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挚爱》作者：辛其 文案 文中原理无能，科幻爱情，新人类深空移民背景。 内容标签： 科幻 情有独钟 星际 未来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Reca ┃ 配角：路法尧，比夏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星空、物理，还有我爱你 立意：人性，爱情 第1章 22021年，通用历1月某日深夜，和往常的许多个晚上一样，一小队年轻军人结束训练后歪歪倒倒走在宿舍的过道里。走廊里弥漫着一股不甚好闻的气味，锻炼后的体味混合着化学药水味充斥鼻腔，又从年轻人们嘴里吐出，空气显得有些污浊。所有人都筋疲力尽步履蹒跚，在队伍当中沉默着。又一次突击结束训练，他们疲惫的大脑只能思考马上要回去睡觉这一件事情。 “就地解散！”小队长尼斯大声宣布，这一声仿佛吼出了他最后一丝力气，疲惫的情绪随着他略显粗哑的声音迅速蔓延。每每到结束训练的时候，小队长宣布解散的声音在队员们听来便格外美妙。所有人立正敬礼，“滴滴——”开门关门声很快响起。士兵们放松心情，各自冲过热水，将快要散架的身体摔进床里。这下该是没事了，马上四点，多少能睡上几个小时。 所有人沾床就睡，正是梦乡黑甜的时候——“叮叮叮——”刺耳的电铃声响起，激得人心脏猛一缩！士兵们立刻清醒，翻身下床。安稳的睡眠再次被打破，年轻人们心里涌起一股怨气，宿舍区一片哀嚎。 “紧急集合！”小队长尼斯打开门喊了一声，往脚上套着靴子。附近的房间也踢里哐啷的，所有人都飞快地收拾自己。虽然心里骂骂咧咧，但作为一名军人他们的动作早就形成反射。一间间宿舍房门打开，年轻人们冲了出去。小队长尼斯在走廊里边跑边回头，动作快的几个人已经跟上。 “嗨！尼斯” 费伊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同时将手搭在他肩上。尼斯以为她跟自己打招呼，还没想好说什么，就感觉费伊的手在他肩上一撑，借力跃下台阶。这位金发美女突然抢道，尼斯的脚步被迫顿了一下，落后了几步。“嘿嘿”爽朗的笑声传来，费伊金头发的脑袋很快消失在前方转角处。走廊里一个个身影迅速又利落，两三下就窜出几十米来。这根本不是普通人类能达到的速度，宿舍区很快人去楼空，只剩下一片嘈杂的脚步声。 Reca同样，接到命令的时候正躺在床上睡正香。“紧急集合！”铃声响起的瞬间她脑中炸开施耐德中尉的声音，一如既往又大又洪亮，迅速惊飞她那缠绵的睡意。Reca掀了保温毯一跃而起，飞速套着衣服，单脚跳着勾上靴子拉开门就往外冲。 联邦新编作战部队，训练基地A区停机坪，一位男性军官背手而立。他已届中年，个子不高，常年做教官身材很壮。天空下着大雨，天光晦暗，他的风衣帽子被浇得紧贴额头。施耐德中尉神情严肃，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雨雾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黑夜过去黎明将至，银灰色的停机坪略有些空旷，地上的导航线被大雨冲刷得惨白耀目。 平台入口处的空地上，年轻人一个接一个跑过来列队等待。他们身着一式的配发风衣，在大雨中站得笔直。暗淡的天光下，深蓝色的军服成了铁灰色，雨点噼噼啪啪打在他们身上，又从背后的防风片下沿如柱滑下。 的确是一场豪雨，大风裹挟着雨水，时不时掀得他们风衣下摆紧贴在身上。这队年轻军人有男有女，身姿挺拔矫健，帽檐在他们眉弓投下阴影，反倒显得一双双眼睛坚定又明亮。长官施耐德中尉一身同样打扮，背手立在他们面前。 最后一个人入列，小队长尼斯扫过眼前的队伍：“现在报数！” “1！” “2！” “3！”……年轻的声音一声跟着一声迅速响起，精神十足。“12！”最后一声结束，尼斯皱起眉头，硬着头皮没有回头请示身后的施耐德中尉，等了几秒。又是这样！总有一个人要拖慢进度。几秒过去，缺席的仍旧没赶到，尼斯转身敬礼：“报告！13号缺席！” 施耐德中尉严厉大喊：“13号！”声音在空旷的停机坪上回荡，带起一串回音。尼斯面无表情，仍旧挺起胸膛立正站好。 Reca这边还在路上大步跑着，心里着急又紧张。距离紧急集合半分钟，尼斯就会照常整队。果然，她又是在下过台阶的转角处听到了报数的命令。几十年如一日，脚步刚转过，尼斯的“现在报数！”就会响起。紧接着的是“13号！”——施耐德中尉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大叫，照常因为她的迟到生气。集合到不齐已经是家常便饭，尽责的施耐德教官永远会对最后一名发火。 停机坪上所有人等了十几秒钟，最后一人还是没来。队伍里有人轻轻从鼻孔哼了一声，若有若无的轻蔑。施耐德教官注意到了，立刻犀利的目光扫过全员，费伊藏在队伍里悄悄低下了头。 Reca一闪身从旁边宿舍B区冲出来，已经跑过了连廊，马上就到A区的停机坪。她脚上的高筒靴子踏在地面溅起水花，啪啪啪地就追到了队尾。Reca已经看见停机坪上长官和队友站得笔直的身影，所有人已经在等待。母星今天大雨，还真是少见。这个念头在Reca脑中一闪而过，她急刹住脚在队尾立正。她和队友同样打扮，一式的深蓝色军服。她年轻、瘦削，脊背笔直，一双小腿纤细，脚上套着黑色军靴。 “现在报数！”施耐德中尉收了严厉的表情，洪亮的声音再次响起。 “1！”“2！”“3！”……“13！”语速飞快，方才跑来的Reca接上了13号。列队的年轻人们站得笔直，面无表情等待着长官的命令。 “讲一下！”施耐德中尉威严的目光扫过所有人，在队伍面前背着手走动，“新任务下达！目的地草帽星系远航基地！” 十几双眼睛瞬间亮起，“喔！”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队伍中出现了小小的骚动，小队长尼斯也禁不住低声感叹。终于到了这一天！这个新消息带来的冲击太过巨大，年轻人们很想扭头看看身边的同伴分享喜悦。但是教官在场他们不敢，只好互相递眼色，所有人不约而同露出了微笑。 “就地解散！”施耐德中尉看到学员们激动的样子，允许他们自由活动一会儿。年轻人们欢呼一声，在大雨中激动地互相拥抱起来。施耐德中尉看着眼前的学员们，不再像往常一样紧锁眉头，微微放松了表情。自己亲手教养出的学员如今顺利毕业，他心里同样百感交集。 “教官！是不是我们都顺利通过了！”“哈哈哈”“教官……这就是最后的任务吧！”学员们七嘴八舌地围住施耐德中尉，吵闹着要一个确定的答案。 “是，恭喜你们！”施耐德中尉仍旧是斩钉截铁的语气，一时没有改过来。 “欧耶——”尖叫声响起，刺破了四面八方迷蒙的雨雾。小队长尼斯被几个兄弟抬起来向天上抛，哈哈大笑出来。他的帽子在混乱中被人一把摘了，一头红发没了束缚在空中荡来荡去，两下被雨水浇透一绺一绺贴在额上，逗得几名女性军人又笑又叫。 不远处的夜空上划过一个光点，Reca也听到了太空舰降落的声音，她抬起头笑着迎接自己的未来。年轻人们仍旧聚在一起嘻嘻哈哈，肆无忌惮的。施耐德中尉看他们地笑闹，一反常态没有阻止。他脸上惯常的严厉这会儿暂时消失，眼神欣慰慈爱地看着孩子们。终于长大了！往后就是一片光明坦途，再不会有至今为止的痛苦难捱。 Reca站在人群外围看着兄弟们笑闹，这种热闹从来没有她参与的份。但她听到消息露出的微笑却一直没有消失，她正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放下了最沉重的负担。 他们这个小队是联盟重点培养的一支部队，有一定的保密等级，所有资源多少都倾斜给他们。并且从小接受筛选，特殊训练全程淘汰制，一路辛苦过来。他们根据训练内容多少有些猜测，隐约知道往后的任务。唯一明确的是，这个项目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参与。但今天凌晨突然集合，长官施耐德中尉登舰的命令以及停机坪上降落的运输舰，已经让他们猜到了答案。 欢呼过后，年轻军人们一个个瞬间精神百倍，为自己最终通过选拔无比欣喜。几百年来，联盟的高层一直想要扩大深空移民的范围，但是这项决策迟迟没有通过，原因是充当大脑的分析系统对此态度一直不积极。系统是公认的最高智慧，联盟高层虽然不甘心但也只能暗地里再想办法推动。 不难理解，星际移民就是在创造无尽星空里的新世界，决策层军队出身的想提高自己的实力，搞经济政治的想要扩大自己的财富。虽然表面上一派和平，但联盟的人和平日子过久了，几百年来平静的表象下已是暗流涌动。 系统一直拒绝过早开始第二次星际移民，联盟持续施压，系统给出了一份报告。拒绝的理由主要是耗费巨大的人力财力。并且目前看不到迫切需要星际移民的理由。 既然分析系统这边走不通，高层们只好转向别的方向。有人提出去找科学技术部，希望用技术说服系统。所有人都不抱希望，表面上客客气气，嘴上说着：大家散会，祝大家顺利。心里想着还不如去开发伪造报表的技术，希望能骗过系统的眼睛。 但联盟第二次的深空移民计划最后还是实施了，不过不是因为上层的权力斗争。 这转折要从几十年前说起。第一次提出要二次深空移民后不久，科学系统还真的探测出了什么，汇总后立刻就给联盟递交了一份报告。这报告很关键，但其中的内容由于保密等级并不为人所知，但是从那之后整个星际世界已经变了天。 大笔科研经费疯狂投入，无数的项目雨后春笋般出现，甚至原先伦理委员会不认可的很多生物研究都一次性通过审核。各个领域新项目太多，研究人员严重不足，于是大批的高学历者被征召回归实验室投入研究，大力发展科技的形势下整个星际世界一片欣欣向荣。 通用历近百年过去，星际世界被迫迎来一次的技术革新。太空舰动力系统以及航线计算有了新的突破，再次缩短了航行的时间空间。消息一出，联盟沸腾了，这使得距离较远的星球登陆成为可能。科学技术部分析了这些移民星球的环境条件，军队再次向分析系统提出了培育混合基因人类的愿望。形势所迫，被架空的伦理委员会形同虚设，只好也给出同意的答复。 于是军方和相关生物研究所联合，开始培育基因混合人类。研究所制造，军方训练。这个项目也属于原先被伦理委员会明令禁止的范畴，技术早已经成熟，只是不能投入生产。项目一通过，联盟紧接着修改法案，彻底解除了禁忌。 但是科学界内部也有些不一样的声音，保守派的专家认为目前基因优化人类能够完成任务，没有必要使用混合基因人类。但保守派也只是少数，混合基因人类是系统推进的项目，不容置疑。分析系统是维持人类发展存续的最高智慧，只有遵从系统，人类才能获得更大的利益，这点是所有人的共识。在这样的背景下，诞生了Reca他们——第一代的基因混合人类。 第2章 雨渐渐停了，黎明已经到来。一架太空舰底部喷出缓冲气体，缓缓降落在十三个年轻人面前。施耐德中尉看着面前的学员，下达了指令：“全员到齐！登舰！” 舷梯缓缓垂下，伸展成平缓的楼梯。尼斯整好队，年轻人们排着队按顺序挨个走上台阶。这是一架运输舰，机舱内巨大的空间向他们展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驾驶员在舷窗玻璃后面向他们致意。 “嗨呀——”队伍里有人摘了帽子挥动，随即被大雨浇了一脸，“哈哈哈”年轻人们没人在意，随手一抹雨水接着情绪高涨跳上台阶。 “你，过来一下。”施耐德中尉站在原地没动，忽然叫住了排在队尾的Reca。 Reca疑惑地回身，脚步却黏在舷梯上没舍得动。施耐德中尉不给她迟疑的机会，已经背着手走开几步到了一边。队伍中有人听到动静回过头伸着脑袋看，好奇的目光在Reca和教官之间打转。 施耐德中尉看到了其他人鬼鬼祟祟的样子，大吼一声：“其余所有！任务不变！”转头又走出了一段路，离运输舰足够远。Reca不明所以一直跟在他身后。 确保没人能听见他们谈话，施耐德中尉回过头对跟来的Reca开了口：“Reca，这次的任务你不参与。” “为什么！”Reca大为震惊，再次定住了脚步。她愣住了，然而很快反应过来：“教官！”她目光灼灼看进施耐德中尉的眼睛，想要一个理由。 “唉……”施耐德中尉叹了口气，“要求是系统定的，我知道你一直很努力，达不到也没办法。” “……”Reca心情大起大落，此时还没能接受现实，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问了上面，还算给你调了一个不错的岗位”施耐德中尉再次开口，仿佛在安慰撒娇的孩子，“你好好干，能拿不少贡献”。 我不想要什么贡献！我只想……只想证明一下我跟兄弟们差的也没有那么多而已！Reca心里在咆哮，脸上一片木然。愤怒的情绪已经涌上来，她的脸颊少见地有了血色。 “教官……”她开了口，说一半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她还能怎样呢？ “你乘公共交通到远航基地，目的地另行通知。”施耐德中尉接着说完，操纵了一下手上的个人终端，任务立即发送到Reca。 “是！收到！”Reca脚跟咔擦一并，惯性地立正敬礼。施耐德教官一点头，立刻就转身走了。 任务变更就变更吧，Reca劝慰自己。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只能尽快调整好心态，投入新的任务中去。施耐德中尉走出几步，忽然听到Reca机械但有精神的回答，于是转身还了军礼。 “唉……”施耐德中尉心里再次叹息，希望她往后顺利吧，自己已经尽力了。 Reca站在原地，教官饱经风霜的眼睛注视了她一会儿才转身去登舰。Reca觉得有些诧异，施耐德中尉很少对他们小队某个人特别关心，长官的目光长时间停在她身上这还是第一次。而且不知为什么，她莫名觉得长官的眼神有些沧桑。 不管怎样，任务都是必定要完成的。他们为此而诞生，她的价值也在于此。Reca向教官挥手，尽量露出一个笑容。施耐德中尉摇摇头移开目光，回身跟另外十二个年轻人一起登上运输舰。 上了太空舰，施耐德中尉板着脸一言不发地坐下，抱臂想着心事。旁边年轻人们有心想探听消息，瞧见他的脸色便打消了搭话的念头。男男女女刻意压低的声音嗡嗡响起，他们私下猜测起来。 运输舰内空间不大，他们十几个人坐在对面的两排座椅上，施耐德中尉坐在最听头的位置。机舱后面还有集装箱，不知道运的是什么。所有人就位，耳机内传来驾驶员的声音：“全体注意，即将起飞——” 例行的提示过后，年轻人们无所谓的样子仍旧笑的笑聊的聊。费伊一如既往最先挑起话头，扭过长着金头发的脑袋跟身边一个女孩窃窃私语：“看这样子，她不会是被淘汰了吧？” “差不多，她平时不就赶不上进度。”栗色头发的女孩平淡应了一句，没再接着说。费伊是他们这群人里训练成绩最好的，也是最心高气傲、热衷攀比的一个。 费伊看出这位同伴对她的话题不是很感兴趣，转头跟坐在另一边的尼斯开了口：“喂，你知道点儿什么吗？队长？” “我不知道。”尼斯回答了她。 费伊：“不可能，你是不是骗我？施耐德教官把她叫走说了会儿话，然后她就再没回来。现在太空舰舱门都关了，发动机震动你不可能感觉不出来，马上起飞出大气层了哪有再熄火等人的道理。尼斯，你当队长的肯定有些消息，告诉我呗。” 尼斯看了她一眼，费伊金发碧眼，盯着他企图从他的神情里看出点儿什么。可惜，他同样也不知道吊车尾的Reca为什么没来，于是保持了沉默。 尼斯没说话，费伊不甘心地跟对面的人聊起来：“我看就是淘汰了吧，太空环境可不是谁都受得了的。万一一出舱就死，那就太好笑了……” “哈哈哈”对面的年轻人们三三两两笑起来，他们还处于成功通过考核被选上任务的喜悦中，不论说什么都会想笑。 施耐德中尉听到了，但也无心制止学员们，思绪又回到刚才。她大概还不知道吧……施耐德中尉心里一声叹息。 原以为即使她各项身体素质差点，上级也不会让她直接进入消耗类的项目。只是没想到，当年筛选时侥幸留下来，现在也不得不走向一片漆黑的未来。 施耐德教官负责这批年轻人的训练，从来斩钉截铁说一不二。但是学员们的去向分配一出来，他却一直开不了口，拖着一直没告诉她。不长不短几十年了，就这么被放弃了吗？这个时代的人寿命很长，如果功勋卓著还能更长。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施耐德中尉摇摇头。要怪就怪她一开始曾经优秀过吧！她还年轻，在世上活了一百来年也不亏。他闭目养神，不再去想。 Reca不知道自己教官内心的起伏，她只觉得教官是分离在即流露了些情绪。她本来就跟同一批的那12个兄弟们有不小的差距，眼下出发在即任务突变，诧异过后她很快也想通了。 决定肯定不是上级临时做出的，一定是跟据她平时的表现早就有了结论，临行前由施耐德教官下达了而已。Reca压下千头万绪，一个人走回了宿舍。进门环顾四周，小小的一个单人间住了几十年实在很熟悉。床上桌上一尘不染，仿佛她走之后立刻住进来一个新人也不用收拾。私人物品除了洗漱的东西别的也没有，她不像其他兄弟们一样爱买些零碎。 好吧，正好也不用带了。Reca最后在床上坐了坐，手心感受着床单的触感抚了抚，打开门头也不回地出去了。门口信息牌上她的照片姓名随之熄灭，往后也不会亮起。 Reca一路晃晃悠悠踱着步子，仿佛是没有训练的闲暇时刻。走近基地大门，她忍不住驻足回望——铁灰色的建筑，有时见到军装的人或焦急或悠闲地穿梭其中。铁灰色的停机坪上无数繁忙的太空舰起降，尾翼在头顶的天空划出一道耀眼的光芒。基地都大同小异，作为军人属于哪支部队哪里就是自己家。 机器卫兵怪莫怪样呆站在门口，检测到她接近就向她行礼。Reca站着没动，机器卫兵手臂就一直上上下下挥动，四平八稳的声音一遍又一遍播报：“再见长官！祝您一路顺风”。 真是讽刺呐，平时听着没什么感觉，现在一耳朵又是“再见”又是“顺风”的，Reca方才硬是压住的怨气从心底升起，渐渐蚕食她的内脏。她连自己的未来在哪里都不知道。 Reca笑了一下，嘲笑自己矫情。她调出任务，打开手腕上的个人终端查过路线，随后按照指示去往公共交通站。 私人飞行器在头顶穿梭，街道上几乎没有步行的人。公共交通站就在基地旁边，Reca走几步也就过去了。到了公共交通站，人才多起来。大厅里等候的乘客形形色色，Reca站在一边默默观察着。少有机会能出基地在非军事区活动，Reca本以为自己一身军装会有些显眼，但是似乎大家都见怪不怪。可能因为这个星球就是个大兵营吧，她心想。这个时代人类在宇宙的活动范围很大，许多星球都特异性地划为了居住区商业区军事区等。顾名思义这些星球一般以某一种为主，附带配套一些供其上生活的人们使用的各种设施——反正宇宙航行很方便，开自己的飞行器随便都能去。 乘上轨道车，Reca将头轻轻靠在舷窗上，烟晶色的眼睛看着窗外出神。轨道车速的很快，窗外的景色是一片模糊的色块。但Reca习惯的速度远这更快，开战斗机的宇航员眼里的世界是一片黑暗，光线不能追上的速度。想着想着，轨道车不一会儿就到了，在远航基地附近稳稳停住。柔和的女声开始提醒各位乘客注意脚下、已经到达目的地。 Reca随着人流下了车，在基地门口扫过信息，一瞬间就被卫兵放行。随后有军官过来跟她确认身份，把她接到了远航基地的宿舍区安顿待命。 第3章 一个多星期过去，Reca还是待在远航基地。那天来接她的军官把她往宿舍一放，从此就不管了。个人终端里一条新消息也没有，Reca无所事事，身边所有人教官也好兄弟也好照片全部是灰色——显示他们在信号范围外。 施耐德教官平时带她们训练最多，Reca想了想还是发送了一行文字过去询问：教官，我任务安排没有下来吗？信息发出去个人终端上立刻弹提示——“发送失败”。看来果真是去了很远的地方执行任务啊，要么就是出于某种原因将通讯切断了。Reca估计前者的可能性更大。她有些茫然失措，但既然上级暂时没有给新的指示，Reca就还留在远航基地生活。 远航基地只是一个出发去往深空方向的交通站，普普通通，巨大且繁忙。作为一个机场，这里并没有多少驻军，称得上人烟稀少。这里的 “活人”算起来没有几个——如果Reca也包括在人类范围内的话。调度台里几位管理人员，包括那天领她到宿舍的军官，另外有一些很常规的机器人，就是这里的全部工作人员了。 Reca的权限更新了，她在基地里自由活动但不被允许离开。除去在研究所度过的少年时代，自从她开始服役之后还从没有过假期。她有些高兴，终于有时间来理一理头绪。过去没完没了的训练、测试，被研究员记下数据调让她疲于应对。毕竟是第一批基因混合人实验，使用的各种生物材料又都很珍贵，大家没有经验于是稳重一些，Reca可以理解。 给施耐德中尉的消息已经发出，他们一进入信号范围就能收到。Reca将一切抛诸脑后，留在这里安心等待指示。 于是每天的生活轻松而枯燥，她定时起床，按点吃饭，别的时间自由分配。久违的休憩放松了她的大脑，多少冲淡了一些没有入选的失落感。突然没了训练一下子搞得Reca有些无所适从，空出来的大半时间她不知道该干点什么。 远航基地嘛，占地很大。第一天她来熟悉地形，乱逛到了瞭望平台，于是看了一下午起起落落的太空舰。第二天天气适宜，夜幕上繁星闪烁，晚上她干脆没有回宿舍，躺在平台上看了一整天母星的天空。第三天……第三天她想起来很久前的事，当年在教养学校时教官安娜喜爱诗歌，Reca于是搜索了每天消遣着听听。她有些缺乏文艺素养，大部分时候听不出个所以然，但脑海中缓缓流淌着的声音让她觉得平静而充实。 Reca躺在宿舍的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盯着天花板出神。平和而机械的女声在她脑海中缓缓流淌。声音渐消，被尖锐的信息提示音打断。 “新编作战部队Reca，原编号211001弃用，修改为311001……”她久违地听到了施耐德中尉洪亮粗犷的声音。Reca心跳慢慢加快，仔细听他着说出的每一个字。 调整身份？而且是3类？为什么？Reca满腹疑惑，这实在很奇怪。3类工作人才会受到各种限制，一般是为了特殊工种准备的。她身为混合基因人类按道理属于优秀的范畴，为什么在身份上面被降级了？ “Reca，你不再编入新编作战部队。”施耐德中尉顿了顿，“你往后不归我管了，具体资料在文件里，注意接收。”中尉传达了系统的指示，口头通知结束发来了具体文件。 “长官，为什么编号也调了？” 施耐德中尉的目光闪了一下，“不知道，不该问的不要问”话却说得斩钉截铁。“不该问的不要问”这句话在部队的人常听，由于职业特殊性关系很好的朋友之间也不会聊工作内容。 “是。” “你新上司级别挺高，好好干，别给我丢脸。”施耐德中尉的口头禅就是“别给我丢脸”。Reca感到一阵儿熟悉。 “是！长官！”她答完，施耐德中尉干脆地挂掉了通讯。 叮的一声，具体的工作安排随之传输过来。eca接收到讯号，在脑中翻看文件仔细理解。Reca理了理思路，她被任命为一个不知所谓的“NS1224号深空监测站第二负责人”，这个名字看得Reca莫名其妙。她更在意的是被调整了身份、移出编队这件事——这是为什么？ 整整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她没有接到来自任何人的联系，这道命令让Reca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接到命令的一瞬间她脑海中甚至闪过“这是幻觉”的念头。Reca将文件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脑子里忽然闪过刚植入芯片那段时期的记忆。 她想起了安娜——给她植入芯片把她养大的教官。那个时候她是真的不能区分听到的命令和幻觉，就像她现在想不通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奇怪的任命下达。 安娜是联盟的一名研究员，供职于科学技术部。她年纪大了，任由一头灰白的头发日渐稀疏也不去打理，额头上有消不下去的细纹，跟Reca谈话的时候总是双手交握搁在桌边，一双蓝眼睛目光沉甸甸的。当年Reca在训练基地，怎么都跟不上混合人兄弟们的进度，安娜教官不得已，便给她使用了一些非正常手段。 Reca这次的任务标明是长期的，系统明确她会固定在这个监测站第二负责人的职位上，不出意外她会干到服役期结束。任务说明里写，所有的物资已经由机器人先行投放在NS1224小行星上，她需要在新长官到任之前完成所有基础建设，往后作为他的副官继续服役。从接到这条命令起，她的身份信息自动更新，编号改掉、所属部队也从原来的新编作战部队变成了科学技术部。 她从战斗人员成了文职或者后勤？Reca赶紧去翻自己的履历。她心里一阵儿不服气，直到看见服役经历一栏乖乖躺着新编作战部队太空舰驾驶员几个字心情才好那么一点点。她一时愣住了，满腹的怨气让她根本不想去了解这个新任务。 Reca滚动页面，读到最后。这次恐怕是最后一次听到老长官施耐德的命令了，命令即刻生效，她作为战斗的时代也结束了。一想到混合人兄弟们大概已经在不同的星系执行任务，Reca便难掩失望。 文件的最后是新长官的信息页， NS1224号深空监测站的第一负责人路法尧，少校，研究员。嘿，施耐德中尉说得没错，果然军衔很高。Reca扫一眼长官信息，淡蓝色光线里清晰的图像显现出来，照片里的男人黑头发宽额头，绿色的眼睛湖水一样清澈透亮，带着科学家特有的锐气，照片上的他神情严肃，定定凝视着Reca。作为军人来说，这张面孔过于温柔英俊，和他的气质产生了奇妙的违和，让人更加注意他的脸。 太惹眼了，Reca冒出这样一个念头，这样的长相不能进侦查部队的。她不禁多看了两眼，产生了一点对长官不敬的想法：或许他应该去搞娱乐？ 这个时代的人们经过长久的基因融合，长相差异不会很大。军队里的人不允许随意更改自己的外貌，但即便是看惯基因优化人的Reca，也不得不承认他很好看。这位路少校的脸有种别具一格的美感，和他的名字一样很有东方味道。 Reca很快收拾起调离战斗部队的失落情绪，就地在远航基地申请了一架太空舰去往NS1224。她照样没有带任何的私人物品，反正配发的东西在哪都一样，在新地方等着收就是。 开太空舰她轻车熟路，仗着身体素质不错也不用像普通民众一样进休眠仓。Reca更愿意在旅途中保持清醒，随时掌控航行的状态。距离非常遥远，太空舰搭载的技术使她能够在更高的维度航行。太空舰里的时间仿佛静止了，每一秒钟感觉像一万年一样长。窗外是空无一物的漆黑宇宙，更远处是时空在这个维度上的投影，乱流一般五彩斑斓的。 Reca承受着巨大的身体压力，手上熟练地操纵着控制台时不时修正航道，这是她老本行了。即便强大的计算系统完全可以自动驾驶太空舰，长久的训练也使Reca喜欢这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 一秒钟过去又仿佛一万年过去，漫长的航行终于结束，Reca准确降落在预定地点。近距离扫描探测提示小行星NS1224围绕着恒星运行，几乎没有自转。Reca开始外出前的准备工作，太空舰开始对小行星常规扫描，记录各种数据发送给她。 来到坐标没有历史记录的新环境，Reca的个人终端会第一时间比对环境数据和她的承受范围。如果超过阈值会有报警，外出必须穿上防护服。机舱里Reca一点没闲着，走来走去收拾完了装备。背包很大，塞得都是户外装备。拉好背包拉链，Reca一直没听到终端的报警音，抬起手腕又确认了一下。个人终端安安静静，环境数据每一项都是绿色——范围内。也是，除了在模拟训练里遇到过极端情况，她还从没遇到过终端报警。Reca将背包甩在背上，拉杆一抬打开舱门。 巨大的背包挂在Reca单薄的肩膀上，肩带勒出深深的印子，衣服也压得皱了，Reca仍旧脚步轻快没有一点吃力的样子。她走下舷梯来到地面，沐浴在恒星温暖的黄色光线里。虽然看起来温暖但这里气温很低，她感到周身似乎一直有凉风刮过，带着细小的灰尘沙粒吹在皮肤上。太空舰旁的空地上零星散落着空投的集装箱，这就是交给Reca的投放物资，她要开始新工作了。 降落地点在小行星永昼那一面的一个平原，昼夜交替的离晨昏线不远。她打开个人终端里生成的立体地图，选了晨昏线附近的一个平缓的山丘，向机器人键入命令首先建造宿舍区。一部分的生活设施完成很快，住房很快成型，毕竟是身为军人的她熟悉的简单任务。Reca将精密设备暂时搬进去开始测算。 实验室的建造要求比较复杂，材料又多。虽然机器人全部键入了命令，但因地制宜要完成整个基地的建造Reca需要全程把控调整。遇上机器人错误判断了环境情况，调整不及时就会造成资源浪费。Reca手下如飞，复制键入各项命令。正工作着，叮地一声终端弹出提示：“操作失败”。Reca点开错误报告，机械女声在一旁快速说道：“生活区所有权限开启失败，是否开启部分权限？”。 是出了故障吧，Reca迅速重启运行，再次连接宿舍区智能接口。“操作失败，生活区所有权限开启失败，是否开启部分权限？”。 再次失败。奇怪了，为什么宿舍的权限无法开启？建好了她却不能用吗？Reca只好选择开启部分权限，接着操作建筑机器人。 “生活区低能模式设置完成。”机械女声提醒。Reca听了一耳朵，没往心上去。眼下工程量大，她紧张地盯着。 Reca没有干过这种建造的活计，作为一个战斗人员武器从来都是给什么用什么，不用像现在这样老操心着计算会不会出问题、浪费材料之类的，她先前的训练中没有包括如此细节的部分。 然而问题还是很快就来了。她调试好程序，准备去集装箱卸货入库。还没走远，忽然一片的报警声。Reca拔腿就往外跑，远远的看见建筑基地扬起一片尘土，丘陵的沙土有一块塌方了！ Reca眼尖地看见有一台挖掘机来不及撤离，马上就要被砸中。她全速向前冲，希望能赶在大的岩石块滚落之前拦住。但还是太慢了，挖掘机不断被履带下的石块绊倒，最后葬身一块巨石之下。 挖掘机外壳破裂，半个机身报废，内里的零件暴露在外。“警报！警报！即将爆炸——即将爆——”Reca立刻刹住脚步，蜷缩在地面抱住头。 “砰！”挖掘机很快完蛋，炸成一团没有火光的烟花。爆炸激起的土石雨点一样落在她身上。完了，Reca心中暗道抬眼望过去——以这台挖掘机为中心，一连串的爆炸声迅速接上，警报响成一片。 “……”这下好了，祸不单行，Reca心里暗道。一台机器炸掉不要紧，问题是工地上机器密集，一台爆炸便波及周围一圈。刚才没注意，Reca现在又抬起手臂，仔细看了一眼环境数据。终端显示这颗小行星的太阳风十分猛烈，只是Reca的耐受值远高常人所以一直没注意到。 刚才的爆炸都是由于外壳破损，机器失去防护功能最终零件瞬间过热。机器人保护性外壳开裂之后基本就没救了。小行星上剧烈的粒子流一瞬间就将它们彻底破坏。现场还留下几台损毁较轻的，Reca赶紧去修，少一台机器人就慢一点进度。 环视整个工地，塌方下来的土石埋了一部分地基，损失了近一半的机器，散落一地的机器零件……问题比较棘手，Reca只能先清理现场而后去加固四周。刚开工就遇到了问题，工程进度不得已慢了，然而距离新长官到任的日子已经不到十个通用日，留给她的时间不多。Reca只好往好处想，砂石滚落的地方离宿舍区不远，庆幸自己没有以一副难看的尸体的形态迎接新长官。 机器少了，要按时完成工作每一台的工作量就得加大。Reca要及时调整的工作更多，然而问题还层出不穷。Reca开始不眠不休，向脑部内置芯片加压，整个人处于亢奋状态。用这种“剧烈燃烧”的方式应对巨大的压力和焦虑有效是有效，但长时间这样超负荷运转的后果就是她会经常情绪失控。她的大脑疯了一样运转，效率渐渐提高，项目进展顺利起来。 又是一个没有休息的日子，通用历过去了四天。Reca无时无刻不在耳鸣。她的头很疼，难以集中精力。好不容易才把工地清理干净，后面还要接着建造。这样不行啊……Reca决定使用自己摸索出来的老办法调整一下状态。她设置好报警的各项阈值，从建筑工地走向了物资箱。 Reca找到人体治疗设备，将一个治疗舱拖出来放在地面准备好。她脱下工装，背靠治疗舱坐在地上开始了 “调整”。Reca拿出了随身的军刀，右手握住一刀扎向胸脯！ 她下手又快又狠，一刀过后又是迅速一串动作，刀刀将自己捅个对穿。Reca使了猛力，一阵剧烈的疼痛过后，胸口出现一个合不拢的大洞。烧焦的血肉块稀稀拉拉吊在胸前，肺部已经是一只漏气的风箱，猛一下膨胀到胸膛外面又迅速地瘪了。 伤口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Reca嘴里咳出血沫，徒劳地嗬嗬喘气。尖锐的疼痛刺激她的大脑，却慢慢舒缓着她左冲右突的焦虑和压力。血迹浸透了她身上白色的军背心，流过她的裤子在地上积了一滩。Reca看到，开心地笑出来。 她痛感阈值高，如此作为并不会真的把自己杀死。而且这个时代医疗发达，只要不是在爬进治疗仓之前就毙命，所有外伤都是小问题。Reca保持着清醒，慢慢仰头，后脑勺抵在治疗舱边上闭目休息。她为了避免血迹弄脏外套，身上脱得只剩配发的背心裤衩。毕竟外套容易显示血迹反应，万一什么时候有故障显示出来被别人误会就不好了。 她收起光裸的两条胳膊慢慢抱住大腿，低下头将额头抵在膝盖上。剧烈的心跳慢慢平缓，越来越没力气。她已经感觉到身体发冷，头也有些晕了。还可以，没到极限，还有些时间。Reca心绪渐渐平稳，一开始的激动情绪顺利过去。她抬起头，仍旧举起右手，坚定地朝自己左腕割。 特殊材料的刀刃流转起紫色的电光，一刀刀划过年轻润泽的肌肤。由于速度慢，她划的时候手腕并不见出血，伤口立刻就被高温烧焦了。Reca感受着左手一波波尖锐的疼痛，享受起收尾活动的乐趣。看着手腕上留下的几个丑陋伤疤内的肌肉挛缩，Reca淡淡笑了，收了匕首起身翻躺进治疗舱。 治疗舱的盖子自动合上，眼前的世界转为一片黑暗。 第4章 悬臂某研究所，地下设施内部，整个视野是一片灰白色调。人工照明青白色的冷光源源不断地从墙面散发出来，地面只是比屋顶墙壁颜色略深。有的房间门打开，乱七八糟的投影悬浮在工作台上发出淡淡的蓝光，研究员埋头其间忙碌。整个房间和外面一样都是灰白配色，据说这种令人生厌的单调装饰可以使人集中精力思考。好在研究员们也没有人挑剔工作环境缺少娱乐，于是这间研究所就一直这样了。 大门打开又关上，拿着显示屏的研究员行色匆匆。一条广播打断了实验员们的工作，“所长通知，临时会议，全体人员参加。所长通知……”一个柔和的男声从四面八方传过来。研究员们尽快放下手头的工作，赶往大厅。 “妈的又是什么事。早发个通知不就完了。”一个穿着白色实验服的男人边走边嘟嘟囔囔，“还有完没完了，工作完不成加班的又不是你……”。 “小声！”他身后的女同事刚处理妥当仪器，从后面赶上来提醒，“你又说这种话，小心哪天被宪兵抓走”说完往四周看了一眼，确认没有哪个同事注意到他们的谈话。 “呵，宪兵。老子什么时候怕过宪兵了，不过是一帮走狗”男人不以为意。 “嘘！”女同事立刻瞪大了眼睛将手指贴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放心！以老子的贡献他们目前不能把我怎么样。哼，我想说什么就要说什么！” “别说了！我们快走吧！”女同事拉着男人走远了。 空旷的大厅里们开始聚集。研究员们有的刚放下手头的工作，皱着眉头还放心不下自己的实验室，有些焦躁的样子。这群人当中男女老少，姿容各异。他们都是联盟的科研人员，这间研究所负责探测宇宙。这次集合时大家跟平时不同，气氛有些凝重。前段时间研究所内部流传小道消息，有人的伴侣还是情人在为系统工作，据他说近期科学技术部可能会有大规模人事调动。 “该不会是真的吧……”队伍中有人嘀咕。 研究员们逐渐按级别排好队，松散地站在大厅中央。少校路法尧也抱臂站在其中等待，而后闭上绿色眼睛向后仰了仰脖子放松一下。 “立正！稍息！”机器卫兵发出指令，研究员们全体整肃。礼堂一侧的小门打开，格林所长走了进来。 所长一句废话也没有，边走边开口：“早上好，联盟的通知突然下达”，他环视一周，目光扫过场下的研究员。“需要有人在监测站长期驻扎，当然，是在边缘星系甚至更远，条件可能不太好。” 刚才所有人终端上都收到了任务说明，联盟开启了新一轮的深空移民计划，需要研究员到深空监测站工作。给出的条件十分诱人，完成任务予以军衔晋升并且奖励大量贡献。台下一片议论，大多不是积极的声音。 格林所长打手势让大家安静，“你们也看到了，报酬很丰厚。”顿了顿接着说，“所以有自愿报名的吗？” 台下一片安静，研究员们面面相觑。虽然他们也是军人，但是是一直是技术岗，生活上和一般意义上的军人还是有很大差别的。他们已经习惯了按时上下班、开着飞行器回居住行星的悠闲生活。 台下没有人举手，格林所长目光环视一圈，最后问了一句：“没有吗？那只好让系统抽调了。” “……”有人立刻骂了一句脏话，讲台下面有些骚动。“真想不通为什么非要派人去！”刚才那名男性研究员发了一句牢骚。 路法尧没吭气，心里翻了一个白眼，“当然是有些事机器做不了”默默回答了同事的问题。 所长在个人终端上操作，系统很快给出答复。即将发表抽调人员名单，不怪有人不愿意抽调。能够进行科研的人才本来补充就慢，他们这个研究所近十来年人手不足。现在每个人的工作量都比原来要大，永远不习惯加班的研究员们根本不想有这么个项目。深空监测站条件艰苦地点又偏，已经成家或者满足现状的研究员们都希望不要选上自己。 但路法尧少校不这么想，他单身，随便去哪都行。以后还想进系统工作，少校觉得如果能入选，这次经历可能会为日后铺平道路。况且任务的奖励的确十分诱人，即便这次没有一击而中，军衔或者贡献晋上去了也会为他增加筹码。 格林所长开始宣布名单，路法尧垂下眼睛，默默听着他平缓的声音，希望机会能给到自己。 科学技术系统会直接派出最适人选进驻深空，路法尧少校觉得凭他的方向和资历应该问题不大。一个又一个名字点过，台下不断有人小声咒骂。路法尧摒除其他想法，等待着所长宣布最后结果。“……路法尧”所长平静的声音传达了系统的指示，似乎还看了他一眼。路法尧淡淡露出一个笑容。 “很好，我代表全所人员祝福你们，为联盟服务无上光荣！抽调的人员按照任务说明尽快交接工作。”格林所长简单讲了几句话，结束了他的发言。在这个一切有关人情的程序全部从简的时代，这就算是为抽调人员送行了。而后大家自行解散离开大厅，研究员们工作的回归岗位，抽调的按照日程准备出发。 路法尧翻阅了随后发来的任务说明，大致明白了自己将要开展的新工作。他的猜测正确，的确有非调派人员不可的理由。虽然深空的观测数据全部由卫星、基站等等完成，但是机器传回的大量信息需要人工处理。现有技术下，机器并不能很好地分析出哪些数据有研究价值可能指向宜居星球。因此，科学技术系统打算构建网点。机器传回的信息先进入深空基站，由基站的研究人员初步分析判断，再将可能有用的信息传回各个星系的研究机构处理。路法尧在深空监测站要做的，就是这分析数据进行初步判断的工作。 自从他早上接到了调令，路法尧很快开始交接手头的工作。他现在的位置由新人员补充，新人下午就来报道了，路法尧与他碰了面。新来的年轻人是基因优化研究员，刚刚通过教育系统的培养和筛选，这次路法尧的抽调是他踏入大型研究机构的契机。两个人见了面，路法尧看到对方胸口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工作型人才标志微微笑了。年轻人看他笑也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一双眼睛充满希冀地盯着他。路少校想起自己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他曾经也是这样，年轻、敏锐，浑身的干劲儿。只不过随着智慧渐渐增长，路法尧觉得自己不再认可一些被认为是理所应当的观念。 “哎……所以我才想进系统啊”路法尧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看着眼前这个仿佛年轻版自己的研究员，目光深沉。工作上的对接没什么好说，新人十分优秀，很快就上手，少校觉得他往后也一定能胜任。 路法尧缓缓走出实验室，乘上电梯回到地面。联盟后勤调派的太空舰两个通用日后出发，工作交接完成，路法尧想着走回宿舍好好休息一下，结果不知怎地脚步一转出了基地。 脚步踏出基地大门，路法尧回头望望，这里就是他待了百十来年的地方。看着和别处一模一样的建筑外观，路法尧说不上这种感觉是熟悉或是怀念。他所在的这颗星球虽然不比母星繁华，但也是中心星系较大的岩石星球。他所在的星系属于繁华地带，移民星球零星分布，每一个上面都有新移民。类似这样的星球上成熟的社会秩序已经建立，新移民身份的人自由自在地生活，不远的太空还有其他移民星球可以度假。 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飞行器在头顶上空穿梭，十分热闹繁华的景象。路法尧是联邦军队的研究人员，但他为了方便并不行使自己身份配套的权利，这种喧闹的日常并不属于他。路法尧不觉得失去了普罗大众安稳的一生有什么不妥和遗憾，没有意外的话他将会为联盟奉献终生。 由于时代特殊性，分析系统根据每个人的出生身份定下其需要遵守的规则。母星孵育基因优化人进入不同部门为联盟奉献，新一代的混合基因人类同样。只有在各个星球通过正常途径诞生的人类，会被给予新移民身份自由选择去哪里生活。新移民相当于普罗大众，肩负保护基因多样性的任务，由他们不断繁衍，碰撞出更多可能性的基因组合提供给系统参考。这样每个人都能竭尽自己的价值，这是分析系统得出的结论。 联盟的调令要求研究员尽快到位，两天后太空舰将路法尧送到了远航基地。路法尧不知道为什么系统急着开始新一轮深空移民。目前并没有发现外星文明，各种资源充足，路法尧推测可能是科学系统的报告让系统察觉到了某种可能性，于是分析系统不得不制定新的发展计划。 自从进入科学技术系统工作，路法尧一直以来表现优异，探测项目完都成得很好。按人类的阶段年龄来算他正值青年，思维活跃逻辑清晰。如果以后想要进入系统，那么这次的深空探测项目是个很好的机会。大量无用的信息会考验他对科研的敏锐度，而且整个监测站的研究方向由他掌控，他会主导整个项目。一切资源任他调配，这感觉就像是联盟把深空的可能性全权交给他探索。宇宙是无限的，而他在其中为下一代的新移民寻找可能的宜居星球，路法尧想一想就觉得浑身充满了使命感。 出发当日在远航基地集合的时候，路法尧见到了几位学生时代的朋友。他们也是同一批这次编入深空移民项目的研究员，自从教养学校毕业后路法尧还没和他们没见过面。在这个时代，所有人从学校毕业后都会直接分配进入工作岗位。路法尧和朋友们按照不同的匹配优先程度四散去了不同地方。今天见到的这几位和他关系最好，也都进了科学技术部的太空研究所。 路法尧到的时候出发广场上已经有一些人在了，研究员们或站或坐，三五成群地聊天。应该都是原先各个星系监测站的研究员，路法尧心想。他打开舱门下了太空舰，自动驾驶的太空舰随即离开。路法尧目测大约有一两百人聚集在广场上，等待着换乘前往下一站的太空舰。路法尧目光四下略略看了看，这就是跟他去往同一个空间方向的人吧，心中暗道。 没看到熟悉的面孔，路法尧走到人群边站定。等太空舰来的空当，他用内置耳机播放起喜爱的诗歌戏剧。不过他并没有一个人待多久，很快就有人出声打断了他。 “路法尧！”一个甜美的女声叫道。 路法尧听到声音转过头，一位女性笑着向他招手，提步跑来。她丰腴的肌肤随着身体的摇摆轻轻颤动。她曲线玲珑，即便穿着军队配发的制服也散发出成熟的魅力。 “海德姆” 路法尧停了耳机正在播放的歌曲，微笑打招呼。老朋友相见，场面总是分外令人感动。女人是他学生时代的朋友，几步跑到了他身边停住步子剧烈地喘了几口气。她紧绷绷的制服胸口起伏着，一双白白的手叉在腰间，更显得腰肢纤细。路法尧赶紧移开目光，看向别处。 “说了多少次，叫我Hazel”海德姆一甩头，波浪般的棕发如云散开，额角上的细汗微光粼粼。 路法尧看着她笑了笑没说话，海德姆随手将头发拨到颈后，接着开口：“我刚才还见到埃文斯，不一起聊聊？” “什么！他也在！”路法尧惊诧地睁大了眼睛，大笑起来，“哦！为什么！”他立刻开始走动，四处搜寻起另一位朋友。 路法尧一副小孩样子欣喜笑开，波光粼粼的绿眼睛一下子将海德姆拉回了少年时代。好像她还坐在教室，耀眼的阳光里英俊的少年回过头随口跟她开了一个什么玩笑。哦，他好像说老师把这题讲八百遍了。窗外阳光太刺，少年的笑容笼在一片阴影里，只有一双看着她的绿眼睛幽幽闪着宝石般的光泽。 海德姆看着他的眼神更加温柔，睫毛闪了闪，领着他在人群中穿梭，“刚才看到悬臂的太空舰来，我就猜会不会是你。毕竟我也在，埃文斯也在，没道理你不来啊” 。 路法尧笑着赞同，“是啊，当年我们那一批的，就我们三个进了探测机构吧。” 海德姆也笑，“没错，说说你赚了多少？贡献够不够换个移民身份？” “还好，你够吗？”路法尧知道海德姆一心想过普通人的生活，只不过碍于身份一直没能实现。海德姆是基因优化人，但她着实聪明，工作干得风生水起，早早就攒下了一大笔贡献。她按规定申请花掉贡献换移民身份，奈何科学系统坚持不放她走，理由是太浪费。于是海德姆的申请一直被搁置。 为联盟的科研机构工作的基因优化人非常宝贵，他们虽然不是新移民身份，但只要贡献足够多，系统允许他们提出申请转换身份。有了这项政策，那些被分配来此并无意于学术的研究员们，就可以依靠工作慢慢积累贡献，最终离职回归正常的生活。海德姆告诉路法尧，她加入这次的深空探测计划，是系统同意她移民的最后一个条件。 路法尧在心里真诚地祝福她，希望她能顺利达成心愿。 海德姆目光捕捉到前方的埃文斯，想要扬声叫他。路法尧没等她喊出声，迅速拉了她一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蹑了脚步悄悄摸上前去。埃文斯正在和别人交谈，背向他们。 海德姆露出了促狭的笑容，背手站住。路法尧回了她一个眼神，冲上去猛地给了埃文斯一巴掌。 清脆的一声响，埃文斯被人一把招呼在背上。“嗷！”埃文斯猛回头，正准备看清是谁这么粗鲁，就被一个人紧紧搂住了肩膀。 路法尧大笑着，“看看我是谁？” 埃文斯愣了一下，顿时张开手臂紧紧拥抱住他。两个男人大笑着抱成一团，互相拍拍对方的背说：“老伙计，你也来了。” “是啊，我也来了。”路法尧回答。 海德姆看着勾肩搭背的两个男人也大笑起来，“我说，不感谢我吗？是我找到你们的。” “哈哈哈，当然，谢谢我们的美女。“埃文斯笑着，揽过海德姆的肩膀在自己怀里靠了一下。随后他松开手臂，三个朋友站在一起叙旧。 之前等待出发的空当，埃文斯就已经跟别人攀谈起来了。路法尧他们随后被介绍给了埃文斯新认识的朋友。海德姆在他们身边含笑打招呼，研究员们都知道他们这批人是被系统筛选出来的最适者，别人也一定相当优秀。果然大家一聊，不出意外地都是基因优化人。他们出生于母星上不同的孵育机构，在不同的教养学校培养，最后进入各个星系的探测机构为联盟服务。这群研究员中也有别人找到了学生时代的朋友，大家新老朋友一起说说笑笑地等着，场面十分热闹。 他们这批人任务通知上去往同一个空间，大方向一致。另外听别的人说他在研究所的朋友去了别的空间。路法尧意识到，看来这次启动的深空探测计划规模不小。 他们并没有等很久太空舰就来了，驾驶员向他们致意，随后一行人全部乘上太空舰。同行一段路法尧程之后，陆陆续续有人在中转站下机。路法尧和埃文斯留在了同一个中转站，海德姆继续航行。 边缘星系的中转站专机是现成的，路法尧和埃文斯道别。两人验过身份后各自乘上一架，起飞去往各自的最终目的地。这次的航行耗时就很长了，路法尧设定好轨道，起身前往后方休息仓检查了一下配备的各项物资，配给的是长期生活规格。 叮的一声，路法尧的生物坐标自动更新，顺带弹出一条通知。路法尧看到通讯设备上的信息，他的薪资提了，比原先高出很多。军阶不变，假期仍旧通用年一年一次。路法尧心里有了数，最后看了一眼他现有的贡献积累走进休息仓。 路法尧随着舱室温度降低陷入沉眠，呼吸渐轻。宇宙一片漆黑，背景里唯一的一架太空舰慢慢滑向空间边缘。 第5章 深空高维通道里，路法尧还在沉睡。太空舰里灯光逐渐亮起，机舱光线里从最开始的朦朦胧胧到一片刺眼的惨白。快要到达目了，路法尧察觉到自动唤醒程序缓缓清醒。他起身坐了坐，而后摇摇晃晃来到驾驶舱准备登陆。平时工作忙，他难有机会放纵自己睡个昏天黑地，一时间没能彻底清醒。 在高维空间航行一般情况下都会陷入昏睡，路法尧此番醒来感觉轻松不少。虽不是休息日舒服的自然醒但也极大地补充了他的精力。太空舰即将着陆，眼前的面板上指示信号一片闪烁。没有警报提醒，路法尧大致扫了一眼，各项参数正常，于是放下心来。 眼前一个赭色的岩石小行星慢慢变大，太空舰即将进入它的大气层。那就是他即将降落的NS1224号小行星，不远处恒星光强烈地从舷窗照进来，驾驶室里仪器泛起金属光泽。路法尧去看控制面板右侧的地图，右上边角的位置孤零零的一个绿点，生物坐标显示他差不多在宇宙的边缘。哎……他心里一声轻叹，马上又要为新项目劳心劳力了。任务说明里还提到给他配了一位副官，他之前扫了一眼记得是个淡黄色头发的女军官，看履历是从作战部队调来的。也不知道系统这是干什么。路法尧心中暗道，甩甩头去看最新的环境分析数据。 近距离扫描结果并没有跟先前任务说明里的有什么出入，NS1224就是一颗普通的岩石行星，也许比宜居的行星小一些。它没有自转，最新的环境分析显示大气稀薄辐射严重。真麻烦，看来得穿着防护服出去了，路法尧暗道。他从来都在中心星系工作，大型探测机构所在的星球上一般比较繁华，夜里躺在床上也能透过不遮光的玻璃看到外面的城市灯火。 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来这么荒无人烟的地方，小行星围绕的恒星距离很近，随着在大气层中深入恒星光越来越暗，最后停在了一个昏暗的程度。由于没有自转，这颗小行星面向恒星的一面永远处在一种黄昏或者朝霞一样的状态。暖黄色的光线明明灭灭，路法尧透过舷窗凝视下方，轻微的失重感袭来，他即将降落在一个小平原上。 太空舰下降的速度越来越快，外面的世界变得一片模糊，所有事物飞速地后退。舷窗外甚至燃起耀眼的白光，更使人目眩。路法尧欣赏了一会儿，感觉有些头晕就转回了视线。太空舰开始减速，世界又开始稳定起来，路法尧看到下方地面上有几个白色的建筑。看样子是个简陋的基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路法尧甚至还看出了哪里是宿舍。 太空舰猛地一顿，巨大的惯性让路法尧无暇思考，闭眼缓了缓等待着陆完成。 另一边，小行星上的Reca早就收到了长官太空舰传来的讯号，路少校已经出发，不日就将抵达。Reca很是庆幸，幸亏当初逼了自己一把。基地将将建造完成，她恰好赶在长官到任之前完成了任务。甚至她的时间还有些富余，她便按照在军队上的习惯指挥着清洁机器人彻底打扫了卫生迎接长官。 如果新长官能为舒适的生活环境感到高兴就好了，Reca心中希望着。毕竟科研人员是非常宝贵的人力资源，为他服务也就是为联盟服务。Reca将一切提前准备妥当，在预定的长官到达日，基地的防卫系统准时来了提示。防卫系统的监控显示预计的太空舰接近，穿过稀薄的大气层正准备着陆。Reca安安静静盯着画面，没注意到自己已经屏住呼吸。 自从她上一任长官施耐德中尉宣布她不再编入混合人小队，Reca当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在远航基地无所事事的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空虚。先前为基地建造的事情忙乱，她没有时间伤春悲秋，工作基本完成等待新长官的日子才是真的度日如年。Reca甚至去帮打扫卫生的机器人干活，她随手一挽淡黄色的头发在脑后盘了一个髻，头发毛毛躁躁打着结，梳头的时候感到手指扯得头皮疼。卫生打扫完得找个时间洗一洗，她想。Reca拎着一个吸尘器来来回回疯了一样地吸光洁如新的地面，又拿起抹布狠劲儿擦拭长官的工作台，直擦得本来都没有的灰尘也统统消失了一般。 卫生实在没什么可打扫的了，Reca看着光亮的地面桌面，觉得自己可以立即迎接一波督察队的纪律检查。可惜，调职技术部门的她再也没有被检查的必要了。她自嘲地笑笑，打算去浴室洗去身上的尘土。这些天又是爆炸又是赶工程，刚消停下来她又打扫一场卫生，身上已经脏得没法看了。泥沙混合着污渍血液，不仅毁了她的工装还将她身上弄得一道一道的。 Reca回了宿舍，一路上奇怪灯光怎么有些暗，错觉吧，她没有多想。刷开门，她发现宿舍没有电。 怎么回事？她打开个人终端扫描，立刻一条提示弹出来：宿舍区低能模式。 “……”好吧，这是定时供能的意思。Reca翻一个白眼，想一想还能有什么办法。 不洗了吗？不行，不能让长官看到不整洁的样子。哪里有水呢？哦对了，基地有外接的水管。Reca转身回去基地，路上从工具房里拉出了塑料水管扛在肩上，打算用搞卫生的水冲一下应个急。 室外气温很低，但还是在Reca的难受范围内，冲冲凉水不算什么事。Reca接好水管，解开头发将工装上衣脱了挂在腰间，随后拧开阀门将自己和身上的衣服一块洗涮干净。冰凉的水流刺激着她的皮肤，Reca的大脑开始无比清醒起来，她又想了些有的没的。 她原本也是混合人小队的一员，即便曾经的训练成绩并不优秀，可是凭着自己的努力她追上大家留了下来。Reca觉得自己对得起少年时代安娜教官一次次跟她谈话时那双凝重的深蓝色的眼睛，也对得起教官给自己偷偷装的脑极芯片。 一会儿后，Reca换好了正式的军装，干净整齐地回到了监控室等待。监视器屏幕上最开始只是大气层里一个流星一样的光点，之后渐渐变大。太空舰越飞越低逐渐降落，最终稳稳停在基地旁一片平整的空地上。 新长官就要来了，他就是来领导这一整片空间区域的探测项目的。Reca的思绪拉回自己身上，如果她跟那十二个混合人兄弟们一样优秀，她现在也应该像他们一样去往全新的宇宙空间了。巨大的无力感压到了她，Reca突然感到一阵无助：走过来吧路法尧法尧，让我帮助你，让我帮你完成项目，做什么都行，她心里祈求。 太空舰缓缓停稳，里面的人打开舱门跳了下来。路法尧整了整银白色的防辐射服，向基地大步走来。Reca在门口向新长官立正敬礼，注视着对方。来人长挑身材，步子迈得又大又急，手上拎着一只头盔。远远地对方也注意到了她，Reca直接通过脑极芯片直接向路法尧的通讯器传声，报自己的信息。 “路少校您好，我是NS1224监测站的第二负责人Reca，作为您的副官听从您的指挥……” 耳内一个略显拘谨的女声传来，路法尧循声望去，首先看到的就是一身军装的Reca正站得笔直向自己敬礼。眼前的女孩看起来非常年轻，给人感觉不会超过一百岁，一头淡黄色的头发妥帖地梳在脑后，就是普通女性军人的样子。她身材有些单薄，军装仿佛是她背在身上的一个壳子，略显松垮。 简直像是教养学院的女学生，路法尧心中暗道。他不禁回忆了一下自己唯一熟悉的女性——海德姆，默默在自己脑中将两个人的样子对比。路法尧很快摇摇头，她们俩简直天差地别。 路法尧将头盔拎在手里，越走越近，他对上了Reca坚定的眼睛。这位年轻的副官仍然一丝不苟地举手敬礼，目光热切地追着他。路法尧略有些尴尬，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样子几步来到白色建筑的门前。 路法尧在Reca面前停住脚步，回了一礼打开门进到室内。路法尧搁下头盔，防护服提示环境安全，他拉开拉链脱了防护服。Reca接过他手中换下的衣服，两三下折叠好，安静等待着下一步指示。 路法尧将自己整理完毕，两人目光再次交汇。直到现在，他们才第一次看清楚对方。路法尧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种族特征并不明显的时代，眼前的女孩却有一双少见的烟晶色眼睛。Reca的确年轻，漂亮得中规中矩。她眼尾微微上翘，然而这唯一的活泼之处也被她严肃的表情冲淡了，路法尧觉得她浑身上下都在呐喊着“我是军人”这句话。路法尧扫一眼她胸前的姓名牌，最新的混合基因人类，第3类工作人才。这么低？第3类一般是特殊工种，她……小小年纪就到这里服务，有些可惜了。路法尧心里感叹了句，面上没说什么，克制地一点头带着她先去视察了。 在长官打量自己的同时Reca也平静地看着他，这位路法尧少校的确如之前浏览过的长官信息里一样，十分年轻军阶又高，一头微卷的黑发，额头宽阔，绿色的眼珠嵌在深眼窝里路法尧虽然脸部轮廓深邃，但五官还是多多少少带着些东方人的味道，放在这个时代也十分英俊。眼下他脱了防护服身上只穿着深蓝色的军装，Reca发现他并不像自己的混合人兄弟们一样满身肌肉纠结。和他们不同，路法尧身体线条有种自然的美感，纤细却不瘦弱，外加体态端正令人赏心悦目。Reca本来以为新的长官会像施耐德中尉那样，是位年长的中年男性，跟她以往所有的教官一样。因为这陌生的感觉，Reca略有些失望。 既然基地的第一负责人已经就位，各项工作就可以展开了。路法尧首先清点前期空投的物品，然后开始分析地形计划在这颗星球上架设望远镜等。所有的基础建设全部完成，路法尧四处转转简单看了一圈眼前的基地。 由于这颗小行星没有自转，Reca选择将基地建在了明暗交界的地方。实验区是标准的样式，方正的建筑中心是实验室，周围一圈走廊。他们的宿舍区就在实验区的背后，相隔不远。自从这位主心骨来了之后，Reca感到自己的压力大大减轻，她不再担心有什么事她自作主张会犯错，她有不明白的地方路法尧会告诉她。新长官不愧是技术岗，工程方面也懂。私心里她也有了一丝安慰，即便以后工作上她犯了什么错，路法尧少校的监督也可以帮她兜底。 路法尧走了一圈回到建筑内部，一间一间房看过去。实地查看毕竟比看设计图效果图直观。实验室干净宽敞采光充足，路法尧很满意。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Reca，她嘴里正吐出一个一个名词，努力向他介绍基地。路法尧在心里竖了大拇指，这位年轻副官的挺能干。 关于实验室内部的布置，Reca拿不定怎么做，便留到了长官来之后。路法尧听说了，点点头两下在个人终端上弄了一个设计图纸，就指挥着机器人开始往里运输设备。于是Reca帮着他，在其中布置各种大型仪器。路法尧本来没想着要Reca帮忙，他是个男人，出出力气就完事。但架不住Reca非常勤快，想要为长官分忧的心情十分迫切。而且Reca是混合基因型，干体力活简直旋风一般，大大小小的仪器迅速被卷进去。路法尧目瞪口呆，那些精密仪器看着体积小，实际重量可是他都抱不起来的。作战部队的女孩子都这么可怕吗？ Reca跟机器人进进出出地奔波，路法尧尴尬地站在一边，手里拿着遥控设备，几次想伸出手接住Reca怀抱的整理箱都被拒绝了。 “别忙了，就让机器搬吧。费这个事干嘛呢？”路法尧劝了一句。 “没事的长官，我不累。”Reca略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轻轻欠身躲开，接着跟机器平板车一起搬了个热火朝天。 “……好吧。”年轻的小军官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路法尧不再说什么，只好把设计图发给Reca一份，看着她细弱的身材轻松抱起巨大的箱子进进出出。看了一会儿他还是没能习惯这诡异的画面，于是只好躲出去保养自己的太空舰。大概混合基因人在体能上比一般人优越吧，他暗想。 应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用到太空舰了，路法尧来到当初降落的那一小片空地。注意到地上用白漆标着几个记号，被降落时尾焰产生的高温烧得模糊了。路法尧看了看，辨认出是用来定位导航的临时标记。应该是Reca做的记号，路法尧接了水管开始冲洗太空舰外壳上的灰尘。他按照流程操作结束，将太空舰开去了库房妥善盖上防尘布。 第6章 Reca按照个人终端上传过来的投影，不一会儿就完成了布置。实验室整体是简洁的白色，房间的四周和中央都有工作台。桌面上已经升起大大小小的显示屏，散发出淡淡的蓝光充斥整个房间。 实验室中央的工作台看起来是长官路法尧的座位，那里放了一把带靠背的椅子。路法尧保养完太空舰从机库过来，实验室已经准备妥当。他走进房门看着熟悉的布置，对门口等待验收的Reca一点头。联盟派发的设备很先进，一点也没有因为身处深空就降低器材的标准。Reca跟在他身后在实验室里转了一圈，没听到长官有什么新的指示。 “好了，你去休息吧。”路法尧很满意，开始期待使用它们工作。Reca敬礼离开了。 刚来到没有自转的小行星上，路法尧一时没能适应现在的时间。他走在去生活区的路上，刚想起来要问一下副官清点物资的事，点开个人终端准备呼叫，一抬手却发现现在是通用日的零点左右。路法尧抬起头，按道理是深夜了，但窗外黄昏般的景象一成不变，暖融融的黄光笼罩在赭红色的土地上，很奇异的感觉。 “……”这个点呼叫女下属有些不合适，况且时间这么晚了，她大概已经休息。路法尧将手插进裤兜，到了宿舍区随意拣了离门近的一间住下。 第二天一早，路法尧起来先翻了翻个人终端里的新文件。昨天没想起来看，今早他发现了Reca发送的物资清单，在他刚到的时候那一堆资料介绍里。清单上的物品分门别类，有没有使用全部标好，让看的人一目了然。 很好，路法尧心里一阵儿满意，他收拾好出门先去调试设备。设备运行的这段时间，路法尧点开详细的地形投影，开始有空闲了解自己居住的这颗行星。 NS1224的三维地图显示行星背面地型复杂，有非常原始的山脉和丘壑，永昼的这一边略为平坦。而且这里室外气温很低，离子风暴周期性发生，对于路法尧来说不是一个能随意外出的环境。好吧，室外的设备维护就有些困难了，路法尧想。 实验室里各种颜色的光点闪烁，仪器还在发出轻微的嗡鸣声。等待的时间里，路法尧来到走廊上伸了一个懒腰，双手撑在窗台上往外看。实验室的走廊一侧是房间，另一侧是宽大的玻璃窗，NS1224永昼的半边天空天幕上低垂着一颗巨大而暗淡的红色恒星，原始而荒凉，给人很强的心理压迫感。 路法尧转身背靠着玻璃窗，举起手臂准备给自己拍一张照。取景框里，他头顶上一颗红色巨星，它表面上气流形成的漩涡深深浅浅千变万化。这样壮观的景象，路法尧觉得仿佛自己下一秒就要被它的引力撕碎。路法尧看着屏幕正准备拍，忽然取景框里Reca从不远处冒了出来。 屏幕里她身影一顿，看到了路法尧，透过镜头跟他对视。路法尧扭回头去，Reca绿色的工装上衣脱在腰间，被宽宽的腰带挂住，里面穿着白色军背心。她细瘦的身材绷在背心里，胸前撑出两个不明显的起伏。咔嚓一声定时拍照启动，路法尧听到响声看向屏幕，显示屏里留下了一张他扭头和Reca隔着玻璃遥遥对视的照片。 Reca看走廊里的路法尧扭回头去摆弄屏幕，顺势走开了。这位新长官年纪不大，是她遇见的所有长官中最年轻的。Reca有些不知道如何跟他相处，他年龄上像是她的混合人兄弟们，但Reca跟兄弟们之间的关系说不上好。不过这些天路少校在实验室的时候更多些，Reca于是借职务之便游荡在外面。她换回了一身绿色的连体工装，像个机场地勤人员。路法尧有时看见她带着测绘工具来来往往，想来是在完成地形的精细测绘。 路法尧看着显示屏上的照片，两个人之间的窗户玻璃反射着天光，外面巨大的红色恒星仿佛压得人喘不过气，近景里两个年轻人偶然间对望，透着一股末日的氛围。路法尧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点删除。等他存好照片再次回过头寻找Reca的时候，只看到室外一如既往荒凉的沙土地零星散落着几块岩石。 两三天后，所有设备的测试全部结束。早先由Reca架设的望远镜和监测仪器已经开始传回数据，路法尧立刻开始工作。他在实验室里一待一整天，高强度的工作使他有些生理性头痛。在这难受的间隙，他脑中有时会有一闪而过的念头， Reca始终不见人影，也不知道在做什么。路法尧仰面倒向椅背，闭上眼抻了抻胳膊。算了算了，也没有工作需要她做。路法尧放下自己的好奇心，略歇了歇就坐起身接着分析。 又是好几天过去，仍旧是路法尧一个人在实验室里昏天黑地。最开始的数据总是非常杂乱，判断要不要分析该怎么分析非常消耗精神。目前还没什么头绪，所以路法尧不打算将现阶段结果报告联盟。仪器轻微的滴滴响声此起彼伏，在房间里衬托出一种平静的气氛。实验室的门开着，夕阳般的光线洒进来，门外的走廊上空无一人，细微的灰尘在空气中泛着点点细碎的光。 路法尧疲惫地双手抱住脑袋，趴在了桌面上。工作量太大了，比在研究所时候还累。他有心找Reca帮点小忙，却始终没见Reca来这附近。实验室旁边就是食堂，房间的门他为了光线时常开着，也没有见到Reca那一道绿色的身影路过。路法尧昏沉的脑袋回忆了一下，好像除了他刚来这里的时候两人偶然间碰过几次面，其余时间他并没有见到过Reca。他想叫她过来帮忙，从终端上点开她的信息却又放弃了。 她的履历里躺着的几个字重如千钧：新编作战部队，混合基因人类。唉……路法尧叹口气闭上眼睛，大概又是系统的什么新招吧，他再一次放弃了这个打算。 夜里，路少校回宿舍的时候已经人困马乏，但还是稍稍留意了下Reca在不在。遮光模式下幽暗的走廊光线无时无刻不在催眠他，他的大脑一片混沌。到了自己房间门口，路法尧看了一眼对面。Reca房门上的名牌没有亮起，她不在。路法尧拖着步子进门，一头就倒进被窝，打个哈欠立刻进入梦乡。 …… 然而路少校并不是刚参加工作的菜鸟，已经在科研机构磨练了上百年。更何况他的确聪明，只要熬过最开始的阶段，一步步把判断交给人工智能，后面的工作便迅速地顺利起来。他所在的这片深空有很大的可能性，有几个方向的信号指向宜居行星稠密。他决定先开始这几个区域的探测积累经验。 明确了工作重心之后，路法尧的工作量减了下来，不必像从前一样没日没夜。他已经开始习惯新的生活节奏，早出晚归，倒是不必通宵。虽然在这间小实验室里做的比起他在研究所时有所不同，但大差不差，他完全应付得来。路法尧头一次独自负责项目，这种需要科研敏锐度的工作永远能燃起他的热情。他无法放弃持续思考的快感，他喜欢用新发现来探索自己。 又是一天的忙碌，路法尧结束了最后的整理工作，手里拿着块记录板返回宿舍。走廊外面是黄澄澄的天光吸引了他，于是路少校边走边欣赏窗外的风光。他来到这颗星球总共大半个月的时间，习惯得还算快。要说他的感觉，这里就相当于永远停留在母星寒冷地区的黄昏。万年不变的风景和几乎不会变化的天气停滞了时间，给人以永恒的错觉。 走廊很长，当初Reca按照标准实验室的样式建造，几乎环绕整个建筑一周。路法尧在其中行走，右手是实验室，左手一长排的窗户外面就是对他来说相当严酷的世界。这颗小行星围绕的恒星风暴周期性活跃，眼下外面永夜的半边天一片诡异绚丽的极光。 Reca体质特殊，路法尧有时见她在外面晃悠。碰见他后总是溜得很快，也不见她受离子风暴影响。但他不行，他一个普通人类不穿防护服只能在风暴停止期外出活动，否则就会受到放射性损伤。 刚才路法尧经过大门，人已经走出去了，却又急转身趴在窗边瞪大眼睛——他盯住某处瞳孔地震：Reca穿着军背心和短裤，在外面接了水管正往自己身上冲水。 “这……”路法尧惊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扔下手里的记录仪冲过去一把拉开大门，捉住Reca捏水管的手：“快松开！你在干什么！”是不是傻，这种气温下冲凉水，她不要命吗？ 实验区大门敞开，室外寒冷的空气嗖嗖往进灌，冻得路法尧一下子汗毛倒立。他来不及再问什么，捉着她的手腕就想将她拉进走廊。Reca手一松，软管掉落溅起一大波水花。阀门还没有关，水流的作用下管子在地上扭来扭去，不断地涌出水来。Reca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一双烟晶色的眼睛很是无辜，她不明白路法尧为什么突然冲上来制止自己。Reca立着没动，面无表情任由路法尧捉着自己手腕。 刚才抢夺水管时候路法尧的裤腿也被浇湿了一块，现在更是冻得他几乎无法思考。他急躁地硬把Reca拽进大门，再猛地把门甩上。砰的一声响，滑门终于严丝合缝嵌进墙壁，路法尧大吼出声：“你疯了吗？想被冻死的？” Reca莫名其妙，“长官，我不冷”灰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回道。 怎么回事？路法尧思忖。他松开Reca的手腕，打量着她。Reca浑身上下湿漉漉的滴着水，不长不短的黄头发湿黏在脖颈两侧，抱起手臂随意地站着。她脚下站立的地方已经洇湿了一片，水流使得她身上的白色的背心短裤全贴在身上。但她举止从容，甚至烟晶色的眼睛里给路法尧看出了一点好笑的意味，全然不见有任何冷的样子。路法尧看得莫名其妙，而且走廊惨白的灯光下不知为什么她的皮肤竟有些泛绿。 Reca看着路法尧疑惑的目光好像明白过来了，“长官，我是混合基因品种，和你不大一样。”她嘴角轻牵，开口解释了一句。 路法尧皱眉犹豫了下，还是伸出手，试探着摸了摸她交叉在身前的小臂。路法尧刚一接触到她的皮肤就立刻缩回手，喃喃道：“……这是什么？”眼前女孩的皮肤触感冰凉，由于水湿而滑腻，仿佛某种动物潮湿的鳞片。 路法尧的口头禅不由自主溜了出来，胡乱问了一句：“这……你在干什么？” “我在洗澡。”Reca不明所以，实话实说。 路法尧大为惊诧，“不是有浴室吗？干嘛不在浴室洗？” Reca把鬓边湿漉漉滴着水的头发拢到耳后，开始整理起自己身上发皱的衣服。“哦，宿舍是节能模式，浴室供水的时间我有任务。” “模式你就不能调吗？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长官，我的权限不够。”Reca勾好脚上的鞋带，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路法尧以手扶额，没好气地说道：“你告诉我呀，说一声就能调整。”少校有点怀疑她是不是基因混合得不好导致智力有缺陷。 “长官，这个温度我可以承受。”Reca烟晶色的眼睛看着他，确定地说道。而后还不放心地补上了一句：“不用那么麻烦”。 路法尧扶额，连连摆手。要让他眼皮子底下有个女学生在大冷天的冲凉水，过惯了正常生活的路法尧表示无法接受：“我看不习惯。你以后也不要在外面洗了。权限我刚试了，暂时给你开不了。这样，你先把你的日程发给我看一下。” “是。”Reca立正敬礼，旁若无人地打开大门出去。她关上水管阀门，而后消失在某个转角。 路法尧叹口气，打发走了冬泳狂人，他返回去寻找刚才扔在地上的记录板。刚才短暂在室外停留，他还得做个治疗。电离辐射可不是开玩笑的，路法尧还不想英年早逝。 他拐回去捡起地上的记录仪，叹口气往治疗室走。刷开门，大致扫了一眼找到地上的一台人体治疗舱。路法尧打开舱盖，脱光衣服躺进去。现在的医学技术十分先进，一般的外伤尤其是烧伤，首先推荐使用内部盛放溶液的人体治疗舱医治。治疗舱里的溶液会根据情况溶解损伤的部分，刺激组织细胞再生，最终还原一个健康的机体。 舱门闭合，路法尧的眼前陷入黑暗。粘稠的溶液随即涌出，很快充满舱内的空间。溶液能够供氧，让人在其中自由呼吸。路法尧口鼻中吐出几个泡泡，睁开眼看向前方的显示屏。淡蓝色的投影显示他的部分细胞DNA断裂，损伤等级轻，治疗大概需要一个小时。 怎么这么慢？路法尧奇怪了一瞬。按他的经验，这种程度的伤十几分钟就能好。为什么这个治疗舱效率这么低？路法尧也没有多想，舱内转为一片黑暗，他闭上眼享受起片刻的休憩。 第7章 当晚，路法尧收到了Reca的日程，看着手中的显示屏一时无语。“哎……”他叹口气，滑动手指翻阅。副官这诡异的时间安排简直可以用四分五裂来形容，几乎每一两个小时就有下一项任务。就这样，那她每天是怎么睡觉的？习惯了规律作息的路法尧感觉无法想象，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挺过来的。 路法尧看了日程表，大概对Reca的生活有了些了解。外部设备的常规检查每一项都是单独的，设备们没有智能到把检查时间归整到一起。路法尧拨了通讯，Reca很快就接进来：“什么事，长官？” “这日程表是个什么东西？乱成这样，你自己也不能调吗？”路法尧有些生气，因为他始终拒绝效率低下的办事方式，就连以往身边的组员同事也不行，他看到了就会直接指出来。从前刚参加工作还因为这个得罪过人，不过后来大家认可他的实力也就随他去了。 “长官，我的权限不够”Reca的声音传来，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但是外部设备维护的时候我会顺便去巡逻，也没有很浪费时间” 路法尧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低头调出她的工作日志。的确，她一天大部分时间在室外。看行动轨迹以基地为圆心，连接着所有的外部设备一圈又一圈。也不笨嘛，路法尧想。这个基地是Reca建造的，目前所有的外部设施也是她架设。观测站刚刚开始运转，初期她作为后勤保障要经常巡视以保证设备的运行状态。Reca每天最长的休息时间也就四个小时左右。 路法尧略一回想，难怪他只在刚来的时候正式见过Reca一面。之前看不见她人影还以为她到某个角落躲懒去了，没想到副官过的日子比他还惨。原来在他并不知道的地方，Reca也始终忙碌着维持基地的运转。 这样啊，路法尧微笑了一下，自己都没意识到。原先他看履历还觉得Reca从战斗部队过来当他副官，怎么想怎么觉得她身上肯定少不了秘密的任务。而且在这巴掌大的小基地里两人也几乎不碰面，更佐证了这个观点。现在看来她纯粹是忙而已，不像是专门派来监视的。他一个搞技术的研究员，对方是一个战斗部门的女军官，他确实也不太了解她的职责。 路法尧：“行了，你回去吧。日程我给你调一下，其他我能给你打开的尽量都打开。” “谢谢长官！”Reca随后挂断了通讯。 路法尧坐回实验室的椅子上，优哉游哉靠上椅背随手就替她调整日程。她老说自己没有权限？路法尧有些疑惑。他查自己的权限，一切正常，所有设备的管理权。他再去看Reca的，确实只有部分权限。路法尧操作程序去给Reca打开，提示部分操作未成功。 比较核心的管理权比如能源、太空舰，Reca不被允许介入管理。为什么？路法尧想了想，觉得系统这样做可能是出于对他的保护。这个监测站偏远，又接触到宜居星球的信息，Reca武力值还高，对此系统应该会有所防备。所以这个基地实际上由他全权掌控，Reca即便有什么想法也翻不起风浪。 有些讽刺呢，路法尧轻蔑地想，末了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淡蓝色的显示屏上的影像凝视着他，Reca眉眼精致，秀气的面容略显幼态。一头淡黄的头发整齐压在帽檐下，衬得烟晶色的眼睛清澈温柔，有种空灵又脆弱的感觉。光看外表她就像一个精致的娃娃，高档商业街里会摆在橱窗里的那种。然而她坚定的眼神闪着光，配上严肃的表情下一刻便打破所有人的幻想。 路法尧心里一动，试了一下发现自己拥有长官权限调Reca的档案，随即点开。首先是基本资料，路法尧一行一行向下翻，希望能看出些蛛丝马迹。她的姓名很短就是Reca，女性，编号3开头的311001。她是第一代混合基因人类，上士军衔，职位是NS1224深空探测基地第二负责人。 这资料简简单单，Reca就是他副官的意思。路法尧又往下翻，然后是个人履历，他接着看过去。履历显示她由母星的研究机构孵育成功，之后一直在军队培养。这也符合她的身份，路法尧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混合基因人类他是知道的，虽然与他专业不相关但基本原理路法尧懂得。在教养学院的时候都学过，或许他的某位同学还从事相关研究。联盟最初制造混合基因人说是希望他们执行深空移民项目，后来母星很多的孵育机构重组，另有专门的研究机构培育了混合基因人类。路法尧偶尔听听新闻，联盟这项混合基因人类的技术迭代很快，不久前已经有第二代混合基因人类成功的消息。 只是有一点路法尧不明白，既然混合基因是用于深孔移民的，那肯定需要主持建造、架构社会之类。但是这些在Reca身上并没有体现？他刚来的时候，记得Reca还问过他工程上的问题。而且，混合基因人是用来开发新星球的，但为什么Reca会被派来留守在这个基站，每天巡逻检查一套一套的。路法尧想不出个所以然，也许是他负责勘探的空间区域比较重要，也许是系统察觉到了什么。 路法尧顺着Reca日程上的任务点开，把可以合并的放在一起，暂时调出了一个更为合理的排布，剩下的需要根据他的工作确定暂时没动。最后，他给Reca开启了生活上所有能开启的权限，希望她能更舒适一些。 没多久路法尧就发现，调整后的日程效果的确显著，他想不注意到都难。如今虽然Reca还是有些神龙不见首尾，但在他工作结束回宿舍的路上，经常能从走廊看到门外一个小小的身影——Reca坐在台阶上休息，两手撑在膝盖看着不远处红色的天空。听到他的脚步声她会立刻起身向他敬礼，然后他隔着玻璃一点头也就过去了。 监测站运转正常，路法尧初步分析的数据已经能看出些眉目，于是他开始计划调整地面望远镜的位置。这次的任务Reca需要将各种设备取拆除，然后按照他的指示运到新的视野好的地点再拼装。 路法尧站在走廊上，沐浴在橙红色的天光里。墙壁上的自动感应设备仍然一如既往一片危险信号，室外的离子风暴仍旧没有停歇的迹象。他有心去给年轻的副官帮忙，被Reca以长官的身体健康为由拒绝了。这次的工作和最初建造基地差不多，脑力劳动之外还需要些体力劳动。路法尧看着Reca在车库进进出出地忙碌，往后备箱里扔了一大包工具，好奇跟了过去。路法尧在一边看着，四下打量。这里对他来说十分新鲜，以往他工作吃住都在研究所，没有机会使用交通工具上班。 Reca仍然是一身简单的工装，墨绿色的制式衣服半旧不旧。她步履轻快地来到车头，半个身子探进打开的引擎盖里检查。在这个小车库居然看到了比较的原始交通工具，路法尧感到新奇。他开口询问：“咳……你为什么不用飞行器？” Reca手上不停，回答说：“这次要带机器人，永夜那边路不好走，他们速度慢我得看着。开飞行器没什么意义，我干脆就开车跟它们一块过去。”她关上引擎盖子，结束了对话。 路法尧点点头，Reca熟练地叫来了一帮机器跟在车后排队。她似乎有些兴奋，烟晶色的眼睛闪闪发亮。她跳上驾驶座，车门关上，单薄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升起的防护屏障后。路法尧手腕上的通讯器亮起， Reca发了消息过来提醒他注意安全距离。路法尧点点头向后退开几步， Reca两指在帽檐下轻轻一触，简单行完礼转回头去。引擎的轰鸣声响起，车子很快喷着尾焰扬长而去，屁股后面跟了一串黑黑的小机器人。 车子一离开机库的能量屏障，噪声立刻消失了。路法尧耳朵里残留着嗡嗡的回响，目送那道银白色的残影消失在永夜半球漆黑的天空，他转身离开了机库，顺着走廊踱回了实验室。看起来Reca对于交通工具似乎很有一套，路法尧暗道。设备位置调整完马上就要开始忙了，今晚还是不通宵了，路法尧回了宿舍早早睡下。 Reca干活令人放心，出去一趟就将路法尧要求调整位置的所有望远镜全部架设完成。基地下一个阶段的分析工作又开始了，路法尧着手整理新传回的数据。最近一直很忙，机械重复的工作太多，路法尧很快生出些不耐烦的情绪。 这一步如果顺利，之后就该发射太空望远镜了。路法尧越来越清晰地感到他负责探测的这片深空的确有可能性，即便是目前有限的研究手段已经让路法尧嗅到了未来移民星球的气息。 广阔的前景让他无法放弃，于是他又开始了强迫自己挑战极限的生活方式。繁重的科研任务压得路法尧喘不过气，没日没夜的工作使他的睡眠和饮食紊乱，很多时候累得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时不时还在梦中。 长时间这样下来他的身体变得很奇怪，一天不吃饭也感觉不到饿，偶尔想起来去吃饭也是两三口就饱，好像他的胃根本无法消化食物。路法尧自觉身体逐渐衰弱，这样下去迟早要耽误研究进度，于是他决定找副官帮帮忙。 路法尧抬起手臂呼叫Reca，随后靠在椅背上瘫坐休息。传唤指令刚发出没多久，踏踏踏的脚步传来很快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 “报告长官！”Reca的声音精神满满，在实验室门口立正报告。 “进。”路法尧的声音很是疲惫，音量也比平时小了，Reca推门进去。 自从实验室布置好之后，这还是Reca头一回过来。原本空旷的房间里现在堆满了显示屏和计算机。房间中央的工作台上各种报告笔记乱七八糟摆了一桌子，路法尧的座位就埋在这一堆东西当中，被挡得差不多看不到了。 “你受教育程度到哪里了？”路法尧抬起手揉揉额头，单刀直入开了口。 “普通类、军用类合格。”Reca站在路法尧面前，隔着一堆显示屏回答。显示屏上很多的数据还在滚动，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种知识水平怎么够用啊，路法尧皱起眉头心里一声叹息。看来他这个副官也不是联盟派来帮他搞科研项目的。 路法尧手肘撑在桌面，细长的手指一直抚额，Reca有些不明所以。刚才接到路法尧的传唤她，第一反应是不是听错了。路少校之前从没有找过她，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在脑海中响起，Reca不可避免地被吓了一跳。她很快反应过来是新长官的声音，赶紧放下手上的事情跑过去了。 Reca安静等待着指示，在路法尧面前一言不发地站着。路法尧停顿思考了一下，疲惫的声音再度响起，“基地有没有输入设备？” Reca在脑中迅速过了一遍设备清单，答道：“没有”。 路法尧不由得一阵失望，火气升了上来。他压下心里的烦躁，控制着开了口，“这样，你去下载物理学的高等教育资料，学会之后来找我。” “是！”Reca回答得很干脆。 路法尧叹了口气又坐起身投入了工作，噼里啪啦对着电脑一顿敲，没再在Reca身上投入注意力。Reca悄悄离开了实验室。 现在这个时代，知识已经不用人们亲自学习，只要用输入设备转化成声光电信号输入大脑基本就能理解。即便是操作技能类的知识，通过这种先输入后练习的方式也能让绝大多数人领悟，当然，前提是不要特别笨。联盟有不同等级的考试，输入完再通过考试，这就算掌握了。这样的学习方式大大缩短了学习时间，使得人们短期内可以掌握更多的技能。而且自从联盟建立，知识真正做到了无国界。几千年里通过输入技术已然培养了不少顶尖人才。 深空监测站没有配知识输入设备，刚才路法尧打了申请，设备会随下一批空投物资带过来。在输入设备到达之前的日子，他只能选择让Reca先用最原始的办法从头学起。 第8章 上次Reca工作日程的调整，路法尧用高级权限修改了一部分设备的报告时间，尽量让她一次出门就解决问题。然后Reca在这小行星上一有空就巡逻的习惯，也硬是给他掐了，降成系统规定的最低频率。就这荒无人烟的小行星，放在宇宙里比一粒灰尘还不如。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被害妄想症，时刻紧绷着一根弦戒备。 Reca收到新日程后立刻来找了他，表达自己的不满：“长官，巡逻是不能少的，我们一直都是……” “打住。”路法尧听了一半摆手止住她的话，“现在打仗了吗？宇宙里有外星人吗？这儿除了你我还有别的生物吗？” Reca楞了一下，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他的问题：“没有，长官。” “这就对了，没事干浪费时间干什么。”路法尧看着终端上调整后的日程表说道：“你就按这个时间作息，有空了赶紧去看书。” “是，是。”小副官一连串点头，跑回去学习。 Reca按路法尧的指示下载了资料，利用闲余时间开始看书。现在她的时间安排合理了不少，甚至比她在作战部队训练的时候还要好。她所有的任务都排在白天，一趟外出就能搞定。新日程第一天，Reca下午回来就安心在宿舍看书。宿舍里地方小，一张床占去了大部分空间，没有路法尧的实验室那样奢侈的许多工作台。Reca想了想，打开个人终端的投影，将课本打在床对面的墙上，坐在床上学起来。 看了一会儿发现不懂，头还疼了起来。Reca侧躺在床上，想着这样或许舒服一点接着往下看。……不久后，房间里没了动静。这位学生衣服鞋子也没脱就在床上睡着了。 傍晚，Reca一个激灵醒过来，赶紧看一眼时间。然后她捂住脸，翻了个身躲进床脚。太丢人了，做学生时候也没有像这样偷懒过的。她赶紧起身，再次打出了投影。不过这次她没敢坐床上了，怀里抱着笔记本屈膝坐到了地上。 之后的日子，Reca一有空就赶回宿舍看书，但自觉收效甚微。原先只有体能方面的训练难为过她，现在这个看书的任务跟那些比起来既不累又能待在舒适的环境，但却让她感到非常棘手。很多东西她学不懂，更要命的是她一尝试思考就立刻头疼，生理性的那种。脑子里过电一样一冲一冲的，有时候甚至让她怀疑该不会是芯片漏电了。看向墙壁上黑白的投影，资料里公式数字密密麻麻，一章接一章，Reca不由感到一阵儿绝望。她从没用过这种原始的方式学习，面对艰深的物理问题简直毫无头绪。 路法尧一直等着Reca过来给他帮忙，两天过去，Reca不见人影。五天过去，她还是没有来。一星期了，路法尧坐不住了。上次说学会了就来找他，怎么到现在还没来？ 按道理她现在应该有时间学习，毕竟他要求不高，只要懂点基本原理，会照样子数据分类就可以。路法尧有些奇怪，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女学生喜欢偷懒。Reca给他的感觉很聪明，路法尧认为找她做这点小事应该不成问题。 路法尧想了想，在通讯器里发了消息过去：“上次说的基础知识学到哪了？” Reca回复很快：“不到一半”，随后附了一张进度图。 她居然还没看完！路法尧干脆叫她过来实验室。 “只学了这么点吗？怎么回事。”路法尧蹙眉，交叉手指胳膊肘担在椅子扶手上，不经意带出老师架子。 “对不起长官，我理解不了。”Reca小声回答，为自己的愚蠢感到很不好意思。 路法尧心头一阵怒火，这是什么回答？他察觉到自己最近越来越容易情绪激动，知道是工作压力大的原因，他缓了口气，尽力压下心头无名的烦躁，面无表情地说：“这样，你先做一个测试我看看。” 路法尧拿过手边的显示屏，随意挑了一套系统的物理水平测试题递给她，告诉她完成天体部分，紧接着又埋头自己的工作中了。 很明显长官生气了，Reca躲去实验室拐角，拉了一把空椅子坐下。她轻轻挪开桌面上各种仪器腾出一小片空地，对着面前的的显示屏开动脑筋。差不多一页纸的问题，看着不多，但Reca丢脸地发现，自己一个也答不上。她绞尽脑汁，最后也只能把自己脑子里有印象的一些概念啊公式啊回忆回忆照样子写上去。 路法尧没空理她，按部就班处理着工作，Reca犹犹豫豫走上前去，将做好的测试题递给他。显然规定的作答时间还没结束，Reca就已经起身来找他了。路法尧看她一眼接过显示屏检查，Reca默默垂首等在一边。 显示屏上只有稀稀拉拉几行，路法尧大致扫了一眼，真的有点生气了。她竟然一个也做不出！ “怎么回事？”路法尧停了手上的工作，双手交叉转过脸，绿眼睛幽幽盯住她：“虽然暂时没有输入设备，但学习能力还是在的吧。你到底看没看书？” Reca并没有出声辩驳，一动不动垂首听训。 “说话！书到底看了没看！” “报告长官！看了！我……”Reca一句话说得畏畏缩缩，只有头一句报告长官是她平时答话的气势。躺在桌面上的显示屏空白一片，狠狠刺激着Reca的眼睛，她更低地垂下头去不敢看路法尧。 路少校一看她这样子，心里已经明白了，就是个题不会做的学生，跟他原来的一帮同学一样。路法尧又扫了一眼屏幕，那上面的问题已经是基本中的基本，他不明白怎么会学不懂。 算了，就当她作战部队来的宽容一下吧，过去他也给后桌的海德姆讲过不少题。路法尧决定再试一试，他把Reca叫到身边坐下，两个人就着一块显示屏一个教一个学。 路法尧按顺序先讲了第一个题目，“看好，用这个公式，条件都给了……”他手底下公式一串串列下来，运算。然后他转头看着Reca问：“懂了吗？” Reca仍旧云里雾里，但是军人的习惯使她不能掩盖任何的失误。她把目光从路法尧的笔尖移开，看进他墨绿色的眼珠，问出了自己心中的一个疑惑：“长官，为什么用这个公式？” 路法尧楞了一下，迅速回忆是不是自己教学方式有问题。好像是没有从头讲起，于是他又做了一遍尝试：“你看，条件是……是不是该用这个……” Reca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大着胆子问出声：“长官，为什么用这个公式会得到这个？” 路法尧一听这问题立刻就明白了，她根本没听懂。Reca问的问题八竿子打不着，逻辑混乱。路法尧点点头，直接放弃了教学：“我知道了，你回去吧，等输入设备来了再说”。他心里不停地安慰自己，毕竟她之前是战斗部队的，作为军人确实也没必要要求那么多。路法尧决定不放缓进度，工作暂时还是由自己顶着，情况等输入设备来了之后应该会好很多。 “对不起，长官。”Reca慌张地道歉，淡黄色的睫毛在灰眼睛周围忽闪着。她意识到是自己差的太远，两个人就这个问题无法交流，还把想给自己教学的长官弄得很无奈。她受教育水平的确不高，军队的训练他们也不是要为去科学技术作贡献。Reca除了完成军人必须完成的教育之外，其余的部分就没再接触过了。 路法尧手上夹着笔，应了一句“没事”，关闭了试题把显示屏放回原来的位置。他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笑了笑，接着说道：“趁现在好好休息，我允许你蠢到设备来之前。” Reca敬礼，迅速离开了。 随着路法尧的工作渐渐展开，基地终于开始正常运转。Reca每日的基地巡逻再次调整到了夜里，现在她正大步在走廊上巡视。 由于这颗星球没有自转，为了他们的身体健康路法尧开启了自动昼夜模式，仍旧沿用通用历。走廊窗户上的感光玻璃会在恰当的时间屏蔽光线，制造出一种夜晚来临的氛围。眼下这个时间对应通用时零点多，Reca绕着基地回廊慢慢走着。左侧的实验室里没有亮灯，间或传来滴滴的响声，房间里一片漆黑，闪烁着许多红点绿点的指示和数字。 看来路少校已经回去休息了，Reca暗道，继续自己的任务。夜里十分寂静，Reca的叭哒叭哒的脚步搭配着仪器运转的噪声，为这孤独的深空监测站增添了一点活气。 宿舍。宿舍就建在基地背面不远，路法尧确实已经上床休息，只是还没有睡。他忽然想到好像有计算机忘了关，赶紧调出实时监控去看。还好还好，关过了，路法尧放下心，准备睡了。 屏幕里忽然闯进一个小小的身影，路法尧惊诧地发现巡逻的Reca正打开实验室门一间一间地看过去。昏暗的走廊里空空荡荡，只有这唯一的背影游荡其中，像是一只精灵鬼魅。他随着她的脚步慢慢移动目光，沉沉睡过去…… 这天新一批的空投终于来了，路法尧很高兴，他特别申请的知识输入设备终于到了。他简直等不及Reca，自己就提前把所有物品清点完毕，当天就让Reca拆了集装箱。一部分设备和实验材料路法尧很宝贝，拿出来就赶紧运到实验室里。剩下的后勤物资甩手交给Reca处理。 Reca刚才发送物品清单给路法尧就接到了传唤，路少校要求她带着输入设备来实验室。她已经猜到路法尧要干什么，无非是想要她立刻完成学业。她认命地去了实验室，果然，路法尧已经准备好相当的学习资料。Reca和机器一来，路法尧就开始调试程序准备输入。 扫描结果显示Reca需要几个小时才能完成输入，路法尧想了想，干脆让Reca回宿舍自行输入。实验室虽大，但各种设备也挤得没有地方给她躺。于是Reca敬礼离开了，屁股后面跟着一台输入设备，磕磕碰碰从实验室门挤了出去。 使用知识输入设备有一些后遗症，由于大脑受到持续的强刺激，刚刚输入完成的一段时间内使用者会不可避免地头昏脑胀、自理不能。路法尧工作告一段落，赶紧去了一趟宿舍区。监控画面里显示Reca仍旧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动也没动一下。路法尧不知道这是正常还是不正常，脚下不停赶了过去。他记得小时候每次输入完成都有点难受，也没有见过别人输入完成的样子。 长官权限可以打开下属的生物信息门锁，但一般没人这样做。路法尧短暂犹豫了一下，还是压下了“确认”。 滴滴一声，门向墙内收缩进去，Reca起居的区域展现在他眼前。平平无奇的基本宿舍，跟他在3D建筑图上看到的一模一样。目之所及一片干净整洁，甚至有些过分。没有任何私人物品能显示出主人的趣味和喜好，所有东西都是配发的样式。Reca悄无声息躺在床上，只有绷紧的全身透出了她的紧张难受。 路法尧在床边坐了，伏下身来仔细观察。仪器显示输入已经完成，脑部的电极也不再放电。路法尧替她取下了头上的头盔，轻声唤她：“Reca？” 没有回应，Reca眼睛紧闭眉头皱起，全身肌肉紧绷着。她是一名合格的军人，意志力很强，正用尽全身力气去对抗脑中狂烈的意识风暴。 路法尧轻轻拍打她残留着婴儿肥的脸颊：“副官？听得到我说话吗？”她的皮肤略显苍白，触感略有不同。 小小的宿舍里仍旧是一片沉寂，路法尧担心起来，倾身向前摸摸她的额头。不像从前一样冰凉凉，她现在有了温度，甚至比他还热。 Reca还是紧皱眉头一动不动，好像沉在难捱的噩梦里。路法尧觉得是她像是发生了使用后遗症，而且看起来还很严重。路法尧皱眉思忖，拿过设备说明书仔细看起来。这是为什么？明明这种设备已经使用几十年，也没有很大的概率会有不良反应。贸然打断输入进程是很危险的，路法尧选择等待。他拖过Reca桌前的椅子拉到床边坐下，抱臂身子向后仰着假寐，打算先在这里看护一晚。 其实Reca并没有像表面上看起来一样平静，她正在经历极大的精神压力和痛苦。她脑海里许许多多的体感和记忆互相冲撞，嗅觉听觉视觉梦境一样混杂交织。在一片混乱中每一条神经好像都在咆哮，挣扎着向她寻找属于自己的存在感，叫嚣着要在脑仁里刻下深重的一笔。太疼了，疼得她没有力气想除了这以外的事。 如今距离Reca上一次输入时间已经很久，她年幼时候有一次，然后她就被接去军队训练。长这么大Reca从没在理解知识方面受什么罪，如今是她欠债还钱的时候了。这一次的输入很多是科学相关的内容，尤其是探测的部分。天体物理非常艰深，这样的知识少不得她难过。Reca在混沌中尽力挣扎，最后还是耗尽精神，意识被带向了不知名的深处。 第9章 Reca并不知道自己失去意识多久，终于清醒的时候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头疼好像还在持续，脑子一思考就钝钝的。Reca没忍住哀叫了一声，感觉自己十分可怜。她双眼无神地看着房顶缓一缓，视野左下忽然出现了一个人的侧脸，Reca转动眼珠看过去——路法尧在床边的椅子上低头一动不动，抱臂睡着了。 Reca一时无法动弹，于是就安静看着他，她不知道长官路少校为什么会在自己房间。躺着躺着意识逐渐恢复，Reca感觉大脑清明不少，她开始回忆之前的事。路法尧让她到实验室，然后就输入知识了。哦，对，路少校给她调试好设备，让她自己回宿舍输入的。 然后她就躺到床上，输入开始没多久就昏过去了。应该还是有效的，Reca回忆起之前路法尧让她做的试卷，现在她发现自己有了思路。很好，知识输入应当是顺利完成了。Reca坐起身，抬手揉了揉眼眶。她感觉身体没有一处不酸困，甩甩胳膊果然没有力气，Reca皱皱眉头有些沮丧，坐在床上休息。 新的一天总要开始，没坐一会儿Reca便提口气，手臂撑在身子两侧准备起身。她好像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力，浑身面条一样软绵绵的。Reca呼吸声忽然变重，路法尧仿佛有所感应，忽然头一低醒了。他抬头看过来，绿色的眼眸瞬间亮起，脸上随之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他刚醒，沙哑着声音嘟嘟哝哝地说了一长串：“你醒啦，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长官，刚醒来有点累。”Reca一说话就脑仁疼，声音也比平时低。 路法尧快速揉了揉眼睛，清醒过来挪了凳子向前。他有些笨手笨脚的，金属凳子脚刮在地面发出了刺耳的响声。吱扭——两个人同时皱起眉头很想捂住耳朵。 “噢，噢，不好意思。”路法尧手忙脚乱，往后退时不小心磕到凳子腿，踉跄了一下。 看长官如此形状，Reca顾不上头疼赶紧起身想止住他的动作。路法尧刚醒有些迷糊，但还是抢先伸出手扶住了她。 “你坐你坐……”路法尧说着，扶她在床头靠好便缩回了有些僵硬的胳膊。 “长官，你……”Reca手下一紧拉住了他的袖子，但又不知道说什么讪讪放开了。两人一时无言，而后对视一眼看出了对方的意思。他们都是刚醒，身体反应有些迟钝，便一个帮一个站起身来。 “长官，输入应该已经完成了。”看着站在身边的路法尧，Reca语气平静先开了口。 路法尧挠挠头发，打了个哈欠：“醒了就好，对不起，我不知道输入对你消耗这么大。”路法尧看着她澄澈的烟晶色眼睛，自觉非常懊恼。 Reca微微笑了，轻轻说了句：“没事”。 看到她醒来，路法尧就离开了。Reca又回到床上躺了一会儿，起身去了治疗室。她拿刀割了手腕，心里舒服不少，发麻发木的脑袋也终于跟着清醒过来。她将双手腕上浸泡在粘稠的治疗溶液里，切口随着些微的痛感慢慢愈合。 过了十几分钟，Reca跪坐在地上，无聊地趴在治疗舱边沿，怎么这么慢！她随意在溶液中搅动双手，看伤口愈合得差不多，等不及全部复原就起身离开了。 路法尧要求的新设备全部到齐之后，实验室越发拥挤起来。每次Reca路过走廊看到路法尧，他都带着头盔，眼睛盯着显示屏，蓝绿的光打在他脸上。路法尧神情专注，投入地做着分析。Reca并不打扰他，扫一眼就离开了。 太空望远镜在路法尧的调度下很快发射，大大提高了观测效率。Reca结束了大部分地面任务，定期飞上太空去检查保养。更加明确的研究方向加上一个可以帮忙做事的副官，路法尧的生活轻松了起来。他开始有休闲时间，时常站在走廊上欣赏窗外的末日黄昏。日子好像和他在悬臂的研究所时候差别不大，在这回归日常的生活里，路法尧收到了老朋友的讯息。 屏幕里海德姆露出美丽的笑容，柔亮的棕发闪着光泽。她语气轻快，询问他项目进度的事。 “嗨，你的项目怎么样？”海德姆眼带狡黠，卷翘的睫毛忽闪着。路法尧笑笑，点开对话和她即时通讯。 “我觉得这里有很大的可能性，只是目前分析效率并不如我想象中那么高”路法尧说道，“这儿搞分析的就我和一个副官，她还是个正经部队出身的军官，不知道为什么会来这。唉，现在的条件肯定比不上在研究所，想做的太多，我也只能尽量分析”。 “什么？你有副官？”海德姆激动起来，“是谁？在哪，我想看看”。 “刚巡逻去了，没在。”路法尧随口说，“你怎么样？做到哪一步了？”转换了话题。 “哦，我倒是挺顺利的。”海德姆指尖挑起耳旁的卷发拢了拢，说起研究的事她不由得有些骄傲：“我刚发射了望远镜，现在再等进一步的数据……” 美丽的研究员说起自己的工作神采飞扬，向老同学介绍起自己的项目进度。两个人的对话全是内行人的暗语代号，要旁人来听绝对是听不懂的。虽然只是简单交流，但路法尧听了她的想法频频点头。他们之间说话，复杂的公式和简略词不必细说，顺着思路对方就能心领神会。谈话告一段落，路法尧心里再一次承认海德姆的确聪明。她遇到问题总能有意想不到的解决办法，和她说话路法尧自己也能得到启发。 最后，海德姆问路法尧有没有收到埃文斯的消息，路法尧摇头。他们这次分散得更远，信号能不能跨越遥远的宇宙都是问题。海德姆和他能联系上，在老朋友之间已经是不小的安慰了。海德姆说出发前埃文斯好像提过想要专注航线测算，不知道以后他们三个老朋友会不会有机会和他合作。 路法尧微微而笑，回忆起了他们三个遥远却耀眼的学生时代。在联盟最顶尖的学府，理想的光芒照耀每一个角落。所有出色的少年聚集在一起，他们上课、讨论，热烈地说自己一切的想法与热忱。海德姆呆住，她静静看着路法尧怀念的笑容，舍不得第一个挂断通讯。路法尧并没有注意到老朋友的异样，笑了笑道过再见就切断了信号。 屏幕转为淡蓝色，模糊映出一个笑脸。路法尧回忆着自己的青春时代，沉浸在过去。那个时候他每天就是学习，跟自己比赛用更快的速度理解和运用知识。身边是一群志同道合的同学，全部跟他一样年轻又聪敏，暗地里竞争所有科目的第一名。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第一次产生了进入系统的想法。 路法尧一直站在走廊上倚着窗回忆过去，Reca刚好从门口进来，一下就看到他。路法尧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容，听到动静回过神，点点头向她打了个招呼。 Reca看起来似乎心情也很好，脚步轻快地走过来。虽然她身体仍旧单薄表情依然严肃，但路法尧还是感觉到了她身上的年轻朝气。路法尧看着这位黄头发洋娃娃般的副官，忽然生出一种诡异的欣慰感觉。他想要的未来，街上走动的应该就是这样的年轻人，随性、自由，生来不必被既定的命运捆住。 Reca向他敬了个了个礼，快要经过时又忽然停住步子想起什么似的说道：“长官，地面有一架望远镜的数据好像不是很好，但我检查不出是什么原因”。 “我看看”路法尧来到Reca身侧，凑过去看她手腕上终端的记录。 Reca调出数据，赶紧拿出一张显示屏。路法尧接过，随后在其上写写画画简单运行了几个程序，看着结果思考起来。他专注的时候是很迷人的，绿色的瞳仁比平日里更加深邃，蜷曲的黑发下微微低头的侧脸像雕塑一样漂亮。Reca心跳有些快了，赶紧低头去看路法尧手里的立体投影。 “好像是不太对，在这儿看不出来怎么回事，我得亲自过去看看是哪里的问题。”路法尧得出了结论。 Reca立即反对，“长官，您得等离子流不那么剧烈的时候。” “嗯”路法尧应了一声，把显示屏还给Reca返回了实验室。 回到座位上，路法尧先查了查天气。恒星的剧烈活动期已经快要结束，不久就是他可以外出的时间段了。刚才Reca注意到的数据异常的确是一个问题，以她的水平要修理望远镜未免太过勉强，路法尧还不如自己去一趟一次性解决问题。 由于恶劣的外部环境，自从来到这个基地路法尧还没有走出过建筑的大门。宇宙辐射太强，他的未经改造的人类身体并不能承受。只要外出必须穿起厚重的防护服，非常麻烦。所有的室外作业全部由副官Reca完成，他从没有亲自动过手。等到外面的离子风暴终于停歇的时候，路法尧决定亲自去巡视一趟。他觉得亲自出去看看也好，这样才称得上是负责任的研究员。 某天，Reca收到信息后再次出现在路法尧面前。这次路法尧没在实验室，他在陆地车库，蹲在地上摆弄一大堆零件。大大小小的部件散了一地，路法尧身上手上都沾了油腻腻的机油，地上也淌了一滩，空气里一股难闻的气味。Reca对于眼前的景象有些无奈，路法尧显然在拼装一辆全地形车，但实际上他并不熟练。 “长官……”Reca走上前来想要接手路法尧的工作，路法尧摆摆手阻止了她。 “Reca，今天的外出巡逻你不用去了。留在基地，我出去检查设备。”路法尧接着弄自己手里的东西，说着话头也没回。 “不，长官，我得跟你一起去。”Reca立刻表示反对。 路法尧停了手，稀奇地回过头来，“怎么，你不听我命令？” Reca以为他生气了，语带忐忑立刻回道：“不，长官。我首先要保证你的安全，其次才是听你命令。” 路法尧看着紧张站直的Reca笑了笑，没再逗她又转回身去接着摆弄，“不用，我不用你保护。” “不行。”Reca看着路法尧手里叮叮咣咣的零件，断然拒绝。 “你怎么回事？”路法尧回过头，看着她抱怨了一句。这也太稀奇了，为什么他就不能自己一个人出去？他虽然不是正经作战部队出身，但基本的战术动作他也都知道的。路法尧感觉这位小副官似乎不大信任他的能力。 “对不起长官，我接到的最高指令就是不惜一切保证您的安全。”Reca仍然坚持，“我们应该一起去”。 路法尧先放弃了挣扎，算了算了，一起去就一起去吧。基地已经实现自动化管理，不留人也无所谓，她想来就来吧。 “那好吧，一起去”。 Reca放松下来，走上前蹲在路法尧的身边：“全地形车？上次我开回来就拆了，它太占地方。” “是，得把它拼起来。单人飞行器我用不好，开太空舰太浪费，还是用车吧。”路法尧好像遇到了困难，在一堆油污的零件里纠结挑拣。拿起这个看两眼放下，再拿起那个看两眼放在另一处。 “长官，我来装吧。”Reca已经技痒，这些她在军队里早就已经熟悉。 路法尧听了这话有些不甘心，原理他都懂得，说明书也好好看了，没理由自己装不了。于是他小孩子脾气顶了一句：“不用，你休息，我会装。”说完自己也有些惊讶，从来追求效率的他竟然也会说出这种话。 Reca便没再开口，蹲在地上看着他拼。Reca的目光追着路法尧的动作，看他走来走去拿起一个个东西又放下。Reca已经看出来了，路法尧不是乱放，他在把零件归类。路法尧的想法是先把零件分了类，然后组一个框架再往里填东西。果然研究员就是脑子聪明，Reca佩服起来，一个门外汉也能做到如此程度，路法尧不愧是联盟珍惜的人才。 路法尧渐渐摸出了门道，开始动手组装。Reca这个时候再起身走上前来帮忙，路法尧没有拒绝。 看着满地的零件和油污，Reca想了想脱了工装上衣，袖子在腰间打了个结。她怕自己又糟蹋一件外衣，只穿着白色军背心熟练开工。路法尧看着她，不知不觉停了手上动作。Reca这副打扮他有很深的印象，之前有一次见到Reca在大门口冲凉水，她好像也是这副打扮。路法尧笑着摇摇头，那个时候可真是给她吓了一大跳。 第10章 机库里，年轻的副官Reca正激动地四处走动，熟练使用着工具叮叮当当地敲。路法尧渐渐插不上手，于是站在一边抱臂出神，眉头微皱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追着Reca的背影，脑子里闯入了些念头。Reca瘦得小鸡膀子一样，但肌肉紧实线条流畅。白色背心包裹着她窄窄的胸膛，两根细带子挂在肩上，前后的大开领口处裸露出她的肌肤。军绿色的工装上衣经常被她系在腰里，下身仍旧是一身松松垮垮的连体工装裤，随着她的走动忽闪。工作的时候Reca同样很专注，烟晶色的眸子闪着光，微微上翘的眼角偶尔露出一点笑意。Reca淡黄色的碎发散了几绺在耳边，显得她整张脸更加灵动。她很年轻，当然也很漂亮。 路法尧到了这个偏远的基地，本来想一个人行事方便，结果阴差阳错系统塞了一个混合基因人类过来。他禁不住想，现今科技这么发达，意识都可以具象化，搞不好真在他定期体检能查出点什么。他沉思着，审视的目光一寸一寸扫过Reca的身体。 是来监视他的吗？符合，她精瘦、敏捷，总感觉武力值很高。难道真的系统察觉到什么了？百十年前系统为什么又突然开始发展科技？就像疯了一样。关于当年科学技术部递交的报告，路法尧有一些猜测。应该就是一份深空探测的结果，过去他所在的银河悬臂的研究所有一些蛛丝马迹。Reca这些打破禁忌的混合基因人类，果真是进入移民项目的吗？ 路法尧思来想去没有理出头绪，无意识的目光看Reca反倒看得他有些耳热。他赶紧低了头，双□□叉换了个站姿。路法尧回忆了一下自己唯一熟悉的女性，同窗多年，海德姆并不会使他紧张。这可就奇怪了。 Reca并没有注意这么多，她走来走去地忙碌，三两下就将车子差不多装好了。这种型号的全地形车对她来说就是小菜一碟。在军队和混合人兄弟们一起训练的时候，要组装使用的东西可比这个难多了。太空舰、飞行器、各种奇奇怪怪的武器都得会拆会装。Reca叉腰看着自己的作品——一辆巨大而通体漆黑很有机械感的越野车。Reca很有成就感，微笑着回过头。路法尧感受到她目光，回了一个笑容。 夜晚到来的时候，离子风暴停歇，极光渐渐消失。该出发了，路法尧收拾好东西，Reca已经等在车库。两人上车，Reca抢先坐了驾驶位。 以往她一个人巡逻的时候不用这么麻烦，一个简单的浮板就解决问题。这种飞行器就是一张滑板，简单速度快，但是比较难以控制。Reca非常熟悉这个危险的代步工具，往返一趟很快。 但是和路法尧一起出去就不一样了，Reca早就留意到他胸牌上的标志，路少校是自然人。平时日常相处，Reca也已经感觉到路少校身体素质并不突出。 广袤的原始大地上，一辆越野车向着前方永夜半球快速行驶，轮胎带起两滚黄尘。车里一时间两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一路上沉默着。第一个目的地位于星球背面，他们越过晨昏线，逐渐深入。 一进入永夜半球，车内温度急剧下降，外面的光照也渐渐被他们抛在身后。备用光源自动启动，照亮了车内两人身周的一小片范围。Reca抬手将车头灯打开，专注看路。 路法尧侧头看着窗外，玻璃的另一侧就是永恒的寒冷和黑暗，除了头顶闪烁的星空，崎岖的地面一片死寂。汽车行驶发出的噪声是这之间唯一的动静，路法尧少有来荒郊野岭的时候。他感受到某种深刻的孤独，先开了口打算找个话题聊聊。 路法尧摸摸鼻尖，轻轻咳了一声开口：“你……平时在这儿一个人巡逻？” “是。”Reca车速不减。 “怎么找过去的？” “有坐标，跟着地图就能找过去。”Reca顺手一指车头，仪表板中间有张导航地图，上面密密麻麻各种线圈标注。 “出来一趟要花不少时间吧。”路法尧回过头看着Reca。虽然一直在黑暗中行驶，车身也微微颠簸，但是Reca车速从开始就没慢过。她一路上风驰电掣，手下方向盘抡得利索，游刃有余的样子。 Reca没有回视，随意搭着话聊天。“也用不了多久，浮板过去挺快的。今天开车，绕路稍微花些时间。”Reca很少见的说了一个长句。 “这样啊” 路法尧点头。 他之前和Reca所有的对话，永远都是一问一答就事论事，非常简明扼要。军队将她训练得太好了，Reca一言一行都彰显着军人的干练气质。现在两个人坐在车里，外面就是无尽的寒冷和黑暗，暗沉沉的天幕压在人头顶，两个人之间第一次产生了些亲近的氛围。 路法尧过去一直久居室内，头一回出野外到这漆黑一片荒无人烟的小行星。Reca也第一次跟他一起出任务。在这一小方天地之内，两人的对话慢慢生出些朋友间闲聊的意味。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没有别的人能依靠，他们是彼此世界中唯一的光和热。 路法尧转回身子，将头靠在车窗玻璃上看她的倒影，问了一个私人性质的问题。“我看过你的履历，和你一批的混合人应该都去了移民星球。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知道为什么你来了监测站？” Reca听到问题先是一愣，然后自嘲地笑笑，“上级临时派我来的，原先我也不知道自己会来监测站”。 路法尧奇了，“你也不知道？” “对，一直以来我们受训是保密的，谁也不知道最后执行什么任务。但大家都有猜测，应该是深空移民项目。”Reca顿了顿才接着说，“可能我不够格，上级最后另派了任务给我。”她的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这话说完，路法尧注意到倒影里的Reca莫名显得有些失落。 “你，不够格？”她竟然也不够格？ “嗯，我是研究机构孵育出来的，联盟培育我是有目的的。长官你的编号是2开头对吧，我是3开头。”Reca挑起了话头。 路法尧含笑：“不，我是1开头，150127。” “欸？”这回轮到Reca惊讶了。她回过头来灰眼睛盯住路法尧，好奇又兴奋：”怎么会？真的吗？” “看路看路！”路法尧赶紧提醒她。越野车在一片黑暗中穿梭，只有前方车灯照亮。Reca车速不减居然就回过头聊天，路法尧担心会出车祸。 Reca转回头去，“没事的长官，我通过了特殊驾驶考试，太空舰都没问题。” 路法尧略有些尴尬，Reca按耐不住接着询问：“长官，你说你是1开头？为什么？” 路法尧听了好笑，转过脸用手撑着头看着她调侃：“什么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有父母啊。” Reca愣了一瞬后噗地笑了，路法尧刚才算是讲了一个冷笑话。她接着问：“不是，我想问……为什么你不是孵育出来的。” “你想问我自然出生，为什么会在科学系统是吧”，路法尧从善如流补全了问题，自问自答道：“我是从教养学校筛选上来的。” 居然是教养学校筛选……这回答可太震撼了，Reca惊讶地说不出话。他竟然这么优秀！联盟多少年前就开始了基因计划，如今优秀的人才基本上都是经过特殊培育来的。而路法尧通过筛选的情况，就相当于联盟沙里淘金，结果真从沙土里找到了黄金。 这个时代1开头的编号是自然人；2开头是基因优化人，由系统基于不同目的从基因库中匹配生殖细胞诞生；3就是Reca这样，完完全全混合基因制造。如果外来基因占比比例较大，严格意义上也不知道Reca她们还算不算人类，虽然他们在外形和思想上跟人类没什么差别。 这三种分类之中身份最优的便是1类，普罗大众。新移民群体中他们也占绝大多数。2类基因优化人一般会进入各个系统服务，是工作型人才。3类由于其基因具有未知的潜在危险，就是单纯的消耗型产品。路法尧这编号的意义就代表，虽然他作为普通人诞生，但他优秀到成为了其中的佼佼者。 果然，下一刻路法尧便说：“小的时候教养学校的老师注意到我，之后让我做了个测试，然后我就被接走了，一直跟同学们一起。” Reca点头，老师们看出了路法尧的潜力，系统经过测试，决定让他跟基因优化人一起接受精英教育。路法尧接受了这样的人生规划，从父母身边离开去过集体生活。之后他也没有辜负系统的期望，一路直升进入科学技术部。这个时代英雄不问出处，社会的理念就是每个人的价值都要最大化。这也就是为什么路法尧虽然是自然人，但他始终佩戴着工作型人才的胸牌。 “天呐……”Reca不禁感叹。算起来路法尧牺牲了不少，他本可以当个移民，随便在哪里都能过人上人的一生。Reca不知道这样的经历是不是有些沉重，她感到非常敬佩，默默观察了一下此时安静坐在副驾的路法尧。 “不至于吧。”路法尧逗她，看到她呆滞的眼神不免有些好笑。 “长官，你有父母啊。”Reca突然冒了这么一句，由于太过惊讶她脑子里只剩下感叹。 “是问我父母的事对吧”，路法尧猜出她的意思，顺着她的话聊了起来。“我记事起就在学校了，没什么感觉，父母的事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你没查过吗？” “没有，说起来我们也不熟。而且……”路法尧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说，“我也一直以为自己是2类，直到岗位适配的时候才偶然间看到资料，然后意识到我居然还有父母”。 Reca听完他的回答有些想笑，但是她不敢。“不是很可惜吗？长官，你本来可以当个移民的，随便去哪里都行。”她想了想又问：“哦不，凭你的身份现在仍然可以。” “遗憾吗？好像没有，我早就知道了自己不想像那样生活。像个移民一样，跟随安排漂泊到某处，随便干点什么，再生几个孩子。那样的人生没什么意思。”路法尧挠挠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接着说：“我更愿意待在实验室，现在这样就挺好。” Reca简直肃然起敬，“您真的太厉害了……” 路法尧连连摆手否认，预感到接下来的话有些尴尬，但他坚持着说了下去：“不怕你笑话，我实话告诉你，我是真的想为人类做点什么。” 路法尧说完更加不好意思，恨不得把最后那句话撤回了塞嘴里。他把目光从玻璃里Reca模糊的倒影上移开，更加专注地看起车窗外漆黑的世界。 刚才说的都是的真心话，他藏起来不好意思跟别人提。年少时的想法虽然听起来幼稚，但实际上他一直以来做的也就是那么回事。 “我其实就是2类，只不过编号1开头而已。”路法尧自言自语，结束了这个关于身世的话题。 Reca明白了，有心说点什么但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于是干脆专心看路开车。过去的经历造就了现在的路法尧，联盟长久以来的培养使他甘愿当个工作型人才。他习惯且喜爱这样的生活，已经在探索宇宙中找到了归属感。 Reca一时没有说话，路法尧忍不住另起话头：“说起来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你说的不够格是什么意思？” “什么不够格？”Reca已然忘了自己之前说了什么，开着车略微一回想才知道。没想到路法尧居然还记得这个话茬。 “聊聊呗。”路法尧语气随意，视线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她代表着联盟最先进的人体改造技术，是一件相当成功的作品。路法尧对新技术从来很感兴趣，跟她说话可比跟AI有趣得多了。在他印象中Reca很少说出除了“是，长官”、“对不起，长官”之外的话，张口闭口都是那几句，今晚这意外的轻松气氛使得他想要了解更多有关她的事。 “我？没什么可说的”，Reca的声音轻轻响起，“出生、长大，在军队受训，身边有一群兄弟们。”她陷入了回忆，“他们真的很厉害。小时候教官总说，我是额外筛选出来的，一定要把握机会才行。结果呢？最后还不是被淘汰了。”Reca心情低落起来。她干脆用脑波连接了路法尧的通讯设备。 路法尧顿时浑身一震。 是我。Reca的意识具化成路法尧面前的投影，随着她回忆的过程自动播放起来。Reca刻意放轻柔的声音接着传来：我安装了脑极芯片，您可以跟着我的回忆看到过去的事，省去了开口的麻烦…… 路法尧最初十分惊讶，而后很快明白过来。脑极芯片是一项禁忌的技术，百年前科技飞跃期投入使用。不过军方管控地相当严格，路法尧至今也没听说哪里有使用这款芯片。那个时候他还年轻，对于各种秘密来者不拒。 看着自动亮起的通讯设备显示屏，路少校亲眼看到了Reca脑中生动的记忆。 第11章 看不见的涟漪晕开，路法尧眼前一片晃动，车窗外的世界融进了一团雾气，车头灯照亮的砂石路和漆黑的周遭搅在一起，影影绰绰的。路法尧迅速感到轻微的眩晕和不适，用手撑住了头。正在他身旁开车的Reca侧头扫了一眼，“马上就好”。 Reca刚说完，景象果真很快稳定下来，路法尧惊奇地睁大了眼睛。他虽然人还坐在车内，可是眼前看到的画面却让他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Reca的意识迅速同步过来，画外音一样跟他解释着。 百十年前，母星某个孵育机构的实验室里，有人正在专注地看着超净工作台里培养的细胞。这位女性研究员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慈祥的面孔，她已届中年，脸上也生了细密的皱纹。 这位就是Reca记忆里的母亲——研究员安娜。Reca边回忆边向他讲述，路法尧没怎么费力就拼凑出了她的过去。安娜是从小抚养她的教官，Reca大段大段的回忆围绕着她，看得出的确感情很深。 回忆才刚开始，路法尧眼前的画面就时不时有些波动。安娜不断地在实验室里走来走去，有时候还心事重重地小声叹气搓搓手指。路法尧看着她的脸迅速感到了违和，再仔细一瞧，发现安娜看起来衰老又疲惫的样子。 这个时代要改换容貌相当容易，女性们终其一生可能都维持在少女时代的样貌。然而安娜却不知为何有一头灰白的头发和满脸的细纹。路法尧刚想到这里，眼前的安娜的面孔突然间放大，就像是她把脸凑在他眼前一般。 路法尧迅速抬起手臂条件反射地遮挡，身子也向后缩着退开。安娜对他来说完全是个陌生人，突然苍老的脸放大挂着慈祥的笑容，他承认他有点被吓到了。 实时记忆传输的时候，Reca想到什么路法尧就看到什么。她的大脑自动开始描摹安娜的样貌，结果一个没注意影响到了观者路少校。Reca迅速打住，接着向下回忆。安娜慈祥的面容在路法尧面前消散，他趁此机会重新坐正，后背贴在座位上。虽说画面是虚幻的，但传递的情感真实到仿佛身临其境一般，路法尧仍旧非常震撼。 另有几个略显诡异的画面一闪而过，来自Reca的画面也不再波动。 安娜略显臃肿的身材在一间生物实验室里走来走去地忙碌，她盯着一台巨大的控制器，随时调整各项参数。这是Reca想象出的画面，她通过安娜的描述结合自己对实验室的记忆还原了当时的场景。 安娜手底下在键盘上敲击不停，同时关注屏幕上好几张图表。数值不断变动，安娜虽然快速熟练地操作着，神情看起来却并不轻松。好了，安娜松口气靠进椅背，抄起双手等待着。滴滴——一片提示音规律响起，计算机再次启动运行。 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安娜稍稍放松身体，双手交握揉搓着，偶尔控制不住咬咬指甲。联盟的一个大项目终于投入生产，这次的结果很重要，关系着她能成功“孕育”出几个孩子。 人力资源稀缺，系统又决定探索深空，科学技术部奉命开始制造混合基因人类。 自从承接了混合机因人项目，她们实验室都很激动。系统一反常态，慷慨分配了许多资源。安娜和同事们拿到了珍贵的生殖细胞，纷纷摩拳擦掌。谁知她们高兴的太早，军方的要求为这群科研人员的工作增加了不小的难度。 安娜领到的项目文件上明确，这种超级人类必须满足一些身体方面的基本要求。安娜想想也是，太空环境那么极端，经过改造的人体必定更能适应。 为了达到军方的要求，安娜和同事们筛选了许多动植物基因片段，分成不同的功能组，准备组合进受精卵中。前期试验失败了，这一批孩子明显改造程度不够，后来不知被接走去了哪里。遗传机制太复杂，实验室讨论后决定尝试尽可能多的组合，也许大量的样本能创造出奇迹呢？ 安娜和同事们大批量地解冻生殖细胞。几万个受精卵没能全部存活，这在安娜预想之中。后来的细胞分裂阶段又停止发育了一部分——损失接连产生了，但还可以接受。 实验室的气氛开始有些沉重，后面还有数不清的关卡，一开始就损失了这么多样本是谁也不想看到的。安娜带着研究员们千小心万小心地培养，最后保留下400个左右的胚胎被认为可能发育。 受精卵逐渐发育，安娜是项目负责人，她肩上压力越来越大。但日子也不是没有盼头，实验室千辛万苦留下来的这些胚胎，在未来都可能成长为联盟珍贵的人才。这个时代什么资源都不缺，缺的只是有创造力的人才。 安娜还存了一点私心，也许在这个项目里就能遇见当年跟她一起工作、后来又成了她丈夫的人。当初他是进了基因库的，安娜狂热地想。她对每一个孩子投入无与伦比的爱，即便他们还只是一堆细胞。 头一次的尝试毕竟经验不足，实验室对留下来的这400来个胚胎进行孵育，中途筛掉了明显基因缺陷的。Reca清晰地记得每每说到此处安娜总会很激动，她会握住自己的手，蓝色的眼睛闪闪发亮：“孩子，你明白吗？我的宝贝只剩下你们了。” 安娜说完总是一声感叹，最初的几万个受精卵只成功了百十来个。但这百十来个受精卵最终也没有全部发育。 画面变换，后来的安娜背着手站在一个新的实验室里。这里光线非常昏暗，隐约看见巨大的培养罐里孤零零漂浮着小小的躯体。小人儿们安静闭着眼，皮肤像真正的婴儿一样略有些皱纹。 安娜戴着特制眼镜，慈爱的目光带有一丝审视的意味。这批孩子发育迅速，胚胎时期已经展露出强大的基因修复和容错能力。实验室昏暗的光线下，婴儿肉眼可见地生长。他们皮肤上的褶皱被缓缓撑开，身体变得越来越圆润可爱，就像真正的人类婴儿。 实际上那皮肤已经不是人体器官了，是基因混合成就的生物材料。这些婴儿也很难被定义为人类，他们身上被重新架构的部分太多，不过是外表上看起来像人罢了。 安娜看着自己制造出的超级战士，百感交集。这些孩子没有一个身上带着丈夫的基因，安娜略有些遗憾。但她看着他们长大，同时非常期待他们以后会有怎样一番作为。如今的伦理委员会已经形同虚设，系统简单将它们编入3类工作人才，隶属于军方，往后将作为军人服役。 从结果来看，安娜是位相当优秀的研究员。在她的周密监控下，培养罐里一共抱出了二十个发育成熟的婴儿。第一次实验样本量虽大，没想到最后成功的只有这么点。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总要吃点苦头，这批孩子的情况都太复杂了。安娜安慰自己，看完数据后离开了实验室。 安娜完成了最后一份实验记录，彻底填补了联盟在混合基因人类技术上的空白。随后她打算将这份报告递交，系统派了宪兵小心翼翼来取。 现在最困难的关头已经安然度过，安娜松了一口气。整个实验室不遗余力地照看，平安将孩子们养到了进入教养学校的年纪。 学校没上几年，军方来了人对这批孩子又组织了一次筛选。身体机能不达标的排除，心理测试不通过的排除。军方对筛选过程全程把控，挑选着未来的超级战士。 通过筛选的孩子随即被军队接走，安娜作为项目负责人同样被接到了训练基地配合军方工作。被淘汰的6个孩子安娜再也没有见过，仿佛就此消失，她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安娜无数次地跑去问军方负责人，得到的回答总是一句干巴巴的“不知道”。 安娜很想追查到底，可是留下来的孩子越来越多地占据她的精力。随着训练进行，14个孩子中12个表现优秀，各项指标远超常人。余下两个较弱，一个勉强够得上评价标准，另一个状况却不太好，能活下来就勉勉强强。军方的人隐隐向她透露，也许很快又有两个人要消失。安娜大为紧张。 Reca就是那两个当中稍强的。安娜给较弱的那个只起了个小名，天天把 “小可怜”“小乖乖”挂在嘴上。安娜不仅是研究员，同时是还一位教育专家，她想尽一切办法帮助孩子们提高训练成绩。 军方的规则没人能理解，找人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安娜束手无策，甚至想出了利用嗅觉记忆帮助她们激发潜能。反复呕吐折磨得Reca和小可怜苦不堪言，但训练却收效甚微。安娜最终放弃了这条道路，开始思考起别的办法。 时间流逝， Reca和小可怜的问题渐渐暴露。尤其是一开始还勉强合格的Reca，安娜最感到惋惜。最初她与其他兄弟的差距还没有那么大，但大家前后进入了青春期，随着生长发育Reca的问题开始雪崩。 她的体能就断崖式下跌，反应速度也慢了。安娜立刻对她进行全面的基因筛查，仔细对比发现Reca存在基因融合程度的问题。有部分外来基因表达程度不高，基因虽然加进去了但没产生作用，这导致她在成长过程中渐渐跟不上进度。 每次训练结束看着灰头土脸掉队的Reca和小可怜，安娜忧心如焚。联想到过去她消失的孩子，安娜愈发毛骨悚然。 安娜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剑走偏锋，选择给他们植入芯片。安娜找Reca和小可怜深谈过一次，脑极芯片是被联盟限制使用的技术，谈话时安娜的说明简洁易懂，要么冒险活命，要么立刻去死。总得选一个。 她蓝色的眼睛温柔地注视，好像要将他们包裹进温暖的海洋中。“孩子们，原谅我吧……这也许是你们唯一的机会……”安娜低声啜泣，“要是被接走了，我真的不知道会怎样……”。 虽然年龄尚小，但他们已然能理解这项手术的意义。曾经消失过的孩子和军方的暗示像一把铡刀悬在她们头顶，为了不被淘汰，Reca和小可怜已经没有别的选择。由于芯片适配程度的问题，这项手术十分危险。安娜亲自操刀，为她两个不幸的小宝贝装上一道屏障。 手术完成，躺在病床上Reca的刚刚被唤醒。守在床边的安娜表情沉重，鬓边灰白色的头发衬得她的脸更加没有生气。安娜俯下身，罕见地和Reca聊了很久。 透过安娜不时被抽噎打断的话语，Reca得知小可怜没能挺过来，在启动芯片时由于过大的脑部刺激意外身亡了。Reca记得那天安娜总是重申，她存活下来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Reca一时五味杂陈，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失去一个同伴的难过。以往成绩上有小可怜垫底，她好像还有些余地。但现她就是最后一名，Reca头皮发麻。 小小的Reca面无表情躺在床上，眼神空洞不知道想着什么。安娜以为她刚从麻醉醒来还不适应，叹息着握住她的小手又开始讲起他们出生时候的事。 安娜慢慢地讲，告诉Reca从她还是一颗只有编号的受精卵开始，自己就看着她长大。几亿个细胞融合失败了，她在培养皿里留了下来；一半的受精卵停止发育……她没有。从培养罐出生的时候，虽然她的各项数值并不像其他人那样突出，但也没有差很远，安娜仍旧满心喜悦。既然最艰难的关头已经安然度过，安娜再次重申，那老天让她存活下来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安娜另外告诉她，当年给她取名的时候自己仔细翻了资料。Reca这个名字来自一种古老的语言：replica——复制品。安娜希望她就像其他人一样，顺利度过漫长的考核期。 这个时代的人冠姓是根据其主要基因来源，从谁那里得到的基因更多就跟谁姓。安娜没有给Reca像其他混合基因人那样冠姓，不单是因为Reca基因来源太杂，也是因为她主要来源有些尴尬。如果按规则行事，这个淡黄头发灰眼睛的可爱姑娘会被叫作：Reca?？菜根。 这是安娜跟她少有的几次不是关于训练内容的谈话，Reca记忆非常深刻。要不是开车载着长官路法尧去小星球背面检修设备，她少有机会回忆过去。 紧接着Reca自然而然想起了受训的日子。那段时间她还不能很好地区分现实与幻觉，训练压力大，每天昏天黑地的。 路法尧眼前忽然一片昏黑，一低头身体上迅速皮开肉绽遍布划伤。一阵激痛过后眼珠直接爆掉，耳边响起一声野兽般尖利的嚎叫。视线一片猩红，他坐在一片崎岖的山脚下，身体由于流血过多也在慢慢变冷。一瞬间路法尧胸口一窒，难受地几乎觉得自己要死了。 路法尧大口喘着气，溺死的人一般拼命向自己肺里抽吸空气，发出难听的响声。冰凉的空气瞬间涌入，然而状况并没有缓解，路法尧还是有濒死感。驾驶座上的Reca立即注意到了异常，立刻停止芯片的实时传输。 画面开始接触不良，路法尧紧接着看到自己细弱的右手里还握着一把匕首，抬起来就要往左腕上割。路法尧大叫出声，拼命抬手捏住右手手腕。地面忽然塌陷，他猛然被一滩涌动冒泡的烂泥糊住口鼻！ “对不起”Reca迅速道歉，这些画面刚一出现她就掐断了记忆传输。眼前白光一闪，路法尧一身冷汗扭动着睁大眼睛。 她关切的目光尽力透过昏暗的车内灯光投射过来，路法尧收回了刚才一直狂乱挥舞的手臂。努力平复心跳额上一层冷汗，微卷的黑发在脸周围黏了一圈。他心有余悸摆摆手道：“没事”。 主观视角的画面和感受都非常真实，即便路法尧迅速抽身也仍旧如噩梦惊醒般难受。光怪陆离的画面一片混乱，其血腥黑暗程度让路法尧这个生活在象牙塔里的人心里一阵儿恶心。 “对不起，我一下子没控制住。”Reca再次道歉，芯片的功能如今已经被Reca娴熟运用，刚才只是一时陷入回忆罢了。 “……不是很危险吗？”路法尧想问，最终还是没开口。他皱起眉头，记忆里不是也看到了吗？生物专家安娜也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 Reca平淡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还好。由于芯片的缘故，从那以后我稍微能赶上兄弟们的进度。”她盯着前方开车，没见有什么情绪的起伏。 路法尧受到冲击后一直没有说话，看着窗外沉思。记忆传输就是有这点不好，心随意动。长时间没用芯片通感，一不小心给别人看到了自己心里最不堪的角落，Reca有些懊恼，多此一举在仪表盘调出了几个参数挨个儿检查。秘密被窥见，Reca感到很是难堪。她更加专注看路，企图用专心开车逃避路法尧的询问。 路法尧已经猜到刚才的画面是Reca的秘密，他也不想追问，自己慢慢理顺思路。车内一时间非常安静，刚才的插曲两人都打算当作无事发生。窗外的景象一闪而过，黑暗柔软地包裹着这一方天地。 Reca默默驱车到达了最远的基站，一路无话，路法尧打开车门跳下去检查设备。一架先前由机器人架设的天文望远镜反射刺目的光高高地立在地上。路法尧仰头看了一会儿，下定决心毅然走上前去在竖直陡峭的梯子上攀爬。Reca双手环胸，立在车门旁沉默地盯着他的背影。 永夜的星球背面，广袤的原始大陆上，只有他们二人中间的车头灯照亮了一小片空间。目之所及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路法尧身上的防护服同样反射着刺眼的光。Reca的视线丝毫不受影响，一直跟着他缓缓移动。 路法尧背对着她边爬边开了口聊起来， “宇宙其实非常空旷，现在联盟的版图发展这么大，也没见有别的文明”他站在了平台上，了开始掏装在口袋里的工具。“甚至有可能我们身处的这个星系，也只有我们二人互相作伴而已啊”路法尧说完还笑了笑，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发紧。 “嗯。”Reca应了一声，这点她深有体会。以往每次训练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漆黑的太空里飞来飞去，她还是更喜欢在陆地上的日子。 “你头顶的这一片天空，未来很有可能开辟出新航道。不，不是那边，看这儿，这边。”路法尧伸手一指“这个方向比较空旷，也许将来人们从这里去新的移民星球上生活。” Reca缓缓点头，随即又意识到路法尧看不到，刚想出声时路法尧已经接着说了下去，“我来NS1224就是寻找移民星球的，也许将来还有些新航道要你去飞飞看。虽然……” “什么？” “没什么”，路法尧却没再接下去。他忙着爬上爬下地检查，想起来了便跟她说些不痛不痒的话。男人略微低沉的嗓音打破了这寒冷黑夜中的寂静，他手上还有工作，话也说得慢慢的。 Reca注意到他始终一手牢牢抓着栏杆，只能单手操作显得有些局促。她垂下眼笑了一下，注意看他一会儿，打开交叠的双腿走上前来。Reca仰头看着路法尧：“没事的长官，你站稳不会掉下来。” 路法尧听到这话惊讶地回身，有些汗颜被副官看出自己有些恐高。Reca示意他松开手试试，自己站定在梯子下面张开双臂做出一个随时准备接住他的姿势。 梯子不高，但镂空的踏板还是给了路法尧不小的压力。他扭头看了一眼仍旧随时准备接住他的Reca干笑，“呃，谢谢……” Reca点头收回手臂，依旧站在下方关注。路法尧回身，心思又投入到工作当中。这台望远镜的确有问题，自检说是低温使芯片出了故障。 路法尧下来一趟拿了新的芯片，套好保温层再次登上阶梯去装。Reca在一边安静等待，之前两人之间在车里谈论旧事带出来的沉重气氛渐渐消解。路法尧的检修工作顺利结束，两人再次驱车返回。 到了基地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走廊，路法尧脱下了身上的外出服。Reca接过衣服折好，妥善收进了墙璧里的储物柜。路法尧朝她点点头示意，Reca很快离开了。 路法尧却没直接休息，脚步一转去了治疗室，他有些在意Reca回忆最后出现的画面。暂且先确认一下医疗物资的使用状况，如果他没猜错， Reca也许曾经自残。 这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好的行为，尤其她还是名军人。高压职业，而且长期处在与人群隔离的深空基地，怎么看都有点令人担心。路法尧觉得自己既然身为长官，有必要关心一下下属的心理健康。 他治疗室转了一圈，这里格局跟实验室有些像。房间周围一圈桌子柜子，中央的空地上放着大型手术设备。路法尧随意打开柜门看了看，物品分门别类摆放整齐，标签全部冲外。他的眼光扫过地板，垃圾箱也干干净净。 暂时看不出什么，路法尧只好去查药品使用记录。时间顺序从前往后，愈合敷料有过使用，数量不多也不少，路法尧手指撑住额头。刚来NS1224时他们两人几乎没怎么见过面，他也不知道她平时在哪里做什么。路法尧四下望望，注意到地上的治疗舱。 他忽然记起，自己上次被辐射后使用的时候不知为何治疗舱效率有些低。路法尧感到自己抓住了线索，立刻蹲下身调出了治疗舱的使用记录。暗淡的显示屏立刻亮起，屏幕上一条条使用记录滚动下划。 果然，路法尧心下暗道。治疗舱里很多条Reca的记录，他抬起左手腕上的个人终端，对着日历看了一下时间。 路法尧翻到最早的纪录，一条一条看。他来基地之前Reca受伤非常频繁，治疗间隔很短。他来到基地之后，仍有断断续续的使用。治疗舱最近一条记录是他自己的，那次闯出门把冲凉水的Reca拎回来。 怪不得他上次使用时治疗效率那么低！路法尧明白了，这个治疗舱已经被使用过多次，也许快要到了该更换溶液的时候。 这个时代医疗发达，只要不是即刻毙命基本都属于轻伤。Reca很聪明，她将小物件的使用控制在了合理的范围内。治疗舱这种内盛溶液的设备，即便不用每隔一段时间内里的溶液也是要更换的。她掩藏得很好，不想让人轻易发现自己的秘密。 路法尧关掉操作页面，联想起之前知识输入时Reca异于常人的表现，站在原地微微发愣。长期使用脑极芯片应该对她有很大的精神压力，所以知识输入的时候她的反应异常激烈。这样的芯片技术不被推广，无非是顾虑给大脑强刺激产生精神错乱的后果。路法尧摇头，只是没想到军方已经有成熟的产品了。 路法尧再次抬起手臂在终端上搜索芯片的相关信息，她到底有多严重？进入检测项目后他的权限又比过去高了，路法尧进入更级的资料库搜索。里面的结果令人失望，除了几篇讨论芯片技术的论文以外，关于产品的消息什么也没有。 Reca传输的图像很明显源自记忆，她记得有多清图像就有多清晰生动。路法尧相信如果没有设备限制，由另一个安装了脑极芯片的人来接收讯号，效果还能更惊艳。路法尧努力回想Reca是否经常使用手腕上的个人终端。却只能想到她一身墨绿色连体工装，袖子挽在手臂走来走去的样子。 早知道当时就不该找她进实验室帮忙，路法尧摇摇头站起身，太冒险了。他调出Reca的履历，仔仔细细看过去。淡蓝色的频幕上，字里行间她仍旧是除了基因型以外没有任何特别的军人。从母星机构的培养罐诞生，经教养学院和军队培养最后从作战部队调来这里，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出来。 要不是今天偶然瞥见她精神世界一隅，路法尧根本无法想象永远四平八稳冷着脸的Reca居然会自残。平时看她独来独往沉默寡言，还以为她性格如此。没想到Reca这个样子，多多少少跟她的精神状态有些关联。 “所以，这就是你发来的图像非常生动的原因？”路法尧对着空气出声询问。 没有人回答，空旷的治疗室里传来似有似无的回声，惨白的光线下物品的轮廓坚硬生冷。路法尧打开门走出去，治疗室的灯光自动熄灭。 第12章 路法尧没有固定的上下班时间，上次出去回来他手里的项目需要赶一赶进度，补上调整后的数据分析。驻扎深空监测站的研究员每人负责一片区域，环境简单的区域相应工作量就少，也不知道是路少校运气好还是什么，系统将他调来NS1224简直对他“委以重任”。 初步分析对路法尧来说几乎不用动脑，但任务量实在是大得可怕。路少校急需从机械性劳动中解脱，已经在构思要优化一下筛选程序，不要再花大量的人工每天从一堆无用信息里挑挑拣拣。 如果Reca能过来实验室帮他处理些或是或否的问题，他就有时间思考然后优化出一个一劳永逸的筛选条件。又有新的想法需要实现，第二天一早，路法尧将Reca叫到实验室。 Reca急急忙忙跑进门，悠闲坐在椅子上路法尧咳了一声，“以后你别的工作都不用做了，每天按上班时间到我这儿来报道。” “什么？基地不用巡逻了吗？”Reca大为惊诧，脱口而出：“哪有军方的基地没有卫兵巡逻的道理？” “巡什么逻，没事浪费时间。”路少校双手交叉身子向后一靠，翘起二郎腿干脆拒绝了她。 Reca瞪大眼睛，“可是……”武官的习惯让她一时不能接受，“长官，这不合规矩。” 路法尧一挥手，“别管什么规矩不规矩，我项目时间来不及了。副官，你得来帮点忙呀。” “可是……没人巡逻安全怎么保证？” 路法尧接着劝说：“现在先不要着急巡逻，等我数据都出来了，后面有的是时间让你上去满天飞。再说了，这小行星上就我们两个人，改改你那爱操心的习惯。” 察觉到自己内心渐渐升起焦躁，路法尧调整了一下心情，尽量心平气和地说：“我时间是真的来不及了，你原来是作为观察员受训的吧？正好，以后还会要你帮忙去移民星实地考察。” 哎，该死的机械性劳动，弄得人成天一股无名火，路法尧暗想。他绿色的眼睛看着Reca：“数据早一点出来，你就早一点上去。这不比你在小星球上走来走去有用得多？来给我帮点儿忙吧，可能性太多，我一个人处理不完了。” Reca暗自思忖，路少校完全可以直接给她下命令的，不必费口舌解释这么多。上司就是上司，她既然身为副官，就会无条件服从。 “是，长官。”Reca刚答应，就看见路法尧咧嘴笑了一下。 “好，那你明天直接过来实验室。” “是”Reca心里虽然有些不赞成，但也只好放弃了长久以来在军队里养成的巡逻的习惯。回去后她查了路法尧的日程表，按照他的时间安排准备去实验室帮忙。少校的日程表简单又模糊，整个页面的“研究”大框，中间夹着几条细细的“休息”。 第二天一早，Reca早早就等在实验室门口。 “怎么不进去？”路法尧本来打算先去隔壁的食堂吃个早饭，看见副官一大早工作这么积极，愣一了下脚步一转就过来了。 “长官，离上班时间还有十五分钟。”Reca抬手一看表，张口报时。 路法尧进了食堂坐下，发现副官没有跟过来，转头问道：“吃了吗？一起？”天天高强度用脑，只要休息过后他就清晰地感到饥饿，他的胃一顿饭都不想少。 “不，谢谢，我吃过了。”Reca善解人意地留路法尧独自进餐，她的身影迅速从门口消失。 路法尧含糊应了一声，低头吃机器厨子给他配的早餐。这种配发的饭菜说不上好吃难吃，路法尧一勺一勺看也不看就往嘴里塞。Reca等在门口，悄悄探头往里看。 路法尧有些憔悴，一头半长的黑发睡得乱乱，还有几撮从脑后翘起。他吃饭也没有很专心，有时眉头皱起微微走神。他玻璃珠一样的绿眼睛会定在某处，眼神也显得空洞。 Reca觉得他应该是又想到了什么。果然，吃到最后路法尧对早饭失去了兴趣，将餐盘一推站起身来。 他快步走到门口，对站在一边的 Reca一点头，说声“走了”转身就进了实验室。Reca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踏入了这个长官专属空间。 实验室大体还是从前的布局，路法尧根据自己的工作习惯作了些微调。原先空无一物的桌面上现在满是大大小小的屏幕，有的仍旧在跑各种各样的分析。整个房间里充斥着淡蓝色的光线，路法尧就在这当中最乱的桌旁坐了。 “来，先看我操作”路法尧招招手，打开了几台电脑，Reca拘谨地站在他身后。 “坐啊”路法尧奇怪地回头，随手拉过一个凳子到身边。 Reca规矩坐下，模模糊糊想起上学时的课后补习，安娜曾经也这样辅导她。 路法尧拉过一张屏幕，上面不断更新出需要判断的结果。“你看，如果结果是这样，你就点NO。”路法尧操纵计算机演示，“懂了吗？” Reca凝神去看，犹豫着，而后不确定的问道：“……判断是否有显著性差异？” “对，看来学得不错，输入还是有效果的。”路法尧自言自语，“就这样判断，像这个结果，就是YES，明白了吗？” “明白，长官。”Reca答道。 “好。就照这样，后面大概还有无数条吧，我也不知道了。”路法尧笑笑，“判断不了的你不要动，叫我。” “是” 路法尧看她过了几条，发现没出差错就开始做起自己的事情。他点亮面前最大的一台显示屏，整理出了自己之前所有的判断结果，开始对照着思考起筛选条件。 这种富有创造性的工作让路少校的心情稍微放松。不过他还不能完全放心Reca，做一会儿时不时看一眼这边。 Reca仔仔细细一直在判断，倒是个能用的。不过有时候她也会停下来，果断扭头盯住路法尧，直到他意识到自己的目光。 “怎么了？哦，这个啊。元素分析，这不是有光谱吗？曲线这里是吸收峰。”路法尧倾身过来，一边操作电脑一边讲解。 “长官，这个峰是什么意思？”知识太过艰深， Reca烟晶色清澈的眼睛睁得大大，听不懂立刻发问。路法尧垂下头，努力掩饰自己的表情。 路法尧抬起头，直视着副官渴望知识的眼睛，努力收敛了一下脸上的表情：“这样吧……现在先不要问了，有不会的你还是叫我。今天结束了你留一下，我从头给你说。” “是”Reca答应，感到一丝难堪。她盯着显示屏上密密麻麻的算式，脸渐渐红了。即便感到不好意思，军人的习惯也不允许她隐瞒任何问题，她依然会盯着路法尧，直到把解决不了的问题交给他。 两个人互相配合，半天很快过去。“好了，就到这儿吧。走，吃中饭了。”路法尧发话。 Reca跟他到了餐厅，隔一个位子坐在餐桌前，机器厨子端出了两人的饭菜。 路少校看着自己面前花花绿绿香气四溢，又看Reca那一坨诡异的糊糊，抬手拿走了她的饭。“别吃了，你吃我的。”路法尧将自己的餐盘往她面前一推。 “不。”Reca比动作他更快，抢回了自己的餐盘。 “怎么了？”路法尧停住动作，奇怪地看着她。 “呃……我不太能吃饭。”Reca挠头，慢慢地说。 “什么意思？” “我产生能量的方式有很多，而且——我不太喜欢吃人类的食物。”Reca字斟句酌。 “哦，这样啊。”路法尧拿起自己的饭菜拨了一部分到她盘里，“多少吃一点吧” “这……”Reca想说不必客气，但是路法尧没再理她，拿起勺子边吃边走神。 Reca只好尝尝这“长官慰问餐”。不得不说军阶高就是不一样，Reca习惯了各种诡异口粮，头一次吃这样的高级饭菜，好吃到差点流泪。 然而结果就是——那天整个下午她都昏昏欲睡几欲栽倒，换来路法尧一阵儿大笑。有了更多时间尝试新想法，一天下来他心情很不错。 晚间，路法尧宣布下班。“好了，结束。”他一扭头找到Reca，“先别走，今天测试一下你到什么程度。” Reca立刻答应：“没问题，怎么做呢？” “嗯……”路法尧想了想，打开个人终端里一本物理学课本大致翻了翻。“来，把这书看一下，然后跟我说里面讲了什么。” 路法尧操作几下将课本发送过去。Reca翻看起来，边看边出声复述。由于对内容不是很确定，她说话的声音比平时慢，声调也更低一些。 路法尧放平椅背，仰躺在上面双□□叉盯着天花板出神。课本对他来说非常简单，小副官话说得磕磕绊绊，让他想起学生时代给同学讲题的情景。 那个时候他、海德姆还有埃文斯，三个人成天凑在一起讨论。Reca的声音打绊子的时候，路法尧就坐起身拿纸笔亲自演算给她看。 每天上班编程，有空就给小副官补课，一本书教完，路法尧也优化了筛选条件。有了这个智能分析，剩下的一大堆积压的数据根本不足为惧。 做完最后的测试，程序开始开始运行。路法尧看着显示屏上一行行数字飞速滚动，最后生成一份报告。不错，是我想要的，路法尧得出了结论。 自从有了智能筛选程序， Reca跟路法尧都闲了下来。按说如今Reca不必天天到实验室报到，但是路法尧仍会叫她过去，两人接着上课。路少校觉得等数据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从Reca身上找点学生时代给人答疑解惑的乐趣。 上次输入的内容不少，原先她工作上的事半懂不懂，只会循规蹈矩或是或否点确认。路法尧替她查漏补缺之后，她渐渐开始明白一些原理。 书本打开到某一页，Reca盯着许久没动，抬手挠挠一头淡黄发的脑袋。路法尧扫一眼，显然一道计算题难住了Reca。两人座位挨得近，路法尧凑过来看着显示屏，“这个不会吗？” Reca尴尬地仿佛旁边的视线有实体，小声说：“不会。” “哦，那你觉得，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路法尧轻轻笑了一下。 Reca大脑空空毫无想法，路法尧看她没动，接着说：“先看条件，然后想代哪个公式。先说，条件是什么？” “光谱分析和运转速度……预测质量。”Reca面无表情简单读了一遍题，她也不是真的喜欢上课，只是碍于长官的面子才乖乖待在座位上。相比于天天听着路法尧说教，她宁愿去训练场。 路法尧循循善诱，绿色的眼睛愉悦地微微眯起：“公式用哪个？想想昨天学的什么？是不是相关？” “这……我不知道。”Reca老老实实承认。 “这怎么不知道？”路法尧奇了，“这是远程扫描的结果，现在你要预测行星可能的组分。首先从远程的几个模型里面思考。模型要选也是这个范围，我再演示一遍，你看好。”路法尧手下如飞，开始拿各种模型估算模拟。 Reca只好强打精神跟上路法尧的思路，硬着头皮理解他说的每一个字。 每天结束，Reca都非常疲惫，脑仁针扎一样。她总是暗自祈祷明天长官会忙得没空上课。然而路少校总是恶趣味地打碎她的幻想，他总是抬手看看日程，“嗯，明天……不忙啊。” Reca瞬间激动，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路法尧绿眼睛里闪动着狡黠的光，下一句就说：“不错，那正好，明天这个时间你接着过来，我们把这部分讲完。”然后一脸戏谑地看着她。 “是，长官。”Reca答应，声音里不自觉地带出了一点小情绪，看来离她不用头疼的日子还遥遥无期。 路法尧欣赏完小副官不甚乐意的表情，笑了笑挥手让她走了。Reca迅速消失在了走廊，路法尧却还坐在椅子上没动，仰靠在椅子上休息…… 那次外出回来，即便是知道小副官似乎有些折磨自己的爱好，他平日里仍旧当作什么也没察觉，让她该干嘛干嘛，比如到实验室帮忙。 自残说白了就是惩罚自己，这个基地太偏，荒凉得什么都没有，哪有条件去给她专门去做心理治疗。路法尧叹口气，希望这种“痛苦学习”能够帮助她抒发哪怕一点苦闷。 而且学了也没坏处，路少校躺在椅子上优哉游哉地想。一成不变的日常也有助于心态平稳不是吗？ 第13章 联盟，草帽星系远航基地。 施耐德中尉带着手下的十二个学员已经到了，刚下了运输舰在机场等人来接。脚底下疏于保养的跑道有些地方已经裂开，路面斑斑驳驳，上面还有尘土和沙砾。极目远眺，远处地平线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看不到建筑物的影子。年轻人们很是失望，直觉自己来到了荒凉的地界。他们这次要去新的基地，前来接应的单位是一个边防站。 “这也太荒凉了……”黛西感叹了一句。看着破败的机场，她身边的费伊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懒得再去打量。 尼斯走在最前，带头去找路。军方的地盘哪里都一样，全部是统一的样式和规模。即便是在边缘星系的基地，也只是设施老旧一些而已。一行人很快找到方向，顺着往出口走。 一路上沉默寡言的黛西不愿接受现实：“也不知道宿舍是个什么情况？该不会住得很差吧。” 费伊回她：“你搞搞清楚，这儿是边缘星系！机场都这样了，你还指望边防站呢” 除过训练，作为混合基因战士的他们平日里享受的都是联盟军方最好的待遇。高级的饮食、住宿、生活设施，这才是他们乐意接受的。还没等小年轻们一展宏图，第一次任务的地点就给了他们一个打击。 “天啊，我宿舍存了好多吃的……”栗色头发的费伊痛心疾首，耷拉眼皮撅起嘴唇。 费伊这才知道这个兄弟一路上为什么郁郁寡欢，她听了这话赶上来走在她身边，添油加醋接着说：“平时叫你不要买吧，每次应付检查还要我帮你藏。现在好了吧？给人一窝端了，全便宜住你宿舍的新人了！” “啊你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我受不了……”黛西双手揪住自己的衣领，心痛得五官皱成一团。也不知道她带了什么基因，队里就她最能吃。又加之爱钻研烹饪，黛西不负众望地成长了为小队的美食专家。 费伊促狭地笑出声来：“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成天吃个没完，有次训练完还直接把自己给吃吐了吧！”黛西一下子想起了自己吃得当桌喷饭的事，那是她最不堪回首的记忆。黛西瞬间恼羞成怒，伸手去捉她。 “你敢嘲笑我！好哇，那下次的零食没你的份儿了！”黛西佯装生气闹起来，真要打架她肯定是打不过费伊的。费伊不仅是尼斯钦点的搭档副队长，平时施耐德中尉也对成绩优秀的她十分宽容。 黛西于是伸手去抓费伊满头的金黄色头发，那可是费伊最宝贝的东西，两个女孩相互躲闪着打闹，在队伍里嘻嘻哈哈起来。 “注意纪律！”带队的尼斯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看了一眼在前面施耐德中尉的背影向她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费伊毫不在意，放小了声音接着说：“没事，你再买不就是了。哎，这回注意不要买太多啊，谁知道下一次又到哪去。”她平时也没少吃黛西的零食，仗着自己训练成绩好任性地枉顾他们的饮食规则。 “对！反正我贡献拿那么多，我一定再买回来！”黛西痛下决心。她咽了下口水，发现自己居然又饿了，“啊，好饿……”。 “都给我闭嘴！没规矩了是不是！”施耐德中尉回头喊了一句，瞪着眼睛威胁。两个女孩迅速安静。尼斯同情的目光肆无忌惮地看过来，眼神仿佛在说：看吧，我提醒过你们了，你们自己不听。 费伊迅速察觉到的尼斯调侃，捏紧拳头举起作势要打他。金色的头发在脸颊边打着卷儿，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摇晃着，实在非常耀眼。尼斯笑了笑没有理会费伊的挑衅，随她去了。 费伊一直是这样活泼又刻薄的性子，而且她可爱的举止和金色的头发在男人面前无往不利，就连施耐德教官有时也会被她的胡搅蛮缠逗笑。犯了错她第一时间就会想出各种花言巧语在教官跟前求情，缠到不苟言笑的施耐德中尉让她滚，然后她就拍着胸脯各种保证，顺利逃之夭夭。 然而费伊的训练成绩实在很好，许下的诺言少有做不到的。她从来不犯大错，一般都是由于活泼的天性惹些小事。经历过多了，施耐德中尉也就不舍得罚她了。 远处一辆轨道飞行器缓缓驶来，有人从飞行器里探出身子向他们招手。年轻人们加快了脚步准备汇合。“您好！”轨道飞行器停了，从座位上呲溜一下溜下来一个军官。 小军官个子不高，气喘吁吁地边跑边敬礼，跟施耐德中尉打起招呼：“施耐德中尉？您好您好，我是咱们草帽星系边防站的，我来接你们到住的地方。” 来接人的小军官是个上士，一身胖胖的肥肉塞在军装里，把制服拉链绷得紧紧。他伸手去抹头上的汗，说：“长官你们来了啊，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哎，累死我了”刚才从飞行器上下来小跑几步已经使他又喘气又发热了。 “麻烦你了”施耐德中尉一挥手，年轻人们排着队坐上了飞行器。等小军官喘过了这口气，他们乘上飞行器去换乘点。胖胖的小军官坐在最前排，好奇地打量那十几个高大挺拔的年轻人。 “你们就是新编作战部队的精英吧，我早就听说了。这次怎么来边防站了？我们这儿真的很远啊，比不上中心星系繁华对吧。”小军官自顾自聊了起来，“我负责把你们送到边防站，我平时也在那上班。很远是吧？远归远，咱们这儿环境其实还可以啦。基地里物资之前全到位了，我都整理好的。一下来了三十多架太空舰呢！我在这儿工作一百多年了，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三十来架？差不多两支中队了。施耐德中尉没有接话，心里掠过一个疑问。胖胖的军官已经接着说了下去：“那一看就是好装备啊！那气派的！”他好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惊讶，愣了愣说：“哎呀，那可真是……就是……”他翻遍了词库也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只好把真漂亮、真厉害重复了几遍。 单调乏味的话题和聊天技巧并不能吸引到在部队精英教育下长大的混合基因人类们，他们一个个面无表情开始放空休息。 “哎，你们是不是很强啊，毕竟新闻上说你们都是超级战士嘛。哎，你们是空军还是？”小军官兴奋地眨着眼睛，再次回身去看后面的年轻人。“哦，是空军，看你们穿蓝制服就知道了。那你们……练得怎么样？”这些人一个个挺拔俊朗，身形里藏着危险的力量感。小军官好奇想了解一下这帮传闻中的战斗精英。 尼斯看带着询问的目光看一眼施耐德中尉，中尉点点头。尼斯拿出了特殊材料的匕首，示意小军官拿在手里看一下。 小军官伸手接过，泛着冷光的银白色刀刃渐渐生发出紫色的电光，“哦，新武器啊。我还没见过，这是什么材料的？什么？刀嘛，看着挺利。”小军官握住手柄将匕首在空气中挥了挥，高温使得周围的景象迅速模糊了，仿佛随着利刃划出的轨迹空气也被切开了一般。 “挺厉害。”小军官小心地将刀递回给尼斯，生怕烫到了自己的手。然后就看到尼斯笑了一下，手偏了偏直接握住刀刃，徒手将匕首捏成了麻花！ “这……”小军官目瞪口呆，被震得几乎说不出话。 “哼，这就受不了了？还有更厉害的呢。”坐在后排的费伊着急着表现，伸手拿过尼斯手里坏掉的刀刃，对着自己的手掌扎了下去。 “啊——！”小军官一声尖叫，胖胖的双手捂住眼睛，而后又不甘心地从指缝里往外偷看。 之前被尼斯捏成长条形的匕首在费伊手里弯折了，仿佛是一团泥巴做的。费伊合拢双手，高温的特殊金属散发出青烟，在她手里变成了诡异又难看的一团。小军官从座位上探过身子赶紧去看，尼斯和费伊毫不在意地摊开手掌。小军官拉过他们两人的手，只见他们的手掌光洁白净，只留下了几道淡淡的紫红色压痕。 “天呐……天呐……这可真是……”小军官突然一阵儿害怕，断断续续地说着没有意义的词汇。他这飞行器上坐的年轻人们既漂亮又危险，一个个沉默寡言的还很有气势。他只好说：“你们可真是太厉害了……” 费伊得意地露出笑容，享受起旁人的恭维。言语匮乏的小军官感叹了一路，多数时间向着时不时盯他一眼的费伊搭话。可惜他的恭维没有夸到费伊的心上，这位金发美人仍旧对他爱答不理的。快到站时小军官才又打开话匣子，聊起了自己在这里的生活。 “咱们草帽星系也挺大的，你们平时休假可以到处转转。这儿也有好多风景名胜，看看各种水球气球什么的。我家就在中心城区，你们愿意过来找我也可以，正好我带上老婆孩子一起出来。我老婆最爱旅游了。” 小军官又看一眼施耐德中尉，“哎我说老哥，看着咱俩年纪差不多，你成家了没？” 施耐德中尉仍旧没有接话，半闭着眼睛假装睡着了没听到。他做不到跟第一次见面的人就熟络聊天。然而胖胖的小军官并不需要他的鼓励，又看了一眼后排的费伊自言自语了下去：“当然，我老婆肯定是没你们这帮年轻人漂亮。你们啊，可真是……嗯，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军官了。”听了这一句，费伊终于心满意足地微笑起来。 施耐德中尉注意到小军官胸前的牌子显示他属于1类，是普通人，这般没见识想来也正常。他每天在边缘星系的边防站上班下班，这整个星系都离联盟中心很远。 这里用不着比较高等的基因优化人，小军官的生活应该也很单纯。这里不会有很多高楼，不会有令人目眩神迷的科技成果，更不会满大街走着高大漂亮的基因优化人。 施耐德中尉同时回身扫了一眼后面，所有人忽然神色一凛。方才进入了信号范围，所有人的终端自动联网，收到了任务文件。 年轻人们打开层层加密的文件，任务有一定的保密等级，打开后旁人看不出什么特别。终端的投影上显示一堆杂乱无章的新闻消息，小军官见他们开小差看花边新闻，也只觉得他们或许是感到路途无聊。 来自穷乡僻壤的小军官毫不气馁，天生就是个爱聊天的性子。他不需要听众给反应就能一直喋喋不休，说高兴了两只粗短的胳膊还要在空中比划。然而队伍里没人对他的老婆孩子感兴趣，对他的话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年轻人们思索起刚刚接到的任务。 任务已经发布，文件很长。草帽星系刚刚成立了很多深空监测站，都有研究人员驻扎。年轻人们需要去他们新探测出的行星上实地考察。施耐德中尉也参与其中，作为负责人监督他们执行。 系统已经给出了方案，最开始他们十二个人一起行动，适应以后人数逐渐减下来。任务量大，系统要求尽可能多的队伍。跟想象的差不多，尼斯心里暗道。 一行人落地，他们来到了一颗小行星。巴掌大的地方什么都没有，映入眼帘的就是地面上简陋的白色临时建筑。 热心肠的小军官一边走一边向他们介绍：“咱们这个基地实在太远啦，这几十年还是头回有人过来呢”他又看一眼施耐德中尉肩章上的军衔，“你们可都是大长官呐！在中心星系肯定见过不少大阵仗吧。不过我们你说啊，我们这儿其实也没那么差啦，啊，环境是差一点没错，但宿舍我新建的！肯定够你们住，而且之前空投的东西里有不少厉害家伙噢……” 施耐德中尉打断他：“宿舍我给他们安排？” “对对，您安排吧。设施什么都有，我还专门去买了新被褥。啊对了，你们的经费我用了一点，咱们基地小，上面可能老是忘记。东西能用倒是不假，但是老了旧了的都得修啊，什么都要花钱……嗨，要不是各位长官你们来，我才懒得费那种功夫” 花了一点是多少？该不会是全花光了吧。队伍里年轻人们对视了一眼，忍不住在心里翻起白眼。军方也有系统组织，不存在忘记某个部门的情况。照这小军官说的，边防站没钱用所以挪用了一点拨给他们的经费。就算系统是忘了，他就不会打个报告吗？ 尼斯：“怎么不打报告？” “哎呀打了，报告打过去什么消息都没有，我还是不间断发送。” “那不可能！”费伊还要追问，施耐德中尉做了个手势打断她。 混合基因人类的身体素质比常人优越，生活各方面都不是很在意。然而联盟军方给他们的拨款仍旧十分慷慨，不管有没有用只管一个劲儿地给。经费他们一般会存成小金库，休假时大家商量着花。这下好了，没了？年轻人们都觉得这小军官十分讨厌起来。 到了地方施耐德中尉安排他们住下，尼斯带着费伊例行检查，黛西早就忍耐不住奔向了餐厅。 年轻人们收拾好房间，都走出来在基地里到处转转。机库大门被打开，三十多架最新型的战舰排列地整整齐齐，黑压压一片冲击着所有人的眼球。巨大的流线型机身非常漂亮，透出一股科技美感，机身的前方和两侧都装着高能粒子炮。 对于兵器的热爱可能是军人们骨子里无法放弃的，年轻人们兴奋地叽叽喳喳，一片“哇！”“哦！”此起彼伏，一个个身影在战舰阵列中钻来钻去。 有人又去翻了其他东西，各种尖端武器一应俱全。光交通工具就有好几种，从陆地上使用的全地形车到单人飞行器都有充足的数量，甚至还有他们喜欢的危险玩具——浮板。 施耐德中尉循着吵闹声到这里，看着兴奋的年轻人们却皱起了眉头。任务只是一个深空登陆而已，配备如此规格的武装，真的有必要吗？中尉心里生起疑窦的阴云，他是经历过联盟统一战争的人，不像这帮傻乖乖们一样看到武器光顾着高兴，他沉下了脸。 没一会儿小军官也过来了，将胖胖的身子挤进一架角落里的飞行器，很快开走下班回家了。 第14章 边防站，尼斯他们的训练很快步入正轨。太空舰起降，前几次模拟顺利度过。他们登陆出舱，整理数据报给施耐德中尉和联盟军方。下一次的目的地是一颗早期岩石行星，这次行动结束他们差不多就确定任务搭档。 太空舰舷窗外是一片漆黑的宇宙，控制室里所有人看完远程扫描数据，默契地没有说话。黛西喃喃道：“队长……你确定没搞错？” 几百万摄氏度的气温，地壳不断地裂开又被挤压，满地流着岩浆。这颗年轻的岩石行星非常危险，黛西丧气起来，从没碰到过这么极端的环境，他们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问题。 尼斯沉吟道：“导航员确认坐标。更新环境数据。” 一旁的凯乐奇已经在检查数据，“在看了。……没错，坐标就是这里。”人工智能的声音适时传来：“环境数据更新完毕，无变化。” 黛西情绪激动，双手捧住脸颊开始呜呜咽咽：“三千万摄氏度啊……我回不去了！” 尼斯仍旧看着前方没说话。黛西哭得惹人心烦，控制室里没有人想理她。她有时感情丰沛过头，整个人莫名其妙非常情绪化，芝麻大点小事就上蹿下跳。 环境严峻，尼斯不想打击士气，听着她的抱怨眉头越皱越深。刚准备叫黛西闭嘴，就听费伊开了口：“你少想点儿那些有的没的，终端报警了吗？比对结果超阈值了吗？不过就是个高温环境，至于吗？”费伊语气十分不耐。 “怎么不至于！你以为谁都是你！我……”黛西说了一半声音忽然低下去，仍旧呜呜咽咽非常委屈，她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捧住头，控制室里仍旧没人说话。 太空舰正在准备登陆，队员们全神贯注。随着降落进行，它们进入了行星的引力范围，眼前一个黑红的小行星越来越大。 黛西的哭声隐隐有变大的趋势。尼斯起身走去凯乐奇身边，查看起看不断更新的路径。 费伊看了眼地上的朋友一阵儿心烦，走过去吼道：“你有完没完了？给我闭嘴！哭也给我出去哭！” 说完费伊一把拎起朋友，拉拉扯扯将她带离了控制室。费伊一把将朋友推出门外，一脚踹上门。砰的一声，导航员凯乐奇听到动静回头。控制室金属滑门合上的间隙，凯乐奇看到门外远远跑过来一个男青年，他微微笑了笑转回头去。 “呼，终于清净了。”费伊拍拍手，站在巨大的舷窗前沉默。刚才跑过来的青年是他们几人默认的队医，他会将黛西送去医务室妥善处理。 尼斯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很感激费伊替自己做了一回恶人。他们这次抽到的是五人任务，不比十二个人一起行动，每个人的责任变大，他们只能顶住压力。 “好了，准备登陆。”导航员凯乐奇说道。 尼斯坐了驾驶座，费伊自觉坐他副驾。太空舰缓缓进入灼热的大气层，控制室里的三个人全神贯注。他们开始穿越大气层，太空舰外壳已经磨擦出耀眼的火花。 费伊突然说：“速度过快！” “切手动控制”，尼斯当机立断下了命令。费伊一抬手关了自动驾驶，握住操纵杆开始拉起。太空舰抖动了一下，所有人心下一凛，这在切换操作系统的时候发生可不是好事。 好在尼斯和费伊很快控制住了，太空舰缓缓刹车，停在一片焦裂的黑色土地上。 “到达预定地点，开始环境扫描。”凯乐奇说完，三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滴滴——滴滴——”控制室里突然警铃大作，每个人终端的警报声也响成一片。 所有人立刻去看自己手腕上的终端，不出所料环境极值了。 费伊难得犹豫道：“都出舱吗？留个人比较好吧。” 尼斯沉默了一下，而后按住座椅旁的通讯器。他的声音在整个太空舰内响起，“所有人听到，想不想升军衔？想就给我穿装备出舱！”空荡荡的有些回音。 “冒险了吧……”费伊翻个白眼，小声又说了一句。 一旁的凯乐奇已经从座位上起身，走到控制室门口，头也没回地说：“所有人都要适应性训练，现在不出舱以后不出舱，你让最后跟他搭档的那个人怎么办？” 费伊突然被队友呛声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她知道凯乐奇说得对，但还是嫌他在尼斯面前伤了自己面子。费伊阴阳怪气道：“就你着急？还不是急着升官儿好养你男人噢” 凯乐奇听了脚步一顿，拎起三件防护服径直往医务室走。他一把将门甩上，砰的一声巨响。 金属的滑动门重重合上，尼斯正穿着防护服，不轻不重说了费伊一句，“准备出舱了，都是队友，谁知道遇上什么情况，你少说两句吧”。 “所有人，出舱！”尼斯大声道。他拉上衣服胸前最后一道拉链，带头走下舷梯，其他四人跟在他身后。 黛西仍旧状态不佳，在队伍后面畏畏缩缩。她也不是真的害怕，就是好巧不巧最近各种汹涌的情绪纠缠，弄得她实在毫无精力。只要熬过这一段就好，但是心情原因她严重怀疑自己能不能顺利撑过去。 五个人的脚步第一次踏上这颗小行星，这里的空气即便隔着出舱服也能感到灼热，眼前红光漫天，脚下岩浆流过形成的黑色花纹盘虬卧龙，给人以一种末日的气氛。年轻的岩石行星都是这样的，黛西在心里安慰自己，拖着脚步往前走去。 前面的四个人走得很快，没空管她各自记录着数据。虽然他们身体素质优越，但在这种极端环境下还是要注意保存体力。尼斯厚重的防护服里已经能感受到透进来的热浪，眼前的景象晃动模糊，目之所及一片热气蒸腾。 几人就这样快步走了一段，来到了一片诡异的沼泽。地面上坑坑洼洼，一道一道岩浆流过的褶皱痕迹蠕动着，非常丑陋恶心。 “啊！”男青年一脚踩进稀软的沼泽，岩浆忽然喷泉一样从地底冲出来一股！他身旁的凯乐奇赶紧拽起他的胳膊，拖着他避开那一道喷射而出的岩浆。凯乐奇紧张询问到：“你没事吧？” “没事，没烫伤。”男青年抖抖腿，他刚才只是被吓了一跳。被地底冲出来的岩浆溅到的小腿皮肤略有些发烫，但暂时没什么大碍，防护服还能抵挡一阵。 凯乐奇没有松开拉着青年的手，带着他向前走，青年藏在厚重防护服里的脸羞涩一笑。他是没事了，只是经历方才这一下，队伍后方掉队的黛西已经被吓得没了生气，认命地垂着头。 前方的尼斯和费伊发现几个人掉队，尼斯在通讯频道中催促：“走快！后面的跟上！早点走完就登舰！”这里酷热难耐，大气压还大。任务是一定要完成的，要想所有人都舒服点只能希望早做完早结束。 刚说完，尼斯忽然发觉脚下的土地有些不对！地面微微颤抖，越来越软化，他的脚陷了进去。尼斯瞬间抬头，然后在费伊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恐惧——地面在动！ 落后的几人同时感到了不对劲，一齐低头看向自己的脚。远方传来隆隆的响声，不远处一个小山包忽然喷出了滚滚黑烟和赤红的岩浆！无数的小石块从天而降砸在他们身上，远处的岩浆以排山倒海之势向他们涌来。 “登舰！快！”尼斯拔腿就跑，往太空舰处一路狂奔。已经能看清远处缓缓抬升的地面，大陆和大陆正在发生挤压！火山口劈下诡异的紫色闪电，炽热的死亡之河不断流淌，从火山口蜿蜒。 喷涌的岩浆一瞬间就追到他们身后，浪潮前端不断凝成玄武岩，后面的又立马涌上来将表面薄薄的岩石推开。 “快走！”尼斯在前方一路狂奔，防护服里的都是黏腻的汗水，炽热的空气越来越稀薄，肺部灼烧一般。在这种环境下剧烈运动，即便是他也感到力不从心。 “啊——！火山喷发啊——”黛西一声尖叫，刚回身就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远处升起的大陆上涌出一大股岩浆，地面仍然在震动，晃得他们脚下不稳。 火山喷发十分猛烈，所有人都在拼命奔跑，没人在意黛西的哭叫。地震越来越厉害，喷出的岩浆很快就要追上他们，却在地面的裂隙处止住了脚步，一股脑又冲入地下。黛西看着眼前的奇迹，忽然爆发出一股力气，双腿下蹲嗖地跳起，大步去追太空舰。等到岩浆流填满裂隙蔓延到这里，一切都会被汽化。 跑在前面的尼斯已经感到背后灼人的热浪持续不断地扑过来，但在这里倒下就一切都完了！尼斯和费伊带头冲上舷梯一路扑进控制室，两人防护服来不及脱就赶紧起飞。 “等等我——！”黛西落在最后，一个人跌跌撞撞往前奔。 太空舰仍然下放舷梯，接近入口的凯乐奇和男青年互相搀扶着站了上去。他们回头看去，四面八方涌来的岩浆已经从裂隙溢出追上黛西的脚步，正往这里流淌过来。远处的火山仍在喷发，火山口处滚滚黑色烟尘和毒气随着灼人的热浪喷薄而出。 “等等我——！”黛西看着缓缓升起的太空舰不管不顾地尖叫。 太空舰离地越来越高，舷梯前段的金属已经开始融化滴落，扭曲成奇怪的形状。机腹外层的防护膜也在高温熔融下一层一层消失。 “愣着干什么！登舰！”尼斯在通讯频道大吼，再这样磨蹭他们全都得葬送在这里！ 舷梯开始收起，缓缓抬升出一个翘起的角度。凯乐奇硬是回过头，拉起男青年跑进机腹。两人连滚带爬冲进太空舰内，扑面而来凉爽的空气立刻缓解了恐怖的气氛。 两人身体忽然一松，这熟悉的感觉！太空舰已经离地了！凯乐奇迅速看向下方—— “不——！”黛西绝望地叫喊，边跑边两只手在空中狂舞仿佛想拦住他们。 驾驶座上的尼斯不为所动，双手稳稳地操控着这巨大的机器，太空舰越升越高。 “动作快！不想死就赶紧过来！”费伊急躁地催促。 死亡面前，黛西爆发了求生的欲望，速度又提高了一些。她大口喘气，拼命抬腿去追。舷梯还没有完全融化，她还有机会！ 黛西跃上一块岩石，借力高高跳起，双手去抓逐渐收起舷梯。她一只手落了空，只抓下来一把滚烫的金属。“不——”黛西情急之下半个身子向前一冲，终于抓住了一条正在变形的栏杆！ 这下好了，她疲惫地想。太空舰仍在上升，但刚起飞速度不是很快。黛西抬起一条腿搭上舷梯边缘，顺着舷梯收起时向上翘起的角度滑进机腹。 “返航！”下一刻尼斯便进入加速轨道。 还好赶上了！副驾的费伊心有余悸，方才尼斯一点没有耽误起飞进度。这时男青年也挣脱了凯乐奇牢牢箍着他的手臂，起身去费伊身边查看。 他们当天就赶回了远航基地，尼斯检查了他们五个人的出舱数据。还好，他仍然保持在第一位。 晚上另外几支小队也陆陆续续回来，人齐之后，施耐德中尉将他们召集在一起。又是一个深夜，十二名年轻人再次列队，安静等着施耐德中尉训话。 中尉目光扫过所有人，隐隐露出满意的神情：“你们的航行日志和数据我都看了，也送去系统评判，结果还不错。这几次模拟登陆感觉怎么样？应该已经适应了吧。” 队员们面面相觑，没人回话。 中尉顿了顿，在队伍面前习惯性地背着手走动。“往后的任务就是这个模式，你们要不停地降落、登陆，把所有有可能的星球全部实地考察一遍。我听说，有些人感觉任务有点儿难是吧” 黛西一阵儿心虚，总觉得中尉意有所指。 “这样就对了！训练就是要你们挑战极限。好了，现在你们真正要做的事来了。”施耐德中尉停了步子，侧身看着他们：“训练已经全部结束，差不多到了分小队的时候。系统说两人一组比较合适，我决定让你们自由组合。” 十二个年轻人有人欣喜有人忧，尼斯悄悄皱眉思索。黛西则焦急地左顾右盼赶紧跟兄弟们联络感情，费伊跟平时一样，高高昂着头颅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施耐德中尉给了他们一点时间思考，“一起训练到现在，相信你们之间已经非常了解。我丑话说在前头，不要让个人感情影响你们的判断！你们中间有人关系好我知道，但是之前的模拟训练你们也体会到了，登陆可不是简单事。” 有人开始垂下眼睛想心事，施耐德中尉目光扫过一眼凯乐奇，“当然，我相信你们能做出正确的判断，队员之间友爱互助也是好事。我把决定权交给你们，就是希望你们强强联合、优势互补，在恶劣的太空环境中活下来。” 前期卫星探测数据实在很不充分，每个人都在登陆时吃过苦头。这还是模拟训练的情况。 两个人的队伍容错率低，只要有一个人跟不上趟，那整个小队的性命就岌岌可危，之前失误过的人全部紧张起来。 “你们自己组队，应该会产生更默契的组合。极端条件下，队员之间的默契是很重要的。”施耐德中尉思来想去，还是拿出了这个方案：“所以我的想法是，公平起见，由成绩最好的人先挑搭档，按这个顺序来。” 黛西听了这话，头皮一阵儿发麻，她怕自己剩到最后没有人愿意要。施耐德中尉温和地看一眼队长，“尼斯，你是第一名，你先来。” “费伊。”尼斯毫不拖泥带水，立刻就做出了选择。 费伊昂首挺胸出列站在了尼斯身边，骄傲地翘起嘴角。 “不错，第一第二一组。”施耐德中尉点点头，这个结果仿佛也说服了他自己。 放开手让他们自己组队，哪个都不笨。他也不是铁石心肠，想让更多的人生存下来，那就只能牺牲成绩差的。未知环境严苛，强弱配合前头的迟早要被拖死。 “好，第三名是谁？”中尉再次询问。 队伍里一个男声答道：“是我，我选……凯乐奇”，话音刚落，凯乐奇已经站在了队医身边。施耐德中尉看着两个大高个儿，刚皱起眉头略一思索又再次肯首。“可以。第三第四一组，接下来是谁？” “是我，我选……”又一个女声答话。 就这样，十二个人的队伍顺利分成了六支小队。黛西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并没有痛苦很久，还没轮到她挑选，一个兄弟已经点名了她。 这个兄弟成绩中游，黛西虽然冒失但成绩也没有很差，他们俩组合倒也没什么问题。黛西以为是平时分发的零食派上了用场，感恩戴德地承诺自己一定好好“照顾”。 施耐德中尉看着面前两两一组分开站好的学员，目光沉静如海。他眼神一一扫过所有人，“都选得不错，大体上是按照成绩组合。有个别应该是关系好聚在一起，但也无伤大雅。” 中尉面色严肃起来，“都给我好好干！争取回来一次晋一次衔儿，听到没有！” “是！”所有人响亮地回答。 决定好各自的小队长，尼斯抽签定下了队员们各自要去的监测站。他和费伊负责的区域由一位女性研究员探索，尼斯打开任务文件，影像里的研究员一头棕发，两道向上挑起的绣眉。 “呦，挺漂亮嘛。”费伊也注意到了新长官，看了尼斯一眼，随后习惯性地伸手撩拨起自己金色的鬈发。 尼斯没有接话，关闭了文件去控制室了。费伊打开文件仔细阅读，他们往后就驻扎在这位漂亮的海德姆少校那，以她所在的监测站为中心出去执行任务。 控制室里，尼斯再次修正坐标，太空舰深入一片茫茫星海。 第15章 与此同时，草帽星系远航基地的小军官又来机场接人了。他开车到了地方，跟上次一样又把自己累得出了些虚汗。 已经有三个人等在了机场出口，队伍整整齐齐。跟尼斯他们一样，这些人身上都穿着深蓝色的空军制服。 为首一个高个子长官模样的，小军官看出他军装的纹饰跟其他人略有区别。这人正背对着他，另有一男一女在他面前站得笔直。 小队长比夏身材高挑，察觉到动静转过身子。“来了来了”小军官抹一把汗，轨道车很快停在他们面前。 “哎你们好你们好，长官。”小军官扫一眼军衔，熟练地敬礼打招呼。 比夏举手还礼，“你好，我们是新编作战部队的，我是比夏。”小军官顿时楞了一下，嘴里吐出一句惊叹。同样身为男性，他也不得不承认比夏的声音很有魅力。 “哎我知道”小军官摆摆手，语气熟稔：“你们之前也来过一拨人，刚走。就十来天前吧，他们队长是个红头发的……叫什么来着？啊呀，忘了。队里还有个金发美女，他们教官跟着一起来的，我都给送到边防站去了。” 比夏略显疑惑地回过头，身后的波波和拉娜都轻轻摇头。红头发金头发？不认识，他们一批的混合人多了去了，而且这次他们也不去边防站。 比夏：“你好，我们去换乘点，坐标xx，麻烦你了。” “对对，我们走吧，长官你们上车。”小军官操控着车子窜了出去。 路上，这位不甘寂寞边防站管理员接着聊起来：“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咱们这小庙里来了很多大佛啊，在你们之前他们一共来了十几个人呢。最近是在干嘛呀？” 比夏想了想，挑了一个中肯的回答：“我们搞训练。” “哦，训练啊，怪不得。他们现在也不住这儿了，原先天天飞来飞去的。合着是先弄了一帮科学家给你们开发了训练场，然后你们都来这儿了？” “差不多吧”比夏淡淡应了句。 “哎你们是不是从中心星系来的呀，我还没去过呢，年底休假我一定去一趟！人不能没看过繁华地啊……” 比夏往后扫了一眼，后排座位上的波波和拉娜已经快睡着了。比夏没有答话，重新打开终端上的任务说明。 好在小军官并不需要听众，一直自顾自聊着，絮絮叨叨东拉西扯，一行人很快就到了边防站。 机库里原先三十来架太空舰尼斯他们来过后现在只剩一一半，比夏小队清点好装备，很快冲上天空。 引擎轰鸣，地面上卷起沙尘融化成的液体。小军官往塔楼里一躲，饶有兴致地看着外面。年轻人驾机轰轰轰走了，一群起飞的太空舰机翼遮天蔽日。看着骤然空旷的机库，小军官再次感到人生寂寞。 这里实在偏远，百十年都见不到一个人过来，平时上班只有他跟机器人过日子。方才还没聊上几句，小队长心不在焉地点头，手下的两个人也不敢多话。还不如上次来的一帮！小军官暗想，上次的傲归傲，至少还能回个话。 “应该又是一帮精英人才吧。空军就是好啊，来如影去如风啊——”小军官哼起歌，裹了裹身上紧绷绷的制服，继续回去上班，“消磨时间啊——我过我的日子——” 太空舰内，通讯频道。比夏：“领航位置确认。两翼？” “左翼确认。”“右翼确认。”波波和拉娜的声音同时响起。 拉娜：“坐标定位更新。现在跳跃？” “编队，目标NS1224。出发！”比夏下了命令。 “两翼收紧，护卫队型——”通讯频道里传来波波的声音，队尾自动驾驶的太空舰以比夏所在的指挥舰为首，靠近排出了整齐的方队。 比夏一声令下，黑压压十几架太空舰一齐消失在了高维空间。 NS1224唯二的两个人现在常常碰面，Reca越来越经常在实验室，做一些基础的分析工作。一开始路法尧还有些担心，然而Reca工作上手很快，人并不笨。 大概军队生活对她没有这方面的要求，路法尧暗想。现在知识已经输入，课也差不多讲完，这些简单的数据分析以她的聪明才智足以胜任，Reca的表现令人满意。 Reca外出巡逻回来，总能看到实验室门半开，里面路法尧紧锁眉头，浏览着各种报告。屏幕淡蓝色的光线打在他脸上，掠过饱满的额头随即在高高的眉弓处投下阴影。 路法尧耳边挂着一个黑色的通讯设备，一手托着下颌。他一头微卷的黑发有些凌乱，目不转睛盯着屏幕。 少校永远对小副官的窥视毫无所觉，工作的时候非常专注，专心研究面前的许多图表。暗淡的光线里他的眼珠变成深邃的墨绿色，Reca说不好他那犀利的眼神和微微皱起的眉头是凝重还是什么。 这位搞技术的长官大多时候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往实验室一坐一整天也不出来。Reca总觉得路法尧年纪虽轻，生活却像个老年人一样单调又枯燥。 有时候Reca也见他焦躁地在房间转圈，一边踱步一边揉搓自己的头发。揉得一头半长的黑发全部蓬松地竖起，路法尧又将自己摔回座位，接着拿出无比的耐心继续在纸上写写划划。 这位长官个性有些执拗，不到问题解决或是彻底走入死胡同他决不会下班。路法尧独自待在实验室一直死磕，然后一个季度一份长报告，替整个联盟勾勒出一份广阔无垠的星空地图。 他跟Reca熟悉的教官统统不一样。他不是军队上的铁血硬汉，却独有一份沉稳坚毅，气质非常吸引人。他年轻、随性、军阶不低，从事着联盟最高智慧的人才能担任的研究工作。每次看到他在实验室或颓废或发疯，Reca都能瞬间燃起一股工作的热情。 几本书学完，路法尧不再教她，大部分时间埋头自己的工作。来实验室分析数据成了Reca最喜欢的工作。实验室内恒温恒湿，地面一尘不染。这里没有阳光暴晒也没有可怖的宇宙射线，两个人各自占据一张工作台，偶尔发出敲键盘的轻响，Reca非常满意这样的生活状态。 Reca中途休息，悄悄伸长腿将座椅推远，从后方越过路法尧的肩膀看他沉思的侧脸。背景里是他手底下快速的敲击声，Reca脑中播放起安娜喜爱的诗歌。 正看着，路法尧收到了一条任务提示。他不喜欢工作的时候被打扰，一开始没管。但是任务通知一声高过一声，尖锐的提醒音在房间回荡，不断冲击着两人的耳膜。 “烦死了”，路法尧摘下耳机往桌上一搁，Reca也起身来到他身边。 “有新人要来啊，嗯……新编作战部队？”路法尧查看文件，侧头向她：“这不是你原来的部队吗？” “是，”Reca一目十行看着任务说明，路法尧已经翻到了最底部的人员信息。“但是跟我不是同一批的，看编号应该是……第二代了。对，部队番号也是一样的。” 路法尧个人事务的投影比工作用的显示屏小很多，Reca无知无觉倾身上前，路法尧只好滑动椅子向后退开。 Reca产生了兴趣，“可能是别的地方训练的，但应该也是混合基因人类。”她有些兴奋地说。 难道别处还有跟他们一样的混合基因人类？他们的编号自有一套规则，大致能看些身份信息，这三名青年的恰好能对应。 路法尧转回头，“是嘛，我好像看过第二代混合基因技术的报道。” “嗯，我以前没见过他们。” Reca伸出手划动资料。 资料照片里小队长比夏面无表情，有一副十分温和周正的相貌。其余的一男一女作为混合基因品种漂亮得并不抢眼。三个人同样棕发棕眼，透过屏幕跟她对视。 样貌特征一时让Reca有些难以分辨，单从发色的差异上看，波波的颜色最深，近乎黑色，拉娜是茶色，比夏的介于两者之间，稍稍偏红。 “好吧，看样子他们以后就住这儿了，到时去跟他们打个招呼。”路法尧说着，接着忙起自己的。“对了，宿舍什么的够吗？这些我就不管了，你看着办吧。” “是” 于是Reca又干起了基建，在宿舍区外面延伸出一片新的房屋。这次她轻车熟路，很快建造完成。新人预定到达的日子，路法尧带着Reca出去迎接。 路法尧起床，忽然想到什么，对着手臂上的终端出声提醒：“Reca，待会儿门口列队，把你那衣服换了。”他接着说，“礼服没有就算了，穿正式的军装过来。”他们跟来人之间虽然不是上下属关系，但是礼仪规矩还是要遵守一下的。 “明白。” 通讯频道里立刻响起Reca的声音，路法尧轻笑。有人机接口的副官就是方便啊，无论什么时候都随叫随到。 Reca终于换下了一直以来图方便穿着的工装，整理好自己走出来，路法尧已经站在基地大门口。他也脱去了平常惯穿的白色实验服，换上了一身墨绿色的军装。 Reca还是头一回见路法尧正式着装，他衣服领口袖口处有浅黄色的装饰。两人默默打量过对方，站在门口等待。 监控显示一支太空舰编队正穿过大气层，屏幕里一片闪耀的光点。路法尧忽然笑笑，说起来Reca也曾经等过他。 他低头看看脚下，对，就是他现在站的这个地方。那个时候她远远看着像个女学生一样，人站在那里，声音透出些许的紧张。路法尧抱臂，稍稍放松了姿势开口闲聊：“我说，你们一批的混合基因人类一共多少人啊？” “13个”，Reca想了想补充，“不过别的地方有没有我就不知道了。”毕竟马上要来的这一批编号规则和她的十分相像。 路法尧低头活动脚踝，几个月的时间过去，她已经有了变化。Reca现在已经能看着他的眼睛和他聊天，不再像刚来时一样目光躲闪。 “嗯，那这次来的算是你同行呢。真不认识吗？”路法尧重心落在另一只脚上，晃动着身体。 “不，我没见过他们。实验室就培育了我们13个。” “其他的人呢？” “都执行任务去了。” “是嘛，哦对，想起来了。”路法尧抬头看过来，Reca站在他身后，安静地看着他。 不远处引擎轰鸣，十来架黑色的太空舰缓缓降落，地面燃起火光，高温的空气瞬间席卷过来。这样大的功率，想来就是联盟的利器。 路法尧的皮肤感到一丝灼热，看向身旁的Reca。她无知无觉，仍旧专心看着眼前。 舱门打开，为首的三架太空舰上各自跳下一个年轻人。比夏带着波波和拉娜走过来，路法尧刚露出一个笑容伸出手，警报忽然响了起来。他听到声音神色一凛，收回手臂拔腿就回了实验室。 比夏立刻询问：“怎么了？”他剃着短短的头发，周正的面相没有表情的时候显得更严肃了。 留在原地的Reca硬着头皮敬礼，“数据有误，少校先回实验室检查了。那……我代替少校，带你们熟悉一下基地？” 比夏颔首，“麻烦你了。” “请。”Reca介绍起NS1224，监测站没什么好说，就是小型军方基地的规模。几个人的步子还都又大又急，Reca两三下就带他们逛完了。 Reca在宿舍区前跟他们道别，自己回了实验室。比夏他们原地解散，波波去清点物品，拉娜将太空舰整齐开去了基地后面的空地。 跟他们同一批到达的还有无数的精良装备，收尾工作结束，比夏独自去仓库转了一圈。 物资已经分门别类放好，比夏余光扫过角落里几只浮板，脚步一转拎去了车库。 与此同时，路法尧一反常态锁住了实验室门，Reca敲门没有得到回应。晚间，路法尧仍然没有从实验室出来，Reca只好独自回去宿舍。 第16章 晚间，比夏再次带着两名队员来实验室报道。Reca早就见他们从太空舰上卸了无数的箱子，自己偷偷溜了出去。 十几架太空战舰黑压压一片停靠在基地后面，散发出肃杀威压之感。Reca摸摸舰身，外壳冰凉坚硬，跟联盟军人一样给人可靠的感觉。太空舰就相当于空军的生命，上去宇宙空间里就只有这一层钢铁躯壳保护他们脆弱的□□。 是个空军就没法放弃对太空舰的热爱，Reca叹息着恋恋不舍地缩回了手。到底不是自己的装备，再怎么想玩也只能看着。 进了仓库，里面也几乎塞满，角落里高高垒起武器弹药箱。对武器的热爱是她无法舍弃的，Reca很是手痒，走上前东摸摸西摸摸。她接着转去车库， Reca眼尖地发现角落里多了几只浮板。 呀——Reca欢欣鼓舞，迅速跑过去拿起一个摆弄。战舰她不敢动，玩这些小玩具却不会有问题。 浮板整体漆成银白色，是两头尖的军方样式，中间有一人宽的余地。Reca拿在手里掂了掂，比起之前的重量又减轻了。她再去看参数里的最大速度，咧嘴笑了。 军方的东西功能更纯粹，浮板这种危险的交通工具为了追求速度舍弃了一切保护措施。浮板比赛在军队里是非常流行的娱乐项目，Reca将一只浮板夹在腋下，立刻就出了门。 来到基地大门口的空地，她将板子放平。浮板自动悬浮在她腰部的高度。Reca右手一撑轻轻巧巧跃了上去，单膝跪地一手撑着在板子上顿踞，浮板迅速感应，剑一般窜了出去！ 随着脚下风浪起伏，眼前的景物飞速后退快得看不清，Reca心情愉快起来。她也不需要看清，这里的地形她很熟悉，先前无数次的精细测绘就是她完成的。Reca接着脚下用力，浮板立刻感应着加速，前方不远处就是山峦和谷地，那里有变化更为复杂的气流。 阻力越来越大， Reca却还想追求更大的刺激。她在板子上直起身来，感受着脚下微妙的平衡。风吹得她脸上五官皱在一起，眼睛只能张开一条细缝。 在浮板上直立起身非常危险，相当考验精细的身体力量控制，稍有不慎就会摔下。Reca稳稳站起身，身子前倾顶住风的阻力。她张开手臂，拥抱起汹涌干燥的空气，感受着凉爽的气息夹着细粒沙尘扑面而来。 山谷近了，Reca敏锐地察觉到风向的变化。她收起双手，身子向上一窜，踏着浮板翻出几个漂亮的螺旋，对着裂谷的最低处一头扎了进去！她的头发乱了，发丝全扑在脸上。Reca一边翻滚一边还有闲心捋了捋头发，将两鬓散乱的发丝挽在耳后。 气流强劲地冲过来，又被她毫不留情扰乱借力，Reca脸上露出一个微笑。极致的速度、心随意动的自由，这种熟悉的感觉让她非常开心。 实验室里，路法尧看着面前的三个年轻人，比夏一本正经带头敬礼。 “路少校您好，我们是新编作战部队驻扎NS1224的观察员。我是小队长比夏”。路法尧微微一愣，比夏的声音非常有男性魅力，温和醇厚娓娓动听。“波波”、“拉娜”，比夏身后的一男一女迅速报上自己的名字。 观察员？这名字倒是不错，路法尧暗自思忖。 他点点头伸出手去，“你们好，早上我们见过。不好意思我临时有事，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我是研究员路法尧，在这里做深空探测。” 早上的警报是筛选程序触发的，有部分的监测值远低于平时。路法尧看了一眼回来，发现Reca已经带着人走了，于是自己心安理在实验室接着工作。 “您好。”比夏握住路法尧的手，“今后就一起工作了，请您多多关照。” “不客气。”路法尧回握，“生活上有什么不方便直接找我副官。她叫Reca，基地里大部分事情归她管。” “谢谢长官。那我们就不打扰了。”比夏棕色的大眼睛眼神清澈，没多耽搁带着下属离开了。正好，路法尧也不擅长应付热情的人。有事说事，这样的交际省去了许多麻烦。 路法尧接着思考起警报的事，早上触发警报的内容倒是无关紧要。星系外围探测出了空洞，就是一片荒芜，连宇宙尘埃也没有的区域。这片空间不在他估算有移民可能范围内，于是之前一直没有注意到，最近观察角度变换，这才牵扯出空洞的数据。 路法尧看了一眼就对结果失去了兴趣。他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是哪一步程序运算结果触发警报？ 然后他就着这个问题在实验室捣鼓了一个下午。看来最近又有的忙了，路法尧伸个懒腰，再次沉浸在桌面上海一般的资料里。 比夏一行人走出实验室，正通过走廊到基地大门口，玩完浮板的Reca迅速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美女你好啊——”波波突然隔着走廊吹了声口哨，又开始了！比夏猛地回头盯住他，几乎怒目而视。 波波一闲下来就开始油嘴滑舌。Reca被口哨的声音吓了一跳，浑身一抖干笑着回了声“长官好”。她这趟出去发泄掉了心里莫名的烦躁，此刻正神清气爽准备回去休息。 她正撑着手臂从板子上一跃而下，淡黄色的头发散乱，细碎的发梢反射着耀眼的白光。走在前面的比夏又一次停住步子，一心看着窗外的波波直接撞上他结实的后背。 “哎呦！”波波哀怨地嘟囔，暂时收起了轻浮的样子。 “你们好，长官。”Reca向他们敬礼，打量起眼前新的伙伴。她脸上带着一点笑意，烟晶色的眼睛闪烁灵动的光芒。 “你好，我是比夏。”比夏一丝不苟抬手还了，再次报上自己的信息。 “我知道，比夏少尉。”Reca说完脚跟咔擦一并。她记性不差，知道这是刚来的小队长。 波波第一个结束敬礼收回手，凑到Reca身边开始聒噪，他注意到Reca身旁立着的浮板。 “美女你就是Reca吧。出去玩浮板？”波波偷偷看一眼比夏，后者毫无反应原地站着。波波便继续搭讪，“没事放心啦，我们聊没关系，队长人很好的。” Reca看一眼旁边面无表情的比夏，“是我，不好意思，擅自用了你们的东西……” 比夏抬手打断她，“没事，不用客气。”他顿了顿，“以后大家一起共事，不用这么拘束。” “是呀，你好！队长人其实人挺好的。”拉娜慢慢走来这旁，友好地笑着补充。Reca直觉一向不错，立刻就感觉到新来的人们都很和善。 “美女，一起玩吧。等我一下啊，板子我马上就拿来”波波看比夏没有阻止的意思，往车库边跑边打手势，要大家等等。 “你们玩儿吧，我有点累了。”拉娜礼貌笑笑，独自回了宿舍。于是基地大门口就剩下比夏和Reca两个面面相觑。 谁也没有说话，比夏不着痕迹打量起面前的人。Reca身材瘦削，烟晶色的眼睛眼尾微微上翘，上身一件白色军背心腿上穿着半旧不旧的绿色工装裤子，很随意的打扮。 “咳……出去玩？”比夏移开目光，率先开口闲聊起来。这个女孩举手投足间带着熟悉的气息，他也说不好具体是什么。 “是，我看你们带来的新浮板放在车库，擅自拿来用了。”Reca说着低下了头。 “别客气，想玩就玩。”比夏想了想又说，“刚才是波波，他……就那样子，人倒不坏，你别在意。女孩是拉娜，都是我原来的队友。” “嗯……”没等Reca说点什么，波波已经奔了过来。 “板子拿来来啦——”他的脚步声一声大过一声，重重砸在地上。比夏和Reca不约而同回头看去，波波腋下夹着三只浮板，正一脸开心地边跑边叫。“队长！来一起玩儿吧！你技术那么好！诶？拉娜呢？怎么没见了？” 比夏一阵儿无语，波波迅速往他怀里塞过一只浮板，自己立刻凑到Reca身边咬耳朵。“美女，我技术还不错，比比？” 这又是干什么！比夏刚准备制止部下，就听Reca笑了笑：“好啊，比一套战术动作？” 于是，场面就变成了三个人站在同一起跑线，身边各自一只浮板的状态。 “美女看我！预备——走！”波波一声大叫，第一个跃上去。他选择了一个单膝跪地的姿势。 比夏心里好笑，看到波波的姿势就知道要完。小伙子大概为了在Reca面前维持帅气的形象，所以才硬是单膝跪地别扭地蹲着。 中间位置的Reca毫不顾忌形象，直接趴在了板子上身体紧紧贴住，浮板一下子窜了出去。不要看她姿势不优雅不好看，这才是追求速度的战术动作！比夏心里一声喝彩，跟着一跃而起，感受着微妙的浮力向前冲出去。他和Reca一马当先，将波波甩在了身后。 很快地面上扬起三道烟尘，波波心里懊悔，才出发三人之间就产生了差距。Reca和比夏一下子就越过他。波波赶紧转换姿势俯身趴下，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速度太快，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波波眼看着自己与前面两人距离越拉越大，也只能对着两道黄尘扼腕叹息。 “我……咳咳，咳！”感受一时没有抒发好，波波猝不及防呛了几口灰尘。 比夏趴在板子上，目光追着前方埋头猛冲的Reca。她竟然比他还快！即便在如此高速的条件下，她的板子也依旧保持着完美的平衡。比夏稍稍回头，波波搞那些绣花枕头没有用，还在后面歪歪扭扭地追。 加速阶段已经完成，三人准备进入战术动作。Reca左右轻晃了一下浮板示意，而后迅速拉起板头一下冲上了天空！她的爬升又急又快，几乎呈九十度。比夏追在身后，也拉了起来。 这是一套规避动作，Reca俯冲向下，打算急转甩开身后的比夏。然而他一直做同样的动作，始终差半个身位就追在她身后。飞着飞着比夏心里越来越诧异，眼前这位女军官身手实在利落，即便是甩开他也不在话下。作为偏远监测站的后勤官，何至于此？ 比夏手底下稍稍加速跟Reca并肩。Reca敏锐察觉到身后的变化，随即开始下一套动作。 她的浮板飞速旋转，以令人眩晕的螺旋姿态前进。这是最考验技术也是她最得意的一招，能快速甩开身后的追兵。 Reca用趋近身体极限的方式快速完成翻转，比夏同时提速转向，跟她保持同一个频率螺旋前进。他很快感到头晕目眩，悄悄看了一眼身旁——Reca那银白色的板子仍旧上下翻飞，完全没有慢下来的意思。 再这样恐怕会失去意识，高速旋转会使脑供血不足，比夏已经越来越难受。前方的Reca同样出现了吃力的迹象，她的浮板不再平稳，开始上下颠簸。玩闹而已，没必要搞得你死我活，比夏手下悄悄松了点力气。 翻转完成的时候Reca一个急转回身稳稳刹车，比夏果然没她动作快。 “厉害！”比夏做完最后一个急转，脚下使力浮板在她身旁停下。比夏热烈鼓掌，Reca已经完成了全套的战术动作，这样的技术即便放在他们队里也是数一数二的。 Reca腼腆一笑，低下头谦虚：“不不……” 虽然嘴上谦虚，她心里却很得意。这是她为数不多能拿出手的技术，也就只有这种简单的玩儿命游戏能让她找回一点存在感。 “你是怎么……” “啊啊啊啊——”没等比夏一句话说完，立刻被一声惨烈的喊叫打断了。 “啊！不不不——我来啦——”波波歪歪斜斜地从后面撞过来。方才比赛中途他调整过姿势，平衡一时没控制住，浮板已经不再稳当了。 比夏霍然转头，波波马上要和中间位置的Reca相撞！他想也没想，立刻就一个飞扑上前。谁知Reca仿佛对危险有特殊的直觉，没等转回身就立刻原地高高跳起。 然后，波波没有和在场任何一个人相撞。他最后一刻险险停住了，甚至还有余力控制着浮板做了一个转身。 波波满头大汗，抬头看向左边——Reca正一屁股坐在他们队长比夏的肚子上。 波波赶紧去扶，哇哇乱叫：“哎呀哎呀，你们没事吧” 比夏一脸一言难尽。刚才Reca迅速起跳闪躲，他扑过去的时候一头顶上她的胸口，砰地磕出一声闷响，两个人狠狠撞在一起。比夏完全没料到Reca会迎面跳过来，接着被绊倒。上方的Reca正要用脸着地，他放弃了挣扎躺平在地上接住她，然后肚子猛地一痛。 Reca连滚带爬急忙从他身上下来，没顾上揉两下胸口细瘦的排骨。他的头也太硬了！ 比夏忍着腹痛狼狈起身，同样没想到Reca看着瘦弱身体却挺结实。Reca和波波在一边疯狂道歉，“没事没事，常有的事”比夏拍着身上的尘土，大方一笑并不在意。 第17章 经历过砸长官肚子的小插曲，同时丢过一次脸两方人马也就放开了，Reca和三位新人迅速熟悉起来。 路法尧这段时间常常锁实验室的门，一个人埋在里面早出晚归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Reca发消息询问要不要帮忙始终得不到回复，估计要么是少校忙得顾不上要么就是觉得无关紧要不必回复。 Reca恢复了外出巡逻，如今基地里自动化程度又比原来高出许多，即便她出去巡逻需要做的事也不多，大多都被路法尧自动化了。于是她每天闲下来就去各种仓库帮比夏他们做些小事，他们出任务回来仿佛被捆在仓库一样，接踵而来无休无止的检修和保养。 他们带来的太空战舰不仅数量多型号也都非常新， Reca原先训练时没接触过，但换汤不换药，她看比夏他们操作再结合自己的经验想想也就明白了。总体上这些冷酷的战争机器还是电磁炮加航行系统的组合，只不过使用的方式略有些区别罢了。 Reca跟着他们围着太空舰爬高上低拆卸组装，利索干完活儿自己心里也有些感叹，毕竟这才是她作为武官的老本行。既然路法尧忙自己的工作把她丢在一边，Reca有空就过来机库。比夏他们热烈欢迎她帮忙，尤其是波波。他们三人实在太熟悉了，多个有意思的新人过来还能多点谈资。 Reca安静寡言没什么存在感，但一举手一投足完全是作战部队的架势，有种置生死于度外的淡然潇洒。而且最有趣的还不止于此，Reca明明掌握着联盟军队各种危险的技术，却顶了一张漂亮的娃娃脸，她大大的烟晶色眼睛看起来精致又脆弱。这些共同组成了她独特的魅力，实在让人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见识到她得心应手的操作比夏再次惊叹，背地里偷偷查了她的履历。她的编号规则很是熟悉，311001，这串数字除了身份类别，后面的位数全都能跟他们的对应上。 难道她是隐藏的扫地僧？比夏和身旁的波波与拉娜对视一眼，有可能。路法尧虽然来自技术部队，但年纪轻轻就少校军衔称得上十分年轻有为，这样的人才非常宝贵。而且看起来他们颇为熟悉，比夏还曾留意到两人一起从实验室出来去餐厅吃饭。 虽然感觉有些神秘，比夏他们都挺喜欢这个小副官，她没事的时候经常过来库房管管后勤做些整理。Reca是热心，但却始终保持着明确的界限感。他们看似在闲聊，但有关各自工作的事她一概不会触及。因此和她相处起来非常轻松，毕竟谁会拒绝一个从不多嘴只埋头干活的玩伴呢？ 经过一段时日相处和观察，Reca也逐渐了解这几个人的脾气。拉娜看着感觉性格略有些冷淡，但Reca觉得应该是她性格腼腆造成的。拉娜很少主动开口聊天，但会在波波喋喋不休的空档对她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微笑。比夏和波波也是一样和善，只不过表现方式大相径庭。Reca很感激这三个人的到来，为基地里一成不变的生活添了很多乐趣。她自顾自想着，翻看手里的航行记录。 三个人各自忙着手底下的活计。波波仍旧停不下爱说话的一张嘴，还在对训练时的事如数家珍：“李教官还传讯过来，叫我们注意能量堆反应温度。要我说，还不如上次那个小行星更热哩……” 拉娜停下了手里的活计，“这么说，教官还不打算过来吗？” “他们那边还有事，暂时就我们三个自主训练。”坐在驾驶舱里的比夏正在调试，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听他们聊天。 波波一声欢呼，“欧耶——没有教官管啊——”他蹲在地上朝身旁的Reca笑笑，这些天他已然丧失了对她的新鲜感，称兄道弟起来。 驾驶舱里的比夏戴着头盔，忽然用圆圆的脑袋敲了敲舷窗，隔空向波波打了个手势。他那诡异的头盔上一大片金绿色光芒，形状两头大中间细，是防辐射眼镜的样式。用这么个怪异的形象在吓唬波波，也属于他的恶趣味之一。 波波见到那个代表着惩罚的手势就是一愣，条件反射立刻就想扔了手里的工具起身立正。两个女孩看到这情形噗的一下笑出声，波波这才反应过来，悄悄朝头盔后好整以暇看他笑话的比夏挥了挥拳头。 Reca已经看出来了，比夏面冷内热，平日里需要维持小队长威严的时候总是板起面孔不苟言笑，但私下里一点也不迂腐乏味。 波波拍拍脏污的双手，站起身道：“反推燃料罐换完就完了。走吧，我们出去练练？” “走。”Reca第一个回应，随后传来拉娜同意的声音。这种身体对抗的提议往往一呼百应，他们浮板玩腻了也爱相互之间动手“交流”一下。 机舱里的比夏皱起眉头看着下面的几个人，并不太赞成，可惜他的目光无法穿过头盔刺中波波。 “哎，这又是干什么！”比夏说着，一把摘了头盔扔下跳出舱门。 路上，波波硬是装着没看见小队长想揍人的表情接着起哄：“队长，你已经测试完了吗？” 不知何时跟在后面的比夏斜眼看他，“再多嘴就给我回去。” “哦不不不！您也来给我们示范一下呗，你地格斗技术李教官也表扬过的！” Reca饶有兴趣地回过头看着他们一笑，比夏忽然觉得自己跟过来真是个好主意。 与此同时，实验室里路法尧将手里的记录板一摔，起身烦躁地转圈踱步。上次筛选程序报警的事终于给他研究了个底儿掉，是能量反应全无引发的。然而新的问题又产生了，路法尧按时间顺序查过还没来得及删除的废弃数据，他注意到星系外围探测出的空洞隐隐有变大的趋势。 能量反应全无作为空洞来讲并不正常，空洞虽说里面什么物质也没有，但是它确实存在于某个空间某个时间，不管是何种形势它自身和周边天体一定会有某些迹象。 但是为什么只要涉及时空的数据一旦尝试解析就是一堆乱码？研究到这里就停滞住了，路法尧打开实验室的门，来到走廊上稍事休息。这不是以往他见过任何一种类型的空洞，路法尧查遍了所有的相关资料仍旧一无所获。 静静蛰伏在星系外层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路法尧皱眉思忖，手臂撑在窗台上望向外面半明半暗紫色的天幕。头顶低垂的恒星上此刻正发生风暴，层层流动的气流旋转出巨大的风暴眼，空气中仿佛能感觉到那焦躁的热流涌动。剧烈的粒子流还没有发生，仍旧是他可以外出的时期。路法尧信步走出建筑，在大门外漫无目的地溜达，放松一下沉重的心情。 外面的世界一如既往，仍旧是黄昏般的景象。地面细小的砂石随着大风扬起，轻轻打在路法尧身上。视线变得不那么清晰，本就不甚明亮的天光也被遮挡。就在这风雨欲来的时候，一阵年轻人的笑闹声钻进他的耳朵。 路少校循声望去，拐角处Reca他们三三两两边走边笑。Reca和比夏走入他们留出的一小圈空地，波波和拉娜笑着退开。 比夏看着Reca，“……我们两个试试？” Reca笑了，烟晶色的眸子流露出一股豪气，自信地对上比夏的眼睛：“可以啊，随意。”旁边抱臂站着的波波吹着口哨起哄，拉娜在一边笑着拍手。 比夏一扬手脱了军装夹克扔在地下，松松肩膀摆出格斗的架势。他身材高大，白色军背心里露出的肌肉块块饱满，很能给人压迫感。 Reca根本没在怕的，她同样也是混合基因品种，如果不硬拼身体素质，这种技术性竞技不一定会输。Reca把工装袖子在胳膊肘处挽好，后撤一步端起手肘握拳。第一个冲了上去！ 路少校脚步已经来到了他们打斗的地方，眼前两具身体快速纠缠。动作实在太快，他只能看到残影。Reca和比夏正你来我往相互摔打，比夏把Reca拦腰抱起磕在地上，Reca右脚往墙上一蹬又从对方面前空翻过去，解开了对方勒她脖子的钳制。 比夏跟她较量其实收着力气，见识过Reca玩浮板那不要命的操作他担心自己动真格的会伤到她。Reca的拳术打法跟她的驾驶技术一样，完全是以命相搏的姿态。比夏跟她较量，实在酣畅淋漓。两人飞速应对，打得难分难舍。 砰的一声，Reca被比夏一推手肘挤在墙上。Reca迅速抬脚的同时去撬他的手腕，然而比夏不为所动。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她的招数都只能是花拳绣腿。Reca手上力气不松，仍在尝试抵抗。脖颈受压，她开始喘息翻白眼，但硬撑着没有举手认输。 一旁的波波和拉娜看到这里更兴奋起来，两人一齐拍着手给Reca呼喊打气。 “哇——加油！揍死队长——”“加油！”“打他！用腿用腿！” 比夏稍稍放松了禁锢，Reca双手去扳横亘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 路法尧震惊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脚步钉在原地。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围观如此力量悬殊的比赛？高大的比夏拎小鸡一样摁着Reca摔摔打打，路法尧浑身血液冲上脑门。 “都给我住手！”路法尧大吼出声。 所有人齐齐停住动作，比夏放开Reca，笑笑说：“怎么样？” “还怎么样——你给我住手！”路法尧大声斥责，紧赶慢赶往这边跑。远处几个人都毫不在意的样子仍在说说笑笑。拉娜上前拦住他，“长官你听我说……” 比夏看着Reca笑说，“你的招数很厉害，我赢你是因为力量悬殊。”方才的打斗中有数次这样的完全压制，一直跟他交手的Reca坚持到最后才落了下风。 Reca明亮的眼睛直视着他，仍旧是一派不服输的架势。力气大怎么了！她忽然一别手肘，趁机顶开了比夏的钳制。 比夏右手臂不可避免地从她胸口滑过，他没料到Reca再次发力，重心不稳人也往前踉跄一下。比夏咧嘴笑了，居然还是个倔脾气，她可真有意思。 路法尧看到比夏差点撞进她怀里，简直觉得自己要被气炸了。他大步上前准备一起收拾他们。Reca见他表情不对赶紧伸手作势去拦。 好在拉娜终于拉住了他，Reca于是停下脚步。路法尧已经在失控的边缘，硬逼着自己站定在原地。Reca和比夏并排走来，中途比夏还不忘捡起自己撂在地上的夹克挂在手臂上，路法尧简直想揍他。 “怎么回事？”路法尧厉声询问，士兵之间打架斗殴是很严重的问题。 “报告长官，我们就是切磋，闹着玩的。”比夏奇怪地说。剩下三个人一齐点头，不觉得有什么，兄弟们之间玩闹再正常不过了。 “你给我闭嘴！我要她说！”路法尧大声制止，并不相信。 Reca看着路法尧冒着火光的绿眼睛，小心翼翼地解释：“长官，我们的确是在玩闹。在部队我们一直都这样的。”路法尧脸色发白，明显已经生气了。Reca一边回话一边偷偷观察他的表情。 “对不起，长官，我们没有恶意。”比夏棕色的眼睛也直率地看着他，一脸坦然。他知道自己下手的轻重，并不会真的弄伤这位好斗的小副官，要不然他干嘛扔下收拾一半的太空舰过来。眼下看路法尧如此紧张大动肝火，他也生出了愧疚的意思。 拉娜也开始劝阻，“长官，真的是切磋不是在打架，我们关系很好的。” 波波赶紧说：“就是就是，Reca人特别好，天天来帮我们忙……” 比夏和Reca对视一眼，同时立正行礼：“报告长官！我们！团结友爱！为联盟贡献！” “……”路法尧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脸定平不说话。Reca正悄悄打量他，那转动眼珠的狡黠样子看起来也不像被欺负。亏他还跑过来大跳大叫的！好嘛，自己大惊小怪闹了个乌龙。 听着他们异口同声喊口号，路法尧算是明白了。难道混合基因人类已经强到这种地步了？互相之间的玩闹在他看来简直是你死我活的争斗。 路法尧尴尬起来，干脆把他们扔在原地，拿出长官的架子一摆手转身就走，留比夏他们在原地面面相觑。 路法尧回了实验室，把自己一屁股摔进凳子，双手捂住脸。是自己少见多怪，还以为她被人摁着打了一顿。关心则乱呐，路法尧无奈地想。她是混合基因人类，也许并不像外表和一直以来表现的那样人畜无害。 哎，真是，过度关心下属，闹了个大红脸。路法尧一声叹息，搓搓脸埋头工作。 当晚，基地里警报再次响起。比夏拔腿就去了实验室。这次的警报级别要高很多，是整个基地的防卫系统发出的。桌子正中巨大的屏幕上正在实时模拟，路法尧看到比夏就招手让他过来。 比夏一眼看明白模型，“空洞？”屏幕中那一片黑色逐渐扩大，在周边的时空引起了不小的能量反应，红色的高能反应区正一波一波向地图外扩散。 路法尧点头，“是，类型我没查到有类似的记录。眼下这个空洞突然扩大了，刚才触发了基地的能量反应。” 比夏：“突然扩大？” “是。一周之前还有一次。就你们来的那天，那次我头一回注意到这个空洞” “我带人上去看看？”虽然是个问句，比夏却没用疑问的语气。 路法尧想了想说，“嗯，也好。你们注意安全。是什么目前还不知道，先别离得太近。” “是。”比夏敬完礼抬脚就走，实验室门外正站着一脸希冀的Reca波波和拉娜。 比夏目光扫过Reca，面无表情冲波波和拉娜一点头，两人迅速跟在他身后向机库跑去。 Reca提步想追，跑了几步反应过来硬生生刹住脚。自己如今不是作战部队更不是比夏的下属，这样追着跑过去算什么事？ “等等”路法尧开口，叫住了前方已经窜出去老远的三个人。他看了一眼留在原地的Reca，开口道：“把她带上吧，她经常出任务，熟悉这附近的……宇宙环境。”再怎样也只是一个空洞而已，一旦出现什么问题逃跑总该会吧。 比夏闻言一愣慢了脚步，波波和拉娜也回过头来。比夏对上Reca瞬间亮起的眼睛，一挥手“跟上！”，领头跑走了。 “是！”Reca大声答应，感激地看了一眼身旁的路法尧。后者微微一笑，目送她追上那三个年轻人。 与此同时，宇宙深处，空洞范围的另一边。尼斯和费伊将将到达他们的目的地，资料里见过的那位美女长官正站在门口，微笑着走过来迎接他们。 第18章 机库，三个年轻人在比夏面前列队。 “这次的任务面对一个新型的空洞，目前没有记载。坐标少校已经发过来了，我们上去看看。波波拉娜一组”，比夏看着站在最边上的Reca，“你，跟我一组。” “是！”Reca答道。 比夏：“我们主要目的是获取扫描数据，一旦发现异常立刻撤退！” “明白！”三个人异口同声。 两架太空舰很快升空，刚一离开NS1224稀薄的大气层，这支小小的队伍立刻跳跃进入高维空间。路法尧坐在实验室的椅子上，凝视着监控屏幕上两个的光点一闪而逝。 希望他们一切顺利吧，他们这次的数据很重要。路法尧坐起身，关了监控继续研究废弃数据，希望能挖出些蛛丝马迹。 舰内，Reca呼吸加重，难受地下一秒就要栽倒在地上。这种一边加速一边跳跃的操作对身体负担很大，她一般都是先减速再进行跳跃。 “怎么了？”身旁的比夏稳坐驾驶室，一边检查坐标一边还有闲心管她。 副驾的Reca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努力压抑方才内脏被扭绞的感觉。她简直要散架，比夏说什么她也听不清楚，耳朵嗡嗡响。 “没事吧？”比夏修正完坐标，松开安全带起身。 Reca紧闭一下双眼复又睁开，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她忽然感到比夏的手搭上她的颈侧感受脉搏，另一手托住她的脸颊看进她瞳孔。Reca的眼睛是澄澈透亮的浅灰色，就像是航道图上的星空投影。 太空舰平稳运行，Reca大喘几口气，知觉慢慢恢复。 “不要紧。”她喃喃道。比夏看了一瞬后松开手，“嗯，我看也是。不习惯空间跳跃吗？” “不，我受不了加速时跳跃。”Reca不好意思地说。 仍旧蹲在地下的比夏点点头，“知道了。” “长官，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就按照你的计划，我都会克服……”Reca着急解释，她不愿成为一个累赘。 比夏忽然笑了，“不要紧张，这次任务不着急。上去看一个空洞而已，又不是要起飞去作战。” “警报就是因为这个吗？” “是，空洞类型不明，而且突然扩大了。” Reca正想说什么，通讯频道忽然插进来波波的声音：“队长，预计到达位置确认。” “好。”比夏起身回到驾驶座看起地图。 Reca看着眼前太空舰精密的仪表板，这是她做梦都想愿望成真的画面。虽然这次的任务只是上去探测一个空洞，但她同样产生了安心的感觉，仿佛自己还没有被新编作战部队踢出去，还是联盟精英的一员一样。她暗叹一口气，开始例行操作。Reca接过副驾的职责，开始确认舰内的平衡。 正研究坐标比夏注意到她的动作，扭过头说道：“不用，你休息吧。我一个人可以，没必要两个人都耗在这儿。” “不要紧长官，我已经没事了。”Reca语气诚恳，她说的倒是实话。拜平时喜欢折磨自己的小习惯所赐，Reca一直觉得自己身体有某种柔软的特质。就像金属的延展性一样，锤炼得多了，也就不那么难忍受。 她对战舰倒是很熟悉，一手稳稳操纵着拉杆眼睛盯着面板，面对着一片闪烁跳动的数字仍然操作得有条不紊。比夏看了一瞬没再说话。 即将到达目的地，两个人都凝神戒备。比夏打开通讯频道：“全体注意！即将到达——” “明白！”波波和拉娜异口同声。 比夏手底下拉动操作杆制动，太空舰猛地一顿，惯性作用两人身子猛地往前一窜。比夏倒还牢牢坐在椅子上，Reca整个人却被甩得往前一扑。刚才制动的瞬间，比夏同时启动高维空间跳跃，两人眼前一片刺眼的白光—— 太空舰鬼魅一般从高维通道窜出，稳稳停在一片漆黑的宇宙边缘。比夏扭头去看Reca，虽然她还是脸色刷白，但没有因为过大的身体压力昏倒过去。Reca接触到他的眼神，立刻回以一个OK的手势。 波波和拉娜乘坐的那架太空舰已经停在前方。“启动扫描！”通讯频道里比夏发布命令，前方就是空洞区域，一束束看不见的电磁波荡漾开去，以他们为中心向远处幅散。与此同时，驾驶舱内一片巨大的三维投影缓缓成型。 空洞的范围果然很大，他们两架太空舰发出的电磁波还不足以覆盖。整个立体投影呈现锥体形，近处诡异地显示出复杂的空间结构，远处则是一片白花花闪动着的噪点，那里的电磁波已经衰减得不足以显示信息了。 比夏专心看着投影，通讯频道里同样一片沉默。这里应当是内部能量反应全无的状态，然而太空舰内的警报不断响起，提示剧烈能量波动，没有一项数据符合他们以往的认知。 “靠近点看看吗？”Reca第一个出声询问。 “编队，靠近。”比夏肯定了她的判断。 两架太空舰排出战斗队形，武器上膛谨慎靠近。前方无边无际的黑暗，只有他们舰身散发的两束光源。是灯光打在空洞上也一并消失了，仿佛被看不见的东西阻隔一般，光线并不能穿透这片诡异的空间。 Reca和比夏对视，看到他眼里的肯定。作战部队的原则：既然都大老远来了，那就尽量试试深浅。Reca调动手下的电磁炮，瞄准着空洞的边缘打了一发过去。 高能粒子流迅速扩散，准备烧毁沿途的目标。但是下一刻所有的物质都消失了！粒子流能量波，一切忽然干干净净。就算是湮灭反应也会产生能量波动，但是这里什么都没有。这片空洞仿佛一个大肚怪物，只吃不吐。 太空舰一阵晃动，空洞波动着似乎又有扩大的趋势，所有人目瞪口呆。 “撤！”比夏嘹亮的声音点醒众人，两架太空舰原地掉头撤退，跳跃着进入高维空间返航。 实验室里，路法尧已经接收到比夏传回的影像记录。路法尧倾身在工作台上，两手撑着下巴反复观看那一段录像。 电磁炮打出去的能量和离子流凭空消失，旁边的实时能量反应在物质消失的刹那竟然没有波动！方才比夏传讯，离开时空洞又有能量波动，不知道是不是会进一步扩大。 事态紧急，路法尧立刻向系统发送了报告。他又加大传输功率，同时以NS1224为中心向宇宙更深处几个研究员的位置扩散出去。眼下通讯技术有限，信号不一定能被远处的同事接收到。路法尧只能以极高的能耗为代价尽量挽救。有朝一日一定得开发出更有效的通讯手段，路法尧一声长叹，也不知道埃文斯那个家伙研究做得怎么样了。 刚进入高维空间，比夏他们乘坐的太空舰忽然抖动起来。舰身抖动在任何时候出现都不是一件好事，Reca和比夏迅速扑在仪表板上检查。 比夏：“空洞能量波动！” “粒子流！”Reca这边也发现了原因。舰身又是猛地一晃！速度也慢了下来。 比夏迅速切了手动控制，Reca开始尝试联络波波和拉娜。信号频道一片嘈杂，连接不稳最终断掉了。Reca报告：“与护卫舰失去联络！” 比夏听了不为所动。探测的时候他们当先锋，波波和拉娜在后面。原地掉头后波波他们就成了前面的一架。虽然他们之间失去了联络，但空洞传来的能量一样会衰减，即便有一部分进入了高维通道只要他们一直远离那片区域影响就会越来越小。 比夏继续加速，太空舰外壳传来刺耳难听的声音，金属板之间相互刮擦。驾驶舱内一时间警铃大作，高能反应仿佛使这台机器也产生了害怕心理。比夏面无表情，专心操纵这架巨大的机械。 “过载！” Reca高声提醒。追在身后的空洞能量波仿佛有智慧一般，比夏刚刚加速就更加猛烈地扑上来。 一波波能量猛烈冲击着舰尾，燃料舱很快就高温警报。这样下去很容易爆炸！可是两个人都知道现在不能停下，一旦被能量波追上，太空舰的动力系统就会被破坏，彻底变成一块漂浮在太空中的破铜烂铁。 “前方小行星带！”Reca再次大叫。 比夏瞬间领会她的意思，立刻提前启动空间跳跃。太空舰冲出高维通道，原地一个急转弯藏在最近的小行星后。他们身后大部分的能量波则留在了通道，跳跃时带出来那一小部分撞上小行星后四散开去。 安全了。比夏松了口气，转头去看一直在副驾领航的Reca。方才的空间跳跃他没有刹车，眼下Reca的脸又是一片苍白。引擎熄火，驾驶舱启动自检，到处是一片警报声。比夏起身去受损严重的后部检修，Reca连忙跟在他身后。 没等两人赶到后舱，Reca忽然扑上去将比夏压倒就地一滚！两人翻滚到走廊角落，与此同时舱门外猛地冒起一阵火光。地面剧烈地抖动！巨大的爆炸声传来——燃料仓爆炸了，一个爆炸又引燃另一个，巨大的冲击波将熄火的太空舰都推得向前冲了一下。 趴在地上的两个人同时心里一沉，比夏迅速爬起冲回驾驶舱。警报声更加凄厉，程序已经自动脱离了爆炸的舰身。窗外焦黑的几节舰体脱离，Reca也从地上爬起，尝试恢复通讯。 万幸，是冲出高维通道后才发生爆炸，不然他们两个今天死无葬身之地。高维通道里狭窄的空间会使爆炸被局限在太空舰内部。情况不容乐观，Reca向比夏摇摇头。“通讯暂时无法恢复，刚才的爆炸波及了线路。” 比夏脸色有一丝阴沉，声音却仍旧波澜不惊的。“报告损毁情况。” Reca看着面板上醒目标红的数值快言快语：“燃料损失80%，动力系统失效、通讯损坏。生命维持、定位功能正常。”三两句交代清楚。 比夏当机立断：“弃舰，发射所有导弹清空前路。定位NS1224，如果有剩余燃料，把燃料转移到逃生舱，我们从小行星带穿过去。”这里离NS1224不远，穿过小行星带基本就到了。 Reca完成了坐标定位随即启动全部的炮口，一发发炮弹向前打出，陨石被炸成齑粉，清理出一片可供通行的区域。太空舰在她的操控下稳稳当当穿行而过，不时向左右翻飞颠倒着避开流窜的碎石。比夏心里暗赞，真是好技术！ Reca自己心里也有感觉，自从上次路法尧给她输入知识之后，她做这些事也不知为何快了许多。她看着舷窗外方才被能量波和爆炸激起的碎石和尘埃乱流，略有些担心。 “长官，外面……干扰过多，也许会撞上石头。” 比夏调试着程序，“没事，先往前滑行，我们在逃生舱等着。等动力系统失效偏离轨道，那时我们再发射逃生舱。先用太空舰抵挡一阵。逃生舱全部发射，我们坐最中间的那个，被击中的概率会小很多。” “明白。”Reca立刻起身去后舱转移燃料。 “小心。”比夏提醒道。 太空舰向前滑行，两人完成了各自的工作在逃生舱汇合。太空舰偏离轨道后比夏发射了所有的逃生舱，Reca自觉接管了逃生舱编队。比夏看着她忙碌的背影投去赞许的目光。这女孩干活令人放心，任何事情一点就透。Reca设定好所有逃生舱的轨道，不时调整。 比夏起身到她身旁挡住了她忙碌的手，“我帮你。” “不用，长官。”Reca轻轻推开手肘，比夏只好收回手去。 逃生舱内部非常狭小，两个人之间只有转身的余地，不像以往在太空舰里那样能自由活动。比夏在副驾坐下，从显示屏上观察起外面。 他们外周围了一圈空的逃生舱，所有逃生舱都在向外发射求救信号。不过逃生舱能源系统比不太空舰，这些信号非常微弱，也不知道能不能被NS1224或是波波他们接收到。窗外一片漆黑当中隐藏着无数大大小小的陨石块，这些东西在雷达上无所循行。爆炸造成的乱流冲击着小行星带，无数的陨石不断撞击着外层的逃生舱。 看到这情况比夏开启了防护能量罩，即使这样耗能极快也在所不惜。能量防护就是围绕一圈的高能气体，不断燃烧着从逃生舱之间的缝隙里撞过来的小行星。穿过这片小行星带NS1224就快到了，必须要保住他们乘坐的逃生舱。 眼下危险的航程已经过半，他们四周围绕的逃生舱也给撞了个七七八八，不时有一个失去控制，歪歪扭扭飞向外围。 Reca越来越担心，“路少校那边能接到求救信号吗？” “听天由命吧。能做的都做了，我们坚持到最后一刻。”比夏语气笃定，仍然稳坐驾驶位。这片小行星带由于没有研究价值所以缺少数据，他们环绕在星系外围缓慢自转，可能几百年再次原地。间或有几颗质量体积大的，偶尔会划着巨大的椭圆形圈从NS1224的夜空掠过。 刚才又是跳跃又是爆炸，扰乱了小行星原有的运动轨迹。小行星之间相互碰撞吸引，比夏他们穿行其中。前方的逃生舱被撞毁了后面的就立刻补上，前仆后继赶往监测站。 比夏不断估算着剩余的燃料面沉如水，Reca好像也有些泄气了，缩在旁边的角落里垂头环住膝盖。 比夏只当她累了，并没太在意。也不知道波波拉娜他们怎么样了，比夏暗自思忖，希望他们返程一切顺利。 小行星带还剩下最后四分之一，他们剩下最后一只逃生舱。比夏遥控着它挡在最前，加足马力准备硬闯出去！一连串的火花飞溅，前头那只逃生舱很快报废，打着旋儿坠落。 比夏赶紧起身换位，准备接管这台逃生舱。角落里一直在休息的Reca这时醒了过来，突然伸手拦住了他。她人靠坐在地上，伸出去的手臂挡住了比夏刚迈出的一双长腿，比夏疑惑地低头看过来。 “长官我来。”Reca提口气起身，一闪身就溜回了驾驶位子上。 比夏不好再坐，条件反射刚想吼她起来，一转眼忽然想起那几次玩闹性质的交手经历。比夏硬是刹住冲口而出的厉害言辞，沉声道：“能行吗？”他还是不放心。 “没事，训练时我坠毁挺多次了，还算有经验。”Reca说着，手底下已经牢牢握住操纵杆开始动作。 最后的一只逃生舱在她的控制下灵敏地左冲右突，就在比夏以为会撞上的下一刻避开。她似乎是个玩命的赌徒性子，驾驶技术一流而且对危险有特殊的直觉。比夏没有作声，身处碎石乱流的危险地带他没有信心能比Reca做得更好。小行星带里各处的引力纷纷扰扰，比夏坐了副驾，认真校准定位。 Reca不断向脑中芯片加压，一阵一阵的刺痛下她脸色愈发苍白。她的头脑前所未有地清晰，Reca感受着手底下的操纵杆，克制有度轻轻推拉，偶尔向旁划几个圈。漆黑的夜空里，一只桶状的逃生舱轻巧地上下翻飞，穿过一片碎石和乱流的区域。 第19章 即便Reca的确驾驶技术过硬，穿越途中仍旧险象环生。无数的碎石遮蔽视线，眼前还有彗星大小的石块从尘土后撞过来。Reca不断提速，尽可能快地通过这里，不要再引起小行星之间碰撞的连锁反应。 比夏一直坐在副驾接管所有权限，“你只负责速度方向，其他有我。”他的声音仍旧沉稳，从胸腔里面发出，很给人安心的力量。 “是。”Reca无暇分心，比夏的话语立刻卸掉了她肩上不小的压力。她愈发专注，明亮的眼睛紧紧盯着不断变换的雷达图。副驾的比夏也切了手动控制，他顶住能源不稳的压力，在一片警报声光中尽力维持，优先保证着动力系统。 逃生舱内的空气逐渐污浊，两个人毫无所觉。温度开始下降，Reca感到身体有一丝僵硬。好在路程所剩不多，雷达图上显示一条细细的亮带。即将顺利通过小行星带，Reca丝毫不敢松懈。下方又显示有不明物体接近，Reca立刻拉起操纵杆。 逃生舱随即向上升起，躲过几颗从向机腹打过来的石头，突然的变向使很多小颗粒的岩块全撞在前方的窗口，逃生舱舱体里全是碰碰的回音。虽然小石块的撞击并不致命，但这声音还是使人心情沉重。 比夏和Reca心有灵犀，一瞬间将全部的能源保障动力系统。Reca感受到了手下操纵感突然变轻，立刻前推着提速，逃生舱箭一般冲出小行星带！刚一出来，舱内响成一片的警报骤然消失。定位成功的声音再次响起，逃生舱冲向黑暗里的NS1224。 没了小行星带的引力干扰，他们进入了NS1224引力范围。为了节省燃料，比夏切断了所有能源供应，让逃生舱循着引力漂浮。通讯仍旧没有恢复，但他们已经脱离最大的危险。燃料所剩不多，滴滴的低能警报一声声响起。比夏关了警报，向Reca竖起大拇指，真心实意夸奖道：“漂亮！” 他柔和的棕眼睛注视着Reca的侧脸，脸上带着最和善的笑容。Reca闻言神情一松，刷白的脸色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凄惨了。她露出一点笑意，谈起眼下的处境：“燃料不足，但还有最后一下。着陆的时候要缓冲，希望它能挺得住。” 逃生舱外壳已经斑驳，方才穿越小行星区开启能量防护让它的燃料也所剩无几。“我尽量。”比夏低头去看故障报告。他不断校准预计的着陆地点。 比夏：“看样子波波和拉娜还没有回到这里，也不知道他们情况如何了。地面上路少校那边也没有动静，大概没收到我们的求救信号。” Reca停了一瞬，“问题不大，眼下还有可能成功着陆。只要进入大气层范围……” 比夏点头，“跟我想的一样，路少校的防卫系统。” “嗯，一进大气层我们肯定被少校的防卫系统察觉，到时他会来救我们。” 比夏感慨，“少校真是有才呀，基地里多少神奇的东西都是他弄出来的。” Reca有点脸红，很快在心里骂自己一句：又不是在夸你！她收敛了心思全神贯注。马上要进入大气层了，比夏也不再说话。 NS1224越来越近，逐渐占满整个视野。Reca握紧手中的操纵杆，舷窗玻璃和大气摩擦生出一片火光，失重感如期袭来。Reca盯着面前的速度表——800、700、600ft，她缓缓将逃生舱拉起！ 100ft、50ft——面前无数的仪表一个接一个的失灵，逃生舱内的空气愈发灼热—— 与此同时，实验室里刺耳的警报骤然响起！伏在桌上休息的路法尧猛然惊醒，扭头看向放大的监控画面，一只逃生舱正在坠落！路法尧看着那飞速坠落的小白点，旁边实时分析一行行显示。是联盟的型号！比夏他们回来了！ 路法尧一跃而起冲出走廊，边跑还不忘在记录板上匆匆记下睡着之前想了一半的思路。他一扬手脱了身上的实验服，宽大的白衣服被随手掷在地下。路法尧抬起手臂上的终端，实时模拟它们即将坠落的位置，随后跳上飞行器一脚油门冲上天空。 飞行器小归小，但这是他唯一会开的。路法尧心急如焚，不管逃生舱里面坐的是谁，根据他们坠落的姿态不难判断，他们就要失控了！路法尧将速度提到极致直直追去，希望还能挽救。 逃生舱里，Reca再次感觉到了极限来临前的眩晕。但是还不能放弃！这里不只她一个人，副驾还坐着比夏。她不能让他也不明不白死在这里，明明最危险的小行星带也都安全穿越了。 然而事不遂人愿，逃生舱里狭小的空间内一片警报声此起彼伏。比夏大声道：“自动控制系统失灵！”，他声音压过了控制室里一片嘈杂。 Reca下死力拉操纵杆，尽量抬起逃生舱的前部以增大阻力。她死死盯着眼前的速度表，下坠的速度数值仍然飞快上升，然而上升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变慢了！ 然而还是太危险了！再这样真的会坠毁。Reca尖声大叫：“长官快进去医疗舱！”，身体负担太大，她的大脑已经开始供氧不足。她手底下死死拉住操纵杆。进去医疗舱是一种紧急手段，坠毁的时候多少可以保命。Reca喊完发现身旁的看比夏没有动作，她只好百忙之中又叫了一声：“我拉不住了！快进去医疗舱！”。 “说什么废话！”比夏想也不想就拒绝，紧紧握住副驾的备用操纵系统跟她一起拼命拉！下坠过程中他同样感受到巨大的身体压力，难受得几乎说不出话。比夏越来越难以维持思考，只凭着本能操控着逃生舱。 另一边，路法尧冲到了预计着陆点附近，远远地能看到逃生舱螺旋着坠落。他额上生出了汗，“减速！快拉起来！”焦急得也不管他们听不听得见拼命大吼。 都不用计算，逃生舱肉眼可见地速度过快。再拉不起来就要失控头部着地了！路法尧疯狂催着油门，企图快一点再快一点。 逃生舱内，Reca强迫自己大口呼吸维持最后一丝清醒的神智。她绷紧浑身肌肉将操纵杆拉到极致，意识已经不受控制，止不住要滑向温暖的黑暗。驾驶舱里都是她粗重的喘息声，Reca迷迷糊糊看到下方不远处就是预定着陆的沙地平原，在下一次翻转刚刚结束的一瞬，她启动了反推。巨大的冲击力袭来，驾驶舱里两人被狠狠拍在座椅上。 一阵剧痛，比夏几乎当场把肺咳出来，他怀疑是不是已经有几根肋骨断了。逃生舱一阵颠簸，腹部和地面猛烈相撞。巨大的响声传来和震动越来越剧烈。Reca的手无力地从操纵杆上滑落。逃生舱颠倒弹跳几下，而后顺着惯性往前翻滚，在地上燃起一片火花。滚滚黑烟溢出，甚至透过逃生舱破裂的外壳进了内部。 剧烈的翻滚让比夏在椅子上歪歪扭扭，头部狠狠撞上前方的玻璃舷窗。痛感让他再次清醒，眼前一片金星。比夏明显感觉到他们已经着陆了。 狭小的空间里满是遮蔽视线的黑烟和呛人的气味，高温瞬间夺走了所有的氧气。警报一声高过一声，很快就要爆炸了！比夏侧头去看身边的Reca，后者无声无息地倒在座椅上。她的手已然松开了绝对不能松的操纵杆，无力地垂落在一边。 什么时候晕过去的？比夏来不及细想，空气已经非常灼热，呼吸一下都很烫的程度。眼前的景象在高温下扭曲，熟悉的警报声不断响起，舱体温度过高开始爆炸倒计时了！ 再进治疗舱就来不及了！比夏三两下松开身上的安全带猛扑过去解开Reca的，顾不上逃生舱还没停止滑行就架起Reca往舱门处跑，中途不慎摔了一跤。跌跌撞撞倒下的时候比夏赶紧护住Reca脑袋，右手往旁边一撑。他注意到挂在门旁的出舱服，立刻抓起一件囫囵给Reca套上。随后一脚踹开舱门。 逃生舱还在飞速颠簸滑行，外面的火光和浓烟夹着沙尘一下子冲进舱内。巨大的噪声冲击中，比夏松开扶着舱门的手，抱着Reca就地打滚翻了出去。两人的身体相互碰撞，Reca身上坚硬的防护服棱角狠狠在他身上顶撞。 比夏顾不了那么多，停下翻滚后赶紧提起Reca，穿着防护服的她远比之前笨重多了，他无法像之前那样将她夹在腋下。比夏分开双腿弯腰，双手从Reca腋下穿过将她抄起，带着她一条胳膊绕过自己脖颈另一手扶着她的身体就往前冲。Reca脚下磕磕绊绊，恢复了一点意识，循着本能挂在比夏身上往远离热源的地方爬去。 Reca迷迷糊糊的，嘴上却一直在嘟哝：“走吧，快走……不用管我……” 比夏只将她往自己身前搂得更紧，低头往前冲。身后忽然一股巨大的冲击，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随着热浪席卷。巨大的能量一下子将比夏压倒，带着Reca一起扑在地上。比夏肺里的空气被重重挤出，无数烧红滚烫的岩块从天而降，发出震耳欲聋的噪声。比夏回头望去，黄白色的火光冲天而起，逃生舱撞上一个小山丘，显然已经坠毁了。 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痛，比夏脚下猛地燃起，火焰迅速窜上小腿，有席卷全身的架势。比夏暴躁地跺脚迅速弯身拍熄身上的火焰，皮肉灼痛，他甚至闻到了烧焦的气味。每一根神经和肌肉都在颤抖，内脏仿佛也绞在了一起。火焰熄灭他赶紧回头去看Reca。还好，她防护服外表尚且完好无损。 厚重的防护服他看不进里面，比夏不知道Reca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他再次将她从地上拉起，靠在自己身上。里面的人好像又晕过去了，身体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 Reca只觉得自己好像快要死了，眼前一片光怪陆离，而且难以呼吸。 “起来！走！”恍惚中，有一个闷闷的声音在她耳旁大叫，她强打起精神挪动脚步。Reca的腿无力抬起，机械地脚步在地面拖着。 比夏架着她往前跑， Reca忽然脚步一绊啪擦一下跪倒，双膝重重磕在地上。无比清脆的一声，比夏听那声音都觉着疼。Reca好像也被这疼痛再次刺激得清醒过来，摇摇晃晃站起身子却没力气向前迈步。 不远处，天空中一个黑影迅速接近。飞来一架单人飞行器，引擎声巨大无比。救援来了！比夏拖着裹在防护服里的Reca狂奔过去。 飞行器还没落地上面就跳下来一个人，路法尧大步跑来，身后跟着医疗机器人。他已经看清，跌跌撞撞的两个人一个是浑身血污的比夏，他腋下夹着另一个软绵绵套着防护服的人。比夏一条小腿焦黑惨不忍睹，在爆炸中被烧得皮肤融化滴落。路法尧心中大吼，那必然是Reca！ 看到路法尧，比夏手里力气一松，将怀里的Reca交给冲过来的机器人。他这才注意到Reca白色的防护服外染了血迹，左右没发现衣服报警，看来这血只能是他的，伤不在Reca身上。 “没事吧！快走！”路法尧着急大叫，将手递给比夏。比夏另一手拽住飞行器垂下来的舷梯，借力跃进舱内。 舷梯迅速收起，两人和医疗机器人一齐滑进舱内。飞行器又是一阵儿晃动，比夏迅速回头，下方的逃生舱二次爆炸了！路法尧坐回驾驶位，飞行器迅速窜上天空。 终于安全了，比夏浑身血迹，忽然感觉手有点痛。他低头一看，右手掌面一道深深的裂口，深红色的皮肉翻出，结过痂但仍汩汩往外冒血。比夏缓缓捏住手掌，又去看自己烧焦的小腿。还好，没有露出骨头。 驾驶舱里路法尧正忙着，头也没回地说：“快进去治疗吧，你身上烧伤很严重。” 比夏看了一眼身后，Reca已经由机器人带走妥善安置。“是”，他起身去了飞行器狭窄的治疗室，拆开一袋敷料给自己贴上。 几个小时后，NS1224基地的治疗室里。Reca正梦到自己即将被一个从天而降的庞然大物砸中，“啊！”她大叫一声猛然起身，头顶磕上一块硬板。Reca被撞得再次躺回治疗舱，溶液缓缓退去，舱盖打开，头顶是一片青白的冷光。 她刚醒，视野里立刻出现一张担忧的面孔。比夏正伏在治疗舱边往里看，见她醒来立刻伸手摸摸她的脸：“感觉怎么样？” “还好。你没事吗？我们是怎么回来的？少校呢？波波和拉娜怎么样？”Reca抛出一大段问题。随着清醒她脑子里的记忆全部归位，前因后果串联起来。 比夏笑笑，“不要急，他们都没事。” Reca等不及又，“对不起，当时叫你不要管我的……”她记得当时又是坠毁又是爆炸的，唯一一件出舱服还套在自己身上。Reca扫一眼治疗记录，肋骨骨折扎出气胸，脾脏破裂精神震荡……她都这幅德行躺治疗舱里醒来，比夏当时的情况想必也好不到哪去。 “我没事，一点烧伤而已，用点药膏就好了。”比夏毫不在意耸耸肩，他恢复得很快。“现在安全了，你没事吗？” Reca再次着急插话：“少校呢？” 比夏笑，“少校没事，多亏他发现得早接我们回来，要不然我们这会儿还在哪个荒郊野外跌跌撞撞。不过用一堆破铜烂铁登陆成功，我们也算是技术过人啊。” “我们坠毁了。”Reca语气笃定，眼睛定定看着比夏。 “是啊，刚逃出来逃生舱就爆炸了。” Reca回忆起那一段模糊的记忆真诚道谢，“谢谢您，长官”要不是比夏救她出来，她应该已经和逃生舱一起化为飞灰了。 “少校呢？”Reca四下环顾，路法尧不在医务室，Reca就想起身去找他。 比夏忙伸手扶住她，“少校回去忙了，在实验室。他说等你好了立刻去见他，这次的事件比较严重。” Reca：“波波他们呢？” “暂时联系不上，但估计没事。少校也模拟了当时的情况，跟我的看法一致。他们应该是被高维通道暂时困住了，等爆炸造成的扰乱稳定下来，应该能找到出口。” “太好了。”Reca舒了口气。 “确定不接着休息吗？登陆的时候你的情况看起来很不好……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比夏棕色的眼睛温柔地看着她，这个人长得一脸正气，同时也直率地无比自然。 Reca听了这话有些不自在，从来没人跟她这么亲近。当然，各种医疗器械除外。 “不，不要紧。我赶紧去实验室一趟。”Reca急忙摆手，比夏跟在她身后去了实验室。 实验室里，埋在一堆屏幕前的路法尧看到他们眼睛亮了一下，方才奄奄一息的两个年轻人现在重新活蹦乱跳的，路法尧着实欣慰。 他刚准备开口，随即注意到Reca身后的比夏。路法尧欲言又止，比夏主动开口道：“少校需要帮忙吗？不用的话我先告辞了。” 路法尧叫住他：“等等，刚才你说的临时防线设想非常好，我已经上报，给科学技术部还有附近的研究员也发了通知。军方和格林所长那边态度都很积极，详细的命令之后会发过来。”路法尧接着说：“不过建立防线的事不是我专业范畴，比夏，这事全权交予你负责，明白吗？” 比夏脚跟一并，“明白！” 路法尧：“好了，没事了，你下去吧。你，留一下我有话要说。”路法尧看着Reca，眼神严厉起来。 比夏离开时顺手带上了门，Reca不明所以，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路法尧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看着她：“你给我仔细说说，你那芯片到底是怎么回事。” Reca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昏迷，机器人最初判断她仅有15%的可能醒来。路法尧一直知道她有一张诡异的脑极芯片，他工作分不开身，只好留下比夏担心等在治疗室。不过好消息很快传来，随着后续治疗进行，Reca身体恢复的同时意识也慢慢苏醒。 “难道又昏迷了吗？”Reca小声嘀咕了一句。 “什么？” “报告长官，使用芯片精神压力过大后遗症之一就是深昏迷状态，这种情况之前有过几次，但都挺过来了。” 路法尧心里一阵儿怒火，她这是在玩命吗？这么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他翘起二郎腿，修长的穿着皮鞋的脚尖翘起，沉声道：“这芯片能不能取出来？” “呃……这个，应该不能。”Reca讪笑。 “你还有没有备用的芯片之类，拿来给我看看。” “啊，这个没有。长官你感兴趣吗？我可以连接实验室的电脑看看，安娜教官过去就是这样做的。” “不会对你有伤害吗？” “不会吧，教官这样做过很多次，我全程是清醒的也没有痛感，呃，我甚至可以全程盯着教官的电脑屏幕。” 路法尧沉默了一瞬，“你躺下，我们试试。” 他起身将自己平时坐的那张带靠背的大椅子放平，示意Reca躺上去，又在她脚底搁了一只小凳让她担上脚。 少校亲自动手服务，Reca受宠若惊乖乖听话。她淡黄色的头发的脑袋轻轻靠上座椅靠背，那上面还留有路法尧的体温。Reca心跳略有些加速，眼睛去看旁边路法尧操纵电脑。 跟过去一样，她完全看不明白安娜和路法尧在做什么，只见路法尧眉头越皱越深。时间过了很久，两人一直这样安安静静的。路法尧有时会查些资料拿过记录板写写划划，盯着屏幕上滚动的信息又开始揉乱自己的头发。 就在Reca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路法尧突然头也不回地说：“好了，你走吧。” “……看好了？”Reca越来越感到好奇，试探着问：“长官，你看出什么了？” “嗯，以后再说吧。”路法尧顾左右而言他，忽然又回过头，绿色的眼睛盯住她恶狠狠补充了一句：“最近基地没你事了，一切工作都给我停了！回去宿舍好好休息！” “是！”Reca重新感到摸不着头脑，敬礼离开了。 第20章 上次空洞探测回来，比夏和Reca带回了路法尧研究需要的数据，他们的航行日志和太空舰上的影像完整记录了整场能量反应。面对着视频画面里那枚打出去就立刻消失的炮弹，路法尧紧锁眉头严阵以待。 他将所有探测手段全部对准空洞区，整个人绷紧了一根弦。然而连着严密监测十几天之后，空洞仍然没动静。路法尧也疑惑了，着手联系同事们开会讨论。随着危险警报同时发出的，就是路法尧手里比夏他们传回的全部数据。 会议当天，实验室凌乱的工作台上大大小小的屏幕围了一圈，路法尧就坐在当中的椅子上跟同事们讨论。亲历者比夏和Reca也在，他们两个一左一右坐在路法尧身后。放大的屏幕上连线的十几张面孔都是搞天文物理的专家，得知消息一个个摩拳擦掌要弄清楚这个科学新发现。 路法尧是主持人，看人来齐了他便第一个开口：“大家好，我是负责NS1224的路法尧，身后两位就是观察员比夏和Reca。”路法尧回头示意，比夏和Reca站起身敬礼。 路法尧接着说：“关于空洞我想你们已经了解了，这次的会议是请想大家来商量一下之后的对策。关于空洞的探测计划以及危险等级划分……下面是我整理的几个议题，大家可以先看看有没有什么补充。” 在场的研究员们没有异议，路法尧接着说了下去：“好，那我们就按现有的项目一个一个往下。麻烦阿雅记录一下。”被点名的女性研究员阿雅做了一个OK的手势，路法尧收回目光。“好，谢谢，那我们开始。” 研究员们对着议题按顺序发表成果，比夏和Reca在后面腰板挺直安静坐着。路法尧向后仰靠在椅子上，双手交叉担在扶手上。这场会议海德姆也参与其中，她专攻高能天体物理。而且好巧不巧，海德姆负责探测的区域就在空洞的另一端，目前还没有受到影响。 眼下空洞的消息一出，位置在那附近的研究员统统放下手头的工作，一齐解决这个摆在眼前的难题。专家们挨个发表研究成果。尽管方向方式不尽相同，不过他们跟路法尧的看法有一点一致：空洞在比夏他们接近之前一直没有变化，活跃是接近后发生的。 有人认为是人类活动造成的扰动使空洞“活化”，路法尧点头，算是默认了这一猜测。不过他嘴上没说明确的结论，毕竟只是个猜测，没有证据能证明。路法尧听完手指敲敲桌面，开启了下一个议题。 “好了，关于进一步探测，我在犹豫是不是派出一批探测器。”路法尧说。 “因为就像刚才猜测的那样，也许探测器发出后又会使空洞再次变化，释放更为强烈的粒子流。会发生什么我也说不准，这次的空洞是全新的，从没有过类似的记录。” 画面里研究员们有人听了点头，有人开始小声议论，“可是这的确是最基础的探测手段，不派探测器的话我们还能做什么？离得八百丈远隔着那么多的干扰坐井观天？” 有人立刻反对：“但是能量反应记录的粒子流十分强烈，搞不好我们离得近的星球都化为飞灰了！” 比夏默默点头，认同前半句。路法尧重新播放了一遍比夏他们失事前传回的半截影像记录。 记录残缺不全，由于路途遥远信号不稳画质也很模糊。Reca试探着打出的一发炮弹孤零零地向前，而后在接近空洞的某个时间节点凭空消失！空洞范围瞬间扩大，边缘同时产生了剧烈的能量反应，狂暴的粒子流喷射而出。太空舰迅速拉远，比夏他们跳跃着进入了高维通道，屏幕变得一片花白，信号也因此中断。 视频播放完毕，路法尧询问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屏幕，刚才还处在热烈会议中的科学家们又都沉默了。 “这也是我们开会要讨论的问题之一，虽然观察员们自己也险象环生从空洞逃生回来，但就像大家说的，我们对空洞的了解还是太少，现有手段全部用尽，不发射探测器就停在这一步以后也不会有大的进展。以我的看法，探测器还是要发。” “可是……” 比夏向前倾身，双手伏在膝盖上凑近话筒：“事情我和少校已经上报联盟，不知道为什么系统还没有给出答复。但不管怎样按照军方的条例，研究员们应当立刻撤离并且由我们建立防线。所以我的想法是，探测器照常发射，研究员准备撤离，所有军人一级戒备。” 路法尧绿色的双眸闪动，打磨过的宝石一般明亮锐利。“完全同意。实际上我和比夏已经讨论出了撤离方案。暂时一级戒备这一点有疑问吗？”。 所有人都点头，没人有异议。 “往哪撤呢？回中心星系？”有人询问。 比夏接着说：“少校整理了附近所有的观测站位置，我认为NS1224最适合做撤离点。这里离空洞有一段距离，中间还有小行星带，相对安全。行动方案我随后发给大家。” “好……”有人弱弱地出声，随后大家纷纷附和。 比夏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那就这样定了。我会联系相关区域所有的观察员和附近的驻军部队，我们先建立防线。好的，以上。” 路法尧皱起的眉头微松，他从椅子上坐直身体，“暂时不管系统那边。研究员就按比夏说的，都做好撤离准备，正式通知下来之前照旧进行手里的探测项目。不管它是什么，空洞也好别的也罢，它是未知的。探测器发射的问题……” “干脆举手表决吧！”海德姆突然插话。研究员们纷纷点头开始投票，支持的人占了大多数。 路法尧的目光环视一圈，稍稍露出满意的神色。一旁的比夏再次出声提醒：“大家撤离前务必对空洞保持严密监测，一旦活动扩大立即撤回NS1224。” 海德姆点头，“联盟给了大笔的研究经费，既然空洞没有动静，那我们就站好最后一班岗，日后领薪资也好说话不是。” “但是……现在不撤，什么时候撤呢？这东西毕竟是个威胁，谁的模型也解释不了。”一名持反对意见的男性研究员开口，“万一又活动了扩大了，我们在附近的人怎么办？”他在的位置在空洞的另一边。 路法尧慢慢环住手臂，略有些轻蔑地说：“事实上，自从两名观察员遇险至今，我仍然没有检测到波动。” “有活动了可就来不及了……”男性研究员还是很担心。路法尧皱起眉头刚要开口，海德姆插话进来：“路，科技部怎么说的？” 路法尧操纵电脑翻出文件，“事情我上报之后，科学技术部答复很快，但是就像你们看到的，文件里没有明确详细事宜。不过军方提了比夏的军衔，格林所长提了我的，看这样子也是像比夏说的要撤回建立防线，时间问题而已。” 海德姆：“往后空洞研究和探测怎么办，不做了吗？” 路法尧笑笑：“大概都不做了。所长说空洞研究没有价值，后续不会投入经费。” 会议在一片议论中结束，男性研究员还是有些不高兴，海德姆却压不下自己翘起的嘴角。也许很快就可以和老同学见面了，她可得快点收拾好行李。 又过了四天，波波和拉娜也晕头转向地降落在NS1224简易的停机坪上。他们太空舰停得歪歪斜斜，机头还冲着仓库，再往前可就撞进去了。 比夏带着Reca立即将他们送去治疗室。得知他们平安，路少校口头表达过关心就揪他们起来工作，三天两头找他们几个开会，直到把所有发生的事情彻底研究清楚。 跟据波波和拉娜的说法，他们也没有比穿越小行星带的比夏和Reca轻松，在被扰动的高维空间航行同样是噩梦一桩。 “好了没事了，把门带上，谢谢。”实验室里路法尧头也不抬，在键盘上又是一阵猛敲。 晚间，波波最后一个从实验室出来。“路少校简直太可怕了，研究员都这么热爱工作吗？”他带上门贫了一句。 比夏双手枕在脑后，看他出来伸个懒腰，“别这样说。少校很厉害。” 门口的拉娜默默点头，将手臂搭上Reca的肩膀，四个人一起走回宿舍区。 自他们回来，路法尧整日把自己关在实验室，各种模型理论把键盘敲得噼啪响。探测器发射后空洞果然又活动了，不过不是很剧烈，范围也没有扩大。 之后军方的文件来了，建立防线的事终于确定，大忙人路法尧和比夏经常在NS1224上召开全体大会。参会人员其中还是熟悉面孔，比夏成了主持人，尼斯和费伊看到Reca坐在他身边都是一愣。 开会时路法尧时也会说些自己研究上的事，可惜在座观察员们大多听得一知半解。Reca情况稍好一点，听路法尧讲话时不时点头，小声跟身边的拉娜和比夏解释几句。 会议结束，各人领了自己的工作下去。路法尧叫住比夏，“小队长你留一下，我还有话要说。” 说是叫住也不准确，因为自从开完会比夏就坐在椅子上没动低头沉默。波波听到路法尧的话回头往这边望了一眼。 等几个人起身出去，食堂的大门缓缓关闭。比夏琥珀般明亮的眼睛对上路法尧的，两个人同时嗅到了山雨欲来的气息—— 海德姆和附近的研究员正式出发前往NS1224。军部给比夏升了中尉，他也整天忙着建立防线，跟这里那里的通讯往来不停，经常在基地里起飞降落。 同时Reca也被路法尧正式划给比夏，不再让她参与实验室的工作。看着小队长又升军衔又有美女陪伴，波波啧啧艳羡不已。 格林所长给路法尧来了一通电话，东拉西扯跟他聊，鼓励他说晋衔是个机遇也是个挑战云云。格林所长一改平日里言简意赅的作风，拉起家常简直口若悬河。路法尧听得有些烦，不知道一向雷厉风行的上司为什么突然开始浪费时间。 他简直莫名其妙，但也只好耐着性子听下去。结果所长滔滔不绝就是不挂电话，直到注意到路法尧面露不悦才微微一笑，问起中校将来有什么打算。 路法尧对着投影里所长殷切期盼的眼神，定定开口：“所长，如果可以，我想进系统。” 格林所长听了一愣，别有深意地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很有想法啊……”路法尧心里一动，格林所长摇头笑着挂掉了通讯。 NS1224已经成了一个临时指挥中心，各地的研究员观察员也都在赶来的路上。 通用历年底，走正常程序签发的晋升的文件也下来了。人来齐之后比夏中尉会担任指挥官，路中校则负责所有的研究员。 路法尧将NS1224的所有人召集到食堂，准备为他们授衔。食堂被布置成一个简单的礼堂，他们平时吃饭的吧台上摆了各自交上来的军衔徽章。 路法尧站在高桌后，对面的比夏和Reca他们排成一排坐了低矮的脚凳。授衔仪式即将开始，路中校清清嗓子开始例行发言。 这批为第二次移民计划进驻深空的人员都有晋升，路法尧走流程照着文件念，四平八稳的声音听得台下的Reca有些昏昏欲睡。 路法尧科研硕果累累，年底格林所长再次将中校升了上校。比夏中尉探测空洞建立防线立功，擢升大尉。这个时代以成败论英雄，路法尧和比夏都向上蹿得很快。尤其是比夏，他现在的等级已然越过了他过去的教官。 不过滞留在仙女星系的李中尉和他的同事施耐德也都有晋升，他们带出了一批优秀的学员，为联盟军部输送了新鲜血液。这次军方给的晋升实在慷慨，就连在台下坐着迷迷糊糊犯困的Reca也升了中士。 读她名字的时候Reca正在神游天外，根本没想着自己一个后勤人员竟然也有晋升。 “……下士Reca，探测空洞立功，擢升中士。”路法尧按军衔高低最后一个宣布。登级原地踏步的波波和拉娜欢呼鼓掌，真诚祝贺伙伴。 Reca还没反应过来，听到众人的欢呼才忽然瞪大眼睛，怎么回事？ 身旁坐着的比夏也在鼓掌祝贺她，Reca看过来时笑着向她打了个手势。他提交给军部的任务报告事无巨细，详细记录了行动过程，军方据此给Reca的晋升。 升中士也是升，Reca喜笑颜开，不然她一个后勤人员只凭年资熬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路法尧向大家点头示意，结束发言走下了讲台在矮桌旁坐下。 换比夏发言，他起身上前双手撑住桌子环视一圈。“还有一项人事变动。编号311001是谁？”虽然在提问，但他用的是陈述的语气，目光定在台下的Reca身上。 “是我”Reca立刻站起身。 比夏点头：“作战部队人员紧张，你受过相关训练，往后就跟我一队行动。波波还有拉娜，你们各自一队。先这样三支队伍，我们马上开始航道测绘停靠点标记。详细的任务要求我发你们终端，最近的训练决不能懈怠，听明白了吗？” “明白！”三个人大声回答。 Reca微微低了头去看路法尧，中校坐在低矮的小凳上，双腿交叠脚尖翘起，手指拢在膝盖上。台上比夏仍在吩咐波波和拉娜，路法尧始终低着头，Reca只看见他头顶的一只发旋。 散会后，波波凑在比夏身后走出去挤眉弄眼地笑：“队长，我也想和她一起，你把Reca换给我呗。” 比夏抬手就给了他后脑勺一下，“你好好的，别在这儿油嘴滑舌。跳跃前减速进入做得到吗？做不到就别跟她一组。” 波波：“跳跃前减速？为什么？这样很容易速度丢失通道进不去呀，而且临时速度变化，进去高维空间之后坐标定位也是个大麻烦。”波波反问：“我为什么要这样？” 比夏脚下步子没停，“这就是为什么你不能跟她一组。”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过一个转角：“看编号她应该是第一代，但是条件上有欠缺，所以被踢出编队到这里的。眼下形势给我的感觉很不好，你以为我为什么非带上她？” 波波楞在机库门口，“也是，路中校好说，高级研究员，一旦发生危险联盟肯定第一时间把他接回去。Reca就不一定了……不过队长，那这样你不就很危险？万一她……她跟不上……” 前头比夏已经跳进驾驶舱，正忙着戴他那诡异的银白色大墨镜头盔。波波追着他爬上太空舰，趴在舷窗上往里看。比夏的声音闷闷地从头盔后传来：“不要紧，我战斗机驾驶总归学得比你好。”比夏笑笑，“而且一旦到了玩儿命的时候，她可是位相当优秀的驾驶员。” “哈哈，也是！”波波大笑，跃下机翼，伸手替小队长关上舱门。 比夏抬起手臂上的终端，“编号311001你在哪？赶快过来登舰了。” Reca还在食堂里磨蹭，跟路法尧说些基地后勤上的事，后者虽然听着但点头点得心不在焉。Reca脑海中突然响起比夏的声音，伸出去牵路法尧衣袖的手猛地一顿。 “是，马上。”Reca再顾不上拉扯拔腿就跑，小小的背影迅速消失在走廊，路法尧看着她，一直非常严肃的面色终于有些松动。 走了好，走得远远的。 第21章 坐上副驾的Reca的确是位优秀的战舰驾驶员，跟比夏配合相当默契。上次遇险后被路法尧勒令休息的Reca趁机梳理了一遍脑中的知识。如今看来痛苦还是值得的，她的反应速度还在缓慢提升，如今做起各种战术动作愈发得心应手。 芯片的存在早就使她习惯一心多用。Reca思路清晰手下动作丝毫不乱，太空舰灵巧地穿梭在引力流中。比夏扫一眼面板，能耗甚至比他预想的还要低！ 比夏从图纸中抬头，默默向Reca投来惊羡的目光。看她流畅快速的动作他禁不住想，如果她身体条件同样优秀该多好。 不光驾驶技术过人，现在Reca还隐隐显露些测算方面的专长。由她做副手规划航线，比夏肩上的压力大大减轻。当时她的灰眼睛认真地盯着他：“长官，你专心指挥就可以，驾驶放心交给我吧。” 比夏思忖了一瞬，痛快点头。“好！那拜托你了。” “目标位置确认。跳跃！”比夏一声令下，Reca同时启动引擎，太空舰滑向预定的加速轨道。 如今她还是对加速跳跃心有余悸，可惜这次比夏一反常态没有手下留情。巨大的惯性将两人狠狠拍在椅背，比夏神色如常没什么反应，Reca再次感到了熟悉的眩晕。 比夏拿出了铁血作风，该怎样就怎样，丝毫没有因为她改变原定的航行计划。Reca惨白着脸色，强撑着不晕过去。 “副驾，更新导航。”比夏盯着前方冷声说道，只是他的声音低沉紧绷，不自觉透着一股紧张感。 “是。”比夏的声音灌进她的大脑，Reca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的神智，只凭本能去看面板。 余光瞥见身旁人明显僵硬的动作和扭曲的表情，比夏的心立刻揪紧了，他左手悄悄扶住操纵杆。 …… 等到比夏和Reca回来，NS1224外围多了许多卫星，研究员们赶来的方向上也标记出了航道，正安静等待着远方的客人。 海德姆愈发激动，刚来监测站没工作多久就撤退，她反而有些求之不得。损失点贡献就损失吧，重点是能回到路法尧身边。 跟随她的两名观察员却一直阴沉着脸色，不知道为什么还绊了几句嘴。海德姆没空管他们，左不过是没了建功立业的机会，海德姆哼着歌将自己的东西搬上太空舰。她是很注重生活品质的人，走到哪里就享受到哪里。 联盟军方也有了回应，在比夏的领导下NS1224的防线也基本建立。所有准备就绪，这颗小行星重新清净下来，不再有每天太空舰起飞的噪声。 年底，路法尧也终于有空做点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上次虽然用电脑连接了Reca的芯片，但之后他大部分时间很快被空洞占去。现在他终于有空进行这项耽搁已久的研究。路法尧申请了新一批生物材料，同时联系科学技术部的专家，打算研究一下芯片的事。 但申请的材料迟迟不见空投，路法尧转而询问系统。以往十分大方的系统一反常态没有理会他提交的物资单，发过去的询问也同样石沉大海，十分令人困惑。 路法尧只好联系格林所长，要求自己申请的物资。所长听了他的话频频摇头，反倒关心起问他准备何时休年假。 路法尧语气有些不好，“年底就休。” 格林所长笑笑，追问道：“休假准备去哪？回家吗？” “不，不打算去哪。所长，我的物资到底……”路法尧着急询问，绿色的眼睛稍稍眯起。 对面投影里的格林所长摆手打断他，察觉到他的情绪又笑了笑，安抚他道：“这个不急，休假就赶快回来一趟吧。我看过你提交给系统的研究报告，关于这个暗物质湮灭的理论回来我们详细讨论一下。” 路法尧愈加不耐烦，格林所长认真看着投影里焦躁的年轻人，笑笑接着说：“空洞的事你们相互之间肯定已经讨论过几回了，你的报告我也看了。我有个想法，等你回来我们再整理一下暗物质湮灭的几种结果……” “是”路法尧眉头皱起切断了通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有些生气。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不给实验材料让人怎么出成果！他往后要芯片还有用。 想要继续研究芯片，肯定不能直接在Reca身上做实验，路法尧只能自己造一只。他趴在桌上捶桌面，起身又在实验室转了几圈。也行，不给材料是吧，那他自己合成出来！ 路法尧重新回到电脑前坐下，仔仔细细列了一长串清单，将他专业相关所有的器材原料统统要了个遍。他就不信自己拆拆改改芯片造不出来了！ 只是生物化学不是他的强项，知识上肯定有欠缺。路法尧忽然记起， Reca那里有一台输入设备。他抬起手臂在终端一查坐标，起身去了宿舍区。 经过餐厅，里面传来人语声，比夏他们几个正凑在一起聊天。路法尧听到拉娜柔和的声音说希望能回家，自己在某个移民星球有房产。波波的心则早已飞向了花花世界，正在吹嘘要去哪里玩乐。 路法尧没听到比夏说话，顺便往里扫了一眼。比夏抱臂站在一旁不知道想什么，心不在焉听队员们叨叨。 Reca此时正在宿舍，跪在床边的地上一脸痴笑欣赏自己新得的徽章。她将银白色的勋章放在床上，双手捧起细细看。门铃声响起，她起身去开门。 路法尧站在门外，Reca有些奇怪是谁找她，看到是他眼睛瞬间亮起，脸上绽出一个笑容。 “打扰了，输入设备在你这儿吗？”路法尧说完很快移开视线。 “在，长官进来坐吧。”Reca请他进来，自己转身去柜子里拿。路法尧站在门口没动，打量起面前这间小小的宿舍。 跟上次她输入时一样，宿舍里全是配发的东西。能代表主人性格喜好的私人物品一概没有，目之所及一片干净，整齐地就像没住过人。不过这次整洁的白床单床上摆着一枚的徽章，显然她刚才还在把玩。 “给，进来坐坐吧。”Reca将小盒子递给他，脸上挂着最开心的笑容。她侧身让出过道，一脸殷勤再次邀请他进来。 路法尧接过盒子装进口袋，在门口犹豫了一下终于迈步。身后的门自动感应着关上，咔擦一声轻响，激得路法尧一阵儿尴尬。想也不想就进来了，眼下说什么呢？他面无表情，Reca自去桌前的椅子上坐了，他要坐只能坐床上。 路法尧四下环顾，她的宿舍不像自己那间军官宿舍宽敞，过道里一个转身就有些局促。跟女下属在宿舍独处，他可真能干。难不成坐地上吗？那简直比坐床上还要更不合适。 路法尧只好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样子，站在原地硬邦邦地说：“你站起来。” “好的。”Reca紧张地赶紧起身，不知道长官是怎么了。 路法尧紧接着伸手将床一指，“去，坐床上。” Reca噗地笑了，乖乖去床上坐下。想想路法尧浑身别扭的样子她还是想笑得不得了，硬忍着脸上憋得有些肌肉痛。路中校顶着一脸严肃冷酷的表情一本正经地说奇怪的话，实在是太令人意外了。 路法尧这才走进房间深处，来到桌前拉过Reca方才坐过的椅子坐了。他习惯性地翘起二郎腿，双手交叉着搁在膝盖上，维持着四平八稳的样子开口：“我借你的输入设备用一下，你要用了再来实验室找我。” Reca：“不用不用，你拿走吧。你要输入吗？” “嗯，知识还是有欠缺。” Reca惊诧：“不是吧，你的知识能有欠缺？” 路法尧闻言笑笑：“不是我专业相关的部分。再说了，我也不是资料库。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学海无涯。” Reca小声说：“哦，是成语。” 路法尧奇了：“你知道成语？” Reca：“对，还有诗歌我也知道”她有点得意地笑起来，看来闲暇时间听的那些安娜喜爱的东西没有浪费时间，现在还能拿来跟长官聊上几句。 路法尧笑：“诗歌？厉害，现在喜欢这个的人可不多了。来，背两句我听听。” Reca张口就来，挑了一首古老的东方作品。有芯片就是可以作弊，她娓娓道来：“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此地一为别……” 路法尧听完还是笑：“知道是什么意思吗？”Reca摇头。 “不要紧，以后去的地方多了经历的多了就知道了。人生还长，你可以慢慢体会。”路法尧起身，赞许的目光落在Reca身上，“好了，不坐了，你好好休息。仪器我借走了，至于年假，你想休就休，走时给我打个报告就可以。” Reca见他要走，赶紧追问：“长官你不休年假吗？”路法尧已经起身穿过狭窄的走廊，她只好从床上起身送他。 “不了，应该休不了，研究上还有点事。”路法尧拉开门，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了，你以后就跟比夏他们一起活动，他们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你听比夏的命令。” Reca茫然点头：“我已经调动过去了，当然听大尉的。可是长官，实验室不要帮忙了吗？我可以……” “谢谢，但是我这边研究涉密，你不方便再过来了。那就这样，回见。”路法尧摆摆手，大步回去实验室，只留给她一个背影。Reca一阵儿失落，倚在门口目送。 NS1224食堂改成的礼堂在大家的一致要求下一直没有改回去，这里是室内为数不多宽敞的公共空间。波波和拉娜跟比夏汇报完工作，准备去机库出发回家了。 眼下空洞安安静静，比夏允许两名队员休假。他抬起手臂查看生物坐标，Reca在宿舍。比夏跟在波波他们身后的脚步一顿，转去了宿舍。 Reca房门上的名牌亮着，比夏按了门铃。 “是谁？”Reca下一瞬就开了门，好像专程在门后等着他一般Reca脸上还带着一个大大的笑容。比夏不由心情雀跃，他也笑道：“我，来问问你年假想怎么休。” “哦，长官你好，进来坐吧。”Reca低下侧身让出门口窄窄的通道，比夏目不斜视走进来，抄起手臂站在玄关。 “坐吧，没事的。”Reca站在房间的另一头，向宿舍当中床的位置伸出手臂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比夏点头，仍旧抄着手臂没动。他四下环顾，她的宿舍是标准的士兵单间，长条样式。玄关进去一条走道直通到底，左边是床板柜子右边一套桌椅。他如果要坐椅子，势必要越过正站在走道里的Reca。然而走道太窄，他这样的高个子没法和Reca错身。 比夏一言不发走去床对面，仍旧双手环胸斜靠着墙壁。他右脚足尖轻点地面，非常轻松的站姿，“不坐了，不麻烦，我说几句就走。” Reca于是到他对面坐在床上，仰头等着听长官指示。靠着墙的单人床很窄，床板也硬。Reca两手撑住床沿，含胸缩肩的样子。 比夏开口道：“年假打算怎么休？” Reca歪头想想，挽一下自己耳边不存在的碎发：“我也不知道，感觉……没什么地方可去。” “没有房产？” Reca笑笑：“没必要买呀，到哪里就住基地，出任务也有军方安排住处。啊，之前波波倒是来问过我，要不要和他去赫尔墨斯星。” 比夏的目光忽然锐利起来，“你答应了？” “是有点想去，不过……基地不用留人吗？”Reca在床上坐得不舒服，而且这个角度比夏也只能歪着身子跟她说话。Reca于是起身去桌旁的椅子上坐了，一只手搭上椅背。 比夏终于转身子，正对着坐在椅子上的Reca。“路上校说了，他研究上还有事，正好不休年假了留守基地。所以我们都可以自由活动。” “哦，是嘛！这样啊”Reca移开了目光。 比夏慢慢地说，带着一点恳求的语气：“赫尔墨斯星你要是去的话，我送你过去。我住那附近，你没必要跟波波一起。而且……以我的经验向你保证，他绝对一到地方就把你撇下自己去玩。” Reca垂头笑，“也是，拉娜也常跟我说不要太把波波的玩笑当真。那谢谢长官了，我们就省一架太空舰。” 比夏赶紧点头：“好，那就说定了，我送你去赫尔墨斯星。想买东西？” Reca：“嗯，买点吧。” 比夏如释重负，咧嘴笑起来，直笑得坐在旁边的Reca摸不着头脑。比夏笑完又问：“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Reca：“看长官你什么时候方便，我都可以。” “那好，明早八点。”比夏一脸灿烂起身走了，Reca在宿舍继续收拾东西。 第二天一早，比夏带着Reca去实验室跟路法尧告了别。他们去的时候路法尧正在工作，看到比夏进来路法尧一愣，目光找到他背后的Reca，绿色的双眸深深看了一眼，接触到她的目光后又立即转开。 比夏不动声色站在原地，察觉到路法尧那一瞬间流露出某种近乎伤感的情绪，Reca想问却苦于没有机会，只好将目光黏在他身上。 路法尧在那奇怪的一眼过后就再没注意她，“好，一路顺风”他跟比夏交代了几句，两个男人握了手。 比夏和Reca出去了，路法尧看着门口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走廊外引擎的轰鸣声渐渐远去，路法尧起身将实验室的门锁上，走去角落里存放贵重样品的柜子。验过生物认证和虹膜，柜门感应着向两边打开，路法尧拿起其中一枚小小的黑色芯片。 他将芯片连接电脑，盯着屏幕上不断变化的数值。不错，影响范围够大，也没有失控执行错误指令。 随着测试进行，耗电越来越大。路法尧看准时机抬起手臂从终端上切断实验室电源，房间里瞬间一片漆黑，路法尧迅速调出了格林所长先前跟他的几次通话影像。 所幸他不是及时处理通话记录的类型，一条条记录仍然历历在目。路法尧沉声道：“比对。关键词：摇头动作、系统。” 终端静静地运行，“符合”，白色的两个大字在黑暗里异常刺目。 路法尧阴沉着脸，“截取所有相关片段，播放。”以往所有的通话记录中格林所长的影像一段段显示，路法尧紧张地盯着。果然，所长每一次提起“系统”两个字，就在轻轻摇头！ 路法尧回味过来再去看通话记录，发觉所长的语气也变得耐人寻味。什么叫“年轻人真是很有想法”？怪不得所长花时间跟他东拉西扯，路法尧冷笑，一定是出事了！ 很有可能格林所长已经被监视，只好通过想跟他讨论问题这种理由让他回来见面。路法尧当时虽然在为没有空投生气，脑子却没糊涂，他敏锐察觉到了异常。 现在格林所长虽然管行政较多，但在上任之前他本身是一位优秀的物理学家，专攻高能天体物理。这路法尧是知道的，因为所长是他们学校评选的杰出校友。 这样的格林所长不可能不清楚暗物质和反物质之间的区别，更不会说出暗物质湮灭这种话！即便是口误，那格林所长就是认认真真口误了两次！ 路法尧还是冷笑，实验室智能管家已经自动恢复了供电。头顶的灯渐次亮起，冷白色的光线逐渐充满整个房间。路法尧将芯片从检测仪上拆下，收进贴身的口袋，脱去实验服去了机库。他开出刚来时乘坐的那架远航太空舰，一脚油门冲上天空。 自动航行状态下，路法尧一条腿正准备跨进休眠仓，忽然又停住动作。这么说来他和比夏第一次的晋升也很奇怪，他们接到的文件分别由格林所长和军部签发，但是没有系统的印鉴。当时他和比夏还奇怪了一下，路法尧心道幸好，还好他们两个深谈了一次。 哎，也不知道他们……路法尧重新变得心事重重，叹口气躺了进去。 赫尔墨斯星，Reca走在繁华的大街上。这里的商业非常发达，只有想不到没有买不到。橱窗里有五颜六色的不明物体，大大的烫金字标着“给予您极致美味”的字样。还有贩卖各种虚拟体验的商店，疗养海岛旅游树屋桑拿应有尽有。 Reca被一个包装精美的青白盒子吸引了， “这是一款模拟体验，疗养胜地水雾之都不仅修养身心风景同样美轮美奂……”商品开始自动介绍。 “要买什么？”身后的比夏忽然出声。其实他跟Reca不是真的顺路，只是山雨欲来，他跟路法尧的某些想法不谋而合。 “呃，买点……零食？”Reca移开了目光。疗养中心模拟体验？他大概不需要。 Reca很不习惯比夏的转变，平时一起执行任务他作风强硬，私下里却跟原来一样好脾气。“你不是住这附近吗？不麻烦你，你先回去吧，我自己看看就好。”Reca说着，走进一间写着极致美味商店。 “不了，我也没什么事。” 各种新鲜亮丽的颜色令人目不暇接，Reca听了点点头，四下看起来。 货架上有不少饮食类的东西，五颜六色的水和各种奇形怪状散发着香气的饼干，右边一排小包装的袋子。有了，xx糖。Reca认真看起说明书。嗯，碳水化合物、能量、蛋白质，是她要找的东西。 比夏一直不远不近跟在她身后几步，接过她手里的东西看看：“买这个吗？想吃？” “嗯。”Reca选择了几种，机器人麻利包了一只箱子出来。 “买这么多？”比夏惊诧，棕色的眼睛睁得大大，下一句话脱口而出：“你吃得了吗？” Reca笑笑，“还带回去给大家” 机器手臂将箱子递过来，Reca接了放在地上。“这东西放着也坏不了，难得出来一趟就多买点呗。” “好吧。”比夏抬手按上Reca肩膀将她留在原地，“你别动我来”比夏弯下高大的身躯，蹲下身在地上录坐标，“你接着逛吧”。 Reca赶紧蹲身去拦，“怎么敢劳烦长官做这些琐事……”比夏笑笑，头也没回一抬胳膊挡住她的手“不要紧，现在休假，没必要长官下属的。” 箱子自动跟随，比夏站起身仍然跟在她身后溜达，目光有一搭没一搭略过琳琅货架，偶尔停在Reca身上。 Reca愈发不好意思，“长官，你家就住附近，不用陪我的。我东西买了就回去了。”一路上她劝过好多次不用特意陪她，然而比夏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一直牢牢跟着。 比夏摆手：“不用，我正好也有东西要买。”他也随意挑了几样，买的东西倒跟Reca差不多，各种小吃。 另有机械人取货，Reca注意到他买的东西价格后面坠着一串零，立刻惊住了。“你买这么贵！你爱吃这个？”她瞬间瞪大了烟晶色的眼睛。 “不贵啊，”比夏伸手就要付账，“买来你尝尝”。 “贡献要花掉多少啊！”她赶紧按住比夏的手。 “多大点事，钱就算花完了也是暂时的。下次任务不就又有了，怕什么。”比夏丝毫不觉得不妥。 “不行不行快别买了！我不吃！”Reca不知道哪来的大力气硬把他拖走，拽着比夏的胳膊快步离开了商店。 门口的机器导购还恋恋不舍地望向这边，遗憾放走了一条大鱼。比夏顺着她的力气任由Reca拉着，还是结了一部分账。 于是又一只箱子跟在他们身后，Reca看着比夏豪爽的作风后知后觉。她如今离开了新编作战部队自然不享受丰厚的津贴，她需要计划自己的钱财。比夏却不一样，他仍旧保持着军人们出手大方的习惯，潇洒挥霍。就像他说的，钱花完了下次任务就又有了，平时吃住都有军方管，怕什么。 购物结束，比夏仍旧跟在Reca身后。到了招待所Reca回过头去，比夏冲她抱歉一笑，转身进了同一间招待所住下！ 第22章 棒旋星系旋臂区，路法尧刚刚从一间中心研究所的大门出来。他低着头行色匆匆往停机坪走，打算立刻起飞到附近的移民行星。 方才在研究所得知，格林所长前段时间出差，但却没人说得清他去了哪里。路法尧再次回忆着刚才和所长秘书的对话，试图从中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所长是什么时候出差的我也不清楚……” 路法尧质问道：“你作为秘书，连所长的行程都不知道？” “日程上只有简单的标注。您说什么？去哪里？和谁？对不起，这不是您的权限范围。” 问来问去机器人秘书也只会循规蹈矩重复几句不知道、不可以。路法尧来了气，声音大了些：“给我看他的生物坐标！” 走廊上有人喧哗，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早有人透过研究室巨大的玻璃幕墙往外看，研究员们隔着各种仪器的遮挡投来好奇的目光。路法尧在研究所引起了小小的骚动，外间的休息区也有三三两两的人过来围观。 实验室里一个黑发青年远远看了一阵，打开门出来默默加入了围观人群。越来越多的人凑了过来，路法尧注意到了，但也顾不上掩饰什么。他还穿着远航服，这一层不是他平时工作的区域，没有人认识他这张面孔。路法尧心道正好，抓紧时间又追问了几句。 “那你总知道所长是因为什么出差吧。” 机器秘书无动于衷，毫无反应装死。这层像是从事太空生物研究，路法尧扫了一眼实验室仪器得出结论。 “别吵！”“你是谁？找所长干什么？”“走吧走吧，所长不在。” 一个陌生人师出无名查所长的行踪，这些研究员对他举动颇有微词也不奇怪。远处已经有机器宪兵走路的声音，沉重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在路法尧急促的心跳上又踩了几脚。 当务之急是要确认所长的安全，机器秘书这里问不出结果，路法尧拔腿就走。宪兵来了，围观人群里方才那名黑发青年同样心里一紧。见路法尧下楼，他跟在后面悄悄进了另一部电梯。 路法尧快步走出建筑，身上立刻冒出了汗。这里的气温永远是舒适的25℃，远比NS1224舒服，刚才一时心急顾不上换衣服，现在他身上还套着隔热性能优良的远航服。 路法尧热得鬓边几缕黑发贴在脸上，湿黏的感觉很不舒服。他一边往停机坪走一边扯掉身上的连体服，露出里面他平常穿的军装。 路法尧皱眉思忖，眼下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他只好提前启用给自己准备的小程序，打算从终端上黑进档案库查所长的住处。 到了停机坪，忽然一道陌生的声音叫住了他。“你找格林所长？”，路法尧霍然转头。 一名没见过的研究员犹犹豫豫开了口，黑发青年扫一眼路法尧胸口的姓名牌，“是……路上校啊，嗨，你来的不巧了，所长出差去了。不过没关系，先来我家坐坐吧，都是朋友就不要客气了。” 青年的黑曜石般的眼睛眨动，笑着伸出手臂搭上路法尧的肩膀，熟稔地搂着他往前走，不动声色带着两人的身子侧了一个角度。路法尧读懂了他眼里透露的某些信息，伸手在青年的背上拍了拍。 青年目光沉沉，伸出手来，“我是阮明，我们在学校见过的。所长平时工作忙，总说从毕业后就一直少有机会见你。” 阮明明显比他年轻得多，听他提大学的事，路法尧心里一动，有力地回握。“哈哈，原来是阮先生，真是好久不见！走吧，去你家聚。” 阮明松开了搭在路法尧肩上的手臂，笑笑点头示意他跟上。“是啊，好久不见了。”路法尧紧皱的眉头一点也没松开，他在青年的眼睛里读到了一模一样的忧虑。 阮明个子不高，棕色皮肤黑发黑眼，身上还穿着白色实验服，是生物研究所的样式。他年轻未经世事的脸上带着喜气洋洋的神气，给人一种天真的感觉。 “原来所长不在啊，那真是不巧。他去哪了？我这次出差时间紧，还想着赶快约他出来见上一面。”路法尧不动声色接着聊。 阮明笑，“可能是没机会了，我也好久没见他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停机坪，路法尧登上飞行器，阮明一边上舷梯一边聊：“上校你什么时候到的？” 飞行器内空间狭小，舱门关闭，阮明在副驾坐下。路法尧启动飞行，答说：“我也刚到，就刚才。” 阮明的神情阴沉着，似乎在思考应该如何开口。路法尧抬手拨下头顶的一个拨片， “没事，我开了信号屏蔽，有话可以直说。……先去我家？” 阮明松了口气，点头道：“麻烦你了上校，先到你的住处吧。我那里不安全，有卫兵。所长失踪了，我猜跟系统有关。” “什么时候的事？”路法尧沉声道，驾驶舱内气氛骤然阴郁。 “不清楚，应该就他出差前后。”阮明双手枕在脑后，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片漆黑的宇宙。 这话一石激起千层浪，路法尧听了心里也是一凉。阮明自顾自接着说了下去：“我很早就申请要进入系统，后来所长听说了辗转联系上我过来劝过。他说了一些事，再结合自己的一些经历，我觉得系统有古怪。那时我就留了个心眼儿。结果还没等我做什么，所长就先失踪了。” “什么古怪？还有，你认识格林所长？”阮明穿的白色实验服是生物研究所的样式，所长却是跟自己一样搞物理的，路法尧因此一问。 “他是我教养学院时偶然认识的学长，我读生物他读物理，我们在一个天文爱好者协会，那个时候认识的。我们专业……虽然不是很近，不过也多少沾点边吧，后来还赶巧分到同一间研究所，也断断续续有联系。”阮明慢慢弓起身子，双手捧住头，“他提醒我注意系统这事说来话长，我也是不久前才发现不对劲的。”阮明努力地组织语言，“我想想，我……”。 路法尧慢慢开口，眼睛还盯着一片漆黑的前方：“你是不是做了匹配测试，然后发现有一股进化的意志？” 阮明骤然抬头，黑眼睛目光锐利：“对，就是这个！所长也提过，少校，难不成……你也做了测试？” 路法尧声音有些紧：“是，我工作上也恰巧有一点接触。” 阮明大力点头，双手握拳在大腿上一敲：“就是这个！个鬼系统！申请之后初步匹配筛选，你一定也察觉到了。我当时并没有多想这意志是什么，我的程序一直走得很快，没几次就到深度匹配阶段了。” 路法尧道：“我新近递交的申请，还没有测试那么深入。” 阮明叹口气，“然后不停让我接入系统，不断被给予那个进化的构想！格林所长就是那个时候赶来劝我的。上校你也知道，申请进系统的程序一旦启动不能撤回，他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消息，过来跟我长谈了一次，从那之后他就失踪了。对了上校你呢？你怎么知道系统有问题的？” 路法尧脸色愈加阴沉，没有立刻答话。他们一直在高速飞行，眼前已经能看到一颗岩石行星，路法尧正操控着飞行器减速进入其引力范围。 路法尧开口道：“你记不记得第二次科技繁荣之前，科学技术部内部流传有一份保密文件？” 阮明楞了一下，路法尧接着说：“因为工作上的事，所长给我看过报告。看了后我才知道，原来我先前做的探测工作也曾经是项目的一部分，多少有一点猜测。” 阮明：“报告里写了什么？” “文件涉密，所长给我看的只是一部分，主要在远距离探测、轨道分析这一块。报告提到了反物质，还有一项不知在哪监测到的活动记录。我之前就对那很感兴趣，但一直不知道数据来源。所长给我看过报告之后我私下建了模型偷偷分析，得到的结果非常诡异，这个东西的活动很像智能生物。” 路法尧顿了顿，“而且，巧的是那片反物质所在的区域，离第二次深空探测计划规划的空间很近。后来我调动，负责那附近的探测项目，我越来越有理由怀疑，系统在遮掩本来目的。” 阮明握拳一声大叫：“确实！匹配测试的内容也太奇怪了，我越做越怀疑，系统根本就是想带着所有人一起过去湮灭了！什么融合存在方式、什么合理性、统统是狗屁！而且这些计划系统说的跟真的一样，你都不知道，我甚至还被测了二期三期。”阮明说着气愤起来。 路法尧犹豫道：“也不一定是湮灭，它不释放能量。系统可能觉得我们需要换一种存在形式。” 阮明给气笑了，“哈哈，湮灭。对不起，用词不当。我不了解其中的区别，这方面上校你才是专家。不过有一点很清楚，当初建立系统的时候我就反对过，它不是机器不是人工智能更不是人类，以后怎么界定怎么控制？真搞不懂那帮人怎么想的，脑子坏了吗？竟然给它那么高的权限！而且系统说的话就是金科玉律，我们竟让它高高在上主宰人类的命运！结果呢？那时候人微言轻没人肯听我的话，现在还真给我说中了！” 路法尧了然：“阮先生果然是反对派。” 阮明摆手笑笑，“那可不。直接叫我阮明就好，先生太见外了，论年纪论资历我哪个也比不上你。” 路法尧笑了一下：“那好，我们就都别客气了。所长是整个研究所接触系统最多的人，我猜，是他先察觉到了系统的野心，然后发现你在接触系统接着又提醒了你，然后他就失踪了，是吗？”路法尧沉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阮明点头：“是，从时间上看的确是这样。也许是软禁或者别的什么，总之格林他失踪了。……他来提醒我是不是说明，他也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或者斗争失败了？” 路法尧默认，“准备降落了，坐稳。对了，系统在书上的定义是一个意识集合体，你是生物专家，关于这方面有没有什么看法？” 飞行器颠簸，阮明紧贴住椅背上抓稳扶手：“没有，这说法倒是符合实际。系统的意识没有实体，实现功能要依赖一堆维生装备。” 路法尧：“如果要破坏它，直接破坏生命维持系统怎么样，能遏制吗？或者借助某种类似于软件的芯片技术……” 阮明皱着眉摇头，“只破坏维生系统可能不行……我不知道它是不是能通过意识寄生逃走或者备份。它是人造的鬼魅，我保证不了它不会找个生物体继续寄生。我手头缺少资料，但理论上是可以这样操作的。而且……一旦打草惊蛇让它寄生在别处，我们恐怕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路法尧刚想说什么，但是飞行器已经开始制动，他只好专心操作进入大气层。阮明接着说：“系统手里有宪兵，要接触它一定得通过宪兵。根据我的推断，除非有人自愿接入系统从内部想办法，否则很难从外部破坏。但是要怎样从内部接入呢？我们又怎么证明它确实要实现进化意志的设想呢？” 路法尧拉起操纵杆，刚刚进入大气层传来的噪声让他没能听清阮明后面的话。他感受着些微的失重感开口道：“这个不用担心，我程序走完自会进入系统一探究竟。另外我手里还有张芯片，待会儿到家拿给你看看，希望到时能派上些用场。” 阮明看向他的目光愈发钦佩，他大声回道，声音盖过飞行器内嗡嗡的噪声。“上校你果然是知音！我们生物所一位老教授据说曾经参与过芯片相关的研究，我还正想着怎么去找她。上校啊，哪里会有你这样的人啊……”阮明简直快要热泪盈眶。 飞行器停稳，路法尧循着定位走到了自己家的位置。 “怎么回自己家还要导航，少校你不认识路吗？”阮明奇怪。 “好多年没回来了，记不清具体是哪。”路法尧淡淡应了一句，验过信息刷开家门。 阮明走了进去，路法尧的房子由机器人打理倒不陈旧脏乱。这是一幢小楼，他刚工作不久结算贡献买的。时间久远，如今宽敞舒适的大厅里装饰略有些过时。这里少有人气，各处造型雅致的浅色家具也看不出使用痕迹。 “随意坐吧”路法尧说着，随手脱下上衣甩在沙发背上。机器人管家端上了饮料小吃，两个男人却光顾着说话谁也没动。 阮明四下看看坐了一张小沙发。“刚才说到哪了？哦对，我也打算进去系统看看它究竟想干什么。我的程序比你快，应该是我先进去做内应。你刚说什么？什么芯片？” 路法尧一摸身旁军服上衣口袋，果然掏出一枚小小的通体漆黑的芯片。阮明接过，端详起来。“原来所里有个专家，安娜，她好像掌握脑极芯片的技术。我查了些资料，但是权限太低接触不到多少信息，我想找她问问情况。但是自从格林所长联系我之后，我家门口就天天有宪兵守卫！我不知道这些宪兵哪来的，我不想轻易把老前辈也牵扯进来。对了上校，你是哪里来的这个东西？” 路法尧听到安娜的名字不由露出一个笑容。这位未曾谋面的女性研究员可以算是他的老熟人了，在Reca的记忆里经常能见到她。路法尧脑海中勾画起安娜的面容，灰白的头发，和蔼的湛蓝色眼睛，眼角有细细的皱纹。 路法尧道：“我现在工作的监测站有一位副官，她应该是第一代基因混合人类，她身上有一枚。” 阮明瞬间瞪大了眼睛，有些惊恐地看向路法尧：“啊，那这芯片是你从她身上取出来的？”说完又立刻反驳，“怎么可能？不，也不是不可能……” 路法尧被他逗笑，“不，怎么会。芯片是我输入了知识照葫芦画瓢，试着做的一个半成品而已。” 阮明不知道为什么从刚才开始上校就一直莫名其妙发笑，他疑惑了一瞬而后很快又被漆黑的小芯片吸引住了。“哦！我看看。”阮明拿起芯片对着灯光，薄薄的黑色材料呈现出半透明的样式，内里影影绰绰有不少结构。 路法尧手指交叉，将手肘搁在膝盖上。“材料是对的，接口也留了。但是不知道效果怎样，条件有限，测试次数太少了。” 阮明惊叹：“工艺完全过得去，思路很清晰。厉害啊，上校。没错，是个半成品，缺一个信号转换器。家有电脑吗？我连接一下试试。” 路法尧点头：“果然是生物专家，一眼就看出问题所在。信号转换器装上以后不实现功能我就拆了。” “请”路法尧起身带路，阮明跟着他进去房间。 第23章 次日一早，路法尧重新站在了另一间研究所的大门口，他来到了安娜所在的单位。 “你好，我找安娜教授。”路法尧伸手给门口的机器卫兵递上自己的证件。 “请验证生物信息——”卫兵机械般的语调没有一丝起伏。 路法尧验过虹膜，卫兵却没有立刻放行。“请陈述会面理由——” 路法尧笑笑，“啊，我的副官原先是安娜教授负责的孩子，她没假不能回来，我家刚好住这附近，她拜托我顺路过来替她看看老师。” 也实在是凑巧，眼下正是通用历一年一度的教师节，路法尧才有这么个借口过来要求跟联盟的高级专家会面。这个时代虽然知识都用输入设备刻进大脑里，但是人们青少年时代仍然要在教养学院度过相当的时间。他们要在老师的监督下培养健全的人格以及学会怎样正确利用脑袋里的知识。 联盟重视教育，沐浴在其恩泽下的人们也尊师重道。逢年过节去拜访恩师并不奇怪，机器卫兵又啰嗦了一句“允许通过——请选择预约时间——”。 “要最近的时间段，我出差时间紧。”看来这位安娜教授有一定的地位，要见她一面有些不容易。 “教授同意会面，恭喜您预约成功，请跟我来。”机器卫兵转动着轮子，向前滑走领路，路法尧跟上。 他看着卫兵背后的显示屏，他果然运气好，眼下安娜教授人在研究所而且正好有空，一听他的会面理由立刻就让他上去。 路法尧跟着机器卫兵进到了庞大的建筑内部，乘上电梯到了中部的某一层。走廊上有一间房门已经打开，安娜正站在门口翘首往这边张望，一脸担忧期盼的神情。她的面容跟在Reca记忆里看到的一样，眼下两只小脚因为紧张在地上不停地挪动，身体晃来晃去。 路法尧注意到，机器卫兵没有跟来，留在了电梯里跟着电梯一起下楼了。看着电梯门缓缓闭合，路法尧露出一个微笑转回身大步走来。 “你好你好，你说的是我的哪个孩子？”安娜正一个劲儿招手，顾不上打招呼立刻就将他领进实验室，同时伸出一只手来。 路法尧脸上带着最柔和英俊的笑容握住她的手，“教授您好，我是Reca的长官，代替她问候您。”安娜的手温暖而柔软，传递过来一股母亲般的慈爱和柔情。 “噢，是Reca！小宝贝小亲亲……”安娜激动地小声惊呼，眼框里立刻蓄了一点热泪。她双手揪住自己的胸口弯下身来，仿佛受不了这么大的刺激颤声道：“她现在在哪？过得好不好？是不是还很容易紧张？” 路法尧立刻柔声安慰激动的安娜，他伸出另一只手在安娜手背上慢慢拍着：“她很好，现在在监测站做我的研究助手，您不用担心。”他的声音不自觉放低了，很给人安心的力量。 安娜听了双手捧住脸，几乎开始啜泣。“老天！太好了，我就知道她一定可以……” 路法尧于是轻轻将手搭在安娜胳膊上，他开口道：“教授，我这次冒昧前来其实还有另一件事……” 安娜方才得知了自己孩子的消息，对眼前这位英俊的绿眼睛军官立刻好感大增。她一手抹去眼泪，吸吸鼻子抬头道：“说吧孩子，你有什么事？”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安娜脸上还带着尚未散去的温柔笑容，路法尧松开搭在她小臂上的手，有些不忍心开启下面的话题。他定了定神，还是接着说了下去：“教授，Reca告诉我她脑中的芯片是您为她装上的，我想了解关于芯片的内容。” 安娜一听芯片就变了脸色，声音也尖利了起来，她紧张道：“怎么了？她的芯片出了什么问题？” “不不，不是芯片有问题。她很好，您别紧张。”路法尧赶紧解释，安娜刚悬起的一颗心又落了下去。 安娜锐利起来的目光看着他：“你怎么会知道芯片的事？她告诉你的？” 路法尧：“是，一次任务的时候她向我提起。” 安娜想了想点点头，默认了这个说法。“也对，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上面后来也心照不宣的。对了孩子，你刚才说的问题是什么来着？” 路法尧：“我……和几个朋友，发现系统可能有对整个联盟甚至人类不利的举动。不，您先别急着惊讶或者否认，我这里有几段资料您可以先看看。” 安娜很是疑惑，她已经不问世事在实验室里专注研究很多年了。突然有一个孩子的上司找她，还是关于系统值不值得信任这么重大的问题，她不能不疑惑。安娜犹豫着亮出左手腕上的终端，路法尧连接上给她发了几段资料过去。 安娜点开看起来，一份是关于第二次深空移民的任务描述，一份是路法尧监测空洞模拟出的模型，之后是格林所长“出差”的消息。 “这是什么？”安娜不是物理学家，看模型看不出什么名堂。她隐隐感到这些事之间可能会有联系，但又说不好是怎样的联系。 “格林所长是我的顶头上司，负责悬臂的中心研究所。他和我有一个共同朋友，我们前段时间都做过申请进入系统的测试。” “嗯？然后呢？”安娜疑惑的眼睛盯着他，路法尧楞了一下，安娜教授这提问时直勾勾盯着人看的习惯倒是跟Reca如出一辙。 路法尧想到这弯弯嘴角，“我们一直被测试跟一股进化意志的匹配度，这进化的意志的来源，据我们猜测，很可能是新出现在二次移民空间边缘的一个新型空洞。” 安娜：“证据呢？就是这个空洞模型吗？我再看看……” 路法尧早有准备，在自己的终端上投影出他们昨晚一起计算出的模型。“我是搞物理的，主要研究远距离探测，另一个朋友阮明是天体生物学专家，这是我们讨论修改后的模型，您看看。” 安娜她皱眉思忖，双手在腹前交叉无意识地揉搓手指。这个模型是如何建立的她看太不明白，单看后续的行为模式分析却是没有任何问题。研究天体生物学的阮明显然也比她在物理方面懂得更多些，在模型建立后也给出了适当的评价然后才做的生物学分析。 安娜一边看一份份复杂的报告和图表，路法尧一边时不时讲解。一份报告讲完，两人陷入了沉默。 “生物学分析我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但根据空洞内部活动的迹象来看……的确像是智能生物。”安娜起身将投影投上了宽大的显示屏， “虽然像智能生物，但是怎么能说是系统进化的意志？”安娜将一只手肘搁在桌子上撑住头，“你说的进化的意志是什么？” 路法尧这时感到了无奈，“这股意志大概只有申请进入系统的人可以体会到。我没办法给您呈现任何的证据，跟系统的接触无法留下任何形式的记录。” 安娜点头，“也是，那跟我说说吧，到底是什么？” 路法尧：“是一股反物质状态下生命构成的意志，我们不断地被测试跟它的匹配度。系统将这意志称为‘进化’，我们基于匹配度再做后续的测试。教授，我和阮明口说无凭，但我们申请进入系统后一直被测试跟这股意志的匹配程度。相信身处联盟中心的您肯定也比我们了解动向，新闻还有近期军方的大规模行动也……” 安娜没动也没说话，她内心已经动摇但仍旧表现得将信将疑的，她喃喃道：“孩子，我能相信你吗？已经不管这些事很多年了……” 路法尧接着补充：“格林所长无意中发现阮明接触系统曾经提醒过他，然后所长就失踪了，后来阮明平时出入也被宪兵看守。我们在深空监测站接到过军方和科技部自相矛盾或者缺少完整手续的命令，空洞边缘也……” 安娜伸出一只手指揉着鬓角，边想边说：“也是，系统一直由宪兵护卫……现在宪兵确实比过去多出不少。联盟调兵也确有其事。”她忽然紧张起来，“空洞那边我不了解，你和……你们都还安全吗？”面前这位温文尔雅的黑头发后生是Reca的长官，她早早就爱屋及乌对路法尧和他的朋友生出许多好感来。 路法尧及时提词，“阮明，我和阮明。我暂时不要紧，阮明怕是有些危险。他大约已经处在监视之下，不过系统目前还没对他做什么。阮明说了他仍然决心进入系统并不后悔，我也是。申请进系统的流程不能中途取消正好，时间上他会比我先走完流程，我们约定好由他先进去看看，如果情况不对也许能做个内应。” 安娜：“你们的计划是什么？之后有什么打算？” 路法尧笑笑：“我初步的匹配度粗测也通过了，所以还是照旧走进系统的流程。我这次来找您，是希望您能帮助我完成一项芯片的功能，万一以后噩梦成真我和阮明还能有个后手。趁系统应该还没发现我接触阮明，我打算先回深空监测站，一旦有什么异动我也能及早发现。” 路法尧宝石般的绿眼睛颜色幽深起来，“另外就是希望您，如果再有系统要求合成人混合基因人之类的超级战士项目，请务必从您这里先拦住，一定不要投入研发生产。” 安娜了然，“是，万一发生什么事了还是机器宪兵还好对付些，如果用芯片再培养超级战士，那就真的麻烦了。我会替你们留意联盟的动向，但是孩子，你们……千万保重。” 路法尧站起身来，真诚地笑着伸出手：“谢谢您。那芯片就先留在您这里，它是我粗制滥造仿的半成品。我和阮明的设想是希望它能实现大规模信息传输的干扰功能。生物方面的我不是很懂，详细事宜阮明希望能直接跟您讨论，这是他的联系方式。拜托您了，安娜教授。”路法尧语气诚恳，说着话时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明亮的绿眼睛闪烁着坚定的目光。 “还有就是Reca的体检报告……” 安娜握住路法尧十指修长骨节略粗的手，“没问题，我知道。孩子，你们一定多多保重。”安娜欲言又止，没有放开路法尧的手，“如果……如果可以的话，请替我照顾一下Reca。这个孩子从小就过得很辛苦……”说着安娜又有些激动起来，眼框里再次掬起眼泪。 路法尧听了露出一个最真挚的微笑，发自肺腑地承诺：“您不说我也会照顾她的。她是我的副官，同时也是个……很好的人，非常优秀。” 安娜听完，另一只手又遮住眼睛开始流泪。年纪大了就是容易多愁善感，而她今天情感格外丰沛。路法尧有力地握了握安娜的手，另一只手覆上她的手背。“教授，芯片……多久能好？我能留在这里的时间不多。”。 安娜真为自己感到尴尬，这么大年纪了还在后辈面前忘了正事呜呜地哭。她下一刻便松手一抹眼泪，“芯片的事容易，半天时间就能改好。我看看还有没有当年剩下的材料再给你们做几只，你跟着补给一起取就好了，也不麻烦你再跑一趟。” 路法尧松口气，眼睛亮亮。“谢谢您教授，这样正好，也不会白白引起系统怀疑。那我先走了？” 安娜：“倒也不是怕系统怀疑我……” 路法尧笑笑，“我知道，那我走了。”他立正一并脚跟向安娜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两个年轻人即将去做一件非常危险的事，而且两人对形势的判断也不像是危言耸听。安娜整理好心情慢慢在桌边坐下，点开路法尧发过来的阮明的信息。 目光接触到照片的一刹那，安娜整个人都凝固了。她全身肌肉紧绷，咬住牙齿一动不动盯着看，根本舍不得眨眼。看到最后她眼眶酸涩，眼球也刺痛起来。她眼眶里积蓄已久的泪水夺眶而出。安娜尖叫一声，扑在了实验室的桌面上。 是他！提莫！安娜脸涨红拼命捶打着桌面，她决不会认错自己丈夫。 提莫是安娜许多年前的伴侣，两人认识的时候也没什么特别，项目中的一名工程师和研究员遇到了，然后互生好感，后来一聊居然发现他们甚至还来自同一颗行星的教养学校。 后来的事情顺理成章，他们结婚，平平淡淡过了几年打算要个孩子。但是还没等孩子到来，联盟统一战争先来了。提莫被征兵，只得忍痛离开温柔的妻子。那时整个星系里一片战火纷飞暗无天日，到处是行星残骸的人间地狱。安娜跟着科学技术部不断转移，东躲西藏地尽力生活。 联军已经在收复一个又一个分裂星系，黑暗就快要结束了。在某个躲避空袭的日子，一则通讯发到安娜的终端。提莫不幸战死。安娜在战争结束前夕失去了丈夫，几度崩溃自杀，后来科学技术部的一项政策及时拉住了她。 那时联盟刚刚成立，各项改革纷纷开始，刚刚投入使用的系统提出了优化基因的思路。科学技术部开始着手准备，工程师提莫被列入优秀来源名单，他的基因被提取进入基因库。安娜正好从事基因研究，她年纪大了还坚持在岗位上，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见到丈夫或是跟丈夫相关的什么人。 眼前投影里这个黑发黑眼的阮明，虽然跟提莫的发色瞳色没有一处相同，但是安娜可以肯定，他身上一定有来自丈夫的部分！那深深凹陷的眼窝还有那匀称的五官轮廓多么像他！两个人还都有闪亮的棕色皮肤和打着卷的头发。阮明是基因优化人这一点，也更加印证了安娜的猜测。 一直以来每一个经她手的孩子安娜都全心全意爱护，如今老天终于实现了她的愿望！安娜手下如飞，立刻调出基因库查询阮明的详细资料。身为高级基因专家的她权限很高，系统并没有为难。 安娜仔细比对着结果，越看越是百感交集。基因优化人类阮明，有23%左右的基因来自提莫，另外还有来源于其他几个人的部分。阮明的履历也跟大部分的研究员一样，孵育机构出身、之后进入教养学校，毕业了去研究所供职。 安娜立刻就想去找他，可是作为科学家的理智没有让她迈出离开实验室的脚步。她比谁都清楚他和提莫是完全不同的人。找到了自己又能怎么样呢？说你身上有来自我丈夫的部分？这个时代再讲这种话就是胡搅蛮缠，更何况两人的年纪天差地别，阮明比她和提莫计划中的儿子还要小。安娜想到这里撑不住了，终于伏在桌子上大哭起来。 怎么办，今天一天刺激太多。Reca还有提莫，她们都是她心头最珍爱的宝贝。安娜伏在自己的臂弯里脸朝下任由泪水洒落。她泪水涟涟狂乱地想，再次听闻故人消息，不管他们要做什么，就凭这一点她也愿意赴汤蹈火。 第24章 年假期间朋友聚会，阮明索性在路法尧家住了两天。休息日结束，他有说有笑地出门，拦住了想要送他的路法尧。 阮明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便匆匆赶回去上班，拿了补给顺道开走了路法尧的飞行器。路法尧则在停机坪发动了开来的那架远航太空舰，先一步回了NS1224。看起来一切正常，假期里朋友聚会过，日子仍旧风平浪静地。 这就是他们商讨一夜的结果，阮明继续被监视稳住宪兵，路法尧回去严密监控那个诡异的空洞。两人照常走各自进入系统的流程。芯片已经拿到，如果阮明的试探失败了，那就由他亲手终结这个鬼东西。 路法尧风驰电掣赶回NS1224，刚扑在实验室里大展拳脚没几天，比夏和Reca居然也回来了！路法尧看着监控画面一阵头疼，在他发愁的空档，比夏和Reca已经降落在停机坪。 没一会儿，门外就传来敲门声。应该是他们两人回来报道，路法尧将手肘搁在桌面双手捧住脑袋没有应声。门口的脚步声安静停了一会儿，而后远去离开了。路法尧叹口气，接着敲键盘。 然而惊喜还没有结束，这两个人刚走没多久，实验室的监控屏幕又自动亮起，另一架太空舰正在降落。路法尧疑惑地抬头，海德姆微笑的脸庞出现在屏幕上，正向他招手。 “啊——！为什么都挑这个时候来！”路法尧一声大叫，猛地往椅子上一仰彻底没辙了。 由于路上校在实验室抽不开身，比夏便带着Reca出来迎接客人。太空舰舱门打开，舷梯上款款走下一位身材丰满的棕发美人。海德姆和两名观察员迎面走来。 海德姆看到有人眼睛一亮，摘下头盔拎在手上，立刻左右张望着寻找路法尧的身影。一下没有看到老同学，海德姆非常失望。基地门口另有一位高个青军官带着一个腼腆的女后勤向他们敬礼，海德姆只好露出一个笑容。 比夏走下台阶，伸出手去。“中校您好，我是比夏。”海德姆握住他的手，“你好，上校不在吗？” “不，上校在实验室。” 海德姆重新扬起笑脸，“你们忙，不用管我。我自己进去找他。”她扭头对尼斯和费伊说道：“辛苦了。你们休息吧。”尼斯和费伊在海德姆身后走下舷梯，看到站在门口的Reca非常意外。 海德姆脚步轻快地跑去实验室，比夏站在原地没动，尼斯和费伊互相递了个眼色。Reca不知道为什么气氛忽然僵持，左右看看试探着跟队友打招呼：“嗨……” “你怎么在这儿？”没等她一句话说完，费伊霍然转头，盛气凌人地打断。比夏面无表情看了一眼费伊，冲他们一点头迈开长腿跨进大门。 几人赶紧跟上，费伊眼神上下一扫就已经明白了Reca的处境。“哟，干后勤了啊，中士。” 尼斯有些尴尬，向费伊使了个眼色。然而费伊无动于衷，反而看着尼斯问道：“怎么了？” 前面走着的比夏脚步一顿停在原地，他眉头微皱面露不悦，硬是忍着没有回头。Reca也有些慌乱，她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的气氛，烟晶色的眼珠眨巴着。尼斯看了一眼自己搭档赶紧转回头去，立刻向比夏问起基地防务的事。 “上尉，文件说要成立新的飞行中队，想来指挥官一定就是你了” 比夏：“是我，有什么问题吗？” 尼斯赶紧说道：“不，没有。那中队是不是设立一个副队？还有领航员护卫舰之类的……你已经决定了吗？” 比夏心知尼斯在为朋友解围，于是听了只好重新迈开脚步。比夏脸上淡漠的神气却没有消散，“我暂时还没决定，后期训练开始会按成绩挑选。” “哦，这样啊……” 尼斯说着话比夏一直不咸不淡应着，仍旧面无表情的样子。尼斯看他气定神闲的样子心里愈加不服，看履历这位跟他们应该是同期，只是他已经坐上中队指挥官的位置，自己却原地踏步。 费伊边走边透过走廊上巨大的玻璃窗看着外面，昏暗的天光下一片黄昏景象万年不变。她忽然想到了似的，冲Reca随口问道：“哎，你不是早被淘汰了吗？怎么在这儿？” Reca笑笑，简单说道：“我来这儿帮忙管后勤。”多说无益，而且也没必要说给一个陌生人听。 “噢，这样啊。挺不错的。适合你，不是吗？”费伊又端详自己的指甲，高傲的语气让人听了实在很不舒服。比夏再次顿住脚步，冷着脸回头盯了她一瞬。 “怎么了吗？奇怪。”费伊毫无所觉，刚才听到后勤两个字就丧失了对Reca的兴趣。她快走几步赶上尼斯，“你们刚说什么呢？” “任务的事。之后研究员撤回，我们留在这里组建一个新的中队。”尼斯说道，而后冲仍旧面无表情的比夏抱歉一笑，转而跟费伊谈论起来。 比夏放慢了脚步退回Reca身边，微微俯身在她耳边小声道：“你认识？” Reca对上那双大大的棕色眼睛，而后低下头去。与此同时比夏耳边的通讯设备里响起了她的声音：“认识，原来一个队的兄弟，不过我们……不是很熟。” “哈，我大概知道为什么不熟了。这教养可不怎么样。”比夏似乎笑了一下，看着前面正随意聊天的两人的背影。 Reca倒是无所谓的样子，“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他们成绩很好，为人……即便骄傲一些，应该也可以原谅吧。” 比夏：“你怎么脾气这么好？学校难道没有教给他们待人要礼貌吗？” “啊？”Reca有点走神，有点摸不着头脑。 比夏忽然皱起鼻子高高扬起脸，同时斜眼向下看她从鼻孔出气：“哼！我成绩难道不好吗？你看我骄傲了吗？” “啊哈哈”Reca没忍住笑出声来。看着比夏故意搞怪的样子直笑得烟晶色的眼睛眯缝，眼角弯弯光华流转。比夏看她笑，自己不由也露出一个笑容。 走在前面的尼斯和费伊疑惑地回头，只看见高个子比夏方才还一脸冷漠的，现在却微微弯身和Reca相视而笑，后者正乐得拼命去捂自己的嘴。 Reca赶紧收敛了表情，她带笑的声音随后在比夏耳边佩戴的通讯设备响起：“没有没有，你当然跟他们不一样。” 三个人经过走廊，海德姆中校正站在实验室外面敲门。房间里传来路法尧不耐烦的声音，他不断大声道：“好了好了！来了！你们先去隔壁坐一下，我马上就结束！” 比夏他们顺势站住，和海德姆一起等在了授衔时食堂改成的简易礼堂。几个人三三两两站着，在路法尧来之前一直不尴不尬地聊天。 Reca跟在比夏身后最后一个进来，一进食堂她就避开兄弟们投来的好奇的视线，将自己缩在比夏高大的身影后。海德姆仍然情绪高涨，兴奋地跟他们东拉西扯，讲些自己跟路法尧上学时的青春往事。 尼斯和费伊一路上听得多了，并不在意海德姆滔滔不绝。尼斯一直跟比夏问些工作上细枝末节的事，费伊后来也抱臂走来站在他们身旁。于是海德姆找好转向比夏这个新目标，硬是打断他们的话开始盘问起他在NS1224的生活。 海德姆的话题总是围绕着路法尧。“上校呢？他平时做些什么？休息时间是不是很少……” 比夏脸上始终带着礼貌客气的笑容，时不时应上一声。他个子高人也长得周正，说起话来彬彬有礼的，海德姆跟他越聊越开心。 注意到尼斯和费伊的目光偶尔投向他身后，比夏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背后的Reca。她正躲在自己的阴影里，比夏转身，不动声色将她挡得更严实。几人东拉西扯地客套，一边聊天一边等。 路法尧手头的工作告一段落，赶紧打开门出来。他看着食堂改成的礼堂被几个人占得满满，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路法尧眉头皱起，抬手用指节敲了敲门，里面的人下一瞬全都回过头来。 “嗨，终于见到你啦。怎么没休年假？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呢。”海德姆看路法尧呆站在门口，走过来迎接他伸手去牵他的手臂。“听说你升了两级军衔，恭喜呀！真令人羡慕。”海德姆笑着，将他拉进了一片热闹的海洋。 路法尧一点也不希望他们在这个节骨眼上过来，开口就来：“你们调令已经来了吗？说什么时候回去？” 海德姆惊讶地叫了一声，捶打着他的胳膊自己先笑起来：“你看看你，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刚来就赶我们走！” “上校。”尼斯和费伊向他敬礼，路法尧一点头，目光又去找到藏在角落里的人。比夏不知何时站在了Reca身侧，他们俩离人群略有些距离。 比夏和Reca见他也笑着敬礼，“节日快乐，上校，我们回来了”。 “不是让你们去休年假吗？”路法尧眉头一皱不知道为什么又不高兴起来，冲口对比夏他们说。海德姆转动眼珠悄悄看了一眼尼斯，然而尼斯也毫无头绪。 比夏不动声色道：“我们去给大家买了点东西，买完了就回来了，是吧。”他偏头看着Reca笑道。 Reca烟晶色的眼睛亮亮的，“对，祝你节日快乐！上校。” 路法尧无力地摆摆手，“谢谢，节日快乐。你们怎么不多待一阵儿……” 海德姆热切的目光看着他，正要开口，还没等海德姆说点什么，路法尧已经扭头向比夏：“你们组织怎么样了，人什么时候来齐？” “快了，一周后吧。剩下几名研究员直接撤回中心星系，观察员单独过来跟我们汇合。波波和拉娜再有五天也就回来了，我们会组建成一支七个人的中队。”比夏语气沉稳目光灼灼，嗓音十分爽朗。 “好”路法尧点头没再说什么。没有人注意到其实比夏多算了一个人进去，尼斯和费伊思考着比夏话里涵盖的信息。 任务文件他们早就看了，亲耳听到编队安排尼斯和费伊的脸色还是阴沉下来，空气里涌动着不明的嫉妒的气息。即将过来的三个观察员是老朋友了，就是他们小队训练时搭档的队友黛西、凯乐奇和队医。尼斯原先作为小队长如今反倒被一个新人军衔压了一头，他和费伊都很不服气。 一时间众人神色各异没人说话，礼堂里气氛忽然有些僵硬，海德姆笑着插话：“别说这个了，我后续工作安排还没下来，我打算暂时住在这里……” 海德姆一句话没说完，一直少言寡语站在一旁的费伊打断了她，费伊看向比夏：“……以后的人员分组怎么打算？”她不想叫比夏队长，中尉两个字也不太想说出口。 比夏正色道：“一人一组，我会带上Reca。” 尼斯和费伊面面相觑，“她不是……”。 “喔——”海德姆促狭地眯起眼睛起哄，她笑着看向路法尧。路法尧听了没什么反应，不管他们说什么都一直淡淡笑着点头，心不在焉的样子。Reca看向他，路法尧硬是不跟她对上目光。 尼斯和费伊两个忍住脸上的不屑，谁也没有想明白。最后还是尼斯装模作样地先开口：“中尉，你怕是不知道……”忽然对上比夏棕色的眼睛，尼斯识趣地打住了嘴里的话题，尾音拖着一脸为难地扫了一眼Reca。 比夏心里骤然升起一股怒气，他无所谓地笑笑，双手环胸随意道：“不知道什么？羡慕吗，我比你们多个导航员呢。” 尼斯和费伊只好跟着干笑起来，海德姆也在一边叽叽喳喳打圆场。谁爱送死就让他送，有人还非要拯救世界呢。 “好了，现在几点了？”路法尧忽然想起什么，手摸摸肚子问到：“午饭时间了吧，大家都吃过了吗？” 海德姆笑着说：“没有，我们干脆庆祝一下吧，毕竟以后就要仰仗路上校和中尉了。” 一行人围着桌子坐了一圈，看着其乐融融的。路法尧非常慷慨，他等级最高，硬是向机器厨师申请了很多精致的饭食。 作为东道主的路法尧跟比夏和Reca挨着，海德姆只好坐了他另一边的位置。路法尧和比夏各自说几句欢迎大家的客套话，大家沉默着吃饭。 路法尧习惯性地想把自己盘子里的高级饭菜拨给Reca，刚伸出手去，比夏立刻投来诧异的目光。 路法尧才意识到他和Reca并没有挨着，他们中间还隔着比夏。眼下桌上还坐着别的同事，此举不妥，路法尧刚伸出的手硬生生转了个弯。 “来，比夏，年轻人多吃点。”路法尧将自己盘子里堆得满满的饭菜先拨给比夏，比夏一脸懵然，条件反射的接下。而后路法尧伸长了胳膊越过比夏的座位，将盘子接着递给Reca，“你也是，多吃点，年轻人还是要身体好。来，大过节的大家都别客气。” 饭桌上的军人们全都埋头吞咽，海德姆也饿了，没有注意到路法尧的客套话。只有比夏若有所思，他左右看看，发现Reca低着头露出一个模糊的笑容。 第25章 没过几天，黛西、凯乐奇和队医也都从自己长官的护卫队中离开，跟着太空舰一起降落到了NS1224。离假期结束还有一天的时候，波波和拉娜也回来了。基地里忽然变得无比热闹，比夏中队成员全部到齐。就连路法尧也短暂地露了面。 多日不见，路法尧眼下有了黑青，神情也疲惫了很多。人多的场合他也无意说话，一个人低头坐着。海德姆围在他身边喋喋不休，全方位关心他的生活。 波波一看到海德姆眼睛都直了，差点把口哨吹出来。海德姆丰满的身材和一头柔亮的棕发已然俘获了他的心。波波开始疯了一样地围着海德姆，不断说话企图吸引她的注意力。 路法尧看着眼前热闹的人群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Reca却注意到他紧皱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在海德姆又一次拉着他的胳膊说话时，路法尧站起身向大家道别回了宿舍。 海德姆突然被晾在当场，这几日积攒的脾气突然爆发。她不想朝路法尧发火，于是炮火统统转向追在她身后油腔滑调的波波身上。 “别再烦我了！”海德姆大叫。大厅里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落在海德姆身上，她一低头捂住脸跑了出去。波波着急地看了一眼比夏，后者无奈地摇头，波波提步追了出去。 简单的欢迎会不欢而散，后来的几天，每天都能听到波波故作大惊小怪的声音在走廊上响起。“哦！长官！我不是那个意思……” “都叫你不要再跟着我了！”海德姆停住步子愤怒地回身，胸脯气得一起一伏。 波波毫无所觉，仍旧嬉皮笑脸地贴上去撒娇，“美女长官你听我说完啊……”两人渐渐走远，前面的海德姆再次别扭地躲开追上来的波波。 走廊上的比夏和拉娜见怪不怪，默契地继续低头研究手上的航道图，甚至还有点感激这些天波波凭借一人之力成功拦住了美丽研究员莫名其妙的怒火。 波波愈加频繁地展开攻势，不断地试图约美女长官出来兜风。海德姆心想反正见不到路法尧，出去走走也好，于是十有三四也会跟他一道出去换换心情。 NS1224其实风景还不错，原始又荒凉的赭色的大地上时而刮起凉风，头顶一颗低垂的巨大又黯淡的红色恒星。末日黄昏般的景象，比她原先所在的那颗又小又冷的黑暗行星要漂亮很多。 外面仍旧是离子风暴停止的时期，海德姆没有工作要做，但仍然坚持着在自己离开前能见一见路法尧。 路法尧依然神龙不见首尾，天天一大早就钻进实验室。海德姆几次三番想进去找他，路法尧仍然以项目涉密为由避而不见。实验室简直被他弄成了什么禁地，那个房间谁也没有再进去过。 晚间，海德姆在宿舍门口守株待兔，凯乐奇夜里从队医的房里出来，尴尬地同她打了个照面。虽然没人在意她想干什么，但海德姆脆弱的少女心不允许这样的刺激，只好又转去实验室门口。 然而路上校是真的很忙，而且又实在太不解风情。海德姆天天在实验室门口等他，也只能等到他出来拿一份饭菜。 路法尧每每看她在，总是惊讶一句：“你怎么来了？吃饭了吗？”然后自己拐进食堂端一份饭，回实验室转身就锁上门继续在里面噼里啪啦捣鼓。 海德姆趁这机会追着他说话，路法尧总是抱歉地笑笑一言不发。海德姆接着就会听到一句：“回去休息吧，我这儿没什么事”，最后被晾在实验室紧闭的门外。 开门关门的间隙，海德姆看到实验室的工作台上有许多升起的显示屏，屏幕上上白花花一片各种算式。 短短的七天年假很快就要过去，路法尧避而不见让海德姆非常焦躁沮丧。海德姆也是有脾气的人，她开始找旁人的麻烦。海德姆放弃了筛选聊天对象，跟所有人谈起他们几个朋友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代。 海德姆话匣子一打开就没边了，抓紧一切的时间向别人说这些事，间或问起其他人所知的路法尧的生活。她东拼西凑整理着从别人口中收集来的信息，拼凑出路法尧毕业后的生活轨迹。 比夏和Reca是两个好脾气的闷葫芦，尼斯和费伊则是懒得听她讲，往往她一开口就直接走开。 基地的日子吵吵闹闹地过，Reca开始分发她休假时买的东西。她一扇一扇敲门，给大家每人一袋糖果，剩下半箱她抱回了宿舍。 虽然她自己不吃，但她知道路法尧大概需要这个。他经常手肘撑在桌面，满头黑发的脑袋低下去。问他总是说有点累、头疼。Reca那时就暗暗记下，也许及时补充糖分和营养会比较好，特意买了整整一箱的糖果小吃。 深夜，路法尧疲惫地起身关灯锁门，走廊窗外忽然出现一张惨白的面孔。“啊！”路法尧浑身一哆嗦，意识到是谁之后立刻收住声音。 “你站在外面干什么！赶快给我进来！冻死了！”NS1224黄昏般的景色里，Reca正站在玻璃窗外笑着招手。路法尧赶紧上前打开大门，Reca走进室内，身上还冒着丝丝外面的寒气。 Reca笑着说：“长官你终于出来了，我休假给你带了些东西。”她晚间就悄悄藏在走廊外的窗子下面，庆幸自己终于熬走了守株待兔的海德姆，心里顺便感激了一下连哄带骗拉走她的波波。 海德姆一直非常敏感，基地里大家都小心躲着她怕被发无名火，Reca干脆带着箱子在走廊外面等。 路法尧看着她脚下的箱子皱眉头：“你这是干什么？”他有点生气，一个人在外面零下一百多度的天气里，大半夜的不回宿舍过来蹲他，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Reca献宝一样向他展示，“这是我休假时买的点心，拿回来给你尝尝。啊，别摆手！很多人都喜欢的……长官我平时见不到你，也没法直接放你宿舍，就先带过来了。” 路法尧听了转身往宿舍走，Reca赶紧跟上。他一声叹息：“费那功夫买这干什么，给大家分着吃吧。” Reca赶紧说道：“已经分了，这些都是送给你的。” 路法尧抬起一只手揉揉额头，好像十分无奈的样子。但他还是真诚道谢，“谢谢，但下次……下次就不要再破费了”Reca挠头，在一边不好意思地笑。 第二天一早，比夏早起巡逻，路法尧也恰好打开房门准备出去。比夏笑着向上校打招呼，从上校半开的房门里，他看到门边放着一只眼熟的箱子。 比夏笑容不变，跟路法尧道早上好。路法尧同样笑着回应，两人在走廊上分手背向而行各忙各的。 晚上，比夏在基地门口解散了队伍，慢慢随着人流往前走。等所有人都进去房间，他脚步一转来到了Reca房门口。比夏快速抬手敲敲门。 里面传来Reca的脚步声，她打开门看到是比夏，随即大方地请他进来。比夏进去宿舍，跟上次一样没有落座而是站在走道里靠着墙。 “长官你坐呀。”Reca无奈地再次劝说。 比夏摇头，“不，你不管我，我说几句就走。那什么，今天地面训练感觉怎么样？还能接受吗？” Reca：“还可以，勉强能跟上吧，跟原来在队里训练差不多。” 比夏接着说道：“之前你不是身体不好不能耐受极限飞行动作吗，后来我找了队医帮忙，少校也联系了生物专家。我们一致认为你这段时间体质有提升，你自己有感觉吗？” Reca点头笑笑，“有，头晕得多了也就习惯了。提升大概是因为芯片吧，但是变化也不大。安娜教官原来说过，理论上只要习惯加压我就可以把耐受度提上去。不过提高的速度实在很慢，可以当不存在。” 比夏微微叹了口气，“之后我们开始实战演练，强度只会更大，希望你……”他说到最后声音小得听不到，低下头也不再说了。 “你们到底在担心什么？怕我拖你们后退吗？你们完全可以不把我编进小队的。”Reca冲口而出。 比夏看出她有些激动，温柔的浅棕色眼睛安静地注视着她没说话。 她坐直了身体，刚才还无忧无虑的神气立刻从脸上消失。“你们一定有什么事没有告诉我，你和上校都有。”她语气十分笃定。 “我想说好久了，一直以来你们两个都太奇怪了。所以到底是什么？难道不成要开战了吗？” “你猜的不错，但现在也说不好。”比夏挪开了目光，再次缄口不言。 Reca烟晶色的眼睛睁得大大，扭头盯着向房间的角落。她斟酌着慢慢开口：“我感觉得到，路上校也是你也是，经常心事重重的样子。尤其是你，我几乎天天跟着你。你不断地清点武器物资，保养设备组织飞行训练……你们到底在担心什么？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比夏又沉默了一小会儿，他双手在胸前交叉，缓缓开口道：“也许，我们觉得也许，将来会有事发生。可能是战争也可能是别的什么。现在只是有某种兆头，上校也察觉到了。”比夏顿了顿，“谁也不希望事情发展成那样，我们只能关注，然后我提前训练你们，让所有人都做好准备。” 比夏说完这个长句，Reca抬起头烟晶色的眼睛对上比夏的视线：“你们担心的跟空洞有关吗？” 有时候还真能给她说到点子上，比夏眼里略过惊诧。“是，也许还更严重。我猜可能还牵扯到宪兵，甚至牵扯到……整个联盟。”比夏抬手摸了摸自己胸前的空军徽章。 Reca脸上的表情凝固了，这个话题不便深谈，比夏很快说道：“咳，那个，后面要开始极限飞行训练了，你注意身体。” Reca听了随意一笑，“不要紧，我会习惯的。”她接着恳求：“但是长官，我真的建议你换一个搭档，现在基地里这么多人，你选谁都比我要好，或者干脆让我自己一队。我不能拖累你。” 比夏一听她说这个就不耐烦地摆手，“说了多少次，就我们两个一组。你驾驶技术不错现在导航也能行，我为什么要换？” Reca再次自揭老底，直截了当把话说完：“我身体素质跟不上，关键时刻会害了你。” “身体差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上校联系的生物专家都说了慢慢习惯就好。虽然很辛苦，但以你的毅力不会有问题吧。”比夏没有再说下去。 “可是我……” “你还是不是作战部队的？长官布置的任务难道你要说不吗？”比夏伸出一只手按在她肩膀上，他力气很大，几乎将她钉在床板上。“我说了，你跟我一队”。 比夏背着手起身，Reca跟在后面送他，闷闷地应了声“是”。临出门，比夏不经意问道：“诶？上次你买那么多糖呢？” Reca随口答道：“送给上校了。” “你不吃？”比夏惊讶回身，高大的身躯几乎将宿舍狭窄的过道挡了个严实。他心里哀嚎，不吃！她竟然不吃！那他跟着买的一箱子东西拿去送给谁？ Reca随意答道：“不啊，本来就是给他买的。”她将比夏送到门口，神情郁郁跟他道别了。 宿舍门关上，比夏摇摇头，算了算了不管了，怎么都得找个理由塞给她。作为新编作战部队最优秀的混合基因人类却长得一副瘦弱的样子，看了就让人不忍心。 第26章 边防站，胖胖的小军官正慢悠悠地上班。这里几万年如一日的安静，以至于提示音响起的时候小军官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早上没睡醒幻听了？小军官摸摸额头，也没生病啊。是什么来着？下一刻他终于意识到提示音代表的讯息，是任务！ 小军官赶紧扑向操控室，一份文件已经发送过来。系统要求他们边防站的守卫人员带路，跟着输送过来的移民去新开发的移民星球。文件上面明晃晃盖着系统的印鉴，小军官忍不住激动起来。 在边防站上了一辈子班也没接到过这么重要的命令，小军官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赶紧开上自己的小飞行器升空。太空忽然变得非常热闹，新移民乘坐的运输舰已经由机器宪兵护送着来开，黑压压一片。 黑色的太空背景里，大批银白色的运输舰压过来，编队两侧围得密不透风，是系统的机器人宪兵队。 “这么多人吗？宪兵也来？”小军官见了这阵仗，惊讶了地嘀咕了一句。 没等他仔细想明白，一则通讯很快接进来。“身份核验通过。坐标位置……通讯请求——” “哎呀来了来了”，小军官手忙脚乱打开通讯频道，赶紧驾机上前汇合。 与此同时，联盟军方，偌大的会议室内十几位穿着深蓝色空军制服的高层正争吵不休。空洞附近的一个无人边防站自动报警，发现了附近小规模的人员迁徙。 但是军方看着报告却一脸摸不着头脑，这里的地图甚至还不完善，移民星球位置更是无从得知。军方还没有先过去驻军，哪里来的输送新移民的事？条消息传到的同时，系统要求部队全员开动到附近的位置，给联盟军部理由却是奇怪的“护卫”二字。 年轻的阿斯帕将军正摇晃着一头鬈发的脑袋，手里捏着一份文件直皱眉头。“这不对劲！我们根本没接到移民星球的报告！”空洞附近距离太远鞭长莫及，单从边防站那份简要的报告来看，谁也说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科技部的人呢？去查！移民星位置在哪我都不知道，怎么就有移民过去了？” 站在他身后的副官轻声说了一句什么，阿斯帕将军猛地扭头盯住他，“你说什么？没问出来？”年轻的将军扔下文件拍着桌子大叫。“你再说一遍！” 副官战战兢兢地，大了声音重复：“失……失踪！相关科学家前不久失踪了，一共好几位。” 阿斯帕将军更为火光：“接着给我查！他们人呢！人是没了，记录呢？总不可能连记录都没有！他们手上的研究资料还有提交给系统的报告，通通给我搜！反了天了！系统想干什么？” 副官越来越深地低下头去，“将军……案件已经移交给警方，但是记录也被销毁得很彻底，跟系统的接触记录也找不回来。技术组的人说了，总是……复原失败。” 军方的技术部是跟科技部合作的，非常专业。既然他们说没办法，那就真的无计可施了。一屋子的高级军官面面相觑，阿斯帕将军最年轻脾气也最爆，听了这话一个人在房间里转着圈走动着哇哇大叫。 贝尔将军是在场为数不多的几位女性之一，她常年驻扎在边缘地区。没有条件亲身参会，贝尔将军在投影里开了口，略显干巴的女声打破了局面：“诸位，稍安勿躁。目前只发现了这一处移民活动，系统要我们即刻全员开赴是不是小题大做了？你们怎么想？” 贝尔将军面容看着年轻，但谁也说不好眼前这位女士到底多少岁了。她年轻姣好的面容上是常年身居高位带来的不容反驳的坚毅和镇定，多年前就一直驻扎在联盟边疆，拒绝了很多次的职位调动。 另一位坐在椅子上的参谋抄起手臂：“目前是所有空军部队都接到任务，人员全部集中过去。系统有最终决定权我们也不好说什么，不服从就是背叛联盟。不如贝尔将军先去探探情况，我们随机应变也好做打算。” 贝尔将军点头，“正有此意，我离得近，但……给我的感觉很不好。你们……”贝尔将军眼神扫过在场每一位，“先做好战备。” 参谋一脸凝重，点头道：“明白。” 阿斯帕将军听了战备两个字立刻转回头来，丢下被他揪住领子质问的副官。“还战什么备！这已经开打了！系统早就僭越了，它让移民过去经过军方同意了吗？那帮家伙也是傻，没见过联盟中心来的文件，不知道要看军方的印鉴问也不问直接照做！” “还是太平日子过久了，没了防备。我认同阿斯帕，系统显然不受控制了。”一位年迈的将军慢悠悠说。 阿斯帕气结：“那还等什么！统统给我做好带着武器物资出发！现在科技部查不出消息，系统又犯规在前，那我们还顾忌什么？平民的命也是命，而且移民有多宝贵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再晚就来不及了！”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最后众位将军达成一致看法，由边防的贝尔将军集团先行出动，他们一旦战备完成就出发上路。现代战争已经不需要大量的人力，贝尔将军的集团是正规集团军，不管是人力武器都很充足应当也没什么大事。 路途遥远任务繁重，要战备开赴远边缘战场，分散在各处的将军们都有很多工作要做。 “以上，散会！”高层会议最终在一片紧张氛围中结束。 NS1224。年假结束，海德姆非返回中心星系不可，但还拖着未出发。海德姆转悠到机库，打算找人陪她聊天。 机库里所有人整整齐齐列队，比夏背着手在队伍前训话。谁也不像有空的样子，海德姆只好独自走了。 当晚，基地里七架太空舰腾空而起，巨大的噪音惊动了夜里仍然留在实验室的路法尧，他循着声音来到走廊，目送起几道迅速远去的尾烟，绿色的眼眸在夜色里深沉起来。 驾驶舱内，比夏给所有队员传讯：“从现在开始，训练视作演习。明白？” “是！”频道里，所有人响亮地回答。 费伊悄悄翻了个白眼，凯乐奇看了一眼自己面前通讯画面里队医的侧脸。比夏定的训练计划又苦又难，看了就让人头大。原先尼斯小队的人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比夏给这么大力气组织训练，只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暂时都按捺下小情绪。 时间紧迫，比夏布置的任务完全是一箭双雕。小队的队员们要在NS1224周边完成新航道开发，比夏特别强调要求使用飞行技巧。 队伍里有了些抱怨的声音。比夏军衔蹿得太快，尼斯他们小队整个被拆解并入，日常训练尼斯和费伊就不很积极，戳一下动一下。 这次任务艰难，比夏心知肯定有人对此不满，觉得他小题大□□摆谱。然而现在哪还有时间让他们慢慢心里建设，比夏干脆让队员们定时发送航行日志，自己在指挥舰上随时抽查，防止有人偷懒或者怕麻烦在技术上有所保留。 夜里，一个飞行中队排列整齐，悬停在NS1224上空。太空舰宽大的机翼遮天蔽日，沐浴着在真空里骤然明亮的恒星光，几乎要在小小的岩石星上投下阴影。 “全体都有，出发！”通讯频道里传来比夏熟悉的声音，一声令下整个编队下一刻便散开。比夏率先操控着太空舰螺旋前进着冲了出去，随即引擎准备完成，指挥舰尾翼一摆一瞬间就跳跃着消失在了高维空间。 位于编队最中心的指挥官身先士卒，极大激起了队员们的斗志。侧翼的尼斯一声冷笑，手下操纵杆向前一推，紧跟着也箭一般消失在前方浓重的黑暗里。费伊、波波还有拉娜，也全都是驾驶太空舰的好手，他们驾驶的太空舰一架接着一架也四散开去，进入了不同的空间方向。 Reca动作稍有些落后，她仍有些担心。单独执行任务可不像是平时训练，犯了错还能有人给她兜底。现在的比夏中队长拿出了说一不二的架势，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四周早已经没有人，队友们全部窜进了高能空间。Reca右手拉动操纵杆，太空舰加了速。但她却没有催动油门，太空舰笔直向前滑行，Reca小心翼翼地感受着脑内电压。 还可以，应该不至于晕倒。Reca手下缓缓提速，太空舰开始准备启动跳跃引擎。她压着一个很低的加速度，稳稳地滑进了缓缓打开的高维通道。 光怪陆离的景象很快压了过来，Reca微微闭了眼，脑中再次传来熟悉的痛感—— 这时，正在高维通道里的比夏留意了一眼相对位置。立体投影的地图上只有六个小点，然而很快，第七个点倏然亮起，缓缓向前移动。比夏松了口气收回目光，脸上不自觉露出一个微笑。 没过多久，Reca硬是从混沌中醒来，脑袋仍旧一片麻木，甚至隐隐作痛。Reca忍着不适，立刻从驾驶座上坐起身看时间。还好，没有昏迷太久。Reca徒劳地甩了甩头，企图赶走脑中胀痛。面前巨大的舷窗外仍旧是扭曲的时空影像，她没有失控。 Reca按部就班调出实时路线开始计算，面板上一张张图表看着跟平时没什么区别，可惜Reca眼下完全不能理解其中的意义。她的大脑刚刚清醒，似乎还处于半烧毁状态。Reca转动着玻璃珠一样的眼睛，努力将视线固定在面板。她一行一行看着时不时滚动的数据，由于头痛心里再次泛起恶心的感觉。 现在Reca的状态仍然不是很好，经常看了前面一句立刻就忘了后面的。她只好反复看反复理解公式字里行间的意思。好在随着时间流逝她很快恢复了一部分智能，她现在正从另一个方位角穿越NS1224外围的小行星带，眼下一个未知的路径正在由电脑自动生成。 眼前的屏幕上一条路径不断完善，满是噪点的引力地图也随着计算跟进不再粗糙。Reca咬咬下唇，指尖夹了支笔，随手调出一张记录板，开始记下一些粗浅的设想。 凭她孱弱的身体，要想通过正常途径完成任务几乎是不可能的。即便寄希望于芯片加压，那她可能也早就像当年的兄弟小可怜一样早早殒命。Reca叹口气绝望地看着面前的任务说明，手下的笔尖在纸上无意识地划拉。 新航道测算、飞行技巧……描述尽可能多的路径。等等，比夏没有要求统一的连贯动作？ Reca仔细又对照了一遍任务文件。的确，比夏没有提及任何具体的方案或者细节上的要求，只说希望开发并试航尽可能多的航道，在这其中涉及的路途上尽量使用飞行技巧。 那么……她是不是可以稍稍改变一下完成任务的方式？想着想着Reca激动起来，抬手擦掉了记录板上涂鸦的痕迹奋笔疾书。路法尧先前给她输入的物理知识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航道测算的原理是什么来着？眼下联盟使用的技术是……如何寻找所有可能的路径呢？又该怎样平衡耗时耗能……Reca一步一步想着，抽痛的大脑也不再令人厌烦，反倒给予了她适时的刺激。她下笔如飞，每到想不下去的时候就开始希望自己也长个路法尧一样聪明的脑子。 Reca继续着自己的思路，因为所以的想着想着忽然笑笑。原来去实验室帮忙时路法尧偶尔也会给她讲课，那个时候路少校总是神采飞扬的，一双浅绿色的眼睛射出犀利的光。 他一边讲题一边嘴里不断地因为所以，由此得出……一步步假设推理有根有据。Reca笑完抬手用笔杆敲敲脑袋，先列出了几个最主要的问题。 如果放弃高频率的加速跳跃进入轨道，那必然有大量的时间会是普通航程。普通航程的话，利用引力通道再结合极限动作，是不是也有可能如期完成任务？想到这里Reca忽然从椅子上一跃而起。高速情况下做出种种极限飞行动作虽然危险又消耗体力，但这的确在她身体尚能承受的范围内。 下一刻Reca上半身几乎趴在了控制台上，“切自动驾驶，上报燃料剩余。” 机械的女声及时响起：“已经切换自动驾驶模式，燃料剩余99.8%” “请求最高管理权限。”Reca当机立断下了命令。 “身份验证——通过。允许。”细微的嗡嗡声响起，为控制室带来了一点活力。人工智能操纵系统慢慢停止运行，太空舰停在了空中。一项项管理权移交，Reca基本接管了这架太空舰。 像这样复杂精密的控制系统一般不建议人工操作，事实上这一点也难以实现。控制系统的架构太过庞大，除非紧急情况非得人工排除故障，没人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然而Reca仗着芯片艺高人胆大说干就干，等待接进后台的空挡里在脑中迅速过了一遍不久前输入过的相关知识。要完成如此复杂的行进路线，她首先需要一份更大范围的地图。后台程序已经就绪，系统的进度条拉满，Reca仔细看着面前一行行的条目，谨慎地进入航道计算的部分。 里面是各种情况下的模拟分析，Reca直接修改了筛选条件的优先级。她手下不停，将雷达扫描的功率拉到最高，即便是损失一些精度也在所不惜。太空其实非常空旷，即便是离引力源近了她也有办法凭借高超的飞行技巧逃出去。 调整后的程序很快估算着给出了几种方案，Reca看着眼前的几条路线，对照着一旁的的引力地图方案敲定了一条。引力分布不断细化，地图更新，范围更扩大了。Reca看着穿梭在星体间那一条曲折的路线，转动着眼珠挥舞手臂在脑中大致模拟了一下战术动作。 “好了，走喽！”Reca右手在胸前猛地一挥，手臂落下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稳稳握住操纵杆。“这下可没时间休息了，就看看我究竟能不能追上！” 另一边，比夏驾驶的指挥舰一马当先不断地急跳急停，每到一个点就大功率雷达扫描绘图。他很快得到了一张张立体投影，正由计算机合成详细地图。又一次冲出高维通道，比夏等待扫描结果的空档，再次回过头去看一侧的位置标示。比例尺已经非常大，大到几乎能看到恒星稠密区了，仍旧是七个小点在期间闪动。 还好，没有敷衍了事，比夏心道。看来尼斯和费伊同样速度很快，他们已经要接近中心星系。剩下的几人之间差距也不大。比夏挨个往下看，波波拉娜还有另外几人也不断地移动着。人员整齐，进度令人满意，比夏得出结论。 怎么没看到Reca位置？刚刚转回头去的比夏赶紧瞪大眼睛，Reca的信号突然又重新冒了出来，跟其他人一样移动着向前。 她的位置稍稍落后，但进度竟然比他预想的要快。比夏还注意到， Reca的坐标点时隐时现，闪烁地也更为频繁且明亮。为什么她的信号会强？比夏不由得多看两眼，他抬手按下通讯频道：“Reca，报送你的位置！”。 第27章 距离遥远，而且未经开发的地区没有通讯基站。消息发出要经过漫长的时间才会到达Reca那里，比夏按捺心中升起的焦躁，操控太空舰翻滚跳跃，不断螺旋前进。 快要完成任务，然而比夏一直没有看到回复。他再次按下通讯频道：“Reca，现在报送你的航行记录！” 十二个小时前。Reca驾驶的太空舰同样不断翻滚做着战术动作。不得不说玩命复杂的操作确实省时间，下次跳跃她就会进入一个巨大恒星的卫星环附近。 好——掌握平衡，这里是一个双星系统，环境有些复杂，Reca再次打起十二分精神。她重新稳住螺旋前进的太空舰，调成了正常的头冲天脚朝地的位置，舱内的重力立刻将Reca狠狠拍回驾驶位。 五脏六腑重重落回肚里揪得生疼，Reca还没松口气休息一下，高维引擎已经准备就绪，马上就要进入下一段航程。这里的双恒星各自都有行星拌行，大大小小的引力和轨道十分混乱。 雷达显示两颗恒星的轨道不时交叉，穿梭其间的行星有时会被引力拉走吸收一些表面物质。错综复杂的路线中夹杂着速度极快的粒子流，Reca不由得一阵丧气。 又该头疼了！她叹口气定定神，轻轻一碰操纵杆减了速，冲进面前缓缓打开的五颜六色的高维通道。 她设计的航程中这一段高维通道非常短，由于环境复杂她选择进入高位通道穿越。通道Reca并没走多久，一头钻了出来之后，高能反应！警报声立刻灌满太空舰。 驾驶舱一片飚红，各种警报声光乱闪。Reca悚然一惊，浑身立刻冒出了冷汗。警报的等级非常高，一旁的雷达显示屏上赫然一片白光，屏幕上显示无数银灰色的战舰正排着队快速通过。 远处是蓝白色炽热的巨大的恒星，附近不时有几颗卫星快速转动着经过。Reca当机立断，只看远程扫描没有报警就立刻紧急迫降面前的岩石行星，将太空舰熄了火静静趴伏在背面。 这颗行星非常炽热，和NS1224一样永远只有一面冲着恒星。Reca躲藏的永夜部分虽然黑，但仍旧是一片焦土。Reca重新找准定位，自己堪堪来到了双星系统的边缘。 附近行星稠密，天幕上白花花的一片，稍稍照亮了她躲藏的地方。舷窗外一片激起的尘土，小石子乱飞。好在这颗行星没有大气，Reca发出的雷达信号没有被遮蔽。 她躲在暗处悄悄放出信号追踪扫描，忍着刺痛的脑袋仔细看面板上的分析报告。太空舰一水的空军样式，看样子对方是联盟的舰队。只是太空舰外壳上能看到各种高能炮粒子炮口，武器库重重压在机腹。他们好像急着赶路，队伍收成一束，前端的小队已经进入高维通道，信号在雷达上消失。 有什么人来了！Reca迅速向比夏发了一份紧急警报，随后仍躲在暗处，打算联系这支舰队。空洞已经使路法尧和比夏行事遮遮掩掩，如今这片天空又来了一支莫名其妙全副武装的舰队。 一直等到大部队都进入高维通道，剩下最后一支小队的时候，Reca驾机一闪身突然出现，在通道入口处拦住了对方。 后方剩余的三架太空舰反应非常迅速，她刚一进入对方的雷达范围，就立刻团团将她围住严阵以待。Reca眼睁睁看着自己身陷包围，退路被封锁，对方舰上所有的炮口对准自己—— 千钧一发！Reca反手率先挂出白旗信号示弱，同时悄悄启动高维引擎随时准备逃跑。看这架势对方来者不善！就在这时对方的一条通讯接进来，“这里是联盟阿斯帕将军舰队，通报你的姓名身份！” Reca还没来得及回复，就看到最糟糕的还没有结束。先前消失在高维通道的大部队竟然又原地掉头回来了！一瞬间她被围了个密不透风，无数的太空舰炮口全部对准，粒子炮闪耀着紫色的电光纷纷上膛。 “新编作战部队中士Reca！执行航道测算任务！”Reca尖利的声音传进了指挥舰上阿斯帕将军的耳朵。 阿斯帕将军看着面前屏幕里紧绷着脸的Reca，“你编号多少，来这儿干什么？你的指挥官是谁？”一连串的提问。 “编号311001，在这附近新航道测算，指挥官新编作战部队上尉比夏。”Reca利索答道。 “联系她的上级” 将军说完，已经有人下去核实身份。Reca也知道她正被审查，紧张等待着。 随后通讯画面里有人悄悄向将军附耳过来，阿斯帕将军听完向身后吩咐：“验过没问题就好。”紧接着转回头接着看向屏幕，“你好，我们刚才确认了你的身份。你说新航道测算，这附近还有你们队员吗？” “没有，将军。我们位置比较分散。” 阿斯帕将军又听后面的人说了什么微微偏过头，“好，知道了。去准备接应，把炮口转回去。” 他转回头看着Reca说道，“刚才我们的人也检查过了，你和你的太空舰没有问题。听部队番号，你们是深空探测计划派遣的观察员？”阿斯帕将军挥挥手，“嗯，我时间紧，不管你们什么任务现在统统停了，不知道去哪我就派人接你过来。现在联系你的长官，我同他实时通话。” 将军的舰队有一架太空舰缓缓靠过来，Reca瞬间大为紧张。“等等，我要先跟比夏上尉实时通讯，给我信号增幅。”她一双大眼睛睁得圆圆，看着屏幕认真说道。 阿斯帕将军了然笑笑，“对，警惕性很好。”将军问了些不痛不痒的问题，Reca一一照实说了。他向后一招手示意，“卫兵”，画面里将军身后立刻有人领命下去。 将军挂断了通讯，整支舰队变回了方才的收束队形不再包围Recca，炮口也统统收了回去。看到对方的诚意，Reca松开手边的高维引擎。 很快，Reca收到了高能耗的频道。她带着激动的心情按下选项，信号立刻打了出去，追逐着此时在茫茫宇宙中的比夏。 由于刚才将军发话，兵士们遵守诺言没有再前进连接Reca的太空舰，跟她不远不近隔着一段安全距离。等待比夏回信的空档，Reca注意到将军的确是急着赶路，舰队的先遣部队原地掉头，再次进入高维空间。 直到听比夏和将军说完告诉她，“去吧，没事，听将军的安排。”Reca点点头松了口气。 对面一架太空舰开过来跟Reca的并排，Reca顺势交出太空舰控制权，随着着对方抛出的引力源进入了编队。 十个小时前。比夏很快到了此行路线最外围，在这里需要调转方向去往下一个节点。他设计的路线曲折回环，看中的就是如果被追击对方比较难定位。 很累，已经好些天没睡觉了。比夏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顺利进入转弯位置，关注着面板上雷达扫描结果。 高能反应！ 比夏瞬间神色一凛，两道浓眉皱起。雷达图上边缘已经显示能量波动。数值随着扫描深入迅速飚红，比夏握住操纵杆的手一时没动，太空舰在原地划了个圈，机头对准了异常区域。 建模结果出来，一整只舰队！比夏紧张等待着，从屏幕上看对方机械的型号不难判断，这是一只无人驾驶的舰队。 这队人马来路不明，浩浩荡荡开赴边缘星系。比夏悄悄靠近，保持着不被对方检测到信号的距离，只用雷达边缘模糊的信号监视。 太空舰缓缓飘浮，像一只幽灵鬼魅紧追着眼前的目标。这支太空舰呈运输编队，外围是诡异的新型号舰艇，内部的从型号看是运输舰。 “航道测算”，比夏沉声说道。这附近开发较少，只有先前派遣研究员的时候探测除了几条航道。如今比夏任务途中能遭遇这支机械舰队，多少也说明了可供选择的路线不多。 这个方向不远就是空洞，地图上仍旧只有他自己亲自飞过的部分，看来研究员们的数据并没有被更新写入。 比夏放大了手边的地图比对舰队型号，他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测。 太空舰自带的人工智能系统嗡嗡运行，柔和的女声衬托下事实愈发沉重。“外围13支舰艇型号不明，不设生命支持系统及逃生舱。外围5架边防巡航飞行器，内部9架移民用运输舰。” 如今还有谁有这样的实力？当然只能是系统！比夏立刻想向联盟军方发出警报，想到雷达上那5架边防巡航舰又停下了手。 谁是可以信任的呢？边防巡航舰的加入是系统授意还是军方？ 比夏稍稍拉远了和前方不明舰队的距离，防止自己的通讯信号被监测到。他迅速抬手按下通讯频道：“小队所有成员，报送你们的位置！” 话音刚落，Reca的报告第一个进来，比夏条件反射地打开。这么快！ 但比夏一眼就发现不对劲，是紧急警报！而且不是他要求时间节点！Reca报告的发送时间还要更早，所以恰好才在这时候到达他这里。 比夏迅速浏览了航行记录，Reca的路线一如既往地复杂多变，为了省去跳跃将飞行技巧发挥到极致。Reca在某一次跳跃之后，进入了行星引力范围。 她遇到了异常！航线测算还没到目的地根本不需要接近天体，这不合常理。果然下一刻比夏就看到了Reca在转向的节点标红的备注：遭遇联盟舰队！已经尝试联系。 Reca的下一条信息很快进来，信号也比上一条好上不少。“遭遇联盟阿斯帕将军舰队，判断可以信任。我是否进入编队？是否发送实时位置？将军希望同你直接联系，实时通讯频道xx。” 比夏迅速思考着，Reca和他在不同的方向，但是不可否认她的位置离NS1224更近，这意味着她离通往联盟中心的航道更近。 眼下这里的机械部队出现在未经开发的航道，从Reca报送的位置判断，阿斯帕将军的舰队走的却是正规的行军路线。那么阿斯帕将军的这只舰队，会是联盟的正义之师吗？ 是否发送实时位置这句，Reca标注是至急，亟需长官的指示。比夏想了想拒绝，“不，注意隐藏信号。” 联系频繁地通讯联络会增大暴露的风险，他得小心面前这支不明武装。比夏再次拉远了和前方舰队的距离，接起阿斯帕将军的通讯。 “新编作战部队上尉比夏”。由于距离遥远，通讯信号不稳定，比夏的声音变得非常刺耳，夹杂着滋啦滋啦的电流声。 阿斯帕将军舰队里突兀来了这么一条通讯，传令官没敢耽搁，立刻就找来上级，“紧急军情！” 阿斯帕将军的脸立刻出现在屏幕，比夏言简意赅立刻开口：“训练途中发现不明武装，已经跟踪，位置……” 没等比夏说完，阿斯帕将军做了个稍等的手势。“报告已收到。上尉，你来得正好！小规模人员移动已经上报联盟军部，我和贝尔将军都在追查，没想到先被你遇上了！” 将军立刻回身吩咐手下，“赶快定位他的位置！马上联系贝尔，重新拟定计划……” 贝尔将军很快接了进来。几方人马开始坐在一起商量。Reca也被卫兵接到了阿斯帕将军的指挥舰。 这次的高层会议是她有史以来参加过级别最高的，舰队能源充足，画面清晰流畅。 Reca作为参会人员就站在阿斯帕将军身后，略有些紧张地张望着。 会议刚开始，比夏冲Reca一点头，紧接着目不斜视跟两位将军交流起各自收集到的信息。 “将军，不明舰队已经快要开赴空洞边缘。暂时没有对人质做什么。我们三方尽快组织救援。按现在的相对位置来看贝尔将军应该会第一个到达空洞。可以先由贝尔将军前去拦截不明武装，我们飞行中队位置正好在它们身后，一旦有什么也可以配合上去偷袭。” 贝尔将军点头，比夏接着说：“我继续保持追踪。目前还看不到有其他动作，他们像是在避着边防站赶路。不过不管它是什么，没有经过同意就人员转移，已经严重违法了。” 贝尔将军嘴角一撇露出一个冷酷的笑容：“是，而且还我估计一见面就得开火。和平日子过久了，也不知道手里的刀还利不利。” 阿斯帕将军摸着下巴，“那……我去侧翼？尽快赶过去配合你们。上尉，你们中队多少个人？装备怎么样？” 比夏快速答道：“七个人，七架太空舰武器满载。另外还有九架太空舰和一些战备的物资我留在NS1224，但是估计来不及拿了。” 阿斯帕将军听完点点头，“不拿也可以，就用你们现在的阵容去偷袭，有情况先打他个措手不及再说。上尉，保持联络。注意隐藏信号，别被发现了。” “是。” 贝尔将军看着比夏，“尽快安排下去。虽然你们是新编作战部队，但单独一支飞行中队的武装肯定不够。一旦开战你们随时准备撤退，我和阿斯帕掩护。” 阿斯帕将军点头，“对了，你的通信专家什么时候到位？我这里通信能耗太大，上尉的信号也不稳定。” 贝尔将军：“已经安排下去了，专家说没有问题。那就这样，没别的事的话……” 比夏赶紧打了下手势，“稍等。两位将军，我还有话要说。”发送过来一份文件。 …… “是，明白。”比夏结束通话，小队的坐标也发送过来。看着面前的地图，比夏给其他几人下了命令：训练结束。紧急情况。遭遇不明武装，全队进入追击位置。 第28章 八小时前，阿斯帕将军行军路过NS1224，一架太空舰自动脱队。落地后，埃文斯打开舱门跳下来。 基地里唯二的两个人拉拉扯扯，路法尧白色实验服随意披在身上，疾走着不断向身后摊手。海德姆追在他身后说着什么，声音消散在太空舰降落的噪音里。又要吵起来的当口，埃文斯到了。 “嗨，法尧！”刚刚落地还有些不大适应，埃文斯路走得踉跄。 路法尧大步跑上前拥抱埃文斯，海德姆也张开双臂，三人抱作一团。埃文斯激动地满面笑容，尽是好友重逢的喜悦。 手臂松开，埃文斯见到海德姆先是一愣。为什么她还没走？“怎么是你？没有撤回吗？”埃文斯对上路法尧的眼睛，路法尧无奈地摆手。 埃文斯一把将海德姆拉到身边，“你在这儿干什么！现在很危险知不知道！” 海德姆没好气地反问，“你不是也来了？” “我跟阿斯帕将军一路过来架设通讯网，倒是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呀！”埃文斯疑惑的目光猛地回头盯着路法尧，“怎么回事？” 路法尧烦躁地说，“如你所见，我劝不走她。她要留下来帮忙，”随后一摊手，“可我并不需要。” 埃文斯叉腰点头，“确实，她得快点离开这儿。” “这次你来就把她带走，随便放到中心哪个星系都可以，那里相对安全。”路法尧已经想好了后路。 “我不走！我——”海德姆又开始激动，抱住路法尧的胳膊将身子紧贴上去。 埃文斯不能更赞同，思考一瞬后迅速冲海德姆点头道：“我把你放到椭圆星系，路上会经过。你在那里暂时避一避，凭借你的聪明才智不会有问题。” 路法尧大声道：“不要闹了！我们保护不了你，埃文斯来了你就和他走！现在不是耍小脾气的时候！”他不小心用力过大甩开了胳膊，海德姆往后踉跄几步，继而难以置信地再次扑上来。 “可是我担心你啊——我……我爱——”海德姆说到一半忽然住了口，开始哽咽。 路法尧躲避不迭，站在埃文斯身后避开她的视线。埃文斯也劝，伸手挡住海德姆纠缠上来的双手：“不……我理解你的心情……别闹了！”海德姆不依不饶地，风度尽失纠缠。 埃文斯只好用力捉住她的手臂摁在身侧，“现在联盟内部一片混乱，你执意留在这里跟他共患难，也要考虑你自己的安危不是。” “不！你不明白，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海德姆棕色眼睛里蓄积已久泪水终于滚落，“你不明白！我就是知道！现在走了就永远失去他了！” 不知为什么，海德姆的直觉还是准确的。路法尧还是沉默，求助的目光投向埃文斯。 埃文斯叹口气，拍拍海德姆的背，“好了好了，先跟我下去休息一下。你太激动了，需要点时间冷静，我和法尧有事要谈。”埃文斯硬是拉着她走向室内，一边说着话转移她的注意力，“啊，好了好了，我了解！我了解你的意愿……我会把你的想法转达，再说了，也许他……” “不！”海德姆哭得说不出话，声嘶力竭得尖叫。但还是力量悬殊，被埃文斯拉拉扯扯带到医务室给了一针。世界忽然安静，埃文斯将海德姆丰腴柔软的身体抱起，安置在一边的检查床上。 等埃文斯回到实验室，路法尧已经在椅子上坐下，十指交叉等着他。“愣着干什么？快进来。” 埃文斯气结，路法尧终于想起来问，“她没事了？嗯，我知道你时间紧迫，咱们长话短说。关于我模拟的系统架构，你怎么想？” 埃文斯做了个鬼脸，心中暗道：狠心呐狠心。他自顾自坐到了一旁的桌面上，抄起手臂。“你的想法有道理，我的建模出来也是同样结果。系统是由少部分人的意识组成，你怎么想起来研究这个？” “我想进系统。” 埃文斯啪地一下跳下地，“什么？你疯了吧！”他快走两歩来到路法尧面前，脸上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你刚才说什么？你想进系统？快告诉我，你的申请还没交吧！” 路法尧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早交了，让我高兴的是，程序也走得很快。” 埃文斯气结，倾身大力拍路法尧的桌面，“你在想什么！现在整个联盟都想审判系统！是，我知道你一直想出人头地。但是……这种情况下还要去搅混水，你想官想疯了吧！”埃文斯恨铁不成钢，起身在实验室里踱步。 路法尧没有理会朋友言辞间的讥嘲，仍旧不紧不慢地耐心解释。“倒不是你想的那个原因，我进系统有我自己的考量。” 埃文斯没说话，一脸不相信的表情盯着他，想看他还能说出来什么理由。 “如果我的猜测八九不离十，恐怕联盟要变天了。埃文斯，你还不知道吧，前段时间这里出发了一支精锐飞行中队，空洞那边也有些异常。” 埃文斯靠在实验台边上，得意道：“哼，小瞧我。我就是跟联盟的舰队过来的，做通讯技术指导。说是有支不明舰队。怎么，你有新消息？” 路法尧笑，“联盟内部流传的文件你看过了吧，我在接触系统的时候测试的适配度是关于一股进化的意志。还有一位生物学家，阮明，跟我持同样看法。我们都觉得……” 埃文斯突然打断他，“但你也不是非进系统不可，而且为什么不对军方人多点信心？也许他们能解决问题呢？” 路法尧微微点头算是默认，“是，我不是非进去不可。但你也知道，单单消灭机器人不是个一劳永逸的办法，分析模型你也见过，如果不了结它，往后还有无穷无尽的麻烦。机器人打坏一个还能造出十个，只要材料跟得上就有源源不断的兵力。我们的部队却是血肉身躯。” 埃文斯：“不是有混……” “别跟我提什么混合基因人类！我告诉你，他们也是人！”路法尧一拍桌面从椅子上坐直了身子，忽然激动起来。“一天摸不清制造和指挥的源头在哪，联盟就只能倾尽全力填补战争造成的窟窿。经济、民生，那个不能放弃？连着两次的移民计划哪一回不是劳民伤财？还有不要命的科研投资，这样不是长久之计。”他转过脸，鲜绿色的眼珠直直盯着朋友，“还是，你想再看一次联盟建立时生灵涂炭的模样？” “不，我……”埃文斯噎住了，路法尧所说不是没有道理。如今的战争远比古时候消耗巨大，随随便便就可能有整个星际覆灭的后果。 联盟刚成立那时，宇宙满是天体残骸，流民散落在各处夹缝求生，躲避着致命的射线暴。那时候是真正的物资、交通手段有限，加上天灾人祸不断没有政府组织，人口一度锐减到快要灭绝的程度。刚开始人们十几年就结束短暂的一生，侥幸活下来的人困死在母星，历经好几代才终于重建防护屏，回归较为安定的生活。 两人一时沉默，路法尧从埃文斯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担忧。路法尧一手拍拍他肩膀，“再说了，你不也拒绝撤回，甘愿留在这里架设通讯吗？” 埃文斯立刻瞪大眼睛反驳，“那不一样！你不像我！我借职务之便东躲西藏可以活下来，你呢？你见过哪个人进了系统后来还出现过？” 路法尧还是笑，“有什么不一样。” 埃文斯正色道：“不，你别打断我。而且一旦这里被战火波及，你留下来也是同样的结局。” 路法尧放在朋友肩上的手捏了捏，垂下头：“那就祝我好运，系统的人在战争之前来吧。我问问军方能不能派个人手帮助你。” 埃文斯闻言点头，“谢谢，最好能帮忙驾驶。”路法尧笑，“知道。” 埃文斯不能停留很久，等待NS1224这边调整完立刻就要起飞。一时间两个男人谁也没有说话，路法尧从椅子上起身，打开了走廊窗户的遮光板，永日部分的光线洒落，他整个人沐浴在一片金辉之中。 埃文斯留在实验室坐着没动，默默看着他的背影，“……非得这样吗？”他在心中无声询问。时间上是深夜， NS1224淡紫色天幕上巨大而黯淡的红色恒星静静地运转发光，看起来像是黄昏或者黎明。 两个好朋友心照不宣，一个站一个坐，默默看着窗外。很久之后，还是埃文斯先开了口，故作轻松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僵硬。“以你的水平……会进分析系统吧。” “嗯。”路法尧语气平淡，站在窗前没有回头，“你呢？往后什么打算？” 埃文斯没有理会他的提问，“你问过海德姆的意见吗？” 路法尧瞪大眼睛回身：“我为什么要问她的意见？” 埃文斯脸上的笑容像是哭，一手覆上额头。“让我说你什么好。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一直以来她都……”埃文斯叹口气，直截了当说出口：“她喜欢你，你感觉不到吗？” 路法尧还是沉默。 “我建议你，最好跟她谈一次。”埃文斯定定看着眼前这个冷酷的人，好像第一天认识他。 “没什么好说的，她早就计划好了，恐怕也已经攒够资历了。”路法尧侧过头，脸上不为所动，接着说了下去。“你不也知道吗？她一直想做满年限，结算贡献换个身份，随便去哪个星球生活。她希望我同她一起我也知道，只是，她想要的生活我给不了，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埃文斯恨铁不成钢，“你能有什么事？无非是你那遥远的抱负！学生时代听你说了无数次，你想要公平正义还是世界和平？这难道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吗？你非得在这个时间点上玩消失？跟她走有什么不好！朋友你搞搞清楚，现在联盟开战了！你们好了这么多年，你不保护她还有谁保护她！” “你不该质疑我的人格！”路法尧瞬间沉下脸，眉宇间聚积起怒气，按在埃文斯肩上的手加了力气。 埃文斯装着没听见别开脸，甩脱路法尧的手接着数落，在他面前走来走去比划：“而且联盟几千亿的人就缺你一个？跟她一起两个人一起想办法不也一样！你偏急着进系统！现在军方的态度不好说，联盟也有些微妙！你从来没犯过傻，但看看你干的都是什么事！” 路法尧眉头越皱越紧，语气很不好。“我不能趁联盟之危一走了之。” 埃文斯狂抓自己的头发，“以你们年少时的情谊，双宿双飞那么难？你们一个比一个聪明豁达，难道还会不幸福？你们永远不会吵架脸红，矛盾还没发生一定就商量着解决了。人生苦短，其他的事，听天由命好了。” 路法尧终于听不下去，“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误解，但我从来没有过类似的想法！我不想参与她的未来计划，也不会参与！” 埃文斯立刻大声为朋友辩护，“你不该这样说她！恕我直言，海德姆工作的时候贡献可没比你少多少。”他挺起胸膛对上路法尧斯文却表情阴鸷的面孔，目光简直要将他瞪穿。 眼看着两人就要吵起来，还是路法尧先软了态度，转开视线无奈叹了口气，“我知道，我没说她的不是。当然，她是位极优秀的科学家。但谁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是他们自己的事。联盟大厦将倾，那我也要看着它，做完力所能及的事。我有一个想要的未来，那时候……别的不说，至少人人平等不分贵贱，我相信也还会有许多美好的事。” 埃文斯情绪愈发低落，“你到底哪来这些不着边际的想法？学生时代书看太多着魔了？” “是你看书太少。” 埃文斯摆手不愿再听，“好吧，既然你执意如此。我该说的也都说完了，那我‘尊重’，向你致敬。”他重新看向朋友，“我可以帮你把她带走，送到安全的地方。” “路上靠近中心的星系都可以，那里不会很快被波及。”路法尧面色稍霁，打了个谢谢的手势。这是他们学生时代常用的玩笑，然而埃文斯看到，也只是苦涩地牵牵嘴角。 “你……战争结束打算做什么？”路法尧音调放低了些。 埃文斯想了想，“大概会做一辈子研究，随便去哪个所都可以。不过在那之前，先帮他们把通讯都建立起来。” 路法尧笑笑，“不管你去哪，相信都会很好。”他回转身子，大步走来。 “保重！好朋友！”。埃文斯也从椅子边站起，两人紧紧拥抱，大力拍着对方的脊背。 松开手，两人垂下眼掩饰离别的情绪。稍微想想就知道的事，一旦问出来就让无处可去的伤感和无奈找到了一个出口。这一别可能永无音讯，年少时的情谊让他们即便知道结果，还是希望对方有个好结局。 做出最后决定，路法尧瞬间放下了很多心事。他犹豫是不是向埃文斯告别，最后还是作罢。多年的老相识，说多反显得矫情。 当晚，NS1224的工作结束，埃文斯带着仍在昏睡的海德姆起飞。路法尧拉开大门，时隔数月，第二次的离子风暴期如期到来。耳边环境警报响成一片，此时正有无数的粒子飞来穿透他的身体，又挣脱小行星的引力洒向茫茫宇宙。 身上有些灼热，路法尧若无所觉，抬手关了警报斜倚着门框。干燥的微风吹拂，他享受着皮肤上阵阵凉爽的气息，缓缓滑坐在台阶上，目送天上拖出的一道尾烟。 第29章 六小时前，比夏仍在追踪，时不时拉开距离跟两位将军保持联系。好在对方需要顾及平民乘坐的运输舰速度并不快，虽然他们净是挑选没有经过开发的路径，但比夏经过这次的训练颇为熟练，一路穿越飞得有惊无险。 空洞另一边，边防部队的指挥舰上灯火通明。贝尔将军连着接了阿斯帕和比夏几道通讯，越来越意识到问题严重。 “之前会议上我们太轻率了！没想到竟然是运移民的舰队！”女将军面色严峻，在沙盘前走来走去。“他们的武器装备从哪来的先不说，单从他们能有门道让移民登舰还走新航道这事就简单不了！”贝尔将军拉过椅子坐下，生自己的闷气。 女将军的座椅边一如既往立着舰队的参谋，他轻轻倚着座椅靠背，抬起左臂看终端上的图像。 “的确，从上尉报送的坐标来看对方的路径完全是新的。太空舰型号也完全对不上，移民是从哪里转移的目前还没有头绪。我们先赶路，争取尽早追上它们。”参谋身材修长，看面相也很年轻。 “哎……”贝尔将军一声叹息，弯下身子捧住头。“为什么没能早点儿发现……”她十指骨节微突，常年驻边平静的生活磨平了她身上的棱角，贝尔将军在心里责怪起自己贻误战机，生出了很大的愧疚。 “导航员，路程还剩多少？”参谋扫了一眼贝尔将军瘦削的背后突出的两片肩胛骨，转头吩咐。 导航员的声音同时响起，“到达预定位置，十分之——”话没说完，太空舰猛地一顿，舷窗外五颜六色的景象迅速消失。他们日夜兼程赶路，刚刚冲出高维通道进入指定位置。 “无生命反应”“未发现活动”“扫描结果更新……”指挥舰内嘈杂起来，好几个声音同时响起，然而没有警报没有红灯闪烁，结果显示一切正常。 “没反应？那看样子我们是第一个到的。”贝尔将军从座椅上迅速起身，窗外一片漆黑，他们前方空无一物。这位英姿飒爽的女士秉持着一贯说一不二的风格，来到沙盘面前撑着手臂，头也不抬地吩咐舰队的参谋。 “阿斯帕呢？进入指定位置没有？通讯还稳定吗？必须保证跟各处的通讯！”贝尔将军站又开始在指挥舰巨大的舷窗抄着手前不停地走动。 “扫描功率开最大，范围也开最大。再派人去确认一下备用能源。”参谋似是知道将军所想一般，按照惯例派下任务。 看见有人领命下去，贝尔将军不觉点头，“对，就是这个。待会儿优先保证通讯，紧急警报随时准备，一旦发现敌情立马上报联盟军部！”女将军再次来到沙盘前，不断地手动更新扫描结果。她骨节微突瘦骨嶙峋的手指戳着按钮，直戳得沙盘上的立体投影一下一下晃动。 年轻的参谋这时也走下舷窗边瞭望用的窗口，他看起来非常稳重，看到将军焦急的样子什么也没说，起身站在了通讯员背后。 参谋俯下身跟通讯员说了几句，几秒后他四平八稳的声音再次开口：“将军，阿斯帕将军还未进入指定位置，信号不稳，联络目前有些困难。”这位黑头发的参谋站在导航员背后，俯下身头也不回地说话。 “知道了！”贝尔将军不耐烦地提高了声音，猛戳着沙盘上的投影，“为什么还更新不出来！” 通讯员一头冷汗，年轻的黑头发参谋闻言笑笑，顺手拍拍下方通讯员的肩膀，“没事，继续”。 参谋抄着手臂接着指点，坐他们旁边的导航员感激地投来一瞥。贝尔将军发火可不是说笑的，他刚才同样一头冷汗。好在参谋常年跟从贝尔将军熟悉她的脾气，不管将军做什么，他都面不改色有条不紊。他们私下里都非常佩服这位年轻的上级。 “通讯请求——”传令官忽然接进来一条通讯，他的声音迅速被打断。 “接！”贝尔将军猛回头，下一刻就出现在大屏幕前。她眼神锐利，紧盯着面前。 忽然一个黄头发的脑袋冒出来，下一刻抬起头，阿斯帕将军的脸出现在屏幕上，“坐标……我……”图像时不时晃动，信号有些不稳。 “加强信号！能量极提到最高！去找之前那个通讯专家，让他想想办法！”贝尔将军大声喊道，参谋这时站到了她背后。 舰队加大了供能，阿斯帕的信号暂时稳定了些，声音还是有些断续。他接着说，“坐标发送给你。比夏……上尉比夏，从他传回的最新数据来看对方是支机械战队，中间还有几艘运输舰。据我们估计对方目的地在空洞附近，我们决定埋伏，比夏保持追踪从后方包抄，我照常进入预定位置。” 贝尔将军：“了解。他是新编作战部队的人？好。对了，既然是运输舰，那不就是报告里提的小规模人员迁徙？我一路上没有查到移民来源。” 阿斯帕将军点头：“不要紧，当务之急是弄清楚他们想干什么。它们走的不是正规航道，比夏上尉也是在开发新航道时偶然遇见的。” “什么新航道？”贝尔将军放下环在胸前的手臂，“算了不说这个，你还有多久到达预定位置？” 阿斯帕摇摇头：“一两个小时。你那有情况？” “不”。贝尔将军其实就是着急。 年轻的参谋这时从贝尔将军身后走出，“资料接收完成。阿斯帕将军，您预定位置的方位角距离不明武装最近，如果您改换位置，由我们负责配合。” 阿斯帕做了一个OK的手势，挂断了通讯。贝尔将军盯着面前的沙盘，灰白色的立体投影正时刻模拟着附近行星的运转，安静转动。 黑发参谋看一眼她紧皱的眉头，走上前补充道：“根据太空舰型号来看的确是一只机械战队，中间护送着一批运输舰，小规模人员迁徙。比夏上尉小队成员目前只发现了这一处异动，我们所有的边防站没有发现异状。要通知所有边防站重新启动扫描吗？” 贝尔将军双手撑在沙盘边思考了一瞬，“不，打草惊蛇。不知道对方舰队规模武器装备更不知道目的，另外运输舰里十有八九是平民。我们先埋伏在空洞附近，看看它想干什么！”我们配合阿斯帕，先过去收拾了这支舰队！ 参谋闻言一笑，“是，将军，我也这样认为。” “分散队形！进入拦截位置！”贝尔将军一声令下，舰队化整为零，留在原地守株待兔。 空洞边缘，神秘舰队已经到达目的地。两翼的护卫舰纷纷让出通道，内部的运输舰慢慢收拢，排成一条直线对着那片虚空缓缓加速。 舰上的新移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感觉到运输舰减速，不少人开始聚拢在舷窗边，打算看一眼他们即将移民的新星球。 “宝宝，来跟我们的新家招招手”，一位年轻的母亲兴奋地抱着孩子，挥着孩子的小手向外边打招呼。 窗外不再是高维通道里一片炫目的五彩斑斓，前方一片漆黑，能看到外围几架银白色的护卫舰慢慢散开。运输舰仍然在调整位置，排成一列缓慢前进。 “我怎么没看到行星呀”“怎么这么黑……你看到了吗？”人群窃窃私语。年轻的母亲左右张望也没有看到一颗行星，小声询问身边立着的机器卫兵：“先生，这是哪？我们已经到了吗？” “是，夫人。”冰冷简短的答话。 队伍后方小军官这时也跟着大部队停下，他简陋的飞行器跟这些机械战舰格格不入。“哎？到了吗？”窗外仍旧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只有他们队伍里战舰的各种灯光互相映照。 雷达上同样一片空白，没有显示附近有天体。小军官扯扯坐久了略有些紧的腰带，“不走了吗？什么情况？” 他向舷窗外张望，可惜队伍太长，看不到前方的情况。“我说，已经到了是吗？”小军官试探着问站在身后的机器卫兵，“这是哪？” 对方没听见一般，眼窝黑洞洞的无声盯着他，手里端着枪一动不动。 “呃，你不会说话吗？要不问问你的长官？” 卫兵空空的眼窝里红光猛地一闪，“哎呀！吓死人了！”小军官身子向后一闪怪叫起来。 “好嘛好嘛，不问了不问了。”他缩缩脖子心有余悸，没敢继续这个话题。 小军官开始联系当初接进来的通讯信号，“我说，长官？”小军官试探着开口，“我们到了吗？已经走这么远了，前面什么情况？”整支队伍停了空无一物的宇宙空间，既没有补给站也没有突发情况，实在很不寻常。 通讯频道里的宪兵明显智能程度要高，机械的声音响起，“到了。现在不需要你。等这批结束，你跟我们去下一个地点。” “还接人？不是，前面到底在干嘛呀”小军官额上又有些出汗，毕竟第一次执行任务，责任心八卦心一起爆棚，驾机就想上前去看。 “站住！”宪兵队伍却比他反应更快，旁边的护卫舰一闪身，上前就截住了那架小小的飞行器。 不远处贝尔将军第一个察觉到异常，雷达扫描隐约有几处不同寻常的银白色闪光。 “不明武装！”“报告！定位到比夏中尉！”“高能反应！”几位传令官的声音在指挥舰里响成一片，顿时有各种通讯接进来。 “先联系对方！”事分轻重缓急，贝尔将军立刻作了指示。黑头发副官也已经站在了传令官身后看通讯联络。 “接通了！”传令官手忙脚乱，声音略有些颤抖，“这里是联盟边防部队，立刻出示你们的通行证！上报你们的身份！” 对面银白色的舰队瞬间凝固了，而后迅速收紧了包围圈，外层的护卫舰调转了炮口—— 与此同时扫描结果副官的声音响起，不同与平时的沉着：“查清了！他们在挟持人质！中间运输舰乘坐的是平民！” 贝尔将军瞳孔骤然收缩，对方猛然收缩了包围圈，内部霎时间爆起一片剧烈的橙色火光！ “动手！”贝尔将军大喊出声。 扫描结果在剧烈的能量波动下也不稳定起来，已经有一只运输舰被吸进去半只。对方显然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时间，一发现他们接近立刻对着运输舰“撕票”。 空洞张开着血盆大口，队伍最前面的运输舰消失的无影无踪。小军官已经被卸了武器跟平民关在一起，见了这阵仗，跟平民一起哇哇大叫：“不要不要不要——呀啊啊啊啊——” 然而身上穿着的淡绿色的军装已然让他成为了人群焦点，无数的平民涌过来，“长官救我！”“救救我吧——”“我的孩子！” 无数的人想要抓着他获得一点安慰，面对着恐惧的人群和自己胸口的陆军徽章，“都不要慌！”小军官只能硬着头皮镇定下来，奋力叫喊，浑厚的声音努力穿过尖叫的浪潮。 运输舰里一片哀嚎惨叫，无助的新移民在舰内跑来跑去地躲避。可是就这铜墙铁壁围成的方寸之间，哪还有一条生路？ 看着远处瞬间耀眼的白光一片，贝尔将军目眦欲裂：“集中进攻最佳射击距离！先撕一个口子出来！” 无数的炮火集中在离他们最近的机械战舰上，对方同时猛烈还击。这支机械舰队还在缩小包围圈，集中兵力把内部的运输舰围得铁桶一般。贝尔将军的炮火没能穿透防御，指挥舰内的气氛一片焦灼。 “将军！运输舰信号消失！生命反应全无！”参谋立刻出声，“接近目标！”舰队放弃了射程外的安全距离，开始向机械舰队推进。 刚缩短距离立刻就有炮火打在太空舰外壳上，室内一片震动，脚下站不稳。贝尔将军大喊出声：“粒子炮统统给我充能！改连续发射！” “会炸膛的……”投弹手弱弱地提醒，立在沙盘前的参谋听了，百忙之中投去个遗憾的眼神。 “闭嘴！”贝尔将军果然火冒三丈。 战况仍然不明了，对方包围圈缩到最小仍然向空洞所在的虚空保持推进。贝尔将军的舰队顶着猛烈的炮火追击，仍然收效甚微。 就在这时包围圈的另一侧忽然炸起一片火花。比夏集结的队伍及时赶到，他带领着队员闪电一样穿梭，两三下就搞清楚了战况，对准没有来得及调转炮口的包围圈后面毫不犹疑开了火。 形势稍缓，几架太空舰用非人的速度和技巧不断集中火力进攻包围圈的薄弱环节，大大分散了贝尔将军舰队的压力。他们动作非常灵活，机械舰队的炮火没有一只挨上身。比夏他们四下不断穿梭，试图撕开一个缺口。 “是比夏上尉！他从后面赶上来了！”年轻的参谋立刻大声报告。 由于方才贝尔将军的强攻，对方的火力全部集中在她这一侧。比夏突然在背后偷袭，得手了，集中火力狠狠压制对方一架受损的战舰。就在此时，右侧不知从哪里忽然又冒出一架太空舰，跟比夏的火力配合，无数蓝绿色的炮火直冲过去，一时间火花四溅白光大盛，剧烈的爆炸冲击波袭来，两人竟然合力打掉了一架！ 被击落的敌舰炸开变成了漂浮的太空垃圾，贝尔将军的火力迅速跟上。缺口处立刻又有几架战舰开花，包围圈迅速缩小。 “报告！中队全员到齐！”一片嘈杂中，Reca的声音在通讯频道响起。她先阿斯帕将军一步刚冲出高维通道，就见比夏正在猛攻，想也没想赶紧上前配合。 “好！弹夹统统给我打空！”比夏的声音压过了别的噪声，带着队员一头扎进火焰和高能风暴的海洋。比夏的动作十分迅速，一下就吸引了敌人的大波火力，屁股后面追了好几枚导弹。见势不好，Reca迅速驾机跟上。 对方的反应同样很快，立刻补上方才的缺位，抓紧时间更为卖力地将运输舰送入虚空。空洞此时也配合地张开大口吞噬，无数紫红色的电光爆发，炸出大面积橙红色的焰火，为无数的黎民送葬。 漆黑一片的夜空此时亮如白昼，激烈的能量反应产生的白光有规律地闪爆，耀的人眼前一片晕眩的满天星。“上尉，我们哎呀啊啊啊啊——”黛西开始在频道里尖叫，她飞得歪歪扭扭，屁股后面一大波追踪导弹跟着她。 “弹夹都打空！不要怕！”比夏驾机迅速回身，一发炮弹过去炸碎了追踪弹解救了她。黛西顺势躲在了爆炸的碎片后，暂时脱离了危险。 “弹药即将耗尽！”波波说完，“请求撤退！”尼斯和费伊立刻也是两声。 “打空的按计划远离战场！沿新航道返回中心星系！”比夏在枪林弹雨中穿梭，侧着的机腹滑过几束射线。Reca瞅准时机，替他打掉了身后的几颗导弹。比夏速度太快，她追得很是艰难。 察觉到他们要撤，对方立刻开始无差别攻击。无数的射线粒子流扇面一样铺开，迎面而来断送了他们的后路。又一架战舰受损，拉娜道：“请求撤退！” 比夏百忙之中还在指挥队伍，“注意规避！去西南方向！” “是！”那里尼斯和费伊此时堪堪杀出重围，拉娜为了甩开身后的炮火向着他们冲来，“掩护！”然而她眼睁睁看着那两人竟然启动跳跃先后消失在了高维空间！ 忙乱中比夏没有注意到这一节，自己机身一侧已经开始解离，掉落出几块扭曲的金属板。眼见着比夏就要被一片火光吞没。Reca大叫出声：“快撤！”追着他尽力掩护，帮忙分散火力。 “再等等！坚持一下！你弹药空了就自己撤退！”比夏紧接着一个垂直上升躲开炮口，将身后的追踪导弹引入包围圈。铁桶一样的防护又是一阵儿颤动，炸出一片青色的火焰。 “漂亮！”控制室里阿斯帕将军的声音传来，刚冲出高维通道就看见这一幕。将军的舰队从侧翼赶上来迅速加入战局。 一片火光电光四射，无数的粒子流更加混乱。比夏肩上的压力骤然减轻，一个侧身滑过火力密集的交战区。“撤！”阿斯帕将军一到，比夏迅速改变了策略，毫不恋战干脆跑路。 阿斯帕将军舰队的火力远比他们中队的猛烈，规模也更大，和贝尔将军配合着很好地压制了对方的火力，两支舰队在稳步朝前推进。 “尼斯费伊脱离战场！”“黛西——啊啊啊啊啊脱离战场！”脱战途中比夏耳边通讯响成一片，驾驶室也被炮火和能量波冲得颠簸。红色的警报从刚才开始就没停过，他的太空舰也挂了彩。 他注意到身后一直有一架太空舰，比夏迅速出声：“Reca，准备接应我！”比夏将连最没用的常规导弹一股脑丢出去，突然一个刹车减速。 没等Reca想清楚怎样的接应，就见前面的比夏迅速靠近。可是我弹药已经打完了啊！Reca大脑一阵刺痛。 比夏操控着太空舰翻转很大的角度，用防护板最厚的机腹对准敌方的炮火，背部无可避免也遭到了己方痛击。Reca瞬间明白了他想干什么，下降高度在他下方并排。 “好！”比夏的太空舰直直冲向刚才包围圈被撕开的部分，舰身迅速燃起火焰。 “即将爆炸——”“紧急警报！警报！”“动力失效——” 紫红色的电光海啸一般扫过来，竖起高高的死亡之障。机械舰队显然也意识到了危险，不断释放剧烈的粒子流猛攻。两股高能量相撞，激发出耀眼的电光和高温。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战场瞬间变成血肉绞肉机，剧烈的离子风刮过，双方同时后撤。 机械舰队也不敢保持紧密队形当活靶子，瞬间原地跳动着规避，一架架摆渡车趁机钻入包围圈。战场上，比夏的指挥舰一反常态，原先冲锋陷阵大有你死我活的架势，现在并不恋战，突然开始抽身撤退。 “逃生舱弹射！”比夏三两步将自己摔进逃生舱，驾驶舱内浓烟滚滚几乎看不清路。比夏的座驾在无数的炮火中破碎四散升起蘑菇云，紧接着一只燃烧的逃生舱直直坠落！Reca目眦欲裂，赶紧敞开通道抛出引力源。 贝尔将军和阿斯帕将军的舰队此时也聚拢过来，对着比夏自毁式战术拼出来的缺口一阵猛攻。集火大大分散了Reca身上的压力，太空舰猛地一阵摇晃，比夏的逃生舱转着圈砸进来一头撞上阻拦网。 “太好了！”Reca迅速拉远脱离战场，路上清空弹夹跳跃着窜进高维通道。 贝尔将军和阿斯帕将军瞅准机会迅速集中火力，很快将包围圈撕开了一个大口子，瞅准时机准备放出摆渡车接应平民。两位将军配合着猛攻，尽力削减对方的兵力。一旦摆渡车开始接引，为避免误伤他们的攻击势必要受很多钳制。 运输舰内的新移民被颠得七荤八素，还好小军官还算机灵，立刻看出撤退的时机到了。 “都跟我来！我带你们疏散！逃生路径都记得吧！”小军官奋力疏导着人群，顿时胸中一片豪情。窗外一片战火纷飞，已经有摆渡车从比夏撕开的空隙中挤进来接人。 机器宪兵被火力吸引走，都在大部分都在前线忙着战斗。摆渡车趁机粘上运输舰外壳，狠狠用激光切开开口，平民们一哄而上，对着守卫的宪兵拳打脚踢纷纷尖叫着躲进去。 “救我——”子弹扫射，但是不断有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三五成群将宪兵扑倒砸坏，他们即便受伤也不害怕，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耽误治疗。 “长官你熟悉流程快去引导大家！”一个不知名的年轻人冲小军官大喊，双腿卡住宪兵的脖子硬是折弯了。 “哎！”小军官答应，拖着胖胖的身躯灵巧地在人群中穿梭边跑边喊，“看到了吗？大家不要慌不要慌啊！接你们的人已经来了！”他试图安抚民众的情绪，绿色军服的胸口扣子已然崩开，小军官不顾形象大声喊叫：“是联盟空军——大家快上摆渡车！”，最后还不忘加上一句：“大家不要怕啊——不要怕——他们队长我认识……” 第30章 这边比夏的逃生舱一头撞上阻拦网，冲入Reca座驾的接收通道翻滚。猛烈的磕碰和突然回归的重力昭示着安全，虽然比夏被颠得神志不清，但还知道自己顺利脱险。 前舱的驾驶室同样一片混乱，Reca定位最近的补给点启动跳跃抬手关了供暖，一确认安全赶紧就往后舱跑。 逃生舱在漏气，噗嗤一声冒烟。太空舰内温度很低，外壳瞬间遇冷开裂。一块变形的金属板掉了出去。 “呼！好烫。”比夏仰躺在地，试着活动一下四肢。人还困在舱内，浑身灼痛，眼前一片浓烟。 他挣了一下没挣动，只好用力去踹逃生舱门。冷空气逐渐涌入，比夏凭本能将半个身子从挤扁的舱门口倒出来。腿部传来阻力，应该是被压住了。 滚滚黑烟呛得人直咳嗽，比夏人有些迷糊，压着腿的金属板早已变形。比夏试了几次，还是没能拔出。 他听到急促的脚步声，Reca拉着治疗舱踢里哐啷赶过来挥散浓烟。“怎么样？有没有事！” Reca抢上前一边叫一边拍比夏的脸颊。空气非常难闻，血肉烧焦的气味令人作呕。 对方毫无反应，比夏肩膀胸口烧得焦黑，脸红得像煮熟了，垂着头不知死活挂在舱门口，逃生舱里还不断往外冒着蒸汽。 Reca双手揪起比夏的衣领就想将他拖出来，刚一用力，比夏迷迷糊糊叫了一声。黑烟仍旧遮挡视线，灼痛Reca双眼。Reca迅速用袖子擦一把脸，努力睁大眼睛将上半身探进舱内。 室内气温仍在急剧下降，冷空气不断涌入，逃生舱内火焰稍减。Reca这才看清，比夏胸口露着两截花白的肋骨，血肉稀稀拉拉，嘴里涌出许多粉红色的泡沫，一张口就往下流。 卡住了！Reca赶紧退出，反手去拿激光锯。她一脚蹬在墙面，将厚实的钢板割得火花四溅。透过火星，比夏一条小腿诡异地弯折，压在塌下来的墙板下。 看钢板割得差不多， Reca爬进去一把掀掉。她再次退出，一脚蹬住舱门，单腿跪地大力揪着比夏衣领往出拽。Reca使尽全身力气，比夏也感受到有人救援，开始挣动。 嗤啦一声，力气骤然松了。Reca由于惯性一屁股倒在地上，比夏的头歪在她大腿上，终于被她拖了出来。比夏左边膝盖以下看不出形状，薄的像张纸板，在夹缝里被挤扁。 Reca刚打开治疗舱，轰隆——太空舰又是一阵晃动，不知被哪里的炮火波及。Reca连滚带爬站起身，不巧头顶天花板的照明忽闪一下也熄灭了。灭火剂也在此时唰拉兜头浇下，激起一阵烟尘气体。Reca来不及检查伤势，摸索着将比夏囫囵塞进治疗舱一把推回门内，自己留在后舱打开隔板将着火的逃生舱抛出去。 果不其然，太空舰尾部传来爆炸的推力。钻进高维通道的能量波和逃生舱的残骸相撞，后者终于成功爆炸。幸好刚才关了供暖，Reca暗道，顺利跑回驾驶室。 …… 比夏刚一转醒就猛地坐起，一把掀掉治疗舱盖。“哐当！”沉重的金属板撞上椅背，险些折断了合页，在空中忽闪。 “怎么样你还好吗？”正在驾驶的Reca迅速回应，座椅侧面探出一颗淡黄头发的脑袋。 “不要紧。”比夏两手撑着治疗舱边缘意欲起身，又忽然松了手上力气，仍旧坐在治疗舱里。他喘过一口气，“战况呢？现在在哪？中队的人呢？”张嘴就是一连串的询问。 “中队前往第一个补寄点，空洞那边将军应该可以应付。”Reca跟自动驾驶不停交接，“你真没事？”。 战况尚可，比夏肉眼可见地松了些神色，没有理会Reca的询问。“好，中队损毁情况？”他光着大半个身子坐在治疗舱里，身上还挂着水珠，冷气直接往他身上招呼。 “都没事。你坠毁，队里其他人顺利脱战。”Reca设置好参数，开始解身上扣的安全带。腰带解得叮叮当当，金属卡扣不断碰撞。 冷气非常霸道，冻得比夏不自主环住手臂，妄图挡住一点寒气。“没事就好，希望空洞那边能挺得住。”方才的战斗并不如预想的一般快刀斩乱麻，两位将军的舰队反倒对方有纠缠之势。 “你这架怎么样？太空舰应该没事吧。” Reca扭回头向面板俯身，“没事，打掉空了弹药，外壳有些受损。要看报告？”比夏点头。 Reca窸窸窣窣地操作，比夏不由打了个寒战，冷气激地他不住地摩挲手臂。外面就是寒冷的宇宙，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供暖。窗外炫目的色块不断变幻。眼下暂时安全，他们还在高维通道里。 “怎么这么冷？”比夏话音刚落，Reca终于甩脱繁琐的安全带一下子跳起猛扑过来。“干什么！”比夏条件反射向后一缩，手臂收在胸前握拳摆出架势。 戒备防御的姿态只是一瞬间，比夏随即放下手。Reca已经蹲在他身边检查伤势，眼也没抬喃喃道：“供暖我关了。你伤得重，又卡住了。后来还爆炸，我怕我来不及，只能先把你速冻一下啦” 治疗舱上一条条诊断不断滚动，一张屏幕写不下。 比夏了然，放下手臂。想也是，他们俩对接之后Reca还得负责逃命，那会儿不会很轻松。“多谢”，比夏客气一句。 “不用，应该的。”Reca同样随口就答，手里拿着仪器扫描比夏全身。“大面积烧伤，电解质紊乱。这个治疗舱怕是不能用了。” 比夏坐在里面摆手，“没事。地图给我。” Reca起身调出，凝视着立体星空里那几个闪烁的光点，忽然问道：“我们之后做什么？” 比夏刚想说什么，闻言还是闭上嘴转换了思路。“先拿补给，然后把消息带回联盟。”他一根手指滑动地图，“然后就听军部的安排，该干嘛干嘛。” Reca拉起比夏的手腕，举着仪器扫描躯干，比夏顺着她力气抬起胳膊，“我看那机器人舰队没这么简单，刚才算我们三支舰队打得这么艰难，这一战恐怕只是个开头。它们都知道走新航道，应该还有后手。” “你是说增援？” “嗯，或者他们还从别的路径输送移民。消息传回去，军部可能要我们开赴战场，也可能是轰炸。我估计是后者，毕竟我们机动性强。” Reca点头，把仪器放在地上绕去比夏背后，弯下身抄起比夏胳膊扶他起来。Reca猛地使力，比夏却抓着治疗舱边缘坐着没动。Reca奇怪道：“怎么了？伤还没好吗？” 比夏一手抚上额头，挡住泛红的半张面孔。“不。去拿身衣服，我起来再说。” “诶？”Reca不由低头看去，视线在比夏身上转了一圈。她这才注意到比夏身上防护服烧得融化，歪歪斜斜挂在腰间。 比夏略显窘迫地原地坐着，光着的上半身白皙紧致，挂着成串流下的水珠。他手臂肌肉饱满胸膛厚实，两条长腿隐在半透明的水波纹里。块块肌肉蕴含力量却又不失美感，是正儿八经锤炼出来的。只可惜美好的□□此时正微微发抖，冻得失去了风度。 致密材料制成的防护服竟然也能烧出金属陨石般的纹路，Reca还是头一回见。这么一想，再——Reca赶紧收回目光，起身去储物仓翻出一套连体服背身递过去。 后面伸出一只手接过，比夏一边穿一边接着讲话。“待会儿驾驶权给我，你去坐副驾。路上必须小心防范，对方万一还有增援。” 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最后一声拉链拉上，比夏伸手在她肩膀一按，长腿一迈就越过她。 比夏经过时带起来一阵微风，Reca鼻端嗅到淡淡的消毒水气味，“是。再怎么说对方的智能程度也太高了，竟然打出了配合。” 比夏戴上耳机低头操纵面板，点了点头没有说话。Reca看着他宽厚的肩膀，“我说为什么一直拼那么狠，原来是硬撑着等阿斯帕将军过来。” “包围圈不好破坏，要的就是动作快火力集中。好不容易撕开的口子总不能白费，得让他们顶上。不过毕竟是新编作战部队，我们今天的突袭还是很有成效的。”比夏左右看了看图表，“好了。其他人的战报在哪？” “你是不是早就预料到有这么一天？”Reca关好治疗舱盖子，烟晶色的眼睛盯着比夏的后脑勺。前期的飞行训练和新航道测算，未免也太巧合。 比夏研究报告仍然没有回头，“不，押宝押中了而已。好冷。”他终于想起来，一抬手打开供暖。 屏幕上的倒影里，Reca拉起治疗舱，“我去一下治疗室。”比夏只当她有伤，刚想说什么，等回头，Reca已经消失在走廊。 比夏重新看起队员的战斗记录，笔尖在屏幕上敲打勾划。划过几个人的，他皱起眉头又返回去。后舱传来些响动，比夏只当是她回来了。“你来看看这个。” 没人应答。 比夏扭过头，“Reca？”通往后舱的走廊里只有空荡的回声。 方才一进治疗舱，Reca就有些支持不住。她拖着废弃的治疗舱放好，刚直起身子去药箱翻找适合比夏用的，却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在地上。 “哈……”Reca顺势坐下背，靠着治疗舱喘气，生理性的泪水从眼角渗出。脑中持续的钝痛瞬间夺走她全部的注意力。才经历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还有之前太空舰驾驶过度使用芯片的后遗症，此时以灭顶之势一股脑压了过来。 不可否认，比夏的回归大大卸掉了她肩上的压力。Reca身子慢慢滑向地面，绷紧全身肌肉徒劳地对抗。额角猛地一凉，冰凉的金属地板唤回了她部分理智。还好，太空舰已经由比夏全面接管，Reca蜷缩在地上任由疼痛席卷。 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Reca在压力下颤抖着崩溃，只感觉脑中不断袭来的剧痛。疼痛仿佛也有脉搏，尚能忍受的间隙，Reca的意识潮水般回归，感觉到地板没有那么冰凉，舱内聚积了点些微的热气。Reca更紧地蜷起身子，不住地拿额头去撞治疗舱。只有身体上的疼痛才能转移她的注意力。 理智和情感分崩离析，她知道此时不是休息的时候，但是疼痛拉着她不断往一片黑暗中坠落。背后有点硌，Reca顺势摸出腰后挂着的匕首。狂乱中摁开开关，高温的刀刃弹出，紫色的电光嗡嗡轻响。 Reca心知不可以，但还是忍不住拿着匕首轻轻往手腕上比划。皮肤传来灼痛的感觉，已经有噼啪的火花冒出，细细的闪电追逐着她惨白的手腕。 下一刻，大门砰地一下打开。Reca浑身一颤，反射般双手抱住脑袋。手里的匕首一抖，自动收了刀刃。比夏一步跨进治疗室，就见Reca捏着匕首蜷缩着倒在治疗舱边。 “怎么了？受伤了？”比夏赶过来单膝跪地，捉住Reca挡着脸的细瘦手腕试图拉开。 比夏刚一用力，手底下一片温热黏湿。比夏骤然松开，自己手掌上沾满鲜血。Reca细弱的手腕上一道见骨的划痕，内里深红色的肌肉翻起，张开一个丑陋的口子。这是烧焦的伤口，鲜血并不喷涌，然而令人作呕的气味随着血液汩汩流出涌动，沿着手臂下滑，最后消失在她墨绿色连体服袖口。 “怎么搞的！”比夏啪地劈她手腕打掉匕首，眉头越皱越深，赶紧拿了敷料给她处理。Reca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任由比夏摆弄她手腕。 “醒醒？说句话！这是怎么了。”比夏拍着她脸颊急切询问，握住小臂再次拉开。 Reca浑身僵硬着抵抗，眉头紧紧皱着。然而比夏不给她任何隐藏的机会，握住她的小臂再次用力，温柔又坚定地拉开了她的手。 “没事……头疼”Reca断断续续小声答话，凌乱说几个字就喘。 比夏起身翻出扫描仪，开最大功率兜头就给她就来了次全身扫描。“精神压力过大，解离风险……” “说治疗方案，快点。”比夏打断。 “请寻求专业的心理治疗。”干巴巴的机械音就这一句。听也知道现在没有条件，比夏心头一紧，猛地拉起Reca一把摁在胸口。 他靠坐在墙角喃喃，左腿支起撑着手肘环住Reca的背，右手不断地顺Reca此时散落在脸旁稻草般的金发。“怎么会这样，我该怎么办……”迷糊中，Reca听到只言片语，注意力再次涣散。 头疼仍在持续，但她知道总会结束。不知过了多久，Reca五感渐渐回归。她闭着眼，感到自己正侧身靠着一个温暖厚实的胸膛，很能给人安全感。 比夏将她抱在胸前，左手紧紧搂着压在自己怀里，温热而粗糙的右手贴着她被冷汗浸湿的脸颊。比夏脖颈的贴着她额角，体温和脉动透过皮肤传递过来。Reca听着比夏胸腔里心脏鼓动的声音，偶尔有一个柔软的东西在额头擦过。 Reca睫毛煽动，狠狠闭眼复又睁开，抬头便对上比夏的眼睛。棕色的眼睛又大又温柔，专注看着她。年轻的军官表情严肃，卷翘的睫毛下满是担心，也许还隐藏着别的情绪。 “你怎么了”“我没事”两人异口同声，Reca闪了一下眼睛，安静等他重新开口。 “你……”没等比夏说完，手腕上的终端忽然大声响了起来，插进来几条通讯。 Reca仿佛证明自己一般，缓缓坐直身子稳稳站了起来。滴滴的警报声中，比夏只好松开怀抱起身，视线胶在她身上。Reca没事人一样抬手敬礼，比夏咬牙眉头一蹙，拔腿回了驾驶舱。 第31章 比夏一走，Reca绷紧的肩背立刻松垮，手掌撑住旁边的操作台。太空舰平稳运行，她的手臂一阵儿一阵儿发抖。镜子里自己头发稻草一样，五官残留着狰狞的印象，苦大仇深的。 果然是一副令人生厌的面孔，Reca长出一口气，捧起一掬冰水洗去脸上黏腻的冷汗。不过几分钟，她便重新出现在前舱驾驶室。 “对，我顺路回NS1224拿补给。你们路上注意隐蔽信号，现在没有武器装备，一旦遇上就是送死。”比夏正跟队员们通话，Reca轻手轻脚坐上副驾，照常在面板上捣鼓。 方才所有人都打空了弹药，都在等着下一步的命令。比夏瞥她一眼没顾上分心，“你们提前往汇合点修整。明白？” “是！” 回NS1224？这 Reca倒是预料到了。收拾东西的时候她帮过忙，知道比夏在基地存了不少战备的东西。 刚布置完任务的比夏转过脸，棕色的眼睛少了平日里温和的神气，“好了，现在能说说你是怎么回事了吗？为什么突然倒地？” “头一回参战，谁都有点不适应吧。”Reca有些躲闪，自顾自看起面板。 比夏听了双手交叉，目光紧接着在Reca贴敷料的手腕转了一圈。“说实话，你是不是精神压力……” “不！”Reca立刻瞪大了眼睛，面上一白硬撑着没有回头。 哼，只是有点不适应？看来还在嘴硬。比夏注意到她瞬间青绿的脸色，还待再问，忽然一阵熟悉的晕眩。糟糕，方才果然没有好全。 比夏扶额，抗感染药物用了就得进入休息才能保证效果。他只好打住话头烦躁地摆摆手，“好了，我不管你怎么回事。这里用不着你，剩下十六个小时给我下去休整。过后必须拿出最佳状态来！能做到吗？” Reca无语，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比夏没有理她，转回头趁尚有体力再看一眼报告，不知为什么尼斯和费伊的飞行轨迹有些不对。 “……既然是回NS1224，那我们把路上校一起接上？之前从没听说他要撤回，现在还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反正他也是回联盟，跟着我们也安全一些。”Reca解了安全带，笑笑冲着比夏说道。其实就是顺路的事情，想不出有什么不能同意的，Reca甚至设计好了路线。 比夏捏着报告的手一顿，没抬眼。“上校的工作安排，这是你该问的吗？”可能是供暖终于起了效果，比夏身上有些发热，“不要多管闲事。”说完，他只好重新集中精力。 “为什么？这不是顺路吗？”Reca刚起身又一屁股坐回座椅。 比夏没有答话。 “我得去把少校接上来，这附近太危险了。”她侧过头，烟晶色的眼睛垂了下去，赌气一般。 比夏微叹口气，语气淡淡像是在怜悯，“上校还有工作要做，他不会撤回。” “都成交战区了还有什么工作！我去问问他。”Reca没有察觉比夏的语气不同往常。 “不行！”比夏斩钉截铁，扔下手里的报告板起脸瞪着她道：“我们拿了补给就出发，不会降落。” 显示屏敲在面板上一阵叮叮咣咣，最后还是啪一声拍在地上。Reca头一回见比夏冲自己发火，心里猛地一跳。然而战争带来的热血冲上头脑，Reca不管不顾地大声道：“不行！他留在这会死的！求求你求求你！让我去吧！”Reca开始慌乱，脸上的表情重新开始狰狞。 “别去。”比夏浑身发冷，颊上蒸起两片淡淡的红晕。为了掩饰，他弯身去拾掉在地上的显示屏。 “不！我必须去接他！”Reca跳了起来，直直站在比夏对面。 “抗命吗？那好。”比夏啪地一下合上报告站起，他高大的身子倾身过来，棕色的眼睛迸射严厉的火光，一堵墙一样压在Reca面前。“武器填装完成之前我没空管你，大概三个小时左右。你给我听清楚，一，我不会降落”，比夏用手势比着数字倒数，“二，集合时间更不会变。我不管你干什么，算你擅自离队！时间一到我就出发，至于能不能赶回来，看你本事！” “谢谢您！”Reca来不及多想，用上敬称窜出去就开上一架飞行器。 “你……”比夏迅如闪电伸手就拦，然而还是半途收回挽留的手臂一声叹息。他搁下看完的报告，咽回后半句没出口的话，提步去了治疗室。 比夏在药箱翻出几支抗感染的针剂，撸起袖子对着胳膊扎进去。这回还是伤得重了，治疗舱显然已经报废，后续的免疫风暴只能靠药物顶一顶。 所有的工作已经安排好，太空舰正接近NS1224，远处巨大的恒星旁一个小点。不久后他就会在它上空顺着引力环行。单是拿补给并不需要登陆，比夏返回后舱的休息室，一头扎在床上。 一架架运输车正从地面上起飞穿梭，武器装备就这样运上来。比夏体温上升比较高了，头实在昏沉。他抬起左手上的终端，看着坐标图上唯一的绿点闪了一下消失。 看来还是降落了…… 外伤看着是好了，内里还有不少地方要修复，免疫系统也还在和细菌作斗争。比夏松了脑袋里绷着的最后一根弦，蜷起身体沉沉入睡。 NS1224，Reca风风火火跳下飞行器，地面上激起一小片尘土。降落地点有点没控制好，但还算在基地附近。她大步赶往实验室，惊诧地发现路法尧竟然就坐在大门口的台阶上。 听到动静，路法尧疑惑地松开抱着头的双手，还没等露出一个笑容，见她先是一愣，“哎？比夏派的人是你？” Reca远远地跑来，没听清大声喊着：“什么？来不及了上校，快跟我登舰！有不明武装……” 路法尧站起身快步迎上来，皱起眉头打断她：“知道。你还回来做什么？” 不远处隐约传来轰鸣声，运输车全部被比夏征用，扬起一片尘土忙忙碌碌地装卸。Reca喘着气，三两步赶到路法尧面前，拉起他的袖子就往飞行器那里拽。“比夏过来拿装备，我接你回联盟。” 路法尧不明所以，扯着自己袖子缩手。“不，我不回去。我申请要人帮忙架设通讯，你们派的人呢？” 他怎么在问这个？Reca摇头，“不，我不清楚。”一边狠命拉路法尧。 她力气很大，路法尧脚下踉跄着控制不住向前，他摇晃着一头黑色的鬈发大叫：“你干什么！松手！” “快走！开战了来不及了！我把你送回联盟，那里更安全。”Reca拼命拽着他往前拖，就差直接抱起他扛走。方才登陆已经花了一个多小时，剩下还有多久她不敢细看。看远处的动静比夏征用了全部的运输车，装卸很快就能完成，她只能动作快点再快点。 “住手！你听我说！”路法尧猛地抬头盯着她，大声怒吼。他绿色的眼睛里冒出火光，气急败坏对她揪住他胳膊的手又掰又掐。 不知道Reca是被吓到了还是被掐痛了，她确实很少见一向温文尔雅的路法尧大为光火，短短一个小时接连惹两位上司生气，Reca不知不觉停了步子。 路法尧站住，深吸一口气开口：“我不会撤回，我留下来还有工作要做。”他这句开场中气十足，Reca立在他对面，心里先一咯噔。 Reca表情有些呆滞，直觉接下来的话自己不会愿意听到。 路法尧看她呆愣的样子不由扯出一个笑，一抓凌乱的头发散了面上的火气，慢条斯理地挽起自己的袖子，“你知道自由是什么吗？” Reca简直要疯，不知道路法尧扯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干什么。“你说什么不相干的事？现在！赶快！跟我登舰！”她重重咬字，希望对面的人能分清轻重缓急。 路法尧摆手，“听我说完，嘘——安静。”他眼睛里藏了一点笑意，“想你也不不知道。就是我，也只是明白它的意思。”路法尧抚平袖子上的褶皱，“在教养学校的时候，我们学习是很自由的。你可能没上过吧？那时候我们擅长什么就学习什么，另外如果有兴趣或者学有余力，都可以任意选择科目学习。” Reca皱眉看着他，心里开始盘算离出发的时间还剩多久。 “我另外选了古代文学和历史，读了许多过去的书。有关历史的方向选择的人比较少，大家都着眼于未来的发展，教授也开玩笑说我比较奇怪。”路法尧慢条斯理地接着说。 “可是……这跟你留在这里有什么关系？”Reca还是不明白，她觉得路法尧疯了。但是他说话条分缕析，脑子也很清醒，她又觉得不像。 “安静！听我说完，你会明白的。”路法尧摆摆手示意，“历史发展的漫长过程中，我们仍有很多经验可以借鉴……我一直坚信这点。现在我们虽然向深空移民，一切欣欣向荣的。可是我始终认为，也许在某个节点，我们偏航了。”他鲜绿色的眼睛开始有零星的火花闪耀，面上也露出了微微的笑容“新的星球上一切的秩序和规则都要从头开始，也许会诞生很多美好的世界。很多历史书上记载，曾经有过一个时代，自由和平等是基础。” “什么意思？不说这个你快……”Reca听得一头雾水，然而路法尧笑看着她，绿莹莹的眼睛温柔得像阳光下的湖水。可能是他的笑容太耀眼面孔太英俊，这还是她头一回在他脸上见到近似于柔情的神态，Reca不由听了下去。 “你知道系统永远正确吧” Reca点头，“老师教过，课本上也有写。” “因为科学院不断向它里面输入最优秀的大脑，这是无数的精英荟萃才能产生的结果。我也是不久前才从已经进去的朋友那里确认的，科学院培养我们，最后检验出最优秀的人才，让他们进入系统为全人类工作。虽然现在目标有些偏离，但我还是会进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Reca烟晶色的眼睛瞪得大大，隐隐有些明白路法尧接下来会说什么，拼命摇着头企图阻止他继续。 路法尧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如果它做得对，那我跟从。如果不对，我会将它毁掉。Reca，这是我的使命，也是我的责任。当然，我现在有一些证据支持系统已经在跑偏。而且工作这许多年过去，尤其是来了可爱的NS1224之后，我越来越坚定我是正确的，自由和平等一定会是未来大势所趋。而我，很可能会加快它的到来。” Reca听到现在算是彻底明白了，烟晶色的眼睛隐隐因为泪光闪耀。 路法尧看着面前女孩青春的面孔，心里感叹，就凭这双干净澄澈的眼睛，也很难说自己是不是只想为她争取一个不用被废弃的未来。这样的生化人是一定会被废弃的，系统不会跟任何人讲怜悯，物尽其用才是王道。 路法尧轻叹，伸手用拇指轻轻抹她脸上不存在的泪水。Reca硬是忍着不肯让它们滑落。 难道我爱上她了吗？一个不知道称不称得上是人类的混合基因人？他笑笑，头一次质疑自己的理智。 然而下一秒，哭泣的女孩脸上的柔弱一扫而光。Reca扣住他的手腕就是一掀！猛地将路法尧的胳膊掰到了背后牢牢按住，另一手将他后背一推，用押送犯人的姿势挟着他就要登上飞行器！ “住手！你骗我！”路法尧惊慌大叫，左右扭着肩膀猛力挣扎。 Reca的力气很大，他使出浑身解数也许才能挣脱。路法尧执拗地拧着手腕，一反常态地不顾形象蛮力扭打。Reca不想伤他，始终束手束脚拘着力气，寻找时机去捉他的胳膊。 然而这时Reca的通讯忽然响起，就这一瞬间愣神儿的功夫，路法尧终于瞅到空挣脱出来，踉跄着一个回身啪地揪住她衣领。 黑甜一觉，比夏准时在出发前二十分钟醒来。他的生物钟得天独厚，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太空舰内安安静静，没有一丝人气，更不见往常副驾上窸窸窣窣捣鼓的身影。 Reca仍然没有回来。比夏皱起眉头，一抬起手臂对着终端：“你在哪？赶快回来！二十分钟后离境！” 无人应答。 此时Reca还在地面上拉扯，脸蛋憋得红了。路法尧捉住她肩膀猛烈摇晃：“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给我闭嘴！一个个都是为我好为我好！我根本不要你们所谓的为我好！”他绿色的眼眸满是狠厉，眼角迸出血丝，“这回听见了吗！我说了不要！” 他大声吼完，手如鹰爪一般，力气大得仿佛戳进Reca肉里。而后，路法尧慢慢松开她的脖颈，“尊重我，好吗？”他垂下头，叹息一般哀求。 Reca完完全全愣住了，刚才路法尧疯了一样掐她脖子，她再要反抗势必让会他受伤。通讯频道没有来得及关闭，比夏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沙土地上。“你在哪？赶快回来！二十分钟后离境！” 路法尧听到，铁青着脸猛力一推，Reca跌坐在地上。她同样面色惨白，胸口屈辱地感到疼痛。路法尧好像也意识到方才手重了，颤抖着手指握拳又松开，犹犹豫豫伸出一只手作势去扶。 然而一只手还没有举起，天空传来引擎声，比夏的太空舰高度在下降。路法尧抬头一望，咬牙别过脸。 Reca垂着头坐跌在原地，也不知道想些什么。下一刻比夏便跳下地面，大步跑着赶过来。路法尧硬生生收住刚迈出去想走的脚步，碾着脚尖将自己钉在原地。 比夏看到Reca的时候，她蜷缩着在高大的望远镜下，双手着抱头一副挨了痛打的姿势。路法尧衣服有些凌乱，脸色很难看地站在一边沉默。 见他来了，路法尧极轻地点了下头。两个人对上眼神，一瞬间好像都看懂了什么。 比夏眼里的情绪让他愈发烦躁后悔，路法尧一甩头咬牙走了。比夏那一瞬间已看懂了，路法尧有他自己的选择，也许两个人相爱而不自知。显然路法尧是爱Reca的，只是他爱联盟更多。 比夏一把拉起倒在地上的Reca，将自己身上御寒的夹克脱了囫囵裹她身上，强硬地塞进飞行器，很快操控太空舰再次冲入一片茫茫星海。 路法尧立在基地窗口，望着外面一望无际绵延的沙丘，背着手不说话。忍耐多时的泪水终于从眼角滑落，所有的委屈不甘倾巢而出。NS1224永远是黄昏或者朝霞，风景很适合伤感的离别。时间明明灭灭的光线里，他生命中又一颗闪耀过的星飞去了。 第32章 所有从NS1224起飞的太空舰整齐排列跟在队尾，比夏专心操控，一路上并没有说话。Reca拿开膝盖上搭着的军服夹克，这才注意到舱内的比夏身上只穿着连体服。 “对不起”，她小声喃喃，将上衣递回，一目十行地去帮他看操作面板。眼前总有泪水遮挡视线，Reca不敢大声，只好悄悄用藏在袖里的纸擦。 “不用。快穿上，你下去休息。”比夏语气非常冷淡，擦一把额上的细汗紧接着操作。外面冷就罢了，舱里也这么冷，她想干嘛？ Reca看比夏泛红的脸颊只当是他热懒得穿衣，于是收回了手，逼着自己找回状态。她脑中不受控制地回放起路法尧的背影，幸好所有动作已成反射，她在这边操纵杆一推一拉，比夏赶忙另拿了一件夹克防寒，嗖地拉上拉链。 时间紧迫，比夏掐点起飞，直等到太空舰爬升平稳，才终于转过面孔看向副驾上魂不守舍的Reca。 他板起脸，压着嗓子训斥：“长本事了，嗯？命令也不听！你以为你是什么人！这身军装不想穿趁早给我脱了！” 比夏厉声训了几句，心里一声叹息。舷窗外漆黑背景里，面板显示屏刺目的光线下，Reca烟晶色的眼睛里隐约看到晶莹的泪痕。你心痛，我的心就不痛吗？ Reca手肘撑在膝头上沉默，脆弱的大脑一片空白，低着头乖乖听训。 比夏看她这形状，心里不自禁又涌上些火气，一贯神情温和的脸冷着，再不言语。这次拿了补给并着剩下的太空舰，路途上需要操心的事只会比原来更多。好在Reca一直以来与他配合默契，自觉开始更新检查实时路径。 两人一路无言，Reca时不时轻轻擤鼻涕，驾驶室里只有零星的敲击磕碰声孤单地响起。 感觉心口豁开了一个洞，冷飕飕的风刮进来，争抢着带走仅剩的一丝热气。Reca想伸手去捂，也找不到那缺口具体的位置。 面板上的数字不断跳动，他们更新了队员们的坐标。不久就会到达第一个汇合点，他们带来的太空舰需要置换，替下原先队员们突袭时打伤打坏的。 七个小点明明灭灭，安静躺在地图上。一条命令插进来。通讯屏幕上赫然是贝尔将军舰队那位年轻参谋的面孔。 “您好大尉，我是参谋阿列克谢。现在你们中队一共七人对吗？没有折损？” “是”，比夏点头。 参谋好似早有预料，并没显得惊讶。“你们现在的位置？” “全员前往草帽星系附近，下一步准备同联盟取得联系。队员在中途补给点，需要坐标？” “不”，参谋摇摇头，“将军舰队的通讯专家来信预计的工作位置在草帽星系附近，那里信号嘈杂不排除有不明武装。贝尔将军的意思，从你们当中派个人充当护卫。” “可是我们并不直接听命于贝尔将军，虽然现在我没有直属上司，但是要求一名新编作战部队的人员，会不会有些……”比夏面露难色，这也是现在尴尬的地方。他们训练中断突然被卷入战争，眼下新编作战部队就他军衔最高，于是目前为止一直听他的命令。统管训练的教官李中尉、施耐德中尉属于教育部门，按惯例无权指挥。 “大材小用？”年轻的参谋打断他，“我了解你的顾虑。大尉，这也是我拿不定主意的地方。整个新编作战部队据我所知还没来得及任命上级长官，按军衔，应当由你来指挥。但贝尔将军尊重你的意思，如果你感到为难，就由我们舰队派人。” 他们派人？比夏大脑飞速运转，对上参谋的眼睛，“贝尔将军的边防军呢？从边防站就近派人不行吗？” 参谋看着比夏凝神，同时开口补充道：“对了，现在边防军联系不到，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说完，两人脸上担忧的神色一模一样。 比夏稍一停顿，“那好，就听我指挥。”星际战场瞬息万变，通讯和信息绝对是第一要务。贝尔将军也好阿斯帕将军也好，要他们派人从空洞那赶过来，确实来不及。比夏点头，“没办法了，就由我们派人过去支援。眼下只有这样是最优解。” 参谋露出赞赏的神色，敬礼道：“我认同您的判断，舰队感谢您慷慨的帮助。谢谢您上尉。”有权势的人往往难以放手，更何况战争期间自身难保还要向不相干的部门借人。比夏能做到这一步，称得上深明大义。 比夏没有留意阿列克谢忽然郑重的语气，挂了通讯便凝重地看着眼前的图表。Reca已经接入中队的频道，只等他命令。 加密过后，比夏终于按下通讯，“所有人听好，我接到贝尔将军的联络。现在还有一项任务，我们中队出一人帮助架设通讯的技术长官，谁有特长？”比夏目光扫过屏幕里所有人的脸，“没有我就让距离最近的黛西……” 黛西正在路上飞得歪歪扭扭，浑浑噩噩听比夏说了句要人，凭本能一味尖叫：“选我选我选我！” 刺耳的声音激得队员们忍不住皱眉，刚脱战她就正在巨大的压力下崩溃。比夏看一眼坐标爽快点头，“黛西脱队，去架设通讯。” “啊啊啊啊啊——”黛西无力地趴在了控制台上，太棒了！先前过于刺激，现在终于可以不用理会这些鬼事情。 比夏抬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黛西立刻噤声，尖叫没有发泄，在嗓子里诡异地呜——了一声。 “好了，找你的新长官报道去吧”，说完比夏便要离开通讯频道。自己发出的消息务必谨慎，这里离战场不算太远，尚在可追踪范围。方才的上一道通讯是由参谋发出，不至于牵连自己。 结果频道里立即有人对他不满，尼斯的通讯下一瞬便接进来，声音很是焦躁：“凭什么是她去？你是不是想让她脱离战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女队员特殊照顾……” 比夏震怒，他离战场最近而且拿着全队的补给装备，为了防止信号暴露，他一路上通讯少之又少。这个节骨眼上竟然还有人犯傻给他发这种毫无用处的消息！ “闭嘴！长官让你说话了吗？”比夏盯住尼斯高声质问：“我还没问你飞行轨迹是怎么回事！消极备战吗？还有你，费伊，也给我注意点。”他眼里火光四射，语气很是吓人。 “那你也不能……”尼斯一听飞行轨迹瞬间哑了火，费伊还想分辩，手舞足蹈的。 “散会！”比夏看了一眼没有回复，脸色发红压住火气结束了通讯，心里穿过屏幕给他们一人一拳。Reca觑着眼瞧，比夏明显气得够呛，连带着脖颈也染上淡淡的粉色。 这边波波已经替他做出了回答，一条消息迅速插进尼斯的频道：“少说废话给我闭嘴！没看见上尉还在隐蔽吗？他要出什么事我第一个把你送上军事法庭！” 尼斯傲气地一笑，“你凭什么？难不成你是小队长吗？劝你还是不要狐假虎威”，反唇相讥。 “你！”波波气得哇哇叫，尼斯不给他机会率先挂断通讯，拉娜罕见地露出厌恶的神色。 黛西还在频道里哭天抢地，“我我我——长官选我！啊——”她的声音又高又尖，穿透力极强。 费伊白了她一眼，“又是‘躁’期了吧，至于那么高兴吗？但你也算歪打正着，旅途寂寞，长官也许觉得话多的比较好。” 队员们不存在暴露问题，叽叽喳喳了几句才终于结束。没过多久，比夏接连从高维通道跳跃，成功在燃料耗尽前赶到了汇合点。 这里是一片星体稠密区，附近有一个小小的恒星系统可以扰乱视线。静静的几架太空舰悬浮在漆黑的空中，正是比夏中队的六名队员。 “好了，修整结束。你们损毁情况都报上来。现在装备来了，修得了就尽量修。所有人最快速度出发。” 两个小时后，最后一架太空舰修理完成。比夏清点完装备，一头蜂蜜色的鬈发被汗湿变成深棕色。Reca这才觉得有点不对，这个出汗量怎么说也太不正常了。 “你……”她伸手要摸他额头，却被比夏一掌挥开。 比夏脸冲着屏幕上打开的通讯，“好了，现在都听我指挥。凯乐奇、拉娜，你们的太空舰换新，其余人补充燃料弹药。”比夏说完有点气喘，队医担忧问了一句。 “队长？你看起来有点不好，我过来给你看看？” 比夏摆手，“没事，刚才热得”很快挂掉通讯。Reca一把捉住他去握操纵杆的手，烫得吓人。“发热！”她歪着头想了想，“免疫风暴？” 比夏声音透着疲惫，“知道，打过针了会好的。你别说话，我不想影响士气。”嗓音沙沙的，比以往还要深沉上几分。“你去另外开一架新太空舰，这个受伤的我来。” “了解，但待会儿执行。” “呦，抗命抗出底气了？”比夏调侃，嘴角很轻地向上扬了一下。Reca将他从驾驶座上拉起，强硬地夺过操纵杆。“别开了，我来。” 比夏的生物钟再次准确发挥了作用，他在后舱休息室的床上醒来，发现身上还搭着一条保温的薄毯。他甩甩头拉开膝上的毯子，起身扯平衣服上压出的褶皱来到前舱。Reca耳边挂着个黑色通讯器，正聚精会神看地图。他们已经抵达联盟边缘星系，然而繁华的景象不见。 只是……边防部队巡查的人呢？应该早就能察觉到他们接近了啊。 对面一片死寂，边防站静静地运转，卫星也好端端悬浮在外围。一切正常，除了安静得过分。Reca和比夏对视一眼，可是队员们也感到不对劲，跟着领航的太空舰同步减了速。 “扫描功率调最大，查生命迹象。”比夏冷声道，同时抬手发了一道边防通关的暗码。 无人回应。 “驾驶权给我！”比夏一步跨上前，夺过Reca的驾驶位。 Reca弹跳站起，比夏下一秒就将操纵杆握在手中。手心冷汗涔涔，他加了力气严阵以待。“能量变化！”Reca忽然大叫，“所有炮口瞄准！” 下一瞬，不远处无数的飞艇腾空而起！又是铺天盖地的橙色焰火。比夏的太空舰一个旋身，滑开了第一波炮火。然而对方数量太多了！密密麻麻围上来。“突围！联系联盟军部！”比夏在通讯频道大叫。 太空舰四下翻飞抖动，急刹急停在漫天炮火中流窜。嘈杂声中咕咚一声，Reca一头磕在面板上，眼皮划了个大口子。说真的身体素质不好的弊端在这时候立刻就凸显出来，她被比夏炫技般复杂的一连串规避动作甩得晕头转向。 对面扇状的流线向四面八方铺开，布下死亡的天罗地网。远处一颗巨大的青白色恒星表面也开始跟着震荡，爆出了日冕的熔流。 “联系边防军吧！”尼斯的声音忽然插进来，在队员们一片混乱的控制室里飘荡。 “傻了吗是敌是友分不清！”比夏躲过又一枚流弹，太空舰漂亮地一个摆尾。“不准联系边防！所有人！向联盟军部发信！”边防站显然已经沦陷，不知从哪里飞出许多飞艇向他们开火。此时向边防军求救，等于告诉敌人“快来打我”。 视线模糊一片，猩红的血珠成串滚落。全身血液仿佛都流向四肢，Reca只能尽力握紧副驾的操纵杆尽力稳住平衡。比夏开了最大火力一马当先，掩护队员们从后面四散冲出去。 又是一声巨响，侧腹被击中了。太空舰猛一晃，开始逐渐控制不住颠簸。快要失衡了！比夏阴沉着脸色不说话，距离越来越净，他带着队员接着在对面拦截的队列中左冲右突。Reca开始校准炮口下的目标，可是比夏速度太快飞行轨迹又无法预测，十发里有三四发才命中，跟机器自动校准的结果不差多少。直到这时她才清晰地体会到了自己与正常混合基因人类的差距。 距离几乎到了贴身肉搏的程度，已经能看到对面飞艇的诸多细节，流线般蓝紫色的高能粒子束在漆黑的太空背景里烧出炫目的轨迹。Reca仿佛觉得时间停止了，面前的舷窗外一束离子的洪流奔腾而来，已经能感受到驾驶室里陡然升起的高温。 比夏故技重施，急速爬升将机身倾斜到极致。死亡的箭矢又一次擦着机腹划过，随后被机腹下方的炮口一枚导弹准确地击中。追踪而至的粒子束霎时变成一片炫目至极的白光，Reca短暂地丧失了视力。轰隆巨响，脚下的地板在颤抖，然而比夏大喊着什么，Reca没听清但能猜到他意思。她紧急启动驾驶舱弹射，已经顾不得两人有没有戴头盔了。 驾驶室地板从中间的拼接处啪地弹开铰合的关节，就这逃命的功夫，地板又是猛地一晃！被击中了！下一刻地板中缝忽然爆开，卷起变形的金属板被撕出锯齿状的边缘，狠狠扎透比夏的大半个肩膀。他面色一变，咬牙仍旧稳稳握着操纵杆一个漂亮的旋身规避。 “弹射程序被迫中止——弹射程序被迫中止——”Reca被震聋的耳朵终于听清系统的提示音，机械女声仿佛也察觉到危险般高声一遍遍重复。 “接应！”比夏的声音在通讯频道响起，夹杂着无数电流的滋啦声。波波再次把操纵杆推到极致紧紧追在后方。 驾驶舱厚实的防弹地板已然被穿透，舱内保护性气体四处喷溅，徒劳地留住两人的性命。Reca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去抓治疗箱，剧烈颠簸立刻又将她掀翻。“逃生舱！确认附近行星赫尔墨斯！”视野被恒星刺眼的光芒变成一片全白，其中缓缓转出一个非常暗淡的庞然大物。 “凌日！”这就是比夏口中的救命稻草——一颗气行星。他们唯一的机会！比夏喊完也不知道Reca有没有听到，他们已经在坠落，驾驶舱一片嘈杂。失重感越来越明显，舱内开始起火。巨大的行星缓缓接近，比夏迅速打了一波炮弹，一把捏住插进肩膀处的钢铁使劲拽出。一大块焦黑的皮肉同时被勾出来，伤口破破烂烂立刻喷了一股高高的血柱。 比夏起身一跃跳过地板中间的裂隙，一下子扑住Reca用自己身体将她压在地上。天花板这时也爆出一片火星，再次被炮火击中！比夏背上剧痛，温热的血流立刻浸湿了身下。Reca撑起身子，血流了她一头一脸，如果不是比夏，两人现在早被劈成两半。 Reca大叫，“失控了！去后舱！”架起比夏半边身子跌跌撞撞跑向后方，连着穿过了好几道自动门。好在注意到他们被击落后队友的火力迅速跟上，争取到一小段宝贵的逃生时间。 太空舰尾部的逃生舱发射区，比夏看一眼逃生舱变形的门板：“来不及了！弃舰！前面气行星顺引力降落！” Reca 思考了一瞬，空气正在飞速流失，她狠狠吸了口气，再次向脑中芯片加压。炮火之下太空舰已经在解体，返回的路上几扇自动门更加变形。Reca一脚没跺开，放下比夏的身子用背狠狠去撞。 门开了，Reca再次扛起他。比夏倒吸一口冷气，半个肩膀垮下去，稀稀拉拉红黑一团。Reca立刻拉他进来，放在地上开始计算逃生路线。 她嘴里喃喃额上滴下冷汗，“弧线角度确认……”比夏肺部受损发不出声音，垂头坐在地上维持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他努力拉过Reca落在地上的药箱打开，一股脑取出几瓶拧开瓶子就往肩膀上浇。 伤口冒起一片白烟，比夏忍不住喊了出来。Reca猛回过头，“好了！走！”即便是一片难闻的烧灼味当中，她也清晰地嗅到了刺鼻的药水味。 “怎么样！”她再次架起比夏的肩膀为两人套上头盔，“准备跳伞了，你能行吗？”比夏缓了口气“死不了。跳出去听我的，气态行星危险，坚持一下等他们来接。” 太空舰没了动力顺引力滑行，翻滚着坠入巨大的气泡样的行星。这里的风暴常年无止歇，席卷而过的狂风几乎能将人撕碎。空气里还有许多磨得光滑的尘埃和细小黏湿泡沫，可呼吸成分并不多。 离平流区越来越近，比夏看准时机第一个跳出去，张开双臂在气流中感受起伏。Reca随着他并拢双脚倒了出去。风吹得两人腋下的翅膜猎猎作响，比夏的声音在头盔里响起，“准备靠近！波波接应来了！” Reca稳住，缓缓向他飞去，比夏却更快一步，先行赶到了她身边。上空已经出现太空舰巨大的黑影，正飞速朝他们笼罩来。 太空舰的高度越来越低，比夏一把攀住垂下的舷梯向Reca伸出手。下一刻，忽然一架飞艇低飞掠过，梭梭炮弹直冲接应的波波而来！ 波波立刻旋身规避，搅起一阵狂风的乱流。舷梯飞速收起，比夏被带得啪一下拍在舰身。肩背剧痛，不好！没有拉住她！ 比夏疯狂扯动正被闸口吞吃的刚链企图放开长度，铁链擦出一串火花撞出叮当的响声。然而只是螳臂当车。 又一架飞艇低飞过来，眼看着就要打出炮弹。再留在这里他们都得死！波波百忙之中投放了飞行器，“加油！能不能撑住就看这一次了！” 舷梯已经快收完，眼前的入口已经缓缓打开。比夏看着下方卷入乱流的Reca心急如焚。好在没多久，她也拉住了一架飞行器登上去。 好了！比夏松口气，顺着下方的平台滑入太空舰。波波立刻拉高，Reca有飞行器应该可以赶上。 比夏还没松口气，密闭的头盔里立刻被惨叫声填满。“我被锁定了！不不不——”Reca尖叫，随后方才遗落的一发追踪弹追上她尾翼。 比夏扑进驾驶室，目眦欲裂，眼睁睁看着Reca被击落。波波还想挽救，大开接收通道往前追过去。然而适得其反，Reca小小的飞行器再次被剧烈变化的气流吹远，闪出一片火光。 “驾驶权给我！”比夏怒吼，忽然一阵儿冷战手臂有一瞬间脱力。波波皱着眉没有让位，“不行！你伤太重！” “闭嘴！给我！”比夏拖着半截血肉模糊的肩膀趴在控制台上，硬是用另一只手挤开他。“去做好跳跃准备！”他浑身血腥气，衣服焦得不成样子，波波一咬牙去了副驾忙碌。上空又一波飞艇压过来，密集的炮火兜头浇下。 “其他人在干什么！死了吗！”比夏不得已再次拉高。一整只中队的火力，不至于漏过如此多的炮弹。“追踪Reca的位置！营救！” 波波雷达开最大，疯狂燃烧能量。他一手瞄准一边说：“拉娜进逃生舱我顶上的，凯乐奇？其他人应该还在突围。”频道里立刻插进凯乐奇的声音：“已经接到拉娜！” 比夏扫一眼地图上飞速变化的坐标，心知他们已经越过对方的防线。藏在战场边缘的五架无人驾驶的太空舰这时候冲出，准备一鼓作气突破。“好！听我指挥——” “火力掩护！”比夏艰难地左冲右突，喊完，后方也只补上了一波略微升级的火力。形势艰难自身难保，他心跳简直要冲破胸膛。死战不退只有灭亡一条出路。 比夏还在勉力坚持，驾驶着太空舰纠缠。“坚持住别放弃！我会找到你！”他冲着通讯频道大喊，也不知道Reca到底还能不能听见。 Reca陷在柔软黏腻的气泡之中，最后加了一脚油门猛地冲上天空，脆弱的飞行器全身都在抖动。成败在此一举，通讯设备早就坏了，此番主动求生，如果能被队友接到就还有机会。 比夏一眼就看到她高高跃起，疯了一样往前冲，剩下的队友和几架太空舰跟在他身后。所有人齐头，然而对面最后一波炮火齐发，两方很快都淹没在无数高能粒子流里。 Reca终于冲出大气，队友显然在尝试营救，但是谁都看出得不偿失。“抱歉我放弃！”驾驶舱里她的声音沉着镇定，见状忽然改变了主意。“希望你们突围成功！”Reca一个换位掩护挡在队友面前，依靠飞行器笨拙的轨迹瞬间吸引了大半的火力。 无数的追踪弹接踵而至，尾部拉出绚丽的死亡流线。几近报废的机身再次起火，Reca一头被打落大气层爆炸。 比夏眼睁睁看着橙黄色的焰火闪了一瞬便被吞没，飞行器从火焰中坠落不知所踪。“不——”比夏一声长嚎，声音嘶哑地听不出来。这场景在他眼底持续燃烧，灼得人痛。比夏还待再追，面前却转过一个巨大的黑影。 “行星凌日！”波波大叫，队员们一时间也愣在了当场。 引力过大，对面也开始撤退暂时停止了攻击。顿时所有人的控制室里警报声响彻，“原计划撤退！”比夏心脏剧痛但也只能拉高，试图逃脱这不速之客。 波波一直紧紧拉着副驾的操纵杆，就怕比夏又忽然发疯。但比夏只是面色铁青盯着前方，虽然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然而操作却一如既往的稳。比夏滑出螺旋曲线，顺利甩开炮火逃离在射程之外，随后一闪身跳跃着进入高维通道。 第33章 “谢谢，但我要放弃了。”通讯设备早已损坏，“祝你们顺利，再见！”Reca冲着吱哇乱叫的频道最后说了一句。 飞行器燃烧殆尽，剩下一个四处漏风的框架。Reca拼尽最后的力气，从一片火海中跳伞。这里不是移民星，先前路径计算的时候已经排除。坠入行星内核必死无疑，她张开双臂在坠落中等待。 滑翔翼划开空气响起尖锐的哨声，说一点不害怕是不可能的，死前还留有清醒的意识，太糟糕了。Reca被狂风席卷着飘飞，耳边却回响着最后听到的比夏的大喊。“不不不不——”比夏声嘶力竭，却也无法挽回与她手失之交臂。 晕晕乎乎看不清周身，周围的气体聚拢又散开。每秒几万公里的狂风狠狠刮下身上的皮肤，Reca混沌的大脑隐约预感到自己的结局，她会被飓风撕裂成一堆碎片，最终化为原子一起飘荡在这里。 不过……很美啊。空气里有无数的水珠冰晶，干燥寒冷一片纯白。就像一床柔软的杯子，温柔地裹着她陷入沉眠。浪漫，Reca一声叹息闭了眼。 不久前远处地面上，却许多的人严阵以待，在远处紧张观望着上面的空战。即便距离太远望远镜看不清，那四面八方炸开的各色焰火，也足以说明战况的激烈。 一个少年津津有味地盯着，总觉得天空有一个飘摇的黑点。他手里没有望远镜，只能眯眼看隔一会儿再从父亲手中夺。 “看什么看！不要命了！”大腹便便的光头训斥自己儿子。年轻人跟父亲一样满身脏污，却是身材极瘦，顶着一头油亮板结的棕发。 他挠挠半长的头发，任由父亲叱骂，一言不发跟上了缓慢迁徙的队尾。这里实在地大，随便往哪个方向走都是逃。年轻人走快几步追上队尾，晃晃悠悠跟着。 入夜，所有人用身上背着的东西安营扎寨。这支队伍几乎全是男人，一个个熟练地搭好了帐篷。“爸，我去一下艾莉娜那里。” 光头父亲显然是为领导一类的人物，被许多人围着走不开。听见儿子说话他不耐烦地摆摆手，“走开别烦我！”没有注意儿子溜去干嘛。 年轻人悄悄地溜走，拿起一个小布兜甩在背上隐入夜色快步跑了起来。他身体好，浑身精肉都挂了细汗的时候，终于凭着记忆跑回了早前围观空战的地点。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双珍贵的夜视镜戴上，四下里走来走去转着脑袋搜寻。空气里果然有燃烧的气味，一阵阵传过来。年轻人慢慢循着气味，越走越接近事件的中心。 没几个小时，他看到了地面上一堆残破的钢铁。没见过，但应该是影像里见过的飞行器其中一种。捡回去一定能找出不少能用的东西，这可是一笔飞来横财。 青年弯身走进废墟，四下查看。废铁似乎还留着余温，有些断口还在丝丝冒气。前舱完全变形，唯一的座椅空空，没见有驾驶员尸体。 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吧，这里大气层稀薄，是可以存活的。青年一声喟叹，顺着狰狞的裂隙钻进低矮的舱门，蹲在地上开始翻检。 忽然一只冰凉的手臂勒住了他的脖子，另有一个坚硬的东西顶住脑袋。“啊啊啊啊啊！鬼呀——”他一声大叫，在Reca的禁锢里疯狂扭动。 鼻端一股难闻的体味，“安静！你是谁？”Reca出声询问，手底下稍稍松了禁制。来人突出的眉弓下一双三角眼，脸颊窄窄下巴前凸，实在难以恭维是一副好相貌。这人挣扎得毫无章法，很容易让人判断出不是练家子。 “你从哪儿来？据我所知这里不是移民星球，除了你这里还有别人吗？”Reca放缓了声音询问。 对方听到她的柔和声音稍稍稳了心绪，“噢，原来不是鬼呀。什么移民星球？我不知道。这儿是有人的，还不少。你又是谁？快把我松开！” Reca放松了禁锢垂下手臂将枪口朝向地面，刚才年轻人的挣扎牵动了她身上的伤，现在浑身火烧火燎，不用看也知道肯定又是皮肤裂开了。 对方一把推开她的手转过身子，夜色里露出一张锥子形的脸。“你是谁呀？”年轻人好奇地打量她身上穿着的墨绿色连体服。对方是敌是友尚不清楚，Reca很庆幸原先那身战斗出舱服烧掉了，醒过来正好换上原来在后勤岗穿的衣服。 她没有表明身份，只亮了亮终端里带编码的联盟身份证。“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在这儿。” 联盟制式的身份信息页在年轻人眼前一闪，“没看清！”他露出贪婪又羡慕的神色，目光流连在那小小的一块表盘上。 “哎呀，坏了。太可惜啦！”Reca按了一下屏幕，不无惋惜地说。 “威肯”，年轻人飞速接上，伸出一只手“走吧，我带你回营地”。Reca在他手上一握，抬腿越过脚下的废墟。威肯的手掌满是茧子，这样的手实在少见。 一路上仪容不整的青年乖乖走在前面，只留给她一个后脑勺。这个年轻人实在瘦弱，薄薄的肌肉贴在骨头上，甚至有些脊背佝偻。Reca心下微动，盯着他的背影，悄悄将终端上的电池抠下，摁在了手肘上的一道伤口里捏住皮肉。 远处能看到有星星点点的灯火，在一片逐渐暗下来的夜空里非常显眼。火团都不大，亮度也差强人意，看来是非常原始的灯具。她满身皲裂的伤口，一动就撕开得疼，走路走出了一头汗。 终于走到，Reca注意到是十几个男人围着灯火坐在地上。“你干什么去了！这是谁！”领头的是个中年人，身材笨重光头锃亮，见到儿子领着个陌生人小小惊讶了一下。他瞧见到Reca身上的绿军服，立刻一把将儿子拽到身后。光头厉声质问：“你是谁！”说完连忙吩咐左右，“把她给我绑了！” 立刻有四五个男人围上来，Reca故作惊慌地挣扎。周围人七手八脚给她脖子套上绳索。只是绳索破破烂烂散发着异味，Reca也知道只要自己一拽就断。但她还是不动声色，乖乖顺从着跪倒在地。方才年轻人的态度就有些耐人寻味，明明见她身着军装却还充满戒备。见此情景她更确定了眼下自己的处境。 “哎呀爸，这是我救回来的人！今早空战掉下来的。”威肯连忙从父亲身后探出头着急分辨，脚步却留在原地没动。 四周的男人开始搜身，立刻摘了Reca身上的武器装备。随身的匕首、枪、药片胶囊全被丢在地下，围观的人一哄而上，肆意翻检。 “说！你是什么人！”光头把玩着枪，随后又对小巧的匕首爱不释手。他很是轻车熟路，准确地摸到开关按了一下，闪耀着紫色电光的刀刃立刻弹了出来。 “你穿军队的衣服，你是哪个军队，干什么的？” “后勤，没有部队番号。我跟第二次深空探测计划的长官过来的。”Reca真假掺半，简单讲了讲自己的来历。 “叫什么名字？”光头审视的目光扫过她憔悴布满烟尘，但却五官精致的面孔。 “Rika”Reca立刻改了近似的音节。来者不善，学校教的伪装侦查技术头一次派上用场。她说完立刻有些后悔，一时嘴快，竟然挑了个最接近本名的。 Rika啊，光头点点头，自以为找到了她的母星。好在他没起疑，光头接着发问：“从脸上倒是看不大出来。你长官是谁？” “路法尧”这Reca倒是照实说了，这群人衣衫褴褛手里也没有像样的武器，即便有诈想必也没办法求证。 “终端打开，我要看证据。”四周的围观群众全都目光灼灼，紧紧盯着她手表一样的终端。这种方便的现代科技产品，没有出现在这里任何一个人的手腕上。Reca拨弄屏幕，没有反应。她挠挠头又是一阵捣鼓，终于抬头“我终端坏了！你们能不能修？” “拿过来”，光头说完，旁边立刻有人上来扭Reca手腕。“哎呀呀——不行！取不下来的！部队给我们戴上就说是终身的了！”胖子将信将疑，但手下的确没能从她手上扒下来。于是他走近，亲自拉起Reca胳膊摆弄，终端确实毫无反应。 开玩笑，这是军用款，生物锁当然不会轻易让人看出端倪。终端留着不仅有资料信息还大有用处，Reca不可能放弃。 “这个真的取不下来啦！”她作势装痛，“坏了之后我自己试过也不行。啊呀好痛！啊……我坠毁的地方说不定有药箱什么的，放我回去拿一下吧，手上有点擦伤。” “哼，算了。拿下来估计也是废铁一块。”光头胖子的目光掠过Reca眼皮上深深的划痕，那里豁开一道肮脏的口子，血液干后又掉进去不少灰尘。“东西待会儿再说，先来聊聊你们打的什么仗。” “是是”，Reca装作放心的样子，叹了口气开始解释。“打什么仗我也不知道，我是后勤，不管这些事。我跟着长官准备撤回联盟，半路上跟他们遭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你长官呢？” Reca两眼泛起泪花，“坠毁了，比我还先坠毁。”此时的心痛倒是实打实的，自然而然流露的情绪总是分外动人。她清澈的双眼泪水滚滚滑落，不像是作假。 小头目果然不再追问，“哼，什么不明武装！根本就是机器人部队！机械战士！”说着忽然激动，开始指手画脚。 “诶？你们怎么知道？”Reca顿时睁大眼睛好奇。 威肯忽然插话进来，上前几步从父亲身后挪出来。“因为经常听赫尔墨斯那边的人说呀。”Reca不动声色听着，一副认真的样子。赫尔墨斯就是不久前她和比夏预定的脱身地点又一颗移民星球，商业发达，轨道相邻离这里也很近。“这样呀，你们没上报联盟吗？” 周围忽然一阵哄笑，仿佛听到了极为好笑的事。“你看”，瘦弱青年威肯也笑笑，尖尖的下巴也没那么突兀了。他拿出一块磕坏角的记录板指给Reca，那里面存着几段模糊的录像。是新闻频道“联盟之声”，Reca还在参训的时候队里每天必看的内容。里面万年不变的一对俊男靓女抑扬顿挫说着什么，看时间已经是两个月之前的报道。 “乏味的消息，省点儿电吧。”威肯很快关了记录板。Reca抬头问光头，“这里是……哪？你们为什么不在移民星生活？” “不该问的不要多问！小心你的小命！”光头显然不愿回答。“这里离赫尔墨斯很近呀，应该很容易过去吧。那边商业发达又有移民区，大家过去住那多好。”光头仍旧避而不答，只说“好了，把她松开吧。问也问完了，先让她跟着我们。来几个人，去把她的飞行器搜一搜。” 方才绑她的几个男人过来，其中一个拿枪虚虚对准她太阳穴。Reca老老实实交代了坠毁的地点。几个人听了都点点头，显然对这里地形非常熟悉，一眼就知道她有没有说谎。余光瞥见背后的男人收回了枪口，Reca又是一身冷汗。 松了绑，Reca揉着手腕脚踝。威肯走了过来，仍旧对她很感兴趣的样子。Reca拍拍身边的空地示意他坐下，开口询问道：“刚才说的战争，你们怎么知道是机器人？”威肯不以为意，“赫尔墨斯那边流传过小道消息，听到当然就知道了。” “经常能听到赫尔墨斯那边的消息吗？” 威肯抬起一边眉毛嘶了一声，“也不是经常，偶尔有信号的时候才接到。” “有信号的时候？” 威肯抬手往天上一指，“比如跟赫尔墨斯接近的时候。几个小时前刚有一次。” Reca心下了然，就是她不久前坠毁的契机。“你们的记录板都那么破了，怎么也不换个新的？” “话不要太多！”威肯起身跑开了，“你乖乖在这儿就什么事也没有！”他扭头喊着，最后钻进了一个轻巧地小帐篷。里面立刻传来一声惊叫，随后是嘻嘻哈哈的笑声。没一会儿威肯拉着一个苗条的女孩子的手，两人跑远了。 这里一昼时间很短，折腾一番天色已经渐渐发亮。“别看啦，那是首领儿子和他女朋友，好了几年了。”一个和蔼的大叔笑嘻嘻地说。Reca装作尴尬地收回目光，首领？是什么历史书中的词汇？她并不关心威肯和谁好，发现有人离开大部队便出于职业习惯留意了下。 “妹妹，你哪人呀？”大叔胡子拉碴，浓眉下一双深陷的三角眼不怀好意，目光在Reca烟晶色的眼睛和晨曦中泛着白金色的头发上打转。 Reca也知道，自己的相貌在这群人当中异常突出。他们每个人都很容易看出年纪，而且丑得各有特色。一个个满嘴粗鄙之语，对女性显然非常感兴趣。Reca长这么大从没见过类似的人。熟悉的比夏也好路法尧也罢，就连尼斯波波，在Reca心里其实很相像。他们中规中矩的精致面孔，身上带着一样的精英气质，同这里的人比起来，简直云泥之别。 周围明里暗里不怀好意的目光粘着在她身上，这群人不像是移民。Reca拿不准他们的身份，仗着有伤累了恢复沉默寡言的本色，早早就地躺下。 她面上睡了，呼吸逐渐平缓，但脑子却在飞速运转。坠落的时候以为自己死定了，临到头却发现这里引力虽大，大气却稀薄。她徒劳地紧紧拉住操纵杆，硬是凭着一点实力和较大的运气绕行了几周最终避免了机毁人亡的结局。她活了下来。 这些人身份不明，流民吗？眼皮像灌了铅，Reca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醒来，她左边眼皮肿了，完全睁开很是困难。威肯跟小女朋友手拉手幕天席地回来，见到那又长又深的口子，指指她眉弓，“喂，你这里，伤了。” Reca一摸才想起来。昨天出发去飞行器寻宝的男人们已回来了，她走过去要求些药膏，不出所料被果断拒绝。 “眼皮伤了有什么要紧呀，这药得留着给我老婆生孩子用。” “不然不紧了吗？”旁人嘻嘻哈哈再次哄笑，Reca不明所以，悄悄溜走。没过四五个小时又到了晚间，天色转暗很快看不清人。Reca躲在人群之后，将眼皮和身上的伤口又一次囫囵捏紧。皮肤上的裂口越来越难愈合，有些老化，看来还是机能受损了。 男人们一连好几天都在迁徙，据威肯的说法是要跋涉回营地。几日的相处，Reca对这里的生活有了一点了解。星球体积大得吓人，由于引力巨大表面十分平滑。这群人的生活非常原始，还停留在农业社会。高科技东西一概没有也用不了，缺少支持的配套设施。 像是不法分子聚集地，Reca暗想。这里的人们身上完全没有从前她习惯的那种理所应当的教养，Reca落在队伍后一言不发，拖着脚步扮演一个伤员。威肯苗条的女朋友过来看了看她，一路收获无数热情的口哨声。 Reca简直不敢相信，艾莉娜太年轻了，身材比她还要瘦小。论相貌，也仅仅比威肯稍好看一些，在这里却大受欢迎。不过女孩性格很好，有说有笑还给Reca拿食水。这里吃的东西相当简陋，硬得掉渣的麦饼。这样粗糙的饮食也许会搞坏她习惯营养剂的肠胃，Reca咬几口就装吃不下，任由自己的皮肤带上淡淡的绿色。 左眼皮的伤口结了疤，伤口对合不好。Reca顶着一双大小眼，伤心地发现她视力也有些受损，坠毁前的闪爆让她几乎不能在夜间视物。现在也没条件医治，Reca轻轻叹口气。 “走啊，妹妹！”胡子大叔马杜里在前面笑嘻嘻地叫她，Reca瞪一眼追上。她一直以为自己有点脸盲，尤其是对着比夏他们。现在才知道不是自己的问题，这里人人相貌个性，虽丑，但极容易辨认。 第34章 生活重新变得平淡，跟以往的逃亡和战斗相比。Reca忙碌之余还有空纠结过去，一个人坐在沙丘上一边瞭望一边思索。 也不知道路法尧和比夏他们都怎么样了。坏事是飞艇又来过几波，好事是它们并不降落，只是一股脑扔完炸弹就走。 看来那天的战斗不止队友注意到了她的迫降，敌方同样也注意到了。Reca眯眼抬头，再一次望着头顶急速掠过黑影，目光沉静。 其实她很紧张，心跳一下一下敲击在胸壁。对面机械飞艇的火力她是亲身体验过的，这里的居民连像样的现代文明都没有，一旦对方攻过来，毫无还手之力。紧张的气氛悄悄蔓延，周围不止她一个人仰望天空，所有人都在等待中关注。唯一一只简陋的望远镜在光头和他几个心腹手中传递，偶尔被威肯抢走。 “快点儿走吧……保佑发现不了我……”有人出声祈祷，嗡嗡的声音听了更添焦躁。所有人都希望轰炸快点过去，反正这里引力巨大，地面上炸出的弹坑不久就自动复原。 飞艇一投完弹便急速升高，Reca松懈了紧绷的神经。那里刚好就是她的坠毁地点，方圆几百公里想必已经被夷为平地。看来对方只是例行的定点轰炸，并没有考虑她还活着并且已经转移的可能性。 好在这颗行星不在移民星之列，这是他们唯一的优势。这颗巨大而暗淡星球只有天文学编号，但居住其上的人们已经给了它一个贴切的外号“棕熊”。 棕熊的引力实在太大，就连机械飞艇也不容易降落。想从这里脱身，燃料的消耗必定相当惊人。她迫降时破烂的飞行器显然已被摧毁，就算还在，Reca通过在终端上悄悄采集的数据，也不得不打消自己冲出去的念头。 没有通讯，没有交通工具，甚至终端的电池还得省着用。根本无法联系外界，这里人又对邻近的赫尔墨斯星诸多避讳。Reca也只好沮丧地跟着居民们一起，过非常原始的生活。 “好了他们走了！安全！”光头高兴地大声宣布，“准备回家！”人群又是一阵欢呼。 “嘿嘿嘿该回去喽！”“我老婆孩子……”Reca看着一众衣衫褴褛的老少爷们儿振臂高呼，真觉有些滑稽。 光头仍然挺着自己一层薄肉的肚皮，带头领着大家徒步迁徙，跋涉在广袤的平原上。Reca扭头问身边人，“还要走多久呀？” 威肯的声音忽然插进来，“快了，第二个下午可能就到了。”他从前方逆着人流挤过来，好奇地跟在她身边。威肯一双眼睛在Reca身上遛，分开人群走在她身边。 Reca点头，这些天他们的路径她已经摸清，毫无规律的乱转。他们似乎在躲避着什么，很可能就是之前那一波从天而降的炮火。再结合刚才众人口中的“回去”，Reca觉得他们迁徙的目的应该就是当一个诱人的饵。但是飞艇根本不会降落，这帮人未免有些小题大做太看得起自己，Reca觉得可能还有些别的原因。 “喂，你从哪儿来？外面有很多的星吧，你家是哪一个？”威肯跟她并排走着，目光从她金黄的头发滑向光洁饱满的额头。 “我没家，是悬臂一间收容所的。”Reca清澈的眼珠看着他笑笑，眼尾带起有一个天真又俏皮的弧度。威肯一怔，这个女孩实在漂亮，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都要好看。 “收容所是什么？” “就是没有父母的孩子住的。”Reca其实也不知道收容所里面什么样，但应该跟教养学校之类大同小异，这里人应该也没见过。 “哦，就是孤儿嘛。”果然，威肯没有怀疑，转回了头不屑。跟对外面世界一无所知的人说谎就是容易，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不怕露馅。 问她收容所在哪即便说了自己肯定也不知道，威肯转而道：“手上那个东西给我看看。” Reca顺从地抬起左手臂，露出终端黑黑的表盘。威肯走去左边捉住她的手腕，细细端详。Reca刚被带回来那天就引起了轰动，不光是从她飞行器上搜刮下来的物资，手腕上的终端更是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她发现年长的人知道终端坏了便不再感兴趣，年轻人们倒是趋之若鹜，都赶上来看。也许年长的人曾经过过文明的生活。 威肯待了一会儿就走了，又过了两个下午，如他所说果然到了。营地跟驻扎时差不多，是一堆大大小小的帐篷，要说区别，可能就是浓厚的生活气和附近的一片水域。 光秃秃的沙土地异常平滑，水面倒是不小，薄薄一层附在上面。聚居的女人们将这里布置得尽可能舒适，地上少见的石头都被搜集来压住帐篷的脚。附近少有植物，水边稀稀拉拉长着几根不知道什么，有男人一脸紧张地看守。 快走到时，远远就能看见有人跑出来等候，高兴地又跳又叫。一进入营地，眼前的景象再次刷新了Reca的认知。 这一队迁徙的人马基本都是男人，男人们一走进来便立刻为这里注入了活力一般。所有人着急地。 …… 她缩坐在最黑暗的角落将自己藏起，双手环抱住脑袋。 过了很久，外面终于有停歇的迹象。天黑了，一些人开始返回，劣质灯具照出营地里一片小小的亮光。 夜里，威肯一掀门帘钻进帐篷，倒在毯子里舒服地喟叹一口气。忽然视线触到一双眼睛，在角落里藏着，幽幽地闪着天上漏进来的星光。“哦！你还在啊，吓死我了！”威肯一哆嗦，立刻想起Reca。 他坐起身挠挠头，“对了，是我让你等着的。明天一早才会分配东西，你就住我这儿吧，跟我一起没人动你。” Reca看向门口，“不行，你给我另找个地方。艾莉娜呢？你让她怎么办！” 威肯重新躺下，在黑暗里翻个身。“哦，她跟她妈妈一起住，很少过来的。”他声音透着疲倦满足，沉沉睡去。 真是精疲力尽的一天，Reca扶额也在角落睡下，数着他平缓的呼吸自己也合上眼皮。 第二天中午，光头开始向众人炫耀自己此番的战绩。药品和各种工具引发阵阵惊呼，枪械和匕首更是吸引了无数艳羡的目光，光头得意地将它们都别回腰间。 “我宣布！”光头一把扯起在一旁蹲着的Reca，“任命俘虏Rika，做我们新的军事顾问！”人群爆发一阵欢呼。 第35章 比夏带着仅剩的四名队员降落在了最近的军事基地，刚停稳就冲去通讯基站发信。这里位于联盟边缘，是学员的训练用地。 他们几个浑身血淋淋灰头土脸，立刻惊起了一片骚动。年轻学员们没上过战场，惊讶和害怕以及热血沸腾的豪情立刻将他们镇住了，头一次切身体会到战争。两位教官一见这架势也顾不上教学，跟在比夏身后就往通讯站跑。 “抱歉教官，借你们的通讯基站一用。我需要联络上级，你们带学生准备转移，越快越好。”教官之一急急忙忙跑下去。 一束讯号直直冲上天际，波涛般强劲向周围散开。这里的能源足够支撑，战况消息无差别传递，立刻向联盟的方向扩散。 “上尉，到底是怎么了？”另一位教官看着跑下去的同事，回过头问道。 比夏刚要回答，几乎是立刻，一道消息接进来。他立刻看向屏幕顾不上说话，注意到屏幕里对方胸前的军衔，“……元帅？” 屏幕里一张略显沧桑的面孔，“我是班纳吉。” “新编作战部队比夏，中队成员共六人，请求接收。”元帅一听新编作战部队，几乎是立刻点头，“好。你们现在在哪，上尉？物资装备如何，需不需要接应？” 训练基地的基站立刻收到了一个坐标，“不用，感谢您，我们几个能行。”比夏紧绷的声音松了些。 元帅微一点头，“联盟现在也有点手足无措，我们这里通讯时好时坏，如果飞行记录和报告路上发不过来，就等你到了再说。辛苦了上尉，基地见。” 比夏敬礼。 “这……联盟要失守了吗？”剩下的一位教官接上方才被打断的话头，比夏结束对话从控制台上起身，眼含歉意看向他，“抱歉，但应该不会。如你所见信息滞后，现在的情况我也说不好。我们在边境突然跟敌军遭遇，联盟情况不明。”比夏转身走下台阶，经过时将手在教官肩上一按，“但远离战场总没错，抱歉教官，由于刚才发信这里可能已经暴露。你们带学生尽快起飞，转移到更靠近联盟中心的位置。” 不大的通讯台里，队员们在门口的空地上沉默地站着。所有人身上都挂了彩，正盯着比夏等他命令。 “都下去休整，燃料补充完毕即刻起飞，位置看这里。” 尼斯第一个转过身，嫌恶地撇了撇嘴。六个小时后，比夏和队员们出现在了草帽星系另一端的指挥部。 庄严肃穆的大会议室里，班元帅郑重询问：“上尉，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想好了再回答。你坚持在一线作战吗？” 所有的情报已经综合完毕，方才的新闻发布会后，他将这个勇敢的年轻人单独留了下来。战争突然爆发，比夏突破封锁跑去一个训练基地发信，联盟军部立刻就给出了回应。年轻的大尉很快找了过来，并带回了边境最新的消息。 情况已然明朗，空洞附近出现不明机械战队，猛烈的炮火以第二次深空探测计划开始的地方为界，将联盟划开一分为二，很有占山为王的架势。 “是，请派我上前线。我和我的队员们在战场上能发挥最大的价值。”面前的年轻人眼神坚毅，肩上还缠着绷带。他军服的胸口不得已敞着，露出里面结实的肌肉。比夏轮廓分明的脸上染上了炮火洗练留下的哀伤，深深藏在眼神里不经意间流露。 他头一个越过敌人封锁，却也在穿越途中一下损失了近半队员。元帅看着比夏点头，语重心长道：“很好，就等你这句话。” 他顶着一头花白的头发笑笑，弹弹烟灰指尖重新夹起一支香烟。年轻人头一次经历离别，班元帅非常能理解，也难怪会变得阴郁一言不发。 “元帅，我们去哪？据我所知草帽星系附近仍然十分动荡，我就是从那边穿越，还算熟悉环境。”比夏定定看着眼前的元帅。 “战况的报告，看完了吗？” “如今联盟一分两半，一边是原先的势力范围，另一边就是第二次移民计划探测出的区域。对方完全是机器军团，但打法上灵活多变，很难确定是不是由某种非常高级的人工智能领导。”元帅缓缓点头，比夏接着说了下去，“边防军已经全部开赴战场，如今联盟内部很多兵力投入了移民搜救，最近的人口统计出现很大缺口。” “也是奇了怪了，机器人要一堆人类过去干嘛呢？” 比夏接着说，“我们亲眼所见，它们将移民投入那个新型空洞，空洞经过扰动，会爆发剧烈的离子乱流空间震动。” 班元帅开口道：“我手下的部队本来也要投入移民搜救，原因是系统认为空洞和机械战队不足为惧。” “不！不行。”比夏立刻瞪大眼睛，“帮机械舰队运输移民的，就有联盟的运输舰！” 元帅笑笑，目光愈发目光犀利。“我也说了是本来，我没有从命。但移民搜救确实也是头号任务，我上报军部，要求对执行搜救任务的部队严密监控，我和部下自愿支援战场。” 比夏的眼睛里重新燃起火光，目光灼灼。 “战争将近爆发一月，联盟军反倒越打越退。你的到来很是时候，上尉，你现在是我手里最犀利的一把剑，我希望防线不要再后移，要去哪你自己判断”，元帅换了口气，“我只要结果！” “是！中队开赴草帽星系！”比夏大声答道，燃烧着一股豪气。 元帅吸一口烟草，手扶在鬓角。“嗯。我优先给你们保证最新的装备，后续你跟我的秘书桑德拉对接。好了，下去好好准备。祝你们顺利！” “定不辱使命！”比夏脚跟一并敬礼，利落转身拉开门走了。转出门外，“桑德拉！”比夏看也不看叫一声，背后立刻追上一个抱着文件的窈窕身影。 会议室的大门缓缓合上，班元帅还在里面吞云吐雾，一头晃动的灰白头发遮住了表情。门扉关闭，他夹着烟的手指也越收越紧，细细的管子最终一折两半。元帅低了头喃喃，“来找我是对的，现在只有我有这个能力。” 挂着暗红色帷幔的走廊里，比夏跟桑德拉边走边讲话，步子大到身材娇小的秘书小跑着才跟上。桑德拉一头黑发挽在脑后，显得利落又温柔。几句话说完，这位黑头发的女士前脚刚走，后脚波波就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跟在比夏身边。 “什么情况？” 比夏赶着去看受伤的队员，步子迈得又大又急。“准备回草帽星系，继续作战。” “什么？还要回去？不再多找几个长官确认一下情况吗？现在联盟估计也乱得一锅粥，直接跟班元帅混，没番号没上级的……” 比夏脚步微顿，“没编制？行了别挑捡了。在哪都是为联盟效力，对面边防军还等着我们。”他的手臂搭上波波的肩膀，“元帅这里能提供最先进的武器，我们能发挥的价值也最大。”他将波波的肩膀轻轻在胸前一撞，“走吧，准备开会。” …… “伤都养好了吗？”比夏环视一圈。治疗室里，所有人身上都带着手术留下的记号，绷带、敷料，不一而足。 “应当不碍事。”凯乐奇说道。班元帅这里不像他们以往待过的基地，没有配备专门用于混合基因人类的高级治疗手段。队员们只好按着现有条件来，由军医们当做人类治疗。 “那好。我简单说两句。各位，据班元帅的情报，联盟内部也是一片混乱。军部分成两拨，一波组织进攻抵抗防止机器人继续向联盟推进，另一波组织移民搜救，人口出现的缺口不小，损失太过严重。我们新编作战部队出身，留在班元帅这里最为合适，三天后，元帅调拨的人到齐，由我们带队重新组织进攻。” “多少人？”尼斯发问。 “一百四十七，空军的基因优化人。” 当晚，班元帅分给比夏的人到了。百十来人的配置，比夏连夜组织测试，最后还是拿着报告轻轻摇头。 “难啊……”他手指弹弹屏幕的边缘，能用的不多。元帅给的人各项数值和他们差一大截，能去前线冲锋的还是很少。 比夏按开通讯，“标准时，四点机库集合。” 开完短会立刻起飞开拔，再次绕回十几个小时前的战场。老远就监测到有能量波动，不知机器人舰队又在干什么。附近的移民星显然一团混乱，不断地有四人飞行器在航道上流窜。 比夏顾不得那么多，飞一般加速穿过，赶上去对着敌人迎头痛击。又是火花四溅，流民趁机被边防部队接应，统一被掩护着撤离。 又是一场血肉与能量的对撞，钢铁洪流中闪爆无数的白色电光。紫色的电弧和橙红色的焰火，已经成了所有人眼中见惯的风景。驾驶室里所有仪表轰鸣，地板簌簌震颤仿佛下一秒就要裂开—— 比夏一个旋身，再次用受伤较少的机腹替队友隔开一波火力。 “撤！混合基因人类留下！”比夏大喊，漫天的炮火，只有他们中队的人尚能顶一顶。 “你干什么！打不动了快走！”尼斯狂叫，突然一个掉头跟着后撤。 “干什么！回来！”比夏一分神差点被导弹击中。 尼斯却又突然加速，瞬间直直飞远。紧接着费伊也后撤。“干什么给我回来！”比夏目眦欲裂，在频道里大吼，狠狠一拳砸在自己腿上。 “呼叫尼斯请回答！”波波也急得大吼。 比夏咬牙，“再给你一次机会！立刻返航！” 无人回应，两架太空舰一前一后还在急速飞远。队医突然插话进来，“通讯失联状态！他们关了信号追踪！” “好，很好。看样子是临阵脱逃了。”比夏瞪着一双充血的眼睛，一发炮弹追过去！心里没有犹豫，可是颤抖的手出卖了他。 至于打没打中他也没空管，方才准备营救这一停顿，对面七零八落的飞艇编队再次整编冲过来，实力依然不容小觑。 战后，比夏再次对着一沓报告沉默。他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头一场仗果然出现了极大的伤亡，尤其是将军给补充的队员。对面的机械战舰实在很智能，这些人上去就送死。连续不断的忙碌让他没有时间回想过去的经历，极高的耗材也让他压力倍增。他们开来的太空舰这次算是全打完了，交代在草帽星系。没有合适的武器，他们几个同样自身难保。 队员现在只剩下四个，波波、拉娜、凯乐奇和队医。几人经过治疗简单收拾一番，重新在机库集合。那两人不听指挥疑似逃跑，现在也不知身在何处。不久前比夏一点没犹豫朝他们打出的炮弹，很让人心生忌惮。 所有人的情绪都很低落，战斗时几乎耗光了精神体力，眼下终于安全，不由自主地松懈。凯乐奇和队医对望一眼，安慰地伸手在他背上拍拍。 “今天的战况你们也看到了，有人想逃跑就直说，我成全你们！”比夏黑洞洞的枪口一一划过所有人的脸。 没有人应声，全部冷汗涔涔地紧张。“没人是吧，很好。”比夏残忍一笑，“所有人给我听好，临阵脱逃，我不允许！”比夏胳膊一抬，猛地照着空气来了一枪。噼啪一声巨响，所有人头顶上方一个离子团爆开，空气有些微的灼热。 “不要忘了你们是联盟的军人！军人生来就是听命令的！只要你们还穿着军装一天，就给我流尽最后一滴血！”比夏火气还没发完，忽然有人敲门，他只垂下手臂枪口冲着地面，冷声道，“进” 也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比夏瞪着眼睛扭回头，桑德拉推门进来，见这阵势楞了一下。不过她很快恢复如常，拢拢耳边一丝不苟梳好的黑发，“上尉，班元帅给你们的新武器到了，等人去验收。” 比夏微一点头，木着脸将枪收了插回腰带。“都跟我走”他略一欠身，径直从桑德拉身边经过大门。所有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波波趁机向桑德拉投去感激的眼神，对方若无所觉。 一进机库，又是黑压压好几架的太空舰。比夏忙着对接，气氛略有松懈。波波便恢复了本色，爬进驾驶舱划拉屏幕。“什么？竟然比我们之前的还先进！元帅怎么做到的？之前根本没见过这种操作系统吧！” 一旁的比夏没有答话，翻阅着手中的平板。太空舰的各种信息一目了然，他心下越来越沉。原先只是有些怀疑，现在不但没有打消反倒他越想越多。 为什么他手里有这么先进的武器？班元帅管辖的区域应当没有重工业星球才对！班元帅从前只是联盟几位元帅其中之一，战争突然爆发，他凭借着极为迅速的反应和尚能工作的通讯网，一跃成为了联盟最有权势的人。 “好了，别管那么多了。贝尔将军的边防军和阿斯帕将军的舰队还在对面苦苦支持，后勤几乎过不去。我们其实是被调虎离山了，如今只有先解决边境这儿的封锁。” 波波仍旧在机舱里调试，闻言拿过比夏手里最新的战报，看着那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线暗暗心惊。 “你慢慢看，我去试飞。”比夏拍拍他肩膀，带头钻进了驾驶舱，“你安排下去，剩下的新人全部加练一次。我试飞回来，要看到机库所有人列队！” “是！” 仍然有移民星被骚扰，天空上的机械舰队兵源补充又实在太快。联盟倾尽全身之力，不断扩大军工生产。这是举国之力在较量，前线战场的压力倒是松了，可是民脂民膏也一点点被掏空。 指挥部办公室里，班纳吉元帅摔下手里的报告勃然大怒。“什么？前线溃败？”他伸手一指传令官，“调比夏过去顶！” 边防的友军感激不尽，一旁的桑德拉从文书中抬眼，默默为比夏祈求平安。敌人火力太猛，机器人又不需要休息，好在班纳吉元帅手下有一支空军中队，火力凶猛行动迅速，哪里有用就往哪里搬。 “桑德拉！盯紧后勤！”元帅还是气呼呼的，“妈的！都干什么吃的找个据点找不到！”元帅在办公室又骂了一声。 “有！已经派人去了！”一片混乱中，参谋小心答话。 第36章 飞艇和联盟的空军又各自来过几次，Reca带着大部队躲避迁移，也渐渐坐稳了滑稽的“军师”位置。头顶上空仍然是星际战场，不过Reca发现了规律，联盟空军和飞艇总是交替着来，你来我往，说明双方谁也没有占到便宜。 看来战况仍在胶着……Reca眉头刚刚皱起，忽然被一旁的欢呼声打断。 “有了有了——掉下来！噢噢噢噢！”她噗嗤一笑，大熊巨大的引力好比是巨大的磁铁，经过战场附近总能吸引不少打碎的残骸太空垃圾。 有联盟的也有机器人的，摔下来的联盟太空舰无人生还，但尚能捡回不少物资。Reca吸一口手里的高级营养剂，看着远处噪杂的人群沉默。 大熊的公转轨道很大，上次真是自己运气好才被它吸进来。这里在她看来相对安全，由于落后造成了一种与世隔绝的局面。外面通讯接不到，里面的信号也发不出去。Reca感叹，也不知幸是不幸，明明战友们就在她头顶飞来飞去地穿梭，但是找不到方法联络。 在大熊被任命做军事顾问期间，Reca反倒觉得战争已经不是她主要担心的问题，反倒是这里自然环境恶劣，过于密实的土壤几乎无法生长植物更值得担心。 整日里靠天吃饭捡些太空垃圾不是办法，要命的是这里的社会由于落后非常崇尚生育，营地里没节制的狂欢使得人口猛增。甚至绝大多数孩子的出生时间都很接近，因为男人们迁徙总是一起回来。 Reca试图劝说光头告诉大家控制人口，反倒被视为异端。她不肯放弃，这里人大部分没有接受过文明世界的教育，话也说得有乱七八糟的口音。一遍不听就再说一遍，她有的是耐心。然而Reca多次据理力争未果，终于惹恼了领袖光头被关了一阵儿禁闭。 虽说禁闭也只不过是关在营地之外的乱石堆里，根本算不上威胁。最后还是威肯看不过去，做了担保提前把她放出来。 Reca一边从石头垒成的洞里往出爬，一边喋喋不休。经过长久的锻炼，她嘴皮子变得利索不少。 “好，孩子搞不清自己爸爸是谁我可以放开不管。但是、至少、能不能！让大家在帐篷里做事？”威肯看着她没说话。Reca朝他耸肩一摊手，几天窝在石头堆里，她的头发又乱成了一堆稻草。 威肯搭手拉她跳过石头垒的矮墙，“不行，那样帐篷架子早就摇坏了，你去找材料修？” 于是Reca放弃了，她抓抓头发清醒一下，决定凭借短暂在文明社会生活的经验，保住突出贡献者的地位，安静做个冷静的旁观者。这里人非常崇尚生育，她只好尊重，尽力帮忙。 威肯悄悄看着她，Reca低下眼眸轻叹口气，进了营地就背着手默默走开了。 不过打仗之后，这里人的生活反而更好些。Reca不断安慰自己，偶尔有战场上的残骸落进来还没有被烧毁的，就是这群人的重要物资来源。大雄的公转轨道经过几次，人人几乎都穿上了破烂的各种军装，吃着高级营养剂。Reca不再说什么，规规矩矩扮演光头的得力助手。 每次长途跋涉回来，令人激动的场面Reca不再参加。她已经积攒了一些底气和地位，允许她特立独行。相熟以后，由于她是外来者，渐渐变得受欢迎。 光头和智囊团偶尔找她开会，更多时候威肯一样的年轻人喜欢同她谈论些外面的故事。营地里上了年纪的人显然见过些世面，然而Reca想要接触，对方总是对自己的过去讳莫如深。 每次迁徙的人数在逐步减少，Reca对于战况的客观分析逐渐被认可。发展到后来就由她带队，一部分人出去瞭望采集，不必每次都大动干戈。 联盟摔下来的飞行器被搜刮，Reca开始能用到药。身上的皮肤皲裂好了些，不过治疗晚了又或者老化，各处的溃疡伤口仍有些反复。威肯用上了新的记录板，光头手腕上也装模作样套上一个终端，Reca埋在皮肤下的终端电池也被她悄悄转移出来装上。 她眼皮上留下一道虬结的伤疤，一双大小眼仍旧保持原状。夜间视力Reca仍旧介意，可是没有办法，也许是战场上过强的粒子流穿过留下的损伤。 不过这里除了Reca可能没人会介意自己的外貌，她俨然步入了最有权势的人行列。Reca带着头俢检各种设备，不少年纪大的人还能搭把手。 人多是非就多，Reca渐渐摸清他们的脾气，这里人们身上有种天真的狠毒，容易激动采取极端方式解决问题。Reca沉默寡言的性格得到了狠狠地锻炼，嘴上功夫长足进步，不管说什么都先笑脸迎人。 被光头政府压制的平静表象下，藏着相当的激烈情绪。实在谈不拢，只有用拳脚解决问题。Reca乖乖扮演着工蚁一样勤恳的后勤军官，每到这种时候就存在感微弱，刺激场面通常由各种大叔和他们血气方刚的儿子发挥。 这里老者为尊，许多知识年轻人都是从他们处学来，很是一塌糊涂。Reca时常跟光头的顾问团混在一起，由他们再去教育更多的人。 威肯是她身边最勤奋的学生，和Reca同进同出经常有说不完的话。她在这里漂亮又耀眼，既然威肯没有公开和她在一起，其间也有不少人动过心思，明里暗里毛手毛脚。Reca身手过人，十有八九能躲过。再有追着她跑的，干脆就来场马拉松。 傍晚她从外面甩脱跟踪者跑回来，发现威肯坐在自己帐篷里。前不久威肯的小女友艾莉娜怀孕，很是引起轰动。Reca见他一愣，连忙恭喜道：“恭喜恭喜，我都听说了。艾莉娜身体还好吗？” 消息一出不少老少爷们都兴冲冲恭喜威肯，艾莉娜也一脸骄傲的手扶着肚子。如今女性极少会用自己的身体怀孕，Reca原本是去猎奇。结果等看清艾莉娜略微浮肿的脸和沉着的色斑，Reca再一次被沉重的打击感钉在原地。 “不知道。她今天不高兴，我就走了。” “她一定很辛苦，应该多关心她一下。”Reca说完冲他一点头，自顾自坐下铺开地上破烂的毯子。这些天威肯流连花丛，今天怎么跑她这来？不过不管他晚上过来干什么，她都有能力应付。 “有人告诉爸爸让他收了你，爸爸拒绝了。”威肯看着她收拾，一边开了口。Reca听了不以为意，“哦，挺好。” “你不问为什么？” “不，我不想知道。”Reca在地上躺下，背冲着他闭眼。 怎么这么固执？威肯的眼神带上阴郁，“不行，你必须听。我告诉爸爸我要你，爸爸说他不跟儿子抢女人。” Reca终于翻身坐起，手撑在地上面对他：“我想我已经说得足够明确，我是联盟的军人，有尊严和纪律在身。这种事我不会接受的。” “你的长官不是没在吗？这里没人能管你。”威肯背靠一块石头坐在原地没动，“你走不了的，这里引力太大。这么久都没人来找你，以后也不会有。你常说要学会变通，为什么自己做不到？” Reca气结，“我还常说以后一定带大家离开这里去外面呢，你不也没当真？”Reca说完声音装得很困，手臂松了力气重新躺下。“我不会跟任何人在一起，更不用说生孩子。不仅仅是纪律要求，我的人生规划里也从来没有这些。” “你身为女人，为什么这么浪费！你为什么就听不懂！和我在一起有什么坏处？跟了我你就是第一位的女人，你的说的话当然也更有效力，你不是一直想要改革吗？你和我在一起试试看！”威肯忽然起身往前一扑，就要把Reca压在身下。然而他扑了个空，收拢的双臂撞上冰冷坚硬的地面。 “别闹了，你让我把原则和纪律置于何地？” “你长官根本不会管你！”威肯还要再扑，Reca已经一闪身出现在了帐篷的门口，一时嘴快接了句，“抱歉，他负责又严厉。”Reca掀起当做门帘的破布请他出去，“好了！你要发疯就出去，冷静了再来找我。” “没人会来找到这里的，你趁早死心吧。我说的话你好好想想，我给你机会。”威肯脸色很难看，爬起身恨恨钻出去走了。Reca根本没当回事，紧接着钻进破毯子睡下。像这样的再来十个她都躲得开。 不过威肯方才的话倒是牵动了她长久以来的思绪，上次分别匆匆忙忙，也不知道路法尧在NS1224怎么样了，比夏他们是不是还在战场上炮火里穿梭。时间和这里单调安稳的生活没能冲淡这思念，反倒让她心底烧起的一把火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白日里跟各方人马交际无暇分心，夜里过去的生活就会过来入梦。 有一点威肯说得很对，没有人能来找她，想逃离这里出去只能自己想办法。Reca认命地闭上眼，才懒得理会方才的粉红色泡泡。威肯冒犯过她，但她第二天仍旧把他当朋友相处有事说事。首领的花大力气培养的儿子难得开明，她还需要他的帮助获得更多的信息和威信。 威肯的头一个孩子出生当天，他们遇到了一件大事。这天又是一次双星汇聚，大熊上人们公认的吉兆。早起天空上就能看到临近的赫尔墨斯逐渐变大，慢慢笼罩过来。光头和智囊团老早就领着Reca在远处埋伏等待。 不知道什么事情值得如此严阵以待，平日里的物资回收并不需要这样大的阵仗。Reca觑着人群里几位老者的脸小心问道；“双星汇聚，怎么了吗？” 一位老人目光阴鸷，浑浊的眼睛盯着她道：“别说话，待会儿动作快点，准备接人。” “快看！”拿着望远镜的威肯喊了一声。 天空出现一架巨型运输舰，Reca眯起眼睛拼命对焦。看不出型号，样式很怪，不像正规渠道的。Reca的心慢慢揪紧，注视着远处的地平线。 运输舰舱门打开摔下几个人影，很快就重新点火准备升空。Reca的心跳漏了一拍，这是机会！这些人从高空摔下，也不知死活。有人晃晃悠悠站起，Reca一眼瞅见他们身上的囚服！ 是囚犯！Reca脑中电光一闪，一时间老人们讳莫如深的过去和对电子产品的提防全都有了解释。任何一个和联盟联网的人过来检查他们的身份，立刻就能查到底细！ Reca来不及多想，单手撑着身前掩护的矮石堆越过障碍，拔腿就向前冲。 “快回来！”威肯急得大叫，然而转瞬之间Reca已经跑到了运输舰底，一下子高高跳起拉住舱门。灵巧苗条的身影一闪，消失在机腹门里。 很快，太空舰在空中停了几分钟，重新缓缓升起。光头带着威肯和一干老少爷们又跳又叫去追，然而Reca早已将所有舱门锁死，从空中传话：“抱歉大家我必须回联盟，但我还会回来的！我一定带大家离开这里去外面！” 空中落下一大堆箱子，是Reca投放了舰上全部物资。一切发生的太快，好在这架运输舰无人驾驶省去不少麻烦，Reca越升越高，看着地面上黑点一样的人头立刻感到一丝负罪。然而多则生变，她不敢担保自己继续留在这里光头他们会允许她驾机离开。 “你干什么！”威肯目眦欲裂追逐着扬起的沙尘，在下方冲着天空徒劳地大喊，声音被淹没在起飞的轰鸣声里。 Reca稳稳坐在驾驶位，这奇怪的运输舰虽然她没开过，但是结构比战舰简单不少，没多久立刻顺手起来。 能源剩余不多，保险起见Reca决定就先降落附近的赫尔墨斯寻找组织。升入太空，四周一片空空荡荡，希望是联盟军推进了，Reca暗道。 降落赫尔墨斯，Reca刚一进入大气就发现自己被导弹锁死。“啊啊啊我被锁定了等等等等”，手忙脚乱一通连忙一道通讯波涛一般扩散，“联盟上士军官Reca！” 导弹的锁定仍然没有解除，Rec刚下运输舰毫不意外地被端枪的士兵押了下去关进小黑房。 密闭空间层层审讯，各种时间频率不断重复的提问，有时候Reca都在怀疑自己过去几个月的经历到底是不是真实。半梦半醒间，也许下次一睁眼就还回到熟悉的NS1224的单间宿舍。 不知过了多久，Reca被带进一间办公室，她终于见到此地的最高行政长官——星球长。星球长看起来很和蔼，年纪比她大很多。“请坐，我是马萨巴特鲁……再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长官微微发福一头棕发，名字却相当拗口。 Reca又把狱中审讯室说的话简单说了一遍，赫尔墨斯的星球长边听边点头，时不时惋惜感叹。再次听她说完，“报告我都看了，的确是个问题。”星球长立刻就招手叫人进来办公室，安排准备接应。 Reca放心，趁机提要求，“多谢您了长官，还有另一件事求您帮忙。我需要立刻赶回部队，我现在就发信，等联系上了请您借给我一艘远航太空舰……” 星球长回头看过来，“没这个必要吧？联盟现在很乱，你是后勤官，留在我这里工作就好。不必舍近求远，我也有对口的单位缺人。” Reca猛然想起自己的证件上3开头的编号，“这……”确实也无法否认，理应如此。她转而问道，“对了，我开来的那艘运输舰型号，这个查清楚了吗？” 星球长和善地说：“没有大概是星际黑户流民私自处刑的犯人，我听说过类似的情况，只是没想到就发生在身边。” “那些人身上的犯人囚服呢？” “也许只是服装标志采取了联盟的样式，所以被你认出来。” Reca点头，“好的长官”她一时有些愣怔。 星球长却笑笑，看着她开口道：“或者你暂时先不用去后勤部报道，请你留下来帮助我们接受流民。动力足够的太空舰不太好找，我也是等了好久才调来。如果你准备好了，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你可以从中当个调解人之类的。” Reca一声欢呼。“现在就可以！”星球长起身出门，Reca跟在他身后接着追问，“长官，大熊这边如何定性呢？系统会判断他们是移民给予身份吗？”文书程序上的事情她不是很懂，好在这位行政长官游刃有余的样子，给人可靠的感觉。 “这个……不好说。按照联盟的法律，独立超过二百年可以算是新政权。” …… 两架巨大的运输舰稳稳降落，Reca头一个冲出舱门，“抱歉大家久等了！”她的声音从太空舰上的扩音出来，又大又响亮，远远传出去。 远处毫无动静一片安宁，但Reca知道一定有人在暗处躲着观察。Reca接着大喊：“是我！大家快出来吧！赫尔墨斯的行政长官也来了！接大家回联盟的！” 有人小心翼翼地冒头，Reca眼尖一眼瞅见，回头招呼正左顾右盼的星球长，“长官快来！” 一会儿后，星球长出现在了帐篷区的广场上。周围围了一堆人，不少壮汉腰里都别着各种枪械，很是骇人。 星球长被人群包围，有些不安地环视四周，背后的两名卫兵端着枪全神戒备。他镇定下来，清清嗓子开始发表讲话。“大家，我是赫尔墨斯的行政长官马萨巴特鲁……感谢大家帮助Reca上士，我到访贵地是为商议联盟接收一事……” 星球长的话音立刻被打断，人群瞬间爆发铺天盖地的粗鲁骂声，全部朝向Reca：“你这个叛徒！要死要死！”“我们要被杀了！”“谁让你把别人带来——”“当初就不该救你！” “不会不会别激动！联盟来接你们了！听他把话说完！”Reca举起两手不断地冲人群做出向下压的手势，企图平复大家汹涌的怒火。 “我们独立了！不接受！”光头带着头叫嚣，Reca为难地看向星球长。显然大熊的人早有准备，也不只是谁的主意歪打正着，恰巧碰到了星球长的死穴。 星球长环视一圈，慢慢说：“大家，听我说。现在联盟身陷战火，外面有不少移民星球宣布独立的，当然他们并不合法。但是这些人烧杀抢掠严重危害附近治安，联盟早就开始清缴。你们独立是没问题，但要是系统也将你们判断成跟那些人一类，遇上联盟的巡逻队怎么办？” 星球长完这一长串，提口气还要谆谆劝导：“诸位，我们……”四周的人已经面露凶光，光头和威肯更是在旁抱臂一言不发。 “我们不怕！你们敢乱来我就把你杀了！我们独立了！不接受联盟的控制！” 有人开始向前拥挤，星球长背后的卫兵立刻紧张起来。Reca拔枪端在手上拉开保险，“都给我住手！你们手里没有武器，独立了联盟也不会保护你，先听长官把话说完！” 她手中黑洞洞枪口冲上，营地里缴获的武器光头他们没有军队的授权无法使用，Reca早知道那就是用来吓唬人的花架子。 双方长时间谈判，广场上的人群经历了几个日夜。许多人来了又走，中途好几次Reca简直要睡过去，却在星球长和威肯两方的犀利目光后一个激灵清醒。 头一次的谈判不是很顺利，两架开来的巨星运输舰又腹内空空原样开了回去，一个人也没接到。 “别气馁，常有的事。一次商量不好还有下一次，事情还在推进，我们后续还有很多工作可以做。”赫尔墨斯的星球长声音已经哑了，可是神采奕奕。在长时间的论战之后竟然还剩下一点精力安慰她，Reca非常敬佩。 “做好准备吧下士，也许有无穷无尽的会议等着我们。我会帮助所有需要帮助的人们。”星球长笑笑，下去休息了。 第37章 他们头顶的星际战场，此时也曙光乍现。元帅办公室紧接紧急军情，“什么？有进攻机会？” 比夏在滔天炮火中对通讯频道嘶吼，“是！请通知援军尽快出发！”驾驶室一片晃动，他头上挂着的黑色耳机也掉了。 班纳吉元帅起身走来走去地焦躁，“把雷米派给他！让雷米带着人过去！”元帅再次向投影俯身，双手撑住台面：“上尉，我相信你的判断，既然这是个机会，那就把防线给我一举拿下！雷米给你做个副手，希望他能带来些帮助。” “谢谢您——”画面倒转，比夏再次旋身飞远，通讯也随之断掉。 “雷米！”元帅在终端呼叫，“小心，不要忘了交代给你的事！” “明白！”一个响亮的男声答话。 终于，来之不易的珍贵火力挡住了侵犯的敌军，战事稍缓，比夏头一次同意休整。将队员们领回机库宣布解散，他再次开上太空舰出发。 “哎你去哪！”波波返身追着他喊，边跑边招手作势要拦，声音从驾驶室的通讯频道传出来。 雷米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停了步子张望。比夏瞥一眼左侧舷窗，“我休假，回一趟赫尔墨斯。” 赫尔墨斯？波波一愣，紧接着捶胸顿足，“那是战场！战场！你回去干嘛！”别是着魔了吧！波波大为惊诧。不少人都有精神上的问题，他不会也…… “知道，但不是被我们清理了吗？没事我有分寸，就是回去看看顺便做些训练。我不在的时候，新人你可给我盯紧了。” 比夏已经升空，声音听起来有些断续。波波提高音量冲着终端大喊，“你快回来！浪费能源啊——” 比夏嘴角轻轻一牵，“谁说的？这油给别人用不如给我，毕竟训练我效果更好。” 这倒是实话，将军调来的新人伤亡实在太高，比夏尽量让他们在后方补充火力掩护，仍旧自己带着队员们冲锋。不过波波无法忍受这种自恋发言，听完白眼一翻手一摊，再懒得管他。 太空舰平稳运行，比夏终于松了口气，长久以来的战火和各种探索身体极限的飞行动作，已经让他深感疲惫。 “损毁的太空舰报修，尽量按时拿回来。” 比夏想了想，还是发出一则消息叮嘱。谁知桑德拉立刻接了起来，看背景她还在办公室忙碌，埋在桌面上海一样的文件报告里。 桑德拉手下噼里啪啦敲着键盘，头也没抬地回复：“知道。元帅说了优先保证你们。没事不要找我，我很忙。”随后啪地挂断了通讯。 比夏很是尴尬，回了后舱休息室躺下。桑德拉非常干练，交代给她的事永远及时而且完成得很好。虽然身为元帅身边的头号文职军官，她也没什么架子。和她共事，实在很舒服。 穿过高维通道，很快到了赫尔墨斯，比夏顺着地图的指示缓缓接近临近轨道的“巨无霸”。这颗行星只有一个拗口的天文学编号还没有名字，公转轨道很长。比夏轻易就被它的引力俘获，绕着旋转。他不得不再次升高，免得坠入大气。 比夏盘旋在上空，开了扫描搜寻生命体。心知这是枉然，然而不这么做他心里不安。Reca迫降时的闪爆那么耀眼，整个视野都一片白光。他好像失去了一瞬间的视力，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已经不见她的踪影。 面板上一道细细的进度条，里面绿色的柱子几乎没动。这颗行星太大，扫描范围又太小，他如此作为杯水车薪。 没有条件降落，仅靠一艘太空舰的动力不足以对抗引力。比夏关了环境报告躺回床上，疲惫地闭眼尝试入睡。然而闭上的眼睛却总能看见那扫描进度条一样。幽幽的绿光晃得他心烦。 此时的Reca已经不在大熊，她跟着星球长不短的时间，一直在为大熊接收的事情奔走。大熊方面需要类似于“翻译”的人才，向光头和智囊团解释各种规章制度，班纳吉元帅方面接洽的官员需要有人汇总大熊上人们的意愿。 Reca成了最好的选择，成天奔走在两方之间。先跟着大熊的谈判队伍出发，在隔壁的赫尔墨斯住下。头一次见识外面的世界，威肯刚在招待宾馆落脚，立刻就带着一帮年轻人出去观光。 这颗赫尔墨斯星跟很早前年假时候Reca去过的大同小异，两者整体的装潢风格略有不同。这里的大街小巷同样投影无数，巨大的屏幕上滚动播放着五颜六色的各种广告。然而Reca根本没心思逛街赏景，她正在迷宫样的小巷里发疯般狂奔。 “早跟你说要管！要管！你把我说的当耳旁风。”Reca呼哧呼哧喘气，提起劲儿来在耳机里接着骂：“现在好了！你让他们放任自流！这里是文明社会，有人□□犯法是要按律判的！” 对方不知说了什么，Reca大叫：“威肯，我没时间跟你磨叽也没在开玩笑，快点派人过来跟我一起找！法庭的人可不会等他们适应现在的规则！” 不远处一阵骚动，Reca本能地就冲过去。结果还好，大叔和儿子正被人按在地上暴打。方才威肯不甘不愿地答应派人帮忙，听背景音自己还不知道在哪里流连花丛。 前面三个人影纠缠，抱在一起摔打。大叔和儿子两个打不过，对方身手实在漂亮，Reca心里叫好。这个女人以一打二游刃有余，根本不给两人任何抬头的机会。 漂亮！Reca刚要拍手，这招数的套路实在熟悉。她上去拉架的脚步一顿，“拉娜——”撕心裂肺一声大喊扑上去。 “你怎么在这儿？”一间狭小破旧的房子里，Reca对着面前的拉娜问道。 房间光线昏暗暧昧，物品摆放地很整齐，拉娜坐在床沿上低着头，端正的面孔隐在棕色的长发下。她绞着手指说话，没有抬头。“你说你认识我，那你说说我过去的经历。” “我们在一个飞行中队服役，你不记得了吗？”Reca捕捉到拉娜脸上那一抹疑惑的神气，仔细观察眼前的朋友。她的眼睛仍旧明亮，头发也保养得当闪着丝缎般的光泽。“拉娜，我是Reca，你的朋友。还有过去队里的比夏、波波，他们都是你的朋友。” Reca调出终端上比夏和波波的资料照片伸手给拉娜看，“你终端上一定也有的，打开看看？” 拉娜棕色的瞳仁凝视着照片里的比夏，目光十分平静。“我看过，觉得有点面熟。也有我自己的一些身份资料，但我还是想不起来，后来为了避免麻烦就被我锁了。” Reca掩不住一脸痛惜，“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住在这里。”这个时代高级应召女郎虽然稀缺，但社会地位一如既往地低。 眼前的拉娜仍旧低着头沉默，好一会儿没有说话。Reca只好悄悄抬手看一眼时间，“抱歉，是我太唐突了。接下来我有一个会议要参加，回来再聊。在这里等我，好吗？” Reca握住她的手，单膝跪地向上瞧拉娜遮住的脸。“我们是很好的朋友，相信我，你其他的朋友也都在找你，大家都在等你回来。”她在拉娜的手背上轻拍一下，“我晚间再来这里找你。” 拉娜微不可查地一点头，Reca最后看她一眼，咬牙走了。她快步跑下简陋的升降台，跳跃着前进。这里的地面满是脏污和垃圾，一不留神就要绊倒。 楼下的骚乱威肯已经带着人善后平息，Reca瞧见匆匆冲他一点头，收拾好心情穿过街巷来到行政楼。威肯从身边围绕的警察中抬眼，手下随意划拉着签署了文件，注视着那快步离开的背影。 重新回了主干道，四周的街景立刻变得干净优雅。Reca刷过身份卡进入大楼，敲响星球长办公室的房门。办公室里正投影一段联盟之声新闻，星球长看得津津有味…… “请大家相信，只需要给我一点时间，我会为联盟带来繁荣！”是一个的中年男人铿锵有力的政治演讲。Reca瞥了两眼，这人一身军装头发灰白，看胸口军衔是位元帅。不过从学校毕业太久，Reca盯着投影想了想，还是记不起这位军部高官的姓名。 “班纳吉元帅，真是战功卓著！已经收复了防线附近好几个星系，现在是他的新年演讲，会提到后续一些辖区的政策。”大概是看她面露疑惑，星球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轻声解释。“坐吧，不是说你有急事？演讲我都录好了，待会儿再看也可以。” “谢谢您长官”，Reca感激地欠身，随后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接着聊对接的话题。“大熊上的人只有组织没有武装，而且那边的引力实在是个大问题。我也知道现在联盟有困难，但是……”Reca越说越感到艰难。 星球长了然笑笑，“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们派人过去交流就好。慢慢来，一开始就以民间组织的旗号，时机成熟再寻求后续的发展。” “他们的身份问题呢？” 星球长双手在桌上交叉，“很多人对过去犯了什么罪绝口不提，反正也是流民和星际海盗私自处刑，联盟不予承认。我为他们尽量争取，先划出保护区，默认赫尔墨斯就是他们的从头开始的世界。” “以前犯的罪都不追究了吗？”Reca非常惊讶，“这个还在开会研讨，我已经上报联盟了，大概要看系统后续怎么判断。” Reca只好点头，毕竟她也不懂其中的道理。“好的长官。大熊生存条件非常恶劣，食物和药品是现阶段他们最需要的。我简单分析过，那里农业工业应该发展不起来，所以……”Reca还想再说什么，插播广告里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联盟军部……欢迎你们。”温和醇厚的声音响起，比原先多了不容置疑的气势。Reca条件反射地扭头，速度快到把对面坐着的星球长吓得一跳。 原来屏幕里正在演讲的元帅身后不知什么时候一左一右多出两个人，Reca楞在当场，说了一半的话瞬间从脑子里飞走。“您好？”其中一个人试探着询问。 Reca若无所觉，对面的摩天大楼的巨幕打出一张非常熟悉的面孔，正是面无表情的比夏！ 这么说他在元帅那里！ “他是谁？”Reca指着窗外那张冷酷英俊的面孔，目光灼灼盯着对面的星球长。 “就是班元帅呀？”他们摸不着头脑。 “还有他身边的人呢？” 星球长呵呵笑起来，“连这也不知道？看来大熊的确太落后了，需要立刻改革起来！”他看着Reca目不转睛盯着屏幕惊诧的目光，接着说道：“很帅对吧，确实！男的是指挥官比夏，简直战功卓著！我们头顶的太平都是他保卫的。他身边的女士是桑德拉，将军的得力助手，文职的领袖，帮助将军统管所有政经问题。他们俩一文一武，现在是我们草帽星系最炙手可热的吉祥物呢！” Reca结结巴巴，“那位……指挥官，现在战况这么激烈，他怎么待在办公室？难道不用升空作战吗？” “哎呀这都是好久之前的宣传片了，元帅用他的就职演讲做征兵广告的。指挥官比夏当然在战场上啦，前些日子不是那边忽然进攻停滞了一下吗？元帅立刻发起猛攻，比夏已经把前线推进了好几个星系啦。” “这宣传片天天都放吗？刚才我没听清元帅讲话，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这么说他不在这里……Reca不知是喜是忧，匆匆告别接洽的官员立刻返回去找拉娜。 昏暗的小黑房里，Reca指着窗外巨大的幕墙，“这广告应该已经放了很久，元帅身后的人就是比夏。我是没有条件，但你既然记得他，为什么不联系？” 拉娜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目光有些迷蒙。她重新提起话头，“很长一段时间，我曾经被欲望俘虏。其实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于是这份工作就一直做到现在。我只记得自己摔了脑袋，受伤前的事基本都想不起来。你觉得我都记得，其实只是因为你来了，我才稍微有点印象。” 她的语气平淡，可是Reca难过又失落。“是怎么受的伤呀……”沦为交际花的拉娜，原来的她是多么和善羞涩的一个人呀！ “摔飞机，然后被当地居民捡走。醒来后看着终端里的番号职位我一个也记不起，往后该干什么也不知道。脑袋空空，我自觉没了回部队的理由，随波逐流到最后。就这样了，如你所见。” Reca无言。相似的经历，她拖着残躯病体，拉娜怀抱着破碎的记忆，也说不清谁运气好些。“你不去找他吗？找比夏，他应该能帮助你。” “谢谢，但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战争期间朝不保夕的，我希望过好眼下平静的生活。赫尔墨斯星的生活水平总有保障，我现在这样很好。”拉娜抬起了头，“倒是你，既然这位比夏曾经是你的上级，你为什么不去找他？” Reca叹口气，“我跟你差不多情况”。她挽起袖子，赫然露出两条干枯皲裂的手臂。 “怎么这么严重！这么早就开始老化！”拉娜冲口说完老化二字，自己也楞了一下。为什么她会知道这么专业的词汇？ Reca移开视线点头算是默认，“嗯，当时条件不好，治疗不及时。后来严重了想再恢复却没那个条件，这种材料很不好找。我的身体状况我清楚，这样下去恐怕坚持不了多久。”Reca笑笑，“你敢相信吗？我现在身体差到跑步喘气浑身疼痛，连夜里视物都困难。过去的长官……恐怕也以为我当时坠毁早已死了。就让他以为牺牲了，总好过连累大家痛苦一次。不如不见。” 两人都是一阵儿沉默。 “你……之前还好吗？” “好，她们都说我武力值高又仗义，平时比较照顾我。我也确实能打架，替她们挡了不少灾祸。我跟她们在联盟各处流浪，一直到这里。” “想好了？真不回去？”Reca心里一阵发紧，昔日的联盟军人新编作战部队的天之骄子，沦落到这个地步，实在很让人痛心。虽然拉娜身为联盟军人，可是她显然受了严重的精神损伤，应当不用再毕生服役了吧。 拉娜点头沉默，“不回去了，也回不去。其实我还怕你理解不了，我……”她没能说下去，因为Reca猛地扑上去抱住她缩坐在床上的身体。 泪水涟涟的一夜。 “这颗行星倒是没什么可取之处，但接收大熊整件事情意义重大。你能明白吗，桑德拉？” 桑德拉仍旧是一身刻板拘谨的笔挺军服，胸前抱着一沓文件直直立在元帅身后。“明白，这会是我们行使自治权独立接收的第一颗星球，会是个很好的开端。” 元帅满意，微微点头。“接比夏的通讯，我们需要一位有资历的见证者。” “是！”桑德拉眼中犀利的精光一闪而逝。 比夏正站在指挥舰舷窗前微微蹙眉，盯着前方不知想些什么，“报告！元帅来电！” 闻言他快步走下台阶来到投影前，“什么事元帅？” “你那边情况怎样？”元帅的声音在驾驶室的频道响起，“火线上压力大吗？” “不，对方突然乱了进攻节奏，被我们合围包抄。也许他们的指挥中心受损，显然现在一窝蜂。我们已经推进两个星系，今早已经到达边缘跟边防军汇合。” “嗯，报告里都写得很清楚。做的不错！小伙子！能源弹药之类还跟得上吗？” “能，路上缴获他们藏匿的兵工厂几颗能源星，还给两位将军带去补给，我们这次汇合就可以联手足以清缴所有的机械战舰。” “那就好，我这边有事你回来一下。有一个没被记录的移民星球合并过来，我需要有人在场证明合理性。” 比夏皱眉，“可是……”随即他看到坐标，不说话了。这个地方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第一次丢了队友，第一次亲手向队友开炮，午夜的梦魇和无数次徒劳的追寻，全部在那里！ 他恨不得立刻飞过去，可是心中始终有一道红线狠狠勒住他搏动的心脏。临阵换将不可取，尤其是雷米准备行动的当下，这个时机在任何时候他都求之不得，但万万不能是现在。 “就这么定了。你的指挥权全部下放雷米，尽快回来接收。”比夏不语，好像还在犹豫。 “这可奇了，你不是最爱去那里的赫尔墨斯星吗？那里有你的家人？” “没有，只是我曾经在那附近损失一半的中队成员，实在难以介怀。” “好了，就这么定了。”班纳吉元帅挂断了通讯。将军的态度给了他最好的证据，“即刻收押雷米，革除一切职务！副队的位置波波顶上！”比夏断然吩咐。 处理完雷米的事，比夏长腿一迈重新回了指挥舰。下属们也早习惯了他有事没事爱待在舰上，不爱回家爱睡休息室。 “元帅发过来的报告拿过来我再看一下”，比夏坐回了指挥室里常坐的位子，闭眼单手支着下颌等待。 值班的下属赶紧把记录板拿过去，这么一来休息日值班好像也没有那么难熬，毕竟顶头上司也在办公室陪着。 比夏看着班纳吉元帅的接收计划，上面大字写着承认其独立等语。文字上的游戏他或许不懂，但大是大非他还看得出。显然元帅在动不该动的心思，只字未提代表联盟救济，只将大熊归入自己的势力范围。 这算什么？元帅显然僭越了，军职行政。比夏皱着眉头一目十行快速翻阅，报告里满篇的政治话术，他只好抓大放小打算意思一下看到结尾就甩给参谋分析。 “嗯？Rika？”他的目光忽然被随行官员名单吸引，前后翻翻却没找到相关资料。想也是，这个名字挤在一长串人名末尾，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通讯官回过头来，“什么？” 比夏指着这个名字，“这是谁？有没有官员们的资料照片？” “Okuma Rika？”下属回过头检查发过来的资料包，“没有，上尉。相关新闻也检索不到。这个人怎么了吗？”比夏还在盯着那个短短的姓名，通讯官大着胆子接话，“这人有问题？” “不，她的名字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比夏没抬眼，又把报告从头看起。通讯官这时候插了句嘴，“我看看，大熊……上尉，Rika这个名字很常见呀，汉字的写法也有好多种。” “汉字？” “对，比如‘理香’‘梨加’之类的。”通讯官来到比夏身边，在自己手里的记录板上写出来给他看。 “诶？”比夏看着眼前复杂的符号，“这……是什么意思？”跟以往见惯的名字拼写完全不一样…… 通讯官笑笑，“这我就不清楚了，既然是姓名，大概是很美好的祝愿吧。” 通讯官起身走了，他早就发现比夏虽然工作场合相当严厉，私底下无关的事上，绝大多数时候都很随和。下属们早就发现了这点，只要战场上他们工作干好令行禁止，那么就不会引发比夏骇人的怒火和训斥。 比夏沉吟一瞬，“去把波波和参谋都叫过来，立刻开会。所有人都别偷懒了，回指挥部的计划提前。也是时候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愿做无良的鹰犬。”他起身踱了几步，甩甩头尽量清醒一下，“另外联系这个Okuma Rika，尝试所有可能的渠道，接通视频了立马来找我！” 指挥室里的值班人员幸灾乐祸地呼叫休假的同事，“都快回来！来加班啦——” 这些天Reca一直不得安宁，无数的通讯找她，坚持不懈一遍遍打过来，官方渠道私人渠道没有一个消停。 行政楼上出个办公室门也遇见的通讯官说有紧急联络，“都说了接收事宜让他们跟星球长联络！找我是没用的！”Reca无奈大叫。这两天大熊和班纳吉元帅双方不断扯皮，就无数的细节条款死磕。她跟着在星球长和大熊的人中间回转，忙都要忙死，期间也不乏想要从她这里找突破口的联络。 “不行，这个紧急联络你必须亲自得接。这是星球长的原话。” 推不出去，Reca抓狂，狠狠按下通讯。“好吧！”心中暗想，希望不要被揪住文书工作上的短板给他们惹下麻烦才好。 画面一闪，竟然是一张熟悉的脸。 Reca一时间目瞪口呆，忘了收回脸上烦躁的神色。屏幕对面的比夏深蓝色军服穿得笔挺整齐，正襟危坐修长的十指交握，手背上露着青筋。光线原因屏幕上比夏的军服几乎成了浓重的黑色，从视频接通他动也未动，一直沉默地盯着她，只有偶尔眨动的双眼能说明这不是一尊雕像。 比夏的目光贪婪地扫过屏幕前的她，面上却不动声色没露一点端倪。良久，“你还活着”，比夏肯定地说。 “你还活着……”下一秒他双手遮脸撑在鬓角，挺直的肩膀一瞬间垮下，十指在眉弓投下更深的阴影。 所有的情绪被挡在黑暗里酝酿，Reca看不见他的脸，心内巨颤。原以为长久以来的分离不那么让人难以忍受，事实上很长一段时间她也没空伤春悲秋。眼下见到比夏，所有的感情突然复苏了一般，在胸口汹涌激荡。 两个人仍旧隔着屏幕沉默。 太好了……身上的罪孽减少了一点。比夏深深把空气吸进肺里憋住，然后缓缓吐出。他拿开了遮住脸的一双手，默默无言长久打量着她。 瘦了，年纪看着也大了些。她脸上褪去了少年时圆润，渐渐显出秀美的轮廓。她言谈间从容不少，没了瞻前顾后犹豫开口的样子。羞怯的神气尚留了个影子，心里不知担心什么，眼神偶尔左右逃避不肯对上视线。Reca一双烟晶色的眼睛有些不协调，左眼皮上一道陈旧的白色疤痕。 比夏苦涩笑笑，自己何尝不是呢？连年的征战，他失去许多队友，无数次进出医院，身上的零件几乎全换了一遍。他一直没说话，默默地用温暖的凝视抚过每一寸视频里的她。看着看着，一道清亮的泪水从眼角滚落，在脸颊长长划出一道痕迹。比夏的眼泪无知无觉地滑落模糊了视线Reca本来尴尬又难堪，做好了被骂的准备，结果笑笑，“不至于吧……”震惊了，比夏竟然也有崩溃流泪控制不住情绪的一天。 “别说了。你什么都不知道……”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对于别人是多么大的安慰。比夏双手抱头，从来挺直的肩膀深深塌下去。而后猛抬头，Reca敏锐察觉到火气“为什么不来找我！” “给我定她的位！”比夏转头厉声吩咐。 “这不是大熊没有信号嘛，我想找也没办法呀……”Reca胆战心惊地小声回复，她确实想过，很想。刚坠机的时候每天绞尽脑汁都是怎么联系上级。 “那怎么这么多年都想不出办法！你那么笨吗？是不是要气死我！”比夏勃然大怒，音量提高了不少。 眼见着比夏就要发飙，Reca赶紧转移了话题。“那个……大家都还好吧？” 比夏瞬间熄火，语气再次充满了哀伤。“拉娜……跟你一样坠机，后续没有找到舰体残骸，也许……在大气层就烧毁了。”比夏的眼神重新变得阴郁，“尼斯和费伊在战场上失散，不知所踪。”就不必告诉她队友其实是被自己亲手解决的吧！他无比希望自己在她心里还是原来那个严厉但可靠的小队长。 “上校呢？还好不好？” 比夏听了一顿，“抱歉，我也没有他的消息。” Reca条件反射地点头，别开视线心里天人交战。到底还是尊重了拉娜的意见保守了秘密。 当晚，两人就这样隔着一张屏幕和时空上的距离，一起沉没在各式的回忆和想象中勾画。 第38章 指挥部，班纳吉元帅的办公室，比夏前一晚风驰电掣赶过来，眼下正抱臂站在将军宽大的桌子对面，“是时候诚实了，元帅。雷米什么都说了。”其实他没有，比夏就是诈一诈。 两人中间隔着一个巨大的星际沙盘投影，带着淡蓝色的光线缓缓转动着变换角度。“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也不瞒你。比夏，我需要你的帮助。”元帅一抬手对着终端叫道：“桑德拉，过来办公室一趟。” 一个婀娜的身影很快进来，随后闭紧门扉。桑德拉简单冲比夏一颔首，“什么事，元帅？” “女儿，你跟他讲吧。我说了一天话，有点累了。” 桑德拉眼中掠过惊诧，为什么突然用私人称呼？她瞟一眼比夏，同样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波动。 桑德拉快速垂下眼帘一眨眼，掩住情绪冷静地开口道：“上尉，你也知道现在因为战争的关系联盟变得组织松散，如今中央各部更是能者居之，你就没有一点想法？” 比夏微一点头，算是成人前一句。“我多少有些察觉，但你们的做法我不赞成。这样是叛变，或者也可以定义为分裂自立，按联盟律法是很重的罪。” 桑德拉提高了声音，“你根本什么都不了解！现在我们危如累卵！你以为是谁给你的资本让你在战场上驰骋以一敌百？不是我们四处奔走如履薄冰才维持住的平衡，谁来保你们的太平？” 比夏刚想说些什么，桑德拉犀利的眼神立刻盯住他，“你还不知道吧，飞鸟尽良弓藏，联盟方面早就注意你们了！系统头一次承认自己的错误，说你们过于恐怖的战斗力让人忌惮！” 比夏却很坦然，抱臂的双手一摊，“现在才来说我们不是人的事？生物学意义啊。你不觉得时机很微妙吗？战场形势好不容易逆转，现在舍弃我们可不合算啊。” 桑德拉看一番话说完没能镇住他，黑色的眼珠翻涌起许多情绪，“派系倾轧、政治斗争，你们武官没经历过，我都谅解。这么跟你说吧，你再执迷不悟，小心哪天被清算了都不知道！你必须配合我们走独立这一步，独立自治是我们唯一的出路。这贼船你既然上了，就别想撇清关系！” 她这话说得半真半假，语气倒是十成十地严重。“你回去好好想想，比夏上尉。聪明如你，相信一定能做出适宜的判断。” 然而比夏不为所动，“没什么好想的，元帅，女士”，比夏目光扫过两人的面孔，微微低头凭借着身高居高临下地说道：“别费心诓我了，我决不会帮助分裂联盟。我是一名军人，誓死捍卫自由和平。现在局面动荡，但我也不允许有人趁机搅浑水。政治斗争我是不了解，可是战场上的残酷和底下的民生你们也无动于衷吗？” “你这人怎么——” 比夏厉声打断桑德拉的话，“你们花大价钱也只建成一座兵工厂吧，就藏在仙女座螺旋星系。” 元帅和桑德拉两人瞬间变了脸色，比夏还不忘给予最后一击，“当然，我留在这里对战局能起到最大的助益，我暂时不会离开。但是我提前说清楚，战争结束之前要是让我发现你们有别的心思，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比夏的目光落在桌面上巨大的沙盘投影上，蓝幽幽的微光照亮了他深沉的眼眸，“我们炸几个兵工厂不算什么，甚至冲来指挥中心也不是不可能。元帅，不要以为你们手下的卫队能挡得住我，你们不是也说过，我们新编作战部队出来的人战斗力让人忌惮？” 比夏起身来到门口，手按上镀金的把手，“对了，雷米我会还给你们，我用不起。不过其他队员我要全部带走，最后，感谢您一直以来的信任和栽培。相信我，联盟军部非常需要像您这样伟岸的标杆。” “好自为之”，比夏说完打开门出去，徒留办公室里的一对父女抓狂。 “他这人怎么这样！简直忘恩负义猪狗不如——”桑德拉尖叫，扯乱了一头总是整齐妥帖的黑发。 “算了，女儿。我也早该料到这简直是烫手山芋，他们战斗力强悍，既然如此说了那我们那他也没有办法，没人能逼他就范。” “那就断他们的武器断后勤——” 班纳吉元帅疲惫地撑住鬓角，另一手摆了一下。“不行的，兵工厂的事他知道的这么清楚，一定掌握了些证据。大势已去，如果安安稳稳按他说所说的，我们至少能挣得一个体面的结局。” 当晚，班纳吉元帅留在指挥部的卫兵突然叛乱，然而还没激起多大的水花就立刻被镇压。比夏带着人来到临时监狱，元帅和主要幕僚已经被收押等待审讯。 元帅拒绝了比夏的会面请求，比夏只好来找桑德拉。狭小黑暗的牢房里，桑德拉仍旧维持着冷静和体面，端坐在床沿上双手交叠。 “我有话对你说，只能你一个人听。”桑德拉黑色的眼睛涌动着暗流，直直盯着比夏。“可以”，比夏微一颔首，屏退了左右。 看卫兵走了，比夏回过头也缓和了语气，劝慰道：“不要担心，事情的后果并不严重。最后要看事件怎么定性，可以说成是武装叛乱当然也可以说成是没有提前预告的演习，大家虚惊一场。” 桑德拉眼睛一亮，瞬间明白过来。现下战争压力不大，原定要补充前线的部队全部留了下来，帮助联盟清缴星际海盗和各种非法武装。 比夏接着说，“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我还留在这里，你们为什么有武装造反能成功的信心？”比夏隔着玻璃对话，心里始终有些疑惑。 桑德拉冷笑，“我不像爸爸一样只保住下限，我一旦成功就是万人之上！我所信奉的一切规则都可以顺利推行！我……” “桑德拉，看不出来平日里拘谨冷静的你，也会有赌徒心态呢。”比夏打断她，“但是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事情还好控制得及时没闹大，禁闭的期间好好想想吧。只要你们放手自己的军工产业，不再和联盟统一作对，我能向你们许诺一个好的结局。” “不，还没有结束。只是这些怎么够！”桑德拉的眼神重新热切，“你根本不知道我们身上承载了多少人的愿望！联盟无药可救了！系统自相矛盾，偏偏人们还要听从！” 比夏皱眉，“可是形势在好转，战场消停了，联盟也放出消息系统受到重创，正要开始清查。” 桑德拉还沉浸在幻想里，勾画着未来的帝国伟业。“比夏，我需要一个孩子，一个继承人。只要有他，我依然可以笼络追随我的人心。我选择的人是你，你不要担心，这个孩子生了以后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只要帮我这个忙，我保证这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抱歉，不行。” 桑德拉狂乱地看着他，不顾形象地大声吼道：“这个孩子的父亲必须是你！你不能拒绝！” “为什么一定得是我？相信有很多人愿意做这个孩子的父亲。”比夏简直啼笑皆非，不由得跟着她胡说。 “帝国的继承人一定要是最优秀的人！不然我不能服众。”桑德拉愈来愈激动，语速快得简直听不清，“你很优秀，甚至可以说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同龄人。你也有相当的社会地位，我们很合适。我不可能放弃这么优秀的基因。我……” “抱歉，我不能。”比夏抬腕，终端上甩出来一份投影的体检报告。桑德拉将信将疑地从牢里伸长脖子过来看，读着读着捂住了嘴，“这不可能！” 比夏两手一摊，“信不信由你。” 报告是由辖区的军官医院出具，没有理由违背将军替比夏作伪。桑德拉的梦想又一次破灭，无力地瘫倒在地上睁眼望着灰色的天花板。 “好了，暂时你也出不去，在这里冷静一下。我还要去见你父亲。” 几个月前战争平息，比夏找住机会以摧枯拉朽之势和对面的边防军汇合，收网给了机械舰队迎头痛击。谁也不知道为什么系统会突然自发紊乱，空洞也随之变得平静，不再有汹涌的粒子流震荡。系统紊乱牵扯出一大堆问题，整个联盟高层都哗然。关于空洞关于进化意识和新存在形式的骇人听闻的计划被暂时保密，等待时机慢慢公布。 整个联盟一片喜气洋洋，人们打招呼都是胜利的问候。比夏终于从前线回了联盟军驻地，将Reca调回予以保留番号的新编作战部队，专门帮助招进来特训的人类新兵适应精神压力……两人不再是直属上下级，比夏终于放开手脚追女孩。 这天比夏最后批准了一份令人伤感的文书，收拾心情回家。队里人员凋敝，队医在战争结束后立刻退役，凯乐奇揽着他的肩膀，见到比夏牵着Reca的手，示威似的立刻跟队医接了一个响亮的湿吻。波波仍旧担任比夏的副手，见到比夏硬是让Reca住进自己的高级军官宿舍，跟过去一样挤眉弄眼地起哄。 其实比夏倒是没有乘人之危，这点波波冤枉他了。自从把自己的宿舍让给Reca，比夏就恢复了每晚住在军营里的传统。偶尔回来营区宿舍找Reca，每每发现她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这天下大雨，比夏冒雨跑回宿舍，脱下淋湿的外套坐在宽敞的会客厅。“想什么呢？”他笑。 Reca歪在一把椅子上，一边胳膊肘搭上椅背，洁白光裸的脚背露在外面。“没什么，想点过去的事，几个朋友一直联系不上。”Reca思虑重重，凝视着窗外一片迷蒙的天空。比夏猜到她是想路法尧了，心里不由冒出一股火来。 “路上校是吧！你是不是想他了？你想他了吧，你想他你就回去啊！”比夏不想生气，但他们一说到路法尧就容易控制不住脾气，最后还是说了狠话。话刚一出口他立刻就后悔了，涨红着一张脸忐忑地等着。 然而Reca只是脸色变了一瞬，很快便平静下来抬头看他，烟灰色的眼睛清澈透亮，诚实地看着他：“不，我只是想起过去的日子”。 比夏有些意外，心里的无名火一下子浇灭大半。“原来的日子？NS1224吗？” Reca收回目光，继续抱膝盯着窗外出神，“我接到任务的那天，母星也是像这样，下一场大雨。”Reca自顾自说了下去，“我们全体一共十三个人列队，但最后只有我没资格上太空舰。” 比夏听出了她语气中的落寞，安慰她，“你一定是临时任务变更，对吗？” “对，我编号最前面的数字变成了3，换了身份，也换了后勤职位。”Reca卷翘的睫毛闪动了一下，比夏走上前，在Reca身边的地毯上盘腿坐下，贴住她蜷缩的身体，一时也没有说话。两个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盯着窗外，略显杂乱的雨声和远处隐约的涛声交织，敲打在心上。 比夏为自己之前的小人之心有些羞赧，就算Reca想念路法尧，那也很正常，他无权干涉。Reca的眼睛仿若冰晶，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显得神秘而哀伤。 那双美丽的眼睛在看着谁呢？过去比夏的目光总是追着她，无数次看见Reca步履轻快地跟在路法尧身后。路法尧的眼神温柔嘴角带着一点笑，时不时回头跟她说句什么。两人总是一同进去实验室，眼前的自动门打开又关上，比夏心里升起一股扭曲的嫉妒。 比夏知道自己喜欢上她了，但他也承认，不管用怎样的标准最严苛的标准来看，路法尧的履历也非常优秀，接触下来也确实充满有责任感，而且比自己先遇见Reca。 “和我结婚吧”比夏拉起她垂在凳面的手，没头没尾来了一句。 “好啊。”Reca答应地非常干脆，就像在谈论天气一样，坦率的目光迎着他，仿佛能看进人心底。 这回轮到比夏震惊了，他脸上的红云烧到脖子，瞪大了琥珀色的眼睛：“真的？不后悔？” “不。” “谢谢”，比夏脸颊愈发红了，故作镇定地起身说道：“那事情就简单了。现在收拾东西，跟我去一个地方。” 两人降落在星系一隅，这里整个星球几十万公里的大气全是纯纯的水雾，其间悬浮着许多大大小小的房子。蓬莱，联盟的疗养胜地，相对地花费也不一般。Reca恍惚想起，曾经在某个广告盒子上见过。 “你干嘛？”她惊觉，连忙拉住一旁的比夏。 “干嘛？给你治病！我问了医生，你身上的老化需要彻底更换材料才行。现在混合人类专用的生物材料还没恢复生产，那边也因为战争受到重创。材料来之前你就在这儿待着，医生说了你需要湿润的环境。” “这里很贵吧！” 比夏理所当然，“当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你先住着试试。” “抗议！钱不能这么花！” “抗议无效！”比夏嘿嘿一笑，得意地牵着她的手走进一间小屋。 不过她一个伤退人员潇洒没关系，比夏……她转头看去，比夏四下转了一圈，对环境表示满意。 “好了，你先住着，好好治疗。我就回去工作了，改天再来看你。”比夏一脸灿烂的笑容，窜出去开上飞行器一脚升空。 就这样，Reca在蓬莱一住就是好几个月。不得不说蓬莱湿润的气候和安静的氛围的确让她心绪平和，感觉非常放松。等修复材料的时间病痛也不那么难熬了，身上的裂口虽然不会自己收敛，但疼痛发作的程度减轻了。 某天下午，比夏再次突然到访。他大大方方进了门，熟练地将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嗨，我来回了。治疗做怎样？今天感觉好点吗？” “还好，谢谢。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Reca手指系着睡袍的腰带，的声音从一片云雾深处传来，身姿影影绰绰的。 很快，身上裹着浴袍的她出现在前厅，比夏盯着她从纯白色的云雾中款款走来，一时有点魔怔：“你不能离开我！不！”他懊恼地抱住自己的脑袋，的声音带上点恨恨的味道，Reca心里一声叹息，又来了。 “除了你身边，我还能回去哪里呢？”她穿过云雾笑着来到比夏身前，拉开他的手。 比夏回过神，自己拖过椅子坐了。两条笔直的长腿伸开，显得过道都变得拥挤。比夏大大的棕色眼睛像是幼犬，“别装了，我都知道的”湿漉漉地盯着她。 “我又装什么了？你好奇怪。”Reca看着不由一笑，不跟他计较，迎面走过去在比夏腿上坐下，双手搭在他肩膀上笑问：“上下级、同事、朋友，最后一起经历那么多事变成的爱人，你自己说，这样的人我身边还有吗？”Reca垂下眼眸指尖按摩他的头皮，“而且我们已经登记结婚了好不好，你还担心什么？” 比夏小声嘟囔，“结婚又不能说明什么……”将头埋在她胸前蹭着，声音闷闷的。 Reca手指顺着他一头半长蜷曲的头发，“结婚还不能说明什么？你今天怎么啦，总是说奇怪的话……那你干嘛不和桑德拉结婚？我听同事们都在传你们的绯闻。” “哎呀，她想让我跟她生孩子，我做不到。” 这Reca可就奇了，捧起他的脸从胸前拉开，瞪大眼睛道：“我认识的愿意生孩子的女人可不多哦，你好好考虑清楚。” 比夏听了嗤笑，眯起眼睛脸颊接着蹭她的手，“你以为科学家那么傻吗？我没那个功能。” 诶？那他们干的事……Reca瞪大眼睛，而后反应过来，“哦……”Reca梳理他头发的手指慢了下来，若有所思。 “那照这么说我也没这个功能。” “大概。查查很容易就知道。怎么，遗憾吗？”比夏看进那双灿若星河的眼睛，嘴角噙了一丝僵硬的笑意。 “不，我的人生足够精彩了”她莞尔一笑，比夏终于放心，接着温存。 两人接了几个吻，比夏没待一会儿就离开了。他总是急匆匆地来又急匆匆地走，就像是龙卷风过境，每次都把Reca的心情搞得一团迷糊之后潇洒离开。Reca早就发现比夏不爱来这里，每次好不容易来了又总是容易情绪激动，说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问他，他说自己PTSD，这里让他想起不好的回忆。 Reca轻笑，躺在木条搭的硬板床上放松，全身心浸入温暖潮湿的水雾。这里云雾缥缈的样子，不就像大熊上空那纯白色稀薄的大气吗？她坠机的前一秒还感叹过，死在这样美轮美奂的行星上，也算浪漫。 梦境不是很安稳，不久忽然房间一阵震动。几声模糊的尖叫声响起，Reca一个挺身窜下了床。 她拉过门口放着的便装穿了，脚上套了鞋子，借着迷雾的遮掩悄悄摸去房子后的停机坪。巴掌大的地方放着她的飞行器，Reca驾机升空，顺路搭救了几位军官家属富家太太。 驾驶舱一片紧急警报，但这点风雨对Reca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她充耳未闻，漂亮地几个旋身就驾机摆脱了追踪，箭一般划向不远处的城市。 后舱不大的空地上，几个女人吓得不轻。三个人抱作一团，甚至有人互相捂住对方的嘴才不至于尖叫出声。 “怎么了太太们？现在你们安全了。刚才为什么骚乱，有人看见吗？”Reca询问。 几个女人惊魂未定缩坐在地上，你一言我一语断断续续说着，“我们就是过来疗养，我也不知道……好像有枪声……” 她们都是平民，遇到这种袭击害怕也正常。Reca拼凑出事实，又问，“镇定，没事的，我是军人。还有谁听见动静？”几个人头摇地飞快，Reca镇定的嗓音很给人安慰，她们三个手拉着手好像也没那么害怕了。 “我现在送你们去最近的难民营，在那里会有人帮你们联络亲属。” 对接的人见飞行器上下来三个女人，惊到：“您是怎么做到的？搜救队才刚刚出发啊！” Reca微微一笑，挤挤眼睛，“宝刀未老，然后自救成功啦！” “哇哦！真有你的！”工作人员回了个搞笑的手势。 如今联盟方面大局已定，可是系统叛乱引发的局部骚乱仍未停止。有海盗流民有宣布独立的三无政府，这些人都是小打小闹，Reca相信很快就能平息。收拾了系统这个罪魁祸首，联盟又一次曙光乍现，大多数人都相信会是一个美好的世界。 经过这次袭击，Reca返回了移民星的高级军官宿舍。比夏得知消息急匆匆跑过来，见她没事又放心大闹了一番。Reca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一边应付他的小孩子脾气，一边老是想笑。 比夏最后也看不过去，幼稚一通之后将她摁在胸前紧紧搂着，“你笑什么？”他将脸藏在她身后，硬是别着不肯让她看。 “我笑有人虽然身为高级军官平时说一不二，私底下却喜欢无理取闹。”比夏的脸瞬间变红，Reca还接着挑衅，“你说，身边还有谁知道你这两幅面孔呀——” 她一句话没有说完，比夏又开始张牙舞爪，“你说谁无理取闹？还不都是担心你——”狠狠吻住她的嘴唇。 好了好了，Reca的手轻轻抚着他有力的脊背，感受隔着衣服传来的热度和起伏，在心里叹息。 接收的事情进展顺利，Reca最后又回了一趟赫尔墨斯出席典礼。大熊正式收归联盟，视为一般的移民星对待。赫尔墨斯的行政楼辟出了一间单独的办公室，星球长以后会常驻这里，帮助大熊建立正常的社会秩序。 Reca再次去看望拉娜，战后的她成了一名老师，在新建的教养学校教些基础课程，为大熊的孩子们补习。温婉羞涩的笑容重新出现在她脸上，然而拉娜仍旧对过去的经历不愿多谈。 不过她终于同意见比夏，比夏那天简直高兴疯了，差点又哭一场。知道她战后稳定下来他也没多问，承诺帮她治病恢复身份后开开心心领着Reca回去，晚间彻夜狂欢。 光头暂时不在赫尔墨斯，Reca便去和威肯叙旧。他的小女朋友艾莉娜又怀上一胎，正一脸幸福地摸着肚子，偶尔对着满地乱跑的老大老二发火。艾莉娜虽然移居赫尔墨斯，但并不愿意进入社会，只想留在房子里为威肯照顾家庭。 现今威肯已经通过考试当上政府工作人员，每天西装革履在办公楼进出。Reca做客他家的期间，威肯言语间对艾莉娜有些不耐。艾莉娜没有察觉丈夫微微皱起的眉头，只在一边安静听着他们谈话打瞌睡。 拜访结束，Reca情绪一直有些低落。比夏笑呵呵地走过来逗她，“走吧，先不回家了，陪我散个心？” “去哪？”Reca牵牵嘴角。 “战争纪念展，一起去看看吧，说不定有NS1224”，比夏挤眼睛，强行做一个鬼脸。 Reca噗嗤一笑，挽着他的胳膊登上飞行器。 果然有NS1224，然而比夏很快就后悔了。会场的一角安静立着一只展柜，台面上孤零零只放着一个小小的终端。 路法尧的照片就挂在旁边的墙上，他年轻而英俊，一双墨绿色的眼眸镇定而柔和，定定看着面前无数的来客。 日积月累终端表面蒙了尘土，虽然斑驳但尚能工作。终端打出里面唯一剩下的记录——那是一张照片，一个身着白色实验服的黑发青年回头，凝视着窗外提着桶的少女的身影。淡黄色头发的少女身材苗条，刚好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天幕巨大而黯淡的恒星低垂，为黄昏般的景色更添悲凉的意味。一张很好的抓拍。 照片底下几行小字，路法尧，上校，第二次深空探测计划带头人，协助摧毁系统牺牲。Reca泪流满面。 “抱歉，我不知道会这样。”比夏眼里满是哀伤，低头看过来。 Reca早已哽咽难言，身旁挽着他胳膊。“不，感谢你带我来。让我知道过去的生活还能留有一点念想。”比夏揽住她的身体，任由无数的热泪洒落自己胸膛。 第39章 时间拨回到22022年，路法尧送走比夏和Reca独自等在基地。路法尧打了报告，所有的收尾工作已经做完，系统立刻从最近的星系派人来接他。 等太空舰来的日子，路法尧整日不用工作随意休闲，一个人在基地里晃悠。他没事就喜欢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吹风，看永不下落的夕阳洒满原始而荒凉的土地。 路法尧取下手腕上的终端，检查着将消息一条一条删掉。两天前意外收到一条阮明的来讯，“你的测试结果很好，但是情感方面存在不稳定因素。虽然现在系统来不及计较，但你要多注意。” 路法尧垂下眼帘，看来阮明已经成功进去并且稳住了脚跟，后续就轮到他来触发炸弹的引信。他面无表情地检查个人信息并销毁，手指慢慢划着。不是心里没有动摇，只是……哎，一声叹息。 他一点一点地删，随着回忆进度条残忍又流畅地向前跑。 思绪不自觉飘远，年轻的科学家目光空洞地注视着面前的黄色沙土地，仿佛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Reca一身军绿色的连体工装，浅色的头发梳在脑后，面带微笑走过来。她烟晶色的眼睛波光粼粼，微微上翘的眼尾露出些俏皮的味道。 一开始总觉得她少年老成，天天板着脸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原来认识久了也会面带微笑聊些自己的事。 提示音打断了他的神游，叮——！显示屏上跳出一条消息。路法尧点开，心中一紧。女人嘶哑的叫声传来，“路，不要犯傻——”屏幕里海德姆美丽的面容扭曲，棕发干枯散乱，正双手握着脸庞尖叫嚎啕。 消息的时间标红，路法尧看了看，发现它其实在一个月之前发出，如今才终于被他接收到。看着海德姆憔悴的面容和尖利的哭嚎，他为往日的情谊生出巨大的感动。 只是有些东西他没办法回应，“我的贡献和遗产，海德姆和Reca一人一半，用于兑换新移民身份和身份变换的税款。如果有不接受的”，他顿了顿，“就捐给灾民救济组织”。 他的动作停顿了好久，最终还是接着翻阅过去的资料。研究成果，删；工作记录，删；个人档案，删；心脏忽然一痛，他重新仰头，憋回即将溢出的泪水。再怎么等这里也不会有一个人，总是躲在角落微笑着听他讲话，笨拙地背几首诗就为讨他欢心。 他忽而一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是不是还总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拘谨样子。忽然一张照片吸引了他的注意，路法尧整个个人僵住了，低下头哈哈大笑起来。眼里泛起雾气，照片上红色的恒星低垂，他和Reca隔着玻璃遥遥对望。 他看了很长的时间，还是不知道拿着照片怎么办。始终狠不下心删除，又没有勇气发送给另一位主角。于是将它留在了终端里保持原样。 路法尧垂下头，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头顶上的天空果然出现了一个闪耀的光点，随着下坠迅速变得巨大而耀眼。 时间差不多了，路法尧仰头，上空爆出一片白色电光，NS1224的天空亮如白昼。系统接他的太空舰来了，在高能引擎的轰鸣声里，路法尧发出了最后一条消息。 “不要难过，我得偿夙愿。” 太空舰降落，不知是不是巧合，最终停在一个斑驳的白色地标旁。眼前的景象似曾相识，路法尧恍惚记起，那是他刚来的时候，Reca提着颜料罐浇上去的。她将整个区域修整了一番，把那片小小的空地变成一个临时机场。 路法尧笑笑，墨绿色的眼睛目光温柔。最后的最后，他想换给她一个未来。战争结束，如果她还活着，应该能过上普通的生活，不必再为废弃和精神压力困扰。 热气流中晃动着的太空舰的影子，路法尧强迫自己盯着它看。强光的刺激使得眼中聚积的泪水有了不需要遮掩的理由。先是滑落一颗，而后热泪顺着脸颊滚滚而下。路法尧知道，自己即将迎接最后的结局。 太空舰舱门打开，两个人影在晃动的气流中并排走来，。路法尧从台阶上起身，目光仿佛有实体一般，沉重地注视着模糊的前方。 来者渐渐走近，是两个机器人，边走边用和系统一样的毫无感情的标准语音说话。“编号150127，路法尧——法——尧——是否确认？” “是。”路法尧一把抹干眼泪，站起身清清嗓子走下台阶。 “路法尧——法——尧——即将进入系统，是否确认？”系统派来的使者用更大的声音问了一遍更为重要的问题。 “是——！”路法尧撕心裂肺一声怒吼，眼睫上带着未干的点点泪光。吼完他仿佛已经没有了力气，身体里所有左冲右突的激荡情绪全部消失了。颓然站住，只听见一声一声余音在空旷的大地上不停回荡。 两个机器人跨着大步近身，一前一后包围了路法尧，路法尧不明所以，等着他们动作。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后腰一阵激痛，路法尧膝盖一弯咔擦一下跪倒，脸狠狠砸在地面上瞬间没了生气。路法尧毫无知觉，他的身体已然被瞬间保存。年轻俊秀的脸蛋被挤压在地上，长长的睫毛再也不会颤动，路法尧头顶的发旋处，一撮柔软的细发随风轻轻摇摆。 他身后的机器人收回手中的电棍，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向同伴汇报：“确认意识水平。确认器官完整度。” “分离许可。”另一个机器人在路法尧的脑袋前停住脚步，抄起路法尧的上半身，它的同伴抬起下半身，将路法尧的身体运回了太空舰。 太空舰舱里，为路法尧准备的分离缸已经就绪，盖子敞开静静等待着。两个机器人除去路法尧身上所有的衣物，将他沉进了充满液体的分离缸泡在溶液中。路法尧的身体被扔进去时激起了水花，溅起的水花还没合上之前，就是路法尧留在这个世界最后的印象。 路法尧阂着双眼，手臂微伸，柔软的黑色发丝在水中轻舞。年轻的面容随着身体下沉迅速消解，骨骼躯体随着气泡翻腾很快消失。气泡剧烈翻腾过后，一缸液体微微浑浊。随着溶液表面最后一缕青烟飘散，两个机器人伸出仿生手臂，捞出了分离缸中剩下的唯一的一块透明物体。那个胶状的东西模模糊糊的一团，稀稀拉拉坠着一根长条，那是路法尧被分解后剩下的大脑和脊髓。 “确认组织完好，品质优佳。”机械的声音冷冰冰地响起，路法尧的生命宣告终结，只有他的意识留存下来，等待正式加入系统后被唤醒。 “警报！不明物体附着”一枚小小的黑色芯片加杂在组织当中。 “尝试分离——分离失败！理由：组织有破碎风险。”“重新尝试分离……” 一会儿后，机器人率先放弃了。“分离失败！保证标本完整度为第一优先级。将标本带回，另作处理。” 两个机器人将路法尧的神经组织收在特殊的暂存箱里，把分离缸的液体往舱门外一泼，驾驶太空舰离开这颗星球。起飞时的高温瞬间让地面上的水渍蒸发，剧烈的气流吹起地上的浮土和焦黑的残渣，太空舰的尾焰燃尽了地上那个已经被多次起飞损毁的标志。引擎轰鸣，太空舰离开。 至此，这颗星球上路法尧和Reca存在过最后的痕迹也被抹去了。 没多久，系统不明原因发生内部紊乱。前线战况有所好转，班纳吉元帅麾下的比夏带着头儿反扑。首战告捷，机械战舰的封锁线被削弱不少，联盟军也不再被一味压着打。对面的边防军受到鼓舞，振作起来推进努力跟联盟军汇合。 许多年之后，第二批深空移民计划基本完成。各个星球的发展欣欣向荣，人口有所增长。联盟颁布了新法案，恢复保障人权，另外彻底废除基因等级制。新法案明文规定，每一个人，不论是被正常诞生还是母星孵育，不论是不是混合基因品种，只要属于人类，就予以保障人权，不会被流放消耗。 法案实施之后，之前无数擦边球的生物研究统统叫停。联盟组织专家对系统进行了彻底的检查和定义之后，尚保留了部分功能分析系统开始新一轮的人口统计。 不少没有身份的流民被重新登记，由于格式问题，Reca也给自己冠了姓。 “说起来我就是靠这名字找到你的呢，Rika，要不是我多看一眼，谁知道你还要藏到什么时候？”比夏看她在登记表上签字，眯着眼笑道。 “那是我头一次隐瞒身份不小心，不过也算歪打正着吧。”Reca写好抬头，“你知道Reca这个名字什么意思吗？教官说是复制品的意思。” 没想到比夏张口就来，“但你不是复制品呀。哦，我明白了。教官一定认为你很强，所以你谁都可以复制，对不对？”比夏略一回想故意夸张地点头，“嗯，没错。你从前确实好强，玩个浮板都要争第一。” “你怎么越来越油嘴滑舌了，以前没发现你这么能贫嘴。”Reca笑。 比夏也笑，温柔地看着他。“人都是会变的，你不也干过好几份工作。”长久的分离，他不了解具体她经历了什么，但Reca现在一举一动从容优雅，半长的头发也做了简单的造型挽在脑后，脸上全然褪去了过去那种拘谨羞涩的神气。他好像在重新认识她。 各个星系的报告发送过来，系统一行一行高速扫描着代码。录入到边缘空间草帽星系方向的时候，扫描工作不知为何停滞了一瞬。千分之零零几个毫秒之后，系统接着运行。 整个分析过程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系统每时每刻受到的扰动数不胜数，这次的轻微停滞连个水花都算不上。录入工作结束，系统自查，发现是一个姓名录入问题。 让系统停滞的名字写作Reca de Lu，它属于一位新移民女性，寓意——来自路法尧的Reca。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