[都市校园]《爱情逸事》作者:晓伊 【完结】 云中书城2009-12-28完结 文案: 本小说分两条故事主线 一是年轻一代的瑞雪的爱情故事 二是瑞雪的生母于美娟和生父岳壬辰之间凄婉的感情往事 瑞雪是一个美丽善良而又渴望浪漫的女性 她在二十三岁上,与比她大八岁的数学老师赵辛丑结婚 辛丑很爱妻子,但瑞雪却发现这个好男人无法拴住她的心 一个偶然的机会,瑞雪认识了前来找丈夫去辅导他妹妹数学的转业军人邵军生 并与他在交往中产生了爱情…… 冬事(一) 冬事 佟瑞雪第一次见到邵军生是在一个漫天飞雪的早上。 也就是从那个早上开始,他用一只无形的手,开启了她作为女性生命过程中,最切深最丰富的感受,一种十分的浪漫而又十分忧心的丰富感受。 浪漫是女性永远的向往和梦,忧心是女性永远的故事和痛。 浪漫、梦、故事、痛,这四大元素构成了女人一生的主旋律,缺少了哪个元素,那都不完整。 恰巧,这个早上是她刚刚结婚后的第三天,而新婚燕尔的她却在醒来的清晨找不到半点儿的兴奋思绪。她知道,这个早上对她来说,应该是无限珍惜无限惬意的。因为,这不但是婚假的最后一天的早上,而且,从明天开始,她就没有这份八点多钟还躺在被窝里的慵懒了。别说慵懒,就是起床,都要在黎明五点半以前的。即使那样早起,也不是轻松的,那行动和时间把得就跟打仗一样匆匆忙忙。她的车间为了适应三班倒“歇人不歇马”的政策,早班是七点就上班的,而工人的工作可不像是机关里那种到点进办公室就算是正点的规矩,缫丝女工,是要在六点半之前就赶到车间做准备工作的,去晚了,一些开车前的准备工作就做不好或者是做的匆忙,就会给一整天的工作带来呆滞,一整天都处在惶惶不安中…… 就为了给每一天的生产程序提前做好准备工作,许多女工经常是蓬头垢面地一边往嘴里塞着油条或者是馒头什么的一边往车间里赶着,有的一边呵斥着背着书包的朝另一方向走着的孩子一边整理着衣服扣子领子什么的,有的甚至于鞋扣子没有扣上或者衣服的领子还卷在脖子里就只顾脚步匆匆…… 如果你是个画家,也许你会在这儿找到最佳的灵感,会画出一幅极具生活气息又活灵活现的《女工上班图》来! 瑞雪是个年轻的又极爱美的女孩子,她可不想学那些结了婚就不再顾及自己模样的女工,她再少睡觉再早起点儿,也要让自己的形象从上到下,整齐而又得体。 ……穿着有污渍的裤子或者皱巴巴的上衣出门,对瑞雪这样的女性来说,那将是对自己生命的一种忽视。所以,她非常不理解那些同车间的大姐姐们,她们经常穿着被小婴儿的奶水弄得像是“气象图”一样的衣服而一点儿也不觉得羞涩,且照样穿着那样的龌龊样子而去商场去看电影而毫不在乎。 她现在的住处离她工作的工厂很远,骑自行车要三十分钟才能赶到,所以,一切的准备工作都要更加提前的,比如说去摸摸自行车还有没有汽,或者说找一块干净的软布将车上的灰尘擦拭掉…… 作为一个女孩子,在大家面前的衣物整洁和语言上的得体,应该不分上下。 五年前夏天的一个早上,她将那个整天背在肩上的书包珍藏在了少女美好的记忆里,然后骑上了爸爸为她买的新自行车,迎着自己十八岁的朝阳,兴奋地到工厂上班去了。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她才知道,自己再也不是搂着妈妈的脖子撒娇的小姑娘了。十八岁人生的开启,不单单是永远地失去了慵懒的早晨,还让她开始懂得,承担起许多成人的责任和义务也是她的必修课……特别是当那颗被新生活吸引的的心渐渐趋于平静后,她知道从此要想跳出这种周而复始的枯燥的生活,很有可能是一种幻想…… 为此,她曾对着妈妈发过牢骚,说要是早知道等待着的是这样一份机械的“农奴生活”,就是待在家里去卖大碗茶也比去缫丝厂好的多。但妈妈说,上万人的大工厂,大家都这样工作和生活着一步步走过来了,难道就你娇气了不成?每逢听到这样的话,她都会半认真半生气地虎着一张天真的脸回敬妈妈一句“你就象我的后妈”。妈妈呢,也不生气,只是温柔地看她一眼,然后说“要是嫌我这个后妈不好,去找你亲妈去呀?”。 如果出现这种情况,通常爸爸肯定会出面做和事佬。而且他也只有在她们母女俩出现“情况”时,才在语言表达能力等方面显现出他曾经是个读书人来。 ……嗳,明天的这个时刻,就要就又回到了那个永远穿着衬衣也不冷的缫丝车间里,永远地去忙碌着她那永远旋转着的二十个白花花的小栎子了……想到那样的工作和无奈的枯燥的日子,她又觉得永远待在这间只有九平方不到的小房子里应算是一种享受了。最起码,这间小房子里有她可以幻想的宁静,也有她可以随时随地打开就阅读的书籍,更有她铺开在带有新鲜油漆味儿的小写字台的稿纸……当然,在刚刚从师傅手中接过那台“哗哗”作响的缫丝机时,她也曾为能独立操作一部机器能独立创造劳动的成果而兴奋过。每当看到自己的那二十个小栎子飞速地旋转在头顶之上,每当看到自己的手将那些一颗颗的蚕茧变成了许多白花花的银色的生丝儿,便有一种油然的自豪和冲动。为此自豪和冲动,她还在本市的日报文艺版面的副刊上发表过几首小诗,真诚赞美过自己的劳动和那些在头顶上旋转着的小栎子,和为那些小栎子而忙碌的姐妹们。她将小栎子说成是“旋转的月亮”,将一根根的银丝说成是“银色的诗行”;将缫丝机车里面那荡漾的水说成是“透明的构思”,将自己和姐妹们说成是用“灵巧的双手”制造那些“旋转的月亮”的“透明的姑娘”……但是,当日复一日的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同样的单调机械的工作时,她渐渐从当时诗一样的美好心境中醒悟过来,明白她实际每天面对的日子,与诗歌里的吟唱是相差甚远的。如果生活中不发生什么奇迹,她这个“透明的姑娘”的一生,很有可能就永远地围着那些“旋转的月亮”和“透明的诗行”永远地“旋转”下去,直至头发也被“旋转”成“白色的诗行”为止…… 想到这儿,她就很为自己的命运伤感,觉得人的一生真是一次无奈的行程,不走不行,走又没劲;而身边的生活则是一杯寡淡的水,不喝不行,喝又无味。 她想,怪不得她们缫丝厂的姑娘们变着法儿往外调,原来是,谁也不愿意一生守着那么枯燥的日子将头发“旋转”成了“白色的诗行”呀?有一天,自己的头发也会在那样周而复始的日子里渐渐中变成白色的,那是一种她无法想象和现在的年龄无法接受的人生结果,如果真是那样,白了头发的瑞雪又该是个什么样子呀?自己的头发白了之后会跟天花板一样的白颜色吗?想到天花板,她又将目光转向了头的上面,平视着洁白的天花板。 这间房子的天花板实际上是不能叫做天花板的,叫它为天花板是瑞雪自己的方式。因为她在读过的外国小说里,经常有对天花板细致的描写(那是一种富足生活的折射)。所以,受外国小说思想薰陶严重的她,便在心头上织了一层甜蜜的“天花板情结”。现在头顶上的天花板,是丈夫赵辛丑根据别人家的天棚加上自己想象“制造”出来的。他拿湖里出产的那种细细的苇杆和细细的麻绳的扎成一个个连在一体的许多方形的框架,然后又将其用绳子呆到屋顶上巩固好,最后才拿白色的纸糊成的。瑞雪见过那扎和糊的过程,很复杂也很辛苦也很有意思。当最后一张白纸糊好之后,整个一间屋子就突然变成了一个雪白的洞穴,神秘而让人神往,但也有一丝让人眼花缭乱的心悸和不安……是呀,这白颜色的纸糊出来的天花板,给她一种永远工作着的缫丝车间里的氛围和感觉。看到了这白白的颜色,就似乎处在了车间里那永远干不完的那种忙乱和辛苦,甚至觉得耳朵边上响着缫丝机“哗哗”声音…… 虽然感觉很不好,但她却没有对即将做她的丈夫的赵辛丑说出她心里的感受,因为那样会破坏他的情绪,让他觉得忙碌了一个多月的成果是一个罪过,而且当初是瑞雪在他面前吵着叫着的,非要一个“雪儿一样的世界”不可的。 也许,生活中的现实和想象总有一段人们意想不到的距离。 为了给瑞雪一个“雪儿一样的世界”,他每天下了班都匆匆跑到这间小小的房子中来,重复着在一张白白的纸上刷好浆糊,又踩着高高细细的梯子将那张刷满浆糊的纸糊到天棚上去的简单工作……瑞雪如果上白天的班,也会骑着那辆红色的“24型”的小自行车来看他的工作,见他辛苦,也忍不住想插手帮忙,并非要替他扶着那个看上去摇摇晃显的木梯子。但是,他坚决不让她干这些儿,并说如果她真要帮忙,那就是“帮倒忙”,越帮越乱……但是,当她提出要离开他的工作现场到院子里去看天上的白云流动,去看门口那棵高大的石榴树上的小鸟唱歌时,他又极不愿意,说你留在我身边吧,留在我身边看我干活对我来说是一种鞭策和动力! 是呀,他一个人爬上爬下地进行这项工作多不容易?她应该在他的身边给他一种无言的动力,因为他是为了他们俩共同的家呀? ……糊“天花板”的工作干累了,他就停下来休息一会儿,而且将屋子里唯一的一把椅子铺上干净的纸(怕脏了她那洁白的裤子)让给瑞雪坐着,而他自己连手也顾不上洗一洗,就那样靠在梯子上一边抬头看着“劳动战果”一边说再有几天我们的房子就会是另外一种模样了。 “什么模样?” 也许瑞雪的思维在别的地方,但她却注意到了他全身上下全是干着的或者和湿着的浆糊,整件衣服象极了部队上那种“迷彩服”。 “你说的那个‘雪儿一样的世界’呀!” 他边说边观察着她的脸色。 她的脸色很苍白,那是由于常年在超正常湿度和温度及劳动强度很大的车间里工作的结果,有好多和瑞雪一样体质弱点儿的女孩子都有着这样类似病态但又无法定性是病态的脸色。所以,缫丝厂的女孩子们一出厂门,你不用做自我介绍就会让别人猜测到你肯定是缫丝厂缫丝车间的女工。因为你的脸色就是一个最好的介绍和证明。 “是呀,我是想要一个‘雪儿一样的世界’的,谢谢你为了我而受累……” “谢谢我?你不是在讽刺我吧?” “辛丑,我凭什么讽刺你?凭你辛苦了这么多天吗?” 瑞雪的话中,听不出哪儿不对,但她的脸上的表情或者在她内心说不出的内容还是让他察觉到了什么。是呀,这年头儿年轻人结婚,都是时兴楼房了,而他,却为他心爱的姑娘搭了这样一个简陋的比鸟窝大不了多少的“小巢”。作为男人,他很自卑也很愧疚。 “瑞雪,我知道我应该为你……不不,应该说是为我们搞一套更好的房子。我知道,象我这样的一个穷教师,能娶到你,娶到你这样好的姑娘,应该是我这一辈子的福气。而且,这样条件的房子,对于你来说,不仅仅是小和条件不好的问题,而且会让你在工厂的小姐妹中间抬不起头来的,她们会说瑞雪这样好的姑娘怎么嫁了个这样……这样条件不好的丈夫?” “辛丑,我没有认为你哪儿条件不好了?在我的眼里,嫁一个正派的男人是一个女孩子的福气。只要我们好好做人,只要我们一不偷二不抢,只要我们恩爱的生活在一起就是幸福。我看,你还是别去想那么多了,好吗?” “瑞雪,我知道你在安慰我,不想给我增加思想负担,但我真的觉得很对不住你。可……可学校的情况是……是连这样的房子还是领导照顾我这个……我这个所谓的有成就的教师特分给我的呢!” 瑞雪听到辛丑在说这一番话,似乎是看到他在气喘徐徐地跑了好远的路。他的工作瑞雪知道,非常辛苦又非常累心。现在的家庭,四五个大人带一个孩子还嫌累,可作为教师,一个人要带五六十个孩子,还要将他们培养成一些考大学的苗子,那是怎么样的一种情形怎样的工作应该是可想而知的。 “什么叫所谓的有成就的教师?你本来就是很有成就的教师嘛。大家应该明白,你每年为学校争了多少光彩?”听瑞雪的口气,是在替辛丑不平。 “那是因为我命好,带的那帮子学生素质好。” 这就是赵辛丑的为人,他无论做了多大的成就,也不喜欢张扬自己。当初瑞雪选择与他交朋友,也就是冲了他的这个优点。 赵辛丑是送毕业班的数学教师兼班主任,曾因其带过的班的学生高考率名列全市第一名,而受到过省教育系统的表彰。虽然那几枚奖章不能变成金钱和物质,但那些考上大学的孩子们却真的非常感激他。为此,他曾经说过,当教师最想得到的就是学生的承认和感激。 “我感觉我们有这样一间“雪儿一样的世界”的小屋子属于我们俩人,我们可以在这儿按我们自己的意愿摆设出一番别人的家里没有的风光和景色,应该快乐才是呀?” “但我总觉得欠了你的,真的。” “辛丑,你什么都没有欠我的,而且我感觉这已经很好了,你别和自己过不去,啊?”瑞雪看到他脸上的疲惫,心里有一阵很辛酸。 “瑞雪,听说上面制定了有关教师住房的优惠政策,如果真能落实,我们会有好房子住的,而且会是新盖的楼房,你信吗?” “我信。辛丑,你不要把房子的事儿放在心上。其实……其实,房子对于人来说,能避风挡雨的就足够了。它的大小和外表、陈设等等条件都是无所谓的,而里面的内容和人的感情,才是最重要的,啊。” 瑞雪自己也觉得此话说得很没有份量,但她觉得说了总比不说要好。 这是瑞雪的善良也是瑞雪的悲哀。因为,一个过于不想伤害男人的女人,最终伤害的,肯定是她自己。 天花板的中间,还贴着一朵红纸花,是丈夫赵辛丑自己剪的。他的手很灵巧,灵巧如一些家庭主妇,特别是在用剪刀的功夫上,比一些家庭主妇还强。这朵花现在看上去已经不如当时则剪出时那么鲜艳了,一些渗透着胶水的地方已经泛出一种非黄非红的颜色……这朵红花,是在他们结婚前的一个星期的一个晚上,辛丑他从剪出的十几朵中选出的一朵。当时,他曾经征求过瑞雪的意见,瑞雪看着那些放在粉红色床罩上的花朵有点儿头晕,便随便指了其中的一朵——噢,就是现在的这朵!现在看去,这朵红花其实比那些被淘汰了的都差好远,无论是造型,无论是技巧! 嗳,人就是这样,当你面对着太多的选择余地时,往往会做出错误的判断。当然,这也包括婚姻。 才女张爱玲曾经以男人的视觉来评价过婚姻内外的女人,那个有关白玫瑰和红玫瑰的比喻——娶回家的女人被比喻成是衣服上的饭粒儿或者是白墙壁上的蚊子血,而没有娶回家的女人是天上的一轮明月或者是长在心口上的一颗红痣。这样的说法瑞雪是不太赞成的,因为,她的理念里,女人和女人之间还是有所不同的,无论是娶回家的,还是外面的。好的,是精品,是赏心悦目的,不管男人女人,都爱都喜欢;坏的,是次品,是不屑一顾的,不管男人女人,都烦都讨厌。让人烦让人讨厌的女人,有朴素心态的还好,而有那种珠光宝气心态的,则不仅仅是让人烦和讨厌的问题了。 瑞雪将这些想法儿写在了日记本上,她知道,这样的思想是不能拿去发表的。能发表的东西是“旋转的月亮”和“洁白的诗行”以及“透明的姑娘”或者是“灵巧的双手”…… 因为,在瑞雪的生活里无法张扬和张爱玲一样的观点。 而造就张爱玲的时代,是没有这些禁忌的。 瑞雪并没有想到,几年后张爱玲的红火是那样地让人们措手不及。不但书架上摆满了张氏的书,连影视作品都将她的小说她的故事翻来复去拍得几乎泛滥了。当然,按照瑞雪的观点,那些影视作品极少有能体现张爱玲的真正的思想精髓的。 也许瑞雪应该庆幸,她能够有一段宝贵的时光独自欣赏张爱玲。这是一种纯粹瑞雪式的欣赏,与那种轰轰烈烈的所谓欣赏有着太大太不一样的差距。 想到了张爱玲,瑞雪的眼光才从那朵红花上移开去观望窗户方向了。窗户上吊着一条粉红色带有白花的布帘,那是辛丑母亲的选择。尽管这窗帘显得太土气,瑞雪还是顺从地任辛丑挂上去了,因为,善良的她不想让一个七十岁的老人为着这点儿小事情不愉快。她虽然不赞成老人的一些陈旧思想,但她却被老人为了他们的婚事跑前跑后的那种操劳而感动。为了那份感动,她从不去做一件违背老人意志的事情,更不对婆婆家提什么要求。在这一方面,辛丑非常的感激她,感激她的宽容,感激她的善良,感激她能如此忍让地对待他的母亲。其实,瑞雪本来就是个好姑娘,她想辛丑的妈妈将儿子拉扯大了不容易,老了老了享不到清福不说,还要为着儿子的婚事去迁就未来的儿媳妇,这太不公平了。瑞雪记得当时挂好的窗帘时,辛丑曾经激动地搂过她要与她躺到床上去亲热一会儿,但却遭到了她温柔地拒绝。她说,明天吧,明天我们才是正规的夫妻。辛丑当时虽然有点儿尴尬,但还是宽容地笑了,并指出了她语法中的“正规”二字用得不太恰当。 “函授就是函授,总比正规差点儿。”辛丑指的是她刚刚拿到手的北大中文系函授班的毕业文凭,并也用了一个“正规”来反驳她语言中的那个“正规”。 “嫌我的文凭是函授的,你怎么不去找一个有正规文凭的?”瑞雪也用了一个“正规”来否定他的那个“正规”。也许是头一次见辛丑和她开玩笑,倒不生气,反而有点儿高兴,高兴他能有点儿年轻人的朝气。 “谁嫌你是函授文凭了?我是逗你玩呢!”辛丑微笑着用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她的鼻子长得很小巧,在她透明白皙的皮肤上,是一个小小的美丽亮点儿。 “你才不是逗我玩呢?我知道,你在大学里读书时,曾经有个外语系的女同学追过你。告诉我实话,现在是不是后悔了?”瑞雪用她的小鼻子吸了一下屋子里的冷气儿。 她知道,她这样的动作,很讨他喜欢。 冬事(二) “你这小东西真小心眼儿,人家告诉你以前的这事儿,是不想对你有什么隐瞒,却不想倒成了你手里的把柄了?” 辛丑很为瑞雪的这种“吃醋”而激动而高兴,因为这证明她在爱着他。 辛丑高兴时,喜欢叫她为“小东西”。 她曾经问过,为什么叫她“小东西”?他说我比你大了八岁,是你年龄的三分之一还多,你说你不是“小东西”是什么? “随着年龄的增长,到了我们四十岁或者五十岁,你就不是大我三分之一的年龄了!” “就是到了六十岁七十岁,我还是大你八岁呀,这是一个不可更改的事实。” “要是我们到了六十岁七十岁,你还会有叫我‘小东西’的兴趣吗?” “只要你还……还跟我生活在一起,我想我会的……瑞雪,我想问问你……你……你真的能与我……与我共同走到六十岁或者七十岁吗?” “辛丑,你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意思,我是怕你……怕你……或者说我没有福气与你白头偕老……” “辛丑,我们还年轻,你想那么远干什么?难道我们眼前的事情还不够你想得吗?” “好,你不让我想那么远,我就不想了,好吗?” 他将话说到这儿,自己突然莫明其妙地很激动,于是迅速地拿起她的手吻了一下又匆匆放下,那样子似乎是怕被她怪罪。 赵辛丑是一个很恪守恋爱规距的人,他和瑞雪从别人介绍认识到结婚整整两年的功夫,他除了偶尔拉拉她的手之外,连接吻的次数都极少。也许是他太胆小,因为他一想和瑞雪亲热,瑞雪就会拒绝他。而他呢,一碰到拒绝,就马上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 辛丑认为,恋爱这东西是一种小心翼翼捧着的宝贝,只要加倍爱护它,就会结出丰硕的果实来,其实不然。恋爱这东西它很怪,风风雨雨地摔打着,它反而会很牢固。 瑞雪曾经问过辛丑,说你怎么将自己拖到二十九岁才开始谈女朋友?他说我笨呀,好多介绍的女孩子见过几次面之后,都嫌他做事不灵活,或者说他太不会讨她们的欢心。比如他讲过几次的那个外语系的女同学,就是因为他去了一次人家家里,由于他太不会在她母亲面前说话和做事儿(其实是他带去的礼物极少也是一个原因),才被“拒之门外”了……所以,他在和瑞雪谈恋爱时,总是小心翼翼地捧着这份感情,总怕因为自己的过失而丢掉了来之不易的幸福。 所以,他在与她的恋爱期间,基本上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真是激动了想与她亲热了,就拉拉她的手儿,或者匆匆地吻一下她的手吻吻她的额头而已…… 所以瑞雪经常在心里想,那吻手的事儿应该是辈份低的人对辈份高的人的礼节,那吻额头的事儿是长辈对晚辈的举动,他倒是将两者利用的很自然很正常。 辛丑和瑞雪恋爱中发生的事儿,瑞雪曾经对最好的朋友佳宁说过,开始她不信,以为瑞雪在骗她。她说这年头儿别说是拥抱接吻了,就是未婚同居或者生孩子的都不算是什么新鲜事儿了,谁还将婚前的制约当成一件规范来恪守了?佳宁是在与辛丑渐渐接触多了之后,才开始对瑞雪所说的有关她和辛丑的恋爱内容深信不移的了。 想到佳宁,瑞雪突然觉得很想念她,毕竟是相处了十几年的又彼此间非常信任的朋友。 是的,瑞雪的生活中,真的可以放心地讲心里话的只有佳宁。 她们是从小学五年级开始认识的。佳宁的爸爸曾经在北京当过兵,转业时,他要求回到故乡来,于是一家人都迁回来了。为此,佳宁的妈妈很有意见,说佳宁的爸爸缺心眼儿。是呀,那年头儿,一个人要是想调到北京去,比现在的出国手续都难办呢!瑞雪知道她原来班上的一个女同学,因为她爸爸炒一手好菜,后来被调到中南海做厨师去了,所以,全家也跟着进了京城。后来,那个女同学回来看望爷爷奶奶时,又到学校去了一趟,便成了学校里一时的“新闻人物”。这个女学生,由于过去家庭贫困,又模样长得差,所以极少有同学和她要好。但这次归来却不同了,大家一窝蜂地围着她,听她滔滔不绝地讲着当了“迎国宾少年献花队员”的经历…… 虽然后来经证实,那个女同学根本就没有那样的“艳遇”,但从些事件中可见大家对京城的向往和崇拜之情。以为进了京城,就什么好事儿也能遇上了。所以,那年头儿有谁说是在京城当兵或者工作的,那就准备接受别人的羡慕的眼光吧!但佳宁的爸爸头脑里有一个根深蒂固的故乡情结,他不管佳宁妈妈极力反对的态度,非常“大男子主义”地自做主张地办好了一切手续。而佳宁呢,她还小,还不明白有一个首都户口对她的一生来说,有多么地重要。她说只要跟爸爸妈妈在一起,就是快乐。佳宁是个乐天派,这个在北京生在北京长的姑娘头脑里没有什么京城概念。北京刻印在她身上的最明显的“标志”,则是那一口标准的京腔。所以,当她被老师领到瑞雪班上时,她的京腔京韵马上就成了班上的同学们最大的羡慕,许多同学都喜欢有事儿没事儿的凑她跟前儿与她套近乎或者跟她说几句非常憋脚的普通话而兴奋,还有一些同学拿着能和佳宁一块儿玩或者上街当做荣耀。是呀,在瑞雪小的时候,能与一个操着京腔京韵的女孩子在一起玩耍,无疑自己感觉身价高了不少…… 佳宁恰巧被老师分到了与瑞雪同桌,因为瑞雪原来的同桌林香几个月前患了很严重的哮喘病住了院,听老师的意思,她就是好了病也不能回到这个班上来了,她拉下的功课太多了。 佳宁对瑞雪这个同桌也很满意也很高兴,一因瑞雪人长得漂亮气质好,二因瑞雪衣服穿得干净时髦。的确,在班上,瑞雪的服装永远比别的女孩子超前而洁静。为此,她还惹得班上的一些女同学嫉妒呢。可是,自从佳宁来到到班上之后这种情形就变了,因为只要有人公开用语言或者行动欺侮瑞雪,佳宁就站出来保护着她,并公开对那些女同学说,你们长得模样不好,怪你们的爹妈去,你们穿不起好衣服,也怪你们的爹妈去,谁让他们生那么多孩子?你们要是生在一个象瑞雪那样条件好的家庭里,不也会和她穿的一样好吗?你们穿不起好衣服,这与瑞雪有何干?如果你们也穿上了好衣服,有人嫉妒你们,你们什么感觉?也许是佳宁的话有道理,也许是应了那句“外来的和尚好念经”的古训,反正,从那以后,很少有女同学因为瑞雪穿着式样新颖的漂亮衣服而公开说什么闲话了。而且,有的女同学也开始仿效瑞雪的穿衣方式,只是她们没有瑞雪穿起来样子好看而已。用佳宁的话说,那是“西施效颦”。当然,这话佳宁并没有当着那些女同学的面说,只是在她们俩人之间发发牢骚而已。为此,瑞雪与佳宁的关系近了许多,成了班上最要好的朋友,好到经常你住到我家来几个晚上或者我住到你家去几个晚上的地步,而且经常是睡在一个被窝里,嘀嘀咕咕地说个不停地一直到半夜方才肯眯上眼睛…… 她们的这种至深友谊,一至保持到了瑞雪结婚的前夕…… “佳宁说下午要来看我的,也不知她真来还是假来?” 不知为什么,瑞雪很想今天有一个人来与她分享许多感慨,也包括心中的许多的寂寞。在她的心目中,佳宁无疑是最适合与她分享这一切的人选。 瑞雪的婚礼,佳宁帮忙不少,从选瑞雪穿什么衣服到酒席上的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是她在跑前跑后的照应着的。有了她的帮助,对这些事儿一窍不通的瑞雪才将这一人生的大关混了过去。对于这次帮助,赵辛丑很感激,也让瑞雪的父母感动,说毕竟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 佳宁的家和瑞雪父母的家离得不远,隔着一条街,属一个居委会的管辖。所以,俩人在分配工作时,分到了一个单位又分到了一个车间里,而车间里为了照顾她们俩儿上下班有个伴儿,又将她们分到了一个上班时段里——甲班。 她们工作的工厂里分三个班倒着,甲班、乙班、丙班…… 所以佳宁说,我们姐妹俩今辈子是粘在一起分不开了。 瑞雪提前于佳宁结婚,让佳宁心里产生了一丝失落。 新婚之夜的晚上,是佳宁亲自将她和辛丑送到了新房子里的。 瑞雪本来想让她坐下再说说话,但佳宁却说累了非要急着回家去睡觉,并在临走之前,给瑞雪使了一个眼色。 也许瑞雪一整天都处在紧张和惶惶之中的缘故,佳宁的眼色她没有读懂,或许她故意不想去读懂也未必…… 因为天太晚了,辛丑便骑上自行车送佳宁…… 看到佳宁没有带上瑞雪精心留出的一大包奶糖,便追出门去大声地喊她回来拿上…… “佳宁,你怎么将喜糖忘了带?” 佳宁接过喜糖看了看,然后微笑着拍拍瑞雪的肩膀(她激动时的习惯动作)。 “等到我结婚时,我给你买一百斤你最喜欢吃的奶糖,全是这种‘大白兔’的。” “一百斤,我哪儿能吃得了?” “留着慢慢吃呗!” 于是两人都笑了,那笑声在冬天的夜里显得动听也很悦耳…… 佳宁知道,瑞雪喜欢吃上海产的“大白兔”奶糖。而且,她也是典型的那种瘦身材,吃进一头猪(佳宁习惯的形容语)也不怕胖。在这一方面,佳宁非常地羡慕她。佳宁本来就身体高大,所以,很怕再加一条“胖”。 “好的,我等着……”瑞雪笑笑。 瑞雪只能笑笑,因为她知道为了结婚能买到几十斤好奶糖,还是辛丑托人到上海专门采购回来的呢!中国人刚刚经历了一年前的“抢购狂潮”的“惊恐”,精神还没有缓冲过来呢? 瑞雪没有想到,在她们姐妹说这番话的一年之后,她们说的那种所谓的高级“奶糖”,所有的大街小巷里的商店里都摆满了,谁也不再为结婚能买到这样的奶糖而沾沾自喜了! 是呀,她们姐妹很幸运,毕竟在风华正茂的年龄里迎来了国家物质丰富的年代,毕竟只要手里有钱,就可以购买到喜欢的衣服和鞋子,以及各式各样的巧克力和小甜点,为此,瑞雪妈妈经常说女儿呀你们这一代真是赶上好时候了…… 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都在变化,其速度谁也无法想象和控制…… 想着这一切的时候,辛丑回来了。 辛丑说了一句“瑞雪我回来了”之后,便主动地去将床上的被子铺好了…… 瑞雪看到他只铺有了一床被子,心里突然一阵打怵,不知为什么?这个时候,她又想起了佳宁的那个眼色。 “你将佳宁送到了门口?” “是的,我看着她进了大门才返回来的。” “噢……” “瑞雪……我……我们睡觉吧?”辛丑对着正在看书的瑞雪提议着。 “好的……” 瑞雪也知道,再也没有理由将书看下去了。而且,那本书的内容是什么,她也没有看到心里去…… 将书合上,她从椅子上站立起来看着面前的新婚丈夫…… 辛丑的西装是新做的,那扣子在他的手中一颗颗地从扣眼儿里脱出…… 她觉得,脱了西装的他更让人看着舒服点儿…… 但瑞雪马上就发现,辛丑身上的那件灰色的手工纺织的缕花毛衣上有几针明显的错误……她很脸红,明白是由于自己的疏忽而造成的错针,而且那错针又很明显的织在毛衣的胸部……这是她一生中织成的第二件毛衣,第一件是织给爸爸的,但领子织小了,根本就钻不进头,是妈妈又返了一次工,才勉强能穿了……这第二件,她本来想请车间的同事们帮忙的,但一想,还是自己来吧,毕竟是他们结婚的纪念物。 她很想在这个时候告诉他自己太笨,平生第一次给爱人织毛衣就织了一件有瑕疵的,但想想还是忍住没说…… 她看了一下他的表情,发现他正注视着她的衣服,而且眼睛的聚焦就在那一排上衣扣子上…… 瑞雪看了一下自己粉红色嫁衣上的扣子,那是一种古老的用手工制作的布盘扣,是婆婆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才做成的,虽然很精致,但却很难扣,也很难解…… 她羞涩地低着头,看到辛丑的手很颤抖地伸向了那件粉红色的衣服中间…… 她知道,他想打开的是她的心,真的。 她的心儿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的嘴很笨拙地在她的脸上亲吻着,而她却明显地在躲避着他的嘴…… 他仍旧向她的嘴的方向靠近…… 他将嘴唇贴到了她的嘴唇上,但她觉得别扭极了,说不出的别扭! ……一张嘴和一张嘴这样挨着就算是接吻了?辛丑的感觉也不是太好,但他又不知道到底什么感觉是好的? ……反正,别人所说的与心爱的女人接吻的感觉不这样!上高中时,他们班是的一个“小瘦猴”就形容过他的初吻,他说“太棒了,和过电一样全身酥了……”。“小瘦猴”初吻的对像是一个他们班上最漂亮的女孩子。他曾为那个女孩子深深惋惜过,惋惜那么美丽的一张嘴让那样一个“小丑”占有了最初的美丽! ……瑞雪感觉出他们之间的接吻不对劲儿,但她也说不出他们之间这吻到底错在哪里?于是,她歉意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将一条光裸的胳膊拿进了被子里…… “冷吗?”他问。 “有点儿……” ……他的手开始去抚摸她光裸的上身(他觉得这应该是做爱前的一个程序),当他那一双被粉笔经常磨砺而有点儿粗糙的手真实性的接触到她富有弹性的乳房时,她突然有一阵本能的不舒服,但又说不出为什么? ……听车间的师傅们说,她们的新婚之夜里那种被男人的粗糙手的抚摸以及热烈的亲吻都是神秘而诱人的,可到了她这儿,两种感觉都不存在! ……她觉得,目前能做的只有一条出路,那就是眯着眼睛等待“程序”一一走过…… ……辛丑虽然是读理科出身的,浪漫他不懂也没有,但不能说他读不懂女人的平淡……他觉得,这样的“程序”应该是两个人的事儿,因为上天在造人时,就已经为人类制造出了能履行这样的“程序”的“软件”的……瑞雪看来是不懂这样的“程序”的,因为她老将双手放在自己的胸前撑着,那种明显的抵御让他觉得……觉得自己无法开启她……但是,他不知道,上天在制造人时,并没有将同样的“思想部件”装入每个人的头脑,所以,他(她)们便对生命的过程有了许多不一样的要求…… ……一件需要俩人来共同完成的性爱大事儿,现在成了单方的一人的努力,那就少了一半的乐趣,或者说那单方的一人的乐趣也渐渐淡了…… …… “怎么了,瑞雪?”辛丑使劲地搂住她的头。 “没……没怎么,可……可能是……是太……太紧张……太紧张的缘故……”屋子里并不温暖,可瑞雪头上在冒汗。 是啊,她虽然很单纯,但也明白在这个新婚之夜里,她的作为的确不像是个新娘子,更明白不应该让辛丑在这样美好的时刻出现难堪和难过。但是,她无论怎么样的努力,都无法使自己从那死水一样的感觉里跳出来!她几次地试想从那死水中浮出,或者是想将那一潭死水搅活,却一切都无济于事! 她觉得,那一潭死水太大太深,她无力将它搅动! 为着这无奈,她哭了…… 辛丑并没有怪她,他温柔地为她擦着眼泪说“以后慢慢来,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呢,啊?” 是呀,他们之间还有一辈子的日子要过呢,何必在乎这一时的失败? 想到有一辈子的时间在他们中间穿梭,瑞雪忽然觉得那么遥远和极其不可能,以一种女人的直觉和本能觉得。 冬事(三) 看看表,已经是上午九点半多了,如果佳宁要来,也许会走在路上,也许找个什么理由不来了。 佳宁是个风风火火的脾气,而且有个不守约的坏毛病。反正,瑞雪对她的这个坏毛病已经习惯了,来与不来,那都是她的事儿。再说,今天的天气可能很冷,因为瑞雪露在被窝外面的脸和鼻子已经冻得冰冷,嘴里呼出的气在屋子里都能看得见…… 她看了一眼身边,赵辛丑的被子好象没有人睡过一样,与晚上刚刚放好时没什么分别。他是一个睡觉很老实的人,躺下时被子怎么样,起来时还怎么样……他不象她,躺下时在头床的这头儿,醒来时,很可能就在床的那头了!用妈妈早年就说过的话来形容,说她“哪儿是在睡觉?完全是在摊煎饼!” 昨天晚上,辛丑说我自己睡一床被子吧,免得我老打扰你。 其实瑞雪明白,他说的“打扰”二字的意思是他老想和她做爱,而她又很觉得那是一种负担和责任……他虽然不是那种很浪漫的男人,对情呀爱呀的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超规要求,但对于她的表现,特别是她表现出的冷淡和应付,他还是一丝不差地感应到了。再笨的男人,也会对女人出于责任的和出于激情的做爱表现,清楚地分辨出它的真伪来的。 辛丑自己睡一床被子的理由是,尤其俩人挤在一起“活受罪”,还不好分开自在点儿。 这种“活受罪”的感觉,可以比喻是一个饿坏了的人守着一大盘美味佳肴不让吃。 对了,应该先将辛丑的被子叠起来,要不,佳宁来了,看见了她和辛丑分着被子睡觉,还不知会怎么样地编排她呢?佳宁本来就反对她和辛丑谈恋爱,直至他们结婚,她还在劝说瑞雪,意思是辛丑虽然是个挑不出毛病的好男人,但他并不适合做你的丈夫。瑞雪当时并不赞同她的话,认为佳宁在选谁来做丈夫的理念上,太过于浪漫了。 “和赵辛丑在一起,你有过激情吗?”佳宁问她。 “我们还没有在一起生活过,哪儿体验过激情?也许,结婚之后我们会有……”瑞雪想找出理由来抵抗她。 “会有?激情还是爱情?瑞雪我告诉你,如果谈恋爱的时候,你都找不到激情和爱情,那结婚之后就这些就根本不存在了!实话对你说,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如果你走进了婚姻这个城堡,想走出来,可就难了!” 瑞雪听了她的一席话,那种想抵抗她的情绪落下去了…… “佳宁,你别吓我好不好?” “瑞雪,你千万别认为我是在吓你在道听途说,凭我和你的关系,我去吓谁也不会来吓你呀?我今天让你好好考虑一下你和辛丑的关系的最大目的就是,你要是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如果你和辛丑之间真是有激情和爱情,那我这话算是白说。但是,我眼看着你们之间真的没有那两种东西,真的。既然是这样,你没有必要硬“趟”这趟“混水”不可呀?再说,我们这种小人物,本来就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如果实在找不到爱情的话,那就是嫁谁都是嫁了。既然那样,嫁给一个能帮助我们从缫丝厂调出来的人也行啊?当然,条件是他不缺胳膊不缺腿!” 佳宁说这话时的表情里,有一种悲壮也有一种不得已的狰狞。是的,在瑞雪眼里,佳宁的表情很复杂,虽然那份狰狞不太恶毒,但却破坏了她姣好的面容。佳宁属于那种看上去不太漂亮但却很耐看的姑娘,而且在气质上有一种摄人魂魄的东西,在男人眼里,很迷人的。 瑞雪承认佳宁说出的一些话有道理,也经常佩服她处事的果敢和敏锐。在一九八九年的特定环境里,想从工厂里特别是瑞雪和佳宁俩人工作的那种女工密集的“轻工业不轻”的工厂,调到一个轻松的岗位上,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她和佳宁都眼看着许多优秀的姑娘为了这个原因,嫁了她们不爱的男人做了丈夫(也许在今天看来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在为瑞雪调动工作方面,辛丑,是没有这本事的。 尽管佳宁的话说的很实际,但瑞雪不敢苟同。她虽然没有直接和佳宁争论,但她却认为,一个女人活在世上,唯一不能出卖的,就是自己。包括灵魂,包括肉体。 佳宁知道她那没有说出口的内容是什么,所以也不和她争辩。而且实际上,佳宁在心里,还是非常欣赏瑞雪的品质的。瑞雪的清高,瑞雪的善良,瑞雪的纯洁,都是这个社会上最少有的品质了。 也许,就是瑞雪的这些好品质让她刘佳宁觉得可贵和值得留恋。她经常说,我要是在什么地方将自己“搞”得不太“干净”了,就赶紧跑到瑞雪的身边来“洗涤”一下自己,也只有守着瑞雪,她才觉得自己还是一个好人,一个好女人。 佳宁的岁数比瑞雪大一岁,恋爱谈过好几次,但却没有一个她想嫁的。 “这些个小伙子呀,开始交往时还凑合,也有一些能打动你的举动和言语,可相处一段时间之后,他们的毛病就显出来了,一个个全没有男人气!” 瑞雪经常问她,什么是男人气?佳宁说男人气就是男人气,这个问题不好回答,而且答案也要根据自己个人的不同理解。 刘佳宁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理解了妈妈当初为什么拼命反对爸爸从北京调回来的举动了。是呀,如果她今天仍旧在京城里,命运也许会是另一种样子,最起码不会窝在这样一个劳动强度极大环境极差的“女儿国”里天天与那些臭气哄哄的蚕茧打交道,整日循环着那八小时站立的三班倒而不知出头之日在哪里了(那年头调一份轻松的工作为亚于今天办一个出国手续)。 “仅仅拿高考一样来说,我们省的分数线和北京的分数线整整差了一百三十五分!一百三十分,这是个什么概念?是一个孩子用十几年的功夫一页页翻书一晚晚熬夜熬都熬不出来的结果!在高考面前,一分之差都是成功与失败的门槛儿。这也就是说,京城的孩子比其他地方的孩子更有条件和理由接受优秀的教育。而京城之外的孩子要想得到优秀的教育,就要多努力多付出,这算什么平等?难道京城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难道在中国还分什么人种的三六九等吗?再说,京城的人种也未必比其他孩子更有出息!” 佳宁很能愤慨!为自己一生的命运与京城的优越条件擦肩而过而愤慨。 “佳宁,你要是现在还在京城,肯定就不会这样说了?” 瑞雪很平静。为自己的一份对命运的认同。 “是呀,也许根本就想不到世间竟然有这样一种不平等的现实……” “是呀,也许命运就要让你来体味一回京城之外孩子的感觉……” 听说佳宁最近跟一个电视台的小伙子近来打得火热,不知这次有没有结果(结婚)?听说那个喜欢摄像的小伙子有很深刻的家庭背景,父母均是市里的什么要员。所以,那个小伙子在别人眼里,很有可能是前程远大。佳宁如果嫁给了他,也许会跳出她嘴里经常说的“那个讨厌的该死的缫丝车间”,到一个舒适的工作岗位上的。如果真能那样,她替佳宁祝福。 “不知那个小伙子有没有佳宁所说的男人气儿?”瑞雪的眼睛盯着天花板,但思绪却在佳宁身上…… 当眼睛有点儿疲劳了之后,她的思绪便从佳宁身上拉回来,并将眼光又投向了窗口……窗帘没有拉严,可能是辛丑出去时不小心碰到了它……现在,那粉红色的窗帘布在她的眼睛里突然变成了一片一片的小雪花儿在飘扬着,这让她产生了一点儿想象着激动!于是,她赶紧披上放在被子上的那件粉红色的绸子棉衣——这是婆婆非要她穿着的衣服,并说女人结婚就要穿红绸子的,只有穿了红绸子的才会生男孩等等,并言明这绸子包含有“稠子”和多生孩子的意思。虽然这年头儿不让多生孩子了,但婆婆的旧观念还是停留在过去时代的。瑞雪看到这件粉红色的绸子棉衣就笑了,因为,如果不是她奋力抗议,婆婆还会让她穿一件大红的绸子棉衣呢?让年轻时髦的瑞雪穿一件大红的绸子棉衣招摇过世?亏她老人家想得出来!好了,现在不去想那件大红的绸子棉衣的事情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到窗口边上去落实,看看到底是她的眼睛看东西看花了,还是真正的地下雪了? 雪花儿,果真在纷纷扬扬地下着,她将窗帘拉开的一半,看到地上已经落了厚厚白白的一层!这让她欣喜也让她兴奋! 看到雪儿,她便不再想回到暖暧的被子里去想张爱玲的小说中那些有关男人和女人的论断了,因为,雪儿是她最喜欢见到的物体,也是最能引发她好心情的最佳“导演”……听父母讲,她出生那天的雪儿下得好大,大到连门都封住了,所以,略通文墨的爸爸佟尚书便为她起名叫瑞雪了。当然,有关大雪能将门都封住了的情景之说,瑞雪有点儿不太相信,因为自打她有记忆以来,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形容的那种情况,顶多也就有半尺厚就已经是很稀少的了。但妈妈岳玉珍却坚持说有,说那个时候的冬天经常是趟着到小腿的积雪儿去上班……后来,瑞雪在一篇环保文章里读到了妈妈所说过的情况,意思是现在的雪儿越来越少是人们对于环境的破坏所造成的。 就在她想着妈妈所描述的记忆中的大雪和环保文章里所讲的雪儿越来越少的变化道理时,一个穿着黄军装的高个子青年进入了她的视野…… 纷纷扬扬的雪花儿将他的棉军装打湿了,但他却连伞都没有打一把,就象电影的见到的某种技术处理手法一样,和着风中纷纷扬扬的雪花儿在她的眼睛里一点点变大一点点清楚起来…… 他来到瑞雪的门前几米的地方,突然停了下来!这让她将他的面孔上的内容看得很清楚,包括他嘴里呼出的热气儿。 他呼出的热气儿在冷冷的风雪中“走失”的很快,但他的嘴里仍旧源源不断地往外“提供”着这种雾一样的气体儿…… 他,似乎在等待什么人,要不,怎么会站在雪地里东张西望的?瑞雪是个善于幻想的人,心想,如果此人一直在这儿站下去,我可以将他的模样和情形写入今天晚上的日记里,也可以将其内容编成一篇爱情小说,小说的内容就从一个男人站在雪地里等待他的恋人开始……这个男人有着不大的眼睛,但他的目光却很深邃,在焦急不安时,便从口袋里掏出一种牌子很古老价格不算太贵的烟来点燃着,借此来掩饰内心的脆弱……他性格内向,不善言语,但骨子里头却固执也很有主意……可是,正在瑞雪对他做着判断想象并计划着她今天晚上的小说构思中的他如何在等待不到他的恋人时会有什么表现时,他突然一转身子走了,这让她的心里顿时产生了许多失落和空寂…… 地上,有一个还在冒着袅袅蓝色烟雾的烟头,那是他留下的…… 爱情小说的构思变成了一个躺在雪地里的烟头在慢慢熄灭,瑞雪的思绪只好又跳跃到男青年在她的视野出现以前的内容里面去了…… “也许佳宁真的不能来了,下这么大的雪儿,路上肯定很不好走……”虽然她心里这样想着,但她还是非常盼望佳宁能来。 是呀,如果佳宁在,她们可以手挽手一块儿到外面走一走,甚至连伞都不用撑,就那样“沐浴”在雪花的霜天烂漫中,真是一种诗意的享受。当然,她的亲友中,也只有佳宁理解她的这种“傻得可爱”的所谓诗意。在这一点上,连父母都说她头脑里有毛病,是“雪痴”。 也难怪父母,瑞雪喜欢雪儿可以说是到了一种痴迷的程度。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是看到下雪儿,她便来了情绪。小时候,即便是啼哭着,只要一听妈妈说“快来看呀,下雪儿啦”,马上便停止哭泣,带着一脸的泪珠儿张扬着小手向外扯着身子就跑,妈妈追在后面说小心感冒戴上帽子,她根本就不听也顾不上…… 雪花儿有大有小,她伸出嫩嫩的小手来接着,而且会不顾冷冷的风儿将全身都冻得冰冰凉……只到爸爸或者妈妈强行将她弄进屋子里她还不放心地从窗户里往外瞧着…… 长大之后,她照样爱雪花儿。 她说在那样的洁净的天地里,人是最没有私心杂念的。 她说沐浴在那样白白一片的世界里,私心杂念会跟着那些雪花儿从人的心灵中一点点飞出,那些不洁的思想和意识也会一点点得到净化的…… 佳宁最理解她,所以,只要她有这样的要求,佳宁都是“舍命陪君子”……也只有这种时刻,佳宁才收起自己那爱说爱闹的脾气,与她静静地在雪地里一边走一边品尝瑞雪所说的诗情画意……渐渐地,佳宁也喜欢起下雪儿的日子来了,她多少也感受到了雪天里的一种被净化心灵的体验,只是没有瑞雪那般的痴迷就是了。 瑞雪常常跟佳宁说,雪花儿是有语言的。 “你说有就有吧……”听佳宁的口气,她是不相信的,但又不想让瑞雪不高兴。朋友做到这份上,也算是可以了。 “佳宁,你听这沙沙作响的声音?这是雪花儿们在说话呢!” “说话,说什么?” “它说它太热爱生活了,所以才舍弃了蓝天舍弃了浪漫舍弃了梦一样的环境……”瑞雪说这话时,那表情虔诚的跟教徒似的。 “那你将来嫁给雪花儿好了。”佳宁逗她。 “我并不是不想,而是它们不要我。”瑞雪的表情一派认真。 “为什么不要你?”佳宁忍住笑。 “它们说雪花儿的世界里没有文学和张爱玲。” “怪不得你爸爸为你取名字叫瑞雪呢?原来,你是听得懂雪花儿的语言的!” 佳宁本不信什么“雪语”,随便拿带有嘲讽意思的话来搪塞她。她也不生气,照样跟佳宁说着对雪花儿的感受。其实呢,她根本就没有听见佳宁在说什么,或者说她就没有在意佳宁对她的轻视和嘲讽,因为她的注意力都放在漫天飞舞的雪花儿上去了…… “瑞雪兆丰年”佳宁对着进入了痴迷状态的她喊了一句。 “瑞雪兆丰年”。这是她名字的起源。 从小长到如今的二十三岁,她所听到的所说到的这五个字的频率最高。这一是当她在什么地方需要自报家门的时候,如果对方听不清楚她名字中最后两个字时,她就会说“瑞雪兆丰年”的“瑞雪”……这种情况,多半是在医院的挂号处或者有什么地方需要填写名字的情景;这二就是她的爸爸经常在她面前提及,说当她出生时,第一句从他的头脑里冒出的诗句就是“瑞雪兆丰年”…… 就为着这句“瑞雪兆丰年”的诗句,佳宁不知开了她多少次玩笑。比如,过春节时家家都贴对联,而且在喜庆的日子里,谁家不是挑着“过年的好话”说?让瑞雪哭笑不得的是,“瑞雪兆丰年”这句诗出现在家家户户门上对联的概率比其他“过年的好话”要多的多。为此,佳宁就会指着那些对联说:“瑞雪你快看呀,你又上了这家人的门上去帮人家看家了……”等等等等。每逢如此,瑞雪都会觉得自己的名字是天底下最俗最俗的。 遇到这种情况多了,瑞雪也会回家对爸爸莫名其妙地发点儿牢骚,她说爸爸你为我取个什么名字不好呀偏偏取个什么“瑞雪”?每逢此时,不善言辩的爸爸佟尚书都会一边挠头皮一边笑着说我当时是翻遍了诗书才找到这么一个好名字的,而且为了这个名字,还头一次得到了你妈妈的表扬。 “我和你妈妈结婚那么多年,唯一得到她的表扬就那一次……” 爸爸这话说的不错,妈妈对爸爸是太严厉了一点儿。用瑞雪的话来说,妈妈太缺少女人味儿,一脸的严肃有余不说,而且在爸爸面前不像是个妻子倒像是个“领导”。不过,爸爸对妈妈这个“领导”倒是很佩服很顺从,基本是说一不二。对于这一点,瑞雪曾经几次几十次地“挑拨”过爸爸,意思是让他有点儿“反抗精神”,并声称如果爸爸“底气”差点儿,她可以“加盟”帮助。可爸爸终是个“扶不起来的天子”,无论女儿怎么样地“鼓动”和“煽风点火”,他一点儿“烟”都冒不出来,气得瑞雪说他是天生是一个“受压迫受剥削”的命…… 别看爸爸外表木讷,但他肚子里的墨水并不少。他小时候是家里的长子长孙,刚刚生下来那天,崇拜读书人的爷爷高兴地找找到本村的私塾先生为他取名。并为了尚书这个名字,整整让家里拿出了半口袋小米来,他的奶奶心疼那半口袋小米,经常在他的耳朵边上说,是拿全家人一年的“点心”粮食才换了你一个名字,你要是长大没有出息,可真是糟蹋了那半口袋小米呀。后来,随着他渐渐长大,父亲和爷爷硬是每年拿出一半的口粮来,让他去读书。就那样,一个仅仅能维持住半年粮食半年糠的窘况的家庭,竟然供出了一个读了九年私熟的儿子,不能不算是他的一种幸运。但是,佟尚书有点儿辜负了父辈们的重望,除了那一手毛笔字还拿得出门之外,其他没有什么可以让佟家炫耀的了。他一没有当官为父辈们跟着荣耀,二没有发财让奶奶和妈妈跟着享福。 爸爸肚子里的那九年学问,除了偶尔在瑞雪上小学的时候,帮助她纠正一下错别字和辅导过她的毛笔字的下笔方法之外(瑞雪当今的那手好字的来源),几乎没见派上大用场。特别是经过多年的岁月磨砺之后,剩下的就是在过春节时,为街坊邻居写对联了。那是爸爸的节日,因为,他在那个时刻,可以提高嗓门喊瑞雪为他端来砚台找出毛笔,并坚持非要用人工磨出的墨汁不可。他说,从商店里买回的墨汁不好用,写出来的字没有自己磨出的墨汁顺畅,并怪那买来的墨汁老在纸上起皱……说来也怪,妈妈只有在这种时候谦让着爸爸的任性和他那掩饰不住的得意,并催促着瑞雪快点儿行动…… 当瑞雪将一块或长或短的墨在那块她一出世或者是她一有记忆就存在的方形的砚台上磨出浓绿浓绿的墨汁时,爸爸就会一改平时木讷的样子,面孔盛开出许多无法抑制的精神抖擞之笑惬,然后饱满饱满地吸一笔墨汁,拿出一种双腿分开的夸张姿势,眼睛和眉毛一起眯起,然后才是准备下笔…… 瑞雪一直非常奇怪,那些浓绿浓绿的墨汁怎么一到了纸上就变成了黑色的呢?她问过爸爸,但他说那是她小孩子看花了眼,墨汁本来就是黑的。 什么叫看花了眼?花眼那是人老了以后的事儿,我们的瑞雪才多大?幸亏自己天天吹嘘读了九年的书,连这点儿道理都不懂。 妈妈不肯放过爸爸一点儿的错误,所以一边干着手里的活儿一边从什么地方走出来点破他语言中的失误。 爸爸为人家写字,一不要钱,二不要东西,只要人家一副笑脸和几句好话就行。那年头儿,来人大多数会眯着笑眼递上一支烟,嘴里说着同样的一句话:“老佟,求俩字”……每逢这样,爸爸便很兴奋,并煞有介事地翻出一本发黄了的线装书来看一会儿,然后,再将来人带来的红纸裁成条状,袖子一撸,手儿便“龙飞凤舞”起来……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妈妈才会露出一种欣赏的目光看着爸爸的脸。而爸爸,这个时候却很“牛气”,对妈妈的赞许目光“视而不见”,当然是一种故意的视而不见…… 来求字的人大多也没有什么条件,也不太通文墨,只求字面上有一些吉祥的意思就可以了。那年头儿,大家的日子都过得很紧巴,过年,有白面饺子吃着,大门上有一幅红红的对联贴着显示着喜庆,就算是日子很幸福了。 可见,幸福和幸福之间,是有可比性的。 冬事(四) 也许是站在地上太久了,瑞雪渐渐感到有点儿冷了。正当她想去看看那个待在书桌旁边的小铁炉子里是否还有火在燃烧时,那个穿棉军装的青年又回来了…… 这一次,他没有站在那儿等待,而是朝着瑞雪走来了…… 看着他走来的面孔,瑞雪有点儿恍惚,恍惚中,觉得有一股暧暧的风儿吹开了自己心房的门,尽管那门很沉重也关闭了许久…… 她为自己的这种感觉不解。 “和辛丑接触了那么长的时间,怎么从来没有这种感觉?”瑞雪被自己的思想吓了一跳! 后来,听他说,他第一次站在那儿时,就发觉了站在门边儿上的瑞雪,当然看清楚的只是她的一双眼睛,一双明亮又好奇的眼睛迫使他又回来了,一点儿目的也没有的迫使。 幸亏他还有一个使他堂而皇之回来的理由——来请赵辛丑辅导他那准备考大学的妹妹的数学课。她的妹妹各门功课都不赖,就是数学不顶事儿。 他的棉军装已经被雪花儿打湿了,瑞雪说你将外面的罩衣脱下来烤烤吧,他说一会儿就干了,而且棉衣很厚,水也不会渗透到里面去(其实已经渗透到了衬衣)…… “脱下来晾晾也好,要不,会得感冒的。” “没……没关系,我年轻,火旺。” 瑞雪不知道他所说的“火旺”是哪个地方的方言,只是明白他的意思是年轻力壮抗得住寒气。后来,瑞雪多少次的听他说过他“火旺”,但却意思不同了。 “那么……那么你坐下吧,我去为你倒点热水来。” 暧瓶里的水已经不太热,那是昨天晚上烧的。但是,当水溅出一些滴在手上时,瑞雪还是感觉到有点儿烫。 “赵老师知道……知道我来找他的……他说让我来等待他。”他接过水杯的手有点儿颤抖,水也洒出了一些在桌子上。 瑞雪赶紧拿一块新毛巾去揩拭着,因为桌子上放着一块玻璃板,下面压着瑞雪单独的,以及她和佳宁合拍的一些非常好看的照片(瑞雪自己认为),她怕水渗到下面的照片上,事情就不太好了。 “我来……我来……”他显然为自己造成的失误窘迫。 后来他说,他就是在瑞雪拿着新毛巾揩桌子那一瞬间爱上她的。他说她那一双淳朴明亮的眼睛让他一时竟然不知道自己的人在哪儿了?脚下有一种踩到云雾里飘乎乎的感觉……瑞雪虽然不太相信世界上有这般速度的爱情,但终还是相信他的话语里面有大部份的真诚。因为,他说这话时,那眼睛里的光芒那样灼人那样使她不敢去有其他的想法儿。他的眼睛里的灼热是他的武器,进攻瑞雪那颗柔软的心儿的武器。 他说他叫邵军生。 她说听你的名字就能猜测出,你是军人的后代。他说我不仅仅出生在部队里,我还曾经是个军人。 “军人?你在部队当兵还是当干部?” “我在部队干了六年,刚刚提升了副连长就……就转业了。” “刚刚提升了副连长你就转业了?你为什么不在部队干下去?” “噢,是因为……因为我有胃病,不能再适应部队的环境,所以……所以就回来了。” “噢,是这样啊,那你回来多久了?” “噢,半年多……半年多一点儿。” “噢……挺可惜的。” 那天他端着杯子喝水时,就用一种慢条斯理的声音对瑞雪说他从小就生在部队的家属大院里,是听着部队的军号声和部队的操练声音长大的,而且也养成了一天不听着那军号声一天不听那些当兵的操练声音,就觉得心里少了什么似的习惯。 “当兵是你自己的愿望?” “不。虽然我热爱部队的一切,但我还是准备考大学的。为了考大学,我几乎天天晚上学到夜里两点钟……可就在离高考还有几个月时,我哥哥在当兵体检时发现了近视眼,所以轮到了我去。” “那么,你哥哥当兵发现了近视眼,与你有什么关系?”瑞雪不解他的话中意思。 “我爸爸……我爸爸他老人家……想……想无论如何都要有一个儿子继承他做军人的意愿。他说,一个男人一辈子不当过兵,那是莫大的遗憾,或者根本就不算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所以……所以我哥哥体检不合格,那继承他意愿的责任就落在我头上了,而且是那种责无旁贷的继承。”他说到这儿时,便拿出了烟盒。 当他准备抽出一颗时,却想了想又装进了口袋里…… 这样的动作很打动人,特别是希望被男人注重的女人。 瑞雪看得出他想抽烟,便将火柴递到了他的手上…… 他接过的火柴时有点儿激动,激动她那么细心地观察自己。 “那么,你的大学梦就被你爸爸的愿望扼杀了?”瑞雪拿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 “不不,不算是扼杀……噢,也算是……是……噢,我……我后来又弥补了一下,读了……读了北大的中文系函授。”他迎着她的眼睛,将想说的话说得颠三倒四。 “呀,这么巧呀?我也是读了北大的中文系函授。不知你是哪一级的?” “我是八四级的,你呢?” “我是八六级的,比你晚了两级。”她又直视了他一下。 那直视太明亮了,明亮的有点儿让他激动的不能自控,有点儿忍不住想站起来抱住她,但他不敢有这样的举动,一点儿也不敢(他觉得爱情应该是有点儿道理的)。 他敢做的,也只有接过火柴点燃了烟,顺便说了一句“如果我们能真的到北大读书,也许我们会早一点认识。”。 “你说的很对。也许我们会成为好朋友,也许我们会参加学校里的同一个诗社。” “是呀,命运这东西是一个魔方。” “魔方?对对,你的比喻有一定的道理。” 这次,她没有看他的眼睛,而是看了一眼他手中点燃着的烟。 那是一种很老的牌子的“金叶”烟,虽然很廉价,但也很有一些市场,瑞雪的爸爸就经常抽它。 看到那种老牌子的烟时,瑞雪的心不由自主地狂跳了几下!因为,她刚才在没有和他正式见面之前,在构思她的小说时,就遐想过他是抽这种牌子的廉价烟的。 她为这种生活中的真实和遐想中的巧合而惊讶! 烟被点燃了之后,从他的嘴里冒出一些蓝颜色的袅袅青雾,久久地在屋内散不开,这让瑞雪感觉似乎是在云雾里一般,而且他的模样也开始在她的眼中有点儿模糊不清起来,似乎离她比较遥远似乎并不存在…… 不过,这青青的云雾让她嗅到一种很强烈的男人气息,这气息又让她觉得他离她很近很近…… 赵辛丑也抽点儿烟,很少,只是在偶尔有人来家里时,陪着人家抽几口。当然,他晚上批作业批到很晚或者碰到一个学生在解题方面有独到的之处时,也会激动地点上一支抽几口。他抽烟的时候,没有这种强烈的男人气息传到瑞雪的鼻子里来。 赵辛丑吐出的烟味儿也和他的人一样,很温和也很平淡…… 邵军生看上去有点儿偏瘦,但不单薄。个子差不多有一米八十公分左右,走起路来速度很快,脚步也很平整,或许是在部队的习惯,或许他生来就这样子走路。 那一天,他坐在她为他准备的小板凳上整整两个半小时,一直等到赵辛丑回来…… 那两个半小时之间,他们谈了许多许多,最多的是文学…… 谈文学的缘由是因为他发现在她的床的枕头边儿放着一本老式版本的《少年维特之烦恼》…… “这是你读的书?”他拿过那本书翻了几页。 “你认为应该是谁读的书?”瑞雪的话里有点儿冲撞的意思。 “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我是说,女孩子读……读这样的书的太少了!” “那是因为你见过的读这样书的女孩子的太少了的缘故!” “噢,说的好,说的好……” 从一开始接触,他就从精神上被她打倒了!但是,他不想这样被她打倒,特别是让这样美丽的女性打倒,他想“翻身”(这是他骨子里人傲气儿)! 那么,只有硬着头皮谈点儿什么了,要不,七尺男儿的他怎么从这个屋子里走出去? “那还是从这本书谈起吧,幸好这书自己仔细地研究过……” 想到了手中的书,他的精神开始振奋! 由《少年维特之烦恼》,他谈到了书的作者歌德,和他的代表作《浮士德》,他说这位出生于美国的德国诗人、科学家对于文学和科学两个学科的两大贡献,以及他第一次狂热爱情的失败给他带来的人生感悟和转机。他说一年后,一部以歌德自己生活和爱情经历为原型的小说出版后,迅速风靡全球,继而成了一本文学珍品,那就是《少年维特之烦恼》…… 瑞雪也知道歌德,也喜欢他的作品,但没有他知道的那么“彻底”。听着他的娓娓诉说,她的眼睛里,有了一丝佩服,这让他感到欣慰…… 后来,他又谈到了雨果,谈到了契柯夫,谈到了巴尔扎克,还谈到了普希金和雪莱…… 瑞雪一边听一边插言说我正刚刚读完了托尔斯泰的《复活》,并非常喜欢他的这部作品。 他问她读没读过《安娜•卡列尼娜》,她说读过…… “感觉怎么样?” “我很喜欢这部作品,只是他在书里面张扬的思想,特别是安娜这个人物的命运设置,在有些人看来有点儿……有点儿那个……” “有点儿不守妇道,是不是?特别是在中国传统的思想里,对吗?” 她的眼睛很敏捷地看了他一下,他感觉到了一种来自于女性思想的挑战。 “不仅仅是中国。因为,这个社会对于女人来说,并没有给予一定的理解和宽容。在这个问题上,有着世界的普遍性。”她回敬了他一个眼光,意思是我并不想败在你的手下。 “也许正因为如此,这部小说才会流芳百世。因为人们越研究越觉得托尔斯泰的思想是不同凡响的。”他又看了她一眼,很快活的那种。 “我觉得我应该代表女性们感激托尔斯泰,因为他将我们女性的感情放在了第一位的立场去做陈述,而不是去张扬什么名份和地位等等……” 这次,她得到了他非常响亮的鼓掌!那清脆单调的掌声在狭小的屋子里显得有点儿过于喧哗。 虽然过于喧哗,但她还是非常高兴。高兴有人为她的观点和思想喝彩! 后来,他又谈到了托尔斯泰在创作《安娜.卡列尼娜》时持有的严谨态度。 “他在创作这部作品时,为了写一个自己满意的开头,他设置了不下十种开头的方式,可他都不满意,而且为了这个问题,不知度过的多少不眠之夜……后来,当他在夜晚的院子里散步并苦思冥想时,听到隔壁一家农户里传出两口子吵嘴打架的声音,便走过去在外面偷听,当他听到激烈的争吵时,突然一拍大腿,来了灵感,于是飞快地跑到家里写下了小说的开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福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这样的世界精典名句!” “可是,托尔斯泰本人的婚姻并不幸福。”瑞雪觉得应该加入进他的谈话,要不,也太让他小看了自己。 “其实,他的婚姻开始还是很幸福的,但是,随着他思想的转变,和他对贵族生活的厌恶,他和妻子索菲亚之间的关系越来越不和谐,最后发展到他在晚年一个人出走,脱离了婚姻和家庭,并病死在异地他乡……托尔斯泰的婚姻告诉人们,爱情这东西第一不是永恒的,第二是靠两个人的思想共鸣来维系的。没有了思想上的统一,再好再多的物质,也不能使爱情不老,更不能使它青春永驻!” 瑞雪这次没有打算反击他,因为他说的太精彩了! 瑞雪还发现,他说那些作家时,眼睛里流露出一种睿智的光芒(最打能动女人东西)。 瑞雪问他是不是读了好多名著,他红了一下脸说是。 “这有什么可脸红的?我这人可不象你,读书呀,全凭爱好!” “我是那种读多少书也长不了出息的人。”他说的很真诚,不像是在谦虚。 瑞雪奇怪,他刚才的男人的那种锐利和锋芒哪儿去了?特别是在谈托尔斯泰时的那种神采飞扬,也在瞬间不见了踪影。 “他这么容易多变?这个人是不是太缺少自信心了?” 她的这种想法儿只是一个闪念而已,并没有在脑海里形成什么模式。 于是,她对他讲了她最爱的女作家张爱玲。 张爱玲的冷美,张爱玲的凄艳,张爱玲的愁绪,张爱玲的执著,张爱玲的才华…… 张爱玲的一切一切,都让她那么神往,也让她感到惋惜,惋惜一代才女的不幸婚姻和结局…… 他说在当今热爱张爱玲的人太少了,甚至提到她,有一些人根本不知道她是何许人也。 是呀,在一九八九年的冬天里,人们对张爱玲还没有后来的那种热度。 他说他在市粮食局工作,可以为她找几本关于张爱玲的书。 “粮食局又不是图书馆,哪儿来的张爱玲的书?” 她率真地笑了,一笑便露出洁白洁白的牙齿。 后来他形容说,那是他一生中见过最洁白的牙齿。 “噢,我在局里的工会工作,管着局里的图书馆,那里面放着好多陈年不翻动的书……” “噢……” 后来她才知道,他在区一级的粮食局里任工会的专管文体方面工作的主任,当然是一个什么事也管不了的“小官”。 辛丑回来后,他们就议定了到邵军生家里为他妹妹辅导功课的日程。他说他爸爸提出给辛丑的辅导费用是一次五块钱,一个星期三次。辛丑说给的太多了,而他却说不多的,因为那是一种很辛苦的劳动…… 具体时间定好了之后,他说我完成了爸爸交给的任务我该走了。 送他到门口,瑞雪突然觉得心情很好很舒畅,是那种心灵放飞过后的舒畅。 冬事(五) 第二天早上,是瑞雪做了新娘子之后第一天去上班。当她将长长的头发梳好又别上佳宁送她的一枚粉色的透明发卡(因为与她的上衣很相配)之后,辛丑已经将早餐买回来了。 早餐是豆浆和油饼,辛丑他又开了液化气炉子,为瑞雪煎了两个鸡蛋。 瑞雪吃掉了一个鸡蛋,将那个放到了辛丑的碗里…… 辛丑感激地一笑,并又要给她放回去,她挡住了他的手…… “我吃不了那么多的,你应该知道……” “你太瘦了,应该补一补……” “我是那种吃了龙肉也胖不了的人……” “按遗传学书上说的,你不应该是这么瘦的,因为爸爸妈妈都很壮实的人。” “是的,他们……他们都不象我这么瘦,也许我到了他们那个年纪,我也会和他们一样壮实的……” 瑞雪真诚地看着丈夫的眼睛,而辛丑却在她真诚的眼睛面前露出了某种感动…… “你那工作太累,你应该多吃点儿……”辛丑看着新婚妻子的脸说。 “你答应了去为邵军生的妹妹辅导数学,不也是很累吗?” “噢?我只记住了他姓邵,但不知他叫邵军生。” “我也是偶尔记住了。辛丑,我的意思是你工作本来就不轻松,再揽一份活儿,身体会吃不消的。” “不要紧的,我还年轻,而且又不用备课。”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这个小家,才去挣那六十元的辅导费。” 她的语气里透着心疼,这让他一阵感动。 “你要是不愿意,我辅导完了这一个,就不再答应其他的人了,好吗?” 瑞雪听了点点头,她的脸色在刚刚亮起来的晨曦中,显得有点儿苍白,似乎是睡眠不足的原因,这让他心疼。 “如果我有能力,第一件事情就是将她从那个缫丝车间调出来!”他只是这样想想,并没有将这话儿说出来。 瑞雪看着他的眼睛,心里也有点儿心疼。她心疼他在极力地对她好,她心疼他不会跟她谈托罗斯泰和普希金…… 当然,还有今天夜里对他的拒绝。她知道这很不应该,但她无法不拒绝…… 结婚之后,她明白的第一件事就是,违心地跟男人做爱,那滋味太难受了。 离家时,她从他手中接过搬到大门外的自行车时,突然说了一声“对不起”! 她知道,一句“对不起”是无法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的,但说了,心里会好受一点儿。 赵辛丑淡淡地笑笑摇摇头,然后宽厚地拍拍她的头说了一声“雪儿还没有化,而且还有雾,路上慢点儿骑,看着汽车点儿,不行就下来推着走……” 听着他这样的话,瑞雪的眼睛里全是泪水了。是呀,赵辛丑是除了爸爸之外,第一个对她说这种关心话的男人。 这就是婚姻,婚姻也许没有激情,但却有关爱。为了不让他发现内心的活动和裹在眼睛里的泪水,她迅速地骑上自行车匆匆融进了早晨的浓雾中…… 新婚之后第一天上班就碰上了如此浓浓的大雾,和瑞雪一样心情的大雾…… 路上,果然有许多骑自行车上班的工人不小心摔倒在地,瑞雪想起了辛丑那句关心的话,就不敢再骑了。 推着自行车进了工厂的大门口,雾才看上去小多了。看到与她同样的顶着一头雾水来上班的姐妹们一边嚷着路不好走一边小心翼翼地捧着手中的饭盒纷纷进了厂门口,她才将丈夫的那句关心的话儿暂时丢开,与大家一起融进了上班的大潮的洪流中。 这是一种真正的上班大潮,如果站在高处鸟瞰,那一定是非常壮观的景象。 也许大家都刚刚经历了一场在雪地里挣扎的惊险过程还没有缓过神来,反而将她这个新娘子的出现忽视了。 她知道,一些新婚回来的女工第一天上班,最怕的就是那些围着起哄的大老婆蛋子和那些大咧咧无所谓脸皮不脸皮的中年男人。特别是那些保全工和锅炉工,嘴里呀,说出的那些脏话,让人直想捂起耳朵快跑。 今天,一场对面看不清楚人的大雾搞得大家都什么也顾不上了,而且也免掉了瑞雪的难堪的局面,这真是太好了。 走在浓浓的大雾里,瑞雪产生了一种特别的安全感…… 后来,瑞雪偶尔谈到这个情况,带过她的师傅刘大姐说人家哪儿是忘了跟你开玩笑呀?人家是不敢对你这个知书达理的文雅的姑娘开那种玩笑。 “他们开玩笑呀,也挑人看对象!”刘大姐说的很真诚。 “是吗?”听了刘大姐的话,她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儿。工作了五年了,她仍旧不被这个工人大家庭所接受所认同,不知是应该庆幸还是应该酸楚? 在车间里,她没有见到佳宁。听刘大姐说,佳宁请了两个星期的病假。 “佳宁病了?什么病?我怎么不知道?”瑞雪想到在她的婚礼上,佳宁一副活蹦乱跳的样子。 “我们也不知道她得了什么病?她只是托人捎来了一个假条,上面写着是发烧。”刘大姐悄悄在瑞雪的耳朵边上说着,那样子似乎是佳宁有什么秘密无法明明白白的告人(但她的眼睛却在告诉着一切)。 刘大姐是瑞雪进厂时带她学徒时的师傅,人长得很矮小,但却很干练,做家务带孩子比起那些身力壮的女人来,显出了她独有的麻利和敏捷。由于瑞雪是个善解人意性格温和的姑娘,刘师傅很喜欢她,并与她的关系搞得也很好。瑞雪经常在班上吃到刘大姐特意从家里带给她的她亲手做的好吃的,这种情况惹得佳宁非常羡慕。 佳宁与她的那位会讲一大串故事又撇着高傲的一口省城方言的师傅搞得关系很一般,能独立操作一部机车后,她很少与自己的师傅来往。她偷偷对瑞雪说过,我看不上她那穷酸样子,而且一见到领导之后,那眼睛里直放光不说,还转着去到领导身边献殷勤献媚,也不知自己多大年龄了? 瑞雪倒是听后平淡的笑笑就过去了,但也有人偶尔听见过一句半句的,便非常好事地将此话传到了她的师傅耳朵里,为这个事情,她的师傅很生气,更是没有少在她背后说她的坏话。 “噢,发烧……”瑞雪想起,她们这个缫丝厂的病假条特别难开,就是发烧,也是最多一次开两天,佳宁因为发烧能开出两个星期的病假条,也难怪刘师傅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佳宁呀,这姑娘道道多着呢,你没有听到她自己的师傅说,说她是有六十四个心眼子的,连鬼点子多的大人都不是她的对手,而且你两个瑞雪捆起来也顶不了她刘佳宁一个!”刘大姐很坦诚地说着。 佳宁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不能跟着其他人或者是刘师傅说佳宁的坏话。她只是将几包喜糖放在了刘师傅的手中,默默地走向了自己的那一台缫丝机车。 她的机车也不知谁用过,反正机车内的卫生状况太差,她只好将里面的蚕茧用工具盛出来,然后进行大清洗…… 看着那机车内开始汩汩流动着的清洁的水,她的心情似乎也平静了许多。她看着在因为外面天气太冷而造成的车间里的浓雾一样的热气在自己的身体周围渐渐弥漫时,竟然产生了一种久违了的热乎乎的亲切感…… 是呀,自己的这份工作是很累,但毕竟已经在这种氛围里工作了五年,而且是一个女孩子最富丽最动人的五年。将一生中最富丽最动人的五年献给了这里,她的心情很复杂。这复杂中有恨也有爱……看到自己一双三天没有沾到水变得有点儿干燥的双手在温温的水中变得开始滋润,方知道自己的一双手已经习惯了这种长年和水打交道的日子…… 这说明,生活习惯是条件所至环境所养成的。 开车的铃声响起了,一瞬间,她的整个身体和精神都完全的投入到了工作里面去了,两只手一刻不停地忙碌起来,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儿也渐渐被那二十个小栎子给搅和地像是一些七零八碎的月亮在头上旋转…… 看来人真是不能惯的,刚刚休息了三天,就觉得八小时的站立是那么漫长,才刚刚过去了三个小时,她却感到有点儿累了。怪不得佳宁死活要调走呢?这活儿也真是太累太累了。 瑞雪并不怪佳宁请了那么多天的病假不对她讲,她是觉得无法对佳宁讲讲邵军生的事情而遗憾。不仅仅是遗憾,而是将她平生头一次碰上这样不能对任何人讲的感情闷在心里,真是无限的压抑。 无论多么压抑,这种事情,也只有对佳宁讲。 邵军生经过第一次之后,便经常到瑞雪家来了,当然最大的理由是为她找来了张爱玲的小说或者杂文什么的。他多半是在星期天来,或者瑞雪倒中班、夜班的时候。虽然他不说什么,但他们俩人都在心里明白,这样的时间能避开赵辛丑在家。他来时从不空手,当然大多数是提点儿很时新的水果。他说是答谢赵辛丑给他妹妹辅导功课的,但瑞雪却明白那是搪塞之语。因为,他说谎时,眼睛会不自觉地直眨巴,而且越眨频率越快…… 当然,这种毛病是瑞雪在以后和他接触的日子里观察出来的。 他告诉瑞雪,他虽然在粮食局工会里工作,但也经常的下车间里去扛麻袋,是那种盛有还没有经过加工的麦子或者玉米之类的麻袋。 “什么?你也去扛麻袋?” “其实不去也没什么,但我爸爸非要我去,并严肃地说做干部的不能脱离群众。其实,我算什么干部?一个小小的工会下属的没有任何权力的小主任而已。” “你爸爸凭什么分派你去干活?他又不是你们领导?” “但他的话必须听。” “为什么?” “因为儿子在他的眼里,是不允许有为什么的!” “噢,他是不是当官当惯了,喜欢指挥别人?” “他当官时,倒是从来不随便指挥别人。就是他的警卫员,他也不主动分配人家为他做什么。” “听辛丑说过,你爸爸是个军长呀!”瑞雪微笑着注视着他。 “他已经不在位了,去年离休了……”他没有抬头,声音低低的。 “不在位了?不在位了也是还有余威的!别忘了,在我们这个小地方,有谁见过军长这么大的官?”瑞雪的话中充满了不可思议的腔调。 “其实……其实我爸爸他……他退下来没……没几天。他这人,就是特别认真,从不为家里人办私事儿,包括我母亲和他的儿女的事情……” 在他的叙述中,一个威严的正统的将军模样的人在瑞雪的心里站立起来…… 从邵军生在她生命中出现的第一天开始,文学和张爱玲便不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了,因为有人与她共同担当共同分享这些…… 他们开始共同议论共同书写文人们的智慧和烦恼,也共同享受文学带来的幻想和希望…… 瑞雪工厂的姐妹们说她的脸色越来越红润了,她自己照了照镜子,发现她们说的有道理,并将那张镜子中的脸抚摸地更加红润。 姐妹们说瑞雪你真是嫁了一个好丈夫,看你的脸色就能知道你的婚姻生活很幸福。 一个女人的爱情和幸福是最可能写在脸上的,但瑞雪知道这红润的脸色不是婚姻带给她的,这里面有邵军生在她生命中出现的原因…… 一想到他的原因,她的脸开始发烧,并觉得很不应该有这样有悖常理的想法儿,但又觉得那不应该的思想那样薄弱…… 爱情这东西很奇怪也很顽强,它能打破一切常规和伦理。 经过两个月的接触之后,他们彼此虽然谁也没有将那一层“窗户纸”戳破,但却有相互的感应。比如说,哪一天他要来,瑞雪自然会有预感,而且那预感没有一次是落空的……事情就这么平淡又让人心有余悸的缓缓向前发展着,瑞雪也在心里祈祷,俩人就这样做好朋友,一至到永远…… 谁知,事物的本身并不按她的思维逻辑向前走。 那是一个太阳很好的下午,瑞雪刚刚下了早班进了门,正将工作服换掉,要放到盆里去洗一洗时,邵军生便来了…… 瑞雪发现,他这一天的表情怪怪的,有一种说不出的诡秘和异常。 他先是非常紧张地看了一眼瑞雪,然后便一边眨巴眼睛一边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来,说是他闲着没事儿写的一些小东西,并口气真诚地说让她提提意见…… “我……我给你……给你提意见?我凭什么资格?”瑞雪率直坦言,且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最有资格,除非……除非你……你不愿意。”他的眼睛这下子不眨了,里面露出了一种让人心悸的光亮。 瑞雪刹那被那光亮给“缠”住了,一时没有了话来应对。 “我……我看到过你……你发表在报刊上的……报刊上的文章,有一些……有一些还被我收集起来了。你看,这是我从报纸上剪下的你的文章,准备送给你的。” 他的手中拿着一本非常整洁的大杂志,瑞雪接过来一看,呆了! 原来里面完全是收集的瑞雪这几年来发表在报刊上的诗歌和散文,有一些,连瑞雪自己都没有找到,但却在他收集的这本杂志里整整齐齐地粘贴着…… 她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有一些也许是他看着好的,他便在旁边用红笔写上一个大大的“好!”字。 她翻到一首《童年的小巷》时,竟然发现他在旁边写了一行工整漂亮的小字,那内容是——能将童年的小巷写到这般精彩的诗歌,不多见! 也许是受他的感染,她真的又将那首小诗读了一遍—— …… 没有玫瑰色的街灯 没有新楼群的崛起 但小巷依旧干干净净 但瓦房依旧平平整整 就是在这里 我开始了辨认 从母亲唇边流出的摇篮曲 就是在这里 我开始了匍匐 在父亲大地般宽阔的脊背 就是在这里 我把记忆的书签 夹进了 人生启蒙的百科全书里 这首小诗她是用心写出的不错,但在他一番批语的提示下,她又产生了一次感动。 她感动着,眼睛有一些湿润…… 他并没有注意到她的激动(或者是故意不让她觉得他在注意她),而是将眼睛转向了桌子一边,深深地盯着玻璃板下面瑞雪的照片在看,很专注。 “这……这只是一些小小的歪诗而已,算什么文章?”瑞雪不是谦虚,她自己真没有当那些小诗当什么文章。 但是,她也被他的话真正的感动着,主要是因为那些不太被人注意的小诗。 “真纯。”他说。 “什么,你说的什么真纯?” “没……没什么……你要是想知道,我……我以后告诉你……”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有点儿不敢和他眼睛里的东西相对持,便将他递给的那几张纸打了开来…… “啊……”瑞雪有点儿吃惊! “怎么了?”他问。 “没……没什么……噢,是你的字写得太漂亮了!”瑞雪不会撒谎,也没有必要撒谎。因为在她眼中的那些钢笔字,简直就是一幅书法作品,非常优美,优美中带有一丝刚劲。 “噢……哪儿呢?是……是我献丑了……”他的眼睛开始不住地眨巴。 “你这人……这人怎么……怎么这么谦虚?我要是写出你这样漂亮的字来,可真是要开心死了!”瑞雪的性格在朗朗的晴空下,显得那样可爱而又透明。 窗户外面的天空真的也很睛朗,一丝云彩也没有,甚至连吹过的冷冷的风儿都是可爱而透明的…… 这让他的血液加快了流动地速度。 说实在的,瑞雪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见到如此出色的钢笔字。甚至可以说,瑞雪对他的真正好印象,是从见到他的钢笔字开始的。 那几页纸上的字其工整漂亮不再说,在无格子的洁白的稿纸上墨一样的句子简直就是一幅墨宝,那所有的笔画都无可挑剔,艺术品一样让人赏心悦目…… 看着看着,瑞雪不禁念出声来…… “……我朝着一片粉红色的祥云走去,粉红色的祥云中,唯一明亮的是一双清澈无比的眼睛,那眼睛明亮的有点儿让人不敢相信是人间的真实和存在……我被那明亮的眼睛指引着朝着那扇门走去,那感觉似乎是打开了我生命的另一扇门,而那门内的诱惑就在我前面,且不能朝前走……最后,连我自己也不清楚是怎样地走近了那扇挂在纷红色窗帘的单开的门了,那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漂亮最美丽最富有神秘感的纷红色的窗帘!当然,还有我一生中见过的最最漂亮的粉红色的绸子棉衣,那件绸子棉衣甚至改变了我原来对粉红色和绸子的看法,因为,在我们那样的军人家庭里,是不允许有粉红色和绸子之类的东西出现的。我爸爸说,那是资产阶级的情调,与我们的身份不符合……但是,粉红色的绸子棉衣穿在她身上,却让我觉得这世界上,没有哪一种颜色比粉红色更优美更让人神往……我更记不清楚自己的手是怎样地敲响了那扇冬日里带点儿温暖色彩和透明纯净的门……门里,那个透明纯净的小小的可人儿那样让人不忍心去触动她……她的面孔那样白嫩细腻,白嫩细腻的让我不敢相信生活中真有如此的艳遇……我知道,这艳遇不会属于我,但我无法扼制自己的手和心儿……她是我这一生,不,是我活到二十六岁以来,见到过的最最让男人心猿意马的女孩儿……尽管,后来我知道她已经不是女孩儿,而且刚刚做了别人的妻子……我知道,我从道德和良心上都不应该嫉妒那个娶她做妻子的人,而且是一个毫无嫉妒心的好人,但我无法不让自己嫉妒。因为,他在我之前,将那么美好的女孩儿占有了……在我心里,她纯净而又美好,是我心中的永远女孩儿,纯净自然的女孩儿是男人永远的不舍和难忘,这个,无可厚非!我承认,我是无法拯救我自己了,除非……除非奇迹出现……为着那奇迹,我开始祈祷上帝,我知道我这样的祈祷,犯了我那个标准的布尔什维克思想爸爸的大忌,但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只能偷偷在心里请求他老人家的原谅他的儿子已经爱的无可救药……或许,有一天我能牵着她的手在阳光下奔跑,在小河边窃窃私语,在月光下温情脉脉,那对我来说,将是最大的幸福和快乐……” 冬事(六) 这哪儿是一篇文章?这简直就是一通感情的赤热表白! 这让瑞雪为难,也让她震惊!震惊竟然有人这样表白感情,更是震惊她平静的生活中会出现这样的不可思议!是的,不可思议。瑞雪的思想里,真的一下子不能装下如此的热烈的感情和率直灼人的表白,真的不能! 读过的内容只有一页半纸,后面的一页半纸,内容还有许多,但瑞雪却没有勇气再读下去……虽然她在心里也渴望读下去,因为他的语言上的诱惑,因为她第一次被一个男人这样热烈地爱着,因为她也向往这样的爱的热烈,只是这热烈来得太晚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如果在我没有和赵辛丑认识之前,或者是在我没有结婚之前与他相遇,该是多么好啊?”但是,生活中没有那么多的如果。她目前能做的,只有将手中的那几页纸折起来送到他的手上。 他没有去接那几张纸,只是固执地看着她的表情(他不知道自己的表情里的固执有多么固执)。 她看懂了那表情,也明白了他的固执。但她坚持将那几页纸送到了他手上…… 他接过去的手有点儿颤抖,这让她好大的不忍,但她只有那样做。 她注意到,他将那几张纸放到他的上衣口袋里时,眼睛里竟然有一些湿润的东西在闪动。为着这湿润的东西在闪动,她自己也有点儿控制不住想流泪了。 她努力地将眼睛里想流出的泪水忍回去了,但是,她却不能再要回那几张纸。 因为,她知道,再读下去的后果将是不可收拾的。 那么优美那么刚劲的字和文章,真是让人惋惜! 她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只有去看墙上挂着的一张合影。 那是她和赵辛丑的结婚照。看到它,她似乎记起了当时拍它时,摄影师极力地推荐他们拍一套刚刚在流行的婚纱照,并说可以为他们打折。记得瑞雪当时对“打折”二字的含义弄不懂,还是人家讲明白了是少收钱的意思,她才恍然大悟……瑞雪记得当时为自己的孤陋寡闻还红了脸。辛丑听说可以让瑞雪穿着婚纱拍照,连忙说行啊,一辈子只有一回的事情,就是不打折也可以的。可瑞雪不让,瑞雪说中国人就应该行中国人的风情和习惯,穿上外国式的婚纱,就证明自己洋气了?再说,那个婚纱还不知有多少人穿过,脏兮兮的不说,还被人家摆弄来摆弄去的象个木偶,何苦去受那个罪? 是呀,要拍婚纱照的话,要换衣服要化妆,还要穿那些别人穿过的衣服,这是瑞雪最讨厌的。虽然那些衣服在拍出来时,相当的漂亮。 看到了照片,她想到了许多东西。 她有婚姻,她有丈夫,她有约束,她有惧怕。 他什么也没有。有的,就是有一腔情感,似岩浆一般炎热的情感,而且不顾一切地向她喷射而来! 这,太可怕了! “我……我写得不好,是不是?” 这个邵军生,竟然会装出一副浑然不知的憨态,真是太会掩饰了!他当然不知,这一次小小的掩饰,成了他们之间后来交往的隐患和障碍。虽然这隐患和障碍没有马上在他们之间显现出来,但这种“定时炸弹”的威力还是让他在后来的日子里尝到了苦头儿。 因为,瑞雪最最讨厌男人的虚伪。她觉得,有缺点的但不掩盖缺点的男人比有缺点又拼命掩盖的缺点的男人,可爱多了。 “不是你写得不好,而是你不应该这样写!”瑞雪不想在这种时候,首先种下什么不好收获的果子让自己去品尝去后悔,所以,毫不掩饰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也许是理智给了她这样的勇气。也只有真正经历过拒绝真爱的女人,才会体会到这种拒绝是多么不容易。一心软,那后果将是不可收拾的。 “我知道我不应该……不应该这样……这样做,可……可我……我无法不写出来!”邵军生一边说一边将蕴藏在眼睛里的泪水流了出来,这让瑞雪觉得刚才“回击”他的话太重了一点儿。 “应该好好跟他说,何苦这样的态度?” 瑞雪是有个心软的毛病。有关这一点,不知被佳宁批评了多少次。 “你呀,早晚要让心软的毛病给害了!” “难道心软也是毛病?” 瑞雪经常会为自己在心里辩解,她想起一个名人说过的话,说一个人“天性的温厚和本质的善良是有生俱来的……” 瑞雪想这些的时候,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心理活动被他看透了。在这一点上,佳宁说的很对,瑞雪是个让人用不了三分钟就能看到心底里的内容的那种简单到不用考察的人,了解她,根本不用试探或者周璇。 那天,他并没有在受了瑞雪的打击之后马上离开她的家,而是自己拿了一个矮板凳,坐到了她新房子的门口处,一个人默默点燃了那种老牌子的烟抽着,然后久久地一言不发…… 瑞雪的新房子是只有十平方米的小平房,为了不让她呼吸他所抽出的烟味儿,他将门开了一条缝…… 因为是在冬天,所以,她马上感到了那风儿冷冷地吹了进来,也将他带来的那本贴满了瑞雪作品的集子吹得翻起了几页…… 在瑞雪听来,那本凝结着他的真情和手迹的自制的她的作品集子被风翻动的响声动听如音乐…… 虽然身上有点儿怕冷,但她又觉得空气中多了一种新鲜和芬芳…… 他发现她抱着双臂,便将烟掐灭了! 这动作,让她感慨,只是故意地将这种感慨压在了心底里,没有让它再在脸上表达出来。这并不是瑞雪的虚伪,而是一个女性在保卫自己某些利益方面的特有表现。 没有了烟抽,他的手显然无处可放,于是便传来他一节一节掰手指关节的声音……在瑞雪听来,那一节节的掰手指头的声音让她的心脏都跟着响了起来! 最后,他终于不再掰手指头了,但刹那的宁静更让人产生一种难耐的尴尬……时间默默地走过了一段之后,他突然站起来说了一声“对不起”,并不等待她的回答和反响,便悻悻地走了…… 烟灰缸里,留在他抽过的半支烟头…… “也许他不会再来了……”瑞雪在将那个烟头倒掉的时候,很肯定的这样想着。 但是,他一个星期之后又来了,而且是找了一个很充分的理由。 “我父母说要请你和赵老师到家里吃顿饭。” “为什么?”瑞雪觉得没有道理。 “他们说……说谢谢赵老师对我妹妹的辅导。” “这才辅导了几天就说谢谢了?再说,离高考还早着呢?现在,哪儿看出你妹妹的数学水平到底提高的多少?” 瑞雪不想给他这次与她接近的机会。当然主要是觉得不应该给他机会,或者是不想给自己机会。 “我不管那么多,我只管来下个通知。至于你们去与不去,则不是我的事情了!” 在瑞雪想继续拒绝他的邀请时,丈夫赵辛丑进门来了(也许他应该在这个时候出现)。 很显然,辛丑的突然出现让邵军生很不自然…… 辛丑那天不知何故,突然一口答应去做客。 不知为什么,瑞雪对丈夫突然答应去做客,心里竟然泛上一丝盼望和激动。她也为自己泛上的这丝盼望和激动狠狠地在心里批评着自己,但她也明白,那是一种无法用批评压得住的东西。 她,屈服了心里的盼望与激动,并在当天黄昏时刻换上了她最喜欢的一件银灰色的呢子大衣(那年头的奢华品),跟上辛丑去了邵军生的家。 她不能预测,她和他的关系将来是何结局,更不知道有没有将来,但却不知为什么,当她在走进军区宿舍大院门的时候,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升腾在心里。 因为,邵军生已经等待在了大门口。 瑞雪看到他,先有一丝尴尬摆在了自己脸上。她是一个什么秘密也藏不住的人,何况是他们之间发生过那封类似情书又类似作品的事件。如果说有哪个女性读了邵军生火一样热的的感情表白还无动于衷的话,那她是个冷血动物。 “门口的警卫很严格,不准生人进来,所以爸爸说出来接接你们……” 他在看到瑞雪时,脸上浮现了一丝胜利者的得意。瑞雪马上就发现他的胜利和得意,于是就有点儿生他的气,觉得他不应该这样守着自己的丈夫“猖狂”,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当然读懂了那一眼的内容,便很快地低了一下头红了一下脸,表情也有所收敛了。 他将赵辛丑先让进了家门,然后又绕到她的身后轻轻地在只有瑞雪能听见的频率中说了一句“如果你今天不肯来,我也许会成为那个少年维特”! “我倒希望你能成为歌德……”瑞雪的话也很轻,轻到只有他们俩能听见。 邵军生的父亲没有瑞雪想象的那样高大和威严,甚至在她的眼中,老人有点儿偏矮偏瘦,脸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绉纹,丝毫找不出影视作品中描绘过的曾经叱咤风云将军的模样,但是,他却是一个很让瑞雪感到亲切的老人。 瑞雪为自己的这种感觉奇怪着。 “辛丑,你的小爱人看起来好像是一个高中生,而且长得文质彬彬的让人看着顺眼,不象我们家的那个丫头,叽叽喳喳的象个假小子。”老人看来很喜欢瑞雪的到来,要不,他不会说一句如此的俏皮话。 “是呀,瑞雪不但人长得真漂亮,而且文文静静的又细皮嫩肉,倒像是一个典型的江南的姑娘!”邵军生的母亲也来称赞她,这让她真的不好意思了。 两位老人的话,同时让两个男人激动和自豪。 一个表现在脸上,一个表现在心里。 邵军生的惊喜虽然压抑在心里,但从他的脸上,仍旧可以看出一些压抑不住的喜悦,他没有想到自己的父母会是如此喜欢瑞雪。特别是父亲,从来没有见过他对任何一个女性说过如此的赞扬话。 进了屋子的第一项程序,是邵军生带领瑞雪和辛丑参观他家的几间房子。 房子很大,有一百二十多平方差不多,而且还是两层的。这在瑞雪眼中,已经和宫殿一样了。 是呀,一百二十平方米和九平方米之间,有着很难逾越的生活差距。 此时此刻,瑞雪觉得邵军生是在用他爸爸的地位和地位带来的高贵待遇,来打败她高傲的精神(其实是她胆小)。 此时此刻,她才悟出,邵军生请她来他家里吃饭的真正目。 此时此刻,他也知道,聪明绝顶的瑞雪不可能不领悟到他的目的。 但是,他们很奇怪,彼此之间没有经过事先的安排和“导演”,却都装做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并认真的一间一间参观着房子,好象瑞雪此次来的主要目的是来欣赏他们家的住宅的。 他和妹妹都住在楼上,一人一间,还有一个他们兄妹独立使用的厕所(现在叫洗手间了)。 瑞雪想到了她的住房,想到了要是去厕所,还要跑到后院的一个小公共厕所里。如果是下雨天,那情况糟糕的没法讲。她记起前几天闹肚子,在冷冷的黑夜里一连跑了有五六次,每次回到小屋子里,辛丑都赶快用被子将冻得冰凉的她包起来……所以,能拥有一处屋子内带厕所的房子,成了她最大的愿望。眼中的现实,让她再次体会到了她和邵军生之间的物质差距。虽然这个舒适的生活和富裕的物质不是他制造出来的,但他在享受着。 在楼下他爸爸的书房里,她看到墙上贴着一幅用毛笔写出的书法条幅,上面写着“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 “噢,这是诸葛亮的名言。”瑞雪注视着那幅字在说。 “对对,是诸葛亮的名言。”邵军生站在她的身后说。从他的声音中,她听出了他的惊讶。是呀,知道诸葛亮的女人不少,但知道他的名言的女性在人群中所占的比例是很小的。 他突然感到,父亲为他带来的所谓高贵物质,远远抵不上她的才华和聪慧。 “这毛笔字是谁写的?真好!”瑞雪的称赞很由衷。 “我爸爸他自己写的。”他的语言调子很低。 “你爸爸?一个军长竟然有这样好的书法基础?” “我爸爸从小就喜欢书法。看书和练书法是他的乐趣。” “那他为什么不在落款上写上诸葛亮的名字?” “也许……也许他觉得一个军长将……将诸葛亮的名言挂在自己的书房里,有点儿……有点儿那个吧?” “可诸葛亮也是一位军事家呀,而且还很伟大。”瑞雪回头看了他一眼。 有邵军生的爸爸的书法挂在那儿,瑞雪突然想起了自己爸爸写出的毛笔字。 “爸爸写得那是毛笔字,而不是书法”。 她一边想着这个问题一边寻找着丈夫,却发现,辛丑早就不在这间屋子了。回头望去,客厅里,辛丑正跟老军长谈得很融洽,且见老人一边说还用手比划着什么…… 她突然觉得不应该再单独与他呆在一起,所以没有跟他打招呼就转身离开了…… 他似乎也觉察出了她的敏感和不自在,所以也跟着她后面走出了爸爸的书房…… 辛丑似乎没有看见他们从书房里出来,仍旧跟老人谈得火热…… 瑞雪朝厨房里一望,发现邵军生的妈妈已经将做好的菜一样一样摆到了桌子上,全是鱼呀虾呀蟹呀的…… 对了,听邵军生说过,他们的父母是烟台人,所以对海产品很钟爱。 “这么丰盛?”瑞雪的父母家由于就她一个孩子,又没有其他家庭负担,所以,家庭生活就算不错的了,鱼呀肉呀的也经常吃,可是却没有这么丰盛的招待过客人。看来,军长的家就是军长的家,与普通百姓家的生活差别不仅仅在房子的大小上。 “哪儿就丰盛了?这是因为过春节,部队上送来的年货多了一点儿。”邵军生的妈妈也是一个很坦诚的人,一边从厨房里端菜一边笑哈哈地对瑞雪和赵辛丑说着。 辛丑人勤快坐不住,于是就跑到厨房里帮助邵妈妈…… 邵军生的爸爸很威严地看了儿子一眼,邵军生马上心领神会地跑到厨房去将辛丑拉了出来…… “你是客人,怎么能让你劳顿?” 仅仅凭老人这一句话,就知道军长的肚子里墨水不少。就拿“劳顿”二字来说,这年头儿很少有人挂在嘴上,甚至有些人根本不懂其意思。 菜摆满了桌子的时候,邵军生的妹妹背着书包进门来了! “嗨,今天什么日子呀?这么丰盛的宴席快赶上大会堂的国宴了!”一听这话,就知道此人是这个家里的宠儿。 “这是我妹妹,我们家的公主。”邵军生将妹妹拉到了瑞雪跟前。 “什么公主?说我是公仆还差不多!我要是生在别人家,也许会尝尝公主的滋味享受一下公主的待遇。可在我们家,上有严厉的爸爸管着,下有一本正经的哥哥看着,连自由都没有的,何谈当公主了?嗨,那是做梦也捞不到的事儿。” 瑞雪发现,邵军生的这个妹妹是这个家里的反叛人物。 “既然你的嘴皮子不怕磨破,还是由你自己来对瑞雪姐姐做一下自我介绍吧?” 邵军生看来也很疼爱这个妹妹,所以将她拉到了瑞雪的身边,让她们相互认识一下。 “嗨,你就是赵老师的爱人呀?呀呀,看不出呀?如果不是你们说,我还真不相信赵老师的爱人这么年轻?瑞雪姐姐你呀,你要是混在我们班里,肯定没有人意外,同学们会说,从哪儿又调来一个“这么靓”的插班生?嗨,漂亮我就不说了,你肯定天天有一个连的人在你面前献殷勤说你美丽呀漂亮呀等等等等……” 瑞雪被她逗得直想笑,但碍于在人家家里做客,便忍耐着装出一副小淑女模样来听着…… “军容,你干什么呀?胡闹也不看守着什么人?人家赵老师和爱人头一次来我们家,你就……”老军长微笑着出来阻止女儿,看来,他今天的心情也不错。 “老爸,我这是喜欢瑞雪姐姐的表现呀,要是你的那些个什么战友的千金小姐来了呀,我懒得和她们磨牙!” “军容,我说你别贫了,不是让你自己向瑞雪姐姐介绍一下吗?你怎么又扯出去那么远了?”邵军生扯着妹妹的衣服对瑞雪温和地笑着。 “好好好,我遵从不就是了?瑞雪姐姐,我呀,叫邵军容。军容二字很好解释,也就是军人仪表容貌的意思,说白了是我爸爸这一辈子的‘部队情结’的梦只做了一半做完结了,他老人家只好在我们兄妹身上延续……嗳,你们还不知道我大哥叫什么吧?他叫邵军纪,遵守部队的军人纪律……” 军容小妹妹也许好不容易找到了说话的机会,肚子里的话一开“闸”就收不住了,看来她是这个家庭里的“调味剂”,一番话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一母生百般……”瑞雪不知何故想起了妈妈经常挂在嘴边上的一句“名言”。 吃饭的时候,邵家一家人在为军容考什么大学发生了一点点小争论。军容自己的意思是想考建筑学院,而她爸爸则坚持让她考部队的大学。 “部队那么多优秀的大学让你选择,为什么要考地方上的建筑学院?”老人说此话时,脸上没有半点儿的笑容。 “我想当一个建筑师,这有什么不好?难道只有去部队上当兵,才算是报效祖国?”女儿直言坦陈自己的意见,而且在表情上没有一点儿惧怕爸爸的意思。 老军长可能是当着客人的面不好发作,但他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瑞雪明白,一辈子在部队上当官又发号施令的他,回到家里之后,却受到了来自女儿的挑战。 最后,还是邵军生的母亲出来打园场,父女之间的争论才算是平息了。 邵军生似乎对爸爸和妹妹的争吵毫不在意,而且有点儿乐得他们争吵的意思(这样可以减轻大家注视他)。他的眼睛只盯着瑞雪,而且见她的眼睛多看了那盘子里的几只螃蟹一眼,便马上拿筷子为她挟了一只放在了她面前的碗里…… 瑞雪马上脸红了一上,并迅速地看了一眼辛丑,发现他并没有注视到刚才邵军生所做出的一切,方才将紧张的心儿平静了下来。 后来,邵军生见那只螃蟹一直呆在瑞雪的碗中没有动,便趁机用筷子点了一下她面前的小碗,并很暧昧地示意她快吃!为了不让别人发现他们之间的秘密,她只好迅速地用手拿起来,一点点地开始吃起来…… 见她开始吃着他送上的一片心意,他有点儿无所顾及的开心笑靥洒在了脸上…… 冬事(七) 整整一顿饭,他的眼睛就几乎没有离开过瑞雪一会儿,这让她很紧张又羞涩也很累…… 女人都渴望被男人注视,但这样的注视也太累了呀! 饭后,瑞雪和辛丑坐在邵军生家的客厅里看了一会儿的电视新闻,听着他的爸爸发表了一通有关深圳人正在走着以前资本主义才走的路的感慨,并说这样下去,我们和美国的社会还有什么两样?而女儿军容却说你老人家那是瞎操心,听我们的政治老师讲,说深圳是国家改革开放条件允许下的一种试验,好了坏了都比不试强多了……她还说如果社会主义注定要让一个国家的人民受穷的话,那谁也不愿意走这条路了! 老军长也许被女儿的话给震憾了,所以只是笑笑没有再反驳她。 瑞雪非常赞赏军容的话,只是没有马上将心里的所思所想表达出来。毕竟是在人家家里做客,这点儿修养,她还是具备的。 邵军生也够大胆的,他不知什么时候将椅子搬到了瑞雪的身后,并将他那富有男人气息的呼吸轻轻送到了她的后脑的头发上……那种男人的气息暧昧而又温暖,且混杂着他经常抽的那种牌子的香烟味道,让她产生了丝丝奇怪地亲切感…… 瑞雪很想离他远点儿,但又怕让大家发现他们之间的小秘密,所以还是静静地忍耐下去了…… 但是,她无法阻挡他将他的热烈的目光“浇铸”在她的身后,虽然她没有敢回头去望,但她知道他那目光应里面该“装”的是什么内容…… 电视里开始播放天气预报,稳重的女播音员拿一条亮亮的小指挥棒指着该省的方位说“今天晚上到明天,我省大部分地区有小雪,西北部山区有中到大雪……”辛丑边看边站起来提出来告辞,瑞雪也得救了一般迅速站立起来,而邵家一家人却是极力挽留。 见他们执意要走,一家人除了邵军生的妈妈要收拾碗筷之外,纷纷出来送他们。 走出门口,看见那夜晚的天空果真飘起了雪花儿…… 看到纷纷扬扬的雪花儿在夜晚的空中飘扬成一道动态的美丽的风景,瑞雪突然很想将这种感慨表达给什么人。于是,她就抓住丈夫的胳膊,并兴奋地说“天气预报真准,辛丑你看,真的下雪了!” 她发现,邵军生对她不自觉地去抓辛丑的胳膊有点儿不自在,但他很快就将那种不自在用力地压下去了…… 她看出来,他很想接着瑞雪的话头儿表达点儿什么,但就在他犹豫着的时刻,他的爸爸却突然发话了。 “噢,下雪儿了?下雪儿好啊下雪儿好,有雪儿下农民就有了好收成也会有好日子过,‘瑞雪兆丰年’嘛!”老将军的语气中透着感慨。 “爸爸你呀,怎么也改变不了你那农民情结。”女儿军容用一种讥讽调侃的口吻笑嘻嘻地说着爸爸。 “是呀,你说的很对,爸爸是无法改变自己的农民情结。谁让爸爸一生下来就是农民呢?这农民呀,有两大嗜好,一是热爱土地,二是关注天气。”听老军长的口气,他这次并没有生女儿的气。看来,他对自己的农民情结很是赞赏。 “要是这会儿还在农村里呀,看到这立春之际的雪花儿下得如此之大之好,老百姓们会乐得蹦高的。”老军长望着眼前的雪花儿,说的很开心。从他的表情中可以看出,老人似乎已经走在了家乡的田野上,感受着雪花儿给他这个曾经是农民的儿子的老军人带来的欢欣与希望…… 他的表情和语言感动着瑞雪,她从心里爱上了眼前这位纯朴耿直又善良的老军人。 “邵伯伯,你参军前是不是就一直在家里当农民?”瑞雪温和地看着老人的脸问他。 “那当然了!我从七岁起就跟着我爷爷和父亲在地里干活,可以说是农业上的活儿我没有不会的。不过,我十四岁就参军走了,而且一直没有机会再去体验一下当农民的感觉。我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能回到老家,再拿拿锄头,再亲手在肥沃的土地上洒洒种子,或者拿一把镰刀弯着腰收割一下麦子,累了就往地头的树荫地上那么一躺,眯着眼睛听听布谷鸟在远处“咕咕”的发出好听的声音,那该是一种多么快乐而悠闲的生活?”老人的眼睛里满是对过去农民生活的向往。 “爸爸,这个事情好解决呀,你可以学习过去的官员们‘告老还乡’不就得了?”女儿军容走到爸爸身边拉起他的一只胳膊。 “你以为我不想啊?可你妈妈不愿意,她说那样做影响你们的前途……她岂不知现在人家农村的孩子也照样考大学照样有出息……好了,不说她了,要是她知道了,又要跟我吵个没完……赵老师啊,你的家乡是哪里?你喜欢不喜欢农村的生活?”老人一边拍着女儿的头一边与赵辛丑说话。 邵军生看着爸爸和妹妹以及赵辛丑在一起说话说得很亲热,便走到瑞雪身边问她明天干什么?瑞雪说明天是妈妈的生日,我要回家。 他听了之后说你妈妈的生在一个非常有意义也相当不错的日子,一年之际在于春。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春天也是爱情发芽的日子,春天也是耕种一切的时机…… “我听着你说的这番话,倒是象一首诗了。” “谢谢你能这么想,因为生活本来就是一首诗。瑞雪你看,这漫天飞舞的雪花儿多像是春天的使者,而且它来的不早也不晚,恰恰是立春这一天。难道我们不该为这种大自然的恩赐而感慨吗?” 是呀,明天是一九九零年阳历的二月四日,是中国阴历初九,也恰是立春的季节。且不去论什么诗歌的语言,就是按农民的说法儿,这雪花儿下得真是太及时了。有了这一场厚实的雪花儿盖在大地里,农民们的心里真是踏实多了。 按说,瑞雪是记不住什么阴历的节气的,恰是她前几天为查看妈妈的生日而刚刚翻过日历,妈妈出生在阴历的一月初十日。要不是为了妈妈,她才弄不懂这些阴历和阳历之间的关系呢? 妈妈虽然严厉,但妈妈毕竟创造了她的生命! 其实,瑞雪说不上哪一天是阳历哪一天是阴历并无大错,因为她的这个毛病是所有女孩子都有的通病。如不信,你可以问十个女孩子这个问题,敢保证有九个说不上来! 趁赵辛丑和一大家子人道别说话,邵军生又悄悄对瑞雪说了一句“瑞雪,我是当真的,别让我成为少年维特”。 瑞雪端着脸什么也没说,她只觉得他守着父母妹妹还有赵辛丑,不该不顾一切。 这样举动的他,让瑞雪虽然激动着,但也感到有点儿精神上的压力了…… 他的爱,来得太快,也太不给她思索的时间了! ……回到家之后,瑞雪突然萌生想写点儿什么的念头儿,于是就在灯下铺开稿纸,并拧开那只灌满了炭素墨水的钢笔(唯有写诗时才用的一只笔)让激情和诗句匆匆行走在那绿色的方格之间,潇潇洒洒,一路走来—— 《春雪》 您是从遥远的北国来的吗? 是的,您带来了北方的寒冷,北方的深情,北方的问候,北方的挚爱,以及你对春天的向往与思念。 每一片不同图案的六角形,都是一片腾飞的生命,都是一泓透明的思恋,都是早春赠予大地的腾飞的希望。 我渴望与您接近,刚要用手去触摸您,却见您已将滴着芬芳的又灼人心肺的话语,在我心灵的旷野上,轻轻地诉说…… 这是瑞雪第一次学着写散文诗,用她的话说,有点儿笨拙有点儿直白。 但晚报的一位年轻的编辑却非常喜欢它,于是在接到来稿的一星期后,就将其发表在文艺版面的副刊上了。 邵军生的工作就是天天跟报纸打交道,所以发现的最早。他甚至没有等到自己到点的下班时间,就兴高采烈地拿着那张晚报等待在瑞雪工厂的门口…… 他知道这天瑞雪上早班,下班时间是下午四点。 在他等待她的期间,天上飘起了细细的小雪花儿,这让他兴奋起来,因为他知道她喜欢这样的天气…… 当他见到头上戴着用雪白的毛线手工织成的围巾的瑞雪朝他走来时,他真想上前去紧紧地将她拥抱! 她发现他站在雪地里等待她,也很感动…… “你……你怎么在这儿?站在雪地里不冷吗?” 她看到他的脸已经冻得通红,便知他在此等待了很久了。 “不冷,一点都不冷。” “真的?”她的眼睛亮了一下。 “真的不冷……因为我的胸中装有一个热烈的期盼。” 他双手对着搓了一下。 “在这儿不是朗读诗歌的地方。” 她很注意地看了一下左右。 “朗读诗歌应该是不分地方的,比如当年在重庆的‘渣梓洞’和“白公馆”里,不是照样有诗歌有朗读在传抄吗?” “军生,这里人来人往的,不是争论是非的地方。” “好的,我听你的,不再争论。” 他的眼睛火一样盯着她,让她觉得自己的眼睛无处躲藏。 “你……你有事吗?”她问。 “有事。”他回答。 “什么事儿?”她又问。 “我想问问……问问你,我……我是不是你……是你文章里描写的……描写里的那些雪花儿?或者说,说我……配不配做那些雪花儿?” “这……这……你就是为这个问题,大老远的跑到我厂门口来的?” 他的问题还真的不好回答。 “我……我只想知道,你在写那些雪花儿时,是否想到过我?” “这个问题……这个问题你觉得还有必要问吗?诗歌有时候不仅仅是可以朗读的,它有时候还是可以琢磨和思考的……” 听到这样的回答,他的表情马上由紧张转换成一片阳光灿烂…… 但是,她觉得他脸上的阳光灿烂有点儿过于张扬了。 瑞雪回到她和辛丑的小屋子,正要掏钥匙开门,却发现门是开着的—— 屋子内是辛丑,他正蹲在地上抚摸着一团白绒绒的东西——原来是一只白色的刚刚生下不久的小猫! “辛丑,哪儿来的小猫?” “我跟学校的王老师找来的,他家的大白猫还没有生的时候,我就跟他订下了,而且说好了要一只白的,因为他说他们家那只大白猫肚子里怀的可能是许老师家的那只黄猫的后代……果然,一大堆小猫中,只有这一只是白色的!瑞雪你快来看呀,看它有多可爱?” “你要它来做什么?” “送给你呀?” “送我?” “是呀,你不是说喜欢小动物吗?” “我……我是说过……说过我喜欢小动物,我说的喜欢是……是喜欢小兔子,或者是那种白白绒毛的温柔的小鸭子还有……还有身上长着黄颜色毛的小鸟儿,谁……谁对你……对你说过我喜欢小猫了?” “你看我这人,老是……老是办不好事儿,那……那……那你既然不喜欢,我再送回去?” “算了,既然弄来了,那就养着吧!” “好,那你为它取个名字如何?” “取名字?那就……就它小雪吧?” “小雪?像是日本电影《绝唱》里的女主角的名字……不过……不过也很好的。” “如果你不喜欢,也可以重新再为它取一个。” “不用了,就叫它小雪吧……” 小猫突然“喵喵”叫了两声,也许是非常满意或者非常不满意给它取的名字。 从那个下午开始,瑞雪的生活里,开始渐渐接受一只“外来侵略者”——猫咪“小雪”。 虽然初春里的风儿还有点儿刺脸,但正午的阳光不错,红红的如一颗巨大的向日葵悬挂在一座古老的土垒成了院子的上空,让人觉得伸伸手就能够得下来……院子的中央,有一个高高大大的壮年的男人弯着粗壮的腰,正独自在屋檐下晾晒着许多封面很陈旧的书……他一本本地极有兴趣地翻动着,如同农民翻动着收获到场院里来的粮食……其中有一本已经泛黄了,而且前面和后面的几页都起了毛边儿,几乎要掉下来的样子……他回屋内找出一些透明的塑料纸来剪出一小块儿,然后用浆糊将它粘在那些快要掉下来的书页上……看到书重新变得很牢固了,他有一丝得意写在黑红的脸上……他的眼睛大大的很有光芒,看那些书时的表情其专注其投入如看自家珍藏的宝贝……太阳过来照在书的封面上,正好将书名显示出来——《少年维物之烦恼》——上海外文出版社。 看到这本书,他的手有点儿颤抖…… 有几片云彩移动过来,缓慢地向太阳的边上靠近,使这古老的院子里的光线暗了不少,于是那些书的名字也就显得更加陈旧,但书名却是看得更清楚了——《浮士德》、《人间喜剧》、《普希金诗选》、《巴黎圣母院》、《基督山伯爵》、《钦差大臣》、《红楼梦》、《三国演义》、《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三字经》、《百家姓》…… 他的手一一抚摸过那些书,并在嘴里喃喃地喊着一些只有他自己听得懂的话语…… “我只有这些书了,我只有这些书了……我哪儿是在晾晒着书呀,我这是在晾晒着我半生的时光……我……我本来想让这些书来陪伴我的孩子的,我准备留下这些书的时候,本来是为我的孩子准备的,可我的孩子不能从我这儿拿走它们……我的孩子是多么美丽的呀,比这些书本上描写的哪一个孩子都美丽都漂亮,看到了我的孩子,方知道这些写书的人根本就没有见识过什么是真正的美丽……可是,我却不能告诉我的孩子这些……更不能让我的孩子知道我是谁……不能让我的孩子知道我是谁,老天爷你知道这有多痛苦吗?但我必须忍耐呀!我多想守着我的孩子说,说你亲生父亲最大的愿意就是让你成个读书人呀!可我不能亲口告诉我的孩子这些呀,更不能为了让我的孩子知道我是为这些书在活着呀!这些书呀,我恨死了你们,是你们毁了我的一切呀,我的书呀,我的孩子,我的书呀,我的孩子……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知道是谁无所谓,但是我希望我的孩子有出息……我的孩子,爸爸最大的希望就是你能……你能成个人物,我的孩子,你……你听见了吗?如果有一天我能当着你的面听你要一声爸爸,我就是马上死了也甘心了呀……我的孩子你不知道你的爸爸是多么地爱你呀?还有你们……你们这些该死的书,该死的书,我就是想……想在有一天,将你们交给我的……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的书呀,我的命根子呀……” 天上的云彩越来越密集,而他仍旧一个人在地上来回地搬弄那些书仍旧嘴里念念叨叨…… “孩子呀,我爱你,也爱这些……这些该死的书,还有你那个该死的妈妈……孩子请你原谅我骂你的妈妈,是她养了你不能抚养你,所以我……我恨她呀,但我也知道她是没有办法的事儿,可她……她不应该拿该我孩子吃的奶水去喂养那只兔子呀?兔子算什么?算她的……她的孩子?一想到这个,我就想打她撕她的……她的兔子……虽然那兔子的毛也真的白白的,但是,那……那不是我的孩子呀?如果她的奶水让我的孩子你吃了,该是多么好的事情呀?你没有看那书上说,孩子吃了妈妈的奶水,会连病都不长的,可我的孩子却只有去吃那些奶粉……那些奶粉哪儿有营养呀?唉,我的苦命的孩子呀,我的书……我的书,我的孩子……我爱你们呀,我爱……我爱呀……还有……还有你的那个用你的奶水养兔子的妈妈呀……我的小肉肉呀,我的心爱的东西除了这些书,还有……还有你和我的孩子呀……我爱你爱你呐……” 他的话虽然说的颠三倒四,但总有一些强音穿越了时空,朝着朗朗的遥远的天际飞去了…… 晴空接纳着那些飞来的喃喃自语,渐渐聚集成了一些云彩加入到大队的云彩中去,使那些原来的云彩由薄到厚,越来越浓密了…… 看到密集起来的云彩,他又开始仰天大喊起来了…… “怎么了?要下雪儿了吗?那太好了,我可以不晒书,但我愿意看着老天下雪儿,又要下雪儿啦,又要下雪儿啦,下雪儿真好,立了春的雪儿是狗都撵不上的啊……” 雪花儿来得特别快,虽然他极力地往屋内搬弄那些书,但还是有一些星星点点的雪花儿落到了书上…… 那些雪花儿一落到书上就马上融化了,一朵朵的,黄黄的,像是夕阳下那美丽的云彩…… 春情(一) 春情 妈妈的生日与往日不同,因为女儿出嫁了。出了嫁的女儿成了别人家的媳妇,自然也就应该“很正式”的对待妈妈的生日。 “瑞雪,你要快点呀,妈妈说好了要我们十点钟以前赶到的,要是去晚了,她会不高兴的!”辛丑一边在给自行车打气一边朝着屋子内喊着。 “我早就准备好了,我是再给‘小雪’喂点儿东西。”屋子内传出瑞雪娇柔的声音,这声音让辛丑的心儿荡漾起一片片幸福的涟漪…… “不是刚刚喂过吗?怎么又要喂?可不要撑着它了?”辛丑已经将他经常骑的那辆28型“永久”车打足了气,他满意地拍拍车座,然后到屋子内来催促瑞雪。 “我怕妈妈会让我们在那儿吃完了午饭,再让我们吃晚饭,那样,我们倒是省了做饭,可小雪’就要挨饿了?” “小雪”正在津津有味地吃着瑞雪为它放在小碟子里的馒头和虾皮,而辛丑看到瑞雪的眼睛中,正放出一种母性的光…… 这样的光让辛丑感动,这是他以前没有见过的瑞雪的一面…… “也许我们该生一个孩子……” 他正想着此话的时候,瑞雪已经收拾停当站在了他的面前……上午十点的阳光很柔和也很明媚,将瑞雪一张白白净净的脸照耀的很光洁很诱人…… “也许我们会有一个和瑞雪一样美丽的女孩子……” 瑞雪妈妈此次的生日,真的比以往过去的那些生日有了几份热闹和喜庆,也许因为有了赵辛丑这个女婿的加盟,使家里看起来有了一丝本该属于家庭中的那种拥挤、嘈杂、热闹…… 堂屋里的老式茶几上放着两瓶酒和四个罐头,以及一条棕色的毛围巾,瑞雪问是谁买的,妈妈说那是她的舅舅岳壬辰送来的生日礼物。 “舅舅怎么不来吃饭?”瑞雪一边翻看舅舅带来的东西一边在想那个比爸爸的性格还要木讷内象的舅舅,便向妈妈提问。 “舅舅说他今天有事儿,不能来。”妈妈的语气很凝重,为知为什么? “有事儿?舅舅他一个人单身过日子有什么事儿?” “他说有就有呗,我又不能强求他来?” 舅舅岳壬辰已经四十一岁,可不知为什么还不想娶媳妇?瑞雪记得小时候,经常有人为他说媳妇,但他老是高不成低不就的一直拖到了现在。如今,他一个人住在离瑞雪父母家不远的一个很破败的小独院子里,而且说什么也不肯再调一下房子。 爸爸听见母女俩在悄悄谈舅舅的事情,便大声地说舅舅他不来就不来吧,他不来自有他道理儿,你们快快过来吃饭才是正事儿…… 妈妈正将炒好的几个菜和一瓶酒放到了一个篮子里,瑞雪知道,那是妈妈留给舅舅的…… 瑞雪突然想到,亲情是这个世界上最稳固的一种感情。 坐在饭桌上,瑞雪的眼睛却老是盯着舅舅送给妈妈的生日礼物……舅舅是妈妈唯一的弟弟,比妈妈小了十多岁,虽然他看上去是个不善于表达感情的壮年男人,但他却知道在冷冷的季节里为姐姐买一条毛围巾。 可见,他的内心很细致。 饭桌上,辛丑掏出了五十块钱递到了岳母手上说是给她的生日贺礼。 妈妈说辛丑你一个月的工资才七十多元,倒是拿出了一大半给了我?这让我怎么好接受?再说我和你爸爸都有工资,你们小两口刚刚结婚,要买要置的东西也不少,而且小日子的的日常开销也不少。 “人口越少饭越难做,花钱也破费,倒是一个大家庭里,多出一口人,也就多添一瓢水……”妈妈说着便将那五十元钱又要放回到辛丑手上,他马上拒绝了! “妈妈你把瑞雪养到了二十几岁,现在她做了我的媳妇,我本该尽点儿孝心的……”辛丑的话说得很在理儿,这让瑞雪也产生了一丝的感动。 “妈妈你收着吧,辛丑他现在在辅导一个考大学的学生,一个月能挣六十元钱的‘外快’呢!”瑞雪边说边拍拍妈妈的手。 妈妈很感动,将钱放在了右边的口袋里时,眼睛里竟然有了一些微笑和泪水…… 看到妈妈脸上的淡淡的笑靥和湿润,瑞雪知道妈妈并不是个爱钱的家长,但从心里觉得应该对她老人家尽点儿心意……她记得,她小的时候老爱在半夜里发烧,而那个时候爸爸还在外地没有调回来,所以一次次都是妈妈在漆黑的夜里一个人背着她上医院……经常是她被医生从危险中抢救过来之后,第一眼看到了保准是黎明的第一缕阳光和妈妈那疲惫的笑脸…… 想到这儿,瑞雪突然坐到妈妈身边儿去,并搂住了妈妈的脖子亲热地摇晃着…… 妈妈说看看都做了人家媳妇成了大人了,还在妈妈的怀抱里撒娇,也不怕别人看见笑话? 瑞雪真的娇声娇气地说有谁笑话了?我们家现在不就多了一个辛丑吗?而且他也不是外人?我愿意搂着妈妈就搂着,谁愿意笑话谁笑话去! 辛丑马上说对对对我不是外人,你愿意搂着就搂着吧…… 他的话引得一家人哈哈大笑起来! 爸爸很高兴,说这样一大家子人挤在一起吵吵嚷嚷地才像是在过日子呢,说我们中国的国情就是这样,老老少少的几代人围在一起边吃饭边说话的日子才叫日子,并由此说着还多喝了几杯酒,当然也是一年当中少有的几次在妈妈宽容与允许下的放纵…… 于是,不爱说话的爸爸借着酒劲儿便拉住辛丑颠三倒四地罗嗦,而辛丑也似乎对岳父大人的这种颠三倒四很有兴趣,便也似真似假地与老人谈的认真而又火热…… 爸爸借着酒兴讲了一个老单身汉的故事,并说那个老单身平时过得还算是自在得意,没有儿女拖累的他乐得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人不饿……可是有一年过春节,他一个人在孤独的小屋里边煮年夜里的饺子边听着邻居家的老婆吵孩子闹以及进进出出放鞭炮的声音,没来由地突然生起气来,最后,他一边发火一边将一锅正在煮着的饺子扔到了院子里,而且还愤愤说“这年还有个什么过头儿?” “我看你就不会说点儿别的?大过年的,说这些没意思的事情干什么?” 看到妈妈突然发火了,爸爸自知说错了什么似的吐吐舌头住了嘴…… 瑞雪听得明白,爸爸举得那个例子其实就是舅舅,而且他摔到院子里的那一锅饺子便是瑞雪妈妈为他包好了送过去的,并嘱咐他馅子是素菜的,不能多时间煮……当然,初一早上他还是吃上的新鲜的饺子,但不是他煮的,是姐姐煮好了为他送到屋子里的。 辛丑虽不知岳父大人说错了什么,但却能从一家人的脸色中看出了一点问题,那就是瑞雪爸爸的话语犯了妈妈的忌讳。于是,他主动地给岳父倒满了酒杯,并说爸爸你们单位最近有没有长工资(他用此法儿卫护着岳父的脸面)? 瑞雪爸爸马上就回答说长了呀,并提到了自己刚刚提升了半级工资的全过程。 “辛丑,爸爸这次长工资,是五个人中长一个,能轮到我,看来单位领导对我的工作还很满意!”爸爸将一口酒一下子全倒在了口中,马上脸就红了起来。 瑞雪听到爸爸谈起了工资的事儿,那颗悬挂着的心儿才放下了…… “爸爸,你们半级工资多少钱?”辛丑给岳父又倒满了酒杯。 “六块二毛六,怎么了?”爸爸又要去端酒杯。 “长了六块二毛六分钱,就值得你这样高兴?你怎么不说说你掉了几次长工资的机会?”妈妈终于沉不住气,扔出一句硬棒棒的话给了丈夫。 这让瑞雪心里有点儿不舒服,爸爸难得高兴一次,妈妈却连连打击他,真是的。由此,她也想到了邵军生的爸爸,那是一个每月拿四百块钱工资的军长,是爸爸工资的五倍。自己的爸爸一生勤恳工作,却在长工资时老被上面将本该属于他的那份儿给了领导的相好或者亲戚,她为爸爸的过于善良和忍让叫屈。 瑞雪知道,在我们今天的社会里,善良和纯朴是常常被人理解为傻瓜的。作为女儿,她很心疼爸爸的这股儿傻瓜劲头儿。 但是,她这次却没有公开帮助爸爸说话,因为有丈夫坐在一边儿的缘故。 妈妈的生日是她这一生中不多的快乐时光,瑞雪和辛丑劝着她多喝了两杯酒…… 一顿生日饭拖拖拉拉地吃了两个半小时,这让瑞雪觉得很浪费时间……她想如果不是妈妈的生日就每年一次,她早就提前退场了。 好歹听到妈妈说了一句“吃好了没有?吃好了我要收拾碗筷了?”,这句话算是救了瑞雪的急,要不,她会耐不住提抗议的。 瑞雪帮助妈妈收拾完了东西之后,便说要去看看美娟阿姨…… 听她说要去看美娟阿姨,妈妈的表情一怔,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是呀,你美娟阿姨的男人走了,你应该多去看看……”妈妈望着瑞雪的眼睛很真诚地说。 “美娟阿姨的丈夫都死了一年多了,她怎么不再找一个人和她一起过日子?” “这个……这个事情很难说,也许她在等待……也许她在等待有合适的人吧?” 妈妈一改平时快言快语的口气,而且在评价的美娟阿姨的事情上表现出她少有的吞吞吐吐,这让瑞雪觉得好笑。她想,美娟阿姨才刚刚五十岁,一辈子又没有生孩子,为什么不能重新寻找自己的婚姻和幸福? “如果美娟阿姨能有个自己的孩子,也许会好的多。” 妈妈的表情又微微一变,很迅速的一下,瑞雪没有注意到。 “是……是,如果她的个自己的孩子,也许会……会好一点儿……”一贯说话流畅的妈妈,今天的语言不知为何这般的“打结”? 提到孩子,瑞雪想起了有一次和她美娟阿姨一起到浴池洗澡,见过她肚子上有一些细细的皱纹,当时她不知道那是什么记载,后参加工作在工厂里与一些生过孩子的女工们在一起洗澡,才知道那叫妊娠纹…… “那些妊娠纹应该是孕育孩子留下的印记吧?” 瑞雪没有将心里的话说出来,特别是说给妈妈听,不知道为什么不想说?她此时此刻的心情很急切,只想一下子见到美娟阿姨。 美娟阿姨就住在隔壁的十几米处的另一个大门里,瑞雪一边走一边想着许多小时候留在美娟阿姨院子里的那些个往事,以及那亲切地叫她“我的小雪雪”的声音…… 那声音真好听真动人,会让小时候的瑞雪一天不听就想得慌的。想到美娟阿姨的呼唤声音,她脚下的步子迈得快了…… “我的小雪雪,你怎么瘦了?”美娟阿姨拉着瑞雪的手,那心疼的样子绝对不是装出来的,而且脸上挂着有半辈子没有见着她的面的表情。每次瑞雪迎着这样的表情,都会认为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母性的光芒(她自己也为这种感觉而奇怪)! “可美娟阿姨你也没见胖呀?”她看着美娟阿姨消瘦的脸,从心里溢上了一份心疼。 “我的小雪雪,你美娟阿姨是吃龙肉也胖不了的人……” 听了这句话,瑞雪一惊,这句话象极了她经常对着辛丑说的那句话。 在瑞雪小时候的记忆里,美娟阿姨确实没有胖过。在过去不讲究以瘦为美的年代里,她单位的同事们为她取外号叫“豆芽菜”,很有嘲笑的意思。是呀,在妇女和男人一样参加重体力劳动的岁月里,长有一副和男人一样强壮的身体是女人的骄傲。报刊杂志新闻媒介全在张扬“铁姑娘”、“女司机”、“女拖拉机手”、“三八女子带电作业班”等等……对于这个瘦瘦高高的美娟阿姨,瑞雪一家人还是沾了她不少光的。她的丈夫在新疆工作,她自己又没有生孩子,所以便常常来帮助瑞雪的妈妈看孩子,而且还经常为瑞雪带一些水果或者点心糖果之类的东西,最让瑞雪吃不够的是新疆的葡萄干,那是美娟阿姨的丈夫从遥远的新疆捎回来的……后来知道,是美娟阿姨将钱寄到丈夫的单位,再让他买好了寄回来,用她的话说,因为我们瑞雪喜欢吃……爸爸很感激,老是对着美娟阿姨说“她美娟阿姨,你又破费了……”可妈妈就没有那么客气了,好象人家来帮助她带孩子是欠了她的情份,来给瑞雪送吃得是理所应当。而且为着美娟阿姨叫瑞雪是“我的小雪雪”,没少跟人家瞪眼。美娟阿姨也只有在这个问题上,显得脸皮特别的厚,她对妈妈的白眼和不快视而不见,而且越在妈妈为这个问题不高兴时,赶着瑞雪的后面怪声怪气地喊着“我的小雪雪,我的小雪雪……”,只叫到将妈妈气得一甩手离开她去干别的事情,她才偷偷笑笑,不再喊了。 妈妈的反对无效,原因是瑞雪喜欢听到美娟阿姨叫她“我的小雪雪”,即使是她正在哭泣着,只要是听到叫一声“我的小雪雪”,脸上的“气候”便迅速“拨开乌云见青天”…… 不知怎么回事儿,瑞雪一见到美娟阿姨,就会在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她为每次的这种感觉恍惚着,一时竟然找不出话来回答对方的关心。 “是不是辛丑他……他对你不……不好,是不是?”美娟阿姨的是一种既想验证自己的猜测,又怕验证自己的猜测的口气。 “辛丑他对我……对我很好的,他最近还为我……为我弄来一只小猫,是白颜色的,非常漂亮。” “小猫?你们年轻轻的,弄一只小猫干什么?” “也许是为了让我们的生活里添点儿色彩吧?” “添点儿色彩?难道你们俩人的生活还需要添……添什么色彩?小俩口刚刚结婚,搂着脖子亲热还觉得时间不够用呢?哪儿来的空闲去养一只小猫?” 瑞雪听了她的话,脸色一红。 “美娟阿姨,可我……我记得小时候你不是经常养兔子吗?那种白白颜色的小兔子真可爱。” 她注意到,美娟阿姨在听到她说“兔子”二字时,那脸很严重的红了一下。 “瑞雪,难道你今天的生活也和美娟阿姨的年轻时代一样,要靠养一只小动物来填充吗?” 美娟阿姨的目光中有一丝尖锐。 “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是我说觉得有一只小动物在家里养着,会改一下我的懒散毛病。” “你要养小动物是好事儿,我是担心你的脸色,你的脸色为什么这么苍白?” 瑞雪这才想起应该马上回答她最关心的提问,要不,她马上会沉不住气对辛丑一通埋怨。在这一点上,瑞雪很了解,而且爸爸也经常会说“我们家瑞雪呀那脾气呀,与她美娟阿姨象极了”。虽然爸爸说这句话时,老是莫名其妙地挨妈妈的白眼儿和训斥,说他是“一张臭嘴”,但瑞雪自己也承认,她们在性格上是有点儿相似。 “最近工作很累,这批秋茧不好做,老落绪……”由于瑞雪经常与她谈工作上的事儿,她对瑞雪的工作环境和生产工序等情况已经很了解,所以,之间便省了许多的解释。就说这个“落绪”的名词,也是只有行家之间才懂得语言,那意思是秋天收的蚕茧质量差,在生产的过程中老是从中间出现断头,那是一种让缫丝女工讨厌和埋怨声此起彼伏的断头……每每遇上这种情况,缫丝女工们个个受累不说,还经常为此被厂里克扣工资。 所以,如果有一批秋茧上车,那女工们的埋怨声音比机器的声音还要大…… “是吗?那我来看看你的手怎么样了?”美娟阿姨拉过瑞雪的手仔细地看着。 瑞雪由于对有些对煮蚕茧的水过敏,而且一过敏就会在手上生出一些小水泡儿,这些小水泡儿如果不及时得到治疗和脱离环境休养,就会演变成一些小洞洞渐渐溃烂,很是吓人。但是,这种情况在缫丝厂不算是什么病,而且溃烂的面积不太大的话,工厂规定还要工人继续坚持上班。要知道,带有溃烂伤口的手,一伸到缫丝机车的浓浓的碱水里,那滋味又疼又痒,难受极了…… 听老师傅们说,现在的缫丝女工已经是享福了,机车里的温度也就四十度左右,可以前的缫丝工艺不发达,为了让蚕茧更好地剥离,实行的是高温作业。那年头儿,缫丝工要在温度大概在七八十度左右的机车里操作,那手呀,整天泡的烂红烂红的…… “那个时候,我们一般不敢和别人握手。”师傅刘大姐曾经这样说过。 “为什么?”瑞雪问。 “因为一握手,就有被握掉一层皮的危险!”刘大姐的脸上一点儿开玩笑的成分也没有,而且还例举了几个瑞雪认识的师傅们的名字,说她们都有过如此的遭遇。 “你看十三组的那个于师傅,对了,就是正在车头上的那个……噢,对,就是你们叫她“胖大嫂”的于师傅。她呀,二十多年前的时候,还是个没有嫁人的姑娘呢,也没有今天这么胖,小模样儿也长得蛮周正,经常惹得锅炉房的几个黑小子打她的歪主意……她呀,正月十五去街上看花灯,突然碰到一个老乡……那个老乡突然见到她也许太高兴地忘了情,于是就使劲儿地握住了她的手不放……你想想,一双握锄头把惯了的大手,去握一双在缫丝机车里被高温水泡得娇嫩无比的手,那结果会是什么样?老乡与她叙完了旧情之后挥挥手走了,而她的那只被握过的手,却整个的去掉了一层皮,整整休息了一个月,才好了……也就是因为那次事情,她才嫁了她现在的男人……虽然她当初做姑娘时发过誓,说是宁肯当老姑娘也不在缫丝厂找对象,她说凡是分到缫丝厂的男人没有一个有出息的……可就因为锅炉房的那个‘锁柱’,噢噢,对对,就是那个满脸长着黑疙瘩的胖子……当然年轻时他还没有这么胖,精精瘦瘦的像是一个猴子。你们知道他那臭模样为什么能成了她丈夫?他就是因为……因为在她手溃烂的时候,天天去为她洗衣服……就这样洗来洗去的将个花朵儿似的姑娘洗上了手,而且还提前在她的肚子里种上了一个小猴子……那年头儿,工厂里出了婚前怀孕的事儿是天塌下来的大事儿,厂里领导一边给他们俩人记过处分一边逼着女方去做人工流产,急得男的给厂长一边哭泣着一边下跪,并一把鼻滴一把泪的说厂长你行行好吧,就凭我干得那个工种,就凭我那一身黑炭模样,找个媳妇有多不容易呀?我要不是天天下了班顾不得自己在锅炉房累得浑身酸痛而去给她洗衣服去给她家里干活,我哪儿有福气让她给我怀上后代呀?厂长你要罚要打我认了,只要你手下留情留下我的孩子,让我给厂里当牛做马我也愿意……就那样,厂长心一软,给他们开了结婚证明信,让他们成了夫妻……” 瑞雪将这样的故事讲给美娟阿姨听过,但她说她早就听说过了! “当年你还是个吃奶的娃娃时,我就抱着你听说过了那些故事。你们缫丝厂那些女工的故事呀,将来可以写好几本书的。” 对了,她听师傅刘大姐对她说过,说瑞雪你们的邻居,那个叫于美娟阿姨比你妈妈还关心你。瑞雪说你怎么知道的?刘大姐说她经常看见我就拉住我的手跟我套近乎,当然主要是向我打听你工作上的事儿,而且一见着我的面那肯定是一番的审问,似乎我这个师傅虐待了你不成?瑞雪每当听到这样的话,都会温和地笑笑说刘大姐你不了解情况,美娟阿姨从小就喜欢我,而且她本人也没有孩子,在我的记忆中,被她抱着的时候比被我妈妈抱着的时候还要多,所以,她对我关心点儿偏爱点儿是正常的。 从刘大姐和许多缫丝女工们那儿了解到缫丝车间的工作状况比瑞雪亲口告诉的还要糟糕,所以,美娟阿姨最最关心的,就是瑞雪的手了。 “我的小雪雪,我们可不能为了有人为你洗几件衣服就糊涂着嫁了呀?你看看你们工厂的那些个男人们,哪儿有什么有出息的工作?不是一天一身黑煤的锅炉工,就是推着个四轱辘小车子在你们这些女人们身边伺候的送茧工!” 美娟阿姨自打瑞雪参加工作时,就一直将这事儿放在心上。她说千万别让瑞雪被那些工厂里臭小子给哄骗了去,我们水晶一般的女孩儿,哪儿能嫁给那些脏兮兮的男工们?要是那样,那可就一辈子都跳不出那个“火坑”(用来形容工作环境恶劣)了! 在这个问题上,瑞雪妈妈倒是不怎么重视,她说,缫丝厂上下七八千名女工,大家都在那样的环境里工作,而且照样一个个养得白白胖胖的壮壮肥肥的,要不是国家有计划生育的政策,那孩子会一个接一个的生!难道人家能过的日子,瑞雪就不能过?可她就是没有想到,一双嫩嫩的没有伤疤的手对于姑娘家来说,是多么的重要?缫丝厂的一些女孩子,为了不让男朋友发现她们的手是多么地难看,从来不让他们握她们的手。开始恋爱时,他们还以为是她们自重或者是害羞,后来才渐渐知道,那些不让握住的手,是姑娘们永远的隐痛。就为着这个,一大批男孩子在恋爱时都发誓,结婚后一辈子不让她们干家务活儿。所以,那年头儿,缫丝厂的姑娘们一般都为着这样一句令人动心的“空头支票”,而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他们…… 所以,当现在的男人们抱怨姑娘们的眼睛只盯着小伙子们的口袋里是否有钱时,都会感叹和怀念他们的时代,他们说我们那个时代找老婆娶媳妇,只要有一句听上去动听的诺言就万事大吉了,哪儿有今天的这些问题和麻烦? 是呀,在中国,是有一个仅仅靠诺言就能得到一切的年代。 当然,诺言有的变成了现实,也有的变成了空话。 当然,实现的诺言的男人便成了家庭“主妇”,丈夫挺着胸膛端着老婆孩子的衣服到公共水管子上去大张旗鼓地搓洗一点儿也不觉得羞涩,而从缫丝车间里下班回来的妻子则是坐在自己家门口皇后般地磕着瓜子看着丈夫端着洗好的衣服归来而一点儿也不认为不妥。 这样的日子却过得很幸福安宁,是很多缫丝女工的榜样。 当然,没有实现诺言的男人大都成了家庭的“反叛”,下了班便提上一个小板凳找人打扑克下象棋甚至找人喝酒聊天甚至吵架,任老婆一个人屁股后面跟着一个半大的嘀哭的孩子又洗衣服又做饭而视而不见…… 这样的日子过得都很忧心又热闹,一天一小吵,两天一大吵,是很多缫丝女工在班上永远也议论不完的永久话题。 因为,女人们都是爱好相互倾诉的。一个女人,少吃一顿饭没有什么,但你要是不让她将肚子里的话说给谁听听,那则是无法忍受的……就这样,那个听到别的女人诉说自家丈夫如何如何勤劳能干的女人,自然也会记起她的男人婚前的诺言的。想起了诺言,再有了对照,自己会有家庭的一场“战火”,但“战火”归“战火”,男人们的德性已经定性,那些臭毛病坏习惯依然持续,依然一如既往地继续不改…… 当然,打归打,吵归吵,日子照旧过,也没有见过有谁为此而离婚的。也许,中国的女人,本来就没有将那些诺言放在心上。 是呀,将诺言放在心上的女人,那日子过得也太累了。 瑞雪与赵辛丑谈恋爱时,美娟阿姨一脸的庆幸她找了一个教师,说小雪雪你总算是没有被那些浑身油腻腻的男工们给骗去真是太好了。 瑞雪说并不是我不想找一个同一个工厂的浑身油腻腻的工人,而是在我还没有碰到可心的那样一个浑身油腻腻的工人时,师傅刘大姐就为我介绍了赵辛丑。 说到赵辛丑,美娟阿姨问她爱不爱他,她说也许爱吧。 “什么叫也许爱吧?爱就爱,不爱就不爱。什么叫也许不也许的?” “那你和苗叔叔结婚时,爱他还是不爱他?” “这……这个嘛……这个嘛……我们那个年代里没有人讲这个,而且……而且那些事情早已过去了许多年,你呀,你这个小雪雪,美娟阿姨老了,早就忘了那年轻时代的事儿了!” 美娟阿姨的脸红了一下。 瑞雪知道,那是她在撒谎。撒谎时,美娟阿姨的脸就会红。 但是,瑞雪知道不能“揭发”她。听妈妈说,美娟阿姨的自尊心很强,一般不能跟她开玩笑的。 也怪,她跟瑞雪也很少计较这些。 望着墙上苗叔叔在新疆工作时戴着狗皮帽子拍的照片,那是一张黑白的照片,但他却裂开嘴在风中快乐地大笑着,似乎是非常满足那种荒凉的没有人烟的边塞生活……瑞雪小的时候,几乎对这个苗叔叔没有太大的印象,就是有点儿微弱的印象也是头戴一只厚厚的棉帽子的美娟阿姨家里的一个陌生男人。后来,苗叔叔虽然从边疆调了回来,但他仍旧爱在冬天里戴一只厚厚的棉帽子,美娟阿姨说他那是在外面养成的习惯……苗叔叔在边疆呆了那么多年没有生过一次病,可调回来没几年就得了病,而且是听来就让人发怵的癌症……现在,美娟阿姨的屋子里已经只剩下她一个人了,所以瑞雪就觉得应该多和美娟阿姨说说话,想办法来排解一下她失去丈夫的痛苦,分担点儿她思念丈夫的苦楚……于是,瑞雪就跟她谈起了厂里的一些事情,因为她最喜欢听瑞雪讲厂里的事情了。 瑞雪提到要走时,美娟阿姨的眼睛里有泪水在滚动…… 瑞雪知道,美娟阿姨很寂寞……看到美娟阿姨的寂寞,她突然萌生了想对她谈谈邵军生的冲动。 “美娟阿姨,我……”在话要出口的那一刹那,她突然改变了主意。 “什么事儿,我的小雪雪?”美娟阿姨紧张地抓住了她的手! 春情(二) 看到她如此紧张,瑞雪方觉得不应该对她说出自己的秘密。她已经太过于敏感,再给她增加什么压力都是一种负担。美娟阿姨已经非常不幸,正值女人最好的时光里便失去的丈夫,再给她的精神增加就太不懂人情了!由于事先没有想好该怎么样地圆这个谎,瑞雪只好先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里握了一会儿,然后说美娟阿姨没什么事儿,我……我是想告诉你……告诉你我……我最近在报刊上发表了不少的文章,当然……当然是那种很短小的文章…… 于美娟笑了,说我的小雪雪这些事情我早就知道了,你的爸爸妈妈只要是看到了你的文章,准会拿着报刊跑遍了整个胡同儿,让你李叔叔看了再让你孙阿姨读……你的那些文章,我有的都能背过了。但是……但是,我还是希望你下次来时,将你发表在报刊杂志上的文章亲自带给我,亲自带给我看看,好吗? 瑞雪说这次本想带给你看的,但走时忘了,请你原谅。 美娟阿姨说什么叫原谅?我只是想看到你有出息我就高兴了!而且你爸爸……你爸爸他也最希望你能成为一个女才子。 瑞雪说我爸爸?他可是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这个意思? 美娟阿姨说他虽然嘴上没有说,但他的意思在心里呢。当然,我是最希望你成个女才子的,要不,就不会在你很小的时候天天在你的耳朵根子上给你念那些书了? 瑞雪说我忘不了你为我读得那些书,我也明白,因为只有美娟阿姨你最希望我能成为一个热爱文学的人士。 美娟阿姨说我的希望不仅仅这么低,我的希望是你能有更大的成就……当然,这也是你爸爸妈妈的希望,你懂吗? 瑞雪说我懂,因为我是听着你讲得那些小说中的美丽故事长大的。如果说我真的在某一天有了成就,那首先应该感谢的就是你。是你的那些天天在我的耳边讲着的优秀的故事激励起了我那颗热爱文学的小小野心,是你嘴里讲出的那些动人的神话让我知道了这世界上竟然会有如此会写美妙的小说的人物……在你的讲述中,我渐渐与文学结了缘分,懂得了与文学分担我的幸福、快乐,以及烦恼等等。 听瑞雪提到那些小说和故事,于美娟的心似乎被一只热乎乎的手抓了一下那样敏感,随即,眼睛里流出了泪水,但她还是努力地忍住了…… 她不想让瑞雪看到她的悲伤,她怕她的悲伤刺疼了瑞雪柔软的心儿…… 瑞雪走了,也将于美娟的快乐带走了…… “我的小雪雪,我的小雪雪……你知道我为了那些小说和故事花费了我多少心血?我无法告诉你,我本来并不喜欢这些小说和故事的,是你那亲爱的爸爸让我来为你做这些的。为了他,为了你,我十几年的生活里全是翻来覆去地读那些小说,背诵那些故事……但是,你却永远无法知道他的用意,真的,你无法知道啊,我的小雪雪……如果你哪一在这方面有了成就,那就是我们爱情的树上结出了最漂亮的果实……我们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可以舍得丢掉,更可以为你这个果实,而苟且偷生地活下去呀,我的小雪雪,只要你快乐,只要你幸福,我们才觉得我们这一生是有意义的呀,我的小雪雪……”她倚在门框上,看着瑞雪走远了的身影喃喃地一边自语一边哭泣。 瑞雪似乎感觉到了那身后那哭泣正穿越她的背脊剌着她的心,她为自己的这种感觉奇怪,有点儿不知所措……走在回家的路上,她突然有一种走在过去小时候时光里的幻觉,并清楚地听到了那些美丽的故事正从美娟阿姨嘴中讲出,那些美丽的故事正伴着美娟阿姨那好听的声音,从遥远的时空里一步步向她走来一步步向她靠近…… 是呀,她佟瑞雪是从美娟阿姨的口中知道了中国古代了不起的才华横溢的女人蔡文姬,知道了那个有着凄凉结局的美丽才女唐婉,以及外国的优秀作家旷世奇女子乔冶.桑和写出了非常优美的故事《简爱》的作者那个早逝的姑娘夏绿蒂…… 躺在美娟阿姨的怀抱中,听她讲那些故事真美啊! 于美娟回到屋子里,嗅出桌子上放着的两盒精致包装的糖果在发出一阵阵浓浓的甜甜的味道…… 她打开那包装,掏出一块用漂亮的红纸包着的奶糖放在鼻子上嗅了嗅,然后慢慢放进嘴里…… 奶糖不很甜,但很香。 “这奶糖的味道似乎是我的一生一样……只有靠一遍遍地咀嚼才能咂出里面的香甜来……” 这时,她看到一个中年男人默默地低着头从敞着的门口经过时,于是就走过去,将门轻轻地关上了…… 她知道,他等待的结果是她对他的招唤! 她知道,她的关门对他来说,可能意味着是一种精神上的打击! 她知道,她的这种精神上的打击,不仅仅对他而言,而且是包括她自己! 她知道,他们彼此都已经习惯了这种精神上的打击! 她知道,他可能正站在院子里没有走…… 她知道,他是在等待她开门,或者是让他进来…… 她知道,他如果等待不到她的呼唤,他是不会主动进来的…… 她知道,他的主动和热情是属于过去,属于黑夜的…… 她知道,他是想用他的等待来与她对持,而且不达目的不罢休…… “是不是应该叫他进来谈谈?” 她的手放在了门的把手上,心儿也一阵狂跳不止…… “可是,与他谈了又能怎么样?再说,我们已经将最佳的谈话时代白白放过了,如今谈什么都没有真实意义了……” 她的手又离开了门的把手,那颗狂热的心儿也渐渐被自己的冷冷的理智压了下去…… 这时,她听到外面有一阵“沙沙”的声音打在物体上,于是就打开了门往外瞧,却发现什么人也没有了,只是有点点滴滴的雨珠儿打在了她盖水缸的一块塑料布上…… “一场春雨一场暖,这往下,柳树儿快发芽了……” 她的眼光盯在那块盖水缸的塑料布上发呆…… “那个水缸已经放在那儿二十五年了,是不是应该给它换个地方?” 她在拷问着自己。 “是呀,这年头儿大家都将水管子接到家里来了,那东西的确是没有用场了……” 雨,一点点密集起来,那雨声打在小缸的盖子上,似乎在讲着一个过去的古老的缠绵的故事…… 一九六八年的春天里,二十六岁的她怀着麦子返青一样急切的心情,迈着季风一样的步子往家里走着,一路上,有几个熟人与她打招呼,她只是微微点了下头,那样子似乎是前方正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在等待着她…… 但是,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她的步子突然慢了下来,并产生了一种罪恶感…… 她知道,近几年来,特别是丈夫支援“三线”走了了这三年里,她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如此地盼望着回到家里去。可是,在她的心急急地向家里走去的同时,她的头脑里又有一个声音在对她说“你不能再这样走下去了,再这样不顾一切地往下走,你这一生就完了。你应该克制一下自己,你想想,你才二十六岁,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呢?”是呀,自己应该克制一下,应该守着贞操,应该等待着丈夫回来! ……可是,当她的脚步往回走的时候,又觉得腿上似乎是缠了沙带子一样的沉重,她明白,自己无法抗拒那种回家和他亲热的念头儿。那是一种让女人无法自拔的念头儿,她真的无法抗拒! 不仅仅是无法抗拒,她感激涕零是他给了她那种来自于赤裸男女的交融,更感激涕零是他将这种赤裸交融的感受传导给了她,让她明白了什么是女人,什么是女人的幸福……虽然那感觉来了就和口渴的人喝着放了盐的水一样,越喝越渴,也越喝越向往……而且那样的感觉,谁也无法体会无法理解! “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往前走吧,管它是什么结果呢?” 这是她重新走到自己家门口时,在心里对自己说的话。 她知道,如果不是这工厂里经常有两派斗争,要不是因为这两派斗争引起的经常停工停产,她不会背离自己的丈夫和道德走出这么远…… 因为,人要是犯错误,也要人犯错误的时间呀? 也许,人们在犯错误的同时,也在为自己的行为找着一些似乎听来合乎道理的理由。而工厂里工人停工搞两派运动,则成了她为自己近来的所作所为的荒唐行为的找出的最好借口…… ……她永远清楚地记得,那双十六岁的小男子汉的手第一次大胆地伸进她的衣襟,颤抖着去抚摸那一对鼓涨着乳房时,自己浑身的神经全被这双长满茧子又细细长长的手给激活了……她眯起眼睛,不敢看那双手在自己的胸前不住地搅动和前进,但她的大脑神经和嗅觉却非常敏感地闻到了一种来自于男人的强烈气息……那气息似一剂迅速的麻醉药一样,使她在极短暂的时间里便丢失了自己……让她奇怪地是,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能抵御来自于男人情欲和勾引的女人,因为在丈夫不在家的这几年里,她几乎经常碰到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用眼睛或者用语言来挑逗……虽然有时也被他们的挑逗搞得心神不宁,但她总能应付过去,总能让自己的心里的那团被搅动起来的火焰渐渐平静……但是,这次她不行了,一切方法都无济于事,她觉得,自己除了就范那一双带有劳动印记的手之外,已经别无他路……或者说,自己的潜意识里,早就有一种被一双这样的手激活的愿望…… 他的身体很高很大,趴到她身上,能将她整个儿地覆盖住,她很快地就产生了一种被男人欺压在下面的很特别的安全感…… 听着他的话眯起眼睛,就忘了他是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孩子了……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她才明白,其实男女之间肉体上的这种事情,是不分年龄大小的。尽管这个小男子汉在抚摸她时不免还有点儿生疏,但生疏中却平添一种让女人按耐不住的激情荡漾……这是多么诱人的一种激情荡漾呀,简直是想将她的肉体她的灵魂一块儿融化其间都不觉得不够深切不够痛快……这个时候的她,突然想到了死!是呀,也许这会儿只有死才是最能代表这种深切和痛快的感受的…… “小肉肉,小肉肉……”他一边动作一边叫喊,而且牙齿还在咬得铮铮做响…… 那牙齿的声音加剧了她的快乐和颤傈…… “我想……想死……”她使劲地朝上动了动身子…… “我也想死,如果死了,我们就会永远这样了……如果能永远这样,我想死了也值了……我的……我的小肉肉,我的小肉肉……”十六岁的小男子汉一边搂着她的下身向上提了提,一边瞪大眼睛看着她因激动而潮红的脸。 他提起她的下身时,他是那样的专注和用力,那痴迷那沉溺是那样使她又一次跌进那深深的欲海里再也找不到自己了…… 仅仅十几分钟的时间,他就抛弃了生疏,变成了一个“海上”久经“风浪”的“水手”,那样有条不紊的在她的身体上收放自如……他开始明白,这个躺在他身子下面的年轻媳妇,是最怕他喊她“小肉肉”的,只要一喊她这句话,她准会一头扎进深深的海洋里,拉也拉不回来…… 如此之后,在“海上的搏斗”的就成了他们俩人的事业了,他们紧紧地搂在一直,遇到风和浪便一块儿喊叫着往上冲……往上冲…… 经过几次“搏斗”,她终于像是一个被击倒的士兵一样,软躺在床上,任他摆布,一点儿的反抗和斗志都没有了……她头一次彻底地败在了男人的手里,而且是一个十六岁的小男子汉手里…… 看到她瘫软了的赤裸身体,看到她抽足了烟一样满足的表情,很有一种胜利者的男人心态……他记起了一本叫《红与黑》外国小说里描写过一个被年轻小伙子于连勾引过的市长太太在与他做爱时的表情……想到小说中的情爱描写,他就又一次地陷入了激情高涨…… 在这之前,她以为,女人是应该是没有情欲的,或者说有情欲的女人是可耻和下流的……而她在真正体味到情欲和情欲带来的美好时,方才明白,情欲是上帝赋予女人的最高奖励,情欲是上帝赋予女人的最高享受,而当女人被男人强壮的情欲击所倒所征服时,是多么地陶醉多么地幸福…… 为着这情欲,为着这陶醉,为着这幸福,她祈祷能天天不上班,天天这样躺在他的身体下面,享受这个小男子汉身体里所时时暴发出的一切一切…… “为我生个孩子吧?”小男子汉一边抚摸着她光滑细腻的裸体一边亲吻着她身体的各个部份一边说着。 “你胡说什么呀?你才几岁,就想有孩子了?”她眯着眼睛享受着他的抚摸,并在心里想,我只要你这样的感觉和抚摸就足够了,生什么孩子呀? “你说我几岁?我都十六岁了!十六岁在旧社会早就做父亲了。我听我爹说,我爷爷生他时才十五岁,比我现在还小一岁呢?” 他一边说又爬到她身上来了,并用一种她刚才非常喜欢的动作来证明他不是孩子! “可……可我不会生孩子呀?” 她被他的动作所激动着,并在他的身体下面努力地调整着自己的滚烫的身子,并等待着下一次“风和浪”的到来。 “谁说的?”他并没有急于去动作,而是伸出手将她湿漉漉的头发向后拢了拢。 她感觉到,他手上的茧子划痛了她的额头。她知道,那是家里为惩罚他过多地读书,而强迫他承担全家的家务而留下的劳动印记。感受着那印记,她有点儿开始心疼他。但据她所知,那样的劳动对他来说,根本就阻止不了他对书和知识的汲取。因为,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是,她还是不想让一个十六岁的小男子汉过早地在手上生成这样的厚厚茧子。 女人真怪,一旦将身体给了谁,就开始担心他的冷暖,就开始心疼他的饥寒。但是,她不能将这些告诉他,因为这是她自己的发现。她想,我应该和他说说别的东西,或者是与他交谈正在讨论的话题。 “你也真正能胡思乱想,我要是真能生,那孩子不早就满地跑了呀?”她又动了一下身体,以便更切实地感觉他。 “那是他……他不行……”他仍然在摆弄她的头发。 “你小小的孩子,懂什么?” “我……我从书上看来的。书上说,男人有好多人在这方面不行!”也许为了证明什么,他努力地用了一下力,她“嗳哟”的一声。 “怎么了?疼了?”他的表情像是真正心疼了一样。 “不是,我是想……想告诉你,他……他是……是行的……” “书上说……说的是……是这方面虽然行,但……但他的精子是死的,是死的。精子,有精子的男人才能生孩子,你懂吗?” 她知道,这个十六岁的小男子汉最大的爱好就是看书,而且是一天到晚痴迷的那种看。只要有书看,他可以忘了吃饭忘了睡觉……他的肚子里装着的知识,简直无法估量。听旁人说,他班上的老师个个都怕他,怕在他面前讲错了什么被他逮住……甚至有人说,按他的知识能力,完全可以给老师当教师了。 “听说你将大学课程都读完了?是不是真的?” “这种时候不准说话!”他命令她,一副大男人的样子。 “为什么?”她笑他的模样。 “不为什么!” “是书将你这个孩子毁了……” “别叫我孩子,我不是孩子!”他也许真的生气了,脸上的表情有点儿恶狠狠地,而且下面的动作也有点儿恶狠狠地…… 在他恶狠狠地动作下,她觉得与他融为了一体,一点点也找到自己了…… “我要为你生个孩子!”在最后的“冲刺”时刻,她不由自主地喊着! 当两个人的情潮慢慢退裉时,他轻轻抚摸着她弹性极好的小腹说:“如果我们真的有了孩子,我就培养他上大学,或者让他去当个写书的。” “上大学还可以,当个写书的有什么好?” “这个嘛,你就不懂了……你不知道书对人类来说,有多么的重要?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了书籍,那将是一种非常可怕的后果。没有书读的人类,将和动物分不出高低……而人类能驾驭动物和牲畜,就是因为他们肚子里有科学知识和书籍带来的聪慧……” 她看到他的眼睛里射出了一股与他的年龄极不协调的目光,那么成熟,那么果断,那么异样……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他那张富有光泽的又没有一丝皱折的脸…… “你读了那么多的书,可惜没有地方用……” “如果你真能给我生个的孩子,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我都会天天为他(她)读书,天天为他(她)讲故事……” “读什么书?讲什么故事?” “读《安徒生童话》和《格林童话》,还有中国的《西游记》和……” 他说着说着便睡着了,样子也恢复成了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模样,平静而又单纯…… 看着睡中憨态可掬的他,她突然感到自己刚才所做的疯狂行为是在犯罪! 是在犯罪。因为这事儿如果让外界知道了,那受指责的肯定是她…… 也只有在平静下来之后,她才会为着自己与一个比自己小十岁的按理儿还应该是一个孩子的男人有着这种关系而脸红而不知所措……她知道,自从和他有了这种关系之后,也曾下过不下几十次的决心与他断了这层关系,但那决心终究都被他又一次次地进攻所击破,而且他会一次比一次地更加不理会她的那一套了! “在这个事情上,由我说了算!” “凭什么你说了算?” “凭我是个男人,凭我干这事儿时在你的身体上面!” 他说起话来,无论如何都不像是个孩子! 春情(三) 当又一季的春天得意地扬起它那副舒展的笑脸迎来春风细雨时,当新的季节唤醒第一枝柳条儿抽绿翘首展姿时,瑞雪所在的工厂发动全体青年响应上面的号召,去到郊外种树。那一天是二月十二日,后来被国家定为了法定的“植树节”。虽然这“植树节”占据了青年们的休息日,但大家还是感受到了集体劳动带来的欢乐。劳动结束后,瑞雪不顾浑身的劳累,将种树的铁铣往宿舍的墙角一放,揉揉被树枝儿划破的伤口,甚至于连找点儿药涂一涂的时间都来不及,便匆匆地拿起笔在白色的稿纸上刷刷地写下了这样一首诗—— 春神 张开宽大的翅膀 拥抱着大地 拥抱着 我们这伙扛着树苗的 年轻太阳…… 欢快的笑声 比春天更有朝气的话语 惊醒了 脚下古老的土地 鲜嫩的树苗 和树苗一样鲜嫩的年龄 被我们 写进了大山的沉寂 写进了岁月的故事里…… 她怀着年轻的太阳一样鲜嫩的心情,将这首小诗又工整地抄写了一遍,然后装进一个信封里,张开自己兴奋的翅膀,急急地飞到街口,郑重其事地将那一腔热情交付给了那个绿色的邮箱…… “如果能发表在报刊上,他看到会很高兴的……” 瑞雪也不明白,为什么近来她做任何事情都会联想到他?就说这写诗写散文,以前是为自己写,或者说是为着美娟阿姨在写。因为美娟阿姨是她文章的最关心者。可自从这个人进入了她的生活之后,这写诗写文章的事情就变成他们俩人共同的事儿了,而且是与美娟阿姨不同的那种共同。 “是呀,从他走进了我的生活之后,我发表的小文章是真的多了起来了……一棵小草,一株小树,一条小溪流;一朵不起眼的蓝色小花儿,一个举着汽球的小姑娘,一群在河上游动着的小鸭子,都充满感慨地在我的稿纸上走来走去,都会化作美丽的诗句,都会激起无限的创作欲望。难道,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爱情的力量?” 想到爱情的力量,她的脸红了……她知道他们的爱情在常规中,是不符合道德规范的,但他们似乎谁也无法抗拒爱的力量!瑞雪承认,自从生活中走进了这个邵军生,她对诗歌和文学的热情是前所未有的高涨,而且还曾经为他的感情写过几首小诗,虽然那小诗不能拿出去发表,但能让她有创作冲动,就说明她是爱他的。和辛丑认识了好几年,从来没有因为他在她的生活里的出现和存在写过一篇文章,一篇也没有! 想到这里,她终于弄明白了佳宁一直在说着的一个问题,那就是男人和女人之间最应该有的东西是激情。是邵军生的那些热乎乎的情感表白,是邵军生的那些滚烫滚烫的爱的语言点燃了她崭新的创作欲望…… “如果有一天我和他真的生活在一起了,我们会天天沐浴在激情里写诗歌写散文,写我们的激情写我们的希望我们的明天……” 从邮电局回来的路上,她很想放开嗓子大声地唱一支歌,很想用歌声来表达自己愉快的心情。 当她怀着激动的心情一边掏钥匙一边准备开门时,却冷不丁被一双手从后面捂住了眼睛…… 她的心儿一阵狂喜,并马上喊出了“是佳宁!” 终于见到了她想念的好朋友佳宁,她的欣喜与快乐完全写在了脸上。 但是,佳宁告诉她的第一个消息却是她自己调出了缫丝厂的喜讯。 “瑞雪,我刚刚拿到调令便跑到你这儿来了,你不知道,我太高兴了,我终于跳出那个‘苦海’了!” “佳宁,是真的吗?太好了……” 瑞雪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脸上的表情先是笑容,然后就是非常的不舍。是呀,佳宁做梦都想调出去,对于好朋友而言,应该祝福她。但是,佳宁的调离,使她失去了一个最好的朋友不说,还使她永远都无人与她说知心话了。 佳宁告诉瑞雪的第二个消息是她已经结婚了,结婚的对象就是那个在调动工作中为她出过汗马功劳的电视台的小伙子。 “这样大的事情也不事先通知我一声,是不是怕我喝你的喜酒?” “瑞雪,我哪儿是怕你喝我的喜酒?你不知道在我的婚礼上我最想见到的就是你!但是,我……我们因为事情太急,所以就没有来得及通知你,你要是真的怪我,打我几下解解气也行!” “我才懒得打你呢?你既然婚都结了,我怪你也没有用。” “只可惜我今天没有为你带你喜欢吃的奶糖来,这样吧,看你哪天有空到我的新家里去玩几天,我让你天天吃‘大白兔’奶糖。” 佳宁大咧咧地一比划,那样子她的家里有吃不完的奶糖。但瑞雪却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奶糖,她在乎的是从今往后没有知心朋友在身边儿可以说悄悄话了! “佳宁,奶糖我可以不吃,但我今后有烦恼找谁去诉说呀?” “我可以给你打电话,而且我的单位电话是程控的,一拨就通,很方便。”佳宁拍拍她的肩这样说。 “可我们车间的总共才一部电话,而且还是靠着接线员转接的。那样的情况,就是有悄悄话,也不能说的,因为,接线员经常偷听。” 一说打电话,瑞雪就想到了自己工厂里那台老式的插线式的电话机,无论你有多急多重要的事情要打电话,那都要先拨通了总机,然后由总机再转给你所要的车间和科室。这样的通讯设备,也照示着你只要是在这样的工厂里打电话,你就根本没有隐私可言。因为你的任何谈话,都会被总机小姐随时随地地窃听,而且你连抗议的权力都没有。如果你真的抗议,人家总机小姐会说,有本事不要用厂里的电话嘛?什么隐私?我们不懂,我们只知道我们有权力随时随地的拔下线来不让你与外面通话,因为厂长有规定,不准工人在工作时间向外面打电话,因为厂里就那么几条能外面的线路,你占着时间长了,人家别人还用不用?她知道,外面的电话已经有大部分都用上程控机了,可她的工厂还处在信息的封闭时代,想想真是可悲。 “是呀,我一看到我们厂里的那台电话机我就想笑,都什么年代了,我们还用那种老掉牙的机器?我看呀,将来可以将它借给电影电视剧组当道具!” “是呀,佳宁,我们的工厂太落后了……” 为着这些感慨,她很想哭泣一场。但她知道不能哭泣。今天全是佳宁的喜事儿,哭泣是不对的。佳宁用她自己的方式脱离了仍旧处在落后的工作环境和生活状态,这事儿本来就是她的无可奈何。在这方面,也只有瑞雪能够理解和宽容她。 佳宁调动的单位是电视台,她对瑞雪说要不是她嫁了电视台的那个扛摄象机的小伙子,调动的事情连想也不敢想。 “佳宁,你为什么偏偏喜欢去搞电视?调到报社当个记者或者编辑不是挺好的吗?” “瑞雪,我告诉你,电视这东西是一门新兴的产业,靠在它的大树上,以后有得是好事儿落在你身上。现在呀,好多人都盯上了电视台,说这个产业是有名又有利的事儿,所以,有一大帮子姑娘小伙子挤破头往里面钻,没点儿后台和背景的人物,休想进那个大门!” 佳宁说这话时,一副钻了空子得了便宜及劫后余生的庆幸。 “看来你爱人他……他在电视台很有面子的,要不,你怎么能调进去?” “他?我爱人?瑞雪你的脑袋真是简单极了。实话对你说,他一个小小的摄像,可办不了这种事儿,这事儿呀,靠得是,是关系,你懂吗?这事儿要是细说起来,那都顶一本书的厚度了……” 瑞雪听来听去最后才听明白了,佳宁的调动说确切点儿是她爱人的父母帮的忙。他的父亲在市委宣传部是部长,对于儿子女朋友的调动,他甚至连面都不用露,只需要动动嘴就可以了。 “瑞雪,你是不是和我们工厂里那一伙子人一样,从门缝里眯起眼睛来看我,将我看扁了?” “佳宁,你这话不好听,你知道我和她们不一样的……”瑞雪觉得有好多话要跟佳宁说,但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佳宁的脸色有了些许红润和闪烁着的朝气,这让她看上去增加不少的女性魅力…… ……门被什么东西渐渐开启,原来是一只雪白的猫叫着进来了。 ……这是辛丑为瑞雪讨回家的那只小猫“小雪”,它偶尔回到小屋子里来,并不是为了找吃的,而是回来看看…… 佳宁是认识它的,所以蹲下来用手抚摸着它的细长的白毛说:“小雪,你今天逮住几只老鼠?” 佳宁虽然嘴上在问那只猫,但她的内心是想缓和一下刚才和瑞雪的紧张关系,她知道自己的话说重了,而瑞雪的自尊心又特别地强,如果得罪了她,你不主动和解,她会许久都不理你的。 见瑞雪不答话,她将“小雪”放弃,让它从门缝里走了…… 小猫走后,最要好的姐妹俩突然更觉得无话可说了。 “佳宁,你……”瑞雪明白这是在她的家里,她应该主动找话说。 “瑞雪,我知道我……我很那个……算了,不说了,我的脾气你也知道,有嘴无心的人,你要是听着不好,就权当我什么也没有说。但是我要告诉你,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就直说,我们不是一般的朋友,明白吗?”佳宁拉着瑞雪的手诚恳地说着。从她丰富的眼睛里,瑞雪看出了一种与喜悦掺杂在一起的无奈。 “我不要你帮助什么,我只要你活的幸福,懂吗,佳宁?” 瑞雪毕竟是瑞雪,她能看出佳宁不愿意说出口的内容。 就为这个,佳宁才觉得她是一个永远无法离得开的朋友。 “唉,瑞雪呀,幸亏这一生认识了你,而且只有你能理解我的苦衷和烦恼。唉,人生有一知已足矣足矣呀!” 瑞雪听得出,佳宁的语气里透着许多无言的悲伤。 “佳宁,你爱……爱他吗?” 瑞雪觉得好朋友之间,这个问题还是应该问的。 这是瑞雪的单纯,她不知道,这话对于佳宁来说,最好不问。 “爱?瑞雪,告诉你,我现在无论从谁的嘴里听到爱这个字眼儿,都觉得那是一个遥远的梦,是一个外国故事中的童话,与我的生活我的世界没有关系……瑞雪,我对你说,我现在终于知道什么叫无奈了……你不知道,我……我在接受他的……他的身体的时候,竟然会想到……想到如果男女之间没有这种肉体和肉体上的接触的事情……没有这种事情该是多么地美好和干净!” 瑞雪虽然单纯,但毕竟是结过婚经历过性生活的女性,当然也听得明白佳宁所说所指的是什么。虽然她没有象佳宁那样讨厌她的丈夫,但她同样面临着与一个怎么也找不到激情的男人做爱的尴尬,而且现实是你无论怎么样都不能永远拒绝这个男人,因为他是你合法的丈夫。法律的庇护下,做爱被蒙上了一层责任和义务……有了责任和义务的做爱,那滋味是无法描述的尴尬和无奈。在这方面,她们应该是有共同感受了。所不同的是,仅仅是感受深浅而已。她理解佳宁,但却不知道怎么样地安慰佳宁,只是走过去将佳宁搂在怀里拍了拍那副比她壮实的肩膀。 瑞雪以为佳宁会哭泣,但她没有。她甚至对瑞雪说她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在今后的工作上,她说电视这行当是一个非常有诱惑力的事业,能将自己对生活的理解在荧屏中展示出来,能让一个城市的人民都关注你的形象和声音,那感觉真是棒极了!她最后还说瑞雪如果我将来有了能力,肯定会将你也调到电视台,因为我知道他们那儿特别缺少象你这样的文字功底特别好的人士来做编辑。 也许就是佳宁随便说的这最后一句话,才在瑞雪的心中埋下了一颗到电视台去工作的理想种子。 “如果真的有一天能将自己写出的文章用画面来展现,那该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瑞雪是个容易激动的女性,所以,一听到佳宁激励她的话,便开始想入非非了。 “如果你真的热爱电视工作,那就想办法调进去就是了!”佳宁边说边躺倒在了瑞雪为她铺好的被子上。 “可是,我不懂电视呀?”看来,瑞雪是认真了。 “什么叫懂?什么叫不懂?我懂吗?可我这不干得好好的?告诉你瑞雪,别把那些搞电视的看得多神秘。其实,他们其中的有些人的智商,连你的一半都不及,甚至有的看上去简直是弱智,但照样扛着个机器摇晃着个脑袋跟真事人儿似的!还有那些所谓的编辑和记者,一篇解说词写出来,仅仅错别字就能找出上百个,这还不说那文章里的内容根本就是狗屁不通!” “那是因为我国的电视行业刚刚在起步,不免招进去的人有的质量不高……我想将来……” “什么将来?真是等待到你说的那个将来走到了我们面前,我们这代人早就退出了历史舞台,那后来的事情,我们就管不着了!我们要管的呀,就是现在,就是我们自己的前途和……” 佳宁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瑞雪看着她满足的睡姿,只好带着一腔热爱电视事业心情悄悄躺了下来…… 睡不着,便将目光投向了头上的天花板,而辛丑剪出的那朵红纸花,已经褪得几乎看不出颜色了……而佳宁细细的鼾声,也一阵阵在她的耳边响了起来…… 佳宁第二天早上走时显得有点儿匆忙,她说我今天要到一家外贸单位去采访,这也是我到了新的工作单位自己头一次自己独立工作,所以要干出点儿名堂来,我要让那些说我凭着他的家庭关系走后门进了电视台的混蛋们看看我刘佳宁绝对不是他们所说的那样笨蛋和没有工作能力!我要让他们看看,我采访和编辑的节日,是上档次够水平的! 瑞雪说佳宁我相信你会在新的工作岗位上干出成就来的,别在乎别人说什么,重要的是你终于有了你自己喜欢的事业,这个很重要。 佳宁说还是瑞雪你理解我,但我最担心的是你的事儿。瑞雪说什么事儿?佳宁笑笑说你说什么事儿呀? 瑞雪马上意识到她提及的是邵军生的事儿,便心虚地说佳宁你从哪儿听来了一些混话?我要是真有事儿会瞒过你吗? 佳宁点点头说我信我信,但是我要告诉你我的大傻瓜妹妹,千万别把男人的那些狗屁话当成至理名言,你要是拿那些狗屁话当了真,那最后吃苦头的保准是你自己! 看到瑞雪仍旧站在那儿发楞,她笑笑说怎么了我的大文学家?我的话说的不雅了是不是?但是,这些不雅的话比起那些混帐男人的好听又甜蜜的话来,要实际要客观要真诚的多的多你信吗?瑞雪说我信我是有话要单独和你说但不是现在你懂吗?佳宁说我知道你不会有什么事儿瞒着我的,好吧,我要走了,如果台里有到这个区采访的任务,我一定会说服我们头儿将机会让给我…… 瑞雪说已经不早了你快走吧,我等待着你来就是了。 不知佳宁的那根神经被拨动了,她突然眼睛里有一些湿润的东西在滚动着…… 也许是怕瑞雪看见她的柔情的一面,她借撩头发的机会将那湿润从眼角拭去,然后拍拍她的头说瑞雪你自己多多保重,并一边揉揉眼睛一边恋恋不舍地回头看着招招手匆匆地走了…… 望着佳宁离去的身影,瑞雪觉得心儿空出了一大块儿…… “难道佳宁她知道了我和邵军生的事儿?还可能呀?我和他从来没有在任何公开场合露过面呀?嗳,也许佳宁说的是别样事情,我自己太过敏了而已……” 瑞雪带着这样的满腹心事在门口的树下站立了许久许久…… 春情(四) 第二天瑞雪到厂里上班,听到全缫丝厂的职工都在传说,传说佳宁为了能调到电视台,早就和那个搞摄像的小伙子睡在一起了。而结婚,只是走个过场而已。也有人说,那个小伙子也挺精的,他说一天佳宁不跟他结婚,就一天拿不到调令(听着有点儿像是做生意)。 这年头呀,连婚姻都成了一则砝码。 他们甚至说有人见过那个小伙子。 “如果他单单长得不好看还不要紧,因为男人的主要问题不在长相上。说他不好是说他无论各个方面都配不上佳宁。” 那个见过他的人还说,说他虽然会点儿摄像技术,但长得胖胖得象只狗熊,而且只有一米六的身高,那头,还有一点儿歪。 “幸亏他是个扛摄像机的,要不,一下子就能看出他的脑袋是歪的。” 听人家的口气,似乎是佳宁为了调动工作,将美丽和青春都搭在了里面。 “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婚姻的权力,你们……你们不要在背后乱说人坏话好不好?”瑞雪瞪着一双愤怒的眼睛看着那个人,意思是不让他再继续说佳宁的坏话,因为有更多的人聚拢过来听他在“演讲”! 大家为瑞雪的这种朋友感情所感动,也敬佩她的人格,于是不敢再在她面前说佳宁坏话了。 至于他们背后还在说或者不说,那是瑞雪管不到的。 时光一天天流逝,瑞雪仍旧一天天周而复始地上班,而且与辛丑一天天地话少了下来……她有时候忍不住问他,你不觉得我们之间少点儿什么吗?辛丑怔怔地说少什么?你不该是想要个孩子了吧?瑞雪说要什么孩子?我才二十四岁,我不想现在这么早就要孩子。辛丑老实地说我可是想要个孩子了,因为我已经三十二岁了。 “你想要孩子,为什么不跟我说?”她的话虽然还是很温和的,但她的心里却已经有了气儿。 “因为……因为你没有问我吗?”他胆怯地看了她一眼。 “难道这个问题是应该我来问的吗?”说到这儿,她脸上的温和也渐渐消失了。 “瑞雪,我……” 谈到孩子,瑞雪觉得他们之间的话又缠到了一个结上解不开了,于是就不再说话…… 恰巧,小猫“小雪”从门外进来了,它给小夫妻俩带来了缓解尴尬的话题…… “小雪,你最近怎么老往外跑呀?是不是嫌家里的饭不好吃?” 瑞雪走向前去蹲在地上用手抚摸着那只小猫。小猫已经长得有原来几倍大,走路的样子象一只小老虎。 “是呀,昨天放在盘子里的东西,它只吃了几口……”辛丑也蹲下来去抚摸“小雪”,并借此机会偷偷观察了一下瑞雪的表情。 瑞雪的表情依旧是他平时看惯了的那样,平静而又温情。 辛丑放了心,于是就将心思放在了那只小猫的身上……他还在心里庆幸,庆幸家里有了“小雪”可以在夫妻冲突和尴尬时起一点缓和作用。他这会儿才意识到,如果有一个孩子,给家庭带来的将是一种不可替代的“粘合剂”。 他们彼此都发现,“小雪”最近的胃口不太好,连平时最喜欢吃的虾皮也不怎么吃了。 辛丑说它是被瑞雪喂撑着了,而瑞雪说它可能是病了。 又过了几天,赵辛丑下班回到家时脸色红润着,他高兴地告诉瑞雪一个消息,说学校给了他一个到省里开参加一个教学进修班的名额,并征求她的意见是否去。她说这有什么好征求意见的?只要是学校还记着你这个省级的优秀教师,那就应该抓住机会多学点儿东西……辛丑说我主要是担心你一个人生活不方便,她说这个问题我可以自己解决,一是佳宁最近要来这个区采访一段时间,我可以让她住到家里来和我作伴;二是我可以经常到妈妈那边走走,还可以多出点儿时间来写我自己喜欢的文章…… 不管怎么说,终究是夫妻在一起生活了不少的日子,瑞雪一边为他往行装里塞着一些日用品和衣服,一边在默默地伤感着。她有一种预感,似乎是在为辛丑准备他们最后分别的生活物品。 想到最后的分别,她的眼泪从眼眶里禁不住流出来了…… 赵辛丑没有发现她的伤感,他正在整理参加学习的一些书和资料…… 三天后,赵辛丑背上瑞雪为他准备的一个大包裹要离开,临走时,他突然搂住瑞雪说我不知怎么回事儿,怎么和你有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瑞雪听着他的话,那雪白的脸色一下子就变成了黄色的了,并马上感觉到辛丑所说的话不是一点点道理也没有的,如果她和邵军生之间的关系再发展下去,如果他们之间真的分不开了,那么她和丈夫之间的关系还能有几天的维系吗?但她却在嘴里说辛丑你胡说什么呀?不就是去学习三个月吗?三个月很快就会过去的,而且你真要是有什么事儿放心不下,那你别去了? 辛丑说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也许是我们刚刚结婚就出去学习这么长的时间,从心里有点儿舍不得离开你的缘故…… “瑞雪,我走了?” “噢,你走吧,在外面注意点卫生,别胡乱吃东西……” “我知道。” “换洗的衣服都放在那个大塑料袋里,到时候你自己找出来就是。” “我知道了。瑞雪,你……” “什么事儿?” “你别忘了带‘小雪’去让美娟阿姨看看它是什么毛病?” “我知道的……” 面临着分别,辛丑在心里很想紧紧地抱抱瑞雪,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做?旁观者也许在为他操心,如果他能那样做了,让爱人在他的怀抱里感受温情和爱恋,也许他们的婚姻还有救。 尽管赵辛丑的目光里充满了恋恋不舍,但他还是走了,也许是他对这次学习已经向往了太久太久,也许他并没有真正预料到自己婚姻中的危机……看着他走远的身影,瑞雪喃喃地在心里说辛丑呀你不应该走你不应该走,如果你不走,也许我们还有明天和未来,也许我会在你的帮助下逃过这人生的一大坎儿,但是,你走了,你走了我真的可就说不准我自己了会走到哪儿去了呀…… 佳宁在晚上很晚的时候来到了瑞雪的家里,并告诉她说我可以在这里住一个星期呢,当然她只是晚上来住住,因为白天的采访安排的很满很满…… 当瑞雪将自己和邵军生的关系告诉佳宁时,佳宁久久地没有说话。 等待中瑞雪催她发表意见时,她说你不说我也听见了一些风言风语,但我终是不相信那些传言。 “传言和事实是不一样的,我现在只想听听你的意见。” “这个事情我不好发表意见。”佳宁的表情很冷。 “你是不是觉得我变……变坏了不想和我交心了?”瑞雪很敏感。 “瑞雪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而且我也不认为你有了婚姻之外的感情就是你的人整个变坏了。” “那你为什么不发表意见?” “我不是不想发表意见而是我太震惊了!” “你震惊什么?我……我并没有和他……和他有……有那种事儿!我们在一起,是很规矩的。”瑞雪见到佳宁的脸色冷中带有点儿苍白,于是赶忙对她坦白一切。 “瑞雪,我并没有责怪你和他是否有那种关系,而且我也不是什么道学家。特别是我这种早已被别人当做坏女人评价的人物,更没有理由去评判你是否遵守婚姻的道德。但是,在这个问题上,我要说一句真心话,而且这也不是我妄自下定义,而是在讲一个很普遍的真理。这真理就是,只要男女之间将这个爱字说明了,不管你们之间合理不合理,不管你们之间合法不合法,只要有机会,发生性关系是不可避免的。这个事情,不是我刘佳宁信不过你,也不是说你虚伪还是真实,男人和女人之间,除了爱和性之外,是没有友谊的。你们之间现在虽然没有发展到那一步,那是时机还不成熟。让我说,你和他之间这种事情的到来,只是一个时间早晚的问题。”佳宁的神色很凝重。 佳宁嘴上虽然说着一些大道理,但在她的心里呀还是有一些难以接受的现实。如果做这个事情的人是别人,也许她会无所谓,但这个规规距距的瑞雪竟然会“红杏出墙”,这太让人意外了太不可思议了! 可见,再守规矩的女人,也怕碰上追着不放的男人。 “瑞雪,如果不是你亲口对我讲,我说什么也不会相信这个消息……你的事情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爱情这种东西的力量太无法估量了,它能够使一个淑女变成家庭的叛逆者。” “家庭的叛逆者?佳宁,你是不是为了卫护我的自尊才选择了这样一个中型的词儿?也许,在你的心里,应该用另一种名词来形容?非常不好听的那种名词,是不是?” “瑞雪,你太敏感了,我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意思的。” “佳宁,你是不是觉得我堕落的不可救药了?” “不,我没有那样认为。我……我只是觉得这事儿有那么一点儿……一点儿喜忧参半的感觉。” “喜忧参半?怎么讲?” “我是觉得……觉得你跟……你跟辛丑吧,虽然不吵不打看上去也很恩爱,但是,只有我知道你们之间最缺少什么。” “缺少激情和爱情,是不是?这个问题你不是早就说过几十次了吗?” “你千万不要小看这激情和爱情的问题。特别是爱情……爱情这东西也不好解释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瑞雪,如果我没有经历过男人,当然我说的意思是那种真正的经历,随便交一下朋友那不算是,我也许还会象以前那样直白地表示自己的观点……但是我经历过了之后就不再那样急于表示了,因为我对于男女之间的事情看得比过去更透彻了也更迷惘了……因为许多事情并不象我原来认为的那样简单,任何事情的形成都在它特定的条件和原因……算了,我给你说,你现在也不明白,这种事情只有一个人在遇上了之后,仔细地去反思去琢磨,才能得出结论。你要是让我现在表态,我反正只有一个感觉,感觉你和赵辛丑在一起生活并不太合适。我说这话并不是认为他人不好,而且爱情这东西有时和人好人坏无关……要是说到这个邵军生,说到他的出现,虽然不能算是完全的好事,但他最起码让你产生了去爱的念头儿。就凭这一点儿,应该说是喜事,我祝贺你。” “那,忧呢?” “至于忧嘛,那就是这个事情很麻烦。你这个人的性格我太知道了,你要是真的跟邵军生好上了,你肯定会提出离婚,因为你不想做一个虚伪的人,你也受不了两头儿应付的尴尬境地!如果是我,是我碰到了这种问题,我就会很好的去处理,也会在两个男人之间来回应付自如,而且也绝不象你那样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可是,我的观点你又无法接受,而离婚这一条路对于你来说,又是一种伤害。这个伤害,你会在以后的生活里体验出来的。所以,这是一件让我特别担忧的事情。” “佳宁,我还能退回来吗?” “退回来?如果换做是我,那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不就是一段感情经历吗?好过了爱过了就行了,非要俩人结婚在一个屋顶下过日子?那能有多大的意思?时间久了,爱情也就陈旧了。恋情这东西,也许它最大的魅力就在一个不合法上。也许你听了我的话以为我在胡说,但是,它是一个实情。不是我说早了,就这件事儿呀,因它是发生在你身上,就你这性格,就你的为人处事原则,你绝对处理不好,而且会一条道走到黑!” 佳宁的话,可谓是一针见血。 瑞雪,还真是退不回来了! 她觉得和邵军生的关系,就像是有一条无形的绳子一样套在她的脖子上,走到哪儿都无处躲藏…… 但是,她也从心里承认,邵军生现在成了他生活中的一种向往和期待,也给她平淡的生活里添加了一份诗情画意……她也清楚,她与他的关系,最一种带有罪恶感的美好,无法丢却也无法张扬但又时刻记挂着情和爱…… 佳宁临走时突然问起那只叫“小雪”猫去哪儿了?瑞雪说它突然不见了,但也听邻居们煞有介事地说见过“小雪”,并已经怀着小猫,而且它的身边还有一只非常丑的大黑猫在寸步不离地守着…… “这么说,你的‘小雪’被野猫勾引走了?” 瑞雪听了她的话,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 “瑞雪,邵军生这家伙给你带来的幸福我没有看到,但你却因为他而自卑而过于敏感了。一句玩话,你就这样受不了,这样的心理承受能力,将来怎么到社会上去闯荡?” “佳宁,我近来的心理压力特别大,真的。” “既然已经碰上了这种事情,就平静地去对待它吧,啊?” 瑞雪点点头淡淡地笑着,佳宁看得出那是从脸上硬挤出来的笑。 佳宁见状有点儿心疼和不忍,便使劲拍了拍她的肩膀,将一种无言的关怀与理解传导给了她…… 春情(五) 星期天一大早,瑞雪想起应该去看看爸爸妈妈了,于是就在街上买了五斤刚刚上市的新鲜桃子提着走向了那条既熟悉又有点儿开始陌生的童年的小胡同…… 小胡同的人们依旧迈着缓慢的步子在街上书写着平常的日子和平淡的生活,家庭主妇的菜篮子里提回来的是鲜嫩的早晨,娃娃们手里牵着的是爷爷为他们用花花绿绿的纸张扎成的放飞的希望……他们的生活里,也许没有太大的激情,但他们会在简单的日子里寻找快乐和情趣,会在普通的每一天中咂磨出味道和香甜……瑞雪突然非常感慨,感慨这样的生活虽然平淡但去安宁,想到这儿,那烦闷的心情渐渐平复了许多…… 妈妈岳玉珍正好在院子里晾晒一些不盖的被子和棉衣,见是瑞雪回来,脸上带出掩饰不住的欣喜……妈妈自从那天过完生日之后就再也没有去上班,因为她已经到了五十五周岁的退休年龄…… 妈妈看到女儿买回家来新鲜的桃子并没有表扬她,而是说我们家瑞雪就是会花钱,你看这几斤桃子肯定是个不小的数目,这些桃子要是等待到大批的上市时,肯定花比这个少几倍的钱。她还说瑞雪你呀也不知道存点儿钱,你这个花法儿要是有了孩子可怎么过? 瑞雪说买了几斤新上市的桃子就能将日子过穷了?而且我也没有准备要孩子,留那么多钱干什么?妈妈听了女儿的话气得将桃子朝桌子上没好气地一放,嘴里说你呀瑞雪好好的一个老实孩子生生让佳宁给带坏了! 瑞雪说妈妈你那是冤枉人家佳宁,我好我坏与人家有什么关系?妈妈说当然有关系了,你没有听人家说佳宁为了调到电视台工作,连脸皮都不要了? 瑞雪说妈妈你不了解佳宁的情况你就别跟着那些长舌妇们乱说,佳宁是为了调电视台工作是让那个男人帮了忙,但佳宁并没有坑那个男人,而是嫁了他,那个男人现在已经是她的丈夫了呀!既然两个人已经成了合法夫妻,这就成了两相情愿的事儿,别人有什么权力干涉?再说,只要佳宁愿意,只要佳宁幸福,你们操那个心干什么?好像是国家给了你们一份管人家的权力和工资似的? 妈妈也许是正好心情不好,见女儿不客气地顶撞她,便说好呀瑞雪你小丫头长大了,不将妈妈放在眼里了?好呀,你去跟佳宁学吧,学着跟她一样,也去让别人议论你的闲话吧…… 什么闲话,你说呀?瑞雪刚刚好了一点儿的心情,又被妈妈的一番话刺痛了…… 妈妈看见瑞雪的脸色真的不好看了,也知自己的话说重了,于是就说妈妈也是为你好,这人呀的一生呀,天上掉下块石头来不一定砸着人,可舌头根子倒了,保准能砸着人!你天天跟佳宁搅在一起,人家能不说你闲话? 瑞雪想想妈妈说的话也有一定的道理,而且终是结了婚的女儿,又不经常回来,何苦让妈妈不高兴?于是就没有再和妈妈争论,而是帮助妈妈将那些还没有晾晒的被褥搭到了院子里的绳子上去了…… 爸爸回家来吃午饭,见是宝贝女儿回来了,自然将十二分的高兴都写在了脸上。当他知道母女俩为着佳宁的一些事情在争论时,便说瑞雪你别和妈妈斗气,妈妈刚刚退休,还不习惯一个人在家庭中当主妇的日子,心情有点烦躁和失落是很正常的事情,大凡刚从单位退休在家的人们都有这个过程,所以你要体谅点儿。 瑞雪听到爸爸说的话中不但有一份对女儿的劝解,也有一份对妻子的爱意,于是很感动……她也惊奇,这个平时木讷的爸爸怎么一到了关键时刻,就成了一个能说会道的哲学家了? 说归说闹归闹,妈妈还是为瑞雪做了最喜欢吃的炸酱面……饭桌上,爸爸故意讲一些新鲜事情来活跃一家人的情绪,可妈妈一点儿也不领情,反而嫌他话太多,一连几次地将爸爸训得哑口无言…… 瑞雪笑笑没有再象以前在家做乖女儿时为爸爸打圆场,而是默默地低头吃饭…… 爸爸倒是和过去一样,根本不拿妈妈的训斥当成事儿,而是将盘子里的好菜挑一些放到瑞雪的碗里,并点头示意让她多吃点儿……瑞雪也学着爸爸的样子为妈妈的碗里夹了一些她喜欢吃的菜。 妈妈明白这是女儿向她道歉的意思,于是脸上也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瑞雪吃完了要刷碗,妈妈说你瑞雪那碗你就不用刷了,妈妈现在退休了,就那点儿活儿需要妈妈来做了,你要是干了,妈妈还不成了待业青年了?你要是有时间去看看你美娟阿姨吧,她来问了你好几回了,说是想看看你在报刊上发表的那些文章。 “你带来了吗?”妈妈指得是那些文章。 “带来了……” “那你赶快去吧,中午她在家……” 瑞雪点点头就要出门,妈妈追出来将一些桃子送到了她手上说带给美娟阿姨吃。瑞雪掂了掂手中的桃子,觉得有一大半,便从心里产生一种对妈妈品质的感动…… ……美娟阿姨正弯着腰非常专注地在院子里摆弄着一些大大小小的盛水的盆子,瑞雪进门的脚步声惊动了她。 “啊,我的小雪雪来了?快屋里坐!” “美娟阿姨,这是干什么?” “我在晒水呀。” “晒水?晒水做什么用?” “你猜猜看?” “该不是晒热了洗澡吧?”瑞雪想起小时候,妈妈经常将一些盆子放在夏天的日头底下晒着,等到晚上时,拿它们来为瑞雪洗澡,既温暖又舒服。 “算你猜对了一半。我晒这些水呀,是为了节约能源!” “什么节约能源?就仅仅是用来洗澡?” “不不不,我是先将这些水呀晒热了,然后再拿到炉子上去烧,不就省了好多的煤气儿?” 瑞雪看到美娟阿姨脸上的得意,不免想起了那个给她讲中外名著的美娟阿姨……她小时的美娟阿姨在她的心目中是多么地神秘而又智慧呀,从美娟阿姨的嘴里流出的,不仅仅是一些被美化了的故事,最主要的是瑞雪美丽的童年向往…… 美娟阿姨也似乎忆起了那些美丽的童话和故事,她注视着眼前的有着美丽的娇好模样的已经长成是大姑娘的瑞雪,便回忆起那个爱跟在她屁股后面让她一遍遍讲那些重复的故事的童年瑞雪的模样,渐渐的,童年的瑞雪和青年的瑞雪的形象叠印在了一起,让她分不清哪儿是现实,哪儿是流逝的岁月了…… 当她将怀孕的消息告诉他时,这个十六岁的小男子汉所表现出的态度比在医院里听到大夫说她真的怀孕了的消息还要震惊。因为,从他的眼睛里折射出的是一种要当爸爸的欣喜和快乐,完全没有那种偷情又结了孽果之后的恐慌! “我要当爸爸了,我要当爸爸了,我要当爸爸了……”他一边大声喊着一边张牙舞爪。 “这个爸爸你不能当!”她终是比他明白,这种偷情的种子是不能让其生根发芽长出果实的。 “为什么不能当?”他的眼睛里射出恶狠狠的光! 看到那恶狠狠的光在黑夜里晶体一样亮着,她的心儿有点儿打怵,但她认为还是有必要将现实告诉这个十六岁的小男子汉,尽管这样做对他很残忍。虽然他读了无数的书籍,但他的思想还是个孩子的。 “因为你不是我的丈夫,因为你还没有权力做爸爸!” “我也是男人,我为什么不能是你的丈夫,我为什么没有权力做爸爸?” “因为你和我没有合法的婚姻,因为你自己还是个孩子,因为你和我的关系要是让人知道了,不但我的工作和前程完了,而是你自己也会被人给你戴上一个什么流氓或者坏分子的帽子永世不得翻身……” “我读书比你多,你说的这些个道理我懂……” “我说你那些书才是白读了,你读得那些书都是外国人写的书,要不再就是古人写的书……外国人写书时,知道中国有文化大革命吗?古人写书时,能预测中国能制造出原子弹来吗?我告诉你呀,在我们今天的这个社会里,你读的那些书,有一大半是没有用的,或者真像是你父母说的那样,你要是不读那些个书,也许你会象个正常人一样去过一份平常的日子……当然,这也不怪你,你要是生在好时候,要是没有文化大革命,你也许会去考大学,成就一个人材,但你的命不好,这谁也不能怪。说实在的,如果你不读那些书,你就不会那么早的知道了男女之间的事情,你也不会象今天这样与我有了这种见不得人的关系……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我们的关系是见不得人的。如果你不承认,你怎么知道来我这里过夜时,都是偷偷地来偷偷地走?要是你自己不承认是我们是非法的关系,你怎么不到你的父母和姐姐面前说我为你怀了孩子?我说你呀,还是从你那些书中醒过来,看看我们处在什么样的社会什么样的现实中吧……” “好啊,你现在能了?可以在我面前一大套一大套的摆理论了?早知道你有今天的能耐,我不该让你去读那些书!你是读了那些……那些书,才这样理直气壮的来对付我的。我知道,在这个问题上,是我犯了大错误……要是你不读那些书,你不会对我这样的……孔子曰‘唯女子为小人也难养也’,看来他的话不无道理。” “我说我的小祖宗,你少在这儿孔子曰孟子曰了,现在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儿之乎者也的?我要怎么样说你才明白,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真是不能要的!这不是闹着玩的事情,这个孩子已经有三个月大了,要是再不采取措施,那我可怎么有脸见人?别忘了,我男人他可是有快一年没有回来了呀?没有男人在家的女人挺着个大肚子可怎么上街?我怎么对那些邻居百舍的讲我这肚子里的孩子是哪儿来的?” ……她几乎调动了所有自己肚子里知道的知识,才将这个孩子不能生出来的意思对他讲明白了。最后,看到他默默地坐在地上无语,她以为她的说教起作用了,所以长舒了一口气准备和他商量一下怎么到医院做流产手术的事情…… 她刚刚将要面临的事情说了个开头,他就说你不要说了我明白了你的意思,这个孩子你不想要就不要了吧,但我今天晚上要睡在你这儿,我要最后一次抚摸一下我的孩子,我虽然当不成爸爸,但我要让孩子明白,我多么希望能成为他(她)的爸爸…… 听了他一番动情的话,她感动地哭了…… 一个孩子的孕育,将一个少年瞬间改变了一个成人。这也许就是生命的力量,这也许就是自然界的神奇。 那天晚上的月亮很好,明晃晃地将一腔柔情洒满了他们睡着的床上,将他们赤裸着的身体罩上了温暖的一层光…… 他真的象他说的那样,只是搂住她不停地在她光滑的肚皮上来回抚摸着,并喃喃地嘴里说着一些让她感到揪心的话儿…… “嗳,你说这儿……这儿是他(她)小小的脑袋吧?他(她)要是长大了,肯定也很聪明,也肯定会喜欢看书……我的那些书呀,将来都交给他(她)……” “这儿……这儿应该是他(她)小小的脚丫吧?嗯,脚丫挺长的,要是长大了,他(她)肯定是个跑得很快的运动员……” 她想笑,刚刚两个多有的胎坯应该还是一团血肉,根本就没有长出什么脚步丫来。但她不想去纠正他,因为她听着他所说的想象感觉良好,他的描述也让她激起了对那个还在肚子里的孩子的许多想象和向往…… 但是,他似乎忘了女人的身体是经不起男人的手抚摸的,他的抚摸激荡起了她肉体上的欲望…… 开始,她只是粗重的呼吸,但后来就不自觉地用手去寻找他的身体了……当她的手触摸到他的根时,他才明白她想干什么,而且想要的很急切…… “嗳,你爬上来吧,啊?” “不,不行。” 他,拿起她的手用舌头舔了一下,然后温柔地拒绝了,这让她震惊。 以前,他在性生活方面是个永远也没有满足的“疯子”,她烦了的时候,推都推不下来,打都打不走。 可是今天,他怎么了? “我们……我们不能做……我们要是那样做了,我的孩子会受委曲的受伤害的……我不能让我的孩子受到半点儿委曲和伤害,我要让我的孩子健康地生下来……书上说过,女人怀孕的头三个月和快要生的三个月是非常时期,是不能做那事儿的。你要是忍不住,你要是想做,你就咬我两口,或者打我两下我都能受得了都能挺得住,但千万别伤着我的孩子,好吗?” 就因为一个未曾出世的小小的孩子的孕育,他的脸上竟然折射出了一个慈祥父亲的光芒,这让她感到惊奇和不可思议。 他,一个十六岁孩子,竟然想到了这么多?而且会为了一个还没有出生的孩子,连情欲都能抑制住了,真是奇迹!一个还没有出世的孩子,竟然能够改变了一个人的性格。 这是人性呢?还是本性? “我们不是说好了不要这个孩子吗?你怎么又……”她愕然。 “说归说,做归做。我现在告诉你,我从来就没有打算将孩子做掉!我今天晚上留在这儿的目的,其实是为了孩子。实话对你说,孩子在我眼里,比你重要的多,因为只有他(她)的生命才是真正属于我的。而你,只是我的女人而已。嗳,好生听着,你要是不保护好我们的孩子,你要是偷偷去医院将我们的孩子给……给我糟蹋了,我就要你的命,我……我真的杀了……杀了你!” 似乎她这一阵已经成了杀害他的孩子的凶手,他的口气蛮横,他的眼睛里射出的是狼一样的凶的目光,这样子的他,让她颤栗! “啊?!” 她捂住了双眼,不再看他的模样,并由此起到了书上所说的那个被人类打死了小狼之后,大狼拼命复仇又将人类咬死的故事!她觉得,如果真是将孩子做掉了,他会象那只母狼一样,将她一口咬死的,肯定会! “你不相信我会杀了你?” “我……我信……” “真信?” “真……真信。” “对我起誓,说誓死保卫我们的孩子!” “我起誓,誓死保卫我们的孩子……” 听着他口中所说的话,她想起了那些贴在街上的大字报和血淋淋的口号…… 从那一天晚上开始,他天天趁着黑夜来她这儿睡……她知道,他是来“看护”她肚子里的孩子的…… 开始阶段,她的妊娠反应很厉害,吃了东西就吐……但他狠着心逼着她,看她吐完了再让她吃,吃不下也要吃,他说吐得再厉害,也会有一些剩余的东西留在肚子里给孩子补充养分的…… “这个混蛋,要是他将来的孩子想喝我的血,他都会给的!” 她在心里这样恨恨地说他。 直到快三个月时,她才不吐了。 她正常能进食之后,他很高兴,经常会在来时为她带来一些营养品,或鸡蛋或糖果或一点煮熟了的肉,他说东西是他去给盖房子的人家当“小工”挣来的钱买的。 那年头儿,做“小工”挣钱不少,一天一块四角八分钱,比工厂里的正式工收入还高,只是劳动强度很大,一般的人都不愿意干。 有一天,他竟然提了几条活蹦乱跳的鲜鱼来。 “这是我从水库里自己捞的,医学书上说生在淡水里的鱼很滋补身体,对孩子的发育有好处……而且将来孩子生下来呀,还有催奶下奶的作用。” 她摇摇无奈地笑笑,并在他的“监视”下,半夜三更去到灶上点火,将那些鱼做熟了,然后一口口吃到嘴里,而且将汤都得喝下去,他才满意地笑笑,允许去睡觉…… 她有时觉得,他像是个恶魔一样地疼爱着他的孩子…… 春情(六) “我的瑞雪,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你,特别是看到你那一双湛蓝湛蓝的双眸时,我就……我就……”他突然不说了,拿一双火一样烫人的眼睛盯着她看着。 “就怎么了,你说呀?”瑞雪不敢再看那眼睛,她眯起自己的眼睛等待着他的下文。 “对着你那一双湛蓝湛蓝的双眸时,我知道我完了!真的。因为我从此跌落在了那双湛蓝色的湖水里,永远也游不出来了。你还记得我站在你家桌子前面说过一句‘真纯’的话吗?我那是看到了你玻璃板下面你的照片里的眼睛,我觉得你那双纯纯的眼睛是我这一生的梦想境界……我知道我这一生一世都没有过如此的感觉,我知道这感觉就是……就是爱情!” 他说着又将热辣辣的吻印在了她的额头上…… 也许她还不太习惯于这种热烈的亲爱的吻,看他将头伏下时,便紧张地将眼睛眯上,当然是紧张地等待。而他呢,将她这种表现看作是一种被爱浇灌之后的陶醉,且她眯起眼睛时的样子里带有某种孩子式的率真与可爱,让更引起他对她的再次亲吻和冲动…… “军生,你先别这样……你听我说呀?” “好,我暂且停止亲吻大使的工作,专门倾听你诉说。” “我对你的感觉也很奇怪,奇怪看见你站在门外的时候就……就将你的性格给描述出来了。” “是吗?能说给我听听吗?” 他吻了她的眼睛一下。他发现,她是最喜欢他吻她的眼睛的,因为每逢他将热吻洒向她的眼睛时,她的脸上都会开出一朵鲜艳的花来…… “我想象着你的性格应该是内向而又执著的……” 她仍旧眯着眼睛,他知道那是一种幸福的等待…… “这叫‘一见钟情’”。 他又吻了她的眼睛一下。 “军生,你真的相信世界上有‘一见钟情’吗?” 她仍旧眯着眼睛在问他,其表情很陶醉。 “我当然信了!瑞雪,我说出来你别以为是我编出来哄你高兴的……你在听吗?” 他发现,她眯着的眼睛在想什么了。 “我在听,你说。” 她的小嘴喃喃地动了一下,真迷人……他忍不住又吻了它一下! “在我二十六年的生命过程中,我一直在做着一个非常不切实际的梦,那就是一个我一闭眼就能看见的意境——在一片云雾一样的暖暖的世界里,一个粉红色的女孩儿静静地坐在那儿托着下巴微笑着她的美丽和清纯看着我的一举一动……我曾经祈祷过上帝,让我永远地跌落在那粉红色的梦境里不要出来……但,梦境总归是梦境……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了你,才知道,那驻扎在我思想里一切根本就不是什么梦境,而是我对你的期待和对你深深的爱。”他为自己的诉说感动地流出了眼泪。 “军生,你说的这一切多么像是一个童话故事?”她的话轻轻柔柔地,听得出是怕伤害了他。 “难道你怀疑我对你的感觉?”他望着她躺在他怀抱里眯着眼睛的美丽样子,心里一阵阵被巨大的幸福浪潮冲得有点儿头晕。 “我并没有怀疑你,我只是随便问问……而且……而且我觉得我们的关系……我们的关系是不是发展的太快了?”瑞雪想睁开眼睛看看他的表情,却不知为什么不敢睁开。 “还发展的太快?我的瑞雪,我们相识都快五个月了,可你……可你还守着你的那道最后防线不让我……不让我超越,你不知道我的心里有多急?瑞雪,我都快控制不住我……我自己了,你也许不能理解这种男人的急切!” 他突然用一阵狂热地热吻来表达心中的感受……她想和他说什么,但嘴被他堵住,无法开口…… 她感到,自己的嘴唇在他的吮吸下,变得那样柔软那样活跃!这是她和丈夫之间从来没有的事情,一次也没有。 他仍旧在热吻她,并用一只手企图去开她的衣服扣子…… 她马上非常果断地阻挡了他…… “军生,对不起,因为我不想我们走得太快走得太远,你明白吗?” “我明白……”他的脸涨得绯红绯红的。 其实,邵军生明白的是,如果真想得到她,就不能逼迫她。这一点,很重要。 “瑞雪,你是一把难以开启的锁……” “军生,别这样说,我……我只是心里害怕……” “害怕什么?怕我不负责任?” “不,我怕我又犯了一次错误。” “什么错误,我不懂?” “我怕和辛丑的错误在我们身上重演,真的。” “不会的,绝对不会。你看,我们现在的这种相爱,是一千个人里一万个人里找不出的一对。瑞雪,你想想,茫茫人海中,唯独我们俩走到了一起,而且那样有着共同的爱好,共同的理想,共同的感受……这些,并不是所有的男人和女人搂在一起就能创造出来的!对,爱情是缘分,而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培养出来的。那书上或者你们女性杂志上说的,什么爱情可以培养的话完全都是骗人的!瑞雪,我对你的爱是认真的,而且也是我无法克制的。说实在的,当我与赵老师的目光相遇时,我也觉得自己是个罪人。但是,那只是一瞬间的感觉,它完全抵挡不住你在我心中的位置和诱惑。瑞雪,我是真的无法不爱你,而且我也是经过认真考虑过后才象你提出爱的请求的。别的我不敢说,但我对你的爱是真诚的,请你相信我,好吗?” 他说完了之后,非常动情地看着她的眼睛…… “我相信你,但我无法说服我自己……” “瑞雪,你要试着去说服你自己,你要告诉你自己,你和赵老师的婚姻是个错误。不管你认识到不是认识不到,你都要承认那是个错误。你知道吗?” “我只是觉得如果向他提出离婚的话,对他来说,不是太不公平了吗?” “什么叫公平?和他维持着没有爱情的婚姻就算是公平了?” 她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并没有表示态度……也许,她还需要时间来考虑这个问题。 “要想检验谁与谁可以永恒地联系在一起,要看是否一颗心能长到另一颗心!”他的头略微地低着,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的脸。 “这是歌德写的台词。”瑞雪的表情凝重着。 “是的……是歌德的台词。瑞雪,你……你有点儿太聪明了,而且聪明的有点儿……有点儿咄咄逼人!我……我甚至想从名人那儿找一句话来证明一下我对你的爱,都不成!” “难道我真的象你说的那样,咄咄逼人了?” “是的,但我喜欢。只要是你身上有的,不管是优点还是缺点,我都喜欢。” “真的?” “难道我还会欺骗你不成?” “谢谢你这么对我。不过,我觉得还是你知道的知识多,我……我只是偶尔的碰巧知道一点点而已。” “幸亏是一点点,要是一大片的话,我可惨了?” “军生,我活到今天,从来没有和哪一个男人有过这样的心灵默契。” “这种心灵的默契也叫心灵的碰撞。那么,我问你,你和赵老师之间,有这种心灵碰撞的感觉吗?有没有?” “军生,你……你不应该问……问这些,是吗?” 她的眼睛里浮上一层担忧的云雾,不知是对辛丑和她的,还是对他和她的。 沉浸在热烈情感中的他忽视了她的担忧,他只想与她亲热…… 不知她并不热烈,而且推开他的头说了一句“你是不是该走了?” 他抬起头看了一下放在瑞雪桌子上的那块小小马蹄表,指针已经到了晚上九点。他知道,是他走的时间了,因为在与她开始约会时,她就说好,他不能在她的家呆到超过晚上九点…… “我的瑞雪,我们下一次什么时候见面?”他拉起她的手吻着…… “再说吧……我真的不想让你再走进这个院子里了。” “为什么?” “我觉得我们这个大门里,有几十双眼睛在注视着你。特别是前院儿里的那几个老太太,看你的样子,似乎是在看一个特务!” “没有的事儿,那是你自己在敏感。”他拉她到自己的怀里,拍拍她的头。 “也许吧……” “如果你愿意,我想下次到我的家里去约会好吗?” “去你家?不,我怕你爸爸!” “你不是挺喜欢他的吗?怎么突然又怕了呢?” “也许我是有点儿‘做贼心虚’吧……” “什么‘做贼心虚’?瑞雪我想告诉你知道,相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感情,连上帝都会开恩的,你懂吗?” 她冲他温柔又胆怯地点点头,这让他一阵心疼一阵激动…… 从瑞雪的宿舍里临走时,邵军生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两双透明的长筒丝袜塞到瑞雪的手上,并说这是他特意从新开业的一家大商场里为她买的。 “送我这个干什么?怕我光脚呀?” “不是怕你光脚。我是觉得你这么美丽修长的一双腿,应该穿上漂亮的丝袜。” “可我光脚习惯了呀?” “习惯是可以改的嘛!” “也许我不好改……” 她不想接受他的礼物,特别是这种穿在脚上的礼物。 瑞雪从小受爸爸那些古书的薰陶,年轻的脑袋里装着一些陈旧的观念。 “如果他能送我一本书,或者是一枚别在胸前的小饰物,就是他随便从什么地方摘来的一朵小花,也比这个好呀?” 当然,她没有将心里的话说出来。她认为,如果说了,那对他就是一种伤害! 用语言去伤害一个爱着自己的男人,她于心不忍。 但这两双质地不错的长筒袜子却提醒了她,夏天快到了…… 到了夏天,辛丑就该回来了。他被学校派到省城师大去进修了,说好了是三个月。 分手时,他提议这个星期天他们一块儿去一个离市区较远的水库去玩。她说那个水库离这儿有三十多华里的路,我们怎么去? 他说我骑自行车带你去,行吗? 她点点头说行啊,只是别碰上熟人。 看着他走出她的视线,似乎觉得对他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依恋来,而且非常向往起那个几天之后的水库之行来,非常向往。 想到几天之后的水库之行,她突然发现天上的月亮是那般的明媚,那般的多情…… “瑞雪,你抓好了我啊?”他一边奋力地骑车一边大声地回头对她嘱咐着。 怪不得他说去水库的路上绝对不会碰到熟人,原来那三十华里的路根本就无法正常行走。那路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不说,还一会儿杂草丛生一会儿坑坑洼洼的净是些小路,还崎岖不平!瑞雪的胆子小,所以根本不用他说让她抓住他,早就从踏上乡村小路之后就主动紧紧抓住他的后背的衣服不敢松手了…… 而他呢,已经被幸福冲昏了头脑,觉得她的小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衣服真是一种莫大的享受和快乐!他觉得,有她坐在他的自行车上,就等于她将她的生命和爱情都交付于他,而他,也就成了她一生的主宰和掌握者……想到这里,他高兴他振奋,于是一面吹着口哨一面晃荡着自行车一面腾出一只手伸到后面去搂她的腰,这举动既让她既害怕又感到羞涩。 毕竟,他们车轮下面的路时时在显示着危险,毕竟他们的爱情不能在这样的光天化日之下开放!可是,沐浴在大自然中的他似乎觉得除了爱情之外,再也没有什么让他担心的了,所以放浪形骸地有点儿忘乎所以…… “瑞雪。” “什么事儿?” “我——爱——你——我——爱——你——”他张大嘴尽一切力量朝着天空在喊叫! “你干什么?你不怕有人听见?”瑞雪用手直捶他的后背! “听见怎么了?我倒是希望全世界都能听到我的心声呢?瑞雪,我——爱——你——” 他高亢的声音在空旷的田野里四处飘扬着,似乎是一面面爱的旗帜和誓言在铮铮做响…… 瑞雪也被他感动着,紧紧地从后面搂住他的背,将脸紧贴在了他汗水湿透了了衣服上…… “瑞雪,能不能给我这个‘车夫’来点鼓励?” “什么鼓励?你说。” “给我唱首歌听听怎么样?” “唱歌?唱什么歌?” “唱什么都可以,只要是你喜欢的,我就喜欢。” “可……可我……我不太会唱当今流行的歌呀?” “那你就唱你以前喜欢的也行,比如以前的电影里的老歌。” “那,那我唱电影《小街》里的插曲怎么样?” “啊?是《妈妈留给我一首歌》吗?真是太巧了,我也喜欢这首歌,而且非常喜欢!” “真的?” “真的。” “那我唱了?” “唱吧,我都等不及了!” “好,我唱……在我童年的时候\妈妈留给我一首歌\没有忧愁\没有哀伤\唱起它\充满欢乐\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每当我唱起它\心中充满欢乐\每当我唱起它\心中充满欢乐……” 不知何时,她一个人的歌唱变成了两个人的合唱,女声的,柔情似水,男声的,真挚感人…… 那歌声似一首爱的拆誓言在田野上扩大、延伸…… “瑞雪,你唱得真好。要是早知道你有这样的好嗓子,应该去当歌唱家!” “也就你会吹棒我,我这样的嗓子,也能当歌唱家?” “瑞雪,请你相信我的判断能力……” “我相信……” 她想,无论他的判断能力大与小,那都是他的一份真情。而在真情中挥洒的爱意都是可贵的…… 当两个人气喘徐徐来到目的地时,瑞雪才被那一片碧绿的水天一色的景象所感染所吸引,也渐渐平静了那一颗在路上忐忑不安的心儿…… 看到她的美丽的大眼睛出神地望着那一片在阳光下动感的碧水的那副可爱的样子,他激动地上前搂住了她的腰…… “瑞雪,我爱你……”他吻了一下她的耳根儿。 “……”她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享受着眼前的美丽景色和徐徐吹来的季风儿,当然,还有他的爱情。 “瑞雪,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他开始在吻她的脖颈…… “……”她仍旧没有说话,但这次却摇摇头表示她不知道。 她的这样表现太让她心潮澎湃了,他一把将她抱起来! “瑞雪,告诉我,想不想听听我心里的话?” “想……但是,你……你要放我下来!”她开始在他的怀抱里挣扎,那样子像是个小姑娘。 “我要是不呢,我要是不放你下来呢?” “你要是不放我下来,那……那我就……就跳下去!” “你跳下去?告诉你瑞雪,要想跳下去的并不是你而是我!” “为什么是你?” “因为我觉得只有跳下去,才能表达出我对你的爱有多深?” “爱有多深?我不明白?” “我想跳下去,与这水比试一下,到底是它深呢,还是我对你的爱深?” 她突然搂住他的脖子一言不发…… “怎么了瑞雪,你不相信我的话是真的?” “并不是不相信你说的话是真的,而是觉得我无法给你一个你想要的爱而感到欠你的。”说这话时,她的眼睛里晶莹着一些水晶般的液体…… 她眼睛里的水晶般的液体让他激动让他大声地哭泣起来…… “军生,你怎么了?” “我的瑞雪,我……我感激……感激上帝将你带到了我的身边,也感激你的父母制造了你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美丽精灵!” 他说着就捧过她的脸一通亲吻,直至她说快放了我…… “怎么了?不舒服?” “是我……我被你吻得喘不过气来了!” “是吗?” “是的。”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深\月亮代表我的心……”他突然对着她深情地唱了起来! “军生,我们的头上没有月亮。”她看着明媚的太阳对他说。 “瑞雪,你就是我的月亮,而且比月亮更温柔比月亮更妩媚……” “军生,你别天天这样恭维我,时间久了,我都被你恭维的真的不知自己是何人了?” “你不用是何人,你只要是瑞雪就可以。” “谢谢你。” “那应该来点儿实际的行动才是?” “什么实际……实际行动?” “也吻我一下呀?”他指了一下自己的脸。 “这……我……我从来没有……”她的脸红了。 “我知道你从来没有亲吻过男人,如果……如果亲吻过我,不就有了吗?” “那……那你将眼睛……眼睛闭上……” 他真的将眼睛闭上等待着,那脸上写着幸福和柔情…… 她只好踮起脚,悄悄用嘴碰了他的脸一下…… 有风吹来,在水面上荡起了一串串的涟漪…… 离开水库往回走的时候,他们没有再骑自行车,而是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下步走回去。也许是激情过后的疲惫,也许是长久不走路的关系,也许是他们都需要冷静下来后的思考,瑞雪提议到一片小树林里去休息一会儿说说话儿…… 对于她的提议,他是一百个赞成,并拍拍她的头说我的好姑娘我们俩想到一块儿去了…… 小树林很茂密,它的边缘地带是一片绿洲般的草地,他察看了一下地形,找了一块平整而又干净的地方,将他的手绢给她铺上了让她坐下…… 他坐在了她的身后,并将腿分开,并示意她躺到他的怀里来…… 她左右看了一下,不知该不该听从他的意思。 “你躺下休息一会儿,没有人来打扰我们的……” 她很顺从地笑笑,然后什么话也没有说话,就按他的吩咐坐到了他的怀中…… 她的身体柔软而又单薄,一双清澈的眼睛里盛满着对他的信任和依赖,这反而让他觉得她是那样地神圣那样的不可乱动她了…… 此时此刻,他的脸上有一种被净化了的感动,就那样紧紧地搂住她,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去想,只与她静静地享受大自然带给的温馨与坦然…… “军生,你爱过吗?” “爱?你指得是对女人的爱吗?” “是呀,你爱过几次?” “只……只爱过一次……” “她是谁?长得漂亮吗?” “她谁也不是,她不但长得漂亮,而且还有一颗美丽的心……” “她现在在哪儿?” “她……她……她现在就在……就在我的怀抱里……” “军生,你该不是在骗我吧?” “如果我真的骗了你,那我就不得好死!” “我信你的话不就是了,何苦发这样的毒誓?” “这是我的真心话,不是发誓。” “……” “……” “军生,你……你想没有想过娶我?” “想啊,做梦都在想……” “那你怎么没有向我求过婚?或者是与我谈谈我们的将来我们应该面对的一切?” “不是我不想,而是……而是我觉得……觉得要是那样了,有点儿……有点儿对不起赵老师……瑞雪,自从和你相爱之后,我同样受到自己心灵的谴责……而且这种谴责随着我们感情的升温越来越深刻……但是,我也不得不承认,爱情这东西的力量太大了,它不是一两句动听的话和一两次良心的谴责就能纠正过来的,它的感情力量甚至超越了母子和兄弟情份……告诉你瑞雪,我现在根本就无法不爱你,也根本就左右不了我自己的感情了。我现在头脑里所想所思的全是你,我甚至于想过,如果我的生活里没有了你,那我就去死……” “军生,不许你说这样的话!”瑞雪伸出手将他后面的话捂在了口中…… 他很被她这样的举动所激动,拿起她捂在他嘴上的那只手狂热地吻起来…… 春情(七) 她看到他的那副亲吻的样子很专注,而手也感觉到了他嘴上稍稍有点儿发硬的胡茬儿在微微地刺着她的皮肤上一些细微的小神经,那感觉很荡漾也很幸福…… 他们的脚下是一个面积很小的小水库,看样子是他们去的那个大水库的一个小支流……虽然它很小,只有那个大的十分之一的体积,但却比那个大的多了一份天然的宁静和淡雅…… “这儿真好。”瑞雪出神地望着下面的一片水景说着。 “难道我们刚才去的那个地方不好?那儿的水域更大,视野更广阔……”他则过脸,注视着她细腻白皙的脸庞。那是一种很少见的女性的细腻和白皙脸庞,让他产生一阵想入非非的激动。 “那儿很广阔也很好,但我更加喜欢这儿。” “为什么?” “因为这儿更加不为人们注意,更加有一份无人打扰的悠然和恬淡……” 水库上飞来两只鸥鸟在水上嘻戏,灰色的翅膀,白白的肚皮,给一片水景增加了一种天然的和谐与动感。 “怎么不说了?我还等待着听你的下文呢?”他注视了一下她的眼睛,他发现她的眼睛里突然浮现出水雾一样的迷惘。 “它们是不是一对恋人?” “这还有问吗?你看它们那一前一后紧紧相随的样子,肯定是。” “是啊,它们真幸福,而且可以无忧无虑地相爱……” “是是,能无忧无虑的相爱,真是幸福……” “军生,你看这里的风景象不象一幅画?而且还是一幅富有动感的画!” “是呀,如果没有那两只鸥鸟来加盟,这里也是一幅画,但它没有现在的这份动感……瑞雪,你真是一个奇迹。从认识你的第一天起,我就一直在琢磨一件事儿,那就是你从谁的身上继承了如此深厚的艺术品质和聪慧的艺术敏感?如果说是从父母那儿继承来的吧,但你的……你的父母又似乎不太与艺术和文学有多么明显地联系……当然,瑞雪我不是在这儿发表什么对你父母的偏见,我是在说,你和他们之间在感觉上差得太远。” 他掏出了烟,点燃了一支吸起来。 “难道说,平民家庭里,就不可能造就艺术家或者作家什么的?难道你真的以为那些血统论有它的缘源和道理?难道在你的内心深处以为我瑞雪喜欢文学喜欢艺术,就必须是出生在一个艺术之家或者其他什么与艺术有关的专业人士的家庭里?而我平民化的父母,根本就不可能培养出一个热爱艺术的后代来?” 看得出,她有点儿生气了。 “瑞雪,你……你太敏感了。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这样想了就这样说了,绝对没有你想的那么多,真的。” 他也许看到自己从口中吐出的烟雾被水上的风儿吹向了瑞雪,于是就狠狠地将烟熄灭了…… “那……那也许是我……是我想多了……”她突然觉得自己真的象他说的那样“很敏感”。也许,是他的话触动了她意识里的某根神经,但具体说到是哪一根,她自己也不明白。 “瑞雪,好不容易出来散散心,我们还是来谈点儿别的,好不好?老说一些敏感话题,太紧张了。”听口气,他想让她快乐。 “好啊,我们来说点儿轻松的话题。”她也平静下来了。 “说什么呢?” “只要你愿意,说什么我都想听。” “真的?” “难道这还有假吗?” “噢,我想……我想如果有一天我有了钱,我会在这儿为你建造一座漂亮的小别墅的!” “漂亮的小别墅,建造在这儿?” 她的眼睛里面放出一种光芒,尤如女人们见到宝石。虽然她明白他的话不可能实现,但接受这样的“虚拟礼物”,也是很开心的。 “对呀!你不是非常喜欢这儿吗?那我就为你在这儿建造一座小小的有着红色墙壁和尖尖屋顶的那种欧式小别墅,并在它的周围种满了各种颜色的花和绿茵茵的草,并用木头做成一圈不高的栅栏,然后用白色的油漆刷上两遍,让它看上去像是一个小小的度假圣地……” “军生,你说的这些是我在我的小说里写的内容。” “是呀,是你小说里写得内容。但是,在我的心里,我并没有将那些内容当作是小说,而是当作你的向往和梦想。所以,我一直将那些小说中的内容刻记在心里,想在有一天我有这种能力时,为你营造一个你向往的环境和生活……瑞雪,我有时恨我自己太笨了,无法去为你创造一个本来并不太奢华的小小愿望……我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是我现在的能力离你向往的那个目标太远了……但请你相信我,我会为你的幸福去努力的。” 他为自己的“演说”激动着,伸出双手将她使劲地搂了搂,直到她说你轻点儿呀! 她也很激动,心想我和辛丑谈了两年朋友,他却从来没有注意过我在那些小说和诗歌里所表达的思想和愿望。但是,邵军生却注视了,而且是非常刻骨铭心的注视。为生活给了她这份被人刻意的注视,她觉得很幸福也很满足。 “其实……其实你有这份心意,我就很高兴很满足了。我何尝不明白,在我们的未来里,是没有我在小说里所写的那些幸福向往和美丽故事的。正因为生活中无法实现那样的幸福和美丽,所以才会有那些小说中的不切实际的故事。小说里所寄托的,只是我小女孩儿时代的一个遥远的梦境,连我自己现在都明白那是一个无法实现的梦境。但是,我又为自己有着这样的梦境而向往着,觉得这向往让生活有了许多希望和盼头儿,这些不着边际的梦境虽然不能吃也不能喝,但却给了我源源不断地创作欲望和激情……我甚至在想,一个没有梦境的女性是容易衰老的,一个没有梦境的女性是容易被岁月磨损的……我自己当然明白,梦境只是梦境,它与生活的差距不是仅仅靠发几句誓言就能达到的,但我还是会不断地去幻想去做梦……你让我感动的地方就是,就是你明明知道我生活在幻想中也不将事情挑明了,而且来陪着我一块儿做梦,一块儿幻想……军生,正因为有你,有了你这样与我同喜同悲的傻瓜式的情感,我才觉得我的那些梦境有了实质的内容和意义。” “瑞雪,从今往后,你的那些梦境和向往已经不再是你个人的了,因为,你的生活里有了我,有了我就有了与你共同分担一切的……一切的爱人!瑞雪,我可以说我是你的爱人吗?” “爱人?爱人这个词在国外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情人。但在我们的国度里,我们通常是将配偶叫做爱人的。如果按照在哪国说哪国的话的风俗,我现在还不能算是你的爱人。而且我觉得,我们之间这样的关系,我还不能对你承诺什么。我想……我想我首先应该先与辛丑谈谈我与他离婚的事儿,如果我是自由的,你不仅仅是我口头上的爱人了,而且是我生命,是我终生相依相伴的爱人了,你说对吗?” “瑞雪,我的好瑞雪……你会成为我最爱的爱人的……” 他用亲吻代替了他下面的话…… 一个星期后,在本市日报的周末文艺版面的右上角,发表了瑞雪创作的一首小诗,题目——《红蔷薇》。 以为明天 会是一个缀满阳光的日子 我们,将去那片芳草地 把红蔷薇的故事 写在晴空 虽然 红蔷薇将娇嫩的手 刺破了 世界,仍将我们的快乐 涂抹得无忧无虑…… 她将小诗反复读了几遍方才恋恋不舍地放到书包里收起来,那副珍爱的样子似乎在珍爱她的孩子。虽然她不知道母亲对自己的孩子是不是这样一副心情,但她想如果她有了孩子,是会这样珍爱他们的。还有一点她也知道,这首小诗邵军生肯定会注意到的,因为,本市的日报的周末文艺版面上,最近常常发表她的一些小诗歌或者小散文什么的,而他,每天最关注的就是到手的报刊内容……上个月,就在同一版面同一位置上,发表了她那首《星期天,我们去栽树……》的小诗,而且还收到了报社寄到厂里的五元钱稿费。稿费虽然不多,但对瑞雪是一种鼓励。所以,佳宁戏说她,说市报纸的周末文艺版面快成瑞雪的专版了,是不是和版面的编辑或者文艺部的主任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瑞雪正色地说佳宁你瞎说什么呀?我可是不知道这个版面的编辑是男是女,对于他们的文艺部主任,我更不知道人家是个老头儿,还是一个小伙子,你呀,瞎说! 佳宁说你这人真是少根筋,跟你开个玩笑,你就当真了? 瑞雪听明白了是佳宁跟她开玩笑,才不好意思地笑了…… 瑞雪到厂里上班时,厂里的收发员给了她两个信封。一封是丈夫辛丑从省城写来的,意思是他们的进修任务已经完成,但教育局要组织他们到大连去参观。 “当然,有一半的原因是那些有点儿领导职务的想去旅游一下,而我们一些小人物也沾了光……瑞雪,我很想你,但也很想去看看夏天的大连是个什么样子……”辛丑在信中这样描述着他即将开始的大连之行。 “辛丑他真应该去旅游一下放松一下神经了,他平时的工作太累太辛苦了……”瑞雪对着自己的心在说。 她也承认,自己又在心里希望辛丑的这次旅游时间无限期地延长…… 她知道自己是在逃避他们之间的问题,但是,她又想逃避一天是一天…… “我怎么对他讲离婚的事儿呢?”她真的非常为难。站在非常为难的十字路口上,她平生第一次觉得婚姻真是一样太牢固的东西,你想进去时困难,想出来更难。她甚至想到了一些外国人为了逃避某种责任,根本就不打算结婚。 “如果辛丑他不同意离婚,我该怎么办呢?”想到这儿,她又有点儿恨那个邵军生了。是的,如果没有他的出现,她哪儿来得今天的困惑? 为了排解心中的困惑,她又拆开了手中的另一封信。 很让她惊喜的一个消息,竟然是某南方城市的一个刊物要搞一个“青春笔会”,盛情邀请她去参加不说,还言明负担她的差旅费用。 看了这个惊喜的消息,她高兴地几乎跳起来,因为,她太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而且还能利用这个机会理一下思绪,考虑一下她下一步的路子该怎么走? 但是,她还不能高兴的太早,因为,这种假期是要厂里批准的,而且还要有批不下来的思想准备。 她将开会通知交给了组长,组长说是好事,但要交给车间主任讨论,如果他们同意了,再送到厂长那儿去待批。 离开会的日期还有七天,她不知能不能得到这次机会,于是每天观察车间主任的脸色成了她一段时间里的主要的注意力和任务。 “但愿领导能让我去……”她每天数着日子这样想着。 邵军生也知道了此事儿,他连连说要是领导不批准她去,他拿出差旅费让她去。 “一辈子也许就这一次机遇,说什么也要去!” 他的果断他的真诚他的态度让她感动,但她却不敢违犯纪律。 她不知道,那样一次小小的笔会,竟然惊动了厂党委研究。邵军生听了之后说真是“小题大作”,而厂领导却说上万人的大厂,从来没有让职工参加与生产无关的活动,而且时间是十天,这不是小事儿。 “要是开了这个头,那大家都来提这个要求可怎么办?”工会主席首先不同意,而且理由也很充分。瑞雪很想说如果整个工厂的工人都来热爱文学了,应该是值得庆幸的好事儿。当然,她也只是想想而已,要是说了,什么事情都砸了。 “瑞雪是个好同志,而且工作也不错,年年是厂里的先进,还经常受市公司表彰,应该让她去。”党委书记是个五十多岁的部队转业干部,也许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也许是刚刚来到工厂还不太懂工厂的规矩,反正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觉得自己领导下的工厂里出了个瑞雪这样的“女状元”,很是一件光荣的事儿。 当然,后来这党委书记的思想变得比工会主席还要狭隘,那则是后话了。 “去吧,回来好好工作,全厂万把人在注视着你呢!”党委书记交给她通知书的时候,一副很慈祥的样子看着她。 “好的!”她激动地说不出话来,捧着通知恨不能给书记鞠个躬! 但是,当她将这个大好的消息告诉自己的师傅刘大姐时,她说瑞雪你先别高兴的太早了。瑞雪问为什么?刘大姐笑笑说你还年轻,你还不明白我们这样的女工厂子里的女人们是一伙怎样的妖魔? 她们是妖魔?瑞雪说刘大姐我不懂? 刘大姐说我也没有弄懂,但我告诉你,你要是想在我们的工厂里干下去,你就别这样“出头”这样“耀眼”,否则,今后你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怎么个不好过法儿?” “她们会抓住你一顶点儿小小过错大造文章,她们会在你有难时再踏上一只脚,她们会在你荣耀时编造你的谣言制造你本来没有的故事,她们会在心里祈祷上帝让你出门叫汽车碰着了……反正,你自己以后去体会吧,我现在说了你也不会信的!” 瑞雪说刘大姐你别跟我打哑迷了,你干脆将迷底告诉我吧。 “嫉妒。”刘大姐瞪着一双亮亮的眼睛对她说。 瑞雪毕竟还年轻,她想嫉妒和羡慕是一回事儿,没有什么可怕的。 当然,瑞雪在后来的岁月里还是亲身验证了刘大姐说的话,而且也领略了女工厂里的女人们那一颗颗嫉妒心有多么地可怕和可恶。 “瑞雪出了次品?那太好了,都是她不安心好好工作写诗写的……” “想当作家?美得她吧!中国那么多人,这作家轮到她当了?” “不好好安心工作,净想那些歪诗……” “是呀,她的那些东西也叫诗?不就是什么勤劳的双手,从什么透明的构思里,捞出什么旋转的月亮嘛?放屁,让她一辈子捞去吧!” 在这之前,她只是领略了那些女工们的善良和真诚…… 是啊,刘大姐说的对,瑞雪毕竟太年轻,而年轻的心儿是盛不下那么多的烦恼和忧愁的…… 她的心儿,正被夏天的到来和那个尚末参加的笔会激动着……有那个憧憬着的笔会在遥远的苏州等待着,她对邵军生的感情竟然淡了许多…… 如果说举个例子来证明的话,那就是邵军生为她找来的几本张爱玲的书被她丢在了高高的立橱上,许久没有动它们了,上面落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春情(八) 但是,瑞雪却没有忘却将要去参加笔会的事情告诉她的美娟阿姨…… 美娟阿姨仍旧在院子里晒着什么,但不是妈妈的棉被和棉衣,而是一些发了旧的黄颜色的书,这让她的记忆里有了一些生动的画面…… 依稀记得,她躺在美娟阿姨的怀抱里,一边看着天上的星星,一边听她讲着那些美丽的故事渐渐进入梦乡…… 那是一个又一个多么美妙的夜晚呀,那些一个又一个美妙的故事是那样地滋养过她的童年,瑞雪面对着已经开始变得老了的美娟阿姨,深深地怀念着逝去的一切…… 也许美娟阿姨的记忆有问题,她讲出的故事有时会有一些差错,或者说是前一次和后一次的结尾都不样,但这并不影响瑞雪的快乐和神往。在她的小脑瓜里,只要有美娟阿姨的故事一直在讲着,内容的对与错,故事人物的结尾是否一样,无所谓。 瑞雪妈妈的夜晚老是在工厂里加班,所以,美娟阿姨这儿的夜晚成了她最向往的夜晚…… “美娟阿姨,这些书都发黄了呀?” “是呀,因为有好多年没有动它们了!” “那你今天折腾它们出做什么?” “你没看见它们的书页里已经生了虫子了吗?” “太阳能将虫子杀死吗?” “能。太阳能够杀死好多东西……” 美娟阿姨的眼睛里有一种瑞雪读不懂的很晦涩的东西在闪烁着…… “美娟阿姨,我去苏州,你需要捎什么东西回来吗?你要是需要就告诉我。” “美娟阿姨什么也不需要,要是有什么需要的话,那就是你能常常来看看我,我就满足了……” 瑞雪发现,美娟阿姨的头上,已经有了少许白发…… 看到那些白发,她有点儿心疼……这是她的忽视,她本以为美娟阿姨的头发会一直黑下去的呢?美娟阿姨的头发不再油黑油黑的了,那还是我的美娟阿姨吗?我是看习惯了美娟阿姨那一头黑黑亮亮的长发的呀?夏天里,美娟阿姨经常用三个盆子来洗她那浓厚的长发,而瑞雪就出神地站在她的身边看她洗涤……那些浓厚的长发一放进盛满水的盆子里,就变成了一些飘荡着的黑黑的水草一样动人和美丽……瑞雪曾经趁美娟阿姨不注意时,将一双小小的手伸进那盆子里偷偷抚摸那些水草一样的头发,那感觉痒痒的怪怪的,但又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现在,再将这样的头发放进盛成水的盆子里,白发掺杂在里面,那些动人和美丽还存在吗?由那些白发,她想到,岁月的无情,想到美娟阿姨一日一日的寂寞夜晚……是那些寂寞的夜晚将美娟阿姨的头发熬白了的呀! 但这话她不能说出口,而且原因不仅仅是因为她是晚辈…… 夏韵(一) 夏天的晚上是炎热和难熬的,何况是一个寂寞的独处的女人的晚上? 她很明白,如果她想打破这一个人独处的晚上,也是一件极容易的事儿,她知道只要将自家的大门留一条缝隙儿,那夜晚的内容就会是轰轰烈烈又摄人心魄的了。那是一种怎样的轰轰烈烈她已经许多没有体验过去了,但过去的旧梦却提醒她,有男人陪伴的夜晚太迷人了。那真是“春宵苦短日高起”,一夜的话和热烈的情还没有品出味道来,那天就亮了。所以,每次他走时,她都说我这一辈子里最恨的东西就是太阳了……忍不住情欲时,她真的想通知他让他来陪她过夜,因为她知道他也在等待着夜的召唤。但她只是想想却不敢去做。不敢去做的主要原因不是怕他笑话她守不住女人的贞操,而是觉得对不起那将她的孩子扶养长大的两个大恩人。 ……她的孩子出生在一个漫天飞舞的大雪天里,而且是在一个远离城市的偏僻乡村里的一个亲戚家的土炕上……那家亲戚家很穷,炕上只有半片席子,幸好他看着不忍心,回家去抱来了两床厚厚的棉被。陪伴她和孩子的只有那个接生的大夫。接生大夫是和她从小一块长大的好姐妹,她是请了几天的假秘密来到这儿迎接她的孩子降生的……而那个在雪花中降生的小精灵似乎懂事儿一样,只是张开小小的嘴巴哭泣了两声之后,就静静地看着她不再做声了。 也许,刚刚出世的她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允许她放开嘹亮歌喉的特许…… ……她的孩子出生时,他就守在门外,似一只狼一样听着屋内产妇轻轻的呻吟和接生大夫手里器械的动静,似乎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就会冲进去…… 她告诉为她接生的姐妹,说让他等待在门外别让他进来,意思是他太年轻,不应该与她一起受这生产孩子的煎熬…… 好姐妹拍拍她的头说你顾你自己吧,他还年轻,将来什么事情都会经历的……好姐妹见是大人孩子都平安,说了一些产妇应该注意的话儿提出要走了。她说你走吧,你走了他可好进来……好姐妹刚刚出了屋子,他就猴急着进来看孩子,情急之中将怀里兜着的十几个鸡蛋掉到了地上,全打碎了! 那些鸡蛋带着一个十七岁男子汉的体温,那是他用自己的一件崭新的棉衣从一个农民的手里换来的呀! 襁褓里的娃娃粉团儿一样,他看着看着竟然哭泣起来…… “你看,我……我这个熊样子的人,竟然会有……会有这样一个美丽的孩子……这是我的孩子,我的……我的孩子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孩子……唔……唔……” 她发现,他哭泣起来的样子回归成了个孩子,但他却边哭泣边说这个孩子太美丽了而且模样儿象你,我这副熊样子是不配做这个孩子的父亲的…… 孩子也许是被什么惊醒了,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望着他,并甜蜜地露出一个笑靥…… 他也许是太激动了,连她一块儿搂过在他的身体里,并对她一个劲儿地亲吻她,抚摸……她明白,他是以此来感谢为他生了如此美丽的孩子! 在这寂寞的黑夜里想念他和他们的孩子,特别是想到他那久违了的抚摸是那样撩拨人心,她就觉得有一种无法遏制的情欲漫上心头儿…… 她明白,这情欲不是无目的的给天下所有男人的,这情欲是冲着她孩子的父亲的。 她惊奇,怎么到今天才发现自己是在爱着他的呢?是不是因为他现在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大男人了? 她知道,他早已不是那个充满着热情的十六岁的小男子汉了,他现在的心灵上,长满了岁月的青苔,她一踩上去,就会跌倒在里面,会和他一起回到那个陈旧的年代,并会被他吞没在他那些有点儿恐怖的思想里,再也爬不起来了! 她清楚,这种一个女人自己的情欲的战争虽然没有销烟,但每天晚上都那样轰轰烈烈地上演着…… 这种轰轰烈烈的一个人的战争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并不是每次都以她的胜利为结束的,因为,她往往会激动地睡不着,而偷偷跑到院子里对天长叹! “我想你呀,坏东西,我想我的孩子呀……我错了呀,我不应该当初走错了那一步呀,我……我……我才五十一岁呀,我还不老,最……最起码还没有老到不想……不想男人的年龄呀……我还没有老到那个程度……我……我……” 其实,她最想的是跑出这个陈旧的大门,去到他那儿去,或者是给他一个暗示,让他到她的院子里来……她知道,他们所住的这种院子都太古老了,古老中有一种陈旧和压抑的气氛在他们生存的空间久久不肯消失……她甚至在想,也许有一天,他们彼此都从这条古老的街上搬到有许多阳光照耀的那种高高的楼里去,他们也许会有一种崭新的日子……是呀,她多么想有一天的崭新日子呀,她多么想在崭新的日子里,光明正大地承受他的抚摸,承受他的热烈的亲吻,承受来自于他身体上的一切一切…… 最近一段时间,她老是到自家的大门洞子里去观察,当看到那个破旧的竹筐还挂在原来的地方时,她就有一种想哭泣的感觉…… 破旧的竹筐是她和他相爱的见证,但她不知道它哪一天会突然掉下来…… 因为,她每次从它下面走过时,总能听见风儿将它吹得摇摇欲坠,总能感觉风儿吹出的内容里也有一种不安分…… 她知道,她需要的只是勇敢地走出一步,仅仅一步…… 她知道,她真的要走出这一步很困难,她的心灵上背负的枷锁,是用年轮一层层缠绕着的,她自己是解不开的…… 她觉得,他们之间的感情就像是那些发了黄的书籍一样,一翻腾,就会有一股儿陈旧的味道。但她又非常想走到那过去的书籍和氛围里,永远地不出来…… 赵辛丑终于还是在瑞雪要去参加笔会前的一天赶了回来,瑞雪见到被海风刮得黑黑脸色的丈夫,竟然不敢抬头去正视他,心里的感受很复杂,但最大的感受是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如果辛丑他不去参加这三个月的学习,也许我不会走出那么远,也许我会渐渐习惯于一种平淡的日子,和所有的没有激情的家庭里的女人一样,每天早上在饭桌上说说未来的孩子的学习情况,谈谈婆婆和小姑子好的习惯和坏的脾气,议议单位上的什么人提了主任当了科长,或者期望什么时候能分套单元楼房……” 面对着辛丑,瑞雪的心里忽然萌生了以上的这样的场景,而邵军生则渐渐从心里一点点地走远了……她甚至想,如果没有他的出现,我会省好多事儿,也不至于以一个罪犯的心态去面对丈夫…… 瑞雪甚至想,也不知别的背叛丈夫的女人有没有我这样的心态,但自己真是进入了一种一个人的战争,一会儿觉得对不起辛丑的善良,一会儿觉得舍不得邵军生的那份火热的感情。那份两人之间的共同爱好和感觉上的息息相通,也在她的左右摇摆下,变得不再那么令人神往。 离开家三个月的辛丑根本没有注意到可爱的小妻子的变化,他见到瑞雪,只有一门心思,那就是只想和她亲热,毕竟是新婚后头一次离开家,毕竟瑞雪是他用心在爱着的人儿,恰自己又正值年轻力壮,哪儿能不想呢? 可是,瑞雪现在最怕的就是面对辛丑与她的肌肤之亲,她认为,我已经和邵军生有了那样一种关系,再和丈夫在一起亲热,那就太没有情感原则了。而且她的情感原则就是,或者忠于婚姻,或者忠于爱情。如果真要是将自己的情感游离于两边和两个男人之间,无论对于谁,都是不公平的。 对于她的这种心理上被撕裂的煎熬,佳宁是了解的,所以她说瑞雪你用得着这么折磨自己吗?这点儿事情根本就不算什么,你只要没有和邵军生睡到一起,那就不算是背叛丈夫。在当今的社会,也就还有你这样的傻瓜还拿这样的情感上的事情当了不起的大事情。我这样说并不是说我们的社会风气怎么样了,而是现在的女性拿着和丈夫之外的男人发生点儿意外的情感根本就不当一回事儿,甚至有的女人还认为这是时髦举动,且大摇大摆地与婚外的情人在公众场合出双入对而一点儿也不觉得羞涩呢? 瑞雪说佳宁我不行,我要是走出了那一步,我就离婚,别无选择。 “你那是自找苦吃!”佳宁这样评价她。 “是的,也许我是在自找苦吃……” …… “瑞雪,你想我吗?”辛丑先是将门关好了,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瑞雪拉到他的怀里要亲吻她…… 看到瑞雪极力地躲避他的嘴,他有点儿不解。 “瑞雪,怎么了?是我哪儿不好吗?” “不不,不……不是你不好,是我……是我不好……” “是你不好?你……你怎么不好了,啊?” 辛丑的脸上满是焦急和不安。 “不不,也许是……也许是我们分别的太久的缘故。” “你的意思是……是我们分别的太久,感情生疏了?” “也不是,噢,是我……是我要……要……” 她知道,在他们夫妻之间的问题上,辛丑是没有错误可挑剔。 “瑞雪,你想说什么?” “辛丑,我……我想告诉你,我要……我要去参加一个笔会,地点……地点在南方城市苏州……” 连她自己也不知为何将要说给辛丑的话“拐了弯”。也许在她的潜意识里还是没有勇气将离婚的事儿说出来。 “嗨,我以为是什么事情让你说话变得吞吞吐吐的呢?要到苏州开笔会?这是好事呀,你不是早就想去苏州看看那儿的‘小桥、流水、人家’吗?其实,我一直将你的这个心愿记在心上了,只是我们的经济条件还差点儿,无法将你的愿望实现。所以呢,我一直觉得欠你的。这下,你的心愿达到了,你该高兴才是呀?什么时候走?” 辛丑表现出的那种高兴是由衷的,这又让瑞雪好生感动。 “明天,明天早上的火车……而且票我都买好了……”瑞雪不知为什么突然眼睛里流出了热泪,这让她自己奇怪,也让丈夫感到好笑。 “瑞雪,我看你真是个长不大的小东西,去开个笔会又不是离开家永远不回来了,也值得你哭鼻子抹眼泪的?” 听到他喊她“小东西”,那记忆的闸门一下子打开了……她想起了他在他们恋爱时,天天到她的家里去帮助妈妈和爸爸干活儿,想到他在结婚前夕,为着这个家所做的一切一切,想起了他为了糊一个瑞雪喜欢的“天花板”而一个人爬上爬下的又扎芦苇又糊纸……她想起了他为了圆她一个在新房子里有一束鲜花的心愿,几乎跑遍了整个城市去寻找她喜欢的红玫瑰……她想起当他将那束千辛万苦找来的鲜花从他的怀抱里拿出来时,那鲜花已经被他弄得打蔫了……她想起他看到辛苦弄来的鲜花成了那副样子时,其模样如一个罪人一样,并红着脸说“瑞雪我听那个花棚里的人说鲜花这东西怕冻,于是就……” 人,真是一种奇怪地动物,当你想舍弃某种东西时,都会萌生出许多说不出的后悔,都会忆起要舍弃的东西的用处,或者这样东西在生活中曾经给过自己多大的帮助,而许多美好的往事和美好的感受也会象可爱的小鹿一样从角落里蹦嘣跳跳地窜出来,在你的头脑里在你的记忆里,重新成为一种明亮的故事和美丽包袱…… “辛丑是我明亮的故事呢?还是我美丽的包袱?” “瑞雪,你在想什么呢?” 辛丑显然已经等待不及了,已经动手去解她连衣裙后面的拉锁…… “辛丑,你别……” 她突然下意识地用手去捂自己的前胸!赵辛丑一阵尴尬之后,脸色马上就黄了,他虽然还没有理解妻子为何这样的举动,但他的意识告诉他,他们之间出了问题! “瑞雪,你怎么了?” 看得出,他的内心很痛苦…… 因为,他不是个会掩饰自己的人。 “没……没什么,我……我想我……我还是……还是自己来……因为……因为这……这拉锁不……不太好用……”瑞雪一边低着头一边自己动手去解自己连衣裙后面的拉锁…… “噢,你是怕我笨手笨脚的将你的新裙子弄坏了呀?瑞雪,这裙子好漂亮呀,是你自己买的吗?”辛丑尽量将微笑堆在脸上,而且非常明显地想用一句玩笑话来打破他们之间的尴尬和僵局。 “是是,我怕你给我弄坏了我的……我的漂亮……漂亮裙子……” 当说到“漂亮”二字时,她才意识到身上穿的这条裙子是邵军生买来送给她的。这是一条奶白色基底的丝质裙子,上面星星点点地洒着一些浅蓝色的小贝壳,不仔细看,会认为那是一些蓝色的小星星……记得当时他将这条裙子从包装袋里掏出来时,还得意地说瑞雪我为你买来了一片蔚蓝色的大海……的确,裙子的样式和颜色以及图案都符合瑞雪的心意,但瑞雪却坚持将钱如数给他!为这个问题,他们之间有了第一次的争吵,而且惹得她头一次在他面前掉了眼泪……瑞雪说我要是现在要了你的东西算是什么呀?说我图你钱财?还是图你爸爸的位置?她说军生我不能让人家认为我是在图什么才和你交往的,我要是想那样的话,就不会当初嫁给辛丑一个普通教师了。我图的是人图得是两个人之间的那份真诚的爱情,图的是我们之间的情感上的理解和一份铭记的心心相印…… “不过,我还是非常感激你……感激你能想到我是一个爱美的女性,知道……知道我也有一颗希望被别人注重的虚荣心儿……我知道这虚荣心并不太……太好,但我又不能避免……避免这种虚荣心的出现……军生,你为我买的这件裙子无论是用我的钱还是用你的钱,那都是次要的,主要的是你了解我,知道我,这就足矣足矣了。” 她还对他说,在她和辛丑认识的好几年中,他从来没有买过衣服送她,一次也没有。为着这个问题,瑞雪曾经暗示过他,可他说我不会买衣服,特别是为女人买衣服。 “心意我收下了,但是钱,你必须拿着……”瑞雪的口气很坚决。 虽然最后他还上让了步,将她递上的钱装进了口袋,但在瑞雪的心里,这件裙子还是他送上的一份感情,更代表着他的一份心意……辛丑动手去触动她的裙子,不就是触动邵军生的感情吗?她下意识地去阻挡辛丑的手,不正是阻挡丈夫对她和邵军生情感的进攻吗? ……那一夜,瑞雪睡得相当不踏实,但却不好意思轻易在床上翻腾,而辛丑那边传来的鼾声,她怎么听来都是假的……快天亮的时候,她下了决心要跟辛丑讲出心里的话,她想,如果对他谈了离婚的念头儿,肯定对他是一种打击,但长久地瞒下去,对他的打击和伤害更大,而且也不道德…… 她知道,如果再将此事瞒下去,她会得病的。 夏韵(二) “辛丑,你……你还在睡吗?” 瑞雪仰着脸看着晨曦中的天花板上的那朵褪了色的红纸花儿…… “噢,我刚刚醒,你……你有什么事儿吗?” 辛丑还是平躺着,身体没有动…… “我是……我是八点半的火车……我……” “晚不了的,我们这儿离火车站很近,我骑自行车带你去,用不了十分钟的。” “辛丑,我有话想对你……对你说……” “什么事儿?” “我……我……” 也许上帝觉得让瑞雪将婚姻这样的大问题,在一个平静的黎明里淡淡地说出来,未免太缺少了某种戏剧性,所以,在她即将将她和邵军生的关系说出来时,他们家的门,传来一阵急促的敲打声! 不知为什么,瑞雪非常感谢那一阵突然而来的敲门声,并为此,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门开之后,门外站着的是佳宁! 瑞雪见是她,虽然有点儿奇怪,但还是微笑着摇摇头说我的小姑奶奶,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是不是惊了你们的鸳鸯梦?” 佳宁的眼睛和声音都怪怪的,这让瑞雪有点儿心虚。 “佳宁,你该不是来通知我们,地球要爆炸吧?” 瑞雪尽可能地跟她开玩笑,以此来分散心灵上的压力。 “美的你吧,要是真那样,我先找个飞船跑了,还有心思来通知你?” “好好,不闹了,快说,什么事儿?” 佳宁说这个时候来还是我忍耐了又忍耐呢,要是依着我以前的性子,早在半夜里就来砸门了! 瑞雪说你来得好来得好,我今天正好要到苏州去参加一个笔会。 “开笔会?你别在大早上的吊我的胃口呀?你不该是偷偷请事假去吧?” 佳宁听说瑞雪能得到厂领导的准假,那眼睛瞪得跟老虎一样,说呀呀呀,我们厂里的领导也开明了?他们怎么舍得让职工一个星期不工作去参加什么笔会?看来,他们也在变化呀! 瑞雪说什么变化呀,是一个新来的书记独断独行特批我去的,要是依着以前的那帮子领导,他们才不会让我这样一不是厂长亲戚,二不是主任女儿的人物去沾这好事儿呢? 佳宁说对对对,这次你总算是将他们看透了。 最后还是辛丑说佳宁你天还没有亮就来砸我们家门,可不是来和瑞雪讨论缫丝厂的领导水平的吧?佳宁说当然不是了,我今天来主要是……主要是昨天晚上我……我碰到了一个……一个混帐……我……算了,我还是直说吧,免得你们两口子那眼睛瞪着怪累得慌…… 佳宁的故事很简明扼要,意思就是昨天晚上她又到外贸公司去送采访过后播出过的样带,顺便着让那位主要负责人掏点儿钱赞助一下她们的新闻部……没有想到的是那位“主要领导”连连说钱的事情没有问题,而且只要等待天亮了会计上了班,让佳宁从帐上支走一万元就是了!佳宁一听,脸上简直乐开了花!她本来就没有想到会有如此的好“收成”,只是以试试看的心态将话说出了口,而且在心里也有一个合理价位,那就是顶多五千元!因为,作为新闻部来说,广电局虽有明文规定不准收钱,但那只是纸一的条文,台里各个部门仍旧我行我素。如果能拿到一万元的赞助费,那她刘佳宁在台里的“价码”可就不是昨天的“价码”了?……但是,发展下去的如果并不象佳宁所期待的那样美好,而是那个胖胖的长有一脸疙瘩的“主要领导”要在她的身体上胡乱摸…… “他以为他是谁?是国家领导?还是阿拉伯酋长?就凭他那臭模样?他就是国家领导人或者是阿拉伯酋长甚至是英国王储我也不稀罕他?恶心!再说了,不就一万元吗?一万元他能买我们这样如花似玉的身子?想得美!” ……等到清晨的阳光从那扇挂有粉红色窗帘中射进小屋中来时,瑞雪和辛丑才发现,坐在他们家饭桌上的刘佳宁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连衣裙,而且领口开的很低很低,她一动身体去拿筷子或者弯腰什么的,便能窥测到她胸口里面的全部内容。 “怪不得那个胖家伙会对她起那样的心思,佳宁这穿着也太那个了……”瑞雪只是在心里这样想,她知道,再好的朋友也不能什么话都讲。 “看我做什么?嫌我穿得太暴露了?”佳宁毕竟是佳宁,她的眼睛能穿透人的心,特别是瑞雪的那颗简单而又明了且一眼就能望穿的心。 “我想……我想,你穿这样的衣服去和那样的人物在一起吃饭,还怪……” “还怪他们起歹心是不是?告诉你瑞雪,这男人呀,他要是个好东西,任你光着身体在他眼前走动他都会坐怀不乱;他要是个坏男人呀,你就是将身体用皮子包裹成铜墙铁壁,他都会打你的坏主意!再者,瑞雪你整天价在那个闷气的车间里只知道围着那二十个栎子转,以为世界就那点儿大,而且还写什么狗屁诗歌,赞美那些一生围着几个破栎子贡献了青春和美丽生命的优秀的傻瓜女人……我们远的不说,就先拿我身上穿得这件连衣裙来说,在你的眼睛里,这裙子似乎是太暴露了,太那个了,或者说白了是在向男人们暗示什么。可在我们电视台,在我们那些姑娘或者表面是姑娘其实有的都做了八回人家老婆了的人物眼里,还嫌这样子太保守了呢?为什么呀?那些女人在那样一个充满着新鲜和诱惑的世界里生存和奋斗,不靠点儿色相能行吗?当然,我并不排除有一些女人是靠真本事在那个舞台上站住脚的,但其中不乏一些对电视狗屁不通的白痴!有甚者连字都写出不周正,连一篇通顺的文章都写不出来。有的虽然写出来了,但那内容就象白开水,象流水帐,半点儿艺术感觉也没有!但恰恰是她们这伙子女人在得志在吃香。为什么呀?因为她们不靠工作本事靠色相。瑞雪,我现在干了这一行才知道,有时白痴女人比聪明女人更讨男人喜欢。为什么?这样的女人好上手呀,而且在男人的骨子里,更加喜欢没有头脑的女人,因为他们可以在她们身上找到最佳的感觉,可以在她们身上还原于野兽的本性,而且还不用负担什么情感责任!因为他们无比明白,和她们有那种事情的女人并不需要他们的感情!” “不需要感情需要什么?” “需要他们的地位,需要他们的金钱,需要他们在社会中的威信,需要他们给某某大人物说的一句话,需要他们在工作中给予充分的照顾和恩赐……算了,给你这样的笨蛋说了也无用!” 佳宁不知为什么突然和自己生起气来?最后,还是辛丑说佳宁你不要说了,再说,瑞雪的火车就要误点了呀? 佳宁这才一看挂在墙壁上的电子表,指针正在早上七点往后的位置上一点点往前走着,便匆忙地说我吃好了,我去送瑞雪…… 所有的问题和烦恼都被匆匆出现的佳宁打乱了套,也不知佳宁有一天知道事情的真相之后,知道由于她的出现而将瑞雪和辛丑的婚姻又维持了一段时间,她会怎样的感想? 在火车站上,辛丑将在家说了几十遍的注意事项又说了两遍,惹得佳宁说你要是不放心就跟着她去吧,省得她在外面出了什么事儿?瑞雪心虚地捅了佳宁的腰一下,说佳宁你就不能让你那张嘴休息一会儿,你要是不说话,难道怕被人当哑巴卖了不成? 佳宁笑笑说我这阵子倒是非常希望有个什么人将我当成哑巴买了去呢,那样,我就不用天天象个讨债鬼似的跟在那些有钱的所谓的这局长那厂长的屁股后面拉赞助! 瑞雪知道,佳宁虽然嘴上说着一些调侃的话,但实际上那些话也是她内心的真话,只是好强的她,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服输罢了…… 当瑞雪向丈夫和佳宁挥挥手坐下等待火车开动时,她发现邵军生站在车箱内的另一头冲着她微笑呢! “啊?”瑞雪真是被他的举动吓着了! 他还是相当聪明的,等待火车开动了之后,他才悄悄走到她的身边对她说:“我跟你去……” “这……这怎么……怎么行?”瑞雪一边说一边看看旁边有没有熟人。 “为什么不行?难道我不能和你同坐一趟火车吗?”他的脸是仍旧挂有平静的微笑。 瑞雪奇怪,他在这种时候竟然能笑得出来? “我觉得你……你太冲动!”发现没有认识的人,瑞雪才一脸不高兴地对着他埋怨起来。 “你害怕什么?”他也左右看看,然后小心翼翼地坐到她的身边来。 瑞雪这才发现,他的手里提着两大包东西,一包里是刚刚下市的大肥桃,一包是盒装的糖果和点心之类的东西。 “我……我带了吃的东西。”瑞雪看到那肥桃上有一些水渍,知道他已经为她洗好洗干净了,心里泛上一阵感动,也觉得刚才自己的话有点儿重了。 “我……我今天请了半天的假,我到前面一站就下车……” 原来他是故意到车上与她来送行的呀!面对着这样的真情,瑞雪不能不感动。 “那你不是太累了?”她的话中全是怜惜。 这让他感动,觉得为她吃什么苦,都值了! “我不累,我只是恨前面的一站距离太近了,才四十分钟就到了!” “那你一个人折回去,不是太寂寞了?” “不会寂寞的,因为这回去的路是你曾经走过的……我这一路走回去,等于在重温你,你懂吗?” “我懂……” 她的微笑很甜美,这让他的思想冲动起来…… 于是,将她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的手里抚摸着…… 瑞雪不太习惯这种光天化日之下的亲昵,一会儿那紧张的汗水就下来了! “别紧张,相爱是无罪的。”他安慰她。 “但我无法不紧张。”她的眼睛在东张西望着。 “瑞雪,你平静下来,慢慢听我跟你说话。” “说吧,我听着。” “我问你,爱情应该是什么?或者说爱一个人,意味着什么?” “你说意味着什么,我听听?” “这意味着为他的幸福而高兴,为使他们能够更幸福而且去做需要做的一切,并从这当中得到快乐!”他说得很能够兴奋。 “军生,这是车尔尼雪夫斯基说过的话,对吗?” 他的脸上马上掠过一阵不小的尴尬。 “对。但我想告诉你,他所说的话也正是我心中的感慨。” “车尔尼雪夫斯基是一个概括爱情观点的高手,他的话深得许多正在恋爱人们的心情。所以,大家喜欢在表达感情时将他的话当做经典送给所爱的人。” “难道他的话不好吗?” “不是。我也觉得他的话有道理。只是有些经典的观点与生活有差距。所以,我们不能靠概括出的经典来当作我们普通的生活。” “瑞雪,你……你太博学,博学的有点儿……有点儿让男人们找不到感觉。” “什么博学?我可不敢当。我只是比别的女人多读了点儿书而已。当然是与那些常年不读书的女人相比的。” “你读书的爱好,是受你经常提到的那个美娟阿姨的影响吗?” “是的,在她的影响和教导下,我读了很多的书。” “美娟阿姨她是不是自己很有学问?” “并不是。听妈妈说她只读过小学。不过,过去五六十年代的小学水平是很高的。” “这真是怪了,一个只读过小学的女人,竟然给了你那么大的影响和帮助?她的知识是哪儿来的?” “也是靠读书读来的呀?我看到她的箱子里堆满了形形色色的书,从国外的到国内的都有。” “噢,是这样啊……” 外面的田野上,麦子已经割完,一些人忙着在地里种玉米…… “军生,你看到这样的情形你会想到什么?” “我会想到,如果我们能有一天生活在一起,给我这样一片土地,我会在上面耕种,会拿收获来的东西到集市上去卖掉,然后给我心爱的爱人买回她最想要的衣服或者用品。” “军生,我这人就已经不太现实了,而你比我还要超现实。” “瑞雪,难道我说的不好吗?” “不是你说的不好,而是你说的事情与我们的生活实际太遥远。说白了,你这是对生活的一种逃避。” “我知道我在逃避,可我不逃避又怎么办?我能现在就拉你回家过日子吗?” 瑞雪被他问得无言对答。 时间在一分一分地向前走着,还是他沉不住气又开了口。 “瑞雪,你谈了我们的事儿没有?” “我们的事儿?和谁谈?” “你离婚的事儿?你和他谈了吗?”。 “还……还没有。军生,也许我需要点儿时间……” “我只是随便问问,我知道你还没有谈,如果是谈了,他今天早上就不会来火车站送你了……瑞雪,没事的,我会等待的,我决不强求你的,你信吗?” 她只点点头,内心却很茫然…… 他趁她不备,将一个信封塞进她带的一个大书包的一则里面。 那是两百元钱和一张字条,她当时没有发现。她发现的是坐在他们对面的一对小恋人搂着脖子在亲热的镜头。 她为人家的这种大胆感情表达方式感慨着,心想,我有一天会不会有胆量跟邵军生这样在公开场合搂在一起亲热呢? “能这样无所顾忌地搂在一起亲热的人,肯定没有诸多的生活制约。”瑞雪想。 邵军生也在注视着面前的一对小情侣,心情比她更多了一份焦急的无奈和无限的羡慕。 他焦急瑞雪迟迟不能解决和赵辛丑的婚姻问题,他羡慕人家一对小爱人可以在阳光下拥抱,在众人面前展示他们无所顾及的爱情! 她发现那二百元钱时,她早已到了目的地的住宿的房间里,是洗完了澡,找发卡的时候。 捧着那钱,她觉得心里一阵热乎乎的……两百元钱是他近两个月的工资,这个她很清楚。 她激动的不是钱而是他对她的细心呵护。 字条上写着——我的瑞雪,我等待着你回来!爱你的军生。 幸好有邵军生的那二百元钱,因为马虎习惯了的瑞雪根本就没有在身上带钱!她翻遍了所有的口袋,只找到了十斤粮票。 虽然主办单位负责差旅费用和伙食费,但一个女人出门不带钱是何等的尴尬?为着这份意外中的意外,瑞雪觉得她这一生能与邵军生相遇,能与他擦出感情的火花儿,应该说他们是有缘分的。既然如此,她也不应该回避和赵辛丑的婚姻关系,如果辛丑他同意离婚,她和邵军生的关系才有可能往前走…… 想到这儿,她又有了烦恼和忧愁。 夏韵(三) 瑞雪风尘仆仆地从苏州回来,先到厂里报了道,然后回到她和辛丑的小屋里去放下她的简单行李。 行李里有一件为辛丑买回的淡绿色的体恤衫(她知道那是他最喜欢的颜色),但他没有在家,她将它放在了显眼的位置,然后提着给爸爸妈妈买的东西,回到那条生她养她的古老的小街上去了。 当然,她并没有忘记给美娟阿姨带礼物。美娟阿姨的礼物是她最用心选出的,是苏州的刺绣工艺品,一块大大的丝质的淡粉色的头巾。 虽然她所在的工厂是生产丝绸原料的,但本市的丝织技术还是略显粗糙的,特别是和苏州杭州的产品放在一起,就有了可比性。 本市的丝织品厚实耐用,苏州的丝织品轻薄美观。 家庭里没有电话的时代,人与人之间有一个星期的距离是很远的…… 妈妈见到宝贝女儿回来,仍旧是一副埋怨口气嫌她乱花钱,但从她老人家将那块素色绸缎在身上比划的脸色看,她很喜欢……爸爸很想仔细地把玩着女儿带给她的一块据说是很有名的砚台,但却被妻子打发去副食品店为女儿买排骨去了…… 美娟阿姨见到瑞雪和礼物,有点儿受宠惹惊。她伸出自己越来越瘦弱的手拉住瑞雪的手,一叠声地说“我的小雪雪你又瘦了……” 由于美娟阿姨长久地拉着瑞雪的手不肯放开,瑞雪开始去注意她的那双瘦弱的手……她的手和瑞雪一样地瘦弱,却没有了瑞雪的手的细腻和嫩泽……也许她当年也有着和瑞雪一样细腻和嫩泽的双手吧?瑞雪想象着美娟阿姨的年轻时光时,也渐渐去注视她修长的手指头儿……怎么了?怎么她的那枚无名指头儿也有点儿弯……是呀,她的无名指真有点儿弯……这是一双似曾相识的手呀,或者就是自己的一双手的翻版呀?只是……只是这双手比起自己的手来粗糙而衰老了点儿呀? 瑞雪的无名指,也是稍有一点儿弯的。 瑞雪没有向美娟阿姨讲出心中的感慨,只是默默地想在她的脸上寻找一种她想找的东西…… “我的小雪雪,你怎么了?” “我……我……” 瑞雪是个诚实的姑娘,她不想对着她亲爱的美娟阿姨撒谎,但又真的不知如何将心中的疑惑讲出来! “是不是不舒服?或者是……是怀孕了?”美娟阿姨一边用手试着她的额头一边细细观察着她的脸色…… “也许是不太习惯外面的生活和饭食的关系,而且我也刚刚走了……走了例假三四天,怎么能有你的说那事儿?” 她根本就不打算在婚姻的尴尬的十字路口上要个孩子,但她不想将这种人生的难题让她的美娟阿姨替她分担。在她的内心深处,她有一种对美娟阿姨的歉疚,一种说不出理由的歉疚。 “怀不怀孩子倒是……倒是无所谓,只要不是你生病了就成……” 美娟阿姨突然停止了说话,她的耳朵很机警地听着外面…… “怎么了?”瑞雪问。 “好像是有人进来了……” 常年一个人住着一所独院儿,她练就了一双机警的耳朵。 “瑞雪,你在吗?美娟阿姨,瑞雪还在你这儿吗?” 是辛丑跑来找瑞雪回妈妈家吃饭,是他到了他自己的小家之后,见是瑞雪留下了字条儿,便急着跑过来了! 瑞雪看见,辛丑穿着她为他买的体恤。衣服多少有点儿肥,因为他人长得比较瘦…… 辛丑自然是见了美娟阿姨很礼貌,并将他真诚的微笑留在了有点儿古老但又浸着丝丝凉意的房子里…… 这种北方的古老的房子墙体很厚,冬暖夏凉。 提出离开时,他似乎有点儿歉意,瑞雪为些很感激他。 美娟阿姨只好送他们小俩口到门口,眼望着他们走到了另外的一个大门里,好久不肯回家去…… 树上的知了在拼命地鸣叫,这让美娟阿姨在心里平添了许多惆怅…… 仍旧是那个冬日里乡村的小茅屋里,但他和她却为着孩子的去向争吵的不可开交…… “这个孩子当初不是你最不想要的吗?怎么今天却又不想让我抱走了?” 他已经将孩子抱在了手里,但她死命地扯住小襁褓不放手! “难道你没听人说过‘孩子就怕见面’吗?何况我是她的亲生妈妈?” 她两只手紧紧地扯住襁褓,并用一双哀求的目光看着他…… 那是一双母性的目光,那目光里的祈求快将他的心儿融化了。 “我知道你是孩子的亲生妈妈,但你应该明白,你是不能带着这个孩子回你那个家的。” “为什么不能?我就说是我自己的孩子,还能有谁杀了我不成?” “你怎么不想想,他已经一年多没有回来休探亲假了,你一个没有丈夫在家的女人,哪儿来的孩子?” “我不管那么多,我只要我的孩子!” 她也许和世界上所有的母亲一样,在爱孩子方面,几乎是不考虑后果的。 “可是我要管,因为这孩子是我的骨肉,是我的血脉!你抱回家去?那你男人回来了怎么办?如果他知道孩子不是他的,还不将孩子扔了?说扔了还是好的,也许他会气愤至极,将孩子杀了的可能性都有!” “你……怎么知道……知道他会将孩子杀了?也许他……他会爱这个孩子呢?而且他自己也……也没有孩子!” “你说我凭什么知道他会将孩子杀了?就凭我也是个男人!再说,他凭什么会爱这个孩子?一个男人会爱他老婆跟别的男人生的孩子?真是笑话!头发长见识短,女人脑袋!” 在孩子的问题上,他一丝一毫都不向她让步,那说话的口气,那做事的原则,没有一点点像是个十七岁的孩子,一点也没有。 “那……那我求求你……求求你让我将孩子多带几天,行吗?” 她看看怀抱里孩子那一副甜甜的小小可爱样子,心和刀割一样难受…… “不行!”他的眼睛中透着果敢。 “为什么?为什么不行?” “因为你越带就越舍不得让我抱走了……我说,长痛不如短痛,你还是让我将孩子抱走吧,免得日子久了风声传到外面,你可怎么做人?” 这回,他的目光中倒是一副疼爱她的表情了,这表情让她忍不住搂住他失声痛哭起来…… “我的孩子呀,我舍不得你呀我的孩子!早知道受这份罪,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干那种事儿呀,我的孩子,你妈妈生了你,可是不能养你给你吃奶呀我的孩子……” 那哭诉的声音穿越小茅屋的顶棚,冲向冬日的旷野,冲向遥远的山间和天边…… 在父母家的饭桌上,瑞雪吃着妈妈亲手为她做好的糖醋排骨,听着辛丑在对两个老人说,他们学校要盖教师宿舍楼,而且首批就有他的。 “是吗?辛丑你这么年轻,新楼房就轮到你了?”妈妈高兴的声音和欣喜的脸色溢于言表。 “我正好符合教育局颁发的文件……这一我是有大学本科文凭的,这二是我曾经获得过省级表彰的,这三是我……是我已经结婚了,而且住房又在十平方米以下的……” 瑞雪听了他的话,心里忽地一下子又提上来了,因为,她的婚是离不成了,最起码现在不成! 如果她在此时提出离婚,辛丑盼了许多的希望就会破灭。在中国不成文的分房政策中,单身男人或者单身女人是没有资格分房子的,有关这一点,瑞雪深深懂得。 “那还是等待辛丑将楼房分到手再说吧,那样,我的心里也会好受点儿……” 瑞雪见到邵军生的第一句话就是先说这个问题。这样的话阻断了邵军生想与她亲热的举动……并不是她不懂风情,而是这个问题在他们三个人之间太重要了!是呀,住房的问题在中国是个大问题,国家拿出不多的资金来优先提高教师的住房问题是千百万教育工作者的喜讯,但却在为瑞雪的爱情通道上,出了一道难题。 难题就难题吧,毕竟爱情与住房问题有着“虚无”和“实质”的差别。在“实质”面前,“虚无”当然要让路的。所以说,“爱情”二字在中国的含义有时掺杂着太多的物质的政治的家庭的社会的等等原因。 上面这番话并不是作者写出来的,而是邵军生对着瑞雪发出的感慨。感慨归感慨,他在这个问题上还是通情达理的,他理解瑞雪的苦心,而且同意了她的意见,等待赵辛丑将楼房分到手时,再将离婚的问题摆上议事日程…… “军生,我……我应该对你说声‘对不起’……” “瑞雪,我们俩人之间,不应该将这句话挂在嘴上。” “为什么?” “因为我们实际上是一个人……” 这句话,在她的心上划了一道小小的口子,那她憋在心里的许多委曲许多感慨许多眼泪,再也无法控制…… 她哭了开来,任他怎么劝也劝不好。 也许,她太需要一种哭泣来缓解一下过度紧张的神经了…… 在她的哭泣面前,他显得很薄弱。 在他的薄弱面前,她显得很恍惚。 恍惚是因为她遇上了这样的薄弱男人,能否担当她今后的生活? 报社又寄来了报纸,瑞雪打开信封打开报纸,首先看到的是自己发表的小诗歌和诗歌一样的心情…… 思念自远方来 竟是这样的凝重 凝重的使人 无法开启…… 那个同洁白的纱巾一样 洁白的夜晚 你望着神秘温馨的夜空 说 明年的这个季节 送你一份最珍贵的日子…… 最热爱的季节 应该是今晚的凝视 最珍贵的日子 应该是昨天的歌声…… 别说是日报的编辑证人瑞雪的诗歌和文章的风格大有所变,就是她本人在重读着这样的诗歌时,也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和沉闷。当然,这样的压抑和沉闷也是一种诗意的境界,也有它凄婉美丽的感动,也有一部份读者非常喜欢这样的风格,特别是一些女性读者,还竟然给报社的文艺部写信,要求将瑞雪的地址给她们,她们想和她通信联系,想将自己的感慨和自己的痛苦说给她听…… 报社文艺部的主任恰恰也是个女性,虽然她不像是那个经常给瑞雪编辑文章的女编辑那样给瑞雪写一些赞扬的信,但她也是一个性情中人。她想既然读者想和瑞雪联系,那证明我编发的这样的诗歌和文章在读者中还是有一定反响的,于是就酌情挑出几个她认为“可以雕琢”的女读者给了她们瑞雪的通讯地址,并打电话告诉瑞雪,如果你们之间有的通信有发表价值,我可以在版面上给你们搞一个类似对话的小栏目,题目就叫《女性与诗歌》…… 瑞雪当时就在电话里明确表示,如果是女性朋友们相和我通信谈谈诗歌和文学,我没有什么意见,倒是你说的那个小栏目还是免了吧,因为我连我自己的事情都处理不好,何谈与别人去议论那么大的话题?放下电话,瑞雪才觉得话说的一点礼貌没有,这不是她一惯的作风。看来,这份夹在两个男人之间的感情弄得她整个人晕头转向。 邵军生也许是粗心也许是让爱情冲昏了头脑,他很高兴,高兴瑞雪将他送的白纱巾写进了诗歌里,却偏偏忽视她的彷徨和苦恼。 刘佳宁不放心瑞雪的现状,从电视台打电话到车间询问她和辛丑的关系到哪一步了?瑞雪让师傅刘大姐为她看着机器跑来接电话,见那位爱管闲事的胖得快走不动的车间副主任于芳被人不情愿地叫走了,便呼出一口气,放心而简单扼要地告诉她说一切要等待辛丑学校将新楼房分到手再说,如果他现在离婚,就等于将快到手的新楼房拱手让给了别人,这是瑞雪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她不想让丈夫失去了妻子还失去了到手的房子……没有想到佳宁在电话里冷笑一声说瑞雪你真傻还是假傻?辛丑学校分新楼房?就凭上面一个重视教育人才的口号和一个什么教师安居工程的文件?告诉你瑞雪,现在在中国,别说是中央文件,就是最高领导开话了,也有办不成的事儿! “佳宁你说辛丑学校盖教育宿舍大楼的事情根本办不到?” “不是办不到,而是不象你想象的那样简单。这件事儿呀,不是我狂言,如果两年期间辛丑能搬进新楼房,那他房子内的家具我包了!” “家具的事情我不敢想你能包了,但愿两年的时间,他能分到新楼房,我也就认了!” 瑞雪放下佳宁的电话,默默地走到了自己的机器上…… 师傅刘大姐问是谁打电话找她?她说是佳宁。 刘大姐又问佳宁找她什么事儿?她说佳宁只是想她了,和她说说话儿而已…… 刘大姐说,准是刘佳宁在外面又被什么男人给骗了,或者是他骗了什么男人而到处炫耀,所以才会给你打电话。要不,她才不会想到瑞雪呢? 瑞雪说什么男人骗了她,她骗了男人呀?刘佳宁是外外表看上去嘻嘻哈哈的象个无所谓,但她的内心还是很善良的。 刘大姐说,难道你真不知道?刘佳宁现在正在跟她丈夫闹离婚! 瑞雪说我真不知道,离婚?为什么? 嫌她现在的男人本事小呗!听说他现在又跟电视台的台长挂上了,兴许呀,都睡在了一起呢? 瑞雪惊讶!但细想一下,也觉得不可能。佳宁结婚才刚刚半年,就是不满意,也不可能这样急迫呀?跟台长挂上了?是为了提升还是为了其他?要是为了提升,那她再过几年不是要嫁市长了? “嗳,这些没事儿干的老大姐呀,净是满嘴里编排人家佳宁……” 夏韵(四) 一天,瑞雪正巧上白天的班,当她正对着一大堆的断了头的栎子忙碌着时,有人来告诉她有个小姑娘要见她。她隔着窗户朝车间外一看,见是邵军生的妹妹邵军容。 邵军容是放了学背着书包跑到瑞雪的厂里来找她的,看到在大热天里满头大汗的军容,瑞雪先是吃了一惊! 她看看已经离下班时间还差十几分钟,便对着刘大姐说了一声让她替她照看着机器,然后拉上军容走出了车间,来到了厂区后门外的一片小树林里…… “军容,还有几天便要高考了,你怎么有时间跑到我这儿来了?” 瑞雪近几天一直听辛丑在叨念,说军容也不知在这次高考中表现怎么样?要是能高考通过,也不枉人家一家人对他这个辅导老师的期望。所以,瑞雪的神经最近也被军容的高考事件给调动起来了! “我……我今天来找你是想……是想告诉你……告诉你一件特别重要的事儿的,而且这事儿……这事儿非找你不可!” 军容可能是一路跑来的,一句话说不完就开始张口喘气了。 “军容,什么事儿,你慢慢说,啊?” 瑞雪嘴上虽然这样劝她,但自己的内心比她还要着急。瑞雪有一种预感,此次军容来找自己,肯定与邵军生有关。 “昨天晚上,我爸爸……我爸爸他打了我……我二哥!” “为什么打他?你二哥他已经是个大人了呀,你爸爸怎么能向对待一个小孩子那样去对待他?” “那是我爸爸对待他的孩子们根本就没有平等而言,我们兄妹三个在他老人家的眼里,与他手下的士兵没什么两样儿!” “军容,你是不是太言过其实了?我看你爸爸挺好挺温和的一个老人嘛?” “瑞雪姐姐,我告诉你,你也许会不相信,我爸爸他老人家,是个天才的演员,甚至比演员还会表演!” “军容,你小小孩子儿家,怎么可以这样说你的爸爸?” “那是因为他就是那样的一个人!在人前一面,在人后又是一面!你说,他不是典型的演员是什么?虚伪!” “好了军容,我们先不争论你爸爸是什么人了好不好?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你二哥的事儿,最想知道你爸爸为何打他?嗯?” ……军容用了将近十几分钟的时间,才将邵军生的爸爸为何打他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了。 原来,问题出在钱上。 当然并不是邵军生跟家里要钱,邵军生自尊心很强,他从来不跟父母提要钱的事儿。何况他转业的费用是他自己存着的,据瑞雪所知,那个数目虽然不算是太大,却根本不需要跟父母要什么钱。而钱的问题是当爸爸的跟二儿子要钱。他要钱呢,也不是为自己,而是为邵军生的哥哥要的。就是那个因为眼睛不合格没有参成军的哥哥邵军纪……邵军纪已经老大不小的了,而且岁数早就是大龄青年了……听说好不容易在工厂附近找了个农村户口的媳妇快要结婚了……啊,邵军纪怎么找了个农村户口的媳妇?噢,还是简单扼要地说吧,邵军纪由于没有参成军,当爸爸的说你看来无法继承爸爸的心愿去当兵了,那你去做工人吧,做工人即锻炼身体又不太要求你有一双一点五规格的眼睛……就凭爸爸一句话,邵军纪就将自己那个想做一个出色的小提琴演奏家的梦想装进了昨天的故事里,抹着眼泪离开了妈妈和弟弟妹妹走上了一个根本就不喜欢的工作岗位……有关邵军纪热爱音乐和小提琴的往事,瑞雪从邵军生的口中听到了一部份,但不知道他为了他的小提琴梦想而欺骗了医院检测眼睛视力的大夫,他是装做看不见视力表上的字而糊弄着没有去当兵的,他想这样爸爸就不会干预他的爱好,让他好好去考一个文艺团体,去拉一辈子他热爱的小提琴了……他毕竟太年轻,也对爸爸没有足够的了解和认识,他没有想到爸爸没有经他的同意就与他一个在兵工厂工作的老战友打好了招呼,并连大哥的意见都没有征求就让他带上被褥去了五百公里之外的一个建立在荒凉的盐碱地上的兵工厂…… “用爸爸的话说,虽然以兵工厂工作不算是当兵,但也好歹是与部队沾点儿边儿,为部队造武器,也是在当兵!”军容形容他的爸爸时,表情中有一种无能为力和无可奈何。 “那你大哥在兵工厂工作没有工资吗?怎么会跟家里要钱?而且根据你爸爸和你妈妈的工资,在我们这个小地方也是属于高薪阶层的呀,他们怎么会跟你二哥要钱呢?”瑞雪一边说话一边在心里打了个“小九九”,她知道,邵军生的父亲的工资有四百多,加上他母亲的二百多,已经是个不小的数目了,可他们干嘛还要将二儿子的私房钱要去吗?再说,她知道邵军生的那笔私房钱中有一大部份是部队补贴给他治疗胃病的钱。 “我大哥找的那个媳妇非要我们家为她办‘农转非’才肯结婚!” “啊?她想让你们家为她办城市户口?”瑞雪瞪大了眼睛! “是啊,一个城市户口现在要花近一万元呢!我们家虽然有点儿积蓄,可我爸爸那个人虽然对自己家里人在经济上很算计很苛刻,可他对外人对我们老家的乡亲们却是个‘活菩萨’,今天给这个一百,明天给那个二百,就这么一百二百地往外扔,还能有多少剩余呀?而且这次不是一个小数目,他拿不出,所以,就想动我二哥那笑转业费用了。可没有想到,我二哥死活不给他,还和他顶了嘴,所以,我爸爸就……就打了他!” “看来,你大哥在你爸爸的心目中,比起你二哥来,要重要的多?” 瑞雪有点儿替邵军生不服气。 “瑞雪姐姐,你还是不了解我爸爸。他一是因为为我大哥选择了一个那样的工作和环境,从心里有点儿觉得对不起儿子,想借结婚的事儿多为大哥花点儿钱多办点儿事儿,尽一点他做父亲的责任,也算是对我大哥的一种补偿;二是他没有想到自己在家庭中的威力却受到了来自二哥方面的抗争,心灵上失却了平衡,所以,便……” “你……你二哥也是的,钱是身外之物,没有了再挣,给他不就是了?” “谁知道我二哥这回是怎么了?他过去也是将钱看得很淡的一个人,我跟他要钱,只要他有,从来没有说过不字,而且也不是一个守财奴,可我现在却看不懂他了?” “那你爸爸和你哥哥闹这种矛盾,你不请你妈妈出面解决,你找我,我能起什么作用?” “瑞雪姐姐,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我妈妈?我妈妈她根本就说服不了我二哥!现在,能劝我二哥将手里的钱拿出来的人,非你莫属!”军容用一双非常锐利的眼睛看着她。 “我?我怎么能说得动你二哥?再说我和他也不过是……是一般的朋友,我怎么能……”瑞雪一边说一边看着军容小姑娘的脸色。说实在的,她有点儿心虚。 “瑞雪姐姐,你就别推托了,我今天大老远地跑来找你,绝非是偶然的。我来找你解决我们家的大问题,肯定是有原因的。再说,难道你真的不知道,我二哥现在很有可能只听你一个人的话吗?” “听我的话?凭什么?” “凭什么?凭……凭、他、爱、你!” 小姑娘终于忍不住将心里的想法儿说了出来! “军容,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你不可乱说的?” “正因为不是闹着玩的事情,所以我才不可能乱说!而且我是偷偷来找你的,我爸爸和我二哥他们根本就不知道!” “那……那你是凭什么……凭什么说你二哥在爱着我?” “瑞雪姐姐,我二哥那人,其实是个脸上和心里都藏匿不住事情的人……从你第一天到我家里,我就发现他的眼光不对劲儿了,一顿饭,他的眼睛就只盯着你一个人,说他的目光是台扫描机,该不为过吧?后来,他老跟我面前提起你的名字,说你是世界上最美好最纯洁最善良的女性,当然他说的‘世界上’是指他这二十六年的生命里,见到过的女性……他还……还经常偷偷一个人躲开家人在他的房间里欣赏你发表在报刊上的诗歌和散文,凡是你发表的诗歌和散文还有那些小小说,他都剪下来贴在一本画报上,并用红笔注明了何年何月何日刊登在何种报刊上,甚至连哪一版面,他都注得清清楚楚的……有一些文章,他认为不错的,他还在旁边用红笔写上几个字,大多数的都是‘好’,或者是‘太棒了’……” “这个我知道,而且他剪辑的那个本子,他已经送给了我。” “他送给你的是两本中的一本,也许你不知道,他自己手中还有一本……瑞雪姐姐,我知道你有婚姻,并不可能和我二哥有什么结果,但我知道,他是真的……真的爱上你了!也许他自己为着这种爱在痛苦着,因为我经常发现他半夜里睡不着觉,一个人跑到凉台上去吹风,甚至看到他一颗颗地地吸烟……按我的判断,他一是在想你,二是在考虑你们的关系怎么办?我知道,我来找你,是一件非常不冷静的举动,但我……我实在是不愿意看到我的家庭里弥漫着父子之间的战争……我想,如果你出面跟我二哥说说,他也许就会将钱拿出来……我想,他一定会听你的,一定会。也许你会问我,他们拿不拿钱与我何干?是的,本来是这样的,但我现在面临高考,特别需要一个安定的环境……可他们的争吵弄得我别说是安定的环境了,就是……” “军容,你别说了,我……我找你二哥谈谈……”瑞雪还是无条件地向这位小姑娘“投降”了!她的心底善良,尤其听不得军容在高考期间面临父子俩人的家庭“战争”而无法安心学习…… “谢谢瑞雪姐姐,我知道你会帮忙的!”军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军容,我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不要……” “不要对任何人说我二哥对你的感情,是不是?”军容对她做了一个鬼脸! 瑞雪无奈地摇摇头,笑了…… 看到军容背着书包快步走了,瑞雪转身到一个电话亭子前,掏出五角钱,给邵军生挂了一个电话…… 他听到是她的声音,第一反应是很高兴…… “瑞雪,真是你呀?” 瑞雪想想,主动给他打电话还是头一次。 “我说今天早上我上班时,看到院子里飞来了几只喜鹊呢?原来是有好消息呀!” “军生,我……我想和你谈点儿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什么事儿?是我们俩的事儿吗?如果那样,我下了班就来找你,行吗?” “行啊,那我……我到郊外的那条小杨树林里等待你,好吗?” 她提到的那条郊外的小杨树林,是他们偶尔约会的地方。虽然那儿有点儿偏僻,但瑞雪非常喜欢那儿的幽雅。 邵军生知道,瑞雪为着那个幽雅的偏僻小杨树林,已经写了两首小诗了!其中一首,还是发表在省报的文艺副刊的头版上的呢! “到……到小杨树林?好……好的,我……我一定到,一定到!”邵军生在电话里的快乐声音是无法掩饰的。 看来,他做梦也想不到,瑞雪是做他们家的说客来了! 夏韵(五) “瑞雪,什么事儿这么焦急着与我谈?”邵军生一边从自行车上往下跳一边询问着早已站在小树林尽头等待他的瑞雪。 瑞雪穿着一件雪白的无袖连衣裙,夏天的风儿轻轻地吹起她长长的秀发在她的身后舞动飘扬着,连她的背景后面那些郁郁葱葱的树木都给了一种勃勃生机和动感…… 这样的画面太精致太美丽了,就是任何大师都画不出来的…… 邵军生望着这样一副美丽画图,几乎有点儿不敢相信这个画中的美丽女性是在等待他的到来! 为着一生中有这样美丽的女性在等待,真是什么都无所谓了! “军生,我也不知这事儿我该不该说?” 瑞雪看到他满面春风的表情,真有点儿不忍心将军容要她办的事儿说出来。但她的原则又是答应了的事儿一定要做,否则不答应。 “什么事儿?” 他的头上开始流汗,看样子他为着瑞雪那严肃地表情在紧张…… 瑞雪赶紧掏出自己的手绢递到他手里,示意他先擦完了汗再说…… 他很感激,一边擦汗一边观察着瑞雪的脸色…… 她知道,自己已经在沉沉的黑夜中默默无望又充满希望地等待了三个晚上了…… “如果他今天晚上还不来,那我明天就将那把钥匙取下来,再也不等待他了……” 她虽然在嘴里这样自言自语地埋怨他不来,但她明白,自从二十四年前他强行抱走了她的孩子,她就将那把留给他黑夜里来打开她院子里的大门的钥匙永远地取下了…… 在他们的孩子出世以前的一年多的时间里,她为他进出大门方便,将那把开锁的钥匙挂在了大门后面的一个破筐子下面,他从外面一伸手,就能够得着…… 他每次在黎明的朦胧中离去的时候,都会悄悄将那钥匙再挂在原处…… 没有了那钥匙挂在那儿,她开始强迫自己的心儿永远地将他关闭在心灵之外了!她记得,他曾经为着那把钥匙与她吵过架,但她就是不给!她的理由是大门的钥匙就一把,他拿去了,她用什么?他说可以去配一把,可她坚持说配钥匙的人如果使坏,会多配一把留着的。她说的话有点儿道理,因为那个配钥匙的就在她的家附近的拐角外。后来,她的丈夫老苗从新疆回来之后,她想给,也没有机会了!算算,丈夫回来的这十五年里,她和他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多少。 丈夫老苗得的是中风,拖了一年的时间就去世了。丈夫死后的两多年了,她知道他经常找机会走到她的这个小独院子里来,但她就是不理他,也不和他说话。她本想,自己已经老了,是能抵御来自男人的诱惑的。但是,两年的实践证明,他是她最大的诱惑和敌人。 她不能忘记,丈夫老苗从新疆回来的这十五年里,她和丈夫的性生活是非常凑合的。老苗他本来就人老实,加上她一直不怎么配合他,所以,他们之间,似乎对性的问题很忌讳……一般,都是老苗他想急了,匆匆地将她弄醒,又匆匆地拉过她,甚至连上衣都不脱……他们夫妻间的性生活,她从来不让开灯,丈夫很奇怪,问她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啊?她说可能一个人独处习惯了……丈夫老苗是个粗人,而且只要能将就着将事情办了,其他也不怎么计较……但只有她自己明白,她怕开灯是怕丈夫发现她肚子上的妊娠纹呀!十五年间,他们的性生活几乎是极少的,就是有,她也是极不情愿的。当然,她也想对丈夫来点儿热情,但却无法调动起积极性来。因为,她和丈夫在一起时,她老想起他。 和他比着,她才知道和丈夫之间的性生活是多么地乏味……虽然她和他之间没有再接触的机会,她也装出了不再理他的样子,但她实际上一天也没有忘记过他! 当三天前她将那把已经生了锈的钥匙去挂到老地方时,发现那个破筐子已经破到用手一碰就散架的程度了……二十四年了,二十四年的孩子都长成大人了,一个竹筐子,它能有多大的寿命?她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才用绳子将那个破筐子重新连接在了一起儿…… 将竹筐子重新挂在原来的地方时,她仰望着它被一条条绳索联系着的样子,忽然想起了它象极了他们之间的感情,不知还能抵挡多少久的日月更迭,风雨的侵蚀? “已经二十四年了,他也许早就忘了那把钥匙,也许早就对我的那份感情死了心儿……” 想到感情已经冻结了二十四年整,她开始对他的到来不抱什么期望,并将目光投向那挂在天上的一轮皓月……曾经是多少个这样的月夜,他们赤裸裸地搂在一起,一边看着天上的月亮,一边听他讲他读过的那些书和书中的故事……那是多么美妙的夜晚呀,他越来越强壮的身体里是一望无际的永远也挥洒不完的劲头儿和情欲……她毕竟大了他十岁,有时还真的不能应付他,所以,便在醒来的时候不敢动一下身体,唯恐惊动了他,他会再来一阵“狂风暴雨”式的动作的……是呀,十六七岁的小伙子,又是刚刚尝到了“禁果”的滋味儿,能不“贪婪”吗? 想到这儿,那二十四年来“冻结”的情欲突然像是潮水一样从她的身体各个部位“蜂拥”而来…… 突然,好听到大门那儿传来“吱吱悠悠”的声音……是不是来了小偷?因为他一向在开大门的能耐方面是很行的,他有办法将门的声音降低到最小…… “咳……咳……” “是他,是他来了!是他来了!”她什么也不顾了,一跃而起…… 整整隔了二十四年,她对他的咳嗽声音仍旧那么熟识…… 这是她自己都没有想到的! 倒是他很有思想准备,看到一个赤裸裸地光光身子朝他扑来时,竟然非常坦然,不惊不诧地张开了双臂! “你开门的声音怎么那么大了?一点儿也不小心了?” 她搂住他,一个劲儿地往他的怀里靠着…… “难道你……你不知道我也……我也老了?这人老了,动作……动作就笨拙了许多了……”他伸出两只手贪婪地在她光滑的身子上回来抚摸着,那动作没有半点儿的陌生感…… “你也算是……是老了?你不过……不过才四十……” “我今年整整四十一岁了,我……我比我们的孩子……比我们的孩子大了十七岁,难道你忘了?” “我没……没忘,我只是只是觉得你还年轻,但我……我却有五十一岁了,是老太婆了!” 听得出,她的话中有一种惋惜岁月流逝的感慨…… “不不,你在我的……我的眼睛里,是……是永远年轻的,和安娜•卡列尼娜一样年轻……年轻漂亮……” “你……你永远忘不了你的……你的那些书和书中的人物……你这个书痴……” “我忘不了的……忘不了的还有……还有你……” 他的手有点儿发烫,她的赤裸的背很敏感地在接受着…… “你……你怎么知道我……我为你留了……留了钥匙……”她承受着他的抚摸,浑身的每一根神经都在颤栗发抖…… “其实我……我……我在他去世的这两年里,经常是……经常是隔两天晚上……两天晚上来一次,两天晚上来一次到那个挂钥匙的地方摸索的……我想我……我会找到这把……这把钥匙的。” “那么肯定?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我手里的这把钥匙它……它不会属于别人的!” “如果……如果我将这把钥匙送了……送了别人呢?” “我想你不会的。” “如果我……我会呢?” “那……那我就杀了你!” “杀了我?你敢?” “我不敢?那你就等着试试我的刀快不快!” 他将她横抱起来,然后朝着屋内走出…… “你……你怎么不……不把你想来这儿睡……睡的的意思告诉我?”她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她明显地感觉出,他脖子上的胡须已经没有了过去的那份柔软,而是一种坚硬而锋利的刺了! 但是,这种坚硬和平共处锋利才是她所需要和等待的!这样的坚硬和锋利才能和一个熟透了的女人在爱的河流里并驾齐驱,这样的男人才能让女人醉心于他。于是,她像是一个新娘那样,平躺在床上,并伸展开四肢,让它们在月光下变得柔软无比…… “这二十四年里,你想过我吗?” “我不知道……” “你是……你是知道我一贯的宗旨的,我是……我是不会强迫你的……不会强迫你……除非你自己……自己愿意……” “我愿意……” ……仍旧是那么和谐那么步调一致,好象他们之间没有二十四年的分别,好象这是二十四年中每天晚上其中的一个晚上…… 当然细心的女人还是发现了一个变化,那就是他在做完那事儿之后,没有了过去的那种旺盛,他像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倒在她的身边儿,而且还不时地有点儿咳嗽…… “你……你怎么了?”她关家地去抚摸着他光裸的胸膛。 “我也不知道,也许……也许是老了呗?”他将一只手放在她的手上,但她明显地感觉到他那只手很软很乏力…… “瑞雪,可以告诉我,你从生下来就在这个城市里吗?” “是呀,我生在这座城市,长在这座城市……” “是吗?那我应该感谢这座城市,要好好热爱这座城市!” “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懂?” “因为你出生在这座城市,因为这座城市养育了你,因为这座城市里有着你这样美好的女性,因为这座城市里有你的生活轨迹……” “军生,你别说了!” “为什么不让我说?” “我觉得你是读琼瑶的小说读多了。” “读琼瑶的小说读多了?不不,我并不喜欢她的小说。我用这样的语言来形容你是我的大脑在支配我,并不是从什么书上读来的章节?” 听他的口气,他有点儿接受不了她的语言和态度。于是,善良的她就将语言的力度放软了许多。 “军生,你别生气。我主要是觉得……觉得我不配你这么诗歌一样的语言的赞美和歌颂。” “瑞雪,如果你觉得你不配这诗歌一样的赞美和歌颂的话,我想,再也没有什么女性比你更值得了!” 晚霞很美丽很灿烂,这让邵军生激起了一种想把瑞雪拥抱在怀里,与她一起飞翔到那美好祥和的霞光里的冲动。是呀,那霞光很美好很灿烂,应该有美好灿烂的爱情在绽放。 “军生,我不要你的赞美和歌颂,因为我觉得什么赞美和歌颂都是有时效性的。我想,如果我们真有缘分,那还是看以后我们的相处吧!” 瑞雪真诚地望着他的眼睛,他觉得整个人都被她那双眼睛所牵动所融化,便会心地点点头,以此表示他理解了她…… 瑞雪是个很容易满足的女性,一件事情办得好了,就会高兴一阵子。比如,那天下午她并没有费多少口舌,邵军生就答应她的要求,准备回家将他积蓄的五千元钱拿出来“贡献”给哥哥的婚姻了。这即给了她女人的自尊和面子,又让她觉得邵军生是个有情有义的热心肠的男人。他说的好,说你既然能为了我的妹妹来做说客,我邵军生还能有什么话说?既然你愿意我做的事情,我就是一百个不愿意,我也心甘情愿地去做。他还说,为了瑞雪,做什么都一个字——值!当然,瑞雪那天还弄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他原来为什么死活不肯将自己的积蓄拿出来给爸爸的原因……当她知道他留钱的目的是想拿那笔钱去托人为瑞雪调动工作时,她竟然感动地眼泪流出来了。是呀,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竟然连父子感情都不要了,可见他对她有多么热爱,多么深情?为着这份热爱和深情,就是跟着他浪迹天涯海角,也应该无怨无悔,在所不辞了! 邵军生也非常高兴,因为他拿出了五千元钱,却得到了瑞雪的芳心,这样的结果,是他没有预测到的。 现在,只要他提出要求,瑞雪都会跟着他在下班之后,来到这片小树林看晚霞看落日……虽然他们的关系仍旧没有明确发展,但他们的感情却是日渐生温……邵军生为着这份意想不到的爱情收获,非常开心和快乐,他几乎天天嘴里哼着“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充满阳光……” 由于妹妹也喜欢和热爱瑞雪,那他和她的关系也就在妹妹那儿成了一个公开的秘密,所以,只要是兄妹俩人单独在一起,那话题肯定就与瑞雪有关。 这样说来,他们之间的关系的知情者,就发展到了四个人。他和她,另外的两个人是军容和佳宁。 有了四个人来承担两个人的思想压力,瑞雪觉得心灵负担轻了一些儿…… 夏韵(六) 刘佳宁最近来看过瑞雪,当然也是借来此地采访的机会。在瑞雪眼里,佳宁虽然比过去瘦了不少(后来听她讲,那是刻意减肥的效果,什么这减肥茶那减肥药,什么这瘦得快那纤细灵让人听了头痛),但却更有女人味更有魅力了。特别是一抬手一提足,完全是一派大记者大编辑的风范,惹得瑞雪好生羡慕她! 佳宁现在来看瑞雪,可不是过去那样与她挤在她那不足十平方米的小破屋子里,过那种弯腰都怕碰倒了脸盆架或者锅碗的拥挤生活了。她现在是先到宾馆登记好的房间,再带辆车子来接瑞雪过去,而且那车子一般都是上档次的高级轿车。她说,瑞雪我们这叫“有权不使,过期作废”,放着上等的宾馆不享受,到你那小破屋子里受罪,冬天冷夏天热的,何苦?瑞雪说呀呀呀,才当了几天的大记者就瞧不上我的小破屋子了?佳宁说不是瞧不上,我是想拉你出来享受享受,难道你还不领情?瑞雪说不是我领情,而是我怕自己享受惯了,再也不想住那小破屋子了! “你马上就要有部队大院子里的高级将军楼住了,那小破屋子,看来你也住不了几天了!”佳宁的话,一句就说到了她近来最烦恼的问题和关键上! “佳宁,你千万不要胡乱说,我和邵军生的关系并没有往前发展。我们……我们还保持着以前一样的关系,难道你不相信我?”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为你着急,你说你这样不死不活地拖着,到哪一天是个头儿?你不可能这样拖着两个男人的生命拖一辈子吧?” “佳宁你……” 佳宁的话,真是戮到瑞雪的疼处了!是呀,她虽然不是有意要害她生命中的两个男人,但她的行为却实实在在地伤害着两个男人。她谁也不想伤害,但结果是谁也在被伤害。而且这伤害的人中,也包括她自己。 “佳宁,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说这世界上,一个好男人加上一个好女人,组成一个家庭,为什么不能是一个幸福的家庭呢?” “瑞雪,这个问题你最好别问我,因为这个问题对于我来说,同样是个无法解答的难题。是呀,在一般人的眼里,一个好男人加上一个好女人,组成的家庭应该是幸福的。但是,据我了解,越是这样的结合,越是幸福的概率有少。为着这样的问题,我正准备拟定一个选题上报台里,意思就是搞一个幸福婚姻家庭的大讨论的栏目,让大家来参与这个节目,让幸福的和不幸福的男人和女人来诉说他们的幸福与不幸福的原因,让全社会都来关注家庭问题,让人们自己在讨论中寻找爱情和幸福的真谛!” “佳宁,你的这个选题不错,也很大胆。但我想,你们台里的领导是不会审批的。” “为什么?你说说你的道理?” “因为这个问题太敏感。虽然它有着全社会的普遍性,但我们的社会制度和我们的道德观念,都和你的这个选题有着一些格格不入的矛盾。所以,我奉劝你还是将这个选题放弃了吧,啊?” “瑞雪,你所说的这些问题和困难我都考虑过了,我想过,越是有挑战性的选题,越能在观众中造成影响,越是有争议的话题,越会引起社会巨大的反响……我现在告诉你这个事情,并不是让你来为我判断它的对与错,也不是让你来预测它将来的前景如何,我是想问你一句话,要是我的选题被台里批准了,你来不来做我的佳宾?” “做你的佳宾?我不。” “为什么不?难道你不愿意在电视上露面?” “我没有那个胆量!” “你不是也想来搞电视吗?怎么突然连上镜头的胆量也没有了?” “那是两码事儿。做那种惹事生非的佳宾?我不想惹那个麻烦!难道你不觉得我现在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吗?” 佳宁想想也是,就再也没有和她争论下去…… 那一夜,她们俩躺在宾馆里的高级席梦思床上,却是合不上眼了…… 用瑞雪的话说,佳宁我们真是“今夜无人入睡”了,象极了那首意大利的男高音唱过的著名歌曲……佳宁却说你呀,什么时候都忘不了你那些歌呀曲呀的,难道你现在还有心思写诗歌吗?你的生活里还有诗歌吗?瑞雪说是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并没有忘记诗歌和文学…… 佳宁说你千万别提你那些诗歌和文学了,我以前老被你那些诗歌文学激动,会从你那些东西中找到点儿生活的激情。但是,我近来一读你的诗歌和散文,就会觉得心口堵得慌,虽然也感觉你在文章里发达的意思是有很大的共鸣性,但你的那种思想和内容也太让在压抑了呀! 瑞雪说我承认我最近是写不出以前那样明媚的阳光之作来了,但我认为,诗歌和文章是随着人的思想和感情之路走的。没有了明媚的阳光心情,我只有写这样的压抑和沉闷了。她说佳宁幸亏我有文学这东西在我的身体里撑着,要不,我会被生活压垮了的! “现在想想,这个邵军生当初在你的生活里出现,应该不算是一件好事儿……” 佳宁说这番话时,看到瑞雪正靠着台灯将一张侧面的脸对着她,她娇好的面容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像是一个透明而洁白的瓷质工艺,便感叹这样美丽的女性来这个世界上应该是享受幸福和爱情的,而让她来承受痛苦和磨难,是命运的不公。当然,她没有将这些感慨说出来。 瑞雪听了她说出的有关邵军生的话题,只是呆呆地望着宾馆室内墙上的一临摹的一幅名画没有做声……但她的内心却在想着其他的问题,如果我当初没有碰到邵军生呢? 就在夏天最酷热的日子里,佳宁突然打电话告诉瑞雪一个好消息,说是市电视台为了扩大业务发展电视事业,决定以公开招聘的方式增加人员。她劝瑞雪这几天不要上班了,她将寄给瑞雪一些复习材料和提纲,并嘱咐要好好背背,以备考试时能应付自如。 瑞雪听了这个消息,也高兴地几乎跳起来。如果真像是佳宁说的那样公开招聘,以瑞雪的文字功底和已经有的一些成绩(发表在报刊上的文章),也许她命中的概率会很大。 邵军生知道了这个消息也很高兴,现在也只有他能体会瑞雪是多么想从缫丝厂调出的心情。他知道瑞雪并不是讨厌八小时站立的艰辛,而是受不了那些庸俗的女工们的嫉妒。瑞雪当初进工厂时,因为她的善良和漂亮,曾经是车间里姐妹们的小宠爱儿,大家争着呵护有着一副甜美模样的她,并在那些浑身臭哄哄的保全工来招惹她,用他们脏乎乎的工作服蹭她雪白的衬衫或者借故赚她的小便宜时,挺身而出保卫她,以示她是她们当中不可侵犯的公主。但当她经常在报刊上发表文章后,特别是当她参加了那次南方笔会之后,情形就大不相同了。她们说瑞雪写出的那些诗歌和文章是拿姐妹们的痛苦换来的,说她写出的那些诗歌和文章是在歌颂美化她们的艰苦劳动环境。并说瑞雪拿着姐妹们的痛苦换来了她的荣誉和金钱(指她得到了那些三元、五元的稿费),说她应该拿出她得到的工资之外的金钱来让姐妹们分享等等……瑞雪是个不善与人争吵的人,当听到这些不讲理的言论时,除了偷偷哭泣之外,再就是真的拿出了部份稿费让她们买了糖果来分吃了…… 但是,她们在吃完了糖果之后,还是一如既往地在背后说她的坏话,那份尖刻的内容便是她一个缫丝女工搞文学是一种罪过!她实在无法理解她们的作法儿,心想我一不偷二不抢的,我用你们织毛衣打扑克逛街跳舞的时间来写点儿文章或者生活的感受和想法儿,哪儿就碍着你们了?她不想让爸爸妈妈为她分担这些痛苦,也不好意思在辛丑面前陈述这些不平等的遭遇,所以,她只能在邵军生面前诉苦了。邵军生说瑞雪你这次一定要努力考上,也只有这一条路,你才能跳出你那个受罪的“火坑”…… “军生,你别这样说,那些姐妹们也不是故意要伤害我的,她们有她们善良的一面,她们也曾经给过我友谊和快乐……” 这就是瑞雪,受了委屈也不抱怨的瑞雪。 “瑞雪,你以为你的品质会感化邪恶?”邵军生冷冷地笑着。 “她们是伤害过我的好人,她们不是邪恶……她们也可能是也憎恨自己的工作环境,只是无力去改变,所以,便嫉妒她们的同类来发泄心中的不满。” 瑞雪从不伤害曾经给过她帮助和快乐的姐妹们,尽管她们现在在有意无意地伤害着她。 邵军生不是不想和她再争论下去,而是不想再给她任何伤害,所以才对她宽容地笑笑,算是对她所说之话的认可…… 在瑞雪拼命准备考取电视台期间,邵军生却悄悄地参加了区人事局的一次对社会公开招聘干部的考试……这也是中国进行干部制度改革的一项重大举措,有许多德才兼备的人才在这样的举措中成了后来中国政治舞台上的佼佼者。而好胜心极强的邵军生是在拿到了被区政府录用秘书的通知书时,才将好消息告诉了他的家人和瑞雪。 按说,他在转业时,已经是享受国家待遇的干部身份,但他却不愿意将自己的一生耗损在那个粮食局里工会里,去干那些计划生育工作和管理图书的琐碎事物,他想一个男人应该有个远大的理想,应该让自己的爱人为着自己的成就骄傲,应该用自己的努力实现更大的野心和愿望……所以,考取政府官员,便成了他以此来改变自己的处境的一条通道。当然,他也是想如果自己能有个好的出头,或者能在政府机关里混上个一官半职的,自己是个交待,对瑞雪也是一个安慰。虽然他知道瑞雪不是那样的爱慕虚荣的小女人,但一个男人想为自己心爱的女人创造一个幸福安定的家庭的愿望,是合情合理的。 “我不能让我的瑞雪将来嫁给了我之后,仍旧跟着我过清苦的日子,我不能让她在对别人介绍她的爱人时,说她的爱人是一个粮食局的小工会干部。我要让我的瑞雪在别人面前抬起头来,我要让她不再在那些爱嚼舌头的女工面前挺着胸膛走路!我要让我心爱的女人,有一份富足的生活……为了瑞雪,我要做一个优秀的男人,并为着这个目标,加倍努力!” 邵军生的这一席话,是对着妹妹邵军容说的。妹妹感动之余,又找机会传达给了瑞雪。 “瑞雪姐姐,如果我将来能遇上一个象我二哥一样好的男人,我就义无反顾地嫁给他,不管他是穷还是富!” 虽然是一个少女信口开河,但也不得不承认,军容的这番话极具扇动力。 瑞雪当然更是一个性情中人,知道了邵军生的这份挚情之后,真是象军容妹妹所说的那样,产生了想马上嫁给他的念头儿…… 于是,她再见到邵军生时,谈话的内容和性质就发生了许多变化,卿卿你我话题少了,生活过日子话题多了。 “看来,我是应该找一下辛丑,谈谈我们的离婚问题了。如果这样拖下去,对你也不公平……” “瑞雪,在这个问题上,我永远不勉强你,永远给你时间,永远等待着你……” 邵军生虽然嘴上这样大度地说着,但他的内心深处却是焦急万分地盼着早一天能将瑞雪娶回家。也许是他看到一家人为了大哥的结婚之事儿搞得繁忙又快乐,也激起了自己想成家立业的念头儿。再说,一个二十七岁的大小伙子,只要是他没有什么器官上的毛病,哪儿有不想结婚的?是啊,一个男人,仅仅思想上有毛病,是不影响他想女人的。 他曾亲眼看见,他爸爸最亲密的老乡加战友的一个傻儿子,傻到连钱都不知哪一张大哪一张小,却天天跟在父母的屁股后面要媳妇。当别人问他你要个媳妇做何用处时,他瞪起一双呆滞的眼睛说:“我要个媳妇搂着睡觉!”这几天听妈妈说,说那个傻瓜最近要结婚了,对像是他们老家的农村里的一个姑娘。妈妈还用惋惜的口气说,说可惜了那个好姑娘了,长得模样好不说,还是个高中生,而且听说前年还考上了师范大学,只是因为家里没有钱,供不起她,她才无奈中嫁人了。 这几天,熟人一碰到那个傻瓜,就会看到他拖着两条清鼻涕,上前拉着人家的手,高兴地嚷嚷着要人家到他家里去看他的新刷过的房子和新买的家具,并对着人家说,说他娶的媳妇比电视上的媳妇好看。 邵军生清楚地记得,爸爸战友的这个儿子与他是同年同月出生的,小的时候,他们的妈妈还经常拉着他们的手相互到各家里去串门儿,而且那个孩子小时候长得虎头虎脑的很惹大人们喜欢……为着这个,长相没有他讨人爱的小邵军生没有少吃他的“醋”。并为了“报复”,小邵军生曾经在他喝着的水里给他放过盐,也曾经趁大人们看不见的时候,将一只毛毛虫放进了他的脖子后面……后来,爸爸战友的这个儿子得了脑炎,由于延误了治疗时间,而成了今天的样子。邵军生爸爸知道了要为傻瓜娶媳妇的事儿,找上门去将战友骂了一顿,说他们家做事不道德,仗着权势为傻瓜儿子娶媳妇不说,还白白糟蹋了人家一个有学习前途的好姑娘……爸爸的战友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躲在屋里一支支地抽烟,但战友的老婆却不让了,她指着老军长的鼻子说,说你真是站着不腰痛,你的儿子能娶媳妇,难道我们的儿子就打光棍不成?你们家想抱孙子是合情合理的,难道我们家想抱孙子就成了犯罪?再说了,人家姑娘是托上人找到我们家来的,又不是我们家强娶民女!要是不信,你到老实去核实一下,看是不是我说的情况? 邵军生的爸爸被人家老婆骂了一顿还不接受教训,而是真的去了解情况了。他从自己家里打电话到家乡,由于家乡的村里还没有通电话,他就将电话打到了乡里,乡里听说是他们村里的走出去的“大官”来了电话,那真正一点儿也不敢耽搁,急匆匆地跑到那个姑娘家认真地了解情况……当老军长听说那个姑娘家已经拿着嫁女儿的五千元钱,去修建了养虾池塘时,竟然默默地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了。他对老伴说,我们是不是抽空儿回趟老家看看,去看看乡亲们,去想办法帮他们一下,或者到乡镇到县里呼吁一下,别让那些曾经无私支援过我们打天下的乡亲们,在今天的和平年代里,为了摆脱贫困,为了过上好日子,为了赶上改革的步伐,为了乡村的致富,而去出卖女儿…… 邵军生无意地将这个事情讲给了瑞雪听,瑞雪认真地询问了他一些实际问题后,便在一个星期后写出了一个短篇小说《表妹的婚事》,并很快就在省报的文艺副刊上显著的位置发表了…… 邵军生的爸爸不知怎么就注意到了那篇小说,他找到二儿子说,瑞雪这个孩子不简单,而且将来肯定是个有造就的人。他说你看她在小说中提到的有关农村姑娘的婚嫁问题时,并没有将出卖女儿的父母随便地指责一顿完事儿,而是站在一个农民的立场去看待农村的现实问题,她就过去传统的农村嫁女儿是为了给儿子娶媳妇的旧观念,转移到想致富而没有起动资金的大立场上来了!是啊,为了致富为了改变贫穷而不惜将花一样的女儿嫁给一个傻瓜,这本身说明的问题虽然不是一篇小说能解决的问题,但却赋予了小说一种悲怆力量,最起码,小说中这个为着家乡致富而嫁人的姑娘精神世界里,有着一种牺牲个人幸福的悲壮,也有着无力与命运搞争的软弱……老人说,瑞雪能这样去塑造小说人物,无疑她已经具备了一个优秀的作家的潜质。 邵军生听到爸爸这样称赞瑞雪,心中无限幸福和欣慰。他想如果她能将瑞雪娶回家来,那家庭的饭桌上,肯定是一幅儿媳妇与公公讨论小说命题的画面……但是,他也不敢担保爸爸能接受瑞雪,因为在爸爸眼里,赵辛丑是个好人。而他和瑞雪的做法儿,无疑是伤害了一个善良的好人。这样的结果,爸爸自然不会赞同。他非常痛苦,痛苦不能将他和瑞雪相爱的事情告诉爸爸。他想,如果有一天爸爸变得开明了,变得能接受他和她之间相爱的事实了,有瑞雪这样一个好女人给爸爸当儿媳妇,他老人家定会非常高兴非常满足的。因为,他知道这位老军长的骨子里头,其实是很看重后代的本事和才华的。 越是想到这一切,邵军生就越在心里着急,想早一天将瑞雪娶回家,小两口和和美美的过日子不说,还能看着瑞雪文文静静地天天坐在写字台前,苦思冥想地写那些诗歌写散文写小说,那简直是一种最大的幸福与快乐。 当然这种幸福和快乐并不是所有的男人能体会到的。在这个问题上,各人有各人的认识。 但是,瑞雪目前的问题是她还有一份婚姻,一切的一切,都要从她的婚姻问题上入手,其他,都是将来的事情。尽管,他为着这事儿没少在心里忐忑不安,但却不敢去催促她。他真是很真诚地爱着瑞雪,因为真诚地爱着,他又不想对她有半点儿的伤害。他知道,由于爱着,他已经在逐渐变化,他想,如果想得到她这样的善良的女性,最好的武器不是施加压力,而是感动…… 炎热的夏天里,邵军生坐在宿舍院子里的葡萄藤下读着瑞雪的小说在浮想联翩时,他的妹妹邵军容走过来神秘莫测地对着他发笑…… 他被妹妹的神态弄得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于是就说你不去学习在这儿和我打的什么哑迷?军容仍旧笑笑说二哥你真是爱瑞雪爱得连朝代换了都不知道了?邵军生惊讶地说什么朝代换了我不知道?军容说朝代倒是没有换,而是我已经高考完了,目前是学习放松阶段,但心情并不放松,在等待上帝的旨意等待录取通知书是否能垂青于我……邵军生这才一拍脑袋说看二哥这记性儿。 军容终是个沉不住气儿的小姑娘,她说二哥你是不是这样感觉,感觉瑞雪姐姐的成就就是你的成就了?他说真是这样感觉了又怎么样?军容说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可要奉劝你几句了?见二哥微笑着点点头,小姑娘颇象一个哲学家那样,开始说了一些让一直自我感觉良好的二哥听了不得不震惊的话…… 也许不用猜测就能知道,她的话是与瑞雪有息息相关的,但内容却不易在这个炎热的夏天里公布…… 因为,夏天是爱情疯长的季节,在等待收获的日子里,一切植物都显得生机盎然,谁也不会猜测到包含在果实里面的琼浆有多少。 夏韵(七) 其实,一个女人一生中走错路,一般都是有原因的。不管这原因来自于外因还是来自于内因。 在邵军生到了区政府秘书处报到的一个月后,当他正踌躇满志在新的工作岗位上展开他储藏的智慧,向着他的报复他的理想大踏步朝向迈进的时候,瑞雪却遭受到了一次人生的巨大打击。 她接到瑞雪的电话时,正好刚刚陪着区长下乡镇调查工作回到办公室,正端起那位模样平淡但办事灵活的女打字员送上的茶水喝了一口,那个一同与他考进办公室的小胖子便举着电话说邵秘书有位小姐电话找你,听声音柔柔的像是个演员或者是播音员…… 由于当着女打字员和办公室办事员小胖子的面,邵军生不敢有什么大惊失色的面部表情,但他还是感到自己的心脏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击了一下!情急之中,他只问了一句瑞雪你现在在什么地方?然后说我马上赶到,并匆匆挂了电话跟小胖子办事员打了一声招呼迅速地消失了…… 天空也急急地做一些同情和表示,一路上电闪雷鸣地一副“风雨欲来”的样子……当他喘息着赶到瑞雪等待他的地方,不但自己淋成了一个落汤鸡,他面前的瑞雪也是一副从水里捞出来的样子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心疼地说我的瑞雪我们什么也别说了,你快上自行车来我带你回家,就是有天埸下来的事情我们回家之后再说…… “军生,听说我的考试成绩是最好的,可我……我被那些……那些有权势的人给顶了!” “瑞雪,这是早就预料中的事情,我们现在……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回家,你……你看这雨下得这样大,会将你淋病的!” 看她还呆呆地立在地上不动,他一把抱过她,将她放到了他的自行车的后座上! 她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放声大哭…… “我的瑞雪,考不上没有关系的,你不是还有我吗?有我在,你什么都不要去想了,好吗?” 他一边安慰她一边将她的身体扶好,并抬头看了看越下越大的天,便骑上车子向雨中飞驰而去…… ……坐在邵军生的自行车后面,瑞雪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那样子似乎是怕他跑了,或者是就这样跟着他去天涯海角也不回头的样子…… ……站在邵军生家门口等待他找钥匙开门的刹那,瑞雪才想起问他的父母和妹妹哪里去了? “他们三个一块儿去了我哥哥那儿,我哥哥明天举行婚礼……” 瑞雪这个时候才被雨淋得清醒过来,并意识到他们之间今天有可能会发生点什么事儿,或者说是他们的关系可能会有一个质的改变,于是就站在门外怔怔地不肯进去! “怎么了,瑞雪?”他问。 “军生,我……”她突然语塞了。 “什么事不能进屋去说?你没有看到这雨又下大了吗?”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向里面拖着! “军生,我……我今天要是跨进了这个……这个门槛,是不是……是不是就不……不再是个好……好女人了?嗯?”她边说一边打颤,而且眼看着一声闷雷在头上炸响! 他也怔住了,显然他在想,想怎么样说才能让眼前他热爱着的女人平静下心来,走过她人生的这个转折和门槛儿…… “瑞雪,你听我说,一个好女人和一个坏女人的分别,不是以婚姻的从一而终为准绳的,按人性的观点,好女人应该不虚伪应该为爱而活着而不是……不是为了一个好女人的名声而毁了自己一生的爱情和欲望为代价。如果仅仅为了一个什么好女人的名声去违心地活着,那将是对自己最大的不尊重和人性的摧残!” 他也许被自己的演说感动了,大雨又一阵铺天盖地而来,都没有感觉……最后,还是当他听到瑞雪在连连打喷嚏,他才意识到应该强行拉着瑞雪一道走进门内,一切事情都放在以后再议。 进了屋他们才发现,他们彼此的衣服没有一顶点儿是干的了,他们站立的地方,各自水渍一片…… ……他为她脱掉衣服的手很颤抖也很生疏,但也有一种果敢的成分……除却了最后的防线和内衣,立在地上的瑞雪的牙齿直打颤……不是害怕不是良心的遣责而是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裸体在一个男人面前展现的那般美轮美奂……真的,她一直不好意思在辛丑面前展现自己的身体,一直以为自己的身体在男人面前展现是一种不雅,而此时此刻的她,却认为,在一个心爱的男人面前展现自己的裸体是一种女人的美丽和无限风采…… ……邵军生并没有急于去做什么,只是趴在她的裸体上默默地用脸去感受她全身柔的滑肌肤的每一寸每一厘…… “怎么了?”她问。 “这真是太美了,我……我不忍心将这件艺术品打碎了!”他回答。 “……从来没有人说我是艺术品,从来没有。”她感到自己身体里的某种僵硬的东西在他的亲吻中变得很软很软…… “瑞雪,我……我想……我想……” 他的脸很烫人,贴在她的皮肤上有一种被灼疼的感觉…… “军生,我想……想……” “想什么?你说?” 听得出他的话在颤抖。 “我想……想洗个澡,行吗?” 在她的心底里有一个想法很圣洁,那就是洗一个澡,然后将自己干干净净地交到他的手上…… “洗澡?噢、噢、我……我明白我明白,我这就去放水,你等着……” 他临走又非常舍不得的样子在她的脸上亲吻了一下…… ……当洗澡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时,瑞雪突然觉得那水的声音是响在自己的心灵上的…… 他坚持要陪她洗,但她却拒绝了。 “军生,以后吧,以后我会让你陪我的,好吗?” 她的脸色娇艳如一朵刚刚绽放的桃花。 “好,就依你……” 他的声音和表情都柔柔软软地象个女性,而且满脸上都写着一种对她的无限热爱和对她内心世界的充分理解…… ……那热爱和理解足以将她的整个儿地融化掉! ……那站在洗澡间门外等待的他,在她的眼里,宛如一个迎娶公主的王子! ……那包裹在她身体上的浴巾虽然被她的双手紧紧地拽着,但她感觉它对他没有丝毫的约束力! ……被他猛然抱起时,她感到整个世界在向他倾倒! ……她眯着眼睛听着他的脚步走向楼梯,那声音沉重又颤抖! ……当他的脚步声音停止时,她知道他们已经走到了他平时睡觉的那张床前——也应该叫做是他们爱情的婚床。 ……赤裸着躺在带有他平时吸的那种烟味的床单上,她产生了一种亲切感。 ……她感觉他在低着头吻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在他的亲吻下留下了铧犁一样的印记! ……她躺在他的身体下面,瞬间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不瑞存在了,而是化做了一片温柔的雪花儿在他这间十几平方米的房间里跳跃,并一边跳跃一边在融化,直至一滴滴融化于他的身体内…… “瑞雪,我、爱、你……” “我现在不是、瑞、雪、了……” “那是、什、么?” “是、雪,是、水……” “对,你现在是一片温柔的雪花……是一泓清澈无比的水……” “那我就永远……永远做你的一片温柔的雪花,做你的一泓清澈无比的水吧?” “真的?” “真的……” 这一刻,她觉得做女人真幸福…… 幸福中的女人,仿佛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烦恼都成了昨天的歌谣…… ……他看到她睡得沉极了,似乎是在母亲的怀抱里一样安祥。 ……当瑞雪一觉醒来时,发现那黄昏的晚霞如染,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人洗好,而且晾在了邵军生家的阳台上滴着水渍,尤如是一面面女性的旗帜,鲜明地在雨后的风中招展……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也是一面女性的旗帜,鲜明地在他男人强大的季风中尽情地招展! 于是,那考试的失败那无限失意的灰暗心情,都在他一一的抚慰下,平淡了许多。 但是,作为男人,作为一个刚刚得到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那全身心投入自己怀抱的男人,却滋生了一种非常豪迈的男人气概。他想,既然我们今生今世有这样的缘分,那一个男人最大的责任就是让心爱的女人幸福和快乐…… 但他不知,男人和女人之间,仅仅靠豪迈的心情和幸福的责任是完全不够的。因为在男人和女人之间,还有许多说不清的东西在左右着他的意志,以及她的意志…… 秋天快到了,瑞雪回到她结婚的那间小屋子里去找辛丑。当她看到辛丑手中新拿到了崭新的楼房钥匙时,有一丝儿安慰也有一丝儿辛酸…… 那间小屋子虽然还那样朴素无华,但瑞雪却无端地对它产生了十二分的恋恋不舍…… “瑞雪,你看……你看这屋子里……这屋子里你……你愿意拿什么东西就……就拿什么东西,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给你……” 听辛丑的口气,似乎瑞雪提出离婚,是他欠了她的,似乎是他犯了极大的错误,让瑞雪受了委曲一样。 “辛丑,我已经欠了你的,我怎么能再拿这里的东西?再说,你还要搬新楼房,还要再……再成立家庭,这些……这些家具你留着用吧!” 站在辛丑面前,瑞雪最大的感觉是自己是个罪人,而且不可饶恕! “瑞雪,我现在已经对到手的这把钥匙……没有了兴趣,我……我现在根本就没有去想再成家的念头儿。至于家具,说实在的,这些东西本来就值不了几个钱,也就是你……你当初不嫌弃它们罢了。在这一点上,我赵辛丑永远都会感激你,感激你当初不嫌弃我这个穷教师,给我了一份让人羡慕的生活,虽然这份生活很短暂,但对于我来说,它很珍贵……我想,你留给我的,应该是一些值得回忆的东西。虽然今天你提出离婚,但我并不恨你,因为你今天与我的分手,并不是因为我的经济条件不好和贫穷,你离婚的理由和原因不是因为嫌弃我这些,我很欣慰……我想,如果说……如果说我们的婚姻中出了什么问题的话,那问题应该出在我的身上。是我……是我不会爱你,是我做的不够好。我这个人确是个极笨的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意识到我们的问题出在哪儿……但是,我想不管怎么说,我们之间并没有仇恨,即使是离婚之后,我们仍旧可以成为好朋友……当然,主要是你,是你瑞雪还想拿我做朋友的话,我想我是不会变的。瑞雪,你会变吗?” “辛丑,我相信你说的话,我想我会在需要你的时候,来找你的。而且我也会永远拿你当……当我的最好最可信任的朋友的。” “瑞雪,既然你能这样说,我想我这一辈子作为男人来说,与你有过的这一段婚姻,还是值得的。我想,作为你的丈夫,想在分手时问你一句真心话,在我们的婚姻中,我到底错在什么地方?” 他的目光中,充满了对她的留恋和热爱,也充满了对婚姻失败的痛苦。 “辛丑,其实……其实这个责任不应该由你来承担的。因为……因为是我对我们的婚姻失去了耐心和希望。如果你硬要我说出你在我们的婚姻中的错误,那……那我来告诉你……你最大的错误就是让我找不出任何错误!这是一个男人的悲哀,也是一个女人的悲哀……” 听了她的一席话,他明白,他们的婚姻已经没有希望了,真的没有希望了! ……他们到街道办事处领出离婚证书的那天,季节正好是立秋的前一天。 他们约定,要回他们的那间曾经有过温馨也有过痛苦的小屋吃最后一顿晚餐,所以便肩并肩地往回走……在外人眼里,他们很像是一对领了结婚证书喜悦而归的爱人,而不期而至的小雨也纷纷扬扬地从风中斜着走来,将一些露珠儿般的透明的雨丝儿挂在了瑞雪的长发上,看上去她象极了一个刚刚沐浴了天地之灵气的仙女……也许,此时此刻不应该用这样的词汇来形容一个刚刚离婚的女性,但生活不这样。生活的描述对于人的一生来说,并不以人的结婚或者离婚作为幸福和悲伤的分水岭的,它们往往是以人的生命起点来作为判断的。所以,在大地的眼里,瑞雪走出了昨天的婚姻,是她人生的一次脱变。那迎接她的,应该是一个别样的天地和生命方式。 他们由于没有带伞,所以,那赶回去的步子有点儿急切…… 也许是还没有到下班时间的原因,所以,路上的行人很少…… 晚餐桌上的饭,仍旧是老规矩,一切由辛丑来操劳。瑞雪本想上去帮他一下,但一想,又坐下了……并不是她偷懒不想干活,而是觉得那样对于他们来说,都显得过于虚情假意。 菜,仍旧是瑞雪爱吃的几种,破例的是辛丑在桌上摆了一瓶酒,而且是红葡萄酒。这在他们夫妻生活中的十个月中,是没有过的。 瑞雪看到那瓶酒时,并没有惊讶也没有不解,她也认为,这一瓶酒的出现,有着某种照示。 “瑞雪,这是立秋前的最后一场雨了,按民间的谚语,应该是‘一场秋雨一场寒了’……” 辛丑端起酒杯举着,并用了这样一句话,来做他们之间最后晚餐的开场白。 “辛丑,你别这样……这样伤感好不好?一场久久才至的雨来了,对于农民来说,应该是喜悦……” 瑞雪也举起洒杯,对着他的的杯子碰了一下,然后喝了一口…… 她的表情很复杂,那酒也许是不太好喝…… “怎么了,瑞雪?” “没……没什么?我……我是头一次喝酒。” “人生的头一次?还是这酒的味道不好……” “人生的头一次……” ……走出那间九平方米的小屋子时,她的眼睛非常不听话的流了泪水……她努力地低着头不让辛丑看见那泪水,并匆匆地从他的手中抢过她盛满书的小箱子头也不回的冲进了夏天末尾的一个夜晚里…… 但是,当她走出了几十米远之后,还是忍不住回首去望那间小屋子……是啊,那间小屋子虽然不豪华不漂亮也没有什么象样的家具,但她就在那间小屋子里结束了她少女的时代的梦幻,并在那间小屋子里渐渐成熟成一个对生活有一定认知的女人…… ……那站立在门口的身影应该是辛丑吧?他是在凝望他昨天的爱情呢?还是在回首他往日的遗憾? ……夏日末的最后一场小雨这个时候也来为瑞雪送行了,它缠绵而又悲伤……它也许是在用它低低细细的话语在抚摸在安慰着他和她?是啊,他们的这种分离,还真是说不上谁对谁错,谁是谁非? ……几天后,在晚报文艺版面的不起眼的地方,发表了瑞雪的一首小诗,题目叫《雨中的回忆》。 绿荫场上 红枫林般的音符 潇潇洒洒 永远是那样年轻 季节,正停泊在一个 朦朦胧胧的雨中 往事,已不单是 蓝色的诗情 放飞的鸽子捎来了 摇响的风铃 五月般的眼睛 走得很远,很远…… ……刘佳宁是无意中发现的这首小诗,于是就打电话来特意地询问瑞雪在诗中所表达的是什么意思?是对辛丑的留恋?还是对过去日子的总结?她说佳宁我这儿是车间,有许多人我的身边说话不方便,有关这个问题我们以后见面再细谈好吗? “佳宁,也许诗歌的内容中什么也不代表,它很有可能只是我一时的心情而已……” 瑞雪说完了这句话之后,很平静地挂断了电话。 夏韵(八) 而邵军生得到这一消息时,先是兴奋地吻了吻她的眼睛,然后说瑞雪我们现在终于可以无忧无虑地在一起相爱了……他激动地拥抱住她的单薄的整个身体,并颤抖着说瑞雪可以对天起誓,如果我邵军生有一天我辜负了你,我将受到上天的惩罚! ……这一天是夏末的最后一个晚上,满天星斗,风儿带来的信息中,已经有了些许丝丝的秋意……瑞雪本想制止他的起誓,但他一直在吻着她,使她没有机会来表达自己的意图……他的呼吸很重,从那特有的男人气息中,她知道他想做什么…… “我的瑞雪,我……我真的太……太爱你了……” 他使劲地用手捧住他的脑袋怔怔地看着她,那目光像是锐利的武器一样,试图穿透她薄薄的防御! “噢,我知道……” 她的思想仍旧摆脱不了赵辛丑留在脑海里的影子,他那淡淡的无法释缓的伤感,他那一双无辜而又彷徨的眼睛,他那一脸的对她的不放心和关切,都像是一架“扫描机”一样跟在她的左右和身后……所以,她在这个晚上的举动一律都显得有点儿心不在焉。 “瑞雪,我……我……” 风儿吹过,将他的话和他的气息带到了空旷的田野里…… “瑞雪,你想不想……想不想让大地做我们相爱的婚床,让……让星空做我们的相爱的天棚,让夏天的风儿做我们相爱的信使?” 他的眼睛像是烧红了一般直视着她,这让她有点儿发怵。 “军生,我……我理解你对我的爱,也知道你现在想做什么。但是,我今天的心情……心情你应该知道……毕竟我刚刚从一个熟悉的环境里走出来,对于陌生的生活,我还需要一段时间的适应,所以……所以想请你……请你谅解我,好吗?” 虽然她的拒绝是婉言的,但仍旧让他极不愉快,这一点,她能从他突然骤变的表情中看得出来。 “你的意思,是不是对赵辛丑还有一份留恋?是不是对离婚有了些后悔?” “军生,你怎么这样说话?你难道就不想想,我刚刚离了婚,应该有一个缓冲期和过渡期吗?再说,毕竟辛丑他没有伤害过我呀?” 她的一席话,似一盆清凉的水波洒在他的心上,他炎热的情感也开始渐渐走向平静…… 他掏出一支烟来点燃,然后又掏出自己的手绢铺在地上说瑞雪你站了那么长的时间该累了,你坐下我们说说话儿好吗?她平静地点点头,很顺从地坐了下来…… 也许是与大地挨得极近,她感受到了夏末的最后一夜里那野草和叫不上名字的生物们在她的周围一节一节地在拔高在生长,并听到了一些远远近近的小生灵们在原野上鸣奏着它们的欢乐和情爱……沐浴在这样的环境中,瑞雪突然觉得心里平静了许多,心想如果有一天我烦了恼了就跑到这地方来听听小虫子鸣叫也比一个人呆在小屋子里闷着好多了。 邵军生一直在默默地不说话,等到将一支烟抽完了时才慢慢地说瑞雪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本来我想瞒你几天的,但我还是忍不住要告诉你,我今天带给你的是一个坏消息……他的坏消息就是他花尽了他负所有的积蓄,仍然没有将她调动工作的事情办好……说白了,就是没有将她调动工作的“障碍”疏通和理顺。 他的表情很沮丧,瑞雪虽然也受到了一些打击,但仍旧用他最喜欢的那种微笑对他说:“没关系,我们以后再努力就是了……就是我的调动工作办不成,我们也不应该这样消沉,因为我们还年轻,年轻就是我们的资本。”他马上接上她的话说是呀瑞雪,我们还年轻还有赤热的爱情,有爱情是我们最大的庆幸。 她听了之后,给了他一个最甜蜜的微笑,虽然她知道那甜蜜的微笑并非是从心里萌发的,但她觉得在这种时刻,最最需要是的两个人的相互理解和体贴,其他,则是以后的事情了。 当然,两个人平静下来之后,还是谈到了一些生活的实际问题,特别是瑞雪的住处。瑞雪说这个不用你操心,我已经自己找到了一间小房子,地点挨着妈妈家不算是太远,虽然条件不太好,但足够我一个人住的就行了,而且我对房子本来就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瑞雪,要不你住到我们家去如何?” “住到你们家?怎么住?” “你可以住到军容的房间去。” “军容的房间?这个主意不好。军生,你想想,你突然领我进你们家去住下,你怎么跟你的父母解释?他们看我一个刚刚离婚的女人住到你们家,他们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我?就算是两位老人有修养不说什么,我能心安理得地睡在军容的床上吗?而且这以后的日子我要每天面对你们全家人异样的目光,和探究的询问。你说,我能住得下去?” 邵军生听了她的一席话,心里的确不好受,但他知道自己的那个家根本就没有他多大的发言权,按他的说法儿,那个家在某种意义上说,是他父亲的家,是根据他父亲对国家的贡献而分配的住房。就是他的母亲,也没有权力继承那大套宽敞明亮又带有洗澡间和电话的住房。按部队的规定,她只有居住权。而儿女呢,也只有在父母去世的半年里,可以暂住,半年之后,不管你是否找到房子,一律从大院里搬走……邵军生从考进新单位之后,就向区政府的后勤部门打过住房审请,他想,按他的工龄加上他在部队的军龄,应该分一套房子是没有问题的了。如果那样,他就可以迅速地跟瑞雪结婚,然后幸福地住在一起……但是,他得到的答复是,现在政府机关里,象他一样工龄加军龄的人士可以排一条不亚于部队一个连的队伍……那么,目前能救急的住处,也只有他现在父母的房子了。这是邵军生当初在狂热地爱着瑞雪时,没有考虑到的问题,这个只想着爱情而忽略了住房的青年,碰到的爱情“拦路虎”不是瑞雪的离婚难度,也不是情感深浅度,而是实际的生活。此时,他才想起,有关他和瑞雪相爱的事情,他并没有向父母做过任何交待。一因瑞雪和赵辛丑还有一份婚姻在那儿摆着,二因他怕过早地告诉家里,他那一脑子传统思想的爸爸肯定会指责他不道德。虽然他的爸爸非常欣赏瑞雪的才华,他的母亲也一直称赞瑞雪的温柔和善良,并对她的美貌也一直挂在嘴上,但真的娶她做儿媳妇,特别是娶一个离过婚的女人做他们这样有着显赫家族的儿媳妇,恐怕要有点儿障碍。特别是突然地冒出个这样的事情来,他还需要跟父母勾通,还需要他们的理解和支持。当然,他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无论做能做不通父母的工作,他都要和瑞雪生活在一起。 “瑞雪,请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要和你结婚,即使往最坏处打算,他们不肯接受你,我也会让你幸福让你快乐。何况,我现在的工作也正在往好处发展,我也会继续向机关打报告要房子,毕竟我现在面临着结婚面临着人生中最重要最大的事情。即使是他们不分给我房子,我想我会尽一切努力让我的爱人有一个舒适温馨的家的。” “军生,我想……我想这个事情不……不着急的……” “为什么不着急?眼看你一个人要去住那样的小破房子了,我怎么能不着急?我原本想,你离婚之后先到你的父母家住一段时间,等待我这边的事情处理好了,就去将你接走,却不知你做了住在外面的决定。瑞雪,我想,你还是住在家里,那样,最起码我放心。” “军生,我不住在家里的原因有两个,那一就是不想天天看着我的父母为我担心和难过。因为,在他们的心目中,他们的女儿是完美的,他们肯定会将我婚姻的过错,记在人家辛丑身上。作为父母,他们那样想是无可厚非的,但那样对辛丑是不公平的。至于第二个原因吗,那就是我真的非常想一个人单独居住一段时间,以便以一份冷静的心态好好理一下我的思绪,好好想想我的后面的路该怎么走?我想,我已经犯过一次人生的选择错误,我要尽量避免再犯错误,最起码不能再犯一次重样的错误了?” “瑞雪,那你的……你的意思是……是……” “军生,我不想急着跟你结婚。” 他有点儿震惊!也许他期待的是另外一种回答! 他虽然热烈地爱着,但他的思维并没有完全被烧糊涂了,且听出了她话中的弦外之音…… “军生,很抱歉,我的意思是……意思是我不想再犯错误了。” “啊?!”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他的眼睛里的火焰,马上就开始黯然。 “军生,我的意思是……” “瑞雪,难道说你在怀疑我对你的感情?难道我们那样融洽的……融洽的肌肤之亲是假的不成?你难道忘了,那天下雨的时候,你和我的那种从灵魂到肉体的结合是多么的完美和动人?瑞雪,难道那天你的表现是假的吗?瑞雪,你为什么变得这样快?你告诉我呀?啊,瑞雪?” “军生,你所说的一切我都没有忘记,但我……我只想让你给我一点时间来考虑一下我下面的路该怎么样走……军生,你和我毕竟不同,你不知道一个从婚姻中刚刚走出来的女人的心情,你也无法理解一个离婚的女人在面对新的选择时的迷惘,你真的不知道也不理解。” “谁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我只是不理解你……你为什么突然……突然变了挂?” 他生气地去口袋里掏烟,但手却颤抖着点不着火…… 她接过火柴,为他点燃了烟…… 火柴的余光下,他的一切伤感和失望她都看得清楚,那伤感和失望像是针刺一般扎得她心疼,但她还是硬着心肠不去被他的失意所感化……虽然面对着他的痛苦她也很痛苦,也有十二分的不忍心,但她终于想通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应该讲出的话不要憋在心里,如果有些话在该说的时候不说,那最后受伤害的,可不仅仅是她自己。有辛丑的例子在前面,她懂得了思考,也懂得了伤害是浅有深的。也就是说,她已经走出了昨天那个小女孩式的幼稚,渐渐成熟起来了…… “咳……咳……”他不住地在咳嗽,这让她揪心。 “给你买的药吃了没有?”她看他仍旧不住地在咳,便从后面轻轻地为他拍背。 “咳……吃了……咳……”他抓住她的手,不让她再为他劳累。 “那怎么不管用?要不,我明天去找一个中医院的那个刘大夫,听说他在治疗久咳不止方面,特别有一手。” 她的手被他握在手里,真的有一种唯恐再丢失什么的感觉。为了这感觉,她觉得应该为他去做一切。 “你别去……咳……别去操劳了,不就是咳嗽吗?几天就好了……咳……我们常说‘得病如山倒,去病如抽丝’,这病上了身儿,哪儿就有一把就抓去了的?” 她听了他的话,觉得也有一定的道理,便为他铺好的床让他躺下,没有想到他一把将她搂过来压在身体下面…… 她想反抗,当然她的反抗只是一种表面形式主义的东西,她主要是想对他说今天我们就这样躺着说说话儿也是极好的,并想对他说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宜做这种事儿…… 但他根本就无视一切,而且那动作急得就跟从来没有见过女人似的! ……一会儿的功夫,她也跟着他跌进了那滚滚浪潮中,找不到自己在何方了,而且只觉得汗水和汗水流成了一条江一条河,而且分不清那江河中的汗水哪一部份是她,哪一部份是他的了…… 一切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一丝一毫的时间都不想分开! 晚夏的风儿吹过,他们都感觉到了一丝来自附近走来的秋季的凉爽…… 一个星期后,在晚报的文艺副刊的显著位置,发表了瑞雪的一首诗歌题目叫《秋日之野》。懂文学的朋友们看了之后都说,这才叫诗。 请你快将风衣 裹紧 男子汉的胸膛 有时也会着凉 别说被一层薄雾包围着 就是隔着一座冰峰 也会被我的期待穿越 秋日之野 被爱的语言衔到了天边 寂静的黄昏 如我淡雅的衣裙 鼓涨的征帆一样 充满诱惑…… 瑞雪重新读了这首诗歌之后对着朋友们说,这可能是我最后写的一首诗歌了…… 朋友们问她为什么不再写诗歌了?她说写诗歌需要的是激情是冲动是热烈,而自己已经将许多的激情和冲动以及热烈等等都交付于青春期的最美好的那段时光,以后的书写,可能是另外一种样式了…… 是呀,人生有多种多样的书写,诗歌,只是书写的一种式样。 秋野(一) 佟瑞雪走在电视台台长办公室通往专题部那长长窄窄的走廊上,那脚步声如泉水流动在岩石上一样清澈,也如泉水走过山涧一样欢畅…… 由于她现在经常在电视屏幕上露面,也就经常成了许多过去与她认识或者不太认识的人物的争论,那争论的焦点自然是,这个仪态万方漂亮可人又思路敏捷语言锋利的瑞雪到底是不是以前他们认识的那个瑞雪? 说她不是以前那个瑞雪的人们说——你看现在这个瑞雪多么活泼多么娇媚?你听她那一张嘴多么利落多么咄咄逼人?不管你是男人还是女人,你要是没有两下子,那还是少惹她,要不,她会将你批驳的“体无完肤”的!而且她身上还有一股子特别诱惑人的成熟女人的味道,以前的瑞雪,简单的象个小姑娘,一点也不是今天这个样子呀? 说她仍旧是以前的那个瑞雪的人们说——你看瑞雪这个姑娘越来越出色了,她原来就柔情蜜意,美丽万分,一张嫩娃娃一样的笑脸是阳光灿烂般的人见人爱。现在,通过在电视行业里的学习锻炼和摔打,那气质和修养越来越高了越来越好了!你听,虽然她那一张嘴还有过去的那份灵利和甜美,但话语中又添了不少深厚的文化底蕴和学养,那做派,也是一种大家闺秀和雍容华贵风度…… 听到这一切议论,瑞雪总是宽容地笑笑什么也不说,但她的心情还是不错的。因为,这些传言毕竟还没有故意伤害的成分,而且按照自我安慰的思维方式来理解,终是褒的多贬的少。 也许是电视这个东西太过于普及,也许是一个小小的市电视台本来就没有多少出色的编辑和主持人,加上她所创建的栏目又是一个极讨巧极有观众缘和大多数百姓喜欢看的,所以,对于瑞雪是不是人们原来认识的那个瑞雪的争论,在这个城市里,一直是很热衷的一个话题。 每当人们争论这个话题争论得非常激烈而没有结果时,电视台现在的副台长,年轻的刘佳宁女士便会站起来发表意见,她说瑞雪是不是过去的你们认识的那个瑞雪根本就没有争论的必要。她如今是谁已经无所谓,最主要的是如今瑞雪现在是我们市电视台的优秀的制片人兼主持人,她给人们带来的那种精神快乐和视觉享受,这才是最关键的关键! 刘佳宁副台长的关键讲话,往往是扭转大家争论话题的惊人之概括。所以,后来人们渐渐习惯了他们印象中的那个素雅的瑞雪和今天光彩夺目的瑞雪之间的差距,而且在渐渐习惯了在他们眼中不断变化不断日新月异的瑞雪,而将他们原来认识的那个永远平淡温和的瑞雪渐渐淡忘了…… 瑞雪的耳朵也经常跑进一些这样的话题,而且一些跟在她后面的“追星族”也将这些话题经过“加工”和“渲染”之后,再传给她听,做为讨好她的“成果”…… “我是不是以前那个瑞雪已经无关紧要,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时光已经过去了十年,十年里,一个刚刚出生的娃娃会长成一个会弹钢琴会做画的三年级小学生;十年里,一个二十三岁的幼稚女孩儿,会变为一个三十三岁成熟女性,难道十年的光荫就不能改变一个人的外表面貌和内里世界吗?何况是一个女人?” 听她说的极对极好极有道理,大家便报以热烈的掌声鼓舞他。 有一天,当瑞雪和佳宁终于有半天的机会放下手中的工作喘息一下的时候,她们共同提议去找一家咖啡厅坐坐……听着若有若无的轻音乐在室内飘渺着,两个女人叹息一声说生活真美好可惜我们来体味一下的机会太少了。 佳宁端起面前的咖啡杯一边搅动着一边冲着瑞雪神秘地微笑着,这让瑞雪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了。 “我怎么了?” “你没……没怎么呀?” “那你一脸的坏笑是怎么回事儿?” “噢……瑞雪,我也想问问你,你到底是不是我原来的那个好朋友瑞雪呢?” “你说呢?” “我也弄不太清楚了,因为……” “既然你也弄不太清楚了,那就别再咬文嚼字地让‘因为’这个词遭罪了?” “瑞雪,你这个臭丫头……” 瑞雪刚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下,桌上的电话铃就响了,她拿起电话,一听是刘佳宁的声音,便一边摇动着摇椅和身体一边与她对话…… “嗨,我说我的刘大副台长,我刚刚从你的视线中消失不到十分钟,你就又开始了对我的追踪了?你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而非要……” “嗨,我说你这个臭丫头也不先听听是我找你有什么事儿,就先武断地说我对你进行追踪?就你?就你那点儿破事儿,还值得我这个重量级的人物来追踪吗?那是你屁股后面的一帮“追星族”的拿手好戏,我才不耗费我宝贵的精力呢?告诉你,我打电话是想让你现在起立,对,起立,然后你开始往窗户方向走……对,然后再向窗户下面的大道上看……对对,看到了没有?” 瑞雪真的听她的话,一边扯着长长的电话线一边走向了窗户边儿上,并开始按照她的指示,从窗户里面往下面的大道上观看着……她发现,一辆崭新的黑色的大奔施轿车就停在电视台的楼下,而且由于这辆轿车的停放,已经使许多跟在他后面的车辆堵塞在那儿,并正影响着交通…… 不和看车号,她就知道那辆车是谁的了! 见此情景,瑞雪的脸上马上感觉有许多血液冲了上来…… “瑞雪,看见了没有?如果你看见了,就立马给这个不懂交通规则的家伙打个电话,就说你佟瑞雪已经为了这辆不按规矩停车而受到了电视台领导的批评,而且是严重的批评!并告诉他,由于他的干扰,城市交通正受着前所未有的破坏……你要严肃地对他说,说你受了领导的批评和严重警告的后果是……是著名节目主持人瑞雪的心情受到了极大的破坏,且很有可能影响今天晚上的电视直播节目的效果!你告诉他,如果……如果这些还打不动他的心肠,那你就告诉他,说如果这个家伙继续呆在那儿,不但是一个影响交通的问题,而且还应该给他加一个破坏城市建设步伐,违法乱纪分子的帽子……嗳,瑞雪……瑞雪……瑞雪你在听吗?” 刘佳宁副台长喊叫了半天,才注意听到电话里早就传来的挂断的声音,于是就从窗户口往下看去,发现瑞雪那小小的身影(从十六楼上望下去)已经来到了那辆大轿车旁边,并用手比比划划地在对着轿车的主人在说着什么…… 看到这个场景,刘佳宁得意忘形地笑了…… 她知道,这个蛮横的家伙也只有瑞雪能治得了他! 场景迅速转换——肯德基店内。 “怎么不吃呀?这种食品按照人家美国人的规定,那可是超过十分钟不被吃掉,就要扔掉的呀?” 说这话是的是本市有名的大企业家李国栋,此人大概在四十六七岁的样子,当然说他五十六七岁也不为过,反正,他给人的面孔印象年龄大概就是从四十岁到六十岁之间。往少里说点儿,会让人认为那是精力透支操劳过度又饱经风霜的缘故;往多里说点儿,会让人认为那是注意调理保养有度的结果。反正,这年头儿人们评价他们这伙人有钱人的词汇那真是花样繁多层出不穷,而且他的模样也非常符合当今影视作品中部份他这样身份的人的规格,高大而不英俊,粗糙而不失机智,大胆而不失细致。一切的一切,都在俗套之中。 但是,坐在他面前的女人可不俗套。 他面前的女人是电视台当今最红的制片人和女主持人佟瑞雪。如果说她今天无比美丽那可不是言过其实。 如果说穿着,那今天的她,应该说是朴素的——上身一件鹅黄色的重磅真丝衬衣,只是式样与街面上流行的有所差距——不是千篇一律的那种前排开口加尖领的,而是将这一切规律放在了她的后背,也就是说那一排扣子挪到后面去了,当然那尖领也改没有了,只有一圈高高的竖立着的看上去应该叫做领子的领子很笔挺地向他展示着她的那种与众不同的质朴(高贵的质朴)。她的下身是一条普通的石磨蓝牛仔裤,所不同之外就是那条裤子的腰上宽宽的一条皮腰带——系在她的身上,真的就是让人左看右看都觉得好看。 “这是一种美丽而又得体的潇洒。”他在心里这样想着。 她知道他在注意她,于是那表情和语气中也颇多了一份女性的自我感觉良好…… “在中国,特别是在我们的前辈的生活规律中,我们不但可以将十分钟之外的食物当做美餐,还可以自己舍不得食用而储藏起来留着给远来的亲朋和好友;我们甚至于将最喜爱的食品放在什么地方高高挂起来,留着十天半月之后,用来招待我们最尊贵的客人。这个问题说明了什么?说明了我们中华民族在饮食习惯方面,与美国人有着巨大的差距。所以,在中国开肯德基店,我就从来没有见过他们的管理者将超过十分钟的食物扔掉过的例子!” “那是因为中国人太多,而且根本就没有给人家这种饮食超过十分钟的保留时间!” “我觉得最根本的问题是有些中国人喜欢凑热闹和扎堆儿的结果,你看看,这店里有多少人是真正喜欢这种饮食的?他们?他们还是喜欢吃中国的面条饺子,或者大米饭烧菜才能添饱肚子。但是,为了赶时髦为了证明自己是紧跟世界潮流的文明人士,不得不在这儿装模做样地吃一顿之后,再回到家里,找出个冷馒头和一碟咸菜来,照样吃得津津有味!” “瑞雪,我认输行呗?你呀,现在先将你面前的这些东西吃掉,然后我们再争论有关中西饮食文化的差异行不行?” “怎么了?怕你的钱被我白白糟蹋了?” “就是扔掉了几个汉堡能有多少钱?我是看你近来瘦了不少。” 听他这样说,她先笑了。她说实在对不起您了李总,我首先非常感谢你能在百忙之中来陪我吃这种在你的眼里完全是“小孩子吃食”的东西,继而非常抱歉我刚才怪错了你……如果我早知道你的轿车停在那儿是抛锚而不是故意的,我就不会朝你发那么大的火了! “你是没有听见佳宁那口气,似乎是你为了追求我而故意将轿车停在交通要道上!” “她也许没有经历过新买的轿车也有出毛病的时候?说起来也不能怪她,她自己又不会开车。” “这个佳宁,我回去定要找她算帐不可!” 李国栋点点头指指她面前的汉堡,并再次摇摇头表示无所谓…… 她很善解人意地笑笑,然后非常羞涩地拿起一个大汉堡咬了一口,那种投入又贪婪的吃相让谁见了都会心猿意马。 她的笑很甜蜜,这让他想起了与她被次认识时的那个瑞雪,那个简单纯洁又美丽可人的瑞雪是他人生中见到过的最让他动心的女性。为了今生与瑞雪有缘相识,他一直说,应该感谢他的朋友邵军纪的弟弟邵军生。 “李总,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她放下手中的汉堡,拿起一杯鲜桔子水来喝了一大口。 “说说我听听?”他很宽厚地一笑,这一笑,让她也想起了好多往事。 “你一定在想,我当初认识的那个瑞雪可不是现在的样子?那个文文静静的瑞雪多好多可爱呀,可眼前的瑞雪整个是一个蛮横不讲理的女人!” 他还是微笑着,那表情让她看不出是她猜测对了还是猜测错了…… “瑞雪,你最近见过他吗?”他转了话题。 “谁?”她知道他指得谁,但却明知故问。 “邵军生。”他的额头抬了一下,许多皱纹显现出来。但这一刻的李国栋,倒是非常温和非常平民化的,让瑞雪觉得他很亲近。 “见过。”瑞雪回答。 “什么时候?”他紧张起来。 “三天前……”她的语气极淡。 “噢……”他的脸色趋向平稳。 “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想到问他了?”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在想如果十年前你与他结了婚,他的情况会不会是另外一种样子?” “你说的这个问题我无法去预测,但我可以很坦率地告诉你,我和他之间,在十年前,就没有了你所说的那个‘如果’……” 他听了点点头,默默地端起面前的那杯可乐一仰脖子灌了下去! 当放下杯子,重新再去审视他眼前的瑞雪时,面前的她,竟然是一副文静和恬淡的淑女模样!看到她的这一副面孔,他很感慨。因为,当初就是这样一副面孔打动了他…… 秋野(二) 他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九九二年,也是在一个艳阳高照的秋天—— 那天他的心情特别的好,因为他正面临着人生的一次重大机遇和挑战。由于受邓小平先生南巡讲话的鼓舞和启示,刚刚上任当了三个月的东方制药厂副厂长(没有正职)的李国栋向上级打了一个报告,那报告的内容是要求批准他们企业改制,从国有企业过渡为股份制企业,当然性质仍旧是姓“公”……他没有想到的是,市里领导仅仅研究了一个月就将他提交的报告给批了,而且还将他职位中的那个“副”字给去掉了,摇身一变,他成了东方制药股份集团有限公司的老总兼董事长不说,还成了当时新闻媒介一窝蜂采访的头号对象…… 后来他才知道,其实上面也接到了指示,要在国有企业中抓一个股份制改造的重点,并让其带动全市乃至更大的范围将重点示范单位的经验推广应用…… 无论是当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也好,无论是成了新生事物的带头人也好,或者说难听点儿,成了改革开放的试验品牺牲品也好,反正,李国栋是认为他是“歪打正着”!因为,做为一个国有企业的负责人他很清楚,如果“大锅饭”再吃下去,东方制药厂非和别的国有企业一样,面临的肯定是经济大“滑坡”和负债经营! 他对企业未来前景的“诊断”是正确的,因为,仅仅在三四年后,中国的国企就面临了巨大的“下岗”浪潮,许多过去牛气十足谁也不求的(特别是大型国有的)企业,开始四处供钱给工人发工资,甚至于有的拖欠工人工资几个月和半年一年不等…… 李国栋就是在刚刚将三个市电视台的记者匆匆敷衍之后,并安排办公室主任带领他们去车间转转看看时,邵军生推开了他的办公室的门…… 自从他成了“老总”以后,他的门在办公室主任的授意下,不经批准是不能随便进入的了。但是,他知道,对于邵军生来说,是个例外。因为,他和邵军生一家的关系,非同一般。那要是有空儿,可以写成一本小说的。当然,在这一天里,他李国栋还没有时间或者说是没有闲情逸志将过去他们之间的交往写成一本小说。 ……让他吃惊的是,这个在区政府工作了近两年的邵军生随着推开门的一瞬间,就将一脸的求助和问题甩向了他!他知道,这个与他同属相比他小一轮的邵军生虽然欣喜地调入了政府机关,但事实上是他在那儿业绩平平不说,还因他不会处事和说话不讲究分寸而屡屡得罪领导和上司。不但没有半点儿被提拔的迹象,就是比他本事小的文化水平只有高中肆业的那个小胖子都提升了科室的副科长,而他的名份,还是秘书科的秘书(当然从部队带下来的级别和待遇照旧)! “这小子,可不是来求我为他到区长面前为他的提升说好话的呗?” 正当李国栋做着对邵军生人格极为不利的判断时,他看到在邵军生的身后出现了一道明媚的亮光——那亮光其就是瑞雪,瑞雪带来的美丽和清新在李国栋眼里,的确像是一道少见的亮光,而且明媚无限! 她的美丽太耀眼,刚刚成了李老总的李国栋只好先将目光投向了窗户外面——窗户外面的秋日阳光更加明媚,这样的景色让他的心潮开始激动开始澎湃无限…… ……当老总先生安排办公室的招待员送上两杯咖啡(他本人最讨厌喝这东西,但又喜欢用来招待客人,以示他的思想与世界接轨)时,他已经基本上弄明白了邵军生携这小小的丽人来访的真正目的——帮助瑞雪调一个好工作,最好是电视台,因为她喜欢那个工作! 这是李国栋和邵家的人有交往以来的近二十年里,头一个邵姓的人来求他,他不能不答应,再难也要答应! 人要知恩图报,人要有良心。 这是他的秘密,也是他的快乐! 这秘密和快乐,也只有他自己知晓…… 也就是从那一天起,他开始认识了瑞雪,开始了帮助她调动工作的工作,并在与她的交往中,渐渐听说了她的一些往事……当然,这个看上去象极了是个高中生的女性很乖巧,她省略了出生到二十三岁时以前的简历,而将离婚后的两年经历细细讲了了他听…… 这是瑞雪在独自生活两年中得到的教诲,也是她走向成熟的开始…… 幸好李国栋是个粗人,脾气性格又大大咧咧地,所以,她说什么经历都无所谓,有所谓的是他愿意面对着这样一个秀色可餐的女性,然后享受着她的容貌听她那张可爱的嘴中说出她想说的一切一切…… 她的故事很短暂,只从一九九零年的秋天开始讲起,其他的,均被省略了…… 瑞雪离婚后,自己租到手的那所小房子,虽然被她灵巧的双手布置的看上去比较温馨整洁,但只要一走进去,就会发现,那间房子不但狭小陈旧,而且连安全感都没有! 那是一间建立在一个过去旧时代的商业繁华区域的店铺上面的小阁楼,由于年代久远失修和岁月的风雨吹打,那些支撑着整幢木楼的大园木柱子,已经斑斑驳驳,油漆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人一走上去,到处吱吱嘎嘎地响声不断,脚步重了,还会感觉到整个楼房在摇摇晃晃! 瑞雪的妈妈和爸爸来看过女儿之后,回去一个抹泪一个叹气,说这个丫头真是苦命,你看人家辛丑的新楼房刚刚分到了手,他们却离婚了,真是没有住好房子的命!先不说那崭新的六十平方住房她没有福气享受,看看她现在住的那破楼房,简直就跟那京戏《武家坡》里那个王三姐住的汉窑洞一样破旧……当然,瑞雪的房子比起那汉窑来多了一样好处,那就是阳光充足! 可他们又太善知自己的女儿那犟脾气,如果是父母劝她搬回家住,那她就更不理睬。当爸爸的只好说儿大不由娘,你随她去吧! 美娟阿姨听说了瑞雪离婚之后又住到了那样的地方,便风风火火地跑到了她的住处动员她回家。当她听到她那坚决的态度时,便叹了一口气说你这丫头的脾气真像是你爸爸! 瑞雪听了之后先是一怔,说我爸爸是个性情随和的人,他才不象我这么犟呢? 美娟阿姨见说不动,只好放下两千元钱说你看你这儿什么也没有,这钱你拿去置台电视机吧。 听到美娟阿姨说让她置台电视机,她的心儿微微一动,眼泪也掉下来了…… 在她的心里,也许只有美娟阿姨明白,瑞雪是个热爱电视的女人,虽然几经调动不成,但她那电视之梦永远在延伸着…… 美娟阿姨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瑞雪住的小阁楼,却将一腔柔情留在了那儿…… 于是,隔三差五的她就会主动跑来敲瑞雪的门,手里总是提着一些盆盆罐罐的,而且那些盆盆罐罐的东西里,总要渗出一些带有热气儿的汤水来洒在瑞雪那木质的小阁楼的走廊里…… “我的小雪雪,你快趁热吃了,这东西补身体……” 当一个女人孤独地在外生活时,这样的关怀总惹得一些感慨和眼泪洒出来…… 当然最最心疼最最过意不去的是邵军生,他比过去少了一份智慧多了一份琐碎,并一边帮助瑞雪收拾房间一边埋怨自己没能耐,并非常气愤地指责他的母亲是个老顽固。他的母亲告诉他说我们家虽然很欣赏瑞雪,但要让我们家里没有肢体缺陷的儿子去娶一个已经离过婚的女人,那还怎么在军区的家属大院子里抬起头来?听她的口气,好像是邵家娶了一个离婚女子,整个军区都会指责他们一家子似的! “还明言自己是共产党员呢?可她的头脑里,完全是旧中国那套封建主义思想!用她的观点和眼光,那鲁迅先生没有离婚就娶了许广萍,还不成了大逆不道?可她就不想想,人家鲁迅和许广萍不照样是受人尊敬的人物?谁也没有因为他们的爱情而说半句贬义的话。” 他愤愤地在说着他母亲。 “军生,别这样说,她再不好,也是你的母亲。你拿鲁迅先生的爱情观念来比她的思想,我觉得不相干。如果用相对论来分析,她的做法并无大错!任何素质的母亲,在保卫家庭和儿女利益方面,都是自私的。也许,我有一天成了母亲,我也会在对待儿子的婚事上,做出和她同样的举动呢!” 听瑞雪的口气,她一点儿也不怪他的母亲反对他们的相爱。 “我一不偷二不抢的,我只是娶一个我心爱的女人回家,怎么就会连累全家的脸面了?她怎么不说我们家后楼那个副军长家的小儿子参加了流氓团伙被教养的事情?他那才是真正的丢了全家人的面子呢!” “军生,别说了,我现在只想好好静一静,其他的事儿,我们以后再说好吗?” 她的表情里全是疲惫…… 也许她现在的精神是一种人生历程中从末有过的疲惫…… 邵军生记起,在她拿到离婚证书去找他的时候,她曾经对他们的是否马上结婚的事情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儿,她说我刚刚离了婚,还是过一段时间再谈我们的关系的发展为好。她还说,我离婚的原因并不仅仅是因为有你的存在,我离婚的最大原因是我和辛丑之间找不到激情和相爱的吸力……看来,她对他们的前景,有一些女人的预感。那个时候,他还以为是她的感情仍旧陷在第一次婚姻的泥潭中不能自拔。可母亲反对的事实让他懂得了她,知道那天她的一番话,并不是发发感慨和诉诉委曲,而是她已经在离婚事件中渐渐开始学会思考,并对所经受的磨砺和人生的风雨变幻有着相当的承受能力了。 想到这儿,他觉得心脏一阵阵憋闷…… 他走到她的跟前儿,想搂过她到自己怀中亲热一下,却发现她冷冷地不怎么配合…… 他想以自己的感情来温暖那冷冷的躯体,便紧紧地用身体裹住了她,并一边亲吻着她的耳朵根儿一边对着她说“我的瑞雪,我爱你……” 也许是在真正属于瑞雪的小天地里没有了任何的思想桎梏,他的爱的火焰烧得一浪高过一浪! ……此时此刻,瑞雪倒是异常地冷静了,因为,自从她真的有了自由的身份之后,与他之间的做爱,竟然没有了以前的那份激情和澎湃! “难道我们的爱情就这么容易走失?它短暂的竟然走不出一个四季?” 受到“冷落”的他很敏感,一出言就有着许多的怨气儿。 是呀,他们从认识到相爱,仅仅过了十个月。十个月,人生长河中的短短一瞬间…… “军生,我想你这人也是太……太性急了,难道你就不能给我一点儿思考的时间和余地?也许,我还没有从昨天的失败的婚姻阴影中走出来,也许我还有一些感情生活上的事情没有理顺,也许我真的非常需要时间来忘记过去……如果说你因为我现在的心理状态对我有所看法和意见的话,那我可以坦白地告诉你,我绝对不是有意识的去让你伤心让你难过,绝对不是。” 她不想要这样的结局,她太想那个有关美满和幸福的明天了,真的非常想。 秋季是收获一切的时节,如果爱情也是一枚浆果的话,也应该在这个时刻成熟才对…… 整整两年的时间,邵军生没有少在瑞雪跟前献殷勤,但摆在他面前的事实是,他们爱情的那枚浆果却越来越干瘪越来越没有光泽了! 邵军生曾经极力向那枚浆果抛洒爱的雨露,但都只是解决皮毛问题而已。 ……瑞雪一个人在那个小阁楼里住了两年,那是她一生中记忆最深刻的两年,也是让她觉悟出好多人生哲理的两年。 ……说也奇怪,那两年里,是瑞雪发表文学作品最多的,她那本自己做成的剪贴集子上,清楚地记载着从一九九零年的秋天至一九九二年的秋天里,她发表的大大小小的诗歌和散文,竟然会有一百二十多首(篇),平均一个星期一首(篇),真是战果辉煌…… 当然,她也在那间古典破旧又只有一个小窗户的小屋子里,领略到了夏天的炎热……她奇怪那外面的风儿怎么就吹不到她小屋子内部?到了晚上,外面的热浪已经退了,而她的小屋子内还是一个劲地让她喘不上气来……为了抵挡暑热对她写作的干扰,她头上顶一块湿毛巾,脚泡在一盆凉水里奋力笔耕不止……但是,这样的“措施”根本就挡不住夏日火一样浪潮的“袭击”,经常是汗水湿透了稿纸,将一些美丽的字和美丽的句子浸得像是一个个美丽的模糊不清的梦……所以,在炎热的夏季里写作时,她就盼望着冬天,她喃喃地对着自己说,还是冬天好…… 但是,当冬天真的来临时,她又后悔了……原来,她那小小小的古典式的小阁楼根本就挡不住寒风的“侵蚀”,一只小铁炉子虽然塞满了爸爸亲自为她运来的煤块儿,但无论那火焰烧得有多旺,就是改变不了室内的温度……她奇怪,难道冬天有什么魔力将她小屋子内的热气儿吸走了?这个时候,她就想起小时候读过的童话故事《白雪公主》里面的那个王后,想起那个为了让白雪公主在世界上消失的恶毒的王后设计的种种阴谋诡计……幻想过后,瑞雪仍旧会将一只大大的暧水袋冲上一壶热开水,然后将它放在自己的腿上暖着身体,而扔不掉的,仍旧是她手上的笔……那样的寒冬季节,手和脚都冻结了,长了冻疮,但她的思维没有冻结,而且那文章越写越优美越写越功力深厚了…… 可以说,这样的写作简直凭得就是对文学的一种挚爱,或者说是她用这样的刻苦虔诚态度的写作,来分散一个女人的深深孤独和寂寞…… 所以,她才写出了《感谢文学》那样散发着真挚情感又优美无比的散文,甚至于让晚报那位漂亮的女编辑读着读着都掉了泪…… 从某种意义上讲,瑞雪是依靠对文学的那份热爱来冲淡她对爱情的失望的。这失望不是说邵军生不爱她了,而是当她真的有权力有资格与他相爱时,却发现他不是她要寻找的爱情。这其中最大的感受就是,当以一个独立自由的身体和邵军生相处时,她却再也找不到以前的那种对他的神往和怦然心动了! ……邵军生仍旧到她的小屋子里来,仍旧是嘴上说着无限地爱她,无限地想念她,无限地想娶她做他的小爱人等等等等,但她却无限明白,爱情这条河流,在流向他们俩人的情感渠道中时,已经激不起太大的浪花儿…… 尽管邵军生极力地去用情感之桨多次地去搅动去制造起许多浪花儿,但毕竟那力量显得有点儿太单薄太力不从心了…… 佳宁曾经非常尖锐地总结过瑞雪和邵军生之间的爱情,她说爱情这东西是一件不能当吃也不能当喝的奢侈品,它即不能为瑞雪阻挡严寒,也不能为瑞雪驱逐炎热,更不能为瑞雪带来物质财富和物质享受……他那些花花绿绿爱的语言在现实生活面前,已经变得非常脆弱。 瑞雪虽然嘴上不承认佳宁的话有道理,但她真的体验到了爱情有时和生活之间真的有不可调和的现实。也就是说,邵军生火热的情感在严寒和酷暑面前显得非常的微不足道…… “瑞雪,我们结婚吧?我们结婚后,你就可以搬到我的家里去住了,啊?” “但你住的房子并不是分在你名下的呀?那是你父母的家,不是你的家呀?” “但总比你待在这儿好多了呀?你看看,你这儿冬天冻死,夏天热死,哪儿是人住的地方?” “这儿再不好,也是属于我自己的家。住到你的父母家里,我会有一种借宿的感觉!” “瑞雪,你怎么……怎么变得这样激烈了?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呀?难道我一天不能弄到房子,你就一天不肯跟我结婚吗?” “如果你站在我今天的位置,如果你是一个离婚后单独住在一个破旧小房子里的女人,你还会有一种平静的心态去对待你面前的一切吗?” “瑞雪,我知道是我的出现才使你离了婚,但我……我是真的爱你呀?最起码,这一点,你不应该怀疑吧?” “我并不怀疑你对我的爱,我只是觉得我们在许多问题上有些分歧而已。” “分歧?什么分歧?瑞雪,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呀?” 他没有将所有的话说出口,但瑞雪知道那后面的话是“你以前的温柔哪儿去了?”。她不想争吵下去,所以赶紧换了一副口气。 “军生,是我……是我不好,你别放在心上……” 她将对他的不满也装在了心里不说。是呀,说也无用。比如,每当报刊上发表了她的作品时,他再也没有了以前的那种欢欣鼓舞,换之的是用一种探究的口气询问,询问现在负责文艺版面的编辑是不是换了一位男士?并坚持说晚报那位叫雁子的女士其实只是用了女人笔名的男士等等,特别是当有不认识的男同志写信来与她交流写作体会时,他那明显的醋意让瑞雪感到失去了独立的人格和自由。由于他的嫉妒,她开始追忆赵辛丑的宽容和大度。 当然,他每次都以一个非常坚固的理由来为自己辩护,那就是说“我这是太爱你了”。但她觉得,他的理由没有丝毫的“坚固”而言。 他们就这样吵吵闹闹,好好坏坏,一直延续到他们彻底的分手…… 秋野(三) 不知其他男人有没有这样的体会,听一个美丽的女人讲她过去的恋爱史时,是不是有一种酸甜苦辣一齐涌上心头的感觉? 瑞雪的调动工作的事儿整整办了一年,而一年间李国栋几乎一个月就要受一次那种酸甜苦辣一齐涌上心头的感觉……因为,每过一个月,他就要约一次瑞雪,当然最大的理由还是谈谈她工作调动的事儿……她工作调动的事儿的确也是麻烦,电视台领导那一关过了,然后又要上报广播电视局,然后还有市委宣传部的审批程序和名额编制等等等等…… 好在瑞雪在一次次地抱希望而去,又抱失望而归的次数多了,也就在思想上有了免疫力,那哭泣是照样有的,但眼泪没有那么真诚了。是呀,生活有那么多的不真诚,干嘛拿自己真诚的眼泪当外人的笑料? 其实,最后的问题解决的那样简单和痛快,连李国栋也觉得非常不真实。因为,在为瑞雪的办调动的工作中,他也是渐渐明白了一些里面的“奥秘”和“猫腻”…… 说白了是李国栋在得到电视台一位当时的掌管广告的副台长的提示,他首先问李国栋老总,你和这位要求调到我们电视台来工作的瑞雪女士什么关系?李国栋说只是一般的朋友……那位副台长先生说既然李总你不说实话,那我也就不对你说实话了!李国栋赶忙请示明人指点,那副台长这才神秘地说如果你和她只是普通朋友,我看你就别费那个功夫了!李国栋说要是我和她有别的关系呢?副台长微笑着说这就对了,你肯说实话,我也就将实话告诉你,其实我们……我们台里早就准备接受瑞雪了,而且某些领导也三番五次地审查了她的材料和她发表的文章,觉得她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只是……只是…… 李国栋被他一连串的只是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于是就说副台长先生你行行好快将你肚子里的那一半说完好不好?你要是不说完,你憋不憋气我不知道,但我快憋死了! ……副台长继续卖关子,他说你李老总一年的时间都等待了也没见你憋死,难道就我这十分钟二十分钟的等不及了? 李国栋说好好好我等,但我有一个条件,要是你再超过一分钟不告诉我,我就马上走人;你要是告诉我,今天晚上我在本市最豪华的“银星大酒店”宴请你和你的那位刚刚挂上手的小情人,怎么样?或者宴请完子之后我再为你们在里面的豪华套间里包一间房子让你们住一夜如何?也许后面的那一句话起了作用,副台长马上笑逐颜开地伏在李国栋的耳朵边上如何这般如何那般地将要害告诉了个清清楚楚。 ……其实,李国栋得到的要害就一句话,那就是拿出十万元钱在电视台的《市场信息》栏目里做个广告,当然做广告只是一个幌子而已,实际上是赞助一下当时正出现财政危机状况的栏目和栏目的负责人的尴尬境况是真! ……李国栋用了十五秒钟就弄清楚了那个缺少资金但又想将节目办好办成名牌的《市场信息》栏目负责人其实就是刘佳宁!刘佳宁这个时候已经离婚,她目前最大的心愿是往上爬,而将自己所担当的栏目办成名牌,是这一道路的上捷径…… 那个副台长还告诉李国栋,说刘佳宁现在可是那位大权在握的台长的红人。台长表面看去不拘言笑,但却不经刘佳宁一个微笑就会“变脸”,那一脸的阳光灿烂开在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的粗糙的红鼻子之上,让人觉得不伦不类。 一切都再明白不过了,如果赞助了刘佳宁的栏目,就能从台长那儿领到瑞雪进电视台的“通行证”。 从那一刻起,李国栋开始明白,象刘佳宁这样的女人,是不会为了好朋友的利益而放弃自己的利益的。当然他更明白,这样的内幕不能让瑞雪知道。他的意思是,到了该让她知道的时候,上帝会安排机会的。 也许世界上真有巧合一说,正当李国栋盘算着怎么样处理这件事情为最佳方案时,他的手机响了……他躲开副台长到一边接了电话回来之后脸上一派万里晴空……原来,刚才电话的打来者是邵军生,邵军生给他打电话的目的不是询问瑞雪的调动工作办得怎么样了(他目前已经顾不上她了),而是他要马上结婚的消息……邵军生在电话里的声音很沮丧,意思大概是那个与他关系不清不楚的办公室女打字员已经怀孕,他现在急需要一部份钱来对付当前的尴尬…… 李国栋这次没有时间犹豫,他迅速地给电视主要领导(台长)打了电话,说我李国栋出五十万元,以东方制药股份集团有限公司的名誉在《市场信息》栏目中打一年的广告,形式以联办单位的名义…… 记得当时就将在一边听着他说话的副台长吓了一跳,因为在一个小小的市电视台(指一九九三年的市场信息),很少有一下子开口拿五十万元的大广告客户,何况是一种毫无疑义的拿出手? ……瑞雪在得到正式到电视台报道上班的通知时,一改往日矜持的做派,主动给李国栋打了电话,说要当面谢谢他的帮助,并要请他吃饭。 得到一直向往着的一位美丽女性的邀请,李国栋觉得自己那会儿的心脏跳动的非常有力,像是年轻的小伙子一般! ……那天也是一个非常凑巧的日子,正好是李国栋刚刚将驾驶证拿到手的第一天……能亲自开着一辆桑塔纳轿车(或许是其他的牌子的,但对他来说无关紧要)去接一个心仪已久的女子,他感到马路上所有的人的微笑都那样美丽而又明媚! ……照样地方是瑞雪选中的,但钱还是由他来掏。当然,钱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瑞雪终于露出了自他认识她以来最开心的微笑! ……瑞雪的微笑真动人,这让李国栋觉得日子真是象歌里唱得那样“生活是一杯酒”,当然,那一杯酒里最诱人的东西应该是瑞雪的开心。 ……按说他面前的瑞雪也真是非常地朴素,下身是一条洗得泛白的蓝色牛仔,上身是一件乳白色的前开领毛衣,唯一有点缀的地方就是在毛衣的胸前一束绣在恰到好处的蓝色的小花儿,那蓝色的小花将瑞雪的雪一样的皮肤给衬托的完美无瑕…… “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深深热爱着中国古典诗词的李国栋看到她的第一眼,马上就有这样美丽的词汇踊跃地在脑子里翻腾! 要是女人们都看懂了瑞雪的美学概念,应该知道怎样的梳装才是女人的要点,怎样的梳妆才能让男人欢欣…… ……从那一天起,瑞雪不再提她的过去,就连经常和他谈的那些和邵军生相识的日子,也被她存封在了昨天的记忆里不再提起。 ……为着他们生活里应该忘却或者说早就应该忘却的一切,他高兴地多喝了几杯啤酒……并因为那几杯啤酒,他对瑞雪讲了他和邵军生一家的交往的始末…… “我记得那个时候我顶多也就有十四五岁,除了马马虎虎地对付那点儿功课之外,就是泡在那条清澈的小河里游泳……当然,那条小河仍然在,但现在那里面的水已经跟那臭水沟差不多了……” 瑞雪注意到,李国栋的耳朵垂子很特别,长过一般人的一倍还多!听爸爸佟尚书说过,孔子的耳朵垂子就长过肩膀的,并说这样的男人按面相学说,是应该有大造就的…… 瑞雪当即就将爸爸所讲孔子之面象学说讲给了他听,他听之后马上很开心很舒畅地哈哈大笑一阵子。他开心他舒畅在这样一个美丽女性的注视下讲自己过去的故事,那真是一种独特的享受,这享受让李国栋的口才也渐渐趋向国际一流大师的水准! 李国栋的回忆在瑞雪的脑海里很传奇也很质朴,美如一个值得写进美丽小说里的传奇故事,质朴如一幅有趣的民俗水墨画…… ……我是在河滩里长大的。河滩那地方你可能没有见过但你也许听上辈人讲过,那地方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贫民窟是棚户区穷人们聚集居住生活的地方……当然,新中国成立也为那一带的老百姓或多或少地带来了一些改观,但真正地巨大的变化在当初还没有看到,原因主要是那一带的人们基本上没有出生过什么大能耐者,或者说那地方根本就没有出生大人物的风水,大多数都是几辈子里靠着抓个鱼呀逮个虾呀卖个豆芽菜呀水果瓜子呀或者扎个筐呀笤帚贩卖个盆盆碗碗罐罐的为生,那住房呀可以说是清一色的破茅草屋子或者连茅草屋子也没有的,就干脆拿秫秸儿一扎糊上泥巴就算是窝了……这人呢有个毛病,那就是越穷了就越生孩子,那一带几乎家家都是一大帮子,那多的有七八十来个的,那少的也有四五六个的,这样的情况是连他们的父母都弄不清楚谁大谁小并经常叫错了名字……对对,有个相声曾经形容过孩子父母晚上睡觉时为了察看孩子是不是都在炕上而数数的段子,其实那些段子并没有夸张而且也是生活中得来的真实……我想说的是,这样生活基础和家底的人们并不是一种社会制度的转变就使他们能在瞬间根本上摆脱贫困的,这个道理儿和我们国家的穷底子是一回事儿,要变的话,也得有一个阶段和时间……由于自己在穷人堆里长大,所以最大的愿望就是将来不再过穷日子,连做梦都在想……也许你会沉不气问我说这些和邵军生家有什么关系?但我必须这样一点点说人们才会明白……虽然我们那个地方穷到家家的孩子光屁股,但却有一条让我们那些孩子们骄傲的宽阔的河流……那河流的水呀,不但清澈见底儿,还有一些小鱼儿小虾儿的在水草中乱窜……夏天的河滩和河流是孩子们的节日,泡在河里逮个鱼呀虾呀的扎猛子游泳那个快乐是今天的孩子们天天闷在家里玩游戏机和看电视没法儿比的……就因为那条清澈的河流,我认识了领着弟弟来玩水的邵军纪……邵军纪那个时候只有十岁的样子,虽然比我小了四五岁,但却和我长得差不多高,而他的弟弟邵军生也就个五六岁,是个长得白白净净的小瘦子…… 河滩里的穷孩子们天性野,而且爱欺生,所以,看到两个穿戴整齐又一身香味儿的少爷式人物在水边上出现,那自然是一大帮子联手起哄叫人家兄弟走人……也许是该当我们有缘,那天我不知怎么就来了义气站出来将那帮子孩子训了一顿并安慰他们说你们尽管玩就是了,要是有人再敢欺负你们,看我不将他们的眼睛给打瞎了?说句不吹牛的话,我在那一带的河滩里是个“首领”式的人物,整个一带的孩子们都怕我……就那样,我与他们兄弟结盟成了朋友,而且渐渐也偶尔将他们带到我们家那破土坯房子里吃我妈妈做的野菜粥和煮地瓜……说实在的,我妈妈这辈子就有一样东西做的让我不能忘记,那就是煮地瓜。她煮得那地瓜呀,软软得都流出了油,而且在贴着铁锅底的地方有一层黄黄的糊疙巴,让人一看就想吃。他们也许平时吃不到那些东西,从我妈妈手里接过来就吃,而且吃得非常香……人都是有来有往的,我也就一次两次地开始跟着他们到军区大院里的他们的宿舍里去玩,而且天长地久地越来越亲密无间交往下去了……他们弟兄来看我时,经常受他们父母的旨意带一些河滩里孩子当做是稀罕物的点心糖果之类的吃食,或者是在大家眼里非常珍贵的小人书……对对是连环画。就为着那些点心糖果和连环画,我们家成了那一带孩子们的聚集地,他们总是拿好奇的眼光来打量着那些东西,而争强好胜的我总是拿出一些分给那些穷朋友们,并以此来显示我有多么地大方够义气…… 后来,我到邵家去玩的时候,突然发现了他父亲有一个小书房,里面的两个书架上全摆满了书!这让我羡慕又让我向往,于是便经常悄悄走进那间神秘的房子里去观望那些书,当然不敢用手去抚摸……没有想到这样的举动引起了书的主人的注意和兴趣,那个看似威严但心地善良的老军长当时就问我喜欢不喜欢读书,我说喜欢但我们家没有钱无法给我卖……后来的结局是戏剧性的,老人家不让他的儿女动的宝贝书倒是让我去动了,当然条件是不许弄坏弄脏了那些书!老人为着一个喜欢书的孩子可以天天站在门口等待我的到来,并经常埋怨他的大儿子不喜欢读书倒是迷恋那架一拉就吱吱嘎嘎发出噪声的小提琴……后来想想我真是幸运,要不是老人家的那些书,我也许不会注重学习,也许不会在后来的日子考上了化工学院成了一名大学生,虽然我只读了一年的大学那“运动”就来了,但读一年也比不读强多了呀? 当然,我也在与邵家这个特殊的军人家庭的交往中,学习到了一些在我们那些穷人圈子里学不到的东西,而邵家一家人的生活目标和生存方式,也就成了我日后追逐的目标和方式,虽然我知道我离那目标和方式还很远,但我一直在努力着。再有的是,那就是在我的内心深处埋下了一个不愿意说出口的心愿,那就是有一天能够象他们当年兄弟二人一样,在我们那些穷伙伴们中间找一回高人一等的感觉…… 他的话到了这里,突然戛然而止。望着瑞雪一脸的清纯和期待,他有一种被温情包围着的幸福……他说我今天说的太多了,要是这样说下去我没几天就将肚子里的故事说完了,那以后我们再见面时我可说什么?瑞雪笑笑说你不愿意说就不说呗,也许等到哪一天想说了,我还不愿意听了呢?他一脸的正经说那可不行,你要是真想听那我就说下去……她一面摇头一面伸出一个手指头放在自己的嘴边点头,并淡淡地微笑着说我看你还是留着以后再讲得了,现在由我来接着你的话题讲一讲我认识的邵家的兄弟和妹妹的故事你听听如何? 李国栋先是停顿了一下,然后平静地说好好好,你说什么我都听着。 秋野(四) 邵军生的妹妹军容到底没有敢违背父亲的意志,她报考了西北的一个军事院校,并以高分录取…… 秋风乍起的时候,她与妈妈一起准备着一些简单的行李,因为军校什么都是军事化的,所以,带多的东西也派不上用场,特别是那些花花绿绿的裙子什么的,都被小姑娘收拾进了那闺中的私人小箱子……将小箱子锁上时,她很感慨,心想这个小箱子的锁,也不知何日再能打开?就是有一天能打开了,那些旧日的衣物还能穿上身吗?也许,她这辈子和父亲一样,是个永远穿军装的军人了。离走的日子还有三天,她的大哥来电话说兵工厂由于刚刚转成地方民营的企业,又加上他参与了一项据说是要生产汽车零配件的工作,所以脱不开身,没有办法来为她送行了。但是,大哥却派他的新婚妻子代表他。 军容是个心里藏不住事儿的姑娘,当她看到大嫂一副农村打扮又没有文化的模样,一个劲儿地替大哥惋惜。虽然这个大嫂已经成了城市户口,但她那副呆头呆脑的样子,怎么能与热爱音乐和小提琴的丈夫有共同语言?为此,她单独地和母亲谈了一次话,并阐明,如果二哥将瑞雪娶回家去,将会改写他们家族的历史。她说瑞雪是个前途远大的女性,说不定会在不久的将来能成就一个人物,也许会邵家的家族历史会因她而成为另外一种样子……但固执的妈妈死活不听女儿的劝解,并说你二哥的事情看来就是你在一边瞎鼓动的,要不是你在里边瞎鼓动,也许他早就死了娶瑞雪的心,而和你爸爸战友的女儿打得火热了!军容很生气,指责妈妈说你们怎么那么看重门第?你们相中的那个姑娘,不就是那个傻瓜的妹妹吗?我想,在你们这些人们眼里,即使让我的二哥娶个脑袋有问题的女人也比娶一个头脑聪慧智商发达的离过婚的女子要好的多?难道你们不想想,如果是因为娶了低智商的老婆,而影响到下一代的健康和智商,那个时候,看你们还讲不讲门第? 邵军生的爸爸听见了女儿的话,便和善地说军容你怎么这样跟妈妈说话?我们反对他们结合的理由是因为赵老师,如果没有赵老师的帮助,你能考上大学吗?如果赵老师知道了是你二哥搅乱的原因他才离了婚,那他还不恨死了我们一家人? 军容反驳爸爸,说如今的做法儿也是“掩耳盗铃”而已…… 所以,在一九九零年初秋的某个星期天的早上,瑞雪在她的那所古典又陈旧的小屋子,也是她重新成为一个单身女性之后的第一个住所里,接待了前来拜访的西北军事院校的未来的高材生邵军容…… 邵军容是骑着自行车火速赶来的,她一是来告别,二是来报告好消息的。让惊诧的是,当她眉飞色舞地讲着父母如何被她说动心思,愿意接纳瑞雪当她二哥女朋友的前后故事时,不但没有见到那种惊喜的预期效果,最重要的是没有想到瑞雪在听到她气喘徐徐的描述之后,竟然会在脸上写着一副平静如水的漠然的表情! “军容,谢谢你……不管我们的事情将来是何样的结局,我都非常珍惜你对我的这种友谊……至于我和你二哥的关系,我想我还是……” 瑞雪突然觉得她今天的嘴很笨,笨到无法跟一个十八岁的少女交流的程度。 军容毕竟是个聪明姑娘,她默默坐在瑞雪的床上等待着下文,并发现了写字台上放着的一篇文章,便拿起来…… 那是一篇用毛笔的小楷工整地写成的散文诗,从墨迹上看,刚刚写好…… 《真情所在》 …… 真情所在。世界变得如此奇幻,奇幻如云遮雾绕。窥视光影里有一把椅子永不空寂,那潮汐如心泉之畔,一举一动一个眼神儿无不平添浑融之美;可走其近边,却发现其神秘内蕴已渐渐淡泊,虽有其骨骼筋脉仍旧在起伏或者看似动感,意象的串缀也还在蓬蓬勃勃地抒唱,却少了那一思一朴一颔首的茜茜渲染…… …… 这是一首很长的散文诗,比较精彩的部分让人读过一遍之后还想再读,这是一种文学的魅力……邵军容虽然还只有十八岁,但她的文字功底不错,足以理解瑞雪文章中所表达的情感和思维……一把永不空寂的椅子所坐着的人是谁?表示的是我的二哥么?或者说只是作者的一种对生活理解和意向,而并不单单指一个具体的男人?再说,一个二十四岁的年轻女性,能有耐心去用毛笔字书写文章,可见她的内心再不幼稚。用毛笔书写一切,是不是瑞雪对自己意志的故意的锤炼和磨砺?还是每天面对这样一间古旧的小屋子而陡生出的情怀? 一个离了婚独处的女人,每天晚上将一张白纸铺好在面前时,对着那饱蘸墨汁的小楷笔与白纸即将接触的那一刹那时,她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她会不会想到那个毛笔字写得非常工整的爸爸?想到善良忠厚的爸爸在写毛笔字时的那份陶醉和快乐? 瑞雪小阁楼的外面长有一棵高大的芙蓉树,它根深叶茂,密集地开着一些美丽的伞状的粉红花朵儿,并一阵阵裹着清凉的秋风儿裹着素淡的香味儿吹进古朴的小屋子里来…… 于是,小屋子里便有了一份诗意着的清澈,连邵军容都感觉到这小小的空间里,不再有她印象里的悲伤孤独…… 很有力量的墨迹展现着的,不再是一个娇嫩的女性轨迹……听瑞雪说,练一练毛笔字,去一去自己身上的浮躁。 走出瑞雪的小屋子时,她们明显地感觉到那风中吹来的不仅仅是一种凉意儿,还有一种秋天里收获农作物的馨香在弥漫着(也许这儿与田野比较接近的缘故)……瑞雪提议在她楼下的一条路上走走说说话儿,军容很高兴能有这样的机会与她热爱的一位姐姐交谈,于是便挽住了她的胳膊,将一阵阵青春的脚步清脆地拍打在那些古老的青石板上……那天,瑞雪以一个大姐姐的口吻讲着这条古街上的一些往事,说这条街是清代的一个告老还乡的官僚修建的,他虽然一辈子小心翼翼地在皇帝身边当官,但却是一个极有野心的男人……回家乡后,他照着故宫的样子修了一座宫殿,只是规模和比例都比真正的故宫缩小了五倍,只可惜在“文革”期间被人拆除了,要是能留到今天,肯定是个非常有历史意义的微缩景观……瑞雪说我们中国人已经糟蹋不少珍贵的东西,虽然后来有了非常惨痛的后悔,但又有何用?人嘛,总是在惋惜的时候才会理解失去的东西有何等的珍贵!从这样的话题,她的又谈到了邵军容将要去读书的西安古城,说可以在那儿一边读书一边参观理解那些古老的文化与历史……谈话中,两个女性觉得都比过去成长了不少,而且能在相互理解的层面上,说了一些相见恨晚的知心话儿,并以紧紧地拥抱着的方式相互道别和祝福,但小姑娘预测到,她二哥和瑞雪可能没有生活在一起的希望了!当然,他们也许会成为很好的朋友。无论瑞雪,无论邵军生,都能做到这一点无疑…… 有关某年某月某日某个秋天里两个女性所说的一些悄悄话,她们都终生难忘,但有一点,不知为什么,她们都没有将谈话内容告诉过邵军生! 她们当时都没有设想到过,这一别竟然是十年…… 十年后,瑞雪因为要制作一个开发大西北的专题片的任务去西安采访,并选择了埋藏秦朝君主的灵墓之地做为片子的起始背景,当她面对着摄象机站在埋藏秦始皇的躯体的山顶上精彩地演说着几千年前的猜测和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后将来这儿的发展和宏伟的设想时,没有想到与刚刚挂了上尉军衔的邵军容不期而遇。 邵军容目睹了瑞雪学者风度的侃侃而谈,瑞雪目睹了邵军容女军官别样的沉稳大方…… 她们相互看着说,时间这东西真能改变人…… 于是,一切工作都在匆匆地结束,同仁们也乐得将机器放在了带来的越野车里,各自去看风景了。 跟在邵军容后面的是一位大个子军人,只是他肩上挂着少校军衔。听邵军容说,这位跟在她后面的军人是她在军校就认识的高她两届的同学,他们毕业后一直在保持着联系,开始谈恋爱的是去年才有的事儿,当然俩人也都经历过情感波折,如今走到了一起,才发现他们是最适合的……军容还说对方也是军人家庭,也有一个和自己父亲一样固执思想的老爸爸,虽然当初上军校当兵都是老人的意愿,可等到这一路真的走过来,现在他们反而都觉得这样的人生也不错。如果没有什么战争和突发性的大事件等问题,他们可能在春节期间结婚。瑞雪望着穿着上尉军服的邵军容一派英姿,心里便萌生出许多羡慕和感慨。也许她的父亲没有预料到,真正将老人家那份军人情结和意愿继承下来的,竟然是他唯一的女儿!而两个二儿,他所寄托了无限希望的儿子,反而给了他许多的失望。 站在那座埋藏着中国最大的一代君主的山头上,她们二人的视野很开阔,彼此惊喜地紧紧拥抱! 一代君主的山头视野很开阔,瑞雪说人站在这儿会有不同的人生感悟,邵军容说这样的感悟也只有站在这儿才会有的……瑞雪一楞神儿,马上就接茬说军容你是不是认为站在这样古老的地方,人的思维会与历史纠缠不清?但我认为这种纠缠也将是我们对大西北开发的障碍和阻力,你的认为呢? 邵军容脸上露出了一丝成熟的微笑,并说瑞雪姐姐你呀,当一个小小市电视台的栏目制片人太屈才了! 瑞雪马上回答说事情不能这样看,要说我能有今天还是幸运的呢,要是说不幸运的人应该是你的二哥邵军生…… 谈到邵军生,便有了两个女人共同的话题…… 在邵军容的心里,二哥邵军生是对不住瑞雪的。 一九九三年的暑假,即将读大学三年级的邵军容头一次从西安回家,迎接她的有父母慈祥的问候,也有二哥那躲躲闪闪的笑容……一个星期后她渐渐看出了二哥那躲躲闪闪笑容背后的端倪,原来这个严肃之家出现了一个经常嘻嘻哈哈不严肃地女人! 那是一个一张口就爱笑的女人,经常是自行车的轮子还在旋转着,她已经将笑声带进了这个军人之家的院落……这个爱笑的女人是二哥办公室的一个女打字员,很爱干净也很爱到他们家来干活……虽然二哥跟妹妹说她是来跟着他学习英语的(妹妹知道二哥的英语水平只能糊弄一年级的小学生而已),但在邵军容的视听之线内,从来没有听见他们之间说过半句英语! 在邵军容即将开学的几天里,她发现这个爱笑的女人在他们家的院子里又吐又恶心,然后就听着二哥急着跟父母要钱用楼上的房子来结婚…… 邵军容当场就说我既然选择了军校就没有打算再回来住我那间房子,你要是想要“占领”完全可以用来结婚,但你必须跟我说清楚,你跟瑞雪姐姐到底怎么了? “瑞雪……瑞雪她……她很忙……很忙不……不经常来,而……而她……她经常来……” 邵军生一边看着妹妹一边眨眼睛,而且眨着眼睛说出的理由也非常不充足……但有一句话是让军容气愤的,那就是哥哥宁肯随便找一个什么女人结婚,也不肯接受父母为他安排的什么副军长的女儿! 妹妹为了表示她的愤慨,赶在他们结婚的前一天,匆匆离开了家乡!她说,我不愿意看见我二哥那副与谁结婚都无所谓的样子! 邵军容问瑞雪与她的二哥是否经常见面,瑞雪说我们虽然同在一个城市里生活着,但由于各自在忙碌着,所以,见面的机会极少极少…… 邵军容问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何时,她说让我想想,可能是……可能是一年前的秋天…… “这么说,你们也有一年的时间没有见面了?” 瑞雪微笑着点点头,她觉得和一个成熟的二十八岁的女军官对话,已经无须说太多…… 秋野(五) 一九九九年的秋天的某一个晚上,中国的《新闻联播》向民众发布了一个消息,那就是酝酿了好几年又上上下下吵吵嚷嚷地讲了许久的国家机关机构改革方案正式启动!此项消息的发布,无疑在许多机关干部中间扔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千层浪潮打来的,是许多庸碌无所事事的人物七嘴八舌的议论和忧心冲冲…… 几天里,瑞雪便接到了台里的任务,说是要着重报道一下在此次消息中受到震动的国家机关工作人员……采访中,有人很紧张,怕自己除了坐机关之外一无所长,要是真的被机构改革给“改革”下去了,那日后的生活可怎么办?因为他们早就目睹了一些下岗工人的困惑和艰难,从没想到这样的尴尬境况会与自己会有任何关联?在他们的头脑里,他们的工作和工资是当“皇差”吃“皇粮”,只要还活着,那自然将这份“皇差”和“皇粮”稳操胜券的吃到人生的终点……当然也有的人对此反应很漠然,他们说,中国的事情都是雷声大雨点儿小,如果你不信,可以回想一下,这近几年吹过几次这样的风了?可是,国家机关里不照样是人浮于事机构庸肿?不照样是一张报纸一杯茶水打发一天?这还不说那些个关起门来,该打扑克的打扑克,该下象棋的下象棋,该提前一小时到学校门口接孩子的接孩子!嗨,中国的事情,难说!再说了,有谁真的见过机关干部下岗的?那下岗的是工人,是商店里的营业员! 瑞雪很气愤,觉得这些人是对国家政策的一种漠视……于是就拟出了一个选题规划,准备上报给副台长刘佳宁女士,并与她商量一下这档子节目该如何做出新意又给一些木然的家伙们一点儿警示作用。在她拿起选题规划书要去副台长办公室时,恰巧刘佳宁到她的办公室找她来了,这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但是,两个昔日的好朋友今天的好搭档将节目选题规划的事情还没有议上几句,瑞雪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响了! “喂,你好……噢,是你呀,什么事儿?噢……我在工作……” 瑞雪的脸色一变,并不自然地看了对面的刘佳宁一眼…… 佳宁也很明白,来电话者肯定是和瑞雪有着某种尴尬局面的人物! 她的猜测不错,来电话者是邵军生! 瑞雪放下电话看着佳宁一个劲地在微笑,而佳宁也对着她在微笑…… “是邵军生……” “我猜测着就是他……” “你凭什么猜测出是他?凭女人的直觉?” “不仅仅是女人的直觉……或许……或许还有你脸上那种特有的书写!” “什么特有的书写?难道你接了你那位天才诗人的电话时,也在脸上有什么特有的书写?” “瑞雪小姐,你……你说话也不看地方?你别忘了,这是在办公室里在公众场合,而且我也不能让……让这帮家伙们知道我……我还有……”佳宁看看左右离她们不远的同事们,那说话的声音分贝放低了不少。 “还有个人隐私是不是?我说我的刘大台长,看来你对那位天才诗人的爱情也并不是你所形容的那样,只有疯狂和热烈……”瑞雪嘴上虽然有一种不依不饶的锐利,但声音也尽量压得极低。 “你这个臭丫头,越来越狂妄了,看我以后不想办法整整你?” “那我只有悉听尊便了,或者说是‘要杀要剐’由你了!因为谁叫我是人家手下的受苦受难受气的小兵呢?” “你是受苦受难受气的小兵?难道今天的佟瑞雪名字还能与这些词汇交织在一起吗?你呀,早已是一条不好领导的活蹦乱跳的龙了!” “别说我不是龙,我就是龙的话,也斗不过你这地头蛇呀?你想想,这电视台里里外外可都是你的死党呀?再说还有你那腰缠万贯的台湾商人丈夫做你的经济支持和后盾,在这里,谁敢动你一根汗毛?” “你少跟我耍贫嘴,快告诉我,邵军生找你什么事儿?” “他说他可能要面临下岗,因为一些比他年轻许多岁数的人都手里捏着大学本科或者硕士生文凭,而与他差不多岁数的人们早已提了正局级或者更高的级别,政府机关里再也找不出三十五六岁的秘书了。所以,他想与我谈谈以后的出路问题。” “和你谈有什么用?有和你谈的功夫,还不如自己想想办法找条出路呢?” “我也是这样想的,可这种话我说不出口呀?也许,他这会儿真的找不出什么人可以诉说了?” “那么,他那个干打字员的老婆呢?她下没有下岗?” “他老婆由于只是一个高中毕业生,所以,早就去了一家什么服务公司里卖纯净水去了。不过,听他的话里说,那个卖纯净水的置位也干不成了,因为机关里马上着手解散那家服务公司。” “那他的日子可怎么过?你准备帮助他吗?” “我能帮他什么忙?我倒是想让你找一下你们家陈正阳先生,让他看看他的两家企业用不用他那样的人才?其实,他的笔杆子还是不错的。” “那他为什么不去求李国栋?” “邵军生这人你也许还不了解,他呀,死要面子活受罪。他一直认为,他们家的地位是在李国栋之上的,去求他,首先在人格上觉得短了。他这半生,只是为了我的事儿求过他一次,这对于他来说,已经是破天荒了!” “嗨,他……他可真成了一个麻烦……麻烦男人了……” “是呀,他……他现在连自己的事情都处理不了了,可还是将面子看得那样重。他呀,这真让人说好说坏都不是……” “瑞雪,你是不是觉得……觉得自己曾经爱过一个这样的男人……而……而后悔着?” “佳宁,我从来没有认为爱过他是一种错误。也许我的生活中有了他,我……我才开始成熟……这也不是我犯错误之后的不认帐,绝对不是。而是我真的非常珍惜我们之间有过的那样一段纯洁的不带任何功利目的爱情,而这种不带功利目的的爱情,在当今已经是很稀有的了。我……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非常感激他当年……当年为我所做过的一切,包括我调动工作到……到电视台来!” “瑞雪,我想你是在回避实质问题吧?你能调动工作到电视台来,那可不是他邵军生的功劳呀?这话,要是让李国栋先生听见了,他可会不高兴的呀?” “那……那是怪你!” “凭什么怪我?不讲理!” “怪你当初不肯帮助我呀?” “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我当初一个刚刚调进来不久的一个小破记者,虽然那个时候让我主管那个半死不活的《市场信息》栏目,但我自己尚不能保全自己,哪儿能有帮助你的能耐?我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在别人手里呢!” 听了佳宁的话,瑞雪并没有和她再争论下去,而是用一副神秘莫测的眼光盯着她看着…… 是呀,有些话,瑞雪她不能一下子说明了,而且好朋友之间也应该留一些私人的空间和余地……当年,瑞雪调动工作时,她刘佳宁真是一个没有职权的记者不错,但说她一点儿忙也帮不上,也不对。那个时候,由于她工作出众和某种不能言明的原因,在台里已经深得某主要领导的信任……只是她那段时间正在与前任丈夫那个搞摄象的小伙子闹离婚闹得天翻地覆之后刚刚平息下来,所以就没有将瑞雪的事情放在心上…… 事情过去了多年,瑞雪又是一个极善良的女性,所以并没有将此事儿当成了不起的大事儿。特别是她和佳宁之间的友谊,一点儿影响也没有。俩人照样一块儿工作,一块儿搂着脖子说说某某人的坏话,或者谈谈自己的感情生活和正在爱着的男人…… 拿瑞雪最近在一篇文章书写的观点,那就是“一个女人的一生,最大的享受应该是诉说……如果能有一个和你知己知彼的朋友面对面地说一些对着别人不能诉说的话,那将是一种幸福和快乐……” 其实,在这个问题上持同样观点的,并不仅仅是女人。 比如那个整天跟在瑞雪后面献殷勤的李国栋先生,在这方面的表现尤为突出…… 镜头转换:一九九五年深秋。 这个时候,李国栋已经将那辆开着撞了几次大树(谁知他为什么老爱往树上撞)的破桑塔纳(其实并不破,只是李国栋的习惯用语而已)轿车换成了崭新的黑色“奥迪”,他开着车子到电视台来的借口是想看看瑞雪刚刚分到手的新房子,并很诚恳地说,想为她的小蜗居里添点儿实用的东西……他们是在她单位的大楼下面的停车场碰到的,所以,他那习惯于大声嚷嚷的豪迈壮言便被刘佳宁听了个正着…… “我说李老总,瑞雪那小蜗居里最缺少的实用东西是个丈夫,如果你能帮助解决了这个问题,那我也省了不少的心!” 佳宁手里抱着一大堆的纸盒子,她一边跟李国栋开着玩笑一边让瑞雪帮助她拿一部分手中的东西。李国栋眼尖,他发现了佳宁手里抱着的那些盒子上写着的字,知道那是一些避孕用品和药物,于是便偷偷笑了…… “我说刘副台长,首先呢,我还不算太老,不用你在称呼我的时候在其间加个‘老’字……至于我为什么不服老呢,那就是当我真的要生出个万一的‘贼心贼胆’的话,你手里的这些东西对我还是有用的。如果说瑞雪那小蜗居里最缺少的东西是一个丈夫的话,那你目前实际上应该感谢她,感谢她给你省了不少的麻烦!如果你们台里的女性都跟她一样,你不是就不用这样一大抱一大抱地住单位里领这些东西了?” 佳宁正在反击他,却被迎面走来的新任的雷台长给抢了话题去(原来的那位对佳宁有意思的台长已经退居二线)。雷台长是正台长,而且其“根基”和“后台”都比刘佳宁硬实,所以,尽管佳宁女士在别人面前算是一条“英雄好女”,在他面前,她还是谦虚谨慎和戒骄戒躁的……雷台长的话很幽默,他说李总你告诉佳宁,就说你不要光看到我往电视台送钱又送物品而不让我来送点儿阳光雨露呀?于是,一家子人便轰轰烈烈地大笑起来…… 瑞雪在这种时刻显得很无能,因为她那套才华和智慧与当今的时尚流行用语还是有一定差距的。但她很可爱,并不像是一些自命清高的女人一听见这样的话语就捂着耳朵边跑边骂人。她的态度是听之任之,只要我不说不参与便足矣,管那么多闲事儿无用。 雷台长对李国栋很崇拜,原因并不仅仅是他现在是台里好几档节目的赞助商和长期广告客户,而是他买了不少东方制药股份的股票……他崇拜他,是因为他看着李国栋一步步地从平淡走向辉煌,特别是当初他以敏锐的眼光搞股份制的胆量!如今,东方制药股份的股票呈稳妥的态势上升,已让雷台长心中窃喜,他现在最大的希望或者是渴望李国栋的业绩越来越大,那他手中的股票才会越来越飙涨越来越繁荣昌盛…… ……坐到李国栋的车里,瑞雪说打开音乐听听吧,他一边点头一边从车门子边上拿出几盒磁带来说你选你选我不懂你喜欢听什么的? ……瑞雪选了一盒吉他曲子放到了放音机里,一会儿,便传出了前苏联名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的动听旋律…… ……李国栋也被音乐感染着,一边听一边随着节拍摇晃着脑袋。 “瑞雪,你有没有觉得这老音乐就是比现在那些新的音乐好听?” “你指哪一类的?中国的?还是外国的?” “当然是指中国的了!再说,现在哪儿有我听得懂的外国歌曲?比如说我妹妹的那个宝贝儿子,天天头上戴个耳机子听那些英文歌曲,鬼才知道他听的是不是黄色歌曲?” “我说李先生,这中国改革开放都十六七年了,你的脑袋还那么陈旧?难道听听外国歌曲就是听黄色歌曲了?难道说中国现在的流行歌曲就都是好的?” “看看,我们俩还是说到一块儿去了吧?我刚才对你发牢骚的意思就是指那些……对对,比如说那些扯着嗓子喊呀叫呀的,还有那些哥呀妹呀的酸叽叽的歌曲。这些个歌曲呀,一没有意思,二没有艺术品味儿。” “我还以为你也是那些歌曲的崇拜者呢?” “凭什么我会是那些歌曲的崇拜者?凭我不懂艺术?” “谁说你不懂艺术啦?” “其实,谁说我不懂艺术都无所谓,只要你瑞雪不这样看我就好……” 轿车内一阵沉默,李国栋想找一个话题来活跃一下气氛,却又一时难以找到突破口…… 于是,车内的气氛比起刚才俩人的争论来,倒显得难耐的宁静…… “李总,你刚才从哪儿来?”瑞雪突然问。 “我……我从办公室呀!”他看了她一眼。 “不对。” “为什么不对?” “因为我发现你的轿车轮子上有许多泥,而且是那种新鲜的黄颜色的泥,而不是城市里面的那种乌黑的脏兮兮的泥。” “瑞雪,你……你这个人真是的,你就不能糊涂点儿?哪怕就是装腔作势地糊涂一回儿也行啊?你呀,怎么说你呢?算了,还是直说吧,也算我冒险一次得罪你。我……我觉得女人太聪明了并不太好,或者说你的这种聪明让男人觉得……觉得无处躲藏……你说我……我在你面前简直不敢有什么不轨的行为,你……你这样的女人让男人感到的只有一个字——累!” “那你就别来找累了?又不是有什么人逼着你非要来找我不可?” “看看,一句话不来就跟人家急,还天天说有修养呢?” “我再有修养也不能让一个男人天天享受着我的甜美和温柔,又一边守着我撒谎呀?” “不……不就撒了这一谎吗?你就这么计较?” “我不想去计较你,因为那样也是一个字——累!” “好了好了,我是没有从办公室直接到你那里去的,我刚才开着车子去了一趟河滩……” “河滩?是你从小生长又念念不忘的地方?” “对,是从小生长又念念不忘的地方……” “你……你上那儿做什么去了?” “这个……这个……” 这是李国栋的口头禅,他每逢在叙述自己的失败或者挫折时,最容易这样……原来,他今天上午在看着司机班的班长在为他擦拭着新轿车时,突然萌发了一个奇想,那就是去看看他当年生长的地方和那些与他一块儿长大的兄弟及婶子大娘们……李国栋想,看许久不见的朋友应该带点儿东西去,于是到了本市最大的一家商场里疯狂地买了一些高级糖果和香烟……他兴致勃勃地开车开了一个小时才到达他童年记忆里的那片河滩,却不想真的傻眼了—— 哪儿还有什么河滩?换之的是一片刚刚竣工不久的新住宅群,一大伙子人正像是蚂蚁搬家般扛着大件的家具和锅碗瓢盆瓶瓶罐罐的往楼房里搬运……大伙儿谁也没有发现李国栋的到来,甚至于他认出一个当年跟在他屁股后面最献殷勤的一个黑小子“鼻涕虫”,也只是挺着一个大大的“啤酒肚”,很像征性地与他打了一个招呼,然后用头顶着一个红色的丝绒沙发朝新楼里面去了…… 李国栋被他的蔑视惹怒了! 他前年还来过这儿,那个时候的河滩虽然也在变化着,但大家的住宅情况改变并不明显,特别是那条曾经给他的童年无限欢乐的清澈的河流,不但河床越来越窄小,而且里面的味道已经是臭气冲天……当时他还曾设想过,如果自己的企业过几年有大的飞越,他想拿出点钱来赞助一下这条河……当然他最大的目的是不想看着那条童年的小河流成了臭水坑! 仅仅两年的功夫,不但老邻居们有了新楼房可住,连那条他想治理的小河流也不见了踪影!一打听,原来是市里为了审报卫生城市,将那条河引到了地下…… “我问你,你为什么对你生长的这个地方念念不忘?时代在前进,生活也在变化,这本来是很自然的事情,你为什么这么想到那儿去找你所谓的‘衣锦还乡’的感觉?” “瑞雪,如果你也有和我一样的过去,你也经历过为着一块小小的咸菜和弟弟妹妹抓破了脸的苦难经历,相信,你会理解我今天的感受的。这人啊,也许就是这样,越是给过你艰难痛苦越是让你倍尝了人间酸甜苦辣的地方,你对它越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情。这种说不出的感情如果真要给它定个位的话,那应该是‘又爱又恨’!” ……瑞雪听完了他的话,一反常态地没有反驳他,而是静静地坐在轿车里听她的音乐,其实她正在替他难过,替他一个大男人想到旧时的邻居和朋友们面前找点儿“高人一等”和“衣锦还乡”的感觉成了泡影而惋惜! 所以,那天瑞雪便一言不发地将轿车后面的那些糖果什么地一古脑儿地拿到了她新分到手的楼房里,她说我正好要宴请我们台里那帮子“虎朋狗友”,这下我不用到商场大采购了…… 李国栋听了她的话看了她的举动有点儿感动,感动中觉得有眼泪快要掉出时,便装做天真的样子说瑞雪你这房子还真不错,特别是经你一双特别的手的布置之后,真让人觉得这有艺术眼光的人和没有艺术眼光的人在挑选装修风格上就是不一样……这样温馨的小家是真的缺少一个男人,我看你还是听刘佳宁的话找一个丈夫吧? 瑞雪没有理他,只是比平时温柔地为他泡了一杯龙井茶…… ……当那一杯茶水呈清绿的颜色时,他才说瑞雪我想你应该考虑一下我对你的感情了。 ……她久久地没有说话,只是往他的茶杯里添了几次水……他知道,瑞雪不想和他有什么情感发展,但一个男人面对着一个他喜欢了好几年的女人,不可能不在不经意的情况下泄露一点儿沸腾的情感! “瑞雪,你想……你想将来怎样处理我?”他转动着手中的杯子,里面的水溅出了一些在他的裤子上! “我想……我想如果有一天,我也许会在我的小说或者文章里给你一个很好的位置,但那绝对不叫处理……我想,如果我真要当成个事儿来写你的话,你的爱情生活应该对我不回避吧?让我奇怪地是,我从认为你到现在也有那么三几年了吧,你跟我谈天说地无所不讲,但偏偏对你的个人生活的那潭水卫护的滴水不漏……”她拿来一块崭新的毛巾为他擦拭着裤子,不知为什么她楞住了? ……他不知道也不会懂她,她这会儿突然想起了与邵军生第一次相识,他也是将茶水溅了出来,只是那不是他的裤子而是她心爱的玻璃板…… 许多旧事,就因一次不经意的提醒,便沿着昨天悄悄走来…… 外面,许多早已栽培的树在风儿的吹拂下落下好些儿还在绿着的叶子,有的打在新房子的窗户的玻璃上,发出非常动听的声音…… “瑞雪,每个人都有他自己不想去碰的伤疤……” 李国栋说这话时表情很沉重,只是瑞雪正沉浸在她自己的回忆里,没有注意听就是了…… 秋野(六) ……那一天,应该是一九九二年的晚秋的一个星期天的早上,瑞雪刚刚起床收拾停当准备到妈妈那边儿吃点儿早饭,顺便去看看美娟阿姨,因为爸爸昨天来她的小屋子时说过,美娟阿姨最近一直身体虚弱……就在她要出门的时候,邵军生匆匆地走上了通往她小屋子的小木楼梯,从那脚步声中,就能听出,他的心情是极坏的…… 早已从别人的口中知道了邵军生要结婚的消息,而且也在思想上有了准备,但当真的要面对一个曾经无限相爱过的男人来告诉你,他要娶的新娘是别人时,谁心里的滋味也不会好受……曾经是那样的肌肤相近无话不谈,曾经是那样的息息相关亲密无间,曾经是那样的温情脉脉彼此关连…… 邵军生的眼睛红肿着,他进了她的屋子什么也不说只是一支接一支地连着抽烟,而瑞雪也不知怎么了,就那么任他坐在椅子上沉默着…… ……等待到第三支烟在他的手中变成了一截短小的烟头儿时,他突然将烟头儿扔到了窗户外头,然后猛然地抱住坐在床上的瑞雪放声大哭起来! 看到他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直竖着,听到他真诚实意的哭泣,她的心儿也被刺疼了。用妈妈的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毕竟这个在她的胸前哭泣的男人曾经从灵魂到肉体都是属于她的呀?虽然这会儿他要娶别的女人做他的妻子了,但也不能说他们过去的感情就这么一笔勾消了呀?人百草木,孰能无情?她也跟着他哭泣起来…… 也许,他们之间应该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环境里说点儿什么铭心刻骨撕心裂肺的言语,但他们也许彼此太了解太知道对方在这会儿最最不需要的是语言,所以,只是相对哭泣就觉得足够了…… 当黑夜降临,他仍旧一边在她的屋子里走一边咳嗽…… 她仍旧在黑暗中等待他…… 他说你怎么一直不开灯?难道你不怕黑? 她说我不怕黑但我怕…… 他说怕什么?怕我们的事情外人知晓了?管他呢,这年头儿人们都在忙碌着挣钱,哪儿还有来管这闲事儿的?再说,知道了又怎么样?人们又不是以前那样老脑筋了?要是知道了正好,我不就和你补一个手续吗?什么你不愿意?你怕孩子知道了我们的关系感情上接受不了?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可孩子会领我们的这份情吗?算了吧,开开灯我好好看看你,你知道,我有好多年没有在灯下认真地看过你了。在我的印象中,你还是那年二十六岁时的模样,一双明亮的眼睛,皮肤白白的,脸上一丝儿折皱也没有,身上光滑光滑的,象绸缎一样…… 她在黑暗中拉过他的手让她坐到她的身边儿,并说我是有过光滑光滑的皮肤和象没有折皱的绸缎一样的脸蛋儿…… 饱读诗书的他终是聪明的,他说你不愿意开灯就不愿意吧,那样我们可以在黑夜中想象我们的年轻我们的永不衰老的爱情…… 听到他说他们之间那不衰老的爱情,她竟然搂住他的膀子哭泣起来……她说我们哪儿来得不老的爱情,那不老的爱情是书上写着的,那些东西离我们太远了呀……呜……呜…… 感觉到她的泪水沾在自己的胸膛上,他很感动,并连连拍拍她的头说你怎么突然像是个孩子了?别哭别哭我们应该珍惜这美丽的黑夜才是呀? 但是,她却明显地感到他的胳膊没有了昨日的强壮…… “秋凉了,你要多穿点儿衣服……”她说。 “没有事儿,我身体壮……咳……”他说。 “说嘴打嘴了吧?看,又咳了?”她又说。 “这阵子有好多人都在咳嗽……咳……都说吃了药不太管用……咳……咳……也许是老了,人禁不住一点点折腾了。” 他使劲地将她搂着,咳嗽才慢慢压抑住了…… 瑞雪正在电视台的机房里反复看着她从西安采撷回来的那些素材带子,并一边看到精典处便拿出笔来在录象带的盒子上做着记录…… 西安的景色很宏伟也很别致,别致中瑞雪渐渐想到了与邵军容的相遇,想到了当年那个爱喳喳的小姑娘一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了一个稳重大方的女军官…… 由邵军容她又想到了那个非常善良又非常固执的老军长,听说老人家上个星期去世了,她想应该给邵军生打个电话说几句话表示一下自己的心情。虽然男人在某些时候并不需要安慰,但瑞雪的思维方式是该有的关怀该有的礼貌还是不能少的…… 电话要到办公室去打,因为机房里的电话是内部线……正当她准备退出录相带结束工作时,她提包里的BP机响了! 她最讨厌这东西,所以她是台里最后一个配备它的! 按她的话说,这东西让好好的一个人没有了自由! BP机是汉显的,上面打出一行字——你快到停车场去拖住老头子,想办法让他一个小时后再回家!后面的落款是刘女士。 ……她知道,这是刘佳宁打给她的传呼,而且是不能耽搁的十万火急的事情! 她一边什么都不顾地往楼下停车场跑着一边在心里埋怨佳宁,心想你要是真爱那个什么诗人,谁也不会反对,但要先将婚姻问题解决了再做才行。如果这样的下去,谁也不能保证在哪一刻里会捅出漏子来?夜长梦多的道理不知是佳宁不懂呢,还是她太爱那个狂妄的诗人爱得找不着北了? “谢天谢地……” 看到了佳宁的那位台湾老公正在锁轿车,她才喘息着将心放到了地上…… 被佳宁称作是“老头子”的丈夫其实并不太老,说句开玩笑的话他恰好是共和国的同龄人,但一个出生在台湾的人物你要是这样说他,他会一本正经地说我的出生日是不能大张旗鼓地嚷嚷的,因为那是台湾的“国耻日”! ……如今,这位在本市有着两家投资企业(一家房地产,一家陶瓷卫生洁具)的人物陈正阳,正顶着一头刚刚染过的黑发朝着瑞雪打着招呼,他大声地说瑞雪你今天真漂亮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儿这般地脸色好看而且精神爽?瑞雪闷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我不是精神爽我是来挡你的“驾”的,我脸红是因为我明明知道我在为别人做“帮凶”,还要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迷惑人! 秋日的照耀下,一个五十一岁的台湾男人和一个三十三岁的大陆美丽女人站在视野非常广阔的停车场上说着一些很亲热的社交场合里应该说的那种得体无限的话题,但一个是很真诚,一个很虚伪…… 瑞雪为自己的这份虚伪而惶惶而忐忑…… 陈正阳先生拖着带点儿卷舌音的台湾普通话很谦逊地问瑞雪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找我? 瑞雪说噢噢是有点儿事情,但不知陈先生肯不肯帮忙? 陈先生说这话瑞雪你说的就客气了,首先你是佳宁的好朋友,而太太的好朋友也自然就是我的好朋友了;这二呢,能为这么漂亮的女士帮忙那是一个男人的荣耀,所以什么帮忙的事情你尽管说,只要是我办得到的都可以…… 瑞雪心里想我的忙好帮,只要你现在不回家就算是万事大吉了。但她嘴上说出的话却是要陈先生开车到书店的音像部里选择些电视片的背景音乐素材,并非常歉意地说她们部里的车子都恰恰派出去采访了,但她的节目又急等着用这些音乐素材…… ……十分钟后,陈正阳先生就非常愉快地和瑞雪来到了一家本市最大的书店的音像部,并漫步在那种让人想在这里呆一辈子的美好音乐里一边交谈一边选择音乐带…… 陈正阳非常认真的一个人,他离开瑞雪一段距离,围绕着那些五花八门的磁带、光盘、CD音乐货架痴迷地帮助瑞雪在寻觅着…… 最后,瑞雪还真是觉得大有收获,因为她无意间从茫茫的音乐海洋里发现了几盘优美的CD二胡曲和小提琴曲,那旋律中的飘飘然然真是与她正在做着的专题片背景非常默契非常浑然…… 路过文学书架时,瑞雪提议说看看文学书籍,陈正阳先生说好好我陪你我也有点儿喜欢文学…… 有一本小说(或者不叫小说,因为这年头儿的文学已经是“模糊概念”了)的名字叫《上网,去下载一个情人》引起了他们的注意,陈正阳先生问瑞雪要不要买一本回去读读?瑞雪说我不买也不读,如果这网上都能下载着情人或者爱情的话,那这个世界也太可怕了。如果人们连情人和爱情也要到网络上去寻找的话,那不是人类最大的悲哀吗? 陈正阳说对对对,人类和机器的不同就在于有血有肉有感情,如果连爱情都可以在网上寻找的话,那真是对人类生存状态的一种挑战。别看我是个商人,商人是离不开信息的,但我至今不上网,因为我对那东西有点儿天生的畏惧。瑞雪问你畏惧它?它有什么可畏惧的? “看着那些花言巧语般的信息,我分不清谁是真的谁是假的。” “就是没有花言巧语和电脑网络,我们也分不清谁是真的谁是假的。” “这话有一定的道理……” ……选了几本最近才出版的散文集子又选了几本当今流行小说,瑞雪的眼光突然被搁在书架的底部的一本诗集吸引了——《孤独的诗人》!她看得清楚,作者的名字是叫“一棵树”!什么“一棵树”什么“两棵树”的?这年头儿诗人们都不知道笔名怎么起了,但明白人内行人一看就知道那是个笔名!瑞雪惊讶的不是诗人的笔名,作为一个文学爱好者她早已习惯了诗人们取的那一些听来让人头皮发炸的称奇古怪的时髦名字,她惊讶的是这个叫“一棵树”的诗人就是佳宁正在热恋着的情人! 陈正阳也发现了这个“一棵树”的诗集,正当他用手拿过来要翻看时,却被瑞雪迅速地抢过去放到了书架上…… 陈正阳有点儿愕然,但并没有在意瑞雪的唐突,因为他知道女士们经常会做出一些不合乎常理的无缘无故的动作和脾气……而瑞雪却在看了一下手表之后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心想这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那个狂妄的诗人“一棵树”应该与佳宁缠绵完了走人了吧?还取什么书名叫《孤独的诗人》呢?“一棵树”那样的男人才不会孤独呢?沐浴在刘佳宁无微不至的关心和悠悠爱河里(据瑞雪所知,刘佳宁自己掏腰包为“一棵树”出了三本诗集了,当然钱来自于她自己的积蓄。),哪儿来的空闲孤独? “哼,完全是无病呻吟!”瑞雪不自觉将心里话说出了口! “瑞雪,你说谁?谁在无病呻吟?”陈正阳先生关心地问? “我说的那些写诗的诗人们……” “噢?诗歌应该是文学的最高吟唱,所以诗人们也应该得到我们的尊重!” “噢?陈先生也懂文学?” “噢,我是台大中文系毕业的,平时最喜欢看的书是小说和诗歌,年轻时曾经是琼瑶的崇拜者,凡她的书都是一出版我就抢着去买,并傻乎乎地跟着小说中的人物又着急又掉泪的……就为这个,我妈妈说我缺少男孩子的阳刚之气,说我白白辜负了她对我的一片期望……为着我的这个弱点,她一赌气让我改行学了经商……其实,在我的心里,我最舍不得的还是文学……” 陈正阳先生说这名话时,他们已经来到了书店的外面。外面的天空瓦蓝瓦蓝的,树叶在风中唱着不同音符的秋歌,有一只红色的汽球从一个孩子的手中飞向了高处,象极了一朵冉冉上升的红色浮云……这样的风景让瑞雪有一种陶醉感,顿时也将佳宁的烦心事儿扔到了一边儿…… 秋野(七) 与陈正阳先生分手后,瑞雪独自走在电视台大楼下面的一条宽阔马路上,下午的秋阳已经失去了它中午的威严,代之的是它鲜艳的面孔和儿童水彩画一样的硕大比例……凉爽的秋风调动着她裙子的下摆,时时露出她质地相当考究的长筒丝袜和她修长美丽的腿来……她知道她这样一个经常上电视屏幕的女主持人这样简单地走在路上会有许多人回首相望,但她今天却能很坦然地接受这一切,并与几个似曾相识的男人和女人随和地打着招呼……看到有人走远了还在回头望着她,便一下子想起了她刚刚和赵辛丑结婚时,他就这样地看她走远,并不时地回头望她,只到看不到她的身影……她也想起了她即将结婚的一天里,刘佳宁曾经问过她,和赵辛丑之间有没有激情的事情,就在那一天里,佳宁她说好将来嫁的男人一定要有男人气,而且说如果找不到那样的人,决不随便嫁人……当然,如果能有人将她从艰苦的环境里调出来那另当别论……后来,她嫁了市委宣传部副部长的儿子,但那个搞摄像的小伙子在帮助她调到电视台后,也让佳宁以“没有男人气儿”为由而与他离婚了。小伙子的确是真爱佳宁,与她在一起生活时,连晚饭吃什么样的菜都要请示她……离婚期间,小伙子为了捍卫他的爱情(他认为佳宁是他的爱情),死死地拖着妻子足有一年多的时间不肯就范,而且再次搬出他的父母的权势加以阻挠……当然,毕竟是在社会主义的中国,父母的权势终究没有阻挡住爱情的破灭…… 佳宁嫁陈正阳先生时,瑞雪反过来问她,说你和那位台湾商人之间有激情吗?他有没有男人气儿?佳宁说有啊,我现在一天不见他就觉得心里空前绝后的不踏实,而且他也真是够男人气,他说我要是嫁了他,他将拿出钱来赞助我们台里的一场直播晚会…… 瑞雪一直对金钱的事情有点儿愚钝,但也知陈正阳先生一出手就一百万的数字是够惊人的! 瑞雪记得很清楚,刘佳宁与前夫的离婚和与后来丈夫的结婚中间只差了一个月,因为那一个月间恰恰与瑞雪的人生重大转折之事息息相关,所以她终生难忘。那一个月间,是她拿到了调动工作的调令到上班前的一段兴奋又空闲日子,也是她活到二十六岁做梦做的最多的一段日子!佳宁后来形容说,说我们俩人都在短短的一个月中经历着人生的一次剧烈的动荡……巧合的是,瑞雪拿到报道通知书的第二天是佳宁与陈正阳先生缔结良缘的日子。瑞雪到电视台报道是悄然又平淡的,因为电视台这样的单位每天都有人调进来或者有人调出去(类似钱仲书先生在《围城》之中对婚姻观点的阐述)大家已经习以为常,但刘佳宁的再次结婚的形式却是搞得喜气洋洋又声势浩荡,由于对方是台湾商人身份,婚礼上最耀眼的面孔们都是市委市政府还有市政协的主要领导…… 陈正阳在婚礼上的讲话也颇为精采,他说我来大陆投资有两个巨大的收获,这一就是他的两个企业都在蒸蒸日上;这二就是他娶了本市最优秀的电视节目编导和名人刘佳宁!瑞雪知道,佳宁做编导的那个时候还不兴栏目主持人制度,她偶尔以记者或者编导的身份在屏幕上露面,也算是名人了! 到场的几个市里领导除了和陈正阳先生大谈和鼓动他再回去说服他们的朋友们来本市投资之外,当然也不忘赞扬几句新娘子刘佳宁的非常的美貌和非常的手段,当然还悄悄地说如果我们本市的优秀女性都能像是佳宁这样能耐,每人“勾引”来一位台商,那我们市的经济肯定是一个非常快速非常腾飞的局面!当陈正阳端着酒杯一脸的喜气洋洋走过来问主要领导们在说什么时,他们连连说我们在赞扬佳宁女士那悦耳动听的普通话,新郎官马上说对对对我们在台湾也说国语但却没有佳宁说的这么纯正……在瑞雪听来,这一句才是对佳宁的最正确的评价,因为她那纯正的普通话是电视台内部最标准的,特别是在那些带有本地口音很浓的播音小姐面前,佳宁的感觉永远良好! 不管佳宁一生结几次婚,作为好朋友,瑞雪还是非常真诚地祝福她能幸福快乐,并送了她一对丝绸的手工绣花被面帮为贺礼,她说佳宁这丝绸的被面这年头已经快不时兴了,但我送你这样礼物的意思是要我们都记住,我们曾经为着这美丽的丝绸付出过美丽的年华和青春……听瑞雪说到这儿,佳宁真的很感动,搂住她说瑞雪我懂你的意思,我们都曾为美丽的生活付出过苦涩和美丽,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应该更加好好珍惜这到手的美丽生活…… “佳宁,还记得我们刚刚分配到缫丝厂上班的第一天,你说过什么话吗?” 瑞雪用她那一双柔软细致的手为佳宁整理着粉红旗袍上的一颗胸针,那胸针是珀金的,极漂亮也镶有三颗明亮的水钻。 “噢……我说过我们姐妹俩这一生恐怕是粘在一起分不开了,看来,我的预测还是对的,是不是?” 瑞雪点点头微笑了一下…… 瑞雪头一天带着激动的心情到专题部上班时,正巧省里的晚报也在当天发了她一篇散文诗,题目叫《就这样活着,很好》。 ……就这样活着,很好。 听到这句话时,我正在眺望那蔚蓝的海,看那红白相间的帆影在寻找着自己准确的位置,看太阳的光环怎样在碧水之中跳跃。 你的这样一句话,穿透了我的遐思,穿透了我为大海编织的梦幻,勇敢地矗立在我的面前,凝视我,打量我…… 就这样活着,很好! 是的,我是赤裸的,赤裸着洁净的身体,赤裸着洁净的灵魂,无所顾忌地走出了大山,走出了绿色,走出了温馨,走过上帝制造的红色城堡,走到了这个喧啸的尘世来了…… 就这样活着,很好! 赤裸着走在春天的原野上,穿透心灵的迷宫,穿透眩目的五光十色,穿透各式各样的包装去接受我自己——我是赤裸的! 就这样活着,很好…… ……刚刚又做了新娘子的佳宁也在随便翻阅报纸时看到了这篇散文,她拿着那张一九九二年深秋的晚报来与瑞雪探讨文章的意思,并询问瑞雪怎么写出这样一篇文章?瑞雪说说文章来源于一个梦幻,梦幻中她觉得自己来到了一片清澈的湖边,由于受那碧绿之水的诱惑,她便脱了衣服走了进去……湖水很温暖,象一个伟大的母亲那样浮载着她的身体,她就那样一丝不挂地漂在水面上任风儿将她吹拂,任浪儿戏弄她的每一寸肌肤……那一刻,她真的就想这么永远地躺在那片广阔的水上,再也不回到那个喧闹的世间去体味纷争,体味险恶……正在悠悠享受时,突然觉得有一个老年人站在了她的面前的岸上……由于离得很近,她觉得自己赤裸的身体无处躲藏……见她用一边用手捂着前胸一边寻找衣服,老人突然微笑着对她说:“就这样活着,很好……” ……醒来之后,瑞雪久久地不能再入睡,并且越琢磨越觉得老人的话有道理,于是就写了这样的文章。 佳宁听了之后说瑞雪你真是个傻瓜,活生生的人站在你的面前都没有实话可言,难道梦中一个虚无飘渺的什么人的话,也信吗? 瑞雪说我觉得很可信,而且也非常赞同其观点…… 佳宁说你愿意信就信吧,而且有什么可信着总比没有东西可信要强得多……瑞雪看着她的表情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 “我……我刚才到我们原来的那个区里去采访,在我们原来住的那条街上,我碰见了邵军生……” 瑞雪知道她的话只说了一半,便静静地看着她不言语…… “……他和她的新婚妻子在一起,见是我,便有点儿羞涩,并很明显地与那个女人……与那个女人拉开了一段距离……那个女人很胖并有一脸的孕斑……” 佳宁毕竟是自己的好朋友,她在提了一句邵军生的“新婚妻子”之后,那称谓就换成了“那个女人”了,为这份知己和体贴,瑞雪很感动。 见是瑞雪不说话,佳宁突然觉得自己很不应该提这件事儿…… “瑞雪,不是我给你宽心,我是想对你说,你没有和邵军生结婚是对的,因为他不并适合你,嗯?” “佳宁,我感激你对我的这份体贴和疼爱,但我毕竟和他真诚相爱过……也许你无法体会我的心情,我现在都不愿意看到过去我们俩一起经历过的地方,因为,那些地方曾经是我的一些幸福的记忆……我和他的问题出在我身上,当然他也有责任。我和辛丑离婚后,我的情绪并不稳定,对他便有一些冷淡和拒绝……当然这冷淡也有原因,而且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变得越来越狭隘了……还有就是……就是他由于没有经过一次婚姻,对我的感情不是太体谅,但是,我没有设想到的是,他那么快就……算了,不说了。” “瑞雪,告诉我实话,你离婚后和邵军生之间的性生活和谐吗?” “刚才我不是暗示你了吗?我和他在我离婚前有过一次,我觉得还是那种程度应该是和谐的,当然是指以我和辛丑之间的性生活来做比较的……但是不知为什么,我离婚独处后,反而找不到感觉了,所以就一直在拒绝他!” “瑞雪,你将爱情看得太理想化了,你想想,一个男人就是再爱你,也不可能只跟你来精神上的恋爱,而不要肉体上的情爱呀?” “佳宁,我们今天能不能换个话题?” “行啊,你想说什么?” “我昨天碰到了辛丑,他手里抱着他一岁半的儿子……” 这一次,轮到佳宁无语了! 镜头转换:瑞雪回忆中的场面。 辛丑碰到瑞雪时,正好是她最高兴的时刻。 刚刚参加完了佳宁的婚礼,心里又装上了一个对一九九三年秋天之后崭新生活的期待,瑞雪觉得,连路上陌生人的微笑都那么可亲和温和……所以,当手里抱着孩子的赵辛丑喊她的名字时,她竟然有十几秒钟的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个叫她瑞雪的男人就是她曾经的丈夫! “瑞雪,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在一条不宽的林荫小路上,他与他的孩子都沐浴在经过树叶裁剪的光里影,这使人觉得那是影视中的一种做旧处理效果…… “噢……我是……是很高兴,因为我……我刚刚参加完了佳宁的婚礼……” 她突然觉得,几年不见,都不知道怎么称呼他了?他手中的那个孩子看上去与他一点儿血缘关系也没有,不但长得与他丝毫不象,而且形似和精神上也没有半点儿与他擦边儿的地方…… “是……是佳宁……佳宁她……她又结婚了?她这次是不是嫁了电视台的台长?” 他手中的孩子有点儿不耐烦,一边用两只脏乎乎的小手去揪他的头发一边将手中的一些如鼻涕一样的东西抹到了当爸爸的脸上……辛丑的脸红了一下,他意识到瑞雪是发现了这些龌龊举动的……她是最爱干净的,与她生活在一起时,他曾经觉得她那干净如一条绳索一样捆着他的手脚,干什么事情都要先考虑一下,其清洁标准是否符合她的洁净指令……在瑞雪面前,他突然找不到在同事们面前那种生了一个健康儿子的良好感觉(恰恰他身边的几个同事都是生了女儿,尽管有几个小丫头刚刚几个月或者几岁就已经露出花容月貌的端倪),他自己终于有了儿子的那份骄傲与走在透明的秋风里的美丽的瑞雪相比,显得有些无足轻重。他发现,由于瑞雪的出现才使阳光照耀下的街道和树成了一幅美丽而诱人油画,这般的景色这般的迷人风光,是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动心的。而他的形象,他抱着一个平凡的孩子和一个平凡数学老师的形象,更加相形见绌…… 当然他不会知道,瑞雪这会儿也在设想,设想如果他们没有离婚,那他的身边应该走着一位叫瑞雪的美丽的小妻子,而他怀抱里的孩子也应该是干净而整洁的,最起码,那双胖乎乎的小手应该是被她洗得白白净净的惹人爱的,也许那双小眼睛还会酷似她的……这会儿,她甚至想起了他们最初的那九平方小房子,那小房子顶的用白色的纸糊成的“天花板”,那个被她说成是“雪儿一样的世界”的天花板和她对张爱玲的那份天真的热爱,都一点点在她的心头渐渐清晰起来……“辛丑在用当年为我糊出一个‘雪儿一样的世界’的认真劲儿在经营着他今天的生活”,瑞雪在心里这样想着,但出口的话却成了另外的声音。 “佳宁她……她没有嫁……嫁给台长,她这次嫁的是一位台湾的商人,而且那个商人也非常爱她……” 瑞雪的话,在她自己听来都相当的没有水平,而且在语法和语素的运用上也不太到位不太精确……也许,她的一些良好素质被一个小小的一岁多点儿的男孩子给打破了,在她的眼里,这个看上去没有一点儿像是辛丑的骨血的孩子比她更拥有一份享受幸福生活的权力…… 她为自己的这种感觉奇怪着……甚至于遐想着如果是我瑞雪给辛丑生一个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应该美丽如鲜花如诗歌如春天如朝阳……她甚至这会儿想起了与眼前的这个男人谈恋爱时,他竟然说要是他们将来有了孩子,那就取名叫朝阳……那是他们恋爱生涯中唯一的一次由他开起的玩笑(或者说是真情的流露),结果是瑞雪一点儿也不生气,她只是微笑着说要是有个朝阳天天在我的身边儿照耀着,我这个瑞雪还会有存在的位置吗? 赵辛丑当时就说,那我们就不给将来的孩子取名叫朝阳,我们叫他月亮好吗?瑞雪仍旧微笑着说,月亮是一个女孩子的名字…… 现在,一个活灵活现的男孩子就抱在他的胳膊上,但却不敢或者说是不好意思问一问,小家伙叫什么名字? “亮亮,叫阿姨……” 她愕然! 她发现,他们正站在一个花店的不远处,一个小伙子正从花店里走出来,手上捧着一大束鲜艳的红玫瑰,脸上洋溢着幸福和快乐! 他们双双都将目光盯着小伙子手里的那一束红玫瑰。瑞雪突然从那束红玫瑰上想来到了他们结婚时辛丑好不容易从人家花棚里买回来的那束红玫瑰,虽然被他用衣服捂得有点儿打蔫了,但却带着他的体温和真情。 不知,他此刻有没有想到那束千方百计寻回家的红玫瑰? ……那父子俩走出好远了,她才想到,应该问问那个孩子到底叫什么“亮”?但一转念,却又觉得太没有意思,怪自己经历了许多事情之后仍旧在续写着一种琼瑶式的女人幻想故事……与真实的抱着孩子的辛丑的相遇,使她的心灵上出现了书写中尴尬,因为在她的一些特殊的孤独的日子里,辛丑那种最爱的表达和那偶尔高兴时喊她为“你这个小东西……”的习惯和声音,总是那样顽固地缭绕在她的梦里…… 也怪,从那天起,她再也不去想她和辛丑的那段婚姻生活,而且做梦也再也不见他的踪影……也许在她的心里,那一段日子已经被一小男孩儿一双脏兮兮的手遮盖了。 但她也承认,那个小男孩儿的一张脸虽然也有点儿脏兮兮的,但的确盛开着一种阳光,那阳光让她羡慕让她感慨…… 秋野(八) ……案头上放着一大摞子书,是一些喜欢她的观众寄来的,也有亲自送上门的,而且全是与张爱玲有关的。现在,无论是张爱玲亲自写的,还是别人写她的,瑞雪都不愿意再动它们,虽然这些书都印刷精良而装帧考究,也极少有盗版版本。 这并不是等于瑞雪成熟了不再需要张爱玲式的情调来粉饰自己的业余爱好了,而是她渐渐讨厌了这个旷世才女的爱情观念……一个有着如此才华又有着惊心动魄美貌的女子,何故为着一个那样的负心男子而神魂颠倒?这先不说他胡兰成(张爱玲的所谓丈夫)是否是谁谁卖国贼的义子,因为这个问题往往与爱情无关,让人生气的是,她在知道了那个混帐男人又有了外遇之后,竟然冒着战乱的危险跑到了那个别人的姨太太家里,非常没有人格地不计前嫌地想从那个女人怀抱里将他抢回来!在瑞雪的心里,真是替一代才女惋惜和气愤,这样优秀的女人哪儿找不到爱情?而跑到那样的人的怀抱里自找苦吃找委曲受?这样出色的女人不是白白让那么多的好男人惋惜自己一腔的火热感情,被一个本不值得爱的女人顺手扔进了黄浦江而不动声色吗?得得,从此再也不读张爱玲,真的不读她! 不读张爱玲不是因为她的才华,她的才华无可厚非。 不读张爱玲的瑞雪突然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很孤独,她如今一切的日子除了编排二零零零年秋天里风靡全中国的一类谈话节目外,再就是与那个天天围绕着她身边转的李国栋先生磨嘴皮子了。 为什么只与他磨嘴皮子?难道他们之间不会有什么其他问题出现?想到有什么问题出现,瑞雪便苦笑。因为,即使是有问题出现,也应该是在四年前的事了。 镜头转换:一九九六年深秋。 在市电视台工作了四年的瑞雪不但已经能够独立制作节目,而且还以她自己的人格魅力拉住了不少定期打开电视等待她和她的节目的观众。一天下午,还是专题部副主任身份的刘佳宁告诉她,说她制作的一个民办乡村小学校的专题类节目获了“星光奖”,为此,台里面的领导说要好好奖励一下瑞雪。 “台领导说要奖给你三千元的奖金呢?怎么样,这次你该请客了吧?” “三千元?不会吧,以前可都是奖个几百元钱了事呀?” “这是今年出的新政策,目的是鼓励大家多拿些国家大奖。” “如果真的能兑现,我保准请客,而且你说上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好,到时候别让我吃你吃得心疼就行!” “佳宁,只要你能吃得下,三千元都填到你的肚子时,我也不会心疼的……” 就在瑞雪为着自己能为电视台争光为自己争光而高兴地有点儿无所适从的时候,李国栋先生打电话约她,说如果明天她没有什么事情的话,他来接她去观看一场中央芭蕾舞团演出的《胡桃夹子》。他还在电话里坦诚地说他并不喜欢什么芭蕾舞,也看不懂瑞雪所说的什么“脚尖上的艺术”,他买票陪她看芭蕾舞,完全是想跟着她体味一下那外国的名剧与中国当年自编的《红色娘子军》与《白毛女》到底不同在哪儿?瑞雪听了此消息一反常态没有与他争论更没有计较他语言中的表达错误,而是一副真是喜上加喜口吻一个劲儿地说谢谢。因为这一是她特别喜欢看芭蕾舞,二是明天是她的生日。能在自己生日的那天欣赏自己最喜欢的芭蕾舞,再加上刚刚得到的获奖的好消息,瑞雪觉得自己幸福的快要飞起来了! 其实这天不是瑞雪真正的生日,她真正的生日在冬天。至于她的家庭为她报户口时隐瞒了她真正的生日,也是有苦衷的。是为了保护她的亲生父母?或许是为了保护她?不管怎么说,瑞雪不明就里,她只知道这天是她的生日。 人生哪天无所谓,人记住生日的理由就是要一年一年的珍惜自已。 “怎么了,这位李国栋先生仍旧对你步步紧追?” “什么呀?人家只是约我看一场芭蕾而已。” “啧啧啧,你听这口气,一场芭蕾而已?实话对你说我的瑞雪小姐,听说这次中央芭蕾舞团来我市演出,那票价可是不菲呀?” “那我给他钱不就是了?” “听听,又来了不是?人家稀罕你那几个破钱?” “佳宁,你这话前后矛盾了吧?你一边说着芭蕾演出的票价不菲,一边又说着他不稀罕那几个破钱。照你的意思,那钱在他手里是钱,在我的手里就成了破纸了?”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行了吧?” “本来你也没有道理的……” “看在你难得高兴一回的份上,我不再和你较真了。” 佳宁离开瑞雪时,将一个意味深长的坏笑堆在了脸上。 在瑞雪的记忆里,她还真的从来没有如此为着去看一场演出而精心地打扮过自己。 一身雪青色的毛料西服套裙将一张白皙的脸儿映照的更加细腻嫩泽,外加一件深蓝色的薄风衣又为她增加了一份职业女性的庄重……站在镜子前,她似乎觉得又太严肃了点儿,于是又从首饰盒里找出了一枚胸针别在西装上衣的领口处。 那枚胸针是一朵兰花形状的,但在银白色的铂金上面的镶嵌的宝石又恰恰是深蓝色的,与外面的风衣形成了一种非常和谐的装饰作用,也打破了她过于拘谨的装束和形象。 “很好,这个样子看上去即不太热烈又不太刻版……” 瑞雪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下着一个非常欣喜的判断。 ……李国栋虽然开车晚来接她时已经过了预定的时间半个小时,但处在兴奋之中的瑞雪没有半点我责怪他的意思。人就是这样,大凡得了喜事儿,都会比平时多出了几份宽容和大度,瑞雪平时就是个能容忍别人犯点儿小错误的人,何况李国栋是个大企业的大人物,来晚点儿自然会有他非常值得原谅的原因。 “瑞雪,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竟然没有发现今天的瑞雪比任何时候都漂亮万分! 他这样的表现让瑞雪吃惊,因为在平时即使是瑞雪稍稍换了一件颜色时髦一点儿的衣服,他都会夸大其词的赞扬一番的。 对他举动反常的瑞雪这才开始去注意他的举动。 “也许他故意到了车上之后再赞扬我。” 瑞雪一边打量着他一边设想着…… 他站在轿车一旁一副让霜打了的样子让她吃惊不小,但当瑞雪一眼看到他脸上那鲜红的被什么东西划出的深深的几道印子时,她更加惊诧不已! “你……你这是怎么了?” “我们上车再说好吗?” 他们双双上了轿车之后,李国栋将车子飞快地开向剧场方向,而瑞雪却一把抓住了他的右手!他侧脸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温和地在摇头……他看得明白那是不要再去剧场的意思,这样儿表情的她真的有点儿让他无比感动。最起码,她这样的举动是怕他出什么事儿,再者就是与他一同在体味着内心许多难言的痛苦。他也没有说话,而是对他报以感激的微笑,然后调转车头朝着郊外的方向,风一样急驶而去…… 瑞雪松了一口气,并同时知道,那场梦想了一天一夜的芭蕾舞是看不成了。 “瑞雪,这次的芭蕾舞是看不成了,但请你记住,我李国栋欠你的,一定偿还你。” “不就是一场芭蕾舞吗?不看又有什么关系?” “不,我是个说话算话的人。这次,在我们这儿看不成,我一定带你去北京将这场芭蕾舞给你补上!” 他的话说得极重,他的脸色也极为凝重。 她看和明白,他的内心正遭受着剧烈的疼痛。这让她对他多了一丝爱惜之情。 “谢谢你。其实,有你这句话我已经很满足了,至于看不看一场芭蕾舞,那倒不是最重要的了,真的。”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瑞雪才真正对李国栋有了好印象,并从他脸上的伤痕开始,理解了一颗被痛苦折磨着的男人心。 李国栋告诉她,他脸上的伤痕是被他老婆抓的。 “她病好的时候,并不抓我,而且待我也不错……” “她有精神病,是吗?” 他的眼睛盯着前方点点头…… 原来,李国栋的妻子是个精神病人,而且是一个有着严重家族遗传精神病史的女人。她被人介绍给他时,李国栋已经二十九岁,且已经被许多姑娘无情地“否定”之后,所以,他当时首先为人家姑娘不嫌弃他们家庭的贫穷而感动,二是他注意到她身体很高大也很强壮,嫁了他最起码能担当起他们家里沉重的家务劳动。因为他家住的地方离公共自来水管子极远,能挑得动他家那两只百来斤重的水桶,也是他选择媳妇的条件之一。当然与她谈过一次话后,他就知道她的文化水平也不过是小学毕业,但他想他日后是可以对她再进行“改造”的,于是就对那个长着一张麻子脸的媒人于大娘许诺说,只要她没有意见我也就没有意见了。 但他和他的急于抱孙子的母亲偏偏不知道她有那样的病史,而介绍人自然不会将实情告之于他…… “我们也曾经有过一段算是幸福的时光,我对她甚至抱有了帮助她学习文化知识提高她修养和素质的想法儿,因为她在结婚后不几天就露出了爱讲粗话带口头语的毛病……我学着外国书上的样子每天下了班先拥抱她吻她,然后让她摘下围裙去读书,而厨房里的活儿由我来承担……当然,人们有些东西是不可塑造和改变的,我那个重塑她的计划在半年内就流产了,因为她完全无法理解我的苦衷,她甚至说她宁肯天天为我做饭洗衣服也不愿意读那些我为她带回家的书,她说那是一件受罪的差事儿,只要一拿起那些书,她就眼皮发沉想睡觉……而且她说她最不喜欢的就是我每天下班后对她的亲热举动,她说家家住得只隔着一层薄木板门,要是让人看见了,会让人家笑话……三个月后,她怀了孕,我的注意力就从塑造她转移到如何去塑造我将来的孩子身上了……但是,我一点精神准备也没有的是,她的病犯起来是那样的吓人,甚至连她自己刚刚生下的儿子她也要扔到窗户外面去,幸亏我发现的及时,才将孩子的生命保住了……从那以后,我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她说不定哪一天将我的儿子给弄死了,所以,在保卫儿子生命的紧张状态下,我感觉我也有点儿神经兮兮的了,用我母亲的话说,我也成了一个精神病人……” “难道……难道你就没有想到用离婚的方式来解决你的困境?据我所知,你老婆的情况属于婚前隐瞒精神病史,在法律上,你是可以起诉离婚的。” “有关这个问题我早就咨询过律师和法院的朋友,我的问题不是法律允许不允许我和她离婚,我的最大问题是我们之间有个儿子。我一离婚走人了,可我儿子怎么办?” “你可以将儿子归在你的名下呀?脱离了一个精神病人的妈妈,会对他的成长有好处的。” “但是,这个问题你已经说晚了,因为现在我那个儿子也许是受她们家的遗传,虽然精神上没有什么大毛病,但却有点儿弱智,十五六岁的大小伙子了,可是到公共游泳池游泳时竟然经常将内裤脱掉,弄得一些大姑娘小媳妇都直骂他少教养……瑞雪你说,我这人怎么这么倒霉?怎么精神病老婆和弱智的儿子都让我摊上了?如果是我在没有孩子以前发现了她有精神病家族史,我说什么也会跟她离婚的呀?唉,这叫什么?叫命!” 听着李国栋讲他的妻子是在生了他们的儿子第二天里开始犯精神病的往事,瑞雪突然想到了《简爱》中的那个男主人公罗切斯特的遭遇。是呀,要不是她亲耳所听亲眼所见,她绝对不会相信小说中多少年前的故事会在她的生活里重演。 但是,生活的阅历让瑞雪明白,她自己不是简爱,而她更不想做简爱。 因为她懂得,简爱的故事虽然美丽委婉,但美丽的故事并不能直接应用于生活。 许许多多小女人式的幻想从瑞雪三十周岁的生日那天开始醒悟,醒悟生活中没有根本的爱情。 也就是从目睹了李国栋脸上的伤疤的那一刻开始,她才真正地将他当成了一般的朋友,当然这种一般的朋友是属于那种无话不谈又深深忌讳男女之间关系的好朋友。虽然这种朋友关系相处得让瑞雪觉得很累,因为她要时刻提防他们的关系一不小心“越雷池”,或者是一不注意就相互冒犯了对方。但她认为这样的累着也总比掺和进了他的生活里无法理清自己的日子要好的多。 那一天,瑞雪很诚恳地告诉李国栋说今天恰是她的生日。 其实这天不是瑞雪真正的生日,她真正的生日在冬天。至于她的家庭为她报户口时隐瞒了她真正的生日,也是有苦衷的。是为了保护她的亲生父母?或许是为了保护她?不管怎么说,瑞雪不明就里,她只知道这天是她的生日。 人生哪天无所谓,人记住生日的理由就是要一年一年的珍惜自已。 李国栋说你不说我也知道,只是我这人不喜欢为别人过生日,当然原因是自己一辈子就没有被别人记住过生日。但又告诉她说真的觉得应该好好祝贺一下她三十岁的生日。他的理由是一个女人过了三十岁就不同与小姑娘时期那般爱幻想爱做梦了,三十岁是女人一生的一个大坎儿,过了这个坎儿的女人,应该是最懂得珍惜生活珍惜自己的时代了。所以,他就想制造出一次温情“生日演出”献给瑞雪,没有想到惊喜没有得到,而策划好的“戏剧”中的一切都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战斗”给破坏了。 “也许上帝他老人家故意不允许我们的关系朝前发展吧?”瑞雪本想将这句话说的轻松一点儿,却不想流出了伤感的泪水。 “瑞雪,别这样,如果你愿意,如果你不觉得委曲,我可以和你相爱到永远。”他也伤感,说话间情不自禁地抓紧了她的手。 “相爱到永远?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世界上任何爱情都是受外来条件制约的,你说的那种虚无的爱情,根本就没有。在这个问题上,你倒是比我更单纯了。”说这话时,瑞雪已经恢复了的平静。 “你竟然说我单纯?瑞雪不是我在你面前吹牛,如果不是我控制着,那现在抢着做我李国栋的情人的女人最少也下不了一打!”他没来由觉得车内的空气有点儿窒息,便将窗户摇下,让深秋里凉爽的风儿吹了进来。 “但是我不想!最起码我不想做那一打中其中的一个!” “这个问题不用你说明我也知道!” “那你告诉我你以前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生活是什么意思?是向我示威?还是考验我瑞雪的耐心有多大?或者说是想试试你在我心目中的位置到底有多重?” “你知道不是的。” “那你告诉我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也许我嘴笨,也许我的表达欠妥,但我心里的意思是想告诉你,我在爱着你。” “我早已不再相信世界上还有你说的那种叫爱的东西。” “但是我相信。” “凭什么?凭你现在有钱还是有地位?” “都不是。” “是什么?” “是一颗心,一颗想娶你回家做老婆的心。” “但是我不愿意。” “为什么?因为我有婚姻?如果我离婚呢?” “那我也不愿意。” “为什么?” “因为你应该在我不知道你的生活里还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之前就应该对我讲这些话,因为那样的话我还会先爱上你之后再与你一起去接受命运的考验,以及公众社会对我们的谴责……但是,你现在跟我说这些儿为时已晚不说,而且让我觉得你是想让我与你共同背负这些负担,还让我的良心随时随地都不得安稳。因为我知道了在你的生活中,还有一个比我更需要你来照顾的女人,如果你为了让我幸福而离婚,那你的那个老婆会落个无家可归的悲惨地步,我不想看到一个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女人再遭遗弃。” “难道我的遭遇不悲惨?难道我就应该一辈子守着一个精神病人过一种无爱的生活?我的情感我的爱我的幸福我朝谁要去?” “这个问题你怎么会来问我?这有点儿不大公道吧?但我想告诉你,爱情这东西是两个人相互之间的事情,哪一方想施舍,都不可能……” 就这样,他们在郊外的一片小树林里一直吵了一个晚上,只到月亮都升到老高老高的时候,他才慢慢开着车子离开了…… “瑞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和她吵架的。” “没关系,我明白你今天晚上的心情很糟糕。你能对我发火,证明你没有拿我当外人。” “谢谢你……” 当车子开到瑞雪的楼下,李国栋坚持要送她回屋,但被她婉言谢绝了。 “你一个人上去行吗?要不要我送你上去?”他眼睛里的光芒又开始燃烧起来。 “有什么不行的?难道你认为我会自杀?”她觉得自己有一种想哭泣的愿望在胸中翻腾着! “如果能让你这样优秀的女人为了我去而自杀的话,那则是我李国栋这一生最大的荣幸,而且我也会跟毫无疑问地随你一起去的!”他伸出宽大的手紧紧地将她那双冰凉的手据得牢牢的。 “别这样,我们还有时间来解决我们的问题,是不是?”她的眼睛里满是温情脉脉。 “是。你才三十岁,正处在人生的黄金时代;而我,虽然已经四十五岁了,但对于男人来说,也是人生的辉煌的时段。” “既然你能如此坦然地对待生活,那我也就放心地上楼去了?”她又一次地拿一双温情的眼睛注视着他的眼睛。 他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因为有她那眼睛里的温情脉脉就足够了…… 秋野(九) 瑞雪回到电视台分给她的那套一室一厅的小房子里没有五分钟,她最亲爱的朋友刘佳宁便“咚咚”地来敲她的门了! 佳宁手里捧着一个巨大的蛋糕,并满嘴里嚷嚷着说是在本市新开张的一家打着台湾人旗号开的蛋糕店里为瑞雪特意订来的,她一脸喜气洋洋地说小寿星呀你可回来了,你要是不回来,今天晚上这个蛋糕可就不知落到谁的嘴里了! 瑞雪见是佳宁自己来她,自然是非常高兴,因为她今天晚上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友情和朋友。但是,她将佳宁让进了屋之后,眼睛仍旧往她的身后寻找。是呀,只有两个女人在场的生日宴会,未免太冷清了点呀? “别往后看了,我的身后没有人。本来陈正阳要跟我一起来的,但我说我们女人们好不容易找个机会喝点儿酒说点放肆的话,你一个大老爷们跟着,多不自在?所以,将他留在家里罚他擦地板了!” 佳宁自然不知道瑞雪今天下午和晚上的遭遇,心想瑞雪虽然跟着李国栋先生肚子里肯定不缺少营养,但看见她特意送的大蛋糕应该是很开心的。她知道瑞雪最喜欢吃的就是这种放了奶油的蛋糕,而且她会边吃边引据什么医学证明说凡是A型血的女士都喜欢吃甜东西,特别是放了奶油的甜东西。 “怎么样?芭蕾舞看得还过瘾吧?” “佳宁,我今天晚上不想谈什么看芭蕾舞的事情,好吗?” “好,你不想谈我们就不谈。” 佳宁在这一点上,绝对是非常开明的,凡是朋友不愿意说的事情,她不会再提再问。 那一天晚上,两位优秀的女士将所有的“武装”都“撤掉”,然后光着脚席地坐在瑞雪那千寻万觅才买回来的浅蓝色的纯毛地毯上,并破例地打开了一瓶红葡萄酒,将冰箱里的什么罐头呀香肠呀水果统统找出来摆在了瑞雪最心爱的那个浅蓝色玻璃茶几上……她们面对面的一边一个坐着,一人捧一只酒杯一边说着心里话儿一边将那瓶红葡萄酒不知不觉地喝下了一半儿……当然,瑞雪喝得没有佳宁多,虽然她也想借酒来抒发一下自己心中的苦闷和感慨,但她又实在享受不了那酒中的怪味道。但是,佳宁是有锻炼的,因为在当专题部主任的这几年里,她经常要与一些广告客户打交道,一来二往,便有了小小的“酒瘾”。另外,佳宁还有一个毛病,只要想喝酒了,她必然是有话要说有感慨要发。 也许瑞雪并不知道,这个晚上她刘佳宁实际上并不完全是为瑞雪的生日而来,而是她有心里憋不住的话要对好朋友讲。 “瑞雪你不知道,我头一次见他,首先是被他的风度给吸引了,他那一头卷曲的长发,他那一双深邃的眼睛,他那一脸的深沉……特别是他写诗时候的那种投入,那简直就是忘我,任何事情都不会占领诗歌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我想,没有人不被他的那种忘我所感动!” “那么你呢?他不可能将你放在诗歌的后面吧?” “那当然。不过,他一直在讲,说我和诗歌他根本就分不清谁轻谁重了。在他的眼睛,我和他热爱的诗歌同等重要……” 这是瑞雪第一次听到刘佳宁谈一个男人谈得这么投入,但瑞雪却对那个笔名叫“一棵树”的诗人不感兴趣。这个原因也许是瑞雪对他的第一次印象太坏,也许瑞雪这人太过于注重人的外表和举止。 其实瑞雪后来想想,那个叫“一棵树”的诗人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毛病,最多也就是吃相不怎么好看,他最大的错误(瑞雪不能容忍的)就是在瑞雪面前守着一大群开笔会的文友们不管不顾地将一盘子他喜欢吃的炒肝尖端到了自己跟前儿风残云卷…… 但是,这样的事情不能对佳宁讲。作为朋友,她不能在人家最高兴的时候泼人家的冷水。 “佳宁,你和他准备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是结婚呀还是怎么的?” “瑞雪,你想哪儿去了?和他结婚?和他结婚天天读他的那些诗歌不吃饭了?” “原来你也明白,他写的那些诗歌不能代替过日子呀?” “这个道理我还用你来告诉我?但是瑞雪我坦诚地对你讲,我明明知道他那些诗歌不能吃也不能喝,但我就是喜欢他那一身的诗人派头,喜欢听他朗诵他写的那些诗歌……瑞雪,我也许是犯浑,我一听他那些诗歌,整个人便好象到了一个广袤的天地里,觉得腾云驾雾地舒服极了,象吸了大烟一样,被他弄得迷迷糊糊的。我知道,他的那些诗歌不能为我带来物质上的享受,但他给我精神上的那种享受,却是任何男人都代替不了的。还有……还有听着他一边朗诵着他写的那些得意之作一边任他在我的身体上任意地爱抚,那真是一种做神仙的感觉……” “他在那种……那种时候还竟然会朗诵诗歌?” “是呀,那是他的绝活儿呀!就为了享受他的那种诗人的狂风暴雨式的爱情,我宁肯什么都不要他负责,真的不要。” “那你的意思是与他永远的做情人了?你和他相爱,难道不是为了嫁给他?” “那当然了!瑞雪我告诉你,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我还找不出第二个比陈正阳更适合做我的丈夫的男人。当然,这个‘一棵树’给我的感受也是其他男人不能代替的,但让他来做我的丈夫,他缺少经济上的基础和保障……可是让我守着陈正阳过刻版的夫妻生活,我又不甘心……” 也许是酒后吐真言,佳宁说她那个丈夫陈正阳对待她的感情是很真诚的,而且从物质生活上也是应有尽有,在这点上,他应该是没说的。佳宁不喜欢他的地方是他那种比女人还严重的洁癖,他老让佳宁觉得自己怎么洗都不干净。特别是每次与他做完了爱之后,他都会督促她赶快去洗澡间清洗……佳宁说他还没有从她的身体上下来就先催着她真让她觉得自己是个被人刚刚用完的机器,而佳宁却喜欢在这种时刻相互搂着卿卿你我说一些温情的话语……这还不说他恪守着一个星期做一次爱的信条,而且死板到一天也不差……做爱时,他是永远的一程不变,连佳宁跟他开句床上的玩笑,他都不高兴,说那些话是妓女们才说的。 “这个孔老夫子,一身的封建主义……” 后来,瑞雪便只听不插嘴了,因为平时不喝酒的她已经在酒的作用下开始昏昏沉沉,所以后面佳宁说的什么,她也听不清楚了…… 朦胧中,她似乎听到有风的呜咽的声音打在窗户上…… 他们现在在一起,已经不太敢做那种男女之间的事情了,因为,他的身体明显地不行了。他也想做,但一做就全身出汗,而且还伴有喘息和腿抽搐…… “我说你别做吧,你可不听!”她一边为他擦汗一边埋怨他。 “可我就不想服这个输!我……咳……咳……我才刚刚五十岁呀,怎么就这么熊包了?”他很歉意地伸出一只手去搂住她火热的身子。 “嗳,我说你还是听我的话,明天到医院里去检查一下吧?你想想,你这么咳来咳去的差不多有个几年时间了吧?” “噢,是……咳……是有个几年了……咳……咳……” “那你明天赶快到医院去查查吧,要是有病的话,就彻底治治,啊?” “你能陪我去吗?” “什么?陪你去?你何时变得胆小了?其实,也就是小小的咳嗽的毛病,没什么大不了的……” 虽然她嘴上这么说着,但她的内心却是出奇地害怕,因为她从他使劲儿地抓住她的那双手上,明白他此时此刻的心情是相当悲伤的。 “其实,我也不是胆小,我是真的……咳……咳……我是真的有一种预感,觉得我要是进了医院的大门,就……咳……咳……就有可能……可能……咳……咳……可能永远的回不到你身边了……这也就是我……咳……我不想去医院的理由。我想,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我的这点儿心事儿,你……咳……你还是应该看得出来的,是不是?” 她注意到,月光下他的大大的眼睛里流出了泪水…… 她趴下身体,用她热乎乎的嘴唇吮吸着那些咸咸的液体儿…… “看你想哪儿去了?你刚刚五十一岁,男人的最好时光呢?你还记得我们的街坊刘大头吗?他不是咳嗽了半辈子都活得好好的吗?别乱想,啊?” “嗳,我看过书,我……我知道我和他的病不……不一样的……咳……我有个愿望……咳……咳……我有个愿望说出来你可别……别生气,那就是……咳……咳……那就是我想……咳……咳……咳……” “我知道,你想让我们的孩子知道你是她的爸爸是吗?” 他点点头,那脸上的泪水控制也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并将她的脸给渗得湿润而又咸涩…… “但是,我……我……咳……咳……我又怕那样做会……会伤害到我们的孩子,真的怕伤害她呀……咳……咳……可怜天下……可怜天下父母……咳……咳……父母心……咳……咳……” 黑夜里,一个五十一岁男人的哭泣和咳嗽那样令人伤感和悲哀…… 这伤感和悲哀也在促使着她下决心让他们的孩子明白真相,她想,一个人的名声真的比亲情还要珍贵吗? 深夜里,她突然感到无限地孤独,虽然他这会儿就紧紧贴着她的身体…… “嗳,我问你,你除了想认我们的孩子之外,在这个世界上,你还有什么事情是丢不下的?” “噢……这个事情……咳……这个事情你应该明白的,我……咳……我最丢不下的就是你,我呀我……我再活一辈子也亲不够你……咳……咳……真的亲不够,你信不信?” “我信……” “嗳,我这会儿挺想……咳……咳……挺想你的,啊?” “我知道,我们这样搂着,也挺好的,是吗?” “是,这样搂着你永远的不分开,永远不分开……” 她转过身体,与他侧着的身体紧紧地搂在了一起…… 外面一阵风吹过,将院子里的什么东西给吹动的瑟瑟直响。 “什么东西在响?” “水缸上的那块塑料布。” “噢,那是我当年买来盖在上面的呢?” “就因为是你买来盖在上面的,我才没有舍得丢掉呢?还有盖在缸上的那个木头盖子,也是你亲手做的。” “你还用着?该早就不行了吧?” “不,还挺结实呢?” “是吗?” “是的。” “可我却不结实了呀?” “看,又来了不是?” “嗳,现在都用自来水了,你还留着那个水缸何用?” “你说何用?还自称是饱读诗书呢,连这点儿意思都不懂啦?” “噢,我明白啦,那只水缸是当年我为你买来的,所以,你想留着它做个纪念,是不是?” “是呀,你这一辈子就为我买了这一件东西,我怎么舍得将它丢了呢?” “是呀,我就为你买了这一件东西。嗨,你是不是嫌我太不懂风情了?和你相爱了多年,却从来没有为你买过一件首饰或者一件值钱的东西。” “说这些事情干什么?我这一辈子,有你对我的爱心搁在肚子里就非常满足了。” “你也别这样为我开脱,实际上是我口袋里的钱太少了。我在这里起个誓,如果我这病好了,我一定想办法去挣点儿钱,让你过几天舒服日子。” “嗳,挣什么钱呀,我们这样不是活得好好的?别去想那些事情了,好吗?” “好。嗳,你发现一个奇怪现象没有?只要你这样和我搂着,我就不咳了?” “只要你不咳,我愿意天天这样搂着你,啊?” “谢谢你……我要是能有让你天天这样搂着福气儿,就是给我一个皇帝我也不去做。” “看你,刚刚好了一点儿,就又瞎想了……” 浅寒(一) 瑞雪在快天亮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中的她来到一片大沙漠里,太阳当头照着,她口渴的要命…… 她一直走一直走着,终于看到了一片绿荫,绿荫下有一男一女坐着,从后面看去,那是两个中年人…… 她正想喊一声叔叔阿姨请你们给我一点儿水喝,却不想那个女人回过头来看她…… 啊?!原来是美娟阿姨! 美娟阿姨想张口跟她说话,可她旁边的男人用力拉了一下好的衣服,美娟阿姨便乖乖地坐到他身边不再张口,那模样也跟不认为瑞雪似的。 “美娟阿姨,你怎么了?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话?难道你不认得我了吗?”她大声地嚷嚷着,将嗓子都喊哑了。 可是,美娟阿姨仍旧不理她! “美娟阿姨,我是瑞雪呀,你怎么就不认得我了呢?” 她觉得,她的喊声将天地震动了! 天上突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可坐在地上的美娟阿姨和那个中年男人仍旧稳丝不动! 她正要去拉他们,却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铃声在她的耳朵边上炸雷一样的响起了! 瑞雪睡梦中被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她朦胧中伸手去抓床头上的那部红色的小电话机…… “喂,你好,是谁?” 她睁开眼睛看了一下天气,天黑沉沉的,要下雨的样子。于是,她摸索着按了一下放在电话机旁边的那个会发声的小电子表——电子表很忠实很迅速地对她说——现在时间,凌晨四点,二零零零年阳历十月二十三日,阴历的九月二十六,霜降。 霜降?霜降是什么节气?瑞雪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电话在她的手里拿着久久的没有声音,她连连地“喂喂”几声之后,便将电话挂了。 是谁呢?正在她猜测电话是谁打来的时候,那清洌的声音再次响起…… “瑞雪,是我,我是你美娟阿姨……孩子,我没有吓着你吧?”还没有等待她问,那边已经传出声音。 “啊,是美娟阿姨?什么事儿?” 在等待美娟阿姨回答她提问的瞬间,她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因为,美娟阿姨一般不会打电话给她,特别是在天还没有亮的时刻。 听美娟阿姨的口气,如果瑞雪今天上午没有采访任务的话,希望能她能回家一趟。虽然对方没有直接说有什么重要的事儿,但瑞雪预感问题严重。 “瑞雪,这件事情非要当你的面说才行……” “非要今天吗?” “是的,我想这事儿不能等待……” “那好,我天亮了就回去一趟……” ……在等待到天亮才有公共汽车汽车的两个小时的时间里(由于瑞雪的工作地点已经在市中心,距美娟阿姨的家坐公共汽车要用一个小时的时间才能到),瑞雪显得有点儿手足无措,忐忑中,她随便抓起了一本书打开来看——《印第安娜》。 这是法国女作家乔治.桑的成名作兼处女作。 她翻了几页便放下了,因为这本书恰是十年前的一个冬日的严寒里美娟阿姨送给她的。她不明白美娟阿姨为什么在这样冷的天里送她一本这样的书,而且这本书到瑞雪手上时,已经是一本旧书了,当然是指书的纸张已经泛黄,如果从书的任何一个地方去观察,都应该承认是一本新书,当然所指的是它的完整和崭新如初。这本书她只是在当年接过来时,随便地翻看了一半便放到了床头上,后被邵军生借去看过,他还回来之后,由于她手中的书太多,便将它忘记了。现在将它放在床头上的目的似乎很恍惚也很特意,只是因为她又一次搬家将它折腾出来,信手的放在了身边儿。 “噢,这本书只读了一半,我应该将后来的那一半读完才是。” 由于将这本书放在了身边儿,她才又一次的开始去认真地研究乔治.桑。 乔治.桑在瑞雪的眼中非常优秀,是个多产作家,在她的鼎盛时期,她的名声甚至盖过了同时代的巴尔扎克和司汤达以及福楼拜……但不知道怎么会事儿,瑞雪在崇拜她的同时又一点儿也不羡慕她,一点儿也不。也许在瑞雪的骨子里头,还是相当愿意做一个小女人的。乔治.桑的生活方式和奋斗经历,对她来说,太遥远太望而生畏,真的。但是,这并不影响瑞雪对她作品的认知和理解,而且她还想以这个传奇女人的一生为题做一期节目的愿望。题目她都想好了,就叫《遥远的文学跋涉者——乔治.桑》,当然,这个愿望尚在朦胧酝酿之中。 ……瑞雪已经将那本叫《印第安娜》的小说读了二十几页,抬头看了看表,时间才过去了二十几分钟……于是,她有点儿坐不住了。是呀,在清晨四点钟,美娟阿姨将她这个作息时间颠倒(由于工作关系,她一般是睡觉时已是凌晨一两点钟)的人物特特地叫醒,肯定有不能等待的原因(或者说美娟阿姨自己无法等待)!想到这儿,那书的字在她的眼前变得一行行水一样扭曲婉延…… 她合上书想到洗手间去一下时,却发现有一片什么东西从书人掉下来,捡起一看,是一张三十二开的白纸,上面是用工整的粗钢笔写下(不知是写者抄的还是创作的)的一首诗。诗的题目叫《我的太阳》,很容易让人想起意大利著名男高音歌唱家唱的那首著名咏叹调歌曲。 我的太阳 我的太阳你是多么的美丽 美丽如我心爱的姑娘 美丽如我为她弹奏的吟唱 我的太阳 我的太阳你是那么漂亮 漂亮如我待嫁的新娘 漂亮如我为她谱写的乐章 我的太阳 我的太阳你是这么辉煌 辉煌如我怀中的娇娘 辉煌如我为她描绘的太阳 ……瑞雪坐在出租车上,仍旧在想着她刚刚读过的这首诗。说实在的,这首诗写得有点儿老套,有点儿像是哪个少数民族里的爱情歌曲。但是,她又承认,这首诗写得极有激情,是现在的那些无病呻吟的诗人们写不出的。 “那本书只有邵军生借过,难道这首诗是他写的?但是,从字迹上判断,又不是他写的……但是,如果不是他写的,这首诗又来自何人之手?难道是美娟阿姨在送我这本书之前就在里面夹了这首诗?难道这首诗是美娟阿姨她自己写的?但又不象,因为从诗作者的口吻来判断,应该是一位男性,特别是那一手漂亮的钢笔字,她是写不出来的……” 不知为什么,瑞雪在临出门时,将那本泛了黄的小说《印第安娜》装在了她随身带着的书包里。也许,她在潜意识里,想找什么人解开这个谜底。 “难道这本书是美娟阿姨的什么情人送给她的?如果是那样的话,她就不会送我了呀?再说,也没见美娟阿姨身边出现过有这样文采的男人呀?” 凌晨的四点半到五点之间,瑞雪一边苦思冥想一边在出租车里昏昏欲睡…… ……开始时,她觉得有点儿冷,但一会儿的功夫,便在朦胧中感到有点儿燥热,于是就努力地睁眼(原来自己睡着了),且明显觉出在她身边有暖流在泊泊流动着——原来出租车里在放着暖气儿! 虽然季节是深秋,但放暖气是早了点儿,也许这个出租车司机见她睡着了,特意地将暖气开了?想到这儿,她很感动,于是一边揉揉睡意惺忪的眼睛一边用感激的口吻说“师傅谢谢你呀”。 “瑞雪,难道我变得那么厉害,连你都认不出我了?” 这一声“瑞雪”,将她喊得真是彻底的醒过来了! 不用去看他的脸也知道他是谁了! 也许是一顶点儿思想准备都没有,她竟然怔怔地几分钟没有说出话来! “怎么了瑞雪,是没有想到是我,还是不想认我?” “军生,我真的没有……没有想到是你,真的没有想到。” “是呀,别说是你,这事儿要是轮到我,最起码我也会打个楞怔的。是呀,这让谁也不会猜测到,一个如今在电视上当红的节目主持人,一个众人用羡慕的眼睛盯着的优秀女人,她昔日的爱人竟然会是一个出租车司机,这事儿要是说出来,倒是给写小说的作家们提供了素材,或者说这个场面应该是出现在小说和那些缠绵的电视剧的情节里的,但却不应该出现在现实生活里,你说是吗,瑞雪?” “军生,你……” 显然瑞雪对邵军生的这种尖刻的态度和语言讥讽她是缺乏应对的思想准备,她真的在他面前语塞了。 “你一定是很奇怪,我邵军生混得再不好,也不至于沦落到开出租车了吧?” “开出租车也是一种职业,我并没有认为这个职业是你说的那种沦落。” “我并没有贬低出租车司机的意思,我是就我的自尊心而言的。” 瑞雪仍旧没有答话,她只是默默地看着前面那越来越清晰的路和建筑物,而且那渐渐明亮起来的天际也将黑夜的薄纱在黎明的城市里一点点的掀起…… 她也许是一时半会儿还不能适应这突然袭击式的会面,她也许在想,一对过去曾经那么恩爱的恋人,今天却在这样的场合用这样冷漠的语调的说话。 “瑞雪,今天你成了名人,难道连对过去的爱人询问一句话的兴趣也没有了?难道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会在城市的马路上在无人行走的凌晨开里着一辆出租车到处转游?难道你真的对我没有了丝毫的感情?” “军生,我的脾气你知道,我不是一个虚伪的人,但真的我对你的出现一点儿思想准备也没有……” 真的,口齿伶利的瑞雪这会儿没本事了,一句反抗的语言也搭讪不上。 “对不起,瑞雪,我的本意并不是想对你有什么指责,而且我也没有理由对你指责。也许……也许是我看到你太激动了,也许是我变得太尖刻了。但有一点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我对今天早上的奇遇也没有思想准备。如果我当时看出是你在拦出租车,我也许会一踩油门溜了!” “为什么?” “因为我怕面对你呀?特别是在今天我们这样地位悬殊的情况下。” “军生,说实在的,我并没有认为我们的地位有多么的悬殊,真的没有。但是,我也承认,我是对你开出租车没有思想准备,特别是在一个这样天还没有亮的早晨。” “瑞雪,如果你不是在一个天还没有亮的早晨里拦出租车,你是不会见到我的。” “为什么?” “这是你上车之后问我的第二个为什么了吧?可见,我还和以前一样,对你的点点滴滴的行动和语言还是那么注意。” 瑞雪仍旧只是默默地看着前方不出声,因为一切的一切都来的太突然。从另一方面讲,她对他还是了解的,她知道,在此时对付他最好的武器是不开口。 “瑞雪,也许你现在很急于知道我邵军生为什么开起出租车来了,是吗?那我告诉你,这出租车不是我的,当然也不是我抢来的偷来的,因为我邵军生没有那个胆儿。这车子是……是我孩子的舅舅的。我呢,因为手里的个驾驶证,所以每天偷偷在深夜或者天还没有亮时开出来挣点儿外快补贴家用。因为这个时间里,警察先生们还在睡大觉。” “那你……那你不是太累了?” “谢谢,谢谢你还能体会到我累。瑞雪,我也是没办法呀?孩子他妈已经下岗了,每个月只拿一百五十元的基本生活费,这孩子一上学光学费一项就够我受的,而一家人的生活仅仅靠我那点儿死工资,根本就不顶用了!” “你这样做,如果被警察逮住了,不是会影响到你现在的工作吗?” “那就要看我的运气了?一天逮不着,我就赚它一天的。” “军生,我劝你别这样干了,这一是身体吃不消,二是万一被发现了,对你没有好处的。” “我也知道这个不是个长法儿,我也正在想别的办法。但是,瑞雪我告诉你,这再就业的事情,还真不是报纸上宣传的,或者是你在电视里张扬的那样,只要想干就干成了。这件事情其实……其实是很难的,因为我实践过。孩子他妈现在想找一份给人家打扫卫生的活儿都找不到。” 听他的话,他是经常看她制作的电视节目的。他的话,对她这个电视人有点儿警示作用。也许她和一些同行们象他说的那样,所做的节目离老百姓的生活还是有相当一段距离的。最起码,他们还不太了解生活的真实艰难。 “军生,我听说妇联办了一个‘职业培训中心’,你可以让你的爱人到那儿去进行培训后再找工作。因为这年头儿,没有专业知识没有文化再找职业是相当困难的。” “你说的很对,现在连厕所里的收费员都用上了电脑了……” 时间真是一种最无情的东西,仅仅几年的时光磨砺,一对曾经相依相爱的恋人竟然会成了彼此不了解的陌路人,即使是相互碰了面,也没有了往日的卿卿你我温情脉脉,更缺少了昨天的那些热爱文学的话题和争论。为今天这悲凉的情景会面,为情感的这般容易消失,她难过,并觉得鼻子有点儿酸酸的。 “瑞雪,我现在才觉得,你当年没有选择我做你的丈夫是对的。你如果要是嫁了我,这会儿肯定会跟着我受穷了。” “军生,你这话不对。我当初没有选择你是有其他原因的,而且在那个时候,你的各个方面都比我好的多。” “但是,你今天的情况却比我好多了?当然,你嫁了谁也不会有下岗的遭遇,因为你永远都是最优秀者。要是说起来,只怪我没有福气。” “军生,我并没有象你说的那样,我自己也不认为我有多么优秀。今天的情况并不是我能预测的,一切,都不在我的掌握之中。我能掌握的,便是我的努力。我今天的生活,便是证明。我想,最起码我是不能也不会靠嫁一个什么有本事的男人来改变自已命运的。” “是是,你说的这句话让我无法反驳。你不是你的那个朋友刘佳宁,她是一个会通过男人来改变自己命运的人,在这一点上,你不行。” “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一个生活方式,作为朋友,我从不干涉她。” “瑞雪,你还是那么善良。” “难道你希望我在品质方面有所改变吗?” “当然不是。但我认为,你品质中的善良是最让我心动的东西。” “谢谢你还能这么看我。” “瑞雪,你真是没有认出我,是吗?” “难道这还有假吗?我是不会撒谎的,这个你知道。” “但是,你一上车我却认出你来了。这么早就赶着回家,一定是有什么急事儿了?” “是的,是家里有点儿急事儿找我?噢,你知道的,是那个美娟阿姨找我。” “美娟阿姨?那个从小教你读了好多书的美娟阿姨?” “是她。但说准确点儿不是她教我读了好多书,而是她用一本又一本的书领我进了文学的门槛儿。” “你的比喻很恰当,不愧是一个优秀的电视节目主持人。噢,她这么早找你什么事儿?病了吗?” “听口气不象,最起码不是她本人……” “噢……” 分手时,邵军生迅速地拿出钢笔在一张便笺上刷刷写下了一组号码,并很真诚地对她说,如果有急事儿需要他帮助的话,请打他的传呼。 “很不好意思,我至今都没有置备上手机……” 他的微笑仍旧如过去一样很冷峻,这让瑞雪想起了许多往事儿…… 他的字仍旧那般的苍劲有力,而且更加工整如书本上的印刷体。可见其在政府机关做秘书的文字功底的锻炼。 浅寒(二) ……看着邵军生开着那辆红色的出租车消失在了朦胧的晨曦中,瑞雪真想找什么地方大哭一场。十年前,她与他认识时,彼此都那么年轻和单纯,都那么将爱情看得无比神圣和高贵,为了那神圣和高贵的爱情,她与辛丑离了婚,成了一个独身的女人。十年的独身生活走过来,她经历了许多人生酸甜苦辣自不必多说。十年间,她已经从一个幼稚的姑娘渐渐成熟成一个能抵御一切来自于男人的诱惑的刚强女人,但在内心深处却比谁都明白,今生今世,再也不会有那种铭心刻骨的爱和恋了,真的再也不会有了! 现在想来,拥有那样的单纯也是一种幸福。 ……回过头往那条成就了她童年和少女时代的小街上走着进,却发现美娟阿姨早就等待在了街口,降红色的晨光洒在了她的脸上和头发上,远远望去,她已经如往昔的故事那般的苍老,苍老的有点儿让瑞雪不敢相信眼前的真实。 “瑞雪,你回来了?” 美娟阿姨的声音在黎明中幽幽地传来,很有一种穿透岁月的力量…… 幼年的记忆中,美娟阿姨有两样东西让她神往,一样是她长长的黑发,那长长的黑黑油亮的头发扎起的两条粗粗的辫子真让瑞雪羡慕,也让瑞雪做过许多自己也长了那样长长黑黑油亮的头发的美梦;二样是她手里那永远层出不穷的书籍,那些花样翻新的书籍是她童年生活里永远的向往和永远也解不完的谜底,更是她少女的日子里梦一样美丽的期待……那些书中的故事多么诱人呀,瑞雪曾经那么痴心于梦想一会儿自己是《白雪公主》中的白雪公主,一会儿自己又是《小红帽》故事中的那个戴着小红帽提着装满食物的小篮子去看望外婆的小姑娘……在那美丽的梦想中,作为瑞雪式的白雪公主,是不会让那个恶王后任何歹心得惩的,她会用智慧和灵敏将对方打败;在她的小红帽故事中,作为瑞雪式的小红帽,是一个与恶狼勇敢搏斗的小英雄…… ……记忆中,那些书籍一页一页的在她和面前如雪花儿一样飞扬着,似一个一个的美妙的童话,幸福的缠绕着她的身体和思想,她甚至于能嗅到那些书的馨香,一阵阵地袭来! 俗话说,人与人之间到了关键时刻才能看出真情来。 刘佳宁一接到瑞雪的电话就急了,她说瑞雪你先别哭,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也不要拿它当回事儿,我马上就到,你等着! 她一放下电话就急急地朝车库跑去,甚至碰到了迎面走来的雷台长都没有顾得上套近乎而只是象征性地打了个招呼。 一路上,她的手机响了三次,她连对方是谁都没有听清楚就对着人这家说我没有时间,我现在开着车正要去处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她不知道,其中有一个电话是她那个情人“一棵树”打来的! 她的心思都在瑞雪身上,而且说实在的她的车技也真得不怎么样,也只有上了路她才知道,这用钱买回来的驾驶证的确是差点儿事儿……她此时的一切的精力都在对付路面情况,根本就没有想到这大上午十一点钟的,她的那个情人会打电话来!是呀,深秋的上午十一点,那朗朗的太阳当空照耀着整个城市的一切,在这样的明媚的画图中,不该有那种盛开在黑夜里的爱情四处漫延。 走向瑞雪宿舍的楼梯时,刘佳宁觉得自己的心脏在咚咚狂跳了几下,她于是加快了上楼梯的脚步! “瑞雪,我来了!” 她一边敲门一边大声地喊着。 刘佳宁当然没有预测到,就因为她没有及时地接听那个“一棵树”的电话,或者说是她在电话中对他的态度(没有听出是他的声音来),她的爱情(“一棵树”认为这爱情仅仅是属于佳宁)将会出现危机。 也许,“一棵树”已经习惯于她的宠爱,根本就容不下她有什么个人的事情比他更重要! “哼,竟然对我如此态度?看我怎么惩罚你?我要让你刘佳宁尝尝被别人拒绝是什么滋味?” 其实,“一棵树”找佳宁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他只是想告诉她最近发生在他身边的一件奇怪地事儿(当然他也有想在佳宁面前炫耀的目的),据他自己感觉,他目前正面临着一个十九岁的少女的追求。那个少女是一个诗歌爱好者,她是在读了他的诗集《孤独的诗人》之后与他联系上的。小姑娘也许是刚刚迈入文学的大门(说她仍旧在文学的大门外更确切),对一切出过诗集(她哪儿知道这诗集也分出版社出资和个人出钱的等等内幕)的诗人们抱有一腔的热情和崇拜,所以,当她千方百计地从七拐八弯的地方找到他的电话号码将电话找通了时,她竟然激动地拿着电话说不出话来了! 顺便在这里提一下,这个将自己标榜为“年轻诗人”的“一棵树”,其实际年龄已经四十有二(他对外一直说他不到三十岁,而且说了好多年),而且是周岁。多少年了,他已经习惯于人们对于诗歌的忽视和淡漠,这突然地有一位美丽(他根据电话里的声音判断出的)的妙龄姑娘主动打电话与他,并说被他的诗歌感动地哭泣过几十次,这真是太振奋人心了!他也许在激动中已经忘却,当年他在接受佳宁的采访之后,也是被她说过的一句“读了你的诗歌,我终于又知道眼泪是什么滋味了”的话感动的寝食不安的。特别是他后来用他的那套所谓的男人的“孤独之美”将佳宁牢牢地捆在他的感情纽带上时,他经常趁做爱做到最激烈最精彩处时停下来问她“是我的诗歌让你感动还是我的爱让你感动?” “都让我感动,当然你的爱更让我留恋。” 俩人相爱相亲时,佳宁总是将最美丽的一面在他的眼前展现。用“一棵树”的话说“佳宁你只有在我的怀抱里才显耀出一个女人的灿烂的光芒”!这是他在佳宁面前的资本和骄傲,为了让佳宁高兴,他也屡屡在她面前说,如果没有佳宁的爱情滋润,他的诗歌灵感早就枯萎了!为着他这样诗意情感的表达,佳宁她经常是将自己的全部感情和身体都奉献给他,而且还会在与他分别时,将身上的钱都统统留给他。当然当然,他也会冷着脸不去看那些钱,并信誓旦旦地说佳宁你等着我,我会拿我获得的诺贝尔文学奖的奖金来报答你的,我会给你一个最幸福的家,我要带着你去美国定居,我要让你住在美国的富人区里最豪华的房子里,我会每天带你去最繁华的购物中心去购买最富丽漂亮的衣服,我会每天派人为你送一打最昂贵的玫瑰花,我会…… 每逢说到此,佳宁都会用她那双保养的极好的手去捂他的嘴,并非常真诚地对他说我相信你的话是真的,但不过我只要你的爱就足够了,至于别的,我没有去想。 “你比一切物质都让我兴奋,真的。” 在这一点上,佳宁是清醒的,她虽然爱他,但没有象他那样失去对自己能力和前景状况的判断。 话说回来,如果佳宁今天不是去赶着看望瑞雪,如果她耐着性子接听了他的电话,他无非是先将那个小姑娘对他的崇拜加以夸大渲染,给佳宁一点儿爱情上的压力和危急感,因为他渐渐觉得她近来对他的态度不似以前那么温顺了,而且也少了以前那种火一样的狂热。他想利用这次难得的机会让她重新对他燃起激情重新再重视他……如果佳宁听了很紧张,他会报以会心的微笑说(温情脉脉地)佳宁你放心,尽管那个十九岁的小姑娘拥有青春和美貌(他想象着应该比“小燕子”赵薇温柔比那个突然窜红的章子怡更具文化品味儿),但我觉得和你相比,她缺少一种成熟女人的魅力(其实他已经在对那个给她打电话的姑娘想入非非,他甚至想象到她的皮肤比刘佳宁白皙嫩泽,抚摸起来更有耐人寻味之处,眼睛比刘佳宁那双丹凤眼更迷人更让他神魂颠倒等等等等)。 “哼,刘佳宁,我‘一棵树’可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小人,我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的表现再不好,那可就别怪我无情无义了!” 他说的所谓的“机会”就是再给佳宁打一次电话而已! 结果,佳宁的手机关了! 这下子,被佳宁宠惯了的诗人“一棵树”火了,他受不了一个爱他爱的“找不着北了”的女人的忽视,更受不了他被拒绝的事实(一般情况都是他拒绝佳宁)。于是,他信手拿起电话熟练地(看来他对那个十九岁的少女的电话号码早已烂记于心)拨出了一长串号码,并温情脉脉地对着对方说我今天恰巧有点儿时间(以示他的写作繁忙),我请你吃饭怎么样?在他期待着对方欢呼跳跃表现的时候,那边传来了长长的沉默,这让他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以为是人家小姑娘羞愧,或者是故意在一个优秀(当然是他自己的感觉)的男诗人面前摆一摆小女人的架子而已。 “佳宁从不这样……” 在等待对方给他答复时,他仍旧在想着佳宁的好处。 当“一棵树”在自己的小蜗居里发着前所未有的脾气和牢骚时,佳宁正陪着瑞雪掉泪。 当然,佳宁的眼睛流得跟瑞雪有着性质上的不同。 佳宁的眼泪里有对瑞雪的同情,也有对突如其来事件的震惊。当然最大的成分是她最好的朋友受到的打击太大了,试想,一个人好好地活了三十几年,突然在有一天里被亲人们告知,你原来不是他们的亲生的孩子,而你的生身父母是另外你想象不到的两个人。换到佳宁身上,她也会受不了的。 “佳宁,他们四个人怎么能将这么大的事情对我隐瞒了三十多年?要不是我舅舅,不,应该说是我父亲他得了绝症之后非要让我去见他,他们是不是会将这个秘密保留到我死去都不告诉我?他们这会儿才想到要将这个惊人的消息告诉我,是不是显得太自私了?他们考虑没考虑我的感受?” 瑞雪的眼泪里是既有震惊和被多年欺骗的成分,也有无法接受将自己养育了那么多年的父母竟然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的成分。虽然按妈妈(岳玉珍)的说法儿她与这个家庭应该说还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但一下子让她接受母亲变成了姑妈的事实,的确让她尴尬和茫然。 将这一切告诉她时,有她三位非常亲切的亲人在一旁,一个是她的美娟阿姨(她真正的生母),另外两个是她的爸爸和妈妈。 用瑞雪妈妈的话说,如果不是她的亲生父亲岳壬辰已经到了肺癌晚期,他们说什么也不会将这个谜底戳穿的。但是,当他们面对一个快要离开人世的病人最后的要求时,真的不能分辨孰轻孰重。 对于妈妈来说,一边是养育大的女儿,一边是一母所生的亲弟弟,她无法衡量这种情感尺度。 对于美娟阿姨来说。一边是亲生女儿,一边是与自己血浓于水的男人,她更无法判断应该将情感的天平倾向于谁。 三个长辈中间,只有爸爸佟尚书的感情砝码有点儿偏向瑞雪,一因为小舅子毕竟不是自己的骨血,二因为女儿虽然不是自己亲生的但毕竟喊了自己三十多年的爸爸!而且在这三十多年间,他们之间铸就了非常深刻的父女情感。 但是,他只能是在心里想想而已,因为这个一贯于顺从妻子的男人在大是在非面前,总是以妻子的意志为意志的。 当然,当他看到女儿的表情被两位女人连珠炮式的讲述(在他听来有点儿近乎于残酷无情)搞得非常呆滞时,他真想将瑞雪搂在怀里安慰她(像是她小时候在门前的街上跌了跟头儿)。他没有那样行动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女儿大了是客人了,而是怕妻子给他白眼看。这是有言在先的话题,妻子在瑞雪到达家门之前,曾经千叮咛万嘱咐地说了不下十几遍,意思就是在瑞雪震惊和哭泣时,不要表现出一副娘们样儿! “什么叫娘们样儿?我疼我的女儿难道不对?按我的意思,我们应该将这个秘密守到死!” 佟尚书有点儿生气,他觉得妻子在这个问题上表现的太“残忍”,在一个快死的人面前,她竟然会去牺牲一个年轻而鲜活的生命的幸福。 “你疼女儿没有不对,但我们不能将这秘密守一辈子呀?再说,她舅……噢,瑞雪他亲爸也怪可怜的,一辈子连个家都没有成,难道临死了,想见一见他的亲生女儿想让亲生女儿叫他一声爸爸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我们也不答应他吗?” 岳玉珍的一番话明着是说给丈夫听了,但实际上,她又何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呢?在她的心底里,她也不想将养育了几十年的女儿就这么一下子推了出去呀?可是她不做出选择,弟弟也太可怜了呀? 在一个将死的人面前,在一份生离死别的亲情面前,佟尚书做出了让步,同意将一个保存了三十几年的秘密公布出来,但条件是以不吓着瑞雪为主。 “我真怕孩子被你们吓出个好歹来!”佟尚书一脸的担心。 “瑞雪她已经是个大人了,怎么会连这点儿风浪都经不起?”岳玉珍的话说得很凝重。 就这样,他们才同意了让美娟阿姨给瑞雪打了那个响彻在凌晨四点的电话!因为岳壬辰在两个小时前又一次让大夫下了“死亡通知书”…… “瑞雪,你想怎么来处理这件事儿?”刘佳宁一边递给瑞雪一块纸巾一边观察着她的表情。 “佳宁,我现在大脑里面是整个的一片空白,如果我真的有什么好办法的话,我就不会急急地打电话让你来了?”瑞雪接过纸巾去擦拭着已经红肿了的眼睛。 “我说瑞雪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停止哭泣,因为明天晚上有一档你的直播节目。你这副样子,怎么面对镜头和观众?”刘佳宁看来在什么时候也不会忘记了她是专管社教部的副台长,这工作上的事儿,远远胜于了姐妹亲情。 “佳宁,我这副样子还怎么上镜头?你找人替我得了!”在瑞雪的心里,要接受舅舅是自己亲生父亲的事实已经将一切有续的生活都统统打乱了。那些在她的眼里是“上帝”的观众,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那怎么行?搞了这么多年的电视你还不明白,观众打开电视看你的栏目,有一大半目的是冲你这张脸来的!你忘了当年《综艺大观》换倪萍的事件了?那么多优秀的年轻姑娘的选手们都在倪萍的耀眼光芒下纷纷败北,这已经成了我们电视人的一个沉痛教训。纵观当今的电视行当,群众买帐的往往不是节目而是主持人!你试想一下,如果《实话实说》栏目换了崔永元,你看看还有多少观众缘?” 谈到工作,瑞雪的眼泪也渐渐停止了。毕竟,她在心底里还是热爱着她的观众和她用心血创造出来的栏目。 见她不哭泣了,佳宁到冰箱里去取出一些冰块来用毛巾包裹好递到瑞雪手上…… 瑞雪什么也没有说便接过来敷在眼睛上…… 这是一种消除眼睛红肿的最好办法儿,所有的经常出镜头的电视人都懂的用此法儿来救急儿。 看到瑞雪慢慢地将冰块在眼睛上来回敷着,佳宁的思绪飞向了三年前她自己的生日的那个晚上…… 浅寒(三) 镜头转换:一九九七年深秋的晚上,刘佳宁生日。 其实,刘佳宁没有象瑞雪那样看重自己的生日,因为她的父母没有将她养成过生日的习惯。想想也能理解,两口子拖着五六个大小不一的孩子,能天天让孩子们吃饱了肚子穿暖了衣服是最大的心愿,谁有心思顾及到儿女的生日?给小小孩子们过生日是当今独生子女们的特权。 佳宁的三十二岁的生日只因为想认真地庆祝一下的原因是她的先生陈正阳提出来的,他说女人一过了三十岁就应该珍惜自己了!他说佳宁你三十岁以后的每个的生日我们都不再马虎对付。这话让佳宁好生感动,因为边是那个诗人“一棵树”从来没提过也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也许这会儿佳宁已经意识到,所谓诗人对她的爱情或许根本不能称为爱情,因为爱情的主要内容就是注重对方。 陈正阳先生说佳宁今年你的生日我没得到你的同意就自作主张了,我已经提前在一家新开张的四星级洒店(本市最好最高级的)里订了套房,说要在那一天里与佳宁重温一下度蜜月的感觉。 听了他的话,佳宁好生感动,觉得做女人真好! 也许是上天故意的安排,就在陈正阳先生将佳宁的生日庆祝活动安排的完全妥当的时候,他接到台湾来电,说他母亲病得厉害,让他火速赶回去探望。 毕竟,母亲的病情大于老婆的生日宴会,他只是歉意地跟佳宁说明年我再给你补上给你过一个比这个还要豪华的宴会做为弥补,然后便匆匆搭乘最近的一班飞机去香港了。在香港换飞机时,陈正阳还特意打电话给佳宁再次祝她生日快乐,并叮嘱说酒店已经订好了就不要再退了,让她叫上台里的好朋友瑞雪等人一块儿去热闹一下,因为他同时在酒店的酒巴里也订了几个位子…… 佳宁感动,佳宁热泪盈眶,毕竟是自已的老公,说出来的话,全是为他着想。她甚至在想,是不是应该断绝和“一棵树”的关系了?毕竟,这样的老公在目前来说,是无可挑剔的! 在放下先生的电话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她的情人“一棵树”打来的电话,他说他已经买好了佳宁最喜欢的红玫瑰整整三十二朵,并希望能在什么地方与佳宁单独度过她的生日…… “我多么想在你的生日的晚上单独地享受你的爱……” 听着对方这样的表白,佳宁的心都醉了!这会儿,佳宁把刚刚想过要和他断绝关系的决心扔到脑后了!佳宁就是这样一种女人,决心来的快,忘掉的也快,所以她活得轻松,所以她活得自如。 于是,佳宁连思考也没有思考就将请瑞雪等台里朋友一块过生日的计划撤消了,她用一种近乎雀跃的声音将酒店的房间号码告诉了他,然后找出最漂亮的衣服换上,提前几个小时就去那个豪华套间里,并在那儿翘首等待着情人的出现…… “一棵树”那天晚上破例地(他平时与佳宁约会都是故意地迟到)正点到达,那手中捧着的一束玫瑰火一样盛开在佳宁的脸上和心上…… 由于是在豪华套间里,由于双双知道没有人来会打扰,所以,他们的爱情之花在夜晚的掩盖下,在厚厚的窗帘之内开得也异常灿烂也异常豪华,说异常豪华的意思是“一棵树”那频繁的亲吻和三番五次的做爱和热烈的诗一样的语言!而他每一次做完爱之后也紧紧搂住她并整整一夜都不肯放松佳宁一步,用他的话说他连去上厕所的空儿都不舍得离开她。 “佳宁,我真想将你吞到肚子里去!” 这话又一次感动得佳宁流出了泪水,她认为他这样的表达是对爱情最巅峰的表达。 四星级的豪华房间里那三十二朵红玫瑰开得烂漫无比,而刘佳宁也将她三十二岁的女人风景开得无比烂漫! 快天亮时,“一棵树”开始温情脉脉地搂着她讲他的诗歌,并眼泪婆娑地说他多么想让世界知道他,知道有一个诗人“一棵树”无限忠诚无限忘我地热爱着诗歌…… “佳宁,如果能让全世界都知道我今天在你面前朗诵的这些诗歌,该是一件多么崇高的事情?” “这还不简单吗?出一本诗集不就成了?”佳宁也早已被他感动地跟着掉了不少的眼泪,她心疼地搂住他的头深情劝说着。 “但是,现在所有的出版社都利欲熏心,谁也不肯拿出钱来振兴诗歌创作!”他的表情在黎明和佳宁的眼中,显得让人爱也不是怜也不是。 “出一本诗集需要多少钱?”佳宁已经被他哭动了心,并很慷慨地想为爱情破费一次金钱。 佳宁说完这话时,突然觉得有些上当受骗的感觉。但陷入爱情泥潭的女人宁肯相信这感觉是幻觉!所以,她等待着“一棵树”的回答来验证她的幻觉! “如果佳宁是你要为我拿这笔钱,那我永远也不会告诉你!” 他的口气和表情都具有一种大男人的狂妄,但那是一种让佳宁热爱和心动着的狂妄,这狂妄让佳宁下了决心为他出一本诗集完成他向人类传达爱心(根据他的话整她理出来的意思)的意愿! 最后,在佳宁的眼泪和劝说下,“一棵树”终于将一万元的出版费用告诉了佳宁…… 太阳高高照耀在深秋的天空时,酒店的豪华套间里传来了佳宁毫无节制的吟唱之声…… 但是,狂热的爱情之火点燃的不仅仅是性爱的满足,刘佳宁那被爱情浇灌的太湿润的红眼睛已经明显地无法主持当晚的节目。当从爱情的狂热中猛醒过来的她知道这晚的节目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换人时(为援助希望小学搞的义演,许多市里的重要领导都到场),她才着急开了。 在她最着急时,瑞雪像是一个美丽的小精灵那样手里举着一块湿润的毛巾,并微笑着示意她将其放在眼睛上冷敷…… 那湿润的毛巾里包藏着的是冰块儿,只消半个小时,刘佳宁的眼睛便又容光焕发了! 她真当时激动地抱住瑞雪,给了她一个热烈的吻。 “宝贝,你怎么知道我这会儿需要你?你怎么就知道冰毛巾能把红肿的眼睛治疗好的?” 瑞雪告诉她,这个办法是从台里主持儿童节目的那个外号叫“泪三姐”的小刘那儿学来的,她曾偷偷告诉地过瑞雪:“我每次哭完了都用这个办法消除肿眼泡,非常管用。” ……后来,“一棵树”如法炮制,让刘佳宁为他掏了三次腰包出了三本诗集。 ……“一棵树”在得意洋洋地在他写的诗集上为别人签名字时,他没有想到那是佳宁从口中、身上、脸上(佳宁不再购买高档化妆品、高档衣服、高档零食)省下的钱为他出的书。佳宁有一点很可贵,她从不从丈夫的口袋里拿一分钱用在情人身上。 “这是一个原则。”她对瑞雪这样说。 浅寒(四) 下午三点整,刘佳宁便陪同瑞雪一同走出宿舍楼来到了她的轿车旁边,佳宁终是非常注重自己形象的,不下几十次地问瑞雪,问她的眼睛还看不看得出来是哭泣过?瑞雪说不但看不出来了而且比没有哭泣之前更有精神更有韵味更迷人了! 佳宁听了她的话终于露出了难得的一笑,虽然明知道是瑞雪在糊弄自己欺骗自己,但生活中真有一个这么贴心的朋友为着你的幸福和快乐而欺骗你,也是一件高兴的事儿。 佳宁开着车,瑞雪静静地坐在她身边。 “瑞雪,你去看望他吗?” “谁呀?”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瑞雪其实早就明白佳宁指得是她的亲生父亲了,她只所以问佳宁,实际上还没有想好怎么回答而已。 “我问你话呢,你怎么装傻?” “佳宁,我没装傻!” “没有装傻?瑞雪,我早说过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佳宁,这件事情毕竟来的太突然,我想过一个星期之后再去看望他,你说好吗?” 瑞雪站在车旁等待着佳宁的态度。 “他已经等待了三十几年,按说也不在乎这一个星期半个星期的。我只是担心他老人家等待不了那么久,嗯?” 佳宁知道瑞雪的脾气,你越是用力地劝说,她越是产生一种叛逆心理。 “那么……那么我抽个时间早点儿去……去医院看看……” “好,我相信你会将这事儿处理好的。那么,晚上别忘了到台里的试排,因为领导们要先通过这档子节目,啊?” 两个事业型的女人最忘不了的还是她们的工作和热爱她们的电视观众。为着这一点,也应该原谅她们偶尔犯过的小错误。至于她们的感情生活,那是她们自已的事情,毕竟,她们并没有触及法律,更没有影响别人的生活。 当然,佳宁与那个“一棵树”的关系还是伤害到了他的老公陈正阳先生。这话是佳宁告诉瑞雪的,她说在老公和情人之间,她真想把自已给“克隆”了。一个送给陈正阳,一个送给“一棵树”! “要是换了我,我如果真爱陈正阳,就和“一棵树”断了!如果真爱“一棵树,就跟陈正阳离婚!” 这是瑞雪的生活态度,但不代表着刘佳宁们会有这样的选择! 初冬的第一场小雪纷纷扬扬下来时,瑞雪正坐在她新买的电脑前打开一个新建立的文档! 她给文档建立了一外名字叫《爱情逸事》! 这是她准备写的一部长篇小说,她想在里面记录自已的成长,想记录身边朋友们的成长。 小说的开头她在没有电脑时已经在写…… 第一章节:冬事 佟瑞雪第一次见到邵军生是在一个漫天飞雪的早上。 也就是从那个早上开始,他用一只无形的手,开启了她作为女性生命过程中,最切深最丰富的感受,一种十分的浪漫而又十分忧心的丰富感受。 浪漫是女性永远的向往和梦,忧心是女性永远的故事和痛。 浪漫、梦、故事、痛,这四大元素构成了女人一生的主旋律,缺少了哪个元素,那都不完整。 怎么写下去,从哪儿开头,瑞雪决定从她和赵辛丑结婚三天后开始…… 可是,小说的开头仅仅写了几行字后,瑞雪的思路便“堵塞”了。因为,这毕竟是在写自已的人生和经历,怎么下笔写爱过她的人,怎么写她爱的人,怎么写她爱的亲人,怎么写亲人们怎么爱她,怎么去写与评价自已的爱情,怎么去写与评价别人的爱情,都是个难题。 这部叫《爱情逸事》的小说只是在稿纸上开了个头便被瑞雪收藏进了书柜里,直到有一天她翻阅东西发现了她,重读了那个开头,才觉得这是一部应该写下去的小说,因为此时她已经能正视她的情感和人生…… 重新写作小说《爱情逸事》的过程中,瑞雪已经在学习创作影视剧本,所以她自觉不自觉地就将影视写作手法纳入到了小说中。比如那些“场景转换”等等。 瑞雪有时在问自已,这样的写作还叫小说吗?审视过几次书稿之后她断定,这还叫小说!因为作为文学作品,根本就没有定义和格式!人们热爱小说的抒写,人们热爱小说的阅读,不都是来源于这种毫无拘束的表达方式吗? 这部小说写得时间很长,从手写到瑞雪有了电脑,而且手写的习惯到电脑打字还需要一个过程,于是,写作整整用了两年的时间,是她写小说用得时间最长的一部。 在这部名为《爱情逸事》的小说里,读者们最关心的故事结尾作者自已最明白,这一是瑞雪究竟去没有去探望她的亲生父亲?这二是刘佳宁的那个情人“一棵树”与她的关系怎么样了? 我想,作为该书的作者,如果不向读者交待清楚这两个疑问,那写这本书的目的也就不存在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二零零零年的一个季节里有了结果,那一天,正是一年的立冬。 二零零零年的立冬那一天是阳历的十一月七日,阴历的十月十二日。 说实在的,那一天并不冷,街上走着的人们都穿着秋天的衣服,顶多怕冷者也就披一件风衣而已。 说顶多披一件风衣的其中有一个我们认识的人,不用说明也许大家就会猜测到了他是谁?对,他是“一棵树”! “一棵树”披一件奶油色的风衣的目的以前是为了摆酷,而现在他是真的有点儿感到前所未有的怕寒了。 立冬的前一天,他给佳宁打电话说明天是我的生日,我想我们应该在一起度过这最难忘的时光。 佳宁听了之后故意大惊小怪地说哎呀是你的生日呀你看我都忘了!她在电话里连连说了几个对不起之后说我现在正在准备一档子送中央台的节目,你要是不怪罪的话,你指定一个地点我将电话打过去,告诉人家老板说记在我的帐上,到时候你请谁那就看你的兴趣了我不干涉! “你去不去?” “这个嘛,这要看我的时间了,如果你有耐心的话,我也许会在晚一些时候到的。”佳宁说这话时已经将电话放下了,她得意地偷偷看着瑞雪笑了笑。 瑞雪看得明白,佳宁那笑容里又有了一种好久看不到的狰狞了。 “佳宁,有什么事情你跟他在电话里说明白不就是了,何苦跟他绕那么大的圈子来折磨他?” 瑞雪的善良劲头儿又泛上来了! “瑞雪,难道你不觉得我这样涮他很好玩吗?我干嘛要对他说明白了我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如果那样,不是太索然无味了吗?对于他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难道还应该怜悯他不成?难道瑞雪你不觉得他这样德性的人,应该给他一点更残酷的教训吗?” “我没有说不应该,而且他这人也真是应该受一点儿惩罚的……” 瑞雪不知道将话怎么说下去,因为,是她将那个自命不凡的诗人“一棵树”的老底儿揭露出来的。巧得是将这个骗子的老底儿揭露出来的人不是别人,而是那个与瑞雪有过爱情经历和命运牵连的人物邵军生。 但是,在讲明这个故事的结尾时应该替邵军生明言一个问题,那就是他在讲述“一棵树”的事情时,并不知道他是刘佳宁的情人。在这一点上,瑞雪很够朋友,她从不将好朋友的私生活对什么人讲。 下面就是邵军生到瑞雪的宿舍去看望她时,他所讲述的一段让人哭笑不得的小故事。 当然,邵军生是不会轻易来看望瑞雪的,这一是他的自尊心不允许,这二是他也要为瑞雪考虑,因为一个独居的女人家里有随便的男人进出,对她的影响(人有时候要让感情受点儿委曲)是不利的。 邵军生羞涩又微笑着从瑞雪手中接过她托人从警察手里重新领回的驾驶证(第二次被扣),并说瑞雪我想到深圳去闯一闯。瑞雪说你现在去深圳干什么?去捡人家吃剩下扔掉的胜利果实的的核儿?还是去做投机倒把的生意? 邵军生虽然脸上有点儿愠色,但终于没有发作,因为,他知道瑞雪是一番好意。 “瑞雪,我知道我现在去深圳会招惹许多人的耻笑,我知道如果我十年前去了会让人羡慕我的勇气,我也知道凭我现在这一没技术二没文凭的模样到了那儿也不可能找到什么荣耀的位置。但是,我认为深圳毕竟是改革开放的前沿,那儿的一些政策和外部条件也相对宽松的多。另外,我这次去深圳是因为受我一个战友的鼓动,他在那儿做着一份电子生意做的还算是可以,他说他手边缺个可信的人物为他把守门户,所以我在权衡了一个左右之后,决定去试试。” “做电子生意?可你的专长是文秘呀?” “可我想他们做电子生意的也需要文化意识和头脑吧?我一直认为,我的脑子不比那些做生意的人笨到哪里去。” “那么,你的公职怎么办?” 瑞雪还在关心着他,他很高兴,也很激动。 “机关鼓励公职人员与政府脱钩,并对主动退出的人们制定了一个政策。” “什么政策?” “对主动退去机关干部名额编制的人给予提升半级的待遇。” “你现在是什么级别?” “我是正科级。” “噢,这样你可以升到副局级了?” “是的,这样我可以拿着副局级的工资离开机关,名义上叫内退。” “内退,可你四十岁还不到呀?” “瑞雪,现在你不明白,在我们这样的区县级的政府机关里,四十岁就是老头子了!” “噢,是这样啊?军生,你认为不认为国家为了你们那个庸肿的政府机构,算是费尽心机了?拿着工资不占名额,这和国家拿钱养着一帮子懒散人员有什么两样?” 邵军生的脸红了,他知道现在他面前的瑞雪可不是那个娇嫩的小女人了,工作的性质为她带来的思想敏锐和责任,使得她有了政治上的敏锐和独立的视觉。她的话,很超前也很有见解,他听了之后无地自容也无以对答。 “瑞雪,你的话很有道理,但目前国家施行这个办法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是呀,一个国家首先考虑的应该是政治上的稳定,然后才是经济上的繁荣。算了,我们随便说说而已,至于国家怎么改革怎么安置下岗人员,完全不用我们来操心。” 邵军生听到她如此的口气,终于觉得也松下了心可以和谈点儿其他话题了。 “瑞雪,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听一个真实的故事?” “真实的故事?既然是真实的,就不应该叫它是故事。” “可是,所有的故事都来自于真实。” 他觉得,往日他们之间的那份融洽和争论又回到他们的身边来了,为着这份毫无芥蒂的争论,他感觉热血在胸中涌动着…… “当然,我说给你的这个故事按原则来讲,由于时间关系它还不应该是个故事,而说它是一个笑话更合乎情理些儿。” “好,不管是故事还是笑话,我都洗耳恭听。” “瑞雪,你也算是个搞文学的,在你们的圈子里,有一个笔名叫‘一棵树’的人物,你还是应该知道的吧?” “‘一棵树’?噢,知道一点儿。怎么了?这个笑话与他有关?” 听到“一棵树”的消息,瑞雪自然会加倍好生听着。 “这个‘一棵树’呀,我也认识,但不太熟悉,他呀,最近出了一个笑话……” 现在,我们就来将以前瑞雪了解的情况和邵军生所听来的消息掺和在一起讲给读者听听,让大家都对这个“一棵树”有一点儿别人看不到的一面和他背着佳宁所做出的让人啼笑皆非的故事。 ……前面我们说到,那个“一棵树”不是心潮澎湃地给那个狂热地喜爱他的诗歌的十九岁的姑娘打了电话约她在什么地方见面吗?也不知是姑娘羞涩呢还是拿架子,反正她除了在电话里表示感激之外,就是死活不与他见面。 “‘一棵树’老师,我真的不敢与你见面,因为我怕你见到了我,会对我很失望。” 姑娘的话虽然是推却,但声音仍旧是那般银铃一样动听。这加大了他与她见面的渴望,而且在他的内心深处,觉得这样自己追求一个女孩子比被动地接受刘佳宁的爱情舒服多了(男人的贱毛病)! 男人也许都这样,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觉得珍贵。于是,他每天都给那个姑娘打几次电话,而且时间的长度都是以小时计算的,其中有一个晚上,他竟然给那个姑娘整整打了五个小时的电话,从七点到十二点,用他的话说,话筒都被他的话语给烫热了(真该表扬一下那部电话的质量)! 最让他心潮彭湃的是姑娘说到高兴时竟然会在电话中唱歌给他听,而且是经常唱那一首扣人心弦的《真的好想你》! “真的好想你,我在夜里呼唤黎明……” 浅寒(五) 他觉得,姑娘的歌声比那些歌星唱得还好还动情还充满诗意,他觉得,姑娘的每一句歌词都代表她的心声,都是特意唱给他听的! 有年轻姑娘十九岁的热情崇拜“垫底”,“一棵树”在佳宁面前更加自命不凡起来!打那之后,他再没有主动给她打过电话甚至觉得给她打电话已经成了一种多余的浪费!即浪费情感也浪费电话费!就是接到佳宁的电话,他也是牛气十足一副傲慢表情地说“噢,噢,是你啊,我……我这儿正在忙着创作,没时间……没时间对不起”。说声对不起是他的觉得毕竟花了佳宁许多钱,没有爱情了还能没有歉意吗?尽管那歉意不是真诚的但必需有。 佳宁呢,也是真的正在忙着搞一部片子去参加“星光奖”的评选,自然也没有拿他的一切话语(也许是被他经常这样装模做样的话语磨练习惯了)当会事儿。 “他也许正在耍弄小孩子脾气,不管他,几天就会像小猫小狗一样乖乖的来找我了。” 佳宁在瑞雪关心地问这件事儿时,一脸的无所谓。 但是,她哪儿会想到“一棵树”正在忙着“移情别恋”呢? 经过十来天的“电话之恋”,“一棵树”终于沉不住气要主动“攻击”了。姑娘不是不告诉他在什么地方住吗?但这事儿并难不倒他,他想,我手里有你的电话号码还愁找不到你的芳迹吗?听听,当一个男人热恋了时,会把对方想像成公主,把她的足迹称之为“芳迹”!他得意地研究了一下,便从电话号码中分析出,这个十九岁的美丽姑娘(又一次凭想象)与他的住处的距离并不远(号码相近),于是便又通过在邮局的朋友查到了那个电话的地址…… ……一切都准备停当之后,“一棵树”首先在花店预计了十九朵玫瑰,然后穿上佳宁为他置备的名牌西装。这西装他以前在佳宁面前从来没有穿过,他一直高傲地说佳宁我这样的身份能穿那些普通人穿的衣服吗?你见过哪一个艺术家穿过这样的衣服?他们哪一个不是头发留得长长的,衣服穿的既特别又不修边幅?穿西装?不不,好好的一个艺术家让一身西装给整得人模狗样,生生把独特的气质给毁了! 但是,这位“一棵树”先生在怀着激动的心情去会见他所爱的人时,还是在穿衣镜前面经过左右挑选之后,方觉得穿西装去与姑娘会面是最合适最得体的。也许他在心里想着,让那些所谓的艺术家风度气质见鬼去吧! 很难描述这位“一棵树”先生穿着笔挺的西装手捧着鲜艳的红玫瑰站在姑娘门前的激动心情,他甚至在腹中拟好了诗篇,等待芳香(又一次凭想象)的人儿一打开门之后,他的第一句话就会从他的口中并非常带有史诗般的吐出——“啊,我的生命之门,你终于在我的面前打开了!” 门,还是打开了(当然事实是与所谓的生命毫不相干),但站立在他面前的是一位头发花白且乱七八糟直竖着但表情麻木的六十岁左右的妇人! 那一刻,“一棵树”的心情并没有彻底的被破坏,因为他设想着这位开门的妇人肯定是姑娘家的保姆,最不好的结果也应该是姑娘的亲戚(在他的想象中,无法接受此模样的妇人是姑娘母亲的事实)。 “你找谁?要是来收电费的,那我可以告诉你,我现在身上的钱连打酱油都不够了,哪儿有多余的钱给你的?” “噢,我不是收电费的,我是……”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他听到了那首《真的好想你》的歌声在屋内传出…… 有姑娘的歌声做证,他相信爱情就在身边! 在这一刻,他的面部表情上还是保留着相当绅士的风度,因为即使是在姑娘家的佣人面前,一个诗人的风度和价值,还是应该不受外部条件的干扰而波动的。 “我知道,你不是收电费的就是收煤气费的。我不是告诉你了吗?现在这个家里就靠我一个退休工人的工资养着一个在床上瘫痪了四十年的病人,哪儿来的钱交你们这些说不上名堂的费用?而且就我那点儿退休工资也有三个月没有领到一分钱了!如果你不信,那请你到我们厂里去打听一下,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瞎话?” 那一刻,他的感觉是敲错了门! “噢,对不起,我可能是敲错了门……” 但是,屋内飘出的那一阵阵让人心酸又心醉的歌声又让他不想马上离开此门…… 如果这个时候不发生什么意外,或者他在没有听到屋内传出的那一声熟悉又让他心颤的话语,他还会抱着一腔的热情继续寻找他的芳香人儿的芳迹的。 他知道,那样的寻找也是一种幸福。 但是,上帝他老人家很残忍,连这样的幸福寻找机会也不给他! “妈,你在跟谁说话?” 歌声停止后,他听到里面传来他熟悉了许多的声音! “芳香……”他此时才想起,他在激动和慌乱(没来由地,或者说是一直缺少崇拜者造成的)之中竟然从来没有打听过人家对方叫什么名字?出口叫人家芳香,是他临时从脑海里冒出的词语,鬼使神差一样。 接下来的镜头,是让“一棵树”想忘记但又忘记不了的,一辈子也许都会被眼前的震惊定格在他生命里了! ……他真的不知怎么一步步走下那七十二节台阶的,他甚至想不起自己是怀着怎样的一份激动的燕子一样轻盈的步伐踏上那六楼的阶梯的? 花,被他一朵一朵丢在了走向楼下的台阶上,身后传来了那仍然委婉动听的歌声《真的好想你》…… “他绝对没有想到,那个被他魂牵梦绕的姑娘竟然是一个四十岁的瘫痪病人!听我孩子的舅舅说,其实那个女人挺可怜的,她从一生下来就是个残疾人,手和脚虽然都有,却都朝后长着……他父亲曾经想在她生下来那天就将她扔掉了,但她的母亲不忍心而将她留下来了。为着她,他的父亲和母亲离婚了,她被她母亲整整养了四十年……可以说,是她将她母亲的一生的幸福给毁了!” 邵军生在讲这个故事时,声音里充满了对那位头发花白的母亲的惋惜。 “那,她为什么要欺骗‘一棵树’,说她自己只有十九岁呢?” “因为她第一没有想到我们那位诗人会发神经质去看望她,这二是虽然她的身体是残疾的,但她的生理是正常的,因为我听我孩子的外婆说她每个月的月经是照常来的,这证明她在思想上和灵魂深处也同样渴望得到爱。一个一生一次爱情也没有尝试过的女人,是最容易将自己想象成十八九岁的少女的。再者,她唯一能与外面联系的就是那部电话,用那部电话和外面沟通是她生命中唯一的乐趣,既然是找乐趣,她以为不用告诉对方自己的真实身份和姓名,她也惊喜对方也没有问她这一切。 她虽然全身残疾不能动,但却有一只手是灵活的,而且最重要的是她还有一副非常好的歌喉。说实在的,我听过她唱歌,那声音在寂静的晚上,会让听者都忍不住感慨万分想陪那歌声掉一些感慨的泪水……” “看来,这个女人也怪可怜的。” “是的,从人性的角度来分析,她也真是怪可怜的。但她不应该用那样的手法来欺骗人呀?” “我觉得,在这个问题上,那个‘一棵树’也有责任。谁让他听了人家几句好话就晕头转向的找不着北了?他在去看望人家之前,首先应该对她的情况进一步地了解一下呀?最起码他应该诚恳地在电话里对人家讲他是真情实意,而且他要去她那儿之前,最起码应该让人家知道他将她的话都信以为真了呀?如果是这样,我想那位瘫在床上的女人肯定会对他讲真话的。因为,任何虚伪的东西都会在真情面前低头的。” 说到真情,邵军生也忍不住笑了!他很激动地用手比划告诉瑞雪,说那个“一棵树”也许根本就不懂什么叫真情,也许他真是一个诗痴,他写诗写得真有点儿分不清哪是生活哪是诗歌了?象这样神经质的男人,一直以为才高八斗,哪个女人不爱他那就是她有眼无珠! 邵军生自然不知道“一棵树”曾经荣幸地拥有过佳宁那样优秀的女人。如果他知道了,他肯定会笑话佳宁真的“有眼无珠”! “他这样的家伙,懂得什么是真情?” 瑞雪的表情愤愤的。邵军生当然不知道她的气愤来自何方? 邵军生走后,瑞雪思附再三还是给佳宁打了电话,并告诉她有重要的事情对她讲。 瑞雪去看望她的生父是在立冬季节的第三天。 那一天,天气突然急剧变化,冷冷的风儿吹得一些来不及穿厚衣服的人浑身打颤,气温一下子降了十几度,而且前几天还郁郁葱葱的树叶儿一下子就像是得了命令一样,纷纷扬扬地离开树干在空中飞舞、吟唱起冬天寒冷的歌声来…… 仅仅三天的功夫,老天爷就让一些还做着秋天梦的人们猛醒过来——啊,又一季隆冬来了! 瑞雪手里抱着一些从资料库里提出来的样带匆匆地往编辑机房里走着,初冬的风儿将她雪一样白的毛料厚风衣的裙裾吹得象旗帜一样飘扬,跟在她后面的人觉得那是一种风度和独具匠心的美丽,只是她自己浑然不觉…… 在她走进机房的大楼时,突然听到一阵很凌咧的声音响彻在她的附近,而且那声音在楼的过道里回声极大,似一阵阵警报划过长长的走廊……过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那是一个很熟悉的声音——自己口袋里的传呼机在响! 别看瑞雪现在是个穿着时髦的女子,但她在使用现代化通讯工具方面,却是个落伍者。大家都使用传呼机那会儿,她死活不愿意将个吱吱乱叫的东西(她给的形容词)别在腰间,用她的话说那东西不但使好好的一个人没有了自由,还说那东西一上身就觉得人也变成了一个被呼唤着的工具。 但是,在她误了几次工作之后,特别是被领导严厉批评了一次之后,她也不得不将那东西佩戴在身了。如今,传呼机早已成了电讯器材商店里无人问津的过时物品,而再在腰间佩戴那东西的人们也仅仅剩下那些购买不起手机的人们了。 但是瑞雪却不愿意带手机,她说传呼机好歹还有一份选择回不回电话的自由,而手机却将那一点点选择的权力和自由也给剥夺了。 所以,她那个台里发给她便利工作的通讯工具(手机),便成了装在书包里天天关着机的哑巴。在这一点上,她还有一个让台领导表扬的理由,那就是在一大家子人都热衷于将换手机和女人换衣服一样频繁的时代,她却至今还用着一台老式的笨重的黑颜色的原始机器。领导几次在会上说,你们天天换手机就跟那些有钱人换老婆(领导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一样勤快并不是什么好现象,你们要是将那份心思用在工作上,我们电视台还不年年多得几个大奖?领导还说,为什么人家瑞雪每年都给台里拿回几个省里的中央的奖项?这因为人家的心思不在那些花花肠子上,更不象有的同志那样对待事和物都不专一而且朝三暮四的(台下窃窍私语说瑞雪是个女子当然不会想着天天换老婆)!人家拿着一个过时的手机,不照样将工作做的很出色,不照样将栏目搞成了我们的名牌栏目? 现在将话题说回来,说瑞雪虽然听到了那装在口袋里的传呼机凌咧地响着,但她却无法腾出手来去将机器拿出来看看是谁找她的得如此焦急(在她走上四楼的楼梯之间,传呼机又响了三次)! 将资料带放在了桌上,她第一件事情就是先看传呼是谁打来的。 “啊?是美娟阿姨!” 她不自觉地喊出这句话时,心里似乎有一了种不祥的预感。 恰巧佳宁也在机房里干活儿,看到瑞雪脸色苍白,她关注地走来来询问。 “瑞雪,怎么了?” “佳宁,我想,他……他可能是不行了。” “那你还在这里磨蹭什么?” “可我手里的这个片子要送省里审查的?” “片子晚一天交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怕台长怪罪……” “他要是怪罪,就让他找我。” “那……那我……” “瑞雪,你真是的。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你的亲生父亲!一个临死之人,最后的一点渴望我想我们应该无条件的满足他。他想与亲生女儿见一面,他想听他的唯一的亲人叫他一声爸爸,这本来不是什么办不到的事情。难道,你连这一点最起码的同情心都没有吗?” “佳宁,我不是没有同情心,而且我也在心里可怜他。我……我只是有点儿怕。” “怕什么?他又不是洪水猛兽?” “我是……我是怕与他见面时出现的……出现的那种尴尬。” “我说瑞雪你也太迂腐了,人都要死了,你还顾及什么尴尬?走,我开车送你去!” 佳宁拖着仍旧在犹犹豫豫的瑞雪开门而去,自然引起了在机房工作的其他同事的疑惑目光。 “我们这位刘副台长是不是又拉着人家瑞雪替当她的‘电灯泡’去了?” “也许是吧,佳宁这女人……” 看来,在中国,什么人什么事都有被冤枉的时候。 瑞雪给佳宁做了那么多次“电灯泡”是不错,可这次的确不是。 浅寒(六) 去往医院的路上,佳宁一边开车一边埋怨瑞雪早就应该去看看生父,她说无论怎样是他给了你生命!而瑞雪任她埋怨而一言不发地看着车窗外面的风景。 窗外的风景很凄凉也有一种伤感之美,瑞雪觉得那种伤感之美与她的心境有些相似。 佳宁以为她理亏了,其实她是沉浸在回忆里。 她想起了她小时候在美娟阿姨的臂弯里听她讲故事的每个细节,美娟阿姨摇着她唱着歌谣的夜晚尤如一个个美丽的童话,她想起了童年里每当接受美娟阿姨赠送的书籍时的快乐,想着那个时候的小瑞雪一边眯着眼睛一边嗅着那些书籍的馨香时的惬意,她想起了美娟阿姨一边讲着美丽的故事一边翻阅书籍时的奇妙声音犹如天籁之音一样神秘而动听…… 她这个时候才猛然明白,其实给美娟阿姨送瑞雪读那些书,并不是美娟阿姨自己的意思。她是按照她生父岳壬辰的意思来做那一切的,当然这里面也有一个母亲对待自己亲生女儿的美好未来的期待与骨肉亲情。 瑞雪想想美娟阿姨(无法在短时间里将她认做是母亲)真是这个世界上最让人可怜的女性,她天天将自己的孩子拥抱在怀里却不敢让孩子叫自己一声亲妈妈!想到这里瑞雪突然想放声大哭却忍住了,她不想在佳宁面前透露她的软弱和无奈。 现在想想美娟阿姨虽然天天将孩子父亲的文化意识及文化思想传达给女儿,但却不敢跟孩子讲这种传达和授意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一片爱心所在…… 瑞雪还想到,她虽然一直没有和生父有过什么亲密接触,但美娟阿姨却用她的那些明亮的朗读和鲜明的故事将他们父女之间的关系若有若无的编织着…… 她知道,那是一种非常痛苦又非常幸福的编织,因为,一切的一切,都无法用语言表达…… 瑞雪突然幻觉,幻觉美娟阿姨的朗读响彻天际,似仙乐一样从空中洒落下来…… “佳宁,你停一下车……” “什么事儿?” “前面有一个花店,我想应该……” “应该买一束花送给你父亲是不是?” “我想是,但我不知道去看望他这样的……这样的长辈该选择什么样的花?” “瑞雪,你选择什么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对他的感情。在他的眼里,你应该比什么花都重要,因为你是开在他心头永远灿烂的一朵花!” 佳宁诗一样的语言花一样的友情太阳一样的温暖让她感动,真的真的。这是那个所谓的诗人“一棵树”想写也写不出来的语言高度。 佳宁也觉得,她在写电视片解说词的时候,从来没有过如此的诗歌般的语言从脑海里冒出来! “谢谢你佳宁,我替亲生父亲谢谢你……” “瑞雪,这本来没有什么好感谢的,但我还是非常真诚地接受你们的感谢……” ……在接近医院门口的时候,佳宁突然将车子开得极慢。 ……瑞雪知道,这是佳宁故意让她理一下思绪,好平静地走到她亲生父亲身边。 ……瑞雪忽然想起前几天妈妈说过,说她真正的出生日(并不是户口上的那个生日)那天,天上下着尺来厚的雪花儿,根据她的思维和设想,那个时候,应该是她生父的那个十八岁的少年在搓着手焦急等待着美娟阿姨生孩子的房间里传来的动静,他当时的不安与恐慌应该是天下父亲应有的不安与恐慌,而十八岁的他,应该是天底下最激动又最盼望新生命出生的父亲了吧? ……一个小小的女孩儿的出世,改变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终生的生活轨迹和命运。是呀,如果没有瑞雪的存在,也许岳壬辰会娶一个笨笨的但又安份守己的妻子老老实实地过一辈子,也许他会有他自己名份上的一大堆的孩子,也许他会亲自用手扭着他自己的孩子的耳朵强迫他(她)们好好读书。 可是生活中没有那么多的也许,生活在给予他爱情的同时也将一个男人必需恪守爱情的责任捧到了他的手上。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他必需恪守到手的爱情和一个女人对他的火热情感。 ……瑞雪手捧着那束很昂贵的鲜花走向医院的大门时,她想起了太多的往事和往事中的遗憾。 是啊,人生有太多的遗憾了。如果生父真的像是美娟阿姨(瑞雪也许终生都无法将她在心里喊做是妈妈了)在电话里形容的那样不能开口说话了,那她一直最想问的那个问题就有可能成为一个终生无法打开的谜底了! 一首写得那么真挚那么热烈的诗作《我的太阳》,到底是不是他写的?如果是他写的,那他的“太阳”是谁?是美娟阿姨?还是其他? 为了将写这首诗歌的“嫌疑”人选划定在最小的范围,她曾经打电话问过邵军生,但是,得到的回答是否定的。 “瑞雪,如果诗歌是我写给你的,我没有理由将它隐慝在一本书中……” 为着这个谜底的解开,为着一份骨肉亲情的期待,瑞雪朝着病房的步子加快了…… 瑞雪赶到病房时,那个坚守着她到来的父亲岳壬辰已经被人推走了。空空如也的病床上什么也没有,只有空气中飘扬着他期待的气息…… 瑞雪忍着巨大的悲伤跑到走廊的尽头放声痛哭,她痛哭她来晚了没有见到那个给她生命的男人,痛哭别人怎么没有这样的遭遇怎么偏偏让她有这样的遭遇?她痛哭和懊悔早应该来看望他却因为来晚了却没有看到成了她终生的遗憾而且这遗憾会伴随着她的人生永远都甩不开了! 瑞雪哭泣时佳宁并没有劝阻,因为她觉得人如果有眼泪最好的办法还是哭出来好些,眼泪存放在心里会生病的!据最近的科学研究说眼泪可以排酸还可以排毒还可以治疗疾病还可以缓解压力呢! 瑞雪哭泣够了佳宁才上前拍拍她的肩膀说妹妹我们走吧,瑞雪回头时才发现一个人站在医院走廊的尽头静静守候。 那个人不是别人是她的父亲佟尚书,他走前来说瑞雪妈妈让你回趟家,妈妈说怕你一个人太伤心让我来接你。 瑞雪的眼泪再次涌上眼眶,生父走了她还有养父,而且在她不知道有那个生父之前眼前的养父对她那可是无比疼爱和关怀的。死去的父亲在她的脑海里的只是个概念和符号,而养父对她那可真是父爱如山无可比拟的。 瑞雪那天晚上睡到父母家里,躺在妈妈特意为她换的新被褥中那种暖暖的感觉让她回忆起童年妈妈温暖的怀抱…… 透过窗户望着天上的星星瑞雪想如果她就是这个家里的亲生女儿有多好?可她又不能埋怨生父生母因为爱情而造就了她! 天亮时瑞雪迷糊了一会儿,醒来已经是大天亮而且听到了妈妈蹑手蹑脚来关她房门的声音。她本想说妈妈不用关了我已经醒了,可是嘴还是没有张开就听到妈妈对爸爸说我上街头去买瑞雪喜欢吃的棕子去! 听到妈妈提到棕子她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些往事,那年头吃棕子是一种奢侈,因为包棕子需要糯米但这种精粮北方根本就买不到,而且粮食局也根本就没有这种供应。 瑞雪第一吃到棕子是爸爸的一个同事回南方探亲带回来的送了他们家几个,瑞雪第一次吃了棕子就对妈妈说如果能天天吃这个就好了! 从此妈妈记住了瑞雪喜欢吃棕子的事情,她一听到有人到南方出差就叮嘱人家想方设法给捎几斤糯米回来,并说我们家小瑞雪喜欢吃棕子可别忘记了! 妈妈为了瑞雪的爱好竟然学会了包棕子,而且水平渐渐提高,爸爸甚至说瑞雪你妈妈的手艺完全可以包棕子卖棕子了,当时小小的瑞雪说那好啊我可以天天吃棕子不花钱了! 想到这里瑞雪笑了,笑童年的快乐与天真…… 现在满大街的小吃点上都有能买到棕子了,可是无论从哪儿买的都没有童年里妈妈包的棕子好吃。 瑞雪第二天到台里上班时碰到佳宁,佳宁拍拍她以示安慰然后偷偷递到她手里一个信封并说现在别打开。 瑞雪说什么东西这么神秘不让打开,佳宁冲她耸耸肩膀非常有风度地消失在走廊那端。佳宁的风度是瑞雪总结的,因为佳宁今天穿了一件雪白的裙式风衣妩媚无比,瑞雪明白那风衣在当今的商场是买不到的,那高级毛料优良的质地加上那考察的做工一看就知道是国际品牌,而且价格也肯定是瑞雪这样收入的人买不起的。 想到佳宁的风衣瑞雪就又想到了佳宁的老公陈正阳先生,这风衣一定是他买来送给佳宁的,她想他是一个肯给老婆花钱又知道怎么花钱的好男人。 瑞雪回到办公室匆匆打开信封一看里面是钱,她拿出数了一下是整整两千。她正想打个电话问佳宁这钱是怎么一回事儿时电话恰恰及时的响了,拿起一听是佳宁的声音瑞雪说正想找你你却找上门来了。 佳宁在电话里告诉她钱是李国栋送给瑞雪的,说他听说瑞雪家死了一位亲人想表示一下心意。瑞雪问佳宁李国栋怎么会知道她家死了人?佳宁说是昨天她送下瑞雪之后碰到了他,佳宁主动跟他说瑞雪的舅舅去世了。 瑞雪正想着打个电话给李国栋表示谢意,佳宁风风火火进来大叫着瑞雪出事了! 佳宁说的出事与李国栋有关,原来他那疯疯癫的老婆突然跳河死了!佳宁说公安人员正在侦破此事,因为李国栋的小舅子向公安报案说姐姐的跳河极有可能是姐夫把她暗害了! 瑞雪与佳宁判断李国栋不会干杀害老婆的事情,虽然他不爱她虽然他在心里也许盼着她早死但杀人的事情他做不来。 好在几天之后公安破案,说李国栋老婆实属自杀! 瑞雪听到这个消息后马上对佳宁说我们应该去李国栋那儿慰问一下,可佳宁却反问她说瑞雪你这个时候出现在李国栋面前他会怎么想?那些见你去慰问的他老婆的亲戚们又会怎么猜测你怎么去看你? 瑞雪听佳宁说的话有道理就说佳宁谢谢你提醒,我如果真去了惹了麻烦来可就有嘴说不清了。佳宁说瑞雪你毕竟现在是单身女人那些是非容易找到你身上,你看我虽然有老公但与男人交往相对比你自由,瑞雪听了她的话突然想起了那个诗人“一棵树”…… “一棵树”的最近境况瑞雪还是听邵军生说的,他说那天他去省城办事时在一个立交桥下碰到了一个破衣烂衫的男人在叫卖一堆诗集(那些佳宁拿钱出的诗集),他看着眼熟就走向前去打探,没想到那个人竟是“一棵树”。 邵军生嘱咐瑞雪不要把这个奇遇告诉佳宁,毕竟那人与佳宁有过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瑞雪说那个骗子只是为了哄佳宁出钱为他出诗集,他与佳宁之间如果说是爱情那发明爱情这个美好词语的人会哭的! 佳宁看到瑞雪在沉思说你又想什么呢?瑞雪笑笑说她想起了一个听来的笑话觉得好笑就笑了。佳宁说什么笑话惹你这样笑?瑞雪说这个笑话不能讲给你听因为这笑话太好笑免得你听了笑掉了大牙回家陈正阳嫌你难看不要你了!佳宁一听抡起拳头冲瑞雪一通打,疼得瑞雪说佳宁你再打看我不收拾你?佳宁说就凭你那林黛玉小身体还想打我?瑞雪说别看我个子不如你高大但我的拳头也不是吃素的! 姐妹俩正闹着呢突然有人来敲门…… 来者是一个邮局的小伙子,他说谁是佟瑞雪有你的挂号包裹。瑞雪说我是于是签字打发小伙子走后忙拆开看包裹里的内容…… 瑞雪一看包裹乐得跳起来说佳宁你快来看我的小说出版了。佳宁凑到跟前说瑞雪你丫头嚷嚷什么什么你的小说出版了? 瑞雪说佳宁我的小说《爱情逸事》出版了真的真的不骗你,佳宁听着此话不像是开玩笑于是凑到跟一瞧,方知道瑞雪说的是实话那本泛着油墨香的小说正新鲜羞涩地看着佳宁微笑着,那封面上金黄色优美的字体正印着《爱情逸事》四个明亮的字,那明亮的字那样耀眼如瑞雪笑起来的眼睛一样迷人一样妩媚…… 镜头转换:邵军生此时也坐在窗前,拿着一本叫《爱情逸事》的小说仔细地读着……当他读到与瑞雪初次见面的那个章节他突然伤感起来,老婆进来问他今晚吃什么菜时发现他神色不对于是问他怎么了? 他说没什么只是读小说感动了,他老婆兴趣来了说什么小说让一个大男人感动成这样,可他马上把书收藏进抽屉说这小说太难懂你还是去做晚饭吧免得孩子嚷嚷着肚子饿了…… 他老婆走出房间一会儿便传出锅铲叮当响的声音,邵军生突然幻想,如果瑞雪真成了他老婆她会进屋来问他晚饭吃什么吗?他想那种结果不太好瑞雪也许写不出小说也成了不电视台的当红主持人,那样的结果瑞雪不幸福他也肯定不幸福…… 瑞雪的爸爸妈妈有一天发现并阅读了她的小说《爱情逸事》,妈妈说她爸你说瑞雪这孩子傻了还怎么回事怎么把生父母的事情也写进了小说?爸爸佟尚书想也没想就回答说孩子写的那是小说谁会相信那是真的? 瑞雪妈妈突然开心地上前拍拍丈夫说看你糊涂了半辈子怎么突然变聪明了?瑞雪爸爸得意地说养育了瑞雪那么聪明女儿的爸爸能笨到哪里去? 后来妈妈把瑞雪爸爸的话传给了瑞雪,瑞雪开心地搂着妈妈说就冲瑞雪有如此聪明的爸爸她也要再写一本小说…… 妈妈好奇的询问小说的名字叫什么,瑞雪说正在构思还没名呢…… 平行蒙太奇镜头:李国栋在办公室读着瑞雪的《爱情逸事》时也伤感了,因为他没有想到瑞雪对他那么透彻地了解,那么懂他…… 这时佳宁的电话打进来对他嚷嚷说李国栋你看瑞雪把你写得多体面多么的男人多么的让人同情多么的伟大你是不是应该摆一桌子酒席报答一下我?李国栋说小说是瑞雪写的我为什么报答你?佳宁说开句玩笑你还真当我想吃你的什么酒席了我的意思是你看看瑞雪的小说就明白人生苦短别太在意过程了?李国栋笑着说佳宁我头一次发现你这么善解人意这么让人感动我这会儿还真想找个人说说瑞雪小说的感受要不你当回听众怎么样?佳宁说说吧我这会儿也在读瑞雪的小说正想有个讨论的对象!李国栋沉吟一会儿然后说佳宁你听着这小说里对我的描写对我的其他描述还凑合但你说的那个什么伟大就免了吧,我李国栋没那么伟大如果真伟大瑞雪就不会拒绝我了! 佳宁在电话里放大声音说李国栋幸亏瑞雪没有选择你,如果选择了你就没有小说家瑞雪,也没这本爱情小说《爱情逸事》了! 李国栋放下佳宁的电话想想佳宁这女人说的对啊,于是边想着佳宁的声音又翻开小说的另一章节读下去…… 这一章节是《浅寒》,他读到佳宁那段,特别是读到“一棵树”与那个四十岁的瘫痪女人之间让人哭笑不得的段落时,他哈哈大笑起来,说瑞雪你这个小女人真的太棒了,棒到想让人搂过来亲你几口才解恨! 瑞雪那天正在读自已小说的结尾时佳宁又风风火火的进到她办公室来了,她手里举着一张汇款单说瑞雪你的小说稿酬到了你猜测一下是多少?当佳宁卖完了关子让瑞雪着急够了才把汇款单送到瑞雪手上,瑞雪一看那个数目惊呆了,她说什么也没有想到她写的一本记录爱情的小说竟然挣了那么多钱?佳宁见她傻瓜一样哭了说妹妹这是该庆祝的事情啊难道你没听说你的这本小说已经成了这个月的畅销小说上了排行榜了吗? 瑞雪听完开心一笑说佳宁我也上一回小说畅销榜了我有那么大的福气?佳宁说傻瓜凭什么那些染着黄头发的小男生和那些耳朵上扎八个洞的小女生可以上小说畅销榜就不能轮到你?佳宁说完搂过瑞雪亲吻了一下说宝贝日后我要你给我买一件漂亮的冬天穿的裙子。 瑞雪站起来拉上佳宁说我们走佳宁搞不明白问妹妹要去哪?瑞雪嫣然一笑说姐姐你买冬天穿的裙子去啊?佳宁说你这丫头怎么听见就是雨我只是说说而已我有个有钱的老公还用得着你给我买裙子?瑞雪搂着她说走吧佳宁我是真心替你买件裙子,而且我今天心情真好我也想替自已买件漂亮衣服呢! 瑞雪搂着佳宁走出电视台大楼时天上正飘扬着美丽的雪花,佳宁说瑞雪这雪儿下得真好这是“瑞雪兆丰年”…… 尾声…… 瑞雪跟佳宁那天从商场出来,俩人手里一人提了一个大大的衣袋。瑞雪兑现诺言真给佳宁买了一件方格长裙,颜色是红和黑相间的非常漂亮。而瑞雪的那件是深灰和黑相间的竖条纹的。当时佳宁说瑞雪你还年轻应该选择一条颜色亮丽的干嘛把自已打扮成修女模样?瑞雪淡然一笑说佳宁毕竟那个给我生命的人走了,无论我承认不承认他是我的父亲我都应该在心里祭奠他一下吧? 佳宁说瑞雪这真是谁养的谁亲。瑞雪说不对啊佳宁真正养育我的是我的爸爸佟尚书。两个女人正嚷嚷着呢突然听见后面传来一声轿车的鸣叫,虽然那声音很温柔但还是吓了瑞雪和佳宁一跳。佳宁一见是李国栋的轿车便扯着瑞雪说你看是谁跟在我们身后? 李国栋走出轿车一脸笑容说佳宁我正要找你呢却发现你挡了我的道,而佳宁则大声说李国栋我在马路上好好地走着是你瞎按喇叭吓我们一跳怎么成了我挡了你的道?李国栋笑着看瑞雪一眼说瑞雪你评评理怎么每次我与佳宁论理怎么论来论去理都成了她的?瑞雪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佳宁见瑞雪不语便好心地替李国栋解围,举了举手里的纸袋说李国栋先生你知道这裙子谁给我买的吗?李国栋说当然是你那有钱的老公买的别人谁有闲钱替你这富婆买呀?佳宁哈哈笑着说李大老板你也有判断失误的时候这裙子是瑞雪给我买的如果你不信就问她。 当李国栋知道了瑞雪因为出版了小说拿了一笔数目不小的稿酬时惊呆了,他上前拍拍瑞雪说你这个小狐狸精别看整天不言不语的倒是把朋友们的故事写成了书还成了作家拿了稿酬你你你……佳宁好奇地问李国栋说你呀你呀的什么呀?李国栋说没什么既然瑞雪拿了稿酬那应该让她请客! 那天瑞雪的回答让李国栋和佳宁同时瞪大了眼睛,因为她说你们俩一个大老板一个大富婆凭什么对我那点小小的稿酬动起了心思?要请客我可以奉陪但钱要你们俩掏才是! 那天的晚餐真的是他们三个人一起吃的,而且听了瑞雪的建议他们去了新建成的二十八层高的“建国大厦”的顶层的旋转餐厅。李国栋当时听了瑞雪的建议就开心地笑了,说佳宁你日后再也别说瑞雪单纯瑞雪傻了,你看她选了我名下的大厦其目的还不是让我买单又不明说吗?佳宁听后说对对对我们日后真的对瑞雪应该刮目相看了。 那天的晚餐瑞雪照例吃得很少,李国栋说瑞雪虽然这晚餐钱由我掏你也不用为我省着该吃该浪费要不我不白白担当了一次“作东”?瑞雪笑笑说我去趟洗手间然后拢一下头发优雅地飘扬着从李国栋的注视下离开了座位。李国栋拿眼睛审问佳宁意思是瑞雪怎么了?佳宁说李大老板瑞雪今晚好像有心事。 瑞雪其实今天本来没什么心事,和佳宁一起购物后来又碰到李国栋又相约一块儿吃饭本来是件开心的事情她也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可是当她走到“建国大厦”的门外时却看见了她的前夫赵辛丑被一群男男女女簇拥着走进了那个非常漂亮的旋转大门……佳宁因为和李国栋打闹并没有注意到赵辛丑和那帮簇拥者。 看到赵辛丑被簇拥着时瑞雪才猛然想起前天妈妈告诉说他提升了区教育局的副局长。 瑞雪在洗手间一边慢慢地在水龙头下搓着她苍白柔软的双手一边在扪心自问,难道是因为前夫现在当了官有了权而后悔当初离婚的选择吗?当瑞雪想到这儿时心里响起一个声音,说瑞雪如果你真这样想你就是小看了自已!于是瑞雪抬起头眼睛盯着面前锃亮的镜子摇头说不是不是不是,我只是觉得人生真的比小说更精彩更有可读性,她想,难道她瑞雪的人生不比小说更精彩吗?如果她坚守着前夫与他过着没有爱情的日子会有瑞雪的今天吗?瑞雪在这时突然想起妈妈说过的一句话让她感慨万千,妈妈说瑞雪如果辛丑仍旧是你丈夫也许他成了不教育局的副局长。瑞雪当时反问妈妈说这是什么道理?妈妈说这样简单的道理难道还用我来解释吗?听了妈妈这句话瑞雪才突然醒悟妈妈真的真的不简单。 当天晚上三个人走出“建国大厦”时瑞雪执意不让李国栋和佳宁送她,她说今晚的月亮真好我想一人走着回家。李国栋和佳宁是习惯了瑞雪的任性的,于是叮嘱了她几句他们就朝停车场走去…… 那天瑞雪走到美娟阿姨的门前时有过瞬间的犹豫,觉得这样半夜三更的敲门会不会吓她一跳?但想想既然来就敲门吧反正她准备不回宿舍就睡这儿了。 美娟阿姨见是瑞雪来了那自然是说不出的开心和高兴,她拉着瑞雪的手说我的小雪雪你可来了你再不来看我我明天就去看你了并揭开锅让瑞雪看她煮好的棕子。瑞雪乐着说我一个人生活怎么能吃得了这么多的棕子?没想到美娟阿姨说小雪雪你拿回宿舍放在冰箱里慢慢吃,那样你每拿一个棕子出来吃就会想到我。瑞雪突然感动地转身抱住美娟阿姨说就算您不给我包棕子吃我也会每天都想到您的如果没有您哪儿会有我?美娟阿姨被瑞雪的举动惊呆了,说瑞雪就冲你这句话我半辈子吃了多少苦我都认了! 瑞雪那晚跟美娟阿姨睡在了一张床上,半夜里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就问美娟阿姨您睡了吗?对方伸出手摸着她光滑的额头说我的小雪雪我现在幸福得睡不着我真想这夜再长一点有多好?瑞雪突然转过身搂住她说妈妈我亲爱的妈妈您这辈子受苦了,你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您下半辈子的生活是不是应该再找个人和你相伴? 美娟阿姨头一次听亲生女儿喊她妈妈她有些不适应尽管她这是她多年来一直期待着瑞雪这样喊她……瑞雪听着亲生母亲的哭泣心里不好受,她突然觉得现在提出让她找个人来陪她过后半生是不是太残忍毕竟她是那样深爱着她的生父!在瑞雪想向生母解释她真的是为她着想真的不是想推卸抚养她的责任时美娟阿姨说话了,她说小雪雪其实自从你的亲生父亲走后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我想我的人生已经过了大半而且那个爱我的人已经走了难道我应该这辈子一人在这屋里默默地守望到死吗?她说小雪雪其实我包了棕子准备明天去看你还有一件事情和你商量就是我要嫁人了! 三个月后,美娟阿姨真的嫁人了。她的婚礼是瑞雪替她操持的,从嫁妆到婚房以及礼仪等等一切一切都按瑞雪的意思来办的。她想美娟阿姨这一生应该有个象样的婚礼她更应该有个象样的家庭和幸福美满的日子…… 为了给美娟阿姨办婚礼,瑞雪倾其所有不但动用了小说稿酬还向佳宁借了债! 佳宁说好妹妹你终于办了件大好事情借我的钱你不用还了,瑞雪乐着说你这“铁母鸡”嘴上说说而已夜里还不心疼得睡不着?佳宁一边打她一边说臭丫头那年头咱们姐妹不是穷嘛干嘛老提过去“不开的那把壶”?好好好既然你瑞雪丫头想还我就现在造计划,免得让我等白了头发你也凑不到钱还我! 瑞雪这时凑到佳宁耳朵边上悄悄说着什么,佳宁说妹妹你这主意好我可等着了。 没有人知道瑞雪在佳宁耳朵上悄悄说的什么,反正佳宁的笑声足以证明瑞雪对她说的肯定是好事一桩,至于是什么好事那则是人家女人之间的秘密无需嚷得全天下皆知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