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在线阅读尽在 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内容简介】 爱着的时候,不曾真正得到,再回首,已不复当年。 爱早已离开,错过了那些年华,怎么抵得过心底痕迹的硬沙? 本文不是悲剧,不要被文题吓着了:) 简单来说,就是女孩子先小虐过来,然后猛烈地还回去的故事。当然,最精彩的是腹黑众男和灭绝MM缠斗的故事,看谁狠. 虐情情节有重复嫌疑,有些雷,希望朋友们勇敢点,顽强地走下去! 内容标签:虐恋情深 都市情缘 主角:沙小弦、冷双成 ┃ 配角:李离、顾翊、康盛、杨散、白寒…… 【正文】 爱早已离开 作者:四木 波澜 李离多年后仍然记得,从医院洁白悠长的过道中走过时,不期然的惊鸿一瞥,竟然拉起了和另外两个女孩子之间的联系…… 扩音器中响起一声又一声清脆的女声:“内科李离李医生,白苑C座501室病人危急……” 安静而又绵长的窄窄过道上,飘过一个白色欣长的身影。黑黑的瞳仁朝前方望去,沉着坚毅。似是这般忙碌,生命无常的岁月无法催动她感情的丝毫波动。她的身形伴着她张驰有度的步伐,脑后束起的马尾轻轻漾起风的弧度。 她知道,不该看那一眼的,尤其是病人危急待她前去诊治的时刻。但是,生命中就是这么多的偶然与命数。仅仅是那一眼,给她日后的生活带来的记忆、决定有这么大的影响。 这间病房在她所供职的医院极其普通,狭小、安静,仅是容得一名病人居住。房间内洁白的床单上躺着一名双目紧闭的老者,面色苍白,双颊深深陷下,星白夹杂的头发兀自在秋日的风中微微颤抖。他的身畔便坐着这名蓝色休闲外套的女子。 其实这样的一幕每天都在这个大城市里展现,所不同的是,李离后来才明白这种心中的悸动,是源于那名女子的面容。 因为她一动不动,安静得象一滴水。 她一直注视着床上的老人,微微俯视的眼睛一眨也不眨,整个人似乎和这静默的房间融为一体,除了她眼睛里流露的丝丝痛苦与怜悯。午后的薄阳光芒从碧绿纱窗中渗入,落在她的身后,投照出一片柔和微淡的阴影。她就坐在这片光影之中,沉默和安详。 很可怕的安详,像是带有抑郁的倾向…… “内科李离李医生……”扩音器又响起那道清脆的女声。 李离猛然醒悟,再朝那名女子探视一眼,发现她闻所未闻,眼睑甚至没有一丝颤动,只是无边的寂静,周围的空气也变的清冷稀薄。 她抬头望了下门牌——205冷木贤。于是又匆匆离去。 白色过道恢复了平静,充斥着医院里特有的药的冷冷气息。 地铁里已经剩下寥寥几人稀疏地坐着,或是闭目养神,或是低头看报,时间随着长长的隧道静静流逝。 李离靠在铁杆上,眼睛无意识地瞟向窗外,一道一道飞过的流光照得她的脸上,忽明忽暗。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安静不下来,这倒不是每天深夜归家的疲惫或是厌恶,只觉得象那本意安静翩跹飞舞的小白蝶,失去了翅膀般的彷徨。她的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几行文字: 绿苑205病人,名冷木贤,68岁来自南部,肾功能衰竭,深度昏迷,至今一周有余。蓝天医行(本医院)找到一匹配肾源,但唯一亲属冷双成拒签手术,故无法实施医救…… 李离心想这就是值得自己咀嚼的地方了,一般病属亲人哪个不是求爷爷告奶奶地寻找肾源,积极地奔走想办法,惟独这名安静的女子,神情冷漠,似乎带有随亲人一起离去的决心,断然拒绝外人的侵扰。 李离想到这里不禁苦笑,只觉得麻木的身体好似被惊雷劈醒,为按部就班的生活注入一点生气。 一直飞奔的地铁给她带来一种错觉,似乎就这样带她到海角天涯永不停歇,这样的行程如何是个尽头呢? “哧……”地铁滑翔着渐渐停下。原来是无法到达天涯海角的,李离还是生活在人间。她也就默默地下了站台,疲惫的身体带着她熟悉地踏上一级又一级阶梯。 外间依然是灯红酒绿柳暗花明。长长宽阔的街道两旁罗列着明亮的橱窗,夜间优雅挺直的玉兰灯,将街道衬得亮如白昼。街上来往的车辆似流水般顺畅,各色的光线映照得地面五彩斑斓。这是一个不夜城。 李离对这一切熟视无睹,静静地沿着街边橱窗走过。这样的风景三年不变,从她结婚至现在,整整三年丝毫未变,疲劳的她只想找个地方躺下,闭上眼睛睡上一觉,一睁眼,又是一个明天。矛盾的是,她从不打的或是坐车回家,只是麻木地步行归去。 路过夜间影院的门口,她停下脚步,出神得看着广告上的巨副海报。周遭是夜夜笙歌舞到天明,只有她那么专注地看着海报上飞翔的Angels,和这热闹的一切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每日归家的深夜,还特地停下坐在长椅上,一看大半个小时。 良久,轻轻地叹息一声,起身离去。 昭明山上的别墅灯火通明,远远望去象童话里闪烁明耀的宫殿。它的地位尊显了它不凡的气势,这便是商贾云集的地段。 等到李离慢慢吞吞地踱回雕空金镀的大门前,又是过了好大阵子了。她摸索着开了门,眼前的景象让她暗自惊讶。 她那英俊无匹的(据外界传闻所说)夜夜笙歌的老公一反常态,没去流连欢乐场所,居然出现在家中明亮的大厅中,更令人惊异地是,大厅豪华的琉璃桌上已陈列着几个威士忌酒瓶,他那老公从稍稍凌乱的黑发下,瞪着炯炯的眼睛看着她。在她记忆中,这个名老公一直冷漠高贵,如天神般让众人仰视,此刻却将领带抛之一旁,露出恰倒好处的锁骨,微尘不染的西服已有些皱褶,微微敞开。 她看了他一眼,马上做出了判断:这人喝了不少酒,即使不是大醉迷乱,也是微醉不清醒。 她很沉着地走到桌子的侧边,没有选择和他直接对视的座位,而是离他有几米远的地方。 萧从影看到她又是空身晃回家,一身的冷清轻松,微眯了一下眼,既而语声冷冽:“手机呢?” 李离沉默着。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 “说话!” 望着一动不动的女人,静默得似乎成了一尊雕塑,他不由得无名火起,起身大步走到她的身旁,一手箍住她的腰,另一手紧紧嵌住她的下巴,逼着她直视自己的眼睛,在看到她的眼神涣散,眸子里的焦距没有他时,更加愤怒了:原来从头到尾她都没注意到他在说什么,在干什么,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而且不知道这个奇怪的女人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狠狠地带着一股恨意朝她薄薄一线的唇上吻去,咬得她的嘴唇上渗出了血丝。李离在他的怀抱中仍然不动,既不躲避亦不逢迎。 萧从影似是察觉到了怀中人的冷漠,终于恨恨地一推她,定睛看着她,眼神一瞬也不眨。这便是有教养人的好处,尽管他已濒临暴走边缘,仍然不会动手揍人,只是惩戒。 过了许久,李离的视线才落到萧从影脸上:“什么事。”语声平淡无奇。 他乌黑的眼睛紧紧攫住她的脸庞,嘴边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回神了?” 她低下眼睑继续沉默着,明亮的灯光从四周散射过来,在她眼下形成一股淡淡的黑影。仿佛周围的一切并不存在,她的心里突然想起白天看到的问题:那名女子就是冷双成?简苍拜托我转交书信的冷双成?但是她看起来情况不大好啊! 萧从影又带着强大的气势扑过来,李离这才吃了一惊,急忙朝旁躲闪:“你到底有什么事!” 没听到李离回答问话时他已很不爽了,现在她一开口,更让他怒不可遏,只是这种怒气让他哑巴吃黄连不能说出,即使说出,那女人也照样漠视无二,今天的一切,又是谁造成的? 萧从影看到她一脸的防备与疏离,冷冷地看着她,面容阴沉暗晦。 李离平静地看着他,直到现在,她才弄明白似乎发生了什么,望着面前恼怒冷峻的老公,思索了一阵,才遣词造句小心的开口:“手机丢了。大家都很累了,休息吧。” “手机不是丢了,是你拉在家里。” “哦。” “有多少天没用电话了?” “……” “已经没电了。” “……” “李离!”可能许久未能得到响应,他气得蓦地一声暴喝。 她皱着眉头,但仍然语声温和:“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一股深深的挫败感涌上心头,让他感觉到似乎象置身于冰凉的游泳池中,铺天盖地的凉意,透过波波荡荡的清水,看得见心底的疼痛。 他漠然地转身,尽量挺直身躯步上二楼,从她面前如神祇般优雅地离开,留下一个高贵不可触及的背影。 李离的目光追随着那道身影,觉得今天的萧从影有些奇怪,如果要她概括一下她对这个老公的感觉,那就是象天神一样是住在天上的宫殿里的,和她这大凡人无关。 她摇摇晃晃地摸到一楼最边角的门前,扭开门,落锁,一头倒在床褥上,沉沉地睡去了。 萧政 一楼大厅的灯光璀璨,流光艳影的琉璃灯具熠熠生光,李离的房里漆黑一片,她已经睡着了。在这个欧式复合别墅的二楼,萧从影的房间里灯光依然亮着,今晚可能注定让他失眠。 他沉默地坐在意大利沙发里,一根接一根地猛抽着烟,往往吸了几口,又烦躁地丢在昂贵地毯上,根本无意识他在做什么,但是他知道,今晚,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上周六,在夜间那场珠宝展的宴席上,他碰到了萧政,他的哥哥。 哥哥一身黑色亚麻休闲款式的西服,将他的身形衬得俊逸非凡,他沉默地坐着,什么都不做,眼睛看着前面的空气,不知道在想什么,而且,身边没有任何女伴。 他当时轻拍了下挽着自己臂腕的名模JUJU的手,JUJU马上会意,带着一身珠光宝气摇曳生姿地走了,他缓缓地边和旁人点头致意边接近萧政的角落。 他递过一杯香槟,萧政抬眼看了一下是他,就接过一饮而尽,杯子抛下。萧从影静静地看着他,发现他又瘦了不少,上次只是身形有些清减,而这次,消瘦的脸颊,垂至耳边的碎发,完整地道出了它们的主人近日的状态——颓废低靡。 “怎么样了?” “一直如此。” “怎么这样烦躁?”是的,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把酒杯都丢了,这哪里是赫赫有名的商界少主萧政的形象。 萧政抬起头,他的眼睛深幽绯红,象个望不见底的走道,低沉、空洞。 “因为按照时间来推算,简苍快要死了。” “……” 萧从影听到简苍这个名字,也沉默了。他和萧政自幼分开闯荡,对他的家务事也仅仅有所耳闻,萧政和自己的八卦新闻从来不断,但两人却极有默契地避免各自妻子暴光,就他自己本人来说,他当时娶妻只是有财产目的,感觉到自己妻子根本就是个摆设,而且和自己这个纸醉金迷的世界不一样,上不了台面,而萧政的原因如何,他却是不得知了。 “打算怎么办?”萧从影打破了沉默,他不愿意萧政这样茫然地活着,就他看来,结果往往比过程更重要。 “我们换个安静的地方吧。” 萧政长身而起,率先旁若无人地走了出去,萧从影跟在他身后,一边代他向周围宾客致以歉意的点头,一边紧紧地朝门口移动。 “皇朝”俱乐部是萧政旗下的顶尖级消费场所,一晚的消费可以高达3000美元,一进入皇朝,扑面而来的金碧辉煌之气让人睁不开眼,整个俱乐部的装潢就象是复古的皇朝宫殿。 萧政拿出卡,刷了下特定电梯门锁,直接带萧从影上顶楼。 电梯里很沉闷,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一进顶楼的VIP房间,萧从影居然发现自己置身于星光璀璨的流影之中,定睛一看,原来是透明玻璃宫殿圆顶,映照着星星月光,流淌着梦幻迷离的色彩,他心里暗暗喝了一声彩。 “这幢建筑是简苍偶然的一次在电脑上绘制的模型,至今给我带来了源源不断的收入。” 萧政象个帝王般的落座在主座沙发上,似乎看穿了萧从影心理,慵懒低沉地说着。 “到底怎么了。”萧从影直接问出心里想的内容。 萧政沉默了好久。 “最初她出现在你面前的次数,你可能会不在意;当你记起什么打电话的时候,她会渐渐地不接你电话;等到你想见她的时候,发现她并不在家里;最后你去找她,才猛然警觉不知去向。”萧政看着萧从影,用一种很冷静很平稳的口气述说着,似乎所讲的和他本人无关,“如果你不打算爱上一个女人,记得至少善待她;如果不想善待她,记得至少和她没什么联系;如果凑巧你冷落过她,还是个被你抛弃的女人,记得——” 萧政的眼睛很混沌冷淡,他直直地望进萧从影的瞳仁里,声音清晰:“千万不要爱上她。” 萧从影看着哥哥,很惊讶地动都没动。 “我当初花了巨额金钱打通关节暗箱操作,迫使简苍签署了那份不平等的离婚协议,使她净身出户,才花了短短一周的时间。现在我想再见她一面,却必须每月飞到美国俄亥俄州拿到当地政府的特殊申请令,法令要求她出来见我一次,这就是她身为律师的软肋。想当初抛弃她只不过仓促一周,现在想再见她一面却难如登天,这也是我的报应。” “我找了她整整两年,国内国外,亚洲美州,只要是能想到的任何她可能会在的地方都看不到她,最后才发现原来她是得了癌症,昏迷了两年后才清醒。我要求见她,她根据离婚协议上的法令,完美地避开了我。” “最后一次,她愿意来见我时,我记得是在八月,那时候她全身包裹着厚厚的大衣,象个婴儿坐在公园里长椅上,不看我也不说话。我靠近她拥抱着她,感觉她轻得象片云,风一吹就会飘走。过了一会儿,她起身礼貌地要求离开,我这才知道,原来她眼睛也瞎了,在我一直逗她开口说话的这个小时里,她居然心里一直默默地数着数字,数了3600下,就转身离开。” 萧从影震惊地看着萧政,这是他这30年来听到的最令人震动的故事。 萧政很疲惫地靠在沙发背部上,头稍稍后仰,闭上了干涩的眼睛。 “我通过她那时的投保经纪人,名字叫冷双成的女子口中得知,简苍的生命在10月底就会终止,现在是10月23日晚上11点50,我甚至不知道此刻的她是否已经死了。” “我今晚说了很多话,很累了,你走吧。” 萧政颓废地靠在沙发里,眼睛紧紧地闭着。 萧从影能听出萧政口中的疲倦与冷漠,以及简苍对萧政的抗拒冷淡。 “她在哪个医院?” “蓝天。”萧政似乎疲劳得连话都不愿意多说,摆摆手就算是送萧从影离开。 约见 在随后的日子里,可以说是让萧从影震撼了几次:他去蓝天的特护病房,在绿苑的的明净玻璃窗外,他看到了李其,也就是他法定名义上的妻子。 李其似乎也看到了他,她当时正在巡房问候病人,仅仅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和蔼地和老人们说些什么。 萧从影心中长久以来的一个疑惑那天终于揭开,原来在几个月之前,他在高速上正载着当红影星露露小姐时候,大小姐突然发嗲,去抢方向盘弄得出了车祸,两人双双被送到玛格丽特医院救治,他当时并不知道人们口中的玛格丽特医院就是后来这所被兼并的医院,蓝天医行。他在迷糊之间,只听到一个镇定的女声一直指挥别人递器械,从鬼门关上抢救下他们两人。 当时巡视的主治医生他感觉身影似乎哪里见过,只是她戴了厚实的口罩,露露又一直缠着他哭泣,那名医生仔细地分别替他们检查血脉,那凉凉的指尖压在人手腕上,让人无比清凉。她看到露露的胡搅蛮缠,只是微微笑着。萧从影看了一眼她的牌证:李离。 直到现在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他才突然清醒:什么李离,原来是他一直喊错了名字的老婆!这三年来,他经常一连几月不回家,根本不知道老婆在干什么,忘记了她长得什么样子,在初次见面那次,他听错了别人喊她的名字,便一直叫她李其,开始三次她还辩解,到最后看见他的漠不关心,于是也就沉默了。 他加快了步伐离开了那个走廊,可能自己的良心还未被泯灭,他自嘲地想着,在这个救了他性命的故地,他还真是不好意思去面对她。 萧政在重病症区的加护病房外,透过玻璃,看到了简苍。她干缩得象个木偶,静静地躺在点滴床上,身上插满的透明管子和仪器连在一起,似乎咕咚咕咚地滚着声音。她全身上下看不出一点的动静,只有床头的心电图还表示她是活着的。 萧政象个呆呆的孩子,仿佛做错了事遭到家长的打骂,呆呆地站在那里,一直没有动。 萧从影从电梯里出来时,就赫然看到了萧政这副模样。他走上前去看窗户里的人,也不禁大吃一惊。原来生命枯竭的时候,就是这种干渴的河床一般,了无生意。 可是萧政却睁大了眼睛,贪婪地看着这个即将消逝的生命。他的眼里布满红丝,混沌不清。 “你站在这里几天了?”萧从影注意到他的眼睛。 萧政置若罔闻,眼睛一眨不眨。 萧从影转身面对着哥哥身后的手下,在椅子上很疲倦地靠着两名年轻人,均是黑色西服,出凡的外表,在看到萧从影的探询目光时,马上得体地恭敬站立,垂手沉默着。 “你们少爷站这里几天了?” “16天。” “……”萧从影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前面的身影,“为什么不让他走开?” 左边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面有难色:“老管家现在都没办法让少爷离开这里一步。” 萧从影垂下了眼睛。老管家是从英国伦敦老宅直接请回来的,地位不亚于他们的父亲,甚至比父亲还要受到他们尊敬,他的话大哥都不听,现在没人能使大哥清醒。 上周六能在宴席上碰到萧政,其实也不算是奇迹,他从下人们口中得知,是老管家亲自来医院把大哥敲昏,打上点滴让他休息一天,大哥醒过来时,象个发疯的野兽拖着针头就朝外冲,见谁阻挡就踢翻谁(外加撕咬)。还是父亲的越洋电话震住了他:再这样不顾及萧家产业下的生意,他就亲自来扯掉简苍的呼吸管子。 于是晚上萧政便出现在自家珠宝展的宴会上,疲倦,低靡,对一切毫不在意。 萧从影由于是庶出,根本不回萧家府宅,丝毫不了解萧政和简苍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对于他们的事情,也只是周六出席宴会时偶然听听下人们嚼嚼舌根子,仅此而已。更何况,他根本不知道简苍是何模样,再看到萧政现在这个状况,才让他一次又一次的吃惊。 这些究竟是什么呢?难道是所谓的爱情吗?是他那个传说中冷酷商神的爱吗?萧从影转过身,继续对着萧政看着。 “别再有那些愚蠢的念头。”萧政很从容地开了口。 “什么念头?” “打昏我的想法。” “……” “我时间不够了。” “不够了?什么意思?”萧从影蓦地惊讶问着旁边不发一语的男人,可惜他紧紧地抿上了嘴唇。 “说清楚!”萧从影的手已经提上了萧政的衣领,萧政仍扭头看着窗户,冷冷地说:“不要吵醒了她。” 萧从影动了动嘴唇,最终没发出任何声音,转身,步入电梯,按下了3号键。 电梯门缓缓关起,在尚有缝隙的一刹那,看到的还是那抹黑色的身影,动也没动。 萧从影走在长长的过道上,脚步不急不缓,眼神飘散在前方,若有所思的样子。他觉得今天给他的震撼已经不少了,正在慢慢地琢磨这些以前他那个世界不会发生的事情。 后面响起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他仍然不紧不慢地走着。 “李医生,4号病床的病人颅腔内淤血造成他目前短暂性休克……”一个年轻的男声着急地说着。 “还有别幢特加病房的那个老议员点名要你去会诊……”插进一个好听的女声。 “都知道了。”一个平稳的语声响起,听了让人莫名心安。 “还有……”三个白色医褂的医生从身旁飘过,留下一阵特有的药香。走在稍后的那位,扎着一个马尾,轻轻地一漾一漾的。 萧从影看着那个背影,从他身旁径直而过的背影,前面两名医生还时不时回头对她交代些什么,她只是沉默地点头。 “李其……”他脱口而出。 那道背影直接朝前走,似乎没有听到什么,在玻璃门前稍稍停下一秒。门开了,她走了进去,径直前行,留下一个匆忙而坚毅的后影。 萧从影直接左拐,下楼,离蓝天越来越远。 贵宾候车区,一辆加长的劳斯莱斯悄无声息地滑停在萧从影面前。一名黑色西服白色手套的年轻人在他面前一躬身:“二少爷。” 他淡淡地一点头,上车,说了句:“回公司。”轿车急速划个优美的弧线,扬长而去。 萧从影从公司出来后,又去了蒂娜夜总会。他和往常一样点了特制的调酒轻轻地抿着。这个VIP包厢里有股淡雅的清香,今天他屏退了左右,单独坐着。大约喝完酒,过了半小时,起身离开,破天荒地第一次12点以前回家,回到他结婚后的家。 家里很安静,只有灯具发出明亮又不失柔和的光芒。 他在主厅里坐了一会,很寂静,窒息得让人发慌。 “明婶!”他叫着家里唯一的一个晚上看家的仆人。 腿脚利索的阿姨马上出现在他面前。 “太太呢?” “……”明婶还真一时想不起来太太是谁的称呼。 “李其呢?”萧从影声音里已经有一层薄薄的怒气。 “少爷,李其是谁?”明婶陪着小心紧张地问。 萧从影沉默了下。过了会儿说:“就是李离。” “阿离啊!我不知道啊。” 萧从影沉默地坐着,可能由于背光,长长的睫毛垂下来,落成了一片阴影。 “她一般什么时候回?” “少爷,阿离一般不回这里啊。” 萧从影猛然盯着明婶看了一眼,明婶吓了一跳,觉得萧从影怪怪的,安全起见,她马上补充道:“阿离很少来这里,一般少爷回来之后好久她才来,也有的时候我睡着了,她回来我可能不知道。” 那就是12点以后还没回了。萧从影默默地想,难怪我一次也没碰到过她,她居然不回家。 “李离一周回来几次?”萧从影特别强调了“回来”二字。 “两次吧。”明婶这次听懂了,马上回答,尽管数字有些不确定。 “你去休息吧。”萧从影淡淡地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卧室。他靠着窗户默默地抽烟,透过落地窗帘,可以看见大门之外街道上薄薄的灯光。 他觉得世事真是讽刺,萧政现在为了简苍,他所抛弃的女人方寸大乱;自己冷落疏远的“下堂妻”(其实离婚协议还没生效)居然是个杏林高手,还救过他的一次性命,而自己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今天去了医院有好多疑问想问问李离,是个连仆人都没意识到是他妻子的人。真是讽刺,他嘴唇冷冷地掀了个弧度,掐灭了烟,走进了浴室。 时钟指示到了星期一1点,而大门外依然没有任何人的踪影。李离没有回家。 萧从影一连三晚回到昭明山的别墅里,开始在家里休息,对于突然归家,不在外过夜的少爷的举动,明婶从不多话。 萧从影觉得别墅里很安静,象个空房子。他处理好公文,信步走下楼,倒了杯白兰地,看见纯净的高脚杯边缘,和着柔和迤俪的落地灯光,闪着一圈涟漪似的的光晕。 他想了想,放下酒杯,直接走入一楼顶端的一间房屋里。 房间里漆黑一片,他伸手在墙壁上摸索了下,按下了开关。 瞬时的光芒充满了这间小屋。 萧从影发现这个房间真是很小很有立体感,大有朗格理工学院大学宿舍的风格。房间内三面墙壁上贴满世界各地的风景照,下面配有文字解说。唯一一面洁白的墙壁前,密密地站了一排书架,抽下几本书一看,分类很清楚:左边的是医学书籍,右边的是地理刊物。 房间里还有一个小办公桌,一张单人床,都很整洁干净,没有多余的家具。 这象一个女人的房间吗?萧从影不由的抿了抿嘴唇,对于满屋的地理信息感到无比惊奇,他走到桌前的备忘录前,翻找了一下,记下了2个号码,开始拨打第一个手机号码。 电话里响起了单调的“嘟——嘟”声,过了很久也没人接听。 萧从影不置可否地按下了第二通电话。过了会,一个悦耳欢快的女声回应:“你好,这里是李离医生办公室。” “我找李离。” “……”那边顿了下马上又接着说,“请稍等。” 原来不是她的声音,萧从影这边的思绪还没整理好,只听见那边一群叽叽喳喳的女声从搁置的电话中传了过来。 “好好听的声音哦!” “找谁啊?” “对了,找离医生的,CiCi你传一下嘛!” “谁找她啊?是谢美男吗?” “不是院长家的公子啦!是另外一个声音。” …… 萧从影揉了揉太阳穴。 还好没过多久,就听见一个低缓的声音在说话:“你好,让你久等了。” “……”乍听到那低低的声音,萧从影呆立了会。 “请问你还在吗?” “我是萧从影。” “萧先生有哪里不舒服吗?”完全是公式化的礼貌的询问,估计她没意识到“萧从影”这个名字是谁。 “我是你老公,萧从影。” 那边马上没了声音。 “明天中午十二点,嘉年华大酒店门口见,我找你谈点事情。” “不行。”这回李离的回答很迅速。 “……”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里。” “……” “蓝天医院你知道吗?” “你上班的地方。” “那麻烦你来我们这边的‘小竹’快餐厅吧。” “……” “而且我中午只有一小时午饭时间。” “好!”萧从影果断地切断了电话。既然能当面问清楚,在哪里遇见她都是一样,他当时这样想。 受挫 星期三中午,萧从影开车行驶在皇后大道上,一边陷入了沉思。上周他去蓝天医行看一下简苍的时候,他的手下马上去帮他弄了一份资料: 李离,26岁,英国科斯坦医学院肄业,玛格丽特神经内科专家,即现蓝天医行主治医生,其稳健扎实的专业功底受到医学界一致好评。 简苍,25岁,律师。原娱乐珠宝大亨萧政之妻,现已离异,脑瘤恶化突变成晚期,目前在蓝天医行就治。 几个月前的那场车祸,她知道和我一起的女人是谁,意味着什么,她不说;现在简苍躺在手术台上,由她操刀救治,她明明知道我和萧政的关系,但她选择沉默;简苍已经病入膏肓,提捐献一个健康的肾脏给别人,她既不阻拦也不声张,还是不说,她到底想干什么? 萧从影真的很好奇,他知道李离不是装聋作傻的人,他能如此肯定,是因为他了解,即使他跟李离结了婚,对她忽视冷漠,三年前的李离,是绝对爱他的。 “小竹快餐厅”和旁边琳琅满目的豪华建筑相比,显得朴素温馨,因为它有家的味道。小店里流淌着悦耳的音乐,似涓涓溪流般绵长,细耳倾听,是一管悠长幽远的笛声。 萧从影气宇轩昂地走了进来,扫视一眼,很快就找到了想见的人。 李离左手握拳支颊,脸朝右方微微凝视,在侧耳聆听音乐。 萧从影抿着嘴走上前,拉开椅子,坐在她的对面。 李离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等到一曲终了,才回神看着对面的人,发现对方仅是沉着俊容,冷漠地看着她时,不得不放下手,正襟危坐,看着他的眼睛:“你找我有事?” “这是什么曲子?” “长相守。” 萧从影撇了下嘴。李离不懂他这个动作,自顾自地说:“有两种乐器混音而成。”心里想,这个骄傲得象英国王储的男人,估计是不屑听平民音乐的。 “萧先生吃过饭了吗?”李离决定不和他打太极了,爽快地真奔她的主题。 “你叫我什么?”兀地,对面的男人截住她的尾音,微眯了眼睛,狭长的双目隐匿着风云涌动。 谁知李离根本就不看他,朝内台大喊:“阿满,我的炒饭。” 应声而出一位斯文俊秀的男子,托着一碟炒饭和一碗清淡的蔬菜汤,他微笑着放在李离面前,将一双碧绿的竹箸摆放在她的左手边,又体贴地为她放好一个小瓷汤匙在餐具上。 李离看着食指大动,眼前的红、绿、白三色炒饭冒着袅袅的热气,发出淡淡的清香,不禁脸上露出真诚的微笑:“谢谢阿满。”低头猛吃了一口,忽然又象想起了什么,对着他说:“麻烦你给这位先生看一下菜单。” “我不吃这里的食物。”萧从影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冷淡而缓慢地开口。 李离的笑容还没来得及盛开就已暗淡下去,倒是旁边的阿满,脸上的微笑不减。她沉默地低了下头,继而有些寂寥地看了下阿满:“不好意思。” “没关系,你们慢聊。”他微笑地点点头,转身离开。 李离安静地放下竹箸,身子往后微微坐直,凝视着萧从影的面容,语气象远去的风,很平淡:“萧先生想谈些什么?” “你为什么那次见到我却装作不认识我?” “哪次?” “三个月前的凤凰高速车祸。” “……” 萧从影紧紧地盯住李离沉默的脸,看到的是一片白雾似的冷淡。“你知道萧政和我的关系,你知道简苍是谁,为什么从没听你说过她的病况?” 萧从影看到李离慢慢地笑了,先是面容如破碎的冰河世纪,渐渐地露出水纹,再牵扯到她的嘴角,露出浅浅的两道涟漪——只是眼里依然是一片浮冰。 “有必要么?”她清晰地说。 这句话不啻于是个耳光。 萧从影控制好他的情绪,脸上没露出一丝端倪,冰冷不变。只是那个刺眼的笑容,那句清晰的回答,象是一枚坚硬的指甲,掐着心底的那抹薄纸,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印子。 李离迅速地终了这个讽刺的笑容,低下头默默地吃起饭来。 萧从影估计是第一次遭到女士的如此冷落和对待,半天没有作声。 “李离,你为什么当初向我求婚?”萧从影的面容沉着,语气也没一点慌张,他直视着对面的女子。 “因为我喜欢你。”好象吃了好久,也考虑了好久,她才抽空回答了一句。 “为什么?” 李离侧头想了一会,放下竹箸,也盯着萧从影的眼睛,认真地说:“当时我以为你仅仅是个出席国内外服装发布会的模特,年轻,见多识广。” “我是不是模特对你很重要吗?”他追问。 李离点点头:“我想你可能去过很多地方……” 原来如此。她是想找一个走南闯北的民风专家,萧从影马上联想起她房间里的那些风景画,有些了解她这个奇怪的想法了,不知怎的,心里有些怪异的感觉。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一个探险家呢?” “可是我当时只遇见你啊!”李离漫不经心地接着他的话,“我当时只喜欢你。” 萧从影多多少少有些吃惊,面前的女子淡漠地说着以前的心事,可眼中的那抹坚毅让人不容质疑。他不禁回想到以前的种种,这才感觉到李离所说的,有可能是真心话。 想想当初李离无论风吹雨淋,都雷打不动地晚上七点去他曾经客串走秀的公司门口等他,无任何联系方式,用最笨最原始的守株待兔的方法,仅仅是为了见他一面。有时候听到保安说,她经常等到深夜才惆怅地离开。 等到好不容易见了面,又局促地不说话,只是偷偷看他,然后对者空气咧着嘴傻笑,让当时看惯莺莺燕燕,灯红酒绿的他感到,这个高个的扎着马尾的女生,真是一块活宝。 抱着戏谑的心理,答应了她的请求,一个月约见她几次,吃吃饭,看看电影,开始了和她正式的交往。从此萧从影的生活总是充满了不期然,李离从不缠他,问他事情,有时候让萧从影觉得,她安静得不存在。 只要萧从影开口,哪怕是欺骗她,她从来都是百依百顺,甚至来见他的几次,还带来了礼物:一方手帕,一个钱包,一张卡片,最吃惊地是,还带过一束鲜花。 萧从影总是不冷不淡的,当面收下她的礼物,回去后就处理掉了。终于过了两个月零一周,他感觉到烦躁,准备用一条铂金镶钻腕表结束这惯例中的交往时,李离当晚带来好大一束鲜花,拉他去明珠广场,当着世纪的钟声和烟火,向他求婚。 很显然地,萧从影非常厌恶地丢下花,断然地转身离去,临走前还冷冷地说了句“白痴”。在他当时看来,李离的行为愚蠢得不行,玩玩可以,把他的无所谓当成是默许的纵容,那是大错特错了。 可是远在英国的老爷子找到了他,要求他娶李离,也不知道李离当中是否用了什么手段,他考虑了下,有财产合法继承人这么诱人的条件牺牲下婚姻又何妨,于是他和李离去办了手续,当时什么都没做,就是拿了个结婚证明并且把她带到英国,让老爷子验收。 从此,他越来越厌恶她,疏远她,希望她知难而退,灭了老爷子的美梦。 萧从影回过神看了下李离,她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往事历历在目,只是对面的人的心好象变了。他猛然想起一个问题:记得初次带李离去见老爷子之后,回来后她就渐渐地越来越沉默了。 “唯一带你去的英国那次,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他觉得今天要把所有的事情弄清楚,尤其是她带给他的震撼之后。 “你真的想知道?”李离脸上浮起一个苦笑。 萧从影抿了下嘴唇:“请。” “萧老先生单独见过我一次,对我说你的花名在外,如其找些来历不明的女人,还不如遂了我的心意。萧家是个望族,希望接纳了我是个不错的决定。” “……”萧从影听到这个消息,也沉默了,对于自己父亲的颐指气使,他向来有所耳闻。 “你真的爱过我吗?” 李离看进萧从影的眼里,那里面如百慕大三角洲的天空,隐晦沉迷。她微微笑了下:“不爱你怎么会恬不知耻地向男人求婚,不爱你怎么会风吹雨淋地等你,不爱你怎么会每次见了你紧张得出不了声音。” 可是你现在见了我漫不经心,可是你现在见了我神游太虚,可是你现在见了我如同空气。这些话萧从影都无法说出,嘴里的苦涩强咽下,在肚子里荡肠回气地难受。 萧从影如溺水的人般,脸色苍白地拉开椅子,淡淡说了句:“慢用。”就转身决然离去。李离从盘子里抬起头,看到了一个淡漠远去的背影。她摸出手帕擦了下嘴,把盘子带到内台。祁满看着她,露出了好看的微笑:“那位先生是你什么人?” “我的债主!” “会有这么好看的债主吗?” “……”好看和放债有什么关系,李离有些没转过弯。 “别想了,不过那位先生离开的时候脸色很不好。” 祁满的眼睛渐渐浮起了一层雾,让人看得迷离。李离觉得象飘渺的山峰,她迅速地闪了一眼,对他摆摆手:“上班去了。” 祁满的眼睛充满了笑意,他目送着她离开。 遗书 李离默默地走在医院的走廊上,低着头慢慢考虑着心事。刚才尽管她极力躲闪,看来萧从影还没有想起那个结婚第二周就给她的离婚协议,记得当时他说这个协议只要她签了字,随时生效。其实,拖了这么多年,她觉得萧从影已经很有君子风度了,至少她有个避雨落脚的场所,至少他每月准时打卡补贴家用开支。 李离走到办公室里坐下,出神地看着摩沙杯子,发了会呆。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凉凉的口感蜿蜒而下,她沉默地拉开了抽屉。 里面躺着两封封起的信笺,内容她一清二楚,因为是简苍清醒时候口述的,准确的说,这些就是她的遗嘱。信笺上有两个人的名字:沙小弦,冷双成。 沙小弦她听她讲到过,是个个性秉异的人,目前在沙岛监狱里服役,还有2年才能出来,如果告诉这人简苍的讯息,铁定会出大问题。只是冷双成又是谁呢?简苍彼时说话很吃力,满头冷汗的样子让她不忍直视,她只知道内容是劝告冷双成接受简苍提出的条件,恳请她怜悯同为女子的艰辛,同意签署捐肾手术协议。 当时李离听到这句不完整的话时,惊呆得笔尖力透纸张弄脏了手也浑然不觉。可是简苍一直努力地微笑,那模样让她至今想起来心里发酸。她努力地昂起头,不让泪水滑下。视线飘到窗外,层层叠叠的树影落在窗内,一片班驳陆离的绿色。树欲静止而风不息。 她看着这片在10月还显得苍翠的绿色,一直睁大了眼睛。外面的世界虽然不是绿意盎然,但也生机尚可,躺在病床上的简苍干涸得让她不忍也不敢去直接面对。她能继续留在这里,也不过是在等简苍而已。 “咕咚”一下,李离仰头喝下所剩的水,让心底到指尖都感觉到一片冰凉。她起身穿上工作服离开了办公室,时钟指向了一点,疲劳的工作又开始了。 刚打开玻璃门,没想到门边还懒懒地靠着一个人。 谢流双手插在休闲裤兜里,斜着身子依在雪白的墙壁上,对他身上的阿曼尼休闲外套丝毫不在意。他似乎什么都没看,眼睛直视着空气。 李离看着他优美线条的侧脸,轻轻带上门:“谢先生……” 谢流依然看着前面,语气淡淡的:“我爸说你打算辞职了。” “是的,辞呈已经交上去了。” “是离开这个城市吗?”他还是淡淡的问,象那天边的风,吹动了片片云彩,丝丝缕缕的飘渺。 “不知道……” 谢流沉默不语。李离还打算就此离开,象以前那样,谢流有时候打电话来和她聊几句无关痛痒的天气,医院,从来没有什么核心的话题。在临走时,她似乎听到有人急快地问了她一个问题:“中午那男人是谁?” “啊?”李离转过身,摸摸后脑袋,一时还真不知道有人说了什么。 “中午在小竹见你的男人,他是谁?”谢流从来没表现过如此专注的眼神,他紧紧地盯着李离的嘴唇,屏气等待着答案。 李离刚把手放下,又不自觉地去摸脑袋,这个问题一小时之内出现两次了,难道萧从影的出现这么大的轰动吗?看来还是要避开他比较好。 “额……关系有点复杂。” 谢流眼神一黯,沉默地看着李离。李离觉得怪怪的,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于是说了句“再见”准备走开。可是一向冷淡有礼的谢公子却抓住了她的手臂:“说清楚再走。” 李离真有点犯难了,她其实挺想弄清楚的,但是萧从影会默认吗?不过已经不重要了。她挥挥手,满不在乎地说:“炒了我鱿鱼的老公。” 什么意思…… 就在谢流咀嚼这句话的时候,李离轻易地一挣手,从他手中溜走。谢流呆呆地扬起自己的手掌,知道指缝间露掉了她了。一直以为她会这么专心地工作,把她放在身边,想起来时就来看看;现在她要走了,还有个外型出众的老公,让他不由得感到铺天而来的恐惧:原来不是他所能想象中的那么不在乎。 李离去了消毒室,助手CiCi帮她处理好了一切,她快速地翻阅着病历,对李离说:“阿离,你下午被安排了2个手术,特加病区的几个老爷子还希望你去诊治一下……” 李离默默地随着CiCi走入无菌手术室,开始了忙碌的医疗工作,她安慰着自己:不要紧,这样的日子马上就成为过去了。暗暗长吸一口气,抬头步伐坚定地朝里走去。 这样波澜不惊的日子过了几天,李离一样的繁忙一样的疲劳,有时候想起家里那柜书,晚上泡杯香茗静静地翻看几页风景,对她来说简直是种惬意的享受。为了它们,即使还晚还疲倦,仍孜孜不倦地赶回去一两次,路过夜间剧场时,还可以看看她喜欢的Angel海报,再一次领略来自心底的震撼魅力。 李离仍然这么平常的活着,却不知道萧从影那边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首先萧政要求他接手他目前的工作,他从一个享受型的世家公子马上就得投入严谨的工作中去,这才知道工作枯燥繁忙;再者和李离的两次见面,带给他的震惊着实不小,好象人又回到三年前那么烦躁的感觉中了,那么纷杂的情绪快得他无法看清,任它放在最隐蔽的角落里,不去理会。 中午的时候由于推不掉“享通”珠宝赵董的饭局,萧从影只得吩咐司机开车赴约。 “少爷,是从中环走吗?”司机小李是个很机灵俊秀的小伙子,看到每天自家少爷总是有事无事地朝中环那里拐道而行,渐渐地摸到了门路。 “嗯。”萧从影靠在沙发坐垫上,疲劳地闭上双眼。 车缓缓地开动了。中环一直是交通要道,堵车滞塞的情况每天必然发生,可是少爷为什么每次挑中午高峰期拐上中环呢?又不见他下车做什么。小李偷偷地从后视镜里打量着自家少爷,只看到萧从影紧闭着眼睛在休息。 车子以缓慢速度拐了个弯,进入了两旁青树排列的干净街道上。 萧从影忽然睁开了眼,习惯性地朝右边看去。 小李偷偷地咧开嘴笑着。果真一到康庄大道,少爷就一定会仔细地看旁边的风景。 萧从影仍然靠在沙发上,眼睛仔细地搜查外面的景物,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每天要求家车经过这里,到底在看什么? 终于,他看到李离了,在上次的那家“小竹”餐厅内,只是,她的对面还有名男子。他微眯了眼,紧紧地盯着这两人的身影。 李离的桌子靠着透明的橱窗,她的脸被婆娑的树影遮住了,脸上表情看不真切。一名男子急急地拉着她的手,脸上流露的焦急心痛让人一目了然。李离吃惊地朝后靠坐,手一直在收缩,可是被这名男子紧握住不放。 萧从影从车窗倒影上看到了自己的脸,冷漠,目无表情。窗外的树木落地橱窗远远地去了,瞳孔里没记载下一片风景。 小李再次从后视镜里偷偷看自家少爷时,大吃一惊:萧从影紧紧地皱着他那两条好看的眉毛,脸色苍白,整个人隐身在后座斑驳婆娑的树影之中,俊脸上冰冷一片。 “少爷,需要我叫王医师吗?”王子阑是少爷的私人医生,一般是随叫随到的。 萧从影沉默了许久。“叫明秘书推掉赵董的饭局,就说我临时不舒服。” “是。”小李拿起无线电话。 “送我回昭明山休息,我下午不去公司。” 萧从影又回到了昭明山的别墅里,一直在书房内抽烟。以前那些如潮水般的往事,以前那些被他搁置角落的情绪,在这个安谧的房间内,奇迹般的飞扬起来。他透过袅袅的轻雾,看着从落地窗帘内映照的薄阳,一时之间,呆呆地住了神。 他知道,他无论如何都再也骗不了自己——为什么三年前看到李离越来越自然的笑颜时,心里突发的烦躁?为什么他一直避开她,忽视心里的麻木而醉生欢乐场所?为什么今天看到另外一个男人,仅仅是抓住了她的手,心里就酸痛得无以复加继而呆掉?原来,这所有的一切事情,在时光的轨迹中走过时,已深深地刻下了答案在他心底,只是,他选择忽视;只是,他以为他不屑于她的爱情。 他想,我一定要等到李离回来,好好地看着她。手上无意识地一直按下“1”号键李离的电话,一如既往地,没人接听。萧从影又不禁烦躁起来。 到了晚上,李离的手机居然关机了。萧从影辗转从醒悟到烦躁,再又从烦躁到麻木地接受,过去了10个小时。他一直站在窗边抽烟,看着李离拖着重重的影子从街尾走来,又垂头丧气地走进家门,发现自己很平静。 吻别 李离在睡梦中很不安稳。她不耐地扭动着身子,白天谢流的动作吓坏了她。在她眼里,那个懒散低沉的院长公子今天居然心痛地拉着她的手,要求她不要走,让她感觉很惊愕。谢流眼里的炙热,瞳仁里乌黑的痛苦,好像面临着世界末日。现在手上又是这种怪异的感觉,毛毛的,但是力道比谢流轻,像风吹过草原,无限温柔缠绵。 她又扭了几下手臂,模模糊糊地还听到有人低语:“乖,不要动。”居然真的不动了。 萧从影不禁莞尔一笑。他先替李离的右手“消毒”后,借着渗入的月光,默默地看着李离安睡后安详柔和的脸,纯真干净得象不习世事的小姑娘,心里淡淡的暖流终于不可抑制,强烈地涌现出来。他轻轻抱起李离的上半身,细碎的吻象翩跹的蝴蝶点点迤逦而下。 李离在睡梦中接触到微凉的嘴唇,终于惊醒过来,发现鼻端充斥着淡淡烟草和清香的味道,再定睛一看,有个男人在她颈侧轻轻地啃咬,吃惊得猛然发力推开了他。 她听到一声甚为惋惜的叹气声,手摸索上了床头的台灯,却被那人一手握住:“是我。萧从影。” 台灯亮了,光线很淡薄,并不刺眼,但足够让房间内的两人看清彼此。 李离冷冷地看着萧从影,脸上还是如出一辙的冷漠。她低头发觉胸前的纽扣已开,露出一大片春光,不由得紧紧抓住衣襟,瞪大了眼睛,努力地想看到萧从影愧疚的表情。 可是萧从影撇了撇嘴,视线淡淡地落在李离微乱的发梢边,两扇长长的睫毛象小刷子一样一落一落地打在眼睑上,漫不经心。他毫不遮掩的视线继续打量着李离的身躯,看得她怒火中烧。 李离这才明白,象他这样无耻地闯入私人卧室中,还对主人上下其手,并且被揭发后无丝毫悔意,脸皮厚得简直世无仅有。她极力控制自己发抖的身躯,大喝一声:“想干什么!” 萧从影干脆靠坐在单人床边,懒懒回答:“吻你。” 李离看着萧从影的脸落在月光中,淡淡的,暗暗的,出奇的温柔。他静静地坐着,没有再说什么,瞳仁默默地聚焦在她的锁骨上。李离心里本来象是火在燃烧,当看到他如此沉着缄默的样子,心里极快得转过数念,突然豁然开朗,转而恢复了冷静:“不要把我当成了随便的人。” 萧从影的眼光猛然凌厉了起来,他盯着李离的眼睛,李离并没有回避,直视着他。 “你在说什么!” “你已经过了年少冲动的年纪,我也过了年轻幻想的时期,现在我们什么都不是,你不要晚上来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萧从影完全忽视心里那片寂冷的冰凉,他立刻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难道你就不想想一个男人深夜来到你房间里亲吻你,这意味着什么吗?” 李离淡淡地笑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别人的感受?” “你到底想说什么!不准那样对我笑!” “我从来不会误会你的所作所为,我知道从很久以前起你就不喜欢我,对于你来说,我是突然出现在你的世界里,又硬生生地闯入你的生活中。我本来仰慕你能飞去我去不了的地方,一直看着天上的你。可是,后来的我认识了简苍,亲眼看见一个男人仗着她爱他,而残忍地一步一步折磨她,现在她气息奄奄,快风干飞散。你从来不知道,我每次去看她一眼,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去移动脚步,用完了我一天的勇气去牢牢控制悲哀。” 萧从影感觉自己好像是在水里漂浮着,茫茫四海本来看到了陆地,看到了希望。他很想靠近那块绿洲,告诉她他现在才发现自己是这么的在乎她,可是看着李离冷漠的眼睛,听着李离诉说着和他无关的事情,那平静的语气其实象是一阵又一阵的波涛,越是天明气清,越是让人心里战栗。 他也沉默地看着她,努力不让脸上泄露出一丝一毫的感情。 “过了这么久,你可能会感觉到无聊,也可能发觉我没有逢迎你而感到惊奇,你所有的事情我都能忍受,但唯独你对我上门拜访的朋友的态度让我看到你骨子里的浅陋自私,你对当时站在门廊旁的简苍如此嫌恶的眼神,我一生都不会忘记……” 原来那名抿着唇微笑的女子是简苍,前后变化真的很大……原来自从这件事后,李离对我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来事出有因,是我一次次的亲手将喜欢我的李离推开…… 萧从影后悔不迭,满嘴苦涩,他低垂下眼睑,好看的眉毛紧紧皱成了“川”字。 “所以,在我还没有说出更伤人的话之前,你走吧。” 李离萧索地躺下,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萧从影看着一动不动的李离,心里万马奔腾的感情无法说出口,他终于明白,李离从他的世界里早就抽身离开,再见他时才能如此的云淡风轻。他心里的感情象潮水一样涌上来,还没来得及表达就生生被挥走,这种苦涩带动了他全身一阵又一阵的痛意,他现在才明白,想必当日的李离,也是被他如此对待吧? 萧从影在黑暗中静静地认真地看着李离,过了许久,弯下身,在她额上轻轻一吻:“晚安。” 可是李离已经再次入睡。他轻轻地带上门。 “血压多少?脉搏多少?还在呼吸吗?……” 重症手术室内匆忙地晃动着一个又一个白色的身影。李离全身素白,伫立在手术台前。她的眼睛里倒映着器械的程亮光影,脸庞的汗蜿蜒而下。 CiCi在一旁小心地给李离拭汗。对面的一个被白色口罩严严遮挡面容的医生,抬起他那双淡褐色的眼睛,看了一眼李离的手。“李医生,深呼吸,简小姐还有救。” 李离知道现在时间的真正意义就是生命。她猛地呼吸一下,强压下心中的巨大战栗,伸手去接小刀。不行,手还在微微抖动! 黎天远忽地紧紧扼住李离的手腕。李离抬头,看见了一双洞明世事的眼睛,淡褐色,如往常一样的平静。黎天远什么也没做,就是紧紧地抓住了她抖动的手,“稳定下来,能救她的只有你。” 李离的眼睛里似乎闯入了一个实施魔法的小精灵,原来的混沌带有飘渺雾气的眼睛突然霎时之间飘散开去,露出了阳光雨露般的清明。她咬紧牙关闷哼一声,发狠朝自己的左手臂扎去。一缕一缕的血很快地浸染了她的白袍。 众人都惊呆了。 李离感觉到了疼痛,终于找回了自己。面对别人的不解和震撼,她仅仅只是冷静地吩咐着:“再换一把手术刀。”低头伸出了自己稳定的双手,继续投入到手术中去。 似乎过了许久,手术室的显示灯才熄灭。 李离冷汗淋漓,她像个破碎的木偶娃娃一样呆呆地走向室外,根本就没有勇气回头看一眼被推出房间的简苍,她直直地朝外走着,毫无意识。黎天远看到她的脸惨白,居然胜过医行的白色墙壁,可是她的手臂却在滴着血珠…… 她其实也就走了几步而已,却花了她几个世纪的力气。终于酸软无力靠着墙壁,后背缓缓地沿着墙壁滑下,如同泠泠的山涧里缓缓流动的泉流,孤单而又绝望。眼中却没有一滴泪水。 她颓废地靠坐在椅子上,头深深地低垂着,大口大口呼吸,汗水轻轻地垂落在地板上,发丝也从耳后蓬散下来,遮住了她苍白的脸庞。 “何苦呢?”黎天远走至李离跟前站定,蹲了下来。 “师兄……”李离抬起脸,微微喘气,眼神慢慢地涣散了,眼光越过他的肩,飘荡在空中。 黎天远暗暗叹了口气,摸出纱布和消毒水,开始给她包扎,“手术中不冷静是医生的天敌.你今天的表现很显然犯了大忌,会被院方记大过的。” 李离似乎闻所未闻。黎天远低下头仔细给她清理伤口,创面不大,那一刀却扎进去2寸,她还真下得了手啊! “师兄,下次不要让我操刀主持了……” 黎天远抬起头看着李离,可她动都没动,给人一种刚才那句话不是她本人所说的错觉。李离的眼光一直飘散在空气中,茫然迟缓,颓废呆滞。 “我再也无法稳定我的双手,大脑一片空白,教授所教的东西荡然无存,甚至想不起下面的步骤……师兄,你答应我,下次你去吧,因为我已经用光了我所有的勇气……” 黎天远把纱布的一角固定好后,站起来退开了一步。“生死如常,你还没勘破这道关卡吗?” 李离微微后仰,脑袋轻轻靠在了墙壁上。发丝碎舞贴在她光洁的面颊上,在两眼之旁落侧成了一片小阴影,长长的眼睫毛从阴翳中探了出来,轻微地抖动。 “我答应你,只要你不伤害自己。”黎天远揉了下李离头顶的黑发,转身决然离去。 这一切都落入了一个人的眼里,他的眼里没有任何温度。 顾翊 萧从影接到萧政手下的电话,说大少爷在简苍病危之时终于体力不支而晕倒,一前一后进入了不同的病房,他听后很平静,抓起外套就直接上了私家车,从公司前往医行。 清晨出门之际,别墅的仆人曾交给他一支直板手机,直觉告诉他这部手机一定是李离拉下的,手机简单流线型,黑色的有机金属外壳泛着幽冷的蓝光,一如它的主人。他一边走一边摁了下母键,显示屏没有任何反应,没电。他抿了下嘴。 萧从影很快地就出现在特护楼层。一位黑色西服的年轻人恭敬地走了上来,微微鞠躬。萧从影点了下头算是回答。 “简小姐手术成功刚脱离危险,在特加病房里休息。少爷病房在楼下,人还在昏迷当中。” “大少爷为什么还没醒?”萧从影一边随着那名手下恭敬的手势朝前走,一边发问。 走到中间走廊,年轻人抬手朝右边电梯引去,躬身说:“二少爷,这边请。我们请这里最好的医生刚才诊断过,大少爷严重脱水,靠生理盐水正在休息……” 电梯到了,萧从影准备折身走进,他扫视了一眼前方,隔着玻璃门看到了两个白色的人影,一坐一蹲。继续进入站定,手下人员抬手就要按下6号键。 突然,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果断地伸出手,隔离了缓缓合拢的电梯门,冷然决然地大步踏向门外。跟随的人们也不明就里,纷纷出来站在他身后一看究竟。 萧从影看到了李离,就那一眼足够让他判断出那是谁。她直直地坐着,冷然淡漠的脸庞在垂落于耳旁的黑发掩映之下,只露出了坚毅的尖尖的下巴,就像昨晚他在月光中看到她熟睡的样子。她的眼睛看着前面的空气,一动不动。 一个儒雅的男人蹲在她的跟前,为她的左手腕缠绕纱布,动作小心而温柔。纱布上隐隐渗出丝丝的红,她受了伤。过了不久,李离淡漠地靠在后壁上,沉默着。那名男子临行前揉了下她的头发,然后走开了。 萧从影冷冷地看着这一切,眼睛里已经没有任何的温度。他不发一语进了电梯。 电梯里一片静寂。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都聪明地没有开口。 “看清那男人的脸了吗?”一个冷淡的声音响起。 “是。”马上有人会意少爷的想法。 “去查清楚这件事。” 楼层到了后,萧从影掏出电话:“什么事。”很平静的声音在询问致电给他的秘书助理。 “总裁,现在打扰你万分抱歉,但是和天成传媒的顾先生会面的时间到了……” “推掉。” “总裁,容我提醒你,我们一共预约了十三次才有这次的会晤,而且只有半小时。” 萧从影抿了下嘴,心里在暗暗地衡量。 能在市场上呼风唤雨的人很多,他的哥哥萧政是属于上述中条件中的一人,掌管所有流通的珠宝器玉行业。还有一个银行大亨杨散,见面未曾深交的男人,你能见到和不能见到的所有的钱都是从他手上流过。毫无例外地,天成国际的顾翊也占有一席之地,传闻其人行事低调,统摄着大多传媒和商业宣传,真正地扼住了商业咽喉的男人,百闻难得一见,是以让萧氏珠宝求见高达十几次之多。 而且自从接管萧政产业后,他逐渐有扩大的野心,因此想买断传媒的几个频道和室外电子宣传权来滚动播放广告,因此这次的约见非常重要。 萧从影低头沉吟着,继续朝病房移动脚步。 远远地,病房外笔直伫立着一道身影。只见那人穿着熨帖裁剪得体的黑色礼服,满头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矍铄的脸上双目炯炯有神,居然是老总管。 “英伯。”萧从影上前恭敬一礼。老总管微微弯腰,行了个宫廷礼。“少爷这里有我照看,小少爷请放心。”标准的伦敦口音。 “大哥现在还没醒吗?” “最早明天正午醒来。” 萧从影面对着不苟言笑的老总管,沉默着。他面向那扇房门,里面的情况被阻隔,看不清这多变的世界。身后的随从也默默注视着优雅如神邸的少主人背影。 “那我先行,烦劳英伯费心。” 老总管深深一鞠躬,却不回答。萧从影看他舍弃了宫廷礼节而改为平常的鞠躬,马上就明白了:他如同萧政的影子,他在代替萧政感谢他近日的操劳。 萧从影抿着薄薄的嘴唇,微一颔首转身离开。 在“皇朝”皇宫级的套房里,萧从影见到了传闻已久的天成顾翊。 似乎那个尊贵得象王子的男人应该出现在这样的宫廷之中似的,当萧从影走入豪华套间时,顾翊已经静寂地坐在主座中了,显得冷漠高贵。他只看了对面的男人一眼,就发现他的容貌足够让这金碧辉煌的宫殿黯然失色。 难怪财经杂志上从来捕捉不到此人的相片,甚至是一个模糊的背影也未曾展现在世人面前。因为一个人,不管男人女人,长了一张惊扰四座的脸,再加上这种神秘尊贵的气息,走到哪里不可能不引起注意。 顾翊身后还伫立着两名年轻英俊的男子,都是银灰色礼服,双手后负,眼睛直视前方。主仆三人一黑两白相得益彰,称托出天之骄子的英俊不凡。 萧从影这边就由兢兢业业的明秘书负责洽谈合约,明秘书是萧政一手带出来的资深精英,萧从影省了不少生意中的坎坷,可他发现明秘书的声音有点微微发抖。他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她的手居然还在轻颤。 萧从影再将目光转到顾翊面容上,勾起了一个天雷地火的微笑。两个矜漠冷淡的男人仿佛置身事外,均是不发一语。 明秘书大小征战几百次,今晚在顾翊的目光下微微发抖,初现窘态。真是有意思。 在明秘书的条约报告完毕之后,她虚脱地坐下,紧紧握着水杯温婉地喝了一小口,姿态优美。 萧从影抿着嘴直视着顾翊:“顾先生认为这合约如何?” “光。”他清楚低沉地吐出了个音节。 身后左首那名男子极快地拿出计划书,朝萧从影微微一躬,发给在座的几人一份表格。 “这里面有贵派珠宝营销报告及传媒收视走向,里面清楚显示贵派珠宝这三年来持低平衡发展,是以萧先生想买断传媒频道进行宣传,但贵派给出的预支显然和传媒带来的利润价值不符。” 原来是钱的问题。萧从影淡淡地笑了,对于天成顾翊能提前预测到萧氏目的并不惊奇,不仅如此,他还先预备好了对策方法,真是个精明的商人,否则也不会时龄三十就垄断了整个亚洲传媒,生性冷淡的他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商业风云人物。 萧从影轻轻地挪动了下手肘,双手环抱对着顾翊微笑:“顾先生想要多少?” 顾翊冷漠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平淡地直视他,冷冷地说:“十亿。” 明秘书握住杯子的手更紧了,指关节都微微泛白了。 萧从影又笑了,他知道这是个天文数字,无论是谁都不会白痴到花这个价格去垄断一个版面的宣传,但是天成顾翊说出来的话,那就是真的了,绝对不是玩笑。 顾翊果然和我一样,先去了解了对手的资料,想找出缺陷。萧从影没在脸上过多露出心里的想法,只是说:“顾先生提出的价位我们会认真考虑的。下面就请顾先生让我略尽东家之谊,宴请三位。” 顾翊长身而起,如帝王之姿俯看萧从影:“不必。”率先越过萧从影,冷冷朝套房外走去。后面以光为首的两名随从恭敬地朝坐在沙发上的萧从影行礼“对不起”,说完也紧紧地追随而去。 金碧辉煌的房间里迅速恢复了初进来时的安静,似乎从未被打破过的显贵与静寂。 萧从影继续坐在套房内微笑,身子并没稍微动过。明秘书坐在萧从影的侧首,暗暗地长吁一口气,喃喃自语:“真是个有压迫感的人……” 等到她转头看见再看萧从影时,心里的那种紧张感就像潮水般退去,望着少爷线条流畅的侧脸,精明干练的明秘书又回来了:“总裁,你看这份合约……” 萧从影似乎从他思索的问题中出来,脸上又露出那种人畜无害的微笑:“我不相信明秘书看不出顾翊的野心。” 明秘书紧紧地闭上了嘴巴,双眼平视,目光落在散落在四周的落地琉璃灯上。 “这么明亮的房间也不能照到顾翊的眼睛啊!这个人的眼睛根本就是冰冷的,果然如外界传言无懈可击的男人。”萧从影咂摸着下巴,越来越笑得开心,“真是有意思。” 明秘书听完他说的话,不禁暗暗担心起来。这个二少爷和冷酷的大少爷不同,是个表里不如一的主,从他特地选择这间套房,从他刚才自己在汇报时的不救场就可以看得出来。明秘书聪明地继续保持沉默。 “好了,宴会散场了,明小姐,需要我送你吗?” “我有车。” “那我先少陪了。” “总裁……”望着萧从影越来越远的身影,明秘书着急喊着:“你的桌子上还有几分文件和一份文书需要你批阅!” 萧从影潇洒得转身,朝明秘书又展现那种恶魔般的微笑:“现在是下班时间,我的明女士。”然后继续昂然前行。 明秘书咬着红红的樱唇,精细的双眉蹙起,喃喃地说:“你明天看可能就迟了……”可惜萧从影再也听不到了。 萧从影自行驱车前往医院,他此举最大的目的是想知会一下萧政,毕竟抽调大量资金不是好玩的事情,尽管他不打算抽出10亿双手白白奉上给天成顾翊,但是宣传是势不可少的步骤。 也可能萧政根本这个时间不会醒过来。萧从影烦闷地抽出烟,点燃,思绪随着袅袅青烟飘向远方。 刚才那场冷势强烈的会见并未让他放在心上,他现在考虑的是自己以后的处境。萧从影知道自己无法迫使自己去喜欢萧氏产业,更谈不上什么家族的责任。“责任?那是用来束缚萧政的东西,我这个庶子可不需要!”车里的男人空出一只手丢开烟,拉扯松动了颈脖的领带,解开了最上的一粒特制纽扣,开始惬意地吹风。 初冬凉薄的晚风吹拂起散在他额前的碎发,带来晚间都市里特有的纸醉金迷微甜的气息。他的脸在一路的五光十色霓虹映照下,和着光线的流影纷呈,平静而温柔。 车子稳稳地停在蓝天医行的候车区,早有手下从里面迎接他。 “少爷还没醒吗?” “是的。二少爷,这是你要的资料。” 萧从影从那人手中接过一份资料,对他的办事速度微微颔首算是嘉奖。带着随从,一行人来到了贵宾区休息室。 递上资料的那位年轻人是司机小李的兄长,他小心翼翼地查看少爷的脸色。果然,本来少爷脸上甚少表情的面部开始发生了变化,脸色越来越白,眉头早就蹙在一起,眼睛死死地盯住资料中的一页。 他抬起脸,冷冷问到:“李离的办公室在哪里?” “在白苑B座706室。” 萧从影毫不犹豫的起身离开,大步流星地踏向电梯。 身后的人再次聪明地回到萧政所在的楼苑,从二少爷上周入主萧家,萧政宣布李离其人后,大家都知道他们的关系,只是没见到李离本人而已。 萧从影立于电梯之中,从锃亮的电梯门反光中看到了自己:西服前襟完全敞开,发丝散落在额前,遮住了自己冰冷的眼睛,双手插在裤兜里,冷漠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这不是平日微笑自若的自己。 不就是一个谢流吗?黎天远作为李离的师兄,早有妻室。不管怎样,这两人别想染指我的女人。我不要的,别人也别想得到! 萧从影面无表情地在7楼楼廊上走着。 过了不久,他就看到了李离,在一个半透明开放状的资料室里。 李离呆呆地伫立在电子光灯前,静静地看着一张X光片。 她的左手腕依然包扎着纱布,身子似乎尽量想站得笔直,只是背部到头微微低垂的姿势泄露了她的软弱与颓废。她一直盯着那张X光片看,湛黑的双瞳甚至眨都不眨,眼睛里流淌着无尽的哀伤。 这才是真实的李离,卸下漫不经心情绪的李离。这样的李离萧从影还是第一次看到,但当他有这个意识的时候,脑子里似乎跑过一阵远远的风,告诉他在很久以前,在某个地方,曾经看过一个这样的同样神情的女孩。 萧从影的目光越过李离站立的身影,看到电子屏幕上显示的11点32数字,抿了下唇,掏出烟点燃。 萧从影默默地靠在带有“禁止吸烟”标志的墙壁上,透过轻轻淡淡的烟雾,一瞬不眨地看着李离。 他知道现在心里没有任何的杂念和烦恼,就这样站着这样看着就好,其实在一开始,当他深夜驱车前来时,潜意识就告诉他,让他着急赶来的人是谁。 李离上前一步,伸出手抚上那张X光片,可她的手是微微颤抖的,她颤抖着用食指上下反复触动着光片,身子不可抑制地微微抖动。 李离感觉眼前越来越模糊,她不明就里,呆呆地用右手摸了下脸颊,才发现居然满脸是泪。呆呆地用手去擦,才发现眼泪越来越多,根本不可阻挡。 萧从影狠狠地咬了下嘴唇,掐灭了烟,转身离去。 当李离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昭明山的别墅时候,她已经极快地下了一个决定,无论是简苍还是冷双成,她都要放手一搏,从X光片上来看,简苍结果不容乐观。而白天看到的那个安静的面容,也强烈震撼她的心,如同以前的时光她一人在黑暗里摸索爬滚,突然那个闪亮的光线,为她撕开了一片晴朗天空。 可是今晚的萧从影有点反常,但是身心皆为疲劳的她,根本就无暇他顾。于是就发生了开头两人冷战的那一幕。 李离身体里的生物钟唤醒她时,时钟才指向了六点。她有点头昏脑胀地摸到浴室里淋浴了一下,出来时觉得清醒不少。拉出1个以前旅游用的超大提箱,手指飞快地在书柜上指指点点,拿出大部分自己喜爱的书,装了进去,然后吃力地拉着这个箱子,出了房门。 在穿过那个空旷豪华的客厅时,她的那部蓝黑手机正静静地躺在琉璃桌上,泛着冷冷的光辉。李离走过去看了一下,发现居然充满了电,随手丢到兜里,头也没回就离开了这个豪华冰冷的别墅。 离婚 萧氏珠宝大厦25楼。 萧从影坐在他的那间光线充足,视野开阔的宽敞办公室里,手里紧紧握着一份蓝皮文书,手指间的暴力几乎把这份文件焚烧殆尽。 漂亮明媚的明秘书竭力保持镇定地站在办公室老板桌前,默默地看着前面濒临失控的男人。他似乎在极力隐忍,脸上再也不见那种魅惑的笑容,落下的凌乱的发丝都无法遮挡他眼里聚集起来的风云雷霆。 许久,萧从影一字一顿地开口:“这-是-什-么?” 明秘书镇定地说:“法院寄来的宣判书。” “明小姐!”萧从影紧紧地盯住明秘书的面容,他眼里的乌云密布,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请你相信一点,我识字。” “这就是我昨晚对你说的你需要处理的文书。” “昨天发来的文函?” “是的。” “内容想必你已经看过了?” 明秘书马上又住了口,打算明哲保身。 “为什么不马上告诉我?为什么不反驳回去?” “容我再提醒一下总裁,这上面副本有你的亲笔签名,而且是你提出的申请。”明秘书握紧了双拳,尽量镇定地说出答案。 话音刚落,“喀嚓”一声,她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一直冷冷地控制怒火的冰山还没来得及迸发断裂,就因为明秘书这句提点的话,马上冷漠地靠在座椅上,沉默了许久。 一股黑色的带有淡淡芬芳的墨水流淌在桌面上,弄脏了主人的袖子及紧握的右手,迅速沾染了桌上的文件。 明秘书看到萧从影浑然不觉的面容,微微鞠躬,离开了总裁办公室。 萧从影坐了很久,直到手心传来灼热的疼痛,才发觉被他掰断的钢笔内芯深深地扎入了手掌。他抽出内芯,走向了套间。 水哗哗地流向着他的手掌,萧从影低头看着一丝丝淡淡的随水而逝的血丝,下意识地想去抓住点什么,但终究被水冲走,再也消失不见。 等萧从影再次出现在办公桌前,没人能够看出这里半小时前发生了什么。 他慵懒地坐下,推开一切东西,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点着。闭目思索了半天,他掏出手机,手机蓝屏上映照着他冷漠疏离的脸。 萧从影,我就赌这一次,我不能再被那个女人控制左右,这个电话是我最后的努力。 萧从影对自己说,并且按上了重拨键。 还是那个单调的声音在回响,一声,两声……九声。 “你好,这里是李离医生的电话。” 不是她的声音,萧从影懒懒地问:“李离在哪里?” 电话那边顿了一下,隐隐有抽气的声音,过了会才有人回答:“额,李离医生现在在手术中……” “小姐怎么称呼呢?”萧从影鼻腔里有浓浓的笑意。 “我是CiCi,离医生的助手。”那边的语气越来越轻,萧从影似乎能看到一个捧着手机小心翼翼的女孩样子,又微笑着说:“CiCi小姐,麻烦你转告李离,萧从影请他回个电话。” “好的好的,我一定转告。”CiCi那边忙不迭地答应。 “谢谢。” 接下来的这一天萧从影都沉默地周旋在一整天的商业活动中,然而到了晚间,他胸口的手机却未曾响过。到了晚上,萧从影冷冷地将手机抛到车窗外,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直接驾驶车转道上了西环,奔向了那片五光十色的霓虹世界。 蓝天医行后半部土地上,矗立着几栋造型别致的小型寓所,李离的宿舍就在这里的一间内。她似乎早就习惯了这种三点一线的生活,据医行专伺八卦的小助理们透露,鼎鼎大名的神经专刀李离李大医师走出去也无人认识,因为她从来没有离开过医行,宿舍---医行---快餐厅固定生活N年了。 李离当初听了这话也仅是微微一笑,当时心里还在想,她们还说掉了一件事,那就是我已经结婚了。 不过现在看来,这场婚姻名存实亡,自己前天终于如人所愿结束掉,应该是明智的选择。 李离快速地将手上土司和牛奶吃完,起身离开了早餐厅。临走时,眼角瞥见一张大幅度的报纸上清晰地拍照了两个人亲密的身影,上边还映着一个显眼的标题----珠宝太子另结新欢?影视皇后花落萧家! 李离将报纸翻了个身,仔细地在中缝里寻找广告,脚下快速熟练地朝办公楼移动。 昨天把书搬到宿舍里已经安顿好了,工作也可以告一段落了,只是简苍…… 想到这里,李离的心里无比沉重,大步而轻盈的脚下也变得沉甸甸起来。李离暗暗地长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朝简苍的病房那里走去。 自从昨天那场要命的手术后,简苍的生命迹象渐趋单调的平稳。但其实内行人都知道,简苍经过昨天这场大手术后,有可能身体出现排斥现象,要么就是沉睡不再醒来,而这任何一种结果李离都无法接受…… “萧政……”李离默默地咀嚼这个名字。她很多次远远地站在简苍病房的楼层里看着他,带着一种厌恶和克制。因为她害怕自己一走近他,自己会做出有辱斯文的事情。 正在低头沉思的李离,突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离医生,快……” CiCi迎面跑来,张皇失措,嘴里一张一合说着什么。顿时,李离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拔腿就朝前面跑去。 面前掠过的是谁,她不知道;好像碰掉了什么东西,她不肯定。她只觉得脚下的路太长了,顶上的太阳惨白得刺人的眼。 长长的通道,长长的风。一如既往的冷清走廊,转过去,再朝上。 眼前好像模糊着几个人的影子,还有几句惊异的语声飘来:“李医生这是怎么了……” “李医生……” 处于混沌状态的李离,终于觉察到有人抱住了她:“离医生,有电梯,走电梯。” 她抖抖索索地点了点头,抬抬脚,却像抽去了灵魂的木偶,直直地朝地面软去。身后的CiCi眼疾手快抱住了她,将她拖进了电梯。 李离靠着电梯,开始大口大口喘息。CiCi偷偷地打量着她的神色,惴惴地说:“黎医生刚尝试过手术,但是简小姐一直在吐血,排斥……” “叮咚”一声,电梯门流畅地开启。李离深深地吸了口气,颤抖着走了出来。 简苍门外伫立着几个人影,但是她感觉自己什么也看不见,谁都不认识。她一直默默地挨着门牌朝前走,经过一个背影时,有个人把自己的手腕牢牢拽住。 她转回脸,定睛看了一下。这个人有着深邃的五官,立体、静寂,让人无法忽视。此时她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说了一句:“擦干眼泪。” 李离的眼珠慢慢地聚焦于眼前之人的面容上。这张容颜并不陌生,一直是那种安静如水的印象。正在李离沉默的时候,她又说了一句:“简小姐最后的一点时间,让她安心地走。”说完,她放下了李离的手,推开门走了进去。 李离仍很茫然地站在那里。旁边递过来一方丝帕,她呆呆地接过,一抬头,撞到了一双淡褐色的海洋里:“师兄……” 黎天远微微叹息一声:“那位小姐说得不错,你还是整理下自己再进去吧,别让人担心。” 李离顺着黎天远的目光,低头打量着自己:手掌残破隐隐带有血丝,膝盖上沾了刚才跌了一跤带起的青草,发丝凌乱拂过眼前…… 她默默地开始整理自己,五分钟后,踏前一步,缓缓地扭开了门锁,小心翼翼,似是害怕惊醒了熟睡的孩子那般。 解脱 简苍微笑的脸出现在眼前。 她的肤色接近透明的空白,小小的脸上聚集了春风拂柳的微笑,清淡缥缈,即将出离人间。如果是初次见到这样的微笑,谁都不敢相信这个笑得羞涩像个孩子的女人,已经被蚀骨的疼痛折磨殆尽,快要消散于风间。 “简苍……”李离尝试着开了开口,却发现尾音里带着丝丝的颤抖,猛地咬住了嘴唇。 简苍一直在微笑,安静地转过脸,由于失明,她的眼神看起来很空洞,但她循声面向窗户那边:“我一直想对你们说谢谢,可是大多数时间我都在沉睡,终于今天,让我见到了你们。” 她的语声平缓,带着一尝夙愿的满足感。很吃力地说完这句话后,又看向了窗户:“这位是冷双成小姐,是我的安保经纪人,离婚后我住在单身公寓,一直是她抱上背下照顾我……” 李离投去感激的目光,冷双成双手交握,安静地站在角落,面朝她微微一笑,笑容落在背光的淡影里,说不出的从容大方。 居于床中央的简苍,看起来小小的,干枯的,她自己仿若无所察觉,仍然温柔地说着:“李离,你能带冷小姐出去会吗?我感觉有些累,想躺下。” 李离心里如波涛汹涌一般的悲伤,她极力抑制着脸上肌肉的跳动,脚步不知不觉朝前慢慢挪动。 “好,我答应你。”冷双成突然伸出手,又一次稳稳地拉住了李离的手腕。 刹那间,简苍如月出光华,尽情绽放一笑:“谢谢你,我替沙小弦,谢谢你。”笑容映照着苍穹上的云朵,无限的芳华再现。 李离的嗓子里堵得慌,她尽量伸直了身子,平静地说:“冷小姐,请。” 冷双成默默走了上去,轻轻放下简苍的身子,替她掖了掖被子,然后转身,又比李离先一步离开房间。 李离拼命地咬住嘴唇,发不出一丝声音,脚步沉重地朝门口走去。 “李离……”身后传来一句微弱的唤声,她马上转过身,朝床边扑去:“简苍,你怎么了?是不是……”后面几个字“还有话要讲”怎么着也说不出口。 简苍伸出瘦弱的手,在空中摸索,李离紧紧抓住,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姐,姐……你要说什么?” “刚才冷小姐在这里,我不好细说。”简苍吃力地开口,尽量地微笑,“别担心,我现在觉得呼吸顺畅,脑袋也不疼,你让我把话说完。” 回光返照的时间有限,李离攥着她的手,不敢哭出声来。简苍无意识地抬起眼睛,朝李离看了看,说:“我最放不下心的就是沙小弦,你没见过她,不知道她是个难得的全才,在爷爷抚养我们的时候,她很小就看各种各样的书,记忆力超群,所有的学校都是跳级读完的……进了警局后,因为运钞车事件,她被判亵职罪并处罚款,而且被关进沙岛监狱服刑七年,我病重前去看过她,她的变化让我很害怕,我记得那天很大太阳,她坐在窗户边眼睛一眨不眨,像是不认得我一样,后来问过狱监,才知道她性情早就变得冷漠,无论别人说什么,她都无动于衷,身手厉害得全沙岛犯人都不敢惹她……但是她很瘦很瘦,看样子还没有100斤,头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都是花白。我哭着和她说话,她看了我半个小时,一句话都没说就进去了……” 简苍气喘,咳嗽两声,李离连忙抚着她后背,听她把话说完:“沙小弦是个难得的人才,擅长多项本领,才20岁就被断送了前程,我心有不甘替她备卷翻案,三年来跑遍了各个地方,完全冷落了萧政,他可能忍受不了这样的老婆,所以和我离婚,我并不恨他,你也别恨他,因为我想每个人都有为难的地方。” “我的身体太差了,没办法再救沙小弦,但是老天又让我碰到了冷双成,我觉得把沙小弦托付给她才行,只有冷双成才能救她。你别看冷小姐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其实她过得很苦。我认得她是因为她坐在公寓前的长廊里,有些垂头丧气,我好奇地问了问她,知道她工作的难处,主动买了她第一份保险。她非常客气,搬来我楼下,为了报答我一直默默地照顾我。我问过她的私事,她不愿意说,只是说失恋了,受了很大的打击。后来我和她分开了,没想到又在这个医院里见了面。你也知道,她是为了她爷爷的肾病来的,我提出用我的肾脏换她照顾沙小弦的承诺,她死不答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她却答应了,我心里很高兴,啊,对了,李离,我眼睛现在看不见,冷小姐看起来还好吗?” 李离擦擦眼泪,低声说:“冷小姐看起来很冷淡,不知为什么,她总给我一些哀伤的感觉,但是看她的脸,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是的,我第一次见到她也是这种感觉。”简苍慢慢吐出一口气,吃力地接着说:“眼睛里明明没有悲伤,但是看起来很忧郁,这是为什么呢?” 李离看简苍到现在还在为别人操心,很心疼,不住地说:“你躺下吧,不要再说了。” 简苍真有些吃不消,她顺了顺气,最后微笑着说:“李离,我想睡一会,你先出去好吗?” 李离的泪又涌了出来,无声无息地流淌:“好,我不吵你。” “喀嚓”一声,那道房门在李离身后缓缓合上。她的手反搭在门锁上,身子疲倦地靠在门上,眼泪像河水流个不停。 “解脱了。”身边有人淡淡地说了一句,抬起头,只能模糊地看到冷双成远去的背影,那道背影瘦削,脚步轻浮。泪眼中后背一直在左右晃动,走了几步,她扶着墙,却没有回头。 李离记得自己答应过简苍将信亲手交给两人,但是现在此刻,她没有一丝力气,只能看着那个背影越走越远,远离了她的视线。 天下着蒙蒙细雨,盛植松柏的道路上极少有人往来,空气中充满了清凉的味道。 李离在简苍的墓碑前发了一会呆,想着以前那个笑起来羞涩得像孩子一样的女人,现在静静地躺在小盒子里,又哭了起来。雨声唰唰地流进心底,她的眼泪比雨水还要汹涌,就这样静寂的哭了半小时,一转过身,就发现后面站着一个黑色西服的男人,脸颊显得苍白,发丝浸了雨水,颓废地垂了下来。 李离擦去眼泪,一边恶狠狠地说:“萧政,你现在来做什么?简苍临死前还叫我们不要记恨你,可是我现在看到你,只觉得恶心!” 萧政眼皮都未动下,像个木头桩子站在雨里,雨水冲刷下他的面容,眉毛上聚集起一些水雾。 李离扭过头,愤愤不平地又说了几句:“原本不是我的事情,但是我每次看到简苍,总觉得老天对她不公平,那么温和善良的女人,放在谁手上谁不是当宝贝捧着?就你,萧政,瞎子一个,不仅不珍惜她,还一脚把她踢出门!” 长期积压的怒气喷薄出来,就在这短短几秒发泄得痛快淋漓,李离搜肠刮肚想了半天,又想不出更狠毒的话,骂了几句只能咬牙剜了萧政两眼,转身冲进了雨幕。 萧政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雨里,从头到尾没说什么。李离跑出好远,回头看时,那个黑色身影笔直杵着,渐渐地被雨帘阻隔得不清晰。 李离跑到陵墓苑外,左等右等不见公车过来,心里更加烦躁。站台空无一人,她靠着车牌站了半天,雨丝冷风一阵阵地扑在她脸上,让她冷静了不少。 说到底,简苍还是原谅了萧政,她即使看着不解恨,但也无可奈何。 还是多想想自己以后的事情吧!回过神后,李离一面劝告自己,一面伸手拦了一辆的士,钻进车回到了蓝天。 宿舍里光线昏暗,透着一股子冷清。李离飞快地脱下湿衣服,换上牛仔裤和套头毛衣,擦拭头发慢慢打量四周。这个小蜗居容纳她快有四年,每当她有伤心烦恼的事情,陪伴她的也只有这一方窄窄天地而已。 简苍已经去世,辞呈已经批准,行李已经收拾妥当,现在,是她离开的时候了。 眼光浏览过柜台,在一封厚厚的信笺上突然一顿。这几天处理简苍后事忙得昏天黑地,险些把她的嘱托给忘了。李离连忙掏出电话,致电给cici:“cici,有空吗?帮我查查医院家属留言薄,我想找绿苑205冷双成小姐电话。” 那边传出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离医生,是你啊?”cici大叫,“你还在医院啊?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李离只是苦笑。cici好像想到了什么,又开始喳喳叫:“你说的绿苑205就是冷木贤吧?换肾手术失败的那个?” 李离叹口气:“是的,黎医师主刀的那位,冷先生遗体已经火化,我要找他的看护人冷双成小姐。” cici随后报出了号码,再一次刨根问底:“离医生,那个两次打电话找你的男人是谁啊?问你你总是这么神秘!” “cici,雨下大了,我去关下窗户,拜拜……哦,对了,办公桌里有我留给你的礼物,你去拿一下吧!是你爱吃的杏仁巧克力!”李离客气地告别,不顾cici在那边大喊大叫,切断了电话。 吐出一口气,拇指又连接按下几个号码,耳畔响起一阵和弦乐,过了20秒还是没人接听。 李离耐心地拨了两遍,事不过三是她的原则。她出神地想了想,又按下冷双成的家居号码。 电话仿似响了一个世纪之久,终于有人珊珊来迟:“你好。” 声音利落低沉,如见其人。李离心里感叹一句,小心翼翼地开口:“是冷小姐吗?我是李医生。” “我记得你的声音,李医生,请问有什么事情吗?”冷双成的语气还是很冷淡。 “我这里有一封信,是简苍要我转交给你的。”李离考虑到冷双成现在失去亲人的心情,又试着问,“你有空吗?我想见见你。” 对的,我想见见你,因为我真的有些不放心。李离没有说出后面的话,她怕她一说出来,冷双成会认为这个人简直有神经病。哪怕看起来,她不像是那种会说出刻薄话的人。 “我现在刚好有空,要不李医生说个见面的地点。”冷双成的声音平稳,用的是肯定语气。 “外面正在下大雨,我方便一些,还是我来吧,你现在在哪里?” “兴远大道单身公寓12A室。” “是哪一栋公寓?”李离细心地追问。 “这里偏僻,只有一栋公寓,你来了就看得见。”冷双成淡淡地说,“我在这里住了四年,一直只有一栋公寓。” 抑郁 单身公寓其实就是钢铁丛林里的居民村,它一共十三层,每层A、B两户,寸土寸金的地位烘托了它的身价位于中流之列,而简约明快的风格受到单身单女青睐,他们纷纷聚居在此,做起了面向繁华都市里的隐士一族。 冷双成的房间位于顶楼,向阳,空气流通很好。李离被请进屋后,惊讶地发现家居布置得温馨典雅,和主人性格完全不一样。 透明橱窗外摆满了花卉,姹紫嫣红纷纭如雾,一进来就吸引了李离的视线。一把长柄水壶静静地站在阳台上,像是花海里的守望者。冷双成顺着李离的目光,看到那一片灿烂生机,一笑:“李医生喜欢花?临走时要不要带上两盏?” 李离摆手,冷双成又笑:“看起来是不是有老古董的味道?这些都是爷爷的东西,我舍不得丢,想留下来做个纪念。” 李离和冷双成接触不多,还停留在被她的安静与悲悯震撼的阶段,一连见到她两次面露笑容,李离也放下了拘谨,笑了起来:“我就喜欢怀旧,也是个俗人,看到美好的东西也会自发地靠过去,但要我和它呆在一起,我就浑身难受,因为我怕会糟蹋了这点美丽。” 冷双成哑然失笑,顺手递过一杯饮料给李离,自己握着高细玻璃杯坐在了对面沙发上。她的笑容浅显温和,只在嘴角露出一点笑纹,马上就消失不见。 连笑容都是安静的。 李离心里暗想,揣测着下面该怎样开口。房间里顿时又冷清起来,冷双成细心地等待了一会,看到李离还是没开口,率先打破了僵局:“李医生脸色很严肃,是找我有事吧?没关系,你想说什么尽管说。” 言谈举止从容大方,好像和李离相识多年。李离连忙趁势说:“是有些事情,问出来显得很冒昧,不知道怎么开口。” 冷双成喝口纯净水,面色温和:“李医生别客气,因为简小姐的关系,我们也算是熟人。如果有什么要我做的,你尽量吩咐。” “没有什么要紧的事,除了转交给你一封信,我心里还有几点疑问……” 冷双成迎上李离迟疑的目光:“没关系。请。” “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觉得你很安静,和我们平常人不大一样。而且你拒绝在移肾手术上签字,这是为什么?” 即使是阴天,房间里光线明亮,足够看清一切。冷双成看着花丛,并没流露出丝毫的哀伤,只是平静地说:“我一直陪着简小姐,知道她人很好,总是过多地为别人考虑,可以说,她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品质纯良的女人,有时候也会不知不觉地受她感染。这样好的人,只要有挽救的机会,我绝对不希望她放弃信心,过早地交代后事。说到爷爷的病,我本来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如果没有挽救的机会,我希望他老人家安安静静地去,别再受病痛的折磨……“ 病人家属里有冷双成这样想法的人很多,李离知道这点,她深受震撼的不是面前人沉静的脸,而是想起了cici说的话。 那日简苍病逝,她靠在门外流泪时,无力再去叫住冷双成转交那封信。Cici看见冷双成的背影,也伤感地说:“离医生,医行兼并前,我在玛格丽特呆过一段时间,见过简小姐和冷小姐。” 李离没有说话,只是哭,cici好像触景伤情,哽咽着说:“其实做医生这行工作,见惯了生老病死,心有时候也会变得麻木,但是对这两个人我印象很深。冷小姐每次从出租车里抱出简小姐,小心翼翼地,像是在呵护一个孩子,简小姐人好,见了每个人都打招呼,冷小姐推着她帮她盖毯子……我本来以为她们是姐妹,后来才知道是毫不相关的陌生人。现在社会,人都冷漠得很,还哪有人像她们那样热心?” 李离听了,暗暗下定了决心,哪怕是在帮简苍偿还恩情,她也一定要好好回报冷双成。 现在在冷双成寓所里,李离面对着毫不显露的冷双成,心里面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尽管言谈从容表情温和,但是她脸色苍白,眼眶深陷,这些瞒不住医生李离的眼睛。 “恕我直言,冷小姐。”李离细心地观察很久,开口说,“你的眼睛太过于平静,说到爷爷的时候一直沉浸在回忆里,如果你相信我,请你配合一下,接受我的调查。” 冷双成微微一笑:“做什么?好像我是病人一样。” “请原谅我的冒昧,我曾攻读过临床心理学,了解到一些病人潜在的心理危机。我可能太直接地提出来了,希望你不要排斥……” 冷双成脸色平静,摇摇头没说什么。 李离暗自鼓劲,有些豁出去了说:“你是不是一直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一个人呆着时,有没有无意识地流泪?如果有,那证明我观察得不错,冷小姐至少患了轻微的抑郁症。” “李医生真是厉害。”冷双成苦笑一下,后背慢慢靠向沙发,眼睛望着天花板:“还不止这样,有时候看见爷爷留下来的东西,我就深深自责,总觉得今天来得真是讽刺,什么打击都向爷爷去了,我这个罪魁祸首还好好活着。” 怎么能这样说!李离很吃惊,身体都紧张得绷直:“冷小姐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建议你最好去看看心理医生。” “我看过医生了,医生说我这是属于反应性抑郁症,早期轻微状况,开了一些抗抑郁药和做了一些心理辅助疗程。”说到这里,冷双成又苦笑:“既然被你看出来了,我想我还是没完全好。” “冷小姐的心结可能太重了。反应性抑郁症在病例中较为常见,一般都是遭受失恋婚变、天灾人祸等挫折打击所导致,不过我看冷小姐还好,只是偶尔有些想不开。” 冷双成抬起眼皮看了看李离,语气真诚:“谢谢李医生的关心,我会牢牢克制自己,不让自己去钻牛角尖,疗治的方法我都清楚,我只能说现阶段我比较难受……”顿了顿没说下去。 李离微侧脑袋,面容凝重:“能对我说说吗? ” 冷双成失笑:“真的没什么,李医生,其实就是一个很俗套的故事。” 李离见她笑得云淡风轻,更加惊奇:“能说说吗?” 冷双成又看了她一眼,笑:“李医生这样看着我,要拒绝你真的很难。好吧,我就随便说说。” “我是罕见的Rh阴性O型血,国外留学时接到爷爷电话,要我去给一个叫做顾翊的华人输血,我虽然好奇,但还是依照爷爷意思去了,去了之后才发现顾翊也和我就读一个学校。后来又输了几次血遇见了他几次,再后来就稀里糊涂地恋爱了,不过爱上他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他显赫的身份和幕后的实情。” “回国后,爷爷特地从乡下赶来和我住在一起,诸多事情对我要求很严厉,我那时并不知道爷爷已经有了心事,一直很温顺地听从他。他不准我和顾翊在一起,要我好好工作。我不想愧对顾翊,暗地里还是和他有联系。事情败露后,爷爷告诉我一个事实,让我一时接受不了。” “我还有另外三个年轻人,从很小时候起,就接受了一个教育基金馈赠,据说是被誉为精英计划。这四个孩子里就我家世差,只是因为我的血型特殊,能为基金理事家人服务而入选,这个人就是顾翊的爷爷。理事长给爷爷施压,不准我们在一起,爷爷估计受到了不礼貌对待,回来后羞愧地哭了起来。” “我很心痛,什么都答应了爷爷,主动去找了顾翊,不仅断绝了关系,而且还教训了他一顿。因为他叫手下拉住我,不准我去找他爷爷理论。看他冷漠高贵的样子,我恨不得掴他几巴掌……不管是什么身份的人,这样对待一个老人家品质就是差!”说到这里,冷双成呼出一口气,神情无比认真,“我最后没去找理事长,也是看在他是一位老人的面子上。可理事长还是没放过我,我前脚进门,他后边训斥的电话就来了,爷爷忍受着他的咆哮,不准我切断电话。听完后扇了我一巴掌就晕了过去。” 李离心中一动,看来冷双成发作起来还是很厉害的,完全不是文静温和的形象。 冷双成神情很忧伤,接着说:“爷爷被送进玛格丽特医院,检查出来是肾病晚期……后面的事情你也知道,简单来说,就是我先失恋了,后来再连累爷爷病倒,特别是爷爷死这件事,我觉得我是个罪人。” “冷小姐所说的顾翊,是天成传媒的顾先生?只能说这个产业覆盖面广,连我这个小小的医生都知道,都注意到了传媒频道的滚动广告。”李离也并没有很吃惊,淡淡地说,“如果谈一场恋爱都有罪,那这个世界里的人天天都在谋杀。” 事情还没有你想象中这么简单。冷双成苦涩地想,没有过多地解释什么。“是天成顾翊,总之他不是好人。好在现在也可以没什么联系。” 冷双成喝口水,看着李离:“占用李医生这么长时间,真是不好意思。听说你已经离职了,下面打算去哪里高就?” 李离站起身,走到落地窗边,鸟瞰远处城市:“我想离开这里,到处去走走,做些我喜欢的事情。” “真是凑巧,刚好我也想离开这座城市,过两天就走,行李都收拾好了。”冷双成这次说得极为坦诚,“简小姐一直要我照顾沙小弦,我心里其实一直在纳闷,为什么一定是我?不过所有事都过去了,我以后会去看望沙小弦,做好答应的事情。” 李离转过身说:“如果冷小姐要去,麻烦先隐瞒简苍逝世的消息,这是简苍交代我的,我那里还有一封信,本来打算两年后再寄给沙小弦,既然你以后要照顾她,我也转交给你,你看行吗?” 冷双成点头:“那明天你离开前再碰个面吧。” 离开 第二天,所有的报纸和滚动频道都揭示了一个震惊的消息:原萧氏珠宝少董萧政在前妻墓前服毒自杀,萧从影一跃成为新一代掌权者,成为今年最有价值的黄金单身汉。 各种恭贺、逢迎、心怀诡异的电话不断打进,萧从影暴躁如雷,一天摔坏了不少手机。他从来没有遇见这么离奇的事情,萧政居然会撒手不管,去服毒自杀!还有什么事情比性命更重要?难道就是先前所说的爱吗? 萧从影百思不得其解。伤心愤怒之余,只恨萧政太过于专断。 所有外界反应都过于激烈,除了两个人。天成传媒不动声色地滚动播放两大新闻,今天占用了他们整个版块,却没有启用任何一个经济评论家,只是寥寥几语说了外界传闻。还有一个就是一直和萧氏合作的银行少东杨散,他对此反应很冷淡,目前为止没有任何表示。 萧从影坐在黑缎面沙发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心里堵得慌,有些难以明喻的东西在膨胀嘶吼,他一时之间很难接受这个打击。 这周的琐事连踵而来,先是萧政病倒将工作丢他上手,再接着李离提出离婚……想到李离的名字,萧从影愣了一下,走到办公桌前下意识地去摸手机。 很久没有联系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尤其简苍死后,医院里没传来一点风声。 蓝色金属外壳闪着冷冷的幽光,像是冷漠笑着的看戏人。他的手又有些迟疑。 是继续向她示意他很重视她,还是苦苦硬撑着?心里还在挣扎时,手指已经熟练地按下了一组号码。 电话那边很快传来回音:“你所拨打的电话号码是空号,请稍后再拨。” 萧从影紧紧攥着手机,难以置信。他再次拨打了几遍,都是相同的答复。 怎么一夕之间,这个世界都改变了?还是在他流连忘返时,发生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但是他再也不想去致电李离助手,也忍住了摔这部手机的冲动。 手机是他无意中看到的一款,和李离那支据说是一家所出,古典造型,AB两版。 李离的确撤销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她站在摩天大楼一层抬头看着滚动的电子屏,久久忘了转身。 萧政竟然死了。 这个消息令她无比震撼。 如果有爱,怎么会这样对待简苍?还是简苍早已看清了这个人,先前一步原谅他,希望他宽心地生活? 李离不懂,看到萧从影的巨幅海报打出屏幕,内心的震撼也让她没有任何感觉。心底简直就是麻木。钝痛的麻木,就好像有把酸痛的刷子一遍遍刮擦着心脏。 简苍病逝,萧政也死了,所有的记忆和仇恨都随风而去。 那么,我还在怨恨什么?李离问自己。 旁边有人惊呼萧从影的英俊帅气,李离回过神后瞥了一眼,转头离开。冷双成穿着一件苏格兰风格的背心站在广场另一侧,里罩长袖衬衣,着装保持干净清爽的特点,李离能从稀稀落落人群中看到她,也是她神情过于专注的缘故。 李离走上前,微笑招呼:“冷小姐。” 冷双成一直抬头仰望电子屏幕,两眼里蕴藉一片墨色,显得幽深不明。她回过头看到李离,说了一句:“萧政竟然死了。” 答案和我不谋而合,内心和我一样怨恨难平。李离微笑起来。“不提那人了,既然死了,万事一笔勾销。” 冷双成爽朗一笑,偕同她慢慢朝外走:“离开这里后还回来吗?” “不知道,转转再说,不过地球是圆的,最后转回来也说不定。” 冷双成又笑了起来,她发现和李离很谈得来,有点像一见如故的意思。“那我期待着和李医生的见面,最好在地球某个角落突然遇到你,然后‘嗨’地一声像是多年的老朋友,那个时候应该就是无话不说了吧?” “冷小姐真是亲切。我也是这样想的。” 冷双成和她隔着一肩之宽,很文明礼貌地配合她的步子:“你拿了行李,我送你一程。” “谢谢。” 冷双成招来一辆的士,挺绅士地替李离开了车门,安置稳妥后又挥挥手:“祝开心!再见!” 李离微微一笑算是作别,车尾划了条弧线,将她带离了这座繁华都市。冷双成静静伫立在街边,望着流水车道,发了一会呆。 这么热闹喧嚣的城市却容不下性情恬淡的几个人,简苍也是,李离也是。 冷双成叹口气,慢慢朝明天医疗室走去。明天姓明,是她的心理医师,半年前她慕名而来问诊,却发现“明天”不是招牌,而是主治医师的名字,当时就对这个姓氏愣了一下。 在她记忆中,好像见过这个名字,毕竟比较特殊。但当她细细思索时,又觉得没见过一个把一身蓝色西服穿得如此得体优雅的男人,为了避免尴尬,她总是看上一眼想一想,“点”到即止。 按照约定,今天必须拿最后一个疗程的药。 推开内外相隔的玻璃门,白衣俊雅的明天医师已经端正坐在办公桌前。他抬头看见冷双成进来,嘴噙微笑:“来了,这里还有最后两盒药,按时服用就行。” 明天眉眼说不出的开阔干净,给人一种邻家大哥的味道,冷双成每次见了他,总是很放松:“谢谢明医师。” “这个月情况怎么样?” “很好,没有无缘无故地情绪失控。”冷双成抿唇轻笑,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只要不惹我,我基本上人畜无害。” 明天也轻笑不断:“冷小姐能这样说,我敢断定你已经没什么了。” 冷双成见药盒较小,拿过来握在手上,呵呵笑:“我进来两分钟,外面的女孩子就推了三次门,我看我最好还是早点走,要不走晚了,一出去就会被美女们围攻……”一边笑着,一边挥挥手。 明天盯着她蓝白相间的格子装,面目显得温和:“冷小姐,稍等。”冷双成的手停留在门扣上,他又看着她,黑黑的眼睛里满是光辉:“今天是第六次见面,我有些失望,看来你还是没记起我。” 冷双成听他话中有话,歪头:“我感觉好像见过你,不过拿不定主意。” “私立贵族学校,英朗,空手道社团,黑缎师兄。”明天缓缓吐出几个词,提醒她。 随着这几句话,冷双成眼前回想起一个场景:白色飘逸的道服,黑带镶嵌的领口,文质彬彬地鞠躬,灵巧迅猛地搏击……一个又一个高挑的身影在混战,不分男女不分轻重,道场里到处是群起霍霍的声音…… 冷双成眼前一亮,声音扬高:“啊!原来说的是你!我参加社团时,教练一直把‘黑缎师兄’挂在嘴边,天天念叨五六遍,听得我们耳朵都起了茧‘明天师兄自由搏击第一,是你们的榜样,是我的骄傲!’看来教练说的真有其人!” 明天开心地笑:“我去过你们社团,当然有我这个人,只是你不记得我了。” 冷双成认真地想了会,问:“我记得我没缺过一次训练,怎么会没碰到过师兄?” 明天开始笑,很含蓄:“我来的时候,你正在躲避一个出掌迅速的同门,估计是忙于应战,没注意到我。” 冷双成见他笑得“斯文”,有些不甘心,使劲地回想。 好像是有一次……在教练吩咐的对练中,她投机把对手打趴了,那个男孩子老羞成怒,缠着她一直要求再较量,她一整个下午都去躲避他的拳脚了…… 冷双成笑了笑:“是有这回事。” “被你打倒的是我的弟弟,叫康盛。”明天言如春风,又缓缓说道。 冷双成明显一楞:“是师兄的弟弟?不姓明吗?” “我家有两个孩子,我从母姓。而且康盛一直记得这个事情。”明天眯起眼睛,笑得很是无辜开心,“还好你们没见面。” 冷双成哭笑不得:“康先生应该有二十五六了吧?真的一直在耿耿于怀?” 明天点头:“反正他没忘记你的名字,所以连带着我也记得你。” 冷双成连忙扭动门锁,露齿一笑:“请代我向康先生问好,多谢明医师的照顾,告辞。” 从医疗室落荒而逃,走到车水马龙的大道旁,冷双成才微微喘了口气。没想到大学时自己不注意,还莫名其妙结下一个梁子,这种让人长达六年的“怀念”,滋味真是不好受啊! 离公寓还有一段路途,冷双成慢慢地往回走,想最后一次感触这座城市的脉搏。左侧有一道明净的长廊,落地橱窗里摆满了画,阳光流淌在画卷上,文雅唯美,很容易吸引路人的眼光。 冷双成并不在意,一直朝前走,眼角无意撇到一副水彩,先是感叹画的真美,走开几步后突然意识到什么,转回了身子。 这幅水彩的名字叫做《倦》,画风唯美,带有古希腊雕塑的影子,画中天使面容微微向上,像是渴求飞回天空翱翔。雪白的羽毛纷飞零落,翅膀完全盛开,可是拍打着没有飞走。 明明有翅膀,却无法飞上天;明明贵为大天使长,米迦勒的神情太过于倦怠。 是一种哀而不伤的感觉,而且天使的面孔十分俊美,只是形似于神话传说中的米迦勒。画卷右下角标注着一行炭笔小字:纪念沙展。 冷双成走近橱窗,玻璃反射的光终于让她确定了:画中天使的容貌和她七分相似。但她不是沙展,要弄清这个疑问很简单,去问橱窗后的主办写字楼就行。 明亮宽敞的一楼接待厅里还有一个男人,背对着她,背影挺拔。冷双成径直走向接待员工:“小姐,我想问问外边的一幅画。” 身边的那个男人转过脸来,五官英俊,眉眼透着一些深沉。一身裁剪合体的亚麻西服彰显了地位不凡,相比较昂贵的外套,他的气质显得内敛。 他看了冷双成一眼,原本冷淡的脸上露出惊异。冷双成不由得摸摸自己的脸,看着他:“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小姐贵姓?”他问。 “免贵姓冷。” “不好意思认错了人。”那个男人语声里大为失望,连脸色也遮不住阴霾,“敝姓杨,刚才第一眼看到你,误以为你是我的朋友,真是不好意思。” 冷双成笑笑,回过头继续对着接待小姐:“小姐,外面那些画是从哪里来的?” 小姐彬彬有礼回答:“您好。我们广告楼正在为一家新开的艺术馆作宣传,您看到的所有油画都是出自青少年画家之手,他们大多来自英朗贵族学院。” “那幅《倦》的水彩也是他们画的吗?” “是的。”接待小姐翻了翻单据,“是一个叫做简单的小姐所作。” “请问能卖吗?我想收藏。” “对不起,小姐,这幅画的作者注明谢绝出售,仅供我们观赏和宣传。” “谢谢。” 冷双成失望地转过身,身旁的杨先生突然开了口:“冷小姐也想买这幅画?” 冷双成惆怅地点头:“很好的一幅画。画风唯美,天使的表情震撼人心。” 就像我见过的朋友一样,很让我怀念。冷双成默默地朝出走,没再注意身后的事情。 外面的太阳也变得刺眼起来。只有画卷长廊依旧静美。 冷双成抬手遮了遮眼光,不甘心地走回橱窗前,继续安静地打量那副画。看得久了,画中的天使栩栩如生,满卷的悲怆渗透出来,似乎在诉说一个故事。 橱窗上忽然映照出另一张脸,渐渐地走近,英俊完美,有如希腊神祗。 冷双成回过神时,那人已经走到了她身后,冷淡地喊了一声:“冷双成。” 往事 这张脸毫无疑问是她见过最完美的脸,也毫无疑问地让她想起了。顾翊是她的初恋,两人的交往虽不能说是血淋淋的伤疤,但的的确确在她心底留下了痕迹。 如果有可能,她宁愿没有遇见过他。 冷双成偶尔回想时,会苦笑,为了她自己天真的愚昧,也为了以前那种不顾一切的勇气。在她印象中,顾翊永远是先挂电话,永远是让她等他,永远是暧昧不清的表示与举止。她也曾经扪心自问:我爱他吗? 爱。她总是这样回答。 那么他是爱我的吧? 这个问题她无法回答。但是她宁愿相信爱情,因为顾翊看见她恍惚走神,会扳过她的脑袋,恶狠狠地扑吻上去。既然能吻得唇齿磕碰、气喘郁郁,她相信那一刻他是带着恨意,彻底投入了感情,哪怕那种感情是恼怒,是不甘,是她揣摩不到辨析不了的深层意思。 直至后来出现了隔阂与变故。 顾老先生开始两方施压,反对他们的交往。她不甘心自己的感情被他人操控,总是努力地维护和经营。她会默许顾翊的要求,一周只见面一次;她会体谅他的难处,从来不提任何要求,小心翼翼地配合他的话题;她会独自忍受相思的煎熬,忍受爷爷的谩骂与鸡毛掸子,只求把这场恋爱持续下去。 爱一个人有什么错!每次爷爷把她打得泪水涟涟、无处躲蹿时,她总是哀号不已。爷爷抖着“家法杖”,咬牙切齿地告诉她:你称称自己有几斤几两,能进得了顾家那么高的门槛?冷双成,你怎么不想想,你和顾翊根本是两个阶层的人! 最后一句五雷轰顶,让她彻底逃避不下去。顾翊从没公开过她的身份;从没带她出席过任何正式场合,尽管他为人低调,鲜少的几次也是有美女相陪;从没为了她和他爷爷正面对抗,总是冷淡地置之不理,冷冷地不予回应。 可是苦了她,夹杂在惊疑和打压中苦苦支撑,如果不是发生爷爷绝食、羞愧得一直哭的事情,她还鼓不起勇气去结束这场恋爱。 分手那天的场景历历在目,每次回忆,冷双成都能仔细地复述每个细节—— “冷双成,你确信你是考虑好了?不是一时的义气之争?”那天的顾翊面容铁青,冷冷地盯视她,眼珠子蕴起一团火,“如果你考虑好了,我也没话可说,一切如你所愿。” 顾翊那种不以为然的语气刺激了冷双成,她皱着眉回拽自己的手腕,无奈被顾翊下属攥得死紧。“我警告你,顾翊,你的人再不放手,我就要动手了。” 顾翊冷笑,不慌不忙地走上前,盯着她的眼睛说:“……每次都来这一套,先扮温和装无辜,趁我不注意时就亮爪子伤我,我忍你够久了冷双成!今天你敢先说分手,我就要你记住这个教训。”他轻掐她下巴,面带讥讽:“知道我不敢让你流血受伤,所以有恃无恐是吧?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不接我电话、不按时赴约,现在还敢冲到这里胡闹。” 冷双成站着没动,安静了几秒。顾翊墨黑的眼睛看进了她眼底深处,神情专注,脸色还是冷漠。冷双成抬起眼皮,微微一笑,寂静无声地露出八颗白牙:“我只强调一点,顾翊,我是文明人。”她突然屈腿就势一侧踢,面不改色:“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我能对其他人都很礼貌,惟独看见你就不顺眼,因为我发现你真的很欠扁。” 顾翊没避开,膝盖弯结结实实中了勾踢,痛得他微微一屈。他咬咬牙说:“你们两个先出去,没我吩咐不要放人进来。” 两名手下迅速放开冷双成,稍稍鞠躬利索离开,顺手锁上了檀木大门。 豪华宽敞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个静立对峙的身影。 冷双成动了动眼珠,冷笑:“我知道你空手道和跆拳道至少黑缎六带……怎么,想灭口?” 顾翊不回答,伸出右手拉扯领口,松开了领带,他冷冷盯住冷双成眼睛,缓缓脱下外套,随手一扔,黑色西服像张铺开的布幔散在沙发上。冷双成讥笑不断,却聪明地一步一步朝后退。 “冷双成,你既然偷翻过我的档案,肯定也知道我接受过比你更严格的教育。”他慢慢朝前走,语声很冷,“只要是有教养的人都知道,做人要有个底线。你今天三番两次撩拨我,不就是想我恼怒,一口气答应你的要求?” “是又怎么样?”冷双成爽快承认,后脚跟已经退到了沙发前,“早在英国为了治好你的病,我差不多输给你我全身上下一半的血,那时还不知道顾家的债这么难还。现在顾老爷子讨债来了,炮火对着我开还不够,连身体不好的爷爷他都不放过,再看你,我这个名义上的男友,又为了这段感情做了什么?你们所作的一切只会让人心寒!”她后背悬空,右手下意识地探了探后方,没料到竟是没找到支撑。“告诉你,顾翊,我也忍了这么久,今天总算是不耐烦了。以后你是金子也好,骄傲得像王子也好,我懒得陪你耗了!” 顾翊眼神一冷,听到这里猛扑过去,将冷双成趁机按在了沙发里:“你再说一次?”他恨得咬牙切齿,“还敢说你有耐心?你根本是个傻子!你怎么知道我没做什么?再问问自己,你哪次用心听了我说话?冷双成,你有时真像个十足的白痴。” 顾翊的脸近在咫尺,嘴唇紧抿,冷双成都看得见他眼底的一抹冷厉,她不安地扭动挣扎,低喊:“白痴也好,傻子也罢,总之我不想再和顾家有什么瓜葛,是瓜葛,你听懂了吗?” 顾翊冷笑,在她脸上咬了一口:“别说得那么大义凛然,你总有后悔的一天。” “OK,OK!”冷双成一只手被他嵌在沙发背上,只得用另一只手阻挡顾翊的报复,她好不容易挣脱一点空隙,很欠扁地大叫,“我现在就后悔了,不该试图用文明的方式和你交谈,我应该直接发传真你,眼不见心不烦,直接断个一干二净。” 顾翊下巴紧绷,他冷冷钉住冷双成一两分钟,没有说话。冷双成见他静默,偷偷移开手臂,从衣袖下露出眼睛,又冷淡地加上几句:“顾翊,我说的都是真的,不是我没勇气接受事实,而是我真的很累……与其这样互相折磨,不如放彼此一条生路。” 顾翊突然紧掐住冷双成侧脸,一掌刚好包合了脸庞的弧线。“我本来以为我们是血脉相连,所以不需要我做得多明显,你都明白我的意思,看来我还是高估了我自己。既然你认为这是折磨,那我先放过你……”他骤然起身,径直走向办公桌前,微微弯腰抽出一叠文件纸,唰的一下砸在厚实桌面上,页面飞蹿得极远:“想撇个一干二净?可以,签了字就行。” 冷双成皱了皱眉,狐疑地走了过去,伸出指头扒拉着纸张:“又想干什么,我又没卖身给你,为什么要签字?” “契约,两年。”顾翊丢出自己的签名笔,啪的一声摔在冷双成面前,冷冷地说,“两年之中,不得出现在顾氏名下任何场所,不得出现在我视力范围之内,否则当以违约起诉,下场就是告得你倾家荡产。你想清楚了,签还是不签?” “为什么是两年,不是五年、十年?”冷双成脱口而出,面容上有些惊呆。 顾翊抿嘴去抓她,她灵敏地后退一步,避开了前胸被袭,“好吧,好吧,两年就两年。” 顾翊双手支撑在桌面上,双眼冷冽幽深,他对着冷双成眼睛一眨不眨:“你不是要断得干净?这样我们不能见面,应该如了你的意吧?” 冷双成无所谓地笑笑:“这文件你准备好久了吧?难道不是你一早就有这个心思?” 顾翊沉着脸,好看的面容变得生冷而严厉:“你如果仔细听我以前说的话,就知道我为什么准备这份文件,不过现在也不差,用在断绝关系上不算浪费。” “好像是说拿给顾老爷看……那我最后一点内疚感也没了。”冷双成温和笑笑,慢慢摸到办公桌前,拿起笔。顾翊面色冷漠,眼里的浩瀚深邃快要掀起风暴,冷双成抬头看了他一眼,俯下身。 冷双成细细签了两遍名字,眼角扫到顾翊的双掌蜷成了拳,指节青紫,死死地抵在桌面上。她面色如常地双手递过文件,说:“好了。” “你还真敢签啊,冷双成。”顾翊唇角抿成一条直线,吐出几个音节,“心这么狠,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冷双成睁大眼,看起来很惊愕:“凭什么说我心狠,不都是按着你的意思来吗?而且你们居高临下指使爷爷,这一点我真的很恨,因为,顾翊,你对爷爷态度如何,就可以看得出来以后对我如何,你说只要是女人,怎么会不清醒?” 顾翊紧紧攥着文件纸,脸色苍白,眼眸里隐约跳动一些光芒。冷双成怕他又要冲过来,忙不迭地侧头告别:“告辞,不见了。” “出去!”顾翊濒临失控,眼里的火焰彻底熄灭,只剩下满脸的苍白,“你竟然真的敢签……连犹豫一下都没,我真是……”他后面的字句慢慢隐退,不闻声息。 冷双成一直朝外走,身后传来噌的一声微响。她走向门外的趋势不变,脑袋还是回头看了一看。 顾翊静默地坐在靠背沙发中,面色冷漠,划亮了一根火柴。晕黄的光跳跃在火柴梗上,慢慢地燃烧,映得他的眉眼深邃如墨。 洁白的香烟安静地叼在嘴角,他并没有点燃。 冷双成敲敲门,门外的人接到里面顾翊的指示,旋开了门锁。 她不发一语地走了出去。 再见 如果说初恋是刻骨铭心的记忆,那么接下来的自我愈合期显得尤为必要。冷双成虽说亲手结束了第一场爱恋,但她心底也会难受,回家后不得不独自饱尝苦果,惊疑、颓废、情绪反常不定……所有的一切铺天盖地而来,让她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早晨的阳光照进窗帘,她瞪大了眼睛,发觉一夜未闭眼居然没有要睡的意思。 吃饭时盯着电视发呆,五颜六色的光彩映着她麻木的瞳仁,广告中的人看起来都活得潇洒可爱。 余下的时间得去照顾爷爷,静静地坐在那里,要么胡思乱想,要么感受时间流逝的点滴。 渐渐地,思维进入了一个封闭的空间,就像每天枯坐在爷爷病房,安静的墙挤压过来,满脑都是洁净的白色。 可是还得清醒,爷爷需要一个稳定的监护人。冷双成就这样一面沉溺于抑郁情绪中,一面又自我救赎与反抗。她矛盾而痛苦地活了两年,像生长在小匣子里的泥面人偶,如果不是碰到简苍,简苍又给她注入一缕清新的活力,她仍处在暗影和洁净里,苦苦挣扎。 好不容易快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却没想到会碰见顾翊。 “冷双成,为什么不回头?”顾翊冷淡的声音拉回了冷双成思绪。 冷双成背对顾翊,讥讽地撇了撇嘴,在他叫第一声时,她站着没动,装作她不是“冷双成”这个人的样子,希望可以不去面对他。毕竟她现在蓄起了长发,又清瘦一大圈,穿着适意简单,不复以前温婉风格,在人海中第一眼不注意到她,冷双成还是有这个自信。 但是,顾翊这第二声就扼杀了她的期盼。他直接要她回头,透过玻璃橱窗,他清冷的目光一直在攫掠她面部轮廓。 好吧,躲不过那就直接面对。 冷双成暗自咬了咬牙,慢吞吞地转过身子,正对一双墨黑深邃的眸子:“顾先生。”她语声温和,带着如沐春风的和谐感,仿似彬彬有礼的司仪,又问候了一句:“您好!” 时隔两年,在这繁华都市偏僻一角,两人无法避免地打了照面。冷双成脸色白皙,无法掩饰大病初愈的苍白,黑色的眼珠不兴一丝波澜。顾翊容貌依然英俊,两年的岁月没改变他丝毫,还是穿着冷双成记忆中名师定做的圣·西伦礼服,黑色醒目,周身流转着淡淡的冷。 冷双成等了两秒,见顾翊不作声,只冷漠地盯着她,又欠了欠身子:“这座影楼是顾先生的产业?那真是不好意思,容我回避。”说完撇撇嘴角笑笑,转身想走。 冷双成一针见血提到了契约,顾翊很快有了反应。他的脸色稍稍变冷,伸出右手去抢冷双成的胳膊。冷双成眼疾手快退后一步,语声变得冷淡:“我知道顾先生为人低调,不想引起路旁行人围观,所以请您自重。” 顾翊脸色不变,说了句:“何必呢,冷双成?就算我是路人,你也没必要刻意疏远我。” 冷双成静默了会,然后抬起眼皮尽量宽厚地笑,不露出牙齿:“顾先生真是贵人多忘事,容我提醒您一次,根据合约规定见您一面就得赔偿十万,显然,这个黄金价格我还消受不起。” 顾翊逼近一步,低头紧盯住她的脸庞,一股烟草清香随之向她侵袭过去。“冷双成,别装傻,今天是九月十八日,合约到期。” 冷双成没有选择后退,一旦后退,身后的橱窗和身前的男人就会把她紧紧框在小区域里,她看穿了他的意图,冷冷地撇嘴朝左边走去。 顾翊先她一步抵住了退路,语气阴寒:“你再动我就放手抓你了,我不怕行人围观,围观的后果无非是明早上报纸,当然,传媒里的下属会巧妙地处理我的影像,只留你在我怀里的清晰大照。” 威胁?冷双成心底一笑,过了两年,看来这顾翊对她还是老手段啊。在独自面对她时,这个传闻中神秘高傲的传媒老总,总是一反矜贵使下三滥手段,他运用起来得心应手,她可不想再陪他纠缠下去了,想制造暧昧,那得看她是否乐意。 而且,两年过去了,她早已放弃了这段恋情,她恪守合约从不出现在任何顾氏场合,这点想必他比谁都清楚,但是两年过后,他又准时出现在她面前,这到底又算得上什么? 冷双成懒得思索,她疲劳地抚了抚额发,歪头淡淡地说:“顾先生随意。”转身朝另一边走去。地球是圆的,她不信还转不回去。 “冷双成,我有几句话想问你。”顾翊这次没有追过来,从她身后传来平淡的语气,“希望你能理智些,听我把话说完。” 冷双成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她发现时隔两年,要和顾翊作基本的人类交流还是很困难。要么是她先入为主,他给她一种永远掌控着大局的感觉,要么是他太过于自信,看不出来他的高姿势凌驾于爱意之上,令她生畏生寒。 “我很理智……你看你尽管欠扁,我牢记我路人甲的身份,没有再动手。”冷双成喃喃自语,用别人听不见的声音低叹,依然不回头朝前走。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药?”身后顾翊追问,“你得病了?” 冷双成没回头。 “翊。”一道温婉亲和的声音适时响起。冷双成心中一动,这个女声太熟悉了,如果她没记错,应该是电子大亨白祖沙的千金白依依。 两年前顾老爷子钦定的准儿媳。王子公主配,门当户对,刚好。只是没想到,她先一步被顾翊拉进了漩涡,阻拦了老爷子心目中的美好姻缘。 冷双成随意朝街道瞧了瞧,这才注意到了街上的光景。 两辆深蓝色的私家房车停在树荫下,一前一后排列。白依依穿着应色的宝蓝色曳地长裙,外罩开胸银白小香披肩,娉娉婷婷地站在车门旁。长及手腕的黑发波浪顺风飞起,烘托出她纯真和性感相混合的整体轮廓。 不可否认,真的是个美人,连站的姿势都完美无缺。 冷双成长眉一动,转身朝她微微一笑算是招呼。白依依笑着点头,明亮的眼睛移向顾翊后背:“翊,不走吗?” 顾翊仔细看了冷双成侧面一眼,她的脸色如常平静,没有喜怒哀乐。他不发一语走向车门。 这时响起了轻音和铉声。冷双成掏出手机,转身边走边说:“喂,是周先生吗?你好。” 顾翊抬头又看了一下,那道蓝白相间的背影扬长而去,仿似忘记了这场会晤,走得行云般流畅潇洒。 一旦朝前走,绝不回头。进车前,他的右手不可抑制在车顶按了四指淡淡的痕迹。 车内流淌着淡淡的清香,还有一曲低缓的音乐。除此之外,一片寂静。 顾翊仰靠沙发后背,闭目养神,修长墨黑的眉微不可见地跳动。白依依坐在他身侧,扭头看着他,过了好久才说:“翊,你脸色很难看。” 顾翊不动,冷淡不语。 “肯定是因为冷小姐。”白依依咬了咬红唇,沉闷说道,“我不知道你现在对她还抱有什么心态,不过她回避的意图却很明显……” “我有眼睛,我看得见。”顾翊没睁开眼,截口回答。 面对着顾翊冷漠的侧脸,白依依沉默了会,蜷起手指,仿似在寻找勇气,艰难开口:“翊,你对我说实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顾翊没有说话。 “你还放不下她吗?仅仅因为她救过你命?” “依依。”顾翊睁开眼睛,冷冷开口,“我不习惯对女士无礼,不要私自揣测断言我的内心。” “呵呵……”白依依轻轻笑了起来,痴痴低语,“平常喊你‘翊’你总是不高兴,今天在她面前我故意连喊几声,你都没反应,我就知道你想做什么了——你用我来试探她。是这样的吧?这叫揣测吗?” 顾翊回头看向她,眼珠乌黑平静:“你冷静点。” “你为什么不否认?为什么?”白依依双目紧盯他面容,“你知不知道你很残忍?从来不准我留宿,从来不会主动吻我,每次约会都要先排好行程,见了面冷淡地和我保持距离……而你一看到她就要去抓住她、挽留她,做得这么明显,还需要我揣测吗?”泪水蜿蜒,淌满了她秀气的脸,她哽咽着说:“可笑我还那么傻,以为两年来她不在你身边,我就可以弥补你心目中的空缺。” 顾翊似雕刻的侧脸没有任何表情,他抽出车厢里的香巾,递了过去:“别钻牛角尖。” 白依依掩住脸,哭倒在他膝盖上:“翊,你总是那么冷静残忍,第一次顾爷爷把我介绍给你,你看都没看我一眼,就拒绝了我作你的女伴;你明明需要联姻来化解危机,却从不点头,而是去找别的途径解决……最后你狠心吞并了爸爸的产业,连带着把我也接收过来,对我的态度还是很冷淡。” 顾翊坐着没动,任她畅快淋漓地哭:“你说我冷血,这些血也是冷双成传给我的,全部都是她的记忆,我没法忘记。”他伸出长指轻敲了下隔离车窗,冷静吩咐:“送白小姐先回去。” 顾翊推开车门,白依依哭倒在沙发面,肩膀剧烈地抖动。他看了一眼,立在车门又交代句:“安抚下白小姐。”然后走向后面那辆车,保镖得令后全数下车,顾翊上车,打转方向盘,朝反向的长街驶去:“这里是单行道不准回头,你们想办法摆平我后面的警察。” 秋日天高气远,下午四点的阳光透过树荫洒落,织成温柔明亮的光网。冷双成披着一身清辉,心无旁骛地讲电话:“那谢谢你了,周先生,我后天就可以退出公寓,到时候还少不了你通知买家一声。” 公寓总算通过中介周先生转手卖出去了,冷双成松了口气。两年没有工作,爷爷又花费了大量医药费,她的积蓄早已用光,还欠了学弟小丁二十万的债务。 二十万啊……想起这个数字她就觉得头疼。得打几年工才能还清?小丁继承了商贾父亲的遗产,手上是不缺钱吃喝,可她总不能一直拖着不还吧? 去年她典当了以前买给顾翊的生日戒指,才回来造价四成,这样勉强支撑了半年,结果爷爷的换肾手术又让她面临窘境,她不得不向小丁开口。 电话打过去时,小丁还扑在网游里厮杀,超级音响回荡在他空旷公寓里,传过来的声音冷双成听得一清二楚:“快,快,抵住BOSS死角,定位打,定位打,BOSS看不到你,我靠,哥们你怎么一刀就被秒了。” “翼人呢?加血!加血!” 冷双成在这边皱了皱眉,准备挂断电话。小丁是出了名的宅男,玩起网游来奋不顾身,常常是拨通了手机,让电池这样干耗着,他自己忘了说话…… “啊啊!双成,是你吗?”突然那边传来了干嚎,语气极为激动,“千年难得一见的大BOSS啊,哦哦,不对,是我心目中的超级偶像……啊啊,别挂电话,你说话啊!” “丁子建,我想见见你,求你一个事情。” “双成,你怎么了?语气怎么这么低?难道你出了什么事?”丁子健的声音慌张起来。 “没什么,见面谈吧。” “嘿!”那边传来一记猛拍大腿的响声,“我就说你不能和顾翊在一起吧,早当我的媳妇让我养着你,哪能让你受什么委屈。” “……” 冷双成回想这一句,忍不住微微笑开了嘴角。这个小丁真是无忧无虑、超级无敌,什么事情他都不操心,什么困难他都遇不上,真是让人羡慕啊! 嗤的一声,一辆深蓝宝马打断了她的联想,滑出个漂亮的弧形停在她面前,车门被迅速推开,露出了顾翊冷漠坚毅的脸:“上车。” 冷双成真想一掌把他劈死,清醒地告诉他他们已经没关系了,不要再三来招惹她,正捏紧了手掌准备开口时,顾翊看了下她的手指,又抬头淡淡地说:“不上车也可以,我先去你的公寓等你。” 冷双成抿唇交握双手,提醒自己要冷静,稍稍又欠了欠身子:“既然顾先生有要事相商,容我做回东道,请您喝杯下午茶。不过这次过后,顾先生得爽快点,不能再出现在我面前。” 顾翊下车走向她:“请。” 哄宠 各色车辆流水般顺街滑行,回顾四周,世界依然忙碌。顾翊外形出色身材俊挺,即使站在路旁,也引起了几人侧目观望。冷双成看看路人惊异的脸,发觉眼睑又鼓跳个不停。她用手指压了压眼皮,当机立断走向宝马:“这旁边没有合适的咖啡厅,烦劳顾先生捎一程,到前面的‘铭典’。” 顾翊随后上车,车内环境安静典雅,适宜让人休憩或是沉思。不过冷双成缓不下心神,她静静地用手指摩挲药盒,发现药盒上果真已沾了些汗水,又撇撇嘴,将两盒药合在右掌中,左手摸索着去系安全带。 “我来。”顾翊淡淡地说,身子随即侧俯过去。 “不必了。”冷双成连忙推辞。 “你一只手不方便。”顾翊冷冷地说了一句,两臂微张,将冷双成无形圈在他胸怀之中。冷双成只得松手,后背紧紧靠上座椅,脑袋尽量往后仰,避免和他发生肢体上的碰撞。 一股冷淡的清香迎面扑来,不同于CK永恒中男士香水系列,而是从顾翊衣领和袖口中散发的衣料香染,淡雅而凉薄。顾翊右掌支撑在冷双成坐背上,稍稍挪移后固定,长指边缘差不多要抚擦上冷双成的脖颈,才利落地拉伸安全带给她系好。 整个过程简单快速,尽管冷双成已极力退让,只是空间太过于狭小,顾翊脸庞低过来时,不可避免地要在她胸口停顿一下。他一直低垂着眼睫,英俊的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混蛋。”冷双成暗骂一声,脸色一如既往地平静,就像天空清明万里,不含一丝云烟。 “冷双成,怎么不说话?”顾翊两眼直视路况,口中冷冷地说,“以前见面时,不是爱一口气把话说完,要过半小时才能安静下来?” 以前,以前是多久?以前世贸还没被炸呢!冷双成不愿开口,扭头去看路边风景,选择性沉默。 顾翊侧头看了她一眼:“不愿意开口?还是在骂我?” “……” “以我对你了解的程度,只要你碰到了不喜欢的场面,不是魂游天外就是暗中诅咒,偏偏还要装出一副三分安静、七分礼敬的样子。” “顾先生言重了。”冷双成稍稍动了下身子,正襟回答,“我没有假装什么。” “顾先生?”顾翊猛然减速换挡,薄薄的唇抿上一层冷厉的光:“冷双成,别说你什么都不记得,忘记我们曾发生过什么,两年时间并不长,就算我顾翊是个过路人,你也没必要刻意装成这样。” 冷双成被车子惯性冲得一弹,还好系了安全带,没有多大动静。她忍住胃里的翻腾,皱眉说:“顾先生一直认为我是做作假装,这样我们很难达到共识,接下来的会谈就显得没必要了。”车已经停在铭典厅外,她一手去开车门。 顾翊伸出右手,紧紧拉住冷双成手腕,冷双成回头,就撞进一双微水波澜的黑眸里。他的眸色深沉,眼珠笃定地对准她的脸:“告诉我,冷双成,你这两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冷双成抿唇不语,面无表情地扭动手腕,想挣脱。顾翊长手一伸,瘦长手指滑润地穿过她黑发,一掌包裹了她的侧脸和后脑,将她不安分的头掰过来,正对他的眼睛。 “乖,告诉我。”顾翊的眼睛满溢温柔的光彩,映照着冷双成冷漠的人影,语声里透着一种无奈,“你脸色这么苍白,精神看起来又不大好,我真的很担心。” 眼神如此关注,仿似在看着一件珍藏的宝物。冷双成默不作声地和他对视几秒,失笑:“您就是这样的人么,顾先生?这么笃定我一定会说,这么肯定您在掌握着一切?即使我承认以前认识过您,如今两年过去了,那些往事就像过眼云烟,不能说明什么啊。” 顾翊默默地望着她,墨黑的眉轻轻敛皱,声音低沉:“你到底怎么了,冷双成?就算生我气,也不能变得这么生分。”他的手指光滑晶凉,极快地移到她面颊,拇指细细摩挲脸蛋,带了轻微的颤栗:“是不是在恨我?否则你不会这样对我说话。” 冷双成冷漠笑笑,尽量显得礼貌地拍下他的手掌:“顾先生多虑了,有话里面请。容我再提醒顾先生一次,这里是公共场合,如果您言行举止再有逾越,我有权告您非礼。” 顾翊第二个下车,落后一步看着冷双成背影。她踩着轻快的步子走向咖啡厅,进门时却站在一侧,拉开鎏金把手,礼貌地为身后之人开门。 这是她多年的习惯,无论任何场合,无论男女老幼,她总是彬彬有礼地先替他人服务,仿似留学归来后,还带回了英格兰国度里的绅士风度。 对他亦是如此,无关个人喜怒。以前他们仅是同窗时,有次在落地餐厅里发觉一位女生为同伴拉开座椅,心下稍稍惊异。后来设计成为她男友,才知道她一直以来都是习惯如此,和她呆的时间越久,就越能感受这种体贴和温柔。 现在看起来,她还是那么体贴,对他也是越来越礼貌,只是她的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 顾翊稳了稳心神,不动声色地走进大厅。 咖啡厅窗明几净,零散花枝围绕,带有风信子那般的薄荷清香。厅内稀稀落落坐着一些喝下午茶的人,或是情侣抵首相对,或是单身饮啜回顾街畔风景。 顾翊一身清寒地走进来,神情冷漠,薄唇紧抿。抬头看的人想是惊讶于他的容貌,但触及一双锋刃如冰的眼睛后,不约而同地侧首私语,两名俏丽的女孩更是肆无忌惮,声音隐隐约约传了过来:“……很帅,你看看,能这么大牌,估计身价不低……” “长是长得超级有型,就是冷得生人勿近。” 冷双成听到这句,看了看顾翊冷漠伫立的背影,嘴角轻轻一咧。自他出现后,大厅里好像注入了一股雨雪,顿时变得清冷。 很应景。 她平静地越过他,拉开洁白背巾的座椅,转首说:“请。” 顾翊默契地走上前坐下。冷双成依次坐在对面,还未坐稳,顾翊突然又站起身,拉开她右侧座椅从容落座。这样,两人就隔得很近,而且还没有拒绝侵略的距离。 如出一辙的老毛病。冷双成装作没看见,微笑对着手拿红色托盘的侍者说:“请先给这位先生过目。” “不用了。”顾翊冷淡地说,“给我一杯苏帕摩,给她一杯果饮。” 顾翊在饮食上对她限制颇多,尤其不准她喝咖啡刺激胃,冷双成知道这是为她好,也就未做坚持。但实际上她也无法坚持,那名小姐见了顾翊强盛的气场,早当旁边的她也默认,转身已经走向了吧台。 阳光淡淡地照了进来,落在冷双成额前发丝上,勾起一层黄晕。顾翊看着她沉默的脸藏在阴影里,开口说道:“隔得这么近,希望这次你能听进去。” 冷双成眼神飘向了窗外。看来以前顾翊坐这么近是有原因的。 顾翊先慢慢抿下一口咖啡,眼光扫向冷双成大大方方放在台面上的药盒。冷双成还是不愿意说,用行动说出了她的答案,这点他懂。她无意遮掩什么,看到药名他就知道,的确发生一些他遗漏的事情,但他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再看冷双成时,宁静微笑的脸,从容大方的举止,完全没显现出她的低颓。 嘴里苦涩开始泛滥开来,持久越浓,未见其甘。 回绝 顾翊见冷双成安静而沉默,猜不透她的意思,不过还是抓紧时间说出了想表述的内容。 “老爷子不仅找过你,还打压过我。顾氏根基是他一手垫定下来,我不想坐享其成,否则以后做事都得受他控制。我私下找过他,多次努力后终于令他让步,那就是要用两年时间让顾氏扩大三分之一,多出的股权归我所有。” “一位先生找到我,和我做起了盟友。他给我介绍了电子业的白祖沙,老爷子知道后又出来撮合我和她女儿,这个你也知道。当时我和这位盟友正在暗中合作收购白家产业,时机非常紧要,他列出过详细规划,时间安排得滴水不漏,刚好是两年。如果我稍稍出点差错,一定会连累那位先生计划全线溃败,我自己也不能翻身。老爷子似乎有所察觉,提出了交换条件,如果想要他的股权做后盾,我必须一样样地拿东西来换:20%换取和你断绝关系,50%换取和白依依的婚姻。” “我暗中制定了那份契约,平时和你见面也提到过,希望你能陪我演场戏,但是你根本就没听进去,我也不想勉强你,就没多在意。没想到你最后还是来了,提出分手……”顾翊又抿下一口苦涩的咖啡,抑制因回想而生的怒气,接着说:“我承认,我也有自尊,当时看你义无反顾的样子,我思前想后,于是丢出了那份合约。” 真相大白,冷双成心底先无声一笑。原来他刻意疏远是给顾老爷子看的前兆,原来他已经暗中统筹了一切,只是他们各自的出发点不同,坚持的立场不同,他去推动,她去点火,两人终于不负众望分了手。 她总算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在爱情面前不纯粹,他们都是输家。 冷双成垂下长长的慧睫,低在散落的夕阳光辉里无声地笑。“原来是这样。”她如释重负喝下一口果汁,那轻松的姿势令顾翊眼眸一沉,“我还能值20%的股份,一定很多钱。” “冷双成,你什么意思?笑得这么开心?”顾翊眼波寒烟笃生,嘴里冷冷问道。 冷双成轻轻叹了口气,侧首正对顾翊黑眸,眼里的光辉是毋庸置疑的坚定。 顾翊一颗心沉了下去。 果然,冷双成开始一字一字清楚地说:“您想我有什么反应?激动得哭?庆幸两年前的爱情终于找回来了?可惜在您忙着稳定事业的时候,我也在蜕变,尽管这个过程很痛苦,摔倒次数多了,难免心肠就会变硬。” 顾翊脸色大白,握住杯盏的手有些颤抖,黑色浓郁的咖啡汁飞溅出来,落在他黑色礼服上,瞬间没了踪影,只余淡淡苦香萦绕。他抿紧了唇,竭力稳定地放下杯子。 “您也是心冷的人。”冷双成看了眼他颤抖的手指,继续字字冰冷地宣判,“据闻白小姐曾经为了您绝食,祖先生爱女心切主动向您联姻,他们是极看好您未来女婿的身份,没想到您不仅没答应,还一举吞并了白家。” 顾翊沉默许久,才冷漠开口:“商场上尔虞我诈在所难免,但我不屑于欺骗感情。” “这不是重点,顾先生。”冷双成始终面向他,微微一笑,“今天把话说开了,以后就不必再多纠缠。” 顾翊交握手掌,藏在了桌巾下面,直视她。 “爷爷死了。”冷双成的眼珠冰凉凉的,像是浸了阳光的玻璃珠子,反射一片冷漠,“我难逃良心的谴责,见您一次就会加深这种罪孽感,所以发誓永远不再出现在您面前,望成全。” 顾翊的嘴唇紧得发白,犹如一个濒临溺亡边缘的孱弱者。 冷双成不发一语握住药盒,准备起身。 “别走。”顾翊猛地伸手,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冷双成手腕,身子开始颤抖起来,“你不能这么狠心,先还我一半血,然后就判我死刑。”他睁开眼睛,瞳仁里痛苦翻滚,紧紧抓攫着她的面容,嗓音抖了两抖,苍哑得厉害。“不准……走。” 冷双成垂下眼眸,伸出手指去拂开他的手掌。牢如坚铁岿然不动。她带上力道去掰,顾翊的手指顺过她的袖扣朝前摩挲,紧抓住她的手背,一掌包握汲取温暖,然后再也不动。 小丁的电话来得及时。每月双周六下午四点半,他求救的电话会准时响起。 冷双成空出单手,摸出手机点开通话键,还未开口,那边的厮杀早已震天,小丁鬼哭狼嚎的声音随之传来:“快快,双成,时间要到了,告诉我BOSS这次刷在哪个点。” 冷双成拽了拽手腕,没挣脱,这边也让她头痛。说起来,被小丁封称为“网游灭绝”的她并不觉得光彩。大学课余期间她曾为软件公司做过游戏编程,仿似触类旁通,她闲暇时也破解了几款游戏BUG,可以做出外怪和帮忙刷钱,后来这些有漏洞的游戏都趋于没落,但是她的光辉史却被小丁奉为经典,长久不衰地膜拜,尊崇她为偶像,戏称她为“灭绝”。 这款《天外封神》也在她能力之内。她进修的是广告策划,兴趣却是广泛,涉猎不甚精。只是后来碰到了顾翊,生活拐上了另一侧轨道…… 冷双成收回目光,发问:“你现在在哪里?”顾翊没放手,一直紧紧地盯着她,乌黑的眼珠沉笃若定。 小丁那边刀枪剑戟声音不断,冷双成知道他正在PK抢地盘,耐心地等了几秒,一阵惨叫响过后,小丁得意洋洋的声音又响起:“好了,打扫干净了,敢跟我斗……” “坐标多少?”冷双成扭过身子,朝侧低喝。 “海2东罅沟,坐标1031、742。” 她将手机默默搁下,凝神搜索大脑中残存的记忆,脸庞敛着一层淡漠的光。“往回走,还有五分钟,传送去冰5,右上角两根冰刺哪里。” 小丁开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水流及雪花滚动的音乐。顾翊趁这静默的空隙,冷冷问:“小丁?” “啊,是谁?双成,你身边还有人?”小丁大叫,“怎么听着这耳熟?” 冷双成微微皱眉,冷冷道:“放手,成何体统。”使劲拽不回手掌,上身躲避得更远。 顾翊不为之所动,由苍白脸色转成森寒,冷冰冰不大不小说了声:“你怎么又和他联系上了?” “双成!”小丁大喊一声,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到底是谁,你到底和谁在一起?” “顾翊。”顾翊在冷双成冷漠间,替她作出回答。 那边安静了一秒,马上很清晰礼貌地回话:“双成,我订的披萨已经到了,我先挂了。” 冷双成收好手机,转过头正视顾翊:“顾先生,望您自重,别逼我报警。” 顾翊望向她平静的眼底,里面尽是盛起冷淡疏离之光。他的手指又变得生硬,隐隐带了青紫的凸起,仿似在抓紧救命的稻草。 冷双成与他对视,不避。两人沉默了一分钟,顾翊抬起搭在桌角的右手,摸了摸她的脸颊,然后松开了左手。 冷双成起身,退后一步微微躬身:“告辞。”拿好东西迎面朝吧台走去。 顾翊坐着没动,双手紧贴桌面,十指缓缓扣起,看着面前橱窗。外面喧闹依然,各色光彩从眼前一一跑过,如流水般欢畅,他的视线却慢慢扩散,没有焦度。 不知坐了多久,他清醒过来,打了个电话:“光,帮我查查冷双成这两年的消费及社会福利。”在步出咖啡厅买单时,又被侍者告之:“和你一起的小姐已经结算。” 灭绝 顾翊驾车回传媒总部,街道上车水马龙流泻飞速。他连连打错几次方向盘,差点酿出了车祸,最后,只得停在泊车区,疲惫地接通电话:“过来两个人,把车开回去。” 他静静地仰倒在沙发上,眼光看向车顶,手指摸索点开按捷,一曲悠扬明快的笛子飘泄而出。 是中国风的古典音乐,冷双成最喜爱的类型,尤其几首网游配乐,他发现她乐此不疲地听了三年。 虽然是“俗乐”,他不得不承认,的确很好听,曲声婉婉入耳,能沉淀人的心神。 至今还在听吧?这个狠心又倔强的女人,难怪被留学圈子里的同胞称之为“灭绝”。他的头脑浮现一抹明快文雅的影子,绝对没有抑郁忧愁的气息,而是像风信子,自由、勇往直前。 现在的她,执拗不减,却令人心痛难言。 居然得了抑郁症。很多年前,他是怎么被她吸引的呢?顾翊细细沉思,记忆之水如同车内的音乐,温情脉脉流过心间…… 顾翊成为冷双成男友并非偶然,而是他刻意安排的结果,除了第一次见她为同伴服务而留有印象,最初的注意是源自于小丁那张嘴。 丁子健也是家族企业的第三代,不过爱贪玩,在学府里是出了名的电子狂人。而他自己,在华人圈内已经鼎鼎有名,二十四岁时就有一家资产过亿的上市公司,被传媒誉为电子业的青年才俊,只是他为人低调,很少出席公众场合,对外保持着一种疏离和神秘。 本来他和冷双成没有任何可能,即使见着她,以他冷淡矜持的个性,也不会主动去关注一个人。 然而命运里总是有那么多惊奇。 当时华裔留学生每月总有一次集会,在Bar厅海谈阔论、拉拢感情,也就是为归国从商铺好人脉关系。他偶然被人拉去了一次,百般不耐,只得冷漠地坐在角落里品尝香槟,这时,耳边传来一阵嘈杂语声,本来甚不为意,只是“灭绝”、“灭绝”的次数太多了,他渐渐也听进去了几句: “丁子健,怎么舍得丢下你媳妇?” “嘿,我说哥们,灭绝哪能是我媳妇儿,我给她提鞋她都不看我一眼。” “这么神气的女人?带出来给哥几个瞧瞧啊。” “别,千万别,如果让你们看了,你们喜欢上了,我还哪有机会!” 众人轰然大笑,打闹一片。顾翊谢绝一位美女的邀请,抿口酒。 “我这不是在曲线救国吗?今天好歹求着她帮我打通关(指网游游戏),我出来透口气,呆会回去,她一准搞定了BOSS,我再找机会谢她。” “丁子健,我还以为你只长了一张桃花脸,原来也长脑袋啊!” “开玩笑,灭绝啊,灭绝是什么人?不动脑袋能追得到吗?” “灭绝又怎么了?难道是男人就得被她灭掉?” “嘿,我就说哥们不知道吧。”丁子健的声音透着一股薄薄的骄傲,“双成是个好姑娘,对人和气又讲礼,和她在一起会感到很放松……等你沉溺在这种温柔里,稍稍留露出对她有意思,那就完了,她会直接把你fire掉,然后灭绝你一切蠢蠢欲动的念头。” 顾翊听到这里不禁失笑,这是他第一次听到一个女孩被男人称为“灭绝”,即使他不知道灭绝是什么人,但总归不是赞誉之词。 过了一个月,他就见到了丁子健口中“灭绝一切”的冷双成。 “翼神”海外网络公司邀请他剪彩,他接电话时吩咐两名下属先上楼,自己在大厅逗留了两三分钟。挂断电话后,走向电梯。 电梯里站着一名穿蓝紫长裤套装的女孩,素面朝天,天蓝色衬衣翻领下挂着一个行政职牌。她两手交握身前,特地按下停滞键,让他缓时进入。 顾翊站定,未等他伸手按向指示灯,耳边就传来那名女子礼貌询问:“先生几楼?” 这也是他第一次被女人照顾,一般情况下,男女共处时,通常都是男士为女士服务。他细瞧了一眼,认出了她是餐厅里的那名女生。 有点意思。“十一楼。”顾翊缓缓回答。 “My pleasure。”她微笑回答,手指伸向身侧。 “双成,等等我。”外面响起一声明朗呼唤,随后一个藏青色衬衣身影跑了过来,快到电梯门口,来人太过于激动,踉跄一下,整个身子朝电梯内扑倒。 是丁子健,顾翊已经认出了他。但是丁子健并不认识他。 他站左边,女孩在右。只要他们任何一个伸手扶下,丁子健就避免了和电梯亲吻。 可是两人不约而同都让开了身子,幅度不大,动作不明显,仅仅是微微避了避。 咚的一下,丁子健的额头撞上电梯壁,好大一声回响。顾翊看见那女孩抿嘴微笑,眉眼弯弯,又不动声色地按下11号键。 “双成,干嘛不拦住我。”丁子健艰难扶稳腰身,恶狠狠地问道。 顾翊扫视一眼她的工作牌证,果真是“冷双成”三个字。 原来是灭绝。 顾翊偷偷掠了下嘴角。 “算你行了拜师大礼。”冷双成言如春风双手交握,老神在在地回答,“平日为了学定位刷BOSS,不是吵着要拜我为师吗?今天趁这个机会刚好收下。” 丁子健揉着额头咝咝吐气:“拜了不能白拜,回去给我弄套顶级橙装作见面礼。” 冷双成侧首一笑:“古时拜师要三叩九拜,我怎么觉得你还欠我两拜啊。” 电梯叮咚一声开启,一直冷漠不语的顾翊当前走出。 两次见面,冷双成已经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直到第三次,他发生车祸需要输血,恢复意识后,扭头一看,旁边床位静静躺着一个白色身影。 面色苍白,纤长漆黑的睫毛轻不可见地抖动,仿似在忍受一种剥离之痛。 他被银光告之,冷双成是集团内部栽培的对象,和他拥有同种血型,这次接到顾老爷的求助电话,马不停蹄地赶过来输血。 他的心底涌起一阵奇异的感觉,从此之后,他的血液里就有她的温暖,他们拥有共同的鼓动。 真正地血脉相连。 再醒来时,已经不见冷双成踪影,原来她拒绝顾氏照顾,自行安静出院。随后他设计一步步接近她,足足抗战了两年,才迫使她点头应允做女友。 顾翊曾经好奇地问她:“有人不是说你灭绝一切吗?怎么答应和我交往?” 冷双成面有愠色:“谁在胡说八道?那绝对是诽谤!难怪没人追我,想找个人聊点正常内容,看来看去,身边只有你……” 国内读书时,冷双成的情况他并不了解,不过在国外,稍稍有点苗头的男人都被他隔离掉了,只是她还不知道而已。 顾翊很不满意这个答案,捏着她的脸颊问:“难道我配你,还委屈了你不成?” 冷双成使劲拉他的手:“你什么都好,就是爱冷着脸开玩笑。” “那不叫玩笑,那叫调戏你。” “……” “说说,第一次见到我是什么感觉?” “第一次见到你?很痛。” “很痛?这是什么意思?” “抽了我800CC的血哇!我整整养了一年才胖点。” 顾翊猛地钳住冷双成,冷冷喝问:“你说第一次见到我是在医院?” “怎么,难道不对吗?” 顾翊什么都没说,直接用行动惩戒。冷双成挣脱不得,被他吻得嘴角乌紫。 看来她真的没被叫错,在对待他的时候如此绝情,仿似两人从来没恋爱过,封死了所有退路,不留一丝回旋余地给他。 不出现、不见面、不改称呼、不看一眼。 真的是灭绝一切让他宵想的念头。 一曲终了,顾翊收回思绪,按了按眉头,接听内线电话:“什么事?” 传来属下恭敬的声音:“银楼杨先生急电。” 杨散。由于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业内都暗称他为“银楼少东”,只要处理得当,杨散能帮忙运转、借调求助的资金,沉默地作为坚实后盾。这个人的创业,可以算得上是异军突起,短短五年,他好像从不知名的角落里杀出,空降一批资金,投资餐饮服务这个冷门行业,亚太金融危机袭来时,他投资的行业关系到民生大计,奇迹般地岿然不倒,一直到危机过后,他转战外汇与证券业,才真正显示出了个人实力。 顾翊知道杨散的忍耐、厉害。准确地说,他们身上有太多的相似点。可能也是欣赏彼此的手段,两人暗地里合作,以一明一暗的形式吞并了不少产业,奠定了更为坚实的地位。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维持一种局面:为了日后长远发展,对外不公开他们的合作关系,即使见了面,也是属于淡于水的交往。 今天是两年合作最后期限,早上两人已通过电话,客气表示顾杨两族分开一段时间各自发展,没想到才过了几小时,杨散又突然致电。 想必是有重要事,顾翊迅速做出判断:“接进来。” 一秒后杨散沉稳低磁的声音响起:“打扰了,顾先生。” “客气。”再无下文,冷淡对外一向是他的准则。 面对顾翊的不动声色,那边的杨散想必也熟知在心,直接道明来意:“还有一件私事相求于顾先生。” “不敢当,尽我所能。” “明珠是顾先生的产业吧?刚才我在影楼外看中了一幅画,想买来珍藏,但是彩画作者拒绝出售,顾先生能否帮忙从中斡旋?” “哪一副?” “天使之翼,倦。” 顾翊双眸平视车外,沉默了几秒,最终淡淡地说:“实不相瞒杨少,我也正是为了这幅画才开办此次展览,因为我已经找作者商谈过,那位小姐同样拒绝了我,只答应摆出来宣传。” 那边也沉默数秒才开口,语声里透着一股谨慎:“顾先生喜欢那幅画?” “是。” “能告诉敝人原因吗?” “画中天使长得像我的朋友。” “但据我所知,此画原型是一名姓沙的小姐。” “七分相似。”顾翊疲劳地闭上眼,仰躺不动。 那边声音变成了一种了悟,仿似卸下重负,低快说道:“你的朋友我有幸见过,的确与画七分相似。” 明珠就是冷双成刚才站着观看的影楼,看来杨散也去过那里,顾翊很快明白了前因后果,却没再说什么,只是保持着一种礼貌的接通状态。 最后杨散沉稳作别:“打扰了,顾先生。” “客气。”顾翊面无表情说完,利落地切断通讯。 回到传媒直耸云天的主楼,一并策划与宣传部门经理已经侯在会议厅外,见到他冷然走出专属电梯,纷纷遥遥垂首:“顾总好。” 顾翊点头,径直走向会议首座,众人尾随坐定,依次报告今天的会议议题。 首先是策划部:“行政方面我们继续报道政府动态,计划将视频时间缩短,加大民众感兴趣的娱乐新闻量,室外电子屏滚动播放时多加一道小窗口,透析新闻人物以往生活事迹,这样可以不截断直播画面,吸引更多群众关注、收视。顾总,你看如何?” 顾翊远远坐在那头,侧对众人,逐渐沉没的夕阳映照他一面深沉的轮廓。他坐着没动,口中冷淡说道:“政府报道不能减少,单独再开个频道,除去新闻,如果没有内容衔接,打出政局频道招标的广告,一定有很多企业想借此提升知名度,收满十家资料后,再根据实力排名,从弱到强滚动宣传,宣传时间要依次递加,每一家公司多出前面两分钟。” 底下人手击键盘迅速记录,部门司经理有些不明白,愣了愣:“顾总,为什么是从小到大排列?” 顾翊看了他一眼,冷淡地说:“实力强的企业大多都有知名度,不会尽全力来投标,但如果说出宣传次序,已经投标的公司为了自身名誉,一定会下血本求跻身前三列,我们初期加大宣传力度,拼尽天成能力,一定要帮这些投标企业出名。第一期宣传过后,继续打出传媒广告,声称这十名宣传位置永远虚位以待,刺激更多的旁观企业竞标。” 众人点头,表示明悟。司开看着顾翊冷漠的侧脸,担忧遗漏什么,聪明地追问一句:“还有什么指示吗?顾总。” “记得留意三轮宣传过后,不来竞标的企业。” 司开又是语塞,求助顾翊身侧的行政助理谢银光。银光看向众人诚惶诚恐的脸,低头请示:“少爷,找出这些企业后做什么?” “既然能按兵不动,背后掌权一定是有实力或稳重老成的人,找出他们,日后主动合作,没合作机会就多加提防。” 司开又问:“那顾总对于娱乐宣传的意见是……” “抵住萧从影报道。”顾翊冷淡地说,夕阳勾勒的侧影看起来十分冷漠,无关个人情感一般:“不必评论萧氏政局,只需报道他以前当明星走秀时的八卦新闻,让群众加深二世祖的印象。萧从影如果抵不住攻势,迟早会来找我,到时候天成提出上次合约的价位,估计他答应得要爽快点。” 韩功 银光悄悄咧嘴一笑,对于自家少爷的手段他向来有所了悟,底下天成众人脸色平静,经过多年耳濡目染,多少也练得面不改色的职场必修本领。 会谈继续。宣传部刚才听到顾翊指示,等于本期段工作已经布置下来,部门总监凌艺雅转头,轻声提醒秘书几点会谈细节,长发秀波,划过一道沁人清香。 顾翊看了眼凌美女,发问:“宣传部那边呢,凌小姐?” 凌艺雅是海归派,人如其名,端庄秀美,又带有东方美女妩媚眉眼,是天成传媒不折不扣的外交招牌,深受精英男女的尊崇与追捧。由于外表出色、业务过硬,迅速一路飙升到总部宣传总监的位置,更重要的是,凌大美人推开众美男追求,一心扑在事业上,成为天成国际里一大亮点。 有人私下传闻,凌艺雅家门显赫,是凌志云专员掌上明珠,能屈身来天成工作,其目的不是这么简单。凌艺雅每次面对众人多方打探,总是娇俏一笑:“出身还高贵又怎样,那是我爸爸的钱,我得靠双手养活我自己,你看顾总,不也是这样?” 众人唏嘘,又八卦凌大美人和传媒总裁私下相交的可能性。只是窃窃私语了几年,一个娇笑不应,一个冷淡不语,身畔还带个模特白依依小姐作女伴,风声散过,让众人没了任何八卦的噱头。 凌艺雅姿势优雅地站了起来,拢了拢鬓边散落的发丝,明快说道:“上次一家电子产业公司宣传还没做完,这次再加上顾总吩咐的事情,宣传部档期已满。”笑容甜美,不是公事化的职业标准笑,而是蕴藉着收服人心的力量。 顾翊稍稍正了正身子,面向凌艺雅,说:“翼神的宣传要拖这么久?” 凌艺雅微笑:“回顾总,翼神网游公司从海外搬回中国,首先就找老主顾天成国际,我们是否多加些宣传,优待翼神?” 顾翊不动,冷淡说:“上次凌总监已经报称过,我记得明确表示不另开一面。” 凌艺雅微笑鞠躬,恭敬回答:“翼神老总本周续签合约,要求继续滚动宣传,我考虑到顾总与翼神旧谊,私下答应了翼神请求……” 几名宣传部经理与助手大气也不敢出,看着顾翊背光坐在夕阳余晖里,冷冷地投射一层暗淡光影。他们明白,接下来的回答对于宣传部有密切相关的生杀裁夺,如果应了凌总监,可见凌总监不仅在天成受宠,在总裁面前也占有一席说话之地。如果处分凌总监,他们宣传部也会被连坐。 顾翊看了几秒凌艺雅的微笑,眉眼微动,只是落于背光里,不会让众人看清他眼眸里的一抹沉色。凌艺雅以公试探他的小举动,他懂,仿似心底油然而生一种罪恶,他迅速压下一个长远计划雏形的联想,作出不偏不倚的决定: “鉴于凌小姐的决定最终对传媒有利,此次就不追究擅权一事,下不为例,望各位谨戒。” 凌艺雅面带甜笑,眉眼透过淡淡欢喜,鞠躬后坐下。宣传部轻吁一口长气,个个眼神交流,不着痕迹地八卦:“看到没有?我们凌大美女出马,哪有搞不定的事情?” “等会出去多学学,只要在天成传媒里毕了业,以后走哪里都不怕老总低气压。” 秘书Lisa偷偷地在记事薄上划出一个惊叹号,推给同列一行小字:“顾总裁是全城最帅的男人,你舍得走?” 同事悄悄推回来:“宵想的美女太多了,我们排不上号,要看到顾总名草有主,我才打包走人。” 凌艺雅平日和她们闹多了,怎么会不知道她们在打什么小九九,看了眼顾翊冷淡不语的身影后,她轻咳一声,提醒她们别玩过了头。 Lisa连忙摆正身子,撕下纸张无声粉碎。众人交耳落实细节间,突然听到顾翊冷淡地问:“在座的有没有网游高手?” 总裁何出此言?面面相觑,脑袋转动一周,众人还是面面相觑,不敢轻易下论断。 顾翊轻声:“不要担心,我是询问网游细节。” 既然无试探之意,一名宣传部精英微微探出身子,自我介绍:“顾总,我是宣传部技术工程师韩功,有五年下班网游厮杀历史。” 顾翊看向脸形清瘦的男人,吩咐:“韩工和银光稍等,其余的人可以散会。” 众人鱼贯而出,奔赴各自岗位,凌艺雅最后步出,回视一眼,轻轻带上厚实大门。 “韩工,有一款游戏,里面有坐标1031、742的海2东罅沟,还有两根冰刺坐落在冰川5层,能不能查出是什么名字?” “请稍等。”韩功打开手提,切换界面,点击搜索,过了几分钟后得出结果:“是翼神公司出产的《天外封神》。” 顾翊起身走了过来,低头查看网页一眼,笑了起来:“得来全不费功夫,这单生意接得果然好。” 银光和韩功互相眼神交流,对于冷面老总突绽笑颜,除了几分小心翼翼的揣测还有一丝为翼神宣传的担忧。 太不正常了。顾总很少笑得这么开心。 顾翊抬头扫视两人,又说:“今晚我请韩工吃饭,晚餐时还想进一步了解这款网游。” 韩功得令告辞走出,银光接着禀告:“少爷,刚才开会我就没谈私事,你吩咐我的事情目前还在调查中。” 顾翊点头,忧深不语。银光又问:“少爷单独给明珠开的私人宣传,这周还继续吗?” 顾翊徐徐坐下,仿佛一座冰川坍塌的过程,淡淡说道:“不必,已经达到目的了。” 银光躬身请示,顾翊看向落日,英俊的侧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两年来冷双成守诺不见,我不知道如何自然地出现在她面前,只得期盼用这幅画吸引她注意力,为了能让她有可能看得见,我在双休娱乐版块上加大宣传,无非是想大家知道有这场画展,她果然来了,我刚和她见过面,不过她对我很冷淡。” 银光看着顾翊明亮的容颜一点点沉入到黑暗里,适宜地没有说话。两人一坐一立,空旷豪华的会议厅里全是橘红柔辉、寂寞的倒影。过了会,顾翊率先起身,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晚餐在洁净高档的法国餐厅进行,距离传媒总部仅一街之隔,低醇如酒的大提琴悠扬地浅奏,彬彬有礼的侍者穿插往来,韩功对着俊挺沉默的上司,有些紧张地说不出话来。 纯黑典雅的礼服愈发衬托出顾翊的冷漠,即使他不直视韩功,仅是啜饮香槟欣赏音乐,也无形给人一种疏离感。 韩功捏了捏刀叉,手心里汗津津一片,他偶尔看看冷淡如王子一样的男人,突然想起了封神中杀通关的BOSS。 偷偷咧咧嘴角,还未恢复严肃面容,BOSS的一双电眼就扫了过来:“请韩工说说这款游戏的具体情况,包括网管后台操作规律。” 韩功放下餐具,正襟而坐,一五一十和盘托出他知道的一切情况。 时间缓缓流逝,银台白烛、香雾渗透,餐厅里极为雅静。一位身材玲珑有致的长发美女款款走近,擦着餐桌软软站定:“顾总晚上好。” 顾翊抬头。凌艺雅穿着玫红色的香奈儿晚礼服,香肩秀身,亮丽抢眼。晶亮的眸子注视一眼顾翊面容后,微微退后抿唇说:“顾总,有一件事想麻烦你。” 韩功早已交代完毕,看见美女有难,忙不迭地站起身要告辞:“顾总,我先走了,谢谢你的招待。” 顾翊颔首:“我已经有了一些改革方案,下次约韩工细谈。” 韩功一一和顾翊、凌艺雅招呼,离开餐厅。 “凌小姐,什么事?”顾翊上身仰靠椅背,退开与餐桌的距离,淡淡地望向她。凌艺雅眼波流转,微笑说:“爸爸明日五十大寿,我想邀请你参加家宴。” “凌先生先前提拔过天成国际,我作为晚辈,理应拜寿。”顾翊起身,挥手召来侍者,口中极快说道:“明晚几点?” “七时整,水榭洞天。” “好。” 凌艺雅又跟了上去,轻轻说:“顾总现在能否赏脸去趟老街?我订购的太师椅已经到了,而你又对古董极在行,还得烦劳你帮我看看。” 顾翊止步,停顿一秒,回答:“好。” 打击 冷双成沿着长街慢慢走回公寓,胡乱吃了点东西,坐在沙发上发呆了很久。背投电视大大开着,超清晰地滚动播放广告和娱乐新闻,她眼珠子盯在上面,什么都没看进去,只记得一些眼花缭乱的色彩。 脸庞还残留着那五指微张的温度,似乎一直在淡淡拂过她的轮廓。 “顾翊。”她脱口而出这个名字,猛地抬起眼睑,长长的眼睫扫过一片冷光。“冷双成,你真是个蠢货。”暗骂自己一句,她意识开始回神,专注地看电视。 浏览广告捕捉其中精髓思想是冷双成多年保持的习惯,很少有人能这么耐心地坐着一天不动,单纯地看铺天盖地的广告,像阅读原文一样仔细。她刚好有这个耐心,而且碰到经典的,爱揣摩个中意味,乐此不疲。 比如她很喜欢看给珠宝做的广告,用语简洁而意蕴隽永:“开在时间里的花。” 屏幕上切换了窗口,萧从影的报道又雷打不动地出现在黄金收视期档。冷双成用根手指细细摩挲下唇底,凝神看了10分钟萧从影英俊的大头照,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哑然失笑。 天成传媒从来不做亏本的生意,他不遗余力地海爆二世祖花边新闻,肯定是想背后拿萧从影开刀。看看时间,已经到了8点,冷双成连忙把手机关掉,遥控电视转换海外频道。 《天涯海角》是介绍世界旅游风光栏目,很对她胃口,她有时候会八卦地想,什么时候能认识下这个栏目编辑就好了,感谢用电影形式展现她喜欢的地方啊! 很多美丽的风景一一从画面中走过,她神情专注,看得目不转睛。 服药后一夜酣眠无梦。第二天冷双成外出买回时代期刊和报纸,又坐在手提前查找了一些求职讯息。她的发展目标是广告业、电子业,找了一天,终于确定了几家公司,把个人资料从网上投递了过去。 简苍的嘱托她一直记得,为了照顾沙小弦,她只得改变去C城的计划,专程去爷爷呆过的南部城市寻求发展。沙小弦出狱后也会在那里。 简苍在遗书中交代过沙小弦的事情,由于处于自闭状态,她请冷双成以后多费心沙小弦的生活。并且她已安排好了一切,即使她死后,当地的图书馆也会按时邮寄各种资料给沙小弦,鼓励沙小弦在狱中继续学习。 冷双成知道沙小弦极有天赋,她服从了简苍的安排,在狱中自学营销学、安保业还有钢琴,钢琴是简苍坚持要求她学习的内容,目的是为了让她接受音乐艺术的感染和熏陶,遗书中还说沙小弦前后变化太大,对人对事非常冷漠。 冷双成读到这里时,深深地叹了口气。因缘际会之下,她已经没了自我抑郁的权力,因为还有一个比她更严重的沙小弦等着被照顾。简苍这样做,等于无意之中把她拽出了自怨自艾的情绪,给她一次全力以赴的理由。 晚上十点,秋夜远阔,天空中隐约闪烁几点寒星。冷双成关了电视,顺着客厅角落里的螺旋阶梯走上阁楼,仰倒在阁楼里的小床上,抬头看着玻璃顶上的夜空。 她的公寓位于顶层A室,她特地开凿了这个阁楼,就是为了看到外面的星星。看了有一会,星星的光辉暗淡下来,她渐渐闭上了眼睛。 同一片天空,城市的另一侧。 凌志云是政府专员,在朝在野都混得开,今晚他五十寿宴,府邸前的私家小车来往不绝,摆成了长龙阵。 顾翊携带白依依出席,两人在来宾中外形最为出色,很快吸引了不少注意力。顾翊和杨散点点头打过招呼,两人各自散在沙发里坐着,不紧不慢地应对众人。 白依依紧挨顾翊身侧,时不时地转头去看看杨散,有些疑惑地问顾翊:“翊,那位杨先生你认得吗?我看起来有些眼熟。” 顾翊见她挨得比较紧,不动声色地说:“去和他跳支舞,我为你引荐。” 白依依不愿起身,顾翊看了她一眼,她咬着红唇说:“好吧。” 俊男美女相携滑入舞池,顾翊冷淡地看着他们,置身事外。衣香鬓染、光色陆离,人流随乐翩翩起舞,大厅仿似世外桃源。 凌艺雅松开爸爸的手,穿过人流朝顾翊走来。走到沙发跟前,她俏皮地拈起礼服下摆,行了个屈膝礼:“顾总能赏脸吗?” 顾翊眼光透过她,看了下圆柱侧的凌专员,掏出震动的电话:“不好意思。”凌艺雅微微一笑,优雅起身,顾翊接着电话,在她的视线里走出雕花大门。 外面水色清幽,星光暗淡,一股股喷泉喷射汽雾,纷纷扬扬撒落琉璃水池。 水榭洞天。 顾翊仔细听着银光打来的电话:“少爷,冷小姐的资料已经汇齐,传送到你手机上。” 顾翊连忙挂断,翻阅手中功能多用的超薄手机。才翻开两页冷双成的消费记录,旁边就走过来一道深灰色身影,礼貌地站在他身侧招呼:“谢谢你了,顾先生。” 顾翊见是杨散,点头回应:“这边来吧,我刚好要抽支烟。” 两人徐步走向白色长廊,顾翊划开火柴点上烟,杨散看着片形火柴匣,打破僵局随口问:“顾先生不用打火机?” “火柴干净,一次性的。” 杨散微动眉毛:“像是顾先生从商风格。” “不是。”顾翊靠着廊柱,淡淡地吸口烟,“我用火柴是为了提醒自己,每划动一根,机会只有一次。” 杨散交握双手,站着没搭话。顾翊又冷淡地说:“我既然答应了你,作为合作伙伴,在你处理好白家事情之前,一定会好好照顾白小姐,你放心。” “再次感谢顾先生对家妹的照顾。”杨散见顾翊心不在焉,欠了欠身子:“告辞。” 挺拔俊逸的身影缓缓融入夜色,形于外而敛于内,顾翊看着他背影,对他的认知始终不变:这人是个儒商,深沉内敛。白依依是他同母异父的妹妹,他暗中从事打击报复白家的举动,却舍不得牵扯到一无所知的妹妹,转而将她托付给了自己,并允诺多注入10%资金给天成。 否则没了顾老爷子的福荫,他不会这么轻易地度过两年前为难期,一举打定江山。 只是这些事情必须瞒住所有人,包括白依依,要一直瞒到杨散掰倒白祖沙为止。 顾翊掏出手机,继续翻阅先前资料。越看到后面,他的脸色越冷。 冷双成两年前曾效力于康明股份下的一间小公司,后来借口业绩不佳自动离职。两年来一直为了冷木贤的肾病到处奔走,从南到北几乎求遍了医生,在照顾冷木贤期间,还时常见她抱送一名叫做简苍的女子前往医院就诊,风雨无阻。蓝天医行许多医师护士可以证实这两人的交情及人品。丁子健一年来多次探望冷木贤,冷双成患过轻微抑郁症,目前已趋康复。 一直以来是她一个人在独自支撑,既要照顾自己,又要照顾两名病人。 而且她还提出了售房申请,已经打算离开这个城市。 顾翊紧紧捏着手机,深靠在廊柱狠狠吐出一口烟,只觉全身的力气已经被抽了干净。 不过两年,世界发生这么大变化。几个人相继死去,冷双成安静地活着。 喀嚓一声,心里凝固成川的骄傲已经坍塌了一角,顾翊低笑了起来。“我真他妈是个傻瓜,为了可怜的自尊,两年来只晓得找工作麻痹自己。难怪她这次见到我,眼里只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放手了。” 顾翊丢下烟,风一般卷向泊车区,开门、点火、打档,顺溜地扭头驶向单身公寓。路上霓虹灯千变万化,闪动一地的浮光掠影。他的眉目岿然沉寂,只稳稳地盯住前面,看准了一个方向。 单身公寓近在眼前,冷双成的寓所里没有一丁点光华。顾翊点开资料夹,翻出银光为他找来的电话号码,开始矢志不渝地拨打。 手机关机。转拨家居电话。 一声、两声……九声,没人接通。再拨,一遍,两遍……绝不松手。 仿似一个世纪之久,那边传来冷淡的声音:“你好。” 顾翊闭上了眼睛,仰倒在沙发靠背上,心里揪得紧。 “哪位?怎么不说话。” 顾翊缓缓吐出呼吸:“冷双成,是我,顾翊。” 电话里一片沉默,最后一句话都不说,切断了通话。 顾翊一拳击向玻璃,顾不上发疼的手,颤抖着继续拨打那个号码。这次电话响了好久,他都不记得是10分钟还是半个小时,只知道手指已经麻痹,点击重拨键不放。 唯一的希望啊!想到她不知什么时候会走,他连心都是抖的。 夜色深沉,世界逐渐沉睡。就在他忍不住要冲向十三层时,冷双成再次拿起了电话:“顾先生,望自重。” “冷双成,你听我说,不要挂断电话!”顾翊着急地低喊起来,单手拧开安全带,走向车外,“我想见见你,你出来好吗?” “干什么?” “我想看看你,有话对你说……” 那边又是沉默,顾翊连忙说道:“我派银光调查过你,知道你这两年所有的事情。在电话里我不知道怎么说,你出来一下。” “……” “冷双成,你出来啊,你给我一次机会!”顾翊的尾音已经变得苍哑而急促。 “顾翊。”电话里突然传来冷双成清楚的呼唤,顾翊的脚步不由得一顿。“以后别再找我了……” 顾翊紧攥手机,一颗心逐渐下沉。冷双成不会突然喊他的名字,这种心惊胆战的感觉他很熟悉。 “我爱上了别人,顾翊。” 砰的一声,手机直接滑下手掌,跌在地上四分五裂。 爱上了谁?谁这两年在你身边?丁子健吗? 顾翊冰凉四顾,只看见公寓前一片黑暗。 钻戒 觥筹交错、灯光璀璨,凌府内仍是笙歌不断,一片繁荣胜景。 一曲舞毕,白依依回首寻找顾翊身影,微眯秀眸看了一圈,没有发现那个本应是很显眼的目标,心里有些诧异。 太不正常了,顾翊即使对她疏远冷淡,也一定会安排交代好才告辞离去。她追问顾翊的随从,都得到了不知所踪的答案。 白依依摸出包包里的手机,开始拨打。先是通了,没人接听;再是占线,时间长达大半个小时;最后居然是盲音,嘟嘟声中透着一丝令她惊恐的茫然。 她隐隐约约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一个人能让顾翊如此失措,如此不顾及场合。 冷双成。 这个名字像是一根刺扎在心里。白依依坐在沙发上,低头看着紧攥的手机,面色不愉。 凌艺雅细瞧着白依依面容,款款走到她跟前:“白小姐,一个人吗?” 白依依抬头微笑,笑容延至嘴角,掐了点凉薄之意:“是啊,凌小姐。”浏览一遍凌艺雅身上仙瑞限量款的晚礼服,语气轻快,仿似由衷赞美:“凌小姐今晚真是漂亮,光芒简直艳盖全场……” 凌艺雅脸色不变,保持微笑:“过奖。我过来是给白小姐打个招呼,没别的意思。” 白依依连忙起身,也拈起裙幅,盈盈施了一礼:“不甚荣幸。” 凌艺雅笑道:“可否让我尽地主之谊,派保镖送依依小姐回去?” 真是虚假。白依依长长的睫毛一抖,笑容散退,冷淡地对她说:“得了吧,凌艺雅,少装作一副体贴人的样子来博取大家好感,翊不在这里,你演戏没人看的!” 凌艺雅微笑不减,眼睛里映照着琉璃灯光,一闪一闪:“白小姐恐怕误会了,如果我要讨好人,应该是直接去讨好顾总,而并非是妹妹你啊!” 白依依脸有些白,哼了一声:“想说我什么都不是?恐怕你也想得太简单了。” “看来白小姐对艺雅有成见。”凌艺雅笑眯眯地说,“如果艺雅惹得白小姐不愉快,艺雅马上告退。”说着点点头,转身就要走。 白依依心里愤愤然,不甘心地叫住了她:“我记得凌小姐上次问过戒指的事吧?” 凌艺雅回头,微笑看着白依依。 白依依慢慢坐了下来,语气里极为漫不经心:“翊手上佩戴的那枚戒指,eternal ending永恒,我现在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它是翊特地去找回来的。” “这款钻戒出自William Jardine之手,威廉先生是英国皇家首席珠宝设计师,传闻有一次来到中国,一名中国女孩苦守他下榻的酒店,经过多天哀求,终于使他答应设计一枚独一无二的情人之戒……如你所见,就是这款eternal ending。” “你可能还不知道那个中国女孩是谁,她叫冷双成,是翊的前女友,两人分手后,她典当了这枚钻戒,估计是想把两人关系撇个干净。翊无意中发现‘永恒’出现在拍卖会里,像是发了疯似的竞标,最后把它买了回来佩戴在自己手上,再也不取下来。” 白依依不紧不慢说完,紧盯凌艺雅的脸,凌艺雅微垂眼睫,听完呵呵一笑:“真是个令人感动的故事。” “感动吗?”白依依自嘲笑笑,仿似梦呓一般,又轻轻说:“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个更感动的故事,有兴趣听吗?” “请。” “翊贴身收藏一枚旧款手机,无论走到哪里总是保持待机状态,还时不时翻出来查看电池有没有满,有没有漏接的电话,我很好奇,就追问银光,问了十几次才得到这个结果——这个电话号码只有一个人知道,他两年来一直在等这个人打电话。” 凌艺雅听后又微微一笑:“感谢白小姐讲了两个这么好听的故事,只不过艺雅有些好奇,白小姐在讲述故事时又是什么心态呢?” 白依依攥起小包,优雅地扬起下巴,笑着说:“我只是觉得凌小姐应该知道,至于我的想法,那并不重要。” 凌艺雅撇了撇嘴角:“真是有趣……”转动眼睛看了看,朝白依依点点头:“杨先生好像在等你,一直在沙发那边看着我们,你不过去打个招呼吗?” 白依依回头看了一眼,浅浅一笑:“原来是他,我这就过去。不过,凌小姐,和你谈话真是愉快。”说完转身就走,走向杨散时却萌生了一个念头:希望杨先生知道顾翊怎么了。 时间是9月19日晚11点20,顾翊并不知道他站了多久,但是他能感觉到全身冰凉,秋寒甚至透过了他的礼服,形成一层压抑的钝感紧贴在胸口。 两名女孩子嘻嘻哈哈捏着手机走过,借着蓝屏光亮,一个惊异地盯了他一眼,朝同伴说:“你看那帅哥,脸色这么难看……” 顾翊清醒了过来,低头看看模糊的地面,再环视四周,认清了方向。他当机立断走进电梯,直接上到十三层,先站在A、B两扇门户之间想了想,然后按响冷双成隔壁那户的门铃。 他耐心地按了三次,一个头发蓬乱的年轻男人探出身子,语气很冲:“干什么,大半夜的吵死人了……” 顾翊抿着嘴,微微低头躬身一礼,站直了才说:“敝姓顾,是隔壁冷小姐的男朋友,这是我的名片,这么晚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 年轻人打量下顾翊的穿着,面色狐疑地接过名片看了眼,马上说道:“天成传媒顾翊,啊,我知道这个名字……” “如果先生还有疑问,可以打背面的电话证实我的身份,就是要麻烦先生去转拨电话。” 年轻人咬断迟疑的口风,打开门:“有什么事吗?” “冷双成正在生我气,坚决不给我开门。我想进去哄哄她,所以得借用下先生的阳台,从后面翻过去。” 那人呆了一呆:“好。”顾翊朗然走入,回头看了下他,又说:“如果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可以随时报警。” 都说到这个辈分上了,那人也显得不好意思,讪讪一笑:“哥……顾先生真会开玩笑,这边请。” 顾翊先小心拨过冷双成阳台上的花,再双手一撑,从遮阳板上利落跳进开放式阳台。隔壁那人看他身手敏捷,还忍不住吹了声口哨,再也没个正经:“哥们身手不错,祝你泡妞成功。” 顾翊点点头,默默吐出一口气,摸索着玻璃橱窗旋钮,发现上锁后,掏出衬衫口袋里的珍藏手机,极快按下熟悉的号码数字。 阿弥陀佛,冷双成没有掐断电话线,空旷的大厅里一直传来回响。顾翊紧紧盯住撒了些微光的客厅,再次耐心地等冷双成来接电话。 他心里不断哀求。 灯光突然雪亮,穿着一套深蓝睡衣的冷双成出现在眼帘中,手掌蜷成了拳式搁在开关旁,神情极为不耐。 分明是一掌击亮了灯具。灯光下,发丝垂散,容颜深邃,冷双成静寂站立,周身犹带温文的冷意。 顾翊初见居家服饰的人影,眼神也不由得抖了抖。他屈掌敲响了玻璃。冷双成回过头,隔着明净的橱窗,两人视线相撞在一起,一个深沉的炙热,一个按捺的冷漠。 狠虐 深蓝,比天空还要深沉的颜色,穿在冷双成1米70的身上,帅气利落的线条顿时就显现了出来。更何况她还赤着脚,一双白皙纤瘦的脚掌踩在原木地板上,衬着垂落眉眼的散发,颇有几分清冷出尘的意味。 她垂着袖子,一动不动地注视橱窗外,眼珠里一片宁静。顾翊等待了三秒,眼睛牢牢盯住她,然后将手机小心地放入口袋,伸手松了松领带。 他突然拐起右肘,狠狠地朝玻璃上撞去。 这一击显然用尽了全力。哗啦一声,玻璃破了碗口大的窟窿,顾翊扭开暗锁,推门走入,反手一摔,残留的橱窗门发出砰的巨响。 冷双成仍是一动不动,冷淡地说:“还来做什么?没听清楚我说的?” “冷双成,你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顾翊一步一步走近,低下头看着她的脸,“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为了让我死心,为了断绝你我之间的关系,你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就是不敢正视你自己的心。” 冷双成抬起眼皮子,冷淡地笑了一声:“顾翊,顾先生,你凭什么说我在逃避,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还对你有情?”她后退了几步,软软靠墙站着,双手背负在冰冷的墙壁上,摸索着,寻找支撑。 顾翊慢慢走近,眼光柔和,仿似怕惊吓了那个冷漠而敏感的影子:“你真的要我直说?那我说了……”他耐心地接近冷双成,伸手把她揽在怀里,两只手臂一上一下,箍住了她的腰肢和背脊。冷双成不安地扭动,顾翊又紧紧抱住她,低下头来埋藏在她发丝里,亲了亲:“你不要外人挨你的身子,我昨天摸你你没有反抗,我就知道你心底还是默认了我,不过心里还在挣扎。” 他并没有询问“是不是”,而是很淡然的肯定语气。身上又传来那股淡淡的衣染香,冷双成站在他怀抱中,沉默了一会,面色由寒冰缓缓退成宁静。像海峡谷上风轻云淡的天空,可惜顾翊看不到。 两年前的怀抱依然让人安稳,抱住自己的男人还是那么用力,但是她只感觉到疲劳,仿似大病过后的疲劳,不想动,不想睡,不想说话,不想流泪。如果像顾翊所说的假装,那她现在连假装下去的力气都没了。 为什么这么麻木?是不是真的不爱他了?冷双成一遍遍问自己,反复审查内心。在她接受了爷爷死去、初恋失败的事实后,他突然又出现了,告诉她其实他仍然爱她,分开的两年是为了让他羽翼丰满,为了给两人的爱情打定坚实基础……面对这一切,她觉得倦怠和平静。 顾翊见她沉默着不说话,胸腔里突发隐隐颤抖。熟知如他,他能敏锐地捕捉到心爱人的变化。 冷双成沉思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顾翊,你放开我,我有话对你说。” 顾翊身子战栗地一抖,两臂抱得更紧,不敢放手。冷双成困倦地闭上眼睛,从他手臂下摸索出右手,拍了拍他的侧肋,轻轻说:“顾翊,松松手,你勒得我痛。” 顾翊紧紧搂着她,搂的那么用力,就好像她是不能缺乏的空气。冷双成又站了一会,开始呼吸不滞,一声声咳嗽。 顾翊终于放开了手,冷双成沿着墙根摸到单人沙发旁,坐下。 灯光从她发丝后拂射过来,暗淡成辉,深邃的面目掩映在阴影中,没了往日的鲜明。她静静地坐在单人沙发里,仿似自我天地,漠然和抗拒浑然一体。 顾翊看向她平静的脸,挪过脚步,俊挺的身子站在她跟前,两眼冷睁,看得一眨不眨。 他知道,结果还是无法避免,他是一个无力的囚徒,在等待宣判。 “顾翊,我想我还是应该对你说清楚,免得你一直沉浸在往日里,放不开第一场恋爱。这样对你不公平。” “顾翊,两年前我爱过你,你是我的初恋,为了爱你我几乎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所以分手时,我觉得尽力了,我不后悔。你对我很好,尽管架子摆高了,但是照顾我真的没话说,这种感情放在条件这么好的你身上,碰上谁谁不是感激涕零,心里高兴?” 冷双成双手平放在沙发扶手,直视顾翊的眼睛。顾翊默默看着她,每听她说一句话,眼睛尖就抖动一下:“但是我们已经结束了,从你丢出合约,从我签下名字那一刻起,爱情就被打了折扣,我们都犯了错,所以两年来,我们都是傻瓜,都在接受惩罚。” “爷爷是这场恋爱里最无辜的人,死前还放不下我,拉着我的手一直流泪,要我找一个适合自己的人,他希望我和小丁在一起,我答应了他。” “别动,顾翊,我知道你要做什么,听我把话说完。即使没有小丁,我也不可能再和你在一起,因为顾翊,两年已经过去了,我有心结,我走不出来。每天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我就起床看广告,看着一整夜各种各样的人对我说话,心里渐渐平静下来,就像现在这样,没有什么感觉。” “爱情里没有感觉,等于死亡,我不想再勉强自己,我也不想看你为我伤心,就这样算了吧,顾翊,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放过你自己,你会活得更好。” 顾翊苦涩地低头看她,心里有只手在揪,在拉扯,五脏六腑无一例外被煎炸翻炒,像是浇了红油,火辣辣地疼痛。满嘴的酸苦原来这么可怕,让他难以描述身体的绞痛,让他说不出一句话。 这个安静坐着的人,这个冷静说完一切的人,是他心底最深的眷恋,记得初次接受她的输血,看着殷红的血顺管子流进他身体,他就莫名地觉得滚烫。 从此血液里带上她的记忆,从此脉搏里的跳动都有她的一丝气息。她曾经为他抽光了一半的血啊!那么安静地躺在他身边,淡漠无喜,让他牢牢记得一副苍白的脸色。 一切就像发生在昨天,可是时间回不去了。 顾翊低垂漆黑的眼睛,手掌松松蜷起,挨近了冷双成冰凉踏在地板上的脚,慢慢地跪了下去。他没有抬起眼睑,浓密的眼睫下蕴起一团阴翳,随着瞳仁的颤动,抖动个不停。 “冷双成,我从小就没求过人,也不知道怎么讨你欢心,但是我求求你,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以前做得不对的,我可以改。” 冷双成脸色大白,她嗵的一声双膝跪在顾翊身侧,两手使劲地拉他的身子:“顾翊,别这样,别这样,我无意让你受苦,你这样做,我很痛苦啊!” 那么骄傲的男人跪在她脚下,她根本惶恐无助,只是哭。 顾翊抬起了眼睛,眼眶已经泛红:“只要能挽留你,叫我做什么都愿意。我是个白痴,现在才知道害怕,现在才体会到两年前你被我驱逐时,忍受了怎样的滋味。” 冷双成勉力站起,流着泪拉他的手臂,哽咽着说:“顾翊……你站起来好吗……求求你站起来……” “给我一次机会吧,冷双成,我会好好对你,只要你想要,我都给你最好的。” 冷双成颓然仰倒在沙发上,头枕着靠背,眼泪不停地流:“顾翊,如果你这么坚持,我可以留在你身边,直到你再次厌弃为止。”她疲力地摆摆手,说:“起来吧,你的目的已经达到,别再让我难堪和痛苦了。” 顾翊沉默地站了起来,注视着冷双成面容。大颗眼泪源源不断涌出她眼角,怎么擦也擦不完,她后来干脆松开衣袖,像个苍白的溺水者,仰躺着一动不动。 看她这样,顾翊闭上了眼睛,问:“和我在一起,真的让你这么痛苦?” “顾翊,爱情里的男女都是平等的,你强求来的爱情,已经让你地位受损,以后肯定会后悔。你看现在,我相信你心里没有一点甜蜜,都是沉甸甸的负荷,这种感觉不好受吧?这种爱情,你还舍不得放手吗?” 冷双成低声说完,沉闷地抽泣。顾翊走上前,用双手抹去她的眼泪,捧着她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唇齿相依,柔软的触感温暖如昨,舌底还压着她眼泪的味道,苦涩,酸痛,带有凄凉的震颤。 “你知道我不善言谈,在你面前总是会说错话,所以我长话短说,尽量表述清楚我的意思。”顾翊稍稍弯腰,擦干她的泪痕,确保她看得见自己的眼睛,“你一定要仔细听我说的话,因为非常重要。” “你尽管一直在推拒我,不要我靠近,但并不是不爱我,而是不敢爱。看来你还没有准备好,我不会再逼你,你别哭了。” “我等你两年,两年我不会强求你什么,完全听你发落,我相信这个时间足够让你喘息,足够让你看清楚自己。” “你对于我,不是你想象中的负荷。但是我也有自尊,我不能下跪之后还无望地等待,所以我还你两年时间,我愿意再等你两年。” “我的电话一直在为你开着,手机没换,号码也没换。” 顾翊低下头又亲了亲冷双成的嘴角,朝公寓大门走去,手搭上门锁后,他微微转动,心里已经有了一个计划雏形,突然说道:“两年过后,如果没得到你的回应,我会和别的女人订婚、结婚。我不会为了你再拒绝女人,不会为了你再坚守什么,到了那时如你所愿,我们变成陌生人。” “记得我说的话,冷双成,你总不能一直逃避。” 最后,顾翊淡淡地丢下这一句,带上了门。 冷双成哭倒在沙发上,痛快淋漓地哭了很久,心里想,把所有的无奈、痛苦都哭出来,明天开始,一定又是新的一天。 求职 九月二十日清晨,冷双成踏上了前往南部的旅程。她没有选择坐飞机,因为觉得云层漂浮在眼底,整个世界会看得不够真实。 火车车厢内很安静,人少,环境还不错。她撑着脑袋,侧脸浏览外面飞逝而去的风景,一路绿色连成屏障,阡陌纵横,金黄交错,看起来很像美国田园风光。 一天一夜后到达目的地,由于不眠不休,身子骨疲软无力。冷双成拖着行李走出侯客大厅,抬头看了看右侧,习惯性地去找电子屏幕上的时间。 11点20,已经到了中午,她准备离开,无意中又看到屏幕上的报道:昨日凌晨三点四十,天成传媒顾总在中环车道发生车祸,经抢救已经脱离危险,目前仍在昏迷中…… 冷双成心里猛地一震,手掌松软下来,身子缓缓滑坐在行李箱上。三点四十,他离开时绝对没有这么晚,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间发生车祸? 门外。 冷双成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顾翊没走,带上门后靠在门口,站了很久。隔着门板,哭声能隐隐约约传到外面,而且她记得很清楚,等她哭累了昏昏沉沉睡在沙发里,时钟差不多指向了三点。 大脑一度短路,为了这个推断出来的结果。 冷双成十指穿插进两侧头发,撑着头坐在行李上想了一会儿,然后掏出了手机。才按了两个数字,不禁又感到有些茫然。 两年了,她已经忘了当初那个号码,尽管前晚顾翊告诉她什么都没变,他一直在等她电话。 凝神苦思,大脑还是一片空白,她仿似不甘心,眼珠缓缓朝向左边转了转,结果不争地发现了一个事实:尽管天生对数字不敏感,她却奇迹般地记得网游里的坐标。 这就是命吧?无论如何不会促使她和他在一起,冷双成心里苦笑一声,挪到座椅上休息了片刻,等到完全平静下来才招手叫来的士,入住花园酒店。 沐浴后,她在报纸、电视上细细查找,仍是没找到能联系上顾翊的方式,打算彻底放弃。多年来除非需要,她从来不去关注报纸、新闻,顾氏那边的情况她又无意去打听,结果到今天,这一切都变成了她联系他的障碍。 冷双成突然还想到了一个问题。 顾翊身为传媒老总,居然把自己隐藏得这么深……她好像有些懂了他以前做过的事情。 难怪他从来不要求她出席典礼,从来不公开她的身份,如果不是为了保护她,就一定是想尽量低调,低调得不让外人所知。 眼皮开始耷拉下来,打起架了,房间里静静流淌着秋日的午阳,冷双成强撑一会,终于抵挡不住睡意,倒在了松软的大床上。 梦里无忧,昏睡很久,最后被小丁的电话唤醒。小丁对于她的到来表现得尤为兴奋,一直催促着她去看看他特地挑选的房子。 冷双成并没有隐瞒她的计划,两人先前联系时,她已经明确表示要在南部生根发芽,一方面等待沙小弦出狱,一方面要努力工作挣很多钱,买套房子,还清欠他的贷款,最后出去旅游。 人生有了目标,她需要矢志不渝地去完成它。 小丁听完她的打算后,有些不高兴:“双成,你计划里没有我,你答应爷爷那事,看来不算数。” 冷双成语带歉然:“对不起,如果我不那样说,爷爷不会安心地闭上眼睛。” 小丁沉默了一下,又欢快地说起来:“你到我这里来住吧,空房间多得很。哦,对了,最好做我媳妇儿,这么大的公寓都是你的了。” 冷双成对于小丁百折不挠的脱线思维无语片刻。虽然明知道隔着电话他看不见,她还是正容拒绝了这个提议。小丁跑开去厮杀了会,继续回来通话:“那这样吧,我先给你物色几套公寓,等你来了看租哪套,把住处落实下来。” 冷双成由衷感激,没想到宅出了名的小丁办事效率出奇地好,在她一到南部,他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她动身前往港旗。 港旗是南部最大的城市,也是最繁荣的商业之都,小丁出生在这里,算得上是大半个“全事通”,他不顾冷双成的推阻,陪她连跑了两日,终于看中了一栋有老上海气息的公寓。 冷双成选这里有几点理由。一是环境优雅安静,旁边还有个空气清新的公园,闲暇时如果能去走走,可以养神修心。二是有开放式阳台,能够养花种草,继续保持爷爷在世的习惯。三是公寓屹立于钢铁丛林后,四户人家小成品型,七成新,价格不太贵。 在初次看到镂空花架上铺满了流苏般的藤蔓,她就毫不犹豫地点头,打算租住此处。至于买栋公寓的梦想,那得等她找份工作养活自己再说。 冷双成搬了进去,花了一整天整理出小家的雏形。 小丁随后硬塞进来一套组合家具,喜滋滋地跟她说:“双成,以后我可以近距离膜拜你,想起来就觉得幸福,我差不多要满地打滚了……” 冷双成礼貌地送他出门:“没事别往这儿跑,你有时间去做点正经事,要不去找个媳妇儿看住你也行,反正别找我陪你刷游戏,我后面忙得很。” 小丁一张白净净的桃花脸垮了下来:“你受了我拜师大礼,不带这样整人啊,把我抛一边几年不管。” 冷双成替他扭开大门,转头笑:“出门向左,过人行横道小心,慢走,不送。”小丁咧下嘴角走了出去,又不死心地回头撑住隔离门:“双成,你不喜欢做我师傅也行,要不做我媳妇儿?啊?” 冷双成微微撇动嘴角,单掌劈落他死赖不放的手:“断奶了再说。”砰的一声把门关上。走到书桌前,她打开电脑搜找讯息,看到顾翊清醒过来的消息,终于松了口气。 第二天又乘车去探望沙小弦。大巴缓缓沿江滨公路行驶,路况越来越差,景色越来越荒凉,看了一个小时苍茫茫的江水后,冷双成随车驶进了沙岛桥。 最多只能送到这里。一行人稀稀落落下车,各自奔赴目的地。冷双成向狱警说明来意,被安排至隔离间等候探视。 女警很快传来消息:“该犯人不想见任何人。” 冷双成不断恳求:“麻烦警司再帮我转达下,就说简苍小姐派我来送个口信。” 很久没有人回来,冷双成坐在绿色塑料椅上,耐心地等待。秋日薄阳透过树叶,撒下一地稀疏的影子。风催叶动,唰唰发出轻响。 空气里极为安静。 铁门传来开锁的声音,她连忙站了起来。一道蓝色身影从门后慢慢走了出来。 透过铁丝网和隔离玻璃,冷双成第一次见到了沙小弦。她只是凝神一瞥,没想到吃惊连连。 来人初初露出身形,给冷双成第一感觉是:瘦。蓝色囚服空荡荡飘拂在她身上,像是里面撑着一柄高杆衣架,再加上她长腿修身,衣服简直成了披挂,只会点缀性地打着卷儿。 细瞧一眼面目,给冷双成的第二感觉是;帅。如果不是先知道这里是女子监狱,她甚至以为来的是个男人,俊帅的男人。 修长的眉毛,淡漠的眼,长期处于室内形成的苍白肤色,紧致中带有透明趋势,看得见细小的血管。身子很瘦,比她还高。 最令冷双成吃惊的,是她见过这张面无表情的脸。明珠影楼外天使画卷,米迦勒的脸和沙小弦的脸能全美重叠。 而且她自己的容貌和沙小弦七分相似,只不过沙是单眼皮,她是双眼皮。牢狱生活造成了沙的脸型偏瘦,比她显得冷漠。 沙小弦出现后,无疑把她挤下了中性美的宝座,她到现在才明白,为什么简苍初见她时要一愣,后来又一直拜托她去照顾沙小弦。 她和沙小弦,外人就像看到了一对双生子,一男一女版。简苍肯定也是这么认为的,认为她们有某种联系。希望通过她来唤醒沙小弦。 如果对着一张形似于自己的脸,没有人会继续厌世、冷漠地活下去吧? 冷双成从震撼中回过神,微笑:“你好,沙小弦,我叫冷双成,是简小姐吩咐我来送个口信。” 沙小弦侧脸冷冷走了过来,站在玻璃前看着冷双成,不说话,刚见面时她的眼里泛起轻微的波澜,不过这丝极小的震撼现在找不到了。 “简小姐要去国外学习两年,委托我来探望你,这是我目前的手机号码,如果有什么需求,一定要打电话给我。” 沙小弦不说也不动,冷漠地站着。她站了差不多有十几分钟,除了缓慢地眨下眼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像是一尊俊美的希腊雕塑。 冷双成又细细嘱咐了一些事,包括鼓励她不要忘记学习之类,沙小弦听着没动,阳光移到她的头顶,点点星白的发丝直逼眼目。 冷双成不住哀叹,这个衬着苍白皮肤看起来岁数要小的沙小弦,目前也有25岁了,拥有九头身模特身材,完美如电视中的偶像少年,却淡淡地冷,仿似一块折射阳光的冰晶。 沙小弦好像听得不耐烦了,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突然问道:“简苍去了哪里?” “英国。” “不可能。她从来不会不打招呼就走。” 冷双成交握双手,面色镇定:“简小姐是这样交代的,如果你有什么疑问,可以查询签证处。至于个中细节,我作为第三者了解得不是很清楚,但我相信等你出来,简小姐刚好能回国与你团聚。” “她的电话呢?” “在我号码的反面,不过沙岛监狱还未开通远洋长途的付费,所以你有什么要求,我可以尽量提供帮助,当然,你没有要求对我来说更好。” 来之前,冷双成就细细研究了沙小弦的个性与突发状况,猜测自己越是表现得冷淡,越是不会引起她的疑心,如果有可能,冷双成还想表现出勉强受托、不甚耐烦的意思,不过对着如此冷漠不为之所动的沙小弦,冷双成觉得完全不需要画蛇添足。 沙小弦不发一语走了进去,留给后人一个冷漠的背影。 冷双成擦擦汗,站着稳了稳心神,返身坐几小时的巴士打道回府。 随后几天开始找工作,已经投递的档案都有回函,不过消息让她高兴不起来。 人家公文上不外乎两个意思:第一,海外深造的广告业精英,他们没有合适的位置安插她,只有薪水不高的普通文员一职。第二,问她有什么特加说明时,她打出不参加任何酒宴、商业活动很是吓跑了几家企业,马上就否决了她的求职。 冷双成哭笑不得,眼光只得转向最后三家。 最优选择是康明控股下的子公司,瑞泰广告。离住处最近,薪酬最高,职位是广告小设计。不会给她带来很大的冲击,顶多更低调做人,做好办公室小职员分内之事。 不过她有些犹豫,两年前在北部,她曾经也效力过康明控股下的另一家公司,工作了两三个月,不喜欢推荐保险这个职位,尽管业绩很好,她还是咬牙辞职了,为此还被削了一顿毁约金。也就是说,如果消息一旦传开,人家肯定不会聘用她,即使先不了解聘用上她,日后挖掘出来,她的名誉和地位更加难堪。 很大的风险。 冷双成抿着嘴唇,手指划拉第二家、第三家。都太远了,而且不对专长,倒是电子传媒的供职职位多。顾翊的领域,她可不敢贸然进军。 最后决定,先去瑞泰面试,如果没被选上,再去试试剩下两家公司。 第二天,冷双成很早起来,打开衣柜挑选面试服装,思前想后,敲定了一套“魅力”系列秋季温婉装。里着紧扣公主小花领衬衣,外罩浅蓝丝绒长裙,衬衣领口、袖口用素色布条打结固定,别致雅静,标准的英伦淑女穿法。 出门后,还心有不甘地去做了头发,打卷拉长垂散下来,尽显飘逸,不乏乖巧。 面试由瑞泰广告部部门经理亲自主持,冷双成沉着应对他的诘问,取得了初步好印象。临近尾声,经理询问:“冷小姐还需要什么补充说明的吗?” 冷双成沉默一秒,最终还是宣称:“拒绝参加酒宴或者外出宣传活动。” 经理的面色明显暗了下来:“广告部经常会与策划公司联谊,负责户外宣传工作,冷小姐如果坚持不参加涉外活动,如何把工作做好?” 冷双成起身,鞠躬:“私人原因,无法更改,但我能做好室内所有平面工作,请柯经理融通……” “那这样吧,冷小姐先回去等通知,我们内部再商讨一下。” 冷双成点点头,礼貌告辞,带上了会议室的门。走在光洁明亮的过道里,她微微呼出一口气。 看来又泡汤了,这份工作。既然不能放弃躲避的可能,她只得为此一次次买单。 走到电梯前,一位BOBO头的女孩抱着一大叠资料走了过来,冷双成看她摇摇晃晃快要跌倒,马上扶住她一直没有松手。 “谢谢美女。”女孩露出张清秀的脸,吐了吐舌头。 冷双成空出手帮她按了电梯:“几楼?” “14楼,累死我了。”女孩靠电梯壁站定,瘪着嘴巴说,“哎,倒霉死了,碰到顶级BOSS来视察,经理为了邀功,偏偏要我这个小计准备五年资料,压得我一天搬来搬去,手早就断了。” 冷双成措手拿下大部分资料,笑笑:“小美女不要吐槽,我帮你送上去再走。” 两人在电梯里和走廊里细细攀谈,冷双成谨言慎语多,只表露来应职之意,也未过多打探公司内幕。那名BOBO头女孩小春,打开话匣子噼里啪啦说个不停,俨然一副涉世不深的小MM情态:“美女,你知道为什么资料轮到我这个小计来送?你以为我好欺负吗?不是的,是办公室里的妖精们一听说康总要来,堵在茶水间一个个浓妆艳抹,竞相‘上岗’垂蒙招宠去了。哦,对了,你还不知道康总是谁吧?他是我们康明总部的老大,号称港旗第一美男,这些不是重点啦,重点是他未婚,未婚知道不?美女怎么一直这样笑?不过笑起来很好看啊。说到康总,我想起了杂志上的一句话,叫做‘北成顾翊南康盛’金融界赫赫有名的两大帅哥啊,就是不知道谁更帅?” 冷双成忍住笑,说道:“小美女,好像到了,不过前面有很多人,你挤得进去吗?” 康盛 走廊尽头围拢了人,衣色浓烈,香风阵阵,众多苗条的背影像是姹紫嫣红盛开的花。她们形成两三层间或穿插的人墙,堵在了会议厅玻璃门外。“哪个是康总?怎么看着都不像?”碎碎细语不断传来。 BOBO头小春口中的“女妖精们”,即使在争先偷窥美色,也不忘优雅地站好,时不时抬手,得体地理顺衣襟裙角,冷双成看到这里,嘴角偷偷一咧。 “打算怎么办?”她回过头体贴地询问小春。 小春衡量着眼前情况:“美女在外面等等我,我分两次送进去。” 冷双成笑着点头,手捧齐唇下的资料站在一株剑兰边,枝叶跋扈的盆栽衬得她安静如水、温良如玉。如果忽略眉眼里的淡漠,一袭长裙的她看起来极为温文无害。 她像个小学生安安静静地站在过道旁,右侧走过来一道昂然挺拔的身影,纯手工制作的深蓝西服凸现出来人的不凡气质,领带是暖色调的玫红,恰到好处地避免了太过于沉敛的特性,显得醒目而不张扬。随着张弛有度的步履,深刻俊朗的五官越来越近,好像电影明星从荧幕中走了出来。 他直视前方,淡漠地走过冷双成眼前。 冷双成看到了一张毫无瑕疵的侧脸,轮廓线条流畅,带着斧锉般的利落干净。她掠过一眼后,继续耐心地等待小春归来。 小春飞奔而来,跑到她跟前,没有伸手接过资料,而是瞪大了眼睛问:“美女美女,看到了吗?看到了吗?” 冷双成看着小春睁得大大的、黑白分明的眼睛,失笑:“看到了什么?瞧你乐得。” “我这不是乐,是激动,是激动啊!”小春拽着冷双成手臂,把她拉得摇摇晃晃险些站不稳,开心地叫,“刚才走过去的那名帅哥,长得像超模的那个,就是我们港旗第一美男,康盛康总啊……他还当着妖精面和我说话,哈哈,把那些妖精气死了……” 原来那人是康明控股的老板,也是她以前的顶头上司,康盛。冷双成想了想这个名字,察觉和明天医师所提的弟弟同名,而且她好像见过他,就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在哪里。 “应该没这么巧。”冷双成笑笑,不再深究。小春呵呵笑,接过了资料:“谢谢美女了,刚才康总还问我来着‘外面站桩的那位小姐是本公司职员?’我伸长脖子到处看,才知道是在说你,一激动就多了句嘴,说你过来求职……喂,美女你在看什么,听见我说的啵?” 站桩?不过她动都不动,的确很贴近这个意思。冷双成回神慢慢地笑:“听到了小美女,我先走了,你自求多福吧。” 小春睁眼,疑惑地看着她。冷双成抿嘴微微一笑,低声说:“你嘴里的那些妖精,在你身后,快要走过来了……” 小春清秀小脸一垮,还没来得及转身,一阵浓郁香风扑来,盛装而妖娆的众名女子矜淡走过,其中一个抢出位来,走过时轻轻擦了小春一下。 小春躲避不及,两手托着资料左右晃动,身子朝冷双成扑倒。冷双成早有准备,支起左臂轻轻抵住滑散的资料,右手稳稳抓住小春手臂,化解了一场尴尬。 小春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美女好厉害,手脚这么灵活!练过的吧?” “练过几年空手道。”冷双成扶了扶小春,笑道,“哎,没抓疼你吧,小美女?” “别说,第一次就把人家弄得这么疼……”小春瘪瘪嘴,转身去送资料,离开前还丢下一句:“你要对我负责。” 冷双成明知她看不见,还笑着摆摆手:“好的。”玩笑过后,两人背向而行,冷双成直接走进电梯,消失在瑞泰会议厅外。 会议厅外就是过道,呈直线型,左右两边都带有吸烟休息室。小春朝前走,经过玻璃门,看到一个人影推门步出,微微吃惊:“康总。” “嗯。”康盛淡淡应了一声,掐灭了烟,率先走入会议厅。 难怪妖精们都无聊地散了,康总问完她之后就拐进休息室,像是没看到她们一样…… 小春走在康盛身后,心情忐忑。“今天真是倒霉,被顶级BOSS撞见上班摸鱼。”她碎碎念了几句,垂头尾随进入。 会议厅里,数十人正在交头接耳议论什么,看见他们进来,都坐稳了身子。康盛坐定东首,仔细翻阅整理的文件大纲,询问小春,抽出相应的报表细细查看。看到广告部年度计划时,他眼神微微一滞,抬起了头。 浓黑修长的眉横卧不动,看不出主人的喜怒哀乐。瑞泰广告部柯经理一直盯着康盛,神情紧张。许久,康盛脸带笑意,开口慢慢说话:“瑞泰创业五年,效益点增加了1个百分比,能有进步也不错,比我预计的强。” 笑容浅淡干净,不显露过多的意思。柯经理看着康盛岿然不动的上半脸,一愣:“康总眼算真厉害,总报表其实下午才能出来。”见对首老板挑了挑眉,又连忙说道:“是属下失职,辜负了康总的信任……” “你没有失职。”康盛仍是淡淡地笑,一派矜贵自持,“柯经理也有难处,我知道。我只问你一句,五年过去了,瑞泰还在缓慢发展,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我计划引进一批新鲜血液,大力发展广告策划。”柯经理绷直身子,极快回应。 “找到了吗?” 柯经理苦笑:“有位小姐学历高,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就是提出的要求太奇怪。” “奇怪?”康盛长指轻叩桌面,退开半个身子,沉吟,“她提出了什么?” “那位小姐明确表示不出席任何涉外活动,就这一点,很难得与工作协调。” “那柯经理自己裁夺,相信你能平衡好供与求之间的利益。”康盛起身,嘴角勾了一下,说道,“大家辛苦了,多努力,争取竞标获得明年总部投资。” 康明控股对内宣称过,如果想获得总部栽培与扶持,各产业必须拿出过硬的数据来。这些,已是业内不传之秘。 柯经理一听,连忙激动地站了起来:“我们一定会多努力,康总慢走。” 康盛点头以示告别,带着手下走出会议厅,进电梯时,摒弃旁人拨通了一个电话:“越明,明天打个电话给柯以升,就说你国外同学来瑞泰求职,给她优先考虑……你是康明财经老大,他不敢得罪你,你就放心地提要求……别问这么多了,那女孩叫冷双成,广告方面很有天赋……和我的关系?没关系,你听清楚我说的就行……冷双成进了瑞泰后,你遥控指挥柯以升,一年给冷双成三件Case,越难越好,最好是不对她专长的内容,然后尽量挑剔给她软钉子吃……对,训斥人柯以升最拿手,这个应该难不到他……明年年终总结时,你提出冷双成case中的可行之处,柯以升如果反应得快,会想办法稳住大局,如果他反驳不了你的提议,就会落个打击手下的话柄,我刚好可以送他离职。” 电话那边说了什么,康盛又抿唇冷漠回答:“最多给你加薪5%,你问我怎么肯定冷双成能做出好case?我当然知道,因为她从私立英朗毕业时,摘走了广告创意大赛的小金冠。” 三日之后。 冷双成接到直系上司柯以升的电话,开始了在瑞泰广告策划部的工作。策划部只有五人,她是属于最低阶层的新人,一来就被分摊了很多事情,不管是不是她应该接手的,她都笑着接下,然后工作到深夜。 时间过得很快,冷双成蜗居在小公寓里,翻阅大量资料,开始应对不擅长的case。白天上班,全日无休,晚上去市立图书馆查找相关书籍,忙得不可开交。 冬去春来,她似乎忘记了一切,全身心地投入工作。 策划部的人多次为难她,见她面带微笑毫不反击,就像满拳的力道打在了一堆棉花上,渐渐地都失去了兴趣。小春经常来看她,为她打抱不平,都被她哄着推出门去,小春看着她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尖叫:“阿成,她们就差叫你端茶倒水了,你还忍得住气?” 冷双成躲开小春挥舞的指甲,四处瞧了下,捏捏小春脸颊:“小美女,不要生气了,她们那是受人指使,你没看出来?” 小春愣了愣,安静了下来:“怎么可能,你刚进公司又没得罪人,谁吃得那么无聊跑来损你?” 冷双成嘴角轻轻一咧,笑:“你也知道我和人无冤无仇啊,为什么我的企案总在开会前被人先一步公布,变成了她们的创意?柯经理接受了我的投诉,声称为我主持公道,大半年过去了,第三件策划也快被我做完了,他还没有一点动静,这不是很明显吗?” “你是说柯经理在包庇手下?”小春两眼发光,一副挖到了独家头条的样子。 冷双成交握双手,淡淡地笑:“我什么都没说哟。我只是沉得住气,等到最后,看谁出面踢我走。离职也没关系,就是可惜了这么好的薪水……哎,我的马尔代夫双飞游啊……” 冷双成无限悠长地回味几句,见小春又要扑过来,连忙躲进了隔壁储藏室,抵上门:“我刚看见有个帅哥在走廊那头,小美女要注意点形象。” 外面没了动静,冷双成微微松了口气,掏出震动许久的电话,低下头默默看着。 是陌生号码,她指尖轻轻挪到通话键,却没有摁下。 来公司后,她细心存储好在职员工的所有号码,就是为了方便辨认陌生来电。除了小丁、沙小弦和公司,也没人知道她的新电话。 这个尾数为11的号码今天响起了三遍,这是第三次。如果是顾翊,通常只会抓住一次机会。 冷双成接通了电话:“你好。” 那边沉默一秒,然后传来一道低沉有磁性的声音:“生日快乐。” 冷双成走到小窗口边,头抵着玻璃,没有说话。 一片沉寂,只有两人极轻极淡的呼吸。最后,喀的一下,传来茫然的回音,那边已经切断了通讯。 冷双成抬起手,用冰凉的手指缓缓画着玻璃窗,歪歪扭扭的字迹到处蜿蜒,像儿童涂鸦,侧头看了一下,才发现其实是一些法文字母,以前过生日顾翊送她就寝,在手机上传送过来的宣告:bonne nuit ,ma chérie 。 晚安,我的宝贝。 蜗牛 即使是生日这天,冷双成过得依然忙碌和随意,没有特地去准备什么,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如果不是顾翊打来电话,她甚至还忘记了生于4月1日这种说法。 世界上这么多人,不都是依循各自轨道规规矩矩地活着?冷双成这样告诫自己,然后乘地铁马不停蹄地赶到市立图书馆,开始了下班后的必修课——知识充电。 她借了有关历史服装首饰方面的书,摊开在原木长桌上。图书馆里很静,空中弥漫着淡淡书香,晚上借阅的人伏案阅读,各不打扰,三三两两坐在疏落的桌椅,这一切让她觉得很踏实、很安心。 厚实的纸张,幽雅的环境。求知的人群,可以彼此毫无联系。或许这就是她喜欢图书馆的原因。 冷双成低下头,翻开画夹,对应着书籍上的文献资料,描摹下自汉代至清朝的宫廷首饰。碳素笔尖唰唰划过画纸,像是雨水冲刷的声音,一滴滴记在她心上。画了有些久,抬头看时,四周读者早已离去,只留下了一室安静的桌椅与空气。 她细细记了下文献中的资料说明,转头看向墙壁上的电子钟。已经到了10点,图书馆最后离开的期限。收拾好画夹、画笔,紧了紧衬衣上的外套,她推开楠木大门迈向地铁站。 地铁平稳而快速,带着她掠过一道又一道的光影,有那么刹那间让她失神,迷乱在五光十色的流离灯火中。 万千灯火,目前没有属于她的一盏。 穿过天桥,顺着长街慢慢走到尽头,便是夹道墙壁的小巷,冷双成的公寓坐落在墙的那边,像是被繁华都市摒弃的小小蜗居。 回到公寓清洗完毕,冷双成继续整理文字与图片,瘦长的影子静静投射在书桌窗台上。电子闹钟滴滴发出嗡鸣,除了一盏相伴的桔灯,春夜万籁寂静。12时整,闹钟里的小人跑出来报时,她随手掐灭响铃,抬头看了看窗棂。 柔和的风卷起白色窗帘,轻托一片柔纱簇簇作响,仿似调皮的精灵闯入梦境。冷双成笑笑,站起身打算掩好窗户,正伸手间,心里猛然一动,眼光不由自主扫向了下面。 一辆私家车静寂无声地停在空巷里,月色下泛着幽幽的冷光。名师设计,流线车型,冷漠的黑色带了睥睨一切的王者霸气。 顾翊。越过了南北区域,终究还是来到这里。 冷双成坐了下来,以手触额,想了片刻,转眼看看外面逐渐模糊的月色,她拧开房间门,走上了阳台。 阳台上紫藤花开得正盛,摇摇晃晃采撷一两抹月光,紫辉荡漾,衬了她悄然独立的影子。外间空气稍显冰凉,那黑黑低低的车影里明灭可见一丁点烟火红星。 冷双成走前两步,在微熹光辉中露出身子,确保底下之人看得见她的轮廓。时间仿佛已经停止,公寓里没有一点声音,她默默地数着数字:1、2、3……60秒后,她转身回房,按熄台灯,和衣仰躺在单人床,然后闭眼睡觉。 4月1日已经走过,新的一天即将来临。 最后一盏灯光熄灭,四周被黑暗吞噬。顾翊坐在副驾驶位上,支拳撑起额角,斜对公寓阳台方向,一动未动。 眸色清冷,浩瀚瞳海波澜不兴,沉笃中透着平静。 他从晚7点一直等到11点,看着冷双成后背画夹从他眼前急急走过,看着她淡漠的身影隐入了小小公寓,并没有做什么,直到寒星数起、万物沉寂,窗台上那个影子起立走动,他才稍稍移了移身子。 那道疾步掠走的侧影干净利落,半年不见,没有改变匆忙向前的脚步分毫。 冷双成的身份证件不会变,他看过一次就牢牢记得,按照租赁公寓查寻的结果,他只要多方打探就能找到她,了解她在做什么。 属下传上来的资料显示:冷双成就职瑞泰,工作时间从早7点到晚7点,午间空闲两小时。传闻从未参加任何涉外活动,离开公司后会直接去图书馆,回到公寓凌晨休憩。 生活极有规律,工作按部就班,至于延伸到瑞泰内部的情况,眼脉有限,具体细节他也无从得知。 默默抽完一根烟,顾翊按下车窗,夜风卷进,吹拂起散落耳侧的碎发。后座的银光看看他侧脸,打破沉默:“少爷,你辛辛苦苦赶过来,不上去看冷小姐一眼吗?” 顾翊专程坐飞机过来,惊动了港旗分部的下属,马上派出车来迎接,银光也是担忧他身体,才执意一路随行。 “这样就可以了,不能追得太紧。”顾翊伸手熄了烟,冷淡地说,“我答应给她两年,一定要守信。” 银光不解:“为什么要多给两年时间?少爷离了冷小姐,又是没日没夜地工作。” 顾翊长指轻敲车台,吩咐开车,淡漠说道:“她的情绪有些低靡,心里有疙瘩解不开,我来的又不是时候,这些都需要时间缓和。” 风送蔷薇花香,车子缓缓驶出小巷。顾翊沉默了许久,看向倒视镜里银光疑惑的脸,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很多时候,冷双成就像是只蜗牛。” 蜗牛?轻轻一碰就蜷伏身子的动物?银光想起他看过的一首外国诗,里面描述蜗牛既坦荡又犹豫,是种矛盾的综合体,难道少爷说的就是这个? 顾翊淡淡地抿了嘴:“自我保护意识强,外壳不容易打碎。推她一把时,力道要是用得不对,就会落个不进反退的局面。” 这一夜,顾翊没朝冷双成手机发送任何短信。 时光流逝,转眼送走一年半。 冷双成先在瑞泰安静而忍耐地工作,兢兢业业,力求尽善尽美。她沉得住气,上交第三件企划案后,默不作声地等待最后的宣判。 年终例会结束,人事部下达消息:瑞泰广告设计师冷双成创意新颖,所作“清廷”手镯系列宣传反映良好,特此调任康明总部,同被调任者还有会计师小春,原广告部经理柯以升自动离职,职位由其助手顶替。 冷双成接到通知,大吃一惊。她没想到“含冤受辱”工作一年,不仅没被踢,相反进入了总部,那她先前吃的苦究竟是怎么回事?而且传闻康明总部管理严格,采用层层筛选制度,确保人才能够脱颖而出,她半路进军,想必要经过更加严厉的磨练才能站稳脚跟。 开春,冷双成抱着档案资料走进康明集团,这个盘踞在港旗市中心的经济强国。康明占地几十顷,建筑恢宏,修建了两栋主楼和三座附楼,包揽了员工宿舍、健身室、室内泳池等各种休闲运动的场所,彻底消除康明人生活工作中的后顾之忧。 康明集广告宣传与安保经纪于一体,是属于母子连营的形式。广告大楼直耸云天,作为康明集团第二阶层的产物,其气势也不容小觑。第一集团安保业深藏王国后盘,出入来往的都是精明利落的上层白领。集团内部明文规定,所有职员必须穿同色制服上班,无论男性还是女性,一律着四季春秋装,衬衣、西服、长裤,唯一有区分的就是装饰品,男性打配色领带,女性系宽窄适度的领结,典雅而精致,极赋宫廷复古气息。 康明管理虽严格,但有人性化,职员均是安身立命,竭尽全力为集团服务,除了这条制服措施。据入驻集团三日就混熟一片的小春秘书不完全统计,康明职工2万人,其中美女六千,99.9%的美女们都抱怨过一件事:康明制服分黑、蓝、紫三套,无论那一套都是中性利落型,无法展现众娇妍的柔媚之美。 冷双成听完小春的八卦,微微一笑:“我国外读书时就是穿这种正装,已经养成了习惯,所以我不会抱怨,我是属于那0.1%的异类。” 小春穿着和冷双成一样的黑色制服,歪头看了好半天:“阿成,你穿成这样真是帅啊,难怪第一天走进大厅,底下三楼的美女都为你炸开了窝。” 冷双成和小春同时进康明,待遇却不一致。小春被提拔到财会部门做了执行总裁彭越明的行政秘书,冷双成却被留在了广告大楼一层,做最底层的接待工作。小春初来乍到,为双成抱不平,敢怒不敢言。冷双成不以为然,劝她数次:“小美女,不要生气,让我从阶层做起也好,我一步一个脚印积累经验,以后不管去哪里都有资历。” 小春很好奇:“你不打算长久待在康明?” 冷双成摇头:“我一直想外出旅游,等攒够了钱,我就离开港旗,估计最多十年吧?就能实现我所有目标。” 小春睁大了眼睛:“阿成,你不结婚吗?怎么没听你提过一次男友的事情?” “感情事不可强求,姻缘到了,自然就有。”冷双成学着电视里的僧侣,老神在在地对小春双手交握说道:“我去红鸾山求过签,大师指点我今明两年必走桃花运。” 小春追问:“真的假的?” 冷双成只是笑。 小春尖叫着又要冲上来撕她的脸:“你总是爱这样笑,知不知道很讨人厌?我要代表康明全体帅哥美女,消灭你这个祸害!” 冷双成每次不费劲就制服了她,行动敏捷,举止文雅。小春磨碎牙,冷双成又笑着和她告别:“小美女,你上班时间到了,快去刷卡吧。” 早在瑞泰,小春隔三差五地看望冷双成,两人私下已成为好友。不管小春怎么掏,冷双成很少谈及私人事情,一直引得小春殷勤问候,刚来康明第一个月,冷双成低调得体的言行就博得广告大楼底下众人好感,这件事很是让小春洋洋得意了几天。 这天正值午休,冷双成呆在角落沙发里低头看报纸,安静地坐了好久,阳光渗落玻璃厅,盆栽那边突然移过来一道身影。她马上察觉,放下报纸起身,面向来人微微一躬:“康总。” 康盛淡淡地嗯了一声,冷双成初见顶级BOSS,并未表现出极大的惊异,耐心地等他过去,只当他是偶尔经过广告大厅。 大厅四角稀稀落落站着底楼职员,美女们一见这种情况,都先遥遥鞠躬,眼神早已四散乱瞟,作无声交流。冷双成能预见美女们的八卦,继续保持躬身姿势,面色不变。康盛俊挺的身子站了有些久,才冷然回头,淡淡说道:“随我来,冷小姐。” 比赛 康盛作为康明集团的顶级人物,要见底下员工,实在没必要亲自来跑一趟,冷双成对于这个问题不作深究,只牢牢地跟着康盛挺拔的背影,目不斜视朝前走。转进右手的走廊,挨墙站着三位挂牌高级职员,其中有一个还是外交部徐经理,她朝康盛躬身示意:“康总。”康盛笑着点头,身后的冷双成侧身回礼,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走得远了,后面模模糊糊传来几句声音:“徐经理,是那女孩吗?” 冷双成没听到徐经理答复,却捕捉到了一个稍显年轻的嗓音:“她穿制服很合体,像是量身定做的一样,实际上当初要我设计康明正装,就是按照她那个样子来的……” 按照她那个样子来的……是在说我吗?冷双成心里微微诧异,想起了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 康明广告策划部杨美,海归博士,最高学历的设计师。康明所有的内外布景、服装设计均是出自这位美女之手,时年三十,她就稳坐策划部第一把交椅。 冷双成十分钦佩她,私底下细细揣摩过杨美画风,嗟叹不是美工出身的自己就是差人一截,所幸地是广告策划需要创意,这点又让她暗暗打起精神,努力向广告大楼三十层以上进军。 没想到今天在大厅能偶遇两大巨头——外交、策划两位经理,而且她们没多避讳,仅仅压低了声音谈论本部职员,难道不怕老总怪罪吗? 冷双成抬头打量,康盛的背脊挺立如故,听到制服事情时,脚步微微停滞一下,然后继续优雅前行。两人来到一楼南部走廊,他拧开一间休息室大门,率先走入。 冷双成随后进入,等到康盛坐定,她交握双手立于一旁,抿唇不语。 康盛侧对而坐,斧锉一般的侧脸上笼着低敛之光,沉默了片刻。他转头看了一眼冷双成身上的制服,才淡淡说道:“冷小姐,你对康明的评价如何?” “龙头企业,能入康明实属有幸。”冷双成身子不动,连忙回答。 “据闻冷小姐没有长期在康明发展的打算?”康盛将椅子转向冷双成,正对她微微低垂的眼睑。 冷双成暗自低咒一句:这个小美女,嘴巴这么不牢靠,这些话能让BOSS听到吗?面上不动神色,抬起纤长睫毛,极快掠了眼BOSS脸色:“回康总,康总肯定误会了。康明企业做得大,待遇高,福利又好,只要入了康明,没人愿意轻易离开。我也不例外。” “哦?”康盛挑了一边的墨眉,撇了撇嘴角,“冷小姐这样说,我是否可以理解为康明又网络了一名人才?” “愿效犬马之劳。”冷双成右手抚住制服衣襟下摆,微微一躬,不卑不亢地答道。 康盛看着她的细节动作,呵呵低笑起来,他的双眸乌亮,隐隐盛着星点光芒。冷双成一直低眉敛目站立,绅士一般文雅翩翩,隔着休息室桌椅两米远。 康盛突然站了起来,朝前走去。冷双成急忙后退一步,背靠长桌微微让开道路。 “冷小姐的记性怎么样?”康盛停在距离她一米的地方,将她微微低垂的面容尽收眼底。 “还行。”冷双成欠了欠身子。 “这样最好。”康盛弯了弯唇角,慢慢笑开,“有件事情必须给冷小姐说明一下。” 冷双成笔直站立,聆听教诲。 “我看过你的档案,非常相信你的天赋与能力,所以破格提拔你来康明,这点你可能还不知道,因为一名阶层职工,即使做得最好,也不能在短短一年跻身总部。” 冷双成刷起如墨慧睫,静静直视康盛眼睛,眸色沉静,波澜不兴。 “你在瑞泰的表现很好,柯以升经常为难你,都被你不愠不火挡了回来。”康盛笑容更盛,看起来极为开心,“你的工作都是我内定的。” 冷双成沉默不语,耐心地等他把话说完。 康盛看向她眼睛深处:“我大力提拔你,难以抚平底下众人的嫉妒心,为了证明我的目光和你的能力,我需要你做一件事情。” “参加这次的广告大赛?”冷双成静静地吐出这个消息。 “果真是聪明人。”康盛淡淡地笑,一派斯文矜持,“看来我没看错你,你即使处在最低层的地位,也会注意观察周围对你有利的机会。” 冷双成皱皱眉:“康总误会了,我关注大赛通知,不是想借机往上爬,而是感兴趣。” “好,我收回对冷小姐说过的话,请不要在意。”康盛伸指前探,想抚去什么似的,伸至半途突又转了回来,插进西裤口袋,“希望你能拿到最优,我拭目以待。” 冷双成早已点点头,侧身退后:“多谢康总给我机会,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出去了。” 康盛掠开嘴角,淡淡笑纹浮起在英俊面目上,力度拿捏得恰好。他双手插进口袋,交叠长腿斜斜靠在桌边,笑得人畜无害:“装聋作哑的本领堪称一绝啊。” 装聋作哑?肯定是在隐射她。冷双成扪心自问,除了认出他是英朗空手道社团的同门、明天医师的弟弟,她还真的没什么要去刻意隐瞒。 总不能一见到他,就眼巴巴凑上去表示两人相识吧?毕竟半年简短的同门之谊,在六七年时光里,很有可能被人遗忘的一干二净。对于目前的上司,还是保持礼敬的态度为好。 打定主意,冷双成抬眼,白皙脸庞不露任何表情,康盛极快地抹去笑容,像是刚才的讥讽随风远淡,又平静吩咐:“你去吧,顺便把徐、杨两位经理叫进来。” 原来那两位是待命一楼。冷双成走开两步,想起广告设计,回身又交叉双手问道:“康总,恕我冒昧问一句,参加广告设计是属于额外工作吧?” “你想拿双额报酬?”康盛直起身,不动声色地问,“冷小姐这点倒是直接。” 冷双成哂笑,转而不卑不亢:“靠劳力吃饭,正大光明。我想赚很多钱,进瑞泰时我已经详细申明此点。” 冷双成的眸子清亮透澈,身躯与面容带了岿然不动的山峦之风。康盛仿似摸到了她的秉性,慢慢地替她说完:“所以你能忍受各种困难?也借这个机会告诉我你的决心?” 冷双成露齿一笑:“康总想到哪里去了,我一名普通职工,哪有那么大的能耐。”敛容弯腰,极为恭顺地说:“告辞。”她拧开门锁,在身后目光注视中走上过道,微微吐出口气放松,然后走向转角寻找徐、赵两位经理。 康盛连番两次靠近,若有若无地试探她,到底是恶作剧还是别有用心,她统统抛掷脑后不去猜测,古话说得好,兵来将挡水来土填,经历过顾翊那样的高难度,其余突发的一切状况差不多都算小case。 想起顾翊,冷双成又叹口气。两年之约,两年之约,眼见日子快要临近,她还是没什么感觉,就是忙碌而安静地活着。 顾翊也没有打扰她,像是退潮的水,抽走了所有的触觉和痕迹,放手让她在南部扎根。她心底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算了,不多想。冷双成摇摇头,找到两位经理转告了康盛的要求,继续前往大厅门堂站岗,重复每日的恭迎笑送功课。 康盛坐在转椅里,长指轻叩桌面,若有所思。他吩咐几句杨美广告大赛的细节问题,单独留下了四十开外的徐经理。 休息室内一片寂静,徐经理推推眼镜,说:“康总,除了刚才间接告诉冷小姐制服来历,你还有什么事吗?” “徐经理,坐。”康盛扬手示意,微笑,“冷双成在你眼底工作一个月,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她,我想问问你对她的看法。” 康盛笑容浅显,仍是不过多表露个人意思。徐经理看向辨析不明的笑容,斟酌片刻才谨慎开口:“冷小姐工作敬业,很注重个人细节,每次有客人进大厦,她不仅亲自为客人拉开大门,还留意客人去向,确保客人找到楼层。说话得体,擅打太极,不仔细追问,很难看出她的内心想法,这也是她在大堂没得罪一个人的原因。” “很好。”康盛点头,微笑不止,“你好好栽培,她是康太点名要的人。” 徐经理一听康太名字,也吃了一惊:“夫人已经不过问康明大事,怎么还关心一个小姑娘。” “康太只是让出了职权,股权并没有撤销。”康盛淡淡地说,“她只是凑巧知道了冷双成以前在北部的业绩,就一直想找回这个苗子,好好培养。” “真的吗?”徐经理不便表露私人感想,脱口而出这句后惊醒过来,恭顺站立再没言语。 “制服款式来自国外,按照当年我托朋友从英格兰寄回来的照片定做。”康盛回头看看她脸上的表情,爽快开口,“徐经理还有什么疑问吗?” 徐经理连忙躬身回答:“不敢,我会做好下属的本职工作,没有任何疑问。” 康盛满意点头,起身朝外走,眼角扫到方才冷双成站立的地方,停滞一下,笑:“……防备心也太强了……”径直走了出去。 听劝 康盛乘专属电梯回到办公室,春日午后的阳光正好。淡淡的光线透过澄明的玻璃,流淌一地的光辉。他徐步走向玻璃窗,俯瞰高楼下的康明全景。 这是他的王国,容他挥霍、受他辖制的地方。站得如此之高,他好像接近了太阳,暖暖的金黄照亮了他的眼睛,让他看得见玻璃反射的倒影。 他的眉目静如远山,眸子里却闪闪发光。看了会对面的广告大楼,衬衣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康盛接通电话,询问致电者明天:“怎么了,明大医师?” 明天在那边笑:“口气这么不好,啧啧,是碍着你了?没空?还是心情不好?” 康盛抿唇不语,电话里又传来轻笑:“看来是吃瘪了,一定和冷小姐有关。”没听到回答,那边一直欢快地说:“康盛,我很早就建议过你,难道你忘了?” “没忘。”康盛侧首揉揉紧皱眉峰,走回办公桌后坐下,“防备心强,做事不显山不露水,难以捉摸她真正想法,而且感情内敛像只蜗牛。没说错吧?” “对,还不止这些。”那边笑了起来,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虽说要遵守医德,不能告诉你我和她谈话内容,不过看你被老妈逼得紧,我可以透露点内幕给你……” “免了。你别乱起哄,要不妈会起疑,以为我除了公事之外,对冷双成还有私人企图。” “真的吗?”明天在那边呵呵直笑,“既然你这么说,那真是太好了,你把她的号码给我,我现在就约她。” 康盛沉默一秒,缓缓报出电话,唇上抿出一层淡漠的光:“你找她做什么?” “电话都记得这么牢固,还说不动心思……”明天低笑两声,才在电话里停了下来,“我和她聊聊,做个心理疗程的后续调查。” “我看她还好,没有抑郁症的影子。”康盛笃定地说,朝后仰靠在椅背上。 “怎么,还不准我打电话给她?”明天的声音一阵低笑,始终不愠不火,“康盛,你就是这个样子,总爱遮掩自己真正的意图,我再给你一条建议,要么不去动她,要么就直接点,告诉她你在想什么。” 康盛单手松开领结,失笑:“明天,你是不是当心理辅导师多了,看谁都有问题?” 明天那边先是沉默,然后说道:“这样吧,我最后一次透露点内容,再也不多嘴,你自己捡着听。” 康盛不置可否,静静听着电话,神情淡漠。 “冷小姐有个相知甚深的男友,她藏得很深,从来不说这个人的名字。她得抑郁症有一半是因为这个男人。那男人是她的初恋,据闻对她十分了解,蜗牛这个外号也是他给的。冷小姐言谈不多,只表露两人已经分手,同样地,没对她男友做任何评价。” 康盛淡淡呼吸,没有说话。 “冷小姐还有个外号,是国外朋友送给她的,叫做‘灭绝’。虽说是戏称,但我想得到她狠下心来的程度……康盛,你好像知道这个事情吧?” “是,有一次偶尔点击英朗校友录,知道她在国外网络公司打工,因为擅长游戏,师弟小丁称她为灭绝。随后几年就再也没音讯,估计是有人屏蔽了她的消息。”康盛淡淡地说,撑开衬衣领与领带之间的空隙,方便呼吸。 “康盛,你这五六年才谈了两位女友,一直不咸不淡地和她们交往,不会是因为冷双成吧?” “你想象力太丰富了,我正常得很。”康盛掀动嘴角,嗤笑,“七年前冷双成退出社团去国外深造,走得无影无踪,我顶多只记得这个名字,哪有你说的什么原因。” 明天从电话里传来低沉长笑:“那你为什么去年一看到她,就断绝了和杨美的地下恋情?杨大美女可是老妈极力撮合的人,你连‘康太’面子都不卖,还想单身到什么时候?” “我不需要否认,因为那种勉强的感觉骗不了自己,明天,你也知道,我不受任何人控制。” 康盛不慌不忙说完,又加上几句:“妈以前就看中了冷双成的才能,我也觉得她是可造之材,所以一发现她来瑞泰求职,我想起你的建议,就不断给她挑战和磨砺,希望她能快速成长起来,直接打入康明内部。” “这样也好,让她没空抑郁,算是帮了我这个医生的忙,让患者早日康复。”明天笑道,结束通话前又说,“康盛,趁别的男人没开始追求,趁冷小姐男友没回头,你听哥的,多加把劲,实在不行,你让开,让哥来。” 康盛喀的一下切断了电话。 办公桌上整齐堆放一叠文件,还有一台待机的手提电脑。他拿起文件翻看,紧握黑色水笔签了几个字,看到倾斜的字迹才缓过神。 “相知甚深?刻骨铭心?”康盛随手抓起写字纸,唰的一声朝前砸去,纸张哗啦啦翩飞,零散落在地毯上,“管你是谁,现在她来到我这里,就是我的人。”起身走至玻璃窗前,他俯瞰外面的世界,眉眼冷厉。 空旷寂寞的高楼外,阳光正艳,风景正好。康盛紧紧呼吸几次,拂落的碎发下,双瞳已恢复了乌黑沉静,他走回厚实大桌前,两掌撑在桌面,右手点开了手提界面。 从隐藏文件里调出一张全身照,里面的女孩身穿蓝紫职业裤套装,素面朝天,微笑如春,她的笑容舒适安静,眼睛里的清辉仿似穿透照片,直直击向了人的心底。 记得第一次看到这张传回来的照片,他心里怦然一动,马上敲定了康明制服款式。但是现在这个人眼里波澜不兴,尤其面对着男士时,不会过多表示她的注视、在意。 康盛站起身,双手插进西裤口袋,低头默默看了很久,最后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揩向了冷双成的面颊:“你回来得刚好。” 伸手按下几个电话号码,等到接通,他不容置疑地说道:“冷小姐,鉴于这次广告大赛意义重大,我要求你每日午餐前,来办公室向我汇报你工作进展。”说完就按下中止键,露出笑容。 康盛说得斩钉截铁,电话那边的冷双成却黑了脸。她替一位客人拉开大门,极力微笑送别,心里一阵郁闷。 每日都去面圣,而且是午餐之前去,那得耽误她去员工餐厅用餐的时间,接待工作和广告设计一起做,既劳心又劳力,她不挑食,只想吃饱好干事情。 冷双成转过脸,看向门外灿烂春景,突然发现,4月1日又快到了。 下班后,她冲进图书馆借了几本海外图片展,坐下来细细观摩。这次广告比赛主题很特殊,是有关推出一处海滩度假村,主办方说得很清楚,本次大赛不看广告创意是否新颖,只看宣传所带来的经济效益。 以前在国外,英格兰西部的湖区公园给冷双成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绮丽的景色很贴近她的作画风格,但现在目临一片蔚蓝海滩,这种画风难免不适,她想了想,整理好资料,起身拜会策划部经理杨美。 杨美穿着低胸紫绸长裙,懒洋洋靠在“Forest Blood”吧台,晃荡高脚杯里的红色液体。她听完冷双成来意,微眯着眼睛:“我凭什么帮你。” 冷双成招手点了杯约翰克林酒推到杨美面前,微微一笑:“恳请杨博士指点一二,只要我能回报你的,请你尽量开口。” 杨美上上下下打量着冷双成长衣长裤,嗤笑一声:“看你没才没貌的,我能求你什么?” 冷双成抿嘴微笑,并不生气。她静静瞧着杨美仰头喝下一杯杯果饮水酒,一直没有说话,但是也未离去。等到杨美醉醺醺地从洗手间里出来,她已经结算了所有消费,并朝左右摇晃的身子走去。 酒吧光线幽暗,音乐低鸣,环境极为高雅。一名男士好心扶了扶杨美,遭到她挥手呵斥:“走开,不要你管,都是虚伪的男人。” 冷双成连忙道歉,那人点点头离开,她费力扶起杨美,将她送回了公寓。 第二日,冷双成微笑依旧,文质彬彬地替杨美拉开玻璃门,杨美视而不见,冷若冰霜从她面前走过。临近中午,冷双成走出广告大楼,向主楼底层秘书说明顶楼指示,来到康盛的办公大厅。 偌大个楼层只有四间办公室,豪华铺张,看得冷双成眼睑直鼓。她越过秘书工作室、行政助理室,敲了敲办公室大门。 得到指示进门,康盛正伏案批阅,白色衬衣在阳光中显得鲜明,亮色盖过了暗沉的办公室光彩。听到冷双成走进,他抬起了眼睛。 冷双成简单报告进程,表示还没有构思,并请求将每日汇报改为三日一次,康盛静静回望,问:“为什么?” 冷双成微微躬身,面色平静说道:“我肠胃不好,想按时进餐。” “我请你。”康盛不动神色回答,“你每天来,我请你吃中餐。” “不敢。”冷双成极快接口,说,“实在不敢烦劳康总破费。” 康盛取下衣架上的西服外套,利落穿上,朝她走去:“走吧,你想去哪里?” 冷双成抬起眼睑,眸色清寒:“康总不要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我自己也要吃饭。”康盛走到她身前一米开外停下,看着她的面容,“对着女士进餐,想必吃得更愉快。” 冷双成垂下睫毛思索了几秒,然后说:“好,请康总随我来。” 习惯 黑色制服包裹纤长适宜的身躯,配合利落干净的马尾,一直安静前行的冷双成走得不紧不慢,不至于让肢体的摆动干扰身后之人的视线。 走进电梯,冷双成一如既往地为男士服务,康盛惊奇回望,后又笑了起来。两人出了电梯穿过绿化带,朝广告大楼走去。明媚的阳光渗透参差树叶,跳跃在冷双成发丝、肩膀,朦胧素淡掠了一层光辉,有些摄影中打抛珠光的效果。 康盛低头,突然发现自己穿的是深蓝色西服,心里一动。 如果和前面的黑色一样,那会不会像是……情侣装。 康盛失笑一下,多留了个心眼,看到冷双成掀定电梯键直达员工自助餐厅楼层,面上仍是不动神色。 目的已达,至于去哪里,他根本不在意。 冷双成握住把手,拉开餐厅玻璃门,回头微微一笑:“请。”康盛看了眼她的笑容,墨黑的瞳仁蓄满了柔光,嘴角轻撇走了进去。冷双成跟上,在他身后轻轻地说:“员工餐厅环境优雅,又显得气派,在这里进餐不算是辱没了康总,请康总随意。” 话落刚落,她从康盛身后侧斜插流理台,径自一人去取餐具,再也不管康盛。 两人进门时,正值午餐高峰,千数座位上差不多都坐满了人,大家尽量文雅进食,没有嘈嘈杂杂的混乱局面。锃亮的餐具交叉碰撞,发出轻响,玻璃拼贴画鲜明立体,再加以柔和的灯光,餐厅弥漫着精致又不嫌刻意的艺术气息。 康盛落落大方朝前走,引起一阵骚动。大楼精英男士们通常聚集在一桌,坐满。美女们小口进食,眼光偶尔瞟过康盛俊挺身躯,又矜持低头…… 大家不管装得多淡定,都在搜查一个结果:BOSS怎么跑这来了,是来吃饭?那他坐在谁的旁边? 其中有一桌零零落落坐着策划部的几位美女,点缀全场,艳压群芳,成为最亮的风景,而且据说几个最有杀伤力的高级职领不屑在这里进餐,今天还没出现。 大家的眼光八卦起来,纷纷按捺不住好奇。冷双成取来中餐,细心找了找,穿插坐在只余一个位置的长桌旁,抬眼朝对面的男士笑了笑:“安助理,好巧。” 安凯是策划部杨美的行政助理,人长得清俊和雅,衬衣袖口总是雪白无暇,手指总是干净稳定,冷双成第一次见到他,就觉得这样的男人安全可靠,是属于宜家宜室的精品。 她无意亵渎,只是远观,今天对于她来说,的确是很巧。旁边的小春早就不满起来:“阿成,这么一大桌帅哥美女,你怎么只对安助理打招呼?” “因为安助理在我对面。”冷双成笑道,用勺子铲了一口扬州炒饭,“大家不看我点头招呼,都偷偷去看BOSS个人秀去了。” 安凯轻轻咧嘴微笑,继续挥动刀叉。冷双成成功拉回大家的注意力,在座的美女们都细细交谈:“康总来这里做什么?” “体验生活。”小春唧唧咕咕接口。 “康总其实以前一直在员工餐厅吃饭。”安凯淡笑说道,“吃了两三年,后来才离开。” 众人惊哗,美女们表示对BOSS的敬仰更进一层。冷双成一直闷头吃,小春抽回八卦的身子,回头看看冷双成:“阿成,你很急?” 冷双成埋头吃,不理她。 “很饿?” 冷双成微微侧过身子,背对小春。 “吃得这么快干什么?对肠胃不好。”小春伸手轻抚冷双成后背,以一个小妈妈那样的温柔神色,差不多笑飞了同列中人,“慢点,慢点。” 一杯桔黄热饮出现在冷双成眼前,她下意识接过,顺口说:“谢谢,顾……”突然察觉衣袖颜色不是常见的黑色,警醒地看向来人:“康总。” 康盛伸手放下橙汁,洁白的袖口露出西服外,显得错落优雅。他看了一眼安凯他们,笑着问:“还有位置吗?” 男士们马上离桌,留下正对冷双成与众美女的一面空缺,安凯向康盛打过招呼,最后离开。冷双成百忙之中还抬头告别:“安助理,再见。” 是再见不是告辞,通常她不想见一个人时,只会说“告辞”。 真的是希望再见,杨美的消息还拜托他转达,就像昨天出现在酒吧那样。杨美显得高不可攀,对她怀有莫名的敌意,冷双成不想深究个中原因,就找了个温和的方法解决工作上的困境——通过安凯了解杨美喜好,下班后一次次厚脸皮拜访她。 小春狠狠剜了冷双成一眼,颇有些恨她不识黄金股的意思,自己的态度也收敛了很多。康盛淡然坐下,带来了一杯果饮和一碟扬州炒饭,看了下冷双成,也尝试着吃炒饭。美女们更加斯文地咬着小铲子,眼波不断流转在桌上众人神色之间。 康盛简单地吃了几口,抬头一看,失笑:“都不吃饭吗?看着我做什么?” “康总笑起来没有平时那么严肃啊。”小春一记横眼扫射右边美女,提醒她们不要太暴露了,小小声说,“我们看到康总来员工餐厅,心里都有些好奇……” “看来我平时来少了。”康盛放下餐具,正对冷双成微低的面容,浅浅掀动嘴角,“以后我随大家一起,也来这里进餐。” 冷双成正低头对付炒饭,听到这里不由得抬头看了康盛一眼,眼光冰凉。康盛看着她,笑问:“冷小姐和安助理很熟?” “不是很熟。”冷双成起立,对众美稍稍欠了欠身子,“美女们慢用,我先走了。”拿着餐具顺溜地离去。 康盛不紧不慢又吃了几口,姿势文雅,随即也点头离去。剩下的人见康盛走得远了,轰的一声七嘴八舌聚在一起:“小春,快,说说你的看法。” 小春深思状:“不大像传闻中冷淡疏离的康盛美男。美男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光他来这次,就够你们回味半年。” 旁边一人揪她的脸:“说重点,说重点,快透露下康总来这里干什么?” 小春一脸严肃:“据我从执行总裁彭帅哥那里套来的消息,康总在关注我们家的阿成。” “关注?什么意思?” “就是严防盯人,促其成长。”小春很满意自己的措辞,不断的点头,“我刚泄露阿成没有在这里长期打算的意思,康总就去找阿成的麻烦了,昨晚阿成还把我削了一顿怪我多嘴,所以我现在和你们说的这些别让她知道了,要不我又得遭殃。” 众人嗤笑:“这怎么可能,男人突然关注女人,十有八九动了春心。”其中一个还添了一句:“你看冷双成稍稍和安凯打个招呼,康总就追问一句,明显在紧张。” 众妍恹然,愁云惨淡。过了会一位长发美女又笑着说:“这样也好,让阿成去折了康美这棵毒草,别便宜了策划部那几个鼻孔长在头顶的白骨精,阿成属于我们三十楼,肥水好歹不流了外家田。” 小春戳着饭粒很久,才咬着嘴唇说:“我说个事情你们别拍飞我……”她骨碌碌的眼睛扫视一遍沉着脸的美女们,小小声举起手:“我们家的阿成天生对感情迟钝,所以要体会康美男的深情估计得过个两三年……而且昨晚我声泪俱下,阿成被逼得急了,爆出个惊天内幕——她说她有喜欢的人了。” 小春说出实话的代价就是脸蛋被揪得通红,临上班时,她的顶头上司彭越明还惊奇地询问她是不是感冒了,小春一阵郁卒。 下午两点是康明总部打卡上班的时间,冷双成从蜷曲的臂弯里抬起头,突然发现身上披了一件男士的西装。 深蓝色,做工考究,舒适温暖,带点淡淡清香。 她环顾四周,休息室里干净寂静,仿似没人来过。她认得这是谁的衣服,抿着唇静静坐了一气。 康盛的举止有些可疑,若说是提拔加关心下属,这样做未免逾越了尺度。冷双成只觉心烦,皱着眉将上衣放进纸袋,打算下班后将它送还到康盛的车上。 处理好一切,她拉开门投入到工作中,忘记了不快。可能是一周前三日,络绎来往的人稍多,大家紧步快动,个个忙得像陀螺。 冷双成去茶水间歇口气,一楼的同事哗的一下围过来,吓得她差点撒泼了绿茶。 “双成,你知道不,蒂娜夜总会过五天拍卖一批古代首饰,传媒铺天盖地地宣传,那里面的珠宝看得我眼馋……” 蒂娜是萧氏产业,以前天成传媒滚动报道时她就了解了一些情况。冷双成抬高手臂,看着吊在她身上的小可怜,问出重点:“说吧,和我什么关系。” “那批珠宝宣传是你去年在瑞泰做的case,你肯定知道些内幕,透露下?” “‘清廷’系列手镯?”冷双成想起来了,那是一批以清朝皇族首饰为主的珠宝,其中也夹杂少许汉代出土的金银器,色彩斐然,媚而不俗,的确很得MM们的喜爱。 “是啊是啊,你说说如果要竞拍,得要多少钱?” “起价估计有些高,这些都是珍品。放在龙头企业萧氏,每一个那得200万起拍。”冷双成估摸着说,看到原先神采奕奕的笑脸都一张张萎顿下去,不由得失笑:“珠宝有什么好?还不如吃的东西实在。” 那位询问的清秀小佳人拉着冷双成手臂,晃荡来晃荡去:“双成,你有点追求好不好?整天忙来忙去,不知道你躲着在干什么,对了,说跑题了。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有男人送给你手镯,那证明他想一辈子圈定你,你想想,这多么浪漫啊!” “浪漫?”冷双成温和地笑,面目温柔,眼睛里有如吹开一池春水,“我没收过珠宝不知道这种浪漫,不过说到送人首饰,我以前倒是送过一次,我只感叹送出去之后得咬牙过日子,一点也没觉得有多开心。” 小佳人代众追问,冷双成察觉说漏了嘴,巧妙地推脱几句溜了出来。 刚把马克杯放下,抬眼就见到杨美婷婷走入大厅,连忙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杨博士。”冷双成面如春风,微笑着招呼,“下班后有空么?我想请你吃晚餐。” 杨美由于是高级职员,身上穿的是紫色套装,雪颈秀发,整体看起来高贵而优雅。她微微顿住了脚步,旋转身子,对着冷双成淡淡地说:“没空。不过你最好来一趟,我刚好有些话想对你说。” 深情 一楼最角落的休息室内,两人隔桌相对而坐,彼此看得见对方的眼。 杨美伸出白皙细长的手指,夹住一根点燃的凉烟,眯着眼吸了一口,又浅浅吐出烟雾。红唇轻噘,秀手微扬,自唇间至小手臂,她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 冷双成看着这张妆容精致的脸。大眼迷蒙,下颚尖尖,眼角看不出一丝岁月走过的痕迹。无论从坐势、神情还是气质,杨美都显得完美而无懈可击。 除了眼中偶尔流露出的脆弱或是空洞的色彩。 “我今年已经三十岁了,只谈过两次恋爱。不,准确地说,只能算一次。”冷双成端坐不动,杨美首先打破沉寂,“第一位男友在我准备嫁给他时,出意外死了。中间我空洞了五年,直到碰到康盛。” 杨美需要一个倾诉的机会,接受过心理辅导的冷双成明白了此点。她静静地听着,不作评价。 “康盛强势、坚定不移,在我伤心颓废的五年,他双手打拼出自己的事业,从默默无闻一直到打开局面,我亲眼看着他每步的艰难与转变,我敬重这样的男人,他那时才只有21岁。” “我想我后来爱上了他,康太看出了我的心思,经常邀请我去康家。在她的撮合下,康盛尝试着和我交往,他对我始终保持着礼貌,约会十一次,从来没有牵过我的手。每次单独面对他,我就觉得我很老,我很丑。” “康盛有处私人住宅,没有接待过一位客人,连我也不例外。前年九月,你第一次来瑞泰求职,康盛视察回来后,整个人明显发生了变化,再也不回康家,再也不会象征性地约我出去。我当时没想到是你的原因,一如既往地痴恋着他。” “你肯定不知道,在你4月1日过生日时,康盛曾到瑞泰去找过你,他本来包下了整条江滨路为你燃放烟花,只是考虑到你对他还是很陌生,就转发短讯约你晚上9点来一趟江滨,可惜你最后还是没去,他一个人站了一夜……” 冷双成吃惊地回想,发现确有此事。 去年4月1日收到顾翊电话,她心绪不宁,下班后就关了手机。第二日查看手机,发现有一条陌生短信,以为是愚人节有人恶作剧,看过就删了,没有多在意……而且很有可能,那天躲进储藏间看到的身影,就是康盛。 究竟是什么时候起,康盛和她变得如此熟?这么关心她的事情,竟然还有喜爱的嫌疑?冷双成百思不得其解,一边纳闷一边听杨美缓缓讲述—— “和你在一起的有个小姑娘,叫小春是吧?康盛看你和她谈得来,一举提拔你们两个进了总部,特地把她安插在心腹彭越明身边,也是为了多套取你的消息。你看,他为了了解和接近你,暗地里做了多少事情,而且瞒得我们好紧哪,不想让人妒忌你都不行!” 杨美交叉双手,伏下身子,红唇吐出一圈烟雾:“听到这么多,你还无动于衷,冷小姐,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突然出现在我面前,难道是康盛的克星?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你安静得异于寻常,换成这些事发生在我身上,我早就跳了起来跑去找那个痴情的男人了——可惜他选的不是我。” 冷双成哑然失笑:“这就是杨博士讨厌我的原因?” “不,我不是讨厌你,因为我讨厌你还等于抬举了你。”杨美伸手把烟掐熄在烟灰缸里,冷冷掀动性感的唇,“我只是说出了事实,昨晚才知道的事实。你现在也猜得出来,我昨晚在酒吧买醉是为了谁,在这之前我去找过康盛,他很爽快地承认了,抖出了以前我不知道的事,就是上面说的那些。” 冷双成抬腕看看表,平和一笑,没有一点张扬或是得意。“不好意思杨博士,我进来了8分钟,已经超过了休息时间,我先告辞。”起身点点头,礼貌地离去。 “冷双成。”杨美冷冷喊了一声,叫住了她,“看你这个样子,我就知道康盛以后惨了,摊上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杨小姐!”冷双成越过桌子,走到杨美跟前垂视她的眼睛,“我好说话不代表我没脾气,杨小姐言辞要是再有失礼之处,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她冷着脸,瞳仁里的光辉闪闪清凉,一动不动盯住杨美。杨美回望,讥诮地轻笑一声,终究转过了头。冷双成又微微一笑:“你们好好谈你们的恋爱,我没兴趣掺合。我也不怕告诉你,康盛在你眼里是个宝贝,在我这里我当他和平常男人一样,没什么区别,所以你大可不必竖起一身的刺,弄得自己不舒服。” “告辞了。”她退后两步,稍稍弯了弯腰,“言辞有不当的地方,还望杨博士海涵。”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过道安静而悠长,冷双成走到转角盆栽的地方,恨恨地掐住一片兰叶。 请教的事彻底泡汤了,工作还没步入正轨,身上就一大堆烂账没理清。想到即将要出狱的沙小弦,她又有了目标和动力,叹口气朝外走,继续去工作。 说实在话,这样被人质问的场景令她很不舒服,早在三年前,白依依跑到她跟前哭诉,要求她离开顾翊,她当时就差点暴走,忍了好久才平息下怒火,没去找顾翊出气。 凭什么她好端端地活着,什么都没做,就要招人讽刺、诟骂? 冷双成仍然觉得愤愤然,对爱惹上桃花的男人又多了一分不信任。下班后,她摸清了情况,把纸袋侧靠在康盛车身,回家继续钻研沙滩度假村的计划。 看着文字简介与电脑绘制的平面图,她冥思苦想,寻找突破口。灵感久久不来,她只觉得憋闷,所有事堵在一起,什么时候才能舒缓? 这类case的确不是她的专长,不过这不能作为退却的理由。 冷双成突然想起了这几年一直看的电视栏目《天涯海角》,里面的蓝天、海水、山峦、晚霞画面处理得极为高雅,更重要的是,每期推出的场景不同,各赋特色,往往爆出很对她口味的创思,令她记忆非常深刻。 冷双成打开手提,点击页面搜索,尝试着去找栏目编辑的联系地址。官网上有工作电话号码和E—mail地址,她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这么晚了是否方便打电话,想了半天结果还是拨了过去。 果真没人。她抿抿唇,又发了一封邮件,大意是仰慕编辑大人的文采与构思,请求告之《黄金海岸》这期的刻录光盘哪里有售,因为她在官网上找来找去,没找到一个销售链接地址。 难道是内定的?谢绝外传? 冷双成一个头两个大,从来没想到广告设计出身的她,今天还得通过海滩宣传片,去细细揣摩长远镜头的处理方法。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那边一位自称助理的人发来回邮:对不起,小姐,这档栏目早在滚动播放时,就和传媒公司签订合约,属于私人赞助频道,按照要求,所有播放内容均由那位先生定制,我们只作编辑和剪切。 也就是说有可能没发光盘,属于私人创意。 冷双成不死心,把助理拖到MSN里单聊,询问哪里能找到这期节目,哪怕一个视频也行。助理很快发了个无奈的图标,并告诉她可以去那家传媒公司试试运气。 哪一家?冷双成问。 天成国际。助理打回几个字,又说:是天成传媒的顾翊先生,他不要求我们隐瞒讯息,并托我们转达,如果有人问起这期节目,就对那人说,《天涯海角》是他送给女朋友的礼物,希望能陪着她渡过一个个周末。 冷双成手一抖,不小心关掉了MSN。 公寓小小的房间里一片幽静,淡淡地有月光渗入。 顾翊,这三年一直是你吗?怕我孤单,用各地风景陪我说话、旅游? 冷双成心中一阵怅然,仰倒在单人床上,闭上了眼睛。 如影 月淡无星,冷双成心中一阵怅然,仰倒在单人床上,闭上了眼睛。 三月底的春夜,乍暖还寒,空气里都有些清冷的意思。同一片夜空下,努力入睡的人还有很多,远在灯火璀璨的昭明山,萧从影算得上是一个。 富丽堂皇的公寓依然像个空房子,李离的卧室是丢弃在房子里的小匣子。狭小,拥挤,四壁的风景连缀成画,无声地朝萧从影脸上压去。 他穿着睡衣,仰躺在李离睡过的单人床上,半阖着眼一动不动。 一年多了,李离从他的世界里突然消失,再也没一丁点消息。 人走房子在,徒留一室回忆。 萧氏产业自萧政自杀后曾一度混乱,底下旗舰店趁萧从影被天成传媒炮轰之际,纷纷浑水摸鱼,做些虚假报账、黑市买卖的勾当,极大地损害了萧氏盈利与声誉。 “总裁,估计有6家子公司吞得差不多了,今天登报宣布破产,对此你有什么指示?”精明干练的明秘书心急火燎地冲进办公室,完全抛却了往日的冷静。 萧从影稳坐沙发,看了眼明秘书,又低头去看财经报:“不要慌,那6家连在一起卷走的钱还撼动不了萧氏。” “半年来您一直不去清理账务,请问下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萧从影听见明秘书将他的称呼都改了,不由得抬头笑开了:“再等等。” 秘书不解:“等?” “再等2个月。”萧从影笑道,“我有分寸。” 两个月后,明秘书迎来了从英国赶回的萧老爷,终于明白了萧从影的目的。 早在天成传媒开始抵住萧家二世祖宣传时,国外的萧老爷见自家唯一的儿子不在乎负面新闻,只得致电天成老总顾翊,私下达成了协议,撤销了对萧从影的报道。 萧从影嗅出老爷子的慎重,萌生一个计策。他入主萧氏,首先要解决个大难题——和老爷子一起打下江山的老臣,他们见萧从影是庶出,例会时爱倚老卖老不服上级管理。萧从影表面上虚与委蛇不得罪人,暗中却等待着一举清除这些老顽固的机会。 终于,趁萧氏上层动荡之机,一些贪婪的人开始蠢蠢欲动。 萧从影等了足够久,久到所有恶瘤暗脓都流了出来,久到老爷子按捺不住,再次出面肃清集团内部风气,而他,不费吹灰之力,轻轻松松登上了上代给他铺好的宝座。 萧从影一年前去过蓝天医行寻找李离。 萧政死后,萧从影正式接手萧氏珠宝,忙了一两个月,没空去花天酒地麻醉自己,待喘口气时,发现公寓变得很空旷,缺少生气。 他夜夜归宿,躺在自己豪华气派的大床上了无睡意,只得一次次起身,来到李离的卧室休息。 坐在床边看着书桌,想象她灯下阅读的样子;闭上眼睛躺倒,想象她睡觉的样子;面对满墙的风景画,想象她当时的心情……思绪越来越堵塞,回忆越来越清晰,心底也越来越慌张。 萧政告诉他,有的女人像水,温和适意而不可捉摸:“最初她出现在你面前的次数,你可能会不在意;当你记起什么打电话的时候,她会渐渐地不接你电话;等到你想见她的时候,发现她并不在家里;最后你去找她,才猛然警觉不知去向。” 显然,李离就符合萧政说的话。 她果然开始不接电话,不出现在家里。 萧从影在李离卧室留宿,有一次从梦里醒来,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对面书橱的书少了很多,稀稀拉拉地倾斜放置,空出很多的空间。 他猛然警醒环视四周。一切事物依旧,被单、被套、桌子、椅子、台灯,甚至衣橱里象征性摆着的几件衣物都在,唯独少了书。 这意味着李离打包带走了她喜欢的地理杂志,离婚协议已签,电话接通不了,很有可能她打算撇个干净。 萧从影心里有点堵,第二天就抽空去了趟蓝天,得到李离的一些消息,当时就愣在那里。 李离已经离职不知去向,离开前要过一名叫做冷双成小姐的电话,医院宿舍楼里残留着 她的剩余杂物,都打点捆好,只是没有搬走,吩咐若是她没有回来,随便下任入住的主人处置。 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李离的助理cici,向她说:“cici小姐好。我是李离的老公萧从影,前面我们还通过2次电话,你可能还有些印象。” Cici和一众看热闹的女孩子显得震惊不已:“离医生没说她结婚了啊……天哪,还是那个超模萧从影。” 还好,没说是传媒报道里的“二世祖”。不知为何,他开始注重在李离同事面前的形象。 萧从影面色不变,又彬彬有礼地申述:“能否带我看看李离的宿舍?我想带走她的东西。” 拿到李离的纸箱回到公寓,他开始细细翻查,搜寻能发现李离的蛛丝马迹。 Angel宣传海报、地理图册、记事本、医学刊物……乱七八糟书籍居多,没有很私人化的东西。 萧从影不禁又弯弯嘴角,他这个老婆(如果还能允许叫老婆的话)还真是一本正经,从里到外单纯、一体化,他很想看看二十年后她会不会发生变化。 ……二十年后…… 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萌发一辈子想和她在一起的念头? 萧从影惊呆一刻,最终清醒过来叹了口气。他不需要再欺骗自己,他终于明白是彻底爱上了李离。 可是周遭寂静与清冷俱在,李离早已离开,只剩下他一人在这繁华的浮世。人走之后,思念却像潮水一般席卷而来,原来,每个角落里都有她的身影啊! 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萧从影开始寻找李离。 李离没有固定的社交圈,没有固定的生活习惯,只是喜欢吃小竹里那个男老板做的饭,那个男人叫祈满,一看就是女人心里居家居室的好丈夫人选,萧从影强按住满腹翻腾的酸意,低头向他打探李离的消息。 祈满说,李离已经很久没来了。 寻找无果。 萧从影另辟蹊径。他去约见天成传媒的顾翊,请求播放寻妻启示。 顾翊居身黑紫缎面的沙发,衬得人深沉冷漠。他一动不动地听完萧从影转述,说出一个数字:“七千万。” 萧从影笑了起来。他发现对面这个男人虽然可恶,但是干净直接。 这个价格和上次一样,明显是在趁火打劫。 “价格不低啊,我得看看顾总提供的是哪一种宣传。” “国内旅游频道或是海外付费频道。”顾翊倒是很直接点出了问题关键,“尊夫人喜欢旅游,肯定要看旅游宣传。如果去了国外,付费频道可以提高她的知名度,方便外国人提供悬赏线索。” “时间为多久?” “国际频道每秒钟广告宣传耗资一百万,请萧先生参照这个价格。” “有效期呢?” “一年,每隔两小时滚动播报。” 萧从影起身微笑:“成交。请顾总多费心,直到有内子消息为止。” 顾翊点点头,冷淡说道:“光,送客。” 一年半过去了,钱花了不少,李离还是没消息。 萧从影每次静置下来,烦躁不已。忙碌时还能以工作麻痹自己,空闲时只觉得空气里都是她的影子,窒塞得不能呼吸。 他有如困兽,在回忆里死死挣扎。实在挣脱不了,就回头一遍遍看她的书籍,做她以前喜欢做的事情。 他惶恐,没想到陷得这么深。李离对于他,不再是一种爱情,更多的是来自于心底的安宁。肆意活了三十年,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她救起,会被她那种恬淡单纯吸引,仿似以前的生活都是喧嚣泡沫,过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发现她的存在。 果然不能转身,一转身,就是一室清冷、满腔悔恨。 今年开春,萧氏组织珠宝拍卖,收到底下传来的各种资讯。 宣传画制成四开图册,边角包卷复古系雕花纹饰,极赋宫廷典雅高贵之美。画面上一副副首饰流光溢彩,点缀在素淡背景中,光是看,画笔层层渲染,件件珠宝立体,图册都有珍藏的欲望。 萧从影直觉认为,这个设计者懂得珠宝。他前后翻查设计师名字,终于在卷末尾梢发现几个精刻小篆:瑞泰·冷双成。 冷双成,这个名字很熟。看她作品揣摩风格,应是低调含蓄。 萧从影细心想了想,记起来是李离离开前联系的人,心里忍不住欣喜。为了确保冷双成身份,他想办法借阅了医院的诊断档案,核对无误后放了心。 亲自致电瑞泰,得知冷双成被调到康明总部。再联系康明服务台,等到了冷双成回话:她也不知道李医生的下落。 对方言语谨慎得体,没表示多余的讯息。萧从影有些不甘心,想面见冷双成,尽最大努力多套点有效讯息。 他发了邀请函给康明老总康盛,将此次珠宝展、拍卖会交给康明打理,刚好康明配套有宣传和安保工作,不需要他再操心分请两家的事情。 距离展会和拍卖只有三天,萧从影静静等待冷双成到来。 在过去的一年半时光里,李离走走停停,最后在沿海城市一个边远小镇落脚,做了私人诊所里一名普通医师。 看病的人不多,她经常去福利院陪老人或是孩子晒太阳,义务为他们体检。她的住所就在一间单独的平房小院里,门前种植桃树,屋后杂生青竹,很带陶渊明笔下的隐世风格。 这里民风淳朴,镇上人往来频繁,互相拉拉家长里短。 家家户户的电视里定格TVB电视剧频道,很少有人去关心其余的报道,因为那里没有鸡毛蒜皮的故事。 李离并不想在这个地方终老,她还想出国门走走,前提是看饱了镇头的那片海景。 大海广阔而迷人,海沙细软温热,她每次赤着脚走来走去,像个孩子一样窃喜。 出身都市的她,是第一次看到大海。 这里的海滩和别的海滩没什么不同,就是多了些纯净清新的空气。她曾在电视里看到过一则消息,在千里之外的港旗市,也有一处海滩要被规划开发,做成一座城堡式的休假村。 她其实一直在关注,暗暗比较两片不同特色海滩带来的视觉冲击。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她没想到后面发生的事情。 试探 距离萧氏珠宝展还有三日,冷双成接到了康盛的指示,要求她参加会展。电话里康盛没给她多说话的机会,表述清楚公司的安排后,他就切断通讯。 冷双成只得亲自去趟主楼,面对面和他交涉。 “康总,我当初明确表示不出席任何涉外活动,万望公司成全。”她微垂双眸,恭恭敬敬地请求。 康盛凝视着她,黝黑的眼睛里蓄满清光,像个琉璃珠子一样,熠熠生辉而有质地。 三天了,眼前这个人躲他三天。不来汇报工作进程,改为户外进餐,员工餐厅里找不到她的身影,他难得去次一楼,她就带领客户进电梯……一切回避得不着痕迹,如果不是先压电话,逼得她上来一趟,他要见她一面真的有些难。 “理由。”康盛交握手指,坐着不动,镇定地看向冷双成,“只要你说出不出席的理由,我就答应你。” 冷双成默默想了会,抬起头笑了笑:“我选择出席会展。” 康盛的眸子变得暗晦,他一动不动盯着冷双成五官深邃的脸,语声开始冷淡:“你是不合群还是怕遇见什么人?现在又答应了,那就是权衡过利弊,不愿说出理由,我真的很好奇,冷双成,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像堵着一层雾,怎么看怎么混乱。” 他看到冷双成居然叹了口气、有些为难地挠了挠额头:“我其实也不大知道。” 康盛差点暴走。再细心看了眼她神色,发现她真的不是假装,又掠开嘴角。他静静地走近,冷双成交握双手,微微朝侧避了避。 还是这么小心翼翼。 康盛注视她的面容,说:“既然要出席会展,容我提醒下冷小姐,你的工作是负责会厅布景、图片宣传,这是你以前接手的案子,没有谁比你更熟悉那批珠宝。对了,记得不要打扮得过于招摇,庄重文雅为好。” “招摇?”冷双成眸色微凉,直视康盛,“我不记得什么时候招摇过,请康总明示。” 她的薄唇已紧紧阖上,宣示冷淡疏离的情感。 康盛回望她冰凉双眼,笑得很是无辜:“第一次见你穿裙子,当然印象深刻。” “哪次?” “你来瑞泰求职时。拉卷头发,穿着一件连衣裙,还没遮住小腿……”他突然俯下身朝前探,唇瓣擦到冷双成耳边,惊得她往后一退,“是不是,嗯?” 满身淡雅清香气息扑面而来,混杂了男人特有的阳刚味,康盛低下他英俊无铸的脸,耳语。冷双成连退两步,从耳角至脸颊升起一线红晕。黑色制服映衬下,显得面若飞霞,七分娇丽。 “康盛!”冷双成冷喝一声,眼光越来越冰凉,“再有下次,我开始揍人。” 康盛双手插进西裤口袋,懒洋洋地站在那里,低笑:“冷双成,原来你记得英朗的事情。”面对大眼冷澈、蓄意躲避的女子,他不再满足原地等待,而是伸出了自己的手指,揩向冷双成的脸颊:“你要是不躲我,我还有可能再忍耐会,毕竟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但是你一点机会都不拉下,我今天就挑明了跟你说,冷双成,我已经喜欢你七年了。” 人生能有多少个七年?康盛知道他和冷双成同岁,每年康太给他庆祝生日,他都要念叨一遍冷双成的名字。 简直有些怨恨,这个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康盛初见冷双成,二十岁,大好的青春年华,同样的,冷双成应该也是这样。 英朗绿荫湖畔,清风拂面,柳丝漫卷,一派明媚春光。众多社团立起五彩旗帜,插在标识各个范围的领土上,开始一年一度招募新人入会。 康盛是转校生,外貌出色身形俊挺,早被几个前辈盯上,拼死游说拉拢进组织。 英朗学院大多包揽名流公子千金,个个举手投足气质优雅,他们象征性地进了一两个社团,无非是插插花、喝喝茶,培养下浪漫情感。 最冷门的社团是武力相搏的空手道和跆拳道,两个社长带着几名社员,孤单单地被挤到角落。 冷双成沿着柳树,慢悠悠地走了出来,穿着两件套翻领衬衣、休闲长裤,左右瞧瞧,意态闲适。 “冷双成。”社长叫,她转过脸,慢吞吞一笑:“早啊,社长,拉到壮丁了吗?” 社长嘴角抽搐:“10点,不早了,过来帮我招人。” 康盛借口接电话,好不容易钻出人群,站在垂柳边,就看见了英明神武的社长在指挥他的小喽啰,尤其那个小喽啰好脾气地拽拽旗子、跑跑腿,忙得不亦乐乎。 还没站多久,社长回头看见了他,眼里闪耀一抹亮色,马上靠近极力游说。 冷双成手里握着一卷彩绸,本来静静地站在一边,歪着脑袋看热闹,正等康盛转过眼睛看她时,她突然又挤进了人群,朝前赶去。 “韩功!韩功!”康盛听见她喊着一个名字。 康盛身形高,透过人群看见一名清瘦的男生转过脸,朝后看了看。 原来这个文静的女孩在追赶自己的男友。 康盛刚在头脑中浮现这样的判断,一秒之后,他就发现他想错了。因为那名叫做“韩功”的帅哥回头看了一眼,脸上突然露出像是见了鬼一样的表情,一溜烟地走了。 康盛不禁莞尔。 康盛随后入了空手道社团,仅仅过了一个月,就占据了社团第一的头号交椅。 道场里白影幢幢,到处充斥着利落干脆的人声,大家勇往直前,不断切磋武艺。 一身白衣的冷双成走了过来,朝他鞠躬:“康少,能赏脸吗?” 康盛对冷双成有些印象,除了初见面弄出的乌龙,她在道场里练习勤奋、为人和蔼,是大家常常呼喝来去的小助理。 康盛点头,和她对拆。 冷双成使用的是形意六合拳,身姿灵活,柔韧有力,知道力道不及对手,攻击无效后她就全力躲避,以求保存体力。康盛考虑到她是女孩子,没有出手让她难堪。 两人搏击二十多分钟,冷双成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双眼显得幽深难辨。她突然灵巧地穿过康盛臂弯,手指抓住了他的衣襟,腼腆笑笑:“有人说我喜欢你。” 康盛一愣,冷双成趁机将他掀翻在地。她极快地退开身形,站在一旁深深鞠躬:“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康盛冷冷地撑起腰身,手肘支在地上,问:“什么不好意思。” 冷双成红着脸:“出此下策,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有人开出条件,一定要我打败你,才教我3D动画的绘制诀窍。” “韩功?那个工程部的才子?”康盛冷冷地说,“英朗里传闻你在追他。” 冷双成更加窘迫,直摆手:“不是的,不是的,我是向他请教问题,他不耐烦了,想让我知难而退,就交给我这个高难度的任务——打倒你一次。”说完后,不去看康盛的脸,不住地道歉:“对不起。” “这就是愚人节的礼物?”康盛冷冷一笑,缓缓起身:“不需要说对不起,因为我下午会好好陪你玩个够。” 冷双成显然没想到触怒康盛的下场会这么惨:躲避了一下午,体力透支,她仰躺在地板上,一副任君宰杀的模样,全身上下大汗淋漓。最重要的是,康盛不好在她身上下手,就抓散了她的马尾,把她的头发扯得凌乱不堪,带动头皮一阵阵地发麻。 康盛走了过来,居高临下盯着冷双成眼睛,满意地笑:“愚人节快乐。” 冷双成很想哭,第二天,外出剪短了头发。 愚人节过后,康盛曾三次在林荫小道上见到了冷双成。 小道旁有片幽静树林,石凳上除了她,还坐着一个人。 韩功。 韩功把书摊开在石桌上,和她在探讨什么。冷双成神色认真,微侧过脸专注地看着他,右手不断做出旋转模型的手势。 绿树、小亭、两个文雅的读书人,和谐得像一幅画。 康盛每次看到这里,总是心生不快,扭头就朝来路走去。他在学院里已大有名气,可是和韩功相比,他好像更不能吸引冷双成的注意力。 冷双成来社团训练,再也不去招惹他,看他的眼光很平静,像是在看着陌生人。她天天拽着不同人对练,时间一到,就跑得不见人影。 社长有次拉住她,问她在忙什么,总是找不到她的人。 “英朗要举行三年一次的广告设计比赛,我报名参加了。”冷双成朝出走,社长在后面追加了句:“下周六晚上七点社团集会,你一定要参加。” “差不多是毕业典礼前最后一次集会了……”冷双成盘算了下,摆摆手头也不回地回答,又一阵风地跑了。 还没到集会那日,因为父亲病逝康盛赶回港旗,错过了和大家告别的机会。等他回到英朗,却发现冷双成已经离开了学院,据说是以广告设计第一名的成绩,被选送到国外深造。 “集会我们喝得很尽兴,都喝高了,还是双成把我们塞进车,打电话叫来下人把我们带回去。”在康盛辗转打听冷双成消息时,社长无意中吐露出来:“我到现在才知道,双成原来会喝酒,亏她还骗了我三年,说是滴酒不沾。” 七年的时光一晃而过,康盛的心里一直有种淡淡的惆怅盘旋、聚集,令他无法展眉舒畅。 如今,冷双成又出现在他面前,以一种全新的姿态。 冷双成抓住康盛伸过来的手,将手肘压制在他手臂上,运力反手一扭。康盛低笑,抬高右臂不让她得逞,左手趁机偷袭揽向了她的腰身。 借着吊起冷双成上半身的机会,他收拢手臂,将她拉在怀里抱了抱。 还是较为君子式的拥抱,毕竟他怕她生气,不敢把玩笑开大了。 冷双成双颊嫣红,薄薄的像染了一层淡彩。她又气又怒,下意识地伸出右脚侧踢过去。 康盛明敏躲避,嘴里不断轻笑:“怎么这大的火气,我是真的喜欢你。” “康总!”冷双成狠狠一脚踢中了他的膝盖,痛得他身子一弯,差不多要半蹲下去。“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不能让人瞧不起。你喜欢一个人,不能代表那个人也一定喜欢你。” 康盛看着她,缓缓站直腰身,勾动嘴角:“我知道,所以我打算让那人也喜欢上我。” 冷双成抬腕看看时间,发觉快到了中午12点,不想再在这里纠缠。她冷冷地剜了康盛两眼,转身一阵风地走向办公室大门。 “砰”的一声,胡桃木大门发出震天回响,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康盛站在沙发前,又笑了起来。 想见 冷双成走出康明总部,去街道转角的那家“蓝莓饼屋”。隔着明净玻璃橱窗,一盒盒小糕点色彩斐然,上面插满了各种各样的水果,草莓、樱桃、荔枝等光鲜可爱,令人食指大动。 她并非是爱吃甜食,而是简苍交代过,水果糕点是沙小弦的大爱,在目前无法去员工餐厅就餐的情况下,她索性来到饼屋给沙小弦尝试各种滋味。 “叮当”木门上铜铃一响,冷双成推门走了进去。 店里有一百多种糕点,从前天起,她每次试用2个,还细心地在记事簿上记下各种味道,方便日后推荐。 吧台后面的小妹一见是她走了进来,熟练地招呼:“嗨,冷小姐,今天想吃什么?” 冷双成低头看向橱柜,回答:“接着昨天吃过的,这个柜台左边第三排,来两个鲜奶蛋糕。” 小妹利索打包,递给她,笑着说:“冷小姐今天没有笑哦,心情是不是不好。” 冷双成嘴角一撇,挤出个苦笑,逗得小妹莞尔一笑:“吃了我们的蛋糕,希望心情变好些。” “但愿如此。”冷双成低喃,再微笑着扬声说道:“拜拜,小美女。” 回到广告楼大厅,BOBO头已经坐在侯客区沙发里等她。冷双成放下蛋糕,走了过去:“小美女,谁惹你生气了?每日一抢的沙拉饭也顾不上,跑到这里哭丧着脸。” 小春抬头,眼眶冒出两颗泪珠。冷双成笑了起来,手指碰碰她的脸:“稀奇事,宇宙无敌的小美女也会掉豆子,来来来,我这里有个魔法蛋糕,吃了之后据说有帅哥垂怜的神奇功效,要不要试试?” “阿成——”小春拖长了尾声,委屈地扁扁嘴:“我失恋了。” 饿死事小,失恋事大。冷双成和小春面对面坐着,一面细心地听她哭诉,一面低头铲蛋糕吃。 小春的失恋故事很简单,暗恋五年的师兄今天娶了别人,而且师兄还不知道小春满腔的爱意与悔恨。小春看冷双成吃得没心没肺,忍不住又发作起来,伸出尖尖利爪去揪她的脸。冷双成低头躲过,顺便最后一口吃完许诺给小春的蛋糕,抽出纸巾抹抹嘴:“这不算什么,要治你的相思病也简单,再去发展一个帅哥就行了。” 小春红着眼眶,恶狠狠地说道:“你说得倒轻巧,怎么没看到你去发展?” 冷双成咧出个大大的微笑,慢悠悠地说:“我和你不同,凡尘俗事太多,目前无法寻觅第二春。” 小春狠狠地瞪了一眼:“你就撑吧,撑吧,几年下来都没看见你约会一次,像个绝缘体,一点也不想想你是一个女人,不需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扛在肩上……笑什么笑,就你牙齿白啊?你还笑,找死是不?别想装无辜蛊惑我,我脑子清醒得很,我说你是在等那个你喜欢的人,就这样打算在一棵树上吊死?” 看着小春气愤愤的脸,冷双成心情突然变得大好。她装作很羞涩的样子,低头想了想,然后抬头,脸上漾出一大圈笑纹:“你这一说,我才想起来,那棵树其实很恶劣,需要我这正义的仙人来折磨。” 小春见冷双成没有同情心,不依不饶地闹了很久,冷双成无奈,只得放下狠话随她处置。 “你帮我把安凯约出来,他歌唱得很好,我想听他唱歌,顺便可以看看他的脸,养养精神。” 冷双成哭笑不得:“为什么是我约?要听歌的人是你。” “因为本公司里,第一难约的人是你,第二难约的人是安凯,康总不算,他那是美男级的人物,一出场都把人震翻了,哪里还有我们看他的份?额,跑题了……话说回来,NO1去约NO2,你说安凯答不答应?” 安凯居然答应了,晚上8点,来不及换下制服的冷双成被小春拉到广告楼二十层,那里整层都是员工娱乐的地方。 KTV室像个小舞厅,音响效果好,立体回旋,声音穿到走廊里,马上就显出大片震撼的效果。冷双成一手塞住耳洞,一手拿起果珍啜饮,眉目微动,忍受小春的鬼哭狼嚎。 安凯坐在冷双成对面,隔着玻璃小圆桌朝她友好地笑,一副宠辱不惊的淡定模样。 小春的毒音穿脑显然不能影响他。 可能是小春毒害得够了,她抹抹汗走了下来,咕咚咚大口喝下饮料,长吁一口气:“真过瘾。” 冷双成和安凯对视一眼,无语。 旁边本来还坐着两三桌人,小春一开口,帅哥美女纷纷夺路而逃,只剩下一两个心脏承受强的,见小春罢唱,走上台也唱了两首。 这时门被推开,走进三个广告策划部的美女,香鬓缭绕,举止优雅。 麦轮到了安凯,安凯礼貌询问:“冷小姐能配合下吗?” 冷双成连忙摆手:“不行不行,我声音难听。”安凯和小春力劝,冷双成勉为其难地说:“这样吧,安助理先唱,我找找歌单,我熟悉的那个歌不见得有。” 安凯大方上台,唱了一首《倾情》,声音低沉不失清扬,浑厚而不失婉转,恰到好处地把握了每一个转音。 小春听得如痴如醉,随手去推冷双成,见没反应,诧异地转过脸看了看。冷双成一动不动坐着,脸落在斑斓灯光里,撒下疏淡的阴影,黑黑的眼珠却蓄满光辉,仿似微微透了些亮。 “阿成,你怎么了。” 冷双成回过神:“没什么,想起了以前的事。”不等小春追问,上去选了碟片。 翼神网游主题曲《多情人间》笛子乐流淌了出来,她静静地听完前奏,开口唱:“抬头一片天,何处有神仙,亘古的传说在耳边,明月照无眠……” 小春双眼迷茫,看着安凯:“这还叫声音难听?我看我还是撞死算了。” 安凯淡淡一笑:“冷小姐肯定练过声乐,等会再让她唱首难度高的,就可以试得出来。” “不见得,我只听说她练过空手道。” 安凯点头:“那也难怪,换气这么顺畅,而且尾音能拖得这么长。” 康盛一直静静地站在门后的阴影里,没有走出来。 门口装饰的流苏花架,刚好遮住了他的身子,却无法遮掩他看向台上的目光。 冷双成低头看电子屏,唱的漫不经心,蓝色微亮照着她的眉眼,低下头去,只看得见那抹凝聚眉峰的疏离。 安凯询问冷双成乐理方面的知识,冷双成一问三不知,安凯不甘放弃,追问了一句:“那冷小姐认为哪首歌最难唱?你要不要再试试?” 冷双成面色一阵恍惚:“是有一首歌,我觉得很难,02年出的对唱《漩涡》,安助理知道不?”安凯点头,冷双成又说:“那歌煽情,男女声部不容易合在一起。” K厅里灯光迷离,色彩暗昧,大片大片的阴影里浮出霏靡靡之音,恍如隔世。 无可避免地,她想起了多年前和顾翊唱歌的场景。 Bar厅内光线迷乱,就像五彩斑斓的花岗石,浸润在丝滑水乐里,怎么看怎么暧昧。 冷双成站在台上时,暗暗叫苦。 每月周末有一次留学生聚会,她从来都不参加,没想到惟独来这一次,就被今晚的寿星大人顾翊先生给逮住了。 顾翊穿着黑色西服,冷漠、高雅,一直静坐沙发里旁观热闹,完美无瑕的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在众人高呼寿星献歌的热潮来临之际,他真的站了起来,走上了吧台。 一上台,就吸引了众多目光,他的眉眼依然冷漠,矜贵气息无需背景烘托,在暗处就浑然天成。大家都安静了下来。 顾翊扫视全场,淡淡开口:“要我唱也可以,我需要一个女伴。” 和他交熟的朋友自然起哄:“这里美女多得很,差不多都对你有意思,今晚寿星最大,随便你挑!” 顾翊站在台上不说话,静静地等待了几秒。 冷双成出去接了个电话,挂断后推门走了进来,想和伙伴打个招呼提前回去。门把一扭开,她就看见和模型长得一样的暗黑王子的眼光扫了过来,心里一突,手搭在门把上没有放开,下意识地又要把身子缩回去。 “门口的那位小姐,麻烦你上台。”顾翊已经稳稳开口。 被点名了,冷双成退得更快。她那一阵子正给翼神打工,不断调试NPC模型,实在YY不出俊美邪恶的角色,后来有人提议干脆参照现实中人的脸,她又抱着脑袋想半天美男,突然想起给顾翊输过血,就凭着记忆中的印象把他画了出来。 也就是说,封神那款游戏的终极BOSS是以顾翊为原型,加以修整发挥,名字叫天卫,暗黑系的王子身份。 希望他不知道这件事,要不会告她侵权。冷双成当时不断祷告。 “冷小姐,请上来。”顾翊微低下身,凑近麦冷淡地加强一句。 众人眼光扫射过来,有如漫天烟花,噼噼啪啪带着火星。冷双成简直背生芒刺,在顾翊坚持的目光下,慢慢走上台。 暧昧 Bar厅内的光线不知何时调得暗淡若雾,一层迷蒙的光辉洒满顾翊全身。冷双成捱到台角站定,无辜地看着他。 她挺直身板,利落中带着戒备,身姿仿似望风而动的兔子,双眼如墨玉宝石熠熠有光,脸上竭力保持镇定。 顾先生除了在医院,她好像还见过一两次,是在翼神还是学院里?到底是一次还是两次?又觉得模模糊糊。 反正是不经意间遇见过。 冷双成从迈步到站定,终于得出了这个结论。 顾翊站着不动,熹微的光芒映照着英俊的侧脸,周身线条却缓和了下来,不再是冷漠的暗系色彩。他回头淡淡地看了一眼,问:“冷小姐站那么远,看得见歌词?” 冷双成摇头,慢慢地走了过来。 顾翊一直等冷双成走到身边,让出了吧台上的电子屏,点了两个歌名。 冷双成一看是原声英文,一连摆手表示不行,顾翊看着她,又用法语报了一串名字。 声音是很好听,不过她听不懂。 冷双成双手背在身后,左掌偷偷握紧右手腕,恨不得一脚踢死自己。面对万人景仰的顾公子,尤其在对方神色不变、好像能料到她什么都不会的情况下,这种挫败感越来越强烈,就差上升到名族耻辱、国际荣誉了。 冷双成突然想起顾翊也是华人,不由得鄙夷自己的八卦。她放低姿态,哀求:“顾先生,我嗓子真的不行,会吓到您的朋友,到时候让您丢脸就不好了……” “你认得字吧?只要唱出来就行,我帮你润声。”顾翊不看她,低头触击中文页面,一下子就挑出一首歌。 冷双成抿唇不语。 “看清楚歌词。”他突然伸手,将她拉近胸口屏幕处,很快地放下,强调。 冷双成听出寿星语声不耐,勉强站在他左胸侧,低头看了看歌词,脸都变绿了。 ……来拥抱着我,形成漩涡,卷起那热吻背后万尺风波……来拥抱着我,从我脚尖亲我,灵魂逐寸向着洪水跌堕…… 情侣对唱《漩涡》。关键是这能唱吗?歌词写得也太…… 冷双成有些无力支绌,挣扎着准备开口。身后有人走近一步,空隙留得恰到好处,一股淡淡的暗香随之传来,夹杂着他微温的气息,让她突然发现,原来唱歌还要营造氛围。 还没开口,一切就充满了暧昧。 前奏过后,男声先启。顾翊的声音低醇而有张力,落在每一个音节上,唱过去,还留着回旋往复的余味。刚一开口,下面先是寂静几秒,然后零落爆发掌声。 冷双成熟悉这首歌,即使别人不鼓掌,她也知道顾翊不比原唱差。她细细听着他低沉的嗓音,临到自己的音乐时,张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叫她看着暧昧的歌词,对着暧昧的男人唱歌,的确很难为情。 冷双成面染重彩,自衣领处露出的脖子都悄悄带了一抹嫣红。下面人又开始起哄,顾翊看了她一眼,掠了掠嘴角,左手穿过她的后背搭在荧屏圆架上,右手撑住另侧,微微伏低了身子看向大家:“冷小姐有些放不开,大家再鼓励鼓励。” 命令一下,即刻有人执行。 热烈的掌声经久不衰,大家没有起哄或是尖利喊叫,只是配合地鼓掌。 顾翊不作指示,静静地等着冷双成反应,又慢慢地立起身子,左臂仍是充满了威胁,没有放开。 冷双成收敛四肢站在虚空的半圈里,走也走不掉,说又说不好,只得暗中咬咬牙,侧身笑道:“给顾先生丢脸了,请重唱。”说完低眉敛目看向电子屏,专心致志。 爷爷说过,兵来将挡,水来土填。她其实还想说的是,见招拆招,实在打不赢,就跑。 顾翊一直站在冷双成身后,若有若无地环簇着她,声音变得低沉而有磁性。冷双成尽量压低嗓音,配合着他的旋律,两股乐声交织在一起,别有一番清和低迷的味道。 两人完美地诠释了这首歌曲,一曲唱毕,冷双成回过头,直视顾翊的眼睛:“可以了吗?顾先生?” 顾翊聚集乌黑眸子,望向她眼底,弯弯嘴,不动声色地放松手臂。 冷双成朝底下喝彩华人微微鞠躬,一语不发走向门口。顾翊突然又淡然唤道:“冷小姐。” 已经走下台的冷双成站在边角,回过头看着他,不做声。 “冷小姐是不是还忘了什么事情。”顾翊回望,缓缓说道。 冷双成想了想,欠了欠身子,尝试着说:“生日快乐,顾先生。” 顾翊真正绽开了笑容,黑黑的眼睛里有了微水泛澜,站在台上显得平和,不再高傲无攀。 她转过身子,走出Bar厅,习惯性地瞧瞧大堂里的电子屏幕:2002年9月17日晚十点。 这是冷双成第一次和顾翊的正面较量,以她不着痕迹的退让告终。当时走出厅外,夜风一吹,吹散了脸上的红热,她这才想起没和同伴招呼就出来了,有些失礼,于是拨了个电话回去。 电话一接通,同伴声音透着抑制的兴奋:“双成,你走之后,有美女不依不饶,要求顾先生再点泽群芳陪女士共度良宵,大帅哥只承诺今晚至明天的消费全由他包了,转身就走了出去……双成,要不你牺牲下幸福,堵在门口约约他,看能不能刷新帅哥从不和女士外出的记录……” 冷双成一听,更加清醒了不少,忙不迭地客气几句,挂断电话,一溜烟走了。 …… 顾翊,顾翊。 冷双成坐在圆桌后,抿了口果珍,心底默默念着这个名字。 果珍的甜味泛起在口腔里,酸甜之余还带有一丝苦涩。她拿起玻璃杯又大饮两口,强压下心间突然萌发的悸动。 这才察觉到刚才在发呆。 一道俊挺的身影披着迷离的光辉走到她跟前,她抬头看了看。 康盛垂下眼,眼睛显得乌黑、没有边际:“冷小姐,能有这个荣幸吗?” 策划部的那几个美女已经扫视过来,小春初见康盛,脸色惊呆,安凯倒是镇定,礼貌招呼后又坐下。 康盛朝安凯点点头,等待冷双成回答。 冷双成反射性站起,也先礼貌欠了欠身子,再回答:“康总说的是什么?” “唱歌或者让我送你回去,二选一。”康盛罔顾周围窃窃私语,凝视着她的脸,笃定说道。 语气毫不迟疑,仿似真的在给冷双成选择,不过结局已定。 冷双成笑了笑:“多谢康总的好意,我等会还得去趟市立图书馆,康总要是顺路,不如先帮忙送杜小姐回去——她已经喝得差不多了。” 小春见提及到了自己名字,摇摇晃晃站立,乐呵呵地笑:“谢谢了,康总。” 好巧不巧,化解了一场危机。 冷双成持续微笑,康盛转视一眼,笑着朝小春伸出了手:“杜小姐,请。” 三月底的夜风有些凉,冷双成从地铁出来,摩挲两下手臂,抖擞精神朝公寓走去。苍茫的月亮拉长了她的影子,寂寞的街灯相对无言。 走过巷子,又闻得到一路的蔷薇芳香。临近花墙下的公寓,一辆深蓝的劳斯莱斯停在旁边,月渗车影,蓝得汪亮,一如主人那般高傲不驯。 康盛背靠着车门,看见月光下走过来的影子,丢下烟,迅速靠了过去:“冷双成。” 冷双成离他三米远站定,皱皱眉:“什么事,康总?” 康盛轻笑:“这么不耐烦……”低沉的语声中,他慢慢走近冷双成,步伐优雅,像只狩猎的豹:“告诉我,在KTV厅里让你回忆的男人是谁?” 冷双成脸色一冷,绕过康盛右侧朝前走。康盛有所准备,突然伸出手钳住了冷双成右臂,用力一带,将她抵在了花墙和胸膛间。 冷双成没想到康盛抛弃往日矜持,说动手就动手,顿时恼怒,面上已有些挂不住:“康盛!我只给你三秒钟,再不松手,我今夜一定要让你好看。” 她冷冷地直视他双眸,脸色凛然。 康盛双手支撑在墙上,微微躬身,将她牢牢圈在自己怀抱中,落下双唇闷笑:“打残了也好,你养我一辈子。”冷双成挣扎躲过,他的唇只擦到了她脸侧,掠出一道模糊的红,在暗处看得不是很清楚。 一击得手,他迅速放开了她,默默观察。 明天说过,对蜗牛小妹不能操之过急,要“循序渐进”,尽管他已积攒了七年的爱意,蹉跎了七年的光阴。 冷双成却忍无可忍, 右肘聚起全身力气,狠狠拐向他胸口。康盛没有躲避,沉闷地弓下身子,咳嗽:“我们每次见面,好像都是天雷斗地火。” 冷双成冷笑:“那是因为康先生不自重。”又忍不住朝他后背捶了一拳,康盛仍是闷笑,捂住胸口:“我宁愿你生气,也不想看你压抑地活着,你和以前的区别好大啊。” 冷双成冷着脸:“不管我变成什么样,不劳康先生来费心。”出于礼貌,没有再动手,她转身就走。 “冷双成,做我女朋友。”夜风传来康盛清晰的语声,无比笃定,“我知道你现在不会答应,但是我必须说出心里话——我不会让你伤心,也不会让你露出那样的表情。而且,你只要回头,就一定能看到我站在你身后。” 冷双成突然停住了脚步,没有回头,说:“看来你又在小春那里听到了什么。” “是,我受刺激了。”身后康盛极快接口,“我本来以为你的目标是安凯,问过杜小姐才知道更严重。冷双成,你清醒点,既然那个男人能伤你这么狠,你还打算记他一辈子?” 冷双成身子顿了顿,然后加快了脚步,她转过花墙角,消失在康盛的眼前。 康盛站了会,擦擦嘴角,走进车里,仰躺在座椅靠背上,闭上了眼睛。 今夜月淡无星。 相逢 3月30日,萧氏珠宝展在蒂娜夜总会如期举行。 冷双成先动身,在29日晚11点入住明珠酒店,第二日来蒂娜会所布置展厅,忙了一天。由于康明与萧氏先约好,宣传布景由康明方提供设计师,不再外调工作人手,这也避免了要冷双成征用宣传部那批白骨精的麻烦。 夜总会的美女帅哥看起来养眼,做起事来却比不上专业人员,拖拖拉拉、漫不经心,往往喊上半天才动下身子。冷双成想了想,拨打公函上的电话,要求面见萧氏总裁。公关部的小姐按照程序打哈哈,冷双成耐心地陪她兜了两圈,最后说道:“美女的专业技术比我强,肯定知道这批珠宝要拍个好价钱,还取决于展厅的灯光效果。宣传不到位的责任我能担下,怕就怕耽误了萧氏珠宝的盈利。” 冷双成知道萧从影对这次拍卖的重视,如约请来了这尊大神。得到消息后,她先去洗手间清洗脸颊、双手,整理得当才正容走出。 萧从影身着银灰西服走入,英俊不凡、亮丽抢眼。冷双成回头看了一下,暗叹句真是个天生的衣架子,放下手中的金色卷帘迎了上去。 两人礼貌招呼,冷双成站在一旁,细细报告了展厅计划。萧从影一双亮眼扫视一下四周,笑开来:“肯定让冷小姐遇到了麻烦,否则也不会请我来督场。我先替萧氏向冷小姐致歉。为深表歉意,等布置好会场,容我请冷小姐喝杯下午茶。” 冷双成连忙推辞,萧从影执意恭请,无奈,她只好点头答应。 萧从影先走上红毯阶前低语几句,再回来对冷双成笑着说:“有劳了。请4时来对街‘春茶’。”然后离开了展厅。 有顶级BOSS镇场,蒂娜的宣传工作推动了进程。冷双成四散走动,拿卷册一个个校对宣传画,又亲自爬上爬下检查、固定顶壁的灯光,累得骨头快散了架。好在底下人员再也没有偷懒,众人拾柴火焰高,不出三小时就完成了剩余的布展。 为避免失礼,她又先整容一番才去赴约。 春茶是所茶吧,清香缭绕,环境淡雅。冷双成走进木刻小门,闻了闻茶香,暗自提起了不少精神。萧从影已恭候几案后,起身招呼。 两人坐定,冷双成抿口青茶,细细回味满颊余香。萧从影待她缓和心神,开口:“这里的春茶清远可口,不知道合不合冷小姐的心意。” 如此礼遇,不合心意也令人舒服。冷双成笑道:“太感谢萧先生的款待了,我很喜欢喝茶。”再无下文。 “上次见到冷小姐的作品,私下揣测冷小姐性格可能和内子一样,喜欢口味清淡的东西。”萧从影缓缓转动小茶杯,抚摸陶瓷边缘说道。 冷双成端坐不动,没有开口。 既然殷勤备至,想必还有后续目的。 萧从影见冷双成沉得住气,淡淡一笑:“冷小姐心里估计有些好奇——你又不认识我,我为什么一定要请你来?其实是为了李离。李离离开我差不多有两年了,我到现在一点也没她的消息,多方查找没有结果,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在冷小姐这里再碰碰运气。” 他抬起头,眼神诚恳:“如果你知道有关李离的事情,哪怕是一丁点内容,也恳请冷小姐告诉我。” 冷双成沉默了一会,说:“传媒和报纸里的寻人启示我其实也看到了,既然这么久都没有消息,萧先生有没有想过这也是李医生的选择?” 萧从影猛然向后一靠,疲倦地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冷双成抿抿唇:“对不起,我言辞有失礼之处。” “不,你没有说错什么,我知道冷小姐的意思,我还得替李离谢谢你,因为你是站在她的角度上替她考虑,错的人反而是我。”萧从影睁开眼睛,乌黑的眼珠一片颤动,“从一开始我就错了。” 萧从影的痛苦与懊悔不假,冷双成无意卷入他人是非,又不能直接面对脸色苍白的男士而无动于衷,只得起来欠了欠身子:“萧先生多担待冷某说的话。我先告辞。” 萧从影坐着没动,冷双成走开两步,觉得脚步有些沉重,无奈回过头又说:“李医生曾给我的老寓所寄过一张明信片,当时她还在国内福州,现在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了。” 冷双成先找到一处糕点房吃了点东西,然后回到明珠客房,沐浴后倒头就睡。抢睡了两小时,摸出枕头下的手机,一看,发现有九条未接电话。 八条以11结尾,是顾翊的未接来电,还有一条是康盛的。 一年多顾翊没有联系她,今天打来电话,消息还走得真快。冷双成握着手机,额头有些微微渗汗。 是否回拨,这个问题还真是艰难。八条之多啊,他不厌其烦地拨来,以往日脾气推断,他想必早已怒不可遏。冷双成心底在凉薄地笑,讥笑了很久,才拨通了电话:“你好。” 那边已经接通了,却没人说话。 “是顾先生吧?请问有什么事?”冷双成不带感情地说。 “你在哪里?”顾翊劈头第一句就冷冷地问。 “顾先生不是知道吗?还假装问什么?” “银光查过你签证记录,我只知道你飞来了北部,你现在在哪里?”顾翊加重了语气。 冷双成恍然大悟。看来顾翊暗中一直在关注她的动态啊,说不定隔三差五查查她的证件及消费,对她的行为了如指掌。 难怪一年多不骚扰她。 冷双成失笑:“我过来工作,没必要向你报告一切吧。” 顾翊停顿数秒没有说话,冷双成要挂,顾翊又冷冷地问:“刚才不接我电话?” “手机调成了震动,我睡着了。”冷双成不耐烦地回答,喀的一下切断了电话,站起来朝门口走,又解恨地呼出口气:“总算比你先挂一次。” 按照先前计划,康盛携带策划部杨美、安凯会随后赶来,康明收到三张邀请函,经推荐给了策划部这对出名的工作搭档。康明总部也有让美女帅哥出任外交的意思,反正是秉持唯美是举的原则。 还有安保业务是启用北部子公司的人员。 康盛打过电话,估计已经到了,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冷双成删除来电记录,打算找隔壁套间的上司报道。 打开房门,赫然正对一张淡漠的俊脸。 康盛斜靠在对首的走廊墙壁上,淡淡地抽着烟,见她出来后,将手中的袋子抛了过来:“换上,别丢了康明的脸。” 冷双成接住,掏开看了看。 欧式深蓝长裤套装,承袭上次康盛不要她穿裙装的要求,连配套的衬衣都是条纹浅蓝,手工很精致,看得出来造价不菲。 “康总,所有宣传都已经到位,晚上我没必要再出席会展。”冷双成开门见山,表明找他的目的。 “拍卖至少要持续2小时,中间出了问题找谁负责?”康盛掐了烟,弹入手边大理石垃圾筒,懒洋洋地说,“换好后我送你过去,时间差不多到了。” 冷双成站着没动,康盛又加了一句,“这是有关康明盛企的形象,难道你一定要穿成泊车小妹才过瘾?” 冷双成心底狠狠地回骂一句,转身进去换了衣服。 拍卖厅和会展厅连在一起,里外两间光线璀璨,水晶吊灯映得厅内明亮雪白,厚厚的天鹅绒窗帘装点典雅之美。淡紫打底、黄色渲染,两厅呈现新古典风格。 萧氏为了扩大蒂娜的商业影响,慷慨应允珠宝拍卖后举行庆祝酒宴,由老总买单。七时起,陆续有商界名流来到拍卖大厅,男士手挽盛装美女款款入坐,香衣鬓染,个个光鲜如画。 康盛将冷双成载来,吩咐句“拍卖时坐我旁边,我先回头去接下杨博士”调头离开。门童认得冷双成是康明设计师,放她入行。冷双成见上司未到不好先入主席,就站在一旁的帘帷间默默检查全场。 “这次拍卖额外请了几位客人,等会一班负责接引,务必尊崇客人身份。”一位紫红旗袍的领班殷殷叮嘱下属,“都给我机灵点。” “都有哪些人?” “天成国际的顾翊先生,康明控股的康总,银楼杨散先生,北区白寒少东……” “领班,顾先生和白先生我们不认识。” 领班叹了口气:“我其实也不认得本尊,不过听说这两位先生分别会携带女伴出席,这事就好办了。顾先生身边的是凌专员爱女凌艺雅小姐,你们该认识吧?白先生是名模白依依的表哥,这个也不难吧?” 冷双成站在那里听到了一切,面无表情。 她静静地等着。 又有一批人走进,拍卖还未开始。 大门被拉开,着深蓝西服的康盛出现在门口,身边紧紧靠着深紫曳地长裙的杨美,俊男美女组合一出场,整个大厅回头率增高。 康盛扫视全场,走向边侧的过道,司仪小姐只好忙不迭地跟上。冷双成有些惊异,微微伸出身子才发现安凯掉在最后,被众人身影遮住了,不由得好笑。未等康盛伸手,她机敏地避在帘帷后,先开口:“康总、杨博士好,你们先过去,我等拍卖稳定了再入座。” 康盛不好多僵持,淡淡点头:“快点来。”杨美置若罔闻,优雅提起裙幅,冷冷走过。 冷双成见碰了个钉子,自我安慰地扁扁嘴,神色不变。安凯经过她时,停下身子,突然说:“冷小姐,你还没发现吗?” “什么?” “你身上的礼服。康总那套和你同一款,颜色、样式都像情侣装。”安凯说完,也点头告辞。 冷双成呆立,她难以置信地追寻康盛背影,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也换了一套衣服,而且服装样式和她一模一样。 她懊恼不已,暗恨康盛的狡诈。 四十来岁的拍卖师走过冷双成眼前,询问一旁的司仪小姐:“怎么还不开始?时间已经到了。” 有人回答:“请大师再等等,天成传媒的顾总马上就到。” 说着,门口处突然又传来一阵骚动。 冷双成心里叹了口气。 雕花古朴的大门再次被恭敬拉开,来宾着黑红两色,明亮的灯光衬得人俊美无比。 顾翊身着定制的礼服,率先冷漠走入。 凌艺雅面带微笑,酒红色晚礼服勾勒出性感而迷人的身材,她紧随顾翊身后,姿态优雅、亦步亦趋。 继康盛和杨美组合后,两人再次掀起会场高 潮。 大牌明星终于珊珊来迟。 冷双成转过眼睛,看向拍卖台,想起了什么,又猛然打量晚礼服美女身后。 最后进门的是一位清瘦帅气的男子,冷双成看着他,想起刚才安凯的“待遇”,站在一边莞尔失笑。 三人行,必多一人。 多少年后,冷双成喜逢韩功。 微火(删字,未更) 拍卖正式开始,各式宫廷首饰轮番上架,紫金缎面铺衬,柔和光芒打底,辉映闪耀,件件珍品显得庄重高贵。 拍卖师的琥珀色眸子也映得琉璃生彩。 康盛回头看下后方,招手叫来司仪小姐耳语两句,小姐点头示意,趋步走向冷双成。 冷双成汗生浃背,众目睽睽之下,康盛始终不忘要她坐在他身边,以同款同色礼服高调示众,两人要是在一起,无论谁看过去,不是情侣也胜似情侣。 顾翊坐在康盛左侧贵宾席里,也是第一排,呈拱形,稍前。黑色西服衬着他冷漠疏淡的脸,看起来英俊无铸,侧对冷双成的半个身子稳固不动,却是内敛锋芒。 冷双成满面堆笑,哄着司仪小姐脸带不解地朝回走,咬咬牙就要转身,打算离主拍台更远点。 这时,康盛久候不知,站了起来。他这容貌、身材,一站起来就等于是块活招牌,大半人注意到了这个小插曲,顺着他的眼光看去,然后了悟地笑笑,波澜不兴地转过脸。 冷双成暗暗叫苦。康盛还在坚持,她踌躇一下,心一横猫下腰,小碎步朝前蹭。刚转过右侧过道边角,一抬头,就撞上一对黑森森的眼睛。 顾翊的眼里没有任何温度,黑色的瞳仁像是两粒冰晶珠子,正一动不动攫紧了她的脸,冷彻见骨。冷双成微抬眼睑,朝他露齿一笑,低下头捱到康盛身边,赶紧坐下。悄悄回视左右,又腼腆笑笑,笑容浅显温和,堆满了歉意。 顾翊冷冷回头,屈指敲了敲坐椅扶手,右手的凌艺雅会意,凑上秀发长波的脑袋,睁大了眼睛问:“什么事,顾总?” 她陪老总出席过几次拍卖,往往替熟习古董的顾翊喊牌,一来二去,不仅能近得他身,还能摸清楚他的一些脾性。 “康明的人认得吧?”顾翊目视前方,端坐不动。 “嗯。以前康太主持大局,和我们打过交道。” “康太是个珠宝迷,康盛这次出席会展,就是为了她母亲。等会只要是康明参加竞拍,你一律抬价,听我指示再停。”顾翊保持姿势不变,口中的冰冷比寒冬飞雪还凉,“不必问我为什么,你照办就行。” 凌艺雅咬了下唇,唇色更深,娇嫩的色彩鲜艳欲滴:“那我能不能问下,顾总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拍到后面,他会发现我在恶意竞价,一定不会再跟拍。”顾翊冷冰冰地掠了一眼正在低头看宣传册的冷双成,强调,“我看中的珠宝,不要人跟我抢。” 康盛低头耳语,嘴唇差不多擦上了冷双成的鬓发,外人看来,又是一副小两口情深意笃的模样。冷双成左侧也是一名男士,她的肩膀退到不能再退,只得低声提醒:“康总,这里是公共场合,请你庄重点。” 康盛小声闷笑,好看的嘴角弯成一轮弦月:“我问你话你又不理我,我只好再靠近点,怕你没听清楚。” 冷双成弓起手背,将康盛朝旁边推了推,恨声说:“除了刚才推荐给康太的两款翠玉手镯,我真的不喜欢任何珠宝,康总就不要多费心了。” 康盛又笑:“你生日快到了,挑一款吧,算我送你的礼物。”他突然侧俯下身,唇瓣轻掠冷双成外露的一小截白皙脖颈,像是打了个擦边球,身子晃荡一圈然后坐正,脸色如常。 冷双成恨得牙痒,打算拂袖离去。手机又震动了起来,掏出一看,是顾翊来电。从她这个角度望去,只能看见司仪所说的凌小姐款款轻靠顾翊肩膀,好像在凑上去窃窃私语。她心里冷笑一声,按开了通话键。 “你存心要上头条?”顾翊的声音传了过来,平稳冷漠,不见火星。 “什么意思?”冷双成压低腰身,冷冷地问。 “那个男人要是再靠近你一寸,我就站起来掀了整个拍卖场。”顾翊的嗓音还是平稳,语气里的笃定却毋庸置疑,“明天的头条想必很精彩。” 冷双成狠狠地鄙夷顾翊方向一眼,却意外地看到凌大美人有些不对劲。 凌艺雅回头观望在寻找什么,看见她手里举着手机,脸色突然发白,眼里隐带一抹光亮,稍纵即逝。后又优雅回头,继续举牌竞拍。冷双成想了想,了悟地笑笑,嘴里回答顾翊:“你没资格管我,有空还是回头看看,白小姐快哭起来了。”不挂电话,一阵令人发嚎地低笑。 白依依位于左侧第三列,能看见前面越偎越近的凌艺雅,轻皱秀眉面带不愉。冷双成微微侧首,看不得美人泫然欲泣,又恶毒地提醒顾翊一句:“你家后宫要是起了火,头条宣传更具效果。我等着看明天的娱乐版。” 那边的顾翊没作理会,只冷冷警告:“其余的事不用你管,你记得给我离那男人远点!” 康盛揪着冷双成马尾,拉回她倾出去的身子,看着她问:“你在和谁说话,笑得这么开心?” 冷双成左手护住发圈不让头发松落,一掌横切康盛手臂,说道:“痛啊,放手!”看到顾翊眼睛又要扫过来,连忙说:“康总,这么多人都在看着,杨博士还在等你指示,你好歹顾全一点康明的名声。” 康盛淡淡地松了手:“天成国际不知道为什么盯上我了,一直顶价不下,拍了这款玉镯,我不跟。” 冷双成低下眼睑沉默。 拍卖至尾声,最后一款镂空镶珠的锁扣手镯上场。它精致而典雅,描龙纹饰流畅回环,镯子左右内端各嵌一颗明亮珍珠,和着黄金澄色,刹那珠圆玉润,夺目生辉。 它并非是最好的宫廷首饰,却被冷双成排到了宣传册末尾,兼有王宇气象,算得上是完美收场。 拍卖师报出低价:200万。前面金碧辉煌的首饰大多都有着落,跟拍这款的来宾少了大半。有几个识货的宾客一直紧咬不放:“240万……250万……260……” 马上又有人亮牌:270万。 康盛惊异地挑了挑眉毛,冷双成好心解释:“这款手镯叫做‘飞龙轩翥’,简称飞龙,清朝遗物,传闻皇族婚典嫔妃所戴配饰,由于戴上后锁扣环咬不易拆开,历代持有者基本都慎重对待。” 康盛听后嘴角一弯,也没招呼杨美,直接举了手:“300万。” 冷双成有所警觉,慢慢地说:“这款首饰康太佩戴不合适。” “不是康太,我买来送人的。”康盛稳稳坐定,笑着说。冷双成用根手指缓缓摩挲下唇底,眼看着玻璃橱说:“前朝的东西,古朴阴沉,太晦气。” 拍卖师目视全场,语声清晰地宣布:“康明盛企的康先生已经出价到300万,还有比他更高的吗?” 有人喊了声:“310。”冷双成心下稍宽,抓紧机会侧身低语:“康总,相信我,这手镯顶多值300万,还别跟拍了。” 康盛也低下头,微笑:“你怎么这紧张……”墨黑眸子紧盯住她微低的眉眼,矢志不渝地试探,“刚才和你通话的是哪个?前男友吧?你藏得这么深,我该用点什么方法把他炸出来?你说呢,冷双成?”他的身子又靠了过来。 冷双成冷淡地避开肩膀,撇开嘴角笑:“康总连着骚扰我,原来还有这个目的。没什么好奇怪的,他迟早要来找我发飙,你等会就知道。” 康盛看着冷双成轻松的笑容,眸色暗沉了下去,冷冷撇过头。 这时,拍卖师又抬起了锤子,追问宾客:“还有高过310万的吗?”没人回答,他又利索地说:“310万第一次,310万第二次,310万……” “400。”一道冷冷的声音突然响起,清晰而稳定。 众人循声望去,顾翊坐姿适意,轻描淡写地重复:“我出400万买下飞龙。如果还有高价,我始终比他多出50。” 既然天成国际全场卯足了劲只要定这一件,众人乐得做个顺水人情,让他如愿以偿。 拍卖过后,宾客齐聚明亮大厅,觥筹交错,歌舞升平。康盛伸手邀请冷双成,冷双成笑着说:“康总这么做有失礼仪,杨博士才是你正式携带的女伴,第一支舞应该请她跳。” 康盛的手伸在半空中,坚持不动。冷双成面带微笑,双手后背,僵持。 两人静静看着对方,各自眼里有片阴晴不定的云,沉钝之上携带微微光火。对峙一刻,康盛倦怠地抖了下睫毛,淡淡地说:“冷双成,你很讨厌我?” 冷双成摇头:“不是,是我软弱,又很恋旧,我没自信能处理好感情,所以三年来一直在回避,但是我不想欺骗任何人,包括你在内——我不愿意再发展一段恋情。” 康盛脸色变了变,抿着唇:“你拒绝得真是干脆,果然心狠。”转身走向一直看着他的杨美。 冷双成苦笑,顺着人群看去,顾翊肃立大厅前方,几位商界名流围着他商谈什么,旁边还隐隐依偎凌艺雅。 她最后冷冷盯视一眼,出了大厅花门,去找一早溜出去的韩功。 还有正事要谈呢!光是在这里纠缠就浪费了不少时间,不管发生什么,坚持的原则一定不能变。 冷双成走在外面的欧式白漆长廊里,暗暗告诫自己。 斗法 蒂娜夜景辉煌闪耀,灯盏数百上千,远远看去像是连成了一片宫殿。冷双成借着灯光,在走廊那头找到了韩功。 多年不见,韩功模样没有发生多大变化,清俊的脸颊,垂散到眼前的黑发,还是爱抽烟。 他现在正靠在廊柱上,悠闲地吸烟。 冷双成悄悄地走了过去。六七年了她一直没见到韩功,除了偶尔能在网游论坛里逮得住他的踪迹,此外,她没有他一丁点消息。 没想到他进了天成国际,看样子还规规矩矩做了一名精英。 “韩功。”有效距离内,冷双成才开始招呼。 韩功回头一看,脸上大吃一惊,丢下烟,下意识转身就走。冷双成想都没想,冲上去挡住他前进的路线,笑着说:“韩功,好久不见……嗳,你别跑啊,我有事情要请教你……嗳!韩功!你现在走了,那我明天就去天成总部找你!” 韩功停下反向走的身子,叹口气:“冷双成,你真是阴魂不散。” 两人在台阶上坐了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先叙旧,韩功向冷双成抱怨,她每次找他,总是拦住他请教这请教那,不仅浪费他的时间,而且事后他总是莫名其妙地有麻烦。 “我见到你就要倒霉。”韩功冷淡地说,“就这中间几年才转运,你又跑出来了。还别朝我笑了,看得我心底发毛。” 冷双成连忙收敛脸上大大的微笑,转而稍稍撇开嘴角:“你是才子啊,千年难得一见,今天好巧碰上了,你就满足我好奇心吧。” 韩功叹气:“冷双成,这么多年,你一点也没变。脑子里除了装满问题,难道你没想过其他感兴趣的事情?”见冷双成只是笑,顿了顿,他又好奇地问,“你男朋友呢?” 冷双成避而不答:“韩功,说实在的,我这次工作有些难,你快对我说说,在抓拍海景长远镜头切换时,怎样让画面更突出明丽?” “有两种方法。”冷双成神情专注,韩功习以为常,又充当了谆谆教导的老师,“你是外行,用广角加变焦吧,那个简单些……” 冷双成挠挠额头:“等等,等等,我记不住,你还是发个邮件我吧,按老规矩来,事成之后我请你吃饭。” “嗯。”韩功温和笑笑,陪着冷双成又静静坐了两分钟。 月白风清,树影珊珊,夜色中透着凉意。冷双成感觉到有些冷,双手立起,鼓起嘴巴吹气。 “冷双成。”韩功侧头看了看她,打破沉默,“你多年前的心愿实现了吗?” “没有。”冷双成笑道,“当时年少啊,哪里知道后面路难走,你们几个又跑远了,凑不到一块来。” “小丁提议的工作室并不困难。”韩功浅笑,“你擅长写网游编程,刚好由他来试验,平常的设计难不倒你们,就是缺了后台的美工……” “你知道就好。”冷双成枕在双臂上,脸朝他微微一笑,“其实是缺你这样的工程师。” 韩功抬头,正准备回答,眼角突然瞥见从长廊后转出的身影,不由得脸色一整:“顾总。” 顾翊冷淡点头,左手拎了罐热饮走近,配合缓慢的步伐,身体虚透出一股张力。冷双成连忙起身,站在了韩功那边。 顾翊直接走到她跟前,扬起手臂,热饮松扣在五指间:“喝了暖暖身子。” 眼神平稳,好像视线范围里已没了其他人。 冷双成不接,挪移脚步,才刚开始动,韩功就说:“原来顾总认识冷小姐,那你们叙旧,我不打扰了。”说完不等顾翊反应,走得比刚才还快。 冷双成被晾在那里,走不脱。顾翊抵住了她的退路,墨黑的眼睛垂了下来,盯住她的脸:“和韩工很熟?” 冷双成一把抓过罐饮,拉开,平倒两口才说:“少装蒜,韩功的资料你有。” “英朗才子是吧?”顾翊连头都低了下来,凑近冷双成的脸,认真地看:“校友关系,所以走得这么近?” 一股淡淡的清香弥漫开来,若有若无带着Clive Christian香水味,这种味道通过顾翊衣领,宣示了另一个女人的奢华与感性。 用得起这种香味的只有一个人,凌艺雅。刚才她靠在他肩侧,他明明没有推开她。 黑心的目的也太过于明显。 冷双成并不傻,冷冷撇动下左边嘴角,她一掌横移顾翊脸颊,干净利落,还晃了晃手腕里的细长铝罐:“除了这一招,顾先生还有别的伎俩不?没了我就不奉陪了,告辞。” 顾翊拉了下冷双成手腕,又极快放开:“不高兴?”看了眼她的脸色,伸指抹去了她唇边的奶沫。 冷双成连退两步,冷漠回望,后弯嘴一笑:“是啊,我很不高兴,一年前那个苦苦哀求的人,现在凭什么在这里动手动脚!” 顾翊听后脸色不变,嘴角却掠开极清浅的笑纹:“看来是真生气了。”软下腰身又说了一句,“怎么不说我欠扁?” 冷双成讥笑出声,越过他,朝垃圾箱那里走去。 “弱智。”她清楚地丢下两个字。 顾翊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笑了起来。 冷双成刚丢进空罐子,康盛从黯淡模糊的矮树丛走了出来,他的双手插进西裤口袋,轻轻款款地拐上长廊。 “顾先生,你好。” 康盛什么都没看,就这样越过了冷双成,直接走向顾翊,笑道:“久仰天成国际的大名,今晚能看到顾先生本人,真是不虚此行。” 康盛站在树丛后,默默地看了很久。外人体会不到冷双成的变化,但他深深感觉到了:顾翊果然了解冷双成,从生活细节、接近她的方式就可以看得出来,而她也接受了那罐果饮,如果换成自己,估计得硬塞给她才行;冷双成没有拂开顾翊的手,虽说在抗拒、在生气,但是默许了顾翊的行为,而那种潜伏的默契,要两人十分熟悉才行,不是一朝一夕就奠定。 他心底滚过翻江倒海的苦涩。 出门前,杨美询问他,冷双成一次次不假辞色,你为什么还要坚持? “我不想后悔。”康盛想都没想,直接说出,“冷双成没出现的六年,我也试着和别人交往,吃吃饭看看电影,心里很平静,并没有感觉到高兴、我是在恋爱。现在她出现在康明,我才知道我原来活得很不对劲。感情就是这回事,说不了什么理由,总之想趁年轻爱一次,不想后悔。” 杨美苦笑,笑容里的颤抖烧灼了他的眼睛:“康盛,还记得以前创业的时候不?为了完成年底计划,你整整十天不休息,那股狠劲把整个公司都镇住了,现在看来,你还是那么狠,就算撞得头破血流,也要卯足劲去争取。”她转过身子,背对他说,“谢谢你请我跳第一支舞,你去吧。” 康盛走出大厅,看到了一切,同时也想明白了两件事情。 在员工餐厅里,冷双成接过他递上的橙汁,说“谢谢,顾……”,原来那个顾是顾翊。中间六年,无论他怎么打听冷双成消息,也得不到只字片语,原来是被顾翊屏蔽了有关她的讯息。 别人做不到,顾翊却有这个本领。 现在,那两人站在了一起,他是走出去还是转身离开? 走出去,不见得有个好结局,他没有任何胜算;离开,还能保全最后一点颜面,他还能少受点伤害…… 但是爱情里,哪有这么多犹豫与算计? 康盛遵循本意,笑着走了出来。 夜色下,康盛和冷双成身影交错而过,亮丽的蓝色看起来十分登对。 顾翊转过身子,冷漠地看着康盛,只一瞬间,全身上下恢复了矜贵气派,好像刚才的逗弄不是同一个人所为。 两人间隔两米面对面站着, 顾翊神色不变,冷淡地问了一句:“冷双成,这位先生是谁?” 语声里没有过多的情绪,但是暗藏的意思冷双成懂。 一,他装作不认得康盛,把人家当做路人甲那样的无名小卒进行打击。 二,康盛既然现身招呼,他在等着她的反应。 冷双成头皮发麻,只得往回走:“容我替两位介绍一下,这位是康明总裁康盛,我的上司。这位康总已经认得了,是天成传媒的顾总,我的朋友。” 康盛走到顾翊跟前,站定,直视那对冷漠的眼睛:“我知道,天成顾翊的名声如雷贯耳,报纸上刊载过顾先生的报道,一直声称他的婚礼是本世纪最重要的事情。”他淡淡地笑开了嘴角,又道:“冷双成,你每天看了不少报纸,应该知道顾先生的一些新闻。” 冷双成的确知道,她有时午休坐在大厅沙发里,阅读过相关报道。 继炒作火热的名模白依依之后,凌专员的千金浮出水面,两人有段时间走得很近,被八卦周刊猜测过几次拍拖的可能性,但最终不了了之。 场地上的气氛很奇妙,有些沉闷而压抑,她走了又不放心,继续杵这里又难受,一时沉默没有开口。 顾翊转过眼,看向冷双成,说道:“那是两个月前的事情,凌小姐为了积攒鉴赏古董的经验,请求我带她出席拍卖会,我前后两次打电话‘请示’你,你都没接,要我说出时间吗?”不慌不忙,像是沉稳应对的天子考生。 真是难得,居然故意用请示这个词来渲染专情。 冷双成嘲讽地扁扁嘴唇,看到顾翊墨黑的眼睛,扯了扯嘴角,转过了脸。 好像是有这回事,她没看清是哪方来电,小丁周六网游BOSS求救电话很长,没说完提示灯就亮起过,被她顺带地掐了两次。 她还以为一年来,顾翊真的没再联系。 康盛站在冷双成前,肩膀岿然不动,俊挺的身子融入沉沉夜幕,却也显眼而深刻。从后面看过去,他的身姿给人无限安全感,双手还是牢牢插在口袋里,没有蜷起。 冷双成看得很清楚,又是一阵头痛。 他们都沉得住气,难道她要莫名其妙地陪站一夜? 刚动,康盛突然打破沉默:“下半年法国化工来华投资,康明和天成都被官方纳入招标计划,不知道顾先生有什么打算?” 顾翊双手交叠,落在西服下摆一顿,标准的冷双成风格。他挪动眼睛,冷淡地说了一声:“参加竞标,和她无关。” “顾先生果然是个聪明人。冷双成工作能力突出,到那时就是康明的上层策划人员,会参加同天成的竞争,为了以示公正,趁顾先生也在这里,我想请她先选一次。”康盛转过脸,淡淡地说,“冷双成,听懂了吧?要是选择继续留在康明,以后少不得和顾先生打交道。” 冷双成走了出来,站在两人身侧。 康盛在逼她选择,工作还是私情,他要她先表明决心。 顾翊淡敛墨眉:“过来,冷双成。”手腕已经伸了出去,将冷双成拽住,拉进了自己怀里,“这样的工作,你想清楚。”他低唇擦在她耳畔询问,手掌却顺势爬上,占有性地揽住她腰身。 康盛不动,冷冷地盯住冷双成眼睛。 冷双成垂下眼睑思考,很快做出抉择,起步朝前。 顾翊已有所察觉,手上加重了力道,紧箍不放。康盛慢慢地勾动嘴角,笑:“顾总打算强人所难?” “放手,顾翊。”冷双成去拔他的手指,见纹丝不动,又拍他的手背,“我在康明还有场比赛,不能临阵脱逃。比完了我就辞职。” “那今晚到我那里去。”顾翊直视康盛的眼睛,嘴唇扎在她发顶,清晰地说。 这句话太过于暧昧,冷双成脸都气绿了,不再让顾翊得寸进尺,拐起手肘就击向身后,趁机跳了出来。 康盛脸色阴沉,紧紧抿住唇,看到冷双成恢复自由,又礼貌地欠了欠身子:“能否有这个荣幸,顺带冷小姐回酒店?” 冷双成点头,当先一步上前,康盛随后,深蓝色的身躯几乎遮掩了前面瘦挑个儿,长廊台阶留下两人连在一起的影子。 顾翊抚住胸口,突然冷冷唤道:“冷双成。” 康盛没有回头,先走到廊柱前斜靠好,点燃一根烟。清烟袅袅,等着烟雾和时间散去。 冷双成留在台阶上,回过身子,安静地站在那里。 “前年九月二十一,我出了车祸,没听到你打一个电话。今天你又打算这样离开?” 顾翊站在柔和灯辉里,眉眼透出一股冷清,黑黑的眼珠一直胶着冷双成面容,脸在亮处没有什么表情。 既然一反深沉冷漠,在外人面前说出这样的话,冷双成知道他是真的难过。 尤其还一副忍受折磨不作声的样子。 冷双成笑了笑:“那再加句‘拜拜’,这样可以了吧?”说完调过头,转身离开。 顾翊看着两道蓝色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直直站在欧洲品尼灯盏下,一动不动。 站了很久,他转过身子,看向投射阴影的矮树丛,眉目冷漠如昔。 从看到康盛和她亲近、自己有目的试探,才不过短短一小时,冷双成态度还是大多冷漠,他明白症结在哪里。 凌艺雅的事情终究让她不高兴了,她一不高兴,就不会让他好过。 两年之期越来越近,她的反应还是轻微。 顾翊默默地站了一会,沉思。吩咐韩功送还凌艺雅,驱车回到公寓。 受伤 车窗映着五彩霓虹灯影,忽明忽暗,照亮了康盛铁青的脸。他双手紧握方向盘,指骨暴起,将车子开得飞快。 冷双成紧紧揪住安全带,胃里随着狂飙的车速,翻腾得厉害。她看了眼表盘上可怕的数字,适宜地没有开口。刚才拿车时,她固辞不就,康盛冷冷地看着她:“怎么,你当你是宝,个个都想吃?”她只好跟上。 两人一路上都没说话。只是现在—— “冷双成,你真是个傻子。”康盛眉眼冷厉,咬牙切齿地恨,“那个男人有那么好?让你几年后还一头载进去?” 顾翊狠绝的眼睛一直闪耀在他眼前,而且对方还能抱住她的腰身,肆无忌惮。康盛沉默了会,没听到冷双成的回答,猛地一拍方向盘:“说话啊!哑巴了?” 车子变得东倒西歪,冷双成皱眉,转过苍白的脸:“康总,我无意让你难过,你在路边放下我吧。” “哧”的一下,蓝色私家车滑出一道刺耳的响声。 “康总?”康盛冷冷盯住冷双成,英俊面目罩满寒霜。冷双成忍住反胃,急速拉扯安全带。一道炙热的气息猛扑过来,她吃惊地对上了黑森森的瞳仁。 “你叫那个男人叫什么?顾翊?而我就是你的康总,嗯?” 康盛再也忍不住,扳过冷双成的脑袋,带着一股子决绝吻了上去。 猝不及防。冷双成连忙撇过脸。 康盛全身都压了过来,他的唇颤抖而火热,衣领散发迷蒙沉郁的香味。意乱情迷夹杂着暗香飘浮,车内局势一瞬间失控。 冷双成的脸被他钳住,没有一点惜香怜玉之感,他低下唇和她抵死纠缠。 冷双成不作声,狠狠回咬,一手抓拉他的脖颈、头发,一手侧削他的脸颊。两个人都用力,犹如蛮兽,片刻后两败俱伤。 “呸。”冷双成掠远身子,盯着康盛眼睛,吐出一口带血丝的唾沫。 康盛擦了擦嘴角,神情冷漠,眼色暗晦黝黑。 两人对视一秒,冷双成手指虚扣成拳,风驰电掣地击向了他的脸,然后冷冷一笑:“我一直当你是君子,勉为其难答应你邀请,结果证明我瞎了眼睛。你不是要知道我为什么喜欢顾翊?好,那我告诉你——” “顾翊不是好人,但他从不勉强我,而且他一直让着我,就算被我踢碎了膝盖也忍着。他在外面都是一副冷漠高贵的样子,心肠也歹毒,不过却能为我做所有的事。国外打工为了拿到华人的订单,翼神老总推我上前线陪酒,我咬咬牙喝了很多。后来犯浑,在洗手间外随便拉住一男人,要他送我回去。那人就是顾翊,他不计较我发酒疯,拦腰把我扛进了车里,我记得我当时暴躁乖戾,不想坐车,吵着要人背回去,结果又是他依着我性子,背我走回余下的三公里,而我,早在他背上睡着了……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不管我怎么刁难他,他从来不叹气、不回避,这些都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他和你不同,他不会强迫我做不愿意的事,最多看我犹豫不决时,会使手段推动我一下,也不会趁危难欺负我,更不会对女士不尊敬。” 最后,冷双成双眼澄澈,缓缓地对着康盛:“他的确很了解我,你,还要我说下去吗?” 康盛满心苦涩,后悔不迭,明天已经告诫过他,对目前抑郁阶段的冷双成不能操之过急,他怎么又把这桩事搞忘了! 他说不出话,说不出话。 冷双成伸手扭开门锁,出了半个身子,才听到康盛闷声说:“对不起,没有下次了。” 冷双成稳住车门告别:“酒店就在前面,我自己走过去。” 康盛没动,伏身倒在方向盘上,后背淡淡起伏:“晚安。” 冷双成向前走,身后又传来一句:“原来我才是那个傻子,明知道你爱躲避,还直统统用了蛮力。” 冷双成回到套房,直直倒在柔软的大床上,睁着眼睛看天花板,脑子里一片空白。手机震动了好久,她摸开一看,居然是杨美打来的。 杨美约她去“卡萨布兰卡”坐坐,有事商谈。电话里传来的声音轻忽飘渺,显然又是醉晕晕的口吻。冷双成询问谁在她身边,得到无人相陪的答案,只得认命地叹口气:“杨博士,你呆在酒吧里不要动,我马上来接你。” 穿好外套,扣起蓝色的情侣装,动作微微一滞。刚才顾翊只是试探,没有发飙,这点倒出乎她的意料,现在回想起来,才隐隐觉得关键就在这套服装上。 外人看来,她和康盛的确像情侣,顾翊一年多没见到她,也拿不定她真实意思。 冷双成突然想通这个可能性,心里又是薄凉地笑。出门本想打个电话给安凯,但想到杨美约她商谈私事,叫上第三者似乎又不太好,于是直接打车到了约定地点。 幽蓝吧台前有三个空的玻璃酒杯,杨美身上的晚礼服已经有些皱巴巴了,滑润地遮住了她纤细足踝,她倒在凉爽的台面上,傻笑。 冷双成走了过去,对侍应生说:“我替这位小姐买单。” 正在掏钱包时,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走上前,向杨美搭讪。冷双成等着侍应生回身签单找钱,一边歉意地喊:“嗳,那位先生,不好意思,我的同伴已经醉了……” 话音未落,杨美扬起手中的鸡尾酒,不耐烦地向那人泼去:“走开!臭男人!” 那男人脸色一变,拉起杨美的手腕,拽得她东倒西歪,冷双成顾不上结算,连忙冲了上去,一连声地道歉:“先生,对不起,对不起。” 男人手掌纹丝不动,冷笑:“知道我是谁不?我是混北区东街的匡震,今晚这妞让我在手下失了面子,少说也得赔礼道歉!” 冷双成看了看对方衣着,明明斯文人打扮,全身上下却像个豹子一样凶悍,她不动神色地问:“匡先生,酒吧里发生这样的误会很普遍,如果匡先生执意要为难我们两个女人,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匡震眼含冷光:“随你怎么说,今晚这妞必须给个交代。” 冷双成回头,杨美已经神智不清,身子软绵绵靠在匡震怀里,没有任何抵抗力。他的身后,慢慢走近十几名黑衣皮裤的少年,看样子应该是他所描述的打手。 冷双成突然发现,这根本就是一个圈套,卡萨布兰卡属于名声好的上层消费场所,从她一出现就巧合不断,明显是有人在暗处做了手脚。 她两手插进长裤口袋,摸索着按下手机快捷键,笑道:“匡先生,你要我们怎样交代?” 四号豪华包厢内,金丝镶嵌的长桌上整整齐齐摆满三行酒:杂色鸡尾、威士忌、清啤。 鸿门宴,摆明要喝死人。 冷双成将杨美扶到角落沙发里,趁弯腰时拧了她一把,耳语:“有机会你先跑。”旁边有个青年马上掀开了冷双成,警惕地挨着杨美坐下,手掌揽住了杨美腰身。 杨美身体蜷曲,呕吐。匡震皱眉,嫌恶地挥手:“叫个妹妹来,拖她出去吐个干净,你们再押她回来。” 冷双成心下稍安。现在她只需要多拖延时间,尽量捱到顾翊来。 匡震敲着桌面,说道:“小姐,要我喂还是自己动手?” 冷双成左手抚住外套下摆,按照要求,右手拿起前排鸡尾酒。她将酒杯顺着虎视眈眈的面孔走一圈,微微一笑:“第一杯,替杨博士向匡先生赔礼。”说罢一饮而尽。 众人哄笑,邪气地瘫在沙发上,东倒西歪。冷双成站在包厢中央,暗暗压了压冲上来的酒气,抿紧嘴唇。匡震可能是老江湖,看出了她的磨蹭,不耐烦地端起酒杯,催促:“小姐爽快点,再迟一秒我就亲自来。” 眼看匡震流里流气的脸挨近,冷双成回避身子,皱眉喝下第二杯:“匡先生别失了风度,我喝就是。” 时间过了一刻钟,杨美被架着回来,冷双成已经喝完了两排酒,整整八杯。她的头越来越重,眼睛也开始迷昏起来,胃里的翻腾一阵强过一阵。 匡震狠毒地注视两人很久,看冷双成摇摇晃晃,阴笑:“杂酒容易喝死人,我们见好就收,那边也算有个交代。” 冷双成撑住头,强笑:“匡先生既然满意了,那我带同伴撤退。”匡震哈哈笑,钳住冷双成疲软的手腕,顺手拍了拍她的脸蛋:“妹妹这么天真,我怎么舍得放你走,干脆今晚留下来,让哥好好享受享受……” 嗵的一声,包房门被人一脚从外踹开。冷双成挣扎着扭出脑袋,回头看,脸上的惊喜还来不及完全展现,就意外地掐去一半震撼。 康盛发丝垂散,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口,冷冷扫视一眼包厢后,他两大步跨进,抬起脚就踹向拉住冷双成的匡震:“别动我的女人。” 冷双成被一股大力带飞,半身落在沙发上,她艰难地滚动,顺势拉下软成一团的杨美。 门外又涌进身着康明制服式样的安保人员,他们随康盛一起,狠狠地扬起了拳头。 两厢交战,局势一片混乱。噼里啪啦的打斗声传出了包厢外,亮白渣子铺满地毯,全是玻璃碎片。 冷双成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睑,拖着杨美蹭到门外,摇晃她:“是你通知康盛来的?” 杨美软绵绵点头,痴笑:“我躲进格子里,跟康盛说了这里的情况,他就来了……”里面倒退跌出一个黑影,冷双成眼疾手快,拼命把杨美朝右一拨,自己也靠边闪挪。 那个黑衣青年站起身子,发现旁边有两个女人,眼神一闪,举起破酒瓶薅向了冷双成,冷双成下意识伸出左掌,刚触及对方手腕,耀眼白光一滑,玻璃已经反手割破她的掌心。 她痛呼一声,蹲下身子握着左手,看着地板上的鲜血,模样十分痛心。 康盛冲了出来,扯住那人衣服后领,狠狠地打了一拳,放倒那人后,他连忙蹲下,紧张地看着冷双成:“怎么样怎么样?痛死我了!” 语无伦次。意思是他更心痛。 冷双成痛得脸颊发白,她跪起一只脚,嘴唇哆嗦:“你能控制局面不?我得带杨博士先走。” 酒性发作,再加上伤痛,的确是无力支绌。 康盛看了眼安全地带的杨美,半抱起冷双成腰身,打算带她离开。这时,匡震被挤出门外,手上叼着一把精光闪闪的匕首,回头一看,突然一声不吭地扎向康盛。 “小心!”冷双成大喊,康盛想都没想,两臂抱紧冷双成,奋力朝外躲闪。匡震连着赶上,手中匕首狠狠划开康盛左臂袖口,顿时,深蓝色西服上凝成一片黑色。 康盛冷眉,猛然伸脚一踢,力量爆发之大,扯得冷双成在他怀里左晃右摆。匡震惨叫着倒下,口中大叫:“出来两个,给老子做了他!” 原先那个青年看老大有难,抄起吊兰木架就朝康盛背部击去。康盛护住冷双成,把她按在怀里,整个身子压低躲避。 喀嚓一声,木架拦腰折断,康盛闷哼,手臂形成半弧,还是圈住了倒向墙壁角的冷双成,稳住不放。 冷双成被压坐在地上,看着康盛嘴角冒出的鲜血,大惊失色:“康盛!康盛!”全身无力,只能流泪呼唤。 身后又有康明安保跑出来救场,康盛扶着墙壁,缓缓勉力站起,摇摇晃晃中,又一头倒下,靠坐墙根大口呼吸。 他的血源源不断流下,和冷双成的血混在一起,过道上的红毯也遮掩不了那种刺眼的深红。 “冷双成!”远远地传来一声厉喝,冰冷而响亮。 冷双成坐在地上,半阖眼睑,歪着头看向左方。 一道黑色西服身影像阵风冲了过来,隔着这么远,他脸上的慌张惶恐也看得一清二楚。 顾翊脸色苍白,身子还没跑过来,墨黑的眼睛一直胶住冷双成左掌,等到近了,他抱起冷双成,回头冲着尾随的保镖大叫:“都死了吗?王子鸣怎么还没到?” 王子鸣是他私人医师,他从公寓飞车飚来,为安全起见,指挥银光通知了所有能到位的人,包括辖制这片的地下老大,白寒。 顾翊抑制住火气,朝包厢里冷冷一顿,保镖会意,全数冲进。 康明的人很快被清了出来,不同程度挂彩,五个人围住康盛,一边喘气,一边架起了他的身子。 顾翊紧压冷双成掌心,看着鲜血薄如细缕从他指间渗出,眼色越来越冷。好不容易等到银光携带白衣王子鸣赶到,他转交冷双成身子,快速站立,一把扯开衬衣领口,冷冷朝前走去。 “康明老总受了重伤,马上派人送医院。” 丢下这句话,他微微躬身,伸手拖进疲软无力的匡震,无声无息关上了包厢门。 狂怒 过道里变得冷清,杨美被带走,康明的人已经撤了,只留天成这边几个蹲立的人影,银光扶起冷汗涔涔的冷双成,对儒雅清矍的王子鸣说:“流了这么多血,得开始缝针。” 王子鸣手掌紧按冷双成伤口,点头:“换个安静地方,去隔壁包厢最好。” 正对的包厢是闹事的那个,里面隐约传出压抑喊叫,像是有人被捂住了嘴角。身后地毯又传来急促脚步的动颤,银光回过头,就看见一身银白西服的男人走上前。 来人是白寒,二十多岁年纪,属于雅痞类人物。年少能登黑道宝位,是源于背后财阀的扶植,比如白家和杨散。今晚,他听到顾翊冷声致电后,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北区一切街道组织归他管,顾翊打电话时语气非常不耐,声称转接内线已经浪费不少时间,若是冷双成再有差池,一定要抄了他的家底。 飞车赶来,他看到了满地的鲜血,一张惨白无血色的脸。 银光扶抱冷双成,百忙之中没失了礼数,招呼:“白少。” 白寒淡淡点头:“外面场子都是我的人了,顾先生在里面吧?我先进去了。”扭开锁把,带了两人侧身进入。 门只开了一小缝,突然渗出一声惨叫,尾音颤抖低哑,后又被生生掐断。银光有些哀怜地垂下眼,转身说道:“王医师,我们动手。” 四号包厢虽然大,但密密麻麻跪着十来号人,地毯上的空间显然不够。白寒走进来时,灯辉暗淡流转,微微映亮了顾翊紧绷的脸,使之看来冷漠有余,又掩没不了残忍之色。 他侧身以对白寒,衣袖、领口沾上不少血斑,还有一两点落在脸上,透着冷寒。 白寒看了眼地面,地上的人已经不能用惨字来形容,他细致辨认,也只看得出几个混混平时大致的轮廓,而小头目匡震脸部早已青肿,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肤——被人用台巾塞住口腔,压在沙发上打,怎么可能保持原来面目。 真是狠。 白寒淀了淀眼神,不慌不忙开口:“顾先生息怒。今天在我的地盘出事,算我失了管教。别的不多说,就一句,这批兔崽子回去一个也跑不了,您看要怎么下手,尽管放开话,一定做到让您满意。” 杨散早就打了招呼,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和顾翊撕破脸,北区负面报道都是此人一手压制的,少了这盏红绿灯,他白寒,地下老大的位子就会坐得不牢固。 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他不卖顾翊的面子,堂兄杨散的里子还是要衬起来的。 但是今晚情况的严重性超乎他想象,据称冷双成先被人强灌了酒、言语调戏,后被砍伤手掌,连带着让港旗老总也受了重伤,尤其面对满脸狠绝的顾翊,他突然发现,这个场面很难得善了。 所以他弄明白一切后,当机立断首先请罪。 顾翊淡淡吐纳两次,寒森森的眼睛扫视一圈,冷冷问:“你们老大来了,刚好碰上这个问题——外面那人是我未婚妻,谁动的手?” 白寒点燃一根烟,靠在锦缎花面墙上,有一口没一口吐出烟雾。 顾翊等了一秒,突然弯腰,抓住一个小青年头发,把他拖了出来:“你身子抖了一下,看来是你。” 那人抱住头,大喊:“不关我的事啊,老大,我什么都没做啊……” 白寒看了眼抖得筛糠一样的手下,弹弹烟灰:“顾先生,不是我想阻拦您,而是您再打下去,会出人命。” 顾翊不松手,冷笑:“我自有分寸。”笑容还没传到嘴角,他直盯住白寒,突然弓起膝盖,狠狠将那人下巴朝上面一磕。 沉闷的包厢内,喀嚓一声格外清晰,小青年双手兜住下巴,鲜血像小水流淌了出来。 不断哀嚎。 顾翊丢开手,冷冷道:“别他妈装孙子,你砍女人时,没想过她比你更痛?再喊剪了你舌头!” 包厢里又陷入沉寂。 白寒沉吟着再次开口:“顾先生其实不需要动这么大火气,您把他们交给我就行。” “不需要?”顾翊转过脸,一双厉眼丝毫不避,“冷双成是罕见的Rh阴性O型血,当年为了让她回血,我曾经从澳大利亚空运一批野生沙参,好好替她温补了一个月,可以说,她现在一滴血值几十万,你的人放了这么多,赔都赔不了,还敢叫我不动气?” 白寒有些吃惊,抖了抖指间烟星,一笑:“我明白怎么做了,顾先生消消火。” 顾翊走到他跟前,压迫性地看着他的脸,强调:“就算被踢碎了膝盖,我都舍不得动她一根指头,今天这事,你一定要给个结果。” 白寒看了看他的眼睛,掐了烟,利索摆摆手:“拖走,全部打断手脚,接好后再打断一次。等顾太太伤口愈合,我亲自登门拜访,双手呈上澳美各地双飞游黄金套票,随顾太太选择,确保让她开心。” 顾翊冷冷撇过眼角,不置可否。 门被推开,银光露出个半身,慌慌张张地说:“少爷你来一下,冷小姐痛得全身抽搐,缝不了针……” 顾翊眼光一冷,像是装了把亮闪闪的刀子,寒意割裂了空气。听着银光说,他本来下意识朝出走,才走开两大步,突然又转过身来,一言不发抓起那个双手捧着破碎下巴的人的头发,猛力朝沙发上一带。 白寒还在惊愕,顾翊的手已经追了上去。 下巴被磕碎,小青年发出的声音都是断断续续的低嘶。 银光大骇,整个人扑了过去,死命地抱住顾翊腰身,喊叫:“少爷少爷,你冷静点,他快被你打死了!过来两个人啊,帮我拉住少爷!” 几人困住顾翊,不让他再出手。银光又着急大喊:“没时间了,少爷过去看看冷小姐吧!”一句话提醒了顾翊,他冷冷掀开身上几双手,脸色阴沉地走了出去。 包厢里有一名手下挨近白寒,迟疑问:“白少,现在怎么办?” “以后记得别惹顾翊。”白寒淡淡地说,走近地面蜷成一团的人影,微微躬下身子查看,“今晚第一次打交道,就知道这个男人和别的商人不一样,不是那么简单。” 那名手下也算得上是个小头目,有些不明白老大的淡然,支吾着没有作声。 “从头到尾,顾翊不问这事为什么发生,不问匡震是谁指使来的,很明显,他知道敢在卡萨布兰卡闹事的人,后台肯定比我还硬。他怕问出来是个大人物,所以先下手朝死里打,泄了愤再说,我要是没猜错,他肯定多多少少能猜到那人是谁,却把追查责任的烂山芋丢给我,真是阴毒得很。” 白寒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指戳了戳被打小青年的脸颊,那人痛得嘶喊一声,快要断了气。 “你也看到了吧,阿信?”白寒回头,看着身后的下属,笃定地说,“顾翊只打了一拳,小皮的颧骨就碎了,不是练过的人不可能有这个力道。我看他手肘开合的动作,很像是古琉球的形意六合拳,看来顾翊出身不低,搞不好还能和国外贵族沾点关系。” 他转过身,对着目瞪口呆的阿信,淡笑:“难怪杨散叫我不惹他,这样狠毒又藏得深的男人,真正被惹毛了,杀人放火都干得出来。” 阿信仿似醍醐灌顶,催促手下把包厢里的人拖走,按规矩来。白寒又摸出一根烟,点燃,看着袅袅烟雾,斜靠身子说:“……看顾翊这身手,我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是哪个,白少?” “沙小弦,当年北区警校散打冠军。”白寒吸了一口烟,半闭着眼睛,淡淡说道,“算起来,我们的沙展也快出来了。” 隔壁包厢为营造气氛的灯管不再闪烁,所有的程控灯被打开,亮度调到到最大,这里被临时作为清创室。 顾翊把冷双成牢牢抱在怀里,左手紧掐住她颤抖的手掌,沉声说:“动作快点。” 伤口边缘发白,血肉条缕翘起,看得王子鸣微微皱眉:“不打麻醉,冷小姐受的了吗?”他已经解释过缝针如果打麻药,肌肉会松散下来不利于缝合,更不利于恢复。顾翊知道这方面知识,没有为难王子鸣,只是右手环搂冷双成腰身,低下嘴唇啃了啃她脸侧:“痛就咬我,冷双成。” 消毒冲洗,清创后开始缝合,王子鸣手持冰凉剪刀剪除伤口坏死皮肉,冷双成猛地抽搐一下,身子抖动起来。顾翊加重手劲,眼睛死死盯住王子鸣用针钳夹住的缝合针,脸色也变得雪白。 一针,两针,三针…… 包厢里很安静,只有冷双成抽搐着发出呜呜声,顾翊眼神越来越沉,他紧咬着嘴没有说话。缝合完毕,冷双成大汗淋漓地躺倒在他怀里,气若游丝:“顾翊……顾翊……” 顾翊低下头,亲了亲她的脸颊:“什么事?” “康盛,康盛怎么样了?” “应该没事,你别担心,有消息我就通知你。”他打横抱起冷双成,对着银光说,“开车,回我的公寓。” 银光会意,吩咐保镖送回王子鸣,驱车前往顾府。 顾翊公寓位于山林之前,偌大个阳云山,只有他这一家别墅围成了半弧,像是古代灯火辉煌的宫殿。进门时,管家有些惊异:“少爷,你怎么回来了?” 顾翊返回身子,弯腰从宝马后座小心抱出冷双成,直接走进大厅。银光在后面压低声音:“还别问了,少爷今晚不去兴远单身公寓,冷小姐出了点事。” 家仆紧跟着上了主楼梯,各司其职。 (注:感谢群里“夜静銮铃”MM提供本章医学知识,鞠躬谢谢。) 关键(改错字,未更) 冷双成睡得不沉稳,手上传来的疼痛和酒精的麻醉一直在撕咬打架,她耷拉着眼皮想入睡,偏偏意识又能保持点清醒。 顾翊在剥除她的衣服,褪下外套,正动手解开衬衣扣子时,她猛地搭上他的手,虚弱地抗议一句:“干什么,别脱我衣服。” “你全身上下都是汗,洗干净了好休息。”顾翊握住她衬衣下摆,哗的一声,干脆朝外带力一扯,绷开了所有扣子。冷双成半吊在沙发上,身体发软,却努力挪动脚,踢了踢:“你让开,我自己来。” “脱你这身衣服我乐意之极。”顾翊冷着脸,利索地剥掉她其余衣物,说,“C.V.S情侣装,我忍了好半天。” 冷双成动动手臂得花很大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自己扛到浴室、塞进浴缸里。“你叫个阿姨来吧。”她的双手不知往哪里摆,央求。 顾翊握着她受伤的左腕,另一只手已经拿起沐浴球擦了起来,像是在刷一只小狗。他紧闭着嘴,一言不发地替她清洗。冷双成坐在浴缸里,脸红得快要滴出血。忍耐了好久,她突然发力在水面打了一下,泡沫飞得他满脸都是:“听到了没有!” 顾翊拉过毛巾,擦了把脸,冷冷盯着她:“这都什么时候了,还闹别扭?”抓过蓬蓬头,又按下她的脑袋,给她清洗头发,动作颇为轻柔。 “手抬高点,别弄湿了。”顾翊看她半天没作声,只垂着脑袋,头发被冲成一缕一缕的,又淡淡开了口,“以前都是我给你洗的,有个什么不好意思。” 冷双成奋力抬起头,眼光像冰刀子。顾翊笑了笑,拿起毛巾,揉搓她的脑袋:“洗过三回。” “你是在提醒我,我留下来陪你过了三夜?”冷双成的脸被遮在毛巾下,声音很冷。 顾翊手上动作不停,掀开毛巾看了看她脸色,看了一会,嘴唇没忍住,去亲了她的脸颊。冷双成伸臂虚搭他脖子,用尽全力转头咬了他一口,恨声说:“我手痛得很,烦躁得想杀人,你来试试?” 顾翊让开身子,坐在缸沿,伸指揩向她嘴角,脸色变得青寒。冷双成不耐地拂开他手掌,反复几次,终于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摸摸嘴角,发疼,是今晚康盛咬过的伤口。 她冷着脸不解释。 顾翊无声地盯着她看,最后,抖开大浴巾,拉她站起来包裹好,伸手抱住她的下半肢,送回了卧室大床。 动作柔和,像是哄送一个临睡的女儿。转身离开沐浴前,他弯下腰拍拍冷双成脸颊,说道:“床头有我的睡袍,你穿好了再睡。” 先前开的止痛片渐渐起了药效,冷双成趁顾翊走开,摸到小盥洗室呕吐,再打开柜门抓出备用牙具清漱,处理好一切,她蹭到沙发前,特地避开有血污的地方,一头倒下,昏沉沉闭上眼睛。 …… 梦境里一片恍然,思绪漂浮过茫茫海洋,到达黄金海岸,冷双成看到了一张脸。康盛站在沙滩上,朝她微笑,告诉她这片海域就是度假村,广告大赛的内容。冷双成看着细软的沙子,痴迷地走了上去……康盛突然倒了下来,嘴角冒出小溪流一样的鲜血,神情痛苦,但看着她的眼光坚定而温柔…… 冷双成冷汗淋漓地睁开眼睛,药效过了,手掌又开始发疼。她下意识摸摸身下,果然毫无例外传来柔软质感。 看来顾翊还是把她抱回了床上。她侧过头,这才注意到身边睡了个人。 顾翊穿着黑色睡袍平卧在右侧,领口露出白皙的皮肤,在淡淡起伏。刚挪了挪手臂,他的眼睛就扫了过来,蕴满黑黑的辉光,带有隐怒迹象。 “顾翊,我口渴。”冷双成动了动眼珠子,说。 顾翊起身,过了会端来一杯热牛奶,看着她全部喝下,没作声。 “你去沙发睡,要不我去也行。”冷双成利用喝牛奶的时间,头脑才完全清晰过来,想明白了一些道理。 顾翊拿开她的杯子,又用手指抹去她嘴角奶渍,冷着脸问:“你很想念康盛?” “……” 太突然了。 “睡个觉也不安份,一直喊他的名字。”顾翊加冷了语气。 “今天要不是他救了我,我就被打死了。”冷双成盯着顾翊的眼睛说,“他倒在我面前,流了那么多的血,那个样子我忘不了。” 顾翊摸了摸她的脸:“在怨我?我得从单身公寓赶过来,路上要花时间。” 冷双成垂下眼,不说话。 顾翊会使手段买下她住过的地方,她猜得出来。去年李离寄张明信片到单身公寓,就是由他转寄港旗,信件上签的是他的名字。 以前就在装傻,现在继续装傻,于是不说话。 顾翊还在抚摸她的脸颊:“我会提供一切便利给康盛医治,你不要担心。”看她半天没反应,像个木头人,语气又有些慌,“冷双成,你在想什么,告诉我!” “……” 顾翊一把拉住冷双成手臂,一字一句强调:“我会想尽办法治好康盛,其余的你不用操心,别搞的像演电视剧,一激动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是在说肥皂剧里女主为了报恩,嫁给男主演的事情吧? 冷双成不由得笑了笑:“顾翊,你也看电视?我还以为你整天住在冥王星上,只管凉飕飕地冒着冷气儿,不过人类的日子。” 顾翊撑坐在床边,伸出手捏了捏她脸蛋:“你走了后,我一直没出门,晚上就在家里看电视,有时候也去单身公寓看看星星。” 电视,一句话提醒了她。 冷双成打落他的手,垂下眼睫:“我要《黄金海岸》那期节目,你帮我找出来。” “《天涯海角》里分栏?” “是的。” “你要那做什么?” “广告设计比赛中要用。”冷双成依然木讷着脸,一问一答。 顾翊坐正身子,看着她:“那在这里多待两天,我帮你选片。” 冷双成的行程安排得很紧,就这次周末过来完成珠宝展宣传,下周一前又得飞回康明上班,康盛原先就规定死了她的时间,现在他为了她受伤住院,她根本没立场去要求什么,更别谈致电总部请求延工。 更何况这场意外不算工伤,她还想拿全勤奖。 “你知道《天涯海角》是我策划的?”顾翊见她静默,慢慢地说,“两年期限又快到了,你到底怎么想的?” 怎么想?冷双成暗自撇撇嘴角,选择性沉默。 他不就是摸清了她的脾气,沉住气不主动找她,要她慢慢体会他背后做的事情?这是个有心计的人,跟他毫无芥蒂地在一起,她自信还做不来。 总觉得中间隔了点什么。 冷双成皱皱眉,打算深究不避:“顾翊,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顾翊回望,眼光微微跳跃,可见他的紧张。 “说吧,这次又是谁报复我,白依依还是凌艺雅?” 她的面容一片冷漠,眼神更凉,顾翊知道宣判的关键到了,千万不能出差错。 “还在查,要是没猜错,应该有更大的来头。” “除了凌小姐的爸爸,哪个还有这么大能力?”冷双成冷漠地看着他,不慌不忙应道,“我听银光对你的医生说,卡萨布兰卡属于北区地盘,以保护严谨出名,我们当时被拖进包厢,这么多人看到了,却没一个敢站出来说句公道话,这显然和传闻不对应。” 顾翊直视冷双成眼睛,沉默一秒,然后冷冷地说:“不管是谁,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冷双成低头捏紧手腕,烦躁地甩甩:“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我不是要你去做什么,而是想借这个机会告诉你,我不想待在你身边。” “为什么?”顾翊打断她的话,冷冷喝问。 “你惹一身桃花烂债,美女们舍不得动你,暗地里都来打击我,划不来。”冷双成脸上没有笑,侧头说得很认真,“我还想多活几年。” “我再强调一次。”顾翊掐住她的下巴,神色恼怒,“我没有去沾花惹草,除了你,我到现在没挨过别的女人,工作时尽量礼遇下属,所以我无法回避凌艺雅。白依依是她的哥哥丢给我的包袱,出于合作诚信,我不能不照顾她。” 冷双成拍下他的手,苦笑:“你让开吧,我去看电视,和你说不清楚。”顾翊弯腰抱起她,把她放在沙发床上,打开了挂屏。 蓝色柔和的光芒倾泻出来,照亮冷双成漠然的眼睛。顾翊站在她身边,慢慢蹲了下去,和她膝盖平齐:“冷双成,你看看我。” 冷双成按了下遥控器,换到感兴趣的内容,抽空看了看他。 (以后补上补上,我服了药,一直想睡。) 选择 黑眼珠沉稳若定,微光透过浓密眼睫,达到一种黑与亮的调和。他落于冷双成膝盖前,长身蹲立,领口空开的肌肤,显得苍白而带有冷的质地。 他的眼睛一直在辨认她的神情,最后沉蕴了墨色,浓得化不开。 “你是清醒的?”顾翊问得很认真。 冷双成挪动左手放在膝上,规规矩矩地坐着,像个听话的小学生。但是她的眼光一直追着电视,瞳仁里倒映一片五光十色。 “嗯。” 停了一秒,怕他不相信,又随口解释一句:“就手痛,酒劲已经醒了。” 顾翊回头看看时间,3点46分,距离她醒来已经过了16分钟,按照往日惯例,再过14分钟,和他在一起的女人注意力就会发生转移。 每次约会,她总是前半个小时说完所有话,然后魂游天外、一声不吭。 他不知道原因,问她,她只笑,不解释。 但是这个国际惯例让他一直暗自伤脑筋,今晚也不例外。 顾翊看向冷双成,她穿着他的睡袍,手腕处还空留一大截衣袖,头发披散着,冷淡之余,模样有些乖巧。他耐心等了一分钟,见她没有交谈的意思,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掰过来正对他的眼睛:“告诉我,这是你的真心话?” 冷双成回过神,看了看他的脸:“嗯,准确地说,不够完全。” 顾翊放了手,暗沉沉地看着她,身上凝集一股肃然。他仍是蹲立不动,坐得比他高的冷双成看得清他的转变。她孩子气地翻了翻手掌,手心向上,低头默默地想。 “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他看得出来她的依恋,那种感觉假不了。 寂静。只有屏幕里响起的窸窣声。 冷双成收了收露出袍底的脚,淡淡靠坐,身上便流露出一股沉敛的气质来,仿若古阵前对峙的将军。她仔细地思索很久,朝顾翊平摊手掌:“我好比是右手,你好比是我的左手,两只手掌不断重合,但也在分开。我们两个就是这种情况。” 左手缠绕着层层纱布,洁白的颜色延伸出完好和伤残的不同之处。她动了动手指,说道:“左掌的伤害已经无法避免。两年合约、爷爷的死、你身边美女的报复,这些都是划开深口子的原因,有时候我总是想,如果没碰见你,该有多好。” 顾翊轻轻捏上了她的手指,触及一线冰凉,墨眉皱敛。刚打开嘴唇,他就发现声音哑得厉害:“冷……以后不会了,我向你保证。” “还有机会吗?”冷双成淡淡笑开来,神情无忧,“一直朝前走,恐怕就不能回头了。” 她坐在暗光里,还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 要接近这样的人,显然要更大的耐心,更多些小心翼翼。 “我不要你回头,就当今天我们第一次见面,你我顺着心意好好走下去。”顾翊微微乞盼,眼里的抖颤已经衍生到脸侧流畅的线条上。他站起身,弯下腰,垂着眼睛看那张木讷的脸,并伸出了右手:“冷双成,你愿意吗?” 手掌坚定地伸到她眼底,时间静止。 和他在一起会心生隔阂、苦涩,离开他又会想念,这种矛盾的感情一直折磨冷双成三年。夜深人静,她偶尔想起小春追问的“情归何处”,肠子总是很纠结,实在烦躁得狠了,就扯过被子蒙头大睡,催眠:早起上班。打电话给沙小弦…… 因为她知道,要接受顾翊这样的男人,和他并肩站在一起,需要克服很多困难,需要积蓄很大的勇气。现在面对顾翊的不放手、请求,她也知道,这更多的是理智与情感的较量。 左掌又传来炙热的疼痛,提醒着她伤害已经发生。 面前的男人极力保持俊容的镇定,手指坚韧纹丝不动。 选与不选,是否都成为定局? 冷双成闭上了眼睛,伸出手摸了摸顾翊的脸:“如果遵循我的本意,我想说的是这句话。” 顾翊不敢动。 “我愿意再努力一次,不过你别逼我,后面的一切得顺其自然。” 没听到回答,她又问:“你是商人,重诚信,能答应我吧?” 顾翊稳了稳嗓音:“你说的顺其自然是什么。” “你懂的。别强硬性地要我听你的话,别暗中使手段推我一把……我们都有生活的空间,你应该给我足够的尊重。” 顾翊没有解释什么,现在的这一刻对于他来说,弥足珍贵。 “好。” 传闻中天成顾翊一诺千金,冷双成明显地松口气,说:“那你可以让开了吗?我想看电视。” “……”他忍了半天,终究没去捏她的脸,而是回头探视时间。 不多不少果然半小时。 黄金铁律。 顾翊顺势坐在她身边,瞧了瞧能引起她如此大兴趣的电视。正在播放午夜国际频道的舞台剧,几个古装打扮的华人走来走去。书生冠帽的男人是个医生,正指着一个婴儿说:“程婴不肖,无法保生赵氏孤儿。孩子反正也是死,屠岸将军如能付我千金,我就告诉你孩子的藏身之处。” …… “很好看?” 看到冷双成目不转睛,顾翊淡淡地问。 “……”冷双成无意识地摸着手掌,没回神。 “历史剧看多了坏脑子。” “赵氏孤儿……” 顾翊等了一会,没听到下文,只得再开口:“重信承诺、忍辱负重的故事?” 冷双成吃惊地回过头:“你看得懂?”那眼光好像在看一个外星人。 “冥王星的人,大脑往往好用。” 他的脸色一点也不像开玩笑,冷双成不由得笑了笑,转头再次追戏。 双手虚撑,心无旁骛,她看得很认真。微蓝的光芒忽闪跃动,把她包裹在一层淡淡的孤寂里。 顾翊脑中突然浮现一句话:“每天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我就起床看广告,看着一整夜各种各样的人对我说话……” 看了她侧影很久,他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冷双成,我抱下你。”事实上还等不及迟钝的人反应过来,他早已按捺不住地抓过她身子,把她拖进了怀里。 冷双成在他膝盖上挣扎,有些怒:“嗳!你怎么这样!刚说了新开始,转眼就忘了……” “别动,让我抱抱你。”顾翊圈紧她腰身,安抚性地握着她手指,“再看一会,你得睡觉了。”她不睡,他也不可能安心地休息。 客随主便,这个道理冷双成还是懂得,她转过身去抢看结尾,不再扭动。 “为什么爱看这场戏?” 意料中的没人回答,顾翊捏了捏她手指,她吃痛地回头喊:“你和那个屠岸贾一样毒!” 顾翊笑了起来:“果然是我猜想的那样。” 戏剧中的坏角通常都是供人唾弃发泄的对象,结果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冷双成看到满意的结尾,满足地收回目光,一看,才发现顾翊抱着她靠坐在沙发角,枕在她肩窝睡着了。 身边的男人睡得很沉,梦中有时微动了眉毛,不知在烦忧着什么。而且他的眼底有层淡淡的阴翳,经过光影刷落眼睫,形成一圈疲惫的痕迹。 熟睡的他看起来没有平日那么冷漠,冷双成左肩被压得发麻,大胆地推了推他:“顾翊,顾翊。” 眼睑打开,眼珠一片漆黑,波澜不兴地望着她的脸。 还好,连番睡眠被打扰,他没生气。 冷双成趁机离开他怀里,抿着嘴揉肩膀,一边揉一边想,突然记起了一个问题:“顾翊,如果我刚才不答应,以后你会放过我吗?” 希求的语气太过于明显,顾翊听了脸色就暗了。他朝后一靠,左手搭上沙发背,抬眼瞅着她,冷漠地问:“你认为呢?” 就知道问了白问。 冷双成暗自懊恼,回身捧来一床薄毯,放在他手边,轻轻说:“晚安。” 十点醒来,窗帘外渗入一片明亮的光,卧室内寂静无声。冷双成抬起左腕遮挡光线,意外地发现飞龙已经扣在她手上。 金丝镂空,明珠玉润,镯子在阳光下发出耀眼色彩。 在拍卖上,她百般诋毁这款飞龙,就是为了打消康盛买下它送给她的念头。 其实她比较看好这款手镯,但也没到一定要据为己有的程度,抱着欣赏的心态,她把它放在了画册最后来压轴。 没想到顾翊看穿了她的心思,重金拍来给她戴上,即使他不说,她也知道十有八九他是为了飞龙出席拍卖展,然后买下它作为生日礼物。 从盥洗室清漱好出来,冷双成没有换上沙发上预置的衣裙,而是直接走向套间里的衣橱,打开,逡巡一眼,发现一套衬衣长裤静静地摆在上格,她高兴地笑起来。 那是很多年前,她退换下的衣服,也是唯一遗留在顾翊公寓的私人物品,除此之外,找不出她存在过的凭证。 她记得它们,长袖T恤格子衬衣,归国带回的英格兰风格。顾翊把它留了下来,今天刚好发挥了作用。 不用想,昨天换下的情侣装一定被他丢掉了,床头只剩下钱包、手机就是明证。 穿戴好一切,冷双成有些不放心地检查了下手机,果然发现顾翊动过手脚。他把自己的号码换到了1号键,而且设置她喜欢听的来电显示,一首萧配乐。 手机上本来没储存,他还是做到了。不过其余的号码倒是还在,包括康盛的。 正怔忡间,手里的电话响了,顾翊来电。 这么有默契,还是对她的生物钟也了如指掌?冷双成微汗,按下通话键。 “醒了吧?” “嗯。” “吃过早餐再出门。” “好。” 电话里寂静了几秒。 “康盛在州际华伦医院,动过手术,脱离了危险,人还没醒过来。” 冷双成低下额头,没有回答。 “康太专程从港旗飞来,接管康明的事情,我撤回了手下。” 最后,顾翊的声音有些凝重:“如果你要去看康盛,我陪你一起去。” “我现在就去,你有空吗?” 冷双成听到一阵纸张哗啦的声音,猜测他在签文件。正值工作高峰,她知道他没空。 果然,顾翊冷声回答:“这么急?中午我再带你过去。” 冷双成无声苦笑:“你先忙吧,我等不及了。”说完挂断了电话。 算计 顾翊右手按住文件页,左手在桌面上轻轻一磕,阖上了电话。他用指尖推开滑屏电话,返身站了起来,走到落地窗前,俯视高楼下的世界。 喧嚣的车水马龙距离他很远,看得不真切,阳光渗入进来,吸引他抬头远视。 “少爷很担心?”银光站在后面,看着顾翊挺拔的背影。 顾翊没回头,声线变得有些冷:“康太纵横商界多年,擅长攻心战。” 银光似乎明白了什么,迟疑:“所以康太趁这次探望的机会,会出面对付冷小姐?” “她们的见面无法避免。”顾翊远望青天白云,冷淡地得出结论,“康太迟早要说点什么,冷双成内疚在先,一定会认为是她亏欠了康太。这才是关键。” “少爷打算怎么做?” “先看冷双成的反应。”顾翊直视明媚的阳光,不退让地说道。银光正在揣摩这句话的意思,又听到顾翊下令:“把我明后四天的时间空出来。” “档期都排满了……” “你是行政助理。” “……我没法代替少爷,我怕决断失误……” “拿不定主意就给我打电话。”顾翊转身,用毋庸置疑的口气宣示着他要结束对话。银光了悟地躬了躬身:“是。” 过了会,顾翊又问:“白寒那边有消息了?” 银光组织了下措辞:“匡震四肢被打残了才松口,说是上面叫他这么做的。白少顺着线索朝上摸,最后在凌先生私人保镖这里断了……” 顾翊的眼光冷冽起来:“不需要隐瞒,你照直说。” “少爷猜得没错,只要碰到了凌先生,白少的力量就渗透不进去。”银光看着那道冷冷的目光,打开手中的资料夹,递了过去:“刚才少爷在办公,我不方便打扰……” 顾翊接过,低头审视。 银光依照他的吩咐,花钱买通了卡萨布兰卡的调酒师,得出了如下事实—— 凌艺雅最先来酒吧,看起来心情不佳,招呼随行的保镖坐在小吧台里陪她喝酒,期间一直在抹眼泪,好像是哭了。杨美第二个来到酒吧,喝了三杯鸡尾致电给冷双成,由于醉酒声音说得很大,足够让旁人听清楚这次电话。保镖说了什么,凌艺雅摇头表示不答应,并且先伤心离去。保镖再次打电话,提到了“凌先生”的称呼,一边通话一边点头,似乎得到答复后,他们才尾随离开。十五分钟后,匡震带人走进卡萨布兰卡。 顾翊抬起冷冰冰的眼睛,唰的一声将资料甩在了办公桌上。 他和冷双成都没猜错。尽管他现在判断不了凌艺雅在这件事上掺合的成分,但是凌志云首肯保镖整死冷双成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难怪她先前不答应,说要多活几年——喜爱一个人无可厚非,但是里面夹杂了太多的伤痛,需要另外一个无辜的人来承担——她又怎么可能愿意? 顾翊坐了下来,思考两秒,拿起了电话:“转拨北区白寒。” 白寒接通了进来,顾翊开门见山:“白先生,上次你的提议我答应你。” 白寒那边停顿数秒,过后语气显得慎重:“让凌专员倒台?” “是。” 凌艺雅的父亲将触觉伸进了北区地盘,多次打压白寒的“管理”,早已闹得北区鸡犬不宁,白寒苦于没叔伯们的支持,又鉴于凌志云来头不小,所以迟迟没有动手,顾翊知道这一切,这次回答他时极为爽快肯定:“凌府动了冷双成,我不会袖手旁观。” 见顾翊说得沉稳,白寒倒是担了心:“凌专员底基深,关系盘根错杂,不好挖啊。” “有弱点就行,对症下药。” “顾先生的意思是?” “你从国外空运一个身世清白的华裔女孩过来,最好是懂古董的,来了之后打电话我,我再替你安排。” “这个没问题。” “就这样说定了,你出地盘和人,我在暗中想办法。” 顾翊冷冷的话音刚落,白寒在那边就轻快地笑了起来:“难怪杨散说,宁愿绕北区走九十九,也不要触顾先生一次霉头……” 顾翊听后没表示什么,只冷漠地切断电话:“合作愉快。” 银光见顾翊再次沉身坐下,不放心地追问:“白少可靠吗?” “杨散保荐的人,我信得过。” 银光想想也是这个道理,白寒和凌先生的利益冲突比自家少爷大啊! “那凌小姐那边呢?”他又追问。 顾翊直视银光,冰霜似的瞳仁没有一点温度:“记住了,当做一切都没发生,不准惊动她。”为了让银光更明白,他还破天荒地叮嘱一句:“白寒的计划必须通过凌艺雅,这个事情不要让冷双成知道。” 冷双成赶到医院,打听到康盛的贵宾住房,径直来到房门前。门口有两位康明制服的安保人员把守,以康总尚在休息为由拦住了她。 “康总伤势怎么样?”冷双成诚恳地问。 年轻人沉吟:“具体情况只有主治医师才知道,但康太交代过,院方不得对外透露康总伤势……” “那康太呢?康太总知道吧?”冷双成退而求其次。 年轻人这次回答得很快:“小姐来之前,康太刚好去了诊断室,就在三分钟之前……” 冷双成道声“谢谢”,抬脚朝楼层电梯走去。在她进了电梯门后,那位负责接待冷双成的年轻职员掏出了电话,开始禀告:“康太,冷小姐马上就要过来了。” 康太(补全) 冷双成通过查找讯息,找到了主治医师办公室。 厚实的镶玻璃大门微微虚掩,她搭上把手,刚刚推开一线缝隙—— “铭医师,刚才专家会诊,你们最终结论是什么?”突然传来一道清晰而冷静的女声。 闻声如见人,冷双成猜测是康太的声音,想起刚才年轻人提到病情保护严密,她推门的趋势不由得缓了下来。 虽然偷听不文明,但是她很想知道康盛的伤势。如果贸然走进去,她害怕康太要终止谈话。 从离开康盛病房来到办公室,一切都好像显得顺理成章。 里屋被称作“铭医师”的人说了一段话:“康先生伤得不轻,上方伤口深及筋膜,下方伤口深及骨骼,左尺侧腕伸肌、小指伸肌、指伸肌及深层的拇长伸肌、拇短伸肌自中段肌腹处完全断裂……” 冷双成正听着这些医学术语头大的时候,里面的康太已经截断了医师的话:“请铭医师直接告诉我结果。” “总的来说,就是左前臂外伤合并尺桡神经损伤。” “说明白些。” 里间先沉默了下,铭医师才开口:“康先生左手致残。” 致残……轻轻两个字像是晴天里响起的霹雳,把外面的冷双成炸得摇摇晃晃,她扶住墙壁,稳了稳身子。 会谈在继续:“有康复希望吗?” “很难……” 康太的声音在冷冷表述:“我不听模棱两可的答案。” “……康太可以尽尽力,比如派专人给康先生按摩手臂,陪护他练习抓拿东西,这样可能会促进康先生神经的修复。” 铭医师已经说得足够委婉,里面又是一阵沉默,过了会,还是康太的声音打破僵局: “多谢铭医师,这是酬劳……除了不得外泄康盛病情这个要求,我还想特别提醒铭医师一件事——如果有位姓冷的小姐来打听伤势,你一定不能告诉她……你放心,这不是坏事,我只是不想让那位小姐精神上有什么负担,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好的,请康太放心。这里是康先生的X光片,康太要看看吗?” “嗯。” “……” 后面再说了什么,冷双成一句话都听不进去。“康先生左手致残”,“不想让那位小姐精神上有什么负担”,这两道声音已经像铁丝,不断交杂盘旋,牢牢穿钉住她的头颅。 康盛为她残废,康太居然不怪责她、还为她着想,她的心里堵得慌…… 摇摇晃晃中,冷双成抓着头发走向长廊,甚至忘记了去搭乘电梯,走了几步,全身像被抽干了力气,她软绵绵地坐在以供休息的靠背椅中。 不知过了多久,她又听到了那道熟悉的语声:“冷小姐?” 冷双成回过神,抬头观望。 一位气质优雅的太太站在她面前。脸上画着精致的淡妆,五官深邃,依稀带有康盛眉目轮廓的影子,凤眼里清光还没透进她的瞳仁,她已经反应过来,站起身:“康太。” 康太点头:“冷小姐怎么坐在这里?” “我想看看康总……” 康太明亮的眼睛在冷双成持花的手上微微一转,淡淡说道:“没进去吗?” 冷双成恭敬回应:“是的,据说康总正在休息。” “我已经知道事情经过,冷小姐不要担心,康盛没有什么大问题。” 听她这么说,冷双成面色白了白,抿紧了嘴。 康太看着冷双成的脸色,微微一笑,语声平稳:“看来冷小姐是焦虑了。其实康盛只是皮外伤,休息几天就可以,冷小姐如果还不放心,要不要随我去查看一下?” 康太口口声声坚持康盛无碍,冷双成猜不透她的意思,苍白着脸躬了躬身子:“不敢。我还是不打扰了。” 康太点点头,转身打算离去。走了一两步,她好像记起了什么,突然又转过头:“对了,冷小姐参加了这次广告大赛吧?” “是的,康太。” “好好比赛,康盛的事情你不要操心。” “……”冷双成站在两米开外,不知道怎么回答。 康太看她微窘的模样,又走了回来:“冷小姐,其实我很早就认识你。” 冷双成抬起眼,静静等着下面的话。 康太眼神明亮,淡然说道:“不是通过康盛,而是五年前在西顿酒店,你为了北部业务,被一个女人掌掴的那次——” 冷双成的大脑快速回想。 五年前……西顿酒店…… 确有其事。 那是和顾翊刚分手,她为了筹集爷爷的诊金而在康明子公司打工的日子,一天中午正在宴请一位投保的先生,他的妻子突然冲进来,不容分说就扇了她一耳光,并且叫嚷着骂她狐狸精。等到那位太太开始泼公司脏水时,一直沉默的她坐在座位上,屈掌成拳冷冷擂了桌面一记。 “陈太太,先前你误会我的事,看在陈先生是公司老客户份上,我可以忍了。但是康明盛企是严有威信的大公司,容不得你在这里污蔑、抹黑,所以我一定要代表我们公司讨回这个公道。刚才陈太太的话我已经用手机录音,可以随时作为口供,不知陈太太是不是保持这个热情,陪我去一趟警察局?” 那个陈太太经不得她的恐吓,在她老公的怒视下,半扭着身子道了歉…… “我从来没见过康明的员工这么护卫公司荣誉,尤其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还被人打了一巴掌。”康太继续说道,“当时我正在下二楼,刚刚和一位先生谈完生意,我问了随行的助手,他帮我查了查,于是我就知道了你的名字。” 冷双成微汗,默然一笑:“康太过奖了,我只是就事论事。” “等我回到港旗,想把你调到总部来试试,你已经辞职离开了。” 冷双成放下花,沉默。她猜想康太和康盛母子都有相同嗜好,喜欢拉她来“试试”,顺带磨炼磨炼——先前康盛把她放在瑞泰一年,不断逼她解决工作难题,她还记得。 康太见她默不作声,优雅转身,最后又丢下一句:“所以——工作上冷小姐请加油,我们一直看好你。” 康太没有回头,嘴角轻噙一丝微笑,按下电梯,上到目的楼层。 康盛病房前的两名安保职员躬身示意,康太笃笃走过去,面朝那名阻挡过冷双成的年轻人微笑:“你做得很好,该传达的讯息你已经传到了,回去后请到财会部领红包。” 那人又躬身:“恭喜太太成功。” “还是你推荐的铭医师聪明,配合得一点不错。”推门进去前,她再次叮嘱,“康总的伤势的确有些严重,你们不要对外说,今天冷小姐来过的事,也不要让他知道。” 正午十二点,太阳刺眼。 冷双成走出寂静的医院大厅,用手遮了遮阳光。外面的世界生机勃勃,车水马龙依旧喧嚣。 她的思想陷入了一个怪圈里:康盛因她致残,她因顾翊受伤,那么,顾翊或是她又该为康盛做什么?这不是一个循环吗? 她浑浑噩噩地横穿街道。 “吱”的一声,一辆跑车滑出刺耳的响声,朝她身前硬生生扯过一条车辙。“找死啊?红灯上车行道!”车主人探出身子,恶狠狠地咒骂。 冷双成猛然醒悟过来,连忙说声“对不起”,加紧步伐迈入对街的冷饮店。点了杯圣代,她开始坐着发呆。 康盛的消息如同洪水,冲击她内疚不已的心情。她也曾经设想过康盛的伤势,但她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她才刚答应了顾翊,说是重新开始,不知为什么,这份勉强的情意现在变得更苦涩。 苍凉古朴的洞箫音乐响起,声声连绵,浑然大气。 冷双成掏出电话,平放在玻璃桌上,看着顾翊的名字没有动。一直静静听完《安神曲》,她轻吐一口气:“安神曲,安神曲,倒是名副其实。”然后转拨回去。 顾翊很快就接了电话,开头千年不改的查问口气:“在哪里?” “一家冷饮厅。” “为什么不接电话?” “音乐很好听。” “什么意思。” “你配的《安神曲》很好听,我光听音乐去了。” 顾翊没说话,停顿两秒才冷淡宣称:“这不就是你设计的暗黑天卫网游配乐?以前看你反复听。” 原来他知道设置模型的事,冷双成不由得哂笑:“顾翊,你就是天卫终极BOSS,天成底下是不是有很多人希望打通关?” 顾翊语气冷淡:“我已经收购了那款游戏。” “……” “你报下具体位置,我来接你。” “我还有事。” “陪我吃完中餐再去。” “不行,我中午得请人吃饭……” “韩功?”顾翊冷冷吐出一个名字。 冷双成呆了一呆,恼怒低喊:“你怎么偷听别人谈话!” “昨晚你自己笑得很开心。” 笑得很开心……很大声?所以不需要他偷听? “我什么时候笑了?”冷双成想了想,察觉不对,又恨声道,“你少误导我,我没时间了,你快点吧。” 话题转换得这么快,顾翊也有些微微惊异:“快点?” “顾翊,这次轮到你先挂电话了。”冷双成淡淡地说。 顾翊那边沉默,然后沉稳开口:“你这么反常,康盛是不是有了消息?” 冷双成在心底诚服地叹口气:“康盛左手残废了。”到底忍不住,黯然阖上了电话。 冷双成约见韩功,韩功固辞,最后她冷着声音说“顾翊以后绝对不会为难你”才令他打消顾虑,欣然赴约。 两人在一家面街的铁板烧店铺里坐下,冷双成点了酱骨头、海鲜、酥脆串串一大桌,自己要了份清汤馄饨,咬了两口就停了下来。 “你的手怎么回事?”韩功等她稳定右手,问。 冷双成草草提了两句,不甚在意。 “不合胃口?”又问。 冷双成拿筷子戳了戳,心不在焉:“不是。心里有些事。” 韩功抿开嘴角:“冷双成,你摆着一张黑脸请客吃饭,是怕客人吃得太好了?” 冷双成连忙正襟危坐,咧开嘴角笑:“对不起,下不为例。” “就这一次吧,别提有下回。” 冷双成又像扎破了的气球,软了下来:“你能不能不躲我?其实我每次见了你,都很开心啊!” “孤男寡女,没名没分的,常见面不好。”韩功皱着眉头,不客气地说,“而且和你在一起,美女们要是误会了,我还哪里去找女朋友。” 冷双成听到“女朋友”三字,突然想起康盛那晚说过的话,眉目又变得黯然。他还笑着说过:“打残了也好,你养我一辈子。”现在居然成为半个灵验。 她读过一首诗,里面说道“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当时只觉得茫然,如今可是真真切切体会到了诗人的难受。 “怎么了?” “没什么。”她低下头,默默地喝了口汤。 饭后,韩功提议送冷双成回酒店拿行李,她摇头拒绝:“多谢了,我还有点事。” 韩功不再勉强,告辞、倒档、滑行,一口气驱车离开。冷双成看着车尾烟雾,打电话给顾翊告别:“顾翊,我下午三点的飞机,现在一点五十,我就不来见你了。” “我在你对面。”顾翊清楚地说。 冷双成吃惊回望,对街泊车位果然停着一辆眼熟的宝马。车窗俨然四闭,看不见里面的人影。 “你一直在外面?”她尝试着问了问。刚才饭局中,顾翊来过电话,她只是随手回了个短信就当打发,没想到他等了大半个小时。 “嗯。你站着别动,我来接你。” 随着挂断的话音,车门被推开,顾翊出现在她眼前,还是穿着纯黑的西服,英俊的面目在阳光下极为耀眼。 她站在街边,静静等他走过来。 顾翊牵起冷双成的手,质问:“你靠左脚支撑站着,右脚怎么了?” 冷双成不由自主动了动脚踝,这才发觉刚才被车撞过的地方有些疼,她不想节外生枝,摇手表示没什么,同时不禁心里喟叹:这么多人,就他一眼看出了差别。 顾翊不依:“还忙也得去看看,要不我不放心。”说完不等她反抗,一把打横抱起她,朝宝马走去。 冷双成大惊失色,恼恨说道:“顾翊你下次给点提示好不?三十岁的人了做事这么武断……” 路上有车,顾翊冷冷喝止:“别动!”冷双成两手没哪搁,干脆勒了勒他的脖子。顾翊把她按进车里,又倾过身子啃她的脸蛋:“你说错了冷双成,我今年三十二,距离你答应嫁给我已经过了五年。” 入侵 宝马轻快地驶向中环庄康大道,车内淡香萦绕,流淌着柔和低迷的音乐。除此之外,仍是寂静。 顾翊抽空看了看冷双成,她缩在副驾驶位里,闷声不语,脸颊对着车窗外的风景,耳朵至左侧轮廓下,还带着两道浅色的咬痕。 “见过了康太?”他开始打破僵局。 “嗯。” “你们聊了些什么?” 冷双成没有回头:“没什么。” 意料中的抵触,继刚才提起婚约一事后,她就保持着装聋作哑的风格。顾翊不动神色地说:“五年前,也是今天,你为了躲避英朗社团师兄的酒宴,打电话向我求救,我去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这是我未婚夫,人我已经叫来了,你们就放过我吧。’” 冷双成的脸突然红了起来。 “我喝了整整一瓶杰克丹尼,场子给你铺开了,那些师兄还在起哄,你又抱住我说‘顾翊,还别喝了,我心……’” “OK,OK。”冷双成急忙扭过头,打断了后面令人更尴尬的话,低喊,“你要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顾翊淡然地抿嘴,脸上不透一丝笑意:“刚才看康盛的经过。” 冷双成一五一十转述所有的事情。 顾翊握紧方向盘,专心看路况,除了眼里掠过一阵森寒,身姿没发生任何改变。 康太竟然采取“以退为进”的软化策略,他险些看走了眼。看了看身边正在发呆的冷双成,他最后冷淡地下了结论:“感情上这么迟钝,怎么斗得过精明的女人。” 冷双成听他话中有话,追问:“你什么意思?” “康太30岁前就拿到了斯坦福心理学博士学位,和人对话擅长攻心。”点到即止,再说下去只会越描越黑,对己不利。停稳车,顾翊看她仍在皱眉苦思,忍不住又去咬了一口:“真是个白痴。” 冷双成想不透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经顾翊提醒,倒是对康太有了些认识。顾翊不事张扬,带她去了私人会所下的诊室,详细检查后确信无大碍,将她裤管卷起,吩咐医师细细包扎。 “冷小姐记得要挂点滴消炎,过三天手上可以拆线。”医师也是个明眼人,看得出来顾翊的呵护与紧张,不由得殷殷叮嘱冷双成。 冷双成微笑点头,又去拍开顾翊的手掌:“你让让,我来。”轻轻放下裤腿,顺手抚抚被车子剐了道口子的地方,暗叹浪费了条宝贝裤子。 抬头看见顾翊墨黑的眼睛,心里一激灵,早已手脚灵便地跳到一边:“说了没事,还不需要你动手了,我自己能走。” 顾翊盯着她背影,慢慢地跟在后面。 冷双成沿着壁灯长廊朝外走,厚厚的地毯消除一切声音,会所显得极为雅静。灯光投射到过道上,她正无聊地踩过倒影,突然听到身后冷冷地问:“冷双成,你一定要变得这生分?” 冷双成回过身,顾翊站在壁灯下,眼神冷清。 身着旗袍的高挑美女鱼贯走过,都微微示意“顾先生好”,顾翊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既不说话也不点头,看着冷双成。 冷双成尴尬地看看四周,回过脸恶狠狠地表示:“有什么话出去再说。” 顾翊慢慢地走了上来:“三点的飞机,你一副迫不及待摆脱我的模样,这样也叫给机会好好聊聊?” 冷双成看着他阴沉的脸,索性放松了身子,开门见山:“顾翊,其实你没必要事事迁就我,委屈自己。我没那么痛快地靠近你,你也看得出来。而且我沉闷,和你在一起不爱说话,不能逗你开心……你看,有了这么多‘恶习’,”她站在明处清楚地说,“感情带了勉强的意味,你最好考虑清楚。” 顾翊猛地一手圈住她的腰,冷笑着撇开嘴角:“怎么,想要我后悔?”也不管身后偶尔走过一两个侍者,低下头就吻上那双凉薄的唇。 冷双成等了几秒,用完好的手扯开他后衣领,呸了一口:“我时间到了,拜拜。” 顾翊捏着她下巴,把她的脸掰过来,笑:“说真话我就放开你。” 冷双成去掰他的手臂,发觉悍如生铁,只得垂手放弃。她低下眼睫,冷着脸说:“别逼我,记得和平共处。” 顾翊低沉笑笑,松了手:“没必要一直提醒我,我答应过什么,一向遵守承诺。” 冷双成回到港旗,已是华灯初上之时。 公寓里冷清,迎接她的是满屋寂凉的空气,放下行李,她打开热水淋浴。 左手和右脚不能沾水,冷双成躲在花洒外,十分艰难地擦洗整个身子。穿戴文胸是不可能了,她只能穿好底裤,找来一套T恤睡裤凑合着套上,浑身上下又热出一层薄汗。 一场简单的淋浴,竟然花了她一整个小时。 飞龙顺着松开的手腕滑了下来,在灯光下闪着迤逦光辉。冷双成抬起飞龙,用指尖拨动镂空部分,滴溜溜地转了个周身。 顾翊私有的凭证,就好像小狗脖子上的项圈。她这样想着,又讥讽地撇撇嘴,打开冰箱找吃的。 安排妥当一切,余下的就是工作时间。 打开笔记本,点击邮箱,细细读了韩功发来的讯息。 “用广角拍摄风景,尤其使用20mm以下的超广角镜头,构图时一定要注意变形,越靠近画面边缘,越容易发生改变。可以尝试不同角度,把变形减少到最低,当然完全避免是不可能的,只要抓住重要主体,放在画面中间就行,如果效果还是差,后期可以利用PS纠正变形……” 冷双成点头,赞同韩功的观点,将鼠标拖到最后,猛然看到一句话,差点从椅子上滚落下来:“其实有疑问,你可以去请教顾先生,我相信有他动手处理,不存在什么广角聚焦的难题。” 她突然悲哀地发现,出席这场萧氏珠宝展,回来时,已经让顾翊渗入了自己的空间。 冷双成放进《黄金海岸》的光盘,眼睛里映照一片蔚蓝和洁白的色彩,看得目不转睛。 在这个寂静的春日午夜,她考虑良久,终于在沙滩上打开缺口,有了策划案的雏形。 内心暗自松口气,扯过毯子,安然休息。 四月一日春和景明。 小春路过一楼,看见冷双成左手缠绕着纱布,尖叫着扑了过来,冷双成被她像个八爪章鱼一样抱着,两手根本使不上力。 正值半小时的早茶时间,一楼零零落落站着数十个底层员工。 两人在众美的哄笑中,在沙发角落细细交谈。 小春说,康盛不在总部,康明所有事情目前由彭越明代为裁夺,杨美情绪不稳定,安凯替杨美请假,必须得到彭执理批准,她就是在那时得知了前因后果,她还表示,康太今天会把康盛转回来,在港旗接受治疗。 “有多少人知道这个事情?”冷双成没有多嘴康盛的伤势,问出了自己焦虑。 “没人知道,彭执理下了死命令,不准我传出去。”小春信誓旦旦,“我知道你对外声称是烫伤。” 冷双成默然,小春踮起脚,爱怜地摸了摸她头发,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看来广告部以前传的谣言是真的,康总喜欢上了我们阿成。”小春一改往日闹腾,语重心长地说,“你打算怎么办?” “尽我所能回报他,但是不能参杂感情。”冷双成抬眼看着小春,眼神无比清澈。 小春像个小妈妈一样护卫她,她没必要去欺骗这样单纯的人。 小春点头:“康总这样的男人也打不动你,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冷双成语噎。 小春的眼光在她身上探视,看见左腕滑出的飞龙,眼睛细细眯了起来。“说,离开我一趟,和外面男人就有了奸情?” 小春提起冷双成制服衣领,恶狠狠地问。 冷双成哭笑不得,拼命抖开了她:“小美女,门口来了帅哥,注意点你的形象。”顺便朝袖子里塞了塞飞龙,避开一楼美女的雷达毒眼。 冷双成为了混淆视听,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小春却发出好大一声惊叹:“真的很帅……” 冷双成不由得也抬头看了看,才掠一眼,脸色就变白了。 两名黑色西服的年轻人推开玻璃门,然后一左一右驻守在外,身姿笔挺。 顾翊身着名师定做的同款休闲男装,不急不缓地走入康明。 驼灰色长裤,深色立领夹克,将人衬得英俊不凡,他冷漠地扫视一层,眼神中的寒冷成功地钉住众人的脚步。 美女们没有跃跃欲试,只是远观臆测,如同往日见到轻易不露面的康盛总裁。 冷双成颓然地坐进沙发,响声惊动了小春,她吃惊地问:“阿成,你不舒服吗?怎么在擦汗?” 冷双成喃喃自语:“难怪不打一个电话,原来是有这个打算。” 正说着,顾翊改变去服务总台的趋向,冷然走了过来。小春惊惑地看着前面,语声讶然:“请问帅……先生有什么事?” 顾翊看了看后面的冷双成,微微躬身,伸出右手:“敝姓顾,是冷双成的男朋友。” 小春吃惊地伸手后探,拽冷双成衣领:“阿成,阿成……”忘记了去握帅哥的手,低喊,“你快说说,他是不是那个顾……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 北成顾翊南康盛,小春念念不忘的美色大比拼。冷双成每次听她唠叨,总是不动神色地受荼毒,日子久了,早已练得百毒不侵。 “他是顾翊。”冷双成草草说道,又介绍小春,“这位小姐是我的朋友,叫杜小春。” 小春马上恢复了镇定,面露微笑:“百闻不如一见,顾先生。” 顾翊交握双手,淡然点头。怕失了礼数,又邀请小春中午一起进餐。 冷双成站在众人眼光风波圈里,背生芒刺。 众美低声私语,偏偏惊叹声又能让她听得见。 小春左右瞧瞧,推推冷双成手臂,最后小声问:“阿成,他就是那棵恶劣的树?” 生活 一楼的轰动传去了上层,外交部徐经理首先出现在大厅,请顾翊进主楼商谈。顾翊推辞,唤身后随从拿出文件,冷淡说道:“下半年法国化工来华洽谈,按照规定,天成传媒是迎接商团的东道主,这是相关文件。” 徐经理见他只是表明立场,没有交出文件的意思,眼睛透过镜片,有些疑惑。冷双成明白顾翊不待见康明的心思,咬咬牙对小春说:“去把彭执理请下来。” 彭越明马上到场,眼睛多扫了两下冷双成,俊朗的脸上堆满笑容:“让顾总亲自来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顾翊示意递上文件,冷淡地说:“我来看朋友,顺路。” 彭越明看了看周围一张张生动的脸,笑着说:“远来即是客,请让彭某代替康明做回东道,宴请顾先生。” 徐经理推了推眼镜,扫视四周,狠狠杀回一楼职员边工作边偷窥的目光。 顾翊冷淡回应:“谢谢,我还有些私事要处理。” 彭越明又笑了起来:“顾先生既然有事,我就不耽误阁下宝贵时间。”转过脸,对着窘迫的冷双成笑,“冷小姐,总部放你半天假,请务必招待好顾先生。” “这是工作。”最后,他一字一句加强了语气。 彭越明一句工作压死人,把意图蹭饭看戏的小春炸开,又双手送走顾翊大神,平息了一场风波。冷双成脱下制服换上便装,神情不悦地离开康明。顾翊唤手下先驱车回子公司,快步赶上,将冷双成护在了右胸口。 “想吃什么?”他低下头询问。 “……” “吃完中餐去挂点滴。” “……” 见冷双成依然冷漠,顾翊想了想,又说:“我留下来陪你三天,那时候左手就可以拆线。” “我现在就不想看到你!”冷双成果然开了口,恼怒说道,“更何况是三天!” 顾翊低笑,揽过她的腰身,说道:“今天你生日,一定要开心。” 冷双成愤恨:“你当然得意了——以前那么低调的人,今天故意来康明高调示众,明摆着不安好心。” 顾翊不以为然,两手挤挤冷双成脸蛋,低头亲吻突出来的嘴唇:“你误会了,我怕你一只手不方便,特地赶过来伺候你。” “……”冷双成想起昨晚的种种不便,愣了一愣。 “你会洗衣服吗?”她问。 “不会。” “你会做饭?” “不会。” “……那你来做什么……”冷双成拧起眉,一脸厌烦。 顾翊看着她神色,脸沉了下来。冷双成意识到自己太过于薄情寡义,连忙脸红道歉:“对不起。” 顾翊站在街边,冷冷盯着她,不说话。 冷双成小心翼翼地挨挨他手掌:“我请你吃饭。” 没人回答。 又暗自鼓气,牵起他手指:“吃完饭看电影。” 顾翊眼睛动了动,淡淡地说:“冷双成,以后别对人摆出厌恶的表情,如果你实在忍受不了,可以直说。” 冷双成微微叹气,放开他的手笑笑:“走吧。” 顾翊却反手一抓,牵紧了纤瘦右掌不放,任由她拉着走过一条街,又说:“我可以帮你脱衣服、洗澡。” 明亮中餐厅内,顾翊面街而坐,看着低头吃饭的人,没有动。 冷双成从奋战的扬州炒饭里抬起头,咬了下筷子:“不合顾公子胃口?” 顾翊面前摆着一碟五颜六色的饭食,还有一碗碧绿的汤。当然,这就是冷双成请他吃的中餐。 冷双成喝口汤,眉峰微抬,冷漠地说:“我过的就是平民生活,你要是忍受不了,也可以直说。” 顾翊冷淡掠掠嘴角,伸手取出消毒筷,长指搭在木筷子边缘,却停止了动作。冷双成看他映得白皙的手指,抬眼又问:“还有什么问题?” “你忘记了一件事。该你做的。” “我不记得和你一起就餐时,还有规定我必须遵守的义务。” 顾翊放下长筷子,冷淡地靠向背椅,干脆不说话。冷双成仔细回想,依稀记得有次拉他吃中餐,好像随手帮他擦了擦筷子,他说了一句话“古代的妻子负责照料丈夫饮食,一般都会亲自替他摆放餐具”…… 僵持。 冷双成狐疑地抓过筷子,用纸巾擦了擦,又放下。顾翊执起筷子,果然开了金口,开始吃扬州炒饭。 “这男人……” 一阵腹诽。 吃完饭顾翊坚持去挂点滴,冷双成带他去了中心医院。 午后阳光温暖人心,渗入到明净的过道里,地上都是一片花木倒影。冷双成右手挂着点滴,靠坐长椅上,一点一点闭上了眼睛。 顾翊坐在她身边,使用GPRS回了总部传来的几个提案,回头一看,冷双成已经睡着了。由于伤痛和失血,她的脸色还是较为苍白,漆黑的头发和它比较起来,将白色烘托得触目惊心。 即使睡着了,还对他保持着十公分距离。 顾翊看了一会,伸出手,把她的脑袋轻轻按向自己肩膀。 时间静寂流走,冷双成醒过来时,太阳影子落在西边,拖得长长的。她擦擦眼睛,吃惊地问:“四点了啊,你怎么不叫醒我。” 拔针时她只当是蚊子咬,对于这种神经顾翊不作评价,只趁乱拉起她的手腕,说道:“我叫人订了两张票,去看电影吧。” “我不看法文电影。” “不是法文,是英文。” “好看吗?” “经典电影,要费脑子才看得懂。” “……是什么?” “Twelve Monkeys。” 看电影时顾翊很安静,也没有多余的动作,一直靠在沙发背椅里,专注地看着屏幕。冷双成先是惬意靠坐,漫不经心地瞅着,等到詹姆斯和凯瑟琳走进机场时,她渐渐不安起来,手指拔着前面椅背,两臂弯成紧张的弧度。 顾翊拉下她的手,握在掌心,淡淡说道:“别打扰前面先生看电影。” “……” 安静了一会,冷双成扭过头,问:“科尔要见到小时候的自己了吧?一切都是循环的?” 顾翊侧过身,去追逐她的嘴唇,却被她看出意图,扭头躲开,顺带还抽走了手掌。他坐在暗处,眉眼冷漠:“看下去,不走到最后,永远不知道结果。” 影片放映到最后,是个悲剧结尾。 科尔无法改变历史,倒在了凯瑟琳的面前,而这一切,又深深映在小科尔蓝色瞳海里,孩子的眼睛清澈无比,他静静看着,见证了两人爱情的终结,又透出一份不能企及的未知伤感。 冷双成走出放映厅,呼吸夜空清凉的空气。一股浓郁的悲伤堵在胸口,她沉默地走了很久,才忍不住回过头:“顾翊,你怎么挑这个片子。” “今天只有这部影片公映。” 特地在愚人节放经典老片?果然留给观众讽刺性的结尾。冷双成又走了几步,心里还是绕着一团麻,想了想又问:“你相信因果循环吗?” “不相信。” “为什么?在命运的轨迹下,科尔明明无法摆脱死亡。” 顾翊眉眼带着自信:“万事多努力,察觉不对时,要灵活变通。” 冷双成恨不得打掉他的笑容,有些愤然说道:“顾翊,你这种人还有信仰?” “我有信仰。”他说得很肯定。 “是什么?”冷双成嗤之以鼻。 “三个字。” 冷双成冷淡地看着他:“不愿意说就算了。” 顾翊果真没有说话,带她到约定的车位,吩咐手下送他们回公寓。在验证他说的那句“我可以帮你脱衣服洗澡”时,冷双成连推带骗,把他请回了下榻的酒店。 白天上班,晚上见面,时间很快过了三天。 顾翊在酒店里处理工作,每次打电话约好时间,陪她挂点滴,一到十点送她回家,做足了绅士。曾对她在康明的服务岗位有异议,遭到反驳后,也适宜地不再提。 总之,耐心地靠近她,慢慢渗入有关他的点滴。 呆在港旗的最后个夜晚,临睡前接到了冷双成的电话:“顾翊,你睡了吗?” “没有。” “你能来一下吗?我的伤口刚才裂开了,一直流血,扶不住键盘。” 顾翊拉起外套,利索穿上:“别乱动,等我来。” 唐宋 卡通棕榈熊长袖T恤,深蓝条纹睡裤,脚蹬青绒拖鞋,冷双成顶着散乱的黑发,落落大方站在原木地板上,让顾翊逡巡探视。 两人明显不一致。 Calvin Klein简约时尚男装,完美彰显来人内敛高雅的气质,即使站着不动,其俊挺伟岸的身姿也不容忽视。 “手怎么了?”顾翊将目光重点移向她左掌。纱布完好,洁白如云,看不出破裂流血的痕迹。 冷双成结束散漫对视,扯了扯身上的菜鸟装,解释:“淋浴摔了一跤,用左手去撑扶,结果伤口又裂了,刚才跑下楼去医务所包扎了下,已经止住了血,不过今晚的工作得请你帮忙——”她做了个请的手势,拖着拖鞋窣窣朝里走,“前两晚手指能动,凑合着按住键盘做完了宣传片,明天就要送去主楼初审,我还想改改后期的剪接。” “剪接样片?” “嗯。”冷双成踢踢踏踏走动几步,突然想起了大赛规则,连忙转身强调,“顾翊,一定要按我说的来啊,这次比赛秉持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明确要求是凭借个人能力取胜,不得借鉴抄袭其他作品。”又转身一阵窸窸窣窣。 顾翊翩然走入,身姿挺拔地立于大厅,看冷双成拉开冰箱门找饮品,淡淡地吐出一个字:“茶。” 冷双成抓抓后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返身去流理台拿杯子。 “铁观音。”顾翊缓缓地说。 冷双成抓杯子的手一滞。 青茶铁观音一向是她心爱之物,为了采撷秋香,她特地从千里之外的内安溪重金邮购顶枝嫩芽,贮存在零下5°的冰箱里保鲜,喝到现在,已经所剩无几。 不是她舍不得,而是在她印象中,顾翊从不饮茶,还讥笑过茶是低等饮品,如今他也点了铁观音,岂不是意味着上等秋茶要被浪费。 “主随客便。”顾翊好像看穿了她,强调了一句。 冷双成抿下唇,转身拉开冰箱,蹲下身子去找茶叶。 趁着这个空隙,顾翊一双亮眼扫视公寓,不着痕迹估量有其他男人存在过的可能性。 “你隔壁房间是谁的?”房门紧闭,他看不清里面。 冷双成冲好开水,回头看了看:“为沙小弦准备的。” “沙小弦?男人女人?” “……”冷双成看着茶叶袅袅升起,停顿数秒,想了想,还是打算不瞒住他。 “是个女孩,以后会和我一起生活。” 顾翊走到放置手提的书桌前坐下,抬起侵染霜天的眉眼,看着她不说话。 冷双成拿着高细玻璃杯走了过去,轻轻放在他面前,淡淡茶雾氤氲出一层飘渺香气。 “我答应过别人,必须照顾她。” “什么时候答应的?” “前年九月。” 那是两年合约中的空窗期,冷木贤病逝前后。 对己不利,避开话题。顾翊矜持冷淡地开了口:“看来是我错过一些事情。”语气里并无懊恼,又伸出长指敲了敲桌面,“密码。” 冷双成抿抿唇:“你让让。” 顾翊长腿一伸,轻轻借力,将转椅滑翔退出一米。两臂搭扶把手,手指虚松扣起,空开的外套露出整洁熨帖的衬衣,透过淡雅衣染清香。 配合英俊无铸的脸,整个人看起来完美得无懈可击。 冷双成熟视无睹,俯下身,快速敲击键盘,输入一串数字:020817。 02年8月17?和他们无任何关联的数字。 “这密码是什么意思?”顾翊扫视手提界面,冷淡发问。 “没什么。”冷双成点击两下鼠标,让开了位置。 手提背景是广阔的蓝,隐隐云天之下,海雾静显一角朦胧岛屿。画面古香古色,意境淡远。桌面上还有几处醒目图标,他心中一动,点了进去。 里面全是图片,光华璀璨—— 绫罗紫袍、流云广袖、轻衾玉带、秀吉祥光。一幅幅秀雅飘逸的唐宋服饰图转过眼前,绚丽多彩的辉芒映亮了整个荧屏。 底下还有一些小篆作记:大唐印象·北宋盛风。 “这男人是?”顾翊转眼看向冷双成,弹了弹画面里被她描摹细致的古装男子。 画中公子一袭白衣纤尘不染,俊雅如仙,衣襟当风翩飞,仿似要趁势而起。——精细画笔凸显了他的儒雅风姿。 冷双成拂开他的手指,以示不悦:“唐朝李公子,网游编程里重要的NPC之一。” “你喜欢的人物?” “嗯。” “又比照了哪个男人的脸?” “……” “你编的BOSS不都是有原型?” “……这个不是。” 顾翊嘴唇闭成一条直线,神色如往日一般冷漠。冷双成轻声催促:“可以开始了吗?”他却置若罔闻,一手端起茶杯啜饮,一手用鼠标扫荡了手提里所有文件。 冷双成用袖口擦擦汗,拖来一张椅子,隔离三十公分坐下。 “6年了,你还想着写出国内最好的网游?”顾翊问出一分钟前透过画面讯息得出的重点。 从02年国外翼神打工算起,一直到现在,她的梦想从来没发生过改变,以前是扎根学院图书馆查找资料,现在是工作之余继续钻研编程,6年过去了,经历过这么多变故,她却还在坚持,这一点,不得不让他服叹。 据说,她要做出一款叫《唐宋》的古装3D网游,来打开现阶段武侠不振的局面。 冷双成扒在桌角,微微伸出脑袋,说:“是啊,我最大的兴趣。”又着急请求:“顾翊好了吗?时间不早了,你帮我操作键盘吧,我告诉你工作流程。” 顾翊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冷淡说道:“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放下茶杯,直视她眼睛:“每次都离我几尺远,保持距离,在抗拒我?” 冷双成沉默,因为顾翊并没有说错。隔了这么多年,她对他有些生疏,记忆和器官也会经历漫长冬眠,苏醒后慢慢找回对他的熟悉感。 所以她要求顺其自然,她愿意再努力一次。 那么努力之后会得到什么?毫无芥蒂的生活?两人都能感觉到的幸福?她又有些茫然,不那么确定。 顾翊黑黑的眼睛沉笃如星,沉稳探视她眼底,冷双成与之对视,最后迟疑着说:“一定要说真话吗?真话都是很残忍的。” 顾翊微微动了动嘴角,突然一伸手,发力把她扯进了怀里,紧紧箍起她的腰肢。他的嘴唇落在相应位置的柔软胸脯上,亲了又亲:“说吧。” 淡香飘渺,心房鼓跳。冷双成抬起两只手,不知道往哪里放,顾翊毫无章法的举止让她防不胜防,她只是靠着本能在做一些事,面前这个男人有时会猛然爆发,她心有余悸…… 呼的一声,冷双成捶了下他的脑袋,嚷:“你先放手……放手听到没有,嗳,你这样我根本不能说话。” 顾翊抬起头:“如果又是要我慎重考虑,那话可以不说。” 冷双成垂下眼睛,看着他墨黑的眼珠子:“这是你第二次问我为什么不靠近,我本来想好好回答你,现在看来,说不说对你没多大关系。” 顾翊笑了笑,放开手坐正:“可以开始了,你告诉我剪接哪里。” 冷双成点着几节拍摄视频细细吩咐剪切,顾翊依言一一为她做好,在取景沙滩海浪长远镜头时,他按住shift键,右手操作鼠标极快地拖来一组窗口,覆盖了先前的画面,冷双成看着他繁复快捷的动作,微微睁大了眼:“顾翊,你这是干什么?” 顾翊没有抬头,冷淡表示:“你是外行,和你解释不清楚。用了这个切合,画面会显得更好。” 冷双成忍着没作声,目光落到他左手中指的永恒钻戒上,一顿。 既然电子界的大神都这么说了,她还有什么疑问。只是心底隐隐有点担忧,顾翊在结尾加强了画面特写,算得上是锦上添花,不过不算她的手法。 顾翊转头看了一眼,把木桩子一样的人拉到膝盖前,握着她的手问:“比赛完了有什么打算?” “你是说我上次答应辞职的事?” 顾翊摩挲她的手指:“不考虑来天成工作?” 冷双成果然摇头,使得他面色一沉:“我在南方定居,不去北部了。” “为什么?” “不喜欢那边。” “……你到底怎么想的?” “即使离开康明,我还想留在港旗,和沙小弦在一起。” 沙小弦,又是沙小弦。顾翊抿嘴沉默。 时钟指向一点,夜深人静。冷双成试着抽回手指,没有成功。顾翊将她圈在膝盖前,牢牢固定,敛眉沉思,手掌却无意识地向上攀升。柔和的光洒落在他好看的眉眼上,抹去了平时的冷漠之色。 “我送你回酒店吧。”冷双成拐了拐手肘,努力避开他的碰触。 “你送我?”顾翊上上下下打量她的穿着,嘴角弯成一道纹弧,“不穿内衣的女人半夜送男人回酒店,我能否把这当成一种邀请?” 冷双成惊呆一下,尴尬的红爬上白皙脸颊。她的手指虽不灵活,考虑到要外出包扎,已经套了件小背心在T恤里。“你胡说!”她努力回抽手掌,抬起受伤的手打了过去,“出于礼貌我才提议送你回去,你少占我便宜!” 顾翊眼疾手快捏住她左手腕,笑了开来:“看来是我会错意了……”右手用力按下她后背,趁机又亲了亲前胸。 冷双成满脸通红,费了好大劲才挣脱出来,恼怒地踢了一下椅子:“好走,不送!” 顾翊结果没有走,合衣在冷双成床上躺了下来,霸占了整个床位。 “小了点。”他挪了挪手臂,语带惋惜,“睡不了两个人。” 冷双成丢过一床薄被,啪的一声伸手按熄壁灯:“记得盖被子。晚安。” “冷双成。”黑暗中传来一声低唤,“来亲下我,我会睡得更安稳。” 冷双成嗤笑,继续朝门外走。 “那我等会过去找你。”那道声音继续清晰而稳定。 冷双成转身,借着窗帘渗入的微光,看见顾翊的眼睛异常清亮。她走了回去,低下唇在他脸上轻轻一印。顾翊左手枕在脑后,另只手却趁势按住她的脑袋,含住了她的嘴唇。 辗转反侧,锲而不舍。 紊乱的气息骤然升浮,暗香萌身,暧昧缱绻。 冷双成逐渐窒息,呼的一掌拍在他手臂上,结束了漫长的纠缠。 然后走了出去。 沙小弦房间的台灯发出柔和的橘色光芒,她坐在床边,从床头柜架上抽出一本书,翻开。这是一本外国小说,叫做《天使的愤怒》,当初看到这个书名,想起有关沙小弦那张倦飞的彩画,就毫不犹豫把它买了下来。 每晚临睡,她总要翻看两页,前天看到女律师会见初恋情人,拒绝他的对白让她停顿下来:“我恐怕没法做到,两次都毫无保留爱上同一个人,毕竟奋不顾身的年纪已经过去了,对于后来的工作与生活,我需要更多的努力。你可以说我自私、软弱,说什么都可以,感情不是我现在唯一要做的事。” 掩卷慨叹。 她试着体会这种无力感,爱情再次回到面前,有更多执念的人顺应心意发出的喟叹。她无意将这种尴尬套在和顾翊相处的局势上,只是心中有个声音一直告诉她:无论面对谁,要问心无愧。 刚才的疑惑好像消散了点。 四月的夜晚清冷如水,白色窗帘在风中发出簌簌轻响。 冷双成睁着眼睛,了无睡意。 顾翊在隔壁,她并非是在提防他,而是随着他的靠近,一些遮掩的事情如同被撕开了面纱,清清楚楚露出本来面目。 小丁一直没联系她,事出有因,她请韩功吃饭时,韩功透露一个消息。 翼神是天成的老客户,从去年起,顾翊干涉韩功对《天外封神》的后台监制,要求他锁定了小丁的账户,不是她想象中的打击报复,而是趁2次活动抽奖之际,代表GM派发小丁一把黄金武器、一匹神兽坐骑。 韩功猜不透顾翊的意思,冷双成也想了几天,想来想去,能得出的结论只能是——继续让小丁玩物丧志。因为有了那些装备,小丁一定会玩得更加不亦乐乎。 难怪没来缠她,也没打电话要她帮忙刷BOSS,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在这之前,她曾经回拨电话,发现他在那边杀得昏天黑地,才好笑地放下心。左手负伤这几日,杨美不断打来电话询问她伤情,她着实感动不少,相应地,她们不约而同想起了尚在昏迷的康盛,都黯然神伤地切断通讯。 想起义无反顾的康盛,冷双成不由得记起了康太说的话:“康盛的事情你不用操心,好好工作就行。” 真的拼命工作回报人家就可以了吗?她难以表述内心的不安。愧疚、紧张,对未知的茫然…… 冷双成翻了个身,闭上了眼睛。 明天顾翊就要离开,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风波 4月4日清晨,翠绿竹叶滴下几颗晨露,康盛对着青青翠竹睁开了眼睛。 单人护理室极为寂静,电子挂钟明确指示为7时。适应明光许久,他才慢慢想起发生了什么事情,唤进康明总部派出的护理,他头脑清晰地问了几个问题:“冷双成怎么样了?” 护理回答很好,除了左手的伤势。 “我的左手伤得很重?我要知道诊断结果。” 护理看见康盛暗沉目光,踌躇:“康总的具体伤势只有康太才知道……”又解释了一下康太封锁消息,怕引起媒体关注的举措。 康盛沉默一下,又淡淡问道:“我昏迷的这几天,康明发生了哪些事?” “康总是指哪方面?” “所有的。” 护理小心翼翼地陈述5天内发生的大事:康太昨日才离开护理室,坐镇总部。杨美博士休假在家,天成传媒的顾总来过康明,出示商务文件,其余一切运转正常。 “顾翊这个细节说详细点。”康盛冷冷吩咐。 护理又详细转述一番。包括从一楼茶水间搜刮来的有关冷双成的私人消息,比如她抵挡不住毒舌盘查,无奈爆出下班后的一些“动态”。 康盛听完,垂下漆黑的眼睛考虑数秒:“顾翊4月1号来的?” “是的。” “除了送文件这次,再也没来康明?” “没有。” 康盛抬起眼睛,直视,目光沉稳:“你知道这么多,是康太派你来的?” 护理恭恭敬敬鞠躬:“是的,康总。” “你先出去吧,我给康太打个电话。” 护理出门,康盛拈起电话,接通:“妈,再帮我做件事。” 传来康太凉薄的笑声:“怎么,又和冷双成有关?听了这么多她的事,还不死心?” 康盛皱起眉,冷冷道:“答不答应?” 康太在电话里叹口气:“臭小子就认定这媳妇了,一醒来连自己伤势也不问。” 康盛眸色更凉,仔细询问了伤情,得到肯定答复后,然后果决地挂断电话:“其余事你不用操心,记得终审时卡下冷双成就行。” 上午10点,小春飞快跑下来告诉冷双成初审通过的消息,冷双成松口气,坐下来休息。 “阿成,审核团PASS掉了二十份策划,只留下你和广告部的汀娜、宣传部的蓝美三个人。”小春殷殷叮嘱,“蓝容取胜的可能性较小,就剩白骨精汀娜和你一决高下,这次广告部把所有希望都压在汀娜身上……喂,你怎么不听我说话啊,一直看什么报纸,你以前不看报纸的一个人,现在也开始装深沉?” 冷双成折好报纸,笑:“我不装深沉怎么办,怎么斗得过广告部的精英。” 小春呵呵笑了起来,手又伸了过去:“不需要装,你道行已经够深了。从实招来,这三天是不是霸王了顾美男?瞧你这脸蛋水嫩嫩的,十有八九是奸情成功……” 每天这样的功课有很多,休息室、餐厅、茶水间,除了她正常工作的地方,所经之处无一例外,大风大浪走过来,冷双成表现得很镇定,实在脱不了身,就转移话题。 “小美女,听说康太以前削过杨博士,是真的吗?” 小春停下捏她脸蛋的手,惊问:“怎么突然变得这严肃?”两手揉揉她脸蛋,说,“这事又不是什么秘密,康太做事一向公私分明。” 冷双成不动声色:“杨博士能力是广告部最高的,康太还不满意,我想象不出来康太的严厉程度。” 小春挥挥手:“内幕其实很简单,我翻看档案也才知道——五年前康太还把握着第二职权,和康总一同管理康明,碰上南北商务竞争,宣传方面,杨美博士输给了天成的凌艺雅。” “类似于法国化工这样的case?” “是啊,所以康太很重视这次的招标,想挽回康明的面子。” 冷双成像个木头桩子一样坐着,引起小春极大的警觉:“阿成,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冷双成哂笑:“干嘛一副防内贼的样子?工作归工作,不讲私人感情,这个是基本常识。” 下午阳光依旧明媚,冷双成在一楼进行迎来送往的固定工作,碰到了烦心事。 一位自称自由撰稿人的木子小姐冲了过来,紧拽住她的衣领不放:“是你吧,刚才是你指引我上十三楼找接待室,去了之后里面空无一人,回头再找我先生,我先生也不见了。你说,是不是你故意要分开我和我先生?我就知道,你和他家里人一样,不安好心!” 完全一神经质。 冷双成扶了扶木子小姐的腰,微笑:“小姐请站好,别摔倒了。我请总机呼下你先生,一定能找到他。”抬起受伤左手,不动声色放在客户身后招了招。 总台阿米会意地拿起电话,甜甜嗓音传报给各楼层保安,寻找客人周先生。 木子海藻般的头发在脑后随风纠缠,细小手腕却生出一股大力,一直紧拽着冷双成,大声叫嚷。冷双成怕她摔倒,低下比她高的上身,一直温言相劝,还不时得扶住她的腰。周围很多美眉围了过来,打算巧施力道拖开木子,被冷双成看出意图,不断使眼色警告。 一位中等身材的先生挤开众人,捏住哭闹的木子手腕,哄劝:“木子木子,我在这里,你快放开这位小姐。”劝解无效后,周先生朝冷双成歉意笑笑。 啪的一声,木子朝上狠狠甩了一耳光。“你还在勾引我先生!” 清脆声突兀地止住了人群的喧闹。 冷双成咬着嘴,用力将衣领上的单掌拉下,递给周先生:“请看好周太太。”反手用袖子擦了擦白里透红的脸颊。 周先生讪讪不已,强拖夫人离去。 众美愤然,面对正厅“客户至上”的经营理念却又无可奈何。冷双成默默擦拭了一分钟,开口说:“她肯定有焦虑症,我以前也得过,美女们就当帮个忙,都散了吧。” 从卫生间清洗面颊出来,阿米遥遥呼唤:“阿成阿成,康太叫你去一趟顶楼投影室。” 主楼顶层楼道外婷婷站立几道人影,从制服上可以分辨出是广告部的高级职员。冷双成沿过道右侧静默穿过,捕捉到了一些肆意的语声:“这次汀娜拿了第一,看她还怎么神气。” “这你就想错了,人家说不定有贵人罩着,直接将她收回天成。” …… 闲言碎语清晰而自然,滚滚不断充斥楼道,不过五米的长度,让她有举步维艰之感。 冷双成一阵恍惚。 没想到终审会提前举行,下午就有了结果,而且是以败北遭讽这种形式。她对这次设计寄予厚望,卯足干劲拼搏十天,受伤也不敢落下,凭的就是一股自信自立的意气。 结局已定,离最优一步之遥。这就是回报。 “呵呵……废物回收,这句话说得真好……” 最后一句嘲讽飘进冷双成耳膜,她紧紧抿了唇,用力扭开总裁办公室大门。迎面走来满脸笑意的长发美女,对着她说:“冷小姐,康太在里面,汀娜这次侥胜一局,还望冷小姐海涵。” 冷双成止步微笑:“汀娜说得太客气了,是你策划做得好。”寒暄一两句,然后走进相邻套间,进去时,电子屏幕正在播放度假村的宣传片,除此之外,满室黑暗。 三个天真无邪的孩子蹲在沙滩,用肥嫩的小手搭建沙堡,已具巍峨城堡雏形。明亮的光彩映亮孩子的眼睛,里面一片清澄纯净。城堡搭好后,画面给了特写,阳光流泻沙滩,光辉流转,如同明珠璀璨,烘托出迷离静远的梦幻之城。 解说词缓缓道来:“孩子的梦幻,在黄金沙滩实现。我们度假村郑重承诺,每户家庭里的小天使走进这片沙滩,将免费享受一切全优服务……” 康太按下遥控器,画面定格在最后的梦幻色彩上,她转过椅子,看着冷双成:“冷小姐这个主意非常好,用孩子套牢家庭消费,免费享受的份额远远不及父母的花销,这样算下来,度假村一本万利,经济效益极为显著。” 冷双成静静听着,等待她的结论。 “开发商很满意这个广告,已经明确表示征用宣传。那么,审核团为什么只给了策划二等呢?”康太不慌不忙拖长语调,冷淡地笑,“问题就出在大赛宗旨上,冷小姐破坏了潜规则,借用了他人的技巧。” 冷双成微微动容,看向暗影沉沉的康太:“请康太明示。” 康太转头点点画面:“左侧拉下,调节平衡曲线,当年电子大赛上天成顾翊的大手笔,他为此还开发出一个PS软件,用了这种手法,冷小姐不觉得画面明暗变化更真实?” 的确如此,背景实物清晰无比,中间梦幻城堡更趋于迷蒙。 原来这就是顾翊最后的剪接,华丽一笔,断送了她的成功。 “冷小姐不必过于懊恼,按理说,顾先生这种技术除了高端人士,没人能看出其中细致的差别,所以我相信顾先生不是有意的。” 冷双成心里有些吃惊,面色极力保持镇定,一连被康太猜出内心,她此时才彻底体会到了康太的犀利。 “我相信顾翊。”冷双成微微一笑,“康太叫我来,肯定不是为了和我探讨私人问题,如果有什么旨意,请康太明示。” 笑容落在微光里,从容大方,康太听到旨意一词,面容波澜不兴:“既然比赛失利,冷小姐是不是忍受不了挫折,打算离开康明?” 冷双成沉吟,思考这个也是顾翊提出的问题。 康太手机适时响起,她接通后说了句“嗯”就挂断了。 寂静之间,康太又冷淡说道:“底下传来消息,有一位木子小姐投诉了你,据闻言辞非常不客气。”看见冷双成沉默不语,又强调几句,“我也不瞒你,康明有很多人心存妒忌,每天都有小报告打上来,等着看你卷铺盖离开,不知冷小姐对此有什么想法。” 冷双成垂下眼睫,回答:“我来康明两年半,没有一点成绩,相反地纷争不断……” 啪的一声,康太点燃打火机,优雅地吸了一口烟:“原来冷小姐这么脆弱,也罢,还是回到温室里养养花更好。” 冷双成抿唇:“康太不必激我,发生这么多事,我一直有负你和康总的期望。” 康太捏着烟袅袅走了过来,靠在长桌边缘,款款透出一口气。一双深沉的凤眼盯紧冷双成面容,冷笑:“如果我是你,就做出一单漂亮的证明自己的能力,然后笑着离开,你认为呢?” 冷双成不说话,看着这张和康盛如此近似的脸,喟叹。 “这样说吧,可能让冷小姐更能震撼点。”康太掐灭了烟,仪态娴静,“冷小姐此时离开康明,就会给圈内人士这种印象——前瑞泰金奖设计师不堪工作重压,蓄意退回情人保护圈内。我想以冷小姐谨小慎微的性格,恐怕不能看到流言满天飞。” 冷双成静默听完,承受着一切,康太说完这句话,等于把她所有后路封死,尽管大家都明白,她从来没有投靠顾翊的心思,否则也不会在履历表上填好“定居港旗、努力赚钱”的额外说明。 但是暗地里打击她时,外人是从来不讲究任何情面的。一天没过去,接二连三的挫折不断发生,就好像所有的遭遇赶到一块儿,生活对她毫不留情敞开了嘲笑的嘴脸。 冷双成沉思一刻,抬头说,目光清澈:“我答应康太留在康明,继续努力工作。” “真是聪明的孩子。”康太静静瞅着冷双成的眼睛,又说道,“留下来就得死心塌地为康明,这点你很清楚吧?” 冷双成点头。 康太抱臂走了几步,缓缓绕冷双成半身打量,蓝色的荧屏光芒无法照亮她的面容,只有模糊的影子在转动。 “冷小姐,恕我冒昧问一句。”康太站在影子里,冷静地说。 “康太请。” “五年前,在西顿酒店那次,你当时是不是和顾先生闹了矛盾?” 冷双成再次垂下眼睫,微微一笑。“原来和康太在一起商谈的先生,是顾翊。”看见她被人甩过耳光而无动于衷,只能是处在合约期的顾翊做出来的事情。 康太也笑了起来:“请原谅我的好奇。” 冷双成强忍不适,面色如常笑道:“康太,除了这次你善意提醒,顾翊的冷酷我早已领教多次,所以请你相信,我很清醒,能处理好工作与私人之间的关系。同样——”她浅显一笑,语声恭敬,“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我也不想追究个中细节,望康太海涵。” 康太点头,冷双成表示回底楼工作,先一步离去。康太目送她背影消失于门后,掏出了电话:“康盛,你看中的媳妇不好对付。” 冷双成下午继续站岗,心里趋近于麻木。汀娜散布和反馈了所有对她不利的消息,其实她能想到那张笑脸下的虚情假意,但她已经修炼成仙,能够照样不误地陪人打哈哈、兜圈子。谣言、倾轧、打击到处都有,她并不怕这些,真正令她如鲠在喉的,是一天得知顾翊两件坏事。 她对康太说,她相信他,这种说服更多的是潜意识里的自我鼓励。 很简单,与其在这里惊疑不定,不如趁晚上9点例行通话时问个清楚。打定了主意,冷双成下班后买了一篮水果,带上两本书去探望康盛。 小春给的消息果真没错,康盛醒了,靠在背枕上看电视,脸色有些苍白,全身上下还是很清爽利落,和平常一样。 冷双成放下礼品,站着准备开口道谢。康盛黑黑的眼睛扫了她一眼,突然说道:“过来点,冷双成。” 他衣服里面缠裹了绷带来固定肋骨,冷双成知道这个伤情,为了不让他剧烈动作,她依言靠了过去。 康盛伸出未被固定的右手,一把抓起她的左手腕,翻转过来细细查看,抬头又问:“还痛吗?” 冷双成抽了抽手腕,没挣开:“不痛了。” “什么时候拆线?” “就这两天。” “今天挂点滴消炎没?” 冷双成心里苦笑,他知道的还真多。又一声不吭摇摇头。 康盛唤护理去准备,继续拉着她手腕:“吃过晚饭了吧?等会就在这里挂点滴,就当是留下来陪我。”语声毋庸置疑,手掌的强度也同样毋庸置疑。 医护人员来后,康盛才松开了冷双成,趁乱时又翻起她的掌心,送到嘴边重重一吻:“清醒过来就看到你,真是高兴。” 冷双成一阵脸红,连忙退到沙发上,伸手让医生扎针。穿着粉红外套的小护士一直盯着她笑,笑容里有那么几丝含混不清的内容。 她突然想起刚才搭乘直属电梯,几个小美眉唧唧喳喳讨论的话题:“顶楼贵宾房里的帅哥知道不?康明盛企的康总,昏迷时叫过一个人的名字。” “被业内美女称为港旗第一美男的康盛?你快说说,他喊的是哪个?” 一位粉红小外套轻轻咬了嘴:“不大清楚,好像是在叫冷什么成……” 冷双成避了避身子,喟叹一声。 超大荧屏里正在播放一部古装剧,康盛注意到冷双成神情变得专注,不由得停下按钮。他静静地看了一会,说:“剧情很烂,漏洞不少。” 冷双成依然专注:“服饰好看就行。”一面趁机搜捕屏幕中的各色羽衫长袍,牢牢记住样式,由于思想过于热切,手机震动许久她才清醒过来,一看时间到了9点,连忙摸出查看。 毫无例外是顾翊来电,但现在这个场合不适宜她询问疑虑。 刚接通,顾翊千年不变的冰冷口吻传过来:“9点过了,怎么不打电话?” 这可是今天清晨离开公寓时,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冷大人亲口保证:每晚9点通电话联系。 冷双成含糊:“看电视忘了。我等会再打给你。” “不准挂,你现在做什么?” “挂点滴。” 那边口气稍缓:“医院里?一个人怕不怕?”听起来居然还有些愧疚,冷双成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康盛开口唤道:“冷双成,手冷不冷?让我看看。” 冷双成吃力拈着手机,左手手指颤动,差不多拿不住负荷。顾翊在那边停顿数秒,然后语声倒是沉稳低柔:“你和康盛混在一起?乖,告诉我,什么时候你才能想到回去?”没等她回答,那边已经喀的一声切断电话。 冷双成暗自狠咒一句,抬起头朝康盛笑笑,继续挂着点滴,专注地看电视。临走前,康盛吩咐下属送她回公寓,并且叮嘱明天一定要来检查手伤,他要亲眼看她痊愈。 正说着,护理递过一支电话,禀报:“康总,你找的人。”康盛接过听了一阵,然后递给冷双成,不说一句话,冷双成诧异接听,里面传来一阵抽泣的声音:“是我做的不对,冷小姐,我现在很后悔,请你原谅我……” 原来是木子小姐的道歉电话,冷双成抑制住惊疑,温言相劝几句,哄着她挂断。最后冷淡直视康盛:“康总怎么做到的?” 康盛微笑:“你肯定想偏了,我只是给周先生打了个电话,请他将心比心,体会我的难过。”笑容浅显干净,不带过多的痕迹。冷双成静默一秒,欠欠身,道声“多谢”,离开了病房。 惊讶 蓝色手机荧屏暗淡下来,表明通讯已经结束。冷双成站在月色花影里,低头看着指下的按键。阳台上紫藤花随风荡漾,枝叶婆娑,银月剪下了满地斑驳,一种低迷的温柔在夜风中弥漫散开,差不多要窒息她的心脏。 但刚才的通话让她头脑异常清醒。 顾翊问,冷双成,你什么时候嫁给我?语声还是那么冰冷,隔着万里时空,她都能想象那张俊脸上的遍布寒霜。就在她惊异得不知怎么回答时,顾翊又冷冷地说:“听着,冷双成,如果你做不到完全信任人,那就直接到我身边来,这样至少能打消一点你的顾虑。” 冷双成听着那边又冷又酷的声音,清浅呼吸。她其实很想问,如果以后避免不了要和康盛在一起,你是不是也能完全相信我。 没想到,顾翊提到了这个问题:“离康盛远点,探望可以,保持适当距离。”已经知道她的续职,对此没有多大异议,只是说了句你考虑清楚就行。 冷双成听完,蓦地想起凌艺雅那优雅的转首,口齿伶俐地回答:“先管好你自己。” 她相信他听得懂这句话。她还记得清晨送他离开公寓,他把她抱在怀里抵死纠缠,警告她不准和别的男人有半点越矩的事。 那冷厉的眼睛、坚毅的嘴唇至今令人记忆犹新。 其余方面,顾翊从来不会勉强她,她很早以前就知道,从后面天成一如既往地对待韩功也可看出他的冷静,唯才是举、公私分明才是天成国际生存下来的不二法则。 但是一涉及到康盛,她拿不定他最深层次的想法。因为他的容人之量可不包括假想敌。 冷双成无奈地笑。 在投影室,她能看出康太对顾翊的质疑,为了维护顾翊,她两次婉拒私人话题,用“相信”一词撑足了她和顾翊的面子,她表现得冷静,工作上也同样不含糊——关于那个最后的剪接,他和康太,有一个人撒了谎。 通话时,顾翊明确表示,宣传片属于小case,又鉴于她反复提及大赛要求,他还不屑对小菜动什么手术;康太模仿顾翊的技术来制造她工作上的漏洞又不大可能,因为康明卡掉了她的金奖,只会让她更受打击地离开,而不是符合康太殷殷挽留的希求。 到底谁在撒谎?两个都是老狐狸,言语、行为看不出一点端倪。 顾翊要她相信他,那她就相信他吧,无论如何,既然能狠下心来跪求爱情,她相信他不会再伤害她。 今晚探过康盛,冷双成又有个难题。 医生在给康盛按摩,做主被动对掌、指间关节屈伸功能练习时,他表现得很不耐烦,而且脸色阴暗,好像已经知道左手致残的事实。她当时看得于心不忍,有点明白康太淡化儿子伤情的苦心了。 如果一个骄傲的男人正值黄金时段却被告知残疾,那么对于他的自信会有致命的打击。 康太始终没说什么,而正是当事人的沉默,让她心里更加愧疚。她听到消息说,康太打算专聘一位有口碑的医生随身照料康盛,才放宽心。 飞龙在腕,滴溜溜发散辉芒。冷双成用指尖拨开珍品手镯,细心给下午被木子小姐拉出的伤痕上药。那药还是康盛塞给她的,在拉住她的时候,他已经看到了一切。 白皙纤瘦的手腕上勒了道褶子,鉴证那位施虐者突如其来的伤害。 木子看起来有些无理取闹,不知是不是哪位暗中人物先派出来的探头兵。并非是她杞人忧天,她心里始终觉得有些不对劲,卡萨布兰卡的事顾翊没有多交代,只是转告他在着手处理,要她放心生活——毕竟朗朗乾坤下,暗黑报复之事没那么频繁发生。 于是她再次选择相信他,何况爷爷也教导过,兵来将挡,水来土填,走到最后,一切都会露出本来面目。 想起爷爷,她又是一阵难过,随便淋浴两下,胡乱地倒头睡了。 书也没看,编程也没钻研,手机按成了休眠。 清风盛装,月影流纱,顾翊站在半拱的露天阳台上,满披清辉。他在栏杆上惯性一磕,阖上了手机。 这里是白寒的私人寓所,昨天白寒就通知他,从新加坡空运过来的女孩已经到位了,邀请他“过府一叙”。他晚上处理好公事赶过来,在白府刚好碰见了一个清媚佳人。 顾翊第一眼看到范盈盈,就知道是她了,用来打入凌志云势力的楔子。盈盈脸尖眼大,皮肤白皙如玉,带着我见犹怜的神情,是一种让男人一看就有呵护欲望,要放在手心珍藏的美女。 盈盈表现得很乖巧,隔着适当的距离,委身伏坐在顾翊身边,散开的晚礼服裙裾像朵柔丽的晚香玉,潜伏着危险欢愉的花语。 她的举止或许无措,但自带一份娇媚风情。整个陪客期间,她眼波流转,频频关注顾翊,为他斟满香槟,完全展示了白寒培养出的礼仪。 顾翊向白寒轻轻掠动嘴角,白寒就知道他已检验满意。目视盈盈退场后,白寒转过头看向顾翊:“动作还有些生涩,不够雅致,如果不急,我还可以强训几天。” 顾翊的眼睛蕴集清亮,手指抚摸玻璃杯沿,抿嘴不语。白寒又轻声提醒,他回过眼神,说:“没必要,把她送到凌艺雅身边,她自己知道学,这样凌艺雅更有好感。我会安排她们多在一起,等她混熟了,再制造机会,让凌艺雅带她回家。” 白寒点头,顾翊强调:“身世一定要清白,彻底消除老狐狸的疑心。” “凌小姐带回去的人,凌专员先放了一半的心。” 顾翊交代完一切,又恢复了冷淡对外的秉性,沉默着不说话。白寒看着他被灯光勾芡的轮廓,吸了一口烟:“上次给顾太太赠送旅游套票的事……” 果然点对了卯,顾翊抬起眼睛,有了反应:“先不急,我时间排满了。” 白寒听得明白,微微一笑,随口找了句:“盈盈的事就拜托顾先生。” 顾翊没回答,看着曳地帘幕像迤逦裙裾漂浮,若有所思:千万不能让冷双成也穿上晚礼服,否则太危险了。 看看时间,已经过了九点,起身走向阳台。 明月正好,清照有言。 第二天是周五,冷双成照常上班,微笑迎宾、午间休憩、下午躲过轰炸,一天又很快过去,探视康盛时,康盛神奇般地换上了长袖衬衣,正斜躺床上看她带去的小说。 气色不错,恢复了神清气朗的俊帅。 抬头看见她走进来,康盛笑得很开心:“我等你一天了。”护理招手,携带闲杂人等撤退。 冷双成微汗,主动询问他的伤势有没有好转。康盛答得也利索:“看到你,感觉好了一大半。”冷双成再次不知道说什么…… 例行公事挂完点滴,康盛要求她走近,伸手去抓她手腕。冷双成有所准备,稍稍退了一步。康盛眼色一沉,向前倾身,胸口受压,痛得他沉闷地咳嗽:“过来,冷双成!” 结果还是被他抓住手掌,送到嘴边亲了下:“做我护理吧,我好得快些。” 冷双成想起在康明听到的专聘传闻,问:“康太说为你请位专业医师,找到了吗?” “嗯。”康盛偷偷捏了捏她的手指,留恋不放,“今天很凑巧碰到的。” “那就好。” “不如你好。” “……” 尴尬几秒,冷双成没话找话打破僵局,趁机回抽手指:“医师是哪里请回来的?” 康盛平嘴一笑,无限典雅:“是个美女,从北部来的,明天朋友的师妹,康太以前还邀请她去家里做客,明天对她评价很高。” 康盛说得这么详细,暗示了一些可能性,同时也撇清了日后和他的关系。冷双成听得好奇:“是哪位美女,这么有口碑?” “李离。” 冷双成沉默了会才反应过来,吃惊:“蓝天医行的神经专科李医生?” 康盛见她惊异,细细查问。两人互相套出一些讯息:冷双成和李离因为看病结识,李离辞职离开蓝天,看了以前的度假村宣传,本周来到港旗,正在黄金沙滩采风时,被康太认出来,邀请回了康宅,康太动用了李离师兄黎天远的关系,才说服她点头答应做一段陪护。 …… 冷双成回到公寓,心情变得很高兴。 周末换班休息,一早起来,晨雾缭绕,空气清新。她吃过简易早餐,摸开手机一看,已经7点了,同时才想起昨晚忘记和顾翊联系。 而手机上也没顾翊的来电显示。 冷双成考虑了下,还是决定大清早不去扰人清梦,施施然来到了公寓旁边的小公园,以前她就看中的地盘。 公园里大多都是逗鸟消遣的老者,她轻车熟路地走进棋园,找到了一直供她观摩棋技学习的汤老,静静地坐在木墩子上,开始聚精会神地观看围棋对弈。 一局终了,银发鹤颜的汤老看见冷双成一颗脑袋快垂到棋盘里,爱怜地推了推:“丫头,又来了。” 这样的对话每个周末都会发生,还包括八十高龄的汤老着急撵走冷双成,催促她抓紧大好年华,好好去谈场恋爱的话。冷双成每次都婉言相拒,并不解释是否有男友的事。今天汤老和她聊了几句,突然说:“丫头的男朋友不错,谈吐文雅,棋术惊人,连我这个围棋九段的高手都败在他手下。” 冷双成惊愕:“汤老说的是?” 汤老哈哈大笑:“丫头不会连自己的男朋友都不知道吧?他一连找我下了三次棋,说是你爱这消遣,特地来取经学艺。” 是谁?打出了她的旗帜,从而博得老人的熟悉与好感? 冷双成马上想起了一个可能:“顾翊?” 汤老直笑:“难道丫头有很多男朋友?” 原来真的是顾翊,看来这次来港旗,他不仅送来文件、陪她挂点滴,还暗地里拜会了汤老。 他到底想干什么? 冷双成心里很吃惊,温言推磨几句,借口离开。接通和顾翊的联系,巧妙打听消息,被他冷淡推脱过去:“白天你要工作,我听你说过这个棋园,路过公寓就顺势进去打发时间。” 怎么可能这简单,冷双成直觉地要问,顾翊却要求她飞来天成陪他。两人隔着没见面,都各自为政,互不迁就,冷双成婉拒顾翊提议,当机立断挂了电话。 正走着,手机又开始震动,摸开再看,发现是陌生电话,疑虑地接开:“你好,请问是冷双成小姐吗?我是沙岛监狱的程珍,上次受你委托帮忙照看沙小弦的狱警,冷小姐还记得吗?” 冷双成记得,每月第一个星期日是她辗转沙岛探视的时间,她自发去的,但是每次沙小弦都拒绝见她。 狱警打来电话,她吓得心神不定:“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有个好消息通知冷小姐,沙小弦由于在狱中表现良好,去年提出的减刑申请今天已经批下来了,她可以提前半年获释。” 冷双成加快脚步,直觉地朝大街走去:“那她现在在哪里?” “沙小弦取了七年前的包裹,已经离开了沙岛……” 后面说了什么,冷双成已经听不进去了,她紧攥手机,拔腿朝公寓跑去,沙小弦没打过电话,这就意味着不想惊动任何人,那她现在去了哪里? 直觉告诉冷双成,既然简苍无法来接沙小弦,沙肯定是去了七年前简苍的住宅。 冷双成第一个反应,就是回去找证件,飞回北部。 周末总是让生活充满了不期然。 沙小弦 兴远大道面接单身公寓,钢铁丛林里简约大方的居所。阳光从顶部倾泻而下,点燃了外在粉刷的紫釉色,亮得刺眼。 只有一个人黯然无色,沉默站在高楼大厦前,一瞬间流露出的心如死灰,甚至摒弃了她身上原本浑然一体的冷漠特质。 沙小弦面色像纸一样的惨白。 从沙岛出来,她将证件、为数不多的数百元钞票塞入口袋,然后将背包朝后一扔,彻底地成为一无所有的孤家寡人。工作没了,阿澈死了,双亲仿似从来不存在,她当时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找到简苍,唯一和她有关联而无血缘关系的亲人。 二十多年来,她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懂事时身边就有了简老爷爷和简苍。他们关怀她,给她创造各种学习、锻炼的机会,给予她最无私的爱。爷爷病逝,这种亲情由简苍来延续,继续一如既往地督促她、照顾她,可以说,除了七年前运钞失误、阿澈牵连致死这个毁灭性的打击,她的工作、生活都是一帆风顺。 登机过境,七年的牢狱之灾磨损了她的身体,所有机务人员毫无例外地对比证件和她本人吻合的可能性,整个过程漫长,她不发一语,冷冰冰地接受各种审视,出了机场,她就买了顶棒球帽盖在头上,遮住了零星碎白的寸发。 配上七年前和阿澈同一款的Burberry黑红条纹长袖T恤,黑紫灯芯绒休闲长裤,橱窗镜子里呈现出的是她帅气苍白的模样,皮肤透白,神情冷漠。 打车直奔以前和简苍共住的公寓,已经易主,对方颠三倒四说不出简苍的去处,她转头离开。再去萧氏祖宅,彩色镀锌铁门森严,门童看了看她的样子,隔栏丢过一句话:“大少爷死了,少奶奶也死了。” 沙小弦一阵头晕,太阳射下的光芒在她眼前顿时变成黑色,她想都没想,豁的一下伸手穿过栅栏,紧紧揪住了那人衣领:“再说一次?” 门童拼命挣扎,奈何被她钳得死紧,只得大声叫嚷,转告了所有的事:简苍和萧政离婚,在外奔波三年搜寻什么官司证据,最后患脑癌去世…… 所有的,所有的关于简患病诊治之前的事,对于她来说,又是毁天灭地的打击。 沙小弦不知道她拽着人家有多久,闭着眼睛靠在铁栅栏上有多久,直到那人嘶哑得发不出声音,身体瘫软得滑了下去,她才惊醒过来,放开因刚才穿过方管栏杆、被磨擦出血丝的手掌。 太阳坠了下来,大地都是黑的。暗灰的青石砖、灰蒙蒙的叶子、弥漫烟尘的大道一股脑地旋转、挤压,空气里都充满了辛辣的味道。她的胃抽得干痛,眼里却没有一滴泪。 沙小弦拔腿朝兴远路跑去,长腿急促,口舌干燥,只知道一直跑一直跑,沿着护理花坛跑,沿着人行道跑,沿着十字路口后的长街跑,整个世界已经不复存在,她身体里只有一股从四肢浮起的热意,能够足够让她抽离痛苦的力气。 单身公寓在望,目标地是12层A室,以前简苍住过的地方。 按响门铃,没人应答。再上顶层13A室(顾翊名义下的居所),同样没人应门。心中有股执念在烧,她又敲开了隔壁B室的门。头发蓬乱的年轻男子再次冲了出来,嚷着:“找谁?帅哥找谁?” 沙小弦艰难地张口说了几句,沙哑的嗓音使得来人一怔:“你也要翻阳台?找左下的简小姐?” 沙小弦不置可否,拨开主人身子,找到了开放阳台,朝下估量。 “绳子。”她回头,吐出两个冷漠的字。 年轻人怔忪:“哥们这么瘦,行不行啊?”见面前瘦长帅哥眼神冰凉,疑惑着递上捆绑行礼的绳子,嘟囔,“怎么就我这成了梯子……” 沙小弦绷了绷绳子试强韧,一端固定,朝右手腕上缠绕几道,拽紧,然后在年轻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中,双腿退出阳台,唰的一下荡到12层。 那人伸出身子朝下凑,吹了声口哨:“哥们真酷,特技演员?” 沙小弦扯了扯绳子,并不说话。她两手撑住阳台护栏,利索地腾身一跃,似匹灵敏的豹子跳入隔座。上面又传来一声口哨:“偶像。” 简苍家的玻璃橱窗蒙上了灰尘,不过不能阻挡她的视线。 墙壁上挂着一幅天使画,羽翅翩飞,色彩绚丽,是简苍在外求学的侄女简单的处女作,她还记得。小女孩曾经天真无邪地看着她,软求:“沙展沙展,你长得真好看,以后做我画里的模特吧。” 稚嫩的童音还回荡在耳边,如今也不见了那个有双明净眼睛的小简单,沙小弦看着酷似她的画卷,眼里涌起一阵酸涩。 壁灯旁边是束干花,编集在草篮里,秉持了主人淡雅谦和的风格,地板上散落几本摊开的杂志,阳光静静投射上柔和的光线,仿佛过了这么多年,这束花、这些书迎接了晚归的家人,直接传达出一种温馨恒久的宁静。 沙小弦紧紧趴在玻璃上,头抵着橱窗,哽咽着说不出话。 心底最卑微的请求已经被证实,原来简苍是真的不在了。 离开单身公寓前,沙小弦驻足仰望,感受她最亲的人曾经生存过的空间。 “沙小弦。”身后有人迟疑地唤。 沙小弦瞬间恢复了冷漠,面无表情转过身。一个形似她的女子站在三米开外,身穿优雅格子蓝长衫与板色精工长裤,白皙的脸庞透着利落清爽。 “还记得我吗?我是冷双成。”从简苍故居一路赶来,没去萧宅打听,而是当机立断来到这里的冷双成。 沙小弦冷漠地瞧着冷双成,眼神里没有一点波颤。冷双成看着她乌黑沉静的眼睛,缓缓开口:“我可以解释一切事情,你能跟我回去吗?” 没人应答。 “去港旗,简小姐希望你和我一起生活。” 听到这个名字,沙小弦镜湖一样的眼睛不起任何波澜,看得冷双成越来越心惊:“简小姐四年前病发……临终前曾经嘱咐我……”趁机说出了简苍患病后的事。 加上萧家门童的转述,两人的话给沙小弦拼凑出了所有事实。她一动不动地听着,眼睛珠映照明亮的阳光,竟然一眨不眨。 “你去哪里,沙小弦?”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听完后就转身离开,急的冷双成在她身后拼命追赶。 沙小弦越走越快,当年南北两境警校武术总冠军的金字招牌不是假的,她在狱中还坚持天天锻炼两小时,以她的脚力和体能,一般人承受不了。 没想到冷双成拖在后面,也没跟丢。 走到一处转角街店,她猛地回过身,单掌抓住冷双成肩膀,把人抵在铜铸灯柱上,冷冷逼视:“别跟着我。” 瞳仁里映出自己追赶得嫣红的两颊,看着和自己大同小异的脸,冷双成抿了抿嘴:“跟我回去,小弦。” 沙小弦初听,面色上有那么一阵子恍惚,仅仅是片刻,她面色又像千年寒冰:“没必要。” 隔着这么近,冷双成突然看到了她额头上细微的伤痕,紧紧塌陷的面颊,心里发酸:“你比我高,还没我重吧?有没有100斤?跟我回去吧,我能做很多你爱吃的东西,去年我报了烹调夜班,学到不少手艺,就当来试试我的厨艺吧,小弦,跟我回去好不好?” 她真心哄求,这个简苍千叮咛万嘱咐的可怜孩子。简苍说,小弦变化很大,身上布满伤痕,都是在监狱里打架弄出来的,请冷小姐多耐心,陪着她慢慢走出自闭。 沙小弦猛然松了手,不发一语继续朝前走,转头间,冷双成甚至能看到她帽檐耳廓下的一点星白。 “我饿了,就会来找你。”最后,沙小弦沙哑着嗓子丢下一句,翻过栏杆,闪身融入了人群。 动作灵敏,伶俐干净,和她瘦削颓废的背影极不相称。冷双成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回想那堪比动作明星的身手,呆滞震撼。 沙小弦就像一匹矫捷的豹子,三秒钟消失在她眼前。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做到那样冷漠而无动于衷,今天的小弦,给她上了很好的一课:不是她单方面努力,人家就能接受,看来她们两人还得慢慢磨合。 喧嚣的人声散去又来,冷双成茫然站了很久,回过神。她下意识地越过街道,朝消失的方向走去。路过一间装饰典雅的法式廊厅,眼角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凌艺雅身着法国Hermes长裙装坐在沙发里,纤秀左手轻轻挽托栗发,右手手持一支轻薄粉色手机,正噘着嘴打电话,神情甜蜜,透出一种女子少有的娇态。 冷双成举步离开,走了一段路,想了想,嘴噙一丝冷笑又转了回来,不死心地慢慢退回身子,扭头朝里面看去。 方才空缺无饮品的对座果然坐了一个人,面色冷漠的顾翊。 看起来还是那么帅,尤其和对面优雅的女士相得益彰,很登对。 凌艺雅的角度变成了背对街外,她不时地掠掠秀发,姿态静美。冷双成看着玻璃映出清亮瞳仁的倒影,逐渐加深笑纹,按通了电话。 顾翊从西服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眼,脸上微微动容。冷双成看见他利索地靠向沙发背,和凌艺雅拉开了距离:“怎么想到再打电话?” 她不答反问:“忙不忙,顾翊?” “不忙。” “我现在缺《黄金海岸》的宣传资料,你能传到我邮箱里吗?” “上次已经给了你。” “掉了。”冷双成语声稍稍加快,强调,“我现在就要。” “半个小时后传给你。我有客人。” “噢,在工作?那我不打扰了。” “不是。”顾翊冷淡地应了一句,“我在外面,现在不方便。”冷双成估计他还在为早上不过来的事情生气,衬着岿然的眉目,嘴角已经有了笑意:“那好好陪客人,不打扰了。”默契地不动,等待顾翊先挂断。 虽然不能马上请动他,半小时后能分开两人也不错。冷双成沿着橱窗往前走,继续希望渺茫地搜索沙小弦的踪迹,尽最后心意。大海捞针谈何容易,后来走不动了,干脆打车绕街道找寻。心思一动时,也曾想过找顾翊帮忙,但想到沙小弦有案宗背景,这样大张旗鼓找人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对她以后的生活不好,考虑半天,最后还是放弃了。 希望小弦有份新生活,这是冷双成和简苍最大的心愿。 夜幕降临,冷双成一个人靠坐在喷泉前的长椅上,垂头丧气。休息了会,开始致电顾翊:“忙不忙?” 顾翊尾声扬起:“真是难得,一天三次电话,到底有什么事?”随之传过来还有音乐伴奏、鼎沸人声,像是置身于商业晚宴的场所。 “看来你很忙啊……”鲜少出席宴会的人,今天已经连连破例,想不让她吃惊都不行。 顾翊的声音传出一种笑意:“很乐意你来查岗。我在凌府,商谈招标的事,这就是答案。” “法国化工?” “是。” “政府方面,难道是凌专员统领的?” 顾翊停顿了下,最终还是笑:“不是,现在还没确定人选。” 不过商家到时为了各自利益,少不了在商团前竞相宣传。冷双成有些头痛,前几日度假村宣传虽说拿了二等,但她的创意得到各方人士肯定,总部传闻高层有意吸纳她进这次招商宣传工作,只是还未正式下通知而已。 想想小春表达的康太决心,想想以后少不了和天成外交凌美女比试,冷双成暗生怨恨,无心寒暄挂断了电话。 在单身公寓对街的酒店下榻一夜,发觉12层A室灯光始终不曾亮起,她强撑不住睡意,倒头酣睡。 第二天上午飞回港旗,始终找不到机会面见顾翊,冷双成没有让他知道,她曾经回过北部。 沙小弦面临大海,坐在一块礁石上,整整一晚看着海面。海风卷起泡沫拍打断崖,声声入耳,振聋发聩。她像个连根而生的石头雕刻,坐着一动不动。 身后是一片清明的海边小镇,镇头靠近这边公路,是一个独立的加油站。天荒地老的姿势突兀衬在石尖,终于引来了镇民的围观。 “孩子,有什么想不开啊,奶奶九十多岁了,还嫌没活够呢。” “……他长得很帅。”有一个女孩的声音插进来。 几经围观嘈杂,沙小弦终于动了动眼珠,站起身。回过头,大家看到她苍白的皮肤,三三两两的人群微微起了波动。 “你们要杂工吗?”她沙哑着问。 加油站刚好要人帮忙,四十多岁的老板留下了她。从此,海镇多了一个冷漠的身影,穿着随意,带着颓废之情,动作还算利索而灵敏。 老板有个混街头的儿子,长长的碎发,每次酩酊大醉开着机车回来,看见卷闸门闭得森严,就会抡起车头朝上面乒乒乓乓地乱撞。 老板骂骂咧咧:“小皮,你个狗娘养的,怎么不一头撞死,老子我也落得安分!” 沙小弦在院子里单间小屋里睁着眼睛,沉默听着每晚的功课。 小皮的声音尖笑:“老狗不死,我还死不了。”轰轰机鸣声响了几下,又是撞门的声音。卷轴呼啦一响,老板惊异的大嗓门又传了过来:“狗崽子哪去弄得满身血?喂,给老子回来。” 小皮大概是朝里走,声音隐隐约约:“今天白少清地盘,我冲在最前面,呸,拿书上说,叫个狗比的‘戴罪立功’……哟哟,老爹你轻些。” 沙小弦冷冷地闭上了眼睛。 报恩 天亮后,有些薄雾还没散去,沙小弦结束沿海边公路的晨跑,慢慢地走了回来。跑了一小时,瘦削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红,还有一些细密的汗珠,此外,全身上下依然冷清。 正在水喉处接清水洗脸,黄毛小皮倒退出了她的单间,呸了一句:“我草,这差的狗窝她也睡。” 小皮回头,在晨雾中看到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身上一悚,噔噔退了两步:“呵呵……小弦……呵呵……你回来了。” “找什么?”连续几次来小窝转悠,沙小弦不是笨蛋。 “不,不,不是……”小皮一叠声地摆手,惊吓,“就是好奇,好奇。”扭身朝加油站里走,嘟哝,“脸长得这么像,不会他妈的又是顾先生的人吧……上次把老子打得半个月才缓过气儿……” 老板迎头走了出来,剜了小皮一眼:“狗崽子,少烦沙宝(昵称)!没她在,这加油站老子一个人抗不下来!”连步走上去,把手上两个苹果笑着递给沙小弦:“喏,你要的早饭。” 每天早上两个苹果当早餐,这是沙小弦固定的生活习惯,老板对她这样倚重,也是看在她勤劳能干的份上,拿镇上人的话来说,就是吃得少,干得多,非常好养的一个长工。 沙小弦接过,塞进裤兜里,低头进了单间,外面又传来机车轰鸣飙飞的响声,还有老板追着的叫骂:“狗崽子,夜里早点死回来……” 在Burberry长衫上套上小皮八成新的短袖衬衣,戴上棒球帽,她收拾妥当工作行头,走了出来。再出来时,就像美剧中骑单车送外卖的年轻帅小伙了。老板回头看了她一眼,咧嘴笑了起来:“沙宝,我去买菜,你先撑场子。” 沙小弦摸出苹果,站在洗车库前慢慢地啃,一手插在裤兜里,等着生意。7点40,一辆银灰色的奥迪A4缓缓驶进洗车库,车窗俨然四闭,看不见里面的人影,但是车子很配合地停在车位线。 沙小弦低头沿奥迪车身走了一圈,检查是否有刮擦,察觉无误后,喷射清洗上光剂,再用高压水枪进行冲洗,整个过程不发一语。完毕,她走到左前窗,弹了弹窗子:“缴费。”右手指了指电子价位牌。 车窗缓缓而下,露出一张英俊的脸,面色苍白,嘴唇紧抿。“你……”他刚迟疑地吐出一个字,沙小弦像往常一样提醒客人:“放那边。”然后走到阳光下的招牌前,继续站着,看守小站。 后面半天没动静,她警惕地回头,从开着的窗子看了一眼,看见车里的先生伏在方向盘上,交叉伏靠的右手指骨泛白,暴起。 沙小弦转过头,漠不关心。等到老板回来时,奥迪车已经离开,只剩下车库里的一滩水迹。 中午搭巴士去了市区,她随便挑了一间橱窗明净的美发沙龙,摘下帽子坐了下来:“染发。” 几位着装前卫的小美女马上围了过来,看着她镜子里的脸,睁大眼睛叽叽喳喳:“帅哥选什么发色?” “要不做我们沙龙模特吧,VIP服务,全年免费。” 沙小弦闭嘴不语,眉目冷漠。镜子里走来一名穿白衬衣的男子,气息温文,他看了看情况,一手抓一个美女的腰,笑道:“好了,都给我散开,这位小姐是我的客人。” 他的气质和标榜前卫的发厅格格不入,显得斯文儒雅,也成功地吸引沙小弦多看了一眼。小美人们仔细看了看帅哥脖子,嘻嘻哈哈笑了起来:“还是我们阿kin眼睛尖……”散着走了。 阿kin微笑着自我介绍:“我是这间沙龙的老板,也是唯一的发型设计师,小姐想染什么发色?” “全黑或全白。”沙小弦嗓音沙哑,惜字如金。 阿kin一怔,然后笑着说:“小姐头发短,容易上色,选黑色。” 沙小弦面容冷漠不变,不以为然说了一句:“要是麻烦就剃光。” 阿kin拿起毛巾的手长时间呆滞,他有些吃惊地看了看沙小弦,又镇定下来:“染黑色,不麻烦。” 上色时,一双修长瘦削的手一直忙碌不停,黑黑短发映衬下,白皙之色异常分明。阿kin看见漠然不动的客人偶尔掀起眼皮也瞟了几下他的手指,笑着说:“小姐是不是在笑话我的手秀气?其实我们设计师就靠它吃饭了,尤其是冬天,要小心保护它的干净,不能生一点瑕疵……” 沙小弦静静听着阿kin强调手掌的重要性,镜子里的脸依然冷漠,没有什么表示。 靠双手自力更生,并不可耻。瘦削的手,她也有一对。 晚上七点,在加油站头顶悬挂的照明灯下吃晚饭,老板推了推汤煲,叫嚷:“喂,沙宝,你这个脾气就不好,老是对着面前一盘菜下筷子。我为你炖了汤,你多喝些,给我长胖点。” 沙小弦吃得慢,不挑拣,听了老板话,还是对着摆在正前的豆芽夹去。老板给她舀了汤,絮絮叨叨:“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你受过高等教育,有教养,吃个饭也斯斯文文,不像我那狗崽子……”提起小皮,他又叹了口气,“儿子还比不上一个女儿家。” 沙小弦默不作声吃完饭,老板对于她的冷漠也见怪不怪,又开始诉苦。一个月以来,眼前的沙宝不多说一句话,像个棉花篓子,随他发泄所有的唠叨,吸满了苦水也不倒出来,有时候说得多了,他还搓搓手问,沙宝,怎么坐着不动,睡着了啵? 今天老板喝了点酒,说到最后,眼泪也流了出来:“小皮妈死得早,我一个人把他拉扯大,打打骂骂惯了,心里痛他也没人晓得,小皮又不争气啊,天天跑出去混,我每天夜里提心吊胆,生怕来个电话叫我去收尸。”扯过毛巾擦擦脸,摊在竹摇椅上叹气。 “老板,我要走了。”沙小弦坐在阴影里,突然抬起纤长的睫毛,冷淡地说,“谢谢你一个月的照顾,我去帮你把小皮找回来。” 沙小弦问清楚小皮驻守的地盘,拿了工钱,去了一趟卡萨布兰卡,沿着悠长、光线迷蒙的过道朝前走,她径直上了二层。 左侧尽头就是最豪华的VIP包厢,能提供所有客人叫出的服务,她在暗街花钱打听得清清楚楚,二楼的VIP只能给有头有脸的人物启用。 门口有两个打领带的年轻人,见她笔直走了过来,出掌示意止步。 “我找白寒。”沙小弦冷冷地说。两人当然不依,推托没有这个人。沙小弦也不多话,突然两手一分,扯住两条领带,带劲交叉一勒。年轻人脑袋猛地被拉撞在一起,拳头却当机立断打了出去。 沙小弦动作却比他们快。 两肘向上抬,趁着脑袋交错时,狠狠撞击两人脸侧,不过一秒时间,两颗头颅磕上墙壁,反弹的力道排山倒海,他们的身子软软溜了下来。 沙小弦扭开厚实大门,飞快地搜寻一眼。 包厢里灯光柔和,浸渍紫蓝两色光彩,空气低润,沙发正中松软靠坐一个白色西服的男人,两膝上各坐一个□后背的高鬓美女,正扑在他身上耸动秀肩,娇笑不已。 其余零散坐着几男几女,互相喂酒调情。 沙小弦悄无声息地潜了进来,走到沙发前:“小姐,让让。”声音不大,沙哑瘆人,身子立在光影里,冷冷盯视前面。 一名穿黑西服的人最先吼了出来:“哪来的混账,滚!” 沙小弦突然一步迈进,左肘狠击男人颈下,运用惯势将他抵在沙发上,右手薅住领带,极快地将他脖子缠绕一周,然后松掌,拉住领带朝后一退。 动作迅猛,两秒完成突袭。 男人牵制了脖颈,像只狗一样被扯了出来。 沙小弦牵着领带不放,身边又冲起一个黑色人影。她松开手,灵巧地腾身一跃,旋体侧身落下,利用高空冲击,右小腿绝对性地压上来人肩膀,将他跪击在地。 “都住手!”沙发上的白寒揽住左右美人腰,冷冷低喝。 沙小弦闭嘴不语,两手五指张开,分侧两旁落下——惯用散手的起手式。 白寒看向灯影里的人。 寸发、瘦脸、墨黑沉静的眼睛、冷漠不动的神情,身上穿着里外两层的长衫、衬衣,和他记忆里的人像不能重叠,他看了几秒,迟疑地问:“沙小弦?” 沙小弦不答应,却说出两个肯定的字:“白寒。” 白寒清俊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松开了抱住美人的手:“阿信,你带他们先出去。” 地上的阿信爬起身,松开领带,闷哼一声,招招手打算撤退。白寒看着沙小弦冰凉的眼睛,没有移开目光,嘴里却说:“阿信,你输给她不丢面子,因为她就是我上次给你提到的人,散打冠军,沙展。” 告示 各位读者朋友: 大家好! 不知大家是否还记得我以前说的,我的第一位编辑饭兜离职的事?在饭兜手上,我明确表示本文不V,但是饭兜仗义,给我推了三次,无偿给了我三次榜单。随后我被我家第二位编辑接手,当时也是商定了本文不V,等完结后倒V,也就是说,写到最后,如果有筒子没及时看完,文章就会V掉,对后面来的MM不利。 但是我不想违背我不V的诺言,拖了这么久,还没结尾,于是再次和我家编辑商谈2次,今天得出了方案—— 把文章放在一个温和的地方完结上部,请大家注意是离开这文的上部,不是全文完结。我单独再开坑写离开下部,文章名字不变,还是《爱早已离开(下)》,故事继续延续,该铺垫的地方我已经在上部铺垫完毕,下部就是增加沙小弦的戏份,适当减少李离和冷双成戏份,按原先手写的大纲走向不变。大家可以再去新坑踩踩,什么都是一样的,如果后面要V,大家可以看到V的地方停住,不愿意看的朋友可以弃文,愿意跟的朋友衷心感谢继续跟,有耐心的朋友可以稍等一下,可以看随后出来的TXT,总之大家请自己选择。 我每天从早7点到晚6,7点这样的工作,满周上班,没有双休,每天回家往往花三四个小时才敲出3000来字,很是窘迫,给追文的朋友造成了极大的不便,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我还必须努力在晋江生存,一直跟着文的朋友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里我就不多说了。 越写到后面,越觉得长了,下部字数得控制。而且点击好低啊! 后面还有一些章节,把故事停在温和的地方,下部开坑时,开头还是接着来。 以上,木头肺腑之言。 2009、7、22凌晨1时。 背影 阿信的脸掠过难以置信的神情,白寒眼睛胶在沙小弦面容上,斯文俊秀地笑:“如假包换。” 美人们掩起前胸,提着裙裾款款离开包厢,众人尾随而出,除了冷漠站立的沙小弦,周围环境恢复了温润。白寒仍然懒散地摊靠在沙发上,双臂搭在靠背,笑得恬淡:“美人沙小弦一去不复返啊,现在的你喜欢我叫你什么?预示着美女身份的小弦,还是一心想做男人的警司沙展?” 沙小弦不置可否,冷冷吐出几个字:“开除小皮,让他回去。” “原来是为了他。”白寒漂亮的单眼皮阖下来,遮住了眼里怨恨的光,“我说你怎么想着主动来这里。”看见眼前冷美人丢下吩咐转身就走,又阴冷地笑了起来,“没那么简单,宝贝。” 沙小弦转身,一阵风冲上前,右手握拳击向白寒面颊,白寒早有准备,笑着躲过,沙小弦就是等他偏头,趁着那张白皙的脸偏过左边,手掌抵下抓住衬衣领,左肘行云流水狠狠撞了过去。 动作干净利落,一击必中。 白寒堪比书生俊秀的脸红了一片,他闷哼一声,嘴里低笑,两掌趁机抓住小弦的下肢,分开,发蛮力将她拖到了膝盖上。沙小弦眼神更冷,不发一语,两肘左右拐起,劈头盖脸开合分击。 白寒不愿松开手,低头躲在她胸前,一直笑:“好了好了,别打脸。”沙小弦弓起手臂,最后向他后背狠狠一击:“放了小皮。” 白寒吃痛,拦腰将小弦抱紧,提起所有力气,将她掀在沙发上,整个身子压了过去:“还是像豹子一样难驯服。”紧紧压住她令人生怖的手臂,对准她冷厉狠绝的眼睛,嘴唇亲了上去:“我一直在等你,宝贝。” 眼珠焕发清亮光彩,深处颤动不假。 沙小弦面如寒冰,冷冷弓腿撞击要害,白寒翻倒在地,她扯过他的身子,拖上沙发,扬起手。“再动手我就杀了小皮!”白寒冷笑,扯下她停顿的手腕,抓在手里,“你以前当警察管我这片,又不是不知道规矩,漂白一个小弟,得送上一颗人头祭。” 北部朝阳区有暗语:想洗手不做,必须先做一桩案子,确保隐退的人不向警察告密。 沙小弦挣开手,冷漠朝门外走。白寒知道她已经想放弃,脱口说了一句:“要小皮走也可以,你来接他的位子——”顿了顿,低声强调,“留在我身边。” 沙小弦停住了脚步,背光站着,没有转身。 白寒慢慢地走过去,对上那对古井无波的瞳仁,说得十足肯定:“阿澈已经死了,这次该选我了,小弦。” 七年前,天才少女沙小弦走出警校,来到白寒所在辖区做了一名扫黑队队员,两人交手大小数十次,均是白寒不敌小弦身手,铩羽败北,他对她印象非常深刻。 最狠的印象是在审讯室。 白寒知道,队里明文规定不能套口供和刑虐,以他不大不小的身份,警厅的人还不敢拿他怎么样。 可是他碰上了异类。穿着苹果绿T恤、牛仔裤的女孩给他一种未经世面的错觉,她夹住他的脑袋,不断在他瞳仁前划动一根根火柴,晕黄的明火导致他得了干眼症;她拿着厚厚的抱枕格挡,戴上手套把他肋骨全部打断了…… 当然,先前两人不识、抓人被揍,她也是一声不吭的。 彼时白寒还未统领北部,他的好友阿澈先一步找到沙小弦,做了她的男朋友。后来又发生运钞车里的赃款被焚烧干净、阿澈在爆炸的车里丧命的事情,断送了沙小弦升职的机会,也迫使她在沙岛服刑七年。 白寒知道堂兄杨散的心事。杨散从来不出绯闻,他却不紧不慢地在声色场合玩乐,捧场子,一晃过了七年。七年来,他和杨散都不可能去探望沙小弦,因为阿澈的事情隔在两人面前。 但是他没想到沙小弦变化会这么大。 以前的小弦是什么样子的呢?白寒记忆犹新。 圆圆的白皙的脸,一笑就有两个小酒窝,看起来特别伶俐活泼,但是她脾气火辣,一言不合时,往往出其不意地袭击人,他的手脚都被她打断过。她爱披着一头短直发,清汤挂面垂在耳边,随着她腾跃的身影,亮丽地划出一道弧线。 那是无所畏惧的沙小弦,初生牛犊,勇往直前。她不准别人喊她娇娇女,一致要求更换成男人名字,叫沙展。 两种矛盾的气质混合在她身体里,少女的娇柔和男人的狠厉。再加上毫无瑕疵的脸,这一切都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那么,现在的沙小弦呢? 沙小弦闭着嘴,沉默地坐在沙发那头,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藉着朦胧柔淡的光芒,她的侧脸线条俊秀流畅,带有一种无法雕琢的冷漠美感。 穿着七年前和阿澈同一款的名牌衫子,怀旧、想念。白寒认出这件衣服,烦躁地挥挥手,退下了给他上药的美女。 “你现在最缺什么?”他摸出烟点燃。 “钱。” 白寒拿住烟,顿住:“要钱做什么?” 沙小弦不说话。简单就读私立英朗,需要大量学费。简苍走了,这个任务她自动承担。 但是没必要对外人明说。 白寒走到她跟前,看着淡色光晕里的人影,低下身:“缺多少?我给你。” “两百万。” 钱不多,依照北区现在的消费水平,这个数字却是普通家庭难以企及的天价。白寒见沙小弦没反应,饶有兴趣地俯视:“做我的女人,我给你三百万。” 沙小弦抬起眼睛,冷漠直视:“我是男人。” 白寒低笑起来:“男人也行,今晚就陪我上床。” “一晚两百?” 白寒讥笑,墨黑的眼睛眯在一起:“你以为你是环球小姐?” 沙小弦抿唇,眼神敏锐。 白寒伸手摸向她的脸,笑:“睡足一个月。” 沙小弦劈开他的手,想都不想:“好。” 白寒却眼睛一冷,脸上勃然变色,拉起小弦的衣领:“给你钱你就睡?不管对方是哪个男人?” 沙小弦冷冷地再掀眼皮,沙哑着说:“放手。”气质有如王者,突然变得凛然不可侵犯。白寒一直望到她黑森森的眼底,恍然有神,没有动。 沙小弦先耐心地等了两秒。 上身靠坐不动,她右长腿猛然抬起,凌空侧劈,姿势过后,白寒被击中了后腿背,痛得他微微一屈。 “滚。”她清楚地说。 白寒没有滚,吩咐手下给他看好人,走了出去。阿信一直带着审疑的态度打量沙小弦,白寒把他叫到一边,冷脸说:“她要一份工作,给她打点好一切。” 阿信拿不准比自己还小的公子哥意思:“白少想怎样安排?” 白寒叼着烟,眉目淡淡皱起:“她什么都会,你给安排个轻松点的,不要让别人发现她有案底。”回头又叮嘱一次:“我先去监控室,等会叫小皮来一趟,带她去别的房间休息。”拿出卡刷开专属电梯,按下密码,一路来到一个隐蔽的套间。 盈盈穿着浅蓝衣裙,美得像纯净无辜的小花鹿,蜷起双腿,靠在沙发里。 白寒走了过去,坐在她对面:“刚才那个包厢的录像,看清楚了?”顶级VIP场所,他昨天才安装的针孔摄影,特地叫了美女来香艳示范,没想到半途沙小弦冲了进来。 盈盈一双美目落在他脸上,咬唇:“白少很喜欢那个……小姐?” 白寒下意识地摸摸脸。 下手真他妈的狠。他心底冷笑:每次见面总是被揍,都成习惯了,不知是她变态还是我变态。嘴里说:“盈盈,做好该做的事,你别多心,在外面我少不了逢场作戏。” 盈盈低下头,眼底已有泪痕闪烁,蒲扇般的眼睫轻扫下去,楚楚动人。白寒走上前,右掌包握她尖尖下巴,手指沿边缘细细抚摸她吹弹可破的肌肤:“那个包厢你以后用的着。乖,多想想完成任务后得到的钱,足够你买下整座城。” 盈盈抖动睫毛,姗姗可怜:“白少,事成后我不要钱,我想,我想……留在你身边。” 白寒笑了起来:“嗯,当白寒的压寨夫人。”语声一抬,冰凉了些,“知道怎么做了?” 盈盈拉住他的手,靠在脸上:“顾先生安排我见凌小姐,取得她的好感,让她把我介绍给她父亲,凌老爷子最喜欢脸小眼大的女孩子,我要博得他的欢心,想办法在这里拿到他和我亲热的录像带……” “表现得要自然,能做就做。” 盈盈再咬唇:“嗯。” “顾先生这个月为你铺好了路,打算扶植你当上凌小夫人,你既然选择了我,就要多争气——”白寒低下头,亲吻在盈盈鲜艳欲滴的红唇上,摩挲,“宝贝好好睡一觉,打扮得乖巧一点,明早进天成。” 问过小皮沙小弦的事情、安抚盈盈睡在顶楼私人休息室,白寒走出卧室,坐在外面沙发上抽烟。 计划在一步步推进,丝毫不能出现马虎和破绽,相应地,他也知道顾翊那边做出的努力。 顾翊几次答应凌艺雅的邀请,巧妙地提到了懂古董的“盈盈小姐”,已成功地引起凌艺雅注意,因为能让顾翊记住的女人名字很少,平时在外人面前,他甚至都隐瞒了“冷双成”三个字。 白寒掐了烟,想到最后,还是拨通了杨散的私人专线,没人接。转拨杨宅,照看祖宅的老管家忧心忡忡:“白少爷,杨先生早上回来进了视听室,再也没出来。” 白寒有些吃惊。 听说杨家视听室占了整坪顶楼,内配进口豪华设备,里面布置得像艺术长廊,而且视野空间都开阔,里面所有东西都是杨散一手准备的,他不准任何人进去。 “杨先生没去公司?” “今天没去。” 白寒还在慢慢推究,老管家又说:“今天白家叔父们打来电话,他也没接。” “那梆老家伙又想干什么?” “说是杨先生现在名声大,想推选他竞选北区政府要员……” “财务司长?” “是的。” 白寒笑了起来:“原来想撬走凌志云的不止我一个。堂哥今年才三十六,能坐稳这把椅子?” “叔父说要动用上一辈的关系,花钱打点一些……” 和当年把他顶到江湖老大位子差不多,白寒咂咂舌,笑:“这些老家伙真会打算盘……你帮我喊下杨先生,就说我打来的,看他接不接。” 白寒把手机搁下,又不紧不慢地吸了根烟,过了这么久,杨散才把通话切进视听室,传过来一些低微的喝彩。 “什么事?”杨散声音低沉,带些沙哑的磁性。 白寒移向沙发背:“你在看体育节目?” “黄金联赛。” 田径类,沙小弦的最爱。白寒渐渐有了眉目,不动声色:“怎么想到看这个?” 那边长久地沉寂,然后才说:“我早上见过沙小弦,她已经不认得我了。” 白寒握紧了手机:“怎么可能,你脸上轮廓有阿澈的影子……”突然想到这就是杨散最大的忌讳,马上住嘴。 “我恐怕她连阿澈都不记得了。”杨散的嗓音更显嘶哑,带着压抑的颤抖,“前几天在海滨路碰到她晨练,忍到今天才去她打工的地方,你没看到她站在阳光下那个样子……”突然喀地一下,没了声音。 真正要吐露的消息还没说出口。 白寒颓然一靠,仰躺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阳光下的背影,他能想象。刚才在包厢她转过身时,竹竿似的背影突兀地杵在蓝紫光线里,他突然发现,她的双脊凸出,背部已经深深地凹陷进去,瘦得没有人形。 (上卷完) ——·——·——·——·—— 在这里,先给大家致歉,造成大家追文的麻烦。大家如果喜欢故事,请挪步新坑,链接如下: 爱早已离开(下) 麻烦大家了,鞠躬谢谢,从明天起在新坑黏贴新章节,如果喜欢,能不能顺手收藏下文章?谢谢了。 萧政 一楼大厅的灯光璀璨,流光艳影的琉璃灯具熠熠生光,李离的房里漆黑一片,她已经睡着了。在这个欧式复合别墅的二楼,萧从影的房间里灯光依然亮着,今晚可能注定让他失眠。 他沉默地坐在意大利沙发里,一根接一根地猛抽着烟,往往吸了几口,又烦躁地丢在昂贵地毯上,根本无意识他在做什么,但是他知道,今晚,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上周六,在夜间那场珠宝展的宴席上,他碰到了萧政,他的哥哥。 哥哥一身黑色亚麻休闲款式的西服,将他的身形衬得俊逸非凡,他沉默地坐着,什么都不做,眼睛看着前面的空气,不知道在想什么,而且,身边没有任何女伴。 他当时轻拍了下挽着自己臂腕的名模JUJU的手,JUJU马上会意,带着一身珠光宝气摇曳生姿地走了,他缓缓地边和旁人点头致意边接近萧政的角落。 他递过一杯香槟,萧政抬眼看了一下是他,就接过一饮而尽,杯子抛下。萧从影静静地看着他,发现他又瘦了不少,上次只是身形有些清减,而这次,消瘦的脸颊,垂至耳边的碎发,完整地道出了它们的主人近日的状态——颓废低靡。 “怎么样了?” “一直如此。” “怎么这样烦躁?”是的,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把酒杯都丢了,这哪里是赫赫有名的商界少主萧政的形象。 萧政抬起头,他的眼睛深幽绯红,象个望不见底的走道,低沉、空洞。 “因为按照时间来推算,简苍快要死了。” “……” 萧从影听到简苍这个名字,也沉默了。他和萧政自幼分开闯荡,对他的家务事也仅仅有所耳闻,萧政和自己的八卦新闻从来不断,但两人却极有默契地避免各自妻子暴光,就他自己本人来说,他当时娶妻只是有财产目的,感觉到自己妻子根本就是个摆设,而且和自己这个纸醉金迷的世界不一样,上不了台面,而萧政的原因如何,他却是不得知了。 “打算怎么办?”萧从影打破了沉默,他不愿意萧政这样茫然地活着,就他看来,结果往往比过程更重要。 “我们换个安静的地方吧。” 萧政长身而起,率先旁若无人地走了出去,萧从影跟在他身后,一边代他向周围宾客致以歉意的点头,一边紧紧地朝门口移动。 “皇朝”俱乐部是萧政旗下的顶尖级消费场所,一晚的消费可以高达3000美元,一进入皇朝,扑面而来的金碧辉煌之气让人睁不开眼,整个俱乐部的装潢就象是复古的皇朝宫殿。 萧政拿出卡,刷了下特定电梯门锁,直接带萧从影上顶楼。 电梯里很沉闷,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一进顶楼的VIP房间,萧从影居然发现自己置身于星光璀璨的流影之中,定睛一看,原来是透明玻璃宫殿圆顶,映照着星星月光,流淌着梦幻迷离的色彩,他心里暗暗喝了一声彩。 “这幢建筑是简苍偶然的一次在电脑上绘制的模型,至今给我带来了源源不断的收入。” 萧政象个帝王般的落座在主座沙发上,似乎看穿了萧从影心理,慵懒低沉地说着。 “到底怎么了。”萧从影直接问出心里想的内容。 萧政沉默了好久。 “最初她出现在你面前的次数,你可能会不在意;当你记起什么打电话的时候,她会渐渐地不接你电话;等到你想见她的时候,发现她并不在家里;最后你去找她,才猛然警觉不知去向。”萧政看着萧从影,用一种很冷静很平稳的口气述说着,似乎所讲的和他本人无关,“如果你不打算爱上一个女人,记得至少善待她;如果不想善待她,记得至少和她没什么联系;如果凑巧你冷落过她,还是个被你抛弃的女人,记得——” 萧政的眼睛很混沌冷淡,他直直地望进萧从影的瞳仁里,声音清晰:“千万不要爱上她。” 萧从影看着哥哥,很惊讶地动都没动。 “我当初花了巨额金钱打通关节暗箱操作,迫使简苍签署了那份不平等的离婚协议,使她净身出户,才花了短短一周的时间。现在我想再见她一面,却必须每月飞到美国俄亥俄州拿到当地政府的特殊申请令,法令要求她出来见我一次,这就是她身为律师的软肋。想当初抛弃她只不过仓促一周,现在想再见她一面却难如登天,这也是我的报应。” “我找了她整整两年,国内国外,亚洲美州,只要是能想到的任何她可能会在的地方都看不到她,最后才发现原来她是得了癌症,昏迷了两年后才清醒。我要求见她,她根据离婚协议上的法令,完美地避开了我。” “最后一次,她愿意来见我时,我记得是在八月,那时候她全身包裹着厚厚的大衣,象个婴儿坐在公园里长椅上,不看我也不说话。我靠近她拥抱着她,感觉她轻得象片云,风一吹就会飘走。过了一会儿,她起身礼貌地要求离开,我这才知道,原来她眼睛也瞎了,在我一直逗她开口说话的这个小时里,她居然心里一直默默地数着数字,数了3600下,就转身离开。” 萧从影震惊地看着萧政,这是他这30年来听到的最令人震动的故事。 萧政很疲惫地靠在沙发背部上,头稍稍后仰,闭上了干涩的眼睛。 “我通过她那时的投保经纪人,名字叫冷双成的女子口中得知,简苍的生命在10月底就会终止,现在是10月23日晚上11点50,我甚至不知道此刻的她是否已经死了。” “我今晚说了很多话,很累了,你走吧。” 萧政颓废地靠在沙发里,眼睛紧紧地闭着。 萧从影能听出萧政口中的疲倦与冷漠,以及简苍对萧政的抗拒冷淡。 “她在哪个医院?” “蓝天。”萧政似乎疲劳得连话都不愿意多说,摆摆手就算是送萧从影离开。 约见 在随后的日子里,可以说是让萧从影震撼了几次:他去蓝天的特护病房,在绿苑的的明净玻璃窗外,他看到了李其,也就是他法定名义上的妻子。 李其似乎也看到了他,她当时正在巡房问候病人,仅仅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和蔼地和老人们说些什么。 萧从影心中长久以来的一个疑惑那天终于揭开,原来在几个月之前,他在高速上正载着当红影星露露小姐时候,大小姐突然发嗲,去抢方向盘弄得出了车祸,两人双双被送到玛格丽特医院救治,他当时并不知道人们口中的玛格丽特医院就是后来这所被兼并的医院,蓝天医行。他在迷糊之间,只听到一个镇定的女声一直指挥别人递器械,从鬼门关上抢救下他们两人。 当时巡视的主治医生他感觉身影似乎哪里见过,只是她戴了厚实的口罩,露露又一直缠着他哭泣,那名医生仔细地分别替他们检查血脉,那凉凉的指尖压在人手腕上,让人无比清凉。她看到露露的胡搅蛮缠,只是微微笑着。萧从影看了一眼她的牌证:李离。 直到现在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他才突然清醒:什么李离,原来是他一直喊错了名字的老婆!这三年来,他经常一连几月不回家,根本不知道老婆在干什么,忘记了她长得什么样子,在初次见面那次,他听错了别人喊她的名字,便一直叫她李其,开始三次她还辩解,到最后看见他的漠不关心,于是也就沉默了。 他加快了步伐离开了那个走廊,可能自己的良心还未被泯灭,他自嘲地想着,在这个救了他性命的故地,他还真是不好意思去面对她。 萧政在重病症区的加护病房外,透过玻璃,看到了简苍。她干缩得象个木偶,静静地躺在点滴床上,身上插满的透明管子和仪器连在一起,似乎咕咚咕咚地滚着声音。她全身上下看不出一点的动静,只有床头的心电图还表示她是活着的。 萧政象个呆呆的孩子,仿佛做错了事遭到家长的打骂,呆呆地站在那里,一直没有动。 萧从影从电梯里出来时,就赫然看到了萧政这副模样。他走上前去看窗户里的人,也不禁大吃一惊。原来生命枯竭的时候,就是这种干渴的河床一般,了无生意。 可是萧政却睁大了眼睛,贪婪地看着这个即将消逝的生命。他的眼里布满红丝,混沌不清。 “你站在这里几天了?”萧从影注意到他的眼睛。 萧政置若罔闻,眼睛一眨不眨。 萧从影转身面对着哥哥身后的手下,在椅子上很疲倦地靠着两名年轻人,均是黑色西服,出凡的外表,在看到萧从影的探询目光时,马上得体地恭敬站立,垂手沉默着。 “你们少爷站这里几天了?” “16天。” “……”萧从影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前面的身影,“为什么不让他走开?” 左边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面有难色:“老管家现在都没办法让少爷离开这里一步。” 萧从影垂下了眼睛。老管家是从英国伦敦老宅直接请回来的,地位不亚于他们的父亲,甚至比父亲还要受到他们尊敬,他的话大哥都不听,现在没人能使大哥清醒。 上周六能在宴席上碰到萧政,其实也不算是奇迹,他从下人们口中得知,是老管家亲自来医院把大哥敲昏,打上点滴让他休息一天,大哥醒过来时,象个发疯的野兽拖着针头就朝外冲,见谁阻挡就踢翻谁(外加撕咬)。还是父亲的越洋电话震住了他:再这样不顾及萧家产业下的生意,他就亲自来扯掉简苍的呼吸管子。 于是晚上萧政便出现在自家珠宝展的宴会上,疲倦,低靡,对一切毫不在意。 萧从影由于是庶出,根本不回萧家府宅,丝毫不了解萧政和简苍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对于他们的事情,也只是周六出席宴会时偶然听听下人们嚼嚼舌根子,仅此而已。更何况,他根本不知道简苍是何模样,再看到萧政现在这个状况,才让他一次又一次的吃惊。 这些究竟是什么呢?难道是所谓的爱情吗?是他那个传说中冷酷商神的爱吗?萧从影转过身,继续对着萧政看着。 “别再有那些愚蠢的念头。”萧政很从容地开了口。 “什么念头?” “打昏我的想法。” “……” “我时间不够了。” “不够了?什么意思?”萧从影蓦地惊讶问着旁边不发一语的男人,可惜他紧紧地抿上了嘴唇。 “说清楚!”萧从影的手已经提上了萧政的衣领,萧政仍扭头看着窗户,冷冷地说:“不要吵醒了她。” 萧从影动了动嘴唇,最终没发出任何声音,转身,步入电梯,按下了3号键。 电梯门缓缓关起,在尚有缝隙的一刹那,看到的还是那抹黑色的身影,动也没动。 萧从影走在长长的过道上,脚步不急不缓,眼神飘散在前方,若有所思的样子。他觉得今天给他的震撼已经不少了,正在慢慢地琢磨这些以前他那个世界不会发生的事情。 后面响起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他仍然不紧不慢地走着。 “李医生,4号病床的病人颅腔内淤血造成他目前短暂性休克……”一个年轻的男声着急地说着。 “还有别幢特加病房的那个老议员点名要你去会诊……”插进一个好听的女声。 “都知道了。”一个平稳的语声响起,听了让人莫名心安。 “还有……”三个白色医褂的医生从身旁飘过,留下一阵特有的药香。走在稍后的那位,扎着一个马尾,轻轻地一漾一漾的。 萧从影看着那个背影,从他身旁径直而过的背影,前面两名医生还时不时回头对她交代些什么,她只是沉默地点头。 “李其……”他脱口而出。 那道背影直接朝前走,似乎没有听到什么,在玻璃门前稍稍停下一秒。门开了,她走了进去,径直前行,留下一个匆忙而坚毅的后影。 萧从影直接左拐,下楼,离蓝天越来越远。 贵宾候车区,一辆加长的劳斯莱斯悄无声息地滑停在萧从影面前。一名黑色西服白色手套的年轻人在他面前一躬身:“二少爷。” 他淡淡地一点头,上车,说了句:“回公司。”轿车急速划个优美的弧线,扬长而去。 萧从影从公司出来后,又去了蒂娜夜总会。他和往常一样点了特制的调酒轻轻地抿着。这个VIP包厢里有股淡雅的清香,今天他屏退了左右,单独坐着。大约喝完酒,过了半小时,起身离开,破天荒地第一次12点以前回家,回到他结婚后的家。 家里很安静,只有灯具发出明亮又不失柔和的光芒。 他在主厅里坐了一会,很寂静,窒息得让人发慌。 “明婶!”他叫着家里唯一的一个晚上看家的仆人。 腿脚利索的阿姨马上出现在他面前。 “太太呢?” “……”明婶还真一时想不起来太太是谁的称呼。 “李其呢?”萧从影声音里已经有一层薄薄的怒气。 “少爷,李其是谁?”明婶陪着小心紧张地问。 萧从影沉默了下。过了会儿说:“就是李离。” “阿离啊!我不知道啊。” 萧从影沉默地坐着,可能由于背光,长长的睫毛垂下来,落成了一片阴影。 “她一般什么时候回?” “少爷,阿离一般不回这里啊。” 萧从影猛然盯着明婶看了一眼,明婶吓了一跳,觉得萧从影怪怪的,安全起见,她马上补充道:“阿离很少来这里,一般少爷回来之后好久她才来,也有的时候我睡着了,她回来我可能不知道。” 那就是12点以后还没回了。萧从影默默地想,难怪我一次也没碰到过她,她居然不回家。 “李离一周回来几次?”萧从影特别强调了“回来”二字。 “两次吧。”明婶这次听懂了,马上回答,尽管数字有些不确定。 “你去休息吧。”萧从影淡淡地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卧室。他靠着窗户默默地抽烟,透过落地窗帘,可以看见大门之外街道上薄薄的灯光。 他觉得世事真是讽刺,萧政现在为了简苍,他所抛弃的女人方寸大乱;自己冷落疏远的“下堂妻”(其实离婚协议还没生效)居然是个杏林高手,还救过他的一次性命,而自己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今天去了医院有好多疑问想问问李离,是个连仆人都没意识到是他妻子的人。真是讽刺,他嘴唇冷冷地掀了个弧度,掐灭了烟,走进了浴室。 时钟指示到了星期一1点,而大门外依然没有任何人的踪影。李离没有回家。 萧从影一连三晚回到昭明山的别墅里,开始在家里休息,对于突然归家,不在外过夜的少爷的举动,明婶从不多话。 萧从影觉得别墅里很安静,象个空房子。他处理好公文,信步走下楼,倒了杯白兰地,看见纯净的高脚杯边缘,和着柔和迤俪的落地灯光,闪着一圈涟漪似的的光晕。 他想了想,放下酒杯,直接走入一楼顶端的一间房屋里。 房间里漆黑一片,他伸手在墙壁上摸索了下,按下了开关。 瞬时的光芒充满了这间小屋。 萧从影发现这个房间真是很小很有立体感,大有朗格理工学院大学宿舍的风格。房间内三面墙壁上贴满世界各地的风景照,下面配有文字解说。唯一一面洁白的墙壁前,密密地站了一排书架,抽下几本书一看,分类很清楚:左边的是医学书籍,右边的是地理刊物。 房间里还有一个小办公桌,一张单人床,都很整洁干净,没有多余的家具。 这象一个女人的房间吗?萧从影不由的抿了抿嘴唇,对于满屋的地理信息感到无比惊奇,他走到桌前的备忘录前,翻找了一下,记下了2个号码,开始拨打第一个手机号码。 电话里响起了单调的“嘟——嘟”声,过了很久也没人接听。 萧从影不置可否地按下了第二通电话。过了会,一个悦耳欢快的女声回应:“你好,这里是李离医生办公室。” “我找李离。” “……”那边顿了下马上又接着说,“请稍等。” 原来不是她的声音,萧从影这边的思绪还没整理好,只听见那边一群叽叽喳喳的女声从搁置的电话中传了过来。 “好好听的声音哦!” “找谁啊?” “对了,找离医生的,CiCi你传一下嘛!” “谁找她啊?是谢美男吗?” “不是院长家的公子啦!是另外一个声音。” …… 萧从影揉了揉太阳穴。 还好没过多久,就听见一个低缓的声音在说话:“你好,让你久等了。” “……”乍听到那低低的声音,萧从影呆立了会。 “请问你还在吗?” “我是萧从影。” “萧先生有哪里不舒服吗?”完全是公式化的礼貌的询问,估计她没意识到“萧从影”这个名字是谁。 “我是你老公,萧从影。” 那边马上没了声音。 “明天中午十二点,嘉年华大酒店门口见,我找你谈点事情。” “不行。”这回李离的回答很迅速。 “……”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里。” “……” “蓝天医院你知道吗?” “你上班的地方。” “那麻烦你来我们这边的‘小竹’快餐厅吧。” “……” “而且我中午只有一小时午饭时间。” “好!”萧从影果断地切断了电话。既然能当面问清楚,在哪里遇见她都是一样,他当时这样想。 受挫 星期三中午,萧从影开车行驶在皇后大道上,一边陷入了沉思。上周他去蓝天医行看一下简苍的时候,他的手下马上去帮他弄了一份资料: 李离,26岁,英国科斯坦医学院肄业,玛格丽特神经内科专家,即现蓝天医行主治医生,其稳健扎实的专业功底受到医学界一致好评。 简苍,25岁,律师。原娱乐珠宝大亨萧政之妻,现已离异,脑瘤恶化突变成晚期,目前在蓝天医行就治。 几个月前的那场车祸,她知道和我一起的女人是谁,意味着什么,她不说;现在简苍躺在手术台上,由她操刀救治,她明明知道我和萧政的关系,但她选择沉默;简苍已经病入膏肓,提捐献一个健康的肾脏给别人,她既不阻拦也不声张,还是不说,她到底想干什么? 萧从影真的很好奇,他知道李离不是装聋作傻的人,他能如此肯定,是因为他了解,即使他跟李离结了婚,对她忽视冷漠,三年前的李离,是绝对爱他的。 “小竹快餐厅”和旁边琳琅满目的豪华建筑相比,显得朴素温馨,因为它有家的味道。小店里流淌着悦耳的音乐,似涓涓溪流般绵长,细耳倾听,是一管悠长幽远的笛声。 萧从影气宇轩昂地走了进来,扫视一眼,很快就找到了想见的人。 李离左手握拳支颊,脸朝右方微微凝视,在侧耳聆听音乐。 萧从影抿着嘴走上前,拉开椅子,坐在她的对面。 李离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等到一曲终了,才回神看着对面的人,发现对方仅是沉着俊容,冷漠地看着她时,不得不放下手,正襟危坐,看着他的眼睛:“你找我有事?” “这是什么曲子?” “长相守。” 萧从影撇了下嘴。李离不懂他这个动作,自顾自地说:“有两种乐器混音而成。”心里想,这个骄傲得象英国王储的男人,估计是不屑听平民音乐的。 “萧先生吃过饭了吗?”李离决定不和他打太极了,爽快地真奔她的主题。 “你叫我什么?”兀地,对面的男人截住她的尾音,微眯了眼睛,狭长的双目隐匿着风云涌动。 谁知李离根本就不看他,朝内台大喊:“阿满,我的炒饭。” 应声而出一位斯文俊秀的男子,托着一碟炒饭和一碗清淡的蔬菜汤,他微笑着放在李离面前,将一双碧绿的竹箸摆放在她的左手边,又体贴地为她放好一个小瓷汤匙在餐具上。 李离看着食指大动,眼前的红、绿、白三色炒饭冒着袅袅的热气,发出淡淡的清香,不禁脸上露出真诚的微笑:“谢谢阿满。”低头猛吃了一口,忽然又象想起了什么,对着他说:“麻烦你给这位先生看一下菜单。” “我不吃这里的食物。”萧从影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冷淡而缓慢地开口。 李离的笑容还没来得及盛开就已暗淡下去,倒是旁边的阿满,脸上的微笑不减。她沉默地低了下头,继而有些寂寥地看了下阿满:“不好意思。” “没关系,你们慢聊。”他微笑地点点头,转身离开。 李离安静地放下竹箸,身子往后微微坐直,凝视着萧从影的面容,语气象远去的风,很平淡:“萧先生想谈些什么?” “你为什么那次见到我却装作不认识我?” “哪次?” “三个月前的凤凰高速车祸。” “……” 萧从影紧紧地盯住李离沉默的脸,看到的是一片白雾似的冷淡。“你知道萧政和我的关系,你知道简苍是谁,为什么从没听你说过她的病况?” 萧从影看到李离慢慢地笑了,先是面容如破碎的冰河世纪,渐渐地露出水纹,再牵扯到她的嘴角,露出浅浅的两道涟漪——只是眼里依然是一片浮冰。 “有必要么?”她清晰地说。 这句话不啻于是个耳光。 萧从影控制好他的情绪,脸上没露出一丝端倪,冰冷不变。只是那个刺眼的笑容,那句清晰的回答,象是一枚坚硬的指甲,掐着心底的那抹薄纸,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印子。 李离迅速地终了这个讽刺的笑容,低下头默默地吃起饭来。 萧从影估计是第一次遭到女士的如此冷落和对待,半天没有作声。 “李离,你为什么当初向我求婚?”萧从影的面容沉着,语气也没一点慌张,他直视着对面的女子。 “因为我喜欢你。”好象吃了好久,也考虑了好久,她才抽空回答了一句。 “为什么?” 李离侧头想了一会,放下竹箸,也盯着萧从影的眼睛,认真地说:“当时我以为你仅仅是个出席国内外服装发布会的模特,年轻,见多识广。” “我是不是模特对你很重要吗?”他追问。 李离点点头:“我想你可能去过很多地方……” 原来如此。她是想找一个走南闯北的民风专家,萧从影马上联想起她房间里的那些风景画,有些了解她这个奇怪的想法了,不知怎的,心里有些怪异的感觉。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一个探险家呢?” “可是我当时只遇见你啊!”李离漫不经心地接着他的话,“我当时只喜欢你。” 萧从影多多少少有些吃惊,面前的女子淡漠地说着以前的心事,可眼中的那抹坚毅让人不容质疑。他不禁回想到以前的种种,这才感觉到李离所说的,有可能是真心话。 想想当初李离无论风吹雨淋,都雷打不动地晚上七点去他曾经客串走秀的公司门口等他,无任何联系方式,用最笨最原始的守株待兔的方法,仅仅是为了见他一面。有时候听到保安说,她经常等到深夜才惆怅地离开。 等到好不容易见了面,又局促地不说话,只是偷偷看他,然后对者空气咧着嘴傻笑,让当时看惯莺莺燕燕,灯红酒绿的他感到,这个高个的扎着马尾的女生,真是一块活宝。 抱着戏谑的心理,答应了她的请求,一个月约见她几次,吃吃饭,看看电影,开始了和她正式的交往。从此萧从影的生活总是充满了不期然,李离从不缠他,问他事情,有时候让萧从影觉得,她安静得不存在。 只要萧从影开口,哪怕是欺骗她,她从来都是百依百顺,甚至来见他的几次,还带来了礼物:一方手帕,一个钱包,一张卡片,最吃惊地是,还带过一束鲜花。 萧从影总是不冷不淡的,当面收下她的礼物,回去后就处理掉了。终于过了两个月零一周,他感觉到烦躁,准备用一条铂金镶钻腕表结束这惯例中的交往时,李离当晚带来好大一束鲜花,拉他去明珠广场,当着世纪的钟声和烟火,向他求婚。 很显然地,萧从影非常厌恶地丢下花,断然地转身离去,临走前还冷冷地说了句“白痴”。在他当时看来,李离的行为愚蠢得不行,玩玩可以,把他的无所谓当成是默许的纵容,那是大错特错了。 可是远在英国的老爷子找到了他,要求他娶李离,也不知道李离当中是否用了什么手段,他考虑了下,有财产合法继承人这么诱人的条件牺牲下婚姻又何妨,于是他和李离去办了手续,当时什么都没做,就是拿了个结婚证明并且把她带到英国,让老爷子验收。 从此,他越来越厌恶她,疏远她,希望她知难而退,灭了老爷子的美梦。 萧从影回过神看了下李离,她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往事历历在目,只是对面的人的心好象变了。他猛然想起一个问题:记得初次带李离去见老爷子之后,回来后她就渐渐地越来越沉默了。 “唯一带你去的英国那次,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他觉得今天要把所有的事情弄清楚,尤其是她带给他的震撼之后。 “你真的想知道?”李离脸上浮起一个苦笑。 萧从影抿了下嘴唇:“请。” “萧老先生单独见过我一次,对我说你的花名在外,如其找些来历不明的女人,还不如遂了我的心意。萧家是个望族,希望接纳了我是个不错的决定。” “……”萧从影听到这个消息,也沉默了,对于自己父亲的颐指气使,他向来有所耳闻。 “你真的爱过我吗?” 李离看进萧从影的眼里,那里面如百慕大三角洲的天空,隐晦沉迷。她微微笑了下:“不爱你怎么会恬不知耻地向男人求婚,不爱你怎么会风吹雨淋地等你,不爱你怎么会每次见了你紧张得出不了声音。” 可是你现在见了我漫不经心,可是你现在见了我神游太虚,可是你现在见了我如同空气。这些话萧从影都无法说出,嘴里的苦涩强咽下,在肚子里荡肠回气地难受。 萧从影如溺水的人般,脸色苍白地拉开椅子,淡淡说了句:“慢用。”就转身决然离去。李离从盘子里抬起头,看到了一个淡漠远去的背影。她摸出手帕擦了下嘴,把盘子带到内台。祁满看着她,露出了好看的微笑:“那位先生是你什么人?” “我的债主!” “会有这么好看的债主吗?” “……”好看和放债有什么关系,李离有些没转过弯。 “别想了,不过那位先生离开的时候脸色很不好。” 祁满的眼睛渐渐浮起了一层雾,让人看得迷离。李离觉得象飘渺的山峰,她迅速地闪了一眼,对他摆摆手:“上班去了。” 祁满的眼睛充满了笑意,他目送着她离开。 遗书 李离默默地走在医院的走廊上,低着头慢慢考虑着心事。刚才尽管她极力躲闪,看来萧从影还没有想起那个结婚第二周就给她的离婚协议,记得当时他说这个协议只要她签了字,随时生效。其实,拖了这么多年,她觉得萧从影已经很有君子风度了,至少她有个避雨落脚的场所,至少他每月准时打卡补贴家用开支。 李离走到办公室里坐下,出神地看着摩沙杯子,发了会呆。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凉凉的口感蜿蜒而下,她沉默地拉开了抽屉。 里面躺着两封封起的信笺,内容她一清二楚,因为是简苍清醒时候口述的,准确的说,这些就是她的遗嘱。信笺上有两个人的名字:沙小弦,冷双成。 沙小弦她听她讲到过,是个个性秉异的人,目前在沙岛监狱里服役,还有2年才能出来,如果告诉这人简苍的讯息,铁定会出大问题。只是冷双成又是谁呢?简苍彼时说话很吃力,满头冷汗的样子让她不忍直视,她只知道内容是劝告冷双成接受简苍提出的条件,恳请她怜悯同为女子的艰辛,同意签署捐肾手术协议。 当时李离听到这句不完整的话时,惊呆得笔尖力透纸张弄脏了手也浑然不觉。可是简苍一直努力地微笑,那模样让她至今想起来心里发酸。她努力地昂起头,不让泪水滑下。视线飘到窗外,层层叠叠的树影落在窗内,一片班驳陆离的绿色。树欲静止而风不息。 她看着这片在10月还显得苍翠的绿色,一直睁大了眼睛。外面的世界虽然不是绿意盎然,但也生机尚可,躺在病床上的简苍干涸得让她不忍也不敢去直接面对。她能继续留在这里,也不过是在等简苍而已。 “咕咚”一下,李离仰头喝下所剩的水,让心底到指尖都感觉到一片冰凉。她起身穿上工作服离开了办公室,时钟指向了一点,疲劳的工作又开始了。 刚打开玻璃门,没想到门边还懒懒地靠着一个人。 谢流双手插在休闲裤兜里,斜着身子依在雪白的墙壁上,对他身上的阿曼尼休闲外套丝毫不在意。他似乎什么都没看,眼睛直视着空气。 李离看着他优美线条的侧脸,轻轻带上门:“谢先生……” 谢流依然看着前面,语气淡淡的:“我爸说你打算辞职了。” “是的,辞呈已经交上去了。” “是离开这个城市吗?”他还是淡淡的问,象那天边的风,吹动了片片云彩,丝丝缕缕的飘渺。 “不知道……” 谢流沉默不语。李离还打算就此离开,象以前那样,谢流有时候打电话来和她聊几句无关痛痒的天气,医院,从来没有什么核心的话题。在临走时,她似乎听到有人急快地问了她一个问题:“中午那男人是谁?” “啊?”李离转过身,摸摸后脑袋,一时还真不知道有人说了什么。 “中午在小竹见你的男人,他是谁?”谢流从来没表现过如此专注的眼神,他紧紧地盯着李离的嘴唇,屏气等待着答案。 李离刚把手放下,又不自觉地去摸脑袋,这个问题一小时之内出现两次了,难道萧从影的出现这么大的轰动吗?看来还是要避开他比较好。 “额……关系有点复杂。” 谢流眼神一黯,沉默地看着李离。李离觉得怪怪的,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于是说了句“再见”准备走开。可是一向冷淡有礼的谢公子却抓住了她的手臂:“说清楚再走。” 李离真有点犯难了,她其实挺想弄清楚的,但是萧从影会默认吗?不过已经不重要了。她挥挥手,满不在乎地说:“炒了我鱿鱼的老公。” 什么意思…… 就在谢流咀嚼这句话的时候,李离轻易地一挣手,从他手中溜走。谢流呆呆地扬起自己的手掌,知道指缝间露掉了她了。一直以为她会这么专心地工作,把她放在身边,想起来时就来看看;现在她要走了,还有个外型出众的老公,让他不由得感到铺天而来的恐惧:原来不是他所能想象中的那么不在乎。 李离去了消毒室,助手CiCi帮她处理好了一切,她快速地翻阅着病历,对李离说:“阿离,你下午被安排了2个手术,特加病区的几个老爷子还希望你去诊治一下……” 李离默默地随着CiCi走入无菌手术室,开始了忙碌的医疗工作,她安慰着自己:不要紧,这样的日子马上就成为过去了。暗暗长吸一口气,抬头步伐坚定地朝里走去。 这样波澜不惊的日子过了几天,李离一样的繁忙一样的疲劳,有时候想起家里那柜书,晚上泡杯香茗静静地翻看几页风景,对她来说简直是种惬意的享受。为了它们,即使还晚还疲倦,仍孜孜不倦地赶回去一两次,路过夜间剧场时,还可以看看她喜欢的Angel海报,再一次领略来自心底的震撼魅力。 李离仍然这么平常的活着,却不知道萧从影那边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首先萧政要求他接手他目前的工作,他从一个享受型的世家公子马上就得投入严谨的工作中去,这才知道工作枯燥繁忙;再者和李离的两次见面,带给他的震惊着实不小,好象人又回到三年前那么烦躁的感觉中了,那么纷杂的情绪快得他无法看清,任它放在最隐蔽的角落里,不去理会。 中午的时候由于推不掉“享通”珠宝赵董的饭局,萧从影只得吩咐司机开车赴约。 “少爷,是从中环走吗?”司机小李是个很机灵俊秀的小伙子,看到每天自家少爷总是有事无事地朝中环那里拐道而行,渐渐地摸到了门路。 “嗯。”萧从影靠在沙发坐垫上,疲劳地闭上双眼。 车缓缓地开动了。中环一直是交通要道,堵车滞塞的情况每天必然发生,可是少爷为什么每次挑中午高峰期拐上中环呢?又不见他下车做什么。小李偷偷地从后视镜里打量着自家少爷,只看到萧从影紧闭着眼睛在休息。 车子以缓慢速度拐了个弯,进入了两旁青树排列的干净街道上。 萧从影忽然睁开了眼,习惯性地朝右边看去。 小李偷偷地咧开嘴笑着。果真一到康庄大道,少爷就一定会仔细地看旁边的风景。 萧从影仍然靠在沙发上,眼睛仔细地搜查外面的景物,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每天要求家车经过这里,到底在看什么? 终于,他看到李离了,在上次的那家“小竹”餐厅内,只是,她的对面还有名男子。他微眯了眼,紧紧地盯着这两人的身影。 李离的桌子靠着透明的橱窗,她的脸被婆娑的树影遮住了,脸上表情看不真切。一名男子急急地拉着她的手,脸上流露的焦急心痛让人一目了然。李离吃惊地朝后靠坐,手一直在收缩,可是被这名男子紧握住不放。 萧从影从车窗倒影上看到了自己的脸,冷漠,目无表情。窗外的树木落地橱窗远远地去了,瞳孔里没记载下一片风景。 小李再次从后视镜里偷偷看自家少爷时,大吃一惊:萧从影紧紧地皱着他那两条好看的眉毛,脸色苍白,整个人隐身在后座斑驳婆娑的树影之中,俊脸上冰冷一片。 “少爷,需要我叫王医师吗?”王子阑是少爷的私人医生,一般是随叫随到的。 萧从影沉默了许久。“叫明秘书推掉赵董的饭局,就说我临时不舒服。” “是。”小李拿起无线电话。 “送我回昭明山休息,我下午不去公司。” 萧从影又回到了昭明山的别墅里,一直在书房内抽烟。以前那些如潮水般的往事,以前那些被他搁置角落的情绪,在这个安谧的房间内,奇迹般的飞扬起来。他透过袅袅的轻雾,看着从落地窗帘内映照的薄阳,一时之间,呆呆地住了神。 他知道,他无论如何都再也骗不了自己——为什么三年前看到李离越来越自然的笑颜时,心里突发的烦躁?为什么他一直避开她,忽视心里的麻木而醉生欢乐场所?为什么今天看到另外一个男人,仅仅是抓住了她的手,心里就酸痛得无以复加继而呆掉?原来,这所有的一切事情,在时光的轨迹中走过时,已深深地刻下了答案在他心底,只是,他选择忽视;只是,他以为他不屑于她的爱情。 他想,我一定要等到李离回来,好好地看着她。手上无意识地一直按下“1”号键李离的电话,一如既往地,没人接听。萧从影又不禁烦躁起来。 到了晚上,李离的手机居然关机了。萧从影辗转从醒悟到烦躁,再又从烦躁到麻木地接受,过去了10个小时。他一直站在窗边抽烟,看着李离拖着重重的影子从街尾走来,又垂头丧气地走进家门,发现自己很平静。 吻别 李离在睡梦中很不安稳。她不耐地扭动着身子,白天谢流的动作吓坏了她。在她眼里,那个懒散低沉的院长公子今天居然心痛地拉着她的手,要求她不要走,让她感觉很惊愕。谢流眼里的炙热,瞳仁里乌黑的痛苦,好像面临着世界末日。现在手上又是这种怪异的感觉,毛毛的,但是力道比谢流轻,像风吹过草原,无限温柔缠绵。 她又扭了几下手臂,模模糊糊地还听到有人低语:“乖,不要动。”居然真的不动了。 萧从影不禁莞尔一笑。他先替李离的右手“消毒”后,借着渗入的月光,默默地看着李离安睡后安详柔和的脸,纯真干净得象不习世事的小姑娘,心里淡淡的暖流终于不可抑制,强烈地涌现出来。他轻轻抱起李离的上半身,细碎的吻象翩跹的蝴蝶点点迤逦而下。 李离在睡梦中接触到微凉的嘴唇,终于惊醒过来,发现鼻端充斥着淡淡烟草和清香的味道,再定睛一看,有个男人在她颈侧轻轻地啃咬,吃惊得猛然发力推开了他。 她听到一声甚为惋惜的叹气声,手摸索上了床头的台灯,却被那人一手握住:“是我。萧从影。” 台灯亮了,光线很淡薄,并不刺眼,但足够让房间内的两人看清彼此。 李离冷冷地看着萧从影,脸上还是如出一辙的冷漠。她低头发觉胸前的纽扣已开,露出一大片春光,不由得紧紧抓住衣襟,瞪大了眼睛,努力地想看到萧从影愧疚的表情。 可是萧从影撇了撇嘴,视线淡淡地落在李离微乱的发梢边,两扇长长的睫毛象小刷子一样一落一落地打在眼睑上,漫不经心。他毫不遮掩的视线继续打量着李离的身躯,看得她怒火中烧。 李离这才明白,象他这样无耻地闯入私人卧室中,还对主人上下其手,并且被揭发后无丝毫悔意,脸皮厚得简直世无仅有。她极力控制自己发抖的身躯,大喝一声:“想干什么!” 萧从影干脆靠坐在单人床边,懒懒回答:“吻你。” 李离看着萧从影的脸落在月光中,淡淡的,暗暗的,出奇的温柔。他静静地坐着,没有再说什么,瞳仁默默地聚焦在她的锁骨上。李离心里本来象是火在燃烧,当看到他如此沉着缄默的样子,心里极快得转过数念,突然豁然开朗,转而恢复了冷静:“不要把我当成了随便的人。” 萧从影的眼光猛然凌厉了起来,他盯着李离的眼睛,李离并没有回避,直视着他。 “你在说什么!” “你已经过了年少冲动的年纪,我也过了年轻幻想的时期,现在我们什么都不是,你不要晚上来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萧从影完全忽视心里那片寂冷的冰凉,他立刻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难道你就不想想一个男人深夜来到你房间里亲吻你,这意味着什么吗?” 李离淡淡地笑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别人的感受?” “你到底想说什么!不准那样对我笑!” “我从来不会误会你的所作所为,我知道从很久以前起你就不喜欢我,对于你来说,我是突然出现在你的世界里,又硬生生地闯入你的生活中。我本来仰慕你能飞去我去不了的地方,一直看着天上的你。可是,后来的我认识了简苍,亲眼看见一个男人仗着她爱他,而残忍地一步一步折磨她,现在她气息奄奄,快风干飞散。你从来不知道,我每次去看她一眼,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去移动脚步,用完了我一天的勇气去牢牢控制悲哀。” 萧从影感觉自己好像是在水里漂浮着,茫茫四海本来看到了陆地,看到了希望。他很想靠近那块绿洲,告诉她他现在才发现自己是这么的在乎她,可是看着李离冷漠的眼睛,听着李离诉说着和他无关的事情,那平静的语气其实象是一阵又一阵的波涛,越是天明气清,越是让人心里战栗。 他也沉默地看着她,努力不让脸上泄露出一丝一毫的感情。 “过了这么久,你可能会感觉到无聊,也可能发觉我没有逢迎你而感到惊奇,你所有的事情我都能忍受,但唯独你对我上门拜访的朋友的态度让我看到你骨子里的浅陋自私,你对当时站在门廊旁的简苍如此嫌恶的眼神,我一生都不会忘记……” 原来那名抿着唇微笑的女子是简苍,前后变化真的很大……原来自从这件事后,李离对我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来事出有因,是我一次次的亲手将喜欢我的李离推开…… 萧从影后悔不迭,满嘴苦涩,他低垂下眼睑,好看的眉毛紧紧皱成了“川”字。 “所以,在我还没有说出更伤人的话之前,你走吧。” 李离萧索地躺下,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萧从影看着一动不动的李离,心里万马奔腾的感情无法说出口,他终于明白,李离从他的世界里早就抽身离开,再见他时才能如此的云淡风轻。他心里的感情象潮水一样涌上来,还没来得及表达就生生被挥走,这种苦涩带动了他全身一阵又一阵的痛意,他现在才明白,想必当日的李离,也是被他如此对待吧? 萧从影在黑暗中静静地认真地看着李离,过了许久,弯下身,在她额上轻轻一吻:“晚安。” 可是李离已经再次入睡。他轻轻地带上门。 “血压多少?脉搏多少?还在呼吸吗?……” 重症手术室内匆忙地晃动着一个又一个白色的身影。李离全身素白,伫立在手术台前。她的眼睛里倒映着器械的程亮光影,脸庞的汗蜿蜒而下。 CiCi在一旁小心地给李离拭汗。对面的一个被白色口罩严严遮挡面容的医生,抬起他那双淡褐色的眼睛,看了一眼李离的手。“李医生,深呼吸,简小姐还有救。” 李离知道现在时间的真正意义就是生命。她猛地呼吸一下,强压下心中的巨大战栗,伸手去接小刀。不行,手还在微微抖动! 黎天远忽地紧紧扼住李离的手腕。李离抬头,看见了一双洞明世事的眼睛,淡褐色,如往常一样的平静。黎天远什么也没做,就是紧紧地抓住了她抖动的手,“稳定下来,能救她的只有你。” 李离的眼睛里似乎闯入了一个实施魔法的小精灵,原来的混沌带有飘渺雾气的眼睛突然霎时之间飘散开去,露出了阳光雨露般的清明。她咬紧牙关闷哼一声,发狠朝自己的左手臂扎去。一缕一缕的血很快地浸染了她的白袍。 众人都惊呆了。 李离感觉到了疼痛,终于找回了自己。面对别人的不解和震撼,她仅仅只是冷静地吩咐着:“再换一把手术刀。”低头伸出了自己稳定的双手,继续投入到手术中去。 似乎过了许久,手术室的显示灯才熄灭。 李离冷汗淋漓,她像个破碎的木偶娃娃一样呆呆地走向室外,根本就没有勇气回头看一眼被推出房间的简苍,她直直地朝外走着,毫无意识。黎天远看到她的脸惨白,居然胜过医行的白色墙壁,可是她的手臂却在滴着血珠…… 她其实也就走了几步而已,却花了她几个世纪的力气。终于酸软无力靠着墙壁,后背缓缓地沿着墙壁滑下,如同泠泠的山涧里缓缓流动的泉流,孤单而又绝望。眼中却没有一滴泪水。 她颓废地靠坐在椅子上,头深深地低垂着,大口大口呼吸,汗水轻轻地垂落在地板上,发丝也从耳后蓬散下来,遮住了她苍白的脸庞。 “何苦呢?”黎天远走至李离跟前站定,蹲了下来。 “师兄……”李离抬起脸,微微喘气,眼神慢慢地涣散了,眼光越过他的肩,飘荡在空中。 黎天远暗暗叹了口气,摸出纱布和消毒水,开始给她包扎,“手术中不冷静是医生的天敌.你今天的表现很显然犯了大忌,会被院方记大过的。” 李离似乎闻所未闻。黎天远低下头仔细给她清理伤口,创面不大,那一刀却扎进去2寸,她还真下得了手啊! “师兄,下次不要让我操刀主持了……” 黎天远抬起头看着李离,可她动都没动,给人一种刚才那句话不是她本人所说的错觉。李离的眼光一直飘散在空气中,茫然迟缓,颓废呆滞。 “我再也无法稳定我的双手,大脑一片空白,教授所教的东西荡然无存,甚至想不起下面的步骤……师兄,你答应我,下次你去吧,因为我已经用光了我所有的勇气……” 黎天远把纱布的一角固定好后,站起来退开了一步。“生死如常,你还没勘破这道关卡吗?” 李离微微后仰,脑袋轻轻靠在了墙壁上。发丝碎舞贴在她光洁的面颊上,在两眼之旁落侧成了一片小阴影,长长的眼睫毛从阴翳中探了出来,轻微地抖动。 “我答应你,只要你不伤害自己。”黎天远揉了下李离头顶的黑发,转身决然离去。 这一切都落入了一个人的眼里,他的眼里没有任何温度。 顾翊 萧从影接到萧政手下的电话,说大少爷在简苍病危之时终于体力不支而晕倒,一前一后进入了不同的病房,他听后很平静,抓起外套就直接上了私家车,从公司前往医行。 清晨出门之际,别墅的仆人曾交给他一支直板手机,直觉告诉他这部手机一定是李离拉下的,手机简单流线型,黑色的有机金属外壳泛着幽冷的蓝光,一如它的主人。他一边走一边摁了下母键,显示屏没有任何反应,没电。他抿了下嘴。 萧从影很快地就出现在特护楼层。一位黑色西服的年轻人恭敬地走了上来,微微鞠躬。萧从影点了下头算是回答。 “简小姐手术成功刚脱离危险,在特加病房里休息。少爷病房在楼下,人还在昏迷当中。” “大少爷为什么还没醒?”萧从影一边随着那名手下恭敬的手势朝前走,一边发问。 走到中间走廊,年轻人抬手朝右边电梯引去,躬身说:“二少爷,这边请。我们请这里最好的医生刚才诊断过,大少爷严重脱水,靠生理盐水正在休息……” 电梯到了,萧从影准备折身走进,他扫视了一眼前方,隔着玻璃门看到了两个白色的人影,一坐一蹲。继续进入站定,手下人员抬手就要按下6号键。 突然,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果断地伸出手,隔离了缓缓合拢的电梯门,冷然决然地大步踏向门外。跟随的人们也不明就里,纷纷出来站在他身后一看究竟。 萧从影看到了李离,就那一眼足够让他判断出那是谁。她直直地坐着,冷然淡漠的脸庞在垂落于耳旁的黑发掩映之下,只露出了坚毅的尖尖的下巴,就像昨晚他在月光中看到她熟睡的样子。她的眼睛看着前面的空气,一动不动。 一个儒雅的男人蹲在她的跟前,为她的左手腕缠绕纱布,动作小心而温柔。纱布上隐隐渗出丝丝的红,她受了伤。过了不久,李离淡漠地靠在后壁上,沉默着。那名男子临行前揉了下她的头发,然后走开了。 萧从影冷冷地看着这一切,眼睛里已经没有任何的温度。他不发一语进了电梯。 电梯里一片静寂。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都聪明地没有开口。 “看清那男人的脸了吗?”一个冷淡的声音响起。 “是。”马上有人会意少爷的想法。 “去查清楚这件事。” 楼层到了后,萧从影掏出电话:“什么事。”很平静的声音在询问致电给他的秘书助理。 “总裁,现在打扰你万分抱歉,但是和天成传媒的顾先生会面的时间到了……” “推掉。” “总裁,容我提醒你,我们一共预约了十三次才有这次的会晤,而且只有半小时。” 萧从影抿了下嘴,心里在暗暗地衡量。 能在市场上呼风唤雨的人很多,他的哥哥萧政是属于上述中条件中的一人,掌管所有流通的珠宝器玉行业。还有一个银行大亨杨散,见面未曾深交的男人,你能见到和不能见到的所有的钱都是从他手上流过。毫无例外地,天成国际的顾翊也占有一席之地,传闻其人行事低调,统摄着大多传媒和商业宣传,真正地扼住了商业咽喉的男人,百闻难得一见,是以让萧氏珠宝求见高达十几次之多。 而且自从接管萧政产业后,他逐渐有扩大的野心,因此想买断传媒的几个频道和室外电子宣传权来滚动播放广告,因此这次的约见非常重要。 萧从影低头沉吟着,继续朝病房移动脚步。 远远地,病房外笔直伫立着一道身影。只见那人穿着熨帖裁剪得体的黑色礼服,满头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矍铄的脸上双目炯炯有神,居然是老总管。 “英伯。”萧从影上前恭敬一礼。老总管微微弯腰,行了个宫廷礼。“少爷这里有我照看,小少爷请放心。”标准的伦敦口音。 “大哥现在还没醒吗?” “最早明天正午醒来。” 萧从影面对着不苟言笑的老总管,沉默着。他面向那扇房门,里面的情况被阻隔,看不清这多变的世界。身后的随从也默默注视着优雅如神邸的少主人背影。 “那我先行,烦劳英伯费心。” 老总管深深一鞠躬,却不回答。萧从影看他舍弃了宫廷礼节而改为平常的鞠躬,马上就明白了:他如同萧政的影子,他在代替萧政感谢他近日的操劳。 萧从影抿着薄薄的嘴唇,微一颔首转身离开。 在“皇朝”皇宫级的套房里,萧从影见到了传闻已久的天成顾翊。 似乎那个尊贵得象王子的男人应该出现在这样的宫廷之中似的,当萧从影走入豪华套间时,顾翊已经静寂地坐在主座中了,显得冷漠高贵。他只看了对面的男人一眼,就发现他的容貌足够让这金碧辉煌的宫殿黯然失色。 难怪财经杂志上从来捕捉不到此人的相片,甚至是一个模糊的背影也未曾展现在世人面前。因为一个人,不管男人女人,长了一张惊扰四座的脸,再加上这种神秘尊贵的气息,走到哪里不可能不引起注意。 顾翊身后还伫立着两名年轻英俊的男子,都是银灰色礼服,双手后负,眼睛直视前方。主仆三人一黑两白相得益彰,称托出天之骄子的英俊不凡。 萧从影这边就由兢兢业业的明秘书负责洽谈合约,明秘书是萧政一手带出来的资深精英,萧从影省了不少生意中的坎坷,可他发现明秘书的声音有点微微发抖。他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她的手居然还在轻颤。 萧从影再将目光转到顾翊面容上,勾起了一个天雷地火的微笑。两个矜漠冷淡的男人仿佛置身事外,均是不发一语。 明秘书大小征战几百次,今晚在顾翊的目光下微微发抖,初现窘态。真是有意思。 在明秘书的条约报告完毕之后,她虚脱地坐下,紧紧握着水杯温婉地喝了一小口,姿态优美。 萧从影抿着嘴直视着顾翊:“顾先生认为这合约如何?” “光。”他清楚低沉地吐出了个音节。 身后左首那名男子极快地拿出计划书,朝萧从影微微一躬,发给在座的几人一份表格。 “这里面有贵派珠宝营销报告及传媒收视走向,里面清楚显示贵派珠宝这三年来持低平衡发展,是以萧先生想买断传媒频道进行宣传,但贵派给出的预支显然和传媒带来的利润价值不符。” 原来是钱的问题。萧从影淡淡地笑了,对于天成顾翊能提前预测到萧氏目的并不惊奇,不仅如此,他还先预备好了对策方法,真是个精明的商人,否则也不会时龄三十就垄断了整个亚洲传媒,生性冷淡的他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商业风云人物。 萧从影轻轻地挪动了下手肘,双手环抱对着顾翊微笑:“顾先生想要多少?” 顾翊冷漠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平淡地直视他,冷冷地说:“十亿。” 明秘书握住杯子的手更紧了,指关节都微微泛白了。 萧从影又笑了,他知道这是个天文数字,无论是谁都不会白痴到花这个价格去垄断一个版面的宣传,但是天成顾翊说出来的话,那就是真的了,绝对不是玩笑。 顾翊果然和我一样,先去了解了对手的资料,想找出缺陷。萧从影没在脸上过多露出心里的想法,只是说:“顾先生提出的价位我们会认真考虑的。下面就请顾先生让我略尽东家之谊,宴请三位。” 顾翊长身而起,如帝王之姿俯看萧从影:“不必。”率先越过萧从影,冷冷朝套房外走去。后面以光为首的两名随从恭敬地朝坐在沙发上的萧从影行礼“对不起”,说完也紧紧地追随而去。 金碧辉煌的房间里迅速恢复了初进来时的安静,似乎从未被打破过的显贵与静寂。 萧从影继续坐在套房内微笑,身子并没稍微动过。明秘书坐在萧从影的侧首,暗暗地长吁一口气,喃喃自语:“真是个有压迫感的人……” 等到她转头看见再看萧从影时,心里的那种紧张感就像潮水般退去,望着少爷线条流畅的侧脸,精明干练的明秘书又回来了:“总裁,你看这份合约……” 萧从影似乎从他思索的问题中出来,脸上又露出那种人畜无害的微笑:“我不相信明秘书看不出顾翊的野心。” 明秘书紧紧地闭上了嘴巴,双眼平视,目光落在散落在四周的落地琉璃灯上。 “这么明亮的房间也不能照到顾翊的眼睛啊!这个人的眼睛根本就是冰冷的,果然如外界传言无懈可击的男人。”萧从影咂摸着下巴,越来越笑得开心,“真是有意思。” 明秘书听完他说的话,不禁暗暗担心起来。这个二少爷和冷酷的大少爷不同,是个表里不如一的主,从他特地选择这间套房,从他刚才自己在汇报时的不救场就可以看得出来。明秘书聪明地继续保持沉默。 “好了,宴会散场了,明小姐,需要我送你吗?” “我有车。” “那我先少陪了。” “总裁……”望着萧从影越来越远的身影,明秘书着急喊着:“你的桌子上还有几分文件和一份文书需要你批阅!” 萧从影潇洒得转身,朝明秘书又展现那种恶魔般的微笑:“现在是下班时间,我的明女士。”然后继续昂然前行。 明秘书咬着红红的樱唇,精细的双眉蹙起,喃喃地说:“你明天看可能就迟了……”可惜萧从影再也听不到了。 萧从影自行驱车前往医院,他此举最大的目的是想知会一下萧政,毕竟抽调大量资金不是好玩的事情,尽管他不打算抽出10亿双手白白奉上给天成顾翊,但是宣传是势不可少的步骤。 也可能萧政根本这个时间不会醒过来。萧从影烦闷地抽出烟,点燃,思绪随着袅袅青烟飘向远方。 刚才那场冷势强烈的会见并未让他放在心上,他现在考虑的是自己以后的处境。萧从影知道自己无法迫使自己去喜欢萧氏产业,更谈不上什么家族的责任。“责任?那是用来束缚萧政的东西,我这个庶子可不需要!”车里的男人空出一只手丢开烟,拉扯松动了颈脖的领带,解开了最上的一粒特制纽扣,开始惬意地吹风。 初冬凉薄的晚风吹拂起散在他额前的碎发,带来晚间都市里特有的纸醉金迷微甜的气息。他的脸在一路的五光十色霓虹映照下,和着光线的流影纷呈,平静而温柔。 车子稳稳地停在蓝天医行的候车区,早有手下从里面迎接他。 “少爷还没醒吗?” “是的。二少爷,这是你要的资料。” 萧从影从那人手中接过一份资料,对他的办事速度微微颔首算是嘉奖。带着随从,一行人来到了贵宾区休息室。 递上资料的那位年轻人是司机小李的兄长,他小心翼翼地查看少爷的脸色。果然,本来少爷脸上甚少表情的面部开始发生了变化,脸色越来越白,眉头早就蹙在一起,眼睛死死地盯住资料中的一页。 他抬起脸,冷冷问到:“李离的办公室在哪里?” “在白苑B座706室。” 萧从影毫不犹豫的起身离开,大步流星地踏向电梯。 身后的人再次聪明地回到萧政所在的楼苑,从二少爷上周入主萧家,萧政宣布李离其人后,大家都知道他们的关系,只是没见到李离本人而已。 萧从影立于电梯之中,从锃亮的电梯门反光中看到了自己:西服前襟完全敞开,发丝散落在额前,遮住了自己冰冷的眼睛,双手插在裤兜里,冷漠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这不是平日微笑自若的自己。 不就是一个谢流吗?黎天远作为李离的师兄,早有妻室。不管怎样,这两人别想染指我的女人。我不要的,别人也别想得到! 萧从影面无表情地在7楼楼廊上走着。 过了不久,他就看到了李离,在一个半透明开放状的资料室里。 李离呆呆地伫立在电子光灯前,静静地看着一张X光片。 她的左手腕依然包扎着纱布,身子似乎尽量想站得笔直,只是背部到头微微低垂的姿势泄露了她的软弱与颓废。她一直盯着那张X光片看,湛黑的双瞳甚至眨都不眨,眼睛里流淌着无尽的哀伤。 这才是真实的李离,卸下漫不经心情绪的李离。这样的李离萧从影还是第一次看到,但当他有这个意识的时候,脑子里似乎跑过一阵远远的风,告诉他在很久以前,在某个地方,曾经看过一个这样的同样神情的女孩。 萧从影的目光越过李离站立的身影,看到电子屏幕上显示的11点32数字,抿了下唇,掏出烟点燃。 萧从影默默地靠在带有“禁止吸烟”标志的墙壁上,透过轻轻淡淡的烟雾,一瞬不眨地看着李离。 他知道现在心里没有任何的杂念和烦恼,就这样站着这样看着就好,其实在一开始,当他深夜驱车前来时,潜意识就告诉他,让他着急赶来的人是谁。 李离上前一步,伸出手抚上那张X光片,可她的手是微微颤抖的,她颤抖着用食指上下反复触动着光片,身子不可抑制地微微抖动。 李离感觉眼前越来越模糊,她不明就里,呆呆地用右手摸了下脸颊,才发现居然满脸是泪。呆呆地用手去擦,才发现眼泪越来越多,根本不可阻挡。 萧从影狠狠地咬了下嘴唇,掐灭了烟,转身离去。 当李离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昭明山的别墅时候,她已经极快地下了一个决定,无论是简苍还是冷双成,她都要放手一搏,从X光片上来看,简苍结果不容乐观。而白天看到的那个安静的面容,也强烈震撼她的心,如同以前的时光她一人在黑暗里摸索爬滚,突然那个闪亮的光线,为她撕开了一片晴朗天空。 可是今晚的萧从影有点反常,但是身心皆为疲劳的她,根本就无暇他顾。于是就发生了开头两人冷战的那一幕。 李离身体里的生物钟唤醒她时,时钟才指向了六点。她有点头昏脑胀地摸到浴室里淋浴了一下,出来时觉得清醒不少。拉出1个以前旅游用的超大提箱,手指飞快地在书柜上指指点点,拿出大部分自己喜爱的书,装了进去,然后吃力地拉着这个箱子,出了房门。 在穿过那个空旷豪华的客厅时,她的那部蓝黑手机正静静地躺在琉璃桌上,泛着冷冷的光辉。李离走过去看了一下,发现居然充满了电,随手丢到兜里,头也没回就离开了这个豪华冰冷的别墅。 离婚 萧氏珠宝大厦25楼。 萧从影坐在他的那间光线充足,视野开阔的宽敞办公室里,手里紧紧握着一份蓝皮文书,手指间的暴力几乎把这份文件焚烧殆尽。 漂亮明媚的明秘书竭力保持镇定地站在办公室老板桌前,默默地看着前面濒临失控的男人。他似乎在极力隐忍,脸上再也不见那种魅惑的笑容,落下的凌乱的发丝都无法遮挡他眼里聚集起来的风云雷霆。 许久,萧从影一字一顿地开口:“这-是-什-么?” 明秘书镇定地说:“法院寄来的宣判书。” “明小姐!”萧从影紧紧地盯住明秘书的面容,他眼里的乌云密布,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请你相信一点,我识字。” “这就是我昨晚对你说的你需要处理的文书。” “昨天发来的文函?” “是的。” “内容想必你已经看过了?” 明秘书马上又住了口,打算明哲保身。 “为什么不马上告诉我?为什么不反驳回去?” “容我再提醒一下总裁,这上面副本有你的亲笔签名,而且是你提出的申请。”明秘书握紧了双拳,尽量镇定地说出答案。 话音刚落,“喀嚓”一声,她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一直冷冷地控制怒火的冰山还没来得及迸发断裂,就因为明秘书这句提点的话,马上冷漠地靠在座椅上,沉默了许久。 一股黑色的带有淡淡芬芳的墨水流淌在桌面上,弄脏了主人的袖子及紧握的右手,迅速沾染了桌上的文件。 明秘书看到萧从影浑然不觉的面容,微微鞠躬,离开了总裁办公室。 萧从影坐了很久,直到手心传来灼热的疼痛,才发觉被他掰断的钢笔内芯深深地扎入了手掌。他抽出内芯,走向了套间。 水哗哗地流向着他的手掌,萧从影低头看着一丝丝淡淡的随水而逝的血丝,下意识地想去抓住点什么,但终究被水冲走,再也消失不见。 等萧从影再次出现在办公桌前,没人能够看出这里半小时前发生了什么。 他慵懒地坐下,推开一切东西,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点着。闭目思索了半天,他掏出手机,手机蓝屏上映照着他冷漠疏离的脸。 萧从影,我就赌这一次,我不能再被那个女人控制左右,这个电话是我最后的努力。 萧从影对自己说,并且按上了重拨键。 还是那个单调的声音在回响,一声,两声……九声。 “你好,这里是李离医生的电话。” 不是她的声音,萧从影懒懒地问:“李离在哪里?” 电话那边顿了一下,隐隐有抽气的声音,过了会才有人回答:“额,李离医生现在在手术中……” “小姐怎么称呼呢?”萧从影鼻腔里有浓浓的笑意。 “我是CiCi,离医生的助手。”那边的语气越来越轻,萧从影似乎能看到一个捧着手机小心翼翼的女孩样子,又微笑着说:“CiCi小姐,麻烦你转告李离,萧从影请他回个电话。” “好的好的,我一定转告。”CiCi那边忙不迭地答应。 “谢谢。” 接下来的这一天萧从影都沉默地周旋在一整天的商业活动中,然而到了晚间,他胸口的手机却未曾响过。到了晚上,萧从影冷冷地将手机抛到车窗外,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直接驾驶车转道上了西环,奔向了那片五光十色的霓虹世界。 蓝天医行后半部土地上,矗立着几栋造型别致的小型寓所,李离的宿舍就在这里的一间内。她似乎早就习惯了这种三点一线的生活,据医行专伺八卦的小助理们透露,鼎鼎大名的神经专刀李离李大医师走出去也无人认识,因为她从来没有离开过医行,宿舍---医行---快餐厅固定生活N年了。 李离当初听了这话也仅是微微一笑,当时心里还在想,她们还说掉了一件事,那就是我已经结婚了。 不过现在看来,这场婚姻名存实亡,自己前天终于如人所愿结束掉,应该是明智的选择。 李离快速地将手上土司和牛奶吃完,起身离开了早餐厅。临走时,眼角瞥见一张大幅度的报纸上清晰地拍照了两个人亲密的身影,上边还映着一个显眼的标题----珠宝太子另结新欢?影视皇后花落萧家! 李离将报纸翻了个身,仔细地在中缝里寻找广告,脚下快速熟练地朝办公楼移动。 昨天把书搬到宿舍里已经安顿好了,工作也可以告一段落了,只是简苍…… 想到这里,李离的心里无比沉重,大步而轻盈的脚下也变得沉甸甸起来。李离暗暗地长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朝简苍的病房那里走去。 自从昨天那场要命的手术后,简苍的生命迹象渐趋单调的平稳。但其实内行人都知道,简苍经过昨天这场大手术后,有可能身体出现排斥现象,要么就是沉睡不再醒来,而这任何一种结果李离都无法接受…… “萧政……”李离默默地咀嚼这个名字。她很多次远远地站在简苍病房的楼层里看着他,带着一种厌恶和克制。因为她害怕自己一走近他,自己会做出有辱斯文的事情。 正在低头沉思的李离,突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离医生,快……” CiCi迎面跑来,张皇失措,嘴里一张一合说着什么。顿时,李离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拔腿就朝前面跑去。 面前掠过的是谁,她不知道;好像碰掉了什么东西,她不肯定。她只觉得脚下的路太长了,顶上的太阳惨白得刺人的眼。 长长的通道,长长的风。一如既往的冷清走廊,转过去,再朝上。 眼前好像模糊着几个人的影子,还有几句惊异的语声飘来:“李医生这是怎么了……” “李医生……” 处于混沌状态的李离,终于觉察到有人抱住了她:“离医生,有电梯,走电梯。” 她抖抖索索地点了点头,抬抬脚,却像抽去了灵魂的木偶,直直地朝地面软去。身后的CiCi眼疾手快抱住了她,将她拖进了电梯。 李离靠着电梯,开始大口大口喘息。CiCi偷偷地打量着她的神色,惴惴地说:“黎医生刚尝试过手术,但是简小姐一直在吐血,排斥……” “叮咚”一声,电梯门流畅地开启。李离深深地吸了口气,颤抖着走了出来。 简苍门外伫立着几个人影,但是她感觉自己什么也看不见,谁都不认识。她一直默默地挨着门牌朝前走,经过一个背影时,有个人把自己的手腕牢牢拽住。 她转回脸,定睛看了一下。这个人有着深邃的五官,立体、静寂,让人无法忽视。此时她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说了一句:“擦干眼泪。” 李离的眼珠慢慢地聚焦于眼前之人的面容上。这张容颜并不陌生,一直是那种安静如水的印象。正在李离沉默的时候,她又说了一句:“简小姐最后的一点时间,让她安心地走。”说完,她放下了李离的手,推开门走了进去。 李离仍很茫然地站在那里。旁边递过来一方丝帕,她呆呆地接过,一抬头,撞到了一双淡褐色的海洋里:“师兄……” 黎天远微微叹息一声:“那位小姐说得不错,你还是整理下自己再进去吧,别让人担心。” 李离顺着黎天远的目光,低头打量着自己:手掌残破隐隐带有血丝,膝盖上沾了刚才跌了一跤带起的青草,发丝凌乱拂过眼前…… 她默默地开始整理自己,五分钟后,踏前一步,缓缓地扭开了门锁,小心翼翼,似是害怕惊醒了熟睡的孩子那般。 解脱 简苍微笑的脸出现在眼前。 她的肤色接近透明的空白,小小的脸上聚集了春风拂柳的微笑,清淡缥缈,即将出离人间。如果是初次见到这样的微笑,谁都不敢相信这个笑得羞涩像个孩子的女人,已经被蚀骨的疼痛折磨殆尽,快要消散于风间。 “简苍……”李离尝试着开了开口,却发现尾音里带着丝丝的颤抖,猛地咬住了嘴唇。 简苍一直在微笑,安静地转过脸,由于失明,她的眼神看起来很空洞,但她循声面向窗户那边:“我一直想对你们说谢谢,可是大多数时间我都在沉睡,终于今天,让我见到了你们。” 她的语声平缓,带着一尝夙愿的满足感。很吃力地说完这句话后,又看向了窗户:“这位是冷双成小姐,是我的安保经纪人,离婚后我住在单身公寓,一直是她抱上背下照顾我……” 李离投去感激的目光,冷双成双手交握,安静地站在角落,面朝她微微一笑,笑容落在背光的淡影里,说不出的从容大方。 居于床中央的简苍,看起来小小的,干枯的,她自己仿若无所察觉,仍然温柔地说着:“李离,你能带冷小姐出去会吗?我感觉有些累,想躺下。” 李离心里如波涛汹涌一般的悲伤,她极力抑制着脸上肌肉的跳动,脚步不知不觉朝前慢慢挪动。 “好,我答应你。”冷双成突然伸出手,又一次稳稳地拉住了李离的手腕。 刹那间,简苍如月出光华,尽情绽放一笑:“谢谢你,我替沙小弦,谢谢你。”笑容映照着苍穹上的云朵,无限的芳华再现。 李离的嗓子里堵得慌,她尽量伸直了身子,平静地说:“冷小姐,请。” 冷双成默默走了上去,轻轻放下简苍的身子,替她掖了掖被子,然后转身,又比李离先一步离开房间。 李离拼命地咬住嘴唇,发不出一丝声音,脚步沉重地朝门口走去。 “李离……”身后传来一句微弱的唤声,她马上转过身,朝床边扑去:“简苍,你怎么了?是不是……”后面几个字“还有话要讲”怎么着也说不出口。 简苍伸出瘦弱的手,在空中摸索,李离紧紧抓住,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姐,姐……你要说什么?” “刚才冷小姐在这里,我不好细说。”简苍吃力地开口,尽量地微笑,“别担心,我现在觉得呼吸顺畅,脑袋也不疼,你让我把话说完。” 回光返照的时间有限,李离攥着她的手,不敢哭出声来。简苍无意识地抬起眼睛,朝李离看了看,说:“我最放不下心的就是沙小弦,你没见过她,不知道她是个难得的全才,在爷爷抚养我们的时候,她很小就看各种各样的书,记忆力超群,所有的学校都是跳级读完的……进了警局后,因为运钞车事件,她被判亵职罪并处罚款,而且被关进沙岛监狱服刑七年,我病重前去看过她,她的变化让我很害怕,我记得那天很大太阳,她坐在窗户边眼睛一眨不眨,像是不认得我一样,后来问过狱监,才知道她性情早就变得冷漠,无论别人说什么,她都无动于衷,身手厉害得全沙岛犯人都不敢惹她……但是她很瘦很瘦,看样子还没有100斤,头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都是花白。我哭着和她说话,她看了我半个小时,一句话都没说就进去了……” 简苍气喘,咳嗽两声,李离连忙抚着她后背,听她把话说完:“沙小弦是个难得的人才,擅长多项本领,才20岁就被断送了前程,我心有不甘替她备卷翻案,三年来跑遍了各个地方,完全冷落了萧政,他可能忍受不了这样的老婆,所以和我离婚,我并不恨他,你也别恨他,因为我想每个人都有为难的地方。” “我的身体太差了,没办法再救沙小弦,但是老天又让我碰到了冷双成,我觉得把沙小弦托付给她才行,只有冷双成才能救她。你别看冷小姐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其实她过得很苦。我认得她是因为她坐在公寓前的长廊里,有些垂头丧气,我好奇地问了问她,知道她工作的难处,主动买了她第一份保险。她非常客气,搬来我楼下,为了报答我一直默默地照顾我。我问过她的私事,她不愿意说,只是说失恋了,受了很大的打击。后来我和她分开了,没想到又在这个医院里见了面。你也知道,她是为了她爷爷的肾病来的,我提出用我的肾脏换她照顾沙小弦的承诺,她死不答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她却答应了,我心里很高兴,啊,对了,李离,我眼睛现在看不见,冷小姐看起来还好吗?” 李离擦擦眼泪,低声说:“冷小姐看起来很冷淡,不知为什么,她总给我一些哀伤的感觉,但是看她的脸,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是的,我第一次见到她也是这种感觉。”简苍慢慢吐出一口气,吃力地接着说:“眼睛里明明没有悲伤,但是看起来很忧郁,这是为什么呢?” 李离看简苍到现在还在为别人操心,很心疼,不住地说:“你躺下吧,不要再说了。” 简苍真有些吃不消,她顺了顺气,最后微笑着说:“李离,我想睡一会,你先出去好吗?” 李离的泪又涌了出来,无声无息地流淌:“好,我不吵你。” “喀嚓”一声,那道房门在李离身后缓缓合上。她的手反搭在门锁上,身子疲倦地靠在门上,眼泪像河水流个不停。 “解脱了。”身边有人淡淡地说了一句,抬起头,只能模糊地看到冷双成远去的背影,那道背影瘦削,脚步轻浮。泪眼中后背一直在左右晃动,走了几步,她扶着墙,却没有回头。 李离记得自己答应过简苍将信亲手交给两人,但是现在此刻,她没有一丝力气,只能看着那个背影越走越远,远离了她的视线。 天下着蒙蒙细雨,盛植松柏的道路上极少有人往来,空气中充满了清凉的味道。 李离在简苍的墓碑前发了一会呆,想着以前那个笑起来羞涩得像孩子一样的女人,现在静静地躺在小盒子里,又哭了起来。雨声唰唰地流进心底,她的眼泪比雨水还要汹涌,就这样静寂的哭了半小时,一转过身,就发现后面站着一个黑色西服的男人,脸颊显得苍白,发丝浸了雨水,颓废地垂了下来。 李离擦去眼泪,一边恶狠狠地说:“萧政,你现在来做什么?简苍临死前还叫我们不要记恨你,可是我现在看到你,只觉得恶心!” 萧政眼皮都未动下,像个木头桩子站在雨里,雨水冲刷下他的面容,眉毛上聚集起一些水雾。 李离扭过头,愤愤不平地又说了几句:“原本不是我的事情,但是我每次看到简苍,总觉得老天对她不公平,那么温和善良的女人,放在谁手上谁不是当宝贝捧着?就你,萧政,瞎子一个,不仅不珍惜她,还一脚把她踢出门!” 长期积压的怒气喷薄出来,就在这短短几秒发泄得痛快淋漓,李离搜肠刮肚想了半天,又想不出更狠毒的话,骂了几句只能咬牙剜了萧政两眼,转身冲进了雨幕。 萧政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雨里,从头到尾没说什么。李离跑出好远,回头看时,那个黑色身影笔直杵着,渐渐地被雨帘阻隔得不清晰。 李离跑到陵墓苑外,左等右等不见公车过来,心里更加烦躁。站台空无一人,她靠着车牌站了半天,雨丝冷风一阵阵地扑在她脸上,让她冷静了不少。 说到底,简苍还是原谅了萧政,她即使看着不解恨,但也无可奈何。 还是多想想自己以后的事情吧!回过神后,李离一面劝告自己,一面伸手拦了一辆的士,钻进车回到了蓝天。 宿舍里光线昏暗,透着一股子冷清。李离飞快地脱下湿衣服,换上牛仔裤和套头毛衣,擦拭头发慢慢打量四周。这个小蜗居容纳她快有四年,每当她有伤心烦恼的事情,陪伴她的也只有这一方窄窄天地而已。 简苍已经去世,辞呈已经批准,行李已经收拾妥当,现在,是她离开的时候了。 眼光浏览过柜台,在一封厚厚的信笺上突然一顿。这几天处理简苍后事忙得昏天黑地,险些把她的嘱托给忘了。李离连忙掏出电话,致电给cici:“cici,有空吗?帮我查查医院家属留言薄,我想找绿苑205冷双成小姐电话。” 那边传出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离医生,是你啊?”cici大叫,“你还在医院啊?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李离只是苦笑。cici好像想到了什么,又开始喳喳叫:“你说的绿苑205就是冷木贤吧?换肾手术失败的那个?” 李离叹口气:“是的,黎医师主刀的那位,冷先生遗体已经火化,我要找他的看护人冷双成小姐。” cici随后报出了号码,再一次刨根问底:“离医生,那个两次打电话找你的男人是谁啊?问你你总是这么神秘!” “cici,雨下大了,我去关下窗户,拜拜……哦,对了,办公桌里有我留给你的礼物,你去拿一下吧!是你爱吃的杏仁巧克力!”李离客气地告别,不顾cici在那边大喊大叫,切断了电话。 吐出一口气,拇指又连接按下几个号码,耳畔响起一阵和弦乐,过了20秒还是没人接听。 李离耐心地拨了两遍,事不过三是她的原则。她出神地想了想,又按下冷双成的家居号码。 电话仿似响了一个世纪之久,终于有人珊珊来迟:“你好。” 声音利落低沉,如见其人。李离心里感叹一句,小心翼翼地开口:“是冷小姐吗?我是李医生。” “我记得你的声音,李医生,请问有什么事情吗?”冷双成的语气还是很冷淡。 “我这里有一封信,是简苍要我转交给你的。”李离考虑到冷双成现在失去亲人的心情,又试着问,“你有空吗?我想见见你。” 对的,我想见见你,因为我真的有些不放心。李离没有说出后面的话,她怕她一说出来,冷双成会认为这个人简直有神经病。哪怕看起来,她不像是那种会说出刻薄话的人。 “我现在刚好有空,要不李医生说个见面的地点。”冷双成的声音平稳,用的是肯定语气。 “外面正在下大雨,我方便一些,还是我来吧,你现在在哪里?” “兴远大道单身公寓12A室。” “是哪一栋公寓?”李离细心地追问。 “这里偏僻,只有一栋公寓,你来了就看得见。”冷双成淡淡地说,“我在这里住了四年,一直只有一栋公寓。” 抑郁 单身公寓其实就是钢铁丛林里的居民村,它一共十三层,每层A、B两户,寸土寸金的地位烘托了它的身价位于中流之列,而简约明快的风格受到单身单女青睐,他们纷纷聚居在此,做起了面向繁华都市里的隐士一族。 冷双成的房间位于顶楼,向阳,空气流通很好。李离被请进屋后,惊讶地发现家居布置得温馨典雅,和主人性格完全不一样。 透明橱窗外摆满了花卉,姹紫嫣红纷纭如雾,一进来就吸引了李离的视线。一把长柄水壶静静地站在阳台上,像是花海里的守望者。冷双成顺着李离的目光,看到那一片灿烂生机,一笑:“李医生喜欢花?临走时要不要带上两盏?” 李离摆手,冷双成又笑:“看起来是不是有老古董的味道?这些都是爷爷的东西,我舍不得丢,想留下来做个纪念。” 李离和冷双成接触不多,还停留在被她的安静与悲悯震撼的阶段,一连见到她两次面露笑容,李离也放下了拘谨,笑了起来:“我就喜欢怀旧,也是个俗人,看到美好的东西也会自发地靠过去,但要我和它呆在一起,我就浑身难受,因为我怕会糟蹋了这点美丽。” 冷双成哑然失笑,顺手递过一杯饮料给李离,自己握着高细玻璃杯坐在了对面沙发上。她的笑容浅显温和,只在嘴角露出一点笑纹,马上就消失不见。 连笑容都是安静的。 李离心里暗想,揣测着下面该怎样开口。房间里顿时又冷清起来,冷双成细心地等待了一会,看到李离还是没开口,率先打破了僵局:“李医生脸色很严肃,是找我有事吧?没关系,你想说什么尽管说。” 言谈举止从容大方,好像和李离相识多年。李离连忙趁势说:“是有些事情,问出来显得很冒昧,不知道怎么开口。” 冷双成喝口纯净水,面色温和:“李医生别客气,因为简小姐的关系,我们也算是熟人。如果有什么要我做的,你尽量吩咐。” “没有什么要紧的事,除了转交给你一封信,我心里还有几点疑问……” 冷双成迎上李离迟疑的目光:“没关系。请。” “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觉得你很安静,和我们平常人不大一样。而且你拒绝在移肾手术上签字,这是为什么?” 即使是阴天,房间里光线明亮,足够看清一切。冷双成看着花丛,并没流露出丝毫的哀伤,只是平静地说:“我一直陪着简小姐,知道她人很好,总是过多地为别人考虑,可以说,她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品质纯良的女人,有时候也会不知不觉地受她感染。这样好的人,只要有挽救的机会,我绝对不希望她放弃信心,过早地交代后事。说到爷爷的病,我本来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如果没有挽救的机会,我希望他老人家安安静静地去,别再受病痛的折磨……“ 病人家属里有冷双成这样想法的人很多,李离知道这点,她深受震撼的不是面前人沉静的脸,而是想起了cici说的话。 那日简苍病逝,她靠在门外流泪时,无力再去叫住冷双成转交那封信。Cici看见冷双成的背影,也伤感地说:“离医生,医行兼并前,我在玛格丽特呆过一段时间,见过简小姐和冷小姐。” 李离没有说话,只是哭,cici好像触景伤情,哽咽着说:“其实做医生这行工作,见惯了生老病死,心有时候也会变得麻木,但是对这两个人我印象很深。冷小姐每次从出租车里抱出简小姐,小心翼翼地,像是在呵护一个孩子,简小姐人好,见了每个人都打招呼,冷小姐推着她帮她盖毯子……我本来以为她们是姐妹,后来才知道是毫不相关的陌生人。现在社会,人都冷漠得很,还哪有人像她们那样热心?” 李离听了,暗暗下定了决心,哪怕是在帮简苍偿还恩情,她也一定要好好回报冷双成。 现在在冷双成寓所里,李离面对着毫不显露的冷双成,心里面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尽管言谈从容表情温和,但是她脸色苍白,眼眶深陷,这些瞒不住医生李离的眼睛。 “恕我直言,冷小姐。”李离细心地观察很久,开口说,“你的眼睛太过于平静,说到爷爷的时候一直沉浸在回忆里,如果你相信我,请你配合一下,接受我的调查。” 冷双成微微一笑:“做什么?好像我是病人一样。” “请原谅我的冒昧,我曾攻读过临床心理学,了解到一些病人潜在的心理危机。我可能太直接地提出来了,希望你不要排斥……” 冷双成脸色平静,摇摇头没说什么。 李离暗自鼓劲,有些豁出去了说:“你是不是一直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一个人呆着时,有没有无意识地流泪?如果有,那证明我观察得不错,冷小姐至少患了轻微的抑郁症。” “李医生真是厉害。”冷双成苦笑一下,后背慢慢靠向沙发,眼睛望着天花板:“还不止这样,有时候看见爷爷留下来的东西,我就深深自责,总觉得今天来得真是讽刺,什么打击都向爷爷去了,我这个罪魁祸首还好好活着。” 怎么能这样说!李离很吃惊,身体都紧张得绷直:“冷小姐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建议你最好去看看心理医生。” “我看过医生了,医生说我这是属于反应性抑郁症,早期轻微状况,开了一些抗抑郁药和做了一些心理辅助疗程。”说到这里,冷双成又苦笑:“既然被你看出来了,我想我还是没完全好。” “冷小姐的心结可能太重了。反应性抑郁症在病例中较为常见,一般都是遭受失恋婚变、天灾人祸等挫折打击所导致,不过我看冷小姐还好,只是偶尔有些想不开。” 冷双成抬起眼皮看了看李离,语气真诚:“谢谢李医生的关心,我会牢牢克制自己,不让自己去钻牛角尖,疗治的方法我都清楚,我只能说现阶段我比较难受……”顿了顿没说下去。 李离微侧脑袋,面容凝重:“能对我说说吗? ” 冷双成失笑:“真的没什么,李医生,其实就是一个很俗套的故事。” 李离见她笑得云淡风轻,更加惊奇:“能说说吗?” 冷双成又看了她一眼,笑:“李医生这样看着我,要拒绝你真的很难。好吧,我就随便说说。” “我是罕见的Rh阴性O型血,国外留学时接到爷爷电话,要我去给一个叫做顾翊的华人输血,我虽然好奇,但还是依照爷爷意思去了,去了之后才发现顾翊也和我就读一个学校。后来又输了几次血遇见了他几次,再后来就稀里糊涂地恋爱了,不过爱上他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他显赫的身份和幕后的实情。” “回国后,爷爷特地从乡下赶来和我住在一起,诸多事情对我要求很严厉,我那时并不知道爷爷已经有了心事,一直很温顺地听从他。他不准我和顾翊在一起,要我好好工作。我不想愧对顾翊,暗地里还是和他有联系。事情败露后,爷爷告诉我一个事实,让我一时接受不了。” “我还有另外三个年轻人,从很小时候起,就接受了一个教育基金馈赠,据说是被誉为精英计划。这四个孩子里就我家世差,只是因为我的血型特殊,能为基金理事家人服务而入选,这个人就是顾翊的爷爷。理事长给爷爷施压,不准我们在一起,爷爷估计受到了不礼貌对待,回来后羞愧地哭了起来。” “我很心痛,什么都答应了爷爷,主动去找了顾翊,不仅断绝了关系,而且还教训了他一顿。因为他叫手下拉住我,不准我去找他爷爷理论。看他冷漠高贵的样子,我恨不得掴他几巴掌……不管是什么身份的人,这样对待一个老人家品质就是差!”说到这里,冷双成呼出一口气,神情无比认真,“我最后没去找理事长,也是看在他是一位老人的面子上。可理事长还是没放过我,我前脚进门,他后边训斥的电话就来了,爷爷忍受着他的咆哮,不准我切断电话。听完后扇了我一巴掌就晕了过去。” 李离心中一动,看来冷双成发作起来还是很厉害的,完全不是文静温和的形象。 冷双成神情很忧伤,接着说:“爷爷被送进玛格丽特医院,检查出来是肾病晚期……后面的事情你也知道,简单来说,就是我先失恋了,后来再连累爷爷病倒,特别是爷爷死这件事,我觉得我是个罪人。” “冷小姐所说的顾翊,是天成传媒的顾先生?只能说这个产业覆盖面广,连我这个小小的医生都知道,都注意到了传媒频道的滚动广告。”李离也并没有很吃惊,淡淡地说,“如果谈一场恋爱都有罪,那这个世界里的人天天都在谋杀。” 事情还没有你想象中这么简单。冷双成苦涩地想,没有过多地解释什么。“是天成顾翊,总之他不是好人。好在现在也可以没什么联系。” 冷双成喝口水,看着李离:“占用李医生这么长时间,真是不好意思。听说你已经离职了,下面打算去哪里高就?” 李离站起身,走到落地窗边,鸟瞰远处城市:“我想离开这里,到处去走走,做些我喜欢的事情。” “真是凑巧,刚好我也想离开这座城市,过两天就走,行李都收拾好了。”冷双成这次说得极为坦诚,“简小姐一直要我照顾沙小弦,我心里其实一直在纳闷,为什么一定是我?不过所有事都过去了,我以后会去看望沙小弦,做好答应的事情。” 李离转过身说:“如果冷小姐要去,麻烦先隐瞒简苍逝世的消息,这是简苍交代我的,我那里还有一封信,本来打算两年后再寄给沙小弦,既然你以后要照顾她,我也转交给你,你看行吗?” 冷双成点头:“那明天你离开前再碰个面吧。” 离开 第二天,所有的报纸和滚动频道都揭示了一个震惊的消息:原萧氏珠宝少董萧政在前妻墓前服毒自杀,萧从影一跃成为新一代掌权者,成为今年最有价值的黄金单身汉。 各种恭贺、逢迎、心怀诡异的电话不断打进,萧从影暴躁如雷,一天摔坏了不少手机。他从来没有遇见这么离奇的事情,萧政居然会撒手不管,去服毒自杀!还有什么事情比性命更重要?难道就是先前所说的爱吗? 萧从影百思不得其解。伤心愤怒之余,只恨萧政太过于专断。 所有外界反应都过于激烈,除了两个人。天成传媒不动声色地滚动播放两大新闻,今天占用了他们整个版块,却没有启用任何一个经济评论家,只是寥寥几语说了外界传闻。还有一个就是一直和萧氏合作的银行少东杨散,他对此反应很冷淡,目前为止没有任何表示。 萧从影坐在黑缎面沙发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心里堵得慌,有些难以明喻的东西在膨胀嘶吼,他一时之间很难接受这个打击。 这周的琐事连踵而来,先是萧政病倒将工作丢他上手,再接着李离提出离婚……想到李离的名字,萧从影愣了一下,走到办公桌前下意识地去摸手机。 很久没有联系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尤其简苍死后,医院里没传来一点风声。 蓝色金属外壳闪着冷冷的幽光,像是冷漠笑着的看戏人。他的手又有些迟疑。 是继续向她示意他很重视她,还是苦苦硬撑着?心里还在挣扎时,手指已经熟练地按下了一组号码。 电话那边很快传来回音:“你所拨打的电话号码是空号,请稍后再拨。” 萧从影紧紧攥着手机,难以置信。他再次拨打了几遍,都是相同的答复。 怎么一夕之间,这个世界都改变了?还是在他流连忘返时,发生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但是他再也不想去致电李离助手,也忍住了摔这部手机的冲动。 手机是他无意中看到的一款,和李离那支据说是一家所出,古典造型,AB两版。 李离的确撤销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她站在摩天大楼一层抬头看着滚动的电子屏,久久忘了转身。 萧政竟然死了。 这个消息令她无比震撼。 如果有爱,怎么会这样对待简苍?还是简苍早已看清了这个人,先前一步原谅他,希望他宽心地生活? 李离不懂,看到萧从影的巨幅海报打出屏幕,内心的震撼也让她没有任何感觉。心底简直就是麻木。钝痛的麻木,就好像有把酸痛的刷子一遍遍刮擦着心脏。 简苍病逝,萧政也死了,所有的记忆和仇恨都随风而去。 那么,我还在怨恨什么?李离问自己。 旁边有人惊呼萧从影的英俊帅气,李离回过神后瞥了一眼,转头离开。冷双成穿着一件苏格兰风格的背心站在广场另一侧,里罩长袖衬衣,着装保持干净清爽的特点,李离能从稀稀落落人群中看到她,也是她神情过于专注的缘故。 李离走上前,微笑招呼:“冷小姐。” 冷双成一直抬头仰望电子屏幕,两眼里蕴藉一片墨色,显得幽深不明。她回过头看到李离,说了一句:“萧政竟然死了。” 答案和我不谋而合,内心和我一样怨恨难平。李离微笑起来。“不提那人了,既然死了,万事一笔勾销。” 冷双成爽朗一笑,偕同她慢慢朝外走:“离开这里后还回来吗?” “不知道,转转再说,不过地球是圆的,最后转回来也说不定。” 冷双成又笑了起来,她发现和李离很谈得来,有点像一见如故的意思。“那我期待着和李医生的见面,最好在地球某个角落突然遇到你,然后‘嗨’地一声像是多年的老朋友,那个时候应该就是无话不说了吧?” “冷小姐真是亲切。我也是这样想的。” 冷双成和她隔着一肩之宽,很文明礼貌地配合她的步子:“你拿了行李,我送你一程。” “谢谢。” 冷双成招来一辆的士,挺绅士地替李离开了车门,安置稳妥后又挥挥手:“祝开心!再见!” 李离微微一笑算是作别,车尾划了条弧线,将她带离了这座繁华都市。冷双成静静伫立在街边,望着流水车道,发了一会呆。 这么热闹喧嚣的城市却容不下性情恬淡的几个人,简苍也是,李离也是。 冷双成叹口气,慢慢朝明天医疗室走去。明天姓明,是她的心理医师,半年前她慕名而来问诊,却发现“明天”不是招牌,而是主治医师的名字,当时就对这个姓氏愣了一下。 在她记忆中,好像见过这个名字,毕竟比较特殊。但当她细细思索时,又觉得没见过一个把一身蓝色西服穿得如此得体优雅的男人,为了避免尴尬,她总是看上一眼想一想,“点”到即止。 按照约定,今天必须拿最后一个疗程的药。 推开内外相隔的玻璃门,白衣俊雅的明天医师已经端正坐在办公桌前。他抬头看见冷双成进来,嘴噙微笑:“来了,这里还有最后两盒药,按时服用就行。” 明天眉眼说不出的开阔干净,给人一种邻家大哥的味道,冷双成每次见了他,总是很放松:“谢谢明医师。” “这个月情况怎么样?” “很好,没有无缘无故地情绪失控。”冷双成抿唇轻笑,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只要不惹我,我基本上人畜无害。” 明天也轻笑不断:“冷小姐能这样说,我敢断定你已经没什么了。” 冷双成见药盒较小,拿过来握在手上,呵呵笑:“我进来两分钟,外面的女孩子就推了三次门,我看我最好还是早点走,要不走晚了,一出去就会被美女们围攻……”一边笑着,一边挥挥手。 明天盯着她蓝白相间的格子装,面目显得温和:“冷小姐,稍等。”冷双成的手停留在门扣上,他又看着她,黑黑的眼睛里满是光辉:“今天是第六次见面,我有些失望,看来你还是没记起我。” 冷双成听他话中有话,歪头:“我感觉好像见过你,不过拿不定主意。” “私立贵族学校,英朗,空手道社团,黑缎师兄。”明天缓缓吐出几个词,提醒她。 随着这几句话,冷双成眼前回想起一个场景:白色飘逸的道服,黑带镶嵌的领口,文质彬彬地鞠躬,灵巧迅猛地搏击……一个又一个高挑的身影在混战,不分男女不分轻重,道场里到处是群起霍霍的声音…… 冷双成眼前一亮,声音扬高:“啊!原来说的是你!我参加社团时,教练一直把‘黑缎师兄’挂在嘴边,天天念叨五六遍,听得我们耳朵都起了茧‘明天师兄自由搏击第一,是你们的榜样,是我的骄傲!’看来教练说的真有其人!” 明天开心地笑:“我去过你们社团,当然有我这个人,只是你不记得我了。” 冷双成认真地想了会,问:“我记得我没缺过一次训练,怎么会没碰到过师兄?” 明天开始笑,很含蓄:“我来的时候,你正在躲避一个出掌迅速的同门,估计是忙于应战,没注意到我。” 冷双成见他笑得“斯文”,有些不甘心,使劲地回想。 好像是有一次……在教练吩咐的对练中,她投机把对手打趴了,那个男孩子老羞成怒,缠着她一直要求再较量,她一整个下午都去躲避他的拳脚了…… 冷双成笑了笑:“是有这回事。” “被你打倒的是我的弟弟,叫康盛。”明天言如春风,又缓缓说道。 冷双成明显一楞:“是师兄的弟弟?不姓明吗?” “我家有两个孩子,我从母姓。而且康盛一直记得这个事情。”明天眯起眼睛,笑得很是无辜开心,“还好你们没见面。” 冷双成哭笑不得:“康先生应该有二十五六了吧?真的一直在耿耿于怀?” 明天点头:“反正他没忘记你的名字,所以连带着我也记得你。” 冷双成连忙扭动门锁,露齿一笑:“请代我向康先生问好,多谢明医师的照顾,告辞。” 从医疗室落荒而逃,走到车水马龙的大道旁,冷双成才微微喘了口气。没想到大学时自己不注意,还莫名其妙结下一个梁子,这种让人长达六年的“怀念”,滋味真是不好受啊! 离公寓还有一段路途,冷双成慢慢地往回走,想最后一次感触这座城市的脉搏。左侧有一道明净的长廊,落地橱窗里摆满了画,阳光流淌在画卷上,文雅唯美,很容易吸引路人的眼光。 冷双成并不在意,一直朝前走,眼角无意撇到一副水彩,先是感叹画的真美,走开几步后突然意识到什么,转回了身子。 这幅水彩的名字叫做《倦》,画风唯美,带有古希腊雕塑的影子,画中天使面容微微向上,像是渴求飞回天空翱翔。雪白的羽毛纷飞零落,翅膀完全盛开,可是拍打着没有飞走。 明明有翅膀,却无法飞上天;明明贵为大天使长,米迦勒的神情太过于倦怠。 是一种哀而不伤的感觉,而且天使的面孔十分俊美,只是形似于神话传说中的米迦勒。画卷右下角标注着一行炭笔小字:纪念沙展。 冷双成走近橱窗,玻璃反射的光终于让她确定了:画中天使的容貌和她七分相似。但她不是沙展,要弄清这个疑问很简单,去问橱窗后的主办写字楼就行。 明亮宽敞的一楼接待厅里还有一个男人,背对着她,背影挺拔。冷双成径直走向接待员工:“小姐,我想问问外边的一幅画。” 身边的那个男人转过脸来,五官英俊,眉眼透着一些深沉。一身裁剪合体的亚麻西服彰显了地位不凡,相比较昂贵的外套,他的气质显得内敛。 他看了冷双成一眼,原本冷淡的脸上露出惊异。冷双成不由得摸摸自己的脸,看着他:“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小姐贵姓?”他问。 “免贵姓冷。” “不好意思认错了人。”那个男人语声里大为失望,连脸色也遮不住阴霾,“敝姓杨,刚才第一眼看到你,误以为你是我的朋友,真是不好意思。” 冷双成笑笑,回过头继续对着接待小姐:“小姐,外面那些画是从哪里来的?” 小姐彬彬有礼回答:“您好。我们广告楼正在为一家新开的艺术馆作宣传,您看到的所有油画都是出自青少年画家之手,他们大多来自英朗贵族学院。” “那幅《倦》的水彩也是他们画的吗?” “是的。”接待小姐翻了翻单据,“是一个叫做简单的小姐所作。” “请问能卖吗?我想收藏。” “对不起,小姐,这幅画的作者注明谢绝出售,仅供我们观赏和宣传。” “谢谢。” 冷双成失望地转过身,身旁的杨先生突然开了口:“冷小姐也想买这幅画?” 冷双成惆怅地点头:“很好的一幅画。画风唯美,天使的表情震撼人心。” 就像我见过的朋友一样,很让我怀念。冷双成默默地朝出走,没再注意身后的事情。 外面的太阳也变得刺眼起来。只有画卷长廊依旧静美。 冷双成抬手遮了遮眼光,不甘心地走回橱窗前,继续安静地打量那副画。看得久了,画中的天使栩栩如生,满卷的悲怆渗透出来,似乎在诉说一个故事。 橱窗上忽然映照出另一张脸,渐渐地走近,英俊完美,有如希腊神祗。 冷双成回过神时,那人已经走到了她身后,冷淡地喊了一声:“冷双成。” 往事 这张脸毫无疑问是她见过最完美的脸,也毫无疑问地让她想起了。顾翊是她的初恋,两人的交往虽不能说是血淋淋的伤疤,但的的确确在她心底留下了痕迹。 如果有可能,她宁愿没有遇见过他。 冷双成偶尔回想时,会苦笑,为了她自己天真的愚昧,也为了以前那种不顾一切的勇气。在她印象中,顾翊永远是先挂电话,永远是让她等他,永远是暧昧不清的表示与举止。她也曾经扪心自问:我爱他吗? 爱。她总是这样回答。 那么他是爱我的吧? 这个问题她无法回答。但是她宁愿相信爱情,因为顾翊看见她恍惚走神,会扳过她的脑袋,恶狠狠地扑吻上去。既然能吻得唇齿磕碰、气喘郁郁,她相信那一刻他是带着恨意,彻底投入了感情,哪怕那种感情是恼怒,是不甘,是她揣摩不到辨析不了的深层意思。 直至后来出现了隔阂与变故。 顾老先生开始两方施压,反对他们的交往。她不甘心自己的感情被他人操控,总是努力地维护和经营。她会默许顾翊的要求,一周只见面一次;她会体谅他的难处,从来不提任何要求,小心翼翼地配合他的话题;她会独自忍受相思的煎熬,忍受爷爷的谩骂与鸡毛掸子,只求把这场恋爱持续下去。 爱一个人有什么错!每次爷爷把她打得泪水涟涟、无处躲蹿时,她总是哀号不已。爷爷抖着“家法杖”,咬牙切齿地告诉她:你称称自己有几斤几两,能进得了顾家那么高的门槛?冷双成,你怎么不想想,你和顾翊根本是两个阶层的人! 最后一句五雷轰顶,让她彻底逃避不下去。顾翊从没公开过她的身份;从没带她出席过任何正式场合,尽管他为人低调,鲜少的几次也是有美女相陪;从没为了她和他爷爷正面对抗,总是冷淡地置之不理,冷冷地不予回应。 可是苦了她,夹杂在惊疑和打压中苦苦支撑,如果不是发生爷爷绝食、羞愧得一直哭的事情,她还鼓不起勇气去结束这场恋爱。 分手那天的场景历历在目,每次回忆,冷双成都能仔细地复述每个细节—— “冷双成,你确信你是考虑好了?不是一时的义气之争?”那天的顾翊面容铁青,冷冷地盯视她,眼珠子蕴起一团火,“如果你考虑好了,我也没话可说,一切如你所愿。” 顾翊那种不以为然的语气刺激了冷双成,她皱着眉回拽自己的手腕,无奈被顾翊下属攥得死紧。“我警告你,顾翊,你的人再不放手,我就要动手了。” 顾翊冷笑,不慌不忙地走上前,盯着她的眼睛说:“……每次都来这一套,先扮温和装无辜,趁我不注意时就亮爪子伤我,我忍你够久了冷双成!今天你敢先说分手,我就要你记住这个教训。”他轻掐她下巴,面带讥讽:“知道我不敢让你流血受伤,所以有恃无恐是吧?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不接我电话、不按时赴约,现在还敢冲到这里胡闹。” 冷双成站着没动,安静了几秒。顾翊墨黑的眼睛看进了她眼底深处,神情专注,脸色还是冷漠。冷双成抬起眼皮,微微一笑,寂静无声地露出八颗白牙:“我只强调一点,顾翊,我是文明人。”她突然屈腿就势一侧踢,面不改色:“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我能对其他人都很礼貌,惟独看见你就不顺眼,因为我发现你真的很欠扁。” 顾翊没避开,膝盖弯结结实实中了勾踢,痛得他微微一屈。他咬咬牙说:“你们两个先出去,没我吩咐不要放人进来。” 两名手下迅速放开冷双成,稍稍鞠躬利索离开,顺手锁上了檀木大门。 豪华宽敞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个静立对峙的身影。 冷双成动了动眼珠,冷笑:“我知道你空手道和跆拳道至少黑缎六带……怎么,想灭口?” 顾翊不回答,伸出右手拉扯领口,松开了领带,他冷冷盯住冷双成眼睛,缓缓脱下外套,随手一扔,黑色西服像张铺开的布幔散在沙发上。冷双成讥笑不断,却聪明地一步一步朝后退。 “冷双成,你既然偷翻过我的档案,肯定也知道我接受过比你更严格的教育。”他慢慢朝前走,语声很冷,“只要是有教养的人都知道,做人要有个底线。你今天三番两次撩拨我,不就是想我恼怒,一口气答应你的要求?” “是又怎么样?”冷双成爽快承认,后脚跟已经退到了沙发前,“早在英国为了治好你的病,我差不多输给你我全身上下一半的血,那时还不知道顾家的债这么难还。现在顾老爷子讨债来了,炮火对着我开还不够,连身体不好的爷爷他都不放过,再看你,我这个名义上的男友,又为了这段感情做了什么?你们所作的一切只会让人心寒!”她后背悬空,右手下意识地探了探后方,没料到竟是没找到支撑。“告诉你,顾翊,我也忍了这么久,今天总算是不耐烦了。以后你是金子也好,骄傲得像王子也好,我懒得陪你耗了!” 顾翊眼神一冷,听到这里猛扑过去,将冷双成趁机按在了沙发里:“你再说一次?”他恨得咬牙切齿,“还敢说你有耐心?你根本是个傻子!你怎么知道我没做什么?再问问自己,你哪次用心听了我说话?冷双成,你有时真像个十足的白痴。” 顾翊的脸近在咫尺,嘴唇紧抿,冷双成都看得见他眼底的一抹冷厉,她不安地扭动挣扎,低喊:“白痴也好,傻子也罢,总之我不想再和顾家有什么瓜葛,是瓜葛,你听懂了吗?” 顾翊冷笑,在她脸上咬了一口:“别说得那么大义凛然,你总有后悔的一天。” “OK,OK!”冷双成一只手被他嵌在沙发背上,只得用另一只手阻挡顾翊的报复,她好不容易挣脱一点空隙,很欠扁地大叫,“我现在就后悔了,不该试图用文明的方式和你交谈,我应该直接发传真你,眼不见心不烦,直接断个一干二净。” 顾翊下巴紧绷,他冷冷钉住冷双成一两分钟,没有说话。冷双成见他静默,偷偷移开手臂,从衣袖下露出眼睛,又冷淡地加上几句:“顾翊,我说的都是真的,不是我没勇气接受事实,而是我真的很累……与其这样互相折磨,不如放彼此一条生路。” 顾翊突然紧掐住冷双成侧脸,一掌刚好包合了脸庞的弧线。“我本来以为我们是血脉相连,所以不需要我做得多明显,你都明白我的意思,看来我还是高估了我自己。既然你认为这是折磨,那我先放过你……”他骤然起身,径直走向办公桌前,微微弯腰抽出一叠文件纸,唰的一下砸在厚实桌面上,页面飞蹿得极远:“想撇个一干二净?可以,签了字就行。” 冷双成皱了皱眉,狐疑地走了过去,伸出指头扒拉着纸张:“又想干什么,我又没卖身给你,为什么要签字?” “契约,两年。”顾翊丢出自己的签名笔,啪的一声摔在冷双成面前,冷冷地说,“两年之中,不得出现在顾氏名下任何场所,不得出现在我视力范围之内,否则当以违约起诉,下场就是告得你倾家荡产。你想清楚了,签还是不签?” “为什么是两年,不是五年、十年?”冷双成脱口而出,面容上有些惊呆。 顾翊抿嘴去抓她,她灵敏地后退一步,避开了前胸被袭,“好吧,好吧,两年就两年。” 顾翊双手支撑在桌面上,双眼冷冽幽深,他对着冷双成眼睛一眨不眨:“你不是要断得干净?这样我们不能见面,应该如了你的意吧?” 冷双成无所谓地笑笑:“这文件你准备好久了吧?难道不是你一早就有这个心思?” 顾翊沉着脸,好看的面容变得生冷而严厉:“你如果仔细听我以前说的话,就知道我为什么准备这份文件,不过现在也不差,用在断绝关系上不算浪费。” “好像是说拿给顾老爷看……那我最后一点内疚感也没了。”冷双成温和笑笑,慢慢摸到办公桌前,拿起笔。顾翊面色冷漠,眼里的浩瀚深邃快要掀起风暴,冷双成抬头看了他一眼,俯下身。 冷双成细细签了两遍名字,眼角扫到顾翊的双掌蜷成了拳,指节青紫,死死地抵在桌面上。她面色如常地双手递过文件,说:“好了。” “你还真敢签啊,冷双成。”顾翊唇角抿成一条直线,吐出几个音节,“心这么狠,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冷双成睁大眼,看起来很惊愕:“凭什么说我心狠,不都是按着你的意思来吗?而且你们居高临下指使爷爷,这一点我真的很恨,因为,顾翊,你对爷爷态度如何,就可以看得出来以后对我如何,你说只要是女人,怎么会不清醒?” 顾翊紧紧攥着文件纸,脸色苍白,眼眸里隐约跳动一些光芒。冷双成怕他又要冲过来,忙不迭地侧头告别:“告辞,不见了。” “出去!”顾翊濒临失控,眼里的火焰彻底熄灭,只剩下满脸的苍白,“你竟然真的敢签……连犹豫一下都没,我真是……”他后面的字句慢慢隐退,不闻声息。 冷双成一直朝外走,身后传来噌的一声微响。她走向门外的趋势不变,脑袋还是回头看了一看。 顾翊静默地坐在靠背沙发中,面色冷漠,划亮了一根火柴。晕黄的光跳跃在火柴梗上,慢慢地燃烧,映得他的眉眼深邃如墨。 洁白的香烟安静地叼在嘴角,他并没有点燃。 冷双成敲敲门,门外的人接到里面顾翊的指示,旋开了门锁。 她不发一语地走了出去。 再见 如果说初恋是刻骨铭心的记忆,那么接下来的自我愈合期显得尤为必要。冷双成虽说亲手结束了第一场爱恋,但她心底也会难受,回家后不得不独自饱尝苦果,惊疑、颓废、情绪反常不定……所有的一切铺天盖地而来,让她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早晨的阳光照进窗帘,她瞪大了眼睛,发觉一夜未闭眼居然没有要睡的意思。 吃饭时盯着电视发呆,五颜六色的光彩映着她麻木的瞳仁,广告中的人看起来都活得潇洒可爱。 余下的时间得去照顾爷爷,静静地坐在那里,要么胡思乱想,要么感受时间流逝的点滴。 渐渐地,思维进入了一个封闭的空间,就像每天枯坐在爷爷病房,安静的墙挤压过来,满脑都是洁净的白色。 可是还得清醒,爷爷需要一个稳定的监护人。冷双成就这样一面沉溺于抑郁情绪中,一面又自我救赎与反抗。她矛盾而痛苦地活了两年,像生长在小匣子里的泥面人偶,如果不是碰到简苍,简苍又给她注入一缕清新的活力,她仍处在暗影和洁净里,苦苦挣扎。 好不容易快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却没想到会碰见顾翊。 “冷双成,为什么不回头?”顾翊冷淡的声音拉回了冷双成思绪。 冷双成背对顾翊,讥讽地撇了撇嘴,在他叫第一声时,她站着没动,装作她不是“冷双成”这个人的样子,希望可以不去面对他。毕竟她现在蓄起了长发,又清瘦一大圈,穿着适意简单,不复以前温婉风格,在人海中第一眼不注意到她,冷双成还是有这个自信。 但是,顾翊这第二声就扼杀了她的期盼。他直接要她回头,透过玻璃橱窗,他清冷的目光一直在攫掠她面部轮廓。 好吧,躲不过那就直接面对。 冷双成暗自咬了咬牙,慢吞吞地转过身子,正对一双墨黑深邃的眸子:“顾先生。”她语声温和,带着如沐春风的和谐感,仿似彬彬有礼的司仪,又问候了一句:“您好!” 时隔两年,在这繁华都市偏僻一角,两人无法避免地打了照面。冷双成脸色白皙,无法掩饰大病初愈的苍白,黑色的眼珠不兴一丝波澜。顾翊容貌依然英俊,两年的岁月没改变他丝毫,还是穿着冷双成记忆中名师定做的圣·西伦礼服,黑色醒目,周身流转着淡淡的冷。 冷双成等了两秒,见顾翊不作声,只冷漠地盯着她,又欠了欠身子:“这座影楼是顾先生的产业?那真是不好意思,容我回避。”说完撇撇嘴角笑笑,转身想走。 冷双成一针见血提到了契约,顾翊很快有了反应。他的脸色稍稍变冷,伸出右手去抢冷双成的胳膊。冷双成眼疾手快退后一步,语声变得冷淡:“我知道顾先生为人低调,不想引起路旁行人围观,所以请您自重。” 顾翊脸色不变,说了句:“何必呢,冷双成?就算我是路人,你也没必要刻意疏远我。” 冷双成静默了会,然后抬起眼皮尽量宽厚地笑,不露出牙齿:“顾先生真是贵人多忘事,容我提醒您一次,根据合约规定见您一面就得赔偿十万,显然,这个黄金价格我还消受不起。” 顾翊逼近一步,低头紧盯住她的脸庞,一股烟草清香随之向她侵袭过去。“冷双成,别装傻,今天是九月十八日,合约到期。” 冷双成没有选择后退,一旦后退,身后的橱窗和身前的男人就会把她紧紧框在小区域里,她看穿了他的意图,冷冷地撇嘴朝左边走去。 顾翊先她一步抵住了退路,语气阴寒:“你再动我就放手抓你了,我不怕行人围观,围观的后果无非是明早上报纸,当然,传媒里的下属会巧妙地处理我的影像,只留你在我怀里的清晰大照。” 威胁?冷双成心底一笑,过了两年,看来这顾翊对她还是老手段啊。在独自面对她时,这个传闻中神秘高傲的传媒老总,总是一反矜贵使下三滥手段,他运用起来得心应手,她可不想再陪他纠缠下去了,想制造暧昧,那得看她是否乐意。 而且,两年过去了,她早已放弃了这段恋情,她恪守合约从不出现在任何顾氏场合,这点想必他比谁都清楚,但是两年过后,他又准时出现在她面前,这到底又算得上什么? 冷双成懒得思索,她疲劳地抚了抚额发,歪头淡淡地说:“顾先生随意。”转身朝另一边走去。地球是圆的,她不信还转不回去。 “冷双成,我有几句话想问你。”顾翊这次没有追过来,从她身后传来平淡的语气,“希望你能理智些,听我把话说完。” 冷双成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她发现时隔两年,要和顾翊作基本的人类交流还是很困难。要么是她先入为主,他给她一种永远掌控着大局的感觉,要么是他太过于自信,看不出来他的高姿势凌驾于爱意之上,令她生畏生寒。 “我很理智……你看你尽管欠扁,我牢记我路人甲的身份,没有再动手。”冷双成喃喃自语,用别人听不见的声音低叹,依然不回头朝前走。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药?”身后顾翊追问,“你得病了?” 冷双成没回头。 “翊。”一道温婉亲和的声音适时响起。冷双成心中一动,这个女声太熟悉了,如果她没记错,应该是电子大亨白祖沙的千金白依依。 两年前顾老爷子钦定的准儿媳。王子公主配,门当户对,刚好。只是没想到,她先一步被顾翊拉进了漩涡,阻拦了老爷子心目中的美好姻缘。 冷双成随意朝街道瞧了瞧,这才注意到了街上的光景。 两辆深蓝色的私家房车停在树荫下,一前一后排列。白依依穿着应色的宝蓝色曳地长裙,外罩开胸银白小香披肩,娉娉婷婷地站在车门旁。长及手腕的黑发波浪顺风飞起,烘托出她纯真和性感相混合的整体轮廓。 不可否认,真的是个美人,连站的姿势都完美无缺。 冷双成长眉一动,转身朝她微微一笑算是招呼。白依依笑着点头,明亮的眼睛移向顾翊后背:“翊,不走吗?” 顾翊仔细看了冷双成侧面一眼,她的脸色如常平静,没有喜怒哀乐。他不发一语走向车门。 这时响起了轻音和铉声。冷双成掏出手机,转身边走边说:“喂,是周先生吗?你好。” 顾翊抬头又看了一下,那道蓝白相间的背影扬长而去,仿似忘记了这场会晤,走得行云般流畅潇洒。 一旦朝前走,绝不回头。进车前,他的右手不可抑制在车顶按了四指淡淡的痕迹。 车内流淌着淡淡的清香,还有一曲低缓的音乐。除此之外,一片寂静。 顾翊仰靠沙发后背,闭目养神,修长墨黑的眉微不可见地跳动。白依依坐在他身侧,扭头看着他,过了好久才说:“翊,你脸色很难看。” 顾翊不动,冷淡不语。 “肯定是因为冷小姐。”白依依咬了咬红唇,沉闷说道,“我不知道你现在对她还抱有什么心态,不过她回避的意图却很明显……” “我有眼睛,我看得见。”顾翊没睁开眼,截口回答。 面对着顾翊冷漠的侧脸,白依依沉默了会,蜷起手指,仿似在寻找勇气,艰难开口:“翊,你对我说实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顾翊没有说话。 “你还放不下她吗?仅仅因为她救过你命?” “依依。”顾翊睁开眼睛,冷冷开口,“我不习惯对女士无礼,不要私自揣测断言我的内心。” “呵呵……”白依依轻轻笑了起来,痴痴低语,“平常喊你‘翊’你总是不高兴,今天在她面前我故意连喊几声,你都没反应,我就知道你想做什么了——你用我来试探她。是这样的吧?这叫揣测吗?” 顾翊回头看向她,眼珠乌黑平静:“你冷静点。” “你为什么不否认?为什么?”白依依双目紧盯他面容,“你知不知道你很残忍?从来不准我留宿,从来不会主动吻我,每次约会都要先排好行程,见了面冷淡地和我保持距离……而你一看到她就要去抓住她、挽留她,做得这么明显,还需要我揣测吗?”泪水蜿蜒,淌满了她秀气的脸,她哽咽着说:“可笑我还那么傻,以为两年来她不在你身边,我就可以弥补你心目中的空缺。” 顾翊似雕刻的侧脸没有任何表情,他抽出车厢里的香巾,递了过去:“别钻牛角尖。” 白依依掩住脸,哭倒在他膝盖上:“翊,你总是那么冷静残忍,第一次顾爷爷把我介绍给你,你看都没看我一眼,就拒绝了我作你的女伴;你明明需要联姻来化解危机,却从不点头,而是去找别的途径解决……最后你狠心吞并了爸爸的产业,连带着把我也接收过来,对我的态度还是很冷淡。” 顾翊坐着没动,任她畅快淋漓地哭:“你说我冷血,这些血也是冷双成传给我的,全部都是她的记忆,我没法忘记。”他伸出长指轻敲了下隔离车窗,冷静吩咐:“送白小姐先回去。” 顾翊推开车门,白依依哭倒在沙发面,肩膀剧烈地抖动。他看了一眼,立在车门又交代句:“安抚下白小姐。”然后走向后面那辆车,保镖得令后全数下车,顾翊上车,打转方向盘,朝反向的长街驶去:“这里是单行道不准回头,你们想办法摆平我后面的警察。” 秋日天高气远,下午四点的阳光透过树荫洒落,织成温柔明亮的光网。冷双成披着一身清辉,心无旁骛地讲电话:“那谢谢你了,周先生,我后天就可以退出公寓,到时候还少不了你通知买家一声。” 公寓总算通过中介周先生转手卖出去了,冷双成松了口气。两年没有工作,爷爷又花费了大量医药费,她的积蓄早已用光,还欠了学弟小丁二十万的债务。 二十万啊……想起这个数字她就觉得头疼。得打几年工才能还清?小丁继承了商贾父亲的遗产,手上是不缺钱吃喝,可她总不能一直拖着不还吧? 去年她典当了以前买给顾翊的生日戒指,才回来造价四成,这样勉强支撑了半年,结果爷爷的换肾手术又让她面临窘境,她不得不向小丁开口。 电话打过去时,小丁还扑在网游里厮杀,超级音响回荡在他空旷公寓里,传过来的声音冷双成听得一清二楚:“快,快,抵住BOSS死角,定位打,定位打,BOSS看不到你,我靠,哥们你怎么一刀就被秒了。” “翼人呢?加血!加血!” 冷双成在这边皱了皱眉,准备挂断电话。小丁是出了名的宅男,玩起网游来奋不顾身,常常是拨通了手机,让电池这样干耗着,他自己忘了说话…… “啊啊!双成,是你吗?”突然那边传来了干嚎,语气极为激动,“千年难得一见的大BOSS啊,哦哦,不对,是我心目中的超级偶像……啊啊,别挂电话,你说话啊!” “丁子建,我想见见你,求你一个事情。” “双成,你怎么了?语气怎么这么低?难道你出了什么事?”丁子健的声音慌张起来。 “没什么,见面谈吧。” “嘿!”那边传来一记猛拍大腿的响声,“我就说你不能和顾翊在一起吧,早当我的媳妇让我养着你,哪能让你受什么委屈。” “……” 冷双成回想这一句,忍不住微微笑开了嘴角。这个小丁真是无忧无虑、超级无敌,什么事情他都不操心,什么困难他都遇不上,真是让人羡慕啊! 嗤的一声,一辆深蓝宝马打断了她的联想,滑出个漂亮的弧形停在她面前,车门被迅速推开,露出了顾翊冷漠坚毅的脸:“上车。” 冷双成真想一掌把他劈死,清醒地告诉他他们已经没关系了,不要再三来招惹她,正捏紧了手掌准备开口时,顾翊看了下她的手指,又抬头淡淡地说:“不上车也可以,我先去你的公寓等你。” 冷双成抿唇交握双手,提醒自己要冷静,稍稍又欠了欠身子:“既然顾先生有要事相商,容我做回东道,请您喝杯下午茶。不过这次过后,顾先生得爽快点,不能再出现在我面前。” 顾翊下车走向她:“请。” 哄宠 各色车辆流水般顺街滑行,回顾四周,世界依然忙碌。顾翊外形出色身材俊挺,即使站在路旁,也引起了几人侧目观望。冷双成看看路人惊异的脸,发觉眼睑又鼓跳个不停。她用手指压了压眼皮,当机立断走向宝马:“这旁边没有合适的咖啡厅,烦劳顾先生捎一程,到前面的‘铭典’。” 顾翊随后上车,车内环境安静典雅,适宜让人休憩或是沉思。不过冷双成缓不下心神,她静静地用手指摩挲药盒,发现药盒上果真已沾了些汗水,又撇撇嘴,将两盒药合在右掌中,左手摸索着去系安全带。 “我来。”顾翊淡淡地说,身子随即侧俯过去。 “不必了。”冷双成连忙推辞。 “你一只手不方便。”顾翊冷冷地说了一句,两臂微张,将冷双成无形圈在他胸怀之中。冷双成只得松手,后背紧紧靠上座椅,脑袋尽量往后仰,避免和他发生肢体上的碰撞。 一股冷淡的清香迎面扑来,不同于CK永恒中男士香水系列,而是从顾翊衣领和袖口中散发的衣料香染,淡雅而凉薄。顾翊右掌支撑在冷双成坐背上,稍稍挪移后固定,长指边缘差不多要抚擦上冷双成的脖颈,才利落地拉伸安全带给她系好。 整个过程简单快速,尽管冷双成已极力退让,只是空间太过于狭小,顾翊脸庞低过来时,不可避免地要在她胸口停顿一下。他一直低垂着眼睫,英俊的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混蛋。”冷双成暗骂一声,脸色一如既往地平静,就像天空清明万里,不含一丝云烟。 “冷双成,怎么不说话?”顾翊两眼直视路况,口中冷冷地说,“以前见面时,不是爱一口气把话说完,要过半小时才能安静下来?” 以前,以前是多久?以前世贸还没被炸呢!冷双成不愿开口,扭头去看路边风景,选择性沉默。 顾翊侧头看了她一眼:“不愿意开口?还是在骂我?” “……” “以我对你了解的程度,只要你碰到了不喜欢的场面,不是魂游天外就是暗中诅咒,偏偏还要装出一副三分安静、七分礼敬的样子。” “顾先生言重了。”冷双成稍稍动了下身子,正襟回答,“我没有假装什么。” “顾先生?”顾翊猛然减速换挡,薄薄的唇抿上一层冷厉的光:“冷双成,别说你什么都不记得,忘记我们曾发生过什么,两年时间并不长,就算我顾翊是个过路人,你也没必要刻意装成这样。” 冷双成被车子惯性冲得一弹,还好系了安全带,没有多大动静。她忍住胃里的翻腾,皱眉说:“顾先生一直认为我是做作假装,这样我们很难达到共识,接下来的会谈就显得没必要了。”车已经停在铭典厅外,她一手去开车门。 顾翊伸出右手,紧紧拉住冷双成手腕,冷双成回头,就撞进一双微水波澜的黑眸里。他的眸色深沉,眼珠笃定地对准她的脸:“告诉我,冷双成,你这两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冷双成抿唇不语,面无表情地扭动手腕,想挣脱。顾翊长手一伸,瘦长手指滑润地穿过她黑发,一掌包裹了她的侧脸和后脑,将她不安分的头掰过来,正对他的眼睛。 “乖,告诉我。”顾翊的眼睛满溢温柔的光彩,映照着冷双成冷漠的人影,语声里透着一种无奈,“你脸色这么苍白,精神看起来又不大好,我真的很担心。” 眼神如此关注,仿似在看着一件珍藏的宝物。冷双成默不作声地和他对视几秒,失笑:“您就是这样的人么,顾先生?这么笃定我一定会说,这么肯定您在掌握着一切?即使我承认以前认识过您,如今两年过去了,那些往事就像过眼云烟,不能说明什么啊。” 顾翊默默地望着她,墨黑的眉轻轻敛皱,声音低沉:“你到底怎么了,冷双成?就算生我气,也不能变得这么生分。”他的手指光滑晶凉,极快地移到她面颊,拇指细细摩挲脸蛋,带了轻微的颤栗:“是不是在恨我?否则你不会这样对我说话。” 冷双成冷漠笑笑,尽量显得礼貌地拍下他的手掌:“顾先生多虑了,有话里面请。容我再提醒顾先生一次,这里是公共场合,如果您言行举止再有逾越,我有权告您非礼。” 顾翊第二个下车,落后一步看着冷双成背影。她踩着轻快的步子走向咖啡厅,进门时却站在一侧,拉开鎏金把手,礼貌地为身后之人开门。 这是她多年的习惯,无论任何场合,无论男女老幼,她总是彬彬有礼地先替他人服务,仿似留学归来后,还带回了英格兰国度里的绅士风度。 对他亦是如此,无关个人喜怒。以前他们仅是同窗时,有次在落地餐厅里发觉一位女生为同伴拉开座椅,心下稍稍惊异。后来设计成为她男友,才知道她一直以来都是习惯如此,和她呆的时间越久,就越能感受这种体贴和温柔。 现在看起来,她还是那么体贴,对他也是越来越礼貌,只是她的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 顾翊稳了稳心神,不动声色地走进大厅。 咖啡厅窗明几净,零散花枝围绕,带有风信子那般的薄荷清香。厅内稀稀落落坐着一些喝下午茶的人,或是情侣抵首相对,或是单身饮啜回顾街畔风景。 顾翊一身清寒地走进来,神情冷漠,薄唇紧抿。抬头看的人想是惊讶于他的容貌,但触及一双锋刃如冰的眼睛后,不约而同地侧首私语,两名俏丽的女孩更是肆无忌惮,声音隐隐约约传了过来:“……很帅,你看看,能这么大牌,估计身价不低……” “长是长得超级有型,就是冷得生人勿近。” 冷双成听到这句,看了看顾翊冷漠伫立的背影,嘴角轻轻一咧。自他出现后,大厅里好像注入了一股雨雪,顿时变得清冷。 很应景。 她平静地越过他,拉开洁白背巾的座椅,转首说:“请。” 顾翊默契地走上前坐下。冷双成依次坐在对面,还未坐稳,顾翊突然又站起身,拉开她右侧座椅从容落座。这样,两人就隔得很近,而且还没有拒绝侵略的距离。 如出一辙的老毛病。冷双成装作没看见,微笑对着手拿红色托盘的侍者说:“请先给这位先生过目。” “不用了。”顾翊冷淡地说,“给我一杯苏帕摩,给她一杯果饮。” 顾翊在饮食上对她限制颇多,尤其不准她喝咖啡刺激胃,冷双成知道这是为她好,也就未做坚持。但实际上她也无法坚持,那名小姐见了顾翊强盛的气场,早当旁边的她也默认,转身已经走向了吧台。 阳光淡淡地照了进来,落在冷双成额前发丝上,勾起一层黄晕。顾翊看着她沉默的脸藏在阴影里,开口说道:“隔得这么近,希望这次你能听进去。” 冷双成眼神飘向了窗外。看来以前顾翊坐这么近是有原因的。 顾翊先慢慢抿下一口咖啡,眼光扫向冷双成大大方方放在台面上的药盒。冷双成还是不愿意说,用行动说出了她的答案,这点他懂。她无意遮掩什么,看到药名他就知道,的确发生一些他遗漏的事情,但他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再看冷双成时,宁静微笑的脸,从容大方的举止,完全没显现出她的低颓。 嘴里苦涩开始泛滥开来,持久越浓,未见其甘。 回绝 顾翊见冷双成安静而沉默,猜不透她的意思,不过还是抓紧时间说出了想表述的内容。 “老爷子不仅找过你,还打压过我。顾氏根基是他一手垫定下来,我不想坐享其成,否则以后做事都得受他控制。我私下找过他,多次努力后终于令他让步,那就是要用两年时间让顾氏扩大三分之一,多出的股权归我所有。” “一位先生找到我,和我做起了盟友。他给我介绍了电子业的白祖沙,老爷子知道后又出来撮合我和她女儿,这个你也知道。当时我和这位盟友正在暗中合作收购白家产业,时机非常紧要,他列出过详细规划,时间安排得滴水不漏,刚好是两年。如果我稍稍出点差错,一定会连累那位先生计划全线溃败,我自己也不能翻身。老爷子似乎有所察觉,提出了交换条件,如果想要他的股权做后盾,我必须一样样地拿东西来换:20%换取和你断绝关系,50%换取和白依依的婚姻。” “我暗中制定了那份契约,平时和你见面也提到过,希望你能陪我演场戏,但是你根本就没听进去,我也不想勉强你,就没多在意。没想到你最后还是来了,提出分手……”顾翊又抿下一口苦涩的咖啡,抑制因回想而生的怒气,接着说:“我承认,我也有自尊,当时看你义无反顾的样子,我思前想后,于是丢出了那份合约。” 真相大白,冷双成心底先无声一笑。原来他刻意疏远是给顾老爷子看的前兆,原来他已经暗中统筹了一切,只是他们各自的出发点不同,坚持的立场不同,他去推动,她去点火,两人终于不负众望分了手。 她总算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在爱情面前不纯粹,他们都是输家。 冷双成垂下长长的慧睫,低在散落的夕阳光辉里无声地笑。“原来是这样。”她如释重负喝下一口果汁,那轻松的姿势令顾翊眼眸一沉,“我还能值20%的股份,一定很多钱。” “冷双成,你什么意思?笑得这么开心?”顾翊眼波寒烟笃生,嘴里冷冷问道。 冷双成轻轻叹了口气,侧首正对顾翊黑眸,眼里的光辉是毋庸置疑的坚定。 顾翊一颗心沉了下去。 果然,冷双成开始一字一字清楚地说:“您想我有什么反应?激动得哭?庆幸两年前的爱情终于找回来了?可惜在您忙着稳定事业的时候,我也在蜕变,尽管这个过程很痛苦,摔倒次数多了,难免心肠就会变硬。” 顾翊脸色大白,握住杯盏的手有些颤抖,黑色浓郁的咖啡汁飞溅出来,落在他黑色礼服上,瞬间没了踪影,只余淡淡苦香萦绕。他抿紧了唇,竭力稳定地放下杯子。 “您也是心冷的人。”冷双成看了眼他颤抖的手指,继续字字冰冷地宣判,“据闻白小姐曾经为了您绝食,祖先生爱女心切主动向您联姻,他们是极看好您未来女婿的身份,没想到您不仅没答应,还一举吞并了白家。” 顾翊沉默许久,才冷漠开口:“商场上尔虞我诈在所难免,但我不屑于欺骗感情。” “这不是重点,顾先生。”冷双成始终面向他,微微一笑,“今天把话说开了,以后就不必再多纠缠。” 顾翊交握手掌,藏在了桌巾下面,直视她。 “爷爷死了。”冷双成的眼珠冰凉凉的,像是浸了阳光的玻璃珠子,反射一片冷漠,“我难逃良心的谴责,见您一次就会加深这种罪孽感,所以发誓永远不再出现在您面前,望成全。” 顾翊的嘴唇紧得发白,犹如一个濒临溺亡边缘的孱弱者。 冷双成不发一语握住药盒,准备起身。 “别走。”顾翊猛地伸手,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冷双成手腕,身子开始颤抖起来,“你不能这么狠心,先还我一半血,然后就判我死刑。”他睁开眼睛,瞳仁里痛苦翻滚,紧紧抓攫着她的面容,嗓音抖了两抖,苍哑得厉害。“不准……走。” 冷双成垂下眼眸,伸出手指去拂开他的手掌。牢如坚铁岿然不动。她带上力道去掰,顾翊的手指顺过她的袖扣朝前摩挲,紧抓住她的手背,一掌包握汲取温暖,然后再也不动。 小丁的电话来得及时。每月双周六下午四点半,他求救的电话会准时响起。 冷双成空出单手,摸出手机点开通话键,还未开口,那边的厮杀早已震天,小丁鬼哭狼嚎的声音随之传来:“快快,双成,时间要到了,告诉我BOSS这次刷在哪个点。” 冷双成拽了拽手腕,没挣脱,这边也让她头痛。说起来,被小丁封称为“网游灭绝”的她并不觉得光彩。大学课余期间她曾为软件公司做过游戏编程,仿似触类旁通,她闲暇时也破解了几款游戏BUG,可以做出外怪和帮忙刷钱,后来这些有漏洞的游戏都趋于没落,但是她的光辉史却被小丁奉为经典,长久不衰地膜拜,尊崇她为偶像,戏称她为“灭绝”。 这款《天外封神》也在她能力之内。她进修的是广告策划,兴趣却是广泛,涉猎不甚精。只是后来碰到了顾翊,生活拐上了另一侧轨道…… 冷双成收回目光,发问:“你现在在哪里?”顾翊没放手,一直紧紧地盯着她,乌黑的眼珠沉笃若定。 小丁那边刀枪剑戟声音不断,冷双成知道他正在PK抢地盘,耐心地等了几秒,一阵惨叫响过后,小丁得意洋洋的声音又响起:“好了,打扫干净了,敢跟我斗……” “坐标多少?”冷双成扭过身子,朝侧低喝。 “海2东罅沟,坐标1031、742。” 她将手机默默搁下,凝神搜索大脑中残存的记忆,脸庞敛着一层淡漠的光。“往回走,还有五分钟,传送去冰5,右上角两根冰刺哪里。” 小丁开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水流及雪花滚动的音乐。顾翊趁这静默的空隙,冷冷问:“小丁?” “啊,是谁?双成,你身边还有人?”小丁大叫,“怎么听着这耳熟?” 冷双成微微皱眉,冷冷道:“放手,成何体统。”使劲拽不回手掌,上身躲避得更远。 顾翊不为之所动,由苍白脸色转成森寒,冷冰冰不大不小说了声:“你怎么又和他联系上了?” “双成!”小丁大喊一声,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到底是谁,你到底和谁在一起?” “顾翊。”顾翊在冷双成冷漠间,替她作出回答。 那边安静了一秒,马上很清晰礼貌地回话:“双成,我订的披萨已经到了,我先挂了。” 冷双成收好手机,转过头正视顾翊:“顾先生,望您自重,别逼我报警。” 顾翊望向她平静的眼底,里面尽是盛起冷淡疏离之光。他的手指又变得生硬,隐隐带了青紫的凸起,仿似在抓紧救命的稻草。 冷双成与他对视,不避。两人沉默了一分钟,顾翊抬起搭在桌角的右手,摸了摸她的脸颊,然后松开了左手。 冷双成起身,退后一步微微躬身:“告辞。”拿好东西迎面朝吧台走去。 顾翊坐着没动,双手紧贴桌面,十指缓缓扣起,看着面前橱窗。外面喧闹依然,各色光彩从眼前一一跑过,如流水般欢畅,他的视线却慢慢扩散,没有焦度。 不知坐了多久,他清醒过来,打了个电话:“光,帮我查查冷双成这两年的消费及社会福利。”在步出咖啡厅买单时,又被侍者告之:“和你一起的小姐已经结算。” 灭绝 顾翊驾车回传媒总部,街道上车水马龙流泻飞速。他连连打错几次方向盘,差点酿出了车祸,最后,只得停在泊车区,疲惫地接通电话:“过来两个人,把车开回去。” 他静静地仰倒在沙发上,眼光看向车顶,手指摸索点开按捷,一曲悠扬明快的笛子飘泄而出。 是中国风的古典音乐,冷双成最喜爱的类型,尤其几首网游配乐,他发现她乐此不疲地听了三年。 虽然是“俗乐”,他不得不承认,的确很好听,曲声婉婉入耳,能沉淀人的心神。 至今还在听吧?这个狠心又倔强的女人,难怪被留学圈子里的同胞称之为“灭绝”。他的头脑浮现一抹明快文雅的影子,绝对没有抑郁忧愁的气息,而是像风信子,自由、勇往直前。 现在的她,执拗不减,却令人心痛难言。 居然得了抑郁症。很多年前,他是怎么被她吸引的呢?顾翊细细沉思,记忆之水如同车内的音乐,温情脉脉流过心间…… 顾翊成为冷双成男友并非偶然,而是他刻意安排的结果,除了第一次见她为同伴服务而留有印象,最初的注意是源自于小丁那张嘴。 丁子健也是家族企业的第三代,不过爱贪玩,在学府里是出了名的电子狂人。而他自己,在华人圈内已经鼎鼎有名,二十四岁时就有一家资产过亿的上市公司,被传媒誉为电子业的青年才俊,只是他为人低调,很少出席公众场合,对外保持着一种疏离和神秘。 本来他和冷双成没有任何可能,即使见着她,以他冷淡矜持的个性,也不会主动去关注一个人。 然而命运里总是有那么多惊奇。 当时华裔留学生每月总有一次集会,在Bar厅海谈阔论、拉拢感情,也就是为归国从商铺好人脉关系。他偶然被人拉去了一次,百般不耐,只得冷漠地坐在角落里品尝香槟,这时,耳边传来一阵嘈杂语声,本来甚不为意,只是“灭绝”、“灭绝”的次数太多了,他渐渐也听进去了几句: “丁子健,怎么舍得丢下你媳妇?” “嘿,我说哥们,灭绝哪能是我媳妇儿,我给她提鞋她都不看我一眼。” “这么神气的女人?带出来给哥几个瞧瞧啊。” “别,千万别,如果让你们看了,你们喜欢上了,我还哪有机会!” 众人轰然大笑,打闹一片。顾翊谢绝一位美女的邀请,抿口酒。 “我这不是在曲线救国吗?今天好歹求着她帮我打通关(指网游游戏),我出来透口气,呆会回去,她一准搞定了BOSS,我再找机会谢她。” “丁子健,我还以为你只长了一张桃花脸,原来也长脑袋啊!” “开玩笑,灭绝啊,灭绝是什么人?不动脑袋能追得到吗?” “灭绝又怎么了?难道是男人就得被她灭掉?” “嘿,我就说哥们不知道吧。”丁子健的声音透着一股薄薄的骄傲,“双成是个好姑娘,对人和气又讲礼,和她在一起会感到很放松……等你沉溺在这种温柔里,稍稍留露出对她有意思,那就完了,她会直接把你fire掉,然后灭绝你一切蠢蠢欲动的念头。” 顾翊听到这里不禁失笑,这是他第一次听到一个女孩被男人称为“灭绝”,即使他不知道灭绝是什么人,但总归不是赞誉之词。 过了一个月,他就见到了丁子健口中“灭绝一切”的冷双成。 “翼神”海外网络公司邀请他剪彩,他接电话时吩咐两名下属先上楼,自己在大厅逗留了两三分钟。挂断电话后,走向电梯。 电梯里站着一名穿蓝紫长裤套装的女孩,素面朝天,天蓝色衬衣翻领下挂着一个行政职牌。她两手交握身前,特地按下停滞键,让他缓时进入。 顾翊站定,未等他伸手按向指示灯,耳边就传来那名女子礼貌询问:“先生几楼?” 这也是他第一次被女人照顾,一般情况下,男女共处时,通常都是男士为女士服务。他细瞧了一眼,认出了她是餐厅里的那名女生。 有点意思。“十一楼。”顾翊缓缓回答。 “My pleasure。”她微笑回答,手指伸向身侧。 “双成,等等我。”外面响起一声明朗呼唤,随后一个藏青色衬衣身影跑了过来,快到电梯门口,来人太过于激动,踉跄一下,整个身子朝电梯内扑倒。 是丁子健,顾翊已经认出了他。但是丁子健并不认识他。 他站左边,女孩在右。只要他们任何一个伸手扶下,丁子健就避免了和电梯亲吻。 可是两人不约而同都让开了身子,幅度不大,动作不明显,仅仅是微微避了避。 咚的一下,丁子健的额头撞上电梯壁,好大一声回响。顾翊看见那女孩抿嘴微笑,眉眼弯弯,又不动声色地按下11号键。 “双成,干嘛不拦住我。”丁子健艰难扶稳腰身,恶狠狠地问道。 顾翊扫视一眼她的工作牌证,果真是“冷双成”三个字。 原来是灭绝。 顾翊偷偷掠了下嘴角。 “算你行了拜师大礼。”冷双成言如春风双手交握,老神在在地回答,“平日为了学定位刷BOSS,不是吵着要拜我为师吗?今天趁这个机会刚好收下。” 丁子健揉着额头咝咝吐气:“拜了不能白拜,回去给我弄套顶级橙装作见面礼。” 冷双成侧首一笑:“古时拜师要三叩九拜,我怎么觉得你还欠我两拜啊。” 电梯叮咚一声开启,一直冷漠不语的顾翊当前走出。 两次见面,冷双成已经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直到第三次,他发生车祸需要输血,恢复意识后,扭头一看,旁边床位静静躺着一个白色身影。 面色苍白,纤长漆黑的睫毛轻不可见地抖动,仿似在忍受一种剥离之痛。 他被银光告之,冷双成是集团内部栽培的对象,和他拥有同种血型,这次接到顾老爷的求助电话,马不停蹄地赶过来输血。 他的心底涌起一阵奇异的感觉,从此之后,他的血液里就有她的温暖,他们拥有共同的鼓动。 真正地血脉相连。 再醒来时,已经不见冷双成踪影,原来她拒绝顾氏照顾,自行安静出院。随后他设计一步步接近她,足足抗战了两年,才迫使她点头应允做女友。 顾翊曾经好奇地问她:“有人不是说你灭绝一切吗?怎么答应和我交往?” 冷双成面有愠色:“谁在胡说八道?那绝对是诽谤!难怪没人追我,想找个人聊点正常内容,看来看去,身边只有你……” 国内读书时,冷双成的情况他并不了解,不过在国外,稍稍有点苗头的男人都被他隔离掉了,只是她还不知道而已。 顾翊很不满意这个答案,捏着她的脸颊问:“难道我配你,还委屈了你不成?” 冷双成使劲拉他的手:“你什么都好,就是爱冷着脸开玩笑。” “那不叫玩笑,那叫调戏你。” “……” “说说,第一次见到我是什么感觉?” “第一次见到你?很痛。” “很痛?这是什么意思?” “抽了我800CC的血哇!我整整养了一年才胖点。” 顾翊猛地钳住冷双成,冷冷喝问:“你说第一次见到我是在医院?” “怎么,难道不对吗?” 顾翊什么都没说,直接用行动惩戒。冷双成挣脱不得,被他吻得嘴角乌紫。 看来她真的没被叫错,在对待他的时候如此绝情,仿似两人从来没恋爱过,封死了所有退路,不留一丝回旋余地给他。 不出现、不见面、不改称呼、不看一眼。 真的是灭绝一切让他宵想的念头。 一曲终了,顾翊收回思绪,按了按眉头,接听内线电话:“什么事?” 传来属下恭敬的声音:“银楼杨先生急电。” 杨散。由于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业内都暗称他为“银楼少东”,只要处理得当,杨散能帮忙运转、借调求助的资金,沉默地作为坚实后盾。这个人的创业,可以算得上是异军突起,短短五年,他好像从不知名的角落里杀出,空降一批资金,投资餐饮服务这个冷门行业,亚太金融危机袭来时,他投资的行业关系到民生大计,奇迹般地岿然不倒,一直到危机过后,他转战外汇与证券业,才真正显示出了个人实力。 顾翊知道杨散的忍耐、厉害。准确地说,他们身上有太多的相似点。可能也是欣赏彼此的手段,两人暗地里合作,以一明一暗的形式吞并了不少产业,奠定了更为坚实的地位。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维持一种局面:为了日后长远发展,对外不公开他们的合作关系,即使见了面,也是属于淡于水的交往。 今天是两年合作最后期限,早上两人已通过电话,客气表示顾杨两族分开一段时间各自发展,没想到才过了几小时,杨散又突然致电。 想必是有重要事,顾翊迅速做出判断:“接进来。” 一秒后杨散沉稳低磁的声音响起:“打扰了,顾先生。” “客气。”再无下文,冷淡对外一向是他的准则。 面对顾翊的不动声色,那边的杨散想必也熟知在心,直接道明来意:“还有一件私事相求于顾先生。” “不敢当,尽我所能。” “明珠是顾先生的产业吧?刚才我在影楼外看中了一幅画,想买来珍藏,但是彩画作者拒绝出售,顾先生能否帮忙从中斡旋?” “哪一副?” “天使之翼,倦。” 顾翊双眸平视车外,沉默了几秒,最终淡淡地说:“实不相瞒杨少,我也正是为了这幅画才开办此次展览,因为我已经找作者商谈过,那位小姐同样拒绝了我,只答应摆出来宣传。” 那边也沉默数秒才开口,语声里透着一股谨慎:“顾先生喜欢那幅画?” “是。” “能告诉敝人原因吗?” “画中天使长得像我的朋友。” “但据我所知,此画原型是一名姓沙的小姐。” “七分相似。”顾翊疲劳地闭上眼,仰躺不动。 那边声音变成了一种了悟,仿似卸下重负,低快说道:“你的朋友我有幸见过,的确与画七分相似。” 明珠就是冷双成刚才站着观看的影楼,看来杨散也去过那里,顾翊很快明白了前因后果,却没再说什么,只是保持着一种礼貌的接通状态。 最后杨散沉稳作别:“打扰了,顾先生。” “客气。”顾翊面无表情说完,利落地切断通讯。 回到传媒直耸云天的主楼,一并策划与宣传部门经理已经侯在会议厅外,见到他冷然走出专属电梯,纷纷遥遥垂首:“顾总好。” 顾翊点头,径直走向会议首座,众人尾随坐定,依次报告今天的会议议题。 首先是策划部:“行政方面我们继续报道政府动态,计划将视频时间缩短,加大民众感兴趣的娱乐新闻量,室外电子屏滚动播放时多加一道小窗口,透析新闻人物以往生活事迹,这样可以不截断直播画面,吸引更多群众关注、收视。顾总,你看如何?” 顾翊远远坐在那头,侧对众人,逐渐沉没的夕阳映照他一面深沉的轮廓。他坐着没动,口中冷淡说道:“政府报道不能减少,单独再开个频道,除去新闻,如果没有内容衔接,打出政局频道招标的广告,一定有很多企业想借此提升知名度,收满十家资料后,再根据实力排名,从弱到强滚动宣传,宣传时间要依次递加,每一家公司多出前面两分钟。” 底下人手击键盘迅速记录,部门司经理有些不明白,愣了愣:“顾总,为什么是从小到大排列?” 顾翊看了他一眼,冷淡地说:“实力强的企业大多都有知名度,不会尽全力来投标,但如果说出宣传次序,已经投标的公司为了自身名誉,一定会下血本求跻身前三列,我们初期加大宣传力度,拼尽天成能力,一定要帮这些投标企业出名。第一期宣传过后,继续打出传媒广告,声称这十名宣传位置永远虚位以待,刺激更多的旁观企业竞标。” 众人点头,表示明悟。司开看着顾翊冷漠的侧脸,担忧遗漏什么,聪明地追问一句:“还有什么指示吗?顾总。” “记得留意三轮宣传过后,不来竞标的企业。” 司开又是语塞,求助顾翊身侧的行政助理谢银光。银光看向众人诚惶诚恐的脸,低头请示:“少爷,找出这些企业后做什么?” “既然能按兵不动,背后掌权一定是有实力或稳重老成的人,找出他们,日后主动合作,没合作机会就多加提防。” 司开又问:“那顾总对于娱乐宣传的意见是……” “抵住萧从影报道。”顾翊冷淡地说,夕阳勾勒的侧影看起来十分冷漠,无关个人情感一般:“不必评论萧氏政局,只需报道他以前当明星走秀时的八卦新闻,让群众加深二世祖的印象。萧从影如果抵不住攻势,迟早会来找我,到时候天成提出上次合约的价位,估计他答应得要爽快点。” 韩功 银光悄悄咧嘴一笑,对于自家少爷的手段他向来有所了悟,底下天成众人脸色平静,经过多年耳濡目染,多少也练得面不改色的职场必修本领。 会谈继续。宣传部刚才听到顾翊指示,等于本期段工作已经布置下来,部门总监凌艺雅转头,轻声提醒秘书几点会谈细节,长发秀波,划过一道沁人清香。 顾翊看了眼凌美女,发问:“宣传部那边呢,凌小姐?” 凌艺雅是海归派,人如其名,端庄秀美,又带有东方美女妩媚眉眼,是天成传媒不折不扣的外交招牌,深受精英男女的尊崇与追捧。由于外表出色、业务过硬,迅速一路飙升到总部宣传总监的位置,更重要的是,凌大美人推开众美男追求,一心扑在事业上,成为天成国际里一大亮点。 有人私下传闻,凌艺雅家门显赫,是凌志云专员掌上明珠,能屈身来天成工作,其目的不是这么简单。凌艺雅每次面对众人多方打探,总是娇俏一笑:“出身还高贵又怎样,那是我爸爸的钱,我得靠双手养活我自己,你看顾总,不也是这样?” 众人唏嘘,又八卦凌大美人和传媒总裁私下相交的可能性。只是窃窃私语了几年,一个娇笑不应,一个冷淡不语,身畔还带个模特白依依小姐作女伴,风声散过,让众人没了任何八卦的噱头。 凌艺雅姿势优雅地站了起来,拢了拢鬓边散落的发丝,明快说道:“上次一家电子产业公司宣传还没做完,这次再加上顾总吩咐的事情,宣传部档期已满。”笑容甜美,不是公事化的职业标准笑,而是蕴藉着收服人心的力量。 顾翊稍稍正了正身子,面向凌艺雅,说:“翼神的宣传要拖这么久?” 凌艺雅微笑:“回顾总,翼神网游公司从海外搬回中国,首先就找老主顾天成国际,我们是否多加些宣传,优待翼神?” 顾翊不动,冷淡说:“上次凌总监已经报称过,我记得明确表示不另开一面。” 凌艺雅微笑鞠躬,恭敬回答:“翼神老总本周续签合约,要求继续滚动宣传,我考虑到顾总与翼神旧谊,私下答应了翼神请求……” 几名宣传部经理与助手大气也不敢出,看着顾翊背光坐在夕阳余晖里,冷冷地投射一层暗淡光影。他们明白,接下来的回答对于宣传部有密切相关的生杀裁夺,如果应了凌总监,可见凌总监不仅在天成受宠,在总裁面前也占有一席说话之地。如果处分凌总监,他们宣传部也会被连坐。 顾翊看了几秒凌艺雅的微笑,眉眼微动,只是落于背光里,不会让众人看清他眼眸里的一抹沉色。凌艺雅以公试探他的小举动,他懂,仿似心底油然而生一种罪恶,他迅速压下一个长远计划雏形的联想,作出不偏不倚的决定: “鉴于凌小姐的决定最终对传媒有利,此次就不追究擅权一事,下不为例,望各位谨戒。” 凌艺雅面带甜笑,眉眼透过淡淡欢喜,鞠躬后坐下。宣传部轻吁一口长气,个个眼神交流,不着痕迹地八卦:“看到没有?我们凌大美女出马,哪有搞不定的事情?” “等会出去多学学,只要在天成传媒里毕了业,以后走哪里都不怕老总低气压。” 秘书Lisa偷偷地在记事薄上划出一个惊叹号,推给同列一行小字:“顾总裁是全城最帅的男人,你舍得走?” 同事悄悄推回来:“宵想的美女太多了,我们排不上号,要看到顾总名草有主,我才打包走人。” 凌艺雅平日和她们闹多了,怎么会不知道她们在打什么小九九,看了眼顾翊冷淡不语的身影后,她轻咳一声,提醒她们别玩过了头。 Lisa连忙摆正身子,撕下纸张无声粉碎。众人交耳落实细节间,突然听到顾翊冷淡地问:“在座的有没有网游高手?” 总裁何出此言?面面相觑,脑袋转动一周,众人还是面面相觑,不敢轻易下论断。 顾翊轻声:“不要担心,我是询问网游细节。” 既然无试探之意,一名宣传部精英微微探出身子,自我介绍:“顾总,我是宣传部技术工程师韩功,有五年下班网游厮杀历史。” 顾翊看向脸形清瘦的男人,吩咐:“韩工和银光稍等,其余的人可以散会。” 众人鱼贯而出,奔赴各自岗位,凌艺雅最后步出,回视一眼,轻轻带上厚实大门。 “韩工,有一款游戏,里面有坐标1031、742的海2东罅沟,还有两根冰刺坐落在冰川5层,能不能查出是什么名字?” “请稍等。”韩功打开手提,切换界面,点击搜索,过了几分钟后得出结果:“是翼神公司出产的《天外封神》。” 顾翊起身走了过来,低头查看网页一眼,笑了起来:“得来全不费功夫,这单生意接得果然好。” 银光和韩功互相眼神交流,对于冷面老总突绽笑颜,除了几分小心翼翼的揣测还有一丝为翼神宣传的担忧。 太不正常了。顾总很少笑得这么开心。 顾翊抬头扫视两人,又说:“今晚我请韩工吃饭,晚餐时还想进一步了解这款网游。” 韩功得令告辞走出,银光接着禀告:“少爷,刚才开会我就没谈私事,你吩咐我的事情目前还在调查中。” 顾翊点头,忧深不语。银光又问:“少爷单独给明珠开的私人宣传,这周还继续吗?” 顾翊徐徐坐下,仿佛一座冰川坍塌的过程,淡淡说道:“不必,已经达到目的了。” 银光躬身请示,顾翊看向落日,英俊的侧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两年来冷双成守诺不见,我不知道如何自然地出现在她面前,只得期盼用这幅画吸引她注意力,为了能让她有可能看得见,我在双休娱乐版块上加大宣传,无非是想大家知道有这场画展,她果然来了,我刚和她见过面,不过她对我很冷淡。” 银光看着顾翊明亮的容颜一点点沉入到黑暗里,适宜地没有说话。两人一坐一立,空旷豪华的会议厅里全是橘红柔辉、寂寞的倒影。过了会,顾翊率先起身,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晚餐在洁净高档的法国餐厅进行,距离传媒总部仅一街之隔,低醇如酒的大提琴悠扬地浅奏,彬彬有礼的侍者穿插往来,韩功对着俊挺沉默的上司,有些紧张地说不出话来。 纯黑典雅的礼服愈发衬托出顾翊的冷漠,即使他不直视韩功,仅是啜饮香槟欣赏音乐,也无形给人一种疏离感。 韩功捏了捏刀叉,手心里汗津津一片,他偶尔看看冷淡如王子一样的男人,突然想起了封神中杀通关的BOSS。 偷偷咧咧嘴角,还未恢复严肃面容,BOSS的一双电眼就扫了过来:“请韩工说说这款游戏的具体情况,包括网管后台操作规律。” 韩功放下餐具,正襟而坐,一五一十和盘托出他知道的一切情况。 时间缓缓流逝,银台白烛、香雾渗透,餐厅里极为雅静。一位身材玲珑有致的长发美女款款走近,擦着餐桌软软站定:“顾总晚上好。” 顾翊抬头。凌艺雅穿着玫红色的香奈儿晚礼服,香肩秀身,亮丽抢眼。晶亮的眸子注视一眼顾翊面容后,微微退后抿唇说:“顾总,有一件事想麻烦你。” 韩功早已交代完毕,看见美女有难,忙不迭地站起身要告辞:“顾总,我先走了,谢谢你的招待。” 顾翊颔首:“我已经有了一些改革方案,下次约韩工细谈。” 韩功一一和顾翊、凌艺雅招呼,离开餐厅。 “凌小姐,什么事?”顾翊上身仰靠椅背,退开与餐桌的距离,淡淡地望向她。凌艺雅眼波流转,微笑说:“爸爸明日五十大寿,我想邀请你参加家宴。” “凌先生先前提拔过天成国际,我作为晚辈,理应拜寿。”顾翊起身,挥手召来侍者,口中极快说道:“明晚几点?” “七时整,水榭洞天。” “好。” 凌艺雅又跟了上去,轻轻说:“顾总现在能否赏脸去趟老街?我订购的太师椅已经到了,而你又对古董极在行,还得烦劳你帮我看看。” 顾翊止步,停顿一秒,回答:“好。” 打击 冷双成沿着长街慢慢走回公寓,胡乱吃了点东西,坐在沙发上发呆了很久。背投电视大大开着,超清晰地滚动播放广告和娱乐新闻,她眼珠子盯在上面,什么都没看进去,只记得一些眼花缭乱的色彩。 脸庞还残留着那五指微张的温度,似乎一直在淡淡拂过她的轮廓。 “顾翊。”她脱口而出这个名字,猛地抬起眼睑,长长的眼睫扫过一片冷光。“冷双成,你真是个蠢货。”暗骂自己一句,她意识开始回神,专注地看电视。 浏览广告捕捉其中精髓思想是冷双成多年保持的习惯,很少有人能这么耐心地坐着一天不动,单纯地看铺天盖地的广告,像阅读原文一样仔细。她刚好有这个耐心,而且碰到经典的,爱揣摩个中意味,乐此不疲。 比如她很喜欢看给珠宝做的广告,用语简洁而意蕴隽永:“开在时间里的花。” 屏幕上切换了窗口,萧从影的报道又雷打不动地出现在黄金收视期档。冷双成用根手指细细摩挲下唇底,凝神看了10分钟萧从影英俊的大头照,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哑然失笑。 天成传媒从来不做亏本的生意,他不遗余力地海爆二世祖花边新闻,肯定是想背后拿萧从影开刀。看看时间,已经到了8点,冷双成连忙把手机关掉,遥控电视转换海外频道。 《天涯海角》是介绍世界旅游风光栏目,很对她胃口,她有时候会八卦地想,什么时候能认识下这个栏目编辑就好了,感谢用电影形式展现她喜欢的地方啊! 很多美丽的风景一一从画面中走过,她神情专注,看得目不转睛。 服药后一夜酣眠无梦。第二天冷双成外出买回时代期刊和报纸,又坐在手提前查找了一些求职讯息。她的发展目标是广告业、电子业,找了一天,终于确定了几家公司,把个人资料从网上投递了过去。 简苍的嘱托她一直记得,为了照顾沙小弦,她只得改变去C城的计划,专程去爷爷呆过的南部城市寻求发展。沙小弦出狱后也会在那里。 简苍在遗书中交代过沙小弦的事情,由于处于自闭状态,她请冷双成以后多费心沙小弦的生活。并且她已安排好了一切,即使她死后,当地的图书馆也会按时邮寄各种资料给沙小弦,鼓励沙小弦在狱中继续学习。 冷双成知道沙小弦极有天赋,她服从了简苍的安排,在狱中自学营销学、安保业还有钢琴,钢琴是简苍坚持要求她学习的内容,目的是为了让她接受音乐艺术的感染和熏陶,遗书中还说沙小弦前后变化太大,对人对事非常冷漠。 冷双成读到这里时,深深地叹了口气。因缘际会之下,她已经没了自我抑郁的权力,因为还有一个比她更严重的沙小弦等着被照顾。简苍这样做,等于无意之中把她拽出了自怨自艾的情绪,给她一次全力以赴的理由。 晚上十点,秋夜远阔,天空中隐约闪烁几点寒星。冷双成关了电视,顺着客厅角落里的螺旋阶梯走上阁楼,仰倒在阁楼里的小床上,抬头看着玻璃顶上的夜空。 她的公寓位于顶层A室,她特地开凿了这个阁楼,就是为了看到外面的星星。看了有一会,星星的光辉暗淡下来,她渐渐闭上了眼睛。 同一片天空,城市的另一侧。 凌志云是政府专员,在朝在野都混得开,今晚他五十寿宴,府邸前的私家小车来往不绝,摆成了长龙阵。 顾翊携带白依依出席,两人在来宾中外形最为出色,很快吸引了不少注意力。顾翊和杨散点点头打过招呼,两人各自散在沙发里坐着,不紧不慢地应对众人。 白依依紧挨顾翊身侧,时不时地转头去看看杨散,有些疑惑地问顾翊:“翊,那位杨先生你认得吗?我看起来有些眼熟。” 顾翊见她挨得比较紧,不动声色地说:“去和他跳支舞,我为你引荐。” 白依依不愿起身,顾翊看了她一眼,她咬着红唇说:“好吧。” 俊男美女相携滑入舞池,顾翊冷淡地看着他们,置身事外。衣香鬓染、光色陆离,人流随乐翩翩起舞,大厅仿似世外桃源。 凌艺雅松开爸爸的手,穿过人流朝顾翊走来。走到沙发跟前,她俏皮地拈起礼服下摆,行了个屈膝礼:“顾总能赏脸吗?” 顾翊眼光透过她,看了下圆柱侧的凌专员,掏出震动的电话:“不好意思。”凌艺雅微微一笑,优雅起身,顾翊接着电话,在她的视线里走出雕花大门。 外面水色清幽,星光暗淡,一股股喷泉喷射汽雾,纷纷扬扬撒落琉璃水池。 水榭洞天。 顾翊仔细听着银光打来的电话:“少爷,冷小姐的资料已经汇齐,传送到你手机上。” 顾翊连忙挂断,翻阅手中功能多用的超薄手机。才翻开两页冷双成的消费记录,旁边就走过来一道深灰色身影,礼貌地站在他身侧招呼:“谢谢你了,顾先生。” 顾翊见是杨散,点头回应:“这边来吧,我刚好要抽支烟。” 两人徐步走向白色长廊,顾翊划开火柴点上烟,杨散看着片形火柴匣,打破僵局随口问:“顾先生不用打火机?” “火柴干净,一次性的。” 杨散微动眉毛:“像是顾先生从商风格。” “不是。”顾翊靠着廊柱,淡淡地吸口烟,“我用火柴是为了提醒自己,每划动一根,机会只有一次。” 杨散交握双手,站着没搭话。顾翊又冷淡地说:“我既然答应了你,作为合作伙伴,在你处理好白家事情之前,一定会好好照顾白小姐,你放心。” “再次感谢顾先生对家妹的照顾。”杨散见顾翊心不在焉,欠了欠身子:“告辞。” 挺拔俊逸的身影缓缓融入夜色,形于外而敛于内,顾翊看着他背影,对他的认知始终不变:这人是个儒商,深沉内敛。白依依是他同母异父的妹妹,他暗中从事打击报复白家的举动,却舍不得牵扯到一无所知的妹妹,转而将她托付给了自己,并允诺多注入10%资金给天成。 否则没了顾老爷子的福荫,他不会这么轻易地度过两年前为难期,一举打定江山。 只是这些事情必须瞒住所有人,包括白依依,要一直瞒到杨散掰倒白祖沙为止。 顾翊掏出手机,继续翻阅先前资料。越看到后面,他的脸色越冷。 冷双成两年前曾效力于康明股份下的一间小公司,后来借口业绩不佳自动离职。两年来一直为了冷木贤的肾病到处奔走,从南到北几乎求遍了医生,在照顾冷木贤期间,还时常见她抱送一名叫做简苍的女子前往医院就诊,风雨无阻。蓝天医行许多医师护士可以证实这两人的交情及人品。丁子健一年来多次探望冷木贤,冷双成患过轻微抑郁症,目前已趋康复。 一直以来是她一个人在独自支撑,既要照顾自己,又要照顾两名病人。 而且她还提出了售房申请,已经打算离开这个城市。 顾翊紧紧捏着手机,深靠在廊柱狠狠吐出一口烟,只觉全身的力气已经被抽了干净。 不过两年,世界发生这么大变化。几个人相继死去,冷双成安静地活着。 喀嚓一声,心里凝固成川的骄傲已经坍塌了一角,顾翊低笑了起来。“我真他妈是个傻瓜,为了可怜的自尊,两年来只晓得找工作麻痹自己。难怪她这次见到我,眼里只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放手了。” 顾翊丢下烟,风一般卷向泊车区,开门、点火、打档,顺溜地扭头驶向单身公寓。路上霓虹灯千变万化,闪动一地的浮光掠影。他的眉目岿然沉寂,只稳稳地盯住前面,看准了一个方向。 单身公寓近在眼前,冷双成的寓所里没有一丁点光华。顾翊点开资料夹,翻出银光为他找来的电话号码,开始矢志不渝地拨打。 手机关机。转拨家居电话。 一声、两声……九声,没人接通。再拨,一遍,两遍……绝不松手。 仿似一个世纪之久,那边传来冷淡的声音:“你好。” 顾翊闭上了眼睛,仰倒在沙发靠背上,心里揪得紧。 “哪位?怎么不说话。” 顾翊缓缓吐出呼吸:“冷双成,是我,顾翊。” 电话里一片沉默,最后一句话都不说,切断了通话。 顾翊一拳击向玻璃,顾不上发疼的手,颤抖着继续拨打那个号码。这次电话响了好久,他都不记得是10分钟还是半个小时,只知道手指已经麻痹,点击重拨键不放。 唯一的希望啊!想到她不知什么时候会走,他连心都是抖的。 夜色深沉,世界逐渐沉睡。就在他忍不住要冲向十三层时,冷双成再次拿起了电话:“顾先生,望自重。” “冷双成,你听我说,不要挂断电话!”顾翊着急地低喊起来,单手拧开安全带,走向车外,“我想见见你,你出来好吗?” “干什么?” “我想看看你,有话对你说……” 那边又是沉默,顾翊连忙说道:“我派银光调查过你,知道你这两年所有的事情。在电话里我不知道怎么说,你出来一下。” “……” “冷双成,你出来啊,你给我一次机会!”顾翊的尾音已经变得苍哑而急促。 “顾翊。”电话里突然传来冷双成清楚的呼唤,顾翊的脚步不由得一顿。“以后别再找我了……” 顾翊紧攥手机,一颗心逐渐下沉。冷双成不会突然喊他的名字,这种心惊胆战的感觉他很熟悉。 “我爱上了别人,顾翊。” 砰的一声,手机直接滑下手掌,跌在地上四分五裂。 爱上了谁?谁这两年在你身边?丁子健吗? 顾翊冰凉四顾,只看见公寓前一片黑暗。 钻戒 觥筹交错、灯光璀璨,凌府内仍是笙歌不断,一片繁荣胜景。 一曲舞毕,白依依回首寻找顾翊身影,微眯秀眸看了一圈,没有发现那个本应是很显眼的目标,心里有些诧异。 太不正常了,顾翊即使对她疏远冷淡,也一定会安排交代好才告辞离去。她追问顾翊的随从,都得到了不知所踪的答案。 白依依摸出包包里的手机,开始拨打。先是通了,没人接听;再是占线,时间长达大半个小时;最后居然是盲音,嘟嘟声中透着一丝令她惊恐的茫然。 她隐隐约约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一个人能让顾翊如此失措,如此不顾及场合。 冷双成。 这个名字像是一根刺扎在心里。白依依坐在沙发上,低头看着紧攥的手机,面色不愉。 凌艺雅细瞧着白依依面容,款款走到她跟前:“白小姐,一个人吗?” 白依依抬头微笑,笑容延至嘴角,掐了点凉薄之意:“是啊,凌小姐。”浏览一遍凌艺雅身上仙瑞限量款的晚礼服,语气轻快,仿似由衷赞美:“凌小姐今晚真是漂亮,光芒简直艳盖全场……” 凌艺雅脸色不变,保持微笑:“过奖。我过来是给白小姐打个招呼,没别的意思。” 白依依连忙起身,也拈起裙幅,盈盈施了一礼:“不甚荣幸。” 凌艺雅笑道:“可否让我尽地主之谊,派保镖送依依小姐回去?” 真是虚假。白依依长长的睫毛一抖,笑容散退,冷淡地对她说:“得了吧,凌艺雅,少装作一副体贴人的样子来博取大家好感,翊不在这里,你演戏没人看的!” 凌艺雅微笑不减,眼睛里映照着琉璃灯光,一闪一闪:“白小姐恐怕误会了,如果我要讨好人,应该是直接去讨好顾总,而并非是妹妹你啊!” 白依依脸有些白,哼了一声:“想说我什么都不是?恐怕你也想得太简单了。” “看来白小姐对艺雅有成见。”凌艺雅笑眯眯地说,“如果艺雅惹得白小姐不愉快,艺雅马上告退。”说着点点头,转身就要走。 白依依心里愤愤然,不甘心地叫住了她:“我记得凌小姐上次问过戒指的事吧?” 凌艺雅回头,微笑看着白依依。 白依依慢慢坐了下来,语气里极为漫不经心:“翊手上佩戴的那枚戒指,eternal ending永恒,我现在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它是翊特地去找回来的。” “这款钻戒出自William Jardine之手,威廉先生是英国皇家首席珠宝设计师,传闻有一次来到中国,一名中国女孩苦守他下榻的酒店,经过多天哀求,终于使他答应设计一枚独一无二的情人之戒……如你所见,就是这款eternal ending。” “你可能还不知道那个中国女孩是谁,她叫冷双成,是翊的前女友,两人分手后,她典当了这枚钻戒,估计是想把两人关系撇个干净。翊无意中发现‘永恒’出现在拍卖会里,像是发了疯似的竞标,最后把它买了回来佩戴在自己手上,再也不取下来。” 白依依不紧不慢说完,紧盯凌艺雅的脸,凌艺雅微垂眼睫,听完呵呵一笑:“真是个令人感动的故事。” “感动吗?”白依依自嘲笑笑,仿似梦呓一般,又轻轻说:“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个更感动的故事,有兴趣听吗?” “请。” “翊贴身收藏一枚旧款手机,无论走到哪里总是保持待机状态,还时不时翻出来查看电池有没有满,有没有漏接的电话,我很好奇,就追问银光,问了十几次才得到这个结果——这个电话号码只有一个人知道,他两年来一直在等这个人打电话。” 凌艺雅听后又微微一笑:“感谢白小姐讲了两个这么好听的故事,只不过艺雅有些好奇,白小姐在讲述故事时又是什么心态呢?” 白依依攥起小包,优雅地扬起下巴,笑着说:“我只是觉得凌小姐应该知道,至于我的想法,那并不重要。” 凌艺雅撇了撇嘴角:“真是有趣……”转动眼睛看了看,朝白依依点点头:“杨先生好像在等你,一直在沙发那边看着我们,你不过去打个招呼吗?” 白依依回头看了一眼,浅浅一笑:“原来是他,我这就过去。不过,凌小姐,和你谈话真是愉快。”说完转身就走,走向杨散时却萌生了一个念头:希望杨先生知道顾翊怎么了。 时间是9月19日晚11点20,顾翊并不知道他站了多久,但是他能感觉到全身冰凉,秋寒甚至透过了他的礼服,形成一层压抑的钝感紧贴在胸口。 两名女孩子嘻嘻哈哈捏着手机走过,借着蓝屏光亮,一个惊异地盯了他一眼,朝同伴说:“你看那帅哥,脸色这么难看……” 顾翊清醒了过来,低头看看模糊的地面,再环视四周,认清了方向。他当机立断走进电梯,直接上到十三层,先站在A、B两扇门户之间想了想,然后按响冷双成隔壁那户的门铃。 他耐心地按了三次,一个头发蓬乱的年轻男人探出身子,语气很冲:“干什么,大半夜的吵死人了……” 顾翊抿着嘴,微微低头躬身一礼,站直了才说:“敝姓顾,是隔壁冷小姐的男朋友,这是我的名片,这么晚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 年轻人打量下顾翊的穿着,面色狐疑地接过名片看了眼,马上说道:“天成传媒顾翊,啊,我知道这个名字……” “如果先生还有疑问,可以打背面的电话证实我的身份,就是要麻烦先生去转拨电话。” 年轻人咬断迟疑的口风,打开门:“有什么事吗?” “冷双成正在生我气,坚决不给我开门。我想进去哄哄她,所以得借用下先生的阳台,从后面翻过去。” 那人呆了一呆:“好。”顾翊朗然走入,回头看了下他,又说:“如果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可以随时报警。” 都说到这个辈分上了,那人也显得不好意思,讪讪一笑:“哥……顾先生真会开玩笑,这边请。” 顾翊先小心拨过冷双成阳台上的花,再双手一撑,从遮阳板上利落跳进开放式阳台。隔壁那人看他身手敏捷,还忍不住吹了声口哨,再也没个正经:“哥们身手不错,祝你泡妞成功。” 顾翊点点头,默默吐出一口气,摸索着玻璃橱窗旋钮,发现上锁后,掏出衬衫口袋里的珍藏手机,极快按下熟悉的号码数字。 阿弥陀佛,冷双成没有掐断电话线,空旷的大厅里一直传来回响。顾翊紧紧盯住撒了些微光的客厅,再次耐心地等冷双成来接电话。 他心里不断哀求。 灯光突然雪亮,穿着一套深蓝睡衣的冷双成出现在眼帘中,手掌蜷成了拳式搁在开关旁,神情极为不耐。 分明是一掌击亮了灯具。灯光下,发丝垂散,容颜深邃,冷双成静寂站立,周身犹带温文的冷意。 顾翊初见居家服饰的人影,眼神也不由得抖了抖。他屈掌敲响了玻璃。冷双成回过头,隔着明净的橱窗,两人视线相撞在一起,一个深沉的炙热,一个按捺的冷漠。 狠虐 深蓝,比天空还要深沉的颜色,穿在冷双成1米70的身上,帅气利落的线条顿时就显现了出来。更何况她还赤着脚,一双白皙纤瘦的脚掌踩在原木地板上,衬着垂落眉眼的散发,颇有几分清冷出尘的意味。 她垂着袖子,一动不动地注视橱窗外,眼珠里一片宁静。顾翊等待了三秒,眼睛牢牢盯住她,然后将手机小心地放入口袋,伸手松了松领带。 他突然拐起右肘,狠狠地朝玻璃上撞去。 这一击显然用尽了全力。哗啦一声,玻璃破了碗口大的窟窿,顾翊扭开暗锁,推门走入,反手一摔,残留的橱窗门发出砰的巨响。 冷双成仍是一动不动,冷淡地说:“还来做什么?没听清楚我说的?” “冷双成,你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顾翊一步一步走近,低下头看着她的脸,“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为了让我死心,为了断绝你我之间的关系,你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就是不敢正视你自己的心。” 冷双成抬起眼皮子,冷淡地笑了一声:“顾翊,顾先生,你凭什么说我在逃避,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还对你有情?”她后退了几步,软软靠墙站着,双手背负在冰冷的墙壁上,摸索着,寻找支撑。 顾翊慢慢走近,眼光柔和,仿似怕惊吓了那个冷漠而敏感的影子:“你真的要我直说?那我说了……”他耐心地接近冷双成,伸手把她揽在怀里,两只手臂一上一下,箍住了她的腰肢和背脊。冷双成不安地扭动,顾翊又紧紧抱住她,低下头来埋藏在她发丝里,亲了亲:“你不要外人挨你的身子,我昨天摸你你没有反抗,我就知道你心底还是默认了我,不过心里还在挣扎。” 他并没有询问“是不是”,而是很淡然的肯定语气。身上又传来那股淡淡的衣染香,冷双成站在他怀抱中,沉默了一会,面色由寒冰缓缓退成宁静。像海峡谷上风轻云淡的天空,可惜顾翊看不到。 两年前的怀抱依然让人安稳,抱住自己的男人还是那么用力,但是她只感觉到疲劳,仿似大病过后的疲劳,不想动,不想睡,不想说话,不想流泪。如果像顾翊所说的假装,那她现在连假装下去的力气都没了。 为什么这么麻木?是不是真的不爱他了?冷双成一遍遍问自己,反复审查内心。在她接受了爷爷死去、初恋失败的事实后,他突然又出现了,告诉她其实他仍然爱她,分开的两年是为了让他羽翼丰满,为了给两人的爱情打定坚实基础……面对这一切,她觉得倦怠和平静。 顾翊见她沉默着不说话,胸腔里突发隐隐颤抖。熟知如他,他能敏锐地捕捉到心爱人的变化。 冷双成沉思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顾翊,你放开我,我有话对你说。” 顾翊身子战栗地一抖,两臂抱得更紧,不敢放手。冷双成困倦地闭上眼睛,从他手臂下摸索出右手,拍了拍他的侧肋,轻轻说:“顾翊,松松手,你勒得我痛。” 顾翊紧紧搂着她,搂的那么用力,就好像她是不能缺乏的空气。冷双成又站了一会,开始呼吸不滞,一声声咳嗽。 顾翊终于放开了手,冷双成沿着墙根摸到单人沙发旁,坐下。 灯光从她发丝后拂射过来,暗淡成辉,深邃的面目掩映在阴影中,没了往日的鲜明。她静静地坐在单人沙发里,仿似自我天地,漠然和抗拒浑然一体。 顾翊看向她平静的脸,挪过脚步,俊挺的身子站在她跟前,两眼冷睁,看得一眨不眨。 他知道,结果还是无法避免,他是一个无力的囚徒,在等待宣判。 “顾翊,我想我还是应该对你说清楚,免得你一直沉浸在往日里,放不开第一场恋爱。这样对你不公平。” “顾翊,两年前我爱过你,你是我的初恋,为了爱你我几乎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所以分手时,我觉得尽力了,我不后悔。你对我很好,尽管架子摆高了,但是照顾我真的没话说,这种感情放在条件这么好的你身上,碰上谁谁不是感激涕零,心里高兴?” 冷双成双手平放在沙发扶手,直视顾翊的眼睛。顾翊默默看着她,每听她说一句话,眼睛尖就抖动一下:“但是我们已经结束了,从你丢出合约,从我签下名字那一刻起,爱情就被打了折扣,我们都犯了错,所以两年来,我们都是傻瓜,都在接受惩罚。” “爷爷是这场恋爱里最无辜的人,死前还放不下我,拉着我的手一直流泪,要我找一个适合自己的人,他希望我和小丁在一起,我答应了他。” “别动,顾翊,我知道你要做什么,听我把话说完。即使没有小丁,我也不可能再和你在一起,因为顾翊,两年已经过去了,我有心结,我走不出来。每天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我就起床看广告,看着一整夜各种各样的人对我说话,心里渐渐平静下来,就像现在这样,没有什么感觉。” “爱情里没有感觉,等于死亡,我不想再勉强自己,我也不想看你为我伤心,就这样算了吧,顾翊,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放过你自己,你会活得更好。” 顾翊苦涩地低头看她,心里有只手在揪,在拉扯,五脏六腑无一例外被煎炸翻炒,像是浇了红油,火辣辣地疼痛。满嘴的酸苦原来这么可怕,让他难以描述身体的绞痛,让他说不出一句话。 这个安静坐着的人,这个冷静说完一切的人,是他心底最深的眷恋,记得初次接受她的输血,看着殷红的血顺管子流进他身体,他就莫名地觉得滚烫。 从此血液里带上她的记忆,从此脉搏里的跳动都有她的一丝气息。她曾经为他抽光了一半的血啊!那么安静地躺在他身边,淡漠无喜,让他牢牢记得一副苍白的脸色。 一切就像发生在昨天,可是时间回不去了。 顾翊低垂漆黑的眼睛,手掌松松蜷起,挨近了冷双成冰凉踏在地板上的脚,慢慢地跪了下去。他没有抬起眼睑,浓密的眼睫下蕴起一团阴翳,随着瞳仁的颤动,抖动个不停。 “冷双成,我从小就没求过人,也不知道怎么讨你欢心,但是我求求你,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以前做得不对的,我可以改。” 冷双成脸色大白,她嗵的一声双膝跪在顾翊身侧,两手使劲地拉他的身子:“顾翊,别这样,别这样,我无意让你受苦,你这样做,我很痛苦啊!” 那么骄傲的男人跪在她脚下,她根本惶恐无助,只是哭。 顾翊抬起了眼睛,眼眶已经泛红:“只要能挽留你,叫我做什么都愿意。我是个白痴,现在才知道害怕,现在才体会到两年前你被我驱逐时,忍受了怎样的滋味。” 冷双成勉力站起,流着泪拉他的手臂,哽咽着说:“顾翊……你站起来好吗……求求你站起来……” “给我一次机会吧,冷双成,我会好好对你,只要你想要,我都给你最好的。” 冷双成颓然仰倒在沙发上,头枕着靠背,眼泪不停地流:“顾翊,如果你这么坚持,我可以留在你身边,直到你再次厌弃为止。”她疲力地摆摆手,说:“起来吧,你的目的已经达到,别再让我难堪和痛苦了。” 顾翊沉默地站了起来,注视着冷双成面容。大颗眼泪源源不断涌出她眼角,怎么擦也擦不完,她后来干脆松开衣袖,像个苍白的溺水者,仰躺着一动不动。 看她这样,顾翊闭上了眼睛,问:“和我在一起,真的让你这么痛苦?” “顾翊,爱情里的男女都是平等的,你强求来的爱情,已经让你地位受损,以后肯定会后悔。你看现在,我相信你心里没有一点甜蜜,都是沉甸甸的负荷,这种感觉不好受吧?这种爱情,你还舍不得放手吗?” 冷双成低声说完,沉闷地抽泣。顾翊走上前,用双手抹去她的眼泪,捧着她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唇齿相依,柔软的触感温暖如昨,舌底还压着她眼泪的味道,苦涩,酸痛,带有凄凉的震颤。 “你知道我不善言谈,在你面前总是会说错话,所以我长话短说,尽量表述清楚我的意思。”顾翊稍稍弯腰,擦干她的泪痕,确保她看得见自己的眼睛,“你一定要仔细听我说的话,因为非常重要。” “你尽管一直在推拒我,不要我靠近,但并不是不爱我,而是不敢爱。看来你还没有准备好,我不会再逼你,你别哭了。” “我等你两年,两年我不会强求你什么,完全听你发落,我相信这个时间足够让你喘息,足够让你看清楚自己。” “你对于我,不是你想象中的负荷。但是我也有自尊,我不能下跪之后还无望地等待,所以我还你两年时间,我愿意再等你两年。” “我的电话一直在为你开着,手机没换,号码也没换。” 顾翊低下头又亲了亲冷双成的嘴角,朝公寓大门走去,手搭上门锁后,他微微转动,心里已经有了一个计划雏形,突然说道:“两年过后,如果没得到你的回应,我会和别的女人订婚、结婚。我不会为了你再拒绝女人,不会为了你再坚守什么,到了那时如你所愿,我们变成陌生人。” “记得我说的话,冷双成,你总不能一直逃避。” 最后,顾翊淡淡地丢下这一句,带上了门。 冷双成哭倒在沙发上,痛快淋漓地哭了很久,心里想,把所有的无奈、痛苦都哭出来,明天开始,一定又是新的一天。 求职 九月二十日清晨,冷双成踏上了前往南部的旅程。她没有选择坐飞机,因为觉得云层漂浮在眼底,整个世界会看得不够真实。 火车车厢内很安静,人少,环境还不错。她撑着脑袋,侧脸浏览外面飞逝而去的风景,一路绿色连成屏障,阡陌纵横,金黄交错,看起来很像美国田园风光。 一天一夜后到达目的地,由于不眠不休,身子骨疲软无力。冷双成拖着行李走出侯客大厅,抬头看了看右侧,习惯性地去找电子屏幕上的时间。 11点20,已经到了中午,她准备离开,无意中又看到屏幕上的报道:昨日凌晨三点四十,天成传媒顾总在中环车道发生车祸,经抢救已经脱离危险,目前仍在昏迷中…… 冷双成心里猛地一震,手掌松软下来,身子缓缓滑坐在行李箱上。三点四十,他离开时绝对没有这么晚,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间发生车祸? 门外。 冷双成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顾翊没走,带上门后靠在门口,站了很久。隔着门板,哭声能隐隐约约传到外面,而且她记得很清楚,等她哭累了昏昏沉沉睡在沙发里,时钟差不多指向了三点。 大脑一度短路,为了这个推断出来的结果。 冷双成十指穿插进两侧头发,撑着头坐在行李上想了一会儿,然后掏出了手机。才按了两个数字,不禁又感到有些茫然。 两年了,她已经忘了当初那个号码,尽管前晚顾翊告诉她什么都没变,他一直在等她电话。 凝神苦思,大脑还是一片空白,她仿似不甘心,眼珠缓缓朝向左边转了转,结果不争地发现了一个事实:尽管天生对数字不敏感,她却奇迹般地记得网游里的坐标。 这就是命吧?无论如何不会促使她和他在一起,冷双成心里苦笑一声,挪到座椅上休息了片刻,等到完全平静下来才招手叫来的士,入住花园酒店。 沐浴后,她在报纸、电视上细细查找,仍是没找到能联系上顾翊的方式,打算彻底放弃。多年来除非需要,她从来不去关注报纸、新闻,顾氏那边的情况她又无意去打听,结果到今天,这一切都变成了她联系他的障碍。 冷双成突然还想到了一个问题。 顾翊身为传媒老总,居然把自己隐藏得这么深……她好像有些懂了他以前做过的事情。 难怪他从来不要求她出席典礼,从来不公开她的身份,如果不是为了保护她,就一定是想尽量低调,低调得不让外人所知。 眼皮开始耷拉下来,打起架了,房间里静静流淌着秋日的午阳,冷双成强撑一会,终于抵挡不住睡意,倒在了松软的大床上。 梦里无忧,昏睡很久,最后被小丁的电话唤醒。小丁对于她的到来表现得尤为兴奋,一直催促着她去看看他特地挑选的房子。 冷双成并没有隐瞒她的计划,两人先前联系时,她已经明确表示要在南部生根发芽,一方面等待沙小弦出狱,一方面要努力工作挣很多钱,买套房子,还清欠他的贷款,最后出去旅游。 人生有了目标,她需要矢志不渝地去完成它。 小丁听完她的打算后,有些不高兴:“双成,你计划里没有我,你答应爷爷那事,看来不算数。” 冷双成语带歉然:“对不起,如果我不那样说,爷爷不会安心地闭上眼睛。” 小丁沉默了一下,又欢快地说起来:“你到我这里来住吧,空房间多得很。哦,对了,最好做我媳妇儿,这么大的公寓都是你的了。” 冷双成对于小丁百折不挠的脱线思维无语片刻。虽然明知道隔着电话他看不见,她还是正容拒绝了这个提议。小丁跑开去厮杀了会,继续回来通话:“那这样吧,我先给你物色几套公寓,等你来了看租哪套,把住处落实下来。” 冷双成由衷感激,没想到宅出了名的小丁办事效率出奇地好,在她一到南部,他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她动身前往港旗。 港旗是南部最大的城市,也是最繁荣的商业之都,小丁出生在这里,算得上是大半个“全事通”,他不顾冷双成的推阻,陪她连跑了两日,终于看中了一栋有老上海气息的公寓。 冷双成选这里有几点理由。一是环境优雅安静,旁边还有个空气清新的公园,闲暇时如果能去走走,可以养神修心。二是有开放式阳台,能够养花种草,继续保持爷爷在世的习惯。三是公寓屹立于钢铁丛林后,四户人家小成品型,七成新,价格不太贵。 在初次看到镂空花架上铺满了流苏般的藤蔓,她就毫不犹豫地点头,打算租住此处。至于买栋公寓的梦想,那得等她找份工作养活自己再说。 冷双成搬了进去,花了一整天整理出小家的雏形。 小丁随后硬塞进来一套组合家具,喜滋滋地跟她说:“双成,以后我可以近距离膜拜你,想起来就觉得幸福,我差不多要满地打滚了……” 冷双成礼貌地送他出门:“没事别往这儿跑,你有时间去做点正经事,要不去找个媳妇儿看住你也行,反正别找我陪你刷游戏,我后面忙得很。” 小丁一张白净净的桃花脸垮了下来:“你受了我拜师大礼,不带这样整人啊,把我抛一边几年不管。” 冷双成替他扭开大门,转头笑:“出门向左,过人行横道小心,慢走,不送。”小丁咧下嘴角走了出去,又不死心地回头撑住隔离门:“双成,你不喜欢做我师傅也行,要不做我媳妇儿?啊?” 冷双成微微撇动嘴角,单掌劈落他死赖不放的手:“断奶了再说。”砰的一声把门关上。走到书桌前,她打开电脑搜找讯息,看到顾翊清醒过来的消息,终于松了口气。 第二天又乘车去探望沙小弦。大巴缓缓沿江滨公路行驶,路况越来越差,景色越来越荒凉,看了一个小时苍茫茫的江水后,冷双成随车驶进了沙岛桥。 最多只能送到这里。一行人稀稀落落下车,各自奔赴目的地。冷双成向狱警说明来意,被安排至隔离间等候探视。 女警很快传来消息:“该犯人不想见任何人。” 冷双成不断恳求:“麻烦警司再帮我转达下,就说简苍小姐派我来送个口信。” 很久没有人回来,冷双成坐在绿色塑料椅上,耐心地等待。秋日薄阳透过树叶,撒下一地稀疏的影子。风催叶动,唰唰发出轻响。 空气里极为安静。 铁门传来开锁的声音,她连忙站了起来。一道蓝色身影从门后慢慢走了出来。 透过铁丝网和隔离玻璃,冷双成第一次见到了沙小弦。她只是凝神一瞥,没想到吃惊连连。 来人初初露出身形,给冷双成第一感觉是:瘦。蓝色囚服空荡荡飘拂在她身上,像是里面撑着一柄高杆衣架,再加上她长腿修身,衣服简直成了披挂,只会点缀性地打着卷儿。 细瞧一眼面目,给冷双成的第二感觉是;帅。如果不是先知道这里是女子监狱,她甚至以为来的是个男人,俊帅的男人。 修长的眉毛,淡漠的眼,长期处于室内形成的苍白肤色,紧致中带有透明趋势,看得见细小的血管。身子很瘦,比她还高。 最令冷双成吃惊的,是她见过这张面无表情的脸。明珠影楼外天使画卷,米迦勒的脸和沙小弦的脸能全美重叠。 而且她自己的容貌和沙小弦七分相似,只不过沙是单眼皮,她是双眼皮。牢狱生活造成了沙的脸型偏瘦,比她显得冷漠。 沙小弦出现后,无疑把她挤下了中性美的宝座,她到现在才明白,为什么简苍初见她时要一愣,后来又一直拜托她去照顾沙小弦。 她和沙小弦,外人就像看到了一对双生子,一男一女版。简苍肯定也是这么认为的,认为她们有某种联系。希望通过她来唤醒沙小弦。 如果对着一张形似于自己的脸,没有人会继续厌世、冷漠地活下去吧? 冷双成从震撼中回过神,微笑:“你好,沙小弦,我叫冷双成,是简小姐吩咐我来送个口信。” 沙小弦侧脸冷冷走了过来,站在玻璃前看着冷双成,不说话,刚见面时她的眼里泛起轻微的波澜,不过这丝极小的震撼现在找不到了。 “简小姐要去国外学习两年,委托我来探望你,这是我目前的手机号码,如果有什么需求,一定要打电话给我。” 沙小弦不说也不动,冷漠地站着。她站了差不多有十几分钟,除了缓慢地眨下眼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像是一尊俊美的希腊雕塑。 冷双成又细细嘱咐了一些事,包括鼓励她不要忘记学习之类,沙小弦听着没动,阳光移到她的头顶,点点星白的发丝直逼眼目。 冷双成不住哀叹,这个衬着苍白皮肤看起来岁数要小的沙小弦,目前也有25岁了,拥有九头身模特身材,完美如电视中的偶像少年,却淡淡地冷,仿似一块折射阳光的冰晶。 沙小弦好像听得不耐烦了,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突然问道:“简苍去了哪里?” “英国。” “不可能。她从来不会不打招呼就走。” 冷双成交握双手,面色镇定:“简小姐是这样交代的,如果你有什么疑问,可以查询签证处。至于个中细节,我作为第三者了解得不是很清楚,但我相信等你出来,简小姐刚好能回国与你团聚。” “她的电话呢?” “在我号码的反面,不过沙岛监狱还未开通远洋长途的付费,所以你有什么要求,我可以尽量提供帮助,当然,你没有要求对我来说更好。” 来之前,冷双成就细细研究了沙小弦的个性与突发状况,猜测自己越是表现得冷淡,越是不会引起她的疑心,如果有可能,冷双成还想表现出勉强受托、不甚耐烦的意思,不过对着如此冷漠不为之所动的沙小弦,冷双成觉得完全不需要画蛇添足。 沙小弦不发一语走了进去,留给后人一个冷漠的背影。 冷双成擦擦汗,站着稳了稳心神,返身坐几小时的巴士打道回府。 随后几天开始找工作,已经投递的档案都有回函,不过消息让她高兴不起来。 人家公文上不外乎两个意思:第一,海外深造的广告业精英,他们没有合适的位置安插她,只有薪水不高的普通文员一职。第二,问她有什么特加说明时,她打出不参加任何酒宴、商业活动很是吓跑了几家企业,马上就否决了她的求职。 冷双成哭笑不得,眼光只得转向最后三家。 最优选择是康明控股下的子公司,瑞泰广告。离住处最近,薪酬最高,职位是广告小设计。不会给她带来很大的冲击,顶多更低调做人,做好办公室小职员分内之事。 不过她有些犹豫,两年前在北部,她曾经也效力过康明控股下的另一家公司,工作了两三个月,不喜欢推荐保险这个职位,尽管业绩很好,她还是咬牙辞职了,为此还被削了一顿毁约金。也就是说,如果消息一旦传开,人家肯定不会聘用她,即使先不了解聘用上她,日后挖掘出来,她的名誉和地位更加难堪。 很大的风险。 冷双成抿着嘴唇,手指划拉第二家、第三家。都太远了,而且不对专长,倒是电子传媒的供职职位多。顾翊的领域,她可不敢贸然进军。 最后决定,先去瑞泰面试,如果没被选上,再去试试剩下两家公司。 第二天,冷双成很早起来,打开衣柜挑选面试服装,思前想后,敲定了一套“魅力”系列秋季温婉装。里着紧扣公主小花领衬衣,外罩浅蓝丝绒长裙,衬衣领口、袖口用素色布条打结固定,别致雅静,标准的英伦淑女穿法。 出门后,还心有不甘地去做了头发,打卷拉长垂散下来,尽显飘逸,不乏乖巧。 面试由瑞泰广告部部门经理亲自主持,冷双成沉着应对他的诘问,取得了初步好印象。临近尾声,经理询问:“冷小姐还需要什么补充说明的吗?” 冷双成沉默一秒,最终还是宣称:“拒绝参加酒宴或者外出宣传活动。” 经理的面色明显暗了下来:“广告部经常会与策划公司联谊,负责户外宣传工作,冷小姐如果坚持不参加涉外活动,如何把工作做好?” 冷双成起身,鞠躬:“私人原因,无法更改,但我能做好室内所有平面工作,请柯经理融通……” “那这样吧,冷小姐先回去等通知,我们内部再商讨一下。” 冷双成点点头,礼貌告辞,带上了会议室的门。走在光洁明亮的过道里,她微微呼出一口气。 看来又泡汤了,这份工作。既然不能放弃躲避的可能,她只得为此一次次买单。 走到电梯前,一位BOBO头的女孩抱着一大叠资料走了过来,冷双成看她摇摇晃晃快要跌倒,马上扶住她一直没有松手。 “谢谢美女。”女孩露出张清秀的脸,吐了吐舌头。 冷双成空出手帮她按了电梯:“几楼?” “14楼,累死我了。”女孩靠电梯壁站定,瘪着嘴巴说,“哎,倒霉死了,碰到顶级BOSS来视察,经理为了邀功,偏偏要我这个小计准备五年资料,压得我一天搬来搬去,手早就断了。” 冷双成措手拿下大部分资料,笑笑:“小美女不要吐槽,我帮你送上去再走。” 两人在电梯里和走廊里细细攀谈,冷双成谨言慎语多,只表露来应职之意,也未过多打探公司内幕。那名BOBO头女孩小春,打开话匣子噼里啪啦说个不停,俨然一副涉世不深的小MM情态:“美女,你知道为什么资料轮到我这个小计来送?你以为我好欺负吗?不是的,是办公室里的妖精们一听说康总要来,堵在茶水间一个个浓妆艳抹,竞相‘上岗’垂蒙招宠去了。哦,对了,你还不知道康总是谁吧?他是我们康明总部的老大,号称港旗第一美男,这些不是重点啦,重点是他未婚,未婚知道不?美女怎么一直这样笑?不过笑起来很好看啊。说到康总,我想起了杂志上的一句话,叫做‘北成顾翊南康盛’金融界赫赫有名的两大帅哥啊,就是不知道谁更帅?” 冷双成忍住笑,说道:“小美女,好像到了,不过前面有很多人,你挤得进去吗?” 康盛 走廊尽头围拢了人,衣色浓烈,香风阵阵,众多苗条的背影像是姹紫嫣红盛开的花。她们形成两三层间或穿插的人墙,堵在了会议厅玻璃门外。“哪个是康总?怎么看着都不像?”碎碎细语不断传来。 BOBO头小春口中的“女妖精们”,即使在争先偷窥美色,也不忘优雅地站好,时不时抬手,得体地理顺衣襟裙角,冷双成看到这里,嘴角偷偷一咧。 “打算怎么办?”她回过头体贴地询问小春。 小春衡量着眼前情况:“美女在外面等等我,我分两次送进去。” 冷双成笑着点头,手捧齐唇下的资料站在一株剑兰边,枝叶跋扈的盆栽衬得她安静如水、温良如玉。如果忽略眉眼里的淡漠,一袭长裙的她看起来极为温文无害。 她像个小学生安安静静地站在过道旁,右侧走过来一道昂然挺拔的身影,纯手工制作的深蓝西服凸现出来人的不凡气质,领带是暖色调的玫红,恰到好处地避免了太过于沉敛的特性,显得醒目而不张扬。随着张弛有度的步履,深刻俊朗的五官越来越近,好像电影明星从荧幕中走了出来。 他直视前方,淡漠地走过冷双成眼前。 冷双成看到了一张毫无瑕疵的侧脸,轮廓线条流畅,带着斧锉般的利落干净。她掠过一眼后,继续耐心地等待小春归来。 小春飞奔而来,跑到她跟前,没有伸手接过资料,而是瞪大了眼睛问:“美女美女,看到了吗?看到了吗?” 冷双成看着小春睁得大大的、黑白分明的眼睛,失笑:“看到了什么?瞧你乐得。” “我这不是乐,是激动,是激动啊!”小春拽着冷双成手臂,把她拉得摇摇晃晃险些站不稳,开心地叫,“刚才走过去的那名帅哥,长得像超模的那个,就是我们港旗第一美男,康盛康总啊……他还当着妖精面和我说话,哈哈,把那些妖精气死了……” 原来那人是康明控股的老板,也是她以前的顶头上司,康盛。冷双成想了想这个名字,察觉和明天医师所提的弟弟同名,而且她好像见过他,就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在哪里。 “应该没这么巧。”冷双成笑笑,不再深究。小春呵呵笑,接过了资料:“谢谢美女了,刚才康总还问我来着‘外面站桩的那位小姐是本公司职员?’我伸长脖子到处看,才知道是在说你,一激动就多了句嘴,说你过来求职……喂,美女你在看什么,听见我说的啵?” 站桩?不过她动都不动,的确很贴近这个意思。冷双成回神慢慢地笑:“听到了小美女,我先走了,你自求多福吧。” 小春睁眼,疑惑地看着她。冷双成抿嘴微微一笑,低声说:“你嘴里的那些妖精,在你身后,快要走过来了……” 小春清秀小脸一垮,还没来得及转身,一阵浓郁香风扑来,盛装而妖娆的众名女子矜淡走过,其中一个抢出位来,走过时轻轻擦了小春一下。 小春躲避不及,两手托着资料左右晃动,身子朝冷双成扑倒。冷双成早有准备,支起左臂轻轻抵住滑散的资料,右手稳稳抓住小春手臂,化解了一场尴尬。 小春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美女好厉害,手脚这么灵活!练过的吧?” “练过几年空手道。”冷双成扶了扶小春,笑道,“哎,没抓疼你吧,小美女?” “别说,第一次就把人家弄得这么疼……”小春瘪瘪嘴,转身去送资料,离开前还丢下一句:“你要对我负责。” 冷双成明知她看不见,还笑着摆摆手:“好的。”玩笑过后,两人背向而行,冷双成直接走进电梯,消失在瑞泰会议厅外。 会议厅外就是过道,呈直线型,左右两边都带有吸烟休息室。小春朝前走,经过玻璃门,看到一个人影推门步出,微微吃惊:“康总。” “嗯。”康盛淡淡应了一声,掐灭了烟,率先走入会议厅。 难怪妖精们都无聊地散了,康总问完她之后就拐进休息室,像是没看到她们一样…… 小春走在康盛身后,心情忐忑。“今天真是倒霉,被顶级BOSS撞见上班摸鱼。”她碎碎念了几句,垂头尾随进入。 会议厅里,数十人正在交头接耳议论什么,看见他们进来,都坐稳了身子。康盛坐定东首,仔细翻阅整理的文件大纲,询问小春,抽出相应的报表细细查看。看到广告部年度计划时,他眼神微微一滞,抬起了头。 浓黑修长的眉横卧不动,看不出主人的喜怒哀乐。瑞泰广告部柯经理一直盯着康盛,神情紧张。许久,康盛脸带笑意,开口慢慢说话:“瑞泰创业五年,效益点增加了1个百分比,能有进步也不错,比我预计的强。” 笑容浅淡干净,不显露过多的意思。柯经理看着康盛岿然不动的上半脸,一愣:“康总眼算真厉害,总报表其实下午才能出来。”见对首老板挑了挑眉,又连忙说道:“是属下失职,辜负了康总的信任……” “你没有失职。”康盛仍是淡淡地笑,一派矜贵自持,“柯经理也有难处,我知道。我只问你一句,五年过去了,瑞泰还在缓慢发展,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我计划引进一批新鲜血液,大力发展广告策划。”柯经理绷直身子,极快回应。 “找到了吗?” 柯经理苦笑:“有位小姐学历高,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就是提出的要求太奇怪。” “奇怪?”康盛长指轻叩桌面,退开半个身子,沉吟,“她提出了什么?” “那位小姐明确表示不出席任何涉外活动,就这一点,很难得与工作协调。” “那柯经理自己裁夺,相信你能平衡好供与求之间的利益。”康盛起身,嘴角勾了一下,说道,“大家辛苦了,多努力,争取竞标获得明年总部投资。” 康明控股对内宣称过,如果想获得总部栽培与扶持,各产业必须拿出过硬的数据来。这些,已是业内不传之秘。 柯经理一听,连忙激动地站了起来:“我们一定会多努力,康总慢走。” 康盛点头以示告别,带着手下走出会议厅,进电梯时,摒弃旁人拨通了一个电话:“越明,明天打个电话给柯以升,就说你国外同学来瑞泰求职,给她优先考虑……你是康明财经老大,他不敢得罪你,你就放心地提要求……别问这么多了,那女孩叫冷双成,广告方面很有天赋……和我的关系?没关系,你听清楚我说的就行……冷双成进了瑞泰后,你遥控指挥柯以升,一年给冷双成三件Case,越难越好,最好是不对她专长的内容,然后尽量挑剔给她软钉子吃……对,训斥人柯以升最拿手,这个应该难不到他……明年年终总结时,你提出冷双成case中的可行之处,柯以升如果反应得快,会想办法稳住大局,如果他反驳不了你的提议,就会落个打击手下的话柄,我刚好可以送他离职。” 电话那边说了什么,康盛又抿唇冷漠回答:“最多给你加薪5%,你问我怎么肯定冷双成能做出好case?我当然知道,因为她从私立英朗毕业时,摘走了广告创意大赛的小金冠。” 三日之后。 冷双成接到直系上司柯以升的电话,开始了在瑞泰广告策划部的工作。策划部只有五人,她是属于最低阶层的新人,一来就被分摊了很多事情,不管是不是她应该接手的,她都笑着接下,然后工作到深夜。 时间过得很快,冷双成蜗居在小公寓里,翻阅大量资料,开始应对不擅长的case。白天上班,全日无休,晚上去市立图书馆查找相关书籍,忙得不可开交。 冬去春来,她似乎忘记了一切,全身心地投入工作。 策划部的人多次为难她,见她面带微笑毫不反击,就像满拳的力道打在了一堆棉花上,渐渐地都失去了兴趣。小春经常来看她,为她打抱不平,都被她哄着推出门去,小春看着她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尖叫:“阿成,她们就差叫你端茶倒水了,你还忍得住气?” 冷双成躲开小春挥舞的指甲,四处瞧了下,捏捏小春脸颊:“小美女,不要生气了,她们那是受人指使,你没看出来?” 小春愣了愣,安静了下来:“怎么可能,你刚进公司又没得罪人,谁吃得那么无聊跑来损你?” 冷双成嘴角轻轻一咧,笑:“你也知道我和人无冤无仇啊,为什么我的企案总在开会前被人先一步公布,变成了她们的创意?柯经理接受了我的投诉,声称为我主持公道,大半年过去了,第三件策划也快被我做完了,他还没有一点动静,这不是很明显吗?” “你是说柯经理在包庇手下?”小春两眼发光,一副挖到了独家头条的样子。 冷双成交握双手,淡淡地笑:“我什么都没说哟。我只是沉得住气,等到最后,看谁出面踢我走。离职也没关系,就是可惜了这么好的薪水……哎,我的马尔代夫双飞游啊……” 冷双成无限悠长地回味几句,见小春又要扑过来,连忙躲进了隔壁储藏室,抵上门:“我刚看见有个帅哥在走廊那头,小美女要注意点形象。” 外面没了动静,冷双成微微松了口气,掏出震动许久的电话,低下头默默看着。 是陌生号码,她指尖轻轻挪到通话键,却没有摁下。 来公司后,她细心存储好在职员工的所有号码,就是为了方便辨认陌生来电。除了小丁、沙小弦和公司,也没人知道她的新电话。 这个尾数为11的号码今天响起了三遍,这是第三次。如果是顾翊,通常只会抓住一次机会。 冷双成接通了电话:“你好。” 那边沉默一秒,然后传来一道低沉有磁性的声音:“生日快乐。” 冷双成走到小窗口边,头抵着玻璃,没有说话。 一片沉寂,只有两人极轻极淡的呼吸。最后,喀的一下,传来茫然的回音,那边已经切断了通讯。 冷双成抬起手,用冰凉的手指缓缓画着玻璃窗,歪歪扭扭的字迹到处蜿蜒,像儿童涂鸦,侧头看了一下,才发现其实是一些法文字母,以前过生日顾翊送她就寝,在手机上传送过来的宣告:bonne nuit ,ma chérie 。 晚安,我的宝贝。 蜗牛 即使是生日这天,冷双成过得依然忙碌和随意,没有特地去准备什么,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如果不是顾翊打来电话,她甚至还忘记了生于4月1日这种说法。 世界上这么多人,不都是依循各自轨道规规矩矩地活着?冷双成这样告诫自己,然后乘地铁马不停蹄地赶到市立图书馆,开始了下班后的必修课——知识充电。 她借了有关历史服装首饰方面的书,摊开在原木长桌上。图书馆里很静,空中弥漫着淡淡书香,晚上借阅的人伏案阅读,各不打扰,三三两两坐在疏落的桌椅,这一切让她觉得很踏实、很安心。 厚实的纸张,幽雅的环境。求知的人群,可以彼此毫无联系。或许这就是她喜欢图书馆的原因。 冷双成低下头,翻开画夹,对应着书籍上的文献资料,描摹下自汉代至清朝的宫廷首饰。碳素笔尖唰唰划过画纸,像是雨水冲刷的声音,一滴滴记在她心上。画了有些久,抬头看时,四周读者早已离去,只留下了一室安静的桌椅与空气。 她细细记了下文献中的资料说明,转头看向墙壁上的电子钟。已经到了10点,图书馆最后离开的期限。收拾好画夹、画笔,紧了紧衬衣上的外套,她推开楠木大门迈向地铁站。 地铁平稳而快速,带着她掠过一道又一道的光影,有那么刹那间让她失神,迷乱在五光十色的流离灯火中。 万千灯火,目前没有属于她的一盏。 穿过天桥,顺着长街慢慢走到尽头,便是夹道墙壁的小巷,冷双成的公寓坐落在墙的那边,像是被繁华都市摒弃的小小蜗居。 回到公寓清洗完毕,冷双成继续整理文字与图片,瘦长的影子静静投射在书桌窗台上。电子闹钟滴滴发出嗡鸣,除了一盏相伴的桔灯,春夜万籁寂静。12时整,闹钟里的小人跑出来报时,她随手掐灭响铃,抬头看了看窗棂。 柔和的风卷起白色窗帘,轻托一片柔纱簇簇作响,仿似调皮的精灵闯入梦境。冷双成笑笑,站起身打算掩好窗户,正伸手间,心里猛然一动,眼光不由自主扫向了下面。 一辆私家车静寂无声地停在空巷里,月色下泛着幽幽的冷光。名师设计,流线车型,冷漠的黑色带了睥睨一切的王者霸气。 顾翊。越过了南北区域,终究还是来到这里。 冷双成坐了下来,以手触额,想了片刻,转眼看看外面逐渐模糊的月色,她拧开房间门,走上了阳台。 阳台上紫藤花开得正盛,摇摇晃晃采撷一两抹月光,紫辉荡漾,衬了她悄然独立的影子。外间空气稍显冰凉,那黑黑低低的车影里明灭可见一丁点烟火红星。 冷双成走前两步,在微熹光辉中露出身子,确保底下之人看得见她的轮廓。时间仿佛已经停止,公寓里没有一点声音,她默默地数着数字:1、2、3……60秒后,她转身回房,按熄台灯,和衣仰躺在单人床,然后闭眼睡觉。 4月1日已经走过,新的一天即将来临。 最后一盏灯光熄灭,四周被黑暗吞噬。顾翊坐在副驾驶位上,支拳撑起额角,斜对公寓阳台方向,一动未动。 眸色清冷,浩瀚瞳海波澜不兴,沉笃中透着平静。 他从晚7点一直等到11点,看着冷双成后背画夹从他眼前急急走过,看着她淡漠的身影隐入了小小公寓,并没有做什么,直到寒星数起、万物沉寂,窗台上那个影子起立走动,他才稍稍移了移身子。 那道疾步掠走的侧影干净利落,半年不见,没有改变匆忙向前的脚步分毫。 冷双成的身份证件不会变,他看过一次就牢牢记得,按照租赁公寓查寻的结果,他只要多方打探就能找到她,了解她在做什么。 属下传上来的资料显示:冷双成就职瑞泰,工作时间从早7点到晚7点,午间空闲两小时。传闻从未参加任何涉外活动,离开公司后会直接去图书馆,回到公寓凌晨休憩。 生活极有规律,工作按部就班,至于延伸到瑞泰内部的情况,眼脉有限,具体细节他也无从得知。 默默抽完一根烟,顾翊按下车窗,夜风卷进,吹拂起散落耳侧的碎发。后座的银光看看他侧脸,打破沉默:“少爷,你辛辛苦苦赶过来,不上去看冷小姐一眼吗?” 顾翊专程坐飞机过来,惊动了港旗分部的下属,马上派出车来迎接,银光也是担忧他身体,才执意一路随行。 “这样就可以了,不能追得太紧。”顾翊伸手熄了烟,冷淡地说,“我答应给她两年,一定要守信。” 银光不解:“为什么要多给两年时间?少爷离了冷小姐,又是没日没夜地工作。” 顾翊长指轻敲车台,吩咐开车,淡漠说道:“她的情绪有些低靡,心里有疙瘩解不开,我来的又不是时候,这些都需要时间缓和。” 风送蔷薇花香,车子缓缓驶出小巷。顾翊沉默了许久,看向倒视镜里银光疑惑的脸,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很多时候,冷双成就像是只蜗牛。” 蜗牛?轻轻一碰就蜷伏身子的动物?银光想起他看过的一首外国诗,里面描述蜗牛既坦荡又犹豫,是种矛盾的综合体,难道少爷说的就是这个? 顾翊淡淡地抿了嘴:“自我保护意识强,外壳不容易打碎。推她一把时,力道要是用得不对,就会落个不进反退的局面。” 这一夜,顾翊没朝冷双成手机发送任何短信。 时光流逝,转眼送走一年半。 冷双成先在瑞泰安静而忍耐地工作,兢兢业业,力求尽善尽美。她沉得住气,上交第三件企划案后,默不作声地等待最后的宣判。 年终例会结束,人事部下达消息:瑞泰广告设计师冷双成创意新颖,所作“清廷”手镯系列宣传反映良好,特此调任康明总部,同被调任者还有会计师小春,原广告部经理柯以升自动离职,职位由其助手顶替。 冷双成接到通知,大吃一惊。她没想到“含冤受辱”工作一年,不仅没被踢,相反进入了总部,那她先前吃的苦究竟是怎么回事?而且传闻康明总部管理严格,采用层层筛选制度,确保人才能够脱颖而出,她半路进军,想必要经过更加严厉的磨练才能站稳脚跟。 开春,冷双成抱着档案资料走进康明集团,这个盘踞在港旗市中心的经济强国。康明占地几十顷,建筑恢宏,修建了两栋主楼和三座附楼,包揽了员工宿舍、健身室、室内泳池等各种休闲运动的场所,彻底消除康明人生活工作中的后顾之忧。 康明集广告宣传与安保经纪于一体,是属于母子连营的形式。广告大楼直耸云天,作为康明集团第二阶层的产物,其气势也不容小觑。第一集团安保业深藏王国后盘,出入来往的都是精明利落的上层白领。集团内部明文规定,所有职员必须穿同色制服上班,无论男性还是女性,一律着四季春秋装,衬衣、西服、长裤,唯一有区分的就是装饰品,男性打配色领带,女性系宽窄适度的领结,典雅而精致,极赋宫廷复古气息。 康明管理虽严格,但有人性化,职员均是安身立命,竭尽全力为集团服务,除了这条制服措施。据入驻集团三日就混熟一片的小春秘书不完全统计,康明职工2万人,其中美女六千,99.9%的美女们都抱怨过一件事:康明制服分黑、蓝、紫三套,无论那一套都是中性利落型,无法展现众娇妍的柔媚之美。 冷双成听完小春的八卦,微微一笑:“我国外读书时就是穿这种正装,已经养成了习惯,所以我不会抱怨,我是属于那0.1%的异类。” 小春穿着和冷双成一样的黑色制服,歪头看了好半天:“阿成,你穿成这样真是帅啊,难怪第一天走进大厅,底下三楼的美女都为你炸开了窝。” 冷双成和小春同时进康明,待遇却不一致。小春被提拔到财会部门做了执行总裁彭越明的行政秘书,冷双成却被留在了广告大楼一层,做最底层的接待工作。小春初来乍到,为双成抱不平,敢怒不敢言。冷双成不以为然,劝她数次:“小美女,不要生气,让我从阶层做起也好,我一步一个脚印积累经验,以后不管去哪里都有资历。” 小春很好奇:“你不打算长久待在康明?” 冷双成摇头:“我一直想外出旅游,等攒够了钱,我就离开港旗,估计最多十年吧?就能实现我所有目标。” 小春睁大了眼睛:“阿成,你不结婚吗?怎么没听你提过一次男友的事情?” “感情事不可强求,姻缘到了,自然就有。”冷双成学着电视里的僧侣,老神在在地对小春双手交握说道:“我去红鸾山求过签,大师指点我今明两年必走桃花运。” 小春追问:“真的假的?” 冷双成只是笑。 小春尖叫着又要冲上来撕她的脸:“你总是爱这样笑,知不知道很讨人厌?我要代表康明全体帅哥美女,消灭你这个祸害!” 冷双成每次不费劲就制服了她,行动敏捷,举止文雅。小春磨碎牙,冷双成又笑着和她告别:“小美女,你上班时间到了,快去刷卡吧。” 早在瑞泰,小春隔三差五地看望冷双成,两人私下已成为好友。不管小春怎么掏,冷双成很少谈及私人事情,一直引得小春殷勤问候,刚来康明第一个月,冷双成低调得体的言行就博得广告大楼底下众人好感,这件事很是让小春洋洋得意了几天。 这天正值午休,冷双成呆在角落沙发里低头看报纸,安静地坐了好久,阳光渗落玻璃厅,盆栽那边突然移过来一道身影。她马上察觉,放下报纸起身,面向来人微微一躬:“康总。” 康盛淡淡地嗯了一声,冷双成初见顶级BOSS,并未表现出极大的惊异,耐心地等他过去,只当他是偶尔经过广告大厅。 大厅四角稀稀落落站着底楼职员,美女们一见这种情况,都先遥遥鞠躬,眼神早已四散乱瞟,作无声交流。冷双成能预见美女们的八卦,继续保持躬身姿势,面色不变。康盛俊挺的身子站了有些久,才冷然回头,淡淡说道:“随我来,冷小姐。” 比赛 康盛作为康明集团的顶级人物,要见底下员工,实在没必要亲自来跑一趟,冷双成对于这个问题不作深究,只牢牢地跟着康盛挺拔的背影,目不斜视朝前走。转进右手的走廊,挨墙站着三位挂牌高级职员,其中有一个还是外交部徐经理,她朝康盛躬身示意:“康总。”康盛笑着点头,身后的冷双成侧身回礼,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走得远了,后面模模糊糊传来几句声音:“徐经理,是那女孩吗?” 冷双成没听到徐经理答复,却捕捉到了一个稍显年轻的嗓音:“她穿制服很合体,像是量身定做的一样,实际上当初要我设计康明正装,就是按照她那个样子来的……” 按照她那个样子来的……是在说我吗?冷双成心里微微诧异,想起了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 康明广告策划部杨美,海归博士,最高学历的设计师。康明所有的内外布景、服装设计均是出自这位美女之手,时年三十,她就稳坐策划部第一把交椅。 冷双成十分钦佩她,私底下细细揣摩过杨美画风,嗟叹不是美工出身的自己就是差人一截,所幸地是广告策划需要创意,这点又让她暗暗打起精神,努力向广告大楼三十层以上进军。 没想到今天在大厅能偶遇两大巨头——外交、策划两位经理,而且她们没多避讳,仅仅压低了声音谈论本部职员,难道不怕老总怪罪吗? 冷双成抬头打量,康盛的背脊挺立如故,听到制服事情时,脚步微微停滞一下,然后继续优雅前行。两人来到一楼南部走廊,他拧开一间休息室大门,率先走入。 冷双成随后进入,等到康盛坐定,她交握双手立于一旁,抿唇不语。 康盛侧对而坐,斧锉一般的侧脸上笼着低敛之光,沉默了片刻。他转头看了一眼冷双成身上的制服,才淡淡说道:“冷小姐,你对康明的评价如何?” “龙头企业,能入康明实属有幸。”冷双成身子不动,连忙回答。 “据闻冷小姐没有长期在康明发展的打算?”康盛将椅子转向冷双成,正对她微微低垂的眼睑。 冷双成暗自低咒一句:这个小美女,嘴巴这么不牢靠,这些话能让BOSS听到吗?面上不动神色,抬起纤长睫毛,极快掠了眼BOSS脸色:“回康总,康总肯定误会了。康明企业做得大,待遇高,福利又好,只要入了康明,没人愿意轻易离开。我也不例外。” “哦?”康盛挑了一边的墨眉,撇了撇嘴角,“冷小姐这样说,我是否可以理解为康明又网络了一名人才?” “愿效犬马之劳。”冷双成右手抚住制服衣襟下摆,微微一躬,不卑不亢地答道。 康盛看着她的细节动作,呵呵低笑起来,他的双眸乌亮,隐隐盛着星点光芒。冷双成一直低眉敛目站立,绅士一般文雅翩翩,隔着休息室桌椅两米远。 康盛突然站了起来,朝前走去。冷双成急忙后退一步,背靠长桌微微让开道路。 “冷小姐的记性怎么样?”康盛停在距离她一米的地方,将她微微低垂的面容尽收眼底。 “还行。”冷双成欠了欠身子。 “这样最好。”康盛弯了弯唇角,慢慢笑开,“有件事情必须给冷小姐说明一下。” 冷双成笔直站立,聆听教诲。 “我看过你的档案,非常相信你的天赋与能力,所以破格提拔你来康明,这点你可能还不知道,因为一名阶层职工,即使做得最好,也不能在短短一年跻身总部。” 冷双成刷起如墨慧睫,静静直视康盛眼睛,眸色沉静,波澜不兴。 “你在瑞泰的表现很好,柯以升经常为难你,都被你不愠不火挡了回来。”康盛笑容更盛,看起来极为开心,“你的工作都是我内定的。” 冷双成沉默不语,耐心地等他把话说完。 康盛看向她眼睛深处:“我大力提拔你,难以抚平底下众人的嫉妒心,为了证明我的目光和你的能力,我需要你做一件事情。” “参加这次的广告大赛?”冷双成静静地吐出这个消息。 “果真是聪明人。”康盛淡淡地笑,一派斯文矜持,“看来我没看错你,你即使处在最低层的地位,也会注意观察周围对你有利的机会。” 冷双成皱皱眉:“康总误会了,我关注大赛通知,不是想借机往上爬,而是感兴趣。” “好,我收回对冷小姐说过的话,请不要在意。”康盛伸指前探,想抚去什么似的,伸至半途突又转了回来,插进西裤口袋,“希望你能拿到最优,我拭目以待。” 冷双成早已点点头,侧身退后:“多谢康总给我机会,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出去了。” 康盛掠开嘴角,淡淡笑纹浮起在英俊面目上,力度拿捏得恰好。他双手插进口袋,交叠长腿斜斜靠在桌边,笑得人畜无害:“装聋作哑的本领堪称一绝啊。” 装聋作哑?肯定是在隐射她。冷双成扪心自问,除了认出他是英朗空手道社团的同门、明天医师的弟弟,她还真的没什么要去刻意隐瞒。 总不能一见到他,就眼巴巴凑上去表示两人相识吧?毕竟半年简短的同门之谊,在六七年时光里,很有可能被人遗忘的一干二净。对于目前的上司,还是保持礼敬的态度为好。 打定主意,冷双成抬眼,白皙脸庞不露任何表情,康盛极快地抹去笑容,像是刚才的讥讽随风远淡,又平静吩咐:“你去吧,顺便把徐、杨两位经理叫进来。” 原来那两位是待命一楼。冷双成走开两步,想起广告设计,回身又交叉双手问道:“康总,恕我冒昧问一句,参加广告设计是属于额外工作吧?” “你想拿双额报酬?”康盛直起身,不动声色地问,“冷小姐这点倒是直接。” 冷双成哂笑,转而不卑不亢:“靠劳力吃饭,正大光明。我想赚很多钱,进瑞泰时我已经详细申明此点。” 冷双成的眸子清亮透澈,身躯与面容带了岿然不动的山峦之风。康盛仿似摸到了她的秉性,慢慢地替她说完:“所以你能忍受各种困难?也借这个机会告诉我你的决心?” 冷双成露齿一笑:“康总想到哪里去了,我一名普通职工,哪有那么大的能耐。”敛容弯腰,极为恭顺地说:“告辞。”她拧开门锁,在身后目光注视中走上过道,微微吐出口气放松,然后走向转角寻找徐、赵两位经理。 康盛连番两次靠近,若有若无地试探她,到底是恶作剧还是别有用心,她统统抛掷脑后不去猜测,古话说得好,兵来将挡水来土填,经历过顾翊那样的高难度,其余突发的一切状况差不多都算小case。 想起顾翊,冷双成又叹口气。两年之约,两年之约,眼见日子快要临近,她还是没什么感觉,就是忙碌而安静地活着。 顾翊也没有打扰她,像是退潮的水,抽走了所有的触觉和痕迹,放手让她在南部扎根。她心底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算了,不多想。冷双成摇摇头,找到两位经理转告了康盛的要求,继续前往大厅门堂站岗,重复每日的恭迎笑送功课。 康盛坐在转椅里,长指轻叩桌面,若有所思。他吩咐几句杨美广告大赛的细节问题,单独留下了四十开外的徐经理。 休息室内一片寂静,徐经理推推眼镜,说:“康总,除了刚才间接告诉冷小姐制服来历,你还有什么事吗?” “徐经理,坐。”康盛扬手示意,微笑,“冷双成在你眼底工作一个月,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她,我想问问你对她的看法。” 康盛笑容浅显,仍是不过多表露个人意思。徐经理看向辨析不明的笑容,斟酌片刻才谨慎开口:“冷小姐工作敬业,很注重个人细节,每次有客人进大厦,她不仅亲自为客人拉开大门,还留意客人去向,确保客人找到楼层。说话得体,擅打太极,不仔细追问,很难看出她的内心想法,这也是她在大堂没得罪一个人的原因。” “很好。”康盛点头,微笑不止,“你好好栽培,她是康太点名要的人。” 徐经理一听康太名字,也吃了一惊:“夫人已经不过问康明大事,怎么还关心一个小姑娘。” “康太只是让出了职权,股权并没有撤销。”康盛淡淡地说,“她只是凑巧知道了冷双成以前在北部的业绩,就一直想找回这个苗子,好好培养。” “真的吗?”徐经理不便表露私人感想,脱口而出这句后惊醒过来,恭顺站立再没言语。 “制服款式来自国外,按照当年我托朋友从英格兰寄回来的照片定做。”康盛回头看看她脸上的表情,爽快开口,“徐经理还有什么疑问吗?” 徐经理连忙躬身回答:“不敢,我会做好下属的本职工作,没有任何疑问。” 康盛满意点头,起身朝外走,眼角扫到方才冷双成站立的地方,停滞一下,笑:“……防备心也太强了……”径直走了出去。 听劝 康盛乘专属电梯回到办公室,春日午后的阳光正好。淡淡的光线透过澄明的玻璃,流淌一地的光辉。他徐步走向玻璃窗,俯瞰高楼下的康明全景。 这是他的王国,容他挥霍、受他辖制的地方。站得如此之高,他好像接近了太阳,暖暖的金黄照亮了他的眼睛,让他看得见玻璃反射的倒影。 他的眉目静如远山,眸子里却闪闪发光。看了会对面的广告大楼,衬衣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康盛接通电话,询问致电者明天:“怎么了,明大医师?” 明天在那边笑:“口气这么不好,啧啧,是碍着你了?没空?还是心情不好?” 康盛抿唇不语,电话里又传来轻笑:“看来是吃瘪了,一定和冷小姐有关。”没听到回答,那边一直欢快地说:“康盛,我很早就建议过你,难道你忘了?” “没忘。”康盛侧首揉揉紧皱眉峰,走回办公桌后坐下,“防备心强,做事不显山不露水,难以捉摸她真正想法,而且感情内敛像只蜗牛。没说错吧?” “对,还不止这些。”那边笑了起来,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虽说要遵守医德,不能告诉你我和她谈话内容,不过看你被老妈逼得紧,我可以透露点内幕给你……” “免了。你别乱起哄,要不妈会起疑,以为我除了公事之外,对冷双成还有私人企图。” “真的吗?”明天在那边呵呵直笑,“既然你这么说,那真是太好了,你把她的号码给我,我现在就约她。” 康盛沉默一秒,缓缓报出电话,唇上抿出一层淡漠的光:“你找她做什么?” “电话都记得这么牢固,还说不动心思……”明天低笑两声,才在电话里停了下来,“我和她聊聊,做个心理疗程的后续调查。” “我看她还好,没有抑郁症的影子。”康盛笃定地说,朝后仰靠在椅背上。 “怎么,还不准我打电话给她?”明天的声音一阵低笑,始终不愠不火,“康盛,你就是这个样子,总爱遮掩自己真正的意图,我再给你一条建议,要么不去动她,要么就直接点,告诉她你在想什么。” 康盛单手松开领结,失笑:“明天,你是不是当心理辅导师多了,看谁都有问题?” 明天那边先是沉默,然后说道:“这样吧,我最后一次透露点内容,再也不多嘴,你自己捡着听。” 康盛不置可否,静静听着电话,神情淡漠。 “冷小姐有个相知甚深的男友,她藏得很深,从来不说这个人的名字。她得抑郁症有一半是因为这个男人。那男人是她的初恋,据闻对她十分了解,蜗牛这个外号也是他给的。冷小姐言谈不多,只表露两人已经分手,同样地,没对她男友做任何评价。” 康盛淡淡呼吸,没有说话。 “冷小姐还有个外号,是国外朋友送给她的,叫做‘灭绝’。虽说是戏称,但我想得到她狠下心来的程度……康盛,你好像知道这个事情吧?” “是,有一次偶尔点击英朗校友录,知道她在国外网络公司打工,因为擅长游戏,师弟小丁称她为灭绝。随后几年就再也没音讯,估计是有人屏蔽了她的消息。”康盛淡淡地说,撑开衬衣领与领带之间的空隙,方便呼吸。 “康盛,你这五六年才谈了两位女友,一直不咸不淡地和她们交往,不会是因为冷双成吧?” “你想象力太丰富了,我正常得很。”康盛掀动嘴角,嗤笑,“七年前冷双成退出社团去国外深造,走得无影无踪,我顶多只记得这个名字,哪有你说的什么原因。” 明天从电话里传来低沉长笑:“那你为什么去年一看到她,就断绝了和杨美的地下恋情?杨大美女可是老妈极力撮合的人,你连‘康太’面子都不卖,还想单身到什么时候?” “我不需要否认,因为那种勉强的感觉骗不了自己,明天,你也知道,我不受任何人控制。” 康盛不慌不忙说完,又加上几句:“妈以前就看中了冷双成的才能,我也觉得她是可造之材,所以一发现她来瑞泰求职,我想起你的建议,就不断给她挑战和磨砺,希望她能快速成长起来,直接打入康明内部。” “这样也好,让她没空抑郁,算是帮了我这个医生的忙,让患者早日康复。”明天笑道,结束通话前又说,“康盛,趁别的男人没开始追求,趁冷小姐男友没回头,你听哥的,多加把劲,实在不行,你让开,让哥来。” 康盛喀的一下切断了电话。 办公桌上整齐堆放一叠文件,还有一台待机的手提电脑。他拿起文件翻看,紧握黑色水笔签了几个字,看到倾斜的字迹才缓过神。 “相知甚深?刻骨铭心?”康盛随手抓起写字纸,唰的一声朝前砸去,纸张哗啦啦翩飞,零散落在地毯上,“管你是谁,现在她来到我这里,就是我的人。”起身走至玻璃窗前,他俯瞰外面的世界,眉眼冷厉。 空旷寂寞的高楼外,阳光正艳,风景正好。康盛紧紧呼吸几次,拂落的碎发下,双瞳已恢复了乌黑沉静,他走回厚实大桌前,两掌撑在桌面,右手点开了手提界面。 从隐藏文件里调出一张全身照,里面的女孩身穿蓝紫职业裤套装,素面朝天,微笑如春,她的笑容舒适安静,眼睛里的清辉仿似穿透照片,直直击向了人的心底。 记得第一次看到这张传回来的照片,他心里怦然一动,马上敲定了康明制服款式。但是现在这个人眼里波澜不兴,尤其面对着男士时,不会过多表示她的注视、在意。 康盛站起身,双手插进西裤口袋,低头默默看了很久,最后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揩向了冷双成的面颊:“你回来得刚好。” 伸手按下几个电话号码,等到接通,他不容置疑地说道:“冷小姐,鉴于这次广告大赛意义重大,我要求你每日午餐前,来办公室向我汇报你工作进展。”说完就按下中止键,露出笑容。 康盛说得斩钉截铁,电话那边的冷双成却黑了脸。她替一位客人拉开大门,极力微笑送别,心里一阵郁闷。 每日都去面圣,而且是午餐之前去,那得耽误她去员工餐厅用餐的时间,接待工作和广告设计一起做,既劳心又劳力,她不挑食,只想吃饱好干事情。 冷双成转过脸,看向门外灿烂春景,突然发现,4月1日又快到了。 下班后,她冲进图书馆借了几本海外图片展,坐下来细细观摩。这次广告比赛主题很特殊,是有关推出一处海滩度假村,主办方说得很清楚,本次大赛不看广告创意是否新颖,只看宣传所带来的经济效益。 以前在国外,英格兰西部的湖区公园给冷双成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绮丽的景色很贴近她的作画风格,但现在目临一片蔚蓝海滩,这种画风难免不适,她想了想,整理好资料,起身拜会策划部经理杨美。 杨美穿着低胸紫绸长裙,懒洋洋靠在“Forest Blood”吧台,晃荡高脚杯里的红色液体。她听完冷双成来意,微眯着眼睛:“我凭什么帮你。” 冷双成招手点了杯约翰克林酒推到杨美面前,微微一笑:“恳请杨博士指点一二,只要我能回报你的,请你尽量开口。” 杨美上上下下打量着冷双成长衣长裤,嗤笑一声:“看你没才没貌的,我能求你什么?” 冷双成抿嘴微笑,并不生气。她静静瞧着杨美仰头喝下一杯杯果饮水酒,一直没有说话,但是也未离去。等到杨美醉醺醺地从洗手间里出来,她已经结算了所有消费,并朝左右摇晃的身子走去。 酒吧光线幽暗,音乐低鸣,环境极为高雅。一名男士好心扶了扶杨美,遭到她挥手呵斥:“走开,不要你管,都是虚伪的男人。” 冷双成连忙道歉,那人点点头离开,她费力扶起杨美,将她送回了公寓。 第二日,冷双成微笑依旧,文质彬彬地替杨美拉开玻璃门,杨美视而不见,冷若冰霜从她面前走过。临近中午,冷双成走出广告大楼,向主楼底层秘书说明顶楼指示,来到康盛的办公大厅。 偌大个楼层只有四间办公室,豪华铺张,看得冷双成眼睑直鼓。她越过秘书工作室、行政助理室,敲了敲办公室大门。 得到指示进门,康盛正伏案批阅,白色衬衣在阳光中显得鲜明,亮色盖过了暗沉的办公室光彩。听到冷双成走进,他抬起了眼睛。 冷双成简单报告进程,表示还没有构思,并请求将每日汇报改为三日一次,康盛静静回望,问:“为什么?” 冷双成微微躬身,面色平静说道:“我肠胃不好,想按时进餐。” “我请你。”康盛不动神色回答,“你每天来,我请你吃中餐。” “不敢。”冷双成极快接口,说,“实在不敢烦劳康总破费。” 康盛取下衣架上的西服外套,利落穿上,朝她走去:“走吧,你想去哪里?” 冷双成抬起眼睑,眸色清寒:“康总不要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我自己也要吃饭。”康盛走到她身前一米开外停下,看着她的面容,“对着女士进餐,想必吃得更愉快。” 冷双成垂下睫毛思索了几秒,然后说:“好,请康总随我来。” 习惯 黑色制服包裹纤长适宜的身躯,配合利落干净的马尾,一直安静前行的冷双成走得不紧不慢,不至于让肢体的摆动干扰身后之人的视线。 走进电梯,冷双成一如既往地为男士服务,康盛惊奇回望,后又笑了起来。两人出了电梯穿过绿化带,朝广告大楼走去。明媚的阳光渗透参差树叶,跳跃在冷双成发丝、肩膀,朦胧素淡掠了一层光辉,有些摄影中打抛珠光的效果。 康盛低头,突然发现自己穿的是深蓝色西服,心里一动。 如果和前面的黑色一样,那会不会像是……情侣装。 康盛失笑一下,多留了个心眼,看到冷双成掀定电梯键直达员工自助餐厅楼层,面上仍是不动神色。 目的已达,至于去哪里,他根本不在意。 冷双成握住把手,拉开餐厅玻璃门,回头微微一笑:“请。”康盛看了眼她的笑容,墨黑的瞳仁蓄满了柔光,嘴角轻撇走了进去。冷双成跟上,在他身后轻轻地说:“员工餐厅环境优雅,又显得气派,在这里进餐不算是辱没了康总,请康总随意。” 话落刚落,她从康盛身后侧斜插流理台,径自一人去取餐具,再也不管康盛。 两人进门时,正值午餐高峰,千数座位上差不多都坐满了人,大家尽量文雅进食,没有嘈嘈杂杂的混乱局面。锃亮的餐具交叉碰撞,发出轻响,玻璃拼贴画鲜明立体,再加以柔和的灯光,餐厅弥漫着精致又不嫌刻意的艺术气息。 康盛落落大方朝前走,引起一阵骚动。大楼精英男士们通常聚集在一桌,坐满。美女们小口进食,眼光偶尔瞟过康盛俊挺身躯,又矜持低头…… 大家不管装得多淡定,都在搜查一个结果:BOSS怎么跑这来了,是来吃饭?那他坐在谁的旁边? 其中有一桌零零落落坐着策划部的几位美女,点缀全场,艳压群芳,成为最亮的风景,而且据说几个最有杀伤力的高级职领不屑在这里进餐,今天还没出现。 大家的眼光八卦起来,纷纷按捺不住好奇。冷双成取来中餐,细心找了找,穿插坐在只余一个位置的长桌旁,抬眼朝对面的男士笑了笑:“安助理,好巧。” 安凯是策划部杨美的行政助理,人长得清俊和雅,衬衣袖口总是雪白无暇,手指总是干净稳定,冷双成第一次见到他,就觉得这样的男人安全可靠,是属于宜家宜室的精品。 她无意亵渎,只是远观,今天对于她来说,的确是很巧。旁边的小春早就不满起来:“阿成,这么一大桌帅哥美女,你怎么只对安助理打招呼?” “因为安助理在我对面。”冷双成笑道,用勺子铲了一口扬州炒饭,“大家不看我点头招呼,都偷偷去看BOSS个人秀去了。” 安凯轻轻咧嘴微笑,继续挥动刀叉。冷双成成功拉回大家的注意力,在座的美女们都细细交谈:“康总来这里做什么?” “体验生活。”小春唧唧咕咕接口。 “康总其实以前一直在员工餐厅吃饭。”安凯淡笑说道,“吃了两三年,后来才离开。” 众人惊哗,美女们表示对BOSS的敬仰更进一层。冷双成一直闷头吃,小春抽回八卦的身子,回头看看冷双成:“阿成,你很急?” 冷双成埋头吃,不理她。 “很饿?” 冷双成微微侧过身子,背对小春。 “吃得这么快干什么?对肠胃不好。”小春伸手轻抚冷双成后背,以一个小妈妈那样的温柔神色,差不多笑飞了同列中人,“慢点,慢点。” 一杯桔黄热饮出现在冷双成眼前,她下意识接过,顺口说:“谢谢,顾……”突然察觉衣袖颜色不是常见的黑色,警醒地看向来人:“康总。” 康盛伸手放下橙汁,洁白的袖口露出西服外,显得错落优雅。他看了一眼安凯他们,笑着问:“还有位置吗?” 男士们马上离桌,留下正对冷双成与众美女的一面空缺,安凯向康盛打过招呼,最后离开。冷双成百忙之中还抬头告别:“安助理,再见。” 是再见不是告辞,通常她不想见一个人时,只会说“告辞”。 真的是希望再见,杨美的消息还拜托他转达,就像昨天出现在酒吧那样。杨美显得高不可攀,对她怀有莫名的敌意,冷双成不想深究个中原因,就找了个温和的方法解决工作上的困境——通过安凯了解杨美喜好,下班后一次次厚脸皮拜访她。 小春狠狠剜了冷双成一眼,颇有些恨她不识黄金股的意思,自己的态度也收敛了很多。康盛淡然坐下,带来了一杯果饮和一碟扬州炒饭,看了下冷双成,也尝试着吃炒饭。美女们更加斯文地咬着小铲子,眼波不断流转在桌上众人神色之间。 康盛简单地吃了几口,抬头一看,失笑:“都不吃饭吗?看着我做什么?” “康总笑起来没有平时那么严肃啊。”小春一记横眼扫射右边美女,提醒她们不要太暴露了,小小声说,“我们看到康总来员工餐厅,心里都有些好奇……” “看来我平时来少了。”康盛放下餐具,正对冷双成微低的面容,浅浅掀动嘴角,“以后我随大家一起,也来这里进餐。” 冷双成正低头对付炒饭,听到这里不由得抬头看了康盛一眼,眼光冰凉。康盛看着她,笑问:“冷小姐和安助理很熟?” “不是很熟。”冷双成起立,对众美稍稍欠了欠身子,“美女们慢用,我先走了。”拿着餐具顺溜地离去。 康盛不紧不慢又吃了几口,姿势文雅,随即也点头离去。剩下的人见康盛走得远了,轰的一声七嘴八舌聚在一起:“小春,快,说说你的看法。” 小春深思状:“不大像传闻中冷淡疏离的康盛美男。美男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光他来这次,就够你们回味半年。” 旁边一人揪她的脸:“说重点,说重点,快透露下康总来这里干什么?” 小春一脸严肃:“据我从执行总裁彭帅哥那里套来的消息,康总在关注我们家的阿成。” “关注?什么意思?” “就是严防盯人,促其成长。”小春很满意自己的措辞,不断的点头,“我刚泄露阿成没有在这里长期打算的意思,康总就去找阿成的麻烦了,昨晚阿成还把我削了一顿怪我多嘴,所以我现在和你们说的这些别让她知道了,要不我又得遭殃。” 众人嗤笑:“这怎么可能,男人突然关注女人,十有八九动了春心。”其中一个还添了一句:“你看冷双成稍稍和安凯打个招呼,康总就追问一句,明显在紧张。” 众妍恹然,愁云惨淡。过了会一位长发美女又笑着说:“这样也好,让阿成去折了康美这棵毒草,别便宜了策划部那几个鼻孔长在头顶的白骨精,阿成属于我们三十楼,肥水好歹不流了外家田。” 小春戳着饭粒很久,才咬着嘴唇说:“我说个事情你们别拍飞我……”她骨碌碌的眼睛扫视一遍沉着脸的美女们,小小声举起手:“我们家的阿成天生对感情迟钝,所以要体会康美男的深情估计得过个两三年……而且昨晚我声泪俱下,阿成被逼得急了,爆出个惊天内幕——她说她有喜欢的人了。” 小春说出实话的代价就是脸蛋被揪得通红,临上班时,她的顶头上司彭越明还惊奇地询问她是不是感冒了,小春一阵郁卒。 下午两点是康明总部打卡上班的时间,冷双成从蜷曲的臂弯里抬起头,突然发现身上披了一件男士的西装。 深蓝色,做工考究,舒适温暖,带点淡淡清香。 她环顾四周,休息室里干净寂静,仿似没人来过。她认得这是谁的衣服,抿着唇静静坐了一气。 康盛的举止有些可疑,若说是提拔加关心下属,这样做未免逾越了尺度。冷双成只觉心烦,皱着眉将上衣放进纸袋,打算下班后将它送还到康盛的车上。 处理好一切,她拉开门投入到工作中,忘记了不快。可能是一周前三日,络绎来往的人稍多,大家紧步快动,个个忙得像陀螺。 冷双成去茶水间歇口气,一楼的同事哗的一下围过来,吓得她差点撒泼了绿茶。 “双成,你知道不,蒂娜夜总会过五天拍卖一批古代首饰,传媒铺天盖地地宣传,那里面的珠宝看得我眼馋……” 蒂娜是萧氏产业,以前天成传媒滚动报道时她就了解了一些情况。冷双成抬高手臂,看着吊在她身上的小可怜,问出重点:“说吧,和我什么关系。” “那批珠宝宣传是你去年在瑞泰做的case,你肯定知道些内幕,透露下?” “‘清廷’系列手镯?”冷双成想起来了,那是一批以清朝皇族首饰为主的珠宝,其中也夹杂少许汉代出土的金银器,色彩斐然,媚而不俗,的确很得MM们的喜爱。 “是啊是啊,你说说如果要竞拍,得要多少钱?” “起价估计有些高,这些都是珍品。放在龙头企业萧氏,每一个那得200万起拍。”冷双成估摸着说,看到原先神采奕奕的笑脸都一张张萎顿下去,不由得失笑:“珠宝有什么好?还不如吃的东西实在。” 那位询问的清秀小佳人拉着冷双成手臂,晃荡来晃荡去:“双成,你有点追求好不好?整天忙来忙去,不知道你躲着在干什么,对了,说跑题了。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有男人送给你手镯,那证明他想一辈子圈定你,你想想,这多么浪漫啊!” “浪漫?”冷双成温和地笑,面目温柔,眼睛里有如吹开一池春水,“我没收过珠宝不知道这种浪漫,不过说到送人首饰,我以前倒是送过一次,我只感叹送出去之后得咬牙过日子,一点也没觉得有多开心。” 小佳人代众追问,冷双成察觉说漏了嘴,巧妙地推脱几句溜了出来。 刚把马克杯放下,抬眼就见到杨美婷婷走入大厅,连忙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杨博士。”冷双成面如春风,微笑着招呼,“下班后有空么?我想请你吃晚餐。” 杨美由于是高级职员,身上穿的是紫色套装,雪颈秀发,整体看起来高贵而优雅。她微微顿住了脚步,旋转身子,对着冷双成淡淡地说:“没空。不过你最好来一趟,我刚好有些话想对你说。” 深情 一楼最角落的休息室内,两人隔桌相对而坐,彼此看得见对方的眼。 杨美伸出白皙细长的手指,夹住一根点燃的凉烟,眯着眼吸了一口,又浅浅吐出烟雾。红唇轻噘,秀手微扬,自唇间至小手臂,她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 冷双成看着这张妆容精致的脸。大眼迷蒙,下颚尖尖,眼角看不出一丝岁月走过的痕迹。无论从坐势、神情还是气质,杨美都显得完美而无懈可击。 除了眼中偶尔流露出的脆弱或是空洞的色彩。 “我今年已经三十岁了,只谈过两次恋爱。不,准确地说,只能算一次。”冷双成端坐不动,杨美首先打破沉寂,“第一位男友在我准备嫁给他时,出意外死了。中间我空洞了五年,直到碰到康盛。” 杨美需要一个倾诉的机会,接受过心理辅导的冷双成明白了此点。她静静地听着,不作评价。 “康盛强势、坚定不移,在我伤心颓废的五年,他双手打拼出自己的事业,从默默无闻一直到打开局面,我亲眼看着他每步的艰难与转变,我敬重这样的男人,他那时才只有21岁。” “我想我后来爱上了他,康太看出了我的心思,经常邀请我去康家。在她的撮合下,康盛尝试着和我交往,他对我始终保持着礼貌,约会十一次,从来没有牵过我的手。每次单独面对他,我就觉得我很老,我很丑。” “康盛有处私人住宅,没有接待过一位客人,连我也不例外。前年九月,你第一次来瑞泰求职,康盛视察回来后,整个人明显发生了变化,再也不回康家,再也不会象征性地约我出去。我当时没想到是你的原因,一如既往地痴恋着他。” “你肯定不知道,在你4月1日过生日时,康盛曾到瑞泰去找过你,他本来包下了整条江滨路为你燃放烟花,只是考虑到你对他还是很陌生,就转发短讯约你晚上9点来一趟江滨,可惜你最后还是没去,他一个人站了一夜……” 冷双成吃惊地回想,发现确有此事。 去年4月1日收到顾翊电话,她心绪不宁,下班后就关了手机。第二日查看手机,发现有一条陌生短信,以为是愚人节有人恶作剧,看过就删了,没有多在意……而且很有可能,那天躲进储藏间看到的身影,就是康盛。 究竟是什么时候起,康盛和她变得如此熟?这么关心她的事情,竟然还有喜爱的嫌疑?冷双成百思不得其解,一边纳闷一边听杨美缓缓讲述—— “和你在一起的有个小姑娘,叫小春是吧?康盛看你和她谈得来,一举提拔你们两个进了总部,特地把她安插在心腹彭越明身边,也是为了多套取你的消息。你看,他为了了解和接近你,暗地里做了多少事情,而且瞒得我们好紧哪,不想让人妒忌你都不行!” 杨美交叉双手,伏下身子,红唇吐出一圈烟雾:“听到这么多,你还无动于衷,冷小姐,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突然出现在我面前,难道是康盛的克星?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你安静得异于寻常,换成这些事发生在我身上,我早就跳了起来跑去找那个痴情的男人了——可惜他选的不是我。” 冷双成哑然失笑:“这就是杨博士讨厌我的原因?” “不,我不是讨厌你,因为我讨厌你还等于抬举了你。”杨美伸手把烟掐熄在烟灰缸里,冷冷掀动性感的唇,“我只是说出了事实,昨晚才知道的事实。你现在也猜得出来,我昨晚在酒吧买醉是为了谁,在这之前我去找过康盛,他很爽快地承认了,抖出了以前我不知道的事,就是上面说的那些。” 冷双成抬腕看看表,平和一笑,没有一点张扬或是得意。“不好意思杨博士,我进来了8分钟,已经超过了休息时间,我先告辞。”起身点点头,礼貌地离去。 “冷双成。”杨美冷冷喊了一声,叫住了她,“看你这个样子,我就知道康盛以后惨了,摊上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杨小姐!”冷双成越过桌子,走到杨美跟前垂视她的眼睛,“我好说话不代表我没脾气,杨小姐言辞要是再有失礼之处,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她冷着脸,瞳仁里的光辉闪闪清凉,一动不动盯住杨美。杨美回望,讥诮地轻笑一声,终究转过了头。冷双成又微微一笑:“你们好好谈你们的恋爱,我没兴趣掺合。我也不怕告诉你,康盛在你眼里是个宝贝,在我这里我当他和平常男人一样,没什么区别,所以你大可不必竖起一身的刺,弄得自己不舒服。” “告辞了。”她退后两步,稍稍弯了弯腰,“言辞有不当的地方,还望杨博士海涵。”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过道安静而悠长,冷双成走到转角盆栽的地方,恨恨地掐住一片兰叶。 请教的事彻底泡汤了,工作还没步入正轨,身上就一大堆烂账没理清。想到即将要出狱的沙小弦,她又有了目标和动力,叹口气朝外走,继续去工作。 说实在话,这样被人质问的场景令她很不舒服,早在三年前,白依依跑到她跟前哭诉,要求她离开顾翊,她当时就差点暴走,忍了好久才平息下怒火,没去找顾翊出气。 凭什么她好端端地活着,什么都没做,就要招人讽刺、诟骂? 冷双成仍然觉得愤愤然,对爱惹上桃花的男人又多了一分不信任。下班后,她摸清了情况,把纸袋侧靠在康盛车身,回家继续钻研沙滩度假村的计划。 看着文字简介与电脑绘制的平面图,她冥思苦想,寻找突破口。灵感久久不来,她只觉得憋闷,所有事堵在一起,什么时候才能舒缓? 这类case的确不是她的专长,不过这不能作为退却的理由。 冷双成突然想起了这几年一直看的电视栏目《天涯海角》,里面的蓝天、海水、山峦、晚霞画面处理得极为高雅,更重要的是,每期推出的场景不同,各赋特色,往往爆出很对她口味的创思,令她记忆非常深刻。 冷双成打开手提,点击页面搜索,尝试着去找栏目编辑的联系地址。官网上有工作电话号码和E—mail地址,她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这么晚了是否方便打电话,想了半天结果还是拨了过去。 果真没人。她抿抿唇,又发了一封邮件,大意是仰慕编辑大人的文采与构思,请求告之《黄金海岸》这期的刻录光盘哪里有售,因为她在官网上找来找去,没找到一个销售链接地址。 难道是内定的?谢绝外传? 冷双成一个头两个大,从来没想到广告设计出身的她,今天还得通过海滩宣传片,去细细揣摩长远镜头的处理方法。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那边一位自称助理的人发来回邮:对不起,小姐,这档栏目早在滚动播放时,就和传媒公司签订合约,属于私人赞助频道,按照要求,所有播放内容均由那位先生定制,我们只作编辑和剪切。 也就是说有可能没发光盘,属于私人创意。 冷双成不死心,把助理拖到MSN里单聊,询问哪里能找到这期节目,哪怕一个视频也行。助理很快发了个无奈的图标,并告诉她可以去那家传媒公司试试运气。 哪一家?冷双成问。 天成国际。助理打回几个字,又说:是天成传媒的顾翊先生,他不要求我们隐瞒讯息,并托我们转达,如果有人问起这期节目,就对那人说,《天涯海角》是他送给女朋友的礼物,希望能陪着她渡过一个个周末。 冷双成手一抖,不小心关掉了MSN。 公寓小小的房间里一片幽静,淡淡地有月光渗入。 顾翊,这三年一直是你吗?怕我孤单,用各地风景陪我说话、旅游? 冷双成心中一阵怅然,仰倒在单人床上,闭上了眼睛。 如影 月淡无星,冷双成心中一阵怅然,仰倒在单人床上,闭上了眼睛。 三月底的春夜,乍暖还寒,空气里都有些清冷的意思。同一片夜空下,努力入睡的人还有很多,远在灯火璀璨的昭明山,萧从影算得上是一个。 富丽堂皇的公寓依然像个空房子,李离的卧室是丢弃在房子里的小匣子。狭小,拥挤,四壁的风景连缀成画,无声地朝萧从影脸上压去。 他穿着睡衣,仰躺在李离睡过的单人床上,半阖着眼一动不动。 一年多了,李离从他的世界里突然消失,再也没一丁点消息。 人走房子在,徒留一室回忆。 萧氏产业自萧政自杀后曾一度混乱,底下旗舰店趁萧从影被天成传媒炮轰之际,纷纷浑水摸鱼,做些虚假报账、黑市买卖的勾当,极大地损害了萧氏盈利与声誉。 “总裁,估计有6家子公司吞得差不多了,今天登报宣布破产,对此你有什么指示?”精明干练的明秘书心急火燎地冲进办公室,完全抛却了往日的冷静。 萧从影稳坐沙发,看了眼明秘书,又低头去看财经报:“不要慌,那6家连在一起卷走的钱还撼动不了萧氏。” “半年来您一直不去清理账务,请问下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萧从影听见明秘书将他的称呼都改了,不由得抬头笑开了:“再等等。” 秘书不解:“等?” “再等2个月。”萧从影笑道,“我有分寸。” 两个月后,明秘书迎来了从英国赶回的萧老爷,终于明白了萧从影的目的。 早在天成传媒开始抵住萧家二世祖宣传时,国外的萧老爷见自家唯一的儿子不在乎负面新闻,只得致电天成老总顾翊,私下达成了协议,撤销了对萧从影的报道。 萧从影嗅出老爷子的慎重,萌生一个计策。他入主萧氏,首先要解决个大难题——和老爷子一起打下江山的老臣,他们见萧从影是庶出,例会时爱倚老卖老不服上级管理。萧从影表面上虚与委蛇不得罪人,暗中却等待着一举清除这些老顽固的机会。 终于,趁萧氏上层动荡之机,一些贪婪的人开始蠢蠢欲动。 萧从影等了足够久,久到所有恶瘤暗脓都流了出来,久到老爷子按捺不住,再次出面肃清集团内部风气,而他,不费吹灰之力,轻轻松松登上了上代给他铺好的宝座。 萧从影一年前去过蓝天医行寻找李离。 萧政死后,萧从影正式接手萧氏珠宝,忙了一两个月,没空去花天酒地麻醉自己,待喘口气时,发现公寓变得很空旷,缺少生气。 他夜夜归宿,躺在自己豪华气派的大床上了无睡意,只得一次次起身,来到李离的卧室休息。 坐在床边看着书桌,想象她灯下阅读的样子;闭上眼睛躺倒,想象她睡觉的样子;面对满墙的风景画,想象她当时的心情……思绪越来越堵塞,回忆越来越清晰,心底也越来越慌张。 萧政告诉他,有的女人像水,温和适意而不可捉摸:“最初她出现在你面前的次数,你可能会不在意;当你记起什么打电话的时候,她会渐渐地不接你电话;等到你想见她的时候,发现她并不在家里;最后你去找她,才猛然警觉不知去向。” 显然,李离就符合萧政说的话。 她果然开始不接电话,不出现在家里。 萧从影在李离卧室留宿,有一次从梦里醒来,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对面书橱的书少了很多,稀稀拉拉地倾斜放置,空出很多的空间。 他猛然警醒环视四周。一切事物依旧,被单、被套、桌子、椅子、台灯,甚至衣橱里象征性摆着的几件衣物都在,唯独少了书。 这意味着李离打包带走了她喜欢的地理杂志,离婚协议已签,电话接通不了,很有可能她打算撇个干净。 萧从影心里有点堵,第二天就抽空去了趟蓝天,得到李离的一些消息,当时就愣在那里。 李离已经离职不知去向,离开前要过一名叫做冷双成小姐的电话,医院宿舍楼里残留着 她的剩余杂物,都打点捆好,只是没有搬走,吩咐若是她没有回来,随便下任入住的主人处置。 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李离的助理cici,向她说:“cici小姐好。我是李离的老公萧从影,前面我们还通过2次电话,你可能还有些印象。” Cici和一众看热闹的女孩子显得震惊不已:“离医生没说她结婚了啊……天哪,还是那个超模萧从影。” 还好,没说是传媒报道里的“二世祖”。不知为何,他开始注重在李离同事面前的形象。 萧从影面色不变,又彬彬有礼地申述:“能否带我看看李离的宿舍?我想带走她的东西。” 拿到李离的纸箱回到公寓,他开始细细翻查,搜寻能发现李离的蛛丝马迹。 Angel宣传海报、地理图册、记事本、医学刊物……乱七八糟书籍居多,没有很私人化的东西。 萧从影不禁又弯弯嘴角,他这个老婆(如果还能允许叫老婆的话)还真是一本正经,从里到外单纯、一体化,他很想看看二十年后她会不会发生变化。 ……二十年后…… 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萌发一辈子想和她在一起的念头? 萧从影惊呆一刻,最终清醒过来叹了口气。他不需要再欺骗自己,他终于明白是彻底爱上了李离。 可是周遭寂静与清冷俱在,李离早已离开,只剩下他一人在这繁华的浮世。人走之后,思念却像潮水一般席卷而来,原来,每个角落里都有她的身影啊! 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萧从影开始寻找李离。 李离没有固定的社交圈,没有固定的生活习惯,只是喜欢吃小竹里那个男老板做的饭,那个男人叫祈满,一看就是女人心里居家居室的好丈夫人选,萧从影强按住满腹翻腾的酸意,低头向他打探李离的消息。 祈满说,李离已经很久没来了。 寻找无果。 萧从影另辟蹊径。他去约见天成传媒的顾翊,请求播放寻妻启示。 顾翊居身黑紫缎面的沙发,衬得人深沉冷漠。他一动不动地听完萧从影转述,说出一个数字:“七千万。” 萧从影笑了起来。他发现对面这个男人虽然可恶,但是干净直接。 这个价格和上次一样,明显是在趁火打劫。 “价格不低啊,我得看看顾总提供的是哪一种宣传。” “国内旅游频道或是海外付费频道。”顾翊倒是很直接点出了问题关键,“尊夫人喜欢旅游,肯定要看旅游宣传。如果去了国外,付费频道可以提高她的知名度,方便外国人提供悬赏线索。” “时间为多久?” “国际频道每秒钟广告宣传耗资一百万,请萧先生参照这个价格。” “有效期呢?” “一年,每隔两小时滚动播报。” 萧从影起身微笑:“成交。请顾总多费心,直到有内子消息为止。” 顾翊点点头,冷淡说道:“光,送客。” 一年半过去了,钱花了不少,李离还是没消息。 萧从影每次静置下来,烦躁不已。忙碌时还能以工作麻痹自己,空闲时只觉得空气里都是她的影子,窒塞得不能呼吸。 他有如困兽,在回忆里死死挣扎。实在挣脱不了,就回头一遍遍看她的书籍,做她以前喜欢做的事情。 他惶恐,没想到陷得这么深。李离对于他,不再是一种爱情,更多的是来自于心底的安宁。肆意活了三十年,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她救起,会被她那种恬淡单纯吸引,仿似以前的生活都是喧嚣泡沫,过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发现她的存在。 果然不能转身,一转身,就是一室清冷、满腔悔恨。 今年开春,萧氏组织珠宝拍卖,收到底下传来的各种资讯。 宣传画制成四开图册,边角包卷复古系雕花纹饰,极赋宫廷典雅高贵之美。画面上一副副首饰流光溢彩,点缀在素淡背景中,光是看,画笔层层渲染,件件珠宝立体,图册都有珍藏的欲望。 萧从影直觉认为,这个设计者懂得珠宝。他前后翻查设计师名字,终于在卷末尾梢发现几个精刻小篆:瑞泰·冷双成。 冷双成,这个名字很熟。看她作品揣摩风格,应是低调含蓄。 萧从影细心想了想,记起来是李离离开前联系的人,心里忍不住欣喜。为了确保冷双成身份,他想办法借阅了医院的诊断档案,核对无误后放了心。 亲自致电瑞泰,得知冷双成被调到康明总部。再联系康明服务台,等到了冷双成回话:她也不知道李医生的下落。 对方言语谨慎得体,没表示多余的讯息。萧从影有些不甘心,想面见冷双成,尽最大努力多套点有效讯息。 他发了邀请函给康明老总康盛,将此次珠宝展、拍卖会交给康明打理,刚好康明配套有宣传和安保工作,不需要他再操心分请两家的事情。 距离展会和拍卖只有三天,萧从影静静等待冷双成到来。 在过去的一年半时光里,李离走走停停,最后在沿海城市一个边远小镇落脚,做了私人诊所里一名普通医师。 看病的人不多,她经常去福利院陪老人或是孩子晒太阳,义务为他们体检。她的住所就在一间单独的平房小院里,门前种植桃树,屋后杂生青竹,很带陶渊明笔下的隐世风格。 这里民风淳朴,镇上人往来频繁,互相拉拉家长里短。 家家户户的电视里定格TVB电视剧频道,很少有人去关心其余的报道,因为那里没有鸡毛蒜皮的故事。 李离并不想在这个地方终老,她还想出国门走走,前提是看饱了镇头的那片海景。 大海广阔而迷人,海沙细软温热,她每次赤着脚走来走去,像个孩子一样窃喜。 出身都市的她,是第一次看到大海。 这里的海滩和别的海滩没什么不同,就是多了些纯净清新的空气。她曾在电视里看到过一则消息,在千里之外的港旗市,也有一处海滩要被规划开发,做成一座城堡式的休假村。 她其实一直在关注,暗暗比较两片不同特色海滩带来的视觉冲击。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她没想到后面发生的事情。 试探 距离萧氏珠宝展还有三日,冷双成接到了康盛的指示,要求她参加会展。电话里康盛没给她多说话的机会,表述清楚公司的安排后,他就切断通讯。 冷双成只得亲自去趟主楼,面对面和他交涉。 “康总,我当初明确表示不出席任何涉外活动,万望公司成全。”她微垂双眸,恭恭敬敬地请求。 康盛凝视着她,黝黑的眼睛里蓄满清光,像个琉璃珠子一样,熠熠生辉而有质地。 三天了,眼前这个人躲他三天。不来汇报工作进程,改为户外进餐,员工餐厅里找不到她的身影,他难得去次一楼,她就带领客户进电梯……一切回避得不着痕迹,如果不是先压电话,逼得她上来一趟,他要见她一面真的有些难。 “理由。”康盛交握手指,坐着不动,镇定地看向冷双成,“只要你说出不出席的理由,我就答应你。” 冷双成默默想了会,抬起头笑了笑:“我选择出席会展。” 康盛的眸子变得暗晦,他一动不动盯着冷双成五官深邃的脸,语声开始冷淡:“你是不合群还是怕遇见什么人?现在又答应了,那就是权衡过利弊,不愿说出理由,我真的很好奇,冷双成,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像堵着一层雾,怎么看怎么混乱。” 他看到冷双成居然叹了口气、有些为难地挠了挠额头:“我其实也不大知道。” 康盛差点暴走。再细心看了眼她神色,发现她真的不是假装,又掠开嘴角。他静静地走近,冷双成交握双手,微微朝侧避了避。 还是这么小心翼翼。 康盛注视她的面容,说:“既然要出席会展,容我提醒下冷小姐,你的工作是负责会厅布景、图片宣传,这是你以前接手的案子,没有谁比你更熟悉那批珠宝。对了,记得不要打扮得过于招摇,庄重文雅为好。” “招摇?”冷双成眸色微凉,直视康盛,“我不记得什么时候招摇过,请康总明示。” 她的薄唇已紧紧阖上,宣示冷淡疏离的情感。 康盛回望她冰凉双眼,笑得很是无辜:“第一次见你穿裙子,当然印象深刻。” “哪次?” “你来瑞泰求职时。拉卷头发,穿着一件连衣裙,还没遮住小腿……”他突然俯下身朝前探,唇瓣擦到冷双成耳边,惊得她往后一退,“是不是,嗯?” 满身淡雅清香气息扑面而来,混杂了男人特有的阳刚味,康盛低下他英俊无铸的脸,耳语。冷双成连退两步,从耳角至脸颊升起一线红晕。黑色制服映衬下,显得面若飞霞,七分娇丽。 “康盛!”冷双成冷喝一声,眼光越来越冰凉,“再有下次,我开始揍人。” 康盛双手插进西裤口袋,懒洋洋地站在那里,低笑:“冷双成,原来你记得英朗的事情。”面对大眼冷澈、蓄意躲避的女子,他不再满足原地等待,而是伸出了自己的手指,揩向冷双成的脸颊:“你要是不躲我,我还有可能再忍耐会,毕竟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但是你一点机会都不拉下,我今天就挑明了跟你说,冷双成,我已经喜欢你七年了。” 人生能有多少个七年?康盛知道他和冷双成同岁,每年康太给他庆祝生日,他都要念叨一遍冷双成的名字。 简直有些怨恨,这个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康盛初见冷双成,二十岁,大好的青春年华,同样的,冷双成应该也是这样。 英朗绿荫湖畔,清风拂面,柳丝漫卷,一派明媚春光。众多社团立起五彩旗帜,插在标识各个范围的领土上,开始一年一度招募新人入会。 康盛是转校生,外貌出色身形俊挺,早被几个前辈盯上,拼死游说拉拢进组织。 英朗学院大多包揽名流公子千金,个个举手投足气质优雅,他们象征性地进了一两个社团,无非是插插花、喝喝茶,培养下浪漫情感。 最冷门的社团是武力相搏的空手道和跆拳道,两个社长带着几名社员,孤单单地被挤到角落。 冷双成沿着柳树,慢悠悠地走了出来,穿着两件套翻领衬衣、休闲长裤,左右瞧瞧,意态闲适。 “冷双成。”社长叫,她转过脸,慢吞吞一笑:“早啊,社长,拉到壮丁了吗?” 社长嘴角抽搐:“10点,不早了,过来帮我招人。” 康盛借口接电话,好不容易钻出人群,站在垂柳边,就看见了英明神武的社长在指挥他的小喽啰,尤其那个小喽啰好脾气地拽拽旗子、跑跑腿,忙得不亦乐乎。 还没站多久,社长回头看见了他,眼里闪耀一抹亮色,马上靠近极力游说。 冷双成手里握着一卷彩绸,本来静静地站在一边,歪着脑袋看热闹,正等康盛转过眼睛看她时,她突然又挤进了人群,朝前赶去。 “韩功!韩功!”康盛听见她喊着一个名字。 康盛身形高,透过人群看见一名清瘦的男生转过脸,朝后看了看。 原来这个文静的女孩在追赶自己的男友。 康盛刚在头脑中浮现这样的判断,一秒之后,他就发现他想错了。因为那名叫做“韩功”的帅哥回头看了一眼,脸上突然露出像是见了鬼一样的表情,一溜烟地走了。 康盛不禁莞尔。 康盛随后入了空手道社团,仅仅过了一个月,就占据了社团第一的头号交椅。 道场里白影幢幢,到处充斥着利落干脆的人声,大家勇往直前,不断切磋武艺。 一身白衣的冷双成走了过来,朝他鞠躬:“康少,能赏脸吗?” 康盛对冷双成有些印象,除了初见面弄出的乌龙,她在道场里练习勤奋、为人和蔼,是大家常常呼喝来去的小助理。 康盛点头,和她对拆。 冷双成使用的是形意六合拳,身姿灵活,柔韧有力,知道力道不及对手,攻击无效后她就全力躲避,以求保存体力。康盛考虑到她是女孩子,没有出手让她难堪。 两人搏击二十多分钟,冷双成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双眼显得幽深难辨。她突然灵巧地穿过康盛臂弯,手指抓住了他的衣襟,腼腆笑笑:“有人说我喜欢你。” 康盛一愣,冷双成趁机将他掀翻在地。她极快地退开身形,站在一旁深深鞠躬:“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康盛冷冷地撑起腰身,手肘支在地上,问:“什么不好意思。” 冷双成红着脸:“出此下策,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有人开出条件,一定要我打败你,才教我3D动画的绘制诀窍。” “韩功?那个工程部的才子?”康盛冷冷地说,“英朗里传闻你在追他。” 冷双成更加窘迫,直摆手:“不是的,不是的,我是向他请教问题,他不耐烦了,想让我知难而退,就交给我这个高难度的任务——打倒你一次。”说完后,不去看康盛的脸,不住地道歉:“对不起。” “这就是愚人节的礼物?”康盛冷冷一笑,缓缓起身:“不需要说对不起,因为我下午会好好陪你玩个够。” 冷双成显然没想到触怒康盛的下场会这么惨:躲避了一下午,体力透支,她仰躺在地板上,一副任君宰杀的模样,全身上下大汗淋漓。最重要的是,康盛不好在她身上下手,就抓散了她的马尾,把她的头发扯得凌乱不堪,带动头皮一阵阵地发麻。 康盛走了过来,居高临下盯着冷双成眼睛,满意地笑:“愚人节快乐。” 冷双成很想哭,第二天,外出剪短了头发。 愚人节过后,康盛曾三次在林荫小道上见到了冷双成。 小道旁有片幽静树林,石凳上除了她,还坐着一个人。 韩功。 韩功把书摊开在石桌上,和她在探讨什么。冷双成神色认真,微侧过脸专注地看着他,右手不断做出旋转模型的手势。 绿树、小亭、两个文雅的读书人,和谐得像一幅画。 康盛每次看到这里,总是心生不快,扭头就朝来路走去。他在学院里已大有名气,可是和韩功相比,他好像更不能吸引冷双成的注意力。 冷双成来社团训练,再也不去招惹他,看他的眼光很平静,像是在看着陌生人。她天天拽着不同人对练,时间一到,就跑得不见人影。 社长有次拉住她,问她在忙什么,总是找不到她的人。 “英朗要举行三年一次的广告设计比赛,我报名参加了。”冷双成朝出走,社长在后面追加了句:“下周六晚上七点社团集会,你一定要参加。” “差不多是毕业典礼前最后一次集会了……”冷双成盘算了下,摆摆手头也不回地回答,又一阵风地跑了。 还没到集会那日,因为父亲病逝康盛赶回港旗,错过了和大家告别的机会。等他回到英朗,却发现冷双成已经离开了学院,据说是以广告设计第一名的成绩,被选送到国外深造。 “集会我们喝得很尽兴,都喝高了,还是双成把我们塞进车,打电话叫来下人把我们带回去。”在康盛辗转打听冷双成消息时,社长无意中吐露出来:“我到现在才知道,双成原来会喝酒,亏她还骗了我三年,说是滴酒不沾。” 七年的时光一晃而过,康盛的心里一直有种淡淡的惆怅盘旋、聚集,令他无法展眉舒畅。 如今,冷双成又出现在他面前,以一种全新的姿态。 冷双成抓住康盛伸过来的手,将手肘压制在他手臂上,运力反手一扭。康盛低笑,抬高右臂不让她得逞,左手趁机偷袭揽向了她的腰身。 借着吊起冷双成上半身的机会,他收拢手臂,将她拉在怀里抱了抱。 还是较为君子式的拥抱,毕竟他怕她生气,不敢把玩笑开大了。 冷双成双颊嫣红,薄薄的像染了一层淡彩。她又气又怒,下意识地伸出右脚侧踢过去。 康盛明敏躲避,嘴里不断轻笑:“怎么这大的火气,我是真的喜欢你。” “康总!”冷双成狠狠一脚踢中了他的膝盖,痛得他身子一弯,差不多要半蹲下去。“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不能让人瞧不起。你喜欢一个人,不能代表那个人也一定喜欢你。” 康盛看着她,缓缓站直腰身,勾动嘴角:“我知道,所以我打算让那人也喜欢上我。” 冷双成抬腕看看时间,发觉快到了中午12点,不想再在这里纠缠。她冷冷地剜了康盛两眼,转身一阵风地走向办公室大门。 “砰”的一声,胡桃木大门发出震天回响,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康盛站在沙发前,又笑了起来。 想见 冷双成走出康明总部,去街道转角的那家“蓝莓饼屋”。隔着明净玻璃橱窗,一盒盒小糕点色彩斐然,上面插满了各种各样的水果,草莓、樱桃、荔枝等光鲜可爱,令人食指大动。 她并非是爱吃甜食,而是简苍交代过,水果糕点是沙小弦的大爱,在目前无法去员工餐厅就餐的情况下,她索性来到饼屋给沙小弦尝试各种滋味。 “叮当”木门上铜铃一响,冷双成推门走了进去。 店里有一百多种糕点,从前天起,她每次试用2个,还细心地在记事簿上记下各种味道,方便日后推荐。 吧台后面的小妹一见是她走了进来,熟练地招呼:“嗨,冷小姐,今天想吃什么?” 冷双成低头看向橱柜,回答:“接着昨天吃过的,这个柜台左边第三排,来两个鲜奶蛋糕。” 小妹利索打包,递给她,笑着说:“冷小姐今天没有笑哦,心情是不是不好。” 冷双成嘴角一撇,挤出个苦笑,逗得小妹莞尔一笑:“吃了我们的蛋糕,希望心情变好些。” “但愿如此。”冷双成低喃,再微笑着扬声说道:“拜拜,小美女。” 回到广告楼大厅,BOBO头已经坐在侯客区沙发里等她。冷双成放下蛋糕,走了过去:“小美女,谁惹你生气了?每日一抢的沙拉饭也顾不上,跑到这里哭丧着脸。” 小春抬头,眼眶冒出两颗泪珠。冷双成笑了起来,手指碰碰她的脸:“稀奇事,宇宙无敌的小美女也会掉豆子,来来来,我这里有个魔法蛋糕,吃了之后据说有帅哥垂怜的神奇功效,要不要试试?” “阿成——”小春拖长了尾声,委屈地扁扁嘴:“我失恋了。” 饿死事小,失恋事大。冷双成和小春面对面坐着,一面细心地听她哭诉,一面低头铲蛋糕吃。 小春的失恋故事很简单,暗恋五年的师兄今天娶了别人,而且师兄还不知道小春满腔的爱意与悔恨。小春看冷双成吃得没心没肺,忍不住又发作起来,伸出尖尖利爪去揪她的脸。冷双成低头躲过,顺便最后一口吃完许诺给小春的蛋糕,抽出纸巾抹抹嘴:“这不算什么,要治你的相思病也简单,再去发展一个帅哥就行了。” 小春红着眼眶,恶狠狠地说道:“你说得倒轻巧,怎么没看到你去发展?” 冷双成咧出个大大的微笑,慢悠悠地说:“我和你不同,凡尘俗事太多,目前无法寻觅第二春。” 小春狠狠地瞪了一眼:“你就撑吧,撑吧,几年下来都没看见你约会一次,像个绝缘体,一点也不想想你是一个女人,不需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扛在肩上……笑什么笑,就你牙齿白啊?你还笑,找死是不?别想装无辜蛊惑我,我脑子清醒得很,我说你是在等那个你喜欢的人,就这样打算在一棵树上吊死?” 看着小春气愤愤的脸,冷双成心情突然变得大好。她装作很羞涩的样子,低头想了想,然后抬头,脸上漾出一大圈笑纹:“你这一说,我才想起来,那棵树其实很恶劣,需要我这正义的仙人来折磨。” 小春见冷双成没有同情心,不依不饶地闹了很久,冷双成无奈,只得放下狠话随她处置。 “你帮我把安凯约出来,他歌唱得很好,我想听他唱歌,顺便可以看看他的脸,养养精神。” 冷双成哭笑不得:“为什么是我约?要听歌的人是你。” “因为本公司里,第一难约的人是你,第二难约的人是安凯,康总不算,他那是美男级的人物,一出场都把人震翻了,哪里还有我们看他的份?额,跑题了……话说回来,NO1去约NO2,你说安凯答不答应?” 安凯居然答应了,晚上8点,来不及换下制服的冷双成被小春拉到广告楼二十层,那里整层都是员工娱乐的地方。 KTV室像个小舞厅,音响效果好,立体回旋,声音穿到走廊里,马上就显出大片震撼的效果。冷双成一手塞住耳洞,一手拿起果珍啜饮,眉目微动,忍受小春的鬼哭狼嚎。 安凯坐在冷双成对面,隔着玻璃小圆桌朝她友好地笑,一副宠辱不惊的淡定模样。 小春的毒音穿脑显然不能影响他。 可能是小春毒害得够了,她抹抹汗走了下来,咕咚咚大口喝下饮料,长吁一口气:“真过瘾。” 冷双成和安凯对视一眼,无语。 旁边本来还坐着两三桌人,小春一开口,帅哥美女纷纷夺路而逃,只剩下一两个心脏承受强的,见小春罢唱,走上台也唱了两首。 这时门被推开,走进三个广告策划部的美女,香鬓缭绕,举止优雅。 麦轮到了安凯,安凯礼貌询问:“冷小姐能配合下吗?” 冷双成连忙摆手:“不行不行,我声音难听。”安凯和小春力劝,冷双成勉为其难地说:“这样吧,安助理先唱,我找找歌单,我熟悉的那个歌不见得有。” 安凯大方上台,唱了一首《倾情》,声音低沉不失清扬,浑厚而不失婉转,恰到好处地把握了每一个转音。 小春听得如痴如醉,随手去推冷双成,见没反应,诧异地转过脸看了看。冷双成一动不动坐着,脸落在斑斓灯光里,撒下疏淡的阴影,黑黑的眼珠却蓄满光辉,仿似微微透了些亮。 “阿成,你怎么了。” 冷双成回过神:“没什么,想起了以前的事。”不等小春追问,上去选了碟片。 翼神网游主题曲《多情人间》笛子乐流淌了出来,她静静地听完前奏,开口唱:“抬头一片天,何处有神仙,亘古的传说在耳边,明月照无眠……” 小春双眼迷茫,看着安凯:“这还叫声音难听?我看我还是撞死算了。” 安凯淡淡一笑:“冷小姐肯定练过声乐,等会再让她唱首难度高的,就可以试得出来。” “不见得,我只听说她练过空手道。” 安凯点头:“那也难怪,换气这么顺畅,而且尾音能拖得这么长。” 康盛一直静静地站在门后的阴影里,没有走出来。 门口装饰的流苏花架,刚好遮住了他的身子,却无法遮掩他看向台上的目光。 冷双成低头看电子屏,唱的漫不经心,蓝色微亮照着她的眉眼,低下头去,只看得见那抹凝聚眉峰的疏离。 安凯询问冷双成乐理方面的知识,冷双成一问三不知,安凯不甘放弃,追问了一句:“那冷小姐认为哪首歌最难唱?你要不要再试试?” 冷双成面色一阵恍惚:“是有一首歌,我觉得很难,02年出的对唱《漩涡》,安助理知道不?”安凯点头,冷双成又说:“那歌煽情,男女声部不容易合在一起。” K厅里灯光迷离,色彩暗昧,大片大片的阴影里浮出霏靡靡之音,恍如隔世。 无可避免地,她想起了多年前和顾翊唱歌的场景。 Bar厅内光线迷乱,就像五彩斑斓的花岗石,浸润在丝滑水乐里,怎么看怎么暧昧。 冷双成站在台上时,暗暗叫苦。 每月周末有一次留学生聚会,她从来都不参加,没想到惟独来这一次,就被今晚的寿星大人顾翊先生给逮住了。 顾翊穿着黑色西服,冷漠、高雅,一直静坐沙发里旁观热闹,完美无瑕的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在众人高呼寿星献歌的热潮来临之际,他真的站了起来,走上了吧台。 一上台,就吸引了众多目光,他的眉眼依然冷漠,矜贵气息无需背景烘托,在暗处就浑然天成。大家都安静了下来。 顾翊扫视全场,淡淡开口:“要我唱也可以,我需要一个女伴。” 和他交熟的朋友自然起哄:“这里美女多得很,差不多都对你有意思,今晚寿星最大,随便你挑!” 顾翊站在台上不说话,静静地等待了几秒。 冷双成出去接了个电话,挂断后推门走了进来,想和伙伴打个招呼提前回去。门把一扭开,她就看见和模型长得一样的暗黑王子的眼光扫了过来,心里一突,手搭在门把上没有放开,下意识地又要把身子缩回去。 “门口的那位小姐,麻烦你上台。”顾翊已经稳稳开口。 被点名了,冷双成退得更快。她那一阵子正给翼神打工,不断调试NPC模型,实在YY不出俊美邪恶的角色,后来有人提议干脆参照现实中人的脸,她又抱着脑袋想半天美男,突然想起给顾翊输过血,就凭着记忆中的印象把他画了出来。 也就是说,封神那款游戏的终极BOSS是以顾翊为原型,加以修整发挥,名字叫天卫,暗黑系的王子身份。 希望他不知道这件事,要不会告她侵权。冷双成当时不断祷告。 “冷小姐,请上来。”顾翊微低下身,凑近麦冷淡地加强一句。 众人眼光扫射过来,有如漫天烟花,噼噼啪啪带着火星。冷双成简直背生芒刺,在顾翊坚持的目光下,慢慢走上台。 暧昧 Bar厅内的光线不知何时调得暗淡若雾,一层迷蒙的光辉洒满顾翊全身。冷双成捱到台角站定,无辜地看着他。 她挺直身板,利落中带着戒备,身姿仿似望风而动的兔子,双眼如墨玉宝石熠熠有光,脸上竭力保持镇定。 顾先生除了在医院,她好像还见过一两次,是在翼神还是学院里?到底是一次还是两次?又觉得模模糊糊。 反正是不经意间遇见过。 冷双成从迈步到站定,终于得出了这个结论。 顾翊站着不动,熹微的光芒映照着英俊的侧脸,周身线条却缓和了下来,不再是冷漠的暗系色彩。他回头淡淡地看了一眼,问:“冷小姐站那么远,看得见歌词?” 冷双成摇头,慢慢地走了过来。 顾翊一直等冷双成走到身边,让出了吧台上的电子屏,点了两个歌名。 冷双成一看是原声英文,一连摆手表示不行,顾翊看着她,又用法语报了一串名字。 声音是很好听,不过她听不懂。 冷双成双手背在身后,左掌偷偷握紧右手腕,恨不得一脚踢死自己。面对万人景仰的顾公子,尤其在对方神色不变、好像能料到她什么都不会的情况下,这种挫败感越来越强烈,就差上升到名族耻辱、国际荣誉了。 冷双成突然想起顾翊也是华人,不由得鄙夷自己的八卦。她放低姿态,哀求:“顾先生,我嗓子真的不行,会吓到您的朋友,到时候让您丢脸就不好了……” “你认得字吧?只要唱出来就行,我帮你润声。”顾翊不看她,低头触击中文页面,一下子就挑出一首歌。 冷双成抿唇不语。 “看清楚歌词。”他突然伸手,将她拉近胸口屏幕处,很快地放下,强调。 冷双成听出寿星语声不耐,勉强站在他左胸侧,低头看了看歌词,脸都变绿了。 ……来拥抱着我,形成漩涡,卷起那热吻背后万尺风波……来拥抱着我,从我脚尖亲我,灵魂逐寸向着洪水跌堕…… 情侣对唱《漩涡》。关键是这能唱吗?歌词写得也太…… 冷双成有些无力支绌,挣扎着准备开口。身后有人走近一步,空隙留得恰到好处,一股淡淡的暗香随之传来,夹杂着他微温的气息,让她突然发现,原来唱歌还要营造氛围。 还没开口,一切就充满了暧昧。 前奏过后,男声先启。顾翊的声音低醇而有张力,落在每一个音节上,唱过去,还留着回旋往复的余味。刚一开口,下面先是寂静几秒,然后零落爆发掌声。 冷双成熟悉这首歌,即使别人不鼓掌,她也知道顾翊不比原唱差。她细细听着他低沉的嗓音,临到自己的音乐时,张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叫她看着暧昧的歌词,对着暧昧的男人唱歌,的确很难为情。 冷双成面染重彩,自衣领处露出的脖子都悄悄带了一抹嫣红。下面人又开始起哄,顾翊看了她一眼,掠了掠嘴角,左手穿过她的后背搭在荧屏圆架上,右手撑住另侧,微微伏低了身子看向大家:“冷小姐有些放不开,大家再鼓励鼓励。” 命令一下,即刻有人执行。 热烈的掌声经久不衰,大家没有起哄或是尖利喊叫,只是配合地鼓掌。 顾翊不作指示,静静地等着冷双成反应,又慢慢地立起身子,左臂仍是充满了威胁,没有放开。 冷双成收敛四肢站在虚空的半圈里,走也走不掉,说又说不好,只得暗中咬咬牙,侧身笑道:“给顾先生丢脸了,请重唱。”说完低眉敛目看向电子屏,专心致志。 爷爷说过,兵来将挡,水来土填。她其实还想说的是,见招拆招,实在打不赢,就跑。 顾翊一直站在冷双成身后,若有若无地环簇着她,声音变得低沉而有磁性。冷双成尽量压低嗓音,配合着他的旋律,两股乐声交织在一起,别有一番清和低迷的味道。 两人完美地诠释了这首歌曲,一曲唱毕,冷双成回过头,直视顾翊的眼睛:“可以了吗?顾先生?” 顾翊聚集乌黑眸子,望向她眼底,弯弯嘴,不动声色地放松手臂。 冷双成朝底下喝彩华人微微鞠躬,一语不发走向门口。顾翊突然又淡然唤道:“冷小姐。” 已经走下台的冷双成站在边角,回过头看着他,不做声。 “冷小姐是不是还忘了什么事情。”顾翊回望,缓缓说道。 冷双成想了想,欠了欠身子,尝试着说:“生日快乐,顾先生。” 顾翊真正绽开了笑容,黑黑的眼睛里有了微水泛澜,站在台上显得平和,不再高傲无攀。 她转过身子,走出Bar厅,习惯性地瞧瞧大堂里的电子屏幕:2002年9月17日晚十点。 这是冷双成第一次和顾翊的正面较量,以她不着痕迹的退让告终。当时走出厅外,夜风一吹,吹散了脸上的红热,她这才想起没和同伴招呼就出来了,有些失礼,于是拨了个电话回去。 电话一接通,同伴声音透着抑制的兴奋:“双成,你走之后,有美女不依不饶,要求顾先生再点泽群芳陪女士共度良宵,大帅哥只承诺今晚至明天的消费全由他包了,转身就走了出去……双成,要不你牺牲下幸福,堵在门口约约他,看能不能刷新帅哥从不和女士外出的记录……” 冷双成一听,更加清醒了不少,忙不迭地客气几句,挂断电话,一溜烟走了。 …… 顾翊,顾翊。 冷双成坐在圆桌后,抿了口果珍,心底默默念着这个名字。 果珍的甜味泛起在口腔里,酸甜之余还带有一丝苦涩。她拿起玻璃杯又大饮两口,强压下心间突然萌发的悸动。 这才察觉到刚才在发呆。 一道俊挺的身影披着迷离的光辉走到她跟前,她抬头看了看。 康盛垂下眼,眼睛显得乌黑、没有边际:“冷小姐,能有这个荣幸吗?” 策划部的那几个美女已经扫视过来,小春初见康盛,脸色惊呆,安凯倒是镇定,礼貌招呼后又坐下。 康盛朝安凯点点头,等待冷双成回答。 冷双成反射性站起,也先礼貌欠了欠身子,再回答:“康总说的是什么?” “唱歌或者让我送你回去,二选一。”康盛罔顾周围窃窃私语,凝视着她的脸,笃定说道。 语气毫不迟疑,仿似真的在给冷双成选择,不过结局已定。 冷双成笑了笑:“多谢康总的好意,我等会还得去趟市立图书馆,康总要是顺路,不如先帮忙送杜小姐回去——她已经喝得差不多了。” 小春见提及到了自己名字,摇摇晃晃站立,乐呵呵地笑:“谢谢了,康总。” 好巧不巧,化解了一场危机。 冷双成持续微笑,康盛转视一眼,笑着朝小春伸出了手:“杜小姐,请。” 三月底的夜风有些凉,冷双成从地铁出来,摩挲两下手臂,抖擞精神朝公寓走去。苍茫的月亮拉长了她的影子,寂寞的街灯相对无言。 走过巷子,又闻得到一路的蔷薇芳香。临近花墙下的公寓,一辆深蓝的劳斯莱斯停在旁边,月渗车影,蓝得汪亮,一如主人那般高傲不驯。 康盛背靠着车门,看见月光下走过来的影子,丢下烟,迅速靠了过去:“冷双成。” 冷双成离他三米远站定,皱皱眉:“什么事,康总?” 康盛轻笑:“这么不耐烦……”低沉的语声中,他慢慢走近冷双成,步伐优雅,像只狩猎的豹:“告诉我,在KTV厅里让你回忆的男人是谁?” 冷双成脸色一冷,绕过康盛右侧朝前走。康盛有所准备,突然伸出手钳住了冷双成右臂,用力一带,将她抵在了花墙和胸膛间。 冷双成没想到康盛抛弃往日矜持,说动手就动手,顿时恼怒,面上已有些挂不住:“康盛!我只给你三秒钟,再不松手,我今夜一定要让你好看。” 她冷冷地直视他双眸,脸色凛然。 康盛双手支撑在墙上,微微躬身,将她牢牢圈在自己怀抱中,落下双唇闷笑:“打残了也好,你养我一辈子。”冷双成挣扎躲过,他的唇只擦到了她脸侧,掠出一道模糊的红,在暗处看得不是很清楚。 一击得手,他迅速放开了她,默默观察。 明天说过,对蜗牛小妹不能操之过急,要“循序渐进”,尽管他已积攒了七年的爱意,蹉跎了七年的光阴。 冷双成却忍无可忍, 右肘聚起全身力气,狠狠拐向他胸口。康盛没有躲避,沉闷地弓下身子,咳嗽:“我们每次见面,好像都是天雷斗地火。” 冷双成冷笑:“那是因为康先生不自重。”又忍不住朝他后背捶了一拳,康盛仍是闷笑,捂住胸口:“我宁愿你生气,也不想看你压抑地活着,你和以前的区别好大啊。” 冷双成冷着脸:“不管我变成什么样,不劳康先生来费心。”出于礼貌,没有再动手,她转身就走。 “冷双成,做我女朋友。”夜风传来康盛清晰的语声,无比笃定,“我知道你现在不会答应,但是我必须说出心里话——我不会让你伤心,也不会让你露出那样的表情。而且,你只要回头,就一定能看到我站在你身后。” 冷双成突然停住了脚步,没有回头,说:“看来你又在小春那里听到了什么。” “是,我受刺激了。”身后康盛极快接口,“我本来以为你的目标是安凯,问过杜小姐才知道更严重。冷双成,你清醒点,既然那个男人能伤你这么狠,你还打算记他一辈子?” 冷双成身子顿了顿,然后加快了脚步,她转过花墙角,消失在康盛的眼前。 康盛站了会,擦擦嘴角,走进车里,仰躺在座椅靠背上,闭上了眼睛。 今夜月淡无星。 相逢 3月30日,萧氏珠宝展在蒂娜夜总会如期举行。 冷双成先动身,在29日晚11点入住明珠酒店,第二日来蒂娜会所布置展厅,忙了一天。由于康明与萧氏先约好,宣传布景由康明方提供设计师,不再外调工作人手,这也避免了要冷双成征用宣传部那批白骨精的麻烦。 夜总会的美女帅哥看起来养眼,做起事来却比不上专业人员,拖拖拉拉、漫不经心,往往喊上半天才动下身子。冷双成想了想,拨打公函上的电话,要求面见萧氏总裁。公关部的小姐按照程序打哈哈,冷双成耐心地陪她兜了两圈,最后说道:“美女的专业技术比我强,肯定知道这批珠宝要拍个好价钱,还取决于展厅的灯光效果。宣传不到位的责任我能担下,怕就怕耽误了萧氏珠宝的盈利。” 冷双成知道萧从影对这次拍卖的重视,如约请来了这尊大神。得到消息后,她先去洗手间清洗脸颊、双手,整理得当才正容走出。 萧从影身着银灰西服走入,英俊不凡、亮丽抢眼。冷双成回头看了一下,暗叹句真是个天生的衣架子,放下手中的金色卷帘迎了上去。 两人礼貌招呼,冷双成站在一旁,细细报告了展厅计划。萧从影一双亮眼扫视一下四周,笑开来:“肯定让冷小姐遇到了麻烦,否则也不会请我来督场。我先替萧氏向冷小姐致歉。为深表歉意,等布置好会场,容我请冷小姐喝杯下午茶。” 冷双成连忙推辞,萧从影执意恭请,无奈,她只好点头答应。 萧从影先走上红毯阶前低语几句,再回来对冷双成笑着说:“有劳了。请4时来对街‘春茶’。”然后离开了展厅。 有顶级BOSS镇场,蒂娜的宣传工作推动了进程。冷双成四散走动,拿卷册一个个校对宣传画,又亲自爬上爬下检查、固定顶壁的灯光,累得骨头快散了架。好在底下人员再也没有偷懒,众人拾柴火焰高,不出三小时就完成了剩余的布展。 为避免失礼,她又先整容一番才去赴约。 春茶是所茶吧,清香缭绕,环境淡雅。冷双成走进木刻小门,闻了闻茶香,暗自提起了不少精神。萧从影已恭候几案后,起身招呼。 两人坐定,冷双成抿口青茶,细细回味满颊余香。萧从影待她缓和心神,开口:“这里的春茶清远可口,不知道合不合冷小姐的心意。” 如此礼遇,不合心意也令人舒服。冷双成笑道:“太感谢萧先生的款待了,我很喜欢喝茶。”再无下文。 “上次见到冷小姐的作品,私下揣测冷小姐性格可能和内子一样,喜欢口味清淡的东西。”萧从影缓缓转动小茶杯,抚摸陶瓷边缘说道。 冷双成端坐不动,没有开口。 既然殷勤备至,想必还有后续目的。 萧从影见冷双成沉得住气,淡淡一笑:“冷小姐心里估计有些好奇——你又不认识我,我为什么一定要请你来?其实是为了李离。李离离开我差不多有两年了,我到现在一点也没她的消息,多方查找没有结果,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在冷小姐这里再碰碰运气。” 他抬起头,眼神诚恳:“如果你知道有关李离的事情,哪怕是一丁点内容,也恳请冷小姐告诉我。” 冷双成沉默了一会,说:“传媒和报纸里的寻人启示我其实也看到了,既然这么久都没有消息,萧先生有没有想过这也是李医生的选择?” 萧从影猛然向后一靠,疲倦地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冷双成抿抿唇:“对不起,我言辞有失礼之处。” “不,你没有说错什么,我知道冷小姐的意思,我还得替李离谢谢你,因为你是站在她的角度上替她考虑,错的人反而是我。”萧从影睁开眼睛,乌黑的眼珠一片颤动,“从一开始我就错了。” 萧从影的痛苦与懊悔不假,冷双成无意卷入他人是非,又不能直接面对脸色苍白的男士而无动于衷,只得起来欠了欠身子:“萧先生多担待冷某说的话。我先告辞。” 萧从影坐着没动,冷双成走开两步,觉得脚步有些沉重,无奈回过头又说:“李医生曾给我的老寓所寄过一张明信片,当时她还在国内福州,现在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了。” 冷双成先找到一处糕点房吃了点东西,然后回到明珠客房,沐浴后倒头就睡。抢睡了两小时,摸出枕头下的手机,一看,发现有九条未接电话。 八条以11结尾,是顾翊的未接来电,还有一条是康盛的。 一年多顾翊没有联系她,今天打来电话,消息还走得真快。冷双成握着手机,额头有些微微渗汗。 是否回拨,这个问题还真是艰难。八条之多啊,他不厌其烦地拨来,以往日脾气推断,他想必早已怒不可遏。冷双成心底在凉薄地笑,讥笑了很久,才拨通了电话:“你好。” 那边已经接通了,却没人说话。 “是顾先生吧?请问有什么事?”冷双成不带感情地说。 “你在哪里?”顾翊劈头第一句就冷冷地问。 “顾先生不是知道吗?还假装问什么?” “银光查过你签证记录,我只知道你飞来了北部,你现在在哪里?”顾翊加重了语气。 冷双成恍然大悟。看来顾翊暗中一直在关注她的动态啊,说不定隔三差五查查她的证件及消费,对她的行为了如指掌。 难怪一年多不骚扰她。 冷双成失笑:“我过来工作,没必要向你报告一切吧。” 顾翊停顿数秒没有说话,冷双成要挂,顾翊又冷冷地问:“刚才不接我电话?” “手机调成了震动,我睡着了。”冷双成不耐烦地回答,喀的一下切断了电话,站起来朝门口走,又解恨地呼出口气:“总算比你先挂一次。” 按照先前计划,康盛携带策划部杨美、安凯会随后赶来,康明收到三张邀请函,经推荐给了策划部这对出名的工作搭档。康明总部也有让美女帅哥出任外交的意思,反正是秉持唯美是举的原则。 还有安保业务是启用北部子公司的人员。 康盛打过电话,估计已经到了,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冷双成删除来电记录,打算找隔壁套间的上司报道。 打开房门,赫然正对一张淡漠的俊脸。 康盛斜靠在对首的走廊墙壁上,淡淡地抽着烟,见她出来后,将手中的袋子抛了过来:“换上,别丢了康明的脸。” 冷双成接住,掏开看了看。 欧式深蓝长裤套装,承袭上次康盛不要她穿裙装的要求,连配套的衬衣都是条纹浅蓝,手工很精致,看得出来造价不菲。 “康总,所有宣传都已经到位,晚上我没必要再出席会展。”冷双成开门见山,表明找他的目的。 “拍卖至少要持续2小时,中间出了问题找谁负责?”康盛掐了烟,弹入手边大理石垃圾筒,懒洋洋地说,“换好后我送你过去,时间差不多到了。” 冷双成站着没动,康盛又加了一句,“这是有关康明盛企的形象,难道你一定要穿成泊车小妹才过瘾?” 冷双成心底狠狠地回骂一句,转身进去换了衣服。 拍卖厅和会展厅连在一起,里外两间光线璀璨,水晶吊灯映得厅内明亮雪白,厚厚的天鹅绒窗帘装点典雅之美。淡紫打底、黄色渲染,两厅呈现新古典风格。 萧氏为了扩大蒂娜的商业影响,慷慨应允珠宝拍卖后举行庆祝酒宴,由老总买单。七时起,陆续有商界名流来到拍卖大厅,男士手挽盛装美女款款入坐,香衣鬓染,个个光鲜如画。 康盛将冷双成载来,吩咐句“拍卖时坐我旁边,我先回头去接下杨博士”调头离开。门童认得冷双成是康明设计师,放她入行。冷双成见上司未到不好先入主席,就站在一旁的帘帷间默默检查全场。 “这次拍卖额外请了几位客人,等会一班负责接引,务必尊崇客人身份。”一位紫红旗袍的领班殷殷叮嘱下属,“都给我机灵点。” “都有哪些人?” “天成国际的顾翊先生,康明控股的康总,银楼杨散先生,北区白寒少东……” “领班,顾先生和白先生我们不认识。” 领班叹了口气:“我其实也不认得本尊,不过听说这两位先生分别会携带女伴出席,这事就好办了。顾先生身边的是凌专员爱女凌艺雅小姐,你们该认识吧?白先生是名模白依依的表哥,这个也不难吧?” 冷双成站在那里听到了一切,面无表情。 她静静地等着。 又有一批人走进,拍卖还未开始。 大门被拉开,着深蓝西服的康盛出现在门口,身边紧紧靠着深紫曳地长裙的杨美,俊男美女组合一出场,整个大厅回头率增高。 康盛扫视全场,走向边侧的过道,司仪小姐只好忙不迭地跟上。冷双成有些惊异,微微伸出身子才发现安凯掉在最后,被众人身影遮住了,不由得好笑。未等康盛伸手,她机敏地避在帘帷后,先开口:“康总、杨博士好,你们先过去,我等拍卖稳定了再入座。” 康盛不好多僵持,淡淡点头:“快点来。”杨美置若罔闻,优雅提起裙幅,冷冷走过。 冷双成见碰了个钉子,自我安慰地扁扁嘴,神色不变。安凯经过她时,停下身子,突然说:“冷小姐,你还没发现吗?” “什么?” “你身上的礼服。康总那套和你同一款,颜色、样式都像情侣装。”安凯说完,也点头告辞。 冷双成呆立,她难以置信地追寻康盛背影,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也换了一套衣服,而且服装样式和她一模一样。 她懊恼不已,暗恨康盛的狡诈。 四十来岁的拍卖师走过冷双成眼前,询问一旁的司仪小姐:“怎么还不开始?时间已经到了。” 有人回答:“请大师再等等,天成传媒的顾总马上就到。” 说着,门口处突然又传来一阵骚动。 冷双成心里叹了口气。 雕花古朴的大门再次被恭敬拉开,来宾着黑红两色,明亮的灯光衬得人俊美无比。 顾翊身着定制的礼服,率先冷漠走入。 凌艺雅面带微笑,酒红色晚礼服勾勒出性感而迷人的身材,她紧随顾翊身后,姿态优雅、亦步亦趋。 继康盛和杨美组合后,两人再次掀起会场高 潮。 大牌明星终于珊珊来迟。 冷双成转过眼睛,看向拍卖台,想起了什么,又猛然打量晚礼服美女身后。 最后进门的是一位清瘦帅气的男子,冷双成看着他,想起刚才安凯的“待遇”,站在一边莞尔失笑。 三人行,必多一人。 多少年后,冷双成喜逢韩功。 微火(删字,未更) 拍卖正式开始,各式宫廷首饰轮番上架,紫金缎面铺衬,柔和光芒打底,辉映闪耀,件件珍品显得庄重高贵。 拍卖师的琥珀色眸子也映得琉璃生彩。 康盛回头看下后方,招手叫来司仪小姐耳语两句,小姐点头示意,趋步走向冷双成。 冷双成汗生浃背,众目睽睽之下,康盛始终不忘要她坐在他身边,以同款同色礼服高调示众,两人要是在一起,无论谁看过去,不是情侣也胜似情侣。 顾翊坐在康盛左侧贵宾席里,也是第一排,呈拱形,稍前。黑色西服衬着他冷漠疏淡的脸,看起来英俊无铸,侧对冷双成的半个身子稳固不动,却是内敛锋芒。 冷双成满面堆笑,哄着司仪小姐脸带不解地朝回走,咬咬牙就要转身,打算离主拍台更远点。 这时,康盛久候不知,站了起来。他这容貌、身材,一站起来就等于是块活招牌,大半人注意到了这个小插曲,顺着他的眼光看去,然后了悟地笑笑,波澜不兴地转过脸。 冷双成暗暗叫苦。康盛还在坚持,她踌躇一下,心一横猫下腰,小碎步朝前蹭。刚转过右侧过道边角,一抬头,就撞上一对黑森森的眼睛。 顾翊的眼里没有任何温度,黑色的瞳仁像是两粒冰晶珠子,正一动不动攫紧了她的脸,冷彻见骨。冷双成微抬眼睑,朝他露齿一笑,低下头捱到康盛身边,赶紧坐下。悄悄回视左右,又腼腆笑笑,笑容浅显温和,堆满了歉意。 顾翊冷冷回头,屈指敲了敲坐椅扶手,右手的凌艺雅会意,凑上秀发长波的脑袋,睁大了眼睛问:“什么事,顾总?” 她陪老总出席过几次拍卖,往往替熟习古董的顾翊喊牌,一来二去,不仅能近得他身,还能摸清楚他的一些脾性。 “康明的人认得吧?”顾翊目视前方,端坐不动。 “嗯。以前康太主持大局,和我们打过交道。” “康太是个珠宝迷,康盛这次出席会展,就是为了她母亲。等会只要是康明参加竞拍,你一律抬价,听我指示再停。”顾翊保持姿势不变,口中的冰冷比寒冬飞雪还凉,“不必问我为什么,你照办就行。” 凌艺雅咬了下唇,唇色更深,娇嫩的色彩鲜艳欲滴:“那我能不能问下,顾总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拍到后面,他会发现我在恶意竞价,一定不会再跟拍。”顾翊冷冰冰地掠了一眼正在低头看宣传册的冷双成,强调,“我看中的珠宝,不要人跟我抢。” 康盛低头耳语,嘴唇差不多擦上了冷双成的鬓发,外人看来,又是一副小两口情深意笃的模样。冷双成左侧也是一名男士,她的肩膀退到不能再退,只得低声提醒:“康总,这里是公共场合,请你庄重点。” 康盛小声闷笑,好看的嘴角弯成一轮弦月:“我问你话你又不理我,我只好再靠近点,怕你没听清楚。” 冷双成弓起手背,将康盛朝旁边推了推,恨声说:“除了刚才推荐给康太的两款翠玉手镯,我真的不喜欢任何珠宝,康总就不要多费心了。” 康盛又笑:“你生日快到了,挑一款吧,算我送你的礼物。”他突然侧俯下身,唇瓣轻掠冷双成外露的一小截白皙脖颈,像是打了个擦边球,身子晃荡一圈然后坐正,脸色如常。 冷双成恨得牙痒,打算拂袖离去。手机又震动了起来,掏出一看,是顾翊来电。从她这个角度望去,只能看见司仪所说的凌小姐款款轻靠顾翊肩膀,好像在凑上去窃窃私语。她心里冷笑一声,按开了通话键。 “你存心要上头条?”顾翊的声音传了过来,平稳冷漠,不见火星。 “什么意思?”冷双成压低腰身,冷冷地问。 “那个男人要是再靠近你一寸,我就站起来掀了整个拍卖场。”顾翊的嗓音还是平稳,语气里的笃定却毋庸置疑,“明天的头条想必很精彩。” 冷双成狠狠地鄙夷顾翊方向一眼,却意外地看到凌大美人有些不对劲。 凌艺雅回头观望在寻找什么,看见她手里举着手机,脸色突然发白,眼里隐带一抹光亮,稍纵即逝。后又优雅回头,继续举牌竞拍。冷双成想了想,了悟地笑笑,嘴里回答顾翊:“你没资格管我,有空还是回头看看,白小姐快哭起来了。”不挂电话,一阵令人发嚎地低笑。 白依依位于左侧第三列,能看见前面越偎越近的凌艺雅,轻皱秀眉面带不愉。冷双成微微侧首,看不得美人泫然欲泣,又恶毒地提醒顾翊一句:“你家后宫要是起了火,头条宣传更具效果。我等着看明天的娱乐版。” 那边的顾翊没作理会,只冷冷警告:“其余的事不用你管,你记得给我离那男人远点!” 康盛揪着冷双成马尾,拉回她倾出去的身子,看着她问:“你在和谁说话,笑得这么开心?” 冷双成左手护住发圈不让头发松落,一掌横切康盛手臂,说道:“痛啊,放手!”看到顾翊眼睛又要扫过来,连忙说:“康总,这么多人都在看着,杨博士还在等你指示,你好歹顾全一点康明的名声。” 康盛淡淡地松了手:“天成国际不知道为什么盯上我了,一直顶价不下,拍了这款玉镯,我不跟。” 冷双成低下眼睑沉默。 拍卖至尾声,最后一款镂空镶珠的锁扣手镯上场。它精致而典雅,描龙纹饰流畅回环,镯子左右内端各嵌一颗明亮珍珠,和着黄金澄色,刹那珠圆玉润,夺目生辉。 它并非是最好的宫廷首饰,却被冷双成排到了宣传册末尾,兼有王宇气象,算得上是完美收场。 拍卖师报出低价:200万。前面金碧辉煌的首饰大多都有着落,跟拍这款的来宾少了大半。有几个识货的宾客一直紧咬不放:“240万……250万……260……” 马上又有人亮牌:270万。 康盛惊异地挑了挑眉毛,冷双成好心解释:“这款手镯叫做‘飞龙轩翥’,简称飞龙,清朝遗物,传闻皇族婚典嫔妃所戴配饰,由于戴上后锁扣环咬不易拆开,历代持有者基本都慎重对待。” 康盛听后嘴角一弯,也没招呼杨美,直接举了手:“300万。” 冷双成有所警觉,慢慢地说:“这款首饰康太佩戴不合适。” “不是康太,我买来送人的。”康盛稳稳坐定,笑着说。冷双成用根手指缓缓摩挲下唇底,眼看着玻璃橱说:“前朝的东西,古朴阴沉,太晦气。” 拍卖师目视全场,语声清晰地宣布:“康明盛企的康先生已经出价到300万,还有比他更高的吗?” 有人喊了声:“310。”冷双成心下稍宽,抓紧机会侧身低语:“康总,相信我,这手镯顶多值300万,还别跟拍了。” 康盛也低下头,微笑:“你怎么这紧张……”墨黑眸子紧盯住她微低的眉眼,矢志不渝地试探,“刚才和你通话的是哪个?前男友吧?你藏得这么深,我该用点什么方法把他炸出来?你说呢,冷双成?”他的身子又靠了过来。 冷双成冷淡地避开肩膀,撇开嘴角笑:“康总连着骚扰我,原来还有这个目的。没什么好奇怪的,他迟早要来找我发飙,你等会就知道。” 康盛看着冷双成轻松的笑容,眸色暗沉了下去,冷冷撇过头。 这时,拍卖师又抬起了锤子,追问宾客:“还有高过310万的吗?”没人回答,他又利索地说:“310万第一次,310万第二次,310万……” “400。”一道冷冷的声音突然响起,清晰而稳定。 众人循声望去,顾翊坐姿适意,轻描淡写地重复:“我出400万买下飞龙。如果还有高价,我始终比他多出50。” 既然天成国际全场卯足了劲只要定这一件,众人乐得做个顺水人情,让他如愿以偿。 拍卖过后,宾客齐聚明亮大厅,觥筹交错,歌舞升平。康盛伸手邀请冷双成,冷双成笑着说:“康总这么做有失礼仪,杨博士才是你正式携带的女伴,第一支舞应该请她跳。” 康盛的手伸在半空中,坚持不动。冷双成面带微笑,双手后背,僵持。 两人静静看着对方,各自眼里有片阴晴不定的云,沉钝之上携带微微光火。对峙一刻,康盛倦怠地抖了下睫毛,淡淡地说:“冷双成,你很讨厌我?” 冷双成摇头:“不是,是我软弱,又很恋旧,我没自信能处理好感情,所以三年来一直在回避,但是我不想欺骗任何人,包括你在内——我不愿意再发展一段恋情。” 康盛脸色变了变,抿着唇:“你拒绝得真是干脆,果然心狠。”转身走向一直看着他的杨美。 冷双成苦笑,顺着人群看去,顾翊肃立大厅前方,几位商界名流围着他商谈什么,旁边还隐隐依偎凌艺雅。 她最后冷冷盯视一眼,出了大厅花门,去找一早溜出去的韩功。 还有正事要谈呢!光是在这里纠缠就浪费了不少时间,不管发生什么,坚持的原则一定不能变。 冷双成走在外面的欧式白漆长廊里,暗暗告诫自己。 斗法 蒂娜夜景辉煌闪耀,灯盏数百上千,远远看去像是连成了一片宫殿。冷双成借着灯光,在走廊那头找到了韩功。 多年不见,韩功模样没有发生多大变化,清俊的脸颊,垂散到眼前的黑发,还是爱抽烟。 他现在正靠在廊柱上,悠闲地吸烟。 冷双成悄悄地走了过去。六七年了她一直没见到韩功,除了偶尔能在网游论坛里逮得住他的踪迹,此外,她没有他一丁点消息。 没想到他进了天成国际,看样子还规规矩矩做了一名精英。 “韩功。”有效距离内,冷双成才开始招呼。 韩功回头一看,脸上大吃一惊,丢下烟,下意识转身就走。冷双成想都没想,冲上去挡住他前进的路线,笑着说:“韩功,好久不见……嗳,你别跑啊,我有事情要请教你……嗳!韩功!你现在走了,那我明天就去天成总部找你!” 韩功停下反向走的身子,叹口气:“冷双成,你真是阴魂不散。” 两人在台阶上坐了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先叙旧,韩功向冷双成抱怨,她每次找他,总是拦住他请教这请教那,不仅浪费他的时间,而且事后他总是莫名其妙地有麻烦。 “我见到你就要倒霉。”韩功冷淡地说,“就这中间几年才转运,你又跑出来了。还别朝我笑了,看得我心底发毛。” 冷双成连忙收敛脸上大大的微笑,转而稍稍撇开嘴角:“你是才子啊,千年难得一见,今天好巧碰上了,你就满足我好奇心吧。” 韩功叹气:“冷双成,这么多年,你一点也没变。脑子里除了装满问题,难道你没想过其他感兴趣的事情?”见冷双成只是笑,顿了顿,他又好奇地问,“你男朋友呢?” 冷双成避而不答:“韩功,说实在的,我这次工作有些难,你快对我说说,在抓拍海景长远镜头切换时,怎样让画面更突出明丽?” “有两种方法。”冷双成神情专注,韩功习以为常,又充当了谆谆教导的老师,“你是外行,用广角加变焦吧,那个简单些……” 冷双成挠挠额头:“等等,等等,我记不住,你还是发个邮件我吧,按老规矩来,事成之后我请你吃饭。” “嗯。”韩功温和笑笑,陪着冷双成又静静坐了两分钟。 月白风清,树影珊珊,夜色中透着凉意。冷双成感觉到有些冷,双手立起,鼓起嘴巴吹气。 “冷双成。”韩功侧头看了看她,打破沉默,“你多年前的心愿实现了吗?” “没有。”冷双成笑道,“当时年少啊,哪里知道后面路难走,你们几个又跑远了,凑不到一块来。” “小丁提议的工作室并不困难。”韩功浅笑,“你擅长写网游编程,刚好由他来试验,平常的设计难不倒你们,就是缺了后台的美工……” “你知道就好。”冷双成枕在双臂上,脸朝他微微一笑,“其实是缺你这样的工程师。” 韩功抬头,正准备回答,眼角突然瞥见从长廊后转出的身影,不由得脸色一整:“顾总。” 顾翊冷淡点头,左手拎了罐热饮走近,配合缓慢的步伐,身体虚透出一股张力。冷双成连忙起身,站在了韩功那边。 顾翊直接走到她跟前,扬起手臂,热饮松扣在五指间:“喝了暖暖身子。” 眼神平稳,好像视线范围里已没了其他人。 冷双成不接,挪移脚步,才刚开始动,韩功就说:“原来顾总认识冷小姐,那你们叙旧,我不打扰了。”说完不等顾翊反应,走得比刚才还快。 冷双成被晾在那里,走不脱。顾翊抵住了她的退路,墨黑的眼睛垂了下来,盯住她的脸:“和韩工很熟?” 冷双成一把抓过罐饮,拉开,平倒两口才说:“少装蒜,韩功的资料你有。” “英朗才子是吧?”顾翊连头都低了下来,凑近冷双成的脸,认真地看:“校友关系,所以走得这么近?” 一股淡淡的清香弥漫开来,若有若无带着Clive Christian香水味,这种味道通过顾翊衣领,宣示了另一个女人的奢华与感性。 用得起这种香味的只有一个人,凌艺雅。刚才她靠在他肩侧,他明明没有推开她。 黑心的目的也太过于明显。 冷双成并不傻,冷冷撇动下左边嘴角,她一掌横移顾翊脸颊,干净利落,还晃了晃手腕里的细长铝罐:“除了这一招,顾先生还有别的伎俩不?没了我就不奉陪了,告辞。” 顾翊拉了下冷双成手腕,又极快放开:“不高兴?”看了眼她的脸色,伸指抹去了她唇边的奶沫。 冷双成连退两步,冷漠回望,后弯嘴一笑:“是啊,我很不高兴,一年前那个苦苦哀求的人,现在凭什么在这里动手动脚!” 顾翊听后脸色不变,嘴角却掠开极清浅的笑纹:“看来是真生气了。”软下腰身又说了一句,“怎么不说我欠扁?” 冷双成讥笑出声,越过他,朝垃圾箱那里走去。 “弱智。”她清楚地丢下两个字。 顾翊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笑了起来。 冷双成刚丢进空罐子,康盛从黯淡模糊的矮树丛走了出来,他的双手插进西裤口袋,轻轻款款地拐上长廊。 “顾先生,你好。” 康盛什么都没看,就这样越过了冷双成,直接走向顾翊,笑道:“久仰天成国际的大名,今晚能看到顾先生本人,真是不虚此行。” 康盛站在树丛后,默默地看了很久。外人体会不到冷双成的变化,但他深深感觉到了:顾翊果然了解冷双成,从生活细节、接近她的方式就可以看得出来,而她也接受了那罐果饮,如果换成自己,估计得硬塞给她才行;冷双成没有拂开顾翊的手,虽说在抗拒、在生气,但是默许了顾翊的行为,而那种潜伏的默契,要两人十分熟悉才行,不是一朝一夕就奠定。 他心底滚过翻江倒海的苦涩。 出门前,杨美询问他,冷双成一次次不假辞色,你为什么还要坚持? “我不想后悔。”康盛想都没想,直接说出,“冷双成没出现的六年,我也试着和别人交往,吃吃饭看看电影,心里很平静,并没有感觉到高兴、我是在恋爱。现在她出现在康明,我才知道我原来活得很不对劲。感情就是这回事,说不了什么理由,总之想趁年轻爱一次,不想后悔。” 杨美苦笑,笑容里的颤抖烧灼了他的眼睛:“康盛,还记得以前创业的时候不?为了完成年底计划,你整整十天不休息,那股狠劲把整个公司都镇住了,现在看来,你还是那么狠,就算撞得头破血流,也要卯足劲去争取。”她转过身子,背对他说,“谢谢你请我跳第一支舞,你去吧。” 康盛走出大厅,看到了一切,同时也想明白了两件事情。 在员工餐厅里,冷双成接过他递上的橙汁,说“谢谢,顾……”,原来那个顾是顾翊。中间六年,无论他怎么打听冷双成消息,也得不到只字片语,原来是被顾翊屏蔽了有关她的讯息。 别人做不到,顾翊却有这个本领。 现在,那两人站在了一起,他是走出去还是转身离开? 走出去,不见得有个好结局,他没有任何胜算;离开,还能保全最后一点颜面,他还能少受点伤害…… 但是爱情里,哪有这么多犹豫与算计? 康盛遵循本意,笑着走了出来。 夜色下,康盛和冷双成身影交错而过,亮丽的蓝色看起来十分登对。 顾翊转过身子,冷漠地看着康盛,只一瞬间,全身上下恢复了矜贵气派,好像刚才的逗弄不是同一个人所为。 两人间隔两米面对面站着, 顾翊神色不变,冷淡地问了一句:“冷双成,这位先生是谁?” 语声里没有过多的情绪,但是暗藏的意思冷双成懂。 一,他装作不认得康盛,把人家当做路人甲那样的无名小卒进行打击。 二,康盛既然现身招呼,他在等着她的反应。 冷双成头皮发麻,只得往回走:“容我替两位介绍一下,这位是康明总裁康盛,我的上司。这位康总已经认得了,是天成传媒的顾总,我的朋友。” 康盛走到顾翊跟前,站定,直视那对冷漠的眼睛:“我知道,天成顾翊的名声如雷贯耳,报纸上刊载过顾先生的报道,一直声称他的婚礼是本世纪最重要的事情。”他淡淡地笑开了嘴角,又道:“冷双成,你每天看了不少报纸,应该知道顾先生的一些新闻。” 冷双成的确知道,她有时午休坐在大厅沙发里,阅读过相关报道。 继炒作火热的名模白依依之后,凌专员的千金浮出水面,两人有段时间走得很近,被八卦周刊猜测过几次拍拖的可能性,但最终不了了之。 场地上的气氛很奇妙,有些沉闷而压抑,她走了又不放心,继续杵这里又难受,一时沉默没有开口。 顾翊转过眼,看向冷双成,说道:“那是两个月前的事情,凌小姐为了积攒鉴赏古董的经验,请求我带她出席拍卖会,我前后两次打电话‘请示’你,你都没接,要我说出时间吗?”不慌不忙,像是沉稳应对的天子考生。 真是难得,居然故意用请示这个词来渲染专情。 冷双成嘲讽地扁扁嘴唇,看到顾翊墨黑的眼睛,扯了扯嘴角,转过了脸。 好像是有这回事,她没看清是哪方来电,小丁周六网游BOSS求救电话很长,没说完提示灯就亮起过,被她顺带地掐了两次。 她还以为一年来,顾翊真的没再联系。 康盛站在冷双成前,肩膀岿然不动,俊挺的身子融入沉沉夜幕,却也显眼而深刻。从后面看过去,他的身姿给人无限安全感,双手还是牢牢插在口袋里,没有蜷起。 冷双成看得很清楚,又是一阵头痛。 他们都沉得住气,难道她要莫名其妙地陪站一夜? 刚动,康盛突然打破沉默:“下半年法国化工来华投资,康明和天成都被官方纳入招标计划,不知道顾先生有什么打算?” 顾翊双手交叠,落在西服下摆一顿,标准的冷双成风格。他挪动眼睛,冷淡地说了一声:“参加竞标,和她无关。” “顾先生果然是个聪明人。冷双成工作能力突出,到那时就是康明的上层策划人员,会参加同天成的竞争,为了以示公正,趁顾先生也在这里,我想请她先选一次。”康盛转过脸,淡淡地说,“冷双成,听懂了吧?要是选择继续留在康明,以后少不得和顾先生打交道。” 冷双成走了出来,站在两人身侧。 康盛在逼她选择,工作还是私情,他要她先表明决心。 顾翊淡敛墨眉:“过来,冷双成。”手腕已经伸了出去,将冷双成拽住,拉进了自己怀里,“这样的工作,你想清楚。”他低唇擦在她耳畔询问,手掌却顺势爬上,占有性地揽住她腰身。 康盛不动,冷冷地盯住冷双成眼睛。 冷双成垂下眼睑思考,很快做出抉择,起步朝前。 顾翊已有所察觉,手上加重了力道,紧箍不放。康盛慢慢地勾动嘴角,笑:“顾总打算强人所难?” “放手,顾翊。”冷双成去拔他的手指,见纹丝不动,又拍他的手背,“我在康明还有场比赛,不能临阵脱逃。比完了我就辞职。” “那今晚到我那里去。”顾翊直视康盛的眼睛,嘴唇扎在她发顶,清晰地说。 这句话太过于暧昧,冷双成脸都气绿了,不再让顾翊得寸进尺,拐起手肘就击向身后,趁机跳了出来。 康盛脸色阴沉,紧紧抿住唇,看到冷双成恢复自由,又礼貌地欠了欠身子:“能否有这个荣幸,顺带冷小姐回酒店?” 冷双成点头,当先一步上前,康盛随后,深蓝色的身躯几乎遮掩了前面瘦挑个儿,长廊台阶留下两人连在一起的影子。 顾翊抚住胸口,突然冷冷唤道:“冷双成。” 康盛没有回头,先走到廊柱前斜靠好,点燃一根烟。清烟袅袅,等着烟雾和时间散去。 冷双成留在台阶上,回过身子,安静地站在那里。 “前年九月二十一,我出了车祸,没听到你打一个电话。今天你又打算这样离开?” 顾翊站在柔和灯辉里,眉眼透出一股冷清,黑黑的眼珠一直胶着冷双成面容,脸在亮处没有什么表情。 既然一反深沉冷漠,在外人面前说出这样的话,冷双成知道他是真的难过。 尤其还一副忍受折磨不作声的样子。 冷双成笑了笑:“那再加句‘拜拜’,这样可以了吧?”说完调过头,转身离开。 顾翊看着两道蓝色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直直站在欧洲品尼灯盏下,一动不动。 站了很久,他转过身子,看向投射阴影的矮树丛,眉目冷漠如昔。 从看到康盛和她亲近、自己有目的试探,才不过短短一小时,冷双成态度还是大多冷漠,他明白症结在哪里。 凌艺雅的事情终究让她不高兴了,她一不高兴,就不会让他好过。 两年之期越来越近,她的反应还是轻微。 顾翊默默地站了一会,沉思。吩咐韩功送还凌艺雅,驱车回到公寓。 受伤 车窗映着五彩霓虹灯影,忽明忽暗,照亮了康盛铁青的脸。他双手紧握方向盘,指骨暴起,将车子开得飞快。 冷双成紧紧揪住安全带,胃里随着狂飙的车速,翻腾得厉害。她看了眼表盘上可怕的数字,适宜地没有开口。刚才拿车时,她固辞不就,康盛冷冷地看着她:“怎么,你当你是宝,个个都想吃?”她只好跟上。 两人一路上都没说话。只是现在—— “冷双成,你真是个傻子。”康盛眉眼冷厉,咬牙切齿地恨,“那个男人有那么好?让你几年后还一头载进去?” 顾翊狠绝的眼睛一直闪耀在他眼前,而且对方还能抱住她的腰身,肆无忌惮。康盛沉默了会,没听到冷双成的回答,猛地一拍方向盘:“说话啊!哑巴了?” 车子变得东倒西歪,冷双成皱眉,转过苍白的脸:“康总,我无意让你难过,你在路边放下我吧。” “哧”的一下,蓝色私家车滑出一道刺耳的响声。 “康总?”康盛冷冷盯住冷双成,英俊面目罩满寒霜。冷双成忍住反胃,急速拉扯安全带。一道炙热的气息猛扑过来,她吃惊地对上了黑森森的瞳仁。 “你叫那个男人叫什么?顾翊?而我就是你的康总,嗯?” 康盛再也忍不住,扳过冷双成的脑袋,带着一股子决绝吻了上去。 猝不及防。冷双成连忙撇过脸。 康盛全身都压了过来,他的唇颤抖而火热,衣领散发迷蒙沉郁的香味。意乱情迷夹杂着暗香飘浮,车内局势一瞬间失控。 冷双成的脸被他钳住,没有一点惜香怜玉之感,他低下唇和她抵死纠缠。 冷双成不作声,狠狠回咬,一手抓拉他的脖颈、头发,一手侧削他的脸颊。两个人都用力,犹如蛮兽,片刻后两败俱伤。 “呸。”冷双成掠远身子,盯着康盛眼睛,吐出一口带血丝的唾沫。 康盛擦了擦嘴角,神情冷漠,眼色暗晦黝黑。 两人对视一秒,冷双成手指虚扣成拳,风驰电掣地击向了他的脸,然后冷冷一笑:“我一直当你是君子,勉为其难答应你邀请,结果证明我瞎了眼睛。你不是要知道我为什么喜欢顾翊?好,那我告诉你——” “顾翊不是好人,但他从不勉强我,而且他一直让着我,就算被我踢碎了膝盖也忍着。他在外面都是一副冷漠高贵的样子,心肠也歹毒,不过却能为我做所有的事。国外打工为了拿到华人的订单,翼神老总推我上前线陪酒,我咬咬牙喝了很多。后来犯浑,在洗手间外随便拉住一男人,要他送我回去。那人就是顾翊,他不计较我发酒疯,拦腰把我扛进了车里,我记得我当时暴躁乖戾,不想坐车,吵着要人背回去,结果又是他依着我性子,背我走回余下的三公里,而我,早在他背上睡着了……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不管我怎么刁难他,他从来不叹气、不回避,这些都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他和你不同,他不会强迫我做不愿意的事,最多看我犹豫不决时,会使手段推动我一下,也不会趁危难欺负我,更不会对女士不尊敬。” 最后,冷双成双眼澄澈,缓缓地对着康盛:“他的确很了解我,你,还要我说下去吗?” 康盛满心苦涩,后悔不迭,明天已经告诫过他,对目前抑郁阶段的冷双成不能操之过急,他怎么又把这桩事搞忘了! 他说不出话,说不出话。 冷双成伸手扭开门锁,出了半个身子,才听到康盛闷声说:“对不起,没有下次了。” 冷双成稳住车门告别:“酒店就在前面,我自己走过去。” 康盛没动,伏身倒在方向盘上,后背淡淡起伏:“晚安。” 冷双成向前走,身后又传来一句:“原来我才是那个傻子,明知道你爱躲避,还直统统用了蛮力。” 冷双成回到套房,直直倒在柔软的大床上,睁着眼睛看天花板,脑子里一片空白。手机震动了好久,她摸开一看,居然是杨美打来的。 杨美约她去“卡萨布兰卡”坐坐,有事商谈。电话里传来的声音轻忽飘渺,显然又是醉晕晕的口吻。冷双成询问谁在她身边,得到无人相陪的答案,只得认命地叹口气:“杨博士,你呆在酒吧里不要动,我马上来接你。” 穿好外套,扣起蓝色的情侣装,动作微微一滞。刚才顾翊只是试探,没有发飙,这点倒出乎她的意料,现在回想起来,才隐隐觉得关键就在这套服装上。 外人看来,她和康盛的确像情侣,顾翊一年多没见到她,也拿不定她真实意思。 冷双成突然想通这个可能性,心里又是薄凉地笑。出门本想打个电话给安凯,但想到杨美约她商谈私事,叫上第三者似乎又不太好,于是直接打车到了约定地点。 幽蓝吧台前有三个空的玻璃酒杯,杨美身上的晚礼服已经有些皱巴巴了,滑润地遮住了她纤细足踝,她倒在凉爽的台面上,傻笑。 冷双成走了过去,对侍应生说:“我替这位小姐买单。” 正在掏钱包时,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走上前,向杨美搭讪。冷双成等着侍应生回身签单找钱,一边歉意地喊:“嗳,那位先生,不好意思,我的同伴已经醉了……” 话音未落,杨美扬起手中的鸡尾酒,不耐烦地向那人泼去:“走开!臭男人!” 那男人脸色一变,拉起杨美的手腕,拽得她东倒西歪,冷双成顾不上结算,连忙冲了上去,一连声地道歉:“先生,对不起,对不起。” 男人手掌纹丝不动,冷笑:“知道我是谁不?我是混北区东街的匡震,今晚这妞让我在手下失了面子,少说也得赔礼道歉!” 冷双成看了看对方衣着,明明斯文人打扮,全身上下却像个豹子一样凶悍,她不动神色地问:“匡先生,酒吧里发生这样的误会很普遍,如果匡先生执意要为难我们两个女人,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匡震眼含冷光:“随你怎么说,今晚这妞必须给个交代。” 冷双成回头,杨美已经神智不清,身子软绵绵靠在匡震怀里,没有任何抵抗力。他的身后,慢慢走近十几名黑衣皮裤的少年,看样子应该是他所描述的打手。 冷双成突然发现,这根本就是一个圈套,卡萨布兰卡属于名声好的上层消费场所,从她一出现就巧合不断,明显是有人在暗处做了手脚。 她两手插进长裤口袋,摸索着按下手机快捷键,笑道:“匡先生,你要我们怎样交代?” 四号豪华包厢内,金丝镶嵌的长桌上整整齐齐摆满三行酒:杂色鸡尾、威士忌、清啤。 鸿门宴,摆明要喝死人。 冷双成将杨美扶到角落沙发里,趁弯腰时拧了她一把,耳语:“有机会你先跑。”旁边有个青年马上掀开了冷双成,警惕地挨着杨美坐下,手掌揽住了杨美腰身。 杨美身体蜷曲,呕吐。匡震皱眉,嫌恶地挥手:“叫个妹妹来,拖她出去吐个干净,你们再押她回来。” 冷双成心下稍安。现在她只需要多拖延时间,尽量捱到顾翊来。 匡震敲着桌面,说道:“小姐,要我喂还是自己动手?” 冷双成左手抚住外套下摆,按照要求,右手拿起前排鸡尾酒。她将酒杯顺着虎视眈眈的面孔走一圈,微微一笑:“第一杯,替杨博士向匡先生赔礼。”说罢一饮而尽。 众人哄笑,邪气地瘫在沙发上,东倒西歪。冷双成站在包厢中央,暗暗压了压冲上来的酒气,抿紧嘴唇。匡震可能是老江湖,看出了她的磨蹭,不耐烦地端起酒杯,催促:“小姐爽快点,再迟一秒我就亲自来。” 眼看匡震流里流气的脸挨近,冷双成回避身子,皱眉喝下第二杯:“匡先生别失了风度,我喝就是。” 时间过了一刻钟,杨美被架着回来,冷双成已经喝完了两排酒,整整八杯。她的头越来越重,眼睛也开始迷昏起来,胃里的翻腾一阵强过一阵。 匡震狠毒地注视两人很久,看冷双成摇摇晃晃,阴笑:“杂酒容易喝死人,我们见好就收,那边也算有个交代。” 冷双成撑住头,强笑:“匡先生既然满意了,那我带同伴撤退。”匡震哈哈笑,钳住冷双成疲软的手腕,顺手拍了拍她的脸蛋:“妹妹这么天真,我怎么舍得放你走,干脆今晚留下来,让哥好好享受享受……” 嗵的一声,包房门被人一脚从外踹开。冷双成挣扎着扭出脑袋,回头看,脸上的惊喜还来不及完全展现,就意外地掐去一半震撼。 康盛发丝垂散,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口,冷冷扫视一眼包厢后,他两大步跨进,抬起脚就踹向拉住冷双成的匡震:“别动我的女人。” 冷双成被一股大力带飞,半身落在沙发上,她艰难地滚动,顺势拉下软成一团的杨美。 门外又涌进身着康明制服式样的安保人员,他们随康盛一起,狠狠地扬起了拳头。 两厢交战,局势一片混乱。噼里啪啦的打斗声传出了包厢外,亮白渣子铺满地毯,全是玻璃碎片。 冷双成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睑,拖着杨美蹭到门外,摇晃她:“是你通知康盛来的?” 杨美软绵绵点头,痴笑:“我躲进格子里,跟康盛说了这里的情况,他就来了……”里面倒退跌出一个黑影,冷双成眼疾手快,拼命把杨美朝右一拨,自己也靠边闪挪。 那个黑衣青年站起身子,发现旁边有两个女人,眼神一闪,举起破酒瓶薅向了冷双成,冷双成下意识伸出左掌,刚触及对方手腕,耀眼白光一滑,玻璃已经反手割破她的掌心。 她痛呼一声,蹲下身子握着左手,看着地板上的鲜血,模样十分痛心。 康盛冲了出来,扯住那人衣服后领,狠狠地打了一拳,放倒那人后,他连忙蹲下,紧张地看着冷双成:“怎么样怎么样?痛死我了!” 语无伦次。意思是他更心痛。 冷双成痛得脸颊发白,她跪起一只脚,嘴唇哆嗦:“你能控制局面不?我得带杨博士先走。” 酒性发作,再加上伤痛,的确是无力支绌。 康盛看了眼安全地带的杨美,半抱起冷双成腰身,打算带她离开。这时,匡震被挤出门外,手上叼着一把精光闪闪的匕首,回头一看,突然一声不吭地扎向康盛。 “小心!”冷双成大喊,康盛想都没想,两臂抱紧冷双成,奋力朝外躲闪。匡震连着赶上,手中匕首狠狠划开康盛左臂袖口,顿时,深蓝色西服上凝成一片黑色。 康盛冷眉,猛然伸脚一踢,力量爆发之大,扯得冷双成在他怀里左晃右摆。匡震惨叫着倒下,口中大叫:“出来两个,给老子做了他!” 原先那个青年看老大有难,抄起吊兰木架就朝康盛背部击去。康盛护住冷双成,把她按在怀里,整个身子压低躲避。 喀嚓一声,木架拦腰折断,康盛闷哼,手臂形成半弧,还是圈住了倒向墙壁角的冷双成,稳住不放。 冷双成被压坐在地上,看着康盛嘴角冒出的鲜血,大惊失色:“康盛!康盛!”全身无力,只能流泪呼唤。 身后又有康明安保跑出来救场,康盛扶着墙壁,缓缓勉力站起,摇摇晃晃中,又一头倒下,靠坐墙根大口呼吸。 他的血源源不断流下,和冷双成的血混在一起,过道上的红毯也遮掩不了那种刺眼的深红。 “冷双成!”远远地传来一声厉喝,冰冷而响亮。 冷双成坐在地上,半阖眼睑,歪着头看向左方。 一道黑色西服身影像阵风冲了过来,隔着这么远,他脸上的慌张惶恐也看得一清二楚。 顾翊脸色苍白,身子还没跑过来,墨黑的眼睛一直胶住冷双成左掌,等到近了,他抱起冷双成,回头冲着尾随的保镖大叫:“都死了吗?王子鸣怎么还没到?” 王子鸣是他私人医师,他从公寓飞车飚来,为安全起见,指挥银光通知了所有能到位的人,包括辖制这片的地下老大,白寒。 顾翊抑制住火气,朝包厢里冷冷一顿,保镖会意,全数冲进。 康明的人很快被清了出来,不同程度挂彩,五个人围住康盛,一边喘气,一边架起了他的身子。 顾翊紧压冷双成掌心,看着鲜血薄如细缕从他指间渗出,眼色越来越冷。好不容易等到银光携带白衣王子鸣赶到,他转交冷双成身子,快速站立,一把扯开衬衣领口,冷冷朝前走去。 “康明老总受了重伤,马上派人送医院。” 丢下这句话,他微微躬身,伸手拖进疲软无力的匡震,无声无息关上了包厢门。 狂怒 过道里变得冷清,杨美被带走,康明的人已经撤了,只留天成这边几个蹲立的人影,银光扶起冷汗涔涔的冷双成,对儒雅清矍的王子鸣说:“流了这么多血,得开始缝针。” 王子鸣手掌紧按冷双成伤口,点头:“换个安静地方,去隔壁包厢最好。” 正对的包厢是闹事的那个,里面隐约传出压抑喊叫,像是有人被捂住了嘴角。身后地毯又传来急促脚步的动颤,银光回过头,就看见一身银白西服的男人走上前。 来人是白寒,二十多岁年纪,属于雅痞类人物。年少能登黑道宝位,是源于背后财阀的扶植,比如白家和杨散。今晚,他听到顾翊冷声致电后,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北区一切街道组织归他管,顾翊打电话时语气非常不耐,声称转接内线已经浪费不少时间,若是冷双成再有差池,一定要抄了他的家底。 飞车赶来,他看到了满地的鲜血,一张惨白无血色的脸。 银光扶抱冷双成,百忙之中没失了礼数,招呼:“白少。” 白寒淡淡点头:“外面场子都是我的人了,顾先生在里面吧?我先进去了。”扭开锁把,带了两人侧身进入。 门只开了一小缝,突然渗出一声惨叫,尾音颤抖低哑,后又被生生掐断。银光有些哀怜地垂下眼,转身说道:“王医师,我们动手。” 四号包厢虽然大,但密密麻麻跪着十来号人,地毯上的空间显然不够。白寒走进来时,灯辉暗淡流转,微微映亮了顾翊紧绷的脸,使之看来冷漠有余,又掩没不了残忍之色。 他侧身以对白寒,衣袖、领口沾上不少血斑,还有一两点落在脸上,透着冷寒。 白寒看了眼地面,地上的人已经不能用惨字来形容,他细致辨认,也只看得出几个混混平时大致的轮廓,而小头目匡震脸部早已青肿,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肤——被人用台巾塞住口腔,压在沙发上打,怎么可能保持原来面目。 真是狠。 白寒淀了淀眼神,不慌不忙开口:“顾先生息怒。今天在我的地盘出事,算我失了管教。别的不多说,就一句,这批兔崽子回去一个也跑不了,您看要怎么下手,尽管放开话,一定做到让您满意。” 杨散早就打了招呼,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和顾翊撕破脸,北区负面报道都是此人一手压制的,少了这盏红绿灯,他白寒,地下老大的位子就会坐得不牢固。 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他不卖顾翊的面子,堂兄杨散的里子还是要衬起来的。 但是今晚情况的严重性超乎他想象,据称冷双成先被人强灌了酒、言语调戏,后被砍伤手掌,连带着让港旗老总也受了重伤,尤其面对满脸狠绝的顾翊,他突然发现,这个场面很难得善了。 所以他弄明白一切后,当机立断首先请罪。 顾翊淡淡吐纳两次,寒森森的眼睛扫视一圈,冷冷问:“你们老大来了,刚好碰上这个问题——外面那人是我未婚妻,谁动的手?” 白寒点燃一根烟,靠在锦缎花面墙上,有一口没一口吐出烟雾。 顾翊等了一秒,突然弯腰,抓住一个小青年头发,把他拖了出来:“你身子抖了一下,看来是你。” 那人抱住头,大喊:“不关我的事啊,老大,我什么都没做啊……” 白寒看了眼抖得筛糠一样的手下,弹弹烟灰:“顾先生,不是我想阻拦您,而是您再打下去,会出人命。” 顾翊不松手,冷笑:“我自有分寸。”笑容还没传到嘴角,他直盯住白寒,突然弓起膝盖,狠狠将那人下巴朝上面一磕。 沉闷的包厢内,喀嚓一声格外清晰,小青年双手兜住下巴,鲜血像小水流淌了出来。 不断哀嚎。 顾翊丢开手,冷冷道:“别他妈装孙子,你砍女人时,没想过她比你更痛?再喊剪了你舌头!” 包厢里又陷入沉寂。 白寒沉吟着再次开口:“顾先生其实不需要动这么大火气,您把他们交给我就行。” “不需要?”顾翊转过脸,一双厉眼丝毫不避,“冷双成是罕见的Rh阴性O型血,当年为了让她回血,我曾经从澳大利亚空运一批野生沙参,好好替她温补了一个月,可以说,她现在一滴血值几十万,你的人放了这么多,赔都赔不了,还敢叫我不动气?” 白寒有些吃惊,抖了抖指间烟星,一笑:“我明白怎么做了,顾先生消消火。” 顾翊走到他跟前,压迫性地看着他的脸,强调:“就算被踢碎了膝盖,我都舍不得动她一根指头,今天这事,你一定要给个结果。” 白寒看了看他的眼睛,掐了烟,利索摆摆手:“拖走,全部打断手脚,接好后再打断一次。等顾太太伤口愈合,我亲自登门拜访,双手呈上澳美各地双飞游黄金套票,随顾太太选择,确保让她开心。” 顾翊冷冷撇过眼角,不置可否。 门被推开,银光露出个半身,慌慌张张地说:“少爷你来一下,冷小姐痛得全身抽搐,缝不了针……” 顾翊眼光一冷,像是装了把亮闪闪的刀子,寒意割裂了空气。听着银光说,他本来下意识朝出走,才走开两大步,突然又转过身来,一言不发抓起那个双手捧着破碎下巴的人的头发,猛力朝沙发上一带。 白寒还在惊愕,顾翊的手已经追了上去。 下巴被磕碎,小青年发出的声音都是断断续续的低嘶。 银光大骇,整个人扑了过去,死命地抱住顾翊腰身,喊叫:“少爷少爷,你冷静点,他快被你打死了!过来两个人啊,帮我拉住少爷!” 几人困住顾翊,不让他再出手。银光又着急大喊:“没时间了,少爷过去看看冷小姐吧!”一句话提醒了顾翊,他冷冷掀开身上几双手,脸色阴沉地走了出去。 包厢里有一名手下挨近白寒,迟疑问:“白少,现在怎么办?” “以后记得别惹顾翊。”白寒淡淡地说,走近地面蜷成一团的人影,微微躬下身子查看,“今晚第一次打交道,就知道这个男人和别的商人不一样,不是那么简单。” 那名手下也算得上是个小头目,有些不明白老大的淡然,支吾着没有作声。 “从头到尾,顾翊不问这事为什么发生,不问匡震是谁指使来的,很明显,他知道敢在卡萨布兰卡闹事的人,后台肯定比我还硬。他怕问出来是个大人物,所以先下手朝死里打,泄了愤再说,我要是没猜错,他肯定多多少少能猜到那人是谁,却把追查责任的烂山芋丢给我,真是阴毒得很。” 白寒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指戳了戳被打小青年的脸颊,那人痛得嘶喊一声,快要断了气。 “你也看到了吧,阿信?”白寒回头,看着身后的下属,笃定地说,“顾翊只打了一拳,小皮的颧骨就碎了,不是练过的人不可能有这个力道。我看他手肘开合的动作,很像是古琉球的形意六合拳,看来顾翊出身不低,搞不好还能和国外贵族沾点关系。” 他转过身,对着目瞪口呆的阿信,淡笑:“难怪杨散叫我不惹他,这样狠毒又藏得深的男人,真正被惹毛了,杀人放火都干得出来。” 阿信仿似醍醐灌顶,催促手下把包厢里的人拖走,按规矩来。白寒又摸出一根烟,点燃,看着袅袅烟雾,斜靠身子说:“……看顾翊这身手,我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是哪个,白少?” “沙小弦,当年北区警校散打冠军。”白寒吸了一口烟,半闭着眼睛,淡淡说道,“算起来,我们的沙展也快出来了。” 隔壁包厢为营造气氛的灯管不再闪烁,所有的程控灯被打开,亮度调到到最大,这里被临时作为清创室。 顾翊把冷双成牢牢抱在怀里,左手紧掐住她颤抖的手掌,沉声说:“动作快点。” 伤口边缘发白,血肉条缕翘起,看得王子鸣微微皱眉:“不打麻醉,冷小姐受的了吗?”他已经解释过缝针如果打麻药,肌肉会松散下来不利于缝合,更不利于恢复。顾翊知道这方面知识,没有为难王子鸣,只是右手环搂冷双成腰身,低下嘴唇啃了啃她脸侧:“痛就咬我,冷双成。” 消毒冲洗,清创后开始缝合,王子鸣手持冰凉剪刀剪除伤口坏死皮肉,冷双成猛地抽搐一下,身子抖动起来。顾翊加重手劲,眼睛死死盯住王子鸣用针钳夹住的缝合针,脸色也变得雪白。 一针,两针,三针…… 包厢里很安静,只有冷双成抽搐着发出呜呜声,顾翊眼神越来越沉,他紧咬着嘴没有说话。缝合完毕,冷双成大汗淋漓地躺倒在他怀里,气若游丝:“顾翊……顾翊……” 顾翊低下头,亲了亲她的脸颊:“什么事?” “康盛,康盛怎么样了?” “应该没事,你别担心,有消息我就通知你。”他打横抱起冷双成,对着银光说,“开车,回我的公寓。” 银光会意,吩咐保镖送回王子鸣,驱车前往顾府。 顾翊公寓位于山林之前,偌大个阳云山,只有他这一家别墅围成了半弧,像是古代灯火辉煌的宫殿。进门时,管家有些惊异:“少爷,你怎么回来了?” 顾翊返回身子,弯腰从宝马后座小心抱出冷双成,直接走进大厅。银光在后面压低声音:“还别问了,少爷今晚不去兴远单身公寓,冷小姐出了点事。” 家仆紧跟着上了主楼梯,各司其职。 (注:感谢群里“夜静銮铃”MM提供本章医学知识,鞠躬谢谢。) 关键(改错字,未更) 冷双成睡得不沉稳,手上传来的疼痛和酒精的麻醉一直在撕咬打架,她耷拉着眼皮想入睡,偏偏意识又能保持点清醒。 顾翊在剥除她的衣服,褪下外套,正动手解开衬衣扣子时,她猛地搭上他的手,虚弱地抗议一句:“干什么,别脱我衣服。” “你全身上下都是汗,洗干净了好休息。”顾翊握住她衬衣下摆,哗的一声,干脆朝外带力一扯,绷开了所有扣子。冷双成半吊在沙发上,身体发软,却努力挪动脚,踢了踢:“你让开,我自己来。” “脱你这身衣服我乐意之极。”顾翊冷着脸,利索地剥掉她其余衣物,说,“C.V.S情侣装,我忍了好半天。” 冷双成动动手臂得花很大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自己扛到浴室、塞进浴缸里。“你叫个阿姨来吧。”她的双手不知往哪里摆,央求。 顾翊握着她受伤的左腕,另一只手已经拿起沐浴球擦了起来,像是在刷一只小狗。他紧闭着嘴,一言不发地替她清洗。冷双成坐在浴缸里,脸红得快要滴出血。忍耐了好久,她突然发力在水面打了一下,泡沫飞得他满脸都是:“听到了没有!” 顾翊拉过毛巾,擦了把脸,冷冷盯着她:“这都什么时候了,还闹别扭?”抓过蓬蓬头,又按下她的脑袋,给她清洗头发,动作颇为轻柔。 “手抬高点,别弄湿了。”顾翊看她半天没作声,只垂着脑袋,头发被冲成一缕一缕的,又淡淡开了口,“以前都是我给你洗的,有个什么不好意思。” 冷双成奋力抬起头,眼光像冰刀子。顾翊笑了笑,拿起毛巾,揉搓她的脑袋:“洗过三回。” “你是在提醒我,我留下来陪你过了三夜?”冷双成的脸被遮在毛巾下,声音很冷。 顾翊手上动作不停,掀开毛巾看了看她脸色,看了一会,嘴唇没忍住,去亲了她的脸颊。冷双成伸臂虚搭他脖子,用尽全力转头咬了他一口,恨声说:“我手痛得很,烦躁得想杀人,你来试试?” 顾翊让开身子,坐在缸沿,伸指揩向她嘴角,脸色变得青寒。冷双成不耐地拂开他手掌,反复几次,终于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摸摸嘴角,发疼,是今晚康盛咬过的伤口。 她冷着脸不解释。 顾翊无声地盯着她看,最后,抖开大浴巾,拉她站起来包裹好,伸手抱住她的下半肢,送回了卧室大床。 动作柔和,像是哄送一个临睡的女儿。转身离开沐浴前,他弯下腰拍拍冷双成脸颊,说道:“床头有我的睡袍,你穿好了再睡。” 先前开的止痛片渐渐起了药效,冷双成趁顾翊走开,摸到小盥洗室呕吐,再打开柜门抓出备用牙具清漱,处理好一切,她蹭到沙发前,特地避开有血污的地方,一头倒下,昏沉沉闭上眼睛。 …… 梦境里一片恍然,思绪漂浮过茫茫海洋,到达黄金海岸,冷双成看到了一张脸。康盛站在沙滩上,朝她微笑,告诉她这片海域就是度假村,广告大赛的内容。冷双成看着细软的沙子,痴迷地走了上去……康盛突然倒了下来,嘴角冒出小溪流一样的鲜血,神情痛苦,但看着她的眼光坚定而温柔…… 冷双成冷汗淋漓地睁开眼睛,药效过了,手掌又开始发疼。她下意识摸摸身下,果然毫无例外传来柔软质感。 看来顾翊还是把她抱回了床上。她侧过头,这才注意到身边睡了个人。 顾翊穿着黑色睡袍平卧在右侧,领口露出白皙的皮肤,在淡淡起伏。刚挪了挪手臂,他的眼睛就扫了过来,蕴满黑黑的辉光,带有隐怒迹象。 “顾翊,我口渴。”冷双成动了动眼珠子,说。 顾翊起身,过了会端来一杯热牛奶,看着她全部喝下,没作声。 “你去沙发睡,要不我去也行。”冷双成利用喝牛奶的时间,头脑才完全清晰过来,想明白了一些道理。 顾翊拿开她的杯子,又用手指抹去她嘴角奶渍,冷着脸问:“你很想念康盛?” “……” 太突然了。 “睡个觉也不安份,一直喊他的名字。”顾翊加冷了语气。 “今天要不是他救了我,我就被打死了。”冷双成盯着顾翊的眼睛说,“他倒在我面前,流了那么多的血,那个样子我忘不了。” 顾翊摸了摸她的脸:“在怨我?我得从单身公寓赶过来,路上要花时间。” 冷双成垂下眼,不说话。 顾翊会使手段买下她住过的地方,她猜得出来。去年李离寄张明信片到单身公寓,就是由他转寄港旗,信件上签的是他的名字。 以前就在装傻,现在继续装傻,于是不说话。 顾翊还在抚摸她的脸颊:“我会提供一切便利给康盛医治,你不要担心。”看她半天没反应,像个木头人,语气又有些慌,“冷双成,你在想什么,告诉我!” “……” 顾翊一把拉住冷双成手臂,一字一句强调:“我会想尽办法治好康盛,其余的你不用操心,别搞的像演电视剧,一激动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是在说肥皂剧里女主为了报恩,嫁给男主演的事情吧? 冷双成不由得笑了笑:“顾翊,你也看电视?我还以为你整天住在冥王星上,只管凉飕飕地冒着冷气儿,不过人类的日子。” 顾翊撑坐在床边,伸出手捏了捏她脸蛋:“你走了后,我一直没出门,晚上就在家里看电视,有时候也去单身公寓看看星星。” 电视,一句话提醒了她。 冷双成打落他的手,垂下眼睫:“我要《黄金海岸》那期节目,你帮我找出来。” “《天涯海角》里分栏?” “是的。” “你要那做什么?” “广告设计比赛中要用。”冷双成依然木讷着脸,一问一答。 顾翊坐正身子,看着她:“那在这里多待两天,我帮你选片。” 冷双成的行程安排得很紧,就这次周末过来完成珠宝展宣传,下周一前又得飞回康明上班,康盛原先就规定死了她的时间,现在他为了她受伤住院,她根本没立场去要求什么,更别谈致电总部请求延工。 更何况这场意外不算工伤,她还想拿全勤奖。 “你知道《天涯海角》是我策划的?”顾翊见她静默,慢慢地说,“两年期限又快到了,你到底怎么想的?” 怎么想?冷双成暗自撇撇嘴角,选择性沉默。 他不就是摸清了她的脾气,沉住气不主动找她,要她慢慢体会他背后做的事情?这是个有心计的人,跟他毫无芥蒂地在一起,她自信还做不来。 总觉得中间隔了点什么。 冷双成皱皱眉,打算深究不避:“顾翊,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顾翊回望,眼光微微跳跃,可见他的紧张。 “说吧,这次又是谁报复我,白依依还是凌艺雅?” 她的面容一片冷漠,眼神更凉,顾翊知道宣判的关键到了,千万不能出差错。 “还在查,要是没猜错,应该有更大的来头。” “除了凌小姐的爸爸,哪个还有这么大能力?”冷双成冷漠地看着他,不慌不忙应道,“我听银光对你的医生说,卡萨布兰卡属于北区地盘,以保护严谨出名,我们当时被拖进包厢,这么多人看到了,却没一个敢站出来说句公道话,这显然和传闻不对应。” 顾翊直视冷双成眼睛,沉默一秒,然后冷冷地说:“不管是谁,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冷双成低头捏紧手腕,烦躁地甩甩:“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我不是要你去做什么,而是想借这个机会告诉你,我不想待在你身边。” “为什么?”顾翊打断她的话,冷冷喝问。 “你惹一身桃花烂债,美女们舍不得动你,暗地里都来打击我,划不来。”冷双成脸上没有笑,侧头说得很认真,“我还想多活几年。” “我再强调一次。”顾翊掐住她的下巴,神色恼怒,“我没有去沾花惹草,除了你,我到现在没挨过别的女人,工作时尽量礼遇下属,所以我无法回避凌艺雅。白依依是她的哥哥丢给我的包袱,出于合作诚信,我不能不照顾她。” 冷双成拍下他的手,苦笑:“你让开吧,我去看电视,和你说不清楚。”顾翊弯腰抱起她,把她放在沙发床上,打开了挂屏。 蓝色柔和的光芒倾泻出来,照亮冷双成漠然的眼睛。顾翊站在她身边,慢慢蹲了下去,和她膝盖平齐:“冷双成,你看看我。” 冷双成按了下遥控器,换到感兴趣的内容,抽空看了看他。 (以后补上补上,我服了药,一直想睡。) 选择 黑眼珠沉稳若定,微光透过浓密眼睫,达到一种黑与亮的调和。他落于冷双成膝盖前,长身蹲立,领口空开的肌肤,显得苍白而带有冷的质地。 他的眼睛一直在辨认她的神情,最后沉蕴了墨色,浓得化不开。 “你是清醒的?”顾翊问得很认真。 冷双成挪动左手放在膝上,规规矩矩地坐着,像个听话的小学生。但是她的眼光一直追着电视,瞳仁里倒映一片五光十色。 “嗯。” 停了一秒,怕他不相信,又随口解释一句:“就手痛,酒劲已经醒了。” 顾翊回头看看时间,3点46分,距离她醒来已经过了16分钟,按照往日惯例,再过14分钟,和他在一起的女人注意力就会发生转移。 每次约会,她总是前半个小时说完所有话,然后魂游天外、一声不吭。 他不知道原因,问她,她只笑,不解释。 但是这个国际惯例让他一直暗自伤脑筋,今晚也不例外。 顾翊看向冷双成,她穿着他的睡袍,手腕处还空留一大截衣袖,头发披散着,冷淡之余,模样有些乖巧。他耐心等了一分钟,见她没有交谈的意思,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掰过来正对他的眼睛:“告诉我,这是你的真心话?” 冷双成回过神,看了看他的脸:“嗯,准确地说,不够完全。” 顾翊放了手,暗沉沉地看着她,身上凝集一股肃然。他仍是蹲立不动,坐得比他高的冷双成看得清他的转变。她孩子气地翻了翻手掌,手心向上,低头默默地想。 “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他看得出来她的依恋,那种感觉假不了。 寂静。只有屏幕里响起的窸窣声。 冷双成收了收露出袍底的脚,淡淡靠坐,身上便流露出一股沉敛的气质来,仿若古阵前对峙的将军。她仔细地思索很久,朝顾翊平摊手掌:“我好比是右手,你好比是我的左手,两只手掌不断重合,但也在分开。我们两个就是这种情况。” 左手缠绕着层层纱布,洁白的颜色延伸出完好和伤残的不同之处。她动了动手指,说道:“左掌的伤害已经无法避免。两年合约、爷爷的死、你身边美女的报复,这些都是划开深口子的原因,有时候我总是想,如果没碰见你,该有多好。” 顾翊轻轻捏上了她的手指,触及一线冰凉,墨眉皱敛。刚打开嘴唇,他就发现声音哑得厉害:“冷……以后不会了,我向你保证。” “还有机会吗?”冷双成淡淡笑开来,神情无忧,“一直朝前走,恐怕就不能回头了。” 她坐在暗光里,还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 要接近这样的人,显然要更大的耐心,更多些小心翼翼。 “我不要你回头,就当今天我们第一次见面,你我顺着心意好好走下去。”顾翊微微乞盼,眼里的抖颤已经衍生到脸侧流畅的线条上。他站起身,弯下腰,垂着眼睛看那张木讷的脸,并伸出了右手:“冷双成,你愿意吗?” 手掌坚定地伸到她眼底,时间静止。 和他在一起会心生隔阂、苦涩,离开他又会想念,这种矛盾的感情一直折磨冷双成三年。夜深人静,她偶尔想起小春追问的“情归何处”,肠子总是很纠结,实在烦躁得狠了,就扯过被子蒙头大睡,催眠:早起上班。打电话给沙小弦…… 因为她知道,要接受顾翊这样的男人,和他并肩站在一起,需要克服很多困难,需要积蓄很大的勇气。现在面对顾翊的不放手、请求,她也知道,这更多的是理智与情感的较量。 左掌又传来炙热的疼痛,提醒着她伤害已经发生。 面前的男人极力保持俊容的镇定,手指坚韧纹丝不动。 选与不选,是否都成为定局? 冷双成闭上了眼睛,伸出手摸了摸顾翊的脸:“如果遵循我的本意,我想说的是这句话。” 顾翊不敢动。 “我愿意再努力一次,不过你别逼我,后面的一切得顺其自然。” 没听到回答,她又问:“你是商人,重诚信,能答应我吧?” 顾翊稳了稳嗓音:“你说的顺其自然是什么。” “你懂的。别强硬性地要我听你的话,别暗中使手段推我一把……我们都有生活的空间,你应该给我足够的尊重。” 顾翊没有解释什么,现在的这一刻对于他来说,弥足珍贵。 “好。” 传闻中天成顾翊一诺千金,冷双成明显地松口气,说:“那你可以让开了吗?我想看电视。” “……”他忍了半天,终究没去捏她的脸,而是回头探视时间。 不多不少果然半小时。 黄金铁律。 顾翊顺势坐在她身边,瞧了瞧能引起她如此大兴趣的电视。正在播放午夜国际频道的舞台剧,几个古装打扮的华人走来走去。书生冠帽的男人是个医生,正指着一个婴儿说:“程婴不肖,无法保生赵氏孤儿。孩子反正也是死,屠岸将军如能付我千金,我就告诉你孩子的藏身之处。” …… “很好看?” 看到冷双成目不转睛,顾翊淡淡地问。 “……”冷双成无意识地摸着手掌,没回神。 “历史剧看多了坏脑子。” “赵氏孤儿……” 顾翊等了一会,没听到下文,只得再开口:“重信承诺、忍辱负重的故事?” 冷双成吃惊地回过头:“你看得懂?”那眼光好像在看一个外星人。 “冥王星的人,大脑往往好用。” 他的脸色一点也不像开玩笑,冷双成不由得笑了笑,转头再次追戏。 双手虚撑,心无旁骛,她看得很认真。微蓝的光芒忽闪跃动,把她包裹在一层淡淡的孤寂里。 顾翊脑中突然浮现一句话:“每天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我就起床看广告,看着一整夜各种各样的人对我说话……” 看了她侧影很久,他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冷双成,我抱下你。”事实上还等不及迟钝的人反应过来,他早已按捺不住地抓过她身子,把她拖进了怀里。 冷双成在他膝盖上挣扎,有些怒:“嗳!你怎么这样!刚说了新开始,转眼就忘了……” “别动,让我抱抱你。”顾翊圈紧她腰身,安抚性地握着她手指,“再看一会,你得睡觉了。”她不睡,他也不可能安心地休息。 客随主便,这个道理冷双成还是懂得,她转过身去抢看结尾,不再扭动。 “为什么爱看这场戏?” 意料中的没人回答,顾翊捏了捏她手指,她吃痛地回头喊:“你和那个屠岸贾一样毒!” 顾翊笑了起来:“果然是我猜想的那样。” 戏剧中的坏角通常都是供人唾弃发泄的对象,结果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冷双成看到满意的结尾,满足地收回目光,一看,才发现顾翊抱着她靠坐在沙发角,枕在她肩窝睡着了。 身边的男人睡得很沉,梦中有时微动了眉毛,不知在烦忧着什么。而且他的眼底有层淡淡的阴翳,经过光影刷落眼睫,形成一圈疲惫的痕迹。 熟睡的他看起来没有平日那么冷漠,冷双成左肩被压得发麻,大胆地推了推他:“顾翊,顾翊。” 眼睑打开,眼珠一片漆黑,波澜不兴地望着她的脸。 还好,连番睡眠被打扰,他没生气。 冷双成趁机离开他怀里,抿着嘴揉肩膀,一边揉一边想,突然记起了一个问题:“顾翊,如果我刚才不答应,以后你会放过我吗?” 希求的语气太过于明显,顾翊听了脸色就暗了。他朝后一靠,左手搭上沙发背,抬眼瞅着她,冷漠地问:“你认为呢?” 就知道问了白问。 冷双成暗自懊恼,回身捧来一床薄毯,放在他手边,轻轻说:“晚安。” 十点醒来,窗帘外渗入一片明亮的光,卧室内寂静无声。冷双成抬起左腕遮挡光线,意外地发现飞龙已经扣在她手上。 金丝镂空,明珠玉润,镯子在阳光下发出耀眼色彩。 在拍卖上,她百般诋毁这款飞龙,就是为了打消康盛买下它送给她的念头。 其实她比较看好这款手镯,但也没到一定要据为己有的程度,抱着欣赏的心态,她把它放在了画册最后来压轴。 没想到顾翊看穿了她的心思,重金拍来给她戴上,即使他不说,她也知道十有八九他是为了飞龙出席拍卖展,然后买下它作为生日礼物。 从盥洗室清漱好出来,冷双成没有换上沙发上预置的衣裙,而是直接走向套间里的衣橱,打开,逡巡一眼,发现一套衬衣长裤静静地摆在上格,她高兴地笑起来。 那是很多年前,她退换下的衣服,也是唯一遗留在顾翊公寓的私人物品,除此之外,找不出她存在过的凭证。 她记得它们,长袖T恤格子衬衣,归国带回的英格兰风格。顾翊把它留了下来,今天刚好发挥了作用。 不用想,昨天换下的情侣装一定被他丢掉了,床头只剩下钱包、手机就是明证。 穿戴好一切,冷双成有些不放心地检查了下手机,果然发现顾翊动过手脚。他把自己的号码换到了1号键,而且设置她喜欢听的来电显示,一首萧配乐。 手机上本来没储存,他还是做到了。不过其余的号码倒是还在,包括康盛的。 正怔忡间,手里的电话响了,顾翊来电。 这么有默契,还是对她的生物钟也了如指掌?冷双成微汗,按下通话键。 “醒了吧?” “嗯。” “吃过早餐再出门。” “好。” 电话里寂静了几秒。 “康盛在州际华伦医院,动过手术,脱离了危险,人还没醒过来。” 冷双成低下额头,没有回答。 “康太专程从港旗飞来,接管康明的事情,我撤回了手下。” 最后,顾翊的声音有些凝重:“如果你要去看康盛,我陪你一起去。” “我现在就去,你有空吗?” 冷双成听到一阵纸张哗啦的声音,猜测他在签文件。正值工作高峰,她知道他没空。 果然,顾翊冷声回答:“这么急?中午我再带你过去。” 冷双成无声苦笑:“你先忙吧,我等不及了。”说完挂断了电话。 算计 顾翊右手按住文件页,左手在桌面上轻轻一磕,阖上了电话。他用指尖推开滑屏电话,返身站了起来,走到落地窗前,俯视高楼下的世界。 喧嚣的车水马龙距离他很远,看得不真切,阳光渗入进来,吸引他抬头远视。 “少爷很担心?”银光站在后面,看着顾翊挺拔的背影。 顾翊没回头,声线变得有些冷:“康太纵横商界多年,擅长攻心战。” 银光似乎明白了什么,迟疑:“所以康太趁这次探望的机会,会出面对付冷小姐?” “她们的见面无法避免。”顾翊远望青天白云,冷淡地得出结论,“康太迟早要说点什么,冷双成内疚在先,一定会认为是她亏欠了康太。这才是关键。” “少爷打算怎么做?” “先看冷双成的反应。”顾翊直视明媚的阳光,不退让地说道。银光正在揣摩这句话的意思,又听到顾翊下令:“把我明后四天的时间空出来。” “档期都排满了……” “你是行政助理。” “……我没法代替少爷,我怕决断失误……” “拿不定主意就给我打电话。”顾翊转身,用毋庸置疑的口气宣示着他要结束对话。银光了悟地躬了躬身:“是。” 过了会,顾翊又问:“白寒那边有消息了?” 银光组织了下措辞:“匡震四肢被打残了才松口,说是上面叫他这么做的。白少顺着线索朝上摸,最后在凌先生私人保镖这里断了……” 顾翊的眼光冷冽起来:“不需要隐瞒,你照直说。” “少爷猜得没错,只要碰到了凌先生,白少的力量就渗透不进去。”银光看着那道冷冷的目光,打开手中的资料夹,递了过去:“刚才少爷在办公,我不方便打扰……” 顾翊接过,低头审视。 银光依照他的吩咐,花钱买通了卡萨布兰卡的调酒师,得出了如下事实—— 凌艺雅最先来酒吧,看起来心情不佳,招呼随行的保镖坐在小吧台里陪她喝酒,期间一直在抹眼泪,好像是哭了。杨美第二个来到酒吧,喝了三杯鸡尾致电给冷双成,由于醉酒声音说得很大,足够让旁人听清楚这次电话。保镖说了什么,凌艺雅摇头表示不答应,并且先伤心离去。保镖再次打电话,提到了“凌先生”的称呼,一边通话一边点头,似乎得到答复后,他们才尾随离开。十五分钟后,匡震带人走进卡萨布兰卡。 顾翊抬起冷冰冰的眼睛,唰的一声将资料甩在了办公桌上。 他和冷双成都没猜错。尽管他现在判断不了凌艺雅在这件事上掺合的成分,但是凌志云首肯保镖整死冷双成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难怪她先前不答应,说要多活几年——喜爱一个人无可厚非,但是里面夹杂了太多的伤痛,需要另外一个无辜的人来承担——她又怎么可能愿意? 顾翊坐了下来,思考两秒,拿起了电话:“转拨北区白寒。” 白寒接通了进来,顾翊开门见山:“白先生,上次你的提议我答应你。” 白寒那边停顿数秒,过后语气显得慎重:“让凌专员倒台?” “是。” 凌艺雅的父亲将触觉伸进了北区地盘,多次打压白寒的“管理”,早已闹得北区鸡犬不宁,白寒苦于没叔伯们的支持,又鉴于凌志云来头不小,所以迟迟没有动手,顾翊知道这一切,这次回答他时极为爽快肯定:“凌府动了冷双成,我不会袖手旁观。” 见顾翊说得沉稳,白寒倒是担了心:“凌专员底基深,关系盘根错杂,不好挖啊。” “有弱点就行,对症下药。” “顾先生的意思是?” “你从国外空运一个身世清白的华裔女孩过来,最好是懂古董的,来了之后打电话我,我再替你安排。” “这个没问题。” “就这样说定了,你出地盘和人,我在暗中想办法。” 顾翊冷冷的话音刚落,白寒在那边就轻快地笑了起来:“难怪杨散说,宁愿绕北区走九十九,也不要触顾先生一次霉头……” 顾翊听后没表示什么,只冷漠地切断电话:“合作愉快。” 银光见顾翊再次沉身坐下,不放心地追问:“白少可靠吗?” “杨散保荐的人,我信得过。” 银光想想也是这个道理,白寒和凌先生的利益冲突比自家少爷大啊! “那凌小姐那边呢?”他又追问。 顾翊直视银光,冰霜似的瞳仁没有一点温度:“记住了,当做一切都没发生,不准惊动她。”为了让银光更明白,他还破天荒地叮嘱一句:“白寒的计划必须通过凌艺雅,这个事情不要让冷双成知道。” 冷双成赶到医院,打听到康盛的贵宾住房,径直来到房门前。门口有两位康明制服的安保人员把守,以康总尚在休息为由拦住了她。 “康总伤势怎么样?”冷双成诚恳地问。 年轻人沉吟:“具体情况只有主治医师才知道,但康太交代过,院方不得对外透露康总伤势……” “那康太呢?康太总知道吧?”冷双成退而求其次。 年轻人这次回答得很快:“小姐来之前,康太刚好去了诊断室,就在三分钟之前……” 冷双成道声“谢谢”,抬脚朝楼层电梯走去。在她进了电梯门后,那位负责接待冷双成的年轻职员掏出了电话,开始禀告:“康太,冷小姐马上就要过来了。” 康太(补全) 冷双成通过查找讯息,找到了主治医师办公室。 厚实的镶玻璃大门微微虚掩,她搭上把手,刚刚推开一线缝隙—— “铭医师,刚才专家会诊,你们最终结论是什么?”突然传来一道清晰而冷静的女声。 闻声如见人,冷双成猜测是康太的声音,想起刚才年轻人提到病情保护严密,她推门的趋势不由得缓了下来。 虽然偷听不文明,但是她很想知道康盛的伤势。如果贸然走进去,她害怕康太要终止谈话。 从离开康盛病房来到办公室,一切都好像显得顺理成章。 里屋被称作“铭医师”的人说了一段话:“康先生伤得不轻,上方伤口深及筋膜,下方伤口深及骨骼,左尺侧腕伸肌、小指伸肌、指伸肌及深层的拇长伸肌、拇短伸肌自中段肌腹处完全断裂……” 冷双成正听着这些医学术语头大的时候,里面的康太已经截断了医师的话:“请铭医师直接告诉我结果。” “总的来说,就是左前臂外伤合并尺桡神经损伤。” “说明白些。” 里间先沉默了下,铭医师才开口:“康先生左手致残。” 致残……轻轻两个字像是晴天里响起的霹雳,把外面的冷双成炸得摇摇晃晃,她扶住墙壁,稳了稳身子。 会谈在继续:“有康复希望吗?” “很难……” 康太的声音在冷冷表述:“我不听模棱两可的答案。” “……康太可以尽尽力,比如派专人给康先生按摩手臂,陪护他练习抓拿东西,这样可能会促进康先生神经的修复。” 铭医师已经说得足够委婉,里面又是一阵沉默,过了会,还是康太的声音打破僵局: “多谢铭医师,这是酬劳……除了不得外泄康盛病情这个要求,我还想特别提醒铭医师一件事——如果有位姓冷的小姐来打听伤势,你一定不能告诉她……你放心,这不是坏事,我只是不想让那位小姐精神上有什么负担,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好的,请康太放心。这里是康先生的X光片,康太要看看吗?” “嗯。” “……” 后面再说了什么,冷双成一句话都听不进去。“康先生左手致残”,“不想让那位小姐精神上有什么负担”,这两道声音已经像铁丝,不断交杂盘旋,牢牢穿钉住她的头颅。 康盛为她残废,康太居然不怪责她、还为她着想,她的心里堵得慌…… 摇摇晃晃中,冷双成抓着头发走向长廊,甚至忘记了去搭乘电梯,走了几步,全身像被抽干了力气,她软绵绵地坐在以供休息的靠背椅中。 不知过了多久,她又听到了那道熟悉的语声:“冷小姐?” 冷双成回过神,抬头观望。 一位气质优雅的太太站在她面前。脸上画着精致的淡妆,五官深邃,依稀带有康盛眉目轮廓的影子,凤眼里清光还没透进她的瞳仁,她已经反应过来,站起身:“康太。” 康太点头:“冷小姐怎么坐在这里?” “我想看看康总……” 康太明亮的眼睛在冷双成持花的手上微微一转,淡淡说道:“没进去吗?” 冷双成恭敬回应:“是的,据说康总正在休息。” “我已经知道事情经过,冷小姐不要担心,康盛没有什么大问题。” 听她这么说,冷双成面色白了白,抿紧了嘴。 康太看着冷双成的脸色,微微一笑,语声平稳:“看来冷小姐是焦虑了。其实康盛只是皮外伤,休息几天就可以,冷小姐如果还不放心,要不要随我去查看一下?” 康太口口声声坚持康盛无碍,冷双成猜不透她的意思,苍白着脸躬了躬身子:“不敢。我还是不打扰了。” 康太点点头,转身打算离去。走了一两步,她好像记起了什么,突然又转过头:“对了,冷小姐参加了这次广告大赛吧?” “是的,康太。” “好好比赛,康盛的事情你不要操心。” “……”冷双成站在两米开外,不知道怎么回答。 康太看她微窘的模样,又走了回来:“冷小姐,其实我很早就认识你。” 冷双成抬起眼,静静等着下面的话。 康太眼神明亮,淡然说道:“不是通过康盛,而是五年前在西顿酒店,你为了北部业务,被一个女人掌掴的那次——” 冷双成的大脑快速回想。 五年前……西顿酒店…… 确有其事。 那是和顾翊刚分手,她为了筹集爷爷的诊金而在康明子公司打工的日子,一天中午正在宴请一位投保的先生,他的妻子突然冲进来,不容分说就扇了她一耳光,并且叫嚷着骂她狐狸精。等到那位太太开始泼公司脏水时,一直沉默的她坐在座位上,屈掌成拳冷冷擂了桌面一记。 “陈太太,先前你误会我的事,看在陈先生是公司老客户份上,我可以忍了。但是康明盛企是严有威信的大公司,容不得你在这里污蔑、抹黑,所以我一定要代表我们公司讨回这个公道。刚才陈太太的话我已经用手机录音,可以随时作为口供,不知陈太太是不是保持这个热情,陪我去一趟警察局?” 那个陈太太经不得她的恐吓,在她老公的怒视下,半扭着身子道了歉…… “我从来没见过康明的员工这么护卫公司荣誉,尤其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还被人打了一巴掌。”康太继续说道,“当时我正在下二楼,刚刚和一位先生谈完生意,我问了随行的助手,他帮我查了查,于是我就知道了你的名字。” 冷双成微汗,默然一笑:“康太过奖了,我只是就事论事。” “等我回到港旗,想把你调到总部来试试,你已经辞职离开了。” 冷双成放下花,沉默。她猜想康太和康盛母子都有相同嗜好,喜欢拉她来“试试”,顺带磨炼磨炼——先前康盛把她放在瑞泰一年,不断逼她解决工作难题,她还记得。 康太见她默不作声,优雅转身,最后又丢下一句:“所以——工作上冷小姐请加油,我们一直看好你。” 康太没有回头,嘴角轻噙一丝微笑,按下电梯,上到目的楼层。 康盛病房前的两名安保职员躬身示意,康太笃笃走过去,面朝那名阻挡过冷双成的年轻人微笑:“你做得很好,该传达的讯息你已经传到了,回去后请到财会部领红包。” 那人又躬身:“恭喜太太成功。” “还是你推荐的铭医师聪明,配合得一点不错。”推门进去前,她再次叮嘱,“康总的伤势的确有些严重,你们不要对外说,今天冷小姐来过的事,也不要让他知道。” 正午十二点,太阳刺眼。 冷双成走出寂静的医院大厅,用手遮了遮阳光。外面的世界生机勃勃,车水马龙依旧喧嚣。 她的思想陷入了一个怪圈里:康盛因她致残,她因顾翊受伤,那么,顾翊或是她又该为康盛做什么?这不是一个循环吗? 她浑浑噩噩地横穿街道。 “吱”的一声,一辆跑车滑出刺耳的响声,朝她身前硬生生扯过一条车辙。“找死啊?红灯上车行道!”车主人探出身子,恶狠狠地咒骂。 冷双成猛然醒悟过来,连忙说声“对不起”,加紧步伐迈入对街的冷饮店。点了杯圣代,她开始坐着发呆。 康盛的消息如同洪水,冲击她内疚不已的心情。她也曾经设想过康盛的伤势,但她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她才刚答应了顾翊,说是重新开始,不知为什么,这份勉强的情意现在变得更苦涩。 苍凉古朴的洞箫音乐响起,声声连绵,浑然大气。 冷双成掏出电话,平放在玻璃桌上,看着顾翊的名字没有动。一直静静听完《安神曲》,她轻吐一口气:“安神曲,安神曲,倒是名副其实。”然后转拨回去。 顾翊很快就接了电话,开头千年不改的查问口气:“在哪里?” “一家冷饮厅。” “为什么不接电话?” “音乐很好听。” “什么意思。” “你配的《安神曲》很好听,我光听音乐去了。” 顾翊没说话,停顿两秒才冷淡宣称:“这不就是你设计的暗黑天卫网游配乐?以前看你反复听。” 原来他知道设置模型的事,冷双成不由得哂笑:“顾翊,你就是天卫终极BOSS,天成底下是不是有很多人希望打通关?” 顾翊语气冷淡:“我已经收购了那款游戏。” “……” “你报下具体位置,我来接你。” “我还有事。” “陪我吃完中餐再去。” “不行,我中午得请人吃饭……” “韩功?”顾翊冷冷吐出一个名字。 冷双成呆了一呆,恼怒低喊:“你怎么偷听别人谈话!” “昨晚你自己笑得很开心。” 笑得很开心……很大声?所以不需要他偷听? “我什么时候笑了?”冷双成想了想,察觉不对,又恨声道,“你少误导我,我没时间了,你快点吧。” 话题转换得这么快,顾翊也有些微微惊异:“快点?” “顾翊,这次轮到你先挂电话了。”冷双成淡淡地说。 顾翊那边沉默,然后沉稳开口:“你这么反常,康盛是不是有了消息?” 冷双成在心底诚服地叹口气:“康盛左手残废了。”到底忍不住,黯然阖上了电话。 冷双成约见韩功,韩功固辞,最后她冷着声音说“顾翊以后绝对不会为难你”才令他打消顾虑,欣然赴约。 两人在一家面街的铁板烧店铺里坐下,冷双成点了酱骨头、海鲜、酥脆串串一大桌,自己要了份清汤馄饨,咬了两口就停了下来。 “你的手怎么回事?”韩功等她稳定右手,问。 冷双成草草提了两句,不甚在意。 “不合胃口?”又问。 冷双成拿筷子戳了戳,心不在焉:“不是。心里有些事。” 韩功抿开嘴角:“冷双成,你摆着一张黑脸请客吃饭,是怕客人吃得太好了?” 冷双成连忙正襟危坐,咧开嘴角笑:“对不起,下不为例。” “就这一次吧,别提有下回。” 冷双成又像扎破了的气球,软了下来:“你能不能不躲我?其实我每次见了你,都很开心啊!” “孤男寡女,没名没分的,常见面不好。”韩功皱着眉头,不客气地说,“而且和你在一起,美女们要是误会了,我还哪里去找女朋友。” 冷双成听到“女朋友”三字,突然想起康盛那晚说过的话,眉目又变得黯然。他还笑着说过:“打残了也好,你养我一辈子。”现在居然成为半个灵验。 她读过一首诗,里面说道“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当时只觉得茫然,如今可是真真切切体会到了诗人的难受。 “怎么了?” “没什么。”她低下头,默默地喝了口汤。 饭后,韩功提议送冷双成回酒店拿行李,她摇头拒绝:“多谢了,我还有点事。” 韩功不再勉强,告辞、倒档、滑行,一口气驱车离开。冷双成看着车尾烟雾,打电话给顾翊告别:“顾翊,我下午三点的飞机,现在一点五十,我就不来见你了。” “我在你对面。”顾翊清楚地说。 冷双成吃惊回望,对街泊车位果然停着一辆眼熟的宝马。车窗俨然四闭,看不见里面的人影。 “你一直在外面?”她尝试着问了问。刚才饭局中,顾翊来过电话,她只是随手回了个短信就当打发,没想到他等了大半个小时。 “嗯。你站着别动,我来接你。” 随着挂断的话音,车门被推开,顾翊出现在她眼前,还是穿着纯黑的西服,英俊的面目在阳光下极为耀眼。 她站在街边,静静等他走过来。 顾翊牵起冷双成的手,质问:“你靠左脚支撑站着,右脚怎么了?” 冷双成不由自主动了动脚踝,这才发觉刚才被车撞过的地方有些疼,她不想节外生枝,摇手表示没什么,同时不禁心里喟叹:这么多人,就他一眼看出了差别。 顾翊不依:“还忙也得去看看,要不我不放心。”说完不等她反抗,一把打横抱起她,朝宝马走去。 冷双成大惊失色,恼恨说道:“顾翊你下次给点提示好不?三十岁的人了做事这么武断……” 路上有车,顾翊冷冷喝止:“别动!”冷双成两手没哪搁,干脆勒了勒他的脖子。顾翊把她按进车里,又倾过身子啃她的脸蛋:“你说错了冷双成,我今年三十二,距离你答应嫁给我已经过了五年。” 入侵 宝马轻快地驶向中环庄康大道,车内淡香萦绕,流淌着柔和低迷的音乐。除此之外,仍是寂静。 顾翊抽空看了看冷双成,她缩在副驾驶位里,闷声不语,脸颊对着车窗外的风景,耳朵至左侧轮廓下,还带着两道浅色的咬痕。 “见过了康太?”他开始打破僵局。 “嗯。” “你们聊了些什么?” 冷双成没有回头:“没什么。” 意料中的抵触,继刚才提起婚约一事后,她就保持着装聋作哑的风格。顾翊不动神色地说:“五年前,也是今天,你为了躲避英朗社团师兄的酒宴,打电话向我求救,我去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这是我未婚夫,人我已经叫来了,你们就放过我吧。’” 冷双成的脸突然红了起来。 “我喝了整整一瓶杰克丹尼,场子给你铺开了,那些师兄还在起哄,你又抱住我说‘顾翊,还别喝了,我心……’” “OK,OK。”冷双成急忙扭过头,打断了后面令人更尴尬的话,低喊,“你要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顾翊淡然地抿嘴,脸上不透一丝笑意:“刚才看康盛的经过。” 冷双成一五一十转述所有的事情。 顾翊握紧方向盘,专心看路况,除了眼里掠过一阵森寒,身姿没发生任何改变。 康太竟然采取“以退为进”的软化策略,他险些看走了眼。看了看身边正在发呆的冷双成,他最后冷淡地下了结论:“感情上这么迟钝,怎么斗得过精明的女人。” 冷双成听他话中有话,追问:“你什么意思?” “康太30岁前就拿到了斯坦福心理学博士学位,和人对话擅长攻心。”点到即止,再说下去只会越描越黑,对己不利。停稳车,顾翊看她仍在皱眉苦思,忍不住又去咬了一口:“真是个白痴。” 冷双成想不透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经顾翊提醒,倒是对康太有了些认识。顾翊不事张扬,带她去了私人会所下的诊室,详细检查后确信无大碍,将她裤管卷起,吩咐医师细细包扎。 “冷小姐记得要挂点滴消炎,过三天手上可以拆线。”医师也是个明眼人,看得出来顾翊的呵护与紧张,不由得殷殷叮嘱冷双成。 冷双成微笑点头,又去拍开顾翊的手掌:“你让让,我来。”轻轻放下裤腿,顺手抚抚被车子剐了道口子的地方,暗叹浪费了条宝贝裤子。 抬头看见顾翊墨黑的眼睛,心里一激灵,早已手脚灵便地跳到一边:“说了没事,还不需要你动手了,我自己能走。” 顾翊盯着她背影,慢慢地跟在后面。 冷双成沿着壁灯长廊朝外走,厚厚的地毯消除一切声音,会所显得极为雅静。灯光投射到过道上,她正无聊地踩过倒影,突然听到身后冷冷地问:“冷双成,你一定要变得这生分?” 冷双成回过身,顾翊站在壁灯下,眼神冷清。 身着旗袍的高挑美女鱼贯走过,都微微示意“顾先生好”,顾翊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既不说话也不点头,看着冷双成。 冷双成尴尬地看看四周,回过脸恶狠狠地表示:“有什么话出去再说。” 顾翊慢慢地走了上来:“三点的飞机,你一副迫不及待摆脱我的模样,这样也叫给机会好好聊聊?” 冷双成看着他阴沉的脸,索性放松了身子,开门见山:“顾翊,其实你没必要事事迁就我,委屈自己。我没那么痛快地靠近你,你也看得出来。而且我沉闷,和你在一起不爱说话,不能逗你开心……你看,有了这么多‘恶习’,”她站在明处清楚地说,“感情带了勉强的意味,你最好考虑清楚。” 顾翊猛地一手圈住她的腰,冷笑着撇开嘴角:“怎么,想要我后悔?”也不管身后偶尔走过一两个侍者,低下头就吻上那双凉薄的唇。 冷双成等了几秒,用完好的手扯开他后衣领,呸了一口:“我时间到了,拜拜。” 顾翊捏着她下巴,把她的脸掰过来,笑:“说真话我就放开你。” 冷双成去掰他的手臂,发觉悍如生铁,只得垂手放弃。她低下眼睫,冷着脸说:“别逼我,记得和平共处。” 顾翊低沉笑笑,松了手:“没必要一直提醒我,我答应过什么,一向遵守承诺。” 冷双成回到港旗,已是华灯初上之时。 公寓里冷清,迎接她的是满屋寂凉的空气,放下行李,她打开热水淋浴。 左手和右脚不能沾水,冷双成躲在花洒外,十分艰难地擦洗整个身子。穿戴文胸是不可能了,她只能穿好底裤,找来一套T恤睡裤凑合着套上,浑身上下又热出一层薄汗。 一场简单的淋浴,竟然花了她一整个小时。 飞龙顺着松开的手腕滑了下来,在灯光下闪着迤逦光辉。冷双成抬起飞龙,用指尖拨动镂空部分,滴溜溜地转了个周身。 顾翊私有的凭证,就好像小狗脖子上的项圈。她这样想着,又讥讽地撇撇嘴,打开冰箱找吃的。 安排妥当一切,余下的就是工作时间。 打开笔记本,点击邮箱,细细读了韩功发来的讯息。 “用广角拍摄风景,尤其使用20mm以下的超广角镜头,构图时一定要注意变形,越靠近画面边缘,越容易发生改变。可以尝试不同角度,把变形减少到最低,当然完全避免是不可能的,只要抓住重要主体,放在画面中间就行,如果效果还是差,后期可以利用PS纠正变形……” 冷双成点头,赞同韩功的观点,将鼠标拖到最后,猛然看到一句话,差点从椅子上滚落下来:“其实有疑问,你可以去请教顾先生,我相信有他动手处理,不存在什么广角聚焦的难题。” 她突然悲哀地发现,出席这场萧氏珠宝展,回来时,已经让顾翊渗入了自己的空间。 冷双成放进《黄金海岸》的光盘,眼睛里映照一片蔚蓝和洁白的色彩,看得目不转睛。 在这个寂静的春日午夜,她考虑良久,终于在沙滩上打开缺口,有了策划案的雏形。 内心暗自松口气,扯过毯子,安然休息。 四月一日春和景明。 小春路过一楼,看见冷双成左手缠绕着纱布,尖叫着扑了过来,冷双成被她像个八爪章鱼一样抱着,两手根本使不上力。 正值半小时的早茶时间,一楼零零落落站着数十个底层员工。 两人在众美的哄笑中,在沙发角落细细交谈。 小春说,康盛不在总部,康明所有事情目前由彭越明代为裁夺,杨美情绪不稳定,安凯替杨美请假,必须得到彭执理批准,她就是在那时得知了前因后果,她还表示,康太今天会把康盛转回来,在港旗接受治疗。 “有多少人知道这个事情?”冷双成没有多嘴康盛的伤势,问出了自己焦虑。 “没人知道,彭执理下了死命令,不准我传出去。”小春信誓旦旦,“我知道你对外声称是烫伤。” 冷双成默然,小春踮起脚,爱怜地摸了摸她头发,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看来广告部以前传的谣言是真的,康总喜欢上了我们阿成。”小春一改往日闹腾,语重心长地说,“你打算怎么办?” “尽我所能回报他,但是不能参杂感情。”冷双成抬眼看着小春,眼神无比清澈。 小春像个小妈妈一样护卫她,她没必要去欺骗这样单纯的人。 小春点头:“康总这样的男人也打不动你,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冷双成语噎。 小春的眼光在她身上探视,看见左腕滑出的飞龙,眼睛细细眯了起来。“说,离开我一趟,和外面男人就有了奸情?” 小春提起冷双成制服衣领,恶狠狠地问。 冷双成哭笑不得,拼命抖开了她:“小美女,门口来了帅哥,注意点你的形象。”顺便朝袖子里塞了塞飞龙,避开一楼美女的雷达毒眼。 冷双成为了混淆视听,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小春却发出好大一声惊叹:“真的很帅……” 冷双成不由得也抬头看了看,才掠一眼,脸色就变白了。 两名黑色西服的年轻人推开玻璃门,然后一左一右驻守在外,身姿笔挺。 顾翊身着名师定做的同款休闲男装,不急不缓地走入康明。 驼灰色长裤,深色立领夹克,将人衬得英俊不凡,他冷漠地扫视一层,眼神中的寒冷成功地钉住众人的脚步。 美女们没有跃跃欲试,只是远观臆测,如同往日见到轻易不露面的康盛总裁。 冷双成颓然地坐进沙发,响声惊动了小春,她吃惊地问:“阿成,你不舒服吗?怎么在擦汗?” 冷双成喃喃自语:“难怪不打一个电话,原来是有这个打算。” 正说着,顾翊改变去服务总台的趋向,冷然走了过来。小春惊惑地看着前面,语声讶然:“请问帅……先生有什么事?” 顾翊看了看后面的冷双成,微微躬身,伸出右手:“敝姓顾,是冷双成的男朋友。” 小春吃惊地伸手后探,拽冷双成衣领:“阿成,阿成……”忘记了去握帅哥的手,低喊,“你快说说,他是不是那个顾……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 北成顾翊南康盛,小春念念不忘的美色大比拼。冷双成每次听她唠叨,总是不动神色地受荼毒,日子久了,早已练得百毒不侵。 “他是顾翊。”冷双成草草说道,又介绍小春,“这位小姐是我的朋友,叫杜小春。” 小春马上恢复了镇定,面露微笑:“百闻不如一见,顾先生。” 顾翊交握双手,淡然点头。怕失了礼数,又邀请小春中午一起进餐。 冷双成站在众人眼光风波圈里,背生芒刺。 众美低声私语,偏偏惊叹声又能让她听得见。 小春左右瞧瞧,推推冷双成手臂,最后小声问:“阿成,他就是那棵恶劣的树?” 生活 一楼的轰动传去了上层,外交部徐经理首先出现在大厅,请顾翊进主楼商谈。顾翊推辞,唤身后随从拿出文件,冷淡说道:“下半年法国化工来华洽谈,按照规定,天成传媒是迎接商团的东道主,这是相关文件。” 徐经理见他只是表明立场,没有交出文件的意思,眼睛透过镜片,有些疑惑。冷双成明白顾翊不待见康明的心思,咬咬牙对小春说:“去把彭执理请下来。” 彭越明马上到场,眼睛多扫了两下冷双成,俊朗的脸上堆满笑容:“让顾总亲自来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顾翊示意递上文件,冷淡地说:“我来看朋友,顺路。” 彭越明看了看周围一张张生动的脸,笑着说:“远来即是客,请让彭某代替康明做回东道,宴请顾先生。” 徐经理推了推眼镜,扫视四周,狠狠杀回一楼职员边工作边偷窥的目光。 顾翊冷淡回应:“谢谢,我还有些私事要处理。” 彭越明又笑了起来:“顾先生既然有事,我就不耽误阁下宝贵时间。”转过脸,对着窘迫的冷双成笑,“冷小姐,总部放你半天假,请务必招待好顾先生。” “这是工作。”最后,他一字一句加强了语气。 彭越明一句工作压死人,把意图蹭饭看戏的小春炸开,又双手送走顾翊大神,平息了一场风波。冷双成脱下制服换上便装,神情不悦地离开康明。顾翊唤手下先驱车回子公司,快步赶上,将冷双成护在了右胸口。 “想吃什么?”他低下头询问。 “……” “吃完中餐去挂点滴。” “……” 见冷双成依然冷漠,顾翊想了想,又说:“我留下来陪你三天,那时候左手就可以拆线。” “我现在就不想看到你!”冷双成果然开了口,恼怒说道,“更何况是三天!” 顾翊低笑,揽过她的腰身,说道:“今天你生日,一定要开心。” 冷双成愤恨:“你当然得意了——以前那么低调的人,今天故意来康明高调示众,明摆着不安好心。” 顾翊不以为然,两手挤挤冷双成脸蛋,低头亲吻突出来的嘴唇:“你误会了,我怕你一只手不方便,特地赶过来伺候你。” “……”冷双成想起昨晚的种种不便,愣了一愣。 “你会洗衣服吗?”她问。 “不会。” “你会做饭?” “不会。” “……那你来做什么……”冷双成拧起眉,一脸厌烦。 顾翊看着她神色,脸沉了下来。冷双成意识到自己太过于薄情寡义,连忙脸红道歉:“对不起。” 顾翊站在街边,冷冷盯着她,不说话。 冷双成小心翼翼地挨挨他手掌:“我请你吃饭。” 没人回答。 又暗自鼓气,牵起他手指:“吃完饭看电影。” 顾翊眼睛动了动,淡淡地说:“冷双成,以后别对人摆出厌恶的表情,如果你实在忍受不了,可以直说。” 冷双成微微叹气,放开他的手笑笑:“走吧。” 顾翊却反手一抓,牵紧了纤瘦右掌不放,任由她拉着走过一条街,又说:“我可以帮你脱衣服、洗澡。” 明亮中餐厅内,顾翊面街而坐,看着低头吃饭的人,没有动。 冷双成从奋战的扬州炒饭里抬起头,咬了下筷子:“不合顾公子胃口?” 顾翊面前摆着一碟五颜六色的饭食,还有一碗碧绿的汤。当然,这就是冷双成请他吃的中餐。 冷双成喝口汤,眉峰微抬,冷漠地说:“我过的就是平民生活,你要是忍受不了,也可以直说。” 顾翊冷淡掠掠嘴角,伸手取出消毒筷,长指搭在木筷子边缘,却停止了动作。冷双成看他映得白皙的手指,抬眼又问:“还有什么问题?” “你忘记了一件事。该你做的。” “我不记得和你一起就餐时,还有规定我必须遵守的义务。” 顾翊放下长筷子,冷淡地靠向背椅,干脆不说话。冷双成仔细回想,依稀记得有次拉他吃中餐,好像随手帮他擦了擦筷子,他说了一句话“古代的妻子负责照料丈夫饮食,一般都会亲自替他摆放餐具”…… 僵持。 冷双成狐疑地抓过筷子,用纸巾擦了擦,又放下。顾翊执起筷子,果然开了金口,开始吃扬州炒饭。 “这男人……” 一阵腹诽。 吃完饭顾翊坚持去挂点滴,冷双成带他去了中心医院。 午后阳光温暖人心,渗入到明净的过道里,地上都是一片花木倒影。冷双成右手挂着点滴,靠坐长椅上,一点一点闭上了眼睛。 顾翊坐在她身边,使用GPRS回了总部传来的几个提案,回头一看,冷双成已经睡着了。由于伤痛和失血,她的脸色还是较为苍白,漆黑的头发和它比较起来,将白色烘托得触目惊心。 即使睡着了,还对他保持着十公分距离。 顾翊看了一会,伸出手,把她的脑袋轻轻按向自己肩膀。 时间静寂流走,冷双成醒过来时,太阳影子落在西边,拖得长长的。她擦擦眼睛,吃惊地问:“四点了啊,你怎么不叫醒我。” 拔针时她只当是蚊子咬,对于这种神经顾翊不作评价,只趁乱拉起她的手腕,说道:“我叫人订了两张票,去看电影吧。” “我不看法文电影。” “不是法文,是英文。” “好看吗?” “经典电影,要费脑子才看得懂。” “……是什么?” “Twelve Monkeys。” 看电影时顾翊很安静,也没有多余的动作,一直靠在沙发背椅里,专注地看着屏幕。冷双成先是惬意靠坐,漫不经心地瞅着,等到詹姆斯和凯瑟琳走进机场时,她渐渐不安起来,手指拔着前面椅背,两臂弯成紧张的弧度。 顾翊拉下她的手,握在掌心,淡淡说道:“别打扰前面先生看电影。” “……” 安静了一会,冷双成扭过头,问:“科尔要见到小时候的自己了吧?一切都是循环的?” 顾翊侧过身,去追逐她的嘴唇,却被她看出意图,扭头躲开,顺带还抽走了手掌。他坐在暗处,眉眼冷漠:“看下去,不走到最后,永远不知道结果。” 影片放映到最后,是个悲剧结尾。 科尔无法改变历史,倒在了凯瑟琳的面前,而这一切,又深深映在小科尔蓝色瞳海里,孩子的眼睛清澈无比,他静静看着,见证了两人爱情的终结,又透出一份不能企及的未知伤感。 冷双成走出放映厅,呼吸夜空清凉的空气。一股浓郁的悲伤堵在胸口,她沉默地走了很久,才忍不住回过头:“顾翊,你怎么挑这个片子。” “今天只有这部影片公映。” 特地在愚人节放经典老片?果然留给观众讽刺性的结尾。冷双成又走了几步,心里还是绕着一团麻,想了想又问:“你相信因果循环吗?” “不相信。” “为什么?在命运的轨迹下,科尔明明无法摆脱死亡。” 顾翊眉眼带着自信:“万事多努力,察觉不对时,要灵活变通。” 冷双成恨不得打掉他的笑容,有些愤然说道:“顾翊,你这种人还有信仰?” “我有信仰。”他说得很肯定。 “是什么?”冷双成嗤之以鼻。 “三个字。” 冷双成冷淡地看着他:“不愿意说就算了。” 顾翊果真没有说话,带她到约定的车位,吩咐手下送他们回公寓。在验证他说的那句“我可以帮你脱衣服洗澡”时,冷双成连推带骗,把他请回了下榻的酒店。 白天上班,晚上见面,时间很快过了三天。 顾翊在酒店里处理工作,每次打电话约好时间,陪她挂点滴,一到十点送她回家,做足了绅士。曾对她在康明的服务岗位有异议,遭到反驳后,也适宜地不再提。 总之,耐心地靠近她,慢慢渗入有关他的点滴。 呆在港旗的最后个夜晚,临睡前接到了冷双成的电话:“顾翊,你睡了吗?” “没有。” “你能来一下吗?我的伤口刚才裂开了,一直流血,扶不住键盘。” 顾翊拉起外套,利索穿上:“别乱动,等我来。” 唐宋 卡通棕榈熊长袖T恤,深蓝条纹睡裤,脚蹬青绒拖鞋,冷双成顶着散乱的黑发,落落大方站在原木地板上,让顾翊逡巡探视。 两人明显不一致。 Calvin Klein简约时尚男装,完美彰显来人内敛高雅的气质,即使站着不动,其俊挺伟岸的身姿也不容忽视。 “手怎么了?”顾翊将目光重点移向她左掌。纱布完好,洁白如云,看不出破裂流血的痕迹。 冷双成结束散漫对视,扯了扯身上的菜鸟装,解释:“淋浴摔了一跤,用左手去撑扶,结果伤口又裂了,刚才跑下楼去医务所包扎了下,已经止住了血,不过今晚的工作得请你帮忙——”她做了个请的手势,拖着拖鞋窣窣朝里走,“前两晚手指能动,凑合着按住键盘做完了宣传片,明天就要送去主楼初审,我还想改改后期的剪接。” “剪接样片?” “嗯。”冷双成踢踢踏踏走动几步,突然想起了大赛规则,连忙转身强调,“顾翊,一定要按我说的来啊,这次比赛秉持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明确要求是凭借个人能力取胜,不得借鉴抄袭其他作品。”又转身一阵窸窸窣窣。 顾翊翩然走入,身姿挺拔地立于大厅,看冷双成拉开冰箱门找饮品,淡淡地吐出一个字:“茶。” 冷双成抓抓后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返身去流理台拿杯子。 “铁观音。”顾翊缓缓地说。 冷双成抓杯子的手一滞。 青茶铁观音一向是她心爱之物,为了采撷秋香,她特地从千里之外的内安溪重金邮购顶枝嫩芽,贮存在零下5°的冰箱里保鲜,喝到现在,已经所剩无几。 不是她舍不得,而是在她印象中,顾翊从不饮茶,还讥笑过茶是低等饮品,如今他也点了铁观音,岂不是意味着上等秋茶要被浪费。 “主随客便。”顾翊好像看穿了她,强调了一句。 冷双成抿下唇,转身拉开冰箱,蹲下身子去找茶叶。 趁着这个空隙,顾翊一双亮眼扫视公寓,不着痕迹估量有其他男人存在过的可能性。 “你隔壁房间是谁的?”房门紧闭,他看不清里面。 冷双成冲好开水,回头看了看:“为沙小弦准备的。” “沙小弦?男人女人?” “……”冷双成看着茶叶袅袅升起,停顿数秒,想了想,还是打算不瞒住他。 “是个女孩,以后会和我一起生活。” 顾翊走到放置手提的书桌前坐下,抬起侵染霜天的眉眼,看着她不说话。 冷双成拿着高细玻璃杯走了过去,轻轻放在他面前,淡淡茶雾氤氲出一层飘渺香气。 “我答应过别人,必须照顾她。” “什么时候答应的?” “前年九月。” 那是两年合约中的空窗期,冷木贤病逝前后。 对己不利,避开话题。顾翊矜持冷淡地开了口:“看来是我错过一些事情。”语气里并无懊恼,又伸出长指敲了敲桌面,“密码。” 冷双成抿抿唇:“你让让。” 顾翊长腿一伸,轻轻借力,将转椅滑翔退出一米。两臂搭扶把手,手指虚松扣起,空开的外套露出整洁熨帖的衬衣,透过淡雅衣染清香。 配合英俊无铸的脸,整个人看起来完美得无懈可击。 冷双成熟视无睹,俯下身,快速敲击键盘,输入一串数字:020817。 02年8月17?和他们无任何关联的数字。 “这密码是什么意思?”顾翊扫视手提界面,冷淡发问。 “没什么。”冷双成点击两下鼠标,让开了位置。 手提背景是广阔的蓝,隐隐云天之下,海雾静显一角朦胧岛屿。画面古香古色,意境淡远。桌面上还有几处醒目图标,他心中一动,点了进去。 里面全是图片,光华璀璨—— 绫罗紫袍、流云广袖、轻衾玉带、秀吉祥光。一幅幅秀雅飘逸的唐宋服饰图转过眼前,绚丽多彩的辉芒映亮了整个荧屏。 底下还有一些小篆作记:大唐印象·北宋盛风。 “这男人是?”顾翊转眼看向冷双成,弹了弹画面里被她描摹细致的古装男子。 画中公子一袭白衣纤尘不染,俊雅如仙,衣襟当风翩飞,仿似要趁势而起。——精细画笔凸显了他的儒雅风姿。 冷双成拂开他的手指,以示不悦:“唐朝李公子,网游编程里重要的NPC之一。” “你喜欢的人物?” “嗯。” “又比照了哪个男人的脸?” “……” “你编的BOSS不都是有原型?” “……这个不是。” 顾翊嘴唇闭成一条直线,神色如往日一般冷漠。冷双成轻声催促:“可以开始了吗?”他却置若罔闻,一手端起茶杯啜饮,一手用鼠标扫荡了手提里所有文件。 冷双成用袖口擦擦汗,拖来一张椅子,隔离三十公分坐下。 “6年了,你还想着写出国内最好的网游?”顾翊问出一分钟前透过画面讯息得出的重点。 从02年国外翼神打工算起,一直到现在,她的梦想从来没发生过改变,以前是扎根学院图书馆查找资料,现在是工作之余继续钻研编程,6年过去了,经历过这么多变故,她却还在坚持,这一点,不得不让他服叹。 据说,她要做出一款叫《唐宋》的古装3D网游,来打开现阶段武侠不振的局面。 冷双成扒在桌角,微微伸出脑袋,说:“是啊,我最大的兴趣。”又着急请求:“顾翊好了吗?时间不早了,你帮我操作键盘吧,我告诉你工作流程。” 顾翊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冷淡说道:“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放下茶杯,直视她眼睛:“每次都离我几尺远,保持距离,在抗拒我?” 冷双成沉默,因为顾翊并没有说错。隔了这么多年,她对他有些生疏,记忆和器官也会经历漫长冬眠,苏醒后慢慢找回对他的熟悉感。 所以她要求顺其自然,她愿意再努力一次。 那么努力之后会得到什么?毫无芥蒂的生活?两人都能感觉到的幸福?她又有些茫然,不那么确定。 顾翊黑黑的眼睛沉笃如星,沉稳探视她眼底,冷双成与之对视,最后迟疑着说:“一定要说真话吗?真话都是很残忍的。” 顾翊微微动了动嘴角,突然一伸手,发力把她扯进了怀里,紧紧箍起她的腰肢。他的嘴唇落在相应位置的柔软胸脯上,亲了又亲:“说吧。” 淡香飘渺,心房鼓跳。冷双成抬起两只手,不知道往哪里放,顾翊毫无章法的举止让她防不胜防,她只是靠着本能在做一些事,面前这个男人有时会猛然爆发,她心有余悸…… 呼的一声,冷双成捶了下他的脑袋,嚷:“你先放手……放手听到没有,嗳,你这样我根本不能说话。” 顾翊抬起头:“如果又是要我慎重考虑,那话可以不说。” 冷双成垂下眼睛,看着他墨黑的眼珠子:“这是你第二次问我为什么不靠近,我本来想好好回答你,现在看来,说不说对你没多大关系。” 顾翊笑了笑,放开手坐正:“可以开始了,你告诉我剪接哪里。” 冷双成点着几节拍摄视频细细吩咐剪切,顾翊依言一一为她做好,在取景沙滩海浪长远镜头时,他按住shift键,右手操作鼠标极快地拖来一组窗口,覆盖了先前的画面,冷双成看着他繁复快捷的动作,微微睁大了眼:“顾翊,你这是干什么?” 顾翊没有抬头,冷淡表示:“你是外行,和你解释不清楚。用了这个切合,画面会显得更好。” 冷双成忍着没作声,目光落到他左手中指的永恒钻戒上,一顿。 既然电子界的大神都这么说了,她还有什么疑问。只是心底隐隐有点担忧,顾翊在结尾加强了画面特写,算得上是锦上添花,不过不算她的手法。 顾翊转头看了一眼,把木桩子一样的人拉到膝盖前,握着她的手问:“比赛完了有什么打算?” “你是说我上次答应辞职的事?” 顾翊摩挲她的手指:“不考虑来天成工作?” 冷双成果然摇头,使得他面色一沉:“我在南方定居,不去北部了。” “为什么?” “不喜欢那边。” “……你到底怎么想的?” “即使离开康明,我还想留在港旗,和沙小弦在一起。” 沙小弦,又是沙小弦。顾翊抿嘴沉默。 时钟指向一点,夜深人静。冷双成试着抽回手指,没有成功。顾翊将她圈在膝盖前,牢牢固定,敛眉沉思,手掌却无意识地向上攀升。柔和的光洒落在他好看的眉眼上,抹去了平时的冷漠之色。 “我送你回酒店吧。”冷双成拐了拐手肘,努力避开他的碰触。 “你送我?”顾翊上上下下打量她的穿着,嘴角弯成一道纹弧,“不穿内衣的女人半夜送男人回酒店,我能否把这当成一种邀请?” 冷双成惊呆一下,尴尬的红爬上白皙脸颊。她的手指虽不灵活,考虑到要外出包扎,已经套了件小背心在T恤里。“你胡说!”她努力回抽手掌,抬起受伤的手打了过去,“出于礼貌我才提议送你回去,你少占我便宜!” 顾翊眼疾手快捏住她左手腕,笑了开来:“看来是我会错意了……”右手用力按下她后背,趁机又亲了亲前胸。 冷双成满脸通红,费了好大劲才挣脱出来,恼怒地踢了一下椅子:“好走,不送!” 顾翊结果没有走,合衣在冷双成床上躺了下来,霸占了整个床位。 “小了点。”他挪了挪手臂,语带惋惜,“睡不了两个人。” 冷双成丢过一床薄被,啪的一声伸手按熄壁灯:“记得盖被子。晚安。” “冷双成。”黑暗中传来一声低唤,“来亲下我,我会睡得更安稳。” 冷双成嗤笑,继续朝门外走。 “那我等会过去找你。”那道声音继续清晰而稳定。 冷双成转身,借着窗帘渗入的微光,看见顾翊的眼睛异常清亮。她走了回去,低下唇在他脸上轻轻一印。顾翊左手枕在脑后,另只手却趁势按住她的脑袋,含住了她的嘴唇。 辗转反侧,锲而不舍。 紊乱的气息骤然升浮,暗香萌身,暧昧缱绻。 冷双成逐渐窒息,呼的一掌拍在他手臂上,结束了漫长的纠缠。 然后走了出去。 沙小弦房间的台灯发出柔和的橘色光芒,她坐在床边,从床头柜架上抽出一本书,翻开。这是一本外国小说,叫做《天使的愤怒》,当初看到这个书名,想起有关沙小弦那张倦飞的彩画,就毫不犹豫把它买了下来。 每晚临睡,她总要翻看两页,前天看到女律师会见初恋情人,拒绝他的对白让她停顿下来:“我恐怕没法做到,两次都毫无保留爱上同一个人,毕竟奋不顾身的年纪已经过去了,对于后来的工作与生活,我需要更多的努力。你可以说我自私、软弱,说什么都可以,感情不是我现在唯一要做的事。” 掩卷慨叹。 她试着体会这种无力感,爱情再次回到面前,有更多执念的人顺应心意发出的喟叹。她无意将这种尴尬套在和顾翊相处的局势上,只是心中有个声音一直告诉她:无论面对谁,要问心无愧。 刚才的疑惑好像消散了点。 四月的夜晚清冷如水,白色窗帘在风中发出簌簌轻响。 冷双成睁着眼睛,了无睡意。 顾翊在隔壁,她并非是在提防他,而是随着他的靠近,一些遮掩的事情如同被撕开了面纱,清清楚楚露出本来面目。 小丁一直没联系她,事出有因,她请韩功吃饭时,韩功透露一个消息。 翼神是天成的老客户,从去年起,顾翊干涉韩功对《天外封神》的后台监制,要求他锁定了小丁的账户,不是她想象中的打击报复,而是趁2次活动抽奖之际,代表GM派发小丁一把黄金武器、一匹神兽坐骑。 韩功猜不透顾翊的意思,冷双成也想了几天,想来想去,能得出的结论只能是——继续让小丁玩物丧志。因为有了那些装备,小丁一定会玩得更加不亦乐乎。 难怪没来缠她,也没打电话要她帮忙刷BOSS,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在这之前,她曾经回拨电话,发现他在那边杀得昏天黑地,才好笑地放下心。左手负伤这几日,杨美不断打来电话询问她伤情,她着实感动不少,相应地,她们不约而同想起了尚在昏迷的康盛,都黯然神伤地切断通讯。 想起义无反顾的康盛,冷双成不由得记起了康太说的话:“康盛的事情你不用操心,好好工作就行。” 真的拼命工作回报人家就可以了吗?她难以表述内心的不安。愧疚、紧张,对未知的茫然…… 冷双成翻了个身,闭上了眼睛。 明天顾翊就要离开,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风波 4月4日清晨,翠绿竹叶滴下几颗晨露,康盛对着青青翠竹睁开了眼睛。 单人护理室极为寂静,电子挂钟明确指示为7时。适应明光许久,他才慢慢想起发生了什么事情,唤进康明总部派出的护理,他头脑清晰地问了几个问题:“冷双成怎么样了?” 护理回答很好,除了左手的伤势。 “我的左手伤得很重?我要知道诊断结果。” 护理看见康盛暗沉目光,踌躇:“康总的具体伤势只有康太才知道……”又解释了一下康太封锁消息,怕引起媒体关注的举措。 康盛沉默一下,又淡淡问道:“我昏迷的这几天,康明发生了哪些事?” “康总是指哪方面?” “所有的。” 护理小心翼翼地陈述5天内发生的大事:康太昨日才离开护理室,坐镇总部。杨美博士休假在家,天成传媒的顾总来过康明,出示商务文件,其余一切运转正常。 “顾翊这个细节说详细点。”康盛冷冷吩咐。 护理又详细转述一番。包括从一楼茶水间搜刮来的有关冷双成的私人消息,比如她抵挡不住毒舌盘查,无奈爆出下班后的一些“动态”。 康盛听完,垂下漆黑的眼睛考虑数秒:“顾翊4月1号来的?” “是的。” “除了送文件这次,再也没来康明?” “没有。” 康盛抬起眼睛,直视,目光沉稳:“你知道这么多,是康太派你来的?” 护理恭恭敬敬鞠躬:“是的,康总。” “你先出去吧,我给康太打个电话。” 护理出门,康盛拈起电话,接通:“妈,再帮我做件事。” 传来康太凉薄的笑声:“怎么,又和冷双成有关?听了这么多她的事,还不死心?” 康盛皱起眉,冷冷道:“答不答应?” 康太在电话里叹口气:“臭小子就认定这媳妇了,一醒来连自己伤势也不问。” 康盛眸色更凉,仔细询问了伤情,得到肯定答复后,然后果决地挂断电话:“其余事你不用操心,记得终审时卡下冷双成就行。” 上午10点,小春飞快跑下来告诉冷双成初审通过的消息,冷双成松口气,坐下来休息。 “阿成,审核团PASS掉了二十份策划,只留下你和广告部的汀娜、宣传部的蓝美三个人。”小春殷殷叮嘱,“蓝容取胜的可能性较小,就剩白骨精汀娜和你一决高下,这次广告部把所有希望都压在汀娜身上……喂,你怎么不听我说话啊,一直看什么报纸,你以前不看报纸的一个人,现在也开始装深沉?” 冷双成折好报纸,笑:“我不装深沉怎么办,怎么斗得过广告部的精英。” 小春呵呵笑了起来,手又伸了过去:“不需要装,你道行已经够深了。从实招来,这三天是不是霸王了顾美男?瞧你这脸蛋水嫩嫩的,十有八九是奸情成功……” 每天这样的功课有很多,休息室、餐厅、茶水间,除了她正常工作的地方,所经之处无一例外,大风大浪走过来,冷双成表现得很镇定,实在脱不了身,就转移话题。 “小美女,听说康太以前削过杨博士,是真的吗?” 小春停下捏她脸蛋的手,惊问:“怎么突然变得这严肃?”两手揉揉她脸蛋,说,“这事又不是什么秘密,康太做事一向公私分明。” 冷双成不动声色:“杨博士能力是广告部最高的,康太还不满意,我想象不出来康太的严厉程度。” 小春挥挥手:“内幕其实很简单,我翻看档案也才知道——五年前康太还把握着第二职权,和康总一同管理康明,碰上南北商务竞争,宣传方面,杨美博士输给了天成的凌艺雅。” “类似于法国化工这样的case?” “是啊,所以康太很重视这次的招标,想挽回康明的面子。” 冷双成像个木头桩子一样坐着,引起小春极大的警觉:“阿成,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冷双成哂笑:“干嘛一副防内贼的样子?工作归工作,不讲私人感情,这个是基本常识。” 下午阳光依旧明媚,冷双成在一楼进行迎来送往的固定工作,碰到了烦心事。 一位自称自由撰稿人的木子小姐冲了过来,紧拽住她的衣领不放:“是你吧,刚才是你指引我上十三楼找接待室,去了之后里面空无一人,回头再找我先生,我先生也不见了。你说,是不是你故意要分开我和我先生?我就知道,你和他家里人一样,不安好心!” 完全一神经质。 冷双成扶了扶木子小姐的腰,微笑:“小姐请站好,别摔倒了。我请总机呼下你先生,一定能找到他。”抬起受伤左手,不动声色放在客户身后招了招。 总台阿米会意地拿起电话,甜甜嗓音传报给各楼层保安,寻找客人周先生。 木子海藻般的头发在脑后随风纠缠,细小手腕却生出一股大力,一直紧拽着冷双成,大声叫嚷。冷双成怕她摔倒,低下比她高的上身,一直温言相劝,还不时得扶住她的腰。周围很多美眉围了过来,打算巧施力道拖开木子,被冷双成看出意图,不断使眼色警告。 一位中等身材的先生挤开众人,捏住哭闹的木子手腕,哄劝:“木子木子,我在这里,你快放开这位小姐。”劝解无效后,周先生朝冷双成歉意笑笑。 啪的一声,木子朝上狠狠甩了一耳光。“你还在勾引我先生!” 清脆声突兀地止住了人群的喧闹。 冷双成咬着嘴,用力将衣领上的单掌拉下,递给周先生:“请看好周太太。”反手用袖子擦了擦白里透红的脸颊。 周先生讪讪不已,强拖夫人离去。 众美愤然,面对正厅“客户至上”的经营理念却又无可奈何。冷双成默默擦拭了一分钟,开口说:“她肯定有焦虑症,我以前也得过,美女们就当帮个忙,都散了吧。” 从卫生间清洗面颊出来,阿米遥遥呼唤:“阿成阿成,康太叫你去一趟顶楼投影室。” 主楼顶层楼道外婷婷站立几道人影,从制服上可以分辨出是广告部的高级职员。冷双成沿过道右侧静默穿过,捕捉到了一些肆意的语声:“这次汀娜拿了第一,看她还怎么神气。” “这你就想错了,人家说不定有贵人罩着,直接将她收回天成。” …… 闲言碎语清晰而自然,滚滚不断充斥楼道,不过五米的长度,让她有举步维艰之感。 冷双成一阵恍惚。 没想到终审会提前举行,下午就有了结果,而且是以败北遭讽这种形式。她对这次设计寄予厚望,卯足干劲拼搏十天,受伤也不敢落下,凭的就是一股自信自立的意气。 结局已定,离最优一步之遥。这就是回报。 “呵呵……废物回收,这句话说得真好……” 最后一句嘲讽飘进冷双成耳膜,她紧紧抿了唇,用力扭开总裁办公室大门。迎面走来满脸笑意的长发美女,对着她说:“冷小姐,康太在里面,汀娜这次侥胜一局,还望冷小姐海涵。” 冷双成止步微笑:“汀娜说得太客气了,是你策划做得好。”寒暄一两句,然后走进相邻套间,进去时,电子屏幕正在播放度假村的宣传片,除此之外,满室黑暗。 三个天真无邪的孩子蹲在沙滩,用肥嫩的小手搭建沙堡,已具巍峨城堡雏形。明亮的光彩映亮孩子的眼睛,里面一片清澄纯净。城堡搭好后,画面给了特写,阳光流泻沙滩,光辉流转,如同明珠璀璨,烘托出迷离静远的梦幻之城。 解说词缓缓道来:“孩子的梦幻,在黄金沙滩实现。我们度假村郑重承诺,每户家庭里的小天使走进这片沙滩,将免费享受一切全优服务……” 康太按下遥控器,画面定格在最后的梦幻色彩上,她转过椅子,看着冷双成:“冷小姐这个主意非常好,用孩子套牢家庭消费,免费享受的份额远远不及父母的花销,这样算下来,度假村一本万利,经济效益极为显著。” 冷双成静静听着,等待她的结论。 “开发商很满意这个广告,已经明确表示征用宣传。那么,审核团为什么只给了策划二等呢?”康太不慌不忙拖长语调,冷淡地笑,“问题就出在大赛宗旨上,冷小姐破坏了潜规则,借用了他人的技巧。” 冷双成微微动容,看向暗影沉沉的康太:“请康太明示。” 康太转头点点画面:“左侧拉下,调节平衡曲线,当年电子大赛上天成顾翊的大手笔,他为此还开发出一个PS软件,用了这种手法,冷小姐不觉得画面明暗变化更真实?” 的确如此,背景实物清晰无比,中间梦幻城堡更趋于迷蒙。 原来这就是顾翊最后的剪接,华丽一笔,断送了她的成功。 “冷小姐不必过于懊恼,按理说,顾先生这种技术除了高端人士,没人能看出其中细致的差别,所以我相信顾先生不是有意的。” 冷双成心里有些吃惊,面色极力保持镇定,一连被康太猜出内心,她此时才彻底体会到了康太的犀利。 “我相信顾翊。”冷双成微微一笑,“康太叫我来,肯定不是为了和我探讨私人问题,如果有什么旨意,请康太明示。” 笑容落在微光里,从容大方,康太听到旨意一词,面容波澜不兴:“既然比赛失利,冷小姐是不是忍受不了挫折,打算离开康明?” 冷双成沉吟,思考这个也是顾翊提出的问题。 康太手机适时响起,她接通后说了句“嗯”就挂断了。 寂静之间,康太又冷淡说道:“底下传来消息,有一位木子小姐投诉了你,据闻言辞非常不客气。”看见冷双成沉默不语,又强调几句,“我也不瞒你,康明有很多人心存妒忌,每天都有小报告打上来,等着看你卷铺盖离开,不知冷小姐对此有什么想法。” 冷双成垂下眼睫,回答:“我来康明两年半,没有一点成绩,相反地纷争不断……” 啪的一声,康太点燃打火机,优雅地吸了一口烟:“原来冷小姐这么脆弱,也罢,还是回到温室里养养花更好。” 冷双成抿唇:“康太不必激我,发生这么多事,我一直有负你和康总的期望。” 康太捏着烟袅袅走了过来,靠在长桌边缘,款款透出一口气。一双深沉的凤眼盯紧冷双成面容,冷笑:“如果我是你,就做出一单漂亮的证明自己的能力,然后笑着离开,你认为呢?” 冷双成不说话,看着这张和康盛如此近似的脸,喟叹。 “这样说吧,可能让冷小姐更能震撼点。”康太掐灭了烟,仪态娴静,“冷小姐此时离开康明,就会给圈内人士这种印象——前瑞泰金奖设计师不堪工作重压,蓄意退回情人保护圈内。我想以冷小姐谨小慎微的性格,恐怕不能看到流言满天飞。” 冷双成静默听完,承受着一切,康太说完这句话,等于把她所有后路封死,尽管大家都明白,她从来没有投靠顾翊的心思,否则也不会在履历表上填好“定居港旗、努力赚钱”的额外说明。 但是暗地里打击她时,外人是从来不讲究任何情面的。一天没过去,接二连三的挫折不断发生,就好像所有的遭遇赶到一块儿,生活对她毫不留情敞开了嘲笑的嘴脸。 冷双成沉思一刻,抬头说,目光清澈:“我答应康太留在康明,继续努力工作。” “真是聪明的孩子。”康太静静瞅着冷双成的眼睛,又说道,“留下来就得死心塌地为康明,这点你很清楚吧?” 冷双成点头。 康太抱臂走了几步,缓缓绕冷双成半身打量,蓝色的荧屏光芒无法照亮她的面容,只有模糊的影子在转动。 “冷小姐,恕我冒昧问一句。”康太站在影子里,冷静地说。 “康太请。” “五年前,在西顿酒店那次,你当时是不是和顾先生闹了矛盾?” 冷双成再次垂下眼睫,微微一笑。“原来和康太在一起商谈的先生,是顾翊。”看见她被人甩过耳光而无动于衷,只能是处在合约期的顾翊做出来的事情。 康太也笑了起来:“请原谅我的好奇。” 冷双成强忍不适,面色如常笑道:“康太,除了这次你善意提醒,顾翊的冷酷我早已领教多次,所以请你相信,我很清醒,能处理好工作与私人之间的关系。同样——”她浅显一笑,语声恭敬,“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我也不想追究个中细节,望康太海涵。” 康太点头,冷双成表示回底楼工作,先一步离去。康太目送她背影消失于门后,掏出了电话:“康盛,你看中的媳妇不好对付。” 冷双成下午继续站岗,心里趋近于麻木。汀娜散布和反馈了所有对她不利的消息,其实她能想到那张笑脸下的虚情假意,但她已经修炼成仙,能够照样不误地陪人打哈哈、兜圈子。谣言、倾轧、打击到处都有,她并不怕这些,真正令她如鲠在喉的,是一天得知顾翊两件坏事。 她对康太说,她相信他,这种说服更多的是潜意识里的自我鼓励。 很简单,与其在这里惊疑不定,不如趁晚上9点例行通话时问个清楚。打定了主意,冷双成下班后买了一篮水果,带上两本书去探望康盛。 小春给的消息果真没错,康盛醒了,靠在背枕上看电视,脸色有些苍白,全身上下还是很清爽利落,和平常一样。 冷双成放下礼品,站着准备开口道谢。康盛黑黑的眼睛扫了她一眼,突然说道:“过来点,冷双成。” 他衣服里面缠裹了绷带来固定肋骨,冷双成知道这个伤情,为了不让他剧烈动作,她依言靠了过去。 康盛伸出未被固定的右手,一把抓起她的左手腕,翻转过来细细查看,抬头又问:“还痛吗?” 冷双成抽了抽手腕,没挣开:“不痛了。” “什么时候拆线?” “就这两天。” “今天挂点滴消炎没?” 冷双成心里苦笑,他知道的还真多。又一声不吭摇摇头。 康盛唤护理去准备,继续拉着她手腕:“吃过晚饭了吧?等会就在这里挂点滴,就当是留下来陪我。”语声毋庸置疑,手掌的强度也同样毋庸置疑。 医护人员来后,康盛才松开了冷双成,趁乱时又翻起她的掌心,送到嘴边重重一吻:“清醒过来就看到你,真是高兴。” 冷双成一阵脸红,连忙退到沙发上,伸手让医生扎针。穿着粉红外套的小护士一直盯着她笑,笑容里有那么几丝含混不清的内容。 她突然想起刚才搭乘直属电梯,几个小美眉唧唧喳喳讨论的话题:“顶楼贵宾房里的帅哥知道不?康明盛企的康总,昏迷时叫过一个人的名字。” “被业内美女称为港旗第一美男的康盛?你快说说,他喊的是哪个?” 一位粉红小外套轻轻咬了嘴:“不大清楚,好像是在叫冷什么成……” 冷双成避了避身子,喟叹一声。 超大荧屏里正在播放一部古装剧,康盛注意到冷双成神情变得专注,不由得停下按钮。他静静地看了一会,说:“剧情很烂,漏洞不少。” 冷双成依然专注:“服饰好看就行。”一面趁机搜捕屏幕中的各色羽衫长袍,牢牢记住样式,由于思想过于热切,手机震动许久她才清醒过来,一看时间到了9点,连忙摸出查看。 毫无例外是顾翊来电,但现在这个场合不适宜她询问疑虑。 刚接通,顾翊千年不变的冰冷口吻传过来:“9点过了,怎么不打电话?” 这可是今天清晨离开公寓时,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冷大人亲口保证:每晚9点通电话联系。 冷双成含糊:“看电视忘了。我等会再打给你。” “不准挂,你现在做什么?” “挂点滴。” 那边口气稍缓:“医院里?一个人怕不怕?”听起来居然还有些愧疚,冷双成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康盛开口唤道:“冷双成,手冷不冷?让我看看。” 冷双成吃力拈着手机,左手手指颤动,差不多拿不住负荷。顾翊在那边停顿数秒,然后语声倒是沉稳低柔:“你和康盛混在一起?乖,告诉我,什么时候你才能想到回去?”没等她回答,那边已经喀的一声切断电话。 冷双成暗自狠咒一句,抬起头朝康盛笑笑,继续挂着点滴,专注地看电视。临走前,康盛吩咐下属送她回公寓,并且叮嘱明天一定要来检查手伤,他要亲眼看她痊愈。 正说着,护理递过一支电话,禀报:“康总,你找的人。”康盛接过听了一阵,然后递给冷双成,不说一句话,冷双成诧异接听,里面传来一阵抽泣的声音:“是我做的不对,冷小姐,我现在很后悔,请你原谅我……” 原来是木子小姐的道歉电话,冷双成抑制住惊疑,温言相劝几句,哄着她挂断。最后冷淡直视康盛:“康总怎么做到的?” 康盛微笑:“你肯定想偏了,我只是给周先生打了个电话,请他将心比心,体会我的难过。”笑容浅显干净,不带过多的痕迹。冷双成静默一秒,欠欠身,道声“多谢”,离开了病房。 惊讶 蓝色手机荧屏暗淡下来,表明通讯已经结束。冷双成站在月色花影里,低头看着指下的按键。阳台上紫藤花随风荡漾,枝叶婆娑,银月剪下了满地斑驳,一种低迷的温柔在夜风中弥漫散开,差不多要窒息她的心脏。 但刚才的通话让她头脑异常清醒。 顾翊问,冷双成,你什么时候嫁给我?语声还是那么冰冷,隔着万里时空,她都能想象那张俊脸上的遍布寒霜。就在她惊异得不知怎么回答时,顾翊又冷冷地说:“听着,冷双成,如果你做不到完全信任人,那就直接到我身边来,这样至少能打消一点你的顾虑。” 冷双成听着那边又冷又酷的声音,清浅呼吸。她其实很想问,如果以后避免不了要和康盛在一起,你是不是也能完全相信我。 没想到,顾翊提到了这个问题:“离康盛远点,探望可以,保持适当距离。”已经知道她的续职,对此没有多大异议,只是说了句你考虑清楚就行。 冷双成听完,蓦地想起凌艺雅那优雅的转首,口齿伶俐地回答:“先管好你自己。” 她相信他听得懂这句话。她还记得清晨送他离开公寓,他把她抱在怀里抵死纠缠,警告她不准和别的男人有半点越矩的事。 那冷厉的眼睛、坚毅的嘴唇至今令人记忆犹新。 其余方面,顾翊从来不会勉强她,她很早以前就知道,从后面天成一如既往地对待韩功也可看出他的冷静,唯才是举、公私分明才是天成国际生存下来的不二法则。 但是一涉及到康盛,她拿不定他最深层次的想法。因为他的容人之量可不包括假想敌。 冷双成无奈地笑。 在投影室,她能看出康太对顾翊的质疑,为了维护顾翊,她两次婉拒私人话题,用“相信”一词撑足了她和顾翊的面子,她表现得冷静,工作上也同样不含糊——关于那个最后的剪接,他和康太,有一个人撒了谎。 通话时,顾翊明确表示,宣传片属于小case,又鉴于她反复提及大赛要求,他还不屑对小菜动什么手术;康太模仿顾翊的技术来制造她工作上的漏洞又不大可能,因为康明卡掉了她的金奖,只会让她更受打击地离开,而不是符合康太殷殷挽留的希求。 到底谁在撒谎?两个都是老狐狸,言语、行为看不出一点端倪。 顾翊要她相信他,那她就相信他吧,无论如何,既然能狠下心来跪求爱情,她相信他不会再伤害她。 今晚探过康盛,冷双成又有个难题。 医生在给康盛按摩,做主被动对掌、指间关节屈伸功能练习时,他表现得很不耐烦,而且脸色阴暗,好像已经知道左手致残的事实。她当时看得于心不忍,有点明白康太淡化儿子伤情的苦心了。 如果一个骄傲的男人正值黄金时段却被告知残疾,那么对于他的自信会有致命的打击。 康太始终没说什么,而正是当事人的沉默,让她心里更加愧疚。她听到消息说,康太打算专聘一位有口碑的医生随身照料康盛,才放宽心。 飞龙在腕,滴溜溜发散辉芒。冷双成用指尖拨开珍品手镯,细心给下午被木子小姐拉出的伤痕上药。那药还是康盛塞给她的,在拉住她的时候,他已经看到了一切。 白皙纤瘦的手腕上勒了道褶子,鉴证那位施虐者突如其来的伤害。 木子看起来有些无理取闹,不知是不是哪位暗中人物先派出来的探头兵。并非是她杞人忧天,她心里始终觉得有些不对劲,卡萨布兰卡的事顾翊没有多交代,只是转告他在着手处理,要她放心生活——毕竟朗朗乾坤下,暗黑报复之事没那么频繁发生。 于是她再次选择相信他,何况爷爷也教导过,兵来将挡,水来土填,走到最后,一切都会露出本来面目。 想起爷爷,她又是一阵难过,随便淋浴两下,胡乱地倒头睡了。 书也没看,编程也没钻研,手机按成了休眠。 清风盛装,月影流纱,顾翊站在半拱的露天阳台上,满披清辉。他在栏杆上惯性一磕,阖上了手机。 这里是白寒的私人寓所,昨天白寒就通知他,从新加坡空运过来的女孩已经到位了,邀请他“过府一叙”。他晚上处理好公事赶过来,在白府刚好碰见了一个清媚佳人。 顾翊第一眼看到范盈盈,就知道是她了,用来打入凌志云势力的楔子。盈盈脸尖眼大,皮肤白皙如玉,带着我见犹怜的神情,是一种让男人一看就有呵护欲望,要放在手心珍藏的美女。 盈盈表现得很乖巧,隔着适当的距离,委身伏坐在顾翊身边,散开的晚礼服裙裾像朵柔丽的晚香玉,潜伏着危险欢愉的花语。 她的举止或许无措,但自带一份娇媚风情。整个陪客期间,她眼波流转,频频关注顾翊,为他斟满香槟,完全展示了白寒培养出的礼仪。 顾翊向白寒轻轻掠动嘴角,白寒就知道他已检验满意。目视盈盈退场后,白寒转过头看向顾翊:“动作还有些生涩,不够雅致,如果不急,我还可以强训几天。” 顾翊的眼睛蕴集清亮,手指抚摸玻璃杯沿,抿嘴不语。白寒又轻声提醒,他回过眼神,说:“没必要,把她送到凌艺雅身边,她自己知道学,这样凌艺雅更有好感。我会安排她们多在一起,等她混熟了,再制造机会,让凌艺雅带她回家。” 白寒点头,顾翊强调:“身世一定要清白,彻底消除老狐狸的疑心。” “凌小姐带回去的人,凌专员先放了一半的心。” 顾翊交代完一切,又恢复了冷淡对外的秉性,沉默着不说话。白寒看着他被灯光勾芡的轮廓,吸了一口烟:“上次给顾太太赠送旅游套票的事……” 果然点对了卯,顾翊抬起眼睛,有了反应:“先不急,我时间排满了。” 白寒听得明白,微微一笑,随口找了句:“盈盈的事就拜托顾先生。” 顾翊没回答,看着曳地帘幕像迤逦裙裾漂浮,若有所思:千万不能让冷双成也穿上晚礼服,否则太危险了。 看看时间,已经过了九点,起身走向阳台。 明月正好,清照有言。 第二天是周五,冷双成照常上班,微笑迎宾、午间休憩、下午躲过轰炸,一天又很快过去,探视康盛时,康盛神奇般地换上了长袖衬衣,正斜躺床上看她带去的小说。 气色不错,恢复了神清气朗的俊帅。 抬头看见她走进来,康盛笑得很开心:“我等你一天了。”护理招手,携带闲杂人等撤退。 冷双成微汗,主动询问他的伤势有没有好转。康盛答得也利索:“看到你,感觉好了一大半。”冷双成再次不知道说什么…… 例行公事挂完点滴,康盛要求她走近,伸手去抓她手腕。冷双成有所准备,稍稍退了一步。康盛眼色一沉,向前倾身,胸口受压,痛得他沉闷地咳嗽:“过来,冷双成!” 结果还是被他抓住手掌,送到嘴边亲了下:“做我护理吧,我好得快些。” 冷双成想起在康明听到的专聘传闻,问:“康太说为你请位专业医师,找到了吗?” “嗯。”康盛偷偷捏了捏她的手指,留恋不放,“今天很凑巧碰到的。” “那就好。” “不如你好。” “……” 尴尬几秒,冷双成没话找话打破僵局,趁机回抽手指:“医师是哪里请回来的?” 康盛平嘴一笑,无限典雅:“是个美女,从北部来的,明天朋友的师妹,康太以前还邀请她去家里做客,明天对她评价很高。” 康盛说得这么详细,暗示了一些可能性,同时也撇清了日后和他的关系。冷双成听得好奇:“是哪位美女,这么有口碑?” “李离。” 冷双成沉默了会才反应过来,吃惊:“蓝天医行的神经专科李医生?” 康盛见她惊异,细细查问。两人互相套出一些讯息:冷双成和李离因为看病结识,李离辞职离开蓝天,看了以前的度假村宣传,本周来到港旗,正在黄金沙滩采风时,被康太认出来,邀请回了康宅,康太动用了李离师兄黎天远的关系,才说服她点头答应做一段陪护。 …… 冷双成回到公寓,心情变得很高兴。 周末换班休息,一早起来,晨雾缭绕,空气清新。她吃过简易早餐,摸开手机一看,已经7点了,同时才想起昨晚忘记和顾翊联系。 而手机上也没顾翊的来电显示。 冷双成考虑了下,还是决定大清早不去扰人清梦,施施然来到了公寓旁边的小公园,以前她就看中的地盘。 公园里大多都是逗鸟消遣的老者,她轻车熟路地走进棋园,找到了一直供她观摩棋技学习的汤老,静静地坐在木墩子上,开始聚精会神地观看围棋对弈。 一局终了,银发鹤颜的汤老看见冷双成一颗脑袋快垂到棋盘里,爱怜地推了推:“丫头,又来了。” 这样的对话每个周末都会发生,还包括八十高龄的汤老着急撵走冷双成,催促她抓紧大好年华,好好去谈场恋爱的话。冷双成每次都婉言相拒,并不解释是否有男友的事。今天汤老和她聊了几句,突然说:“丫头的男朋友不错,谈吐文雅,棋术惊人,连我这个围棋九段的高手都败在他手下。” 冷双成惊愕:“汤老说的是?” 汤老哈哈大笑:“丫头不会连自己的男朋友都不知道吧?他一连找我下了三次棋,说是你爱这消遣,特地来取经学艺。” 是谁?打出了她的旗帜,从而博得老人的熟悉与好感? 冷双成马上想起了一个可能:“顾翊?” 汤老直笑:“难道丫头有很多男朋友?” 原来真的是顾翊,看来这次来港旗,他不仅送来文件、陪她挂点滴,还暗地里拜会了汤老。 他到底想干什么? 冷双成心里很吃惊,温言推磨几句,借口离开。接通和顾翊的联系,巧妙打听消息,被他冷淡推脱过去:“白天你要工作,我听你说过这个棋园,路过公寓就顺势进去打发时间。” 怎么可能这简单,冷双成直觉地要问,顾翊却要求她飞来天成陪他。两人隔着没见面,都各自为政,互不迁就,冷双成婉拒顾翊提议,当机立断挂了电话。 正走着,手机又开始震动,摸开再看,发现是陌生电话,疑虑地接开:“你好,请问是冷双成小姐吗?我是沙岛监狱的程珍,上次受你委托帮忙照看沙小弦的狱警,冷小姐还记得吗?” 冷双成记得,每月第一个星期日是她辗转沙岛探视的时间,她自发去的,但是每次沙小弦都拒绝见她。 狱警打来电话,她吓得心神不定:“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有个好消息通知冷小姐,沙小弦由于在狱中表现良好,去年提出的减刑申请今天已经批下来了,她可以提前半年获释。” 冷双成加快脚步,直觉地朝大街走去:“那她现在在哪里?” “沙小弦取了七年前的包裹,已经离开了沙岛……” 后面说了什么,冷双成已经听不进去了,她紧攥手机,拔腿朝公寓跑去,沙小弦没打过电话,这就意味着不想惊动任何人,那她现在去了哪里? 直觉告诉冷双成,既然简苍无法来接沙小弦,沙肯定是去了七年前简苍的住宅。 冷双成第一个反应,就是回去找证件,飞回北部。 周末总是让生活充满了不期然。 沙小弦 兴远大道面接单身公寓,钢铁丛林里简约大方的居所。阳光从顶部倾泻而下,点燃了外在粉刷的紫釉色,亮得刺眼。 只有一个人黯然无色,沉默站在高楼大厦前,一瞬间流露出的心如死灰,甚至摒弃了她身上原本浑然一体的冷漠特质。 沙小弦面色像纸一样的惨白。 从沙岛出来,她将证件、为数不多的数百元钞票塞入口袋,然后将背包朝后一扔,彻底地成为一无所有的孤家寡人。工作没了,阿澈死了,双亲仿似从来不存在,她当时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找到简苍,唯一和她有关联而无血缘关系的亲人。 二十多年来,她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懂事时身边就有了简老爷爷和简苍。他们关怀她,给她创造各种学习、锻炼的机会,给予她最无私的爱。爷爷病逝,这种亲情由简苍来延续,继续一如既往地督促她、照顾她,可以说,除了七年前运钞失误、阿澈牵连致死这个毁灭性的打击,她的工作、生活都是一帆风顺。 登机过境,七年的牢狱之灾磨损了她的身体,所有机务人员毫无例外地对比证件和她本人吻合的可能性,整个过程漫长,她不发一语,冷冰冰地接受各种审视,出了机场,她就买了顶棒球帽盖在头上,遮住了零星碎白的寸发。 配上七年前和阿澈同一款的Burberry黑红条纹长袖T恤,黑紫灯芯绒休闲长裤,橱窗镜子里呈现出的是她帅气苍白的模样,皮肤透白,神情冷漠。 打车直奔以前和简苍共住的公寓,已经易主,对方颠三倒四说不出简苍的去处,她转头离开。再去萧氏祖宅,彩色镀锌铁门森严,门童看了看她的样子,隔栏丢过一句话:“大少爷死了,少奶奶也死了。” 沙小弦一阵头晕,太阳射下的光芒在她眼前顿时变成黑色,她想都没想,豁的一下伸手穿过栅栏,紧紧揪住了那人衣领:“再说一次?” 门童拼命挣扎,奈何被她钳得死紧,只得大声叫嚷,转告了所有的事:简苍和萧政离婚,在外奔波三年搜寻什么官司证据,最后患脑癌去世…… 所有的,所有的关于简患病诊治之前的事,对于她来说,又是毁天灭地的打击。 沙小弦不知道她拽着人家有多久,闭着眼睛靠在铁栅栏上有多久,直到那人嘶哑得发不出声音,身体瘫软得滑了下去,她才惊醒过来,放开因刚才穿过方管栏杆、被磨擦出血丝的手掌。 太阳坠了下来,大地都是黑的。暗灰的青石砖、灰蒙蒙的叶子、弥漫烟尘的大道一股脑地旋转、挤压,空气里都充满了辛辣的味道。她的胃抽得干痛,眼里却没有一滴泪。 沙小弦拔腿朝兴远路跑去,长腿急促,口舌干燥,只知道一直跑一直跑,沿着护理花坛跑,沿着人行道跑,沿着十字路口后的长街跑,整个世界已经不复存在,她身体里只有一股从四肢浮起的热意,能够足够让她抽离痛苦的力气。 单身公寓在望,目标地是12层A室,以前简苍住过的地方。 按响门铃,没人应答。再上顶层13A室(顾翊名义下的居所),同样没人应门。心中有股执念在烧,她又敲开了隔壁B室的门。头发蓬乱的年轻男子再次冲了出来,嚷着:“找谁?帅哥找谁?” 沙小弦艰难地张口说了几句,沙哑的嗓音使得来人一怔:“你也要翻阳台?找左下的简小姐?” 沙小弦不置可否,拨开主人身子,找到了开放阳台,朝下估量。 “绳子。”她回头,吐出两个冷漠的字。 年轻人怔忪:“哥们这么瘦,行不行啊?”见面前瘦长帅哥眼神冰凉,疑惑着递上捆绑行礼的绳子,嘟囔,“怎么就我这成了梯子……” 沙小弦绷了绷绳子试强韧,一端固定,朝右手腕上缠绕几道,拽紧,然后在年轻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中,双腿退出阳台,唰的一下荡到12层。 那人伸出身子朝下凑,吹了声口哨:“哥们真酷,特技演员?” 沙小弦扯了扯绳子,并不说话。她两手撑住阳台护栏,利索地腾身一跃,似匹灵敏的豹子跳入隔座。上面又传来一声口哨:“偶像。” 简苍家的玻璃橱窗蒙上了灰尘,不过不能阻挡她的视线。 墙壁上挂着一幅天使画,羽翅翩飞,色彩绚丽,是简苍在外求学的侄女简单的处女作,她还记得。小女孩曾经天真无邪地看着她,软求:“沙展沙展,你长得真好看,以后做我画里的模特吧。” 稚嫩的童音还回荡在耳边,如今也不见了那个有双明净眼睛的小简单,沙小弦看着酷似她的画卷,眼里涌起一阵酸涩。 壁灯旁边是束干花,编集在草篮里,秉持了主人淡雅谦和的风格,地板上散落几本摊开的杂志,阳光静静投射上柔和的光线,仿佛过了这么多年,这束花、这些书迎接了晚归的家人,直接传达出一种温馨恒久的宁静。 沙小弦紧紧趴在玻璃上,头抵着橱窗,哽咽着说不出话。 心底最卑微的请求已经被证实,原来简苍是真的不在了。 离开单身公寓前,沙小弦驻足仰望,感受她最亲的人曾经生存过的空间。 “沙小弦。”身后有人迟疑地唤。 沙小弦瞬间恢复了冷漠,面无表情转过身。一个形似她的女子站在三米开外,身穿优雅格子蓝长衫与板色精工长裤,白皙的脸庞透着利落清爽。 “还记得我吗?我是冷双成。”从简苍故居一路赶来,没去萧宅打听,而是当机立断来到这里的冷双成。 沙小弦冷漠地瞧着冷双成,眼神里没有一点波颤。冷双成看着她乌黑沉静的眼睛,缓缓开口:“我可以解释一切事情,你能跟我回去吗?” 没人应答。 “去港旗,简小姐希望你和我一起生活。” 听到这个名字,沙小弦镜湖一样的眼睛不起任何波澜,看得冷双成越来越心惊:“简小姐四年前病发……临终前曾经嘱咐我……”趁机说出了简苍患病后的事。 加上萧家门童的转述,两人的话给沙小弦拼凑出了所有事实。她一动不动地听着,眼睛珠映照明亮的阳光,竟然一眨不眨。 “你去哪里,沙小弦?”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听完后就转身离开,急的冷双成在她身后拼命追赶。 沙小弦越走越快,当年南北两境警校武术总冠军的金字招牌不是假的,她在狱中还坚持天天锻炼两小时,以她的脚力和体能,一般人承受不了。 没想到冷双成拖在后面,也没跟丢。 走到一处转角街店,她猛地回过身,单掌抓住冷双成肩膀,把人抵在铜铸灯柱上,冷冷逼视:“别跟着我。” 瞳仁里映出自己追赶得嫣红的两颊,看着和自己大同小异的脸,冷双成抿了抿嘴:“跟我回去,小弦。” 沙小弦初听,面色上有那么一阵子恍惚,仅仅是片刻,她面色又像千年寒冰:“没必要。” 隔着这么近,冷双成突然看到了她额头上细微的伤痕,紧紧塌陷的面颊,心里发酸:“你比我高,还没我重吧?有没有100斤?跟我回去吧,我能做很多你爱吃的东西,去年我报了烹调夜班,学到不少手艺,就当来试试我的厨艺吧,小弦,跟我回去好不好?” 她真心哄求,这个简苍千叮咛万嘱咐的可怜孩子。简苍说,小弦变化很大,身上布满伤痕,都是在监狱里打架弄出来的,请冷小姐多耐心,陪着她慢慢走出自闭。 沙小弦猛然松了手,不发一语继续朝前走,转头间,冷双成甚至能看到她帽檐耳廓下的一点星白。 “我饿了,就会来找你。”最后,沙小弦沙哑着嗓子丢下一句,翻过栏杆,闪身融入了人群。 动作灵敏,伶俐干净,和她瘦削颓废的背影极不相称。冷双成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回想那堪比动作明星的身手,呆滞震撼。 沙小弦就像一匹矫捷的豹子,三秒钟消失在她眼前。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做到那样冷漠而无动于衷,今天的小弦,给她上了很好的一课:不是她单方面努力,人家就能接受,看来她们两人还得慢慢磨合。 喧嚣的人声散去又来,冷双成茫然站了很久,回过神。她下意识地越过街道,朝消失的方向走去。路过一间装饰典雅的法式廊厅,眼角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凌艺雅身着法国Hermes长裙装坐在沙发里,纤秀左手轻轻挽托栗发,右手手持一支轻薄粉色手机,正噘着嘴打电话,神情甜蜜,透出一种女子少有的娇态。 冷双成举步离开,走了一段路,想了想,嘴噙一丝冷笑又转了回来,不死心地慢慢退回身子,扭头朝里面看去。 方才空缺无饮品的对座果然坐了一个人,面色冷漠的顾翊。 看起来还是那么帅,尤其和对面优雅的女士相得益彰,很登对。 凌艺雅的角度变成了背对街外,她不时地掠掠秀发,姿态静美。冷双成看着玻璃映出清亮瞳仁的倒影,逐渐加深笑纹,按通了电话。 顾翊从西服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眼,脸上微微动容。冷双成看见他利索地靠向沙发背,和凌艺雅拉开了距离:“怎么想到再打电话?” 她不答反问:“忙不忙,顾翊?” “不忙。” “我现在缺《黄金海岸》的宣传资料,你能传到我邮箱里吗?” “上次已经给了你。” “掉了。”冷双成语声稍稍加快,强调,“我现在就要。” “半个小时后传给你。我有客人。” “噢,在工作?那我不打扰了。” “不是。”顾翊冷淡地应了一句,“我在外面,现在不方便。”冷双成估计他还在为早上不过来的事情生气,衬着岿然的眉目,嘴角已经有了笑意:“那好好陪客人,不打扰了。”默契地不动,等待顾翊先挂断。 虽然不能马上请动他,半小时后能分开两人也不错。冷双成沿着橱窗往前走,继续希望渺茫地搜索沙小弦的踪迹,尽最后心意。大海捞针谈何容易,后来走不动了,干脆打车绕街道找寻。心思一动时,也曾想过找顾翊帮忙,但想到沙小弦有案宗背景,这样大张旗鼓找人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对她以后的生活不好,考虑半天,最后还是放弃了。 希望小弦有份新生活,这是冷双成和简苍最大的心愿。 夜幕降临,冷双成一个人靠坐在喷泉前的长椅上,垂头丧气。休息了会,开始致电顾翊:“忙不忙?” 顾翊尾声扬起:“真是难得,一天三次电话,到底有什么事?”随之传过来还有音乐伴奏、鼎沸人声,像是置身于商业晚宴的场所。 “看来你很忙啊……”鲜少出席宴会的人,今天已经连连破例,想不让她吃惊都不行。 顾翊的声音传出一种笑意:“很乐意你来查岗。我在凌府,商谈招标的事,这就是答案。” “法国化工?” “是。” “政府方面,难道是凌专员统领的?” 顾翊停顿了下,最终还是笑:“不是,现在还没确定人选。” 不过商家到时为了各自利益,少不了在商团前竞相宣传。冷双成有些头痛,前几日度假村宣传虽说拿了二等,但她的创意得到各方人士肯定,总部传闻高层有意吸纳她进这次招商宣传工作,只是还未正式下通知而已。 想想小春表达的康太决心,想想以后少不了和天成外交凌美女比试,冷双成暗生怨恨,无心寒暄挂断了电话。 在单身公寓对街的酒店下榻一夜,发觉12层A室灯光始终不曾亮起,她强撑不住睡意,倒头酣睡。 第二天上午飞回港旗,始终找不到机会面见顾翊,冷双成没有让他知道,她曾经回过北部。 沙小弦面临大海,坐在一块礁石上,整整一晚看着海面。海风卷起泡沫拍打断崖,声声入耳,振聋发聩。她像个连根而生的石头雕刻,坐着一动不动。 身后是一片清明的海边小镇,镇头靠近这边公路,是一个独立的加油站。天荒地老的姿势突兀衬在石尖,终于引来了镇民的围观。 “孩子,有什么想不开啊,奶奶九十多岁了,还嫌没活够呢。” “……他长得很帅。”有一个女孩的声音插进来。 几经围观嘈杂,沙小弦终于动了动眼珠,站起身。回过头,大家看到她苍白的皮肤,三三两两的人群微微起了波动。 “你们要杂工吗?”她沙哑着问。 加油站刚好要人帮忙,四十多岁的老板留下了她。从此,海镇多了一个冷漠的身影,穿着随意,带着颓废之情,动作还算利索而灵敏。 老板有个混街头的儿子,长长的碎发,每次酩酊大醉开着机车回来,看见卷闸门闭得森严,就会抡起车头朝上面乒乒乓乓地乱撞。 老板骂骂咧咧:“小皮,你个狗娘养的,怎么不一头撞死,老子我也落得安分!” 沙小弦在院子里单间小屋里睁着眼睛,沉默听着每晚的功课。 小皮的声音尖笑:“老狗不死,我还死不了。”轰轰机鸣声响了几下,又是撞门的声音。卷轴呼啦一响,老板惊异的大嗓门又传了过来:“狗崽子哪去弄得满身血?喂,给老子回来。” 小皮大概是朝里走,声音隐隐约约:“今天白少清地盘,我冲在最前面,呸,拿书上说,叫个狗比的‘戴罪立功’……哟哟,老爹你轻些。” 沙小弦冷冷地闭上了眼睛。 报恩 天亮后,有些薄雾还没散去,沙小弦结束沿海边公路的晨跑,慢慢地走了回来。跑了一小时,瘦削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红,还有一些细密的汗珠,此外,全身上下依然冷清。 正在水喉处接清水洗脸,黄毛小皮倒退出了她的单间,呸了一句:“我草,这差的狗窝她也睡。” 小皮回头,在晨雾中看到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身上一悚,噔噔退了两步:“呵呵……小弦……呵呵……你回来了。” “找什么?”连续几次来小窝转悠,沙小弦不是笨蛋。 “不,不,不是……”小皮一叠声地摆手,惊吓,“就是好奇,好奇。”扭身朝加油站里走,嘟哝,“脸长得这么像,不会他妈的又是顾先生的人吧……上次把老子打得半个月才缓过气儿……” 老板迎头走了出来,剜了小皮一眼:“狗崽子,少烦沙宝(昵称)!没她在,这加油站老子一个人抗不下来!”连步走上去,把手上两个苹果笑着递给沙小弦:“喏,你要的早饭。” 每天早上两个苹果当早餐,这是沙小弦固定的生活习惯,老板对她这样倚重,也是看在她勤劳能干的份上,拿镇上人的话来说,就是吃得少,干得多,非常好养的一个长工。 沙小弦接过,塞进裤兜里,低头进了单间,外面又传来机车轰鸣飙飞的响声,还有老板追着的叫骂:“狗崽子,夜里早点死回来……” 在Burberry长衫上套上小皮八成新的短袖衬衣,戴上棒球帽,她收拾妥当工作行头,走了出来。再出来时,就像美剧中骑单车送外卖的年轻帅小伙了。老板回头看了她一眼,咧嘴笑了起来:“沙宝,我去买菜,你先撑场子。” 沙小弦摸出苹果,站在洗车库前慢慢地啃,一手插在裤兜里,等着生意。7点40,一辆银灰色的奥迪A4缓缓驶进洗车库,车窗俨然四闭,看不见里面的人影,但是车子很配合地停在车位线。 沙小弦低头沿奥迪车身走了一圈,检查是否有刮擦,察觉无误后,喷射清洗上光剂,再用高压水枪进行冲洗,整个过程不发一语。完毕,她走到左前窗,弹了弹窗子:“缴费。”右手指了指电子价位牌。 车窗缓缓而下,露出一张英俊的脸,面色苍白,嘴唇紧抿。“你……”他刚迟疑地吐出一个字,沙小弦像往常一样提醒客人:“放那边。”然后走到阳光下的招牌前,继续站着,看守小站。 后面半天没动静,她警惕地回头,从开着的窗子看了一眼,看见车里的先生伏在方向盘上,交叉伏靠的右手指骨泛白,暴起。 沙小弦转过头,漠不关心。等到老板回来时,奥迪车已经离开,只剩下车库里的一滩水迹。 中午搭巴士去了市区,她随便挑了一间橱窗明净的美发沙龙,摘下帽子坐了下来:“染发。” 几位着装前卫的小美女马上围了过来,看着她镜子里的脸,睁大眼睛叽叽喳喳:“帅哥选什么发色?” “要不做我们沙龙模特吧,VIP服务,全年免费。” 沙小弦闭嘴不语,眉目冷漠。镜子里走来一名穿白衬衣的男子,气息温文,他看了看情况,一手抓一个美女的腰,笑道:“好了,都给我散开,这位小姐是我的客人。” 他的气质和标榜前卫的发厅格格不入,显得斯文儒雅,也成功地吸引沙小弦多看了一眼。小美人们仔细看了看帅哥脖子,嘻嘻哈哈笑了起来:“还是我们阿kin眼睛尖……”散着走了。 阿kin微笑着自我介绍:“我是这间沙龙的老板,也是唯一的发型设计师,小姐想染什么发色?” “全黑或全白。”沙小弦嗓音沙哑,惜字如金。 阿kin一怔,然后笑着说:“小姐头发短,容易上色,选黑色。” 沙小弦面容冷漠不变,不以为然说了一句:“要是麻烦就剃光。” 阿kin拿起毛巾的手长时间呆滞,他有些吃惊地看了看沙小弦,又镇定下来:“染黑色,不麻烦。” 上色时,一双修长瘦削的手一直忙碌不停,黑黑短发映衬下,白皙之色异常分明。阿kin看见漠然不动的客人偶尔掀起眼皮也瞟了几下他的手指,笑着说:“小姐是不是在笑话我的手秀气?其实我们设计师就靠它吃饭了,尤其是冬天,要小心保护它的干净,不能生一点瑕疵……” 沙小弦静静听着阿kin强调手掌的重要性,镜子里的脸依然冷漠,没有什么表示。 靠双手自力更生,并不可耻。瘦削的手,她也有一对。 晚上七点,在加油站头顶悬挂的照明灯下吃晚饭,老板推了推汤煲,叫嚷:“喂,沙宝,你这个脾气就不好,老是对着面前一盘菜下筷子。我为你炖了汤,你多喝些,给我长胖点。” 沙小弦吃得慢,不挑拣,听了老板话,还是对着摆在正前的豆芽夹去。老板给她舀了汤,絮絮叨叨:“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你受过高等教育,有教养,吃个饭也斯斯文文,不像我那狗崽子……”提起小皮,他又叹了口气,“儿子还比不上一个女儿家。” 沙小弦默不作声吃完饭,老板对于她的冷漠也见怪不怪,又开始诉苦。一个月以来,眼前的沙宝不多说一句话,像个棉花篓子,随他发泄所有的唠叨,吸满了苦水也不倒出来,有时候说得多了,他还搓搓手问,沙宝,怎么坐着不动,睡着了啵? 今天老板喝了点酒,说到最后,眼泪也流了出来:“小皮妈死得早,我一个人把他拉扯大,打打骂骂惯了,心里痛他也没人晓得,小皮又不争气啊,天天跑出去混,我每天夜里提心吊胆,生怕来个电话叫我去收尸。”扯过毛巾擦擦脸,摊在竹摇椅上叹气。 “老板,我要走了。”沙小弦坐在阴影里,突然抬起纤长的睫毛,冷淡地说,“谢谢你一个月的照顾,我去帮你把小皮找回来。” 沙小弦问清楚小皮驻守的地盘,拿了工钱,去了一趟卡萨布兰卡,沿着悠长、光线迷蒙的过道朝前走,她径直上了二层。 左侧尽头就是最豪华的VIP包厢,能提供所有客人叫出的服务,她在暗街花钱打听得清清楚楚,二楼的VIP只能给有头有脸的人物启用。 门口有两个打领带的年轻人,见她笔直走了过来,出掌示意止步。 “我找白寒。”沙小弦冷冷地说。两人当然不依,推托没有这个人。沙小弦也不多话,突然两手一分,扯住两条领带,带劲交叉一勒。年轻人脑袋猛地被拉撞在一起,拳头却当机立断打了出去。 沙小弦动作却比他们快。 两肘向上抬,趁着脑袋交错时,狠狠撞击两人脸侧,不过一秒时间,两颗头颅磕上墙壁,反弹的力道排山倒海,他们的身子软软溜了下来。 沙小弦扭开厚实大门,飞快地搜寻一眼。 包厢里灯光柔和,浸渍紫蓝两色光彩,空气低润,沙发正中松软靠坐一个白色西服的男人,两膝上各坐一个□后背的高鬓美女,正扑在他身上耸动秀肩,娇笑不已。 其余零散坐着几男几女,互相喂酒调情。 沙小弦悄无声息地潜了进来,走到沙发前:“小姐,让让。”声音不大,沙哑瘆人,身子立在光影里,冷冷盯视前面。 一名穿黑西服的人最先吼了出来:“哪来的混账,滚!” 沙小弦突然一步迈进,左肘狠击男人颈下,运用惯势将他抵在沙发上,右手薅住领带,极快地将他脖子缠绕一周,然后松掌,拉住领带朝后一退。 动作迅猛,两秒完成突袭。 男人牵制了脖颈,像只狗一样被扯了出来。 沙小弦牵着领带不放,身边又冲起一个黑色人影。她松开手,灵巧地腾身一跃,旋体侧身落下,利用高空冲击,右小腿绝对性地压上来人肩膀,将他跪击在地。 “都住手!”沙发上的白寒揽住左右美人腰,冷冷低喝。 沙小弦闭嘴不语,两手五指张开,分侧两旁落下——惯用散手的起手式。 白寒看向灯影里的人。 寸发、瘦脸、墨黑沉静的眼睛、冷漠不动的神情,身上穿着里外两层的长衫、衬衣,和他记忆里的人像不能重叠,他看了几秒,迟疑地问:“沙小弦?” 沙小弦不答应,却说出两个肯定的字:“白寒。” 白寒清俊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松开了抱住美人的手:“阿信,你带他们先出去。” 地上的阿信爬起身,松开领带,闷哼一声,招招手打算撤退。白寒看着沙小弦冰凉的眼睛,没有移开目光,嘴里却说:“阿信,你输给她不丢面子,因为她就是我上次给你提到的人,散打冠军,沙展。” 背影 阿信的脸掠过难以置信的神情,白寒眼睛胶在沙小弦面容上,斯文俊秀地笑:“如假包换。” 美人们掩起前胸,提着裙裾款款离开包厢,众人尾随而出,除了冷漠站立的沙小弦,周围环境恢复了温润。白寒仍然懒散地摊靠在沙发上,双臂搭在靠背,笑得恬淡:“美人沙小弦一去不复返啊,现在的你喜欢我叫你什么?预示着美女身份的小弦,还是一心想做男人的警司沙展?” 沙小弦不置可否,冷冷吐出几个字:“开除小皮,让他回去。” “原来是为了他。”白寒漂亮的单眼皮阖下来,遮住了眼里怨恨的光,“我说你怎么想着主动来这里。”看见眼前冷美人丢下吩咐转身就走,又阴冷地笑了起来,“没那么简单,宝贝。” 沙小弦转身,一阵风冲上前,右手握拳击向白寒面颊,白寒早有准备,笑着躲过,沙小弦就是等他偏头,趁着那张白皙的脸偏过左边,手掌抵下抓住衬衣领,左肘行云流水狠狠撞了过去。 动作干净利落,一击必中。 白寒堪比书生俊秀的脸红了一片,他闷哼一声,嘴里低笑,两掌趁机抓住小弦的下肢,分开,发蛮力将她拖到了膝盖上。沙小弦眼神更冷,不发一语,两肘左右拐起,劈头盖脸开合分击。 白寒不愿松开手,低头躲在她胸前,一直笑:“好了好了,别打脸。”沙小弦弓起手臂,最后向他后背狠狠一击:“放了小皮。” 白寒吃痛,拦腰将小弦抱紧,提起所有力气,将她掀在沙发上,整个身子压了过去:“还是像豹子一样难驯服。”紧紧压住她令人生怖的手臂,对准她冷厉狠绝的眼睛,嘴唇亲了上去:“我一直在等你,宝贝。” 眼珠焕发清亮光彩,深处颤动不假。 沙小弦面如寒冰,冷冷弓腿撞击要害,白寒翻倒在地,她扯过他的身子,拖上沙发,扬起手。“再动手我就杀了小皮!”白寒冷笑,扯下她停顿的手腕,抓在手里,“你以前当警察管我这片,又不是不知道规矩,漂白一个小弟,得送上一颗人头祭。” 北部朝阳区有暗语:想洗手不做,必须先做一桩案子,确保隐退的人不向警察告密。 沙小弦挣开手,冷漠朝门外走。白寒知道她已经想放弃,脱口说了一句:“要小皮走也可以,你来接他的位子——”顿了顿,低声强调,“留在我身边。” 沙小弦停住了脚步,背光站着,没有转身。 白寒慢慢地走过去,对上那对古井无波的瞳仁,说得十足肯定:“阿澈已经死了,这次该选我了,小弦。” 七年前,天才少女沙小弦走出警校,来到白寒所在辖区做了一名扫黑队队员,两人交手大小数十次,均是白寒不敌小弦身手,铩羽败北,他对她印象非常深刻。 最狠的印象是在审讯室。 白寒知道,队里明文规定不能套口供和刑虐,以他不大不小的身份,警厅的人还不敢拿他怎么样。 可是他碰上了异类。穿着苹果绿T恤、牛仔裤的女孩给他一种未经世面的错觉,她夹住他的脑袋,不断在他瞳仁前划动一根根火柴,晕黄的明火导致他得了干眼症;她拿着厚厚的抱枕格挡,戴上手套把他肋骨全部打断了…… 当然,先前两人不识、抓人被揍,她也是一声不吭的。 彼时白寒还未统领北部,他的好友阿澈先一步找到沙小弦,做了她的男朋友。后来又发生运钞车里的赃款被焚烧干净、阿澈在爆炸的车里丧命的事情,断送了沙小弦升职的机会,也迫使她在沙岛服刑七年。 白寒知道堂兄杨散的心事。杨散从来不出绯闻,他却不紧不慢地在声色场合玩乐,捧场子,一晃过了七年。七年来,他和杨散都不可能去探望沙小弦,因为阿澈的事情隔在两人面前。 但是他没想到沙小弦变化会这么大。 以前的小弦是什么样子的呢?白寒记忆犹新。 圆圆的白皙的脸,一笑就有两个小酒窝,看起来特别伶俐活泼,但是她脾气火辣,一言不合时,往往出其不意地袭击人,他的手脚都被她打断过。她爱披着一头短直发,清汤挂面垂在耳边,随着她腾跃的身影,亮丽地划出一道弧线。 那是无所畏惧的沙小弦,初生牛犊,勇往直前。她不准别人喊她娇娇女,一致要求更换成男人名字,叫沙展。 两种矛盾的气质混合在她身体里,少女的娇柔和男人的狠厉。再加上毫无瑕疵的脸,这一切都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那么,现在的沙小弦呢? 沙小弦闭着嘴,沉默地坐在沙发那头,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藉着朦胧柔淡的光芒,她的侧脸线条俊秀流畅,带有一种无法雕琢的冷漠美感。 穿着七年前和阿澈同一款的名牌衫子,怀旧、想念。白寒认出这件衣服,烦躁地挥挥手,退下了给他上药的美女。 “你现在最缺什么?”他摸出烟点燃。 “钱。” 白寒拿住烟,顿住:“要钱做什么?” 沙小弦不说话。简单就读私立英朗,需要大量学费。简苍走了,这个任务她自动承担。 但是没必要对外人明说。 白寒走到她跟前,看着淡色光晕里的人影,低下身:“缺多少?我给你。” “两百万。” 钱不多,依照北区现在的消费水平,这个数字却是普通家庭难以企及的天价。白寒见沙小弦没反应,饶有兴趣地俯视:“做我的女人,我给你三百万。” 沙小弦抬起眼睛,冷漠直视:“我是男人。” 白寒低笑起来:“男人也行,今晚就陪我上床。” “一晚两百?” 白寒讥笑,墨黑的眼睛眯在一起:“你以为你是环球小姐?” 沙小弦抿唇,眼神敏锐。 白寒伸手摸向她的脸,笑:“睡足一个月。” 沙小弦劈开他的手,想都不想:“好。” 白寒却眼睛一冷,脸上勃然变色,拉起小弦的衣领:“给你钱你就睡?不管对方是哪个男人?” 沙小弦冷冷地再掀眼皮,沙哑着说:“放手。”气质有如王者,突然变得凛然不可侵犯。白寒一直望到她黑森森的眼底,恍然有神,没有动。 沙小弦先耐心地等了两秒。 上身靠坐不动,她右长腿猛然抬起,凌空侧劈,姿势过后,白寒被击中了后腿背,痛得他微微一屈。 “滚。”她清楚地说。 白寒没有滚,吩咐手下给他看好人,走了出去。阿信一直带着审疑的态度打量沙小弦,白寒把他叫到一边,冷脸说:“她要一份工作,给她打点好一切。” 阿信拿不准比自己还小的公子哥意思:“白少想怎样安排?” 白寒叼着烟,眉目淡淡皱起:“她什么都会,你给安排个轻松点的,不要让别人发现她有案底。”回头又叮嘱一次:“我先去监控室,等会叫小皮来一趟,带她去别的房间休息。”拿出卡刷开专属电梯,按下密码,一路来到一个隐蔽的套间。 盈盈穿着浅蓝衣裙,美得像纯净无辜的小花鹿,蜷起双腿,靠在沙发里。 白寒走了过去,坐在她对面:“刚才那个包厢的录像,看清楚了?”顶级VIP场所,他昨天才安装的针孔摄影,特地叫了美女来香艳示范,没想到半途沙小弦冲了进来。 盈盈一双美目落在他脸上,咬唇:“白少很喜欢那个……小姐?” 白寒下意识地摸摸脸。 下手真他妈的狠。他心底冷笑:每次见面总是被揍,都成习惯了,不知是她变态还是我变态。嘴里说:“盈盈,做好该做的事,你别多心,在外面我少不了逢场作戏。” 盈盈低下头,眼底已有泪痕闪烁,蒲扇般的眼睫轻扫下去,楚楚动人。白寒走上前,右掌包握她尖尖下巴,手指沿边缘细细抚摸她吹弹可破的肌肤:“那个包厢你以后用的着。乖,多想想完成任务后得到的钱,足够你买下整座城。” 盈盈抖动睫毛,姗姗可怜:“白少,事成后我不要钱,我想,我想……留在你身边。” 白寒笑了起来:“嗯,当白寒的压寨夫人。”语声一抬,冰凉了些,“知道怎么做了?” 盈盈拉住他的手,靠在脸上:“顾先生安排我见凌小姐,取得她的好感,让她把我介绍给她父亲,凌老爷子最喜欢脸小眼大的女孩子,我要博得他的欢心,想办法在这里拿到他和我亲热的录像带……” “表现得要自然,能做就做。” 盈盈再咬唇:“嗯。” “顾先生这个月为你铺好了路,打算扶植你当上凌小夫人,你既然选择了我,就要多争气——”白寒低下头,亲吻在盈盈鲜艳欲滴的红唇上,摩挲,“宝贝好好睡一觉,打扮得乖巧一点,明早进天成。” 问过小皮沙小弦的事情、安抚盈盈睡在顶楼私人休息室,白寒走出卧室,坐在外面沙发上抽烟。 计划在一步步推进,丝毫不能出现马虎和破绽,相应地,他也知道顾翊那边做出的努力。 顾翊几次答应凌艺雅的邀请,巧妙地提到了懂古董的“盈盈小姐”,已成功地引起凌艺雅注意,因为能让顾翊记住的女人名字很少,平时在外人面前,他甚至都隐瞒了“冷双成”三个字。 白寒掐了烟,想到最后,还是拨通了杨散的私人专线,没人接。转拨杨宅,照看祖宅的老管家忧心忡忡:“白少爷,杨先生早上回来进了视听室,再也没出来。” 白寒有些吃惊。 听说杨家视听室占了整坪顶楼,内配进口豪华设备,里面布置得像艺术长廊,而且视野空间都开阔,里面所有东西都是杨散一手准备的,他不准任何人进去。 “杨先生没去公司?” “今天没去。” 白寒还在慢慢推究,老管家又说:“今天白家叔父们打来电话,他也没接。” “那梆老家伙又想干什么?” “说是杨先生现在名声大,想推选他竞选北区政府要员……” “财务司长?” “是的。” 白寒笑了起来:“原来想撬走凌志云的不止我一个。堂哥今年才三十六,能坐稳这把椅子?” “叔父说要动用上一辈的关系,花钱打点一些……” 和当年把他顶到江湖老大位子差不多,白寒咂咂舌,笑:“这些老家伙真会打算盘……你帮我喊下杨先生,就说我打来的,看他接不接。” 白寒把手机搁下,又不紧不慢地吸了根烟,过了这么久,杨散才把通话切进视听室,传过来一些低微的喝彩。 “什么事?”杨散声音低沉,带些沙哑的磁性。 白寒移向沙发背:“你在看体育节目?” “黄金联赛。” 田径类,沙小弦的最爱。白寒渐渐有了眉目,不动声色:“怎么想到看这个?” 那边长久地沉寂,然后才说:“我早上见过沙小弦,她已经不认得我了。” 白寒握紧了手机:“怎么可能,你脸上轮廓有阿澈的影子……”突然想到这就是杨散最大的忌讳,马上住嘴。 “我恐怕她连阿澈都不记得了。”杨散的嗓音更显嘶哑,带着压抑的颤抖,“前几天在海滨路碰到她晨练,忍到今天才去她打工的地方,你没看到她站在阳光下那个样子……”突然喀地一下,没了声音。 真正要吐露的消息还没说出口。 白寒颓然一靠,仰躺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阳光下的背影,他能想象。刚才在包厢她转过身时,竹竿似的背影突兀地杵在蓝紫光线里,他突然发现,她的双脊凸出,背部已经深深地凹陷进去,瘦得没有人形。 (上卷完) ——·——·——·——·—— 在这里,先给大家致歉,造成大家追文的麻烦。大家如果喜欢故事,请挪步新坑,链接如下: 爱早已离开(下) 麻烦大家了,鞠躬谢谢,从明天起在新坑黏贴新章节,如果喜欢,能不能顺手收藏下文章?谢谢了。 【内容简介】 爱着的时候,不曾真正得到,再回首,已不复当年。 爱早已离开,错过了那些年华,怎么抵得过心底痕迹的硬沙? 本文不是悲剧,不要被文题吓着了:) 简单来说,就是女孩子先小虐过来,然后猛烈地还回去的故事。当然,最精彩的是腹黑众男和灭绝MM缠斗的故事,看谁狠. 虐情情节有重复嫌疑,有些雷,希望朋友们勇敢点,顽强地走下去! 内容标签:虐恋情深 都市情缘 主角:沙小弦、冷双成 ┃ 配角:李离、顾翊、康盛、杨散、白寒…… 【正文】 爱早已离开(下) 作者:四木 边缘 夜色深沉,万物沉寂。阿信安排沙小弦留宿,沙小弦冷漠不应,也不动。阿信耐着性子猜测她的想法,一连问了三十四种可能性,最后一句“现在送你去打工地方住?”才使她有了反应,抬起了眼睛。 阿信擦擦汗,骂了句“我他娘的”,咧嘴叫“娘家人”去给她准备生活用品。小皮也不负所托,半小时后带回T恤、浴巾、睡衣等用具,打包捆在一起。 一直稳坐不动的沙小弦突然起身,朝小皮走去。小皮面带菜色,一步步向后退:“荷……荷荷……沙宝,你这是要做什么……” 沙小弦把他逼到窗沿角落,扬起右手,冷冷朝木兰架子切去,哗啦一声,盆栽萎然倒地,泥土和木屑溅了小皮一脚。 她不说话,小皮身子抖得更厉害,转头向阿信求救。阿信看了这招手刃,彻底信了武术冠军的彪悍,琢磨着吼了几句:“狗崽子还不滚,沙宝这是要你回去好好孝敬老爹,这都不晓得啵?” 小皮点头,阿信趁机又威胁恐吓。在小皮彻底消失在卡萨布兰卡之前,听到了一句沙哑的语声:“你的衬衣我穿走了。” 还不忘记道谢。 阿信记得白少不准暴露案底的吩咐,开车把沙小弦送到了卡萨布兰卡名义下的旗舰店——边缘酒吧。 边缘,顾名思义,是介于正常与变态之间的地带,汇集了一群脱离政府脱离社会的人,人妖、同性恋、辣舞美女……应有尽有,除了白寒不允许存在的吸毒者,因为那是他统治北区的底线。 鱼龙虽混杂,但更容易隐藏身份。 阿信带着沙小弦直接走进化妆间。 身披彩羽纱衣的店长刚从舞台下来,看了颓美冰雕一眼,涂抹胭脂的红唇吐出一口烟:“男人女人?” “女人。” “能做什么?” “白少说她会做所有事。” “哦?”店长剔剔红指甲,漫不经心,“那给她打针,上台表演。” 打催化针那就成人妖了,阿信吓得擦擦汗:“店长,这个是白少的人,不能动。” 店长挽了挽纱巾,抬脚将阿信踢出了门。几个雌雄莫辩的浓妆美人走上前,把沙小弦团团围住。一个彩眼粉妆的伸出白皙手指,想抬起面前穿长衫衬衣的小帅哥下巴:“长得真好看,不做人妖可惜。” 沙小弦身材较他们矮,比他们轻,她灵敏一避,滑步穿梭到两人身后,两只手掌也没闲着,薅起他们手臂反扭,喀喀声吓得众人脸上粉末簇簇掉落:“快松手快松手,他们是跳环臂舞的!” 沙小弦留在了边缘酒吧,看着夜夜笙歌曼舞,看着一个个身姿妙曼的妖孽走来走去。店里人都知道她的孤僻,反复试探后察觉无害处,任她像个影子一样留在吧台后,做了唯一一个衣装严整的调酒师。 沙小弦对于他们来说,也是异类:一定要穿长衣长裤睡觉,混在几乎赤 裸的男人(人妖加同性恋)堆里,毫无差别地睡在地下室宿舍。店里昼夜颠倒,环境还算干净,铺位却有些紧张,男男、男女抱团睡的有,单人霸占床铺的也有,所以经常能看到店长从不同角落提起一个帅哥身子,拍着她的脸颊喊:“沙宝,你真当你是男人?哪天这些妖孽忍不住,一把剥光吃了你,你叫我到哪里去给白寒交人?” 店里的美男不分性别不分大小,都被她叫做“一男”“二男”“三男”……依次朝后排,直到“二十三”,店长向美人们解释,平息怒火:“沙宝脑袋有点漏,记不住人名,只记得你们面相,这是好事,你们想想,昨天阿汀拿奇诺里维斯和李连杰给她看,她说是同一个人,这说明她对美色没区别,男人在她眼里都是一个样,所以——能记住你们已经很不错了!” 沙小弦吃喝随意、穿住随意,身兼酒水服务生、门童、调酒师数职,店长都说白寒总算做了件人做的事,给他送来一块宝。闷声不作气地任美人抢她饭菜、叫她拖地她就拖,实在没食客配合,还能叫她客串一把,让阿汀缠在她脖子上,妖娆地跳一段环臂舞撑场子……但是没人敢越雷池一步。 华灯初上,店长走到消防栓下的床铺,踢了踢蜷成一团的人影:“沙宝,有人找你。”沙小弦扯下蒙住脑袋的枕头,眼睛还很迷茫。店长将她提了起来,拍来拍去:“那男的长得有款有型,身边还跟着一群保镖,说,哪里勾来的姘头?” 能让美色过人的店长承认有型,想必来人有两把刷子。沙小弦挥开店长的手,沙沙地不耐烦:“没这样的人。”倒头又要睡。 店长提着一阵抖,样式十足妈妈桑:“给我出去接客!” 被霸占了床位的阿汀站在一边:“……” 沙小弦套上高领紫衫、黑色牛仔裤走了出来。一个穿着深色西服的男人坐在吧台前,侧脸英俊,眉眼深沉。看到她和身后的阿汀,站起身礼貌招呼:“敝姓杨,叫杨散,听说过沙小姐的梦幻勒曼湖,特地慕名而来。” 那就是长饮鸡尾了,可以坐着慢慢品的那种。沙小弦走进吧台,反手从身后木架抡起蓝白两色柑香酒,各用两指卡住瓶口,倾注微量到TIN中,酒成一线飞流。加入适量清酒、樱桃酒、柠檬汁、冰块,将材料转到雪克壶,利落地覆盖杯口,她扬起手臂,轻轻晃荡起来。 “烈性?”眉目岿然不动询问。 杨散看着她冷漠的眼睛,忘记了应该要的温和型,下意识应了声:“好。” 手腕一翻,壶身沿手臂流线滑落,被她利落地接住,倒光了所有鸡尾酒。加了些汤尼汽水,又盖上抹了糖边的面板,砰的一声,沙小弦抓住方口玻璃杯,在吧台上重重一磕。 气泡混杂着酒水,慢慢地在杯里翻滚。她用瘦长手指推了过来,冷漠地说:“先生慢用。” 阿汀笑得乐不可支:“没睡好吧,沙宝?” “沙宝。”杨散低低咀嚼这两个字,面色透白。他紧抿着嘴,眼睛细细浏览面前人苍白的肤色。 只一会儿,身边男人又亲热地叫了一声:“沙宝,等会上台陪我H一段。”沙小弦扫了他一眼,阿汀笑着走开。 沙小弦走到吧台那头,用桌布清理桌面。杨散没有动鸡尾酒,只是隐蔽在头顶转换的灯光阴影里,默默看着那边。 身后走上几名衣着得体的保镖,微微倾身:“杨先生,你脸色很差,要不要提前回去休息?” 杨散挥挥手,遣退了随从。现在他的身份非同寻常,白家派人亦步亦趋地跟着他,防止有什么意外发生。 等到沙小弦擦过来,杨散抓紧机会问:“沙……宝小姐,有兴趣做模特吗?我旗下一间服装公司缺少代言人。” 沙小弦沉默地清理杯子,不说话,像抹孤独的影子晃荡在吧台左右。 杨散脸色大白,缓缓走向靠壁的厅台,木然坐下,保镖又关心地走了过来,他低声吩咐几句,保镖走向了后台。 灯光弥漫,晃动着雾色光芒,一股暧昧而迷离的氛围被舞台效果烘托出了,底下人群空前高涨。 许许多多狂乱的手腕伸向空中,踏着音乐鼓点,传送尖声嘶吼:“脱光,脱光……”阿汀站在舞台中央,身上一件件衣物被他掀下,抛开,几秒过后,只剩下黑色的弹子内裤,配合精瘦丝滑的皮肤,整个人点燃妖异而颓靡的美。 “想继续看吗?”他尖笑。 底下人:“阿汀……阿汀……” 阿汀的眼光越过疯狂人群,看向了角落里的吧台:“沙宝,沙宝!” 沙小弦冷漠地转过脸,看了一眼,又继续扭头去看悬挂的小荧屏电视。店长软着身子站在杨散台前,扶腰笑:“孩子们闹着玩的,杨先生别当真。” “听说小弦经常被征用,和汀先生跳贴面舞?”杨散冷淡地问。 店长摸了摸被保镖抓青的手臂,娇笑:“杨先生说到哪里去了,沙宝只是站着当台桩子,不需要动。” 杨散搭上手臂,轻放厅台,礼貌地笑:“店长请坐,别站着说话。”店长轻轻坐下,有些吃不准眼前这个经保镖介绍,扶植起白寒势力、笑得典雅的财阀。 杨散再次目视保镖退下,语声平和:“小弦有没有说她不做模特的理由?” 店长迟疑:“刚才问了她,她没说话……” “那麻烦店长再多费心。” 舞台上一位客人手抚雕饰金管,阿汀双臂缠绕在客人脖颈上,身子左右摇摆,两具躯体在五颜六色的光线下交缠,颓靡暧昧至极。 杨散认出台上跳的是环臂舞,眼色越来越沉。 店长看着他侧脸,一番犹豫,最后才说:“有一次沙宝洗澡,琳达好奇她到底是不是女人,冲了进去……后来又尖叫着跑了出来。” 杨散身子一震,问:“为什么?” “琳达说沙宝后背爬满了红色疤痕,弯弯曲曲的像是虫。” 杨散紧紧地闭上眼,又猛地握拳,狠狠拍击了一下桌面。银色汤匙和小瓷杯哗啦啦弹跳起来,响声吓得店长一皱眉:“估计这就是沙宝不露身子的原因了。” “我要带走她,你开价。” 杨散闭了很久的眼睛,睁开来快速说道:“就在今晚。” 店长笑:“沙宝不是我的,这事你得通过白寒。”摸摸下巴,咂摸:“原来沙宝这么抢手,不过来我这里一周,活得越来越像个人了。” 角逐 凌晨打烊,连店长在内一共25个人都累得散了架,地下室两头各有一卫生间,美男们轮班清洗,没去的人就围在玻璃桌前吃宵夜。 阿汀提个竹篮走过来,一下子坐在沙小弦身边:“沙宝,衣服都给你洗干净了,你去冲个凉。” 沙小弦盘腿坐在酱鸭子碟盘前,看着众男用雪白的指头撕扯她的份额,没作声。阿汀拿铁筷子去拍,一个白领纺纱衫的美男偷食太急,被鸭脖子哽住了,捏着喉咙咝咝叫。 众美哄笑,继续喝啤酒。雪纺衫倒地,呼吸越来越喘,美男们这才注意到了事情严重性,七手八脚地给他救治。沙小弦沙沙地说:“我来。”就着旁人扶起的身子,突然一拳狠狠砸向雪纺衫的背。 砰的一声,那人应声栽倒在杯碟里,骨头吐了出来。 有人两两对望,面色呆滞地问:“你看到了什么?” “亢龙有悔。” 至此,再没发生抢食沙小弦的意外。 沐浴过后,沙小弦穿着雪白的睡衣睡裤走了出来,倒在阿汀的床铺上。阿汀拿着一卷画报凑近,踢了踢她光裸的脚掌:“起来,沙宝,答对了才能占我的铺位。” 喊了足足五分钟,脚快踢酸了,沙小弦扯开枕头,慢慢地爬了起来。 阿汀摊开里昂奥多·迪卡普里奥,问:“这是谁?” “李连杰。” 阿汀拿过李连杰。 “李连杰。” 不死心,找出拍摄精美的布拉德·皮特,抖上两抖:“看清楚,这个是蓝眼睛。” 沙小弦不作声,倒头又要睡。阿汀扯起她的睡衣领子:“沙宝,你真的不记得别人的脸?” 他模模糊糊地发现,这个绝美颓废的帅哥有很多和常人不一样的地方:遇到感兴趣的事,一定盯着看,带着一探到底的决断;很多时候又漠不关心,看似呆而无神,整天少吃不多说,像是贴在大家身后的影子。 阿汀有些伤心地卷起明星海报,沙小弦看了看,突然说:“李小龙。”阿汀低头一看,果真是握拳欲搏的赤膊男。 “看来你能区分男人。”阿汀笑了起来,“店长每天骂你乱派发我们的眼影,你都不会占错这个铺位。”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问:“我是谁,不要早上醒过来不记得。” 沙小弦冷漠地盯着他:“二十三。” 阿汀一阵黯然,转过身去淋浴。出来时,洗去了发胶,黑亮的头发柔顺地三七分,穿着白衬衣黑西裤,露出一种儒雅的书生气质来。 一身清香走过床铺,却发现沙小弦睁着眼睛,他停了下来,蹲下身子:“沙宝,怎么还不睡?” “阿kin,你不适合这里。”沙小弦清楚地说。 阿汀惊异:“你记得我?” “沙龙老板,发型设计师。” 阿汀半天没说话,看着那双冷漠沉静的眸子。“沙宝……”他有些迟疑,轻声地唤,“我缺一大笔钱,来边缘走穴可以挣得多点,虽然有些不体面。天天看你喊我二十三,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记得。” 沙小弦看着他白净的手指,没说话。阿汀顺着她的眼光,双手颤动了下:“在说我手很干净是吧?的确不是跳舞的手。” 沙小弦转过身子,蒙上了枕头,蜷成一团。阿汀看了一会她瘦削的背影,轻轻地说:“沙宝,你好像吃了很多苦……”想起帮他客串的那几次,冷漠的脸隐忍不耐,也要帮他撑足场子,眼睛不由得垂了下来:“沙宝,我很喜欢你。” 沙小弦闷头大睡,一动不动。阿汀发呆好半天,从床榻下拉出被褥,挨着铺位也睡了。 沙小弦这次睡得并不安稳,梦里也有一个人穿着干净衬衣,笔挺的衣领散发一股淡淡清香,总是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发,微笑:“小弦,小弦,还别闹了。” 她勒紧那人的脖颈,咬上斯文俊秀的脸:“阿澈,说!你昨天跑哪里去了?不打电话给我!” 阿澈异常温柔地笑:“小弦,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很喜欢你啊!” ……眷恋的儒雅气息远远遁去,一群手持砖头、锄头的女人狠狠逼近,各自笑得猖狂:“沙小弦,你也有今天?当初抓我们多风光啊,现在也遭到报应了,老天真是长眼啊!”狂笑着向她冲了过来…… 无非是每天多流一次血,打着打着,身体都趋向于麻木;鲜血流得多了,渐渐都变成稀薄色,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沙小弦猛然惊醒过来,红色消防栓还是那么显眼,蒙上的光辉素淡而朦胧。 天黑了,竟然没人叫她上工。 她撑起身子转过脸,对上一双沉静深黑的眼睛。 一个男人静静坐在木椅上,背景的简陋丝毫未侵损他的儒雅高贵,修剪整齐的发式、代表着财富与地位的深色古琦西装,来人显得内敛而沉寂。 沙小弦翻身下床:“新来的二十四?” 尽管看起来很凯,而且整个地下室空旷安静,像是衬托他的私人场所。 “敝姓杨,叫杨散,我们昨天见过面。” 既然不是同仁,沙小弦赤脚经过他身边,再也不关心。从卫生间清洗出来,那位先生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径直走上震耳欲聋的上层,阵阵摇滚嘶吼又是魔音穿脑。摇动雪克壶,为客人表演了花式调酒,利落干净的身手又博得阵阵喝彩。 锃亮的不锈钢酒皿映照她黑色小高领,两厢辉映,脸色更是冷漠苍白。阿汀过来点了几杯鸡尾,看着她一杯杯喝下,几乎都是一饮而尽:“昨天那个杨先生一来,店长把我们都叫出了地下室。” 沙小弦抛上雪克壶,划过一道亮丽的弧,右手轻巧接住,微微晃荡,又砰的一声磕在吧台。 “保镖一直提醒他离开,他走出门时脸色很苍白。”阿汀又猛灌一口,讥笑,“听说他在竞选政府要员,经常出现在声色场合对他不利。” 沙小弦倾倒出杂色鸡尾。 “你是不是说了什么?” 沙小弦将杯子捡在托盘里,稍稍出声:“我不认得他。”径直走向点了酒水的客户区。回来时,吧台前面有些嘈杂。 看了会,她看出个大概:满脸横肉的男人要阿汀还钱,声称否则拿他妹妹抵债,店长和美男们交涉无果,推推搡搡间眼看就要动手。 那些美丽而妖娆的躯体跳舞可以,打架显然不行,店长也想通了这点,拼命向男人哀求。 沙小弦先是照订单继酒,遵循地盘由白寒照顾的潜规则;等了几分钟没见到援兵到来,她评估一下再进监狱的可能性,迟疑两秒,拿起一颗柠檬。 “喂。”沙哑的嗓音盖过喧闹,在空台前回旋。 “别废了手。”她抛起柠檬,在手上捏了捏,反复抛掷,果身已经变得松软些,“有用。” 一边慢慢走近。 男人阴笑,扎向被按住的阿汀的手:“你算老几?” 沙小弦有备在先,狠狠砸向男人的脸,一手抓起左角观台铁栏上装饰的彩绸,迅猛爆发开来。 那人捂住脸,大叫:“废了这个王八蛋!”打手涌进,围住中心,同时乒乒乓乓先扫开桌椅。 沙小弦灵活如豹,两手扭动彩绸形成一股绳索,脚下已经侧跨步迈了出去。进步转插、连环击打,散打招式一点也不马虎,不过片刻,她左右穿插,将众喽啰扭在一起。 “小心!”有人大喊提醒。 身后男人手持利刃扑上。阿汀情急之下,双手抱住了那男人腰,锋刃划破了他的手背,鲜血丝丝渗出滚落。沙小弦看了,想都不想,腾起一跃,借势用右侧踹,将两人膝压倒地。 砰的一声,她先给了一拳,夺过长柄钢刀,压在男人脖子上,眼里带着犀利的冷酷狠厉。 身下两人看得最清楚,阿汀吃惊高喊:“沙宝,冷静些!” 白寒终于赶到,场面已经恢复平静,包扎的包扎,打扫的打扫,各自回了岗位。他用火柴划亮一根烟,弹指抛开火柴梗,慢慢走近:“沙宝。”念了这个名字,又低笑起来,“不是说要拿那两百万?怎么不去我的公寓?” 沙小弦脸色有些白,捏了捏柠檬,看似还没回过神。白寒靠着吧台,吸了口烟:“你自己说,这事怎么办。” 头目被切断了半边脖子,已经送出去抢救,余下人都是人证,事情已经闹开了,警察迟早要过问。 “等警察来。”她放下柠檬,喝了口汽水。白寒伸出头看了看,把她的杯子拿了起来,也喝了一口:“跟我走,我不能惹官司。” 临出门时,阿汀握着受伤的手,走了过来:“沙宝,你要走了?” 沙小弦戴起棒球帽,穿上小皮的短袖衬衣,又恢复了来时的利落帅气。她什么都没带走,两手空空朝外迈步:“以后找你做头发。” 沙哑的嗓音再次划过寂寥的空气,虽无波颤,但寄予她的希翼。阿汀听懂了这句话,黯然地垂下眼睛。沙小弦没有回头,白寒看着阿汀笑了笑,转身跟了出去。 白寒府宅也是豪华空旷,楼上的房间数也数不清。沙小弦仰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睁着眼睛看天花板。 白寒穿着睡袍推门走进,浴后发丝垂散,细细地冒着水气,白净的脸上堆满了笑容:“沙宝,要不要两百万?” 没人在时,俨然抛开大哥威严,露出一副痞子像。 沙小弦动也没动,五公分长的头发有的已经能弯下来,衬托了她的苍白。白寒看她无动于衷,突然合身扑向那张冷漠的脸。 沙小弦朝旁一翻,再回归身位时,抬起长腿重重一切,白寒下肢吃痛,跳了起来:“沙小弦,你真他妈的毒!” 沙小弦将他踢下床,冷冷地说:“少惹我。”白寒咬咬牙,站起来使劲一扑,把她压在了身底,嘴唇早已慌不择路地亲吻上去,到处盖章子。沙小弦垂下眼,手指细细摸索,突然一抬手击向他的额头,趁他张嘴,把柠檬塞了进去:“滚。” 右手还狠狠拍了一掌,确保柠檬吞得更深。 白寒猛地卡住脖子,翻下身掏出障碍,拿起床头她喝了一半的杯子猛灌。放下杯子后,他盯着她的脸阴笑:“还是亲到了几口。” 沙小弦扯过雪白枕头,盖住脑袋,下了逐客令。 白寒站着看了很久,一直到兜里的手机响起:“这么晚了,盈盈怎么没睡觉?”语声又变得软哄动人,带着淡淡的命令口吻:“早点睡,我明早就过来。” 沙小弦睡至半夜,察觉有人躺在身侧,一言不发拐起了手肘。白寒眼疾手快,强捏住她的手腕,一只腿也蛮横地压了过去:“沙宝,让我抱着你睡。” 沙小弦极不耐烦,抡起那边手臂,劈头盖脸又是一阵狠击。白寒紧紧抱着她的身子,躲在她后背,死不松手。两人对峙了几分钟,白寒终究不敌,再次被踹下了床:“再来就杀了你。” 一个小时后,白寒第二次突击,败下阵来,灵敏地跑出房。 一个半小时后,白寒卷土再来,这次还带来了厚实的被子,把沙小弦包在被毯里,重重地压着她。 几次折腾,沙小弦筋疲力尽,最后看着白寒忍着伤痛喜滋滋地抱住她,无能为力。 白寒亲了亲她的脖子,笑着说:“睡吧,宝贝。”两手拢在一起,首先闭上眼睛。 沙小弦听着他的心跳,侧过头,也渐渐熟睡。 睡梦中,两人并侧卧倒,姿势无法更改,白寒嘴角始终带着一层淡笑。 伤情 晨雾初升,阳光还未灿烂,白寒就已睁开眼睛,仍是静静地抱住怀里的人,动都不敢动。 淡薄的光亮渗入,近在咫尺的沙小弦呼吸低沉,脖子上露出一截苍白紧致的皮肤,由于长年久拘室内,上面衍生出一股不正常的淡色纹路,像细小的丝线。 后背的双脊尖锐突起,刺一样地扎了他一晚。 他看了一阵心酸。南部沙岛不是他的势力范围,但监狱的生活他能想象。光线沿着她清瘦的脸庞侧削过来,颧骨那一点紧绷凸透在明亮里,他盯了半天,才想起书里“形销骨立”那个词。 难怪杨散再也坐不住,频频打探她在狱中的各种情况,频频致电给他要求放还沙小弦,尽管他们都知道,除了阿澈,没有人能决定她的任何事情。 太阳渐渐地爬进窗台,怀里人尚无动静,向前蜷缩在自我天地里,带着防备的姿势。别人看不出来,他常在道上漂,怎么可能不知道,用手护住脑袋,那是为了防止别人的突袭。 白寒抱着沙小弦又静静呆了几分钟,最后一点一点松开他的手,退出了房间。下楼吩咐管家好好照顾她、尽量劝她不要出去,叮嘱手下跟紧人、不要弄丢了,开车离开公寓。 趁着晨曦没散,他直接去了盈盈住所,面对小斑鹿质疑的目光,又是好一顿解释脸上擦伤,还哄着她吃了早餐,目送她下楼,去天成工作。 盈盈做得很好,已经顺利成为凌艺雅的私人助理,而且听话,只暗中和他联系,隐藏了身后的实情。正在抽烟发呆时,接到了杨散电话,嗓音一如既往地嘶哑:“白寒,你来一下。” 杨府显然比白宅还要豪华,光从镂刻大门驶进车子,走完绿树森森的庄园大道,就花了白寒三四分钟,停好车,管家带他上了顶楼视听室。 果真是大手笔,里面的装潢呈现代奢华风格,电子荧屏占满了整面墙壁,各种设施一应俱全,明亮橱窗处,还有一大片宽敞的地板,看起来可以晒日光浴、趴着看风景…… “这是为小弦准备的,楼下还有整层的体育场,方便她跑步锻炼。”杨散坐在沙发里,唤回了白寒到处打量的眼光,“五年前我亲手设计了这栋庄园,就是为了把她接来,让她过最舒适的生活。” 白寒走回来,坐在杨散对面,抽出烟:“可以不?”得到首肯后,透过烟雾看对方泛红的眼睛,先是一阵沉默。 “哥,我知道你的意思。”他倾身向前,找不到烟灰缸,最后掐灭了烟,“五年前,是你用一半财产扶植我坐上这个位子,又动脑子帮我处理了一切,除去阿澈的死不说,你一直比我有本事,有实力,最有资格照顾小弦。” “芝加哥商学院金融PhD学位,南北商界最有前途的银行家,年青有为,富可敌国,时经报评论哥的话一点也没掺假,这样的男人,天垮下来都砸不上几个。”拣开了场面,他缓缓环视四周,又接着说,“七年来只爱一个女人,想看又不敢看,这样的事,换到我白寒身上,根本不可能。” 烦躁地喝口水,白寒把杯子放下,低头看向交叉垂落的手掌,松软无力:“说了这么多还没点到正题,哥这么聪明,一定也懂我的意思。” 整个过程杨散不发一语,沉默地靠在沙发上,眼里的光恢复了沉敛而平静。 白寒抬起头,面目上是前所未有的笃定:“但是小弦不认识你,只记得我,把她留在我那里,更能方便照顾她。” 杨散长久地闭上眼睛,闭着嘴没说话。过了寂静的五分钟,他低下腰从几底抽出两个牛皮纸袋,倒出了里面的资料和照片。 照片是黑白色的,尺寸很大,清晰地显露出两个身影。杨散双手各按住一张,转移头像,向白寒推了过去:“左边是小弦七年前刚进沙岛照的,右边是她今年检查身体摄影仪扫描下来的。” 白寒尽管有准备,但抬眼看时,脸上也深为震撼。 两幅照片差别太大了。 左边的是娃娃脸,长头发,Burberry条纹T恤圆满撑起,在下巴处露出了白皙柔嫩的皮肤,没有笑,眼里满是不屈服的光。 右边脸型尖瘦,头发花白,蓝色囚服像是飘荡的布,干扁扁地贴在身上,镜头下的皮肤苍青透白,过道光线模糊,映出一层暗沉的冷寂之色。她的脸没有表情,两眼直视前方,整个人趋近麻木。 手指不断摩挲照片,杨散低下身子慢慢地说:“沙岛西座1217号,沙小弦,身高172厘米,体重48公斤……味蕾功能完全丧失,所以吃不进东西;头部受过两次重击,患有脑震荡后遗症,对人对事不敏感,因为大脑不愿意多记;后背深度灼伤,皮肤神经末梢坏死,受伤区域感觉不到痛意……她啊……” 杨散猛地朝后倾倒,仰靠在沙发上,用手捂住了眼睛。他的手指在洁白衣袖外,随眼睑的跳动颤抖个不停,视听室里长久地死寂,白寒抬起绯红的眼睛,这才发现,一缕透明的泪水沿着杨散指缝缓慢滑落。 “白寒,我真的做错了,我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过。”杨散按着眼睛,维持着不动的姿势,“如果要我再选一次,我一定不让阿澈出现在她面前。” 因为此后,便是无尽无穷的灾难。 白寒闭口压抑很久,稳住嗓音开口:“小弦在沙岛,是不是受了虐待?” “沙岛那边有个她抓进去的头目,等她进去后,那女人纠合同宿监的二十个囚犯不断骚扰她,打了整整三年,狱长和警司都被那人收买过,消息没传出来,她怕照顾她的简小姐伤心,一直躲着不见人,外面更不知道她在里面过的日子。后来披露了虐囚事件,她被分到单间,情况才有所好转。”杨散哽咽难言,“我说不下去了,你自己看吧。” 白寒咬咬牙,手指拨弄纸张,看完了后面的资料——沙小弦尽管身手了得,但面对一轮又一轮的陷害、挑衅,只能饱受折磨,磕磕绊绊地度过余下三年半:拔草时有人踩她的手,放风时有人丢石头,甚至吃饭,都有人冒着她的拳头抢下她的饭食倒掉,要么就是挤进牙膏类的脏东西,天长日久,为了饱肚子,她竟然麻木地吃了下去…… 白寒紧紧压住面皮的震撼,继续看下去:简苍小姐好不容易买到上述证据,控告沙岛监狱有虐囚事件发生,可惜官司没打赢,简小姐就下落不明。余下就是沙小弦不胜侵扰,动手打架后被关禁闭的次数。其中还附带了她的咽喉被牙刷刺穿,伤了声带的报告。 除此之外,没有额外说明。 “头两年在国外治病,一直收不到小弦的消息,回国后派人去探望她,总是传来她不见客的口讯,虐囚事件曝光后,沙岛监狱想挽回公众形象,拒不接受我买通关节的钱,只答应把她放在重监宿,用来避开外界骚扰。”杨散嘶哑着说完,疲惫地放下手,眼睛没有睁开,“白寒,我为她做得太少了,你给我机会弥补吧。” 白寒低头数秒,苦笑:“我知道你还爱着她,其实这几年我也送人进去了,就是罩不住她……”站起身,脸色苍白朝外走,“让小弦来选择吧,她肯定有自己的想法。哥,关系到你的政治前途,我劝你最好不插手。” 白寒紧攥着方向盘,直到看不清路线,抬手摸了摸眼睛,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车子驶进白宅,在停车库里先抽了根烟,交代完阿信去查沙岛那边迫害沙小弦的终身监禁头目,转身走上主楼。 手下看了看他,凑过来小声报告:“沙小姐吃完两个苹果,一直坐在房里看电视,不说话,也没出来过。” 白寒推开门,正好对上沙小弦的侧影。她背靠沙发,除了偶尔眨下眼睛,整个人静默成一尊冷淡的雕塑。可是她的眼光非常专注,看起来像被电视里的节目吸引了注意力。窗纱遮掩了外面的阳光,她就坐在一片黯淡的阴影里。 白寒暗地揉揉脸,笑着走了过去:“沙宝,看什么?”没人回答,他看了看屏幕:麦兜的故事。 粉红猪向校长买粗面,校长不厌其烦地回答他没有,旁边的小猫告诉他“麦兜啊,他们的鱼丸跟粗面卖光了。就是所有跟鱼丸和粗面的配搭都没了”,小猪还很理所当然地问:“哦,没有那些搭配啊,麻烦你只要鱼丸吧。” 沙小弦动了动嘴角,极快地牵动一下,笑容很僵硬,马上消失不见。白寒低头看着她,紧握起手掌,半天不说话。 很凑巧,他遵循白家叔伯的旨意,从小接受了正常的中文教育,他除了明白“形销骨立”这个词,也听说过“哀而不伤”的特质。 白寒推推沙小弦:“沙宝,在我这里住下去?” 没反应。 “留在我身边?” 还是没反应,其实在一周前他就遭受过这样的拒绝。 想起阿信的前例,又矢志不渝地追问:“给你钱又不要,想继续找工作?” “嗯。” “愿不愿意去杨先生旗下做事?”杨散开了间服装公司为她定制服装,他知道。 预料中的不答应。 白寒笑了起来,说出心底的答案:“我表妹缺个球童,我带你去看看。” 麦兜的故事还在继续,沙小弦仍在聚精会神地看。白寒坐在她身边,抽烟,没再说话。等了很半天,他才听到沙沙的一句:“先看完电视。” 白寒驱车把沙小弦带到了健身会所,在网球场找到了白依依。看完电视,沙小弦不说一句话就朝门外走,他明白她不愿多留的意思,只得抓起车钥匙跟上。 白依依穿着运动装,脸上红扑扑地透着粉嫩,噘着嘴听完白寒的话,她回头仔细地看看身后帅哥,脸色突然一变:“不行,坚决不行!我讨厌她那张脸。” 沙小弦继续无动于衷地站着,白寒猛地抓住白依依的手臂,第一次对她冷言相向:“去给沙宝道歉!否则以后给我滚远点,你的事我统统不管!” 白依依扭着发痛的手臂,眼泪簇簇流了出来:“她长得像冷双成,翊喜欢那个女人,哥哥又不是不知道!” 白寒咬牙:“她和顾先生没关系,和任何人都没关系!” 白依依还在哭哭啼啼,白寒转身,抓起沙小弦的手就走。白依依扑了上去,哭泣:“哥哥,哥哥,翊已经不管我了,你不能也这样……” “放手。”沙小弦突然沙哑着说,白寒下意识松开手腕,她又灵巧地腾身一跃,扬起右脚尖,踢飞了一个橄榄色的网球。 那球飞往场外,改变砸向白依依的曲线。一名先生气喘郁郁跑上来,一叠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家夫人是个生手,不小心把球打偏了……” 白依依白着脸,回过头对着两人,咬唇:“谢谢沙宝……小姐。” 沙小弦看向白依依,冷漠地问:“冷双成是谁?” 沙小弦在白依依公寓里住了下来,名为球童,实际上是顾翊声称遵循约定送回了白依依,又没解释什么,导致白依依情绪低落,白寒送“沙宝”来帮忙看住她,他也可以经常去探望,隔着依依的面,沙宝不会动不动揍他,等于一举几得。 而且按照他丢下的要求,堂兄不能勉强他们,只能偶尔约见“依依小姐”,才能看到沙宝,这一点,又让他十分满意。 杨散打压白祖沙的事,他模模糊糊知道,但是没有管,因为白家枝繁叶茂,关系太盘根错杂了。 他的母亲是白家唯一的大小姐,生下他后就要他从了母姓。父亲那一脉没有任何势力,杨散就是父亲兄长的孩子,二十多年前,白家远亲白祖沙强娶美貌婶婶,杨散的母亲,生下了依依,白祖沙彼时有势力,他遵循族里绕七绕八的辈分,唤依依一声“表妹”,但不屑于白祖沙的身份。果真,杨散学成归国后,暗中收购白祖沙产业,报了父辈呕血冤仇,白家叔伯见杨散后生可畏,又恃白祖沙目中无人,也就默许了杨散的入侵,打算培养他做一个白家人。 纸没有捅破前,大家都装作不知情,顺带不多嘴,没向依依揭露什么。 白依依整个四月都不高兴,砸坏了很多东西,家里人除了表哥白寒来看她,基本上都忽视了她,更别提安抚什么情绪。 沙小弦来到这里第一晚,就听清楚了她的抱怨:“沙宝,你说冷双成有什么好,翊肯定是怕她生气,把我送了回来。那女人心肠坏,总是对我假笑,不管我骂她什么,她像是没听到似的,气死我了,等我走了,她肯定又向翊告状……” “顾翊就是顾先生?”沙小弦沙沙地插了一句。 “是啊,外面人都叫翊顾先生,他的名声很大……” “小皮说的是他。”最后,沙小弦在白依依不解的目光中,走出去找地方睡觉。 一直来探望她的冷双成,原来他们都认识,还有个名气大的男朋友。无意识地拼凑出一些消息,她蒙上脑袋睡了。 交涉 整个四月阳光普照,晴朗的天气一般会给人带来好心情,不过冷双成这个月过得并不安心。 工作、生活都有难题。 继上次木子小姐之后,当她在一楼大厅做接待工作时,又遭到了两次投诉,已被外交部徐经理严厉警告,并处罚季度奖金。徐经理的眼睛在镜片后透出一股明光,十分清醒:“我知道冷小姐不服气,陈、何两位客人看起来来者不善,而且又掌掴冷小姐,无论换成谁,心底都会觉得难过。在这里我想提醒冷小姐一件事,工作时既然无法避免冲突,为什么你不将损失降低到最小,反而越闹越大?” 冷双成默然良久,然后躬身抚住衣襟:“受教了。” 康明外交的服务理念已经很好地被徐经理诠释出来:即使有天大的委屈,只能忍着,不能反驳,如果忍受不了,就得巧妙化解。 小春闻讯赶来,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直皱眉:“阿成,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就算是康明内部人整你,也不可能接二连三做出恶劣的事啊!” 她的心情实在是糟糕透顶,沉默着没说话,不断用冷水清洗脸颊,仿佛要洗去所有的耻辱。小春看着她岿然不动的侧脸,慢慢看出了门道:“阿成,你看到了那张照片?” “嗯。”她拿出自带的毛巾擦干水迹,又默默折好,“占了报纸这么大篇幅,想装作看不到也不可能。” 顾翊和凌艺雅的合照,英俊的男人在高档咖啡厅,侧耳聆听美女的欢声笑语,仍是那么登对。完美的拍摄使她面对着广告部的讥笑讽刺,辩驳不了任何言辞,用来肯定顾翊的话绕在嘴边两三匝,最终还是咽下。 “所以说你一改常态,开始关注时事报道也不好。”小春踮起脚,拍拍她的头,微笑,“我们家阿成爱得别扭,只知道搜刮报纸上的报道来表达想念,见了面又对人家凶巴巴的,完全没有平时的文雅。” 跳坐上大理石洗手台面,小春又歪着头咧嘴笑:“阿成啊,不是我说你,你真的打算这样下去吗?” 冷双成靠在职员更衣柜上,低头不语。 “你的感情我不多嘴,我只是觉得康盛对你不错,每次发生了点什么,总是他第一个打电话来。在医院躺了一个月也没闲着,天天为你的事操心,长情哪!”看了看那张愈来愈低的脸,小春最后叹了口气:“我已经多嘴了,不烦你了,你自己考虑,我先撤。”挥挥手朝门外走。 冷双成却是抬头笑:“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嗳,听说你谈恋爱了,这次是哪个美男遭遇?” 小春回头叉腰,凶神恶煞:“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好像我杜小春要辣手摧花?安凯能咬上我的钩,证明他有眼光……”狂笑着离去。 “是啊,所以不敢表白的人永远伤心。”冷双成喃喃低语。 小春从前面的暗恋打击中抬起头,先迈开第一步,的确可喜可贺。正低头喟叹,电话震动,掏开一看,果真是康盛打来的:“挨骂了?”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那轻快的嗓音又接着说:“不会在哭吧?” “没有。”她口齿清晰地回答。 康盛的声音柔和而轻松:“徐经理打算明年提前内退,向总部推荐你顶替她的职位,她越是对你严格,越是让底下人没话说。还有——”他继续笑:“五年前我刚进康明,也是从基层做起,在徐经理手下挨了不少骂。” 冷双成一怔,过了几秒,垂下眼睛:“谢谢你,康盛。” “荷,第一次叫我康盛啊。”那边持续低笑,“以前就算下公函都不能让你改称呼。” 冷双成一阵窘迫,出于礼貌,没有挂断。 “冷双成,你老实告诉我。”康盛的嗓音一改轻松,变得严肃,“到底是谁在为难你,你心里肯定有答案,告诉我,我不想看着你受苦。” 冷双成没有说话。心底是有个人的影子,只不过太遥远,显得飘渺。她还记得以前的教训,至今脑后还留了个小小疤痕,时刻提醒她要远离顾翊。 在顾老爷子反对她和顾翊交往时,她曾经被人围截过,对方在巷子里把她的头都打破了,还撂下一句狠话“顾先生出身高贵,你这种黄毛小丫头不要缠着他,要不然看见一次打一次”,那种轻蔑口吻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从头到尾都很突然,她坐在小诊室里发呆半天,才猛然想起肯定是理事长派人来的。因为爷爷说过,顾老爷出身旧式豪门,对顾少爷期望很高,从小就加强对他的管制,为人独断专行,像个封建社会遗留下来的君主。 她气得眼泪流个不停。 顾翊从国外商谈回来,打电话约她见面,她推脱了两次,终于令顾翊不耐烦,亲自在公寓电梯里拦截到了她。 “顾翊,你是贵族是吧?”冷双成把挎的包包朝他怀里一扔,身子已经冲了上去,“哪一国的?法国?英国?还是小日本?”她抓着他的衣领,两眼冷睁,对准他隐怒的眼睛,“出身高贵,有多高贵?你告诉我!” 二十三岁的身体爆发出无穷无尽的怒火,那是她畅快淋漓的年龄。 顾翊单手抓着她的东西,另一手去扯她的手腕,冷冷地说:“四分之一日本血统,祖母是贵族长女。” 冷双成难以置信:“居然是真的?” 顾翊抓住她的手,想带走她:“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冷双成支吾:“爷爷……爷爷说的……”想起脑后的伤,执拗地抽回手腕,抢了包包回头就走。 顾翊看她摸后脑勺,抓过来发现了伤势:“你爷爷打的?”这次他的怒火更盛,已经拽起她的手,拖着朝13层走,“我去拜会一下老人家。” 爷爷常拿鸡毛掸子追着她打,把她抽得身上发紫,脸角印红,让她出不了门,顾翊每周约见一次,还能看到她脖子上的红印子,不过这一次,因为怕爷爷知道伤口更反对他们交往,她好心地隐瞒了实情,却让他误会了。 “放手,顾翊,放手……嗳,我叫你放手听到没有……”冷双成惊恐大叫,双手拖着顾翊的胳膊,可惜刹不住他的脚步,“嗳,我的脚快被你拖断了,你放开我啊!” 那只手臂稳固如铁。 情急之下,冷双成想都没想,抬起右脚就朝他膝盖踢去,结果喀嚓一声,顾翊屈下身子,扶住左膝,痛得冷汗淋漓:“这只脚刚才你用电梯门夹过……” 冷双成白着脸,扑上去扶住他身子,后悔得说不出话来。顾翊叫底下保镖带走他,两人不欢而散。随后,顾老爷知道了孙子的伤情,叫去她爷爷扑头盖脸骂了一顿,爷爷回来以后羞愧流泪,开始绝食…… “冷双成,冷双成?”电话里传来康盛惊慌的声音,“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冷双成从纷纭往事中回过神,压抑地笑了笑:“我在。” 康盛先是沉默,过了会又说:“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勉强你。要记得保护好自己,因为那几巴掌,像是——打在我的脸上一样。”语声黯然,最后切断了通讯。 冷双成盯着镜子里失神的脸,背靠着橱柜,慢慢地滑坐下来。发了一会儿呆,开始拨打顾翊的电话。 一声,两声,三声……开始出现缓时未接的现象。 一个月以来,一直是这样,她知道他大多在赴凌艺雅的约,每次打过去,多少能听到佳人的欢声笑语,后来她干脆不打电话,顾翊有所察觉,向她解释是在工作。 什么样的工作要频频约会呢? 顾翊还是很聪明,在那边笑:“你过来看看就知道。” 显然不能,就算明知道小弦在那边,她也不可能说走就走。港旗这边,徐经理给了她很多额外的工作,没接到今天康盛电话前,她根本不知道,经理吩咐她熟悉一本又一本人事簿,回访一个又一个客户,原来是为了要她接手外交部的工作。 双休能喘口气,和李离在一起说说话就很不容易。李离住在康宅里,随身护理康盛的伤情,通过和她聊天,惊喜得知原蓝天医行隔壁,小竹快餐店的老板祈满竟是她去年烹饪夜班的讲师,李离马上欣然前往,声称去捧祈大哥的场。 她其实有些纳闷,李离真的不知道萧先生在找她吗,因为一个月来,没听到李离提过一次萧从影的名字,倒是萧从影来过康明,打听李离去向。 同样地,超模萧从影一出现在大厅一层,整个康明总部都沸腾了,如果不是徐经理驾轻就熟地用眼光杀死众美痴心、彭执理以笑面虎的威势遣散众人,冷双成还得花好长时间把客人带进电梯。 萧从影一边和彭、徐两位高层寒暄,一边抽空回头感谢她的“保护”,而且对她出现在一楼服务岗位,礼貌地没有询问,也没有任何惊奇。萧从影走向康太办公室,小春从她背后冲出来,抓住她手臂一阵猛摇:“天哪,天哪,阿成,你告诉我,那个帅哥是不是萧从影?” 冷双成叹口气:“你先放开我……” 最后,以要到萧从影亲笔签名为诱,成功地送走了超级无敌杜小春。可惜,萧明星什么时候离开的,她也不知道…… 顾翊很快地拨来电话,再一次拉回她的思绪:“冷双成?怎么不说话?” “……”她擦擦汗,发现现在太容易走神了,难道是默认了两人这种相处的模式? “刚才想别的去了。”暗暗吐纳两次,平稳情绪,并没有道歉。 顾翊的语声平稳,带着洞悉一切的冷静:“想知道照片的事?” “是。” 顾翊那边先沉默:“冷双成,你相信我吗?” “不信。”回答得很爽快。 顿时寂静,不闻声息。 冷双成懂顾翊的意思,觉得很愤怒:“今天你要老实告诉我,否则以后出现任何结果,本人一概不负责!”连今天遇到的憋闷都没让她这么生气过。 顾翊的声音还是平稳:“在捶柜子?手痛不痛?” 冷双成怒极,一声不吭挂断电话。想到四处潜伏危机,只有她还在坚持,又愤恨地捶了一下柜门。 顾翊第二次打过来,语声平静:“你冷静点,我再说。” “那你等五分钟。” 顾翊没挂电话,果然等了五分钟。“这张照片是外人偷拍的,今天刊载的报纸不是天成的产业。” 冷双成先呆滞,过后清醒过来:“你的重点是什么?不慎被抓拍?无辜受害者?” 传来顾翊笑声,低沉、了悟:“是我错了,我马上开除凌艺雅,登报声明你是我未婚妻。下午飞过来向你赔罪。” 冷双成紧握手掌,发晕:“顾翊!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她又一把抓住头发,猛拉,“我……总之你真不是个东西。” 顾翊嗓音扬起:“冷双成,就这样定了,等会记得看我召开的新闻发布会。” 冷双成握住电话,大喊:“顾翊,顾翊,不准去!”看他没说话,恨得咬牙:“以后不和凌艺雅单独见面就行。” “好。” “……”这么快答应,相反地她没话说。 “我们有多少天没见面?”那边顾翊突然冷淡地问,“还记得吗?” “……一个月?” “四十一天。冷双成。”语气依然平淡,“中间只给我打过十七次电话。” 冷双成不作声。 “这周你一定要过来。” “……我还有额外的工作……” “你没想过我?”声音继续冷静。 “……” “我一直在想你。” “……” “我空出下午的时间。” “……” “傻瓜不过来,我就过去。” “OK,OK!”冷双成低喊,“我周五晚上结束工作就来找你,可以了吧?”不待回答,喀的一声抢先挂断。 任务 走出员工更衣室,徐经理已经等在大厅里了,脸上还是那一副严肃的神情。冷双成连忙小步赶上,温声询问工作安排。徐经理板着脸,递过一层厚厚的文件纸,语声凝重:“这里是近两年拒绝投保康明的客户,总部要求你这个月完成三分之一的推荐工作。” 来了,又是磨砺耐性的case。康明好像了解她不擅推荐的缺点,不断给出走访客户、反馈意见的任务,整个四月就是这样跑断了腿,冷双成摩挲着纸页,低头沉吟不语。 “有问题吗?”徐经理抬高了声音。 “一共有十位客户顽力抗拒康明服务,我粗粗翻查档案,发现他们大多是五十开外的小型家庭产业老板。这个年龄段的客户,家庭生活基本稳定,儿女在外谋生,所以他们没有多大压力,一致认为投保康明完全没必要。徐经理这次给我的任务,说实在话,的确有些难。”冷双成躬身示意,考虑得很清楚,“这个月只剩下20天,不但要走访完上一批客户,还要说服三到四位很顽固的客人,时间上安排不过来。” 徐经理冷冷顿首:“冷小姐果然是聪明人。这个工作你不能推脱,这样吧,从现在起,你结束大厅的接待工作,专程去跑这个case。” 冷双成再次躬身道谢。她明白,康太已经知道三四年前毁约北部子公司那件事,不断给出难度高的工作磨砺她,看来真的是想提升她进外交部或者宣传部,来应付法国化工的那笔大单。 拿体育上来说,就是热身。 冷双成盯着电子屏,发现没有新闻发布会,心下安稳,转身和总台阿米交接完工作,还不住哄磨说,如果有个叫做沙小弦的“帅哥”来找她或是打电话来,一定要帮她稳住人,至少得套出电话里的下落……阿米睁大眼睛频频点头,冷双成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换好裙装走出门去。 港旗东水街,最大的自由贸易市场。 冷双成按照资料上的地址,来到第一家客户店铺前。玻璃柜台里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各色模型,有旗舰、有飞机……但没有娃娃。她偷偷打量了一下里面,心底有了主意。 “老板,每样硅胶我都要一份。”笑盈盈地说。 生意上门,老板停下了五月天一直猛摇的扇子,来了精神:“好咧,是叫车给你送回去吗?” “不忙。”冷双成笑得眉眼弯弯,“我看老板这里有加工台,让我先试试每种硅胶的密度。当然,我会先付清耗费老板材料的钱。” 老板报出了三倍的价格,常和模型打交道的她,不说二话递过大钞。 双手缠好纱布,从工作台出来,冷双成趁着模型热度,来到天棚外借光雕塑。她坐在台阶旁的小椅子上,扯过一个台板铺在膝盖,左手熟练地捏着娃娃身子,右手拿起了工具刀。 一笔一笔下去,多余的硅胶泥旋转着落下,一个人物雏形慢慢凸显出来。老板好奇地凑过来,咧着嘴巴:“小姐的手法比我家工人还纯熟咧!这是什么东西?两个眼睛像鸡蛋?” “凹凸曼。”冷双成忍住笑,回头看老板,“制作简单,用整块模板不需要截断,而且孩子们很喜欢。” 手上用刷子不断刷转,她又低头忙着模型:“老板卖硅胶的利润还没有模型大,怎么不考虑把硅胶倒出去,转手做儿童玩具?这样单纯做孩子生意,效果更好啊!” 冷双成漫不经心的口气引得老板一阵惆怅,然后才说:“我这硅胶积压太多了,我看卖不出去,才琢磨着弄两个模型来吸引顾客……” 冷双成递过涂色的娃娃,故意打断老板的话:“这块模板一共做了5个,我先去前面转转,老板可以把它摆在柜台前面,看看有没有市场。” 临走前,笑着说:“卖掉了记得分红。” 冷双成向前转了一个小时,因为资料上的客户还有两家住在这里。第二家是做塑材生意,她在冷饮摊前坐了十分钟,就看见有四个顾客上门,明白了这家生意好、被劝保的难度性最大,马上提笔在记事本上做好记号。第三家老板是个大胖子,还没等她去摸情况,骂骂咧咧的嗓音传了出来:“你们这些兔崽子,现在翅膀硬了,打个电话回来就算拜了你老子五十大寿,都他妈的给我滚!” 冷双成翻开包里的资料核对,找到一行字:赵有凡,男,1959年5月12日生,育有一子一女…… 赵老板明天的生日,看起来子女有些不孝。 这个有突破口。 冷双成连忙打电话订了个寿桃和彩幅,频频吩咐写清是“康明盛企”回馈赠贺,尽管她知道赵老板从来没和康明公司打过交道。 先安好了线,她心满意足地朝来路东头赶,经过十字街交叉的停车场,她好像听到有人喊了声“冷双成”,回头看时,人马喧嚣的街道外掠过一张张陌生的脸,她怀疑是幻听,抓紧帆布包,低头钻向了人群。 如同一尾灵活的鱼,片刻消失在人海中。 再回到塑胶店,老板摇着扇子迎了上来,声称已经全部卖完,还有孩子围在柜台询问蓝色款的凹凸曼情况。 “我认识一家流水线作坊,是以前打工的翼神软件旗下的产业,老板如果想卖硅胶,我可以帮你介绍,作坊里也有很多卡通模型,老板还可以和他们谈谈,看他们是否愿意转让……” 老板是个生意人,当然以生意人的眼光在看冷双成。 冷双成微微一笑,面色诚恳:“我知道老板肯定在怀疑我的身份和目的。其实我是康明公司的推保员,今天上司给我出了个难题,要求我说服老板加入安保业,我很想努力完成工作,所以来找老板试一试。老板卖的那批硅胶,积压时间有些长,如果在制作过程中引发事故,康明安保部门完全可以帮你理赔……”鞠个躬,递上相关宣传资料,“请老板考虑下,即使不加入安保,那批硅胶生意我照样帮老板介绍,谢谢老板了。” 老板张着嘴,接下了资料:“……今年换了个这好脾气的小姐啊……小姐先回去,过两天我给你电话。” 冷双成擦擦汗,朝外走,刚走到店铺口,阳光下一个伟岸身影一把抱住了她,低下唇摩擦在她耳边,辗转低语:“你要跑到哪里去?总算抓住了你。” 熟悉的男人气息萦满周身,还带着淡淡衣染清香。 冷双成扬眉,手肘撞击来人胸口:“顾翊,放手!”迎面看向老板惊呆的脸,不动声色地笑:“这是我叔叔,今天刚从法国回来,时差没调整好,有些热情过了头。让老板见笑了。” 顾翊沉着脸,松开了手臂。 显然,全身上下名牌服装的叔叔来头更大,老板摇摇扇子,笑着说:“我明天就给冷小姐答复,两位走好。” 冷双成向老板告辞,当先沿商街朝外走。路上不断有人看向她身后,她不回头,继续走得悠闲。终于走出贸易市场,抬手遮了遮阳光,站在路边不动,等出租。 一只有力的手掌抓住了她手腕,顾翊的俊脸转了过来:“还在生气?” 冷双成朝左边移了移,干脆连人带手拖进了树荫里,不说话。 “我刚才喊你,回了头还要跑?” “没看到你啊!” 顾翊想了想,软下身子,语气温柔:“我只有两小时空闲,好好陪我说说话,别生气了。” 冷双成推开他的脸:“这么忙还来港旗?” 顾翊先沉默了两秒,再低沉地说:“我只知道挂断电话后,什么事都做不了,一直想见到你。”紧紧抱住她,嘴唇埋在柔软发丝里,“我感觉你又想离我远远的,心里很害怕。” 冷双成再推:“刚才真没看到你,不是故意跑开的。”恨不过又抓了一下他的脸,“少来软化政策,你要是真害怕,这个月还敢和美女频频约会?” 顾翊低头亲吻:“有些事情要通过她才能完成,别多想,以后不需要见面了。” 冷双成拼命把他推开:“这里是大街,你给我老实点。” 顾翊矜持地站了一会,眼里蕴起一团浓墨的黑色,看着冷双成稍显冰冷的眼珠,手掌又靠了过去:“说了不准穿裙子,你穿成这样,存心折磨人。” 冷双成低下头,牵了牵长过膝的春秋裙,一派标准的淑女风格:“离我远点。” “你去了一楼大厅?” 冷双成把顾翊送到候机室,坐在他身边问。 顾翊笑:“问到了你的情况,更重要的是宴请你的同事,让我赔礼道歉。” 冷双成惊奇追问,才知道她出来工作时,顾翊已经做了挽救措施。原来他猜到康明有人会因照片讥笑她,特地赶来出现在大厅,以冷双成男朋友的身份宴请各位,承诺晚餐及余下娱乐消费由他私人签单,并留下了接待人员。 真是个聪明人。一举几得。 冷双成喟叹,起身送他登机。顾翊突然抓住她手腕,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不避嫌疑地将她压在柱子上狠狠地亲吻,事情只在一秒钟发生,熟悉而暧昧的味道充斥鼻端,嘴里辗转厮磨的都是他的热度,冷双成被抵住后背,像只菜鸟一样反应着:两眼大睁,极力后退,脸上抑制不了惊滞之情。 这幅场景居然成为定格。 ——·——·——·——·—— PS:李离在分割线下面,明天见:) 距离 夜色素淡遥远,微风穿过窗纱,拂起冷双成垂下来的额发。左手捏着塑胶模型,她用工笔刀还在一点一点地刻画。台灯的光柔和似纱,倾泻下来的光辉也蒙上一层寂静色彩,合着雕刻的身影,书房里的世界空灵而静谧,仿佛让时间停止了流逝。 除了工作,在做感兴趣的事情时,她最容易沉入无我境界里,专注、孤寂、与世隔绝。光线笼罩静默周身,视线盯到手上娃娃脸面上,冷双成摸了摸形似沙小弦的模型,默默地问:你到底在哪里? 一个月来毫无音讯,身体瘦的不成人形,沙小弦,你到底在哪里? 夜风盛起,窗台上的花蹁跹拂动,传来清远花香。不知哪里,响起了一首缠绵的曲子,抬头侧耳倾听,还能辨别韵律般的嗓音:“我终于明白我两走的路并不同,只要你和我能在同一片天空下……” 震撼,原来是她以前焦虑得睡不着时,看过的电视剧插曲。想起剧中那个背负深重的女孩子,她不禁又拉开抽屉,低头注视那封简苍留下的信,洁白的信封上写了一个名字:沙小弦。 周二,康明主楼。 雪色纱布一层一层缓缓褪下,一道深红疤纹爬在康盛左小臂上,小麦色的肌肤有了一丝瑕疵。他看了看目带探视的李、冷两人,抿唇拉下衬衣袖子,顺带扣上了白金袖扣。 再抬起头时,英俊无铸的脸冷淡矜持,极快地掠过隐忍之色。起身提起西服领子,他正待穿上外套,李离的手已经伸了过来:“我来帮你。”落落大方的语气,就好像以前在护理他的伤势一样。 康盛看了眼呆立的冷双成,弯嘴避了避:“让我自己试试。”李离了悟地抿嘴一笑,高雅紫缎上衣衬得人脸白如玉,尤其搭配同款下裙,外形极为抢眼明丽。 冷双成后来才发现李离的美丽,在这之前,忧心忡忡康盛的伤势去了:“伤口恢复得怎么样?” 康盛走到一边,检查衣着。李离也没隐瞒他,直接对着神情关注的冷双成:“做了神经修补术,左手能恢复感觉,肌肉也没有萎缩,你看他手指,仍然和以前一样白净修长,只是功能不灵活,很多时候拿取东西不利索。” 冷双成皱眉,没怎么听懂医学解释:“你的意思是说还有……嗯……伤残可能?” 李离又微微一笑:“双成,你也知道,康盛每次都不让我帮他做手掌对屈运动,看你来了,他更是不配合,所以恢复情况一般啊。” 冷双成抿了下唇,不好接话。她知道,康盛想要她来亲近他,而不是李离。 李离还是直看着她抿嘴笑。 静寂中,康盛那边溢出一丝抽气声,他转过身,额上的冷汗吓得两人一惊:“怎么了?是不是手臂很痛?” 康盛穿好了一只袖子,用手提着左肩,掠了点笑容:“没什么,牵动伤口而已。”嘴上虽然不以为然,眼睛却牢牢盯住冷双成,眸色深沉。 李离拍拍旁边:“双成,还是你去吧。” 冷双成抿唇,看了下康盛的汗珠,还是干脆地走了过去。李离笑着退出休息室:“我去下洗手间。” 随着康盛配合地张开胸怀,一股很淡的清香散透过来,像极了窗台上的花,深远迷人。男人低下的脸近在咫尺,微微抬头就可以看见他眼底的震颤。冷双成根本不敢再近身,小心翼翼地扶起他手臂,帮他穿好了上衣。 低下头,利落地扣起西服扣子,这才想到,即使是顾翊,她都没有这样温柔地对待过。刚抬起头,对上一双满藏炽热的眼睛,抖颤的波纹蓄满了压抑,使她不自觉地撇过身子:“好了。” 康盛慢慢直起腰身,嘴唇最终缓慢地离开她脸颊,没有亲下去:“冷双成,不要离开我。”他沉默地低下眼睑,身影像个孤独的孩子:“我发现……换成别人,我真的没法将就。” 一个月来,美丽的私人医生在电话里,一次又一次向她转告:“双成,康盛今天还是不配合按摩,眼睛一直盯着门外,他是不是在等你来?” 暗自叹息一声,冷双成走向门口,停住:“我会帮你恢复左手机能,其余的话,康盛,以后不要再说了。”扭开门锁走了出去。 康盛默默地站在休息室,抚了抚左臂,低哑嗓音飘进了她耳朵里:“如果我真的残废了,你是不是能陪我一辈子。” 冷双成没有回答,直接带上门。走到电梯口,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是冷小姐吗?我是昨天硅胶店的老板,现在给你答复——我愿意加入康明安保。” 冷双成这才面露喜色:“谢谢你啊,老板。” 老板在那边呵呵直笑:“没什么没什么,是我应该做的。” 冷双成想了想,突然心中一动:“老板……我叔叔……后来是不是找过你?” 老板先没作声,停顿下才接着笑:“顾先生给我打过电话,说是请我多体谅下冷小姐的难处,他说得很客气,我看两位也是实在人,就把这事给定了。” “他怎么知道你的电话?”冷双成很惊奇。 “外边摆着的模型底座刻了电话号码。” 真是个滴水不漏的人。冷双成心悦诚服地道谢,算得上是搭进两份感激:“谢谢老板。” 康盛请两位女士吃饭,临出门时,冷双成借口总台阿米找,先前一步离开,康盛笑笑,继续礼貌地请李离去法国餐厅。 两人坐在公司派出的车子上,一如既往地找话漫谈。康盛问李离:“离医生有哪些爱好?” 李离偏头想了会:“喝茶、摄影、看风景。” “我看离医生几次拿DV采风,你说的摄影是指这个?” 李离笑笑:“是啊。” 康盛敲了敲手臂,沉吟:“像离医生这样的女士都爱这些吧?” 李离认真地想了会:“我是这样的,别人的情况不清楚。”看着他沉默的侧脸,又好心地说:“双成喜欢看电影。她掌握语言很有天赋,爱通过电影对话揣摩发音。不过她很讨厌法语、日语,擅长英语、韩语,你可以请她看些外国片。” 康盛眉眼一动,嘴角笑容盛起:“谢谢离医生的善解人意。” 两人在餐厅里交谈得很愉快,男士英俊文雅,女士明丽可人,不时发出一些轻缓的笑声,吸引了不少就餐者的视线。李离看康盛左手不灵便,体贴地为他切割好牛排、安排餐饮,如果不是两人举止自然、剥离了亲昵,不明事理的人还以为他们是对情侣。 康盛细细吃了几口,抿嘴放下高脚杯,冷淡看着餐厅门口。 身穿银灰色西服的萧从影走了进来,英俊不凡的外表,完美比例的身材,走到哪里都能掀起一阵小高 潮。 康盛拿餐巾擦了擦嘴,抬起墨黑长眉,不动声色地招呼:“萧先生。” 萧从影站在李离身边淡淡颔首,以示回礼。低头看李离一直漫不经心地吃午餐,他倾下身子礼貌询问:“我可以坐下来吗?” 李离拿起水杯喝水,看了看:“萧先生随意。” 康盛笑了起来:“我已经用餐完毕,可以退场了,两位慢聊。” 李离连忙擦嘴,也站起身:“康盛,我送你回去,下午三点还有场按摩。” 康盛抬眼再看看萧从影苍白的脸,掏出电话,笑着按下通话键:“冷双成,你来接我。” “我不会开车。” “那陪我走回去。” “……” “忘了对你说,蒂娜的萧先生也在这里。” 果然,那边有些慎重地加强语气:“李离的先生,萧从影?” 康盛再看看无动于衷的李离和面带隐妒的萧从影,忍住笑:“是的,你快点来。” 冷双成马上火速赶到,接近以鼎足之势分居桌旁的三人,看到场景有些低靡,首先了解局势:康盛留住了李离,李离正劝说康盛做护理,完全忘记身边还坐着个抢眼的男人。萧从影抿嘴不语,保持着矜持而礼貌的风度。 冷双成走到萧从影身边,微笑:“萧先生,我朋友是你的粉丝,能帮她签个名吗?” 萧从影起身,还礼:“好。”坐下来在海报上签名,并掏出一张名片,一起递了过去:“冷小姐的朋友如果还有兴趣,欢迎来蒂娜做客,我亲自招待她。” 冷双成连忙称谢,康盛站起来,对李离说:“离医生,我下午还有些私事要处理,只能麻烦萧先生送你回去了。” 李离惊奇:“是什么?” 康盛动了动唇,轻声说“外国片”,李离有些了悟,轻轻地笑了下:“你去吧,别忘了三点做护理。”就好像又回到医行,掌握了患者自由的医师。 康盛笑着点头,招来侍者买单,再目视冷双成,请她随他出去。冷双成看了看奇怪的三人,斟酌片刻,发觉李离没有离开之意,就尾随康盛而去。 “萧先生不顺路吧?”李离客套地问了一句,“我想回去休息,先走了。” 萧从影伸手抓住了她手腕,也站起了身子:“李离,给我个机会,我有话对你说。” “萧先生想说什么呢?”李离语声温和,没有一丝不耐。 一如以往的温和,对待患者应有的脾性。 萧从影紧闭着嘴,看着面前这双不含感情 色彩的眼睛,发现艰难地开不了口。 这个嗓音温柔的人,没有把他当成前夫或是熟人,看他的眼光完全是陌生的,但是她却得到了多数人的喜爱,尤其是康太,留她在康宅做客,要见她一面难如登天。 他在北部心神不宁,察觉到注意力不能集中在工作上,心底越来越慌后,动身来到港旗,并告诉下属,他打算在南部滞留一个月,工作完全是遥控指挥。 刚打听到李离陪康盛外出,公司的车子从法国餐厅转返,他再也按捺不住,抓起外套直接驱车赶来。 看到了两人言笑晏晏的一幕,李离从来没有这样对他笑过,有可能她温柔地笑过,只是他错失了机会去抓住。 今天,李离仍然对他温声细语,他却感觉不到一点暖意。眼睛深处没有波动,瞳仁里看不到他的影子,即使两两相对,这种宁静的温和横亘了万里鸿沟。 转身 五月薄阳暖意渗人,李离步出西餐厅走了几步,白玉般的脸染上一层淡色烟霞。萧从影说服她换个地方谈话,刚把车驶出弯道,就看到一个胸前挂着相机的男人站在街边。 职业敏感告诉他,如果现在下车去接李离过来,一定会被记者抓拍。看了看凭街而立的佳人,他抿下唇,当机立断推开车门,走向她那边。 果然,那个记者看到他出现在阳光下,连忙举起了相机。 萧从影笑着拉过李离手腕,将惊恐睁大眼睛的人揽在怀里,单手按住她的后背,低唇轻语:“配合下,有记者,我不想你曝光。”李离抓着包,两手无措放在身侧,不过聪明地没有挣扎。 “先生,我们先商量下。”萧从影左掌笑着抵住镜头,右手扶着李离后脑,手指穿插进她的黑发,不住摩挲,最后将她脑袋按向了自己肩膀,“别拍我的同伴,我给你独家专访。” 记者惊疑地推推眼镜:“萧帅从来不接受专访。” 萧从影摸出名牌,夹在指尖,递给了他:“再约个时间,绝不食言。”记者狐疑地接过,萧从影趁机将李离揽在胸口,扶着她的腰,带她进了车子里。 两人坐定,萧从影歉意地笑了笑:“委屈你了。” 李离两腮被捂得生遍嫣红,衬着紫色衣衫和白玉脸廓,十分惹人怜爱。有几缕发丝拂下耳边,萧从影一时没觉察,手指已经伸过去,搭起了她的头发。 李离避了避,从容说:“让我来。”将发圈拉下,用手拢了拢头发,再不慌不忙扎好。 萧从影怔了一下,收回落空的手,转头专心开车。 李离靠在座椅里,眼睛缓缓扫视两旁街道,对刚才发生的变故根本不在意,竟然欣赏起了港旗风景。 车里长久沉寂,萧从影松了松死攥方向盘的力度,看了眼身边恬淡的人,低声说:“李离,我一直在找你。” 李离的脸稍稍贴近了车窗:“我知道。” 车窗外映照出波光粼粼的沿海区域,她一直专注地看,完全没想到身后滞留了沉默的空气。明丽的光线像圈弧形,一道一道掠过车窗,把萧从影的俊脸分割得明暗不清。他沉默了足够久,才能问出心底最介意的事情:“为什么不给我回消息?” 找了她整整一年,既然她也看到了,为什么不给他只字片语? 李离回头笑了下,自然恬静:“我们已经离婚了,没必要再联系。” 萧从影仔细辨认她的笑容,发现没有一丝造作,脸再也无法转过来,车子猛然打滑一下。李离有些惊讶地看了看他,没有说话。萧从影抑制住心底的苦痛,抓紧方向盘,再次低缓道歉:“对不起,又让你害怕了。” 萧从影下榻港旗最大的海滩公寓,临窗远眺,触目一片蔚蓝海景。蓝天白云意态优雅,闲适地妆点了海滨城市。李离喝了口茶,坐在沙发里,眼睛还是忍不住透过随风蹁跹的纱帘,去搜寻片角风景。 萧从影脸色有些白,沉默地坐在李离对首,注视着面前漫不经心的人。她的眼光没看到他,越过了他的身后,得知这个事实,更让他雪白了脸颊。 终于,李离回神了,温和地笑了笑:“萧先生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萧从影低下眼睑,看着咖啡杯子:“我要说的会不会吓到你?” 感觉她离开他的世界,像是过了一个世纪,机会如此来之不易,他不敢轻言错过。 李离又温和一笑:“不要紧,在做医生时,我经常遇到各种各样的事情。” “李离,我不是你的病人,也不要把我当成病人!”萧从影脱口而出,“我是你以前的老公,萧从影!”说完后,又懊恼地抿住唇,墨黑的眉皱起,尤带困兽之情。 李离正眼瞧了瞧对面的先生:“噢,不好意思,都成习惯了。你……要说什么呢?” 萧从影抿了口咖啡,没有抬起眼睛:“我恐怕没法骗自己,说我什么都不在意,因为我发现我真的很爱你。” 李离很吃惊,重重靠向了沙发背,背部已经变得僵硬:“萧先生,我虽然猜想过你找我的目的,但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说,这也太——”她想了想,找了个词语继续下去:“太奇怪了。我对你的认识只停留在五六年前,你当明星走穴的时期,我以为你走南闯北见识多广,一心缠着你、介入了你的生活,我后来向你道歉过,也愿意为青春的荒唐买单,所以我签了那张离婚合约。” 她在萧从影难言的沉寂中站了起来,抚了抚裙角,恢复了自然:“你看就像我师兄说的,我总是在不经意间做错事,如果我的话让萧先生难受,我先给你赔罪。”躬躬身打算离开。 “吓到你了吧,李离?”萧从影抬头,眼底已经有些颤抖,他两步跨过,抢过了她的手腕,“别走,听我说完。” 李离张了张嘴,没发出一丝声音,神情带着倦怠的冷漠,和萧从影的眼睛对峙两秒,叹口气:“好吧,你说。” 萧从影落座沙发,拉下李离也坐在他身边。李离悄悄抽动手腕,没扯回来。萧从影好看的脸再次没法绽开笑容,他先是沉默着,抓起李离蜷紧的手背,亲了亲:“你可能不知道,刚才偶尔能抱到你,我心底一直跳个不停,你安静地站在我怀里,没有反抗,我像个傻子一样站着,根本不知道放手。这种感觉骗不了人,我知道,是我以前没注意到的幸福和甜蜜。” 李离静默地听着,坐着不动,侧脸沉寂。 萧从影看着她的脸,一鼓作气:“我是个不合格的老公,自私又无知。以前总是忽视你,没有照顾你,把你丢在冰冷的公寓里,让你孤独地生活三年。等到我也疲倦了,回到搁置这么久的家,有天晚上一觉醒来,发现房间里空荡荡的,我才感觉到有些事情不一样了。” “书柜里少了书,很长时间没看到你,心底有种很惊慌的感觉告诉我,你可能已经离开了。我到医行里去找你,你的助手说你很早就在收拾行李,听完我就明白,你在等9月份简小姐离世,到了最后,打算抛弃所有的东西,抽身退个干净。” “李离,我说过我是个无知的男人,在感情上,我醒悟得太迟。你走了后,我开始整夜地睡不着觉,一直想象你以前的样子,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种感觉会变得很强烈,强烈到一定要我找到你,一定要对你说出心里话。” 萧从影把李离的手放下,眼睛沉沉地看着她,语含忐忑:“李离,我悔过得太晚,还能有机会吗?” 李离一直没有说法,脸上神情很淡薄,最后归于了平静:“萧先生,你没必要这么小心翼翼,其实除了那一纸荒唐的婚约,你和我之间不存在什么深厚的感情。” 萧从影突然重重捶了下扶手,嘴唇紧抿,有如受伤后无助的孩子。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向沙发背一靠:“李离,我知道你对我没感觉,但是,我真的爱你。” 李离再次起身,整理好裙角:“对不起,能让我回去吗?我给不了你任何帮助。” 萧从影站起来,让开身子,脸色苍白地去为她开门。李离经过他身边时,他又迟疑地请求:“让我抱抱你,就抱一下。” 李离看着他的脸,考虑了几秒,然后摇头:“再见了,萧先生。” 萧从影不知从哪里迸发出一股勇气,不等李离走出门,突然死死地抱紧她的背脊,李离惊愕地低声叫唤:“萧先生,你冷静点。”萧从影没有说话,没有松手,两只手臂像禁锢的枷锁,强大的力度穿透西服袖子,勒得李离摇摇晃晃。 最后,李离感到脖颈处有两片滚烫的唇挨了一下,正瑟缩一动时,有些湿润又停留在上面,濡濡的,模糊的,她判断不了是什么。 “让我先转身,我不能看到你走的样子。”萧从影的声音沙哑着说。 改变 绿树下,海风微熏,暖意扑人。李离沿着海湾公路慢慢朝前走,视线大多流连在白云海沫上。 萧从影,这个名字从记忆的角落里翻了出来,遥远而陌生。记忆仿佛裂了道缝,经过今天下午的面见,才促使她回想起以前的事情。 他说他爱她,这句话让她很吃惊。要知道,对于一个结婚三年,没见到老公十次面的妻子来说,爱这个字一旦被对方说出口,首先就失去了让人信服的力度。 甚少归家、未曾同床、等同于陌生人的老公;醉心静处、渴望飞走、冷淡接受事实的妻子,这样的相处怎么看都觉得怪异,怎么会产生爱的可能? 她的房间狭小而安静,在那里,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疲劳的夜晚,豪华的公寓只是套在匣子外的装饰,就好像空有老公头衔的萧从影。看起来很美,但是美得不切实际——她不了解他,他不屑于了解她,仅此而已。 李离摇摇头,站在路边苦笑。看了一会海景,她突然发觉这里的海比以前呆过的小镇还要漂亮,于是脱下鞋子拎在手上,像个梦幻天真的少女,踩在温润海水里,追着浪花走来走去。 公寓的风清凉而安静,穿过素色窗纱的缝隙,袅袅诉说港旗市的无言风情。萧从影背靠着墙壁,空洞地盯住窗台,并不知道眼角流出了泪。好像在他生命里,从来没有现在这么困苦过,第一次发现真心爱上一个人,却是她执意离开的时刻。 那种痛说不出口,但是身体在灼热地燃烧,让他能清醒地感受到,李离对他,是真的抽离了所有情分,真的做到了毫不关心。 爱上,是不是就很荒唐? 自出生起,他除了有张漂亮的脸蛋,还继承了母亲酗酒、夜不归宿的孤独,童年时期没有父亲,一直是独立自主地生活,直到高瘦、颐指气使的男人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跟他走,可以接受到更好的教育。一般情况下,大多数渴望家庭和稳定的男孩都会选择后者,但是萧从影清楚地对着他父亲说“不”。 “我知道你要干什么,父亲。”他使用了很严肃很正统的称呼,“你会送我去英国,接受严格苛刻的精英教育,然后包装好我的身份,让我风光回国,做萧家第二台生意机器。我不愿意跟着你,我要过我自己的生活。” 庶子,不需要背负太多,责任、荣誉,那都是太子萧政所需的东西,他只需要痛痛快快地挥霍就可以了,用光母亲所得的份额,然后再抬头自己挣,活得畅快淋漓无所顾忌。 但是父亲插手了,强行干预他走穴的场所,封杀他试图效力的公司。他对此冷淡处置,不停地飞往各个地方,打算和父亲顽抗到底。 李离在这个时间出现了,像是一阵清凉的风,就这样坦荡地吹在深浅不平的人心里。萧从影继续抵制父亲的渗入,但他没想到,中间隔了一个李离的距离。等他心甘情愿地放弃抗争,爱情又有如幻影,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什么,美好的感觉已经远离。 五月的午后,街道上滤过一层明亮的光,无论是站着享受风景的女人,还是失魂落魄躺着疗伤的男人,都无法抵御阳光的洗礼。空气中酵发一些淡然的气息。 冷双成追上康盛不紧不慢的脚步,体贴地走在他左手边,隔开行人的碰撞。康盛回头看了一眼,笑:“别对我这么好,我会越舍不得放开你。” 冷双成窘迫地拉开了点距离。康盛又靠了过去:“下午有什么安排?” “工作。” “还是跑客户劝保?” “是的,计划去另外三家。” “昨天到现在,有没有成功的机会?” “已经确定了一个。”冷双成说出来也有些轻松,“下午再多努力。” 康盛笑着伸出手,想自然地去揉她的脑袋。手指还没触及到,她突然察觉,下意识地打了一下。 “……”康盛捧着左手,痛得脸发白。 冷双成脸色都变了,扑过来扶他坐在公园路的长椅上,一个劲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你怎么样了?” 康盛抿住嘴,眼睛落在她着急查看的脸上,墨黑的瞳仁像是定住了一样。冷双成倾过身子,虚抬着他手臂左看看右看看,就差当街撸起袖子一探究竟了。两人保持胶着的身形片刻,最后,冷双成闻到了领口透出的清香,才清醒过来,朝旁边悄悄挪动。 康盛垂下漆黑的眼睫,淡然地笑了笑:“还满意吗?” 冷双成避开话题:“你没事就好。” 康盛抬眼笑:“肯定不满意,没有哪个女人会要残废的男人。” 冷双成看他笑得冷淡的脸色,突然知道这个话题不能回避。涉及到男人的自尊,她相信宁愿拿出来狠狠戳开伤疤,也不愿捂着让它流脓溃烂。 冷双成坐了过来:“康盛,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康盛极快地说,神情无虑,“看你在怀里,想抱抱你又不行,于是就想到了现实中相互扶持的夫妻。” 冷双成没有跟上康盛的思路,怔忪靠坐,也不好接过话题。 午后浓荫遮掩,风入密枝,传来飒飒清响。阳光犹如透亮的釉彩,渲天朗照,晴空之下一片静谧。冷双成目视稀稀落落走过园子的人,注意力渐渐被四周风景吸引。 红的花,绿的草,闲散的游人,这么可爱的地方,最适合沉淀心神…… “这地方不错,宁静,让人坐下就不想走。”康盛倒是先开了口。冷双成点头认同。 “你刚才一动不动,在想什么?”康盛问。 冷双成有些迟疑:“在想一个人……我一直在找她。” 康盛微微动容:“还有什么人让你挂心?” “……康盛,总部还有工作空缺吗?” 康盛笑:“先告诉我那人的情况。” 冷双成考虑了一下,还是照实说了:“我想近身照顾一个女孩,叫沙小弦,刚从监狱里放出来的,她和人沟通很困难。据狱警转交给我的档案记载,她擅长体育、搏击、音乐等多项技能,智商检测是165,注意力高度集中时,有罕见的博闻强识本领。你这样看着我,是不是有些不相信?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 “还有没有要补充的?”康盛一直笑,“说清楚,我很好奇。” 冷双成咬了咬唇:“她长得很帅,像个男孩子……个性有些突出,不爱说话……我们看起来七分相似,而且,我希望她是我的妹妹。” 康盛吃了一惊:“你妹妹?荷,你要妹妹?” “嗯。” 康盛忍不住又好笑:“白送你老公都不要,竟然去搭认一个妹妹。” 冷双成微恼:“康盛,不准开我玩笑!” “好!好!”康盛单手投降,笑起来,“你接着说。”前面刚说完,后面就惋惜地叹口气,低微,几乎听不清:“我没有开玩笑……” 冷双成抿紧唇,皱眉:“我如果是姐姐,她就必须听我的,以后不准再跑了。” 康盛侧落着脸,又问了几句,冷双成小心避开敏感的,一一给他解释。最后,康盛答应了她的请求,笑问:“可以安排安保部或外交部,这事算是定了,你怎么感谢我?” “我请你和李离一起吃饭。” “单独请才有诚意。” “……” “请我看电影也行。” “就今晚吧,你有时间吗?” “看电影?” “不是,是吃饭。” 康盛笑得开心:“绝对有时间。” 冷双成不说什么,起身想告辞去工作,康盛笑着说:“和你聊天很开心,你去吧。”招招手送她离开。冷双成暗想这算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和平共处,的确过得很开心,尽管一如既往有些窘迫,不过好在两人言语温和,化解了不少尴尬。 进入花园小区,刚敲开第四家客户的门,还没来得及说清来意,四十开外的女主人就砰的一声关上门,咯得她鼻子生痛。鼓足勇气再按响门铃,女主人气势汹汹开了门,突然吼了句:“麻生,上,咬死这个女的。” 一条高大的德国牧羊犬冲了出来,冷双成看得分明,猛吸一口气,双掌擎地,灵巧地翻了个转身。为防止狗扑击,又一连翻了几个筋斗,最后落在木栅栏旁的垃圾箱上,蹲下来气喘吁吁。 “太太,太太,你,你这是干什么?” 女主人看她好半天,上上下下打量:“没想到还有两手。”冷哼一声,扬过头趾高气昂地走了。 冷双成爬下来,哭笑不得。 显然,这份工作不简单,会让她遇到各种各样的人,甚至是莫名其妙的。 垂头丧气走出住宅区,一道深色的人影俊挺如树,仍站在长椅边。“冷双成,怎么了?进去一次头发乱成这样。”康盛忍着笑问。 冷双成慢慢地走了过去:“还没走?” 康盛试着抬起左臂,去顺她的发丝,发现冷双成只是退让,不敢再打落,笑容拉得更大。 “是不是碰上了难题?” 冷双成点头。康盛又笑:“南座706室?我记得没错吧?姓张的金店老板。”冷双成迟疑地望着他:“是这位客户,你认识?” 康盛摆摆手,笑着朝里走:“我去帮你问问。这个如果谈定了,你陪我看一场电影。” 冷双成着急地跑上去,意图阻拦:“嗳,不行,嗳,康盛,我不答应!” 康盛推开她,笑得意味深长:“刚才看你急切赶我走,忘了转告你,这家客户以前康明资料反馈过,女户主是个典型的妒妻,敌视一切上门找她老公的女人。” 冷双成微微张着嘴巴,说不出话。康盛趁机摸了摸她脑袋,一笑转头,扬长而去。 康盛顺利归来,声称有后续电话跟进。 只剩下最后一家计划拜访的客户。 冷双成让康盛在私人公寓外等她,拿着资料慢慢地敲门,没有按响门铃。手都敲酸了,最后不耐烦地猛拍:“丁子建!丁子建!躲在里面干嘛不开门?” 宽厚大门很快被推开,一张白净的桃花脸露了出来。 “双成,是你啊?哈哈哈哈,媳妇儿来了,我高兴死了!”小丁看清楚了是冷双成,一把抱住她的腰,热情地蹭了又蹭,“快一年没见面了吧?” 冷双成推开他,还没站稳,小丁突然又大叫一声:“哎呀,我站在副本里没动,一准被别人P了!”风风火火冲进了公寓。 冷双成只得随后跟进,站在宽阔的,没有多余家具的大厅里,缓缓打量。 沙发床、挂屏、超豪华音箱、配置先进的手提、飘拂乱舞的窗帘、蒙上灰尘的水晶吊灯,除此之外,还是空旷。 即使几年不见,小丁还是迷恋网游,好像永远不会发生改变。 害怕(改错字) “你母亲的!爆我蓝怪又玩偷袭!”小丁伸长脖子大叫,身子离开座椅腾在半空,一副恨不得冲进画面亲身厮杀的样子。愤恨不平骂了几句,一回头,看见冷双成冷着脸站在身后,这才像想起了什么,呵呵笑:“双成,别站着啊,口渴吗?” 冷双成毫不口软嗤笑:“你这里有水?” 小丁挨了过来,冷双成先声警告:“别搂搂抱抱的趁机揩油,站远点。” 小丁无限委屈:“我想你啊,好不容易见你一面,不抓紧机会多傻。” “我有正事找你谈。” 小丁抬起桃花眼,先怪模怪样地看了冷双成一眼,像是受了委屈的大媳妇。还没装多久,回头看看手提界面,又爆出一句粗口:“X的,那小子出了安全区,等着,老子这就领通缉令追杀你。” 看见小丁又不在状态,冷双成干脆走过去,伸手去切电源。小丁吓得哇哇叫,一把冲过去抱住了她的身子:“双成双成,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啊!” …… 两人终于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小丁看着冷双成板起来的脸,不断偷偷伸手,想东摸摸西摸摸,冷双成一面拍他的手,一面冷声劝告他入保康明。 “没必要啊,我爸爸本来就是康明的余散股东,履成合约上有自带的续保措施。”小丁只觉得手痒痒的,忍不住去骚扰“师父”,想抹平她眉间的一缕倦色。冷双成听后大为惊奇:“丁爸爸是康明股东?怎么资料上没显示?” 小丁咧咧嘴,终于偷袭成功,捏到了她的左侧脸下巴:“那是绝密资料,本家人才吐露。” 冷双成转过被夹红的脸,冷冰冰地盯着他。小丁大感不妙,笑着求饶:“双成别生气,啊?一时没忍住才伸的手……要不,我也让你捏一下?” 一只抱枕猛飞过来,砸中他的脑袋,接着,冷双成拿起早已卷好的网络报册,乒乒乓乓四处捶打。小丁大声呼叫,夹杂着嗡嗡不明的抽笑。冷双成一张后妈脸打了很久,才停下来厉声说道:“说了给我清醒点,再粘人就打断你的手!” 跑了一天,还要对付一个没正形的大男孩,烦的很呢! 小丁撇撇嘴:“我知道啊,顾大神就是看我爱蹭你,不准我两再见面。” 冷双成一怔:“怎么扯到顾翊身上来了?” “上个月他来找过我。” “四月?” “四月三号上午十点。我记得很清楚。”小丁看起来戚戚然,很不高兴,“当时正在做任务,把账号开到东海沟杀虾子,有人敲门我懒得动身,过了一会,顾大神自己推门走进来了。” “他叫两个随行下属收了工具先回去,自己留下来找我说了点事。” “双成,你干吗还答应和他在一起?”小丁本来说的好好的,突然语声一转,大叫了起来,“那人心思很深啊,气场又恐怖,你怎么受得了?还是弃暗投明,做我媳妇吧!”说完,眼巴巴地看着一脸沉思的冷双成。 四月一号到港旗,四月三号找了小丁,来一趟还真是办了不少事。好像顾翊背着她又鼓捣了很多…… “顾翊不至于动手打人,那肯定是骂你了?”冷双成摸出电话,看着小丁,“你告诉我,我给你讨回公道。” 小丁看懂她的动作,喜滋滋地说:“还是双成心疼我。”看见对面脸色快转阴天,想了想,“顾翊知道欠款的事,不过他说你不喜欢有人干预,就没还。临走时又说,今年抽奖把紫晶之剑派发给我账户,算是作为不见面的保证,我一想紫晶之剑多难搞到手啊,一激动什么都答应了……” 紫晶之剑,通过《天外封神》网游竞技晋级才能匹配的极品武器,四个区共一组服务器只出一把,配戴者享有网上网下骨灰级粉丝无限赞誉,这个诱惑,对小丁太大了。 冷双成还在回想,小丁摇着她的手臂,已经哇哇叫开来:“紫晶之剑等于封神之巅啊,双成,趁下半年翼神举办第二届电子竞技,我拿着紫晶剑代表本服出战,到时候要多拉风就有多拉风……双成,双成,你也回来吧,军师的位置给你留着!” 冷双成拍下他的手,脸容严肃:“顾翊找你就为了这些?” 小丁一愣,干笑:“荷呵呵,你还想他干什么?每次来一趟,冷飕飕地剐人不见血,一准让我得瑟几天……”不管冷双成怎么诈,总之是不改口。 冷双成又问起丁父亡故前的那个签单。小丁兴致恹恹解释了几句:“爸爸生前好像要转出股份,拿钱去加拿大定居,康明当时的老总康明丽雅(康太)不答应,爸爸有些生气,从国外飞回来找她交涉,结果飞机出了事,爸爸妈妈都……我回国后就把这事搁置了下来。” 小丁歪靠在沙发角,手里抓着抱枕有一下没一下地抛,像是被遗弃的大孩子。冷双成看了他一会,抓住抱枕,拍了拍他肩膀:“都过去了,我现在才明白你为什么沉迷网游,杀人放火可以让你忘记现实吧。” 小丁闷声不作气,半天才回过神,突然双眼闪亮起来。 “双成,让我再见识一下炫酷PK法。”想都没想,他又向她扑了过去,抓住胳膊到处乱抖,“刚才在海里有人恶意攻击,媳妇儿给我报仇。” 冷双成捞起卷筒,威胁他放手,小丁拽着她的手腕,不断央求。冷双成见他变得死皮赖脸,人被拖着走也走不掉,干脆回头又是一阵猛敲。 咚咚清脆两声,有人敲了敲门板,随之传来一道低沉嗓音:“冷双成,原来你和客户这么熟。” 小丁从招架的双臂下,偷偷打量声音来源。 一个俊挺的男人站在敞开的大门前,深色西服突出了他极强的存在感。五官、身材堪比电影明星,墨黑的眼睛和网游里NPC一样,明亮不逾,藏着千变万化。 “又是个BOSS级的哥哥。”小丁鉴定完毕,喃喃,“就是不知道和暗黑天卫比,斗不斗得过他。” 暗黑天卫据说是以顾翊为原型,反正他是斗不过。 冷双成瞪了小丁一眼,早已敛容向康盛介绍:“康盛,这是我学弟丁子健,读书时没少受他照顾,今天想趁着这个见面机会,一起请你们吃饭。” 巧妙抹去刚才爽快答应请客的原因。 康盛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笑着走了起来,得体、沉顿:“小丁我认识,英朗赫赫有名的电子神兵,校友录上还挂着他的照片,迷倒了一批后进门的学妹。” 小丁咧嘴笑,大喜过望:“哎呀,哥哥真是明眼人……”迎上去,恨不得攥住他的手不放,彼此笑得地老天荒。 冷双成向小丁介绍了康盛身份,小丁身子瑟然一抖:“你就是康明老大?不会吧不会吧……”转身走了几步,在原地转圈圈,“原来还有这回事。” 康盛看向冷双成,冷双成也惊奇地问:“小丁,你到底要说什么?” 小丁停下来,笑了一下,有些干巴巴:“没什么……康明的牌子压得死人……你们不逼我入保就行……”一溜烟蹿到手提前坐下,按住鼠标又去厮杀。 冷双成不好披露小丁的家事,微皱着眉准备搪塞一两句。康盛却笑了笑:“没问题。”不再追究。 小丁紧眼盯着屏幕上的打斗,忙得手脚慌乱,呼吁不断。一时之间,超低音响、PK声波、“见死不救啊,灭绝师父”混杂在一起,空旷大厅热闹得像大片上映,现场感十足。 其余两人无可奈何地袖手感受。 冷双成稳伫不动,康盛掠了掠嘴角:“是在说你吧,冷双成?” 既然上司开了金口,她没必要再忍耐嚎叫,于是果断地走了过去:“我来。” 小丁一跃而起,冷双成接过位置,康盛忍不住好奇,也慢慢地走近。 左手按住快捷键,右手鼠标灵巧点击,冷双成一会收回手指,在主键上运指如飞,一会滑行鼠标,拉开两臂距离,手法繁复如影,让人眼花缭乱。 两道紫红光圈滋啦啦绕黄金战剑旋转,她操纵角色从海崖角砰的一声跳下来,站在圈内灵敏转身,抡开贯注魔力的武器。 “一齐按住ALT、Tab和F1,不断切换和平、战斗模式,持续3秒松开手指,你处在绿色状态,仇家砍了不掉血。这个无敌PK不能多用,用多了会引起玩家警觉,到时候GM追查起来,翼神封了你账户就得不偿失。” 冷双成殷殷叮嘱,五指连动,操作角色杀光一片。嘭嘭嘭抱团光环跃起碰撞,屏幕上的光影极其绚烂,再看幕后PK者,身板沉稳不松,抿住的唇和流畅的侧面配合,形成一种冷厉之感。 “偶像啊!”小丁嚎叫不停,激动得要打滚,“传说中的无敌炫酷PK,千秋万代,一统封神!” 康盛闲适地站在最后,他弯腰看了看冷双成凝神侧脸,直起身若有所思:“还是玩网游最专心。” 专注、孤寂、与世隔绝。 晚上小丁吵着要吃西餐,当看到冷双成体贴地为康盛切好牛排,他明显地艳羡了:“双成,双成,我也要你帮我切!” 推动餐盘,执拗地不收回来。 冷双成侧过头,语含警告:“没断奶吗?” 小丁嘿嘿笑:“不准偏心。” 康盛看看对峙的两人,开口说:“小丁先吃这份,等会再去中餐厅。”小丁坦然收下,看着冷双成眉开眼笑。冷双成举起刀叉准备再切,康盛伸手拦了拦,摇头:“不用了,你可以少吃点,去了中餐厅再点喜欢的。” “啊,我忘了双成不喜欢西餐。”小丁见康盛考虑周到,由衷叹,“康老大还是细心些,难怪我讨不到双成做媳妇儿。”低头吃两口,意态怏怏,猛地一拉冷双成衣袖,躲在餐巾下悄悄说:“双成,你要是不喜欢我,我可以考虑把机会让给康盛。” 冷双成冷冷瞪了一眼睛:“胡说什么,快吃饭!” 小丁嚼了两下,又扯下她的身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的眼睛透着一股清亮,神采奕奕,“我清醒着呢!刚才想了半天,还是打算实话实说——康盛比顾翊强,最起码他对人真诚。” 冷双成忍耐半天,最后一巴掌拍掉不断凑近的脸:“闭嘴,吃饭!” 两人先送小丁回公寓,康盛向冷双成告辞时,交代她明早上顶层商谈工作,也转身离开。冷双成清洗完毕,倒在床上发呆。 小电子钟嗡嗡发出响声,提醒她九点已经到了。摸出电话,凝指对在1号键上,迟迟没有按下。 不可否认,顾翊做事不显露山水,很多时候都在暗中进行,但是他对她没坏心,原则上的事还是多方为她考虑。 冷双成接通了电话:“顾翊,你忙吗?” 几乎每次都是先打听,担心耽误了正事。顾翊的声音在那边透出沉稳:“不忙,在等你。” 说点什么呢? 她淡淡呼吸。 顾翊等了一秒,先警觉:“怎么了?” “……我今天碰到了小丁。” “他说了什么?”顾翊的声音还是很沉静。 “你去找过他,引诱他不准见我……”絮絮叨叨说了一些,欠款、丁父、PK倒是一字未提。 顾翊静静听着,整个过程没有说话,到了最后,突然插一句:“你肯定去了他公寓,一直是你们两个人?” “……” “小丁没缠着你?” “没有。”冷双成回答得当机立断。 小丁的话她还记得,再惹他被得瑟几天,她心里也过意不去。 “再回到上面那个问题。你和他单独在一起?” “……”冷双成咬唇:“不是,还有第三个人……” “康盛?”顾翊的声音冰凉了起来。 冷双成想了想,还是解释了几句。顾翊先是一阵沉默,才冷淡开口:“你最好回北部工作,这样我们都放心。” 冷双成抿住嘴不说话,顾翊也在那边等待。切断通讯前,她终于说了实话:“爷爷遗嘱骨灰迁回南部,终生不踏进北区。”停顿下,又接着说:“顾翊,你别多想,早点休息。” “如果明早能看见你,我现在就闭上眼睛休息。” “会见面的。”她清晰地说了一句,切断,“我爱你。” 孤勇(改错字) 一个爱藏住心事的人,怎么会突然说这样的话? 手机里传来盲音,再拨过去时,永远没人接听。 “怎么了,少爷?”银光看着特地停下会谈的顾翊,有些惊奇,“冷小姐不接电话?” “很不正常。”顾翊淡淡敛眉,脸上带了少有的担忧之色。一双墨黑的眼睛怎么也不能沉静下来,做到波澜不兴。 “什么事都能补救,就是怕她跑出了格。” 银光点头,知道这是实在话,一直生长在顾家,顾翊做什么都不会回避他,他亲眼看着少爷一步步算计对手,同时,也一步步为感情操碎了心。 昨天,顾翊带着一张放大的照片去找顾天野,顾家老爷,银光也在场。 “爷爷,你再去找她的麻烦,我就把这张照片公布出来,登报声称是我主动追求她,执意娶她进门。你考虑清楚,再干涉我的私事,只会爆出顾家内部不合的负面消息。” 到时候,亚欧投资方纷纷抽出所注资金,天野集团多少会受到辖制。 顾翊语气冷漠,手指推出拍摄清晰的照片,身子不动,却如帝王般孤不可攀。顾天野在茶几对面,看了眼孙子强吻冷双成的照片,修剪整齐的雪白胡子冷冷抖动起来:“死小子,翅膀硬了,想造反?听说你昨天去了港旗一趟,是找她去了?” “光,爷爷今年多大了?”顾翊突然转向银光,发问。 银光拿不准少爷意思,迟疑:“顾老爷明年后满七十……” “七十在古代算是高寿了。爷爷已近古稀之年,应该明白很多道理,再做些幼稚的事,传了出去,只怕让国外的亲戚看笑话。” 顾天野听见冷冰冰的语气,气得发抖:“我是找过三个女人,怎么了?不警告警告姓冷的丫头,她还不知道好歹!” 顾翊眼光一冷:“那些女人还动了手,三巴掌。”他站了起来,居高临下俯视,眼睛丝毫不避,“爷爷应该知道,就算被她踢碎了膝盖骨,我都不动她一根小指头。你这么大方地打来打去,是往我心里扎刀子。” 走出门,冷冷地吩咐带来的人:“爷爷,你还是去国外散散心,天野的运转,在法国也能遥控指挥。” “计划会不会出漏洞?”银光看着沉吟不动的人,再提前话。 “小丁不敢说出内幕,刚才电话也证实了。”顾翊冷淡回答,“上次去港旗拜访客人,都带了我一些私人目的,真实意图别人看不出来。” “凌小姐、盈盈、汤老、小丁,所有的线都串起来了,少爷考虑了这么多细节,我就担心最后出什么意外。” “除了冷双成,所有事都能掌握。” 顾翊把掌中手机抛向书桌,双手插进西裤口袋,低头看着府宅下的辉煌灯火。宫廷般的外墙一片寂寞,簇拥了正中的明亮,在夜色中显露,气势分明。镌刻的身影站了很久,才冷声询问:“老爷子安排好了?” “已经送到法国公寓,留下了一半的保镖,是自己人,就怕老爷子人脉广,偷偷想办法离开法国。” 变相的软禁,无论到哪个国家,都属违法。 “总之不要让他回来给我添乱,冷双成被他赶走过,再来个第二次,大家都别想活了。” 顾翊冷冷地警告。银光听出这句话的份量,转身掏出电话给法国下属:“我再强调一下。” 同一个晚上,冷双成一遍一遍听着手机音乐,背靠在床头,没有伸手接通。 顾翊显然很懂她,听见她的告白,一定会不安心地打来电话追问。 但是接通后,再说些什么? 眼光盯着墙壁上的画,是一幅古意写生山水,方便她借鉴绘制《唐宋》青峰背景。悬崖壁角巍然挺立一株颀秀沉香,扶风飒飒,静静沐浴千仞高度的阳光。 带有孤勇的力量。 冷双成现在明白为什么喜欢看它了,因为能鼓舞、安抚人心,就像顾翊给她设置的《安神曲》。 细细回想起来,除了不知道是否有血缘关系的沙小弦,整个世界都在反对她的爱情。 爷爷心痛拉着她的手,要她离开顾翊,似乎能看懂她的内心,满含悲戚地闭上眼睛;顾理事从头到尾反对得很彻底,甚至上个月派出车前卒来刁难;小春叫她多考虑下别人,语带惋惜;康太磨砺她的工作能力,康盛在背后默默支持,三人巧妙避开所有关于顾翊的话题;就连今天看到了小丁,小丁都说顾翊心思深沉,不是好老公的人选。 北部还有人反对他们的交往,凌艺雅就是其中一个。 凌小姐的乖巧,冷双成能够想象。两次追问顾翊,他终于出示了一份调查资料,上面记录着三月三十晚、发生在卡萨布兰卡的事。 不同于顾翊,她一针见血提出几个关键问题:“凌小姐贵为千金,抛开家教修养,在保镖面前哭了半小时,没有人能做到无动于衷。这里面是不是有推敲的可能?凌专员疼爱独女,狠得下心来对付别人,果真印证了爱女如命的传闻。” 顾翊笑着捏她的脸,叫她先别伤心,他正在处理这件事。至于怎么处理,频频约见凌艺雅和她最初的愿望大相径庭,这些又成了梗在喉咙里的刺——顾翊总是回避实质性问题,不给她明确答案。 把她当成孩子来哄着,稍稍质疑,就警觉地要她相信人。 她的确一直在相信,四周已是遍布危机,只有她还在苦苦坚持,正是相信他的原因。 就算天空压了下来,整个世界都在反对,孤勇的人往往带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我爱你,帮我坚持到最后。” 冷双成趴了下来,下巴搁在交叠的双臂上,眼睛看着一闪一闪的蓝色光芒,还是没去点开跳动的“顾翊”来电。 安神曲沉浑大气,一声声回荡在房间里,如同刻进记忆,生生不息。 第二天清晨,上到康明总楼,康盛已经坐在投影室里等她了。 他按动遥控器,在电子屏上一张张显示法国来华商团的人物照片,旁边还配有文字解说。商团以中等身材的皮埃尔先生为首,要取得皮埃尔的注意,才是外交和宣传部的头等大事。 “商团资料徐经理早就给你了吧?”康盛在工作时,态度完全不一致,“说说你有什么办法。” 冷双成走了过去,低头审视熟记于心的资料,给思路一个缓冲时间。 “我们能想到的接待和宣传,天成那边也能想得到,要找突破口。”手指掀开几张照片,最后定格在四十多岁的高个身上。她将照片推到康盛面前:“弗朗索瓦先生是皮埃尔的好朋友,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后来又一起开办公司,感情非常深厚。皮埃尔先生为人谨慎、工作原则强,但是愿意听取弗朗索瓦的劝告。我查了下背后消息,资料上没有记载的——弗朗索瓦先生三十岁才有女儿,爱女又因惊吓患了后天失语症,他极度疼爱这个小公主。这次来华投资,小公主如果随行,我们可以安排人员好好款待。” “名单上没有小公主的名字。”康盛点了点名录,提醒。 “我知道,我们可以发公函邀请她,小公主很喜欢中韩一些明星,相信寄去邀请函,弗朗索瓦先生很乐意带上她。” “有什么办法,能让十五岁的孩子一看到公函就高兴起来?”康盛虽然在问,但笃定的姿势透露出一种胸有成竹气势。 冷双成抿抿嘴:“可以附送一批偶像造型吸引她的注意力。” “好主意。”康盛笑道,“你去办吧,都交给你了。” “为什么是我?” 康盛从上衣口袋摸出一张签卡,笑,“已经给你联络好了,形体设计师华小姐每周一、三、五下午增设手语课,你可以去学习一下。”递了过去。 “康盛,你早就想到了对策?” 康盛笑而不答:“我两想到一块儿来了,而且你也是最合适的人选。离医生说你学习语言有天赋,接待工作应该难不到你。” 看了看冷双成憋起的唇,又笑:“我不会法语,以后康明就仰仗冷小姐了。” “我也不大熟练。” “那再给你请位法语老师。” 冷双成直摆手:“算了,我回去多温故下。” 康盛笑着站了起来,俊挺的身子在暗淡光芒里顿时显眼。 “市中心影院本周播放法国影片,有风格独异的《天使艾米丽》,也有快跑动作《B街十三区》,要不要一起去观摩?” 冷双成吓得两只手都摆动:“我宁愿回家听教程。” 康盛也没勉强,转身坐下:“还是这么小心,我又不会吃了你。” 冷双成温声告辞,走出康明,继续为工作任务奔波。 硅胶店老板点头了,送寿桃的老板还在观望,小丁不好勉强,家有妒妻的金店老板联系不上,而且那位女主人打来电话,声称约见上次上门推荐的先生才行…… 至今只敲定一人。 实在不行,到了最后再向康盛开口,让他去劝说那位彪悍的女主人。 冷双成站在太阳底下,咬咬牙,又奔向了港旗东水街,劳心劳力。 到了周四晚,经过她反复拜访,厚颜缠说,送寿桃的老板抽下嘴里的烟,突然问:“冷小姐站店里一天,家里人不找你吃饭?” 冷双成笑了笑,不见黯然:“赵老板,爷爷前年一去世,我就成了一个人。” 赵老板又追问几句冷爷爷的情况,她一一笑着回答,最后,赵老板叹口气,点了头:“在外面讨生活不容易,看冷小姐这么孝顺,我就当帮你爷爷做点事,签了这笔保单!” 冷双成躬身告别,一个人沿着街道朝出走,走着走着,不知道为什么,眼泪突然流个不停。 眼前景色模糊了很久,两旁株植的树一直倒退,再转出车行道,一辆蓝色私家车无声无息驶上跟前。 “你怎么了,冷双成?”康盛着急从后座跑出来,拉住了她的手臂。 冷双成继续朝前走,不回头:“别管我,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康盛放开了手。 夜空中传来一阵悠扬歌声,好像是诗人的浅吟低唱,那么温柔、打动人心。更远的天边,五颜六色的烟花绚烂燃放,充满了热闹和欢腾。 冷双成抬起头,看着中心影院映得忽明忽暗的霓虹灯,发了会呆。 迎面,天使艾米丽在巨幅广告里微笑,黑黑的眼睛藏着孩童般的天真…… 回过头,康盛还站在品尼街灯下,柔和的光拖长了一道静寂的影子。他并没有说什么,面色自然,只是眼睛和艾米丽比较起来,显得沉静而专注。 “康盛,我请你看电影,你帮我说服上次的金店女户主。” 康盛站着没动:“只要你开口,我一定照办。这场电影我不想看,我去找离医生陪你。” “走吧。要开场了。”冷双成头也不回,走向明亮大厅。 即使是最讨厌的法国片,又能奈她怎样?为什么生活总是充满反差?明明爱上一个人,却抵制他会说的语言,到头来,还是得回到原点,去说出他最擅长的法国话。 康盛打电话给李离时,李离正和祈满在一起。 他们随便找了个酒吧,两人坐在吧台边,一直聊着两三年各自的变化,算是续接了上次见面没说完的内容。 祈满问了李离的情况,李离没有隐瞒他,说了和萧从影的事。 “怎么不考虑回头呢?”祈满笑着问,很好奇。 李离拿起杯子浅啜一口:“不可否认他的条件很好,但是我对他没感觉。” 祈满笑了起来:“李离,你想过以后的生活吗?要不要考虑再结婚?” 李离看了看对座的人,两三年不见,休闲款式的服装还是他的最爱,白净的手指,温和的谈吐,不同于饮食男女,他永远那么斯文秀雅。 “不知道,时机如果成熟了,我不排斥再爱上别人。”她也笑着说,出自真心,“阿满怎么不结婚?” “没有合适的对象。”祈满轻轻拨开话题,眼光徐徐扫向酒吧。 悦耳铃声响起,李离推开滑屏,细细听着康盛来电。还没说出什么,那边又急忙忙说了句“不用来了,她已经走进去了,我得去看看,打扰”然后通讯被切断。 李离笑着对祈满解释几句,然后两人继续和气地聊天。 机会 酒吧里人影渐渐稀了,微醉的客人三三两两坐下,祈满和李离微笑不减,你来我往聊些外地风光,想是清酒薰面之故,她的脸颊透着一种淡淡的红,灯光下越来越娇丽可爱。 李离没有发现祈满的眼神变得专注,仍是兴致勃勃叙说:“双成对我说过Land’s End,英格兰的天涯海角,灯塔、浪花、西海岸,经过她描述,那里美得像一幅画。” “你想去?”祈满温和地笑,“听起来就很美,风景一定差不了。” “是啊!”提到世界美景,李离抑制不住孩子般地向往,“Cornwall的最西南端,面临大西洋,对于我来说,是意味着能够到达的最远的地方。” 高清电视屏幕上切出黄金访谈节目,是由本地一家电视台举办的名人录,大有名气。祈满抬头看时,节目已经播放了五六分钟,他点了点桌面,笑:“李离,快看电视。” 萧从影身着休闲服坐在橘红沙发上,面容沉寂,偶有笑容,暗条纹深色衬衣一改往日明快俊朗的对外形象,凸显出几丝深沉内敛的气质来。 “比两年前瘦了很多。”祈满看着萧从影的脸,对李离一笑。 李离也挪过身子,靠在吧台上,一面啜饮,一面漫不经心地观看。 主持人是那天街边遇到的记者,她还记得。电视里,主持人问到了萧氏珠宝以后的动态,萧从影回答得很利落:“有望向南部扩展业务。”承认了向港旗商家抛出的橄榄枝。 主持人笑问:“萧帅就是为了业务来港旗?” 萧从影微微低头,沉顿一下:“不是。”再抬起头时,说得斩钉截铁:“是为了找一个人。” 主持人笑容变得更大,开始走往常观众最感兴趣的八卦路线:“萧帅能否透露下私家消息?” 镜头前一片沉寂,萧从影俊脸肃然,面容上敛着一层迷离的光。他抿嘴沉思良久,才慢慢地吐出字句:“我从来没有公开表露过内心,所以下面说的话,我能保证绝对是真实的,希望她也能听得到。” 李离动了下,想转过身子,祈满又淡淡地笑:“听他说完。” 萧从影的脸还是那种冷淡矜持的样子,不过他的眼睛稍稍低垂了下去,仿似难以接受让镜头能直接捕捉到眼底的愁痛。 “五年前我就爱上了一个人,但是我不知道我爱她,浪费了中间能呆在一起的三年。等我发现我爱她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我,而且始终不相信我们中间能有爱情。我这次来,就是为了找回她,可惜……”沉默了很久,又努力吐出几个字:“我只想说一句话——如果你爱上一个人,一定要尽可能对她好。” 说完后,他突然起身,大步走下演播台,离开了镜头。 主持人显然没料到会遇见这样的情况,先是有一丝丝惊慌后,然后马上说:“插播一段广告,稍作休整。” 祈满看着李离微侧的脸:“李离,看来他真的爱你,这是现场直播。” 李离笑了笑:“我知道,听了他的话,如果说我心里没一点波动,那肯定是假话。不过我感觉自己还是很平静,没什么过多的想法,没去想以后会怎样或者一定要回应他。” 祈满仍是温和地笑:“你理智得可怕,看他消沉寂寞的样子,是女人都会心软。”李离侧着头,眼光飘向远一点的霓虹灯,看似在慢慢回忆什么。结束了漫长的思绪,她正眼回望祈满,说得很认真:“年少轻狂的日子我也有过,当初我爱上他的时候,抛弃了一切个人喜好,满心欢喜地呆在他身边,只求他多看我一眼。尤其知道能嫁给他,我高兴得两晚睡不着觉,一定要吃‘安定’才能镇静下来。再后来离了婚,我才明白一个道理,不是说努力了,就一定能得到回应,爱情还是需要两个人去维持,如果有一方先转身离开,剩下的那个就支撑不了多久,而且会感到怨恨和伤痛,好在我是医生,看多了生死,一旦把感情放下来,就没那么悲伤,只不过他现在有些怅然,处在转变初期,肯定会感到伤心、沮丧,就像我当初一样,不过时间长了,他也会忘记伤痛,重新再投入一段新生活。” 祈满摇头:“李离,这话千万不要对别人说,不了解你的人还以为你是说话不负责,轻飘飘地推脱爱情。” 李离淡淡地看着他,神色自若。 祈满微微叹息:“李离,你是生性淡泊,所以在感情上也表现得自然平淡,萧先生就不同了,他这次能开口,肯定就不是你想的那种慢慢适应、然后忘记的男人。”看着李离不为之所动的侧脸,又问:“要不要打赌?” 李离笑了起来:“阿满,说了这么多,我怎么觉得你像萧家大哥,一直去操心萧从影的事?” 祈满还是摇头:“李离啊,你想的太简单了。”他的面容一肃,也像萧从影那样深沉起来,眼里的墨黑焕发微亮光彩。 “我想弄清楚你的想法,看你对萧先生是否还保留情分,因为我不想找不知情的借口去插进别人之间。” 李离有些吃惊,忘记放下杯子,身子一直退,看着祈满不说话。 祈满拿下她的玻璃杯,语声平持,脸带温和:“你没有想错,是的,我也爱你,只不过没有他那么强烈。所以我想问的是,如果你真的不爱他,要不要考虑和我交往?” 李离抿着嘴,神色有些赧然。一直视之为兄长的男人也向他告白了,没有任何准备的她,显得束手无策。她侧过身子,双手握着玻璃杯,低头沉默不语。祈满坐在她的身边,没有给她任何压力,就好像以前两人相处,她来店里听音乐看电视,他在后台帮她准备午饭,如同一家人那么随意、自然。 “不必感到有压力,你以后想见我就出来下,不想见我就不要接电话。”祈满还是在笑,既斯文又闲适,完全放得开的样子。 “快看,萧先生又回来了,我们听听他最后说什么。” 经过祈满的手指碰触,李离转过脸,应他的要求,去把萧从影的故事看完。 萧从影低沉眼睑坐着,神色恢复了平常。主持人正在热场:“各位观众大家好,欢迎继续回到《名人访谈录》。在刚才插播广告的时间里,许多观众朋友纷纷打进电话,声称支持萧帅的‘追回举动’,一致强烈要求那位小姐再给萧帅一次机会,下面请导播接进热心观众的电话……” 接下来,电话声援足足进行了五分钟,有三名不同年龄段的观众发表了他们的看法与希求,那诚挚的语气,好像丧失所爱之痛的不是萧从影,而是千千万万希望找回所爱的群众,一种强烈的呼吁通过电话线被传递到港旗各个角落。萧从影越是心痛不语,越是得到群众的极大支持。 “如果那位小姐也在看节目,能不能打进8825817这个电话,告诉我们你的想法呢?来,请所有的观众朋友停下来,一起为萧帅祈祷,希望老天能听得见,帮助他达到愿望……” 电视里的热情达到空前高涨,场内观众都站了起来,翘首看着大屏幕。尽管大家都知道这只是主持人煽情的结果,但目睹萧帅难受在前,谁又能那么狠下心去打击输掉爱的人? 连萧从影都抬起了头,两眼凝聚,神色中透着希翼和紧张。 祈满忍不住笑了笑:“萧先生好高的群众基础。” 李离默默地盯着电视,没说也没有动。 祈满掏出电话,平置在吧台面,微笑着说:“李离,做点什么吧。我也在等你的答复。” 时间在一秒秒流逝,场内场外窒人的寂静。萧从影的神情仍是专注,矜持端坐,眼睛里的隐痛通过镜头,一丝无余地展现在世人面前。 祈满也专注地看着李离,气息温文,不带丝毫强势。 波折 镜头内外,时间好像凝滞了一般。 李离低眼看着散发幽幽光亮的手机荧屏,沉默数秒,伸手拿起来拨通了电话。现场直播间里突然微起骚动,部分观众的抽气声、惊叹声也传了出来。主持人做出噤声的手势,场地里又恢复了寂静。 “主持人你好,麻烦你把内线切掉,我有一句话想私下对萧先生讲。”李离对着电视荧屏,干净利落地说道。 祈满静静看着她,嘴角露出了微笑。 “是她。”萧从影先验明身份,语声有些嘶哑。然后看向主持人,眼色却是深沉。主持人得到了首肯的致意,离开了下镜头,回来把通讯耳塞交给了萧从影。 李离先试了试封闭声音:“萧从影。” 这么久了,第一次听她喊这个名字,萧从影身子微微一震。 直播间里果然没有外响。李离停顿后开始说,语声平缓:“这是现场直播,如果我不打来,会有损你的颜面,所以考虑后我还是打进来了。我想对你说,希望以后再也不要出现这种情况,你能做到吗?” 萧从影垂下眼睛,黯然:“好。” “好好生活吧,萧从影,我们已经结束了。” 随着李离淡淡的一声,镜头上,萧从影以手抚额,遮住了眼睛,背部缓慢地靠向沙发。 李离将手机交给祈满,微笑说道:“走吧,这里空气太沉闷了。” 祈满买单随后出来,将休闲外套披在李离身上,温和地笑:“李离,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接受了我?” 古典街灯散发柔和光辉,李离站在黑漆灯柱下,拉着外套两襟凝神想了一会。最后,她也展开了温和的笑容:“阿满,我不想骗你,现在就接受你,会让我感到很奇怪,因为在这之前,我一直把你当大哥来看待的。我——”她将眼睛移到灯座上,表情有些不好意思,“我其实很喜欢吃你做的饭。” 祈满爽朗一笑,携着她朝前走。两人沿着朦胧清雅的街道朝前走,一道道灯光淡淡掠过,剪落两人并肩相伴的影子。李离默无声息地走很久,抬头看了看远处的霓虹灯,回头笑道:“这种宁静的感觉真是好。” 祈满站在她身边,陪她看着星星灿漫的夜景。 港旗的夜迷人、温柔。 过了很久,祈满看看身边恬静的女子,终于忍不住问道:“李离,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呢?” “没有定性。” 又一会寂静。 “总有些影子吧?比如温柔的?开朗的?”祈满又笑了笑。 远景深远,点缀星点光芒,似乎明灭可见一份朦胧轮廓。李离出神地看了一分钟,说道:“如果真要我形容,我只觉得像眼前这场夜景,模模糊糊有些轮廓,但不是很明显。” 祈满又给了个“继续”的眼神。李离看了微微一叹:“好吧,就满足你好奇心。我从读书起就没谈过恋爱,接触最多的是男医生,和他们呆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潜移默化接受了他们的习惯。所以我想,可能同门容易让我更亲近些。” 祈满扭过头,朝向暗处,叹口气:“医生这个职业害人不浅。” 李离呵呵笑了起来,两人又朝前走了一段路,各自沉吟不语。走完一条街,李离回头看走来的路,最后笑着说:“阿满,今晚发生这么多事,我累了,想回家。” 可是,她的家并不在港旗。 市中心影院。 钢琴、手风琴、吉他等多种乐器交织在一起,多层次质感的音乐流泻出来,带有欧洲传统风味。从先进入影厅,冷双成一直没说话,等到这段充满童话情趣的乐声响起时,她干脆闭上了眼睛。 康盛坐在身边,不放心地问:“冷双成,你这是干什么?” 冷双成做出一个噤声手势:“认真听。” 康盛笑了起来:“你真是让人奇怪,我还以为你现在很伤心。” 冷双成坐正身子,笑了笑:“还伤心又能怎样?还不是要这样过下去?真正承受不了时,我就会好好休息一下。康盛,别问了,看电影吧。” 散场后,特地提醒他等人少了再走,要不左手受到挤压会影响复原。 “你的左手不需要按摩吗?这两天都没看到李离。” “不碍事,晚上回去了,叫妈妈试着按一下。” 冷双成护在康盛左侧,陪他慢慢走出影院,看着他说:“谢谢你了,康盛。” 康盛爽朗一笑:“我也谢谢你。” 接送的车随后驶来,替他开关好车门,冷双成坚持自己散步回家。康盛没有勉强,挥手作别。 靠在通心桥玉兰灯柱上,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她又发了一会呆。五米开外,祈满偕同李离,从她面前慢慢走过。盯着两人背影片刻,最后还是笑了起来。 李离好像没选择萧从影。是何原因她不关心,她只是觉得李离很淡泊,远比一般人看得开,除了无忧无虑的小丁,李离算是第二个少有烦忧的朋友。 回到公寓已经十一点一刻,搁下一直紧攥住的手机,洗洗后倒头睡觉。 第二天是星期五,答应和顾翊见面的日子。 冷双成从早上到下午一直忙个不停,想尽量赶出五点前的时间。回访完今天计划中的最后一个客户,她合上记事簿,长长吐出一口气。 肚子饿得咕咕叫。才想起来就吃了个早餐,中餐没有对付。一手抓着面包啃,一手抓着包赶路,这时,电话响了。 来电显示是康盛。 冷双成默默吸着酸奶,默默看着手机屏幕暗下。 再接着走,康盛来电第二次亮起,她站在路边,不动。手机铃声破天荒第三次响起,声声催急。 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康盛会连接三次打过来。 冷双成无奈,接通了电话。 “金店女主松了口气,约你明天上午详谈安保合约。九点在‘花园小憩’见。”被叫者一片寂静,那边又传来惊疑的语气,“冷双成,你在听吗?” “我在。”冷双成微不可闻叹了口气。 “是不是有问题?” “我要回一趟北部。” 沉默几秒,康盛声音才明快地说:“你可以打电话通知客户再约时间。” “不必了。”冷双成回答,“我明天一定去。争取来的机会不能错过。” 康盛切断了电话。 冷双成向前走了几步,找到一家冷饮店,进去坐下。平静了三分钟,按下1号键:“顾翊,有空吗?” 那边先是有些嘈杂:“等我会。”中间一段过程,嗡嗡声远去,最后顾翊嗓音传回来,还透着一股空旷:“五点了,你现在在哪里?” “港旗。” 顾翊语声扬起,低沉中带了些力度:“别对我说你突然来不了,我不听那样的废话。” 冷双成艰难地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三天前说了句我爱你,然后再也不给我消息,你是想掐我玩,冷双成?” 冷双成听着危险的声音,挤出两个字:“……不是。” “那就过来,让我看看你。” 冷双成趴在桌子上,脸部贴着冰冷的玻璃,闭上眼睛:“顾翊,如果我过来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不行。” 斩钉截铁的声音。 “……”冷双成一阵语塞,“我在港旗有工作、有朋友,生活比那边开心。你不能强留下我。” “过来再说。” “你先答应我。” 砰的一下,电话里传来捶桌子的响声,吓得冷双成微微一震。就在惊疑间,顾翊冷冰冰地说话了:“难道你看不见我们中间出现了问题?这次你一定要过来,给我解决的机会!” 冷双成最后回答:“我尽量把票换成明天下午的航班。” 同一天,西顿酒店。 时间悄悄流逝到五月夏初傍晚。夕阳度过落地橱窗,隐隐透出一股明亮的光。 杨散递过订单,为对面的两位客人点了西京牛排。剩下来的大部分时间,眼光一直注视左前侧。 淡黄的光辉洒落背窗而坐的沙小弦身上,朦朦胧胧的效果削弱了她的冷漠气质。紫蓝色高领薄绒衫,灯芯绒长裤,衣服和身边的白依依是同一款。只不过依依下身穿了俏丽短裙,平添了几丝知性美。 这一周,他和白寒联手做了几件事。 谎称依依身边的伴同身体要健康,带她去事先预定的医院检查,专家会审后制定一些恢复方案,再吩咐依依天天哄着她服药、治疗。也有令她惊疑的时候,白寒再恰到好处地出场:“沙宝,你先治好了身体,才能保住这份工作。” 还在冷漠地僵持。 白寒再施软压:“你不是想赚钱吗?现在招人做事的地方都要体检,身体好的人才行。” 依依先是不配合,后来白寒谈过一次,说了她的伤势,依依马上哭了起来:“还有女孩子这么惨啊?你放心吧,哥哥,虽然我讨厌冷双成,不过我不讨厌她,我会对她好好的。” 既然三人都达成了共识,下面的事情就很顺利了。 每天上午带她去医院电疗、疏通口腔感官,做牵引、温热理疗,直到她不耐烦为止;下午依依拉她上街,带她到处shopping;晚上回公寓看电影碟片。 他在这一周送来各种时装,供她和依依随便挑选。没想到,依依恶作剧给她换了这一套,据说是从他底下的旗舰店买来的情侣装。 当然,一周内,对于他隔天出现的频率,她还是表现得很冷淡。 依依时不时抱怨:“沙宝,你说说话好不?总是不吭声又不动,别人都笑我找了个哑巴男友。其实我知道,她们心里妒忌得要死,因为那些男人长得比不过沙宝!” 白依依拿起橙饮,浅浅啜饮两口,歪着头看沙小弦:“沙宝,橙汁很甜啊,要不要喝?” 沙小弦拿起刀叉,又放下。杨散移过切得细碎的牛排,说道:“九分熟,热度刚好,你试试。”西蕃花配胡椒,可以刺激口腔的味道。 依依不解:“杨先生,牛排九分熟好吗?” 映着深色西服,杨散的笑容看起来也显得沉敛。 “沙宝喜欢吃熟点的。” 沙小弦推开刀叉,抓起了餐巾盘上的勺子。白依依又要开口说什么,杨散眼光一敛,透了些清寒,成功地阻止了她的惊讶。 她马上醒悟过来,沙宝在监狱里用餐具习惯了。 杨散又帮她将牛排切好,默默递了过来。 三人无声进餐。 白依依用餐巾按了按嘴角,抬头朝远处一看,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眼帘。 顾翊穿着黑色西服,侧身站在一旁,让一位长礼服美女拎着裙裾先行下楼梯。银光走在最后,经过他身边时,他低声吩咐了几句。 美女脸尖眼大,不是凌艺雅,她没见过。正忍不住要招呼,耳边传来一道冷淡嗓音:“依依,坐下。” 白依依回头看,看见杨散背靠座椅,眉眼漠然。 第一次见到“杨先生”对她冷漠,的确令人犹豫。没想到,身边的沙宝沙沙地开口了:“那人是谁?” 白依依咬着唇:“翊。” “就是你说的顾先生?” 白依依点头。 沙小弦不说话,低头继续吃。 “杨先生,你认识那位小姐吗?”白依依指指长礼服美女。那一行三人逐渐朝大厅正门走去。 “不认识。”杨散笃定地说。 白依依看越来越远的身影,扶着桌角顿了下脚,最终着急地喊了一声:“翊。” 顾翊回过头来。 杨散轻轻地叹口气,几不可闻。 沙小弦吃完擦嘴,抬起了头。 称呼 单眼皮、鼻子秀挺、薄唇、五官精致而立体,皮肤白皙透冷,黑黑眼珠不兴波澜,宛如定住一般。人静静地坐在背光里,深色紫蓝衬出了她的冷漠疏离。 很熟悉的一张脸。 除了和冷双成形似,还是画卷里的天使原型。 顾翊回头看了一眼,马上走了回来。杨散礼貌起身,站在依依旁边。顾翊眼光扫过神色平稳或异常的三人,最后落在杨散身上。 “杨先生。” “顾先生。” 两人客气地打招呼,一如从前的冷淡、沉稳。 沙小弦坐定不动,目光穿过站立的三人,看向大门前。 顾翊再看了一眼,直接对上杨散略显关注的脸,问:“这位是?” 看了两遍,当然要抓住最关键的人,问出最关键的要点。 杨散微微一笑,眼睛直对顾翊,笃定、深沉:“她叫沙小弦,是我的朋友。” “沙小弦。”顾翊脱口念了一遍,再看看杨散,笑了起来,“我明白你的意思,杨先生。” “翊,你明白了什么?”白依依许久未插上嘴,睁大眼问。 杨散坐而不答。顾翊越过依依,走到沙小弦桌边,微微倾身:“沙小姐认识冷双成?” 沙小弦一直像冰雕一样坐着,听到这句话转过脸。门外,长礼服美女随银光上了私家车,款款离去。 “这个不是四天前的那个。”她突然说。 不开口则以,一开口必然沙沙有声。 顾翊抿嘴直身,眼色逐渐沉了下来。 杨散转向咬唇不语的白依依,问出关键所在:“依依,沙宝说的是什么?” 依依本来神色不愉,看了下顾翊的眼睛,最后噘噘嘴:“四天前,我带沙宝去你的旗舰店买衣服,看见翊和凌小姐在一起……”——两人从一家高档古玩店走出来,经过她们,上车绝尘而去。她气得把手袋都砸了,沙宝什么也不问,就站在手袋边,不要人拿,自己也不捡。 “沙宝,你认识冷小姐吗?”冷场间,杨散温和地问。 “冷双成经常来看我。”沙小弦站了起来,一股冷峭明快的气息随之升起,绝对没有平时的淡漠、颓废。 “一共来了二十次,每次等我两小时。程警司对我说,前年下大雪,风把她吹进了湖里。我大脑记不得东西,她的名字我最先记住。”她径直走过顾翊身前,一反常态说了很多,“我知道她在找我,我也对她说过,一定会回去。” 不知是告诉别人还是昭示自己,说完后,她慢慢走了出去。 顾翊盯着她的背影,沉默。 白依依茫然地看看四周,惊异地说:“沙宝怎么了?好像没有平时那样傻啊?” 杨散脸色变得凄冷,爬上几丝担忧的阴云。“智商165的人,怎么可能是傻子。”掩上眼叹,“我们猜不透她想什么,偏偏她能看懂很多,只是平时不愿意说。中心医院的陈博士也证实了,沙宝是选择性地使用大脑贮存,通常摒弃不感兴趣的记忆,留下她在意的内容。” 他的嘴唇默默掀开几次,脸上担忧越来越重,看得白依依呆愣:“杨先生,你好像在害怕?” 杨散面色一整,没说什么,招手唤来侍应生买单。 顾翊沉吟不语,白依依还在咬唇:“原来沙宝以前都在套我的话啊……”神情娇烦,透着不满。 顾翊抬头:“你对她说了什么?” “翊和凌小姐的事情……”看到一双冰寒的眼睛,猛然咬嘴止住。 杨散看了一眼,说道:“依依,你带沙宝先上车。”依依再看了看顾翊,点点头离开。 窗边恢复清冷。顾翊先开口:“今晚凌府举办商宴,内定招商团统领人,消息不对外公开,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凌志云。” “刚才那位就是盈盈小姐?”杨散问。 “是的。” “顾先生安排好了凌小姐和盈盈的融合?” “这次麻烦杨少携带盈盈入场。”顾翊说,“多抬高一下盈盈身价,后面会更顺利。” 杨散考虑几秒:“好。”又强调一句,“顾先生,不能有下次。” 两人抬眼对视,矜持片刻。最后,还是顾翊先开口:“沙小姐好像对我有偏见?” 杨散笑了笑:“顾先生多担待。小弦先入为主,信了依依的话,照小弦刚才说的推断,她和冷小姐的私下关系不错……” 淡淡几句,各自套出一些消息,了解到沙、冷两人私下相交的可能性,顾翊眉头无法舒展,杨散脸色也说不上轻松。分手前,杨散提醒:“顾先生能否提供冷小姐的DNA检测报告?我想弄清楚,她们到底是不是亲姐妹。” 晚上八点,群星灿烂。 凌府有处著名的景观叫做“水榭洞天”,地底泉眼吐银数丈,哗哗流水声隔着两里也听得见。众多衣着光鲜的来宾从水帘穿行,恍如走过冰雪雕铸的宫殿。 白依依坐在白色栏柱旁,咬着唇闷闷不乐。 她收到凌艺雅的邀请,央求白寒一起赴约,被拒绝。白寒留在公寓说是陪沙宝。杨散携带酒店看到的美女入场,连顾翊都忙着和凌艺雅说话、和众人寒暄,没人能照顾到她。 金碧辉煌的大厅里音乐盛起,想必一众俊男美女会翩翩滑入舞池。想到配对,她更加郁结,抬头又不愿意看,捂起耳朵又没法隔离声音,最后愤恨地掏出电话,哭了起来:“哥哥,你来接我。你不愿意来?那我要沙宝接。还有,明天我要约凌艺雅打网球,我一定要打败她,你不答应我就死给你看。” 白依依躲在喷泉后,攥着包包玩水,无论谁来邀请都决然不应。 杨散穿着裁剪合身的西服走了出来,站在台阶下:“依依,我带你去大厅。” 白依依哗地划开水:“不去。” “那再等等,我送你回去。” “我等沙宝来。” 杨散转过了身子,背手站着雕塑下。 “杨先生,你去说说,让庭院岗卫放沙宝进来。” 杨散离开了会回来:“已经交代好了。”然后静静地等待。 水珠如银倾泻,水雾逐渐浮起。夜色下,沙小弦一身休闲装扮慢慢走来,雪白水柱衬托了紫色的深。 杨散看着沙小弦的眼睛,沙小弦什么也没看,眼珠像以前那样清冷,走到白依依身边,站定。 白依依回头:“沙宝,你来了,我进去打个招呼就走。” 沙小弦退开一步,依依提着裙裾小步走了。 一些小水珠落在沙小弦碎发上,细雾蒙蒙,形成透明痕迹。夜风下她的脸依然苍白、岿然,杨散迟疑地喊了一声:“小弦……” 沙小弦转过眼睛,冷漠地对上他,没说一句话。 “你还记得以前的事吗?” 没人应答,夜一般的沉寂,风一般的冷清。 杨散一步步走过去:“小弦,你真的不认识我?” 沙小弦站在阴翳里:“杨散。” 脚步停了一下,他又问:“还有呢?” “财阀。” 杨散再次艰难地停顿:“谁对你说的?” “电视上放过。” 再问,沙小弦又不愿意说话,他耐心地诱她开口,声音尽量沉稳:“小弦,你能记住我的名字,我很高兴,还能不能说说你心里的想法?” 沙小弦站着不动,也不回答。杨散走到她身边,低头看着她。 像个冰雕站了两分钟,她突然迎上渗落的光亮,走了出去:“她是谁?” 杨散抬起头。 顾翊最前,站在一边,还是让身后两位女士先下台阶。 凌艺雅拎着晚礼服小心翼翼踏足,姿势优雅。白依依裙角卷起一枚款款的花,小步上前,站住了第一位。 杨散沉吟,推断出一句:“凌专员的爱女,凌艺雅小姐。” 白依依小踏步回到沙小弦身边,轻轻噘起嘴:“哼。” “顾先生的女伴?”沙小弦沙沙地问。 杨散微微叹气,不接话。白依依仍是没顾虑,再次哼了一声。 沙小弦转过身,依依连忙赶上。 这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句语声, 轻雅而略显惊异:“顾翊,她不是冷小姐吧?” 威胁(补全) 沙小弦停住了脚步,转过身。 酒红色晚礼服,火艳而妖娆,服帖地熨在凌艺雅玲珑曲致的腰身上,夜色中发出夺目炫彩的光。她依在顾翊身边,隔着若有若无的距离,正抬首询问面色平静的男人。 顾翊凝视较之清瘦的脸,动都没动:“不是。” “他长得很美,像希腊雕塑。”凌艺雅侧头打量,语气由衷感叹。 白依依首先反应,冷哼一声,低低说:“就你喝过洋墨水,显什么摆。”其余人注视着这尊美丽的雕塑,各自沉吟。 朦胧凄清的夜景中,沙小弦静静走近凌艺雅,面目的深邃撕破夜纱,一种立体的清冽呼之而来。凌艺雅眼色变得惊异,仍在保持礼貌得体的微笑。 “不要惊慌。”沙小弦沙沙地说,止住了想伸出手臂阻拦的顾翊和杨散。她的眼珠墨黑、定如深潭,静静地注视凌艺雅时,折射出一种沉笃,好像透过她,能看到另一个形似的影子。 凌艺雅吃惊地退了一步,抓住顾翊的右臂,花容略略失色。 “看清楚了吗?”沙小弦清晰地说,“这张脸不一样。” 语声仍是平静,不含挑衅。脸庞却离凌艺雅不到二十公分,直接和她面对面。顾翊持续不动,既没有抽去支撑,也没有阻止沙的靠近。杨散刚动了一步,白依依就抓紧他的手臂,笑着靠了上去:“杨先生,我们听沙宝说完。” 沙小弦嘴角一抿,溢出一丝轻忽无痕的笑纹,有些冷漠,凌艺雅看得最清楚。 “下次别认错人。”沙沙的嗓音准确无误,她指着心口笃定地说:“她每痛一次,我都有感应。” 凌艺雅更加吃惊,她攥紧了手臂,皱眉问:“沙宝……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沙小弦看了顾翊一眼,转头再次离开,没有说话。 白依依拎着裙子,欢快地追了上去。 杨散慢慢走到惊呆的凌艺雅跟前,点头向顾翊招呼,低声说:“麻烦顾先生照顾下盈盈,我去送送她们。” 顾翊说好,看了下杨散。杨散回视,再点点头,转身。 水幕纷纷扬扬散落,顾翊看着杨散远去的背影,想了想,先声说:“沙小姐是杨先生的朋友,杨先生对她很看重。” 凌艺雅咬唇,眼眶泛红,低低地说:“顾翊,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没人帮我,我很伤心。” “我叫保镖带凌小姐去休息。”顾翊轻托她的手臂,将她扶稳站好,“你的脸色不好。” 凌艺雅轻轻退开,摇摇头:“我没事。” 顾翊走向大厅,突然又折过身子,看似无意:“沙小姐刚从封闭的地方出来,和人沟通有些困难,你不要多想。” 凌艺雅整整脸色,微笑:“我不会生气,我先去补个妆再来。” 顾翊点头,继续上台阶,银光从罗马圆柱后迎了上来,轻声说:“少爷,顾老爷那边一直有人探望,保镖没法阻止。” 顾翊站着考虑一秒:“不闹到警察插手就行。” 银光看见凌艺雅匆匆离开的背影,询问发生了什么事。顾翊简单说了两三句,再次叮嘱:“事情没成之前,不准惊动凌艺雅。现在更是关键时期。” 银光迟疑:“冷小姐那边呢?” 顾翊摸摸上衣口袋,掏出一根烟,含在嘴角。银光递上火柴匣,顾翊噌的一声划开,看着火星:“帮我瞒住她。” 银光担忧地望着他:“少爷都说冷小姐现在意见大……” “光。”顾翊点燃烟,冷声喝止,“我在等她来。” 寂静一刻,忽闪忽闪的烟星,带着随时熄灭的趋势。 “沙小弦的资料传过去了?” “是的。杨先生已经收到。” 再次沉寂,顾翊靠在柱子上抽烟,银光迟疑地问:“不告诉冷小姐沙小弦的消息吗?” “等她过来再说。”顾翊转头看了眼银光疑惑的脸,又冷淡地说,“沙小弦肯定对我有偏见,不能让冷双成先见到她。” 杨散开车送依依和沙小弦回公寓,从后视镜看到依依紧攥着小弦手臂,小弦像个木头人坐着不动。 “哈哈。”依依一路上笑得很开心,“沙宝,我好崇拜你。” 沙小弦冷漠地看着夜景,一直没说话。 “凌艺雅吓得脸都白了,看不出来沙宝power这么强啊,完全震住了那只狐狸精。”依依一阵唧唧咕咕地笑,“对了沙宝,你干嘛要吓她?” 沙小弦回过头,沙哑地说:“她找人打过冷双成。” 依依脸色一滞,有些白:“沙宝,呵呵,我只骂过冷双成,你不会找我麻烦吧?”放开了手臂,偷偷打量身边岿然不动的侧脸,发现没有反应,又大胆地推了推。 杨散嗓音里也带些惊讶:“这事我们都不知道。” “小皮无意说的。”沙小弦说完这一句,再不开口。依依好奇地追问,没得到小皮是谁,噘起嘴。杨散眉眼透出深思,询问:“沙宝,你说的痛一次有感应是真话?” “是啊是啊。”依依睁大了眼睛,“听杨先生一说,我才想起来,沙宝刚才吓凌艺雅时说过。” 车窗外霓虹灯映照一张冷漠的脸,流利鲜明的线条,如刀工雕琢。但是没听到她说过一句话。 杨散开车回凌府,正在沉思沙小弦的问题,接到了白寒打来的电话:“哥,依依晚上笑个不停,话也说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弦呢?” “在看电视,不说话。” 杨散微微叹息:“还是老样子?” “是的,好像什么都看,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进去。” 杨散心痛地说:“她有心事就这样。肯定和冷小姐有关。” “哥,到底出了什么事?”白寒的声音很急,“你告诉我啊?” “小弦说她能感应到冷小姐的痛,暗地威胁了凌艺雅,不准凌艺雅再去找冷小姐的麻烦。小弦其实很聪明,没有点破来说,只是让凌艺雅捕风捉影。她还用这个机会试探顾先生的反应。顾先生也看出了她的目的,一方面不能出手,一方面又要稳住局势,弄得很难堪。” 杨散三言两语概括完,白寒在那边笑了起来:“能看到凌大小姐吃瘪,难怪依依这么高兴……”顿了下,声音带着明悟,突然“哦”了一声:“哥,那看来冷小姐的事在沙宝心里排第一啊。” 杨散抿嘴不说话,专心看路况,过了很久才回答:“DNA检测配对明天就能出结果。” 教训 周六,晴,上午九点。 白依依邀请凌艺雅来到环境优雅的“观湖园”,杨散名义下的私人会所。两人携带各自的啦啦队和亲友团分据网球场两侧,换装、热身、呼喊,气势不亚于现场直播的WTA职网大赛。 白色网球帽、粉红运动套裙装,两人差不多装扮,站在薄薄阳光下,青春、俏丽的容颜洋溢着夺人光彩。还没有上场比试,双方的粉丝就唧唧咕咕地欢叫,掀起了不大不小的热潮。 场地裁判是依依拜托杨散请来的,正容坐在高架椅上,面色温和。 白寒低头抽烟,烟雾升腾飘散,好像受到刺激,眼睛又微微眯着。杨散一身PAUL&SHARK休闲装,正身坐在两团欢乐粉丝间,单独占了一排,双掌交握垂在膝盖前,气质显得内敛。 白寒慢慢走近坐下:“哥,你今天有空?” 言下之意杨散听得懂。依照以前惯例,他是隔天才出现的,而且他工作的确很忙。 “在等配对结果。” “依依胡闹你也随着她?” 杨散坐着不动,视线也没收回:“小孩子,多宠着她点。” 白寒掐了烟,吞吐两下,最后淡淡地问:“沙宝呢?你给个明确答复。” 杨散终于回过头,眉眼深沉:“白寒,小弦的事不打商量,我一定要带走她,给她最好的生活。” 眼睛沉静而笃定,白寒与之对视两秒,又垂下眼睫掏出烟:“还是让沙宝选吧。”默默吸了一口烟,笑容苦淡,浮起一个讥讽的纹路:“就怕她谁都不愿。” 杨散没再说话,球场又涌进一批年轻人,帅哥美女亮丽登对,稀稀落落经过他们身前。有两三名看清情势,都站定招呼:“杨先生。” 语声恭敬。 杨散淡淡点头,示意他们随意。白寒又问:“他们怎么认得你?” “天成的职员,以前去总部谈生意,顾先生介绍过我。” “这下好了,依依势力又显了单,估计要生气。” 果然,球场外侧的白依依已经开始噘起嘴,大声叫喊:“沙宝,你过来!”神情好像要得到糖果奖励的小孩。 一道瘦削挺拔的身影慢慢从耳门出现,沙小弦拎着一个塑料板凳,走到了阳光下。 棒球帽、T恤衫、灯芯绒长裤,沉默的深色映衬了皮肤的苍白,明亮光线下极为抢眼。 看台上马上有人惊叹:“……长得真美。” “猪,那是帅。” 杨散淡淡掀开嘴角,笑了起来。白寒看着下面,又低头猛吸一口烟。 不同于先到的少男少女,天成后来的美女们都矜持坐在两人身边,微微欠起身子,招呼:“杨先生好。”再坐下时,自然地形成一个包围圈。 杨散笑着回应,起身:“我去接个电话。”回来后,捡了个靠边位置坐下,看似漫不经心。等白寒醒悟过来,身边已经围满了美女,他只能迎上一张张巧笑倩兮的脸,心里叫苦连天。 沙小弦背靠网球后侧,安静地坐着,手里拈拿两粒黄色网球,标准的ball boy准备模样。无论白依依怎么拍网拍子催场、咬唇不耐,她都木桩子一样坐定不动,一双淡漠的眼睛藏在帽檐下,看着前面。 凌艺雅气定神闲地走到网绳前,和白依依猜了球局,先拿到发球权。 黄色小球被高高抛起,网拍挥过后,拉成一道凌厉的光线。二发时,凌艺雅选择的大都是右旋切削球,球速、力度可媲美职业选手。 白依依支撑不了多久,很快就累得气喘吁吁,而且还没有破发。叫了暂停后,咬唇跑向沙小弦,快要哭了起来:“沙宝,原来她这么厉害,我怎么办啊?” 仍是透着小儿女的娇态,就像平时有了麻烦,总是去找“万能沙宝”。 万能球童也像平常反应,抬头给出了答案:“抢位上网,破她右旋。” 白依依紧紧咬住嘴:“你说的我都不会啊。我平时只是打着玩玩,没想到她是专业的,这下糗出大了。” 沙小弦拉低帽檐,不再说话。 凌艺雅隔着球网微笑:“依依小姐,还继续吗?”笑容明丽,露出如编贝齿。 看台上有人举起粉红球球,大叫:“艺雅,赢了请客!” 凌艺雅没有回答,继续微笑。 “哼!”依依跺脚,“等等!”回头对着纹丝不动的人,“沙宝沙宝,你说话啊,干嘛不理我?” 沙小弦低头看地面,成了一个冷淡的影子。依依拿球拍砸了她头顶一下,愤愤说:“只知道捏球玩。沙宝,我恨你!”跑过去接凌艺雅第三发。 凌艺雅的发球还是刁钻,依依败下阵来,五分钟内丢了第一盘。两人之间的差距太大,看台上粉丝嗤笑不断。依依跑到沙小弦身边,喝口水拿起毛巾擦汗,发现自己的球童一脸冷漠地捏着球,又“哼”的一声,把毛巾砸到她脸上。 转头就跑离球场。 沙小弦起身清理场地,将散落的球收到网篮里。拿起最后一个网球,听到凌艺雅正在旁边打电话:“顾翊,晚上能空出时间吗?最多需要你一小时。嗯……盈盈买了一尊麒麟玉石,想请我们一起去看看。” 沙小弦走回原位,背后隐隐约约传来一句:“没关系,如果能来,七点西顿见。” 比赛时间已到,依依没有回来。凌艺雅坐在对首,慢慢地喝着水,表示可以等待。 阳光静静照耀,逐渐炙热升温。 “沙宝,依依哭着不出来,帮个忙。” 面前遮着一片阴翳,沙小弦抬起头。白寒眯着眼,淡淡吐出一口烟:“她挺喜欢你的,你去把她哄出来,在更衣室。” 沙小弦站在更衣室外,敲了敲门:“出来。” 门板后传来哭声:“都滚开,她们笑我的时候怎么没人来?” 再敲了敲门,嗓音沙沙的:“出来。” 咚的一声,门板传来重力捶打:“别管我,反正我是多余的!” “出来。” 第三次敲门,节奏、语声依然平缓一致。里面没了声音。沙小弦等了三秒,没人回应,她转身离开。 走到一层出口,身后传来依依凄厉的喊叫:“死沙宝,不知道多等一会啊?这次你先走了,永远不准回来!”砰的一下门被摔得很大响声。 沙小弦扭过头,回到了球场。白寒站在原地吸烟,抬眼看了看她:“还在哭?不出来?” 点头坐下。 “凌艺雅练了三年网球,依依不是她的对手。”白寒低下头,在阳光下撒落一道影子,遮住了坐着不动的人。 “依依曾经绝食自杀过,医生查出她情绪波动大,我才把你送到她身边,希望你帮我盯着她。白家产业垮了,依依的身份地位比不上以前,我们怕她想不开,所以事事尽量迁就。”他继续说着,沙小弦继续低头沉默。 “你上吧,打败凌艺雅,让她高兴点。” 沙小弦终于动了动,伸出手,捏起一个网球,五指搓碾。 “还是老习惯。”白寒笑着蹲下身,看着她低垂的帽檐,“手里喜欢捏东西练韧劲。拿柠檬塞我的嘴。” 沙小弦抬起眼睛,白寒连忙退后一步,笑:“就这样说定了,你去把剩下的两盘打完,赢了给你一百万。” 沙小弦站起身:“好。” “输了就做我老婆。” 沙小弦突然转过身,右手朝后压了压帽子,露出的眼睛冷冷盯住白寒:“盈盈喜欢你。”肯定的语气。 一丝欢愉的笑定在嘴角。白寒慢慢收起笑脸,回视:“沙宝,你真是不简单,听我接两次电话,就能推断出这一点。”点上烟,弹开火柴梗,“你很让我吃惊。” 沙小弦正手握着球拍,走上球场。 白寒站在身后:“我只要你。” 球童打扮的身影没有回头,走到网绳前站定。 凌艺雅接受了换人,裁判表示无异议,粉丝却尖叫:“不公平,不公平,帅哥少打了一盘,没有消耗体力!” “发球局都归凌小姐。”白寒坐在沙小弦凳子上,歪歪斜斜地喊,“凌小姐如果不愿意,可以下次再约个时间。” 凌艺雅微微一笑:“不必了,我很想请教一下沙小姐的球技。” 比赛继续进行,打量一眼沙小弦后,凌艺雅将球抛起,发了个右旋,卡住了左侧边角。沙小弦伸拍阻拦,没有触到球。 凌艺雅露齿一笑,仿佛试到了对手的实力。再次发旋球,又被漏接,不由得抿抿嘴:“沙小姐很客气啊!” 沙小弦低头,握拍在球身稍稍一切,反削力将网球弹起,骨碌骨碌旋转在网拍上。 “热身。”她将球拍伸过网绳,镇定地看着凌艺雅。凌艺雅一愣,拿起还在旋转的网球。 第二盘第三发时,局势突然变化。 沙小弦高高跃起,像倾泻的雨箭,彻底爆发出力量。每一次弹跳抽球,网球都被扣到底线,左右交叉不成规律。 身体的灵敏和柔韧可见一斑。 这次换凌艺雅追赶网球,累得气喘吁吁。最后以沙小弦反超两球胜出第二盘。 “沙宝,你在干什么?”休场时,白寒细细看过她的打法,不放心地问,“打长线底球,调动凌艺雅满场跑?” 沙小弦蹲下身,找到一瓶干净的水。拧开后喝了一口,盯着凌艺雅说:“等她没力气。” 嗓音有如风吹落叶,沙沙地瘆人。 白寒伸过脸,凑到她面前,没发现什么异常。等到第三盘开局后,他就看出了沙小弦意图:通过切球、扣球,拉开前场后侧距离,消耗凌艺雅跑动的体力。 凌艺雅渐渐挪不开脚步,幅度变小。 最后一击来临。沙小弦腾空跃起,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衣摆窸窸窣窣沾染了风声。她的右腕突然一折,球拍带个下压的动作,攒力扣杀网球。 黄色光影成V字形呼啸而去,反弹地面,狠狠砸上了凌艺雅的脸。凌艺雅惊叫一声,再也没力气避开,只得下意识用手臂阻挡,网球撞击胳膊,磕向她秀气的鼻子。 鲜血一点点滴了下来,凌艺雅跌坐地面,冷冷地抬起头:“沙小姐,你什么意思?” “痛不痛?”沙小弦越过网绳,走到她跟前,俯下了身子,“下次小心点。” 眼珠沉静,语声平稳,凌艺雅却气得咬起唇:“你针对我?” 沙小弦直身,摸了摸裤子口袋,掏出一方雪白的手帕,低下眼说:“不敢。”捡起跌落的网球,擦了擦上面的血迹,回头走向偷笑的白寒。 远远跑来一群人。 杨散和天成的职员赶下台,扶起了眼眶泛红的凌艺雅。杨散看看白寒那边,沉吟一番:“凌小姐,我送你回去。” 凌艺雅用毛巾按住鼻子,含糊应声。众人狠狠剜了沙小弦一眼,尾随离开。 白寒接过黄色小球,翻看两下,笑着问:“沙宝,最后一发你特地挑的这个?我看这里的球都被你捏了一遍。” 沙小弦咕嘟咕嘟喝水:“这球最硬。” 白寒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依依球童打败凌府千金,沙宝真是给白家长脸啊!” 惊喜 十点一刻,杨散驱车来到依依公寓,要求所有人退出房间,单独留下了看电视的沙小弦。白寒看了看他凝重的脸色,似乎猜到了什么,拉出叽叽咕咕笑个不停的依依。 杨散坐在沙小弦左侧,平稳地说:“小弦,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沙小弦从动漫频道移开眼睛,看了看他。 “你真的能感应到冷小姐?” 屏幕里,华丽石柱、壮观宫殿缓缓投映,双子宫殿竖立着两块小天使雕塑。沙小弦看到这里,嘴角微微一动,很轻的讥讽慢慢浮现:“凌艺雅相信就行。” 杨散几不可闻叹口气,掏出一叠资料,用稳定的手指递了过去。沙小弦并不接,杨散按住纸张,反推到她面前:“根据DNA检测报告显示,你和冷双成小姐是异卵双生的亲姐妹,基因型概率达到5/9,你是姐姐,这里有你们的出生证明。” 沙小弦眼珠好像定住了一般,先凝固聚集正前方,过了一分钟,才慢慢低下来,扫视摊开的纸页。 “1982年4月1日,你们在南投医院出生,两年后被父母送到福利院收养,随后他们失去了踪影。1986年顾老先生成立教育基金会,通过五年时间准备,特地挑选了四名不同出身的孩子进行幕后栽培,冷小姐本来不在名单内,后来察觉到她的血型特殊,才补录上来。” “名单里还有两个小孩,谢银光和安信。他们由父母陪伴接受了长达10年的精英教育,你们却被分开了,你在4岁时被送到简家,1年后冷小姐被送到冷家,简东五、冷木贤两位家主都是顾老手下,他们服从顾老安排,利用基金辛苦栽培你们,并不知道你们的关系。” 资料上列出各项证明,包括这四名孩子接受教育时、基金会提供的的各种费用,来支撑结论不假。 沙小弦两指一拂,挥开最上面几页纸,低头查看下面印有“冷双成”字样的资料。被推开的纸张是顾天野为沙小弦设定的身份档案,属于她四岁后的部分,对外声称的内容都在上面,杨散看到她这么不以为然,又轻轻溢出一声低叹。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纸张簌簌响动。沙小弦低头时,从白皙额头看过去,未经修饰的眉、秀挺的鼻子,都敛集一层冷漠的光。 但是神色没有惊异,仿佛她内心早就能接受这个结果。 “小弦,难道你知道冷小姐和你有关系?”杨散微微动容。 沙小弦抬起头,两粒眼珠像玻璃球透澈:“曾经推想过。” “什么时候?” “冷双成第一次来,我心里跳得厉害,起伏大。”沙小弦一连说了三声,杨散可以猜想当时两人见面的震撼。 “你真的能感应?” 沙小弦又不说话,恢复了雕塑般的身躯。 “医学上不能证实这种现象必然产生,由于双生子的情绪周期惊人地一致,有可能冷小姐感到低落时,你受到这种情绪感染,也觉得心理上不好受。”杨散语声沉稳,说出求证后的结果。 一片寂静。 沙小弦默默坐了五分钟,仿似在考虑什么。等她再抬起眼睛,一种清冷、笃定的光辉也凸现出来:“你打个电话。” “找谁?” “顾翊。” 杨散惊疑:“找顾先生做什么?” “证实一件事。”嗓音沙沙响。 杨散没有动:“小弦,你?” 沙小弦抓起冷双成的资料纸页,对上那双略显紧张的眼睛:“这上面没有记载,我却能知道冷双成得了抑郁症。” 杨散靠向沙发,面色难抑震惊。沙小弦面容仍是安静,抿着嘴,眼中却透出一股冷厉。 沙小弦戴上棒球帽,穿好来时的长袖T恤、短衬衣,不发一语朝大门走。白寒追上几步,慌张地喊:“沙宝,你去哪里?” 沙小弦没有停止脚步,白寒转头看了看楼梯扶手旁的杨散,叫道:“哥,沙宝到底怎么了?” 杨散没有说话,失神踏下最后几步阶梯,摇了摇头。 白依依冲了出来,死命抱住沙小弦背脊:“沙宝沙宝,我收回更衣室的话好不好?你不要走啊!”纤秀的手腕紧紧抓着不放,泛起红晕,“我不准你走,你还没吃我做的沙冰!” 桌子上,静静呈放一杯冰,杯沿缓缓洒落刚打磨的冷水滴。 沙小弦动了两下,没有挣脱,沙哑地说:“我出去一下。” “骗人!你连衣服都换好了。”依依大叫,死拽着不放手,“我知道,你出去就不想回来!” 沙小弦无奈,喊了声:“白寒。” 白寒不动。 依依的手臂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着,最后,沙小弦只能掰开腰里的手指:“不准派人跟着我。” 中午十二点,沙小弦来到以前和简苍居住的公寓前,站在大树下看了很久。白色木栅栏几经风雨侵蚀,斑斑驳驳都是脱落的油漆。 这里有最亲切的记忆,最真实的感情,没有欺骗,没有算计,最重要的是,没有迫使人抑郁的空气。 走了一个亲人,又来一个,而且是通过善良的简苍,把她们牢牢扭在一起。 沙小弦摘下帽子,手指翻开帽檐里衬,一串发散了水渍的数字出现在眼前。 冷双成的电话号码。 周六同一天,同一时间,港旗的冷双成忙个不停。 上午九点前就等在“花园小憩”,金店女户主迟迟不到面,打电话没人接,走开又不行,枯等一个多小时。十点多,女户主姗姗而来,手里挽着“麻生”左右晃荡。 茶餐厅不许宠物进门,冷双成磨破了嘴,答应由她看管麻生,才使客户懒散地点点头,移步花园商谈。坐在凉亭里,她一手拉着不断刨爪子的牧羊犬,一手指着合约细细解释,客户还慢吞吞地说:“哦,是这样啊,那我再考虑下。” 冷双成暗自叹气,微笑着递过牵绳。 女户主转身离开前,眼角高高一挑:“冷小姐有空吗?陪我逛逛街。”神情却不容拒绝。 冷双成起身跟上,再次充当免费保姆。每经过一个专卖店铺,她像个傻瓜一样站在门外,拉着狗不敢放手。大概是看到她汗如雨下、累得快趴倒还好脾气的样子,女户主终于开了金口:“下午三点,花园小憩等你,正式签约。” 冷双成大喜过望,连声称谢。送走大尊菩萨后,突然又想起顾翊的约定,咬着嘴掏出电话。 才响了一声,那边就接通了:“在哪里?” “港旗。” 这边的街道喧嚣,那边的环境沉寂。顾翊不再说话,冷双成张了张嘴:“……工作真的很忙。” “我也忙,但是我一直在等你。”顾翊的嗓音轻而低沉,却透露出一种蛰伏的危险,“为了下午能接到你,推掉了所有的会谈。” 很快,冷双成就发现他没有说假,那边传来了银光越来越近的声音:“少爷,你两餐没吃,我打电话叫管家送份煲汤来。” 顾翊声音远离了电话,大概对银光吩咐了什么,又传了回来:“冷双成,我只要你一句话,来不来?” 冷双成默默看着对街,世界依旧车水马龙,流淌着快而高的节奏。 “真的没法来。” 刚说出答案,手机里砰的一声,传来一阵盲音,但是不同于平时切断的惯例,这次干脆直接,带着轰然回响。 冷双成猜想,顾翊终于被磨得失去耐性,第一次摔出了手机。 茫然地踏上街道,心里还在揣测,突然滴滴车喇叭大响,一道白色宾利冲到她跟前,有人探出窗叫:“小姐,您不要命了?” 冷双成回过神,发现车头离她膝盖只剩三公分,脸色白了一白:“对不起,对不起。”快步走过。 “冷小姐。”身后又传来一句温和的女声,“你怎么了?要当心路况啊!” 冷双成回头,康太从另一辆车里出来,走到她跟前:“去哪里,我送你一程?” 康太不断打量冷双成脸色,冷双成窘迫地避了避。康太微笑着说:“冷小姐,看你心神不宁的样子,到底出了什么事?”冷双成没有回答,只笑了笑,康太也不勉强,继续笑着提醒她注意安全。 人家像个妈妈一样叮嘱自己,冷双成由衷感激:“谢谢康太。” 这时,手机震动起来,她连忙掏开查看,发现是个陌生号码,有些诧异地接通:“你好。” 寂静一秒,一个沙哑的嗓音响起:“冷双成?” 冷双成不由得站起身,砰的一下头撞上车顶:“沙小弦?”没人回答,她顾不上发晕的脑袋,又抓紧车门着急地喊:“我知道是你!你在哪里,告诉我!” 手腕突然被人大力抓住,回头一看,康太脸色透着紧张:“冷小姐,你冷静点,车还在开,现在下车危险!” 再次醒悟过来,怏怏地倒向沙发座椅。 等一切安定下来,沙小弦的声音无比清楚地说着:“今晚七点以前,赶到西顿酒店,来接我。”然后,喀嚓挂断。 “真的是小弦。”冷双成攥着手机,喃喃自语,“真的是小弦,五十天了,终于想到要回来。”眼前变得模糊不清,她连忙抬头,不让泪水流出来。 无声无息地激动几分钟,她的头脑才慢慢拼凑出四个关键词——今天、七点、北部、西顿。 她现在还在港旗,下午还有客户合约。 而且,她刚拒绝了顾翊,坐在康太车里,很有可能被人看见失常的模样。 冷双成偷偷看了看旁边,果然,康太在微笑:“冷小姐是不是有困难?这次你会说出来吧?我可以帮你。” 冷双成犹豫着说出工作上的困难,并解释了沙小弦是她的朋友、需要她去接回来,康太爽快点头:“你去吧,下午的合约我亲自替你签好。” 忘记 沙小弦从简苍故居转身,坐上了大巴。车里空位很多,她斜靠在铁杆子上,双眼无意识地盯着车窗外的海景。 “哥哥,哥哥,你怎么不坐呢?”衬衣角被一个小娃娃牵住,朝上的小脸蛋露出红扑扑的粉嫩。 沙小弦低头看着娃娃清澈无比的眼睛。微微停顿一下,她牵着他的小手坐下:“站着看得远。” 沙沙的嗓音说得很慢很轻,怕吓坏可爱的小精灵。 下车后,海镇的景色怡人如故,除了紧紧关闭的铁闸门。走到加油站前停住,正默默注视蒙上灰尘的小院,隔壁一位婶婶路过看到了她:“沙宝,是你啵?找老皮来了?” 沙小弦摘下帽子,朝婶婶点点头。 婶婶亲切地拉着她的手:“老皮和小皮现在享福喽!你走了后,一位姓杨的先生来找老皮,说是感谢他们照顾你,给了一大笔钱,把他们接到城里去住了……” 婶婶说了很多,沙小弦不动也不回答,任由人扯着胳膊,絮絮叨叨:“我好像认得杨先生,电视里常看到他啵,要当政府里的大官,叫财政什么着?” …… 沿加油站往回走,坐车来到市区。走进美发沙龙,那几位叽叽喳喳的前卫小美女还在,像小蜜蜂一样穿来穿去。 穿着白衬衣的男人回过头,柔顺的黑发,清瘦的脸,只看了一眼,马上喜出望外:“沙宝,你真的来了!” 阿汀,恢复了沙龙老板身份的Kin。 沙小弦让他打理自己新生的头发,剪刀飞舞得很少,上色后,寥寥几下,短碎漂亮的发型赫然在目。 阿汀认真做头发,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多说话。沙小弦掏了掏长裤口袋,摸出一大卷钱搁在桌面,阿汀皱着眉挑出一张,然后贴身弯腰,把余下的钱重新塞进她口袋。 两人好像合演哑剧,旁边的小妹妹一直好奇地睁着眼睛。 沙小弦从头到尾没说什么,不以为然地扣上棒球帽,转身走向大街。阿汀跟在后面,无声无息地尾随。走了很久,阿汀大声说:“沙宝,我知道留不住你,下次你还来吗?” “那伙人有没有再找你?” 上次来边缘讨债、打架的人,一看就知道有组织有准备,她清楚。 沙小弦背对不动,阿汀看了一会,靠在墙壁上怏怏地说:“我爸爸欠了一大笔赌债,跑路了,债主是凌府的一个保镖,他派人来捣乱的,要我抵押妹妹。凌府一直和白少争地盘,上次在边缘闹出事,估计给白少惹了不少麻烦。” “没来找你?”沙小弦再问。 阿汀沉默。 “打了哪里?”沙沙的嗓音照样平静。 阿汀默然不应,看到帅哥背影要走开,又急得大叫:“他们一直在找你啊,你别去惹他们,那个头头被你切断了声带,还躺在医院里!” 沙小弦继续朝站台走,阿汀三步跑上去,拉住她的手:“沙宝,不准打架!你一见血就控制不了自己,我很怕你出事!” 酒吧里的打斗还历历在目。 沙小弦回头,沙哑有声:“我从不惹事。”一字一顿地强调,眼珠透亮分明。 阿汀看了一怔:“沙宝——”语声变得软哄、温柔,“你总是这个样子,一个人冷冰冰地走来走去,其实我情愿你留在我身边,像往常一样让我给你洗衣服做饭,你占住我的床铺睡觉,什么都不管。”他低下头,恳求:“沙宝,你留下来好吗?我想,我想和你在一起。” 沙小弦看着远远驶过来的公车,没动,脸庞还是沉寂。阿汀依依不舍地牵着她,最后,她挣脱手臂,正对他的眼睛:“有男人喜欢我,我就会离开那个地方。” 阿汀怅然,退后一步。 沙小弦上车前,回头说:“阿汀,多谢你以前照顾。” 五点,边缘酒吧正好开张。 沙小弦走进大厅,舞台角落稀稀拉拉站着几个美男,在调试灯光。刚接近熟悉的吧台,就有人娇滴滴喊了一嗓子:“唉哟,是沙宝啊!” 呼啦一声,众多花枝招展的美男涌上前,软着身子围住她。一个个伸出欺霜赛雪的手指,东揩一下西揩一下,还是没个正经模样。 “长胖了点。”不知是几号美男按了按她的脸颊。 “头发长了。”有人大大方方摘下她帽子。 “衣服没换。”长长的手指偷偷撩开衬衣,美男勾头看了看,“胸部也没长大,证明还是没男人。” 沙小弦突然呼的一下伸出拳,众美像花蝴蝶朝外散了散,又矢志不渝地围拢过来,依旧东摸摸西摸摸。一个彩粉眼影的美人扒开众人,挤到跟前,指着自己鼻子问:“沙宝,沙宝,我是几号?” 沙小弦看了他好半天,最后沙沙地回答:“不记得。” “哼——”众美愤然,“离开不到半个月,就不记得了,沙宝果然对美男没想头。”都拽着纱衣,袅袅娜娜地走开了,剩下沙小弦像个木桩子呆站。 店长打着哈欠,从散开的花朵后面慢慢走上前:“沙宝,你老子我总认得吧?” 沙小弦看着他的脸,点点头。 店长得意地摸摸嘴唇,娇笑:“CD迪奥彩膏就是好,涂了个性感的唇形,我家沙宝也动了心。” 拉着沙宝坐到一边,认真地问:“沙宝,你真的不记得他们了?” “嗯。” 店长挽了挽纱巾,笑得很得意:“爱上沙宝的男人惨了,几天不见面,就被你忘个干净。” 沙小弦不作声,沉默地看着舞台。 店长倒了一杯汽水,推给她:“你既然来了,我得给白少打个电话说一声。宝啊,你告诉爸爸,今天跑这里来做什么?” “看看。” 店长笑:“这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杨先生提供了一笔资金,让我们扩大营业,走夜总会的路子。” 沙小弦不动。店长又咂摸着试探:“宝啊,给爸爸说心里话,你到底怎么了?” 沙小弦喝完了汽水,摘下帽子,放在手里捏着:“不准告诉白寒。” 店长一愣,马上明白是指电话的事,笑了起来:“沙宝,我以前是怎么对你的?还信不过爸爸?” 沙小弦凝视他清亮的眼睛。这双眼睛像大巴上的那个孩子,清澈无比,虽然不能洞悉人心,但不会欺骗算计。 “我有一个妹妹,我不想她做第二个简苍。”最后,她沙沙地说。 晚上六点四十,西顿酒店灯火辉煌,客人、侍者、乐师穿梭来去,举止文质彬彬,氛围高雅非凡。 沙小弦进门前受到过阻拦,她瞪了一眼门童,穿着制服的少年怏怏拉开门。外卖小子的装扮和大厅氛围格格不入,她不以为然地扫视两眼,坐在角落窗边。 俊美的容貌、苍冷的皮肤引得众人不时回头,好在文明人居多,他(她)们打量过后就不再张望。 冷双成很快出现在厅中,额头上还有一层薄薄的汗。两张相似的脸越来越近,大厅里的人再次惊讶探视。 “小弦。”冷双成的笑发自真心,喜悦殷殷。 沙小弦等她坐下,先没说话,推了推水杯。冷双成拿起来,默契地喝了两口。 “你和我是亲姐妹。”沙小弦开门见山。 冷双成明显呛了一下,咳嗽:“小弦,你说什么?” 沙小弦掏出一张折好的对比结论纸页,摊开。冷双成低下头认真审视,脸上的笑容逐渐扩大:“看来这是真的,我很高兴。” 虽然沙小弦看起来还是冷冰冰的,不过不妨碍她一直笑着对话,问东问西。沙小弦偶尔回答几句,简单扼要地说了说五十天的过程,大多时候都是冷双成挖空脑子去猜,再经过“沙宝”指点,才凑齐了这段分离时间的生活。 老皮家、白寒、边缘酒吧、杨散、白依依。 冷双成听到白依依名字,问:“她怎么样了?” “小孩子。”沙小弦依然简要。冷双成也点头笑:“的确,以前老爱约我,去了后就一直骂人。” 侍者送上西式糕点,沙小弦拿起一块,默默地吃。冷双成看她还是保留以前喜好,松口气,也试着尝了两口。 “我看过顾翊和凌艺雅。” 沙小弦突然冷冷说了一句,冷双成再次被噎住了,她抢过水杯喝了一口,琢磨着接话。 “我只说一次,不要打断我。”沙小弦端坐不动,眼珠凝集在形似的脸庞上,那上面有阴霾逐渐兴起。 撇动嘴角。继续说:“你肯定爱那人,要不不会生气。他的智商不低,应该知道凌艺雅的根底,却没有反应。有两个可能,一是他爱凌小姐,二是在利用凌小姐,随便哪个都对你不利。因为凌艺雅比你狠,为了得到那男人,她什么都能忍,什么都做得出来。”伸出手指一指:“看那边,冷双成。” 冷双成茫然回头,二楼罗马雕杆旁坐着一个长裙曳地的女子,侧身优雅,只是鼻子稍稍隆起。 “凌艺雅进来五分钟,打过一个电话,要是没猜错,是叫顾翊来。” 冷双成回过头,看着冷漠面容的沙小弦,抿嘴:“小弦,你到底想说什么?” “听我说完。”沙小弦沙沙地说,波澜不兴,“我故意用球打坏了凌艺雅的鼻子,她稍稍冷冻处理就敢出门,说明她很珍惜这次约会机会,也可以看得出来平时这两人约会次数不多。她喊顾翊很亲热,说明那男人私下默认了这种关系,只是在公众场合对她表现得冷漠。” 冷双成惊呆地坐着,眨了下眼睛后才说:“顾翊,会这样做?她直接叫他顾翊?”以前可是叫“顾总”的。她脸色沉了沉。 沙小弦面色漠然,喝口水:“冷双成,这些都是实话,你可以打电话求证。今天就算你不来,我也会来这里看结果。” 冷双成完全云里雾里:“什么结果?” “我从来不多说话,因为嗓子痛。你仔细听。”沙小弦伸出右手,握起了勺子,“顾翊这人心思深,爱不爱凌小姐马上试得出来。等会他进来了,看他对凌小姐的态度。要是他不来,你打个电话叫他来,看凌小姐的反应。” 说完,低头就抄起蛋糕吃。 冷双成听她一会叫“凌艺雅”,一会叫“凌小姐”,晕了半天才弄明白眼前这个165智商的人,说话语气里就包含了讽刺之意。不知为什么,她很相信小弦的判断,看来隔得近情绪的确可以传染啊。 “小弦,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想了会,认真地问。 嘴角沾满奶油沫的帅哥抬起头:“我对他不放心。” 冷双成怔怔。 “我不想你做第二个简苍。” 黑黑的眼珠,冷漠的脸,沙哑的嗓音。尽管面容沾了奶油很滑稽,但是她的语气毋庸置疑。 冷双成伸出手,用纸巾擦去她的碎沫,笑着说:“好,都依你。” 会面 两人跑了一天,都闷声不作气地吃糕点、喝水,默契得像是在家里共进晚餐。透过各自的眼睛,她们看得见清盈的对方,如同中间隔着镜子,瞳仁里惊人地镶合了重影。 她是她的影子,她也是她的影子。很多时候,心照不宣,会意就行。 冷双成没有看一眼向门口,沙小弦没有问一句原因。到了七点二十,正对大门与二楼的沙小弦眼神依然沉静,身子稳靠背椅,抓了一个橙子等待着。 冷双成看了看她的表情,微笑说:“按照以前惯例,顾翊约会最多迟到十分钟,而且他现在正在生气,应该不会来。” 沙小弦目视凭栏远眺的静美身影,冷淡地说:“凌艺雅比你有耐性。” 冷双成不回头,只轻声询问:“我们走好吗?” 沙小弦抬起眼睛,不动。 “不管他做什么,何必让他难堪。”冷双成笑了起来,招手买单,表情和她一样的不以为然。 “你很相信他?” “不一定,主要原因是不忍心。”表白了自己内心,相信她能听得懂。 “你要让我相信。”沙小弦沙沙地强调。 否则她会一直有成见,冷双成懂这个道理。叹息着掏出电话,按下通话键。 那边很快接通了,看来是摔坏了手机也不会改变号码的硬道理。 没人说话,冷双成只得先开口:“有时间吗?” “有。” 冷冰冰的语气,意料中的嗓音。 “能来一下西顿吗?我们见个面?” 顾翊语气松动了:“你现在在西顿?” “嗯。” “我马上来。”那边说得急切肯定,冷双成迎上对面沉静的眼睛,又冷淡地提醒:“不要急,我这里有朋友,不会走开。” 顾翊已经切断了通讯。 “什么都没问?”沙小弦开了口。 冷双成笑了笑:“估计在急着赶来,没空问。” 沙小弦看着她笑容,慢慢放开橙子,抓了又抓:“不,现在还看不出他的心思。” 以顾翊那么精明的人,应该想得到凌艺雅也在这里,冷双成还是听懂了沙小弦的潜台词。既然没办法避免,那她就陪她看下去。 十分钟后,顾翊身穿正装快步走进大厅。千篇一律的黑色西服,集中突出了他的沉稳气势,色彩虽然单调,但存在感强烈。 二十分钟的路程十分钟赶来,除了搜寻的眼睛,全身上下找不出丝毫缺陷。 凌艺雅站起了身,面色有些惊奇,顾翊微微点头,就朝角落的落地窗走来。 沙小弦清清楚楚看到了这一切。 走来时,男人墨黑的眼睛和她双眼对上,停顿了一秒,转到侧立一旁的冷双成身上。 而且神色如常,不见一点慌乱。 仿似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再微微移动目光,越过侧身沉默的冷双成,她可以看得见凌艺雅雪白的脸颊。 顾翊走得近了,眼里的光变为热切。冷双成从旁边搬来座椅,开了口:“顾翊,她就是小弦,我的——姐姐。” 沙小弦还是坐着没动。 顾翊一把握住冷双成的手,把她挤进里面的位置,紧挨着坐下:“我见过沙小姐。” 沙小弦轻微地掀动嘴角,露出一丝模糊的笑。 冷双成在桌底抽动手,没有摆脱强悍的力道,痛得皱眉:“放手。” 坚韧的手指稍稍松了松。 身边的男人和对面的姐姐两两相对,一个矜持一个冷漠,都不说话,她只得又开口:“顾翊,凌小姐也在这里。” “我知道。”顾翊的眼睛移到她面容上,语声平稳,“你打电话我才来。” 冷双成垂下眼睫,用空余的手去扒他手指,纹丝不动后,抿嘴猛揪两下。 “平时呢?”她沉声溢出三字。 顾翊面色依旧。手腕岿然。 “我来接小弦回港旗。”冷双成再三打破沉默。 这本来就是她来这里的目的,出于真诚,她直接对他说出事实。“明天就走。等会我们自己找酒店休息。” 顾翊有反应了,握住她的手指加强了力度。“这么急?”嗓音里也带了惊异,面容不再波澜不兴,紧张、不舍的颤动从指缝间泄露出来。 有人懂,“嗯”了一声。 “沙小姐请你来的?”他侧身问。 冷双成点头,手指又是一紧。 “看来我请不动你。”他的声音说得轻柔,眼里却没有笑意。那种笃定让冷双成不再怀疑,如果不是在这公共场合,他一定会连身扑上,责问、质疑他心里在意的事。 身旁有些装饰物,还能抵挡一下外界的视线。否则就难逃尴尬。 沙小弦静寂地坐了很久,足够她看清所有。 远处的凌艺雅拈裙坐下,姿态恢复了从容优雅,她打过一个电话,唤来一位男士坐在她对首,弥补了晚餐的缺憾。 面前的顾翊只管看住冷双成,眼睛里没有别人,如果这种旁若无人或者目中无人是装出来的,只能说明他的城府和脸上功夫足够深。 再看冷双成,眉目抑制着无奈、烦躁,动作幅度不敢过大,只能在桌底对付他的纠缠。 很多东西不需要说明,行动举止已经表露干净。 不枉她打起精神要鉴定一场戏。 最后,沙小弦站起身,把橙子装进裤子口袋,沙哑地说:“我走了,冷双成。” 冷双成抓起匆忙挽来的Coach手袋,紧跟着就要走,顾翊却没有动,拦住了她的出路,手腕也是强悍有力。 “嗳,沙宝,等等。”她急得脱口而出。 沙小弦回身走了过来,站在顾翊身边:“放手。” 顾翊握着冷双成的手,昂然站起,较之高挺的身躯岿然不动,嘴里说得冷淡有礼:“我送两位。” “你不工作吗?”冷双成甩手。 “现在能空出时间。” 沙小弦看了眼冷双成的脸,转身再次离开。冷双成没能甩脱桎梏,语含警告:“放手,顾翊,我赶时间。” “放手就难得见到你。”他的眼珠沉笃带股执着,嗓音低沉。 冷双成追寻沙小弦远去的背影,微微叹息:“小弦和我第一次见面,话说得很少,她的心思我还没完全猜透,很担心她反悔决定,你放手吧,有时间我一定先约你,好好聊聊。” 顾翊手腕不动,宣示着立场和决定。 “我知道我们出了问题。”冷双成再叹,“你相信我,我不比你好过,趁我找回小弦的时间,你好好处理和凌小姐的关系。” “你给我的时间太少了。” “我知道。”她说得真诚。 “我和凌艺雅没有关系。” “顾翊,何必撒谎,凌小姐一直在看着你呢。” 冷双成转头要走,顾翊更是不放松:“你真的不相信我?” 她不由得笑了起来:“顾翊,你敢不敢和我一起走上去,听凌小姐喊你什么?” “好。” 冷双成一怔,顾翊已经紧紧抓住她的手,大步迎上雕花楼梯。凌艺雅果然站起身,手扶栏杆微笑招呼。 “顾总。”她喊得清清楚楚。 顾翊微微点头:“凌小姐随意。” 冷双成抿唇,抬起岿然不动的眉目,还之一笑。 顾翊继续抓着她走出门。等到了车水喧嚣的街道上,冷双成又慢慢一笑:“好厉害的两个人。”趁顾翊掏出新手机、吩咐司机把车开过来,突然一屈膝,磕上他的腿弯,砸得他松了手。 “冷双成!”顾翊高声一喝,语气抑制不住惊慌,“你去哪里?” 冷双成头也没回,钻进夜景,一溜烟跑了。 清醒 五月的夜低迷、温柔,薄脆的风迎面窣窣吹来,清浅拂送规划整齐的花卉馨香。高楼林立、灯火丽影、一阵又一阵的鼎沸人声四聚而起,却给人有些窒息感。 北部的夜还迷人,也难以抵挡对港旗的依恋。那里清净、无忧,可以不去考虑更多的症结。 这是跑动时的冷双成的整体印象。 她顺着沙小弦消失的右侧急切奔走,视线晃动中,除了浓郁压抑的夜景,哪里都没有那抹瘦削的影子。四处的光影好像挤压了过来,她马上警觉,停住脚步,阻止眩晕继续发生。 沮丧地坐在花坛边。不见了沙小弦,只能等她打电话。 喧嚣的声音洒满全城,宣泄的灯光痛快地照射,北区的人们活得恣意淋漓。冷双成静静打量周围,内心有些艳羡,慢慢吐纳气息。 头部受了撞击,身体又没有休息,多少会引起不适,她得照顾好自己。 电话震动,低头看,顾翊来电,掐掉。 不知过了几分钟,再次低头,发现是李离,诧异地接起:“李离?” 李离笑声阵阵:“双成,有人担心得饭都没吃好,我特地打电话来问问。” 原来是康太转告了一切,冷双成的声音里也带了了悟:“噢,我很好,谢谢。” “真的好吗?”那边还是笑。 漫不经心的口气却让她顿了顿:“一半高兴一半愁。”如实相告,一如从前的亲切交谈。 传来李离开始走动的声音,仿似到了一个寂静的地方,她的嗓音一改轻慢,变得凝重:“双成,怎么了?” 冷双成知道她不会向康家吐露什么,但还是觉得难开口,整理下情绪,开始斟酌着说:“刚才得到证实,沙小弦是我的姐姐,这个消息让我很高兴,不过后来又遇到一些不愉快的事,让我现在很发愁。” 李离呵呵笑:“双成,你心里怎样想的,顺着心意就行。” “好的。”微笑阖上手机。 说出来简单,做出来难啊!冷双成握着手机,心里忍不住喟叹。 她还记得那晚看到的李离恬静的脸,不受尘世困扰的样子,让靠在玉兰灯柱下的她没来由钦羡。很多时候,她都选择相信别人,坚持内心所想的东西,只是没想到,这次回北部,会给她带来这么大的冲击。 她在默默承受工作里的压力、感情中的猜疑,顾翊在背后和她讨厌的人约会;她在坚持岌岌可危的信任,顾翊不断爆出暧昧的新闻;她多次追问顾翊到底在做什么,也是想极力挽救第二次薄弱可见的爱情,无奈每次都被他推脱过去…… 最主要的是,无论别人怎么说、怎么做都不能轻易打击她的信念,她只相信眼睛看到的内容——顾翊和凌艺雅,绝对有问题。 什么时候他们能默契到,他只要一个眼神,她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那就做个了断吧,顾翊。”冷双成呼出口气,单肘衬在双膝上,喃喃自语,“既然你不能帮我坚持下去,那就做个了断。” 凌艺雅或是她,只能选其一,道理就是这么简单。没必要再无止境地纠缠下去,第一次恋爱里饱尝猜疑和压力,没想到第二次还是如此。 暧昧的日子,她受够了。 正想着,顾翊又打来电话,这次她爽快地接起:“喂。” “为什么要跑?”顾翊的声音压抑了抖颤的部分,恐慌和怒气一听无余,“为什么要跑?说!” “跑开才能想清楚一些东西。” “你要想什么?和我好好呆在一起就这么难?”声音的恐惧混杂颤抖不减,最后还狂怒地升起,“你难道不知道我很担心?” “担心什么?”疑惑不是假的。 “你走路总是不小心,爱撞在车上!” 冷双成张了张嘴,哑口无言。她发现这是实在话,加上以前恋爱时,心不在焉地横穿街道,她前前后后共经历过3次事故。 探望康盛归来1次,昨天接到电话后1次,还有1次是在顾翊的眼皮底下发生的。想起一周前在东水街顾翊说的害怕她跑掉的话,她初始以为是他的软化计策,这次彻底地相信了。 听着电话里传来低沉的呼吸,面色上的寒冰稍稍缓解。两人似乎在暗自较劲,都不说话,最后,还是冷双成温和地发出声音:“听到这样的话,别人都会以为是好老公打来的责怪电话,可惜我难以消受美人恩情。” 明知顾翊看不见,还不知觉地笑了笑。 温吞的语声马上让顾翊降了温:“你什么意思?” “我一直相信你爱我,总是愿意承受一切,不过现在快撑不住了。” 说得干净利落,也说得顾翊那边没了声音。 “因为你一边在爱护我,一边在狠狠伤我的心。”后面还有一些话,她就没再说了。涉及到“爱”和“悲”的,还是让她难以启齿。 “你在哪里?”顾翊问得慌张急切,“告诉我你在哪里?有什么话当面说!” “好。”冷双成回答得也干脆,“明天离开前,一定约你见面。为了避免有什么误会,我们好好谈一次。” 顾翊比她先一步切断联系,不知道是不是又摔坏了手机。 她继续坐着发呆,像个等待父母认领的小孩,眼睛里的执着混和夜色,穿透清凉的风,渐渐落出一片沉寂之色。 不知过了多久,沙小弦从花坛后走了出来,沙沙地说:“我不来,你就这样等着?” 冷双成惊喜回头,脸上洋溢大大的笑:“沙宝!”怕她再消失似的,跑过去拼命挽着她胳膊,眉开眼笑,“我总觉得你在我身边,原来是真的!” 姿态自然而亲昵,脸蛋笑意盈盈,一扫刚才悲戚、断然的影子。 沙小弦看着她的眼睛,摸了摸帽檐:“我一直跟着你,你坐在这里发呆半小时,现在想清楚了?” 冷双成不由得微微张嘴:“你都听到了?” 沙小弦点头:“明白自己的感受就行,别人说的话都是狗屁。” 冷双成带沙小弦下榻三星酒店,发现她什么都没带,放好证件、手袋,抓起手机和钱包拉她出了门。问她要不要给白依依或者白寒挂个电话,她像个木头人不回答,多问几次,才动了动眼珠子:“我没号码。” “他们没给?” “不记得。”漠不关心的声音。 冷双成大奇:“你对数字不敏感?” “嗯。” 冷双成呵呵直笑:“我也是啊。”想了想,又偷偷地说,“沙宝好像对男人也不感兴趣。” 瘦削的身躯在电梯里映着锃亮的影子,沉寂之间,才听到沙哑的嗓音冷漠地说:“男人都靠不住。” 街道上人影幢幢,依然热闹非凡。冷双成牵着沙小弦的手,擦着人缝走,小情侣一般都回过头惊叹:“好漂亮的龙凤胎。” 解释过几次,发现小弦没有反应,她也逐渐释然。 两旁的玻璃橱窗明净,照得出倒影。冷双成拉过沙小弦,并肩站着,笑道:“沙宝,你和我穿一个型号。” 沙小弦的眼珠渐渐聚集在光亮上,里面清清楚楚反照出一切,包括相邻不远对街的动静。她默默看了一会,突然说:“你去国美大厦等我。”转头抽开手臂。 冷双成惊叫:“沙宝,你去哪里?” “我去买汽水。” 冷双成还在惊疑不定地站着,沙小弦指了指街尾一家店:“我爱喝老牌子。”转身走得坚定,瘦削的背影缓缓融入人潮。 冷双成目送她没有丝毫异样地离开,摸摸脑袋,也转身朝前找国美大厅。 打架 水流般的人群来来去去,顷刻遮住了沙小弦留给冷双成的背影。 沙小弦斜插对街,步伐稳定地走向街尾,左侧玻璃橱窗上掠过一阵又一阵光亮,她笔直走了三分钟,再果断地折回身子,就能看见冷双成正在放心离去。 直接拐进旁边的一条街巷。 巷子宽窄适中,属于暗街之类的地方,十一天前,她也来过这里,买到了白寒在卡萨布兰卡消遣的消息。经过这么多天,巷子里的环境没有发生多少改变,渗水的墙壁,坚硬的青石板砖,高高悬挂的路灯,一切静物透过朦胧夜景,潜伏出致命的凄清。 伸手摸进长裤口袋,掏出捏了一晚的橙子,慢慢朝前走。 巷子里除了滴滴答答的水声,还有闷哼倒地的男人声音。随着缓慢靠近的脚步,眼前的情景让她看得很清楚,也是预料中的场面:阿汀双手捂腹,蜷曲着倒在水渍渍的砖面上,满脸痛苦难抑。一个扎辫子的男人提起他白色衣领,挥手又狠揍了一拳。 “呸,不还钱又不说出那女人下落,简直是找死。”辫子男吐出一口痰,扑地黏在阿汀身上。 “找我吗?”沙小弦沙沙地说,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一步一步走得平稳。 苍白的脸,深黑的瞳,冷与静的气质黑白分明,地上拖着一道长长的影子,她就像暗夜修罗破空而出。 寂静深巷突起沙哑嗓音,辫子男抬头,脸上闪过一丝惊慌神情,脚跟还朝后大退了一步,看了看四周围堵的手下,他又阴恻恻地笑:“等你很久了。” “沙宝,他们抓我来,就是为了引你上钩。”地上的阿汀嘶鸣了一句,血水不断流出嘴角。 辫子男冷笑:“不准多嘴。”抬脚就要踢,一个黄色圆球突然飞过来,狠狠砸中了他的膝盖。“啊——”地一声惨叫,他抱住右脚猛跳。 “我也找了你们一晚上。” 沙小弦摘下棒球帽,挂在依墙搭建的晾衣杆头,冷漠地直视前面。 从边缘到西顿的路上,从西顿到下榻酒店的路上,她都留心观察街道巷脚的动静,只是记不清那批闹事者的脸,她迟迟没办法找到人,等到一伙年轻仔扳着阿汀的肩膀进了暗街,也马上跟了进来。而且在餐厅里,她把蜡烛油灌进橙子肉,下意识地捏水果试硬度,直到夜色降临,才起身离开。 当然,做所有事的前提必须是瞒住冷双成,先确保她的安全。 辫子男看了眼沙小弦这边,突然转过头,对身后穿黄T恤的年轻人说了几句话,沙小弦听不清楚,地上的阿汀却微微动了两下。 “一起上。”最后他发出了指令。 话音一落,原本站定不动的沙小弦猛然起步,一阵风冲向打手圈子,临到跟前,她借力蹬上左侧墙壁,长腿一伸,脚带千钧扫向人群。 有两人顿时倒下。巷子里一片酣战。 冷双成站在国美大厦外,踮脚望着来路,不知不觉等了**分钟。手机里没有陌生来电,沙小弦又不见踪影,她总觉得心神不宁。宣传壁下走来一批游客,一个黄色T恤的年轻人从人群后钻了出来,趁她低头查询时间,突然抢过手机,拔腿就跑。 “嗳,你干嘛,我在等电话!”冷双成急得大喊。手机掉了不要紧,关键是沙宝找不到她就惨了! 黄T恤一溜烟扎进人堆,没有回头,却把手机贴近耳朵,像是在接听电话。冷双成一看,更急了,连忙追赶过去。那道黄色背影始终没跟丢,一直在熙熙攘攘的人潮里钻前钻后,最后身子一拐,跑进了暗暗的街巷。 冷双成刚刚追到巷子口,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前面隐隐约约传来男声嘶吼:“沙宝,你冷静点!”她大吃一惊,更加拼命冲了进去。 巷子中段围着一群混混,沙小弦双脚腾空而起,似灵敏的豹子分击众人,一个白衬衣的男人背靠在墙壁上,小心翼翼躲避飞过来的拳脚。看到她跑过来,又喊叫:“小姐,小姐,求你报个警,要打死人了。” “阿汀,不准报警。”混斗中传来沙哑的声音。 冷双成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发现沙小弦能控制局势,捱墙根走近扶起了阿汀。打斗场面她不是第一次见到了,没必要害怕,而且她愿意听沙宝的。 “我先扶你过去。” 冷双成搀扶着阿汀,准备经过混乱群,放他先离开。墙壁上突然扬起一团模糊的黑影,她眼角扫到,心里一激灵,硬生生推开阿汀,双掌擎地,利索地向前翻越了几个周身。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站定后,她冷冷地问。 两个手提啤酒瓶的小青年恶狠狠地逼近,不作声。冷双成扭开上衣领口两粒扣子,嘴里诅咒:“见鬼,又要打架。”双肩垂下,灵活甩甩手。 虽然在国外接受的是淑女教育,回来后又被顾翊管得紧,但不能阻止她正当反击,尤其在今晚这个时候。 考虑一秒,冷双成还是挑起一根竹竿,捏在头顶转个圈子,试着摆出个温和的笑:“来吧。” 混战的人越来越多,好像从巷子尾又加入了六七个年轻仔,其中不乏身手好的黑衣男。她撑了十分钟,用棍子打退三次进攻,沙小弦腾空跃起,一个筋斗落在身后。 “你们先走。”沙沙的嗓音再次命令,“他们叫了人。” 冷双成喘口气,发现走上前的冷美人眼露凶光,透出一股彪悍的红,微微一怔。阿汀手捂胸口,咳嗽出血丝:“我们最好回避下,沙宝见了血就控制不住自己。” 还没说完,沙小弦冲向墙壁,长腿第N次借力侧踢。冷双成丢下竹竿,扶起阿汀,刚走两步,右手门洞里突然钻出一个人,手中瓶子哗地劈开夜色,结结实实朝两人额头磕去。 她想都没想,猛地一扯阿汀,抱住了他的身子。 砰的脆响,玻璃瓶在冷双成后脑粉碎,污浊的液体合着黑红色的血迹流淌下来,顺着白皙的脸庞蜿蜒。 “啊——”她痛苦地低喊一声,蹲下身子,捂住了眼睛。 阿汀回抱住冷双成,用后背抵挡住那人的脚踢,倒下:“你怎么了?怎么了?” “眼睛痛!”冷双成颤抖着声音,“好像烧了起来!” “臭娘们,今天是洗发水兑肥皂水,送你个教训,下次再敢惹事,朝死里打!”有人大声呸了一口,吼叫,“走了!到手了一个,可以撤了!” “妈的,那女的也太变态了,这么能打!”群声埋怨。 十几个混混分两侧逃离。沙小弦回头看了一眼,突然面色一寒,紧抿着嘴,一言不发猛力抢跑。追到辫子男身后两米,双腿凌空弹跳,小腿架上脖子,一招反剪将他拖了回来。 她灵敏爬起,压住男人身子,强韧的拳头像雨点般落下。辫子男惨叫不断,摆动的头颅四周都洒满了血滴。 灯光映照着沙小弦苍白的脸、冷厉的唇,她的眼里迸散骇人的血红,手肘开合,机械快速地砸击。 “沙宝!沙宝!”冷双成闻声大叫,支撑着站起,双手摸索向前,“别打了,我很害怕!” 杀猪般的叫声传到深处,隐隐回荡,吓得那批混混也不敢跑回来救老大,她怎么不怕沙宝的疯狂? 地上的男人已经没了声音,沙小弦回头看看鲜血直流的冷双成,又砰的一拳砸在半死软尸的脸上。 沙小弦用街角水喉冲洗冷双成眼睛,脱下小皮的衬衣,为她缠住了头。冷双成面色冷白,乖乖坐在台阶上,劝慰:“沙宝,我没事,就是眼睛有些蜇人,过2天就好了。” “头痛不痛?” 冷双成停顿一下,还是选择摆了摆头。 沙小弦接过阿汀递来的水喉,清洗手臂脚踝的血迹。“你怎么来了?”她沙沙地问。 阿汀咝咝抽气,插了句嘴:“沙宝,刚才那男的叫黄T恤去国美,我听到了。” 沙小弦停下冲洗,看着他。 阿汀马上接话:“‘还有一个在国美,去引她来。’辫子就是这样说的。” 冷双成不由得张嘴:“他们是谁?怎么知道我在国美?为什么要引我来?” 阿汀羞愧地低头:“都是我害了沙宝和冷小姐,辫子他们来讨债,我只够还利息的钱,他们就抓了我,用我引沙宝上钩,报边缘里打架的仇。没想到沙宝真的来了,估计今晚你们一出门,就被他们盯上了。” 并解释:辫子男找沙宝一个星期,天天晚上在北区大街小巷转悠。刚抓到他时,辫子就说过,要是那女的不来,今晚就该你倒霉,叫人给你收尸吧。 沙小弦扣好棒球帽,双手插在长裤口袋,背对他们站了很久。听完阿汀絮絮叨叨补充的话,她掏出一方雪白的手帕,弯下腰,小心擦拭冷双成眼角。 一直沉默着,脸上好像没有任何想法。 “他们是凌家的人?”终于,沙沙的声音开口了。 “不是,辫子是专门收高利贷的,躺医院的那个是他大哥,出事之前给凌家保镖开车。” “他们从什么时候跟踪的?” 阿汀摇头:“不知道,国美这片是他们常呆的地盘,是不是一上街就被跟了?” 沙小弦没有回答,只是说:“我知道了。”然后送冷双成去临近的医护所包扎,阿汀也缠上了绷带,只有她拒绝检查身体,额头、嘴角、手腕擦了些碘酒,草草了事。 和阿汀分手前,沙小弦掏出那卷钱,要求他搬离北区,并表示会叫白寒转账还清欠款,阿汀不答应,她冷冷地说:“不是白给你的,攒了钱就还给我。” 阿汀看了眼她的脸色,接过钱道声谢转头离开。 继续穿着皱巴巴、血污污的短衬衣朝回走,一路紧紧牵着冷双成的手。如果有路人转过目光露出惊疑,她就恶狠狠地瞪回去。冷双成眼部缠了三层纱布,总是迟疑地问:“沙宝,你没受伤吧?让我摸摸看?” “没事。” “那个扎辫子的……” “死不了,我有分寸。” 冷双成摸索着,抓了抓沙小弦手臂:“以后别打架了,你那个样子好凶啊!” 沙小弦赶紧牵过她,避免行人碰撞:“这些人必须揍。” “……” “对付流氓的人要用流氓的方法。” “又不听话,哪有这么多流氓要打。” 沙小弦的唇轻轻吐出三个字,不让冷双成听见:“凌艺雅。” 阿汀他们心态纯良,她却推测了一个可能:今晚她们才刚见面,谁能知道她们在一起?除了顾翊就是凌艺雅,而且在冷双成走出西顿后,她看到凌艺雅打过第三个电话。 下榻的酒店出现在眼前,沙小弦带着冷双成走进面积不大的接待厅。吧台后的小姐站起身,脸上带着一层薄薄的红晕,礼貌微笑:“顾先生在等两位。” 沙小弦脸一沉。 与此同时,“冷双成”惊慌的嗓音在身后响起,一道黑色身影冲了过来,抢走冷双成的手,把她抱住了怀里:“你这是怎么了?” 冷双成挣扎一下,被箍得滴水不进:“顾翊,放手啊。” 顾翊转过她身子,前前后后仔细检查,眉头紧锁,脸色阴沉。沙小弦赤着脚站在一边,冷眼看着隐怒的男人,等了五分钟,不动声色地说:“意外。” 顾翊放开冷双成,松了松领带:“说清楚。”瞳仁幽深,快要掀起连天风暴。 沙小弦冷冷直视:“没必要,你靠不住。”身躯挺得白杨一样直。 顾翊的眼睛更寒冷了,身子站着不动,熨帖的西服随胸膛微微起伏。沙小弦冷冰冰地和他对视,不避开视线。 一片寂静,没人发出声音。下属都远远地站在门口,接待小姐赶紧低下头,保持着震惊的红晕。 “沙宝,沙宝!”冷双成着急地喊叫,伸出了双手,“我们走吧!”摸索着抓紧沙小弦,躲在她耳边偷偷地说:“不准打架,你打不过他。” 沙小弦扶稳手臂,沙沙地瘆人:“一定要试试。”又“咝”的抿紧嘴,后背被揪了一把。 顾翊拉回冷双成扯进怀里,面对冷漠的沙小弦,口中冷冷吩咐:“光,打个电话给杨先生。” 警告 沙小弦坐着不动,不愿意让“闲杂人等”进入她和冷双成下榻的房间,冷双成随她的意思,只靠在沙发背上昏昏沉沉地睡,顾翊发现冷很听沙的话、连自己健康状态都顾不上时,又去催促了杨散一次。 他看着冷双成苍白的脸,不断询问请来的医生是否有大碍,医生也面有难色:“冷小姐头骨以前被敲击过,留了旧伤,这是第二次受创,所幸力道不是很大,如果还有下次……” 顾翊面如死灰,身躯虽然站得笔挺,手掌和眼睑却颤抖个不停,医生看了他一眼,后面没再开口。沙小弦听到这里,清冷的脸也扭曲起来,打破希腊雕塑的完美,迸发出几丝狠戾。 “脑震荡吗?”她咬紧嘴唇问,渗出了血丝,“下雨天就会痛?没休息好就发晕?” 医生推了推眼镜:“是的,先生也患有这方面的病史?” 沙小弦先闭了下眼,神色苦痛,身子突然跳了起来,狠狠一拳砸向了顾翊的脸。顾翊脸部先塌陷一片淤红,过了会逐渐青肿,他还失魂落魄地站着,眉峰敛集颤抖的萧索。 “你都听到了?”沙小弦嘶哑地大喊,手脚出拳利索,“她以前就有头痛病,是谁打的?你他妈的不是人,亏得小冷瞎了眼,还要跟着你!” 一拳又一拳雪团一样砸上眼角、上身。很快地,血水成丝流淌下来。 顾翊像个木桩子不躲不避,如果能抵消心里的痛苦,他愿意接受身体的伤虐。银光他们先是措手不及沙小弦的爆发,清醒过来都冲了上去,拉住了她。 “再受重击,她就会死。”沙沙的嗓音濒近失声,嘶嘶吐出几个字,“头痛的滋味你现在也尝到了,很好受吧?” 脸颊青肿,嘴带血丝,头颅里嗡嗡的响,这种滋味的确难以承受。顾翊一指横侧,缓缓抹去嘴角的血迹,抬起头:“她受的苦我来还,你怎么打都可以,不准插在我和她中间。” 沙小弦抱住头,终于自己的头痛病也发作了,呼的一下坐倒在沙发上。顾翊示意医生过去诊治,又俯向昏睡中的冷双成,用指背轻轻揩她的脸:“我现在才知道,这就是你一直抗拒我的原因。” 也是发现《唐宋》那晚,她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原因。 第二次答应和他交往,言谈举止之间没有十分亲密,眼里却带着犹豫不定,明明是爱着他,脑后的伤疤、心中的烦躁提醒她一次次远离,这就是她平时承受和隐藏的东西。 他是真正懂了。两年前顾老爷子造成的伤痕,不仅损伤了她的头骨,而且给她留下了阴影。可惜她以前欺骗他,说是自己爷爷打的,拒不接受做脑部CT,逃过了他的坚持。等到上次找爷爷谈判,他才彻底得悉这个秘密。 顾翊吩咐银光守住门,把冷双成抱进新开的房间,轻拍她的脸,低声:“醒醒,醒醒。”手底人没有反应,他凑近嘴唇在她耳边:“宝贝醒醒,我有话要问你。” 冷双成昏沉犹坠软絮,松靡靡地靠着头,被拍了一两分钟,渐渐出声:“顾翊?我在哪里?” 顾翊伸手挽住她的腰,把她的头靠在胸口,在耳畔低唇摩挲:“告诉我,今晚发生了什么事。” 蒙住眼睛的人朝外蹭了蹭,抬起手指摸摸脸:“这是什么?怎么有水滴?”又摸向他的嘴角,惊讶,“肿起来了,你打架了?” 顾翊拉下她的手,等待她清醒的过程,淡淡地说:“没有,你给我说说今晚的事,说完了我送你去休息。”抹去渗出的血珠。 “有人欺负沙宝的朋友,沙宝进去帮忙,他们为了报复,把我也引进去了……”开始断断续续转叙所有过程,他仔细地听清每一个字,一边给她喂水。 “还记得他们的长相吗?”再低声问,尽量不起波澜。 “有两个穿黑衣服的,身手很好,有一个扎了小辫子,也能打。” “黑衣服的有什么特征?”问出心底的猜疑,毕竟惹得外面智商165的人怒气冲天,他也不是完全没感知。 “耳朵,耳朵下,鹰的刺青。” 顾翊完全懂了,亲了亲她的唇,温声说道:“你先睡下,等会我抱你回去。” “我要和沙宝在一起……” 床上的人很快没了声音,再度陷入沉睡。 顾翊扭开门锁,进了隔壁安静的房间,掏出手机:“接白寒。” 白寒的内线被切了进来:“什么事,顾先生?” “今晚九点,凌府出动了至少两个飞鹰手下,在暗街弄瞎冷双成,打伤了沙小弦。” 那边没有声音,隐约的呼吸都没传过来。 顾翊在他震惊的同时,直接说:“我告诉你解决的办法,一切费用由我支付。” “这事算我一份。” “你找4个和飞鹰一样纹身的手下,在11点去凤凰街、勃兰街前后砸‘盛记珠宝’、‘国美大厦’,那是政府招商部徐老的股份,这个资料没人知道。用八百万买断4个人的口供,向警方证明他们看到的就是飞鹰,为了追斗狠的混混,出现在盛记和国美。这场戏你要演好。” 白寒声音低沉地笑:“感谢顾先生提供这份资料。” “明天我让不属于天成的产业刊登消息,凌府肯定就要忙着调和徐老的矛盾,你趁机把这两条街收了。把勃兰街43号住的男人拖出来打一顿,不要明说为什么,就叫他放聪明点,然后派人跟着他抓拍照片。” “那男人是?” “凌艺雅去了2次,只买了一幅画,而且是高价买下来的,送到了两年前明珠影楼画展上为他扩大宣传,这个男人肯定和凌家有关系,是凌夫人的情人最好。” 白寒沉默数秒,再接话:“我明白了。顾先生在试他的反应,然后抓凌家人的痛脚。” “照片先不要泄露,等盈盈的影带一起公布。” “顾先生要等到什么时候?” “法国化工之后。” 白寒应允,追问沙小弦的伤势,得到答案后,顾翊再次强调:“不准惊动凌艺雅,把她留到最后。” 杨散火速赶到,步入休息房间后,看到沙小弦的景象,英俊的脸上一改往日沉敛,禁不住流露出慌张神情来。只是半天不见,她的装扮与离开前大相径庭:手腕脚踝袖口松松卷起,衣衫血污,脸带青紫,还赤着脚,冷漠的气质不变,斯文整洁的影子却一点没体现。 她坐在沙发上,和眼蒙纱布的冷双成面对面,视线偶尔转到侧立凝神的顾翊身上,又像针一样狠狠地扎下去。 仿似带着深仇大恨。 “沙宝,你又打架了?”杨散顾不得和顾翊招呼,大踏步走了过去,沉声而问。 沙小弦眼皮动都未动,冷冷地盯住前面,不说话。 杨散站在她身边,微微躬身:“今晚去杨宅休息吧?” 仍是没有反应。 冷双成从床头靠起身,朝前伸出手:“沙宝,杨先生在和你说话。”沙小弦面容终于稍稍松动,默契地伸出右臂,接了她手腕走过去:“打架了,不去。” “我头晕,先睡会,等会你叫我上楼。” “嗯。” 冷双成低下了身子,沙小弦坐在床沿,又恢复了冰雕模样。 杨散几不可闻叹口气,撞上对面同样深沉而无奈的眼睛。这才发现对方脸颊青紫,也挂了彩。他刚要开口询问,接到禁止的眼神,了悟,再还以歉意一笑。 “顾先生,后天房产界举办开碑剪彩,他们托我送来请柬。”挥挥手,身后保镖送上烫金红帖。 顾翊看了眼沉睡的冷双成,沉吟:“典礼过后还有宴席,时间上拖长了。” 杨散双手交握,体贴地没有接话。剪彩后应酬多,而且“顾先生”只参与有目的的活动,他知道。 “有哪些人?” “平常出现的都会到场。” 那证明规模不小,地位不低。 “我会送上贺礼。”顾翊最后下了拒绝出席的结论,“不一定有时间亲自去。” 沙小弦突然站起身,拍了拍冷双成的脸:“我走了,三天后来接你。”冷双成磕磕绊绊地扑起身,显得有些不清醒:“嗳,沙宝,你去哪里?怎么说走就走?” 沙小弦越过顾翊身前,冷冷盯了他一眼,饱含警示之意,然后一言不发走了出去。杨散点头告别,尾随跟上。顾翊俯下身,抱住依依不舍的冷双成,低声哄劝。 “沙宝怎么了?”她惊慌得像个孩子。 他的嘴唇吻住她的脸:“沙小姐估计有事,你好好地呆在我身边。” 冷双成虚张手臂,在空气中摸索两下,颓然放手:“总是跑走了,哎,抓不住。” 顾翊猛地钳住她的腰,将嘴埋在她脖颈,并未亲吻,只是颤抖。 “顾翊?顾翊?”推推不动,再推。 “我没事,你别学她就行。” 沉默。可以听得见彼此的心跳声。 “冷双成,不准再说要分手的话,你吓得我甩开电话,第一反应就是朝出冲,要找到你。” 还是没人回答,空余低缓的呼吸。 “留在我身边。” 冷双成的脑袋松软垂下,磕在他肩膀上,顾翊请求了几次,没动静,回头一看,原来她又睡着了。 摊牌 冷双成被顾翊抱进宝马,断断续续在想什么事令沙小弦改变了主意,居然去杨散府宅休息。头晕沉得厉害,好像脑袋里钉了根木楔子,脑壳缝一透风,一点一点的痛意争先恐后跑了出来。鼻端下传来顾翊衣领清香,还有他一直紧张的声音:“冷双成,头痛不痛?” 她想不到街道是平坦的,只觉得身子在悠悠晃动,有如被温柔的波涛包围。昏昏沉沉睡得久了,那种湿濡濡的潮水又冲上她面颊,滚烫了皮肤。眼睑忍不住微微跳动,奈何下坠的速度太快,让她睁不开眼睛。 是有人抱着她吧?像哄着孩子入睡,在轻轻地晃荡? 世界里很安静,除了脸上的潮湿,她努力侧了侧脖颈,擦到两片颤抖的嘴唇,溢出模糊语声:“顾翊……你哭什么……”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低低的,像负伤野兽般的闷沉。 眼前永远是雾蒙蒙的,阻隔了一切光明和希望。无论冷双成睁不睁眼睛,这种窒息的烦躁有增无减。在清醒或是昏睡时,她都能感觉到很多东西: 医生翻查她头发的手指,针尖扎进静脉的刺痛,熟悉的嘴唇流连在耳边,轻柔的动作为她清洗身体。到了一定时候,药汤滑入口腔,顾翊叫醒她进餐;晚上有人睡在身边,强劲的手臂挽住她腰肢,呼吸低沉。 意识里留有黑暗,却没有哭泣。那种压抑着心痛的嘶哑哭声不再出现,换成了男人的低语:“快点好起来,留在我身边,我再也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她猛然惊醒。辨析周围环境。 “少爷,你该上药了。”这是银光温和的声音。 “不要吵醒她,把文件拿下去。”这是低哑的声音,带有疲惫的煎熬。 房间内留下一片寂静,窗外隐约可闻鸟雀的啁啾。 冷双成手肘动了动,支起身子,突然伸来两只手掌,架在她腋下。微温的气息萦满上身,独有的感知使她开了口:“顾翊,现在几点?” “下午四点。” “第二天了?” “嗯,手别乱动,明天才能拆纱布。”坚韧的手指抓住她胡乱挥动的手掌,握在掌心,“头还痛不痛?” 冷双成用空余的手摸摸脑袋:“不痛了,很清醒,嗳,你让开下,我要刷牙洗脸。”手掌朝前摸索,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脸,想了想,趁他扶她站好时,又碰了一下。 “咝”的一声传来,极轻微。 她咬咬嘴:“你真的打了架?” “没有。”说得还是果断。 由得他扶着走:“沙宝打了你?” 没人应答。她握了握他的手:“对不起。沙宝看我受了伤迁怒你,我明天就走。” 两条手臂猛然抱住她,顾翊的声音低在耳边:“我不怪她,她把你留在我这里,也是出完了气的意思。这次好不容易等到你,我肯定不让你走。”嘴唇咬了咬她脸侧,手掌把她小心翼翼地送进盥洗室:“去吧,等会我帮你梳头发。” 清洗完一切,顾翊真的帮她梳理头发。 她的头发长及背后,笔直垂下,平时随便扎了个参差不齐的马尾。摸索着拿起发圈和梳子,旁边就有手接了过去:“我来,你坐好。” 顾翊的声音透出沉稳,如同平常商谈时的指挥若定,冷双成将信将疑地坐下。 动作轻柔,梳齿轻轻地刮过头皮,不显疼痛,等了五六分钟,脑后一直有发丝拂来擦去,痒得她直缩脖子。 “好了没有?”她忍不住问。 “别动,又散了。”手掌掰正她的后脑勺。 又等了一分钟:“我脖子酸。” “马上好。”嗓音有些迟疑,“耳朵边的头发不听话。” 冷双成呼的一下挥开他的手:“轻点,拉得我头皮痛,要是头发不好扎,去把梳子沾点水。” 最后,顾翊谎称要检查劳动成果,转到她正面,捧起她两边脸庞,恶狠狠地扑吻上去,怎么踢都不松气。吻得迷迷糊糊时,她又忍不住说:“顾翊,你有时候像我爸爸。” 嘴唇终于分开了,淡定的声音也传过来:“叔叔也做过。” “不是。”推开他霸道的环抱,用一种回忆的口气,说得很迟疑,“你总是照顾我,帮我洗澡,喂我吃饭,还给我扎头发,这些事都是爸爸做的。” 微凉的手指摸了摸她的脸:“我很乐意,如果有可能,我愿意回到你10岁的时候,一直这样看着你,等你长大。” 冷双成沉默了下:“顾翊,你以前从来不说这样的……”还是咬唇吐出疑惑,“情话。” “我以前是白痴。”他的声音否定得干脆、彻底,“爱得怕失去才知道痛苦……” 良久沉默。氛围有些低迷,空气中酵发矛盾的因子。 “你很聪明,感觉我要说什么了,先堵住我的想法。”她轻轻地说,尽量表现和刚才一样的从容、随意。 可是他已经破解了她越是表现得镇定、越是要疏远的脾气—— 一只强韧的手捏住她手掌,语气低柔:“你栽的锦带开花了,我带你去看看。” 顾翊府宅有座占地宽广的花园,冷双成被牵着手,穿过层层馨郁花香,安置坐在花园凉亭里。 两年前,她在这个花园里消磨了很多时间,种植了玫瑰、垂丝海棠等多种株丛,顾翊偶尔一次回来拿文件,默不作声看她培根松土,站在身后发问:“你最喜欢什么花?” “锦带。”她回头说得肯定,“锦中玉带,花中君子,希望能培养你这方面的气质。” 当事人垂下墨黑的眼睛,神情有些冰冷:“估计要让你失望了。” 她果然失望了,栽下锦带后,花枝未经扦插、分株,迟迟不能绽放它的美丽,就像她的第一场恋爱,得不到有效保护,感情无疾而终。 现在,它居然开花了,难道是预示了主人的执着与奇迹的美丽? 不过,她还是想摊开来说。 “顾翊,你应该记得——我说过要好好谈一次。” 满园花香扑鼻,偶落几声疏朗鸟语,周围的一切营造出一个极佳的放松环境。 他真的是个聪明人,知道挑选谈话的场景。 接下来一番话更加印证了聪明人的洞悉分明:“你先告诉我,沙小姐对你说了什么。” “好,避免有误会产生,我可以明说。沙宝说你要么制造暧昧,要么在利用凌小姐,不管哪个结果,都对我都不利。”冷双成冷淡地开口,面目保持镇定的完整,“这两种假设,其实我都很反感,你对我直说吧,到底想干什么。” 顾翊好像坐在她身侧,微温的热度一直环绕着她。 “有个职员想结交凌专员,请求我中间牵线搭桥,说了几次后,我就请来凌小姐,让她们先做了朋友。”他的语声干净利落,不经过拼凑、犹豫,极具说服力。 冷双成却没有他笃定:“别人拜托你就做?你从来没这么好心。” 正在凝神找话里破绽,突然有两片柔软的唇伸了过来,到处亲。她发力推开,沉下脸:“少来这一套,你照直说。” 沉稳的声音马上响起:“那位小姐懂古董,介绍她们认识,我可以脱开身,不去指导凌小姐的‘古玩鉴赏’课。” 她再推:“糊弄人吧,你和凌小姐约会还少?” 嘴唇矢志不渝凑过来,啃:“是我做得不对,你原谅我这次,下次再也不敢了。” 冷双成干脆呼的一声站了起来:“顾翊,你就承认私下和凌艺雅有暧昧行为吧,这样好让我死心,再也不纠结不头痛了。” 顾翊手臂大力圈紧她,透出主人不易觉察的慌张抖动:“别乱说话!我不准你死心。” “你解释不了我眼睛看到的,我真的不想再纠缠了,就这样散了吧。” 她的口吻变得冷淡无奈,不知不觉脸上露出一种坚决。顾翊紧紧抱住她很久,才听到沉闷的声音:“每次人多时,凌小姐要表现得亲密,会有意直呼我的名字,我不好拂她的面子,就默认了。” 冷双成咬嘴:“你总算承认了,难怪这么默契。放手!”挣扎起来。 包围圈纹丝不动,一如既往的强悍。 “放手啊!弄烦了我就打人了!”开始按照以前恋爱的老套路走,没法如意,就得出手,否则她也不会说出这么多次“顾翊欠揍”。 果然,强悍的人还是有知觉的:“随你处置,我不答应分手。” “你以为还像以前,打几下就算了?我告诉你,这次我是下定决心要离开你。” “为什么?” “不想再活得抑郁了,每次靠近你,心里总觉得堵,还得提心吊胆,防止突然有什么事要发生,情绪控制不了半天,就会变得焦躁,这对我很不利,因为抑郁症就是这样加深的。” 沉寂。 有手指轻轻碰触她的脸:“你到底在怕什么?” 冷双成沉默,低下脸庞。 “顾天野?我爷爷?” 她突然烦躁起来,推动身前的墙壁,没成功,只得咬紧嘴、手掌不住拍打,“顾翊,我们不适合在一起,既然两次都证明了这个结论,你还是接受事实吧。” 可惜不管她怎么淳淳善诱,紧抱住她的人都不松手。她发狠问:“是不是我表现得温和,你就觉得谈话不严肃?” “不是。”他再次利落地否定,“我只知道一件事,就算打死我,我也要和你呆在一起。” 太阳要下山了,唧唧鸟鸣剪过一两声宁静,冷双成坐在凉亭长椅上,默默听着花丛中虫子嗡嗡嗡拍打翅膀的声音。 空气弥漫锦带馨香,世界退去喧嚣,回复静谧,她感知、倾听一切,努力平息心情。 顾翊死赖着不放手,果然被她好打了一顿,整个过程死不吭声,任她捶砸身子,最后,她都放弃了怒气,无奈喘气:“你一定要我打死你?” 他站在两三步外问:“气消了没?” 她扶着椅子坐下:“你大方点,放我走才行。” “那你还是打死我吧。”说着,真的走了过来。 冷双成把他赶走了,一个人坐着。清醒后酝酿起的情绪被他一隔断,现在荡然无存,只剩下说不清的烦躁堵塞在心里。她也看得出来,他这次绝不松手,态度的坚定和以前完全不一样。 过了会,银光来接她回正厅就餐。 “冷小姐,少爷不准我多嘴,我还是忍不住要说几句。少爷为了你,和老爷子撕破脸,不惜做违法的事,还不值得你相信?” “什么违法的事?” “软禁。” 冷双成吃了一惊:“软禁理事长?” 对方沉默,她想了想又问:“银光,顾翊叫你来的?” “看来冷小姐不相信我的人品。” 她马上不说话了。银光的纯良也使她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刚进大厅,她的手指就被温暖的大手抓了过去:“我能挨着你坐吗?”实际上,行动远比询问快,不容她置喙。 顾翊带着她小心坐定:“有中餐和汤面,你想吃哪一种?” “面条。” 这个不需要他动手喂。 在扶着碗窸窸窣窣吸食面条时,一只手掌落向她头顶,摸了摸头发:“冷双成,你吃面的样子真乖。” 脸突然红了。两片温热的嘴唇咬上她的脸侧,偷袭:“像个小孩子。” 晚餐后,顾翊对她说去处理公文,安置她坐在沙发里,放电视音乐给她听。她抓着遥控器,衬着手肘一个个换台,仔细聆听外界新闻。中间夹杂着各种电视节目声音,一个女播报吸引了注意力:“截至13日傍晚六时,‘盛记珠宝’‘国美大夏’被人打砸一空,直接损失逾六千万。现场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警务人员、消防队员身影,除去三名大楼保安负伤,所幸再无群众发生意外……” 听到这里,冷双成站了起来,赤着脚摸索出门。凭借头脑往昔记忆,右拐朝前,扭开了书房门锁:“顾翊……” 几秒过后,身子被一双有力的手臂腾空抱起:“怎么不穿鞋就跑来了!地板上凉,容易得病!” “我刚听到消息,国美,国美那里是你做的吗?”她紧拍手臂,示意他放下。 顾翊继续抱着她送回卧室沙发,声音响起在头顶:“你说勃兰街的事?那是白寒的地盘,不用我操心。” 她向后退了退,靠在沙发背上:“我觉得你也没什么好心。” 脸边的男人低声:“怎么不信我?” 她再朝左边挪开两步:“很多时候,你就像流氓头子。” 流氓又凑了过来:“不对你流氓就行。” “顾翊,你坐好,我和你说个事。”推拒很久,冷双成严肃地说。身边沙发瘫软一下,顾翊坐了下来。 “我隔在你和理事长中间,闹得顾家不合,长久下去对三方都不利,我们分手。”她这次不再带劝导口气,直接敲定结果。 屏幕那方突然传来一阵音乐,隐隐可闻钢琴、小提琴奏鸣。“不要吵了,看电视。”他淡淡地说,死拽着她的手指不放,无论再怎么敲打抗拒,都是不能撼动一分。 疑惑 “顾翊,你为什么不分手?”掀开他手指,冷双成问出疑惑。 他的强悍他的温柔时刻交杂袭来,她心底有浓浓的惊异,可能是找到了往日熟悉的感觉,相反地,她深受困扰,没法再犀利地张起爪子去伤害他。 顾翊的手指握住了她的下巴,稳定:“你当我两还是小孩子?吵吵闹闹明天又能和好?这是第二次开始吧?一不小心让你跑了,哪里去找第三次?” 她不说话,止步。两片薄唇咬了过来,无限缠绵:“冷双成,我的死活都在你手里,你就可怜我一下,嫁给我吧。” 柔韧的嘴唇出其不意捣起她的舌头,吻住不放。滚烫的气息扑面而来,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搂抱、他的味道。她快窒息在火热的怀抱里,磕磕绊绊极力清醒:“顾翊,你冷静点!” 还在纠缠。 她深深震栗于他的突然爆发,蜷起拳,呼——发力捶了下他的后脑。 看来还是要用老办法。 顾翊的嘴应声离开:“嫁给我吧,冷双成。”他的语气说得无比认真,可以觉察到颤抖的唇停驻在耳畔。 她摸了摸左手心,那里面有道很浅的伤痕:“顾翊,难道你还看不见?如果我们结婚,将得不到所有人祝福,这样的婚礼我不敢。” 手指细细摩挲两下,清浅的伤疤变得粗糙起来。正凝神细思,强劲的手掌又接过她手指,紧握不放:“我知道你在害怕,想离开我,凌艺雅的事也是你找到的借口,你真正担心的是爷爷的反对。” 她不由得张嘴:“你真是我……顾家闹成这个样,出乎我的想象。我们不要再错下去了。” 他拉起她的掌心吻了吻:“给我一周时间,我把这个事处理好。其余亲友的祝福,我也能找到位。” 嗦地一下抽回手,像是被烫着一样:“顾翊,你听话的智商我实在不敢恭维。”手肘衬了衬,远离几公分,“我不可能嫁给你。” 小提琴乐声悠扬,冷双成背靠沙发聆听钢琴合奏,突然手腕一带,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拖了过去,隔着睡衣袖子,都可以体会到主人强悍略带温柔的怀抱。 她拐起右肘,不耐烦地撞击一记,顾翊闷哼一声,安静了。 “你去工作吧。”移出身子,下逐客令。 “多陪下你。” “不需要啊。” “那多陪下我。”身边人语声镇定,察觉到温热的唇又要偷袭,她避开了脸庞。 手指按动遥控器,摸索转换频道。一阵梆子、皮鼓敲击传来,平喉低婉的粤剧唱腔幽幽怨怨:“落花满天蔽月光……” 冷双成马上停止了按键,嘴角轻轻一扯,也跟着小声哼鸣:“借一杯附荐凤台上。” 旁边的没有反应,呼吸低沉。等到她低唱第二首《双莲荟萃》时,顾翊终于忍不住说话了:“这是什么?” “国粹。” “你听戏?不嫌老?” 她捏了捏手指,冷淡回答:“陪爷爷一起看得多。”顺势调大了音量,合着缠缠绵绵的粤剧曲调,继续小声跟唱。 “男声也学得这么像。”脸上沾湿了他的唇,轻轻啃咬后快速离开。沙发床又趋宁静,他果然转身走了。 碾走了顾翊,她歪着身子听各种各样的音乐,古典的,戏曲的,现代主义的,空间里充满了热闹的喧嚣。意识跟着流水细丝般嗓音消沉,不一会儿沉入了里衬。 好像有淙淙水声,空气沾染了湿意。她马上惊醒,拽住了睡袍衣襟:“干什么?” 顾翊的手掌继续剥她衣袍:“给你放了热水,洗了再睡。” 冷双成拍掉他的手:“你出去,我自己来。”侧弯腰身,伸手划了下水,试出水深。 “浴池?”她扬起声音问,尤为惊讶。 “嗯。”身躯腾空而起,两脚被他放到了池底,站在一片柔波荡漾的热水里。她伸出手推,顾翊沉声低喝:“小心点别动!滑倒了怎么办?忘了眼睛不能沾水?” 她咬牙推:“你先出去,给我带上门。”垂着衣袖笔直地站在浴池,薄冷的嘴唇言辞坚决。 喀嚓一声传来门板轻响,她不由得呼出口气。温水冲荡脚掌,指缝像是倏倏的穿过水藻丝,她忍不住多走了两步。结果呼哧一下,结结实实滑倒在池底。 “满意了?” 就在她扑腾扑腾划水,找地方借力站起时,浴室里响起一个冰冰凉凉的声音。 冷双成咬牙切齿:“顾翊你个王八蛋,果真站在这里看戏!”奈何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又愤恨不平地拍了一掌水面,水声哗然翻滚。 门板那里传来细微声响,看来是靠在门上的人起身走动:“说了我帮你洗,你又拼命往外面推。纱布现在沾了水,眼睛痛不痛?” 冷双成先抿着嘴不动,等他靠近抱起身子,突然挽住他的脖子,恶狠狠地咬了一口。“咝”的轻微抽气,抱住她的手臂明显抖动两下,颤了颤还是稳铸如铁。“眼睛痛不痛?”温柔的呼吸近在咫尺,他再次不放心地追问。 她朝后靠了靠,脚掌一滑,险些又栽到水里。那双强悍的臂膀紧紧拖着她,拉进了怀里:“我们两个都打湿了,一起洗吧。” 冷双成扶住他的手臂,恨不过抓了脸庞一把,痛得他微微一缩:“就知道你不安好心,淋浴不用,要把我抱来这边。” 顾翊的呼吸低在嘴边,矢志不渝到处扎堆。她朝左边躲,他追到左边,再往另外边去,正好撞上了他的嘴唇:“不是,这边是温泉水,可以泡澡。” “那你放下我,我坐着泡。” 铁铸般的手臂好像没听到似的,利索地剥开她**的衣袍,呼的一下抽走。“嗳,你!”冷双成慌乱低喊,挣扎着离开他的包围圈,一只手掌突然沿她光裸的背往下摩挲,定在了腰肢上。 “你想干什么!”她大感不妙,用手肘格挡落下来的头,脸红得透水。 没有人回应,却有两片温热的嘴烙在她胸口,很快地含住了顶端。轰隆一下,她大张着嘴,被看不见的雷劈中了神经,酥麻地抖了抖手腕。 男人的嘴还流连在胸前,辗转反复,吐弄的都是她的柔软。最后,她克制住难堪和酥软,抬肘在背后猛然一敲,将他噗嗤压进了浴池。 “真是死性不改。” 半夜醒来,床上突然多了一个人。 “顾翊,你去客卧睡。” 手臂仍然像章鱼缠住她腰身。 冷双成挣扎起身:“要不我去客房。” 手臂强悍不动,一条腿也横压过来,低声:“别动!再动就忍不住了!” 浴室里一阵闹腾后,她成功将他驱逐出境,摸索着泡了个澡。顾翊和她纠缠时,重点突击她前胸,含糊着混声:“冷双成,你是要折磨死我吧?让我吃不到嘴里,快要炸开了。” 她能感觉水珠滚过胸脯的温润,一线线地都是拖拉痕迹。一双颤抖的嘴唇始终留恋其上,占了不少便宜,也饱尝过她的不少拳头。 清洗完毕,她听不到一点声音,自己摸到一间卧室里倒头睡下。泡了温泉澡后,全身上下的毛孔变得舒适清洁,她好端端地睡了一觉,才动了动腰身,就发现有人蛮横地抱在身侧…… 于是死推。 身后抵着滚烫的炙热,冷双成不小心碰到了,吓得快要跳起来:“顾翊!你真是个混蛋!” 有力的手臂将她拉回怀抱:“我一直睡得安稳,是你在怀里擦来擦去。” 冷双成咬住牙:“这不是你的卧室吧?还敢恶人先告状。”手脚并用,就要爬开。 身上传来一股大力,随即四肢被人紧紧压住。一具强健的躯体直扑下来,抵住了她的胸膛。“我好像烧了起来。”低哑的嗓音缠绕在耳边,如同负伤顽抗的困兽,她还没做出反应,强劲的力道停留在上空,询问:“可以吗?” 压抑的呼吸起伏,熟悉的男人气息渗入了毛孔,开始烙印她的皮肤。 冷双成微微颤栗:“顾翊,今晚陪你做了,明天你让我离开。” “不行。”他咬了下她的脸侧,翻落身体,躺在旁边低声呼吸。他的牙齿咬得她下巴痛,脖颈处的沐浴香淡薄飘渺,像穆穆晨风一阵阵清凉。 很让人清醒。 冷双成伸出手指,小心翼翼碰了碰火热的躯体:“顾翊,你说过不强制我……”颤抖的指腹刚感触一片跳动,只听见低哑一声“别动,那是我胸口”,滚烫的胸膛又压了过来。 明知他看不见,她还是闭上了眼睛,伸出颤抖的嘴唇,镶合上他的。 疯狂的火焰一触即然。 胸前睡袍被拉开,迎进微凉的空气,紧接着,两片炙热的唇狠狠地抓住一边胸脯,融在嘴里化成酥软,口舌吞吐后,顶峰巍巍屹立。右侧的寂寞被他一手掌握,五指揉捻带力,酥痒的抖动几次跳出他的手掌,随着无意识的挺身,紫珠迎空傲然。 “嗯——”她死死地咬住嘴,两手揉捏着床罩。 手掌的热度还停留在胸脯,亲吻的嘴唇却向下游移,她颤抖得更加厉害,艰难地抬起头,低喊:“不行!顾翊!你上来!”身上的男人恍如不觉,继续向下摸索,柔软的嘴已经亲到了下肢…… 冷双成娇燥难耐,猛地伸出手,抓住了他的头发。“那里不行。”可以想象平时沉静的眼珠必定会隐含惊怒,她还是提着他的头发,轻声说:“顾翊,那里不行。” 火热的身子再次扑倒,狠狠蹂躏。她的胸口、下肢、后背都有两片嘴唇浏览过,力道深浅不一,磕上了细密的咬噬,她根本跟不上他的动作,四肢被他任意摆弄,尽量打开了满意的角度。每一次进入都要到达身体深处,仿似舍不得离开,他的下体深入浅出,畅快淋漓地宣泄力量。 “抱住我。”身上的男人暗声说道。 她颤巍巍地挽住他的脖子,将脸藏住他耳侧,终于抑制不住,溢出一两丝呻吟。突然,身躯被大力掀转,后背上覆盖了一个坚硬的胸膛。 他拖抱住她的身子,手掌掠夺胸前软峰,从后面加紧侵略。一阵又一阵的酥麻与燥热遍走全身,她咬着唇,快要哭了出来:“轻点……轻点……”劝说无果后,干脆双手撑住床面,合着动作簇簇颤栗…… 整个晚上,她不知道被弄醒几次,迷迷糊糊配合着顾翊的狂热。如果不是相信体内的男人是爱她的,那些抽送,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施虐。 第二天,有人在耳边轻轻地唤:“起来了,冷双成,十点医生过来拆纱布。”她全身酸软无力,酣困得睁不开眼睛,一个柔软的舌头含住胸口,吮吸个不停。 意识遭遇电流,刹那清醒。 冷双成推了推胸前的脸:“给点时间让我梳洗。”顾翊把她抱进盥洗室,亲吻她的脖子:“等会帮你扎头发。” 这次的梳理显得熟练些,过了五分钟,一个马尾就成型。喝了点牛奶,她一直斟酌着开口,没想到顾翊又说:“两天前我已经通知康明你负伤的消息,那边答应给你一周假期养病,你就乖乖地呆在我身边。” 冷双成捧起面包,默默地啃。 “我昨晚求你留下来,你为什么不答应?” 睡梦中,有人一直抱住她的身子低声说:“冷双成,留在我身边,不要再逃了。每次你离开,受了伤回来,我都被吓得半死,我真的受不了这种折磨啊!” 她嘟哝着翻过身子,继续睡。 现在,这个问题还是被他提到了桌面,不能回避过去。可能看她没作声,淡淡的衣染清香又传过来,温热的唇凑近了耳边:“宝贝,告诉我。” 她停下了手里的面包,喝了口他喂到嘴边的牛奶:“我先吃饭好吗?等拆了线再说。” 复苏 沙小弦把冷双成放在顾府三天,自己留在杨散府宅也扎扎实实呆了三天。 受伤那晚,她冷漠地坐在后座里,看着庄园铁门缓缓打开,随车掠过两旁植株。巍然、沉霭,青树在夜色中透出稳重的风度。 默默丈量车程,三分四十秒,看来府宅占地面积不小,主人财势倾天。 走进豪华大厅,一身落拓潦草的样子让管家、帮工目瞪口呆,那种惊异仿似在告诉她,杨府从未接见过如此客人,她镇定地接受各种辨析目光,身后的杨散却上前两步,以她看不见的表情说:“这位是沙宝沙小姐,我的——朋友。” 众仆突然慌忙散去,各司其职。 上了二楼,杨散带她来到装饰精美的衣帽间,推开宽广的柜门:“沙宝,房间的衣服都是我为你准备的,随你挑选。” 他从头到尾都很沉静,一如从前的稳定,好像无论碰到了怎样的她,他都泰然处之。 沙小弦转过眼睛,结束对他的判断。她的身上依旧血污脏乱,明亮的灯光打在她光裸的脚上,更加衬出地板的锃亮。一排排衣物整齐地排列四周,空出了中间的冷:长及足踝的晚礼服、短装套裙、款式典雅的淑女装、风格明丽的休闲服饰……应有尽有,色彩上也偏向高贵和醒目,以紫色和深蓝为主。 “那件。”她指了指一件长睡袍,棉质滚花领,凛然的黑色。 杨散走过去,替她取下,温和一笑:“左手边是浴室,右手是你的卧室。” 沐浴出来,沙小弦赤着脚走进卧室,径直坐在单人沙发上。 房间呈套房构建,里外设施一应俱全,想来也是考虑到客人的方便闲适。她静静地坐了一会,在头脑里飞快闪掠一个又一个片段,眼睛珠子沉笃地盯住落地窗帘上。 响起礼貌的敲门声,打断她的思维。杨散推门而进,身后跟着手拿器械的白衣女医师:“沙宝,让医生检查下好吗?我很担心你的身体。” 沙小弦考虑一秒,点头。杨散退出房间,医师温和说道:“请沙小姐脱下衣服,我做全身软组织查检。” “光身?”薄唇抿紧,嗓音沙哑不耐。 “不会占用沙小姐多长时间,如果有肌肉损伤,还得做个热疗。” 沙小弦直接拒绝,坐着不动。医师站在一旁,好像看不见她冷漠的神色,一直微笑不语。最后,她对上礼貌的笑容,沙沙地:“伤口再清理一下就行。” 杨散坐在会客室内,静静听着特意请来的医师汇报: “沙小姐脸上、手腕、脚踝一共十一处擦伤,没有特大皮肤软组织拉伤情况,上过药就可以复痊。后背有60%烫伤伤口,集中分布在斜方肌下背阔肌上,皮肤表层带扭状疤痕,其余部位皮肤光洁完整,呈苍白体色。” 女医师坐在对面,推过隐藏拍摄的照片,低叹:“杨先生,背部的伤就是她不愿意暴露身体的原因吧?” 杨散低头审视照片,捏住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 在白府时带沙小弦去检查,她就拒绝治疗后背,对于她的伤,他心里早就有准备,今天第一次见到照片,还是难以控制内心的情绪。 那些一道道伤疤,像红色藤蔓爬在瘦削的背上,深沉刺眼。 垂下头抖了很久,他又轻声问:“可以植皮掩藏伤痕?” “最好取用患者自己的头皮或者有血缘关系亲人的皮肤,这样可以避免排斥反应。” “……形体方面没大碍吧?” 女医师莞尔一笑:“杨先生是在担心她女性特征不突出?这个没问题,沙小姐现在身体瘦弱,多做做复健运动,胸部会慢慢凸……好转。” 杨散苦笑:“我是问她能不能穿晚礼服,我想带她参加晚宴。” “只要不是露背装就没有问题。” 杨散点头,礼貌起身送客。那位医师走到门口,突然转过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杨先生,我妹妹是美体塑形师,可以帮助沙小姐打造体形。” 杨散交握双手,淡淡一笑,并没有回答。随后她的一些话也让他打破面部沉寂,微微动容:“以我时常为妹妹打下手的经历来看,沙小姐是典型的九头身美女,而且她的胸部到脚和整个身长之比接近0.618,罕见的黄金分割比例啊!” 他在会客室坐了很久,回套房去看时,沙小弦已经用枕头蒙住脑袋睡了。淡色粉壁上空余一盏柔和的灯,橘黄的光辉笼罩住蜷缩的身体,看起来瘦弱的,小心的,像个提防面世而惶然无知的孩子。 杨散轻轻带上门,小心坐在对床沙发上,眼睛盯着那团寂寞的影子,在熟睡后,她才卸下冷漠和颓废,留下一点脆弱的外形,落差如此之大,很直接地刺痛他眼腺,沉重的呼吸已经开启。 没有人知道这样的身体吃了多大苦。 没有人。 清凉的风越过阳台,簇簇扑向窗帘,他坐在夜里,一直沉默到凌晨。 清晨六点,沙小弦起床洗漱,挑了一套休闲装穿上,径直绕杨散庄园内围静走。穿过长廊、鹅卵石小道、花园木栅栏、植株带,最后从风格迥异的露天游泳池绕回来,太阳刚刚升起,她的额头没有一滴汗。 可是她的眼睛检查了每一处细节,没发现有破绽的地方,主人显得完美而深沉。 进了正厅,杨散已经等候在餐桌后了。看她进来,他折好报纸,替她拉开座椅,躬身询问:“沙宝,住得习惯吗?” “好。”惜字如金,落座等待。 杨散抚住衣襟下摆,在她左侧轻身坐定,深色西服映衬雪白的餐巾,强烈突出了存在感。他小心摊开餐巾,给她铺在双膝上,动作熟练得好像服务了很多年。餐桌摆满西式餐点,松饼、鲜果西米、果酱土司……散发诱人香气。 沙小弦推了推盘子,沙哑:“苹果。” 杨散笑道:“吃了这些后有苹果泥。” 再推:“苹果。”多年的习惯不改。 杨散依然温和:“做了一周理疗,你可以试试其他口味,改善口腔感官。” 沙小弦极快地扯了扯眉毛,思索一秒,抓起了银勺,开始铲吃西米露。 杨散一直看着她吃,狭长的眼睛里满是融融暖意。发现她铲起五下,斯文嚼了两口再也不动时,尝试着转过松饼餐盘,给她切了两块。 沙小弦拿起来啃,啃完后又不动。 再试着递过烤薯球,她也浅尝辄止。 杨散舒展眉眼,嘴角掠了点微笑:“沙宝,你只吃面前的食物?” 而且是吃得不多,他了然。 最后得到两粒红澄澄的苹果,沙小弦抓起来捏在手里:“饱了。” 杨散吩咐开车前往中心医院,前座的秘书翻开记录,仔细禀报:“杨先生,下午三点有场奠基礼需要你参加,随后七点的晚会也在安排之内。” 杨散侧过身,仔细检查身边人安全带是否扣好,淡淡地说:“今天不去公司,等会把文件都拿到我那里去,叫高级主管过来开会。” 秘书一怔,干练的脸也露出丝微惊异:“请问还有什么变动吗?” “沙宝,下午和我一起去观礼?” “不去。” 杨散回过头,对准秘书吃惊的眼:“推掉。”语声果断,秘书抿唇:“好的。” 他继续温和地问:“晚上参加宴席?” 秘书的红唇抿成一条直线,紧张兮兮地盯着沙小弦的嘴。沙小弦看向前方,沉静地掀开嘴皮:“好。” 从医院做完理疗回来,街道上人流湍急,匆忙的脚步奔向都市各地。她静静地看着街边,瞳仁牢牢捕捉每一个红路灯的动静,兀自出神。 杨散发现了她的专注:“沙宝,你盯着路灯路标做什么?” 算时间。注意力高度集中,她没有回答。 穿过中环街道,沙小弦突然打破沉默:“停车。” 车子尖利地煞在街尾。她推开车门,被杨散拉住了手腕:“去哪里?”他的语气透着慌张,深邃的眼睛难得隐隐抖颤,倾泻出一片墨黑的光。 “买玩具。”她大力挣脱,单手支撑,利落地翻过栏杆,闪身走进“博士行”。要了一个普通魔方和四联魔方,眼角撇过窗外赶过来的身影,又叮当一声,推开相连的木门,从后面隐蔽离开。 甩开了杨散,沙小弦大步走向后街。经过七年时光,北区地理规格没有发生多大变化,还是车行道连着蜿蜒伸出的侧巷,四通八达涌向深层次的远方。在一些特定的地盘里,会聚集各种失业、打混的流动人口,只要出得起价钱,这批流氓什么都敢做。 “找辆没牌照的车,听我吩咐冲出来堵住车行道,只要撑过了五分钟,给你十万。” 她直接走向角落里晒太阳的混混,趁绿毛脑袋抬头吃惊地看,掏出苹果朝天上一扔,然后利索地伸拳,将红扑扑的水果击得粉碎。 她看都不看,垂下汁水四流的手:“听明白了?” 年轻仔慢慢闭上O字型的嘴,点头:“明白——行有行规,不问雇主来历,要办成事。” 沙小弦回到玩具店,杨散还站在柜台前,身躯沉稳不动,眉目萧索一片。两位小店员指指点点他的背影,低声耳语,显得异常兴奋。 “好像是竞选频道的杨司长……” “真人比出镜帅,电视里都是官方报道,把他说模式化了。” “嘘!他一直站着不走,看起来很伤心啊!” 沙小弦穿过木门,从后面回到前厅,刚走近一点,杨散就抬起了浓密眼睫,好看的眼睛下抖散一片阴影:“你去哪里了?” “上卫生间。”她甩甩手,不动声色地说。 杨散死拽住她的手腕,左手从口袋掏出一方斜格子手帕,低下头给她擦拭水滴。她用力挣脱,这次手掌却出奇地紧,卡住了她的瘦削不说,还带来了主人认真的声音:“沙宝,以后不要突然跑了。” 沙小弦看着他墨黑的眼珠,抿住嘴,冷漠地不说话,等了几秒后,她当先转头挣开:“我记得路。” 挑明 上午10时,回到杨散府宅,依依和白寒已经稳居大厅沙发等待他们的回归。 沙小弦嘴角和眉框还沾了青紫,在苍白的皮肤上尤为显眼。白寒迅速站起身,盯着她的容貌问:“怎么搞的,还痛不痛?” 沙小弦看了看泫然欲泣的依依,眉目岿然不动:“不要紧。” 白寒拉起她手腕,带些强力牵到依依身边,咧嘴笑:“你昨天跑了后,大小姐哭了一天,饭也不吃,把古董花瓶又砸了几个,今天听说你在这里,一早催着我带她来,又赶上你出门了,扭着身子在沙发里生闷气。”凑过薄而性感的唇,磕在冷美人耳边,低声,“哄哄,嗯?” 杨散走过来,坐在三人对面,眼光沉了沉。 沙小弦依言落座,没有推开白寒,后者乐得笑开了嘴,看到堂兄的眼神,他又连忙坐正了身子。 她拿出魔方,扭动几下打乱顺序:“依依,来试下。” 依依啪一声打掉她的手:“小孩子的东西。” “锻炼大脑,训练注意力。”沙小弦垂下墨黑的眼睛,纤秀的长眼睫一动不动,“益智。” 白寒早忍不住大笑:“沙宝,你哄人的技巧真差劲。” 依依抬起红红的眼睛,像小白兔一样无辜:“死沙宝,你也欺负人!”哇地一声大哭,扑在木头人怀里,“你是不是嫌弃我弱智啊?” 沙小弦双手摊开,姿势僵硬地架在空中,任凭依依当胸哭泣。她的脸色如沉水,沙哑的嗓音却无比笃定:“依依,你要慢慢长大。” 从来没有听见沙宝表露过内心,这句话一落地,依依泪珠不断滚下,沙发里的两个男人吃惊地望着她。 “慢慢地明白道理,多爱护自己。”沙小弦左手垂在依依身侧,右手搁在沙发扶手上,气质仿若古代临政的王者,“不要轻易爱上任何人。” 她的薄唇冷冽清寒,黑眼珠沉笃不变,大大增强了话语里的真实感,所有人都惊奇地看着她,甚至是喜怒不行于色的杨散。 白寒艰难地发出声音:“沙宝,你到底怎么了?” “我明天就走。”沙小弦起身上楼,留给后人一个不可企及的背影。 “哥哥,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依依咬着唇,惊慌,“沙宝的眼珠里好像有一团火光,可是语气听起来很凉。” 杨散伸出干燥洁净的手指,盖住了眼睑,微微颤抖:“依依,你上楼去看看沙宝。”一截雪白的衣袖露了出来,也在微微地跳。 依依不解,还是拈裙走去。白寒掐灭了烟,磕了磕几座:“哥,沙宝那话什么意思?” 杨散拿下手,语声苦涩:“说给我们听的。” “她想起了以前的事?” “不一定,但是心态上说得很清楚了,她不愿意相信人,也不愿意再爱一次。” 白寒低头,交搭双掌,松软无力地看向地面:“看来阿澈的事把她伤得狠了,我们无条件对她好,到头来还是没让她上心。”他淡淡地吐出一口气,“我们比不上依依,依依都能得到她的欢心。” 杨散没有说话,紧皱的眉隐带压抑,除此之外,面容还是沉敛。 白寒又试探着说:“哥,你看得出来沙宝在想什么不?她呆在北区快两个月,哪儿都不去,也没看她打听什么,就是整天地不说话……” “我们一直在她身边,她不方便。”杨散一针见血。 “不过还是希望她活得松些,不必去操心什么。” “那就万事不经她手,把她保护起来。”杨散手指交握,磕在膝盖上,意态儒雅。白寒盯着他看了两眼,又摸出烟,划亮火柴:“哥和顾先生明明不是一类人,手段却差不多……” “说我心黑?” 白寒大咧咧地弹开火柴梗,笑:“脑子转得快,做事不显目的,和你们打交道,过去好远才知道被算计了,我得多学学。” 杨散嘴角静然,长眉淡敛。 “那两条街已经收了。”白寒突然又说,“按顾先生要求来的。” 杨散面目还是寂静:“他走第一步,我来接第二步。月底我就会投资重建国美、盛记,吸引政府官员入股,招商部的徐老肯定也按捺不住要来找我,到时候再多拉拢下,他和凌府的矛盾会更激化。等到法国化工来华,天成的竞争报价差不多要开始了……” 正门走进几个西装革履的精英男,他站起身,结束了和白寒的会谈:“我先找主管开会,吩咐重建事宜。” 套房卧室内,白依依凑过脑袋,好奇地盯着沙小弦手里的魔方。只见沙小弦左手钉住红色一角,右手灵活回旋,三分钟后,六面齐整的颜色俨然归位。 “你怎么做到的?”孩子心性的依依很快忘记了一切,脸庞差不多要擦上前面秀挺的鼻子,“沙宝脑袋瓜好灵活嘛!” “四联的比三联的难,电脑上有参考公式。”沙小弦沙沙地说。依依好奇地打开超薄电脑,没想到屏保密码把她给拦住了:“要密码啊,否则上不了网。” 沙小弦凌晨就试过这台机子,也被拦住过,听她说后,只沉静地望着她。依依深受鼓舞,说了句“我去问问”转身跑了。过了几分钟,她脸蛋红红地跑回来,嘻嘻笑:“杨先生说了,密码就是沙宝的名字。” 沙小弦垂下眼睫,藏住了扼腕神色。依依输入搜索页面,一张张带有轨迹公式的图片出现在屏幕。她看了一会,噘嘴叫:“看不懂啊!” 沙小弦等的就是这一句,很快走过来,占住了座椅:“我来。”她飞快地浏览一遍,拿起四联魔方,左右扭动,五分钟后成型,依依不断惊呼,捧着两个小玩具左右瞧,她又说:“你试试。” 蓝色微光倾泻出来,映亮了一对熠熠闪耀的眼睛。趁依依好奇时,沙小弦极快地点开北区交通布局图,两粒瞳仁像微缩镜头,从左到右缓缓拉伸,哪里有岔道,哪里有红绿灯,上面都烙得清清楚楚。 两分钟后,依依弯下腰查看魔方轨迹图片,沙小弦已经回复了页面,顺便清理了IE浏览。再后来,白寒上楼,果然找了个借口查阅网页,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沙小弦坐在一旁看电视,白寒询问依依“沙宝做了什么让你这高兴”,两人嘀嘀咕咕一会,白寒走过来坐在身边:“沙宝,为什么要走,呆在我们这里不好吗?” “不好。” “为什么?” “你们小心地看住我。” 白寒摸摸鼻子,凑过嘴唇想蹭:“那是为了你好,你老爱跑出去打架,万一出了什么事,叫我们哪里去买后悔药?” 沙小弦用遥控器抵住白寒的脸,眼色如刀。白寒咧嘴笑了笑,两手撑在她身边,故意当前转了个半圈,落在沙发右侧。 终于暧昧地虚抱一回,还偷偷擦到淡红双唇,他得意洋洋:“沙宝,别走了,啊?”一个拳头飞过来,击向他扬眉偷笑的脸,他眼疾手快拉住,身子又蹭了过去:“我喜欢你,不准离开。” 他的语气虽然轻佻,眼里的光却是温柔一片,两颗琥珀色的玻璃珠子一眨不眨盯住那张淡唇,好像生怕一个“不”字把他打入万丈深渊。沙小弦对着他笃定的眼,依旧冷淡:“有人喜欢我,我就会离开那个地方。” 白寒叹口气,突然发蛮力把她压倒在沙发上,低喊:“沙小弦,你他妈的给点反应好不好?老子从没这么低声下气求一个女人,我看我他妈也是中了你的邪,非要你不可。” 沙小弦面色不变,右膝冷冷一磕,再次袭击他下身。白寒算是摸熟了门路,两脚避了避,嘴唇拼死拼活地亲了下去。依依的惊叫响起在套间:“啊啊!哥哥不准打架!” “依依别看。”万忙之中,白寒还嘶声叮嘱。沙小弦躲避脸颊,那些烫热的吻只落在脖颈上,她伸出左臂抵挡男人的唇,右手狠狠掌击他后背。 依依的喊叫引来杨散,局势很快发生扭转。面色冷峻的主人看了眼沙发上纠缠的两个身影,大步走过去,伸手提住白寒休闲服后领,冷冷一带,将他一条线地甩了出去。 “谁能解释下,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杨散抿住唇,拉开了领带,眼色阴鸷。 一袭翩翩风度荡然无存。 白寒靠坐在对面的沙发脚,伸指抹抹嘴角,无所谓地笑:“我爱沙宝,我看见她就昏了头,哥,你把她让给我吧。” 杨散眼睛一寒,还没做出反应,身后的沙小弦像匹敏捷的豹子,弹了出去。她合身扑住白寒,左手拉紧他衣领,右拳快速扬起。白寒呵呵低笑,两掌抱住她的腰,脑袋一直躲在她胸口蹭。在依依的喊叫中,杨散忍无可忍,一把捞起沙小弦腰身,发力拖开了两个濒临失控的人。 他的左臂出奇地用力,箍得她的身子无法动弹:“你们都正常点!眼里还有我这个主人?胡闹得无法无天!”身躯笔挺,尤带沉稳风度,整个凛然不可侵犯的家长趋势。 白寒两肘衬上沙发面,呼呼地爬起后背,笑:“哥,你忍得住不亲近沙宝,我做不到,只要她能挨着我,怎么打不管你的事。” 杨散不理会他的挑衅,低头轻问:“沙宝,你还好吧?”唇清声浅,温柔的男人气息包满她周身,微微的胸膛鼓动触动她后背,沙小弦恍惚了一秒,然后捶击焊如生铁的左掌:“放手!我不是你们的私人物品。” 听到了表白还是没反应,杨散低沉地叹口气,放开了手臂。 可以想见她现在的冷漠和情商。 杨散交握双手,立在房子中央:“白寒,你带依依先回去,晚上宴席她还有场芭蕾义演。” 白寒笔直站立,看着沙小弦不说话,眼珠里的光怎么也遮不住。 “沙宝,和我一起回去好吗?”依依咬着指甲,怯生生地从旁边走过来,推了推木桩子。 杨散孤高气势不减,白寒冷淡对峙。沙小弦回头看了眼沉稳身躯,突然走到沙发里坐下:“我答应过杨先生,要做他的女伴。” 白寒牙齿冷冷碾过下唇,调头朝门外走,依依赶紧拽起包跟上,身后又传来杨散低沉而磁质的声音:“白寒,我会帮你问清楚。” 宴席 晚上八点,群星璀璨。房产业继剪彩之后,在新开发的度假村举行豪华夜宴。一条条灯龙蜿蜒肆虐,穷尽喧嚣盛张风骨,一时之间,下起人工湖滩,上至辉煌悬式楼,都包裹在灿烂灯火里。 异军突起的商业、政界双料新秀携带冰雕美人赴宴,震惊全场。 立体深邃的五官、冷澈见底的双瞳、完美比例的身材,沙小弦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是前所未有的美丽。深紫晚礼服利落收腰,裁出上下黄金比例线条,再辅以胸托、前开后掩的V字领设计,她的身上找不出一丝缺陷。 自从杨散扶着她的腰走进大厅,全场所有人视线落在这一对帅男美女身上。很多嘉宾看出生性谨慎的杨先生寸步不离美人身侧,纷纷围聚过来,趁举杯寒暄时一探究竟。 沙小弦面目冷淡低敛,沉静地站在包围圈里,接受各界探寻目光。脚下三寸名款凉鞋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她的自由,如果不是杨散若有若无地环拥着她,最初的适应一小时几乎寸步难行。 下午在试衣间,杨府专聘的形体师频频劝说她盛装出场,首推这件名师裁剪的长款晚礼服,她却有所保留,看着一套裤装礼服不动。 最后,杨散走了进来,温声说道:“随沙宝。” 形体师指背缓缓滑下深紫面料,迟疑:“杨先生,这款晚礼服和你的衣服是配套的。” 杨散温和一笑:“不要紧,能请动沙宝出席已是我莫大荣耀。” 沙小弦看了看形体师欲言又止的神情,最终沙哑着嗓音说:“我穿。” 临到试穿女鞋时,杨散蹲下身,英俊的脸上满是温柔:“沙宝,我能否继续保持这个荣幸?”接过旁人递来的纤秀凉鞋,托在掌心。 沙小弦连忙缩回脚,冷淡地注视他:“不必。”杨散微微一笑,伸手将她光裸的脚踝从裙底拉出,低头给她小心地穿好。 内敛的眼睛,自然的神情,动作轻柔呵护,她直身坐在沙发里,静默得像座雕塑,没法一脚踢开他。杨散看着她,站起来说道:“走两步试试,如果不方便,今晚就不要这套晚礼服。” 尽管他有言在先,多年刻板艰苦的监狱生活早已剥夺她做淑女的权利,走了三四步,还是倒在了他怀里…… 几经形体师提议,她带着两套服装出席了今晚的宴席,其中一套放在了奥迪后座上,而这,也是她一口答应预留的原因。 “杨先生,听说你有意重建国美,不知这个传闻是否属实?” “杨先生,为避免投资大厦再遭打砸,你能否考虑下我们远方集团的安保业?” ……消息经过杨氏高层散播,传得很快,两三个比较灵敏的业务经理已经闻风而动,站得不远的政界人士把酒言欢,保持着聆听的风度。 杨散左手始终挽住沙小弦腰身,面对众人的探寻,微笑说道:“明早的政经晨报会正式公布杨氏企划消息,各位先生如果有兴趣,敬请留意。”手指缓缓摩挲下流利线条,温和不减:“现在我能带我的朋友离开下吗?她看起来有些疲倦。” 众人侧身让开,礼貌回笑。沙小弦稍稍顿了顿身子,推开他的手臂,直接走向了边侧阳台。落地窗前站着一个长身笔挺的男人,背影映衬喧嚣夜景,孤清凛然的气息满满流溢出来,等他转过身招呼,可以看见他的眼睛却是无比干净:“打扰一下。” 沙小弦止住了脚步,冷漠回望。 这也是一个通过玻璃窗观察世界的人。 面目英俊的男人继续微笑:“敝姓康,想请教小姐一个问题,请问你认识冷双成吗?” “你是谁?” “康盛,冷双成的朋友。” 沙小弦轻微撇了下嘴角:“男朋友?” 康盛呵呵一笑:“小姐好盛的气场,在下的疑问没得到解答,却被迫回答你的问题。” 沙小弦面容冷寂不变:“先生可以不回答。” “不是。”康盛极快地说,神情没有犹豫,俊朗的脸上也没有一丝阴霾,“冷双成曾经对我谈及过一位姓沙的小姐,看来是我认错了人。”礼貌告辞,打算离开。 沙小弦停顿一秒,迅速做出判断:“我叫沙小弦。” 道理很简单,既然能对他说出她的事情,冷双成一定没把他当外人。 杨散见两人对伫稳谈,慢慢地走了上去:“康总。” 康盛移开眼睛,笑:“杨先生好,叫我康盛就可以。”伸出右臂,礼节性地握握手。清亮的眼神掠过一冷淡一内敛的两个人,又笑道:“沙小姐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士,超过了一直享有‘商界阿芙洛狄忒’之称的凌艺雅,凌小姐。” 沙小弦回过身子,看着明亮大厅正门走进的几个人影。 凌艺雅一袭亮色吊带礼服,明丽大方地走在前面。脸尖眼大的女孩微微落后一步,曳着款款裙裾微笑跟随,最后是位西服装扮的先生,从谨慎及恭顺态度来看,应是凌府保镖。 马上有名流人士迎了上去。 沙小弦回头,对着康盛突然清淡一笑:“承蒙夸奖。” 康盛的话暗中带有褒贬,自然划分出亲疏远近的态度,他的明朗和顾翊的暗晦形成鲜明对比。如果他是朋友,至少证明他在挺冷双成,这一点已经让她欣慰。而且凌艺雅果然不出所料来了,她的确很高兴。 第一次绽放的笑容,嘴角稍稍盛开,打破冷漠的浮冰,深邃面目更显美丽。杨散注视她的侧脸,眸色黯淡。眼见破冰的雕塑又要只身离去,他抛却矜持,温声问道:“沙宝,能陪我跳支舞吗?” 沙小弦再次转身,双手后背,冷淡回道:“不会。”看了康盛一眼,走出阳台。康盛脸色极快地掠过惊异,沉顿一下,走向阳台里为客人预置的沙发里坐下。两人背向而行,沙小弦扶着欧式栏杆走了几步,脚下逐渐适应了平稳。 “你去哪里?”传来宽和的声音,淡淡的男人气息拂在脑后。 “随便走走。” “要我陪你去吗?”杨散的身子靠近了她,趁她下台阶趔趄时,又扶了一把。 “我马上回来。” “沙宝。”杨散叫住了她,她回头看了看,一个沉稳的身躯立在台阶上纹丝不动,“白寒在下面,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你和他好好说会话。” 花卉点缀的圆柱长廊像罗马广场,沙小弦拈着贴近腿根的裙幅,稍稍加快了脚步。再朝前走,这个露天的建筑台可以临对下面的停车场,方便她观察来宾车辆情况。 走得近了,视线里出现一个身穿白色西服的男人。 “沙宝。” 白寒靠在圆柱上吸烟,淡淡的烟雾模糊了他的脸。沙小弦站定,眼睛盯着前面,趁着街灯朗照,终于看清了着装统一的凌府司机靠在现代车上,也在无聊地吸烟,等待着宴席的散场。 看来凌府来了四个人,凌艺雅,陪同的女孩,保镖,司机。座次顺序她也能推算得出来。 “你喜欢我哥?” 白寒弹开烟,一步一步靠近,身上带些压抑的烦躁。沙小弦站着没动,只疲惫地说:“我不喜欢任何人。”他双手猛地钳住她腰身,毫无例外又得到一记凶狠的肘击。 “你今天真好看,比以前好看多了。”双手游移,嘴唇胡乱扎啃。 “放手!”沙小弦的膝盖也提了起来,险些没站稳,被白寒趁机搂抱住背脊。白寒低下头埋在她脖颈笑:“那你就喜欢下我啊,又死不了人。” 没人回答他,只有力道不轻的拳头飞来。 白寒左躲右闪,双手舍不得放开:“沙宝,我们认识这多年,打也被你打习惯了,你就跟了我吧。” 沙小弦狠狠落肘,侧压他的肩膀,强大的力度迫使他吃痛放了手。他笑着退开两步,盯着她微微喘气。 “白寒,你不敢去正厅?”她突然冷冷地说,“依依都丢到一边不管。” 白寒否认:“不是,我托依依转告了杨哥我在这里。” 沙小弦不为之所动,继续冷漠地盯视:“让我猜猜。和凌艺雅身边的小姐有关?” 白寒诧异地摸了摸脸,看那神情仿似担心脸部泄露了他的秘密。 “她就是电话里的盈盈?”还在刨底。 白寒咬牙,冲了过来:“沙小弦你他妈的脸上的笑是什么意思?盈盈是凌老头的女人,老子就算是一条狗,也不去沾和凌府有关的东西!老子他妈的也是贱,明明知道会被盈盈纠缠,还忍不住来这里多看你一次——”他的嘴唇落下来,抵死攻略。 沙小弦拉住他的头发,朝外扯:“盈盈既然喜欢你,怎么又靠上了凌府?” 白寒呼哧呼哧地啃:“你说反了,她是凌艺雅的手下,先旁上了凌家,有次来卡萨喝酒看到我,我就他妈地走了桃花运……” 沙小弦本来就对外人外事不关心,今天顺势打听,也是为了落他口实。打趴他倒地之前,她利落地说出心里话:“闹了这么多年,你消停下——有女人喜欢的男人我更不可能喜欢。” 身后随风传来低嘶:“我他妈的不是闹,是爱上你了。”渐行渐远,风声中还能辨析一句呼喊:“白寒就是爱沙小弦!” 阳台上杨散和康盛闲适而坐,沙小弦走回来时,他们没有过多热络地交谈,各自三言两语结束话题,站起了身子。 “和杨先生交谈很开心,希望以后能有合作的机会。”康盛点点头,率先礼貌离去。杨散微笑回应,转头看了看背抵栏杆的沙小弦,低叹:“沙宝,你的裙子和头发都有些乱,去整理下吧。” 伸出稳定的手指,打算去拂弄,结果她冷漠地后退一步,使他的手生生停顿在半空:“我刚才看见依依跑到后面去了,那里有临时化妆室,你帮我去看看。” 化妆室在一楼拐角,衔接一个小小的花园门,位置很偏僻。沙小弦扭动门锁,发现稳固不动,回身找了一截墙壁贴画用的铜丝,捣弄两下推开门。 依依穿着丝滑美艳的鱼尾服,双脚蜷缩在暗花沙发里,手上捏着一片刀片,对着皓白手腕正在凝神苦思。 沙小弦抿住唇,无声无息靠近。 “别过来!”依依转过脸,眼里的空蒙一扫而空,流露出恐慌,“沙宝不准过来!” 沙小弦停止了脚步,脸色的冷漠掩饰了手指的颤动:“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要死。” 依依的身子抖动起来,簇簇轻颤,鱼尾的波纹像是被美人鱼抛下的海水,无辜而回旋。她盯着面前沉静的眼珠,泪水滚滚:“沙宝,我是不是多余的人?除了外表长得好看点,其余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依依!”沙小弦冷冷一喝,眼睛不避开泪水涟涟的脸蛋,“我说了,你要爱护好自己。”依依只是哭,拿着刀片的手忽上忽下,情绪还是激动。 “我嗓子痛,平时不多说话,你仔细听。”沙小弦退后几步坐在凳子上,神情有些萧索,“你任性娇气,失恋后自暴自弃,白家没落加重了你的焦躁,医生说这是初期焦虑症的反应。你相信我,没有谁一生下来就得到别人承认,所有的骄傲都是血汗换来的。” 她伸出手,反向向上,露出结满厚茧的指腹:“我的手指本来有20厘米长,在监狱里练了七年琴,指头磨损,只剩下18点3。监狱里没有钢琴,我在床板上铺满键盘纸,一次又一次疯狂地练,后来木板子上钉出了坑。最痛苦的就是十个手指被人掰断了,修养一个月后,手感变得生疏,对着满墙的琴谱,我只想放一把火把这都烧了。我有一个善良的姐姐,每次要求我坚持学习下去,说是琴声能中和我的暴戾。你现在肯定也知道,我有潜在的心理障碍,由于被人打得多了,一见到血就控制不住自己,总觉得那些血都是我身体流出来的,看得刺眼。” 沙小弦垂下手,面容死水一片:“依依,凡事都要靠自己,一味依赖男人不会得到尊重。要是我没猜错,外面肯定有女人嘲笑了你,才让你变得这不开心。” 听完一切,依依双腿蜷缩得更加厉害,哭泣声越来越大:“沙宝,我知道我没用,你,哥哥,杨先生三个人总是陪着我,担心我胡思乱想,为我操了不少心。可是今天晚上,她们说话太过分了,我才忍不住吵了几句……” “有用的话就听,没用的话当它狗屁。” 依依还是抽泣:“她们笑话我花痴,是个被人抛弃的次等品,白家地位不比从前,她们才敢这样猖狂……我想躲开不和她们纠缠,她们又开始骂你,说你是贱人,摆着什么谱装清高,其实就是一牢里的**……我听了实在很生气,想冲上去撕那人的嘴,我的琴师把我拉开了……” 沙小弦听了沉下脸,松软坐在高脚椅上,手指摸索到了一枚粉刷,下意识地玩弄。沉默了很久,她才冷淡地问:“这些话谁传出来的?” “不知道,以前从来没这些流言。”依依抬手抹去眼泪,突然手腕一痛,这才发现“沙宝”丢过粉刷砸掉了刀片。她哇的一声哭出来,磕磕绊绊扑到沙小弦怀里:“沙宝,你为什么总是不生气?就算你再不好也轮不到那些贱人来说啊!”抬头突然看见那对沉静的眼珠泛着苦涩,又慌乱地哭喊:“沙宝沙宝,我以后听你的话,一定给你争气!” 依依的钢琴师被人恶意哄走,让她跳舞没了伴奏。沙小弦稳住依依情绪,哄她再次化妆、换装准备,走出房间后,对杨散寥寥交代几句,径直来到停车场,请出杨府司机,自己钻进车拿出预备的服装,趁机转到车头,在油箱上做了点手脚。 第二套礼服是属于宫廷样式,白衬衣、领结,将一张脸衬得俊美非凡。从悬空花园走入后门,她刚好看见凌艺雅在主台上讲话:“……我代表此次主办方感谢各位嘉宾的到场……” 沙小弦直接从台下走过,再次吸引了众人眼球,她听到身后的声音受到影响顿了顿,嘴角微微一撇。 “杨先生。”冰冷的眼珠扫回众人视线,她轻声沙哑:“你能争取到第一支节目,让依依先出场。” 杨散躬下身,将嘴贴近她脸侧:“沙宝,你想做什么?” “依依的焦躁来源于不自信,我帮她找回自信。” 杨散听完这句冷淡的话,嘴唇好像忍耐半天,抖动了下,轻轻吻住她的脸。沙小弦缩了缩肩膀,侧头冷冷地问:“你也想挨揍?” 杨散垂下眼睛,微微叹息:“对不起,一时情不自禁。” 宾客们散开主场空地,司仪报出余下演艺活动,有白府千金依依小姐献舞芭蕾,国际名模陈小姐走场助兴……一当司仪话声落地,一段激越的前奏已经响起。 马克西姆的《出埃及记》。琴曲雄浑苍凉,低下去如同忧伤的倾诉,高昂起如同万马游缰,永远以每个键音震撼听众的心。 沙小弦背靠窗台,借了一线倾斜的光芒,铿锵有力地弹奏这首烂熟于心的钢琴曲。马克西姆的故事简苍对她讲过,能在炮火下坚持梦想的人,她相信谱写出来的乐章一定是辉煌的,四年来每个寂冷的夜,她续写了这种辉煌。 一遍奏完,依依没有出场,来宾举杯窃窃私语。 她不作理会,开始第二遍弹奏。苍劲的手势,沉稳的身姿,继续演绎这首鼓舞人心的乐曲。如果不是转出一个轻盈的影子,所有人都会相信,窗台前的钢琴师以她内敛的神情,来完美诠释乐曲中有关坚持的真谛。 依依拈着短装裙摆,轻盈地转动一个又一个周身。沙小弦已经弹奏了三遍《出埃及记》,最后闭上了眼睛。 所有语声都是多余的,白寒靠在圆柱上,倾听夜空传来的钢琴曲,一边淡淡阖下眼睫。静默无声地听了很久,他蹭的划开火柴,看着火焰燃尽。 他来不及告诉她,自从七年前被她整出干眼病,他就一直保持着使用火柴的习惯。那团微弱的光芒慢慢擦亮,总能让他想起光芒后一对湛黑的眼睛。 依依紧紧挽住沙小弦的手臂,和她并肩站在波光粼粼的悬台上。伸出来的半拱阳台对着人工湖,蓝色汪亮传上来,如同一道道皱褶映亮了华美建筑物。 “沙宝,明天你一定要走吗?” “嗯。” “为什么?” “这里找不到我要找的人。” “什么人?” “很早的一批‘朋友’。” 依依咬唇:“和冷双成住在一起就能找到?” 沙小弦回过头:“她需要人保护。” “那我呢?”依依一阵嚷。 “你比她幸福,身边有很多人围着你。” 依依不说话了,沙小弦继续注视下方动静。身后音乐已经停止,宾客三三两两离开大厅,凌艺雅和盈盈也混在人群中,由保镖和主办方人员护送离去。果然,白寒和杨散告别后从厅内出来、身影转过圆柱消失在夜色里,盈盈挣脱正在侧脸寒暄的凌艺雅手掌,着急地扑上前去。 沙小弦继续盯着凌艺雅背影。她站在高处,只有她一人知道原因,凌艺雅站着不动,语声错愕:“盈盈,你去哪里?” 没想到发生了一点小意外。 盈盈追得急了,身子跌跌撞撞挤过前面的先生,那位先生不知情,稍微朝湖边一靠,刚好把人挤进了湖里。 绅士和小姐们惊呼,康盛最先反应过来,回身扑进水里。 “噗通”一声,沙小弦比他更快,似一尾灵活的鱼从高台跳下。身子冲出水箭后,利索地捞起美女腰身上了岸。 “让开点。” 她喝止围聚过来的人,掌压盈盈腹部,给她做人工呼吸。按了几下,盈盈呛出大口湖水,幽幽转醒。小斑鹿的眼睛怯生生打量四周,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黯然神伤地低声哭泣。 凌艺雅蹲下身,接过盈盈的手,对沙小弦微笑:“谢谢你,沙小姐。” “不谢。”沙小弦不动声色地回应。 这时,杨散摆脱了寒暄,快步从大厅走出。来宾渐渐散去,凌艺雅一再感谢沙小弦舍身相救她朋友,扶着盈盈离开。沙小弦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当先上了杨府的车。 “沙宝,你一定要走?”寂静车内,杨散侧过身问。残余的街道灯影掠过车窗,映得她的脸模糊不清。她的身上淌着水,自开车起就沉默不语。 “你和康先生很熟?”没得到回答,他还是问了一句。 “冷双成的朋友。” “明天去接冷小姐?” “是的。” 两声过后,再不开口。车子行驶到西单道时,突然减慢了速度,司机挠挠脑袋,转过脸道歉:“杨先生,不知怎么搞的,车子今天烧油——”杨散示意将车拐进临近的加油站,回身礼貌地接下沙小弦。 “我上个洗手间。”沙小弦打过招呼,平稳地朝明亮大厅内走去。七八分钟后,她走了回来,甩甩手上的水,避开杨散伸过来的手帕:“谢谢,不用了。” 这天晚上,她喝过杨散准备的牛奶,睡得很安静。杨散又坐在沙发里,看着她的身影,一直呆到凌晨。 新的一天已经来临,早间晨报公布了杨氏后期动态,除去这条新闻,业内还悄悄流传一个爆炸性消息,只是被凌府否认: 昨晚11时13分,凌府千金小车遭不明来历流氓堵截,正值保镖追打车主,突又从巷子里走出一个黑色衣帽的男人,手持棒球棍先将保镖敲晕,再将凌小姐拖下车,打断全身肋骨。 最离奇地是,查不出凶手任何动机痕迹。 痴恋 凌艺雅消息传来前,冷双成用完早餐,被顾翊私人医生拆下纱布,正睁着微红的眼睛四处打量。两天没见光明,再次看到飘窗纱帘、蓝天白云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 顾翊没穿外套,白衬衣领口稍稍散开,隔着一米多距离弯腰盯视她面容。看了有一会,他伸手掐住面皮,把她的脸拉回来:“眼睛还是红的,昨天进了水。” 冷双成痛得咧咧嘴,打下他手腕:“现在几点了?” “十点。” 她不说话了。一边揉着脸颊,一边垂下眼睛。 “你问了三次时间,很急?”顾翊的脸又贴近几寸,快要凑到嘴唇了,她慌忙躲开,不期然看到他眼色一沉。 “在等沙小弦?”冷淡的声音继续问,依然没得到回答。他直起身,像个家长盯着顽固抵抗的小孩,伸指揩向刚才被他拉出来的红晕:“别做梦了,就算她来我也不放你走。” 冷双成马上抬头直视:“顾翊,你这是软禁。” 顾翊侧身坐在沙发扶手上,冷淡地笑:“对你要出非常手段,求了你几天,心里还是打定主意要走,我舍不得放手。”看见她静默地绷直了身板,又摸摸她头顶:“冷双成,我们前前后后在一起七年,这七年的时间够我打下一座城,你还是不松口。” 冷双成挪开身子避他的手,结果让他顺势挤进沙发里,紧挨着肩膀。还来不及转移座位,又被他看出意图,先一步拉住胳膊:“不准躲,有话你直说。” 她果然转过脸,神情肃然:“顾翊,你好好想想,如果答应嫁给你,我的工作、朋友怎么办?” “你喜欢港旗,我可以在那里定居。” “沙宝呢?我得帮她恢复身体。” “只要不住进家里,随便你怎么折腾。” 冷双成眼珠子停顿下来,显然是没想到顾翊会让步。大脑转了几圈,才记起一个重要问题:“天成传媒是你辛苦打下的江山,北区有你的人脉和关系网,迁都港旗显然不切实际,我相信你也没这鲁莽。试问分据两地的夫妻,怎么可能保持长久?” 顾翊笑了起来,捏捏她嘴角:“如果天成是最核心的问题,我从今天起就下令搬迁。” 冷双成咝地一声撞开他的手:“你怎么知道不是?” 没有赌气成分,而是说得很认真,顾翊黑黑的眼睛盯着她两秒,突然挽紧她的腰,左手掏出电话:“银光,你回来一下。” 一瞬间冷双成就知道后悔了,她发现尽管找回了熟悉感,可是对于他的想法她根本没法掌握,如果按照四年前,工作和爱情,他肯定选择前者。揽住自己的手臂很有力,宣示了主人强悍不移的决心,看着那双笃深的眼睛,她彻底慌了—— “顾翊!不要当真!”她抓住他的手指,着急地说,“我只是,只是……”好不容易找了个词,对准那张波澜不兴的脸马上变软口气,“只是假设,不准当真!” 顾翊冷冷浮出一个笑,啃了她一口,沉声说道:“我从不开玩笑。” 冷双成磨牙,懊恼地捶了下他的手臂:“你清醒点!” “唯一答应嫁给我的机会,不抓紧就溜了。” 她的眉毛皱到一团,愤恨:“真是搬石头砸自己脚!” 顾翊的胳膊紧紧箍住她,让她挣不脱禁锢。两片温热的唇也随即落下,脖颈,前领口,矢志不渝地试探,臂弯里的绵羊越来越烦躁,终于亮起了尖牙利爪,化身为愤怒的豹子。 “再不放手就打人了!”开场白。 顾翊双手紧搂住她腰身,用嘴唇咬开衬衣领口的扣子:“昨晚……”不说不要紧,一说她的脸更红,钳着他衬衣后领,她拼命躲避越探越下的亲吻。 “顾翊,你严肃点,我话还没说完!”大叫,手脚被压住,最后动用嘴唇去咬。 “你说你的。”探索者不为之所动,成功挑开衬衣前襟。 白皙的胸口印满红褶子,昨晚他留下的痕迹,微紫轻红萌生诱惑。他落下眼睛看半天,不顾她挣脱压制敲了脑袋一记,发晕地扎进嘴唇。手指纠缠着扒开内衣边缘,伸出舌头舔了舔显露的顶端,然后轻轻地含住吮吸。 轰地一声,春雷又碾过冷双成的脸,她的手指够到沙发边喝了一半的水杯,不客气地倒了下去。杯子滚到地板上发出一声脆响,碎了。 她用膝盖顶开顾翊的身子,迅速跑开:“清醒了?”双手连扣衬衣,冷冷问道。 顾翊摸摸淋湿的后颈,笑:“宝贝还是留了情,没去砸坏老公的腰。” 冷双成连退几步,沉下脸:“再也不要过来了!顾翊,你听我把话说完。” 顾翊的眼珠幽深起来,他缓缓坐下,占据了整张沙发,气势变得凛然,只是不说话。 “我不想和你呆在一起。” 她加重了“不想”两个字,相信聪明人听得出来言外之意。 他抬起清寒的眼睛:“为什么。” 那语气仿似不给个交代,他就要扑了过来。 “我先向你道个歉,因为我刚才自作聪明,用天成堵你的退路,没想到你这次选择……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想说出心里话。顾翊,我对未来没信心,不想再负担什么了,我要平静的生活。” 顾翊反抚左后腰,抿住嘴:“你要的平静我能给。” 衣服已经完全扣好,冷双成监视一遍,再抬头:“顾翊你冷静想想,只要有你的地方,怎么可能平静,这是问题根本。我原本想避开你,躲到港旗,结果还是招致了这么多非议,撑了两个月后,我发现自己真的很软弱,没法再若无其事地坚持什么,你打我骂我吧,就算我懦弱无能,就算我翻脸不认人,发泄一顿可能好点。” 她突然一步步朝后退,脸色有些恍惚,可是眼神无比笃定。 顾翊已经完全站起身,危险地一步一步接近:“那昨晚呢?昨晚算什么?”靠近跟前,他掐紧她的唇,狠狠咬下去:“抱着我喘息的是你,睡着了迎和我的是你,哭着求饶的还是你,你就想这样抹个干净?” 冷双成咬住嘴,满脸通红,低下眉眼没有回答。他冷冷笑了起来:“老虎死了还留张皮,你打算给我留点什么,冷双成?”没得到回应,他发狠地咬破她的嘴唇,舔了舔渗出的血丝:“痛不痛?” 寂静。 “痛不痛,说话!”加重了手劲。 冷双成木讷地看着他:“痛。” 顾翊眉眼霜天萧杀:“我比你更痛,冷双成!我宁愿你踩我到地下,打我踢我要我下跪,把心掏出来给你都行!但我最怕一件事——我最怕冷双成突然说不爱我,不想和我呆在一起。无论我用尽什么方法,冷双成还是狠心地不回头!” 他一把拉过僵硬的身体,将她带进怀里,眼睛对上静冷的瞳仁:“你看看我,冷双成,好好看看我,我顾翊对你怎么样,你总有感觉吧?你已经说的没有说的隐患我都能解决掉,你 为什么不多给我一星期?” 冷双成站着没动,眉眼低沉,脸色红中带青。抱住她的胸膛在激烈地起伏,手臂紧的打颤:“你融进了我的骨子里,现在要抽出来,是要我的命。” 怀抱里的男人哑然无声,只余沉重的呼吸、垂落脖颈处的头,他的紧张透过衬衣,随着肌肉的颤抖无限蔓延。冷双成沉默良久,像两年前那样,伸手拍了拍他的腰肋:“顾翊,松手。”手掌有些湿濡,抬指一看,才发现刚才滚落下来,他的后腰扎上了玻璃。 他一直忍着没开口。好像他们一接近彼此,就如同刺猬抱团,总是轻重不一地伤害对方。 冷双成打定了主意:“请你的医生看一下吧,我等沙宝来。” 私人医生王子鸣很快驾到,撩起顾翊的衬衣给他细细包扎,冷双成坐得很远,双瞳散漫,自己想着心事。顾翊唰地一声拉出衬衣,三下两下脱掉,冷冷说:“过来,冷双成,帮我把血擦干净。” 王子鸣微微一笑,向顾翊示意转身离去,并带紧门。冷双成坐着没动,顾翊就穿着黑西裤,光着上身走了过去。刚接近有效距离,她终于回过神,有些吃惊:“干什么。” 他拉紧她手腕,把她拖进了盥洗室:“清理下。”后背展现在她面前,腰间模糊不清几个血掌印。 冷双成红了脸,拿起毛巾沾了热水,小心翼翼地擦拭。顾翊纹丝不动地站在镜子前,墨黑的眼睛布满冰霜。 “看清楚了吧?多少个伤口?” 其实看不清楚很明显的伤痕,但是她知道,他的全身为她流过不少血,这么多伤口经过时间蜕化,都在彼此心中结了痂。 抿住唇继续擦:“对不起,离开我后,你也会过得舒心点。” 顾翊冷冷一笑:“你恐怕弄错了我的意思,我是问这些血够不够还给你。” 冷双成愕然住手,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顾翊,你冷静点……” “我能冷静吗?”他轻轻地说,面容有如沉溺,精壮的上身压迫性地靠了过来,“你是在要我的命哪,冷双成!” 冷双成蜷起手臂,挡住眉眼,不敢去看那对隐怒的眼睛。她退了两步,脚后跟磕上了门板:“你这是强人所难,我不会心软的。” 兹的一声轻响,温热的躯体停止了压制,却划破盥洗室的寂静。 她心里一惊,放下手臂,睁大眼睛看了看:顾翊冷漠地站在她面前,苍白的脸清寒不变,不过再移下视线,脚边地面滴落醒目的红色。 腰后的纱布被他拉开了,迸出血珠,源源不断落下。 “你一共给我输了1600CC的血,我现在还给你。”他简单地说。 冷双成甩开毛巾,砸在他脸上:“顾翊,你这个畜生,是不是要逼我同归于尽?”愤然踢了他膝盖一脚,又扯过干净毛巾,慌忙给他捂上细碎伤口。 顾翊垂下眼睛,好看的脸冰冻森寒:“就是缠死你,我也不会放你回康明。” 冷双成抬头,气不过又捶了一拳:“你脑子里装了浆糊?是我要和你分手,跟康盛或者其他人无关!” 顾翊突然抓住她马尾,冷笑:“你试试?只要你再敢接近康盛,我就把整个康明掀过来!” 冷双成又踢,奈何他手臂稳如盘根,纹丝不动:“你这个死脑筋,好端端地提什么岔子,说了今天这事和旁人没关系。” 顾翊不放手,任她踢:“你在港旗做的事我一清二楚。” 她惊疑抬头:“什么意思?” “约会、来这边不通知我、吃饭、跑业务……要不要我说出时间?” 冷双成气结,咬牙:“你派人跟踪我?” 顾翊单掌又掐住她的脸,狠狠啃下去:“就你那点破事,不需要我调查。” “谁跟你说的?” 不回答,还在啃。 冷双成用力推开他,倒退着出了盥洗室:“顾翊,你就是一王八蛋,藏的道行比谁都深!” 王子鸣第二次给顾翊包扎,顺带清洗了伤口周围血迹。顾翊走进套间,取出一件蓝色条纹衬衣穿上,深沉的眉眼更显冷寂。冷双成还坐在沙发上发呆,他走过去按了按她的脸,被厌烦挥开手臂后,顺势挤进左侧,安然坐下。 银光这才翻开记录,开始报备:“上午有两场会议。” 顾翊点头,下一个消息让他停下喝茶的手:“凌府打来电话,替凌小姐提前申请休假,40天。” 顿了顿,抿了一口茶:“什么事?” “昨晚凌小姐赴宴归来,车子经过中环狮子巷口,遭歹徒袭击,传闻凌小姐受了重伤,被打断了肋骨,不过凌府为保存颜面,封杀了所有消息,声称这是谣言中伤。” 冷双成抓紧了扶手,面色一下变得苍白:“谁干的?” 相比较她的紧张,身边的顾翊很冷静:“这个人好狠的胆量,凌府都封住了所有人的嘴,他还敢把消息捅出来。” 他马上推断出行情,冷双成对他的话深信不疑,恍然呆坐。耳边又传来几句两人对话,她浑噩不知反应。 “你打个电话回去,就说我批了她的假,顺带问候下。这个消息不准对外散播。” “是。” 房间里一片寂静,等她回过神,才发现顾翊打开了挂屏,坐在身边看电视。 好像没发生任何事,或者发生任何事,他都是冷淡的样子? 冷双成站起身:“我要见沙宝。” “打电话。”顾翊抬手转换频道,淡漠的眼睛搜索所有新闻。 “没号码。” “那就坐下来。” 冷双成咬嘴:“你帮我联络杨先生。” 顾翊终于正眼看了看她,神色不变:“我没杨散的私人电话。” 所以,要见“沙宝”,那就等她来吧,当然,最好是不要来! 放手 杨散向沙小弦低声转告凌艺雅昨晚遇到的意外,她只冷冷一笑,并不说话。换好了来时的行装,她捏着苹果站在大厅门口。 阳光从树叶中倾泻而下,沙小弦的背部蒙上一层光芒,衬衣上的格子突出来,加强后脊两根肋骨的瘦感。杨散怔怔看着她的背影,缓过神低叹:“沙宝,以后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不要送我了,我走过去。”她扣上棒球帽,头也不回地走向庄园大道。绿柏森森,掩映了一个瘦削的影子,一路苏木相送,她渐渐地消失在铁门转角。 杨散站了很久,沉稳的身躯熬过一个漫长的凝视,后背颓软躬弯。公司的高层还在楼上等着开会,他此时没了任何心情,面对沙小弦,最后得到的只是一个又一个告别。电话响了一分钟,直到管家提示,他才冷淡地接通:“什么事?” “哥,凌艺雅的事情是真的?”白寒的嗓音有些低哑,无论是谁,经历过“沙宝”的多次拒绝,没有谁能撑得过去。 “是的。” “谁做的?”两人长久停顿,才由白寒迟疑地说出,“沙宝?” 杨散走回大厅沙发,颓然倒下:“能把时间算得这么准,除了沙宝,我想不出来还有别人。” “哥,你给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给顾先生送帖子,沙宝猜得到凌艺雅也要出场,改变主意跟我回了杨宅。她两天来一直呆在我身边,原来是利用我出示不在场的证据……你也知道,坐牢的事让她恨了心,犯法的事她不敢明着干,所以这次就打了个擦边球,让人抓不到她的把柄。” 白寒没有接话,再次开口时语气很震惊:“真的是沙宝?消息散过来,说是一个连体黑衣服的男人干的——” “昨天11点刚过,沙宝离开了八分钟。具体细节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一定是她去打了凌艺雅。” “……她变化很大,以前只是脾气火爆,现在爱阴着性子报复人。”白寒吸气,重重呼出,“哥,以后有我们受的。” 杨散无声苦笑,切断了电话。一大早,就有凌府的保镖过来,客客气气地问话:“杨先生,昨晚沙小姐入水救了盈盈小姐,身体还好吧?” 他明白个中利害,马上淡淡回答:“沙宝昨晚受了点凉,一上车就发晕,现在还在我床上睡着。” 这话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沙小姐一晚上都和他在一起,不可能分开身去做什么事,他不要他们打扰她,这个时候还能留在主卧床上,显然她和他关系匪浅。 保镖果然也是明眼人,立刻收起疑问的神色,礼貌告辞离开。他们和沙小弦都是一样的心思,前者忌惮他现在的身份地位,打着问候的幌子试探;后者是利用他的声势、证明,不着痕迹地从浑水中离开。 可是他愿意给她利用,这样至少能保证她呆在他身边。 好像有感应一样,他回过头,就看到沙小弦站在楼梯扶手旁。 “沙宝,什么时候下来的?”见到她,眉眼就自发露出微笑。 她看着保镖离开的位置,淡漠:“话不能乱说。” 潜台词他听懂了,连忙起身走到她跟前,弯腰在耳边低声说:“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打扰,让他们误会也好。其实,我很想请你答应做我女朋友。” 沙小弦冷冷挥开他:“我不喜欢你。” 喜欢这个词她说出来可能有多层意思,不喜欢你本人,不喜欢见到你,不喜欢你的一些事情,都是不喜欢,杨散看着她的眼睛,脸色瞬间变白,身子虽然沉稳,手指却在颤动。 她直视他眼底,又清晰地说:“以后不要再见面了,就算见了面我也不记得你。” 这个是实话,却远比假话来得摧心裂骨。杨散的身躯像是受了一记闷拳,他捂住左下胸口,终于慢慢地弯曲,沉默坐下。 他除了沉默,也说不出话。根据医学报告,他敢肯定她的大脑存在记忆缺漏,换句话说,她不仅对于多年前的记忆很模糊,而且过了一段时间,她会习惯性地摒弃不感兴趣的事情。 “沙宝。”杨散抬起头,脸色依然苍白,“你要走,我不拦你,但是你要记得我的脸,我的人。” 沙小弦没回答,径直绕过沙发,拿起两粒苹果,走到了阳光下…… 冷双成穿着棉布衬衣,坐在花园长椅上。锦带花开如织,颜色鲜丽,默默地与她对望。顾翊不放她出门,她来到这里静坐抗议。 据说锦带是花中君子,怎么主人没学到一丝奥义?她不指望找出答案,就发呆盯着,打发时间。 没想到沙小弦真的来了。长T恤长灯芯绒裤子,斯文干净,不带一点打架的剽悍暴戾。冷双成看着面前的影子,开口就问:“沙宝,凌小姐的事到底怎么回事?” 沙小弦摸摸帽子,走到花丛边踢了踢:“锦带?” “……嗳,还别踢了,我栽的心血!” 沙小弦双手插进裤子口袋,蹙起帆布鞋尖,把散落的土又推到了花根上:“锦带为名卑且俗,为君呼在海仙花?” 冷双成挑眉:“沙宝,你诗读得不少啊,怎么打起架来就没了这份书卷气?” 沙小弦回头,眼珠沉静:“你就一口咬定是我干的?” “我记得你说的话。” 沙小弦转过身子,阳光掠过帽檐,把她的眼睛藏在阴影里。 “对待流氓的人要用流氓的方法。” 面前人嘴角轻扯,没有说话,冷双成拍拍身边空位,说道:“听说凌艺雅挨打,我其实很开心,不过我不希望你去打架。” 沙小弦站着没动,冷笑:“谁惹了我,我只会还得更彻底。” 冷双成看了她半天,然后低叫:“沙宝,你有耳朵吗?” 沙小弦反脚再踢了一下花:“知道了知道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各自没说话。最后,温和的人先妥协:“沙宝……他们都说查不到……你怎么做到的?” 花园正对顾翊府宅,沙小弦一直杵着不坐,也是看到了顾翊远远站在窗台后的原因。隔着距离,他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但能观察到一举一动。 显然对目标不放心。 沙小弦看也不看,一把扯断一截花枝,辣手引得冷双成啧啧咧嘴:“真是不惜香怜玉。”她弯腰划了两道线,点了点:“很简单,先精确计算车辆时间,我走到加油站洗手间,换好阿汀给我准备的道具装,打电话叫混混用车堵截凌艺雅,我再翻过这两道墙赶过去……”三言两语用图画演练整个过程,的确是分秒必抓,考虑周全。 冷双成想了想,不放心:“凌家财大势大,如果追查起来……” “绿毛混混是流动人口,已经拿钱跑了。” 她再咬牙:“凌艺雅肯定第一个怀疑你。” “有杨散挡着,我有不在场证据。” 冷双成看着她冰冷的脸,有些迟疑:“……沙宝,这样做好像对杨先生不公平……” 沙小弦摘下棒球帽,单手一旋,黑色帽子像朵小花团铺开在长椅上:“公平?谁对我公平了?” 冷双成咬着嘴唇站起来,凑到她身边,碰了碰冰人手臂:“沙宝,你怎么了?” 冰人动了动黑眼珠,面容冷漠,侧身站了一会。园子里唧唧咕咕有小鸟叫,嗡嗡嗡有虫子飞,时间冻结了很久,才被打破沉寂:“冷双成,你考虑好了没有?” “什么?” “跟我走还是留在这里。” 顾翊慢慢从花园小径走过来,眼睛一直落在冷双成身上,蓝色衬衣比花木深重,很难让人忽视那道俊挺的影子。 冷双成挪到沙小弦身后:“沙宝,我们走吧。”躲在略显瘦削的靠山后,偷偷说:“不准打架,带我走。” “有难度。”靠山冷漠不动,直视前面,嗓音沙哑轻忽。 她又咬咬下唇:“那——你要小心。” 沙小弦抓紧她的手,转身朝另一侧走,一路没遇到任何变故。穿过石子路、长廊、几间相连的门,大厅里顾翊已经在等着她了。 “光。”他也没动,只念了一个名字。 冷双成转出来,伸手臂阻拦:“顾翊,你疯了!” 银光从保镖前走上两步,微微一笑:“得罪了,沙小姐。”沙小弦突然掀开面前的人,伶俐地凌空一翻,落在他身边,单腿凌厉地扫了出去。 顷刻之间,两人交手。 银光身体不如沙小弦灵活,但所持力气,不断用双臂消耗对手的抓劈侧踢。冷双成在场外急得大叫:“银光银光,快住手!”无论怎么喊叫,场上两人充耳不闻。 再看顾翊,双手插进西裤口袋,眼神冰冷地站着。大神还没动,身后保镖人数过五,她怎么不担心沙宝的处境!趁着战乱挪到顾翊那边,她抓起沙发上的靠垫,猛地砸过去:“够了!我不走行不行?” “停。”低温的声音即刻响起。 银光停止攻击,大步退后。沙小弦右脚单立,突然扬起最灵活的左腿,狠狠劈向蓝色身影。顾翊上身微微一让,抬起手不差毫厘抓住了攻击。 “顾翊!”冷双成能预感到要发生什么,惊慌失措地跑上去。 与此同时,顾翊冷淡地对沙小弦笑笑,右掌猛一用力,拉得她的小腿朝外一丢。沙小弦身体柔韧,双腿一线劈开,弛腰坐下毫发无损。冷双成跑到跟前,要拉起她,却被拂开双手。 “好。”她抿住嘴,两手侧落身边,屈掌借力收势,“难得碰到。”话音刚落,又猛然跃起,暴风骤雨般劈头攻击。 顾翊让向冷双成对立面,轻松拨开拳脚,身姿同样灵敏。冷双成气得眼发晕,干脆不发一语走向大门,被银光勉力阻挡后,抓起顾府的椅子砸了开去:“都给我住手!” 顾翊灵活转身,屈腿踢了踢木椅,将其击飞,总算开了口:“路易斯法国8899,还剩六把。” 冷双成提起另外一张,冷笑:“再打再砸。” “随便。”他说得更冷淡,“两位满意就行。” 沙小弦走回一边,微微喘气,冷双成拉她手臂,却发现她两眼泛红,露出兴奋:“过瘾。” 冷双成忍无可忍,伸手揪了一把:“有我看着,他还不敢还手,下次不准惹事!” 沙小弦平息呼吸,恢复了正常,沙沙地问:“冷双成,你想好了?” “又是什么?”语声微微不耐。 “真的要离开他?” 顾翊站着没动,那双眼睛却让人不敢直视。冷双成扫了他一眼,抓紧她手掌:“是的,不想再纠缠了,能走最好,不能走我就绝食。” “不要后悔。”沙小弦再强调。 “嗯。” 沙小弦迎上顾翊冰凉的目光,第一次使用文绉绉的正规言辞:“顾先生,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怎样取舍,勉强留住她,只会让她更加痛恨你,与其咄咄逼人,不如给她一个宽松空间,说不定对你们更有利。” 两人心意相通,冷双成很是佩服她的缓兵之计,赞赏性地掐了掐她掌心。 顾翊看向冷双成,却被躲避了视线,他沉吟一下,冷冷说道:“沙小姐,你对她的影响太大了,我得先要你的保证。” 沙小弦淡淡咧了咧嘴角,直接回应:“不行。我不勉强她做任何事。” 和聪明人说话不需费多少脑子。 “至少给我一周时间。” 沙小弦没反应,身后的冷双成却听懂了:“好。” 顾翊提议开车送往机场,冷双成坚持走出去,他只得站在大厅门口,目视两人越走越远。两个淡漠的影子消失在眼帘,他还一动不动。 银光递过西服外套,他抚住后腰伤口,冷淡地说:“光,打电话叫王子鸣再来一趟,给我订法国机票。” 心思 正值周三,机场侯客厅疏疏密密都是人。冷双成带着沙小弦坐在大厅里,等待下一轮航班。她的眼睛微红迷蒙,但拒绝戴墨镜,多半时间垂下眼睑瞧着自己左掌心。 沙小弦也很安静,坐了半小时,才推了她一下:“舍不得?” 冷双成不动:“不是,我知道结局是这样的。” 又过了一会,再推:“选择了就不要后悔。” 冷双成抬头,红眼睛直直盯着她:“沙宝,你说过两次了。” 恢复寂静,第三次手臂被推时,冷双成忍无可忍:“沙宝,虽然我很喜欢你,但弄烦了我,我照样打人。” “我饿了。” “……” “刚才过来的地方,有个超市。” “你在这里等着我,不准乱跑。”冷双成像个小妈妈一样殷殷叮嘱,得到沙小弦点头后,起身离开。沙小弦寂静地坐了一分钟,突然伸腿朝前一踢凳背,前面位置穿西服的年轻人回过脸来。 “谁的人?”她冷冷地问。 年轻人转到她跟前,微微躬身:“敝人是杨先生的保镖。” “干什么?”依旧沙哑低温。 那人看了看她的眼睛,愈加客气:“杨先生吩咐我送两位到港,一定要确保沙小姐各方面安当才行。” 沙小弦推了推帽檐,确保男人看得见眸色清寒:“回去对他说,我不想再见他了。”起身走到另一侧塑料椅旁,无声下了逐客令。年轻人站在原地,意态有些踌躇,打了个电话后再次走到她跟前:“打扰了沙小姐,实在对不起。港旗那边已经有杨先生安排下属照应,他还表示以后尽量不出现在您的面前。”然后礼貌告辞离开。 沙小弦像尊雕塑坐着没动,整个身子还是流转淡淡的冷。一个深色休闲服身影走过来,低下探视的目光,微笑:“沙小姐。” 沙小弦抬起眼睛:“你又是谁?” 英俊的面目微笑不减:“我们昨晚见过面,我是康盛。” 偶遇沙冷两人的康盛坐在右上侧,从她们角度看过去,只看得见深蓝色衣袖稳托一本杂志,遮住了宽厚的手掌,侧脸淡然,举止得体谦和,衍生出一种矜贵的气息来。 冷双成惊问为何出现在北部,他微笑自若:“康太说你横穿街道不小心,我就一直担心,趁这次收到宴席拜帖干脆过来一趟,没想到真的碰到你了。” 她垂下红眼睑道谢。他又笑着说:“这五天回去好好休息,要不康明的人还以为你哭红了眼睛。” 看到沙小弦杵着静坐,她趁机提出上次求职的事情。得到的回复也是利落:“按招聘程序来,我猜想沙小姐应该没问题,后面的就按她的意愿选择。” …… 飞机钻入云霄,机身有点颠簸,拉回了冷双成的思绪。喧嚣肆意的北部之都已经抛至云底,她侧过脸,注视底下的模糊轮廓。相恋、生活、抑郁、分手都是在这里,北区对于她,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名词。云海茫茫,熹光辉映,眼里微弱的红光撞回窗口,不经意发现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视线里。 原来还是沙小弦。她看着她,她也看着她,不需要多说什么,就像在那晚的西顿,心思互明。对视几秒,冷漠的影子摘下帽子,遮住了另一张微起波澜的脸:“冷双成,你这个性格会害死自己。” “我不会伤心的。”冷双成笑笑,替她把帽子戴好。沙小弦不置可否,继续盯着乘务人员看。冷双成觉得她目光不礼貌,拽拽她手腕:“沙宝,我们来聊聊。” “嗯。” “我帮你介绍了份工作,你好好地去应试。” “康明?” “是的。” “我有钱,不需要工作。” 冷双成语塞:“你哪来的钱?才离开我不到2个月。” “还有九十万,被人借去了。” 冷双成明白了,她在说阿汀那回事。继续淳淳善诱半天,她才点头答应:“那就去安保部试试。” 冷双成又是惊奇:“怎么不去外交部?” 后者一脸冷淡:“安保业才能施展拳脚。” 眉目冷漠,眼珠沉静黝黑,冷双成看着这张脸,内心抑制不住地慌乱:“你说的施展拳脚……不会是好打架吧?” 正解。想到顾府发生的事,她越来越眩晕,禁不住掐了冰雕的手,低叫:“沙宝,你给我正常点!” 回到港旗五天,冷双成发现沙小弦很不正常。简单来说,就是宅了:没日没夜地坐在沙发里看电视,动漫频道一天24小时播报,她稳如雕塑收看。如果碰到感兴趣的剧情,还会霸占电脑,搜索后面的内容。 沙小弦喜欢看格斗类的动漫,画风优美气质温和者为首选,比如圣斗士冥王篇。尤其喜爱沙迦,每次半神施展“六道轮回”,她的眼睛看得眨都不眨。 座机电话在手边,响了一个世纪,不接;炒饭和苹果沙拉送到嘴边,想起来就铲几口,其余不动;催促外出走走活动筋骨,不听…… “沙宝,热水放好了,快去洗澡!”一百多坪的公寓内,这样的嗓音要响起多次。 “沙宝,已经一点了,关电视睡觉!”小妈妈正气十足。 “沙宝,你身边都是垃圾,把脏衣服扔到洗衣机里去,不准混在一起!”忍受不住,终于嘶叫。 被叫者动了动眼珠,随手挥下瓶瓶袋袋,冷淡地说:“我不会用洗衣机。” 冷双成一把拽过她,手把手地教:按钮设置、加水、洗涤、脱水。眼神很认真,紧紧地胶住她的脸:“明白了?以你的智商,别说做不到。” 沙小弦推开手,窸窸窣窣地朝回走:“要我做家务你开口就行。” 冷双成试探着开了口,果然发现她照单执行,拖地、洗衣、清毒、翻晒……动作麻利,身姿颓冷,只要是吩咐的事,她都力求完善到尾。发现这个软穴后,冷双成相反地不好意思要她多劳动,她也不推辞,大方地坐回沙发,宅去了。 冷双成很忧戚,坐在沙发旁给李离挂电话,询问她的症状是否正常,也不避开她的耳目。李离在那边呵呵笑:“沙宝有些自闭,希望通过外界不受约束的生活来弥补被监管的日子。只要她能正常地和人交流,这种情况没有问题。” 陪着她看了一会沙罗双树花园,她的身影仿似蒙上一层孤寂的光,像极了两三年前的自己。冷双成越看越心惊,忍不住去推了推手臂:“沙宝,沙宝!” 沙小弦转过脸,修长秀眉淡淡皱敛:“冷双成,你有完没完?” 冷双成不说话了,反应过来去揪她的脸,她还是一动不动,任意蹂躏。手酸了后,冷双成倒水喝喘口气,身后又传来冷淡的语声:“不用担心我,我好得很。” 座机电话突然又响起,持续几声。冷双成放下玻璃杯,站在流理台后大叫:“沙宝,接电话!动动手指又不会挂掉你!” 沙小弦皱着眉,摸索着抓起电话,放到耳边不说一句话。冷双成看她不顶事的样子,连忙走了过去:“谁打来的?催费?水电?” 沙小弦塞过话筒,看都不看:“找你的。”眼睛继续盯着动漫。 冷双成狐疑地接起:“请问是哪位?”手机被抢,目前还没补办,沙小弦从来不带电话,能知道她们的号码,也应该是仅限的几个人。 电话里沉寂几秒,一个低沉的男声才回答:“冷小姐你好,我是杨散。刚才不说话的是沙宝吗?” 冷双成尴尬地笑,尽管对方看不见:“不好意思杨先生,沙宝忙着……拖地,没注意回话。” 杨散再次沉默一秒:“沙宝身体怎么样了?” “还不错。” 脸上有了轻微的血色,脸颊慢慢饱满起来,的确是不错。不过不需要对陌生人杨先生解释这么多,谨慎言辞一向是冷双成对外法则。 “冷小姐,你明天有空吗?我想转交一点沙宝的东西。” 冷双成低头看静默冷淡的人影,抿抿嘴:“好的。” 简单预约两句,临挂前,杨散对沙小弦的了解令她无比震撼:“……她看电视时,眼睛如果眨都不眨,证明她在想心事。麻烦……冷小姐多费心。” 男人嗓音暗哑轻颤,几声过后,切断了通讯。冷双成连忙坐下,凑到沙小弦脸边,仔细观察。纤长眼睫抖动几下,那双沉笃的眼珠静如深潭。 没有自闭倾向,她还是不放心:“沙宝,杨先生好像很了解你?” 没人回答,她抬头看了看,电视里正在播放沙迦坐化在沙罗双树下,纷纭花瓣漫天飞舞,一种凄清的美充斥于天地之间。再看淡漠的人,她的眼里没有波动,只是嘴唇在微微抿起。 “沙宝,你很喜欢沙迦?”既然山不语,那就找个山感兴趣的话题。 “嗯。” “为什么?” “悲悯、安静,接近于神,最主要是他的心思。” 冷双成暗暗掐了自己一下,发誓等会去恶补沙迦。没想到身边的人转过她的脸,一双含意深沉的眼睛浸渍了聪慧:“优雅的神也会假死,争取到一席时光,去做他暗中运筹的事。” 在冷双成回到港旗的五天里,顾翊这边也在加紧计划。先用两天时间处理了总部的工作,空出一天时间后,马不停蹄地飞向法国。 顾天野在庄园水池旁和他见面。 顾翊的身躯像远山一样沉稳,见着须发抖擞的家主,对视良久,突然缓缓跪下,给他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爷爷。” 顾天野看着直挺挺跪下的孙子,眼珠突起,胡须一直激烈抖动。他一拄拐杖,深深地在草地上钉了个坑:“你从来不低头,现在居然给我行家族大礼,肯定是为了冷双成!” 顾翊平跪不动:“有请爷爷。” 顾天野抡起拐杖,停驻在半空中迟迟没有落下:“你为了这个女人,敢把我软禁,现在还来求我?” 顾翊站了起来,退后几步,凌厉的气息又回复周身:“爷爷要我娶凌府千金,不外乎是为了权和财。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即使不和凌府联姻,这两件事我也能办到。” 顾天野气得胡子依然在翘:“怎么办到?” “杨先生如果取代凌老上台,他就是我的屏障;爷爷要资产,我可以送你一栋集团。” 聚首 装饰典雅的茶餐厅墙壁上挂着伯恩-琼斯的《金色的楼梯》,和银灰、浅黄的色系一致,带给顾客舒适温和的感觉。冷双成匆匆走过配有玻璃池水的玄关道,一位身着咖啡色西服的男人交握双手,正站在方桌旁。 “冷小姐,这里。”他微笑招呼。 她走了过去,突然发现他就是以前在明珠影楼里看到的“杨先生”。两年不见,杨先生眉眼仍透着深沉,气质仍是内敛,不过他的笑容却显温暖,无形拉近了与人的距离。 不一样的人。冷双成喟叹,安顺接受杨散替她拉开座椅的绅士服务:“杨先生好。” 除了眼里见她独身进门闪过一丝黯然,对方的笑容和语声都趋沉稳。冷双成不能紧盯着人不放,抿了一口茶水后移动目光看向名画。画中唱诗班少女徐步向前,举手投足之间流露青春健美的气息…… “冷小姐。”有人轻轻唤了一声。 糟糕,又走神了。冷双成微赧,抿唇笑道:“有什么话杨先生请直说。”一瞬间,迎上对面微微波动的眼睛,一怔。 杨散的目光聚集在她脸上,她能感觉到那份凝滞的轻热,叹了口气,她垂下眼睫,静静地让他捕捉另一个形似的影子。 这个男人显然在通过她看沙小弦,如此隐忍不发如此煞费苦心,使她想起了一个词:饮鸩止渴。她还记得顾翊看沙小弦时,那眼光就像在看一袋沙子,和面前之人简直是天壤之别。 “谢谢。”杨散打破沉寂,好像了解她暗自所做的努力。 还之一笑:“不客气。” 他拿出一叠资料和病历卡,推了过来:“以后还得多麻烦冷小姐,这是沙宝在北部就诊的医保卡、简历,我已经给她办了转治手续,请冷小姐务必提醒沙宝前去做理疗。” 冷双成连忙抓了起来,细细翻看。 脑震荡、穿喉、口腔失调、背部烫伤,一个个滚烫的大字狠狠烧灼她的眼睛,没有附录照片,她根本不敢想象那具瘦削的身躯下承受了什么,看了很久,眼前的黑体字变得模糊不清。 “冷小姐,你还好吗?”一个低沉的声音问,也是同样地黯淡。 冷双成抚住眼睑:“对不起,容我回避一下。”猛然起身,大步走向转角处的洗手间。撑在光滑的大理石台面上,眼泪依旧滚落不停。镜子里的脸面皮紧绷,透出平常看不到的冷厉与悲愤。 为什么?为什么受到伤害的总是女人?如果说她脑后的破骨是受恋爱所累,那沙宝遭受的是什么?虐待?报复?还是她无从得知的曲折前情?难怪每次去探视,管理沙宝的程珍警官总是看着她叹息:“冷小姐,她不会来见你的,你还是走吧,她那个样子,出来了也是让你再伤心一次……” 沙宝为了她去揍了凌艺雅,不准别人欺负她一分,她能猜测是凌艺雅心生妒忌、暗中唆使的原因,多重考虑下,她选择了远离顾翊。可是她太愚蠢了,没想到沙宝说的“嗓子痛”,竟然是源自于很早以前的伤害。 杨散等在原地。冷双成恢复了平静,再次抚住衣襟下摆坐定,眼眶泛着红肿。耳边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冷小姐也喜欢注重个人细节。” 对视,了解到他试图打破僵局的目光。她想了想,觉得这个主意不错,顺着他的意思说了下去:“我有些动作和杨先生很相似,交握双手、摸衣服、替人拉开座椅,所以……有可能我们是同类人。” 话匣子一打开,两人又趁机聊了几句,杨散微微笑道:“难怪我第一次找顾先生谈合约,顾先生就这么爽快地答应了。” 冷双成停顿下来,抿口水,也微微一笑。 冷场。 杨散面容沉浸一种平稳之色,仿似考虑很久,他才说道:“冷小姐,沙宝有些生活习惯我还想告诉你。早餐爱吃苹果饼、西米露,中餐爱吃三鲜炒饭,晚上一定要喝面汤。糕点喜欢香橙口味,饮料喜欢薄荷汽水。睡觉要留一盏灯,衣服不要熨烫。六点早起晨练,记得提醒她用温水敷脸。睡觉时帮她准备棉质睡衣……” 冷双成面部竭力保持平整,身子缓缓朝沙发背靠去:“杨先生好像很了解沙宝?” “她以前的男朋友,阿澈,对我说过这些事情。”他一字一顿说得很艰辛,“阿澈是我的堂弟,发生事故之前,一直和我有联系。” 气氛又恢复了低迷。 “沙宝现在还好吗?”关心的人始终恋恋不忘。 “嗯。很好。” “她在哪里?”问得迟疑。 冷双成微笑:“只要我出门,她就要跟着我。刚才路过一家CD店,她进去挑碟片去了。” 杨散淡淡一笑,带点苦涩:“是不是爱黏着你不走?” 冷双成呵呵直笑:“看杨先生这笑容,能不能理解为苦恼?” “不,我很羡慕。” CD店口围着几个穿蓬蓬纱裙的小妹妹,正踮起脚尖嘻嘻笑乐。冷双成伸长脖子瞧了瞧,果然看见沙小弦靠在碟架上,安静地发呆。侧脸秀美似雕琢,休闲装扮俊丽无比,难怪小妹妹把她当成模特堵截。 冷双成挤进去,笑道:“走吧,沙宝,下午还得面试。” 雕塑动了动:“给钱。”递过两张碟。 冷双成掏出口袋里的钱包,付款时扫了扫封面,右手不由得一抖——居然是套美男写真集。凑近翻一张,有点像布拉德皮特。 “哥哥签个名好吗?”后面的粉丝看她们要走,闻风而动。沙小弦撇着嘴角笑笑,转身直接朝门外走,冷双成频频解释:“她不是哥哥,不好意思,是我姐姐。” 倒退出CD店,回头发现杨散笔直站在车边,亮丽街景衬着他,脸色显得苍白。前面穿着她的格子装的背影越走越远,没有停顿。 冷双成连忙小步追赶,经过杨散身前,她还是温和地问:“杨先生,你怎么了?” 杨散仿似站了一个世纪,身躯僵直:“分开五天,她已经不认得我了。” 冷双成暗自叹息杨散的遭遇,出于对沙小弦的信任,她等待她自愿“解析”往事。去康明路上,她不断告诫应该注意的细节,十分担忧木头人不配合,面色紧张。沙小弦侧过脸注视窗外,随车浏览一条又一条街道,一声不吭。忍耐很久,冷双成揪了把身边,大叫:“沙宝,你有耳朵吗?” 回过来一张冷漠的脸,还淡淡地皱眉头:“知道了知道了。” 冷双成盯着她,解开最上面一粒扣子。后者看了看,开口说道:“我在找人。” “找什么人。”低温的声音。 “以前的‘朋友’。”回答得很迅速。 “你记得他们的脸?” “碰碰运气。” “就这样盯着大街上的人瞧?”冷双成好奇。 “总有一天能找到。”沙小弦冷淡地说。 走进大厅,沙小弦的到来简直是炸翻了整个康明,甚至惊动了高层的彭越明、杨美,还有最后的老大,康盛。 冷双成记得她、顾翊、萧从影第一次进康明,最大的动静也只是端下整栋附楼,没想到大家这次对双生子这么感兴趣,上上下下的回形楼梯站满了人。 目光重点捕捉对象,是冷着一张脸的沙小弦。 总台阿米带姐妹最先冲过来,一把掀开她,目标的连体妹妹,激动得拽住目标衣襟:“天哪,你就是双成以前千交代万交代的帅哥沙小弦啊?请问有女朋友吗?三围多少?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众美七嘴八舌,形成第一层包围圈:“是双成的弟弟吗?” “好像是的。” 冷双成有点担心沙小弦暴走,眼色冷寒地警告她要安静。谁知被包围的人很有耐心,虽然不说话,但是任意美女东摸西摸,(txt xz.com直至蹂躏脸颊。小春从人后钻进来,拉过她们的手腕并在一起,呵呵笑:“都不长眼睛,这位帅哥是双成的姐姐,如假包换的冷美人!” 有只爪子怯生生地摸向美人前胸,被冷双成眼疾手快打下:“不准攻占阵地。” 木头人还是一动不动,任君糟蹋的样子。透过人缝,冷双成看见杨美抱胸和彭执理耳语,迎上她的目光,又微微一笑。 她也微笑回应。咳咳响起两声冷哼,面色冷峻的徐经理排开道路,说道:“都回去工作!康总来了!” 花朵和蝴蝶即刻退下,转眼间,只稀稀拉拉留下几位高层。康盛从明净大门后走进来,俊朗的脸上浮起一抹笑容,拿捏恰到好处:“欢迎沙小姐来康明。” 有史以来,康明最高的接见。 第二天,人事部下达两道公函:因超额完成保单,提升冷双成为外交部行政助理,徐经理的副职。新进员工沙小弦各项测试均是A等,直接进入总楼安保部。 冷双成在她的单人办公间内接手新工作,忙得昏天黑地。一堆堆报表资料集叠如山,密密麻麻的客户电子讯息看得双眼泛酸。她仔细校正打印页,发现所存四档电子版都是小客户投保,问了趟徐经理。徐经理淡淡地对她说:“这些都是康老先生的故友资料,二十年前的也有,你稍稍整合下就可以。” 冷双成暗诫自己要稳步前进,吸口气又扎堆文件。 既然上面不愿意透露,就不要多想多问。 中午就餐,带沙小弦去了员工餐厅。长橡木桌边围满人,她这才知道姐姐的爆炸性消息。 “双成,你家沙宝好帅啊,上午打败了安保部所有职员,一对五车轮战!”小春扒了口沙拉,嚼着脆梆子叽叽咕咕。 冷双成的筷子都掉了下来:“沙宝,你又打架了?” 沙小弦捡起筷子,用纸巾擦了擦:“下马威。” “……”接过。 小春爆料:“听说沙宝是七年前的南北武术总冠军,他们都要试试,结果切磋一上午,个个都服了。” 冷双成安心地继续吃炒饭。眼角扫到身边人保持沉默的姿势,问道:“怎么不吃了,沙宝?不合口味吗?” 沙小弦微微倾身,冷淡地说了一句:“还是和顾翊打得有劲。” 冷双成两根筷子落地,张口:“沙宝,你给我正常点!” “这炒饭不好吃。”她突然冷冷说道,“比不上你做的。” 晚上,小春、阿米、安凯提议要冷双成请客贺祝她高升,冷双成爽快答应了,沙小弦自然地像个影子,下班后就贴紧她身边。等到去了吃喝玩一体的“云端乐都”,她才发现呼啦啦来了一大桌,杨美和另一位策划部的汀娜也在宰割大军中。 冷双成把十来人笑脸送进包房,抽空打个电话,叫上李离,又赶到最近的银行,插卡提款。按了密码后,账面显示的余款令她大吃一惊。 多出了500万。是她27年不吃不喝辛苦攒积的总数,不可能是她的工作报酬。 沙小弦伸过脑袋:“怎么了?” 冷双成取出钱,苦笑:“没什么,有人买断了我27年的时间。” 这种数字就好像从小陪着她长大,不要她为生活操心,慢慢地度过27年,慢慢地走近他。回到超大包厢内,李离已经到场,众美兴致高昂,连声催讨东道主等会再放血,请她们KTV消遣。 冷双成微笑答应。沙小弦坐在她左侧,伸筷直奔芙蓉丸子。她想起杨散告诫的“沙宝只吃面前的东西”,体贴地为她转动桌面。李离看出这个秘密,笑着夹过生蔬。 “沙宝,我也帮你!” 小春阿米见样学样,三两筷子就堆满了沙小弦的餐盘。众人和乐融融,清啤、饮料轮番上阵,场面火热。小春声称去趟洗手间,回来时带来八卦新闻:“嗳嗳!老大也在这里啊!陪一个北部来的大腕……”她冲过来,摇动冷双成布菜的手臂,睁大眼睛:“而且——我的偶像也来了!很客气地跟我打招呼,问我做什么……” 冷双成虽然微微吃惊,但是有了中午的经验,拿稳了筷子。她看向李离,后者淡然自若,心下稍稍安定。 刚坐下来,厚重大门被人推开,安凯让在一边,请进了两位精工衣饰的男人。 前面的是咖啡衣色的杨散,后面是铁灰色西服的康盛。 据说还有个萧从影没出现。 挑情 热闹的宴席稍稍停顿一下。康盛褪去平时工作中的严肃外表,进门后迎上众人目光首先微微一笑。他的眼睛沿所有面目走一圈,既不急切亦不温吞,明亮清扬,算是无声降下雨露。让步杨散在前,极大地礼待了这位来自北部传闻中的客人。 杨散神色内敛,自进门起看了眼蓝白格子装的沙小弦,收回目光,站在桌前温声说道:“打扰各位了。” 容色妍丽的众女子之间来了两个气质不一的男人,好比温荡荡的水面泛起了波澜,多少有些震松了氛围,明眸皓齿的汀娜马上起身,微笑呼应:“康总好,这位是杨先生吧?真人比电视上出镜多了哇!” 俏皮地吐吐舌头,化解恒温骤转的热切劲,后面已经有美女捂嘴偷偷笑。 李离朝左侧移了移,笑道:“康盛,这里坐。”康盛抬手向杨散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边顺意落座:“杨先生难得来趟港旗,顺便也可以查查康明的效应,回去帮我们做个宣传。”玩笑着说出杨先生借机国美大夏重建,有意探访安保业的消息。 BOSS出声,聪明的下属自然知道怎么反应。阿米和另外一个女孩让出位置邀请杨散入席,杨散回应:“不要客气。”走到沙小弦背后,微微躬身:“沙宝,能给点时间我吗?” 沙小弦一直持匙喝汤,不抬起眼睛。杨散直起腰身交握双手,面色温和,再次微笑回绝邀请,仍是站在原处。 神奇的一幕,但是大家都是贼亮的眼神,看出了杨姓先生原来是沙家人。李离抿嘴一笑,康盛笑着看向冷双成,久久按兵不动的东道主接到上司谕令,起身说道:“杨先生,今晚我做东道哄大家开心,如果你有空,请你也来凑个热闹。” 杨散抿住嘴,看似沉吟一秒,抬头说:“多谢。我在场只怕搅了大家雅兴,出去等等就可以。”点头示意,动身朝门外走。 沙小弦盘碟内堆满各色蔬菜,她左手抓住勺子推出边缘,空出中间装汤食,嗡嗡低语声中,她的刮擦音令冷双成忍无可忍,回手拉拉她的后脑头发:“沙宝,怎么不打招呼!” 沙小弦放下餐具,沙哑地说:“我不认识他。” 杨散脚步稍稍停顿,然后直接走出门外。 李离环视一周,笑着打圆场:“沙宝不爱记事情,今天看了明天就忘,是个大迷糊。” 风波初定,酒宴再开。 “大家尽意,我去陪陪杨先生。”康盛离席,右手旁的杨美低声耳语两句,他点头答应,两人偕行离去。 冷双成细心观察沙小弦,发现她果然如杨散所言只动汤水,招手叫了份鲜汤捞面。沙小弦窸窸窣窣地吸食,依旧对外界漠不关心。李离坐在沙小弦另侧,低下身子,隔着她说:“双成,有个事得给你说一下。” 冷双成看着李离突然凝重的神色,有点诧异:“怎么了?” “今天陪康盛去做了康复检查,他的左手情况不容乐观。”李离的声音很轻,确保只她们听得见。冷双成一怔:“你的意思是——” “等同于三分残废,神经没有修复过来。” 冷双成茫然地回过脸,夹了筷脆味海丝,却忘了吃。 “以后你多劝劝他做指节运动。”医生下了最后的论断,“希望还有补救。” 冷双成撑住额头,内疚。因为李离的这一点破,她这才察觉多天前的承诺,已经不能拖下去了。康盛不催促,不代表他能坚持做完手掌对屈运动。 真的希望还有补救,她卑微地想。 “康盛为你受了伤?”沙小弦趁喝汤空隙,开口问了一句。她茫然地点头,又听到沙沙的第二句:“卡萨布兰卡?” “嗯。”闷声回答。 “顾翊真是失策。”声音的主人听不出喜怒哀乐。 冷双成一筷子海蜇皮飞了出去。 三楼是影厅和KTV包厢,小春带头点了个最豪华的,冲进K房放声高歌。阿米捂着耳朵,转头对安凯面露悲戚:“凯帅哥,你是怎样熬过来的?” 汀娜和另外几个女孩喝果饮聊天,时时爆出“闪客衰”“晒客拽”的笑声。李离穿着高衫板裙,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角抿茶水。手边的位置没发生改变,沙小弦坐中间,冷双成最角落,扭头看着沙发外的小电视荧屏。 “沙宝,喜欢看电影吗?”李离探了探身子。 沙小弦穿着开领背心,内罩米色长袖衬衣,整个模样斯文端秀,很有些乖乖牌的味道。但是她一开口,就打破了这种温文:“看恐怖片。” 李离抚抚膝上裙角:“……” “以后一起去看。”不自觉的人提出邀请。 李离咬唇:“……好吧。” 沙小弦推了推冷双成:“唱歌。” “你听她们唱就可以了啊。” “你一直发呆。” 冷双成警觉地回过脸:“沙宝,你到底想说什么?” 沙小弦从她正面越过身子,拿起茶水单角点了点荧屏:“花沙。” 李离拖过小木板墩,兴致勃勃地凑过来:“这个好听,游鸿明的声音很忧郁。” 冷双成看了看包厢那边热情高涨的小春她们,拿起麦,跟着角落里的小电视低唱。一曲终了,李离笑着捧场,沙小弦点开《十年》,说道:“男声,粤语。” 冷双成揣摩现场版刘德华的声线,听了一遍后顺从地唱出来,不差多少。李离有些惊羡地看着她,沙小弦依然不为之所动:“prettyboy。” 继续唱完,诠释了声音和恋爱的甜美。 李离终于看出沙小弦有目的地试探了,她抿住唇,出神地看着这一对双生子。 “应该还能唱吧?” “你点。” “我看过你的资料,擅长模仿发音。” “除了法文歌,其余的都可以。”冷双成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以前看过的电视剧主题曲,“有一天晚上,我听到这首歌,想到你现在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心里有些着急。” 优美的旋律流淌而出,三双眼睛注视小屏幕上的千变女王李贞贤,反光映照着各自的眼神、心事。浅吟低唱中,沙小弦正视冷双成:“你有这么高的天赋,没必要委屈自己留在康明。” 李离极其诧异:“沙宝,你怎么会这样想?” 冷双成闭紧嘴巴不说话,质疑的人替她做了解答:“她心里并不开心,只是想得到人家的承认,努力地做事,换来辛苦的生活,她太天真。” 详细过程有了小春,场景基本等于再现。黄金海岸比赛失利、策划部的冷嘲热讽、康盛母子不同的砥砺政策、顾翊的紧追不放……所有她开心不开心的,沙小弦通过小春和阿米唠叨,全部知道。 “我选的,不后悔。”有人轻声作答。 沙小弦侧过头,眼神犀利:“那就要开心地活着。” 缠绵悱恻的乐声持之以恒地吟唱,李离看到冷双成好像考虑很久,才抬起头笃定地说:“好!” 九点整,沙小弦拿过玻璃桌上的茶,抿了一口:“等我出来。”“你去哪里?”冷双成追问。 “杨散。”格子背影吐出两个字,拉开门。穿行灯光霏迷的过道,来到风格雅致的“春秋”阁。里面的光线熹微,宽频的蓝光轻扑在杨散坚毅沉默的脸上。左右的康盛和杨美停止低谈,即刻起身,点点头走了出去。 沙小弦反手阖上门,上锁。既然再次被逼着看这张脸,无法躲开,她就亲自来。 杨散正身坐在沙发上,无论从哪个角度望过去,英俊的侧脸、内敛的气质、举手投足间的儒雅味,应该都显得完美——除了紧紧抿住的嘴唇,泄露了不悦的感情。 她静静走近,抵住了他的膝盖,咖啡色西裤和米色长裤直接对撞。 “你还想要什么?”沙小弦低下脸,距离面前纹丝不动的男人只隔五公分,简直探视到了他的深海瞳仁里。 杨散微微展眉,神色不惊:“沙宝,你终于来了。”他的脸庞迎接了这张完美无瑕的面孔,与之深深对视,“不过你弄错了一些事情。” 沙小弦弯腰不动,定在他脸上:“阿澈。” 杨散微微一笑,颇有些俊逸之风:“沙宝,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没必要试探。” 沙小弦直起身,盯着杨散。和他呆在一起的时间越长,她越能感觉到熟悉的暧昧萦绕在他们之间。但是这张脸,和记忆中的阿澈相差太远。 “我的大脑好像经过一次冬眠,在这周慢慢地清醒过来。你给我铺餐巾、用手帕擦水,这些都是阿澈的习惯,我本来不在意,现在回想起来,才知道你和阿澈很相似。你敢告诉我,你是阿澈?”沙沙的嗓音说得很慢,也很艰辛。 “你还爱他?”杨散稳住漆黑的眼珠,淡淡地问。 “我忍耐着在你身边生活几天,不管我怎么试探,你都不露出马脚。”沙小弦冷淡地笑,带着几丝残忍,“要么你藏得深,是个很狡猾的对手;要么你真的不是他。” “有个方法你可以一劳永逸。”杨散背靠沙发,双膝保持稳定,“嫁给我。找出我是阿澈的证据,然后狠狠地报复我。如果相信我不是阿澈,就让我照顾你,安心享受优渥的生活。” “听起来不错。” 春秋雅阁里的两个人撕去了平时的伪装,各自暴露出最原始的灵魂。或许征战的过程太疲倦,杨散采取了最有效的手段;或许时断时续的记忆太让人不肯定,沙小弦选择拿起了主动权。 “还有个办法。” 冰凉的嗓音滑地,一只白皙的手掌解开了领口上的纽扣。 “阿澈带走了沙小弦的一切,除了这个身子。” 书卷气的背心被抛到一旁,接着是米色衬衣。沙小弦仅着内衣,光着上身站在杨散面前,虽说纤秀骨架不够波涛汹涌,但有了黄金比例的诱惑,没有多少人能抵挡这份低调的性|感。 “杨散,敢不敢?” 杨散突然伸出右手,出力带过她的手腕,让她划开两腿,分坐在他的膝盖上。 “你赢了,沙宝。”墨黑的眼睛对准犀利的眼睛,他低下唇。 对垒 沙小弦的嘴唇紧闭,清冷无光,融合了贫血和冷漠的原因。她一动不动坐在杨散膝上,以前所未有的亲密姿势,只是眼里的讥诮有增无减。 杨散看得懂她,三十年来的风雨磨砺,足够他分析对手的每个细节动作。在等她回来的时间里,他可以算得上是修身养性,今晚,不期然遇到了最火辣的挑衅。 杨散单手拥住她的背,右掌攀升,抓住了她的左胸。他的嘴唇逐渐升温,滚烫地烙印在每寸能亲吻到的皮肤。嘴下的身体苍白透冷,胸前若有若无的沟壑散发薰衣的草叶清香,尽管她不动,那点圆润的弧线却呼之欲出,快要撑破他的手掌,颤巍巍地释放春光。 手感软滑柔嫩,刚好被他一掌把握。 后背皮肤能触摸到粗粝,他的手掌缓缓摩挲,然后灵活地解开内衣。沙小弦垂下眼睑很久,盯着他微微一笑,突然钳住他后颈的头发,对准他的脸狠狠地亲了下去。 吻带啃噬,杨散的嘴角很快破皮。他不反抗,任由她四处啃咬。一双冰冷的手贴近他发紧的喉结,两三下扯开领带,接着灵活窜进他的前胸后背,凉冰冰地游移抚摸。 “在找什么?”杨散粘合她的嘴,手掌没有闲着,擒住了胸脯不放。摩擦生热后,仿似尝不够意味,他干脆低下唇亲吻。 沙小弦两腿膝盖分撑沙发,起身,更加猛烈地扯开他的西服衣襟,转而攻占白衬衣。 “慢点来。”杨散含住她的脖颈,哑然说道,声音并没有濒临失控。 沙小弦提起他的衣领,对准他的黑眼睛,冷漠地笑:“杨散,你不是男人。” 真的不是普通男人,紧削的脸线明明已表露出欲火焚身,他却还能控制局面。 杨散双手托起她的臀部,手指慢慢摸索进她的裤子,一边慢慢地剥,一边微微笑:“沙宝,你想我怎么做?” “脱光。”她跪伏在他上身里,沙沙地说。 “你来。”杨散除去了她的全身衣物,一手搂抱住后腰,像哄逗爬上膝头要玩具的宝贝,捧着她的头牢牢亲吻下去。 沙小弦替安身坐在沙发里的男人脱衣服。光裸的上身很快袒露在眼前,精壮有力,呈小麦肤色,充满了成熟男人的诱惑。她紧紧地贴上去,咬住了他的肩膀。 杨散没有躲避,只是缠绵亲吻。她的手指这次到达完全没有遮掩的后背,细细地用指腹触摸。 果然平整如一,不带一丝伤痕。如果是阿澈,左下应该有个拇指大的伤口。 也有可能是背对的原因,她的手掌塞进沙发间的空隙,察觉到所经之处都是热火朝天。 沙小弦一瞬间流失了力气,软绵绵地垂散四肢:“杨先生。” 声音不大,成功地阻止了一张流连在胸口的嘴。杨散从她怀里抬起头,眼神幽深:“嗯。” “你是读书人?” “是的。”杨散抵住头,捧着她的身子似乎舍不得放手:“我差不多猜到你要说什么了。” “我也是读书人。”她继续说,保持着裸|露的身体不动,“5岁到18岁,20岁到27岁,一共读了20年书。在2002年8月31日下午4点,一个长得像你的男人改变了一切。” 杨散微微触动起来,低着脑袋含糊在她的腰侧:“沙宝……” 沙小弦扯起他的头发,狠狠地朝后一拉,冷笑:“杨先生一直这么冷静,不管是不是阿澈,这份定力足够令人刮目。” 杨散淡淡地抿嘴角一笑:“没试出来吗?生气了?”嘴唇却笃定地凑上去,含住了两片薄韧的嘴,低磨:“恨我就嫁给我。以后每天可以让我拼命工作,还要提防你的折磨,这个建议你考虑下。” 沙小弦掐住他的下巴,退开脸颊,笑容里的冷意冰凉渗骨:“真是个聪明的政客,说话滴水不漏,让我抓不到一点尾巴。”每次他都避而不答,前前后后经受语言撩拨与试探,不知是不是真的沉稳如定,没松过口风,没改变神情,这种人为的强悍让她找不到缝隙反击。 杨散拉下她的手腕,亲了亲指尖,还是抿嘴不答,沉默着。沙小弦凌厉地盯视数秒,突然甩开手指,光着身子走到衣物前,一件件穿戴起来。 他低头看了看完好的西裤,惋惜地叹口气:“沙宝,我来。”她套好了内衣内裤,窸窸窣窣地抽出衬衣。一只白劲的手抓过衣服,随即温暖的上身也靠了过来:“让我帮你。” 沙小弦后退,坐在沙发上开始套裤脚。杨散拉起她,出力带到怀里,将衬衣展领一抖,给她细细穿上。沙小弦眼睛一寒,拐起手肘狠狠地撞击开去,杨散并没有躲,沉闷受了一记,仍是淡淡地说:“不管你信不信,照顾你一直是我的念头,从来没变。” 杨散的身形较之沙小弦的要高,宽厚的裸身正对她的前胸,随着两臂张合,无形造成暧昧迷离的包围圈。他的手臂强悍有力,站在怀里的人微微变色:“你好像知道我的脾气。” “是什么?”杨散低手给她扣好衣扣,又亲了亲她脸侧。 “我一般不动斯文人。尤其不打脸。”她的声音寒冷,“别逼我。” 喜欢儒雅的男人,喜欢书卷气的味道,这些杨散早就知道。阿汀的事就是最大的例子。他替她穿好所有衣服,拉过她身子,前前后后检查,语气说得漫不经心:“嫁给我,随便你处置。” 沙小弦挡开他:“你也想学白寒?” 杨散冷淡一笑,嘴角还留些讥讽的弧形,经过她面前,用手指捞起白衬衣,同样地展领一抖,利落穿上。他的背部直接呈露在蓝光里,映着模糊光亮,左下腰的皮肤看起来是完整的。 沙小弦紧盯着那处,仔细辨析皮肤色度,可惜光线不强,他又很快地转过身子,黑眼睛对准她的脸:“沙宝,我和白寒有个协议。” 她没有回答,站在包厢中心。 “君子协定,公平竞争。”杨散的眼里带了笑意,好像看着一个笑话在发生——白寒几次告白受挫,又猜不透沙小弦的心思,迟早按捺不住,要向他发动挑衅。 白府、杨宅、宴席,每次都是铩羽而归,每次都是幽怨倾天,不需要依依转达,他也能猜得到出了什么事。 沙小弦不置可否朝门外走,已经套好西服的杨散两步赶过,拉住了她的手:“沙宝,我送你回去。” “放手。”沙沙的嗓音冷漠无比。 杨散松开,微微叹息:“大厅里有个新闻组在聚餐,门口堵了很多车,你和冷小姐这个时候走,不容易拦到出租。” “你错了,我和她都是走路的人。” 杨散看着继续冷漠前行的沙小弦,沉顿一下,还是抢先伸手抵住了门:“沙宝,这么晚回去我真的不放心。” 沙小弦突然眉峰一抬,俊秀的脸庞岿然不动,右手却利索扬起,清脆地抽了杨散一个耳光。她冷冷地盯住他,非常笃深,那种寒冷直达眼底深处:“杨先生,打了脸对不起。” 她伸出瘦削的手,提起他的衬衣领子,后者还是冷淡矜持,闭嘴不语。 “不管你是不是阿澈,以后记得别靠近我——看到你这张脸,总是让我想起不好的事情。记得了。” 杨散冷冷一笑,突然也低下头,压住她的嘴,恶狠狠地扑吻上去…… 康盛和杨美直接走进K房,汀娜和小春招手:“康总杨博士,这边这边。” 众人落座,李离补过刚才沙小弦的位置,紧挨着冷双成左手。康盛坐在李离身边,接过杨美递来的饮品,说了声“谢谢”。 “杨先生有意和康明合作?”陪了半天客的杨美,还是问出了心底最在意的。康盛坐在美人堆里,举止严谨,清淡笑道:“随他的意,康明名声在外,没必要强求。” 众美轻声或是默然。 小春要求安凯和她唱对歌,安凯无奈,被拖到麦前。阿米吸着冰,眼神凝滞:“真是糟蹋了美人安。”汀娜伸手挠了挠阿米,笑呵呵:“你也请帅哥陪唱啊!” “双成!”阿米大叫,重重磕下冰水,“你陪我!” 冷双成缩在角落,刚偷偷看了看时间,回过头时,就看到几双眼睛齐刷刷地聚集在她脸上。汀娜的眼色有一抹清亮,似乎有点急切。李离在笑看她发呆,康盛正身靠坐,只留给她一个流畅淡然的侧脸。 再看过去,杨美苦笑,阿米噘嘴。 她恍然大悟:汀娜在等她答应,这样剩下来的康盛就可以配合汀娜了。杨美看出汀娜的心思,心底的苦涩表达在笑容里。 冷双成走过去,摸摸阿米脑袋:“小米,想要哥哥唱什么。”既然都叫“帅哥陪唱”,她也索性开个玩笑。 阿米勾住她的手臂,两眼亮晶晶:“唱个最H最火爆的?” 冷双成失笑,捏捏她的红脸蛋:“小脑袋都装着啥。” “慢点!”汀娜果然站了起来,明丽的笑容盛开满脸,“加上安凯那对,我们可以K歌比赛。” 组队很快就分好,康盛看了看冷双成,笑着答应汀娜的邀请。李离和杨美凑在一起低语:“离医生,刚才走进来时,看到了萧先生在大厅和记者交谈。” “噢。”李离淡淡一笑。 “有可能也会来。” 杨美知道他们的一些事情,也是拜康明八卦渠道所赐,看到温和淡雅的离医生寸步不离康盛身边,不止是她,康明很多毒舌都猜测过两人关系,直到近月来名模萧从影频频现身,这些谣言又似乎不攻自破。 正在温声细语,萧从影真的推门走进。银灰色的西服比康盛的衣色更加亮眼,在迷蒙暗昧的光线下也是凸显感极强。 康盛笑着招呼:“萧先生。”多次见面,已经不陌生。 萧从影点头回应,直接走到规矩坐着的李离膝前,稍稍躬身询问:“李离,我能坐下来吗?”还是一如既往的礼貌,先问过女士意思。 李离笑了笑:“这边是双成的位置……”冷双成马上回头:“不要紧。” 萧从影说声“谢谢”,长身落座,稳稳占据李离右侧。 汀娜拿起装饰精美的歌谱,曲膝靠前,越过杨美交谈:“康总,你点首歌吧。” 杨美连忙起身:“汀娜,我们换换位置。” 身边有点小变动,康盛接过歌谱,低头查看一会,然后合上:“漩涡。”语声平稳,嗓音不大,冷双成听了微微一怔。 汀娜咬咬唇:“这首不大会……”久候一旁的安凯突然笑道:“冷小姐擅长唱这种高难度的。”小春放下沙冰,连声促合,看到阿米撇着嘴,她又推推:“阿米阿米你和安凯配,我弃权。” 杨美忍不住也笑了起来,汀娜一看配对发生改变,脸色有些白,不过最后还是微笑应和。 康盛站在冷双成右侧,留了处虚空的间隔。他的气息微温清浅,小心翼翼地包围她脖颈。冷双成低眉看着歌词,敲了敲屏幕边角:“康盛,你先。” 等到男声唱启,她突然发现,低沉醇厚的嗓音竟然比顾翊更加动听。 原来康盛就像一座花园,等待着别人来发掘惊奇。她想起以前看电影时,康盛面对着法国艾米丽,看得比她更加从容镇定,她这才想到,这个人有可能隐藏了很多秘密。 他擅长法语的吧?也许和她一样,在模仿上很有天赋? 冷双成平和唱完,打算从明天全身心投入打杂工作,名义上的助理行政,好好研磨下这个大集体。 进入外交部,相信是他提升她的第一步。 三楼的视角不是很开阔,淡淡的夜景衔接灯影,玻璃幕墙外熠熠生辉。冷双成背手看向墙外,安静等待沙小弦出来。 青蓝玻璃反映李离恬淡的脸,她是第一个离席追来的人。 “双成,你把康盛推给杨博士,在撮合他们?” “是的。”冷双成爽快承认,“杨博士太优柔,不是汀娜的对手。” 李离拍拍她的肩:“你这不是折磨康盛吗?” “如果我顺从他,给他造成错觉,那才是真正的祸害。”冷双成回过眼,说得无比认真,“康盛受了伤也不后退,我希望杨博士能帮忙。” 李离咬咬唇,神色担忧:“你回去一次,发生了很多事?” 冷双成迎上她试探的目光,微微一笑:“想通了就不要紧,现在什么东西都比不上工作。再谈感情,那真是奢侈的事。” 李离着急地张张口,想说什么,冷双成送出她的手臂,笑道:“已经有人来了,估计你也要和我一样头痛……”李离回头一看,萧从影站在过道口,耳边又扬起那道轻快的声音:“李离,我还要等会沙宝,你有什么打算?” 她曾经透露过不想再和萧从影复合,冷双成作为她的朋友,笑得实诚: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我不会撮合你们,也不会棒打鸳鸯散,一切顺其自然。 李离想等她们一起离开,在冷氏撮合意旨下,她不好进去麻烦康盛。萧从影静寂地站在盆栽后,算是陪伴,冷双成再次回头,哭笑不得:“怎么都在等沙宝吗?李离,那边有记者认得萧先生,要走过来了——” 李离暗自推推她,无奈转脸微笑:“萧从影,我们走吧。” 时间又静静地流淌一会,直到沙哑的嗓音响起:“冷双成,回家。” 玻璃幕墙映照两个新来的鲜明身影。冷双成看到杨散衣装不整的模样,想不吃惊也不行。一直给她儒雅内敛形象的杨散嘴角破裂,白皙的脸上抽了道红印子,脸侧、空开的领口布满了斑痕,修长的身子上下透着低迷、颓冷,一种淡漠的男人味。 可是他见了她惊讶的脸,还是微微一笑:“让冷小姐受惊了。我想送沙宝回去,结果……” 沙小弦扬起霜天清寒的眉眼,蜷起手指,却又无可奈何——他故意在给冷双成一种“沙宝不讲理”的错觉,他知道她不敢在冷双成面前动手。 好在清清爽爽的休闲装被杨散整理得整洁,不容易看出什么破绽。 冷双成拉紧沙小弦的手,凑近耳边:“回去给我说个清楚。”脸上微笑不变,对着杨散,“我们先告辞。” 结果出大门时,旁人的冲撞掀开她们紧靠的身子,沙小弦被杨散抓进臂弯,冷双成退后一步,斜线倾倒在身后男人怀里。 可怜的沙宝手臂还搭在她手腕处,由于被大力带走救场不及。等到她回头谢谢身后之人,转眼一看,对上了康盛波澜不兴的脸。 这一幕居然也成了定格。 强硬 五月底的夜风清凉。萧从影将车顺溜地开进泊车位,熄火,走到另一侧拉开车门,躬身:“李离,来。” 他的眼睛像黑宝石一样闪着辉芒,无关身后绚丽灿烂的灯光。 李离松开安全带,左右打量,有些惊异:“这是哪里?你怎么不送我回康宅?”咬咬唇,微恼刚和康太通电话,没有细瞧路景。 萧从影没接到她的手,还是替她完全撑开了车门。 音乐广场呈现于眼前。五色灯柱伴着旖旎喷泉,水珠哗然清响。很多大学生情侣一对对走过雕塑,甜甜蜜蜜地相拥躲避霏霏雨雾。 “这里像不像明珠广场?”耳边有道低柔的男声。 李离抚平衣角,站在疏落人群中,恍惚。她想起来了,很多年前,她曾经拉着萧从影的手,路过雕有玉兰明珠的音乐喷泉,拖着一脸沉寂的男人到达广场中心,特地送上鲜花向他求婚。 那时的她是爱他的。尽管没得到好脸色,还饱受质疑、嗤笑,但她坚定地迎上他的目光,背手说道:“萧从影,你为什么这么不耐烦?是讨厌我?还是不敢面对爱情?” 天真的她,竟然幻想着他也爱她。 天真,这个词语今晚第二次出现了,刚才沙宝也心痛地劝说冷双成不要天真。因为这个繁华都市如同漩涡,太过纯蠢的人在滔天巨浪中无法存活。 “你是要证明什么?”李离回过神,面对萧从影温和地问。 萧从影笑了笑,想自然地牵起她的手,结果被避开,一愣:“……我忘了你多年当医生的脾性。看到你这样耐心,还以为是遇见了以前的那个李离……” 李离淡漠,他已经入境,她却没有。 “既然来了,陪我去那边坐坐吧。”他提议。 “十分钟后我想回去。”她温和地抵触。 两人落座在花卉长椅上。看着欢乐的人群三三两两发出喧闹,看着可爱的孩子挥动星光棒咯咯笑着跑过,一切有着恍如经年的感觉。 “李离,试着再接受我一次。”萧从影满怀希翼地开口,看到她形无所觉,又苦涩地加了个祈求句式,“好吗?” 夜空中传来叮咚水声,曲调换成了雅尼的久仰之乐。 如同诗人般的浅吟低唱,浅吟低唱。 “你喜欢祈先生?”清远低鸣中,他问得艰难。 已经有三次遇见她和祈满在一起了,对于他来说,这是如鲠在喉的问题,也是如鲠在喉的解答。 “以后有什么打算?” “不想回北部吗?” 萧从影断断续续问了几个问题,可是无论他怎么开口,李离只保持沉默。她规规矩矩坐在长椅那边,清丽的侧影让她看起来像个涉世未深的大学生。 “李离。”萧从影伸出手,抓不住那道恍惚呆坐的影子。她一直没有说话,静静地消磨时间。最后,经过漫长的死寂,她起身打了个招呼,向广场外走去。 “如果你不爱我,至少给我一次悔过的机会。”萧从影站在阑珊灯火里说,“如果你就这样爱上别人,我会记恨你们一辈子。” 李离诧异地回头。灯影里的男人看不清神色,颓软的双肩轻晃不已,轮廓刹那带些脆弱。那种低沉的嗓音,犹如濒临绝境急身反扑的豹子,笃定宣示了他的决心。 原来经受多次拒绝,再文雅的男人也会化身为兽,露出本来霸道的面目。 李离安全抵达康宅,临睡前告诉冷双成晚上的事情。冷双成看看坐在身边紧盯电视的沙小弦,先沉默了下,再在电话里表述:“萧先生平时都很讲理,能说这样的话,证明他的确着急了,再也顾不上什么伪装,打算直接来硬的……”三言两语提醒,没有多做评价。 李离的嗓音听起来惊讶:“双成,我一点也不害怕,不过很好奇你这么了解他。” 冷双成忍了忍,还是说了:“萧先生还算是温和的人,还有比这更歹毒的。” “你是说——顾先生?” “不是。”冷双成矢口否认,同样避免对顾翊多做评价,交谈两句后,挂上了电话。她开始审查沙小弦在春秋雅阁里做了什么事,后者专心致志看动漫,不说一句话。 “沙宝,我也不多嘴,只希望你能走出去,活得开心。”这话等于还给了原创者。 沙小弦动了动眼珠:“嗯。”看到冷要走开,把她拖了回来:“陪我看龙珠。” 屏幕里特兰克斯拔出了勇者之剑,力战沙鲁。冷双成看着目不转睛的沙小弦,有些相信她心底始终保留天性,只要不打架,她完全就是一个宜家宜室的“摆设品”。 半夜,镇宅之宝踢了踢瞌睡虫,不放她回房睡觉:“我买的碟子呢?” 冷双成迷迷糊糊:“美男写真?” “嗯。” “玄关柜子上。你看那个做什么?” “阿汀以前拿海报甄分我的记忆力。我记得有个看过,就是封面那张。” 冷双成马上清醒:“布拉德皮特?”她凑上去盯着幽幽蓝光里的影子眼睫,惊喜,“沙宝,你是不是都记起来了?” “差不多。” “那给我说说以前的事。” “没什么好说的。” 翌日上午,冷双成点开历史文档,细细填写报表,沙小弦推门走了进来。 “要敲门。”抬头叮嘱一句,眼里突显笑意。 沙小弦穿着黑色制服,干净利落的模样很得她的喜爱。那道凛然身影转到她电脑后,低眼说:“你这行政助理什么都做?” 冷双成拂开扒拉表格的手:“对,高级杂工而已。你怎么不去安保部,跑这里来了?” “教的课程我都会。” 冷双成恍然。沙小弦在关押期间自学过很多东西,她这样趁课修时到处串班,估计也是头头看她特别受康盛礼遇,对她网开一面的缘故。 而且发现她很爱黏在自己后面。 趁机教育几句:“沙宝,康明管理制度非常严格,你不要打破这方面的特例……”还没说完,一直东抓西抓的影子沙沙地不耐烦:“知道了知道了。” 冷双成停下手边的工作,冷冷盯视。沙小弦肤色依然雪白,衬得眼睛静如深潭:“我不喜欢上班。” 冷双成叹口气:“想宅在家里看动漫?” 沙小弦回避了令人抓狂的话题:“让我帮你也可以。” 冷双成吩咐她报数据,两人忙了一阵。徐经理打来内线:“冷助理,一楼有客户投诉,麻烦你去处理一下。” 只得起身办理。投诉、接待、反馈、整理……很多事都归外交部的行政助理。 总台阿米低着头,唯唯诺诺不敢出声,巴掌大的脸蛋皱在一起,快要哭了出来。剽悍的女客户还在冷笑:“你长了脑子吗?耽误我这半小时,你赔得起?”麻生绕在脚边,汪汪叫着凑热闹。 旁边有人交代了下:阿米忘记了客户的续约,没呈报给接待处,门童刚才阻止宠物入厅,让金店女老板很不高兴,抓住阿米的失误就开始炮轰。 冷双成挤开人群,轻声唤道:“麻生。”掏出准备好的QQ火腿晃了晃。麻生果然扑了过来,蹭着熟人的脚跟。宠物一跑,滔滔不绝的女客户马上转移了目标:“冷小姐?你干什么?” 冷双成擦擦汗,侥幸以前攻克这座难关时陪麻生晃荡了一下午,多少建立了革命友情。她低声向客户道歉,又暗示阿米把她带进休息室。 麻生得了吃的,很配合地缠绕在冷双成脚下,这点又让女主人安静了不少。再次恭顺道歉,女客户言出惊人:“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康明?听说几年前老康主才过世,他的那批老臣就没得到康家太太的福荫,典型地翻脸不认人……” 冷双成微笑回答:“太太,这些传闻绝对是子虚乌有的事。我们现在的老总您也见过,相信您是接触过他的为人,才下定决心投保康明。” 客户冷淡笑笑,询问几句合约问题,起身离去。冷双成送她出大厅,阿米凑了过来:“双成,谢谢你替我解了围。还有,那女人说的八卦是真的吗?” 冷双成斜了一眼:“快去做事!上层传闻不讨论!” 临近午餐,徐经理要求她反馈处理意见,得知没有重罚阿米,把她狠狠地削了一顿:“冷小姐虽然化解了一场纷争,但温和淡雅的手段显然不适合康明理念,如果你不忍心苛责下属,最终的下场就是连体解聘小集团。康明不需要绵羊式的管理者,只需要作风严厉的狮子……”后面铺天盖地冷语斥责十分钟,而且不容人插话反驳,她只能安静地站在原地,抿唇不语。 午休两个半小时。 沙小弦视而不见冷双成面色不善,把她挤到一边,霸占电脑看动漫。冷双成坐在沙发里低头沉思,打不开现在这种被逼迫强硬工作的局面,三分郁闷。刚起身动了动,沙小弦就追问:“去哪里?”面对一个近身黏贴的影子,她又无奈地坐下。 没想到阿米又打来急电:“双成,贵宾接待室,顾天野,顾老先生。” 冷双成直接僵硬。她最害怕的人物终于亲自到了,四年了,她躲都躲不掉。沙小弦都看出了她的异样,移过黑湛湛的眼睛:“冷双成,你很紧张?” 顾天野正身坐在单人沙发里,须发全白,精神矍铄。他的眉眼像刀子一样刻画了风霜,显得威严冷峻。冷双成站在他跟前,手掌后背,微微躬身:“顾理事。” 称呼随着爷爷的口吻,而且不敢抬头看那张和顾翊相近的脸。她暗恨自己首先折了气势,却又无可奈何,要现在的她对付一个年事已高的老人,她做不出来任何失礼的举止。 顾天野眼角跳动几下,重重用手杖锤击了一下地板:“为了逼我承认你是孙媳妇,顾翊留在法国盯我两天,不准我外出一步,你到底有什么好?让死小子连亲情都顾不上?” 冷双成震惊,她本来做好了挨骂受辱的准备。不过看到顾爷爷冷冰冰的脸,她也高兴不起来。 顾天野唰的甩出一本杂志,用手杖定住了中间彩页,推到她脚下:“冷小姐,你上了新闻周刊,如果再公布你是顾家的媳妇,你说顾翊的名声会受多大影响?” 彩页上很清晰地刷出一张照片。昨天晚上离开大厅,她倾倒在康盛怀里,神色有些惊疑,不过康盛的眼睛笃定深沉,俊脸上波澜不惊。旁边还有很八卦的彩字说明:港旗第一身价美男私会秘密情人。 纯粹乱扯。 冷双成皱眉,面目上竭力保持镇定。她先忍受了顾爷爷一顿嘲讽:“以你这薄弱身世,能嫁进顾家显然抬举了你,你还勾三搭四不检点,到底长不长脸?” 又是漫长的责难,继徐经理苛责后第二波攻击。大概看到她始终木讷着面容,笔直站着没反应,顾家老爷停止了炮轰,转到正题上:“不管怎么样,你这个孙媳妇我是认定了,希望你以后注意些,不要给顾家丢脸!” 纡尊降贵的口气,纡尊降贵的态度。冷双成默然忍受许久,总算撑完了全场,微微一笑:“顾理事,您放心,我以后绝对不会再给您添麻烦,也不会像您所说的那样‘缠着顾翊’。” “小丫头别不知好歹!”顾天野好像看出了什么,气得须发直抖。 “不,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她的眼睛清澈见底,水一般明净,“我愿意远离顾翊,保全顾家名声。” 等于变相地拒绝。 冷双成再次给顾天野礼貌鞠躬,转身离开了接待室。 堵截 沙小弦靠在走廊尽头,双眼沉静地盯着这边,大有一副掠阵的架势。冷双成不自然地摸摸脸,透过玻璃窗户看到红白夹杂的尴尬之色,马上走过去:“我没事沙宝,回去休息吧。” 沙小弦慢慢直身:“他们动手没?” 冷双成一把拉住她的手,警告:“顾翊叫顾老爷来劝我回头的,不可能对我做什么,你给我清醒点,别老想着打架!” 沙小弦一顿:“顾翊请动了老头子?” 冷双成掐了她一下。 “总算做了件聪明事。” 冷双成看她越说越离谱,率先转头离开。感情一直是她们话题的禁区,通常各自闭口不谈。“你没答应?”身后冒出来一句。 “没有。”回答得斩钉截铁。 中间寂静了一分钟,正在朝楼层电梯走,沙沙的嗓音尾随而来:“亏大了。”冷双成回头,甚至还能看见苍白脸庞上一丝模糊的淡笑。 指示灯亮起,康盛衣装严整从电梯里走出,衣架子的俊挺依然不减。他扫视一眼神色各异的两人,微笑:“沙小姐也在?来康明两天还习惯吗?” 远攻必先近交,这个法则他贯穿到底。 沙小弦慢吞吞:“炒饭不好吃,我想跟着冷双成做事。” 冷双成偷偷使眼色,康盛像是没看到,笑:“你的意见我一定考虑。”冷双成微微叹气:“康盛,可以先离开吗?顾老先生等会要出来了。” 康盛按下电梯按钮,神色平淡:“你怕老爷子误会?” “周刊的事你也知道了?如果他看到我们在一起,发作起来乱骂一气,传出去有损你的名声。”冷双成扯过沙小弦的手,把她带进电梯里,“我被他看轻已经习惯了,不想别人也得忍受无妄之灾。” 果然,木桩子一样的沙小弦沙哑出声:“老头子凭什么骂你?”曲拳捶在停滞键上,就要急身出去。冷双成出力猛拖:“沙宝,他是长辈,教训我们两句就算了!”康盛站在门外,面目沉寂,并没有阻拦力道猛烈的沙小弦。 “康盛帮帮忙啊!”冷双成急得大叫。最后还是康盛以男人的身板逼回了沙小弦,三人一起站在电梯里,刚好对上外面顾天野严厉而冰冷的眼睛。 看来他又误会了,想必也会回去对顾翊借题发挥,但是冷双成没解释什么,就这样漠然地面对,看着电梯门缓缓阖紧。 沙小弦没有动,康盛还能笑着打了个招呼:“再见,顾老先生。” 下午继续扎堆数据和报表,输入分析数字后,冷双成整理出了从昨天忙到现在的工作:从近七年起,当康明前身还是个小小的挂牌公司,康老先生吸收过一批余散客户投资,其中有多年交情的故友,他们合占的份额折算到现在的股份,应该是20%。 也就是说,余散股份是20,剩余的80被高层或者他人掌握。 她记得小丁说过丁父也是个老股东,输进丁父姓名,果然显示在那20里面,丁家独占三成,6%。想起上午女客户的话,她心中一动,尝试着给小丁挂了个电话,得到证实——康明六年前由康太执掌,由于拒不赎回股份,得罪了以丁父为首的老集团,丁家双亲就是为了飞回来洽谈解约而出了事故。康盛一年后接管康明,用软威胁迫使母亲下放职权,再用五年时间打拼出康明的江山。 显然除了当事人,没有谁知道这些内幕,难怪小丁以前讳莫如深,拒绝和康盛多做交谈,估计因为父辈的事,内心对康明还有怨恨…… 那么,顾翊也知道这些事?冷双成追问时,小丁在电话里还是无精打采,说道:“顾哥不知道啊,他只过来反对我们见面。”口风和一月前一致。 她彻底放心了,搁下电话,盯着电脑屏幕中的数据发呆。 工作告一段落,攒力打起的精神从四肢散去,只剩下茫然的空壳。顾爷爷的到访,不可能不留一点影响,如果不出意外,接下来,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顾翊肯定要出现。 门外响起干脆的敲门声,两下断续,打断了她的思路。 “请进。” 应声而入的是康盛。冷双成连忙起身,让开了位置:“康总。” 现在可是工作时间,称呼也是配套变动。 康盛直接走了过来,看了会让她发呆的内容,敲敲屏幕角:“有什么问题吗?”语气没有任何轻疑。 冷双成站立一侧:“关于……控股的成分,这个是机密吗?” 康盛笑道:“你坐,我解释给你听。”一看他笑容,冷双成就直觉不该问,因为他给人的感觉就是——把她当成了自家人。 她更不可能安然落座,康盛又说:“你眼里充满戒备,我还必须平视你,不嫌累?” 冷双成默然坐下,再抗拒就显矫情了。不过,一阵淡淡的气息倾身而来,康盛左手撑住她椅背,右手调开了鼠标,点出设密的文件:“妈妈转让了所有股份,我现在持股52%,算是康明老大。还有28%掌握在长老级股东手里,他们不插手事情,只汲取利润养老。” 内部构造已经解析,康盛衣襟清香还停驻在发角。她避了避身子,朝左侧挪移:“嗯,我只是有些好奇,现在没什么了。”硬挤出来的一句话。 康盛支起手臂,突然又凑近脸,盯着冷双成:“你紧张个什么?”面容严肃,眼里却带点笑意。冷双成急着要起身,他又把她按了下去:“别急,还有个事得告诉你。刚才调查出来的消息——” 冷双成听出话里有话,果真坐着没动。 “汀娜昨晚贿赂过新闻周刊的记者,希望他们抓拍我和她在一起的照片,打算公布在康明内部,制造点舆论声势。凑巧我在你后面,没看到汀娜倒在旁边被阿米抱了个满怀。” 得知意外,再次震惊。 冷双成久久凝视电脑屏幕,聚焦一点消化这些大胆而出位的计策。旁边的康盛似乎也忽视了什么,俯下腰身继续点开文档资料。 空间狭小,四肢接近,时间失去了效应。 直到冷冰冰的声音响起:“冷双成。” 冷双成抬起眼睛,顾翊身着正装西服出现在门口,精工卓越的黑色还是衬托了他的俊逸不凡,只是那张脸,白中透冷,布满了千年冰霜。 他气势沉稳地站在那里,冷冷扫视弹丸之地。总台阿米从门缝挤出个小半身,气喘嘘嘘地:“康总,顾先生不在接待室里等,自己上来了,我们拦不住啊!” 康盛慢慢直身,笑道:“不要紧,我亲自接待顾先生。” 一记闷雷好像横劈下来,冷双成渐渐明白出了什么状况:顾翊真的来了,而且来得很快;康盛像是支派下面稳住顾翊,自己先来到办公室。 她突然想到,应该站起来最好。可惜她才侧避着身子,一声巨响,擂得她眼皮猛地一突。 向来冷漠克制的顾翊居然出手砸了门。 他的手臂才落下来,右侧门板轰地留了个拳头印,眼睛却盯着前面,寒冷不变。康盛还在微笑,冷双成掀开堵截,夺路而出:“顾翊!这里是办公室!” 忍受 康盛第二次和顾翊面对面,相比较蒂娜拍卖会那晚,他表现得轻松和闲适。这种明快风格在刚才的电梯里保持一致。沙小弦发怒,要出去找顾天野理论,他不拦;冷双成能忍受一次又一次谩骂侮辱,他不能忍受,小心忖度了自身立场,直接开口:“冷双成,趁沙小姐在这里,我摆明了来说——你要多爱护自己,不要一次次盲目地忍受欺负,我相信作为你的朋友,看到你忍气吞声,没有谁不难过。” 有些哀其不幸的味道。 每次打击她都不惊不燥,他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确实心里窝火。 “顾先生来趟康明,难道是为了大动干戈?”康盛稳稳站在窗边,面容虽在笑,语声却冷淡。 顾翊紧盯住冷双成:“打个招呼。” 小小办公室由以前的储物间改造,十五平米的空间对峙两个身姿昂扬的男人,早已没了宽松的气息。冷双成明白顾翊到访的原因,她夹在两人中间,面向门外:“顾翊,有话等会儿再说。”又加强语气警告,“现在是工作时间。” 顾翊突然走了进来,胸口微微起伏,纯黑色的西服也容易看出隐怒。冷双成下意识地堵住路,抵着他的身子低喊:“你要干什么?” 他低下眼睛看了看她:“上次说的话还记得吗?” 冷冰冰的声音,剐得她头皮发麻。她总算体会到了小丁说的得瑟。 “记得。”伸出手,背对康盛,暗暗抵住了趋势朝前的男人。 只要你再敢接近康盛,我就把整个康明掀过来。 这话她真的没忘。有时候遇到死脑筋的顾翊她也心惊胆战。 顾翊左掌虚扶,趁机掐住了她的侧腰,上身却压迫性地靠前,好像要亲到脸边了。冷双成有点吃惊,连忙大退两步,撞上了康盛宽厚的前胸:“顾翊,你认真点!” 康盛扶了扶她的左臂,低声说:“站好。” 两人重叠个半身。顾翊脸色铁青,说得冷寒:“过来,冷双成。” 就隔着两步距离,他要她自己走过去。冷双成站着没动:“顾翊,还有一个小时下班,你等我一小时,我们出去聊。” 顾翊盯着她,慢慢伸出右手,要她现在做出选择——眼睛里的强悍毋庸置疑。冷双成没有去牵他的手,却无奈地走到另外一边,转过身说:“康总,我能先告个假吗?” 康盛微微一笑:“按制度来。” 康明有令,公司职员必须遵守规章,私人关系不能凌驾于制度之上。 直接被拒绝,冷双成脸色发白。看来今天这两个人是铁定卯上了。她请不动任何一尊神。死寂两分钟,她扫了眼康盛神色不惊的脸,最后转头看着顾翊,希望他看得懂她的眼神。 是否真正尊重她,就看这个细节了。 顾翊终于动了动嘴皮子:“你忙,我等你。”再次倾身亲吻她脸侧,冷双成杵着没躲避。 简直是安抚性地一吻,多少有些不忍心,人前还是保全了他的颜面。 顾翊走到沙发前坐下,随手翻开冷双成平时翻阅的《图说天下》风景册,视室内室外所有人如无物。 康盛神色如故,看着脸带尴尬的冷双成,笑道:“徐经理有没有通知你,晚上必须出席饭局?” 冷双成交握双手:“……没有。” “刷卡前她应该会通知你。” 冷双成迟疑,康盛又说:“底下旗舰店的周年庆,总部派你做代表。” “能再委派人吗?” “这是你的工作范畴。晚上我送你过去。” 那就等于老总亲自监督了,冷双成暗中掐了自己一把,嘴上说:“好,知道了。” 顾翊一直不抬头,手指抚住彩画边缘,掀过一页。 康盛朝出走,到了走廊像是记起什么,转身又折了回来:“顾先生久等了,我先告辞。”并伸出了右手。 冷双成喊了一声:“顾翊!”声音拔着紧张。 顾翊本来坐着没有动,这时才慢慢站起来,先盯住康盛左掌看了看,再伸右掌。 四目相对,两只手掌紧紧握在一起,各自透出一截白色衬衣袖子,苍劲有力。 “连累康先生左手致残,真是不好意思。”顾翊紧握不放,冷淡地笑了笑。 冷双成唰的一下脸白了。 康盛脸上也带着笑:“若是为了冷双成,值得。”他抽回手掌,语声矜淡:“不知顾先生听说过一句话没有,‘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福祸相依的道理要看到最后才行。” 目的已达,笑着离开。 可能有了前车之鉴,明白对手不容易失范,他的这次对垒始终不急不躁不愠不火,现在令顾翊言辞过激,他不信冷双成没反应。 当然,有隔阂最好。 所以他扬长而去,走得从容干净。 冷双成表现得也很冷静,没有发火,只是抿住嘴走回座位。她不需要生气,既然下定决心离开顾翊,没必要再去谴责他什么。刚才拔上云霄的局势被她低空软着陆,现在坐下来,她才发现背上出了一层冷汗。 不得不说,这个顾翊她不好掌控。能软下身段配合她两次,也算是他转了性,完全可以称得上奇迹。 顾翊翻完图册,中间没说话,即使坐在沙发上,存在感依然强烈。走廊外的人先经过沙小弦冷眼驱赶,再被康盛警告的笑容扫过,零落散开。 “想去哪里?”冷双成伏在办公桌上填写报表,顾翊平翻彩页,先打破沉寂。 “白寒想送旅游机票。”没人回答时,他又慢慢加上一句。 冷双成还是冷淡不开口,好像忽视了他。顾翊抓起书脊,朝下抖了抖,找出边缘最粗糙的两页,翻开:“Land’sEnd,英格兰的天涯海角?你不是去过吗?” 的确去过,而且还经常对李离描述那里的风景。冷双成收起报表,整理进文件档,没作解释:“五点了,我去收部门的工作简报,你坐下。” 顾翊连忙起身,抓住了她的手腕,冷声:“你到底什么意思?一定要逼我发狠?” 冷双成正对他眼睛,面色有些疑惑:“发什么狠?”下一秒她就知道顾翊的脾气了:他抓住领口,拉松了领带,转身就朝门外走。 每次动手前的习惯动作。 她醒悟过来,抓住他的手臂大叫:“顾翊,这里是康明,你嚣张也得看个地头!”后者无知觉,扳开她的手指大步走了出去。 冷双成追到走廊里,突然被股大力紧紧拖住,回头一看,原来是沙小弦。 沙小弦来得最早。 总台阿米看天成的顾先生冷着脸离开接待室,怕又出上午的过错,火急电call沙小弦,请康明最厉害的保镖来镇场。 “沙宝沙宝,他们会不会打架?”躲在门外时,阿米拼命摇着木头人手臂,十分担忧,“老大现在手不灵活,要是打起来,我怕他会吃亏。” 沙小弦先用眼神杀退蠢蠢欲动想凑过来的看客,回头靠在墙壁上瞧了一会:“顾翊不会动手。” 结论下得十足肯定。 “为什么?” “他没那么蠢。”沙小弦收起双脚,平行贴在壁面,静静地站着,“当着冷双成的面,器量要表现得第一。” 阿米眩晕:“沙宝,你说得好深奥啊。” 沙小弦继续冷眼打量室内动静,低声说:“最好出手。要不他就要背后玩阴的。” 肯定是天翻地覆,不达目的不罢休。 这么沉得住气,她都有些怀疑顾翊是不是先做了什么,就像她整凌艺雅一样,策划好了才给对手致命一击。 阿米呆滞:“沙宝能说些我听得懂的话吗?” 沙小弦不回答。 “你怎么知道……”没得到重视,阿米沉闷出声。 “我和他是一样的人。”沙小弦突然转过脸,对着郁闷的阿米微微一笑,“可惜了。” “可惜什么啊……” “没看到打架。” 主角走出来了一个,阿米被吓跑了,她还呆在盆栽后,守着冷双成。再过了十几分钟,剩下的两个主角也出来了。 靠着墙壁无聊的她抓住冷双成:“让他去。” “沙宝,你疯了吗?”冷双成吓得脸苍白,“顾翊发起狂来会打死人的!” “你担心个什么?他又不会吃亏。”沙小弦沙沙地笑,“还是你在护着康盛?” 约定 沙小弦似笑非笑不放手,冷双成心急如焚,说话都不顺溜:“沙宝,别闹了!顾翊少年时就格斗全能,没人是他的对手!” 沙小弦的手掌瘦削,却有力,听完这句话后,眼里闪过一抹亮色。冷双成甩了半天手臂,没摆脱,发狠回脚一踢,趁机挣出了身子。 火急跑向主楼,拼命掀电梯键,直达顶层。 还是来晚了。 总裁办公室厚实胡桃木大门对开,顾翊凛然的身影映入眼帘。坚|挺的后背,纹丝不动的肩膀,他的脚边却躺倒着四名手捂腹部的康明保安,制服皱得不成样,嘴角、脸颊都带了青紫,尤其是脸上的伤痕,就好像被人用铁手狠狠扇过一般。 “顾翊!”冷双成大叫一声,不顾一切冲过去,抱住了他的腰身,“康盛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想对他怎么样?” 怀抱里的男人在微微颤动,冷飕飕地回答:“不怎么样。” 冷双成一双手不敢放松,不断回头对地上躺倒的同事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替他向各位道歉!”声音快要哭了起来。 “顾先生以一敌四,两分钟内打倒主楼最好的保镖,这份功力令人赞佩。”前方慢慢响起一道男声,低沉平稳。冷双成从顾翊身后伸出头,这才看见康盛背立落地幕墙,夕阳的余晖拉长了他的影子,同样地凛然不可侵犯。 他解开西服衣扣,淡淡地说:“你们先下去,我亲自来会会顾先生。” 一股大力将冷双成拉开,顾翊紧钳住她的手腕,冷冷一笑:“早该这样了。”冷双成看看面罩寒霜的顾翊,想都不想,直接扑到他怀里抱紧:“顾翊,我求求你,求求你好吗?你是我老公,他是我的恩人,我夹在中间很痛苦啊!” 顾翊面色松动了下,他低下头亲了亲她头发:“现在才承认,晚了点。”话虽这样说,手臂却紧搂着不放,黑色衣袖传达出一种强大力度。 冷双成眼圈发红,从他怀抱里转过身,面向康盛:“康盛,你也看到了,冷双成只要沾上了顾翊,这辈子根本撇不清。”顾翊手臂占有性地一紧,她咳嗽一声,两眼泛红:“我也曾经想离开他,跑得远远的,但是他一来,总是改变了我的生活和想法。就连刚才在办公室里,我都想着把他赶出去,但是一看到他那样子,心底就先懦弱,投降了——” 顾翊突然咬住她的脸侧,打断了她:“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康盛褪下外套,提起衣领,轻轻地放在桌上。脚步一边缓缓靠近,一边挽起衬衣袖子。 冷双成弓起手肘,冷冷撞击顾翊胸口:“你先出去等我。”顾翊站着没动,低下眼,冷淡辨析她的神色。冷双成泪珠滚滚而下,溪水般流个不停,突然侧过头,恶狠狠地吼道:“出去啊!你一定要逼死我吗?” 看着她哭红的眼睛,向来强势的顾翊也微微一顿,伸出手掌遮住她的上半脸,亲了亲,转身乖乖朝门外走去。 一道风声猛然追过去,一直铁青脸色的康盛出手了。 他潜得足够近,整个过程悄无声息,利落的飞踢劈向顾翊后背。冷双成咬紧嘴,双臂齐齐朝外一挡,阻止住了攻势。康盛退回一步,前面的顾翊转身更快,还没等他完全站稳,黑色人影就扑了过来。 局势彻底失控。 两个自小练习搏击的男人终于交战。 冷双成擦干眼泪,大步走出门外,丢下身后混乱场面,再也不回头。她的眼里迸发坚决,迎面赶来的沙小弦要伸手拉住她,都被她一掌挥开。 “顾翊!冷双成跑了!我看她有些想不开!”沙小弦站在门外,探了探身子,沙哑地说。场内的顾翊右掌一抬,精确地抓住了康盛的手臂,冷冷甩开:“康盛,多活几年。” 康盛收了掌势,弹了弹衣摆,冷笑:“活得至少比你长。” “那样最好。”顾翊全身上下没有一丝损伤,他紧紧领带,收拾好外表,“我亲自弄死你。”转身也大步离开。 康盛脸色清寒,站在办公室门口没动。直到顾翊的身影消失在过道,他才擦擦汗,捧起左臂慢慢穿上外套。 沙小弦捱了进来,眼珠沉静:“古琉球的形意六合拳,古书上有记载,今天竟然第一次看到。”——顾翊身手果然了得,就算加上她,二对一也只能打个平手。 冷双成没骗她,难怪怕得这么狠。 康盛坐进皮椅里,转过脸侧对夕阳,看着辉煌落光。 “康盛,你很爱冷双成?” 尽管对面的人不回答,但是失魂落魄的侧脸骗不了她。 “你还是早点回头。”沙小弦走到他旁边坐下,也开始沉默地面向黄昏。大约过了很久,夕阳渐渐下山了,康盛才动了动身子:“沙小姐,你陪着我做什么?怜悯我,还是看我笑话?” “不是,我很佩服你。” “佩服?” “明知道爱下去没结果,还不放手。” 康盛苦笑:“沙小姐的讽刺真是绝妙。” “我说的是真心话。” “你到底想说什么?” “忘了冷双成,有顾翊在,她飞不出他的手掌心。” 康明植株带浓密茂盛,冷双成刚低头穿过杉树丛,顾翊的手掌就拉回了她的上半身:“冷双成。”黑色制服坚硬扎手,像极了主人倔强的感觉。看到一张冷脸凶狠地盯着他,顾翊又放低了腰身:“冷双成,说说话。” 冷双成默然剜了一眼,突然运拳如风,恶狠狠砸上他的脸:“你满意了?开心了?现在闹得我没脸见人,闹得我不能呆在康明,是不是大快你心?” 顾翊站着没动,冷双成彻底爆发出来,拳打脚踢:“我恨你顾翊!你爷爷骂我不要脸,说我缠着你,我躲你还来不及!我根本不愿意和你呆在一起!凭什么我活得好好的,没去招谁惹谁,每次都有人来指责我,一定要我顺从他们的意思?我来康明,还有人追着打,那些耳光那些话像刀子,一次次扎在心上,每个人都是爹生娘养的,难道就我生的贱,必须忍受所有的事?” 眼泪间断不停,眼眶脸颊被袖子擦得通红。她说一句,打一下,顾翊身子被打得摇摇晃晃,脚下好像生出钉,还是稳住了。他低眉顺目地站着,从来没有这么软和过。 等她哭过了气头,顾翊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把她抱在了怀里:“是我错了。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还别生气了。” 冷双成甩了他脖颈一掌,不忍心打脸:“你听话的重点总是有问题!” “我知道我知道,只要宝贝能消气,叫我猪都可以。” 冷双成推开他,一阵眩晕晃上大脑。哭得太用力,现在头昏眼花。她摸索着坐在花坛上:“你走吧。” “又怎么了?”顾翊蹲下身子,耐心地陪伴。 “少装蒜了顾翊,你把我的事闹得康明人尽皆知,不就是逼我辞职?又把我掐得死死的,还能让我躲到哪里去?这里的工作虽然不好做,但我想挺着腰杆离开,我答应过康太,帮她拿下法国的宣传,现在离职不等于被她戳着脊梁骨骂?” 顾翊掰过冷双成下巴:“你还想呆在这里?不怕人笑话?” 冷双成啪的拍下他的手:“你家的人笑话我还少了?” 顾翊又摸摸她的脸:“那你什么时候回我身边来?” “九月份。” “九月份?”顾翊的声音高了起来,“这么迟?” “刚好两年。” 刚好谈判的两年。顾翊马上就明白了,语声变得矜持:“现在才五月,我得熬半年。” “不足四个月,够我把季度工作做好。” 看来这是她最大的让步了。顾翊没有紧逼,拉起她的手腕:“先到我下榻的酒店去。” 冷双成被昏昏沉沉地牵走一气:“你一直在港旗?” “今天上午才把爷爷带来。” 冷双成牵了牵顾翊的手:“我头晕,不想坐车,想走过去。” “好。” 路上影影绰绰都是五颜六色的行人。冷双成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制服,打算不回去换了。眼睛有些酸涩,一碰到风就想掉泪水。默然走了一会,她想起了一个问题:“顾翊,沙宝在哪里?” “在康明。” 又走了一阵。这次换顾翊不放心:“冷双成,以后不会再抗拒我吧?” 冷双成微微叹息:“七年了,我们都累了,你一直不放手,我逃也逃不掉。” “算是答应我了?” “是的。” “不准再后退。” “好。” “那你亲下我。”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冷双成虽然头痛,但有知觉。 顾翊深沉地盯着她,紧抿的嘴看起来笃定不移,暗示着要她执行诚意。冷双成踮起脚重重地磕了他一下,突然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他怀里。 “冷双成!冷双成!”耳边传来焦急的呼唤。 “我亲了一个青蛙。”她闭着眼睛喃喃地想,然后陷入了昏迷。 记忆 顾翊带走了冷双成,手下人打电话到康明总台,声称冷小姐因劳累、压力过大陷入昏迷,特此请假三天。如果在这三天里有其他人事变动通知,请致电港旗海滩公寓顾先生。 康盛接到传讯时,我还坐在他身边。他面对一点隐没的余晖三分钟,最后才说:“等冷双成身体好起来,叫她回来工作,康明不拒绝人才。怠工方面根据规章制度来罚,职位调动到二楼普策外交。” 冷双成既然走了,她所有工作我都愿意扛下来。晚上出席康明子店的周年庆,康盛听说我代替了冷双成,又急着开车赶来,大概是怕我抵不住应酬。 明亮西式餐厅里只有主席这一桌气氛惨淡,子店经理和负责外交的女孩用尽方法博取康盛开心,他还是冷淡地不说话,闭口喝下一杯又一杯红酒,来者不拒。 经理试着讲了几个笑话,底下人应和笑两下,还是冷了场。桌上摆了几瓶洋酒,我推开高脚玻璃杯,直接拿过一个方口的,倒满威士忌,一个个敬了过去:“来,我代康先生。”桌面上肯定摆老总名号。 喝到第七杯,康盛伸手拦住了我的杯口:“沙小姐,够了。” “这样算喝好了?” 他应该懂我的意思。代替冷双成出席,就得把事做好。 “你和她一样仗义。平时请不动你们喝一口,工作应酬就尽力陪好客……”他看着我,眼睛里有些隐痛,嗓音低了下去。 酒宴很快散场,康盛推脱酒力不去消遣,开车送我回了公寓。一路上我们都不说话,他是没心思开口,我是默契地不啰嗦。快到巷子里的蔷薇花墙,他转过脸对我认真地说:“你长得真像冷双成。” 我清楚地告诉他:“不要在相近的人身上找影子,否则更痛。” 这是真心话,我从来不在杨散身上找阿澈,在我观念里,他们要么是同一个人,要么就是狗屁。刚从车里出来,我就遇到了这个问题:杨散穿着暗色西服,安静地站在花墙阴影里。 旁边没有车,没有保镖,借着一两点路灯光,我看清了一张沉默而坚毅的脸。 这个人完美得无懈可击,让我抓不到把柄。我一直怀疑他就是阿澈,可惜没有任何证据,如果能证明他是阿澈,我就可以翻案,证明七年前那场运钞案不是我渎职,而是有人在陷害我。 否则爆炸死去的人怎么可能好好活在大家面前。 他长得有些像阿澈,我不喜欢看他的脸,如果他不出现,我还以为阿澈已经死了,我的爱情也一起死了,可他偏偏出现在我面前,低调地提醒我,第二个阿澈还活着,还想爱我一次,好好地照顾我生活。 如果他就是阿澈,只会令我更痛恨,因为很明显,以前发生的事肯定是假的,肯定有阴谋在里面,这样会彻底颠覆我对阿澈的爱和信任。 爱过一次是惨痛的记忆,我不愿意再尝试那种一瞬间被夺走一切的感觉,就算要找个伴过半生,我也想挑个简单的,最好没有背景,不需要算计,活得轻松些。 杨散看着康盛倒车离开,等我走过去。我从来不回避主动跑到我眼前的问题,但是也没高尚到一定要宽待他人,尤其对着内敛沉着的杨散,我很难提起礼貌和兴趣。 直接朝门楼走,他叫了我一声:“沙宝。” 问他为什么来了那是虚假,我直接威胁:“还没打够?”昨晚用了我不少力气,那些伤痛闷在肉里,只会在皮肤上透点青紫。 在警队和监狱,我练得无坚不摧,学会了流氓打法。 怎么痛怎么来,对着软组织下手,外伤要留得不着痕迹,要不虐囚名声传出去不好。 没想到杨散比白寒还经打,看来也是练过的人,我还记得他拉起沙发上压着我的白寒,手臂力度不轻。 “我明天就要走了,你跟我一起回去好吗?”他在身后轻轻地请求,还是那种温和的口吻。我没有理会,继续朝前走。上楼开门,淋浴清洗,半个小时后倒在了沙发上,扯过毯子想睡觉。电话响了起来,接通还是杨散:“沙宝,出来让我看看你。” 可能猜得到我要挂,他紧跟着强调一句:“我一直在等你,等了很长时间。” 我喀的一下切掉,平躺在沙发上,想着屋子里的冷清,没有冷双成在耳朵边千叮咛万嘱咐,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明天就去找她。要不像掉了魂一样难过。 杨散估计还站在楼下,我懒得去看,翻个身睡了。 我很怕做梦,里面总是充满了血腥、丑恶,我要很费力地和虐待我的女人斗狠,每次不是她们伤残,就是我被揍得全身青肿。 其实我喜欢斯文人,喜欢做斯文的事情,但是要活下去,就必须比流氓还狠。 今晚却浮现出一个温和的人,坐在我床头,给我讲了一个影子的故事:“有个小孩性格不讨喜,只有他的影子和他玩。有一天,这个影子也离开他了,小孩到处去找,城市乡下,田野溪边,到处都找过了,没有发现影子。后来小孩很伤心,就一个人到外地去,长大后成了一个名士,赚了很多钱回来,不管他在做什么,参加高档的还是低档的场合,他都找不到最爱的影子,不开心……” 20岁的我额头压着一个冰袋,脑袋烧得迷迷糊糊:“阿澈,还有呢?” 阿澈摸摸我的头发,低下嘴唇试着皮肤温度:“小弦,你就是我的魂和影子,千万不要丢了。” 我想起初见阿澈那个难忘的场景:很多抓来的混混堵住关押室里,穿着衬衣休闲裤的阿澈坐在墙角地上,闭着眼睛养神,与周遭聒噪叫嚣的流氓相比,我一眼看就看到了他——他的气质显然不合群。 审讯开始了,我开始做笔录:“名字?” “白澈。” 温和好听的声音,我抬头看了一眼:“年龄?” “29。” 我的吃惊表现在脸上。他根本看不出来有这么老!我还以为他最多23,24。 “做什么的?” “留美博士。” 我瞪起了眼睛:“高级知识分子也犯法?” 阿澈微微一笑,很不在意:“说了你们是误抓,我在酒吧里等人,没有参与打斗。” 接下来,组长叫我放他出去,还压低声音告诫说:“好好把他送走,这男的懂司法,我们又抓错了他,要是被告到法庭去,麻烦就大了……” 我就这样认识了阿澈,由好奇到喜欢,慢慢让他走进了我的生活。 我喜欢呆在他身边的感觉,从小大家就叫我神童,好像我应该懂所有的事,说所有乖巧的话。碰到他之后,发现他比我还聪明,内心的崇拜马上膨胀起来,就毫无救药地爱上他。 我闹腾聒噪,他安静沉默,每次听我说警局大大小小的乌龙事件,他总是微微一笑,更多时候保持着聆听的姿势,就好像一个孤独寂寞的隐形人。 “阿澈,你为什么不说话?” “听你说。” 我咬咬嘴巴,不很肯定:“你好像活得不开心?” 阿澈摸摸我的头发,撞了下我的额头:“傻瓜,和你在一起高兴都来不及,哪来的不开心。” “那你家里人呢?从来没听你说过。” “爸爸去年病死了,妈妈改嫁,我怕打扰到她的新家,不能去看她。” 我抱住了他的脖子,啃啃啃:“阿澈真伤心,我至少还有个姐姐。以后我们住一起吧。” 我的姐姐叫简苍,姐夫是萧政。 我从来没接受过萧政这个人,从第一次看到他,就觉得不对盘。 简苍是个温柔和罗曼蒂克的女人,家里挂满壁画,穿插干花,布置成清新素雅的廊桥风格。我在她的照顾下无忧无虑地长大,依赖着她,眷念着她,直到有一天,庭院栅栏门前来了萧政。 简约黑色的西服,精工卓越的裁剪方式,英俊无铸的面孔,恶魔一样霸道——这种感觉间断七年后又跳了出来,我现在才明白,原来顾翊也是此类人,只是比他更强大,更有心计。 他要带走简苍,去萧家祖宅生活,说是做萧政妻子的基本法则。 我当然舍不得放走,站在小门后和他对峙。简苍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你怀孕了,呆在我身边比较好。”面对简苍时,萧政的语气完全不一样。 我瞪大眼睛:“姐,你还没结婚就怀上了?是不是这家伙用强的?你不用怕,我去告他。” 简苍拖过我,脸羞得通红:“小弦,我们进屋吧,我给你说清楚。” 我愤怒地大叫:“果然没猜错!你这么传统,怎么可能在婚前出格……”后面是无止境地怒火喷张,要知道,简苍对于我就像是妈妈、姐姐、唯一的安定因素。一起生活了十几年,我和她分不开。没想到有一天,一个陌生的男人要带走她,以合理不合法的名义。 我从十岁起就在基地受训,每次间隔三个月回家休息,两周后再来报道,继续接受下一轮封闭式的磨练。虽然教官和爷爷夸我聪明灵活,但其实由于长期和外界脱离接触,我的生活阅历、社会经验都不深,只是涉案分析很精准。 读了十三年的书,大脑博闻强识,记住了所有案例差异,然后在头脑中组合成我的观点,这样显得我与众不同的聪慧和敏捷,又因为能吃苦,不服输,每次都拿训练第一,天才的光环就一次次地落在我身上。 升职前的最后一次特训,回到庭院公寓后才知道简苍嫁给了萧政,爷爷早已去世,我成了严格意义上的孤家寡人。 阿澈这个时候来了,带着温暖和关怀,耐心劝解我走出暴躁情绪。他说我是个小孩子,害怕被人夺走喜欢的东西,一旦有人侵犯了领域,就像豹子一样跳起来反击。 “小弦,你的智商这么高,情商却有点可怜。”他无奈地笑,“每个人都能找到另外一半,每个人生来就有个伴,这是定律。简小姐温和,可能有点委屈,如果能让她感到幸福,可以鼓励她走出去,祝福她有新生活。” 他的这段话对我印象深远,我永远记得这段话。 阿澈留在公寓里照顾我,因为我是生活白痴,不会做饭,不会洗衣服,只会吃和睡。在阿澈照顾我三个月里,我感激他为我无条件地付出,彻底信任他,全身心地投入第一场恋爱。 这种温馨的感觉没有持续多久,2002年8月31日,黑色周末断送了一切。 组长紧急来电,告诉我扫黑组必须出个特警,配合监督下午运送本周缴获的赃款,都是从地下赌场搜缴出来的,其中有一半是白寒的地盘。运送路线也很保密,改变以前的三路幌子,转道外滩路,从西单口插进总局。 我没想到,从边线押运,也容易出事故。当时的我在便笺纸上草草写好路线及注意事项,撕下来,回头对厨房里忙碌的阿澈说:“我走了,有外工!” 阿澈追出来:“晚上早点回来!我等你吃饭!” 我胡乱挥挥手,跳过栅栏跑了。下午四点,运钞车平稳地开上了外滩公路,速度适中。我坐在副座上,荷枪实弹,身穿安全背心。车头拐进断壁下不久,一辆失控的客巴突然从右侧山道冲下,哐当一声撞上了运钞车身。 主驾双腿卡在座椅和车头里,我抢过方向盘打转,挤出车身朝前开。“你们还好吗?”我大声询问中顺车尾的两位经警,并吩咐报警。 “赵哥已经昏了。”其中完好的一个回答,喀嚓拉开枪栓。 事故在一秒钟发生。迎面开来的深色本田撞上了残次车头,抵住了我们的出路。车上冲下来戴面罩的三人,手里竟然拿着2支波兰制1971式9毫米口径微型冲锋枪,还有一个是华尔特7点65毫米口径手枪,他们不说一句话,就开始扫射。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不同于实战演练,而是真枪实弹的抢劫,TMD第一次碰到! 主驾被我按下了身子,我招呼清醒的那个警察:“小飞,提着箱子从后面跳进草坡,从河边跑!”右侧山林,左侧四十码的斜坡,底下是河水,早就清楚的路景。 我抬起左臂,放稳88式狙击步枪,扣动扳机。子弹在1000m距离上可100%穿透3mm厚的A3钢板,点杀对车的劫匪司机不在话下。 第二枪击出,一名劫匪也应声倒下。 “沙小弦!”对面突然爆喊一声。我马上意识到,这次抢劫应是有备而来,因为他们知道我这个后备军也在车里! 是谁?白寒吗?但是他还在审讯室没放出来。临时加插我做后援,这个是密令。而且我发现,时间过得太慢了,车座里显示才过了2分钟,总局的救援最快也要7分钟,他们竟然算好了时间,卡在边远地段开始动手。 小飞应该跑脱了,他听从我的吩咐,拖下了昏迷的赵警放在护栏旁,然后逃之夭夭。 “你看看这个是谁?”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名歹徒丢下麻袋,脸颊青紫的阿澈倒地不起,双眼紧闭。 “他没死,昏了。”对方狡猾地躲在车尾,没露出有效射击部位,却伸出枪头抵着阿澈的太阳穴。 我完全明白了,这些贱|人抓住了阿澈来对付我,难道是有内鬼泄密? 时间紧急,来不及推敲。他们又开出了条件:“把枪丢下,慢慢走出来!”主驾老程上身闷在座椅里提醒:“沙警司,车门有防弹玻璃可以保护你,走出去不安全!” 但是我举起双手走了出去,刚要开口拖延时间,一阵剧痛蹿入我的脖子,我被子弹击中了。在意识涣散之前,我看到阿澈一动不动,好像也快死了。 ……经过了漫长的人声鼎沸,漫长的大脑空白,我在医院清醒过来,随后接受警局调查。纪检组出示了后面的事故经过:歹徒靠近运钞车,要提取钱款,主驾突然拐起车盘,冲撞前面堵截的本田,想侧削护栏防道挤出车身逃跑,失手。小飞只带出了200万的钱箱,剩下的1800随主驾翻落坡底,三分钟后合车爆炸,钱、主驾老程都成了碎片。 本田被撞,翻滚一边,也发生爆炸,阿澈难逃牵连厄运,据说也是炸成碎片。 但是有个问题,上述所有供词都是小飞、劫匪逃离后,通过痕迹检测拼凑出来的。 没有一个目击证人。 巧合?还是另有安排? 我在推断内鬼,纪检组在怀疑我,提出了几点疑问:“一,沙警司特派押运,整个事情只有组长和你最清楚,劫匪通过阿澈知道你在车里,但是他们怎么知道提前去绑架阿澈?最大的可能就是沙警司泄密给劫匪,合演了一场戏。二,沙警司为什么要小飞拖出赵警司,这不符合应急程序,难道是知道运钞车后面要爆炸,想尽量减少人员伤亡?” 周而复始的盘讯,我口干舌燥。 阿澈死了,歹徒被我击毙两名,谁还有必要去演戏?纪检组给出的解释是有钱通神,能让我失去从警贞节。拖下赵警的确是我判断失误,纯属巧合,但是他们不信。能证明我清白的老程、阿澈都不在了,我陷入了莫名其妙的盘查中。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我苦苦思索。 白寒最先被排除,因为他没有作案时间,也不知道我的内幕;除去两名劫匪尸骸,阿澈和主驾老程验证了DNA确是其人,那也排除了他们;组长和小飞分别接受了严酷的审讯,供词没有任何问题…… 那么,真的是我泄密了? 我被关押在沙岛时,用了两年时间还没想通这个问题。 这时,灾难发生了。 以前被我亲手抓进来的大姐头,慧芬,狱监称呼的“芬姐”号召同监囚犯报复我,纠缠了整整两年,大小战乱不断。这天晚上趁我洗浴,她不满足两年来没伤害到实质性的内容,偷偷溜进来,叫手下按住我四肢,从背部淋过滚烫的开水。 我的惨叫声回荡在空旷的水泥房里,吓飞了所有夜鸟。 接下来的三年,穿刺、重击都是家常便饭,可能痛得狠了,我的反应被训练得很机敏,躲过了一次又一次偷袭。不过双手难敌四拳,我还是被她们插伤了咽喉,重击了两次头部,落得脑震荡的后遗症。 我的大脑好像豁开了个口子,以前清晰的记忆开始慢慢流失,呆在沙岛五年后,所有事情的细节都不记得了,甚至连阿澈和简苍的脸,我都记得模模糊糊。 白寒,只保留了爱穿白西服的影子;阿澈,应是儒雅温和的男人;简苍,每次来都哭红了眼睛,可惜找不出任何有效证据为我平反。 我渐渐接受了事实——沙小弦徇视私情,无视组织纪律,在应急举措中严重失误,导致押款被烧、同行两死一伤的结局,特判服刑七年——上级也找不到我被收买的证据,把我发放沙岛,从警籍中永远除名。 心如死灰。 头颅经常痛,抱住脑袋还能感受到针扎般的痛楚,镜子里照出的人苍白清冷,像个鬼魂。从第二年起,我就开始拒绝见客,包括简苍,只是她来的次数越来越少,我不知道她已经患了绝症…… 冷双成就在第五年里走入了我的视线。 我对她,始终有种特殊的感情。她每月来一次,刮风下雨从不间断,每次满怀希望地来,每次黯然神伤地走。我明确表示不见她,她还是来探监,盼望我能转变念头。有几次偷偷走到探视室门后,透过塑胶玻璃口还能看到她安静地坐着,像个孤独的影子。 这种感觉有点熟悉,好像几年前我也遇见过这样的人。只是现在印象模糊了,记得不清楚。 很熟悉很熟悉的感觉。 她的周身带了层温文的忧郁,和程珍狱司偶尔套话,证明了我的推断。 抑郁症。 这样的人还能平静地来来去去,自愿承担路途风雨、恶劣的天气,没被折磨死真是个奇迹。 2007年大雪,她被大风刮进了湖里,哆哆嗦嗦地蹲在冰冷的探视室,身上披着厚厚的毯子,脚下滴了一圈水。程珍劝她回去,她拼命捂住遮盖,咳嗽着说:“小弦缺不缺什么?她怎么说的?愿意见我吗?我心里跳得厉害,想看到她才安心。” 我站在门后没出去,她支撑了一阵,的确熬不住了,被人抬了出去。 高烧,头痛,这是她后来告诉我的内容。 下个月她又来了,没事一样。 从这之后,我就完全记住了她的名字,静静贴近她时,真的能感受到她的心跳。 从来没有的感觉,安详、温暖。 冷双成的出现带动了我的情绪,我积极表现,寻求提前出狱机会。 2009年4月,我被提前释放,得知了一个惊天噩耗:简苍把我托付给冷双成,已经去世了。在我入狱后,她就积极奔走为我收集资料,呼吁上面严厉打击虐囚事件。 而且简苍的孩子,因为母体过于激动和操劳,不幸流失。萧政和她的感情日渐疏淡,离婚不离家,最后纠缠到死。 听完冷双成转述,我很吃惊,第一个反应就是跑,离开这个悲惨的世界。 萧政是爱简苍的吧?我一直在问自己,男人的爱到底是怎样的? 冷双成在后面追,我摆脱了她,但也说了心里话:饿了就来找你。现在和你在一起,我怕自身的暴躁伤害到你。 心里一团糟,感觉压集了很多东西。海边吹了一夜风,我理清了思绪:先呆在北部,赚足200万带给简单做学费。 老皮对我很好,小皮很怕我,这就是加油站的生活。镇子民风淳朴,和乡亲打交道不需要用脑子,适合我落脚。我在这里打了一个月工,碰见的第一个“熟人”是后来的杨散。 杨散开奥迪来洗车,我当时没认出他,长得像阿澈的男人。 阿澈在我心里,早没了影子,监狱里都是女人,我对男人的长相没有任何概念。 现在回想起来,才隐约记起他脸色发白,欲言又止。 不管。 和我无关的事情一概不管,就算和我有关也得看我个人喜好,愿意去搭理才行。 七年的牢狱之灾,我早已学得冷酷和残忍。弱肉强食的世界,心计深、拳头狠才是生存法则。 辗转去了边缘酒吧,认识了一群活泼的人,他们男女不分,性别混乱,生活没有作息规律,开始时我很不适应。 阿汀身上有文雅气息,捕捉到了难得可贵的感觉,我默认了他的靠近。他总是拿不同海报甄分我的记忆力,其实我知道他在担心我泄露底细,他是造型师阿kin的秘密,适宜地保持了沉默。 每个人混口饭吃都不容易,何必伤及自尊,要把什么都掏开?更何况对于心机浅、眼睛干净的斯文人,我一向偏爱。 阿汀,冷双成,依依,李离,半个白寒,半个康盛,都是我放下心防的对象——白寒和康盛似是而非的明朗大方,是我只给了一半信任的原因。 阿汀拿布拉德皮特给我看,当时我还是区分不了男人的脸,老实表示不记得。 我并没有撒谎,期间杨散来过两次,我彻底忘光了。 再到后面,我住进了依依公寓,和白寒他们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间。 白寒有时像任性的大孩子,和依依一起老爱缠着我。等我看电视时,他坐在旁边,偷偷打量我,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和第一次见面的杨散一样。 我知道肯定有事,但我沉得出气,不问。 他们带我去理疗,我不耐烦,邀我出去玩,我懒得动,等再次听到冷双成的一些消息,这种局面才渐渐好转。 街边看见过顾翊和凌艺雅,没留意,只是察觉到依依情绪有些不对劲,符合焦虑的迹象,在后面又一次得到证实:顾翊权势、外在条件吸引了不少女人的追求,很不幸依依也是其中一个盲目者。 最让我震惊的是,顾翊这样的男人竟然声称他是冷双成的男朋友。他们两个人,身份不搭配,气质不相协,一个是狮子,一个是绵羊,就好像多年前的萧政和简苍。 我不希望她重蹈覆辙,想了个办法来试探他们。 果然情人眼里容不得沙子。冷双成面带不愉,吃醋时一直想摆脱顾翊的纠缠;顾翊完全忽视周围的人,低下声音哄着她,听说她是为了我来北部,忍着没发作。 他们的眼睛骗不了我,尤其是顾翊的眼睛。 多年前做警察的结论,如果一个人面临变故不眨下眼睛,证明这个人心性足够坚硬,不能用常人手段来对付他。 后面多接触他几次,直接告诉我,他绝非善类,和七年后的我很相似。 奸诈、表里不如一。 既然爱着冷双成,能对凌艺雅按兵不动,显然背后有深层次的原因,从他对付小皮、责难白寒的手腕来看,应该是倒台凌府的计划。 我完全猜测的,没有一点证据,想到他是从长远利益出发,我整凌艺雅时不惊动他,也不暴露他的心机。在这之前的晚会上,我还曾经为难过他,都被他冷淡避开,不做正面冲突。 暗笑。 顾翊强大的锋芒在沙小弦面前也要转个弯。怎么不令人牢记。 冷双成被砸的那一晚,告诫过我不要招惹顾翊,趁着火气我狠打他一顿,他不躲不还手,表现得还算个男人,暂时改变了我对他的怨恨,只剩下眼里一点火星了。接冷双成回港旗,终于逼他出手躲避了,生性好胜的我根本忘了地点时间,只打得兴起,酣畅淋漓。 我想我骨子里肯定是个武夫,崇尚技艺高超之人,顾翊没还手,更加激起了我的好奇。 难道他真的很厉害? 究竟有多厉害? 小皮提起他的名字就抖,话都说得不利索。冷双成忌讳谈他的名字,只要不说顾翊两个字,她的生活风平浪静。 我的这点隐秘心性,造成我无形之中偏向了顾翊,改变了逢斯文不抵抗的习惯。 早在和依依上街外出时,我下意识地养成一个习惯,侧头观察路边行人,凭借模糊不清的记忆,努力辨认七年前逃掉的劫匪。 还有两个,到现在一直没音讯,白寒说当年的组长做了总警司,这件案子就搁置下来了。家属抚恤金发放下去,主驾程家搬离北部,消失了踪迹。 “沙宝,你在看什么?”很多人发现我面对街道,这样问。 “找人。”千篇一律的回答。 “找谁?” “以前的‘朋友’。” 记起往事用了我很多脑筋,由杨散一个偶然的契机引发的。 杨散对我的称呼变动混乱,人前喊我沙宝,人后喊我小弦,还问我记不记得从前。我对他没有多少印象和好感,只觉得这个人的眼睛很深,看不到底部,凝视我时太过于专注,带了点意蕴不清的味道。 潜意识里认为这种人不简单,年纪不大,时值三十六能在商政两界呼风唤雨,私下里的城府和手段肯定深广。他只和白寒交好,无任何负面报道,在杨宅走动一圈,没有发现异常,简直干净完美,十足的好好先生。 他掏出手帕给我擦水,给我铺垫餐巾,这些细节慢慢凸显在脑海里,过了很久才发现都是阿澈的习惯。 杨散从来不提阿澈的名字,白寒亦然,好像是约定,又好像是隐语。 似乎有团雾堵住面前,随着他一点点靠近,一点点渗入,阿澈的脸清晰了起来。 震惊。 杨散长得像阿澈,尤其是脸部轮廓,但不完全一致,隐隐约约相似。我也曾经对着他的脸端详,思前想后拿不准他是不是阿澈。 “沙宝,你在看我吗?”他总是微笑着问,显得高兴。 我静坐不动,注视几秒钟,眼睛里应该不带半点情绪——多年的磨难,已经足够我藏起所有的感情。 我的冷淡引得他微微叹息:“沙宝,我心里其实也矛盾,只是不能说。” 他在矛盾什么?他不能说什么?很少看到他表露心声。 我只知道,他和白寒亲密,白寒很听他的话,他的财力扶植了很多势力。阿澈以前也认识白寒,不大熟,难道他真的是阿澈? 我开始试探。 “慢慢地明白道理,多爱护自己,不要轻易爱上任何人。”我对依依说,同时对在座的两个男人说,表明我不相信任何人,包括他们。 他们的反应有一些,杨散比白寒还是显得内敛,没过多表露什么。 镇定、沉稳,他一贯的准则,无论发生什么事,难得看到他失态。 再用言语试探了几次,没发现破绽,我变得兴致恹恹,就好像吃到了一个烂橘子,除去酸苦,余味索然。 从此打定主意,除非是探求他和阿澈之间的关系,其余事情我一概不理。 我回到了港旗,和喜欢的人呆在一起。 冷双成无微不至地照顾我,但她自己活得矛盾。 她在书桌上开辟了个工作台,拿着塑胶慢慢雕成各种模型,为我雕出了特兰克斯、沙迦、短笛。手艺高超,人物栩栩如生,我问她:“冷双成,你喜欢什么?” “文衫秀士。” “那是什么东西?” 她拍开我到处摸索的手:“谦雅君子。” 我捏起一个她常看的模型:“这男人是谁?”脸部还没切好。 “暗黑天卫,游戏中的NPC。” 我翻来覆去地看:“有点像顾翊。” 她突然恼羞成怒,把我赶出去了。如此撩拨了几次,她越来越镇定,我越来越觉得有意思。只要不提顾翊的名字,她的神经永远松弛,没感应,可怜了暗恋中的康盛。 他爱得苦,她也爱得苦。 一只蝴蝶落在水面,苦苦挣扎,我看她发呆望着,推推她:“心狠了?” 她伸指按下蝴蝶,沉溺水底:“还是当毛虫最好,有个壳。” 那应该是蜗牛,我没有纠正她的口误。 “冷双成,活得开心点。” “嗯,要远离过去。”她还是明白道理的。 我再试探:“要是过去不放过你呢?” 冷双成抬起眼睛:“那就同归于尽。” 饶是以剽悍著称的我,听了后,背脊也凉嗖嗖的。 就让她和顾翊去折腾吧,总有一天,他们不是合家欢就是全部崩完,这么牢固的情感,别人想插也插不进去。 我明白冷双成的感受,想爱又害怕,不爱又得不到清净,我看她这辈子,别想飞出顾翊的手掌心。 事实证明,顾翊不是吃素的善人,冷双成前脚刚出事,国美大厦就被砸得稀烂,典型地流氓手段。我同样只能猜测,没有证据证明是他所为,可以推断这人永远避居幕后,难以抓到他的把柄。 对了,这个方面像杨散。 我记起了所有事,默默忍受脑子里穿骨的疼痛。看到布拉德皮特封面,想起他就是阿汀推荐给我看的海报;看到沙迦施法斗三位一体的禁招,我突然想起一个可能——杨散会不会就是阿澈,利用假死消除一些秘密,然后以全新的身份来做事? 内心激愤,面上还得不动声色,要不会吓坏坐在我身边的冷双成。 杨散,如果你是阿澈,那我们得好好算算。 我的内心很清醒,暗自发了这个毒誓,千万不要再把爱情当真,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冷双成是个矛盾而无辜的人,康盛是个明朗又乖巧的人。 他的暗晦只表现在对顾翊态度上,很明显,他们彼此痛恨对方,差不多要达到捏死对方的程度。 我在康明,没听到过一句对康盛的埋怨。要知道年轻稳坐高位,底下多少有妒忌之词,这个潜规则到了他跟前自动失效。 如果不是顾翊在前,冷双成失去抗争他的毅力,我相信康盛绝对是个好男友人选。 所以我佩服他的勇气,陪他度过心酸的时间,晚上再帮他挡酒,等于也帮了冷双成的工作。 回家倒头就睡,可惜想起了影子的故事。 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东西是真实的? 谁是谁的影子?谁又是谁的魂魄? 失去了,一定能找得回来? 等明天见了冷双成,我的答案能找回来,别人的我一概不做担保。 恋爱 港旗海滩公寓。 顾翊一次次低身抚摸冷双成额头,试探有没有退烧。昨天傍晚她答应了他的要求,过后就陷入昏睡。为了弄清病因,他连夜带她去拍了X光,医生的诊断结果很明确:冷小姐头骨裂开了细小缝隙,这次的剧烈奔跑引发后遗症发作,身体需要好好静养。 凌晨三点,冷双成发起高烧,无声无息来势猛烈,像是窗外无法预料的春雨。有时候,她的嘴唇在轻微蠕动,顾翊尽可能地俯低身子,也听不清一丁点有效讯息。 下雨天就会痛,没休息好就发晕。 这是沙小弦上次披露的病情,显然忽视了高烧这个惯例。他再次守护着备受煎熬的冷双成,和衣坐在床侧,等待她醒过来。 挂了一夜点滴,第二天不见好转,顾翊辗转找到了国内权威脑科专家,拨通电话:“除了发烧,我太太的生理状况都很平稳,为什么醒不过来?” “顾先生能详细说说夫人情况吗?”老医生口吻温和。 顾翊说了她的外伤,医生沉吟:“患者的意识往往受大脑支配,既然潜意识里醒不过来,应该还有深层次的原因。” 心理压力。 一语惊醒梦中人。顾翊茫然道谢,切断通讯。 细雨渗进阳台,凉风入窗,轻轻浮荡。套间内安静得可以听见心跳声,时间静寂很久,才让他清醒。 “会还你一个公正。”静躺的人不动,顾翊用嘴唇试探额头温度,然后叫人请来了爷爷。顾天野几分钟后走入卧室,精神抖擞。 顾翊让开身子,确保后面的爷爷看得更清楚。大床上的冷双成脸颊通红,眉目带些隐痛,神色大体无忧,除去细密的汗珠,整个人看似已然入睡。 “冷双成今年27,头骨成型不能愈合,医生警告过我,如果她的头部再受一次重击,一定会死。” 顾天野胡子抖了抖,坐下。顾翊直接对上他的眼睛,肯定地说:“为了保护她的安全,我愿意退除顾姓,和家族断绝一切关系。” “你这算什么?威胁我?”顾天野顿下手杖,冷冷说道。 “爷爷当年舍弃自己爱的女人,五十年来有没有后悔?”顾翊笔直站着,语调平稳,“奶奶死得早,爷爷完全可以再找一个,为什么不续弦?” 顾天野像是被捋了虎须一样,呼的站起身:“我的事不要你管!” 顾翊冷淡地皱起眉头,语声疲倦:“爷爷,我只说这一次了,冷双成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肤浅,如果你不能真心接受她,那就不要打扰她,让我给她一份宁静的生活。” 他挥了挥手,示意顾天野坐下:“听我慢慢说,我两从来没仔细谈过。” 顾天野真的坐了下来,须发有些颤抖,勉强克制住了脾气,随着顾翊一句一声低迷的口吻,他的面色也越来越惊—— “我从八岁起每天接受十二小时的特训,一直练了十七年,终于被你培养成冰冷的机器,差不多像你一样没感情,这么多年都习惯了,没想到最后碰上了冷双成。” “她的身上有我缺少的品质,这也是最先吸引我的东西,后来她还救了我的命,我更不可能放开她。没亲眼看到她的血流进了我的身体里,你体会不了我在说什么。” “翼神国际听说过吧?国内首屈一指的电子企业,喻恒为什么要搬回中国?就是为了找冷双成回聘。五年前,冷双成看翼神前景低迷,开发出第一款神话网游《天外封神》,一举帮喻恒打开了国内市场,作为翼神的老功臣,她只象征性地收取了一点报酬,然后引退。如果按照现在上市价值估算,翼神最少都得分她两千万,有了那两千万,爷爷还认为她是窥视钱财的女人?” “我相信就算我一无所有,她也会跟着我过苦日子,假设我明天破产了,你看那些围着转的女人,还有几个愿意嫁进顾家?你的眼光怎么到现在还看不准人?” 顾天野无意识地磨蹭手杖,接口说道:“她给你丢了脸!拍了那种照片,怎么叫我咽下这口气?” 顾翊冷淡地笑了起来:“这就是你前面答应我好好跟她说,转脸又去骂她的原因了?你老是这样顽固不化,我还要说几次才能让你明白道理?——不是她想高攀我,是我缠着她不敢放。” 顾翊疲惫地说完,转过身又探了探冷双成体温,不再回头看顾天野。他习惯性地替她掖好毯子角,小心翼翼的动作引得身后一叹:“死小子算是栽在这丫头手里了。既然你狠了心要她,我就成全你们。” 傍晚云开雨霁,天空映照一抹明黄。沙小弦披着暮色走进总统套房,直接去探卧床不动的冷双成。顾翊坐在沙发里,撑起手臂安静地瞅着床面,没有多作招呼。 对峙过N次,两人不熟也变熟了。 “别动她!”顾翊突然冷声制止。 沙小弦停止拍来拍去的手,抬起衣袖帮冷双成擦了擦薄汗,回头问:“怎么不醒?” 顾翊朝后靠坐,沉默。沙小弦走到左侧的沙发坐下,语声洞悉分明:“你逼得太紧了,顾翊。” 顾翊没作反应,下句话就让他微微动容:“冷双成对人说过,承受不了时,就会好好休息一下。” 当然,是对康盛说的,她没有捅破马蜂窝,又接着说:“既然不醒过来,肯定证明她不愿意面对一些东西,你再不放松点,她下次昏睡的时间更长。” 据说双生子能感应到对方的心理,也没有哪个人的话能比沙小弦更有影响力。顾翊默然考虑良久,最终抬头应允:“知道了。” “言出就要必行。” “沙小姐完全可以放心。” 从公寓里出来,沙小弦沿着海滩公路朝前走,敲了敲停在树下的劳斯莱斯。 “怎么样了?”康盛掐灭了烟,透过半降的车窗说话。 “还在昏迷。”沙小弦静立不动,没有一点想上车的意思。 康盛走下车,眉头深锁,替她拉开了车门,回过头,发现她还站着,问:“不走吗?” “你是不是想看看冷双成?” 康盛苦笑:“就算她没知觉,我也不想再进去让她为难,昨天她哭一次,我这半年都缓不过气。” 沙小弦低头沉吟:“你最好还是去看看,说不定你能唤醒她。” 毕竟,冷对他的愧疚最深,她刚才拍半天没弄醒人,更不指望像顾翊那样静等。 家政保姆带进客人,顾翊抬头看了看沙小弦身后的康盛,站了起来。 中间隔着冷淡的沙小弦,两人目光落在彼此脸上。 一方冷峻一方镇定。 “别动,顾翊……”沙小弦说明了来意,一边用眼睛紧紧盯住顾翊。顾翊的脸稍稍绷紧又放松,他弯腰提起外套,摸出一根烟走了出去。 开放阳台远在厅外,走出去时,没说一句话,背影却有些迟缓。 沙小弦回避到大厅,还是介于两人之间,卧室里完全交给了康盛。 康盛低头看着红白脸色夹杂的冷双成,心里的感受和她脸上一样,割裂成界线分明的条条缕缕。他伸出手摸摸汗津津的额头,轻叹:“真是个傻子,做事瞻前顾后想这么多,自己幸福不就行了,何必管别人死活?” 手掌下的人安睡似孩童。 他叹息了很久,最后低身亲吻她的脸,辗转反复:“醒过来吧,只要你能幸福,我愿意退出。” 顾翊靠在阳台栏杆上抽完一根烟,又看了一会暮色流云,转身走回厅内。 房间里静寂无声,仿佛没人来过。冷双成平躺如一,也没有任何反应。他取过热毛巾,细细给她擦拭脸颊、身体。回神擦脸侧时,下意识地刮过几遍,直到她在睡梦中不安地皱眉。 “只准有这一次。”尽管知道对方无知觉,他还是低下眼,捏了捏她的脸。 晚上,顾翊伏案处理公文,工作告一段落,起身去探视冷双成。 床上没有人,他大吃一惊。“冷双成!”站在房间中央大声喊。随声而开一道门,冷双成清理完毕,扶着墙走了出来。 “在这里。”她说得有气无力。 验过烧,已经退了,顾翊叫了素食晚餐,看她一口口喝下面汤,问:“味道怎么样?” 冷双成吃得艰难,忍不住说:“太淡了。” “要吃糖吗?”顾翊笑着问。冷双成推开他的脸,右手在桌面磕齐了筷子,继续果腹:“沙宝竟然爱吃面食。” “面食在日语里有不同的意思。”他摸摸她的头发,靠近亲了亲她的嘴角。没人接话,他又说:“重视外在,以貌取人。” 冷双成嗤笑,把汤碟拖到一边:“你以为你秀色可餐?” “不是。”顾翊神色不变,语声恬淡,“提个话头。我想带你回趟日本。” 本作品由非 凡电子书下载论坛 “蓝心燕子”整理收藏 冷双成噎住了:“我不去小日本,也不去法国。”两边都有顾家人,儿孙大婚必须得到家族长辈认可,她清楚。 顾翊还是笑:“走个过场而已,你和我呆在一起,没人敢为难你。” 冷双成拉过汤碗,捧着喝了个底朝天,在审视的目光下轻轻磕下碗身:“不去。” 顾翊扭开门锁,到了僻静的房间,接通杨散来电:“事情进行得怎么样?” “按计划来。”杨散的声音简短疲惫,好像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伤员,“你提供的资料没错。康明根基不牢固,上面的枝叶又散的开了,康盛不容易照顾周全。” 顾翊说道:“这次请杨先生来港旗,主要是取得康明初步信任。” 继上次公布国美重建,各大保险业纷纷抛出橄榄枝,寻求和杨氏合作的机会,康明没有那么热络,但也在备选名单内。 沉顿一下,杨散突然回应:“萧氏珠宝的太子爷也在港旗。” “萧从影?” “是的。我和老萧家以前就有合作关系。” 顾翊走到窗台边,左手撑住了上半身,探视窗外夜景:“杨先生的意思是?” “只要有契机,可以把他发展进来。”杨散的语气毋庸置疑,“有他分担一点注意力,事情做起来更容易。” 冷双成捂住棉布睡衣,衬着手肘坐在沙发上看到电视。顾翊结束会谈,回房看了看她关注的内容:翼神推出的第二款神话网游《封仙台》宣传片花。 屏幕里来来往往各式人物画面,有声线稚嫩的孩童,有老气横秋的小公子,还有三三两两衣饰缤纷的古典美人。她盯着十岁大的小男主,跟着说:“只要翻过了这座山,封仙台就到了。” 低沉而显幼稚的童声,学得一字不差。 顾翊紧挨坐下:“怎么开始关注翼神了?” 冷双成脸朝向右侧,模仿他的声音:“怎么开始关注翼神了?”同样不差多少。 顾翊一把揪住她的脸,凑近嘴:“想回翼神?”语声有些含糊不清。冷双成被抵住了上身,两手直推:“一个月前喻恒发了封邮件,请我为宣传片配音,我还是提不起来兴趣。” 顾翊不说话,变本加厉压住她,手掌趁机乱走,逼得她求饶:“起来啊!我手脚没力,要被你压死了!”连续乞求几遍,才使他松开了桎梏。 “那你想做什么?”他认真地问。 “等完成康明的季度工作,我去报考儿童节目播音。”她看着节目,目光里带些热忱,“想做些简单的事。” “这样最好。”顾翊表示了支持,笑着说,“你的脑子不适合太复杂的东西。”冷双成突然拐起手肘撞了他一记:“你和喻恒是朋友吧?” “合作伙伴。” “没那么简单。”冷双成的眼光明显不信任,“国外陪酒那次,我刚摸出洗手间你就站在门外了。”后来是他背着她走回去的,出于感动,第二天她就答应了做他的女朋友。 所以记忆犹新。 顾翊看了她一会,然后连身扑上:“喻恒比你聪明多了,他至少知道权限划分。” 冷双成拨开他的嘴,大叫:“什么权限?” “所有权。”他矢志不渝地扎了下去,嘴唇挑起了浑身热火。摸索在她的胸口一阵,发现没遭抵抗,抬起头:“变乖了?” 冷双成笑了笑,双手捧起他的脸,温和地说:“我身体还没恢复好,我相信你不会霸王硬上弓。” 顾翊啃了她一下:“原来是变聪明了,知道拿话堵我。”纠缠了几口,起身整理好她的睡衣,捏捏她脸蛋:“你先休息,我去把文件看完。” 冷双成继续转换频道,安静看着感兴趣的内容。坐了大半个小时,睡意袭来,她爬上大(txtxz.com床,拉过毯子盖好,闭上眼睛。睡到半夜,喉咙里的干哑刺激了她,她睁开眼转头一看,顾翊还坐在床边沙发里,就着晕黄的灯光看书。 “顾翊,我口渴。” 顾翊合上地理刊物,起身拿来一杯温开水,扶起她。 “你怎么不睡?”冷双成几口喝完,又溜到毯子里,包好全身。 “没必要几次提醒我你底下没穿内衣。”顾翊看着她小心翼翼的动作,冷淡嗤笑,“要动早就动了,还忍到现在。” 冷双成伸出头:“顾翊,你是个变态,嘴上说得好听,心里不知道怎么想的。” 顾翊翻开书,侧脸如刀塑深刻,没接话。冷双成不同于他,已经睡饱了,探了探书名,忍不住问:“我记得你从来不看风景宣传。” 顾翊提起书脊,手指夹住彩页,转过图画面向她:“蜜月去英格兰的‘天涯海角’?” 原来他从头到尾在盘算结婚的事。 冷双成张了张嘴:“果然大风灌牛耳,听不进我的话。”关于请示顾家主婚,她前前后后拒绝了好几年。 顾翊笑着合上书,低身亲了亲她的嘴:“睡吧,明天爷爷请你吃早餐。” 这下,冷双成更睡不着了:“顾老爷为什么要请我?” “我要顾家所有人都承认你是我的妻子。”他摸摸她的头发,低声哄,“爷爷作为一家之主,他要首先表态。快睡吧,明早起来就不一样了。” 冷双成翻过身子,面向黑暗沉默了会,又翻回来:“顾翊,你这个方面真是不服输。” “值得。” 夜风吹过,空气清凉。顾翊把画刊翻完,侧头看了看:“睡不着?” “嗯。” “那做点什么。” 冷双成滚筒身子朝边侧让:“你讲个故事吧。” “想听什么?” “你家里的事。” 顾翊靠进沙发背,沉身坐好,思索了会才开口:“爸爸这一代势力单薄,被爷爷架空了职权,干脆和妈妈定居加拿大再也不回来。我从小就在爷爷身边长大,对他们印象不深。每到过年,我必须坐在爷爷旁边,应对亲戚提出的各种难题,作为下一轮家主的资格考验。” 冷双成嘴巴越张越大:“开玩笑的吧?我只在日剧里看到过这样的家庭……” 顾翊靠着头,不动,语声有些悠长:“平时不敢对你说,怕吓着你了。外人只看到我的光环,哪里知道我的生活,没碰到你之前,我就一直这样活着。”顿了顿,他抬手按熄了灯,在黑暗里说,“生在顾家,我没得选择。” 嘴唇准确无误地找到她的,摩擦:“你要陪我,冷双成。” 冷双成叹了口气:“好。” 希望你做个君子 黑暗中,顾翊的嘴唇到处啜饮,温软的感觉一直停驻在冷双成面颊上。她沉溺在甜蜜气氛里,搁正脑袋让他浅尝辄止地亲吻几下,轻轻笑开了嘴。柔韧的舌头突然伸进来,出其不意地捣住她的,辗转厮磨攻占她的口腔,一直带力,仿佛有仇,没想过退出狭小空间。 “嗳!顾翊!”冷双成睁大了眼睛,心中警铃大作,非常懊恼对食肉性狮子的退让。她朝左边躲避,滚烫的嘴唇跟到左边,挣扎到右边,迎接她的依旧是热火朝天。 “你冷静点!”她的身体蜷缩在滚筒里,人在他的亲吻下苟延残喘地支吾。 暗中的顾翊不说话,只掠夺。强健的上身压住蠕动的被筒,薄唇朝下摩挲,含住了她的脖子。毯子包扎得牢密,最大限度只让他啃噬到脖颈,几经撩擦,君子式的晚安吻急速升温,连天芳草彻底被干火燎原。 冷双成着急地咬住他的唇,含糊着说:“痛啊!”一边溢出几丝抽气声。 顾翊停止了动作,撑起上半身,低沉说道:“是你咬我,应该我痛。”他没有再勉强,亲了亲她脸侧,翻身滚落一旁,和衣闭上眼睛。 她静静听着旁边低微的喘息,不敢动。两人沉默了一阵,她又说:“顾翊,你总是突然爆发,这个脾气得改!” 低沉的笑声传过来:“调戏老婆是天经地义的事。” 冷双成语塞,抓住毯子内侧朝旁边滚了滚。一点微亮从暗色窗帘后渗入,她睡意没来,盯着模糊的光出神。耳边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回神过来,她随口问了问:“顾翊,你在做什么?” “脱衣服。” 脱衣服,裸睡? 冷双成想想脸就红了:“什么时候有这习惯……” “刚养成的。”他的声音低而清晰。 一双手臂突然横伸过来,强大的力度箍住了圆筒腰身,拽得阖眼假寐的人惊慌失措:“你又想干什么?” “别动,给点毯子我。” “壁橱里还有。” 轻微一响,顾翊按亮了壁灯,光着上身离开床,过了会,他真的抓来一床薄毯,躺倒合身盖好。房间里又恢复了黑暗。冷双成能感受到身边的人舒展四肢睡得放松,她朝后弓弓身子,小心翼翼退出一块天地,刚欣喜地转过圆筒身,呼的一下,连人带毯栽倒在地面。 有人低声笑,没施以援手。 “顾翊你这个王八蛋!”冷双成恼羞成怒,在地板上扭动。 “你真当自己一朵花,一定要我今晚采?”床上的顾翊两臂支在脑后,冷淡地说。 冷双成暗自脸红,抖开毯子爬上床,也平铺着盖好,闭上眼睛。 东床西铺悄无言,两线无战事。 缓慢呼吸中,她沉入睡梦。一晚上动来动去睡不安稳,要不断地拂下不适感,到了天亮一看,发现她躬身缩在顾翊怀里,他的手掌刚好横揽了胸前。 “真是小人,就嘴巴说得好听。”冷双成忍不住掐了铁铸的手臂一把,回头突然对上一双黝黑的眼睛,抽搐了下嘴角:“早。” 露天海滩阳台。早餐摆满了一桌,很丰盛。顾天野衣着雪白,精神抖擞地坐在对首,礼节性地劝导两句“多吃点”,盘算着开口。 冷双成一早就到了,应对他时依旧不卑不亢,以不变应万变。顾翊坐在她左手旁,将主动权交给了爷爷,只低头进餐。 顾天野咳嗽一声,说道:“以前对冷小姐诸多误会,特地今早来赔罪,希望冷小姐能放下成见,和小顾好好掌管顾家……”三言两句高度凝炼出几层意思:道歉、谅解、入主顾氏。 冷双成眼光越过对首,看向远处没作声,顾翊在桌下狠捏了她的手指:“看什么?”她吃痛回神,转过眼光,对着两人微微一笑:“谢谢顾理事抬举,我只想和顾翊在一起,其余的事暂时不考虑。” 顾翊又暗捏了一下,一边抬起眉峰震住了稍稍烦躁的爷爷:“慢慢来。” 三人继续进餐,安静而闲适。顾天野首先离席,冷双成随后起身回礼,也慢慢朝回走。路过靠栏杆的餐桌旁,她顿住脚步,微微笑:“萧先生。” 萧从影收回眺望海岸的视线,看见冷双成站在一旁招呼,顾翊正装肃立身后。他马上起身点头:“冷小姐早。”同时伸出手:“顾先生,好久不见。” 尽管掩饰得很好,但跳动的语气泄露了他的惊奇。顾翊不置可否,和他握了握手。冷双成看着他的眼睛,落落大方地说:“忘了对萧先生介绍——顾翊是我的男朋友。” 解答了他刚才的质疑,要知道平时出现较多的是康盛。 萧从影回以一笑:“幸会。” 三人简单寒暄几句,分道扬镳。冷双成迎着扑面而来的凉风,说道:“顾翊,你去忙你的吧,我在这里坐会。” “外面风大,早点回房。” “好。” 太阳渐渐升了起来,海风里浸染了微温的暖意,远处海岸线白浪翻滚,连成喧嚣的一片。默默看了一会,旁边走来一道挺拔身影,再次礼貌招呼:“打扰了,冷小姐。” 冷双成抬头:“不要紧。” 萧从影落座:“没想到冷小姐和顾先生是旧识。”慢慢打开了话场。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题后,他直奔中心:“冷小姐,李离……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冷双成失笑:“萧先生指的哪方面?” “有没有喜欢的人。” 冷双成站起身:“呵呵,这个我也不知道。萧先生不要紧张,一切顺其自然就行。” “你认识萧从影?” 套房里,顾翊追问对着电脑屏幕的冷双成。冷双成左手按住ALT和F1,准备操纵游戏角色转身PK,结果被顾翊的脸遮住了视线,不耐烦地推:“让让,让让。” 顾翊伸手按熄了屏幕,掐住了她的下巴:“说清楚再玩。” 冷双成拍下他的手:“李离的老公啊,以前见过面的。” 顾翊若有所思:“他为了追老婆跑到港旗来了?” 冷双成左手抵挡他的肆扰,右手按亮了开关,查看角色情况,不出意外死在了东海沟。心痛:“两三年没玩,小号这么不顶事。” 顾翊坐在电脑桌侧,彻底挡住了她的企盼,低下身子,凑近了脸:“认真点。”话虽如此,嘴唇已经追了过去,四处游移。冷双成被偷袭了几口,轻轻滑开座椅,漫不经心地说:“李离做了康盛的私人护理,萧先生每次想见她,必须到康明来。” 顾翊突然笑了起来:“够他受的,不过是个好机会。” “什么机会?” 笑而不答。杨散曾提醒过他,萧从影如果能参与谈判,会削弱一部分康明的注意力。冷双成见触摸电脑无望,打算起身去看电视,顾翊机敏地一伸手,抓住她衣领口,将她连人带椅拉了回来:“身体怎么样了?” “休息好了,没事。” “那可以做点什么。” 冷双成醒悟过来,恼怒地拍一巴掌:“顾翊,你脑子里都是浆糊!”顾翊低沉笑笑,突然架起她的双肋,利索地拖到沙发上,任意肆虐。 昏天黑地又是一阵纠缠。 她好不容易逃脱出来,奋勇爬向电脑桌:“PK打不赢,真人场怎么也不能输掉。”低头看看散开的衣襟、胸口前的红斑印,抖抖索索扣好衣扣,扒在桌角,脸上还带着潮红。 叮咚一声,网游《封仙台》已经下载成功,补丁齐全。 冷双成点击进去,申请了个仙医职业,鼠标转过男女角色上,有些迟疑。身后的顾翊包围过来,气息萦满了她的感知:“想选择什么?” 他撑起上半身,留出空间,低头亲了亲她的头发。 冷双成手指滑动,确定了青衣儒雅的男医,想了想输入ID:青衫犹在。 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又是君子。”敲敲顽固不化的脑袋。 “顾翊。”冷双成转过身,挽住他的脖子,悄悄地说,“如果你是君子,我会更爱你。” 花园里的锦带不能左右他,日常的言行不能感化他,她的私心里并没有忘记最深的希望:既见君子,乐且有仪。 很多变故 冷双成归来一星期,沙小弦生活照旧。除去上班和外出理疗时间,一定宅在公寓里。身边堆满CD、画报、苹果核,汽水、毯子、纸巾要放在随手可触的地方,方便一次次不起身就拿得到。冷双成总是气急败坏地大叫:“沙宝,收拾下你的窝!”往往得到的也是一声不吭的抵触。 “冷双成,你怎么瘦了这么多?”一天,小妈妈级的妹妹忙忙碌碌准备晚餐,沙小弦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发现,“T恤变松了。” 冷双成回过身微微一笑:“可能没睡好的原因。”连续一周,她的睡眠浅显,容易惊醒,有时看着窗外树影出神,什么都不想,脑袋保持空明。 她还以为这样挺好,像小说里的禅境…… 沙小弦走上来,拉住她手臂,淡淡皱眉:“找个时间带你去检查下。” 冷双成笑道:“好,沙宝放心。” 医生开出的诊断是贫血,警告家属应该多关心患者,帮助其合理安排饮食及锻炼。沙小弦默不作声地听完,慎重点头:“医生说得对,我以后一定改。” 时间很快地溜到六月中旬,这是个很敏感的时间段,介于上下半年之间。沙小弦在康明继续接受新手安保课程,不期然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当时,投影室里幻灯片沙沙转动,特请的教官手持教鞭仔细分析案情:“这是1898老英国东方贸易公司监守自盗的例子。高级主管面临解聘危机,伙同公司里最不起眼的清洁工盗出了一批珠宝,然后清洁工认罪伏诛,却保全了老主管的名声……” 沙小弦坐在单人围椅里,手中的原子笔有一下没一下轻轻点击桌面。听后,俊秀的侧脸专注凝思,神情依然冷淡。旁边的新人帅哥举手,质疑:“教官,没人那么傻吧,自己命都搭进去了,还不供出同伙。” 教官唰的一下甩了鞭子:“这是真实案例。” 那人低声轻笑,还是不相信。教官正要发作,她扬手作了个手势:“我来告诉他。” 沙小弦在康明已经远近闻名,她这一说,冷漠的气场使所有人安静了下来。 “社会上有这样的一种人,头脑灵活强于心算,准备做单买卖时一定要精确算好各种细节。比如他想抢钱,他会像这个老主管一样,先去发展一个不起眼的同伙——运钞车司机。事成之后,他有足够的理由让司机闭口,而且让我们也只能猜测,没有一点证据。” “真有这样的人?” “绝对有。银行家的头脑最厉害。” 例行下课时间,总机转达讯息唧唧喳喳:“沙宝,贵宾室来了个帅哥点名找你啊。天哪,他对阿米笑了一下,阿米现在还发头晕,要我来打听他到底是谁。” 沙小弦不置可否地摘掉耳机,缓步走进接待室。 白寒正身坐在沙发里,穿了身暗格条纹西服,风度气势不凡。沙发后背手站着两名手下,面容沉敛,见她进来,微微躬身示意,扭开门锁离开。 “干什么?” 沙小弦落座对面,伸手拿起茶几上的绿茶,眉目不动,喝了一大口。 “沙宝,好久不见。”白寒笑着说。一旦笑开,那种刻意维持的文雅马上消失不见,只剩了痞子的味道。 “说重点。”黑色制服衣袖冷淡一顿,放下了玻璃杯。 白寒仔细凝视她的脸。雪白的肤色,如墨的瞳仁,短短四十天,她的容貌越长越美,剔除出狱时的枯涩,逐渐形成一张波澜不惊、五官深邃的脸。 “我和杨先生有约定。”他使用了一个正式的称呼,说得迟缓,“公平竞争。” “和我无关。” “沙宝,我一直在想你。” 白寒突然站了起来,走到她跟前,弯下腰,琥珀色的眼珠盯着她一眨不眨,攫取令他饱尝相思的容颜。沙小弦抬起眼睑静静地瞅着他,不说话。 “我说的是真心话,你嫁给我好吗?”他蹲下身,诚恳地请求。 温柔之色倾注在整张脸上,眼底的深情不假。 “你好好对待盈盈,我两不可能。”她冷淡地下了宣判,起身,越过他朝另一侧走。 白寒猛然站起,两臂张合,狠狠地抱住了沙小弦后背:“沙宝,沙宝,哥只给我这一次机会,最后的机会了,下次换成他进驻港旗,以他的能力和手段,到时候我更没胜算……沙宝,我舍不得你啊。”男人的声音闷在她脖颈处,含糊不清,“我从二十岁就认识了你,打过闹过,早把你当成了我的一部分。想到以后你要嫁给别人,我就跟掉了魂一样。” “白寒,你为什么听杨散的话?”沙小弦冷静地问了一句,“因为他扶植起了你的势力?” 白寒紧紧地抱着她,摩挲嘴唇:“他是我哥,我佩服他的脑子,听他安排习惯了。” 沙小弦拐起手肘撞击,冷冷挣脱:“还没内幕了?” 白寒再扑:“不准走……想知道什么,嫁给我都告诉你。” 手臂力度强大,又开始纠缠不放。沙小弦使用身法左挣右脱,难得叹了口气:“白寒,盈盈适合你,你回去找她。” “我已经拒绝她了!我只要你!”白寒恼怒地大叫,贲张的臂力像是蓄势欲搏的豹子,烦躁、低扰不停。他拼起蛮劲,掀翻沙小弦的身子,把她按在沙发上恶狠狠地扑吻。沙小弦和他对阵经验丰富,看到局势濒临失控,直接上拳头。 两人缩在沙发角角斗,火爆激烈,有如困兽。大约过了三四分钟,沙小弦一记肘劈,将身上的男人撞落地面,呸了一口:“再乱搞废了你。” 白寒慢慢站起身,侧指抹干嘴角血迹:“还没和宝贝上|床,不算乱搞。” 她跳过去又是一顿好揍,直到有人敲门,提醒她回去上课的声音响起。 下午六点,沙小弦来到附楼二层,敲了敲办公室的门:“冷双成,吃饭。” 冷双成的格子间在最里面,白色挡板上冒出一点资料夹,看不见人影。“马上就好。”声音遥遥传了过来,“等我把简报整理下。” 她的办公文具及座位都是沙小弦当日一手安排的,二楼的同事都认得这对双生子。看见沙小弦挨着门边坐下,有个助理妹妹冲了过来,摇手臂:“沙宝,下午走的那位帅哥叫什么?” “白寒。” “脸上挂了彩。” “不小心撞的。” 小妹妹喋喋不休,全然不信沙小弦说辞,致力打探**。冷双成换好衣服出来,用一袋糖果哄走了小麻雀,和沙小弦并肩朝外走:“你为什么要打他呢?” 沙小弦面色沉静,却突然说:“我相信我的感觉。” “什么意思?” “七年后再见白寒,他的眼睛总是躲闪,肯定有话不敢说。我一直都相信他,掏不到什么真心话,干脆打他出气。” 冷双成愕然侧头:“沙宝,你的理论真是剽悍。”沙小弦冷淡地扯扯嘴角,算是默认。 一辆蓝色私家车无声无息滑出两人视线外,在前面几米停下了车身。康太按下半窗,精致的淡妆脸从空隙处透出来:“两位去哪里?” 沙小弦不说话,冷双成连忙低身回应:“康太忙吧,我们去前面饼屋买蛋糕。” 康太微微一笑,殷勤叮嘱:“冷小姐记得走街边,多看看路灯。” 原来她还记得以前差点出车祸的事,加上上次在车里的提醒,人家显得热情真挚。冷双成微微脸红,点头说道:“一定。多谢康太挂心。”不经意移开眼睛,突然发现车后座静静坐着一个暗色衣服的男人。 康盛。 他的侧脸沉默,线条斧锉一般。 一个月来,除了工作场合,他再也没出现在她面前,而且他的左手致残,已经是确切消息。 一瞬间,笑容暗淡无光。冷双成的脸和神经都迟钝得麻木起来,她默默退开一步,攥紧了沙小弦的手掌:“再见。” 车子绝尘而去,她还不知道松开力道。沙小弦踢踢同款板鞋鞋跟:“这么内疚干什么,你可以把我介绍给他,抵消一点你欠的债。” 冷双成回过脸,神色疑虑:“沙宝,难道你喜欢康盛?” 沙小弦咧咧嘴,看似邪恶:“不,我喜欢顾翊。” 冷双成揪她的手臂,拉着她朝前走,慢慢揣摩她喜欢康盛的可能性。凝神苦思一段路,不放心地回头:“沙宝,我好几次看到你和康盛在一起……” “嗯,凑巧碰到的。” “总部有很多女孩喜欢康盛。” “知道。杨博士每天愁眉不展就是为了他。” “那你的意思?” 沙小弦停住脚步,眼珠沉静,嘴角微微一笑:“说了我最喜欢顾翊。” 冷双成目瞪口呆。新款手机震动很久,她茫然地接通:“怎么了?”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顾翊的声音在喧闹街边也清晰无比,“响了快一分钟才接。” “噢,和沙宝说话去了。”解释完了一句,她突然捂住手机,朝对面笑,“沙宝,你喜欢的人打电话来了,接不接?” 沙小弦冷淡地扬扬眉毛,镇定不语。 “周末早点过来。”顾翊打电话不外乎游说见面。 “不行啊,我得陪沙宝去医院理疗。” 沙小弦推推冷双成的手臂:“你去吧。” 最后,沙小弦舍不得离开冷双成身边,一直霸占她的脾气没退让多少。冷双成知道她这点小孩心性,拉着她的手从港旗飞回了北部。顾翊开车来接两位,临上车时,就被冷双成先声警告:“不准出阴招碾开沙宝,不准告诉杨先生沙宝来了,不准……” 顾翊冷淡地盯着她,好看的脸沉敛成一块冰。冷双成对着冰山扯扯嘴角,适宜地没再说话。他伸手一抓,扯过她的衣领,在她脸上啃了一口:“什么时候才舍得断奶。” “冷双成!”后座沉默的沙小弦拍了一下椅背,不耐烦地叫,“后面来。”冷双成在冰凉的目光中起身走向后面,忍住笑。 看来这个周末,绝对精彩。 快乐的日子走得快,转眼间,沙小弦在康明总部迎来了第二位不速之客:范盈盈。 盈盈神情委顿,小斑鹿的眼睛蒙上一层泪水,浅蓝衣裙衬得人更加可怜。她的脸趋尖利,脚踝和高跟鞋上沾染了一些脏污。 显然奔波过来,饱尝舟车劳顿之苦。 辗转打听到沙小弦工作的楼层,她不顾众人惊讶的眼光,扑到沙小弦身前哭得梨花带雨:“求求你,沙小姐,放开白寒吧。” 沙小弦身躯像棵笔挺的楠木,任由盈盈抓着哭,没有动。有人围了过来,她冷眼制止:“麻烦给她来杯热水。” 盈盈抽抽搭搭尾随进入一间僻静的休息室,委身坐在沙发上,满脸忧伤。 “沙小姐,我知道这样跑来很冒昧,但是我太难过了。”小斑鹿咬紧红唇,晶莹泪滴一颗颗滚下,“我从新加坡来到中国,认识的人不多,出了事也没谁给我做主。白少是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我很喜欢他——”她的声音越说越低,到了这时,陡然高扬,脸上还带着不顾一切的决心,“可是他亲口对我说他爱你,为了不让你误会,他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回到新加坡去。我,我,肯定不会回去!” 沙小弦推了推水杯:“喝口水。”没有表露过多的感情。 这样,盈盈更加拿不定主意,她呜呜抽泣扑到沙发脚下,勉力挣扎:“沙小姐,请你离开白少好吗?我可以给你钱。” 沙小弦敲敲玻璃茶几,声音清脆。她的容貌神情没有发生改变,嘴角抿起的冷漠感加深:“你起来,每个女孩子都要爱护自己。” 盈盈哭得长发散落,披满白皙娇嫩的脸蛋:“沙小姐上次救了我的命,这次也救救我吧,我没了白少真的不能活啊。”她哀伤地扑倒地面,散开的裙裾颓靡如花,展现凄美。 沙小弦沉身靠坐在沙发里,沉默良久,看着脚边哀戚的花朵:“盈盈,你是不是帮白寒做了什么事?”否则他不会平白无故给了一大笔钱。 盈盈连声否认,撞上一道冰冷的目光:“想我帮你必须说真话。” 那道目光带着沉稳若定的将风,冻止了时间。盈盈垂下头考虑几分钟,小心地组织了措辞,也并非完全是实在话。 有关计划,她还是不敢全部泄底,至少不敢牵扯到“顾先生”。 “我家很穷,从大学起我就在酒吧里打工。有一天,白少来到包厢,问我们几个侍应生‘你们谁愿意跟我去中国?做一件事,五千万’。我们都动心了,最后他挑上我培训,把我送到天成传媒做事。” “我结识了凌艺雅小姐,她把我带到凌家。凌老爷很喜欢我,把我留了下来。这个月,凌夫人趁凌小姐出国养伤,凌家忙成一团乱,又把我赶了出来……我现在一无所有,只想呆在白少身边。可是他,可是他不管我,每天只知道喝酒打架,上星期一口气清理了半个区,砍伤了不少人。” “也就是说,白寒现在至少掌握了半个北部。”沙小弦听得冷静,说得也很冷静,“他利用你对付凌家,既然给了钱,说不定计划已经成功了。” 盈盈震惊,仰望这个面目冷漠的人。 “凌家临倒台不远。”声音清晰地下了判断,依然震慑了地上的花瓣,“他敢出手,背后肯定有人支持。那个人不是顾翊就是杨散。” 盈盈终于见识到了白寒口中称赞的高智商,没得到沙小弦的有效保证,黯然神伤地冲出大楼。 可惜随后发生了一些变故。 冷双成经阿米催促来找沙小弦,看见她还安静地坐在沙发里,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沙小弦回过神,皱眉说:“帮我送送盈盈。上次给她做掌压还没这么胖,她好像怀孕了。” 冷双成只得慌忙追下去,跑到楼侧,盈盈的裙裾飘拂在停车场转角。她大吃一惊,朝车迹混杂的场地边跑边喊:“盈盈小姐,现在快下班了,等会有车开出来,你别乱跑啊!” 悲剧就在一瞬间发生。 康太今天亲自驾车,听到冷双成的嗓音猛然响起,也吃了一惊。她拼命打转方向盘,想躲避柱子后冒出的蓝色身影,结果轰的一声,连人带车结结实实撞上建筑物。 车头瘪塌了下去。 冷双成尖叫一声,死活扒开车门,拖下奄奄一息的康太,回头对吓呆了的盈盈大叫:“去喊人啊!” 盈盈惊慌失措地朝回跑。冷双成两手紧掐住康太汩汩冒出鲜血的口腔,嗓子哑得失去了声音:“康太,康太!” 康太套装污浊不堪,精致的脸扭曲变形,鲜血淋漓地撒满上衣领。血流滚滚而下,从冷双成指缝残留成细丝,黏黏淅淅淌了一地。 “孩子。”她气若游丝,蠕动嘴唇,“上次广告大赛,我做了手脚,想留下你,请你原谅我。”她的字句一点一点说得极为艰难,冷双成伏在她身前,眼泪就这样不可抑止地流淌。 “不要说了,我都知道。”哽咽着制止。 “康盛,康盛。”康太挣扎着说,眼里的光越来越散漫,“他其实是个孩子。你多帮帮他,这个月不多说一句话,当妈的看着难受。” 身子抽搐几下,大片的血冒了出来:“活得开心点。” 冷双成深深地低下头,颤抖:“康太,康太,求求你不要再说了,坚持住啊!” “妈!”一道深色人影凄厉地大喊,一阵风冲了过来。康盛抢过妈妈的身子,抱住怀里:“妈!妈!你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啊?” 他跪伏在地,紧搂着纹丝不动的尸体,埋头闷哭。周围默默地聚拢人群,或是惊异或是哀戚,全都沉默。冷双成全身染血,曲腿跪坐一旁,双瞳散乱,眼睛里失去了焦距。 每天会遇见各种各样的人和事,谁能预料下一秒的变故?她茫然想起金店女老板嘲笑康太的话,喃喃自语:“就算她以前做错过什么,这一刻应该得到安宁。” 康明继第一任主人康老先生离世后,在2009年6月16又遭遇第二波挫折,前荣誉主席康明盛雅不幸身亡。消息很快传播开去,彭越明打算再次披挂上阵,总摄一切事务。 但是遭到了最高指示拒绝。 康盛把自己关在总裁办公室里,对着高墙玻璃幕壁下的夕阳,失神远眺。他推开了一切吊唁电讯,安安静静地呆在自我天地里。冷双成被他放了进来,冷淡地问:“我妈妈对你说了什么?” 夕阳残影,触目惊心。他的身躯融入了阴暗。 “康太叫我多陪陪你。” “不用了。”康盛语气还是冷淡,几近没有感情的那种。 两人一站一坐,看着余晖隐没地平线,看着灯火初升,没再交谈。冷双成握紧双手,悄无声息地陪伴了整整两个小时,脱下了血污的外套,她的棉布衬衣抵不住空旷办公室的寂冷,悉悉索索抖动。 康盛突然走了回来,她马上站起身:“我现在就出去。” 康盛叹了口气:“坐吧,你陪着我好过点。”走到套间拿出一件西服给她披上,手掌不小心擦过她额头,语声变得凝重:“你发烧了,冷双成。” 神情虽是萧瑟,眉间眼底没有惨淡。冷双成忍不住说道:“康盛,你比我想象中要坚强。” 康盛苦笑:“我是男人,自然要承担起一切。而且有了你这个榜样,什么苦熬不过去?” 冷双成有些头晕目眩:“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我想出去会。” 康盛沉寂地坐在办公桌后皮椅里,点点头,转过身子继续对着黑夜。冷双成捱到门外,对上久候外面、一大批探寻的目光,轻轻说:“康总没问题,让他一个人呆会更好。” 晚上,冷双成发起了高烧,嘴唇干裂失水,神智又变得不清醒。沙小弦陪在她身边,用棉签一点点蘸水湿润嘴唇,眼里带着浓浓的忧戚。 头晕、失眠、高烧、阵痛、贫血,冷双成的身体状况突然日下,好像所有重症疑难一下子涌现出来,点滴侵蚀她的身子。 说实在话,沙小弦很怕她就这样死了,像阵风走得无声无息。下午算是受到惊吓和打击,康盛那边有兄长归还安稳后事,她们这边又亮起了红灯。 这些事,到底是怎样发生的? 沙小弦曾经凝神细思,觉得能感应到静躺不动的冷双成细微心事,似乎有些神奇。柔和的台灯映照着苍白的脸,她低下眼想得专注:冷双成答应和顾翊在一起,引起了凌艺雅的妒忌,她派人打伤了她,从此让顾翊致力报复打击。康盛救了冷双成的命,被砍伤了左手。冷双成欠下他的一份恩情,现在亲眼看着康太离世,心里负荷不轻。顾翊伙同白寒倒台凌府,牵扯到了盈盈,盈盈这次跑来,促使悲剧发生…… 她记得冷双成陪伴看电影时,问过:“沙宝,你相信因果循环吗?” 她也像顾翊那样嗤笑:“有个什么因果,顶多事情之间有牵连。” 现在,佛教宣扬的“因果论”是否明晰她不敢肯定,但是她感觉到了冷双成被牵连至深的道理。灯下的人昏然入睡,无知无觉,她的心里塞进了冰天雪地。 门铃不摁,响起敲门声,估计是顾翊的脾气。 沙小弦起身开门,让进了连夜赶来的顾翊:“高烧,不清醒,身体状况差。” 顾翊松了松领口,直接走进冷双成的卧室:“她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房间里静寂有光,笼罩平躺不动的人影,暗淡流转。他伸手探查体温,摸到了满额头冰冷的汗珠,眼色一沉。 “得送医院。” “打过点滴了,不管事。”沙小弦靠在门上回答,“你出来下,我给你说个事。” 两人坐在客厅沙发里,隔离了冷双成的耳朵。 沙小弦挥下满座的垃圾,神态不以为然,语声却是笃沉:“顾翊,我考虑半天,决定让你带走冷双成。” 顾翊找了块干净地,听完抬头,微微动容:“真话?” 这等于帮了个大忙,他上飞机时,还一直忐忑康盛失亲,后面有可能引起的变动。 没想到,对面的人也能预见这个道理。 “我怕她会死,生活上又不能照顾她,你带走最好。”沙小弦三言两语说完,“康明这边有我顶替,她要做的事我都会,可以放她好好休息,如果她醒过来发脾气,你就说是我决定的。” 顾翊马上答应。 沙小弦警告:“你对付凌府的事我猜的出来——记得不管在外面搞什么,不准牵连到冷双成。你犯的错,总是由她来承担后果,不公平!” 顾翊掏出电话吩咐手下人安排航班,细细叮嘱注意事项。他和衣守在床边,抚额看着冷双成昏迷中喊叫“康盛”“康盛”,忍不住去掐了一把脸蛋。 冷双成悠悠转醒:“康盛?” 顾翊黑了脸,凑近:“你老公。” 冷双成看了一下,又闭上眼睛:“你怎么来了?” “接你回家。” 相思刻骨 港旗知名酒店内,正在举办一场珠宝展。 萧从影自从上次在《名人访谈录》爆料想和南方多加强合作关系,果然频频举办新款首饰发布活动,推动了港方珠宝的兴盛。每一场的安保业务均采用不同企业团体,由于这次规模大、价值高,首先启用了康明的服务。 沙小弦身着统一规格的黑色礼服,双手后背站在金色玄梯上,身后就是价值连城的Frisson冰晶系列顶级皇冠,晶莹耀眼的光衬得她的影子如墨般深沉。 一双眼睛伶俐地移动,搜寻全场情况;耳机里不断传来组员的细声播报情况,场面局势安稳。 “那男人是谁?” 美丽的女宾永远只关心两件事——珠宝和型男,已经有晚礼服美女聚集在沙小弦梯下,悄声品论。 “票数最高的财政司司长候选人,杨散。” “北部最凯的银行家?上了政府周刊的那个?” 手持高脚杯的女孩轻轻晃动红色酒液,低笑:“排场不小啊,萧氏会展也成了他的陪衬。” 远处,萧从影和杨散相对交谈,一亮一暗两道挺拔的身影,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继北区公布民意评选后,杨散票数及支持率一路飙升,大有问鼎财经大权之意,此时南方政客的拥簇陪护也算是佐证。 “杨散旗下的产业本周入驻港旗。”端着鸡尾酒的女孩又爆出一个消息,“据说有意在此发展叶脉,和萧氏一样。” 身旁的女伴低声应和。 沙小弦一动不动地巡视会场,眼光锐利如刀,扫除了平时的沉静安定。看看交接的时间临近,她招招手,同组的昆仔跑过来,仰面问:“沙宝姐,怎么了?” 底下站着交谈的两个女孩回过脸,吃吃笑:“这么有型的帅哥原来是女人……” 沙小弦瞟了她们一眼,微微俯下身,叮嘱昆仔:“过了12点先锁定接通外走廊的侧门,清检窗巾、桌布数量,有少除情况要及时上报。今晚来的都是腕,安全方面应该有保证。”她摘下耳机,拉松了领巾,“10点,我时间到了,先走一步。” 核心圈马上起了变动,随着杨散移步的趋势,众星拱月突出了他的气势。沙小弦直身朝正门走,被拦住了去路:“沙宝。” 杨散缓缓上前,在众人面前低下身子,沉声唤了一句。 “这位是?”好事者已经问了起来。 杨散伸出手,紧紧钳住沙小弦的手腕,不容挣脱:“我朋友。” 沙小弦无视组长警告的眼光,左手一扬,手肘猛撞,冲开了桎梏。“堂堂财务司会有坐牢的朋友?”为了能起到效果,她说得冷心彻骨。 果然,在这种高级场合,政客们的脸抑制不住风云多变,要知道这句话如果上了明天头版,该是多大的震撼效果! 沙小弦还在微微一笑:“大家说是不是?” 杨散神色不惊,淡淡微笑:“我的这位朋友就爱开玩笑。” 沙小弦点到即止,再闹下去就真的不像了,她要的就是“捕风捉影”,最好是翻她和他的老底。继续朝电梯走,按键,等待。 咖啡色的身影不急不缓跟了进来,一边回头遣散跟随:“你们先回酒店。” 保镖看着沙小弦,迟疑:“杨先生多次带伤回去,我们很难对管家交代……” 杨散微笑:“不要紧。”用眼神加强了旨意。 保镖退散,电梯徐徐下降。 锃亮的金属门映照两条镌刻般的人影,一高一瘦,气质内敛,像是电影画面里的绝配。 “你来港旗做什么?”沙小弦冷漠地问,眉目犹然寒罩冰雪。 “看你。把总部迁过来了。”杨散盯着前面的倒影,温和地笑。沙小弦的轮廓的确挺拔如杨,透着清新亮丽,他好像越看越高兴,最后唇角眉峰都攒集了笑意。 沙小弦不理会这种自顾自的满足,当前走出电梯门。 酒店外星光暗淡,街灯蜿蜒入天。一个衣饰整洁笔挺的小伙子迎上前,先对杨散微微鞠躬叫声“哥”,再利落地对上沙小弦,礼貌招呼:“沙宝。” 沙小弦禁不住咧咧嘴角。杨散点点头回应:“小皮现在帮我开车,还读了大学。” 小皮这一来,缓解了沙小弦急促的脚步,她停下来问:“老板还好吧?” “爸爸迷上了钓鱼,杨哥给他开了个渔场,就在清水湾……”小皮斯斯文文地回答,看见沙小弦转身离开,连忙追了上去,“沙宝,爸爸很想你啊,什么时候到我们那边去逛逛?” 沙小弦不发一语走向站台。小皮紧跟:“沙宝,我送你回去。”没得到回答,他突然大喊一声:“姐,你穿走了我的衬衣,还我。” 奥迪里,沙小弦浏览窗外街景,小皮不断透过后视镜观察她的脸色。 “杨哥公寓里新进了很多电玩,还做了个露天田径场,塑胶跑道崭板子新,姐是爱跑步的人,一看准识货。”小皮喋喋不休劝诱,把车开得稳稳当当,再没混街头时的轻浮劲。 “叫名字。”沙小弦打断他。 小皮会意:“沙宝,我爸真的想你啊,你考虑下。” 杨散坐在左边始终没说话,偶尔探身过来检查她的安全带。 上衣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为了联系到冷双成特地申办的同款。沙小弦摸出来,推开滑屏:“什么事?” 传来的竟然是康盛的声音:“沙小姐,你在哪里?” “车上。” 沉默一下,然后问:“冷双成怎么样了?” “还在昏迷。” “一个星期了……” “嗯,天天都是不清醒,生理状况平稳。” 那边没有声音,沙小弦皱了皱眉毛,突然说:“康盛,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康盛显然记得,嗓音黯然:“我忘不了她。” 她阖上电话,紧握手心里,小皮再打量车里人脸色时,发现后面两个都很不好看。 杨散淡淡地问:“沙宝,你和康先生很熟?” 熟到直呼其名?更何况以前宴席上就是一副相见如故的样子,那种印象,他的确很在意。 沙小弦低头审视刚拨打过来的陌生号码,沉思。街灯的光映照在她脸上,让杨散看不出她的喜怒哀乐。他直接俯身过去,想环拥她的腰,被察觉,胸口受了冷冷一击。 “哥!”小皮急了起来,猛地踩住刹车,返身查看伤势。 杨散捂住胸,摆手制止:“是我不对。”在小皮面前,他没有掩饰什么,苦笑:“沙宝不喜欢别人碰她。” 小皮挪开眼睛看看沙小弦,神色仿似忍耐许久,才咬咬牙说:“沙宝,哥跟白少昨天在场子里谈事情,一票人冲进来,哥帮白少挡了一刀。”他比划了一下:“在胸口。” 沙小弦侧头瞧了瞧,杨散咖啡色西服深沉依旧,看不出有血丝渗出。她不以为然地笑笑,推开电话,拨过去:“康盛,能空点时间出来不?” “怎么了?” “见面谈。” 康盛嗓音低沉:“好吧。” 沙小弦冷冷一笑:“不要勉强。”尤其那边是一种揣测、惊疑的口气。她猜得出来对方听到邀请后,十有**会迟疑不定。 声音朗然升高:“没问题。” 沙小弦回头,发现车灯按亮了,小皮伸出个半身,拿出预先准备好的医药箱正在替杨散包扎。亚麻衬衣前襟染了块红,涔涔冒出血丝,主人额头上也是一层薄汗。 她低眼探了探路境,沙沙地说:“我差不多到了。”转手去摸车锁。 杨散反射性地抓住她手腕,眉目岿然:“沙宝,白寒也受了重伤,在冷小姐那个医院。你最好去看看。” 沙小弦甩开手,低身出车外,慢慢沿花墙底走,最后消失在滚烫的视线里。 杨散刹那软靠椅背,抚上眼睑长叹。小皮圈好纱布,替他扣上外套,垂眼说:“哥,你每天对着照片伤心,见了真人又不敢多说。”好像被急坏了的小弟,语气抱憾不平,“我从来没看到哪个男人像电视里演的痴情,现在一看就找到了两个,还个顶个的真。哥又一直让机会给白少,真让人想不通。” 感染了自己的杨散每天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他很清楚。 “白寒还年轻,很多事担当不起。”杨散闭着眼睛,低声说道,“这次得不到沙宝,竟然拼了命地玩票。我不拉他一把不行。” 静寂之中,他忍不住长叹一声,显得深厚、沉重:“也只最后一次了,沙宝现在看了我很不耐烦,今天见了面,以后怎么发展还是未知数。我得好好想想。” 得好好想想。语声里的负荷穿透夜空,直刺苍穹。上面没有光,他的眼里全是一片沉寂。 康宅座落在环境优雅的绿林角,其中有个台式庭院,竹林接流水,翠木层层掩映,隔离出院子里的幽清。康盛挂断电话,站在流水旁面向暗淡夜景。 母亲离世,冷双成被顾翊带走了,似乎所有他珍爱的感情已经远离。别墅灯光洒落满院苍翠里,模模糊糊拉长他久站不动的身影,身后石子路传来细碎脚步声:“康盛。” 转头,李离温柔的脸出现在眼帘,兄长明天尾随而来,站定后,眼色也是安稳而平静。 这些都是亲人,带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康盛笑了起来:“我没事。沙小姐约我见面,正在吃惊。” 李离也温和地笑:“难道沙宝看上你了?” 明天闲适地站着,撑下巴看:“康盛条件这么好,有人喜欢正常。” 他和李离都是医生,面对低迷的康盛,自然发挥起了疏通块垒的作用。逗笑、轻松,怎么有效怎么来,某些方面,他们真的很像。 康盛却不能笑得轻松,虽是沿承了母亲漂亮的眼睛,此时,里面的光一点也不飞扬。“哥,你给分析下,她到底怎么想的?” 李离一脸好奇侧头围观。 明天敲敲下巴,长指一动一动,有几分临症疑难的味道:“先说说你和她的接触。” 康盛转述宴席上、飞机场、办公室各个方面的交往和对话。明天浅笑:“这个宝藏得深啊,让人不好判断。” “北区第一财阀……地下老大……两个人都喜欢她,没反应?”他又追问一句。 康盛首肯,李离呵呵笑:“师兄,他们条件也不差啊。” 明天绕着康盛慢慢走一圈,打量:“就康盛这模样,男人看了也想扑,女人更要蹂躏。” “哥想逗我开心别拿人当小孩哄。” 明天抬头:“李离,你第一次看到康盛,总有反应吧?” 李离吓得直摇手,落荒而逃。 夜景下,只剩了两个人。明天收起玩笑的面孔,轻轻叹口气:“康盛,还忘不了双成?” “嗯。”语声黯然。 “顾翊势在必得,你争不过他。” “我不想争,我只想天天看她一眼,哪怕一个背影也行……” 明天拍了拍康盛的肩,语气尤为痛心:“我家康盛什么都好,就是死脑筋转不开。七八年蹉跎了岁月,到头来还要误了终身。”突然,他好像发现了新大陆,惊讶着说,“……你说,沙宝小姐会不会知道了你心思,想顶替双成来安慰你?” 说完后,仿似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又摇摇头叹息。 康盛只是站着,眉眼沾染雾水,怅然失神。 “康盛,你怎么这么喜爱冷双成,一定非她不可吗?” “也不是。看见她的时候容易走神。” 明天咧嘴笑:“这是个什么感情?” “妈也这样问过。” 明天较之于康盛,对母亲丧讯显得平和:“唔,老妈都好奇了,肯定有原因。” “走吧,进去说。” 明亮大厅里,康盛对明天讲了很多——剖析内心情感、康家前尘往事——拉拉杂杂和冷双成有点关联。 “我也不是非她不可,每次拼命提醒自己要冷静,但是一看到她就忘光了,老爱逗她玩,她笑我笑,她哭我哭,哥,你说我是不是中毒了?” “嗯,病得不轻。” 康盛躺倒在沙发上,瞳仁里神彩熠熠,闪着迷蒙的光,看上去像个情窦初开的男生。他枕着手臂发呆,有一会没说话。明天推推他:“什么时候开始的症状?” “英朗读书那两年。爸当时发病多,断断续续住医院。妈挑起了康明的重担,心态过急,削了不少老臣的根基,结果遭到他们集体对抗,关系一度闹得很僵,还上了报纸,哥记得吧?” 明天点头:“记得,报道上说妈过河拆桥、忘恩负义。” 康盛叹口气:“就是那个时候认识了冷双成。入社团第二个月,我为了报愚人节被戏弄的仇,点名要她陪练。她脾气也硬,每次被摔得皮青肉紫,上上药忍着,打倒了就爬起来,再打倒再爬,一个下午站起来十一次,摔得我手软,整个社团都服了。” “那个倔劲感染了我。我想自己一个男人,总不能输给丫头吧,后来做事就照她的彪悍劲来,多试几次,不轻言放弃。说来好笑,韧性方面的品质,我以前的确没有。”他顿顿,语声惋惜,“就是迟过了表白,像愣头青。” 明天没有打断弟弟,让他说,让他抒发内心的郁结。 “爸其实也认得冷双成。有次去调节妈弄出来的矛盾,我记得对方客户好像叫白笑,以前一个住院部的,他们两人谈崩了,爸从茶楼出来哮喘发作,路过的冷双成把他送进了医院,等于间接救了他一命。这事爸死了好几年妈才跟我提,说是那女孩留了字条和住院费,后来再看到求职履历才知道是她。” 明天随口接话:“这么巧。” “是有些巧,冷双成那时为茶楼画画搞宣传,看见白家儿子的车在旁边,拦住了就催着朝医院赶。爸跟妈说得很清楚,就冲白澈这孩子既往不咎施援手这点,以后也要善待白家,可惜妈听不进去,最后还是掐住了人家的股份。” 明天默然,他突然懂了康盛以回忆口吻讲了这么多的道理。自己的妈妈生前的确犯过错,做儿子的希望随着她的善意救人,灵魂得到解脱。白家的故事他也听说过,起因是白笑被另一个白家人夺走了家产,他急欲抽出康明保底的股份换钱,老妈紧掐住不放,导致人家贻误了反击时机。最后,有模糊消息显示白家家破人亡,唯一的儿子在一场事故中丧生。 那个儿子就是白澈。 明天换上一身舒适的睡衣,手拿遥控器漫不经心地调换频道,打发时间。刚才和康盛谈过话,往事造成的抑郁差不多也传到他心里,弄得浑身不自在。 李离敲门而进,露出个脑袋笑问:“师兄,康盛还好吗?” 明天一见她小心翼翼的样子,笑开嘴:“进来吧,师兄不吃人。”和她在一个家庭里生活,偶尔开开玩笑,没想到她脸皮薄,脸一红转头就跑,还时不时做出一副防备姿势。 带着天真的女人,这是他对她下的定义。 李离捱进门,转眼看看电视屏幕,有些惊讶:“你也看旅游频道?海景美吧?” 电视里正在放蓝天白云,椰树沙滩,典型的马尔代夫风光。他了悟地点点头,笑:“是啊,想出国散散心,最好拉康盛一起去。” 李离坐在沙发里:“师兄很爱护康盛,做弟弟的有福气。” “怎么,我不爱护你吗?”明天挑眉,侧脸并没有转过来,流畅的线条俊朗如昔。 李离羞得红脸:“康盛没事就好,我先走了。”准备再次落荒而逃。 明天低沉地笑:“你这么关心康盛,我替他说声谢谢。” 李离转身,手指无意识地抚着裙角,神态透着紧张。她可怜兮兮地想半天措辞,才回答:“师兄误会了,我对康盛没有……”转眼看到对方可恶的笑容,醒悟过来,忍不住随手抓起一本书,呼的一下砸过来:“总是开我玩笑!” 首次破功。 她发现明天和其余男人不同,不会客气高雅,文质彬彬,只会无所顾忌地毒舌,很爱撩拨人发疯、自己站在旁边乐呵呵地笑着。 这个人的出现,打破和以前男士相处的自然感,直接给她造成冲击,往往带来手足无措的局面。 李离带上门,没注意到身后的明天诧异地摸摸脸,自言自语:“被康盛那只猪感染了。” 房间里恢复寂静,明天默默对着电视,苦笑。 李离的到来,冲散了满屋的压抑。可能她的善良无形之中削减了他和康盛的悲痛。亲人已逝,余者尚在喘息——既然老妈遗言要开心地活着,那就快乐活下去。 翌日,所有人生活照旧,除了眉峰紧蹙的顾翊。 本作品由非凡电子书下载论坛 “蓝心燕子”整理收藏 冷双成躺在特加病房里,手腕挂着点滴,脸色苍白没转醒意识。已经一周不见好转,他奔波在公司和医院之间,彻底体会到了心急如焚的滋味。 生理状况各方面趋于稳定,偏偏她的意识恢复不过来。医生做过全面检查,告诫他病人现在体质薄弱,长期积累的隐患经激烈引发,承受能力已经超出了身体的负荷。 沙小弦的那句“你做事她来承担后果”狠狠击中了他,趁这周冷双成静休,他着手做了两件事。第一是致电杨散,要求重新商谈拆分康明的计划,但遭到温和抵触。 “顾先生,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事经由您策划,所有的细节铺成已到位,就缺入局的时间。眼看康明快成囊中之物,这个时候您说退出,显然不符合顾杨两族签订的协议。” 杨散最大的特点就是内敛文雅之余动软刀子,口吻、做事方法和冷双成很相似,顾翊早就料得到他的坚持,马上退一步,说出了内心真正想法:“最后由你出面接管签约,我只负责股份转让和中接。” “没问题。我对康明本来就有宿怨。”两人再次达成一致。 第二件事就是妥善处理范盈盈。 盈盈完成了任务,拒绝接受款酬,执意要和白寒在一起。白寒收缴地盘被仇家砍伤,至今躺在重症监察室,没办法善后。 昨天傍晚完成工作后,顾翊步行经过策划部楼层,就遇到了这个难题:盈盈躲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哭泣,他听到声响推门走入,撞上了一对绝望的眼睛。 “顾先生,我已经做好了你们交代的事,为什么白寒不要我?”她睁着小斑鹿一样的眼睛,晶莹的泪珠滚滚而下,“我成了多余的人。” 顾翊示意银光在门外等,走到沙发里坐下。可能一身凛然的黑色让无辜小鹿心生惧意,她盘踞在对座里,悄悄收了收小腿,只露出裙子下一截皓白的脚踝。 “你直接说,想要什么?”他的神情不惊,语声冷淡。 “不知道。”盈盈咬住唇。 顾翊的眼光浏览一下她的脚踝:“盈盈,自杀是要割腕,你割伤大腿做什么?自虐?” 盈盈捂住裙角,遮掩。 顾翊撑开衬衣领,靠坐在沙发里,冷漠地说:“聪明的女人知道怎样对付男人。死,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单臂支撑脸侧,眼色沉沉地直视她:“先想想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盈盈伏身大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顾翊等了一会:“不想要我就给你安排手术。想要就生下来。” 盈盈猛然抬头,眼眶里泛着绝望的红:“孩子是无辜的啊,但他是野种!” 顾翊闭上眼睛,默然思索良久:“可以跟我姓,我收养他。” 盈盈忘记了哭泣,吃惊地望着他,这个传闻中冷漠无情的男人。 “顾先生,您没必要这样做。” “有人希望我做君子,我做不了君子,至少能让她高兴点。” 他叫进银光带走盈盈,将她安置在另一栋公寓里,起身探望冷双成。 约会 双休日,沙小弦飞回北部。“还是老样子?”她低下身,用冰凉的手指触摸沉睡中的冷双成,瘦削的两指沿面容曲线蜿蜒而下,反复磨蹭。 顾翊坐在床侧沙发里,挥开了她的手:“是的。” 沙小弦咧咧嘴:“摸摸也这么小气。她本来就是我的。”凌碎的黑发衬着雪白肤色,凉薄而恶意的笑立时浮现出来。看到顾翊不置可否,她摸出长裤口袋里的手帕,静悄悄地替平躺的人擦拭额头。 没有汗,她也擦得轻巧干净:“快点醒来吧,要不我像丢了魂一样。” 顾翊坐着没动,一周来的守护清减了他的身体,脸上已落出清寒痕迹。沙小弦离开前,看着他的身影,沙沙地笑:“久病床前无孝子,顾翊,撑不下去就把她还给我。” “光,送客。” 走到电梯门前,沙小弦按键选择重症监察室楼层,到达后,探出半身朝外望了望。病房前没人守候,看来白寒是脱离了危险。她再次按着缓时键,准备下楼。 “沙宝,是你吗?”可惜脑后传来依依惊讶的叫声,紧接着一个白色连衣裙影子冲过来,死死拽住了她的手,“哥哥昏迷时一直喊你的名字,不准走!” 沙小弦一见到大小姐脾气的依依颇有些头痛,她抽出手,按下数字1:“依依,不准胡闹。” “哥流了好多血!这么念你还不去看他!” “没死就行。”沙小弦靠在电梯里冷漠地说。 依依盯着她,突然哇的一声大哭,泪珠像小雨点噼噼啪啪,吓得沙小弦慌忙掏出手帕低声哄。在一片“沙宝冷血,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哭叫中,沙小弦曲拳砸开VIP贵宾楼层,当前走出电梯。 没想到,驻守在外面套间的一大票西服手下齐刷刷露出惊喜,抬手延请:“沙小姐来了。”个个眼光都准,看见依依小姐泪眼横拖一个美女,马上明白来者何人,只是场势稍显诡异。依依招手带众人回避,沙小弦扭开门,马上明白他们喜出望外的原因了。 白寒穿着蓝白病号服,半躺在沙发里,抽烟抽得凶。几上摆满冷掉的汤食,杯碟里装着数不清的烟蒂,淡淡的烟雾萦满整间房。 闹脾气的病人不好伺候。 沙小弦闻到烟味皱皱眉,返身就要退回去,白寒眼尖,弹开烟,呼的一下扑过来:“沙宝!沙宝!”他猛然抱住她,紧紧搂进胸口,手臂充斥强大的力道。 一叠声地叫。 沙小弦双手悬空在他后背,终究没有劈下去:“白寒,你创口裂血了。” 看到她如此激动,明明不能用力,他还不顾轻重地抱过来,对待病患,她下不了手。 沙小弦再次走进病房时,里面已经清洁干净,空气弥漫着花木枝叶清香。白寒换了一身休闲服,看着她眉开眼笑:“沙宝,你来了我很高兴。” 那是依依“盛情难却”,她没作声,只沉身坐下。白寒坐在她身边,拿起一个苹果,细细地削皮:“不要走了,我要看到你才安心。” “盈盈找过我。”沙小弦冷淡开口。 白寒手指一颤,薄薄的苹果皮出现技巧性的失误,断裂开来。他抿住嘴,继续削:“她没为难你吧?” “白寒,你答应过娶她。”她说出进门前的目的。话虽不多,言下之意他懂,就是提醒他遵守承诺。 “那我呢?我他妈算什么?只要是女人喜欢我,我都得娶回去?”白寒突然砸下苹果,将小刀甩向对壁,刀柄震得嗡嗡响,“沙小弦,就算老子生得贱缠着你,你也少给我一次次推人出门!” 沙小弦起身,直接朝门外走:“我有喜欢的人了。” 一瞬间,白寒脸如死灰,似乎更苍白了。他冲上来,抱住她的腰身,拼命拖:“是谁?我哥吗?” “康盛。”沙小弦说出早就考虑好的名字,一口气很笃定,“我想嫁给他,正在追他。” “你骗我的是不是?”白寒埋头在她脖颈,恶狠狠地吻啃,“为了让我死心,骗我的是不是?” 沙小弦缩缩脖子,曲肘撞击他侧肋,痛意迫使他松开手,她趁机走了出去。走到医院对街,身后的嘈杂让她回头看了看。 白寒竟然追了下来,胸口渗出一层模糊的红,他不顾手下的拦阻,想使蛮力挣脱他们的拉扯。“沙宝,我错了,再也不会发脾气了!你回来啊!”他像个孩子一样大叫,着急的嗓音盖过车辆轰鸣。 沙小弦转身,走进绿柏森森的康庄大道,融入人群。耳畔隐约传来一声声呼唤,她没有回头。 “我两不可能,白寒。长痛不如短痛。” 沙小弦回到港旗,上网搜寻淑女穿衣搭配方法,抄翻了冷双成衣橱才找到一套满意的服装。她记得在KTV里李离穿的薄衫板裙很有文静感觉,特地留了心效仿。 上身是薄紫绒小高领,下面是板色一步裙,她还搜出冷双成的窄带凉鞋套在脚上,在地板上走来走去。 鞋跟不高不低,穿着刚好。“冷双成以前穿成这样?多不舒服。”她自己笑得开心,浑然不觉眉眼散尽妩媚之色。外出打理了下碎发,再打车来到约定酒店,她摸摸及膝的裙角,端庄着步子走进大门。 康盛正坐在位子上,面目英俊不俗。抬眼看了看端容亮丽的身影,微微张口:“沙小姐?”面孔保持着礼貌的完整,但是眼里的惊讶怎么也藏不住。 沙小弦微微一笑:“吓着你了?” 康盛连忙起身,为她拉开座椅:“没有。颇为惊艳。”他自觉言辞不到位,又强调一句,“平时也很美。” 两人坐定,叫了些餐饮。沙小弦直奔主题:“康盛喜欢淑女?” 康盛苦笑,表示不一定。她抿起嘴,认真地说:“喜欢什么样的就告诉我。”大有随君口味的意思,可她的眼色沉静,不带戏谑的光。 康盛眉峰一扬,靠坐椅背,掠开嘴笑:“好。”目光迎上正笔直走来的挺拔身影,他又不动声色地说:“沙小姐这样的话容易产生误会。” “没有误会。” 康盛不开口,他们的对话已足够让来人捕捉到。 “我想请你做我男朋友。” 康盛浮出一个矜持的笑:“有人会不答应的。”沙小弦回头,看见杨散沉着脸站在身后,黑黑的眼睛正盯着她一眨不眨。更远处二楼,一批衣着考究的名士探身观望。她不认得这批人,耳边康盛的声音给出了解释:“港旗这边的政界名流和《新闻周刊》的记者。” 杨散的确在这家高档酒店接受宴请。 事出有因,前几日珠宝展沙小弦撂下“坐牢朋友”惊天秘闻,引起了后台恐慌和媒介的兴趣。今天由政府方面的官员牵头,请号召力广泛的新闻传媒到场,也就是“澄清谣言”的用意。 席间,小皮和下属替他挡了几杯酒,沙小弦走了进来。冷漠的气质不减,衣装打扮趋向冷艳,暗色烘托出她的强烈存在感。他遏制住小皮惊奇的目光,接过酒杯,神色不惊地饮下红酒。 “不知杨先生怎样看待‘朋友’的话?”周刊记者迎上政客警示的目光,清清嗓子说出开白场。 杨散面向全场而坐,底下的场景尽收眼中。他抿住嘴,沉吟:“她是我珍惜的朋友,不想被人挖出来报道,这样会打扰她的生活。” 当事人表态,旁听者能懂他的措辞。白家叔伯派出来的代表马上举杯强调:“杨先生和那位小姐是多年旧交,关系稍为紧密点,这能理解,请记者先生‘秉公执笔’,引导下大家视线。”没得到首肯,回过头请示,“杨先生你说是不是?” 小皮碰碰杨散手臂,低声:“哥。” 杨散收回眼光,微微叹气:“不是。”不再说什么,起身大步走下楼。 小皮起身喊了句:“哥!” 杨散没有回头,传来的声音清楚:“我知道我在做什么。”逐渐消失在楼梯角。小皮抹了把脸,微笑着坐下:“杨哥就是真性情的人,不做假。” 主角匆匆离席意味着什么,大家心知肚明。杨氏那边的官员自然知道帮他圆场,频频劝导港方名士和记者饮酒,事情虽突然,好在跟着杨散见了不少世面,他们软硬兼磨巧施手段,终于使空难飞机低空着陆。——这是几天后反馈给杨氏的消息。 沙小弦回过脸,波澜不兴地问:“康盛,你答应吗?” 杨散杵着没动,康盛看看神色严峻的对方,微笑:“这样吧,让我考虑几天。” 等于两人都不得罪,给了个缓冲时间。 沙小弦拒绝杨散入座,杨散依然躬身,温和地问:“沙宝,剩下的时间打算怎样过?”康盛再次请他落座,他示意不必客气。 沙小弦握紧勺子,铲了口沙拉,咕咕呱呱地嚼:“看康盛怎么安排。” 杨散脸线一凛,抿住嘴角。康盛转眼看见远处的排场,有些于心不忍:“沙小姐,我们先走。”他真的不想再让杨散难堪了。 沙小弦抓过餐巾擦嘴,起身站了起来。杨散突然伸出手臂,狠狠拉住了她的手腕,拽得她上身偏离高跟鞋平衡,向右倾倒:“沙宝,我问你一句话。” 沙小弦透过他稳厚的肩,看得见楼上记者探寻的目光。她冷冷皱眉,扬声:“放手。”杨散岿然不动,坚持:“说清楚。” 沙小弦虽然没有示意帮助,康盛还是出声制止了:“杨先生,要注意下场合。”尤其正值风暴圈主角政途大好,碰上了耳目广泛的地方。他其实看过杨先生的相关报道。 杨散仿似顾虑不到这么多,听后面目淡淡沉敛:“沙宝,你对白寒说的话,是真的?”一字一顿极为艰难。 沙小弦挣脱手臂,眼睛缓缓扫过全场,冷漠说道:“是真的。”转身朝门外走去。康盛越过杨散身前,低叹:“一起走吧。” 杨散惊醒过来,先说了声“谢谢”,然后大步追了出去。 街道上阳光明媚,行人匆匆。沙小弦沿着树荫走了几步,脚下咯得有点痛。她咧咧嘴,找了处凉棚坐下,刚好够杨散追上前。 “杨先生。” 沙小弦坐着不动,周身衍生冷漠气息,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刚才好歹顾全了你的脸面,你还紧追着不放,难道是想挨揍?” 杨散慢慢走近,墨黑的眼睛紧盯了她:“沙宝,你不是想试探我的身份,怎么现在不动手了?” 沙小弦扬眉,冷冷一笑:“不感兴趣。” 杨散走到她膝前,低下头:“如果想知道我是不是阿澈,嫁给我。” 沙小弦解下鞋带,拎在手里,说得肯定:“我再强调一遍,杨散。”她站起身,直接和他面对面,冰凉的眼睛扎到他瞳海深处,“看到你这张脸,会让我浑身不舒服。” 杨散微微一笑,猛地抱住她腰身,低下嘴唇。沙小弦这次有准备,手肘开合撞击,没想到他的身躯强硬如铁,撞不开纠缠。她干脆提膝击向他□,同样直接。 杨散躲避,放松了手:“你不是要装淑女?” 沙小弦抹抹嘴角,呸了一口:“那要看对什么人。”提着鞋打算转身走,杨散又拉住了她:“沙宝,康盛的事慎重点。” 沙小弦回过眼睛,森冷地说:“放手。”单手拉了拉裙幅,光裸的脚掌支地。 杨散暗自叹息,目送她扬长而去,脸色发白站在街边。不知过了多久,保镖悄悄近身,轻声说道:“杨先生,调查显示沙小姐的确在频频约见康先生。” 杨散又失神地站了会,沉默着走上车,眉头紧皱。 “帮我约萧从影。”最后下了一道指示。 诱惑 “先生,这款Baldessarini是今夏最新样式,采用100%桑蚕丝面料,它针对品味超凡的成功男士设计的,衬您刚好。” 专柜小姐手点浅蓝斜条纹领带图片,不断向明天和李离介绍,力求展现它的各方面优点。明天面带微笑,转眼征询李离意见:“配我的衬衣怎么样?” 得到首肯。 “小姐请包两条。”明天爽快刷卡。 李离惊奇,站在橱柜前问:“师兄只参加学术研讨会,怎么要两条?” “送给康盛。” 专柜小姐利落打包,双手递上礼品盒,眼光越过两人身后,她微微惊叹:“天哪,那帅哥好像是超模萧从影。” 明天不在意笑笑,伸手接过。李离顺着小姐惊艳的目光,回头看了看。萧从影正从边侧电梯徐徐下降,身后跟了几名随从,一双亮眼紧攫了她的视线,灿如星辰。 她转过头,对明天说道:“好了吗?” 明天携着李离转身,刚好碰上迎面走来的萧从影,衣架子身躯走到哪里都不容忽视。棱角分明的脸神色淡漠,休闲立领质料坚|挺,连带着他紧抿的嘴唇也泛出强硬。 遥遥相对,他的眼睛先在明天脸上转了转,再回到李离身上。 专柜小姐的声音横插了进来:“欢迎先生太太下次光临。” 明天微笑不语,李离抚了抚裙角,脸带霞红,也没解释。 搭乘楼层电梯的路只有一条,萧从影很快截住了两位:“李离,这位先生是?” 李离笑了笑,扯扯明天衣袖,示意随她从人缝里插过去。萧从影没动,下属们面色恭顺,自然也没让出退路。明天不惊不躁伸出手:“很荣幸见到萧先生本人。我是李离的师兄,明天。” 萧从影紧盯着李离,伸手和明天握了握:“两位来shopping?” 明天笑:“噢,是我请小师妹参谋下,顺带拐她出来逛街。” 两个英俊的男人各自笑得温和。明天笑容朗然,整个面目盛起落落大方的意思。萧从影相应地有所保守,仅是掠开点嘴角:“看起来李离很开心。她很少那样笑。” 李离插了句嘴:“萧先生,我们能走了吗?”再次扯扯明天。 萧从影站着没动,道路依然阻塞。“能否借一步说话?”他提出了要求。李离漠然皱眉,明天扫视周围三三两两聚集的人群,低下头凑近她耳边:“9点钟方向好像是记者。旁边还有萧先生的粉丝。你打算怎么办?” 李离抬头环顾。斜前方两个男人交耳低语,手握相机眼睛紧紧盯住这边。十**的靓丽女孩环伺左右,她们眼里流露出惊艳,把手里的签名本甩得呼啦呼啦响。 再看萧从影,身子像铁铸一样,带着随从雷打不动地堵在她跟前,大有罔顾四周的架势。他坦然接受舆论和睽视,她可忍受不了。 李离拉住明天袖子,直接回头,打算从后面走。萧从影突然跟进一步,抢过她的手腕,把她扯了过去:“耽误你几分钟。” 前方的记者已经举起了数码相机。明天看得最清楚,他连忙插上去救场:“萧先生,请注意你的身份和场合。”示意周遭动静,他又提醒:“再纠缠下去不是明智之举。” “五分钟。”萧从影没放手,淡淡强调。 李离面目浮现一丝忍耐:“萧先生越来越过分,行为举止总是干扰了我的生活。” 这句话声音不大,由习性温和的她说出来,语气里的厌烦却能让萧从影脸色发白。他的手像触了电,很快收回来,肩膀随之坍垮。不过短短四秒钟,场地的观众亲眼目睹一个男人由强势转为失魂落魄,生活仿似充满了戏剧性。 明天提出了解决方案:“李离,我去停车场等你,你早点下来。” “那人是你的男朋友?” “你真的喜欢他?” “李离!” 接受大厦邀请来评估珠宝行情的萧从影,偶然遇见李离一次,看到她和另一个男人殷殷笑谈,怎么也抑制不住酸涩强留下人。场景仿佛再现,无论他怎么着急询问,她都像坐在音乐喷泉后那晚,紧闭着嘴保持沉默。 萧从影颓然靠进咖啡厅椅背里:“你对我不公平,李离。” 李离还是没说话。 萧从影微微探身,伸手给她布置了一杯纯净水,默默看着她。李离面对窒息的煎熬,察觉到口渴,拿起杯子慢慢喝完。他等她终于有反应,又伸手倾倒一杯:“你连悔过的机会都不给我,每次很干脆地拒绝我,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和其他男人在一起,这种滋味真不好受。” “为什么不尝试着接受我一次?李离?”萧从影恢复了常态,语声极力控制平稳冷淡,没得到回答,眼色又是一暗。 李离沉默了很久,才说:“萧从影,我现在对你没一点感觉,没办法接受你。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希望我们能重新开始各自的生活,以后见了面,说不定还能像个老朋友打打招呼……” 萧从影握拳,手掌不受控制推了杯碟一下,叮叮当当作响。他苍白着脸,突然艰难地问:“……你是不是在意我以前的事?” 李离失笑:“不是。” 原来从前的绯闻艳史她一点都不在意。 萧从影脸更白了:“那为什么?” 李离眉眼依然温和:“这样吧,趁今天我们最后谈一次,彻底说个清楚。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 最后一次。这四个字掷地有声。 萧从影以拳抵额,挫败地低下头,两腿难以自抑地轻抖。他一直没抬头,闷声问了几个问题,长期以来盘踞在心里的:“为什么不答应我?我不奢求你再爱我一次,为什么不答应我?” “你还好吗?”察觉到他的异样,对面的李离口吻温和。 “说话!” “萧从影,你是成人了,应该明白爱上一个人的感受。如果心里没有一点感觉,强扭在一起又有什么用?” “你……你从什么时候起……” “麻烦声音大一点。” “到底是什么时候?你开始不爱我了?” 李离突然明白了,哑然一笑:“这有个过程。你长期不回家,再强的感情也慢慢淡了。后来多次听到花边新闻,说你和某某影星、某某千金恋得火热,开始心里很难受,等到这些消息频繁出现,占据了所有娱乐报道后,我猛然发现自己能坦然接受一切。” 萧从影抬起头,颤动的眼珠、苍白的脸色看得她微微一愣:“还是不要说了,你休息下。” 他坚持:“李离,你刚才还说不在意以前的事……” 李离抽出一张纸巾,递给他:“我现在的确不在意了。”可能在照顾他的心情,后面的她没有说下去。 因为不爱,没必要追究,很简单的道理。萧从影一想到此点可能,冷汗顺着俊脸滴下,忘记擦:“我真是个混蛋。难怪输得彻底。你现在看都不多看我一下,肯定是很早就让你死透了心。” 李离沉默,抬腕看表,算是无声应答。 萧从影面容有如溺水,隐隐流露出一点点期盼:“李离,这两年我都改了,你试着再接受我好吗?” 其实抛除风流往事成分,像萧从影这样的男人不失为一个名流,他的谈吐也能文雅,行为也能绅士,可是李离有她自己的自尊,多年前就坚守的底线,善意地等待一下,她才温声拒绝:“萧从影,我想过一种新生活。” 萧从影嘴唇紧成一条直线。 “我喜欢医生这个职业。我打算和明天师兄交往。” 萧从影哑声:“医生?” 李离点头,面色诚恳:“以前祈大哥问我有没有喜欢的类型,我潜意识里就有医生的影子,告诉过他我喜欢同类人。” 萧从影的脸色再也不能用溺水来形容。他紧握右拳,死死抵住桌面,保持整张桌子的平衡感——愤怒和懊恼的力道直透衣袖,轻微引起餐桌的震动。 “真心话?”他说得一字一顿。 等待了这么久,连个出线的机会都没给他,直接宣判他死刑。 就他看来,真的难以接受。 李离不拖沓了,利落起身:“祝你早日找到幸福。我先告辞。有什么言辞失当的地方,望多包涵。” 李离走后,大厦楼层咖啡厅只剩下萧从影一人。他安静坐在半透明玻璃墙边,一动不动发着呆。三十年的人生出现重大转折,他的脑子在慢慢处理反馈上来的讯息。 可能是在情场、生意场上无往不利,李离这次公开的拒绝像道鞭子,狠狠抽醒了他。她告诉他一切早就结束了,她正在投入新生活,不需要他的后悔。他还处在单恋的自我挣扎里,她已经抽身离去。 可笑?可悲?萧从影对着明净的玻璃,冰冰凉凉笑了起来。他看得见倒影嘴角带着苦涩,也能看见厅外那几位女孩被下属隔离开去,站在外面好奇探视。 这时,杨散致电:“萧先生有空吗?” 萧从影语声黯然:“什么事?” “是不是打扰了萧先生?”那边稍稍加重语气。 萧从影猛然醒悟过来,打起精神应对萧氏的财神爷:“没有,你请讲。” “想和你一起合作谈笔生意,萧先生有没有兴趣?” “详情是?” “我们见面谈,这个计划不能曝光。” 萧从影收了线,动身朝外走,目视手下不能粗暴对待粉丝。那几个女孩趁机围拢过来,拿出签名笔和本子,叽叽喳喳吵闹:“萧帅签个名。” “最好能合影。” 萧从影耐心地一一签名,但没接受拍照。一个女孩子咬着嘴,吞吞吐吐地问:“刚才那名小姐……是您什么人?” 萧从影警觉,扬眉微微一笑:“不关那小姐的事,是我误会了一些东西,特地专程请她喝咖啡赔罪。” 可是粉丝的爱心无穷:“您看起来很难受,是和那位小姐有关吧?” 萧从影正容:“胃部不舒服造成的。我现在去看医生。”安抚着离开。 当晚八点,李离呆在康宅收拾餐桌,先前声称查论文的明天突然叫她上楼。她清洗双手来到书房,明天让出电脑椅,敲敲屏幕:“李离,你出名了。” 排名前三的网站都新建了几个聊吧,里面黏贴了几张手机拍摄的照片,是今天上午他们和萧从影“暗流汹涌”的场景,还包括在咖啡厅萧从影脸色苍白的部分。 底下纷纷是粉丝的声讨:“找出这个女人!竟然让萧帅当场难堪!” 有人应和:“对!妹妹们如果遇见这女人,一定要把她揍一顿!” “搞死她!” 还有一些显眼的字眼在侮辱、谩骂,总之是狂热的粉丝不关心事实真相,一边倒声援她们的宝贝偶像。 李离摸摸后脑,乍舌:“我没做什么啊?” 明天抱臂站在一旁,咧嘴:“别小瞧了这些妹妹。08年第一件网络暴力案就是由粉丝发动的,还衍生了‘人肉搜索’的争议。” 李离忍不住捶了他一把:“师兄,别吓我。” 明天摸下巴,笑:“以后记得跟着我,要寸步不离,我负责罩着你。” 临睡前,萧从影辗转打听到康宅电话,转达了他的歉意:“李离,很抱歉牵扯到你。这事你不管,我出面来解决。” 第二天,各大网站撤销了照片和跟帖,李离稍稍放心。下午明天要参加一场学术研讨会,收拾停当后邀请她一起出席随后的内容。 “晚上有宴席?” “是啊,我缺个女伴。”明天眉开眼笑。 李离咬嘴:“我不会跳舞。也没有晚礼服。” 明天伸出手:“女士,能否给我一个荣幸?我们先可以定一件礼服,然后再去挥霍。” 李离被他故作正经的样子逗笑了:“好吧。” 凯乐连锁店效益惊人,当精确测试出李离尺寸后,专司礼服设计的小姐调来一条紫红色长裙,极好地勾勒出李离全身迷人曲线,款式简洁大方,设计颇费匠心,下摆处的皱褶都点缀着她的美丽。尤其裸|露出来的肌肤,更加映照得人莹白如玉,恍如凝脂。 明天啧啧出声:“李离果然是块璞玉,还好被我发现了。” 设计师弯眉一笑,将场地留给了两人。李离脸红,抚摸裙幅:“师兄又在开我玩笑。你快去吧,别耽误了会议。我晚上6点在小池轩等你。” 小池轩是处文雅的茶座。四壁悬挂烟草色的壁画,大厅气息古朴典雅。李离换好衣装,选择这里打发空出的一点时间,安静品茗。 她点的是铁观音,茶汤浓郁,气味芬芳。细细浅啜两口,总觉得口感有些不对劲,示意一直紧盯着她瞧的茶水生走近。“你确信给我上的是铁观音?” 浅绿衣裙的妹妹笑笑:“如果不合小姐口味,我可以换一杯。” 李离点头:“麻烦你了。” 第二杯春茶呈上。这次口感要淡一些,李离饮完全杯,又续要了一次。默默坐了一刻,她突然察觉四周景物有点模糊,连忙支撑着站起身子:“买单。”并摸出手袋里的手机,开始拨打明天。 “小姐不舒服吗?我扶你去雅阁里坐坐。”那个小妹妹殷勤地跑了过来,不由分说架着皮肤发烫的李离走进包厢,脸上带着一抹得意。一旦在沙发里放定李离身子,她冷笑着露出本来面目:“你就是昨晚抛弃萧帅的女人吧?有个什么得意劲?告诉你,就算逼着萧帅撤销了照片,我们也能找得到你!” 李离四肢无力,倒在沙发模糊地说:“……小妹妹……你误会了……” 小妹妹抓起她的头发,狠狠扇了一耳光:“贱女人不准说话!等会找两个男人来好好玩下!” 李离竭力保持清醒,不敢动:“……你……给我……喝了什么?” “迷幻药。也叫约会强|奸药,怎么样?是不是要飘飘欲仙,爽得很?” 砰的一声,雅阁里的门很快被踢开,萧从影满脸寒霜走了进来。茶水妹妹吓得尖叫。他极快扫视包厢里状况,看到李离面带红印昏倒在地,突然反手抽了那女孩一耳光:“你给她吃了什么?” 港旗海滩公寓。 萧从影抱回不安扭动的李离,把她放在浴池里降温。冷水完全打湿了两人衣服,长裙紧紧熨帖在李离腰身,玲珑曲致的身材摇曳出无言性|感。 萧从影紧皱眉头,按住李离双肩,低叹:“如果不是叫人跟着你,肯定要出事,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李离像慵懒擦痒的猫,躲他怀里磨蹭,神智一半清醒一半糊涂,面色的忽冷忽热可以看出她在备受煎熬。皮肤一经凉水浸淋,滚烫之余,只剩下瑟缩抖动。萧从影沉脸看了半天,最后咬咬牙,抱着她回了主卧。 剥除衣服、擦干水迹、装进毯子里,短短几分钟累得他冷汗淋漓,其中还要抵制来自李离裸身的诱惑。 那皮肤凝如雪脂,充满了诱惑。 “安静睡一觉,乖!”他压住她的身子,在她耳边哑声说道。 李离哼哼:“送我去医院。” “放心吧,我已经叫医生过来了。” 她尚有知觉:“快一点,我很难受。” 萧从影抿嘴,稍稍退开上身,怕压疼了她。李离突然伸出两只皓腕,缠住了他的脖子,眼睛磕磕闭闭。他再问她,她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无意识地微启红唇,露出的裸身拼命迎空上挺。 抑制半天,催情效果终于让她失去了冷静。 萧从影擦擦汗,将毯子一把罩住她的全身,用强力压了下去。底下的人瞳仁慢慢涣散,诱人的红唇颤抖在空气中,绚丽绽放,像是一朵罂粟。 他突然小心翼翼吻了吻,滚烫的热度直透口腔,似乎比想象中酥软,他忍不住再三亲吻。牢牢控制住浑身四起的燥热,他最后趴在床上动都不敢动。 医生及时到来,挽救了两人尊严。 一盏孤灯静静留在床头。服用了药物的李离趋向平稳,闭眼沉睡,雪白的脸颊在夜色里泛出亮眼色泽。搁置茶几上的手机震动几次,萧从影看是明天追打过来的,回复一条“今晚不回”的短信,然后关掉手机。 淡淡的光笼罩在床侧,像极了两年前那个月夜。那时的他走进李离卧室,情难自禁地偷吻她,结果就换来第二天的离别。时间打了个擦边球,如今又把她送回面前,他却恍然。 爱情中有一方先离开,剩下的人如同被困在茧里,手脚受到限制。 萧从影静寂地看了很久,起身走到床前,伸出食指沿着李离眉眼轮廓,慢慢描摹:“我现在爱你至深,却没有机会。”指下传来光滑的触感,很像砚玉,让他爱不释手:“原谅我一次,好吗?” 李离在睡梦中微微蹙起眉尖,无意识抵抗侵扰。萧从影抚摸她的脸颊、下巴,手掌轻抖,缓缓摸进了毛毯,嘴唇随之落下,抵住她的嘴无限缠绵。 尽管没得到迎合,他的脸上也带着罕见的羞恼,闭着眼睛轻声说:“李离,李离,答应我。” “师兄。” 李离沉浸在黑暗里,溢出一丝嗓音。 她在睡梦之中还惦记着师兄。心理学家曾说过,人在无意识叫出的名字,往往出自他的真心。 嘴下的颤动消失了,全身的火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塞四肢百骸的冰冷。萧从影狠狠捶了床面一下,坐起腰身。他伸手揪住头发,抱头大口呼吸。 卧室里清凉有风,吹动了沉重的喘息。 萧从影强按住冰冷和轻抖,闷头又坐了半小时。夜风卷起窗纱簇簇响动,最后惊醒了坠入苦痛里的人。 他走到另外一间房,打开了杨散的内线电话,干净利落地说:“杨先生,关于昨天康明的提议,我现在可以答复你。” 杨散那边有些嘈杂,只低声应了句:“嗯。” “我愿意加入。” 背景声音显示,杨散离开了嘈杂地:“肯定?” “是的。” “合作愉快。” 杨散没挂,又追问一句:“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 “明天是康明背后最大的股东。我妒忌他。”萧从影尽量说得冷静。 点击这里发表。 开始收网 6月20,天成传媒总部接到政府公函:法国化工将于7月6日抵华,请予以接待。 顾翊站在宽敞的办公室里,拿着遥控器调试墙上的超大荧幕。烫金公函呈列在桌上,内容他很清楚,紧锣密鼓准备了三个月的战局,现在终于进入冲刺阶段。 杨散刚打进电话,透露两条重要信息:“白寒的地盘收得差不多了,招商团里徐老和凌家矛盾不断。” “再添把火,确保徐凌两派矛盾白热化,我好着手后面的事。” “上次顾先生指示白寒手下化装成‘飞鹰’砸徐老场子,这次你想怎么做?”杨散声音也平稳,同样不惊不躁。 “徐老买了‘国美’股份,算得上杨氏的半个入幕之宾,杨先生可以制造点麻烦,引起他们误会。”顾翊将难题丢回了杨散。杨散那边仿似长了眼睛,低声笑笑:“顾先生还在忧心冷小姐的事情?听起来你有些疲惫。” 顾翊摸摸额头,冷淡回答:“……她没醒,喂流食吐了出来。” 杨散叹息:“商场和感情最好要分开。” 顾翊没再谈及私事,只是提醒:“记得关注明后两天的新闻。” “打算收网了?” “是的。” “不等到化工团洽谈之后?” “时机已经成熟,不需要等。我也等了太久。” 久到冷双成深受凌艺雅报复,心生惧意一定要离开他。即使答应和他在一起,她还是清醒不了。 第二天杨散再次致电,表示已经贿赂徐老紧盯凌府,顾翊听后非常满意。他直接给银光下达指示:“找个大点的网站注册会员,将这两盘影带公布天下。明早例会时你爆出这两则消息,即使我不点头,心腹也知道转播。如果发现有频道跟风,记得私人签单加大宣传。” 银光请示是否还有其他事项。顾翊又强调:“天成要在政府面前树立良好形象,那些报道秉持暗箱操作原则。凌艺雅会忍不住来找我,你们不拦。” 从第三天起,各大报纸、网站和新闻频道都公布了两条爆炸性消息:政府专员凌志云涉嫌□交易,有当事者提供的录像为证;凌夫人在外包养情人,“野鸳鸯”秘密私会和亲密合照相继曝光。 举世喧哗。 很多领域里的潜规则其实都存在,只是这次来势汹涌,人们没想到会这么直接,而且栽下马的是赫赫有名的凌家人。名声越大,受批判越多,凌志云在朝翻滚十几年,底下根基也算是盘结复杂,怎奈事故发生时,逢临外商团来华前夕,政府意欲强压下负面影响,又因徐老等一批人紧咬着不放,矛盾冲突升级,最后,六十寿诞刚过的凌志云听闻被政党除名,气得脑溢血发作,一下子病倒在医院里。 树倒猕猴散,底下那些借荫栖息的幕僚纷纷离开凌派,转而投奔新主人。杨散慎重考虑,接纳下了最年老的账房先生,其余均是安抚对待不作表态。幕僚们这一动,同时暴露出一件奇怪的事——天成大门岿然如故,却没有一个人敢涉足。 本作品由非+凡电子书下载论坛 “蓝心燕子”整理收藏 除了凌艺雅。 在凌父病倒之前,凌艺雅找了三次顾翊。 “顾翊,天成底下有事关凌府的负面报道,你能制止吗?” 她的语气神态依然优雅从容,良好教育使得她保持了根深蒂固的东西,风度在其中。面前男人神色亦然冷淡,没过多表示什么,回答说:“我等会下去看看。” 随后天成国际统摄下的传媒肃清了频道,不过刚按下这个报道,换个台,那边的小道消息又开始滚动播报。 “这是怎么回事,你能再帮帮忙吗?” 没遮住所有负面新闻,凌艺雅心有不甘,在突破银光的两次阻挡后,冲进了顶层办公室。 顾翊抬起头,同样说:“该我做的我都做了。” 凌艺雅没能理解这句话的内在含义,咬着嘴勉力站了一会,得不到进一步回应,无奈转身离开。接下来的几天铺天盖地的报道让她傻了眼,那种充斥全世界的嘲笑就好像让人回到了两年前,天成抵住二世祖萧从影炮轰的阶段,只要是老百姓接受到的讯号台,全部都是凌府动态,直接、透明。 ——凌夫人和情人乔装登机,双双去海外避难,结果被家人追回,引发夫妻大战。 ——凌志云火怒掌掴记者,新闻界声讨气势强大。 …… 太多方面的细节,甚至连凌府默默无名的司机言论都暴露在公众面前:“凌老爷每月派我接送不同的女人,具体名字我不知道,不过人数有很多……” 渐渐地,凌艺雅仿佛从接踵而至的打击中抓到了内幕——有人在集中对付凌府,力量很强。她首先想到的是白寒,得到电话实证,当场气白了脸。花钱买来的消息说得清楚:“凌小姐,这些都是公开的秘密了,白少亲口在卡萨布兰卡说过盈盈是他的人。” 但是传媒方面白寒也有能力干预? 凌艺雅马上想到了顾翊。尽管没得到他的正面答复,她还是觉得心惊肉跳。她曾经对盈盈笑语:“我很想顾翊做我最后的屏障,我喜欢他。” 在冷双成未出现时,她总是一次次的自欺欺人,希望顾翊能回头。 可她没想到,世事充满了讽刺。一个面对她的追求,从来不予以承诺或是首肯的男人,本来态度就显恶劣,是在敷衍。 因此,她需要彻底求证,也需要彻底清醒。 顾翊按熄墙上屏幕,转头看着冲进来的凌艺雅。他没动,她平息两下喘息,捏着裙角问:“顾翊,那些报道是你授意的?” 顾翊的面容还是英俊无铸,眼里的光还是冷清,只是那种岿然不动的冷漠在今日看来,特别让人瑟然。 “你来的目的是什么?”顾翊避而不答。 “顾翊,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顾翊冷淡地坐了下来:“凌小姐,你其实是个聪明人,为什么偏偏做错事?” 凌艺雅咬唇:“……我不懂。” “凌艺雅,原名凌安心,出身名门,海归硕士,身份教养属上层,外在条件可以轻易纵横政商两届,可惜心太毒了,让男人提不起兴趣。” 凌艺雅的脸惨白。顾翊看着她继续说:“你仔细想想,动了我哪些底线?” “原来……你知道冷双成的事。” 顾翊站起身,盯住她:“我从来不对付女人,你首先让我破例。凌府四分五裂是我乐意见到的事,我怎么可能伸手阻拦?” 他背手肃立,身上隐隐现出一层寒冷,只不过怒气没得到盛张,被他牢牢控制住了。隔着几米距离,凌艺雅感觉到了这种寒意,她努力不后退,睁大眼睛:“原来你这么讨厌我们。你的恨藏得很深,顾翊……” “你看着我笑,看着我闹,我在心里窃喜你什么都不知道,还揣测过你的意思,是不是意味着纵容默许我……”她忍着眼泪说了很多,好像第一天认识到了这个人,看清了他的内心。 顾翊冷淡回道:“当初敢做所有事,就要有胆子承担后果。你现在哭算什么?凌小姐,收起你那一套,最好早点走。”他转过身,按开屏幕查看新闻动态,无声无息下了逐客令。 凌艺雅的眼泪成一条线慢慢流了出来。她盯着眼前冷漠的背影,小心翼翼靠过去,突然拉住他左臂,低声哀求:“顾翊,不要辞掉我,我需要天成的工作。” 顾翊回过头,凌艺雅清楚看到他眼里的怒意,大吃一惊。就在她懊恼地皱眉时,顾翊手掌已经钳住了她的下巴,强悍的力道透过手指,快捏碎了她的骨头。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心软,对你手下留情?你以为你的眼泪对所有男人都有效?我再提醒你一次,凌小姐,趁我彻底失控前,离我远点。” 他把她抵在了墙上,语声冷淡,言辞里的羞辱钉得她无所遁形。她只能咬破嘴,死死闭上眼睛。 顾翊丢开手:“一个小时后取消你的门禁卡。” 凌艺雅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转头就走向门外。捱到办公室门口,她没抑住哭声,呜的一声夺路而逃。 银光走了进来,顾翊坐回沙发,撑住了额头,摸了摸:“找两个受过训练的保镖跟住她。” 银光疑惑:“少爷不是把她开除了吗……” “心高气傲的女人受不了羞辱,一定会找机会报复。你派人跟踪她,看能不能搜集到犯案的证据。” 银光震惊,总算听出了点什么:“少爷想把她送进牢里?” “找机灵点的手下,就说我说的,成事后重赏。” 银光这才明白少爷激怒凌艺雅的目的,他消化了一下震撼力,才禀告:“盈盈情绪不稳定,昨天又自杀了一次。” 顾翊靠进沙发,眉峰皱敛,语声疲惫:“白寒怎么说?” “白少去看了盈盈,要带她走,她不愿意。等白少走了,她开始丢东西,趁保姆不小心时跑到浴室里割手腕,流了半碗血。” 晚上七点,顾翊处理完工作,先抽空去了一趟安置盈盈的公寓。 盈盈脸色苍白地缩在沙发里,抱住双腿,下巴磕着膝盖。顾翊坐在她对面,安静看了一会,说:“范盈盈,我给你两条路走,听清楚。” 盈盈迷茫的眼回过神,还有些恍惚:“顾先生,你是在对我说话吗?” 顾翊看看大厅旁边,一个全身素白的医生走上前,微微躬身:“顾先生。” “工具带来了?” “是的。” 医生招招手,鱼贯走过一批手拿器械的护士。盈盈看着她们洁白的口罩和冰冷的手套,终于清醒过来,大叫:“我不做手术,我不做手术!” 顾翊示意她们先退出去,对上惊慌失措的眼睛,冷声说:“打掉孩子和给我安分呆着,只能选一个。” 盈盈听着他冷漠的声音,看着他不兴波澜的脸,低下头委屈地哭。 “你是在试探我的忍耐力,还是在赌白寒对你不忍心?” 盈盈第一次见识到顾翊的冷硬,抽泣不止:“顾先生,我知道错了,对不起。” “我对其余女人一直没什么耐心,最大限度是两次。你既然要留在这里,就必须听话。” 盈盈小脸一白,缩缩脚跟:“我一定听话。” 顾翊坐着不动,说得冷淡:“下次自杀还没死,我亲自把你卖到泰国去。” 泰国有很多红艺人,寿命不长,“私生活”放荡不堪。盈盈总算被这番话震慑住了,吓得直摆手:“我再也不敢了,顾先生,求求你不要生气。” “安心养孩子。”他离开前,安抚一句。 特加病房其实就是小型家庭VIP套房,配上了所有家电设施,外接一个半拱阳台。顾翊洗浴完毕,单独留下柔和的落地灯,点开CD放音乐。 房间里流淌着清心悠远的竹笛曲声,这是他坚持做的功课,希望能触动她的末梢神经,尽管她在休眠。 冷双成已经摘了点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捏起她手臂反复查看,摸索那些细小的针口:“9个针眼,睡了9天。你打算什么时候醒?”她的皮肤雪白,接近苍凉的颜色。尤其一条条血管,天天经药水灌输,凹凸出来像是小河流水。 顾翊看了会,伸手在她脸上左捏右捏:“冷双成,再睡下去就没意思了,醒过来吧。”手掌下的人没反应,他弄了半天,最后放弃。 一曲终了,什么都没改变。 转换频道,电视里正在采访杨散——目前政府正在努力树立的形象。杨散表示上台后将会采取一些措施,改善因经济危机引发的就业挤压局面。 顾翊认真听他说每一个字,突然冷淡笑笑,带些轻讽:“比白家那些老头子聪明多了,知道从哪里下手聚集民心。”转过头再看看冷双成,右手绕过她头顶,不住抚摸她脸侧:“官场比商场还龌龊,要是我也进去了,你肯定跑得不见人。” 冷双成两唇干枯,顾翊凑近嘴掐住她下巴喂了口水,结果温水像细丝一样流出来,还是千篇一律的结果。他看着皱眉,更加忧虑:“冷双成,你到底怎么了?” 反复尝试,反复失望,过了半小时,他抵不过一天的劳累,和衣在旁边的床上睡下。 往事(二) 今晚采访过后又是例行酒会,小皮帮我连挡九杯斯米诺,脸白得渗水。我知道他能喝,但我不想再拖着他了,打算出去回避下,顺便透透气。 “杨先生今晚喝得很少啊!”交通部的韩管发话了。我回应一笑,按住衣服下摆站了起来:“喝了这杯我想离开会。” 话既然说出去了,没人会反对。我一饮而尽,放下酒杯离席。 看到我离开,相信带来的人知道圆场。 港旗的夜温柔迷人,夜风带些清凉的海腥。站在露天的阳台上吹了会风,小皮还是像以前一样不放心我,跟了出来:“哥,在想沙宝姐?” 我俯身栏杆低视海滩:“小皮,这样的场合你适应得很快。” “哥还有些不自在。”小皮掀动嘴笑了笑。 “我平时烟酒不沾,没想到来这里吸二手空气。” 小皮又在扯嘴笑:“哥不抽烟不喝酒,不泡妞不搞绯闻,是在守身清修吧?等沙宝姐发现绝世好男人?” 我摸着他的后脑勺,微笑:“能知道清修这个词,不简单。看来哥交的学费值得。”小皮开心地咧咧嘴,我突然就势拍了一掌,打断他的笑意:“以后不准拿她来试我反应,记住了?” 小皮看着我眼睛,缩颈嗫嚅:“知道了知道了。” 回到长期定住的海滩公寓,我坐在沙发上缓和酒劲,发了半天呆。保姆走上来要给我敷脸,我推开她的手:“我自己来。” 小皮请她先去休息。我擦把脸从盥洗室出来,秘书还没走,站在沙发前说:“杨先生,明天例会后要去分公司视察,他们上报了几个项目,需要您审查。韩小姐今天打过两次电话预约采访,您看是不是可以安排她中午一起进餐?” 一阵眩晕冲上了大脑,我努力压下酒劲,摸出上衣口袋的手机,习惯性地低头查询屏显。小皮碰了碰我手臂:“哥,行不行说句话,别光顾着走神。” 手机里没有任何未接来电,我心里一下子变得空洞,忍不住叹口气:“怎么沙宝不来找我。” 语气充满了我自己都没察觉的酸涩。 我知道她的号码,打过去她只接了第一次,不耐烦地丢下一句就挂了:“我在等电话,先生你打错了。”我吃不准她在等谁,不过听到她冷冷的夹杂着厌恶的口气,全身上下像灌了冰水,心脏抽痛不停。 她不接我电话,也从来不给我打电话,完全脱离了我的视线,活在杨氏背面。我幻想过很多次,希望她偶尔回个电话,哪怕是按错了,不记得我这个人也行。 但是她不给我一点机会。 “杨先生,您的意思是推掉韩小姐?”房间里很长一段时间静寂,秘书还在请示。 我回过神,稍作考虑:“就说我时间排满了。” 秘书走后,小皮递过一杯醒酒茶:“哥,韩小姐是那个交通部老大的千金?” “嗯。” “这星期约你几次了。” 小皮样子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我失笑:“怎么了?” 他摇摇头退了出去。 小皮其实没猜错,韩之凝的确有追求我的意思。 韩之凝是部长韩放的独生女,长相端秀知书达理,属于现今世界里罕见的府阁千金。我们一般称她父亲“韩管”,随老一辈的叫法。韩之凝深受她父亲影响,从小就喜欢儒家,特别是那种文雅男人。小弦抖出坐过牢的旧事,韩管怕新闻记者乱写,干脆派出爱女捉刀。 她采访过我一次,大概是对我印象不错,后面又续约了几次。我前几天忙于应酬,刚好有借口回绝。她在她父亲指点下,趁我开完会,把我堵在了议事厅门口。 “杨散,我知道你有空。”她直呼我的名字,脸颊飞出红晕。 旁边三三两两的同行笑着走开,我请她去了休息室。 “关于上次朋友开我玩笑一事,请韩小姐不要透露她的名字,我不想别人打扰她的生活。”我再次重申了我的观点,其余部分韩之凝能控制得住,她知道怎么写。而且小弦当那么多人面放出了那话,光靠遮掩蒙混不过去。韩之凝既然是内派记者,我相信她能斟酌文字。 她看着我,脸带笑意:“杨先生能多抽出点时间吗?” 我委婉拒绝。她又笑,神情还是温和:“其实我是个内向的人,从来不敢主动约男士。你是我第一个喜欢上的男人,我愿意改变自己来追求你。” 面对她的坦言表示,我有些吃惊。韩之凝年纪轻轻,不超过26岁,是一个端庄自持的女人,能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显然突破了她的底线和惯性。 我已经过了激动燥热的年纪,除了找回小弦,恐怕再没心思去享受恋爱。韩之凝还在等我反应,为了打消她的难堪,我低头站着,装作正在考虑。 她可能察觉到了我的心思,露出微笑说道:“你不必觉得为难,以后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先走了。”说完顺手带上门,避免了一场尴尬。 韩之凝走得大方得体,事实证明,她是个聪明女人。 凌晨两点被噩梦惊醒。睁开眼睛,卧室里灌进海风,窗纱胡乱飘拂,世界里还是我一个人。 我摸摸右脸,一手冷汗,苦笑自己遭到了报应,最牵挂的人从来不出现在我眼前,原来是钻到了梦里面。 记得刚才心脏停跳了一下,好像猛地抽走了我的呼吸,那种感觉很干涩,不容易说清楚。再次碰着小弦后,这样的情况经常发生。她总是提着我的衣领,对我冷冰冰地笑:“别让我看见你这张脸,要不晚上会做恶梦。” 恶梦,我懂她的意思。她好像知道这句话对我来说是最大的打击,所以一次次毫不心软地嘲笑我。现在的她对我没一点感情,我相信下次忍不住去看她,她还是会恶狠狠地打击。 白寒有时候很内疚,追过来问:“哥,你会不会怪我?” 我没办法回答。因为我本身就是个罪人,亲手造成今天这种局面的罪人。面对小弦的眼睛,我现在变得迟钝,不敢探究她眼底的东西。 我怕我看到了愤恨。唯独对她,我没有外界表现的沉稳坚强,每次以亲她的脸来逃避对视。她并不知道,我也害怕让她知道。 小皮问过我很多次:“哥,我总觉得你像个传奇式的人物,给我讲讲你以前的故事吧?” 他只说对了一半,我以前的经历的确像故事,不过我还是不敢让它曝光。一旦曝光,我彻底失去沙小弦。 我肯定不敢。 父亲是个儒雅的人,骨子里带着旧式书生气,总是穿着笔挺的衣服,最上一粒扣子扣的严谨。也正是这种儒家宣扬的“温柔敦厚”让他彻底失去了幸福,最后病痛把他折磨得形销骨立,他念着母亲的名字离世。 那时的母亲,已经是白祖沙的合法妻子,生下了依依,刚满十二岁。 根据白家老一辈解释,我八岁那年,白祖沙在生意上曾打败过书生父亲,作为调停条件,他要求母亲改嫁。父亲太过于软弱,竟然让白祖沙得逞,从此闭口不谈母亲的事,这也成了他一块心病。 我称爸爸为“父亲”,言辞上可以看得出他对我的教育——谈吐和内在要相结合,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二十八岁之前,我从不怀疑他的教导,待人处事保持着谦恭有礼的风度,像他那样与世无争。在美国攻读博士学位,我接到过他少数几次的越洋电话,都是言语温和,淡淡地说着一些琐碎杂事。 “爸,你身体还好吗?”这是我在外三年最关心的问题。 “很好。”他温声回答,语调一直平稳。 父亲为了打消我疑虑,每隔三个月给我寄来照片,证明他精神抖擞,不需要我回国探亲。最后还是白寒第一次打来的电话惊醒了我:“你是堂哥白澈吧?我给你说个事,听了后你先别急,这边有我帮你顶着——” “出了什么事?”我的嗓子变得干哑。 “舅舅病倒了,吐血,好像有点严重,我守了他快一个月,今天才听到他说你的名字。” 父亲就是这样藏住了心事的人,默默忍受,默默痛苦。承受不了的时候,自己性命也搭进去了。他的离世和白祖沙的倾轧有直接关系——中间停战了十八年,白祖沙卷土重来,父亲抽不回康明的股份换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祖沙再打倒他一次。 我开始着手对付白祖沙。 没人知道我心里的仇恨。我和父亲委曲求全地过日子,并没有逃脱恶意打击。既然失去了亲人和家庭,我想还没有什么事能比这更坏,更能打击我。 要对付一个实力雄厚的对手并不容易,我两手空空地回来,最大的困难就是缺少启动资金。 我把自己关在房里,整整两个月不出门,仔细组合搜集到的资料。没有人能帮我,我只能靠脑子寻找突破口。 这时,白寒突然找上门:“哥,我有办法弄到钱,你帮我。” 我面对满桌的资料纸,坐着没动。年轻气盛的白寒不能让我放心,我只承他照顾父亲的恩情。 “哥,我知道你脑子活,随便动两下就能想出赚钱的点子,不过你等不了这么长时间去聚钱,对吧?”他的话直接切入了我的内心。 “你遇到了什么难题?”我冷淡地问,看得出来白寒垂询没名没势的人,肯定不是那么简单。 白寒嘴角翘了起来:“哥真是聪明人,看来我找对了。”他摆出了他的问题:没有过硬的势力扶植,北区至今不是他的地盘。 “我要绝对控制北区的地下权力。”白寒下了结论。 “想怎么做?” “抢银行或者运钞车。”他还在笑,说得轻松,“花钱买下老大的位子。” 看来过惯刀头舔血日子的人胆子的确要大些。白寒看见我低头推敲,又游说:“哥,男人跟女人一样,变坏了钱才来得快。” 我考虑更多的是周全,计划的严密性,不是他想象中的胆怯。 “你有认识的银行警卫?” “没有。” “那就安排一个人做眼线,找警队的缺口。” 2002年我二十九岁,第一次走进小弦视线。我授意白寒手下闹事,等着警队来抓。小弦就在队伍里,穿着苹果绿外套,驼色牛仔裤,和所有人一比(非 凡,她最亮丽扎眼。 白寒说过,和警队打交道多了,最“熟”的人是沙小弦。 我成功引起了她的注意,慢慢接触后,发现她天真热情,缺少现实阅历,心里有喜有忧,意志力开始摇摆不定:在国外我就养成了独立生活的习惯,这次为了打探消息接近她,和她呆在一起三个月,她的依赖让我放不开手,我知道我喜欢上她了;她不厌其烦地讲各种故事,话里被我推敲出很多内幕,她还没注意。 “阿澈,车队老程儿子病了,明天我去看他好不好?”小弦最爱抱住我脖子,说些悄悄话,像所有迷失在甜蜜恋爱里的女孩。 我其实也差一点意乱情迷,只是长期以来的自制力让我残留了最后的清醒——车队是经警押运那边的称呼,老程是负责运送的三位司机之一,既然他儿子得了重病,他肯定要拿出一大笔医药费。也就是说,主驾老程有机会可以利用。 “好。”我慌忙避开小弦的嘴唇,听她嘻嘻笑我的声音。 白寒听从我的指示,从白家借调出一批钱,派人送给程家,要挟老程入伙。老程开始没答应,只提供了运钞车固定走的三条路线,拒绝亲自参与计划。 我和白寒取得了第一步突破,我暗中计算好三条路线花费的时间和细节,打算等机会动手。 “哥,还不行吗?”白寒新一轮地盘火拼失败,急着催了我几次。 我不像他那么毛躁,冷眼问:“白寒,钱要是抢到手了,你打算怎么骗过警察?” 我说的是个很现实的问题,抢运钞车属于大事故,不做得干净,不骗过警察眼睛,我们这辈子脱不开身。 白寒烦躁地抽烟:“抢的时候做掉所有点子?来个死无对证?” 我用铅笔敲敲地图:“杀了警察就变成首要大案,白少要三思。” 白寒被我压下去不久,小弦又透露了一些重要讯息:“阿澈,队里的老法医晚上请我吃饭,我不回来了。” “他为什么请你?”我也是随口问问。 “下半年他就要退休了,想移民去新西兰,家里两个小孩要在那边读书,叫我给他们参谋下报考大学的事。” “几点回来?我接你。”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坐车回。” 我听了好笑:“老法医不负责接送?还要客人出钱打车?” “你不知道吧,为了筹备出国费用,他早就把车卖了。” 又是一个捉襟见肘的人。 我心事重重地挂下电话。小弦不知道,她透露的尽管是一些八卦消息,不涉及真正的行内机密,但在我心里,已经被拼凑出一个大胆的罪恶雏形——贿赂主驾和法医,让法医提供给痕迹科伪证,主驾假死逃脱法律制裁。 白寒再次出手,通过威逼和利诱,终于迫使老程和法医点头。 计划浮出了水面,日臻完美。我们现在就等一次大型运送,钱越多越好的那种。 四月中旬机会来了。警局搜缴了一大批赌资,其中有一半是从白寒名义上的地盘刮出来的,场子虽然由白寒挂个名,真正的责任有别人来承担,不过想到那2000万,白寒还是很心痛:“一定要拿回来。神不知鬼不觉洗成我们的钱。” “时间不知道,路线不确定。”我提醒他。 “老程不是司机吗?怎么什么都不清楚?” “发车前一小时才公布随车司机和路径。老程只是三分之一的可能性,不到万无一失不准动手。”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白寒急了几个月,这次显然更恼火。 “等等再说,总有机会。”我安慰他。 可惜白寒没有听我的话。他故意放火烧街,让警察抓进了监狱。他先一步退出众人耳目,提前制造不在现场的证据,明显是在逼我抓紧时间出手。 他好像忘了,时间和路线始终未确定,这是最大难题。 我站在庭院里低头想对策。小弦看完《龙珠》走了出来,笑嘻嘻地踩我影子。 “阿澈,在想什么哪?这么出神?”她跳来跳去,样子很顽皮,青草窸窸窣窣地响。 无忧无虑的孩子气。 我看着她也开心起来,忍不住脱口说:“小弦就是我的影子,不要跟丢了。” 说完这话我才知道自己有多矛盾。一方面我喜爱她,想一辈子带着她,做一对平凡的小情侣。另一方面,内心潜藏的**指使我继续利用她,继续套取消息,换取将来的成功。我能想象最坏的结局,我多次自问以后能不能安抚到她,让她继续听我的话,愿意留在我身边。 我反复推敲过,最坏的结局不外乎是小弦发现我的罪恶,亲手把我抓进牢里,彻底和我决裂。有这么多可能发生,我问自己还做不做? 做。 考虑几天后,我终于卑鄙地下定了决心,不想再动摇。 可是活泼的小弦一点也不知道这些背后的事,她还踢踢脚下青草,指着我拉成的剪影:“这个?” “是的。” 小弦露出牙齿笑,嘴角弯弯的,像是可爱的小动物。我的心柔软不少,感觉到眼睛里都充满了暖意。就在那一瞬间,我们是最真实的。 8月31上午10点,我在厨房里清洗蔬菜,客厅里电话响了。小弦躲在卧室里看电视,根本不管外面的铃声。我探出半个身子叫:“小弦,接电话!没人知道我在这里,电话肯定找你!” 她穿着拖鞋嗒嗒嗒跑出来,我关好水,突然听到惊讶的一句话:“要我出勤?车队那边不够人吗?” 再出去拿杯碟时,我看见小弦夹着电话,弯腰在便笺纸上写什么:“好的,我都记好了,马上去找老程。”说完对我笑笑,又嗒嗒嗒跑进去换衣服,挥挥手跳过栅栏走了。 我像往常一样冲到门口提醒:“晚上早点回来,我等你吃饭!” 回过头,整栋公寓只剩下死寂的冷,突然和我的心很相似,没什么温度。我拿起铅笔,粗粝涂在便笺纸上,小弦留下的押运路线清楚地显现出来…… 真正的机会。人员和路线第一次提前泄露。老程到位,法医早就等着休退,多撑了两个月也是在等这次机会。 但是小弦也在里面,这是关键。 我的计划从来不包括去伤害她,我最多只想过利用她套取消息。 怎么办? 我坐在沙发上沉思,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墙上的欧式挂钟当当撞出时鸣,嘲笑我的伪善。 我想起了几天前的那个决定,终于做出了选择,给白寒打个秘密电话:“今天有场押运,从外滩走,新路线,刚好是老程出警。” “新路线怎么办?”他在那边是单间,声音传过回声。 “不要紧,大同小异,我一个小时就能算出时间。” 接下来发生的事像拍电视剧,我算对了开头和结尾,中间没预料到出现变故。 按照计划,白寒找来的四个生面孔丢下被打晕的我,引诱小弦下车,方便老程抢出车位造成翻车假象,躲在坡底的人趁机偷出钱箱,从河道里运走。 小弦下车了,四劫匪之一是新手,为了报老大被击杀的仇,不顾规定射杀了小弦;老程的脚卡在车里,没来得及跳车逃命,真的死了;我当时陷入昏迷,侧伏在地面,劫匪的本田车被撞翻到一边,救我时爆炸的碎片划伤了我的右脸,我毁容了。 …… 官方报道死了四个人,两个劫匪,老程,我。实际上我去了国外整形两年,回来后沿用杨散这个身份。 杨散确有其人,是白家外戚孤亲,一年前意外死亡,我顶替了他的资料和位置继续活着。 回国后,我先把白寒抓出来狠打一顿,再派人去看小弦。传来消息说她不见客,没人知道她在里面的情况。 我还没想到会发生虐囚的事,我天天矛盾地走来走去,考虑是否亲自去见她。 白寒找到我,放下狠话:“哥,你去了也没用,小弦那脾气你知道,她会恨你一辈子。你要是不想失去她,只能瞒住这件事。” 随后五年,我致力于发展事业,凭着天生对金融行业的敏感嗅觉,我获得前所未有的成功。先用尽成本投资餐饮,躲过了金融危机,再用衍生的钱财转战外汇与证券,渐渐充实了自己实力。 看得见的钱和看不见的钱从我手上流过,我的财势达到鼎盛时期。期间,我分批做了几件事:一是扶植白寒当势;二是派人过问小弦的虐囚案,未果,让我认识到了权力的重要性;三是自觉羽翼丰满可以一举扳倒白祖沙。 白祖沙几乎垄断了半个北区的电子业,我急切需要一个合作者。 我想到了顾翊,我知道依依喜欢他,白祖沙对他青睐有加。除去这些有利因素,我选他的原因很简单:顾翊也需要发展实力,而且他善于谋略,具备了隐忍心狠的特性,够资格。 我直接说明了来意,顾翊默然一刻,看着我问:“一定不超过两年?” 他的反应异于常人,不是故作镇定、惊讶失色,而是最关心时间长短,不问成败。 我感到好奇:“顾先生不关心结果?” “能将时间算得精准,我相信杨先生逻辑思维超绝,白祖沙就算能力再大,也没办法斗过银行家。” 我思索顾翊话里的真实成分,对他的了解我仅限于传闻,我们熟悉程度其实为零。交握起双手正打算开口,顾翊看了我一眼,突然说:“杨先生可以和我先签订合约,防止天成失信。” 聪明人,看穿了我的内心,对于自己的选择,我彻底放心。 “杨先生很像一个人。”临告别,顾翊冷着的脸似乎有点松动,看着我按住衣襟下摆的手慢慢说了一句。 他绝对不知道我以前的事,我没必要惊慌。我笑着要告辞。他的秘书慌慌张张跑进办公室,连声说:“顾总,有位冷姓小姐自称是您家的园丁,要求您下去见她。” “你慌什么?”顾翊冷淡地问,神色一贯冷静。 “……她出手打伤了两名保安……” 顾翊没顾上我的招呼,仍然对着脸皱成一团的秘书:“把人给我带上来。不准再动手了。”秘书跑了出去,他又转过脸看着我:“杨先生请慢走。” 我笑笑离开,突然又听到身后低声说“越来越胡闹”,但我看不见他脸上表情。 四年后,我知道冷双成在那天找顾翊分手,顾翊表示过男人可以玩转所有阴谋诡计,唯独对爱的人不能残忍。 否则后悔终身。 时间是最公平的法官,它给我不可限量的财富,同时带走了小弦对阿澈残留的记忆,最后的一点爱意。我再见到小弦,世界完全变了样。 她像男人那样沉默,有和年纪不相符的老成和冷漠,不开口说话。我坐在车里看她的背影,隔着玻璃都能感受到那种瘦骨嶙峋,我的手脚直打颤。 我是个卑鄙的人,看到她再次证明了这点。而且我不敢面对她。 我现在是杨散,失去了求她回头的权力,我想我的良知还没有完全丢光,在她面前,除了愧疚,我努力寻找弥补的机会。 白寒问我是不是怜悯才爱小弦,我从来不对人疾言厉色,这次忍不住冷下脸:“白寒,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 对他我才是怜悯。 他只能在帮派之争上斗狠,心智上并没有成熟。可能是卑劣得多了,我难得对一个孩子仁慈,一直能容忍他的胡闹和任性。 但是我不能容忍小弦爱上康盛。 就算我还卑鄙无耻,劣性膨胀,小弦始终是白澈的悔恨与责任,别人不能插进来。 只是情况远离我的预料,小弦好像很喜欢康盛,一直追在他身后,我只能一次次强压下酸涩,等着她回头看见我。 她不喜欢很多事,我全部不做。也是不敢做。 我希望她能回头,给我时间偿还。 风暴 冷双成的意识沉入了身体最里面,眼前有光,还能听见各种细语低声,不清晰,时断时续。她好像看到了很多人,爷爷神色怜悯,简苍笑容温柔,沙宝眼睛沉静……他们一一从面前走过,如同放映一部漫长的黑白电影,把她27年来的人生缓缓演绎了一遍。 年轻时快乐,恋爱时委屈,分手时一鼓作气,照顾亲友时忙碌,工作后受尽羞辱。 生活被搅得一团糟,每当透不过气,她也会自问:凭什么要这样活着?凭什么受人支配?畅快淋漓的年纪她也有过,只是遇到了顾翊,后面偏离正常轨迹。 康太浸渍鲜血的脸浮现在眼前。带着怜悯与鼓励,康太告诉她:“活得开心点。” 如果说她曾经走过一段弯路,那么这句话等同于方向标,再次引导她踏上征程。 记忆里还残留了一张模糊的脸,由于时日久远,印象被搁置在最深最隐秘的地方,她捕捉不到他的长相,只记得一个声音—— “双成,来,过来。” 一双强健有力的大手向她伸出了怀抱,那是5岁半的记忆。她看着一个矮胖的身子冲出幼稚园铁门,咯咯笑着扑向了男人手臂。 “乖,要叫我——” “爸爸。” 扎着蝴蝶结的小孩清楚吐出这个词。 冷双成猛然睁开了眼睛。触目所见的是房间蓝白两色,透出温和淡雅的味道。 房里很安静,没有一个人。她慢慢回过神,想起发生了什么事,抬手拔掉点滴针头,甩出一细缕血丝。窗台外树木葱茏,阳光闪耀,她察觉到身体有些冷,摸到衣橱前套了件薄毛衣,再坐回沙发里。 从相连套间走进一个衣装得体的年轻人,看了眼沙发,打破沉寂:“冷小姐醒了?我得赶快通知顾先生。” 冷双成面向他,出声阻止了他打电话的动作:“麻烦等一等,我先问你几件事。” “好的。”本作品由非凡电子书下载论坛 “蓝心 燕子”整理收藏 “我睡了多长时间?” “14天。” 冷双成皱起眉头,语声抑制不住厌弃:“两星期?比上次还离谱,身体也太烂了。” 年轻人一怔:“冷小姐,你还好吧?” “吓着你了吧,不要管我。我是在怪自己不争气。”说到这,冷双成找到镜子照了照,看见苍白得像鬼一样的脸色,忍不住捶了一拳头。镜子哐当一响,盥洗室外的守卫慌忙走到门口,正要开口问,她抢先说道:“告诉我这两星期发生了哪些事,所有你知道的。” 电视里滚动播放几条新闻:凌专员倒台卧病,凌府四分五裂。杨散有望当选财政司司长,成为北部历史最年轻的政府要员。萧从影扩大港旗珠宝业务,有意向安保公司抛出橄榄枝。 冷双成一条条默记清楚,转换频道,又找了个感兴趣的:某期刊杂志在影射天成传媒老总私会“秘密情人”,提供了远程拍摄的照片,只是辅证照片模糊,只映出一栋别墅的轮廓影子。 歪着头看半天,她终于确定这栋白色别墅以前没见过,不过能猜测阳台上闪过的蓝色连衣裙身影。 那身影很熟,她追过。 顾翊珊珊来迟。 冷双成站着没动,招呼他:“顾翊,你上了电视。” 顾翊转头看了下,眼色沉了点,按熄了屏幕。冷双成又笑:“怎么,保密工作没做好?” 顾翊伸手捏她的脸,被她后退一步避开了。“你真笑假笑?”他问。 冷双成打开壁橱门,找了件棉布衬衣,窸窸窣窣套在毛衣上:“有些冷。”她回头解释,语气平稳:“真笑。”顾翊辨析她的神色,她却低着头慢慢走回来,像是沉吟的文人。等到抬头时,已经说得很肯定:“顾翊,那个是盈盈吧?” 顾翊总算看到她沉静的眼睛了。想了想回答:“是的。” “你知道被人算计了?” 顾翊突然伸手摸摸她额头,有些惊讶:“冷双成,你借尸还魂了?” 冷双成拍下他的手,侧过头:“大病了一场,醒过来脑子清楚得很。我现在今非昔比,你以后小心点。” “我小心什么?”顾翊兴致勃勃地问,凑过嘴啃到了一口。 冷双成用袖子擦脸,皱着眉:“我变清醒了,你当然要倒霉——以后我哪有这么好糊弄。” 事实证明,她说的不是假话。她分析出了盈盈背后的隐患:“你也经常来看我,只盈盈那里曝光,只能说明有人在故意泄密,我想那人不是盈盈就是你手下。如果是盈盈,你的麻烦更大。她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针对你,这些又是不讨好的事。” 她并非危言耸听。也并非突然转性。23岁之前,她过的就是开心明朗的生活,头脑清晰口齿伶俐。得了抑郁症后,天天被烦心琐事缠住,精力过多分散到方方面面,她难得舒展心情。就像沙宝说的,只要不提起顾翊名字,她绝对是松软无反应的一个人。 现在她想解脱。至少得通过自我调整达到轻松。 顾翊察觉到了她的变化,追问:“你没事吧?” 冷双成已经回到他的府宅里,不厌其烦地回答:“我很正常,你去忙吧。” 顾翊没走,安静看她伏案临摹人物,过了会才强调:“说了孩子不是我的。” “知道。” “白寒接走了盈盈。” “你威胁了白寒?” 顾翊笑了起来:“你这是什么话。好像我只会做坏事。” 冷双成已经知道了凌府倒台的前因后果。她从笔筒抽出一支碳素铅笔,左手按住白色画纸边角,右手仔细勾勒古装人物轮廓。沙沙地涂画很久,她侧头说道:“顾翊,公道自在人心。伤天害理的事情少做。” 顾翊提起她的马尾,凑近嘴:“有话直接说。” 冷双成真的像以前那样,一巴掌撑开他的脸:“姓凌的不是好人,你不是好人,我现在从纯粹意义上讲,也不是好人。虽然我的所作所为没什么说服力,不过还是希望你积点阴德,别让我恨透了心。” 顾翊听完这话,脸部好像凝固了。他一动不动盯着冷双成的眼睛,许久才问:“你到底想说什么?”——差一点就问出“你到底知道什么”。 冷双成也对峙不动,笑着说:“我只是有种不好的预感,害怕你要做什么坏事,先敲山震虎下。我记得以前你想吞并祖先生(白祖沙)的产业,也是这种闻风不动四平八稳的样子……” 顾翊保持神态的镇定,靠近亲亲她脸颊,转移话题:“这个男人是谁?” 画纸上跃然而出一个中年男人。脸颊清瘦,细长的眼里流溢出温柔笑意。冷双成寥寥几笔,给他加上古装衣饰和发冠,不住端详:“我想象中的父亲。等《唐宋》问世,我把他画进宣传画里——老天保佑让他起了好奇心,忍不住去打听这幅画的作者。” “你想法真奇怪。” 冷双成露齿一笑:“天真吧,那我告诉你一个有可能不天真的结果。” 顾翊等了半天,没听到下文,伸手捏她脸颊。看到病患脸色苍白,眼睫衬得漆黑,伸出的手最终垂下。 “顾翊,你要当心盈盈,小心她给你戴绿帽子。” 冷双成没猜错。范盈盈既然放出风声表示她和顾翊关系亲密,其背后目的肯定不简单。冷双成在花园呆了一天,晒晒太阳暖和身子,缓解了下精神,再正式告辞回港旗。她始终以不变应万变,顾翊也好奇地问:“冷双成,盈盈的事你真的不生气?” “不生气。” 她也没法生气,身体状况现在日下,她还哪有精力去揪心疙疙瘩瘩。她越是表现得镇定,顾翊越是惊奇:“那你急着回去做什么?” 冷双成用手遮住阳光,回头冷笑:“你和沙宝串通一气坑死了我。还好意思问?” 顾翊替她拂去落蕊,低身帮她扣好袖口,不说话。冷双成先配合着没动,再伸脚一踢:“康盛发了公告函,开除了我的职位。” 书面辞令是安抚她静养身体。冷双成知道,沙小弦将她转交给顾翊,带有七分请求三分赠送的意思。关键是等她醒来,却猛然发现又回到顾翊身边,除此之外她一无所有。 打电话给沙小弦,她在那边说得斩钉截铁:“你别回来了,先养好身体。我照顾不了你。” “我不需要你照顾。” “我需要。” “……”投降。 顾翊派两个人随行,说是要提防凌艺雅的报复。冷双成回到港旗住宅,先请保镖自行安顿好,再卷起袖子清理家务。 地板上居然铺满了垃圾。包装袋、纸巾、鞋子、衣服薄薄一层,几条长裙子随便搭在沙发和流理台角,肆意装点凌乱空间。 “这里面肯定有拒绝我回来的成分。”冷双成拖一会地休息一会,冷汗蜿蜒流下,颇感无力。到傍晚时分,她花了整整四小时清扫完毕,坐回沙发等沙小弦下班。 没想到盈盈先行拜访。 “冷小姐,我打听好久才知道你在这里,特地坐飞机赶过来。” 冷双成累得有气无力,抬抬手:“随便坐。” 盈盈攥紧小包,铺好裙角坐下。 “说吧,找我做什么。”有了先前的认定,冷双成表现得异常冷静。 盈盈咬着嘴,果然开了口:“我怕顾先生不承认孩子身份……所以……我提前告诉了记者,说顾先生是孩子的爸爸。” 冷双成忍不住哈哈大笑,只是转到苍白无力的脸上,这些嘲笑和讽刺变成轻微咧嘴:“盈盈,你总不能一辈子糊涂下去。”她竖起手,打断了盈盈的辩解,继续说道,“每次做事前,多想想自己处境和孩子未来。想想自己的任性妄为是不是又一次导致别人送命?想想自己无意识的冲动是不是又连累了别人?盈盈,你今年二十了吧?应该懂事了。” 盈盈手袋传来手机铃声,她没接,只勉力咬住红唇,快要哭出声。冷双成连忙制止:“别哭!千万别哭!我最怕女孩儿的眼泪。” “可是报道已经发出来了。”盈盈低头,脸带红晕,不知是羞愧还是难过。 “我送你回去。”冷双成不置可否,放下袖子说了一句。 “那……顾先生那边……” 冷双成冷漠一笑,拉起盈盈手腕:“你现在才知道紧张?已经晚了。与其在这里假关心,不如多注意下孩子。”她拉着她朝出走,不容置疑,“以后别动不动哭、发脾气,少坐汽车和飞机,好好养胎——范盈盈,我有时候真想抽你一巴掌,可惜我不是你姐。” 冷双成安置好盈盈,辗转找到白寒电话,通知他来接人。晚上九点,网络及娱乐媒体纷纷转载盈盈放出的报道,其中不乏影射顾翊私生活放荡之语。冷双成打开落地灯,坐在沙发上守着盈盈,叫她安心休息。 盈盈像只无辜的小鹿熟睡。 冷双成起身到外间,查看电视新闻,把声音开至最小。默默看了几篇责难顾翊的报道,她转换频道,突然发现一个更震惊的消息—— “……现有望当选北区财政司长的杨散先生初现窘境,据可靠人士透露,与他密切来往的一沙姓小姐竟然是劳改犯……” 冷双成砰的一声甩出遥控器,狠狠砸在电视屏幕上。 她终于见识到了舆论的可怕。仅仅一天之隔,两起风暴发动。一件牵连到顾翊,她没必要很担心,因为内心已经有了对策。可她万万没想到沙宝也被披露了! “沙宝以后怎么办?怎么开始新生活?”冷双成恨得咬牙切齿,“都他妈的龌龊,为了打击新党执政,竟然不择手段!” 她看了整整一两天报道,渐渐捕捉到了杨散对手意图倾轧的苗头——先是有人大肆炒作杨散身世单薄,进而挖掘和他有过来往的女性,交通部千金韩之凝,名模白依依,神秘美人沙小弦都在名单之列。 她回港旗也有不放心这些的原因。不过担忧很快变成了现实。 白寒驱车前来,先致歉,再解释他下午就赶到了港旗。冷双成无心寒暄,抓起大门钥匙匆匆告别。回到公寓还没看到沙小弦,拨打电话被告之她此刻在康宅,已经知道报道的事。 “你不管,这事没什么噱头,过一阵就好了。”沙小弦语声平淡,很是宠辱不惊地回答。 “你不回来吗?” “我陪李离。” “李离怎么了?” “网上又爆出了萧从影粉丝的帖子,叫嚣着要灭了她。明天和康盛不方便随身保护,就叫我多陪陪她。” 软着陆 社会舆论犹如风暴,一波一波登陆港旗领土。 面对滔天巨浪,每人反应不一样,冷双成是私下揣测三起事件的影响力,杨散是一如既往的冷静处理…… 每位当事人态度鲜明。 港旗海滩公寓。 白寒派手下看住盈盈,走入灯火辉煌的公寓大厅,正看见杨散面海而立,留给他一个岿然不动的背影。 “哥,怎么沙宝也出事了?”他直接问。 杨散转过身,神情不惊:“交通部韩管搞的鬼。他本来是中间派,这次被对手拉过去入了伙,瞒住韩之凝爆了我的底。” “消息肯定?” “韩管刚才打来电话,提出和杨氏联姻,说是一方面可以加大我的实力,一方面可以帮我澄清谣言。许诺只要我答应,他马上瓦解对手组织。” 白寒愣着没说话,韩家有权有势,地位相当于北部凌志云,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杨散看向暗沉沉的海面,继续解释:“沙宝在珠宝展上透露她服刑的事,消息抖露那天就安了要媒体黑我的心,我看得出来。中间我又拒绝了韩之凝几次,韩管坐不住,干脆借这次机会为女儿出头。” 中间一个星期,他用尽一切手段将报道压了下去,没想到最后被笑面虎反弹。韩管的算盘打得好,所有可能他都能想得明白:本尊不需要出面,借刀也能杀人。他要是妥协了,一定会寻求帮助,韩管趁机推出联姻壮势的策略,对两方都有利;他若是执意不回应韩之凝,韩管也会看清他的决心,更要趁这个机会报复。 白寒了解了前因后果,微微怔忡:“哥没答应?韩家提出的条件很诱人啊!” 杨散紧闭了下嘴,回答得肯定:“白寒,我现在不会再犯错了。” “哥为了沙宝……真的什么都做?” 杨散自嘲地笑笑:“该我还的。” “哥以后怎么办?”白寒反应自然,替杨散后面的执政焦虑。 杨散微微一笑,避而不答:“当务之急是把沙宝送走,不能让她被口水淹死。” 白寒坐在沙发上,摸出烟叼在嘴里,火柴划了四次才点燃。杨散始终看着外面海景,沉默听着海风呼啸的声音。连天轰响的海潮仿佛暴雨倾盆,呼呼啦啦扯出雪白泡沫,在暗夜里飞舞。 “白寒,不用太焦心。沙宝这事迟早要传开——就算海面再平静,底下的暗流迟早要掀起风暴,时间长短的问题。” 白寒眯着眼吐出烟雾,听完冷静不变的话,若有所思:“哥,你前两天叫我准备的旅游票,就是为了这事吧?趁乱之前把沙宝送走?” “我是这样想的,成不成还得看萧先生那边。” 杨散走回来坐定,抬起沉敛眉眼,纹丝不动地看着白寒。白寒又是怔忡:“晚上的帖子,是你叫萧先生炒作的?” “是,正中他的意。” 杨散所言不假。他和萧从影一直呆在港旗,私下接触了几次。在与康明最后的对局来临之际,三人集团里的萧从影受到前妻另爱的影响,心神变得不宁。他提醒过萧从影要稳住阵脚,不能在康明人面前流露出负面情绪,萧从影沉思良久,才回答:“李离对我的影响过大,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爱上别人,不隔离她,我很难做到冷静。” 杨散听了叹口气。 他又何尝不是? 沙小弦天天和康盛走得近,照这趋势下去,继李离和明天巧成“佳偶”后,只怕他们也有可能发展成情侣。萧从影的话,他深有感触。 “那萧先生有什么打算?”杨散是明眼人,看得出来端倪。 萧从影果然松了口:“前几天粉丝骚扰过李离,她心里有些发慌。下次我把老帖子翻出来,她害怕粉丝围攻,肯定要想办法躲避。到时候我再劝她去英国就没问题了。” 话说完,他的眉头依然深锁。 杨散笑:“萧先生都有对策了,怎么还黑着脸?” 萧从影抿住嘴角,带了几分愤恨之情:“就怕她要明天陪着一起出国。如果是这样,我白费了力气。” 所以他还在犹豫,犹豫要不要现在就展开行动。 杨散看着忧戚至深的萧从影,微微沉吟,最后下了论断:“萧先生不必过于忧虑。李小姐受到惊吓,我想从常理出发,康、明两人委托沙宝照应她的可能性比较大。” 毕竟康盛与明天都属未婚男性,假设他们形影不离陪着李离,名节上说不过去。杨散想通了这点,萧从影却踌躇了两天,不敢下定决心赌一次。 今天傍晚韩管挖出的内幕算是最大契机。五点借反杨党之口透露消息,七点就让它上了晚间新闻。当暴风雨来临时,杨散当机立断,致电萧从影,要求他马上放出封杀的帖子,也是萧从影纠结很久的方法策略:“萧先生,我这边突发了点意外,处境和你差不多。我已经安排白寒明天送去英国双飞十日游机票,如果能说动李小姐和沙宝同时离港,相信就解决了后顾之忧。” 萧从影和杨散同时明确了关键:一定要说服两人离开,躲避这轮或真或假的风波。 “好。我会劝服李离。”萧从影爽快答应。 杨散收线,再转播白寒:“你欠顾翊一次旅游还记得吧?赶紧想办法弄两张这十天的双飞票,我代他取过来。顾翊以前放出过这方面的消息,安排你送过去最好,这样就合情合理,不会引起别人怀疑。” 白寒耳目多,效率高,真的找来了后天起飞的机票。杨散叮嘱他明天送到康宅李离手上,殷殷转告细节言辞。白寒低头听了一会,又回到来前质疑的问题上:“哥,顾先生那边呢?也是凑巧?” 杨散扣齐袖口,弯腰拉起外套:“具体情况不清楚。不过我劝你一句,这事最好不要去问顾翊。盈盈你没处理好,他帮你善后,结果还被捅了漏子。” 白寒掐灭烟,烦躁站起身:“盈盈,又是盈盈。现在他妈的一整个炸弹挂在我身上……” 杨散笑着拍拍他的肩:“你是男人,多担待些。”白寒烦乱挥两下手,先告辞离开。小皮捂着内线电话匆匆走进来:“哥,韩小姐的电话,接不接?” 杨散按了下额头,停顿一秒,说道:“给我吧。” 韩之凝在电话里先致歉,再爽朗提出化解谣言的方法,表示即使被假传和他订婚也不在意。杨散听后微微叹息,为她的坚强执着,仿似也为自己的爱而无果发出感慨:“谢谢韩小姐,不过我还是不能接受。你的这番好意我只能心领,耽误人的事真的不能做……” 韩之凝语声哽咽:“杨散,我看我是中邪了,这么作践自己你都不答应!”喀嚓挂断通讯。 杨散掌握手机,低头苦笑:“自救尚都不能,何况顾及他人?” 小皮试着凑近,眼睛里带着警惕:“哥,那个韩小姐始终关注你的动向……不会真的爱上你了吧?” 杨散穿好外套,手没有停顿,整理衣摆和检查衣扣。他审视衣着,淡然说:“她提过一个有效建议,我委婉拒绝了。” 杨散委托保镖吸引走围在公寓外的新闻记者,和小皮钻进了车里。小皮追问杨散发生的事,杨散三言两语拣无关紧要的说了说,笑着安抚他。 小皮回头注视,恍然惊叹:“哥还能笑出来,定力好强啊。我想你心里肯定有办法了。每次都能看到哥翻手盖过天,这次准没问题!” 杨散拍了下他的头,叹口气:“专心开车吧。”语句既没否定也没承认,一贯的风格。 路上没再交谈,驱车直向冷双成公寓。进门后,两人突然看到冷双成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脸上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 “冷小姐,你还好吗?” 六月底已起热意。冷双成穿着浅领薄毛衣,外面还罩住一件衬衣,安静坐着不出一滴汗,杨散看了的确有些惊奇。 “还好。”冷双成稳坐不动,喝口水说道。 杨散明白她冷淡的原因,毫不踌躇地说出:“沙宝的事我会处置好,请冷小姐先放心。在这之前,还得请冷小姐帮忙说服她。” 冷双成先消化了杨散的两条讯息,问出第一个疑惑:“杨先生用什么方法平息谣言?” “为了使对手松口不挖掘沙宝的事,我明天会召开记者招待会,宣布退出竞选。” “哥!”一直保持沉默的小皮吃惊地大叫。杨散背对他,扬手制止了他继续发言。 冷双成默然良久:“你考虑好了吗?这关系到你一生的仕途。” “我想得很清楚。” “那你要我做什么?”第二个疑问。 杨散交握双手站立,沉吟:“帮我劝劝她,看能不能出国避开一段日子……” 冷双成笑着起身:“这事得取决于沙宝自己。随她的意,我不好勉强她做什么。 ” “好吧,我去劝沙宝。她人呢?” “康盛家里。” 冷双成礼貌送走两位客人,再次坐下。杨散的决定像股冲击波,狠狠砸在她心上。她反思很久,觉得该为顾翊做点什么,拨通了电话。 晚十点,顾府。 顾翊按熄了电视,坐回沙发沉思。一晚上他都没出去,看各路消息像煮沸的油,最大限度地炸出滚热。 手机放在茶几上,右手边,蓝色屏幕闪着幽幽亮光,陪他一起沉寂。他吩咐过不准接进内线,房间里被隔离出清静。 下午银光禀告过一件事。盈盈逃脱白寒的管制,私下会见专栏记者,吐露孩子的父亲姓顾。“少爷,盈盈明显在造谣,让我去频道组封杀那条新闻吧!” 顾翊思考了几秒,抬手制止了他:“不用了。” “为什么?” “范盈盈不会死心。消息流传在北部我还能控制。” 银光惊异:“你不怕冷小姐误会?” 顾翊看着他,眉眼深沉:“这是个好机会。冷双成以前总是推脱不嫁给我,现在盈盈一闹,她肯定有话要说。成不成功就看这一次了。” 能预见的结果有两种,一是正妻出面澄清谣言。二是当事人被谣言中伤,名声扫地。 银光领命离去。到了晚上,顾翊果然看到了盈盈掀起的风波,他自岿然不动,像是浪潮里的礁岩。 与之同时炒作的还有萧从影和杨散。港旗那边的情况他清楚,杨散曾经转达过。他们三人现在连成了一体,每个环节都要确保为大局服务。 今晚发生的事虽然有些例外,不过还没有脱离掌握。 没必要担心。 顾翊低下头,继续破解先前的机关游戏。九九归一图分成横竖九排,对应不同的木楔子方块,就好比他正在参与的布局,关系错综复杂,牢牢把住阵眼才是关键。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侧头看了一眼。 终于等到了冷双成的电话。 “不忙。”顾翊右手按开通讯键,拿起电话凑近耳边。为了避免冷的盘问,他直接先声夺人。 “在干什么?”冷双成在那边也平静。 顾翊左手推动方块找寻路径,淡声说:“玩拼图。” “好有闲情逸致。” “要不你回来陪我?” 冷双成嗤笑:“得了吧顾翊。我不信盈盈的事你还坐得住。” 顾翊知道她看不见,默然笑开嘴角:“前面都被你说中了,后面不需要我吃惊。” “顾翊,你装鬼的功夫天下一流。我只说过盈盈要给你戴绿帽子,没说过她会胡闹吧?” 顾翊又推动一块图形,闭嘴不答。 冷双成继续揭示,洞悉了分:“杨先生算得上是官方人物,他的消息你不方便压制。盈盈披露的八卦刚好在你旗下,我不信你一点没收到风声。” 顾翊低头思索。过后突然说:“冷双成,我记得你好像说过不退缩了。” “是说过。” “这事你先摆出态度。” “你想我怎么做?” “嫁给我。” 冷双成声音停顿一下,不带惊讶:“你真是个王八蛋,婚姻大事也拿来开涮。” 顾翊沉声问道:“答不答应?” 那边没了声音。这边屏住呼吸。时间凝滞。 “好。”轻轻一个字力道千钧。 顾翊站起身:“说了就不准反悔。” “不会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盈盈拖你下水,就算明知道你在背后推动了一把,我还是做不到完全袖手。” 顾翊高兴地笑:“婚期定在本月中旬。” 冷双成想不吃惊也不行:“这么快?” “早点稳定下来。我不想再等了。” 顾翊手指不禁捏紧了手机边缘。对于他来说,下面的答案很关键。他不能在拆分康明之后,突然又看见冷双成倒向了康盛那边。 所以先下手为强。趁她彻底反应过来前。 冷双成先是一阵沉默,再应答:“好。七年时间说短不短,既然注定在一起,我们就好好过吧。” 顾翊笑容不减:“很高兴你还相信命中注定。” 他说的是事实:Rh阴性O型血的女人最好找同类结婚,要不孕后容易诱发溶血症,对后代不利,这个道理她懂得;当年她问他取什么公司注册名,他不假思索地答道“天成”。 他的心底也在希求缘分——佳偶天成。 “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当初你为什么收留盈盈?” 顾翊回答:“多留一条后路。” 冷双成切断了通讯。他捏着手机还看了一会,眉目依然沉敛。一种淡淡的喜悦充斥全身,他压下了笑意,静寂枯坐。 直到白寒的火急内线传进来:“顾先生吗?我哥那边你得劝劝他。” “出了什么事?”顾翊神色不惊,冷淡问道。 “刚接到确切消息,哥打算退出竞选,明天召开记者发布会。” “稍等一下。” 顾翊眼底一惊,阖上了手机。窗外悠悠传来夏花清香,淡而飘渺送进鼻端,大脑清醒了不少。他踱步阳台上,远眺夜景。顾府视野开阔,在一片明亮的烘托中,磅礴的地势显得影只形单、曲高和寡。暗黑里喧嚣了万千灯火。夜深远寂寥,似乎在诉说什么。 顾翊隐隐约约想通了点。走回去拨通了白寒:“让他宣布退出,我明天调出十个频道宣传。” “为什么?”白寒吃惊地叫。 “扩大影响。” “顾先生,您到底在做什么?” “赌一把。赌大众心理。如果一个男人为保护爱人放弃权势,我相信能感动不少选民。我现在要做的,是尽量帮他煽动群众感情。” 晚十点半,差不多同一时间。毫不知情的杨散驱车赶往康宅。 豪华璀璨的吊灯照得人目眩神迷。地板与天顶互相辉映,照亮了沉身坐在沙发里的影子。光亮从四周投散过来,杨散保持着沉默的姿势,如同雕塑。 相信不是为了找沙小弦,他宁愿一辈子不踏进这个地方。不需要抬头看壁钟,他也能计算出时间过了七分钟。 大厅里寂静无声,陪伴着他的沉默。 “杨先生,沙小姐已经睡了。”康盛急步走回,语带歉然。 预料中的结果。她不可能出现在视线里。杨散站起身,微微一笑:“不要紧,她能好好休息我更放心。” 康盛回以笑容,握手相送:“我送杨先生出去。” 杨散矜持地握了握手,抽回来站定:“康先生。”吐出这个称呼的确很艰难,他的脸庞尽量显自然,“外面谣言满天,很抱歉我的麻烦也连累到你。” 康盛左手延请,让出道路:“没关系。” “康先生明白现在的形势,沙宝的事一旦被曝光,以后她的生活很难得平静,所以我还想请你帮个忙,劝她离开一段时间避避风头。” 杨散回过身,眼神沉沉地强调。康盛笑着应允:“好。”他的神情也透出一丝轻松。 两人再次握手作别。杨散走下台阶,身影渐渐融入夜色。康盛转头,发现明天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身后、远视大门相连的道路,挑眉问道:“怎么了?” “他就是杨散?” 康盛笑:“如假包换。” 明天摸下巴,正容说:“气势沉稳,处事不惊。康盛,你的情敌很厉害啊!” 康盛失笑,拍了兄长肩膀一下:“什么情敌,别乱说。” “也是,康盛对着沙宝小姐,只有招架的份。”明天频频点头。康盛脸浮起难堪:“哥!她只是有些孩子气,爱追在后面尝试新鲜劲,不是真的爱上了我。” “所以你忙不迭地把她送出去?” 康盛尴尬地笑:“……有时候她追得太紧了,我连招架都不行……” 明天呆立。眼神掠向欧式楼梯顶端。 沙小弦的房间就在二层。 晚饭后李离听闻网上传闻,淡淡皱起眉头,心绪变得不宁。康盛哄着沙小弦形影不离地陪着她,并按照要求买来《咒怨》的碟片。 恐怖画面一个接一个上演,李离即使心不在焉,也委实被阴恻恻的声音效果吓住了,不由得紧张地捏住沙小弦手臂,朝她背后躲:“沙宝,换个片子好么?” 沙小弦瞳仁里映照所有片段,她看得丝毫不避。“不换,以前在KTV时,你不是说喜欢看电影吗?” 李离忍不住紧了手掌:“那是文艺片。” “看,小女孩出来了。”沙小弦突然指着荧屏,轻轻咧嘴。 李离上了当,果然转头看了一眼。一条白色身影直挺挺漂浮在空旷走廊里,脸部淌着白色汁液。“啊!”终究受不住惊吓,李离喊叫了起来。 与此同时,落地窗也砰砰直响,一个压扁的脸贴近玻璃,五官怪异地挤在一起:“沙宝姐,下来一趟!”来人大叫。 李离好不容易从沙小弦臂弯里抬头,眼角扫到那张陌生的脸,顿时不敢动弹:“鬼……” 吓得不轻。 沙小弦皱皱眉,随手从茶几上拈起一个橙子,呼的扔了出去:“小皮,怎么你也装神弄鬼?” 小皮本来在车里等杨散。他看着杨散背影融进黑暗,不知怎地突生一种心酸之情。他弄不清楚杨散和沙小弦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他亲眼目睹大哥相思入骨,又被逼着退出仕途,内心很是激荡不平。 “沙宝姐对哥太狠了。也不看看韩小姐正在追他,哥要是娶了别的女人,那他们两个不是掰完了?”小皮刚点燃一根烟,又掐熄,走向康宅车道,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哥就是太斯文了,追女人讲什么绅士(风度),直接上了不就行了?” 骨子里的轻浮气再次占据上风。小皮利索爬上二楼壁沿,沿着一个个房间窗台搜寻沙小弦身影。靠东最里间,终于被他找到了。“沙宝姐!”他惊喜地大喊一声,一个橘红色猛飞过来,他忘记有玻璃格挡,伸手捂住了额头。 没了攀援,小皮直接掉向一层绿化地面。“沙宝姐!我不行了,快来救我!”他抱住膝盖,倒在草丛里翻滚。 沙小弦朝外探了下身,单手撑住阳台,呼的带起风声跳了下去。两脚刚一着地,小皮利落跃起,一溜烟跑向车道,边跑边喊:“想打我就来追我啊!” 沙小弦冷淡地咧咧嘴,就着光亮找到了那枚橙子。她蹙起脚尖一削,橙子滴溜溜转上来,再被她捏在手里狠狠一砸,前面飞奔的目标应声而倒。 她转身走向正门。 “沙宝。”杨散的声音突然转过一丛紫杉,低沉地响起在阴翳里。 沙小弦慢慢侧伸脑袋,看清了站在树后的人。有双眼睛在暗中发亮,一动不动攫紧她的脸。 她避开遮掩,继续朝前走。 杨散猛地伸出手,使了蛮力将她抱在怀里:“十六天没见面,我很想你。”宽阔的胸膛隐隐萌生颤抖,他的两条手臂逐渐收缩,形成了一个强大包围圈。 炽烈的气息铺天盖地。 “放手!”沙小弦左右挣扎不脱,不耐烦地提起膝盖狠狠撞击。杨散有见地,更是贴紧了身体,不留一丝缝隙给她:“沙宝,沙宝。”他先是轻唤两声,再把头埋在她脖颈处,不断亲吻:“你打死我也行,不要离开我。” 外人不明白他根深蒂固的感情,他从来都清楚自己内心。喜欢什么,要什么,一笔一划说得果断。每次从深夜醒来,梦见最爱的人冷言讥讽,他不敢探究她眼底,那种心痛使他长久伤神,苦涩吞了一层又一层。 但最致命的打击躲在后头。她开始不理他,眼睛里完全没了他的影子。 他害怕她爱上别人,一想到有这个可能,什么财富地位都变得轻微如尘,不再让他慎重对待。 “沙宝,嫁给我吧,你怎样折磨我都行。” 杨散的声音已经不能保持平稳,连续轻颤,“我可以放弃一切,只要你嫁给我。” 沙小弦一直没说话,只是烦躁地挣扎。在杨散表达了这么久,她还是紧皱着眉毛,沙哑地警告:“烦不烦?说了我不打斯文人。” 杨散痛苦地闭上眼睛,干脆狠狠咬住了她的右颈:“如果你实在讨厌我,那就送我下地狱。痛得太狠了,我不愿意活。” 沙小弦趁他分神,终于抽出了手臂,随后冷冷扇了一耳光。杨散再抱,她反手一撩,又清脆地抽了一巴掌。杨散抿紧嘴,像是麻木的机械工,只知道一次次重复搂抱的动作,却不知道躲。 打到最后,沙小弦染红了眼睛,恶狠狠地揪住他衣领,右手疲软无力:“阿澈,你是读书人吧?何必自取其辱?” 杨散嘴角血水缓缓流下,他黯然神伤地站着,不擦。“我今晚才知道,你想嫁给康盛。”说完这句辗转打听到的消息,一股模糊不清的眼泪也混杂着落下,水珠子砸在沙小弦手背上。 “你就是我的魂哪,沙宝。我舍不得你。” “果然是阿澈,这话只有他说。” 沙小弦抬起手臂,用长袖口胡乱给他擦了两下嘴,冷冷一笑,走进了大厅。 沐浴后快要睡着了,李离突然推开门,伸进了脑袋,咬嘴:“沙宝,我刚接到萧从影电话,他劝我离开这里一段时间,你认为呢?” “你最好避避。”沙小弦拉过枕头,转身蒙住头,“晚安。帮我带上门。” 发展 风波第二天,港旗似乎一切照旧。 下午四时。 明亮澄净的办公室内,康盛走到幕墙前,背对大门站立,一层淡黄的光辉撒满他的肩,执着地宣示出主人的决断。冷双成沉默了足够久,才慢慢说:“康盛,你的工作裁夺我绝对支持,只是这次,能不能让我做完法国的宣传再离职?——那不仅是我的心愿,也是你妈妈的心愿。” 透过玻璃,阳光强度折损了炙热。康盛远视外面的高楼大厦,似水车流,最后迎向了光亮,淡淡说:“你走吧,冷双成,回北部去,和顾翊好好生活。” 窒息的冷流转在宽敞的空间里。他始终不回头,她不能强制性地留下来。冷意渗过薄毛衣,使脸色苍白的冷双成瑟缩一抖,她呵口气,转头走向门外,没再说什么。 察觉到脚步声逐渐离开,背对的康盛回过身子,目送她。消瘦的身影慢慢走进楼层电梯,他扬声说道:“多保重身体。” 冷双成在转角微微一笑,挥挥手进了电梯。来到她工作的格子间,目光缓缓扫过各种文具纸张,禁不住伤神:“这下好了,彻底成了无业游民,身子也太不争气了!” 员工储藏间还保留着她的制服,折叠得齐整,塑压职员牌静静躺在衣服上。冷双成随手拿起挂牌,看见以前的照片,咧开嘴:“像头猪,不知道笑,工作还苦也忍着。”她弹了弹照片,拿起准备好的资料夹,转身去找顶头上司外交部徐经理。 …… 康明大楼一层站了不少人。有平时受她关照的阿米,爱缠着她问东问西的小春……还包括了几位宣传部的白骨精。对头们卸下了不可一世的傲慢劲,朝她点点头,个个双臂环抱退后一步,让开了通向玻璃门的道路。 冷双成浏览一遍她们的眼色,禁不住摸摸脸,苦笑:“怎么,看到盈盈的报道都跑来怜悯我?是不是我失恋又失业了,让你们善心大发忍不住来安抚下?” 白骨精代表汀娜走上前,笑着说:“双成,以前是我们误会你了,总以为你凭着康太康总福荫进了总部,没什么真凭实学。刚才徐经理把你策划的case转给宣传部,我们才知道自己看错了人。” 冷双成微微一笑,没点破。汀娜她们敌视她的原因有很多,不是表面上的才干那么简单。这次没办法留在康明,她双手送上私下苦攒的资料和case,等于无条件帮了宣传部大忙。法国那单项目大,利润远,很早时她就开始学习手语,做足了各方面的准备工作。正值商团来华前夕,康盛除了她的职,这是始料未及的变故。不过她还是大方地将资料转给了汀娜,好处所有人。 明亮大厅突然有些嘈杂,很快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她们收回对冷双成怜悯的目光,转投电子屏幕上。超大电子墙显现巨大浮标,幕后播音的解读令人倍觉震撼:新民代言人杨散勇退财政司职位,立意保护亲友不受干扰。 电视读音字字泣血,而会所现场嘈杂庞大,到处布满了记者、摄影机、着西服的保安人员。 冷双成咋舌:“这又是谁搞的噱头……”她是早知道有这场发布会,所以不吃惊,相应地,脑袋瓜去思索现场排场和宣传气势,敏锐的触感使她脱口而出。 旁人不可能体会到她的敏锐,纷纷惊叹:“这不是上次来的杨先生吗?” “昨晚披露了他的事,还提到了沙宝……” “是为了沙宝放弃职位吧?” 小春踮起脚尖,回过头问冷双成。 冷双成单掌撑脸,右手抬住手肘,沉思。小春推推她,她回过神:“嗯。 小春热血发作,一阵子尖叫:“杨散真帅!把爱人放在第一位,真男人!我要是有这样的老公,死了也值得!” 冷双成拉住她胡乱挥的手,低声说:“帮我把沙宝叫来。”小春转头朝门外瞅瞅,又转回来,保持着高亢的嗓音叫:“沙宝已经来了!” 冷双成猛然回头。众人似有默契,纷纷也侧过身子寻找。 一众黑紫制服色彩中,沙小弦的那抹黑色最为触目惊心。她沉默地靠在圆柱上,淡淡抿住嘴,莹亮汉白玉烘托出她的冷漠,黑色倒影也是一动不动。 “沙宝……沙宝……”心肠软的女孩们已经轻唤出声。 沙小弦歪着没动,也不表态。冷双成的嗓音及时响起:“先听听现场怎么说。”一句话清晰掷地,嗡嗡低潮低了下去,众人转回视线。 庄严幕布装饰出会场的凝重,一个独立讲台静静伫立台中央,杨散身着暗色正装位居其后,气质内敛,面容英俊,眉目不带一丝波动。镁光灯闪亮如星,场地里连成一片耀眼的光芒。冷双成仔细辨认,突然发现电视里的主角嘴角抹些青紫。 “感谢各位朋友莅临,敝人值此公布一项决议。” 麦克里传来低沉悦耳的声音,杨散话不多说,直奔主题。他这一开口,拱圆型会场顿时沉寂了下来,各路媒体举起摄影仪,与会政要纷纷坐下身子。 只剩下喀嚓喀嚓的拍照声,镜头始终打在他身上,拉出不远不近的距离。 “敝人极为重视友爱亲情,近有言语秽及敝人亲友,实不堪侵扰……敝人作此声明,并非避其谣党锋芒,仅为降低谣传损伤,望同仁及支持民众查鉴。” 电视里外毫无例外哗然一片。杨散明快沉稳的声音又盖住了喧闹:“即日起,敝人退出政要竞选,致意投身金融业,争取早日实现北区之共同繁荣。感谢与会各界持久支持,敝人发言完毕。” 冷双成猜测杨散是敲山震虎,连带着公布决议,不禁咂摸当事人的态度。杨散言辞始终不卑不亢,完全展示了他的处事风格,即使遭此重创,他也表现出了男人明朗坚毅的一面。 冷双成暗暗称赞。提问时,听他抛开外交腔,直接改为白话回应:“我的决定和朋友身世无关,是我自愿退出竞选。” 还有一些提出犀利问题的记者,比如问他和那位朋友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前面不放弃职位,他都不慌不忙一一作答:“我不否认先前的参政对我有吸引。但和她一比……”他露出一种真心笑容,脸上带些淡然,“显然她更值得。” 众声哗然,惊叹声多于嘈杂。有人突然喊了一句“杨司长用情至深,誓当二十四孝好男人”,他也不以为然笑笑,走下了镜头。 屏幕里出现一段空窗期。一个分切镜头打到闲散席位,掠过了底下到场者的身影,最后在一张英俊沉敛的脸上顿了顿。 竟然是顾翊。冷双成不由得睁大眼睛,怕自己看错了,镜头拉远了点,融进了不少暗杂的背景,唯独他冷淡不动,和周遭喧嚣一比,与众不同凸显出了他的气势。 她终于肯定,嘀咕:“怎么可能会这么闲,难道他来捧杨散的场?”低头细细思索。身边康明的美女没发现这个细节,还在唧唧咕咕竞选的事。小春却眼疾手快,拉住了她:“双成,你家顾哥上了镜一样帅啊!” 冷双成看着小春笑,下意识搓搓手臂:“有点冷,我先走了。”回头又问:“要不要和我一起?” 沙小弦慢慢从人后走了上来,说道:“走吧,我送你。” 两人从风波初起时聚首,现在又在风波震荡时分离。世事充满变数和出奇之意。冷双成默默走出康明大楼,目送前方的植株带:“沙宝,我问你一个问题。” “好。” “你为什么打杨先生?”自离开后就挂了彩,她猜的出来是谁做的。 沙小弦踢踢草皮,不以为然:“我不喜欢他靠近我。” 冷双成叹气,好一阵子没话说。沙宝始终不告诉她以前发生了什么,就她单方面来看,杨散实无大错,罪不至虐。 “看得出来他很爱你,沙宝。”冷双成背手而立,盯住一脸冷漠的沙小弦,“不管你爱不爱他,以后不要再动手了吧。伤人自尊的事少做。” 沙小弦冷淡地扯扯嘴角,像是在笑:“好。” 随后走进中餐厅吃晚饭,冷双成招手布置了两碟扬州炒饭,沙小弦低头吃了两口就埋怨“不好吃”,冷双成瞪她一眼,她只好闭口吃完。 餐厅环境优雅,流淌清淡的乐声,似乎悠扬口琴能安抚人心,她们两个静静听着,相顾无言。 “决定了要去旅游?”冷双成首开岑寂。 “李离喜欢英格兰,听说能去天涯海角高兴地跳起来。” “也好,你也出去散散心。” 沙小弦嗤笑:“我又没什么,不需要散心。”她用铲子抄了抄对盘的饭,胡乱地刮擦出杂音,低声叫:“冷双成,你什么时候陪我出去玩。” 冷双成挥开她的手,把自己的蔬菜汤推到她跟前,制止了儿童胡闹:“要喝汤吧?我的给你。” 沙小弦捧起来一口喝完:“我想去新加坡,你和我一起去。” 冷双成惊异:“怎么突然想到了新加坡?” “阿汀是新加坡人,盈盈也是。他们说新加坡干净文明,我有些好奇。” 冷双成低头考虑,暗自推算时间空档,却听到沙小弦强调:“一定要去。” “好。”   风潮迭起 飞机呼啸着带走李离和沙小弦,钻入茫茫云霄。前来送机的冷双成紧贴着玻璃墙,对着蓝天白云由衷感叹:“既然去了,就要玩得开心!” 这话不假,拖着行李箱的李离看起来没受网络暴力多大影响,依旧笑眯眯地忙东忙西。反观沙小弦,她表现得太冷淡了,甚至有些颓靡。 那种感觉冷双成很熟悉,初见出狱后的沙小弦时曾经出现过。她忍不住拉住沙小弦,注视着那双冷漠的眼睛:“沙宝,告诉我,为什么昨天新闻发布会后,你就变得不高兴?” 李离去了旅行团候机处,只剩下她们两人面对面矗立。被叫者偶尔才转动下眼珠,语气甚是不耐:“和发布会无关。在这之前我知道了一件真相,跟预计的结果差不多,不过我没办法证实他。” 猜测到杨散可能就是白澈,消息未经完全证实之前,她不会透露出去。 冷双成想了想,又问:“你最关心的就是要证明这件事?” 沙小弦点头,再经追问时,不开口。最后被问到“心里很烦?”她停顿一下,好像真的在想,说道:“不烦。在推断接下来发生什么。” 冷双成不解,目送她无聊地摆手离开,转身去了一趟医院。医生开出来的病例报告也触目惊心:严重贫血、脑震荡、钾盐大量流失……数症并发,再不引起注意,后期的头晕无力、嗜睡心悸等病况会频繁出现。 冷双成吃了一惊,对自己疲软的身体状况深感头疼,拿着病历慢慢朝公寓走。顾翊这时打来电话:“早点回来。” 冷双成站在树下,看向周围喧闹人群:“顾翊,你知道我身体情况差吧?怎么不告诉我?”眼前所展现的世界依旧生机勃勃,她这孱弱和世界格格不入。 顾翊语声还是冷淡平静:“没什么大问题,我给你好好调养。” 冷双成笑着挂断。回到和沙小弦共居的家,四处渗透浅淡的阳光,薄薄的有层亮色。整理好行装,她环视全场,打量着蛰居已久的小地方:“停留了两年,还是要走了。”反手带上大门,低叹:“可惜这个家没爸妈送女儿出门。” 她想象着有一双中年父母站在阳光里,巧言欢笑送她离去,不由得孩子气地摆摆手,转身下楼。途经休息日流连的公园,又折身去向平时指点她棋技的汤老告别。 “汤老?他老人家早就不来这里了!”旁边博弈的老者转告。 冷双成惊异:“为什么?”自从照料沙小弦生活,她很长一段时间不来棋园,的确不知道汤老的事。 “我记得是四月份吧?是不是老窝?”那名老者转头向另一位求证,得到证实后继续说,“他说帮儿子打点海外公司,移居到美国去了。” 冷双成告辞离开,坐上飞机盯着茫茫云海,过了好久才想起一件事:今年四月,顾翊来港旗为她庆生,也曾找过汤老……汤老后来离去,那么两者之间有没有关联? 她靠坐椅背,怔忪出神。 晚餐七点进行。听说冷双成已经归来,顾翊连忙驱车从总部赶回,陪她一起进餐。冷双成谨遵医嘱,大多摄取新鲜蔬果营养,吃了几分钟水果沙拉,她抬头试探地问:“顾翊,还记得汤老吗?” “哪个汤老?”顾翊伸手替她拿过一杯橙汁,没什么反应。 冷双成盯着他,仔细辨认他的神色:“你找他下过棋,段数很高的那位。” 如果说她想在他脸上找出一点蛛丝马迹,很可惜他让她失望了。顾翊脸色始终如常,不很在意地嗯了一声。 冷双成不确定,继续刨问:“四月份你见了他,之后他就去了美国。” 顾翊放下餐具,转头看着冷双成。冷双成一愣,睁着眼睛迟疑地问:“怎么了?” “吃饭。” 冷双成铲了几口米露,尤自不放心:“该不会你要掩饰什么吧?除了切磋棋技,你还做过别的事情没?” 没人回答她,餐桌上很安静。冷双成诧异抬头,脸部惨遭蹂躏——顾翊突然伸出手,挤住她的双颊,压出了一团皱乱的嘴唇,啃了啃:“有这么多精力乱想,不如晚上来我房里。” 冷双成吃力挣脱,呼的一掌招呼过去:“不要转移话题。” 顾翊松开手,冷笑:“你就继续做梦吧,清醒了再来找我。”推开杯盘道了声“慢用”,率先起身,肩膀什么的也没有颤动一分。冷双成盯着他挺拔不变的背影,咬住了铲子:“千年道行的老狐狸,不问清楚不行。”默默吃完余下份额,还在怀疑。 餐厅吊顶散发柔和的光,她一个人静坐,看着空间里折射下来的细小阴影。场地一旦显得空旷,那种渗骨的冷意又侵蚀开来,她抚着手臂走向大厅,走到相连的大门后,停住了脚步。 两位光彩照人的女孩坐在顾翊身旁沙发上,三人正身而坐,对着面前几案上装帧精美的画板。冷双成略微看了下,画中绚丽璀璨的婚纱与首饰光芒就能酌亮眼睛,左侧微笑的美女她也认得,那是五年前为了给她敲定婚纱细节,曾被顾翊从国外请回过的造型师。 两位笑意盈盈地解说什么,顾翊没多做表示,最后起身说:“还是听听我太太的意见。”冷双成听到这里微微一愣,想起自身的状况,又咧咧嘴离开。 不过她不得不承认,顾翊办事速度的确快,才刚回顾府,他就着手安排具体事宜。 闲逛了一圈回来,最终落座在沙发里看电视。 《CityHall》吸引了冷双成的注意力。画面里,灰黑两色衣着的女市长正在宣誓,言辞诚恳态度严谨,让她看了很好奇。因为在现实生活中,她只看过像杨散那样滴水不漏的政客,女人执政还是很少见。等剧情发展到政治和爱情相斗的部分,她完全入迷。 “看什么这么高兴?还偷偷地笑?” 大半个小时后,顾翊走了进来。冷双成抬眼看了看他,回答:“我还没清醒啊,你怎么就来了?”顾翊伸手捏了捏她的面皮,挤进沙发坐下,默不作声瞧了一会屏幕,冷淡说道:“这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冷双成避而不答,她歪着身子靠坐,差不多迷迷糊糊睡着了。“顾翊,你说世上真有为女人舍弃政治前途的男人?” “这几天盛传的杨散不就是?” “他好像真的为了沙宝宣布退出。” “这事上了电视,假不了。” 冷双成想起了杨散召开记者会的场所,顾翊也在里面。“你和杨先生很熟?”她有意追问。 顾翊依然不躁不惊:“做过生意。听说他为人谨慎,见了面就打个招呼。” 他说的也有可能。商界里少不了应酬交往,几方人凑在一起也是正常。杨散到港旗和康盛见面也算这方面的例子,但不能就此断定两人私下有合作关系。 冷双成今晚试探了两次,顾翊都表现得和平常一样,冷淡自然。她心里隐约不安,偏偏又没办法去证明哪里出了问题,尤其对着最自然不过的顾翊,她觉得坠进一团棉花糖里,他的反应包裹了甜蜜,也成功地阻止了她探向外界的视线。 “顾翊!”冷双成挪到他身边,双膝蹭上沙发,直起身子喊。顾翊笑着转头:“怎么了?”凑近亲了亲她的嘴唇。 冷双成突然夹住了他的脸,直接鼻尖对鼻尖:“你真的没做坏事?”眼睛望到他的深处,明亮之中带了冷澈见骨的警示,顾翊却不动,还是笑:“坏事做多了,你说的是哪一次?” 她咬上他的嘴:“就这几个月,有没有背着我去害人?” 顾翊抱住她,尽量轻柔点回吻:“没有。”语气说得十分肯定,手上不再让她掌握局势,钳住了她的腰身,铺天盖地亲回去。唇齿密合间,冷双成很快地喘不过气,挣脱出嘴喘息:“你放开我,我要喝水。” 顾翊最后亲了下她的唇,放她逃生。再回来时,她拖过一床薄毯盖在身上:“你别走了,陪我说说话,我精神一点也不好,总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好。” 顾翊将毯子拉到她下巴平齐处,替她掩好边角。冷双成靠坐在沙发里,面带倦色,眼睛磕磕闭闭。 “顾翊,我身体好像很差劲,感觉快要死了……” 顾翊敲了下她的头:“又乱说。” “如果我真的死了怎么办?” 顾翊转头看看冷双成,她的侧脸比灯光还白,眼睑已经阖上,神情比较认真。“不知道。”他说得也很肯定,“我不是悲观的人,根本不去想发生不了的事。” 冷双成笑道:“本来还指望你配合下气氛,让我也演演悲情戏,看来我两的沟通远远不够。”顾翊不置可否,再次伸手拖过她腰身,将她的脑袋平放在自己腿上,环拥着她:“还别乱想了,乖乖养好身体,做个漂亮的新娘。”她在他膝盖上翻了个身,脸迎着屏幕渗出的蓝光。 时间在静静流逝,顾翊陪着看了一会电视剧,低头一探,才发现冷双成已经枕着他大腿睡着了。蓝色的光晕蒙在她脸上,打出柔和的轮廓,他轻轻抚摸几下,怕惊醒她,最后住了手。 安排好了最重要的人,顾翊开始转换频道,搜寻时政消息。 几天前杨散宣布退出,他主张白寒赌一把大众心理,近段时间就是在关注这方面的消息。每隔一天播放杨散以前的访谈,大力介绍其金融方面的贡献,这是他明地安排的事。私下里,他授意手下去杨散出现的会场鼓噪、挖掘当事人的“情感生活”,尽量宣传深情不变的一面,继那日记者会喊出“杨司长争当二十四孝好男人”之后,屏幕里的新闻报道又传来好回声——选区群众呼声较高,一致要求杨散重新考虑上任。 顾翊露出了笑容。 他赌对了。 第二天,白寒打来电话:“顾先生,我哥还在焦心沙宝的事,对他的政途没什么反应。白家所有叔伯都想感谢你,我也代哥先说声谢谢。” 7月6日,法商团与华洽谈会如常进行,晚七时整,三方人马齐聚“空中花园”联欢。辉煌灯火装点了人工湖滩、悬浮式庭院,形成了“火树银花不夜天”的盛景。 天成国际作为东道主,将宴席设在北部最豪华浪漫的酒店里,占尽了天时地利的优势。冷双成未被顾翊放入场,只得留在落地窗外浏览景况。场地里帅男靓女占满了主席,不仅天成、康明的外交美女争奇斗妍,甚至连两大集团最高领导人都吸引住了来宾视线。 冷双成注意到了顾翊衣着的细节,为这次宣传大战看不见的硝烟咋舌。他一改往日凛然黑色的习惯,破天荒地穿起了来自法国的Givenchy绅士西服。再转眼看康盛那边,她发现他的衣领上也有缎面装饰,突现了主人注重时尚典雅的特征。 全场来宾尽是盛装出席,男士英俊,女士优雅,法商团经由核心皮埃尔先生示意,频频举杯笑语。弗朗索瓦家的小女儿坐在沙发里,汀娜在陪着她笑看众人,气氛有些闷沉——小公主患了失语症,不会法语和手语的人无法和她交流。 冷双成细细打量了一切,暗自为康明局势担心。夜风清凉吹来,她感觉到冷意,扣紧了衬衣领,从口袋里摸出了电话:“银光,有空吗?能不能给我买点烟花?”转身朝馨香阵阵的花园走去。 银光驱车外出,很快送来了烟花爆竹。冷双成挑出满天星和梨花炮,划动火柴点燃,又一个个扔上天。五颜六色的火焰拖着长长尾巴噼噼啪啪地叫,照亮了底下两个人的笑脸。 “好看吧?”她乐呵呵地问。 银光点头:“庆典上才看得到。” “那我为你办场庆典怎么样?一起开心下。” 银光慌忙摆手:“免了免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冷双成微微一笑:“还真说到了点子上。” 夜色下,穿着精致纱裙的小公主走了出来,像是纯洁无垢的花之精灵。银光很惊奇:“冷小姐知道她要来?”冷双成面向他微笑不语,转身迎上来客,改用法语:“很高兴见到你,弗朗索瓦小公主。”她背着左手微微鞠了一躬,又平伸出了右掌:“能否有这个荣幸,带着可爱的公主参观下这座空中花园?” 夏夜特有的朦胧素淡充斥了绿花丛每个角落。地上的花朵姹紫嫣红,天上的焰火似繁星灿烂。冷双成带着小公主置身于梦幻般的场景中,忍不住转身一圈,用手语说道:“难怪童话里总是这么美好。”——她为了体贴客人,自然而然改用了手语。 小公主睁大了眼睛,显得格外惊奇:“你们中国女士好浪漫。” 冷双成挠挠头,老老实实交代:“我并不浪漫,只是在效仿。”她继续笑着比划:“以前看过法国国庆节庆典,印象很深刻。焰火晚会绚丽多彩,大师坐进玻璃龛里悬空演出,浪漫的气氛一直感染了我,而且我的朋友也很喜欢法国……” 小公主抬头目视璀璨烟花,映照流离之光:“您的朋友是?” 冷双成停顿一下,最终说道:“康盛。” …… 顾宅。凌晨一点。 顾翊清洗完毕,推门走进客房,冷双成在床上缩成一团,脸朝里向。他径直走到床边,揉了揉露出来的脑袋:“睡了吗?” 冷双成回过脸:“被你吵醒了。” 顾翊顺势坐下:“你的愿望实现了。” “谢谢。”她拉高被毯遮住眼睛,继续睡。 房间里有一会安静,然后响起一个清淡的声音。 “整晚都由我掌控大局,最后却是康盛给法国人留下好印象。” 冷双成两手抓住被子顶端,露出的眼睛充满笑意:“顾哥很生气?” 顾翊面对藏得严严实实的人,无从下手,他默然对视两秒,突然一把拉下她的遮盖物,冷声说道:“帮谁不好要帮康盛。” 清凉的空气马上覆盖了冷双成全身。她一骨碌爬起来,闪到床头背贴墙壁,挪动:“顾翊,别这么小气。就算康盛取得了商团初步好感,后面的竞争还不是要看你们标价高低?胜负又不是定数……”顾翊的手突然伸过来,她躲过抓掴,继续说,“康太……康太,还记得吧……喂!别抓了,我的脚抽筋啊……OK非 凡 燕子购买OK,我投降不行吗!” 顾翊冷着脸:“过来!” “你穿着黑睡衣,像个鬼一样……”她迎上对面冰刀子目光,马上改口,“像个冷面阎罗站在那里……” 顾翊看着她:“再不包好就要着凉了!”放松了声调。 冷双成走了过来,乖乖坐下,顾翊抖开毯子,将她全身包得严实,又猛地一出力打横抱起:“换间房睡。”她吓得不安扭动:“你不会为了报复我,打算霸王硬上弓吧?” 顾翊冷笑:“睡觉像头猪,还滚来滚去……这样的女人我没兴趣。” 冷双成在他怀里拱:“那你还动我干什么!” 顾翊穿门而过,到达一间宽敞的卧室,轻轻放下了手臂:“这是为你定做的大床,可以随便滚,掉不下来。”冷双成真的合毯子到处滚动,掩饰了脸红:“噢噢,谢谢。” 氛围宁静,两人坐下来趁机谈了一会。“顾翊,虽然你不喜欢康盛,我还是想说说他的事。” “不说我也知道。” “……” “他是你恩人,你想回报他;康太性子强,生前希望打败天成,对吧?” 冷双成凝视他不兴波澜的眼睛,点头:“是的,感谢你能理解我。” 顾翊摸摸她的脸,俯身亲了下:“等于是我帮你完成了康太的心愿。现在可以睡了吧?晚安。”他转身朝门外走去,按熄了壁灯,轻轻带上门。 宁静的夜弥漫无边。 次日清晨,冷双成坐在花园里晒太阳,正重复着每日必修的功课,接到了隔几个时差的越洋电话。“双成,我们今天去了索利兹伯里,看到了Stonehenge,呵呵,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观看青石遗址,好高兴啊!”李离欢快的声音源源不断传来,背景很空寂,“旅游团说后两天(非 凡 燕子购买去天涯海角,想到多年的梦想快成真了,我整晚兴奋得睡不着!” 冷双成默默听着絮絮叨叨的话语,感受她那边的喜悦。末了,追问:“沙宝怎么样?” “老样子,不大爱动,好像提不起兴趣。” 冷双成握紧手机:“多陪她说说话吧,李离,我怕她有心事。” “好的,我这就去。”李离爽快笑了一声,切断通讯。 有了枝叶与凉亭的遮掩,上午的阳光并不热烈。冷双成一动不动地坐着,尽量不去想心事,直到身上暖意洋洋,她才回过神来。 要嫁给顾翊的日子屈指可数,她的生活趋向于平静。 中餐临近,银光走进花园,看到她坐在显眼的地方:“冷小姐,少爷问你有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 冷双成摇头,惊奇地问:“这么快就回来了?上午不是有竞标会吗?” 银光先默然一会,脸上带些阴霾,叹口气后也陪着她坐了下来。园中景色尚好,风光明媚,两人在优美环境中细细攀谈。 “政府招商引资部主持了这场会议,法国那边派出了弗朗索瓦先生解说了项目。他们这次带来了新科技开发,可以投入到电子业或是创建安保产品,所以会上等同于天成和康明之间的竞争,其余企业只是陪衬。” 冷双成以前略有耳闻,点头首肯。又顺着他的话风说:“高科技投资风险大,不过过了震荡期,后面基本一本万利。” 银光微戚:“但是我们竞标输了……” 冷双成一笑,哂然:“你家老大都不在意,你担心个什么劲。”即使利润深远,商业竞争胜败如同兵家常事,这次输了下次还可以再来。 银光着实吃惊:“冷小姐还没看到少爷吧,怎么知道他不上心?” “他真生气就不说话了,更何况还叫你来问我吃什么——有这个心情就证明难不倒他。”冷双成起身走到阳光下,打量四周的寂静,“话说回来,他那心思也难猜。就算还在意一件事,平时的说话动作不容易看出来。” 她回头对上讶然的目光,笑了笑:“银光,看你这样子,不会被我说对了吧?” 银光沉吟:“冷小姐算是在试探我?” “不敢。”冷双成笑道,“我嘴上说顾翊镇定,其实心里也在怀疑。那天的招待晚宴他明明盛装出席,细微处都考虑到了,表现得积极上进,今天竞标会一开,他又显得太冷淡了。”银光沉默不语,她陪着笑容说:“嗳,别怪我唧唧歪歪,主要是顾少爷让人不放心。” 餐桌上摆满了蔬果汤食,吃的是中餐。自从冷双成回到顾府,顾翊尽量抽出时间陪她,三餐也是如此。今天银光告诉她一些会场上的内幕,她听了很吃惊,不断追问:“康明报出的标底是两亿?太离奇了吧?融资分成的项目需要这么大投入?” “吃饭。”顾翊专坐在她左首,替她张罗餐食,冷淡得头也不抬。冷双成熟知他食寝不语的习惯,配合着吃下米饭,喝了一碗汤,暗自琢磨对策。等了半天只看他专注进餐,一点也没坦白的意思,忍不住伸手掐了一把,转身离开餐厅。 花园里依然花香渗鼻,味道淡远飘渺,沁人心脾。她坐在凉亭里发呆,过了会,顾翊慢慢走了过来,深色衬衣身影融在参差斑斓的花色背景中。 冷双成侧头招呼,打算怀柔:“好看。” 顾翊走到她跟前,弹弹她额角:“现在才看出来?比那韩剧里的男人强多了吧?” 冷双成看到他冷着一张俊脸,猛然醒悟过来他在说《CityHall》里的帅大叔,忍不住哈哈大笑:“原来你在意那啊?我说怎么一看韩剧你就要坐下来——”来不及将“陪我”两字说完,因为顾翊突然捏住她脸颊,反复以手指蹂躏:“你就得意吧。看电视时笑得像个弱智,也不反思一下对老公的态度。” 冷双成吃痛,极力挣脱:“最多以后多黏下你,改掉不大理你的脾气。” 顾翊松开手,显得满意。他推推她的肩膀叮嘱:“进去休息,正午太阳毒。”冷非凡燕子 购买双成想了解商业内幕,磨磨蹭蹭挪到太阳底,不想走:“竞标的事……” 顾翊望着她没说话,好像在考虑。她先前也有见地,挪到外面的身子逐渐发热,不大一会,一道猩红的鼻血毫无例外地流淌下来。 顾翊看了心惊,急声喊:“进屋去!”冷双成用手背抹去血,继续磨蹭:“说完了就进去。”他沉下脸,出力将她拉近身边,强调:“听着,要骗你很容易,不过我不想再让你拿身体开玩笑。”她连忙点头,态度极为配合。 顾翊揭示了一些隐情:“康明知道我的标底,是凌艺雅泄露的。我开除凌艺雅后,派人跟踪过她,想拿到她犯罪的证据,经过这次刚好拍下她偷打电话的照片,只是缺了电话录音证实。” 冷双成听了很吃惊,追问“是真的?”得到肯定后又静下心来思考,提出了几点疑问:“你怎么知道有录音?” “稍微有头脑的人都知道怎么做。要留后招以防不测。” “康明那边是你猜测的?” “嗯。” 冷双成推敲:“也就是说,天成的标底也接近两亿?” 顾翊首肯。 事情得到进一步证实:法国意图开发的项目大,回报利润深远,对中商很有吸引力。政府招商部的徐老挤走凌志云,挖到一点内幕,声称这个价格差不多能让外国人满意。当然,这条有利的消息顾翊也承认是花了些手段得到的。 冷双成深觉自己是局外人,看不清商业竞争中的尔虞我诈。再三向顾翊追问,都得到笃定不移的答复。她摸摸头,总觉得有一些地方出乎意料:比如顾翊能猜到凌艺雅要报复,却听信徐老的话,后面不改动标底;康盛到底还是从利益出发,冒险采纳了凌艺雅的消息…… 利欲熏心吗? 不知道,很有可能内中有曲折,可惜她现在头痛加深,想休息一会,照顾好身体后再理清纠乱。 “走吧。”冷双成一手按住鼻子,一手牵起顾翊,“我头晕,要睡了。” 这提议显然更中顾翊心怀。他反抓住她手腕,带了力:“总算安分了?以后不准说傻话、做傻事。” “……什么跟什么……”她迟疑。 “第一,不准说死不死之类的。第二,不准拿身体不当回事。再有下次,严惩不贷。” “……” 冷双成想着心事,没回答。顾翊猛然扯住她的发尾,凑近冷冰冰的嘴:“听到了没有?” 她痛得直跳:“OK!OK!” 争执 “天之恒工作室?你去那里做什么?” 竞价会后第四天,冷双成从早上6点起,就一直在顾翊面前走来走去。除了洗手间,他走到哪里她跟到哪里,像是落入陷阱的困兽。顾翊不看她,一切行动如常,到了最后,发现她泄了气坐在沙发上,才好笑地问了一句。 冷双成听后长了精神,一跃而起。几步跑到落地镜前,展开画报说:“怎么样,不错吧?汇集电子精英、网游高手的工作室,全部由自由工作者组成的,是‘翼神国际’的前半身。” “喻恒的‘翼神’?” “嗯。” 正在扣衬衣领的顾翊低下头,就着冷双成捧到胸前的手,看了一眼宣传画。“你想再回去——”他看看充满希望的眼睛,停顿下,还是给了一个肯定词,“工作?” 好歹没说她不务正业,冷双成松了口气:“《唐宋》还有最后一点编程问题,我想请他们诊断下。” 每天被他限足在家,在手提上鼓鼓捣捣网游开发,闷出了不少憋屈。想强行外出,身体状况不允非凡 燕子购买许;被要求和他一起工作,她又不愿意。 “出去可以,要守规矩。” 顾翊抽出领带,示意她给他系上。冷双成放下画报,双手熟练地打活结,没有说话。他低下嘴在她耳边轻笑:“你鬼点子多,先要说好。” 冷双成帮他套好外套,仔细地一下一下扣好:“知道。不准私下见康盛,晚上八点门禁,更不准整晚不回……” 顾翊笑笑,亲了下她脸侧:“看你这样子,好像还有话要说?” 冷双成在他怀里抬头,微微仰视:“工作室办了九年,还是破破烂烂的格子间,资本家来点赞助吧?” 顾翊笑了起来:“那我的好处呢?” 她为他整理好了所有衣装,握着他袖口说:“你想要什么?我尽量做到。”熟悉的气息黏在一起,顾翊知道她的脾气,笑着指指脸颊。 冷双成看了他一眼,得到坚持的讯息,干脆地扑上去一阵湿吻。顾翊的脸饱受摧残,他一边躲避一边笑:“好了好了,我答应你。”她放下缠住他脖颈的手臂,转身嗒嗒嗒跑出去,过了会,拽个大帆布包在衣帽间门口露出半身说:“我都准备好了,先走了。” 顾翊看到她欢欣鼓舞的样子,觉得好笑:“等等,我送你去。” 天之恒工作室租借了公寓二层,挤在密密麻麻的街巷里很不起眼。顾翊把车子拐进去,花费了不少力气。冷双成闭着眼睛歪在后座,到了再也进不去的夹道,被颠簸的车座叫醒。“说了叫你别来吧。”她拍拍前座,凑过去亲了他一口,笑着说:“要不要上去再考察下?” 顾翊按住她后脑,多贴在嘴角几秒,笑:“不用了,我有这个自信。”实际上,里面混窝的几个人,他以后总能慢慢看到。 冷双成带着两百万的资本进驻工作间。在翼神打工的几个编程师她都认得,见到老熟人,彼此打个招呼,就投入了热火朝天的讨论:“King,你这路径不对。先把黑盒子打开。” 冷双成翻开本本,插好各种外接作用线,挠挠头:“怎么叫我King?” 韩功的徒弟阿起笑:“这里有个你的粉,每天要宣布一遍你以前的PK战绩,对你的剽悍作风佩服得五体投地,所以尊称你为King。”说完还意犹未尽:“要不叫你灭绝?” 冷双成脸红:“嗳嗳,别这样说,会误导小孩子。” 天之恒工作室里外共五间,闹闹杂杂有上十个年轻人,属于非营利性组织。下了班,志趣相投的伙伴凑到一起,敲敲键盘,为网游宣传MV配配音,缓解工作带来的压力。其中年龄最小的有23岁,叫安信,每天翘着一头短发、挂个包包飞快地跑来跑去,被大家当做开心果暖在手心。King这名字,也是她封称的,她最大特色,就是歪着头朝人笑,露出白白的牙齿:“阿起,时间到了!” 阿起从玻璃隔间走出来:“什么时间到了?” 安信抬腕看卡通表,笑眯眯:“还有20分你女友就来了,赶快做做俯卧撑。” 冷双成也好奇:“为什么先要做运动?” 安信依然笑眯眯:“锻炼肌肉,防止挨揍。” 冷双成了然。原来阿起的媳妇是个野蛮女友。刚开心地笑话了下阿起,又看见他紧张地拉住安信,不断地问:“我剪这个发型,会不会很难看?” 安信蹲在地上整理电线,忙得头都没回:“不会的,你的难看与发型无关。” 阿起气不过拍了一下她的卷毛,冷双成笑倒在沙发上。 安信抱住脑袋,回头一笑:“怎么样,去见丈母娘现在不紧张了吧?” 冷双成很喜欢这样的女孩。毫无做作,善良大方,就算外面阴沉着天,也打不败她脸上灿烂笑容。有时候瞌睡得迷迷糊糊,还能听见她开心的声音,潜意识里让人笑意不停。 “嗳——阮正楠,你猜对了三道题我才请你吃饭。”开心果安信又在打电话,重复“每日一推”的功课,对方据说是个大帅哥,两人在片场打虎时结成了铁关系。 冷双成偷偷微笑,果然听到了啼笑皆非的问题:“猪圈里的猪出来了,怎么办?猜一个歌星。” 那边不知回答了什么,让安信十分鄙夷:“是王力宏(望里哄)啊!你不是和他同个部门吗?这都不知道。” “……” “我再问你。猪圈里的猪又出来了,怎么办?” 冷双成也提起了兴趣,心里暗想。几秒后听到安信说:“韩红。” “……” “猪圈里的猪第3次出来了,怎么办?这次猜明星。” 冷双成忍不住哈哈大笑:“我知道,我知道,是仔仔。” 安信压着卷翘的头发地走进来,电话已经挂断了:“King,吵醒你了吗?” 冷双成摇头,笑道:“安信,你总这样鬼马精灵打发人?” 安信将手机插进兜里,叉着腰歪头想了想:“你说哪里去了,一直是别人不理我,哪有我甩别人的份。” 语气虽然带着失恋的低落,明朗的脸却不见一点阴霾。冷双成看了失笑:“小丫头也伤春悲秋?” 安信挥挥手,好像赶走了不开心的事,突然凑过来坐下,兴致勃勃地问:“听说以前有块糖一直和你混一起……” “你说的什么糖……” 安信呵呵笑:“牛皮糖小丁啊,像我一样,哈师傅您哈得很紧的!” 冷双成恍然:“丁子健?他哈电脑打游戏才是真的吧!” 安信习惯性地抓耳边翘翘的头发,囧着一张脸:“我在《飞仙》的网游论坛上碰到了他——他为了骂一个跳车的玩家,从封神跟到飞仙来了。我昨晚还和他聊过天。” “小丁还是老样子?” 安信指指T恤上的喜羊羊,那是她标志性的图案:“比他快乐多了。说是得到了一大笔钱,以后可以混吃等死。” 冷双成惊异:“小丁很早就有父母遗产,五年来应该没花光……” “不是这笔钱,好像是他转让了父亲的股份,得到较大的资金。” 冷双成十分震惊。丁父的股份在康明,隶属老功臣股东一类,而且独占余散股份大头,6%。 时间到了下午四点,工作室最里间是个储藏室,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冷双成坐在木箱子上,静静地看着从窗格渗进的阳光。她思前想后半天,手心里全是汗。 记得那次追问小丁,顾翊到港旗是不是还有私事,他说没。后来碰到康盛陪她跑任务,看见了康明老大他就变得支支吾吾,她再次追问发生什么事,他还是不说。 没想到今天对一个局外人说了实话,康明的股份转出去了。 谁买的?买了难道是为了入股康明? 联想到顾翊前几天冷淡处置竞标失败的例子,她很不安。 冷双成捏着手机,掌心湿漉漉的。她低头想了最后几秒,拨出了电话。这个是新号,小丁不知道,开始两次都按照老脾气,他不接。可能是她矢志不渝地拨打,小丁被吵得不耐烦,接通了传来很大吼声:“哪位?哪位找?没事我宰了你!” 冷双成紧缩喉咙,压低声音:“小丁。” 模仿顾翊的声音很到位,小丁马上没了火气:“哦噢,是顾哥啊。找我什么事?” 冷双成琢磨着顾翊的语速与说辞:“上次叫你办的事做好了?” “咳!授让书不是昨天就签了?你再等一天,派来拿的人肯定能送到你那边。” 虽然套出了猜想的答案,冷双成还是大吃一惊。如果是正当的商业买卖没必要暗地里操作,而且还瞒住她口风对得死紧。也就是说,顾翊很有可能在背后做了一些手脚,去对付…… 康明。 她只能想到这个答案。吓出背后的冷汗。 继续以简短语句试探小丁,可惜小丁知道的事情也是大概:“其余的余散股份好收吧?凑足30%没?” 冷双成越听越心惊,什么时候顾翊要持股这多,竟然收集到大股东的份额?她低沉地“嗯”了一声,阖上手机。坐着推想半天,刚好又接到小春打来的电话:“双成,康老大刚出酒店,你可以去西顿等他。晚上那里他有场会餐。” 西顿沐浴着夕阳晚霞,格外光彩熠熠。冷双成坐在落地窗边,扭头看向余辉树影,耐心地等待康盛出来。自从康明净身出户,康盛对她实现全面封杀,不仅不接她着急询问的电话,而且有意回避一些场所。 这次是为了与法商合作,他携内部人员飞驻北部,两头赶赴着工作。今天诸多疑问堵在心里,她很想从他那里得到有效讯息,去理清这几天的焦虑。 康盛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利落的正装依然雅致不减,像他那样的人,走到哪里似乎都能吸引注意力,相对坐着且衣装普通的冷双成,他的耀眼使得他忽视了角落。 冷双成站起身,扬手示意。康盛看到她,没有一点踌躇,大步走了过来。“你怎么在这里?” 而且是孤身一人。 冷双成忍住心底的急切,先和他寒暄了几句。很快,话题就被她引入了正轨:“康盛,这几天在忙些什么?工作上轻松吗?” 康盛直视她,笑了笑:“是很忙,在怪我不见你?” “不是。你有你的立场,肯定有自己的考虑。”冷双成语锋一转,再次续接话题:“两头飞,工作是很累。” 康盛稍微隔离桌子,视线穿过她身后,轻忽地笑起来:“看来你很好奇我在做什么,好吧,我就跟你说一说,满足下你的打探。” 冷双成低下眉眼,仔细听。这些消息属于内幕,如果她去探小春,行为显得不光彩。所以她索性询问当事人。 “这次融资分成的项目大,康明投入初期启动资金后,不得不提前考虑后面要承担的风险和续出。为了确保后进资金持续平衡供给,我找了两位合伙人,准确地说,就是转出康明部分股份,抵押他们的投资贷款。” 冷双成心惊,脱口而出:“谁?” “杨散和萧从影。” 冷双成下意识在桌底握紧双手,着急地问:“转让了多少,康盛?” 康盛面色沉顿:“杨先生划去12%,萧先生接下其余的8%。” 冷双成听了,努力控制脸颊的僵硬,试着温和地笑:“不会从你控股的52%抽出来的吧?” “是我的股份,别人的不能动。股份转让往往有很大风险,会引起最终控股人的变动。” “你知道还冒险!”冷双成忍不住喊叫出声。 康盛叹口气,显然也明白个中利害:“我没办法,冷双成。这么大的项目落到我面前,我肯定要放手一搏。冒险也好,激进也好,总之康明的未来都压在这次合作上。” 冷双成隐隐约约组合了一些不安因素的联系。从话谈里她可以推断出,康盛还不知道除了那20%,顾翊收购了余散股份的事,目前他的注意力只集中在投资项目及预后风险上。 眼前迷雾好像清退了不少,渐渐露出事件的轮廓。虽不能从康盛身上得到最后的论断,冷双成还是压住了不安,没惊动康盛。 “那就先预祝康盛事业丰收。”她笑得温和。 康盛微低眉峰,双眼凝聚在餐巾上,淡淡一笑:“感情上也不差,我快订婚了。” 这算得上惊天大新闻,不过短短半月,人、事尽是变迁。冷双成不由得哑然:“平时没听到一丝风声……不知未婚妻是哪位?” 康盛不抬起眼睛,继续淡然:“说实在话,我也想避开沙小姐的追求,趁杨美一直在身边帮我,干脆先把她定下来。” 冷双成说不出话,也不能再说话,要不后面很危险。康盛对爱情的态度她始料未及,这么急切地避开沙宝,同样令她大吃一惊。 “……这里面有没有……杨先生要求你的成分?”她说得小心翼翼。 康盛笑:“作为有意发展的合作人,让杨先生爽快点头,排除他的后顾之忧,是我力不容辞的责任。” 冷双成不再问,沉吟。康盛又说:“还想知道什么,冷双成?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不多了。” “凌艺雅告密……” “告密电话是彭远明接进来的,他给电话录了音。仔细分析了凌艺雅报出的各项数据,他认为真实可信。我采纳他的建议,利用这次不光彩的泄底,打败了天成。” 康盛一气说完,神情坦荡:“我承认这次赢得便利,你是来追究我的责任吗?” 冷双成连忙摆手:“不,不是,我没这个意思。”她拉过装着手提的包,背好,向他告辞:“多年的交情,至少算得上是君子朋友。以后见了面,希望还能打个招呼。” 康盛回以微笑,坐着没动。人影渐去,他终于抬起眼睛,目视她出门。 两人如同背向而行的两极,越来越远。 晚八点。 天成总部灯火辉煌,抬头望去,高楼巍峨,光影连天接近。冷双成打过顾府座机,得到顾翊没回去的口讯,只得动身来到天成。 康明的谜底,最终要靠顾翊解答,疑问拖得越久,越是让她头痛发裂。 没想到又发生小波折,和几年前硬闯天成一样不快。 底下总台的小姐礼貌地拦住冷双成,笑得职业化:“对不起小姐,你和顾总没预约,我不能放你上去。” 冷双成摸摸额头,到了晚上,总是有些烫。面对接待小姐不信任的目光,她耐心重申:“我是顾翊的家人,麻烦你再打电话请示下。” 其实顾翊和银光的手机没人接,她还抱着侥幸。总台小姐嘴角保持的笑快坍塌了,她转身拨弄一会,也不知道打没打电话,又回身正对冷双成:“对不起小姐,顾总正在开会,总秘说过没您这样的家人到访。” 冷双成把帆布包挂带斜转到身后,说了声“不好意思”,直接越过总台,朝电梯里走。接待小姐大声劝阻,招来了楼层保安,伸手想拉住她。冷双成扶着墙壁,回头气喘吁吁,颇为苍白无力:“各位不要动手。我有先天性的骨节综合症,碰一碰就会引起粉碎骨折。” 这话果然吓住了所有尾随追赶的人。她趁机闪进电梯,按下键,直达顶层。找了半天没发现会议室,她迎上一个鲜少的人影问:“请问顾翊在哪里?” 套装秘书上上下下打量她,经过催问,说出了答案:“30楼中央会厅。” 冷双成站在厅外等了很久,就算靠着墙壁都不能支撑她的重量,越到后面,她的神志越显涣散。她卸下电脑包,吸口气,推开沉实大门。 里面有张长拱形会桌,两边坐满了人,个个业界精英的打扮。顾翊位居最顶端,离她最远,但是脸上泄露的丁点诧异清楚地传达她眼里。 顾翊不动也不出声,一如既往的冷淡,厅内的人不明就里,片刻沉寂后,打算继续发言。距离最近的男士甚至回头询问了声:“小姐是不是走错了地方?这里是会议室。” 冷双成贴在墙壁上蓄力,也没动:“不好意思。我想借顾总说句话。” 大厅光线明亮,顾翊的脸找不出一点缺陷和松动,他遥遥看过来,语声平缓:“你们先出去,给我十分钟。” 众人得到指示,鱼贯离开,最后的一位带紧门,隔断了一切外界杂音。冷双成对于顾翊的冷淡,心里自有论断,她摸着长桌边缘坐下,首先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突然出现,又打断你的工作,我先道歉。”她重重加深后面三个字:“对不起。” “还有呢?”顾翊坐着不动,眼里寒星闪烁,整个人显得遥远,无法企及。 冷双成最受不了他这凛然之姿,她咬牙回答:“不知道,你的规矩多,我头痛,记混了。”发现对面无动于衷,她就近抓起不知谁带进来的纯净水,一把丢了出去:“你过来!我有话要说!” 水瓶并没有到达目的地。顾翊冷淡撇开嘴角,说道:“还有两瓶,就在你手臂后。” 冷双成靠进座椅里,盯住他:“没心思跟你扯。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打算入主康明?” 顾翊依旧不为之所动:“不管你要问我什么,原则性的东西不准跳过去。先回到刚才那个问题上——还有哪些地方你做得欠缺?” 他如此坚持,实属惯例。冷双成忍耐半天,又抓起一瓶水扔过去:“顾翊,你真是欠扁!” 顾翊站起来,走近了点,双手插进西裤口袋,长身直立:“这个距离差不多了。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冷双成气得冷笑:“要看我吐血你才高兴吧?我死了真的大快你心?” 顾翊猛然走过来,抓起她双臂,出力将她举到桌面放好。“说了不准谈死字,你犯了我的大忌。”他逼近他的脸,和坐在桌上的她平齐,冷意差不多要刺到她眼底。冷双成保持不动的姿势,看了他眼睛半天,才明白他一早就在生气,是在她出现之前。 “你为什么生气?”她推推他的怀抱,纹丝不动。 顾翊两手撑在桌面上,只用胸前狭小的空间限制她的肢体,紧绷的手臂传达出一股强悍,盯着她不说话。冷双成想了想,明白事出有因,挽住他的脖子,靠近他耳边说:“以后一定记住按时服药,回家休息,养好身体。”今天第一次外出,她忘记了必备的药物,兴冲冲跑到天之恒,还对他声称一切准备妥当。 而且,他比她更关心身体健康。 果然说对了答案。顾翊脸色稍霁,反手抱住她腰身,搂在了怀里。“说吧,今天做了哪些事,要我答应你什么。”聪明的人反应快,仅从她质问的一句,可以推断出很多东西。 “先放开我,有人看见不好。” 顾翊没放手:“门反锁的,外面进不来。” 冷双成挪动手掌,向后尽量退开。斟酌了说辞,她和盘托出:“我冒充你套问小丁的话,知道你暗中收购了康明股份,心里推断你要对付康明,又找康盛问了一些情况。把所有消息综合起来,我得出一个结论:你设了一个局,先后动用杨散、萧从影、招商部……很多关系,就是为了引康盛入彀,双手拱送出康明。是不是?” 大厅里明亮宽敞,突然静得没一丁点人声。和顾翊靠得如此近,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眼里波澜不兴,线条分明的脸上也没任何表情。 冷漠、镇定。 冷双成闭上了眼睛,上身凌空猛退:“顾翊,我真的很庆幸我不是你的对手,你的阴冷让人害怕。” 顾翊放松了力道,没接话,嘴唇却跟着欺近,亲了亲。冷双成回避脸庞,追问:“打垮康明的计划,是你制定的?” 顾翊按住她后脑,不容她退避:“是。” 冷双成脸上浮起一丝嘲讽:“做人要有个底线。” “我不偷不抢,靠脑子赚钱。商场上少不了尔虞我诈的手段,康明躲不过去,迟早要栽别人手里。” “够了,顾翊。你的理论一向自利,从来不说狼的凶残,只笑羊的温顺善良。” 顾翊拉下冷双成,将她牢牢圈在怀里,不留挣脱的余地。他专注地低头看她,对刚才的争论根本不在意。冷双成看他又是没反应,撼动不了他那自成一体的岿然,讥笑着撇撇嘴:“看吧非 凡 蓝心燕子,一听到对自己不利的话,耳朵自动关闭。” 顾翊动了动眼睛:“不一定,我还记得你打破规定,私自见了康盛。” “我头晕,你让让。” 冷双成推开他的怀抱,用了很大力气。她走到旁边的沙发里坐下,全身自然而生一种抗拒力,顾翊双手插进口袋,斜靠在桌沿上,与她面对面。而且对于即将要发生的什么,他表现得冷淡,可以说是不以为然。 她沉默以对。 时间流淌得无声无息,远远超过了十分钟。顾翊看着冷双成低垂的眉眼,疲惫的脸,首先打破僵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也实话告诉你,你来晚了。” 冷双成动动手指,一点:“水。” 顾翊回头,捞起那瓶未开封的水,丢了过去。冷双成接住纯净水,拧开盖子,慢慢地喝了几口。仿佛考虑了很久,她才开口说:“你一次说清楚吧,所有的事。” “你先答应我,听完后不准跑,回去吃药睡觉。” 冷双成冷淡笑道:“没条件可讲。” 顾翊走到她跟前,伸手触碰她的脸颊,沿着苍白的线路,慢慢地滑动。她没有回避,能感应到那两根指腹传来的轻柔力道,带着眷念的味道。 他的心理从脸上显现不出来,有的只是招牌表情——冷漠。 “你以前问过我和杨散的关系,现在我可以说实话了,他是我的合作朋友,关系比你们想象得深。五年前,他就来找过我,要求联手吞并白祖沙产业。扳倒白家后,他对我的能力深信不疑,再次找来和我合作,要求颠覆康明。” “据他所说,他和康家是宿敌,牵连到了上一辈的恩怨。商场上本来就不讲缘由,只谈利益。他提出要求,我马上答应。” 冷双成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是你很讨厌康盛吧?” 顾翊直言不讳:“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三番两次招惹我,我不可能放过他。四月份去港旗,我暗中和汤老、丁子建这一批持股老臣达成协议,一旦等到时机成熟,他们就向我转售所持股份,至少要收集起30%。” 冷双成惊呆:“汤老也是康明老臣?” 顾翊披露:“我掌握了绝对资料:汤老原名汤本龙,20年前和老康家携手打下江山,因反对康太把权,很早就有抛售的打算。这次我去找他,打着你的旗号,他也爽快地答应了。”眼前一只爪子横扫过来,他揪下冷的手腕,抓住手里继续说:“我在等法商来华。我真正的目的不是和外商合作,而是得到康明。政府招商部的徐老是杨散那边的人,他透露过一些内幕,合作项目后期需要大量资本,这就可以保证康盛一定会想办法吸取外部资金,所以我故意输给他,让他拿到商团的合作机会。” 冷双成抿紧嘴,一言不发。 顾翊看着她的发顶:“我故意激怒凌艺雅,让她给我帮了泄底的大忙。很早以前,我叫杨散动身去港旗,取得康盛的信任,有意无意表示出愿意和康明合作。萧从影最后加进来,同样对康盛抛出合作的意思。他们两人这次顺利地拿到了康明20%的股份,再加上我手里的,只要转集到一人身上成为大股东,足够可以控制康明。” 冷双成沉默良久,很半天才抬头冷淡一笑:“那么,尊敬的顾杨萧三位先生,到底是哪位把持住了康明?” 顾翊慢慢弯下腰,眼睛和她平齐,他的眼珠瞬间显得黝黑。那种深沉的光一直聚集在她脸上,挥散不去。“冷双成,一周后就是你我的婚礼,你要守时。” 他避而不答,而且说的话看似突兀,可是冷双成懂。她笑道:“你把股权的转让当做威胁?告诉你,我不接受。”她打算推开他,还是被他抓住了双手,动弹不得。“股权txtxz.com已经转让了,我全部过度给杨散。今天下午签订的授权书,你来晚了。” 冷双成无力仰倒,摊靠在沙发上:“你倒是乖巧,把棘手的事往外一推,想我不找你纠结是吧?但是你别忘了,所有的计划都是你制定的,杨散只是经过你手,得到了康明!” 顾翊不做声,紧抓不放。她攒足了力气,猛地朝他膝上一踢:“顾翊,你仔细想想,哪次不是你让我处在左右为难的境地?人自私总有个限度吧?嘴上说爱我,手里不放松,转个背又去做令我痛恨的事,这次倒好,还卖了康明!你自己说说,我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让你满意?让你不至于这么歹毒,让我好好地守住这场感情?” 她犹如困兽,开始左右挣扎,全身爆发出不可遏制的愤怒。 喜乐从来无忧的顾翊渐渐柔软了下来。他抵住冷双成的膝盖,两手支撑沙发背,上半身的强度困住了她的行动。“你听我说,听我仔细说,冷静点行不行?康明的事还有补救!” 虽然这话带来一线生机,但是纷杂的打击让冷双成头痛欲裂,她用手指按在鼻子下端,忍不住烦躁地吼:“你让不让开?让不让开?我看到你就烦!” 在强大的冲突下,顾翊不敢伤害她的身体,他退到左边:“解决这个事情很简单,我当初因为你放弃了股权,杨散差不多也是这样。你把沙小弦找来,对症下药,杨散一定会动摇。” 冷双成回转冲出半截的身子,冷笑:“这算什么?良心大发现?戳了人家一刀后再用手摸一摸?” 顾翊站在原地没动,几乎在低叹:“冷双成,不管你信不信,我必须说清楚——你答应回来后,我考虑过你的感受,曾经中途要求退出计划,但是脱不开身。而且我也肯定地告诉你,正是有控制结局的把握,我才放任事情发展下去,公布康明易主还有最后一道程序,就是一个月后的董事签认书。只要持股人放弃在上面签字,康明始终是康盛的家产。” 一股温热的湿意从鼻孔里淌下,冷双成知道,她又开始出鼻血了。她冷淡一笑,用手抵住鼻子,离开了会议室,却没说一句话。 大厅一片沉寂。 顾翊不知站了多久,银光的敲门声把他从呆滞中解救出来,他仿似这才清醒,猛然起步,大幅度向外追了出去。银光站在门边喊:“少爷,你怎么了?”顾翊不回答,先扑到走廊幕墙前向下打量,看不清底下的黑点后,又着急地走向公共电梯。 数字显示直降楼底。 顾翊等了一会,看见读数变动缓慢,突然一伸右臂,狠狠一拳砸在了墙上。“你肯定是不够爱我,要不凭什么这么轻易地放弃我。”他背靠在墙壁上,神情说不出的黯然,说完这句话后,他索性闭上了眼睛。 眼里的光彻底冰凉。 银光慌慌张张跑过来,不敢贸然触碰他的身子,只是紧张地问:“少爷,少爷,你到底怎么了?” 顾翊仰靠在墙上,不动:“帮我接通杨先生的电话,就说我想赎回康明所有的股份,价格随他开。叫王子鸣配好药送到家里,万一冷双成回来了,一定要劝她带上所有的剂量。再打个电话到影楼,取消今天的造型预约。” 银光惊呆而立。 顾翊看了看他,语声冰冷说道:“听不懂我说的话吗?冷双成在结婚之前就知道了康明的事,发起脾气来跑了。她要是对我多用点心,怎么可能会忘记今天要拍婚纱照?” 银光踌躇一下,叹口气:“难怪少爷早上还很高兴,到了下午就没了笑容。”微微鞠下躬,执行命令走开了。 顾翊闭着眼睛站着,扯松了早上冷双成为他系好的领带。有可能是额前碎发垂散下来,衬得人格外颓废。他尚自不知,就疲劳地靠着,好像没人能分担他此时的难过。 除了真正静下心来,对爱情反思、承担责任的人。 冷双成静静伫立在休息间门后,从微敞的门缝、半透明的塑胶格能清楚地听到,清楚地看到外面发生的所有事。她等顾翊完全冷静下来,拉开门,稳住声音喊了一句:“顾翊!” 顾翊听到她的声音,猛然睁开眼睛,只看了她一眼,他又稍稍侧过身子,背向。冷双成熟知他的脾气,看到他依然冷硬的样子,装作没看到他泛红的眼睛,从背后抱住了他,闷声说:“我爱你,顾翊,比你想象多地爱你。我没有忘记今天的预约,我站在这里等你。” 顾翊手肘撑在墙上,不回头,低沉地说:“不跑了吗?我以后不会给你机会了。” 冷双成收紧手臂,脸紧紧贴在他背脊上:“我们这一辈子,难以分开。” 羞辱 英格兰的天涯海角,向往已久的地方。李离拿着DV,兴奋地到处游荡,她的镜头捕捉到了很多风景和不易觉察的东西:海水和天一样地蓝,浩瀚海面似乎有些云雾蒸腾,很快地,就被四季如常的大风刮得不见踪影。 她站在“Land’s End”的路标下,蓦然回头,就发现沙小弦一个人杵在海岸边。风卷起了她的短发凌乱飞扬,卫衣下露出的格子装也在鼓风乱飘。李离对着她拍了一会,发现她一动不动地看着海,顿时觉得她的背影渗露出孤单。 “沙宝,这里好看吗?”李离慢慢走过去,逗她说话。 沙小弦两手插在兜里,凝固的身子这才动了动:“风大,嘴都吹干了。”她一开口,就打破了从DV里看到的文艺气息,李离不由得笑了起来:“你知道吗?刚从背后看,你站在海边的样子很像我看过的影片,名字就叫做《海角天涯》,里面的主演也是这样寂寞地望着海面。” 沙小弦哂笑了一下:“爱幻想的女人。”转过脸继续对着海风,像座雕像不动,“还有20分钟导游就来催了,你多转转。” 李离欣然走开,沙小弦才从卫衣兜里摸出震动的电话,接通:“怎么样了,阿汀?” 阿汀声音透出凝重:“我特地回了趟新加坡,你要找的那个文叔不见了。” “他去哪了?总有人看过他吧?” “我问了看场子的老板,他说文叔赌完了10万新币一大早就走了,后来再没来。” 沙小弦捏紧手机没说话。阿汀又追着问:“沙宝,文叔到底是你什么人,亲戚吗?” “这样吧,我把资料寄给你,你先帮我办个暂住证(有效期6个月到1年的长期访问签证),等忙完了这边,我就亲自去新加坡一趟。” 阿汀还在追问,沙小弦冷着声音说:“要找到他我才能肯定。二十多年没见面,我现在也不敢乱说。”当即挂断电话。正兜着手想心事,冷双成的长途也打了过来:“沙宝,有个事我必须告诉你,有关康明的。” 听完了漫长的转述,沙小弦依然低着头站在海边,看脚边的嶙峋岩石。“你在等我答复吗?”过了很久,那边传来淡淡的呼吸,她才清淡地问。 “你做决定吧。我相信你。”冷双成比她更能等,更干脆,“牵扯到康明和杨先生,你有你的想法,不用顾虑别人的感受。” 沙小弦沉默几秒,最后低声说:“我坐今天的班机回来。” 处理好旅游团的事宜,向李离告别后,沙小弦回到下榻的酒店,利落收拾好简单行装,背包朝外走。可是走了几步,休闲鞋踩出了一点犹豫,她慢慢折回身子转到书桌前,写了封E—mail给冷双成,时间却选在一个月后发出邮件。 海岛的风清凉扑面,她默默坐了一会,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开始敲击键盘:“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离开了中国。六月份你昏迷了14天,中间阿汀来看过你,向顾翊感谢你救过他的命。后面几天再和我碰头时,说了一件事——他老爸欠了一大笔赌债,跑路了,和他家住在一个巷子里的文叔催他回新加坡找人,我随口问文叔是他爸朋友?他说是,还给我讲了讲文叔的手艺技巧,就是一些赌场老千的手段。 看了文叔的照片后,我觉得眼熟,记得很小的时候,和他长得很像的男人来简家找过我,当时爷爷不在家,简苍把我护在围栏里边,不让他进门。他问我过得好不好,摸摸我的头就走了,以后再也没回来过。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文叔很有可能是我两的亲人。冷双成,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有没有什么陌生人去看过你? 我知道你嘴巴里从来不提我两的身世,但是心里却很在意,因为你对家的观念比我强得多。趁这次阿汀回了新加坡,我也打算跟过去找找文叔,看有没有可能找到我们的父母。你现在身体差,就不操这个心了,有什么消息我会写信通知你。 另:结婚了就不要管我了,好好过自己的。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我的去向,因为除了文叔的事,我还得找个人,七年前一个主驾司机因公殉职,他的儿子后来转去新加坡做了手术,如果运气好,我会找到他留下的线索。” 沙小弦外出八天,港旗和北区的生活没有发生多大改变。康盛还是回避不见她,媒体上每天播报杨散的政选新闻,八卦里萧从影永远占据了主线。沙小弦先约冷双成见了面,两人随意说了说这几天的事情,看到冷的精神好过从前,沙小弦还冷不丁说了一句:“顾翊这药方比打针吃药都强。” 冷双成伸手揪沙小弦,问:“昨天飞回来的,时差调整好了?” “嗯。” 冷双成低头,给她倒了一杯茶:“有什么打算?” 沙小弦不动声色:“等会去找杨散。” 冷双成出神地望着她,仔细看了一会,才说:“沙宝,你的表情很冷淡,可想而知你心里已经有决定了,不过我坐在你对面,还是觉得你的心思很难得读懂。” 沙小弦笑了笑:“太一目了然怎么斗得过别人。” “……” 冷双成看着她无所谓的脸,不知道说什么好。沙宝从来不提她的过去,也不解释她和杨散发生了什么,对待杨散和所有男人一样,如果要找点特殊的,那就是她说过“不喜欢见到这个人”。 看来下面要主动去找杨散真的是她最大的努力了。 至此,冷双成可以猜想得出康明的结局是什么,事情的最后,还得靠杨散自己选择。 茶香四溢中,冷双成先起身:“这里是茶室,我到转角那条街去给你买香橙蛋糕,你坐着等等我。” “好。” 这样的对话和以前一样,不管发生了什么,两人的相互依托和生活模式不会更改。沙小弦目送冷双成出门,一直要看到她平安地穿过对街、走入人行道才收回视线。 玻璃窗边有片开辟出来的阅读角,案几上零零落落摆放几本期刊杂志,还有两份报纸。沙小弦有意识地走过去,两指钉住今天的《时政要闻》一角,挪移方向,找到了想要的答案:财政厅预备司长杨散将于今日下午五时参加“国美大厦”剪彩仪式。 她的嘴角冷淡一撇:“我知道去哪里找你了,白澈。” 在找杨散之前,沙小弦先致电约见康盛,遭拒绝后,她和冷双成一样,也采取了最直接的堵截方式。康盛看到她靠在下榻酒店大厅柱子上,安然接受各种目光洗礼的样子,只得苦笑着回头,对身后的杨美说:“你先去喝杯咖啡,怎么样?” 杨美点头招呼,爽快离开。沙小弦两手插在卫衣前兜里,像个不苟言笑的平面模特,还是看着他不动。 “康盛,你这不是恋爱,连杨博士的手都不牵一下。”她歪着身子说得肯定。 康盛笑:“慢慢来,说不定明天我就学会了。” “我也不兜圈子了。”沙小弦直起身,削了一眼路过张望的客人,慢慢走到他跟前。两人相距不过五十公分,康盛稳住不动,她直接对上他的眼,说:“你真的不考虑下,我两可以结婚?” 康盛笑容更盛:“沙小姐,感情和婚姻不是儿戏,目前我两没有任何你情我爱的迹象,怎么能硬凑到一起?” 沙小弦直视他的眼睛,不答反问:“你知道康明的事吧?” 康盛笑容不减:“是。” “我的想法也很简单。”她持续辨析他神色的姿势,眼睛里一片清明,“如果我两结了婚,我就有正当理由留在你身边,我能帮你赢回康明。” “敬谢不敏。” 康盛微微笑道,脸上的表情不骗人:“我自己犯的错误由我自己承担后果,我谢绝一切外力因素。” 沙小弦慢慢退了几步,也笑了起来:“我果然没看错,康盛是真男人。”她摆摆手,直接说:“走了。”转身继续兜着手,低头向外走,和来时一样干脆。 “沙宝!”康盛急着叫住了她,在身后追问,“你这次来找我到底想干什么?” 沙小弦回头微微一笑:“先来肯定下。” 她的笑容干净浅显,没有虚假成分,看得康盛一愣:“……你是说……” “我相信你。”沙小弦这次站好了身子,斯斯文文地笑,“我相信你有能力找回康明。”她那样子已经和邻家小妹一样温和,大大增强了说话的亲近力,给康盛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五年前,你靠双手打拼开创出康明江山,已经具备了领袖的资质,所以这次只是让你再磨练一次。” 她大步向外走,高高地扬起手摆动:“先预祝你幸福!” 康盛有些迷惑地看着她背影:“怎么有点告别的意思?” 国美大厦地处凤凰街繁华路段,面接宽阔的丁字形街道。重建后规模更大,装潢更华美,又因背后有政客投资,它的安全和发展得到了保障。大厦广场上人头攒动,很多商企派代表占据了第一列,翘首面对主席台阶。 沙小弦坐在广场下四十米开外的凉饮厅外,撑开的凉伞为她遮住了明亮阳光。她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剪彩仪式上的动静,更多时候是对着手上的财政刊物,找出吻合上面照片的来宾,通过比对,她差不多认出了个大概。 杨散左边的是部长韩放,韩放千金韩之凝稍稍落后半步,双目逡巡人群。在杨散与她父亲举行剪彩仪式时,她果然如小字报道里所说,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一双盈盈妙目不断追随杨散身影。照片下面还为他们这段隐情配了曲解典故的话:襄王无心,神女有情。 沙小弦翻完杂志最后几页,抬头再看仪式。一阵纷纭的彩花喷起,迷离了她的眼睛,不过当她看到小皮穿着一身得体礼服,面色严峻地站在主席台后排,不知不觉嘴角露出了微笑。 “小姐,麻烦给支笔。”她叫住了路过的服务生,得到了一支泡泡笔。小圆桌上除了那本杂志,还有她特地买来的北区地图,摊开地图后,她低头找寻小皮提过的“清水湾”——老板现在休闲居住的地方。 沙小弦用笔划出地图上的标记,然后细细查询抵达的路线。肯定好一切,她折好地图装在裤子口袋里,起身朝国美走去。 杨散在司仪小姐的带领下,准备走下台阶,小皮跟进一步,碰碰他的手臂说:“哥,你看那人像不像沙宝姐?” 杨散马上抬头,循着小皮说的方向望去。一个深蓝卫衣的身影安静地站在人群后,两手插在左右衣兜里,样子很闲散。她隔着最后一排的来宾还有五米远,冷淡的身子突兀地杵在空旷场地上,有些抢眼。 杨散只看了一眼对方冷漠的眉眼,想都没想,本能地拨开人群,朝后面挤去。人群骚动起来,身后小皮高笑着招呼:“杨先生有点急事,各位来宾请跟我走,今天国美大酬宾,一定会让各位满载而归!” 空场里的沙小弦等杨散动了,突然转过身子,走到刚才那个凉伞里坐下。杨散很快就追了过来,脸上带着喜出望外的神情。 “沙宝,你提前回来了?”他看到她,真的很高兴。 沙小弦冷淡的样子却没多大改变,就算坐着时,两手还是歪歪斜斜地插在荷兜里。她没说话,眼角挪到另外一边,去看桌面。 杨散捕捉到了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厌恶,笑容凉透了下来。“沙宝……”他弯下腰,轻轻地说:“沙宝,你是来找我的吗?” “让让。”沙小弦不耐烦地说。她直视前面,却被杨散遮挡住了视线。杨散慢慢直起腰身,西服紧贴在胸口,微微起伏。实际上,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打击,熨帖的西服和他的身影都学会了很快地去恢复平整。 远处,已有新闻媒体注意到了这边,甚至有人抓起了摄影机。但是杨氏那边的保镖和工作人员反应也快,他们快步挤到媒体前形成了半个包围,也有效地隔断了镜头伸向这边探视。 沙小弦看到了这一切遮掩,身处闹市,她打算长话短说。 “你还想要什么?”只是开口时,她的语气已经十分冰冷。 杨散人站着没动,手指却是虚搭桌面,看得出来在微微颤抖。沙小弦继续冷声说:“以你这样的智商,应该听得出来我在讲什么,所以我再问你一次——杨散,你到底还想要什么?” 杨散终于有反应了。他的两指紧紧钉住桌面,身子借力坐下。“沙宝,你是来问罪的?”他苦涩地问。 沙小弦脸上依然冷漠:“现在的白澈有名有势,有钱有权,难道还不知道满足?一定要搜刮走所有的东西才收手?人无耻总得有个限度吧?” 这无疑是她最鄙夷的态度,最重的一句话。 “沙宝——”她语气里的轻视刮伤了杨散,他的脸褪得发白。“沙宝,你可以嘲笑我,鄙视我,但我也得跟你说清楚,我和康家是宿敌,不是你想的那样无耻。” 沙小弦冷淡一笑:“我对你的事不感兴趣,我就是来看看,清醒后的沙小弦站在你面前,你还能装到什么地步?” 杨散脸色大白,他的眉峰也微微颤动起来,只是抿住嘴不说话。 她抽出手,翻开刚才放在桌面上的杂志,特地翻到刊登了杨散半身照的那张,摊开,双手平按推到他面前。 “杨散,芝加哥商学院金融PhD学位,南北商界最有前途的银行家,北部政府财政司预备司长,三栖政界新人,前途不可估量。”沙小弦慢慢地笑,声音还是不加高,语气轻薄,冷得像冰刀子。“就连看这张照片,脸上都找不出来一丁点瑕疵,你看看你,完美得无可挑剔。” 她一直推,推到他眼皮底下:“你怎么不看我,杨散?以前的果敢到哪儿去了?杂志报道的大将风度到哪儿去了?”杨散还是不动,眼睛却闭了起来。沙小弦冷笑,抓起杂志握在手心,反手一扫,“砰”地一声结结实实砸在他脸上。 响声很大,杨散低垂眼睛,坐着不动,但也没说一句话。 沙小弦用书狠狠扇了他一耳光,扬起手,保持着盛张的姿势,却没再打下去。“我答应过冷双成,以后再不打你,我说到做到。今天算了这一巴掌,以后滚远点,别让我再看到你,我不想和你这样的人有什么关系。” 杨散抬起眼睛,淡淡地说:“做不到。” 沙小弦再讥讽地撇嘴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再说下去,你怕是要表示‘沙宝,我爱你,我离不开你’吧?像你这样热衷钱权的男人,爱这个字眼真他妈的廉价。” 她抛下杂志,又说了一句:“想用康明的股权来要挟我,你们都想错了,我沙小弦坐够了七年牢,出来那天就发了誓,今生再也不受任何人的辖制。” “要说的话我都说完了,你可以滚了。” 沙小弦面目恢复了平整,冷淡地坐了下来,等待另一位访客。杨散捱着这漫长的羞辱,除了颤抖的眼睑泄露了他内心的难受,他的痛苦并没有从言辞和行为上穿透出来。 看着对方冷漠如昔的眉眼,他艰难地开了口:“小弦,我承不承认自己是白澈已经没了一点意义。我的身后站着你看不见的利益共同体,他们实力和我相当,就算我有意作出违背共同利益的事,他们也会想办法弥补过去。——顾翊也是其中的一份子,他操纵了舆论与媒体,硬是补救了我宣布退出竞选后带来的损失。我说这些,真的是想告诉你,我并不热衷于钱权交易,只要是碰到了我值得珍惜的东西,我一定会放弃名利。” 杨散慢慢说完,站起来走到沙小弦脚边,身子僵硬得麻木。“我知道你最想披露我的过去,把我投到牢里去,让我也尝尝你经历过的痛苦,我现在满足你。”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下她的头发,嗓音颤抖:“我做错过事,害你关了七年,就算事情原委不是出于我的意愿,但还是我犯了错。不过时间要是再回到从前,让我再选择一次,我还是会那样做,因为七年来,不仅仅是我的家仇压着我,我手上还捏着白寒的命。你没想错,的确是我叫那几个人抓住我,用我来诱你下车,好抓住你,把你带到安全地方,同时也可以避免上级对你的调查,只是没想到后面发生了变故……” 沙小弦初听事实真相,咬紧了牙,脸色板得像块冰。远处那道访客身影还在迟疑地挪动,她微抬眼皮计算韩之凝走过来的时间,一边又冷冷地说:“说下去。” “我尝够了失去你的滋味,我不想再这样痛着活下去了。趁今天所有媒体都在这里,我想你和我一起走上台去,公布七年前的那桩冤案。”杨散猛地拉住了她的手臂,铁铸一样的大力,“但是我还要卑鄙一次,我对你别无所求,就只想和你在一起。” “所以我想你答应我,在我进监狱之前,你先和我结婚。刑期判下来有一段空闲期,我要带你回简家老宅,安心地活一段日子。” 他一拽沙小弦手臂,低声:“答应我,小弦。你说‘爱’这个字贱,我可以不说,但是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我只想和你好好地相处下去,只有和你在一起时,可以证明我还活着。” “荷荷——”沙小弦低声笑了起来。她手肘一拐,大力挣脱手臂,冷盯着杨散的眼睛,侧视:“你忘了,杨散?我说过不受任何人辖制。你揭露也好,不揭露也好,现在对我没有一点作用。” 她嫌恶地活动手腕,说:“你走吧,再不走我就请你滚了。” 杨散大恸,身子微微晃动:“没想到你恨我这么深。” “恨你?”沙小弦冷淡地笑,“恨你那是抬举了你。我过我自己的日子,想怎么过就怎么过,你、白澈的脸我平时一点也记不住,从哪儿去找个对象恨呢?” 她说了这么多,嗓子早就痛得冒烟,蛮横一推,推开杨散身子后,回头找到一杯冷茶喝了下去。 杨散萧瑟地站着,仔细看着她冷淡的神色,长期的渴望得不到手,换来一次又一次打击,这次他不再遵循礼仪,而是突发蛮力拉起她的手,使劲朝大厦台阶上拖去。 沙小弦马上明白了他想公布一切的意图——他真的豁出去了,什么都不顾了,甚至不怕她对着镜头乱说话。她顺着他的手劲走,嘴里忍不住讥讽:“杨散,就算鱼死网破我也不可能跟你在一起。你省点心。” 韩之凝终于姗姗而来,迎面堵截住了他们:“杨先生,你这是?”她迟疑地打量他们的脸色,眼里的疑问不是假的。 沙小弦左手还插在上衣兜里,被拽的身子歪歪斜斜,不过她还是想办法停住脚步笑了笑:“韩小姐,你好。” 杨散拨开韩之凝的身子,铁青着脸一语不发,继续拽着人大步朝前走。沙小弦回过头,对着身后花容稍变的韩之凝,长呼:“韩小姐,我是沙小弦啊,上次珠宝展我有意在你们面前抖露我坐牢的事,你怎么把我给忘了。” 韩之凝震惊当地:“原来你是有意的,有意让我们披露你的事,有意挖掘杨散的私情……”她仿似恍然大悟,连忙追了上去:“沙小弦,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现场采访吗?”沙小弦被拖了一段,不再合作了,突然屈膝朝杨散腿窝砸去,杨散痛得微微一曲,但是奇迹般地没放手。 他停了下来,趁她回答前冷冷说道:“为了打击我,这个答案你还满意吗?韩小姐?” 韩之凝脚步迟疑了下来,适宜地不再接话。沙小弦嗤笑:“得了吧,杨散,你对待女士只能这个德性吗?我没时间陪你玩了,你给我滚开。” 远远又跑过来一些人影,西装革履,模样精干。小皮当先冲上前,看到沙杨两人对峙的手腕,大惊失色:“哥!哥!你放手!有什么话跟姐好好说!” 十几名保镖也趁机围拢了过来,小声提醒:“杨先生,虽然里面的镜头有我们的人给挡住了,但是你这样不避嫌,只怕下次又要见报……” “住口!”杨散冷冷地顿眉,出死力拉紧沙小弦手腕。“都散开。”他低沉说道,“谁敢多说一个字,以后自动离开杨氏。——什么时候我的私事轮得到你们插嘴?” 小皮抬头看了看他的眼睛,挥挥手,带着保镖微微一躬,都退到一边。沙小弦见阻隔无望,终于打破对冷双成的誓言,右脚支地,最有力的左脚轮空朝杨散劈去。 杨散反应奇快,抓住了她的足踝丢下,又出猛力抱住了她的身子。他紧紧地箍住她后背,嘴唇抵住她脖颈,连声说:“小弦小弦,你真的要逼疯我吗?我所有的事都能顺着你,就是不想让你不开心。现在带你去公布案情,你为什么又不愿意了?” 沙小弦继续挣扎,冷声说:“我很愿意,我只是不愿意你拉我到镜头面前,说什么我是你未婚妻的屁话。” 小皮一看场面失控,大叫一声,又带人围了过来,但是没伸手拦,只是阻断了外人的视线。 “那不可能。”杨散旁若无人地继续搂抱,低声说:“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支撑我这么久的信念也是你,我不能放任你离开我。” “果真是自私自利。” 沙小弦懒得再说什么了,手肘劈开杨散的背脊,屈膝一攻,顶开了他的怀抱。“既然请不走你,我自己滚。” 说到做到,她再也不客气,当小皮来拉她时,她照打不误,侧削横劈,当中冲突了起来。 “都住手!”杨散站在他们身后,缓缓擦去了嘴角的血,“让她走。” 沙小弦冷淡一笑,收了脚踢,又兜着手施然离开。走过脸色苍白的韩之凝身前,她本已走开两米远,想了想又袖手退回两步。“对了,韩小姐。”沙小弦盯着韩的眼睛,慢吞吞地说,“你别受那二百五杂志鼓舞,脑子发热来找我问罪,你刚才也看到了,我不是好惹的。” 韩之凝背脊凛直,沙小弦又微笑说:“你们这边的政客,除了杨散,令尊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飞禽。为了能打击杨散执政,他眼睛皮都不眨下,披露我一切,拉我这无辜平民下油锅。”她抬手给韩之凝顺好在风中飞扬的一缕发丝,笑着说:“替我问候你父亲。” 宣称 凤凰街人潮如流,沙小弦顺着人行道慢慢朝前走,仔细辨认路标。身后好像有点隐隐骚动,还有女声在低声说:“你看——那人是不是这两天报道的财政部杨散?” 沙小弦回头看了一下。果然是杨散跟在了后面,正装肃然,眼睛直勾勾盯住她,藏着一团墨色。她冷淡地撇回头,掏出口袋里的地图展开,再次打量清水湾路线。 公车来到站台,沙小弦随两三人上了车,靠在铁栏杆上一路晃荡。座位里坐满了人,大家本是保持互不待见的冷漠感,但越到后面,渐渐有声音窃窃私语。 “……是他吗?” “好像是。” 沙小弦靠着不动,浏览窗外车景。车道走到外线时,一股清凉的晚风迎面吹来,悠远而惬意。 “请问你是杨司长吗?”一位上了点年纪的大叔小心地问。 杨散赶快侧过身子,微微扶了扶那人手臂:“我是。大叔您坐着说。” 他这一承认,刚才两三凑到一起的中年阶层都炸开了窝,一个一个连身站起,纷纷七嘴八舌:“真的是杨司长啊?您是我们的恩人哪!” 杨散面露微笑,目带不解,他频频安抚激动的人群,一边悄悄向沙小弦身后潜去。群众代表发了言:“杨司长还没上台,首先就提出缓解再就业压力的方案,替我们这批下岗职员找到了出路。” “还有我还有我!”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挤出来,笑着说,“国美今天开业,优先聘用我们这些失业的老保安。” 杨散偷偷用手指试了试后面,触摸到一指柔和的卫衣茸毛,知道沙小弦还在身后,放宽了心。他挡着众人,微笑说:“大家不用这么客气,这都是我当选政客应该做的事。如果你们对我‘冷淡’点,我还能做得更好。” 大家都哄笑,有人问:“杨司长,您上台后真的会执行这套方案吧?” 杨散点头:“只要我还是杨司长,请大家放心。” 说完这句话,他下意识去摸手边,没了毛绒绒的感觉,马上回头找。不知什么时候,沙小弦已经下了公车,她的身影正落后车身几步在走。“停车!”他急得大叫,顾不上别的,“我太太跑了!” 清水湾是杨散斥资修建的休闲村,青山绿水环绕,风景优美宜人。沙小弦向门厅打听了老板的住处,那保安一听是责任人的朋友,也没多为难就放她进去了。 沿着石子路朝前走,一大片清水荡漾的人工湖出现在眼前。 老皮居然也在。他支个折叠椅,就着黄昏暮色,悠闲地甩开鱼竿。 “老板。”沙小弦在玉兰灯下喊了一声。 老皮回头,看清了来人后,脸上显出惊喜过望的笑容:“哈哈,是沙宝啊!”他丢下鱼竿,三两步跑过来,拉住沙小弦的手不断说:“来,来,转个圈,让我看看宝娃长胖了没有。” 沙小弦嘴角露出真诚微笑:“别转了,老板,我现在110斤。” “好!好!”老皮搓手,继续围着转,“沙宝长了12斤,不错不错。”他絮絮叨叨谈了一些事,无非是小皮现在争气了,多谢杨先生照顾他们,给他们第二次做人的机会。 沙小弦静静站着,不说话。在这么长的倾诉中,她的安静突然震醒了老皮:“荷,沙宝还是老样子,光听大叔说话不做声,眼睛皮也不眨一下……” 沙小弦抬起眼睛,微微笑了一下。老皮又搓手:“看我乐得,天晚了,我们进屋说。”沙小弦随他朝别墅走,他还不放心地问:“沙宝,今晚留下来陪叔吧?你穿这毛茸茸的衣服,不冷吧?” 别墅大厅里,杨散已经端坐在沙发上,旁边的餐桌也布置好了杯碟,都用银盅罩着。他脱了西服,只穿着一件板色深紫的衬衣,袖口微微卷起。看到他们走进来,站起身子:“皮叔,我不请自来,还望见谅。” 老皮一连见着平时不容易看到的客人,吃惊得嘴都忘了关上。但他仅仅只是惊奇一下,马上又高兴地笑:“杨先生这是什么话,我请你还来不及。” 杨散无视沙小弦冷漠的眼睛,抬手请了请,说道:“晚饭已经张罗好了,你们过来试试。” 老皮乐得搓手:“杨先生的手艺?——肯定比我强,沙宝跟我住着时,最爱吃冬瓜排骨汤。”沙小弦杵着不动,老皮猛地一拉她的手臂,拽着朝餐桌走:“沙宝,今天好好陪陪叔,叔想高兴高兴。” 杨散还是坐在沙小弦左首,替她铺置餐巾与银勺,仿似以前的所有事都不曾发生过。沙小弦冷淡地动动眉毛,在老皮的睽睽注视下,安静地吃下了汤食。 晚餐无战争。 饭后,杨散取来水果盘,放置在茶几上,招呼了一声“我去外面转转”,就出了别墅,将空间留下沙发里的两人。老皮看着他背影叮嘱:“外面风大,杨先生带上外套再走哇!”杨散也没返回身,直接走远了。 沙小弦坐在沙发角,低头沉吟。 “说吧,宝娃,找叔什么事?”老皮笑了笑,开口。 “你知道我要找你?” “我记得请小皮说了不下十次吧,叫你过来玩玩?你都没来。”老皮由衷感叹,“沙宝不好请啊!” 沙小弦默默一笑:“知道你好就行了,不需要经常见面。” 老皮看着她叹气:“你现在年纪还小,不懂得什么人情道理!有些人你看起来很坚强,能在外面挡风遮雨的,其实他也会躲在没人的地方伤心,也希望自己喜欢的人留在身边,这些都是常理啊!” 沙小弦挑挑眉,说:“老板也开始拽文了?” 老皮抹把脸,像是豁出去了说:“我是粗人,不懂得什么高雅东西,我只知道杨先生很爱你,爱到我们每一个人都伤心。” 沙小弦看着老板认真的脸,忍住了笑。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杨先生背后做的事我们都知道。只要是你住过的地方,他都要赶过去,一一感谢别人对你的照顾,那个真心劲不是假的。你没看到他鞠躬说不出话的样子,看得我心酸,后来实在扛不住了,我就跟他到这里来了。我听小皮说,你前脚离开‘边缘’,杨先生后脚就把店长请出来,给他们投资,让他们走正经路。还有,杨先生这么忙,每天也要花一个钟头学烹饪,就是盼着你回去,好好给你做饭吃。” 他忍不住摸了摸沙小弦泛着冷泽的发顶,想化解她全身上下的冷淡。“宝娃,去看看吧,他的床边、车上都是烹调的书啊!” 沙小弦淡扯嘴角,还是不回应,等他慢慢说完:“就算一个人犯了错,看在他这么爱你的份上,你就原谅他吧?” 沙小弦始终没做出反应,保持着冷淡的姿势。她的本意是尊重长辈,不顶嘴,但又不方便回答。等到老板黯然地叹口气,不再追究这事时,她才开了口:“老板,我想打听一个人。” 老皮惊奇:“你怎么会想到找到叔问?” 沙小弦老老实实承认:“几个月前,我就是为了找他,才走到你们镇子的。” “哦,我说你怎么跑到海镇找事做!”老皮恍然大悟的样子,“你啊你!肠子拐得深!” 木头人动了动,咧嘴笑:“我趁每天晨跑时候到处转,也没找到他的人。” 老皮翻白眼:“原来还藏了这么久的心思,叔生气了,叔不理你。” 沙小弦捧起一片哈密瓜,笑着递过去:“老板吃瓜,消消暑。” “哼。” 接过来咔嚓咔嚓吃下去。 “我以前做警察时,放过一个人,他全名叫邬金路,两手很巧的,会摆弄一些小玩意——老板,你认不认得他?” 老皮挠着光头:“邬金路?没听说过,不过镇子里倒是有个老乌,左手残了,套个铁钩子捡废纸。” 沙小弦不动声色,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老皮看她反应淡,还是疑惑着说出:“他穷得要死,交不起房租电费,后来被撵到流民村去了。” “流民村?” “是啊,就是很穷的大王村。” 沙小弦零散着扯了两句,想分散老板注意力,看他还皱着眉,突然又笑着说:“老板,我跟你说个事,你先别怪我。” 老板哼哼:“杨先生的事我不退让。” 她咧嘴笑得无忧:“我刚打了小皮,他的手臂被我扭弯了。” 老皮恍然惊坐,过了一两分钟才嘴角抽搐:“你是他姐,教训他肯定有道理。” 沙小弦笑着退了出去,老皮身子像铸在了沙发上,大半天后突然大喊一声:“沙宝,你给我回来!——你干吗要打小皮?” 花木沙沙地响,沙小弦沿着婆娑树影,静寂地朝休闲村外走。石子路慢慢蜿蜒到远处,优雅挺直的玉兰灯下,杨散正对着小路,看着她一动不动。 沙小弦打算走过去,可是杨散拦住了她:“小弦,我刚接到电话,下午还是有人拍到了我们的照片。” 沙小弦冷笑:“所以呢?” 杨散垂眼看她,叹气:“小弦,既然你已经很恨我了,我不在乎再做些让你讨厌的事。” 沙小弦挥开他的身子:“真是好笑的理论。” “我问过顾先生,他说那些专栏记者不是他的人,那就证明这份报道,明早一定会公布在各大新闻媒体上,到那个时候,又免不了掀起另一轮风暴,这次我不打算回避了,我要公开表示你是我的未婚妻。” 沙小弦本能地扬起手,突然想到了对冷的承诺,顿了顿握住了手掌。“单方面承认算什么。”她冷冷讥讽,“少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小弦,你难道还看不清楚?” 杨散慢慢走上来,低下头对着她的眼睛,淡淡地说:“只要我公布决议,我身后的人马上会让它‘既成事实’,因为他们要安抚支持我的政团。也就是说,只要能博取我欢心,让我静下心来执政,他们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沙小弦笑了起来:“人家说政客是世上最肮脏的团体,果然没错。”她不耐烦地摆摆手,朝前走:“随你们吧,爱怎么掰就怎么掰,我懒得关心。” 杨散静静地站在灯柱下,看着自己拉长的影子。他的笑容泛着苦涩,可是他不会让她看见。 “你说爱这个字贱,为了这份你看不起的贱爱,我愿意做更下贱的事。” 第二天,眉目依然俊朗的杨司长召开各界新闻发布会,回应了晨间报纸登出的“当街拥抱一女子”的照片,公开宣称:“请大家不要去打扰她,她是我未婚妻,名字叫沙小弦,就是前几日在政选风暴被伤害的人。” 举世喧哗,有媒体采访:“杨司长,她就是那位让你放弃竞选的‘朋友’吗?” 杨散首肯:“是的,结果还是被披露了出来,所以我希望大家不要进一步打扰她,再有下次,我必然追究法律责任。” 无论是他的高调反击还是他手下的政治团,都卯足了劲全力追击继续跟踪报道的新闻刊物,过了一个星期后,所有转载真的被他强压了下去,“沙小弦”这个名字淡出了大家的视线,取而代之的就是凌府千金锒铛入狱的消息。 “顾翊,你真的把凌艺雅送进了沙岛监狱?太狠了吧?”冷双成侧脸看影楼的背投电视,右手轻轻碰了碰顾翊手臂。 她穿着半截式婚纱,洁白的锦缎衬得她玉润冰清,尤其左腕上的飞龙,与简约精贵的礼服相辉映,熠熠散发光彩。 顾翊低头看了看她前胸,在她□的皮肤上掠过一个偷吻,嘴里说得不以为然:“忍到现在才送去,够人道了。” 冷双成退了退,避开他到处扎的嘴唇,叹口气:“如果有可能,还是不要为难她吧。” “说晚了,她那告密的录音带我好不容易搞到手,一送过来我就给了警察,作为对她的回报,我私下安排过,一定要把她送到风评最差的沙岛。”——那里是关押过沙小弦的虐囚圣地。 顾翊一伸手臂,紧紧圈住冷双成腰身,不容她躲避。冷双成脸红地推:“顾翊,这里还有外人,你自觉点。”顾翊搂着她不放手,却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造型师微微一笑,替他们带上了门。 这下,冷双成脸红得更厉害,她发现顾翊的眼睛越来越黑时,忍不住挡住他的下巴,拼命推:“流氓又想做什么?” 顾翊笑了起来:“流氓还能做什么,当然是非礼老婆。”他的手和嘴同样地不客气,扎扎实实偷袭到了不少地方。冷双成被他箍在怀里大肆蹂躏,低低续续发出声音:“嗳……你别弄坏了……婚纱……” 顾翊继续上下其手,淡声说:“这件不要了。” 冷双成吓了一跳:“意大利名师设计,耗资千万,就这样被你一句话轻轻抹了?” 顾翊停下了亲吻,笑着说:“刚才照镜子,你没看你胸口?”他移开着装雅致的身子,让她看面前的落地镜。 胸口遍布淡淡的红痕,不是刚才印上去的,而是昨晚。 冷双成大窘,抬手砸向顾翊的笑脸,却被他躲了过去。“你明明知道婚纱款式,还故意亲我这里!我说昨天怎么一直死咬。” 顾翊握着她的手,亲了亲:“这件是你敲定的,我不好插手。” 冷双成一阵捶击:“你把设计师请到家里,不是说让我决定款式?怎么,现在又反悔了?” 顾翊依旧抱紧她,铺天盖地地亲回去:“露这么多,我早就后悔了,你现在才知道?” 冷双成恍然大悟:“所以你弄得我没脸穿出去?顾翊,你真是乌龟王八蛋。” 顾翊咬上她的嘴:“龟儿子不做,要戴绿帽子的。”手掌摸索到了婚纱暗扣,缓缓地给她褪了下去,又顺着她光滑的背脊曲线,将手插进了后幅,最后停在了大腿外侧。 “晚上好好陪我。”他暗声说,拉过休闲外套,给她披上。 冷双成依着他胸前,脸颊潮红。她顺了顺气,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李离怎么样了,有消息传来吗?” 顾翊一手搂着她,回身继续给她找衣服。连问了两次后,才漫不经心地说:“萧从影请她去了英国祖宅,还没放她回来。” “你打电话问了?” “嗯。” “萧先生这样做不大好。李离被他引出国外旅游,又趁沙宝有事先走,把她掳到那什么英式庄园,还对外公称请她做客。” 顾翊为冷双成穿戴妥当,笑了笑:“李离始终是萧从影法定的妻子,只要他不承认离婚,他始终有权利安排李离。” “典型的顾氏逻辑。” 冷双成被他拉着朝外走,兀自不甘心。她试着动了动手腕,没挣脱。“结婚是两个人的事,夫妻双方是平等的,不能死框着人家,说是你的。” 顾翊哂笑,说得正气凛然:“冷双成和我结了婚,就是我顾翊的,一切主权归顾翊行使,最终解释权也归顾翊拥有。” 冷双成恨不过,踢了他一脚。顾翊不为之所动,拉她继续走,等身后人完全平静下来,又回头淡淡一笑:“反之亦然。” 车祸 7月18日,离顾冷大婚还有两日,距新一任财政司长上台还有一周。 在已经过去的7天里,杨散切切实实体会到了沙小弦说的“单方面承认算什么”的悲凉。他如同一个孤独地站在舞台上的角色,看着身边永远空虚的位置,没人出现没人回应,甚至让他没办法面对媒体提供一张两人的合影。 他所能做的就是像个木偶等在家里,等待着沙小弦回来提起他的线神经。 开头第一天,他打过电话给她,一如既往地没人接。小皮似乎发现了他的“近情心怯”,主动替他每天拨打电话。沙小弦手机先是传来“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再过两天又得到“你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的讯息,着实让他很吃惊。 “哥,哥,你说姐是不是跑了?”小皮慌慌张张地问。 杨散穿回了他那身咖啡色的西服,正身坐在沙发里不说话。衬衣衣领、袖口都是洁白笔挺,带着他一贯的儒雅风度。小皮连着问了好几次,他仍然紧闭着嘴两眼直视茶几。 只是眼里的光黯淡无神。 茶几上摆着他能搜集到的所有的沙小弦照片。 长久的呆滞不动,终于令小皮发现了儒雅沉稳只是他的假象——他的眼睛竟然一眨不眨,盛满死灰。 “哥。”小皮挤了个笑脸,悄悄地陪杨散坐下。“哥,别吓我好吗?” 僵硬的人形无所觉。 “哥,说句话好吗?” 继续沉寂。 小皮艰难地挪挪身子,用手拢了拢散开一几的照片。“哥,就算还怎么地,你也不能天天看照片过日子啊!” 心爱的照片被收集起来,杨散还是没反应。小皮彻底被吓住了,他拼命摇杨散的手臂:“哥!哥!你别吓我啊!你到底怎么了,说句话啊!” 杨散像是散了架的木雕,松松软软地靠在了沙发背上。他困顿地闭上了眼睛,慢慢说:“我没疯,我只是快死了。” 小皮再也顾不上,合身扑过去,两手出蛮力抖动他肩膀:“哥!你知道吗?你让我重新做人,有自尊地站在别人面前,我心里一直把你当亲哥来看啊!你始终冷静不慌(张),始终给我遮风挡雨,你就是我的榜样啊!我求求你,哥,求求你,就当为了我这个不争气的弟弟,振作点好吗?” “杨氏和财政司也离不开你啊!”小皮嘶喊,嗓音转至哽咽。 杨散颓废地仰倒沙发背,嘴角冰凉,没有说一句话。两肩的晃动还在大力持续,他漠然很久,才麻木地冒出一声:“小皮,我是活的吗?你看我哪天能开心地笑一次?好好地睡一觉?我根本就是个死的。” 他淡淡地重复:“没了小弦,我就是个死人,痛得麻木了,活不下去。” 各方面各阶层一如既往地打来电话祝贺或奉承,杨散一律不接听,把自己关在视听室不出一步门。小皮实在是无法招架诸多场面,只得把实情转告了白寒。白家叔伯请管家开了顶楼大门,地位最高的两位老先生偕同白寒走入视听室。 “杨散,后面的路还有很长,你就一定要在一个女人身上花光时间?”须发尽白的大先生(族长级别)坐在杨散对面,拄着手杖问。 他的面容他的年龄等同于时间历史。 可是杨散漠视这种时间,看着电子墙不说话。 从来不屑走出白家祖宅的两位老者来到这里,白寒没有说话的权力,他只需恭恭敬敬站着就行。 “你是我们见过的最能干的第三辈,叔叔们用尽了办法也得不到的东西,你轻轻巧巧就拿到了,还拿到了两个(钱和权)。这么聪明的孩子,怎么就想不通呢?” 大先生又问了一次。 两次杨散都没反应,只是冷淡和沉默。 似乎他皱折的衣领、凌乱的头发都告诉了在场人什么,老先生不再问了,拄着身子站起来,朝白寒叹口气:“想办法把沙小弦带回来。” 白寒双手后背,鞠了个躬:“回禀爷爷,我找过了,找不到。” 杨散一直像雕塑坐着,这个时候却冷冷地说了一句:“谁都不准动她。”他也不需要加强什么语气了,光是全身带的冷感就足够杀死人。 “你肯定知道她在什么地方。说出来,我们帮你请回来。” “你们不准插手,我等她自愿回。” 老先生冷冷顿了下手杖,哼了一声,带着众人离开。白寒扭头看,发现堂兄身子仿似铸在了沙发里,头发和侧脸都是冰冷僵硬的,没一点生气。 几人下了楼梯,围在大厅里商量对策。小皮说了说这几日的情况,一直隐于人后的第二位老者,七十高龄的账房先生开了口:“她提到了邬金路?” 小皮点头:“嗯。沙宝姐问过我爸这事。” 余下几人赶快看着地位等同于师爷的二老,二老摸摸胡子,说道:“这人我认得,是二十年前的千王邬大路。脾气有些怪,爱骂人——没想到他还活着。” 大族长催他:“老二,你是不是有什么法子了?” “小丫头去找他,还不是去学赌?我们把老邬请来,叫他帮帮忙就行了。” 7月20日,盛世婚典如期举行。顾翊先去教堂举行了西式婚礼,再回到旗下的星级酒店客宴宾朋。他的要求较挑剔,上下必须焕然一新,无论从酒水生、迎宾、领班礼服还是餐巾桌布,都采用了从苏杭特运过来的绣锦,让大厅透出一股典雅气息。 铺张的排场和绚丽的礼花更不在话下。 …… 冷双成换上了长身雅致的礼服,安静站在休息套间里,手里的电话捂得火热。刚才在交换戒指时,她频频张望来宾,没发现沙小弦身影,还被顾翊圈进臂弯里咬了几口,责怪她不专心。顾翊根本没等到牧师的提示,直接跳过盟誓环节,低头在她耳边警告:“再到处乱看我就亲你。” 他的这个亲吻不是湿吻那么简单,还有些后继动作及延续。冷双成吓了一跳,马上回过头去看顾翊,正好对上了他早就准备好的嘴唇,这样,四片唇不偏不倚地凑到了一起。 她听到前排小春叽叽喳喳:“新娘真是迫不及待啊~” 脸红,大窘。 顾翊没让她挣脱,实际上是无视牧师和观众,两手紧箍住她,铺天盖地一阵回吻。 这场婚礼顿时热闹极了。 被抱上花车后,她低头触摸指上钻戒,才发觉竟然是出自William Jardine之手——“eternal ending永恒”的设计师——而且和她送给顾翊的那一款极相似。悄悄和他的永恒一比对,果然是套情侣对戒,璀璨的光芒映亮了她的眼睛。 顾翊回过头,微微一笑。 …… 但是从头到尾沙小弦都没有出现,电话也打不通。 冷双成抿紧嘴,低头看着手机屏显,眼带忧戚。突然,寂静的房间里响起了沙沙的嗓音:“很漂亮。” 与套间相连的门推开了一半,沙小弦一身休闲装斜靠在门口,含笑看着她:“新娘今天很漂亮。”又弹弹衣角,咧嘴笑:“我没穿礼服来,妹妹别生气。” 冷双成细细看了下沙小弦的衬衣袖子、米色背心胸口,挑眉问:“翻上来的?” 沙小弦拍拍草木叶,不以为然:“三楼啊,不好翻。”抬头看见一张黑了的脸,马上举手:“我错了我错了,下边的话可以不说了,我以后一定走正门。” 冷双成走过去,给她整理衣装,淡淡说:“沙宝,你是在躲避杨先生?” 沙小弦歪斜斜站着:“实际上是躲避媒体。” “你怕他们拍你和杨先生?” “随便拍,我不在乎名声。” “那你是?” 沙小弦冷淡一笑:“有杨散的地方就有虚假,我讨厌虚假的场面。” 冷双成叹口气:“我就觉得你们的订婚很蹊跷,沙宝,你不打算和我说说吗?” “你省点心,该说的时候我自然说。”沙小弦忍不住拧了拧她的俏脸,像个小大人,“有顾翊这样的色狼在,你还有精力去应对别的?” 冷双成红了脸:“……” 过了会,她又说:“其实杨先生为人不错,沉稳厚重,对你也很真心——” 沙小弦置若罔闻,只顾拉过她手腕,肩并肩地站在镜子前,两人差不多的容貌,差不多的高矮。沙小弦笑着说:“我每次坐车,人家都要夸我漂亮,你看,你才沾了我七分相貌,就美得冒泡……” 一个劲地“呵呵”地傻笑。 冷双成的确没料到她一会深沉一会孩子的心理,有些忍俊不禁。沙小弦自己高兴了一会,碰碰冷的手臂:“对了,我没钱买礼物。” 冷双成微笑:“没必要,你能来就行。” “但是我马上就要走了。” “……” “走之前你还要给钱我。” “……”冷双成惊异:“要多少?” “你有多少?” “卡上还有五百万。” “少了。” “……” “这是我账号,你自己有钱了就放上去,不要用别人的。” 冷双成终于忍不住:“沙宝,你要这多钱做什么?” “有用。相信我就照办。” 深沉样又来了,冷双成有些头痛。她撬不开沙小弦的嘴,只得揪住她说:“那这样吧,我把《唐宋》转出去,开发商至少会给个几百万。” 各界名流齐聚大厅,三三两两寒暄。除去今天的主角顾翊,杨散算是最受人关注的对象了,身边不仅有小皮和下属替他挡酒,天成到场的高层还为他暗地里肃清道路。 他迎合喜庆,着铁灰色西服,突显出了一种不张扬的明亮。由于是外出,他精心修饰过一番,往日的内敛与帅气又恢复到他身上,仿似不受岁月洗礼。 他走到大门旁,捡了个角落坐好,安静地等待着什么。有人无形给他张开了隔离墙,他沉浸在自我天地里。直到银光匆匆赶来,附耳说道:“我们这边的保镖刚看到沙小姐从花园门走了。” 杨散眼睛稍稍抬了抬,身子却没动,僵如雕塑。银光也不再说什么,点点头离开。杨散寂静地坐了会,偶尔回头一看,忍不住问:“小皮呢?” 沙小弦很喜欢脚下的青白相间的NIKE鞋,看着草坪上散落一地的烟花碎末,皱着眉小心翼翼地避开。才走出花园五六米,小皮鬼哭狼嚎的声音就飞奔过来:“姐!沙宝姐!不能这样走了啊——” 沙小弦又绕过一大堆金红粉末,低头继续走。“啧,一百多万的烟花——顾翊真是个烧钱的畜生。” 她正为了凑齐赌资而努力,因为带一千万过去,也只能折换成大约两百万的新币。 小皮却顾不了这么多,一把冲上来拉住沙小弦的身子,大叫:“姐!哥为了你搞得不像个人,你看都不看他一眼,你怎么这么狠啊!” 沙小弦皱眉看着小皮捏她的手臂。“放手。”她冷淡地说。 小皮好不容易看到她了,肯定不会放,继续央求:“姐,去看看哥吧,就一下子,一下子好不好?” 沙小弦突然回过脸,冷冰冰地问:“死了没?” 小皮呆立。 “杨散死了没?” 小皮瞬间僵硬。 “还没死吧?没死找我哭什么?” 小皮听懂了,他挫败地垂下手,沮丧低头。“我总算明白哥了。哥说‘痛得麻木了,活不下去’,原来是真的。” 沙小弦抬膝一磕,拿捏了力道,撞开小皮后,再朝前走。小皮看着她停都不停的背影,慢慢地说:“沙宝姐真冷血。” 沙小弦回头扯了个冷淡的笑,再稍转眼睛,就看到杨散一动不动地站在植株旁,脸色始终那么白。 “小皮。”他抬手拉松了领带,随着手腕的动作,头发散落下来,映衬了他的苍白。 小皮咬了下牙,一声不吭走回他身边。杨散右手掰住小皮后脑勺,扭转方向,吐出一个字:“走。”然后当先转身,沿着开遍了一地繁花的人工小路往回走。 沙小弦横了他们一眼,也回过头继续离开。 杨散穿过绿径,穿过白玉拱门,穿过很多地方,脚步一直没有停。小皮看着他僵硬的背影,跟在后面不敢说话。两人将客宴的大楼抛得远了,杨散还没停下的意思,脚步漂浮地走,直接来到了往来络绎的停车场。 “哥,看着点路。”小皮在后面小声提醒。 一辆莲花从林荫道下来,刚好碰上了杨散这个拐角,车子吱地一声剐过他身边,轮胎拉出一道刺眼的痕迹。车主探出身子叫:“先生,你没事吧?” 杨散左脚微微打颤,他却苍白着脸,冷冷盯视那人:“怎么不撞死我?” 年轻人有些惊呆:“先生,你还好吧?” “我说你怎么不撞死我?撞死了多好!”杨散冷冰冰地强调,眼里透出一股血红。小皮冲过来死死抱住他身子,一边向车主道歉,安抚他离开。杨散铁肘一拐,摆开钳制,伸出手:“钥匙。” 这次换成小皮惊呆:“哥,你想干什么?” 杨散依旧强硬:“车钥匙。” 小皮很慌张:“哥!哥!你冷静点!姐说的是气话,你别当真啊!” “你说我还活着做什么?死了不是更好?”杨散突然大吼了一声,拽过小皮被震慑的身子,从他口袋里扯出钥匙,大步走向停车场。过了一会,一辆疯狂的奥迪从他眼前飞驰而去。 小皮吓得手脚冰冷,他抖抖索索地翻开电话,拼命按沙小弦的号码。那边是茫音,他一把丢了电话,拔腿朝酒店方向跑。 “来个人!来个人啊!救救我哥!” 出了酒店,外面就是喧闹的大道,杨散眼里什么也看不见,只死死钉住街面,拼命寻找沙小弦。哪里都没那道米色背影,他狂乱地冲过几个街口,突然又尖利地剐过车头,朝花园道那边驶去。 远远地,沙小弦沿着林荫朝前走,不紧不慢。他一脚踩下油门,攥紧方向盘朝她冲去。奥迪前轮撞上人行道石阶,发出砰的一声大响。沙小弦本能地朝右边一闪,皱眉回头看了看。 杨散从车里走下来,反手甩上了车门,关门声轰鸣回荡,传遍了整个道路。“你就这样恨我?一定要我死?”他红了眼睛,大步走向沙小弦。 沙小弦冷笑一声,抬脚就走,始终不以为然。杨散赶上去,嵌住沙小弦手臂,手上带了大力。“那好,我要你一辈子记得我。”他冷冷对着她眼睛。 沙小弦起脚一踢,像是没听到什么:“放手,别惹我!”杨散真的丢开她的手臂,决然朝前走去,随着他大步张弛,脚下速度越来越快,终于抢在了沙小弦面前几米远。 单行道,车辆一条线直奔而来,其中不乏开足了马力的。杨散成斜线插过对街,本来好好地走着,突然拐过身子,大跨一步,倾斜着倒向了宾利车头。 沙小弦两脚硬生生顿住。 宾利剐起一个铁灰色身子,嗤地一下尖利地刹住。杨散弓着腰,脸色苍白地躺倒在地面,嘴角源源流出鲜血。他努力撇过脸,去仰视天空,眼里的光逐渐暗淡。 沙小弦抓住了领口,大口呼出气,仿似明白了什么,她沙哑地喊了一声,一阵风冲了上去。“杨散,你这个贱|人!”她一把掀开蹲立的车主,拉起杨散的衣领,对着失去血色的脸大喊:“你他妈不是人!” 她真的看到那张脸浮出一丝冷淡的笑,模糊地散落在侵满鲜血的嘴角。她发了疯地踢了车主一脚:“叫救护车!” 沙小弦抬头随便吼住一个围观的人:“帮我按住他嘴角!”自身扒开人群,两眼到处巡视,寻找木板之类的固定东西。有人会意地递上滑板,并解释:“给我儿子买的礼物。”她也不客气,接了就朝里钻,还冷声吩咐:“再找一张来。” 重症监护室。 各种电子仪器井然,缓缓读出杨散微弱的心跳声。他两眼紧闭,不透出一丝希望的颤动。全身上下一片冷白,手边挂的点滴甚至比他还有温度。 很多人远远站在走道里,认得的不认得的。沙小弦始终坐在角落里,不起身,也不说话,让人们忽略了她的存在感。 小皮头抵着墙壁,一直哭,低声嘶哑。他接到消息时,还清清楚楚听见有人转达:“沙小姐希望不要惊动顾先生顾太太……”他当时就一耳光甩了过去,看也没看清对方是谁:“他妈的只记得冷双成,我哥算什么?” 现在,沙小弦离他不远,他除了难过,没办法去苛责什么。一是杨哥不允许,二是他打破不了她身上的冷漠。 白寒狠狠丢下烟,大步冲向沙小弦,提起了她的衣领:“沙小弦,你真他妈的冷血,现在满意了?高兴了?”他轻拍她的脸,继续死死盯住:“怎么不给老子笑一个?” 沙小弦抿住唇,脚下发狠一踢:“滚。你没资格教训我。” 白寒冷笑,抬手薅住她头发,死命朝距离不远的电梯里拖,沙小弦轻松一脚解决了他,他又扑上来,手脚并用,并且撕咬她的脸:“不给老子进来,老子把你衣服脱光——” 沙小弦狠狠一肘打趴了他:“滚远点,我自己走。”趁他在地上俯卧起身,又出力踩了两脚。 两人进了电梯,白寒按下停滞键,悬空着说话。他这次身躯挺得笔直,脸上的表情也很严厉:“沙小弦,我知道你恨我们,但我没想到你这么冷血。我有时真怀疑你他妈的是不是人——” 沙小弦突然一脚侧劈过去,冷笑:“讲重点。” “你恨错了人。” 白寒靠在电梯壁上,冷冷说:“七年前那起案子是我逼哥做的,他本来一拖再拖,不想牵连到你,更不敢让你知道他根底,那天打电话时,我就知道他还是多为我考虑了,因为我急着要那笔钱。” “我照顾过大舅,哥总觉得欠我恩情,一直想办法帮我。他为人讲义气,对待人有亲疏远近,总把你当成他自己,出了事肯定会先选我。我他妈地也懦弱,怕被你揪出案底,一直求他不要泄露秘密。七年了,他不能也不敢亲自去看你,就这样等了你七年。我始终是个懦夫,就这样躲在哥后面坐享其成。” “所以你要恨就恨我吧。” 白寒一口气说完,出了一身的汗:“总算说出来了,畅快。” “这就是你平时躲躲闪闪的东西?” 沙小弦沉默很久,才抬头慢慢问了一句,犀利的眼睛在零碎的头发下微闪光亮。 “是的。” 她冷冷一笑:“好伟大的义气,伟大到要牺牲另一个无辜的人。” “那是意外。”白寒大叫。 沙小弦冷笑不减:“哦,是意外。”她砸开门锁,森然地说:“动手那一刻有没有仔细想想,我是什么身份,以后怎么该面对,嗯?” 电梯门没开,她砰的一声砸上:“白寒,你应该跟他一起死。” 白寒急得脑门冒汗,他最后一咬牙,双膝直接跪了下来:“我求求你,沙小弦,你要是还是个人,帮我救救哥!” 医生转告了所有人,病人生存意识薄弱,最后是否转醒还得看他自身机能。沙小弦换上无菌服,一步一步走近杨散的病床。白寒扒在隔离窗上,眼睛死死盯住她的人,大有怕她趁机下手的嫌疑。 沙小弦回过面目先看了眼白寒,再微抬双手,低下身子,凑近杨散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你醒过来我就嫁给你。” 脸上始终不带一点表情。 爱早已离开(一) 白寒强留下沙小弦陪宿两晚。杨散脱离危险期,心跳趋于平缓,白寒又开了口,把堂兄转到了特加VIP病房,并反复强调沙小弦所起到的稳定情绪的作用。沙小弦听了撇嘴角冷笑:“少他妈扯淡,他睡死了,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白寒盯住她:“你敢赌吗,沙小弦?看哥知不知道你也在场?” 沙小弦双手挽住后脑,慢吞吞地伸了个懒腰,很无聊:“不好意思,本人不萌这些调调,我只想早点走。” 白寒放狠:“为了镇住你,我连店长都请来了,看你怎么走出去。” 沙小弦微微一笑,踱到门口拉开条缝儿,悄悄朝外面瞄。边缘店长果然斜靠在沙发里,搂着抱枕,玉体横陈,睡得是婀娜风姿。沙小弦回头举起拳头,向白寒加强“噤声”旨意,拉开门,蹑手蹑脚往外走。 “沙宝,要去哪里?”店长半开迷蒙凤眼,沙哑地问。 沙小弦转身,摸摸后颈,笑:“出去转转。” “宝啊,做人要讲良心。”店长坐正身子,轻轻抚着嘴唇,“爸爸也知道你不甘愿,但是人命关天的事不是闹着玩的。” 沙小弦垂眼沉默了会,发现对首一动不动与她扛着,踢踢脚说:“知道了知道了——你的面子大过天。” 小皮红肿着眼睛从病房走出来:“姐,你来看看,你才出门,哥的心跳又降了。” 沙小弦低声骂了一句,店长慢慢地笑:“宝啊,不管你信不信,杨先生就是听得见。” 沙小弦摸出房门钥匙,递给小皮:“去酒店把我的背包取来,再给我买两本书,一本讲半导体的,一本是修电视的。” 病房里一切电器供应齐全,沙小弦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就翻开半导体的书一直埋头看。小皮不时查看杨散的病况,确保他的嘴唇保持湿润的状况下,再抬头看看坐在沙发角的隐形人。 她真的只是个摆设,从来不开口,也从来不帮手,就冷淡地陪坐陪睡。 “……像个女大王。”小皮有些愤愤不平。 沙小弦抬眼一笑,还了他一句:“你放心,你哥死不了,没听说过‘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韩之凝拜访,白寒将她请到了病房。 此女衣着得体,妆饰精巧,纤秀的身子往床前一站,清雅的味道便充满了整间房。沙小弦懒得去看,用书盖住脸,倒下身子睡觉。 嗡嗡细语软软入耳,他们在谈论病情。过了会,房里恢复了安静,好像到场者一个一个都走出去了。 沙小弦迷迷糊糊快睡着了,突然听到一句轻柔的语声:“沙小姐,我能和你聊聊吗?” 她不动,继续睡。 能感觉到旁边的沙发有人坐了下来:“沙小姐,恕我冒昧地问一句,你和杨先生订婚是真的吗?” 沙小弦掀开书,猛地一笑:“你是来刺激杨散的?好,我配合你。” 韩之凝有些花容失色,但她还是温和地笑了笑:“实不相瞒,近期有报道影射这件事,我觉得传出去对你们名声不好。我怕沙小姐误会,特来解释下——这次的风声真的不是韩家放出去的。” 沙小弦依然躺得安稳,没个礼貌样。她把书小心阖上,抚平皱褶,轻轻放在手边茶几上。在慢条斯理的动作中,韩之凝浅浅吐出口气,没料到沙小弦突然冷冷冒出一句:“是你关心还是令尊关心?” 韩之凝挺直背脊,语噎。 沙小弦翻身而起,端坐,眼睛紧盯住韩之凝:“我虽然声名狼藉,但我不希望有人一次又一次拿我说事,韩小姐,麻烦你转达一下。” 韩之凝皱起眉:“沙小姐,你真的误会了。我只是单纯地表示关心。” 沙小弦撇开嘴角一笑,浮起的讥讽纹路很清晰地传到韩之凝眼里:“我再表述一次。你们爱怎么笼络杨散我不管,但别扯我下水。要不下一个目标就是你。” 笑容渗着毛毛的寒意。韩之凝摸摸手臂:“……” “韩小姐没见过流氓?” “……” “我就是。” “……” “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那就不送了。” 沙小弦随手捞起一个抱枕,遮住了脑袋,倒头睡。韩之凝叹口气离开,小皮进来,首先说了句:“姐,你说过什么了?韩小姐脸色很白。” 沙小弦保持后背不动,睡意两次被打扰,她正努力地进入休眠期。小皮又问了一次,她突然抓起枕头,狠狠地砸了过去:“杨散都不敢给韩之凝好脸色看,你们敢放她进来唧唧歪歪?皮痒了是吧?” 小皮聪明地闭上了嘴。他突然明白了国美广场的事。——杨哥平时涵养较深,无论别人说什么做什么,从来不改文雅谦和的一面,那天却不惜对韩之凝恶语相向。他当时以为是受到了沙宝姐的什么刺激,现在看来,应该是杨哥在沙宝姐强大的气场干扰之下,在早期的潜移默化之中,被驯服得服服帖帖。 他生怕她误会。 小皮忍不住吐出一句:“你不在他身边,还有这么大的杀伤力。报纸上说哥‘二十四孝’一点没错。” 夏夜清凉,房间里留了盏柔和的灯。沙小弦清醒后就一直就着灯光看书,小皮有时候凑过去,好奇地问:“这些书你看得懂?” 没人回答。 “姐的智商很高吧?” 她勉为其难应了一句“有用”,除此之外,再也不解释什么。 橘红色的灯辉撒满沙小弦周身,未经修饰的眉冷而修长,聚集起一层淡淡的阴影。从她额头看下去,整个面目仿若一幅雕塑画,立体深邃。 她突然察觉到了有人在注视她,抬头看向病床。 杨散居然醒了,没说一句话,就这样远远地看着她,眼里的光始终温和平稳。 沙小弦阖上书,施施然走出去,叫进来了一干人等。小皮小心翼翼地扑在床边嘘寒问暖,她默然等了一会,然后不耐烦地问:“店长,我可以走了吧?” 大家面面相觑,白寒甚至剜了她一眼。 沙小弦尚不自觉,单手拉起双肩包,背好,就要往外走。小皮突然着急地叫:“姐,你过来下,哥好像有话要说。” 众人都站直了身子,让开了道路,店长虎视眈眈:“沙宝!过来!”一边用眼神加强了语气。 沙小弦几步走到病床前,垂眼看着杨散,用怜悯的语气:“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杨散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多大声音。店长一掌拍下来,将她按低腰,凑近那张苍白的嘴。 “不准骗我。” 别人听不见,沙小弦听得很清楚这几个字,她明白是关于那个嫁人的话,却直腰冷笑:“哦,忘了告诉你,下次别在我面前死,要不我逃脱不了嫌疑。” 这话一落地,在场的人都变了脸色,沙小弦回头瞪了他们一眼,满含冷厉。于是,背后拉她的手都慢慢放下了。 杨散闭上眼睛,微微叹了口气,好像在说:“你过来,我还有话说。”声音照样没传出来,小皮猜测着他的唇意,催促沙小弦配合。 沙小弦垂下眼睛又冷淡地看了会,眼光将信将疑。杨散努力抬起手臂,手指摸索着搭上她的袖口,胸腔隐隐抽动。白寒急得一声暴喝:“沙小弦!”她才慢吞吞地俯下身。 刚接触到一点冰冷的唇瓣,突然就传来一阵热辣辣的痛感,像火在燃烧。同时,一股大力牢牢拽住了沙小弦的手腕,杨散的两边嘴唇还咬在她的耳廓上。 沙小弦大怒,一拳捶了过去,小皮站得最近,眼疾手快拉住她,又一手去分开突袭者:“哥!哥!你疯了吗?” 杨散吐出耳朵,沙哑地发出声音,虽然不大,但足够让人听得清:“我没疯,我试试这女人的血是不是冷的。” 一道细细的血迹沿沙小弦俊秀的脸蜿蜒而下。她默不作声站了几秒钟,突然爆发起来,合身就要扑上去。白寒早有预见,还不等她完全行动开来,就死死地板住她身子:“我靠,这都是什么事?” “白寒,你放手。”杨散平躺着不动,抽气说道,“就让她打死我。” 白寒当然不敢放手,沙小弦愤怒地伸脚去踢,他吓不过,干脆把她拖远了。 “沙小弦,听好了。”杨散脸色苍白地说,“你身上带了这牙齿印,我要你走到哪里都记得我。” 距写好给冷双成的邮件第十一天,沙小弦顶着个牙印伤回到了大王村。 大王村是名副其实的流民村,落后、混杂、破烂。隔着一条河和一条公路,中间圈出来一块地就用来安置这批穷人。破烂王邬金路单独住在大桥底,河岸边,最偏僻寒酸的地方。 沙小弦一周前来过一次,细心观察了老邬的生活规律和习惯,也顺便躲过了第一轮杨散派来的暗探。她始终不现身,杨散就打定不了主意她是否在这里,运气好的话,只要他不再派人来,她还能一直蒙混过去。 现在,杨散要彻底修养身体,沙小弦即刻背着包飞奔而来。 老邬坐在门口晒太阳。她走过去说明来意,想拜师。老邬啐了一口:“哪来的小丫头片子?” 沙小弦蹲下身,与他平视:“邬王,你不记得我了?我是沙小弦。” 老邬两眼一翻:“管你什么弦,老子不吹拉弹唱。” 听他这吐词,原来还是个读书人,沙小弦笑了起来。 这是两人第一次交锋,随后几天进入持久拉锯战。沙小弦敢断定老邬记得她,可他偏偏不承认,更不承七年前对他网开一面的恩情。每天晚上露宿在窝棚外,河风吹得她瑟瑟发抖。 “邬王!”沙小弦紧挨着门大叫。里面没人应声,她默默数了600秒,又开始嚷叫。老邬死不吭声,她每隔十分钟就“准点播报”,一晚上吵得他睡不着觉。 白天沙小弦就撤了,找地方补眠,她知道老邬要出门捡废纸,这个是他雷打不动的习惯。 如此,抗战了五天。 第五天夜里,老邬实在是被她沙哑的嗓音寒得瘆人,火气冲冲地拉开扇门:“你到底想搞什么啵?” 沙小弦缩着身子,冷得在门外跳:“给床毯子我。” 一条破毛毡丢了出来,过了半小时,门外又在叫:“邬王!” 老邬不应,鬼哭狼嚎的声音持续。他忍无可忍,再次冲出来:“又想干什么?” “哦,叫习惯了,不好意思。”沙小弦笑着说。 “老子打死你!”老邬一手抄起打狗棒,噼里啪啦追了上来。沙小弦一溜烟跑了。 …… 不答应她,这样的日子还要反复。老邬从没见过这样厚脸皮的小辈,仗着手脚灵活,去撩拨一个收破烂的老人。老邬败下阵来,收她为徒时说得很感慨:“国党要是有你这样的人才,打到外国去都不成问题。” 沙小弦依循他的意思,把他请上床板坐好,恭恭敬敬给他磕了三个头:“师父。” “慢。” “师父有什么指示?” “三条规则。” “师父您吩咐。” “拜一次师,要听一辈子的话;师父的话都是对的;不准用赌来的钱。能做到这三点吗?” 沙小弦考虑了很久,也细细思量了很久,然后重重点头:“好。” 沙小弦躲在窝棚里开始勤学苦练。砖头搭起一条木板算是桌子,她左右手在粗糙的木板面游移,学习玻璃罩子竖起骰子的手法。老邬训练她的手感,增强她手掌韧性,她的手肘磨得鲜血淋漓。 摇骰是第一步,掷出想要的点数是第二步。 老邬买来水晶骰子、塑料骰子、松木骰子……各种各样的,其中有掺了水银的假货。他当着沙小弦的面,随心所欲丢出想要的点数,令沙小弦大开眼界。 “师父,真骰子也能丢得出来?” 老邬笑出一口黄牙:“能,丢真骰子百发百中才是赌术的最高境界。”说着,他用完好的右手两指一撮,哈口气,滴溜溜地抛出三个六。 “怎么做到的?”沙小弦兴致勃勃。 老邬五指虚张,从桌上抄起三个小白点,夹在手缝间:“看清楚了!”又用油乌乌的黄牙笑了一下,手掌轻轻一晃,丢出三个一。 沙小弦拈起骰子,细细查看,不得要领。老邬等了会,突然发作起来,捞起打狗棒又劈头刷下去:“这么笨的脑子,怎么传我衣钵。” 第一天,挨了十几棒子,勉强学会了玻璃罩子的握法。 第二天,挨了二十棒子,领悟到了玻璃罩子摆动有轨迹曲线。 第三天,左手被打瘸,能让骰子竖起两排,且点数混乱。 ……艰苦的日子越来越长,师父的要求越来越严。直到有一天,师父从她荷包里搜出几张大钞,深一脚浅一脚离开了半天住处。回来后,就拖了个半新的老式织布机在在身边。 一摇动手柄,梭子在线绷子上来回穿梭。 “我把骰子放在线上,按照我的要求拿出点数,手收慢了就会夹住,夹多了手指就断了。”老邬扯动枯瘦的脸皮,阴恻恻地笑,“训练你反应。” 师父有三大爱好,听一个外壳都瘪了的老收音机;喝米酒,而且非醉不可;喝醉之后一边唱京剧,一边骂人。沙小弦白天神经受师父折磨,晚上耳朵受师父折磨。好在她秉性异于常人,不管做什么都一声不吭。 “怎么没声音了。”老邬乒乒乓乓地捶收音机,搞得震天大响。 沙小弦忍不住走过去:“师父,我给您换个新的吧。” 老邬两眼一翻:“换了就不是这个了,没事睡你的觉去!” “那我给您修修。” “小丫头修得好?” “试试吧。” 老邬劈手又打了过来:“师父唯一的一件电器,随便给你试啊?” 沙小弦被撵得满河岸跑:“好吧好吧!我一定给您修好。” 先前踩了点,又在医院里自学过半导体修理,收拾这个老古董根本不是问题。在组装机器外壳时,沙小弦故意在L4次级线圈上做了点手脚,这样,收音机刚听了不到半天,又没了声音。 老邬心急如焚,不断催促她重修。 沙小弦慢吞吞说:“要焊铁,我们这儿买不到。” 老邬脸一变:“别想要我离开大王,我再不搬了。” 最后,沙小弦成功地拐走了师父,让他离开了大王村,前往更远的小镇。两人隐居在边陲四个月,沙小弦通过不断苦练,学艺有成,在2009年11月底带师父飞向了新加坡。 沙小弦离开北区五个月,完全失去了消息。杨散就任财政司长职位,变革中求稳进,其专业作风得到商政两届一致好评。由于背后雄厚的财力支持,他所提议的三项方案都得以全部实行,可以预见的是,这些政绩为日后晋升官阶奠定了坚实基础。 这些都是外在的风光,他也有触摸不到的东西。 12月20日,苦苦追问的冷双成传来消息:“杨先生,请你别再等了——沙宝昨天给我发了一封邮件,说她马上就要结婚了。” “她人现在在哪里?” “对不起,我不能说。” 2009年12月21日傍晚五时。北区最繁华的商业街。 临近圣诞,街面上装点着五彩缤纷的挂饰,点亮了有些阴霾的天空。杨散离开追随他的政府幕僚,单独叫小皮开车绕街道转一圈。 “哥,你在找什么呢?”小皮观察了很久,不放心地问。 杨散侧对车窗,看着街边路景,黑色大衣静静地搁置手边,还带着他的温度。 一些孩子拿起亮闪闪的塑料棒你追我赶,一会儿都钻到一个玻璃大门里。 “停车。”杨散打破长久以来的沉默,当先下了车。 小皮取出后座的大衣,小跑着跟了过去。他轻轻抖开衣身,披在杨散肩上:“哥,天气冷,你穿好衣服再出来,要不旧伤爱发作。” 杨散停顿一下,依言利落穿好,将大衣领子翻出来时,一袭黑色衬得人身修长,如楠挺拔。只是他的面色依旧有些冷清,在走近玻璃门,抬头仰视围养在水泥地里的商业树后,显得更加苍白。 “小皮,你爬上去,把顶枝上挂的那个Burberry商标取下来。”他的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紧紧稳住了左右肋。 小皮一言不发利索上树,科班出身的他很快取下了标记。 商标正面是黑红盾牌,杨散用手指轻轻摩挲一下,犹豫着翻到了背面。 果然,七年前,沙小弦带他来这家专卖店买下情侣套衫时,用笔写下了一行文字:形影相依,永不分离。 人还在,只是那个影子已经不见了。 杨散回头望去。 孩子的嬉笑声穿荡在各种装饰树间,清脆响亮,浮起的回音像雾一般地飘散。在所有流水经年中,唯有孩子的笑脸最纯真坦荡。 爱不能离开(二) 2009年7月11日至16日,李离被萧从影的父亲“请”到萧家庄园做客。 这座英式庄园属于维多利亚风格,每天晚上月光透过低垂的帘幕,投射出一种不可思议的纯洁来。衣橱里满载的礼服呈传统庄重的英伦风格,可以看出老主人的品味要求——他需要的是淑女。 李离面对满目琳琅,微微一笑,越过身姿笔挺的管家英伯,从行李中挑出一件长过足踝的棉布白裙,走回卧室换上。随后,她足蹑软底凉鞋,跟在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管家后,静悄悄地接受了萧老太爷的会见。 下午茶开辟在拥有茵茵草地的花园内。最令李离惊奇的,不是恪守父训、穿着千鸟格纹的萧从影出现在眼前,而是一望无垠的绿草之外,还有道明澈小溪缓缓流淌过去。 “请坐,离小姐。” 面容冷峻的萧老先生招呼李离坐下,威严而不失礼仪。萧从影静静站在他的木漆摇椅后,父子两人的脸带着相似的漂亮轮廓。 李离抚平裙角,轻轻坐下。 小桌上摆放着圆形小饼和薄脆饼干,四色小碟围聚在周围。萧父伸出笔直的手掌,点了点茶品:“这里有果酱和山葵酱,味道都很独特,请你试一试。” 李离微微探身,一笑谢之,脸上保持着礼貌的沉着,并不说话。萧父取过骨瓷茶杯,递过一盏,对着空气淡淡说道:“你先去吧,我想和离小姐单独谈会。” 萧从影微微一笑:“告辞,父亲。”先转身离开。 李离转眼看不远处的玫瑰花丛,等待老太爷先开口。 “李离。”他先呼唤了李离的名字,打破了那种淡漠与严谨。“我必须得承认,我不是个好父亲,而你是个好妻子。” 李离欠欠身:“老先生言重了。” 萧父缓缓抿了一口吉岭茶,放下氤氲的茶杯,眼光盛满了回忆。“从影出生后,我从来没关心过他,也没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每隔几年寄去一笔钱,限制他的社交活动,我能给他的只是这些。长期得不到家人的重视,他逐渐形成了反叛心理,和我的关系也越来越冷。你可能不知道,在你之前,我曾经强令他娶两位名门千金为妻,都被他拒绝了。” 李离不由得笑了笑:“的确不知道。”不过她却知道,老太爷快进入正题了。 “你出现在我们闹僵的时候,我本来以为他不会答应这桩婚事,没想到他答应了。他和我一样,在家庭中没做到好老公的本分,这点,我必须先向你道歉,因为是我给他带来了一个坏印象,请你不要怪责他。” 没想到老太爷改变颐指气使的脾气,这么帮儿子说话,李离的确吃了一惊。她的脸色怔了怔,又跟着说:“我没有怪罪他,我只是觉得没必要在一起,所以分开了。” 萧父伸手再帮她布置了一杯茶,像很久以前的萧从影那样。“他这次主动来找我,请我帮助他。”稍褪严峻的眼光落在李离面目上,带着老人特有的洞悉分明:“他为你低了头,李离。他答应我继承家业,做一个听话的好儿子,只要我能留住你。” 李离莞尔一笑,抿嘴不语。 萧父突然抬起手,像是打断了什么绮想:“你记得吧,李离?五年前你穿着裙子,也是在这里和我见面,当时我要求你来趟英国?” 李离的眼睛依然明澈,没起一丝波动,即使过了这么久,她从来没去想过指责对方的傲慢与轻视。五年前的会见并不愉快,绝对没有今天的风和浪静。 那时的她,可是饱受了父子两人的轻慢,尽管都知道她爱着萧从影。 “李离,我有个提议。”萧老太爷拉回李离的思绪。他起身走动两步,环视四周风光:“从这里开始,再回到这里结束。” 这个提议远出李离意料,她欣然点头:“好。” 最后,老太爷返身请求:“余下几天,我想请你作为萧家贵宾,好好在这里休息。” 傍晚时分,大片桔红色的云霞铺满整个天幕,衔接着疏林绿水,色彩喧嚣纷纭。萧从影换回了他的本色衣装,暗条纹衬衣显出几丝凝重与沉稳。 “能否有这个荣幸,带你参观下这座庄园?”他朝李离伸出手掌,如今清俊的脸没了往日的轻浮笑容。 李离不接他的手掌,左手轻搭在棉裙皱褶上,牵起裙子跳过一枚花岩石。萧从影看着她旁若无人的样子,微微笑了起来:“那么请你陪我散散步,行不行?” 李离走到小溪细碎的石子上,感受细细水流从指缝中溜走。她低头玩了一会,再抬头说:“你家的风景的确很美,不过我不想留下来。” 萧从影走到青草岸边,止步,语声依然温和:“我只想请你做客,你想什么时候走都可以。” “那明天吧,明天让我离开。” 萧从影眼色黯然,仅仅只是失神一下,他又温和地说:“好的,我帮你订机票。” 一阵凉风从空荡的山坡上跑下来,吹拂起李离的裙摆。葱茏绿草应和着雪白衣裙,站在小溪里的人看起来像朵花之精灵。 干净而美丽。 萧从影默默地看了一会,眼里的光始终温柔平静。“你离开前还有点时间,我带你四处走走。” 这次李离爽快应允:“好。”她滑动石子水,尽量走得小心翼翼,避免自己摔倒或者凑巧倒向前老公怀里。萧从影看出了她的心事,却伸出右手微微一笑:“把手给我,我拉你在水里走。” 李离失笑:“尽管这提议很有诱惑力,不过暧昧的事我可不做。” 萧从影也莞尔失笑:“你太小心了。看你乐得像小孩子,我才忍不住想帮帮你。” 李离摆手不语,小心凑近岸边,踩着小草慢慢朝前走。宁静的风悠悠而来,两人沉浸在各自的心思里,有好一会儿没说话。萧从影珍惜这片刻的安宁,一直沉吟不语,最后还是李离先打破沉寂:“萧从影,你这次回来,等同于向你父亲认错吧?” “是的。打算做个传统的男人了,可惜你不给我机会。” 现在说出来,他的嘴角眼睛都显平静,不再是以前的难受与急切,语声稍稍带些黯然。李离不敢问他平静的心从何而来,否则显得矫情,因为在于她,她只想好好地和别人相处下去。 要知道,她本来就不会主动去讨厌任何一个人,除了萧政。 李离退后一步,由衷感叹:“萧从影,我怎么觉得你变了?” 萧从影笑了笑:“变成熟了。” “这样很好,以后可以明确自己的家族与责任。” “你还是说出来了。”萧从影站住了身子,回头看李离,“像你这样温和的人根本不爱评论,你第一次对我提到了‘责任’,看来以前的你就有这种想法,只是不说出来而已。”他垂下浓密的眼睫,脸色有些自责:“我果然混蛋了几年。” 李离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手臂,温和地说:“怎么又绕回来了?你不会心结这么深吧?” 萧从影抬头一笑,映照着漫天云彩:“吓着你了?刚找到失败的原因,忍不住伤了下心。”和以前相比,他再也没了那种强硬、势在必得,温和得像是好脾气的医生,李离不由得喟叹:“有时候……真是摸不透你……” “走吧。”萧从影引路,带她走向夕阳,温柔余辉中,两人倒影长长地拉在碧草流波上。 李离由萧从影伴同,度过了一个宁静愉快的傍晚。晚餐在明亮澄净的大厅里举行,萧氏父子文雅进食,偶尔谈论一下庄园四周的风景,气氛和谐。李离暗自乍舌这变化太大太快了,也礼貌地寒暄一两句。 晚上休息前,李离忍不住给明天打电话,从出来第一天起,她才打了两个电话回去。第一次和明天聊了很长时间,第二次是康盛接的,说是兄长出门了。 电话很快就通了,又是康盛接了过去:“李离,你在英国还好吗?” 李离笑:“今天见了老太爷,很奇怪他没为难我,还答应送我回来。” 康盛停顿一下,过了几秒才说:“老人家想通了吧?勉强的婚姻并不幸福。” 李离淡淡呼吸,想找点说辞,现在还处在前夫家里,和朋友谈论着老爷子,这种感觉有点奇怪。康盛显然能体恤她,先开了口:“你是找我哥吧?不好意思告诉你,他又出去了。” “去了哪里?” “晚上有些应酬,医学院的碰头会。” 李离有些失望地挂上电话,心里感觉更加浓重了。她换了棉质睡衣,倒在柔软的大床上滚来滚去,排解不了郁闷之气。卧室里的光温和淡雅,床罩上的软簇感像是漩涡,一道一道的浅褶子融合了光亮。她胡乱滚,胡乱想,最后闷头睡过去了。 夜近中天,房间里寂静一片。萧从影推开相连套间的门,径直走向羽絮大床。李离的睡脸露出被角,白皙的皮肤萌生一层淡淡的光。他低头看了一会,伸手替她小心地罩好边角,到底没忍住,又俯身在她脸上轻轻一吻,然后退出了房间。 第二天上午,李离换好裙装,先温文尔雅地向老太爷鞠躬告辞,再在萧从影的注视下,拉着行李箱沿庄园路缓缓离开。栅栏旁的花丛开得热闹多彩,萱草紫薇迎风摆动,点亮了她走过的道路。 萧从影看着前面越来越远的紫色衣裙,突然想起了昭明山的那套公寓。他回家的次数很少,更不可能站在大门口,亲眼目送李离的每次出行,那时的她,一定拖着疲惫的身子来来去去。 没想到今天,在这个祖辈留下的庄园里,他能作为后走的人,目睹她离开。 花朵里有小虫子嗡嗡拍打翅膀的声音,走道至大门的路程都很寂静。 身后,萧老太爷身姿笔挺地走出罗马柱门,淡声招呼:“人都走了,进来吧,我有话说。” 萧从影欣然跟上:“父亲,你提出的要求她答应了吗?” “以后追她记得多动脑筋,不能强硬。” 萧从影笑:“是。” 萧父沉身坐好,缓缓说:“我找了个适宜的时间,转达了我的要求。她答应了。” 萧从影高兴地笑:“谢谢父亲。” ——因为父亲对他说过,目前他和李离处在淡薄时期,对待她要慢慢地渗入,而当先第一步的关键就是取得她的认同,也就是以后见到他,不至于排斥,而是把他放在和别的男人等同的地位。 既然明天可以追求,他也可以。 紧接着下面父亲的话让萧从影更加高兴:“我亲自去找了明天,向他说明了李离始终是我的儿媳,萧氏以后的女主人。我提议转出你得到的康明股份,前提是他离开李离,他也答应了。” 李离回到港旗,突然发现明天离开了康宅,只留下一张字条,告诉她:“李离,请你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上次参加学术研讨会,我得到了去德国学习的名额,我要康盛瞒住你,自己私下打点了行装,没和你告别就离开了港旗。我希望你以后能过得幸福,如果有缘,两年后再见。” 李离捏着纸条,手不住颤抖:“师兄,你绝对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 虽然他们没有对外宣称什么,但是彼此有好感是显而易见的事。 这次英国之行耗费十七天,回来后,世界大变样:冷双成即将成婚,康明险于易主,康盛和杨美订婚,沙小弦不见踪影……李离站在宽敞寂静的康家大厅里,茫然环顾四周,只看得见一地的冷清。 她咬牙拨通了康盛的电话:“康盛,我要师兄的地址,现在,马上!” 康盛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你想好了,李离?” “嗯,我不能让他离开,我要找他回来。” 爱情稍纵即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她)淡出视线。 因为,爱不能离开。 团聚(大结局) 顾府坐落在阳云山前,晚间盛放的烟火喧嚣美丽,照亮了冷双成的眼睛。阳台衔接卧室,暗紫色调的新婚家居透出一股张扬和喜庆。 顾翊先送她回房,哄着她看会烟花,转身又下楼安置贵宾。“乖,先泡个澡,换件衣服等我回。”他还穿着定制的礼服,衣领袖口氤氲一片淡淡清香,夹杂了清洌如醇的酒味。 一旦靠过来,他的手掌就自觉地到处游移,简直是轻车熟路。冷双成钳住他不安分的右手,有些紧张:“顾翊,你今天喝了多少?” 顾翊左手紧贴在她丝薄衣料上,反复摩挲,声音暗哑地说:“不多,够上|床。”冷双成恨不过揪了他一下,他笑着啄了下她的唇,牵着她的手来到阳台…… 最后一点星火依依不舍滑落天幕,悠长尾巴蹭出一点微亮,冷双成微微俯身,还看得见不远处的顾翊长身而立,正冷淡地听着下属说什么:“……杨先生……追沙小姐……车……” 可惜没风,听不清具体内容。 几分钟的转述中,冷双成只看见顾翊稳稳站着不动,带着往常一样的疏离气势。最后,他一个低沉的“嗯”字就打发了那人,转头时看到她,又对她微微一笑。 “真是双重标准,干吗对人就摆个冷脸。”冷双成还他甜甜的笑,嘴角却抿着悄悄腹诽一句。她转身走到套间找睡衣,一拉开衣橱,顿时傻了眼。 全部都是真丝睡裙……长不过膝盖……镂空式……或者裸背装…… 冷双成难以置信地睁大眼,她将衣裙扒开两边,伸出手一阵子乱捣乱翻,还是没发现那些她亲手放置进来的衣物。 “顾翊!”她压抑地喊了一声,接着羞红了脸:“你这个禽兽!” 室温适宜,冷双成清洗完毕,蜷起双脚缩在沙发里,眼睛瞌瞌闭闭地看电视。屏幕里渗出的光不强烈,她快要睡着了。 房门传来轻响,准老公顾翊处理好一切,回到了卧室。他一边扯下领带一边朝浴室走:“冷双成,后天去日本的静冈老宅,你注意休息好……”话没说完,他回头看了眼沙发里的人,突然眼色一暗,连身扑了过来。 “啊啊!”冷双成尖叫,两手抵制他的袭击,踢他一脚:“去洗澡,先去洗澡!” 顾翊压住她的身子,手掌抚上了光滑大腿,不断向上攀沿。他的嘴唇含住她脖子不放,吐露的都是灼热气息:“……我等不及了。” 冷双成被他扑到了怀里,上下不能兼顾,急得大叫:“痛啊!你身上衣服太硬了。” 顾翊笑了起来,离开了她的双腿,亲了亲嘴边白皙胸口:“你希望我脱光了来?” 冷双成又踢了他一脚:“滚开,流氓。” 十几分钟后,顾翊穿着黑睡袍,用毛巾搓着头发走了出来。“冷双成,来给我擦干水。”酒劲下去,他的脸还是像刚才那样白,领口的皮肤也恢复了常色。喊了一句没动静,掀开毛巾一看,原来是目标人物倒在沙发里睡着了。 柔和的光落在她裸|露的小腿及肩膀上,除了胸前被压住了,只有点若隐若现的浑圆,她的全身还带了一层迷离的丝质感。 顾翊弯腰抱起她,将她小心地放在大床中央。床罩的紫色衬托了她皮肤的雪白,他看了喉头一阵阵发紧。——房间布置遵循他的要求,营造的效果已经达到了,他却濒临失控。 一张温热的嘴随即落下,辗转反复,到处轻啃。 冷双成迷迷糊糊睁开眼,一把搂住他的脖子:“顾翊,今天很累了,明天好吗?” 顾翊全身压了过来,嘴唇流连在她胸口,右手包裹了另外一边。他不说话,只揉捏和亲吻。沐浴后的薄荷发香凑在鼻子底下,一线清凉气透过来,冷双成差不多完全清醒了:“顾翊,轻点——你捏得我疼。” 顾翊艰难抬头,朝她微微一笑:“等会更痛。”说着,不等她脸色变白,突然转身,把她捞在胸前,成了一个她上他下的姿势。 冷双成身子与他重叠,看到他光洁的下巴,伸手去抓:“流氓,又想干什么?” “每天晚上都喊痛,今天你在上面,你动。” 冷双成红着脸退缩:“不。” 顾翊紧紧掐住她的腰,出力一提,又把她放在了身上:“乖,今天老公也很累。” 冷双成乖乖地坐着,不敢乱动。低头看看,身下男人英俊的脸,强健的上身在调和灯光映照下,宣泄出一股低迷的性|感。她撑住他的两肩胛,微微低下上身:“好吧,你要轻点。” 瘦骨伶仃的肩带随着她手腕动作滑了下来,浑圆双峰越来越近,一边的春光还被布料颤巍巍地掩盖着,顾翊两眼黝黑,什么都不说,紧钳住她的腰就动作了起来。 两人点燃了情|欲的火焰,直至疯狂。 上午10点,主卧里静寂无声。 一股嗡嗡蜂鸣唤醒了冷双成。她艰难地翻个身,后背被折腾一晚,总算贴到了柔软床面,刚咝地缩缩肩,手机震动一阵强过一阵,她闭着眼睛摸向床头,按开通话看都没看:“喂。” “双成,还没醒吗?”李离欢快的声音传来。 冷双成马上睁开眼睛,清醒了不少:“你从德国回来了?” “呵呵,我昨天就赶回来了,婚礼时我也在场……” 冷双成抓头,仔细回想:“我没看到你啊!” 李离声音轻快不减:“你被顾先生牢牢抓在怀里,走又走不开,肯定看不到我。” 冷双成脸红:“……对不起,他有些……” 李离轻笑:“不能这么说顾先生,结婚时他比谁都紧张,害怕你跑掉了。不过这样也好啊,你没看到昨天到场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一不小心,碰倒了如花似月的顾太太怎么办?” 冷双成脸更红了。 李离喟叹:“我们双成总算稳定了下来,现在我就等着抱顾小宝宝了!” 冷双成晕乎乎地被灌一气,这个时候完全清醒。她咬了咬嘴唇转移话题:“你呢,李离?你怎么样了?” 李离声音不见黯然,还是轻快无比:“我去德国找师兄,找到了,不过他要坚持学业,不能回国。” “怎么会这样?” “呵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在于我来说,我努力过了,就不会后悔。” “难道是我猜错了?” “你没猜错。师兄对我只是有好感,还没上升到很喜欢的地步,他这次去,不仅可以充实专业,还可以顺便拿回康明股权。” 冷双成沉默了下来,涉及到康明,每个人的选择都很艰难。 李离轻轻地说:“我不怪他。康家不能毁在他这一代,我懂。说来说去,还是我连累了他们。” 冷双成也忍不住喟叹:“你总是为别人着想,把自己放在第二位。” 李离声音又顽皮了起来:“跟你学的。对了,还忘了问你,昨晚新婚大喜是什么感觉?” 冷双成揭开被子看了看。全身上下一丝|不挂,满背的酸痛,仅有的蔽体衣料不知被顾翊丢到了哪里,除了这些,流氓老公还下了死命令:上|床前他不管,到了床上后她必须裸睡。 “真是个变态。”想想脸就红了。 李离听她不说话,一阵轻笑。冷双成打起精神问:“李离,你以后呢?打算做什么?” “这两年打零工赚了不少钱,我想到马尔代夫和敦煌走走。” “那——萧先生呢?” “看来你对他印象很好。”李离又是笑。明知她看不见,冷双成还是急得摆手:“不是的,因为他私下找过我几次,一直打探你的消息。” “随缘吧,我不抵制他,但是碰到合适的,我也会定下来。” 冷双成松了口气,收线:“那就好,你开心就行。” 被毯里热乎乎的,旁边位置还残留着顾翊的体温,满手摸过去,窣窣清脆的摺响,有点被面滑过手骨的质感。她慢慢退到暖和被子里,平躺着继续睡。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只肆无忌惮的手掌惊醒了她。 冷双成拍下偷袭胸口的手,低喃:“别惹我,我还想睡。” 衣装整洁的顾翊弯腰站在床边,一把捞出了她的身子,啃了一口:“要起来了,下午去买礼物,送给静冈顾家的。” 冷双成身子悬空,一览无余的境地让她吓白了脸:“嗳,顾翊你这个变态,放我下来。” 顾翊抱着她,穿过门,将她放置在温水泡泡的浴池里。“快点洗,衣服在门外。”他说归说,还是抹了她一脸泡沫。 “啊呸……顾翊,我跟你说个事……喂,别抹了!” 顾翊笑着退出门:“穿好衣服再说,要不爱引起我联想。” 顾翊对冷双成全面封杀了杨散重伤的消息,打算让她安安静静度过“蜜月周”,他能空出的时间有限,七天的休息日已是他极限。 银光时不时说两句杨散那边的情况,顾翊点点头,走过去淡淡地问:“光,你上次跟我说的安信,怎么样了?” 银光穿着一身得体西服,安安静静站着:“喻先生把她丢到子公司去了,总部里没见到她。” 有些怪其不识人才、埋怨的味道。 顾翊直视银光,眼里的光淡而暗敛,嘴里却说得毋庸置疑:“光喜欢安信?” 银光双手后负,嘴角抿得死紧:“……不一定吧。” 顾翊盯了他一眼:“那你要我跟喻恒谈什么。他手下的普通软件工程师,要过来也不对天成的专缺。” 银光面色隐忍:“小时候我们一起读书,现在十年没碰头了,我想和她聚一聚。” 顾翊笑:“那我和喻恒说说,趁这次翼神合作,把她借过来几天。” 银光欢喜一笑:“谢谢少爷。”走出了房间。 冷双成清洗好,走了进来,淡色雪纺裙较好地勾勒出全身曲线,随风翩跹,像朵玉兰。顾翊朝她伸出手,嘴角含笑:“顾太太准备好了吗?我们走吧。” 冷双成紧紧挽住他手臂,拉住了他的脚步:“顾翊——嗯——我想说个事。” 顾翊不动声色,拉她在沙发里坐好,再前前后后检查她身上是否有过多暴露的部分,低垂的领口透来一股淡淡香水味,说话的人尚自不知暗生的诱惑,继续刨根问:“你为什么做避孕措施,是不想要小孩吗?” 顾翊垂下眼睛饱览春光:“嗯。” 冷双成吞了吞口水:“我还不知道你不爱小孩子。” 偷看不过瘾,吃到嘴里才是真。顾翊一把拖过冷双成,放在双膝上,嘴唇又沿着胸前沟壑伸了进去。冷双成脸红地推:“别弄坏了衣服!” 顾翊抚弄一会,忙里偷闲抬头说:“女孩才可以。” “为什么?” 他把她举到了膝头,这样可以正对她的脸。冷双成安安静静坐着,等待他语出惊人。顾翊眼光上上下下浏览她的脸庞,充满了怜惜:“顾翊的儿子一生下来就要承担家族责任,注定要过得艰辛,还是生女儿吧,最好长得像你,我可以看着她长大。” 冷双成看着他认真的脸,忍不住伸手挽住了他的脖子,靠着他肩膀悄悄地说:“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还记得吗?我说的?” 冷双成靠着不动:“顾哥说的话太多了,不知道是哪一句。” “以前没照顾好你,我很后悔。”顾翊把她抱得更紧了些,亲了亲她的头发,“再生个小双成出来,我可以好好照顾她,等她长大。” …… 走到盛世商业街时,冷双成不断打量新开的国美大厦,语出由衷:“装潢比以前好看多了。” 顾翊紧牵着她的手,小心翼翼挡开穿梭人群:“不上去看看吗?这栋大楼和别的有些不一样。” 冷双成抬头仰视。 直耸云天的大厦外形,成凹字形稳稳矗立在三大街交口之处,气势端的是脱俗不凡,只是看不出来和别的商业王国有什么区别。 “顶楼。”顾翊明白她的心思,好心地扶正她仰酸的头。 冷双成下意识地反抓住顾翊的手,有些疑惑地拖他进外悬电梯。在玻璃梯身里,顾翊扶着她的腰,在她耳边淡淡地说:“有机会就帮帮杨先生。” 漫长的等待过后,锃亮的电梯门缓缓打开,她突然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因为一个流光溢彩的世界呈现在众人眼前。 它并不是画廊,却被装点成温馨素雅的艺术天堂。走道里,四壁上,绚丽灯光映衬下,一幅幅栩栩如生的天使画展翅飞翔,每幅油彩下都有碳字标记:纪念沙展·英朗简单。 所有的,都是一个叫做“简单”的女孩送给沙小弦的画作。和冷双成几年前在明珠影楼看到的《天使·倦》差不多。 冷双成挣开顾翊的手,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听说杨散经常站在这幅画前伤心。”大厅中央,一张立体的画卷呼之欲出,以沙小弦为原型的大天使长羽翅盛开,雪白绒羽翩翩零落,地上的脚踝倦怠收起,已是乘风飞起的姿势。 顾翊走到这张灯光打底的最炫目油彩前,弹弹边框:“现在我能说的——里面的人已经彻底飞了,杨散以后要伤痛了心。” 第二天,约定动身前往日本的时间。冷双成打医院电话,找到了沙小弦,被告之“你不管,他(杨散)醒过来我才走”的消息后,才惆怅地挂断通信。 发了一会呆,顾翊穿好礼服走了进来。 从昨天起,冷双成就反复请求不去日本,那个封建贵气的老式住宅。顾翊始终哄着她,并保证不让她吃一点亏,她还是不愿意去。 “走。”顾翊过来拉她。 冷双成一溜烟跑到房间圆柱前,死死抱住不放手:“顾翊,顾翊,我们商量下好吗?” 顾翊冷脸看她:“你这是干什么。” 冷双成视死如归:“你不准勉强我——你说过不勉强我的!” 顾翊站近了点,弯腰亲亲她脸侧:“乖,就走个过场,让那边的人认识下你。” 冷双成坚决不放手,到处躲避身子。顾翊哄了半天,没起到反应,最后皱了下眉,抓起她手腕,打算将她拖离柱子。 冷双成哇地一声大叫:“我不去小日本,我不去!日本人都是变态,我恨小日本!” 顾翊冷着脸拍了她后脑一记:“吃错药了吧,你?”砰咚一声,冷双成的额头重重磕在柱子上,红肿了起来。她一受痛,马上得了势,抱着圆柱直嗓子哭喊:“才结婚第二天你就无恶不作啊,顾翊,这以后还得了吗?” 顾翊盯着看了一会,冷双成边哭边挪移身子,躲在柱子后,继续嚎啕。顾翊走回沙发里坐下,等了五分钟还没听到哭声停止,只得冷冷开了口:“说吧,你想要什么?” 冷双成露出头,脸颊红红的倒不假,泪水却没有一滴。她咬着嘴问:“你什么意思……” “无理取闹,必有所图。” “……” 她又躲在柱子后想了下,说出了内心期盼的答案:“我不想去日本,我想去马尔代夫。” “为什么?” “我以前就想去,在港旗的时候还攒好了旅费。” “把家里事忙完了,我再陪你去。” “不行,去日本还不如去韩国。” 顾翊淡淡皱眉:“你又想干什么。” “韩国有很多帅明星,《CityHall》里的车大叔也在里面。” “冷双成,你皮痒了是吧?” 房间里顿时一声冷喝。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到十二月,初冬的气息煊赫掉云阳山的木叶,厚厚地铺了一地。冷双成呆在有暖气的阅览室内,双膝挪上长木椅,扒在玻璃窗后看落叶。 她在室内还穿着毛呢长裙,肩上搭了披巾。 尽管顾翊不急着要小孩,想多过几年两人生活,但他夜夜如此勤奋,还是让她有了身孕。怀孕后,彻底的限足令下达下来,顾府上下对于这个未来的小主人,表现出了空前的团结与执行命令的力度。 冷双成妊娠反应不强烈,但嗜睡,前三个月处于安胎状态,她也不乐意到处闲逛。顾翊经常回家,差不多每隔几小时要看到她,实在抽不出身,就打电话询问她的情况。 “多喝汤,不要出门,听到了没有?”电话里殷殷叮嘱几次。 “知道了知道了。”她被吵得不耐烦。 阅览室里有各种各样的图书,清醒时排遣了她的无聊。她先是抽出几本当打发时间,越看到后面,越形成习惯。 木桌上大开的手提叮咚一响,提醒她有新邮件。 冷双成连忙扑过去,原来是沙小弦。看完发过来的新婚通知,她着急地打字问:“沙宝,你还在吧?告诉我,新郎是谁,杨先生怎么办?” 沙宝完全失去了音讯,而且没号码可以联系到她,倒是她打过一次电话回报平安,除此之外,她显得极其神秘遥远。 过了五分钟,冷双成才等到她的回信:“李铭远。不管。” 一个全新的名字,一个老的口吻——“不管。” 冷双成心里涌起对杨散浓浓的怜惜,她奋不顾身地扒在桌面,打字过去:“沙宝,和我好好谈一谈吧?我想看看你。” 那边没反应,冷双成猜测着种种可能,这次又抓紧时间打了很多问题,因为她知道,只要她开口问,沙小弦一定会回答。 “你爱李先生吗?或者你爱过什么人吗?你真的打算离开我们?……” 过了很久,冷双成都放弃希望时,叮咚一响,邮件又不期而至。点开,一行一行繁体字排列下来,针对她提出的问题,都有答案。 “不爱。” “白澈。” “是的。” 最后还有特别叮嘱的字:“不要让杨散知道我在新加坡,我需要这场婚姻。” 冷双成手指颤动了起来,她噼里啪啦狂点键盘:“沙宝,你知道吗,我现在怀孕了,一看到你的邮件,我心里跳的厉害,你不想我出什么意外吧?我勒令你打电话过来,现在就要!!!”几个惊叹号加强她的感情。 发送邮件后,她跑过去抓起手机,小心翼翼握在手心里。不知为什么,手机铃声始终没响起,如同一个寂静的黑夜,屏显上淡得没一颗星星。 她颓废地坐倒在摇椅里,晃晃荡荡,思绪接近空灵。发呆了好长一段时间,她回过神来,想起了杨散难受的脸,泪水不知不觉流了出来。 静寂的桌上传来最后一声轻微“叮咚”,打破了空气,也带给冷双成一丝孱弱的希望。她擦干泪水,慢慢走了过去,才发现新发邮件上有一行字:“一定不能让杨散知道。”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让他知道?”冷双成泪水又缓缓流下,站在那里黯然失神:“难道你跟我一样,只有当真正喜爱的人走到身前,心里才会有约束有反应?” …… 《小王子》的书看完了,冷双成阖上书,躺在摇椅上慢慢回想。小王子离开了他的玫瑰花,走过很多地方,心里却一直装着思念,到了最后,他回到天堂。 爱情到底是怎么样的?冷双成带着浓浓的疑问,捂住毯子睡过去了。阅览室温暖如春,也保持着适宜的湿度,过了会,顾翊打开门走了进来,蹲下身子看了看沉睡中的人。 “傻瓜,看书还看哭了。”他轻轻吻着她的脸,将她抱回了床上。 五年后。 顾翊希望有个女儿,结果出来的是小小顾庭轩,货真价实的小绅士。 庭轩有张漂亮的小脸蛋,承袭了父母所有的优点,尤其那一双黑亮亮的眼睛看着你时,很少有人能招架他的无邪眼神。最先沦陷的是李离,她趁双休日,总是来顾宅做客。 “庭轩乖,来姨姨这里坐。”李离拍拍沙发,微笑着招呼。 庭轩站在妈妈身边,小小笔直的身子穿着小礼服,还戴着漂亮领结。他两手背在后面,白嫩的脸上尽是安宁,听到热情招呼后,转过身子对着李离:“阿姨,我会打扰到你吗?” 李离伸出手臂,笑容大大绽放:“庭轩挨我坐坐,我会高兴一整天。” “妈妈,我等会就回来。”庭轩对着喝茶的冷双成说。冷双成一口茶水没忍住,险些喷出来,她举起手对着李离无辜地喊:“不是我,不是我,这孩子不是我培养的。” 庭轩默默地拿出雪白手帕,踮起脚擦拭冷双成嘴角:“妈妈,脏了的水不能喝回去。” 冷双成大窘,嗯嗯地配合,李离笑得合不拢嘴:“比他爸爸管得还严。” 庭轩认真地擦了几秒,低头将手帕折得整整齐齐,放进口袋。他走到李离那边,轻轻坐下,又侧身说:“阿姨,我想拜托萧叔叔。” 这次换到李离张了张嘴:“庭轩,怎么突然扯到萧叔叔了?” 庭轩雪嫩脸上露出一抹笑,李离看了半天,才发现这孩子害羞了,她笑着等他回答。庭轩转头看看妈妈鼓励的眼神,清脆地说:“我们班的小美老师想要萧叔叔的签名照。” 李离看着他认真的眼睛,忍住笑:“所以呢?” “等会萧叔叔再来我们家,阿姨不准再跑了。” 李离摸摸庭轩脑袋,笑着说:“好,阿姨帮你拿到签名照。” 庭轩马上站起身,朝李离鞠了个躬:“谢谢阿姨。”又走回原处,对着冷双成说:“妈妈,我先上楼。” 冷双成看着儿子雪白的小脸,忍不住拉过来啵了一口。庭轩甜甜一笑,用小手反抹脸蛋,清脆脆地说:“我不会对爸爸说的,要不然爸爸会生妈妈的气。” 李离笑倒在沙发上:“双成,你家老公说了什么?” 冷双成推推儿子的后背,弯腰将他送到楼梯上,走回来挠头:“他爸爸说男孩子是小小男子汉,不能要妈妈抱,妈妈亲。” 李离仔细看冷双成脸色,发现有些嫣红后,哈哈大笑:“天哪,顾翊居然连这个也管,不会是吃醋了吧!” 冷双成脸红着抿了口茶。李离笑个不停。 “李离,你打算接受萧先生了吗?”过了会,又回归了正题。 李离慨叹:“我外出旅游两年,走遍了想去的地方,他不断打电话来确保我平安;一回到北部他就请动谢院长找我回‘蓝天’,游说cici,我以前的助手,让我安心地呆在医院工作,不要满世界飞着跑。过了这五年,我回头看,他还站在原地等我。我单身了这么多年,想玩的都玩了,想去的都去了,唯独对他会有些不忍——我其实就是很平凡的女人,何德何能让一个男人等我这么多年?所以你们说我矫情也好,感动也好,我只打算踏踏实实地去面对他,不再逃避了。” 冷双成由衷露出笑容:“不,没人会笑话你,我们都替你高兴。” 精装重饰的大门走进一个峻拔的身影。萧从影披着一身落日余晖走了进来。他先和冷双成打过招呼,然后伸手对着李离:“愿意和我一起走走吗?” 李离看着他,落落大方起身:“好。” 萧从影抓起她没有反抗的手,对冷双成露出感激的笑。他牵着李离走了出去,还留下高兴的语声:“几年了?我都不记得了,总算又抓住了你的手……” 冷双成站在后面失笑:“像个情窦初开的小伙子。” 双休日午后,是庭轩和妈妈在一起的育儿时间。 庭轩拿着彩色笔,在纸板上涂涂抹抹,冷双成翻开故事书,朗读几篇:“小红帽看着大灰狼说‘你好,狼先生’……不对,庭轩,以后你见到狼一定要先打死他,不能说话……” 庭轩停下笔,看了可怜的妈妈一眼:“妈妈,你连爸爸也打吗?” 冷双成语塞:“……你爸爸不算……” “妈妈经常在房间里喊爸爸是色狼,怎么不算?” 冷双成赶紧翻开另一本书,咳了声,然后朗读:“……月光下,人鱼公主暗自哭泣,因为天亮时她将要变成泡沫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庭轩又放下了笔,看着妈妈:“妈妈,你讲的不对。” 冷双成左翻翻,右翻翻,发现是正版的《人鱼公主》,不由得微愣:“你这孩子平时到底看了什么……” 小小庭轩叹口气,歪着脑袋说:“我考试得了全优,爸爸抱了我一下。我要爸爸讲故事给我听,爸爸说童话都是骗傻小孩的……” 冷双成恨得磨牙:“顾翊你这个王……庭轩不要听爸爸的,妈妈跟你说哪,童话里的小王子小公主都是可爱的小孩子,我们家庭轩也是可爱的小孩子,小孩子就要听小孩子的故事,就要做小孩子的事情。” 庭轩突然跑出去,倒了一杯纯净水,小心翼翼地捧回来:“妈妈你慢慢说,先喝口水。” 冷双成讪笑着拿过,一口气喝下:“谢谢庭轩这么疼妈妈。” “不用谢。”庭轩双手背好,又静静地说,“爸爸说了,他不在家里的时候,庭轩就要照顾好妈妈。” 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闪着熠熠光彩,像极了平时在外人前不苟言笑的顾翊。冷双成一阵心疼,把儿子拉到怀里,亲了又亲:“以后离你爸爸远点,不要老听他的话。” 庭轩依偎在妈妈怀里,坚持自己的想法:“可是爸爸什么都懂啊,妈妈却有不懂的地方。” 冷双成恨不过,揉了儿子头顶一下:“都被你爸爸洗脑了。” 庭轩靠着站了一会,然后又清亮地说:“妈妈,庭轩身上有你的味道了,晚上爸爸回来,会不会又生气啊?爸爸一生气,妈妈就要喊‘色狼,死开点’……” 冷双成一把捂住庭轩嘴巴,遮住了儿子奶声奶气的声音。她偷偷地看了看门口,竖起食指:“嘘!我们玩个木头人游戏,一定要妈妈问,庭轩才能开口说话。” 庭轩甜甜笑着,爬上高脚凳,又闭着嘴巴一笔一画涂抹。冷双成脸红着坐在一边,等潮热散去,才起身看了看画纸。 “庭轩,你画的是星星?” 庭轩点头。冷双成想起了什么,连忙说:“庭轩喜欢观察星星?哦,我是说你可以说话了。” 庭轩放下笔,回答大人问题前,再次端端正正坐好。“爸爸说我们头顶上有个黑洞,里面装了很多星星。” 冷双成回身抽本天文插画,放在桌上,还没开口,庭轩又清脆地说:“妈妈,这房里的书我都看光了。” 冷双成挫败地撑住头,叹口气:“庭轩,你可不可以不要受爸爸影响,多点顽皮?” 庭轩抿着小嘴笑:“可是,那样就是傻小孩了啊!” “……” “妈妈,庭轩长大了要做男子汉。” “……” “现在先学画画。” 冷双成拉过一叠白纸和笔,刷刷画了几笔,强调说:“画画妈妈比爸爸强。你想学什么?” “妈妈帮我画个爸爸吧。” 冷双成嘴角抽搐:“顾庭轩,你满脑子除了你爸,还装了什么?” 庭轩跳下凳子,扑到妈妈怀里,甜甜地笑:“妈妈,你画了画,爸爸看了就会高兴啊!” “所以呢?” “就不会色狼妈妈了。” 晚七点,顾翊提前归家,听说太太少爷都在小教室没出来,当先脱了大衣,走进育儿室。 庭轩还在捏笔画画,冷双成趴在桌面上已经睡着了,他们中间,不规则地摆放了几张彩图和素描。 顾翊越过桌子,直接走到冷双成身边,弯腰看了看描摹了他的脸的图画。庭轩早就跳下凳子,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明亮的眼睛里充满希翼。 顾翊想了想,停下去抱冷双成的手,走过去先抱起了庭轩:“今天做了什么?” 庭轩抿住粉红小嘴,怯生生地问:“我可以抱下爸爸吗?”得到首肯后,高兴地挽住顾翊脖子,小身子快乐地扭动:“爸爸今天抱了庭轩,是不是庭轩表现得好好?” 顾翊把儿子放下来,蹲下身,握着小小的手臂,用对待小大人的语气:“妈妈身上的毯子是庭轩拿来的吗?” “嗯。”庭轩睁大眼睛不住点头。 “谢谢庭轩。庭轩做得很好。” 庭轩又忍不住抱了抱爸爸的脖子:“我知道我知道,爸爸和庭轩都要照顾好妈妈。” 顾翊趁机又灌输:“那爸爸的手是用来抱妈妈的,庭轩同意吗?” 庭轩抿着嘴,小小声:“庭轩是男子汉,只可以小小的抱抱。” 顾翊满意地摸了下儿子的头,转身抱起了冷双成,回头对庭轩说了句:“来吧,我陪你下盘棋。” 庭轩突然高兴了起来,几步跑过去,帮爸爸拉开门,欢快得像只勤劳的小蜜蜂:“爸爸,爸爸,这边走——妈妈是不是又长胖了?” 晚上休息时,顾翊看冷双成侧身睡得死沉,伸手将她拉回怀里,一只手掌也不客气,沿着光裸的曲线到处游走,摸到胸口停顿下,再转手滑下大腿,反复摩挲:“这只猪,真的长胖了。” 冷双成在他怀里哼哼,抗议他手掌的骚扰。 顾翊搂住她,连身压了下去:“该胖的地方不胖,看来老公还得多努力。” 顾庭轩五岁生日到了,一大早,他穿戴得整整齐齐,背着手,站在顾府大门翘首远望。冷双成走过去,摸摸他的小脸蛋:“小寿星,在等谁啊?” 顾翊回过头,眼睛亮晶晶:“妈妈,姨姨会来吗?” “哪个姨姨?” “上次一分钟拆开‘九连环’又还原的那个阿姨。” 冷双成挑眉:“沙宝阿姨?” 庭轩笑得大大的:“对,是宝阿姨,姨父也跟在后面喊‘沙宝’‘沙宝’的。” 冷双成蹲下身,失笑:“沙宝姨姨肯定要来啊,她最喜欢庭轩了。” 庭轩听了后有点小小的忧郁:“就是爱捏庭轩的脸蛋,说庭轩长得像爸爸祸国。” 冷双成再挑眉:“祸国殃民?” 庭轩点头,过了会又绽开笑颜:“我也喜欢姨父,姨父很棒,会做所有的填字游戏。他像爸爸一样,很照顾姨姨。” 正说着,庭院车道上缓缓驶过来一辆银灰私家车,停稳后,一道挺拔的暗色身影先下了车门,炙眼的阳光在他宽厚肩膀镀过一层亮边。他拉开副座,沙小弦深邃白皙的脸显现出来。 “庭轩。” 沙小弦先走出一步,回头又找到了身后的手掌,转过脸来微微一笑:“小小顾生日快乐!” ——全文完—— 小说在线阅读尽在 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