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爱是修罗场 作者:超级玛丽苏 文案: 佛言:众生无始来,爱为轮回本,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周馨茶,相貌清秀,有才气,跌跌撞撞地走出婚姻殿堂后,迎来了奔三的年纪,对爱情心有余悸的她,渴望遇到一个理解自己,欣赏自己,能够抚平自己心灵创伤的好男人。 而梁莯的出现,完全出乎周馨茶的意料,一份上下级的关系悄然发芽,不容理智的置喙,让人应接不暇,爱情,犹如修罗场,上一秒天堂,下一秒地狱。 内容标签: 破镜重圆 爱情战争 职场 搜索关键字:主角:梁莯、周馨茶 ┃ 配角:韩方佳 ┃ 其它: ☆、奇葩上司(一) 这是一个清爽的早晨,微风吹拂着额前的碎发,她穿着一套精致的小西服,站在鼎圣集团总部大楼前面,披肩长发打着轻盈的空气卷,姣好的容颜略显严肃。 今天是上班第一天,不久前,人力资源部的王部长从别的公司挖来一名得力干将,据说上班第一天,她误上了高层领导的专用电梯,在私人电梯里邂逅了集团的老大——梁总。所以第二天,她被调到十八楼,成为梁总的私人秘书。她的名字叫做周馨茶。 在这个拥有千万人口的大都市里,有人为了一日三餐而奔波,有人为了及时行乐而挥霍,内心的欢笑和哭声都被尘埃雾霾所湮没,不同阶层的人们在不同的轨道上运行着,看似杂乱无章,却各自按部就班,很难出现交集。记得王子和灰姑娘的爱情故事是从一双水晶鞋开始的,而周鑫茶和鼎圣集团的老总梁莯之间的邂逅并不是整个故事的开端。 因为故事得从五年前说起,在一个只有上流人士参加的小型聚会上,鼎圣集团年轻有为的老总梁莯先生和第一位女友邂逅,从那个时候起直到周鑫茶出现在他的私人电梯上,这位奇葩总裁已经谈了十场恋爱,每一次都是大张旗鼓、轰轰烈烈,管它是豪门千金还是社会名媛,全都败下阵来,被淘汰出局了。 这一天,周鑫茶突如其来地闯入总裁专用电梯时,看到的是一个西装笔直、表情麻木的男人。他的领带扎得一丝不苟,头发梳得鬓若刀裁,形象非常符合总裁文里的斯文败类。周鑫茶一眼就看出他是公司的上层人士,从头到脚一身从容、处乱不惊,但是当时周鑫茶真的没想到他就是大家嘴里讳莫如深的“梁总”。 王子爱上灰姑娘的故事之所以百看不厌,是因为它离现实实在太遥远。周鑫茶觉得他顶大天儿就是个部门经理,没什么了不起的,她在之前的那家公司里也几乎做到部门经理的位置,要不是因为离婚,现在也算是个“公司高层”了。 和他打了个照面之后,周馨茶面无表情地走进电梯里,站在他的侧前方,选择楼层按钮的时候,她惊愕地发现操作区间只有一个按钮,那就是“18楼”,当时她心里一悸——“天啊,怎么会只有18楼?” 接下来,她的身体被迅速上升的电梯带起来,高跟鞋都有点站不稳了。奇怪的是后面的男人没说话,就这么惊异而又静默地看着她,却能给人一种强大的压力感。周鑫茶越来越发觉气氛不对,他应该不是部门经理,看样子应该是个总监吧,不不,至少是个副总裁,不然怎么能随随便便就上18楼呢。 周鑫茶忽然想起来,副总裁的办公室都在十楼以上,上班时间,不大可能从底层坐电梯。十几秒钟的时间竟是那么安静,连一个咳嗽的声音都没有,就在这时,电梯叮咚一声到了,两扇门打开,周鑫茶看见一个非常开阔的空间,是工作、生活、会客等等多种用途结合的复式结构,铝合金拉丝、玻璃钢墙体、金属长臂照明以及宽大舒适的简欧风格沙发、茶几等。周鑫茶忍不住回过头看了看,从他宽阔的肩膀向上看去,发现他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梁莯莫然地扫了她一眼,一边往办公室里走,一边问:“你找我有事么?” 周鑫茶下意识地捂住心脏,脚步停留在电梯里:“您是……” “你不会不认识我吧。”他的口气有些嘲笑的意味,只走了几步就回过头来,上下打量这个胆敢大模死样地用总裁电梯的女子。 “梁总……”周鑫茶捂着嘴说。 她发现自己做了一件大蠢事,上班的第一天就直接闯进老总办公室,而且刚才在电梯上连理都没理他,都说第一印象很重要,以后恐怕很难再改观。电梯门在她发怵的时候关闭了,可是电梯间一直停在18楼,因为楼下根本不再会有人叫电梯,设定也是停在楼上待机的,周鑫茶才意识到这是他的专用电梯,就算有人来向他汇报工作,也不可能用这部电梯,而是从另一部电梯上来,那个门口应该是连接工作区的通道,而不是这个可以把整个办公室一目了然的私用通道,周鑫茶在紧闭的电梯间里,很快地意识到了这一切。 忽然,电梯门开了,梁莯表情严肃地站在门口,手指还仍然保持摁按钮的动作,对一脸尴尬的周鑫茶说:“你是第一天上班吧?” 周鑫茶惶恐地点点头:“是。” 梁莯很不客气地用老板吩咐员工的口吻对她说:“我正好有点事情需要人办一下,既然你上来了我就不叫秘书了,你跟我进来。”他讲话的语速很快,逼着下属们必须全神贯注地听他讲话,否则一旦漏听他吩咐的工作内容,他可是不会再重复第二遍的。 周鑫茶只听明白了后半句,机械地从电梯里走出来,三步并作两步,跟在他的身后。他走路的速度很快,有一种盛气凌人的架势,就像是所到之处靡不臣服的天之骄子。周鑫茶一边走一边回想刚才,他好像是说有什么事情让她去办,可是自己今天是第一天上班,许多情况都还不熟悉,真担心自己办不好。她心里七上八下,小心翼翼地跟着他走进一个房间,房间里有一个密码柜,他旋转密码锁,把柜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精致小礼品袋,是深红色的,大概只有15公分见方,纸袋上有金色丝线拎手。 梁莯把它交给周鑫茶,并掏出手机,翻出一条信息,说:“你把这个东西送到这个地址,马上去。” 周鑫茶盯着他的手机屏幕看了半天,想尽力把地址记住。他很不耐烦地问:“你发什么愣,我说的话你听清楚没有?” 周鑫茶有点胆触地说:“要不,您把地址发给我吧,我怕我记不住。” “连这都记不住?”梁莯蔑视地瞥她一眼。 周鑫茶心里想,这么一长串地址,谁能看一眼就记住啊,真是的。 梁莯考虑一下,说:“你手机号多少。” 周鑫茶告诉他号码,他把地址发到她手机上,手机立刻在包里泠泠地响了两声。她把礼品袋放到包里,说:“那我去了,需要说什么吗?” 梁莯说:“什么都不用说。送到之后,告诉我一声。” “好的,梁总。” 她走出去,从另一个门口叫电梯,在电梯里打开手机一看,发现短信的发送方显示的是私人号码几个字,她自言自语地说,电话号码还保密,真是无聊。周鑫茶先给主任打电话请假,因为不想说是去替梁总办事,就随便找了个借口说家里有事,为此,主任对她印象很不好,上班第一天还没见到人影就请假,在电话里都能听出主任有多不高兴了。周鑫茶郁闷地打了一辆出租车,刚出发二十分钟,还在路上,手机就响起来,还是那个讨厌的“私人号码”打来的,周鑫茶调整一下呼吸,接起来,听见梁莯在电话那边说:“你赶紧回来吧,别去了。” “啊?!”周鑫茶吃惊地喊了一声。 梁莯很不客气地说:“啊什么啊,我改变主意了,叫你回来就回来。”说完就立刻压线了。 周鑫茶心里憋气,看看车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锤头丧气地对出租车司机说:“师傅,找个路口,调头回去。” 出租车司机“啊?”了一声,连忙应承:“哦哦,好的。” 周鑫茶打开自己的包,掏出那个礼品袋,犹豫了一下,心一横,决定打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打开之后,居然是一串价值不菲的钻石项链,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项链,似乎不是市面上所能买得到的商品,应该是定制的。她掏出小化妆镜,把项链搭在自己脖子上比量,简直太适合自己的肤色和气质了,我的老天啊,就好像是给自己量身定做的一样,气死人了,他怎么会有这么高的品味呢,嘁。 出租车开到鼎圣集团的总部大楼门前,周鑫茶付了四十元钱的打车费,顺便跟师傅要了一张□□,气呼呼地走进大楼,直奔刚才那部总裁专用电梯,电梯果然还在18楼停着,她刚想摁按钮,手指却停在按钮前方,心里在努力地劝自己,别和上司对这干,要冷静,千万别把这份辛辛苦苦找来的工作弄丢了。她想到这里,转身而去,换乘员工电梯上了18楼,并在上楼的十几秒钟的时间里,对自己说:周鑫茶,你要冷静,要注意态度。 电梯门打开了,她看到的是一条又长又安静的走廊,走廊的尽头有一个双开门的房间,在房间外设了几个狭窄的格子间,总裁的秘书和打杂的都挤在那里面,每个人都低头忙碌着。 周鑫茶走过去,秘书抬头看见了她,神情有些奇怪:“你是……” 周鑫茶毕恭毕敬地说:“我是周鑫茶,今天第一天来上班,我……” 秘书还没等她说完,就拧着眉头打断了她:“你怎么到这儿来报到了,如果每个员工第一天上班都要到梁总这里报到,那梁总的办公室岂不成了城门楼了,你该到什么部门干活就直接去,不用到这里来,赶紧出去吧。” 周鑫茶连忙解释说:“对不起,您误会了,我是……” “你是什么?”秘书有些不耐烦地看着她。 所有的勤杂人员都偷偷地把目光瞥过来,表情都有些嘲笑的意味。可是周鑫茶心里泰然自若,不管这会儿秘书有多么盛气凌人,她一定没想到周鑫茶是奉梁总之命出去办事的。 周鑫茶礼貌而又不在乎地笑了一下,说:“我不是来报到的,我刚才接到梁总的电话,是他要我把东西送回来的。” 秘书问:“什么东西?” “一条项链。” 秘书感到一头雾水。周鑫茶从包里拿出礼品袋,给她展示一下,说:“就是这个,刚才梁总交给我的,现在他又改变主意了,让我送回来,哦对了,本来梁总想派你去的,但是我误上了梁总的专用电梯,和他一起到了18楼,他就让我去了。” 秘书说:“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白了周鑫茶一眼,拿起座机电话,拨了一个内部号码,给总裁打过去,确认一下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周鑫茶插着双肘,左顾右盼,一副很不在意的样子。秘书对电话里说:“梁总,有个女的在门口,说是您派去送一条项链,现在您又叫她回来,请问有这回事吗?” 梁莯在电话那边沉默了好半天,不知道在磨蹭什么,反正在周鑫茶看来,这本来就是一句“没错”就解决的问题,他却几乎考虑的十分钟。许久之后,秘书终于把电话挂断,带着一种怪里怪气的神态对周鑫茶说:“你可以进去了。” 周鑫茶不知道他们这些人都煞有介事地牛个什么,反正挺无聊的,她想这袋子里面的东西很贵重,必须亲手还给梁总,不然早就把东西往秘书的桌子上一放,走人了。到现在为止,她也只是以为只要进去把东西交给梁总,就可以去自己的部门报到了,但是后来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有小修,后面全是新的续写,期待大家的评论^_^ 莯(mù) ☆、奇葩上司(二) 周鑫茶推开宽大而沉重的双开大木门,看到一间十分宽敞的办公室,办公椅上空着,室内空间足有二百平米,屋顶颇高。她环顾一圈,终于在落地玻璃前看到一个身材挺拔的男人。他一只手插在西裤兜里,一只手扶着桌角,背立在窗前。周鑫茶用力推门,让自己瘦削的身体勉强通过,然后老老实实地站在门口,说:“梁总……” 办公室里回荡着空旷的回声。 梁莯转过身来,靠在桌沿上,一脸不客气地看着她:“你,偷看了那里面的东西,还把这件事告诉了门外的秘书……” 周鑫茶见他很不高兴,心里特别冤枉得慌,明明被他折腾了一大圈,好心好意亲手把东西送回来,他却反过来怪罪,如果她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怎么会慎重行事,这应该是无可厚非呀。 周鑫茶蹙着眉,刚要辩解,就听见梁莯抢白说:“你还有什么可解释的,我没有冤枉你,你连这么一点规矩都不懂,人事部是怎么把你录用的?我得找王部长谈谈了,如果他是冲着你的外表就录用你,那也不应该把你派到事业部,应该派到前台做公关才对……“他发现周鑫茶的表情越来越生气,立刻话锋一转:“哼,但是,就你现在的这个表情来说,一脸想找人吵架的样子,做公关都不合格,你被解雇了。” 周鑫茶没想到他这个人会这么霸道,连一句话都不让说,就不明不白地解雇员工,哪有这样的上司啊。看他说这些话时的神色,好像是随便随便,一点都不假考虑,丝毫不在乎解雇一名员工会对公司带来什么损失。当初周鑫茶要不是想赶快离开那个和前夫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公司,或许还得考虑考虑呢,说不定还要提点条件呢。居然第一天就被解雇了,周鑫茶觉得那句“福不双至,祸不单行”的谚语说的真是太有道理了。 梁莯略略低头,挑起双眸看着她,眼神仿佛在说“你可以走了”。 周鑫茶走过来,从肩上摘下通勤包,把礼品袋放在了桌子上,冷冷地看他一眼:“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这就去人事部拿档案。” 还以为自己的决绝可以挽回点面子,没想到梁莯冷笑了一声:“就你这种性格,到哪儿都没前途。” 周鑫茶已经走到门口,忽然转过身来,舔着牙花子,问:“你说什么?” 梁莯甚至懒得看她的脸,转过头去说:“我说话从不重复第二遍。” 周鑫茶简直气笑了,她一手抓着皮包,高跟鞋在空旷的地板上发出咔咔的响声,说话的语气也突然变有很底气:“梁总,您是总裁没错,但只限于在自己的公司里摆摆架子,我既然被解雇了,从现在起就不再是这里的员工,请您说话注意点措词,不要随便发出人身攻击!” 梁莯一点也不生气,抱起了双肘,笑了笑说:“如果你觉得偷看别人的物品有理,那你完全不用对我道歉,我就当你的觉悟太低,不和你一般见识,但我解雇你完全是就你的个人能力和素质决定的,我很清楚什么样的人对我的公司有用,什么样的人对我的公司毫无价值,相信每一个企业的领导人都有这样的同理心,所以我说你这种人不会有前途,一点也不为过,如果你不这么认为,那你肯定还要经历挫折,直到有一天你同意我这话为止。” 他在说这些的时候,神态轻松愉快,似乎是在谈论天气,一点也不像和人争执,但话里句句带刺,让周鑫茶感到人格尊严受到了侮辱。 周鑫茶心想,反正也被解雇了,没什么好顾忌的,就把通勤包往他的办公桌上一砸,插起腰板,扬着脸大声说:“梁总,我堂堂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的研究生,还用不着您来教训我!” 梁莯听到这句话,居然忍俊不禁地笑出来,他垂下眼睑,打量着她的脚,慢声慢语地说:“我之前真没看出来,你还挺有骨气的,那么刚才进门的时候,为什么蹑足潜踪的,只推开一个小缝,不是因为怕我吗?” “怕你?”周鑫茶很气愤地说。 “是啊。你怕不怕我?”梁莯终于把视线从她脚上那双打过对折不太舒适的摩安珂凉鞋移到了她的脸上。 周鑫茶冷笑一声,说:“你以为你的员工都怕你吗?” 梁莯没有说话,不置可否地看着她。 她用嘲讽的口气却不乏认真地说:“我本来不想打击你可怜的虚荣心,像你们这样的阶层,或许很难了解打工仔的想法,可是你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背后的原因都被人了如指掌,甚至被人控制,你信不信,你没有什么好自负的,你其实很可悲,做你的手下只要一句话就可以触怒你,让你难受好一阵子,虽然你可以降他们的职,扣他们的薪水,甚至解雇他们,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你的身边绝对没有一个真正怕你的人,也没有一个真正尊敬你的人。” 此时此刻,梁莯并没有过激的反应,而是饶有兴致地倾听着。宽敞的房间里安静下来,周鑫茶趾高气扬地站在中间,梁莯还是贴着墙边,站在窗前,低着头,抱着肩膀,仿佛在欣赏地板砖的花纹。 过了一会儿,梁莯在心里默默数了十个数,在这之前,他很想把周鑫茶从窗口丢出去,不过现在,他冷静下来一想,他只是个幼稚的女人,犯不着那么生气,他说:“不是所有不同凡响的女人都招男人另眼相看的,我就最讨厌那种假装特立独行不畏权势的惺惺作态了,你被解雇了这是确定的,说什么都没用了。” 周鑫茶被“惺惺作态”这几个字大大地触怒了。她用力咬住嘴唇,眼神里发出的寒冷的光芒,在梁莯得意洋洋的侧脸上划出一道无形的十字,心想,但愿他以后别破产什么的,要是真有那么一天……周鑫茶刚要提起自己的通勤包走人,忽然想起一件事,从包里掏出一张出租车发/票,拍在他面前的桌子上:“这是为您办事来回的路费,梁总,您总得给我报销了吧!” 梁莯莫名地看看那张纸,可能在他的生活中,出来进去总是车接车送,头脑里根本没有打车的概念。他拿起来仔细看看,上面有打印的字迹,正好四十元。他端着手肘抵住下巴说:“唔……我这里没有,你到财会科那去申请报销吧。” 周鑫茶说:“四十块钱犯得着去申请吗?” 他说:“我现在真没有。” 周鑫茶正在气头上,觉得他是在找借口,其实根本不想给她,她还就跟他杠上了,把包往怀里一抱,毫不客气地坐在沙发上说:“我不去,我就在这里等,你去问外面的人借吧,这钱要是不给我,我是绝不离开这里的。” 梁莯有些急了:“你叫我去外面借?” 她说:“是啊,不就是四十块钱嘛,谁兜里都会有吧。” 像他这么高傲的人,绝对不可能拉下面子去跟下属借钱的,周鑫茶心里有这个把握,看他怎么办。梁莯使劲儿咬咬牙槽骨,掏出手机,愠怒地给人事部的王部长打过去,不久那边毕恭毕敬地接起电话,周鑫茶听见他的口气很冲,对王部长说:“你招聘来的‘新人’,有个叫什么茶的,她现在在我办公室赖着不走,你过来收拾一下局面吧,马上!” 周鑫茶翘起二郎腿,说:“你说话能不能客气一点,我现在不是你员工了,说不定有朝一日你还会求着我呢!” 梁莯说:“求你?我为什么要求你。”他从抽屉里掏出一盒烟,叼在嘴里,扫了她一眼,低头点燃打火机。 周鑫茶说:“对不起,这里有女士,请自觉一点,不要在公共场合抽烟。” 梁莯满脸怒意地说:“我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受不了就走啊!” 周鑫茶讽刺地说:“你这人素质也不怎么样嘛,还张口闭口说别人素质低呢!” 梁莯把烟点燃,吸了一口,继续追问:“你说说看,我为什么要求你。” 周鑫茶捂着鼻子,转过脸去,说:“你没听说过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吗?富不过三代,人的运气不总是那么好的。” 梁莯不屑地笑了笑:“哼哼,你是说,我有现在的成就靠的是运气?” 周鑫茶说:“这座大楼上有多少硕士博士都是给你打工的,他们一定都比你笨吗?不是因为你运气好,有个好爸爸,那还会因为什么呢?” “你说我有个好爸爸?嗬……可笑,你根本就是个幼稚可笑的小孩子,我不和你一般见识,王部长他怎么还不过来,我还要忙别的事呢,真是的……”梁莯翻开桌上的公文夹,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只钢笔,在上面写着什么。 周鑫茶回头瞟了他一眼:“怎么,你不会是想把父辈的功劳都抹杀,美其名曰说自己是创二代吧?” 梁莯一边写着字一边说:“我很想当创二代,但是我没有爸爸,我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跟我妈离婚了,现在都不知去向,可能早就不在人世了。所以……”他抬眼看看她:“你说的‘好爸爸’,与我无缘。” 周鑫茶觉得很意外,心里猜测,那他妈一定是个女强人咯。这时,梁莯很随性地说:“我妈也不是女强人,在我上初中的时候就改嫁了,从那以后,我跟她只见过不几面。” 周鑫茶依然很怀疑地笑着说:“你不要告诉我,鼎圣集团是你白手起家创办起来的,骗鬼都骗不过去。” 梁莯停下笔,有些生气地把文件夹合上,说:“那你认为,我是靠什么才有现在的一切?” 周鑫茶说:“我不知道,多少高干子弟都说自己是天才创业者,谁知道你有什么背景,总之我不相信这样的社会还能白手起家。” 梁莯把钢笔往办公桌上一扔,抱起双肘,靠在椅子里说:“你对社会有怨气?我告诉你,这个时代对你们女人来说是最优越的时代,这个社会也是世界上最安定最幸福的社会。中国的老板赚钱方式不外乎两种,两头在外和中间在外,这你可能不懂,我是想告诉你,两头在外的生意,我做了十年,资本的原始积累是非常残忍的,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仅仅靠百分之四的利润让公司运营了十年,那纯粹是一种人肉堆砌。对于贸易经验,毫不吹嘘地说,我可以和几十个跨国公司的经理人坐在谈判桌上,做到盈利最多。我可能是比别人多了一点运气,但我认为那都是老天对我童年和少年的遭遇一种弥补而已,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自以为是,但作为一个跨国企业、上上下下有着几千名员工的领导者,我不喜欢你这样的人待在我的公司里。” 周鑫茶说:“对于你们这些成功人士来说,这个社会当然是美好的,就算你真有能力有资格坐这个位置,那你怎么不真实了解一下你员工的素质,刚才在门口的时候,还没等我把话说完,就差点被你的秘书撵走,这样的人你反倒喜欢她呆在你的公司里吗?可见,你根本不知道你身边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对于你这样刚愎自用的领导,只有喜欢阳奉阴违的人才能被留下来!我承认我没经过允许就看了你的东西,这种做法是不对的,因为我当时很生气,你这么大一个总裁,说话怎么出尔反尔,主意改变得也太快了,我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你耍过来耍过去的,一般人也会这么想。再者,当时你在只有咱们两个人的情况下把东西交给我,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相信第一天来上班的员工,但如果是我的话,我至少要安排一个见证人在身边,我知道里面的珠宝价值不菲,可能超过我这辈子在这里打工的所得,假如我偷偷把东西调换,你毫无证据证明我昧下你的东西,但我看了就是看了,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只想亲手把它交给你,以免出什么差错,说实话,今天第一天上班,这是我接到的第一个工作,我只想努力地把它完成好,却没想到这年头,想要正正当当地做人,真是很难。” 梁莯将半支烟摁在烟灰缸里,熄灭,低垂着眼睛,似乎在考虑她的话。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王部长走进来,刚才在电话里听到梁总的语气,还从来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火,王部长看见自己挖过来的人周鑫茶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心里一点准备都没有。他恭恭敬敬地站在梁总的办公桌前,把躯干压得很低:“梁总,您找我吗。” 梁莯从鼻孔里呼出一片烟雾,他蹙眉看着周鑫茶,心情似乎有些纠结:“王部长,我想把周小姐安排在我的秘书办里,你看能不能把别人调出去一个?” 王部长很意外,转眼看了看更加意外的周鑫茶。既然梁总都这么说了,王部长绝对没有意见,至于从秘书办往外调人的事,梁总还要特地找王部长商量,这使王部长都有点受宠若惊了。他赶紧说:“没问题,没问题,如果梁总对谁不满意那就把谁调出去好了,我可以给她/他另行安排位置。” 梁莯说:“今天外面谁值班呢?” 王部长说:“是刘秘书。” 梁莯说:“是刘姐?那就把她调走吧,剩下的人不动,你尽快安排一下,给她升职加薪,别让她因为这件事记恨周小姐。” 王部长笑着说:“是是,我这就去办。” 这时,周鑫茶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偌大的办公室顿时云开雾散,厚重的双开大门也似乎一下子变得宽阔敞亮。 ☆、病态同事(一) 王部长走后,梁莯写了一张字条,推到桌边,对她说:“你拿着这张纸条去财会科,以后为我办事的所有费用全部凭发/票去那里报销。” 周馨茶发现这个人的想法改变得就是特别快,刚才还说一定要解雇她,现在又让她到秘书办里做事,前后的转折也太匪夷所思了。她伸出细长的手指,捡起桌角的纸条,看了看他的字迹:“梁总,我不明白,为什么……” 梁莯说:“对了,你刚来,不懂的地方多向其他人请教,放低姿态,不要拿什么名牌大学标榜自己,就算你是最年轻的一个,那就更要谦虚点,记住了。” 周馨茶欲言又止,只好点点头:“记住了。” 梁莯看看桌上的电子时钟,说:“今天的会议我又缺席了,你亲自替我去事业部向陈部长解释一下,就说……我刚才有点事耽误了,让他下午去九楼会议室重新做一次企划报告,正好把今天没有参加会议的部长们都叫上,还有,你下午也跟着去听听。” “是,梁总。”周馨茶回答得挺干脆,但心里还是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看样子这个秘书是当定了,既然他都能不计前嫌、破格提拔,自己还有什么可蘑菇的。她拎着包,放轻脚步,走出办公室,刚走到门口忽听梁莯在身后说:“周秘书,等一下。” 周馨茶连忙转身回来,以为他还有其他吩咐,小心谨慎地准备聆听。梁莯看看桌子上的那个礼品袋,若有所思地说:“你觉得……这条项链怎么样?送女孩子……会不会太俗了?” 周馨茶被问得一愣,回想起了那条项链的款式,她猜他大概是想把它送给心仪的对象,其实她很想说“它很漂亮”,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说:“可能有一点。” 梁莯觉得她的建议非常中肯,十分信服地点点头:“你说得对,我也这么觉得,所以才叫你拿回来。”然后,他好像很犯愁地自言自语说:“佳佳究竟喜欢什么生日礼物呢……”他默默地想了半天,仿佛忘记了周馨茶的存在。 周馨茶在旁边站了一会儿,轻声问:“梁总,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出去了?” 梁莯终于回过神来,朝她摇了摇手臂:“去做你的事吧。” 周馨茶走出办公室,发现外面的格子间里充斥着议论之声,有几个勤杂工在帮着刘秘书收拾东西,总裁办公室门打开的瞬间,大家都把目光投过来,上下打量周馨茶,对她的一张年轻的脸蛋充满了不服,之前的刘秘书已经在这干了八年,不论工作方式多么压抑陈腐,年龄在四十岁开外,总能镇得住这些年轻人,现在换了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周秘书,底下的人难免有些心理不平衡。 这种人事关系,周馨茶在原来的公司里经历过很多了,没什么好担忧的,倒是刚才无意间听梁总说的“佳佳”这个名字,让她有点好奇。来公司之前,她就曾经听说,梁总桃花运很旺,身边的女人从未间断过,但她觉得,就他的言行举止而言,一点也不像个花花公子,为什么没有一个女人能长久留在他身边呢,那个叫“佳佳”的女孩子又是何许人也。 其他的人渐渐安静下来,刘秘书的办公桌已经给周馨茶空出来了,她先到事业部去找陈部长说明详情,又电话通知了各位部长,下午三点到九楼会议室听取陈部长重新做企划报告,届时梁总也参加,请大家务必不要缺席,在这之前,她先在电话里向各位部长做了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第一天感觉很好,她认为自己做事有条不紊、态度认真,一点也不辜负梁总的破格提拔,可是在别人看来又是另一回事,不知为什么,她总感觉周围的气氛有点不对劲。 其实她和人事部的王部长早就认识了,记得那还是在三年前的婚宴典礼上,她通过前夫的关系结识了王部长,她原来的公司规模比鼎圣小多了,薪水也比这低,工时又长,大家都拼命地想要跳槽,可是刚毕业那会儿没有工作经验,只能选择这种中小型的公司积攒工作年限,三年的时间里,她除了加班就是加班,一分钱加班费都没有得到,值得欣慰的是在这里交上了男友、结了婚、安了家,三年里,他们一起加班一起吃泡面,日子过得很拮据,前夫成天怨声载道,经常发出贫贱夫妻百事哀之类的感叹,这让周馨茶很不舒服,两个人的心越来越远,一年前,前夫出轨的事被周馨茶发现,其实结婚不到一年他就出过轨,只是一直比较收敛而已,后来越来越放肆,周馨茶忍无可忍,就提出离婚,没想到前夫连考虑都没考虑就同意了,让周馨茶看到了世情的冷漠和人心的丑陋,所以她伤口是很难愈合的。在决定离开那家公司之前,她盲目地投了许多份简历,可毕业三年之后的就业状况又是另一种情况,研究生已经遍地都是,所有的求职信都石沉大海,她忽然间不知道自己究竟价值几何了。然而天天和前夫尴尬碰面真的是一件摧残人心的事,她想赶快离开公司,却又找不到落脚之处。人在这个时候就会有病乱投医,她找了许多朋友和同学帮忙,最后的最后总算遇到了个贵人,就是当初和她只有一面之缘的王部长。 王部长这个人五十来岁,又矮又胖,头发稀少,形象不太起眼,但是心眼好得很,听见周馨茶的遭遇之后,就在鼎圣的事业部替她找了一个不错的位置,所以王部长算得上是她的大恩人。 周馨茶忙乎了一上午,总算能坐在办公桌前体验一下当总裁秘书的感觉,刚坐下来一小会儿,午饭的时间就到了,公司的食堂是刷卡卖饭的,饭补一律在薪水里发放,所以需要自己先花钱充饭卡。在二楼有两种规格的餐厅,一种是普通员工们用的,一种是科长以上级别用的,据说后者饭菜做得比较精致,在那儿有时能碰到部长们,听说偶尔还能看到梁总呢。周馨茶当然不需要抢这种机会和见梁总见面,以后会经常见到他的,不过最让她开心的是自己刚上班就能到高级餐厅去吃饭。不用问,别人肯定都有“饭伴儿”了,她想了想自己也没有什么认识人,就决定请王部长吃午饭,于是她拨通王部长的手机,王部长为人爽快,说,你一步登天,应该请客。 周馨茶和他约到十二点在二楼餐厅门口见面,乘电梯下楼去只需要几分钟,她觉得时间还早点,就趁这工夫整理一下抽屉,整理到一半,在抽屉里发现了一张医院挂号单,挂得是某精神科主任的号,她很稀奇地拿起来,翻来覆去地看,猜测一定是刘秘书落下的。周馨茶回想起刘秘书那双神经过敏似的眼睛,认为她的确应该去看看精神科。周馨茶本想找个时间把单子给刘秘书送去,可是又一想,她大概不希望别人知道自己有精神方面的困扰。 和王部长坐下吃饭的时候,说起早上在梁总办公室里的事情,王部长说他到现在还有点不敢相信呢,因为梁总是一个非常有原则的人,对公司的用人制度从来不含糊,破格提拔这种事几乎是没有过的。这不得不让周馨茶暗自怀疑,梁莯是不是对自己有好感,她刚离婚不久,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份工作,实在是惹不起这样的男人,过去许多同事的经验都说明,和老板搞暧昧是一件最危险、最不明智的事,最后的结果往往鸡飞蛋打,丢了工作、失了名誉,一夜之间回到解放前。想到这里,周馨茶忽然间有一种被荆棘扎痛的感觉,浑身上下都开始不舒服了。 王部长心眼很好,一边吃饭一边给她介绍梁总的日常习惯、工作风格和做事原则,了解自己的上司就可以在将来的工作中得心应手,可是周馨茶仿佛一下子出离了现实的一切,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她的心忐忑不安,甚至是想入非非,一旦梁总以工作为借口挑/逗自己甚至非礼自己该怎么办?是明确拒绝还是委婉逃避,这是个问题。 王部长不知道她怎么了,总是心不在焉的,以为她不喜欢别人指手画脚,就很快结束了刚才的话题。周馨茶也想找些别的聊聊,想到那张挂号单的事,忍不住想探探王部长的口气,看看公司里的人知不知道刘秘书的精神状况。 她说:“刘秘书工作挺认真的,就这样被调走,会不会有点太突然了,我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王部长说:“那你有什么过意不去的,这是梁总的意思。她资历老,有时候喜欢刻薄下属,底下的人跟我反应过不少回了,但是梁总很任她,我不好提意见,一直挺头痛的,这回梁总发话了,我乐不得把她调走,她在秘书办干了八年,也该给年轻人点机会了。” 周馨茶说:“原来是这样,她是不是家庭方面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王部长说:“没有吧,她老公我们都认识,脾气特别好,孩子也很争气,家里挺省心的。” 周馨茶点点头:“哦……”她心里在想,那张挂号单可能不是她的,也许是给别人帮忙。周馨茶忽然想到“佳佳”这个名字,就试探地问王部长:“我早上从梁总的口中听到‘佳佳’这个名字,是不是梁总的女朋友?” 王部长的表情有点摸不到头脑:“佳佳?没听说过。呵呵,可能是梁总新认识的女孩子吧,应该还没确立关系,别到处乱说。” “噢,知道了。”周馨茶总算松了口气,既然他已经有目标了,就不用担心那些莫须有的事了。 王部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第一天上班,梁总连这都告诉你了,可见梁总对你信任有加哦,呵呵……” 周馨茶很不自然地陪笑两下,赶紧把话题岔开。 ☆、病态同事(二) 下午两点五十分,周馨茶拨打总裁办公室的内线电话,说:“梁总,会议已经准备好了,人都到齐了,等着您呢。” 电话刚撂下,梁莯就推开了门,格子间里顿时一片鸦雀无声,到处是埋头苦干的身影,周馨茶发现底下的人确实都挺怕他的,梁莯扫了一眼大家,以非常快的语速对周馨茶说:“你准备一下,我这就出来,别忘了这里要留一个人值班,你离开的时候,办公室的事由他全权负责,出问题就找他。”他身上穿着一套纯白色的毛巾衫,好像刚刚午休过一样。 周馨茶深吸一口气,立正式地站在桌子前面,说:“好的,梁总。” 梁莯回到办公室里,关上了门。周馨茶知道他这是帮她树立威信,其实这几句话他刚才完全可以在电话里说的,周馨茶在刘秘书的电脑里看到过一份值班表,安排得很合理,就告诉所有人值班顺序还像原来一样。安排好之后,梁莯也换好衣服从里面出来了,周馨茶匆匆地跟着他去了九楼。 到了会议室门口,周馨茶加快脚步,赶到梁莯前面,替他推开会议室的门,里面的格局和她以前所在的公司不太一样,正前方有一个台子,墙上挂着背投,桌椅松散灵活地摆在两旁,部长们早已到了,很随意地坐在台下,陈部长在调整屏幕分辨率,人们低声闲谈。周馨茶抱着一个文件夹站在门口,梁莯随后走进来,室内的说话声立刻消失了。周馨茶看到王部长也在座位里。梁莯看看大家,找了一个很偏的位置,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去,说:“开始吧。” 周馨茶说:“梁总,用不用给您拉过一个桌子来?” 梁莯说:“要桌子干嘛。” 周馨茶看看自己手臂里的文件夹,那是他从办公室里带出来的,她还以为是会议记录什么的。没等周馨茶说话,梁莯摆摆手,说:“不用。”然后远远地对台上的陈部长以目示意了一下。 陈部长开始做报告。虽然周馨茶经常浏览奢侈品网页,可是对于奢侈品的营销策略是一窍不通,况且陈部长的报告多是关于海外投资和进出口信贷方面的事,一个外行就算再用心去听也很难理解。周馨茶只听了不到十分钟就溜号了,转眼一看,梁莯正听得津津有味。她打开怀中的文件夹看看,却发现里面夹着一张支票,她不由自主地捂住嘴,发困的眼睛盯着那个数字顿时瞪大好几倍。 忽然,身边有人对她说:“好好听啊,当我的秘书必须熟悉业务。” 周馨茶看了梁莯一眼,赶紧合上文件夹,重新把精力集中在屏幕上。 她低声说:“梁总,这里面的支票是……” 梁莯说:“待会儿,会议结束,你去一趟‘皇朝公馆’售楼处,把这张支票交给现金。” 她问:“为、为什么……” 梁莯转脸看看她,没有回答。 周馨茶尴尬地转回视线,陈部长的声音左耳进右耳冒,在大脑里没起任何反应,她在想,皇朝公馆是高档海景房,每平米至少在两万以上,梁总买那么贵的房子干嘛,难道是送给“佳佳”当生日礼物? 一个小时的报告好不容易结束,还以为可以散会了,接下来,梁莯叠着腿坐在会议室的最后方,声音洪亮地说:“陈部长,这个企划案很完美,但是仍然有几个小问题,首先……”听着他振振有词的发问和陈部长详细地解释,周馨茶扭了扭酸疼的脖子,时间变得难熬,一个钟头又过去了。 继梁总的问题之后,又有几位部长陆续提出一些疑问,陈部长一一解答,会议一直开到下班时间。散会后,周馨茶感觉到浑身筋疲力尽,人们纷纷离开会场,她跟在梁莯的身后,三步并作两步,走出了人们的视线,来到电梯前面。 梁莯忽然回过头来,说:“你跟着我干什么,不是叫你去一趟皇朝吗,怎么还不快去,一会儿那边下班了。” 周馨茶强打精神说:“我这就去,可是……我的包还在楼上,我想上去拿一下。” 梁莯奇怪地看着她:“拿包?你一会儿不是还要回来吗,拿包干嘛。” 周馨茶胆触地说:“我办完了事不能直接下班吗?” 梁莯惊笑:“谁说你可以下班了?你看别人都下班,所以你也想下班?你以为秘书是那么好当的吗!” 周馨茶说:“那我什么时候才能下班?”她一边说一边揉着颈子,双脚被那双摩安珂凉鞋折磨得酸痛难忍。 梁莯看看她那副活不起的样子,不爽地哼了一声,好像很生气,但是他的话大大出乎周馨茶的意料:“以后中午你可以到我办公室的休息间里休息一个钟头,另外,上班不要穿那么高的跟,跑来跑去的太不方便了。” 周馨茶愣了一下,他居然叫她到他的办公室里休息,难道他中午不用休息的吗?不可能,他怎么会那么舍己为人。就是说休息间不止一个咯,就算是分开的,也会多有不便吧。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给秘书单独拨一个房间当休息间呢,还是说在这之前秘书都没有午休的地方? 梁莯摁了电梯按钮:“快去吧,别在这里耽误时间,待会儿回来的时候,在楼下帮我带一份饭菜上来。” “好的,梁总。”周馨茶想起自己兜里的饭卡,心里有点不平衡,老板还要占员工的便宜。 电梯门打开,梁莯走进去,最后嘱咐说:“不用再打车了,你现在是总裁秘书,出去办事,有权力调公车。” 周馨茶来不及说什么,电梯门关闭了,整个走廊里只剩下她的身影。 其实她想说,您老人家真是个甩手掌柜,都忘了我是第一天上班吗。公司的花名册和电话簿都在楼上,她根本不记得任何一位司机师傅的电话,叫她怎么调公车啊,而且现在大家都下班了,到哪儿去找人呢。她转念一想,也许到公司的停车场能截一个人,稍她去皇朝,毕竟这里和皇朝只有几条街那么近,顺路的人应该很多,可是回来的时候就得走着了。她的脚实在难受得很,恨不得把鞋脱下来,光着脚走路。 她踩着一双毫无舒适感可言的高跟凉鞋,抱着侥幸心理,来到停车场,发现大家早都下班了,好不容易看到一辆白色轿车开过来,她赶紧伸手拦住,发现里面的司机是个女的,她仔细看一眼,恰巧是刘秘书。 刘秘书降下车窗,探出一张肃然的脸,问:“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周馨茶不乏礼貌地说:“刘姐,我给梁总办事去,想去一趟皇朝售楼处,能不能稍我一程?” 刘秘书说:“我不顺路,既然给梁总办事,怎么没派车送你?” 周馨茶说:“我把电话簿落到楼上了。” 刘秘书说:“那你上楼去查一下不就行了。” 周馨茶心想,这人真不通情达理,我要是能上楼去查,还在这儿截车干嘛,而且她在秘书办干了这么多年,对梁总司机的手机号一定了如指掌,就不能告诉一个。 想到这里,周馨茶淡淡一笑,做出一个要走的动作:“我不想那么麻烦,如果拦不到车,我自己走着去也行,反正不远。” 刘秘书考虑一下,说:“你上来吧,我送你过去。” 周馨茶本来想有点志气,可是一双疼痛发麻的脚实在不给力,就很不争气地陪笑说:“谢谢刘姐,麻烦你了。” 刘秘书在车上一句话都不说,两个人并排坐着,尴尬极了。周馨茶想,自己毕竟是晚辈,刚来到公司,应该谦卑一点,就主动开口讲话:“刘姐,您孩子多大了?” 刘秘书说:“十四岁了。” “还在读初中吧?” “嗯。” “听说学习很好,是吧?” “你听谁说的?” 周馨茶说:“中午我和王部长吃饭时说起来的。” “我说呢。”刘秘书口气似乎带有一些不屑。 周馨茶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也不好多问。反倒是刘秘书主动说起来:“你以前在哪儿工作?” “在五月。” “五月是哪儿?” 周馨茶觉得她的口气很大,不稀得和她计较,就说:“五月是个小公司,没什么名气,工作也很单调,以后工作中有不懂的地方,我还要多向刘姐学习。” 刘秘书似乎言不由衷地说:“跟我学什么呀,梁总这么看中你,上班第一天就把你调进秘书办,你当然是很优秀了,只是……你以前如果没做过秘书,应该知道,当秘书最重要的就是守口如瓶,该说的不该说的一定要把握好,看到的就当没看到,听到的就当没听到,否则只能是对自己不利。” 周馨茶觉得她的话仿佛是在暗示什么,可能就是在说那张挂号单的事,也许她已经想起来了,只是不好意思回来拿,那就等于承认自己有精神病了。周馨茶说:“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真得谢谢你了。” 刘秘书说:“不用谢我,皇朝已经到了,下车吧。” 周馨茶感觉一股很不友好的气场在车里回荡,立刻下了车,回头道谢时,刘秘书嗖地一下把车开走了,几乎擦着她的身体开过去的,让人都还没来得及站稳。这人真该好好看看病了,周馨茶心里想。 ☆、秘密情人(一) 在售楼处,因为一张巨额支票,周馨茶受到了贵宾级的接待,这是她从来不曾享受过的,记得以前,曾经和前夫一起到售楼处看房子,所询问的都是最经济型的房源,可是连最小的房子他们都望尘莫及。她不止一次站在高档楼盘的沙盘前,对那里面的虚拟生活环境望穿秋水。如今,她又一次站在这种昂贵别墅的模型前,看着那些优雅宜人的园林设计和精雕细刻的小桥流水,听着售楼小姐不厌其烦的推介,设想着未来生活的种种美好,心里比原来更多了一层落寞,因为这一切纵然再好,也都和自己无关。 回去的路上,可恨的鞋子把她的脚磨破了,好不容易一瘸一拐地走进公司大楼,她赶紧把鞋脱下来,拎着它上了电梯,到总裁办公室门口,又委屈地穿上鞋,敲了敲门。 梁莯在里面说:“进来吧。” 周馨茶抱着一个文件夹走进来,表情看上去有点憋屈。梁莯正在笔记本电脑前面看着什么,回头见她两手空空,便问道:“我叫你买的晚饭呢?” 周馨茶恍然大悟,浑身上下紧张起来:“对不起!我忘了,我这就去给您买!” 梁莯把鼠标推开,转过转椅说:“不用了,事情办得怎么样?” 周馨茶从文件夹中抽出一套购房手续:“已经办完了,手续都在这里。” 梁莯没有看那些手续,转过转椅,点了一下鼠标,说:“你看看这个设计风格怎么样?帮我参谋一下。” 原来他在浏览家装网页,对于网上叫卖的颇有美感的效果图,周馨茶实在很想告诉他,不能轻易相信那些家装公司,因为以前许多同事都说过,家装公司的信誉有问题,如果把房子全权委托给他们,假如装修的预算是十万,到最后一定超出这个预算两倍还不止,至于实际效果,根本达不到图片的效果。 周馨茶试探着问:“您是要装修‘皇朝公馆’的那套房子吗?” 梁莯说:“对。广告商虽说是拎包入住,但我觉得,怎么也得稍微布置一下。” 周馨茶说:“那是要给什么人住呢?” 梁莯转过头来看看她,严肃的眼睛绽开一抹难得一见的笑容:“给一个女孩子。” 周馨茶立时想到了“佳佳”这个名字,点了点头:“噢,既然是给女孩子住,那色调应该靓丽一点。” “有道理。”梁莯点点头,却又微微蹙起双眉:“但是……如果,她是一个特别清纯的女孩子,出淤泥而不染,就像一朵白莲花,家里的装修风格是不是应该素雅一点才好?” 周馨茶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心里在想,怪不得早上他想送钻石项链又临时反悔,他这么小心翼翼地讨那女孩儿的欢心,想必一定很喜欢她咯。 周馨茶就顺着他说:“要这么说,那是应该素雅一点。” 梁莯点开最小化的几张效果图,一一展示给她看:“你帮我看看这几种风格哪个最好,我都看花眼了。”他说着从电脑椅上站起来,揉着太阳穴走到落地窗前,给她让出座椅。 周馨茶发现他选的这些效果图都是清新雅韵、极少雕饰的那种,让人很容易就能想象出他正在追什么样的女孩子。其实,装修效果图只能做一个参考,具体还要看房子的格局是否合适。再说这些图片都挺好看的,选哪一个都道理。 周馨茶大概地看了几眼,就随便选出一张,说:“梁总,我觉得这个不错。” 梁莯连忙走过来:“哦是吗,我看看。” 周馨茶说:“您看,乳白色的家具、淡蓝色的墙壁,看上去就像住在云端,如果是我,就选这个。” 梁莯说:“嗯,你眼光不错,我刚才也看中了这个,就这个吧,你把这张图打印出来,联系这家装潢公司,让他们报个价,回头叫他们派人过来签协议。” 周馨茶真没想到自己随随便便地一说,这么快就板上钉钉了,她迟疑了一下:“喔……好的。” 梁莯看起来很开心,走到衣架前取下外衣:“走,去外面吃点东西。” 周馨茶说:“可是,不是要打印吗?” “那个明天再说,我饿了,你都不饿吗?”梁莯从茶几下面拿起车钥匙,风风火火地就要出门。 周馨茶急忙站起来,忘了脚上的伤,疼得她差点喊出来。幸亏梁莯没有回头,否则一定又会批评她的鞋跟。她随梁莯坐着私人电梯下楼,在电梯间里彼此仍然沉默不语。 想不到第一天上班就让老板请吃饭,他开着自己的大奔直至附近一家生意红火的粥棚,周馨茶很有自知之明地坐在车座后排,虽然知道梁莯已经有心仪的对象了,可是跟他单独相处时,她还是有点难为情。在路上,极其安静的几分钟里,她始终低着头看手机,就算有些冷落他,也只能如此。 梁莯轻转方向盘,把车开进单行道,在倒车镜里看看她:“是不是从来没有这么晚回家过?家里人很惦记吧?” 周馨茶惊愣地抬起头,把略嫌凌乱的发丝掖在耳后:“没,没有。”这个回答模棱两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梁莯只是笑了笑:“陪我吃完这顿饭,你就可以下班了。” 周馨茶放心地点点头。 梁莯忽然想起来:“对了,你平常是开车上班吗?” 她说:“我不会开车。” “怎么不学学呢,买一辆车用不了多少钱,会方便很多。” “以后吧,我现在养不起车。” 梁莯下意识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微笑着说:“是吗,你当我的秘书用不了多久就可以买辆不错的车了。” 她说:“谢谢梁总提拔,我会好好干的。” “嗯。”梁莯是个很敏感的人,仿佛一听到她称呼自己“梁总”,就感觉她是有意和自己保持距离,也就没有兴趣接着聊了。 坐在饭桌前,服务生在一旁等待点餐,梁莯拿着菜谱翻来翻去,问周馨茶喜欢吃什么。周馨茶很识时务地说:“什么都行。” 梁莯看了她一眼,把菜谱调转方向,推给她:“你自己看吧,我已经点完了。” 周馨茶有点犯难,其实她不喜欢吃粥,可是这里除了粥几乎没有什么可吃的,她就随便点了一碗红豆粥和一碟海带丝。 梁莯说:“你就吃这么少?” 周馨茶说:“嗯,够了。” 他说:“他们这儿的饭菜很不实惠,跟猫食儿似的,待会儿粥上来你就该后悔了。” 周馨茶说:“晚上少吃一点就行。” 他打量着她:“你都这么苗条了还减肥?” “不是,我习惯了。” 既然这样他也无话可说,其实他哪里知道,离婚后周馨茶一直食欲不震,现在他看到的苗条身材,纯粹是饿出来的。 菜量少得惊人,各个装在精致的小托碟里,每样只够吃一口,但是味道很好,周馨茶从来不爱吃粥的人竟也觉得口感不错。梁莯吃饭的时候则变成一个特别有耐性的男人,必要时还会主动照顾她,让她都有点受宠若惊。可是饭才吃到一半,梁莯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他的手机放在桌子边上,周馨茶下意识地扫了眼屏幕,看见了“佳佳”两个字。 梁莯高兴地拿起手机,手指划了一下屏幕:“喂,佳佳,你那边下课了吗?是么,今天这么早,太好了!” 周馨茶刚夹起一根海带丝,听到这话,心里一颤,难道说,他在追女大学生吗?怪不得那女孩儿被他形容得那么清纯。 周馨茶发现他跟那边说话时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口气变得特别宠溺,就像在跟一个既任性又可爱的小公主说话。周馨茶本来没有心情去八卦别人的事,也没有理由去介意他的表情,可是,同样是恋爱中的男人,她从来没在前夫的脸上看到过这种神色,这令她不禁对“贫贱夫妻百事哀”这句话第一次有所认同,原来贫贱之爱和富贵之爱比起来也是黯然失色的。 一种无比幸福的笑容涵融在他的眼角,他温柔地说:“好,我现在过去接你,就在门口等着,这次不要再过马路咯!” 周馨茶断章取义地听到这一句,猜不出他不让她过马路的原因,大概是因为正值下班时间,为她的安全考虑,这种无微不至的关心让人羡慕,从各个方面看,他对那女孩儿的爱慕真的是无以复加。 梁莯挂掉电话,立刻站起来,拿起衣服:“周秘书,我有事先走了,你慢慢吃。”他刚要走,想起了什么似的,从兜里掏出一个钱夹,抽出两张钞票,放在桌上:“你待会儿结完帐之后打个车回去吧。” 周馨茶连忙站起来,推辞说:“不不,梁总,我怎么能用您的钱打车呢,我里这有乘车卡,而且……” 梁莯急着往外走,只是朝她挥了挥手,根本没有回头。周馨茶只好把后半句话咽回去,索然地坐下来,面对一桌饭菜,心里不上不下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秘密情人(二) 拎着打包的饭菜,走在冰凉发阴的地铁站里,每个擦肩而过的行人都露出一脸疲惫的表情,周馨茶上了地铁,在经过人潮攒动的换乘大站时,终于等到了一个座位,脚趾已经被那双破凉鞋挤得失去了知觉,这双鞋是为了庆祝找到新工作奖励给自己的,本以为赚了个大便宜,可惜自己这双脚太没福气。 晚上九点,她总算回到了合租的房子里,虽然刚刚搬过来不到一个月,但是跟其他两个女孩儿已经混得很熟了,三室一厅的楼房里住着三个女孩儿,都是一个人在这座城市里打拼,一个叫小钰的,正在谈恋爱,另一个叫小悠的,正准备结婚,就要搬出去。 周馨茶一进门先把鞋脱下来,迫不及待地换上拖鞋。 小悠和小钰在沙发上看电视,回头跟她打招呼:“馨茶姐,回来啦!” 周馨茶进屋就发起牢骚:“这双破鞋折磨死我了!真想把它扔了!浪费我一千多块钱!” 小悠抱着沙发靠垫,转过身来问:“新工作怎么样?” 周馨茶把“良品粥棚”的手提袋往茶几上一放,坐在沙发上小心翼翼地脱掉黏在坏损皮肤上丝袜。 小悠说:“怎么,不顺利吗?” 周馨茶揉捏着玲珑姣好的脚踝,说:“工作还挺顺利的,就是这双鞋,太失败了。” 小悠说:“那就好。对了,工资怎么算的?” 周馨茶想了想,还真忘了问工资的事,随便猜着说:“大概四五千的样子吧。” 小悠说:“不少了,我男朋友都工作六年了,现在才挣五千出头。” 周馨茶笑了笑,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她男朋友是公务员,家里是本市的,而且还是独生子,有车有房,这些基础条件具备,工资多点少点根本不重要。不过她想起梁总刚才在车上说,给他当秘书用不了多久就可以买辆不错的车,从他这句话来推断,自己的薪水应该不会太寒碜吧。 小钰突然“呀”了一声:“馨茶姐,你去良品吃粥了?带回什么了?我正饿着呢!” 周馨茶说:“只剩下几块点心和一点咸菜,不多,要是知道你们还没吃饭,我就多带一点回来了。” 小悠说:“不用,我们都吃过饭了,她说晚上减肥,只喝一杯酸奶。” 小钰一看见好吃的就忍不住了,从手提袋里掏出几块点心,一边看电视一边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小悠回头看看周馨茶,两个人相视一笑:“真是个长不大的小屁孩儿!” 周馨茶回到房间里换衣服,正在洗澡,忽然手机在包里响起来,她赶紧用毛巾包住头发,披上睡衣,冲出浴室,从凌乱的包里找到手机,一看已经有两个“私人号码”的未接来电,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到阳台上,谨慎地接起来:“喂,梁总。” 电话里,梁莯说话的口吻又回到工作时那般严肃:“周秘书,你要让手机二十四小时都能接通,这样我可以随时找你,另外,你准备一个记事本,把我说话的重点都记在上面,因为我有时会临时改变主意,就算我不改变主意,你知道,公司做的是海外贸易,由于时差的关系,为了保持联络,晚上也不能关机。” 周馨茶包着湿淋淋的头发在阳台上一边打着冷颤一边说:“知道了。” 梁莯说:“明天早上一上班你就把那个装修效果图打印一份,跟那家装潢公司联系,叫他们过来一个人签协议,把他带到我办公室来。” 周馨茶说:“好的。” 梁莯又说:“还有,别再穿高仿鞋了,一个人脚上穿的鞋能直接说明这个人的地位和品味,还有,手里拿什么包也是需要点脑筋去考虑的,我们做的是奢侈品,出去办事时,你代表的是公司形象,和客户打交道时,你代表的是我,给外界和客户留下品味低劣的印象就不好了。” 周馨茶听到这里心里觉得很委屈,可是仍然低声低气地答应他:“好的,梁总。” 梁莯说:“你空闲的时候到市场部找余部长,就说是我说的,让他把公司样品库的钥匙给你一把,你可以在里面选点衣服鞋什么的,记住,做这一行,要先把自己包装成奢侈品,我不想跟在我身边的人被同行们看笑话,那样等于是在笑我。” 周馨茶以为自己听错了,嘴唇颤了颤:“知、知道了,谢谢梁总。” 梁莯说:“谢什么谢,这是工作,不要让我每天看见你都是一副打扮。” 周馨茶发现自己刚才没有完全领略他的意思,他是说公司样品库里的所有奢侈品,她都可以穿都可以戴,想到这里,她顿时心潮澎湃,觉得浑身上下充满热量,一点都不冷了。 梁莯听到电话那边的声音有些奇怪,问道:“你怎么了?” 她赶紧说:“没没没,我是因为高兴。” 梁莯依然不乏严肃地说:“不要高兴太早了,就这样吧。” “好的,梁总,晚……” “安”字还没有说出来,梁莯那边就挂断了,周馨茶盯着手机屏幕,脸上渐渐浮现出笑容,直到笑得跟朵花似的。 天啊!她真是没想到这份工作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工作,可以圆自己的奢侈品梦,她感觉自己突然摇身一变,成了某奢侈品牌的代言人了。怪不得之前刘秘书失去这个位置会那么耿耿于怀,这简直是等于失去了一座百货大楼。 此通电话过后,周馨茶回到浴室继续里洗澡,自从离婚后心情还从来没这么欢快过,她哼着小曲在想,梁总这个人看上去挺高冷的,其实蛮贴心的嘛,以后一定要尽心尽力地为他工作,对了,他是怎么看出那双鞋是高仿的? 洗完澡,她到鞋柜里拿出那双凉鞋,摆弄来摆弄去,实在看不出玄机藏在哪儿。她吹干松散卷曲的长发,披着睡衣,坐在电脑前搜索鉴别高仿品的窍门,有人说,之所以能一眼就看出是不是高仿那是因为天天接触真品。周馨茶把这双鞋擦干净,收在精美逼真的鞋盒里,不管是不是它为自己带来了幸运,就当个纪念吧。 秘书办有两位资格较老的秘书长,一位姓吕,一位姓匡,都是男的,各自负责一摊业务,多是关于贸易和营销方面的事,动辄公差出国,在各个国家飞来飞去,基本上见不到他们的面,这种工作性质对于女人来说很难胜任。周馨茶年纪最轻,学历高又比较机灵,关键是听话,适合做随身秘书,之前这个位置是属于刘秘书的,八年来,她随着资历的增长心气也跟着增长,梁莯有时候觉得她在执行上司命令时总是会附带她自己的意思,屡屡令梁莯很不高兴,所以一直以来他都在考虑换随身秘书的事。除了刘姐以外,秘书办里还有一个男负责人,叫张威,一般跑腿的事都交给他去办,但是一直得不到提拔,原因是私心比较重,这一点梁莯自然心里有数。 一早上跟家装公司的人签完协议之后,日程上有一个公益聚会需要梁总出席,周馨茶拿着日程表敲开总裁办公室的门,发现他不在办公室里,连接办公室和休息区的门敞开着,周馨茶抱着日程表往里面探看,脚上穿着坡跟小布鞋轻轻地踩在地板上,轻声喊道:“梁总……” 她走进里面开阔的生活区,发现装饰摆件井井有条,衣物杂物丝毫不乱,一点都不像单身男人住的地方,室内安静极了,只闻到一丝淡淡的烟香,她的脚步轻缓地经过每个房间的门口,寻找着梁莯的身影,当走到书房的门口,烟味就变浓了,又听到一点细细的响声,她知道他在里面,她下意识地抓了抓怀中的文件夹,心里犹豫一下,她想,梁总不可能在生活区也穿着西服革履,不过,大白天的,就算穿得不那么严实也没什么关系吧,想到这里,她把头探了进去。 梁莯趴在书桌上,一只手臂撑着额头,另一个手垂下去,手指夹着一根点燃的烟,烟灰缸里至少有十几支未燃尽的烟蒂。他穿着灰蓝色的衬衣,衬衣前襟敞开着,袖口的纽扣也没有系,看起来十分颓废。周馨茶刚才在门外喊他,他其实已经听到了。 周馨茶站在门口看着他,怔愣了片刻。梁莯缓缓地抬起垂下去的胳膊,将一截长长的烟灰抖进烟灰缸里,微微侧过脸来说:“什么事?” 周馨茶一心想着把自己的工作完成好,虽然觉得他的状态有点异样,可是也没有顾得上问候他一下,就像作报告一样有板有眼地说:“梁总,今天上午十点整,在天骄国际酒店有个公益大会,主办方邀请您去参加。” 梁莯似乎对这个会议不感兴趣,把烟蒂捻灭在烟灰缸里,没精打采地说:“行了,知道了。” 周馨茶抱着文件夹站在门口,心想应该问问他怎么了,可是话到嘴边总是说不出口。过了一会儿,梁莯起身换衣服,先脱掉了衬衫,让周馨茶毫无准备,但是发现他后背的腱子肉非常好看,这时他感觉到身后有动静,皱着眉头大声说:“你怎么还在这儿?!” 周馨茶赶紧闭上眼,吓得语不成声:“对对……对不起……”然后叽里咕噜地跑了出去。 她行色匆匆地走出总裁办公室,外面格子间里的人对她的神色都看在眼里,暗暗在心里嘀咕,只是不敢说而已。周馨茶知道自己的表情对工作关系有什么影响,所以尽力压抑心里的感受。她坐到办公桌前,喝了几口不温不凉的水,反复回想刚才那一幕,作为下属,偶尔被上司凶一下是稀松平常的事,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这么介意。 ☆、秘密情人(三) 九点四十分,梁莯准时从办公室里出来,衣着整齐,身材挺拔,神情一如既往地严肃冷淡。周馨茶安排好值班事宜,拿上相关会议材料跟着他离开十八楼,公车已经备好,就在楼下等着。周馨茶为他打开车门,他坐到后座上。第一天跟他出门,周馨茶都不知道自己该坐在什么位置,梁莯看出她在犹豫,说:“坐我旁边吧。” 周馨茶点点头,从另一边上了车。司机师傅缓缓启动车子,经过拐角和减速带时尽量把颠簸降到最小,在看到前方红灯时,很早就开始减速,慢慢点刹车,一直滑到绿灯亮时,尽其努力不让梁总等红灯。 梁莯在车里一句话都不说,眉间的一抹阴霾依旧挥散不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周馨茶也不敢问,只好低着头翻会议材料,这是一次公益捐赠仪式,同时也是一种广告形式,一些相关商家和市里的领导都会出席。当她再转眼看梁莯时,他靠在车窗上,手臂撑着太阳穴的位置,闭上了眼睛。 今天,周馨茶特意把头发扎起一个高挑的马尾,显露出瘦削圆润的小鹅蛋脸,清纯又有活力,妆容化得非常精致,淡雅清透不做作,而且已经到样品库精心挑选了衣服、鞋和包。说实话,她看上去着实令人眼前一亮,就是出席天骄国际的场合也够得上档次,可是梁莯和她坐得这么近,竟然一点都没有心情看她,甚至连眼睛都懒得睁。一路上,周馨茶总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直到进了酒店之后,她才在众多的倾慕的目光中找回了自信,甚至有人径直走过来问梁莯:“梁总,您换秘书了,怎么不给我们介绍一下?” 梁莯刻意摆出热情的姿态,笑着说:“噢,不过好意思,我忘了,她是周馨茶,周秘书。” 大家纷纷赞扬:“周小姐真漂亮。” 而梁莯随声附和的口气一听就是在敷衍塞责:“嗯,我也这么觉得。” 周馨茶还能说什么,只能低头微笑说:“夸奖了。” 此时大家把目光都投向她,而她在梁莯的眼睛里却看不到一丝真心。 出席仪式的老总和领导们基本都带着女伴,在这个纸醉金迷的场合中,大家只挑最中听的恭维话说,有谁会把这些话当真呢,可是周馨茶发现,梁莯在众多有头有脸的人物里可谓是最有魅力的青年才俊,所得到的赞叹多数是出于真心实意的,做到这一点实在是难得。 在熙攘的午宴后半场,梁莯应酬完一些必要的场合,一个人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来喝茶。周馨茶在人群中间转眼就找不到他了,回顾四周,透过一个水族装置的后面看到了他。他躲得很聪明。找来一个穿旗袍的浓妆艳抹的女服务生为他沏茶,他随意地瞄了那个女生几眼,这时周馨茶醉意微醺地走过来:“梁总,您在这儿呢。” 司茶服务生走了,周馨茶坐在他对面,茶桌上摆着热气蒸蒸的茶水,天花板上的音响播放着淡淡的音乐,梁莯靠在单人小沙发里,用手指轻轻舒展眉肱骨,聊天一样地说:“你还挺能喝的。” 周馨茶说:“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喝酒,这是工作应酬,没办法。” 梁莯说:“你不用这样,我又没让你替我挡酒。” 周馨茶微微一笑:“好,我知道了。” 过了很久,关于公事的话题到这里似乎已经说尽,再聊就只能是私事,周馨茶其实一直想问他今天早上究竟怎么了。 梁莯忽然兴致勃勃地说:“都把你介绍给别人了,其实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呢。” 透明的茶壶中有几片棕绿色的茶叶,茶水颜色渐渐变成了淡黄,她回答说:“馨是温馨的馨,茶是茶叶的茶。” “喔。”梁莯在心里略微品咂一下,点了点头:“原来是这两个字啊,这么一说,听起来还真不错呢。” 可能是喝了酒的关系,周馨茶鼓起勇气决定把心里的困惑问出口:“梁总,早上您在办公室里怎么了?” “不舒服。”梁莯立刻逃避式地敷衍道。 周馨茶追问:“哪儿不舒服?” “心里不舒服。” “究竟怎么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梁莯看看她,把精致小巧的茶杯捏在手指中,目光随着茶叶梗飘来飘去,似乎在掩饰一种心境。过了很久,他把茶杯放在桌上,看着那杯茶颜色越变越浓:“我知道,你很想了解我,其实这完全没有必要,如果你只想把工作干好,只要了解我的工作原则和公司的规章制度就够了。如果……刘姐之前跟你说过什么,你完全不用在意,就当没听见过,这样会比较好。” 周馨茶不明白他的意思,因为刘姐根本没说什么,听到这些话,就更加勾起了她的好奇,她借着酒意,仗着胆子说:“梁总,请相信我,我只是想更好地为你工作,况且刘姐什么都没跟我说过。” “那很好。我希望你这样单纯的想法能一直保持下去。” “梁总。”周馨茶第一次正视他的眼睛,与他相隔只有一米远的距离:“我发誓……不会把您的任何私事或者公司的任何秘密透露给外界,既然您决定用我就请相信我吧。” 梁莯很满意地眨了眨眼睛,眼角晕开一丝笑纹:“呵呵……你这算是酒后吐真言吗,周秘书。” “我只是借这个机会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我虽然是您的下属,但下属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意思。” “你自己的意思……”梁莯转过脸去,似乎有些不高兴了:“你才上了两天班就有自己的意思了,我还真把你给小看了呢,哼哼……” 周馨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因为这样一句普普通通的话而生气,心里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仿佛无论怎样都无法取得他的信任。 “好了。”梁莯换了个坐姿,仿佛有意改善现前的不悦气氛,他说:“随着时间的推移,你会明白的。”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您指的是什么。”周馨茶说完这句话,发现梁莯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根本不想和她继续聊下去。她知趣地站起来,说:“我去帮您备车吧?” 梁莯点点头:“嗯。” 回到公司后,中午喝的酒有些后返劲儿,梁莯下了车之后,走路歪歪斜斜,上电梯的时候腿脚更加不利落了,周馨茶也喝了不少,但是出于做秘书的职责,她大脑里的神经一直紧绷着,告诉自己不能松懈。她把梁莯掺上十八楼,反正是上专用电梯,不用担心被同事们说闲话,她觉得这是职责之内的事。可是梁莯醉醺醺地对她说:“不用,打个电话叫张威下来接我。” 周馨茶没有说话,努力撑着他的一条臂膀,坚持走到办公室,直至把他撂倒在长条沙发上,才算松了这口气。 梁莯虽然肢体不听使唤,脑子还是清醒的,他说:“你酒量比我大多了,是练出来的还是天生的?” 周馨茶帮他倒了一杯开水,放在他伸手就能得够到的茶几上:“红酒后劲厉害,我喝的是白酒。” “哦,是么。”梁莯一边说话一边笨拙地解领带和衣领上的纽扣。 周馨茶默默看着他弄了三分钟,三分钟过去,他还是没解开,领带有越拽越紧的趋势。她伸出手刚要帮他去解,他立刻摆摆手:“不用,你去休息吧,在楼下随便选个房间,自己换把锁,以后那个房间就是你的了。” 周馨茶收回停在半空中的手,头脑里莫名地浮现出一些和前夫亲热的片段,她一瞬间清醒了一大半,才发觉自己真是喝醉了,与此同时,胃里开始不舒服,几乎要一股脑都吐出来。她捂着嘴,点点头,“嗯”了一声,飞快地跑进洗手间。 梁莯笑了笑,继续解衬衣纽扣。 时间飞快,一转眼小悠都订婚了,经常被未婚夫留在家里住,时常不回来,周馨茶又要陪梁总公出,一走就是小半月,小钰是个胆小如鼠的女孩儿,一个人顶着一套房子住得毛骨悚然一惊一乍的,天天打电话给周馨茶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周馨茶人在深圳,接长途电话时正在车里,外面下着毛毛雨。梁莯刚和匡秘书一起谈妥了一桩大生意,心情愉快得很,平时他是不会八卦地问周馨茶接什么人电话的。 况且周馨茶在电话里总说“好啦,我就快回去了”、“用不了几天”、“不行,梁总不同意我单独回去,你就打消这个念头吧,呵呵”、“那我答应你,回去给你带礼物”、“哎呀,你就再忍一忍不就好啦”、“后天差不多吧,说不好,我真的说了不算的”……鉴于这类话说得遍数太多了,虽然她的很注意地压低声音,梁莯在旁边听着就误会是她的男朋友或是老公来的电话。 这一次,她挂掉电话,梁莯终于忍不住问:“你男朋友这么关心你,才出门几天就电话不断地催你回去了?” 周馨茶当时傻了一下,敷衍地笑笑,也不晓得是出于一种什么心理,竟还点了点头。她看见梁莯的侧脸,眼角上微微绽开一道笑纹:“呵呵。” 如果这是所谓的以牙还牙,周馨茶一直耿耿于怀那天在天骄国际,他对自己说的那番冷若冰霜的话,或许还有拒绝她帮着解领带的那点小破事儿。要知道当一个女人打扮得很漂亮并且被许多人赞美过后,突然被一个男人拒绝,纵然是再鸡毛算皮的小事情,她心里都会介意很久的。为了离婚女人的尊严和受伤累累的一颗心,她只好在梁总面前假装有男朋友了,也许这是一个错误的开始。人生如果可以倒带,每个人都会发现,在许多节点上,命运的主宰其实就是自己。如果周馨茶对自己的上司曾经抱有哪怕一丝丝的幻想,那也从这一刻起永远地失之交臂。 ☆、秘密情人(四) 在机场,飞机刚一着地,梁莯的手机就响个不停,匡秘书的手机也响了不止一次,可是周馨茶的手机静悄悄毫无动静,前后的差别何其匪夷所思,但幸好,梁莯没发现。公司来了两个接机的人,其中有刘姐。刘姐提议找个好地方吃一顿大餐,因为这次的贸易数额巨大,虽是工作机密,但每个人都能在他们三个人的脸上看出端倪。 周馨茶混在人群里一言不发,本想躲着刘姐远点,谁知道正好和她坐到同一辆车上,或许是她有意。梁总不在身边,周馨茶觉得自己势单力孤,有点招架不来刘姐这样的人。在车里坐着,刘姐忽然突兀地问:“听说你离婚了?” 周馨茶有种被揭老底的感觉,脸一下子红了:“唔……是。” “现在有男朋友了吗?” 周馨茶为了跟梁总那一边的回答统一口径,就说:“……有,有了。” “哦。我还以为你没有,我本来想给你介绍一个,他也是刚离婚的,家庭条件很优越,也没有孩子,人特别好,特别能干,有房有车……” “不用了,谢谢了,刘姐。”周馨茶不想继续听下去,及时打断了她。 刘姐似乎还不太甘心,问:“是咱们公司的吗?” “不……不是。” “那他是干什么的?” “是……”周馨茶不知怎么忽然想到了小悠,加上女人之间的一种奇怪的攀比心,就回答说:“是公务员。” “哦,公务员……”刘姐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说:“什么时候喝你喜酒呀?” “还早着呢。” 车里的其他两个人回头瞅瞅周馨茶,其中有张威,他说:“周姐,你动作真利落啊,二婚都快要结了!” 司机师傅说:“周秘书人长得漂亮,咱们公司多少小伙子都等着呢!” 周馨茶觉得这个话题越说越离谱,没给什么好脸色,只是似笑非笑地敷衍一下过去。大家在一块儿吃饭的时候,有人几次想要把这个话题展开,因为每个未婚男士都对周秘书的隐私感到好奇,可是都让周馨茶冷言冷语几句话给闷回去了。梁莯都觉得她今天有点怪怪的,是不是总裁秘书当顺手了,开始有点飘飘然了,为这个,梁莯还打算找个时间说说她,可是喝完酒就忘到二门后去了。 周馨茶意识到这个风声传出去后,她就不得不把这个谎言圆下去,归根究底都是那个臭小钰的电话惹的祸。给小钰带的礼物是一个英寸的ipad mini 4,其实这个她根本没花钱,这是参加会议时主办方发给每个人当会议记事本用的,会议的档次可想而知。小钰盘腿坐在床上,打开礼物的一瞬间,高兴得蹦了起来,差点没把房盖儿顶翻,抱着她的馨茶姐激动地在脸上嘬了两口。周馨茶心里却在盘算,是不是有必要等小悠回来,让她未婚夫帮忙介绍一个政府的人,打打马虎眼呢。 出差十来天,梁总也累了,给秘书们放了两天假。周馨茶却觉得这两天假致命地难熬,大家都有去处,连小钰都和男朋友天天约会,而她却守着静悄悄的手机,一个短信都等不来,哪怕是梁总临时有事,找她去公司干活也好啊。 放假第二天,她决定不在家里挨着了,一早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准备一个人去逛大街。以前的公司里经常加班,有机会逛街简直比过年还高兴,可是现在,每每看到一男一女相互挽着胳膊闲庭信步地经过身边的样子,她的孤独感就雪上加霜。也许是该交个男朋友了,不管结不结婚,反正她不再轻易谈婚论嫁。 正在闲逛的时候,她忽然被一种莫名的气场包围了,在商业街的另一边,徐徐地走来一个人,他穿着一身柔软舒适的休闲西服,脚上的白色皮面运动鞋一尘不染,虽然看上去所有的装束都是那么不乍眼,可是品味和梁莯有得一拼,周馨茶就没看出来,那个人本来就是梁莯。当她发现,一个女孩儿随后跟上去,拉住了他的手时,她才意识到那是与自己朝夕相处的梁总,但此时此刻她已经把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女孩儿身上,她也不是很漂亮的那种,穿着尤其朴素,上身穿着雪纺宽袖白衬衣,下身穿着一条黑色垂地裙子,头发是齐刷刷到肩膀的长刷子,黑漆漆,有些刻板,有些单调,就像个正在读中学的女学生。 周馨茶愣愣地站在原地,这一刻,她似乎终于弄明白了一些事情。那女孩儿身上没有一件可以称得上是奢侈品,连鞋子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白球鞋,这个样子原来就是梁总眼中的白莲花,那么自己这个被奢侈品层层包装的女人,在他的眼里又是什么呢……满捧的仿真花顿时从她的手中散落在地上,连同草编的筐子一同掉落了。 不久后,周馨茶才弄明白,那天刘姐怎么会这么好心给她介绍对象,原来是刘姐的一个亲戚看上了她、托刘姐来说媒。听公司的同事们传,那是个高干子弟,当时在天骄国际的捐赠仪式之后的酒宴上,她一点都没注意到有这么个人,后来仔细回想,好像是有过一两句闲谈,仅仅是一两句,说的什么都忘了。时隔将近两个月,因为一面之缘就动了心思,周馨茶想,这样的人还是少招惹为好。 皇朝那边的房子装修得差不多,这几天就要交工,梁总没时间亲自去验收,把这事儿全权委托给周馨茶,另外家里的小悠也要搬家,天天回来拿东西,可能因为操办婚礼的事情太杂,小悠每次回来拿东西都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像招了贼一样,小钰又只顾着和男朋友约会,尚无整理房间的主妇觉悟,活儿全都落在周馨茶一个人身上,整天忙里忙外的,全是为别人做嫁衣裳。 自从谈妥了那一大项贸易之后,梁总的心情好像一直还不错,对周馨茶也比较和蔼,偶尔还会抽个空逗逗她,比如,出去应酬之前,在镜子前帮她搭搭着装,给点建议什么的。但他只是就衣服论衣服、就鞋子说鞋子,绝不附带别的什么意思。周馨茶知道他现在全副心思都在那个女生身上,对工作中的女性一律视而不见。这样倒把周馨茶的胆子练大了,有时候在他办公室里午休,连门都不锁,她知道就算,他有什么急事推门而入,也什么都不会发生。 一周后,皇朝的房子装修终于交工了,当初说稍微布置一下,却整整弄了两个月,原本的房体结构只要能改的几乎都改了,全为符合那张图片上的效果。周馨茶发现,梁莯是一个百分百按原则办事的人,又或许是为了他的“佳佳”才这么不嫌麻烦。 当周馨茶陪着他去看房子的时候,他居然说要把主卧室加一层隔音。工程师解释说因为隔音材料很贵,工程也比较繁琐,那是需要另算钱的,即使如此他仍然坚持己见。周馨茶却在一边想入非非,她在想,他当真要在这里面夜夜笙歌吗? 回去的路上,梁莯说:“现在的房子都是拿空心砖盖的,隔音效果极差,就算再贵的公寓,一点隐私都没有。我本来想让他们把整套都做隔音处理,想想还是算了,就把主卧弄一弄得了。” 周馨茶惊愣地点点头:“噢。” 小悠结婚这天,周馨茶在男方的宾客中遇到了刘姐的那个亲戚,他叫范磊,是他向周馨茶自我介绍的,据说和小悠的老公在一幢政府大楼里上班,他的父母在外地就职,他在本市中心位置有一套大三居,还有两辆不错的车,据说一辆是上班开的,另一辆是出去玩儿开的。周馨茶不知道他跟自己显摆这些是什么意思,现在就她的年薪而言,难道还看得上他那点东西吗?况且她早就跟刘姐说过自己有男朋友,明确回绝过他的。周馨茶对这个人十分反感,早早就离开了婚礼现场。 回到公司时,还不到下午上班时间,周馨茶一路上心情都很不平静,想到休息室里换下参加婚礼的衣服,一推梁总办公室的门,突然和一个女孩儿撞个正着,周馨茶奇怪地看看她,不知她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这女孩儿大概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衣服穿得很大胆,低胸连衣裙,裙摆只盖到大腿根儿,一双又白又长的腿,细长笔直,尤其撩人,脚上踩着十公分不止的高跟鞋,长发齐刷刷垂在腰际,乌溜溜地叫人想要摸上一把,红唇浓艳,香气扑鼻,虽然打扮得有些艳俗,倒是还有几分气质。 她们双双正在打愣时,梁莯从里面出来,例行公事地对周馨茶说:“周秘书,帮我送一下客人。” 周馨茶以为她是生意上的顾客,就礼貌地退后两步,帮她推开办公室门,非常谦恭地说:“请。” 那女孩儿回头对梁莯说:“别忘了给我打电话哦。” 梁莯神色敷衍:“好,知道了。” 周馨茶总觉得他们不太像是单纯的工作关系。送走那女孩儿后,周馨茶回到休息间里换衣服,门外有人轻轻叩门,她知道是梁莯,就赶紧穿好衬衣,说:“门没锁。” 梁莯没有推开门,站在门外说:“周秘书,我出去一下。” 周馨茶打开门,看见他换好一套休闲装,站在门口。 她问:“您要去哪儿?用不用我给您备车……” “不用。”他抬起手,走到茶几旁边,拿起车钥匙:“我自己开车去。” 周馨茶问:“您是出去办私事吗?” “我一会儿可能不回来了,晚上……你可以回家吃饭了。”梁莯留下这句话就走了。 周馨茶看着他乘私人电梯下楼去了。 ☆、秘密情人(五) 陈部长的企划案收到了梁总一再好评,这次公司又顺利把这个项目推上了正轨,人们都说陈部长今年有望升任副总裁,所以他早该请客的,不过这个人比较低调,请客也只是小范围地叫几个人,周馨茶是梁总的随身秘书,不言而喻当在其中。 陈部长请了两位副总和几位部长以及家属,陈部长听说周馨茶有男朋友了,让她把男朋友也带上,大家都带着家眷,最好都不落单,周馨茶借口说男朋友出差在外地还没回来。 她在酒桌上第一次展示惊人的酒量,人们都说,就冲这酒量,没有比她更有资格当梁总的随身秘书。周馨茶当然知道大家实在找不出什么优点来恭维自己以及梁总的眼光。其实公司里一直充斥着一些流言蜚语,说她第一天上班故意闯梁总办公室,装傻充愣,用美色把梁总迷惑住了。几个月以来,除了跟梁总、匡秘书出过一次差,在陈部长的完美企划案的基础上坐享其成外,她基本上没有什么突出的工作业绩。周馨茶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喜欢摆臭架子,只好把酒喝到位,用这种方式博得一点认同,所以她喝了很多,比上次在天骄喝得还要多。 晚上十点在出租车上,她的手机响忽然起来,屏幕上显示“私人号码”,她拿到眼前仔细地看了看,酒几乎醒了一半,立马接起来,说话舌头都有点短了:“喂,梁总……” 对方居然是个女声,听起来声线很单细,好像年龄不大,她说:“喂,你是梁莯的新秘书吗?” “我是……”周馨茶才发现不对,连忙问:“你是谁?” 那边停顿了一下,情绪非常激动,她说:“你别管我是谁,我警告你,以后不许再以工作为借口勾引他,否则我到公司里把你揭穿,叫你再也待不下去!记住,别再有第二次!” 周馨茶完全是一头雾水,还以为自己喝得太多出现了幻觉,可是当她把手机屏幕在眼前一再地确认的时候,那边就生硬地挂断了。她坐在出租车里,打开车窗,让夜晚的凉风吹在自己的脸上,脑子里几乎短路,忽然想到了今天在办公室里撞见的那个女孩儿,突然,她感觉胃里翻江倒海,赶紧叫停司机,冲出去,吐在了大道边上。随身秘书多么冠冕堂皇的一个职位,有的没的照单全收,大家全都像火箭炮似的向她身上开火,竟然还有人指名道姓地找到她、羞辱她。 吐完,哭完,她已经彻底醒过来了,形神消瘦地回到出租车上,对司机有气无力地说:“师傅,挑一下头,去鼎圣总部大楼。” 半小时后,周馨茶用钥匙打开梁总办公室的门,室内一片漆黑,偌大的空间显得有些蜃人,她打开门口的小壁灯,瘫坐在会客沙发上。大楼里静得连一根针掉地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空旷的办公室因为楼层太高的关系,仿佛淹没在黑夜的幕布里,楼下的霓虹灯和立交桥发出的光亮对于这么深遂的空间而言只是萤火之光。 她在沙发上歇了一会儿,就站起来,走到梁总办公桌前,决定打开他的电脑,察看一下他经常往来的邮件,希望在其中找到那个女孩儿的联系方式。她坐下来,在黑暗的室内噼里啪啦地打出一行密码,由于心里畏惧,不敢打开顶棚的大灯。她曾经许多次注意过梁总开电脑时在键盘上输入密码的手指,中指食指然后无名指然后再无名指和食指,每次都是像这样……她稍稍试了一下就轻易地破解了电脑密码,其实他的电脑密码猜都能猜到,根本无须破解,就是楼层和房间号的组合。 在他的facebook里周馨茶看到了几个经常浏览他主页的人,当然女生居多,周馨茶抱着在大海里捞针的幻想,挨个查阅着这些人的资料。这毕竟是一次出于泄愤的冲动导致的愚蠢行动,当她发现想要找到这个人基本上等于做梦时,她的注意力被他主页上的一句话吸引过去,是他在某年月日曾经对自己说的:爱情可以享受,却无法拥有。 这句话的权限设置只有他自己可以看见,周馨茶晃了晃剧痛发胀的脑袋,以文学硕士的知识水平来解读这句话,根本无从理解。她最后放弃了大海捞针的想法,委顿在办公椅上,在电脑里点开一部新电视剧,缓解一下难受的心情。这么晚,梁总不可能来公司,只要记得删除电脑里的痕迹就可以了,她这么想着,手机猛然间响起来,把她吓得几乎心脏崩裂,还以为是梁总,结果是小钰那个臭丫头。 周馨茶接起电话,捋着自己的心口说:“小钰,你这么晚给我打电话,刚才差一点出人命好吗!” 小钰说:“馨茶姐,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今晚在公司住了,不回去了。” “啊?!不会吧,我自己睡害怕你不知道吗!” “成天自己吓唬自己!我真的不回去了,我喝了酒,还吐了,一步都走不动。” 小钰失望以极地说:“怎么会这样……那你就跟我说说话,等我睡着了你再挂断好吗?” 周馨茶好笑地说:“天啊,你怎么这么胆小。真是的。” 她和小钰在电话里聊这聊那,小钰越聊越没有睡意,最后两个人实在找不到话题,就让电话线闲着,放在耳边,午夜,小钰那边没动静了,周馨茶轻轻把电话挂断,把电脑里的痕迹清除掉,准备回自己房间睡觉。最后看一眼梁莯的主页,她情不自禁地记住了那个域名,纵然头痛欲裂,她仍然能回忆起他在主页上留下的那样一句深邃的话语。 第二天,梁莯到公司很早,他是从私人电梯那边上来的,都没有注意到周馨茶在这儿住了一宿。工作依旧照章行事,上午参加部长会议,中午陪他出去应酬,下午到皇朝替他看一眼那边的工程进度,回来交差,晚上如果没有什么推不开的应酬,依然要陪他一起吃晚饭。 其实周馨茶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他不和他的白莲花一起吃晚饭,而要把浪漫的时光浪费在一个秘书身上,当然这些都是到后来才慢慢明白的事。 梁总从来不会因为一件事情大发雷霆火冒三丈,他总是把这种欲望压制十秒钟,在心里默默数十个数之后,冷静下来,再做理智的处理。周馨茶跟着他真的学到很多以前想都没想到的本事,每天和他如影随形,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他,越来越像。对于那个语如刀锋的电话,看起来梁莯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周馨茶打算永远埋葬它,如果是个误会,相信时间会还原一切真相。 其实不管那女孩儿是谁,周馨茶都觉得她很傻,当初就是自己在婚姻破裂的边缘,也没有冲动到去找前夫的外遇吵架,她一向都理智地认为,男人出轨,问题不在第三者身上,问题在两个人的感情上。而梁莯之前的那么多次恋情都失败了,谁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或许他这个人真的是个衣冠禽兽,只是隐藏得太深太深,到现在还没有暴露。 说到隐藏,周馨茶不也是每天都在对他撒谎吗,在梁莯的年度工作安排里,早就给周馨茶预备出一个结婚度蜜月的空档和一笔颇为可观的礼钱,只是尚在他心里还没有写出来而已。如果说周馨茶这么真心真意地为梁莯工作,他都没有一点感动的话,也是不可能,这半年来,自从周馨茶来到公司,他的心情比之以往要好一些,人看上去也比原来潇洒多了,尽管这不能全部归因于她。 一次吃晚饭的时候,梁莯略有歉疚又很顽笑地问她:“你天天晚上都不回家吃饭,你男朋友会不会吃醋?” 周馨茶摇摇头,说:“不会。” 梁莯说:“是吗,上次出差时,他不是很紧张你么?半年以来,你一直都陪我吃晚饭,他一点都不介意?” 周馨茶笑了笑,说:“因为他也不回家吃饭。” 梁莯领略地点点头:“哦……是这样。工作很忙?” 周馨茶勉强地点点头:“对。” 梁莯把她因撒谎而愧疚的表情当成了心情变糟糕,就感叹了一声,说:“有时候,人生是很无奈的,我也是深陷其中。” 周馨茶默默点头,有时她后悔那天自己赌气撒谎,有时她又觉得这样做很明智,既然梁总有了白莲花,恐怕之前留连花丛也只是年轻时的游戏,现在他怎么说也是三十岁的人了,肯定也考虑定下来。至于周馨茶,自从这个谎言失去控制地阔展开去,她就知道和他之间再也不会有交集,就像两架并行在铁轨上的地铁,本来,和自己的上司就应该这样,这才是正确的人生轨道。 卧室隔音处理做好之后,新房子里所有的细软都是周馨茶替他在网上购置的,周馨茶敢对天发誓,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喜好而擅自决定怎样装饰这个房子,完全是从“出淤泥而不染”这个词引申出来的想象力,靠着这个信息把沙发、窗帘、地毯、床单、被罩、枕套买好,还亲自跑到房子里督促工人搬运安装,甚至连沙发靠背上的防尘罩都是她亲手套上去的。梁总后来抽时间去看了一次,觉得很满意。 一次出去应酬的时候,周馨茶十分地大意了。那几天连着下雨,天气有点凉,为了保暖起见,她穿了一件长袖白衬衣和一条及地黑裙,脚上穿了一双松糕底白球鞋,这个打扮,梁莯当时一看就觉得刺眼,但他没说什么,谁也没规定只有他的白莲花才能穿黑白配。仿佛从那一天起,梁莯和周馨茶之间的气氛就变得微妙起来。 ☆、秘密情人(六) 梁莯这个人既理智又细腻,很久前,他就发现周馨茶把卷发烫直了,她的发质很好,浓密乌黑,适合梳直发,不像某些发量稀少的人,梳直发会显得脑袋溜尖、脸盘极大,所以他有理由相信那是理发师的建议,也就没太在意。后来,他又发现她的打扮越来越素,从文过饰非的穿衣风格过渡到只穿黑白配,与其说是突然的自我觉醒,不如说是情不自禁地失去自我。这些细微的苗头连周馨茶都没有惊觉到,却被他留意到。 这一天,司机师傅也不知道怎么了,在人流熙攘的十字路口跟前面的车追了尾,周馨茶下车和那个车主交涉,对方不依不饶,大概以为周馨茶是阔太太,想要讹诈。司机师傅老实巴,周馨茶有点应付不来,最后梁莯从车里出来,三下五除二把事情摆平,当然不是他有神通,而是对方欺软怕硬,没看到后面还坐着人家“老公”。 车主口口声声对周馨茶说,你老公如何如何,你老公这人不错,要不是看你老公办事地道,我就如何如何之类的话,说得周馨茶哑口无言,她看看梁莯,梁莯居然还能笑出来,拍着车主的肩膀低声下气地说些赔礼道歉的话,周馨茶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样,觉得挺好玩儿的。 因为这是要去参加一次重要的开幕仪式,车身挂了彩肯定不行,周馨茶给另一位司机师傅打电话,叫他赶紧开车过来接他们,幸好这个路口离公司很近,公司第二辆车过来的时候,那个车主总算才磨叽完,他看见周馨茶给梁莯开车门,就发现搞错关系了。 周馨茶回头看看那个车主,说:“那个人真有意思,也不问问是什么关系,就随便乱说。” 梁莯说:“我倒无所谓。” 周馨茶瞄了他一眼,低头笑了笑,说:“梁总千万别拿我们开玩笑,这种玩笑我们可承受不起。” “你们?” 梁莯不解地看看她。 “嗯,对啊,我们这些员工。” 梁莯特别不信邪地说:“怎么就不能开开玩笑了!你说,为什么‘承受不起’?” 周馨茶想到那通恐吓式电话,心里觉得还是不能说。 梁莯等了一会儿,见她没什么辞了,就说:“我不是个不通情达理的人,你告诉我,是不是有人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哼,我最讨厌背后说闲话这种人,明天叫王部长开个员工大会,把这件事重点强调一下!” 周馨茶说:“梁总,不是那样的,您误会了。也不必开什么员工大会,您不觉得过于重视这种鸡毛蒜皮,反而会起到反作用吗?” 梁莯对于工作上的事很少沉默地接受下属的建议,这一次,他倒很乖,此后再也没提开员工大会这档子事。 可是,除了梁莯一个人不知道以外,公司上上下下都认为周馨茶就是他的情人。不知从何时起,梁莯对周馨茶也越来越宽纵,对她的信任度越来越深,给她的权利越来越大。这本是上司认可下属后在合理范围内的放权,如果对象是刘姐,谁都不会往歪了想,现在梁总对周馨茶哪怕有一点点地倾向,大家都看在眼里,让周馨茶甚至都害怕梁总会再给自己什么特殊权利。 休息日的早晨,周馨茶被一阵躁动的电话铃吵醒,外面下着倾盆大雨,卧室里光线很暗,她拿起手机,看见“私人号码”在屏幕上一闪一闪,心里疑惑不解的是,梁总怎么会在休息日里给她打电话?她想,肯定是忘记了她今天轮休的事。她接起来,忽然听到那个女孩子的声音,直截了当地对她说:“周秘书,我想要和你见面。” 周馨茶心里毫无准备,不知道该不该答应这种事,想了一下,说:“那你得先告诉我你是谁,然后我再考虑见不见你。” 那女孩儿带着一股幼稚的口吻,说:“我用梁莯的手机给你打电话,你还猜不出我是谁么。” 周馨茶刻意笑了笑:“对不起,今天我轮休,就算梁总给我打电话,我也可以不接的。你有事就在电话里说好了,外面下这么大的雨,出门很不方便的,是不?” 女孩儿说:“我在御苑府大街泰隆咖啡馆等你,要不要来,你自己看着办吧。” 周馨茶刚要说话,那边的压线声打消了她说话的欲望,她看了看手机,生气地把它扔在床上:“为什么连休息的权力都没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有几天是自己的,还要应付这些破事!” 一个钟头后,周馨茶才整装待发,心里盘算,假如自己到那里时对方已经等不及走了才好呢。她在路上又耽误了将近四十分钟,到了御苑府大街,向人打听那个泰隆咖啡馆,果然有,就在前面。周馨茶把车停在道边,径直走进去。在一排绿植后面,她看到有三个女子单独坐在那里等人,她心里估摸着那个女孩儿的声音,应该是很年轻的,就把目光专注在一个清瘦的背影上,她惊讶地发现那女孩儿的身影好像在哪儿见过,乌黑的直长发已经长长,在后脑勺扎起一个马尾,学生式的衣着打扮,看起来跟这个咖啡馆格格不入。周馨茶没有想到,约自己出来见面的人,竟是梁总的白莲花。 周馨茶其实一直很想在梁莯的主页上看到白莲花的正面照,那天在街上也只是匆匆一面,没看清楚,可是梁莯的办公室里、电脑里、主页上全都没有那女孩儿的照片,或许梁莯有意保密,今天,这个秘密不攻自破。 看对方大概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应该还在上高中,周馨茶猜上次那通电话应该也是她打的。周馨茶心里坦坦荡荡,抱着澄清误会的打算,走到她的面前。 她抬头看看周馨茶,见她打扮得无懈可击,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不屑地笑了一下:“你就是周秘书吗?” 周馨茶发现她长得很好看,是那种内敛型的美,不愧是梁总精挑细选的女人,想到这里,周馨茶回答说:“没错,我就是。”鉴于对方是个小孩儿,就不客气地坐在桌子对面,把雨伞收进防水袋里:“大雨天的,为什么一定要出来见面?” 女孩儿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知道。” 女孩儿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是他告诉你的?” “没有。梁总从来都没跟我说过你的事。” “你窥探他的隐私?” “我对他的隐私没兴趣。一个人在工作中不自觉地泄露自己的隐私是避免不了的,等你上班之后就懂了。” 女孩儿转过脸去笑了笑:“真无聊。” 周馨茶并不在意她的言语,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在她一转脸的时候,觉得她长得有什么地方很像梁莯,或者是动作和表情不知哪里和梁莯酷似,周馨茶心里嘀咕,她至少在十六岁以上,梁莯不可能有这么大的一个女儿。 周馨茶问:“你不觉得自己更无聊吗?佳佳。” 女孩儿突然很愤怒地转过头来,皱着眉说:“佳佳是你叫的吗!我跟你很熟吗!” 周馨茶在心里默默数了十个数,心想,不跟没教养的小孩子计较,况且她是梁总的女朋友,总要迁就她一些,于是,周馨茶无所谓地摇了摇头,对旁边的服务生说:“要一杯咖啡。” 佳佳的气愤有点无的放矢,对周馨茶的目光变得越发憎恶。 周馨茶旁若无人地掏出手机看看时间,上午洗衣服的计划看来是泡汤了。服务生端上咖啡,周馨茶用勺子搅动了几下,问佳佳:“你在上高中吧?” 佳佳半天才冷冷地回答:“高三毕业。” “对哦,现在是暑假,所以……你很闲。不过,我的时间很宝贵,有什么事儿你就快点说吧。” 佳佳的目光中带有一种非常想要攫取一些信息的渴望,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问:“他为什么让你当他的秘书?” 周馨茶故作强调地问:“你在说谁?梁总吗?” 佳佳不置可否。 周馨茶漫不经心地说:“因为我有工作能力,怎么,不行吗?” 佳佳说:“少蒙人了,像你这样的女人……”她蔑视地打量周馨茶两眼,意思是一只“花瓶”而已:“会有什么工作能力,我才不信!” 周馨茶很好笑地说:“这是我的事吧?” 佳佳气不过地咬咬嘴唇,说:“你最好赶紧离开他的公司,否则……” “否则怎么样?”周馨茶挑着眼睛愠怒地盯着她:“你和梁总是什么关系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梁总是一个公私分明的人,如果你误会我们之间有暧昧,就是对梁总极为不尊重。你偷用他的电话约我出来见面,还提这么荒唐的要求,这些我可以暂时不告诉他,但是,我想告诉你,青春很快就会流逝的,如果不增加内在修养,一旦你的青春走了,他就会转身而去,所以你还是好好上你的学吧,况且,你比梁总小十几岁,我相信你的父母肯定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 佳佳听到这些话,心如止水般的眼睛顿时湿了,像被戳中了要害一样,在强忍着难过,说话声音变得不再那么有底气,整个人似乎濒临崩溃:“这些不用你告诉我……” 佳佳的反应令周馨茶始料未及,因为并没觉得自己说话有那么伤人,心想,反正已经跟她把话说明白了,至于自己和梁总的关系,没有义务给她解释,所以周馨茶站起来,漠然地离开咖啡馆。 周馨茶开着自己的新车在雨天里龟速行驶,几个月前那通威胁电话的阴影从头脑里彻底消散了,如果当时知道对方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儿,还用气到三更半夜去翻梁总的电脑。她叹了口气,真没想到梁总在搞这么不靠谱的忘年恋,而且对方是个如此任性的女孩儿,这时,她联想到他主页上的那句话,“爱情可以享受,却不能拥有”,难道他所指的就是肉体上的享受吗? ☆、追逐游戏(一) 第二天上班,是个大晴天,周馨茶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精神饱满地出现在总裁办公室,为梁莯尽心尽力地安排一天的工作日程:“今天上午九点半,会展中心有个企业形象宣传活动,梁总,您有兴趣吗?” 梁莯在跑步机上汗流浃背地说:“没兴趣。” “那十点钟还有一个捐赠仪式……” 梁莯打断她说:“不去了。” “十点半,怡海酒店的王总请您去听音乐会。” 他说:“我哪有那个闲情雅致呐。” “十一点……” 他关闭跑步机,用毛巾搽着脸上的汗水,走进洗手间:“今天上午哪也不想去了,下午也一样,你不用忙乎了。” 周馨茶刚要说话:“那……” 梁莯把洗手间的门关上了,周馨茶是想问,那晚上呢,晚饭怎么安排,可是浴室里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周馨茶只好先出去。 过了约莫十五分钟,周馨茶又敲门进来,梁莯穿着毛巾睡衣坐在沙发上,这是她第一次看他穿得这么随便,梁莯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他问:“什么事?” 周馨茶神色恍惚了一下,说:“……噢,是想问问您晚饭怎么安排的?” 梁莯拄着胳膊肘,打量着她,说:“周秘书,你今天搭的这身衣服不错,给人感觉很舒服。” 周馨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谢谢,梁总夸奖了。” 梁莯的目光仍然在她身上打转儿,可周馨茶还在等着他发话,过了半天,她又问一声:“梁总,晚饭怎么办?” 梁莯出神地“啊?”了一声。周馨茶只好再重问一遍:“晚饭怎么安排,是出去吃,还是给您买回来,还是您有自己的安排,还是……” 梁莯微笑着说:“你想去哪儿吃?” “我?”周馨茶颇为惊愕地看着他。 “是啊,问你呢。”梁莯转身够到手机,随意地翻了翻。 周馨茶惶恐至极地说:“我……我没关系,怎么都可以,您定吧。” 梁莯一边翻手机一边说:“那咱们开车去远一点,这附近都吃腻了,晚上去水上公园吃海鲜怎么样?”他说着把手机倒转过来给她看,周馨茶才知道原来他特意查吃饭的地方。 周馨茶欲拒还应地说:“好……好啊。” 梁莯看出她的表情有些为难:“你是不是不爱吃海鲜?” 周馨茶微微皱着眉头说:“我是觉得……那个地方是不是有点太远了,开车至少要一个小时,一顿晚饭,随便吃点就行,何必跑那么远……” 梁莯抬起手,不要她再说下去:“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了。说实话,周秘书,我发现只有晚上和你吃饭的时候才是一天中最享受的时刻,不用过脑子,不用考虑利害得失,不用紧张兮兮的,其实,我本来是想通过跟你吃晚饭了解你这个人,这样我就可以在工作中更好地让你为我所用,趋利避害,但是我后来发现,每天晚上都是你在聆听我,而我到现在对你几乎还一无所知,这么长时间以来,我真的要感谢你,因为你的安静和守口如瓶,我觉得我的心情比过去好很多。” 周馨茶谦虚地说:“梁总千万不要这么说,我生活中的一饮一食和一穿一戴都是梁总给的,作为您的秘书,这都是我分内的事,如果您的心情好,公司就会蒸蒸日上,我当然也就更有发展,所以,您何必要谢我呢,我该谢谢您才对。” “呵呵呵……是吗?周秘书你可真会说话,你的嘴唇上涂了蜂蜜吗?哈哈,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梁莯的笑容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地停在脸上,看得出,他是真的在笑,而不是那种久违的敷衍,所以周馨茶也觉得很开心。 梁莯说:“那我们晚上就水上公园去吃海鲜好了,就这么定了。周秘书,今天晚上把一切外事活动都推掉。” 周馨茶说:“好的,梁总。” 梁莯抬头看看她,满意地点点头。周馨茶抱着公文夹,向他微微鞠躬,然后转身出去,在门口,梁莯忽然喊住她:“等一下。” 周馨茶转身的时候,梁莯走过来,帮她把沾在后背的一片羽毛摘掉,并温存地一笑,说:“好了。” 直到中午,周馨茶还在回想这个动作,如果从以往的工作关系来看,这是很明显的暧昧表示,可是如果接着他早上说的那些话,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她脑子里很乱,不知该怎么定义梁总的这个举动。 周馨茶看着办公桌上的时钟,一分一秒地移动,越是临近下班时间,心情就越矛盾,她不知道晚上的这顿饭他们俩会不会还像原来一样各自坚守并行不悖的原则,说实话,她害怕改变,现在还没有资本也没有心力迎接人生新一轮的波浪。也许是她想多了吧。今天跟每天一样,人们都陆续下班了,张威也走了,十八楼最后就剩下周馨茶和梁莯,一个在门外,一个在屋里。周馨茶在一张白纸上写“正”字,写一会儿就看看时钟,从五点半到六点半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她一共写了三篇A4打印纸的正反两面,梁莯还没出来。周馨茶觉得,他可能是忘了早上说过的话了,如果再过一个小时他还不出来,她就可以轻松了,因为算一算车程,时间来不及,水上公园的晚间营业时间是有规定的。但是当时钟走到六点五十分的时候,介于可去可不去的节点,周馨茶的忽然患得患失起来,才发现自己其实是期待和他一起出去的。女人一旦动心之后,感情总是凌驾于理智,她仿佛看到自己正在一步步坠入明知故犯的深渊。 她用力地在纸上划着正字,默默在心里安慰自己,自己只是个秘书,老板要请吃饭,哪敢不识抬举,这顿饭无论是谁,都是非去不可的。本来梁莯也没给她回绝的余地,只是她不明白,明明早上说得那么确定的事,为什么到现在却迟迟没动静呢?这不是他一贯的风格。 从六点五十分开始,每过一分钟,对于周馨茶来说都像是无尽地折磨。没想到七点整,梁莯打开门,走了出来,说:“不好意思,刚才有点事儿,耽误了点时间。咱们走吧?” 周馨茶看看时钟,屁股没有太起来:“现在去,恐怕有点晚了吧。” 梁莯看看腕表:“不晚,一个小时开车到那里,不行先给饭店打个电话,把菜预定上,咱们到了就可以吃了。” 周馨茶说:“那好,我给他们打电话。”说着就拿起座机电话要打过去。 梁莯连忙抓住她的手腕,说:“不用,一会儿到车上我打。” 如果说,周馨茶不明白这个电话由谁来打的意义,那肯定是白活这么大岁数了,在工作中,梁莯从来不管这些琐碎的事,看来今天晚上,周馨茶不是作为秘书而是作为异性朋友陪他吃饭,所以在车上,她刻意坐在后排座位上,让梁莯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让她讨厌了。但他的忍耐力很强,一个小时的车程,身边的副驾上空荡荡,这种直白的抵触,竟然没有使他记恨在心。在开餐半个小时后,红酒的后劲有点作用了,气氛才开始变得融洽。 这时梁莯从衣兜里掏出一只暗红色的手提袋。说实话,周馨茶一眼就认出那是上次他准备送出去的那个礼品袋。他把它拿在手里,从里面取出那个小方盒,在她面前打开,烛光下,那一串明亮的钻石显得成色特别饱满。 他说:“这条项链,我知道有点俗,可是我买了它,总不能自己戴,你就用它搭一搭衣服吧,送给你了,周秘书。” 周馨茶倏然地站了起来:“梁总,我不能收您这么贵重的礼物……” 他笑了笑说:“没关系,你就收下吧,我也没特意为你准备礼物,恰好它是纯白色,等你结婚的时候,我就什么都不送了。” 周馨茶怔了怔,就差一点,他几乎可以在这个合情合理的借口下打动她心,让她情不自禁,然后守株待兔。但她不是初次与男人这种生物打交道了,他可能真的低估了她。假如一个公司的老总,对每一个员工的婚礼都这么重视,那公司岂不是很快就要倒闭? 僵持了一会儿,梁莯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本来想把它送别人,觉得那个人戴着不合适,又把它转送给你,所以心里面有点不舒服?” 周馨茶说:“不是这个问题,我真的不能要。” “那是什么问题,你说说看,我真的不明白。” 周馨茶说:“梁总,我不想让公私不分的事情发生在你我身上,这样说,可能有点自不量力了……” “你说得有道理,如果你担心我是想用钻石收买你,那你可以只在上班的时间戴它,不就好了。”梁莯对她天真无邪地笑起来。 周馨茶晃晃脑袋,头脑有点被他搅乱了,完全无法思考,如果这还是他的花招,他却看上去那么真诚,像这样在风月场上身经百战的男人实在是太难应付。周馨茶扶着额头坐在椅子里,轻声说:“对不起……” 梁莯紧张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喝酒喝得头疼了?” 周馨茶只好点点头。 梁莯说:“你的酒量一向都很好,今天怎么这么不胜酒力?你是不是对海鲜过敏?除了头疼以外,还有没有恶心的感觉?” 周馨茶摇摇头:“没有,我没事。梁总,很晚了,我想回家了。” “我送你,你家在什么位置?” “不用了,我打个车回去,您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梁莯停顿了一下,看着她,说:“我把你送到你家附近,然后你给你男朋友打电话,叫他出来接你,你电话确定打通,我就离开那儿,这样还不行吗?” 周馨茶知道他这一番的设计是不想破坏她和“男朋友”的感情,不让“男朋友”看到她和老板在一起。鉴于无法一再推辞上司的好意,她只有接受他的这个提议。 ☆、追逐游戏(二) 在夜晚灯红酒绿的大街上,周馨茶终究还是被梁莯扶上了他的副驾驶座,她看着汽车控制台的驾速指示灯在五十迈的表针上下来回摆动,红灯路口,一字长龙排到几百米开外,在这条繁华的大街上,即使是午夜都可能会塞车,更何况现在才十点过一点,许多喜欢过夜生活的人才从家里出来。 梁莯说:“真是的,这条路的红灯好多,我都很久没开车到这边来了。” 周馨茶说:“没关系。” 梁莯打开收音机:“听听这个吧。” 周馨茶说:“可以。” 梁莯对收音机里的广告反感透顶:“乱七八糟,还是听点音乐吧。” 周馨茶说:“好啊。” 梁莯说:“要不关掉,安静一会儿?” 周馨茶说:“怎么都行。” 梁莯看看她:“周秘书……” 周馨茶和他的目光对上。 他说:“你男朋友怎么这么晚都不给你打个电话问问你在哪儿,是不是你手机没电了?” 周馨茶摸了摸包里的手机,实在无言以对。但她很想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接着又听见他说:“如果我女朋友在外面十点钟都不回家,也没有电话打回来,我一定会把她的手机打爆,所以说,你看看是不是手机没电了,要不,用我电话先给家里报个平安?” 周馨茶看着他,终于知道他什么意思了,这是巧妙地离间感情的意思。这一刻,她感觉自己在加速坠落,很快就会被他的团团攻势所困。 她不想再用谎言配合这个圈套,只是敷衍着说:“可能是没电了,不用打电话了,我这不就快回去了。” 梁莯点点头:“嗯,过去这个红灯就快了。” 周馨茶想,也许下午让自己等到七点是他故意的,这种手段恐怕每个男人追女孩子的时候都会用一用,因为男人比女人更能沉得住气,他们善于用自己的优点攻击女人的缺点。在一场暧昧的晚餐后,被男上司扶上他的车,却从头到尾都没有收到男朋友的一条短信,一个女人很难不在这个时刻对男朋友生异心,可能这就是他要的效果吧。无奈的是,她并不想这么清醒,如果能迷糊一点,如果是在劫难逃,她很想看看,自己这位衣冠禽兽上司究竟有多少勾引女人的花招。 第二天上班,梁莯在办公桌上看到了那个礼品袋,原封不动地立在那里,他马上接通内线电话,把周馨茶叫到办公室。 周馨茶恭敬地走进来,装做跟平时一样:“梁总,您找我有事。” 梁莯倚在椅子里,微微扬起脸:“周秘书,昨晚睡得好吧?” 周馨茶不自然地微笑一下:“……还好。” 梁莯说:“头还疼么?” 周馨茶摇摇头:“不疼了。” 梁莯微笑点头:“那就好。对了,昨晚电话里的那个女孩儿是谁呀?” “是……是我男朋友的妹妹,叫小钰。” 梁莯领略地点点头:“哦……你和他们兄妹俩住在一起?” “嗯。”周馨茶意识到自己又撒了一条谎,事到如今,只能继续编了。 梁莯又问:“这么说,他家里的人已经接纳你咯?” “嗯,还行。” “那你男朋友是不是单身,我是说,他之前结过婚没有啊?别误会,我只是好奇罢了,你可以不用回答的。” 周馨茶发现这个谎言根本不够聪明,很快就会被他三两下拆穿的,可是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答这个问题,可能因为他越是那么说就越没法拒绝吧。她说:“他……没有结过婚。” “我就说嘛。”梁莯点点头:“结过婚的男人不大可能还跟妹妹住在一起。呵呵,那真不错。哦对了,他的父母和亲戚们都在这边吗?” 他这又是在给周馨茶出难题了,她一时编不出什么完美的谎话,只好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唔,都在这边。” “这么说,他在政府的这份工作,有可能是借助过家里的背景咯?” 周馨茶嗫嚅地低下头:“唔……可能是吧……” “怎么?你到现在还不清楚他家里什么背景吗?” 周馨茶抬起头,苦笑着说:“我不太打听这方面的事……” 梁莯看着她暖暖地一笑:“没什么啦,你别这么紧张,我只想提醒你,一个女孩子独自在外地闯,应该要谨慎一点,你这样抹不开情面,很容易上当受骗。” “嗯,谢谢梁总,我知道了。” 梁莯又说:“如果说,家是本市的,又在政府上班,还没结过婚的小伙子……也就有数的那么几个,回头我找个人去打听打听,看看他家里的人都怎么样,你等我消息。” 周馨茶当时有点傻,神思恍惚地点点头:“喔……” 梁莯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的手机通讯录上,对她说:“行了,没事了。” 周馨茶晕头转向地走出总裁办公室,看那架势,他这就要找政府的朋友打听此事。谎言的生命力只在旦夕之间,她也没指望瞒过所有人,原本打算过段时间就说和男朋友分手了,自己就不用再对大大小小的谎话负责,可是现在说分手都来不及。奇怪的是,他怎么没直接问她男朋友叫什么名字呢,幸好没问,不然真的要露馅了。 比起在梁总面前承认自己撒谎,她现在更担心的是梁总要是知道她没有男朋友,很可能会趁虚而入,她真的不敢保证自己招架得来,她不想在被千夫所指之后再被他无情地赶出公司,如果是那样,宁可从一开始就不要这份工作,回到原点。 好不容易熬过那段流言蜚语的日子,却没想到,所有人都比她更了解她自己,私人秘书本来就是情妇的位子,自己却天真地以为自己是个例外。她越想越荒诞,越想越超现实,甚至认为,当初梁总调走刘姐、破格提拔新人,那是因为他寂寞了。 梁莯看着周馨茶离开办公室,把手机扔在了桌子上,生气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走动。她以为所有人都那么好骗,连他也会跟着蒙在鼓里。其实,梁莯早就觉得她在说谎,因为这里面漏洞百出。 首先,她住的那片小区全都是出租房,一个本市户口的政府公务员用得着租房住吗,租房子离单位近也行,这两个地方一个在大东边、一个在大西边,谁会舍近求远,花冤枉钱呢。第二,她说自己和兄妹俩一起住,那她晚上不回家吃饭,为什么对男朋友的妹妹不闻不问,从来不说带一点饭菜回去。第三,昨晚她的手机根本不是没电,后来她还用它打电话了,从七点到十点半这么长的时间里都没有接电话,虚拟的男朋友当然不会来电话咯。第四,她说男朋友工作很忙,晚上加班,白天出差,就算私企也没忙到这个地步,政府能比私企还忙? 综上所述,加上刚才她在办公室里支支吾吾的样子,梁莯已经确定她根本没有交男朋友。她是为了和男上司保持距离,所以在公司里撒谎! 不知为什么,周馨茶坐在格子间里,仿佛听到门里面一阵丁丁咣咣地乱响,半天才消停下来,这会儿总算没动静了。她想看看他到底怎么了,却不敢敲门,用座机电话给里面拨过去,不久,只听梁莯在电话里气息未均地说:“没什么,做你的事吧,不用管我。” 周馨茶说:“等等,梁总。” 他说:“怎么了?” 周馨茶不想进他的办公室,就顺便在电话里提醒他:“下午三点半,在十楼开市场部的营销策划会,您别忘了。” 梁莯压抑着心里的愤懑,说:“知道了。”挂了电话,他把桌角的手提袋“啪”地一下打落在地,愤怒地说:“居然用电话通知我去开会!反了!” 与此同时,周馨茶在门外似乎听到一声怒吼,但不知道究竟在说什么。 市场部的业绩一直就比较惨淡,国内的零售奢侈品营销策略总监等于是公司的摆设,靠个人购买力拉动的项目本来就乏善可陈。下午,在营销策划会上,梁总把这个策划案从头到脚批得一无是处。大家都替市场部的马部长捏把冷汗,要知道梁总很少在大庭广众之下发火,今天可能是天干物燥、阴虚阳亢。 当大家听见梁总怒气冲冲地说:“这个国内营销策划整整搞了三年,还是死不死活不活的!我用你们这些老掉牙的人去赚年轻人兜里的钱,我真是昏了头了!我早该把你们都辞退!”马部长不由自主地自己给自己罚站,跟市场部有合作关系的几位部长也不好意思再坐着了,只好陪他一起罚站。这么一看,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默默地低着头听训。 梁莯火气生猛地对人事部王部长说:“王部长!你马上去给我物色几个营销方面的新人!” 王部长立马站起来,低头哈腰地说:“欸!好!梁总您放心,我……”没等他把话说完,梁莯又大喊一声:“不要女的!” 王部长连忙答应:“是是是,我知道了!” 周馨茶身子向后面闪了一下,觉得一股凉气直冲自己的面门吹来。 开完会,周馨茶沉默地跟在梁莯身后,想要问问他晚饭怎么安排,又怕他还没消气,所以跟在后头不敢开口。走到办公室门外,梁莯回头对她说:“周秘书,晚上我有安排,你可以下班了。” 周馨茶动了动嘴唇,稍微迟了一步,他已经把门关上了。再迟钝的人也能感觉到他这是故意疏远的意思,她难过地回到格子间收拾东西。 开车回家的路上,她把整件事前前后后想了一遍,最后还是认为自己没有错,一场可以预见悲剧结尾的恋情既然没有开始,应该高兴才对,所以回到家后她苦笑了一整晚,把小钰都看呆了。 ☆、追逐游戏(三) 第二天,市场部的马部长一大早就在总裁办公室外面等着,周馨茶早上来开门,还以为自己迟到了。 她看看时间,问他:“马部长,您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有事找梁总?” 马部长夹着一个文件夹,一脸倦怠地说:“我昨晚一晚上没睡,赶出一个营销策划,想第一时间拿给梁总看看。” “哦。”周馨茶说:“不知道梁总来没来,我帮您去看看,稍等。” 她说着敲门进去,在书房门口闻到一股浓浓的烟味,确定梁总在里面。她探进头去,看见梁莯坐在沙发里抽烟,好像已经抽了很多。 “梁总,马部长在外面,想给您看看他一夜没睡策划出来的案子。” 梁莯从鼻孔里呼出一团烟雾,不屑地说:“哼,一夜没睡就有功啦?我干嘛一大早上起来就看他的破玩意!” 周馨茶说:“那我出去告诉他一声。” “周秘书。”梁莯略略转过头来。 “梁总,您还有事?” 梁莯说:“你叫张威来一下。” 周馨茶顿了顿:“……喔,好的。” 梁总从来没有单独见过张威,这次是头一回,周馨茶有种被架空的感觉,心里很不好受。 马部长失魂落魄地走后,张威指着自己的鼻尖,惊讶地问:“梁总叫我?” 周馨茶闷闷不乐地点头:“嗯。” 张威穿上公司的制服西装,捋了捋两鬓的头发,得意地走到总裁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以一副卑躬屈膝的姿态走了进去。其他人看到这一幕,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周馨茶几乎可以猜到他们在说什么,无非是周秘书失宠、张秘书得势之类的。 周馨茶心里很烦,对那些聚在一起说悄悄话的人说:“怎么还不去干活?上班时间唠什么嗑!” 大家面面相觑,抱着一种不服管的心态回到各自的格子间。 周馨茶坐在办公桌前,拄着下巴回想昨晚的事,一只手慢慢地滑动着鼠标,双睛定在电脑屏幕上一动不动。她知道,梁总一定是看到了办公桌上的手提袋后觉得自己太不给他面子,所以才这样的。亏得自己在佳佳面前说他公私分明,看来他也一样会在工作中掺杂个人情感。如果梁总不是自己心里喜欢的人,拒绝就拒绝了,她不在意后果多有严重,可是现在梁总宁愿启用张威也不再信任她,这令她心情无比低落,甚至是痛苦。 张威果然被委派了重任,就是秘书办的年终奖改由他专门负责了,本来这件事是让周馨茶兼任的,有时候她确实忙得不可开交,但有句话叫做能者多劳,上司信任的人理应比别人忙一些,一旦闲下来无事可做、形同摆设,也就没有什么前途可言了。自从张威被委派这个任务之后就变得很傲,加上工龄比周馨茶长,越来越不把她放在眼里。虽然出去应酬的事,梁总依然是带着周馨茶去,可是她发现自己真的越来越像花瓶,只是用来撑撑面子。秘书办里的人一天比一天松懈,各个变得跟张威一样,只在领导面前找事做,阳奉阴违。周馨茶尽管看不过去,可是现在已经没有人怕她了,因为一点小事就可以顶撞她。 周馨茶想,人们可能是这么认为的,她是被梁总玩腻了的女人,很快就会被踢到别的部门去,以梁总的性格最好是一年也碰不到面的库房或者包装车间,从最高层级的部门直接掉进暗无天日的地下室,到时候公司会给她升职加薪,变成车间主任,薪水表面上增加,实际上减少。周馨茶发现,不论自己有没有抵住上司的诱惑,结果在人们眼里都是一样的,还是会死得很难看,没有人会相信她是因为拒绝了上司而遭到排挤。原来这就是万浸万人黑的潜/规则。 可是周馨茶至少保住了内心里的一片净土,在这个物欲纵流的社会大染缸里,她还能清楚地看见镜子中的自己,所以一点都不后悔。 这一切都不是因为对方是有钱有势的角色,而是因为她不相信梁总会对一个结过婚的女人用真心。现实发生的一切也可以作证,如果他是真心的,怎么会这么在意面子。他比那个高干子弟只强在时间上,周馨茶感叹地发现,自己来公司已经满满一年了,所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无常去解释。 有一天,下班后,周馨茶在梁总办公室门口又碰到了上次那个气质女孩儿,周馨茶心里其实很想知道和梁总来往的都是什么女人,然而如今,作为梁总的私人秘书,她竟然都不知道梁总已经备了车,准备和这个女孩儿出去吃饭。周馨茶站在门口,有些木讷地看着他们双双从里面出来。那女孩儿大大方方地在人前挽着梁莯的胳膊。 他们走过周馨茶身边时,周馨茶低声问:“梁总,您要出去,我给您备车吧?” 梁莯说:“我已经叫过司机了。” 周馨茶身子退后,给他们让出过道:“唔……” 那个女孩儿轻轻地转过脸来留意她一眼,然后微笑着对梁莯说:“梁总,我们去吃什么?” 梁莯笑问:“你想吃什么?” “我随您啦,您想吃什么我就想吃什么。” 梁莯说:“呵呵,你的嘴巴可真甜,是不是偷吃蜂蜜了。” 他们有说有笑地走过长长的走廊,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说给周馨茶听的,可是周馨茶又索然地笑了笑,对自己说,别再自作多情了,他不可能故意装样子给一个卑微的职员看,他是早就不在意那件事了。 当时看到这一幕的还有别人,第二天就在公司里传遍了,周馨茶还是从王部长的口中得知,那女孩儿是个演员,虽然不是明星,不过颇有手腕儿,现在傍上了梁总,看来指日就要走红。但周馨茶知道,他们不是从最近才开始有来往的,半年多之前,她就和梁总有过不可捉摸的关系,梁总的白莲花一定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还把那个女人误会成周馨茶。周馨茶看着杯子里的咖啡,淡淡一笑,心想,原来梁总真的是那种人,如果自己当初稍微动摇一下,现在一定会后悔的。 王部长颇为担忧地说:“馨茶,你怎么……把梁总得罪了吗?为什么张威那小子会代替你管奖金?如果有什么误会,一定要想办法化解,梁总虽然脾气很大,但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这样下去,你的处境可就不太妙了。” 周馨茶脸上现出很感激的笑容:“王叔,我没有得罪领导,您放心吧,不管怎样,我都会以平常心接受现实。” “是这样吗?可是……我看你好像心情不太好,成天郁郁寡欢的,不会是,你真的和梁总……”王部长拢住嘴巴小声说。 周馨茶笑着摇摇头:“没有,绝对没有,梁总有能力捧红明星,怎么会看上我这样的呢,都是他们瞎传的。” 王部长出乎意料地点着头。 就在周馨茶认为看清了一切,快要风轻云淡的时候,现实又让她怀疑所有的判断。这天,梁莯也是早早地给周馨茶下班,晚上十一点多,周馨茶接到梁莯的电话,叫她到公司替他取一件东西,送到皇朝那边的房子里。周馨茶因为好奇,途中打开了那个纸袋,看到的竟是一些进口药,她不费力地读出英文说明书的意思,这些都是治疗精神疾病的药物,服用这类药非常危险,一定要按照医师的指导给药,因为其中多是安眠镇静剂,对人的身体和大脑有巨大的副作用。 周馨茶在车里震惊地捂住了嘴,想起了自己刚到公司的那天,在刘姐的抽屉深处发现的那张挂号单。她一直以为刘姐有神经质,是最有可能去看精神科的人,加上那次在刘姐车里,听到她说做秘书,看到的就当没看到,听见的就当没听见,等等之类的话,周馨茶始终都把刘姐和精神病联系到一起,可是今天,她发现好像是弄错了。 梁总的办公室里怎么会有这种药呢?仔细回想刚才,梁总打电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很平静。本来都这么晚了,一个跑腿的事儿应该吩咐男的去办,周馨茶觉得这样使唤一个女下属有点过分,这里面可能存在梁总的一点故意,这使她更加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 她拿着药,按下楼道外的房间号,不久,梁莯给她开门,她坐着电梯上到十楼,梁莯穿着一件睡衣站在门口。 周馨茶说:“这是您让我取的东西。” 梁莯接过来,开玩笑说:“你有没有偷看啊?” “没,我没有。” 梁莯笑了笑:“这么晚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要不要进来喝点什么?” 周馨茶说:“不用了,谢谢,我回去了。” 梁莯知道她就会这么说:“好,不送了。” 周馨茶转过身摁电梯按钮时,梁莯补充说:“周秘书,路上小心。” 周馨茶回头看看他,笑了一下:“没事,您放心吧。” 梁莯欲言又止,目送她走进电梯。 回到车里,周馨茶觉得奇怪,梁总挺正常的,为什么这么晚急着让她送药来?正在困惑时,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就赶快接起:“梁总?” 梁莯站在十楼的窗前,俯视她的车:“周秘书,我知道你是不需要嘱咐的,但我还是要给你明确说一下,希望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你对我私事,都要守口如瓶,好么?” 周馨茶慎重地回答他:“好。” “嗯,就这样吧。” 周馨茶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同时抬头看十楼的窗户,那里有灯光。她在想,如果那些药被张威看到,明天一早整个公司都会知道了,她惊喜地发,现原来梁总心里最信任的人还是她。 ☆、追逐游戏(四) 周馨茶依然还是沦为一个值班的,早上第一个来开门,晚上最后走锁门,平时坐在一旁看着张威进进出出梁总的办公室,趾高气扬地训斥员工,含沙射影地挖苦周馨茶。比如,他借着说穿衣服的事,强调员工上班一律穿公司的制服,不准搞个性化。整个秘书办里只有周馨茶不穿公司制服,而且每天换一身,这是梁总特意吩咐过的,别人当然不能和她比,但是周馨茶现在对那些虚荣的奢侈品反倒看得很淡,一天换一身正觉得烦呢。既然张威现在是梁总的红人,周馨茶也不敢和他对着干,第二天就换了公司制服来上班。这样一来,张威的气焰就更高了。大家的心里也总算平衡了,每天看着周馨茶像时装展似的走来走去的,有些人都快嫉妒死了。 周馨茶是这么想的,他们这些人只看到表面,却没有看到实质,实质上,梁总信任她,必要的时刻才会用她去办事,尽管她现在等同于一个看门的,还乐得清闲呢。 一周后梁莯才发现周馨茶换了公司制服,是在开市场部的营销策划会上,马部长在台上做报告,梁总坐在下面带听不听的,在会议室里随意扫了几眼,目光停在周馨茶的身上半天,因为现在跟在他身边的是张威,张威手下也有几个打杂的,他们这一伙人围着梁总,把周馨茶屏蔽在人墙之外,上下班,梁总又有私人电梯,所以没有外出应酬的时候,平常很难见到她一面。 马部长新启动的这个策划案听起来还行,这是借鉴了其他公司的经验拟定出来的,问都不用问,梁莯一听就知道是这么回事,虽然这条路能保住业绩,却是越走越没前途,就像是万人独木桥上再插一脚,所以,梁莯并不中意这个案子。 王部长物色的新人暂时还在熟悉公司业务的阶段,现在还派不用场,所以,梁莯考虑过给马部长调过去一个年轻助手,帮他出些新点子。这个位置需要真正有创新能力的人,不是领导指定谁谁就能胜任的,所以会议结束后,梁总回到办公室,让张威写一个职位招募启示,启示只面向公司内部,如有愿意到市场部去干的,可以报名参加考试,又吩咐王部长负责考试的环节。 通知贴出去后,报名的人倒是不少,基本都是下层员工,比如车间工人、库房保管、司机、接线员等等,几天时间就报进好几百,梁总一直在默默关注这张报名表,并没有看到满意的人选。报名时间截止的前夕,人事部开始准备考试的事,王部长忙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是梁总对这次的考试态度非常漠然,他知道就算有人通过考试,被派到马部长身边,对于营销策划案的推进也不会有太大起色。 所以这个点子失败了,梁莯早就心里有数,公司之所以还继续组织考试,是为了取信于员工们。但是张威迫不及待地想要把妨碍自己的人踢出秘书办,报名截止的最后一天,他来到梁总办公室,给梁总提了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 周馨茶。 梁莯听到这个名字后,不由自主地用手臂支起了下巴,像在认真考虑。 张威说:“周秘书年轻,学历高,而且创新思维强。” 梁莯问:“哦?从哪看出来她创新思维强了?” 张威说:“我就看她每天穿衣服。她来公司一年多,穿衣一天一个样,没有重样过,而且很时尚,特别符合年轻人的口味,没有创新思维的人肯定办不到。” “嗯。”梁莯认同地点头:“可是,我最近看她总是穿公司制服上班。” “那是因为我跟下边的人强调着装问题,她觉得我是在说她,有点不好意思搞特殊化,不过,她真的有内秀。” “是么。”梁莯抬眼看看张威:“你跟她说过这件事了?” “还没有,我是先跟您商量一下,如果您同意,我就让她去报名,走个正规程序。” 梁莯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绽开一个完美的微笑:“张秘书,你是怎么知道我对这次的职位招募不满意的?” 张威搔搔后脑勺,笑着说:“我从您对王部长组织考试的事不闻不问上就看出来了。” “嗯。”梁莯满意地点点头:“好,你先出去吧,把周秘书给我叫来。” “欸,好!”张威以为自己的计策得逞,高高兴兴地走了。 他走后,梁莯扶在桌子上的手渐渐攥了起来,作为一个集团的老总,让这样的人在眼前晃来晃去,还必须要习以为常,因为社会上全都是这样的人,有什么办法。就像这次的职位招募,人们看到的不是发挥自身创造力的机会,而是市场部的那点油水,在比市场部待遇高或者油水多的部门上班的人,就没有一个报名的。 市场竞争就是人才竞争,这句话说得真是入木三分,没有切身体验的人说不出来。只有站在最高层俯视底下的人事关系时,才能把觉悟和眼光提升到这个层次。而“人才”这东西是可遇不可求的,有才无德的人绝不是领导眼中的“人才”。 梁莯知道张威这个人很聪明,做秘书戳戳有余,可是他这一招落井下石有点太阴了。梁莯从来没有过把周馨茶调出秘书办的想法,现在连每天和她见一面都难,她已经够边缘化的了,张威究竟有什么必要这样对她。梁莯分析,很可能是周馨茶性格太正值,看不惯的就不想同流合污,不爱跟人拉帮结伙,所以把自己搞得很孤立,大家为了抱团儿都到张威面前参她,有的没的,虚虚实实,时间一长她就不知不觉地把张威“得罪”成这样。梁莯想到这里,不由得笑了笑,他是在笑自己,她都明确地拒绝自己了,还要为她辩解这么多,真是自作多情。 周馨茶敲门进来,隐隐地预感到情况不好,梁总肯定有大事宣布,否则怎么会破天荒地要见她。她看见梁莯坐在办公桌后面,一只手架在办公椅的扶手上,支撑着下巴。其实只是隔了一个星期左右,但感觉上好像很久都没见过他了,因为平时只是擦身而过或是远远地眺望,没有这样近距离面对面的机会,他的眼神看起来有些陌生。 梁莯打量着她,说:“周秘书,今天你穿的这是什么,跟个酒店服务生似的,不记得第一天上班时我对你的嘱咐了么?不是要你把我说的话都记在本子上吗?” 周馨茶说:“对不起,梁总,我现在不跟在您身边了,可不可以让我跟别人一样穿衣服?我不想把自己搞得太特殊。” “为什么?”梁莯皱起眉头,盯着她:“你害怕别人议论?我记得你当初在我办公室里耍赖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我以为你真的那么厉害呢,看来我还是不够了解你。” “是。我让您失望了,而且不止一次让您失望……如果您想把我调出去也行,反正我在这也是天天闲着,还拿那么高的待遇,挺心虚的。” 梁莯深深运一口气,站起来,绕到办公桌前,和她对面只有一臂之遥:“哼哼,周秘书,这就是你的心里话吧?其实你是想说,我让你很失望,对不对?” “没有……”周馨茶说着,身子向后退去。 他一只手扶住她的肩膀,认真地说:“你明明没有男朋友,却要编一套谎话欺骗我,我有那么可怕吗?在你眼里,我是什么?” 周馨茶没想到他会把这件事拿到明面上说,对这件事她的心里承受能力太弱,浑身在微微颤抖:“梁总……不要再说了,办公室的门没锁,随时有人进来……” 梁莯转身倚了一下办公室的门,反手把门锁住。周馨茶看到这个举动,心里更加紧张起来。 梁莯说:“你知不知道,我随时可以把你派到分公司,让你以后再也见不到我,如果那样,是不是正中你的下怀?” 周馨茶恐惧地摇摇头:“不……” “好。既然你想见到我,为什么还要找个虚幻的挡箭牌放在中间,忽远忽近的来折磨人?你是觉得,跟上司玩这样的追逐游戏很享受吗?” “没有,我不是那么想的!”周馨茶渐渐退到沙发旁边,已经无路可退。 “我看你就是这么想的!你想玩我可以陪你玩啊!”梁莯松了松领带,把她纤细的手腕牢牢地钳制住。 “梁总,请您控制一点!”周馨茶吓得瞬时瘫坐在沙发上。 梁莯双手压着她的胳膊,把心里的愤怒压制了十秒钟,然后站起来,有些后悔地说:“对不起。” 周馨茶抹掉脸上的眼泪,逃命一般地跑了出去。她的心脏在胸口腾腾狂跳,出门时被所有人都看出情况不对,她现在已不在乎什么非议,而是看到了梁总的歇斯底里后,不由得联想到那些药,感觉异常恐惧。 ☆、追逐游戏(五) 周馨茶哭着跑出梁总办公室,所有人都不知道她怎么了,只有张威自认为心里有数,想必是梁总赶她去市场部那个不死不活的地方,她很难过咯。可是,第二天张威到王部长那里要报名截止的总名单,特意查了一下,没有看到周馨茶的名字,他心里想,这个女人真是不识抬举,让她去市场部辅佐马部长已经不错了,她敢不去报名,还反了呢。 于是张威拿出手机给正在休病假的周馨茶打电话:“喂,周姐,你身体好点了么?” 周馨茶其实没有生病,因为昨天的事,心情很抑郁,想在家里静一静,她说:“怎么了,梁总找我?” 张威惊笑着说:“不是不是,我是想问问,你怎么没去人事部报名啊?如果是忘了的话,我在这边替你报上,还有一个小时报名就截止了。” 周馨茶一头雾水地问:“报什么名?” “就是市场部的招募考试呀,市场部那地方也不错,你的学历又那么高,怎么不试试呢?” 周馨茶本来从没想过去市场部,让他这么一说,加上昨天梁总的逼迫,她忽然动了心思:“现在报名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你把身份证号说一下,我在这边帮你报上,三天后考试,正好你请了三天假,在家里准备准备,公司这边我帮你照着。” 周馨茶心想张威怎么突然对自己这么好了,难道是梁总跟他说过什么喜欢她之类的话,反正不管怎样,她稀里糊涂地答应下来。 人事部的王部长一看到周馨茶的名字,心里大为惊讶,赶紧拿起电话打过去:“馨茶,这个报名表上怎么会有你的名字?你是怎么想的啊?秘书办待的遇那么高,市场部哪里比得上,你过来一定会失望的,可别被招募启示上的什么发展空间给忽悠了!” 周馨茶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秘书办,与其被梁总调出去,不如自己考出去,这样还来得有尊严一点。她十分冷静地说:“王叔,谢谢你了,这些我都知道,待遇高低无所谓,主要是我不想在秘书办呆了,想换个环境。” 王部长还是力劝道:“可是馨茶,你是梁总破格提拔到秘书办的,你这样一声不响地考走,不是辜负了梁总的苦心栽培吗?梁总会很伤心的。” 周馨茶说:“他不会的。我没有那么重要。” “可是……” 周馨茶打断了王部长:“王叔,你就让我考一次试试吧,我也有可能考不上,如果我考不上就算了。” “哎,那好吧,但愿你考不上。” 周馨茶虽是这么说,心里却想,我一定要考上。她在网上当了许多市场营销方面的书,用了足足三天三夜的功,第四天直接到人事部参加考试。 梁莯看着留在办公桌上的请假条:重感冒,请三天假,周馨茶。他心里面很不舒服,问了一下张威,听张威说,周姐确实感冒了。梁莯还觉得很愧疚呢,几曾想给她打个电话问问,却又碍于面子没有打。 人事部的考试一上午就考完了,周馨茶下午照常上班,秘书办里几乎没有人知道她去参加考试,只有张威猴急似的关注着考试成绩。书面考试的成绩很快有了结果,周馨茶居然考了第一名。当张威第一时间从人事部把成绩单打印出来,带着热乎气儿送到梁总办公室时,梁莯看着周馨茶的名字和名次,一瞬间愣住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天自己连提都没提让她去市场部的事,为什么她的名字会出现在这上面? 梁莯拿起电话就给王部长打过去。王部长正在发愁,听见梁总在电话里急切地问:“王部长,咱们公司有几个叫周馨茶的?” 王部长说:“就……就一个。” 梁莯非常震惊地说:“那就是说,这次市场部的考试,周秘书也报名参加了?!” 王部长惶恐地说:“是的,她是最后一个报名的,没想到成绩单上,她排第一……” 梁莯一时真想把电话扔了,两把就撕碎了那张成绩单,大叫:“谁让她报名的!谁让她报名的!” 张威在一旁添油加醋说:“是周姐自己报的名,她说她不想在这呆了。” “那她怎么不干脆离开公司!她有能耐考,就去社会上考啊!”梁莯气愤之下口不择言。 张威心里无比地舒服,这样一来,面试肯定能顺利通过了。 因为公司内部的面试通常由梁总亲自主持,当张威看梁总刚才的那个反应,还以为面试环节可能会卡住,现在看见梁总这么生气,一定恨不得赶快把她踢出去。成绩单不仅在公司的网页上公布,还在各部门的海报墙上张贴出来,如果梁总想把这次考试成绩作废都来不及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当周馨茶看见自己的成绩遥遥领先,心里高兴极了,这样就可以风风光光名正言顺地去市场部了。可是她不知道,此时此刻,梁莯已经气冒烟了,觉得自己的人生从来都没经历过这样的羞辱,她这是一种锋芒毕露的挑衅。 第二天上午面试,工作人员在人事部小会议室里布置考场,原则上书面成绩占总成绩的百分之六十,面试成绩占百分之四十。第一名的成绩远远超过第二名以后的那些人,人们心里大概知道这次的人选非周馨茶莫属。九点半,梁总准时从十八楼下来,充当这次面试的主考官,身边坐着王部长和马部长,还有几个主任和科长。 周馨茶第一个进来考试,正式向考官们鞠个躬。 梁莯十分和蔼地对她说:“坐吧。” 周馨茶坐在对面的小沙发上。这时王部长递给梁总一篇纸,预先准备了几个考试题目以供参考。梁莯把那篇纸压在手机底下,一眼也没有看。他说:“周秘书,我问你,你为什么没有跟我商量就报名参加考试?” 大家很震惊梁总竟然会在考场里问这样的问题。周馨茶一点也不意外,知道他这是有意出难题,她说:“如果我跟您商量,您会同意吗?” “我为什么不同意?” “那不就得了,既然您同意,还有什么好问的。请开始考试吧。” 梁莯使劲儿咬了咬牙槽骨,说:“我这就是在考试。” “好,那您就接着问吧。”周馨茶把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到旁边。 梁莯说:“如果秘书办重新启用你,你愿意回去么?” 周馨茶说:“不愿意。” 梁莯深深运了一口气:“那你想没想过,如果这次面试不合格,你又不愿意回秘书办,后果会怎么样呢?” “那是人事部的事,我服从分配,到哪里都无所谓。” 梁莯绝望地转过脸去,心里努力地压抑着怒意,考虑许久才说:“市场部需要的是创新人才,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如果拿不出一个像样的营销方案,你就自动离开公司吧。” “好。” 梁莯最后看她一眼,站起来就走了。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本次面试就这么几句话就结束了。但是王部长知道,如果这次的考试名单里没有周馨茶,梁总连面试的考官都不会来当的。 第二天一早,周馨茶到十八楼收拾自己的东西,几个职员假惺惺地给她道贺,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市场部的营销策划案几乎是个死穴,没有人能胜任这个工作,本来梁总也没说一定要拿出有效的解决方案,让面试这么一闹,一气之下,就是要逼她走。 虽然其他部门的人是这么想的,但是市场部的人,包括马部长在内都非常欢迎周馨茶,希望她能在这里做出一点成绩,给梁总和那些人看看。马部长给周馨茶分了一个单独的办公室,还给她配了两个帮手。周馨茶认真看了市场部这些年所有的方营销案后,认为市场调研部分需要重新做,于是带人全国到各地调研,耽误了两个月的时间。她知道把时间花在前期考察上非常有必要,剩下的一个月就可以坐下来分析资料、制定方案了。就在周馨茶忙碌的时候,听说最近公司要将大把大把的钞票都转移到文化产业上去,她想,不用问,一定是梁总有意捧红那个女演员,要投资影视。看来两个人正打得火热。自从上次见面后,佳佳没有再来电话,似乎已经解开对周馨茶的误会,更有可能的是,矛头转移了。 三个月期限转眼就到,市场部张贴出营销策划报告会的通知,定在明天下午三点。梁莯看看打印在A4纸上的正式邀请函,不屑地笑了笑。三个月没见面,他惦念的不是市场部的案子,而是周馨茶的样子,今天,他特意穿了套很正式的西装,打上领带,做足姿态是去听报告的。 会议室里已经聚满了人,大家都怀着好奇来到这里听报告,更多的是想看看梁总与周馨茶的对决。周馨茶穿着一套典雅的西服裙子,站在讲台上低头翻弄发言稿,这时,梁总进来了,诺大的屋子里顿然间鸦雀无声,周馨茶仿佛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压迫力,从天而降,覆盖在自己的头顶和双肩,压得她胸腔有些发疼,而当她看见梁莯神采奕奕地从门口走进来时,致命的窒息感又加重了一层压迫。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听见了耳骨中咚咚的心跳声。 梁莯依然是很随便地往后排一座,双手拢在二郎腿的膝盖上,漫不经心地说:“开始吧。” 设想一下,他几乎每天都出席这样的报告会,对于他来说是多么稀松平常,可对于那些出报告的部门来说又是多么精神紧张,这是从前做他的秘书时从来没有想过的事。她看见张威等人站在梁莯的身后,像陪着老大进赌场似的整整齐齐地列立成一排,她心里清楚,他们不坐下的意思是梁总用不了几分钟就会走的。周馨茶意识到必须在几分钟之内抓住梁总的注意力,否则就算后面的再精彩,他也听不到。 ☆、追逐游戏(六) 周馨茶站在讲台上想这些的时候,看上去是因为紧张,冷了两分钟的场,底下一片躁动之后,大家都回头看看梁总,发现梁总仍然耐着性子坐在那里,于是所有人都不敢出声。这时,周馨茶终于决定临时改变报告会的次序,先从最精彩的市场调研结果说起。她一开口,马部长就慌了。 “梁总,这么久没见,您的身体和心情都还好吗?” 梁莯意外地眨了眨眼睛,说:“久吗?我不觉得,好像前天才见过似的。” 周馨茶婉然一笑:“那就是说都不错,那我开始了。” “嗯。” “市场调研的结果显示……” “等等!”梁莯抬了抬手,示意她停下来,他问:“什么市场调研,你把这个先解释解释。” “好。这次的市场调研历时两个月,我们分成三组,在深圳、广州、上海、香港、北京、沈阳、武汉、成都、重庆等等四十多座城市做了第一手的市场调研,调研的问题主要是消费水平和消费心理两大块,从带回来的资料和体会中分析……” 梁莯一边听一边点头。当周馨茶说到消费心理的时候,提到潜在消费心理和潜在消费水平的比率问题,会场里有一半以上的人都听不懂,认为她纯粹在搞数字游戏,可是事业部的陈部长等人却觉得这个报告很专业,想下了会之后跟她要一份电子资料,回去做参考。 正在此时,梁莯的手机忽然震动,他低头看看手机,心里很矛盾,因为周馨茶的报告正讲到最精彩的时刻,但他还是站起来,向周馨茶示意了一下,出去接电话。周馨茶看到这个动作,顿时忘记了下一句该说什么。会议室里一时间像开了锅似的,大家交头接耳,各说各的。 不久,梁莯在门口对周馨茶说:“会议暂时结束吧,我有事出去一下!” 周馨茶惊呆地站在台上,看着底下的人一窝蜂地涌出会议室。 好多人都在问:“怎么了?怎么了?梁总怎么突然走了?怎么回事啊?” 报告会就这样不了了之,辛辛苦苦干了三个月,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在一片混乱中,她看见刘姐非常镇定地站起来,走了,和所有人的反应都不一样。 此后的一周,梁总都没有来公司。许多谣言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有人说看见梁总和一个女高中生在一起,谁也不知道那女孩儿究竟何德何能让梁总这么紧张,让指日走红的女演员丁美涵又情何以堪。 市场部的策划案暂时搁置,马部长的一颗心悬在半空,不上不下的,特别难受。周馨茶每天坐在办公室里盯着电脑发呆。报告会的当天晚上,她特意请刘姐吃饭,想要在刘姐口中探一点关于梁总的私事,可是刘姐说了一堆毫不相关的话,听上去像是在帮梁总打马虎眼,这让她更加怀疑这里面有事。 今天照常下班,周馨茶开着车在路上等红灯,手机忽然响了,同时红灯变了,她手忙脚乱地戴上耳机,没看是谁来的电话,当她听见久违的“周秘书”三个字时,心里顿时一颤:“梁总?” 梁莯说:“是我。怎么,接电话不方便吗?” 周馨茶把车开过十字路口,停在道边:“不不,方便,您说。” “你放在冰箱里的那一盒巧克力是在哪儿买的,能不能告诉我?我逛遍了所有的商场和超市都没有买到。” 周馨茶讶异地张了张嘴:“是……是在网上买的。” “是么。” “嗯。”周馨茶关切地问:“梁总,您……还好吧?” “很好。”梁莯犹豫着说:“周秘书,你能不能再帮我买一盒,跟那个一模一样的,因为……佳佳喜欢吃那种口味。” 周馨茶惊呆地说:“可……以,我现在就帮您买。” 梁莯说:“不用那么急。对了,周秘书,你那个报告的电子稿我已经看过了,做得很完美,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我希望你继续留在公司,帮我把这个策划案推展下去,可以吗?” 周馨茶心里面不知有多激动,声带都有些发颤了:“唔,好……” 梁莯最后嘱咐道:“别忘了买巧克力的事。” 周馨茶用手指沾了沾眼角激动的泪水,点点头:“嗯,好的,您放心。” “就这样吧。”梁莯把电话挂了。 周馨茶摘下耳机,眼泪夺眶而出,坐在车里又是哭又是笑。 第二天一上班,所有人都知道周馨茶升任市场部总监的事了,周馨茶恰恰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因为昨天晚上梁总给王部长打过电话,王部长接到梁总电话后特别高兴,当晚就叫人办理人事关系,马上写公示贴出去,所以第二天一早人们上班时就都看到了。周馨茶的办公室门外换上了“市场部总监”的牌子,马部长和手下的人也跟着扬眉吐气,一些前来道贺的人立时换了一副表情和眼光,周馨茶依然照单全收。 周馨茶心里很清楚,其实这个策划案的推展是相当有难度的,那是因为任何一个全新的营销方略都无法立竿见影,至少需要三年的前期投入,几乎全是赔本经营,三年甚至更久之后才能渐渐看出成效,如果能坚持下来,很有可能坐成一家独大,为公司赚取巨大的商业利润,这一点,梁总的心里应该比谁都有数,这也是周馨茶之所以对梁总感激涕零的原因。 第二天,梁总来公司,第一件事先召集各部部长和总监们开会,对于这个新策划做更进一步的分析和修改,使之臻于完美,变得更加切实可行。会上,梁总嘱咐各位部长和总监一定要全力配合周总监工作,因为一个新营销方式不是一个部门就能独立推进的,需要全局意识。大家当然都表示愿意配合,但也有人暗里不服。 事业部的陈部长自从上次请完客之后,到现在还没有升副总裁,心里一直对梁总有想法,他在公司的资历很老了,手下有一群拥护者,大家都为这件事替他不平。他的侄子在市场部一直得不到重用,这次梁总又提拔周馨茶做他侄子的顶头上司,成了后来者居上,两件事碰在一起,加深了陈部长心里的隔阂。 周馨茶才来公司一年,对这些情况不太了解,所以会后陈部长提议周总监应该晚上请客,她就爽快答应下来,陈部长立马让人电话通知,告诉了十几个部门,一百来号人。周馨茶知道之后吃了一大惊,根本没想要这么大张旗鼓地请客,别说是升个小小的部门总监,就是升总裁也没这样的。但是人都陆陆续续地去了,她已经是骑虎难下。张威唯恐梁总不知道这件事,煞有介事地来请假,说周总监今天要请全公司的人吃饭,他想早点下班去赴宴。 一场闹剧持续到夜间十点多才收场,周馨茶被灌得烂醉,第二天连班都不能上了,在医院里挂吊瓶。王部长听说后,急得团团转,真不希望梁总知道这件事,特地给马部长打电话,让他帮忙瞒着点。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有人故意使坏,梁莯一早晨来公司就知道了,而且还是分别从几个人的口中听到的。 周馨茶稍微感觉好一点了就赶紧来上班,网购的巧克力比她先到一步,打着包裹摆在她的办公桌上,这种巧克力一般女孩子都拒绝不了的,当时她是给自己买,顺便放在皇朝那边的房子里一盒,以备说不定哪天梁总去那边住,笙歌过后,找不到可以充饥的东西。 这天晚上,周馨茶在家里吃过饭后,开车去皇朝送巧克力,她考虑过如果把收货地址直接写成皇朝,到时候家里没人收货,巧克力和冰袋会全部化掉,所以她先替梁总签收,然后亲自送来。她考虑得很周到,也许有点太周到了。她还带上了那房子的装修钥匙,是怕一旦家里没人就直接开门给他放冰箱里,只是不晓得梁总有没有换锁芯。她摁了三遍门铃都没有应答,于是用装修钥匙试着转了两下,门还真开了。 家里的陈设都还是当初她布置的样子,地面打扫得相当干净,看不见一丝灰尘,应该是请了家政工。当她打开冰箱,正要往里面放巧克力的时候,忽听见卧室的门嘎吱一声开了,她吓得打了个激灵,看见一个白色幽灵向朝厨房这边走来,当她捂住嘴刚要喊的时候,咔嚓,客厅顶灯被打开,她惊惧地发现,站在面前的原来是佳佳。 佳佳的体形很瘦,穿着一条纯白色的睡裙,披散着一头乌黑的长发,看上去像一个标致的女鬼。她面色镇定地站在饭厅当中,用极端敌视的目光盯着周馨茶:“你怎么进来的?你也有这房子的钥匙?” 周馨茶闯进人家,心里发虚,所以急于澄清自己,赶紧把手里的包裹推到前面:“我是来送巧克力的,我还以为……以为家里没人呢。” 佳佳走上前来,三下五除二撕开包装,看见那里面的巧克力盒,惊讶地说:“这巧克力……是你买的!?” 周馨茶刻意地笑了笑:“是……是我买的,梁总说你喜欢吃这种口味的巧克力,特意让我给你买的。” “我不要!如果我知道是你买的,才不稀罕!”佳佳突然暴怒地把它打翻在地,顿时泪流满面,情绪激动难以控制,还厉声逼问周馨茶:“你为什么会有这个房子的钥匙!也是他给你的!?这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是他叫你买的!?对不对——” 周馨茶尽管一直把她当小孩儿看待,却被她这种异乎寻常的狂躁吓绥了,这一刻,周馨茶似乎明白了梁总当初为什么想要做整幢房子的隔音,没有人受得了这种动静。 周馨茶倚着墙,那么高的个子,委顿成一个小矮人:“我没有恶意的,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还留着这房子的装修钥匙,对不起,我知道我早该还给梁总的,梁总可能是太忙了,忘记换锁,你不要误会,不是你想的那样,真不是……” 佳佳根本不听她的解释,歇斯底里地砸家里的东西,她撤下窗帘,推倒雕塑,尽最大可能破坏周馨茶为她布置的一切,还把许多碎片不分轻重地扔向周馨茶,幸好门口很近,周馨茶只挨了两下砸就跑了出去。她靠着电梯门惊魂未定地喘息着,掏出手机给梁总打过去,出门时她看见佳佳的脚被破碎的玻璃片扎出血了,而且头顶的吊灯摇摇欲坠,这样下去说不好会发生什么,她在通讯簿里找到梁总的手机号,接线的短短几秒钟之间,她的手在瑟瑟发抖,终于明白那些药是怎么回事了。 梁莯正在外面参加一个重要的应酬,如果不是她来的电话,很可能不予理睬,他心里有数,最近因为自己一周都没有上班专门陪佳佳,使得佳佳的情况很稳定,绝对没有料到会出这种事。他接起电话,带着一种调侃的语气说:“喂,周总监,有事么?” 周馨茶在电话里哭着说:“梁总,您快点来皇朝,我不知道怎么跟您说,佳佳有危险……” “你说什么?”梁莯的声音立刻变了,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我……”就在周馨茶打电话的时候,佳佳在房子里用重物砸门的声音传进话筒里,梁莯那边似乎听见了,明白了,电话线路一下子断了。 ☆、追逐游戏(七) 半个钟头后,梁莯终于赶到,看见周馨茶面色惨白地站在门口,他气喘吁吁地问:“佳佳呢?” 周馨茶说:“在里面,刚才她还在砸东西,现在没声音了。” 梁莯愤然地说:“你把她就那么放着不管!她是病人!你知不知道!” 周馨茶委屈地大喊道:“我不知道该怎么管!她不想看见我!” 梁莯开门进去,咣地一声把门关住。周馨茶忍不住哭了起来。过了好久,大概有两个多小时,梁莯才打开门,看见周馨茶居然还蹲在门口。他轻轻地走出来,小心翼翼地关上门,揉了揉太阳穴:“周秘书,刚才对不起啊,谢谢你及时通知我。” 周馨茶站起来,眼泪已经完美地风干在面颊:“没关系,她怎么样了?” “吃过药,现在睡着了,大概会一觉睡到明天中午,那种药的效果很猛,我一般不会给她吃。” 周馨茶说:“梁总,我觉得有必要跟您解释一下,我是来……” 梁莯抬了抬手:“我看见那盒巧克力了,这不关你的事,是我太大意。对了,你身体好点了么?” 周馨茶下意识地摸摸胃部:“原来请客的事您都知道。” “我不但知道,而且我还知道是陈部长他们捣的鬼,你以后要小心他,那个人野心很大,得处处防着点。” “嗯。”周馨茶点点头。 这时,梁莯搭上她的一只肩膀:“周秘书,我总是改不了口,以后就叫你周秘书了可以么。你刚才吓坏了吧?有没有伤着哪里?” “没有,我还好,可是我看见佳佳的脚好像流血了……” “那个我已经替她包扎过了,没事的,是个小伤口。我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砸东西,她从来都不这样的。” 周馨茶说:“她是猜出那些东西都是我帮您买的,所以……” 梁莯深深地点了点头,抢白道:“我懂了。好了,不说这些,我送你回家吧。” 周馨茶看看外面夜深人静的苍穹,估摸时间早已过了午夜,所以没有拒绝。 梁莯开着车,在空旷的大街上行驶。周馨茶坐在副驾,沉默地看着路过的建筑,偶尔她会转眼看一看他的侧脸,看他都始终没有想说话的意愿,只好继续保持静默。 他知道周馨茶心里在想什么,也知道她想问什么,这是一个听上去有些沉重的秘密,他暂时不打算告诉她,要不是为了保守这个秘密,他也不会把刘姐那样的人留在身边八年。在他看来,每个人都有利用的价值,每个人也有巨大的破坏力,只要足够小心,就可以让每个人都为他所用,互不妨害。他利用陈部长的野心为公司牟利,而不填满他的胃口;他利用张秘书的小聪明,给一些蝇头小利,却不委以重任;他利用刘姐的孤芳自赏,给她最大的知情权,让她自觉地守口如瓶;他利用王部长的圆滑,在下属的面前立威。他的身边全是不完美的人,可是他却能用这些人组成一个完美的团队,这就是他成功的秘诀。周馨茶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颗无关紧要的棋子,和他之间还谈不上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从一年前的初见到现在,她多少次陪他出外应酬,别人对她的夸赞,他从不放在心上,随声附和的时候也没有过过脑子,可当他知道她有男朋友并且对她紧张兮兮,每天打十几个电话催她回家的时候,他才忽然间把目光投向自己的身边。 车停在小区门口,周馨茶解开安全带,对他说:“谢谢,我回去了,您路上小心。” 梁莯点头:“嗯。” 周馨茶下了车,在深夜的微寒中抱住双肩,因为先前是开车来的,衣服穿得有点薄。 梁莯下车,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她说:“穿上吧。” 她推却说:“不用了。” “哈,知道你就会这么说,穿上吧,没事的。”他坚持把衣服披在她的肩上。 周馨茶觉得自己给他的女朋友带来了很大的苦恼,所以真的不想再接受他的一点点好意。只是她不明白,既然他这么紧张佳佳,为什么还要一再沾花惹草。比如说,这个披衣服的动作,她就深深地感觉到暧昧,披着他的衣服,感觉整个人被他的气息所包围,这种气息看不见摸不着却十分强烈。她不信一个上司对下属的关怀能做到这个份上,所以不要怪人家佳佳歇斯底里。她走着走着,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转身看见梁莯仍站在原地。 他向她挥挥手,说:“拜拜,明天见。” 她走回来,掏出一把钥匙:“这是房子的装修钥匙,就是这把钥匙惹的祸,对不起,我当初应该把它留在房子里的。” 梁莯看看她,看看钥匙,好像没有接过去的意思,他说:“你觉得佳佳还会住在那个房子里吗,不可能了,我必须重新买一栋房子给她,明天,我先把她送到医院里住一段时间,然后再说买房子的事,这把钥匙就留给你,反正那房子里面都砸得稀巴烂了,我也不想去住,如果你不嫌弃,就把它整理一下,按照自己的意思重新布置,不要再住出租房了,皇朝离公司很近,你中午也可以回家休息休息。” 周馨茶抓起他的手,把钥匙放在他的手中,决然地说:“我不能收,这太不应该了。如果您嫌那里乱,回头我可以去帮您把它收拾干净。” 梁莯看她如此坚定,只好说:“那好吧,那就麻烦你了,周秘书。” “没事的,不麻烦,我喜欢整理房间。” 梁莯笑了笑,说:“把粗活交给家政去干,小心别让玻璃叉子弄伤了。” “嗯,放心吧。”周馨茶把握十足地说:“明天见。梁总。” “明天见。”梁莯上车,打开大灯给她照路,一直到看不见她的背影。 自从新的营销方案敲定之后,市场部的会议就变得特别重要,每每召集各部部长出席,梁总也是每会必到。新招的几个营销方面的人才一点点开始发挥作用,使得市场部的专业水准大大提升一个档次。本来也是,现在全世界都盯着中国这块市场,如果公司放弃这一块的话,岂不是舍近求远损失巨大,不能怪梁总一直生气马部长办事不力。 要想在一个发展中国家搞奢侈品营销,确实是需要动一点脑筋、费一番功夫的。其实中国人的奢侈程度,自己往往察觉不到,中国的房价全世界排名前列,售房市场从来都座无虚席,宁愿把钱压在房子上也不愿意用来提高生活品质,这是一种消费心理障碍。再有,高仿市场的火热也是消费心理障碍的表现,那就是认为真货太贵,其实真货并不贵,比如说一个KNZ的真皮钱包,一辈子都用不坏,而且还有终身免费皮革维护,价格只是高仿钱包的三到五倍,高仿钱包质量却差得很远,因为国人仿到只是样式却仿不来原厂工艺,没有终身售后服务,顶多三五年就用烂了,这样算来一个人一生要换多少个钱包?如果按平均年龄70岁,至少十个,算起来其实很贵。解决这个问题的手段只有让人们认识到奢侈品并不奢侈,把真货市场和售后服务紧密挂钩,让人们在消费的时候有安全感,出现问题商家不会不认帐,积极联系厂家进行退换或维护,只要这样的信誉树立起来,相信不久的将来每个人都会支持正品,爱上大牌。 周馨茶作完报告后,底下很多人都纷纷表示赞同,但是梁莯看到的是一笔巨大的前期投入,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像终身售后这样的字眼往往是经销商最怕看到的,厂商可以大大方方地作出承诺,经销商在中间是最难受的,必须形成一个完整可靠的链条,否则很可能陪了夫人又折兵。 会议结束后,梁莯找了几位部长到自己办公室里对这个提案进一步讨论,周馨茶也被叫过去旁听。陈部长非常支持周馨茶拿的方案。可是对于梁莯来说,陈部长越是支持的,自己就越要反对,这是领导的用人规则,一切担当都要压在下属们身上,而不是压在总裁一个人身上。 可是周馨茶不懂得这里面的猫腻,看到梁总反对得那么激烈,她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心情大为沮丧。如果这个方案通不过,那么整个营销策划就成了一个空架子,还有什么可讨论的? 大家看到,梁总和陈部长在办公室里几乎都要吵起来了。表面看去,梁总真的快要压不住陈部长了。陈部长资历老,年龄比梁总整整大二十岁,手下有一大批人,一些还是他的亲戚,他利用职权把亲戚朋友安排在公司里,这些人几乎遍布公司的所有职能部门。周馨茶担心的就是这个,想起昨晚梁总对她说的那些话,甚至有些害怕。 一上午的时间,陈部长在玩阴的,梁总在演戏,马部长在擦冷汗,王部长和其他人在看戏,而周馨茶把这一切都当作真实。这次讨论不怎么顺利,方案暂时还定不下来。中午饭的时间快到了,梁总的手机震动声结束了这个会议,他看了一眼手机,转眼间所有的不悦都烟消云散,不用猜,大家都心知肚明,是丁美涵。 梁莯捏了捏鼻梁骨:“这么快就中午了,你们都散了吧,我有事了。” 几位部长离开后,周馨茶假装留下来整理一下沙发和茶几,其实是想最后一个走,提醒他一下。 梁莯说:“那个,你不用管了。” “哦。”周馨茶点点头,还是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儿,她看梁莯转身进了休息区,就赶紧跟进去,喊住他:“梁总……” 梁莯刚要把衣服脱掉,回头发现周馨茶跟了进来,又把西服穿好:“有什么事吗?” 周馨茶走过来,说:“梁总,您今天是不是和陈部长闹得有点太僵了?如果是我的原因,您没必要这样的,那件事,就让它过去吧。” 梁莯看着她,渐渐笑起来,一只手扶上她的肩膀:“你担心我,是么?” 周馨茶感到浑身被他的气息所笼罩,没有一个毛孔不战栗、不紧张。 他一只手托起她的下巴,温声说:“你如果真的担心我,就回来继续当秘书好了,没有你,我一直都开心不起来。” 周馨茶身子退后,和他保持距离:“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 梁莯笑问:“你是怕陈部长对我或对公司不利,对吗?” 周馨茶点头:“唔,您不是说那个人野心很大,得处处防着点吗?” “嗯,我是说过,我那是对你说的。”梁莯一边说话一边在她面前毫无遮掩地把西装脱下,换上一套休闲服,周馨茶以为他这么做是故意的,其实是因为时间来不及。 他说:“我得去看看佳佳,她已经醒了。” 周馨茶才意识到那通电话原来是佳佳打来的,她觉得自己颇为一厢情愿,低着头说:“哦。那我先出去了。” 梁莯要了私人电梯,回头对她说:“周秘书,晚上吃饭的时候再接着聊这件事!”说完就匆匆地走了。 周馨茶心里想,他的意思是晚上要一起出去吃饭,正好,她很想问问他,这个方案有什么不好,为什么极力反对。 ☆、追逐游戏(八) 晚饭时间,在良品粥棚,周馨茶问:“佳佳怎么样?情绪好点了么?” 梁莯拿湿巾擦了擦手:“她没事了,我已经跟她解释过了……我们的关系。” “您为什么不早一点跟她解释呢,她不是今天才知道你换了新秘书。” 梁莯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你是说……她早就知道你了?” 周馨茶说:“她是怎么知道的,我也不清楚,大概在半年前,她用您的手机给我打过电话,那时,我还是您的秘书。” 梁莯讶异地说:“她给你打过电话?她说什么?” 周馨茶低下头:“她说,希望我主动离开公司。” 梁莯不由自主地将湿巾攥紧,太阳穴上爆出两条青筋,似乎在极力地忍耐。 周馨茶回忆着说:“我觉得,那时候她的情绪还挺正常的,至少作为一个旁观者,我那时一点都看不出来她有什么精神问题,她只是任性了一点。” 梁不以为然地说:“你是说,佳佳在你的面前表现得很正常?像个被宠坏的小女孩儿?那,昨天晚上算怎么一回事?” 周馨茶抱着规劝的目的旁敲侧击地说:“我总觉得她是因为对您太紧张了,一个女孩子如果真的爱上一个男人,都会神经过敏,同性之间的嫉妒假如也算得上歇斯底里,那所有坠入爱河的女人不是都成精神病了?要是工作之余有时间多陪陪她,就像在这种吃晚饭的时间和她多说说话,多了解了解她的想法,也许她并不是真的精神有问题,说不定,只是情绪不好……” 梁莯非常不赞同地抬起手,打断了她:“我比谁都希望她正常,但佳佳真的是病人,多少精神科医生都替她诊断过,她的神经发作不是单单冲着你一个人,你是没有见过她更严重的时候,如果你知道,这几年……算了……吃饭吧。” 周馨茶静静地看着他:“你们认识很长时间了?” 梁莯停了停手里的动作,敷衍着回答:“唔。” “那她的父母在哪里?为什么我只看到您在关心她、照顾她?” 梁莯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非常不愿意提及这些沉重的话题:“先吃饭吧,粥都凉了。”他把勺子递给她,微笑着说:“呶,这是你爱吃的红豆粥。” 周馨茶接过勺子,看着碗里的红豆粥,心里却在想,这个是因为他第一次带她来这里吃饭,她实在不爱吃粥,所以随意点的,已经不知不觉地吃了一年多,每一次吃,对面都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或许有一天只能一个人吃这个,来回味和他在一起的时光。 周馨茶说:“对了,梁总,您今天开会的时候为什么反对这个提案?” 梁莯一边吃饭一边随意地说:“我并不是反对你的提案,这是人事上的掣肘,你慢慢就会懂的。” 但周馨茶的态度很认真:“可是,这一块儿是整个营销策划案的灵魂,如果通不过,其他的部分该怎么向下推展?” 梁莯轻松地笑着说:“啊啊,关于那个策划案,你不要太着急,每一个成功的策划案都是要经过千锤百炼才能出炉的。我们又不是穷得没钱花,何必这么急着赚钱,享受过程也不失为一种优雅的人生态度。” 周馨茶似懂非懂地点头:“唔……” 梁莯说:“我猜,陈储晋接下来会对你说一大堆我的坏话,然后表示他站在你那一边,帮你顶住所有压力,代替你推展这个案子,呵,你可要注意,千万别让他把你甩掉。” 周馨茶有点发懵,心里在想,陈部长真的会吗? 梁莯看出她在疑惑,笑了笑说:“如果没有那种事,当然最好。” 周馨茶说:“我不明白,陈部长到底想要干什么?” 梁莯说:“他是想让我知道他对公司来说有多么重要。” “可是您为什么不提拔他呢?” “还不到时候。” 周馨茶心里十分担忧:“梁总,您就不能想个折中点的方法把矛盾缓和吗?如果让矛盾一直这样升级下去,斗来斗去的对谁都不好……” 梁莯笑着摆了摆手:“呵呵,你不懂。要让公司发展,我必须要这样做才行。好了,我们不谈这些,谈点轻松的话题吧,就像以前那样。” 周馨茶心里在想,他的生活里充满明争暗斗,还要照顾一个精神病人,他都不觉得累吗?他一定很累,很辛苦,所以才说每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是这一天最享受的时刻。对于一个普通人而言,这样简简单单的一顿晚饭只是平淡无奇的一餐,可是对于他而言,可能是生活中仅有的一点乐趣。到现在她才明白,为什么不用过脑子、不用考虑利害得失、不用紧张兮兮的时刻在他眼里是最快乐的时刻。 她想到这里,对梁莯说:“梁总,如果您喜欢和我一起吃晚饭,那我也可以还像原来一样每天都陪您吃晚饭,这样就算不做您的秘书了,也跟以前没有太大差别,您也一样可以开心起来。” 梁莯听到这些话,感到很意外,高兴得合不拢嘴,一排洁白的牙齿全都露出来了:“周秘书,你是怎么知道,这是我的想法,一直以来都不敢说,还以为你肯定不会接受,没想到……没想到今天亲耳听到你这么说,谢谢你,真的谢谢。” 周馨茶好笑地看着他:“您这么说,就好像我之前有多残忍似的。” 梁莯非常开怀地说:“你不知道我有多久都没这么开心了!今天我们要不醉不归!”他叫服务生上了一打啤酒,两个人痛快地喝起来。 他们俩都有点醉了,走出饭店,梁莯掏出车钥匙远远地对着黑色大奔摁了一下,车灯像两只眼睛一样在夜色中闪着光,同时发出哔哔——的声响,他走到副驾的车门前,微笑着给周馨茶打开车门,周馨茶也很高兴地坐了进去,自己绑好安全带,然后他绕到另一边,启动车子。周馨茶手臂撑着车窗,转过脸,看着他,以一种满足而开心的目光注视着他。梁莯不时转过脸来,朝她微微一笑,空气中充满美妙的分子,她的长发在夜风中轻轻飞扬,微微发热的脸颊傅上一层好看的粉酲。 车在等红灯的时候,他说:“周秘书,你去过我家么?” 周馨茶醉意朦胧地摇摇头,说:“没去过。” “想去看看吗?”他说。 周馨茶愣住了,虽然今天喝得有点多,不过头脑还是清醒的。 梁莯微笑着转过脸来,说:“我家很好的,你一定会喜欢,嗯……院子里有一个游泳池,还种了许多名贵的树……” “梁总。”她立时警觉地坐直身体,一本正经地说:“您可能误解我的意思了,我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女人。” 梁莯把车开过红灯停在道旁,静静地想了想,对她说:“周秘书,我喜欢你,如果你愿意接受的话,我们不妨往结婚的方向努力,好么?” 周馨茶看着他的瞳孔,真诚中带有一丝忧郁,她不知道他在忧虑什么,也许是对于佳佳的歉意,可又不像单纯为这个,如果他还爱着佳佳,他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如果他不爱佳佳,他对佳佳的那份紧张和疼惜,没有人看见了不妒忌。他一定是喝醉了,这样的话语也许对每个曾经染指过的女人都说过,提到婚姻,是想要快速地发展两个人的关系的意思,否则还会是什么呢,之前他和那么多女朋友分道扬镳,难道从来都没有碰到过值得娶的女人?周馨茶,别自以为是了。 她郑重地说:“但是我对您,只是下属对上司的仰慕,从来都没有过别的想法,对不起。” 梁莯的神情立时变得憔悴,看上去失望至极。他整理了一下思路,又说:“你想让我开心,担心我跟手下闹翻,喜欢为我整理房间,还有,你……把头发剪短、拉直,每天穿着我所欣赏的那种风格的衣服,趁我不注意的时候窥视我的一颦一笑。这些,都是出于一个下属对一个上司的仰慕,而不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爱慕,你叫我如何相信你的话?” 周馨茶透过挡风玻璃折射的反光看见自己的样子,那是完全符合他的品味和喜好的一个不知不觉失去了自我的陌生人,她忽然间惊觉到自己已经抽离出这个躯壳,很久了。她听见自己说:“不管您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我们以后都不要再谈论这个话题了。” 他轻笑一声:“我知道了,是因为丁美涵对不对?我立刻就跟她分手。”他说着掏出手机,就要给那边拨过去。 “不要!”周馨茶赶紧抢走他的手机:“您冷静一点好不好?您这样做是没有意义的!” 梁莯这时已经意识到她顾虑的是什么了,他沉默地掏出香烟,对着窗外一支一支地抽起来,仿佛在考虑着什么。 一般人总也熬不过这样的沉默。许久后,周馨茶终于说话了:“梁总,咱们回去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梁莯没回头。 她鼓起勇气,晃了晃他的胳膊。 梁莯丢掉烟头,转过身来,冷不防地将她抱住,热烈的吻落在她的香颈上,一点点上移,撬动着她的嘴唇。 周馨茶感觉像被一团火紧紧地缠缚着、包围着,她的意识几乎在这一刹那蒸发了,当她意识到这个动作太不应该发生在他们之间时,她用力地推开梁莯,大喊道:“你有没有为佳佳想过!” 那晚,周馨茶一个人打车回家,不晓得梁莯在那里沉默了多久,是什么时候回去的。第二天一早又在总裁办公室见面了,会议是昨天下午定好的,梁莯和几位部长继续讨论那个提案,周馨茶作为旁听,穿着公司制服,沉默寡言地坐在角落里。梁莯的脾气变得特别毛躁,频频对几位部长拍桌子。其实,他不需要这样的,他只要一个不屑的眼神,就可以让她失魂落魄。 ☆、追逐游戏(九) 下班之前,陈储晋给周馨茶打电话,约她晚上一起吃饭,正好周馨茶不知该用什么理由推掉梁总那边,就一口答应了陈部长的邀约。真是不出所料,陈储晋对她频频示好,说欣赏她、佩服她,说她大有发展什么的,发现周馨茶好像不为所动,就把话题说到了梁总身上。一说到梁总,周馨茶就算明知道是挑拨,也忍不住竖起耳朵来默默关切。 他说:“梁总这个人,是很有能力的,但就是喜欢居功自大,把下属们的贡献都揽到自己身上,抹杀别人的功劳。本来你这个提案是很好的,可是他为什么极力反对,他那是想把风险转嫁给别人……” 周馨茶打断他,说:“陈部长,这我就不明白了,公司的风险最后只能由公司承担,如果要我一个人承担,我也没有那么多钱呀,呵呵,就算把我抓进监狱也没用,钱还得由公司赔,不是吗?” 陈部长笑着摇摇头:“不是那样的,你不了解,他不是怕赔钱,他是怕失败,他要的是面子,面子,你懂不懂?一个手里攥着几千亿外汇支配权的人,最怕的是计划泡汤,丢脸面。” 这话一下子说到周馨茶心坎里去了,她以前也觉得梁总这个人特别在意面子。她点了点头;“哦,我明白了。一旦策划案出了问题,效果没有预期的那么好,他怕自己脸上不好看,所以之前他要极力反对。” “聪明。不过,这只是冰山一角。” “还有什么?” 陈部长叹了口气,说:“梁总这个人,说起来话题就太多了,我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几乎每一件事我都是亲历亲闻,其实,他从来都不会向一个人吐露真心,没有人真正知道他心里面想的是什么,他是一个圆滑到连做梦都不会说真话的人,像我们这些普通人是绝对做不到的,这可能是天生的吧,领导可能都这样吧。” 周馨茶蹙起眉头,问:“到底是因为什么?还是发生过什么吗?” 陈部长大声说:“发生过很多事啊!上一位市场部的部长,你听说过她的事儿吗?” “没有。”周馨茶心慌地摇摇头,她真的不想看清什么真相,可是又管不住自己的内心,强烈地想要了解梁莯的欲望。 陈部长说:“难怪,这事儿都已经过去三四年了,市场部为什么这么萧条,这得问梁总自己呀!上一个市场部的部长是个女的,是梁总亲自从别的公司挖过来的,年轻漂亮,聪明大方,挺能干的那么一个女强人型的姑娘,梁总把人家玩得团团转,结果后来把人家甩了,逼她自动辞职,做得那叫一个绝就别提了。我觉得他根本就没真心爱过人家,说翻脸就翻脸,连个过度都没有,把人家姑娘坑得差点没寻死去。当时很多人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梁总同时还交了一个女朋友,两个人还好着的时候他就……那叫什么?‘劈腿’是吧?就劈腿了,所以变脸就像翻书那么快。” 这些话深深地扎痛了周馨茶的伤口,想起前夫的所作所为,竟和陈部长说的如出一辙,在一起的时候三心两意,分手的时候天高云淡,男人一旦决绝下来,就像失了忆一样可怕。此时此刻,周馨茶不知不觉地倒戈到陈部长这边了,回想昨晚梁莯说的那番话,似乎是为自己的不光彩过去寻找开脱,怕的就是有人从背后揭他的老底一样。 吃完饭后,周馨茶独自到酒吧里要了杯威士忌,她很少喝洋酒,这一次,她想试一试它的烈性,看着酒杯里的透明液体,她在想,不用到别人口中求证陈部长那些话的真实性了,真也好,假也好,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可是她忍不住眼泪不住地往外流,真的好后悔把头发剪短,像一束廉价的仿真花为了他的视觉享受而搔首弄姿。可是如果她对梁莯没有一点点的迷恋,不曾幻想过和他在一起,又怎么会觉得此刻万念俱灰,浑身都打不起精神。为什么越是优秀的女人越会爱上那些衣冠禽兽,是因为她们太天真太自以为是,把这个虚幻的世界当成真正可以抓得住、留得下、得得到的世界。 抽了一个空闲时间,周馨茶在朋友的帮忙下找到了这家精神病医院,得以探访“韩方佳”,韩方佳就是佳佳。周馨茶在探访者的资料上写了梁莯的名字,为的是让佳佳接受探访。 当她走进病房的时候,看见佳佳穿着一套病号服,面朝窗户,平静地坐在床上。房间宽敞明亮,是个很舒适的单人间,看得出每一个家具的设计都是无棱角的,是防止病人自虐。 佳佳转过头来,意外地看见了她:“你……” 周馨茶关上门:“我知道很冒失,我先给你道歉。”因为领略过她的狂躁,所以不想在一开始就激怒她。 但佳佳可能是用了药的缘故,表现得很平常:“坐吧。” “谢谢。”周馨茶坐在沙发上,看着她的侧面。 她依然是那么冷淡:“你来干什么?” 周馨茶说:“梁总已经给你解释过了,请你相信他,也相信我。好吗?” “我当然相信他,至于你,你有什么必要来请求我的相信?” 周馨茶明白她说的意思,发现她是一个心思敏捷的女孩子,虽然语调冷得冰人,思路却一点也不混乱,挺正常的。她说:“我想帮助你。” 佳佳笑了笑,微微低下头,看着手里的毛绒熊,摆弄着它的耳朵说:“你这人也太自作多情了吧,我说过需要人帮助吗?” 周馨茶说:“我是想告诉你,梁莯这个人不值得你这样,他外表上衣冠楚楚,其实……” “你住口!你凭什么在我面前评论他!” 周馨茶沉默了一会儿,等她情绪稳定下来,又说:“你年纪还小,可能在你心里他是很完美的,因为他给你打造了一个童话的城堡,可是他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的人,你把自己困在自己的幻想里,却不知道真正的世界是怎样的,难道你要一辈子都呆在医院里吗?” 佳佳说:“我是不怎么喜欢呆在医院里,但我宁愿这样,只要我想他,随时都可以见到他,我只要打一个电话,他不论在什么地方,有多么重要的事,都会立刻赶过来陪我。” “那是因为他愧疚,他对你只有愧疚而已。” 佳佳转过脸来,轻蔑地瞪了她一眼:“你知道什么。” 周馨茶苦口婆心地说:“梁莯是一个很可怕的人,你还这么小,你只是被他的外表和言语给蒙骗了……” “不对!你对他能有多少了解,只不过都是道听途说而已!”佳佳激动地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激动地说:“我爱他,他也爱我!我们之间没有怀疑、只有信任!不像你们这些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撒谎从来都不脸红!你不要以为你住在医院外面,就是一个正常的人了,你的判断就是最正确的,也不要以为你活了将近三十年,就可以对一个只活了十几年的人说教!你知道吗,梁莯从来都不会这样对我说话,他会把我当成同龄人,我们之间没有年龄的界限,他更不会用凌驾的姿态教我该怎样不该怎样!正因为他太优秀,所以很小就学会了韬光养晦,太出色,所以那么年轻就领导比他老的人,太自信,所以不屑于理会别人对他的议论,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比我更了解他。” 周馨茶神经虚弱地地揉了揉耳鼓,用四两拨千金的方法反问她:“既然这样,他为什么不公开和你的恋情,你了解么?” 佳佳愣愣地站在那里,突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等了一会儿,周馨茶站起来,说:“你好好考虑考虑吧,另外,我觉得你没病,你很正常,只要从感情的漩涡中走出来就会没事的,那些精神类的药品都非常损伤身体,你还这么小,身体承受不了的,好自为之吧。” 一直到她走出去、关上房门,佳佳一句话都没有说,也没有动地方。 周馨茶开着车离开医院,一路上,思绪在矛盾中艰难地徘徊,正像佳佳所说的,她有什么必要来请求佳佳的相信,又有什么必要充作好人来帮助佳佳?她完全是个伪装者,其实真正的目的是想要了解梁莯,想要从不同的人口中听到不同的评价,尤其是想要知道深爱他的人到底有什么理由。说到底,她还是不死心,她发现自己真的是无药可救了,连佳佳都不如。 周一,市场部有一个重要的会议,梁总和所有部长都来参加,周馨茶也在其中,但是这一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周馨茶把那个案子交给了陈部长,连梁莯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与其说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如说他不敢相信这种事竟然在自己事先预见并提醒过之后还会发生!谁都知道这个案子是市场部辛辛苦苦策划出来的,现在居然转手就给了事业部,按理说,这个案子可以是市场部的业务,也可以拿到事业部作为一个长期项目,目前来看,好像更适合拿到事业部去做,所以让梁总都没有足够的理由插手,如果在众人面前说出来却被陈部长有力地驳回去,还不如干脆不要过问来得聪明一点。 梁莯按耐着心里的郁怒,静静地听着陈部长在台上做报告,时不时地转眼看看周馨茶,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更担心的是周馨茶现在已经倒戈,因为人家的三言两语就出卖了自己的上司。接下来就等着看陈部长如何把她甩掉吧!梁莯对这一手已经看得太多了,不要以为陈部长真的那么能干,一个人就算再能干,既不是神,又不是外星人,总有思维局限灵感匮乏的时候,他的那些企划案的背后不知积聚了多少人的汗水,而他经常欺负晚辈、坐享其成,最可恨又最可笑的是,周馨茶明明有梁总这个大BOSS在背后撑腰,竟也被陈部长骑在脖子上撒尿。 梁莯简直就要气晕过去了。 ☆、追逐游戏(十) 下了会之后,梁莯把周馨茶单独叫到办公室,几乎是大喊着对她说:“周总监,你是怎么搞的?我事先已经给你打过招呼了,难道我说得还不够明白吗?!你这样做简直是……简直是自取其辱!!” 周馨茶看着他扔在桌子上的公文夹,沉默不语。 梁莯在窗户前气愤地走来走去:“我把这个案子交给市场部去做,就是为了平衡各部门的实力,如果让事业部尾大不掉,你叫我今后怎么控制局面!你做过我的随身秘书,你是我的人,你到了市场部也还是我的人!不论你到哪儿,只要不离开这个公司,你永远都是我的人!这是最起码的职场规则,你难道不懂吗?你这么做,等于是让所有员工一起对陈储晋交口称赞,说什么‘姜还是老的辣’,到那时,我的威信还会存在吗?!” 周馨茶说:“对不起,梁总,我不知道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我愿意接受处分。” 梁莯转过身来,愤怒地盯着她:“处分你有意义吗?问题还不是依然摆在那儿!” 周馨茶无地自容地低下头,默默地用手背擦拭眼泪。 梁莯看到她这个动作,发现自己太失控了,深深地调整一下呼吸,语气略微缓和下来:“周秘书,事到如今,我不会处分你的,我还必须要嘉奖你,这样才可以,你懂吗?” 周馨茶哽咽着点头:“懂。” “真的懂吗?” “真的懂。”她说:“至少做给人们看,您没有在和陈部长斗,大家会发现您胸襟宽广,使陈部长相形见绌。” 梁莯非常惊奇地看着她:“原来你不是不懂,你是故意的!”他把双手重重地搭在她的肩膀上,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告诉我,他都跟你说了什么?告诉我!” 周馨茶目光淡然地看着他,一点合作的态度都没有。 等了一会儿,梁莯揉了揉紧锁的眉头,自我解嘲一般地笑了:“哈!说了这么半天,原来全都是浪费感情!你根本不相信我!!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什么可谈的了!”他绝然地走进休息区,重重地摔上了防盗门。 过了很久,周馨茶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扶手椅,难以自持地抱住了那个宽大的靠背。 不久,周馨茶晋升为市场部副部长,待遇和地位都有很大的提升,陈部长的侄子接替了市场部总监的位置,这样就等于把周馨茶架空,使她无法直接参与这个案子,陈部长的目的完全达到了,这是梁总的安排,与其让周馨茶被陈部长甩掉,不如趁早给她一个台阶下。 现在她的空闲时间很多,晚饭也接不到梁总电话了,下班之后,就在食堂里简单吃点饭,然后去皇朝那边收拾屋子。她没有请家政工人,因为不想那么快就把它整理好。报废的电器就用电梯运下去,放在物业公司的回收箱旁边,残破的器皿都收在一个大纸袋里,每天带走一些。再大的工程也禁不住日以继夜地耕耘,才花了不到一周的时间就整理完了。 那件西服上衣,她本想找个时间给他送到办公室去,之所以拖了这么久都没有去,原以为能用来制造一次见面机会,一直珍藏着这唯一的借口。现在,要想见到他不难,一个副部长对于报告会来说可有可无,只要她愿意,随时可以参加,也还可以远远地眺望他,他依然如故,假装不知道,公司里暗恋他的女人多不胜数,他都不想知道,因为没有工夫去想。他把心给了佳佳,把头脑给了事业,把躯壳给了丁美涵那种女人,还有什么拿来给妻子呢,妻子对于他这种身份的人来说,就像一件奢侈品,是没有什么必要的,只要稍微用一点理智都不会买,冲动之下买回去,用不了几天就后悔。她不想天天泡在游泳池里,欣赏那些名贵的树。 她把他的西服封在塑料薄膜里,挂在客厅,因为不知道他要多久以后才会再来这边,又把钥匙放在茶几上明显的位置,她在略嫌空旷的屋子里来回走了几圈,尽量让每一个角落都看着舒心,最后关上门。听见一个轻细的“咔嗒”声之后,她推了推门,门锁得很好,与此同时,心里说不出有多后悔,后悔也来不及了,就像当初她亲手把策划案交给陈部长的时候,她也明知道自己会后悔。谁都知道这个案子没有三年五载不会见分晓,而那时的她怎么可能还像现在这样,这么清醒地抗拒他的一切,到那时,于公于私,她都是他的人了,她会陷入一场激烈的争权夺利和痛苦的争风吃醋之中,她是一个离过婚的女人,是一个快要三十岁的人,所看见的东西,不会停留在光鲜亮丽的表面。 其实每一个人都生活在别人羡慕的眼光中,而每一个人又都感受到生活真实的苦痛,只因所站立的角度不同。以前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这样的文字:世间是一个失了火的宅子,芸芸众生身在其中,贪恋欲乐,醉生梦死,却不知身陷火海,众相之王的法王佛陀,经过这间朽坏失火的宅子,不忍相看众生受苦,设立了种种方便之门,救渡众生脱离火海。 一个偶然的机会,因为工作上的事,周馨茶意外地碰到了前夫,面对面地坐在一起时,她惊觉地发现,自己居然一点都不恨面前这个人了。离婚将近两年,前夫的工作没有一丁点进展,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看上去比原来还要“贫贱”。而周馨茶现在一身大牌,连一个小小的钥匙链都是有牌子的,尽管她早已不在意这些虚荣的事物。 第二次见面是在鼎百的高级餐厅里,“鼎百”就是鼎圣集团旗下的百货公司。前夫请客,周馨茶本来不想去,因为她知道他什么意思,不过她后来还是去了,是想让他明白,从始至终,她对他的态度都与金钱和地位无关。她坐在前夫对面,就当借一只耳朵给他,听听这两年他的际遇,即使那些都和她没有任何干系。到如今,她才真正认识了这个曾经和自己同床共枕三年零三个月的男人,他是可以恬着脸说出“复合”这两个字、战胜了自己的尊严、战胜了旁人的眼光、可以把吐出来的照原样吃回去的强人。 周馨茶像听笑话一样地笑了起来。如果她说曾经有一个身价千亿的男人请求和她交往,她都没有答应,他肯定打死也不信,如果她说这家鼎百里所有的东西,曾经全都是她的,而她却把它们拱手让人,他肯定以为她疯了。究竟是她疯了,还是所有人都疯了。 她开着车,在夜间的车流中亦步亦趋,发现想要全神贯注地忘记一个人,根本做不到,情感只能转移,没有办法凭空消失,她开车来到皇朝楼下,看看十楼是否有灯光,结果却让她失望了。 第二天早晨一上班,周馨茶在办公室门口看见一捧玫瑰花,便笺上写着前夫的名字,真是个奇迹,当初他追她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煞费苦心,她毫不吝惜地把花扔进垃圾桶,并且系上垃圾袋,不想让别人看见。没想到中午下班之前又接到前夫的电话,他是打公司的总机然后转接进来的,周馨茶在话筒里冷冷对他说:“对不起,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你不要再浪费时间和金钱了。” 他说:“我打听过,你没有。” “是么,你是听谁说的?” “王叔。” “王部长?” “老婆,你知道么,我还爱你……” 周馨茶特别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现在是上班时间,我不想在办公室里谈这个。” “那你是答应中午一起吃饭咯?” “我没答应!” “中午十二点,我在楼下等你,你要是不下来,我就去办公室里找你。” 周馨茶重重地挂掉电话,愁烦地思来想去,心里埋怨王部长嘴巴太大。下班之前,她想出一个办法,把前夫约到几条街外的一家快餐店见面,那边离公司远,不会被人看见。 前夫如约而至,等菜的时候,周馨茶坐在窗边位置漫无目的地扫视着过路的车辆和行人,耳边充斥着前夫肉麻的情话,她想等吃完饭再说,她要最后一次跟他把话讲清楚。 她正在心里默默盘算,忽听前夫说:“那边好像出车祸了!” 周馨茶心火怒然,他居然还有心思看热闹。 没想到前夫忽然站了起来,指着窗外的十字路口说:“老婆,你快看啊!那边好像真的出事了!” 这时餐厅里一多半的人都从座位上站起来,透过宽阔的落地玻璃窗向那个方向翘首张望。周馨茶意识到这个车祸好像很严重。她回头一看,发现十字路口被堵塞得水泄不通,有一个穿白衣服的女孩儿在十字路口中间挥动着胳膊,好像在指挥交通。 听见身边有人问:“那女的在干嘛?” 有人诙谐地说:“指挥交通吧?” 还有人说:“好像在跳舞,是个精神病吧?” 这时,周馨茶突然扔下手里的一次性纸杯,从餐厅里跑了出去。 前夫赶紧追上去:“老婆,怎么回事?你要去哪儿啊?” 马路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车里的人也出来了,中午时段,这个十字路口的人流量相当大。周馨茶混入人海里,朝十字路口中间挤去。前夫在身后紧跟着她,想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周馨茶看得越来越清楚,那个女孩儿是韩方佳,原来她真的有精神病。当周馨茶总算挤到前排,看见一个男人已经站在了十字路口上,那个男人居然是梁总。张威和几个秘书办的人也在他身边。 ☆、追逐游戏(十一) 只见梁莯特别没面子地捋了捋头发,尽力压制着浮躁的心情,对韩方佳心平气和地说:“佳佳,你在干什么?快跟我回去吧。” 韩方佳看上去是那么的旁若无人:“我不,我要跳完这支舞!” 梁莯低声下气地问:“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嘛?我什么都答应你,好不好?快点上车,跟我回去。” 韩方佳说:“我不想怎么样,我只想给大家跳一支舞,这都不行吗?这不关你的事吧,你别管了!” 梁莯叹了口气:“我不管谁管?你看,那么多人都看着我们呢,别闹了好吗?回去再说,咱们俩好好地谈谈。” 韩方佳根本不在意他有多焦虑,只是自顾自地说:“老师说我的芭蕾跳得好极了,可是,一直以来只有你在旁边欣赏,我不想生活在童话的城堡里,我想要站在舞台上,跳舞给所有人看!” 梁莯看了看周围的目光,按耐着好言劝道:“可这不是舞台,这是十字路口啊,你想要舞台,我可以给你……” “你给不了!你可以给我搭建一个舞台,却不能替我赢得观众,我不想埋没在你的阴影里,没有人知道!我不想老死在医院!” “谁说让你老死在医院了?我正在给你买房子,正在买,我正在选地址,或者,你也可以自己选啊。” “我不要。那和医院有什么区别?就像一座静悄悄的坟墓,没有观众,也没有掌声……” “可是现在只有嘲笑声,你难道没听见吗?” 韩方佳的动作稍稍停了一下,毫不在意地看看周围:“是你怕被嘲笑吧?我没有听见嘲笑啊,我只听见钢琴和风声,还有花和草的沙沙声。你怕别人的非议,所以连听钢琴都像是嚼舌根,我不怕别人的非议,所以听谩骂挖苦也像是弹钢琴,这就是心境的不同所造成的环境的差别,你不知道‘境由心生’吗?” 梁莯的情绪越来越浮躁了,耐性在一点点地减少:“什么境由心生啊,佳佳,我不可以不在意别人的议论,想要保护你,我就必须足够强大,不可以像你一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不干什么就不干什么,我必须得按照常人的逻辑去看、去听、去思考、去做事,才能够赚到钱,才能够带你去看最好的医生,把你送到最好的地方疗养,给你最优越的条件,不这样的话是不行的,假如咱们俩的角色交换,你也一样会像我这般身不由己。你能不能理解我一点,体谅我一点?一点点?” “那是你的欲望吧?你已经足够强大了呀,可你还想要更加强大。你有没有问过自己,从什么时候起,你所做的一切不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满足欲望?” “佳佳!”梁莯终于被激怒了。 韩方佳不以为意地瞥了他一眼:“你看你变得多不像你了,你以前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发脾气,现在你变成一个有头有脸的人,在商界上可以呼风唤雨,在公司里可以吆五喝六,你变得好威风,其实是好可怜。我不是告诉过你吗?在花花世界里浸淫久了,你会越来越回不了头,越来越不像你,越来越开心不起来,越来越可怜……” “够了。”梁莯摆了摆手。 他知道这段时间把她一个人扔在医院,没怎么关心她,这可能是让她不满的原因之一,以前她顶多是在医院里或是在家里闹一闹,最过分的也不过是逼走他身边的女人,让他在公司里的声誉受到一些影响,她从来都不会从医院里跑出来,在大庭广众之下闹成现在这样不可收拾。他想,她一定是受了什么刺激,或者听了别人的怂恿,一定是这样。 他说:“佳佳,我向你道歉,你的舞也跳完了,那现在,咱们可以回去了吗?” 韩方佳这时候在人群中发现了周馨茶,还有她身边的陌生男人。韩方佳径直走到周馨茶面前,说:“你怎么也在这儿?他是谁?是你男朋友吗?” 周馨茶回头看看前夫,对她说:“快跟梁总回去吧,交通堵塞已经很长时间了,大家也都急着回家呢。” 韩方佳笑了笑,说:“如果没有你们这些围观的人,单单我一个人在这里跳舞,会有交通堵塞吗?可见人们所有的烦恼和麻烦都是自找的,怨不得别人。我又不是你们所有人的靶子,为什么这个时候你反倒站在他那一边,只因为他是你的老板么,可现在是下班时间,你没有立场帮他说话啊。” 周馨茶发现跟一个精神病人是无法沟通的,只好缄默地退到人后。这时,梁莯朝她走过来,目光却一直盯在她前夫身上,非常不客气地问道:“他是哪位?” 周馨茶介绍说:“他是纪飞宇。这位是梁莯先生,是我老板。” 纪飞宇正在一旁揣测,觉得梁莯这个人看起来很眼熟,像在什么地方见过,没想到居然是鼎圣集团的老总,那一定是在杂志封面上见过咯。纪飞宇忙不迭地伸出手,想要跟梁莯握手。可是梁莯根本不予理睬,把他视作空气。 “周秘书,你过来一下,我有话问你。”梁莯把周馨茶叫到旁边,小声地问:“他是你新交的男朋友?” 周馨茶说:“不是。” “那他是谁?” “刚才不是介绍过了么,他是纪……” “我是问,他跟你什么关系。” “他是……我前夫。” 梁莯回头看了看纪飞宇,不屑地一笑:“我还以为,你拒绝我,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原来你就嫁了这么个瘪三啊。” 周馨茶顿时感到从头到脚像被剥光一般无地自容。 半小时后,交警遣散了围观群众,了解到韩方佳的精神状况,本来应该做警告处分的,却只是开了一张罚款单,张威等人去交罚款,韩方佳跟着梁莯坐上车,事情总算平息了。 坐在车上,梁莯问韩方佳:“佳佳,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最近见过什么人?” “我见过很多人啊。”韩方佳盯着窗外流动的风景,目光却凝滞不动,始终一副心如止水的神情。 梁莯问:“都见过谁?除了医生和护士,还有刘阿姨之外,你还见过什么人?” 韩方佳说:“我见过那个女的,她姓周吧,刚才你对她的前夫品头论足,是故意要给她难堪吗?” 梁莯深运一口气,回想刚才那一幕,自己那么做不就等于跟一个瘪三争风吃醋吗,虽然当时痛快了嘴皮子,却降低了姿态,实在太不应该。他说:“你不要把话题扯远,我在问你话呢。” 韩方佳冷笑着说:“一个月前,你的周秘书冒充你的名义到医院里来看我,她把你的笔体模仿得很好,你知道这件事吗?” 梁莯听到这里,讶然了很久。 随着韩方佳这个名字在公司里扩散,人们翻出许多梁总的旧情史,在满城风雨的传闻中,不但证实了陈部长说的都是真事儿,而且还远远不止那些。周馨茶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梁莯那天的话语,难道他不是在说他自己吗,到底是谁曾经沧海,又是谁一次又一次地难为水呢。 从来没见过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儿在大街上振振有辞地教训一个三十几岁的男子,也从来没见过两个人之间这么不平等的相爱,虽然早就知道梁莯对佳佳的那份爱超过世俗的情与欲,他们的世界像是真空中的童话,出污泥而不染,却没料到他会在那么难堪的场合露面,低声下气的态度甚至让人觉得他在佳佳手里留下了什么短。他到底欠她什么,她到底有什么让他迷恋? 周馨茶其实很想很想知道,能够长久地留在梁莯身边的方法。而韩方佳已经做到了,她才只有十八岁。除了不能公开恋情以外,她把他像风筝一样紧紧地牵制在手中,为此,她宁愿当病人,宁愿呆在医院、吃副作用极大的药,这是不是有点太疯狂了。 在周一的市场部会议上,梁莯看见了周馨茶。她看上去是那么平静、那么无所谓、那么令人痛恨。她让梁莯愤怒,即便在她面前把讽刺挖苦的话都说尽,也不能缓解他内心里熊熊燃烧的愤怒,因为她总是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情,这是最令人抓狂的。 下会之后,梁莯把周馨茶单独叫到办公室。周馨茶站在他面前,微微低垂着脸,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梁总,您找我有事?” 梁莯语调冷硬地说:“你就没有什么应该向我解释的么?” 过了半天,周馨茶才说:“我不知道您指的是公事还是私事。” 梁莯嘲弄地说:“我们之间还有私事可谈吗?” 周馨茶说:“公事暂时没有什么可向您汇报的。” “是么。”梁莯挑着眼睛观察她的表情:“那你模仿我的字体,究竟是什么目的?” 周馨茶心里暗暗打鼓,沉默不语。 梁莯说:“难道你想代替我签字吗?在这两年中,你有没有自作主张代替我签过字?” “没有。” “你又撒谎了。”梁莯正中下怀地笑了笑,仿佛终于找到了发火的借口,他的语调马上变得高亢,气势汹汹地走到她面前:“你上个月刚刚做过!你冒用我的名义私自去了医院!你在佳佳的病房逗留了三十分钟,探病记录还在这儿!你想窥探我,对不对?你想知道什么?” 周馨茶紧咬牙关,心里却恐惧极了。 “看着我!”梁莯猛然抬起她的下巴,力度几乎要把她的下颌骨捏坏,更加强烈地怒吼道:“我叫你看着我!” 转眼间,她的眼眶中渗满泪水,这让梁莯有些无所适从。 他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些,放过了她的下巴:“周秘书,请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你模仿我的字体,到底是为公还是为私?” 周馨茶很清楚他究竟在逼问什么,如果承认是为公,他有一千种方法让她吃不了兜着走,比如找一些报销凭条,说哪一笔他根本不知道,就可以赖在她的头上,到时候恐怕不是赔偿那么简单。如果承认是为私,她必须解释为什么窥探他的隐私,如果不是偷窥癖,那就是对他本人感兴趣,她就要承认这两年来,他们之间所有的温情和暧昧、所有的眼神和气氛都不是他的错觉。 对于这两种选择,她只能沉默到底,但她不能再一言不发了。她说:“梁总,这两天我一直在回想佳佳的话,在花花世界里浸淫久了,就会越来越不像自己,越来越回不了头,那天我偶然碰到了前夫,才发现自己早就不恨他了,甚至从什么时候开始淡忘他的都不知道,我终于可以像以前一样,不再半夜里被噩梦惊醒、不再夜深人静时蒙头痛哭、不再靠酒精麻醉神经、不再到论坛里发贴泄忿、不再因为离过婚而自卑……我好不容易才找回原来的自己,这份平静得来不易,因此,我非常感激您的知遇之恩,如果不是遇到您,我就没有机会证明自己,不可能这么容易就从失败的人生中超脱出来,但我真的好害怕再次失重,掉进更深一层的红尘渊薮,我真的怕了,再也没有那么多的体力和心力,我真的玩不起,请您……谅解。” ☆、追逐游戏(十二) 梁莯揉了揉紧皱的眉,调整一下呼吸,走过来扶住她的肩头:“我没有要和你玩的意思,我说过会往结婚的方向努力,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努力,我是说会很努力很努力,而且一旦结了婚绝不随随便便就提出离婚,虽然现在还不能把话说死,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是认真的,非常认真。你跟着我的时间也不短了,可不可以用心来品读我这个人,而不是一味地听信那些流言蜚语?答应我,重新考虑一下,好么?” 周馨茶蜕去他的手,说:“您误会了,我不是想要一个结婚的承诺,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梁莯望穿秋水地盯着她,眼眸中带有无尽的困惑:“你说玩不起,那好,我们不玩,我们认真,认真也不行,那你想要以什么样的方式交往,你说说看啊。” 周馨茶双手捂着脸,烦恼地摇摇头:“能不能别再谈论这个话题了,我真的不知道,我也什么都不想说。” 梁莯失望至极地叹了口气,颇为好笑地说:“我还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女人,一个不想结婚,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女人。”他晃了晃她的身子,苦苦地追问道:“周馨茶,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人?” 正在周馨茶难以回答时,外面有人敲门,梁莯放开她的肩膀,走到办公桌后面,说:“进来。” 推门进来的是刘姐,她现在是财务部部长,掌握着重大资金的出纳,全公司除了梁总就数她最有钱了。刘姐拿着一个文件夹,走到办公桌前,经过周馨茶身边时,轻轻地翻了她一眼,虽然不很明显,但梁莯察觉到了,她对周馨茶还是记恨在心,她说:“梁总,这笔项目开支,请您过目,如果没有意见,就请在这里签一下字。” 梁莯看了看,从上衣兜里掏出钢笔,签了字。这支笔是专门的签字笔,他走到哪里都可能有人追在后面请他签字,所以经常笔不离身。周馨茶曾经到文具店里专门想要买一支这样的笔,可是没有买到,后来才知道那是定制的。 刘姐拿起文件夹,说:“多谢梁总,您这边有事,我先出去了。” 梁莯说:“刘部长,晚上你有空吗?” 刘姐有些意外,很抱歉地说:“不巧我晚上有个应酬,梁总,您有事?” “那就改天,你先出去吧。” “好的。” 刘部长刚走,周馨茶的手机就响起来。她看了一眼,是纪飞宇打来的,犹豫中不知道该不该接,面色有些慌乱。 梁莯走过来,问:“谁呀?” 周馨茶厌烦的心情溢于言表:“是纪飞宇。” 梁莯伸出手:“给我。” “……”周馨茶困惑地看着他。 梁莯的手一直伸在她面前:“把电话给我。” 周馨茶把手机交给了他。 梁莯接起电话,很不客气地说:“喂,请你以后不要再骚扰周馨茶了。” 纪飞宇说:“这是周馨茶的电话吗?你是谁?你怎么接她的电话?” 梁莯说:“这是周馨茶的电话没错,我是梁莯,我正在追她,替她接个骚扰电话怎么了,不可以吗?” 纪飞宇二话没说就把电话挂断了。 梁莯微笑着把手机递给周馨茶:“解决了。” 周馨茶接过手机,并没有对他道谢,脸上带着无限地烦恼。 梁莯温和地说:“以后如果再有这种事,都交给我,我来解决。” 周馨茶忧虑地说:“这叫什么解决,您这么一说,恐怕很快公司里的人都知道了,纪飞宇认识王部长。” 梁莯轻松地说:“我不在乎。” “我怕纪飞宇会记恨在心,他很可能会败坏我在公司里的名声,到时候会影响到您的声誉……” “我不在乎。”梁莯抓起她的手,说:“如果我们结婚,他就成了一个大笑话,我们的声誉都可以一朝恢复。” “梁总!”周馨茶抽出手,不胜愁闷地摇着头:“您不要总是把话题归到这上面,我们真的不可能!” 梁莯深深地盯着她的瞳孔,说:“告诉我,你究竟在害怕什么?是不是有人威胁你,是不是……佳佳对你说过什么?” “没有,都不是。” “佳佳那边我会处理好的,最迟在举行婚礼之前,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不会有婚礼,不需要交代!”周馨茶说着跑出他的办公室。 周馨茶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人生中会遇到这种致命的诱惑,如此美丽而真实的陷阱。如果她再在梁莯的面前停留一分钟,如果他再说一句温柔动听的话,她怕自己宁愿放弃清醒,放弃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她相信他此刻是认真的,那是因为他此刻得不到,她不想变成他魔爪下的猎物,被他吞得尸骨无存之后,在一片嘲笑声中原地起立,为自己收尸。那些被他抛弃的女人,包括原市场部的部长在内,纵然在道义上值得同情,却没有一个人不在心里骂她痴心妄想。 不久后,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了梁总在追周馨茶,同事们对周馨茶的态度突然一下子变得谄媚起来,同时又隐藏着满眼的羡慕嫉妒恨,连王部长的态度都变得很怪诞,说起话来小心翼翼。周馨茶变得空前孤立,甚至考虑过要辞职。 正在周馨茶感到很无助的时候,刘姐主动请她吃饭。对于刘姐这个人,周馨茶心里是非常排斥的,两个人从一开始就注定不能共融,又都是女人,刘姐同性排斥相当严重,久而久之周馨茶也特别不喜欢她了,但是没办法,刘姐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财务部部长,职务比自己高,年龄又比自己大,所以硬着头皮也要去吃这顿饭。周馨茶猜不出刘姐到底要说些什么,难不成是想打听她和梁总的关系,应该不会这么八卦吧。 站在饭店门外,周馨茶做了一次深呼吸,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要表现得很自信,女人之间的见面就像上战场,首先不能在气势上输给对方。当她走进大厅里,有一个服务生询问了她的姓名,然后把她带到楼上的VIP包间里。周馨茶站在包间门口,心里产生许多疑问,刘姐这是要干什么,吃个饭干嘛搞得这么神秘。她敲了敲门,听见里面的高跟鞋声渐渐走近。 刘姐亲自出来给她打开了门,脸上的表情还算不错,挺客气的:“馨茶,来了,快进来吧。” 周馨茶微笑一下,随后走了进去,发现包间里很宽敞,却没有别人:“刘姐,今天您就请我一个人吗?” “对,就请你,坐吧。”刘姐的口吻比以前客气许多,但是周馨茶越来越觉得她是要把狠的都留在后面,所以心里防御做得十分谨慎。 周馨茶看着满桌丰盛的饭菜,说:“干嘛这么破费,想聊天随时随地都可以聊啊。” 刘姐看着她,说:“馨茶,坦白说,这是梁总交给我的工作。” 周馨茶听到这里,感到非常意外:“梁总?” “嗯。”刘姐诚恳地笑了笑。 周馨茶不明白,有什么话梁总为什么不能自己说,为什么要让别人带话,刘姐这个人他又不是不知道,和年轻女同事关系都处得很紧张,就算是好事也会让她办砸,大概在梁总心里刘姐是最信得过的人,连王部长都不能比,想到这里,她有点生梁莯的气了。 “呵呵,到底是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梁总有什么话不能自己来说,这样把话传来传去,真的好吗?” 刘姐知道她心里有芥蒂,但那是女人之间善妒的天性,现在是在工作,没有必要在意这些,她说:“是这样的,你先看看这个。”她从包里掏出一本相册,交给了周馨茶:“你先看看,然后我再说话,可能说服力会比较强。” “是什么啊……”周馨茶随意地翻了两篇,发现照片上有个很像佳佳的小女孩儿,每个阶段的成长经历几乎都在这上面,她惊异地翻到最后,看见了现在的佳佳。她的心绪突然变得起伏不定:“这是韩方佳?她是……她是……” 刘姐说:“她是梁总的妹妹,是同母异父的妹妹,所以她姓韩。” 周馨茶大惊失色,头脑里的片段一时间全都衔接起来,怪不得他们虽然长得不像却有着相似的音容笑貌,没想到他们竟然是兄妹,刚才真的差一点误以为他们是父女,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会有一个十八岁的女儿,那实在太荒唐了。 周馨茶沉默了半天,终于说话了:“……你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梁总只让我把这件事亲口告诉你,公司里只有我知道这层关系,这件事梁总没有告诉过第二个人,因为不能曝露出去。” “被自己的妹妹爱上是一件不光彩的事,对么?”周馨茶不以为然地问道。 刘姐摇摇头:“不是你想得那样。梁总的生父很早就离开了他们母子,在梁总十三岁那年,因为生活所迫,他母亲嫁给了一个转业军人,他的继父在当兵时得过抑郁症,多年后发展了成精神分裂,在军队里住院疗养,他母亲常年在医院里陪护,佳佳很小的时候就不能和父母在一起,这么多年一直都是梁总照顾她,以前她很健康,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偏执和任性越来越超出尺度,梁总工作很忙,有时疏忽了她,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精神失常的,也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起爱上他的,这种状况,梁总怎么跟母亲交代,只能一直瞒着家里,希望能早一点把她治好,而且为了佳佳将来的成长和未来的人生,这件事也绝不能曝光,这里面的原因只有无奈和苦衷,没有什么面子不面子的问题。” 周馨茶说:“他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要等到现在才让你来说?” 刘姐说:“这件事不能轻易说出去,但是如果佳佳的身份不解释清楚,你是不是一直都不肯接受他?我在公司里干了十年,在梁总身边呆了八年,一直替他保守这个秘密,从来没有告诉过第二个人,包括我自己的家人在内,你是第一个。我想,梁总对你是认真的。” 周馨茶说:“同母异父不可以结婚,但并不代表不能相爱,我总觉得梁总和佳佳不是单纯的兄妹感情。” 刘姐说:“那是佳佳单相思罢了。在你之前,梁总也和别的女孩子有过交往的呀。他没有向她们透露过这层关系,不是因为她们不知道佳佳的存在,而是她们不介意佳佳的存在,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对人生还没有完整的认识,怎么可能会爱得深爱得长久。这些年来,佳佳想尽一切方法逼走梁总身边的女人,手段真的是非常多,跟你说了你都不会相信,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儿做出那种恶劣的事,只能用精神偏执来解释,那不是梁总想要的生活,她不能再胡作非为了,梁总也不会再受她控制了。” 周馨茶说:“他真的可以不顾佳佳的感受么?” 刘姐说:“这当然要有一个过程,以前他可能做不到,现在有了你,你在他身边,他会做到的。” 周馨茶说:“我和别人的女人有什么不同。” 刘姐很恳切地说:“所不同的就是你出现在对的时间里。你要相信,两个人在一起是需要缘分的。” 周馨茶默默地想了想,又问:“我很好奇,佳佳都用了什么手段?” 刘姐说:“她偷拍对方的不雅照要挟对方,还扮凶灵吓唬对方,把梁总最喜欢的东西弄坏,赖在对方头上,先激怒对方,专门录下对方凶她的话,拿给梁总听,把梁总打算送给对方的首饰偷偷换成廉价的高仿货,还有,在对方的枕头里放别针,往对方的鞋底上钉钉子,在水杯里吐唾沫,在隐形眼镜护理液中倒酒精……总之发生过很多很多的事,精神病不是万能盾牌,她做的这些都够得上人身伤害了。原来,她是住在梁总家里的,后来梁总实在受不了她,才给她在外面买房子,说到买房子,梁总已经给她买过好几栋房子了,每次她都住不长,吵着要换地方,她就是喜欢让梁总成天围着她转。你说,她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就算是精神有病,也没这么过分的,时间长了谁受得了。” 周馨茶说:“那你的意思是说,梁总现在觉得累了,不想再围着她转了?” 刘姐说:“很累。他很累。难道你都看不出来吗?” 周馨茶回想着说:“我上次在析榕路那边吃饭,看见佳佳在十字路口跳舞,当时正好是下班时间,人特别多,路口堵得水泄不通,梁总居然可以那么平心静气地等她跳完一支舞才带她回去,当时我没看出他很累,我倒觉得他很有耐性。” 刘姐说:“你看到的只是表面,他的心很累,他也需要出口。” 周馨茶摇了摇头:“他可以不那么累的……” 刘姐说:“那是他对佳佳一贯的态度,这些年来一如既往,不然你叫他怎么办,佳佳是他妹妹,而且还有病。” 周馨茶说:“或许他只是想找一个地方停下来,休息一下,但我结过婚,也离过婚,我知道,婚姻,不是一个理想的地方。” 刘姐半晌无语:“馨茶,我觉得你太悲观了,不过面对这种情况,慎重一点也好,反正我的工作已经完成了,你自己考虑。”她说完,就带着相册离开了包间。从始至终,她发表的个人意见不多,但字字句句都很有分量。 ☆、追逐游戏(十三) 雨下了一夜,都市灯火阑珊,温凉的夜风吹拂着轻纱窗帘,周馨茶坐在电脑前,翻阅梁莯的主页,桌角上泡着一杯淡色的茶水,从晚上十点一直到凌晨三点,他始终没有上线。明知道他白天有大大小小的应酬,晚上不可能过夜猫子的生活,依然有许多访问者陆续在他的主页上留下印记,绝大多数都是女的。 同样是坐在屏幕前等待他上线的女人,以前,周馨茶总是在心底问自己:我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值得这样一个出类拔萃的男人为我放弃整片树林? 今天刘姐给了她一个答案:你没有什么特别的,你只是出现在对的时间里,不论你是不是一棵参天大树,他经过这里,刚好觉得累了,他想要停留在你的身边休息。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理由,却颇具说服力。 喜欢他的主页干净整洁的样子,而且从不回复任何人的留言,她猜,他不是有意扮酷,而是根本没时间关注这些事,可能都忘了还有这么个主页。不像她的前夫纪飞宇那样,总喜欢弄一些吸引眼球的东西放在主页上聚拢人气儿,天天在网上和大学同学中学同学小学同学甚至幼稚园同学东拉西扯,扯不清的拉拉杂杂关系,喜欢转发许许多多主题混乱的语句,却总是脱不出人云亦云的窠臼。从这一点上看,他们完全是两种类型的男人,她发现一旦爱上了像梁莯这样的男人,就再也回不到从前去爱一个像纪飞宇那样的男人了。 这也正是她最犹豫的地方。对于纪飞宇,她可以用两年的时间来忘记。可是对于梁莯,她根本不知道,也毫无把握。如果感情只能转移,无法凭空消失,有谁能取代梁莯的位置呢,只怕这世上再也找不到那样的一个人。 周馨茶还没有作出决定,却已经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压迫感来势汹汹。 在不得不碰面的一周报告会上,梁莯坐在离她很远的后排位置,神情还是像以前那般淡定自然,他专心致志地听报告,专注的程度都让周馨茶感到失落。 自从上次刘姐请她吃饭、跟她摊牌之后,梁莯再也没有主动找过她,连个电话也没给她打过,别说电话了,就连一个眼神都没有传递过,似乎是在告诉她,如果这一次她不主动表态,他就不会再找她了。 梁莯就是这样的人,思路清楚,条理分明,不得不承认,这是成熟的做法,死缠烂打那是纪飞宇的方式。可是不论梁莯说话也好、不说话也好,静静地坐在那里也好、悠闲地走来走去也好,她都像是被他追得无处可躲、无处可逃。在这场追逐游戏中,他一旦锁定一个目标,再多的选项都是徒然。 这就叫欲擒故纵吗,他并没有剥夺她选择的权力,但他无形中只给了她两种选择,要么就向他投降,要么就这样冷漠下去。 以前在一本书上看到过,如果你想知道一样东西是不是属于你,那你就大胆地放开手。从某一刻起,梁莯不再用任何方式制造和她见面的机会了,像一个被修改了程序的机器人,理智得有点吓人。周馨茶很想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她真想打开他的脑袋看看,看看里面是不是只有金属发条和齿轮。 可是在梦里,她的耳边还会萦绕着“周秘书”这三个字,她一睁眼,却发现冷清冷清的卧室里空无一人,有时会在半夜被一通电话铃声惊醒,在黑暗中迅速摸到手机,却发现根本没人来电话,短信箱里干干净净。她坐起来,用双臂环抱自己的肩头,不曾如此迷恋过一个人的双手,它碰触过的每一寸肌肤都像是在燃烧。 在一次职工的婚礼上,梁莯作为证婚人参加了酒宴,宴席开始不长时间他就提前退了场,当时礼堂里面纷乱嘈杂,周馨茶悄悄地跟在他后面。随着他的身影从人群中抽离,他渐渐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一直走到电梯门口,他才转身看看后面的人。周馨茶尴尬地驻足,主动给他打招呼:“梁总。” 梁莯点头:“嗯。你也下楼吗?” 周馨茶躲避着他的目光:“嗯。” 他摁下按钮,两扇门打开,电梯间里闲置无人,他们一前一后上了电梯,站在封闭的空间里,两个人都忘了选楼层,电梯间一动不动,忽然,他们不约而同地开口讲话,声音重叠在一起。 “梁总……” “周秘书……” 周馨茶说:“您先说。” 梁莯说:“你先说。” 周馨茶犹豫地说:“下午,您有空吗?” 梁莯说:“下午我要参加市里的会议,晚上要去陪领导吃饭。” “哦……”周馨茶失望极了,做过他的秘书,不会不清楚,这两个日程都很重要,根本推不掉。 梁莯看出她很失望,随后又笑着说:“吃完饭,我给你打电话。” 周馨茶惊讶地仰起脸,发现此刻他的目光温柔至极,她连忙点点头:“好。” 梁莯把手指停留在电梯操作区的一排按钮上,犹豫一下才按下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等到周馨茶从一楼下了电梯,意识到公司的车停在二楼平台上等他。 他在电梯间里朝她挥挥手,微笑着说:“晚上见。” “晚上见。”周馨茶将纤细的皮包带挎在肩膀上,回头对他嫣然一笑。 坐在办公室里,周馨茶盯着电脑屏幕,从两点一直盯到五点,脑子里一遍一遍地过映着他刚才的那个眼神和笑容,看了整整一下午的文件,对屏幕上的任何一个字都没有印象,甚至连标题都不知道是什么。 会议接近尾声时,梁莯的手机在下面震动了两下,是周馨茶给他来的一条短信。 她说:中午在电梯里,您想说什么,我都忘了问了。 梁莯轻轻一笑,立刻给她回过去:我想问你下几楼。 周馨茶看到短信,极其懊恼地趴在了桌子上,没想到原来只是这样。 梁莯却在那边好笑了半天。 周馨茶本以为晚上可以回家洗个澡,打扮一下,坐在手机旁边等他,结果刚下班就接到了梁莯的电话,说晚上的饭局他不去了,也许他是怕她因为那个短信生气,也许是晚上的饭局中有他不待见的人,总之,周馨茶不敢再妄自揣测他的心意,就像很多人说的,没有人猜得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坐在副驾的位置,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他,看他一身西服革履的,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难道不是为了早点见到她吗,车里的冷气并不很凉快,她并不知道,这是他特意为她调高的,佳佳的几张大头贴,曾经嵌在车里的水晶摆件上,还没等她注意到那些,就被他悄悄地撤走了。 跟一个细心的男人谈恋爱是一件非常舒服的事。舒服,就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状态,是直觉中的,不可以预期。 都已经坐在车里十分钟了,周馨茶才想起来问他:“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去吃饭。” “还去水上公园的那家?” 梁莯说:“嗯,我觉得那边的腐乳做得很好。” 周馨茶好笑地说:“跑这么远就是为了去吃一块腐乳啊。” 他说:“不是,我是专门带你去吃,学会了你回去好给我做。” 周馨茶不好意思地把脸扭到另一边:“我只会吃,不会做。” 梁莯说:“我娶老婆就是为了能回家吃饭,尤其是晚上这顿饭。” 周馨茶说:“那你请个厨师不就得了,请个国家一级厨师,什么都会做,而且做得又好又快。” “那怎么能一样呢,厨师怎么能代替老婆,我要的是每天晚上被期待回家的感觉。” 周馨茶难为情地低下头:“反正我不会做。” 梁莯看看她:“你做成什么样我就吃什么样的,又没说让你做得跟饭店一模一样,紧张什么。” 周馨茶说:“不要。那个东西做不好会很臭的!” 梁莯忍不住笑起来。 周馨茶说:“喂,好好开车,看着点路。” 梁莯调侃说:“是,周总。” 周馨茶暗自怔了怔,说实话,她心里还是对他有点怵怕的,看着自己的老板一下子变成了自己的男朋友,时不时地会有一种做梦的感觉,总觉得这不可能是真的,他不可能是属于自己的。 吃饭的时候,周馨茶问:“晚上的饭局不去没关系吗?” 梁莯说:“交给匡秘书了,放心吧。” “是什么会议?” “政协会议。对了,你未来的老公在政界上有个职位,市政协委员,没什么实权,不过交结很广,那里面藏龙卧虎,上上下下的关系都能打得通。” 周馨茶说:“我知道你是政协委员,上次开会的时候,我不是去帮你领过会议材料吗,你都忘啦。干嘛突然说这个?” 梁莯说:“你为什么骗我说你男朋友是政府的?是不是那么说很有面子啊?如果你未来的老公不是政府的是不是觉得有点失望?” 周馨茶笑着说:“你想哪去了,我有那么虚荣吗。当时是因为刘姐要给我介绍对象,我是为了委婉拒绝她。” 梁莯说:“是这样啊,呵呵。她给你介绍了个什么样的人?” “是在政府上班的,好像还是个官二代。” 梁莯说:“结过婚吗?” “结过。” “你们见过面吗?” “见过。” 梁莯忽然有点紧张:“你不是婉拒了么,怎么又答应去见面?” “是在朋友的婚礼上碰到的。” “哦。”梁莯好像吃了个定心丸似的,笑着问:“长得怎么样?我是说有没有我长得帅?” “你……”周馨茶扑哧一声乐了:“你跟他比什么,那都是两年前的事了,说不定现在人家都有孩子了。” 梁莯说:“那你这两年来就没有再跟别人相过亲?” “你非要找个男的和他比一比,是吗?” 梁莯说:“当然不是,如果没有当然最好。” 周馨茶说:“放心吧,梁总,我的历史比你纯洁多了,虽然你是一婚,我是二婚,但你一点也不吃亏。” 梁莯笑着说:“呵呵,是么。” “笑。笑得好假。你的那些事,我都懒得问了。” 梁莯说:“刘姐不是都跟你说了么,我以前交过很多女朋友,到最后都不欢而散,原因你都知道了,我也是受害者。” 周馨茶说:“真正的受害者会说自己是受害者吗?” 梁莯笑了:“你原来这么得理不饶人啊,呵呵,说真的,你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 周馨茶难为情地说:“不知道。” 梁莯说:“反正你喜欢我很久了对不对?我记得你把头发拉直是在咱们第一次出差回来之后,过了两个礼拜,你又把头发剪到和肩膀平齐,我总觉得你在那之前就爱上我了。” 周馨茶羞赧地说:“那是为了赶时兴好么。” 梁莯懒散地拉着长音说:“都要结婚了,诚实一点不行吗?我就可以坦诚地告诉你我是什么时候看上你的。” 周馨茶说:“等等。为什么,我喜欢上你,你就说是我‘爱’上你,你喜欢上我,你就说是你‘看’上我?” “呵呵……”梁莯笑得很坏:“告诉你吧,我确实是先看上你,然后再喜欢上你,最后才爱上你。” 周馨茶表情有点傻:“那有什么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我看上你,意思是想和你玩玩,我喜欢上你,意思是想和你谈恋爱,我爱上你,意思是想娶你做老婆,这三个层次,意义完全不一样。” 周馨茶忽然间意识到他这不是在开玩笑,绝对说的是真心话。为了探听他的心里话,她沉住气,问:“好吧,那你是什么时候看上我的?” 梁莯忍俊不禁地说:“从你闯进我办公室的那天早晨开始。” 周馨茶心想,原来男人真的可以对第一次见面的陌生女子想入非非。 梁莯基本上已经从她的表情里猜到她在想什么了,于是赶紧给她解释道:“因为以前从那个电梯进我办公室的女人,只有和我私人关系很密切的,平常工作关系的基本没有,我当时还以为,你是故意闯我的专用电梯,想用那种方式接近我,在这个前提之下,我多看你两眼,应该也不为过吧。” 周馨茶问:“以前有没有真的故意闯你办公室的女人?” “没有。” “真的没有吗?” “没有,真没有,就算有,应该都会被保安拦住,呵呵,周小姐,你是怎么闯进去的?” 周馨茶讽刺说:“呵呵,可能是保安认错了人吧。” 梁莯扶了扶额头:“你就别再挖了,我真的没有别的女人。” “丁美涵不算一个吗?” “我们没有感情,这你是知道的,我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忙,仅有的那么一点空闲时间,还是跟你一起吃晚饭,丁美涵只来过两三次,而且,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那你喜欢什么类型?” “这还用问吗,我喜欢你这个类型啊,不然我干嘛在这里浪费时间。” “时间时间时间,你就是一个机器人,不对,你就是一块机械表。” 梁莯说:“呵呵,我愿意把所有时间都浪费在你身上。” “讨厌。” 梁莯笑了,周馨茶也笑了。 周馨茶又问:“那你是什么时候才喜欢上我的?” 梁莯回想着说:“可能是从你把项链放在我办公桌上那天起吧,不过,那件事你做得实在是太气人了,我当时真想把你给炒了,如果在几年前,我一定会那么做。” “为什么?” “因为那时我在争分夺秒地赚钱,对女人可没有这么多的耐性,现在我根本不再想赚钱的事,钱就翻翻滚滚地过来了。那个时候我还不想结婚,总有非常适合结婚的女孩子围在我身边,后来我想结婚了,却再也遇不到值得娶的女人了。” 周馨茶在心里说,但是你对佳佳的态度却是一如既往。 他接着说:“直到那天晚上,你对我说,你不是一个随便的人,其实,我也想对你说,我也不是一个随便的人,我在精神上有洁癖,我最受不了的就是背叛,你能不能答应我,永远都不要背叛我?” 周馨茶说:“是,永远都不背叛您,梁总。” 梁莯说:“我没在开玩笑。” “我也没开玩笑。” “馨茶,茶茶,以后叫你茶茶,好不好?” “别。就叫馨茶吧。” “那个不是很多人都叫过了?我想叫你茶茶。” “茶茶,佳佳,你不觉得拗口那就叫吧。” “你在吃我妹妹的醋?” “才不是呢,我是不想让她吃我的醋。” 梁莯微笑地说:“你情商真高,我一定要娶你。” 跟一个成熟的男人谈恋爱是一件非常自然的事。自然,就是感觉很舒服,像微风一样轻柔,像晨光一样和煦。自然,是恋爱的最高境界。 吃完了饭,开着车来到海边,天气有点热,梁莯把空调降低几度,不时用手试试周馨茶那边的冷气。 她说:“没关系,不凉。” 梁莯说:“车里的冷风最伤身子了,上次佳佳来例假,想吃巧克力,在车里自己把空调调到十五度,我出去给她买巧克力,结果巧克力没买到,她回到家就开始肚子疼,我整整陪了她一个礼拜,而且从那以后她每次来例假都肚子疼,吃什么药都不管用,害我每个月都得去陪她几天。” “有那么严重吗?” “满脸都是汗珠子,盖多少层被子都喊冷,你说严不严重。” “那真该好好治治了。” 梁莯说:“我真想在电视上做个公益广告,告诉所有人车里的冷气最害人了,千万不能开,多高档的车都一样!” “呵呵,看你,这关冷气什么事,有人会把冷气开到十五度直接吹身上吗?” 梁莯想了想,信服地点点头:“是佳佳太没常识了。” 周馨茶说:“以后佳佳再肚子疼,我去陪她,比你来得方便。” 梁莯非常欣慰地看着她,摸了摸她的头发,出其不意地说:“我爱你。” 周馨茶没想到会这么轻易地就听到这三个字,给人的感觉却像是对佳佳好的人才值得他爱。她什么也没说,笑了笑,低下了头。 梁莯搂住她的肩膀,温声说:“茶茶,今晚跟我回家,好吗?” “不好。”周馨茶矜持而又羞涩地说。 他的脸上依然带着笑容,却似乎有些失望:“那我送你回去。” 他刚要启动车子,周馨茶说:“等一下。”她把头靠在他肩上,身体偎依在他怀里,一只手搂住他的脖子:“让我靠一会儿。” 梁莯舒展双臂,搂抱住她,寻找着能让她舒服的角度。今天他们俩身上穿的衣服都不适合约会,正是这样才让人觉得一点都不刻意。一种混合着淡淡烟香和清爽香芬的陌生气息从他的领口飘过来,大概是为了开会的需要,他今天穿了一件厚衬衫,是那种一丝褶皱都穿不出来的特质料子,使他的胸膛靠起来更宽阔更坚实。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件衬衫的颜色和触感,还有这个令人平静而安心的呼吸节奏,她必须先熟悉他的怀抱,再一点点适应他的吻,然后才能接受他的身体,她不想忽略之前这些美好的感觉,想要认真对待这场恋爱,每一个细节都不要错过。 他猜得没错,她是从很久以前就爱上他了,那时她仰望着他,任何一个不寻常的眼神或笑容都是珍贵的讯息,都可以让她回味好久,以至于现在被他这么全神贯注地凝视着,被他炽热的目光分分秒秒地灼烧着,这种感觉对她而言实在太奢侈了,太不真实了。 此刻,梁莯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她的嘴唇,她轻轻闭上眼睛,两个人的气息交织叠加,与远处的海浪合成完美的混音。 ☆、追逐游戏(十四) 一早,周馨茶在办公室门口看见了一大束玫瑰花,她抽出便签看看,上面写着“我爱你”,是梁莯的笔体。她开心地把花抱进去,放在转眼就能看见的窗台上。她刚坐在办公桌前打开电脑,座机电话就响了,这么早是谁来电话,她疑惑着接起来,听见梁莯的声音,从这声音里仿佛能看见他的笑容:“茶茶,昨晚睡得怎么样?” 周馨茶微笑着说:“挺好的,你呢?” “呵呵,有点失眠。花收到了吗?” “收到了,好漂亮。” “你喜欢就好。对了,中午我们出去吃饭吧?” “你没有应酬吗?” “那些都不用去想,你只管想你想吃什么,一上午的时间足够了吧?” “呵呵,你当我是猪啊,一坐到这里就开始想吃的。” “以后你每天的工作就是负责想中午和晚上咱们去吃什么,其他的什么都不要管,交给别人去干。” 周馨茶默笑:“我要是真那样,你还不把我炒了呀?” “呵呵,谁敢欺负你、指使你干活,你就告诉我,我把他炒了。” 周馨茶说:“那要是你欺负我怎么办?” “那你就撒娇呀,就耍赖呀,就像佳佳那样,呵呵,只要别去大马路上撒泼就行。” 周馨茶说:“要是佳佳欺负我呢?” 梁莯笑了笑:“佳佳欺负不着你,她不会跟我们住在一起,我不会再让那种恶劣的事发生了,放心吧。” 周馨茶安心地微笑。 他嘱咐道:“想想中午吃什么,我这边的事情一结束就给你打电话。” “嗯。好。” 他说:“中午见。” “中午见。” 梁莯那边迟迟不挂电话,就算把话讲完了,也让线路闲置着,仿佛是在等待她先挂断。她轻轻地撂下电话,想起了以前,他对下属绝对不会这样的,现在角色完全变了,一点一滴都能体会到他跟过去的不同。做自己上司的女朋友,这种感觉,不得不说,满足了女人从小时候起就渴望被重视、被宠爱的心愿,是非常幸福的。 然而。 他们的相识不是在奢华的油轮上,也不是在昂贵的头等舱,她不需要他放下工作、刻意营造二人世界,不需要他为她准备有七彩烟花的烛光饭餐,就算他与别人曾经拥有过那样的浪漫,她也一点都不羡慕,因为她拥有他的真实,他真实的生活就是一天到晚忙不完的工作。也许在别人眼中,偶尔在高档会馆里打打球、聊聊天的他,看起来很休闲、很放松,但他那是在工作,真正的休闲放松少之甚少。坐在办公室里他要想外界的事,参加外事活动的时候他要想公司里的事,没有做过他随身秘书的女人不可能理解。她知道他渴望的是被理解、被体谅,并不真的喜欢女人撒娇、耍赖,就算有也必须是在容忍范围内的,正因为他知道她不会像佳佳那样,他才那么说。他赞过她的情商,从这个定位上看,他需要的是一个理智的、不会任性、不会失控、不会歇斯底里的女人,否则他也不会以钻石王老五的身份娶一个已婚女子。 周馨茶在网上选了两家人气比较旺的饭店,一家离公司很近,只要十几分钟的车程,一家离公司有点远,大概需要四十分钟的车程,做这样的两手准备,全部取决于他中午忙到几点。做他的秘书时,她会很乖巧地看脸色行事,做他的女朋友,她也会很识大体。她不会真的漫天遍地地寻找自己喜欢的饭店,来考验他的耐性和真心。两个人在一起不可能都那么真实,他把他的真实交给了她,而她就必须要掩盖自己的真实来配合他。 选完饭店后,看看时间,差不多真用了一上午的时间,她从办公椅上站起来,伸展伸展胳膊腿,走到窗台前,摆弄摆弄花。十一点刚过,门外传来敲门声,她很不在意地说:“进来。” 门一开,她回头看去,梁莯居然亲自到办公室里来找她了。她开心地低下头,站在窗前,有些不知所措。 梁莯走过来,从侧面搂住她的腰身,鼻息贴着她的耳边柔声说:“一上午什么都没干成,早知道这样,就提前下来找你了。” “那你都干什么了?”她问。 “脑子里全都是你,没办法干别的事。”他吻了一下她芬芳的脸颊:“你相不相信,我无可救药地爱着你。” 周馨茶抽出一支玫瑰,放在他轻轻探触的鼻息上:“先问问花吧。”她说着解开他的手臂,走到办公桌前收拾东西。 梁莯嗅了嗅玫瑰花,微笑着问:“选好饭店了吗?” “嗯。”周馨茶拿起一篇打印纸,像给上司做汇报似的说:“我选了两家饭店,一家在东英路,离这边不远,是以川菜为主的,一家是在石榴亭那边,开车大概四十分钟……” 梁莯接过打印纸,看了看,低头一笑:“茶茶,你能不能直接告诉我你想吃什么?我现在下班了,不想再谈方案了。” 周馨茶不好意思地看看墙上的时钟,说:“现在咱们有三个小时的时间去吃午饭,可以考虑去远一点的地方,石榴亭那边新开了家泰料,你觉得怎么样?” “吃什么,你来定。”他说着,走过来,再次搂住她的纤腰,温声说:“而且下午我没事可做,咱们吃完饭去逛街看电影吧?” 周馨茶点点他的鼻尖,顽皮地说:“你带头翘班!” 梁莯笑着用手指抵住嘴唇:“嘘——” 一场完美的恋爱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配合,比如说,一些微妙的客观条件里包括一家有良心的饭店,一场有意义的电影,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等等。两个人的缘分真的到了,这些都会被上帝安排得很好,不需要人刻意费心,要相信,人的一生中能谈几次恋爱是有定数的,周馨茶相信自己这一生只有两次恋爱,这将是她最后一次向一个男人完全敞开心扉,把对爱情的所有梦想都托付给这个人。 在城市中心的商业街,最兴隆的商场就是鼎百,鼎百里有最高档的奢侈品专柜,都是全世界最顶级的品牌。一个女服务生把梁莯和周馨茶招呼进店里,她没有认出梁莯,但是在付款的时候,梁莯出示了一张皇钻卡,只有集团内部高层成员才有这种卡片,平时几乎见不到,只要看到这种卡片,商家必须把标签上的价码打到折上折,也就是原价的二点五折,其实这种服务是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商家卖完货之后可以在公司申请到差额补贴,差额等同于原卡刷掉的三点五倍,听起来很专业,其实基本上等同于免掉关税之后的进价。 这是一块精美的瑞士机械手表,表带是纯白金打造的,表盘里镶嵌有四颗成色纯净的钻石,把它放在耳边听听,秒针走动的声音清澈悦耳。 梁莯亲手把它戴在周馨茶的手腕上,说:“从现在起,在这块手表上走过的每一秒钟,都有我陪伴在你身边,好不好?” 周馨茶感动地紧紧搂住了他,热泪盈眶地点点头。 梁莯是一个不太爱看电影的人,提议看电影完全是为了迎合女方的兴趣。在电影院旁边的咖啡厅里等电影开场的时候,他给周馨茶说了自己仅有的三次看电影的经历,第一次是在初中时,跟一个女同学一起去的,看的是泰坦尼克号,印象很深;第二次是跟佳佳一起去的,叫什么梦游仙境,没看懂;第三次是工作以后和一个女孩儿去的,看的什么都忘了。 周馨茶笑着说:“那个叫‘爱丽丝梦游仙境’,是不是3D电影?” “对,戴个眼镜,乱七八糟,弄得我头好疼。” “呵呵,你还真有耐性,那种电影纯粹是给佳佳那种小女孩儿看的。” 梁莯说:“我平时很忙没有时间陪她,那是佳佳十八岁生日,再怎么说也应该尽量满足她的心愿。” “嗯。”周馨茶点点头,想了想说:“以后咱们俩一起陪她过生日,三个人就更有意思了。” 梁莯高兴地抓起她的手,吻了一下:“我真想早点把你娶回家,你干脆先搬到我那边算了。” 周馨茶撒娇地说:“你不是答应过我先约会的吗?” 他笑了笑:“好,先约会。我们要谈一场完美的恋爱。” 她心满意足地微笑着,看着他迷人的眼睛,如同在仙境中梦游。他们的身影在橱窗的反射中,看起来是那么般配,就像天造地设的一对。 在电影就要开场的时候,他们在门口看见一个卖零食的摊点。周馨茶随便看了看,没什么想要买的。 梁莯说:“不买点零食么?” 周馨茶摇摇头。 他说:“就那么直挺挺地坐两个小时,那也太没意思了,给我来一桶爆米花。” “先生,十元钱。” “好。”他掏了掏自己的衣兜,翻开笔记本式的钱夹,想起钱包里仅剩的一张百元钞票刚才已经买了电影票。 周馨茶看出他的窘迫表情,心里憋不住乐,回想当初在他办公室里伸手跟他要四十块钱他都没有,一个身边从来都是前呼后拥的人,时间一长就忘了钱的概念,还说要谈一场完美的恋爱,碰到这种尴尬情景,真是可爱死了。她从包里掏出一张十元票子交给摊主。梁莯不好意思地把插有一排排金卡银卡的钱夹收回去,接过摊主递过来的爆米花。 周馨茶调侃说:“还想吃什么,梁总?” 梁莯笑笑,摇摇头。 周馨茶忽然想起来:“吃那个会渴,再买瓶水吧。” 梁莯很没面子地往冷饮柜上扫了一眼,很可爱地说:“矿泉水就行了。” 周馨茶又掏出一张五元票子递给摊主:“给我拿一瓶矿泉水。” 梁莯发现摊主没有找零,感叹地看看手里的矿泉水说:“一瓶矿泉水怎么这么贵啊。” 周馨茶拉着他走开,小声告诉他:“我的梁总,这是在电影院里面哦。” 他恍然大悟:“我觉得矿泉水没到这么贵嘛。” 周馨茶笑。 说好明天是周日,要去医院看佳佳的,周馨茶心里有些忐忑,因为他们一起去看佳佳,这就表示向佳佳宣布他们的恋爱关系。不知道佳佳作何反应。 梁莯的决心很坚定,这一次他不打算再瞒着佳佳、让佳佳变成最后一个知道的人,那样对周馨茶也不公平。他要一个新的开始,一种确定的关系,一种正常的关系。自从他让刘姐跟周馨茶开诚布公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做好了今天的这个决定,必须让佳佳认清现实,不能够再胡闹下去了,因为他也要生活、也要过日子。 过几天就是佳佳的二十岁生日了,如果可以在这之前得到佳佳的祝福,就像周馨茶说的那样,他们就可以一起给佳佳过生日了,他很期待那种温馨的气氛。 为了第二天的见面,周馨茶几乎一夜没睡着,在床上辗转反侧,最后实在睡不着,干脆起来上网,可是脑子里被一种莫名的忐忑占据,什么都不能专注。其实在她看来,明天就去跟佳佳摊牌,并不是一个理想的时机,在这之前她们的那次见面,是因为她对梁莯有误会,但是,就怕佳佳不那么想。 梁莯急于要让佳佳认可周馨茶,他追到周馨茶之后的第一件事不是让全世界都知道他恋爱了,而是马上要让佳佳知道才行,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心安理得地恋爱,佳佳在他心目中的重要性可想而知。周馨茶不会去挑战佳佳在他心中的地位,反正是他们兄妹间的事,当然要听从他的安排,至于佳佳会怎么想,也只能尽量往好的方面打算。 第二天一早起来,果然是个大阴天,刚接到梁莯的电话,说他半个小时后到她家楼下来接她,结果就下起了大雨,估计半个小时到不了。 周馨茶在家里尽量把自己打扮得成熟一些,为了暗示佳佳,他们是同龄人,只有同龄人才能在一起,叫佳佳学会知难而退,另外又戴上了昨天买的手表,来增加自己的信心和士气。 梁莯的车很准时地出现在楼下,只不过大雨天他自己开车没把握,这次是叫上司机一起来的。周馨茶穿着一套正式的裙子,挎着一个装饰性的小皮包,从电梯里走出来,看见梁莯穿得干干净净,坐在车后面,降下车窗,向她招手。司机师傅拿着一把雨伞到雨打下面来接她。 坐在车里,梁莯握住了她的手,对她温存地一笑。 她的神色显得很焦虑:“如果佳佳不接受怎么办?” 他把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然后靠近她的耳边,小声说:“我们一起想办法,一定要让她接受。” 周馨茶安心地笑了,心里总算有了底,才发现自己这一整夜的担忧,其实就是怕佳佳一旦不接受,他就会打退堂鼓、就会不要自己,并没有真正为佳佳的心情和处境着想,原来在面对爱情的时候,女人都是出于一种本能而变得很自私。 忽然,梁莯注意到她的穿着:“你这身打扮倒挺像个长辈的,呵呵。” 周馨茶问:“不好看吗?” “好看。我喜欢你穿保守一点。” “是吗?这你倒没说过。” “以前你是我秘书,我没有立场让你穿得保守,其实我最不喜欢女人把两条大腿露出来,肉体横陈,根本谈不上性感。如果有男人看到两条白白的大腿就兴奋起来,一定是饥渴到了极限,城市里只有流浪汉能达到这个程度吧,除了流浪汉和要饭的谁爱看呢。” 周馨茶说:“那可不一定哦,我记得上次从某人的办公室里走出来的那个大明星,可穿得是低胸超短裙哦。” 梁莯笑着说:“我怎么不记得了。” “还不认帐。”周馨茶有点不高兴了。 “她要穿成那样的,我能有什么办法。” “要不是有人喜欢,她干嘛穿成那样。” “她穿的什么我真的忘了,其实我根本没看她,我在看你。” “骗鬼去吧,那天还不到上班时间,才中午一点多,我在你办公室门口和她撞个对面,她临走时叫你给她打电话,你还满口答应呢。” “呵呵……”梁莯双手掬起她的脸,宠溺地亲了两下:“拜托,我的老婆大人,你吃起醋来也不翻翻黄历,那都是哪朝哪代的事了,我今年三十二岁了,没有几个女人还能算个正常的男人吗?现在有了你,你看我的眼睛多老实啊,我都这么乖了,你也该既往不咎吧。” 周馨茶也觉得刚才的话题很无聊,忍不住在心里笑自己无理取闹。 雨水在玻璃窗上划出一道道雨帘,汽车在无人的高速公路上飞驰,密闭的车窗让车内很安静,医院离市区比较远,就算不下雨也要一个小时的路程。 一阵小吵小闹过后,周馨茶趴在他的怀里,一声也不吭了,忽然感觉到这种气氛十分微妙,前面坐着司机师傅,而他就这么毫无顾忌地把她搂在怀里接吻,相信司机师傅早已在倒车镜里看到了后面的情形。在大约一年以前,仍然是这辆车,仍然是这位司机师傅,他们却分别守在车门的两边,一个是老板,一个是秘书,明明相隔距离不到半米远,却分别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现在这个距离一夕之间就不存在了,感情的百转千回、出人预料,如同在一个曲径通幽的秘密花园中兜兜转转,最后,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秘密花园(一) 到了医院正好是上午十点半,舞蹈课的时间刚过,保姆刚把韩方佳送到病房,为了照顾周到,家里派了两个保姆和一个司机在这边陪护,有人专门接送她去学校上课,有人专门在医院里照顾饮食起居。 梁莯和周馨茶在病房外面从保姆的口中了解到,佳佳最近情绪很稳定,医生说可以出院住一段时间了。梁莯也刚好给她买了一套房子,打算这次就把她接回去。周馨茶才明白,原来他是过来接佳佳的。 梁莯敲了敲病房门,听见韩方佳在里面说:“谁呀?” “是我。”梁莯回答道。 周馨茶下意识地往他身后藏了藏,韩方佳从里面走出来,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口看见了梁莯,大概是没看见后面的人,她开门的时候很高兴,脸上挂着欣喜的笑靥:“你怎么来了?我刚才还想给你打电话呢。” “佳佳,你看看谁来了。”梁莯微笑地一侧身,把周馨茶露了出来。 转眼之间,韩方佳的笑容凝在眼底,看了周馨茶好半天,才惊讶地说:“是她?果然是她。你和她……” 周馨茶努力地陪着笑脸说:“佳佳,我们是来接你的。” 梁莯也点点头:“嗯。” “你们?”韩方佳失望的目光在他们的脸上来回游移。 梁莯看出她不太高兴,就说:“佳佳,我们进去再说,好吗?” 韩方佳把门使劲儿地一甩,气哼哼地转身走进去。梁莯接住差一点就摔上的门,深深地运了一口气,回头对周馨茶说:“走,跟我进去。” 周馨茶犹豫地看着佳佳的背影,脚步没有移动。梁莯回头严肃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进去。周馨茶只好乖乖地跟在他身后。 韩方佳坐在窗边,怀里抱着一个洋娃娃,头却恨不得扭到窗外去。周馨茶走进来,回身轻轻地关上房门。 梁莯坐在沙发上,拍拍身边的空位置,对周馨茶说:“坐吧。” 周馨茶不敢坐。这时听见韩方佳说:“坐吧,既然都来了。” 周馨茶有点意外,十分感激地坐了下去,因为听刘姐说过佳佳经常用各种方法整梁莯身边的女人,所以坐下去的时候胆战心惊的,生怕沙发垫上有大头针或水果刀什么的。 韩方佳知道她心里在怕什么,很不屑地笑了起来:“你们在一起了?” 梁莯收紧覆在周馨茶手上的手,坚定而幸福地说:“嗯,我们要结婚。” 韩方佳听见这个消息,目光突然凝滞一下,虽然头一直朝窗外扭着,却能感觉到她的表情很难以接受:“什么时候?” “我们打算……”梁莯刚要回答,周馨茶晃了晃他的手,把话头接过去,说:“佳佳,这段时间因为公司的事情太忙了,一直没来看你,我上次给你买的布娃娃,你还喜欢吗?” 梁莯发现佳佳怀里的布娃娃从来没见过,才知道那是周馨茶给她买的,心里很高兴。韩方佳低头看看怀中的布娃娃,面无表情地看着它脸上的那两个可怕的黑窟窿,那张双眼被抠下来之后的脸,被水彩笔的颜色涂得五花六道,十分吓人。 “喜欢,喜欢死了。” 周馨茶觉得这样的回答有点过头,但是鉴于她是个病人,就没有太在乎,笑着说:“那就好,你喜欢就好。” “你觉得你像这个布娃娃吗?”韩方佳突然问道。 周馨茶有点奇怪:“什,什么……” 韩方佳说:“如果我喜欢你的布娃娃,就表示我会喜欢你吗?” 周馨茶勉强地笑了笑:“没有,那倒不是。” 韩方佳说:“那你不觉得你的话问得很没意思吗,一个破布娃娃,又是在网上买的吧,上厕所的时候也能顺便买了它,用得着花什么心思吗,花的钱还不都是他的钱,借花献佛,人前买好,为什么他每次有了新女人,我都会收到这么粗糙的礼物,呵,呵,呵……” 梁莯脸上有点挂不住,严厉地说:“佳佳,和长辈说话要把脸转过来,好好地说。” 韩方佳慢慢地把满脸挂泪的脸转了过来,看着梁莯:“长辈?你说谁是长辈?你么?” 梁莯刚要教训她,可是看见她满面的泪珠,心里有些发酸,他的眼睛也似乎有点潮湿了,但还是很郑重地告诉她:“礼物是心意,不在于多少或者好坏。而且以后会多一个人疼你爱你,我没时间的情况下,也会有人陪着你。” 周馨茶这时看到了韩方佳怀里的布娃娃的脸,惊悸地浑身打了个寒战,努力克制着没有出声。梁莯并没注意到这些,还在继续跟韩方佳说话:“我已经给你买了栋新房子,离家里很近,只要过个马路就到了,到时候你自己住过去,要是我出差什么的,馨茶可以过去陪你,好不好?” 虽然周馨茶的手还被他紧紧地握着,可是当她听到了“馨茶”这个称呼,顿时感到两个人的距离疏远许多,原来他是那么在意佳佳的感受,那么担心佳佳会吃醋,这种在意和担心真是兄妹之间该有的么。 韩方佳说:“我不出院。我要住在这。” 梁莯一听很失望,却还是极力规劝:“佳佳,别任性,听话好么?你一个人住在这边,离家那么远,照顾起来多不方便,而且我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天天往这边跑啊。” 韩方佳含着眼泪、情绪激动地说:“我叫你天天往这边跑了吗?实际上你也没天天往这边跑啊。你可以两个礼拜都不来一次,把你的秘书派过来代替你看我,那只是跟你很亲密的人,却不是跟我很亲密的人,在我眼里跟这些保姆和司机什么的并没有区别!你不用再派人来了,我不需要那些不相干的人的虚情假意,也不需要你的敷衍塞责!” 梁莯有些不满地说:“什么我的秘书,她是我未婚妻,是你未来的嫂子,咱们将来都是一家人,没有人对你虚情假意,也没有人对你敷衍塞责,你都快二十岁了,该懂点事了!” 韩方佳最不希望听到的大概就是这些话,她突然暴怒地把那个布娃娃扔到了周馨茶身上,吓得周馨茶惊叫地跳了起来。 梁莯怒不可遏地站起来,指着佳佳说:“佳佳!你在干什么!你这是又犯病了吗?!” 周馨茶看着布娃娃黑黑的眼眶,浑身颤抖着说:“没没关系……不要训她了……” 梁莯安慰地拍拍她的后背:“别怕,那只是个娃娃,你先出去坐坐,让我单独和她谈。” “……好,我等你。” 周馨茶深刻地认识到,他们之间的矛盾争执都是缘于自己的出现,而且如果韩方佳不接受自己,这个婚就算结了也很难维持下去,可是他们毕竟是兄妹,是有着共同的血缘,不可能在一起,永远都不可能,大概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子会对这样的关系抱着幻想,但梁莯早就认清了这个现实,他迟早都要结婚,不论和谁,对方都不会是韩方佳,这一场矛盾争执迟早都会发生。周馨茶只有这么想才能让自己安心一些。 梁莯关上病房门,捡起了那个娃娃,愠怒地看了看:“佳佳,你怎么能这么不知好歹呢!” 韩方佳突然转过身来,大声说:“是你不知好歹才对!你知道她上次来的时候,在这个房间里都说了你什么吗?”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你不用再拿什么断章取义的录音来骗我,我不会再听那种东西了。” 韩方佳落寞地说:“我没有录音,她突然袭击,我没有来得及录音,否则……” “够了。”梁莯把娃娃丢在沙发上,说:“我相信她,这次你说什么都没有用的,我要娶她。” 韩方佳双手捂着耳朵,剧烈地抽泣起来:“这不是真的!你答应过我没有任何人可以把我们分开!你说的话,我都录在手机里,你忘了,我可以放给你听……” 梁莯摇摇头:“佳佳,醒醒吧,我们不可能的!” 韩方佳痛苦地望着他:“你姓梁,我姓韩,我们可以结婚,我答应你,结了婚之后,我永远也不会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你也没有必要向家里解释什么,他们从小都没管过我!” “可是我们是从一个娘肠子里爬出来的!”梁莯情绪失控地大喊道。 周馨茶在门外听到一声大吼,却因为病房的隔音太好,不知道他们在争执什么,也许有些话是不能让外人听到的,毕竟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几分钟过后,病房里又传出细微的说话声,仿佛争执已经平息了。 梁莯扶着韩方佳坐到床上,抚摸着她的头:“别哭了,我没有想要和你分开,我们仍然还会像原来一样,其实,你只是生病了,你需要治疗,等你病好了,你也会有喜欢的人,到那时,你可以和你喜欢的人搬回来住,我们四个就像一家人一样,永远都不分开,好不好?” 韩方佳痴愣愣地说:“我喜欢的人就是你,这辈子不会再喜欢上别人了,我不想要四口人,我只想要你!” 梁莯感到这个话题很荒唐,敷衍道:“下辈子吧。这辈子只能这样了。” 韩方佳找到了什么契机似的,忽然盯着他的眼睛,问:“这么说你不是真的爱她,对不对?” 他很意外:“你在说什么呢,我不爱她干嘛和她结婚。” 韩方佳双手捧住他的脸,捕捉着他刻意躲避的目光:“你和我说实话吧,我不会告诉她的,你不是真的爱她,你只是想结婚了,对不对?” 梁莯低垂着眼睑,说:“我承认我是想结婚了,但……” 韩方佳说:“但是除了她以外,你找不到一个更合适的对象,对不对?” 梁莯已经被这种逼问纠缠过不知多少次,每一次她都要他承认他不爱自己的女朋友,这样她才能平静下来,才能停止恶劣的行径。 韩方佳头脑里满满都是设想,仿佛对他的心态了如指掌:“你都三十二岁了,在未婚的行列里,你也不算年轻了,所以你有点着急,就算不太爱她,但她是爱你的,再拖下去你就是快四十岁的人了,就算再有钱也不会碰到真心爱你的女人了,她们都是为了你的钱,所以,你只好认了,对吗?” 梁莯苦口婆心地说:“你清醒一下吧,我不能再欺骗你、欺骗我自己,我对她,我……” 韩方佳咬着嘴唇,眼泪含在红红的眼眶里,只差一点点就要落下:“你爱她什么呢,你看看她现在,她的这身打扮和她的发型,那不全都是我的翻版吗!?我知道你爱的是我,其实你爱的是我……” “不对不对,不是那样的。”梁莯重新调整了思路,再也不想被她带跑了,他说:“我并不是爱她的那个穿着打扮,只要她愿意为我而改变,这样就够了,不一定是像你,不一定……” 韩方佳打断他:“你说谎的时候总是喜欢眨眼睛,你在说谎,我敢肯定。” 梁莯转过头去,无奈地叹了口气。 韩方佳说:“如果你承认你不爱她,我就跟你回去。” 梁莯看看表,已经十二点了,实在不想跟一个病人耗费精力,就只好投降式地点点头,说:“好我承认,我不爱她。” 韩方佳开心地搂住他的脖子,撒娇地说:“再说一次。” “我不爱她。”梁莯筋疲力尽地说,同时把她的浅粉色手机从她的睡衣兜里掏出来,将那里面的录音删除。 韩方佳知道他在干什么,但并不在意,紧紧地抱着他,高兴地笑起来。 和梁莯走出病房时,韩方佳的精神状况彻底变了,她的躯壳里好像换了一个灵魂,从一个绝望的失败者变成了一个战无不胜的佼佼者,而梁莯的表情变得很疲倦、很无奈。给周馨茶的感觉好像是,这两个人在屋子里做了什么灵魂交换的游戏,短短二十分钟的时间,态度扭转得匪夷所思。 韩方佳的目光变得柔和了,但那是刻意压抑的结果,周馨茶能感觉得出来。而跟着韩方佳走出病房后,当梁莯再次面对周馨茶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在里面说的话,不是真的爱她,是因为想结婚了,虽然这些表态都是为了哄骗佳佳,可是他感觉自己好像人格分裂了一般,看着周馨茶毫不知情的眼神,心里产生许多愧疚。 周馨茶从走廊座椅上站了起来。 梁莯说:“佳佳答应跟咱们回去了,走吧。” 周馨茶觉得他的口吻很倦怠,似乎跟来时的情绪不一样,她点点头:“哦。” 最让她感到难过的是,走出病房以后,梁莯谁的手也没有牵,韩方佳很开心地在前面走,他就像个影子一样跟在后面,把周馨茶甩在最后。 上车时,韩方佳自动寻找自己的位置,后排的左边位置,那是每一次她乘坐梁莯的车的专用位置,而梁莯不可能把周馨茶放在佳佳身侧,只能随着她坐进后排的右边,剩下只有前排的副驾,周馨茶毫无悬念地被安排在那儿。一路上,周馨茶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秘书的位置,或者从始至终都只是个配角。 雨停了,车在高速上飞驰。梁莯忽然问:“中午想吃什么?” 这话一说出来,周馨茶的身上紧张了一下,可是从倒车镜里一看,他的脸是对着韩方佳的。 韩方佳想了想,说:“我想吃麦当劳。” 梁莯说:“那个馨茶不喜欢,下次再去吧。” “不嘛,我想吃,你不是也很喜欢吃的吗,咱们俩去吃好不好?” 梁莯说:“这样吧,一会儿到了市区,路过麦当劳就给你买点带回去。” “啊?”韩方佳很失望。 周馨茶连忙说:“要不咱们一块儿去吧?” 梁莯说:“不要听她胡说,我从来也不爱吃那个,每次都是陪她去。” 韩方佳说:“你说过你喜欢吃巨无霸的呀,大力士不都喜欢吃巨无霸吗?” 梁莯笑着说:“什么大力士,别胡扯了。” “哪有胡扯呀,你说你是大力士的啊!” “呵呵,现在不是了。” “那你今天还背不背我上楼了?” “别闹了,都多大了呀。” “哼。”韩方佳把脸扭到车窗一边,耍起公主的小脾气。 她撅着嘴哼哼了好长时间,梁莯也没有哄她,周馨茶猜,是因为车上有外人,所以他才这么放着她不管,不然可能早就忍不住了。 车开到了市区,路过一家麦当劳,他们三个下了车。韩方佳都不用去看菜谱,直接把菜谱背出来,告诉梁莯去买什么,梁莯那么大一个总裁,就像公主的跟班一样,现从旁边的自动提款机里取的钱,去给她排队买吃的。周馨茶看到他的身影混在一群奇装异服的年轻人队伍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心里总觉得不落忍,但她还是忍住了去替他排队的冲动,一直坐在韩方佳对面等。 她心里想,就算这一次替他去排队,下一次他还是会为韩方佳做这做那,也许是比这还要幸苦还要失身份的事,她不能每次都替他,她又不是韩方佳的跟班。 韩方佳在熙攘的餐饮区里冷若冰霜的坐姿,一点也不像期待着吃大餐的孩子,她是故意要来这里吃饭的,周馨茶在直觉里早就知道,她是想让她看看他有多宠她,这种宠爱不是热恋男女之间的短暂的宠爱,是可以持续一辈子的牢固的宠爱,心安理得,没有人能夺走。 梁莯不时低头看看手表,看看前面的队伍还有多长,再回头看看座位上的她们,可是他看不到,这边的绿植挡住了他的视线,她们却可以透过绿植的缝隙看见他。 两个人坐在对面,一句话不说已经有七八分钟了。 韩方佳忽然说话了:“你不是说他是个很可怕的人吗?哼哼,你说了那么一大堆他的坏话之后转而就投入他的怀抱,你的形象有多丑陋,迟早都会暴露,他会知道你的真面目。” 周馨茶沉默地看着她,既不愠也不恼,因为她对自己有误会,这误会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开的,就算没有误会,她也不可能对自己好到哪去,所以什么也不用说,还是沉默最好。 韩方佳又说:“不要在他面前装贤惠了,你知道你自己是什么德行。他想结婚,你就装成贤妻良母,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你生孩子之前会要求他做财产公证吗?你会跟他要多少钱?是不是视男女而定?呵呵……” 周馨茶发现她一点都不幼稚,跟所表现出来的心理年龄极其不符,莫非是经历过这样的事,比她这个快三十岁的人都懂财产分割的问题。 韩方佳冷硬地说:“他不会娶你,因为在那之前你的真面目就会暴露!” 周馨茶换了个坐姿,把左腿搭在右腿上,依然什么都不说,偶尔把视线放到远处,看看正在排队的梁莯。 韩方佳拄着下巴看着梁莯,说:“就算他娶了你又怎样,刚才他在病房里对我说,他不爱你,他还把我手机里的录音记录都删了,不信你可以看。”韩方佳把自己的手机摆在了桌子上。 周馨茶心里顿时掀起惊涛骇浪,没有勇气去碰那部手机。 韩方佳说:“他承认他不是真的爱你,他只是想结婚了,想要一个固定的睡觉对象,就是这么简单。” 周馨茶的心底防线几乎被这句话击溃了,但是想到这只是她的一面之词,还是忍耐着一声不吭。 韩方佳说:“你们睡过了么?还没有吧?我看见,来的时候他牵着你的手,我告诉你,如果你们睡过,他就不会再牵着你的手了,你知道那是为什么吗?” 周馨茶很想知道为什么,却忍着好奇不问。 但是韩方佳看出她的情绪在起伏,胜利地微笑着:“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他天生是一部印钞机,却从来都不会谈恋爱,因为血管里根本就没有浪漫细胞,他追女人的方式就是刻板的程式化,吃饭、逛街、看电影,送花是这两年才学会的,最后一招就是拿钱砸,除了这五种方式就再也没有了。他花钱的时候是最讨人喜欢的,出手大方,毫不吝啬,如果还不能达到目的,他就会不断地送礼物,送首饰、送车、送洋房……不达目的绝不罢休,没有任何女人能拒绝得了。但是一旦达到了目的,他就会把目光从你身上移开,不再紧张你,也不再呵护你,那时你在他面前告我的状永远也告不赢,除非你永远也不给他。” 周馨茶在心里琢磨,她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些,这是一个当妹妹的该说的话吗?是一个情敌的圈套吗?如果仅仅是一个小女孩的离间计,为什么有那么多事都被她说中了? 不久,梁莯端着一个托盘回来了,里面全都是佳佳爱吃的东西,他只给自己和周馨茶点了两杯冷饮,但是他那份一口也没喝,看得出他一点也不喜欢这些快餐式的东西。 韩方佳戴上塑料手套,从纸盒里取出一个巨无霸,自己先咬了一口,然后把它举到梁莯面前喂他。 梁莯张开嘴咬了一大口,一边咀嚼一边微笑着摸摸佳佳的头:“好了,你自己吃吧。”他转眼看看周馨茶,微笑说:“待会儿咱们去吃点别的。” 周馨茶点点头:“好。” 韩方佳吃得满脸都是,她那个吃法就是在学小时候的样子,可想而知,爱吃麦当劳一定是从她小时候就开始的,即便现在口味可能早就变了,却还是刻意保留着这个习惯,为了和他在一起,为了看到他为自己纡尊降贵地排队点餐,更是为了提醒他,她永远都长不大。 ☆、秘密花园(二) 这次给佳佳买的房子和梁莯家的别墅隔着一条绿化带,距离大概有四五百米,站在阳台上看,能直接看到梁莯家的院子和房顶。两个保姆忙前忙后地给佳佳收拾东西。佳佳在卧室里睡着了。 梁莯斜靠在沙发上,对周馨茶说:“这边是刘姐帮着弄的,我也是第一次来,布置得怎么样?” “唔,很好啊,只要佳佳喜欢就行。”周馨茶站在阳台上。 梁莯问:“你在看什么呢?” “看你家。” 梁莯笑着走过来,从身后环抱住她:“是我们家。” 周馨茶交错双臂握住他的手:“你想要孩子吗?” 梁莯有点意外,临时在想:“唔……” 她又问:“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他说:“如果将来佳佳能让我省点心了,我当然想要孩子,最好是一男一女,男孩儿是哥哥,女孩儿是妹妹,那样最好。” 周馨茶问:“你真希望佳佳的病会好么?” 梁莯愣了一下,把她的身体转过来,托着她的脸,问:“你是怎么了?” 周馨茶垂着眼睑,摇摇头:“对不起……” “是不是佳佳对你说了什么?别在意,她只是个孩子。” 周馨茶微微皱起眉头:“她不是孩子了,她懂得比我想象中多,你这样宠着她并不好。” 梁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周馨茶认真地说:“别再让她住院了,也别再给她吃药了,其实用不着那样,她真的很正常,我觉得她没病。” 梁莯渐渐笑起来:“你不嫌弃她。佳佳能有你这样的嫂子是她的福气。” 周馨茶焦虑地摇摇头:“不,我是说她对我有误会,我怕……” “别怕,有我呢。”梁莯用强健的双臂搂抱住她,温声说:“如果佳佳对你不尊重,你别和她吵,回来告诉我,我替你教训她。以后在公司里也是这样,在任何时候都是这样。你只管开开心心地做你的梁总太太,其他的事全都交给我。好不好?” 周馨茶看着他,勉强地点点头。 梁莯趴在她耳边轻声说:“我爱你。” 温软的气息洒在她的耳侧,她紧紧地搂住他,双睫不安地颤动着,仿佛周遭已经被洪水围困,只有他的誓言可以让她停脚,只能选择相信他。 曾经有人说,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爱,在他们睡过一次之后会逐渐地减少,而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爱,在他们睡过一次之后会逐渐地增加,直到他们的追逐关系彻底倒过来,那个时候就是分手的最佳时间,继续纠缠,只是肉体的习惯,彼此的心灵都会受到伤害。 也有人说,爱情的生命实际上只有九个月,正好是一个女人怀胎的时限,这是自然法则,当雌性受孕的时候,雄性出于爱的本能提供呵护,待瓜熟蒂落之后,爱情的存在也就没有必要了,大自然就会把它收走。 给韩方佳过二十岁生日,周馨茶第一次来梁莯家。宽敞的花园式别墅里,除了几个保姆就再也看不到人的影子,音响里播放着哥特式的管风琴乐曲,使七八米高的房顶显得更加空阔,华丽肃穆的墙壁浮雕,看上去有点像教堂。 韩方佳发髻高挽,穿着洁白的芭蕾舞蹈裙,单足立在客厅的一排水文景致后面,蓬松的裙摆下面是一双纯白的丝袜,纤巧玲珑的腿形就像一件艺术品。梁莯穿着带有水晶纽扣的黑色家居服,坐在沙发上,看她。 周馨茶捧着一大束鲜花走进来,保姆接过她手中的花。外面天气又闷又热,屋子里却特别凉爽,用大理石做墙体的房子就是天然的空调室。周馨茶在保姆的指引下来到小客厅,四顾左右,豪华阔气的家具真是叹为观止。 梁莯向她招招手,周馨茶走过去,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韩方佳,她轻声问:“她在干嘛?” 梁莯说:“练功呢。” 周馨茶看看手机,快十点了,她问:“还没练完呢?” “嗯。” 周馨茶说:“我只买了一束花,实在不知道佳佳喜欢什么礼物……” “嘘——”梁莯把手指轻轻放在嘴唇上,压低声音说:“别出声,她那样立足尖已经半个钟头了,有声音就会分心,一分心就立不稳了。” 周馨茶有些失落地点点头:“哦。” 直到音乐中出现一个悠扬婉转的女高音,梁莯牵起周馨茶的手,蹑足潜踪地走出去。到了客厅外面,他问:“你刚才说什么?” 周馨茶说:“没什么。她几点练完?” “这就快要完了。”梁莯坐在藤椅上,揽住她的腰身,微笑地说:“今天就咱们三个,谁也不带,等会儿佳佳练完功,咱们给她开个生日party,怎么样?” 周馨茶坐在他身边,低头一笑:“我无所谓,佳佳的生日,她高兴就行了。” “不要这么说,我同样在意你。”梁莯给他解释说:“以前佳佳住在家里,舞蹈老师都是请的家庭教师,练功、上课,有宽敞肃静的环境,尤其是音响和空间比较好,她能专注。搬到外面去以后,她只能每天上午去学校的练功房里练功,时常被人打扰。我心里一直都很内疚。后来,我有一次去学校接她,看到和她一般大的小姑娘一个个都在练功房里练功,我想,像那些没有条件的家庭,孩子不是一样也能成才,从那时起,我才不再内疚了。刚才,看到她那么专注、那么安静,不知怎么,我心里又有点不好受,明明是一家人却不能住在一起,真希望将来有一天能把她接回来。”他说到这里,若有所思地停顿一会儿,补充道:“如果她能早点好起来的话……” 周馨茶安慰他说:“其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困难,如果佳佳不再搞恶作剧,随时可以搬回来的啊。” 梁莯说:“我咨询过很多医生了,她的病有遗传基因,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会越来越严重,有可能会发展成……” 周馨茶抢白道:“不要那么想,遗传并不是绝对的,佳佳的爸爸也是因为遗传上一代人吗?” 梁莯说:“不清楚,但是听说好像是参加实演受了点刺激。” “就是啊,所以不要总往坏处想。”她握住他的手:“就算佳佳真的越来越严重,你已经做了你该做的,其他的部分你也无能为力,你永远也不可能按照她的要求去做。” 梁莯深深地点头。 她接着说:“要我看,佳佳只是比同龄人更任性一些,还不到精神偏执的程度。在外面住可以让她学会独立,条件差一些可以磨练意志。人总是要长大的,一贯地听之由之,也不见得是为了她好。你要学会做一个长辈,不能一味地宠着她。” “我会的。”梁莯感觉心情开解许多,欣慰地看着她:“茶茶,你什么时候才肯嫁给我,我真的很想很想和你结婚。” 周馨茶刚要说些什么,这时韩方佳从屋子里走出来,阳光的照射下,她轻纱的舞蹈裙近乎于透明,发丝充盈着空气,瞳孔像琥珀一样晶莹,整个人就像一个美丽天真的小天使,只是凌厉的眼神让人无法直视。 周馨茶还是第一次看见韩方佳这么美丽地出场,通常她总是穿得严严实实,从脖子到脚后跟都被衣服包裹着,根本无法从那样的穿着下想象出她的少女体态,特别是在医院里,就算不穿病号服,也是穿宽松的大睡衣。她好像是刻意迎合梁莯的审美,但事实上梁莯并不是个老保守,社交场合里碰到非常敢穿的女孩子,他也会毫不避讳地盯着人家看。 刚想到这里,韩方佳径直向周馨茶走来,脸色变得非常冷:“你来干什么?这里不欢迎你。” 周馨茶看看梁莯。 梁莯挡在周馨茶的面前,说:“她是我请来的,是来给你过生日的,你怎么能这样对人家讲话呢,佳佳,快点道歉。” 周馨茶连忙说:“不用了不用了。佳佳,生日快乐。” 韩方佳用寒冷的眼神上下着打量她:“如果你不在这里,我的生日就会很快乐,这一点你不知道吗?” 梁莯刚要说一些严厉的话,就被周馨茶拦了回去,她上前一步,刻意微笑着说:“佳佳,你今天真漂亮。一般练功都需要练习什么,可不可以给我介绍一下,我对芭蕾舞一窍不通,不过,挺喜欢看的。” 韩方佳说:“他没告诉你吗?” 周馨茶莫名地摇摇头:“没有啊。” 韩方佳把眼珠盯在梁莯脸上,说:“很简单,练劈腿啊。” 大概周馨茶还没有听懂她的意思,很温和地点点头:“哦,除了练腿之外,还练什么呢?” 韩方佳说:“芭蕾舞其实就是腿上功夫,会看的看腿,不会看的看脸,不练腿,难道要练面部表情吗?”说完,轻蔑地瞪了她一眼。 周馨茶的笑容僵在脸上,不自然地低下头:“哦,是么。” 梁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这口气慢慢地从快要爆炸的肺管里逼出来。 韩方佳踮着脚尖走到他面前,用一种近似乞求的眼神望着他:“我的生日,从来都只有我们两个人,从我学芭蕾舞开始,一直都是跳给你一个人看,就算是在以前,你被女人环绕的时候,这两件事都不曾掺杂过别人,现在,虽然我搬出去了,但这里还是我的家。我的生日,我的家!为什么我没有权力选择请谁或不请谁?” 梁莯已经忍不住要爆发了,但是今天是她的生日,只能一再地隐忍,他说:“佳佳,你知不知道,这样说话会让喜欢你的人感到伤心?” 韩方佳的眼睛变红了,眼泪含在眼眶里:“你说她喜欢谁?我么?现在这里只有你和我两个人,她喜欢其中一个,就不可能喜欢另外一个,这是必然!你为什么要自欺欺人?” 梁莯震怒地说:“佳佳!你说话从来都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吗?” 韩方佳看着他对自己发火,终于忍不住流出眼泪:“她用那么虚伪的眼神来讨好我,那全都是说给你听的,难道她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们在讨论我的时候,难道就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梁莯崩溃地扶住额头,考虑了一秒钟,突然拽起她的胳膊:“走,跟我上楼去!” “我不去!有话就在这里说!这是我们的家!有人不爱听可以走啊!”韩方佳大喊着使劲儿地挣脱,但是无论如何也挣不过他那条强有力的手臂。 梁莯拽着她风风火火地走进屋子,一阵风似的上楼去了。 周馨茶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心里很不好受,这是第二次他们因为她而发生冲突,就在刚刚,她来的时候,他们还是那么和谐、那么默契,才过了这么一小会儿,宁静肃穆的管风琴乐曲就变得支离破碎。 梁莯把韩方佳提拉到房间里,关上房间门,把她往地毯上使劲儿一掼。韩方佳从来也没遭受过如此的待遇,惊恐地仰望着他。 梁莯把窗户用力地关上,回过头来,对她大声说:“你知不知道你的一言一行丢尽了我的脸,你以为你是公主吗,你的生日有万人朝贺吗,谁愿意大热天的跑过来给你过生日,我看见她时,汗都快要从发迹线里流下来了,为了不打扰你练功,我只让她在屋子里凉快一小会儿就把她带出去了!你每次都不给人家好脸色,哪来的那么多冷嘲热讽的话呢,连我都受不了了,她该有多难受呢,你看不出她的性格也是很要强的吗?” 忽然,韩方佳出其不意地冷笑一声:“原来你心疼她了……” “怎么了,不行吗!” 韩方佳很蔑视地翻了他一眼:“你会心疼她多久呢?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半年?” 梁莯说:“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总之我要和她结婚,她会住在这间屋子里,会是这个家的成员,而且是你的长辈!” 韩方佳从地上爬起来,走到窗前,从窗口向下看出去:“她是第一个打破这个家庭的关系的人,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只是形式变了,实质并没有变,这个游戏仍然在继续。结婚会很好玩吧?有花车,有party,有香槟塔,还有蜜月……” 梁莯觉得这话题转换得太快,根本不符合常人的逻辑:“你明明刚出院,吃了那么多药,我现在都弄不清楚,你到底有几分是真疯,有几分是任性,又有几分是故意……” 韩方佳转过头来,惊讶地看着他。许久,她问:“你觉得我在装病?这是她说的吧?你们刚才就是在说这个?” 梁莯说:“你怎么听不出好赖话呢,你愿意别人说你是精神病吗?我都不愿意,我都会暗暗恨对方,她那么聪明,她……” “她很聪明吗?”韩方佳凌厉的眼神意味颇深地看过来。 他说:“我是说,她那么懂事,怎么会揭人家的创伤在我面前说你有病,她当然会说你没病、很正常、只是有点任性,这样我心里也会好过一些,这个道理很简单。” 韩方佳看着独自在庭院里徘徊的周馨茶,沉默地摇摇头。 梁莯走过来,双手抓住她的肩膀,语调柔和下来:“佳佳,今天你都二十岁了,不是小孩子了,再任性都说不过去了,你也体谅体谅我,不要让我这么难做,我真的非常不喜欢在别人面前训斥你,那种感觉很心痛。你知道么,每当你跳起舞来,有人在旁边的时候,我会感到很骄傲,很有面子,谁们家的女孩子能长得这么好呢,像出水芙蓉一样,出淤泥而不染,还会跳难度那么高的舞蹈,简直是童话里的安琪儿。我不管别人怎么想的,反正那个时候我很开心,我们本来是可以很开心的,就让别人来做个陪衬好了,就当别人是来做陪衬的,都不行吗?” 韩方佳眨着湿漉漉的眼睫毛,看见凉亭里的周馨茶被许多蜜蜂吓得不敢坐在椅子上,那一惊一乍的形象好窘,韩方佳霎时破啼而笑,身子一窜,双手搂住梁莯的脖子,甜甜地笑起来:“这可是你说的哦,她是陪衬。” “嗯,我说的。” “那你不能给陪衬切蛋糕。” “呵呵。”梁莯心里觉得,她终究是个小屁孩,听听她说的这些可笑的话吧:“好,不给切,叫她自己切。” “呵呵呵……”韩方佳忍俊不禁地说:“她可真惨,不请自到,连蛋糕都得自己切。” “呵呵,是啊。”梁莯捏捏她可爱的小鼻尖:“你个小坏蛋,就是喜欢看别人笑话。” 韩方佳说:“她本来就很好笑嘛,那个发型我早都梳腻了,她才学会,她刚把头发剪掉,又发现我留长了,她永远也赶不上我的脚步,只能跟在后面了。” “哈哈……”梁莯觉得这些话幼稚得跟小学生似的,这么一丁点小破事就能让她开心成这样,为什么不让她开心呢。他说:“咱们下去吧,一会儿还要开生日派对呢。” 韩方佳撅起嘴巴说:“刚才是你把我拽上来的,你得把我背下去。” “好吧,我背你。来……上来吧!”他蹲下,把双臂反剪在背后。 韩方佳驾轻就熟地一窜,重重地趴在他背上,纤瘦的腿劈开很大的叉,挎在他的腰上:“走吧。” “大力士!加油加油加油!” “你比以前沉了。” “胡说,是你老了!” “呵呵,不可能,你绝对比以前胖了,以后巧克力要少吃点。” “大力士就不会变老吗?大力士已经老咯!” “瞎说什么啊,你那么希望我老吗!” “我希望你老得没人要!” “呵呵呵……那你就开心啦?” 周馨茶听到楼梯里传出欢乐的说话声,不一会儿,梁莯背着韩方佳下楼来了,明明才过了半个小时,他们就像偷喝了什么魔法药水一样性情大变,韩方佳的眼神不再犀利了,但她的眼里只有梁莯,而梁莯,不知为什么,他的目光中仿佛带着那么一丝丝的愧疚。 到了楼梯最后一个阶梯,梁莯把韩方佳放下来,韩方佳用两个脚尖沾地,像小天鹅一样在屋子里跳起了舞。她旋转着,跳跃着,灵巧地从一个沙发的空隙跳到另一个沙发的空隙,再跳到壁炉旁,扶着石砌的台子迈一字腿,下腰……此刻,梁莯满脸幸福地笑容已经完全抹去了眼底那一丝丝的愧疚。 ☆、秘密花园(三) 保姆从厨房里推出一个蛋糕车。韩方佳蹦跳着跑过去,嚷嚷着要吃蛋糕,保姆告诉她还没点蜡烛呢,她和保姆一起把蜡烛点燃。 梁莯来到门厅前,对周馨茶说:“来吧,蛋糕做好了。” 周馨茶问:“你是怎么把她哄好的?” “小孩子本来就很容易高兴起来的。”梁莯的眼睛望着韩方佳的身影,手臂搂在周馨茶的肩膀上,在她耳边小声说:“待会儿,你来切蛋糕。” “好……”周馨茶转过脸,问他:“为什么?” “唔……”梁莯的神态好像是在临时想理由,不过这一类的理由对他来说总是那么唾手可得:“你将来要成为这个家的女主人,先试练一下切蛋糕嘛,呵呵。” 周馨茶当然不会猜到背后的原因,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 梁莯和周馨茶一起来到蛋糕前,双手握在一起:“佳佳,许个愿吧。” 韩方佳看着晃动的蜡烛,在心里偷偷许了一个很自私的愿望,然后睁开眼睛,将蜡烛吹灭。 梁莯把刀递给周馨茶,韩方佳的视线盯在他们的手上,说好不准他给她切蛋糕的,原来他早就想好要用这种方法蒙混过去,韩方佳的脸色立刻拉下来。 周馨茶先给今天的寿星切一块,放在托盘里。 梁莯端到韩方佳面前,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语气里刻意地殷勤:“佳佳,你练功练得那么辛苦,吃块蛋糕补充一□□力。” 韩方佳翻了他一眼,接过蛋糕,自顾自地吃起来。 周馨茶又切了一块儿递给梁莯。梁莯接过去,放在推车上,似乎没什么心情吃。周馨茶看出来了,他的心情完全取决于韩方佳,韩方佳能让他一秒钟升天堂、一秒钟堕地狱。这种生活一定非常折磨人吧,所以他不是为了别人把韩方佳安置在外头,而是为了他自己。但是今天,他宁愿把自己置于地狱,也不想让周馨茶再被韩方佳刺伤。 午后的阳光晒热了游泳池里的水,梁莯急不可待地换上泳裤,扎进池子里,清澈蔚蓝的水面被一个漂亮的扎猛子破冰。周馨茶知道他的水性非常好,不过每每看到他潜入深水区时,她的心里都有点小紧张,过一会儿,他浮上来换气了,她的呼吸才算跟着纾缓,这种瞎紧张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不是一天两天了。 以前,她把他当成贵人、是她在人生的跌落中所能抓住的唯一一棵救命稻草,所以总是担心他会发生一些突然的意外,后来,时间把这种提心吊胆变成了习惯。从希望看到他开心,变成了只要看到他就开心,最后变成了看不到他心里就会落落寡欢。 或许是因为本来就很有把握,周馨茶并没觉得做这个家的女主人是多么值得期待的事,就好像水到渠成,这把握源自于他真诚的眼神,它道出了三十几年来,他从没有如此渴望拥有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庭。就像他自己说的,老天爷对他还算是厚道。三十二岁,对于一个事业有成的男人来说,应该是最佳的结婚年龄吧,恰好在这个时间点上,他遇到了一个值得娶的女人,也恰好在这个时间点上,佳佳过完了她的二十岁生日。二十岁,是该对她放手的时候了,他再也没有理由不放手。周馨茶想,梁莯不会放过这个契机,这是他人生的转折点,纵然韩方佳十分了解他的过去,却不一定看得透他的未来。 韩方佳午休醒来,穿着一件宽松的泡泡纱睡裙,来到遮阳伞下,坐在周馨茶对面,看到桌子上放着两杯冰镇果汁。周馨茶一只手托着下巴,安静地看着游泳池。 韩方佳的嘴角挂着一丝讽刺的笑容:“他说你很聪明。” 周馨茶转眼看看她,收回目光,继续看梁莯游泳。 韩方佳说:“聪明,有很多种解释,不见得是对一个人褒义的评价。” 周馨茶很自信地说:“那在于解读的人怎么想。” 韩方佳转过头来,正视着她:“你在透视我们的时候,同时他和我也一起在透视你,他知道你在交往中处处用心机。” 周馨茶淡然地说:“或许你应该换一个词,是理智,不是心机。” 韩方佳不屑地笑起来:“这么热的天,戴着面具不难受吗?” 周馨茶目视前方,仿佛没什么介意。 韩方佳望着梁莯的身影,说:“结了婚以后,你会拼命地给他生孩子吧?” 周馨茶无所谓地笑笑:“那要看他的了。” 韩方佳懂得她的意思,这种事一巴掌拍不响,她是在炫耀,韩方佳偏要从她最不爱听的事情说起:“对啊,你都结过一次婚了,应该知道爱情是拴不住男人的,当然,家庭和孩子也未必拴得住他,但至少能占用他的时间和精力。只要他对我放开手,你就赢了,只要他不再紧张我,我就输了,你一定是这么想的吧?” 周馨茶摇摇头:“我从来都没那么想过。” “哼哼,是从来都没敢这么想过吧?虽然我们的关系牢不可破,但是你想一点一点地瓦解我们,你说我没病,说我太任性了,一方面讨好了他,另一方面丑化了我,没有一个男人能永远忍受女人的任性,但却可以无限期地怜悯她的病苦。所有的医生都说我病了,你却敢于挑战这个死穴。你知道么,从前如果有女人敢说我是故意的,他会非常生气,他会摔门而去,从此再也不登那扇门。你是怎么做到的?装可怜吗,装圣母吗?你现在怎么不笑了?你笑啊,如果那是真的笑,无论他在不在旁边,你都能笑得出来。”韩方佳无限鄙视地瞥了她一眼:“我就不像你,我从来都不需要面具,因为面具迟早会被看穿。如果你真的很聪明的话,你会看到眼前的房子和院子都是牢狱的藩篱,这里面没有一样是属于你的真实。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为什么要活得这么牵强、这么滑稽,戴着面具坐在别人家的院子里等待那一点可怜的凉风。你们为什么不到自己的真实里去寻找快乐,非要闯入别人的真实里去搞破坏?你们可能都是海盗的后裔吧,但我不怕,我知道,没有人能取代我在他心目中的位置。这是命,是我们的真实。” 周馨茶说:“没有人想要取代你的位置,是你总想取代别人、把所有的角色都一肩扛。我听见命运之神是这么说的,你不能同时又是他的亲人又是他的情人,这才是你们的真实。” 韩方佳刚要站起来,听到这些话,动作变得有些迟钝。她缓慢地直起身子,非常淡定地说:“那我们就看看谁是他最后的真实吧。” 韩方佳走过去,坐在泳池边缘,把脚浸在水里,看梁莯游泳。过了一会儿,梁莯朝她游去。他站到水最浅的地方,可以露出整块胸肌,那双沾湿的大臂,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结实,怪不得他能把西装穿得那么好看,丝毫没有亚洲人穿洋装的违和感。他是大力士赫拉克勒斯吗,他睿智的头脑和强健的体魄简直无所不能,这世上恐怕只有爱情能俘虏他,让他心甘情愿地俯首帖耳。 韩方佳问他:“怎么不游了?” 梁莯说:“馨茶呢?” 韩方佳说:“你在说陪衬吗,她就在那边啊。” 梁莯笑了笑:“去把她叫过来,对了,你有没有新泳衣?” “给陪衬吗?” 梁莯说:“你看她一整天都穿着那条裙子,多热啊,连你都换这么薄的睡裙了。” “她不热,她很凉快。” “是吗?”梁莯朝凉伞下面望了望。 “她在等待凉风。” “呵呵,她是这么说的吗?”梁莯抓住韩方佳的两只白嫩的小脚,请求式地说:“去帮我把她叫过来嘛。” “你怎么不自己去?” “我泳裤贴在身上了。” “是你说她是陪衬的,陪衬不就是应该在旁边当观众的吗。你继续游吧,别管她了。” 梁莯笑着说:“我游累了,再说,咱们聊天的时候,旁边应该也要有陪衬啊。”他拢起双手,对周馨茶喊道:“馨茶,过来这边!把我的果汁顺便拿过来!” 周馨茶听到后,端着杯子走过来,冗长的裙摆一直盖到脚面,幸好面料是薄纱的,不然真要把人闷中暑了。韩方佳冰窖一般的脸色,刷地一下给她降温了。 “谢谢。”梁莯笑着接过果汁,把吸管拔出去,喝了两大口。 周馨茶一只手遮在额头上,说:“阳光太毒了,我还是去阴凉地呆着了。” 梁莯说:“你也下水来游泳吧,在水里泡着一点都不热。” 周馨茶看看他在水下清晰可见的身体,不好意思地躲开视线:“我又没带泳衣,还是算了。” 梁莯说:“佳佳有好多呢,总能找到一件合身的。佳佳,带馨茶去你的衣柜里找找,帮她把那条裙子换下来,她后背都湿透了。” 韩方佳破天荒地仁慈了一次,站起来,冷冰冰地说:“跟我来吧。” 周馨茶其实宁愿穿着长裙在梁莯身边呆着也不喜欢和韩方佳单独相处,可是这次他好不容易才说服佳佳,自己怎么也该配合一下。想到这里,她犹豫地跟着韩方佳去了。 韩方佳的房间在楼上,是梁莯房间的斜对面,屋子很宽敞,地上有一块肉粉色的卡通地席,家具十分卡哇伊,衣柜并不很大,但是功能非常强大,衣服都被叠成小方块,有秩序地摞在一起,摞得很高很高,仿佛只要抽一件就会破坏整个衣柜的秩序。 韩方佳打开一个大抽屉,漫不经心地说:“泳衣都在这里面。” 周馨茶心里有些退却:“还是不用了吧,我只要在屋里凉快一会儿就好了。” 韩方佳说:“你到底想怎么着?都上来了,你又说不要!” 周馨茶想了想,说:“好吧。随便一件就行。” “自己拿。” 周馨茶在抽屉边缘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件,展开,拽了拽,发现太小了,可能是她小时候的,心里有点犯难,因为根本不知道哪一件才合身,只能一件件展开来看。韩方佳根本没在看她。 大概半个小时后,她们才从屋子里出来,而且都换上了泳衣。梁莯知道,佳佳不会让陪衬抢走她的风光,不过,周馨茶穿泳衣是成熟优雅的美,而佳佳穿泳衣是清纯灵动的美,其实她们谁也不抢谁的风光。梁莯趴在泳池边,看着两个尤物只是笑,不知道该先赞哪一个才好,先赞哪一个都会招惹是非,干脆只是笑好了。 周馨茶还在池沿试水温,韩方佳走到跳台上一猛子扎了下去,动作好看极了,就像一个洁白的堕天使,镜面般的蓝色水域晕开一个巨大圆形波纹,水波从对岸冲击到这边来,过了很久,韩方佳都没有露出头。 周馨茶说:“她不会有事吧?” 梁莯背靠在池壁上,眼里带着一丝自豪,信心满满地说:“没事的,她是我一手教出来的。” 周馨茶说:“还是过去看看吧。” “不用。” 他的话音刚落,水面突然爆开一个大水花,韩方佳露出脑袋,换了口气,然后又扎进水里,不久,一条笔直的腿倒立在水面。 周馨茶问:“这也是你教她的?” 梁莯笑了笑:“这当然不是,可能是她自创的,我不知道,很久没有看她游泳了。” 周馨茶说:“好像水中芭蕾一样。” “有那么点意思。”梁莯把手放在她白皙的大腿上:“茶茶,你也下来吧,适应一下水温就好了。” 周馨茶说:“不用了,这样已经比刚才凉快多了。” “都换了泳衣,干嘛不下来。”他说着抱住她的腿,把她往水里拉。 周馨茶到了这个时候,也只能是干吃哑巴亏,非常难为情地被他抱住,从岸上滑下来,一下就趴倒在他怀里,整个身体失去了平衡,被一双有力的臂膀包围着,她觉得自己的脸都已经红到脖子根儿了。 梁莯悄声说:“你穿泳衣真性感,今天晚上说什么也不放你回去了。” 周馨茶半推半就地堂赛道:“不要了,佳佳会生气的……” 梁莯说:“待会儿先把她送回去。” 她说:“可今天是佳佳的生日,怎么也该陪她玩到尽兴。还是下次吧。” “有什么好害羞的,你早晚不都要搬过来的么。”他在水下揽着她的腰,让两个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柔声细语地说:“晚上陪我喝点酒,我们好长时间都没一起喝酒了。” 周馨茶还没有喝酒,就已经感觉头脑里一片混沌了,从来都没感觉到自己的脸像今天这么大、这么没地方藏,四肢也变得极为笨拙,整个人都被水泡大了一圈似的。可在梁莯眼里,她白皙的肌肤和丰满的身材却是那么秀色可餐。 韩方佳从水里钻出头来换气,梁莯和周馨茶尴尬地把身体拉开距离,韩方佳瞪了他们一眼,又扎进水里继续游。梁莯给周馨茶丢下一句话:“说好了哦!”然后就扎进水里,朝韩方佳游过去。 韩方佳发现他追上来,更加卖力地往前游,他在后面紧追不舍,直到快要到达对岸,他才超过她那么一点点,然后他们几乎同时把头露出水面,快活地看着彼此,大口大口地喘气。 韩方佳突然大喊道:“哈哈,追我来呀!”然后又一头扎进水里,动作就像一条灵活的海豚。 梁莯没来得及说什么,立刻换了口气,潜到水里去了…… 周馨茶远远地望着他们,心里在想,他对韩方佳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当他的心在她那里时,他的身不见得在她那里,当他的身在她那里时,他的心不见得在她那里,只有当她歇斯底里时,他的身心才短暂地合二为一。究竟是她在折磨他还是他在折磨她?是她先天就有遗传基因,还是后天才变成这样的?过分执着的感情会把人变成精神偏执症吗? 大家游泳都游饿了,晚上开饭很早。吃完饭,韩方佳要回家了,梁莯和周馨茶一起去送她。周馨茶自动坐在副驾驶位上,把公主专用座位让给韩方佳,表示并不想和她抢那个位置。梁莯看到这个动作,在心底由衷赞美她的情商。她的聪明、识大体,使他想娶她的决心异常坚定,但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如果有来世,她宁愿自己是他的妹妹。 情敌之间的退让并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况且这不同于普通的姑嫂关系,所以一路上,周馨茶都默默地看着窗外,车窗外的景致流动不止,她看到的只有自己落寞的心情。 车很快就开到了楼下,梁莯对周馨茶说:“你在下面等着吧,我上去就行了。” 周馨茶顺从地点点头。 此刻,梁莯正在用眼神暗示她下午在泳池里说好的事,却不知道她准备送回韩方佳之后再做推辞。他以为自己把晚上的计划做得很机密,事实上他流露在外的蛛丝马迹根本逃不过女人的直觉。 韩方佳背着一个装饰性的小书包,自顾自地解开安全带,走进单元门前,刷了一下门卡。梁莯随后跟进去,临关单元门时还回头对车里说:“等我,我很快就下来。”语气仿佛有些迫不及待。 周馨茶坐在车里,思考着今天要用什么借口推他,当她把这个问题想得差不多之后,发现自己和司机已经在车里沉默地等了一个小时。从七点半到八点半,他上去那么久,别说很快下楼,连一个电话都没打过。 如果没有梁莯的电话,司机就会一直在这里等,就算梁莯半夜从这个门走出来,都会有现成的车坐。秘书就不需要这样,在这种情况下,秘书可以先回家,开着手机,随时听传。但周馨茶现在不是他的秘书了。 她隐隐地预感到,今天晚上的邀约泡汤了。 假如是任何一种其他的理由造成了这个结果,她都会觉得今天是个幸运日,但唯独不能是因为韩方佳的故意。 她在车里坐不住了,打开车门,朝楼上望去,窗户里没有灯光。她攥着手机在车外来回溜达,这样又干等了将近一个小时,还是没有见梁莯的影子,也没有接到他的电话。她开始烦躁,开始怨恨,开始压抑不住打电话的冲动。她的心情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一晚这么糟糕过,从前的云淡天高自此一去不返。 有时候,爱上一个人的原因真是很荒谬,就像现在,当她还没有确定是不是想要加入,她的情敌就开始向她宣战,本来是可以一个人平静度过的夜晚,却无时无刻不期盼他的身影的出现。这好像是一种疯病,这种病可以传染。 当韩方佳执着于她的执着,本不与任何人相干,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都想来破坏他们的真实,或许是因为她爱得太疯狂、太忘乎所以,把经过这条道路上的人都传染了。周馨茶的心很乱,也许这只是一个鼓噪在内心的怪诞想法,也许根本不存在什么故意,也许韩方佳临时犯了精神发作,也许梁莯的手机正在接一通国际长途,也许别人都是像韩方佳说的那样为了钱,也许被传染的只有周馨茶一个,也许并没有人得疯病,全都是胡思乱想…… 她突然感觉到麻木的手掌心被手机震动了一下、又一下……她就像得到了今夜的救赎一样,颤抖地接起了梁莯的电话。 “喂……” 电话听筒里传出梁莯深沉而又陌生的声音:“馨茶,抱歉,我今天不能回家了,我得在这边陪佳佳,让司机先把你送回去吧,就这样吧。” 而后,她又听见了电话线路里久违的忙音,她甚至连为什么都没来得及问,就像一个没有公开审判的裁决,霸道,无理,委屈…… ☆、秘密花园(四) 第二天早晨上班,周馨茶在办公室门口看到了一大捧玫瑰花,这不是他今天早上送的,而是他在花店里一次性订购、让花店每天送过来的,可能订了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或者半年的。花束立在地上,周馨茶低头看着它,很久,才猫腰把它端起来。她十分耐心地将它安置在窗台前,用来装饰那一挂嫩绿色的百叶窗。 办公室里顿时充满了新鲜的味道,她把前天的花扔进门外的垃圾桶,虽然花叶还没有打蔫,并不是非扔不可,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地方安置它了,而且一个房间里也不需要有两束玫瑰花,用脚趾想一想,也会选择扔掉旧的。周馨茶若有所失地站在门口,意识定格在这一帧。 里面座机电话响起来,她才停止发愣,来电显示屏上显示的是总裁办公室的小号,她的身心微微战栗,拿起了电话听筒,那边传来他熟悉的声音:“周部长,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周馨茶说:“请问你是哪位?” 梁莯在电话里顿了顿,什么也没有说,直接压了线。不久,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在外面殷勤地向他问早安。周馨茶知道他撂下电话肯定会亲自过来。 过了一夜,本来已经冷静下来了,可是刚才,从看到他办公室的电话号码、听到他的声音那一刻起,本以为平静的心情又泛起波浪。现在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他们俩在谈恋爱,周馨茶的办公室肃静得就像顶级奢侈品专柜,几个月都无人问津,一来就来个大BOSS。因为没有人敢过来指使她干活,也没有人敢不敲门就闯进来。 梁莯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门,旋开门把手,直接走进来,看到背立在角落里的周馨茶。他顺手把门关上并反锁,走到她身后,深深地纾缓一口气。 周馨茶半侧过脸,说:“梁总,有什么吩咐?” 梁莯说:“我很抱歉,昨天……” 周馨茶打断他:“昨天游泳游累了,我到家就睡了,睡得很好,你呢?” 梁莯走过来,不自然地笑了笑:“我也睡得很好。你不生我的气吗?”前半句小雨夹雪,后半句青菜萝卜。 周馨茶说:“我知道那通电话你是通着佳佳的面打的。” 梁莯把她深深地拥在怀里,轻轻摩挲着她的胳膊,感动地说:“茶茶,你真是太懂事了,让我怎么能不爱你,怎么能不爱你。”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懂事”,曾经她也是很要强很任性的一个人,可是遇到了他,遇到了韩方佳,她感觉自己彻底变了。 她趴在梁莯肩膀上,不知为什么委屈地哽咽起来,眼泪濡湿了他干净整洁的衬衫。梁莯托起她的脸看看,有点吃惊,但是不难理解。 他安慰说:“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好了,不哭不哭……” 周馨茶摇摇头,眼睛红红的:“没有,我没有受什么委屈。” 梁莯当然是继续哄,也不在意衬衫被弄湿不被弄湿的事情。 她真的说不出心里到底有什么委屈,可是眼泪不知怎么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流下来,她已经再也不能变回原来的身份了,不想再做他的秘书,不想再做他的部将,只想做他心里最在意的那个人,时时刻刻都最重要,不是限定在下班时间或是佳佳睡着的时候。她也希望他能为她暂停重要的会议,为她跑遍所有商场和超市买巧克力,为她关掉手机一整天都不谈工作……可那些都是韩方佳独有的,恐怕自己这辈子也要不着。 爱是一种无药可解的慢性中毒,毫无征兆地侵入人心最柔软的一隅。经过一个蹉跎无眠的夜晚,手机就放在枕边,她睁着眼睛等了他一夜,虽然现在他的身影出现得太晚了点,却仍然能将心如死灰的她轻易地点燃。 梁莯听见她在耳边小声说:“其实,我昨天晚上根本没睡。” 梁莯笑着摸摸她的头:“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呢?” “你是小撒谎精嘛,看看你眼球上的红血丝。”梁莯掏出一块男士手绢,帮她擦擦眼泪:“待会儿回家好好补个觉儿吧。”然后贴在她耳边悄悄地说:“回我家补。” 周馨茶的脸颊顿时热起来。刚才他那个动作好陌生,她从认识他起,也没见他用过手绢,她的目光避重就轻地追着那块手绢看,刻意躲避他寓意颇深的眼神。 “什么时候开始用起手绢了?给我看看,好漂亮,像丝巾。” 梁莯笑着把手绢掏出来给她:“是余部长女儿带回来的,我说是中国货,她非说是法国货,我看不像,上面什么标签都没有,她美其名曰是个人手工作品,变着花样蒙我,呵呵呵……” 在听到“余部长女儿”几个字的时候,周馨茶的心里不知怎么,有一丝丝不舒服的感觉,仿佛预感到什么虚无飘渺的东西。端详这块手绢的眼光也比刚才没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发生了一点变化,她觉得它很昂贵、很高级,同时又有点嫉妒。 余部长是专门负责商品上架的,手里攥着一把金钥匙,对各个门类的奢侈品了如指掌,经常收到各国邀请去参加奢侈品展销会,品位不比国际知名设计师差到哪里,所以,他的女儿也不会是外行。 周馨茶问:“余部长的女儿去法国玩儿吗?” 梁莯说:“原先在法国读书,已经毕业了,回来了。” “哦。” 梁莯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笑起来:“我让她来公司干,她还不肯来呢,拿到那本法国毕业证就觉得自己很牛。” 周馨茶附和着说:“刚毕业的学生应该是会有点……” “清高。你说对了。” 周馨茶问:“她是学什么的?” “好像是橱窗设计吧,大概就是那一类的,其实蛮适合来公司干的,等她出去碰了一圈壁之后就知道我对她有多仁慈了。” 周馨茶说:“你也不能把人家的前途说得那么惨啊,人各有志。” 梁莯说:“我倒希望她别回来找我。” 周馨茶把手绢还给他:“呶。收好。” 梁莯说:“喜欢么,喜欢就给你吧,一个大男人用这东西感觉怪怪的。” “那你干嘛还把它揣在兜里?” “我是为了给某人擦眼泪,有个小女人可爱哭了呢。” 周馨茶笑着砸一下他的胸脯:“那你把它给我,意思是让我以后自己擦眼泪吗?” “你这么说,那我可要把它收回来,这是原则性问题。”梁莯把手绢揣进西裤兜里,拍拍她的肩膀:“回家补个觉吧,先让司机送你过去,我下班就回去陪你。” “不用了,要回我也回自己家。” “要不,到我办公室里休息一下吧?”梁莯晃晃她的肩膀,撒娇式地说:“走嘛,好老婆,我想你了。” 周馨茶拿他没办法,只好依他。 他牵着她的手经过一排排格子间、走在忙碌的走廊里。大家都想多看他们几眼,迎面却总是刻意装看不见,还像平时一样正常跟他们问早,梁总早上好,周部长早上好,然后在背后盯着他们看起来没完。这个时候,周馨茶并不在意别人是怎么想的,而是想起了韩方佳的话,如果你们睡过,他就不会再牵着你的手了,你知道那是为什么吗…… 到了办公室的休息间里,梁莯迫不及待地抱着她开吻,近乎疯狂的动作都把她吓着了。他解开衬衫扣子,露出非常好看的胸肌和腹肌。周馨茶下意识地抱住双肩,向沙发里蜷缩。他以不容忤逆的眼神盯着她,将她交叉在胸前的双臂打开,一颗一颗地解开她的衬衣纽扣。听着他性感的粗喘声,周馨茶轻轻闭上眼,颤抖的双睫道出心底重重的不安。而后,他看到一件淡蓝色的蕾丝文胸。他双手托起它们,低头吻下去…… 这时,外面突然有人敲门。 梁莯抬起脸,颇为扫兴地问:“谁呀?” 防盗门比较厚重,门外传来不太清晰的声音:“梁总,这有一份急件请您签一下字。”是张威。 梁莯扶了扶额头,坐起来,对她说:“等我一下。” 周馨茶双手交叉在胸前,低着头,点点头。 梁莯笑着摸摸她的脸:“怎么了,不高兴了?我很快就回来。” 周馨茶想起他昨天晚上也说很快就下来,想到这个,她确实有点不高兴:“我先回办公室了。” 梁莯把她摁在沙发上,贴着她的鼻息,请求式地说:“可是,我真的很想很想和你做,等着我好吗?” 周馨茶躲避着他欲望盈盈的目光:“你先去签字吧。” “你会趁机跑掉吧?” “我……还没准备好。” “那我们下午就去选戒指,这样可以吧?” “不可以。” “怎么不可以?我爱你,真的爱你。” “我……可能不爱你。” “……”梁莯崩溃地看看她,穿上衣服,出去了。 五分钟后,他没回来,十分钟后,那扇门依然没动静,周馨茶哽咽着,还保持刚才那个姿势坐在沙发上,半个小时后,热情彻底褪却了,她趴在沙发背上哭了出来。她真的很想很想告诉他,她不是不爱他,而是不敢爱他。 哭了很久,都头疼了,他始终没回来,周馨茶从专用电梯那边下去,直接回了家。 余部长的女儿叫Carrie,至于她的中文名叫什么,公司里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或许梁莯也知道。Carrie和韩方佳年龄差不多,但是她们没有见过面。有一次去国外公出,梁莯买了两套一模一样的内衣回来,这是一种无痕设计所谓的液态内衣,据说穿上非常贴身舒适,一套是给韩方佳买的,另一套送给了Carrie。其实出国回来实在没什么特别的礼物可带,他并不是想要送Carrie内衣,而是觉得他爸爸经常出国,她又是学橱窗设计的,应该什么都见怪不怪了,碰到有人说这种内衣是最新研制的太空材料做成的,又贵得惊人,猜她也许没穿过,所以就当作小礼物送给了她。可是从那之后,Carrie就对梁莯萌生了暧昧。而Carrie和韩方佳年龄差不多,梁莯根本没往那上面想。 这次Carrie毕业回国,第一个想见的人就是梁莯,但是听说他又有女朋友了,心里有点小失望,因为知道梁莯的身边总是有女人环绕,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Carrie照旧约他出来见面,请他吃饭。 梁莯坐在一家法式餐厅的窗边桌位上,惊笑着说:“你请我?呵呵,算了吧!你又没挣钱,还是我请你吧。”说着,把菜单推给了对面的Carrie。 Carrie毫不客气地拿过菜谱,边翻着边说:“这可是你说的哦,那我可点咯,我喜欢吃松露,你喜欢吗?牛排要什么口味的?鱼子酱能吃一点吗?” “什么都好,你拿主意吧。”梁莯掏出手机看看,短信箱里很干净,未接来电没有一通是周馨茶的,他的心情十分落寞。 已经整整两天了,两个人一条短信都没发,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这次,他真有点生气了。她居然可以那么说,令他非常失望。难道之前的懂事和高情商都是因为还没有爱上所以不在乎吗?他不知道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完全没思路,对他来说,要想弄懂女人的恋爱心理恐怕要耗费一万年的时间。 Carrie是个美丽开朗的女孩儿,对他也很热情,但梁莯只是把她当作小妹妹一样看待。其实,一个下属的女儿请客,他这么大个总裁完全可以找个借口推掉的,应约而来也是因为心情不好,只不过别人很难看出他的情绪。 吃饭的时候,Carrie说了好多学校里的奇闻趣事,但是他一点也笑不出来,只是一再敷衍,两个人在饭店门口分手的时候,他再也忍不住了,决定主动给周馨茶打电话,结束他们之间的冷战。 他拨了周馨茶的手机,随着几声接线音,她的声音在那边传过来,听上去有点情绪低落:“喂?” 梁莯说:“茶茶,你在哪儿?我想见你。” “在家。” “能出来吗?” “不能。” “怎么了,病了吗?” “没有。” 梁莯觉得她好像还在赌气,就退让一步说:“出来吧,我们去选戒指怎么样?” 周馨茶在电话里默然很久,突然问:“……你还想娶我吗?” 梁莯讶异地张了张嘴:“这是什么话,我当然想啊,是你总在推我。” 周馨茶的声音在哽咽:“我以为再也不会给我打电话了,呜——” 梁莯有点着急了:“茶茶,你是哭了么?真的哭了?别哭别哭,我这就过去,你家是几楼?” “601。”她断续地说道。 “好我马上过去,别哭了,我爱你。”他说完立刻挂了电话,坐上车直奔周馨茶的出租房那边。 一路上,他心里非常自责,本来只是生了点气,想冷静几天再和她见面,没想到她把事情想得这么严重,怪不得接电话的时候声音都嘶哑了,好像世界末日了似的。梁莯一再催促司机,恨不得马上见到她。 周馨茶撂了电话,抱着枕头放声大哭,当看见他的号码在手机上一闪一闪的时候、当听见他的声音的时候,只是那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你在哪儿,我想见你,她含着泪为自己规划的渺茫未来在一瞬间变成了海市蜃楼,那些图景里没有他,她并不真的期待,纵然那可能是属于她的真实,却不及梁莯一通电话有力。 此刻,她的心随着时钟上的秒针在跳动,她不知道他在哪儿,但能感觉得出他离这不远,果然十分钟后就有人按门铃。小钰跑去开门。 两天两夜没出屋的周馨茶突然从房间里奔出来,喊道:“是找我的!” 小钰惊讶地看着她,她穿着一条长睡袍,披头散发,眼睛肿着,眨眼间就到了门口,仿佛是几天没吃没睡,整个人都飞起来了。 周馨茶从门镜里看了一眼,临时用手通了通头发,然后把门打开。小钰看见一个又高又帅的陌生男人站在门口,衣着穿得特别隆重,还扎着领带,好像是来相亲的。她当然不会知道,这是因为他刚从法式餐厅里出来。 只见周馨茶嗖地一下扑到他怀里。小钰的嘴唇顿时变成了O。接着就是一个令人头盖骨都要酥掉的长吻。正在播放的电视剧变成了无声默片。 梁莯问:“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憔悴?这两天没上班,都关在家里?” 周馨茶点点头,把门缝推大一些:“进来吧。” 梁莯顺着她的手臂看看里面:“有人?同住的室友?” “嗯。”周馨茶补充说:“有两间屋子。” 梁莯把她打横抱起来,走进狭窄的客厅,从小钰的眼前经过。 “你住哪一间?” 周馨茶给他指了指。 他抱着她走进去,然后关上了房门。不久,里面传出一种非常有节奏的响声。 咳咳咳……小钰已经吃到嘴里的饼干碎,噼里啪啦地掉到了地上。 ☆、秘密花园(五) 快到晚饭时间,两个人手牵手从房间里走出来。周馨茶换了一条好看的长裙,眼角眉稍透露着快活和甜蜜,虽然脸色看上去有一点贫血。 她牵着梁莯的手走到门口,打开门,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对展睫不暇的小钰说:“今天晚上我不回来了,你在里面把门锁好。” 小钰呆呆地点头:“喔……”眼睛却一直盯着梁莯看。 梁莯用余光扫了她一眼,并没在意,和周馨茶有说有笑地走出去,话题无非是晚饭吃什么、吃完饭去哪儿约会什么的。 小钰捂着心脏,窒息地抢了几口氧气:“妈呀,好拽的男人,她从哪儿找来的……” 在蹩脚的三角关系之间仿佛总有一种微妙的心灵感应,正在吃饭的时候,梁莯的手机响起来,他从兜里掏出手机,然后非常不情愿地把视线从周馨茶娇羞的脸庞上移开,看了一眼,目光刹那变得很烦恼。 周馨茶问:“是谁?怎么不接呀?” 梁莯深呼吸:“是佳佳,我答应今天晚上陪她去学校练功。” “那……”周馨茶话到嘴边,看见他毫不耽搁地把电话接了起来,也就收回了自己想说的话。 “喂,佳佳……”他刚要说话,就听见韩方佳在电话那边大声说:“你在哪儿?说好来陪我练功的,我功都快练完了!你又要说把你忘了吧!大骗子!” 周馨茶虽然离听筒不算近,却也能清晰地听到她说话,直到这一刻周馨茶才弄明白一件事,原来韩方佳是在每天晚饭之前练功,练完功才吃晚饭,估计有时会练到很晚,也就是喝一些燕麦片什么的,所以梁莯晚上这顿饭就总是在外面混一口,没有应酬的时候,就会亲自去接她。 梁莯说:“我没忘,我这边有应酬,是临时的应酬……” “我不相信!” 梁莯苦闷地叹了口气:“是真的。” “你在哪儿?” 梁莯看看周馨茶,犹豫一下,回答她:“我在开会。” “骗人!” 梁莯说:“我真的在开会。” “你在哪儿开会,我现在就去找你。” 梁莯崩溃地扶了扶额头:“你不是在练功吗,那就好好练吧,等你练完之后我过去接你还不行吗?” “我现在已经练完了!正在收拾书包!” 韩方佳说完,啪地一下把电话挂了。梁莯在这边听到了一阵导火线式的忙音。 周馨茶小心地问:“她生气了?” 梁莯很无奈地点了点头。 “那怎么办?” 他抓住她的手:“走,跟我一起去接她。” 周馨茶难以理解地看着他:“咱们一起去?这样好吗?你不是说你在开会……” 梁莯站起来,争分夺秒地结了帐,然后拉着她走出去。周馨茶以为他想要跟韩方佳挑明了说,毕竟,他们刚才都已经在商量度蜜月的事了。 没想到梁莯坐到车里之后,考虑了半天,然后对她说:“待会儿见到佳佳,就说是市场部的会议,她要是问就这么说,她要是不问就别说,自然一点,对了,就说会议开了一下午,连晚饭都还没吃,别说漏嘴。” 听上去好像是在合伙欺骗韩方佳,可是周馨茶感到很失望,被他牵着的这只手,纵然有力地反驳了韩方佳的预言,却已变得名存实亡。她点点头,什么也没说,把脸别过去。 他不想放手任何一个,却在两个女人中间左右为难,不管多么睿智的男人,在这个时候,智商都低得可怜,什么叫“自然一点”?装成只是工作关系,然后再自然一点吗?太高估她的演技了,明明都已经上床了,为什么还要装!为什么他总是要心爱的女人受委屈,而不肯让佳佳面对现实!他凭什么认为那样做对佳佳是一种残忍,而现在这样做就不是残忍! 周馨茶多想把车喊停,头也不回地走出去,多希望自己有勇气拒绝这份不公,可是直到汽车开到学校门口,她依然乖乖地坐在他身边,被他握着的那只手依然很柔软,并不是因为和他做过了就覆水难收,而是因为对他的爱早就已经泛滥成灾。 汽车在学校门口停了一会儿,只见韩方佳背着一个小书包从校园里昂首挺胸地走出来,搞挽的发髻有一些零碎的发丝滑落下去,落在修长美丽的脖子上,匀称的身段,清纯的五官,使她在那些同是学舞蹈的女孩子中间显得十分出挑。 梁莯下了车,朝她走过去。周馨茶随后下车,跟上,想牵他的手,却十分犹豫。这时,韩方佳凌厉的目光扫到了他们。让周馨茶感到奇怪的是,她看到周馨茶时,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愤怒。 梁莯显然很开心,殷勤地提了提她背后的小书包,大概是发现重量很轻,就没有替她提:“怎么今天下课这么早?老师临时有事吗?” 韩方佳说:“今天考试,我先考完,先出来了。” 梁莯有些懊恼:“啊……原来今天考试,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呢。” “告诉你有什么用,碰到‘临时应酬’,你不还是无暇份身吗?”韩方佳在说“临时应酬”的时候,有意地瞥了眼他身后的周馨茶。 梁莯有点没面子,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那一番准备都白费,韩方佳仿佛长着一双千里眼,从始至终都不相信有什么临时应酬和会议。 周馨茶发现韩方佳在看着自己,就走过来,温和地说:“佳佳,考得怎么样?很遗憾没有能在旁边给你加油。” “又不是比赛,加什么油。”韩方佳对她的态度一如既往地差。 周馨茶觉得这才比较正常,刚才那一定是错觉。 不过,接下来韩方佳又说:“今天我下课早,不如,咱们三个一起去吃饭吧。” 周馨茶刚想说已经吃过饭了,差一点就说出来,幸好被梁莯抢了过去:“好啊,好好好,那就一起去吃饭,我们正好还都饿着呢。上车吧。” 周馨茶崩溃地垂下头,跟着他们上了车。公主要吃饭,跟班哪有说不行的道理,问题是现在周馨茶无形中也成了她的跟班,也得去再吃一遍饭。 在车上,梁莯对韩方佳说:“不如去吃泰国菜吧,上次我和馨茶去过一个地方,口味非常纯正,听说他们那儿的纯净水都是从泰国空运过来的,厨师也是请的当地最有名的大厨,口味酸酸甜甜的,你肯定会喜欢。” 韩方佳说:“你不要每次都问我想吃什么,这里不是还有个客人吗。” 梁莯看看周馨茶:“你说馨茶?你说她是客人吗?” 韩方佳抬头盯着他的眼睛:“至少现在她还是,不对吗?” 梁莯被问得哑口无言,发现既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是,毕竟周馨茶就坐在车里听着,就算想哄韩方佳开心也得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才行。 周馨茶觉得以前真低估了韩方佳,她一定是知道了,她是怎么发现的,或者,她提议一起去吃饭,就是想进一步证实自己的判断。就算证实了那种判断又怎么样呢,既然她都已经宣战了,不可能乖乖地面对现实吧?周馨茶不知道她想要干什么。 这时,简直令她难以置信,韩方佳在主动和她说话:“周小姐,你听到了吗?” 周馨茶突然回过神来,“啊?”了一声。 韩方佳重复说一遍:“泰国菜可以吗?你喜欢吃酸甜口味吗?” 周馨茶非常不适应地点点头,说:“可以,我没什么挑拣。” 周小姐,多么含义隽永的称呼啊,仿佛现在只是搭搭他们的便车,到站就该下去的,比陌生人熟一点、比熟人疏远一点的关系,可能最后连他的下属都不再是。 到饭店,刚找了个桌位坐下,韩方佳就去了洗手间。 梁莯翻着菜谱问周馨茶:“你想吃什么?” 周馨茶说:“我吃不下了。” 梁莯说:“象征性地吃一点嘛,今天佳佳考试,看样子考得不错,就算给她庆祝。想吃什么?”他说着,抬头看看周馨茶,发现她的脸色不太好看。 “什么都行,随便吧。” 梁莯攥攥她的手,微笑着说:“茶茶,我爱你。” “说一遍就够了。” “我说不够。” “我听够了。” 梁莯皱皱眉:“怎么了嘛,今天难得佳佳这么高兴,怎么你又不高兴了?茶茶不是最懂事的么?陪着吃个饭没什么难度啊,在工作应酬的时候不也是一天吃好几顿饭么。” 周馨茶一时找不到什么理由反驳他,反正就是开心不起来,刚才明明自己是主角,是他最宠爱的人,现在好像只是个陪衬,这种角色转换难度实在太大了。 韩方佳回来了,用小手绢擦了擦手,然后方方正正地叠好,塞进书包。 梁莯问她:“今天考得怎么样?” 韩方佳说:“考了一百分。” “真的吗,太好了。”梁莯发自内心地笑起来,把刚才的小别扭一扫而光。 韩方佳露出一丝自豪的微笑:“有那么惊讶么,我每次不是都考一百分么。” 梁莯摸摸她的头:“连续考一百分多不容易呀,我们来庆祝一下吧,看看这一篇里,你爱吃哪些,这边这些太油腻了,你不要点了,这一篇还不错,但是好像太甜,还是吃点清淡的……” 韩方佳把他的手拨开:“你怎么又忘了呢,这里不是有个客人吗,你该先问问周小姐。”她说这把菜谱推给周馨茶。 周馨茶黯然失色地说:“我吃什么都行,你们点吧。” 梁莯说:“你就点一个吧。” 周馨茶刻意地微笑一下,说:“那就椰汁西米露吧。” 韩方佳说:“点完了吗?就吃那么少?”她说着把菜谱拿回来,自言自语地说:“我可不爱吃那种黏糊糊的东西,又不像是菜,又不像是饭,又不像是饮料,找不到自己的定位,餐桌上有它没它都一样,只是一道配菜,喝一口就算不浪费,不喝也没什么可惜,喝得满嘴都是甜,却永远都不会感到饱,纯属是用来凑数的。” “呵呵,那边还有好多,再看看。”梁莯微笑说:“你们俩慢慢地点,研究一下。”他说着离开座位去洗手间了。 没想到,周馨茶先对韩方佳说了话:“佳佳,我们结婚是肯定的,你就接受现实吧,其实今天下午……” “我知道。你肯让他睡了。”韩方佳打断了她,目光仍然盯着菜谱,随意地翻阅着:“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么?” 周馨茶不屑于她的问话,只想纠正她的论调:“不是我肯让他睡了,是他跟我求婚,我答应了。” 韩方佳说:“那不是一样吗?” “不一样。” 韩方佳冷笑一下:“有什么不一样?对他来说,结婚就是一次性订购,分期提货,谁还不知道在订购之前先验验货,那有什么可炫耀的。” 周馨茶不可置信地摇摇头:“你太……邪恶了,我们的婚姻里没有交易!” 韩方佳说:“你真的相信他爱你?” 周馨茶并不是无言以对,而是不想和别人讨论他的真诚,再怎么说,他们刚刚还一起滚床单,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尊严,也不想去质疑他。 韩方佳把菜谱合上,轻笑着说:“你知道那天晚上,他在我家里对我说什么吗?” “不知道。”周馨茶一直好想知道那天他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把她一个人扔在楼下,确切地说,她最想知道的是,韩方佳用了什么方法使他前后态度转变那么大。 韩方佳看出周馨茶暗自在心里嘀咕:“他告诉我,他,根,本,不,爱,你。”她说着从书包里拿出一支录音笔,举到周馨茶面前:“他的原话都录在这里面,没有断章取义,你自己听听吧。” 周馨茶伸出一只颤抖的手,犹豫地接过这支录音笔。 韩方佳说:“按一下绿键,就能听了。” 周馨茶看着这个东西,迟迟不敢摁下去。这时,梁莯走过来了,周馨茶赶紧把录音笔藏在裙子下面。 梁莯说:“你们点好了吗?” 韩方佳说:“已经点完了。” 梁莯给服务生摆了个手势,又加了两瓶果酒:“今天佳佳考了一百分,咱们喝点酒。” 韩方佳说:“大力士不是不让我喝酒的吗?” “哈哈。”梁莯摸摸她的脑袋:“今天特别批准你,只可以喝一杯。” 韩方佳说:“你点了两大瓶,却只让我喝一杯,为什么?哦,我知道了,你是给你和她点的,今天晚上你们一定还想那个吧?今天下午不是刚那个完吗?一天里连着那个两次对身体不好吧?” 梁莯不上不下地看看周馨茶,周馨茶尴尬地低下了头。梁莯盯着她低垂的脸,咬了咬牙槽骨,表情变得很不爽:“佳佳,不许胡说!” “我没有胡说,是她告诉我的。你不是说你在开会么,是因为赶上了临时应酬才没来看我练功吗?你们来的时候难道没有商量好吗?还是她没有听见我给你打电话?” 梁莯严厉地说:“闭嘴,赶紧吃饭。” 韩方佳幽怨地看着他,眼睛红红的,马上就要哭出来了,实际上她刚从学校门口出来的时候就想哭,忍到现在,只不过是为了让眼泪流得更值得。但梁莯不会这么想,此刻他对周馨茶简直是无语了,没想到她会轻浮到这个地步,才刚刚睡过一次,她就拿着这个当资本似的给佳佳炫耀,难道她不知道那是佳佳最不愿意接受的现实吗! 韩方佳点了一桌子的菜,几乎一口没动,只把一杯果酒喝下去,一边喝一边抹眼泪。梁莯心情糟糕透顶,连筷子都没碰,点上一支烟,在旁边抽起来。周馨茶看着一碗西米露沉默到最后。 在饭店门口,韩方佳先上了车。 梁莯站在外面对周馨茶说:“我待会儿还要送佳佳,今天晚上,你先回去吧。” 周馨茶落寞地看着他,什么也没说,转身拦下一辆出租车。 她哭着回到家里,直奔自己的房间。 小钰来敲房门:“馨茶姐,你怎么啦?不是说今天晚上不回来了吗?” 周馨茶从包里掏出那支录音笔,下了很多次决心,都没有勇气摁下那个绿键。她知道韩方佳是故意这么做,目的十分明确,就是要把他们拆散,但是她想不出什么合理的解释,梁莯为什么要欺骗她。就在刚才他们还在这张床上海誓山盟,就算一时的甜言蜜语不值得相信,她不该相信自己的直觉吗? 小钰又来敲房门:“馨茶姐,要不要出来吃点面,我煮了方便面,是你爱吃的西红柿打卤哦。” 周馨茶抹掉眼泪,说:“谢谢,我还不饿。” 小钰说:“那我给你留一点,就放在桌上了。” “好。” 周馨茶等到外面没动静了,又拿起录音笔,忍着揪心的滋味,摁下播放键,听见一段空白,然后韩方佳的声音出现在里面。 “你和我说实话吧,我不会告诉她的,你不是真的爱她,你只是想结婚了对不对?” “我承认我是想结婚了。” “但是除了她以外,你找不到一个更合适的对象,对不对?” 一段短暂的空白,像是在考虑。 “好,我承认,我不爱她。” “再说一次。” “我不爱她。” 后面就什么都没有了。周馨茶把这个录音连续放了十几遍,虽然是梁莯的声音没错,但总觉得有些地方很牵强。她想起大学里有一个男同学喜欢烧制音频,对这方面应该很在行,她立刻拿着车钥匙跑出去。 ☆、秘密花园(六) 这个大学同学现在自己开间一个录音棚,接一些比较不专业的活儿,比如制作背景音乐、转换音频格式、录单曲、录故事会等等。上大学的时候,班型很大,周馨茶是班里数一数二的大美女,这个男同学一直对她保持着好感,但是从来没有追过她,就算这样,她也能感觉得出来他对自己很好。毕业都七八年了,只在同学会上见过两次面,没有私下联系过。 周馨茶翻开手机通话录,没有找到他的名字,但是大概知道他的录音棚的位置,就在学校那条路上。录音棚一般下班都很晚,总要为接活儿耗时间,所以周馨茶直接开车来找他。 周馨茶把车停在一个很显眼的招牌下,站在门口往里面看,看了他足足有五分钟,王禹终于从里面出来了:“嘿,周馨茶?!” 周馨茶笑了笑:“我都不敢认你了。” 王禹把头发留长了,后脑勺扎一个小辫子,黑色跨栏背心,露出两条精瘦的胳膊,裤子穿得邋哩邋遢,裤裆里可以钻进一个小孩儿。 他走出来:“在外面站那么久,在等人吗?” 周馨茶说:“我是专门来找你的,有点事想请你帮忙。” “我能帮什么忙,你有事就说呗。” 周馨茶笑笑,知道他这个人就这样随便,其实搞音乐的男人可能都有点不修边幅,或者说追求个性,性格也大多是这么随兴的。 她说:“这有一个音频,你帮我看看是不是有人改动过。” 王禹说:“干嘛,你要打官司?” “不是,就是一个很……无聊的东西。” “很无聊的东西?我有那么无聊吗?” 周馨茶扶了扶额头:“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反正你帮我看看吧,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王禹接过录音笔,摆弄两下,把那段音频打开,听了一遍:“这个男的谁啊?好差劲,这种话也能说得出口。” 周馨茶很不好意思地说:“……不认识,是朋友让我帮忙的。” 王禹把录音拷贝在电脑里,重新放了一遍,电脑屏幕上有个类似心电图的音频波纹在动。 他说:“我觉得这个文件肯定是做过处理的,而且应该是经过很多的删节和顺序调整,声音都这么失真了。” 周馨茶问:“只能判断到这个程度吗?” “改动肯定是改动过,删过一些东西,你看,逻辑也不通啊。” “怎么说呢?” 王禹说:“一般情况下,有人问你什么什么对不对,你肯定要回答,对或者不对吧?” “嗯。”周馨茶点点头。 “这是平时的说话习惯,但是你听,这女的问,你……对不对?这男的没说对,也没说不对,他却说的是,好。这不就有点奇怪吗?” 周馨茶说:“难道不能在音频文件上看出哪里有删改过吗?” “这个地方很明显改动过,但是改动的意图只能你自己来判断了。说真的,周馨茶,这男的不会是你老公吧?听说你离婚了是吗?” 周馨茶赧然地说:“他不是,我和我前夫都离婚两年多了。” “那他是谁?你刚才说这个对你很重要,你又说是给别人帮忙,别怪我太好奇,是你说话太矛盾,我只是随便问问,你不想说没关系,哈……” 周馨茶说:“他真的不是我什么人。” “那就行。我觉得这个男的不靠谱。谁跟他扯上关系谁倒霉。什么不是真的爱她,只是想结婚了,啧啧啧……” 周馨茶说:“如果,音频是被改过的,那也许……这并不是他的本意。” “但是你看啊,他说过两次‘我承认’,这两组声音的频率完全吻合,说明这些声音都是他的,不管什么情况他都说过这个话。” “嗯……”周馨茶落寞地点点头。 王禹说:“周馨茶,你真的真的不会是跟这个男的扯上关系了吧?” 周馨茶忽然忍不住捂着嘴哭了。 王禹感到特别的不好意思。 三十分钟后,周馨茶和王禹一起坐在酒吧里。这个地方离录音棚很近,多是爱好音乐的人来捧场,王禹和这里的每个人都熟,音响效果不错,有人在台上弹吉他唱歌。周馨茶长得很漂亮,穿得很性感,关键是钱包里相当有钞,歌手过来搭讪她让她点歌。周馨茶点不出什么歌,没音乐细胞。王禹就替她点了一首say goodbye,是一首全英文歌曲,大概这间酒吧里除了歌手,只有周馨茶听得懂大意。 “Saying that I love you,But you know, this thing ain\'t been.So I\'ma do the best I can to get you to understand .There\'s never a right time to say goodbye .But I gotta make the first move .Cause if I don\'t you gonna start hating me .Cause I really don\'t feel the way I once felt about you...” 她听着这首歌,想起了今天在饭店门口,梁莯和她say goodbye的那一幕。本来他们说好晚上要去他家里过夜,他把最好的酒拿出来和她一起分享,弥补那天晚上对她的亏欠。他们会在他的床上舒舒服服地做一次,然后相拥入眠,第二天就去选戒指、领结婚证,然后开始筹办婚礼,订蜜月机票…… 周馨茶喝醉了,让这首歌在这间酒吧里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听得人都耳根生茧子。最后王禹硬把她拽出酒吧,开着她的车把她送回家。她在车里嚷嚷着今晚不要回家。有那么一瞬间,王禹都觉得她就是来勾引自己的。可是看看她那伤心的眼神,就知道她深爱着另一个男人。 车开到她家楼下时,迎面停着一辆相当少见的保时捷,王禹着意地降下车窗,朝那个方向看了看。这时,保时捷闪了一下大灯,从里面走出一个很有型的男人,站在他们面前,看着他们,一动不动。 王禹把车停下来,对周馨茶说:“你家就住这吗?你指错路了吧。这小区不都是出租房吗?咦,怎么会有这么高档的车停在这里,你看对面那辆保时捷。” 周馨茶好像完全听不见他的问话,刚从酒吧里学会了两句英文歌,就对着车窗外胡乱唱起来:“There\'s never a right time to say goodbye .But I gotta make the first move …” 王禹说:“喂喂,你到底有没有弄错啊,我可是按照你说的地址设置的导航。” 周馨茶在挡风玻璃中看到了梁莯,还以为是幻觉,摇摇头,笑了笑:“不可能,他不会出现在这里,别傻了,嗝……”她才说了两句话就趴到窗口呕起来。 王禹一看,赶紧把她扶下车。这时,梁莯很快地从对面走过来,把周馨茶从他怀里抢了过去。 王禹惊讶地看着他:“你谁啊?你和她认识吗?” 梁莯理直气壮地说:“我是她未婚夫!” 王禹的手忽然撒开了。 周馨茶倒在梁莯怀里,迷迷糊糊地仰着脸看他,还好,还不算太糗:“你来了,真是你啊……” 梁莯没理她,盯着王禹上下打量着:“他是谁?” 周馨茶烂醉如泥地赖在他身上说:“他啊,他是我交的新男朋友,他叫王禹……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梁总,是……我老板,王禹,我老板帅不帅?好帅啊,对不对,眼光不错吧?嗝……对不起,我想吐……”虽然满嘴冒胡话,却好像还有点清醒,专门挑梁莯最受不了的话说,似乎是在报复。王禹在心里偷着笑。 梁莯觉得头盖骨都要炸裂了,这一天的情况实在太可笑了,下午他们俩才从她的床上下来,晚上她就和别的男人出去喝酒。 王禹听到她说她认识这个男人,就说:“那好,那你们认识就行了,我先回去了啊,再见,周馨茶。”就在要离开的时候,王禹突然觉得梁莯的声音有点耳熟。 这时,梁莯突然喝住他:“等等!你怎么知道她叫周馨茶的,你和她到底什么关系?” 王禹转过身来,说:“你等她醒了以后问问她不就得了,我不认识你,我和你说不上话。” 梁莯晃了晃周馨茶的肩膀:“告诉我,你和他什么关系!” 王禹看见他那个样子对待周馨茶,心里很气愤:“喂!你到底是不是她未婚夫?别仗着你有几个臭钱就欺负女人!” 只见周馨茶好像还蛮享受地往梁莯怀里靠过去,摸摸他的脸:“你生气了……”弄得王禹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了。 梁莯并不和王禹这样的混混式一般见识,有了上次的经验,再也不肯为了快乐嘴皮子而降低身份。他不顾王禹的怒喝,把周馨茶弄上保时捷,绑好安全带。 王禹看到这个动作,觉得他还算有点人性,就没再去管。保时捷从王禹的身边飞速而过,眨眼就不见了,也不知道他把周馨茶拐哪去了。但是王禹敢肯定,周馨茶爱着他。 早晨,周馨茶在浑身疲惫的状态中醒来,天已通明大亮,床上只有她自己,屋里很静,不知道梁莯去哪儿了。她看见光线从轻薄的窗帘上透射进来照亮了整个卧室,使这间屋子看起来有些陌生,想起昨夜种种,仿佛是隔了很久的往事,她隐约记得自己吐在了他的保时捷上,后来…… 这时,她听见动静,有人推开门。 梁莯踩着柔软厚实的地毯走进来,调侃地说:“周总,我们早会都开完了,您怎么才醒。” 周馨茶说:“你怎么不叫我。” “早上走的时候不是告诉过你么。”他把窗帘打开。 周馨茶晃了晃浆糊一般的脑袋:“不记得了……喔,想起来了。你早上几点起床的?” “正常上班时间啊。” 周馨茶做了个不敢苟同的表情:“简直是机器。” “呵呵。佳佳经常说我有命赚钱、没命花钱。”梁莯坐到床边,伸手摸摸她的脸,满眼宠爱地说:“起来收拾一下吧,先出去吃饭,吃完饭好去选戒指。” 周馨茶走进洗手间,不经意地照了下镜子,发现皮肤变得红润光泽,比涂什么化妆品都来得年轻妩媚,爱情是让女人青春永驻的灵丹妙药,一旦沾染上这种灵药,就再也不想回到形容枯槁的过去。 她用清水把脸濡湿,抬起头时,镜中映射出窗外一排排的楼房,仿佛看到昨天晚上,韩方佳独自站在阳台上远远地守望这间卧室的灯光。没错,他们昨天一直缠绵到后半夜,谁说他没有浪漫细胞不会谈恋爱,周馨茶认为他的情话是这世上最温柔的,那样的温柔韩方佳拥有过吗?既然从来都不曾被他那样宠爱过,又凭什么自封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 汽车停在楼下,梁莯给周馨茶打开了后排座的左手边车门,他们彼此默契地相望而笑,甜蜜的二人世界就在这一笑之间重新修复好。梁莯坐上车后,仍然牵着她的手,这让她感到周身被幸福围绕。 汽车缓慢地经过漂亮的景观树,再绕过芳香的花圃,开出院子。院门刚一打开,司机点了一下刹车,回头看着梁莯:“梁总……” 梁莯正要问怎么回事,目光随着这个问题从周馨茶的脸上转移到车窗外,看见大门旁边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午强烈的阳光打在她的额头上,使得眉肱下面的那双眼睛格外凌厉逼人。周馨茶向外望去,发现韩方佳怒气冲冲地站在大门正中间,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佳佳?” 梁莯和周馨茶惊讶地对望,而后梁莯攥了攥她的手,说:“你在车里等一下,我去看看。” 周馨茶点点头:“嗯。” 梁莯满心不高兴,耐着性子竭力淡定地下了车,走过去,问韩方佳:“佳佳,你这是要干什么?” 韩方佳目光如炬地回答他:“我有话要跟周小姐说。” “什么周小姐,她马上就是你的嫂子了。”梁莯一本正经地更正道。 “但现在还不是。”韩方佳毫不在意地翻了他一眼,冷硬而坚定地说:“请周小姐下车。” 梁莯回头看一眼周馨茶,对韩方佳说:“你有火就对着我发好了,这一切都不关她的事。” “这就关她的事,我就要跟她说。” 梁莯深愠一口气,感觉脖子有些勒得慌,没好气地挣了挣领带结:“佳佳,不要太任性,否则,我……” “你想打我吗?”韩方佳挑目看着他:“还是像上次那样把我拎起来摔在地上?或者扇我耳光,用拳头揍我,用脚踢我?” 那件事只要一想起来就已经令梁莯难过得要死了,扇耳光或拳打脚踢什么的,他怎么会舍得。他叹了一口气,说:“我不会那么做。” 韩方佳有恃无恐地笑了笑,对着车里喊:“周小姐,请下车!” 周馨茶忐忑地下了车,走到他们面前,看看梁莯。 这时,韩方佳走过来,举手扇了她一个耳光:“不要脸!” 周馨茶捂着一侧火辣辣的脸颊,委屈地哭了。 梁莯愤怒地抓起韩方佳的手:“佳佳!你太过分了!” 韩方佳猜到他的反应所以并不理睬,只顾对着周馨茶大喊道:“你知道你自己有多贱!” “佳佳,你又犯病了吗!是不是还想住院啊你!”梁莯控制着韩方佳的举动,用身体挡住周馨茶。 周馨茶知道韩方佳为什么这么愤怒,因为她的离间计落空了,而且她知道周馨茶昨天在梁莯家里过夜,事情并没有像她设想的那样发展。 韩方佳对梁莯大声说:“你爱她什么呢?你爱她可以忍人所不能忍?爱她召之即来拂之即去?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想娶她,因为她跟你以前的那些女人比,是最贱的一个!你就是爱她的贱!你们这一对贱男贱女,想要在婚姻里各取所需,没有人会祝福你们!” “闭嘴!”梁莯一怒之下打了韩方佳一记耳光。 韩方佳惊愣的眼神,盯在他的脸上,许久才反应过来:“你打我……”她的目光盯着梁莯,眼里的泪水无声地倾洒下来,口气依然难以置信:“你为了别人打我……” 梁莯含着泪严厉地对她说:“今天,就算是谁站在这里,也不会容忍小姑子冒犯嫂子,这一巴掌就是要告诉你,从今以后,我再不允许你胡闹,你要学会克制!” “你要离开我了……” “我们之间不存在谁离开谁,我是你的长辈!” “我认为一生一世很短,可它对你来说却很长,最后我们还是逃不过分别的命运。我没有反悔,而你却已经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虽然那些话在我们的记忆里还很清晰,但我不会勉强你……”韩方佳流着泪绝望而又坚定地摇摇头:“因为我不会像她那么贱!我要先离开你,我先要离开你!”她大喊一声,然后哭着跑了。 周馨茶觉得韩方佳的性格实在太强势了,此刻,她反倒有些羡慕那种坚决果断的勇气,但是她不敢尝试,连想都不敢想。 ☆、秘密花园(七) 最后这句话对梁莯的刺激很大,一直含在眼眶里的泪水失控地流下来,他用手抹掉,看着韩方佳远去的背影,对司机说:“快跟上去看看,可别让车撞着了。” 司机立刻开车去追韩方佳。 梁莯走到周馨茶身边,安慰说:“对不起,我替佳佳向你道歉,让我看看你的脸,还好……” 周馨茶问:“你是真的爱我吗?” 梁莯的眼神有些疲倦:“说这个,唉。我不真的爱你为什么还站在这里。走吧,回去再说,今天先不去结婚了,我的头好疼。” 周馨茶心有余悸地靠着他的肩头,和他一起走进院子。 刚才韩方佳说的那些话,萦绕在她的耳边挥之不去。一直以来都认为韩方佳不过是个任性的小孩儿,对她的每一句话都没有认真地听过、也没有试图去理解过。刚才,或许是被一记耳光打通了耳脉,周馨茶好像忽然听懂了韩方佳的话。也许婚姻真的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最后才能凑成一对。周馨茶突然感到恐慌并且无助。韩方佳竟然说她是他所有女人里最贱的一个,这是真的吗?怎么会这样呢?她一直以为自己在恋爱中是颇为矜持且无求的。 她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听着梁莯给司机师傅打电话,说的是什么一概都左耳进右耳冒。刚才看到梁莯负气打了韩方佳,她着实震惊,忽然就忘了自己脸上的灼痛感。她并不希望梁莯那样对待韩方佳,他们毕竟是一个妈生的,假如他只是大声呵斥韩方佳几句而没有动手打她,就比现在的局面好收拾多了。 梁莯挂掉电话,对周馨茶说:“你在家里等着,我去把佳佳接回来。” 周馨茶问:“她去哪儿了?” “司机说她刚才坐上公共汽车了,还不知道她会在哪一站下车。” 周馨茶说:“我看我还是和你一块儿去吧。” “你就不用去了,在家里,该吃饭吃饭,该休息休息,好好的,别让我担心。”梁莯说着拿起车钥匙就走了。 周馨茶看见他连衣服都没换,还穿着那套准备去照结婚照的正装,他不是说头疼么,现在又顶着日头出去,如果刚才自己不在场,他一定会随后就追上韩方佳吧,他一定会的。 韩方佳坐着公交车一直到郊外,随意地在一个无人的站牌下下了车,她穿着一条裙子,肩上背着一小书包,孤零零地站在野外的路边,公交车从她的眼前蹒跚而去。她掏出手机,翻出一段录音。这段录音,她本来是想放给梁莯听的,因为她觉得有必要拿出这段录音来提醒他一下,是好多年前录的。 他说:佳佳,别哭,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我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 后面还有一些关于女人的谈话录音。 他说:我不爱她,可以了吗? 他说:好,我会和她分手的,给我一点时间。 他说:我答应你,再也不见她了。 他说:我只想和她上床,不谈情不说爱,这样还不行吗? 他说:我不会娶她,行了吗? 他说:我答应你,不把她带回家来。 他说:好,我承认,我不爱她。 这些年来,韩方佳几乎就是靠着这些录音来寄托少女的青春萌动和爱情幻想。一次又一次地妥协,证明他对她的爱,铭刻在心上却难以启齿。她以为,只要梁莯还有生理需要,这场爱情游戏就不会结束,她会保存几十个G的录音,留到他老了的时候放给他听,让他知道每一段录音都是从她的眼泪中孕育出来的,期待他用垂老的余生来补偿她为他付出的青春。她料定,到那时他会后悔,她要把他悔过的言语录在最后,当作这个故事结尾。 可是如今,这个故事出现了分歧。周馨茶,多么不起眼的名字啊,韩方佳曾经一度把她忽略不计,还以为她不过只有趴在他的办公桌上的份,一件首饰、一部车或一处房产就可以搞定的拜金女……是梁莯撒了谎才混乱了韩方佳的判断,现在他居然和外面的女人联合起来了,在这场游戏里,因为他的背叛而令韩方佳惨败。 这是韩方佳最接受不了的。 梁莯亲自开车寻着公交车的路线一站一站地紧跟在后面,看到韩方佳终于下车了,他才松了口气,开着车在她身后慢慢地跟着,而韩方佳居然都没有察觉到身后有车,她的精神状况一定又出问题了,梁莯这么认为也无可厚非,在韩方佳看来,他来不来追自己,都是没有什么分别的,因为他为那个女人打了她。 之前,他还为那个女人把她掼在地板上,虽然地板上铺了地毯,可是她的膝盖还是磕青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对于一个芭蕾舞者而言,最宝贝的就是这双腿。如果她不是因为太爱他而变得愚蠢,应该这些早就发现,他的矛头不再一致对外了,一个那么不起眼的女人反转了这场游戏的规则。原来是她和他一起对付外人,现在是他和外人一起对付她。而没有他,她就溃不成军,无法再重振旗鼓,她觉得自己很可笑,她不要这样的惨败,她要宣告游戏结束,永远掌握主动权。 梁莯跟着她开了二十分钟的车,有点不耐烦了,就从车里探出头来,喊了她一声:“佳佳!天这么热,快上车吧!” 韩方佳的脚步停了停,没有理睬,继续走。 梁莯叼出一支烟,继续开了一会儿车,一支烟后,他再也按捺不住,把车停下,走出来:“佳佳,我刚才有点失控了,原谅我好吗?” 韩方佳停住脚步,站在原地不动,也没眼泪。梁莯走到她面前,用手托起她的脸,发现她的眼神空洞得有些吓人,还以为她精神发作又犯了:“佳佳,刚才是我不对,我完全错了。你可别吓唬我啊,这荒郊野外的,你让我上哪儿给你找药去,快跟我上车,咱们回家。” 韩方佳甩开他的手,把手机举到他面前:“你知道这里面存的都是什么吗?” “是……录音吧。” 韩方佳摇摇头:“是我所有的希望。” 梁莯惭愧地避开她的视线:“佳佳,我……” 她抢白道:“道歉没有用!假如一个女人背叛了你,去和别的男人睡,回来向你道歉,你会接受吗?” 梁莯很可笑地摇着头:“那是两回事,完全是两回事……” “你背叛了我。”韩方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梁莯忽然把逃避的目光定在她的眼睛上,仿佛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脸上那一丝丝的笑意顿时没有了。 “我要离开你。”韩方佳说这句话虽然语气冷硬,却还是红起了眼圈。 梁莯深深叹了口气,扶着她的肩膀,低声下气地说:“佳佳,就当我求求你,给我一次机会,我再也不打你了,我后悔极了,心里很难受,你叫我怎么说……没法说了,我真的再也不会那么做了,要怎样你才能相信我?” “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梁莯失望地低下头,突然抬起头抗议道:“不可以这样对我,佳佳,你不可以这么……这么残忍地对待我,我是你……是……你的亲人。” 韩方佳笑了:“你看你,你连自己的角色都不知道是什么,是她告诉了你你应该是什么角色吧?那天我听见她对你说,你应该学会做一个长辈,你就真的开始动手打我了。和她在一起你感到很安全吧,相反,和我在一起这么久了,你都找不到自己的角色,你觉得你出离了人群,是怪异的另类。所以现在你感觉很轻松,终于可以放下一个沉重的包袱了。那么你就放下它吧,没有人强迫你来背这个包袱,是你自己选择放下它的,你现在又要找它回去,你这么做不是很矛盾吗?而那个包袱,它也有尊严,它已经知道你的心意了,所以被你无情地卸掉以后,它决定离开你。你为什么还要抓着它不放?难道要一次一次地甚至是无数次地做出甩掉它的动作,你才能认清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吗!” 梁莯怅怅地呼出一口热气:“不知道你这个小小的头脑里究竟装了多少惊世骇俗的道理,天这么热,日头这么毒,你这样会中暑的,先上车,最起码车里有冷气,然后再发泄你的愤怒,好不好?” 韩方佳翻了他一眼,说:“我讨厌你现在的说话方式,这都是跟她学的吧,避重就轻,惺惺作态,把虚伪的好意当做推给别人的道德负担。既然你都不管我的心会有多痛,还管什么我的身体会不会中暑。你明明知道我最在乎的是什么,可你偏偏故意装作不知道,你不觉得你很假吗?这一套假,你完全可以留到你和她之间,不用硬塞给我。她硬塞给我,我不接受,她是为了占取道德上的主动。你是为了什么?你也想占取道德上的主动吗?她那是做给你看的,你又是做给谁看的呢?呵……” 梁莯无言以对,陪着她站在晌午酷热的日头底下。这件事比他想象得严重得多。汗从发迹流下来,从耳边的鬓角流到衬衣领子里,领带扎得严丝合缝,一丝风都透不进去,这些他都没有心思去管了。他觉得真不该给她请那些心理学老师,把她的脑袋瓜子搞得这么复杂,可是他又不得不承认,有些话也不是强词夺理,只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 气温已经上升到难以呼吸的地步,他们以各自的坚持站在郊外的公路上,身上的衣服已经全被汗打湿。最后,他说:“佳佳,要怎样你才肯跟我回去?” 这句话就是他一直留给自己的退路,不到最后一刻,他不愿意说这句话,这就表示又一次的妥协和又一次的重蹈覆辙,他不能这样放着韩方佳不管,就算暂时的妥协也是有代价的,这代价可能是更多一次的背叛和更深一层的伤害,他都有曾考虑过,但人生的这驾大车已经刹不住了,不管是坑坎还是丘陵,只能任凭势不可挡的车轮碾压。 他说:“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发誓不会再背叛你了,好吗?” 过了很久,韩方佳说:“不许和她结婚。” 梁莯立刻反对:“不行,我不能答应。” 韩方佳转眼看看他:“那你就回去和她结婚吧。” 梁莯愤然说:“佳佳,你一定要这样子吗!一定要对她这么残忍吗?周馨茶有什么地方不好、你不喜欢,我可以让她改!让我和她分手,说什么也做不到!” 韩方佳说:“我知道你做不到。” 梁莯说:“那你干嘛还要强人所难呢!” 韩方佳说:“你一定要和她结婚吗?” “对。” “那好。” 梁莯专注地看着她:“你说什么?我可以和她结婚吗?” “可以。” 梁莯忽然间感到炎热退去,仿佛走进了一个凉爽的空调室里,他俯下身来,亲切地托住佳佳的双手:“佳佳,那你说说,你想要我怎么做?除了不结婚这件事以外,你有没有什么其他方面的要求,比如,每天陪你练功啦,每个周末陪你出去玩啦,或者每个月那几天陪你一起睡觉啦什么的,你有什么要求统统可以说出来,我会满足你,我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你,我知道一直以来这是你的潜台词,你就说吧,别憋在心里了,这次我一定会说到做到。” 韩方佳表情很冷淡,那些仿佛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梁莯望着她的眼睛,他的眼神是那么天真,好像还是过去吵架和好时的样子。可是韩方佳一点也不像以前,她的手被梁莯晃来晃去,似乎在催促她说些什么。她知道,事情已成定局,他不可能不结婚了,而且越是这样要求,他就越想要结这个婚。 韩方佳说:“我只有一个要求。” 梁莯开心地笑起来:“没关系,你说吧,就算一百个一千个也不为过,佳佳的小要求从来都是合理的,我本来就应该做到的。好了,我听着,你说吧。” 韩方佳说:“从今以后,你不能出现在我的面前,除非我想见你,见面的时间由我来定。” 梁莯傻愣愣地眨眨眼睛,惊讶的声音里有些发颤:“什……什么?” 韩方佳说:“你答应了吗?” “我……” 韩方佳说:“这个很好答应的吧。” 梁莯俯身猫腰的姿势仿佛有些迟钝,韩方佳的手已经从他的手里抽了出去。韩方佳走向他的车:“如果答应了,就走吧,我要回去了。” 梁莯机械性地直起身子,跟着她上了车。韩方佳找到自己的位置,就在驾座的后面,和梁莯一前一后地坐在车里,连对方的脸都看不见。 一路上,他的目光都是十分呆滞的。 ☆、秘密花园(八) 周馨茶俯身捧起一束新鲜的玫瑰花,用钥匙打开办公室的门。值班的同事从门缝里探进头来说:“周部长,九点半到梁总办公室开会。” 周馨茶点点头:“知道了。” 今天早上,梁莯已经跟她说了,是陈部长接手的策划案出了点问题,要求找她一起研究一下。梁莯猜,陈部长一定是想把那个推行不下去的案子退还给市场部,因为那个案子操作起来比预计困难多了,但是陈部长肯定不会直接这么说,而是要求提高前期投入额度什么的。 从十楼坐着电梯到了十八楼,周馨茶心里仍然将信将疑,直到迎面碰见了陈部长站在总裁办公室外面愁眉不展。 周馨茶走上前,问:“陈哥,你怎么不进去呀?” 陈部长说:“馨茶,你能来太好了,梁总在里面等着,咱们快进去吧。” 周馨茶说:“可是,怎么只有您自己呀?” 陈部长煞有介事地说:“这件事让别人知道不好,就咱们仨知道就行了,走走,进去再说。” 周馨茶发现果然事有蹊跷,迷惑地跟着他走进办公室。 梁莯端正地坐在办公桌后面:“你们都来了,坐吧。” 陈部长把一本案宗恭恭敬敬地呈到他的办公桌上,低着头,垂着手,说:“梁总,我对不住您,这个案子,让我搞砸了。” 梁莯看看周馨茶,眼神里带有一丝嘲笑,意思好像是在说,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叫你还不相信我。 梁莯拿起卷宗看看:“这是今年的业绩吗?” “是的。”陈部长回答道。 梁莯说:“还不错嘛,比想象中强多了,你想要怎么着?” 陈部长惊异地说:“营业额只有预计的百分之二十,梁总您居然说还不错?!” 梁莯笑了笑:“百分之二十怎么了,不是还没赔本吗?” 陈部长好像忽然之间明白他的意思了,其实故意装样子:“您意思是说这个项目只要不赔本就行?” “当然不是。”梁莯严厉地说:“周部长,你最初预计的这个营业额也太不靠谱了吧,现在为什么只有百分之二十,你给我解释一下,到底问题出在了哪里?” 周馨茶听到这样的质问忽然觉得有点紧张,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虽然看着梁莯的感觉和以前的感觉完全不同,可是此时此刻他的表情做得太认真了,只要他稍微一皱眉头,仿佛两个人的关系立刻就从床上拉到办公室里,丝毫也不讲情面。 她有些胆怵地走过来,翻了翻他面前的案宗,说:“是这样,梁总,这个营业额是将五年计划的总营业额加起来然后平均下来算的。” 梁莯看着她:“解释完了?” 周馨茶点点头:“嗯。” 梁莯说:“周部长,这我可就要说说你了,平均营业额不是最后才能算出来的吗,怎么第一年就给我们画一张大饼放在这儿?你把陈部长当外行吗?他连这个都看不出来?你这个策划案是怎么写的,睡着了吧!” 周馨茶知道他是在批评陈部长,连这么简单的策划案都看不懂,明摆着就是故意的。 其实这个案子主要是没什么油水可捞,又操心又受累又担风险,陈部长不知怎么的当时头脑一热乎,自己给自己揽了一摊烂活儿,主要是当时开会研究时说的巨额前期投入让他眼馋,现在资金投入根本不足预定的五分之一,他的动力就没有了。公司里到处都充斥着这样的人,像这样的烂尾项目也就比比皆是,没什么可惋惜的,因为实在太多太多,根本惋惜不过来。 陈部长接过梁莯的话锋,说:“梁总,您别埋怨馨茶,其实对于这个案子,我也有我的理解。” “你说说看。” 陈部长说:“因为公司对这个项目的前期投入根本不足当初预定的五分之一,所以现在的收益额只有预计的百分之二十,这是成正比的啊,我也看过馨茶后面的每年营业额预计统计表,是逐年梯度增加的,很科学,收益额增加势必取决于投入额的多少,不投入哪有回报呢,您说是吧?” 梁莯用力地攥了攥五指,心里非常不爽,这个老狐狸怎么不提收益额只有投入额的百分之一这一茬呢!如果公司对一个项目每年都投入一千万,年终只拿回十万的话,那还不如去存银行吃利息来得划算! 周馨茶看出他的脖子有点粗,在刻意压抑着火气。 过了一会儿,梁莯镇定了一下,说:“那你的意思是第二年我们还要再投一千万?” 陈部长说:“梁总,这个项目只有用这个办法救了,除了往里投钱,真的无力回天,今天馨茶也在这里,不信您可以问问她,这个项目本来就是做良心帐嘛。” 梁莯心里想,狗东西,挺好的项目让你拿过去搞成现在这个德性,如今还好意思跟我伸手要钱,你吃进去的早晚得给我吐出来! 陈部长明明知道周馨茶就要和梁总结婚了,根本没时间接手这个项目,只能扔到马部长那里,马部长是个饭桶,如果公司不增加投入的话,第二年的收益额肯定连百分之十都拿不回来,这样陈部长在公司里的威望还是最高的。 而在梁莯的眼里这些人全都是饭桶,是那种永远也填不满的最没良心的饭桶。作为一个集团公司的老总,所要考虑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就像一片田里的谷粒多得数不过来,农夫哪能说一颗谷粒也不舍弃,只好放个稻草人在哪里充充样子,任凭坐享其成的小鸟们啄去一部分。可是有些没良心的小鸟不但贪吃,还连吃带祸害,着实叫人憎恶。 周馨茶想,陈部长一定是还在记恨没有提拔他当副总裁那档子事。可是如果真的提拔他到了那个位置,他这个稻草人谁会放心,说不定还会吃里扒外,思前想后,梁莯真是不省心呐。 梁莯考虑了很久,才放话说:“这事儿我得跟刘部长商量一下,你们先出去吧。对了,周部长,你留一下。” 陈部长呲牙笑了笑,笑得很得意,点头哈腰地说:“那我先出去了啊,梁总。” 梁莯不瞅他,只向他掸了掸手,每次给他拨款的时候他都这副没见过钱似的德性,实在是看得太够了。 陈部长出去后,周馨茶走过来,扶着梁莯的椅子,说:“你怎么真给他拨款,那是一千万呐。” 梁莯笑着拍拍她的手背:“我那是说说而已,放心吧。呵呵,你现在终于懂了什么叫做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吧,当初你弄的这个案子,动辄就投资几个亿,想没想过有一天会反过来坑你老公?” 周馨茶低头一笑:“呵呵,现在又还没结婚,坑了你也没关系。” 梁莯笑着把她揽住,坐在自己的腿上:“对了,茶茶,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你先答应我别生气好吗?” “什么事?公司的事我不懂,你怎么说,我照做就行啦。” “不是。”梁莯把她的手放在嘴唇上贴了贴,温软的唇吻里夹杂着几许难以启齿:“我想……把结婚的事往后推一推……” 周馨茶忽然屏住呼吸,身体有些发僵。 梁莯连忙把她的脸扭过来,抬头吻上去。周馨茶躲闪着他的吻,心里有些不高兴。 梁莯抱着她的腰身,把脸埋进她的怀中:“我觉得这件事对佳佳的刺激太大,我想缓一缓再结婚,只不过十天半个月,时间不会太长的,等佳佳的情绪好点了,再去也不迟,反正你现在都搬到我这边来了,咱们已经开始过日子了,再说,婚礼的宴席我都定好了,要排到三个月以后呢,登记早一点晚一点有什么区别,只要婚礼那天有结婚证不就行了?” 周馨茶听见这一大堆理由,其实全都不成其为理由,但是要说他不愿意结婚,也实在冤枉了他。佳佳,佳佳,佳佳现在都不见他了,他还是不能过自己这一关,一天到晚瞎紧张。周馨茶心里唯独不平衡的是,为什么这个婚姻需要三个人都同意才能生效,从来都没听说过这样的事。 周馨茶说:“要是我不同意呢?” 梁莯正在向她胸口探索的手忽然停下来,过了一会儿,他说:“我爱你。” “别说这个,我问你,我不同意你会怎么做?” 梁莯说:“交过这么多女朋友,我还是第一次被女方逼婚呢,呵呵。” 周馨茶推开他的脸:“你正经一点。” 梁莯又复把脸埋进她温暖的胸口,说:“你不相信我……” 周馨茶心情极为复杂,心续不平地说:“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明白,一张结婚证书我们去把它悄悄地领回来,那是我们商量好的事,就像你说的,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区别,佳佳会因为你晚十天跟我结婚就改变态度吗?” 梁莯说:“可是,她有病,我不想刺激她,如果她是一个正常人,能理解这种事,我也就不会拖到这个年龄才结婚了,假如我们现在就结婚,佳佳因此而想不开出了什么事的话,那可就成了我一辈子的悔恨,你知道么,我比任何人都想早点有一个家……” 周馨茶用手捂住他的嘴:“你不用说了,我同意。” 梁莯欣喜地说:“茶茶,你真是太贤惠了……” 周馨茶说:“你不要这么说,我不是因为贤惠才答应你的,我是不想因为我而造成你一辈子的悔恨,那个我承担不起。” 梁莯说:“我知道这确实委屈你了。” 周馨茶失落地摇摇头:“没有,我没有什么委屈的……” 梁莯摸摸她的脸,发现手指被她的眼泪弄湿了,立刻把她的脸捧过来吻,然后抱起她走进休息间。一阵疾风骤雨般的亲热过后,梁莯被张威叫走了,周馨茶趴在沙发上,委屈地哭起来。事到如今,她已经在爱的迷宫里完全迷了路,进退全不由己。 或许是为了弥补点什么,梁莯推掉晚上一个很重要的应酬,早早地下班,到办公室里来找周馨茶。周馨茶正在托着下巴,盯着电脑发呆。 梁莯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门,风风火火地走进来:“茶茶,我买了两张电影票,是今天晚上的。” 周馨茶吓了一跳,捋着心口说:“怎么你没和刘部长一起出去吃饭?” “已经交给吕秘书了,放心吧。咱们晚上去看电影吧,这是通票,可以看好几场,或者在其中选一场也行。” 周馨茶意兴倦怠地说:“好啊,那就去吧。” 梁莯把脖子伸到她的电脑屏幕前:“你在看什么,这么入迷?” 周馨茶连忙关掉了一个窗口,有点坐立不安:“没什么……” 梁莯笑了笑:“上班时间看电影?” “没有,不是。” 梁莯绕过办公桌:“我看看你到底看什么呢。” 周馨茶赶紧把电脑的电源关了:“真的什么都没看,咱们走吧?” 梁莯说:“呵呵,还是带马赛克的电影。” “什么啊,别胡扯了。”周馨茶收拾一下手机和钥匙,拎起包,把他往门外推。 实际上周馨茶什么都没有看,只是在盯着他的个人主页发呆,就算是十八楼和十楼之间这么近的距离,对她来说都太遥远,就算在工作时间的几个钟头里,她也没有办法暂时不想他,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并没有真的拥有他,和他相聚的时间总是那么一闪即逝,这样一份令人心酸的眷恋,让她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其实都市人的约会也就是吃饭逛街看电影,除了这些也没什么了,周馨茶心里这么想,一只手被梁莯牵着,悠闲地走在电影散场的人丛里,这一刻她感到心满意足。她发现,不论梁莯做什么都不如牵着她的手更能提升她的幸福指数,只要他们睡过之后他还肯牵着她的手,仿佛就证明了他足够认真,她明知道没必要非得反证一下韩方佳说过的所有话,可是总好像心理有强迫症。 晴朗的夜空很美,周馨茶好赖冲了个澡,兴冲冲地裹着睡衣跑到阳台上,从身后抱住梁莯的腰:“今天晚上的月亮很亮,对吗?” 梁莯半晌没有回答,在前面抓住她的手:“怎么佳佳现在都没还回去呢,十点多了,她应该早就练完功了……” 周馨茶把视线从月亮转移到对面的那一排夜幕里的楼房,惊异地发现他居然知道哪一个窗户是韩方佳的家:“怎么……她还没回家吗?” 梁莯说:“左边数第三栋,十五楼,从咱们回来到现在就一直黑着灯。” “也许她已经睡了。” 梁莯摇摇头,仿佛是不敢相信韩方佳离开他会有这么好的睡眠,但他却说:“佳佳练功很刻苦的,一般九点之前不会回家,到家里之后总得洗洗涮涮,不会这么早就睡下,应该是还没回去……” 周馨茶下巴垫在他的肩膀上,眨了眨风凉湿润的眼睛,什么也没有说。 过了一会儿,梁莯从睡衣兜里掏出手机,心绪不宁地给韩方佳拨过去,不久,那边接起来,听见韩方佳在电话里冷冷地问:“哪位?” 真的太会虐人了,她不会不清楚梁莯的手机号即便可能已经删除了,再者这么晚还会有谁给她打电话,接起电话就这么伤人,也只能是胜券在握的那一方才能干得出来。 梁莯说:“是我,你在哪儿?” “我在练功房,怎么了。” “你还没回去?” “我今天要练通宵。” “不行,赶紧回去,司机应该都在门口等急了。” “怎么不行,我愿意练多久就练多久。” “我说不行就不行,身体绝对受不了!别胡闹,快回去!” “你别管了,我要挂电话了。” “也没说不能打电话啊!” “现在加上一条,不能随便给我打电话!”韩方佳说完不管不顾地压了线,梁莯在这边都快要给她气哭了。 周馨茶眼睁睁看着他,他的眼眶红了,脖子上大动脉都要爆了似的,不知道他究竟是想要发火、还是想哭。他把手机重重地摔在地板上,这一刻手机对他来说似乎再也没有意义了,只因不能用它给韩方佳打电话而一朝失宠。 他不由分说,快速地换下睡袍,从裤子兜里摸出车钥匙:“我得去把她弄回来!她说她要通宵练功!疯了!简直是疯了!” 周馨茶根本插不上话,听见咚咚咚一阵快速的下楼声,然后是汽车的启动机声。在夜晚一片漆黑的夜幕中,一双红色汽车尾灯渐行渐远。周馨茶一手抓着阳台栏杆一手紧紧捂住嘴,眼泪把她的手背弄得精湿。 ☆、秘密花园(九) 梁莯很快就到了韩方佳的学校,把车停在楼下,直奔她的练功房,可是没想到韩方佳已经料到他会来,提前就收拾东西走了。梁莯扑了个空,心里的愤愤不平更加强烈,他又开着车来到韩方佳家的楼下,甚至连车都忘了锁,跑到了楼上。韩方佳也是刚回来,听见一阵急躁的敲门声,她瞪了门口一眼,想了想,还是给他开了门。 梁莯一进门就大喊道:“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以后每天晚上到家不能超过九点钟!听见了吗!” 韩方佳的冷静与火冒三丈的他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冰窖:“我说想要见你了么。” 梁莯气恨地走过来,抓住她的胳膊:“我刚才说的话你到底听清楚没有!听清楚就给我重复一遍!” 韩方佳翻了他一眼:“我是你公司的员工吗?” “佳佳!” 韩方佳指着门口说:“你走,现在就走,我不想看见你!” “这房子是我买的!” 韩方佳“呵”了一声,很可笑地看看他:“你学得真快呀。” “什么学得真快?” “学做长辈啊!”韩方佳大喊一声,转过身来。 梁莯疑惑地看着她。 韩方佳激动地哭出来,仿佛几天的眼泪总算找到发泄的机会:“我告诉你什么是长辈。长辈,就是十八岁以后就可以不管我了,有权收回我的一切,任我自生自灭。你过你的日子,我上我的学,谁也别妨害谁。长辈和晚辈之间是有代沟的,像你我这样相差一旬的情况,一定无法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这都是她的潜台词,你听不懂么?” 梁莯摇摇头:“哪有那回事,周馨茶才没有那么多潜台词,我还不了解她么,是你想太多了。佳佳,不要再折磨我了,我……真的很想你……” 韩方佳说:“这是我们之前说好的,你这么快就反悔了?那这次你又要用什么条件跟我交换呢?不和她结婚了吗?” 梁莯说:“那是不可能的。” 韩方佳转过身去,藏起失落的神色:“既然你做不到,那你就遵守之前的诺言,你别无选择。” 梁莯颇为疲惫地问道:“为什么?我为什么不能拥有一个家庭、同时也拥有一个妹妹?是谁这么规定的?我不想和你再谈什么交换条件了,我想要和你谈一谈人性。佳佳,你懂得什么叫人性吗?亲情和爱情,都是人性中不可或缺的……” “闭嘴!”韩方佳大声说:“如果你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生活,你就不要来打扰我,因为,你已经抛弃了我。” 梁莯不会不懂,拥有一个人就同时拥有了亲情和爱情,那是多么危险的关系,他绝对做不到,连试都不要去试。他开着车在夜晚的公路上行驶,心情像一团乱麻,找不到理顺的头绪。他在马路上逛游了很久才回家,发现已经凌晨三点多了,周馨茶就在沙发上直挺挺地坐着等他,他才突然感觉到愧疚,把她抱上了楼。 第二天上午,梁莯正在公司里开会时,突然接到韩方佳司机的电话,说韩方佳要搬到学校宿舍里去住,两个保姆正在给她收拾东西。 梁莯听到这个消息,连会议都不听了,直接跑到周馨茶办公室,推开门:“茶茶!你快去把佳佳拦住!” 周馨茶一头雾水地站起来,顺手关掉电脑屏幕:“怎么了?这样矛头失火的?” 梁莯喘了口气,说:“佳佳要搬到学校宿里住,这怎么可以呢,她从小都没住过集体宿舍,现在都长这么大了,怎么还能习惯那种地方!昨天她一定是生我气了。你快去把她拦住,不管用什么方法,我这边一下会就过去,快点!” 周馨茶脸上显出担忧:“我去,能行吗?” “你想办法啊!或者你给她解释一下!她对你有误会!总之绝对不能让她搬走!” 周馨茶说:“我不是不想去,我是怕我一出现,她的去意就更坚决了。” 梁莯冷静一下:“你说的对,那怎么办?对了,让刘姐去!” 梁莯刚要跑,周馨茶立刻喊住他:“回来!你这么大个总裁在公司里跑来跑去的成何体统,你去楼上继续你的开会,我帮你找刘姐。” 梁莯说:“好好好,你去吧,叫她马上就过去!” 周馨茶拿起电话,拨了总机号码,转到财政部。梁莯说:“你这是干嘛呢,赶快去呀,打电话能说清楚吗!” 周馨茶说:“我看看她在不在,她不在我跑过去有什么用,我先问问她在哪儿总可以吧,梁总!” 梁莯按耐着火气,说:“那我不管了,一定要办好!”说完他就走了。 周馨茶拿着电话听筒,实在说不上心情究竟是什么滋味,要不是刘姐在电话里喂了两声,她都忘了为什么要拿着电话在这里伤心。 “喂,刘部长,我是周馨茶,梁总让你……”她说到这里,觉得口气有点太硬,连忙改用请求的口气:“刘姐,我是馨茶,是佳佳的事,麻烦你帮个忙好么……对,现在就过去,对,梁总说他开完会马上就去,你能不能先把她稳住,麻烦你了,谢谢了,谢谢……” 周馨茶挂了电话,心里想,如果韩方佳搬到学校宿舍里住,就可以不用天天看着梁莯家的院子,不用天天看着他的卧室几点灭灯,也可以有很多室友,交一些同龄的朋友,并不是什么坏事。可是梁莯为什么都不考虑这些,却要极力反对她搬走呢。他不是也答应过要让佳佳学会自立的吗?可惜这些话只能在心里嘀咕,不敢说出来。 一个小时后,梁莯匆匆叫上周馨茶,一起赶到韩方佳家里。刘姐正在劝韩方佳,保姆们尽量放慢速度收拾东西,司机师傅也说车没有油了,得先去加油。梁莯和周馨茶赶来时,韩方佳穿戴整整齐齐,背着书包,坐在沙发上,好像随时就会走的样子。刘姐说的话,她根本没在听。 梁莯的出现,让每个人都松了口气,终于可以交差了。连保姆都觉得总算等到了救星,可是韩方佳根本没看他,心如止水,去意已决。 梁莯来到她面前,说:“佳佳,学校宿舍那种地方你不会喜欢的,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去了会适应不了,用不了三天你就会想家……” “别说这些,宿舍是好是坏,那是我的事。既然你要结婚了,就不必管我何去何从。这是你买的房子,我没有理由继续住在这里。”韩方佳一句话,给大家的心上都泼了一盆冷水,尤其是梁莯。 刘姐说:“佳佳,梁总说得是真的,学生宿舍里一个房间有八张床,每个人只有几平米的小空间,绝对不适合调养身体,你还是听话吧。” 韩方佳看见了周馨茶默默地站在后面,不屑地白了她一眼,说:“这些我都知道啊,没什么不好的,别人能住,我为什么不能住?房子再大,只能独守,难道不是一种精神折磨么?可笑的是,有些人本来就在外面,却要削尖脑袋往里面挤,刚挤进来,人又走了,总是迟人一步,在游戏规则中找不到北。”她说着说着,忍不住捂嘴笑起来。 梁莯气恼地说:“佳佳,你看看现在多少人为了你操心受累,你还笑得出来?!” 韩方佳说:“操心受累也是最后一次了,你不用这么不耐烦吧?” 梁莯刚要上前一步,周馨茶在后面抓住他的胳膊,不希望他在外人面前失态,总不能跟外界人都认为是精神病的妹妹发生口角,虽然她知道他并没有把韩方佳当成病人,只是必要的时候挂在嘴边,为她和他的二人世界遮风挡雨。 韩方佳笑了笑:“反正是最后一次了,你就让他说吧,干嘛背后拉拉扯扯,怕他丢了体面吗?以后他被你管得什么都不敢说了,只能到外面找人去说,那时候看你怎么办。” 周馨茶说:“佳佳,我们都是为了你好,但你也有你的自由。” 韩方佳说:“反正我要走了,以后你怎么说都有理,希望你的面具足够圆,能把你的脸遮住。” 周馨茶侧过脸去,不再说话。 梁莯还是不甘心,刚才要不是这么多人在,周馨茶说的那两句话真让他火大,没想到周馨茶这么希望佳佳离开。 他摸着自己的胸口,说:“佳佳,你这样做有没有考虑过我!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吗!你倒是一走了之,可我该怎么平复这种心痛呢!” 韩方佳转过头去,看着他:“你的心会痛吗?” “你说呢!一家人好好的,为什么不能见面,为什么说搬走就搬走!” “是你破坏了游戏规则!不要来反问我!”韩方佳说着激动地站起来。 梁莯指着天花板大喊:“游戏规则必须要由你来定吗!” “如果我不是定规则的那个人,那我宁可退出游戏,不可以吗!” 梁莯说:“你不觉得这样对我太不公平了吗!我一次都不能说了算吗!” 韩方佳眼眶发红,声音发抖地说:“梁莯!耐不住寂寞的人是你!不是我!” 梁莯百口莫辩地攥住双手五指:“我……” 他有很多很多话想说,可是毕竟身旁的人杂,环境不允许,他站在那里,在心底里默默数数,数到十,不行,数到二十,不行,数到三十,还不行。最后,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甩袖而去。 夜幕深沉。周馨茶一个人站在阳台上,身上裹着一件宽大的睡袍。静静的游泳池像一面巨大的蓝色镜子,无人的阳伞下躺着两张空置的凉椅。远处的楼房三分之一都隐匿在茂密的树后,这或许正是为什么梁莯总给韩方佳买那么高楼层的原因。 今天中午,梁莯负气而走,把周馨茶扔在韩方佳家里,后来韩方佳也走了,周馨茶只好搭刘姐的车回公司。然后一下午,梁莯的手机都拨不通,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周馨茶在办公室里思前想后,总觉得梁莯好像在生她的气。 她无意间拉开百叶窗,向窗外望去,这是她第一次从市场部的窗户向外看,发现这里的视角和秘书办的视角完全不同,从这个方向,可以直接看到皇朝小区的高层。周馨茶恍然发现,原来他一直都致力于把韩方佳置于自己的控制范围内,并没有真想对她放手。 一时间所有的表象仿佛都是骗局,这一残酷的真相令她心灰意冷,可是下班后,她不知道为什么又乖乖地回到了梁莯的家,坐在餐桌前等他,泡在浴缸里等他,站在阳台上等他……让这座冷清的院落和房舍到处充满伶俜的影子,一遍遍地打电话确认他的手机是否开机。 一个足够聪明的人,就可以凭借自己的聪明,在爱情中游刃有余吗? 听家里的保姆说,韩方佳搬出去之后,梁莯也不怎么回来,偶尔回来一趟,只为换换衣服或者换换车,佣人们都已习惯各行其是,像是系统设定的定期维护。只有周馨茶无所事事,说是女主人,但总像一个客人,说是客人,但又住在这里。除了梁莯以外,这里的一切都不是她的真实。 只要梁莯不回来,整个世界都不再真实,一座大楼、一个院子、一个人、一部手机、一道屏蔽信号、一句不该说的话、一个误会、一种曲解……一切有形的和无形的事物都可以成为她和他之间的阻碍。而下一秒,院子的大门被一双车灯打亮,梁莯回来了,周馨茶的世界又在这一刻复苏。 她略显紧张的手,激动地抓在阳台栏杆上,竭力控制着想要跑下楼的冲动,满心怨怼地僵持在阳台上。你为什么把我一个人扔在那边,为什么把手机关机,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一下午都去哪了,为什么到现在才回来,又为什么还回来……周馨茶在阳台上等了很久,几乎在栏杆旁边站成了雕塑,才听到了一个不紧不慢的上楼来的脚步声。 她的心里落寞至极,可是依然渴望梁莯像每次一样从身后搂过来的那双手。她感觉到梁莯在换衣间里不慌不忙的动作似乎还带着几分生气。她回想起今天中午在韩方佳家里说的那句话。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就激起他这么大的不豫,难道在韩方佳的问题上,她不能有她自己的看法,如果不与他的看法苟同,就是大逆不道?如果她真的戴着面具,那并不是她想要的,而是他强加给她的,是他强迫她戴着面具和他相处,而这又招致韩方佳无情地讥讽,他们俩,就是制定这游戏规则的正反两派,要让闯进这个游戏里的人,都变得丑陋、虚伪、找不到北。 世上真有这样的整人游戏和人面恶魔吗?还是……所有的抱怨都出于对爱情的痴心妄想? 此刻,周馨茶湿润的眼睛颤了颤,因为梁莯在身后叫她:“茶茶。” 她回过头来,将一整晚的内心狂想曲画上一个中止符,平静地说:“你到哪儿去了,手机怎么不开……” 梁莯走过来,牵起她的手,把她领进屋里:“你晚上在哪儿吃的饭,吃的什么?” “在家里吃的,让保姆给我做的红豆粥。” “嗯,不错。以后如果我在外面忙,也联系不到我,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要等我,知道了么。” “……” 梁莯回头看看她:“怎么?” 周馨茶眨眨酸涩的眼睑:“你没有生我的气吗?” 梁莯沉吟了一下,发现自己装得一点也不像,只好承认:“我本来很生气。你是知道我有多不想让佳佳搬走的,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才对。”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那么说。” 她问:“你为什么不希望她搬走?” “这还用问,她是病人,需要照顾。” “你就那么希望她有病吗?” “……”梁莯有点愠怒了,看着她半天不说话,调整呼吸后,重申这个问题:“我当然不希望她有病,但是,所有的医生都说她病了!” 周馨茶心悸地低下头,躲开他咄咄逼人的视线:“……那现在是她自己要搬走的,你也不能限制她的自由啊。” “自由!”梁莯突然甩开她的手:“你干嘛又提这个!” 周馨茶说:“难道在你家里‘自由’是禁忌的话题吗!” 梁莯深愠地看着她:“茶茶,我回来不是要跟你吵架的,否则我就不会回来了,你懂吗。” 周馨茶气愤地说:“你不是说已经调整好心情不生气了吗?为什么一回到家你就跟我找后账,我看你就是要回来跟我吵架的!” 梁莯按捺了很久,再次调整情绪:“那我们不说这个了,可以吗?” “可以。”周馨茶抱着肩膀,坐在沙发上,头却扭到另一边。 梁莯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端端正正,面朝着她:“那就说点别的吧。” 周馨茶说:“你开个头吧。” 梁莯沉默良久:“呵,我们之间不可能只有这个话题吧。” 周馨茶随声附和:“是啊。” “那你先说啊。” 她仍然不看他:“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现在都不敢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梁莯说:“茶茶,对不起。” 周馨茶皱起了眉,心情像揉皱的绸缎:“别这么说……” 他的声音变得温柔下来:“其实我刚才在外面逛游的时候心想,就算是回来吵架我也要回来,因为我想你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变得这么容易被感动,周馨茶忽然流了泪。 他说:“茶茶,我真的……” 周馨茶走过去,双手捧住他的脸:“我知道,我也爱你。” 梁莯抱着她坐在自己腿上,仰起头,吻她。随着这个吻愈加热烈,他解开睡袍,分开她的腿。 半夜,周馨茶睁着眼睛一丝睡意也没有,躺在他身边,静静地看着他睡,平缓的呼吸说明他睡得很沉,这一天他肯定累了,为工作倒还不至于,多余的累都是他自找的,他明明可以不用这么累的。还说他,她自己不是比他更累吗?都这么累了现在还睡不着觉,究竟是谁更应该反省呢? 如果世上没有叫做韩方佳的人该多好。她就可以独占他。但这是个悖论,如果没有韩方佳,他也不可能到现在还没结婚。 世界上没有完美的爱情,总有这样或那样的缺憾,就看能不能忍受。就像韩方佳说的,忍人所不能忍,之所以能忍受至今,是因为比任何人都想要他,美其名曰比任何人都爱他。这种控制欲也好、占有欲也好,叫做什么狗屁爱情,反正不能让人信服。到如今才发现,当你想要控制一样东西时,你反而被这样东西所控制了。就像他,他被韩方佳牢牢地控制在手心里,却还以为她永远逃不出自己的视线。 爱情也好,控制也好,占有也好,这个东西究竟有没有出路?除了放手,难道再也没有别的出路了吗? 酷热的伏天里,他独自开车,来到韩方佳的学校,拦下一个女学生,打听舞蹈系的女生宿舍楼。他的车停在楼门口,把中午回宿舍的一群群女生分流,到最后也没有看到韩方佳。午后三点,所有的学生都去上课了,韩方佳始终没有出现,他落寞地离开了。 ☆、秘密花园(十) 思念是一种能叫大丈夫也变成孬种的东西。 第二次去她的学校,他没有开车,躲在一棵树的后面。他看到韩方佳拎着一个开水壶,从水房里步履蹒跚地走出来,满满一壶开水坠得她一条胳膊微微发抖,肩膀严重地向一侧倾斜下去,过路的学生们对此视若无睹,这可不是在家里,没有人把她当公主。 在企盼着第三个经过她身边的男生能帮她拎一下的愿望落空后,梁莯不顾一切地从树后跑出来,握住了那只发抖的手。韩方佳惊讶极了。 他说:“松手,交给我。” 韩方佳把暖壶交给了他,可是,当梁莯走到女生宿舍的门口时,被一个管理员拦下,说多少好话都不让他进去。 韩方佳不慌不忙地跟过来,对他说:“你能帮我的只能到此为止了,把暖壶给我吧。” 梁莯使劲眨眨酸涩的眼睛:“你打开水干什么?” “洗衣服。” “怎么,来例假了吗?” 韩方佳轻轻点头。 梁莯当时就受不了了:“来例假了还洗衣服?怎么不给保姆打电话呢!” “保姆是你花钱雇的。” 梁莯说:“如果这么说的话,你的学费也是我的钱,你的宿舍费也是我的钱,你的饭费和辅导费都是我的钱,你要怎么和我全然断绝关系呢!” 韩方佳说:“那些我以后会慢慢还你。” 梁莯当然是一万不答应:“什么?我为你付出那么多心血,你就一点都不知道感恩吗,只要把钱还给我就完事了吗?” 韩方佳声音微颤:“我也曾想过用很多方式报答你,可是你不接受!” 梁莯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他发现宿舍楼的看门大妈在看自己,就赶紧压低声音说:“我是说,你这么固执,你到底想要躲我躲到什么时候,我要怎么做你才肯回来?” 韩方佳忧伤地摇摇头:“该怎么做你是知道的,既然你做不到,何必一再来问我。” 梁莯说:“佳佳,我求求你,不要这样钻牛角尖了好吗?” “你结婚了吗?已经结了吧?所以你才无所畏惧地来问我,没有意义了,就算你现在和她离婚也不行了,你已经选择了她,抛弃了我。” 梁莯摇摇头:“我们还没有结婚。” 韩方佳低着头,眼底忽然闪现一丝光亮,但是没有说话。 “但很快就会结的。”他补充道:“佳佳,你看这样可以么,我向你保证,就算我结了婚,我们还是可以像以前一样,你就当她不存在,不不不,我们都当她不存在,这样子可以吗?” 韩方佳问:“怎么个当她不存在法?” 梁莯连忙给她解释:“就像原来一样,你还是搬回我给你买的房子里,每天晚上,我去练功房接你,没有应酬的情况下我就陪着你练功,周日我陪你出去玩,只有咱们俩,你每个月不舒服的时候,我就搬到你那边住,照顾你,凡是我们在一起的时间都不会因为她而减少,我们在一起还是像以前一样,就当没她这个人,好不好?” 韩方佳笑了笑,摇摇头。 梁莯抓住她的手,急切地问:“为什么不可以?我以前不是也一样有过许多女人,你不是一样也可以当作她们不存在吗?” 韩方佳摸摸他略显清瘦的脸颊:“你可以当作她不存在,但我做不到。” 梁莯愤然地说:“这有什么区别?只是多了一张结婚证书而已啊!” 韩方佳看着他困惑的眼睛,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你没结婚,我可以永远期待着你的吻。你结了婚,我永远也不能再期待你的吻。你没结婚,我们在一起,饱受煎熬的是那些挖空心思想要嫁给你的女人。你结了婚,我们在一起,饱受煎熬的人变成了我。你没结婚,你的时间可以是任何人的,给我的再少,我都不会贪心。你结了婚,你的时间全都是她的,给我的再多,我都觉得不够。最重要的是,你没结婚,你就不会有孩子,我是你唯一的掌上明珠。一旦你结了婚,你就会有孩子,你不可能不爱你的孩子,到那时一切都变了……” 梁莯抓住她的肩膀,认真地说:“如果我不要孩子呢?” 韩方佳说:“但是,她要是意外怀孕了呢?” 梁莯的眼神忽然变得茫然失措,仿佛脑路神经有点错乱了:“我……我说不要就不要,怀孕就不能打掉么,再说,她也不见得想要孩子呀……” 韩方佳的表情似乎很失望。 梁莯的表情却很痛苦:“到底你想要我怎么样呢?佳佳。如果我承诺这辈子都不要孩子,我把你当作唯一掌上明珠,我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你,这样还不行吗?” 韩方佳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这种事,你不该先跟她商量好,再来向我承诺吗?” 梁莯毫不犹豫地说:“不需要。” 韩方佳提起了暖壶:“你还是先跟她商量一下吧,正好考验一下她是不是为了你的钱!”说完,她就决然地走进了宿舍楼。 梁莯被拦在门口不能进去。 公司一直没有给事业部拨款,陈部长把策划案扔给了市场部,马部长不敢接,周馨茶只好替他接过去。周馨茶拿着企划案到十八楼找梁莯,来到办公室门口,听张威说梁莯不在公司,去了什么地方不知道。周馨茶给梁莯打电话,那边很久才接起来。 梁莯的声音十分低沉:“茶茶,正好有事要找你,你能不能到皇朝这边的房子来一下?” 周馨茶讶异地问:“现在吗?” “对。” 周馨茶觉得他的情绪很压抑,一定又是被韩方佳刺激到了,她看看手表——这是他送给她的钻表,自从那天起,她就一直戴在手腕上,许多人都注意到了她手上的这块表,没有人怀疑他们的婚姻即将成为事实——现在是上午十点。秘书办这边看起来很忙,应该还有许多日程等着他,可是,自从佳佳搬到学校宿舍以后,不管是谁到办公室来找他,都被张威拦在门外,要不就是人不在公司,人们都以为梁总在忙着操办婚礼,只有周馨茶一个人知道他没有。 为了节省时间,周馨茶开车去了皇朝。梁莯站在十楼的窗户前看见了她的车。他手里拿着一支高脚杯,把杯底的酒一饮而尽。不久,周馨茶乘电梯上来了,夹着一份企划案,敲了敲门。已经一年没有来这栋房子了,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想起了这里。 大白天,梁莯穿得很整齐,站在略显空荡的房子里,给她打开门,四目交接的那一瞬,他的眼神似乎变成了陌生人,一缕烟香从他身上飘过来。周馨茶说:“你又抽烟了,不是都说好再也不抽了么,以后为了孩子也得戒掉啊。” 梁莯把下意识藏在背后的手亮出来,又在她面前吸了一口烟:“进来。” 周馨茶看看他那颓废的动作,疑惑着走进去,把企划案放在茶几上:“这是陈部长早上送到马部长办公室的,你看看吧。” 梁莯说:“我没功夫看他那破玩意。” 周馨茶着意地观察他的表情,发现他好像很不耐烦,今天的他似乎不是谈公事的梁总。 她走过来,关切地问:“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 梁莯拍拍她的肩膀:“没事没事,坐下吧,我有话要跟你说。” “什么话非要到这边来说?”周馨茶坐在沙发上,盯着他的眼睛。 梁莯打开酒瓶子,又给自己倒了半杯酒:“茶茶,如果我一无所有,你会像现在这样爱着我吗?我知道你会的,我们之间从来都不是钱的问题。你知道我的个人财产有多少么,不动产大概有……” “我不想知道。”周馨茶打断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结婚就是从法律上认可两个人的关系,不考虑多一点以后会有麻烦的,我喜欢把事情简单化,但是丑话说在前头,这个总也回避不了。” 周馨茶忽然间就和他有了距离感似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梁莯喝了一口酒,另一只手夹着烟,深深吸了一口:“我要把这栋房子给你,另外再给你一些存款。” “为什么?” “因为……”他把手扶在额头上,一边摇着头一边说话,好像根本不相信这些话是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但是又非说不可:“因为我要让律师做一个财产公证,把我现在所有个人财产都冻结起来留给佳佳。” 周馨茶惊呆地看着他,好像突然不认识他了:“……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事?” “不是的。”梁莯抬眼看看她,明显有些醉意,头脑却十分清醒:“茶茶,我结婚以后不想要孩子,你能接受吗?如果,你不能接受,我不勉强你和我结这个婚。” 周馨茶吃惊地捂着嘴,眼泪涟涟地望着他:“呜……为什么?” 梁莯坐过来,抱住她,酒气包围了她的周身:“我认真地考虑过,像我这种情况,如果没有孩子到老的时候可能会很糟糕,但是,谁让我摊上了一个精神病妹妹,我不能把爱分成很多份,最多只能分成两份。两份,这样已经够辛苦的了,你懂吗?” 周馨茶在问为什么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答案了,幸好他说他把爱分成了两份,如果不是这样,她真的会觉得生无可恋。这一刻,她想起了韩方佳说过的每一句话。 “你在生孩子之前会要求他做财产公证吗?” “你会跟他要多少钱,是不是视男女而定呢?” “结婚以后,你会拼命地给他生孩子吧?” “你都结过一次婚了,应该知道爱情是拴不住男人的。” “家庭和孩子也未必拴得住他,但至少能占用他的时间和精力。” “只要他对我放开手,你就赢了,只要他不再紧张我,我就输了,你一定是这么想的吧?” “如果你真的很聪明的话,你会看到眼前的房子和院子都是牢狱的藩篱,这里面没有一样是属于你的真实。” “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为什么要活得这么牵强、这么滑稽,戴着面具坐在别人家的院子里等待那一点可怜的凉风。” “那我们就看看谁是他最后的真实吧。” …… 原来韩方佳始终都没有退出和他的游戏,也没有离开和她的战场,只不过是变换了游戏规则,更换了战略战术,打算用没有孩子的婚姻困死对手。而那个可怜的女人,没有他的心,没有他的爱,没有他的孩子,没有他的责任,只能用尽浑身解数稀释他的欲,戴着面具,坐在别人家的院子里,等待那一点可怜的凉风…… 梁莯把一个大信封放在周馨茶的面前:“这是房子的过户手续,你只要签个字就行了,这里面还有一张银行卡。茶茶,我是真心爱你的,你好好考虑一下,不急,只要在预订婚宴的日期之前答复我就行,呵呵,开玩笑的,那个时候可就真来不及了。” 周馨茶看着他,很想对他笑一笑,却笑不出来。 一个阴霾的下午,周馨茶坐在梁莯的车里,和他一起到韩方佳的学校观摩期末考试。来此观摩的家长很多,大家都在一个偌大的玻璃窗外面站着。舞蹈教室里有十几个女生,还有一位气质很好的女老师。 韩方佳抽签抽到了第一个,但她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反倒是站在外面的梁莯显得有些局促。大家看见韩方佳发髻高挽,穿着洁白的天鹅裙,亭亭走到教室的中央。这时,她透过大玻璃看过来,眼里透射着不言而喻的自信。梁莯低头看看手表,离考试时间只有一分钟了。 当周馨茶得知,他的手表都是跟这个舞蹈教室的钟表校准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自己手腕上的这块钻表戴着很凉。为什么她的时间全都是他的,而他的时间却是另一个人的。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做蛋糕剩下的边角料,虽然味道一样,价格却相差甚远。只是,他的蛋糕只有观赏价值,却不能吃,当他饥饿的时候,还是要靠边角料来果腹。他守望着这个美丽的蛋糕,想象中的美味永远比唾手可得的东西美好。 每当他站在人群中间,用那种自豪而又陶醉的眼神注视着韩方佳的舞姿时,周馨茶就会想起儿时的一个音乐盒。 那是一个粉红色的塑料盒子,掀开盖子,里面有一个圆形的小舞台,盒子的夹层中,藏着一个带磁性的芭蕾舞小人,把它立在舞台上,它就会随着音乐在那上面转圈儿。那是她最喜欢的生日礼物,至少在十岁以前,她都把它宝贝地锁在抽屉里,不许任何人碰它。如果这么想就会让自己好过一些,那么韩方佳就是他的宝贝音乐盒,他永远也不必为孩子气的任性和自私而感到内疚。 一首圆舞曲终了,韩方佳跳完了,教室里的学生们开始鼓掌,梁莯也不由自主地鼓起了掌。韩方佳去更衣室换衣服了。 梁莯坐进车里,对周馨茶说:“你帮我去跟佳佳说,中午咱们一块儿吃顿饭吧。” 周馨茶犹豫一下:“……我去说,她会答应吗?” 梁莯说:“她不肯见我,只有你去了。我看她今天心情不错,就说给她庆祝一下,如果她不答应就算了,不要勉强她。” “好吧。” 周馨茶绕到后面更衣室,韩方佳刚好换完衣服走出来。四目相对,周馨茶的表情不由自主地变得很卑微:“佳佳,祝贺你考试成功,我们……想要为你庆祝一下,中午一起去吃顿饭吧?” 韩方佳看看她,再看看坐在车里的梁莯,冷淡地说:“不用了。” 周馨茶说:“你就不能体谅他一点吗,他在外面等了一上午,就只有这么一个小小的请求,你都不答应吗?” 韩方佳看看她,轻蔑地笑起来:“你不是也在外面等了一上午吗,是他让你来求我的吧?同是老板又是老公的他,对你来说压力很大么?不过,你这副奴颜卑躬的德性,他也很受用,你们还真是天生一对。” 周馨茶被她凌厉的目光逼得无处遁形,感觉自己的脸颊热辣辣的:“不管你怎么讨厌我,我是无所谓的,但是,你这样对他,他会很难过。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他都是拿出最好的状态来面对你,你要意识到,他已经不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了,在秘书办做事时,我曾经看到他的烟灰缸里插满了烟头,整个身体僵在椅子上,一坐就是一整夜,我想,公司的事情应该还不至于让他为难成那个样子……” 韩方佳打断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周馨茶抬起眼帘,对她凝眸苦盼:“韩方佳。他那么爱你,你能不能对他仁慈一点?” 韩方佳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好吧,那就去吃饭吧。”她说着走向梁莯的车,把周馨茶撇在身后,自动去找她的公主专座。 梁莯开心极了,连忙把一个漂亮的小花球献给韩方佳,笑着说:“佳佳,祝你每次考试都得一百分!” 韩方佳低眉抚摸着小花球,淡淡一笑:“你们达成婚前协议了?” 梁莯有些莫名:“什么婚前协议?哦……对,那个都说好了,放心吧。” 周馨茶随后坐上副驾,让司机开车,不经意地听见韩方佳的后半句话:“……是么,口头协议应该是没有法律效力吧。” 梁莯瞟了一眼周馨茶,敷衍地笑笑:“唔?呵呵,那个以后再说。” 韩方佳玩弄着花球,看似心不在焉,句句直戳重点:“那怎么行,人心隔肚皮,你知道人家心里是怎么想的?有一种人,嘴里满口答应,就是不照你说的去做,孩子也不是商品,你有什么办法原封退回?” 周馨茶一句话也不说,默然从倒车镜里看着梁莯的脸。 梁莯愠了口气:“佳佳,咱们今天不谈这个。说说你想吃什么吧。” 韩方佳说:“当然是麦当劳啊,如果你问我,我的答案永远都一样,不会像某些人,奴颜卑躬、曲意逢迎,嘴上说的是一套,心里想的是另一套,做起事来就更不好说了……” “好,就去吃麦当劳。”梁莯似乎根本听不懂她的意思,伸手捋捋韩方佳的高吊辫儿,笑着说:“今天,考了一百分的小公主说了算,我们陪你一起去吃麦当劳,好不好?” 韩方佳满意地冲他微笑。他那快活的表情映在倒车镜里,不知道有多开心。 周馨茶发现自己待遇越来越差了,现在不但彻底变成了韩方佳的跟班的跟班,而且他连问都不问就把这种关系敲定了。如果曾经把韩方佳的话理解得太单纯,那么现在才算深刻地领悟了,她说,睡过一次之后他就不会再牵着对方的手,那只是一种比喻,自己怎么会笨到真的去留恋他的手,这一刻,她完全在游戏规则中找不到北了。 到了麦当劳里,在一个靠窗边的桌位坐下来,梁莯打发司机去排队,因为和韩方佳相聚的时间有限,他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排队点餐上,如果是在以前,对他来说亲自为韩方佳排队点餐也是一种幸福,周馨茶完全有理由这么猜。 今天不是周末,人不算太多,天气不好,麦当劳里有点冷清。 周馨茶面对一桌油炸性的食品,胃口全无。想到这个,她真的很佩服韩方佳。为了这场无硝烟的角逐,韩方佳甘愿从二百平米的豪宅里搬出去,住进只有二十平米的八人宿舍里,毫无过度地从白雪公主变成灰姑娘。现在她又能这么肆无忌惮地吃着这些高热量食品,不知道这一顿饭她需要用几天的饥饿感来恢复形体上的发胖。在这份苦情的三角关系中,每个人都活得那么不容易。 这是干嘛啊。 周馨茶看着摆在梁莯面前的那个巨无霸被他一口一口地艰难地吃下去,虽然表面上吃得很大口,但一点也不享受,只不过是拿饮料往喉咙里面送,他一定是还想做回她的大力士,所以才这样勉强自己的胃。 周馨茶用叉子扎起一块儿培根,十分不情愿地张开嘴,看看梁莯,他几口就把那个巨无霸吃下去了,杯里的碳酸饮料也喝光了。他用手蹭蹭沾满油渍的嘴角,笑着看韩方佳吃,韩方佳往他嘴里送一根薯条,他试图把她的手指一起吃进去,韩方佳赶紧抽出手,两个人对着笑,笑得旁若无人。 窗外有几个过路人,像看西洋镜一样盯着他,脸上露出好笑的表情,说的什么完全听不见。周馨茶猜,她们可能在说,快看那个男的居然那么爱吃麦当劳。 这时,周馨茶感到一阵恶心,突然站起来,捂着嘴跑进洗手间…… 梁莯和韩方佳同时盯着她的背影,忽然间好像意识到什么似的傻在了那里。 ☆、最后的真实 周馨茶在洗手池前呕了半天,什么也没呕出来,抬起头时看见镜子里映出梁莯的身影,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走过来,问:“你怎么了?” 周馨茶摇摇头:“没事,只是突然有点恶心。” “恶心?” 梁莯怔愣的眼神含义实在太丰富,让周馨茶不敢多看一眼。 “没事,走吧,回去吧。” 周馨茶刚走到洗手间门口,就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拽了回去。 梁莯严肃地盯着她:“你……是不是有了?” 周馨茶的胳膊被他钢钎一般的手指捏得简直要骨肉分家,疼得几乎掉眼泪:“放开手,你弄疼我了!” 梁莯不管她怎么挣扎,两只手全都上来,牢牢地将她锁在手中:“你是不是真有了!你倒是说啊!” “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干什么……那么多人都在看……”周馨茶眼泪婆娑地抗拒着他无情的双手。 梁莯额头上爆出两条青筋,表情变得既陌生又可怕,周馨茶从来没见过他这样,被抓痛的胳膊失去了知觉,只觉得一颗心又恐惧又受伤。 这时,所有的人都在回头看他们。韩方佳若无其事地走出麦当劳。 梁莯把周馨茶从洗手间里拽出去,就像抓着一个俘虏,他打开车门,把周馨茶塞进去,随后上车,对司机说:“开车!” 韩方佳的目光依然冷漠到零点,到了学校门口,她自顾自地解开安全带,一句话也没说,重重地摔上车门,走了。 司机问:“梁总,去哪儿?” “去医院!” 周馨茶说:“我不去!” 今天下午公司里本来有会议,可是梁莯给张威打电话,临时取消了会议,他挂掉电话,大声说:“你必须去!” 周馨茶打开车门,跑了出去。 梁莯立刻追上,把她紧紧地控制在手里,使劲儿摇晃她的身体,怒吼道:“周馨茶!你到底是怎样的女人!你说,你是不是真的为了我的钱!为什么怀孕都不告诉我!” 学校门口有人围观。 梁莯回头对他们大喊:“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有什么好看的!” 可是没有人听他的,这又不是在公司,人们只不过站远一点,围观的人反而更多了。 周馨茶被他弄得狼狈不堪,披头散发,满脸是泪,顾不上什么形象。梁莯抓着她把她往车里拖,她死活也不上车。就在这时,人群里跑出来一个男人,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嬉皮士衣服,头上扎着一根辫子,虽然不像梁莯那么壮,但毕竟是个男的,力气比较大,趁其不备,一下就把周馨茶拽了过去。 “真他妈缺德!不就是有几个臭钱么,有什么了不起的!” 梁莯觉得莫名其妙,其实早都把这个人忘了。周馨茶慌乱中一看,竟然是王禹,满腹委屈再也忍不住了,趴在他怀里哭起来。王禹帮她弄弄散乱的头发,拽拽凌乱不整的衣服,这个动作严重刺激到了梁莯。 梁莯攥紧拳头,双眼冒火星,对王禹大喊:“快给我滚开!” 王禹护着周馨茶,说:“你才给我滚开呢,你是谁呀,这是你们家地盘吗?噢——我认出来了,你不就是报纸上说的那个史上最年轻富豪吗?赚钱机器!你脑袋里装的都是大粪吧?你不是在和女大学生搞对象吗?去里面尽情搞啊!为什么一再纠缠周馨茶?” 梁莯从牙缝里逼出几个字:“她,是,我,老,婆!” 王禹回头问周馨茶:“周馨茶,你和他结婚了?” 周馨茶看着梁莯三尸暴跳的样子,心里很恐惧,但还是摇摇头,发现这时梁莯的脸变青了。 王禹对他说:“她和你没关系!快坐上你的破保时捷给我滚!不然我可就叫人揍你了!” 梁莯很想过去打架,但是一想到这里是佳佳的学校,他不想因为这件事连累佳佳的身份被曝光,只好极力地压抑。他最后看一眼周馨茶,二话不说,回到车里。 “呸!孬种!”王禹朝他啐了一口。 梁莯走后,围观的人渐渐散了。 王禹百思不解地看着周馨茶:“到底怎么回事,他那样对你,你为什么还不离开他?” 周馨茶抹着眼泪,实在是无言以对。 王禹看她那纠结的样子,觉得刚才管错了,这种事好像不该管,他问:“你还是要跟他结婚吗?” 周馨茶摇摇头,心里说,别问我这个问题…… 王禹安慰她:“既然不结婚了还伤心什么,随他去呗。” 周馨茶还是摇摇头,丢下他,独自跑掉了。 此后的几天里,周馨茶失踪了,梁莯找遍所有她可能出现的地方都没有找到她,电话也打不通,出租房那边,据小钰说,她根本没有回去过。现在距离婚礼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自从那天在皇朝谈完了那件事后,周馨茶一直没有给他明确的答复。现在到处找不到她,这是想要结婚的节奏吗,梁莯感到很生气很生气,简直快要给她气死了,索性不再找她,叫她自己看着办。 这段时间,他都不敢去见韩方佳,在没有弄清楚周馨茶是不是怀孕之前,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韩方佳。看样子,周馨茶好像是真怀孕了,不然怎么会人间蒸发。梁莯猜,她可能是打算把身孕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然后再出现。到那时,他只有被动接受。想到这一层,他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要爆炸了。 这天,梁莯一整个下午都无所适从,晚上没有应酬,韩方佳那边不敢露面,周馨茶又销声匿迹,他感觉自己快要憋疯了,必须要找一个出口,就给Carrie打电话,临时约她出去吃晚饭。Carrie当然是欣然愿往。 吃饭的时候,梁莯的情绪还不错,可是吃完饭后,他就总是看手机,Carrie还以为他要忙着回家陪娇妻,没想到他竟然提议去酒吧喝酒。 Carrie把他领到一家地下酒吧,这家酒吧很有意思,里面光线暗淡,刚进来的人都是两眼抹黑,什么也看不见,过一会儿眼睛适应过来了,才发现身边有许多漂亮妹子。其实酒吧里充斥着俊男美女,不过,梁莯的眼里只有美女,俊男对他而言就跟植物差不多,因为他是一个绝对的直男。 Carrie拉着他走到跃层楼台上一个半私密性的包间里,圆形的沙发四周被垂下来的金色碎线包围。Carrie脱掉外衣,露出两条修长的手臂和一截窈窕的腰肢。但是梁莯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看上去一点也不开心。 服务生问他们喝什么酒。梁莯瞥了一眼酒单,把戴着钻表的手伸出来,指着最贵的一排鸡尾酒,说:“把这些挨个都给我上一遍。” 服务生神色异样,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Carrie只是看着梁莯笑。服务生犹豫了一下,拿着酒单走了。像他这样charming多金的男人,只要一点酒,就会引起人们的注意。 梁莯感到百无聊赖,拄着下巴,跟Carrie闲搭:“这里还不错,你经常来吗?” Carrie说:“这是第二次,你没来过吗?” “没有。我很少来这种地方。”他的口气听起来很挑剔。 Carrie说:“那你一般都去哪儿喝酒?” “工作应酬的酒都喝不过来,哪有工夫到处找酒喝。” Carrie说:“那你今天怎么突然心血来潮啦?” “我不是心血来潮,我是心力憔悴。” Carrie笑。 梁莯一点也笑不出来,心不在焉地说:“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心力憔悴么?” Carrie调侃他说:“你不觉得一个大老爷们儿出来找人倒粪是很没面子的事么?” “呵呵。” 梁莯生硬地扯着嘴角呵呵两声,实际上是毫无兴致,眼睛在酒吧里寻觅了这么半天,也没找到一个能入目的女人,不是太嫩,就是太老,要么就是太流俗,要么就是太装逼,最后只好放弃寻寻觅觅,把眼睛收回到Carrie身上,发现她的身材还不错。 服务生端上两杯马格丽特,一蓝、一红,放在他们面前的圆桌上。 梁莯端起那杯蓝色,喝了一口,有口无心地一问:“你在法国交过男朋友么?” Carrie端起了那杯红色:“交过。” “交过几个?” “大概三个。” “为什么是大概?” “有的也许不能算。” “呵呵,炮.友?” “嗯。” 这女孩儿真大方,梁莯佩服她的诚实,他喝了一大口马格丽特,看上去很无所谓。 Carrie问:“你呢?” “我什么。” “交过几个女朋友?” “忘了。” “大概多少?” “如果炮.友都不算,大概只有一个。” Carrie不知道他指的是谁,但是也很无所谓。 梁莯问:“你看我这样像一个快要结婚的人吗?” “为什么不像?” “快要结婚的人都像我这么无所适从吗?” “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我在等一个答案。” “她还没答应你的求婚吗?” “一个附带条件的求婚,要是你,你会答应吗?” “那要看是什么条件了。” “条件就是不要孩子。” “你要做丁克?” “是啊。” Carrie笑了。 梁莯问:“笑什么?” “我还以为是什么条件呢,就这样,没别的了?” “没了。” “就这么简单的问题,她考虑到现在?” “唔,可能还在考虑中吧。” “她要是不答应,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 那一排鸡尾酒都上一遍,喝到了二半夜,在冷冷清清的家门口,梁莯醉醺醺地被司机掺下车。当他晃晃悠悠地走进客厅,发现沙发上坐着一个人,屋里点着一盏昏黄色的落地灯。梁莯用手掌捋了把脸,再展眼看去,确定沙发上真的有一个人。 “茶茶……” 梁莯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颓然地倒在沙发上,趴在周馨茶的身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如果你再这样玩消失的话,我就和别人结婚,不等你了。” 周馨茶冷淡地说:“如果我怀孕了,你还会和我结婚吗?” 梁莯趴在她身上一动不动,过了很久才扶着沙发坐起来,醉眼迷蒙地看着她:“我只是想要一个不给我出难题的老婆,这都不行吗?” 周馨茶闭上眼睛,面颊上出现两道泪线:“我知道,你只是想结婚了。” 梁莯说:“是的,我是想结婚了,我想要每天被期待着回家的感觉,回到家里可以看见灯光,就像刚才,你在家里等着我,而不是房子里一片漆黑,连门都没有人给开,走到门口,索性调头而去,三更半夜一个人到处游荡,只有我想起来给别人打电话,却没有人打电话来问问我人在哪里,那样的日子我过够了,我再也不想要那种所谓的自由!茶茶,我累了,我真的累了。我想和你结婚,我发誓绝不会和你离婚,好吗?” 周馨茶流着泪说:“我又何尝不累,我又何尝不想和你结婚,但你想要的是一个符合你标准的女人,不是周馨茶!” 梁莯甩甩头痛发作的脑袋:“不是那样的,我只想要你!我真的只想要你,因为我爱你,我爱你……”他说这些话时眼圈都红了。 周馨茶捧住他的脸,最后一次郑重地问他:“那如果我真的怀孕了,而且我想为你生孩子呢?” 她的眼神里充满苦涩的渴盼,梁莯却没有回答,猛地将她扑倒在沙发上,落下燃情如火的吻。周馨茶用力推他,可是喝醉酒的他就像尸体一样死沉的。 以前,他趴在她身上时,总是拿捏着她所能承受的重量,这一晚,他将她实实地压在下面,把全部重量都倾覆给她,让她一丝也挣脱不得,后来她告诉他,她没有怀孕,那天是吃坏了,他如释重负。 清晨,周馨茶在浑浑噩噩中醒来,发现枕边无人,梁莯应该是去公司了。她把他的枕头抱起来,填满心中无尽的空虚和悲伤,尽管不喜欢昨夜的那种爱虐,但那是他留给她的最后的回忆,深刻的印象。 她下楼去收拾梁莯昨晚脱在沙发上的衣物,从衣兜里抖出一条手绢,据说这是某个女人的手工作品,她把它拈起来仔细地看看。上面有一些抽象的刺绣,结合了水墨画和印象派的风格,没有具体的形象可言。 那些挖空心思想要染指他的女人,一定要一个赛一个地聪明才好,不然怎么躲得过他未来妻子的法眼,不过,就算再聪明的女人,也一定过不去韩方佳那个终极关卡。有了韩方佳,至少周馨茶可以放心,他不会真的有命赚钱没命花钱。 那天陪他去观摩韩方佳的期末考试时,周馨茶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出现,第一次改变了他们之间的游戏规则,第一次破坏了他们一致对外的默契,第一次让他们只有那样隔窗相望才能够见面。对于以往的这一切,她都感到抱歉,今后,他们再也用不着那么幸苦了。 周馨茶发现只能把记忆截断在很久以前风和日丽的一天,从那之后竟然都是满腹苦涩的泪水,都是须要忘记的。那一天,一个男人笑着对她说:呵呵,我愿意把所有的时间都浪费在你身上。多么自负的男人,多么高调的求爱。那是爱情最美的开端,纵然还是逃不出分别的结局,她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 记得梁莯曾经提到过“精神洁癖”。这个词很好。当时周馨茶还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现在她可以这样理解,如果一个人对物欲过于淡泊,那么必然在精神上比任何人都执著。在他爱过的所有女人里,她可以不是第一个,也可以不是最后一个,但她永远无法接受附带条件的求婚。 中午下班,梁莯兴冲冲地拿着定制的钻戒回来,路上还买了一束鲜花,回到家里,到处都找不到周馨茶,他急得满屋乱转,最后在茶几上看到了一份房屋过户手续和一张磁卡,手中的鲜花霎时散落在地。 一个月后,预定的婚礼如期举行了,许多报纸和杂志上都刊登了梁莯和Carrie的婚礼盛况。一个主张精神洁僻的人,终于把人生百态看破,接受了现实中的不完美。可是最后谁也没想到,爱情和婚姻竟是这么的风马牛不相及。 受到巨大打击的周馨茶,曾经想过用很多种方法结束生命,滑稽的是,那个半死不活的市场部策划案一次又一次把她拉出绝望的临界点。理由是这个案子是她亲手策划的,没有她不行,而且现在公司也愿意给这个案子拨足款项,计划要重新启动。 周馨茶也曾痛彻心扉地以为,自己绝对不能继续生活在这座伤心的城市里、绝对不能继续留在这个公司里,眼睁睁地看着梁莯婚后的样子,多少次她试图捍卫精神上的洁癖而离开,却又阴差阳错地留了下来。 后来,她有一次路过麦当劳,看到三个熟悉的身影在临窗的桌位上吃饭。Carrie可以和梁莯共同抢吃一个巨无霸,也可以和韩方佳不知疲倦地互讥互瞪。原来Carrie那个类型的女人,才是这个剧本的最佳女配角。他们快乐的身影,萦绕在周馨茶悲凉的脑海里,久久难以释怀。 梁莯结婚后,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周馨茶都不敢回到他们曾经去过的地方,不敢点开收藏夹里的个人主页,不敢到饭店里要红豆粥,不敢抬头看那扇空荡荡的百叶窗…… 然而,在公司,在各种应酬的场合,当和梁莯以及Carrie低头不见抬头见时,她却可以若无其事地笑着打招呼,这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包括她自己。 她的“懂事”真是深入人心,所以从表面上看,她是第一个被梁莯赶下床,却一路晋升到副总裁的女人。只有个别人了解,当年梁总的闪婚是为了掩饰一次失恋的创伤。 有些事物太希求了反而得不到,有些事物毫无准备却又扑面而来。多年后,那个策划案竟然从重重的流产危机之中奇迹般地生存下来,为公司赢得巨大的国内市场份额,实现了当初的蓝本。梁莯的财运始终都那么亨通,而他永远只能是周馨茶命里的贵人。 在一次次完善策划案的会议中,梁莯仍然可以高瞻远瞩而不带任何个人情感地评价周馨茶的提案,一如过去的某个瞬间,他曾经愿意放开手,让一件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远去,以清醒而理智的头脑来处理感情。 也许在经历沧海桑田后,周馨茶可以不再怨恨他,只因他真的放过手。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一件伤感的往事,也是一部好看的小说。最后,愿有情人终成眷属,尽管这是一个美好却又不切实际的愿望。拜谢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