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种不同怎么谈恋爱!》作者:七寸汤包 文案: 妖界老牌名校山海一中,建校之初,分为西山、南山两院。 西山学院“种”了一堆“奇花异草”,南山学院“养”了一群“奇珍异兽”。 两院只隔着一堵墙,却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学生戏称:物种不同,怎么谈恋爱。 直到某天,墙被校长一拳打通,两院合并。 · 秉持着“和谐共生”的原则,若木一族独苗奚迟在开学典礼上代表西山学院刚致完辞,下台的瞬间,身体忽然一晃,又疼又冷,他下意识抓住了眼前人——南山学院学生会主席,江黎……的袖子。 江黎径直往前,紧接着,怀里多了一个人。 江黎:…… 两院学生:??? #西院那个学生秘书长和黎哥好像出状况了!# #传下去,奚迟和黎哥有情况# #传下去,奚迟和黎哥有过一段情# · 江黎被迫抱着人到了医务室。 医务室几秒给出诊断结果——返祖之症,某些习性会向祖辈靠齐。 老师:“上古时期,灵气充沛,若木吸食日精月华巩固神元,现在灵气稀薄,自然受不住。” 奚迟沉默良久:“…不能治?” “能。”说着,老师指着江黎,“喏,你的药。” 江黎,金乌,帝俊与嫦羲之子,也就是……日月神的儿子。 日精月华,生来神魂。 奚迟:“……” · 再后来,某日一中校庆,优秀毕业生云集,江黎二哥赫然在列。 奚迟这才想起一件事来——江家不只一只金乌,他的药还是个……连锁品牌。 盯着台上的药思索良久,奚迟:“问你点事。” 江黎不答。 奚迟:“你哥他……” 江黎笑了下,轻捏着脸,把某人的视线带回来,语气危险:“想好再问。” 奚迟:“……”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天作之合 甜文 校园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奚迟;江黎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有病他有药 立意:相逢的意义在于照亮彼此 VIP强推奖章 妖界老牌名校山海一中,建校之初分为西山、南山两院,两院隔着一堵墙,原本泾渭分明,却于某日忽然合并。开学典礼当天,代表西山学院发言的若木一族独苗奚迟刚致完辞,身体忽然一晃,倒在了南山学生会主席江黎的怀里。再度醒来的时候,奚迟已经躺在医务室,正式确诊为“返祖症”,而校医给他开出的“药”不是别的,正是南山学生会主席,金乌江黎……两人、两院新的故事至此开始。 作者笔触细腻,行文温馨有趣,人设鲜活,用简单温柔的文字,刻画了少年成长悸动和校园青春群像,情感充沛,故事情节不落俗套,值得一阅。 第1章 山海一中 【瑞城学生论坛】 热门主题:开学了,这一次,属于我的作业,我要全部补回来。 主楼:《第一章:回校》 1L:《第二章:开学考》 2L:《第三章:退学》 3L:伤害人你真有一套。 4L:21号就开学?楼主育英的吧,这么便太! 5L:这就便太了?有的学校都开学一星期了。 6L:还能有学校比育英更便太?! 7L:是山海一中啊朋友们,山海一中! 8L:你说的是那个学校大得离谱,后山有一座桃林的山海一中吗? 9L:等等,什么林? 10L:一看就是新来的。 11L:跟我念,山海一中,不仅有桃林,而且贼大,贼漂亮,还有个贼文艺的名字,叫“别有天地”,好像取自李白《山中问答》的那句“别有天地非人间”,我们诗词鉴赏的时候语文老师还特地拎出来举了个例。 12L:靠!便太! 13L:那还有更便太的,你们有空可以去市图书馆历史藏馆翻翻,有一本我们瑞城的地方志,翻到第44页,就可以看到关于山海一中桃林的记载,说是夸父,对,就逐日的那位夸父丢下的手杖化成的。 14L:??? 15L:该说不说,山海一中是有些奇怪在身上的,你见过晨敲钟暮击鼓的学校吗?你见过从不公开招生,只定向接收生源却从没被教育局批评过的学校吗?你见过同属一个教育集团高中部,硬是给分成了西山、南山两个校区,中间隔着老大一堵墙,连校门都是东西两头,像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学校吗?最可恨的是,除了“别有天地”,山海一中还有瑞城全体尖子生的噩梦,奚迟。 16L:以及,江黎。 …… -- 八月末,瑞城。 层层山风自西向东,挟着凉气,曲折穿过长街短巷,隐入城南后山一片桃林。 桑游过来的时候,奚迟正靠在“别有天地”一丛桃枝间补觉。 日光斑驳,透过枝杈落满周身,打在少年白净骨感的指弯上。 奚迟恹恹睁开眼睛。 他长指微动,将脸上盖着的红皮书合上,往树下一抛,缓慢坐起。 桑游接了个满怀。 低头一看,只见封面上正写着《热烈庆祝三界第298次联合会议胜利召开,投身第六个一千年奋斗目标,为三界各族和谐共生贡献力量》一行大字,以及明显小一号的副标题,《山海高中将迎来百年未有之大变局》。 桑游:噫! “拿它干嘛?” 奚迟揉了揉酸胀的脖子:“睡觉。” “拿它催眠?” “遮阳。” “……” 桑游回神,把红皮书卷巴卷巴往兜里一揣,看着树上困到不行的那一团,忍不住皱眉:“又不舒服了?” “怎么回事啊?这都一个多星期了,症状只增不减的。” 每天困恹恹的就算了,关键还畏寒,这末伏天的硬是给冻出毛病来。 桑游心道不行。 “下来,我陪你去医务室看看。” 树上那团显然不太想动。 也不太想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桑游才听见回答。 “去过了。” 桑游:“你再编。” 奚迟打了个哈欠,仍是困恹恹的样子,语气却清明不少:“真去过了。” 不仅去过了,还一星期去了两趟。 毕竟没人能受得了30度的天披件校服外套。 奚迟动了动因着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而有些发僵的指节。 这一个星期…严格来说,是这小半个月,身体都有毛病。 明明还只是八月末,身上却总缭着一股子凉劲,晒都晒不化。 烦。 “那医务室老师怎么说?”桑游追问。 “目前没什么大病,有待观察,下次再来。”奚迟学着医务室老师的语调,要笑不笑地说完,又怕桑游唠叨,随口起了个话头:“手上拿的什么?” “每次一谈身上毛病就给我转话题……你说这个?”桑游举起红皮书,“不你给我的吗,山海一中将迎来百年未有之大骗局…呸,大变局。” 奚迟:“另一只手。” 桑游啊了一声,想起正事来。 他抬头看向树上的人,许是日光有些刺眼,奚迟半侧身避着,即便是这个死亡角度,奚小少爷眉眼依旧精致,人面桃花,好看得气人。 于是他决定气人。 “下星期一开学典礼没忘吧。” “原定不是我这个学生会主席做学生代表致辞吗,可……” “可”字一出,奚迟都懒得往下听,直接抬手打断。 “困了。” “不舒服。” “就先到这里吧。” 迎面拒绝三连。 桑游:“……” 就知道。 多说两句话都能把他累死。 趁人还没转过身去,桑游拿着发言稿紧赶慢赶,一口气都不带喘叭叭完:“下星期一我小太爷爷出生我得去一趟钟山医院我不去的话老爷子得把我腿打断。” 良久沉默。 三分钟后,奚小少爷才颇为不耐地露出一个金贵后脑勺,语气冷淡:“要你去接生?” 桑游一噎。 那倒也不至于。 “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头子的性子,一百年了,我小太爷才从‘大棚’里催出来,按照玄武的卦象,全族凡是能走的全得去候着,那阵仗,没比你出生那次小多少。” 思虑片刻,桑游摸着下巴严谨开口:“……那应该,也没到你那种程度。” 毕竟他小太爷再阵仗,也只让族里人候着。 可奚小少爷出生的时候,普、天、同、庆。 作为妖族常务理事若木一族几百年来唯一的幼崽,独苗,他出生那天,别说能走的若木一族了,就连不能走的——他,桑游,扶桑家出生仅六个月的,连形都稳不住,还得他妈用盆端着的小树苗,也硬是在门口等了俩小时。 桑游追忆往昔,追着追着,不禁悲从中来。 “你说要论地位,我家也不比你家低,怎么你出生我得被端着去等,现在我小太爷出生,我还得去等?” “出息。”奚迟失笑。 见人眉眼总算松了,桑游顺势把发言稿递上去。 “那…劳烦您了,秘书长?” 秘书长没接。 桑游把发言稿举得更高,强势抖动两下,笑容更灿烂。 奚迟:没眼看。 “就一次。”秘书长最终松口。 “成,这不是刚好赶上了吗,就一次,”桑游咧着嘴,“秘书长大气,就冲这次,以后您崽出生那天,我也端着我的崽去门口等。” 奚迟:“谢谢,婉拒了。” 桑游:“别谢,别婉。” 像是想到了什么,奚迟换了个姿势,单腿支着枝干,另一只悬空垂着,朝他伸手,悠悠开口:“稿子。” 桑游瞬间警惕:“不是想反悔吧。” 说着,把稿子递了上去。 奚迟大致扫了一圈:“带笔没。” “红笔行吗?早上从学生会顺出来的。” “嗯。” 桑游就看着他在纸上写写画画。 “这不是你自己写的稿吗?还要改?我都读过了,观点鲜明,感情真挚,有的放矢,阅卷老师看了都得给满分,哪里还要改?” 奚迟没理会那一腔彩虹屁:“小改。” 半分钟后,桑游看着手里放眼过去一片红,从1128字硬是删减成400来字的发言稿:“…………” “你管这,叫小改?!!” 说“鬼斧神工”都踏马是他在谦虚! “又没人想听这些。”奚迟一边回,一边把笔盖合上。 桑游:“那你给我写的稿子都两页起?!” 奚迟把笔扔给他:“写都写了。” “我真是谢谢……” “轰——”的一声冲天巨响,将桑游的话尽数吞没。 随之而来的震感沿着无数倒地根往“别有天地”疾驰而来,狂风曳引,卷起碎石呼啸撞在石墙上,最终碎成粉末。 什么币动静??? 桑游僵着脑袋往声音方向看去。 目光远眺之处,除了漫天飞扬的骇黄尘土,只剩那轮好似直接横陈于地平线上的日轮。 足足过了五分钟,万籁才沉淀到底。 “……我靠,学校…塌、塌了??” 一片死寂。 桑游颤着手,拍了拍赖以支撑的树干:“小、小迟。” 没人回答,他又喊了两声。 “小……” “听到了。” 桑游:“什么情况?” 奚迟皱眉看向聚起云雾的那处,正要开口,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洪亮钟声。 那钟声浑厚渺远,像是夹着森森山风,从遥缈天际传来。 一下,两下…… “是不闻钟。”桑游正色道。 奚迟点着钟数,三上七下共十声。 不闻钟响,全校集合。 可往日最多也只响七下,还是在每年高三高考前夕,今天竟破天荒响了十声。 “你听到了吗?刚刚不闻钟响了…多少下?”桑游不敢置信地开口。 不等他回想,树上的人已经一跃而下,少年身形干脆利落到了极致,丝毫不见刚刚困倦的模样。 桑游听到奚迟的声音。 “集合。” -- 别有天地外,整片教学区已然炸锅。 “十下?是十下吧?我没点错吧?” “不闻钟响十下,是不是学校要炸了?” “还有这种好事?!” “谁带笔了?题抄一半突然集合,害我拿了只涂卡笔。” “我有。” “谁带校徽了?” “给。” “谁带酱油了?今天食堂的鸡蛋也太特么干了,整个噎死。” “……你这就有点离谱了!” “别吵了别吵了,老大和迟哥过来了。”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喧嚣人潮瞬间安静下来。 桑游和奚迟从人群末端走过来。 奚迟一路都没说话,桑游嫌周围闹,下巴一抬,示意身后众人先往操场方向集合。 桑游:“行了,别管响几声,不闻钟既然响了就先集合。” 奚迟忽然觉得有些不对,抬手拉住走在他前面的桑游。 桑游:“怎么了?” 奚迟:“雾。” “雾?这大夏天的哪来的……”说着,一抬头。 “……” 仅仅几秒之内,操场方向已经从点点雾气升成了浓雾,说是雾,更像是一片密织的浓云,光影在里头扑扑朔朔。 越往操场靠近,浓雾越深。 一种不太妙的直觉在所有人心中升腾而起。 “嗡——嗡——” 两声久长不息的嗡鸣,不闻钟再度悠扬盘旋天际。 浓雾徐徐散开,直至散尽。 所有人看着眼前的景象。 “…………” 几秒后。 “卧槽,我墙呢?!我那么大、那么白一堵墙呢?” 只见那堵自建校起便横穿整个山海一中,至今已有百年,将学校分隔成西山、南山两院的几里长墙,已成断壁残垣,只剩中间百来米在风中矗立,摇摇欲坠。 平日老态龙钟三步一喘的校长还在不断出拳。 拳风猎猎,一拳又一拳。 “别砸了,别砸了,校长我害怕!” 刚入学的新生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种场面,抱在一起集体发抖。 “轰——” 随着最后一拳落下,西山、南山两院分界高墙彻底打通。 两院所有学生,站在漫天飞尘黄土中,隔着满地砾石残垣断壁,面面相觑,千脸发懵。 “…………?????” 还有人管吗?!! 第2章 恭喜合并! 死一般的静寂。 校长马步一起,肩松肘垂,笑容满面,静立中央。 两院学生全体失声,偌大的操场只剩下校长和两院领导们洪钟般的笑声。 桑游恍惚间想起一个东西来。 他掏了好几次,才将那本被卷成麻花的红皮书从兜里拿出来,重新盯着上面那行大字——《山海一中将迎来百年未有之大变局》。 ……靠。 “小迟,这本大变局你不会是从校长室拿来……看什么呢?” 桑游一转身,就看到奚迟盯着某处方位,似是有些难耐地皱了皱眉。 极轻极快的一下。 “怎么了?”凶巴巴的。 桑游顺着奚迟的视线看过去,目光一顿。 大雾散尽,树冠浓重的阴影漫过来。 少年穿着黑白校服站在光影交界的地方,身形挺拔颀长,一副挑不出差错的好相貌,只是神色淡漠,硬生生将柔和轮廓锐化几分。 ——南山学院学生会主席,金乌,江黎。 桑游有些诧异,他和江黎不陌生,毕竟扶桑和金乌祖上沾亲带故,算是亲系,只不过…他徐徐看向身边的人:“认识?” 奚迟:“认识什么?” 桑游指了指对面:“江黎。” 奚迟摇头。 桑游:“不认识你盯着人看?” 还凶巴巴地盯着看。 奚迟沉默好一会儿,开口:“没看他。”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只知道在墙倒下的一瞬间,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身上哪哪都不对。 指尖疼,眼睛疼,牙疼。 身体似乎下意识在找寻这种“疼痛”的来源。 奚迟收回视线,把乱七八糟的念头收拾好,一转头就看到桑游想要叭叭的嘴,二话不说拿过那本大变局就给他挡住了:“别说话,烦。” 更凶了。 桑游压下书。 这一副想打架的样子简直稀奇。 奚迟蹙了一下眉头。 牙骨处似乎有越来越疼的趋势,他低下头,捏了捏泛酸的指节。 桑游太熟悉他的小动作,见状一惊:“不是吧,还真想打架?” 奚迟停下手,神色冷淡看着他,实话实说。 “想咬人。” “不想打架就好,咬…你说想咬什么?” 西院所有人朝这边看过来。 奚迟忍着把红皮书塞他嘴里的冲动:“要不要给你拿个喇叭喊?” “又不是南院那群吃肉的,咬什么人。” 桑游声音已经放得很轻,奈何刚经历过视觉和心理重大冲击的西院学生还是听了个正着,此时更冲击了。 “老大,南山现在还吃、吃肉吗?” “……” “南山不吃,我吃,”桑游恐吓,“行了,都认真点。” 奚迟回过神,重新看向那片废墟。 “迟哥,”身旁人喊了一声,“学生会都没收到要拆墙的消息吗?还是校长嫌这墙破,打算拆了重建?” 奚迟一时没能回话。 山海一中作为妖族老牌名校,建校之初便分为西山、南山两院。 西山学院“种”了一堆奇花异草,南山学院“养”了一群“奇珍异兽”,两院只隔着一堵墙,却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用学生的话来说,要不是高中教材统一,恨不得高考卷子都分两套写。 除了必须以“山海一中”为单位参与的活动,比如高考、瑞城统一联考等,其余一律散装,就连校服都分两种,西山蓝白,南山黑白。 可哪怕是联考,两院也仅限于同一天考试,参与共同排名,别说碰面,就连最后的排名表上都得严谨到备注西山还是南山。 然而就在今天,墙塌了。 见奚迟都不说话,西山一众学生更没底了。 凝滞气氛中,有人开口:“只是一堵墙,塌了…也不算什么大事吧,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呗,只要不合并,是吧。” “再说还有高三在,哪能突然合并耽误他们高考。” “……也对。” “嗐,那不就结了,拆就拆呗,大不了避着点,只要不合并,一切……” 下一秒,校长的声音朗声传来:“也别让同学们等太久,接下来我简单说两句合并的事。” 所有人:是个屁!!! 两院同时爆炸,各种声音此起彼伏,甚嚣尘上。 “同学们都静一静,”由着他们闹一会,校长才抬手,象征性往下压了压,“我知道这对同学们来说有一点突然,但在第298次大会召开之际,我们山海一中秉承着‘和谐共生’的宗旨,将两院合并,为的就是可持续的、健康的、生态的发展,这是山海一中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关键一拳。” 教导处听着不对劲,立刻更正:“校长,是关键一步,不是一拳。” 所有学生:“……” “对,关键一步。” “我相信,这对高一新生以及原定即将分班的高二学生来说,一定能很快适应,至于高三,很遗憾,为了不耽误教学进度,经过校方和家委会慎重考虑,决定暂不重新分班整合,依照文理统一搬至高三楼。” “大家听明白了吗?没听明白的,或者说有异议的同学,请举手。” 两院几千双手如雨后春笋炸放。 “很好很好,作为校长,很高兴看到你们齐心的样子。” “?” “我看没听明白的同学不少,日头也有点晒,老师们安排一下,尽快转移到室内,”校长老眼一阖,扫过底下一群崽子,“西山礼堂离操场近,就西山集合吧。” 南山所有同学当头一棒。 要不是老师在,他们恨不得当场捡砖把墙砌上,还去西山? 他们就是上西天都不去西山! 短短几分钟,两院达成惊人一致。 无论校长今天说什么,他们就是站死,晒死,也要向他妈的阳而生,绝不可能低下合并的头颅! 校长环视一圈,又笑了下:“既然同学们都不想走动,那我就站这里简单说两句。” 十分钟过去,拒绝合并的头颅依旧高昂。 二十分钟过去,不太高昂。 三十分钟过去…… “头热炸了,快,给我一拳。” “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离谱的要求,好,我满足你。” “不是说简单说两句吗?” 校长慢悠悠翻过一页纸。 “合并的意义,第二十七条,我们山海一中……” “靠!这是在军训吗?” “都34分钟,34分钟了!校长快退休的老烛龙了,他老人家不晒吗?他礼貌吗?” “要不就合、合并吧,再晒下去,老子根都要冒烟了。” 校长慢悠悠再翻过一页纸。 “合并的意义,第三十一条,秉持着……” “……” “别念了,校长别念了!” “并!并还不行吗!” 校长三十一条都没念完,人群中不知从哪个角落率先传来一声“恭喜合并”,热到昏厥的两院学生你看我我看你,响起第二声、第三声…… 最后,像是要掀翻整座操场似的喊声、掌声你追我赶争先恐后,响彻天际。 奚迟:“……” 沉默。 三小时后。 等两院的花花草草和小兽崽子们回去喝饱了水,坐在阴凉教室,集体窒息。 好像是热出幻觉了。 否则最后怎么变成他们求着校长合并了? 所有人大梦初醒,正商量着怎么以退为进,再度高昂头颅,向他妈阳而生,合并的公函连同分班名单已经张贴在公告栏。 “……” “有没有必要这么快?!” “我听说是因为上午掌声过于激烈,校长说感受到了两院学生前所未有的热切盼望,特地加快了进程。” “……” “这才几个小时?分班名单都出来了?” “谁去看了?” “有什么好看的,西山的都认识,和谁一个班都一样。” “那不还有南山的吗?” “南山的都不认识,和谁一个班不也一样?” “你特么…特么说得还挺有道理。” 此话一出,瞬间蔫倒一片,直到走廊上一串脚步声打破沉默。 下一秒,王笛飓风一样飚进来:“老大和迟哥呢?” 王笛,跟脚是一朵喇叭花,消息灵通到连食堂菜单都能实时播报。 所有人转头看向班级最后排。 桑游:“别咋咋呼呼的,有事说事。” 奚迟正趴在桌上闭着眼睛缓神,也没真睡,王笛挣扎了一会儿,下意识放轻一点声音:“老大,那个分班名单出来了,你真不去看看?” “几班?” 王笛一板一眼回:“理科一班。” “小迟呢。” “也在一班。” 桑游:“那行了。” “好像,不太行,那个一班…算了老大你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王笛话都没说完,走廊尽头声音再起,比王笛更尖锐,更穿透。 “靠!和老大、迟哥同在一班的这个江黎,是我知道的那个江黎吗?南山学生会主席江黎?还有许云锐和李书静,那边的副主席和秘书长?” “两院主席团…团建来了?!” 班里陷入诡异沉默,几秒后,拔腿起身冲向公告栏,一抬头就看到紧挨着的几个名字。 江黎,奚迟,桑游,许云锐,李书静…… “……” 教务处老师这是闭着眼睛分的班? 他们山海教育集团学生会和一般高中学生会不同,当初为了更好地适应现代化社会,妖族没有设立高等教育学校,也就是没有大学,所以山海底下几所高中学生会几乎就是最集中的人才储备库,为了锻炼这些妖族未来的“优秀青年”们,各所学校会适当地放权,这名单在这个前提下就显得格外吓人。 “教务处什么意思?这是要把学生会也跟着一起重组?”这么分班,特么当养蛊呢。 一群人七嘴八舌闹开。 耳朵里第八次响起“江黎”这个名字的时候,奚迟总算睁开眼睛。 ……又是江黎。 “听到了没?”桑游笑说。 奚迟:“什么?” 桑游:“说学校打算拼个蛊王出来。” 奚迟:“……” “说真的,要是学生会真要重组,那……” 桑游话都没来得及说完,奚迟立刻道:“那真是太好了。” 所有人:“……” 差点忘了,如果可以,迟哥恨不得今天就从学生会辞职。 好在天不遂奚秘书长愿,很快,学校便传来消息,为了更好地过渡与适应,对两院学生会暂不进行安排,一切照旧。 也就是说,西山还是西山,南山还是南山。 消息传来,两院学生俱是一振,奔走相告。 尤其是西山,在知道开学典礼上先由他们西山致辞,而且还是奚迟做代表先发言的时候,当天晚上就在山海一中校内论坛连发十帖庆祝。 然而还不等他们开心几天,比开学典礼来得更快的,是分班。 凌云楼肃穆整洁,矗立在两院交界地带,如今八条长廊直接被打通,镇在中央。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让学生充分过渡,学校还特地把分班安排在了典礼前一天的晚自习。 最后一节下课铃响,两院高二段所有学生在老师的带领下,背着包端着书站在凌云楼楼下,哀莫大于心死。 “我想退学。” “我不行,我饭卡里还有好多钱。” “别贫,”老师们忍俊不禁,“自己在几班都知道吧,各回各班,老实一点,别打架。” 两院学生岿然不动。 “都愣着干什么。” “还是说要像合并那天一样,也鼓掌送你们上去?” 所有人脊背一僵,夺步离开。 老师们站在原地笑。 “对了,座位还没排,先随便坐。” 听到“座位”两个字,打头的几人显示下意识驻足,对视一眼,然后拔腿猛冲。 今天他们就是落单,坐垃圾桶旁,坐讲台桌上,都不能跟南山/西山的人坐一块儿去。 于是跟来维持秩序的老师就看到这样一副场景。 哪怕已经按名单分好班,只要西山的往前门进一个,那南山一定后门走一个,只要西山的靠内窗一侧坐一个,南山一定靠外门坐一个。 尤其是——四楼,理科一班。 门外,铝合金制崭新班牌,端端正正印着高二(1)班几个字,门内,以讲台桌为线,横出一道无形界碑,有如楚河汉界,互不相犯。 原本还有些窸窣的动静声随着一道停在教室门口的身影戛然而止。 夏末傍晚,风不算凉,奚迟套着校服外套站在那,校服宽松敞着,袖口微挽,露出的那截手腕显得愈发白皙清瘦。 他手上拿着一本书,抬眸扫了一眼,从后门走进来,径直走向最里侧靠窗的位置。 一分钟后,桑游也从后门走进来。 西山一群人顿时挺直腰板,声音都响了起来。 “老大,你们刚从学生会回来?” “迟哥,喝水吗?刚从小卖部带的。” 南山一众学生:“……” 靠,这也太幼稚了!搁这演古惑仔呢?还“老大”? 下一秒,南山所有人抻着脖子望着门口。 当江黎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走廊那头的一瞬,靠门一排男生:“黎哥!!!” 奚迟:“……” 这个班是不是有点问题? 王笛恨恨道:“妈的,被比下去了。” 奚迟:“……” 没救了,这个班是有问题。 桑游都听笑了,连人带椅子往后一仰,支着长腿看向门口:“江大主席排面挺阔啊。” 说完,他一侧身。 奚迟没有任何防备,一抬头,眼前随着桑游侧身原本变得空落的场景骤然被一道人影填满。 江黎站在那。 晚风拨开楼前梧桐,夕阳剪影落在那人身上,将影子拉得极长。 撞上视线的一瞬间,奚迟一怔。 不知是暮光照着,还是身上校服的温度,竟觉出一种奇妙的暖意。 那暖意并不浓郁,比起浇个透的日色,更像透过指缝、树缝落下的薄薄天光,不重,如绢似绸绕着。 很陌生,也很……舒服。 桑游顺着江黎的视线转头看向奚迟,又顺着奚迟的视线,重新看向江黎:“?” “上次你不承认,这次被我逮住了吧,你是不是在看江……” 身侧的人已经重新趴在桌子上。 “……” 最后一排几位都没再说话,教室很快静到落针可闻。 许云锐转了转笔,不着痕迹喊了声:“黎哥。” 等了好一会儿,身旁人才冷淡平静应了一声:“说。” “明天代表西山发言的好像不是桑游,是他旁边那位,”许云锐声音压得更低,“你认识吗?若木家那株独苗。” 最后数式答案落下,江黎停笔。 许云锐见缝插针:“不过我也没听说若木怕冷啊,这三十多度的天怎么还披一件?” “我不是八卦,就是单纯对三不五时就在联考中压你一头的西山秘书长感到好奇。” 江黎:“发言稿在办公室桌上。” 许云锐:“……啊?” 他有讲什么发言稿吗? 江黎垂着眸子,头都没抬。 “既然闲,准备一下,明天上台。” “……” 许云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出十八张卷子开始畅游题海。 日色西沉,江黎伸手拿过放在桌角的冰水,喝了一口,余光不经意扫过窗台。 奚迟脸朝窗的方向趴着,晚风微凉,过窗而入,把校服外套吹得微鼓。 少年清瘦,哪怕掩在宽松校服下,仍能看到肩胛骨突起的线条弧度,余晖一衬,竟有些不合时宜的柔软。 江黎多看了一眼,收回视线。 - 翌日,开学典礼如期而至。 运动员进行曲接着起床钟响个没停,奚迟被吵得头疼,瞪着天花板好半天,才伸手在床头摸了两下,拿出手机一看,里头躺着两条未读消息。 【你游哥:去医院了。】 【你游哥:好饿。】 奚迟面无表情,敲字。 【Chi:别饿。】 【Chi:快去快回。】 起身下床顺着窗户往外一看,操场上人潮窜动。 ……头更疼了。 奚迟顺手给王笛发了条消息,出门径直走向学生会,找了个安静地方补觉。 半个小时后,学生会办公室窗户从外被推开,王笛的大脑袋探进来。 “迟哥,主席台集合。” 被打通的操场已然被红色横幅拉满,无一例外,全在庆贺那“里程碑的一拳”,一星期过去,碎石砂砾被彻底清理,再看不出“界碑”的痕迹。 台上主持老师激情澎湃,台下所有学生奄奄一息。 所有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还好,还能忍,死都要捱到迟哥/黎哥发言,把掌鼓烂,从气势上强压他们一头。 奚迟没入座,就靠在主席台一侧台阶上候场。 补觉的效果似乎不太好,太阳穴砰砰跳个不停,整个人都头昏脑涨。 奚迟闭着眼睛胡乱揉了揉,片刻后,转头盯着身旁的王笛。 王笛被盯得浑身发麻:“迟、迟哥,怎么了?” 还不等奚迟认真思考现在换王笛上的可行性,台下响起炸街似的掌声以及欢呼。 声音太大,甚至盖过了话筒的声音。 主持老师只好提高音量再重复了一遍:“大会流程第六项,有请原西山学院学生代表奚迟发言。” 奚迟叹了一口气,缓步走上台阶,几乎没做任何准备工作,低头确认立麦开关后,调整位置的间隙便慢声开口。 “敬爱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上午好……” 清润的声音一出,台下倏地收声。 “这次稿子谁写的,竟然在‘同学们’前面加了个亲爱的,以前迟哥发言不都直接‘同学们’的吗?!” “录下来了没?那句‘亲爱的’。” “喜报!迟哥喊我亲爱的!” 南山:“……” 西山这群人有病吧! 几百来字的发言稿简短利落,奚迟扣着时间准备尽快结束。 可就在发言堪堪过半的时候,一种熟悉的寒意倏地冒头。 奚迟心口猛地一跳。 ……不好。 寒意不留退路扑过来,不像之前缓滞的感觉,很凶,几乎是一下子疼起来。 疼得奚迟有点蒙。 连锁反应一股脑出现,很快,思绪不受控地被打断,连带着发言都卡顿一瞬,奚迟皱了皱眉,用最快速度调整好状态。 过程很短,几乎没人发觉刚刚那一下异样。 只有站在台侧的一个人抬头,往发言台看了一眼。 强撑着捱到最后一句话说完,台下掌声再起。 奚迟没做任何停留,转身向后。 一股难耐的酸胀感从太阳穴的位置一路向下,漫过眼眶、鼻子,身体好像很空,又疼又冷。 身旁有人说了什么,他也没法认真听。 各种不适让他升出一种好像只要一开口,鼻尖的酸涩感就能把眼泪逼出来的错觉,而那错觉还不断在身上叫嚣——你可以试试。 奚迟脑海中只剩下两个念头。 快走。 得找点什么。 念头压迫着神经,奚迟低头快步向前。 视野中慢慢延伸出一道人影。 那道人影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擦肩而过的瞬间,奚迟身体忽然一晃。 等他回过神来,已经抓住了眼前那人的衣角。 奚迟眨了眨眼睛。 更蒙。 脑海里“快走”的念头在这一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三个字。 ——找到了。 奚迟:“……?” 找到了…什么? 他一抬头,看到江黎的脸。 奚迟:“???” 江黎很轻地垂眸,看向那只紧抓着自己衣角的手。 因为太过用力,指节绷出一片青白。 江黎没说话,视线缓慢上移,最终落在奚迟脸上。 奚迟被烫了一下似的松手。 “抱歉。” 话一出口,酸涩感卷土重来,眼角湿润的水汽明晃晃告诉他,“只要一开口,眼泪能被逼出来”的错觉不是错觉。 它赢了。 “没事,”江黎语气极其轻淡,听着眼前人明显带着点鼻音的声音,“不舒服?” “……没。” 身体像一个突然失灵的仪器,怕多说一句真有什么东西从眼睛里掉下来,奚迟微一侧身,给江黎让道:“老师在喊你。” 江黎没多停留,收回视线,径直往前。 下一秒,还没来得及抚平的衣角再度被拉紧。 紧接着……怀里多了一个人。 江黎:“……” 正激烈鼓掌欢送他们秘书长下台和同样激烈鼓掌迎接他们黎哥上台正掰头着把手鼓烂的两院学生:“??????” 瞳孔地震。 作者有话说: 两院学生:天崩地裂。 第3章 喏,你的药 江黎被迫抱着人到了医务室。 医务室一如既往的安静,两米高的天堂鸟,满地绿萝,神农一脉祖传绿色审美,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亚马逊。 江黎把人放在诊疗床上,转而去松那人紧攥他衣角的指节。 ……没松成。 指弯相碰,奚迟睫毛不太安稳地颤了下,在透薄天光下整张脸都泛着一层莹光。 江黎从没这么头疼过,不得已,停下动作。 “砰。” 门被推开,山海一中校医,也是校长特意从钟山医院调过来的神农一脉医师推门进来——就他一个,原本着急忙慌跟过来的几位老师没在。 江黎往他身后看了一眼,校医接收到信号,开口解释:“了解完情况,商量去了。” 江黎低头扫过奚迟的脸:“很严重?” 什么情况需要这么多人商量。 “不严重,就是有点麻烦。” “目前他没事,倒是你,”校医指了指江黎的脖子,“要不要处理一下?” 江黎没说话。 “他咬的?”校医瞥向床上那株闯了祸的小树苗,笑了下,“生病状态下的一点本能反应,也不是故意咬你。” 说着,扔了一个创口贴过去。 “痓山那边刚送过来的,加了南极果粉。” 伤口不算深,有些轻微发烫。 江黎没深究校医口中的“本能反应”是什么意思,接过创口贴,随手覆上。 “别太担心,”校医站在药架前倒腾,“情况虽然少见,但好在有药,先让他睡一会儿。” 心里有了底,江黎抬眼看向墙上的闹钟。 一个明显的“既然没事,那我先走”的信号。 “你不留这?”校医语气极其自然。 “要留人?” “总要有人看着。” 江黎不置可否,余光扫过床上的人,静默片刻。 “要几个。” 听意思是要叫人来,校医思索一会儿:“我要说十个呢?” “可以。” “……” 校医丝毫不怀疑南山这位的铁腕手段,只要他现在点这个头,几分钟后,这医务室里的人头会比地上的绿萝都多。 想想都要窒息。 “不用别人,你留下就行。” “当然,如果你想走也可以,”校医继续说,“只要你走得了的话。” 江黎难得有些不解,一转身,被攥着的衣角给了他答案。 “……” “老师们都不在,病人又需要你,还能怎么办。”校医拖过一张凳子放在床边,“陪着吧。” - 桑游紧赶慢赶回来,典礼已经结束。 刚走到凌云楼,连楼都没上,就听到一阵脚步声和桌椅凳脚擦地的声音,摧枯拉朽的,极其刺耳。 桑游抬头一看,乌泱泱全是人头。 一大半还是南山的。 桑游:“?” 都什么毛病? 桑游径直上楼,都没能进到班里,在走廊上就被祝余拉住了。 祝余,真身也是一株祝余神草。 “老大,迟哥和南山学生会主席有过…那什么,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也不提前跟我们说啊!” 奔来跑去一早上,桑游嗓子都有点冒火,顺手接过一瓶水:“什么那什么?” 祝余:“有过一段情啊。” 一口水猛地呛在咙管,桑游差点当场去世。 “你说一段什么?!” 所有人憋了一早上,此时再也忍不住。 “都抱一起了!” “迟哥昏过去了还拉着南山学生会主席,掰都掰不开啊。” “开学典礼啊,几千双眼睛啊,学生代表啊,言都不发了,就直接给抱到医务室了老大你懂吗?!” “我听说迟哥眼睛都是红的!说是为情所伤刚哭过!” 桑游脑子炸了。 为什么所伤? 他就去了个医院怎么就为情所伤了??? 桑游火急火燎:“小迟现在人呢?” “医务室啊,”祝余忙道,顺便严肃补充一句,“被南山学生会主席抱过去的。” “……” 七嘴八舌听八遍了,没必要重复! “我先去医务室,王笛回来了让他跟过来。”桑游话音刚落,一转身王笛就从一旁飚出来。 桑游:“老老实实把今天早上发生了什么告诉我。” 王笛一五一十说完,桑游立刻想起前段时间奚迟身上的异常。 桑游:“那一段情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是南山那边传出来的!最开始说的是‘西山那个学生秘书长和黎哥出状况了’,然后变成迟哥和黎哥有情况,最后传回来的时候,就变成了迟哥和黎哥有过一段情。” “再后来,出现在传闻里的人越来越多,包括老大你。” 桑游大惊:“我人都在医院里传我什么?!” 王笛:“很多版本,老大你想先听哪个?” 桑游:“?” “罗密欧与朱丽叶与帕里斯伯爵。” “梁山伯与祝英台与马文才。” 桑游脸色一片漆黑。 “也有好的也有好的,”王笛立刻找补,“巴黎圣母院版本里你就是虽然面目丑陋却勇敢善良的卡西莫多。” “……” “主要是剧情需要,没说老大你面目丑陋的意思。” 桑游:“…………” 你他马看我像是高兴的样子吗。 “还有……” “再多说一个字,喇叭打掉。” 王笛:“……” 敢怒不敢言。 医务室里头的人不知道自己闹出了多大动静,这一觉睡得还算安稳。 睁眼的时候,一道身影比天光更早入眼。 江黎垂眸看书,大概正好到翻页的位置,从奚迟这个角度看过去,能清晰地看到江黎指弯划动的幅度。 “醒了?”江黎的声音传来。 奚迟意识还有囫囵,想从床上坐起来。 一撑手,指尖摩挲到一块布料,奇怪的触感让他低下头去。 奚迟蒙住。 他为什么抓着江黎的衣服? 抓多久了? 这什么衣服能被抓成那样? 再一看,是校服。 主席台上的记忆顷刻回笼。 “校服……”奚迟感觉呼吸都不畅起来,“我赔你。” 可能是音节一模一样,不知怎的,江黎忽然想起校医那句“陪着吧”,破天荒有些想笑。 他顺势合上手中的书:“只是一件校服,不用。” 奚迟正要开口,医务室的门一下子被推开,桑游和王笛风风火火站在门口。 江黎头都没抬。 他俯身拿起放在床脚边的文件袋:“挺快,怎么不赶着晚自习来。” 桑游噎了个正着。 从小到大,能噎得他说不出话的,除了奚迟也就眼前这樽了。 偏这两樽今天还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 真是大白天见了鬼。 “行了行了,墙都没了,还分什么西山、南山,你照顾照顾我们秘书长怎么了?”桑游边走边毫不客气地说。 王笛嘴角抽搐。 老大你刚刚可不是这样的。 在来的路上你说的明明是“江黎要是对小迟动手,我非把南山学生会给他掀了”。 江黎没理会桑游,极其自然地低头看了眼校服衣角,像是确认完什么似的,收书起身。 奚迟硬是被这低头一眼看得手心发烫。 江黎起身朝外走,桑游自觉拿出老大的风范:“不管怎么说,这次还是谢了。” 话音落下,迎面接了个东西。 桑游:“?” 江黎“啪”地把书扔给他:“顺路,帮我送回去。” 桑游狐疑,翻开扉页一看。 妈的,校史室的章印,走路都得半个小时。 顺路个屁。 “我说江黎你是一点亏都吃不得是吧,校史……”一抬头,江黎已经走出医务室。 “……” 王笛正愁该怎么溜回去播报这“三人修罗”的场面,真是瞌睡来了有枕头,立刻道:“老大,我刚好要去校史室借书,我去还我去还!” 桑游:“你去校史室借什么书?” 王笛字字铿锵:“《恒水中学状元笔记》。” 桑游还省得跑,把书递给他,隔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他们山海一中校史室哪来的恒水中学状元笔记??? 奚迟根本没心思留意王笛和桑游的话,脑海里只剩下江黎脖子上那道创口贴。 刚起身的时候他才瞥到。 典礼的时候好像还没有? 还是自己当时没注意? 奚迟眼皮一跳……这种莫名其妙的心虚感。 校医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打断奚迟的思绪:“怎么样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奚迟摇头。 桑游:“还摇头?!舒服你能一头扎人家怀里?” “……” 桑游:“走走走,给老师请个假,现在就跟我去钟山验个血常规肝功能CT超声X光。” 奚迟反手拉住桑游,没理他,转头看校医:“老师,我到底生了什么病。” “严格来说,不是病,”校医手上拿着一个蓝色夹板,“是症。” “症?” “嗯,返祖症,个体身上出现祖先特有的而现代社会族群已经消失的生理特征,你的状况轻一些,只在习性方面向祖辈靠齐,不常见,但也有十几例。” “什么习性?” “嗯……”校医思考片刻,“你可以简单理解为‘灵气’不够。” “上古时期,灵气充沛纯粹,若木吸食日精月华以巩固神元,现在灵气稀薄,自然受不住。” 桑游总算找到一点头绪:“所以前段时间他畏寒、犯困都是因为这个。” 校医点头:“当时还不能完全下定论,现在无误了。” “只是灵气不够,没别的问题?”桑游放下心来,“那还好,麻烦老师帮忙开个处方,我去钟山医院抓。” 校医摇头:“不够。” 桑游心想也是,都返祖了,自然不是一般药能治好的。 “那去谛听的古董行?他那应该有一些市面上难见的药,多少年的都有。” 校医还是摇头。 桑游眼睛顿时瞪大。 “老师,你不会是要我们到…妖怪黑市上找货吧?” 妖怪黑市流通的好东西是不少,但这要是被家里和学校知道了,高低得被打断腿。 校医抄起夹板落下重重一击:“我没这么说啊!一个崽子张口闭口黑市的。” “我说的不够,不是指药效不够强,是指不够干净。” “若木金贵,需要的灵气也金贵,一点杂气都不能有。” 桑游哑口。 现代社会哪还有一点杂质都没有的灵气? “所以…不能治?” 沉默了许久的奚迟这才给出反应。 “能。”校医微顿几秒,抬手,往门外一指,“喏,你的药。” 奚迟往外一看,空荡一片。 校医:“刚走。” 桑游大惊:“什么药,还会走?!” 奚迟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三秒。 五秒。 十秒后。 “……” 刚走的,不是药,是江黎。 江黎,金乌,非自然监督管理局局长帝俊与嫦羲之子,也就是…日月神的儿子。 日精月华,生来神魂。 奚迟:“…………” 桑游视线在奚迟和门外来回扫了十八下,才从喉咙里挤出字来:“你是说……” 校医挑了挑眉:“对啊,怎么样,金贵吧。” 桑游重新看向奚迟,还真是…不知道谁更金贵点。 医务室一片死寂,连空气都开始凝滞。 就在校医准备出声安抚病人的时候,一旁的桑游倏地转头,像是陡然想起来什么,猛地拔高音量:“等等!” “老师,你刚刚说…若木吸食日精月华巩固神元?” “吸精气?” “怎么吸?!” “用哪里吸???!” 奚迟:“………………” 作者有话说: 小迟:猎杀时刻。 第4章 灵气外溢 “啪——” 一个清脆比兜迎面落下。 桑游捂着通红的额头坐在床边:“还真打啊。” 奚迟重新躺回床上。 日光要落不落的,随着风晃树影打在身上,有些恍眼。 桑游把人拉起来:“就借点灵气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江黎还能不答……” ……还真不好说。 校医:“刚还陪了一个小时呢,看着挺好说话的。” 桑游“哈”地一声:“好说话?老师你说的是江黎吗?” 那可是金乌。 金乌家能养什么闲人。 “江黎这人平时看着高冷矜贵是挺能糊弄人的,但打起架来……”桑游啧了一声,“我只能说,幸好江黎没什么叛逆期,要是有,南山就是他的统治区。” 奚迟莫名想起那团被他揉得没法见人的校服衣摆,没说话。 桑游用手肘撞了撞奚迟:“你记不记得之前山海校内论坛里,有人问过江黎手上那串念珠?” “这事还有印象吗?” 奚迟想了好一会儿。 那会儿刚上高一,论坛里一个帖子被顶到最上头飘了三天,主楼是一张手腕截图,照片中的手指修长匀称,腕间缠着一串念珠。 念珠很素,没什么花样,直到有人认出那是江黎的手,于是跟帖跟到了两千楼,全在求学神同款。 桑游:“那串念珠是栯木做的,金乌家人手一串。” 在妖族越发繁盛的现代社会,栯木是难得不能化形的神木,数量极少,仅有的几株也分布在昆仑,所铸之器就更难求了,所以求到最后都没人找到同款。 桑游:“栯木你也知道,佩之不生嗔念,清心静心。” 奚迟问:“刚刚江黎也戴着?” 桑游摇头:“前几年一直戴着,这两年倒是不常戴了。” 想也知道是为什么,以前年纪小,族里怕他稳不住脾性,上了高中定了性,也就随他。 “这样,江黎能配合最好,不能配合的话,就找一个晚上,我把江黎约出来,想办法打晕,让你一口气吸个饱。” 奚迟下意识忽略那句诡异的“吸个饱”,冷静出声:“你打得过?” 桑游:“……” 我&%*+# “还是生长期的幼崽,灵力是可以乱吃的吗?虚不受补的道理懂不懂。”校医及时制止。 桑游:“老师,我们入学年龄晚,按照人类的岁数算,都要十八了,快成年了。 山海教育集团入学年龄比一般人类都要晚一两岁,无他,多出来的一两年全拿来给妖怪幼崽们学如何稳住形态了,免得上学路上走着走着就被《走近科学》抓走。 “在我这就得按妖历算。” “幼崽生长期灵力控制最为紧要,”校医道,“今年暑假的告家长书是不是都没看?安全教育那一篇章,被拿来做典型的祸斗家崽子的事还不够你们吃教训?” 奚迟:“?” 祸斗家? “那告家长厚得都快赶上语文书了,谁看啊,”桑游问,“什么典型?” 校医:“去年过年偷喝了几口灵力酒,直接在大街上现了原型。” 桑游:“……” “好在是祸斗家的崽子,长得像人类社会的小土狗,没引起什么外交事故,只是除夕当晚被人类那边的街道综合行政执法犬类管理中心逮捕了,蹲了一晚上,第二天他爸紧急办了一个狗证才赎出去。” 奚迟:“……” 桑游:“……” 奚迟总算想起来哪里不对。 “老师,告家长书上没有说是祸斗家的,只说了霍某。” 校医:“是、是吗?” 桑游额角一抽。 “你还真看了?” “打草稿。”列式计算,顺带扫了一眼。 话题回到原点。 奚迟侧身坐在床边,低着头:“具体要怎么治?” “这个就得问你自己了。”校医说。 “世间生命万物自有其出路,若木更是佼佼,天生地养,你自己就会找到最适合你的,也让自己最舒服的方式。” “可能很简单,比如靠近对方,或是一些简单的肢体接触。” 奚迟心跳空了一拍。 “肢体接触…算简单的吗?” 都肢体接触了,竟然还算简单。 “当然了。”校医道。 桑游:“多简单,比如呢。” “比如牵手、拥抱、亲……”校医停顿半拍,“之类的都算。” “牵手”二字一出,奚迟就已经左耳进右耳出,全凭本能机械接话:“清什么?” 桑游:“前鼻音。” 奚迟:“?” 桑游:“q,i,n,亲,前鼻音。” “啪。” 又一个大比兜落下。 桑游:“……” 这日子真没法过。 校医秉着职业素养,严谨又不失礼貌地开口:“前鼻音那个,应该已经超出了肢体接触的范畴,属于体液交换。” 桑游捂住奚迟的耳朵:“老师,小迟还是个孩子。” 校医:“所以我没说那个字。” 从指缝中一字不落听完的奚迟:“……” 谢谢您。 “肢体接触算简单的,那难的呢?”桑游继续道。 “难的话,可能就要对方配合经脉灵气周转或是炼气化气了。” 奚迟转头掩饰还有些余红的耳根,深吸一口气:“老师。” “嗯?” “会死吗?” “什么?” “如果不治,会死吗?” 校医:“……” 桑游一把捂住奚迟的嘴:“活着要紧活着要紧。” 校医拿着蓝色夹板翻过两页,思索片刻:“倒也不一定非要是江黎。” 奚迟和桑游同时抬起头来。 “按理来说,扶桑和金乌祖上是亲系,扶桑家的崽子身上多少也有点金乌之气,只是这千百年过去,具体怎么样就不好说了,”校医上下打量着桑游,“勉强算个平替吧。” 桑游:“???” 神他妈平替? 我他妈就是个平替? “可前段时间我们俩基本都在一起,好像也没什么作……”桑游沉思一会儿,改口,“好像作用也不大明显。” 要是一点作用都没有,岂不是连“平替”都不是? 那他是什么? 假货? 呸! 谁要当假货! 校医:“当时病症还没完全牵出来,有没有作用也还不好说。” “来来,你试试,有用吗?要不要给你现个原型?”生怕奚迟一个甩手放弃治疗,桑游立刻凑上来。 奚迟一把按住他的脑袋:“别转了,眼晕。” 桑游:“没用?” 奚迟没说话。 他心底隐隐有了答案,但没说。 “不知道,犯毛病的时候再说吧。” 在医务室耗了一个早上,奚迟抬头扫了眼墙上的挂钟,撑着床站起来,谢过校医,将枕头床头抚平摆正,朝外走去。 还没走出两步,校医突然跑了出来。 “对了,有件事一定要注意。” “这种‘症’在最开始的时候,发作会比较频繁,症状也比较强烈,及时疏导,别硬撑,对身体不好。” - 预备铃响过第二轮,奚迟才回到班级。 刚到门口,迎面一排脑袋。 奚迟:“?” 还不等奚迟细想,下一秒,这堆视线开始来回飘忽。 奚迟顺着那视线一转……另一头,是江黎。 “……” 算了。 在医务室待一天也挺好。 清净。 看出奚秘书长转身想走,桑游赶忙拉住:“这节什么课?老师怎么还没来?” “老付刚来过,问迟哥回来了没,后来又被喊走,好像挺急的。”王笛从前排转过身。 桑游带着人坐下:“老付不是给新高三出市联考卷去了吗?回来了?” 老付,原名付政和,国富民强的厅长名,却做了学术,课下常年保温杯不离身,一派岁月静好老干部,一出数学卷便死伤一片。 “毕竟老付也不是什么魔鬼”的传闻屠杀了一届又一届。 最关键的是,老付是人。 字面意义上的人。 也不只是老付,山海一中除了校领导层次,教职人员中绝大多数都是人类,用校长的话说,就是“大环境使然”。 “和谐共存”是人类高层和妖族的共识,随着与妖族越发密切的交流合作,除了教职员工,招收的人族学生也越来越多。 虽然老师们都是人,可在山海一中学生眼中,简直比他们更“不是人”。 “啊,刚回来,一进门就说了三句话。”王笛掰着手指。 “很高兴担任高二一班的班主任。” “小迟回来了没。” “以及最后一句,”王笛清清嗓子,“还没正式进入新学期,这几天不额外安排课程,高二段全体自习,准备下星期的开学考。” 王笛:“连自我介绍都没有。” “不能因为之前是我们高一班主任,连这个都省了吧。” “不还有另一半班吗?” 桑游扫过王笛口中“另一半班”:“老付给南山高一代过两个月的课。” “啊?什么时候?!”王笛耳朵竖起,“这山海一中竟然还有我不知道的事?” 王笛突然觉得南山那群人也不是那么不顺眼了,多少算有点革命友谊。 于是摸了一节课鱼,接水的时候,王笛拍了拍南山那人的肩膀:“兄弟。” “谁跟你是兄弟。” “那姐妹我听说老付给你们高一代过两个月课?什么时候?……” “……” 五分钟过去。 “怎么我说这么多你一句话都不说?小心我去老付那里告你。” “你告,不告是孙子。” “行,你等着,我马上去迟哥那里告你。” 那人原本正要走,脚步倏地顿住,赶忙转身拉住他:“为什么要去迟…那谁那里告我?” 差点嘴瓢也跟着喊一句迟哥。 “因为典礼上你到我们这偷听迟哥和你们南山学生会主席那些事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 王笛打了个胜仗,嘴角一咧,一转身:“……” 完了。 声音有点大。 迟哥没听到吧? 奚迟还在低头写卷子,素净流畅的下颌线赏心悦目。 王笛踩着铃声坐到位置上,正松一口气,身后传来笔扣桌面的声响。 只一下,很轻。 奚迟合上卷子,抬眸,声音仿佛比笔扣桌面的声音更轻。 “那些事,是什么事。” 王笛:“…………” 他今天得交代在这了。 十几分钟后,奚迟收到一份狂草忏悔录。 五百字篇幅,花了350字忏悔,剩下150字讲了一则集狗血疼痛悬疑于一体的荒诞文学。 奚迟越看越没头绪。 什么他爱他他不爱他他爱他,都什么跟什么? 直到翻到最后一页。 注:X—迟哥,J—(南山学生会主席),反派S—(老大)。 奚迟:“……” 下一秒,忏悔录被捏成团,出现在了垃圾桶。 奚迟揉了揉指节,从铁皮罐里倒出四五粒薄荷糖,胡乱含进嘴里。 头昏脑涨熬到下午,第四节课上完,结课鼓一敲,奚迟立刻趴下补觉。 “先去吃饭,回来再睡。”桑游说。 奚迟没说话,转头换了个朝向,手指很轻地抬了抬。 不去。 “中午也就随便对付了一口,”桑游不放心,“那我去买两个饭团?” “不饿,等下再说吧。”奚迟声音闷在臂弯里。 见人实在困,桑游只好作罢。 结课鼓后晚自习前,向来是校园最闹腾的时候,除了教学楼哪都有人,桑游把门关好,带着西山几人走出去。 四周瞬间安静。 奚迟倦怠至极,闭着眼睛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奚迟被一斗凉气逼醒。 他下意识抬起手,摸到了紧闭的窗缝,然后彻底醒神。 窗户关着,没风,凉气不是从外头透进来的。 所以,校医说的“比较频繁”指的是这个频率吗?! 一天两次? 奚迟攥了攥手心,拳头硬了。 忍着骂人的冲动,又从铁皮盒胡乱倒了一把薄荷含片灌进嘴里,拿上外套往外走。 桑游带着芝麻豆奶和饭团回来的时候,奚迟座位正空着。 他拉开椅子坐下,想着应该在学生会补觉,也没多想。 直到晚自习铃声响。 桑游拧着眉:“谁第一个来教室的?” 南山的一个学生默默举手,还不等桑游问,立刻回答:“我来的时候,教室就没人。” 他没看到西山那位秘书长。 桑游拿出手机,找到置顶的学生会群,正想问今天值班的人是谁,鼻尖忽然闻到一缕气息。 他愣了一会儿,仔细分辨一阵,猛地抬起头来。 靠!不是他鼻子出问题了吧? 这气息怎么这么像小迟?? 余光中有人动作似乎比他更快。 江黎皱着眉,视线转向窗外。 灵气外溢。 江黎稍一凝神。 外溢的灵气极其干净,像是雨后旷野山林晨雾弥散的气息,挟着蓊郁、清苦的树木气息,很淡,显然已经极尽所能被控制,却因着天生等级的绝对压制,仍然极具穿透力。 不是一般妖族能有的。 江黎几乎在感受到灵力的瞬间,已经偏头看向那个空掉的座位。 几分钟后,许云锐和李书静放下笔。 与此同时,走廊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隔壁班西山学生会成员夏晴和谢一航着急忙慌跑到后门。 夏晴真身为一株帝女桑,谢一航则是一株菩提树,同为神木,又熟悉奚迟的气息,两人这么快察觉桑游不觉得奇怪,许云锐和李书静一个帝江,一个鸾鸟,看样子也刚闻到不久,江黎怎么这么快? 桑游没来得及深想,江黎已经站起身来。 高二一班所有人瑟瑟发抖,因为他们看到江黎站起来不久,桑游、许云锐、李书静陆续跟着站了起来。 桑游走到江黎身边,压着声音开口:“若木一族灵力与天地同宗,除了本族人,很难循着气息查。” 哪怕现在灵力外溢,也只能感受到有它的存在,却找不到方位。 “手机呢。”江黎问。 “中午就没电了。” “先找。”江黎给学生会几个人发了条消息,确认期间没人出过校门,“范围不大,分头找。” 只要在校内,情况就不算糟。 桑游:“也只能这样了。” 直到教室后排和走廊完全一空,高二一班所有人才如梦初醒,人挨着人挤到楼梯口,紧接着就是二班、三班…… 消息如风,最后四楼教室几乎全空了。 几百颗疑惑的脑袋紧紧盯着楼下两院学生会成员。 这架势…… 不好! 要打起来了! 第5章 震撼桑游三百年 夜入得格外慢。 教学楼白炽灯灯光已经溢出窗子,晚霞仍旧未散。 “不用去通知一下老付?”许云锐抬头看向四楼教师办公室的方位。 虽然以目前的情况,一群大妖校领导都不一定有用,老付一个人就更不用说了,但教室一下子空了,脑袋怕是都要吓秃。 “已经让王笛去了,”桑游收好手机,“教导处那边也让人报备了。” 李书静扭头看着离她最近的夏晴:“以前出现过这种情况吗?” 夏晴摇头:“应该没有。” 山海一中不允许学生胡乱使用灵力,无论校内校外,抓住就是政教处“改过自新重新做妖椅”一日游,更何况是学生会成员。 但事发突然,夏晴自己也不确定,还是看向桑游。 桑游根本没顾得上她们这边,直到谢一航抬肘碰了碰他:“游哥?” 桑游:“?” 谢一航:“南山那边问迟哥以前出现过这种状况没有。” 桑游张口就想说没有,抬眸的瞬间,看到江黎的脸,想说的话一下子卡在喉咙里。 要放在今天前,他肯定说没有,可现在…… 这算有?还是没有。 桑游额角控制不住地抽了抽。 刚一心扑在确认气息上,现在看着江黎,他才想起一件事来。 走的时候校医说什么来着? ——症状刚开始会比较强烈,要及时疏导,别硬撑着,对身体不好。 桑游心口重重一跳。 “别管以前有没有出过状况了,先找人再说。” “学生会宿舍教学楼操场都找一下,找到了立刻通知……”桑游倏地一顿,沉默了将近十秒,梆梆吐出两个字来,“江黎。” 所有人耳朵连着脑袋一嗡:“???” 通知谁? 桑游:“……和我。” 在两方人马狐疑目光中,桑游尽力维持脸色,往江黎那个方位扫了一眼:“万一你离得更近呢,保险起见。” 妈的他快编不下去了。 刚说话的时候甚至没敢看江黎。 江黎划拨手机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停了几秒,抬眸看了他一眼。 桑游脑袋都是麻的,扔下一句“就这样,分头找”,转身就走。 南山学生会几人还没从“先通知江黎”中回过神来,诧异站在原地。 “黎哥,”许云锐不敢置信,“你不会真的和西山的秘书长有过一段吧?!” 江黎像是没听见,径直往前。 许云简直惊愕,进山海这么久,能编排到他们南山学生会主席身上的绯闻真不常有,他想了想,紧急开口:“黎哥说真的,真要有,那就是自家人,你说一声,我保准跑着走,分分钟把人找到还你。” 话音刚落下,许云锐就看着前方高挑身形慢慢停下脚步。 江黎闻声,半偏过头。 “有。” 说话的时候,他正在回消息,手机冷白屏幕光映着,鼻梁眉眼轮廓格外清晰,连带着说话声音都比平时更冷淡,更平静,平静到不像在说两人有过一段,而像在说明天有课。 许云锐猛地停住脚步,帝江的直觉让他心头警铃大作。 他干笑两声:“那什么,我……” 没能“我”完,下一秒,江黎声音散在静谧夜风中。 “七点十分前把人找到。” 许云锐:“……” 他苦着脸,掏出手机,打开锁屏。 19:04。 在他的注视中,“4”骨碌一跳,变成了“5”。 许云锐:“……” 李书静从后头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分分钟把人找到还你’?” “挺有面子,黎哥还给了你6分钟,”她低头看了眼时间,“哦不对,现在是5分钟了。” 许云锐:“……” 功德迟早给你减光。 一行人找了20多分钟,第一节晚自习铃响,外溢的灵气毫无预兆被收了个干净。 担心情况有变,几人在校史馆前碰头。 桑游先开了口:“没回去,刚给王笛打了电话。” 想着那突然消失的灵气,再加上半天找不见人,桑游止不住焦躁。 如果是小迟自己收了最好,如果不是…… 江黎看着他:“常去的地方都去过了?” “宿舍,操场,学生会都去了,”桑游原地踱了两步,仍是没有头绪,“算了,我再去‘别有天地’找找。” 许云锐:“后山?” 桑游“嗯”了一声:“算是他常去的地方,但基本都是白天去,他嫌晚上林子里风大,虫鸣吵,所以刚刚也没认真找。” 李书静想了想:“一起吧,后山那么大,你一个人找到什么时候?” 所有人转身往别有天地的方向去,只有江黎站在原地。 “五六个过去就够了,其他人往别的地方找。” 说话的时候,江黎目光落在某个地方。 桑游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西山实验楼。 整个山海一中最高的建筑物,也是奚迟非必要坚决不去的地方。 “不会在那的,”桑游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小迟最懒得去那,楼高台阶高,他懒得走。” 江黎不轻不重“嗯”了一声,权做回答。 实验楼晚上不点灯,此时漆黑一片。 “去看看”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只一下,快得几乎没留痕迹。 江黎在原地站了两秒,抬脚往教学区走。 走出几米后,他忽地停步。 不远处教学区一片灯火通明,只有身后的实验楼暗着。 江黎停留片刻,转身,径直朝身后走去。 楼梯间很快响起脚步声。 一层,两层……所有声响停在实验楼“11F”的楼层标牌前。 四周极其安静,门微掩着,一点光亮从门缝间透出来。 江黎没犹豫,推门走进去。 晚自习第二节课铃响的瞬间,桑游手机突然震动。 他打开一看,发信人那栏写着江黎。 消息内容只有五个字。 【实验楼天台。】 桑游:“………………” 靠! 晚霞已然散尽,一轮圆月不高不低悬着。 天台不算暗,奚迟靠在角落护栏上,不远处就是到点定时亮起的灯柱,落在身上,像是覆了一层浅浅的霜。 听到脚步声,奚迟费劲抬起眼皮。 黑白校服。 南山的。 不是老师。 刚运转压制灵力几乎用光了所有气力,奚迟现在只想睡觉。 知道来人是校内人之后,刚提起的劲一下子又散了。 他闭着眼睛摆弄外套拉链,几次都没对上,不知道试了几次,最后勉强成功——说是勉强,因为链口对上了,合链的时候卡在了半途。 可能是扯得太快,也可能刚开始就没对好,奚迟懒得理会。 算了,就这样吧。 正想着,手背突然传来一阵温热,一触即分。 熟悉的熨帖感带起一阵强烈的心悸,让奚迟有点恍神。 “很冷?” 声音并不熟悉,可奚迟没缘由地瞬间认了出来。 是江黎。 他的…药。 “嗯。”他凭着本能回答。 恍惚间,奚迟觉得自己就像一株极度渴水,又忽地感知到水源的植物。 那水源又远又近,让人只想把根须扎得深一点,再深一点。 江黎帮他把拉链拉到底。 “嗙”的一声闷响,衣兜里掉出一个东西,落在石阶上——一罐薄荷糖铁盒。 江黎捡起来看了一眼。 铁皮盒上写着“升级版”、“强劲”、“冰喉”几个字,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显然余量不多,只剩了几粒。 “冷还吃薄荷糖。” 说着,江黎伸手,想将铁盒重新放回奚迟口袋,又在即将碰到口袋的瞬间,停下动作,随手没收。 江黎边没收边问:“为什么跑到实验楼来。” 不知是心口的位置被第二层布料笼住,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极大的安全感将奚迟牢牢裹住。 紧绷的肩背松下来,卸着劲往后靠,困意在此刻止不住地往上攀。 “这里高。”奚迟说。 他只是想知道,这月华是不是非得人身上才有。 可今天白日格外漫长,入夜慢,月亮…也来得慢。 这地方还是不够高。 他碰不到月亮。 江黎敛眸看着奚迟。 因为高。 问题答案与设想完全偏离。 桑游说他嫌高,一定不会在这里,可他偏又出现在这里。 而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也是别人口中他不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就像奚迟这个人一样,预算不了,满是悖论。 江黎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直到眼前人呼吸变得绵长。 ……似乎很累。 明明已经在医务室睡了很长时间,状态却很差。 在这种地方都能睡过去不是什么好事,江黎皱着眉,伸手去探他颈侧灵脉。 就在手背将将碰上侧颈皮肤的瞬间,指尖倏地被抓住。 奚迟在混沌中半睁开眼。 他没看清人,也已经分不清身旁是谁。 只知道那道气息缓慢游离,一点点漫过脊骨经络,将他牢牢裹挟住。 他抬手一抓。 熨帖的温度告诉他——他抓住了。 奚迟彻底松神,下意识偏过头,朝它贴了上去。 掌心温热,柔软,江黎俯着身怔在原地。 桑游带着一群人破门而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奚迟靠在护栏上,紧紧抓着江黎的手,将脸贴在江黎掌心,而江黎背对着门,以一种极其小心的方式将人圈抱住。 震撼桑游三百年。 第6章 抱好!你的了! 破门声尖锐急促,怀里的人惊跳一瞬,很快又皱着眉往掌心深处埋了埋。 两人离得更近。 近到江黎能清晰地看到奚迟颈侧一块朱色痕迹。 不大,浑圆的一小块。 他下意识用指腹去扫,才发现那不是血点。 是一颗痣,小红痣——带着若木本体的颜色。 妖族生长期身上带着一些本体特征并不少见,不是受伤,江黎放下心来。 他指节微蜷,把手收回。 身后一片寂静,破门声后再无半点人声,也没人靠近。 江黎等不来人,半偏过头,看向钉在门边那一群。 “站那凉快?” 桑游脑海中宛如飓风过境。 他是瞎了吗? 他刚刚看到了什么? 比桑游更天打雷劈的是两院学生会。 “一段情”传言满天飞的时候,他们一个标点都没信,也正是因为知道什么都没有,才敢说什么“自家人”、“跑着走”、“分分钟把人还你”。 可现在,看着几乎已经抱在一起的两人——保守了,论坛还是保守了,这他妈的哪是有过一段情,哪只是一段情?! 许云锐咽了一口口水:“我最后确认一下,黎哥刚刚的意思是让我们过去,不是让我们走开,对吧?” “‘站那凉快’,应该是让我们过去……吧?!” “靠,我怎么听着像是让我们走远点,哪凉快哪站着?” “大家都先冷静一下,虽然有过开学典礼直接抱走的先例而且我们这么多人找了这么多地方都没找到的人被黎哥在天台找到了还抱在一起,但我们还是不要道听途说,眼见为实才是真的。” “所以我们现在眼见的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 桑游:“???” 托耳边一堆声音的福,桑游迅速恢复神智,快步上前,走到两人跟前蹲下。 “你怎么找到的?怎么突然跑到实验楼来了?现在是什么情况?他有没有说哪里不舒服?” 桑游一口气都不带断,江黎却只偏头看了他一会儿。 “早上在医务室,校医给出的诊断结果是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桑游以为江黎已经知道了。 他摸不准,迟疑着开口:“小迟跟你说了?” 江黎眉心很轻地蹙了一下。 桑游这反应,证明了从找不到人开始他就怀疑的一件事——早上校医显然没对他说实话。 奚迟身体出了问题,绝不是“睡一会儿”就能好的问题。 “他没说,所以我才问你。”江黎直接言明。 桑游半蹲着,一时不知怎么作答。 良久,他小幅度地摸了两下脖子,试探道:“要不…你先把人给我?” 刚走近的一行人:“?” 一上来就“把人给我”? 许云锐:“住手,你们别打……” 桑游一把按住许云锐的脑袋,现在也顾不上身后那群人,只想尽快验证一件事——这天杀的返祖之症是不是真的只有江黎可以治。 江黎没想窥探谁的隐私,桑游既然没答,他也不多问。 他垂眸看了一眼怀里的人,起身往回退一步,等桑游挪身到合适的位置,撑着石阶放手。 桑游小心翼翼伸手去接:“怎么睡得这么沉,不会……靠靠靠江黎你等会儿!先别松手!!!!” “小心!” “迟哥!” 身后一阵惊呼。 桑游甚至都没能接到人。 几乎是江黎收回掌心的瞬间,奚迟就追着倾靠过去了。 神经反射似的,快到桑游都来不及做反应。 勉强拉住了人,桑游命都吓没了半条,后怕接连涌上来,他转过身,面无表情数台阶。 ——足足七阶。 摔下去缺胳膊断腿都是侥幸。 这还验证个屁!还有什么验证的必要?要不是江黎动作够快,现在人已经在下边了! 一忍再忍,忍无可忍,桑游一把将人塞到江黎怀里:“抱好抱好抱好!你的了!” 身后两院学生会:??? 桑游看了一眼在江黎怀里睡得正安稳的某人,深深、深深吸了一口气。 哥努力过了。 奈何哥是假货。 活着要紧,我先替你跟你这金贵的药搞好关系。 桑游目光机械上移:“江黎。” 停顿几秒,又改口:“江大主席。” 江黎不轻不重看了他一眼。 下一秒,桑游抬手,极其庄重地按在江黎肩膀上。 “你听过……日行一善,大爱无疆吗?” · 一个星期之内,奚迟第二次在医务室醒来。 刚睁眼,老付和教导主任两颗脑袋悬在面前。 “不是说快醒了吗?这都多……” “好了醒了醒了!” 奚迟脑海里零星闪过几个片段,月亮,天台,薄荷糖,黑白校服…… 断断续续,没什么逻辑地闪过。 他没能抓住,因为耳边实在太吵。 “能听到老师说话吗?头还疼吗?”王明以眼做CT,捧着奚迟的脑袋从左耳看到右耳,从后脑勺看到下巴:“怎么样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王明,山海一中教导主任,真身是一只开明兽。 在培养妖族未来各位部长、局长的温床山海一中,凭九个脑袋镇住各族崽子,曾在监考老师不够的某次大考,放出九个脑袋,做出一人监考九个班级此等丧心病狂的行为,被学生亲切称为“王大头”。 “主任,小迟不是你,就一个脑袋,再捧就掉了,”眼见奚迟即将陷入自闭,桑游从后面硬挤进来:“主任,有电话找。” 王明摆手:“都什么时候了,让他迟点打过来!” 宝贝学生正躺在病床上,他哪还有心思接电话。 “哦。” “可是开头区号是Y001。” “而且他姓江。” “……” “喂,对对,”教导主任接起电话走远,“检查过了……” 一分钟后,老付也被喊走。 奚迟揉了揉额角:“主任什么时候回来的?” 早上王笛还说人正在亚马逊雨林里抓义务教育漏网之鱼。 “俩小时…你还有时间管老王什么时候回来的?”桑游掏出手机扔过去,“看看你自己的手机。” 手机砸在被面上,凹下一个浅皱的坑。 屏幕亮起。 18个未接来电,12条未读短信,最近两个分别写着:爸、妈。 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你说的?”奚迟木着脸问。 “还轮得到我说?上午刚检查完学校电话就打过去了,赶上联合会议开幕,叔叔阿姨没接到,晚上行程一结束电话就来了。” “要不是这周轮到叔叔做轮值主席,你睁眼都可以见到他们了。” 奚迟头疼得不行,刚想回个电话,手指点到短信界面。 他粗略一扫,顺手标已读的间隙,倏地僵住。 为、什、么在他妈的短信里会出现“江黎”两个字。 断掉的画面在这一刻乍然连上线。 天台上的不是月亮,是江黎。 奚迟看着手机上“江黎”两个字:“……你说的?” 桑游都说倦了:“还轮得到我说?上午刚检查完学校电话就打过去了,赶上联合会议……” 奚迟直接捂嘴,手动闭麦。 “等等,”他迟来的意识到一件事,“刚刚给主任打电话的是谁?” 桑游:“Y001,最高行政区区号,又姓江,你用勾股定理算算是谁。” 非自然监督管理局局长,江岸,也就是,江黎他爸。 奚迟:“江黎他…也知道了。” 桑游自动将奚迟的话补全:“是呢,江黎他爸也知道了。” 奚迟语气在这一刻开始无比平静:“所以江黎也知道了。” 桑游:“是呢。” 奚迟面无表情将手机锁屏,扔远,转身,躺回床上。 算了,冷静,问题也不…烦了,毁灭吧。 “嗡——” 手机震动声打破沉默。 “阿姨的电话,”桑游把手机递过去,“接一下?” 奚迟避开主任和老付,拿着手机出了门。 电话那头信号似乎不太好,一接通就是嗞嗞啦啦的电流声,听不清,奚迟靠在墙上,索性点开免提。 “宝贝现在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医务室老师说你这种情况有一段时间了,怎么都没和妈妈说呢?还连着小游一起瞒我。从开始出现症状到现在发作几次了?”施岚越想越着急,“不行,妈妈实在不放心,这边交给你爸爸,我带你去钟山做个全身检……” “好好工作,不要借机摸鱼,施女士。”奚迟拢了拢外套。 “可施女士担心他儿子。” “还在呼吸,还行。” 施岚女士:“……” 感受到儿子情绪不太高,施岚女士出声安抚:“我问过医务室老师和你太爷爷了,也给钟山打过电话,都说不算特别棘手。” 奚迟“嗯”了一声。 “江家那边你爸也一早打电话了,他们俩的关系不比你和小游差,一句话的事,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施岚说着说着长松一口气,“妈妈快吓死了,钟山说这症挑人,对症之药也挑,还好对方是江黎。” 奚迟垂着头,听到“江黎”的名字,眸光闪了闪。 良久,他闷着声说了一句:“不好。” 声音很轻,施岚没听清。 “什么?” 奚迟揉了把脸:“没什么。” 正听着,身后突然传来几声脚步声。 奚迟以为是桑游,一转身,动作停在原地。 那头施岚还在嘱咐。 “虽说不棘手,大小也是场病。” “不要忍着,有哪里难受一定要跟妈妈说。” 江黎视线循声落在奚迟手机上。 奚迟回神,骤然想起刚刚两人的对话主题——千万不要当着江黎的面说什么“对症药”的事! 奚迟表情镇静,手上动作却飞快。 点开屏幕,关闭免…… 下一秒,施岚的声音通过还没来得及关上的扬声器无限放大。 “还有,在学校一定要和江黎好好相处,不要——” 奚迟原本按在免提键上的手骤然向下。 挂断,息屏。 “嘟嘟嘟”三声连续的忙音,一切归于沉寂。 奚迟:“………………” 奚迟指尖都在发麻。 “你……”奚迟攥着手机,撇过头,半晌,从喉咙里挤出还算平稳的三个字,“有事吗。” 走廊圆灯被主任从那头按亮,不偏不倚打在奚迟身上。 血色从眼前这人的耳根一点一点烧至眼尾,又一点一点往下漫。 江黎几不可见地挑了一下眉。 现在有事的,似乎不是他。 作者有话说: 后来的施岚女士:宝贝,妈妈说的处是相处的处,不是处对象的处。 第7章 “不算麻烦” 江黎没说话,只抬了抬手。 奚迟顺着他的动作一低头,看到江黎手上的手机——所以他在医务室才没看到人,原来也在外头打电话。 一想到江黎手上这架手机那头可能是谁,聊的又关于什么,奚迟更加沉默。 江黎看见奚迟拢袖的小动作,先开了口:“冷的话先进屋。” “没,”奚迟松开手,犹豫片刻,抬头正视江黎,“……我不知道医务室老师怎么和你说的,但情况不算严重,家长那边你不用放心上。” 无论是他家的,还是江黎家的。 “一天之内发作两次,你觉得不算严重么。”江黎声音很淡,比起询问,更像是简单阐述事实。 奚迟噎了一下。 “只是麻烦了点,”奚迟稳住声音,“下次我会注意控住灵力。” 其实这次控得也还好,除了一开始没经验,让灵力外溢,后来也压住了。 江黎笑了下:“然后呢。” 奚迟:“什么然后?” 江黎微侧过身看着他:“控住灵力,然后呢。” 奚迟有些不解,一抬眼,对上江黎的视线。 不知是不是夜色重,江黎眸色比白日显得深一些。 奚迟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回什么。 ……控制住灵力,然后呢。 这要太阳要月亮的症能好吗。 奚迟哑口,怔在原地好半晌,最后,自暴自弃跟着往墙上一靠:“到时候再说吧。” 江黎忽地失笑。 “奚迟。” 奚迟第一次从江黎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不知为何,竟有种被点名的紧绷感:“嗯。” 江黎淡声问:“你说的麻烦,是说症状麻烦,还是怕麻烦我。” 奚迟沉默片刻,如实开口:“…都是。” 江黎没回话,手机屏幕在这个间隙亮起,接连好几条信息弹出。 发信人开头无一例外,都是Y001,说的也都是和身旁这人相关的事。 他点开手机,挑着回了两条,回完,平静开口:“不算麻烦。” 奚迟停顿几秒,才出声:“你是说返祖症,还是,我?” 江黎熄灭屏幕,明灭间,眉眼中的光影骤然减淡几分。 “都是。”他说。 奚迟:“。” 和他之前的回答一模一样。 江黎语气很随意,奚迟低下头没说话,心里某块石头却像被什么东西蚕食了一口,然后一口又一口。 “我尽量不麻烦你。”奚迟最终还是开了口。 他抿了抿嘴,脊背一点点松下来。 江黎偏过头看他,扯了下唇:“桑游没教你一句话么。” 奚迟:桑游? 施岚女士二号。 “他跟你说什么了?” 回答他的,是教导主任飞奔而来的大脑袋和大嗓门:“怎么都站在走廊,找你们好半天了,小迟和江黎马上跟我来政教处。” 话音落下,结课鼓恰好响起。 奚迟看了眼时间,才发现晚自习都结束了。 几人跟在老付身后往政教处走。 桑游的手机震了一声,本来不想管,一看发信人,一脸问号点了进去。 【Chi:你今天跟江黎说什么了?】 就在旁边好端端的发什么信息? 桑游扭头看了奚迟一眼。 【日行一善:你想听哪段?】 【Chi:……】 等等。 【Chi:“日行一善”是谁。】 奚迟皱着眉点进去,扫一圈,发现桑游把所有软件昵称全都改成了“日行一善”。 奚迟:“?” 桑游的信息恰好回过来。 【日行一善:我啊。】 【日行一善:说起这个差点忘了,你还没加江黎联系方式吧?】 【日行一善:没有最好,趁没加好友之前也去改个昵称,一申请江黎就能看到。】 【日行一善:改成大爱无疆。】 奚迟忽然不想再问了。 现在他知道江黎没说完的那句话是什么了。 奚迟木着脸看向身旁正编辑信息的桑游,一个字一个字说:“再多敲一个字,明天秘书长换王笛。” 桑游:“???” - 政教处在学校东区东颐楼四楼。 一路上江黎手机就没停过,似乎很忙,偶尔跟桑游回两句话,奚迟站在两人中间,左边是江黎,右边是桑游,一个不好说话,一个不想说话,一路无言。 老王和老付两人大步走在前头,正激烈讨论着什么。 刚进东颐楼,转角窜出来一个人影。 “老大。”王笛狂舞手臂。 桑游吓了一跳,看着奚迟:“你真要让王笛当秘书长?” 王笛瞬间刹在原地。 还有这种好事!他王笛何德何能! 奚迟拳头又硬了。 所幸王笛没被惊喜冲昏头脑,勉强保持清醒,小步跑过来:“迟哥,你一个晚自习都没来,是哪里不舒服吗?” 说完,一抬头就看到奚迟身边的江黎,王笛愣了愣,一点一点挪到奚迟身后。 “没有,”奚迟模糊回道,“自习还没结束?” 怎么突然跑到东颐楼来? “结束了结束了,我是过来帮忙的,”王笛说,“开学不是有文明办公室评比吗,团委老师恳请我帮他补一下板报。” 桑游惊讶:“你还会板报?” 就王笛那字,撒一把米鸡都比他划拉的好,还能画板报? 王笛:“没想到叭!” 其实王笛自己也没想到。 因为他根本不会板报。 表面上说是团委老师恳请他帮忙补板报,实际上是他收到老王和老付带着几位大佬往办公室走的消息,强烈又恳切地跪请团委老师让他过来补板报——因为团委办公室就在政教处旁边。 说话间已到四楼,老王的声音透过敞开的门传来。 “别站门口,都进来。” “对了,前两天毕业生过来看老师把沙发闹散架拿去修了,只有一张凳子,小迟坐着,你们俩站一下。” 奚迟摇了摇头,把椅子推到老付跟前。 老王见状也不勉强:“那行,我尽量快点结束,让你回去休息。” 老王喝了一口茶,再开口时,已然换了一副面孔:“我听医务室老师说了,你这症状持续几天了。” “返祖之症不是小事,不能掉以轻心,今天晚上灵气外溢就是没有及时干预的症状之一。” “幸好是在学校里,万一在校外……我都不敢想!” “刚刚我和付老师已经和家长沟通过了,双方家长都非常重视,也初步达成了共识。”老王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探过大脑袋看向老付,压着声音说了几句话。 隐约间,奚迟听到“今晚”、“明早”几个字,直觉不太好,伸手要拦,老王清清嗓子施施然开口:“今天时间有点晚了,搬来搬去的麻烦。” “明天上午你们几个早自习不上,先把宿舍搬了,桑游你帮小迟搬,然后回教室把位置换了,小迟和江黎坐。” 奚迟:“……” 桑游:“把宿舍搬了?搬到哪去?” 主任:“403。” 桑游:“?” 403,这宿舍号怎么这么耳熟? “对,直接搬到江黎宿舍,宿管那边说了,有空位。”主任道。 桑游:“……” 可不是有空位吗,403原本也就江黎一个人住。 山海一中学校面积大,宿舍基本都是二人或四人寝,单人住的情况不多,一般有两种情形,系统分配或学生自己写明原因提交申请。 申请流程麻烦不说,还要各种审批签字,山海学生又大多数是从初中部直升,过惯了集体宿舍生活,很少有人主动申请单人间。 奚迟看向江黎。 不知道他是属于哪种情况,如果是后者…… 奚迟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攥了两下。 说好了尽量不麻烦他。 “老师,我和江黎已经商量好了,没到换宿舍和位置的程度。”奚迟慢声开口。 老王盯着奚迟好半晌,开口却喊了一声“江黎”。 “江黎,是这样吗?” 江黎不置可否,一偏头,就看到奚迟满脸“你快说是”的表情。 江黎无声笑了下,顺着应下:“嗯。” 老王继续问:“行,那你说说你们都商量好什么了。” 江黎好整以暇看着奚迟。 他也想知道,他们商量好什么了。 奚迟:“……” 奚迟食指微蜷,抵着指节按了两下,接过江黎的眼神和话:“有必要的时候,会请他帮忙。” 老王追问:“如果有必要的时候是上课的时候呢?是考试的时候呢?是晚上睡觉的……是晚上休息的时候呢?” 奚迟:“?” 如果是晚上休息的时候他就是打一晚上坐都不会去找江黎。 “你看看,你看看,这叫商量好了?!你们根本不懂这事的严重性!” “都高二了,时间已经很紧张,钟山那边明确告诉我,早一天干预,就早一天解决,这症虽然来得急,但大概率也不会持续很长时间,短则几个月,长则一两年,无论如何都要在高考前把这返祖症给我治好!” “还有,校长强调,这件事除了你们几个和老师,其他人都不能说,”老王语气越发严肃,“你们几个身份都特殊,黑市上多少人买卖你们的信息,要是被他们知道这症,再想办法动手脚,后果不堪设想!” 王明越想越心惊,盯着奚迟的眼神越来越用劲,像是下一秒就要放出九个脑袋来。 这事拖不得。 王明把手中茶杯重重放下。 钢制杯底碰在木质桌面上,发出闷重的响声,他一锤定音:“现在我不是在跟你们商量,是在通知你们。” “双方家长都打过招呼了,这事没得商量!” “回去立刻搬了!” 隔着一堵墙拿着板擦差点把黑板擦出敏感肌的王笛夺门而出。 结课鼓敲过已有半个小时,凌云楼一改往昔,一片灯火通明。 “砰——”一声巨响,高二一班后门被用力推开。 西山南山两方人马紧紧盯着王笛。 “怎么样了怎么样了?打听到什么了?” “是不是两边学生会打起来了?” “哪边赢了?” “你快说啊!” 王笛龇牙咧嘴,露出“这世界今天毁灭让我第一个死”的微笑。 所有人心抖了抖。 靠,这什么鬼表情,当时站操场上向他妈的阳而生的时候都没这么痛苦。 “不会要处分吧?” “被抓起来了?” “抓起来就好了!”王笛自掐人中,“我听到老王说双方家长商量好了,让他们俩回去立刻把事办了!” 所有人:“????” 第8章 我反对这门亲事! 教室和走廊前所未有的静寂,直到“啪——”的一声,祝余拍案乍起。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反对这门亲事!” “人家郎才郎貌的,轮得到你这妖怪来反对?”一个女声从教室角落悠悠传来。 妖怪本妖祝余:“……” 他怀疑自己受到了内涵,但他没有证据。 “笛子,你确定自己听清楚了?”杜衡走到王笛身边,“迟哥和那谁谈…那什么,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 “难不成是地下恋情?” “别说地下恋情了,就是地道战恋情都没这么严实。” 王笛愤愤:“老王前面哔哔叭叭的那一串我的确没怎么听清,可最后几句就差哪喇叭喊了,我以人格起誓!” 气氛再度凝滞。 杜衡深吸一口气,从桌膛最角落的位置抽出一叠生宣纸,“刺啦”撕下一张,径直走到一人面前:“清清,到你出手了。” 清清,邱长清,地地道道的人族,却也是瑞城清云观正正经经的第83代继承人。 “来,画张符卜一卦。” “学校禁符,你还敢带符宣纸?”祝余捂着嘴哔哔。 “你们都没看过新课程表吗?这学期素质拓展课表更新了,里头就有六爻排盘和符篆,我这叫有备无患。” 素质拓展课程,指的是山海一中走班选修课,通常安排在每周星期三下午最后两节,是山海一中传统之一,建校起至今都没取消过,内容涵盖道术、周易、符篆、现代术法等一系列课程,哪怕是课程最紧张的高三,都必须匀出一节来。 毕竟山海最初办校理念是为了让小崽子们更好地适应现代社会,但适应的同时也不能忘其根本,一些基本术法也得修习。 而这类课程在课表上则统一称为“素质拓展”。 邱长清坐在位置上有些局促:“我新学的,可能画得不太好。” “龙生龙凤生凤,术业有专攻,你一道观继承人随便一画肯定都比我们画得好。” “对啊,千万别谦虚。” 邱长清脸有点热:“行叭,那我试试。” 一通挥笔。 所有人:“……” ……这很难评。 邱长清挠了挠下巴:“是不是画得……” 话还没说完,楼下一群收到消息急匆匆从寝室跑过来的南山学生从后门冲进来,打眼一看,大惊:“谁归天了?哪来的挽联?!” 所有人:“……” “你眼睛长脚上去了?这特么是符!” “这特么是符?!”南山人满头问号,“谁教的?谁画的?名字上族谱了吗?不行的话赶紧让爸爸再生一个吧。” 邱长清面红耳赤,把宣纸一盖,再开口时,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我都说了我画得不好,你们还非要我画。” “……” “不是你的问题!迟哥和南山那位等级本就高,本就难演算,别说你了,就是老大来画都不一定画得好!”杜衡连忙找补。 “对对,初学能画成这样已经很好了。”祝余一边说一边用眼凌迟刚刚大放厥词的南山人。 “其实,仔细看,多少也能看出笔锋间的锐气,画得挺好的,”南山人自觉理亏,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好就好在…好就好…你看这里,就有一股浑然天成的返璞归…妈的,编不下去了!” 邱长清眼泪登时在眼睛里打转。 西山众人震怒。 觊觎我们秘书长不说,还欺负我们小观长! “今天我们西山和你们南山高低得鲨一个祭天,不是你死就是你亡!” “谁怕谁,来……” “来什么。”干净的男声从后方传来,声音不重,却很清晰。 教室一团人回头,奚迟站在那,身上还套着早上那件校服外套,面上没什么表情,而他身后一步的位置就是桑游,以及江黎。 “来、来…来日方长,我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身后一群人差点没绷住。 奚迟没在意,可走近没两步,就看到被围在中间眼睛红通通的邱长清。 奚迟脚步停住,皱了皱眉:“怎么了。” 杜衡把宣纸团巴团巴使劲往手心里藏。 笑话!长清同学向来得迟哥的法眼,要是被迟哥知道他们撺掇长清算迟哥和南山那位的姻缘,不得被挂梁上风干。 “没事,”邱长清同学抽了抽鼻子,略心虚,“卷子题目太难了,不会做。” 奚迟人已经在教室,心思还浮在教导处,迟迟落不了地,满脑子都是主任的声音。 换宿舍,他都觉得麻烦,更别说平白遭受无妄之灾的江黎。 奚迟视线虚落在邱长清身上。 正好。 找点事情冷静一下。 “卷子给我。”奚迟开口。 南山集体沉默。 这什么人?! 符画成这样,和西山秘书长关系这么好? 江黎视线微落,有意无意看了邱长清一眼。 邱长清苦着脸从桌角掏出一张物理竞赛卷:“这题。” 奚迟回到位置上拿笔列式。 平日几十秒就成形的解题思路今天却乱成麻,就在奚迟第二次折回扫题干的时候,耳边响起江黎的声音。 “晚自习结束不回寝室,围在教室等什么。” 奚迟知道江黎这话不是对他说的,可莫名有些不自在,笔尖一顿,在试卷上留下一个泛着毛边的小墨点。 南山一行人立刻装模作样理抽屉。 “唉,谁看到我错题本了?” “今晚就带这套卷回宿舍叭,真忙啊。” “我数学卷呢,明明放这儿的,怎么不见了?” “别太离谱,你二班的来一班找什么数学卷!” 正吵着,门外再度响起脚步声。 学生会一行人姗姗来迟。 奚迟敏锐地觉察到自许云锐他们进门那一刻起,原本紧赶着收拾东西的一帮人明显放慢了速度。 桑游看到许云锐,利落一拍手。 奚迟想阻止已经晚了,桑游抬手按在江黎课桌上:“既然人都在这儿了,直接把位置换了吧,免得明天赶时间,你说呢。” 所有人:“???” 换什么? 什么位置? “呲——” 奚迟手没控住力,笔尖飞速划过卷面,从墨点变成一道极长的划痕。 “……” 奚迟扫了一眼卷子,一把收起卷子:“曙光杯竞赛模拟卷32卷?” “啊?”邱长清脑子盘旋着桑游的话,根本没转过弯来,连奚迟说什么都没听见,愣愣点头。 奚迟把卷子塞进桌膛,毁尸灭迹:“明天给你。” ……重新打印一份还来得及。 不远处的桑游正比划着距离:“小迟搬过去还是你搬过来?” 江黎没说话,站在原地停了两秒,视线越过小半个班,看向窗台的位置——像是在询问谁的意见。 奚迟身体微微一僵。 “我搬吧。”江黎淡声说。 江黎原先的位置和奚迟隔了一个班,桑游左看右看,沉思片刻,转向许云锐,“一个是搬,两个也是搬,许副,既然你们主席都搬了,你也跟着挪个窝?” 五分钟后。 南山所有人看着教室右后方的奚迟、江黎,又看看两人前一排的桑游、许云锐,最后看向讲台桌中间无形的“楚河汉界”。 完了。 中界破了,黎哥身陷敌营。 Checkmate。 将军。 - 山海校园论坛以席卷之势狂轰乱炸一晚上,甚至一连惊动几届毕业生,翻箱倒柜找学号翻墙进内网。 桑游被各种求证消息吵得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自习,打着哈欠帮奚迟搬了一趟……被子。 “你确定,就这样?!”桑游看着奚迟铺完床。 奚迟干脆“嗯”了一声。 “那洗漱用品呢?你那箱子书呢?不要了?就这一床被子够你住?” “不住。”奚迟从床铺上下来,面无表情把大爷似的桑游从椅子上拎起来,“不是自己的宿舍,别乱坐。” 这椅子和宿舍统一用椅不一样,显然是江黎自己的。 桑游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被奚迟拉出门站在走廊上。 403进去的时候什么样,出来依旧什么样,只是多了一床被子,还是一床没人睡的被子。 “不住什么意思?所以你就进去给床板换了个皮肤?”桑游沉默片刻,看着奚迟,“小迟,你是不是不好意思和江黎一个人住?” “……” 奚迟没说话。 桑游:“这好办,申请一个四人寝也不麻烦,我给主任打电话。” 奚迟一把按下桑游的手机。 “你敢。” 两人寝就够糟心了,还四人寝。 “所以为什么不住?”桑游认真道,“江黎这人没那么小气。” “我知道,”奚迟说,“不是他的问题。” 桑游皱着眉:“不住一起怎么治?钟山那边都说早干预早治好。” “我知道,”奚迟又答了一遍,紧接着撇过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开口:“我查过资料了,要治,但…也没到这程度。” ……也不一定非要白天黑夜地治。 “7点早读,晚上10点晚自习结束,除去三餐午休,在教室时间也够长了。” 说着,奚迟抬头,看向“403”的门牌。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江黎选择一个人住的原因是什么他不知道,但无论什么原因,都证明他觉得一个人住比较合适,没道理迁就自己。 他生病是他的事,江黎帮他是情分,不是本分。 经过一晚上论坛的洗礼,西山南山两院人从“这一定不是真的”到“别太荒谬”,到“菩萨喜欢坚强勇敢的孩子”,再到“闭上眼看见天堂”,最后心如死灰望向高二一班教室角落那几人。 不愿再看。 老付在这时推开门,祝余下意识挺腰:“可算来了,我们这个年纪,就算家长同意也不一定有用,只要老付不同意就可以直接铁棒打鸳……” 班主任笑眯眯看着奚迟和江黎。 “换好了?” “很好很好。” 祝余:“……” 不愿再听。 老付紧接着又带来开学考难度升级的消息。 双重霹雳,祝余觉得高二一班的天不会再晴了。 奚迟抽出一张竞赛卷安静答题。 可少年人身量挺拔,他和江黎的桌椅贴着,活动空间不算可观,抬头间隙,余光总能扫到身旁人的影子。 以前他都没发觉课桌离得这么近。 江黎什么都没做,可奚迟就是觉得…心不静。 他低头,伸手去摸校服外套的口袋。 摸了一下。 又一下。 奚迟眨了眨眼。 空的? “找什么。” 身旁的声音让奚迟收回手:“…没什么。” 算了,可能是丢了。 奚迟重新拿起笔做题,余光见到江黎的左手微垂,像是在桌膛里找着什么。 奚迟没在意,下一秒,那只左手越过课桌沿角,停留在他面前。 “这个?”江黎摊开掌心。 他手很白,长指微曲,掌心中躺着一个铁盒——奚迟没能找到的薄荷糖铁盒。 铁盒本就不大,银白带蓝,在江黎的手中显得更小。 奚迟有些诧异地看着他:“怎么在你这?” 江黎语气自然:“掉在天台。” “谢谢。”奚迟从他手中接过,也没多问。 铁盒在掌心躺了一会儿,许是沾上了江黎的体温,底面竟有点温热。 奚迟拢着小铁盒,单指扣动开口往手心倒。 “低血糖?”江黎忽然问。 他声音很淡,奚迟手顿了下。 四粒薄荷糖顺势骨碌滚出来。 “没有。”奚迟拢着薄荷糖的手指不太自然地蜷了下,不知道江黎为什么这么问。 江黎“嗯”一声,垂眸收回视线。 浓缩薄荷糖的味道有些冲,怕糖化开,奚迟没多想,轻一抬手。 江黎的声音连同翻卷子的簌响一同传来。 “那别贪凉。” 奚迟动作顿住。 半分钟后。 他僵着手,把三粒薄荷糖重新倒回铁盒。 只吃了一颗。 第9章 高情商社交技巧 晚自习的时候下了场雨,雨势不小,裹着风,“别有天地”桃瓣散了一地,被雨带着,顺着缘石淌满校园,空气里都是草木潮气和桃瓣清香。 余热渐消。 江黎推开宿舍门,原本空着的床铺已经覆了层被套,灰黑色,铺得挺整齐。 他抬眼轻扫了一周——没别的物件,也不见人。 倒也不意外。 江黎笑了笑,没在意,洗完澡,拿过干毛巾在还湿着的头发上擦了几下,随手给桑游发了两条信息。 【-:备用钥匙在门楣上。】 【-:有需要让他来取。】 桑游转着笔,看到消息嘴角一扬:“还挺上心。” 【日行一善:1】 【日行一善:谢了兄弟。】 回完,侧过身看向床铺上正看书的某人:“新室友说钥匙放门楣上了,有需要去取。” 奚迟听到“新室友”三个字的时候翻书动作顿了顿,反应过来:“嗯。” “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加上江黎?”桑游问,他想了想,放下笔,“总叫我传话也不是个事,微信我直接推你。” 奚迟:“等等——” 桑游没等。 手机嗡的一声,聊天框里已经多了一张推送名片。 奚迟思绪成功被打断。 “赶紧加上,怎么一点紧迫性都没有?”桑游抬手在奚迟床铺护栏上敲了敲,“你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跟江黎搞好关系,而且是迅速搞好关系。” 桑游操碎心:“江黎这人是有点难办我知道,但只要找对方法,也不是大问题,你看我和他,打着打着不也都认识十几年了?” 奚迟放下书看他。 桑游抬手:“我没让你和他打架的意思。” 奚迟正要说话,桑游一摆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说:“等我两分钟。” 两分钟后,奚迟手机连震好几下,全都是桑游发来的图片。 一长串,黑压压发过来,直接把最上头那张名片盖了过去。 速度太快,奚迟甚至都来不及看。 一张不落发完,桑游才停手,紧接着说:“我这边找了一些高情商社交技巧资料,你挑着…算了,别挑,按全套给江黎来一遍,都是经过前人实践的,总有一种能用。” 奚迟:“……?” 高情商什么? 桑游不给奚迟任何反应的机会:“你自己看还是我给你念?” 奚迟完全不想看。 听到名字起他就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但一字一字念这种事桑游完全干得出来。 果然,下一秒。 桑游:“第一条,要学会……” 奚迟立刻抬手打断。 他眼皮微垂,打开手机象征性扫了扫,入眼第一行就是:“如何避免尬聊?让人上瘾的七个聊天技巧,十天带你轻松拿捏男生。” 奚迟盯着“轻松拿捏男生”这几个字,陷入沉默。 现在标题都这么起了? 聊个天为什么要上瘾? 【第一条,要学会主动引发感兴趣的话题,要有延伸话题的意识,但不能一次聊完,说一半留一半,引导对方继续来问。】 奚迟:“。” 【第二条,学会夸奖对方,但不是盲目的夸奖,要有针对性地夸,不笼统,夸细节,让对方的精神层面得到充分满足!】 奚迟:“……” 好像有哪里不对。 【第三条,不要秒回,可以主动聊天,但不能成为情感客服,要学会把握分寸,欲擒故纵!(每日早安晚安不可取,但可以有些小心机,比如偶尔让对方监督你早睡,让对方产生被需求感~)】 奚迟:“??” 【第四条,要保持神秘感,适当营造反差人设,偶尔粘人,但不能让对方觉得你非他不可,要嘴甜心硬,适当撒娇!】 撒什么??? 奚迟木着脸,一把按灭手机。 再看向桑游时,声音和眼神一样凉。 “你这文档哪来的?” “向夏晴要的啊,”桑游回,“上次她整理办公室文档的时候我看到了,说是提高社交能力的资料,怎么样,有用吗?” 奚迟没答,声音更凉:“她说要发给谁了吗。” 桑游想了想:“好像说是谭敏学姐要的。” 谭敏,已毕业的山海一中西山学生会上一任副主席。 “怎么了,”桑游奇怪,“问这个干嘛?” 奚迟没回话,不带丝毫犹豫,随手挑了一张截图,给谭敏发了过去。 那边回得很快。 【谭敏学姐:?】 【谭敏学姐:小迟你确定你需要这个???】 【谭敏学姐:行叭,我发文档给你。】 下一秒。 一个文档传输过来。 《爱情三十六计——如何征服心上的他。》 奚迟:“………………” 正哼着歌做卷子的夏晴突然收到一条新消息,来自尊敬的秘书长。 她怀着敬意一点开。 【Chi:明天晚自习前把办公室电脑文档清理一遍。】 夏晴:“?” 这么突然。 【夏晴:好滴,收到。】 【夏晴:老实芭蕉.jpg】 隔了两分钟,手机再次震动。 【Chi:罚两节值班。】 夏晴把短短四句话聊天翻来覆去看了二十遍,都没能发觉为什么老实芭蕉后就要罚两节值班。 跟谭敏解释完自己不需要这个,奚迟已经累了。 回过头再看那张明信片,简直心如止水。 江黎的头像很简单,枝桠剪影间横了一轮月…也不知道是不是月亮,像月轮,也像一盏灯,灰扑扑的,枝桠模糊,那团亮光也模糊,像是深夜从哪个窗口随手一拍就放上来了。 奚迟点开名片,盯着又看了几秒,发送添加请求。 - 翌日午休,奚迟打开微信,才发现江黎已经通过申请,就在不久前。 他盯着那头像微微出神几秒,直到王笛有气无力的声音传来:“迟哥,能帮我把窗台上那瓶水拿一下吗?” 奚迟把手机塞进桌膛:“哪瓶?” 王笛:“绿色那瓶。” 奚迟拿到手才发现是营养液,瓶身上写着“通用型,不烧根叶,促开花,治黄叶”几个字,不周山药业出品。 奚迟扔给他:“少喝点。” 祝余拿着杯子也接了一点,瞳孔几近涣散:“迟哥,几个晚上不睡真的很累,如果没有历史,我还以为金字塔是我昨天晚上盖起来的,三峡大坝是我前天晚上建起来的。” 桑游闻言,放下手上的东西,语气有些认真:“几个晚上不睡?干嘛去了。” 教室里一阵沉默。 许久,杜衡严肃出声:“老大,迟哥,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 奚迟:“说。” 杜衡:“复习去了。” 桑游:“……” 奚迟:“……” 山海教学进度一向快,只一个开学考,涵盖的内容不少,一个暑假过去,状态松懈复习起来有些吃力能够理解,但也不至于到这程度。 王笛拍案而起:“分班后第一次开学考,总不能让南山压我们一头!” 祝余:“对,我们西山不仅要赢,还要毫不费力地赢。” 杜衡:“我们必须非常努力,才能看起来毫不费力。” 王笛:“所以必须卷死他们,还得暗中卷死他们。” “越说越心慌,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得趁着南山午休的时间再背一篇,”王笛迅速从抽屉里摸出一本《高考英语必背范文59篇》,“Dear Lihua,I am from……最近南山那边是不是太消停太安静了,昨晚我看那边几个宿舍也挑灯到了12点,他们不会背着我们偷偷在宿舍里搞补习班吧?” 王笛眉头一皱:危机感! “以多疑著称的曹孟德都没有你多疑,”祝余顿了一下,“不过也不是完全没这个可能,南山他们什么做不出来?” 王笛瞬间警惕:“你说得对,等着,我现在就去实地勘探一……” 奚迟伸手,直接拎住王笛的衣领:“午休,马上。” 被扼住命运咽喉的王笛:“好的迟哥,收到迟哥,没问题迟哥。” 奚迟揉了揉额头,往窗外看了一眼。 午休时间,山海难得的安静。 奚迟低头扫过桌上一叠试卷,看向桑游:“学生会今天谁值班。” 桑游打开值班表扫了一眼,慢悠悠回了一句“一航”。 “怎么了?” 奚迟:“我去吧。” 桑游:“不午休了?” “不困,”奚迟说,“还有半张数竞卷,下午要交给老付。” 桑游点头,拿出手机给谢一航发了条消息,扫到上头聊天框,才想起一件事来:“对了,江黎那边怎么样了,加上了没?” 好几秒后,奚迟才“嗯”了一声。 “加上就好,搞好关系之后一切都好办,还有那个高情商社交……” “高情商”三个字一出,奚迟“啪”地抽出试卷就走。 这辈子他都不想再听见“高情商”这三个字。 奚迟拿着卷子在风雨走廊走了十几分钟,才把那什么“高情商社交技巧资料”从脑海里删除,走到值班室准备写题,放下卷子一看——高考英语听力全国卷10年真题汇编(卷一) 奚迟:“…………” 十几分钟后,桑游手机突然一振,他摸出一看。 【秘书处林长河:老大救命要出大问题!我刚刚去值班室拿东西碰到迟哥,他说过来写卷子我就没打扰,然后我看到他坐在位置上拿出卷子静静看了几十秒突然起身去开电脑,我觉得有些奇怪就去看了一眼结果就看到迟哥在打辞职报告!】 桑游:“???” 作者有话说: 小迟:这学生会是一天都待不下去。 第10章 开学考 辞职报告最终没敲完,午休结束,奚迟回到教室,整个班的人睡得天昏地暗,包括刚从宿舍回来的南山一众人。 奚迟在门口站了半分钟,就在他忍不住开始怀疑“南山在宿舍补习”的真实性的时候,身后传来声音。 “怎么不进去。” 奚迟怔了下,转头看见江黎。 “没,”奚迟停顿片刻,“刚从学生会过来。” 江黎手上拿着两本书,和他对视两秒:“进去吧,门口晒。” 奚迟点头,两人走到位置坐下。 头顶风扇有规律地转着,窗外知了叫了一个夏天。 山海的知了声似乎永远比其他地方长久,声声不歇。 其实不算安静,可夏日午后的教室,有种让人平和下来的魔力。 江黎拧开一瓶冰水灌了一口,动作间,两人手臂擦了一下。 奚迟下意识偏头,还没注意到水瓶,顺着江黎手臂方向一扫,先看见了一把钥匙。 就放在江黎桌膛一角,钥匙上贴着标签,上头用黑色马克笔写了“403”三个数字。 是宿舍钥匙。 “江黎,”奚迟盯着那钥匙看了一会儿,“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顾及到周围的人,奚迟的声音压得很轻。 但江黎听见了。 “嗯。” “你的宿舍是系统分配的,还是自己申请的?” 奚迟自己也没把握江黎会不会回答,因为从换位置那个晚自习到现在,两人其实没说过几句话。 江黎像是对这个问题有些意外,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回答:“申请的。” 奚迟在心里“哦”了一声:“那我能问一下申请理由吗。” 问完奚迟就有些后悔。 “不方便说的话也没……” “怕吵。” 奚迟:“。” 果然。 虽然不是什么私密不方便的原因,但总归有理由。 好在之前没有贸然住进去。 奚迟点了点头,正想着说什么,江黎放下手上的水,淡声说:“不是怕别人吵,是怕自己吵。” 奚迟:“?” 江黎言简意赅:“我有夜出的习惯。” 奚迟怔了下,转头看他。 山海是寄宿学校,除了周末,学校基本不开放,也没有外出的可能,哪怕是学生会成员也得申请加批准,校门不能出,那夜出做什……奚迟思绪一停,记忆像是突然被按下某个开关。 高一那年,论坛里飘红了好几个帖,一半西山,一半南山,南山大多都跟江黎有关,除了求同款念珠,还有一个就是有人看见江黎晚上在球场打球。 打球本来不算什么新鲜事,晚上打球也不稀奇,直到发帖人说他是半夜尾巴痛从钟山医院挂完营养液回来的时候看见的,他回来的时间,是凌晨3点,而当天,是瑞城数竞开赛的日子。 数竞出结果那天,不说南山,就连西山都讨论了一天。 奚迟现在还记得桑游那时候说的话—— “别人半夜起来做题,他半夜起来打球,打到天亮,洗个澡,顺便参加个比赛,还给学校拿了个金杯,这么嚣张的除了江黎也没别人了。” “不过其他人也学不来,毕竟是金乌,平日在家又是佛珠又是抄经堂的,总要找点法子让自己喘口气,成天压着迟早压出毛病来。” 夜出,佛珠,抄经堂。 奚迟视线不自觉落在江黎手腕。 想着桑游的话,脑海没头没尾地闪过一只黑漆漆的小金乌。 还在抄经。 江黎视线随着奚迟落在自己手腕上,本来没想说话,奈何身旁人的眼神实在太好懂。 ——满眼写着,有点惨。 江黎:“。” 江黎没有收回手,任他看,几秒后,忽地开口。 “桑游跟你说什么了?” 走廊隐约传来声响,三三两两打闹声之后,安静了一个中午的山海重新醒过来。 像是只一瞬间的事,教室便闹腾起来。 奚迟思绪连同视线从江黎手腕上一起迅速抽离。 “……没什么,就说了打球的事,”被抓了个正着的奚迟有些僵硬地偏头看着窗外,“高一数竞那天,有人在球场见过你。” 足足过去小半分钟,奚迟才重新听到江黎的声音。 他收回手,笑了下:“次数太多,记不清了。” 像是信了。 奚迟“嗯”了一声。 话题总算揭过,他抬手拧开盖子—— “打球也只是因为有这个习惯,”江黎不轻不重补了一句,“没别的原因。” “别的原因”显然有所指代。 奚迟拧盖子的手指几不可见地一顿,好在这时,老付夹着笔记本端着茶杯走进来。 奚迟长松一口气。 “钟都敲过了,还没睡醒,昨天晚上都干什么去了?”老付走到讲台桌放下茶杯。 底下哼哼唧唧一片。 “哼唧什么,都起来,去厕所洗把脸。”老付冷酷无情。 靠门一排南山男生拎着校服领口,集体扇风。 “怎么这么热,西山是人吗?生存条件这么恶劣都能午休?”他差点以为自己贴着太阳在睡。 说话的是廖争,真身就是一只狰,赤皮五尾,身形似豹,真身很唬人,却完全耐不住热。 老付后背长眼睛似的,廖争前脚刚起身打算开空调,老付后脚就出声:“等会儿。” 南山一群男生拖腔“啊”了一声:“老师我热!我热!” “知道你热,”老付在黑板上写完下午自习课表,转过身来,“感冒就是这么来的,医务室现在还有十几个新生在挂吊瓶,全是军训完直接吹空调闹的。” “先喝点水,把身上汗擦了,过十几分钟再开。” 南山一群小兽崽子自掐人中。 世界炙烤我。 “行了,”老付喝了口茶,“回热马上结束,过两天会有一股强冷空气南下,降温幅度很大,这两天都把外套带着,不穿也先放教室里,尤其是嚷着要开空调的那几个,开了空调都披件外套再睡,听到了吗?” “听——到——了。”所有人拖着长音回。 “老师,我校服外套还放在家里,没带过来。”有人说。 老付:“新校服还要一个星期左右,这几天降温的话先借借,多带了外套的同学帮忙一下,也穿不了几天,等新校服到了之后你们现在身上的也都得换下来。” 所有人突然反应过来。 换新校服不就意味着以后就要跟南山/西山穿同款了吗? 为什么要让本就不熟的关系雪上加霜? 老付雪上再加霜:“多给了你们几天复习,不是给你们玩的,马上就开学考,都注意点,谁在这当口给我感冒了,到时候数学卷子就让谁讲。” 所有人:“……” 出现了,魔鬼老付。 预备铃一响,教室很快安静下来。 老付边监督他们自习,边备课,备着备着,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对了,竞选班委的事,前几天我说以自荐为主,有意向的到我这里报名,这么久了,怎么都没人报上来啊?” 老付老神在在,环视一圈。 教室所有人把头从书堆里抬起来,短暂思考,整齐划一朝教室窗边角落望去。 虎踞龙盘你死我活小角落此时一、派、平、和。 奚迟低着头,自顾自复盘刚批完的竞赛卷。 江黎垂眼翻着高中物理奥赛导本。 桑游嚼着口香糖,靠着椅子看英语报。 许云锐错题集整理到新的一页。 接着再次转头,看向靠窗前排。 李书静咬着皮筋正单手盘发。 所有人:“……” 痛心疾首。 应该打破脑袋夺权、天下诸侯迎新王的时候,你们都在干什么??? “江黎,桑游,”老付跟着看过去,“你们俩怎么说。” 桑游单手撑着椅背,转过身,笑得没心没肺:“江大主席,怎么说。” 江大主席头都没抬,言简意赅:“自荐跟老师说,不用问我。” 桑游:“……” 奚迟笔一顿,唇角很轻地弯了一下。 桑游:“…………” 胳膊肘往哪拐? 桑游转回身,懒洋洋开口:“老师,你知道我的,有事找我都找不到人。” 老付:“你也知道。” 老付视线在几人身上绕了一圈,最终定格在奚迟身上。 班长职位倒是次要,返祖症却是大问题,先临时担个班长的名多让人来办公室转转也好。 “那小……” “迟”字还没说完,前排突然传来一道女声:“老师。” 李书静盘完发:“我来吧。” 老付有些意外,但有人自荐是好事,更何况这人还是李书静,他都不用操心。 “好好好,那以后就辛苦书静了,同学们鼓掌。” 李书静在掌声中起身,微笑中透露着疲惫。 不辛苦。 命苦。 自找的。 谁让您想喊西山秘书长的时候我偏偏转头看过去,然后和自家老大对上了视线。 第一节自习课一下课,李书静立刻掏出手机。 【我想静静:老大,您为了西山秘书长把自己秘书长推出去,这真的河狸吗?】 那头隔了两分钟才回复,没说话,只回了一张截图。 李书静点开大图一看。 可太熟悉了,山海一中学生会章程。 图片上是第33条,章程规定,学生会成员担任班干部可以视职责大小减少相应的任务指标——山海一中每届学生会都有任务指标,涵盖内容很多也很杂,除了最基本的学生活动,更重要是的参与校史馆更新等事项,毕竟教职人员中还有很多人类,妖族相关的一些事宜他们也不清楚,这届又刚刚合并,任务更重,班长能减7%! 【我想静静:高二一班从此就是我的责任!】 发完,李书静回头往角落那边看了一眼,手指在键盘上敲敲减减,最终还是发了过去。 【我想静静:黎哥,你对西山那位,好像有点特别?】 江黎看着最后这句话,眼帘很轻地抬了一下,随手点开信息界面,划拨两下。 比他预想的还多。 已读的,未读的,校领导、老师、族里长辈、桑游,上百条信息,每一条都带着“小迟”两个字。 最新一条,Y001打头。 【儿子,小迟怎么样了?情况有没有好一点?已经高二了,时间短任务重,这症拖不得,你要提高认识,具体都做了哪些工作,成效如何,要及时跟钟山那边反馈,小迟不像你和小游皮糙肉厚的,多上点心,各个方面都要照顾到,落到实处,明白吗?】 江黎三行并一行扫过,看着信息里“时间紧任务重”几个字,抬眸,看了身旁人一眼,随手敲下几个字。 几秒后,李书静收到一条消息。 【-:任务指标。】 李书静:“???” - 老付说的“降温”转眼就到。 一场暴雨过后,瑞城一夜入秋,连老付都披了一件厅里厅气的外套,端着水杯站在教室门口,叮嘱完加衣加被收凉席,才开始讲开学考的事。 “十分钟清理好自己的桌子,把书本以及和考试有关的东西全放到走廊备用桌上,书静把考场名单贴到黑板上,然后把准考证发下去。” “九点准时开始考试,提前半小时必须进到各自考场,就按照高考时间来。” 底下一片哀嚎。 “还有准考证?这么正规?”王笛心都凉了半截,“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我范文都还没背完呢。” 祝余:“没事,还有一个小时,背到哪里了?” 王笛:“Dear Lihua。” 所有人:“……” 杜衡:“第一门特么考的是语文!” “不背了!”王笛在茫然学海中破罐子破摔,“我们修行人讲究的是什么?” “讲究的就是一个‘炁’字。”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天地人和,人居中位,这代表着什么?” 杜衡:“?” 我听你能放什么屁? 杜衡:“所以呢,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做题不如做法!临时抱佛脚不如去摸一把迟哥金手!”王笛合掌起手,仰头开祷:“上禀五文聖帝列比特尊者,我知道你们忙,不求施恩,但求让我跟迟哥坐近一点,跟学神们坐近一点,保佑迟哥道光普照,从天而降,開啟下民智慧,急急如律令!” 刚令完,祝余一个箭步从讲台冲过来,拉住王笛。 祝余:“现在有三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王笛笑容灿烂:“都三个好消息了,能有什么坏消息,好消息狠狠砸过来!” 祝余:“好消息,你和迟哥在同一个考场!” 祝余:“好消息,你就坐在迟哥后面一位!” 祝余:“好消息,你后面的位置上坐着的也是学神!” 王笛被好消息淹没,不知所措。 五文聖帝列比特尊者听到了他的祈愿,作法大成! 杜衡:“那坏消息呢?” 祝余:“你后面那个位置上的人,姓江。” “我又没有姓氏歧视,姓江有什么关……你说姓什么?” 三秒后。 王笛再仰天,再合掌,虔诚凄切道:“五文聖帝列比特尊者,我务实,我做题,我凿壁偷光手不释卷鸡鸣而起,求您速速收回成命!” 第11章 论坛爆炸 五文聖帝列比特尊者显然没再听下民祈愿,并且平等地惩罚了每一位不脚踏实地妄想走捷径的学子。 王笛捏着准考证,麻木站在考场门口,一打眼就看到了他座位后面,也是最后一排那位。 王笛:“……” 他死了。 遭了天谴也不过如此。 果然道行不深随意作法会遭到反噬! “准考证好像忘带了,我去教室拿。” 5号考场迅速撤回一个王笛。 “等等,”杜衡在走廊上拉住他,“不是说要早点去考场趴那装睡等开考吗?” 王笛欲哭无泪。 他去考场装睡就是为了避开南山那位,现在人都已经在里头了,还装个屁。 杜衡三两下摸清状况:“这么怵?” 王笛不答反问:“你不怵?” 杜衡:“……怵。” 怵的不仅是对方南山学生会主席的身份,还有对方本身——金乌。 王笛遥遥看了五号考场一眼。 虽说老大和迟哥一个若木一个扶桑神树,也是大妖,灵力都不比金乌低,但神木天生性和,尤其是迟哥,灵力更是与天地同宗,花花草草对其有天然的亲和力,但金乌不是,放蛮荒时期那就是掠食者顶端的家族,他小小一朵喇叭花怎敢与日月争辉! 王笛在考场门口踟踟躇躇,直到看见奚迟的身影。 他一个箭步飞扑过去:“迟哥,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啊,我一早上都没看见你。” 奚迟像是刚洗了脸回来,指骨、耳垂、脸侧都凝着水,领口也湿着,王笛也顾不上问别的,忙从兜里摸出一包纸巾递过去。 奚迟接过纸巾,道了声谢。 “迟哥你昨晚没睡好吗?”王笛问。 怎么大早上的去冲凉? “没有,”奚迟简单回了一句便转开话题,“在走廊等什么?” 王笛:“等你。” 奚迟:“?” 正想问等他干什么,一抬眸,视线越过整间教室,倏地和江黎撞上。 临近开考,教室基本已经坐满,只有江黎前面两个位置还空着。 奚迟大概猜到王笛等他的原因了。 他脚步稍顿,很快回神,朝着座位走去。 王笛紧跟着走了进去,目不斜视坐在位置上,然后……接受整间教室目光的炙烤。 5号考场鸦雀无声,要不是黑板上写着“山海一中高二上学期开学考”几个大字,恍惚间还以为进了什么高考考点。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教室一角,没人说话,可每个人眼神都明晃晃说着:“为什么中间还夹了一个???” 被夹在中间的王笛双眼呆滞。 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有种横插一脚的背德感。 他就不该叫王笛,身边哪只有一个王。 从今天开始,他就改名王笛王。 奚迟没理会周遭的眼神,衣领被水渍沾湿,贴在身上有些冷粘,他伸手松了松领口,想到王笛刚刚在走廊上问他的话——昨晚是不是没睡好。 其实是没睡好,甚至不止昨晚,一连几天都有些失眠。 他想过是“症”的缘故,可和之前昼夜不分的症状又不太像。 白天好好的,只有晚上。 要说多严重,似乎也没有,不像之前那么难捱,身上不疼,只有些轻微发冷,发冷的结果就是醒醒睡睡,睡睡醒醒,好几次睁开眼天还是黑的,睡觉本身成了一件更麻烦的事,索性起来做题打发时间。 妖族的天生优势这时候就显现出来了,几个晚上睡不好倒也不影响。 奚迟只当是并发症,没太在意。 这次考试为了提高学生们的重视程度,完全参照高考流程来,上午语文考完,走廊里还有几分欢声笑语,直到下午数学重拳出击。 魔鬼老付依旧是魔鬼。 第二天上午理综考完,所有人心如死灰,食堂饭都不香了。 “考完理综你还笑得出来?”杜衡看着王笛,一脸“你是不是背着我们偷偷补习”的怀疑。 王笛放声大笑:“一个菠萝电压十万伏特哈哈哈哈。” “你说物理那道求电压的填空题?哈哈哈哈哈我以为我解方程把X消掉已经够离谱了,竟然还有更离谱的,十万伏特,这傻子谁啊哈哈哈哈哈哈。”祝余脸都笑裂。 王笛:“这傻子是我。” “……” 祝余沉默,低头,几秒后,拿起筷子一戳一拧,在炸小黄鱼上拆下一个鱼头,放到王笛盘里:“吃哪补哪,多补补。” 王笛看着餐盘里的鱼头:“谢谢,要不是那俩窟窿,还以为你给我夹了粒花生米。” “坐迟哥后面你都能写出十万伏特来,看来五文聖帝列比特尊者不仅没让迟哥开啟下民智慧,反而没收了智慧。”杜衡说。 祝余想了想:“也可能是因为南山那位在,智慧对冲,把你冲掉了。” 王笛:“……” 放屁! “说到南山那位,迟哥和那位没出什么岔子吧?”杜衡轻声问。 说到这个,王笛可就不困了:“没有,两人一句话都没说!” “没说就好!”祝余拍桌道,“就要让南山那边知道我们迟哥和南山那位完全不熟,什么一段情,根本就是没有的事,我们‘奚’山坚决不答应,就算对方是南山学生主席也不行,我迟哥独美!” 邱长清吃完饭,放下筷子慢吞吞开口:“昨晚山海论坛里好像已经有人在说了。” 祝余:“说什么?” 邱长清:“那人应该也是5号考场的,和笛子说的一样,说迟哥和南山主席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话,应该不熟悉,起码没有传闻中那么熟悉。” 王笛:“!” 他从来不知道开学考还有这种意义。 “很好,以这种趋势,等英语一考完谣言就不攻自破了,”祝余拍了拍王笛肩膀,“这么看来,你横插在迟哥和那位中间真是横对了,两人之间要是没有你,一转头不就对上了吗?那传个卷说不定都会被传成传个情。” 王笛觉得祝余夸张了。 “也不至于叭,传张卷都能被传成传个情,那算上草稿纸和答题卡迟哥都给我传了8张了,也不见有人说迟哥给我传情啊?” 王笛话音落下,所有人俱是一震,就连一向慢兮兮的邱小观长都瞪大眼睛看着他,吓得王笛以为主任来了,连忙回头看:“怎么了?” 杜衡大惊:“就算功德减一我也要说,好自信一副嘴脸!” 祝余:“狂徒竟在我们中间。” 王笛:“我%¥#@” 午休结束,总算到了下午英语考试。 王笛一进考场就看到奚迟靠在椅背上,带着刚睡醒的倦意,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他脸色都有些发白。 王笛有些担心地从课桌拿出一瓶风油精来:“迟哥,要不要擦一点?” 额角经脉一胀一胀地疼,奚迟伸手接过。 风油精气味有点冲,不知道是起了作用还是心理原因,似乎有好一点。 几分钟后,监考老师夹着密封档案袋走进来,边改黑板上的时间和科目,边说:“同学们打起精神来啊,最后一门了,听力准备。” 万年不变的“九磅十五便士”试音响起,所有人低头看题。 题目还未过半,奚迟耳朵里忽地“呲”了一声。 那声音像是老旧电视雪花屏的电流声,出现得突兀,只一两秒便消失,又在几分钟后再度“呲”了一声。 奚迟以为自己耳朵坏了,直到熟悉的寒意冒头。 奚迟:“…………” 听力结束。 王笛正抓耳挠腮做完形填空,前排忽然动了一下,他看见奚迟伸手,将椅背上的校服外套拿了起来。 奚迟把校服拉链拉到底。 那寒气依旧凉得像是从骨子里冒出来,冻不化,身上校服带来的暖意寥寥。 好在不像之前那么凶,除了冷没有其他不适。 冷还能忍,比起寒气,耳朵里时不时闪过的杂音更让人闷郁,不频繁,却很容易分神。 奚迟伸手在耳廓的位置按了按,最终放下笔,在监考老师走过的间隙,很轻地将人喊住:“老师。” 监考老师,也就是高二段年级组长低下头:“怎么了?” 奚迟声音很平静:“能吃颗糖么。” 年级组长顿了下,身子俯得更低,压着声音问:“身体不舒服?” 奚迟脑海中闪过老王的大脑袋,年级组长知道了老王就会知道,老王知道了施岚女士就会知道。 “可能有点低血糖。”奚迟搪塞道。 年级组长这才放下心来:“好。” 奚迟从校服口袋摸出铁皮罐,往手心倒薄荷糖的瞬间,脑海忽然闪过江黎的话,他停顿几秒,将罐口微微倾斜,没多吃。 糖片碰到罐壁,发出叮叮的簌响,声音很轻,却让最后排的人停下笔。 江黎抬头,看着前排穿着外套正吃糖的奚迟,眉头飞快地蹙了一下。 薄荷糖入喉,将躁意勉强压下几分。 糖盒空了,等会儿去医务室之前可能还要去趟超市,奚迟心说。 考试结束铃声总算敲响,开学考结束,各个考场立刻躁动起来。 “知道你们这几天辛苦,但也不差这一两分钟的,”年级组长把保温杯盖起来,“来,最后排同学起来收一下卷子。” 王笛迫不及待撅着屁股探出脑袋跟奚迟讲话:“迟哥,考试的时候你怎么……” 王笛突然卡壳。 等等,刚刚老雷说什么?最后排同学起来收一下卷子? 他是这列倒数第二个,那他这列的最后一排…… 靠!老雷怎么还偷懒呢?不是说模拟高考吗?之前几场考试都是监考老师自己收的。 王笛立刻把屁股重新放回凳子上,双手捏好答题卡。 奚迟脑海里被“总算结束”这个念头填满,丝毫没注意老雷的话,却比王笛更快反应过来。 因为江黎的气息在朝他靠近。 带着熟悉的、熨帖的温度。 教室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视线朝着同一个方位汇集,江黎刚走到奚迟位置旁,一张英语试卷突然从隔壁桌滑了下来。 英语卷篇幅本就长,折起来还能看,完全铺开简直就是被单。 隔壁桌:“……” 靠!看入迷了! 隔壁桌手忙脚乱说了句“黎哥不好意思”窜头就要捡,可走道里的人动作比他快,江黎俯身捡卷子,起身的瞬间,他听到一句:“结束后去学生会还是回教室。” 隔壁桌:“?” 什么? 他反应半天才反应过来,黎哥这句话不是对他说的,是对…西山那位说的。 奚迟听见江黎的声音,停下动作,反应一两秒后,说:“回教室。” 江黎“嗯”了一声,接过奚迟答题卡的瞬间,微微偏头,示意了一眼后方位置,语气自然又随意。 “方便多带一件么。” 竖着耳朵一字不落全部听完如遭雷劈的王笛:“?????” 多带一件? 带什么? 带校服吗? 所以南山主席这是让我们秘书长给他当跑腿?!这里这么多南山人在,一件校服谁不能帮他带一下就一定要我们秘书长给你带吗?就算你是南山学生会主席也不行!我们西山的秘书长是随便就能…… “……好。”奚迟怔了下,轻声回。 王笛:“???” 半小时后,身上穿着西山校服外套,怀里却抱着一件南山校服外套的奚迟照片出现在山海论坛首页。 论坛爆炸。 作者有话说: 祝余:等考试结束,谣言就不攻自破了。 第12章 “桃黎不言,下自成奚” 山海论坛是山海教育集团内网,不与外界联网,靠妖力维持,信号基站总站就在“别有天地”。 开创初期以答疑为主,为了帮助妖怪崽子们更好地实现现代化,进行现代文化启蒙,随着崽子们日益增长的文化生活需求,论坛不断扩段,逐渐增设各大版块,要闻、思想、青春妖族、云课堂等等,可流量最高的,却是最后增设的一个版块——辟谣平台。 山海所有学生默认的一点,能出现在辟谣平台上的消息,都是真实可靠的消息,所以前两天,当一条新辟谣帖出现在山海一中辟谣版块的时候,一中所有学生抱着吃瓜的心态点了进去,主楼赫然写着一行大字: 【关于南山学生会主席江黎和西山秘书长奚迟近日的传闻,属于传话过程中出现错误信息,没有及时更正导致的失真消息,请同学们不信谣,不传谣,切勿乱传。】 等了半天的两院大批人马总算等到辟谣,腰板顿时挺直了。 【4399电竞选手:同意,能看出来真的不熟,和两位大佬在同一间考场,考一天了,两人一句话都没说过,真要有什么,不可能这么安静吧?】 【让龙卷风卷走你们的爱情:开学典礼也是乌龙,我们秘书长那几天身体一直不太舒服,倒下的时候刚好南山那位在旁边就接住了,就那么简单。】 两院旗鼓相当,在备考中勉强达成“各自美丽”的共识。 相安无事整整一天,直到……开学考结束,那张最新照片横空出世。 刚达成共识的两院人看着西山秘书长抱着南山校服的照片,沉默震耳欲聋。 帖子浏览量指数爆炸,在线人数持续增加,可足足二十五分钟过去,没一个人跟帖。 论坛静到诡异,直至有人颤颤巍巍@楼主。 十几分钟后,楼主出现,只发了十个字。 【楼主:辟谣之前的辟谣,是真的。】 【……】 【……】 【龙卷风卷走你们的爱情:就一件校服而已,这就“是真的”了?!楼主你当前二十页分析两人不熟的跟帖都是白跟的吗?摆事实讲道理,所有人都在说不熟,你不要刻意引导,西山南山什么现状你又不是不知道,根本没人愿意把俩人凑一块,就算你刻意引导也没人会觉得是真的!】 【桃黎不言,下自成奚:龙卷风说得很对,不要硬凑,其实现在社会风气真挺奇怪的,为什么什么都能被说成是爱情?就凭一件校服就断定两人是真的了?谣是这么好辟的吗?其他证据呢?有的话都放出来。】 【龙卷风卷走你们的爱情:你说得对。】 【龙卷风卷走你们的爱情:等等,楼上你的名字什么意思???】 【嗑学家:龙卷风你别急,我来骂,“桃黎不言,下自成奚”那位,你是西山的还是南山的?专门过来挑事的是吧?根本就没人想嗑好吗,你还在这里自说自话,你这个“迟黎扒外”的东西!】 【龙卷风卷走你们的爱情:???】 【日啖荔枝三百嗑:本来不想说话,但实在看不下去了,你们在论坛编排黎哥和西山秘书长的cp,经过本人同意了没有啊?无论如何,没经正主同意就随便给人家凑一起,是不是不太合适?】 【龙卷风卷走你们的爱情:对不起,我现在对“嗑”这个字稍微有点敏感了,楼上你话说得很对,但这个“嗑”字应该没什么意思吧?】 【日啖荔枝三百嗑:没什么意思,就是谐音,我是正经人,不搞那些奇奇怪怪的cp。】 【狂吻仙人掌:龙卷风你别信!!!好家伙要不是前两天阅读理解刚记住这个英语单词我都要被骗过去,荔枝,英文是lichi,黎迟,日啖lichi就算了,她还日啖lichi三百嗑!!!】 【龙卷风卷走你们的爱情:????????】 【日啖荔枝三百嗑(已黑化):是的,没错,我摊牌了。】 【日啖荔枝三百嗑(已黑化):我不仅嗑,还要把他们锁死!!!】 论坛至此彻底爆炸,从“日啖荔枝三百嗑,不辞长作山海人”,到“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彻底沦为荔枝的海洋。 奚迟对论坛的事一无所知,此时正坐在医务室诊疗床旁的椅子上。 医务室很安静,校医还没来。 他垂眸,看着怀里抱着的校服。 ……之前说好带回教室的,结果半道转来了医务室。 沾着江黎气息的校服外套很干净,干净到奚迟都有些分不清那是江黎的气息,还是洗衣液的香气,浅浅淡淡,说不上来是什么气味,只觉得有些好闻。 它漫漫透过周身,将寒气一点一点吞没。 几个晚上没好好休息的后遗症总算被牵出来,就在奚迟开始有困意的时候,校医姗姗来迟,身后还跟着桑游。 “王笛说你考到一半突然穿上了校服还喊了老师,又不舒服了?”桑游把人拉起来左右看了一圈,“不对啊,江黎和你不就隔了一个位置吗?都这么近了怎么还会不舒服?” 奚迟听得头疼:“…你一个一个问。” 校医没给桑游一个一个问的时间,直接开口:“先去关门。” 紧接着转身掏出药箱坐在奚迟跟前:“哪里不舒服?手伸出来,我把个脉。” 奚迟没有隐瞒:“晚上有些失眠和发冷,今天下午考试的时候有些轻微耳鸣。” 校医边记录边问:“身上疼吗?” 奚迟:“不疼。” “所以只有晚上睡不好,除了今天白天,其他白天时间也没出现过问题?” 奚迟“嗯”了一声,点头的间隙,还要抽空敷衍桑大少爷“你长能耐了都失眠好几天了都不跟我说”的质问。 一问一答十几个来回,该问的都已经问完,校医神情从一开始的紧绷到现在彻底松下来。 他低头撇过被奚迟抱在怀里的校服。 黑白色,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校服是南山的配色。 校服都给出去了,说明关系还可以,那也好办。 “别担心,没什么大问题,解决办法也简单,”校医定神开口,“天地和而万物生,阴阳接而变化起,天地,日月,昼夜都是‘和’的关键,也是症结所在。” 桑游正想问什么意思,谁知前一秒还看起来术精岐黄药到病除的神农一脉医师下一秒突然问道:“这几天跟谁睡的?” 奚迟:“……?” “因为王主任说已经给你换了宿舍,”校医在奚迟手腕上不疾不徐又按了两下,“这几天没睡那儿吧。” 桑游低头看着校医诊脉的手。 这都能诊出来?!这是诊脉还是算命? “万物生长皆有其规律,消长平衡,才能相互转化,偏盛偏衰皆不可取。” 桑游:“……老师,麻烦您说人话。” 校医把脉枕放回药箱:“人话就是,人得回去睡。” 桑游一时没明白:“回哪儿。” 校医:“金贵的‘药’在哪,他就得在哪儿。” “之前不是说了吗,日月、昼夜都是治疗的关键,白日时间够长,也只是一部分,入夜到晚自习结束,撑死了才五个小时,不够。” 校医收好药箱,转身看着奚迟:“再通俗一点,就是你光晒太阳没用,还要月亮。” 奚迟:“……” 医务室一片沉默。 五分钟后。 久久没说话的桑游一把将人拉起来:“走!” 奚迟心口连着额角一起跳:“去哪?” “你说去哪?你月亮在哪?” “……” - 三个年级开学考同一天考完,刚好是周六,学校放了一天假期,老师们批卷,学生休息,和平日周末不同,只一个晚上,周日还要晚自习,嫌来回折腾,绝大多数学生基本选择留校。 正值饭点,学校附近的苍蝇小馆一条街在夜色中活起来,穿着山海校服的学生琅琅挤满街头巷尾每一个角落,学校彻底安静下来。 奚迟直到坐在新宿舍的椅子上,都有些没回过神来。 手机在这时嗡了一下,他点开一看,是桑游的消息。 【日行一善:行李就先理那么多过去,有什么落下的再说,原先的宿舍钥匙我给你没收了,你就好好在403待着,学生会那边有点事,我去处理一下,江黎要是回来了跟我说一声。】 奚迟低头看着床边的行李。 其实不多,就几件衣服和必需品,还有一箱书。 江黎不在,宿舍里所有东西奚迟都没碰,衣柜、桌子、抽屉,唯一明确属于他的范围,有且仅有一张已经铺好的床。 所有行动被按下暂停键,拥有了同一个前提——等江黎回来。 奚迟原先也是这么想的。 可他没等到。 属于江黎的气息铺天盖地涌来,和校服外套绵长的暖意不同,它嚣闹,烘烔,将所有思绪轻易盘剥殆尽。 奚迟原本以为自己会束手束脚,可他没有。 那股气息浓郁却温和,带着强烈的安抚意味,困意席卷而上,几个晚上没睡觉的疲惫在这一瞬间笼罩全身,奚迟慢慢闭上眼睛。 江黎从学生会回来,已近晚上10点。 他推门走进去,开灯的瞬间,看到不远处床铺上笼起的弧度。 宿舍里多了一个人。 奚迟面朝着护栏,侧身睡着,可能是被突然的声响扰了扰,垂在枕头旁的手指很轻地蜷了下。 江黎怔了一瞬。 走廊上传来打闹的声音,他侧身将门掩上,重新抬手,熄灯。 宿舍归于黑暗和宁静。 江黎倚在墙上,从置物架上拿过一晚上没看的手机,点开未读消息。 几近空白的聊天界面此时正躺着两条信息。 【Chi:我可能要住一晚宿舍。】 【Chi:有点困,我先睡了。】 两条消息隔了一个小时。 江黎看了一会儿,又点开桑游的小作文随意扫两秒,抬眸,望向床上笼起的弧度。 ……几个晚上都没睡好? 江黎收好手机,在黑暗中静站了片刻,等床上的人呼吸重新安稳,才拿上换洗衣物,转身去了对面。 对门的廖争正偷看论坛,听到动静一抬头就看到江黎走进来,差点从床上摔下来。 “……黎、黎哥?” “浴室在用么。” “啊?浴室吗?没用没用。” 浴室里很快传来水声。 许云锐从阳台走进来,看了眼浴室,又转头借着虚掩的门看对面403。 403漆黑一片,许云锐不解地看向廖争:“黎哥宿舍灯坏了还是浴室坏了?” 廖争摇头:“好像都没坏。” 许云锐:“那怎么到我们这来?” 廖争挠了挠头:“我刚刚也问黎哥了,黎哥好像说……” 许云锐:“说什么?” 廖争自己也不确定:“好像说……怕吵?” “还让我们进出动静小点。” 许云锐:“???” 第13章 “江黎喜欢什么。” 这一觉好像睡了很久。 一夜雨落,空气里的潮气夹杂着凉意贴在脸上,将睡意减淡几分。 被子还是夏被,薄薄一条,盖在身上有点冷,奚迟在半睡半醒间将被子拉高几分,耳边传来“咔哒”开锁的声音。 “几点了?”奚迟声音闷在被子里。 “7点10分。” “下雨你起这么早出去……”奚迟倏地睁开眼睛。 陌生的天花板。 陌生的窗户。 不是桑游的声音。 奚迟有些僵硬地从床上坐起来,一低头,就看到了站在桌边的江黎。 外头似乎还在下雨,天光暗淡,透过窗户落进来。 江黎半俯身从抽屉里拿出一瓶水,他没穿校服,身上是一件黑色短袖,同色长裤,喝水的时候,眼皮向下垂着,神色很淡,显得整个人都莫名懒散。 许是刚洗漱完,从奚迟这个角度看,甚至能看到他额前半湿着的碎发。 “还早,想睡的话可以再睡会。”江黎声音低低沉沉的,还有几分刚睡醒的沙哑。 奚迟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不了,睡很久了。” 江黎“嗯”了一声。 下着雨的休息日,早上7点,整幢宿舍楼都格外安静,一如此时的沉默。 但沉默的似乎也只有自己。 江黎没说话,姿态却带着松散的懒意,像是一个极其稀松平常的休息日上午,那种懒意很自然,自然到奚迟原先有些绷着的神经也慢慢松散下来。 “昨天你几点回来的。”奚迟出声,打破沉默。 “11点左右,”江黎淡声回,“吵到你了?” “没有。”奚迟如实回。 他连自己几点睡着的都不知道。 奚迟在床上静坐了一会儿,开口:“本来应该等你的,但有点困,就先睡了。” 江黎听到“等你”两个字怔了下,缓慢抬头,看向床上的人。 奚迟伸手垂过护栏,往下一示意。 不知是盖在他身上的被子颜色太暗,还是天光太暗,越过护栏那截手臂显得格外白皙。 江黎移开视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行李箱和一箱书。 江黎笑了下:“左边柜子和桌子都空着,可以用。” 他顿了顿,又问:“没打开看?” 答案不言而喻。 打开了这些东西就不会堆地上了。 带的行李本就不多,除了校服就只有两三件常服,奚迟花了十分钟整理完,手碰到书箱的瞬间,短暂停顿片刻又收回。 ……不知道这症会持续多久,搬来搬去,麻烦。 虽然是休息日,但长时间的生物钟已经形成,8点一过,走廊上脚步声就多起来。 奚迟手机震个不停。 江黎正在做卷子,怕吵到他,奚迟立刻抬手静音,确认声音关闭后,才点开看。 一个小群,也不知道王笛什么时候拉起来的。 【王笛:都起了吗?】 【王笛:天气这么好,都不出门吗?】 【邱长清:我刚刚起来的时候,外面还在下雨,好像还不小?】 【王笛:怎么突然“人”起来了?就是因为下雨,天气才好啊。】 【“王笛撤回了一条消息”】 【王笛:对不起清清,我看岔劈了,没注意到是你。】 邱小观长本来就是人,突然“人”起来可以理解。 雨天对人族以及不太喜雨的南山妖兽来说,不算好天气,湿漉、黏腻,但对天然亲雨的西山花草神木来说,雨气却是天然养分,尤其是像王笛这一类有生长热的小妖怪,年少还没摸清人、妖习性上的区别导致写作文的时候,别人写的都是下雨天发烧,爸爸妈妈背着生病的我上医院,他写的是下雨天发烧,爸爸妈妈背着生病的我去淋雨,老师差点当场抹脖。 其中又以入季雨最宝贵,可惜现代雨水杂气太多,要放百来年前下这么一场入秋雨,花花草草们早就找个小盆把自己栽进去淋个透了。 【祝余:都在寝室吗?那20分钟后老张面馆集合,我好想念那一口酱爆面和小笼包还有荷叶糯米鸡!】 【夏晴:一大早吃什么酱爆面,这么腻。】 【祝余:晴姐我先去占座,点一碗您最爱的飘香小馄饨和限量烧麦。】 【夏晴:赏。】 【祝余:守护您就是我的使命!】 奚迟靠坐在床上看书,偶尔扫一眼,没在意,直到界面上显示标红的[有人@我]。 【杜衡:迟哥和老大怎么都没说话,老大平日不是都起很早的吗?@日行一善@Chi】 【桑游:别喊他了,可能还在睡。】 【王笛:啊?啥叫可能还在睡啊?老大迟哥不在宿舍吗?还是昨晚回家了?】 奚迟看着“宿舍”两个字,立刻放下书。 一秒后,两条信息接连闪了出来。 【奚迟:醒了。】 【奚迟:老张面馆?】 奚迟一出现,王笛扭头就忘了那句“可能还在睡”,立刻对对对。 确认话题回到正轨后,奚迟才松神,点开桑游信息回了两条,起身下床。 江黎坐在位置上,卷子已经翻过一面。 奚迟从他身后轻声走到门边,弯腰背对着人穿鞋。 ……直接就走是不是不太礼貌? 是不是该和他说一声? 奚迟绑鞋带的手跟着思绪一起慢下来,最终还是开口:“那个…我出去一趟。” 江黎在身后“嗯”了一声:“在下雨,把伞带上。” 奚迟拿外套的手一顿,轻应了一声。 江黎低头继续写题:“有带伞么。” 奚迟一下子没答,刚想说桑游那边有,江黎已经开口:“手右边那个抽屉里,第二格。” 奚迟:“……” 奚迟道了声谢,穿好外套,拿过伞,把手机放在口袋,抓在门柄上的手紧了紧,在关门的瞬间,补了一句:“有什么需要的,可以给我发消息。” 说完,也不等江黎回答,落锁关门。 和学校附近的苍蝇小馆不同,面馆开在附近居民区,离山海一中有一条街的距离,而且只做早餐面点,到了11:30准时关门。 一群人浩浩荡荡过去的时候,已经九点,面馆里人不算多,又都是熟客,老板大方同意了他们拼桌的请求。 奚迟去了一趟学生会,和桑游一过来,还没进门,就听到他们在说什么“论坛”,其中还夹着一两句诗。 桑游拉着椅子坐下:“稀奇了,不聊游戏不聊球开始念诗了,还‘两岸荔枝红,万家烟雨中’。” “刚说什么论坛?”桑游看着菜单点了两碗老汤米线,随口问。 祝余面不改色心不跳:“没什么,就山海论坛青春妖族版块里开了一个文学论坛。” 王笛一口酱爆面堵在喉咙口,差点噎死。 神他妈文学论坛。 好在老大一听就兴致缺缺,被搪塞了过去,所有人又不着痕迹去看奚迟。 奚迟眼帘微垂,倒了一杯温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们秘书长今天有点心不在焉,所有人心照不宣把那件引发论坛“荔枝事故”的黑白校服给压了下去。 门外雨声淅淅沥沥,汤面热气一滚,备考一星期的疲惫消失得无影无踪,话题跟着轻松起来。 “老杜,你上次说你那个转去二中的堂弟,怎么样了?”王笛边往面里加致死量辣椒边随口问。 杜衡:“昨晚给他打电话,听起来应该挺高兴。” 祝余接话:“前几天不还在家里要死要活,说打死不转学吗?” “什么打死不转学啊,”杜衡喝了一口水,“他就是担心,转个学又要重新融入班级又要接触新室友的,多麻烦。” 奚迟筷子一顿。 “能理解,”邱长清点点头,说话依旧慢吞吞,“当时师父让我来一中的时候,我也很紧张,上课还好,我也担心住宿的问题。” 奚迟放下筷子,转头看着邱长清,突然问:“担心什么。” 邱小观长因为秘书长突然的发问正襟危坐:“因为我以前没有住过校,怕生活习惯处不来,怕室友不喜欢我,所以……” 邱长清说到这里顿了下,挠了挠下巴:“所以开学那几天,我师父才让我带了香去学校。” 桑游:“香?什么香?” 王笛:“迟哥你竟然不知道?” 王笛他们也是现在才反应过来。 邱小观长曾在入学那几天引起过不小的话题,不是因为他清云观继承人的身份,而是非常壕气地在宿舍点了一星期的沉檀香,还不是普通的沉檀香,而是功德沉檀香,就是睡梦中都能“功德+1+1+1”的那种功德香。 当时别说王笛他们几个室友了,就连隔壁楼都有大把人马意图半夜窜寝,睡不下不要紧,给个盆装点土也好睡,要不是山海不允许学生化形,寝室能当场变成亚马逊。 尤其是王笛他们,表面上“我们山海学生一向和谐友爱,尊重每一位同学的生活习惯,点香而已,你随意”,实际上“一天一根如果你觉得太少那一天一把我们也不介意摩多摩多不要停”,差点没把新室友供起来。 “当时你说自己有点认环境睡不着才点的香,敢情那香就是给我们点的啊?”祝余“嗐”了一声,一拍大腿,“你早说啊,害得我都不敢大口吸,怕你见到我贪婪的面孔。” 王笛:“我也是,一连好几个晚上都没睡好,生怕自己睡着了呼吸频率变慢比老余少吸好几口。” 祝余:“……” “你们喜欢就好,”邱长清脸有点红,“师父说挑个称心喜欢但不特别贵重的东西,不容易冒犯别人,也不会让人有负担,可以当做见面礼,如果我给你们添了麻烦,也可以当做提前的歉礼。” 杜衡竖起大拇指:“人情场上的王者,老观长。” 奚迟久久没有说话。 ……喜欢的东西? 雨水依旧滂滂沱沱,短巷里湿漉一片,风一过街,除了烟火气,还有雨后泥土潮润的湿气。 桑游一碗面见底,转头发现奚迟还没动筷。 “面都要凉了,还不吃?”见人没回答,他抬手在奚迟桌前轻敲了两下,“回神了,想什么呢?好半天不说话。” 奚迟看着手机上那月轮头像好半晌。 他在想—— “江黎喜欢什么。” 作者有话说: 桑游:失宠就是一瞬间的事。 第14章 “换月亮” 桑游差点以为自己耳鸣了。 “……什么?”他不确定是不是外头雨声太重自己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可身旁的人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此时正眼帘垂着,单手摆弄着手机,人在这坐着,心思却显然不在。 奚迟没说话,手机屏幕亮起,和江黎的聊天界面还停留在昨晚两条微信上。 他都有些记不清当时给江黎发消息是什么情景了,一连几天少觉的后遗症让人头昏脑涨,只想着先把这晚对付过去,所以他和江黎说可能要住一晚宿舍。 而眼下,他要麻烦江黎的,显然不止一晚。 奚迟:“。” 好像绕进了一个死胡同。 事情无解,没辙,症不可能在不麻烦江黎的情况下自己痊愈,也不可能不治,那么问题就是—— “江黎喜欢什么?” 桑游确认自己这次听清了:“???” 奚迟声音洇在雨声里,音调泠泠:“你说的。” ……处好关系。 “我什么时候说……”桑游后知后觉回过神来。 ——新室友,功德香,礼物,如果添了麻烦,可以当做提前的歉礼。 和眼下遇到的情况基本别无二致。 只不过邱小观长换成了奚迟,而邱小观长口中那个“怕室友不喜欢我”的室友,从王笛他们,变成了江黎。 要不是周围人多,桑游眼泪都快掉下来。 都有和江黎搞好关系这个意识了,治好病还会远吗? “你要问我江黎不喜欢什么我还能给你说上几句,但你要问我江黎喜欢什么……”桑游表情越来越空,实话实说,“以前一碰上就光干架了,江黎喜欢什么我还真不知道。” 桑游想了想:“问问?” 奚迟收起手机,看他:“问谁。” 你要说直接问江黎我把你头打掉。 桑游下巴一扬,朝向王笛他们的方位抬了抬。 虽然以经验来说,大概率不会有什么好建议,但总归多个想法。 “万一呢,是不是?”桑游说完,不等奚迟点头,拿过王笛面前的纸巾,随口起了个话题:“你生日是不是快到了?” 王笛一本正经:“是的老大,还有6个月13天就到了。” 奚迟:“……” 半年,是挺快。 桑游语气自然:“说说看,生日礼物想要什么。” 桑游话音一落,一桌子的人都朝王笛看过去。 王笛简直受宠若惊,忙放下筷子挺了挺腰:“老大如果我说了,你能帮我实现吗?” 桑游:“先说说看。” 王笛摸了摸后脑勺,大脸盘子通红,嘿嘿一笑。 奚迟筷子一顿,忽然不想听了。 下一秒。 王笛:“想、想要一个女朋友。” 奚迟:“……” 还能不能正常点了??? 桑游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扔下几个字:“多吃你的酱爆面,少说话。” “老大,是不是谁要过生日了?”夏晴接话,“要送礼物啊?” “算吧,”桑游不着痕迹扫了奚迟一眼,语义含糊,“有什么建议?” 一群人登时来劲了,七嘴八舌半天,从铜钱剑到舍利子再到什么劈山斧,半个小时都没挑出什么好东西来,直到夏晴开口:“老大,要不直接送枚小通宝得了。” 通宝,顾名思义是通行宝货,和妖族一般的货币不同,比起钱币,更像是一种特殊通货,用人类货币做比,与黄金类似,但妖族通宝产自昆仑珠树,量比较少,可以收藏,可以在市面上兑换基础货币,更是一些特殊店铺指定的流通货币,比如典当行、拍卖行等。 王笛:“靠,通宝好啊,我妈一年才给我一枚,老大我不要女朋友了,我要通宝。” 奚迟闻言,思绪顿了下。 ……通宝。 一群人打道回宿舍的时候,雨已经停了,江黎不在。 奚迟坐在位置上,从书箱里摸出几枚通宝来。 通宝剔透一片,当时随手拿来做书签,也没想过能有其他用处。 正想着,手机嗡嗡两声。 奚迟随手点开,是桑游发来的消息。 【日行一善:到寝室了没?】 【Chi:1】 【日行一善:OK。】 奚迟目光一落,静静看着掌心上那几枚小通宝。 能用,方便带,轻,也好看,一般人…应该都不讨厌吧。 奚迟低头,正想问问桑游,还没来得及敲字,那头又飞速弹过来几条消息。 【日行一善:我看也不用给江黎送什么了,他能缺什么。】 【日行一善:不就一个小症吗,你就当得了一场需要耗时小半年或者一年的重感冒,要是觉得奇怪,就别把江黎当成你那金贵的药。】 【Chi:?】 【日行一善:就像医务室老师说的,你就把他当成白天的太阳,晚上的月亮,你现在不是缺月亮吗?这样想有没有好一点?】 奚迟闭眼,锁屏,把手机扔进抽屉。 完全没有! 不仅没有,还更奇怪了。 休息日转眼结束,满打满算一天休息的时间,显然没让学生尽兴,加上考试刚结束,没作业没复习任务,一整个晚自习耳边都是窸窸窣窣的小动静。 放在以前,奚迟可能会觉得有些吵,可今天却莫名有些催困。 奚迟自己也觉得奇怪,明明已经睡了很久,但还是觉得疲惫,疲惫到甚至都没时间去整理思绪,熬过晚自习,回到宿舍,那种疲惫到达顶峰,像是要将所有气力抽干似的,奚迟洗了个澡就上了床——甚至没来得及给江黎发条信息。 所有念头在入睡前一刻清空,唯一残留一点痕迹的,只有透窗而入的月光,轻飘飘落在脸上,也轻飘飘陷入脑海,朦胧间,不争不抢地闪了闪。 403灯照旧关着,进门的瞬间,江黎看见熟悉的床铺以及床上熟睡的人,和昨晚一样的姿势,侧躺着,手垂在枕侧,身体微蜷。 明明是一个不太有安全感的姿势,身体却贴着护栏,脸朝着窗户的方向微仰着,就像在尽可能靠近什么。 江黎怔了怔,莫名有种他养了一株有时差的植物的错觉。 他没有停顿,熟门熟路地找出换洗衣服,转身出门。 短短两天,廖争第二次迎来他黎哥,这次甚至没等他黎哥开口问“浴室在用么”,直接将人迎了进去,只在出门的时候扒着门礼貌问了一句:“黎哥你明天还来吗?” 回答他的,是对面关门的声响。 江黎头发湿着,没吹,抽过毛巾随手擦了擦,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23:47,还早。 台灯光线昏黄,江黎都有些记不起上次用它是什么时候了,他单手拉开椅子坐下,从抽屉那一沓卷子里随便挑了两张,拿笔做题。 指针一秒一秒走着,平日静音的挂钟今天却莫名有些吵,做完一张竞赛卷,江黎揉了揉眉心,正想起身拿水,身后忽地传来声响——床板挤压碰撞的声响。 江黎一回头,原本睡着的人已经从床铺上下来。 他睁着眼,眼神却是散的,像是找不到任何落眼的地方,眨眼的速度也放得极缓。 江黎只短暂停顿片刻,很快回神。 “有风,穿好外套再下来。” 奚迟却没答,径自走向衣柜的方位,也不知是环境陌生,还是光线昏暗看不清,眼看着腰就要撞上放在中间的桌子时,江黎起身挡住去路。 奚迟闷头撞进江黎怀里。 刚从被窝里剥出来的人,身上萦着丝丝缕缕的热气,温热的气息透过衣物,一点一点沾到江黎身上。 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江黎声音有些轻哑:“站好,我去开灯。” 可还不等江黎转过身,抽身的瞬间,怀里的人便脚步不稳地晃了晃,江黎只得停下,抬手护了一下他的后颈,静默片刻后,重复了一句:“站好。” 奚迟显然没听见,下一秒,江黎的衣角被拉住。 江黎静静看了他一会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最终败下阵来,没去开灯,转而抬手去调整台灯光线。 光线一点一点凝聚,落在奚迟脸上。 眼前这人垂着眸,神色有些恍惚。 江黎皱了皱眉,意识到不对,护在后颈的手旋即往侧边一偏,指腹贴着颈脉往下一滑,最终停在红痣的位置上。 ——脉沉不均,神魂不稳。 江黎眉头蹙着,轻喊了一声:“奚迟。” 不知是台灯昏暗的光线起了作用,还是这声“奚迟”,怀里的人总算有了点反应。 江黎一低头,听到“找”这个字。 深夜晚风透过窗缝刮进来,奚迟身上温度骤降。 江黎拿过椅背上的外套,在奚迟身上披好,才抽空回了一句:“找什么。” 奚迟这次回答得很清晰:“通宝。” 江黎:“。” 江黎哑口,又好气又好笑,半夜神魂不稳的人起来却是找通宝。 他俯身从自己抽屉角落里调出一个,塞到奚迟掌心:“去睡觉。” 可奚迟却没接。 他依旧垂着眸,因着神魂不稳,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有些含糊,江黎听得囫囵,大致猜出了含义。 似乎是要把这通宝给别人。 江黎只好顺着他的话问:“给谁。” 奚迟声音很轻:“江黎。” 江黎怔在原地。 好半晌,他才拿着那枚通宝,淡声问:“给江黎,然后呢。” 奚迟久久没说话。 江黎无声笑了下,题做昏了才在这种时候问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抬手把外套拉好,正要把人带回床上睡觉,怀里的人却突然低头,“砰——”的一下,将额头抵在江黎肩上。 奚迟发丝蹭过江黎的侧颈。 两人靠得极近,呼吸都有些缠着。 江黎终于听见奚迟的答案。 他说:“换月亮。” 第15章 顺着哄就好 窗外不知何时又开始飘起雨。 瑞城的雨总来得急,猝不及防,将奚迟的声音和他口中的“月亮”都半融在这场急雨里,潮润却也清明。 今夜无月无晴,可眼前这人想要月亮。 江黎垂眸,看着抵在指骨间那枚要“换月亮”的珠玉通宝,没能回话。 半揽在怀里的人总算支撑不住,神魂不稳带来不适让他闷哼一声,一下子卸去力,往下坠的瞬间,江黎托护着后颈将人抱住。 就这么静静站了一会儿,江黎压下心口陌生的情绪,才半揽半抱将人重新塞进被子里。 他没理会被攥得皱褶的睡衣,随手拿过手机,走向阳台。 江黎虚倚在墙上,从一堆信息里找到钟山的电话,打了过去。 那头接得很快,显然早就习惯了深夜来电。 江黎三两下将情况说明。 “神魂不稳,你探过脉象了?” “嗯。” 那头应了一声:“如果只是夜游的话,倒也没什么大问题,算是轻症。” “昨天山海那边就已经给我来过电话了,是体内灵气失和的原因,好好睡几天应该就没事了,至于神魂不稳的问题,等会儿我起个方子,让山海那边给他开两帖固魂的药。” “不过明天可能要麻烦你走一趟医务室,他大概率记不得今晚的事,”说着,医师顿了下,问,“明天醒了你再跟他说也行。” 江黎下意识偏过头,往窗户的位置扫了一眼。 要是知道自己神魂不稳夜起,以这人的性子,说不定会把自己关在阳台睡。 江黎不答反问:“情况大概会持续多久?” “不会很久,可能就一两次,多睡几个晚上让体内灵气平衡就好。” 一两次,似乎也没有说的必要。 江黎回完,医生也点头:“我也是这个想法,尽量别跟他说了,免得担心夜起的事再睡不好。” “不过也幸好是在学校,你的气息在屋里,就算夜起应当也不会走远,如果在家里还真不好说。” 医生说着,扫了眼时间,差个小两刻就凌晨2点了,想到之前江黎说的话,笑了下:“这症是不是也影响到你了?” 雨水被斜风吹进来,雨气渐浓。 江黎视线要落不落地看着远处檐瓦。 影响他的不是症。 比起这无足轻重的症,更影响他的,似乎…是奚迟本身。 江黎揉了揉眉心,没多说什么,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之后再出现这种情况,怎么处理?” “你不是处理得很好吗?现在人也在好好睡觉,没有到处乱跑,至于别的……”医生像是在努力找措辞,最后说,“顺着哄就好。” 电话挂断,江黎拿着手机靠墙又站了一会儿,才推门重新走进去。 台灯还没熄,光线浅浅淡淡照在那枚通宝上,泛起一层莹白的光。 江黎拿过,垂着眼皮看了一眼,随手拉开抽屉正要放进去,耳边却忽然响起医生最后一句话。 他动作一停,几秒后,转身朝着床铺位置走去,抬手,将奚迟要找的通宝放在他枕侧。 - 奚迟被起床钟催醒的时候,天色还是暗的。 额头的胀意提醒他这一觉似乎睡了很久。 他伸手想去摸手机,先碰到的,却是一块圆润冰凉的东西。 奚迟拿过一看:“……?” 从书里掉出来的? “醒了?”江黎的声音传来。 奚迟下意识把那枚通宝拢在掌心:“嗯。” “外面在下雨?”奚迟透过窗户往外看。 江黎应了一声。 神木对雨水有天然的感知,奚迟能感觉到雨气很重,像是下了一夜,可昨晚直到他睡前都还没下雨。 他习惯性问了一句:“什么时候下起的?” 问完,奚迟才再次意识到,眼前不是同样对雨气有天然感知的扶桑神木,而是金乌,是江黎。 “我……” “夜里下起的,一点半左右,”说着,江黎起身往门边走,“遮眼。” 奚迟以为他要换衣服,下意识一低头,刺目的灯光亮起,才反应过来江黎是去开灯。 他看着江黎,想起他口中的“一点半”。 “你昨晚一点半都还没睡?” “嗯。” 奚迟犹豫着问出口:“学生会有事?” 下这么大雨,总不能是出去打球。 江黎闻言,突然停下动作,把外套重新放回椅背上,站在桌旁,往奚迟的方向不轻不重扫了一眼。 片刻后,他说了两个字:“看人。” 奚迟:“……?” 江黎说的是第一声,看管的看。 昨晚他睡得早,总不能是看他。 奚迟最后都没知道江黎昨晚看的是什么人。 - 考试结束,新学期课程正式开始,比起前两个星期安静的复习考试周,明显闹腾不少。 早读刚一结束,前一秒祝余刚分享完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据说运动会要提前”的情报,后一秒王笛出现在教室后门,他扒拉着教室后门,气喘吁吁:“成绩出、出来了。” “啪”的一声,后排齐齐放下手上的课本,扭头看着王笛。 杜衡小心翼翼开口:“那第一名是……” 王笛都没来得及回答,语文老师刘莹就带着山海一中老师人手一只的公文包走了进来。 公文包鼓胀一团,明显夹着一沓试卷。 刘老师春风满面:“一个暑假过去,没把知识全还给我,还算可以,平均分考得不错。” 前排几个性子急的直接举手:“老师,总分呢总分呢?” 刘莹让课代表把答题卡发下去,听到这问题还有些好笑:“总分能有什么意外,一二名都在我们班。” 说着,她抬头看向教室一角,知道底下这群崽子在想什么,笑意更甚。 “小迟,有点可惜啊,只差3分。” 听出老师话语中明晃晃的“看热闹不嫌事大”意味的奚迟:“……” 西山瞬间天!打!雷!劈。 甚至都不用点明这差的三分是差给了谁,也不用点明第一名是谁,还能有谁??? 西山花花草草当场枯萎。 百草枯不过如此! 3分,就3分,就一道语文选择题的分值,却让迟哥第一战落败,在南山学生会主席那里从此抬不起头! 憋了半天的王笛泪洒当场:“一定是因为我坐迟哥前面,才把那3分冲掉了,我真该死啊!” 祝余艰难拍了拍他的肩膀:“有空让阿姨带你去检查一下脊椎吧,按理来说,这么小的喇叭花应该背不了这么大的锅。” “可是就差3分啊,迟哥他……”王笛捂着嘴摇头。 南山众人:??? 妈的搁这儿说相声呢?就3分整得生离死别的,搞得他们黎哥好像拉开西山秘书长30分断崖胜利似的! 但总归这次是他们南山赢了,南山一群人收拾心情,正想激烈鼓掌祝贺他们黎哥在第一次考试中一举夺魁,力压西山秘书长一头,结果一转头,看到夺魁的那人正在和第二名说话。 所有人:“…………” 正针锋相对的时候你们在干嘛呢?! “有几个同学还有脸笑,尤其是你,廖争,看看你作文都写了什么,‘教育的意义不是为了把桶填满,是为了把火把点燃’,让你在分析这句话的基础上,自选角度写作,你写的是比起火把,更想做个桶?这是让你选做桶还是火把的时候吗?言之有理还能多给你几分,你看看你这写的都是什么。” “人秘书长一连两天都不太舒服,刚从考场出来就去医务室了,语文还拿了135,你还笑?” 语文老师话音一落,所有人都愣了愣,甚至都顾不上听廖争狡辩。 这还是高二一班不少人第一次知道考试那几天奚迟不舒服,理完其中逻辑后,瞬间说不出话来。 尤其是南山一群人。 下了考场就去医务室了分数竟然还和他们黎哥咬这么紧,就差一道选择题?靠!西山秘书长到底是不是人? 哄哄闹闹一片后,语文老师成功镇压,伴着小下去的雨声,开始分析卷子。 阅读理解已经讲到第二篇,水乡出生的刘老师不发脾气的时候,总给人一种烟雨江南的腔调,慢语轻声解析着“相逢的意义在于照亮彼此”这句话在文中的含义。 奚迟看着“照亮彼此”这几个字,短暂出了一下神。 说意义似乎有点重,但从那症以来,很多时候,他的确一直被江黎“照亮”着,无论是重新分配的宿舍,还是考场上那件校服。 奚迟忽然觉得,或许和江黎处好关系,也不是多难的事。 他顿了顿,终是从校服口袋里拿出那枚带了一早上的通宝,放到江黎桌上。 江黎轻一挑眉,看着他。 奚迟耳根有点发热:“这几天可能都要住宿舍。” 江黎反应过来,拿着那枚通宝笑了下:“所以,这是借宿费。” 奚迟低头看卷子,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自然。 “你要这么算,也可以。” 江黎没有收,也没有回话,只是拿着那枚通宝在指骨间转了几下。 就在奚迟想着该怎么让他收下的时候,江黎忽地开口:“那这算前几天的,还是今天的。” 奚迟:“?” 奚迟总算转过头看他。 江黎往后微仰,靠着椅背,姿态很放松,眼底却有明显的笑意。 “明天还有么。” 一连几天的雨终于在这时停下。 奚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似乎看到了江黎另外的一面。 “有。”奚迟嘴角微弯。 所有无形的隔阂和“别麻烦他”的念头随着这场雨一道停下,风过之处,好像有什么东西点到为止,又晃晃悠悠落地,生根。 奚迟拿起笔,循着记忆清点“借宿费”的数量。 一天一枚,那—— 他好像养了一只吞金兽。 奚迟:“……” 作者有话说: “教育的意义…火把点燃”出自威廉·叶芝;“相逢的意义在于照亮彼此”网络资料出自弘一法师 第16章 骇妖听闻“网络诈骗” 钟山起的方子中有一味药要到不周山调,当晚,神魂不稳的某人再度从床上爬了起来,这次倒没有找通宝换月亮,只是从梯子上下来,被江黎拦在楼梯最后一阶上。 山海宿舍床铺不是传统的上床下桌,严格来说,也没有专门的二人宿舍,考虑到学习空间等问题,课桌统一摆放在宿舍中央位,四张床铺分为上下双床,统一靠一侧墙,最左侧是用松木板制成的简易楼梯。 奚迟光脚被拦在最后一阶台阶上。 明明知道神魂不稳夜游的人没有自主意识,江黎还是耐着性子说了一句:“好好睡觉。” 两人隔着一道台阶,奚迟垂着眸看着站在下方的江黎,仍旧没什么表情,可或许是今晚有月色,他眸底盛着一两点浮光,总给江黎一种眼前这人其实醒着的错觉。 两人沉默对峙小片刻,台阶上的人显然没有回去睡觉的意思,医师的话再度响起,想到那句得顺着哄,江黎第一次有种无计可施的无奈感。 没辙,只好抬手拉住他的手腕将人虚制住,又说了一句“站好”,才俯身从一旁拿过拖鞋。 好在阶梯上的人还算听话,乖乖站着没动,套好鞋才从上头下来。 江黎等着人开口,可这次他很安静,没找通宝,没换月亮,也没说任何话,凭着本能似的走到桌边坐下。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江黎借着灯色看着奚迟,一时竟有些分不清究竟是他在看着夜起的某人,还是这人起来陪他。 两人手臂的距离逐渐从大半米,变到小几十公分,再到一拳,即将贴上的瞬间,江黎终是不能再装作看不见,指骨带着笔一转,用笔管在他不太安分的手臂上敲了一下。 “坐好。” 身旁人像是真的听了进去,不再有动作,没再靠近,但也没收手。 题最终没能刷下去,江黎从简易书架上拿了一本作文素材随手翻着,往后靠着椅背,眼尾余光还留在身旁那人身上。 就这么静静待了五六分钟,奚迟才抽回手。 和试探性一点一点的靠近不同,抽手的速度倒挺快,还没等江黎去看,手已经交叠搭在桌面上,像是今晚就要趴这睡到天亮的架势,突然卸力低下头来,神魂不稳夜起的人都没轻没重,低头那一下用了七八分的力,江黎堪堪用手心托住他的额头。 江黎:“。”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治谁。 等把人重新带回床上,已经是十几分钟后的事。 虽然今晚没换月亮,可江黎还是照例将那枚上午才拿到的,还没放热的通宝放在他枕侧,因着神魂不稳,入睡前后记忆都不会太清明,倒也不担心他察觉。 给人盖好被子,江黎起身给钟山那边发了消息。 翌日,奚迟起得不算早,但身上还泛着止不住的困意,早自习趴了好一会儿才彻底醒过神来。 这两天所有主科老师像是打定主意要把开学考卷子讲透,每人只用了一两节课的功夫,就把所有人拉回了考试周的窒息状态。 让西山更窒息的是,每个老师开头第一句都是相同的句式——“小迟有点可惜啊,只差三分”,话术一样就算了,连调笑意味都如出一辙。 明面上说的是他们秘书长,可谁不知道他们西山又叫“奚”山,这跟直接点他们西山的名有什么区别?这两天他们甚至都不敢上论坛,用咀嚼肌想都能知道南山那群人嚣张丑恶的嘴脸! 然而,没忍住。 出成绩第三日午休,自两院合并以来,辟谣平台在线人数再创新高。 邱长清就看着王笛在手机屏幕上十指翻飞,用着要把键盘敲出火星的力度,边敲边靠:“内网能不能修修好,这么卡!” “卡的话不能换个版块吗?”邱长清问。 他一直不太明白,山海论坛这么多板块,辟谣平台就一个简单小窗模式,浏览量为何出奇得高,更让他奇怪的是,山海所有学校宗旨都是各族和谐共生,可辟谣平台首页的导语却是让学生警惕诡计多端的人类。 身为人类并且并不觉得自己诡计多端的邱小观长觉得受到冒犯,趁乱提出疑问。 “也不是警惕人类吧,主要是警惕人类互联网,”祝余在满屏“南山学生会主席和西山秘书长那些不得不说的二三事”的帖子中抽空撇头觑他,“你知不知道辟谣平台是怎么来的?” 邱长清摇头。 祝余:“辟谣平台之所以流量大,是因为它是临时紧急增设的,增设的最初原因,是几年前某个刚从山里出来的涉世未深的不知名学长曾在答疑平台发过一个求助贴。” 帖子很简单,说他在人类互联网平台搜索资料的时候遇到了同类,可对方不相信自己是肥遗鸟,该怎么证明自己没有骗他。 因为非自然监督管理委员会明确规定不能在人类面前化形、使用灵力,更不能暴露身份,帖子一出,立刻有人察觉不对,跟帖在底下询问他为什么觉得遇到了同类。 “学长说不是他先暴露的,是对方先暴露的,因为那人问了他一句话。”祝余诡异地顿住。 邱长清不解:“什么话?” 王笛:“……‘你在山海经哪一页?’。” 这下连邱长清都顿住。 祝余暗叹世风日下:“刚从山里出来的学长根本不知道这是当代人类互联网怼人的话,还以为遇到了同类,抱着交朋友的心态很高兴的发过去一堆证明。” 后续事情就很清楚了,帖子发出后,山海教育集团以及非自然监督管理委员会教育部瞳孔地震,在证实并处理完这桩骇妖听闻的“网络诈骗”后,连夜开辟了一个辟谣版块,一口气打假了十几条诡计多端的人类设下的诸如“何方道友在此渡劫”之类的互联网诈骗陷阱。 帖子导语还用加黑加粗的字体写着:人类互联网危险,谨防人类互联网诈骗陷阱!!! 此帖至今都被顶在首页,堪称辟谣平台顶流神帖,无人能撼动其地位,直到西山南山合并,那条“一段情”的谣言横空出世。 王笛边战斗,边回:“否则你以为王主任为什么漫山遍野找义务教育漏网之鱼,就怕这个。” 邱长清:“……” 话题重回正轨,王笛他们草草扫了一圈,此时论坛一片混乱,说开学考的,说校服的,批发荔枝的,还有一堆单纯喜欢这种秩序崩塌、天下大乱的感觉来浑水摸鱼说运动会的,越看越焦心,连一向是热门话题的运动会都短暂抛在脑后。 “我感觉这几天迟哥状态都不怎么好,你说会不会被那3分影响到了?”杜衡忍不住忧心。 王笛想想都要枯萎:“那还用想?你是迟哥你乐意?人们永远只会记住第一名,不会记住第二名。” 祝余拿起手机,举着那满屏“西山秘书长”,沉默良久。 “你确定?” “……你别给我找茬,等我编辑好安慰迟哥的话再跟你掰扯,”王笛想得直摇头,“天,没想到竟然还有轮到我去安慰迟哥的一天!” 邱长清往窗边位置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可是我觉得迟哥没有不开心啊。” 甚至…他觉得这两天他们秘书长还挺开心的? “那只是表象,笑容是可以伪装出来的,”王笛删删减减,东挑西选,觉得怎么都配不上他们秘书长,最后勉强挑出一句,“你看这句可以吗?得得失失平常事,恩恩怨怨皆过客,坎坎坷坷人生路,曲曲折折学业梯,一次考试不如意不要紧,我愿为你摘撷一朵芬芳的花朵,佩于你滚热的胸膛,愿迟哥再创新的辉煌,怎么样?” 王笛自我审视:“是不是还有点平淡?” 祝余觉得不对劲:“是不是有点便太?” 王笛:“你放屁!” “行了,就这句吧。”王笛反复念了十来遍,确认刻入肺腑之后,才转过身来,双手撑在桌面上,“我背一遍你们听听,如果可以了我就过去,得得失失平常事,恩恩怨怨皆过客,坎坎……靠、靠!” 杜衡立刻指正:“是坎坎坷坷,什么坎坎靠靠,‘坷’都不认识,你语文怎么学的?!” 王笛“刷——”地坐了回去。 杜衡直觉不对,一群人一扭头,看到来人后,齐齐“刷——”地全部坐了下去。 ……靠! 南山那位怎么会和他们老大一起过来! 原先还有些讨论声的教室突然安静下来。 开学到现在,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在午休时间看到南山这位。 奚迟刚刷完几道物理拓展题,正要看解析,余光中伸过来一只手。 桑游把灌满药液的杯子放下:“题放着,把药先喝了。” 听到“药”这个字,奚迟翻卷的手一顿,第一反应不是看那灌满药液的黑漆漆的杯子,反而抬头看了江黎一眼。 桑游:“不是站着的这个,是我手里这个。” 奚迟:“……” 桑游今早听江黎说了,才知道奚迟神魂不稳的事,当即跑了一趟医务室。 两人在这件事上想法出奇一致,能不让他知道就不让他知道,免得晚上想着夜起的事再折腾自己。 江黎意外的上心,也细心,桑游甚至觉得要不是怕突然出现几瓶药某人起疑不吃,江黎可能都不会把神魂不稳的事跟他说。 桑游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江黎做的周到,没什么可指摘的地方,深思无果后,也就没再多想。 “什么药?”奚迟拿起药瓶,瓶壁竟然还是热的。 “医务室之前给你开的药,这两天才从不周山调过来。”桑游说。 奚迟脸上写着:我怎么不知道。 “你昏睡的时候开的,”桑游一早就料到会是这样,随口瞎掰完,直接推给江黎,“不信问江黎。” 江黎眼皮半垂着,单手拉开椅子坐下,还算心安理得地“嗯”了一声。 奚迟拿过药瓶一看,瓶盖上有一道绿色章印,上头还印着钟山医院的标志——钟山给妖怪崽子开药一贯很细致,不同颜色章印代表不同药效,绿色,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补气滋养的药品。 “别看了,医务室熬出来没多久,一口气喝完。”桑游催促道。 奚迟被催得头疼,一瓶药看上去最少六七百毫升,他拧开盖子倒了一半在杯子里,准备灌下去,刚入喉:“…………” 奚迟冷静把杯子放下,杯底还没碰到桌面,江黎慢条斯理的声音传来。 “喝完。” 奚迟:“。” 虽说桑游时常念叨奚迟金贵,但在吃饭吃药这方面秘书长都还算省心,不常生病,不怎么挑食,也很少有嫌药苦的时候,但钟山这次的药的确…有些令人发指。 奚迟只喝了一口,喉咙、鼻腔、唇齿全是药气和焦糊味。 他张了张嘴,准备先缓缓,正要把杯子放下,江黎抬手越过两人课桌交界线,把桌上被风吹起的卷子很自然地往下压了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手背刚好放在奚迟准备放在杯子的位置。 两人手背一瞬间相贴,奚迟下意识将杯子抬高几分。 江黎曲指在桌上点了两下:“放凉会影响药效,趁热喝完。” 桑游:“……?” 桑游刚开始还觉得有江黎在旁边搭把手挺省心,可现在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转完三次后,突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怎么搭把手的好像是他? 明明他才是发小,鬼知道哪来的这种我他妈好像不应该在这里的感觉??? 桑游晃了晃头,把这种骇人的念头抛到脑后,重新看向奚迟:“行了,就一点补药能有多难喝,几岁了还要人哄着吃?” “是我早一口气干了。” 奚迟声音格外平静:“是吗。” 说完,伸手拿过桑游放在窗台上的杯子,拧开瓶盖给他倒了两口,学着他的语气一字一字说:“就一点补药能有多难喝?” “一口气干了?” 倒完,奚迟重新坐回椅子上,余光看到身旁的江黎。 他依旧没什么情绪,一贯冷冷淡淡的模样,可奚迟却很清晰地觉察到他眼底的笑意。 他嘴角很轻地扬了一下。 见不得人这么高兴。 奚迟看着桑游一脸“苦裂了”的表情,微顿几秒,倾身拿着江黎的杯子,同样倒了两口。“我看过了,补药,对身体不影响。” 于是,这天午休结束,高二一班陆陆续续一大批人马,一进门,看到的就是西山南山三位大佬一起喝药的场景。 所有人:“………………” 廖争嘴唇颤抖:“黎哥不舒服?” 在教室里待了一中午听完所有墙角的几人:“……没有。” “那为什么喝药?” “如果我说…陪一杯,你信吗。” 廖争:“???” 所有人麻了。 怕论坛再出现类似于“日啖荔枝三百嗑”这种惊世骇俗的言论,甚至都没人敢往论坛里传。 论坛暂时是消停了,可某种不对劲的直觉一直围绕着桑游。 几天后,就在奚迟第二次问他身上还有没有通宝的时候,桑游隐约意识到什么。 “你要这么多通宝干什么?之前给你你都不要,说没什么用,全都拿来做书签了。不对啊,我怎么觉得通宝这玩意儿这么耳熟?之前是不是哪里讨论过,就王笛生日礼物……等等,通宝?!” 桑游突然回过味来。 “你拿我的钱,去养江黎????” 作者有话说: 桑游:我是让你们搞好关系,不是让你们搞上关系!!! 注注:得得失失平常事……佩于你滚热的胸膛摘抄改编自网络鸭!鞠躬。 第17章 金乌家的? 桑游觉得自己脑子cpu都给干烧了。 “你真给?” “不是,江黎还真要?” “…不是,我是说…你别说话,先等会儿。”桑游扶着主席团值班室的桌子,猛灌了半瓶水才让干烧了的大脑重新开始运转。 奚迟显然也还没从那句“你拿我的钱去养江黎”的冲击中缓过来,等反应过来,抓起手边一本模拟卷汇编三十八套就糊了过去:“都说了,是借的。” “我的钱你的钱有什么区别?不是…现在的重点是钱吗???” 桑游根本没法思考。 之前奚迟问他江黎喜欢什么的时候,他说什么都不用给,江黎什么都不缺是其一,还只是最微不足道的其一,最根本的原因,是他知道江黎什么都不会要。 这么多年对江黎的认识告诉他,以两家家长以及学校的关系,江黎不会不管小迟的事,学校那边商量好换位置换宿舍,小迟担心麻烦江黎,但他其实是不怎么在意的,因为他知道江黎也不会多在意。 对他来说,只不过是宿舍多了个人,换了位置而已,也仅此而已。 桑游可太清楚了,江黎有自己的一条线,只要没越过那条线,对他来说,也就只是寻常,也就只是遇见的人和事中的千百分之一,无论这个“千百分之一”多折腾、多麻烦,只要还在既定规则之内,他一贯可以表现得挺友善,甚至挺好脾气。 可一旦越过那条线,江黎骨子里还是“江黎”,能迁就,能惯,能纵容,但骨子里也不自觉会带着点天然的“浑”。 比如—— 真他妈要通宝就算了,还他妈一天一枚!心给他黑成这样! “说,你们俩这样多久了?!” 桑游这辈子都没这么清明过。 江黎压根就不缺那点通宝,只是借着个小玩意变着法的消除某人心理负担罢了。 想通这点,桑游心里顿时舒坦——个屁。 这种家被人偷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就好像原以为只是他儿子拿自己的钱去外头养江黎,那还只是钱的事,可现在却是江黎从他儿子那里拿他儿子从他这里拿的钱去哄他儿子??? 桑游被自己绕晕:“别这么看着我,你再让我喝两大口,我给你捋。” 奚迟额角青筋直跳:“捋什么?” “当然是捋……”桑游一低头,就看到他儿子…他家秘书长靠在那里看着他,没说话,但满脸都写着一行字:究竟是谁一直跟我说要和江黎搞好关系? 桑游自己都被问懵了。 对啊,捋什么? 之前他不是一直担心俩人处不好关系吗,现在处好了还怕什么?江黎最多也就吃几个通宝,又不是要吃人?几个通宝还供不起了? “……没、没什么,我是说,和江黎处好关系…挺好的,通宝我那边应该还有几枚,得找,我回去翻翻。” 桑游平复完心情,拿笔写题,可没两分钟,又再度停下笔。 奚迟头疼:“又怎么了。” 桑游还是觉得不对劲,但脑海cpu已经干烧过一遍,多的一滴都榨不出来了,剩下的就只有直觉,不太妙的直觉告诉他,有句话一定得说。 桑游:“关系好挺好。” 奚迟头都没抬:“说第二遍了。” 桑游:“……也不用太好?” 奚迟:“……?” - 白露过后第二天,早自习一结束,老付就找了七八个男生下楼搬校服。 由于之前王主任一直强调,说这次校服下了功夫,新合并的第一届结合了两院配色,在原先的基础上,进行了相应的融合调整,一群男生还在幻想能撞出什么经典球衣高级配色,到手一看,最后是藏青加白。 “拿错了吧?说好的融合调整呢?融合在哪了?调整在哪了?铺垫这么多,结果给我整这么一个朴素到扔整个瑞城能撞七八家校服的藏青?” “没拿错,我们下楼搬的时候老王就在旁边,他说色板都看花了,才选了这么一个又黑又蓝的藏青色。” “……” 敢情老王说的融合调整是这么个融合法? 两院人嫌弃之情溢于言表,拿着校服宣誓自己就是冷死,冻死,也绝不会和西山/南山穿同一件衣服! 第二天,老王关于不规范穿校服的新一轮校规正式颁布,包括但不限于穿旧校服在学校乱晃。 所有人:“……” 不知道是刚统一完的着装让校领导真正有了两院合并的实感,还是喜迎第一个正式周末,周五结课鼓敲过,东西两门第一次同时开放,在学校里憋了半个多月的学生彻底撒欢,老王放出两个脑袋分别盯着前后门监控都看不过来。 江黎被学生会喊走,奚迟都没来得及跟江黎打声招呼就被连续赶了两天半才勉强抽出一天时间的施岚女士带走。 车子径直驶向钟山医院。 一上车,施岚女士宛如王主任附体,捧着宝贝儿子的脑袋从额头看到后脑勺再到下巴:“瘦了。” 奚迟任她动作,却在施岚女士手指捧过侧脸的时候,在眼尾洇出一点生理性水光。 “困了?”施岚太清楚儿子的习惯,有些心疼,“今天没有午休?” 奚迟浑身笼罩在施岚温和的神木气息下:“在学生会赶了个资料。” 施岚:“开到钟山还要40多分钟,睡会儿,到了妈妈叫你。” 奚迟没硬撑,点头:“好。” 奚迟闭着眼,等呼吸变得均匀绵长,施岚才把视线从儿子身上移开,恢复平日沉着模样,跟司机开口:“开城外过,那边安静点,慢点没事。” 钟山医院建在半山腰,车一停下,奚迟刚好睡醒,许是这一觉睡得还算久,少见的没什么起床气,只带着点刚睡醒的人特有的惺忪。 那惺忪自带柔和的气息,上高中之后,施岚很少见到自家儿子这么“温软”的时候,没忍住,又揉了一把。 “妈。”奚迟提醒。 连施岚女士都不喊了,施岚女士悻悻收手。 钟山医院不像人类医院,为了照顾各种妖族习性,几乎没有昼夜之分,奚迟自记事以来,印象里每次到钟山都是一片妖山妖海。 施岚带着人往十二楼走,一进门,还没来得及坐下,神农一脉最年长的老医师就从帘子后面走出来,上下打量了一会儿: “金乌家的啊。” 奚迟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这个金乌家的,说的是他? 同样疑惑的还有施岚,她扭着头往后看了一眼,只见等待区空荡一片,别说金乌,就连别的小妖怪崽子都没一只,说的只能是自家儿子。 施岚:“???” 怎么来一趟医院自家崽还变成江家的了? 老医师还自顾自说着:“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念珠多久没戴了?” 一旁的护士觉察到不对,咕哝了一句“不对啊”,忙不迭开始翻安排表:“不是不是,您搞错了,来的是若木家的,不是金乌家的。” 说完,立刻跑到诊疗台拿过眼镜交给老医师。 老医师一戴上,世界都清晰起来。 “还真的若木家的。” “那怎么一身金乌的气息啊?我还以为是金乌家的。” 施岚:“???” 她怎么没闻到? 奚迟被老医师这句“一身金乌气息”弄得有些蒙,加上刚醒来后脑勺混胀的感觉,想吃颗薄荷糖让自己清醒一下,一摸口袋,糖没摸到,却摸到一把钥匙。 直到看见上头南山学生会的标志,奚迟才知道他一身金乌气息的来源——校服外套。 问诊的过程还算顺利,半小时后,施岚女士在和老医师询问注意事项。 奚迟站在走廊尽头,给江黎发了条消息。 【Chi:下午走的时候好像拿错校服了,你学生会的钥匙现在在我这里,要送过去给你吗?】 等回复的间隙,奚迟倚靠在半人高的护栏上,随手往上翻了翻,滑动好一会儿都没翻完,他才突然意识到和江黎聊天记录竟然已经不少。 【-:暂时用不上。】 【-:还在钟山?】 奚迟发了个钟山医院定位过去。 【-:医生怎么说。】 【Chi:和医务室老师那边说的差不多。】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了几句症的事,直到江黎发过来一条新消息。 【-:到家了跟我说一声。】 【Chi:怎么了?】 【-:最后一帖药桑游放包里了,记得喝。】 固魂的药要喝够小十天,江黎怕出岔子,把校服留给奚迟也是出于这个原因考虑,钥匙倒是意外。 那头迟迟没回。 过了两三分钟,才回了一个敷衍的标点。 【Chi:。】 是“我知道了,但请打住这个话题”的意思。 江黎盯着那个“。”看了好几秒,有些好笑,手指在屏幕键盘上滑动两下,最终删除,往左上方一点,切换成语音模式,回了一句话。 像是知道手机那头的人不会再回他一样,松开发送后,把手机随手扔下,从床尾抓起两件换洗衣服便进了浴室。 原本寂静的走廊开始吵闹起来,回完句号,奚迟等了一会儿,见人没回复,收起手机正想往回走,手机突然嗡一声。 他点开一看,熟悉的月轮头像旁标着一个红圈“1”。 奚迟手指在屏幕上顿了下。 因为他看到头像旁边的消息框里,显示着同样标红的几个字——“[语音]”。 聊天记录虽然已经不少,但这好像还是江黎第一次给他发语音。 语音条很短,就2秒。 奚迟走过拐角,才把手机放在耳边,点开语音条。 江黎的声音被听筒压缩了几分,有些低,很淡,却并不失真,轻飘飘落下来。 “少应付我。”他说。 奚迟怔了下。 带着点“警示”意味的四个字,却因为其中松散的笑意带出几分不显山不露水的亲近。 奚迟眼睫很轻地颤了下,不知怎的,心跳莫名有点重。 “妈妈让医师给你开了一点温养的药,在楼下二号窗……怎么了?是不是医院太闷?” 见人过来,奚迟立刻把手机放进口袋:“没有。” 回完,奚迟有些不解地看着施岚女士。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施岚摸了摸儿子的耳朵:“没有怎么这边都红了?” 奚迟:“……?” 有那么一瞬间,奚迟脑海闪过将那条语音在聊天记录里删除的冲动。 但也只有一瞬间。 第一个周末,只两天时间,奚迟喝的药却比老师留的卷子都多。 以致于周一这天,看到江黎的脸,他舌根都不自觉泛上一层苦味,正想拿薄荷糖冲一下,身后忽然想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许云锐急匆匆从后门跑进来。 “黎哥,快快快,学生会钥匙给我一下,我落家了。” 钥匙? 这下僵住的不只是奚迟,一向风轻云淡的江黎也难得怔了片刻。 一分钟后。 许云锐和高二一班所有人就看着西山秘书长,从他身上穿着那件校服口袋里,拿出了南山学生会的钥匙。 所有人:“………………” 第18章 你看他们多般配! 空气凝固,整个高二一班宛如一滩陈年老死水。 语文课本还立在每人桌上,可没一个人视线落在上头,连领读的课代表都在讲台桌旁站成一个木桩,张着下巴往教室最角落望。 许云锐机械低头,看着已经躺在他掌心的钥匙,脚底宛如生了顽根,久久没能动弹。 他脑海此刻荒凉得像被罡风卷过,寸草不生,甚至都忘了他要这钥匙干什么,满脑子只有面前两位大佬刚刚简短到不能再短的对话。 他黎哥问:“还在你那?” 西山秘书长点头:“嗯。” 然后南山学生会的钥匙就被西山秘书长拿了出来。 沉默震耳欲聋。 许云锐嘴巴嗫嚅好几下,想嗫些什么,没嗫出来。 直到他黎哥拿笔在桌角叩了两下:“还要不要?” 许云锐立刻捏好钥匙:“要…要,那我就先…先走?” 暂停良久的高二一班这才像突然按下播放按键,课代表立刻手忙脚乱开始翻书:“请同学们把语文书翻到第三单元,第一……” 毫无灵魂的早读声先是稀稀拉拉响起,然后越来越响,最后像是为了拼命掩盖什么似的一声比一声嘹亮,把刚从学生会回来的桑游都吓了一跳。 他单手揉了揉被震得嗡嗡响的耳廓:“怎么了一个两个的,见鬼了读这么响。” 奚迟:“……” 许云锐回来得很快,二十分钟不到的工夫,早读都还没结束。 “黎哥,学生会……”许云锐声音突然卡在喉咙。 直到重新站在他黎哥课桌前,站在这熟悉的位置,他才想起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许云锐头脑死机,半天没说话,久到江黎都抬头看他:“门开了?” “啊…对,已经开了。”许云锐边说边从兜里摸出钥匙,正要放在江黎桌角,却在放下的前一刻顿住,犹犹豫豫,又转向窗边的位置,然后上供似的,小心翼翼放在了…西山秘书长桌角右上方。 奚迟:“………………” 江黎:“。” 对之前发生的事一无所知的桑游:“???” 高二一班早读声再次凝滞。 窒息氛围中,江黎抬手拿过那枚钥匙。 再等下去,不是他身旁这人从窗口出去,就是许云锐被扔出去。 奚迟忍了一早上。 最后没忍住。 摸到口袋的瞬间才恍然想起糖应该在自己那件校服…在江黎那里。 如果只是平时,找江黎要也没什么,可偏偏是现在,他根本不知道会不会又有谁突然回头。 正生着闷,江黎低低沉沉的笑声忽地穿过耳畔。 很短促的一声,和周五那个晚上隔着屏幕听到的声线莫名相似。 奚迟气不打一处来。 “你还笑?”奚迟一字一字说。 “手。”江黎不紧不慢开口。 “什么?” “手给我。” 江黎此时正虚靠着椅子,右手微横在课桌上,说话的时候还抽着空翻了一页课本,只有左手垂在桌下。 奚迟不解,顺着他的话伸过手,然后…掌心里便被推进一个东西。 铁皮罐已经被拢得温温热热,都有些分不清是沾了谁的体温。 收回手的瞬间,江黎的指腹在奚迟掌心不经意划了一下。 “少吃点,别贪凉。” 奚迟第二次听到“别贪凉”的话,拢着糖盒收回手,手指无意识蜷了下,回了句:“知道了。” - “钥匙事件”最终还是传了出去。 高二一班瞒了,但是根本瞒不住! 王笛原本还以为只要他们守得好,随时上论坛查个漏补个缺,就能快速把谣言掐灭在摇篮里,谁知道那根本就不是查漏补缺就能做到的,得精卫填海,得女娲补天! 论坛一片腥风血雨,王笛他们集体敲了两千下木鱼才敢打开那满是“靡靡之音”的论坛。 刚点进去,被顶到最前排的一条赫然写着一句:“你以为那是南山学生会的钥匙吗,你以为那只是南山学生会的钥匙吗?放屁!!!那是打开我心房的钥匙,那是打开‘荔枝’新房的钥匙!!!” 点赞2635,评论1853。 王笛自掐人中,安抚西山众人:“没事,总有一些离经叛道的言论因为太过离经叛道所以被顶到前排来,之前几个帖子不都这样吗,总有人坚守道义!” 王笛往下一拉。 【S属性大爆发,screaming!你看他们多般配!多般配!你看啊啊啊啊啊!】 王笛再往下一拉。 【周三晚上有化学小考,我争分夺秒复习,同桌刚刚问我复习进度,我说:复习到“荔枝爱情故事”第三集 之“打开彼此心房の钥匙”】 王笛:“…………” 不堪入目,简直不堪入目!!! 王笛往下连翻十几条才找到熟悉的“龙兄”。 【让龙卷风卷走你们的爱情:就一把钥匙能代表什么啊?说不定就是不小心拿错了呢?现在校服都一模一样,不小心穿错也不是没有可能啊?前两天我一早上起来迷迷瞪瞪的还不小心穿了室友的校服呢,从兜里摸出他的校徽才发现是他的衣服,这能代表什么?】 被捶打到昏头的一群人总算找到阵营。 漂亮!就是这样! 祝余连忙推王笛的肩膀:“快跟帖把它顶上去!顶到最前面!” 王笛垂死病中惊坐起,展开评论正要跟评,往下一拉—— 跟评第一条。 【啊?我语文不太好,所以卷风你的意思是西山秘书长周末也是和我们黎哥一起睡的是吗?睡得迷迷瞪瞪拿错了校服?】 所有人:“………………” 到底是谁在嗑? 明明每次集会都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为什么一到他们迟哥和南山那位的这些事上就到处都是叛徒?!到底是谁在嗑??? 王笛再一次觉得他们西山的天不会晴了,勉强还算个慰藉的便是运动会的消息。 周三大课间,王主任正式宣布了山海一中自合并以来第一届运动会的“盛事”。 运动会安排在下周周三到周五,和以往相比,多了一天不说,为了表达学校对此盛事的重视,甚至没有按序更新届次,而是直接开辟全新届次,以“承前启后”为主题,命名为“百年新山海·瑞城山海一中第一届校园运动会”。 王主任拿着话筒慷慨激昂,心潮澎湃,底下学生没有灵魂地鼓掌。 直到话题说到第三点。 老王神采更加飞扬:“同学们,展现你们班级凝聚力、集体荣誉感的时刻终于到了!” 两院人齐齐一震。 “???” 班级凝聚力?集体荣誉感?他们有这东西? 完全没有! 但这并不妨碍我们不上课,我们之所以站在这里为您鼓掌是因为西山、南山在某些方面是惊人一致的,那就是我们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和学习无关的事,学习的时候连橡皮擦都好玩更何况是三天不上课! 双方都对本次课间的讲话主题很满意,高二一班一群人前脚刚被老王动员到“学习?!学个屁!”,豪情万丈将试卷扔进桌膛准备上操场挥洒恣意青春,后脚老付就溜溜达达走进来,宣布这周末可能视情况安排小周考。 “主任提前一星期宣布只是为了让同学们早点报名,利用体育课时间练习一下项目,不是让你们今天就比赛的意思。”魔鬼老付依旧魔鬼。 所有人顿了一下,忙从桌膛里把试卷抽出来。 学习?!还是得学。 及格要紧及格要紧。 动作出奇得统一,奚迟都看笑了。 今日风有点大,江黎接完水,顺手将窗关到只留一条缝,偏头看他:“笑什么?” 奚迟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只是觉得,以后这群人,说不定会处得很好。 因为突如其来的小周考,这几天各班学习氛围还算浓。 奚迟在桑游那边复习到十一点半,等楼道里都没什么声音,才往楼下走。 除了最开始困到整个人不清醒的几天,这段时间奚迟基本都是这个点才回寝室。 倒不是因为江黎,而是因为4楼住的都是南山的学生。 因为合并的原因,山海一中宿舍也进行了整合,虽然依旧按照班级顺序分配宿舍,但可能是担心学生不适应或者有情绪,还是尽可能满足了他们的意向,只换了宿舍楼,寝室成员基本没变动,一到四层是南山,五到八层是西山。 开学典礼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为了少点麻烦,奚迟和江黎商量后便定了这个时间,从没出过什么差错,直到今天—— 奚迟走到403门口,拿出钥匙正想开门,身后突然传来“咔”的一声开门声。 被那声音一惊,奚迟的钥匙擦过锁眼,没能扣进。 许云锐刚被几道竞赛题折磨到体无完肤,想出来做个拉伸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一开门就看到他黎哥正站在403门口。 “黎哥,你打完球刚回来啊,今天老付那几道竞赛……” 许云锐突然停住。 等等,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他黎哥头发是不是要短那么一点点? 这背影看起来怎么好像不太像黎哥,倒更像…… 许云锐突然没头没尾地笑了一声。 哈,笑死,肯定是被静姐发在小群里那张论坛截图上“西山秘书长和我们黎哥一起睡”的言论给洗脑了,他竟然在晚上十一点半看见西山秘书长拿钥匙在开他们黎哥寝室的门。 竞赛题果然不能多做,多做容易走火入魔出现幻觉。 许云锐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把迈出去的脚步重新收回来,然后重新关门,然后重新开门。 这次,对面的门同时打开。 可将门打开的,并不是站在门口的“幻觉”,而是门内的人,是他黎哥。 两间屋子的光透过两道门一齐落在地上,头顶是充沛闪眼的照明灯,三方光线一叠加,将许云锐前方这块位置照得敞亮通明,通明到足够他看清了门外那人的脸。 许云锐脑海只闪过两句话。 怎么又是我!!! 怎么他妈的又是我!!! 作者有话说: 许云锐:为什么每次撞破的都是我!!!! 第19章 “别把我想得太好” 临近零点,整个宿舍走廊格外安静。 奚迟右手还保持着开锁的动作,闻声抬头看着门内的人,眼中的疑问几乎要化为实质。 ——为什么突然出来? 江黎只在一开门撞上对门许云锐的瞬间诧异了片刻,也就那么一瞬,此时全然不见被“突然撞破”的诧异,甚至还有些想笑。 “听到声音了。”他说。 奚迟下意识偏过头,用余光往后扫了一眼:“听到声音还出来?” 不该躲吗? 江黎失笑,低头看着奚迟手指。 “我说的是钥匙的声音。” 钥匙划过锁眼的时候,江黎刚好就在门边,见人许久没进来,还以为是钥匙出了什么问题。 “钥匙带错了?” “没,光线有点暗,没看清。”奚迟随口编了一句,说完,攥着钥匙等了片刻,有些生硬地开口,“我先进去了。” 像是跟江黎说,又像是跟对门那位说。 江黎“嗯”了一声,侧过身让门外的人进来。 许云锐被两人旁若无人的对话旁到怀疑人生,丝毫没注意到西山秘书长此刻紧绷到像是要把手中钥匙捏成齑粉的手指,此刻只能扶着门框精神恍惚。 那我…走??? “还不进去?”江黎半倚着门框,神情松散,“等什么。” 等什么?还能等什么? 从初中开始就一直住单人间的人,突然在屋里藏了一个人,那人还是西山金贵的秘书长,都被他撞破了,都不值得一句解释吗?还问他等什么??? 许云锐心中咆哮,可说出来的话却是:“进、进去了。” 说着要进去,人还是没动,连个假动作都没有。 江黎显然已经猜到,也没说话,就半倚着门看他。 半晌,许云锐挣扎开口:“黎哥,所以…这段时间,西山秘书长都住你这边吗?” “嗯。” “……所以,之前有几次你来我们寝室借宿舍,说怕吵,也是因为里面那位???” 江黎这次没回,因为手机震了一声。 他点开一看。 【Chi:还聊?】 【Chi:很晚了。】 不是催人回来睡觉意思,是催人不要再聊的意思。 江黎几乎都能想象里头那人发这两条消息的时候的神情,他笑了下,转而抬眸看向对门的许云锐。 “是。” “所以还有事么?” 许云锐从来没这么痛恨过自己帝江的夜视能力。 哪怕隔着一个过道都能看到他黎哥手机上的聊天界面。 虽然聊天内容被手指挡住,看不太清,但左边那排头像他认得——老式的青瓦屋檐上蹲着一只田园猫,是西山秘书长的头像,当时两院学生会找人的时候全都看过。 “没事了黎哥,打扰了黎哥,你们继续黎哥!” 许云锐“嗙——”地将门砸上。 江黎进门的时候,奚迟正坐在位置上,面前还放着403钥匙。 他微垂着眼,说:“我这几天,是不是和钥匙有些犯冲。” 南山学生会钥匙是这样,寝室钥匙也是。 江黎站在不远处看着他,语气带笑:“应该不是。” 奚迟:“?” 江黎弯腰拿过床架上的毛巾,擦了擦未干的额发:“也可能是和对门的人犯冲。” 奚迟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江黎说的是许云锐。 话题毫无预兆变成了人身攻击,奚迟差点没忍住笑,过了好一会儿,才慢声开口:“解决办法呢?” 江黎:“听你的。” 奚迟顺着江黎的话说:“我的办法是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江黎点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还早,应该还没睡。” “什么?” “早点解决,别留过夜。” 奚迟怔了下,难得见他开一次玩笑,心情彻底转好,原本有些绷着的神经在这一瞬间松下来,他往后一靠,笑了下:“这些话,很不‘江黎’。” 江黎眼帘很轻地抬了一下,擦头发的手一顿。 他的视线慢慢掠过来,落在奚迟脸上,却没说话。 奚迟抬着头和他对视:“?” “那你觉得什么话很‘江黎’。”江黎慢声问。 奚迟想了想:“可能是…要解决的人是南山副主席,给我个面子,算了。” 江黎久久没说话。 寝室炽灯冷冷清清照着,将他的眸色映得又浅又淡,此时他发尾还湿着,水痕将睡衣领口洇出一大片墨色的痕迹。 “奚迟。”许久没开口的人突然喊了他一声。 “别把我想得太好。”他说。 奚迟没能明白,可江黎没再给他开口的机会,拿过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淡声开口。 “很晚了,早点睡。” - 小周考一结束,运动会最后的准备号角吹响,山海一中空气都开始躁动,所有老师深知已经压不住这群崽子了,索性放手,连作业都布置得少了。 担任体委的廖争被运动项目愁到失眠,从项目到口号再到班牌方阵,只恨自己为什么是只狰,他就应该跟主任一样,也生成一只开明兽,拿九个脑袋来拼。 “你确定,口号就用这个?”廖争看着眼前“一班一班,出入平安,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口号,一脸“我读书少,你别骗我”的模样。 “老王动员会上说了,口号要尽可能展示各班青春拼搏的风貌。” 祝余:“都福如东海了,还不拼?” “这已经很好了,你去看看二班的口号,二班二班,2333,二三得六,6666,比起来我们已经很有文化很有内涵了。” 王笛提出质疑:“我觉得不太行。” 廖争:“是吧,我也觉得哪里怪怪的。” “我上网搜了几条,你们看看,比如青春如火,超越自……” 王笛指着最后一句:“为什么一定得是寿比南山?寿比西山不行吗?” 廖争:“……” 你踏马的说的不太行是指这个? “这你都要杠?”南山林文光说,“寿比西山,你听听,这像话吗?” 王笛这才勉强让步:“行叭,那就让你们南山一次。” 南山所有人:“……” 此刻唯一顾不上西山南山就只有廖争,看着空着的几个长跑项目,差点落泪:“要是黎哥和锐哥在就好了,还怕五千米没人跑?” 林文光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可别了,学生会只会比你更忙。” 山海一中自建校起就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凡是校级大型活动,尤其是运动会,学生会必须全员在岗,不得参与项目,不得擅离职守。 平均水平是其次,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忙”——忙着抓人。 在运动会这种肾上腺素极限飙升的场合,还处在成长期的崽子常常稳不住真身,南山学生冒出条尾巴、西山学生长出片叶子是经常的事。 尤其是没什么经验的新生,真身突然暴露抱头哭嚎乱窜更是家常便饭,运动会期间又不可能实行全封闭,再加上山海一中越来越多的人类职工,遇到这种问题,能且只能交给学生会成员,这边满场跑,那边就满场逮,对山海一中学生来说,运动会是放松的活动,可对学生会成员来说,不亚于一场大战,运动量绝不比运动员少。 “对了王笛,说起运动会,有个问题想问问你,”南山一个女生突然问,“你们西山去年运动会的时候在主席台念通讯稿的那个男生是谁啊?” “广播台台长啊,陈承悦,现在在四班,”王笛想了想,“就上星期国旗下讲话那个。” “不是他,是你们运动会最后一天下午,大概就念了半个多小时吧。” “一直都是老陈啊,没别……”王笛记忆突然回笼,瞬间挺直腰板,“怎么突然问这个?” 南山其他几个女生也想起这事来。 她们之所以记忆清晰,是因为那声音很好听,清越又干净,当时就有不少南山学生在讨论。 王笛咧着嘴笑:“也算是台长吧,广播台荣誉台长。” 几人:“?” 王笛手摊开成掌,恭敬地往角落靠窗位置一伸。 几人随着王笛手的位置看过去,思绪顿了下。 被王笛这么一点,她们记忆里那道干净的声线和开学典礼上那声音才重合起来,严丝合缝。 “怪不得,我就说西山秘书长发言的时候为什么我会觉得耳熟。” 王笛:“我迟哥的声线很难认吗?” “不是难认,是…不太敢认,毕竟西山秘书长看起来不像是会担广播台职位的人。” 王笛:“……” 这都能看出来? 王笛没敢说,他迟哥之所以担个广播台的职,是因为…广播台免课间操,而他迟哥,懒得出操。 运动会前一晚,老王特地找了两院学生会开了个大会,会议上着重强调由于是全新一届运动会,也是新山海一中第一届运动会,定会在校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为了班级荣誉,为了也在校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每个班想必都会拿出百分百的拼劲,冲动上头可能会引发摩擦事件,甚至升级成斗殴,学生会成员一定要打起百分百的精神,把所有不良事件扼杀在摇篮里! 然后,在老王又兴奋又焦虑的等待中,一班喊着“寿比南山”的口号在众目睽睽中经过了主席台。 校领导:“……” 老王:“挺好,宠辱不惊宠辱不惊。” 二班高举“二三得六”淡定离场。 老王:“……挺好,专注自身,友谊第一。” 当“五班五班,我是五班,今年高二,明年高三”的口号响彻主席台的时候,老万都“友谊”不下去了。 校领导摸着脑袋,觉得事情开始不对劲,往年这个时候,“活捉校长,勇夺江山”都已经出来了,今年怎么回事? 两院学生在底下和平微笑鼓掌,表面“友谊第一友谊第一”,内心——一想到我拼搏的奖状要分南/西山一半,这搏不拼也罢! 在老王“打起来打起来”的目光中,开幕式结束。 比赛项目正式开始,操场上才勉强多了一点声音。 “有点晒,帽子戴好。”江黎经过奚迟身侧的时候,开口说了一句。 奚迟应了一声,正要去裁判点,夏晴突然跑了过来:“迟哥,现在有事吗?” “没,怎么了。” “江湖救急,书静让你去主席台帮个忙行吗?南山那位广播台台长好像吃坏东西去医务室了,现在主席台缺一个男播音员,南山那边已经在找人了,我本来想找承悦的,可他那边跳远预赛马上开始,说要20分钟,你先临时补个空行吗?” 运动会刚开始,左右事也不多,夏晴又着急,奚迟应了一声,朝主席台走去。 主席台人不算少,奚迟草草扫了几张通讯稿便开了口。 少年清澈的嗓音在操场上空缓缓漾起,佛系了一个开幕式的人群安静了片刻,第一次爆发出激情。 西山尖叫四起,就连已经站在检录处的西山各班运动员都喊了两声“迟哥”。 十几张念过,通讯稿消耗了大半。 夏晴随手递过新的一张。 奚迟简单扫了两眼,慢声开口:“青春是气贯长虹,突破自我,是勇锐盖过怯弱。” “梦在前方,路在脚下,今日的荣耀,属于全体运动健儿,也属于山海一中,谨代表山海一中全体学子,在此预祝山海一中新一届运动会圆满成功。” “桃黎…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百年风雨话沧桑,祝山海一中越办越好,更续辉煌誉神舟。” 稿件没有落款,不知道是哪个班送来的,奚迟看着“桃黎”两个字,不解地皱了一下眉。 这种基本成语也能写错? 他顺手拿起一旁的签字笔,将“黎”修订为“李”,正要把修订好的加油稿放进过稿箱,“当啷——”一声巨响,主席台上一排保温杯不知道被谁撞倒,钢杯落地的嗡鸣声顺着收音话筒响彻整个操场。 声音尖利扎耳,奚迟被刺得一偏头,可主席台和操场看台所有人却置若未闻,齐齐站了起来,动作统一到比开幕式走方阵都要整齐,刷地看向主席台广播台方向。 所有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刚刚西山秘书长亲自念的加油稿最后一句是什么? 桃…什么????!!!! 作者有话说: 王主任:对,就是这样,我要的就是这种青春激情! 第20章 胜利属于我们西山! 主席台死寂一瞬。 恍惚中,有人率先回过神来,带着“我是谁我在哪我刚刚听到了什么”的凝滞表情低头捡钢杯。 夏晴听到“桃黎”两个字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僵着声喊了一声:“迟哥!等——” 然而没能等住。 甚至她那声“迟哥”都被清晰收进了话筒。 夏晴这辈子都没这么窒息过。 她颤着手一掌拍灭收音话筒,又一掌按下那张“桃黎不言下自成奚”的通讯稿。 不敢再让她迟哥多看一眼。 主席台一阵鸡飞狗跳,动静之大连正在百米终点开会的裁判席各位老师和校领导都抻着脖子往这边望。 奚迟看着半个身子都趴在桌子上的夏晴:“?” “迟哥,”夏晴挣扎开口,“你刚刚拿笔干什么?” “错字修订再进过稿箱,往年不都是这规矩么。”奚迟说。 为了让学生更有参与感,山海一中每年运动会结束都会从过稿箱中留存十几张通讯稿做为文档资料放入校史馆,而不管通讯许最终收不收录,错字都要及时修订。 夏晴哑口,将手心中那张罪恶的纸条一把抓成团:“…对,对,我来就好。” 南山找的新广播员就在这时,在李书静的带领下姗姗来迟。 夏晴幽幽看着他。 哪怕早来五分钟也不至于如此! 无论是谁读这张“桃黎”都比他迟哥读要好。 奚迟见到来人,从位置上起身,象征性看了夏晴一眼:“好了么。” “好了,”夏晴头点得宛如小鸡啄米,“迟哥辛苦!” 等奚迟的身影消失在主席台上,夏晴立刻转头看着李书静:“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写的这种不着调的通讯稿送上来,简直气人!万一最后一个不小心被收录进文档资料,那我们迟哥的面子还要不要?我怎么可能让它过稿!” 紧接着,男播音员就看着口口声声说“我怎么可能让它过稿”的西山学生会办公室主任将那张不着调的通讯稿扔进了过稿箱。 男播音员:“……” 因为这张“桃黎”通讯稿,主席台广播站横空出世一个新的职位——审稿员。 不审别的,只看关键词,除了桃黎不言之外,还有“迟黎扒外”、“吃里扒外”、“荔枝”等一系列标红字眼,然而还是防不胜防。 播音员看着最新一条: 【青春没有终点,运动健儿们,用你们的实力与精神去开拓一片属于你们的天,预祝山海一中运动会一切顺荔,同时也在此预祝高三各位学长学姐在明年六月奋荔一搏,摘取胜荔果实!】 播音员:“……” 播音生涯遇到前所未有的挑战。 “荔枝”形势极为严峻,简直无孔不入无所不用其极无法无天。 奚迟在走下主席台的瞬间,就感觉到操场氛围有些不对。 那种“不对”在他停在江黎面前时达到了顶峰。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周围视线有些…热切。 “你有没有觉得,有些奇怪?”奚迟皱了皱眉。 江黎没正面回答,视线有意无意扫过看台那群人,停顿几秒后又漫不经心收回,淡声开口:“等下直接去裁判席,别往看台走。” 奚迟不明所以:“怎么了?” 奚迟眼中带着不解,微仰着头看着江黎。 江黎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抬手将他的帽子往下压了压,替他挡住一大批视线:“吵。” 奚迟:“?” 江黎这一抬手,当晚论坛比运动会更热闹。 翌日,所有人被论坛榨干,眼下一片乌青,别说给运动健儿们喊加油了,连坐在看台上的都只有肉体,没有灵魂。 老王愁秃了头,迎来送往这么多届学子,每一届运动会都在担心打起来,唯独这一届他恨不得直接“打起来”。 开幕式就算了,今天校长刚结束教研回校,他势必要让学生拿出最饱满的精神状态,于是一声令下,运动励志歌曲被换成了更激昂高燃的战歌。 然而两院学生仍旧不为所动。 妖怪的悲喜并不相通,他们只觉得老王吵闹。 直到下午—— 校长穿着那一身熟悉的太极服,端着熟悉的保温杯出现在主席台。 校长依照惯例发表了一番讲话后,突然转头问一旁的工作人员:“下午比赛项目几点结束?” 工作人员看了看安排表:“3:40。” 校长点了点头:“那加一场趣味赛吧,4点半。” 看台上所有准备掐点去食堂干饭的学生:??? 加只有您觉得有趣的趣味赛就算了,还直接放到4点半?校长您礼貌吗? 工作人员拿着笔记下,参照往年趣味运动会的模式加人次例行询问:“那是以班级为单位还是以年级为单位?每班至少要派多少人?” 校长却说:“不按班级也不按年级。” 工作人员:“?” 校长放下杯子。 “按学院来。” 校长声音很轻,却宛如平地一声雷,惊得看台和裁判台都乍然收声。 按学院来? “既然都新一届运动会了,学生会不参赛的规矩也改改,年轻人嘛,多跑跑,”校长施施然把话说完,“其他项目还要额外道具,别那么麻烦,4点半安排一场接力吧。” “取个整数,10人,西山、南山两院学生会10*200接力。” 所有人僵着脖子看这主席台上的校长。 两院学生会? 靠,不是他们想的那样吧? 您管这种高端局叫…趣味赛?! 校长低头看向主席台下两侧的学生会成员。 “江黎,桑游,你们什么意见?” 两院学生会惊讶程度不比看台少,就连奚迟都有些诧异。 桑游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抬手按着后颈转了转脖子,笑得极其嚣张:“江大主席,校长问你话呢,怎么说?” 江大主席没怎么说,只是抬手摘下了袖口上象征着工作人员的袖章。 两院学生会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莫名奇妙却又格外期待地将视线集中在西山秘书长身上。 十七八岁,一点就燃的年龄。 奚迟低头看着跑道。 接力。 多少年没跑了,200米应该也还好。 虽然麻烦了点,但…也不是不行。 奚迟抬头,眼尾很轻地弯了一下,同样摘下袖章:“先放哪?” 学生会一众人都恍了一下神,以往每年到了这时候,操场上呐喊声震天的时候,要说他们都不想参与,那是假的,但学生会职责所在,总要有人在岗。 可今天,象征着工作人员的袖章却被摘下,取而代之的是身为妖族骨子里的胜负欲。 三位大佬同时点了头,学生会人马只好“无奈”跟上。 “哎,老大都点头了,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君命不可违不可违。” “第一次参加运动会,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不拿个第一说不过去吧?” “你想得倒挺美。” 看台上所有人紧紧盯着主席台下两方人马,从南山学生会主席开始摘袖章的时候就知道应该要成了,但多少还有点没底,直到西山秘书长跟着摘下。 “这是…要开始的意思?” “废话!还愣着干什么?换衣服啊!” 人群中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声,有人率先扯下藏青校服外套,露出里面属于西山的、老王明确规定穿着在学校乱晃抓住就要扣分的西山蓝白校服,从护栏里一跃而下。 紧接着,又有好几个男生风一样冲过人群,冲下看台,冲过跑道,最后停在操场内某个篮球架下。 “没想到老子这东西还真派上了用场!”打头的男生突然大笑了一声,然后在所有人追随的视线中,从篮球架上扯出一卷五六米长的横幅,和另一名男生拉住两头,往两边“刷——”地拉开,站定,再齐声高喊出横幅上的大字。 “不为什么,拉个横幅就是为了告诉你,我们西山拉爆你!!!” 嚣张的西山人,穿着嚣张的西山校服,拉着嚣张的西山横幅。 看台短暂沉默一瞬,从开幕式起就没出现过的“火药味”仅用了一张横幅便点燃山海一中每个角落,连高三楼都爆发出一阵惊人尖叫。 “胜利属于我们西山!” “兄弟干得漂亮!!!” “靠,西山给我等着!” “南山的还站着?!等着被人家拉爆?!” “咋办啊?!” “咋办?回去换衣服抄家伙啊!!!” 在裁判席没有灵魂地守了两天的老王,在这一刻总算活了过来。 在学生满场“抄家伙”的喊声中,他转头看向身后各班老师,沉默良久,一脸形势严峻的愁容,可语气却是藏都藏不住的笑意。 “各班老师都准备一下,不守裁判席了,下班维持秩序。” 他顿了顿,最后补充了一句。 “我们山海一中新一届运动会,可能现在——” “才正式开始。” 全校彻底沸腾。 作者有话说: 王主任:打起来!打起来! 第21章 “你来得好慢。” 校长短短三分钟的发言,两院全体学生免费体验了一趟灵魂过山车。 最开始说“趣味赛”下午四点半开始的时候,所有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么烫的天,这无趣的看台我是一秒都待不下去了,还4点半? 当校长宣布“趣味赛”内容的时候,他们只恨下午没有12个小时。 距离开赛只有短短2个小时,120分钟,怎么配得上两院学生会一众大佬们,他们什么都没准备,排面还要不要? 于是乌乌泱泱一群人如泄洪的潮水,涌向裁判台。 “老师,您管这种高端局叫趣味赛???” “不行啊主任,现在已经下午2点半,这种一定会在校史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的血战厮杀场您就给两个小时?说出去不怕被别人耻笑吗?” 七嘴八舌哔哔叭叭,老王拿着喇叭都没能镇住场子。 “那你们想要几点?” “起码四点半。” “校长说的不也是四点半吗?” “我们说的是明天四点半,今晚我先回家把家里的立鼓掏出来练练!” 老王:“……” “最迟拖到下午5点10分,没得商量。” “行嘞。” 老王主意一敲,前排几十来号男生像是得了什么施令,集体扭头往外冲,速度快到有不明所以的路过老师还以为是新一轮百米冲刺比赛。 几十号男生目标明确,直奔门口广告文印一条街。 广告店一众老板还以为大白天见了鬼,看见熟悉的山海一中校服才重新焕发容光,立刻站起来迎接上帝。 可算是来了,天知道他们等了多久。 以往每年到了山海一中运动会和高考之际,广告牌、横幅、KT板等物料需求就成倍上升,今年更是听说两院合并,要开创新纪元,所有人都屯了一大堆,结果半个人影都没见着,原先还以为肯定得滞销了,谁知道惊喜来得这么突然。 突然就算了,这几十号人话术需求还惊人的一致。 开口第一句就是:“老板,你们这里最大、最长的横幅我全要了,不用管排版,也不用在字体上想什么花样,只要速度。” “老板,你们这里有没有那种能从我们宿舍楼一口气拉到老王办公室的长横幅?你来不及打印都没关系,直接给我横幅,我们完全可以回去用笔描。” “老板你看球吗?你知道阿根廷名门河床队球迷给河床队打造了一条河床横幅吗?就照那样子的给我来一条。” 本着顾客是上帝的想法,老板打开百度一查——河床球迷造超级横幅,全长7829.74米,创下新的吉尼斯世界记录。 老板:“……” 这上帝也不是非要不可! 在老板说出最长的横幅也就8米的时候,所有人都露出“就这么点老板您也好意思开店”的眼神。 有那么一瞬间,老板突然觉得滞销也不一定是坏事。 学生催得急,老板赶忙坐到电脑前开工:“是要印运动会口号吗?” “是的。” “可你们不都已经开一天半了吗?怎么现在才开始印。” “因为比赛现在才开始。” 老板:“?” 运动员进行曲他都听两天了。 时间紧任务重,老板只好收拾好疑问,立刻在电脑上按下16字口号模版,依着以往习惯准备打印“杨帆把舵,奋勇拼搏”之类的句子,紧接着听到: “印‘天王盖地虎,晴姐第一虎’。” “?” “我这条印‘社会没有遮天树,唯有迟哥降万物’。” “??” “再加一条‘so what 这就是我们西山夺冠的方式!’” “???” “你们西山别太过分我告诉你,”其中一个男生骂完,转头对老板说,“老板,请把西山改成南山,迟哥改成黎哥,晴姐改成静姐,其余原封不动,给我也印一份!不!两份!” 西山震怒:“你不要碧莲!” 老板听得耳膜嗡嗡响,趁着两院骂战之际,又听到一句:“老板,烦请给我印一张‘春色满园关不住,一只荔枝出墙来’和‘仰天大笑出门去,一车荔枝买回来’。” 老板:“???” 这又是什么口号? 这下不只老板,连前排西山南山也被镇住,扭头想找刚刚说话的人,可看见的只有上下涌动的人头。 两院学生会正面比赛,比得还是短跑接力这种需要爆发力和默契度同时也最紧张的项目,开天辟地头一遭,别说从收到消息就热血沸腾的两院学生,就连老师都有些莫名兴奋。 最后一项常规项目结束,操场很快被清空,可看台位置却前所未有的满,不只高一高二,就连高三各班班主任也同时收到校长的喊话,说是让高三学子劳逸结合,下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实则就是知道他们在教室里坐不住,索性直接让他们观战去。 执教这么多年,山海一中所有老师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明明是同一个班,却一左一右坐在东西两头。 看台此时整整齐齐分为三大块。 东边是南山的黑白校服,西边西山蓝白校服,以及最后特批下楼分别坐在东西两侧尾端来不及换衣服的藏青色高三。 三种颜色交织的场面实在有些震撼,就连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老王都没忍住,特地向通讯员要了一张全景照片,实时传上了公众号,底下好些人还以为今年山海一中承办了什么几校联合运动会。 “这位置排的,那到时候我们是给谁加油啊。”二班班主任玩笑说。 “老师,你都坐我们西山阵营了,还想给南山加油啊?” “那不行,都是我的学生,我得一碗水端平。” “快快,都听到了没,二班林老师还要给南山加油呢,有没有多余的西山校服,先给老师披上,帮他找一找归属感。” “一件校服就想给我归属感啊?”二班班主任笑得更欢。 “就算没有归属感,也给您披上一件道德袈裟嘛,先发制人,占领道德高地之后,您不就不好意思给南山加油了吗?”王笛说。 几个班的老师都被逗笑。 周围是一张张年轻鲜活的面孔,在这种氛围中很容易让他们找回十几、二十几年前那些曾经也同样年轻鲜活的记忆。 “行吧,你都道德绑架我了,我还能怎么说,今天我也做一回西山人。” 于是对面二班南山学生就看着他们班主任穿上了西山校服,反应过来是西山的阴谋,立刻扒拉出一件南山校服,不由分说就套在了被分来这边管理秩序的二班名义上的副班主任身上。 然后一个接着一个,等老王回来的时候,前排老师都自愿或被自愿套上了各自阵营的校服。 王笛还在努力把老付塞进去,边塞边说:“老师,您得减减肥了。” 王主任:“……” 老王没由来地感到一阵恶寒,一回头,廖争和祝余正拿着两件校服从两边看台跑下来,眼神锐利,有那么一瞬间,纵横山海三四十年的王主任有种他们才是教导主任,而自己是学生的错觉,最后不得不拉下老脸走到高三那里借了件象征和平友爱的藏青新校服才平安脱逃。 看台差点没笑翻。 所有人都以为这就是极限,直到两院学生会成员穿着各自学院的校服从主席台后方的休息室和器材室中走出来。 这下连王笛他们都没想到。 他们敢折腾老师,甚至敢大逆不道折腾老王,却没敢去催学生会。 因为两院学生都知道,临时加这么个“趣味赛”已经够折腾学生会了,三点四十结束常规项目,真正清完操场都要将近4点,又要分配跑道,又要拉伸热身,还要练习交接棒。 他们追求仪式感是他们的事,但就不额外给学生会添麻烦了。 谁知道,底下一群大佬却配合着换了衣服。 他们一向是不注重这些的,与其说是配合两院学生,不如说是为了满足他们。 王笛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来,尤其是看到一向嫌麻烦的迟哥都换上了西山校服。 祝贺率先打头,将加急赶制的横幅挂了出来,怕主席台那边看不见,不知道从哪里摸出藏了一个下午的喇叭,整个人趴在护栏上,声嘶力竭开喊:“东风吹战鼓擂,晴姐百米怕过谁!” 晴姐瞬间头皮发麻,抬手把脸埋进掌心:“什么啊,丢死人了,老大迟哥你们管不管!” 祝余一开头,西山南山厮杀从此刻正式开始拉开序幕。 各种杀气腾腾又土到爆炸的口号层出不穷,喊到双方没词就直接换个名字将对方的口号征用继续喊。 当王笛听到廖争喊出那句“社会没有遮天树,唯有黎哥降万物”台词的时候,蹭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竟敢抢我们迟哥的台词?! 他想也不想,立刻抢过祝余的喇叭,用这辈子语文素养当场改词:“社会没有遮天树,唯有迟哥降金乌!!!” 不知是喇叭花声音太大,还是这词过于石破天惊,南山竟接不上话,所有人脸上都写着“你怎么敢的?”五个字。 不仅成功镇住了南山,甚至顺着喇叭传到了主席台。 奚迟:“…………” 除了两位当事人,两院学生会都在忍笑,碍于两位当事人都是顶头老大,有且只有同为西山老大且同为两位当事人发小的桑游敢笑出声。 不仅敢笑,还直接舞到了正主面前。 “江大主席,听见了没,民心所向,注定你得被我们秘书长降住。” 桑游话都没说完,就被他秘书长塞了一瓶水:“多喝水,少说话。” 两院人马闷着头笑。 一贯行事冷静的李书静都忍不住调侃:“老大,不表示表示?” 江黎依旧没什么表情,只在接过水拧瓶盖的瞬间,视线掠过奚迟,很浅淡地应了一句“嗯”。 因为语气和神情都过于随意,一时都让人分不清应的是李书静那句“不表示表示”,还是桑游那句——注定得被奚迟降住。 所有人只当回的李书静那句,只有前几天刚撞破两人一起住的许云锐心头冷不丁突突打了个颤。 ……搞不好应的还真是,后面那句。 奚迟没在意,转身拍了桑游一把:“行了,别闹了,分位置。” 混合接力跑,山海一中两院学生会男女比例非常均衡,五五开,找出5名男生5名女生不是什么大问题,而且最初学生会成立的目的就是为了帮助校方更好的管理学生,选人标准异常简单粗暴,就四个字——实力至上。 能做到部长及以上职位的成员,哪怕平日看着再“没个正形”,实力也毋庸置疑,因此两边队伍基本不存在实力差距,拼的就是默契和爆发力,也正因此,输赢都没有定数。 西山南山此时也安静下来,两边都在做同一件事——压位置。 “南山首尾棒肯定是南山主席和副主席,我觉得首棒应该是许副,尾棒是他们主席,我们这边要是没什么意外的话,应该也会是迟哥和老大。” “那迟哥和老大谁首棒谁尾棒?” “那还用想,肯定是老大最后一棒啊,尾棒压力最大,而且得等前十个人跑,迟哥肯定懒得等。” “你说得对!” “我靠,所以最后是两院主席之争?” 两院在压位置上的想法如出一辙,南山也是同一套说话,首棒是他们许副和西山秘书长,尾棒两位主席。 两位主席之一的桑游原先也是这么想。 “我尾棒,小迟首棒,一航倒数第二,夏晴你们那边也按刚刚说的来,怎么样?” 由于实力差距着实不大,没什么“田忌赛马”的余地,两院主打的就是一个光明坦荡不怕你偷听,就连商量顺序都只隔了一两米的距离。 彼此都能听出位置大差不差。 夏晴他们已经开始练习交接棒,奚迟却忽然看着桑游:“第一棒你能跑么。” 桑游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你想跑最后一棒?” 奚迟点头。 桑游大惊,正想问为什么,转头在离奚迟几步远的位置上看见江黎,眼睛下意识一眯:“你别告诉我因为江黎要跑最后一棒,所以你陪他。” 奚迟喝水动作一顿:“?” “脑子里成天都装的什么?” 桑游:“那怎么好端端的要跑最后一棒?” 初中的时候两人也不是没有跑过4*100接力,只要他在,奚迟永远跑的第一棒,因为不用等,跑完就可以坐一旁。 这次如果跑最后一棒,不仅得等,还一等就是九个,所有硬条件都没变,甚至等待成本翻倍增长,而奚大秘书长的脾气也和以前一模一样,桑游唯一能想到的变数就只有江黎。 奚迟下巴轻抬:“你转头。” “转头干嘛。” “百米起点,看看王主任手里拿着什么。” 桑游顺着他的话朝那边看去,一打眼,就看到穿着藏青校服外套的老王很兴奋地拿着发令枪,显然正打算亲身参与到这桩运动盛事里。 可能是为了让枪声更清脆,此时正跟着体育老师满地找枯叶,准备折起来跟着发令弹一起塞进枪口。 准备工作很专业,但老王显然是生手,除了表情带着游刃有余的兴奋,所有动作都很生涩。 桑游顿时垮起个扶桑劈脸:“所以你是怕枪声崩到你,所以选择让枪崩我?” 奚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点头:“嗯。” 站王主任旁边,他都能想象得到会有多吵,枪吵,人也吵。 奚迟:“还换么。” “换换换,谁不知道我们西山又名‘奚山’,那秘书长都说话了我这个小小的学生会主席还能有什么意见?” 体育组对这场“趣味赛”显然也很重视,考虑到从没有组织过人数这么多的混合接力,为了更直观,也为了让看台上的观众看得更清楚,直接拿出了压箱底的两套号码布,从001到010,每块号码布对应的数字就是各棒位置。 于是,当奚迟戴上标着“010”号码布的瞬间,先不说全军覆没的西南两山看台,就连南山学生会都有些意外。 李书静:“我刚听着,西山秘书长不是跑第一棒的吗?” “战略,”桑游见缝插针,插科打诨,“这不是想着我们秘书长能降金乌么。” 所有人:“……” 奚迟额角青筋一跳,在桑游手背上清晰落下一道掌印。 没完了是吧。 好在江黎没被影响,拿着号码布的手悠悠闲闲垂在身侧,抬头看着奚迟:“怎么换位置了。” 奚迟原本想说实话,怕主任吵,但话到嘴边,脑海里却突然想起前几天两人的对话,于是偏过头,往李书静身后位置扫了一眼。 “你说的。”奚迟说。 江黎眉梢微扬,示意他继续。 “可能和对门的人犯冲,”奚迟说这话的时候,尾音带着零星笑意,“这叫……” 江黎难得怔了下,反应过来,心安理得接下奚迟的话:“及时止损。” 奚迟失笑。 时间转眼到了五点,看台之前就已经收到西山秘书长跑最后一棒的消息,但因为主席台距离有点远,身后的号码布看不太清,他们也不敢确认,直到看到江黎和奚迟两人并肩往位置走。 看台瞬间炸锅。 “我靠,我看到了什么?!” “迟哥跑最后一棒?理由呢?原因呢???” 不知是体育组特意还是凑巧,将最后一棒位置做了简单调整,刚好在西山看台正前方,为了避免接力途中因为位置原因出现失误,裁判老师将每棒选手都带到了各自位置上详细讲解,连老王都怕鸣枪失败在起点处开始试枪。 每过一声枪鸣,操场就安静一分,所有人的精神也紧绷一分,像是只等那最后一发。 九月末的下午5点,不像隆冬时节那样昏暗,也不如夏日午后热烈,温度和太阳都是刚好,打在身上时间一久,自然而然烘高体温。 连一向有些怕冷的奚迟都脱掉外套,随手搭在一旁的栏杆上,可能是身后得枪鸣声,也可能是久违地站在散发着塑胶气息的跑道,激起了许久不见的胜负欲,他突然转过头,看着身旁的人。 接力还没开始,看台上所有人的视线几乎都不约而同落在这一角。 在奚迟偏头的瞬间,全场屏息。 “要我让一让你吗?”奚迟说。 前排紧紧盯着一秒都不敢松神的人立刻把听到的话实时打在各大群里。 所有人精神一振! 来了来了,总算来了! 厮杀局前必备的垃圾话它总算来了! 所有人都在心里疯狂猜测南山主席会说“你是带着西山来争第二的吗”还是“你差点就可以跑赢我了”。 然后,下一秒—— “好啊。”江黎轻飘飘回了两个字。 前排所有人:“………………” 几人正想在群里说南山主席没顶住攻势,整段垮掉,可身旁突然爆发出一阵尖叫。 “啊啊啊啊啊他说好啊!” 前排:“???” “好啊”是什么新型垃圾话吗? 就一个“好啊”都能尖叫成这样? 主席台已经开始发出“比赛即将开始,无关人员请退出跑道”的提醒,起点、终点一众裁判老师挥舞着裁判旗示意已经准备就绪。 老王的声音透过话筒在整个操场盘旋:“各就各位,预备——” “砰——” 两院学生还是低估了这场比赛的冲击力,在此之前,他们还觉得肾上腺素极限飙升的会是跑道上的学生会成员,可在枪响的那一刻,在看台撕心裂肺的尖叫响起的那一刻,肾上腺素极限飙升的哪只是正在奔跑的少年。 “卧槽,老大好快,他不是用了瞬移吧卧槽!!!” “妈呀,学校不让学生会参赛是明智的,你管这个叫接力???这根本就是解除封印啊卧槽!” “这个交接棒速度?!他们真的就练了20分钟?!” 跑道上身影几乎胶着,无论是西山还是南山,无论是哪一棒领先跑出了优势,也很快又会被身旁的人追平,反超,再追平,再反超。 看台上几乎所有人,包括开跑之前还在担心因为练习时间过短会出现掉棒、抢道、接棒不顺利等问题的体育组老师在这一刻,都清晰又深刻的感受到一个事实,一个被他们长久以为一直忽略的事实—— 没人能比这帮人更默契,没人能比他们更熟悉彼此,熟悉彼此每一个习惯,每一个动作。 这群人身上的荣光不是山海一中学生会赋予他们的,不是学生会成就了他们,炙热的从来都是他们本身。 看台声音几乎没有断过,哪怕喊到嘶哑,喊到面红耳赤,也不停歇,就在西山已经喊到缺氧准备寻个空隙简单调整一下呼吸的时候,他们正前方的裁判举起了手中的指令旗。 长时间尖叫带来的充血感让所有人头脑有一瞬间发懵,脑子甚至有些跟不上眼睛,在确认晴姐已经交接结束,谢大佬已经在赛道上,那前方裁判员给到的指令就是—— 最后一棒。 奚迟和江黎同时站上赛道。 两院尖叫声在这一瞬间划破长空,连终点裁判席老师都集体站了起来。 奚迟看着越来越近的谢一航,向后抬手的瞬间,身旁的江黎忽然不紧不慢开了口:“如果跑赢了,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奚迟有片刻的走神,但也就一瞬间,便被王笛他们的声音拉回赛场。 “还没。” 交接棒的刹那,谢一航的声音和江黎的声音同时响起。 “迟哥——” “那慢慢想。” 奚迟来不及思考江黎话中的意思,身体的本能让他在拿到交接棒的瞬间,箭响离弦。 尖叫彻底将人淹没,西山的蓝白校服和南山的黑白色在鲜红的跑道缠绕交织。 奚迟觉得身边好像很吵闹,是喧嚣人潮,人山人海,却又莫名安静,静到似乎只有一个江黎。 那些吹过一整个夏天的风在这一刻好像重新吹了回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两人也贴得太近了吧!” “???那叫追,那叫逐,那不叫贴!!” “天呐,迟哥好帅!!黎哥好帅!!这速度真的是一般人…一般妖能有的吗?” “你在我们西山的阵营你喊黎哥好帅???” “啊啊啊啊啊你快看迟哥在笑啊我的天!” “我靠这就是体育竞技的魅力吗,为什么我这么想哭!” 少年意气风发,荣耀加身,也光芒万丈。 前排好几个女生不知怎的,竟有落泪的冲动,所有人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从游哥到迟哥,从西山到南山,每一个站在跑道上的人,跑着的时候眉眼似乎都带着笑。 她们好像忽然懂了校长安排两院学生会接力的原因。 想赢吗? 没人不想,胜负欲是妖族与生俱来的东西,可好像又有什么东西,比输赢更重要。 跑道上两道身影同时加速、冲刺,在漫天尖叫掌声中,奔向终点,撞线。 “我靠,我好像…瞎了,谁能告诉我,刚刚是谁先到的?” “不知道啊,我看着怎么像是两人手牵手一起撞的?” “妈的语文有没有学好,那叫肩并肩,什么手牵手!” 200米也就小半圈操场的距离,不长,可全程冲刺下来也不算轻松,奚迟没注意他和江黎是谁先撞的线,两人几乎是擦着。 奚迟弯身撑着膝盖正小口喘气,视野中突然伸出一只手。 白净,骨节匀称修长。 奚迟太熟悉了。 他抬头,看向手的主人:“?” 江黎将人捞了起来,才低低笑了一声:“友谊赛,不握个手么。” 奚迟怔了下,然后抬手。 两人掌心相贴,握的力道其实不重,但或许是刚剧烈运动过,奚迟清晰地感觉到江黎无名指指尖下跳动的频率,一下又一下。 他脑海中没头没尾地闪过四个字:十指连心。 在这一瞬间,他有种触摸到了江黎心跳的感觉。 看台正为谁先撞线这个结果激烈角逐,没想到往终点处一扫,发现两位决定西山南山命运时刻的大佬正……牵着手??? 所有人:“???” 热血沸腾的时候你们俩在干嘛? “我说这两人刚刚是牵着手撞线的,你还不信?!”刚刚被纠正的人当场反驳。 松手的瞬间,奚迟才勉强想起正事来:“谁赢了?” 江黎:“还不知道。” 折腾吵闹了一下午,奚迟身上的疲劲有些犯了,仍旧俯身撑着膝盖休息,听到江黎的话,很轻地踢了一下他的鞋子:“你去问。” 此时正在终点维持秩序的几个女生:“…………” 靠。 这是她们配听的吗? 踢一下鞋子,然后你去问,这是什么小情侣之间的相处模式和对话??? 经过十几分钟激烈的讨论,老王最终宣布平局。 原先考虑到不同裁判反应速度不同,难免会对比赛结果产生影响,商量过后就由有鹰之眼之称的体育组组长一人掌握秒表,依次记录,这也是以往接力最常见的模式,可饶是带了十几届运动会的体育组组长都没遇到过这种两人同时到达的情况。 不说接力这种随便哪棒都会出现意外拉开差距的比赛,就连百米冲刺这种直接一股脑冲到底的项目差距都不会这么小,于是就造成这种“我才刚按下第一个记录键谁知道第二个也一起到了我的手指根本反应不过来”的情况。 老王从没有这么犹豫过,在宣布结果的时候,甚至做好了“摩擦事件”的准备,一想到两院学生开跑前各种口号横幅就眼前一黑。 然而,情况比他想象得好,而且是好得多。 虽然也有“抗议”,但比起开跑前喊话的架势,这点声音只能算是哼唧。 老王:“?” 两院人都坐在位置上,视线时不时落在对面。 别说老王,就连他们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议,竟然这么快就能接受“平局”这个设定。 其实也是意外的,但莫名的…又觉得挺合适。 那种感觉说不上来,如果在没看比赛之前告诉他们结果是平局,他们或许会想那别比了,既折腾迟哥他们又没有输赢的,没意思。 可现在,没一个人会觉得这场比赛是白比的。 王笛压着嘴角,努力维持“我们西山拉爆你”的人设,说:“自己的失败固然难受,但南山的成功却更让人揪心,既然没有输赢,那勉强鼓个掌吧。” 虽然说是勉强,但掌声越来越响,所有人都笑着,笑声越来越放肆。 余光中瞥到高三身上那件藏青色校服,似乎也不是那么不顺眼了。 坐在前排的几个老师笑着摇了摇头。 老付看着眼前这群崽子,低头扫过手机上秋分的提示,忽然笑了下,说:“夏天结束了啊。” “付老师,你知道‘夏’这个字在古语里的意思吗。”江南烟雨的刘老师问。 老付:“怎么说。” “是‘大’的意思,比如夏天的第一个节气,立夏,就是万物至此皆长大的意思。” 夏天结束了,但眼前这群少年依旧是少年。 人们之所以喜欢用夏天来形容青春,形容少年,就是因为他们比夏天更热烈,更具生命力,也更有包容万物、接纳彼此的能力。 等到校长发言的时候,天色都有点暗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听到底下学生们讨论“没有输赢”的时候将话停住。 “同学们,”校长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比赛不是没有输赢。” “是都赢了。” 所有人一怔。 “今天看到你们的表现,无论是学生会成员还是为他们加油助威的同学们,我都觉得很好,也为你们高兴。” “西山的蓝白校服很好看,南山的黑白校服很好看,下来‘观战’的高三同学们身上的新校服也很好看,只要你们喜欢,想怎么穿都行,”校长笑了下,“王主任,你说呢?” 老王跟着点头:“都行都行。” 之前出条校规硬性规定必须穿新校服,为的就是让他们团结统一,现在看来似乎是不用了。 校长笑笑:“运动会还剩最后一天,希望明天参赛的同学们也能拿出今天的拼劲来。” “最后,还有一句话送给刚步入高三的同学们,同时也送给以后也会步入高三的高一高二。” “愿少年,乘风破浪,他日勿忘化雨功。” 晚风轻拂树梢,整个操场浸在这秋分时节的暮色。 一群人安安静静听完,不知道哪个角落先响起了掌声,然后越来越响,直至淹没这方天地。 然而这种“润物无声”的气氛没撑多久,校长前脚刚说解散,后脚一群崽子又开始满地乱窜。 “你又捂着嘴干什么?又要落泪了?”杜衡满脸嫌弃,“你最近感性的让我有点恶熏。” 王笛:“怕眼泪从嘴角流出来。” “我靠我现在饿的能吃商家拌骑手,”王笛看着灯火通明的食堂,“今晚食堂菜单谁知道啊?” “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运动会?校门都开放的你竟然还想吃食堂?”祝余恨铁不成钢。 王笛这才反应过来,小顿片刻,拿出手机噼里啪啦敲了好一阵。 十分钟后,喇叭花立刻叭叭:“附近新开的那家露天烧烤店知道吧?就平安广场后面那家,离学校小两条街,走过去大概20分钟左右,我先扫辆自行车过去占位,你们慢慢走过来。” 语速快得跟机关枪似的,祝余听得耳朵疼:“露天烧烤烫嘴还是干嘛说这么快?就20分钟,一起走过去不就好了?” 王笛摇头,一脸得意:“不行,我得先去占个好位置。” 王笛嘴巴一张祝余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现在这副神情就更有鬼了:“有话快说。” “只是你们几个门口几碗面不就打发了,还用特意跑两条街去吃烧烤?我当然是为了我尊贵的客人。” “?” “我喊了迟哥老大和晴姐他们,学生会有空的都来,你们抓紧时间,我先去占个好位置!” 奚迟看着王笛的消息,本来不太想动弹,可大半个学生会都过去了,怕扫兴,于是应下。 正想着给江黎发条信息说一声,才发现江黎已经给他发了,就在十几分钟前。 【-:回寝室了?】 【Chi:还没。】 江黎接着发了一条语音。 周末那条语音条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之后两人不想打字或身旁没什么人的时候偶尔也会发两条语音。 回的内容还是那些内容,可和没什么情绪的文字比起来,语音条似乎更清晰些。 “学生会聚餐,可能会晚点回,需要带什么和我说。” 情况一致,奚迟没敲字,直接把王笛的消息也截图发过去。 王笛口中的露天烧烤占地位置不小,比起一间店面,更像一间自带院子的小平层,四周用石头简单砌了一道矮墙围起来,在瑞城这种寸土寸金的商业城市,还颇有点简朴的“江湖气”。 奚迟洗了个澡才出来,到地方的时候已经入夜。 “迟哥,这儿这儿!”王笛一见到人,立刻站起来挥舞双臂。 奚迟朝那边走过去,边走,边听王笛朝老板喊:“老板,12号桌再来100根青椒猪脆骨,150串碳烤五花肉,10个猪蹄,50串大肉串。” 奚迟:“……” 在烟熏火燎中失去灵魂的老板:“……” 妈的,整头猪都给你! 位置已经留好,奚迟走到王笛身边坐下,看着右手边的空位,还没开口问,王笛就先做了回答:“老大去洗手了。” 奚迟点了点头,奔来跑去一天,没吃什么东西,倒也不饿,只有点口干。 他看着面前倒好水的玻璃杯,随口问了一声:“杯子里的水能喝么。” 王笛正在研究菜单,听到他迟哥的声音头也不抬立刻邀功:“可以可以,就是倒起来留给你的,杯子都烫过了,迟哥你放心喝!不过不是开水,是老板自家的大麦茶。” 奚迟说了句“谢谢”,端起来灌了一口。 “迟哥等等,你拿的这杯不是茶,是……” “哎不是……” “迟哥你等一下……” 奚迟捏着杯子的手猛地一紧,咽下已经入喉的一大口…酒。 所有人:“……” “迟哥你、你咽下去了?”王笛看着明显矮下一截的酒杯,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赶快喝点茶冲一冲!”夏晴说完,桌上立刻七手八脚把茶和水递过来。 奚迟只想知道自己刚刚喝了什么,明明闻着一点酒气都没有,入喉却烧得慌。 他低头看着玻璃杯中,面无表情问:“这是什么。” 王笛一句话都不带断的哔哔:“是我家里酿的灵酒这不是想着运动会放松嘛本来打算在寝室开了和老杜他们每人尝一点想到今天要聚餐就一起带过来了。” “迟哥你一口气喝这么多真的没事吧?你也知道我们家酿酒技术是白泽亲手教的,度数应该不低。” 一桌人分一杯差不多,可迟哥一个人就喝了四分之一,还是一口气灌的! 桑游还在洗手就看到祝余急急忙忙跑过来,回来的时候奚迟已经靠在椅子上。 “应该没事。”桑游看了眼喝的量。 灵酒他们喝得少,但也不是没喝过,毕竟添了灵力,对成长期的妖怪崽子有益处,过年的时候族中长辈偶尔也会让喝一点,量比这个多。 夏晴还是有点担心:“可迟哥一天都没吃东西,这么一口灌进去受得了吗?”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桑游看着奚迟。 奚迟无奈摇头,除了喉咙烧得疼,其他都还好。 然而,与个人体质有关的症状却被酒带了出来。 半小时后,桑游看着没什么精神的奚迟,果断带人起身。 “老大,迟哥喝醉了?” “没有,只要一喝酒他就困,以前就这样,我先带他回宿舍,你们慢慢吃。” 除了不太有精神,奚迟表现得和平时几乎没差,不仅答得上话,甚至反应比桑游还快,走得也很稳,桑游彻底放下心来,到了宿舍楼下,保险起见,还是给江黎发了条信息。 【日行一善:小迟晚上喝了一点灵酒,不多,就一点,也没醉,现在在寝室楼下了,我先跟你说一声,你知道有这么个情况就好。】 发完,桑游把手机放进口袋,走到4楼楼梯口,奚迟将人拦下。 “到这就行了,你晚上也没怎么吃,骑个车回去,7、8分钟,”奚迟说,“把账结了。” 烤了一头猪,总不能让王笛付。 想着也就几步路的事,桑游也就没说什么:“那你回去就睡。” 奚迟点头。 桑游一走,奚迟在楼梯上靠了一会儿,直到走廊灯亮了又熄。 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呼吸都有些轻微发烫。 整层楼几乎是空的,没一间亮着灯,奚迟半扶着墙走到403门口,一摸口袋…… 空的。 钥匙放在原先的外套里,被他换下来了。 奚迟:“……” “黎哥,刚刚有信息。”同样在聚餐的许云锐指了指江黎的手机,“好像是西山学生会主席发来的。” 江黎去冲了把脸,此时下巴上还凝着水珠,一点开手机就看到“灵酒”两个字,很轻地蹙了一下眉,起身走到店门口,给桑游拨了过去。 桑游三两下把情况说清楚。 “没事,还很清醒,人已经送回寝室了。” “他喝完酒就犯困,现在应该已经睡了,你也别打电话。” 江黎挂断电话,回到包间坐下,却没再动筷。 许云锐正想问怎么了,就看到他黎哥手机屏幕一闪,一个田园猫头像忽然蹦到了消息最上端,右上角还标着一个红红的圆圈1。 许云锐:“……” 【Chi:你聚餐的地方离学校近吗、?】 【-:嗯。】 江黎视线落在最末端明显打错的标点上。 以往打完字奚迟会下意识检查一遍再发出去,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消息界面再度闪动的瞬间,江黎正在发消息,手指来不及收回,不偏不倚刚好点在那条新发来的语音上。 奚迟的声音透过扬声器在包间内响起。 “我没带钥匙,我来找你。” 南山学生会全员:“………………????” 江黎没理会身边一群人,语音落下的瞬间便已经起身,说了一句“账结过了”,拿起手机往外走。 十五分钟后,江黎出现在403门口。 奚迟靠在墙上,眼尾被酒气浸得有些发红。 他微仰着脸,手机垂在身侧,轻声喊了一句“江黎”。 紧接着,用一种江黎从没听过的,像是喃喃抱怨,却也因着柔和的语气莫名显得有些…亲昵的声音开口。 “你来得好慢。” 那一瞬间,江黎清楚的知道,有人喝醉了。 作者有话说: 注:“愿少年,乘风破浪,他日勿忘化雨功”出自汪老汪曾祺。 第22章 醉酒 沉默,一如江黎离开后的包间。 “哈哈,排挡这茶度数还挺高,喝大了,我竟然在黎哥手机里听到了西山秘书长的声音。” “哈哈,可不嘛,他还说钥匙没带,来找黎哥,哈、哈哈、哈。” “…………” 沉默震耳欲聋。 足足三分钟,没人再说一句话,整张桌子只剩下红色火苗炙烤着锡箔纸的轻微声响,直到有人喊出一声歇斯底里的“靠”! “西山秘书长为什么会找黎哥拿钥匙?他找黎哥拿什么钥匙?我们南山学生会的钥匙?为什么又是钥匙?怎么会有这么多钥匙?西山秘书长和黎哥到底熟到什么地步才张口就直接过来拿钥匙?” 一连六个问句让包间彻底炸锅。 只有许云锐一言不发,坐在一边苦涩地听着,当听到第七个人说出“是两人家门钥匙”的时候,总算坐不住了,掏出手机给他黎哥发了条信息。 【许云锐:黎哥,你和西山秘书长住一起的事能说吗?(都是学生会的,也没别人,主要是他们都听到那位的语音了,一直在问)】 然后“谣言”逐渐离谱。 他黎哥只回了两个字。 【-:随便】 很应付,很随便,随便到连标点符号都没有。 但许云锐知道这是同意了,但没有完全同意的意思。 能说,别多说。 十分钟后,许云锐在学生会一群人围追堵截下实在受不了又给江黎发了条信息,可这次那头再也没回。 江黎看到语音条的时候,就知道不对。 奚迟知道他在聚餐,知道他身边有人,这种情况下不会给他发语音,还说——“我来找你”。 走廊不起风,有些闷热,喝了酒的人好像不能慢下来,一旦慢下来,酒劲就赢了。 从4楼楼梯口到403门口发现钥匙不见,给江黎发消息,又等人的这近半小时里,奚迟从半扶墙站着到靠着墙,再到已经站不太住的现在。 “没来晚,”江黎上前将人扶住,说话声音很轻,“说了十五分钟。” 江黎伸手的瞬间,奚迟就靠了过来。 其实只有15分钟,怕没带钥匙的人乱跑,从校门到医务室再到宿舍这段路江黎是跑回来的。 可这人似乎真的等了他很久。 江黎又想到那句“你来得好慢”,他垂眸,看着怀里明显有些脱力的人:“等了很久?” 奚迟头胀疼得很:“嗯。” 江黎沉默片刻:“去了趟医务室,所以花了点时间。” 怀里的人又“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奚迟卸了大半力道靠在江黎身上,不重,就是有点折腾。 喝了酒的人身上本就烫,跑了一路的江黎也不遑多让,哪怕隔着校服外套,都能清晰地感知到因着有些近的距离而不断升高的体温。 “拿着,”江黎把右手上拎着的袋子递给怀里的人,“提得了么。” 奚迟只听到“拿着”两个字,抬手接过,顺势往袋子里头看:“拿什么。” “琼草粉,还有一点吃的。”江黎空出手,找钥匙。 “你没吃晚饭?”奚迟问。 明显又只听了半截话,刚刚听的是前半截,现在听的是后半截。 江黎有些好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说反应快,话又只能听半截,说反应慢,还能从“一点吃的”中分析是不是晚饭没吃,只不过分析错了对象。 奚迟还想去开袋子,江黎只好将人按在怀里:“站好。” 进门开灯,江黎扶人坐在椅子上。 刚刚在外头走廊光线昏黄,江黎看不太清奚迟脸上的神色,进了屋开灯才发现,人似乎挺清醒。 除了眼尾和颊边被酒劲浸得有些发红,其余看不出一点喝过酒的迹象,眼神甚至都是清明的。 如果不是动作比平时慢几拍,比起醉酒,更像犯困。 江黎大概知道为什么桑游这么肯定说人没醉了。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江黎接过奚迟手上的袋子。 奚迟摇头。 江黎从柜子里拿出从钟山拿的体温枪,奚迟身上有点烫,大概率是喝完灵酒后的体温上升,但症状和因为返祖症牵出的一些心因性发热很像。 奚迟的视线一直追着江黎,最后落在那把体温枪上,江黎开口让他坐好。 体温枪在耳旁发出“嘀——”的声响,温度显示37.1,正常范围。 没发热,还好。 江黎把校服外套脱掉,随手挂在椅背上,转身拿过进门就被他放在桌上的袋子,从里头拿出从医务室拿来解酒的琼草粉。 期间奚迟一直安安静静坐着,不吵也不闹。 “琼草粉能喝么。”江黎问。 喝醉的人要理清话里的逻辑似乎会有些费劲,江黎换了种更直接的问法:“琼草粉喝过么,有没有过敏的药。” 毕竟若木金贵。 好在眼前这株若木还没那么“金贵”:“没有。” 江黎自动代入后半截。 “没有过敏的药?” “嗯。” 妖族的解酒药再有效也得用开水泡。 江黎:“杯子呢。” 奚迟反应了一会儿:“抽屉。” 说着就把手伸进桌膛,像是要给江黎拿。 见人找得辛苦,江黎又说了句“坐好”,自己俯身去拿。 杯子放得不算隐蔽,就贴侧壁放着,江黎拿过水杯,转身走出没两步,听到身后凳脚擦过地面的声音。 奚迟起身,头脑依旧昏昏胀胀,但也没断片,可能是宿舍窗开着,透着风,温度比外头走廊低一点,把整个人吹得清醒了几分。 “几点了。”奚迟忽然问。 “七点半。” 奚迟朝着江黎的位置走了两步,虽然走得慢,但还算稳。 “是要去倒水吗?”奚迟问。 江黎:“嗯。” 奚迟抬手握住杯底:“我自己去吧。” 说完,他又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回去吃饭。” 七点半,南山学生会聚餐还没结束,赶回去应该还来得及。 奚迟说得很认真,抓着杯子的手也很认真,像是在极力证明自己很清醒,江黎视线落在他抓在杯底的手指上,失笑。 总归也不能喝醉的人反着来。 “那拿好。”江黎松开手。 奚迟拿着杯子往门口走。 江黎的声音在身后不紧不慢响起:“先倒药粉。” 奚迟:“。” 奚迟转过身,从江黎手上拿过药粉,把包装袋撕开,倒进杯子里,再度往门外走。 “拿上钥匙。” 奚迟头更沉了,放在门柄上的手随着江黎再度响起的声音顿住,这次停留的时间更长。 奚迟从乱成麻的思绪中很费劲地理出一条信息来:“你要出门?” 寝室里有人,为什么还要带钥匙? 江黎走上来,在奚迟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从他手上接过杯子:“不是我要出门,是有人让我去吃饭。” 奚迟头疼得不行:“谁?” 奚迟听到江黎很低很沉地笑了一声。 “没谁,”江黎说,“可能不用去了。” 奚迟:“为什么?” “因为他忘了。” 说完,江黎都没给奚迟反应的机会,曲着手指敲在奚迟正搭在门柄的手上:“松手。” 奚迟应声松开,再回过神来时,已经重新被带回椅子上。 想着得给人找点事做,才不会乱跑。 江黎从便利袋里拿出一盒饼干,拆开取出一小包放在奚迟面前:“桑游说你晚上没吃什么东西。” “别空腹喝药,我去倒水,回来之前把这袋饼干吃完。” 临出门前,江黎又回头扫了一眼。 坐在椅子上的人似乎没什么胃口,吃得很慢,好在看起来不像是要乱跑的样子。 收回视线的瞬间,江黎忽然想起桑游挂电话前最后一句话。 ——就算真醉了,他也不闹人,睡一觉就好,省心得很。 可能也没说错。 江黎冲完开水回来,饼干已经吃完了,甚至塑封袋都已经安安静静躺在垃圾桶。 困意和酒劲一道涌上头,奚迟精神就快支撑不住,冲剂放凉还要好一会儿,江黎只好混了点凉水进去。 他没说喝完再睡,而是:“就半杯,喝完就能睡。” 想睡的前提就是把药喝完,奚迟就着江黎的手把药一饮而尽。 “要不要洗漱。”江黎把杯子合上。 “洗过了。”奚迟回。 江黎余光扫过浴室的门。 怪不得进来的时候浴室开着,地面也是湿的。 奚迟身上所有衣物都是新换的,聚餐的地方又是露天烧烤摊,气味不像在包间里那么重,而且满打满算就只待了半个多小时,唯一沾了点烟气的校服外套一脱,直接就可以上床。 江黎看他也不像是能自己换睡衣的样子,索性开口:“不用换衣服了,直接睡觉。” 奚迟揉了揉跳得越来越快的太阳穴,应了一声,坐在椅子上把外套脱下放好,又撑着桌子脱鞋,然后起身走到床边,整个人窝进了下铺。 ——之前奚迟神魂不稳,江黎怕人半夜从楼梯上下来再摔到,随便找了个由头两人都换到了下铺的位置,没想到没在神魂不稳的时候没用上,在现在用上了。 等人睡着,江黎才打开手机,许云锐问宿舍问题的时候他在便利店,就随手回了一句。 江黎扫过所有未读信息,挑着回了几句,又跟桑游说了一声,将手机锁屏扔在床上。 床上的人睡得还算沉,江黎瞥了眼墙上的挂钟,8点不到,在外头的一群人显然也不可能回来那么早,于是抬手拿过搭在护栏上的干净衣物径自走向浴室。 只是简单淋冲了一把,澡洗得不算久,江黎湿着头发出来,抬眸往那边下铺一扫,视线中蓦地撞进一截白到有些恍眼的脖颈,连着下方微微陷下的锁骨。 可能是不习惯穿着校服睡,或是嫌校服不舒服,进浴室前他以为睡得还算沉的某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是换上了睡衣。 但显然换的过程没那么轻松,甚至有些吃力。 床上的人睡姿很端正,但睡衣领口却松垮一片,被单也被搅得乱七八糟,将将盖在心口的位置,换下来的校服要挂不挂压在腰下,只差五六公分即将落地沾灰。 这种睡姿不至于将床折腾成这样,只可能是换睡衣的时候弄的。 江黎:“……” 江黎又扫了眼挂钟,距离他进浴室也就小20分钟。 只一会儿没看住。 已经秋分,入夜天气明显变凉,奚迟那条被单不算厚,好几次江黎先起来,看他都是整个人埋在里头,今天却只盖了一截,这么躺一晚上,明天怕是就要去钟山。 江黎走过去把窗户关上,才转身去捞那件晃晃悠悠荡在床边的校服,捞完校服把它放在床头的护栏上,又抬手去捞被子。 床上的人很轻地皱了一下眉,发出一点不太满的声响。 江黎:“……” 行了,他收回那句“还算省心”的话。 “盖好,会着凉。”江黎尝试和不太满的人交涉。 交涉似乎见了效,奚迟彻底安静下来,然后在江黎去扯床尾被单的时候……一脚将被子踢开。 江黎:“……” 奚迟踢被子的幅度其实不大,甚至还算轻和,像是睡深了下意识的举动,只是动作很熟练,熟练到有些超出了江黎的了解。 之前还以为他睡觉也很安静。 江黎耐着性子将被子盖好,再度弯身去扯床尾拧成一团的床单,床上的人却又有了动作。 这次江黎没等,失去耐性,直接抬手摁住他乱动的脚踝。 随即感觉到掌心一烫。 江黎眼帘微垂。 奚迟睡裤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翻了一小截上去,要落不落地搭在小腿位置 ,于是摁这一下便没了衣料的隔挡。 江黎:“……” 江黎很快松开手,这次没再去扯床尾的床单,给他盖好被子便起了身。 走廊里传来走动和打闹的声音,江黎靠在椅背上,肩背松散微躬着,抬手微曲着食指从书架随手拿过一本资料,也没挑,随手翻了几页。 他垂眸扫了眼手腕原先带着念珠的位置,几秒后,忽然起身,走到奚迟书桌旁,从最角落的位置找出一罐薄荷糖,倒了三四粒,扔进嘴里咬碎。 第23章 “别乱碰。” 奚迟醒来的时候,天将将放亮。 酒后种种不适感似乎比他醒得更早,还没睁眼,太阳穴就泛起一阵细密的僵疼,像被一柄钝刀子敲着,从上至下由前向后,从太阳穴一路连到后颈的位置。 他睁开眼睛,盯着上铺床板间的缝隙缓冲好一阵,才让稠着的大脑勉强清醒一点。 拿过手机一看,6点不到,然后顺手点进微信。 一排的未读消息。 奚迟都没一一点开,打眼一扫,全是“酒”这个字。 酒? 对,昨天吃饭喝了酒,然后桑游把他带到宿舍…带到楼梯口,然后回宿舍发现没带钥匙,然后…然后他好像把江黎喊回来了? 记忆以一种极慢的速度一帧一帧回笼。 奚迟看着手机上那个月轮头像右上方的红圈,标着恍眼的5。 5条未读的消息,来自江黎。 而头像旁边的聊天框停留在一条信息上。 [牛奶和面包在桌上的便利袋里,起来先吃点面包垫胃…] 聊天框长度有限,后面小半截没显示,但右上角显示着时间。 昨天22:09。 潜意识告诉奚迟,昨晚他睡得很早,最后一条信息不是留给昨晚睡着的人,而是给起来的人,也就是现在的他看的。 为什么还有4条未读消息? 手指在距离聊天框还有两三公分的时候,奚迟诡异地一僵。 复盘的记忆暂时性地停留在“他没带钥匙,他好像喊了江黎”这个层面上,没再往下,可现在,心头忽然生出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奚迟眼睛微闭,默念了两遍“人身如一小天地”,来回一个吐纳,确认静心之后才点开聊天框。 然后,入眼的就是5条语音条。 一条他的,剩下4条,也就是未读的四条都来自江黎,时间比最后一条提醒他喝点牛奶养胃早了将近3个小时。 3小时,如果他的记忆没错的话,那个时候,他应该正在等江黎…等钥匙。 江黎的四条语音后边都跟了一个红点,昨天的“他”一条都没听。 先别说没听过的这4条……奚迟视线缓慢上移,最终停留在语音条的开端,也就是他发给江黎的那条4秒长的语音上。 奚迟:“……?” 他说了什么? 那个时间点,江黎应该还在和南山那边聚餐。 人身如一有点一不下去了,“小天地”隐隐有崩塌的预感,那预感告诉他:不要听。 奚迟伸手在枕头下胡乱摸了两下,找到耳机,犹豫片刻,最终转了文字。 然后就看到一行——“我没带钥匙,我来找你。” 奚迟:“……” 奚迟麻木地点在剩下的4条语音上,转成文字。 江黎每条语音条都不算长,但语音转文字都需要缓冲,每弹出三两个字,奚迟的心就跟着跳一下。 【回来了。】 【站宿舍门口等我,别乱走。】 【很快,十五分钟。】 还有最后一条。 【奚迟,说话。】 奚迟:“………………” “小天地”彻底崩塌。 这4条语音像是拦住记忆洪堤的最后一道闸门,从未读变成已读的瞬间,闸门开启,记忆决堤。 “你来得好慢。” “等了很久?” “嗯。” “嗯”什么?自己没听语音,还说江黎来得慢。 妖族灵酒既是酒也是一种滋养的药,药效吸收后,灵台彻底清明起来。 除了说过的话,奚迟甚至想起了昨天江黎出现在403门口时的模样。 他校服外套宽松敞着,拉链没拉,袖子随意地束在手肘,露出小臂——是跑回来的。 问那句“等了很久?”的时候,尾音都有些重。 记忆没有触觉,没有体感,奚迟却似乎隔着时间空间真真切切感知到了那个时候江黎身上腾着的热意。 没带钥匙就等等,或者给桑游打电话,或者去学生会,这么多选择,为什么非要折腾江黎? 奚迟放下手机,在床上静静躺了三分钟,三建“小天地”三塌之后,认命起身,从抽屉里囫囵取了一把通宝,放进了吞金兽的抽屉。 期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直到看到江黎挂在椅背上的校服外套,奚迟才忽然反应过来,寝室里似乎有些安静过头了。 奚迟偏头看着床上的江黎。 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比江黎醒得早。 江黎似乎睡得有点沉,呼吸很平稳,带起胸腔轻微的起伏,他平躺着,不知道是为了遮光还是什么睡觉习惯,右手小臂很自然地掌心朝上,斜搭在眉眼上。 奚迟没吵他,很轻地调整了一下椅子位置,取出一张物理卷,将小台灯调至最暗一档,跳过选择填空,直接开始做大题。 大题翻过第二面的时候,奚迟听到江黎的声音。 “这么暗,也不怕伤眼睛。”嗓音带着刚睡醒的沉哑。 “什么时候醒的?” “6点不到,”奚迟放下笔,看了眼挂钟,“8点半才集合,再睡会儿?” 江黎已经从床上起来,身上是一件灰黑色短袖上衣,同色棉麻睡裤,发尾被睡得有些乱。 他眼皮有些冷淡地垂着,整个人泛着散漫的懒意。 模样很少见,以往奚迟起来的时候,江黎都已经洗漱好换好校服了。 以至于最开始几天他都怀疑金乌不需要睡觉。 “头疼不疼?”江黎垂眼看他。 奚迟:“。” 话题有回到昨晚的迹象,奚迟低着脑袋随口回了句还好。 “去洗漱,把牛奶喝了。”江黎说。 奚迟笔尖在试卷上划过,说:“五分钟,先把这题做好。” 江黎应了一声,拿着校服进了浴室。 浴室很快传来水流声。 再出来时,江黎已经换好了校服,身上懒意减淡了几分,但精神还松散着。 奚迟没收卷子,洗漱完出来的时候,牛奶和面包已经放在桌上,江黎在吃昨天剩下的小半袋饼干,手上还拿着奚迟没收好的物理卷。 “在看哪题?”奚迟问。 江黎说:“弹簧能量终态值与初态值之差。” 奚迟点了点头,走过来。 面包很有分量,奚迟没什么吃早餐的习惯,和江黎分着才把面包吃完,正喝着牛奶,耳边传来抽屉拉动的声音。 奚迟后知后觉地一顿。 早上放通宝的时候,怕碰倒抽屉里其他东西,他直接放在了屉口一本书上,也是怕江黎太快发现,特意选了个他平日很少打开的抽屉里。 然后很少被打开的抽屉今天就被打开了。 江黎视线从那堆突然出现的通宝转到了奚迟脸上,一个字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奚迟正想着编些理由搪塞过去,江黎却忽然有了动作,他拿了一枚扔进另一个抽屉,然后看着眼前的“散财童子”。 “剩下的换糖。”他说。 奚迟一时没能听懂,半晌才问:“什么糖?” 江黎合上抽屉,重新拿起看了一半的卷子,很淡地说了一句:“换过了。” 奚迟:“……?” - 8点一过,运动员进行曲的旋律就在操场上空响起。 不知道是昨天那场“趣味赛”的加持,还是今天天气放阴没那么晒,各班状态肉眼可见的精神不少,第一场比赛起,看台就没吝啬过掌声。 只有王笛被杜衡和祝余架着从裁判台那边拖过来,一副即将气绝身亡的模样,把西山一群人吓了一跳。 “我记得今天也没你的项目啊,怎么成这样了?” “谁让他一大早起来满操场逛,”祝余斜了王笛一眼,“走过裁判台那边被体育老师逮住了,说他去年引体向上拉低了整个西山的平均水平,拉住强化训练了一番。” 所有人:“……” 杜衡:“他那是引体向上吗?他那是引体上吊。” 祝余:“我看这就是你昨晚给迟哥灌酒的报应。” 王笛看了他迟哥一眼,他即便是引体上吊吊死了,钉在棺材里了,也要用腐朽的声带喊出:“…你…放……” “屁,我知道,”祝余实在听不下去,一把捂住他的嘴,“好好一朵喇叭花学什么不好学气泡音?” 王笛:“……” “强化训练?老师让他做了两百个?” “哪能啊,就20个,撑死了。” “喇叭你不行啊,5000米都没你这么夸张。” 奚迟在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听着。 祝余:“对了,说起5000米,下午的5000米好像得换人,还不只我们班一个。” 奚迟闻言,问:“原先是谁?” 杜衡:“廖争。” 奚迟:“受伤了?” 祝余和杜衡对这事似乎也不太清楚。 “我们俩也是在旁边看笛子上吊的时候听体育组老师说了嘴,说下午5000先空着,好几个班都要换人。” 王笛慢腾腾举起手:“迟哥…我…知道。” 奚迟:“……” 奚迟听得费劲,无情道:“打字说。” 王笛边打字,西山一群人边围着看。 祝余大致看了大概:“好像是昨天晚上南山那边聚餐吃坏东西了,十几个人,廖争也在。” 奚迟皱了皱眉:“情况很严重?” 祝余:“不严重,就是医务室不建议参加剧烈运动,好像也找到替跑的人了。” “除了廖争,我们班还有人能跑5000米?!” “等等,我刚刚说的是‘我们班’?而不是‘他们南山’???” “等等,我竟然也没听出不对?!” “完了完了完了,校长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到了下午,忙着去打探一手消息的王笛在看到5000米检录处正式名单的瞬间,瞳孔地震。 “靠靠靠靠靠,你知道我们班替跑5000米的人是谁吗?!” 祝余:“你别跟我说是你。” 王笛:“……” 祝余:“你能这反应,该不会是…学生会的人吧?” 王笛露出熟悉的“这个世界毁灭我第一个死”的表情。 杜衡:“班长?静姐?” 王笛:“……男子5000米啊大哥!” 祝余:“…许副?” 王笛摇头。 杜衡停顿片刻:“老大?” 王笛:“???” “按照逻辑顺序你也应该先猜南山老大吧?为什么是我们老大?” 答案几乎已经点明。 迟哥不可能参加5000米这种比赛,也不是自家老大,那剩下的也就只有南山主席。 于是情景再现。 就像当时南山所有人震惊看着让西山秘书长帮着看卷子的、符画得稀烂的邱长清一样,此时西山所有人震惊远眺在检录处那边站着的廖争。 此时廖争正双眼呆滞:“黎、黎哥,你确定要帮我跑5000米吗,早上跟老王确认过学生会可以参赛之后,我就找锐哥了,他也同意了。” 许云锐拍了拍廖争的肩膀:“黎哥是自己想帮你跑,真争气。” 廖争:“是、是吗。” 他面子这么大的吗? 江黎神情从始至终都很淡,拿过廖争手上的号码布:“不舒服就回去躺着。” 廖争差点落下泪来:“黎哥,我一定会在看台看完全程的!” 奚迟今天整个下午都在学生会值班,5000米开赛前十几分钟才回到操场。 还没跨进内场,就听到一阵尖叫声,看台黑压压一片人,还没等他问,一偏头,在5000米起点处看到了江黎。 奚迟:“…………?” 所以替廖争跑的是江黎? 奚迟有些走神,江黎恰好在这时也偏过头来,隔着大半个操场和来往的人潮,两人的视线忽地对上。 广播里已经开始清场,奚迟转头看着桑游手上的水:“水开过么。” 桑游:“没,怎么了。” 下一秒,水被拿走。 桑游:“……” 枪声响起的瞬间,看台也迸发出尖叫和掌声。 昨天两院学生会高端局的时候,所有人能感觉到“快”,但那种快有来有往,势均力敌,直到今天,他们才深刻的认识到为什么学校不允许学生会参赛,因为——一般比赛拉开一圈就已经够吓人了,打头那位足足拉开两圈多。 可没人不服,哪怕是正在赛道上跑着的,他们知道学生会这几天有多忙,几乎就没见他们停下来过,虽然大妖有体能优势是事实,但他们自觉做不到像学生会这样。 江黎结束比赛的时候,几乎所有人还剩下一两圈,怕影响到跑道上的人,江黎没在终点停留,往前多跑了一小段,停在羽毛球馆后面的小路上。 说是小路,其实就只有一米多宽,起个隔挡作用,前面是羽毛球馆墙壁,身后就是操场的矮墙。 江黎虚倚着墙调整呼吸,视线中忽然出现一瓶开了盖的矿泉水。 “快,润一下喉。”奚迟将水递过去。 奚迟也觉得有些好笑。 早上和桑游说昨天喝醉的事的时候,他还说下次如果江黎出现这种情况,他也得在。 没想到这个“下次”来得这么快。 奚迟都没顾得上问他怎么突然去跑5000米,见江黎虚倚着墙,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奚迟认真看着江黎:“要靠着么?” 江黎呼吸还有些不稳,喝了一口水,说:“脏,等等。” 奚迟:“我外套是新换的。” 江黎低低笑了一声:“我说的是我,身上有汗,等等。” 江黎接水的瞬间,奚迟碰到过他的指尖和小臂,有些凉,可能是今天天气微冷,跑起来带起了风,奚迟没有感受到江黎身上潮热的气息,听到江黎说身上有汗,他下意识抬手,用手背贴在江黎颈侧:“出汗了?” 江黎一怔。 不知从哪里起了一道风,拂过树梢,带起簌簌的响声。 江黎抬手制住奚迟的不太安分的手背,声音很淡:“别乱碰。” 第24章 “然后亲上了。” 奚迟手腕匀称清瘦,江黎很轻松地拢了个全。 他手指虚扣着,哪怕没有完全贴上,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奚迟手上微微突起的腕骨抵在掌心的触感。 心口像是莫名放了一空枪。 奚迟看着江黎:“?” 他没听清江黎刚刚说的话,正要开口,不远处忽地传来熟悉的声音。 “找你们俩半天了,结果在这躲清净,也不……你们,在干嘛??” 奚迟循声一回头,桑游正背着光站在隔道和塑胶场交接的地方,身旁还跟着一个同样摸不着头脑的廖争。 江黎只往那边扫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同时扣着奚迟手腕的手指也一松,慢慢收回手。 桑游从江黎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上看见了一瓶水。 瓶口开着,没拧盖子。 他视线冷不丁又往右一偏,消失的盖子此时正捏在他家秘书长手里。 “我怎么觉得,江大主席手上这瓶水有点眼熟?”桑游视线再度上移,看向奚迟,“像是有人从我手上抢走的那瓶。” “是吗,秘书长?” 前脚拿钱后脚抢水,以后还能做出什么事来他都不敢想! 最关键的是,抢水就算了,连瓶盖都给拧好了? 奚迟这段时间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桑游阴阳怪气的调到底是从哪里学的? 奚大秘书长不遮不掩:“别看了,是你那瓶。” 桑游:“奚迟,你没有心。” 奚大秘书长极其敷衍:“是,我没有心。” 没见过世面的廖争嘴皮子一张,压着声音在桑游耳边说:“桑主席,你和西山秘书长是在为了我们黎哥吵架吗?” 桑游:“……” 他这暴脾气! 江黎听着奚迟那句“我没有心”,很轻地笑了下:“盖子给我。” 考虑到这人刚跑完5000米,奚迟没应,说了一句“我拿吧”,随手拿过江黎手上的水,盖上,握在手中。 桑游:“?” 妈的,又是这种胳膊肘往外拐,旁若无人的感觉! 桑游视线近乎灼热,奚迟额角一抽:“行了,就一瓶水,等下去超市给你买。” 水? 听到西山秘书长的话,廖争才想起来自己这趟过来的目的。 水他有的是啊! 廖争刷地拉开自己手上的便利袋:“黎哥,没事没事,不麻烦西山秘书长了,你喝我的,我这边什么喝的都有。” 廖争说的“什么都有”是真的什么都有,便利袋里大大小小三四块补充体力的黑巧,十来瓶饮料,饮料种类也很齐全,从运动饮料到碳酸饮料再到矿泉水,应有尽有,拎出去都能在操场开一个移动补给站,矿泉水甚至都还分常温和冰镇的两种。 先紧着他黎哥,多的再给西山主席。 这么想着,廖争立刻从袋子里拿出一瓶冰水递过去:“黎哥,本来跑完5000米应该喝点常温的,但我看你平时喝冰水多,我就多带了一瓶冰的,喝吗?” 江黎抬手接过。 奚迟没太在意江黎接了廖争水的事,但廖争非常兴奋:“黎哥,巧克力要吗?我这里还有……” 下一秒,江黎把那瓶冰水扔给了桑游。 拿着水站在原地的桑游:“?” 看着水被无情抛出去的廖争:“?” 廖争便利袋里饮料很多,但冰水也就那么一瓶,奚迟想起之前在教室江黎也的确喝冰水比较多,下意识问了一句:“你不喝?” “有了。”江黎说完,从奚迟手中重新拿过那瓶水,拧开又灌了一口。 桑游:“……” 在许副一声声“你面子大”中迷失了自我,过来送水,结果他黎哥宁愿喝一瓶从西山学生会主席那边抢来的水也不喝他的水的廖争:“???” 说好的“面子大”呢? 廖争还抱着便利袋迟迟没挪步,奚迟看着挺沉,偏头问江黎:“不挑一瓶?” “要哪个。” “我不渴,我是说你。” “有了。” 两人自顾自说着话。 桑游和廖争被迫听了全程。 在这一瞬间,廖争没头没尾地想起之前在人类互联网上冲浪的时候看到的一句话——我好像一条好端端走在路上,突然被踢一脚的狗! “我真是……” 桑游没能“是”完,因为口袋里手机响了。 他拿过一看,主席台那边要他赶快过去一趟,只好朝奚迟和江黎扬了扬手,边接电话边往主席台赶。 廖争措手不及,被丢在原地。 他抬着头,和他黎哥以及西山秘书长对视了十几秒,才突然清醒,仓皇出逃,怀里还紧紧抱着十几瓶饮料。 奚迟:“……?” …这叫身体不舒服? 两人一走,后墙这边才重新安静下来。 隔道像是把操场隔成了两个世界,外头通讯稿、运动员检录的广播还一声叠着一声,可传到这里,像是被羽毛球馆和后墙的墙壁生生滤掉了一层,听得也没那么分明。 奚迟都有些忘了在桑游他们来之前,他和江黎在讨论什么,直到广播里隐约传来给五千米运动员的通讯稿。 “对了,怎么突然去跑5000米了?”奚迟开口,看到江黎手上的水,又想起那一袋子饮料,“因为廖争?” 两人并肩站着,江黎闻言,偏过头来看他:“廖争什么。” 奚迟回:“也没什么,只说可能是因为廖争的原因。” 江黎有些好笑,握着矿泉水的手很自然地垂在身侧,水撞在瓶壁上,发出一两声并不清脆的闷响。 “谁跟你说的。”江黎问。 “你们副主席,”奚迟说,“他说廖争本来和他说好了让他替赛,他也同意了,临跑前你说你替他。” 江黎一时没说话,良久,才很轻地扫过身旁人一眼,说:“许云锐下午有值班,时间赶。” 奚迟也没多想:“这样啊。” “嗯。” 广播里传来5000米最后一位选手即将抵达终点的信号,奚迟扭头看江黎:“比赛好像快结束了。” 江黎“嗯”了一声,说:“我去洗个脸。” 奚迟点点头,接过江黎手上的矿泉水,站在一旁等他。 江黎洗脸的地方很近,就是操场后墙那一排水槽,几步路就到。 这边隔道平时鲜有人来,地面生了很多杂草,墙缝更是野蛮生长,山海教育理念中有一条就是敬重生命,只要不影响到日常教学生活,很少主动干预这些自然生物的生长。 整条隔道唯一被踩得光滑坚实的也就后墙水槽这一块。 因为后墙背阴,水管常年晒不到太阳,是整座操场唯一能在三伏天都出凉水的地方,只不过位置实在偏远,一来一回就要跨越整个操场,哪怕是最受不住热的南山男生,也就只有在打了一节课篮球,热到上头的时候过来冲一把。 初秋的天,水温已经不像盛夏那么高,水汽打在脸上,甚至能带起一阵细微的寒颤。 江黎身上的躁意被压下去几分。 余光中,奚迟拿着水站在一旁等他,低着头,目光似乎落在墙角丛生的野草中。 西山在这方面像是有用不完的耐心,风和雨对他们都有不一样的意义,偶尔经过教学楼,都能在窗台外面看见一两把喂麻雀的米粒。 江黎眼皮冷淡半垂着,想到那人刚刚问他的问题。 为什么突然去跑5000。 ——没为什么,只是想跑。 从昨晚起就郁结在胸口的躁意提醒他,好像是安分太久了。 久违的,却也和以往不尽相同的、陌生的躁意。 江黎把它归结于是很久没出去打夜球了。 从寝室多了某个神魂不稳的人起,他夜里就没再出去过——因为怕有人乱跑。 简单冲了十几秒,江黎抬手将水关上。 水龙头是陶片做的,风吹雨淋这么些年,已经有了明显的磨损,关阀力道重一些就会发出吱呀的摩擦声。 奚迟在这吱呀声中回神,广播恰好响起五千米比赛结束的提示,还伴着一句“请所有参赛选手立即到裁判处签名确认成绩,未登记者取消成绩”。 5000米总不能白跑,见江黎还站在水槽边不紧不慢关水,奚迟上前一把拉住江黎的手腕。 收到裁判老师指令特地来喊南山某位大佬的工作人员一过来就听到一句:“去登记!” 工作人员:“?” 来猛了,他好像听到了西山秘书长的声音,还说要去登记。 可跑5000米的不是南山主席吗? 正想着,西山秘书长抓着南山学生会主席的手腕走了出来。 几人:“???” 见到来人,奚迟松了手。 打头的工作人员一时有些懵:“黎哥,你和西山秘书长去登记吗?” 话音落下,所有人突然陷入一阵诡异沉默。 等等,去登记??? 这是可以说的吗?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们俩一起去登记吗?” “……”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就黎哥你自己去登记就可以……” 话没说完,就被人一把捂住。 几人老老实实没再说话,跟在两位大佬身后安静如鸡亦步亦趋地跟到了裁判台。 今天任五千米裁判的刚好是老王,从成绩记录册中一抬头就看到江黎和奚迟,想也没想:“来登记啊。” 所有人:“……” 主任,您可是官方,你怎么敢的?! 你难道不怕南山这位当场黑脸吗? 所有人战战兢兢看过去,却看到南山这位神色浅淡地应了一声。 所有人:“……” “我觉得明年还是得让学生会禁一下,比赛才有看头,你说你这一下子拉开两圈,让后面的人怎么想,后面还比不比了?”老王说着,把成绩表和笔递过来,“名字签这。” 江黎却没接笔,转头看向身旁的人:“帮我一下?” 奚迟:“?” “手上都是水,签不了字。” 奚迟怔了一下,这才想起来江黎刚冲了一把脸回来。 难得从他口中听到“帮”这个字,奚迟笑了下,从老王手上接过笔,签下“江黎”两个字。 周围人已经麻了。 这不是一起登记是什么? 西山南山两边看台就紧紧盯着5000米终点的位置,等了半天终于等到了情报组。 “迟哥和南山那位在干嘛?怎么这么久!”有人立刻问。 情报人员:“在登记!” “???” “跑是南山那位跑的,但登记是迟哥登记的。” “???” 所有字拆开我们都听得懂,怎么连起来就这么令人费解?! 还不等他们问完,廖争总算拖着十几瓶饮料从终点回到了看台,都没来得及入座,便被王笛他们团团围住。 王笛:“体委,你刚刚是不是和我们老大一起去找迟哥和你们主席了?” 廖争点头。 王笛:“看到了?” 廖争:“看到了。” 王笛忙不迭问:“那你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在干什么?” 你可千万别说出什么我们迟哥和你们主席在登记这种话! 廖争努力回忆一阵,斩钉截铁道:“在牵手。” 王笛长松一口气,就说啊,什么登记简直就是…… 等等—— 王笛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不是,我说错了,是抓…抓着手。” 西山差点集体升天. “怎么抓的?” 以廖争“教育的意义是我想做个桶”这样贫瘠可怜的文学素养,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这种抓法,苦思冥想抓耳挠腮好半晌,才想着直接演示来得更快。 于是他依照着记忆,犹犹豫豫地抬起右手,“啪”的一下,贴在了自己下巴和侧颈相连的位置上:“西山秘书长的手好像…就抓在黎哥这个位置?” 所有人:“?” 紧接着,廖争又抬起空着的左手,又是“啪”的一声,抓住了右手手腕:“然后黎哥好像就…这样?” 所有人:“??” “你确定…是这么抓的?” 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抓法?长这么大也没见过啊? 于是抓耳挠腮苦思冥想的人从廖争一个变成了一群,他们越想越觉得这抓手方式不对劲,可怎么个不对法,他们说不出来。 “实不相瞒,这个场景我前两天就看到过,”一道女声从人群中淡然传来,“在电视剧里,跟廖争形容得一模一样,也是一个人捧着…抓着另外一个人的脸,另一个人反抓住那人的手。” 一群男生立刻转过头去。 真的有这种抓法?是他们孤陋寡闻了! “所以当时那两个人在干嘛?”一群男生赶紧问。 女生:“在打架。” “没有啊,”廖争一个脑袋两个大,“黎哥和西山秘书长看着不大像要打架的样子啊,说话都好好的,西山秘书长还给黎哥送了水。” 王笛紧接着问:“两个人打架,然后呢?” 女生:“然后亲上了。” 所有人:“……???” 我书读得少你别骗我!!! 第25章 先登记,再领证 最后,直到运动会所有项目结束,裁判台撤席,主席台很有仪式感的重新放响运动员进行曲示意各班集合,看台一众男生都能没明白“打架”和“亲上了”之间关联词为什么会是“然后”。 “怎么都还坐在这里啊?等下就集合了,先收拾一下,把垃圾装在袋子里收好,没喝完的饮料也别拿手里,都在放在位置上,等会儿领完奖之后再回来拿。”老付从裁判席那边慢悠悠走过来。 老付今天穿了一身荧光色绿外套,外加一顶同色遮阳帽,走在操场整一根移动的荧光棒,隔老远都恍眼,看得山海一中学子很想众筹给神出鬼没的老王买一套。 “等会儿领完奖回看台收拾好东西别急着走,收拾好垃圾搬好桌椅统一回班,老师还有几句话要说,记住了吗?” 看台此时还沉浸在“登记”和“亲上了”的余波中,左耳进右耳出,齐齐拖着毫无灵魂的长腔回了一句:“记——住——了。” 丝毫没有人注意到老付几乎快要咧到耳根的嘴角。 直到所有人在操场集合,校领导例行致意几句,开始公布运动会总分。 高二一班原本无人在意,直到—— “等会儿,校长刚刚说总分排名第一的是哪个班?” “一班?高一一班?” “我确认一遍,现在报的是高二段总分是吗?” “所以,这个一班是说我们班?” 王笛他们这才想起来,在看台的时候老付就连续强调了两次“领奖”。 “谁去领证书?”老付站在队伍最前面乐呵。 高二一班所有人集体往后看。 从校长公布的总分来看,其实各班分差都离得很近,一二名间也就差了3分,让高二一班一跃从第三变到第一的,就是刚跑完没多久的5000米,因为主打的是一个玩命,搞不好就是竖着进横着出,体育组秉持着重赏之下有勇夫的准则,将分值直接拉到两倍,其他班是勇夫,高二一班是直接“开了挂”。 所有人视线不由自主地集中在最后排的“挂”上。 而“挂”此时正偏着头和身旁那位说话。 “……” “黎、黎哥,前面好像是让你上台领证书的意思?”几秒后,廖争咳了一声,犹豫着又看向他黎哥身旁那位,“还是秘书长你去?” 他黎哥显然兴致缺缺,倒是顺着话看了身旁人一眼。 奚迟怔了一下,也不知道江黎为什么突然看他,像是在问他要不要去的意思。 怎么想似乎也不该他去。 于是往队伍前面扫了一眼,自然问:“班长不在?” 廖争:“静姐吗?在的在的。” 奚迟:“班长不想领么?” 奚迟话音落下,所有人视线重新转到李书静身上。 李书静迟疑片刻,虽说她现在是高二一班班长不假,但总归也是南山人,也没代表班级拿什么分数,这么上去,也不知道西山同学会不会愿意。 正想着,王笛在后排扯着嗓子喊:“静姐,领奖这种好事你还犹豫啊?你不上我可上了啊?” 说着,作势就要往主席台上冲。 后排一阵哄笑。 李书静愣了一下,所有顾虑在王笛这声“静姐”和哄笑声中消散殆尽。 常规奖项颁发完毕,就在所有人等着鼓掌祝贺运动会圆满结束的时候,校长又从身后拿出了两本荣誉证书。 山海仪式感一向很足,为了拍照好看,从不单发奖状,无论大小都要配个鲜红灿烂的荣誉证书封皮壳,还得是绒面烫金带浮雕边角花纹,五米开外都能看清字的那种。 而校长现在手里这两本更是醒目。 “还有?这次奖项怎么这么多?” “不行了,站不住了,今天操场蚊子怎么也这么多?” “我也是,快被咬死了,现在听什么都觉得呕哑嘲哳难为听。” 校长声音透过话筒传来。 “最后一个奖项留给两院学生会,感谢这几天你们辛勤付出,也感谢成员们给我们带来精彩纷呈的‘趣味赛’。” 两院学生瞬间回过神来。 “黎哥,这下你不上不行了。” “学生会在运动会上领到奖还是第一次吧,老大快快……” 王笛话还没说完,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家老大刚被人喊走。 老大不在,那上台的自然就成了秘书长。 西山喊声更加嘹亮。 就在这时,台上的校长再度开口:“桑游不在?那奚迟和江黎上来领证吧。” 西山南山喊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如果没有之前“登记”事件的冲击,或许也不会有多少人想些七七八八的,可现在…领奖就领奖,领证书就领证书,领证是什么意思??? 又登记又领证等会儿说不定还要拿着证书拍个照,这他妈怎么还连起来了?! 等奚迟和江黎真的上了台,底下场面彻底控不住了。 “前一秒知道还要颁奖,我呕哑嘲哳难为听,下一秒听到领证,我如听仙乐耳暂明!” “……” “实不相瞒,这个场景我前两天在电视剧里也看到过,也是先登记,再领证,最后拿着证书拍张照,也是这个流程,一模一样。” “然后呢?” “然后亲上了。” “……” 妈的又亲,过不去了是吧?! 奚迟丝毫不知道校长一句“领证”给台下造成了怎么样的冲击,一下台,都还没来得及回到队伍,就看到王笛他们紧紧盯着他手上那本证书。 就一张奖状,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见他们看得认真,奚迟连奖状带绒皮壳直接拍到了王笛怀里。 江黎就走在奚迟后几步的位置,听到声音,有意无意往这边扫了一眼。 王笛当场升天。 在周围人“喇叭胆包天”的眼神里,把证书一把塞回他迟哥手上:“迟、迟哥这太贵重了,我不能碰。” 奚迟:“?” “就一张奖状,有什么不能碰的?”奚迟不明所以。 王笛眼前一黑,直挺挺往后退,边退边哭:“迟哥你摇了我叭。” 奚迟:“……?” 都什么跟什么? 主席台一散,各班搬着为数不多的桌凳统一回了班。 没多久,老付拿着奖状和胶带纸从办公室兴冲冲走过来,进门第一件事就让后排的廖争和杜衡起来把奖状贴上墙。 教室沉默片刻,又开始你一嘴我一句。 “就一张奖状,也没什么好贴的吧,又不是什么大奖…不过有一说一,老师你拿这个透明胶贴,有些过于难看了。” “对啊老师,没必要,小学生才会把奖状贴上墙,我们都高中了,不用整这些花里胡哨的吧…我这边有多的强力无痕胶,真的是多的,反正不用也是浪费,如果你非要、硬要贴的话,用这个无痕胶吧。” “不是,你们看我干嘛,我就是怕透明胶贴不好,日子一久奖状掉下来砸到人怎么办?” “那是奖状,不是奖杯,就算砸下来,也砸不到人。” 老付身上那件荧光绿还没换下来,眉飞色舞站在讲台找合适的位置贴奖状,边找边说:“这是我们班第一张奖状,还是第一名,多少同学的付出在里头,我们要记住他们每一滴汗水,得贴。” 底下哼哼唧唧的声音明显小了几分。 “可是这奖状也太大……” 老付:“但我也尊重同学们的意见,如果同学们真的不想贴的话,那贴我办公室也行。” “……” “老师其实你非要贴的话那贴在教室也不是不行!” “对,运动会这几天老师您也辛苦了,我们哪能不给你这个面子!” “对,体委你还等什么?快把老师的面子贴起来。” 奚迟坐在位置上听着,很轻地笑了下。 “贴哪?”廖争赶忙拉过椅子比划位置,“这儿?还是这儿?” 杜衡:“太左边了,右边点。” 属于高二一班第一张奖状正式上墙的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好了,同学们,”老付在讲台上拍了两下掌,“这几天大家都辛苦,无论是参赛的运动员,还是工作人员,还是在看台给大家加油鼓劲的同学们,都展现出了非常好的一面,老师也很欣慰,但运动会结束了,大家的心是不是也该收一收了?接下来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了,是不是?” 所有人:“……” 出现了,魔鬼老付。 前一秒还温情时刻要记住每一滴汗水,后一秒就“心思放到学习上”。 底下一片嘘声。 “别成天哼哼唧唧的,好了,我话还没说话,”老付顿了下,从兜里拿出手机,“接下来两天周末,先把语文老师布置的作业任务安排下去,都拿笔记一下。” 底下老老实实开始拿出纸笔。 老付对照着手机一字一字念:“以运动会所见所感为主题,写一篇文章,要求自选角度,确定立意,不能套作,不少于800字。” “刘老师强调,最重要的是自选角度,要以小见大,角度新颖,还特别匿名点名了几位同学,比如廖某、王某等,不要让她看见类似于《难忘的运动会》这样的标题。” 又是一片哄笑。 廖争:“……” 王笛:“……” 底下等了半天,都没等来下文,忍不住抬头问:“老师,第二个作业呢。” 老付摇头:“没了。” 所有人:“???” “至于我和其他任课老师,这周也不额外布置作业……” 老付话都没说完,高二一班就爆发出惊声尖叫,老付连连摆手压了好几下,才让他们勉强安静下来。 “但我只有一个要求,周末回来之后,所有心思必须扑在学习上,能做到吗?” 底下回答前所唯一的齐。 结课钟正好在这时敲起,老付知道他们都累,也不多说,笑着一扬手:“行了,放学。” 周五,运动会又刚结束,按照以往情况,前脚班主任刚让放学,后脚班里人就可以撒疯往家跑一个不剩,可这次整个高二段却有一大半的人选择了留校。 学生会不用说,年年如此,一大堆资料还等着整理记录,但再怎么忙,周五晚上一般也不安排工作。 奚迟回到教室的时候是傍晚时分,即将入夜,学校柱灯已经亮起,轻轻浅浅照着。 还没等他走进班级,多媒体屏幕的荧光就透过窗户落在了高二一班外头的走廊上。 奚迟脚步顿了下,才推开后门走进去。 前面一排人闻声刷地回过头来,有西山的也有南山的,看到是奚迟,悬着的心才将将落下地。 “迟、迟哥,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老王。” 奚迟抬眸看到了江黎,边往位置上走,边问前排这群人:“怎么不回家?” “运动会刚开始那两天回过了,反正回去也没事,就在学校里待着呗。” “刚吃完火锅回来,本来想回寝室的,寝室不是检查电路嘛,就想着来教室看个电影。” 奚迟随口应了一声,坐到位置上看着江黎:“不是和学生会聚餐么?” “没走远,”江黎放下笔,“门口简单吃了点。” 教室里关着灯,但窗外天色还没暗透,屏幕荧光照亮了大半间教室,借着光线,奚迟看到江黎还未干透的头发,以及身上很浅的薄荷气息——是江黎惯用的沐浴液的气味。 “回过寝室了?”奚迟忍不住问。 江黎“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因为刚洗完澡,还是忙了几天终于懈下来,整个人嗓音都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懒意,问:“手机呢。” “什么?” “发过信息了,是不是没看。” 奚迟这才低头去摸校服口袋,边找边问:“什么时候发的?” “回寝室的时候。” 见人找得辛苦,江黎没再逗他,抬手制住奚迟的手,说:“别找了,在学生会。” 奚迟动作被制住,听到“学生会”三个字,隐约有了点印象。 下午去学生会的时候,好像是把手机放桌上了。 “落那儿了,桑游说等下给你送过来。”江黎说。 奚迟倒也没太在意手机的问题,收回手的瞬间,问:“那你发了什么?” 江黎怔了下。 手机落学生会了,问他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他发了什么。 江黎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了两下,片刻后,垂眼将手机点到两人聊天界面,再度停顿几秒,淡声问:“还看么。” 奚迟点头,就着两人抓在一起的手,半越过身,扫了一眼江黎的屏幕。 消息不长,奚迟三两眼扫过,点了点头。 前排一群人联着网找了半天资源,才找到合适的电影,熟悉的龙首标亮起的时候,奚迟打了个哈欠。 “寝室电路要检查到什么时候?”他问。 江黎看他眼尾漫上来的水汽:“很困?” “有点。” “趴这睡会儿。” 奚迟正要问在这里怎么睡,江黎已经脱下校服外套递过来。 奚迟:“。” 江黎校服上也沾满了薄荷气息,奚迟原本以为屏幕光线刺眼,电影声音也吵闹,可被校服一滤,周遭的一切似乎也没那么不方便。 这一觉只睡了半个小时,再醒来的时候,天却已经黑透。 “什么时候回来的?”奚迟看着坐在他前面的桑游。 “20分钟了,”桑游还挺稀奇,“我回来的时候江黎说你刚睡着,怎么会一点都没听到?” 奚迟:“。” 奚迟还没醒透,拿过桑游桌上的冰水喝了一口,刚想说话,却听到江黎浅淡的声音:“擦一下,脸上有灰。” 灰? 奚迟下意识把脸抬起来:“哪里?” 江黎动作很轻地顿了下,有一瞬间出神。 很久之前或许他就发现了,在跨过最初给自己设定的那条线后,奚迟是个很容易对身边人不自觉表现出…亲近的性子。 那种亲近细水流深,像风也像雨,打得人措手不及,但又不会让人觉得冒昧。 和奚迟这个人很像。 江黎一直没说话,奚迟这才隐隐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自己手湿着,又不好擦,正想找桑游,可还没等他完全转过身,就被轻捏着脸带了回来。 江黎动作很轻,也很快,奚迟感觉到江黎的指骨在自己脸侧某处位置上极短地停留了一瞬,只一瞬,便收回手。 “好了。”他说。 第26章 “写给你。” 桑游隐约听见身后奚迟喊他的声音,但混在电影背景音乐里,也听不太清,索性从前排转过身来,却看到奚迟半侧着身看着江黎。 桑游:“?” “怎么了?刚是不是在喊我。” 桑游的声音让奚迟回过神来。 “没事,”奚迟直起腰,重新靠回椅子上,莫名觉得脸侧位置有些发烫。 残存的睡意彻底消失,明明教室里充斥着电影背景音乐和主人公对话的声音,奚迟却觉得没由来的安静。 他用余光看了身旁的江黎一眼,江黎正低着头摆弄手机,像是在回消息。 脸上依旧没什么神情,和以往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奚迟没再放心上,等手上水渍消失,慢声开口:“有点闷,我开个窗?” “嗯,”江黎淡声应了一句,从手机中抬头往窗边扫了一眼,见奚迟抬起手,又说:“开后面那扇。” “刚睡醒,别对着吹。” 奚迟也没犹豫,说了一声“好”,微侧过身伸手去够后扇窗户。 江黎的视线随着奚迟的动作再度落在他脸侧,目光停留了片刻,无意识地按了两下指骨,收回视线。 - 周末一过,各科老师为了让崽子们尽快收心,上来就是当头一棒。 数理化三科老师各发了一张卷子,明面上说为了减轻同学们的负担,没发套题,简单选了七八道,可七八道都是大题,尤其是老付,每一道计算量都直逼压轴题,都是大题就算了,还要求当天写完,晚自习趁热讲解。 语文英语虽然没有卷子,但也没好到哪里去,一进教室一放包,小蜜蜂都没戴好,立刻开始抽背课本段落,这个周一还调了课,刚被语文兰亭集序袭击完,紧接着又是英语老师。 英语老师姓姚,名字是叠字,莺莺,和语文老师刘莹的莹在声调上几乎没什么不同,两人名字像,脾气也像,尤其是miss姚,秀气精致,衣服天天不重样,向来是山海最受学生欢迎的一类老师。 今日亦然,一上来就让课代表放了一首轻快清新的英文歌,就在所有人感叹还是莺莺最优秀的时候,莺莺笑着说:“歌也听得差不多了,现在拿出听写本,听写第一单元单词,听写完同桌互相批改,再抽三个同学上黑板听写。” 所有人:“……” 莺莺,你没有心! 王笛上一堂课被吓死了十几次,到最后满脑子只剩下“one by one”和“你try不了你try”。 等到下课铃响,高二一班集体虚脱。 “从那个女人说出one by one这句话的时候,莺语就再也不是我心中最爱的科目了。”祝余趴在桌子上躺平。 “这个星期是渡劫来了吗?我刚去办公室,听到莺莺说要在这几天把两单元的课程搞定,要这样上一星期课,我光滑的大脑都要学出皱纹了!” “玫瑰夜莺在高二一班的土地上彻底消失,今日起,一个雄鹰般的女人又在这里诞生,姚鹰鹰,你好狠!” 奚迟:“……” “不止英语,为了赶进度,接下来每科任务应该都会挺重。”林文光从教室前门走进来。 祝余从饮水机旁警惕抬头:“什么进度?” “你别告诉我是期中考啊,周考都刚结束不久,之前我去办公室拿卷子的时候偷偷看过老付的教学任务表,上面说期中考会安排在10月底11月初左右,应该没那么快。” 林文光斜眼看他:“你还偷看老付笔记本了?” “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偷!”祝余反驳道,“行了快说什么进度。” “你们是真忘了还是装忘了?今天几号?24号了,马上国庆小长假,能不赶?” 底下人愣了半天,祝余这才一拍大腿:“靠,怪不得今天早上去食堂吃早餐的时候,阿姨说这个周末要加班,我还以为食堂要搞什么大扫除,跟阿姨说了句这么辛苦,阿姨说那还是你们辛苦……所以我们周末应该也要上课?” “这么重要的事老付怎么都不说?” 王笛这时候脑子倒转得快:“这还用想?怕分心呗!你看上了一天的课哪科老师提起国庆小长假的事了?上来就是一套试卷、听写组合拳,为了什么?为的就是麻毙我们!” “幸好我们没被毙掉,一想到国庆小长假,现在我看数学卷子都觉得眉清目……”王笛拿着数学卷子一浏览,“yue!” 所有人:“……” 国庆小长假话题一出,教室重新热闹起来。 奚迟正在做题,就听到邱长清站在过道的位置小心翼翼喊了一声:“迟哥。” 刚好做完物理最后一道题的奚迟抬头:“怎么了?” “这个国庆假期,你还要去我那边吗?要的话我把房间提前收拾一下,给你留出来。” “嗙——”的一声响。 前排许云锐手上的水杯一脱手,重重砸在地上。 水杯吃了力,慢悠悠滚到了后排…他黎哥脚边。 许云锐:“……” 可真敢滚! 许云锐一个箭步俯身就把杯子捞了起来:“手滑,黎哥我自己来。” 这种时候他还敢让他黎哥替他捡杯子? 起身的瞬间,许云锐快速扫过邱长清的脸。 靠,他听到了什么! “还要去我那边”、“提前收拾”、“给你留出来”,这话的意思…西山秘书长之前还住过邱长清家?不仅住过,还不止住了一次? 许云锐想了想,以西山秘书长这种和他黎哥一起住都等到晚上11点再下来,不想被别人看到的性子应该不会轻易同意这种…… 下一秒。 “你那边忙么。” 显而易见的松动语气。 江黎拿着笔在试卷答案上不轻不重点了两下,放下笔。 “应该还好,”邱长清语气雀跃起来,“其他人也不用我招待,到时候我可以去接你。” 奚迟思考了小一会儿,说:“好。” 邱长清肉眼可见的高兴,连“嗯”两声之后忙说那我回去把房间重新收拾一下。 说完,邱长清转身就要回座位。 走出没两步,又忽然停下步子。 刚刚自己过来的时候,南山主席好像在写卷子,自己站旁边说了一通话也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到? 这么想着,邱长清重新折回身,小幅度的颔了一下首,以示歉意。 这下不止许云锐,南山一群人都震惊了。 还敢挑衅!!! 江黎和奚迟的位置在教室靠窗后排,也是最角落的位置,邱长清刚就站在江黎位置旁边,背对着教室众人,从南山那边的角度看,根本看不见邱长清的脸,只能勉强看到动作。 于是,他们就看到这位邱小观长当着他们黎哥的面,“撬”了西山秘书长不说,还在走出去的瞬间,重新折返,朝他们黎哥抬下巴挑衅! 南山自掐人中开始吸氧。 邱长清回到位置,刚好铃响。 下午最后一节课,原本是体育,考虑到运动会刚过,作业又多,商量过后改成了自习。 老付最后一道题出得有点刁,用竞赛思路解挺简单,可老付明确规定不能使用超纲的方法,奚迟从数学题目里体验了一回“由奢入俭”的感觉,正用答案倒推过程,就听到塑料瓶挤压的清脆声响。 奚迟一转头,江黎正拧开瓶盖喝水——学校超市也不知道从哪里进了一批矿泉水,瓶身软得像纸,一拧盖子就噼啪响。 “假期有安排?”江黎喝了一口水,忽然问。 奚迟思绪还停留在倒推的答案上,边看试卷边问:“什么安排?” 江黎有些散漫地靠在椅子上,淡声说了三个字:“邱长清。” 奚迟笔尖在草稿纸上列下两条公式,随口“嗯”了一声:“可能会去他那。” “也很长时间没去了。” 江黎偏过头,眼皮很轻地撩了一下,看了他一眼。 正要开口,奚迟已经算出答案,他停笔,揉了揉自己的手指,很自然地问:“你去过么?” 江黎很轻地皱了一下眉:“什么?” “清云观,”奚迟转过头,“你刚刚问的不是这个吗。” “……” 江黎难得有些哑口。 他沉默几秒,视线重新回到面前的试卷上,再开口时,语气随意不少:“为什么会想去观里。” “安静,”奚迟轻声说,“做题效率都高。” 道观古刹对修行之人来说并不陌生,对妖族也是,百千年前还没有建立秩序的时候,道观古刹还有妖族止步的规矩。 但步入现代社会后,随着各界更为密切的合作,和谐共生成了最基本的宗旨,妖族在其中扮演的角色越来越重要,早就没了“止步”一说,去佛、道清净修行之地小住几日修个缘是常态。 但江黎没想过答案是去观里做题,失笑。 “清云观还有一株三千年的楠木。” “生灵了?” “没,老观长也在愁这个问题,这么多年,供了这么多香火,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还没生灵。”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奚迟写完数理化三张卷子,又从桌角抽出一份竞赛题,他简单扫了几眼,挑了两题和今天最后那道解题思路相似的,边看边说:“说不定观里的猫生灵都比那株楠木生得快。” 猫? 江黎脑海闪过一只这段时间“见面”频率不低的小田园猫。 蜷蹲在老式的黛瓦屋檐上晒太阳,檐角还能看见半截辟邪铃。 原来是道观的猫。 江黎有了答案,但还是问了一句:“你头像上那只猫?” 话题忽然又拐了个弯,奚迟“嗯”了一声:“是清云观的猫,田园猫,小三花。” 连续做了好几道大题,奚迟眼睛有些泛酸,听江黎提起这个话题,便从桌膛拿出手机,打开了其中一个相册,递过手机。 江黎一低头先看见了相册的名字,简介明了,一个“1”。 里头照片不多,都是一些古钟、山水和花草,从照片中就能看出一个“静”字,唯一比较鲜活的就是那几只神态迥异的猫。 “观里猫很多,也吸引了很多访客,称呼它们为小仙长,”奚迟慢声说,“还有专门给它们点香火的。” 来道观点香火,念的却是“南无阿弥陀佛”,第一次在清云观听到的时候,奚迟还愣了,后来邱长清解释说:“他们念的不是南无阿弥陀佛,是南无阿咪陀佛,猫咪的咪。” 奚迟:“……” 更奇怪了。 但佛道一家,只要心诚,倒也没那么多规矩。 奚迟手指一一划过屏幕:“还有很多,没拍全。” 相册见底,奚迟正要收回手机,江黎却开口:“有名字么。” “都有,你问哪只。” 奚迟随口一回,他也以为江黎只是随口一问,直到江黎抬手,在他手机屏幕上往前滑了两三下。 江黎的手指停在一张照片上,很轻地点了一下屏幕。 “这只。” 奚迟垂眸,看到照片的瞬间怔了一下。 ……是他头像那只。 心口不轻不重跳空一拍。 很快,奚迟就没那个时间去管突然跳空的心口。 他选这只做头像没别的原因,只是因为这只比较黏他,可现在…… 奚迟忽然不太想说。 他沉默好半晌,才装作很稀松平常却还是能听出一点生硬的语气说:“它名字有点直白。” 江黎很少听到用“直白”来形容一个名字,更何况这个词还出自奚迟的口中,于是“嗯”了一声。 虽然声音很是轻描淡写,但奚迟还是从中听出了一点“我看看到底能有多直白”的意味。 奚迟:“。” 又沉默几秒,奚迟静声说了三个字:“写给你。” 江黎看着他抽过草稿纸,笔尖在纸上很快地划动。 看字与字之间的停顿,名字似乎有点长,像3、4个字。 奚迟写完,把草稿纸往江黎桌上一放,便自顾自重新开始做题。 江黎从一串数字和公式中,找到了唯一的文字。 字是四个字不假,但名字就两个字,剩下两个字,大概是…警告? 因为上面写着: 【功德,别笑】 江黎很轻地笑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突然被“警告”可爱到的黎哥。 第27章 你心不静 这个星期堪比地狱。 每次小长假前学习任务都会比以往重上不少,关于这一点,山海一中众学子心照不宣,也都做好了准备。 可像这星期这么…没有人性的,还是第一次。 不知道是怕接下来的小长假把同学们的心玩散,还是觉得运动会后劲仍在,各科老师齐发力,就好像过了这个星期就没有下个星期了,要一次性学够本。 总算熬到放假前一天,看着雪花片般的试卷,各班离当场去世就差那么一点。 王笛坐在位置上,朝着祝余一摆手:“婉拒了哈。” 祝余:“…快点拿走。” 王笛:“没完了是吧?我都说了强扭的瓜不甜,我不喜欢你这种没有边界感的行为,你怎么还硬要塞给我?” “……你他妈在放什么屁,快拿走你那份卷子然后往后传!” 王笛落下泪来。 “假期才5天,这么多卷子让我怎么活?” “挺好了,我们还有5天,高三才三天,卷子应该也不比我们少。” “谁点过试卷了,一共几张?”班里有人开始哀嚎。 学习委员邱长清整理宝藏似的把试卷一张一张垒好,再按照科目分门别类放进他那个拳头厚的试卷收纳盒里,一整个精神焕发:“数学还没发,现在一共是37张半,应该能到40!” 所有人:“……” 廖争撑着最后一口气问林文光:“怪不得从小族里就教育我要警惕人类,这就是人类吗,人类37度的嘴是怎么说出这么冰冷的话的,他是人吗。” 哪怕是平时没事就刷题的黎哥,或是卷子不离手的西山秘书长,也不会在收到36张卷子的时候表现出如获至宝的样子! 学习委员最后得偿所愿,老付数学卷子一发,高二一班国庆卷子成功突破40大关。 数量之多,刷新了记录,就连奚迟都有些无言。 他坐在位置上随手拎起那沓卷子试了试,分量不算轻,都快赶上一本练习册的厚度了。 江黎见他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问:“在想什么。” 奚迟有些放空地半支着头:“在想这假我们是不是不该放。” 江黎沉默几秒,把最后一张卷子放在他桌上,淡声说:“与其反省自己,不如责怪别人。” 这话同样很不“江黎”。 奚迟接过卷子的时候就笑了一下。 江黎偏头看过来,奚迟说:“你这话让我想起了王笛的个性签名。” 江黎:“什么。” 奚迟:“吾日三省吾身,吾没错。” 江黎挑了一下眉:“挺合适。” 奚迟停下整理卷子的手:“什么合适?” 江黎:“你没错。” 奚迟眨了眨眼,回身再翻这些卷子,心情莫名好了不少。 周日下午最后一节班会课上完,老付站在讲台上着重强调了两遍“假期注意安全”和“保质保量完成作业”,东西两头校门随着最后一道结课鼓鼓声落下缓慢打开,国庆假期才正式开始。 九月末最后一天的瑞城,风中已经有了秋天的味道。 最后一天值日轮到王笛他们组,也不知道这次又挑起了什么欠打话题,此时正被祝余拿着扫把追得满教室乱窜,边窜边喊“迟哥救命”。 “等下先回家还是直接去观里?”江黎收好最后一本书,问。 奚迟关好窗:“先回家,明天早上去观里。” 江黎:“要住那?” 奚迟点了点头:“观里有民宿,山景房。” 因为施岚女士他们还要过几天才能回来,家里暂时也没什么人,住观里还清静。 江黎“嗯”了一声,坐在位置上拿出手机回了条消息。 两人说话的工夫,王笛那边的战火已经烧到了隔壁二班和三班,可能是假期松掉了所有人最后一根神经,很快,走廊上各种扫把开始飞舞,一片混战中时不时还穿插着王笛撕心裂肺的“我找我迟哥来打你!” 江黎就在满走廊的声响中再度开口:“如果不舒服,给我打电话。” 不舒服? 奚迟收拾桌子的手一顿,这才想起一直被自己忽略的一件事来。 5天小长假,也就意味着得有5天碰不到江黎,碰不到…药。 自确诊返祖症以来,他好像还没离江黎那么远过。 “忘了?”江黎笑了下。 奚迟“嗯”了一声。 太久没症状了,要不是江黎提起来,他都快忘了症的事。 5天,说短不短,但说长也不算长。 奚迟思考片刻,慢声道:“5天碰不到,应该也……” 话还没说完,便被江黎的声音截住。 “东西多么。”江黎问。 奚迟:“?” “什么东西?” “带回去的东西。”说话间隙,江黎视线浅浅扫过奚迟桌上的书包。 “不多。”奚迟回道。 江黎:“和桑游一起回去?” 奚迟“嗯”了一声,又补了一句:“怎么了?” “如果东西多,让桑游帮你拿。” 半小时后,在校门口接到人的桑游,看着奚迟抱着一件校服走了过来。 桑游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后立刻说:“还挺细心,知道去江黎那里弄件衣服过来。” 奚迟:“。” “不过还是得赶紧把症治好,你说5天假期都得要件衣服,那寒假怎么办?不得去宿舍把江黎的被子枕头都拿……” 秘书长木着脸,一把捂住。 “闭嘴。” 瑞城虽是商业城市,但古建筑众多,清云观是大观,平日里拜访的人就不少,国庆期间更是香客如织。 好在住宿的位置在山顶,说是民宿,但也就占个民宿的样式,游客免进。 只要不往前殿去,也不会闹腾。 ——奚迟原本是这么想的。 直到在半山腰的位置看到背着书包的王笛他们。 “老大,迟哥!” 桑游见到王笛他们也有些意外:“你们怎么来了?” 王笛:“因为图书馆人实在太多了,我们思来想去,决定来来清清的道观写卷子!” 桑游顺口一问:“那你们打算在这道观待到什么时候?” 这山脚旮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还只能顿顿吃素斋的地方,谁能待得久? 王笛思考良久,说:“等我把数学卷子做完就下山。” 数学卷子做完,祝余心里咯噔一声,转头看着邱长清:“清清,王笛大概是下不了山了。” 因为他不可能做得完。 奚迟:“……” 一小时后,老观长亲切接待了山海一中一众花花草草,尤其是主席和秘书长,盛情邀请两人闲暇之余去给那株三千年楠木上启蒙课,还准备了一箩筐早教教材。 虽然奚迟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给一株楠木上启蒙课会用上“安静手撕布早教婴儿撕不烂可啃咬6个月宝宝一岁玩具启蒙书”这种教材,但看着老观长的脸,拒绝的话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来。 两小时后,奚迟看着王笛在今日计划表上写下计划。 【10:00-10:03,朗读英语 】 【10:03-12:00,休息】 奚迟:“……” 两个半小时后,一群说要来道观做卷子的人撒丫子满山头跑,手机消息彻底爆炸。 奚迟手机屏幕从第一条信息开始,就没再暗过,他没理,直到做完两张卷子,才拿起手机看了看。 消息全部来自同一个群,看到群名的瞬间,奚迟怔了下。 他原本以为是王笛之前拉过的小群,谁知是一个新群,群名跟他给江黎看的那个相册名一样,就一个数字“1”。 高二(1)的班“1”。 一个月前还嚷着就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一群人,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班群。 新群是昨天晚上刚建起来的,可能是群里人没注意,也可能是打算先窥一下屏,昨晚消息记录几乎没有,真正让群活泛起来的,是今早王笛发的几张清云观的照片。 【杨国福麻辣烫代吃(不接急单):照片.jpg】 【蒙娜丽·写不下去想自·莎:我靠,这是清云观?这么大?我在瑞城这么多年听是听过无数次了,但还一次都没去过。】 有人一打头,群消息彻底爆炸,名字也从各种奇形怪状的网名备注成了真名。 奚迟半小时后再去看的时候,消息已经达到了999+。 他一点进去就看到最新的几张照片,也是王笛拍的,全是猫。 【王笛:这只小胖橘叫木鱼,是外来恶霸,又胖又能打。】 【李书静:道观的猫为什么会叫木鱼?不应该叫八卦之类的吗?】 【祝余:八卦也有啊,有一只奶牛猫就叫八卦,就王笛发的第三张照片,还有一只小胖橘叫铜钱剑。】 【陈诗文:怎么会有猫叫铜钱剑啊哈哈哈哈哈哈】 【杜衡:铜钱剑也还好吧,那还有一只玳瑁猫因为头上常年炸毛所以取名为五雷轰顶。】 【陈诗文:……】 【李书静:……】 【赵曼云:啊啊啊我在瑞城本地公众号上看到过学委家的小猪咪,都很可爱,我印象里最有名的好像是一只小三花!】 【王笛:你说的是“功德”吧?】 【林文光:功德?好了,现在我知道它为什么最有名了。】 【陈诗文:王笛,请你,现在,立刻,马上,在心里默念三遍我的名字,然后拍一张“功德”的新鲜照给我,我要把它供在我床头。】 陈诗文言论一出,群里先是打了一群“?”,随后想起这只猫的名字,齐齐震惊。 还有这种操作??? 于是全部跟上。 【王笛:不是我不给你们拍。】 【祝余:我作证,还真不是王笛不给你们拍。】 【祝余:主要是这只猫很难找,也不亲人,但是(划重点),你们一定要拍的话,可以找一个人。】 【陈诗文:学委?】 【邱长清:不是不是,功德不亲我。】 【王笛:找迟哥。】 【李书静:?】 【王笛:这小猪咪不亲人,但它是迟哥的小舔猫。】 所有人:“……” 不亲人的小猪咪和“小舔猫”怎么可能会是同一个物种!!! 而他们口中不亲人的小舔猫此时,正趴在一根突起的倒地根间睡觉。 山上气候多变,早上还放着晴的天,此时已经开始聚上水汽。 奚迟已经闻到了雨水的湿气,于是拿着老观长刚给的抄了清静经的扇子,在它脑袋上敲了敲:“醒醒,要下雨了。” 趴着睡的小猪咪似乎早就闻到了熟悉的气息,懒洋洋睁开眼睛,一声没“喵”,但很快就拿脑袋去蹭奚迟手里的折扇,像是蹭得不太舒服,又把折扇蹭开去蹭奚迟的手。 神木天然亲近地气,清云观又是清虚之地,奚迟索性坐在一旁陪它。 手机消息仍然不断,奚迟一点开,群里正嚷着让王笛去找猫。 “人气挺高。”奚迟低头看着脚边的小三花,呼噜了一把脑袋。 看着群里“摸一下功德加一”的言论,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正撸着猫,奚迟手机又震一下。 他还以为又是群里的消息,垂眸一看,才发现是江黎。 【-:在哪里?】 奚迟环顾了一圈,回了两个字。 【Chi:山里。】 回完,奚迟想起一件事来。 江黎知道他在观里,但他好像还没问过江黎假期的安排。 奚迟想了想,收回撸猫的手,敲了两个字。 【Chi:你呢?】 【-:山里。】 【Chi:?】 江黎抬头,看着眼前平静的塘水。 “有三四年没陪我来钓鱼了吧,这次怎么突然愿意来了。”江岸美滋滋坐在竹藤椅上,说话的间隙,抬了一下手中的杆,然后转头去看自家儿子。 去深山老林野钓一直是江家,甚至整个金乌一族锻炼小辈的方式之一。 金乌生来神魂,又一身大妖之气,“侵略性”几乎与生俱来,放在蛮荒时期,那就是掠食者顶端的妖族。 江岸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学会压制气息一直是族中小辈必修课之一,比如抄经和人手一串的念珠。 等稍微大一点,就带他们去深山老林里野钓,毕竟是金乌,身上的气息哪怕泄出一点都能惊到水,敛不好气息,就是坐一天鱼也不可能上钩。 而江黎在这方面一向做得很好,江岸很少操心。 原本已经很多年没带他来钓过鱼了,谁知道今天拿着钓具出门随口一问,儿子竟然同意了。 “难得的假期,怎么想着跟我来钓鱼。” “不能来么。”江黎淡声回。 江岸乐陶陶说了一句“当然能”,然后在一旁絮絮叨叨继续说话。 话题转到监督局的时候,江黎手机震了一下。 他低头一看,熟悉的田园猫头像发来了新消息。 消息预览界面显示着两个字。 【视频】 江黎怔了下,手指在屏幕停了几秒,才点了进去。 视频只有5秒,封面上匀称白皙的手指自然地贴在一只猫的脑袋上。 江黎点开视频。 手指主人正呼噜着猫的脑袋,干净的声音透过屏幕轻声传来。 “他们说可以加功德。” “那替你摸一下。” 视频结束,重新回到封面的位置,江黎垂着眼没说话。 半晌,江岸沉稳的声音传来。 “儿子,你今天心不静。” 第28章 床上多了一个人 深山静寂,再没有半点人声。 山风越过草木,从四面八方吹来,一眼望去除了青山便只剩下流水。 江黎没回话。 江岸重新做了个钓,又从身边取了一小团酒米捏实,扔进水里。 “咚——” 一声闷响,饵料缓缓下沉。 “这次用的是自制酒米,也不知道效果怎么样,”江岸把鱼竿放在身侧,“你也把竿放下,别拿着了,等几分钟,聚聚鱼。” 江岸回头一看,江黎仍旧靠在那折叠藤椅上,也仍旧冷淡散漫的模样,和以往每次来钓鱼那一副“钓的上就钓钓不上拉倒”的模样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可江岸能感觉今天不一样。 “钓鱼钓的就是一个心境,不静心钓不到鱼,”江岸双手一揣,放下的酒米旁已经聚了两三条小鱼,江岸不急不躁说了一句“太小,回去把你家长喊来”,然后优哉游哉往后一仰,老神在在朝着儿子开口,“说吧,今天干嘛来了。” 江黎收起手机,抬眸往湖面扫了一眼:“鱼跑了。” 江岸:“?” 刚躺下的江岸一个激灵从藤椅上坐起来紧紧盯着水面。 水面一片平静,酒米旁小鱼明显还在,甚至又多聚了几条。 江岸垮起金乌老脸看向自家骗人的小金乌。 “急什么,”江黎语气比脸上情绪还淡,“不静心钓不到鱼。” 江岸:“……” 逆子! “一早上鱼没钓上,手机看了七八回了,”江岸视线慢悠悠落在江黎左手上,“你倒是比我还忙。” “学生会那边有麻烦?” 逆子总算给了点反应:“没。” 江岸颇有点意外,又看了江黎一眼。 他之所以说江黎在克制金乌自身戾气这方面很让他省心,最直观的一点,就是儿子向来很“坐得住”。 坐得住,不容易受外界干扰。 以往抄个经或者带他来深山老林磨个性子,哪怕身上带着手机,也就偶尔回个学生会的要紧事。 既然不是学生会…… 江岸忍不住问:“那你刚刚在听谁的语音。” 江黎闻言,慢条斯理转过头看着江岸。 江局被儿子看得心虚。 不是他想窥探自家儿子隐私,主要是两人离得实在不算远,他非本意的听到手机里传来的声响。 也没听清,隐约听到“替你”两个字,想当然的以为是学生会的消息。 “没想听,离得近,手机漏了一两个字。”江岸越想越觉得自己被儿子拿捏了,他一个局长,怕儿子算怎么回事? “怎么,”再开口时,江岸俨然换上了调侃的语气,“所以刚刚是谁给你发的消……” “息”字还没说出口,江岸看到自家儿子右手一垂,将鱼竿随手放在溪石边,拿起手机转身往后走。 江岸:“?” “去哪?”江岸忙问。 江黎没答,脚步也没停,只是在走出三四米远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江局,你鱼没了。” 已经上过一次当的江局没信,但心中仍存疑,快速转过头来盯着扔下酒米的位置,看到仍然聚着的一团才放下心来。 “这不都好端端的在……” 下一秒,一股带着压迫感的熟悉气息从身后传来。 江岸暗叫一声不好。 “现在没了。”江黎轻淡的嗓音传来。 眼睁睁看着聚好的鱼群被“不小心”放出的金乌气息吓得四处逃窜再无踪影的江岸:“……” 逆子!!! 山风停了又起,江黎往后走了一段路,靠在一棵树下重新点开手机。 手机那头的人发完视频之后,便没再发消息。 头像上的田园猫和视频封面的小猫身影渐渐重合,江黎视线却落在奚迟指间。 【-:还在外面?】 奚迟看到江黎消息已经是三四分钟后了,知道他说的这个“外面”是指山里,于是回了一个字。 【Chi:嗯。】 【Chi:你刚刚说也在山里是什么意思?】 奚迟消息发出去没多久,消息框一闪。 江黎发来一张照片。 奚迟点开一看,照片里是一片密林——的确是山里,看树的长势,还是人迹罕至的深山。 【Chi:去山里做什么?】 【-:野钓。】 【Chi:钓鱼?你一个人?】 消息框中又发来一张照片。 这次奚迟看到了在妖族日报上经常见到的一张…半张脸。 照片中的江局正侧着身给鱼竿挂饵,不远处还有一把空着的同样款式的竹藤椅,以及一柄放在地上的手竿,显然是江黎的。 奚迟笑了下,低下头又呼噜了一把猫脑袋,随口教育:“下次换个人蹭,说不定有鱼吃,知道么。” 刚教育完小猫咪,天上开始落雨。 山间的雨总来得疾,好在还有叶片遮着,只零星打过来几点。 奚迟抱起猫,正要给江黎发消息,手机却先他一步震了下。 【-:下雨了,早点进屋。】 奚迟都来不及问他怎么知道清云山这边下了雨,随手敲了一个“1”示意,抱着猫往屋内走。 进了屋,点开手机一看,才注意到班群里一连串“下雨了真舒服”的消息,全是王笛他们发的。 奚迟从班群里退出来,重新点开江黎的消息框。 【Chi:看到班群消息了?】 【-:嗯。】 【-:几个人在那?】 【Chi:十几个。】 【-:吵么。】 江黎这两个字刚落下,奚迟耳边便传来王笛和祝余争辩的声音。 王笛:“不是有首歌吗?叫喇叭花也有春天。” 祝余:“别太荒谬,哪里有这样的歌?” “真的有,”王笛扯着嗓子喊,“歌词我都还记得,就什么…娇艳的水仙,别忘了山谷寂寞的角落里喇叭花也有春天!” 祝余:“他妈的,那叫野百合也有春天!” 奚迟:“……” 奚迟按了按抽疼的额角,转过头再看江黎问的这句“吵么”,面无表情敲下四个字。 【Chi:你觉得呢?】 他可能来错地方了。 有这群人在的地方怎么可能安静得下来。 看着奚迟那四个字,江黎无声地笑了下。 几乎能想象到他敲下这行字的表情。 正要回,那头紧接着又发来一条消息。 【Chi:你那里应该很清静。】 江黎手指微顿,视线落在“清静”两个字上,良久。 雨势渐大,打在民宿院中的芭蕉叶上,奚迟想起二楼房间窗户还没关,看江黎还没回消息,奚迟放下手机,起身上楼。 关好窗再下来,手机屏幕上已经多了未读消息。 奚迟解锁点开,只看到了两句话。 【-:不吵。】 【-:但也不清静。】 奚迟怔了下。 - 假期五天快得就像开了二倍速,一晃眼就到了回校这天。 当天一大早,大半人都还没睡醒,群里就多了张日历截图。 剩下的一半人看着这张纸,看着纸上十月五号这几个字,就像看着自己的病危通知书。 【王笛:还有17张卷子没写,晚自习回校前,如果我还不能写完,全校陪葬!】 【陈诗文:王笛你不是在清云观没日没夜写了2天吗?怎么卷子还有17张?】 【祝余:他哪是没日没夜写了2天,他是没日没夜玩了2天。】 【林文光:西山秘书长怎么受得了?】 【祝余:受不了,所以他只被允许玩了2天,第三天一大早就被打包送下山了。】 【杜衡:@杨国福麻辣烫代吃(不接急单),喇叭花,把迟哥吵成那样,老大都救不了你,回学校想想怎么赎罪吧!】 下一秒。 【王笛:还有17张卷子没写,晚自习回校前,如果我还不能写完,全校陪葬!(迟哥除外)】 【杜衡:……】 【陈诗文:……】 【祝余:这他妈就是你赎罪的方式?!】 【廖争:全校就剩西山秘书长一个?意思是南山统统陪葬,没一个你怕的是吧?】 【“杨国福麻辣烫代吃(不接急单)撤回一条消息”】 【王笛:还有17张卷子没写,晚自习回校前,如果我还不能写完,全校陪葬!(迟哥、南山学生会主席除外)】 王笛意思很明确,因为廖争那句“我们南山没一个你怕的是吧”,他有,他怕,所以把那位也拎出来除外。 然而。 【李书静:……?】 【杜衡:???】 【祝余:???】 【赵曼云:…日啖,是你吗?】 【陈诗文:这么会“颗”,不要命了?】 被试卷折磨到晕头转向的王笛过了十来分钟,才反应过来“日啖”和“这么会颗”的意思,当场升天。 靠!谁是日啖!谁嗑了! 王笛自掐人中,生怕他迟哥和南山那位看见,下午一回校,听隔壁班说两院学生会忙了一天,根本没时间看手机才放下心来。 奚迟回到教室的时候,离晚自习开始还差十几分钟,江黎正坐在位置上。 奚迟走过去,把挂在椅背上的袋子取下,递给江黎。 透过没完全合上的袋口,江黎看见里头的东西,一件叠好的校服。 奚迟拉开椅子坐下:“校服洗过了。” 江黎随手把散着皂香的袋子放在桌旁。 “有用到么。”他问。 奚迟摇了摇头:“好像好多了。” 这五天没发冷,身上也不疼,也没有失眠。 江黎“嗯”了一声:“过两天再去医务室看看。” 学生会还有好几页资料没审核完,晚自习结束,江黎给奚迟发了条要迟点回的消息,直接去了学生会。 两院刚合并,又赶上山海一中建校百年,资料不少,等结束手上的工作,江黎一看时间,已经到了零点。 403灯还亮着,江黎推门刚走进去,奚迟便听到了声音。 他忍着睡意刚从床上坐起来,江黎先开了口:“吵到了?” “没。”奚迟声音都有些囫囵。 炽灯光线有些刺眼,江黎抬手把灯关上。 “不用关灯,你……” “开夜灯就好,看得见,”江黎放下手中的书,把夜灯打开,才走到衣柜边拿换洗衣服,“怎么还不睡?” 明明已经很困了。 奚迟思绪开始黏连:“刚躺下,也没多久,就等你一下。” 江黎撑在衣柜上的手一顿,偏头看向床上的人。 “等什么?” “等着跟你说,不用去对面借浴室,”奚迟重新躺下,“你什么时候用浴室都可以,不吵。” 江黎反应过来,有些好笑。 忍着不睡就为了这个。 “他们睡得很晚。”江黎解释了一句。 可奚迟已经没有可供思考的余地,之前开着灯还能勉强分出一点神来,现在整间寝室就只有一盏夜灯,睡意翻涌而上。 江黎抬手将夜灯转了个方向,不再说话。 寝室迅速安静下来。 他拿着换洗衣服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最终没去对面,转身进了浴室。 浴室很快响起水流声。 九月一过,夜间寒意更甚。 江黎洗漱完,推开浴室的门走出来,闷了许久的潮热湿气跟着从里往外四散,又撞碎在夜间的凉气中,笼成丝丝缕缕的白雾。 二十分钟前被他转了个方向的夜灯,此时正照在他床铺的位置上。 在昏黄的光线和不断从后向前翻涌的雾气中,江黎看见,自己床上多了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金贵的药当然不能停啦。 今天是咆哮的江局:逆子!!!! 第29章 “也不难哄” 和醉酒那次不同,床上的人这次睡得很安静。 侧躺着,没踢被子,也没折腾床单,可能是感觉到了冷,整个人半埋在被子里。 江黎借着夜灯的光线,站在原地静站许久,从桌上捞起手机,走到阳台,解锁,打开微信界面往下划拨了三两下,找到桑游的头像。 【-:假期这几天,他有没有说哪里不舒服。】 那头顿了好几秒,发过来一连串消息。 【日行一善:没说,怎么了?】 【日行一善:又不舒服了?】 【日行一善:应该不会啊,清云观那几天我都跟他在一起,后来两三天叔叔阿姨也在家,真要有状况早去钟山了。】 桑游连发完三条消息,才看到时间,12点半。 已经这个点,江黎这么问,想来想去也只有一种情况。 【日行一善:夜游了?】 【-:嗯。】 知道是夜游,桑游松了一口气,也猜到了江黎发消息的目的。 大概率不是因为情况棘手,只是担心某人隐瞒了身体情况,没说实话。 【日行一善:晚自习前我听你好像问了他两句,他怎么说的?是不是说没什么状况?】 【-:所以我才问你。】 【日行一善:应该没骗你,要么就是真没有,要么就是因为症状轻,他没在意。如果只是夜游,问题倒也不大,就是神魂不太稳。】 情况不算糟。 得到准确答复,江黎朝屋里方向看了一眼。 那头的桑游同样放下心来。 放下心的结果就是正经不过两秒。 江黎手机屏幕再度一闪。 【日行一善:你知道的,毕竟是一下子断了药,总归会有点不良反应。】 【日行一善:您多担待。】 【-:还不睡?】 桑游看到消息当场乐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江黎还会关心人。 【日行一善:这不是正跟南山学生会老大聊着天吗,我敢睡?】 下一秒,聊天框中多了两份文件。 桑游点开一看:“???” 【-:行。】 【-:既然不想睡,把文件核对了。】 【-:明早给我。】 【日行一善:……】 给桑游发完消息,江黎没再看手机,转身进门。 他从抽屉里随手拿了一张卷子,拉开椅子坐下,拿着笔扫题。 从物理卷换成数学,又做了两道分子结构的化学题,终是放下笔。 想忽视,忽视不了。 江黎最终带着一身怠意倚靠在书桌旁,顺着夜灯光线照落的方向看过去。 睡梦中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翻了个身,一大半被子都被卷向墙壁一侧。 江黎静站了一会儿,走过去,抬手将被子掖好。 床上的人发出一声很轻的呓语,头往外一偏,似乎又要翻身。 江黎没忍住,敲了一下他的手背:“好好睡。” 床被霸占,墙上挂钟已经走到一点半,江黎没辙,收好卷子,拿了一本散文随笔走到了另一张床上。 他靠在床头,没什么目的随手翻着。 看书的速度从半分钟一页,变到一分钟,再到两三分钟,不知道翻到第七还是第八页,再没翻下去。 江黎合上书,这辈子没这么头痛过。 ……满床若木气息,见缝插针又铺天盖地。 十几分钟后,江黎起身。 确认完霸占着他床的人正安稳睡着,他换好衣服,径直开门下楼。 - 奚迟以为自己睡了很久,睁开眼,却只感受到一点昏黄的光线。 不是天光,是昨晚夜灯的光线。 “灯怎么开了一夜”和“几点了”两个问题同时浮现。 奚迟偏过头,伸手想去枕头下够手机,手机没找到,却在半张脸埋进枕头的刹那,怔在原地。 还胶着的睡意随着扑入鼻腔的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想起很早之前,在某篇语文阅读理解中曾看到过的一句话,“气味是时光机”。 他忘了是哪张卷子,也忘了是什么时候做的卷子,更忘了文中“时光机”的延伸意是什么。 但他确实在这一瞬间,彻底清醒。 在盯着上铺床板的这几秒里,奚迟脑海乱七八糟闪过很多念头。 这不是他的床。 江黎的枕头有点低。 以及最后,也是最清晰的一条——原来他对江黎的气息已经熟悉到了这种程度。 “吱呀”一声响,打乱奚迟所有思绪。 像是有人开动衣柜的声响,声音很轻,但凌晨的宿舍静得不像话,哪怕是一点动静,都显得格外抓耳。 奚迟偏过头去。 夜灯光线浅淡,但也看得分明。 江黎正站在衣柜前换衣服。 他穿着一件宽松的灰色长裤,上身没穿,后背宽阔却也精瘦,背脊间肌肉线条随着换衣服的动作渐次清晰。 奚迟怔了一下,忽地垂下眸,然后从床上坐起,带起的声音让站在衣柜前换衣服的人动作一顿,只一瞬,又很快回过神。 江黎套好一件黑色t恤才转过身来,像是对床上这人突然醒来的行为也有点意外。 “醒了?”江黎开口。 奚迟“嗯”了一声,脑海里莫名又闪过几帧刚刚的画面,他顿了下,低着头问:“几点了?” “5:02,”江黎点开手机屏幕说,“还早,再睡会。” 5点? 奚迟这才抬头,借着夜灯的光线,他看见江黎湿着的头发和小臂上还没完全擦干的水迹——不像是简单洗漱,像是冲了个澡。 奚迟:“?” 昨晚迷迷糊糊快睡着前,他好像听见了江黎进浴室的声音? 为什么现在又起来洗澡? 奚迟正要问,却在低头的瞬间看到答案——书桌边安安静静躺着一颗篮球。 奚迟:“你去打球了?” 他记得那篮球原先放在阳台门后的架子上。 江黎“嗯”了一声。 奚迟感知到了雨气,下意识朝窗外扫了一眼。 “外面不是在下雨吗?你在哪里打的球?” “刚下。”江黎从衣柜里取出一条毛巾,随意地擦了擦头发,说。 雨刚下,也就意味着人刚回来,奚迟没说话。 江黎合上衣柜,侧过身看向床上的人:“躺下睡觉,还早。” 奚迟没应他。 想问的话太多,一下子堵在喉咙口,不上不下。 比如“怎么半夜出去打球”,比如“我怎么睡在这张床上”,一股脑冒出来,最后他问出口的却是:“你一个晚上没睡?” 江黎把夜灯光线调暗,想让床上的人再睡会,可似乎…很难。 “睡了。”江黎说。 奚迟抬头看着他,显然没信。 两人沉默对峙。 江黎先败下阵来,走到奚迟床边,俯身从他枕头旁捞起一本书。 江黎有睡前翻翻书的习惯,奚迟看着那本散文随笔,松了一口气:“那怎么突然去打球了?” “没突然,只是很久没打了。”江黎说。 奚迟看着江黎朝自己走过来,他顿了几秒,往自己的床铺上扫了一眼。 他知道江黎有打夜球的习惯,但—— “换床睡不习惯是么。” 问出口的瞬间,奚迟脑海里设想过很多答案,是或者不是,可江黎却没回答,而是看了他一眼,反问:“你呢。” 江黎的声音将奚迟视线重新拉回到他身上:“我什么?” “昨晚有没有睡好,”江黎语气自然,说话的间隙,俯身将堆在床尾的被子拢到奚迟身上,“盖好。” 坦白“霸占了别人的床还睡得很好”这一事实似乎有点厚脸皮的嫌疑,可看着身上的被子和近在咫尺的江黎,奚迟还是点头应了一声。 只是他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从那张床睡到这张床上来的。 “……我昨晚做什么了?”奚迟最终问出口。 奚迟说的委婉,江黎却听懂了。 他看着床上的人。 总归神魂也温养得差不多,不说清楚反而容易让他胡思乱想。 江黎三两下说清了夜游的事。 奚迟:“……” 奚迟沉默了很久,木着脸问:“很频繁么。” “不频繁,就两三次。” “下次如果还有这种情况,直接把我喊醒,”奚迟不知道这要太阳要月亮的症还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附带症,抬头看着江黎,认真道,“或者绑起来也行。” 江黎失笑:“不会。” 奚迟:“不会什么?” “养好了,没下次了,”江黎起身把夜灯彻底熄灭,不给他再说话的机会,“行了,快睡。” 窗外雨声淅沥,夜灯一关,奚迟抬头只能看见江黎模糊的轮廓。 既然醒了,他也没道理再霸着江黎的床。 “还有一个小时,你睡一下。” 说完,也不等江黎开口,奚迟从床上起身往自己床铺方向走去。 朦胧光线中,两人很轻地擦了一下肩。 床铺上每寸地方似乎都沾着上个人的余温,消不了,也躲不开,江黎垂眸站在床铺旁,良久,躺了上去。 直到起床钟响,两人都没再睡着。 - 小长假结束后第一天正式上课,大半人还没从假期的生物钟中调整过来,一二节又是主课,上着上着自动站起来醒神的人不计其数,看得老付直摇头。 总算等到了大课间,今天下雨,不出操,老付想着让这群崽子睡一下,结果到教室一看,上课的时候还萎靡不振好像要吸氧的一群人此时已然换了一副面孔。 老付:“……” “小卖部好像出了一个新的蒸包,还起了个名叫巨无霸,我倒要看看能有多巨。”廖争在桌膛里翻箱倒柜找校卡。 林文光:“这名字能好吃到哪里去?” 王笛:“噫。” 总算找到校卡,廖争喊了一句:“谁要顺便带一个?” 下一秒,二十几张校园卡朝着后排飞过来。 喊“噫”的王笛扔得最快。 廖争:“……” 教室瞬间一片混乱,从四面八方传来“我要流沙包”、“奶黄包”、“给我带一个叉烧包”等声音,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什么馒头铺。 奚迟没理会,正要去接水,转头看见江黎抬手揉了揉眉心。 他脸上神色依旧很浅,可奚迟却清晰地感知到了他情绪的变化。 奚迟皱了皱眉,重新放下水杯,转过身,抽过江黎手中的笔,不由分说地开口:“睡会儿,等下我叫你。” 声音还是一贯的平静,但字里行间都是一副“这是通知,不是商量”的语气,不太常见,江黎很轻地挑了一下眉。 奚迟还以为得要再跟江黎摆两句道理他才会听,谁知江黎只是笑了下,便应了声。 他揉了揉后颈,正要趴下,许云锐突然递过来一张纸,说要签字。 江黎接过纸扫了几眼,签字。 奚迟:“……” 一分钟后。 隔壁二班南山学生会成员来问资料格式。 奚迟:“………” 两分钟后。 王笛和祝余在饮水机旁近身格斗,半个身子差点撞在江黎的桌上。 奚迟:“…………” 奚迟忍无可忍,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冷着脸走到过道,站在江黎旁边,只说了九个字。 “起来。” “换位置。” “进去睡觉。” 江黎眼皮抬了下,正要开口,眼前这人声音更冷:“别说话,睡觉。” 两分钟后,许云锐从一大堆文件资料中找出想要的那份,兴冲冲转过身来:“黎……” 没有他黎哥。 有的是西山秘书长。 许云锐久违地找到了“西山秘书长从口袋拿出了他们南山学生会钥匙”那种天打雷劈的感觉。 西山秘书长垂着眼在摆弄手机:“文件很急?” 许云锐顿了下,小心翼翼看了眼在旁边趴着睡觉的他黎哥。 “也…不算急。” “那等会儿说。” “好嘞。”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觉察到身后的动静,教室逐渐安静下来。 奚迟偏头看了江黎一眼,见人好好睡着,起身将最后一点窗缝关上,接着坐到江黎的位置上,拿着手机在妖族资料库里查…夜游的信息。 早上他没多问,是知道江黎不会多说。 网上关于夜游的资料很多,魂魄不稳是最常见的因素之一。 奚迟找到答疑版块,在搜索栏里敲下“夜游”两个字。 答疑帖一共有两三百页,奚迟随手点开几个最新的查看。 连看了十几个帖,越看,奚迟表情越来越“淡”。 夜游症状各不相同,唯一相同的是——都很吵。 一帖浏览完,奚迟闭了闭眼,才重新点开下一帖。 主楼就是几行打字。 【救命,夜游的人也太能折腾太难哄了,室友前段时间受了惊吓三魂不稳,连续几天夜游,非说自己是监督管理局的警车,要下楼巡逻,拦都拦不住,一拉就滋儿哇滋儿哇的乱叫,还说我们袭警,要把我们抓起来,一寝室快崩溃了!!!】 奚迟:“…………” 奚迟正僵着脸往下翻,余光间忽地伸过一只手。 江黎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在他走神的刹那,那人的右手已经越过桌线,覆在他亮着的手机屏幕上。 江黎右手往下一按,将手机压了下去。 “别看了。” 两人掌根很轻地贴着,有些温热,奚迟偏过头看他的瞬间,耳边再度响起江黎轻淡的声音。 “你不折腾。” “也不难哄。” 第30章 想碰他 窗外风声渐渐,带起雨水不断敲击在窗上,一下又一下,发出细脆的响声。 “你不折腾。” “也不难哄。” 两句话在奚迟脑海里毫无预兆地重复了一遍,不知怎的,心口莫名一烫。 奚迟掩在手机下的手指很轻很快地蜷了蜷。 不知是教室太过安静,还是窗外雨气渐浓,气氛似乎也跟着“潮湿”起来。 奚迟有些不太自在,直觉告诉他不要再回到夜游的话题,但又不知道换什么话题,只好开口:“铃还没响,再睡五分钟。” “十分钟了,够了。”江黎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微哑。 说话间,江黎像是不经意地动了一下掌心,却没有把手从手机屏幕上收回。 两人小指很短促地擦了一下。 原本只是轻微的擦碰,但因为两人指节都自然弯曲着,又贴得紧密,上下一交叠,比起擦碰,更像是…轻轻勾了勾。 奚迟呼吸都停了一拍,下意识抬起头。 江黎神色却很自然平静,像是根本没注意刚刚的动作。 “怎么了。”江黎问。 奚迟没说话。 抬头的瞬间,他忽然发现这好像是他第一次从这个位置,这个角度看着江黎。 以往嚣闹嘈杂的教室和堆叠成山的课本试卷都消失不见,有的只是潮暗的天色和水涔涔的窗户。 隔壁二班似乎开了灯,大概是离得近,灯光跟着散出来,窗户上浮漾起几道微明湿润的流光。 意识到自己看的时间有点久,奚迟撇过头去,提醒了一句:“手。” 江黎一垂眸,入眼的是奚迟有些发红的耳朵。 江黎:“。” 原本要收回的动作忽地一顿,江黎淡声问:“手什么。” 奚迟:“……” 奚迟有些怀疑江黎是故意的。 可怀疑归怀疑,他没有证据,只好把手机往下带了一点:“手,压着手机了。” 好消息是这次江黎听懂了。 坏消息是江黎听懂了,手却仍旧没拿开,甚至在他把手机往下带的瞬间,跟着压低了手掌。 奚迟:“……” 行了,江黎就是故意的。 “再不拿开就上课……” “还看么。”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片刻后,江黎先松开手,他顺势从自己桌角拿过水,随口问:“看了几个帖子?” 奚迟如实回答:“十几个。” 江黎笑了下:“吓到了?” 奚迟按灭手机,摇了摇头。 吓到不至于。 “就是觉得吵。”他说。 预备铃刚好响起,江黎的声音掩在里头,他声音不重,但奚迟还是听见了。 “不吵,没骗你。” 奚迟顿了下,“嗯”了一声,抬头看到语文老师拿着包进来,正想把手机扔进桌膛,一低头,看见桌上写着江黎名字的卷子。 奚迟:“……” 位置还没换回来。 台上响起熟悉的烟雨江南腔,不能神不知鬼不觉换回位置,只好保持原样。 刘老师还没发现教室一角的异常,从两人换位置起注意力就再没从窗边离开过的高二一班学生却麻了。 尤其是王笛。 十几分钟前,原本他正开开心心和祝余近身格斗,眼见就要分出胜负,忽然听见他迟哥喊了他一声,来不及闪避,祝余直接重拳出击。 重拳不要紧,王笛高高兴兴上前去,然后听见他迟哥的声音:“休息了,安静点。” 王笛立刻点头,忙捂住嘴回到位置上,誓要做守护他迟哥休息质量的睡眠喇叭,刚告诫完周围别吵,迟哥要休息,紧接着就听到杜衡无声的嘶吼:“你他妈转过头去看看到底是谁在休息!” 王笛带着疑惑一转头,当场枯萎! 休息的不是他迟哥,是南山那位。 是南山那位就算了,还特么睡在他迟哥的位置上。 “我就说,”祝余痛心疾首,“你还记不记得迟哥刚说‘安静点,要休息’的时候,你还特地问了迟哥一句是不是昨晚没睡好,迟哥都答不上来!敢情压根就不是他要睡。” “不是他要睡就算了,竟然还要我们迟哥守着睡?!” 西山南山两方人马都被“守着睡”三个字震到,灵魂出窍了整整一个大课间,总算捱到上课,正想缓缓,结果一转头——位置还没舍得换回来。 所有人:“……” 还有人管吗?! - 江黎睡了小十分钟,身上的疲劲似乎有缓解一点,但奚迟总觉得江黎状态不是很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江黎和平日不太一样。 那种变化很细微,把这些“细微”具象化的话,大概是——和以往相比,江黎的话更少了一些,更懒得走动,情绪变化更少,卷子翻页的速度也比平日慢了几分钟。 晚自习前,奚迟特意问了桑游,桑游沉思好几秒,然后给出答案:“江黎不一直这样么?” 奚迟:“……” 奚迟想开口解释,却看到桑游用一种形容不出来的眼神看着他。 “……你什么表情?”秘书长皱着眉问。 桑游双手交叉靠在墙上,神情复杂:“我之前一直以为上心的是江黎。” 奚迟:“?” “现在,”桑游盯着奚迟的脸,眉头越拧越紧,“我怎么觉得你对他更上心?自习课不看书光看他了?写题速度变慢都能感觉出来?少说几句话也要管?就江黎那一天都不带几个表情的脸你能看出情绪变化?” 下一秒,一个新鲜巴掌糊在了桑游脑门上。 “我没有……”奚迟话说到一半,忽然卡在喉咙。 桑游:“没有什么?” 奚迟顿了下,收回手:“没什么。” 桑游还在原地一头雾水,奚迟已经转身往教室方向走。 晚风从“别有天地”的方向吹来,还没吹过身旁的梧桐,他已经感知到了风声。 奚迟偏头看着已经有点新黄的梧桐叶。 他没有特意去观察江黎,只是自然而然就感知到了,如果非要形容,那种感觉就像…神木天然感知风声雨气。 奚迟:“……” 他没法跟桑游言明。 不是因为桑游不明白。 是因为同为神木的桑游太明白什么叫“感知风声雨气”,所以—— 更奇怪了。 奚迟从没想过,有一天他感知的对象会从“天地”变成“单独的一个人”。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了整个晚自习。 奚迟最终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而直觉告诉他,江黎需要休息。 于是晚自习结课鼓一敲,奚迟立刻带着人回了宿舍,放下东西,把江黎推进浴室洗漱,简单收拾一下,然后上床,两人都没说上几句话,403已经熄灯。 走廊外头的脚步声从多到少直至消失,零点一过,宿舍楼安静下来。 奚迟醒醒睡睡,每一趟都睡得很浅,直到被一阵很细微的窸窣声吵醒。 今晚没有月亮,没有月光,借着窗外灯柱浅薄的光线,奚迟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下了床。 奚迟从床上坐了起来:“怎么不开灯。” 那道身影没说话,也没动。 奚迟等了一会儿,掀开被子打算下床,一直站在黑暗里没有动的人这才开了口:“别下来,回去睡觉。” 江黎声音沙哑,和平日刚睡醒的低沉不同,像是从喉咙深处压着说出口的,奚迟顿了下,径自从床上下来。 寝室全暗着,没开灯,奚迟凭着感觉和一点模糊光线走到江黎身边,抬手的瞬间,被江黎握住手腕。 江黎虚虚握着,没有用力。 奚迟像是早有预料,没有丝毫犹豫,手腕微微往下一挣,又在江黎松手的刹那,重新抬手,贴在江黎颈侧。 这次,他没等江黎开口说别乱碰,提前堵住了他的话。 “你在发热。” - 二十分钟后,医务室。 校医打着哈欠,给江黎做完检查。 “没事,心因性发热,算是生长热的一种,找点事做,散散热,过两天就好。” “不是半夜打球淋雨造成的?”奚迟轻声问。 校医笑了下,视线从诊疗册上转椅到奚迟脸上,又朝后扫了一眼:“那可是金乌。” “你为什么会觉得一只金乌会因为半夜打球淋了点雨就发热,又不是小妖怪和人族。” 奚迟没回答。 他以前也这么想,那是金乌。 好像有了这一层身份,江黎就被高高架在那,所有情绪和行动都可控,是绝对的有秩序者。 可后来越接触越发现,江黎身上其实也有一些看起来很不“金乌”,或者说很不“江黎”的地方。 比如偶尔也会挑食,看心情选择吃或者不吃,不爱喝有味道的饮料,只喝冰水或常温水,热水碰都不碰。 一只挑食的金乌。 当有了一些特定的、很有生活气息的形容词之后,某些看起来不太“金乌”的行为,似乎也显得稀松平常了。 知道是心因性发热,奚迟松了一口气。 走到江黎诊疗床边,正要开口,手机倏地震了起来。 “桑游的电话,”奚迟把手机屏幕转给江黎看了一眼,“我出去接一下。” 江黎“嗯”了一声。 半分钟后。 “行了,人走了,别看了。”校医站在一旁收拾药箱。 江黎看了西山那位多久,他也跟着看了多久。 看着奚迟转身,看着奚迟走出门,然后也看着江黎整个人瞬间冷淡下来。 其实他表情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但浑身上下就是散发着一种“有事说事没事消失”,或者更直白点是“没事就滚”的戾气。 那种戾气严格来说并不针对任何一个人,却也没一个人可以躲得过,是像金乌这种“食物链顶端”妖族天生的等级压制。 校医想了想,收回这句话。 也不是没人躲得过,起码,在门口打电话那位还在的时候,江黎就藏得…或者说忍得很好。 江黎靠在诊疗床床头的护栏上,曲着一条腿,手上有一下没一下转着一枚从校服口袋里摸出的通宝。 “他刚刚问我,是不是你半夜出门打球闹的。” 江黎这才抬眸,往校医的方向扫了一眼。 “我从钟山把档案调过来了,你这次心因性发热症状似乎有点严重,”校医把药箱合上,抬手在自己颈侧位置上点了两下,“过来的时候,妖纹都还在。” 校医问:“他看到了?” “没有。”江黎声音更淡。 无论是动作还是语气,似乎都很平稳,可周身却像是覆着一层浓稠的、灰黑色的阴影,那些阴影不断延长,弥散,最后又轻飘飘落在眼底,周而复始,不断加深。 校医想了想:“也别太压着自己,偶尔该放还是得放。” 江黎没说话,扔在床铺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下。 他没想理,直到看到“桑游”两个字。 江黎拿过手机,解锁,点开聊天界面,甚至都没有看桑游给他发了什么消息,直接回了消息。 【日行一善:还好吗?】 【日行一善:我还在跟小迟打电话,开着免提,抽空来慰问一下你。】 【-:睡了没】 连标点都没有,桑游知道江黎现在应该不会舒服到哪里去。 生长热是每个妖族都必须经历的,时间有长有短,发作频率不可控,症状也不尽相同,唯一相同的一点就是都不会舒服到哪里去,但西山又比南山好很多。 毕竟养了一山的“奇花异草”,性情大多都比较温和,生长期除了发热,就是不太想动,像王笛他们这些跟脚比较小的,淋几场雨就好,但对于南山来说,情况大多比较棘手,更别说像江黎这种“食物链顶端”的金乌。 金乌一族家规还算严,再加上监督管理局局长是金乌的缘故,族中小辈都比较“克己复礼”,唯一不太受管束的时候,就是生长热的时候,毕竟得找些事情散散火气,最常用的法子就是再挑几只幸运观众,进行体能上的消耗。 更直白点,就是家族斗殴,打群架。 不过以桑游知道的情况来看,江黎被挑中的次数着实很少,他懒得打是一回事,太能打也是一回事。 【日行一善:没呢。】 【-:501床是不是还铺着】 【日行一善:你说小迟的床?】 【-:嗯】 【日行一善:铺着,怎么了?】 【-:过来带他回去睡觉】 【日行一善:你让他回我这睡?我靠,有这么严重???】 桑游一想到江黎打架的情形,赶忙从床上爬起来,边穿衣服边给江黎回消息。 【日行一善:行了,我马上过来。】 【日行一善:十分钟。】 【日行一善:你要打架我陪你,别跟小迟动手啊。】 【日行一善:就算他要跟你打,你也别动手!】 江黎没再理会,揉了揉眉心,刚锁屏,医务室的门就被推开。 奚迟从门外走进来的瞬间,江黎敛去一身戾气,把通宝放进口袋。 校医一时都有些恍惚,看着这收放自如的气息,甚至有些分不清到底谁是谁的药。 “有舒服点么。”奚迟走过来。 江黎“嗯”了一声,从诊疗床上下来。 校医在医务室点了一点安神香,氤氲缭绕,香气其实很舒服,但总归有些闷热,奚迟想起出门前校医说的那句“找点事做,散散热就好”,带着江黎出门透气。 两人走到走廊拐角处才停下。 初秋的深夜,整座山海似乎安静到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去打球么?”奚迟看了眼时间,两点半,“我陪你去,还可以打三个小时。” 江黎表情和声音都淡到不像话:“我让桑游过来接你,今晚回501睡。” 奚迟闻言愣了一下,抬头看他,认真道:“我陪你。” 江黎没说话,走廊上只有一盏暗灯,从两人头上落下一大片阴影。 “不行。” “为什么?” “没为什么,”江黎靠在墙上,这一次他没看奚迟,又重复了一遍,“回去睡觉。” 这是今晚第三次听见江黎“赶”他,奚迟皱了皱眉,沉默片刻,喊了一声:“江黎。” 饶是现在这种已经有些“对峙”的氛围,在奚迟喊他的时候,江黎还是应了一声:“嗯。” “这事没道理。” “不能总是你帮我。” “我说了能陪你,就是能陪你,打球,打架,都可以。” 江黎眼皮很轻地撩了一下,他沉默良久,不知怎的,倏地重复了一遍奚迟的话:“都可以?” “嗯,都可以,随你选。” 江黎喉结很轻地滚了一下。 他转过身来,今晚第一次敢直视眼前的人。 午夜的走廊,潮湿的雨气,昏暗的灯光。 两人对视着。 江黎在奚迟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投影。 他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清晰地认知到,奚迟在看他。 这个念头在这个午夜一点一点滚烫,灼烧。 江黎想给自己找个起码看起来算得上冠冕堂皇的理由,可在这一刻,他忽然不想要理由了。 他没工夫去追究更深层次的那种悸动叫什么,只知道在这个大雨快要落下的瞬间——他想碰他。 江黎忽地松了神。 忽地…不那么想让人走了。 江黎:“站不住了。” 江黎毫无预兆地松口,奚迟怔了一下,才应了一声:“嗯。” “靠一会儿。”江黎的声音传来。 奚迟反应过来,说了声“好”,立刻上前一步。 两人最后那点距离彻底消除。 江黎顺势低下头。 就在奚迟以为他要靠过来的时候,江黎却只是抬手,指腹在奚迟颈侧的小红痣上很轻地摩挲了一下。 “会消么。”江黎的声音在这寂静长廊显得格外清晰。 奚迟却有些没听清,只觉得颈侧那一块位置在不断发烫。 “…什么?”奚迟声音顿了下,凭着本能问。 江黎视线从颈侧一点一点缓慢上移,最终落在奚迟眼中。 “这颗痣,会消么。” 作者有话说: 小迟:好像有哪里不对。 第31章 很难哄 瑞城的雨总是下了停,停了又落。 出门前还只是淌着点风,小二十分钟过去,空气中已经蓄上了潮湿的雨气,风雨欲来。 奚迟却没感知到,所有感官神经好像忽地变钝失灵,耳边只剩下江黎的声音,以及他指腹的温度。 直到雨水落下,噼里啪啦打在医务室外墙和周围叶片上,他才后知后觉落了雨。 江黎指腹还贴在那颗痣上,许是太久没听见奚迟的声音,他不轻不重地按了下,像是在问:怎么不回答。 奚迟生理性地颤了颤。 “…应该不会。”他说。 江黎好像对他这颗痣格外有耐心,又问:“什么时候长的。” 奚迟:“。” 脖颈处本就是敏感的位置,江黎又发着热,指尖烫得像是点了一簇火,他每说一个字,奚迟都要反应好一会儿。 “不知道。”奚迟声音有些干。 他在生病,在发烧,奚迟告诉自己。 可在抬头看着江黎的瞬间,从刚刚开始一直在脑海不断拆解,又不断重塑的一个全新认知,彻底显露起来。 生着病的江黎,好像有点…“恶劣”。 一个全新的、陌生的,却也格外真实的江黎。 “真实”两个字在奚迟心口不轻不重地晃了晃,温养出了新的耐心,他又补了一句:“好像很久了。” 颈上的痣进入生长期后似乎就出现了,直到现在也没消掉。 妖族生长期身上出现一些带着本体气息的特征很常见,而妖族生长期又久,动辄上百年,他也不知道这痕迹会长多久,又消不消。 奚迟有些想不明白江黎对这颗痣这么好奇的原因。 他思索片刻,开口:“很奇怪?” “奇怪什么。” “痣。” “没有。”江黎说。 奚迟以为这就是江黎的答案,直到下一秒,他听到一句:“很好看”。 江黎的声音混在愈发嘈杂的雨声中,因为两人离得太近,他听得分明。 很好看。 过于直白的答案,却因着江黎轻淡的语气,没生出一点冒昧。 他像是在阐述一个极致简单的事实,这么想了,也就这么说了。 奚迟来不及反应,江黎的手指已经从他颈侧离开。 奚迟自己都没觉察到地松了一口气,他朝外看了一眼,雨势不小,还挟着风,时不时刮起一阵,混着雨水一起打在走廊上。 “下雨了,要不要进屋?”奚迟问。 “香重,”江黎说,“闷。” 奚迟想起那满屋的凝神香,点了点头。 外头又起了一阵带雨的斜风,奚迟看着江黎,想起他们南山大多都不怎么喜雨,更别说江黎还发着热,衣服打湿了黏在身上多少会有些不舒服。 他下意识往□□了一点,正想替他挡挡,江黎已经将人拉到身侧。 两人并肩站着。 “我去问医务室老师借把伞,等下……” 奚迟话没说话,手腕忽然一紧,他顺着那力道看下去。 一分钟前还落在颈侧的手指此时已经环在他腕间。 这次不像以往任何一次那样虚虚环着,江黎握得很紧,几乎就是扣着。 手上力道有些重,可他口中说的话却是:“没力气了,靠一会。” 说完,他侧过身,往前走了两步,一低头,埋在了奚迟颈间。 奚迟心口猝不及防跳空一拍。 他下意识抓住江黎的小臂,将人护住。 “站得住么。”江黎忽然问。 “…你说我,还是你?” “你。” “嗯。” “好,那就这样站一会。” 直到对话结束,奚迟都还有些走神。 似乎就只是一瞬间的事,靠着墙的人从江黎变成了他,而挡风的人从他变成了江黎。 因为出来得急,两人都只套了一件校服外套,奚迟里头就是睡衣,校服外套松垮,在两人动作间领口早被蹭开。 江黎滚烫的呼吸只隔着一层单薄的睡衣,一下一下落在颈侧。 奚迟再一次清楚地认知到,江黎真的在发热,而且烧得很高,像是只要自己一松手,他就能倒下去。 奚迟最终咽下那句“靠着墙会不会更舒服一点”,站直身体,让江黎更好借力。 过了好一会儿,奚迟才拍了拍江黎的小臂:“有雨进来了,换个位置。” 埋在奚迟颈间的人像是没听清,很缓慢地偏过头,从喉咙深处挤出一点声音来:“嗯?” 随着江黎的动作,一道滚烫的气息不偏不倚拂在颈侧的红痣上。 颈侧原本就还留着江黎指腹的余温,现在又被全新的气息一拂,引起一阵轻微的战栗。 奚迟抓着江黎小臂的手指倏地一紧。 他下意识想躲,可身前是江黎身后是墙,根本没有躲的余地。 奚迟:“……” 人身如一小天地。 他在生病,在发烧。 “我说有雨进来了,换个……”感受到江黎又要在颈侧这个位置说话,奚迟立刻开口,“没什么,别说话。” 几秒后。 “……把头转回去。”奚迟面无表情说。 埋在颈间的人闻言顿了下,很轻地笑了一声。 那低笑前所未有的近,近得奚迟呼吸都有些不稳。 “江黎。” “嗯。” “我说,把头转过去。” “没力气了。” “……” “那你松手,我自己调整。” “这样舒服。” “…………” 奚迟靠着墙,抓着江黎的手臂。 在这一刻,他脑海莫名闪过之前看到的“夜游”帖子。 江黎说他不折腾也不难哄,是不是真的,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江黎这个人…很折腾,也很难哄。 两人就这么静静站了许久,许是习惯了这姿势,奚迟肩膀也慢慢松下来。 “嗡——”的一声响,手机震动声从江黎外套口袋里传来。 江黎没动。 奚迟只好拍了拍他:“手机。” 江黎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 “嗯”是“嗯”了,仍旧没动。 奚迟叹了一口气,再度默念了一遍“人身如一小天地”,他在生病。 “左边右边?”奚迟不知道手机放在哪边口袋。 “左。” “你的左边?” “嗯。” 江黎声音中带着藏都藏不住的怠意,奚迟听得明晰,边去找手机边开口:“要不要进去躺一下?” “不用。” 手机长久没人接听,没了动静,又在几秒后疯狂震动起来。 奚迟还没找到手机,但这动静莫名很“桑游”。 “刚刚在医务室的时候,你是不是在跟桑游聊天?”奚迟忍不住问。 “嗯。” 总算从江黎口袋找到手机,奚迟还来不及接听,那头已经挂断。 下一秒,他口袋里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 奚迟:“……” 奚迟拿着手机问埋在他颈侧的人:“你和他说什么了?” 这次江黎总算不再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但他却没答,反问:“他和你说什么了?” 奚迟伸手摸手机:“他好像很急,没说几句就挂了。” “说现在你很危险,让我离你远一点,别和你打架。” 和之前满是怠意相比,江黎这次的声音明显多了几分情绪:“那怎么不听。” 奚迟声音平静:“因为没经验,下次就知道了。” 江黎笑了下:“说了少应付我。” 奚迟跟着失笑。 身上靠着一个人,动作都有些不方便,奚迟费了点劲才从口袋找出手机,一接通,桑游的声音在手机屏幕和走廊那头重叠响起。 “总算接电话了,哪去了你?医务室老师说你和江黎一起出去了,现在人呢?你和江黎在不在一起?怎么两个人都不接电话?” 奚迟还来不及回答,一低头,听见靠在他身上的人很轻地“啧”了一声。 一只发脾气的金乌。 奚迟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快3点了,声音轻点,”奚迟对着电话那头的人开口,“没去哪,就在……” “行了,不用了,我看到江黎……” 桑游拿着手机站在走廊另一头,足足顿了半分钟,才干着声音开口:“你们…在干嘛?” 走廊顶灯本就昏暗,两人贴得又近,以至于桑游一开始只看到了江黎,直到奚迟的声音从那边传来。 桑游所有想说的话硬生生堵在喉咙。 原本在来之前,他都想好见到江黎要说些什么了。 ——“一个神魂不稳,一个心因性发热,你们俩还真是难兄难弟。” 可现在看着不远处几乎要贴在一起的俩人,桑游:“???” 什么兄什么弟? “不是,你们这是什么打架新方式吗?”桑游挂断电话满头雾水走过来。 看着桑游越来越近的身影,奚迟伸手提醒江黎,还没开口,江黎已经从他颈侧抬头。 侧身离开的瞬间,江黎挡住桑游的视线,抬手将奚迟被蹭开的领口拢好。 “冷不冷。”江黎随口问了一句。 奚迟摇头。 听了个正着的桑游:“……” 老子风吹雨淋赶过来就是为了听你们俩说冷不冷? 之前离得远,奚迟没注意,等桑游走近才发现他身上湿着。 奚迟皱了皱眉:“没撑伞?” 桑游:“跑都来不及,还撑伞?” 奚迟不解:“跑什么?” “跑什么?万一你和江黎打……”桑游脑海顿时闪过刚刚看到的画面。 妈的,他好像是白跑了。 奚迟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桑游没好气地说。 “头发都湿了,”奚迟盯着桑游看了一圈,“去医务室擦一下。” “你们俩病号都在这站着,我一个什么病都没有的去医务室干嘛,”桑游一摆手,“没事,从风雨长廊那边过来的,都挡着,也就淋了几步路。” 奚迟看着桑游,仍然有些费解:“下这么大雨,为什么突然跑过来?” 桑游有些诧异。 他没回答奚迟的话,视线越过奚迟,看向他身后的江黎:“你没告诉他?” 奚迟:“?” 桑游没等江黎开口,直接给出解答:“他让我带你回去睡觉。” 奚迟想起江黎之前似乎是提过一句。 “回寝室为什么要……” 奚迟刚说第一个字,桑游就知道他要问什么。 回寝室他自己就可以回去,为什么要人带。 桑游直接开口截住他的话头:“因为他让你今晚回5楼睡。” 说完,桑游停顿好几秒,视线在奚迟和江黎身上不断游移,最终落在江黎身上,可话却是对奚迟说的。 “所以今晚你回哪里睡?” 作者有话说: 当事金乌表示后悔,非常后悔 第32章 “去拿被子” 奚迟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成眼下这副光景的。 前一秒还在讨论今晚回四楼还是去五楼,后一秒,江黎在他身后淡声喊了一句:“桑游。” 奚迟和桑游两人同时循声望去。 江黎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墙上直起身,此时正低着头脱校服外套。 “来之前说的话还作不作数。”江黎问。 桑游没多想,以为他说的是带奚迟回去睡觉的事:“你说呢,我人都来了你还问作不作数?” 江黎已经脱好外套,单手抓着,自然垂在身侧的位置,随即抬头,看着桑游,声音淡淡:“行,你先我先。” 桑游:“什么你先我……” 直到江黎带着熟悉的表情朝他走过来,桑游才意识他说的不是睡哪儿的事,是打一架的事。 桑游:“…………” 敢情之前一副没事人的样子都是装的? “在这儿?”桑游伸手指了指走廊。 “都可以,”在这种事情上江黎倒是多了点无用的耐心,声音更随意,“位置你挑。” 桑游:我谢谢你。 桑游揉了揉脖子,视线不经意扫过江黎空着的手腕。 要放以前,他还真不想跟江黎打,费神又费力不说,干一架能躺一天。 但自从江黎摘下念珠后,两人再没动过手……还怪不得劲。 算了,内生热不找点事做也麻烦,桑游心说,就当是帮他家秘书长还夜游的人情了。 “就这儿吧,医务室也近。”他道。 奚迟:“?” 奚迟就听着两人打哑谜,直到江黎把外套递过来:“去医务室等。” “十分钟。”江黎又道。 奚迟正想问等什么,下一秒,桑游已经把校服衣袖一把撸到手肘:“靠!十分钟?!江黎你骂谁呢!” 紧接着,奚迟听到一阵拳风。 两人就在凌晨三点,在医务室门口的走廊上打了起来。 奚迟:“……” 除了特定时间,比如周三下午开放性素质拓展,其余时间山海旗下所有学校都不允许学生随意使用灵力,哪怕是两院学生会老大。 两位主席显然都很谨遵校规——无他,主要是担心某位九个头的主任。 能做出一人监控九个班级这种丧心病狂事的人,在凌晨三点感受到校内灵力波动突然闪现到医务室门口也完全有可能。 奚迟没说话也没制止,站在一旁任他们打。 来来回回打了十几分钟,两人都是点到为止,但因为招式实在太快,总有疏漏的时候。 桑游差点没躲开的前一秒,奚迟扣着时间喊了一声:“江黎。” 两人同时停手。 医务室门口就有自动贩卖机,奚迟走过去买了两瓶水,回来的时候,桑游正单手撑着廊道的柱子喘气。 桑游从奚迟手上接过水,猛喝了一口:“差点忘了说,你刚刚喊江黎那一下什么意思?怕我躲不过?” 桑游嗓门不小,江黎余光朝那边掠过,本就不带什么表情的脸神色更淡。 桑游没有觉察,还在说话:“我谁?我能躲不过?还是觉得你游哥会输?” 奚迟无端想起祝余曾评价过王笛的话,天塌下来有嘴顶着。 “没,你躲得过,随便喊喊,”奚迟认真地敷衍,边敷衍边拉他,“有雨,进来点。” 桑游这才满意。 等应付好了离得比较近的这个,奚迟才抱着校服往前走。 江黎靠在墙上,身上出了一点薄汗,发尾微湿。 奚迟把水递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打完一架后,陪着打的那位挺痛快,主动提出要打的这个心情似乎还…变差了。 奚迟:“?” 这是…没打够? 最后江黎先开了口。 “几点了?”他问。 刚买水的时候奚迟看过时间:“三点半。” 身后传来“咚”的一声,桑游三两下喝完水,把空瓶扔进垃圾桶:“靠,三点半了?再不睡就不用睡了。” 雨没有停下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三人沿着风雨廊往寝室方向走,剩最后一段路的时候,江黎把外套重新递给奚迟:“披着,挡一下。” 奚迟没在意,穿着睡衣在外面折腾了一通,总归还要洗漱一下再上床。 “就几步路。”奚迟说。 桑游:“披好,几步路不是路了?等会儿再淋出毛病来。” 大半夜先是跑了一圈又打了一架,饶是桑游也有些支撑不住,等到了四楼,已经哈欠连连,扶着栏杆看着奚迟:“确定不跟我回5楼?” 奚迟开口:“洗个澡早点睡,明天还要上课。” 桑游朝两人一摆手,比了个有事打电话的手势,径直往楼上走。 四楼走廊只剩下两人脚步声,一路无言,只有廊灯应着脚步声亮起的动静。 奚迟走到403门口,从口袋摸出钥匙,垂眸,开锁,一气呵成。 就在转动钥匙的瞬间,身旁的人忽地抬手。 江黎右手虚覆上来,压住奚迟开锁的动作。 奚迟:“。” 江黎目光落在他身上:“在生气?” 江黎声音很轻,像是问句,却又是肯定的语气。 四下无人亦无声,奚迟听得很清楚。 他顿了几秒,回了两个字:“没有。” 也就是这短暂停顿的几秒,给了江黎答案。 那句“回五楼睡”从医务室门口那条暗廊上一路被带回403门口这片角落,路上没人再提起,但不代表问题就解决了。 江黎没犹豫,看着身旁的人开口:“没赶你。” “让你去五楼睡是怕吵到你。” “想让你回去好好睡。” 许久未有人走动,走廊灯亮了又熄。 奚迟又停顿了几秒,慢声说了一句“知道了”。 都是沉默的几秒,但意思截然不同。 江黎听明白了那句“知道了”的意思,无声地笑了下。 “手。”奚迟抬了抬手腕,示意江黎松手。 松手的瞬间,江黎听到一句“没生气”。 门被推开,奚迟径直往屋里走,顺手开灯。 江黎关上门,却没多走两步,就靠在门边看着奚迟:“没生气?” 奚迟把用来挡雨的校服外套放在椅背上,“嗯”了一声。 他真没生气,如果非要说有,那也只是觉得江黎这种“怕吵到”的念头有些…… “你不舒服,再怎么折腾,也就一个晚上,你也怕吵到我,”奚迟抬眸认真看着他,“一样的情况,神魂不稳甚至更……” 江黎忽地开口:“不一样。” 奚迟思绪骤然被打断。 不知是夜深还是那身黑色t恤映衬,江黎眸色显得有点深。 他头发、手臂都沾着水痕,也分不清是雨还是汗,明明发着热,整个人却像一块薄冰,不住往外冒着点凉气。 奚迟:“什么不一样?” 江黎视线掠过奚迟颈侧,只一瞬,又很快离开。 “情况不一样。”他淡声说。 江黎看着位置上的人。 奚迟因为症不留这,是怕麻烦他。 但他不是。 他不想把人留下,不是怕麻烦他,是怕吓到他。 情况不一样。 奚迟一时没能明白,有些追根究底的意思:“哪里不一样?” 江黎却已经移开了视线,他径自走到衣柜边:“没哪里。” “很晚了,去洗漱。” 奚迟被推进了浴室。 直到浴室门关上,江黎才靠着床铺护栏,勉强松了点神。 身上热意还没消,烧得整个人昏沉一片。他垂着眼皮,转了转手腕。 原先戴着念珠的位置空落一片。 浴室响起水声,江黎抬眸往那边扫了一眼。 在水声和雨声音交织的响动中,江黎想起奚迟最后问的问题。 哪里不一样。 他应该不会想知道的。 已经夜深,想到江黎同样也要洗漱,奚迟最终没再多问。 之前已经洗过澡,身上也没出汗,奚迟简单冲了一下,把位置让给了江黎。 江黎洗漱完,推开浴室门走出来,奚迟正靠在床上摆弄手机,像是在敲字。 他没盖被子,床铺也很整齐。 “很晚了,快睡。”江黎出声提醒。 江黎话音刚落,奚迟手机“嗡”的一声响,很明显的信息传送声。 江黎擦头发的动作一顿。 他抬头扫过墙上挂钟,已经将近4点。 “在聊天?”江黎问。 奚迟点了点头:“很快就好,你先睡。” 两人都没再说话,江黎熄了灯,上床。 寝室被黑暗笼罩,只有奚迟手机屏幕发出一点浅弱的光。 和桑游那一场架收效甚微,身上热意仍然很重,以至于江黎几分钟后才缓过神,听到那边的声响。 像是椅子搬挪的声音,奚迟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床。 江黎睁开眼,抬手正要去开床头的夜灯,耳边便响起奚迟干净的嗓音。 “不用开灯。” “你好好睡。” 声音离得格外近。 “啪嗒——”一声响,夜灯最终还是被打开。 江黎看着搬了张椅子坐在离他床铺几步远的奚迟,猜到了他的用意。 “打算坐着守一晚上?” 奚迟想起刚刚校医给他发的信息。 ——他这次内生热有点严重,晚上必须多留意一下,也是我的问题,当时应该直接留他睡医务室的,这么大雨来来回回也折腾,既然回寝室了就麻烦你多照看照看,如果体温没有降,可能得上钟山。 生长热问题可大可小,严重点甚至会影响到神魂,金乌显然是前者。 之所以搬张椅子坐着,是因为江黎觉浅,上下床动静吵人是一回事,奚迟也担心晚上去探体温的时候惊到他,不如提前告知。 “4点了,没一晚上了。”奚迟变相承认。 江黎又好气又好笑。 他也知道已经四点了。 江黎猜到了用意,也猜到了来由:“校医说什么了。” 奚迟对江黎猜到校医的事并不意外:“你这次内生热有点严重,我不放心。” 江黎坐在床上,背靠着墙,微微弓着身,肩线却绷得有些直。 在奚迟开口之前,他想了很多种说辞。 心因性发热不是第一次了,他有分寸,知道该怎么处理,甚至知道到什么程度要上钟山,无论校医说了什么,他都能找到应对的说辞。 但奚迟说的是“我不放心”。 我不放心。 只是换了个主语而已,这些话忽然都说不出口了。 江黎沉默良久。 屋外是如瀑的暴雨,打得满地潮湿。 屋内是一室静寂。 黑暗滋生出的晦暗情绪轻而易举将所有理性、所有薄弱的意志力和所有“应该”盘剥殆尽。 江黎忽然懂了那句夜深的每一个决定都是由“心”主导,而非“脑”的真正含义。 奚迟听见江黎叹了一口气,很轻,然后他说:“去拿被子。” 奚迟所有没来得及说的医嘱被这句“去拿被子”尽数吞没。 奚迟:“…什么被子?” 窗外雨声密织成网,江黎声音已经恢复了一贯的轻淡。 “不是要守么。” “躺着守和坐着守没什么区别。” “上来。” 第33章 “认床么” 不知道是那句“躺着守和坐着守没什么区别”太有说服力,还是江黎侧身让出半个床位的动作太自然,等奚迟真正意识到“躺着守”这三个字的意思的时候,已经带着被子站在了江黎床前。 奚迟没动,江黎抬手接过被子,他没看奚迟,只在把被子随手放在床上的间隙,很随意地问了一句:“枕头用自己的还是我的。” 奚迟下意识朝着床头的位置掠了一眼。 江黎只有一个枕头。 奚迟:“。” “我去拿。” “嗯。” 奚迟转身将搬来的椅子放回桌旁,又带着枕头站在刚刚站的位置上,但也只站在这,没再靠前一步。 房间里只剩下小夜灯贫瘠的光线,“照拂”范围极其有限,但还是照出两张床铺现有的模样。 拥挤,冷清。 直到自己床铺彻底空掉的这一刻,奚迟才在这个“事故多发”的深夜找到一点实感,并开始思考一个问题:是从哪句话开始忽然变到要睡一起的? 可床上的人显然没给他思考的时间。 江黎掀开被子,往床尾的方向坐了坐,将位置留得更空,有些散漫地开口:“在罚站?” 奚迟:“……” “认床么。”江黎又问。 奚迟:“没。” 江黎“嗯”了一声,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是而非地回了一句:“之前也睡着了,应该能习惯。” 江黎话音落下,奚迟才想起昨晚神魂不稳睡了江黎床的事。 他顿了下。 昨晚占了江黎的床是神魂不稳,事出有因,今晚是江黎内生热需要照看,也是事出有因,想到这里,奚迟忽地卸下那些不自在的劲来。 他看着江黎把他的被子放在里侧,开口道:“被子放外面吧,我睡外面。” 江黎没应,也没什么动作,只是坐在床上借光看着站在床铺前的人。 江黎感觉到了他语气的变化。 也不知道沉默的这一两分钟里这人在想什么,像是找到了什么理由,自己把自己“安抚”好了,整个人松下神来。 江黎没说话。 原本他该乐见其成的,可现在—— 江黎看着眼前人放下枕头,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莫名有些头疼。 奚迟说:“两个人会有点挤,你睡里面。” 江黎正坐在床尾的位置,前头床身空出来一大截,倒也方便,奚迟顺势俯身正要去扯自己的被子,小臂忽然被江黎拉住。 奚迟:“?” 江黎言简意赅:“进去。” 奚迟和别人睡一张床的经验为零,怕挤到病号,想了想,说:“我睡相不好,容易……” 然而病号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时间。 江黎直接扣着力道拉着奚迟小臂往里头轻轻一带,不由分说:“你睡相很好。” “进去,手上都是凉的。” 等奚迟反应过来,抬眼已经是江黎上铺的床板。 夜灯的光亮透过上铺木板的缝隙散出去,像开了几扇极其狭窄的窗。 奚迟感受到身旁很轻微地陷下去,江黎躺了下来。 “熄灯了。”江黎轻声说。 奚迟“嗯”了一声。 江黎抬手,最后一点光亮被没收。 四点的暴雨夜,透进来的除了凉意就只有淋漓的黑暗,没有一丝要天亮的意思。 身旁躺了一个人的体验很陌生,未知的外界人、事似乎要将所有感官感受无限放大,在这个深夜。 奚迟一偏头,借着眼睛习惯黑暗后隐约能看见事物轮廓的时间,往旁边看。 江黎侧身躺着,背对着他。 两人中间隔着两条被子,还有小半臂的距离。 山海宿舍床铺不算小,但也没那么有余裕,在躺下两个人之后中间还能隔出这么大空间。 “江黎。”奚迟在黑暗中喊了一声。 “嗯。” “中间位置还很空。”奚迟说。 江黎沉默几秒才回道:“不用,快睡。” 奚迟没再说话。 江黎正要闭上眼睛,身后忽地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 紧接着,他身后的被子被人朝里扯了两下。 动作不大,但意思很明显。 奚迟的声音同时响起:“太靠外了,下铺没有护栏,你这样我没法睡。” 江黎忽然后悔让人过来了。 更准确说,是后悔把人留下了。 感受到身后人要起身的动静,江黎最终妥协,翻身往里靠了一点,将奚迟的手重新压回被子:“被子盖好,安静躺一会就能睡。” 江黎声音很轻,伴着雨声,莫名显得泠泠,虽然身旁多了一个人,但气息却是极尽熟悉,奚迟慢慢闭上眼睛。 “有不舒服记得喊我。”奚迟声音已经带上明显的睡意。 “嗯。” 江黎听着奚迟安静下来,听着他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听着他在睡梦中翻了一个身,换成面朝着自己的姿势,才重新侧过身。 寝室很安静,只有墙上的挂钟无声走着表,眼前除了暗色什么都看不见,可江黎还是直视着前方出了片刻的神,良久,他揉了揉胀疼的额角,正要闭眼,身后那人却忽地往前一靠。 下一秒,肩胛的位置忽地传来一阵热意。 江黎一怔。 不知是感觉到冷下意识向热源靠近,还是习惯于这种距离,奚迟半埋在被子里,额头却轻轻贴了上来,用一种近乎依赖的姿势。 江黎一瞬间失神。 若木清浅的气息从身后细细密密传来,将四周萦绕得很满,却再不复之前那样带着“冲击力”,它不疾不徐温温和和淌着。 可能是深夜不清醒,也可能是烧得不清醒,江黎没了抵抗的气力,放任倦意和陌生的心悸交错。 他闭上眼睛。 - 奚迟被身侧翻身的动静吵醒。 许是因为心里挂这事,这一觉他睡得很浅,醒来只恍惚了一会儿,下意识抬手去摸江黎的体温。 天还没亮,窗外雨声依旧不歇,单调滂沱的声音,极致催眠的天气让本就满是疲劲的身体轻易松懈下来。 奚迟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只凭着本能伸手去探江黎的体温。 江黎刚开始没管。 他睡了多久,就做了多久的梦,梦境乱七八糟,从雾雨朦胧的深山到医务室门口那条昏暗的走廊,再到教室水涔涔的窗户,最终一切定格在奚迟颈侧那颗红痣上。 江黎从来没有睡得这么累过,零碎却又冗长的梦境余劲甚至比睡意还要长久。 所以在奚迟抬手过来的时候他选择放任,直到—— 奚迟手指贴在了他下颌的位置。 奚迟像是累极,手指没施一点力,软得不像话。 江黎睁开眼睛。 贴在下颌的手还在不断往上游移,即将要碰到唇角的瞬间,江黎喉结很轻地滚了一下,再等不下去,直接抬手制住他的动作。 江黎偏过头,看着毫无自知的某人,胸腔很慢地起伏了一下。 奚迟把头蒙在被子里,举着的手被江黎牢牢握在手心,他没挣脱,连抬手的力气都懒得给,直接卸了力。 这下软到不像话的就不止是手指,连手腕都是软的。 半梦半醒的人用全部意志拼凑出一句话来:“退热了没?” 奚迟听不见回答,总算往下挣了挣手腕,想要去探江黎的体温。 握在腕间的手随着他挣脱的动作也跟着一用力。 江黎没让。 奚迟勉强清醒了几分,开口:“我摸一下,退热了没。” “内生热很损耗心神。” 江黎:“……” 现在损耗他心神的罪魁祸首根本不是内生热。 “奚迟。”江黎压着声音喊了一句。 奚迟声音掩在被子下:“嗯?” 江黎:“。” 算了。 人都没清醒,计较什么。 许久没听见江黎的回答,奚迟又问了一句:“怎么了?” 江黎把奚迟的手压回被子里,才松开他的手腕:“退热了,还早,继续睡。” 奚迟像是没听见江黎的话,重新抬手,这次很准确找到了江黎额头的位置。 虽然还没彻底退烧,但已经没有昨晚那么烫了。 确认完江黎的体温,奚迟彻底放下心来,随之而来的就是汹涌的睡意。 意识朦胧中,他隐约听见江黎说了“请假”两个字。 雨下了一夜,不仅没停,还从原先的黄色预警升级成了橙色预警,打得别有天地桃瓣四落,顺着雨水再度淌满整座校园。 和暴雨一起来袭的还有大风和降温,还只是十月,一早起来已经有人翻箱倒柜开始找秋裤。 雨大到连去食堂的人都少了,生怕吃碗面出来学校已经被淹了,好在教室里还有不少存货,于是周二的早自习,高二一班一群人就泡着芝麻糊,站在教室窗口看着楼下塑料袋在天上飞。 “靠!这雨大的我以为我触犯了天条。”祝余边喊边从教室后门冲进来。 廖争已经被雨打懵了,闻言有些惊讶地看着祝余:“你们西山不是喜欢雨吗?” “我们是喜欢雨,但也不是喜欢这种能把人头打掉的雨。”祝余嘴角抽搐。 王笛喝了一口芝麻糊:“说实话,早上起来看到这么大雨,我差一点就要跟老付请病假了,幸好我有强大的自制力,最终把这无法无天的念头给压了下去。” 杜衡斜眼看他:“昨天还好好的,今天突然就病假了,你觉得老付会信?” 杜衡话音刚落下,老付就出现在前门。 所有人赶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装模作样开始翻书。 老付却没和往常一样拎着椅子坐讲台旁,而是从前门走到李书静身边,问:“今天早自习是语文还是英语?” 李书静:“英语。” “行,你等下跟英语老师说一下,小迟,江黎还有桑游早自习请个假。”老付说。 所有人耳朵立刻竖得像天线。 李书静愣了一下:“是学生会有事吗?” 这三个名字一起出现,还一起请假,李书静只能想到这个理由,可问题是,她也没收到学生会有事的消息。 老付摇了摇头。 李书静从抽屉里拿出记录簿:“那理由呢?记什么?” 老付:“病假。” 所有人:“???” 李书静差点没找回自己的声音:“三人…都病假?” “嗯,”老付说,“我还要去一趟校外,等下你记得和英语老师说。” 老付像是有事的样子,扔下最后一句话便往教室外走,剩下身后满脸呆滞的高二一班众人。 李书静率先回过神来,拉着许云锐走到了走廊:“黎哥跟你说了吗?病假的事?” 许云锐也被这消息打得一头雾水:“没有啊。” 李书静:“怎么可能一下子病倒三个?” 许云锐突然意识到这是他黎哥第一次请假,越想越不放心,走到拐角拿出手机:“都跟老付请假了,那人肯定起了,我打个电话问问。” 说完,许云锐立刻找到号码拨了过去。 早自习铃声已经响过,走廊上再没有走动的脚步声,显得格外安静。 屏幕中的呼叫声有规律地响着,一下又一下。 就在许云锐以为没人接听准备挂断的时候,电话那头总算被接通。 许云锐想也不想立刻开口:“黎……” 电话那头:“谁?” 那头是带着睡意的、惺忪的、显然是被这通电话吵醒的声音。 很熟悉,但不是他黎哥。 许云锐一下子挂断电话。 一旁的李书静:“???” “你现在都敢挂黎哥电话了?” 许云锐沉默片刻,干笑了一声:“打错了打错了。” 肯定是被这场暴雨淋出问题了,电话怎么打到西山秘书长那边去了。 “我重新打……”许云锐一低头,通话记录上明晃晃写着“黎哥”两个字。 许云锐:“……” 许云锐这才想起一个事情来。 他踏马的根本没有西山秘书长的电话。 许云锐深吸一口气,冷静分析,冷不下来,一把把手机扔到李书静怀里,“嗙——”的把头重重撞在墙上。 靠!!!! 怎么又是我!!!! 作者有话说: 许云锐:曲折离奇的一生 第34章 “奚老师” 隔壁二班早读声顺着没关上的门飘到走廊。 李书静低头看着手中莫名其妙多出来的手机,再看拿脑袋哐哐砸墙的许云锐:“???” “又不是老王有九个脑袋给你霍霍,”李书静看着都头疼,“行了,你挂了黎哥电话你还在这里砸墙?” 许云锐面如死灰:“别说话。” “我想静静。” 静静“啪”的给他脑袋来了一下:“敢占我便宜?” 许云锐:“……” 麻了。 来个人鲨了他。 这破学生会他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老实点,黎哥说什么了?”李书静见他还是一副“我还想静静”的模样,也不等了,直接低头点开手机界面:“密码。” 许云锐:“什么密码?” 李书静:“锁屏。” “20……等等,静姐你想干嘛?” “还能干嘛?给黎哥打电话啊,”李书静自然道,“我听你说话费劲,20之后呢。” 没之后。 许云锐一把抢过手机,在李书静“你最好有事”的眼神中,一字一字道:“别打,真的。” 李书静:“理由。” 许云锐:“你打了那边也不一定接,接了……” 李书静半天等不来下文。 “你今天到底什么毛病?话中有话的。” “接了,然后呢?” 许云锐撑着墙,表情微妙:“接了…也不一定是本人。” 李书静拿着手机愣在原地:“?” - 奚迟被电话闹醒,对方说了一个字又立刻挂断,放平时他可能还会回过去看看,可今天实在太累,就没再理会,直到埋在被子里又躺了十几分钟,那通电话才开始显露后劲。 江黎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奚迟已经醒了。 他裹着被子坐在床上,背靠着墙,掌心还拿着一个手机。 “跟老付请过假了,再睡二十分钟。”江黎说。 床上的人没答,江黎只好带着一身水汽走过来。 他在床边坐下,淡声开口:“回神。” 奚迟把手机递过去:“解锁。” 江黎低头扫了一眼,手机随着奚迟递过来的动作已经自动亮屏。 看着熟悉的锁屏界面,江黎没问奚迟为什么拿着他的手机,也没问他为什么要解锁,朝着床上的人摊了一下右手:“湿着,自己开。” “密码六个一。” 奚迟被这简单粗暴的密码慑了下,刚想问怎么设这么简单的密码,又莫名觉得这串数字很“江黎”。 奚迟快速解锁,江黎的手机界面跟“六个一”这种密码很匹配,除了必需的一些软件,几乎没多余的应用,他都不用找,一眼就看到最下方画着一个听筒的绿色图标。 奚迟点了进去。 最近通话上一栏显示着“许云锐”三个字。 奚迟:“……” 原来不是错觉。 奚迟不想说话了,他一把摁熄屏幕,把手机扔还给江黎,扯过被子重新躺下,静静缓冲了几十秒,才轻声开口:“有人给你打电话,你回一下。” 江黎坐在床尾。 从奚迟点开电话栏的瞬间,便已经将事情猜了个大概,本着“对症下药”的原则,他还是重新点开手机通话栏。 最新一条通话记录在十几分钟前。 江黎点进去一看。 来电,通话时间1秒钟。 江黎视线在“1秒钟”三个字上停留了片刻,失笑。 “聊什么了。”他问。 江黎摆弄手机的时候没有遮挡,手拿得低,他的手机屏幕又极度简洁,光看手指位置都能猜到他点进了哪个软件,更何况奚迟已经看见通话记录的界面,江黎问这话显然是故意的。 “很多,从请假聊到学生会,足足聊了一秒钟,”奚迟木着脸说,“你可以打回去再聊几秒。” 话音落下,江黎肩膀很轻地颤了颤,闷笑带起的胸腔起伏蜿蜒漫上肩膀。 奚迟:“……” 奚迟没忍住,又懒得起身懒得说话,抬脚踹了踹坐在床尾的江黎。 “还笑?” 江黎挺听话,很给面子地又低笑了一声,笑完才淡声开口:“谁挂的电话?你还是他。” “他。” 江黎随手点开微信,没有新消息通知,安慰道:“没再打来就是没事。” “有事,”奚迟丝毫没被安慰到,“我接了。” 不仅接了,而且那头显然听出来了,电话才挂得这么快。 听见床尾那人似乎又有要笑的迹象,奚迟冷着脸提前警告。 “江黎。” 江黎不疾不徐收好手机:“嗯。” “我的问题,不该把手机放床边,”江会长迅速认错,“吵到了?” 奚迟掀开被单,慢悠悠坐起来,抬头和正坐在床尾的某人对视。 江黎没躲没问,任他看,只是随手扯了扯挤在床尾的被单:“裹好,今天降温。” 奚迟被江黎这一套连招弄得有些招架不住。 也不知道江黎是太会“吵架”,还是太不会“吵架”,所有话的时机都正正好,让人生不出一点多余的“脾气”。 奚迟感觉到了凉意,裹上被子:“怎么不多睡一下,降温还起来洗澡?” 江黎外套松垮穿在身上:“出了点汗,贴着不舒服。” 听到“出汗”两个字,奚迟想起正事来,把右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半举着,也不说话,只目不转睛看着江黎。 意思倒是传达得挺明显,把头凑过来,检查体温。 江黎在床尾静坐片刻,也没等到他把手放下,没辙,但也没上前,只抬手抓住奚迟的手腕,把人朝着自己这个方向一带。 奚迟掌心贴在了江黎额头上。 紧接着,他听到江黎惯有的浅淡声线。 “退热了没,奚老师。” 可能是骤然缩短的距离带来的不适应,也可能是这句突如其来的“奚老师”,奚迟手指指节无意识地颤了下。 这不是他第一次去探江黎的体温,但却是第一次在这么清晰又清醒的情况下去触碰江黎。 一些零散又模糊的回忆慢慢涌出来。 江黎体温已经下去,奚迟只简单碰了一下便收回手。 两人忽地安静下来。 窗外雨声在此时变得密集又急切,挟风带雨的,一阵一阵打在玻璃上,没什么规律,就肆意吹着落着。 奚迟裹着被子重新躺下,这次却换了方向,没有朝着坐在外头的江黎,而是转身朝着墙。 “还想睡?”江黎沉默片刻,开口。 “没,有点冷,再躺一下,”奚迟声音放得很轻,补了一句,“十分钟。” 江黎“嗯”了一声,低头掠过奚迟身上的薄被,抬手将另一条被子也盖了上去。 浅灰和深灰两种颜色交叠在一起,在这晦暗雨天的光线中,并不分明,甚至偶尔恍神的一瞬间,像是融成了同一种颜色。 奚迟被属于江黎的气息牢牢裹住,他盯着白墙出了一会儿神,重新埋进被子里,想闭眼再休息一会儿,可视线又不自觉下移,落在刚刚触碰过江黎额头的掌心。 他无意识攥了攥,莫名觉得有点烫。 - 高二一班过了此生最难熬的一个早自习,直到结束铃响,桑游拎着一本书从走廊那端出现。 翘首等待了一个早自习的王笛他们再也按捺不住,一帮人冲过去:“老大,你病了?” 那语气不像是“你病了”,像是“你死了”,吵得桑游耳朵都嗡了一声。 桑游揉了揉肩膀才回了王笛的话:“病了?江黎这么说的?” 几人一惊,什么叫“江黎这么说的”? 这里面怎么还有南山那位的事?! 昨晚刚跟江黎干了一架,桑游现在浑身酸得要命,也不知道江黎是个什么光景,这么想着,他转头看向离他最近的王笛:“江黎和小迟来了没?” 王笛更惊。 什么叫“江黎和小迟来了没”? 怎么哪哪都有南山那位的事?! “不是,老大,迟哥不是和你住一起吗?他怎么会和南山那位一起来?” 桑游:“……” “老大,迟哥他……” 桑游深知这个话题不能继续,直接捂住喇叭花的嘴,随口掰了一句:“跟我住,没一起,分开问的,江黎是江黎,小迟是小迟,懂?” 王笛点头,又在下一秒瞪大眼睛疯狂摇头。 几人顺着王笛的视线看过去。 “没一起”的两个人一起朝这边走了过来。 桑游:“……” 饶是桑游都忍不住在心里“靠”了一声,早不来晚不来,非要挑这个时间。 但他面上不显,因为表情端得太过自然,将“两人为什么会一起”这个话题轻巧避了过去。 三位同时消失又同时出现的大佬在高二一班集体注视中回了班。 江黎坐在位置上,把手上的水递过去。 桑游大喇喇岔着腿接过:“还算你有良心。” “对了,你怎么跟老付请假的?三人全请了病假?老付竟然也批?” “实话实说。”江黎道。 桑游愣了下:“包括昨晚打架的事?” 江黎:“否则呢。” 桑游啧了一声,行事作风虽然一如既往很“金乌”,但也破天荒头一遭了,天知道今早收到江黎消息说找老付批假了,用的还是“没睡好,再让他睡一会”这种理由的时候,他有多稀奇。 江黎竟然会因为没睡好…等等,桑游拿着水的手忽然一顿。 收到江黎消息的时候,因为只睡了两三个小时,他也没多看,只简单扫了两眼,知道江黎帮忙请了早自习假之后,蒙头就睡过去了。 当时他看到了“再让他睡一会”这几个字,但也没过脑子,一来实在困,二来前头江黎发了一张和老付对话的截图,还转述了几句老付的话,他也就没多想,以为这是转述过程中的一个指代,说的是江黎自己。 桑游重新拿过手机,把江黎那条和以往比起来已经算长的短信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一遍。 手里的水忽然不香了。 妈的。 原来这个“他”说的是小迟。 江黎特么的早醒了,压根就不要多睡一个早自习。 江黎口中的“实话实说”,他以为最“出格”也就是把昨晚两人打架的事说了,谁知道不是,还有更“出格”的,他跟老付请假都特么用的是“再让他睡一会”这个理由。 桑游现在开始怀疑江黎帮他请假都是捎带的,不是怕他没睡好,也不是怕他昨晚伤着了,是怕他坐教室里没见到小迟会打电话去吵。 桑游:“……” 妈的,他竟然以为江黎有良心? 桑游恶狠狠看着手中的水。 本着江黎的便宜不占白不占的原则,抬手就去拧,刚一用力,桑游龇着牙“嘶”了一声。 动静不算大,但身后两人听了正着。 奚迟率先抬头看过去:“?” 桑游转了转手腕,说出来实在丢他西山学生会主席的份,不说又觉得亏得慌。 犹豫之际,奚迟先开了口:“手腕怎么了?” 江黎视线跟着扫过来。 “太久没活动筋骨了,可能都有点扭到了。”桑游说着换了只手,正要去拧瓶盖,手上一空,水已经被奚迟拿走。 奚迟把水拧开,递过去。 桑游喝了一口水,重新盖上,半开玩笑着说了一句:“得,这下真成病号了,三个病号。” “你很自豪?”奚迟伸手从桌膛里拿出一管药膏直接递过去。 桑游只看一眼脸就绿了。 不周山这个药膏见效快,但实在烧得慌,擦在皮肤上火辣辣的疼。 “秘书长,不至于。”桑游直接拒绝。 奚迟早就习惯了桑游插科打诨这一套:“手腕不想要了?不写字不动笔了?” “快擦。” 迫于压力,桑游只好接过,拧开往手腕随手抹了一点,边抹边啧声。 还有几分钟就响铃,奚迟看得糟心听得头疼,实在懒得再听他废话,直接扯过桑游小臂,挤出一管擦在他手腕上,掌根覆上囫囵抹开,边抹边问:“桑游你几岁?” 就坐在一旁的许云锐心里忽然咯噔了一声。 从听到西山主席说了一句“三个病号”起,他就觉得自己不适合坐在这里。 原先他以为是因为自己太过“健康”而感到格格不入。 可现在…… 许云锐也不知道哪来的念头,直觉告诉他回头看一眼。 他思索良久,最终借着翻书的动作,朝后座望去。 只见他黎哥靠在椅子上,眼皮有些冷淡地半垂着,目光要落不落。 看起来比窗外天光更沉闷,更晦暗。 许云锐:“……” 来个人鲨了他,就现在。 第35章 别把人惹急 教室前排有人开了灯,没开全,盲盒似的亮了几盏,集中在教室前半截。 越往后,光线越淡,直至没有灯光问津的角落。 许云锐一分钟内低头扫了五次手机,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期盼过上课铃声的到来。 他反复告诫自己别往后看,但人就是这样,越提醒,存在感越强。 许云锐如坐针毡。 第三次借着翻卷子的由头往后转的时候,他看见他黎哥很轻地放下笔。 许云锐“嗖”地将脑袋转了回去。 江黎坐在阴影里,视线不经意扫过奚迟搭在桑游腕间的手指。 他拧开冰水灌了一口,没能压下那种陌生却也强烈的情绪。 身旁那人还在和桑游说话。 江黎食指在冒着凉气的水瓶上很轻地点了两三下,他目光微垂,听着窗外淋漓的急雨,任那些情绪跟着淋漓,肆意疯长。 直到身侧落下一道新的阴影。 奚迟转过身来,挡住的一小截天光在这一瞬间陷成阴影。 江黎目光正垂着,一低头,刚好落在他泛着药气的掌心上。 药膏已经化开,洇成一层红色的浅霜,泛着光。 “不疼?”江黎淡声开口。 奚迟顿了下,直到掌心开始漫上烧灼感才明白过来。 不周山这药膏出了名的疼,但因为见效快,一直是伤筋的首选,山海底下各校医务室常备用药。 这支还是运动会那天学生会准备的。 “还……” “好”字还没说出口,手腕忽地一紧。 一张纸巾覆上来。 江黎动作很轻和,却也很快,等奚迟反应过来,江黎已经侧身将被药膏糊红的纸巾扔进了角落的垃圾桶。 垃圾桶底下似乎扔了几瓶罐装饮料的空罐,纸团砸在上头,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江黎的声音同时响起:“另一只手有没有沾到。” 奚迟低头看着已经干净的掌心:“没。” 他没沾到,倒是江黎刚帮他擦的时候蹭到了一点。 原先只是桑游要擦个药膏,现在三个人手上莫名其妙都浸着药气。 江黎“嗯”一声,抽纸随意地擦了擦手指,随口说:“我去洗个手。” 奚迟下意识扫了眼教室后墙的挂钟:“要打铃了。” “很快。”江黎说完,径直出门。 江黎踩着铃声进了教室。 说去洗手的人,回来的时候不止手,整张脸都是湿的。 也没怎么擦,水顺着耳骨的位置滑下,顺着脸侧没入颈间,将领口洇成一团深色。 奚迟飞快地蹙了一下眉,将纸巾递过去:“刚退热你去冲凉水?” 江黎拉开椅子坐下,接过纸巾。 “沾到了。”他说。 奚迟:“?” 就那么一点药膏,怎么会沾到脸和脖子? 江黎接过纸巾擦手,动作散漫又潦草,丝毫不见刚刚帮他擦手的利落,奚迟甚至怀疑如果不是他拿了纸巾,江黎连擦都懒得擦。 熟悉的感觉冒头。 奚迟好像看到了另一个更折腾的“桑游”。 这个甚至更不省心。 奚迟他抽过纸巾,按在江黎颈侧,语气认真,满含警告:“再发热得去钟山。” 江黎手上动作几不可见地一顿,抬手接过纸巾,这次倒是没说什么,三两下擦干脸上和颈间的水,将沾湿的纸巾扔进垃圾桶。 转身的瞬间,他一低头,在隔壁桌膛看到那管原本已经给出去的药膏。 江黎看了几秒,慢声开口:“怎么拿回来了。” “什么?”奚迟没怎么听清。 江黎:“药膏。” 走之前,他记得这人把药膏给桑游了,问他别的地方有没有拧到。 语文老师已经走进教室,正在讲台上调试PPT,奚迟分神听着讲台的动静,闻言掠了药膏一眼,轻声又自然地说:“学生会办公室还有备用的。” “这管先给你。” “昨晚也没注意,”奚迟听着台上刘莹的声音,把语文书翻到新的一页,边翻边开口,他没偏头去看江黎,像是没什么值得特别说道的,声音一贯的温和干净:“桑游都拧到了,昨晚你还发着热,回去检查一下。” “啪——”的一声,最后一盏白炽灯被刘老师点亮,灯光问津之处,最后一点阴影消融于其中。 江黎很轻地阖了阖眼皮,肩背慢慢松下来。 先给你。 只是一个“先”字,就将那些乍明乍现,怎么费劲也压不下的嘈杂情绪轻巧散尽。 轻巧到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江黎靠在椅背上,忽地低低笑了一声。 奚迟翻书动作随着这一声笑停住,总算偏头看着江黎:“怎么了?” 江黎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身上最后一点郁气消退,他目光落在奚迟重新收好的药膏上。 “除了手腕,他还有哪里伤到了。”江黎开口。 奚迟:“你说桑游?” 江黎:“嗯。” 江黎突然提起的话题让奚迟有些讶然,他摇了摇头:“不知道,没说。” 江黎看着他,笑了下:“那还先给我?” 奚迟对江黎情绪变化总能感知得很快,几乎是他开口的瞬间,他就发现这人心情在变好,和去冲凉前截然不同。 可他不知道原因。 他不是没觉察到江黎情绪不好,可也只当是身体不舒服,再加上这场久不停歇的、让南山蔫下去一半的大雨。 可现在雨仍旧在下,内生热余劲也还在,什么都没变,唯一有变化的就是江黎。 也只有江黎。 奚迟哑口。 不知是被江黎突然转变的情绪影响,还是这出其不意的问题,一时竟有些回答不上来。 江黎将奚迟所有表情收在眼底。 他没说话,就静静看着。 理智告诉他见好就收,别把人惹急,可心底又有个声音说,就当他还没退热,就当他还烧着,就当病人的特权,再往前走一步,就一步。 “桑游没伤到我。” “手腕没拧到,身上也没有。” “不用检查,我知道没有伤。” 江黎忽然开口。 他一句话一句话慢声说完,奚迟也一句话一句话听着,然后陷入沉默。 奚迟将江黎的话重新过了一遍,才扫了一眼桑游的背影,喊了一声:“江黎。” 江黎喝了一口水,不轻不重应了一声:“嗯。” “我确认一遍,你这是在…嘲讽桑游么。”奚迟开口。 江黎笑着摇了摇头:“不是。” 奚迟:“?” 不是? 明明每一句都在桑游雷区上蹦。 他都能想象到桑游听到这些话的情形,没打起来都算轻的。 江黎放下水,偏头看着他,看着他身侧的人在天光和灯光双重照映下衬得格外明亮的眸底。 “我只是想问,”江黎视线忽地一低,落在桌膛一角,“不用检查,我知道没有伤。” “这样,药膏还要先给我么。” 讲台上,烟雨江南刘老师已经开始讲课,挂下的幕布投影着新课件,密密麻麻的文字解析绕得人眼晕,所有人抬头听着,只有靠窗这片角落,江黎的目光始终停在对面那人身上。 奚迟一抬眸,对上江黎的眼神,心口没由来地重重一跳。 一向讲究“逻辑”二字的江黎讲了几句毫无逻辑的话。 既然没伤,药膏自然没有用,奚迟知道,但…… 他看着江黎眼中明显的笑意,沉默,半晌,偏过身重新翻着课本,只回了一句:“你要不要。” 江黎彻底松神,莞尔:“要。” - 高二一班所有人对三位大佬集体请病假这事原本都持怀疑态度,直到上午最后一节体育课。 窗外暴雨仍旧没停。 上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所有人都做好了体育老师“生病”的准备,正在教室里下注是上数学还是物理,又在王笛掌握了“四班数学老师抢了四班物理老师借给四班语文老师的体育课”这一手消息后,数学以压倒性优势胜出,正要宣布比赛结果,一道声音忽然从高二一班后门传来。 “我压体育。” 所有人一回头,体育老师手上转着一个哨子,英姿宛如天神下凡。 教室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掌声。 体育老师随手点了几个男生让他们去器材室搬棋,紧接着大手一挥说:“行了,下棋看书写作业都行,在教室自由活动,但不能吵。” 体育老师慢慢走上来,在李书静右上角的手抄课表旁停留了片刻,啧啧摇头:“一早上全是主科,你们也不累?趴下睡会儿也行。” “高中牲谁睡觉啊,三点睡,六点起,阎王夸我好身体,”王笛精神抖擞,“好不容易逮着一节自由活动,我非得榨干它不可!老大你说……” 王笛倏地闭嘴。 祝余直觉不对劲,转过头一看。 三位大佬集体请病假的冲击在这一刻才真正展现出全貌——全都趴着,正在补觉。 “王笛,你打探出消息了没有?不是说肯定没生病吗?怎么看起来跟真的生病了没休息好一样?”杜衡看着教室那片角落问。 王笛挠了挠头:“不知道啊,我都查一早上了,都没查出来。” 杜衡一拍脑袋:“查不出来那你算啊,这学期素质拓展你不是报的符篆占卜吗?” 杜衡话音一落,班里不少人抬起头来。 对啊,他们又不是人,查不到就算啊! 杜衡看着王笛:“你昨晚不是说国庆在家恶补了一番吗?” 祝余:“你信他!上次我让他帮我算算学业,他说我的学业线浅,话说得一套一套的,愣是把我给整得喘不上气,我问他怎么办,他说可以解,我说怎么解,他说简单,先v他500,你信他还不如……” 王笛一把捂住祝余的嘴:“上次我就随便一画,你怎么还当真了呢?” 所有人:“……” “我不说了吗,这次国庆回家家里酿新酒,白泽大神也来了,他专门教了我几招,现在的我已经是脱胎换骨的我了。” 王笛生怕祝余不信,说着立刻深吸一口气,从书包底部抄起符篆和朱砂笔,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凝神闭气,提笔一挥。 停笔的瞬间,符篆迅速闪过一道光。 王笛低头一看,立刻“卧槽”了一声。 王笛:“怎么红彤彤的?” 所有人:“……” 祝余翻了个白眼:“朱砂不是红的难道是黑的?” 王笛把符篆拿在手上:“不是,我不是说符篆红,是‘运’。” 杜衡:“什么意思?让你算迟哥他们哪里不舒服,又没让你算学业,你整一个‘红’运当头出来。” 王笛拧着眉回忆书上的内容:“先别吵,你让我想想这个星象。” 红,红…… 王笛:“???” 红彤彤??? 王笛猛地一个激灵,一把将符篆撕掉。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第36章 有点疼 王笛从来不知道自己脑袋还有转得这么快的时候。 在撕掉符篆的一刹那,他总算想起白泽解卦的命理术语。 “大运红鸾进命宫,自有佳音在耳边,此作上上签。” 王笛:“……” 这简直是危言耸听! 王笛僵硬转头看了他迟哥一眼,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完了,画劈叉了。 学习偏科就算了,怎么画符还能画劈叉了? 他什么时候掌握这种高端技能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所有人看着散了满桌的符篆碎片,陷入沉默。 祝余随手抓起几片纸:“这是个什么意思?” 王笛冷静分析:“突发恶疾,不好意思。” 所有人:“……” 王笛痛定思痛:“刚刚那张符不正经,我挑张正经的重新画一张。” 所有人:“?” 你再说一遍? 刚刚那张符不什么? 接着他们就看到王笛静做一个吐纳,从祝余桌膛里偷了一张湿巾擦干净手,起手重画了一张。 王笛这辈子都没这么虔诚过。 一停笔,他立刻着急忙慌低下头,定眼一看,捂着嘴差点哭出来。 王笛喜极而泣:“太好了太好了,迟哥是生病了!” 刚刚那张符是他画劈叉了! 他迟哥依旧独美! 所有人:“????” 祝余和杜衡再也听不下去,一人一边把王笛架了起来。 杜衡:“不好意思,是我出的馊主意让他借符篆占卜,让大家见笑了。” 祝余:“我们这就去清理门户,大家吃好喝好。” 一分钟后,教室走廊传来了王笛四处逃窜的声音。 确认三位大佬真的生病后,教室难得安静了一天,就连晚自习前一贯热闹的几十分钟都没人吵闹。 直到入夜,雨才渐渐小下来,但仍旧没停。 走廊挤挤挨挨排满各式的伞,空气中都是潮湿土壤和零落桃瓣的香气。 今天晚上是miss 姚坐班,衣着妆容一如既往精致的老师上来关门就是一套听力。 底下哀嚎一片。 “为什么又是听力,昨天不是刚听过吗,为什么今天还要听?” “莺莺说去年高考就是下雨天,为了让我们熟悉雨天听听力的习惯,所以特地挑了这个时间。” “那时间也不对啊,谁家高考听力放晚自习啊?莺莺就是自己想听!” “我宣布,今日对莺莺的爱暂停。” 一群人哀嚎完,又老老实实拿出卷子开始做题。 “听力到此结束”六个字落下,miss姚直接在黑板上写下答案:“好了,这次不交换改了,答案都自己对,对完该做什么做什么。” “对不对都一样,反正做得也不对。”王笛拿着红笔摇头晃脑。 然后吃了莺莺空投的一个粉笔头。 周围哄笑一片。 对完最后一个答案,奚迟放下笔,揉了揉有些酸胀的手指。 桑游刚好转过身来,奚迟视线落在他的手腕上。 他手腕上还留着药膏的痕迹,在灯光照射下,泛着一层浅淡油光。 “好点了没?”奚迟问他。 桑游转了转手腕:“写字吃饭没问题。” “问你好点了没,没让你展示,少动它,”奚迟想起他下午去了一趟医务室,开口,“医务室老师怎么说?” 桑游:“说没事,这几天别搬重物就好。” 说完,桑游像是想起了什么事。 “我就一点扭伤,倒是江黎,”桑游手半撑在奚迟的桌上,看着江黎,“下午医务室老师还问你了,他说你这次内生热有点严重,可能要持续几天。” 要持续几天? 奚迟先开了口:“不是说退热就好么。” 昨晚在医务室,校医原话就是找点事做退热就好。 “老师也没细说,只说这次烧得有点高,”桑游朝着江黎的位置抬了抬下巴,“具体情况还得问他。” 感受到奚迟的目光,江黎敛了敛有些散漫的神情:“不严重。” 奚迟抬手试了试江黎的体温,没再发热。 桑游就坐在前排,看着奚迟习惯成自然地抬手去探江黎的体温,也看着江黎没有任何抗拒地任他动手。 桑游:“……” 一种奇怪的感觉突然笼罩住他。 奚迟:“不用去钟山?” 江黎:“不用。” 桑游这次倒跟江黎站在了统一战线。 钟山来回一趟,他都嫌麻烦,更别说一向不想去医院的江黎。 况且江黎这次内生热的确比以往好上不少。 严格来说,他撞上江黎生长热的时间其实不多,但撞上的几次,每次见他都是一身躁郁气息,江黎情绪很少上脸,哪怕是不太舒服的生长热期间,脸上神色和以往也没什么不同,但情绪好敛,气息却藏不了。 一脸冷淡表情配上一身躁郁气息反而显得更慑人。 可这次江黎气息温和了不少,绝大多时间,更准确点说是绝大多数“在人前”的时间,甚至都能称得上“好脾气”。 桑游目光有意无意扫过奚迟,脑海里不自觉又闪过在医务室走廊上见到的画面。 江黎低着头,半压半靠埋在小迟肩膀上。 ……是他从没见过的江黎。 昨晚那场架余劲大,再加上没睡够和手腕的扭伤,桑游也没空去想这些事,直到现在,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能感受到的,江黎这些“好脾气”的“绝大多数”时间,身边好像都有某人的存在。 桑游被自己这个念头吓得一愣。 这“金贵的药”难不成还是相互的? 桑游直觉这个问题不能多想,重新看向自家秘书长:“行了,不用担心他,他这么大人了,要不要上医院他自己还能不知道?” 奚迟语气平静:“你这么大人了,要不要擦药自己也不知道。” 桑游一噎。 靠在椅子上的江会长很轻地笑了一声。 桑游噎得更厉害。 桑游连名带姓喊了一声“奚迟”。 桑游:“你在帮谁说话???” 奚迟:“……” 有时候他是真不知道这人成天在想什么。 奚迟声音更平静:“没帮谁,帮理不帮亲,你……” 桑游:“帮理不帮亲,你这个‘理’是道理的‘理’,还是江黎的‘黎’?” “我确定你刚刚的话是帮理不帮亲,不是帮‘黎’不帮亲???” 听了大半程的许云锐最终没绷住,败在这句“帮黎不帮亲”中,笑得整个人都在震。 奚迟:“……” “迟早有一天要被你们俩气死。”桑游扔下最后一句话转了回去。 奚迟闭了闭眼,默念了两遍“人身如一小天地”。 刚静心,耳边冷不丁又响起一道轻淡声音。 “谢谢秘书长刚刚帮我说话。”江黎低头写着卷子,边写边回。 奚迟:“……” 桑游那句话应该他来说。 迟早有一天要被这两人气死。 凑起来怕是都超不过七岁。 最后一道题写完,江黎拿过水喝了一口,偏头的瞬间,看见身侧的人在揉手指。 他目光落在卷子上,揉指这一下像是无意识的举动。 江黎静静看了一会儿,放下水:“不舒服?” 奚迟停下动作:“什么?” 江黎视线停在他正揉着的指骨上。 一节课都没到,按了两次手指。 奚迟顺着他的视线一低头,反应过来,松手。 他停顿了几秒,摇头:“没,就是有点累。” “可能昨晚没睡够。” 话音刚落,第一节课下课铃刚好响起。 “睡一会。”江黎说。 奚迟听着窗外雨声和江黎的声音,点了点头。 奚迟原本没太在意,只当是没睡好带来的不适。 直到晚自习结课鼓响,从教室回寝室的路上,指骨间的酸胀就逐渐转化为疼痛,痛感不算重,但密密麻麻的,又从指骨不断往周身蔓延。 熟悉的冷意冒头。 奚迟坐在床上,抬头看着不远处的江黎,第一次感觉到…茫然。 哪怕是返祖症第一次发作的时候,他也只觉得猝不及防,可能无措,也可能心乱,但那种感觉不是茫然。 这是他第一次在江黎还在身边的时候,感觉到疼痛。 奚迟:“。” 奚迟垂眸坐在床上,久久没说话,直到一道阴影覆下来。 江黎站在他面前。 “怎么了,”江黎淡声开口,“喊你两声都没应。” “在想什么?” 奚迟抬起头看他。 寝室冷白的灯光在床铺和江黎中间隔出一道分界线。 他坐在阴影里,江黎站在光下。 奚迟脑海中没由来地闪过一句话,今晚没有月亮。 江黎没听见回答,俯下身来看着床上的人。 奚迟这才动了动有些发僵的手指:“江黎。” 江黎:“嗯。” 奚迟思索良久,最终开口:“我…有点疼。” - 江黎站在阳台,听着钟山那头的电话。 “问题不出在他身上,出在你身上。” “我听山海医务室那边说了,你这两天心因性发热。” “内生热期间,你的气息是带有冲撞性的,所以对他产生了一定影响。” 江黎沉默听着。 “你这心因性发热来的时间也凑巧,刚好在小长假后,直白点讲,他断药五六天,现在刚好是需要‘药’的时候,如果放在之前,可能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江黎在原地静站了很久,开口:“解决办法呢。” “没什么解决办法,只有等你内生热的问题解决,气息彻底稳下来。” “不过问题应该也不大,他也说了,就一点疼,症状不严重。” 阳台没开灯,水汽很重,砖壁上浸着一层肉眼可见的寒气。 江黎兀自靠着,整个人笼在黑暗里,看上去比这初秋天色更冷。 江黎:“需要让他回五楼睡么。” “不用,”那头说,“你身上的气息对他仍然是起作用的,只不过多了点冲撞性,更通俗点讲,特效药仍然是特效药,只不过药性有一点改变,他不太适应,这样能理解吗?” 两分钟后,江黎挂断电话,开门,进屋。 奚迟已经接完钟山的电话,此时正靠在床头翻书,见江黎进来,从床上坐起来:“怎么这么久。” 他都只接了两三分钟。 江黎在门边站了一会儿,才朝他走过来。 他压下奚迟手上的书,语气中带了点无奈:“还有心情看书?” 奚迟笑了下,知道原因后,不仅有心情看书,甚至还觉得好笑。 “你不觉得好笑么。” “桑游说的,现在真的是三个病号了。” 江黎看着他眼尾残留的笑意:“还笑?” “身上不疼了?” “疼,”奚迟慢慢合上书,“但不担心了。” 甚至在知道原因的那一刻,彻底松下神来。 他说不上来原因,只知道江黎还是江黎,他还是他,药…也还是他的药。 江黎起身,打开手机发了两条消息,发完,看着床上的人:“今晚去我那睡,被子盖好。” 想到江黎昨天也没睡好,奚迟直接拒绝:“现在好像是你比我更需要好好休息,内生热不想好了?” 江黎拿着手机往后微退一步,让出床铺前的走道,他手上手机不断震着,他也有一搭没一搭回。 江黎站在离床铺几步远的位置上,他没说话,但动作间的意思很明显,让现在躺床上的人睡那边。 奚迟猜到江黎是为了什么,他微仰着头,平静又认真地开口:“我没骗你,就一点疼,也就两三天。” “你好好睡。”奚迟道。 江黎眼皮抬了下,他放下手机,看着奚迟:“我去一趟钟山,你先睡。” 奚迟一时有些发怔:“去钟山?现在?” 他下意识看了眼时间,已经11点。 江黎“嗯”了一声,手上手机同时响起。 他扫了一眼屏幕,暂时没接,只看着奚迟。 等把人带到了自己床上,江黎才解锁回了条消息。 奚迟坐在江黎床上,看着他手机屏幕不断亮起又熄灭,直到江黎走出门,奚迟听到他说的最后两句话。 “不会让你疼两三天的。” “早点睡。” 第37章 他比你乖 深夜的钟山医院依旧灯火通明。 山海一中管理严格,出门必须批假条,去钟山这一路,江黎接了十几通电话,到钟山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 钟山入夜似乎更忙,急诊室医生脚不沾地,跟脚是薲草的护士正端着几株丹木幼崽风风火火往楼上赶。 江黎避开人,径直走向十二楼。 最里间诊疗室门开着,灯光从屋内打在外头走廊上。 江黎脚步没有停顿,进屋的时候,神农一脉最年长的老医师正坐在椅子上嚼草药。 听到关门的动静,老医师转过身来,盯着人看了好一会,转头拿过眼镜戴上。 已经有了经验的护士适时开口:“没错,这次是金乌家的。” 说完,她推了一张椅子给江黎:“上次若木家小同学来的时候,也穿着山海一中的校服,可能太像了,医师闻到他身上金乌的气息,就认错了人,所以这次特地带了眼镜。” 江黎知道奚迟去了钟山,倒不知道还有认错人这回事。 老医师有些挂不住面子:“是我认错吗?那一身金乌的气息,别说我,就是江家人来了都要认错。” 屋内江家人本人表情显得很平静。 老医师怕护士再揭他老底,朝着她摆了摆手,护士得令,喜滋滋转身去休息,顺带关上门。 门一关,老医师也没工夫说别的,立刻横眉:“手伸出来。” 江黎很配合。 老医师一低头,看到江黎光溜溜的手腕。 “念珠有一段时间没戴了吧?” 江黎语气轻淡:“嗯。” 老医师:“不戴挺好,我看你……” 老医师话说到一半顿住,诊脉的手重重按了几下,又松开,又换着位置重按了几下,又松开,神色越来越复杂,最后松开手,慎之又慎看着江黎。 “说说,你这大半夜特地跑一趟钟山,做什么来了。” 老医师表情极其严肃。 最开始接到徒弟电话说江黎要来一趟,问他方不方便的时候,他以为出了什么大问题。 他是知道江家这小金乌对医院“敬谢不敏”的程度的,别说可以自行解决的内生热,就是别的更折腾的毛病,只要不会出什么大问题,能自己过去的,江家这小金乌都不会选择来钟山。 倒不是讳疾忌医,就是单纯的嫌麻烦。 所以他总说江家谁戴念珠都不浪费,唯独江黎没必要,心够静,也够能忍了,要不是江黎足够通透,有自己一套处事规矩,他都担心这崽子忍出毛病来。 所以今晚听到他要上钟山的时候,立刻赶了过来,就是以为终于忍出什么毛病来了,结果…… “情况我听我徒弟说了几句,也从山海医务室那边调来了记录……”老医师档案翻得飞起,档案上也写得很清楚,但凭借他多年以来对江家这崽子的了解,语气中仍然满是怀疑,“你这大半夜特地跑我这儿来,真的就只是因为内生热?” 江黎收回手,慢条斯理把校服衣袖放下,声音比动作更慢条斯理:“来钟山不看病看什么。” 老医师:“……” 他还宁愿相信江黎不是来钟山看病,是来钟山看他的。 老医师重新翻着山海传过来的档案:“那昨天烧得这么高不来钟山,今天退热了,你过来了?” “你应该知道内生热持续时间最长也就三四天,最麻烦也最关键的时候,就是体温刚开始上升的那段时间。” “烧久了容易损耗心神,但一旦退热,只要不反复烧起来,对身体几乎没什么影响,撑死了也就是乏力困顿点,好好修养个两三天,气息便能平稳下来。” 老医师平日面对一般病患的时候,鲜少用到“撑死了”这种直白到有些不雅的词汇。 但今天没忍住。 因为江黎目前就处在“撑死了也就是乏力困顿点”这个阶段。 更别说看起来还不怎么乏力。 毕竟还有精力在这大半夜,还是这种下着雨的、能让山海一中南山学院一大半崽子当场蔫掉的大半夜,跑一趟他平时怎么也不会来的钟山。 这已经不是稀奇了,是离奇。 要不是知道江黎的性子和他南山学生会主席的身份,他都要怀疑是妖怪崽子装病到他这来骗假条了。 老医师说完,目光灼灼盯着江黎,像是要盯出他的真实意图来。 江黎:“我知道。” 老医师:“……” 老医师:“那你现在让我给你治什么?烧也退了,灵脉目前也平稳,气息更不用治,等两天自己就能稳下来。” “等不了。” “?” “烧都忍过来了,只一个气息不稳,又不疼又不痒的,你等……” “气息”两个字到了嘴边,老医师脑海倏地闪过一道身影。 同样穿着山海一中校服的一道身影。 老医师停顿好半晌,这才反应过来:“影响到若木家那孩子了?” “嗯。” 老医师所有困惑在这一刻得到解答。 他想了很久,说了一句:“对他倒是上心。” 说完,他转身撕了一张表格,开始笔走龙蛇:“若木家那孩子比你讨喜,吃药问诊都很省心,问什么答什么,不知道比你乖多少。” 老医师也就随口一侃,想着“教育教育”面前这一贯不怎么配合的金乌崽子,自顾自说着,也没想他能回答,却听到江黎应了一声。 “嗯。” 虽然又是一个“嗯”,但语气中明显多了点情绪。 这么多年,老医师还是第一次听到江黎这么配合,体验更新奇,借机给他上课。 “现在你知道了?在他病没好全前,你的身体不只是你自己的,也是他的。” “嗯。” “以后如果身体再出问题,知道该怎么做了?马上来医院,自己没轻没重的,耽误的是两个人的事。” “嗯。” 老医师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连带着声音都平和不少。 “吃药还是挂水?吃药一天能稳下来,挂水……”老医师笔尖在纸上点了点,扫了眼时间,“天亮前能好。” 老医师一抬头就知道了答案。 “也是,就吃药我看你也不会来钟山,”老医师提醒了一句,“但挂水得要两个小时。” 江黎:“好。” 老医师也不耽误,原本要把单子给江黎,想想又算了,今天这江家崽子还算顺眼,于是自己起身:“行了,去诊疗床上躺着,等会儿就在这儿挂,挂完早点回去休息。” 说完,老医师拿着单子走了出去。 几分钟后,护士带着一瓶漆黑的输液袋走进来:“里头加了点萤火芝和植楮,可能会有点凉。” 外头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大了起来,江黎百无聊赖,随手拿过床头的一本《神农经》翻着。 手机“嗡”的一声。 江黎原本以为是司机,直到锁屏界面上出现熟悉的三个字母。 江黎动作稍顿,下意识扫过横在屏幕上头的时间。 01:39。 江黎解锁点进聊天界面。 【Chi:到钟山了没?】 【-:到了。】 【-:很晚了,怎么还不睡?】 【Chi:医生怎么说?】 【-:输个液就好。】 一分钟过去,“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在聊天框最上头的位置出现又消失,消失又出现,反反复复好几次,最后归于寂静。 江黎失笑,先回了过去。 【-:想说什么。】 又过了十几秒,消息框才弹出新消息。 【Chi:在想我是不是不该跟你说这事。】 奚迟躺在江黎床上敲完这句话。 江黎没明说,但他知道如果没有这突如其来的症状,江黎大概率不会走一趟钟山。 雨水不断打在窗上,奚迟侧耳听着,忽然想起今天好像是寒露。 虽然还只是十月,但已经是秋季的第5个节气,晚秋。 ……不应该让江黎多跑一趟的,没必要。 正想着,手机“咻”的一声。 江黎回了一条语音。 奚迟抬指点开。 江黎的声音透过屏幕在这晚秋深夜缓缓漾开。 “不是。” “我很高兴你第一时间跟我说了你不舒服的事。” 哪怕隔着一个屏幕,奚迟也听出了江黎语气中的笑意,很浅淡,但不遮不掩的,想分辨也不难。 奚迟停顿几秒,点开语音又听了一遍。 点在屏幕上的指尖莫名有点麻。 奚迟:“。” 奚迟揉了揉指骨,这次却不是因为疼。 指尖被按得有点发烫,奚迟才重新敲字。 【Chi:水要挂多久?现在谁在钟山陪你?】 江黎说要去一趟钟山的时候,他说一起,可江黎说有人会来,没让。 收到消息的江黎抬头扫过空旷的房间,开始说瞎话。 【-:两三个小时,家里人在。】 【-:要看么。】 江黎随手弹过去一个视频通话。 只一秒,屏幕上从“等待对方接受邀请”变成了“对方拒绝了你的通话请求”。 江黎一早便猜到了,很轻地笑了下。 【Chi:?】 【-:不是要看么。】 【Chi:……】 【Chi:没有,就问问。】 因为突然弹过来的视频邀请,奚迟差点没拿稳手机,直到现在心口还在跳。 奚迟低头看着江黎的头像。 知道有人陪着,他放下心来。 但家里人在,好像也不好多说什么。 他思考片刻,敲字。 两条消息同时闪出来。 【-:怎么还不睡。】 【Chi:什么时候回来?】 奚迟先回了消息。 【Chi:要睡了。】 江黎看着奚迟最后发的两句话,手指在屏幕键盘上停顿几秒,最终将编辑框里那句“两三个小时”删除,重新敲字。 【-:今晚不回去了,回家一趟,明早回。】 怕他等。 一分钟后,奚迟才看到江黎的消息。 他顿了下,心口闪过一两点异样情绪。 那感觉很短促,算不上失落,更像是倏地空了一两秒。 出现得仓促,消失得也仓促。 也好,钟山离学校也远。 【Chi:好,那你回去好好休息。】 【Chi:明天课不紧张,最好请个假。】 【-:嗯。】 【-:很晚了,快睡。】 奚迟又回了两句,摁灭手机,重新躺回被子里,只伸出一只手熄灭床头的夜灯。 - 老医师期间进来两三次,直到江黎输完液,他都还有些不敢相信江家这金乌崽子真的老老实实配合完全程,没有调快点滴速度,也没有打到一半觉得气息稳得差不多了喊停,甚至在输完液后,还让他重新诊了一下脉,确认气息彻底稳下来才道谢起身。 震撼老医师一整年。 江黎走出钟山的时候,已经将近三点。 江家老司机冯叔撑伞走过来。 冯叔真身是一只鹑鸟,入夜反而更精神。 两人上了车,冯叔赶忙递过去一杯南极果汁,然后启动车辆往外看:“跟老师请过假了没?时间有点晚了,要不明天请?” 江黎:“请什么?” 冯叔从后视镜里看着江黎:“不是说今晚回家,明早回学校吗?” 从钟山出来到上车这段路上,江黎一直在看手机,鹑鸟夜间视力好,他瞄了几眼,不仅看到了他说明早回学校的消息,还目击了某只金乌骗人的“不良行径”。 明明压根没让一个家里人知道他上钟山的事,竟然敢直接给小同学弹视频。 江黎视线从手机上抬起来:“回学校。” 冯叔:“现在?” 江黎“嗯”了一声。 冯叔:“那你跟小同学说明早再回?” 江黎:“怕他等。” 冯叔扫了眼仪表盘上的时间:“这么晚了,他也等?” 江黎没说话。 他不确定,但直觉告诉他,如果他没说,奚迟会等。 冯叔:“行,那你睡一会儿,到学校还要一段路。” 车驶了一路,最后在山海一中后门停下。 雨还在下,江黎撑伞走进宿舍楼,就一两段路,衣服还是被雨汽打湿。 他把伞放在403门口,拿出钥匙,轻而缓地开门,然后在推门的瞬间,看到昏黄夜灯淌在地上的光线。 江黎站在门口,抬眸,和床上某人的视线撞上。 两人俱是一怔。 奚迟靠坐在江黎床上,正借着夜灯的光,翻着江黎睡前看的那本哲学史。 “…不是说明早回来么?”奚迟先江黎一步反应过来,从床上坐起来。 江黎在门口静站好一会,才关上门,抬脚走过来。 “怎么还没睡?”江黎声音压得很低。 奚迟:“睡了一会,醒了。” 江黎脱下外套,放在桌子上。 奚迟合上书,见江黎只穿了一件短袖,往里头靠了点,让出床铺的位置,把被子挪过去。 江黎制住他的动作:“不用,刚从医院回来。” 奚迟:“?” 江黎:“有药气。” 奚迟没闻到什么药气,但江黎这么说,只好把自己外套递过去:“先穿着。” 江黎重新穿好外套,坐在床边看着奚迟:“因为疼才睡不着?” “不是。”奚迟实话实说。 ……可能是少了一个人,寝室突然显得有点空,单纯的睡不着。 “不是说明天才回来吗?”奚迟又问了一遍。 江黎:“顺路就回来了。” 两人都安静下来。 可在目光撞上的一瞬间,奚迟莫名有种江黎是因为他才回来的错觉,就像…他隐隐也觉得江黎会回来的错觉一样。 奚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次先开口的却是江黎:“有没有好点。” 奚迟垂着眸,感受着身上随着江黎的靠近逐渐淡下去的疼痛。 “你内生热好了?” 江黎很轻地应了一声“嗯”,然后开口:“要检查么。” 奚迟放下书,抬手去探江黎颈侧灵脉,下一秒,手腕被江黎握住。 江黎往前一带,将人整个拉进自己怀里。 奚迟下巴抵在江黎肩头。 在这一瞬间,属于江黎的气息从上到下一点一点覆上来,将奚迟牢牢裹住。 疼痛渐消。 良久,江黎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漾开。 “检查好了么。” 作者有话说: 拥抱质检结果:质检合格。 第38章 还敢弹视频?? 直到两人肩颈缠贴着,奚迟才闻到了江黎刚刚说的“药气”。 哪怕他穿着自己的外套,还是盖不住药香。 药香很熟悉,是钟山特有的气味,和人间医院冰冷单调的消毒水截然不同,如果一定要类比,就好像古巷长街老药房外飘荡的草药香。 樟木的气息,带着清淡的木香和苦香。 以及,一点湿漉漉的雨汽。 奚迟无意识偏了一下头,脸侧触碰到江黎有些沾湿的发尾。 挂了两小时的水,钟山一趟来回,看起来又淋了一点雨,江黎身上往外透着凉气。 “你回来的时候没撑伞?”奚迟问。 江黎:“……” 好半天,奚迟才听到江黎的回答。 “撑了。” “那怎么……” “奚迟。” “嗯?” 江黎在心里深叹了一口气。 在放任自己把人拉进怀里之前,他想过奚迟可能会有的反应。 推开,或是沉默不语,大概率像刚发热的那个晚上,两人在医务室门口长廊那样,短暂惊讶后,抱着“没道理总是你帮我”的念头,听之任之。 什么都想到了,唯独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没头没尾的,但很“奚迟”。 江黎闷闷笑了下,因为两人亲密贴着,胸腔带起的轻微起伏清晰传达到另一个人身上。 奚迟:“?” 为什么突然笑了? “我说,检查好了么。” “……” 直到真切感受到江黎胸腔的起伏,奚迟才从那药香和雨汽中回过神。 他没想这么“检查”。 但时间似乎是有点…久了。 江黎的声音盘旋在耳际。 奚迟思绪从放慢的倍速中突然加速,熟悉的麻涩感攀援而上,这次不止手指,靠近江黎的半边身体都有些微微发僵。 “好了。”奚迟抬手拍了拍江黎的手臂。 是“松手”的意思。 因为贴得太近,江黎轻易感受到了他有些发乱的呼吸。 不明显,也很快恢复平稳,但有那么一瞬间,的确没那么“心如止水”了。 江黎见好就收,松手,坐在床边。 奚迟咳了一下,低头看着江黎手边那本哲学史:“抬手,压着书了。” 江黎乖乖抬手。 奚迟俯身拿过,转身把书放在枕侧的瞬间,忽地抬手揉了揉耳朵。 刚刚江黎说话的距离太近。 莫名有点烫。 “在看哪篇。”江黎随口问了一句。 奚迟也随口回:“强力意志和柏拉图。” 江黎:“……” 奚迟没看到江黎表情短暂的空白,转过身问他:“输液要输几天?” “一天。” “明天不用?” “嗯。” 奚迟点头,随手点开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距离天亮也不剩几个小时。 江黎同样顺着屏幕光亮扫过去。 奚迟看着他起身朝衣柜走:“去洗澡?” 江黎“嗯”了一声:“冲一下。” “很晚了,而且今天寒露。”奚迟提醒,本来就冷,能睡的时间也不长。 钟山虽然是医院,但和一般医院不同,里里外外无论哪个科室都熏了药,药是不周山特地调配的,净气养气,不仅不脏,甚至还有安神的作用,更别说钟山里头还有很多本体就是药兽药草的医生护士,每个人都自带“净化”的本领,很多妖怪家长甚至没事就会带自家崽子去吸一吸药气。 “你不喜欢药气?”奚迟有些稀奇。 妖族虽然也不太爱去医院,但主要原因也是因为不想吃药不想检查,但不喜欢钟山药气的却很少。 江黎手停在衣柜门上,转头看着他。 他没有不喜欢药气。 只是怕气息糅杂,他不习惯。 还好,某人看起来没有不舒服的样子。 “没有,”江黎合上衣柜,最终还是没拿多余的东西,只拿了一套睡衣,“简单洗漱一下。” 五六分钟后,江黎换好睡衣从浴室出来,床上已经空了,被子和枕头还铺得挺齐整。 江黎:“。” 他动作短暂停滞,几秒后,才关上浴室的灯走过来,擦着头发,状似无意说了一句:“回去睡?” “嗯,不挤你,刚输完液,你好好睡。”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别湿着头发睡,记得擦干。” 江黎顿了好几秒,终于回:“知道了,快睡。” 床铺上还留着浅淡的气味。 但不是钟山的药气,是若木的气息。 江黎擦干头发,熄灯,陷入干净澄澈的木质香中。 - 翌日。 连下了两天两夜的雨总算歇了,天还没放晴,但已经有亮堂的迹象。 蔫了两天的南山崽子松了一口气,早起扒拉着窗户看着外头天色,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终于停了,再下骨头都要软了。 今日教学楼明显活跃起来。 桑游进来的时候,距离早自习开始还有十几分钟,教室里已经乌泱泱一片。 前排不远处王笛和祝余正在抢小面包吃,争吵中也不知道谁先松了手,面包壮烈牺牲在了课桌上。 祝余眼疾手快捡起:“别浪费食物,还能吃。” 王笛“噫”了一声。 刚“噫”完,下一秒,嘴里被硬塞了一个面包。 祝余:“掉地上只要三秒捡起来都能吃。” 王笛:“那踏马为什么是我吃?!” 杜衡早已习惯这一出,面无表情从前排转过身来,横掌在两人中间,停顿一秒,朝天花板一扬:“Fight!” 然后近身格斗开始。 高二一班一群人泡着芝麻糊或麦片,端着杯子欣赏着早间固定节目,直到林文光扒拉着后门说了一句:“还打?老付正以0.5米每秒的速度朝教室移动。” 战斗瞬间结束。 所有人老老实实坐在位置上。 一分钟后,老付果真出现在教室前门。 他没停顿,也没拎着椅子坐讲台桌旁,端着一个保温杯走到李书静课桌前问:“今天早自习是语文还是英语?” 教室集体沉默一瞬。 总觉得这话有点耳熟?是不是哪里听过? 李书静也恍惚了一下,回:“语文。” 王笛差点笑死,转过身跟祝余开玩笑:“老付等会儿不会说‘行,你等下跟语文老师说一下,小迟、江黎还有桑游早自习请个假’吧?” 祝余往身后一指:“醒醒,老大就在位置坐着。” 王笛:“我知道,这不是觉得老付今天这流程有点眼熟,所以开玩……” 下一秒。 “行,那你等下跟语文老师说一下,小迟和江黎早自习请个假。”老付开口道。 王笛:“……” 李书静:“……” 高二一班众人:“……” 李书静礼貌质疑了一下:“老师,这次是学生会有事吗?” 老付摇头。 李书静麻木地从抽屉里拿出记录簿,又麻木地开口:“那这次理由呢?记什么?” 老付:“病假。” 所有人:“……” 李书静以为自己的承受能力已经在昨天得到充分锻炼,有了质的飞跃,然而并没有。 西山秘书长先不说,她毕竟是南山人,不算了解。 但她不知道,她们南山学生会主席,一只金乌,什么时候这么“体弱多病”了??? 李书静迟迟没能动笔,看着老付:“这次也是‘都’病假?‘又’‘都’病假?” 老付喝了一口水,和蔼可亲,有问必答,大概是觉得自家学生的问题有些好笑,还乐了:“对对,都病假,又都病假。” 所有人:“…………” 老付你确定不是遇到“诈骗”了吗? 虽然请假的这两位不需要,但…这踏马到底什么病?还能昼出夜伏的?昨天晚自习不都还好好的吗?! 李书静在恍惚中想起昨天许云锐说过的话。 他说昨天的假是黎哥向老付请的。 李书静没忍住,又问了一句:“老师,今天的假也是黎哥请的吗?” 老付:“这次不是,是小迟请的。” 西山一群人:“?” 桑游:“……?” 老付一走,教室再度沉默一瞬,然后集体转头看向桑游。 要不是今天天气放晴,再加上西山主席坐在这儿,他们都要怀疑是不是陷入时间循环了。 这下不止王笛他们,连许云锐都有些惊讶:“桑会长,这次生病为什么没带你?” 桑游:??? 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桑游一头雾水,但只能装作一早就知道的模样打发了一群人,然后等王笛他们一扭头,立刻低头摸出手机。 这才看见奚迟给他发了消息,时间在十几分钟前。 【Chi:昨晚江黎去了一趟钟山,回来三点多了,我帮他跟老付请了假。】 钟山? 桑游立刻正经起来,眉头跟着蹙起。 【日行一善:怎么突然去钟山了?这么严重?昨晚他又烧起来了?】 正躺在寝室床上的奚迟看着桑游的消息,想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把昨晚犯症的事说出来,用江黎昨晚跟老付他们请假的说辞回了过去。 【Chi:没,医务室建议去钟山,就去了一趟。】 【日行一善:几点去的?】 【Chi:11点多。】 【日行一善:11点去钟山,回来3点多?怎么这么久?】 【Chi:输液。】 【日行一善:?】 【日行一善:输液?原因呢?】 【Chi:?】 【Chi:刚打完架,原因你说呢。】 桑游被冷风狠呛了一口。 打架是因为内生热他知道,但输液……就江黎那性子能因为一个内生热老老实实坐那输液?骗谁呢?! 【日行一善:你陪他去的?医生这么说的?内生热需要输液?】 【Chi:我没去,江黎家里人在。】 【日行一善:那你怎么知道他昨晚三点多回来?】 桑游敢打包票,江黎回来的动静肯定不大,不至于在3点多这种睡得最深的时候将人吵醒。 如果不是陪着一起去,那就只有一个原因。 【日行一善:所以你也三点没睡,等他?】 对面足足隔了一分钟,才重新回过消息。 【Chi:睡了,后来醒了。】 又过了一分钟。 【Chi:你话怎么这么多?】 桑游:“……” 这不是被戳中真相后的恼羞成怒是什么??? 【日行一善:奚迟!】 【日行一善:注意你说话的态度!】 【日行一善:不让我说话你给我报备什么?】 这次那头回得倒是挺快。 【Chi:没报备。】 【日行一善:?】 奚迟最终还是发了过去。 【Chi:江黎还没醒,他手机没静音。】 【日行一善:你怕我给他打电话吵醒他?】 【Chi:不是你。】 【日行一善:?】 【Chi:跟你旁边的许副说一声。】 奚迟本来没想说。 但事实证明,他可能真的和许云锐有些犯冲。 现在想起昨天早上那通电话神经都还要绷一下。 桑游都快兜不清醒了。 这其中还有许云锐什么事? 桑游噼里啪啦敲一通,还想问,但那头已经单方面停止了聊天。 【Chi:就这样。】 桑游:“……” 桑游没辙,最终老老实实传达了自家秘书长的指令。 原本桑游以为自家秘书长也就是顺手一敲,他也就是随口一提醒,许云锐也就随耳一听,毕竟是南山副主席,给他家主席打个电话关心一下无可厚非。 可谁知道,他话都没说完,许云锐表情已经开始狰狞。 “你放心,我这辈子都不会在早自习给黎哥打电话了。” 桑游:“???” 早自习铃声在教学楼响起。 桑游把手机熄屏,往桌膛一扔,可在短暂停顿几秒后,又把手机从桌膛拿出来。 桑游重新解锁,点进和奚迟的聊天记录,把消息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 视线最终落在“江黎家里人在”这句话上。 大半夜去钟山挂水,真的只是因为内生热? 还是身体出了别的什么状况,没跟小迟说? 桑游没能放下心,几秒后,他拍了拍许云锐:“我去打个电话,十分钟,刘老师来了你跟她说一声。” 许云锐不明所以,还是应了一声。 - 十几分钟后,还在宿舍的奚迟手机屏幕一闪。 他靠坐在床上,放下手上的卷子和笔,点开一看。 消息是桑游发来的。 【日行一善:你确定江黎昨晚跟家里人一起去的钟山?我打电话问了阿姨和叔叔,别说跟着一起去了,压根都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你再问问江黎他是跟谁一起去的?!】 奚迟三行并两行看完消息。 沉默。 长久沉默。 几秒后,他退出和桑游的聊天界面,手指微微下移,点开下面一个熟悉的头像,把聊天记录往上翻了几条。 视线最终定格在一个显示着“已拒绝”三个字的摄像机上。 奚迟:“…………” 骗他有人陪就算了。 在身旁没人的情况下,还敢弹视频??? 作者有话说: 黎哥:危。 第39章 “要跟我回家么。” 江黎睡了自内生热以来第一个好觉。 也是第一个回笼觉。 起床钟第一次响起的时候,天光还不算亮,依稀光线里,他听见奚迟的声音,说:“我帮你跟老付请假了,补个觉,再睡一会。” “你呢。”他问。 “等你一起。”奚迟说。 江黎很少有需要“补觉”的时候,哪怕是在上了一天课后去打一夜的球,也能简单冲个澡,再上一整天的课。 可今天却在一句轻飘飘的“等你一起”中懈下神来。 再次睁眼的时候,天已大亮,但寝室窗帘被拢得很好,光线并不刺眼。 江黎揉了揉因着睡沉而有些发胀的额角,从床上坐起来。 “醒了?”某道声音从另一侧传来。 “嗯,”江黎声音有些惺忪的哑,“几点了。” 奚迟:“七点十分。” 多睡了一个多小时,江黎身上倦意退得明显。 他往窗外扫了一眼:“停雨了?” 奚迟:“嗯。” 江黎沉默片刻,他眼皮很轻地一撩,侧身靠在墙上,看着不远处那张床,以及床上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今日对面的人有些…冷淡? “不睡了?”奚迟面无表情放下搭在膝盖上的一叠卷子,合上笔。 江黎好整以暇看着他,“嗯”了一声。 “那你醒会神,我去洗漱。”说完,他掀开被子往床下走,“啪”的一声,把卷子和笔放在桌面上,径直朝浴室走。 奚迟放卷子的动作其实不大,但那叠卷子厚度快赶上一本书,最外层塑封皮又硬,饶是动作再小,放在木质桌面也会有动静,更别说这次不算放,算…扔? 江黎:“……?” 浴室很快响起水流声。 几分钟后,奚迟从浴室出来。 江黎正站在课桌旁,翻着刚被他放在桌上的那叠卷子,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奚迟顿了下,淡着脸问:“看什么。” 江黎散漫倚着桌子:“看是哪张卷子出得不顺手。” 让秘书长写得不满意。 隐约听出了一点话外之意的秘书长:“……” 奚迟走过来,当着江黎的面,将卷子合上:“去洗漱。” “我只请了早自习的假。” “你还有二十分钟。” 等江黎再从浴室出来,奚迟已经换好校服穿好外套,靠坐在椅背上。 课桌上那叠书本厚的卷子和笔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手机。 奚迟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眸半垂着,视线不知道落在桌面上还是手机上,直到江黎走过来,他才缓缓抬头。 这下,江黎再没发现某位秘书长在生气,就只有一个原因,他内生热还没好,还在烧。 事实证明,回笼觉睡不得。 因为会惹人生气。 江黎在心里笑了一声,面上却不显。 “先换个衣服,行么。”他淡声问。 奚迟顿了下,没答。 这个为什么要问? 又没不让他换。 奚迟明明没说话,江黎却应了一声:“嗯。” 奚迟:“……” 奚迟正要开口,下一秒,他撇过头去。 江黎说换个衣服,说换就换。 此时就站在床铺前的位置上,没遮没掩的,背对着人直接将睡衣脱下。 奚迟:“……” 虽然都是男生,但奚迟没有盯着别人换衣服的习惯,于是礼貌回避。 脱完睡衣,江黎又随手去扯挂在上铺护栏上的干净t恤,干脆利落换好衣服。 虽然只是一晃眼,但奚迟在余光中还是看到了江黎肩胛和脊骨的弧度。 一个人住惯了,某些习惯总归不怎么好改…也正常,奚迟心说。 就在奚迟走神的这几秒钟内,江黎已经换好衣服,慢悠悠转过身来。 他没上前,只靠在床尾的钢制床框护栏上,看着坐在椅子上的人,然后——等候发落。 虽然直到现在,江会长还是不知道哪里把人惹急了,但不影响他先摆正态度。 奚迟抬眸,正要开口,先听到了江黎的声音。 “我认错。” 干脆又利落。 奚迟被江黎这声“我认错”打得措手不及,他停顿好一会儿,才怀疑着问:“认什么。” 江黎言简意赅。 “都认。” “……” 奚迟几乎可以肯定,江黎还不知道桑游打过电话的事。 什么都不知道,还“都认”,奚迟又好气又好笑。 考虑到“病假”还有十几分钟,这次奚迟没再迂回,开门见山,他看着江黎:“昨天你去钟山,说家里人在。” “谁在。” “谁陪你去的。” 江黎:“。” 奚迟开口前,江黎其实隐约有了点预感。 毕竟除了昨晚钟山那事,一切如常,更别说一个多小时前,某人语气都还好好的。 可在预感成真的瞬间,江黎还是礼貌诧了一下。 诧完,三两下将事猜了个大概。 “桑游说的?”江黎问。 倒不是他对桑游有什么意见,而是怀疑范围实在小。 昨晚知道他去钟山的人就不多,除了老付和老王,也就只有冯叔和眼前某位秘书长。 去钟山一路上没碰到别人,输液的两个小时又没离开过十二楼,输完液更是直接回了学校,问题不出在来回路上。 最大的可能也就只有回笼觉这一个多小时,想也知道是谁。 “不管是谁,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奚迟对江黎猜到桑游的事并不奇怪。 这次江黎答得倒是挺快。 “冯叔。”他说。 “谁?”奚迟问。 “家里司机。” 江黎说着,朝前走了几步,俯身捞过枕边的手机,解锁,将通话记录调出来,放在奚迟面前。 在一连串老王和老付,以及几个备注着“钟山”两个字的号码中,有三条“冯叔”的通话记录。 两条在11点多,还有一条凌晨2点多。 按照时间算,刚好是江黎来回学校的时间。 “七点,有点早,但你要查,打个电话也可以。”江黎手虚撑在奚迟面前的桌上,笑着开口。 电话? 奚迟抬起头:“什么电话?” 江黎修长的手指在“冯叔”那条记录旁点了两下。 意思不言而喻。 奚迟:“……” 奚迟一把摁灭江黎的锁屏。 昨晚刚折腾完老人家早上又折腾,想想都要折寿。 江黎猜到了奚迟在想什么,又笑了下:“冯叔是鹑鸟,晚上开车更精神些。” 奚迟:“可你要打电话的‘现在’,是早上。” “没办法,有人要查。” “我没……” 奚迟反应过来,停口。 差点被江黎带进去。 “所以,司机就是你说的家里人?”奚迟问。 江黎:“你觉得不算?” “不是司机不算,”奚迟认真看着他,“是你找他的理由不算。” “因为你要去钟山,必需一个代步工具,所以你通知了家里司机。” “如果钟山离得近,你自己就可以去,那你谁都不会通知。” 奚迟甚至怀疑要不是这位“冯叔”是鹑鸟,越夜越精神,而江黎第二天还要赶回来上课,他可能直接一个人去了。 虽然这跟一个人也没什么区别。 奚迟想到刚看过的通话记录,最后一条在2点多,刚好是江黎输完液要回学校的时候。 需要打电话,说明两人不在一起,也更证明了一件事,江黎输液的时候,根本没人陪着。 奚迟匀了一口气,点开手机,问出最后一句。 “身边都没人在,你还敢给我弹视频??” 江黎:“。” 明明之前已经来回好几个问题,可江黎却有种“发落”刚开始的错觉。 他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最终实话实说:“因为知道你不会接。” 奚迟:“……” 拳头硬了。 “我认错,”江黎态度诚恳,“下次不会了。” 奚迟靠坐在椅子上,江黎站在一旁,一个抬头一个低头,对视良久,奚迟肩膀先松了下来。 “我的重点不在视频。” 或者说,也不单单只是视频。 “如果昨天是我去钟山,你会不会跟我一起去?” 江黎没答。 奚迟:“你会。” 奚迟:“这就是我问你这些问题的原因。” 江黎不可置否,但昨晚那种情况,他不可能带着身上还在疼的“病号”来回折腾。 “不带你,是不知道钟山会怎么说,”江黎慢声道,“已经提前跟老付说过了,万一时间很晚,就不回学校了。” “如果你也在,怎么说?”江黎眼尾露出浅显的笑意,“要跟我回家么。” 奚迟:“……” 话虽然有理有据,但鉴于这只金乌有前科,奚迟仍然半信半疑。 他沉默几秒,把话题扔了回去,声音笃定:“同样的问题,如果去钟山的是我,也不一定回学校,你呢?” “要跟我回家么。” 奚迟想从江黎脸上看到类似于讶异、哑然的表情,可是没有。 江黎只是倚在桌旁,很轻地掀了下眼皮,低低笑了一声,然后淡声说:“这种好事,当然得去。” 奚迟:“……??” 两人视线再度撞上,不偏不移好几十秒。 最终是奚迟没忍住,先笑了一声。 他就不该问江黎。 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 “消气了?”江黎从抽屉里拿出一瓶水递过去。 奚迟接过,想到昨晚下着大雨,江黎还一个人去钟山,最后一点郁气也没了。 “我就请了早自习,但第一节课是数学,老付说要讲昨天那张卷子,应该讲不深,可以再睡会。”他说。 毕竟是大半夜去钟山看病,又是平日最省心的学生,哪怕是魔鬼老付心也硬不起来。 早上给老付发消息请假的时候,只说了输液和凌晨三点多才回来,老付就立刻回过消息,说不急,再睡一会也没事。 怕江黎不信,奚迟点开了和老付的短信界面,递过去。 江黎微俯着身,两三眼扫完。 “不急?”他问。 奚迟:“嗯。” 江黎手指在课桌上轻点了两下,然后拿过椅背上的衣服:“那走吧。” 奚迟被这句“走吧”弄得有些疑惑。 “去哪?”他问。 江黎没说话,径直拉着人往外走。 直到带上寝室的门,才淡声说:“之前不是说想吃校外那家馄饨么。” 奚迟:“……” 老付说不急,是让你再睡一会的意思。 不是让你出校门吃早餐的意思。 等等。 奚迟反手拉住江黎手腕,往后一扯,将人拽停。 “出校门?没有假条怎么出去?” “有,”江黎很轻地补了一句,“要谁的?” 奚迟一时竟然没能听懂。 直到他看到江黎从校服口袋拿出两张白色方形纸条。 熟悉的款式和大小,是山海一中所有学生梦寐以求的外出假条。 奚迟接过一看。 一张签着老付的名,一张盖着老王的章。 ——显然是昨晚收到江黎要去钟山的消息,怕耽误病情,着急忙慌盖的,连外出理由和请假、销假时间都没填,可见对学生多信任。 而现在,他信任的学生正要用这假条去吃馄饨。 奚迟:“……” 江会长不仅毫无负担,甚至还很有闲心地挑了挑。 “喜欢哪张。”江黎问。 奚迟:“……” 奚迟犹豫片刻:“主任的吧。” 倒不是因为喜欢。 没出意外的话,老付现在应该正勤勤恳恳上着课,突然一口锅砸下来,奚迟没忍心。 江黎笑了下,说了一声“好”。 因为都没带笔,嚣张至极的南山学生会主席甚至是到了门卫传达室,当着门卫大叔的面,借了传达室的笔,才把假条签了。 甚至都懒得去几十米外的小卖部买一只。 然后…… 在出门十几分钟后。 两位本该在教室里安稳上课的学生表率,在面馆里,幸运地遇上了请假条上的“第三人”。 ——给他们“批假”的教导主任,老王。 老王:“???” 奚迟:“……” 作者有话说: 王主任半夜爬起来:我批的??? 第40章 咬什么耳朵 七点四十五。 距离面馆一条街外的山海一中已经开始正式课程,但对于绝大数人来说,正好是早餐的时间点。 面馆里人不少。 连下了两天的大雨一停,街上烟火气十足。 就在这样的氤氲热气中,老王隔着四五十米的距离,先看到了两套藏青校服。 他正想着这是哪家学校的新校服,和他们山海这么像。 隔着雾气,他一凝神,看清了校服上山海一中的校徽。 老王:“???” 老王下意识看了眼手机屏幕的时间。 一定是自己老花了才会在这个时间点看到穿着山海一中校服的学生出现在这条街上。 这个点?这么闲庭信步走在街上?! 老王抄起手机,登时从面馆跑出来:“前面两个臭小子给我站住!” “就说你们俩,别想躲,我已经看到你们了,十八只眼睛都看到了。” 无辜路过的行人:“???” 十八只眼睛? 生怕两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逃走,老王迈开步子就往前小跑,边跑边喊:“别以为躲得过去,敢跑我就……” 下一秒,前面两人径直…朝他走了过来。 老王脚步猛地一刹,所有话一下堵在喉头。 还敢…不跑?! 再下一秒,老王看清了校服上的两张脸。 老王:“…………” 在三人距离只下剩下五六米的时候,奚迟和江黎总算停下步子,和对面的王主任亲切会晤。 四周是吵闹的人流声和车流声,唯独这块地方,安静得像开了一层结界。 奚迟在心里叹一口气。 想忍,没忍住,抬脚踢了踢江黎的鞋子。 不想说话。 你惹的麻烦,你解决。 江黎感受到身侧人的郁闷,短促地笑了一声。 奚迟气不打一处来,还敢笑? “假条是你挑的,秘书长。”江黎提醒。 奚迟:“……” 还敢倒打一耙。 “现在是假条的问题么。”奚迟直视着前方,想了想,又踢了他一脚。 饶是身经百战,自以为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老王,此时都有些绷不住。 “咬什么耳朵!”老王咳了一声,手猛地往后一背,“态度都给我放…端正点,别以为是你们俩,我就不骂了。” 说着要骂,但语气已经明显放软。 “你说你们…这个点,不上课,到这来干什么?!”老王端起教导主任的架势。 奚迟不想说话。 江黎也没说话,直到衣袖被身侧那人往下拽了拽,这才心情颇好地开了口:“主任来这里做什么。” “你还问我?这个点,到这早餐街来,你说我做什么?”老王说。 江黎“嗯”了一声。 足足过了几十秒,老王才反应过来这一声“嗯”是“这个点到早餐街来不吃早餐来干什么”的意思。 老王:“……” 多年的低血压登时治好了。 老王被自己的宝贝学生气得血压高,抬手捂住自己宝贝的后脑勺,开口:“江黎,别以为你是南山学生会主席,我就不罚你啊,我……” “老师,”奚迟看不下去了,直接把嚣张至极的某位会长往后一拽,“昨晚江黎从钟山回来已经很晚,早自习就跟老师请了假,输了液身体不太舒服,食堂窗口也关了,就出来吃个早餐。” 一大早折腾一通,老王这才想起江黎连夜上钟山的事。 “输液了?这么严重?”老王立刻恢复看宝贝学生的眼神,“现在还不舒服?” 衣袖又被拽了一下。 江黎看着“护”在他身前的秘书长,忍笑应了一声:“嗯。” 老王狐疑。 总觉得这崽子看起来不像是不太舒服的样子。 正怀疑着,一低头,凭借“火眼金睛”的视力,看到了江黎手背上输液的针眼。 老王:“……” 这么多年,钟山暴力扎针的脾气还是没改。 不知道这是他们山海的宝贝学生吗? 老王心一下子软了。 “不是不舒服吗,还不快去吃早餐。”老王道。 面馆客人很多,三人最终坐在一张桌子上。 老王跑出来抓人前就已经点好了面,因此面上得很快。 他拿着筷子看着对面两位宝贝学生,细细问了几句钟山的事,两口面下肚,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前两天他刚听山海十八中的教导主任说有学生连夜翻墙出去吃烧烤。 铜墙铁壁山海一中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对了,你们俩怎么出来的?”老王忙问,“看在生病的份上,今天你们俩无论怎么出来的,我都不追究,只有一点,得跟老师说实话。” “假条”两个字在脑海中闪了闪,奚迟擦筷子的手一顿。 下一秒。 “是不是翻墙出来的?!”老王越想越心惊,“我们一中也有能翻墙的地方了?” 奚迟:“……” 江黎懒声道:“您想多了,拿假条出来的。” 老王半是放心半是怀疑:“真的?” “嗯,”江黎顺手把纸巾递给奚迟,声音和表情一样淡,“回去您可以问门卫。” 奚迟手指蜷了下,没说话。 老王这才放下心来:“很好,这才是两院学生会主席团该有的……” “主任。”江黎忽地开口,截断老王的话头。 老王吃着面抬头:“啊?” “想喝什么。”江黎问。 老王又“啊”了一声才开口:“随便,都行。” 江黎接过奚迟手中的筷子:“你看着买,我要一瓶冰水。” 奚迟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立刻站起身来,转身往不远处那间小卖部走。 “就这几步路你让小迟去?”老王看着江黎,满不赞成地开口,“别仗着自己生病就随便折腾,他也病着呢,别无法无天。” 江黎懒洋洋应了一声,低头扫过被奚迟擦得很干净的筷子,在心里笑了一声。 折腾的哪里是他。 再坐在这里听老王说几句,筷子都要被擦褪色了。 等奚迟回来的时候,老王碗里的面已经见底。 奚迟递过去一瓶茉莉花茶,把剩下的水递给江黎。 江黎伸手接过,指尖触碰到瓶身的瞬间,顿了下,他抬头看着奚迟。 “这个季节了,没冰的。”奚迟拉开椅子坐下。 江黎也没在意,应了一声,拧开盖子喝了一口。 老王起身去结账的时候,两碗馄饨才上来。 江黎特地将那双被擦得很干净却派不上用场的筷子放在奚迟馄饨汤碗上。 奚迟:“……” 看着他哑然的表情,江黎失笑,这才递过来一个勺子:“去买水的时候擦过了,很干净。” 馄饨带着一点灶火特有的热气,奚迟低头刚喝了一口汤,手机忽然嗡了一声。 【日行一善:不是说就请了早自习吗?上课了,人呢?】 奚迟:“。” 匆忙出来,都忘了跟桑游说一声。 奚迟放下勺子,正要回,手机却忽然黑了屏。 江黎注意到身侧的动静:“怎么了。” “桑游发了消息,”奚迟没辙,只好把手机放回口袋,“手机没电了。” 奚迟话音刚落下,江黎便伸手,很自然地把自己手机递过去:“密码应该还记得。” 奚迟怔了怔,原本想着算了,可想到桑游的性子,还是接过手机。 密码六个一,很好记。 奚迟点开江黎的微信,没多看,找到桑游的头像点进去。 【-:在外面,吃完早餐回去。】 桑游看到消息的瞬间差点当着老付的面直接站起来。 他反复点开两遍才确信自己没有发错。 【日行一善:?】 【日行一善:你谁?】 【-:手机没电了,用的江黎手机。】 【日行一善:……】 【日行一善:在外面什么意思?】 【-:就是在外面,校外。】 【-:就这样,先不说了,主任在。】 【日行一善:???】 【日行一善:“主任在”又双叒叕是什么意思?你在外面和老王一起吃早餐?】 老王已经结完账从面馆出来,奚迟没再回答,把手机锁屏,递还给江黎。 手机在江黎手中又闪了两下。 江黎眼皮一垂,看着桑游一连串信息,解锁,点开屏幕。 【-:不用上课?】 那头倏地安静下来。 只四个字,桑游就知道屏幕那头换了一个人,且预感强烈。 聊个天还带换人的? 等下不会再给他换个老王出来吧?! 桑游“靠”了一声,一把将手机扔进了桌膛。 “就吃碗馄饨?别的不吃了?”老王走过来。 奚迟“嗯”了一声。 “行,那你们好好吃,”老王手还背在身后,“如果是别人我就坐这守了,但因为是你们俩,老师放心,就先回去了。” “还有馄饨钱已经结过了,吃完赶紧回学校,知道吗?” 奚迟:“。” 主任还结了账。 老王乐呵呵走了,奚迟看着他的背影,良久,他开口:“等下从后门回去吧。” 江黎笑了下,说了声“好”。 结完账,老王拎着宝贝学生买的爱心饮料美滋滋往学校走。 到了传达室,本来也没想问,但想着来都来了,顺口确认一下也无事,这么想着便直接开了口:“早上江黎和小迟从你这出去的?” 门卫大叔:“对啊,从我这出去的,还没回来呢。” “嗯,应该快了,跟我一起的。”老王拧开盖子喝了一口茶。 吃碗馄饨最多也就十几分钟的事,老王心说。 门卫大叔“嗐”了一声:“都跟您一起了,您还特地批那假条干嘛,下次直接把人带出去不就行了?” “假条总归还是要批的,这是规矩,不能……”老王喝茶的动作顿住,声音陡然拔尖,“你说假条谁批的??” 门卫大叔有些摸不着头脑,见王主任一副要归西的模样,还以为自己看岔了,立刻从抽屉里摸出假条又确认了一遍。 “是您的章没错啊。”门卫大叔说着,把假条递了过去。 老王接过一看,九个脑袋同时冒出问号。 是他的章没错,但…他批的?他什么时候批的? 老王看着江黎的字,瞬间反应过来。 宝贝学生给的爱心饮料它顿时不香了! 今天他就坐这等,他倒要看看江黎回来怎么解释?! 隔着一条街的面馆,江黎已经吃完馄饨,坐在一旁看着奚迟。 这人好像无论做什么事都很认真专注,不限于上课、写卷子,就连吃饭也是,慢条斯理。 江黎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吃完坐着等我,我去买个东西。” 奚迟也没多问,点了点头,继续吃着碗里的馄饨。 江黎起身向后,走过街口拐角,转身走进小卖部。 他简单扫了几眼,从柜台的位置随手挑了一盒薄荷糖。 扫码结账的瞬间,江黎顺势看到门口的立式冰箱——最底下放着一排冰水。 江黎怔了下。 “老板,这水是刚放进去的么。”他问。 “不是,昨晚放进去的,”老板看着年龄不大,正玩着手机,听到声音抬头看了一眼,看到江黎身上的校服,便多说了一句,“你们学校今天没上课吗?刚刚也有个同学来买水,摸了一下说太冰,就拿了常温的。” “最近这天气降温是厉害,你要常温的也有,在里面。” 江黎扫码付过薄荷糖的钱,很轻地笑了下。 “不用,有了。” 作者有话说: 守在前门的王主任,等到天黑:怎么还不回来???? 第41章 “早点回来” 镇在前门的老王完全不知道有人精准预判了他的行动,此时正黑脸捏着假条,杀气腾腾守在传达室。 十分钟过去,没人。 第一节下课铃响,没人。 第二节课上课铃响,正门口依旧不见藏青校服的影子。 老王这才反应过来事情不对劲,一查,两位“宝贝学生”返校记录已经安安静静躺在出入系统记录里,地点,后门,时间,二十分钟前。 老王:“……” 九个脑袋瞬间一起疼。 当天晚自习,高二一班喜提“老王的凝视”,整整十二次。 寒露一过,天气转凉愈发明显,哪怕是一贯有些怕热的南山兽崽子,也脱下夏季校服,换上卫衣。 而比天气更凉的,还有期中考的消息。 这日周四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老付拎着他的皮面工作簿下达了期中考的通知。 “期中考时间基本已经确定,没什么冲突意外的话,就定在11月2号和3号,周四周五,一共两天,考试——” 老付话没说完,底下王笛刷地举手,语气恳挚又悲切:“老师,请问这个‘冲突意外’是指什么?要多冲突?多意外?可以人为制造吗?” 下一秒,王笛吃了一个小粉笔头。 王笛这么插科一打诨,底下气氛好了一些。 老付继续道:“考试范围还在划定,但你们心里应该也有数,就那么些内容,该查漏的查漏,该补缺的补缺,还有两周时间,不算多,但也绝对不少。” “考试形式和开学考一样,对标高考,按照高考时间和流程来,”老付参照着工作簿一条一条说完,合上书,“所以接下来这段时间要干什么都清楚了?每一天晚自习,不是完成作业就万事大吉了知道吗?规划好复习时间,尤其是‘某些’同学。” 老付着重强调完“某些”两个字,喊了一声:“王笛。” 王笛:“……” 老师,倒也不必如此多此一举,还象征性喊个“某些”。 “有空多背两篇范文,别翻来覆去就用那两篇,无论什么主题都去硬套,你说说,你那作文跟实名作文有什么区别?别说高二段语文老师,就是我去改卷,一看那素材都知道是你。” “刘老师昨天被你那篇作文丑得觉都睡不着,说去其精华取其糟粕都是抬高你了,你那就是取其精华,合成糟粕!” 除了出卷子,老付平日一向“春晖寸草”,极少有这种当场点名的时候,就连奚迟都听笑了。 “老付不是一向不插手其他老师工作的吗?怎么突然说起语文来了哈哈哈,笑死。”杜衡说。 祝余:“我下午去办公室,听到刘老师说王笛要是再写出这样的作文,就让他出去说自己的语文是数学老师教的。” 所有人:“……” 王笛没想到上午刚被刘老师教育了一通,下午还有老付等在这里,一把捂住耳朵:“别念了,师父别念了。” 底下又是一片哄笑。 “还有,从今天开始就是冬令时作息,上午没什么变化,午休缩短了半个小时,晚自习也提前半个小时就结束,”老付说着,往窗外看一眼,“天气已经转冷,夜里凉,晚自习结束不要去别的地方乱晃,都早点回寝室休息,保证睡眠时间,知道吗?” 底下拖腔回道:“知道了——” 老付转身出门。 许是刚嘱咐完期中考的事,教室目前正处于“好好学习”的兴头上,就连王笛他们都没再讨论,很快安静下来。 奚迟正低头做卷子,身侧人突然开口。 “晚上还去501?” 奚迟正给平面几何添辅助线,闻言也没多想:“嗯,怎么了?” 除了江黎内生热那几天,两人基本还是维持原来的模式。 下了晚自习,奚迟先回五楼,再回四楼。 最开始是想着避人,后来觉得这种模式也不错,因为江黎会在他待五楼的这段时间洗漱完,也算一种另类的时间分配。 “几点回来。”江黎又问。 奚迟随口回:“11点。” “还和原来一样?” “嗯,之前不都11点吗。” 身侧人没再说话。 奚迟原本没察觉到异样,直到在余光间看到江黎放下笔,小幅度地揉了揉食指指骨的骨节,他这才把视线从平面几何上抽开,抬头看着江黎。 江黎往后靠在椅背上,没了影子的遮挡,大片天光落在他身上。 深秋的天光不似盛夏,总带着点冷白的凉意。 “冬时令了,秘书长。” 奚迟听到江黎这么说。 他笔尖一顿,思绪还半停在没画好的辅助线上:“我知道,老付说了。” “除了冬时令,老付还说了什么。”江黎又问。 “期中……” “不是,”江黎偏过头和他对视,他笑了下,声音又轻又淡,“夜里凉,晚自习结束不要去别的地方乱晃,早点回寝室。” 奚迟出怔片刻,才意识过来江黎口中这个“乱晃的别的地方”是501。 “早点回来,夜里开始冷了。”江黎最后说。 奚迟沉默几秒,点头:“嗯。” 应完,奚迟重新低头写卷子。 可辅助线没能继续画下去。 刚刚已经在脑海成型的解题思路不知怎的,倏地卡在半途,奚迟耳边只剩下江黎的声音。 “早点回来。” 奚迟:“。” 几分钟后,借着接水的间隙,奚迟久违地吃了一颗薄荷糖。 最后一节自习结束前四五分钟,安静了一整节课的教室总算多了点声音。 “差点忘了,今天开始冬时令,那今晚食堂岂不是要…今天星期几来着?”王笛开口。 祝余回:“星期四。” 王笛:“疯、疯狂星期四?” 王笛这么一点,所有人才反应过来。 山海一中每年换时令作息的时候,影响最大的除了课程安排,就是食堂夜宵窗口。 为了让学生习惯新的夜宵时间,每年到了换时令当天,食堂会推出新品不说,还直接打半折,因此被学生亲切称为“食堂疯狂派对”。 “那今晚还吃什么饭,直接饿着肚子等夜宵啊。”杜衡道。 林文光:“亏了,今天午餐就不该吃。” 王笛:“待我去厕所吐一吐,空空胃。” 陈诗文:“噫。” “不是,我说你们心思能不能放在学习上啊?老付刚说完期中考的消息,话都没放凉,人都没走远,你们现在满脑子就只剩吃的了吗?你们到底把老付当什么啊?不要说话影响别的同学行吗?你们不想学我还想学。”廖争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 所有人一下噤声。 就连教室靠窗四位大佬以及静姐都转头朝廖争看过去。 下一秒,廖争放下笔:“如果你们还想学,V我50吃夜宵,倾听我的学习计划。” 所有人:“……” 南山一群人集体看向江黎,在自家会长默许的眼神下,廖争被按在了地上。 冬时令的消息俨然已经传遍校园各个角落,当天晚餐食堂人流少掉大半,就连高三窗口都有些冷清,直到晚自习结课鼓敲响。 走廊上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完了好多人”,几秒之内,教室瞬间变空。 楼下两院合并,大军压境。 江黎被许云锐喊去学生会,奚迟和桑游没有吃夜宵的习惯,在位置上做完最后几道题才起身。 食堂灯火通明,宿舍楼就亮着零星几盏灯。 “还挺热闹,要不要去食堂看看?”桑游站在501宿舍阳台往下看。 “不去。”奚迟答得很干脆。 “这么早回来,还怪不习惯的。”桑游边说边从阳台走进来。 听到“早”字,奚迟翻卷子的手停顿一瞬。 耳边不自觉闪过江黎那句“早点回来”。 于是……题没做下去。 桑游只是洗了个头的工夫,从浴室出来,奚迟已经在收拾卷子。 一套熟悉的、只有在准备下楼的时候才有的流程。 桑游:“?” 他点开桌面上的手机,大惊:“十点都没到,就回去了?” 奚迟“嗯”了一声:“都在食堂,四楼现在没什么人。” “所以你就短暂地上来一趟?走个过场?”桑游走过来,随手翻开奚迟刚做的卷子,“不是说今晚要写完这套数学卷再…我去洗头这十几分钟,你就写了两道选择题?” 搁平时十几分钟都够他写一道竞赛了。 奚迟:“……” 桑游紧紧盯着有些反常的秘书长,目光如炬。 奚迟:“冬时令……” 桑游:“不舒服?是不是又犯症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奚迟认下桑游的话,收好卷子,半垂着眼皮:“没不舒服,昨晚没睡好,早点回去…睡觉。” 桑游这才放下心来:“行,楼下现在还没人,但应该也快回来了,要下去就早点下去。” 奚迟点头应下,说了一句“走了”,拿着卷子下楼。 四楼走廊灯还暗着,但一楼已经隐约传来脚步声和笑声,奚迟转身走回宿舍。 宿舍很安静,江黎还没回来,奚迟放下卷子,拿上换洗衣服先进了浴室。 等洗漱收拾完再出来,墙上挂钟已经走到十点半。 桌上的手机屏幕一闪,奚迟拿过一看。 是江黎的消息。 【-:在寝室了?】 【Chi:嗯。】 奚迟一时也没多想江黎为什么这么问,抽了一张纸巾,擦干还沾着水渍的手,又敲了一句。 【Chi:还在学生会?】 【-:楼下。】 【Chi:寝室楼下?】 【-:嗯。】 【-:很快到。】 半分钟后,寝室门口传来“咚—”的一声敲门声。 声音很清脆。 奚迟:“?” 这么快? 没带钥匙? 奚迟边往门的方向走,边随手敲了一个“?”发过去,手放在门柄上,往下一压。 锁舌压缩的瞬间,一道外力将门往里一推。 “你没带钥……” “黎哥你不是去学生会了没吃到夜宵吗,你看我们给你……” 廖争膝盖一软。 “嗙——”的一声,403的门被他攘开,180度旋转,重重砸在内墙上。 身后一群南山人眼神涣散头脑发懵嘴唇颤抖。 廖争:“迟迟…秘、秘书…西山…长…迟、迟哥。” 从三楼上来的西山一群人刚走到四楼楼梯口,就听到这一声“迟哥”。 声音从四楼走廊尽头传来。 “迟哥?!哪里有迟哥?” “我没听错吧,廖争刚刚在喊迟哥?” “哈哈哈哈廖争你吃菌子了吧,喊谁呢,我们迟哥在五楼。” 王笛大笑着走过来:“都挤在这里看什么呢?让我也康……” 王笛扒拉开人群,刚探出脑袋,和屋内的人对上了视线。 王笛:“……” 随后跑来凑热闹的西山一群人:“……” 已经彻底呆滞的南山众人:“……” 穿着睡衣的奚迟:“……” 一片死寂中,只有奚迟手上的手机闪了闪。 他冷着脸,在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中,破罐子破摔点开消息。 是江黎的消息。 【-:?】 三秒后,已经走到四楼楼梯口的江黎收到新消息。 【Chi:你今晚睡学生会吧。】 作者有话说: 黎哥:连地铺都没有直接就睡学生会。 第42章 “荔枝”睡了(二合一) 走廊上前所未有的静谧。 顶头一排灯从亮转暗,又在越来越多上楼的新脚步声中再度转亮。 廊道尽头人越来越多,一班的,二班的,从楼下往楼上走的,以及原本已经上楼又察觉到异样再度折返的。 整个四楼像是装了一道拦截开关,人头乌泱一片,403门前却沉默得近乎诡异。 王笛被身后一群精神涣散的南山人推到了403正门口,身旁就是膝盖还软着的廖争。 被推上前的瞬间,王笛扫过上头写着“403”三个数字的门牌。 403,多熟悉的代码。 在浏览器出现这串数字的时候,后面最常跟的几个字就是:禁止访问,没有权限。 一如现在。 王笛深吸一口气,撑着墙给眼下情况找补。 谁说给他们开门的是迟哥就代表迟哥住在这里?也许也就只是串个…… 王笛打眼览过里头的景象。 桌上是迟哥最常用的那套比书还厚的试卷,椅背上搭着两件校服外套,两张轻微散乱、明显有人睡过的床铺,靠近门的这张床铺护栏上挂着一件黑色卫衣——前两天南山那位穿过的,黑色卫衣。 以及,一身睡衣的迟哥。 王笛:“……” 所有不合理的事在这一刻忽然榫卯相扣起来。 为什么他迟哥和南山那位会同时病假又同时出现。 为什么他迟哥会替南山那位请假。 为什么游哥当时问的是“江黎和小迟来了没”。 因为这俩人特么的根本就住一起! 王笛当场枯萎。 他不愿再往里头多看一眼,只好低头死死盯着廖争。 他们西山住楼上没发现就算了,南山就住四楼,廖争甚至就住对面,这都没发现??? 就在王笛想喝点农药调理一下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林文光的声音。 “黎哥!” 王笛自掐人中。 哪来的黎哥?! 该喊黎哥的时候你们南山喊迟哥,现在当着我们迟哥的面又开始喊黎哥,你们真特么…… 王笛一回头,“黎哥”正拿着手机,从楼梯口朝这边走。 王笛:“……” 南山那位像是丝毫没在意这挤攘的人群,自顾自回着消息。 在他手指离开屏幕的瞬间,王笛清晰地听见,403里头嗡了一下。 王笛麻了。 “光天化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在这种情况下,还敢发消息?还有没有人管了?! 江黎看着不远处这一群人,垂眸再度扫过那句“你今晚去睡学生会”,很低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短沉,跟在身后的许云锐没能听见。 此时他只能扶着楼梯口的护栏让自己勉强站稳。 “黎哥。”许云锐看着403门前盛况,头皮一阵发麻。 等他回过神,他黎哥已经径直往前。 江黎脚步未停,在距离403只有两三步远的时候,视线中掠过一道灰色的影子。 他眼皮很轻地抬了一下。 里头的人显然刚从浴室出来,此时正穿着那套熟悉的海岩灰睡衣,许是刚洗完澡,浴室湿热,领口最上头的扣子都没扣,松垮套着。 江黎:“。” 江黎眉眼间情绪几不可查地减淡几分。 几秒后,“砰—”的一声轻响,403的门从里面被关上。 声音不大,却让门口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跟过来的许云锐差点被门砸脸。 ……这就关上了??? 许云锐以为他黎哥肯定会说些什么,一如之前他撞上里头那位拿钥匙开门的那个深夜。 那次甚至更晚,他黎哥都靠在门口听他说了几句。 所以这次,他在跟过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他黎哥开口的准备,哪怕是类似于“一群人守这当门神”的话,可是他没有。 这次他没说一个字,只是朝里头看了一眼,拿着手机点开一个头像,边敲字,边单手拎起还半软在地上的廖争,往林文光他们的方向一扔,进屋关门。 许云锐:“???” 话都懒得说了? 走廊和屋内被关上的门隔成两个世界。 眼前突然清净,奚迟恍了一下神,才重新将视线定格。 就…关上了? 江黎没有说话,垂在身侧的手机界面停留在和某人的聊天界面上。 奚迟没看到聊天内容,却一眼扫到了头像。 一朵粉到有些脱离世俗的荷花——是桑游这段时间刚换的头像,他说那叫心平气荷。 奚迟:“?” 在奚迟的注视中,江黎手机屏幕一闪。 【日行一善:发错消息了?】 那头的桑游看着半分钟前江黎发来的消息,只有大写的九个字:下楼把你的人带回去。 【日行一善:?】 【日行一善:小迟怎么了?他不是刚下去吗?】 【日行一善:还是你出问题了?】 那头说完这句话就再也没有回消息,桑游联想到今晚奚迟早早下楼的事,越想越心惊,“蹭——”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急匆匆跑下楼。 直到看到403门口一堆人,他才反应过来江黎口中“你的人”根本不是指小迟,而是王笛他们。 桑游:“……” 几秒后,屋内的奚迟听到门外传来桑游的声音。 “都堵在这干什么,该回哪回哪?” 小半分钟后,门后声音渐消。 奚迟想起江黎手上那个心平气荷头像:“你让他下来的?” 江黎点头,朝他走过来。 “吓到了?”他问。 奚迟隔了几秒才回道:“没。” 江黎脱下外套,很轻地笑了下:“那怎么让我睡学生会。” 奚迟:“……” 还有脸问。 “你说快到了,”奚迟面上没什么表情,很平静,可话却说得有点咬牙的意味,“我以为你没钥匙,才开的门。” 江黎动作稍顿,随即失笑。 怪不得那时候突然发过来一个“?”。 “我认错。” 说着认错的人,眼尾的弧度却更深了点。 “我带着钥匙,不用你开门。”江黎走到奚迟床铺前,拿过床单上的毛巾走过来,重新在奚迟面前站定。 他视线很快地掠过奚迟微敞的领口。 少年清瘦,锁骨线条明晰。 白得有些晃眼。 江黎只扫了一眼便抬眸,声音又低又轻:“所以别随便给别人开门。” 奚迟:“我说了,我以为是你。” 江黎从善如流:“那我下次注意。” 奚迟还要开口,下一秒,眼前盖下一片阴影。 “头发在滴水,先擦干,”江黎将干软的毛巾覆在奚迟头发上,见他没有抬手,无声笑了下,“刚从外面回来,手脏。” 江黎手指在奚迟后颈的位置有意无意掠扫过:“自己擦。” 不知道是不是在外面待久了,江黎指腹有些发凉。 那陌生的温度将奚迟没来得及说完的话尽数堵住,一时有些哑口,不知道该先回那句“不要给陌生人开门”,还是先回那句“自己擦”。 他没有让江黎帮他擦头发的意思。 “今晚是谁敲的门?”江黎又问。 奚迟:“廖争。” 江黎“嗯”了一声:“知道了。” 奚迟擦头发的手一顿:“知道什么了?” 这是什么“秋后算账”的语气。 江黎不答反问:“他说什么了。” 奚迟回想之前的场景,他刚打开一条门缝没多久,廖争就整个人攘了进来,接着场面开始混乱,他勉强听到廖争说了几个字。 “好像来给你送夜宵。”奚迟道。 江黎偏头看他:“要吃么。” 奚迟摇头。 话题忽然一个急转,等奚迟反应过来,发尾已经半干,可江黎没让停。 “擦干,别湿着睡。”他说。 奚迟不知道一个打一晚上球回来冲个澡草草擦两下就结束的人是怎么说出“别湿着睡”这几个字的。 奚迟有一下没一下擦着,擦头发的间隙,看到桌面上躺着的两个手机,他这才想起来江黎之前给他发的消息。 他低头拿过手机,手指往上一滑,停在江黎给他发的第一条消息上。 【-:在寝室了?】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寝室?”奚迟抬头问。 江黎正站在衣柜前拿换洗衣物,闻言回头看了一眼。 奚迟晃了晃手机屏幕,示意。 “寝室灯亮着,在楼下看到了。” 江黎只说看到寝室灯亮着,没说在看到寝室灯亮之前,他正要回一趟教室。 结果抬眼看到那扇透着光的窗户,就给他发了消息。 教室没去成,倒差点被赶去学生会睡。 奚迟坐在椅子上,看着不远处的江黎。 他已经脱了校服外套,现在就套着一件薄卫衣,黑灰色,衣袖随意折缚在小臂上,没由来得散漫,可眉眼间却不像往日那般冷淡。 “学生会的事处理好了?”奚迟擦干发尾,放下毛巾。 江黎合上衣柜的门,转过身来:“还没。” “怎么突然问这个。”他又问。 “因为觉得你今晚心情好像很好。”奚迟说。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的,可江黎身上那种懒意很明显。 江黎绝大多数时间都是“锋利”着的,这种“锋利”不是对别人,也不专指待人接物,更像是对他自己,可这种“锋利”又与桑游常说的“克己复礼”、“端方自持”不同,没那么规矩。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张弛有度,但江黎总是“张”的时候多,“驰”的时候很少。 所以每当江黎懒意冒头的时候,他总能很快觉察。 江黎很轻地挑了挑眉,几秒后,他淡声应了一声。 奚迟:“因为学生会的事?” 江黎撇过墙上挂钟,时针安安静静走在10和11之间。 平日这个时候,人还没回。 “不是,”江黎慢声道,“因为冬时令。” 奚迟:“?” 从没设想过的答案。 这几日瑞城都没下雨,可空气总是湿漉,甚至已经开始有些霜气,奚迟下意识往窗外扫过一眼:“你喜欢冬时令?” 南山应该不喜雨不喜寒才是。 江黎笑了下,没答。 他走到床边拿过睡衣,很随意地问了一句:“明天还去五楼么。” “嗯,会早点……”奚迟倏地顿住。 他原本想说“会早点回”。 可现在…奚迟转头看着那扇不久前还大开着的门。 奚迟:“。” 之前去桑游那是为了避开四楼的人,可现在似乎没再去的必要。 “不去了。”奚迟慢声道。 江黎靠在床头护栏上,全身的神经似乎都在这个秋日深夜松懈下来,他应了一声“嗯”。 所以他才说,喜欢冬时令。 不知是被江黎身上的懒意带着,还是这秋夜凉寒催觉,这天两人都没再动笔。 403灯熄得格外早,可某个地方的“灯”却一点到天明——山海一中内网论坛。 高二一班南山、西山两方人马空前绝后的默契,反应过来后,所有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务必要把消息守死,要让一切“不正之风”的苗头掐死在摇篮里! 之前就只是抱件校服笑笑说几句话,论坛都乌烟瘴气成那样子,现在同寝的消息一出,那论坛还能看吗? 不能! 于是王笛一回到寝室,立刻收到廖争的消息。 【廖争:黎哥和迟哥同寝应该有一段时间了,这么久都没被发现,肯定是不想被别人知道!今晚这事是意外,看到的人太多了,四楼以上你处理,四楼以下我处理!】 一个一个目击者追踪完,两方人马才松了一口气。 追踪效果显著,论坛一片风平浪静,直到在离零点还有五分钟的时候—— 昏昏欲睡的王笛被祝余疯狂摇醒,一把将手机屏幕怼到他眼前。 手机在黑夜爆发出夺目的光芒。 王笛差点没被闪瞎。 祝余没说话,把手机怼得更近。 王笛定睛一看,迎面一个高楼贴砸过来,标题只有一行大字——你睡了吗?没睡的话都进来听我说:“荔枝”睡了! 王笛:“???” 王笛眼前一黑,颤着手点进去。 【安全度过考试周:本来已经答应了别人一定对今天这事三缄其口的,我忍了,但实在忍不住,今天这句话我一定要说:你们知道“荔枝”睡在一起这件事吗?】 【复习review和不复习preview有个p的区别:???】 【柳江六月水如汤,江边“荔枝”红且黄:睡在什么?什么一起?谁睡在一起?今天还是疯狂星期四吗?照这个流程你不应该在后面跟一句V我50聆听爱情故事吗?支付宝还是微信,我现在就V,马上就V,请你立刻展开说说!】 【新雨山头荔枝熟:总算!总算有人发帖了,我都憋了两个小时了!是男寝那边传来的消息,今晚一班不知名廖姓男子好像去找黎哥有事,结果你们猜给他开门的是谁?是西山那位啊我靠!开门就算了,西山秘书长还穿着睡衣,头发还湿的,一看就是刚从浴室里出来!】 【玩会儿吧姐别真考上了:???】 【区区一个期中考你怕什么,它就考什么:@日啖荔枝三百嗑,日啖你在哪里?这消息太突然了,我一下子竟有些承受不住!】 【同学你在哪个赌场考试:这是不是你们阻碍我复习的花招?!我就像个可怜的学习机器被你们玩弄于鼓掌之间!】 【自向庭中种荔枝:有谁还记得这特么是辟谣论坛吗?!】 【日啖荔枝三百嗑:我大抵是病了,横竖都睡不着,我坐起身来,铿锵玫瑰般的女人竟在被窝里流下一行热泪来,我盯着手机看了许久,才知缘由,皆是“荔枝”二字。】 【无人知是荔枝来:不愧是你,我的啖!我没文化,我只能说一句泪6了下来,这他妈不是真的是什么!什么时候搬的?是不是运动会前就搬了?我就说为什么运动会的时候两人就各种贴贴,敢情原来是这种睡一起的关系!】 【你们复习的时候也是学着学着手机就自动跳到手里了吗:@让龙卷风卷走你们的爱情,卷风别看,是恶评!!】 【喜见鸳鸯结荔枝:楼上你安的什么心?你都让卷风别看了,为什么还要特地@让龙卷风卷走你们的爱情?你不知道这样随便@让龙卷风卷走你们的爱情是件很没礼貌的吗?为什么一定要打扰@让龙卷风卷走你们的爱情?】 …… 零点还未过,短短五分钟之内,主楼底下的回复数量已经显示1379。 王笛精神彻底涣散:“你说回复多少条了???” 杜衡:“1423条。” 王笛满头问号:“刚不是还只有1379条吗?” 杜衡:“你问的时候,已经过去3秒了。” 王笛死死扒着手机。 你也知道是3秒,不是30秒。 就3秒这中间的“3”怎么就变成“4”了? 王笛气若游丝:“老祝,你再刷新一下。” 祝余根本不敢刷:“我怕一刷新,‘4’会变成‘6’。” 王笛不信这个邪,戳着食指一刷:“…………” 祝余和杜衡看着他有出气没进气的模样,忙不迭凑过去一看。 “4”是往下走,变成“0”了,可前面的“1”变成了“2”。 翌日,高二一班所有人都挂着巨大的青黑眼圈。 - 论坛沸沸扬扬一个多星期,直到第二周,期中考越发临近才勉强压下点动静。 学校显然对这次期中考很重视,以往每次期中考都是各个年级段分开,你考你的,我考我的,常常是这边刚敲响开考铃,那边教学楼刚结束第一节课。 可这次破天荒的将三个年级段期中考安排在同一天,甚至包括高三,于是情况开始一发不可收。 一开始还只是争分夺秒“提高一分,干掉千人”的高三,在打饭的间隙拿着英语单词本记着,后来就是赶第一次大考的高一,最后莫名其妙发展为没拿书都不好意思进食堂。 在这种“草木皆兵”的时刻,一旦开始卷起来,就开始卷无止境了。 半个班的人一连几天都没能睡好。 一大早,奚迟刚进教室,就听到里头传来对答案的声音。 “这题答案是21,我都代进去验算过了,完全正确。”祝余言之凿凿开口。 杜衡拿着笔在试卷上圈圈画画:“屁,明明是27,你验算到哪里去了?” 杜衡正要和他据理力争,一抬头看见他迟哥从后门走进来,立刻拿着卷子走过去。 他双手摊着卷子,上供似的铺在结束比赛的裁判面前:“迟哥,这张卷子你做过吗?还有印象吗?就是之前老付……” 卷子很熟,奚迟没等杜衡说完,给出答案:“27。” 身后的祝余和王笛都“啊”了一声,同样一个字,可语调完全不同。 祝余明显是自我怀疑,王笛却是语气扼腕。 “我明明验算过啊,哪步不对,”祝余转头看向语带遗憾的王笛,“你差多少?算出来是20几?” 王笛铿锵有力:“3591.6777。” 奚迟:“……” 祝余&杜衡:“……” 那你啊个屁!你扼腕个屁! 王笛一回头,奚迟看见他因为熬夜有些泛红的眼睛,问了一句:“昨晚没睡?” “睡了睡了,就是没睡够。”王笛拿着眼药水往眼里狂滴七八下,转头看见他迟哥身旁的空位,没忍住。 趁着南山那位还没来,他悄摸走到奚迟身后。 “迟哥。” “嗯。” “黎哥最近还有去打夜球吗?” 自从廖争那天喊了一声“迟哥”后,南山一群人也开始跟着喊迟哥,以至于西山他们也跟着改口。 一回生二回熟,王笛现在已经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喊出“黎哥”两个字了。 奚迟摇头,随手抽了一张卷子,闻言看向王笛:“你也想打?” 王笛脑袋差点摇掉:“没有啊,我就是看黎哥最近这几天好像复习得挺累的,以前不是经常看到他考试前后打夜球的帖子吗?我以为他这几天也去打球了。”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想知道凌晨起来打夜球是不是可以促进学习效率,毕竟论坛上有人将其命名为极限复习法。 曾有人在实践之后说很有用,因为打一晚上球立刻去考试一般人会死,人在快死的时候会回忆自己的一生,包括课本内容,唯一需要注意的事项就是可能是一次性复习法,考了这次没下次。 奚迟拿笔的动作一顿,几乎是一下子看透了王笛的想法。 “别学。”奚迟说。 王笛:“好嘞。” 王笛立刻颠颠跑回位置上。 四周快速安静下来,奚迟拿着笔在卷子上轻划两下,最终停下。 桑游总说王笛粗神经,但某些时候,他的感觉比一般人都要敏锐。 这两天江黎是有些不对,像是回到了内生热那几天的状态,可他确定江黎身体没有不舒服。 正想着,身旁椅子被拉开。 江黎刚从学生会过来,把温牛奶放在奚迟桌上:“还热着。” 奚迟视线落在那黑白瓶饮料上。 现在该喝牛奶的好像不是他。 “江黎。” “嗯?” “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奚迟忽然开口。 可能也不只昨晚,他隐约觉得江黎这几天都没怎么休息好,可他不知道原因,昨天也问了,江黎也没认真答。 奚迟以为这次江黎同样不会回答,可江黎却“嗯”了一声。 他声音很轻,奚迟怔了怔,一错不错看着他:“原因呢。” 江黎靠坐在椅子上。 昨晚瑞城又下了一场雨,淅淅沥沥的,打落一地枯叶,连窗台上都积着一层水光。 昼渐短,夜渐长。 江黎喝了一口水,偏头看向身旁的人。 ……原因呢。 原因在眼前坐着呢。 江黎抬手揉过有些乏胀的后颈:“没事。” 奚迟半信半疑,直到当天晚自习,他看见江黎手腕间多了个东西。 ——那串已经很久没戴的,念珠。 第43章 念珠 周四晚自习,已经临近周末。 哪怕期中考的阴云再浓重,只要还没到考试节点,周四周五两天总归比较舒心,连空气都躁动不少。 江黎从后门走进来的时候,廖争正在饮水机旁接水,没空手,于是抬了抬下巴喊了声“黎哥”。 他黎哥应过一声,从他身前走过。 可能是最近复习周,各个教室对咖啡和饮用水需求量暴增,一连好几个饮水机不堪重负,故障的故障,报废的报废,后勤处供不应求,只好先用老式饮水机应急。 老式饮水机得按压式出水,机身有些矮,廖争又是一八五的高个,只能猫着腰接水,正当他龇着牙想什么时候才能把饮水机换掉的时候,猫着的视野中,突然闯进一串佛珠。 廖争笑了一声:“谁啊,期中考还没到呢,就开始找门路……” 等等,这串佛珠怎么这么眼熟? 等等,刚刚走过去的不是他黎哥吗??? 廖争抬起头一确认,整只狰都傻了,保持着接水动作一下子僵在原地。 在他身后等着接水的林文光就看着水从廖争杯子里一点一点满出来,也傻了。 “干嘛呢?” “老廖?” “老廖,水漫金山了!今天值日的是静姐,她刚拖的地!你想死啊!” 廖争猛地松手,“啪”一声,饮水机按压头在强烈攻击下晃悠悠打着颤。 “靠,你特么小心点,刚换的饮水机!” “老林,救命!我好像学花眼了,我看到黎哥把他的念珠戴上了。” 林文光用肩膀推开他,转身去接水:“那你真是学花眼了,黎哥都多久没戴那珠子了,刚合并那几天都没戴,现在怎么可能……” 林文光顺势一瞥:“……???” 廖争和林文光一下子钉在饮水机旁,见了鬼似的,脚步一动不动。 几个刚打完球的南山男生端着水杯勾肩搭背走过来,见两人不动,问了句“看什么呢”,然后跟着看过去,然后…同样被钉在原地。 …… 奚迟看到江黎手腕上那串念珠的时候,已经入夜。 晚自习还有十几分钟才开始,可班里已经静得落针可闻,别说讨论声,连翻书的声音都极小,恍惚间还以为是什么大考考场。 奚迟从后门走进,眉头很轻地蹙着,直到他坐在位置上,看到江黎手腕上的东西。 那串已经很久没戴的,念珠。 念珠极素,一共13颗,都是乌色,可还是能看出每颗珠子的不同。珠子上头没有刻痕,只有栯木本身的纹路,像是已经醇化很多年,凉香很重。 奚迟思绪有一瞬间的放空,他盯着那串珠子看了良久,才将视线重新落在江黎脸上。 奚迟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江黎。 江黎没躲开,转头和他对视。 他一直知道面前这人无论做什么都很认真,哪怕只是现在这样,只是看着他。 又是这种干净皎洁,没有一丝隐晦的眼神。 和梦境里那双眼睛一模一样。 奚迟伸手指了指江黎手腕上的念珠,因为知道这类宝器对修行之人的意义,指尖很有分寸地悬在上头,没触碰到珠子本身。 他神色依旧未变,眼里却在问:为什么突然戴念珠? 江黎视线轻而缓地落在自己腕间。 也没什么至关紧要的缘由,只是想睡个安静的觉罢了。 一连几天梦见这双眼睛,是让人有些吃不消。 梦也就是那些梦,其实没什么出格的地方,只是翻来覆去闪过几个场景,医务室暗廊,教室窗台,寝室夜灯,颈间红痣,和这双像是能将人轻易困住的眼睛,每个场景都和面前人有关。 像是一场漫长潮湿又无处躲避的雨季,有什么看不清的东西在里头野蛮生长,也像一场持续低烧,烧得整个人没了追根究底的气力。 但总得做点什么,觉也总要睡。 哪怕只是象征性。 于是,江局接到了自家小金乌的电话。 念珠是冯叔送来的,送来的时候是晚自习前。 念珠放在一个檀木盒里,因为太久没用,费了点劲才找到。 檀木盒上封着一张条子,条子上用朱砂笔写着日期,是念珠封存的时间。 字迹已经有点模糊,只能看个依稀。 江黎自己都记不太清了,隐约记得是两三年前。 不比江岸的淡然,听到自家儿子打电话要念珠的时候,他只沉默须臾,就坦然应声说了句“行”,甚至还在挂断电话之前,悠悠然补了一句“就知道这念珠有一天要重新戴上”。 江黎随口回了一句“是么”。 父慈子孝江局说“是”。 “从你开口要跟我一起去钓鱼那天就知道了。” 江黎不置可否。 江岸一派自然,但过来送念珠的冯叔显然吓得够呛,从下了车开始,嘴巴就没停过。 “出什么事了?” “怎么突然要戴念珠了?” 冯叔是江家老鹑鸟,几乎就是半个江家人,别说金乌崽子,就是江岸他都不怕,想着下午那通电话,气不打一处来:“你爸也是,电话打过来,话也不说清,就让我赶紧把念珠送过来。” 江黎接过盒子,随手撕下封条:“他说什么了。” “小心点小心点,”冯叔看着自家小金乌一副暴殄天物的样子就糟心,“唉唉唉——封条别扔,给我,这念珠从你破壳那天起就一直养着,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宝器。” 冯叔一把接过被扯皱的封条,小心又宝贝地抚平,然后才回答江黎的问题:“他没说什么我才来问你,就说你最近心不静。” “怎么了?怎么突然心不静了?”冯叔忙不迭问。 深秋的风从远山吹来,吹得后门新黄的梧桐叶簌簌作响。 江黎听着那风过叶片的声音:“太吵了。” 冯叔:“什么吵?” 念头太吵了。 江黎没回答,在冯叔“祖宗唉你动作小心点别折腾宝贝”的眼神中,并不怎么小心地打开檀木盒,将念珠径自取出,又不怎么小心地随手撸到腕间。 栯木念珠不断旋转碰撞,发出“骨碌”声响,听得老鹑鸟差点原地心梗。 江黎戴好念珠,将檀木盒递过去。 老鹑鸟头都要急秃:“盒子不要?那你摘下来放哪?都说几次这是宝贝,不能随便乱放。” “不摘。”江黎说。 冯叔一脸疑惑:“不摘?” 他是知道江黎性子的,虽说不抗拒这念珠,但和金乌族绝大多数崽子一样,能不戴就不戴。 虽说栯木温和,戴着不至于不舒服,但毕竟是压制天性,清心静心的宝器,族中长辈也心疼,顶多让他们戴个白天,入了夜也就摘了。 尤其是睡觉的时候,这珠子分量重,压着总归有些疼。 江黎以往也不会戴着珠子睡。 冯叔看着小金乌手腕黑不隆冬的一串:“没让你白天摘,我是说睡觉的时候。” 睡觉的时候…… 江黎笑了下:“不摘。” 白天盒子或许还有派上用场的时候,晚上却不会有。 更不能摘了。 冯叔没听懂,但左思右想还是不放心,把檀木盒推回去:“总有要摘的时候。” “这次呢,大概要戴多久?” 江黎接过檀木盒,在原地静站片刻,开口:“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要戴多久。 但总有一天,某些念头会关不住。 那就等那一天。 - 江黎最终用内生热有些后遗症状的借口搪塞了过去,奚迟不了解金乌的习性,还是半信半疑,可见江黎戴上念珠当天晚上睡了个好觉,第二天明显没前几天疲乏,便没追问。 但江黎重新戴上念珠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周五,山海一中最浮躁的一天,以往这个时候,南山一群兽崽子早就商量好晚上去哪吃,明天去哪吃,后天去哪吃,可今天,整整一天,无论男女,整个南山都乖巧得过分。 乖巧到老王准备好的一通类似于“说了几遍不要在学校里到处喊到处跑,不要以为明天是周末我今天就不敢办你”的说辞完全没派上用场。 就连下午结课鼓响,学生都是散步散出去的,而不是像以往周末一样,狰狞尖叫往前奔跑。 老王摸着九个脑袋:就邪门! 奚迟和江黎这周末都没离校。 大考前一两个星期的周末,山海一中留校的人几乎都会呈指数增长,这周也不例外。 校外几条街的餐饮店显然也摸清了这一规律,越到考试时间,越是活跃,各种满减活动、菜式新品层出不穷。 周六下午,奚迟刚结束一张物理卷,就收到了王笛的消息。 【小螺号笛笛笛吹:迟哥!你在寝室吗?】 【Chi:嗯。】 【小螺号笛笛笛吹:晚餐吃了没?吃了没?吃了没?】 【小螺号笛笛笛吹:歪头偷听.jpg】 【小螺号笛笛笛吹:启动超级开朗形态.jpg】 王笛接连发了七八个表情包。 形态迥异,囊括了花草、猫狗、机器人、老王等各种物种。 奚迟手机闪到第三下的时候,江黎从试卷中抬起头来。 “谁的消息?”他问。 奚迟:“王笛。” 江黎似乎没意外,甚至在他说出王笛名字的时候,露出了一种“是了,除了他没人能这么吵”的神情,看得奚迟有些想笑。 “说什么了。”江黎放下笔,揉了揉因为坐一天硬凳有些发酸的肩颈。 王笛还没说明来意,但看那连续三句“吃了没”,答案也不言而喻。 “可能又找到了什么吃饭的地方。”奚迟说。 果然,下一秒。 【小螺号笛笛笛吹:迟哥,学校附近那家江湖菜馆你还有印象吗?就我们去年寒假前一起聚过餐的那家,你说他们家小炒汤圆还挺好吃的那家?】 小螺号像是生怕他迟哥想不起来,特地精确到了某盘菜。 【Chi:嗯。】 【小螺号笛笛笛吹:好消息!菜馆翻新了!老板特地给我发了消息,我对比了好几家,问过好多老板,就他们家最划算,今天满500减100,满1000减250,还送2张100的代金券,这种机会怎么能错过!迟哥你都写一天卷子了,这不得出来犒劳自己一下!!!】 奚迟看着那句“老板特地给我发了消息”,陷入短暂沉默。 王笛怎么谁的电话都有? 为什么老板还要特地给他发消息? 已经十月末,前两天又降了一点温,一冷,奚迟就有些不太想动弹,刚想回复,手肘碰到了身边那人。 奚迟敲字动作一顿。 可能是没睡好的缘故,这几天江黎没怎么吃饭,都是随便对付几口。 奚迟重新看着屏幕上的消息,几秒后。 “要出去吃饭么?”奚迟问。 “就在附近。” 江黎偏头看过来:“和王笛他们?” 奚迟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自从运动会后,各个年级各个班都融洽不少,再也不是张口闭口就是“我们西山”的时候。 但奚迟也不知道王笛都找了谁,也不知道能不能“捎”一个。 奚迟低头敲字。 【Chi:能多带一个么。】 【小螺号笛笛笛吹:啊?迟哥你有家属啊?】 奚迟:“……” 【Chi:我说江黎。】 【小螺号笛笛笛吹:啊?黎哥?】 【小螺号笛笛笛吹:廖争不是给黎哥发消息了吗?他没收到吗?今天只有吃够1000才有代金券,当然要把在学校的人全都叫上,黎哥当然也邀请了!】 王笛把聊天记录翻来覆去看上三遍,尤其是那句“能多带一个么”,顿感不妙。 这话的意思显然就是迟哥收到了邀请,但黎哥没收到,让迟哥难做了。 廖争都在干什么??? 王笛生怕廖争真把某位漏了,立刻切出和他迟哥的聊天界面,怀着尊敬无比的心情点进那个刚加没多久的月轮头像。 【小螺号笛笛笛吹:黎哥,廖争还没说跟你说晚上聚餐的事的吗?误会误会!肯定是他没来得及问。】 【小螺号笛笛笛吹:你不用让迟哥带,本来就要喊你来着。】 那头没回。 王笛从这个沉默中解读出无数种意思。 这跟“聚餐邀请了所有人包括你室友唯独没有邀请你”的情况有什么区别? 王笛光是想想都要头皮发麻,更何况这个人还是江黎。 秉着“死都不能让话掉地上”的原则,王笛疯狂敲字。 【小螺号笛笛笛吹:哈哈哈哈笑死了,迟哥问我能不能多带一个的时候,我都不知道他要带的人是你,还问他是不是有家属哈哈哈,误会大发了哈哈哈哈】 【小螺号笛笛笛吹:黎哥我给你发地址定位啊哈哈哈】 王笛这辈子都没“哈”过这么多字,快要“哈”窒息的时候,那头总算回了消息。 【-:不用。】 王笛心咯噔一声。 【小螺号笛笛笛吹:黎哥你不去啊?】 【-:地址发给他。】 【小螺号笛笛笛吹:哦哦,那不用发了,迟哥知道位置的,那黎哥你等迟哥一起吧!我先去店里等你们!】 奚迟根本不知道王笛的手速已经锻炼到一人可以同时聊八场天,这边在问他想吃的菜,那边还在对别人“哈”。 等回完王笛,奚迟一偏头,江黎已经靠在椅子上。 想着王笛的话,奚迟开口:“廖争有跟你说聚餐的事么?” “没有。”江黎说。 奚迟应了一声:“那应该还没……” “但王笛说了。”江黎忽然道。 奚迟口中的话生生咽了回去,不知道为什么,听到“王笛”两个字,就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奚迟食指在手机边沿没什么章法地点了两下,才出声:“他说什么了?” 江黎靠着椅背,小臂却搭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转着笔。 “说可以多带一个。” “有人会带我去。” 说着,江黎把正转在指尖的水笔放下。 水笔碰到桌面,发出“砰—”的轻响。 江黎抬起眼看他,目光完完全全落在眼前人身上。 “让我等他。” 作者有话说: 小螺号:啊?我是这么说的吗?O.o 第44章 换月亮 江黎没穿校服,只换了一件连帽卫衣,浅灰色,下身套了一件黑色宽松长裤,整个人看起来休闲又散漫。 江黎衣柜里的衣服大多都是黑色或深灰,除了校服,奚迟很少看他穿得这么浅,和以往惯爱的一身黑相比,平添了几分意气。 是和平日不大像的江黎。 但也很合适。 因为要出门吃饭,怕脏,奚迟换了一件黑色宽松长袖,他穿好鞋,走到门口才发现口袋空的。 “带钥匙。”奚迟正在回桑游消息,就朝里头喊了一声。 江黎出来的时候,拿着钥匙的那只手里还带着一件校服。 走廊尽头窗户不知被谁开了,疏疏落落的风声透过窗缝吹进来,带起一阵寒意。 江黎身上的卫衣是有些薄。 奚迟视线不自觉落在那件校服外套上,看起来有些占手。 “桑游说今天外面有点冷,”奚迟开口,“别拿着,直接穿上再下楼。” “不是给我的。”江黎慢声道。 这段时间两人的相处模式已经可以让奚迟快速理解江黎的话外之意。 他稍微反应了一会,说:“我不冷。” “今晚还要降温,回来路上再穿。”说完,江黎也不等他回答,带着人往楼下走。 奚迟秉着实话实说节省工夫的原则开口:“菜馆味道重,衣服会沾到。” 多带一件就要多洗一件。 江黎应了一声“嗯”,然后说:“我知道。” 奚迟:“那衣服……” “带的我的,”江黎语气又轻又慢,还带着笑意:“所以不用你洗。” 奚迟:“。” 可能是合并后第一次大考,这周留校的人比以往更多。 从宿舍到校门口这一路上,奚迟听了不下三十声“黎哥”,喊他的也不少。 风中秋意已经很浓,走道两边路灯都亮着,闪着霜色的光,将两人影子映在地上。 影子单薄,随着两人的脚步贴近又分开,又再度贴近。 奚迟手机闪了一路,也回了一路的消息,江黎没说话,微侧着脸看他。 手机屏幕荧光落在身侧人的眉眼和鼻梁上,将整个人神情衬得越发专注。 之前只顾着王笛的话,倒忘了话题最开始他问的那两句。 “要出去吃饭么。” “就在附近。” 问是不是和王笛他们,他也没答。 大概率是也不知道王笛喊了谁,能不能“多带一个”,所以很有分寸地只问他要不要出门,只说附近,也没说具体地址。 江黎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大概是:如果那边不方便,就两个人简单出去吃一点。 “桑游说他在校门口传达室…看什么?”奚迟从手机上一抬头,对上了江黎的视线。 他下意识往自己身侧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 “怎么了?”奚迟又问。 “没怎么,”江黎拉着他手腕,将人往身边带了带,“看路,前面是花坛。” “哦。” 两人散步似的到了传达室,才发现校门口不止桑游,大半个班的人都在。 王笛说能喊的全喊了,话里一点水分都没有,一个不落,甚至不止在校的,好几个已经回家的都狂飙共享单车赶了过来。 飙的速度太快,几人到了校门口还在喘。 “赶、赶上了吧?” “赶上了赶上了,迟哥和黎哥也刚到。” “差点没给我飚死。” “飚这么快干嘛?又不是不给你留位……” “单车10分钟之内免费!” “……” 之前只在群里喊话,还没有实感,在门口一聚,一群人才逐渐意识到,这好像还是第一次班级聚餐。 就连李书静都有些意外,说了句:“这么齐?” 于是一群人乌泱泱往菜馆走。 奚迟几人走在队伍最后,江黎手上那件校服显眼,桑游并非本意地顺着校服往上一打眼,瞥到江黎手腕的位置。 “这两天南山群里都在说你手上这串珠子的事,你个当事人都没听说?”桑游问。 “没看。”江黎言简意赅。 话题一下子终结,奚迟很轻地笑了一声。 桑游:“……” 内生热的理由可以瞒过奚迟,却瞒不过从小跟他打到大的桑游。 他可从来没听说过金乌内生热还有什么后遗症状。 “江黎,我说你突然戴了念珠,是不是有什么人招你了?” 除了年纪小稳不住脾性,族中要求必须戴着的时候,其余时间,江黎戴念珠基本就只有一个原因,就是有什么人和事招他了。 “这次又是族里哪只金乌招你了?”桑游问。 奚迟第一次听桑游说起这个,闻言,也抬起头看着江黎。 江黎眼皮很轻地掀了掀,半垂着眸,视线掠过身旁的人。 招他的不是金乌。 “该戴就戴了。”江黎最终回。 桑游是知道金乌族有些同辈小辈那烦人劲的,只当江黎是真被吵到了,又懒得说,于是也没再问。 说话间,一群人到了目的地。 王笛说菜馆翻新过,奚迟还只当是简单翻新,谁知道几乎变了个样,门头扩了一倍不说,招牌都改了,中间用狂草写着“江湖里”三个字,左下角还有两行篆体,一行写着“我来也”,一行写着“江湖菜”。 奚迟:“……” 江黎光看神情都知道他在想什么:“以前叫什么。” 奚迟:“南堂大排挡。” 南堂是因为这条街就叫南堂街,很质朴。 江黎失笑。 以王笛为首的几个男生已经哇哇叫开,显然被这“豪迈之意”给煞住了,恨不得当场挂个葫芦痛饮一杯。 “我们人多,老板说不坐包厢,直接去顶楼露天天台拼桌。”王笛兴冲冲道。 露天场地不小,容纳一个班的人绰绰有余,翻新过,环境挺好,还点了驱蚊的熏香。 王笛在来之前就已经确认过菜单,也和老板打过招呼,人还没上桌,碗筷茶水都已经准备好。 奚迟坐在靠近护栏的一侧,他午饭吃得晚,不算饿,却有些渴,拿过杯子刚要喝,动作忽然顿住。 他想起之前那一杯灵酒。 有阴影。 组局的王笛今日依旧敏锐,立刻开口:“这次真的是茶,迟哥你放心喝。” 奚迟点了点头,刚喝了一口,王笛又有动作,他一俯身,从桌子底下猛地抽出一个手提桶:“因为我酒还没开始倒呢。” 奚迟:“……” 江黎和桑游的眼神同时朝王笛扫过去。 李书静也双手交叉看着他:“不是我说,你带酒就算了,这么大桶?王笛你能耐了啊。” “灵果酒,果酒,还是新酿没多久的果酒,酒气还没沉下去呢,度数不高,就跟人间那啤酒差不多。”王笛说。 “最近那个微醺学习法,静姐你听过没?喝了它就有神器的力量,一道大题一口酒,一瓶下来六百九,喝最烈的酒,消老付的愁!” 静姐:“……” 王笛话音一落,廖争立刻端起杯子就是一撇,“刷—”的把茶水倒空:“酒不酒的无所谓,主要是为了消老付的愁!” 妖族没那么讲究,哪怕是崽子,多多少少也都喝过灵酒,廖争一打头,立刻有人跟上。 王笛服务到家,一个人一个人倒过来。 奚迟将杯中的茶水喝完,对着江黎开口:“我去洗个手。” 江黎轻应一声。 王笛倒酒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工夫,已经走到桑游面前:“老大,要喝吗?” 桑游把空杯往前一推,示意他满上。 给自家老大倒满,王笛又往前走一步。 迟哥位置空的,茶杯也空的。 这次的灵酒不像上次,不烈,还挺甜,应该会合迟哥的口味,王笛这么想着,正要去倒。 “他不喝。” 说话的是江黎。 坐在江黎右手边的许云锐突然被茶呛到,重重咳了几声。 所有人视线都不自觉开始往这边飘。 王笛几乎是立刻就把酒桶摆正。 “好的。” “了解。” “收到。” 一连三句。 随着江黎这一声“他不喝”,四周安静下来。 王笛站在他迟哥空位后面,挠了挠头:“迟哥不喝,那…黎哥你喝一点吗?这酒还挺好的。” “他能喝,”桑游酒都已经喝掉了一半,看王笛那犹豫的模样直接开口,“别问,倒满。” 王笛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好的好的。” 说完,他立刻揭开盖子,乐呵呵一俯身,瓶口对上杯口的瞬间,一只手悬空覆在了杯子上方。 五指修长,手背上还泛着一层浅透的水光,很是好看。 但—— 王笛:“???” 大胆!竟然有人敢挡南山学生会主席的酒。 他老大都说直接满上了,还敢…… 王笛顺着那只很是好看的手往上一瞥,看到一张同样很是好看的脸。 他迟哥的脸。 “你要喝酒?”奚迟微蹙着眉,看着江黎。 本来这几天就应付着吃了点东西,菜都没吃几口,还喝酒? “没有,”江黎淡声回完,拿过一旁的茶壶,给自己倒满,“喝茶。” 许云锐差点把自己活活呛死。 四周越发安静,只有王笛抱着酒桶在一旁罚站。 王笛思来想去,在得罪这边两位和那边一位的天平中,决定背刺自家老大。 “迟哥,黎哥的确没说要喝,是老大让我帮他倒满的。” 酒喝到一半的桑游:“……???” 奚迟转头去看桑游,不发一言,眼里却写着:你都知道江黎这两天不舒服了,还让他喝酒? 江黎嘴角噙着一点笑。 桑游:“……” 我他妈%¥#@&* 桑游把剩下半杯酒一口气喝完:“对对对,我说的。” 正好服务员过来上菜,王笛借着传菜的借口,一把将酒桶塞给了许云锐:“锐哥你自己倒吧,我去看看还有什么菜没上。” 桑游抬手揉了揉额头,看着自家秘书长,没好气地说:“转身,跟你旁边那只金乌说一声,念珠摘下来给我戴。” 奚迟:“……” 菜一齐,桌上立刻热闹起来。 桑游从许云锐手中接过酒,要倒第二杯的时候,被奚迟拦下:“还喝?” “度数很浅,就是有味道的水,”桑游大喇喇道,“不信你问许副。” “是挺淡的,”许云锐点了点头,他顺口说了句,“露天喝这个刚好,晚上应该会挺好睡。” 桑游这才想起来:“江黎不就是睡不好吗,少喝一点还能助眠。” 奚迟顿了下,这次没拦,转头看着江黎。 江黎接过桑游手中的酒,笑了下,给自己倒了一杯。 果酒是淡,但再淡也是酒,一个多小时过去,其他人开始感觉到头有点飘忽的时候,家里酿酒带酒并且力证这酒不会醉人的王笛已经被放倒,此时正趴在长凳上哭,哭着哭着就开始背好词好句,背着背着又开始哭。 “作文怎么这么难写?” 周围一群人任他哭,边吃边附和:“难写难写。” “作文中的点睛之笔,一句话封神的开头和结尾,第三篇,名家意境之句,对死亡的顶级描……”王笛挣扎着从长凳上坐起来,“我背,你们听着。” “……” “马上要期中考了,你能不能背个吉利的?” 考试还没开始,就死不死的,多难听。 “行行行,听着听着,你背你背。” 王笛躺在长凳上,哭得还算安详:“老王怎么样了,好些了没有。” 廖争嘴里塞着个辣子鸡丁:“老王怎么了?” 吃的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提起老王,怪特么渗人的。 王笛:“早埋了。” 奚迟筷子一顿。 廖争一口辣椒呛在喉咙里:“靠!!你他妈在说什么东西?主任昨天不还好好站校门口吗?” 下一秒,王笛:“出自杨绛先生,《老王》。” 所有人:“……” 王笛:“爸爸的花生落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 “《城南旧事》,林海音。” 祝余脑袋都要炸了:“你到底都在背什么东西啊?是爸爸的花儿落了,不是爸爸的花生落了,你串到《落花生》去了???” 王笛充耳不闻:“人死了,就像……” 奚迟再也听不下去,在祝余求救的眼神中开口:“捂上吧。” 下一秒,王笛的嘴巴就被六双手捂住。 等一群人从桌上起来,已经将近十点。 除了奚迟,每个人多少都喝了点。 “我先去结账,你把人看一下,”奚迟看着江黎,“喝醉的那几个,别让他们乱跑。” 说完,也不等江黎回答,转身下楼。 那头王笛已经松开束缚,桑游去接了个电话回来,王笛已经开始新的篇章,不知道主题是什么,又是太阳又是月亮的。 桑游看着身旁的空位:“小迟呢?” 江黎:“结账。” 桑游应了一声,随手抽过一张纸巾擦手,一低头,视线落在江黎手边那件外套上:“这校服都拿一路了,又不穿,带着占位?” 江黎神色依旧浅淡:“给他的。” 桑游愣了一下,那校服上明明都是金乌的气息。 “这校服不是你的吗?”桑游问。 “嗯。” “……” 是江黎的校服,却是给小迟带的。 不远处的王笛嘴巴都没停过,在报幕式的背诵中,桑游听清了主题,有关月亮的中国式浪漫。 月亮…… 桑游看着这件被江黎带了一路的校服,不自觉啧了一声。 “早知道你们俩能处得这么好,刚开始确认返祖症的时候,就该把人塞给你。” “当时为了让小迟放轻松点,我还特地跟他说别把你当药,就当成白天的太阳,晚上的月亮。” 江黎微怔。 桑游还在絮絮说着:“你是不知道,当时……” 话还没说完,江黎突然开口。 “什么月亮。”他问。 桑游愣了下:“什么什么月亮?” “就月亮啊,”桑游伸手往上一指,“头上的月亮,日精月华那个月亮。” 江黎不再开口,将面前的茶水尽数喝完。 他半垂着眼,思绪重新回到奚迟给他通宝的那个夜晚。 ——换月亮。 原来这个月亮是他。 第45章 耳朵红了 菜馆刚翻新,活动力度不小,再加上周末和开始夜宵的时间点,各种原因一叠加,菜馆服务员忙得脚不沾地,奚迟在前台等了好一会儿,老板才喊着“抱歉”满头是汗跑过来。 对完单子结完账,已经过去小二十分钟。 奚迟拿着单子上楼,越往上走越静。 已经下楼了? 否则依王笛那群人的性子,就算被捂住嘴,都没道理一点动静都不出,更别说那群人还喝了酒。 奚迟脚步未停,边往露台走,边点开手机消息群,正要问,已经走到楼梯拐角处。 他一抬头,看到一道身影。 江黎站在台阶最后一阶的位置,背靠着墙,指骨起起伏伏,像是在把玩着什么。 隔着十几阶台阶的距离,奚迟看不太分明。 直到走近,他才看清江黎指间的东西,是一枚通宝。 通宝随着江黎指骨的起伏,在指缝和指背间来回滚动。 江黎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皮有些冷淡地向下垂着。 在走神。 难得看到他还有走神的时候。 他都这么近身了,还没察觉。 奚迟又往上走了两阶,没刻意隐藏脚步声,这次靠墙的人才有了动静。 江黎眼皮一掀,指骨间的通宝也应声而停,被他拢在掌心。 奚迟往露台上看了一眼,人已经空了。 “他们呢?”奚迟问。 “下楼了。”江黎说。 像是为了印证江黎的话,他话音刚落,楼下就传来王笛“这次考试不露两手,老付还真以为把我教会了”的声音。 奚迟凝神确认楼下的动静,没听几秒,就被江黎的声音带了回来。 “结完账了?”他问。 江黎还靠着墙,腿微微曲着,可能是卸了大半的力道在身后的墙上,肩线都是舒展的,浑身透着一股松弛的懒意。 是喝完酒的人常有的状态。 但今晚江黎只喝了一杯。 “结完了。” “怎么这么久?” “人多,老板来得晚,就等了一会。” 想到江黎喝了酒,奚迟不自觉又往上走了一阶,最终两人站在同一层台阶上。 他正要开口,目光往餐桌上一瞥,扫到江黎座位前的杯子。 杯子是空的。 他记得下楼结账前,江黎面前那个杯子还有酒。 因为只剩一点,又是灵酒,浪费可惜,桑游就给自己满上,然后把最后一点清瓶,倒进了江黎的杯子。 说多不算多,但也不少。 “桑游呢?也下楼了?”奚迟环顾了一圈,确认桑游不在。 他原意是让江黎看着王笛他们,顺带看看桑游,因为今晚桑游喝得也不算少,可事情似乎有些超出奚迟的认知范围。 因为江黎似乎更需要被看着。 金乌酒量这么差? 露台灯被关了两盏,光线有些暗,江黎眼睫垂着,投下一段不规则的阴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没回答奚迟那句“桑游呢”。 奚迟有些怀疑江黎喝醉了。 虽然他喝得不多,但毕竟是王笛带的酒,有阴影,出现什么症状都不奇怪。 奚迟想了想,还是得给桑游发个消息。 他喝得多,得问问他这酒是不是有什么后劲。 “站着别动,我发个消息。”奚迟对着江黎开口,说着,垂在身侧的手抬起,单手滑过手机屏幕解锁。 两人面对面站着,奚迟没有避人,江黎看着奚迟点开微信界面,然后点进消息栏最顶上那个“心平气荷”的头像。 江黎:“……” 奚迟拿着手机,手指点到最底下的输入框,键盘刚弹出,视野中便出现一只带着念珠的手。 那人微曲着手指在手机锁屏键上一摁,“咔哒”一声,手机陷入黑屏。 奚迟:“?” ……捣乱? 奚迟抬起头来,江黎手指还覆在手机上,可眼神却一错不错看着他。 两人站在一个略显逼仄的转角,头上是老板随意拉起的不知是遮阳还是遮雨的篷布,光线一挡,显得越发黯淡,江黎的眸色被映得很深。 “在楼下,丢不了,”江黎声音格外淡,“有事?” 江黎没什么表情,神情跟往常似乎也没什么不同,但奚迟却总觉得江黎语气有些奇怪。 在楼下,丢不了…… 奚迟:“。” “没事,就问问他酒的后劲。”奚迟如实道。 江黎听到这个回答倒是顿了下:“怎么不问我。” 奚迟看着他,嘴角抿出一个礼貌性微笑,一字一字道:“因为喝多的人不会说实话。” 江黎难得反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奚迟口中这个“喝多的人”指他。 在江黎开口前,奚迟精准预判了他要问的问题,提前截住,很是敷衍:“没有,不是说你,你没醉。” 江黎在心里笑了下,面上却不显。 掌心间那枚通宝已经被拢得温热,江黎微不可察地垂眸,看向手腕上的念珠,几秒后,将掌心那枚指骨捻到指尖的位置,摩挲了两下。 他微仰起头,往后一靠,将身体完全倚在墙上。 奚迟看他一副要站不住的样子,上前撑了一把。 “难受?”奚迟问。 江黎“嗯”了一声,听着懒洋洋的。 “后来那半杯酒你也喝了?” “嗯,”江黎回道,“说倒都倒了。” 奚迟:“谁说的…桑游?” “嗯。” 奚迟:“……” 还劝酒。 真长能耐了。 “他让喝你就喝?你自己……” “别骂了,奚老师,”江黎笑了一声,“站近点。” 奚迟都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江黎往前带过去。 内生热的时候已经折腾过一遍,这次江会长很自然娴熟地找到了奚迟颈窝的位置,把头抵了上去。 “靠一会,头疼。” 晚风渐起,拂过两人身侧。 奚迟没从江黎身上闻到什么酒气,却闻到了一点凉香。 是念珠的气味。 不知道是这念珠的凉香让江黎身上的气息变得不同,还是埋在颈间的呼吸过于滚烫,似有若无的热气缭绕在耳边,奚迟心脏忽地跳得飞快,快到奚迟自己都有些懵。 好半晌,他才挤出一句:“……谁让你喝酒。” 江黎声音同呼吸一起半埋在衣服里:“你没让?” 奚迟没说话。 他没让。 顶多没拦。 奚迟分神想着,可心跳却没有因着这“小差”有丝毫减慢的痕迹。 陌生的情绪将奚迟整个裹挟住,他撑着江黎小臂的动作一松,又在几秒后无意识攥紧了江黎卫衣的衣袖。 “嗡—”的一声,手机传来声响,打破这格外磨人的静谧。 是桑游的消息。 看着那朵熟悉的“心平气荷”,奚迟竟真松了一口气。 【日行一善:老板说你已经结过账了,结哪去了?】 【日行一善:人呢?】 【Chi:楼上。】 【日行一善:还在露台?】 桑游半天等不来人,边敲字边往楼上跑,又觉得敲字麻烦,便直接按住语音条开始说话。 “楼上都没人了你还上去干嘛?要不是我去问了一下老板,说刚结账不久,我还以为你直接回学……靠!” 桑游一抬头,看到楼梯口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手登时一松,“咻”的一声,语音条发送。 桑游还来不及说话,站在上头的奚迟却先开了口。 “别站那了,上来扶一下。” 桑游一头雾水:“扶谁?” 半分钟后。 奚迟转身去拿校服,桑游面无表情扶着同样面无表情的江黎。 “江黎,不是我说,你没事儿吧?要不还是找个时间去钟山好好查查?这两个月又是内生热又是戴念珠又是睡不好的,都第几次了?你什么时候娇贵成这样了?” 江黎不轻不重看了桑游一眼,正要开口,余光中看到某人抱着外套走过来,他顿了下,继续靠在墙上,没说话。 桑游还自顾自说着:“别的不说了,现在就这么两杯果酒你都要人扶?小迟犯症浑身疼的时候都没你这么……” “你给他倒酒,你还有理了?”奚迟打断桑游的话。 江黎垂着眸,眼尾弯出一道轻浅的弧度。 桑游简直想喊冤:“我哪知道他这次这么不经喝?” 以前喝杯高纯度灵酒都不见他晃一下。 “还有没有东西落了?”桑游赶紧转移话题,朝身后那七零八落的餐桌扫了一眼。 “没有。”奚迟回。 “那行了,赶紧下楼,再让王笛在街上嚎两声,都快把老王嚎来了,”桑游说着,看了眼江黎,又看了眼奚迟,“你扶我扶?” 奚迟“我扶”两个字刚说出口,桑游突然把头往前凑了一点:“你也喝酒了?” 奚迟愣了下:“没有。” “那怎么脖子这边都是红的?”说着,像是怕奚迟不信似的,抬手在奚迟右边肩颈的位置拍了拍,“就这儿。” 奚迟浑身一僵。 因为桑游拍的地方刚好是江黎靠着的位置。 江黎闻言一抬眸。 奚迟没看江黎,却清晰地感觉到江黎的视线随着桑游的动作落在自己颈侧,然后…缓慢往上移。 奚迟:“……” “靠,耳朵也红了?!你吃什么了?是不是过敏了?”桑游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要被这俩金贵的病号给折磨出病来。 奚迟想忍,没忍住。 “你扶。”奚迟把校服外套往桑游手上一扔,又冷冰冰扔下最后两个字,快步下楼。 桑游:“???” 我扶就我扶,这么凶巴巴的干嘛? 桑游简直就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一偏头,更他妈摸不着头脑了,因为江黎无缘无故笑了一声。 笑声虽然短促,却也很清晰。 凭借他多年以来对江黎的了解,这声笑代表着他心情挺好。 桑游:“???” 现在他是真的相信江黎喝多了。 桑游啧啧着往前走了一步,半撑着江黎的手:“你看看,像我这样的好兄弟你上哪……” 下一秒,半分钟前还站都站不稳的江会长,在某道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的瞬间,径自直起身,一脸淡漠地拿过外套,转身往楼下走。 桑游:“???” 回去的路上,几个醉鬼吵了一路,尤其是王笛,喝醉前战斗力就不小,喝醉后简直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八个人都按不住,看到街边的狗都要骂两句为什么不好好学习。 等把所有人按回寝室,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 一顿饭吃得比上了一天的课都累。 奚迟先进了浴室,洗漱完出来,江黎正坐在椅子上看书。 “我好了,你快去洗,”奚迟走过来说,“不早了。” 江黎应了一声。 手机群消息已经攒了几百条,奚迟草草扫了一圈,刚退出班群界面,桑游又发来了一条新语音。 语音有点长,十几秒。 奚迟没多想,下意识点开。 桑游的大嗓门随着扬声器传了出来。 “靠,王笛这酒后劲是有点大,应该不是一般的灵果酒,幸好你没喝,不过你晚上得注意一下你那金贵的药了,我看江黎最近不是这儿有毛病就是那儿有毛病的,别等会儿又半夜上钟山医……” 最后四五秒语音直接被摁灭在手机锁屏中。 奚迟甚至都没退出和桑游的聊天界面,直接将手机锁上。 “金贵的药”四个字出来的时候,奚迟就已经抬手去点,但没来得及。 从浴室出来手臂没擦干,手腕上凝着的水珠顺着腕骨一路向下,最后滴落在手机屏幕上。 屏幕瞬间失去灵敏度。 奚迟指尖有些发麻。 当着江黎的面,说“金贵的药”。 奚迟:“……” 半晌,他才从手机上抬起头,正要开口组织语言,却忽然听到身侧江黎的声音。 “没那么金贵。”江黎说。 他合上书,俯身从抽屉里取出一枚通宝,静放在奚迟桌前。 起身朝浴室走的时候,用极轻淡的声音开口:“说不定很便宜。” 作者有话说: 很便宜,黎哥就值一枚通宝 第46章 “管好你的人。” 期中考这一个星期,整个山海一中都飘着香火气,尤其是宿舍楼,墙上不是挂着文昌帝君,就是挂着五文聖帝列比特尊者,香火气都快将墙皮腌入味了。 期间正好碰上瑞城一年一度的“佛教道教交流大会”,邱小观长在百忙之中请假外出参加了一个开幕式,两手空空出去,拉了个32寸plus大幅扩容行李箱加一个书包回来。 行李箱里是无烟供佛香,书包里是32个鸡蛋饼。 因为书包一路冒着烟,邱小观长表情又一贯壮烈,差点被当成激进暴徒拦在校外。 期中考前一天,老付把带着一沓准考证进来的时候,底下又是霜打的茄子,蔫巴一片。 “又不是没考过试,都精神点,”老付说着,把考场确认表递给靠门第一排的陈诗文,“签完往后传,每个人都要签字,签完交给书静,书静到时候放我办公室桌上。” 李书静点头应下。 准考证上已经有考场信息,每个人简单对了对,就立刻签字后传,流程明确,因此速度很快,直到林文光“卧槽”了一声。 廖争被吓了一跳:“鬼叫什么?” 林文光没答,直直转头看向教室靠窗的角落:“黎哥,你和迟哥又是前后座?” 林文光话音一落,前排已经签完字的几人也赶忙回过头来。 “让我康康。” “我也康康。” 一看,还真是。 周考先不算,开学考,第一次月考,再加上这次期中考,一共三次正规考试,两人都离得很近,最远的也就是开学考那次,中间象征性隔了个王笛。 这就很踏马离谱。 如果说山海一中按成绩分配考场那这座位无可非议,可问题是山海没这规矩,为了防止学生摸清考场规律搞小动作,主打的就是一个奇妙际遇,不到准考证下发那天你根本不知道身边是谁。 三次考试,林文光从四楼到一楼再到五楼,别说和谁前后排了,三次同一个考场的都没有。 “谁排的座位啊?” “那肯定是教务处啊。” “黎哥和迟哥不会是绑一起排的吧?” 廖争签完字把纸递给江黎。 江黎接过确认表,看了身侧人一眼:“我帮你签?” 奚迟低头继续做他的物理竞赛卷:“嗯。” “黎哥,第三次了吧,你和迟哥怎么一直在一起?” “凑巧。”江黎随手签完两个名字,把纸递给许云锐。 所有人:“?” 都深度绑定了还凑巧?骗鬼呢?! 廖争不死心,又看向奚迟:“迟哥,你……” “凑巧。”奚迟将江黎两个字重复一遍。 廖争:“……” 奚迟思绪空出来三四秒。 看着那张已经被传到桑游手中的确认表,他没再说话。 症已经轻减不少,但只要一天没痊愈,主任那边就不会放心,那就表示还会有无数个“凑巧”。 奚迟正想着,那边的廖争又开了口:“那是怎么个‘凑’法,简单吗?方便吗?下次能带我一个吗?” 奚迟:“……?” 奚迟停下笔,一时没能明白什么叫“带我一个”,于是转头看着廖争。 “嘿嘿嘿,就是下次‘凑’的时候加我一个,坐你们前后左右都可以,感受一下普照的道光,”廖争摸着头讪笑,“迟哥你别误会,我不是来拆散你们的,是来加入你们的。” 教室传来此起彼伏又抑扬顿挫的咳嗽声。 不要在人类互联网上看到一些流行语就学以乱用! 这是能说的吗??? 你怎么敢的? 所有人小心翼翼看向窗旁那人。 还好,迟哥显然已经见惯风浪,他没说什么,只冷淡收回视线,低头写卷子。 江黎面上带着点笑,刷着题,余光却一直停留在身侧。 十几秒后,见惯风浪的秘书长呼了一口气。 又十几秒过去,秘书长拿着笔的指节开始绷得发青。 半分钟后,奚迟拿笔背重重敲在江黎小臂上。 “管好你的人。” 很凶。 江黎失笑。 当天体育课,高二一班体委廖争连吃了三记惊天大帽,都是他黎哥亲自盖的,每次盖完,还要说一句“抱歉,手滑”。 廖争被盖到当天半夜坐起来怀疑人生。 不是,黎哥手再滑也不至于连盖他三个吧? - 香火气飘了两天,总算熬过了期中考。 最后一门考试结束铃响起,三个年级同时结束战斗,学校闹腾得像是高考结束。 各班正忙着把教室恢复原样,王笛举着张理综卷从一楼一路跑上来,边跑还边喊:“报!” 不消片刻,各个楼层靠近走廊那一侧的每扇窗户都探出一排脑袋。 “报什么?” “不知道哇,就听王笛滋儿哇滋儿哇的。” “快!找个人跟过去!王笛那样肯定是打探到什么新消息了!” 于是一串人跟到王笛一路飞奔到一班门口。 高二一班此时正进进出出搬桌子搬书。 王笛穿过人群,一个箭步窜到讲台上,抬手在黑板上落下一记重锤。 “咚——”一声,引得所有人抬头往讲台上看。 “我刚从学校小卖部那边回来,经过假山池的时候,碰到老王和段长在说话,你们猜我听到了什么?” 祝余:“有屁快放。” 就是祝余不说王笛也憋不住话:“我听到老王跟段长说这次得麻烦阅卷老师快点批卷子了,尽量周末赶赶工,不要耽误周一周二的秋游。” “秋游”二字一出,底下一瞬安静之后,立刻炸了锅。 众所周知,除了“别有天地”外,“自然教育”一直是山海一中让瑞城其他高中学子羡慕至极的一点。 尤其是现在,在各种“安全因素”的考量下,越来越多的学校都取消了大型户外活动,可山海一中却年年有,教育局年年批。 不仅年年能外出,还是“倾巢出动”,时间也非常固定,高一高二是每年11月份末,秋游,而高三则是每年三月,“成人礼”。 每每到了这时节,育英等一众学校都会红着眼说“也就那样,也没什么,不过如此,没有不也活着?”,然后疯狂搜索山海一中入学条件。 山海一中一众学子却只想说两个字:快逃! 山海一中作为妖族老牌名校,理念之一就是“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校长办公室墙上至今还挂着十个字,是第一任校长亲笔提的,上头写着一行诗:“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是校长对学生美好愿景和希望学子们达到的境界。 愿景是好愿景,境界也是好境界,可自从“自然教育”成为山海旗下各个学校固定项目之一后—— 小学还只是一些简单的远足,上了高中开始,事情就开始不对劲起来。 廖争一听到“秋游”两个字就开始捂着脑袋:“怎么又秋游了?这么快?以往不都是11月底吗?” 王笛:“老王和段长讲话的时候我多听了两句,好像说今年天气比较糟,接下来小半个月都有雨,下半学期任务又重,所以就提前!” “虽然不用上课很好,可一想到去年我割了一天的稻子……”廖争瞪着眼睛,“你们知道周五晚上回家睡到昏迷,一觉醒来发现已经是周一的时候,我有多绝望吗?” 祝余:“我们割稻已经算不错了,知足吧,高二,也就是今年高三是去挖藕,后来……反正据跟队的老师说,整一个大型兵马俑出逃现场,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林文光:“我记得,因为藕塘被学校承包了,食堂还连烧了一星期的藕,我特么都快吃伤了……yue,不说了,现在想起来都想吐。” “照这架势,迟早有一天要给我们干到沙漠去。” 说着说着,陈诗文先发现了不对:“小螺号你消息没错吧,秋游一般不都只有一天吗?怎么可能会是星期一星期二两天?” 祝余鸡皮疙瘩都要发起来:“你别告诉我要过夜啊。” 就去年割稻那强度,都只用了一天,要过夜……简直想都不敢想! “应该不会吧,王笛你是不是听错了,以前秋游不都安排在周五吗?结束直接放周末,”廖争道,“况且周一周二就要秋游,怎么可能到现在都没通知?也没听黎哥他们提起过啊。” 以往秋游出行这种事,一个星期前学生会就收到消息了。 廖争正想着,一转头,刚好看到他黎哥和迟哥从后门走进来,廖争立刻坐得板板正正开口:“黎哥,王笛说周一周二学校要安排秋游,应该没这事儿吧?” “有。” “看吧,黎哥都说…啊?!” 江黎像是没注意到周围集体射过来的视线,拉开椅子坐在位置上,顺手把桌子上的水拧了,极其自然地递给奚迟,然后低头自顾自理卷子。 “黎哥,真要秋游啊?如果是周一周二,那不是意味着要过夜?”一群人立刻围了上来。 “靠,要过夜,这次不会要把我们扔去哪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荒野求生吧?” 正说着,桑游也从后门走过来,闻言直接听笑了:“不至于。” “别围这儿了,看得眼晕,”桑游扫了眼墙上的挂钟,“该干什么干什么,通知马上到。” 王笛他们还以为自家老大口中的“通知”是老付,直到几分钟后,教室右上角的广播里传出“登—”的一声,像是有人在拍打话筒。 电流声夹着话筒海绵摩擦的滋啦响动过后,夏晴的声音从广播里传出来。 “接下来播放一则通知,为更好地贯彻落实素质自然教育,我校……” 长达两分钟的通知播完,教室里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白瀑山,我没记错的话,好像在瑞城…最北边?”祝余开口,“深山老林,野外露营…这跟荒野求生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底下吵嚷一片,直到老付进来一锤定音。 “同学们都听到通知和注意事项了,那我也就不多说,通知怎么说,大家就怎么办。” “露营需要的设备学校这边已经准备好,但毕竟是深山,还是要注意安全,到时候钟山会派医生跟队,但老师希望最好不要出现这个‘需求’。” “还有,等会儿会下发通知书,注意事项也写在上面,同学们记得认真看,然后这个周末回去准备准备,该带的都带好。” 等通知书一发,看到右下角两院学生会和学校教务处的联合落款,所有人才反应过来。 通知书明显是学生会拟的,时间地点和注意事项一应俱全,这么短时间不可能如此面面俱到,还印发好,分到了各个班主任手上。 所以学生会早收到了消息,只是因为期中考临近,怕他们分心,所以把消息盖了下来。 所有人:“……” 江黎没理会周围一群人鬼哭狼嚎的声音,在通知书上签完字,看着那注意事项,说:“主任挑的位置有几个风口,睡衣不用带,入夜太冷,得穿着衣服睡。” 奚迟看过主任发的环境图,位置标得不怎么明显。 但听着江黎的语气,像是对白瀑山挺熟。 “你去过?”奚迟想了想,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江黎指间夹着水笔,“嗯”了一声。 奚迟想着白瀑山的位置,的确是很偏僻的深山:“去那干嘛?” “陪别人去的。”江黎回。 奚迟:“?” “钓鱼。”江黎说。 然后奚迟才反应过来,这个“别人”指的是江黎他爸。 要不是听江黎提起来,他都差点忘了问:“所以那天叔叔钓到鱼了没?” 江黎似乎有些意外他提起的这个话题,很轻地挑了挑眉:“没。” 奚迟哑了一下。 因为从江黎发过来的照片上看,那位的背影看起来又专业又专注。 出于好奇,当时他还顺手搜了一下照片中的装备,看底下同款评论都是老钓手。 “你呢?也没有?”奚迟顿了下,问得更具体,“一条也没有?” 江黎面不改色应了一句“嗯”。 奚迟被他不遮不掩的态度震了震。 之前搜钓鱼装备的时候,他顺带着也浏览了几个帖子,因为钓不到鱼夜不能寐的比比皆是,哪怕没到夜不能寐的程度,也会找各种理由强调是环境问题,不是自己钓技不行,总归没有像江黎这么…… 江黎显然没有要强调是环境不行的意思,奚迟想了想:“为什么?位置不好钓?” 直到这时,江黎面上才多了点表情,他缓缓放下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视线忽地下落,停在奚迟手指上。 耳边再度响起那天听到的声音。 ——他们说可以加功德。 ——那替你摸一下。 江黎转了转手腕上的念珠,笑了笑,淡声说了四个字。 “因为有猫。” 奚迟:“……?” 那种深山里,有…猫? 第47章 喝个粥你都要哄? 周一这天日头不重,天气阴阴凉凉,空气中没有雨气,但“接下来小半个月天气都不怎么好”的迹象已初见端倪。 论出行来说,勉强算个好天气。 几十辆大巴车满楼下空地,王笛背着登山包又开始喊“报”。 “靠,这次跟队的校领导竟然是老王!” 一群人已经收拾好东西坐在位置上等通知,因为秋游当天允许带手机,也不用躲着老师,所有人都异常放肆。 祝余大岔着腿,操纵着游戏角色放出一记空枪:“很稀奇吗?老王不每次都跟队高二?老杜快扶我一下!我要死了!” 王笛:“可这次老王身边还有一个人。” “宇宙万物都会变化,但你打游戏垃圾这件事守恒不变,”杜衡匍匐前进扶了祝姓菜鸡一把,然后才礼貌性回了一句王笛,“谁?” 王笛:“校长。” 杜衡“啊”了一声:“他老人家也走得动?” 祝余:“自从他老人家几拳把墙轰塌之后,别说区区一个白瀑山,就是说要去泰山,我也一点都不惊……” 杜衡看着手机,喊了一声:“小心桥下有人!” 下一秒,屏幕闪过一行字。 “你的队友最终被淘汰了。” 杜衡缓缓抬头,看着对面的祝余。 祝余深思片刻,一把扔掉手机:“什么?校长也去?!老杜我太震惊了,都没注意到附近有人!” 杜衡:“……” 奚迟正靠在座位上喝小米粥,一大杯。 因为竞赛时间临近,两人昨晚连刷了两张物竞卷,睡得比平时晚有些,所以早上起来的时候,奚迟额角有些胀。 本来不想吃早餐,但江黎买了粥,只好边养神边喝,所以喝得很慢。 听到王笛的话,奚迟问了一句:“校长也去?之前的随行名单里好像没看到。” “昨晚主任刚加的,”江黎随口回了一句,看着半天都没少下去的小米粥,“再放就凉了,快喝。” 其实已经喝了不少,但事无巨细的领导考虑到学生要做“体力活”,特地跟食堂知会了一声,所以今天分量给得格外足,杯子都大了一个型号。 “撑。”奚迟眼睫垂着,打了个哈欠。 猫都比这人吃得多。 江黎用指背碰了一下杯壁,粥已经凉得差不多了。 一进入11月,瑞城就冷得飞快,再过两天就是立冬,从食堂出来也才半个多小时就已经放凉。 江黎伸手在杯底上方几公分的位置随手一划:“到这,喝完。” 奚迟垂眼扫过江黎划的线:“喝不……” “江黎,喝个粥你都要哄???”桑游青天白日见了鬼,对着江黎竖了个大拇指,“行,你是真能惯,也不怕惯出毛病来。” 奚迟被“哄”这个字眼搅得睡意全无,无比清醒。 手上的小米粥已经凉到只剩一点余温,可手心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下。 奚迟手指无意识收紧,直到澄黄的小米粥杯身被捏出“咔哒”的声响,才倏地松开。 桑游根本没工夫注意奚迟的动静,还在用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江黎:“我以为我已经够能惯了,谁知道……” 话都没说完,下一秒,嘴里被塞进一个拳头大的面包。 桑游:“……” “嘀嘀——”两声,大巴车准备信号从楼下传来,奚迟一偏头,看到江黎靠在椅背上,正在笑。 奚迟:“……” 江黎:“要发车了,把粥……” 江黎话也没能说完,“粥”这个字话音刚落,就被身旁的人捂了嘴。 奚迟坐在座位上,低着头,一边捂,一边立刻拿起杯子把吸管怼到嘴里。 刚刚半天都没少下去多少的小米粥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往下降,到达江黎划定的那条“终点线”,停了几秒,然后——以一种更快的速度见了底。 喝完,奚迟僵着手指放下手,面无表情起身,把已经喝空的粥杯扔进垃圾桶。 “不撑?”江黎无声地笑了下。 “不撑。”奚迟声音还算平静。 江黎:“也好,等下还要坐……” 奚迟打断他的话:“江黎。” “嗯。” “别说话。” 江黎没忍住,低低笑了一声:“好。” - “喂喂,听得到吗?各班注意,清点完人数之后,按照班级顺序下楼,不要挤——五楼往下跑的那几个,别以为我没看见啊,说了按班级顺序下楼,给我回去!” 楼下传来老王喇叭的声音。 十分钟后,底下乌泱泱都是人头,学生会帮忙维持现场秩序,最后才上车。 奚迟去洗了个手,回来的时候,大巴车后排已经坐满,大概是跟队老师会坐前排的缘故,所有人默契地挤到了后面。 前排的位置空得很显眼。 左边是江黎,右边是桑游,许云锐也单独坐着。 桑游正在打电话,一抬头扫到奚迟从车门上来,习惯性拿过放在一旁的外套,把位置空出来给自家秘书长。 桑游抬手在空位上拍了拍,因为后排几人联机打游戏的动静不小,声音杂乱,于是他开了窗,侧过头接听电话。 没能看到车门边那人顿住的脚步。 奚迟已经看到桑游拿衣服的动作,却下意识抬眸,朝江黎那边看过去。 两人视线相撞,奚迟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很轻地攥了一下。 他没由来地想到桑游说的那个字眼,然后又顺着那字眼想到那杯粥。 很好,有点撑。 两个空位突然都不太想坐了。 奚迟幽幽转头,看着许云锐身旁的空位,下一秒—— “坐里面还是外面。”江黎起身,淡声开口。 奚迟沉默好几秒:“……里面。” 江黎:“嗯。” 桑游接完电话,把脸从车窗外探进来,感受到身旁陷下来的座椅,低头又回了条谢一航的消息,余光瞥到一个登山包的影子,于是边回消息边对身旁的人开口:“包怎么还背着?刚不是统一放行李舱了吗?抱着也不嫌重,等老付他们上车就放过道——” 桑游一偏头,看到一张憨态可掬的大脸。 桑游:“???” 老付你谁? 再一抬头,看到对面。 桑游:“?????” 奚迟也没想到老付会在他后脚走上来,又刚好坐在桑游旁边。 手机屏幕不断闪过消息提示,都来自一个人。 奚迟一条没回,直到下车前,头都没再往右偏一下。 白瀑山在瑞城最偏的一角,大巴车开了将近三小时才到达山脚。 就在所有人坐车坐到昏迷的时候,车门一开,众学子被森野自带的浓郁水汽扑了一脸。 南山还没有多大感觉,西山一众花花草草已经吸“高”了。 “靠,这氧气是真实存在的吗?” “好厚,吸不动!” “有这么夸张?”廖争鼻子疯狂抽动,除了比平时湿一点,凉一点,没感觉有任何不同,但这白瀑山的地气重倒是真的,严格来说,算是块修练的好地。 校长脚步轻快走在最前头,西山一群人张开手臂往前冲。 沿着泥泞的黄土路一路朝里走,鸟鸣声和薄雾渐起,林间树木越变越密。 两小时后。 “老师,我觉得万事万物都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虽然这氧、氧气是很好,但……yue——”王笛扶着一株树开始吐,“但也受不了这种荡涤灵魂的吸法。” 再吸下去他就要原地变喇叭花了。 王笛说完,大部队停下脚步。 祝余看着王笛:“什么时候你说话这么管用了?” 王笛大惊,正想说“是吗”,校长洪钟般的声音从前头传来。 在这深山里仿佛自带回音似的。 “西山、南山学生会各来一个人,”校长朝后一看,扫了一圈,没看到桑游,直接朝着前头两人招手,“不用了,江黎和奚迟过来。” 奚迟走近一看,石阶上不远的地方立着一樽矮石像。 石像只有几十公分长,不大,看轮廓,隐约能看出是一樽镇守像。 校长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把香,递给两人:“你们俩进山倒真不用拜,但今天来的人多,扰了林中清静,替他们点个香,当知会一声。” 奚迟和江黎没说什么,接过香,点燃,然后插在镇守像前松软的泥土里。 随着香火气一燃,身后一群人立刻回神,闭眼礼貌性拜拜。 刚开始还很正常,都是什么“希望能像好吃一样好学”,不知道谁先说了一句“自己的失败固然可怕,但兄弟的成功更令人揪心,分来分来分从四面八方来,分从我兄弟身上来”,然后事情逐渐开始离谱。 奚迟听着身后一群人插科打诨,没忍住笑了一声,秉着来都来了的想法,想了想,也闭眼说了一句什么。 等他睁眼,发现身旁的江黎也做了同样的动作。 奚迟愣了几秒,因为没供香火没敬拜,其实算不上什么求愿,所以身后一群人才敢这么肆无忌惮的张口,但总归也是有事可许。 奚迟没想到江黎也会有“有事可许”的时候。 上完香,校长带着一众崽子继续进山。 随着目的地临近,四周视野逐渐开阔起来。 走完最后一段台阶,江黎随口问了一句:“刚在石像前说了什么?” 因为知道不是求愿,所以江黎只问“说了什么”,他问得随意,奚迟也没遮掩,答得同样随意:“症早点好。” 他是有事可许。 症早点好,也少折腾点周围的人。 比如三天两头要给钟山打电话的施岚女士,比如时常担心他犯症的桑游,比如每次考试还要额外费心排个位置的王主任,更别说江黎。 奚迟思索片刻:“你呢?” 江黎好像什么都不缺。 江黎看了奚迟一眼,半晌,在奚迟越发疑惑的眼神中,漫不经心开口。 “早点把念珠摘了。”他说。 奚迟:“?” 又爬了将近一个小时的坡,就在崽子们想要造反的时候,总算看到了露营地。 老王也不知道是怎么从一片密林中找到这么一大块平整空地的。 露营地沿着一条溪,到达的时候,所有帐篷已经按照班级分区摆放好。 “终于!”王笛热泪盈眶,一把扔下肩上的登山包,朝着那写着“高二(1)班”几个字的区域跑了过去。 “接下来我将随机抽取一位幸运观众跟我一起睡觉。”王笛兴冲冲开始挑帐篷,最后选中一块香乳白的顶盖,“老师,这个帐篷跟我有缘,今晚我就要睡在这个帐篷里。” 老付没来得及回答,因为老王已经重新拿起了喇叭。 “同学们都注意一下,有一件事忘了在通知书上提前告知,就现在统一通知一下,帐篷是今早提前送来的,有备用,但不多,等会儿搭帐篷的时候同学们都注意一下。”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为了方便登记和管理,免得出现意外情况,帐篷已经提前做好分配,就按照宿舍来,名单就放在各个帐篷顶盖下面,同学们做好确认再开始搭建。” “听到没有,按宿舍分配,”祝余学着王笛的语气,“还‘随机抽取幸运观众跟我一起睡觉?’给你能的。” “我们修道之人讲的就是一个‘缘’字,这么多帐篷我只看中这个,说明什么?说明这帐篷跟我有缘,”王笛边说边掀开顶盖,一把抽出里头的纸条,“只要不是女生寝,今晚我定要在这里安眠。” 纸条上没写名字,只写了“403”,后面跟了一个(男)。 王笛一眼先看到了括号里的文字,登时笑了:“男寝哈哈。” 紧接着,他举着纸条一嗓子嚎出来:“403,403是哪几位兄弟啊,介不介意多我一……” 等等,40多少? 王笛飞快放下手,扯开纸条瞪着眼睛重新确认一遍。 微笑,下蹲,把纸条重新塞回顶盖,抚平顶盖皱褶,然后……拔腿仓皇逃窜。 救命!!!! 全场寂静。 作者有话说: 之前的王笛:安眠。 现在的王笛:长眠。 第48章 早恋 因为过于了解这群“刺头崽子”的脾性,老王特地带的高音喇叭,就是那种农村专用,村村通,声音大,覆盖广,还防雨水的大号角。 事实证明,他还是低估了崽子们无法无天的程度,就是九个脑袋一起放出来喊,都没能让他们安静下来。 直到王笛这一声“403”。 远程大号角都没能办到的事,被一朵喇叭花办到了。 几分钟前还吵得九个脑袋一起疼的露营地乍然安静下来。 经过论坛一个星期的洗礼,“403”这个数字俨然已经成为一种条件反射。 越来越多双眼睛朝这边看过来。 风暴中心的两位却丝毫不见影响。 奚迟镇定自若,垂眸看着手上的手机,看起来淡然得过分。 南山那位更不用说。 江黎原先也这么以为,直到他看到奚迟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无意识地张合…攥合着。 因为披了一件冲锋衣,袖口有些长,所以动作不明显。 江黎视线微微上移,停在身侧那人的手机界面上。 ——是秋游通知书内部版第三页。 内部版是两院学生会特供版,一共就三页,比下发的通知书细致不少,但绝大多数紧要内容也都放在了前两页,第三页只有一点扩展性的附言。 他没记错的话,附言里就简单讲了讲帐篷的事。 就三两句话,可奚迟已经目不转睛看了大半分钟。 江黎看着他僵硬到有些绷直的手指,以及逐渐有泛红迹象的脖颈,微不可察地笑了笑。 然后抬起手,将奚迟的帽子往下压了压。 周围的视线瞬间被挡了几分。 江黎没说话,偏头看了李书静一眼。 静姐在这一刻心领神会,她想了想,抬掌一拍手。 因为周遭过于安静,所以这清脆的一声效果极其显著。 “还想不想吃饭了?搭帐篷都得半个多小时,现在知道分配规则了,还不快去找?”李书静打头往营地走,还顺带着喊了一声廖争,“从下车起就一直喊饿的是不是你?” 廖争呆滞着“啊”了一声:“对,吃、吃饭。” 高二一班方才如梦初醒,学着王笛的样子,纷纷低头从“风暴中心”身侧仓皇穿行,然后用一种“这帐篷真的好帐篷啊”的夸张眼神掩饰刚刚的死寂。 “还看?”江黎偏头,很轻地笑了下,“就两行字,打算看多久。” 奚迟指尖无意识蜷了蜷,他摁下锁屏,冷静道:“没看,信号不好,卡……” 江黎直接截过话头:“卡界面,我知道。” 奚迟:“……” 奚迟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终没说出来,抬手往下压了压帽子,径直朝帐篷走去。 江黎在他身后笑了下,抬脚跟上。 学校选的帐篷搭建流程并不复杂,教程又清晰,两人搭得很快。 “别坐垫子上,”江黎开口,“转身,后面那个包拿过来给我。” 奚迟闻言转过身去,看到一个黑色的登山包:“这个?” “嗯。” 奚迟递过去,江黎从里头拿出了一条灰色的薄毯,铺在垫子上。 帐篷还是那个帐篷,可毯子一铺,看起来似乎软和了不少。 奚迟坐在毯子上,半晌,没忍住,重新打开手机,将通知书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抬头看着江黎。 “主任那边有跟你们说么。” “说什么。” 奚迟把手机翻转过来。 还是熟悉的界面,特供版通知书第三页。 奚迟:“之前不是说帐篷按自愿原则,自己挑吗?” 起码在昨天之前,还是这个规矩。 什么时候变成按宿舍分的,西山学生会都没有收到消息。 奚迟正想着要不要去问问桑游,耳边传来江黎的声音—— “那你想和谁住。” 奚迟顿了下,循着声音的方向抬起头。 江黎脱下外套,随手放在一旁的登山包上,他笑了笑,说:“你这么问,我能理解为是‘非自愿’的意思,是么。” 奚迟思绪短暂一空:“不是,我只是……” “那就是自愿。” “……” “既然是自愿,那是不是也没差。” 奚迟反驳也不是,不反驳也不是。 是没差,但—— 这不是金乌“插科打诨”的理由! 奚迟深吸一口气,抬脚踹了踹江黎脚边的登山包:“好好回答问题,别——” 别说些有的没的。 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江黎这才见好就收:“我也没收到消息。” “坐这等,我去问。” 说着,江黎掀开帐篷的帘布走出去。 几分钟后,奚迟手机“嗡”一声。 他点开一看,江黎发来了一张短信截图。 截图上的备注是主任。 【主任:我不在营地,跟校长在山里呢,信号断断续续的,也听不清,你顺便跟学生会的人都说一下,有事直接发短信。】 【主任:还有你刚刚问帐篷的事是吧?昨晚开会的时候临时决定的,按宿舍分好管理一点,再说考虑到小迟的返祖症,把你们俩安排在一起也比较放心。】 奚迟:“……” - 山海这次准备的东西很齐全,除了帐篷,还有露营所需的很多工具,包括灯具、炊具、烧烤架、折叠椅,一看就是知道不是“人工”搬来的。 “王笛说昨晚老王晚自习结束就出校了,今天早上才回来,”祝余抬手望了望,“这帐篷不会是老王叼上来的吧?” “不至于,说不定找了学长帮忙,我听我爸说,有个山魈学长就是白瀑山本地妖,在附近开了一家户外运动专营店,生意很好,”廖争想起他黎哥对瑞城一带的妖怪都挺熟悉,于是转头看着江黎,“是吗?黎哥?” 江黎应了一声。 “还是学长知道心疼人,”杜衡说,“我都不敢想,以老王的尿性,要是没有学长的帮忙,会让我们幕天席地都说不定。” 心疼人? 许云锐嘴角抽了抽,半分钟后,班群里多了几张图片。 是朋友圈截图。 图片是许云锐发的,许云锐给那人的备注是巫高杰学长。 这位巫学长群里没人认识,但和他聊天的那个头像,所有人都很熟悉,是一朵灿烂的大牡丹——老王。 两人对话很简单,就是询问把帐篷送上山等系列问题。 师生交谈和谐,气氛融洽,一群人都没看出什么问题,直到最后一张截图出现。 是学长最新一条朋友圈。 【巫高杰学长:又是一年一度的秋游季,老王跟我说今年打算带学弟学妹们去白瀑山露营的时候,作为老学长,真心为他们感到高兴。和老王相谈甚欢,唯一有点出入的地方,就是最后的时候,老王说白瀑山入夜寒气重,担心学生们吃不消,问我有没有保暖的椆草卖,我说有,但不建议学弟学妹们用,这样就和最初的理念背道而驰了,于是我从各个方面阐述了“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不要见椆草”的意义性之后,老王最终打消了他的念头,兄弟们,我做的对吗?】 点赞评论数极其夸张。 无一例外,全部顶着16级、17级、18级等前缀。 【16级学长-郭烨然:坚决抵制,因为我们当年没有。】 【18级学姐-祝铃:因为淋过雨,所以要把学弟学妹的伞撕烂!】 【17级学生会副主席-仲文斌:你做的很对,但还是太保守了,帐篷这么轻的东西,应该学会放手让学弟学妹们自己抗上去,为什么要代劳?唉,还是过于溺爱了。】 所有人:“…………” 因为这个“溺爱”论,高二一班下午的烧烤吃出了烧山的架势。 山里头不比城市,暗得很快,四点一过,天就开始灰蒙蒙了。 就在一群人开始支棱灯具的时候,一阵熟悉的颂钵声传来。 “这声音……”王笛捂着脑袋,“靠,不会又打坐吧。” 每年秋游都要来一遍,也不嫌烦! 果然,王笛一说完,老王拿着他的大号角开喊:“听钵静坐20分钟。” 底下“啊”声一片。 “啊什么啊,把你们大老远从学校带到这山里来,就是让你们来吃吃喝喝的?”老王站在一块巨石上,“我就站在这里看着,不要在下面给我搞小动作,我看得一清二楚。” 又一声钵声传来,所有人席地坐下。 钵声宁静悠远,在山林间随风漾着。 奚迟闭着眼睛,听着校长的声音和钵声。 “身不动炼精,心不动炼炁,意不动……” 直到耳边传来“叮”的一声,不知道谁的手机响了下。 老王背着手站在一旁,满意看着底下静坐的学生,殊不知底下手机都要被敲烂了。 【磨刀不误砍柴工,读完高中再打工(952)】 【763人在线。】 【大脑像鹅毛一样苍白:靠,谁的手机没关?吓死了,别给老王听见了。】 【把不学习的都抓起来:怎么还没结束?什么时候结束?脚麻,很困,感觉要被超度了,谁能让我清醒起来,我当场发个红包。】 【初二网恋被踹:403。】 【把不学习的都抓起来:……行,你够狠,仗着这群里没有那两位所以为所欲为对吧?】 下一秒。 把不学习的都抓起来发出红包。 足足100个。 至此,满屏的“403”开始狂轰滥炸,掺杂着几个“荔枝”,群消息一发不可收,甚至有人发出了“没想到在这白瀑山还能连上校内网,登上校内论坛”的疑问。 二十分钟静坐结束,老王一抬头,看着学生们亢奋到通红的脸:“???” 山里彻底入夜。 灯具一点,吃完晚饭,王笛从班里立牌下拖过一个两人高的防潮袋,从里头拿出垫子,铺在地上,又从自己的登山包里倒出一沓扑克牌和桌游,三两下将人喊齐。 各班营地也都传来相似的动静。 “准备得还挺齐。”廖争说。 “否则你以为我背那么大个袋子干嘛?”王笛拍了拍祝余,“快去把老大迟哥黎哥他们喊过来。” 祝余走到“403”门口,敲了敲帘布:“迟哥,黎哥,笛子带了很多桌游,要一起玩吗?” 奚迟对牌类游戏兴致不高:“你们玩……” 祝余:“大家都在呢,不过也没事,你和黎哥要有事的话你们先忙。”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奚迟:“……” 倒也没什么事。 奚迟透过侧方透气网窗看了一眼,沉默几秒,说:“没事。” “就来。”奚迟又补了一句。 祝余:“好好好。” 江黎放下手机看着他:“想玩牌?” 不想。 但的确只有他和江黎两个人在帐篷里待着。 有点奇怪。 奚迟应了一声:“嗯。” 两人过来的时候,桑游已经到了,因为人多,众口难调,最后挑半天,还是拆了扑克牌。 好在王笛很有先见之明,扑克牌带得够,倒也不无聊。 几轮之后,祝余先发现了不对,他压着手上的牌左右环顾:“老王呢?我都半天没听到他的声音了。” “4个2!炸你!”陈诗文看着他,“今天老王又不查晚自习,你玩你的呗。” “不是,以老王的性子,平常这个时候早就一个班一个班巡逻过来了,怎么可能这么久没动静?” “嘶——你说得也有点道理,”王笛往后张望了一下,越想越抓心,“不行,我得去看看老王在干什么!” 说完,王笛一把将牌塞给观战的杜衡:“托管给你,我去探探情况。” 杜衡:“是不是垃圾牌?是垃圾牌我不要!” 王笛:“什么垃圾牌,你看我打到最后四张了,能是垃圾牌?炸弹!” 杜衡想着王笛的确捏半天了,所言应该不假,于是把牌接过,低头一看, 对3,一张5,一张7,妈的搁这儿搞等差数列还多一张“3”呢,炸个屁! 杜衡上场总共3分钟,一张牌没法,最后还落了个洗牌的下场。 十分钟之后,王笛喊着“报”冲了过来,吵的奚迟耳朵和额头一起疼。 “怎么说怎么说?”祝余立刻开口。 “秋游这么多场地,老王千挑万选挑了个白瀑山,现在应该肠子都悔绿了。”王笛开口。 李书静:“那叫悔青了,不叫悔绿了。” “怎么了?”陈诗文瞪着眼睛,“不会谁摔了吧?” “没有,”王笛盘腿坐下,“老王刚吃完饭,正满山跑呢。” “饭后消食?” “不是,”王笛伸出一根手指在脸上摇了摇,“满山抓小情侣呢。” “九班人说的,老王应该后悔死了,就应该全部送去挖藕,全部挖成兵马俑,全是泥,谁还爱得下去哈哈哈哈哈。” 所有人:“……” 安静了足有一分钟,林文光才“靠”了一声。 手上的炸弹突然就不香了。 “有对象的都在谈恋爱,没对象的在这里玩牌。”林文光说。 所有人:“……” 场面再度安静几秒后,所有人无意识朝某个方位某两位看了一眼。 奚迟正理着手上的牌,有些出神。 “想什么。”身旁的江黎开口。 奚迟满脸写着疑惑两个字:“我们学校有早恋的情况?” 满山抓小情侣? 这下不止周围一圈人,就连江黎都难得怔了怔。 空气一度陷入窒息。 李书静和许云锐对视一眼,默默转头,看向自家老大。 我们学校有早恋的情况……这是什么“主任”的语气。 王笛:“迟、迟哥,你不会没看出来吧?” “远的不说,近的,就2班,都有2对,而且是老付都知道的那种。” 奚迟:“……” 陈诗文弱弱举手:“那个,迟哥,我也有男朋友,只不过不是高二的,是高三的,班里人也都知道。” 祝余:“文、文姐都发了十多条朋友圈了,迟哥你一条没看到?” 奚迟:“………” 陈诗文声音更弱:“还有,那个,迟哥,我们上学都是按人类的年龄算的,我和我男朋友,以及高二段绝大多数的情侣,全都已经成年了,也不算早恋。” “老付说不能早恋,是因为他说在他那里,统一按妖历算。” “按妖历算的话,有的族类得到80岁,幼崽才算成年。” 奚迟:“……………” 李书静忍了又忍,没忍住,又偏过头去看向某处。 她黎哥正在拨腕间的念珠,表情冷淡。 李书静无力望天。 看秘书长那样……黎哥不会真的要到80岁才能谈恋爱吧???? 第49章 抓小情侣 以往教室里也不是没有谈论过“恋爱”的话题,毕竟学习生活枯燥乏味,来来去去就是课本试卷,连“老王今天上楼走太快,差点把校长绊倒”这种事都能拿来乐半天,更别说恋爱这种“禁忌”八卦。 尤其是2班那对南山情侣,每次大课间退场的时候,男生都会故意走慢几步,等女朋友上来,两人再肩并肩慢悠悠往楼上走,几乎没避人。 二班自己人先不说,就连王笛他们,每每经过,每每见到,都会强颜欢笑表示一点都不羡慕。 反正爱情不就都这样。 恋爱会输,学习稳赢,恋爱影响学习,谈恋爱不如搞学习! 然后月考排名一出—— 笑死,根本考不过那群恋爱的。 二班这对谈得人尽皆知,上到老师,下到隔着好几栋楼的高一新生,因为成绩都很稳定,他们甚至怀疑老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隔着楼的新生都知道了,就隔着一道墙的一班,谁知道还有个“两眼空空”的。 这个人还是迟哥。 在山海一中辟谣论坛里,都已经和南山那位把证给扯了的…迟哥。 明明是“早恋”这种刺激话题,现场却沉默得像是什么犯罪现场。 前所未有的窒息。 “那个,迟哥,你没看到我朋友圈也正常,我有时候一天要发好几条,很多人都直接刷过去的,也…没事。” 陈诗文想笑两声,笑不出来。 原本是发条秀恩爱朋友圈都恨不得所有人点赞的人,此时看着眼前这位,竟有种莫名的“不道德感”。 王笛:“是,文姐有时……” 王笛话没说完,“啪—”的一声,桑游扔下手中两张牌。 “对10,”桑游嘴角还咬着一根不知道哪里搜刮来的糖,“到谁了?” 所有人:“???” 老大?麻烦睁大您的眼睛看看,现在是打牌的时候吗? “行了,你们跟他说这个干嘛,”桑游没理会周遭那一串眼神,只顾着手里的牌,“都还没成年。” 李书静惊愣。 什么意思? “按妖历算?”李书静开口。 桑游:“妖历算,人历算,都算。” 王笛他们一阵恍惚,直到这时,才颤颤巍巍地想起来。 迟哥好像是小他们一点。 原本还有个游哥,但游哥半月前刚过生日,所以现在整个高二一班,除了邱小观长,还没成年的只剩…他们秘书长。 不比西山的恍惚,南山几乎是被这个消息打了个昏头转向。 “迟、迟哥,你上学这么早的吗?”廖争眼睛瞪得像铜铃。 他倒着往回算了算时间。 由于两院习性不同,妖兽类幼崽无论是化形还是稳住形态,都比西山那群花花草草困难一些,尤其是某些性躁的,比如他自己,上着上着就“突发恶疾”重新被抓回去也是常态。 妖族对年龄一向没什么概念,各族有各族的规矩,也只有在上学这种时候,才会统一按照人间年龄写。 要按这么算,南山绝大多数人,在初升高阶段就已成年,剩下的也在进入一中后不久成年。 前者诸如廖争、林文光,后者就包括很多学生会成员,比如…他们黎哥。 但和他们这种化形困难的妖兽不同,黎哥不存在化形困难的问题,毕竟是金乌这种大妖。 上学晚,据说是因为族中长辈不放心,被带去浅闭了两年关,又据说,那串念珠也是闭完关出来的时候开始戴的。 “还好,也没有很早。”奚迟到现在还有些诧异于王笛和陈诗文的话。 ……隔壁班有情侣?老付都知道? 李书静一看奚迟的表情,抬头望了望天,心和这白瀑山的夜一样凉。 自从开始“早恋”话题后,她黎哥就一言未发。 从李书静这个角度看过去,江黎半垂着眼。 他面上不带什么情绪的时候,一贯显得有些冷淡,甚至有几分微妙的凉薄,总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锐利感。 此时右手有一下没一下拨着腕间念珠,不知是手指下垂的姿势使然,还是手上用了几分劲,手背上青筋有些微微的突起。 他从始至终都没抬起过眼皮,只有在身侧人说话的时候,才停下拨弄的动作,朝那边看了一眼。 一局牌打得所有人神色恍然,更有几个直接精神昏迷。 就在王笛想要重新起个话题醒醒脑子的时候,消失了一个晚上的老王声音从营地那头传来—— “还敢躲?以为这深山老林的,我抓不到你是吧?” 整个营地所有人瞬间支棱起耳朵来,朝那边一探—— “被抓了被抓了,几班的?” “不行啊,这届小情侣是教过的最差的一届了,怎么能被当场抓获?” “好像是五班的?” “不是,九班的!” “这么远你都看得见?你夜视能力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被抓的这位兄弟是谁我看不清,但……你往教师营地那边看,站起来的仨老师是不是都九班的?” 所有人闻言纷纷起身,踮脚朝那边看。 还真是。 “抓了这么多年,总算给老王逮住一对了。”王笛从地垫上猛地掏出一包瓜子,捏着封口朝两边刷地一拉,头都不回,却精准地将瓜子分发到各位群众手中。 只有在上供给某两人的时候,尊敬地回了一下头。 “祝余你和老杜让开点,迟哥都看不见了!”王笛道。 奚迟:“……?” 看什么? “对对对,迟哥,之前的你没看到,现在是现场,好机会啊!你多看看!”祝余和杜衡说着,径自往两边一侧身,留了个巨大空口出来。 李书静:“对,多看看。” 奚迟:“?” 他为什么要多看看? 奚迟放下手中莫名其妙多出来的瓜子,总觉得哪里怪异,一转念,想到江黎刚刚说想起来走走,就转过头去,正要开口,江黎却说:“坐好。” 奚迟:“?” “不是说想起来走走么?”奚迟问。 下一秒—— “‘吃饱了起来走走’?你那是起来走走吗?你那是想出去走走,你那是想去谈恋……我都不好意思点破你!”老王石破天惊的一嗓子传来。 奚迟:“…………” 江黎眼尾很轻地张了下,又飞快地弯下一小截弧度,低低笑了一声。 奚迟:“……” “没有,主任,您看错了,我们还没谈!”男生声音高亢。 老王满山跑了一个多小时,可能是血压高,没能注意到男生话中那个“还”字。 老王:“没谈?我看见了你还说没谈?啊?没谈为什么她穿着你的外套?” 奚迟脑海里突然闪过江黎的校服。 老王:“没谈你这么大个脑袋扎人家小姑娘肩膀上?啊?” 奚迟:“……?” 老王嗓门一声比一声高:“没谈刚刚我过去的时候你压她帽子不让我看?” 奚迟:“……??” “好小子,有担当,还知道挡住女朋友的脸不让老王看到!” “这门亲事我同意了。” “区区致命伤,我没逝。” 不知道是老王声音太响还是周遭太闹,奚迟感觉鼓膜都嗡了一声,他低头拿了一瓶水,手指莫名有些绷,拧了两下才将瓶盖拧开,然后飞快灌了一口。 外套,肩膀,帽子…… 奚迟无端看了江黎一眼。 那男生显然是听到了营地传来的那句“女朋友”,挠着脑袋嘿嘿一笑:“还不是呢,她还没答应,借、借你们吉言。” 老王捂着后脑勺差点原地化形:“你……” “主任别气别气,都怪我教导无方,我立刻处理,您奔波一个小时了,喝口水消消气,消消气!”这边九班副班刚递过一瓶水,那边九班班主任立刻提溜起自己班的崽子,边走边跟老王保证,“主任您放心,我一定狠狠批评他,让他明白现阶段应该要做的事!” 九班班主任提溜着那男生一路朝营地这头的空地走来。 王笛赶忙放下瓜子,装作一副很忙的样子:“过来了过来了,九班班主任嘴一路都没停过了,一定被骂惨了,等会儿过来的时候我们就装作……” “小兔崽子还挺有担当,知道挡着主任让女孩子先跑。但你以为你那些小伎俩主任看不出来?要真想抓你们,能因为你拦着就让她跑了?那是担心你们这些崽子在山里乱窜,所以杀鸡儆猴!告白都不知道挑个好点的地方,这黑灯瞎火的,仗着自己是妖怪到处跑,还让女孩子东躲西藏,出去别说是我学生,简直丢人!” “老师,我没撒谎,刚开始真的就只是吃饱了想起来走走,后来走着走着气氛很好,就告白了!” “告什么白,看给你能的。” 高二一班所有人:“……” 老王被九班副班一拉走,营地重新热闹起来。 奚迟久久无言,正放空思绪,掌心突然一空。 江黎抽走奚迟手上的水,随手放在垫子上。 “还走么。”江黎声音又轻又淡。 奚迟下意识问了一句:“走什么?” 江黎笑了下:“不是说起来走走么。” 奚迟:“……” 又倒打一耙。 明明是他说想起来走走。 况且就算真的是他提的,那也是之前,现在—— 奚迟看着不远处九班那男生,又往后扫了一眼教室营地的位置。 “主任刚坐下,”奚迟说,“别让他再跑了。” “跑什么?”江黎问。 奚迟下意识回:“主任来了,你就站那?” 江黎闻言却笑了,他顿了下,转头看着他:“主任要抓也是抓情侣,我们又不是,怕什么。” 奚迟:“……” 直到牌局彻底结束,奚迟都有些没缓过来,为什么想到主任的时候,下意识的反应是“跑”。 牌局结束已经是晚上八点,一群人点过篝火,又煮过夜宵,吵嚷了一天的营地才安静下来。 奚迟简单洗漱完,先进了帐篷。 扔在毯子上的手机屏幕一直在闪,奚迟拿过一看,都是班群的消息。 【王笛:老付说明天可以睡到8点起,也太幸福了!对了文姐,你今天不是拍了很多照片吗?有没有美图?我盗两张发个朋友圈。】 【杜衡:+1。】 【林文光:没什么是永远的,但你可以永远相信文姐。】 【陈诗文:我办事你放心.jpg】 陈诗文发完这句话,就有一连串景色图弹出来。 早到大巴上的车窗横影,晚到篝火和夜宵,大景小景都有,构图也很情绪。 奚迟只扫了一眼,没点开看,便把手机随手放在一旁。 等放好外套和背包再拿过的时候,群里已经多了三百条多条未读消息,还冒出了很多新头像。 凭着这么多天以来对这群人的了解,一般只有出现什么新话题的时候,才会这么热闹,于是奚迟往上翻了翻。 没翻多久,就找到了答案。 似乎是陈诗文发照片的时候不小心夹了一张人像,虽然立刻撤回,但还是有人看了个正着,可能是图片用意有些明显,于是有人开始起哄。 【陈诗文:抱歉抱歉,本来想发给男朋友的,因为人像比较小,夹风景图里了,没注意,我自罚一杯.jpg】 【王笛:又来???】 【祝余:这就是我偷图的报应吗?才存了一张就被踹了一脚。】 【王笛:@老王,过来抓情侣,叉出去。】 奚迟笑了下,正要锁屏,忽然想起之前王笛说过的话。 他手指顿了顿,几秒后,食指往左上角一偏,点进了陈诗文的朋友圈。 江黎进来的时候,奚迟正盘腿坐在毯子上,他低头看着手机,很专注,都没注意到帐篷帘子的声音。 江黎放下外套走过去,一低头,奚迟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张照片。 一张陈诗文的照片。 江黎:“……” “看什么。”江黎没犹豫,直接开口。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奚迟指尖颤了颤,他抬起头,江黎正站在身前。 “什么时候进来的?”奚迟问。 怎么都没声音。 江黎:“在你专心看照片的时候。” 声音莫名有些凉。 “没看照片,在做阅读理解。”奚迟说。 江黎动作一顿:“?” 奚迟揉了揉额角:“王笛之前不是说陈诗文发了十多条朋友圈吗,刚好她在群里发照片,看到了,就……” 江黎:“就点进去了?” 奚迟点头。 江黎这才笑了下:“然后呢。” 奚迟:“。” 然后做起了阅读理解。 原本他只想简单看看,可翻了好几条,都没看到一条跟“恋爱”有关的朋友圈。 直到点进详情,看到底下共友评论,才反应过来。 原来这句“你头发乱了喔”是表达爱意的意思,这句“龙应该藏在云里”也是表达爱意的意思。 奚迟:“……” 奚迟自认阅读理解失分率一向不高,从没这么头疼过。 没有上下文,全靠猜。 江黎忍着笑意,顺着他的话说:“做到哪题了?” 奚迟顺手往下一滑,看到照片的瞬间怔了下。 可能是顾及到对方已经高三,按照阅读理解的结果,陈诗文朋友圈提到对方的次数很多,但双人照几乎没有。 这是唯一一张。 虽然只是一张剪影照,但能看出两人很亲密。 男生比她高很多,两道影子贴得很近。 而照片背景也很熟悉,是学校操场的塑胶跑道。 她的配文写着一行字,比起之前那些有些晦涩的文字,这次的句子显得格外简单。 【月光下有两个影子。】 “看懂了么。”江黎突然开口。 奚迟哑口。 所以这也是阅读理解? 奚迟反复看了两遍:“…不是字面意思?” 江黎声音轻浅:“算字面意思,但也有后半句。” 奚迟闻言,视线从手机上抬起来,落在江黎身上。 “月光下有两个影子,一个是我的,另一个——”江黎转过头来,一错不错看着眼前的人,慢声道:“也是我的。” 作者有话说: 注:“你头发乱了喔”、“龙应该藏在云里”、“月光下有两个影子,一个是我的,另一个也是我的”都出自网络。 第50章 求偶 山风带着蓊郁的水汽从外头吹来,被网纱窗格分割成稀碎的水雾,打在身上有些潮漉漉的。 奚迟肩膀条件反射地绷了一下。 “冷?”江黎问。 “有点。” 江黎起身,将帘布彻底拢好。 拉链链齿快速咬合,在不大的空间内发出轻快的响动。 奚迟手指还停留在陈诗文那张剪影照上,他盯着又看了几秒,像为了验证江黎的话似的,点开详情评论。 一眼就看到了赵曼云的评论。 【一个是我的,另一个也是我的。(真有你的,文文,短短八个字,越看越粉)】 在底下一众“很好,学到了,请问对象去哪里领”中,夹杂着几个男生的“这话谁教你的,有点子意思,说下去”的震惊。 显然同样触及到了很多人的知识盲区。 做“阅读理解”的人不止他一个。 这条朋友圈评论最终结束在林文光一句:看得懂和看不懂,这就是恋爱的人或即将恋爱的人,和没恋爱的人的差距!!! 奚迟:“……?” 奚迟抬眸看着不远处的江黎,良久。 “你看到过这条朋友圈?”奚迟问。 “毯子盖好,”江黎把叠好的保温毯拆开,递过去,才淡声回了一句:“没有。” 没有? 奚迟不自觉将林文光的评论又看了一遍,“恋爱”两个字眼在脑海中扑朔一闪。 莫名有些在意。 奚迟掩盖在毯下的手指没由来地点了两下。 虽然帐篷已经拢好,但毕竟就是几层布,不是什么铜墙铁壁,奚迟被不知道哪里来的碎风呛了一口,他咳了一声,才把话问出口:“那你怎么知道这话还有后半句?” 江黎一时没答,站那听了会风声。 确认风从窗缝进来的,垂眸看了奚迟一眼。 裹着毯子也没什么用,坐着还得呛风。 “躺进去。”江黎开口。 奚迟早江黎一步感应到了风声,原先还想换个位置,江黎一开口,索性直接躺下。 看着人躺进被子里,江黎才回道:“书上看到的。” 被子里很快传来一道声音:“什么书。” “杂志。”江黎随口回。 几秒后。 “什么杂志。” 江黎正要熄灯的手一顿,他侧转过身,看着半埋在被子里的人。 奚迟侧躺着,背对着他,手上正拿着手机,屏幕亮着。 可似乎就只是陪衬似的亮在那里,搭在屏幕上手指动也未动。 什么书。 什么杂志。 江黎停顿几秒,无声地笑了下,再开口时,声音散漫又“敷衍”。 “忘了。”他说。 奚迟:“……” 从“书”到“杂志”到“忘了”。 奚迟很少见江黎看什么闲书,就算是晚上睡前翻一翻,也都是什么晦涩典籍,比如现在床头那本哲学史。 他还问过他为什么要看这么催眠的书。 江黎的答案倒也简洁:“催眠。” 他翻过目录,别说什么月光不月光了,上次他翻的时候看的篇章叫《强力意志和柏拉图》。 不是说“月光”是从哲学史上看到的,只是平日都“强力意志柏拉图”的人,突然看起这种“月光”杂志,怎么想都有些奇怪。 可江黎显然没有再往下说的意思。 奚迟不再开口,“嗯”了一声,重新看起手机,却有些心不在焉。 明明被子里没有风,可他总觉得还有一点冷气呛在喉口。 “熄灯了?”江黎问。 奚迟一转头,看到江黎将卫衣脱下,里头就穿了一件黑色的纯色长T。 “不穿着卫衣睡?”奚迟问。 江黎把卫衣随手扔在一侧:“不冷。” “啪——” 灯应声而熄。 深山里的夜与钢筋水泥浇筑成的都市深夜截然不同,没有一点人工痕迹,是万籁都歇的岑寂。 奚迟打开手机灯,给江黎照着。 江黎看着被端端正正掀开一角的保温毯,在奚迟身侧躺下。 “半月文摘,具体几期忘了。” 奚迟突然听到江黎的声音。 奚迟:“?” 什么半月文摘? 江黎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声音很轻:“不是问什么杂志么。” 奚迟一怔。 杂志名字很熟悉,因为是学校统一订的美文杂志,专门给学生积累素材用的,就放在每个班级的阅读角,上次王笛喝醉背的大半资料都是上面来的。 江黎依旧不紧不慢说着话。 “应该是七月那一刊。”他说。 奚迟抿了抿嘴:“知道……” 江黎继续道:“老付坐班的那个晚自习看到了,就随便翻了几页,具体页数……” 奚迟直接打断他的话:“没问你这个。” ……也没问这么具体。 江黎低低沉沉笑了一声,笑意在这寒气氤氲、幽深禅静的深山中显得分外清晰。 “说清楚点,方便你查。”江黎道。 奚迟:“…………” 奚迟觉得指尖有点麻,抵在指骨上重重按了两下,关上了手机灯。 他沉默几秒,把手机锁屏之后安静了片刻,突然转过身,背对着江黎,然后…有些疑惑地揉了揉自己突然开始发烫的耳朵。 “题还没做完。”江黎的声音再度响起。 奚迟自然知道这个“题”是什么。 原先只是想简单看看,可现在……两个男生半夜不睡觉在这里研究女孩子朋友圈算怎么一回事? 而且他现在暂时不太想听见江黎的声音。 “不做了。”奚迟开口。 江黎忍笑:“困了?” 奚迟:“嗯。” 爬了一天山的疲累很快就被这弥天似的黑暗和宁静牵出来,奚迟沉沉睡去,不知睡了多久,又被一阵窸窣的动静吵醒。 精神和身体依旧很沉。 深山的深夜冷得不像话,哪怕盖着保温毯都能感受到凉意,半梦半醒间,奚迟凭着本能朝热源的地方靠过去。 熟悉的气息和熟悉的声音一同靠近。 “吵到了?” 奚迟无意识应了一声“嗯”:“什么声音。” 江黎顿了几秒,才开口:“讙兽。” 困意太重,“讙兽”两个字在奚迟耳边打耳一过,没留下任何痕迹。 只觉得吵,声音也很凄厉难听。 “在哭?”奚迟问。 山间有妖兽很正常,一般都会隐匿踪迹,半夜这么“属引凄异,哀转久绝”的,除了哭和打架,奚迟也想不到别的。 “不是,”江黎回完,又沉默了几秒,慢慢说出三个字,“在求偶。” 奚迟思绪清醒了几分,下意识要睁眼,耳朵忽地覆上一片温热。 “睡吧。”江黎声音轻到像是在哄。 他抬手捂住奚迟的耳朵,将那些不干不净的动静摒在外头。 - 奚迟醒来的时候,几乎半埋在江黎怀里。 昨晚睡前还隔着半张床的距离,现在只剩十几公分。 头发在江黎颈间蹭得凌乱。 奚迟:“。” 江黎倒是没在意,问了句“醒了”,然后从被子里起身穿衣。 过了十几分钟,奚迟才从黏连的睡意中彻底清醒过来,江黎已经换好衣服了,他才从保温毯中爬起来,穿好外套,收拾好背包,顺手将折叠椅收拢,然后…被折叠椅成功偷袭。 奚迟看着虎口处那一道划痕:“……” 他叹了一口气,随手抽过一张纸巾正要擦,江黎掀开帘子走进来。 他视线往下一落,定在奚迟手上。 奚迟:“……” 突然心虚。 两分钟后。 江黎已经收拾好的背包又被重新翻出来,他从下面拿出一个药袋,药袋上还有钟山的标志。 “折叠椅钢管支架划的,用不到钟山的药。”奚迟实话实说。 江黎没听他狡辩,拿出棉片擦在虎口上:“几岁了,收个折叠椅还能把手弄伤。” 奚迟:“……” 江黎处理伤口很细致,奚迟刚开始还有些拘束,擦着擦着倒也放松下来,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昨天许副是不是说有学生会的事找你商量?” 江黎随口应了一声:“嗯。” “那等会儿回程你要和他坐一起么。”奚迟问。 江黎擦药的动作稍顿,却也没抬头,淡着声音继续擦药:“那你呢。” 奚迟:“我和桑游……” 话没说完,江黎擦药的力度突然重了几分。 伤口很浅,倒也不疼,只是这一下按得很突然,奚迟都愣了一下。 “桑游跟你说的?”江黎不轻不重地问。 “没有,”奚迟答道,“总不能回去的时候还让他跟老付坐。” 江黎擦好药,将棉签扔在垃圾桶里,很轻地抬了一下眼:“过去一个,回来一个,你这碗水端得挺平。” 奚迟看着江黎,又看着手上的药膏,突然有些不敢说话了。 上山的时候,一群人还有心情慢走,下山的时候几乎就是嚎着往下涌。 不是归心似箭,主要是这山里气候多变,再加上今天天色也不好,一早上起来就有浓重的雾和雨气,一副山雨欲来的样子,老王带着人简单收拾了一下营地,怕走着走着落起雨,立刻整队往山下走。 一群人紧赶慢赶下了山,奚迟都没来得及想问座位的事,一上车,桑游身旁已经坐了个许云锐。 奚迟站在过道里。 桑游抬头看见他:“怎么了?” 奚迟:“没事,你和许副一起?” 桑游“啊”了一声:“他说有学生会的事要商量,你要听吗?” 奚迟摇头,转身走到另一碗“水”旁边。 不知怎的,在看到桑游身旁位置已经坐了人的时候,竟松了一口气。 江黎也站在过道里。 这次是奚迟先问出了口:“你要坐里面还是外面?” 声音还是这声音,神色也和往常无异,可江黎却从眼前这人身上看到了“卖乖”两个字。 不明显,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江黎盯着那双干净得跟珠子似的眼睛看了两三秒:“外面。” 奚迟“嗯”了一声,转身进到里座。 车子启动没多久,总算落了雨。 雨势不小,且来得很急,被山风一带,几乎是横着打在车身上,噼里啪啦作响。 “靠,幸好下山得早,再晚半个小时,这雨打在身上,不得把我天灵盖打穿?”廖争说。 “哪有这么夸张,在外头雨才大,在山里有叶片遮着,这种雨不大不小刚刚好,你个南山人懂什么?”王笛道。 林文光边打游戏边开口:“涉嫌地域歧视,举报了。” 说完,张着嘴打了个哈欠。 “你没事吧?!老林你怎么了老林?你不是屠杀机器吗?现在在干嘛?在峡谷刷微信步数吗?防御塔不拆留这当名胜古迹呢?燥起来啊!” 老林又打了个哈欠:“困死了我靠,昨晚就睡了三四个小时。” “昨晚不是10点就结束了吗?你们晚上干嘛了?怎么会只睡了三四个小时?”王笛惊讶出声。 林文光声音比王笛更惊讶:“你昨晚都没听到奇奇怪怪的声音吗?” 奚迟回消息的手一顿。 奇怪的声音? “什么声音?”王笛忙不迭问。 祝余扭了扭脖子:“别问了,他是真没听到,别说昨晚那声音,就是打雷他都能睡得很好。” 杜衡:“小螺号睡眠质量跟入土为安基本没差。” 小螺号感觉受到冒犯! “所以到底是什么声音?”不问个清楚他浑身难受。 “白瀑山地气足,是块修炼的好地方,山间精怪妖兽多也不稀奇,”廖争说,“不过昨晚那声音属实难听了点,像是没开智的妖兽,不过我也没听出来。” 李书静给出了答案:“讙兽。” 林文光输完一局,把那声音在脑子里重新过了一圈:“讙兽?不是吧,我听过讙的声音,跟猫叫差不多,昨晚那声音跟被阎王爷锁了喉似的,哪像讙的声音。” 李书静翻着手机,淡声说:“因为昨晚的讙是一只不正经的讙。” 所有人:“???” 林文光:“所以那只讙在干嘛?” 李书静的声音跟奚迟昨晚记忆中的声音重合在一起,一字不差。 “在求偶。”李书静说。 所有人:“???” 王笛恨恨道:“可恶,我竟然拿没有听到!” 所有人:“???” “那声音也太难听了,这都能找到对象?” “妈的,怎么‘恋爱’这个话题还没过去,连讙都在求偶。” “怎么没人通知老王?这都不抓起来?” “哈哈哈哈哈通知老王,你有毛病吧,通知老王干什么?让他满山跑抓讙兽,这场景怎么这么好笑。” “那只讙到底求到了没有啊?” “没有吧,求到了能叫一晚上?从2点叫到4点,一直没停,求到了早就和对象谈恋爱去了。” “所以我们听了一晚上18禁现场?啊,我不干净了。” “醒醒,你早过18……”祝余突然想到身边还有个未成年人,他顿了下,立刻转身捂住了邱长清的耳朵,“清清,你还小,不要听这些污言秽语。” 祝余和邱长清的位置就在桑游身后,奚迟一偏头,刚好看到这一幕。 他心口忽然重重跳了一下,有什么画面在脑海快速闪过,像风过无痕,他没能抓住,却下意识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左耳。 昨晚那讙兽叫了很久吗? 他好像只听到了几声? 祝余那句“清清你还小”显然又引起了新的话题,王笛他们左一句“清清你什么时候生日?你还没成年,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不要早恋”,右一句“校规白纸黑字写了不能早恋,恋爱是成年人的游戏,你以为哥哥们是找不到对象吗?不是,只是我们这种靠谱的成年男性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在哥哥们没有找到对象前,你也不要找,否则我们就会告诉你师父”,把邱小观长说得面红耳赤。 然后陈诗文一人赏了一个脑瓜崩,转头对邱长清说:“清清,别信他们的鬼话,他们就是找不到对象,还怕你比他们先找到对象。” 一车人都开始笑。 “早恋”的话题轻拿轻放,又被重新揭过。 雨势依旧没有小下去,但大巴车已经逐渐驶出山路,开始平稳前行。 车外是阴沉灰蒙的天光,车里开了空调,暖风一烘,雨水又很有节奏地打在车上,讨论声渐渐小了下去,均匀的呼吸声在车内每个角落响起。 虽然昨晚睡得很好,但下山又折腾了半天,奚迟也被这空调烘出了睡意,眼皮开始打架的时候,他看了一眼江黎:“不睡一会?” 江黎放下手机:“要睡了。” 奚迟“嗯”了一声,因为外套的领口有些高,下巴埋在里头,显得瓮声瓮气的。 意识彻底朦胧前,奚迟恍惚间听到了江黎的声音。 “生日是不是惊蛰那天。”他问。 听到“惊蛰”两个字,奚迟下意识“嗯”了一声。 江黎偏过头,看着已经睡过去的奚迟,半晌,笑了一声:“知道了。” 第51章 二哥 十几辆车驶进学校,已是中午。 雨将停未停,只剩一点水雾似的雨丝,冷蒙蒙扑在脸上。 高三生刚吃完午饭,三三两两在校道上走着,一抬头就是从车上下来的梦游似的学弟学妹,看得直乐。 “听说上白瀑山露了个营。” “哈哈哈哈哈怎么一副被吸了精气的样子。” “别笑,再惨能有挖藕惨。” “……” 回旋镖,镖镖致命。 一班睡了个昏天黑地,下车的时候,连老付脸上都带着软垫的印子。 “靠,怎么睡个车都能给我睡落枕啊,脖子好痛,医生在哪辆车,我觉得我得……文姐,你哪来的奶茶?”王笛歪着脖子,一转身就看到陈诗文手里的奶茶,杯子很熟悉,印着一号食堂的logo。 显然是有人提前买好的。 王笛想起昨晚陈诗文曾在群里提了一句“好想喝一号食堂的烤奶”,显然不止跟他们提了。 他瞬间反应过来。 “靠!老王在哪辆车,过来抓小情……” 下一秒就被陈诗文锁喉。 歪脖小螺号一声惨叫,让一班人全部清醒过来。 “好了,人都在了没?”老付把包拿在手里,简单数了数人头,然然后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主任已经跟食堂那边打过招呼了,今天食堂会开到一点,秋游这一天半时间大家也都辛苦了,先去吃饭,吃完饭回寝室该洗漱的洗漱,该休息的休息,允许大家休息到下午三点。” 一阵激烈的掌声响起。 “然后——”老付在掌声中一眯眼,“回教室把各科期中考卷子整理出来,下午和晚自习评讲试卷。” 所有人:“………” 该来的总会来,在这一趟旅途中,他们已经学会了保持平常心……个屁! “我以为这是狂欢的盛宴,没想到竟是最后的午餐,”王笛摇着头,抬头望天,伸手接雨,“怪不得今天一早就开始下雨。” 一班所有人:“?” 又要放什么屁? “原来这雨竟是为我下的,渲染了悲伤气氛,暗示了出成绩的情节,奠定接下来一星期都不会快乐的感情基调,衬托了……” 话没说完,又被实在听不下去的祝余二度锁喉。 奚迟仅剩的一点困意被下给王笛的这场雨,以及那一番环境描写的作用给扑清醒了。 “差不多了,头发上都是水汽。”江黎说着,抬手将奚迟外套上的兜帽给他盖好。 原本一下车就想让他戴好,结果这人说雨淋着舒服。 雨丝不大,落在头发上跟覆了一层霜似的。 两人面对面站着,奚迟垂着眼,正在专心致志整理着外套袖口上的绑带。 从江黎这个角度看下去,能看到他同样湿着的眼睫,挂着一层白色水雾。 江黎盯着那处看了好一会,轻声开口:“睫毛湿了。” 奚迟不甚在意,“嗯”了一声权当做回答。 “等下回宿舍也要洗漱。”说着,奚迟下意识抬了抬眼睫。 蓄了半天的水雾没能支撑住,在这一瞬间连成水色,往眼尾渗去,奚迟觉察到酸涩感,正要抬头,江黎已经开口:“闭眼。” 指腹擦过眼尾,江黎动作又轻又快,只一下,眼尾的水痕已经被擦去。 眼睛酸涩感消失,奚迟说了句“好了”,然后低头继续整理绑带。 因为已经习惯江黎的靠近,奚迟丝毫没有意识到刚刚两人的接触有多亲昵。 亲昵到桑游都愣了一下。 他站在两人几步远的位置,停下脚步。 一种强烈的古怪感涌了上来。 因为离得近,桑游将江黎的动作和神情尽收眼底。 从来没见过江黎用那种眼神看过谁。 不知道是天色晦暗还是雨雾笼着眼,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江黎不是想抬手去碰小迟的眼睛,而是想低头亲…… ……亲? 亲??? 靠,他脑海里怎么会出现这种“淫词艳语”! 桑游猛地打了个激灵,大“靠”了一声,把身旁的王笛吓得花枝乱颤。 “老、老大,怎么了?” 桑游“靠”完都没能冷静下来,抬掌又给自己脑门来了一下。 昨晚那只讙有毒。 妈的大晚上的不好好学习,没事求什么偶?! 就在桑游想着给老王递意见书让他去把昨晚那只不知检点的讙兽抓过来上学的时候,奚迟已经朝他走过来。 “怎么了?”奚迟问。 桑游:“?” 什么怎么了? 奚迟往桑游身后看了一眼:“王笛说你被山里不干净的东西沾上了。” 桑游:“……” 桑游没理会王笛他们,环顾一圈:“江黎呢?” “去学生会了。”奚迟说。 说起学生会,奚迟又想起上车前的事:“许副跟你聊什么了?” “就上车的时候,他坐你旁边,不是说有学生会的事要说吗?” 说到这个桑游也莫名其妙:“聊是聊了一点,但没什么要紧的,就问了问西山这边的章程和规定。” “你说好不好笑,聊到纪律规定的时候,许云锐还特地问了一句有没有禁止学生会成员早——”桑游话头连着脚步一起停下。 奚迟被带着停下脚步:“?” “早什么?” 桑游喉头一滚:“早退…这一条规则。” 接下来一路,桑游一反常态,都没再说话。 直到看着奚迟进了403的门,走到501,坐到位置上那一刻,桑游才将忽略的一些问题重新捡起来。 许云锐为什么要问他西山学生会有没有禁止学生会成员早恋这条规矩??? - 江黎吃完午饭回来的时候,手上还有一杯烤奶。 看着有点眼熟,像是陈诗文中午手上那杯。 鉴于江黎时不时就会带两瓶牛奶或水回来,奚迟一早习惯,也没多问,接过喝了一口,温温热热,还挺适合这天气。 山里没什么洗漱条件,昨晚所有人都只是简单洗了个脸,这天中午宿舍楼各个寝室都是水流声。 休息的时间眨眼便过,为了配合高一高二的时间,学校特地手动打铃。 三点一到,学生们边嚎着不想起床,边麻利地往教室走,毕竟是这种猎杀时刻,最后一个进教室很可能就会被当成杀鸡给猴看的那只“鸡”。 然而再快也快不过各班班主任,等他们回教室的时候,老师已经镇在了讲台桌上。 “你说老付这表情,是想刀人,还是想叨人?” “不知道,反正我想自鲨。” “人齐了?”老付慢慢悠悠环扫了一圈,“那行,等下还要分析试卷,那我废话不多说。” “总得来说,这次考试,我们班…我们整个年级——”老付低头扫了一眼工作簿。 王笛他们知道老付不是故意卖关子,看工作簿是他个人习惯,但就是这一下,让底下冷汗频出。 “完了完了,怎么直接上升到整个年级了?这是全年级一起玩完的节奏。” “是我们香点的不够多还是心不够诚?” 王笛:“老师,我们下次一定努——” 老付:“考得都挺不错。” 老付乐乐呵呵拧开水,拿着保温杯盖子漂了一下茶叶沫,开口道:“吓到了吧?” “……” 出现了!是魔鬼老付! “年级段总分平均分有进步,我们班平均分也拿下了第一,”老付抬头看向窗户角落的位置,“至于年级第一……” 老付这次真卖个关子,停顿几秒才开口:“这次西山扳回了一局。” 底下愣了一下,瞬间笑开。 南山象征性喊了两句“可恶,黎哥竟然输了”,面上却笑得比西山还要欢。 开学考那种“不是你死就是我死”的氛围遥远得恍如隔世。 “小迟和江黎的成绩也没什么好说的,两人分数很近,就差了一两分,到时候卷子发下去你们俩人自己对对。” 老付又简单分析了一下各科平均分,说到语文,还特地表扬了一下王笛:“听说这次作文素材更新了,没让刘老师一眼认出来,挺好,继续努力。” 王笛:“……” 倒也不用特地拎出来表扬。 合并以来第一次阶段性大考,总体成绩都有所进步,一整个下午,连同晚自习,高二段师生都春风拂面,连老王的脸都和善了不少,晚上来巡楼的时候都是一副“看,都是我的宝贝学生”的模样,与昨晚满山抓小情侣的判官判若两人。 晚自习结束,一群人嚷着要去吃夜宵庆祝。 王笛转身刚喊了“迟哥”连个字,就被祝余截断:“别喊了,期中考刚结束,他们哪有时间,老大、迟哥、黎哥、锐哥、静姐都要去学生会。” 王笛这才作罢。 奚迟跟着桑游下了楼,刚走到小径上,就转头看着桑游,慢声开口:“怎么了?” 桑游被问得一懵:“?” 奚迟打量了他一眼,声音无比平静:“一整个晚自习都心不在焉的。” 严格说,是从中午起,就一直心神恍惚的模样。 桑游张了张嘴,最终没说什么,只揉了揉后颈:“没什么,没睡好。” 奚迟自然没信,但见他不想说,就“嗯”了一声。 处理完学生会的事,已经将近11点。 桑游把人送回寝室,回到501,正想去洗个澡清清脑子,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他还以为是学生会的电话,拿过手机一看,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屏幕上赫然写着两个字:旭哥。 旭哥,江旭。 是江家的金乌,同时也是江黎…二哥。 桑游:“???” 桑游心里再度大“靠”了一声。 好端端的二哥为什么要给他打电话?不给江黎打给他打? 江家一共三只金乌,江晟,江旭,江黎,名字都和日轮有关,但性格却截然不同。 和江黎那种骨子里带着浑气,但面上冷淡疏离,打架能解决的事绝对懒得和你吵吵的性子不一样,江旭大大咧咧,心思却极其缜密,江晟最为稳重,和年轻时候的江局最像。 两位哥哥都在妖族保密办工作,一年半载不着家是常事,自从大学毕业后,桑游就极少见到他俩,更别说打电话。 桑游愣了半天,直到电话即将因为无人接听自动挂断,他才清清嗓子接起来。 桑游先喊了一声:“二哥。” 那头的江旭像是在翻书,吊儿郎当回了一句:“小游啊,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睡了?” “没,刚从学生会回来。”桑游如实回道。 江旭啧了两声:“悠着点,知道你们刚合并,事情多,但也别太听话,处理不完的就塞给老王,反正他闲。” 桑游:“……” “二哥你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 “休假了,浅休三天,”江旭说,“回家听江局说了一点事,就来问问你。” 江家三只小金乌喊他爹一律喊江局,偶尔江旭心情不好的时候还会喊老头。 “问我?”桑游已经从惊讶中回过神,听到江旭有事问他还挺好奇,“西山学生会的事我可不会说啊。” “我问你西山学生会的事干嘛?”江旭道。 桑游:“。” 因为除了西山学生会,他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事要来问他而不是问江黎。 “那是学校的事?”总归也不可能是家里的事。 “算是吧。” “那你怎么不去问江黎?” “因为不方便。” “?” 桑游脑袋上顶着巨大的问号,坐在位置上咣咣灌了一口水。 更他妈奇怪了。 山海一中有什么事是江黎不方便说他方便说的?? “二哥,江黎都不知道的事我应该也不……” “江黎是不是谈恋爱了?” 桑游猛地呛了一口水。 桑游直接“啊”出了声。 “不、不是,谁跟你说的啊?” “没谁说,我猜的,”江旭慢悠悠开口,“江局说他最近这段时间心不静,连夜上了趟钟山,还让冯叔把念珠给他送了过去,除了谈恋爱,我也想不到别的什么原因。” 桑游头像被什么东西劈了一下。 心不静? 江黎的念珠是他让冯叔送过来的?不是族里让他戴的? “江黎戴念珠不是因为内生热吗?”桑游嘴皮子都开始打架。 江旭笑了一声:“你觉得江黎会因为一个内生热把佛珠戴起来?” 说完,江旭顿了一下。 再开口,声音颇有深意:“就算真的是因为内生热,也是因为心因性内生热。” “心因性内生热和一般成长期内生热可不一样。” 但听桑游一副灵魂出窍的语气,那头安静了几秒。 再开口时,语气十分可惜:“真没有?” 桑游脑海瞬间闪过中午看到的画面,一时竟有些答不上来。 他重新灌了一口水,才开口:“没有。” 江旭换了种问法:“那有什么走得很近的女生吗?” “没有。”桑游这次答得倒是很快。 女生真没有,但男生—— 靠! 桑游再度打了个激灵,生怕江旭紧接着问“那男生呢”。 “那个,二哥,我先不跟你说了,这边学生会有电话打进来,期中考刚结束,事情都比较忙,你看……”桑游立刻找了个借口。 好在江旭没有追根问底的意思,说了句“那你忙”,挂了电话。 通话结束,桑游一个人在椅子上静静坐了五分钟。 他知道江黎肯定没有谈恋爱。 但—— 昨晚老王和九班那男生的对话顿时在他耳边响起。 “没谈”和“还没谈”,完全是两码事。 桑游苦思冥想,良久,点开了…陈诗文的微信。 【日行一善:在?】 【为你写诗:?】 【为你写诗:在在在。】 【为你写诗:哇,游哥你竟然会主动找我,叉会腰,可把我牛逼坏了.jpg】 【为你写诗:是有事吗?偷听.jpg】 陈诗文一口气回了好几条消息和表情包。 桑游盯着这个“过来人”的头像好几秒,在聊天框里慢慢敲下几个字:“你觉得江黎和小迟” 然后这几个字就在桑游聊天框里停了半分钟。 桑游死都没把后半句话想出来。 你觉得江黎和小迟像在谈恋爱吗? 这么问好像不对。 你觉得江黎和小迟是恋爱未遂吗? 也不对。 又不是犯罪,什么未遂不未遂。 你觉得江黎对小迟怎么样? …… 桑游这辈子都没这么头疼过。 虽然陈诗文是“过来人”,但这么贸贸然问别人也挺奇怪,还是先等…… 桑游一低头:“?” 靠!他什么时候把这话发出去了? 【日行一善:你觉得江黎和小迟】 【“日行一善”撤回了一条消息】 【陈诗文:黎哥和迟哥啊,他俩咋啦?不是好着呢吗?】 桑游目光一顿,几秒后,颤着手指敲字。 【日行一善:“好着呢吗”,什么意思???】 【陈诗文:就好着啊,迟早的事儿。】 桑游:“…………” 半小时后。 桑游直接敲响了403的门。 作者有话说: 陈诗文:我办事,你放心.jpg 第52章 毕竟是要追的人 奚迟收到桑游消息的时候,正在看物理竞赛分析。 手机嗡的一下,他点开一看,是熟悉的粉色荷花。 【日行一善:睡了?】 奚迟没多想,边翻书,边抽空回了两个字:还没。 然后桑游发来了一条新消息。 【日行一善:江黎呢,睡了没?】 奚迟翻书的手一顿。 他下意识看了江黎一眼,放下笔,将注意力从拉普拉斯方程转移到那朵“心平气荷”上。 【Chi:没。】 那头瞬间回了消息。 【日行一善:让他别睡。】 【日行一善:等着。】 【日行一善:youshizhaota】 最后一串字母发过来,奚迟愣了一下,在脑海中过了两遍才反应过来桑游说的是“有事找他”。 像是打字打得太匆忙,都没来得及看,直接按下发送。 “谁的消息?” 奚迟注意力停在手机上太久,江黎偏头略了手机一眼,慢条斯理开口。 “桑游。”奚迟道。 江黎翻过一页书,淡声问:“学生会有事?” 奚迟顿了几秒,如实回:“不知道。” 江黎眼皮很轻地撩了一下:“?” “因为不是找我,是找你。”说着,奚迟把手机推过去。 两人聊天界面很短,一目了然。 江黎三两下看过,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像是不怎么在意桑游有些反常的举动,只是合上书,往椅背上一靠,看着身侧的人。 “担心什么?”江黎问。 “不是担心。”奚迟回。 担心谈不上,但话里话外也有些心不在焉:“只是觉得他今天有点奇怪,下午和晚自习都没怎么说话。” 奚迟说完,重新低头看着手机。 江黎靠在椅背上,一抬眸就是奚迟的侧脸。 眼睫垂着,很长也很密,在灯色下连成细密的一截,随着眨眼的频率缓慢跃动着。 “他说有事找你,那等下你问问?”奚迟忽然转过身来。 江黎拿过桌角的水喝了一口,视线再度掠过手机。 能问,大概率不能说。 江黎放下水,半垂着眼,淡声“嗯”了一声。 - 午夜走廊静得只能听见风声。 一场雨后,连月色都稀稀薄薄,只透着点素白的光,从廊道尽头窗缝落下,又融在昏黄的廊灯里。 桑游桩子似的站在403门前。 发消息的时候急得像是多一秒都不能等,真到了门前,反而有些犹豫。 靠,等会儿门开了该问什么? 江黎你竟敢把主意打到我兄弟身上? 好像不对,严格来说,江黎也勉强算他兄弟。 他是不是该回去和“过来人”再商量商量? 桑游下意识低头,没看到陈诗文,倒是先扫到了手机上的时间,刚过零点。 再拖今晚都别想睡。 桑游破罐子破摔,想着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抬手敲响了403的门。 只一下,敲门声都还响个全,门已经开了。 奚迟的身影出现在门边:“站外头半天了也不敲门,等什么?” “没,刚来。”想着输人不输阵,桑游单手插兜,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奚迟抬手指了指上头,无情戳穿:“灯亮很久了。” 桑游:“……” 奚迟见他只穿了一件外套,皱了皱眉:“也不嫌冷,进来。” 说着,门被彻底打开。 隔着几米的距离,桑游看见正站在衣柜前的江黎,瞬间没什么好气:“不进!” 奚迟:“?” “不是说找江黎有事吗?”奚迟手还虚扶在门框上,一回头,看到江黎从衣柜里拿了一件外套出来,“你要出去?” 江黎“嗯”了一声,抬眸扫了门口那人一眼,转身朝阳台的方向走。 桑游被这漫不经心的一眼气得够呛,正要开口,迎面飞来一个圆状东西。 他单手接过。 是颗篮球。 桑游:“???” 妈的对小迟图谋不轨想拐人不说,还敢拿球砸他? 今天不和他干一架他就不姓桑! “江黎你特么……” “不是说要打球?”江黎的声音淡声响起。 桑游:“我什么时……” 江黎抬眼扫过来,虽然桑游很不想承认,但多年的默契让他读懂了这一眼的意思。 ——你确定要在这里说。 桑游嘴唇动了下,看着面前什么都不知道的某株若木,闭了嘴。 是不能在这说。 “……知道还磨叽?你特么动作快点。”桑游抱着球往后退了一步,浑身冒着躁意等人。 奚迟站在门边,后面是江黎,前面是桑游。 说是要打球,看着却像是一副要打架的模样。 ……更准确说,是桑游单方面想打架的模样。 桑游身上的躁意过于明显,奚迟最终把视线从江黎身上收回,看着门外那人:“今晚外面就只有2度,你就穿一件校服外套去打球?” 校服外套还只拉到胸口,奚迟一眼就看到里头的睡衣。 桑游又看了江黎一眼,一眼就看得鬼火烫! “我就穿这一件都嫌热!”桑游道。 “那你了不起。”奚迟敷衍开口,说着,转身去拿自己的外套,还没走出两步,江黎已经从衣柜里多拿了一件。 显然是要给门口那人的。 从拿的动作和没多给一眼的目光中,能看出拿得很随意。 继迎面飞来一个篮球后,又劈头盖脸飞来一件外套。 桑游:“……” 脸给他气嚼绿! 桑游一把扯下盖脸上的外套,“你特么”三个字都已经涌到嘴边,看到站在江黎身边的某人,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我和江黎去打会儿球,你回去睡觉。”桑游声音和表情一样梆硬。 奚迟沉默片刻:“我……” 桑游:“你不能去。” 奚迟:“……” 奚迟:“理由。” “没理由,”桑游从始至终都避着奚迟的视线,又怕自己绷不住,忍不住扭头催江黎,“球都抱烫了,能不能快点?” “桑游,”奚迟倚着门冷静开口,“我之前有没有跟你说过,你心虚的时候会不敢看人。” 桑游:“……” 他心虚个鬼?江黎都没心虚,他心虚? 笑话! 然后桑游心虚地退出了奚迟视线范围内,往右走了两步,拿着篮球靠在墙上。 江黎换好衣服,从身后走过来,拦住正要往门外走的奚迟。 “冷,别出去。”江黎道。 奚迟站在门口,余光还能看到桑游的身影,见他打定主意不开口,只好看向江黎:“你招他了?” 江黎“嗯”了一声。 奚迟有些意外,问了同样的问题:“原因呢?” 原因呢。 江黎笑了下,把“原因”往屋里推,说:“历史遗留问题。” 说完,也不等奚迟回答,将他手上那本物理竞赛分析合上,收好,最后留了一句:“可能会有点晚,早点睡,别等我。” 一分钟后,江黎关上403的门,朝着桑游走过去:“还不走,站这守门?” “你以为我真来跟你打球的?”桑游咬着牙开口。 江黎依旧一副闲散模样:“打不打。” 桑游在心里“靠”了一声:“打!” “今天晚上我不把你……” “叮”,江黎手机响起。 桑游:“……” “今天晚上我不把你……” “叮”,江黎手机又响一声。 桑游:“…………” 江黎自顾自打开锁屏,桑游低头看到熟悉的猫猫头。 就特么无语! 这才刚出来几分钟?就隔着一道门还发微信?人家正儿八经的情侣都没你们俩这么能聊! 桑游没好气地撇过头:“回他回他。” 不愿看。 又忍不住。 两秒后。 “说什么了?”桑游问。 江黎没答。 桑游看着江黎,这什么表情? 没忍住好奇心,他伸着脖子往屏幕上看了一眼。 猫猫头只发了两句话。 【Chi:别打架。】 【Chi:让他把外套穿上。】 江黎外套穿得齐整,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在这一瞬间,桑游看懂了江黎的表情——是不爽。 桑游登时乐了,攒了一晚上的郁气都消散不少,当着江黎的面跟贵妃穿衣似的,有条不紊把外套穿上,拉链拉好。 江黎敛眸敲下“知道了”三个字,发送,然后抬头。 这次声音更淡:“打不打。” “什么记性?之前不是已经问过……”桑游眼睛一眯,琢磨出了话中不对劲的地方。 之前那句“打不打”,江黎显然说的是打球,而他想打架。 可现在这句“打不打”,江黎说的却是打架…… “打。”桑游转了转手里的篮球。 他打球。 桑游装模作样“唉”了一声:“没办法,毕竟是‘青梅竹马’,他说的话我得听,你……” “叮”,江黎手机又响了一声。 桑游赶忙低头去看:“你跟小迟说一声,我带着手机,有什么事让他直接跟我说,一直让你转达也怪麻……” 【Chi:早点回来。】 桑游:“…………” 立冬已过,早晨又下过一场雨,操场上寒气比以往更盛。 回完消息后,两人一路上都没再说话,从宿舍楼到操场,最后找了块干净的篮筐,放下手机。 江黎脱下外套。 片刻后,安静到只剩干涩冷风的操场响起篮球落地的闷响。 刚开始还算有点节奏,越往后,声音一下比一下重。 两人都没想到,随口诌的一个“打球”,在这刚立冬的深夜应验。 桑游很久没打过这么凶的球了,几乎没有用什么正规技巧,每一下都是大走位和身体对抗,如果不是那印着山海校徽的篮筐,桑游还以为进了什么街头篮球场。 “靠!”桑游刚开始还能俯身撑着膝盖休息,被江黎盖了一个帽后,腿一下子撑住,往后一退,直接坐在了地上。 这次他索性不再起来。 “江、江黎,”桑游喘着粗气,随手擦了一把汗,“你特么赶着去投胎啊,打这么凶?” 江黎拿着球,从篮筐下走过来,略了地上一眼:“外套洗干净还我。” 桑游:“……” “你兄弟坐地上了,你不来拉一把就算了,还‘外套洗干净还我’,”桑游怒极反笑,往后一仰,反手撑着地,伸出一只手对江黎比了个大拇指,“行,你牛,你了不起。” 江黎这才慢悠悠走过来,“居高临下”朝他一伸手。 桑游嫌地脏,也不摆谱,扯着江黎的手站起来。 两人走了一段路,洗过手,又在不远处的自动贩卖机上买了两瓶水,然后走到一旁的长椅上坐下。 江黎把矿泉水扔给桑游。 桑游嚷了一句“也不知道帮我开了”,接过,一口气灌了半瓶。 夜色深浓,操场上的灯像是已经许久没有检修过,时不时滋啦响一声。 江黎俯着身,手肘自然搭在膝盖上,呼吸已经变得均匀,除了被汗浸到有些发湿的发尾,以及残存着点薄红的脖颈,没有一点刚从球场下来的样子。 他仰头象征性喝了一口水,借着抬手的动作,桑游看见了他腕间那串念珠。 和这冬夜相同的颜色。 桑游捏了捏已经空掉大半的水瓶,往后一靠,手撑在椅背上,终于问了出口:“为什么突然戴了念珠。” 江黎闻言,薄薄的眼皮自然往下垂了垂:“好看。” 桑游:“……” “我他妈在跟你说正事,你给我……” “知道还问。”江黎开口。 桑游脸硬得像是别人欠了他八百万:“不知道。” 江黎拧上盖子,又是一副“能打架就懒得吵吵”的模样。 桑游啧了一声:“什么时候开始的?” 江黎对小迟的事似乎一直都挺上心。 也正是因为一直都挺上心,所以他根本没往别的地方想。 江黎:“不知道。” 桑游:“???” “还学我说话?你真想打架是吧,行,起来,今晚我不把你打出原形我就不姓桑!” 桑游撸起袖子正要起身,江黎却已经往后一靠。 他半垂着眸,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罐薄荷糖含片,随手倒了一把,一口气扔进嘴里,干咬了几下。 含片被生生咬出了硬糖的感觉。 江黎身上情绪有些惊人,桑游闭了嘴,良久,他开口:“所以你自己都不知道?” 江黎左手微动,含片随着动作撞在罐壁上,发出一两声响动。 “嗯。”他应了一声。 是真不知道。 可能是内生热忍不住想碰他的时候,可能是听到他说疼,去钟山的时候,可能是他摸着猫说要替他加功德的时候,也可能是他说“我陪你”的时候。 那情绪陌生又浓烈,周而复始。 不是没想过避开。 因为想过,所以才戴上了念珠。 可戴上念珠那一瞬间,当脑海里闪过的全是“等它摘下”的念头后,他就知道躲不过了。 他避不开自己,更避不开那人。 四周静得不像话。 桑游一口气喝完剩下小半瓶水:“他知道吗?” 问完,桑游就自觉问了一句废话。 果然,下一秒。 江黎已经敛好情绪,微偏过头,语带凉意淡声开口:“你说呢。” 桑游:“……” 也是。 看那样也不像是知道的样子。 桑游重新看向江黎,眼里不自知地带上点同情。 “这你也没法怪他,毕竟是小木头。”桑游道。 “你也知道的,就2班那对,每次下雨天停操的大课间,都要在走廊上牵个手聊个天,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别说他自己了。”桑游叹了一口气,抬手在江黎肩上拍了拍,“你多努努力,争取……” 桑游猛地回过神来,不敢置信看着自己搭在江黎肩膀上的手,一把抽开。 妈的他不是来干架的吗?怎么还劝上了??? “该!”桑游自掐了一把人中,抢过江黎手上的薄荷糖罐,学着江黎的模样往嘴里倒了一把,“谁让你把心思动到小迟身上,你当我死的啊?顺风顺水这么多年,你就该吃点苦……靠,江黎你买的什么鬼东西,这么辣你干咬?” 江黎从他手里接过薄荷糖,单手扣上:“还打不打。” “打个鬼,”桑游到现在腿还是软的,“不打,勉强看在我们勉强算个竹马的份上,今天我放过你。” 一连用了两个“勉强”,就是他的态度。 “不打就起来。” “干嘛?这椅子你家的啊?” 江黎径自起身,扫了一眼手机屏幕,冷声道:“一点了。” “才1点,你5点睡觉也不是没有过,”桑游瘫在椅子上,看着江黎那冷淡的眉眼,“行了,又没有拖着不让你走,你先回去,我再坐二十分钟。” 江黎一把将人从椅子上拎起。 被强行扼住命运后脖颈的桑游:“???” “他睡了,洗漱声音吵,”江黎摁灭手机,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散漫,“我去501。” 桑游:“……” 桑游真是服了。 “去501就501,怎么?5楼过了一点是没水还是没电?”桑游把喝空的饮料瓶扔进垃圾桶,膝盖重新碰到长椅边缘,“老子腿现在都是软的,再坐十分……钟。” “钟”这个字瞬间变调,因为连人带衣服被江黎拎着往前走。 江黎:“他说了,早点回。” 桑游简直想鲨人,转头瞪着身边这位神仙:“不是,大哥,都睡了,你差这几分钟?他说早点回你就早点回?” 江黎松开手,面无表情在桑游外套上挑了个干净地方擦了擦手背,淡声开口。 “没办法,毕竟是要追的人,他说的话我得听。” 桑游愣了一下。 等等,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踏马的江黎学他说话! 桑游站在原地咬牙切齿,被冷风一吹,终于回过神来。 “所以,你今天打球不要命似的,就是因为小迟让你早点回去???” 这次江黎没答。 但桑游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站在冷风中想着自己之前说过的话。 竹马?他算个鬼的竹马?他就是这两人的牛马!!! 第53章 领口拉下来点 王笛他们常开玩笑说瑞城没有春秋,只有冬夏,秋天一场秋雨一场凉,年后又有漫长的倒春寒,年年如此,今年亦然。 今年的冬天甚至比以往来得更早。 11月一过,一场寒潮之后,整个瑞城潜入漫长的冬季,怕崽子们冻伤,学校连夜下发了冬季校服。 山海一中冬季校服是中长款,颜色虽然统一换成了藏蓝色,但款式依旧是万年不变的连帽样式。 可能是今年的棉花不要钱,这次冬季校服分量极重,出动了七八个男生才将校服从楼下运上来。 “噫,这么厚,穿起来跟球有什么两样?” “丑拒。”陈诗文施施然摆手。 “有人能把这衣服穿好看?” “太丑了,狗看了都摇头,”王笛把外套往身后一塞,“我王笛就是冻死,死外边,从这里跳下去,也不会穿这个外套!” 当夜,瑞城下了一夜的雨。 第二天早自习,王笛穿着冬季校服,捧着刚泡好麦片的保温杯,边喝边嘿嘿笑:“真香,真暖。” 身边所有人:“……” “王境泽,口水滴下来了,”祝余提醒道,“不是说太丑不穿吗?” “保命要紧,”王笛一身铮铮铁骨,“只要大家丑得都很平均,就都是好朋友,再说,就这校服,就算是迟哥都不可能穿得好……” “看”字还含糊在嘴里,王笛抬头看见奚迟和江黎从教室后门走进来。 明明是臃肿又暗沉的棉袍,还是繁赘的中长款,可穿在两人身上却只剩下挺拔和扑面而来的利落感。 一件棉袍硬是被穿出了宽松冲锋衣的感觉。 王笛甚至怀疑给这俩人一个口罩和一个帽子,上街都能有人去要衣服链接。 王笛低头,重新审视自己身上的校服。 “……” 就特么虚无。 棉服昨晚挂着散了一晚上的味道,可还残存着一点余气,若木对气息极其敏感,许是不太习惯这味道,自己都没注意到总是无意识低头去轻嗅。 莺莺正在台上讲新课,奚迟一边听,一边在草稿纸上列一道数竞卷的式子。 设xyz=1,最大值……下巴突然被人托住。 奚迟笔尖顿住,因为长时间停留,在草稿纸上晕开一个墨点。 奚迟:“?” “再磨就要红了。”江黎慢声道。 说话的时候,他正靠在椅背上,右脚轻踩着桌子下的横杠,膝盖上还摊着一本物理竞赛分析,右手拿着笔,在纸上圈点着。 江黎掌心温热,带着一点热意烘上来。 奚迟有些没听清:“?” 因为江黎只是虚拢着,没用力,奚迟贴着他的掌心很轻松地偏过头来。 “再低头去闻衣服,脖子就要磨红了。”江黎放下笔说。 冬季校服为了防风,领口做得高,又是新衣服,没洗过,料子发硬,架不住人这么蹭。 奚迟反应过来,下意识摸了摸脖颈。 江黎制住他乱动的手:“别蹭。” “哪里磨到了?”奚迟问。 江黎看着那泛红的一小圈,用指背很轻地点了点。 刚好是领口的位置,也是那颗痣在的位置。 台上莺莺正戴着小蜜蜂,操着极其正宗的英式发音做课外拓展,桑游隐约听见身后传来一两句声响。 刚开始没在意,直到老师调整小蜜蜂的间隙,班里安静下来。 确认身后的确在“窃窃私语”后,桑游转过身来,然后听到一句—— “领口拉下来点。” 桑游:“……???” 什么东西啊? 江黎你特么不好好上课,让小迟干嘛? 领口拉下来点?是人话吗? 别说还没追到人,就算是追到了也不可能听你这鬼…… 下一秒,桑游听间奚迟很轻地“哦”了一声,放下笔,抬手去松领口的拉链。 桑游瞳孔地震,着急忙慌往前一倾,一把攥住奚迟领口的拉链:“妈的等一下!” 奚迟被吓了一跳,伸手撑着被桑游带着往后移位的桌子:“上课呢,你干嘛?” “我还想问你干嘛,”桑游压着声音咆哮,“脱什么脱?” “给我把拉链拉好!” 奚迟:“???” “脱什么?”奚迟一头雾水。 桑游还来不及开口,江黎已经抬手,将桑游的手从奚迟领口拍下去。 “脖子被校服领口磨红了,领口拉下来点,”江黎目光极淡,看着桑游,“有问题么。” 桑游手倏地一顿。 江黎收回视线:“刚好下雨,没事的话去外面淋一淋,醒醒脑。” 桑游:“……” 这特么谁能想得到他说的是这个意思。 “怪、怪谁?要不是你平时……”桑游话说到一半,才意识到这不是那天的篮球场,身边还有人,立刻收嘴。 他看了奚迟一眼,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转回自己的位置上。 奚迟看着桑游背影好半晌,转头看着江黎。 “你们最近怎么回事?” 自从上次打了一场球回来之后,两人就一直“不怎么对付”,尤其是桑游,时常夹枪带棒哼哼两句,一连问了好几次原因,也只说“吵架了”,或者“还在吵”。 “架还没吵完?”奚迟忍不住问。 看着他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疑问,江黎失笑:“嗯。” 两人话术如出一辙,奚迟听得头疼,随口问了一句:“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吵完?” 都听桑游哼一个月了。 “吵不完了。”江黎轻飘飘道。 奚迟:“?” - 进入冬月之后,又进行了一次月考,整体成绩依旧可观,当天大课间老王就在台上发表了一番讲话,主题重点围绕在“两院合并带来的显著成效”上。 高二段各位主课老师春风满面,但人的悲欢并不相通,体育老师只觉得他们吵闹。 体育组实在想不通,一群小妖怪连数学题这种玩意儿都做得出来,为什么跑不动步? “主任,不是我说,你看看这体育成绩,男生2400,别的学校都是12分钟及格,我已经放水了,让他们跑13分钟,都这样了,还有一大半不及格的!” “我也不想让他们跑,但现在瑞城高中全部统一,这成绩可是要跟着进学生档案的,实在没法看。” “我也没办法,我不管,你得给我想办法!” 段长和老王看着那赤红赤红的不及格名单:“???” 原本前几届体测是没有男生2400,女生2000这种项目的,可近两年来,随着越来越多的大学将长跑划定到体测范围,瑞城教育局也下发了通知。 看这群崽子平时放学那快到重影的速度,老王还从没想过能在这种地方掉链子。 “主任你得理解,这不是冬月了嘛,西山南山那群崽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耐寒的能有多少?没冬眠都已经很不错了。”段长在一旁找补。 “但这问题还是有点严重,我们铜墙铁壁的山海一中怎么可以存在这样的短板?”老王严肃道。 就算这短板是体育也不行。 “你们觉得怎么解决比较好?”老王看着体育组老师说。 体育组深思:“我听说这次月考,高二段数学考得很好?” 段长自豪一笑:“还行还行。” 体育组深思熟虑:“那数学老师是时候生个病了。” 段长&老王:“……” 体育组:“当了这么多年体育老师,从来只有我们‘生病’给主科老师让过课,还从没抢过主科老师的课呢哈哈哈哈哈。” 段长&老王:“……” 哈不出来。 老王生怕体育组老师动真格,第二天紧急下发了高一、高二段轮流练习长跑的通知,时间就定在晚自习最后一节。 接到通知的时候,一班正兴高采烈商量还有半个月的元旦假期怎么过。 可谓是晴天霹雳,集体露出痛苦面具。 “体育课上跑还不够吗?晚上还要跑?” “老王的每一粒沙,落在山海一中每一位学子头上都是一座山。” “老大,学生会有……”祝余本来想问问桑游学生会有没有收到消息,一回头,发现教室靠窗那两排全空着,李书静也不在。 “最近学生会这么忙的吗?”一连好几天都是踩着晚自习上课的点才回来,西山南山都不例外。 “百年校庆能不忙吗。”杜衡说。 祝余愣了一下:“校庆不是下学期的事吗?我记得是3月1号?” “是下学期的事,但时间不太赶巧,开学后两天就是校庆日,时间很赶,”王笛翻了翻桌角的小挂历,“因为是百年,又赶上两院合并,这次阵仗特别大,邀请的名单都跟山似的,据说……” 王笛话音拉长,探着脖子往后门看了一眼,确定没人来,才单手放在嘴边小声逼逼:“据说监督管理局一中领导和常务理事都在邀请的名单内。” 一群人瞬间呆滞。 监督管理局,常务理事…… “所以黎哥和迟哥要见家长?”林文光震惊。 所有人:“……” 你特么…还真特么让人没法反驳! 王笛这么一说,所有人心里就有数了。 照这个名单,一个一个确认时间,发邀请函,大部分准备工作又要在寒假前结束,能不忙吗? 陈诗文端着水从后面走过来:“前两天我去办公室的时候,还听到段长说百年校庆倒计时100天的时候,要在综合楼挂牌。” “现在是担心百年校庆的时候吗?还是先担心担心眼下的长跑吧!”王笛哭丧着脸,“轮流是怎么个轮流法?每天都要跑?” 廖争手里拿着一张详情通知书跑过来:“好消息,不用每天跑,一天两个班,自由跑半个小时,慢跑就行,说先增强耐力,一周就轮一次。” “谢天谢地一周轮一次,”王笛深觉捡回了一条命,手机在这时刚好响起,他低头看了一眼消息,“哈哈哈哈高一学弟说他们明天就开始跑,从十班开始,也太惨了哈哈哈,刚好赶上寒潮。” “还好我们从下周开始。” 廖争却一脸便秘的表情。 陈诗文心一颤:“你别告诉我还有坏消息。” 廖争点头。 王笛原地枯萎:“所以我们也从这周开始?” “从一班、二班开始,今天开始,”廖争把纸放在王笛桌上,“今晚开始。” 所有人:“……” 两院学生会最近为百年校庆名单筹备忙得不可开交,几人又一次踩着点从学生会回来,直到坐在位置上,才收到晚自习要长跑的消息。 奚迟很快地抿了一下嘴,江黎看了个正着。 “不想去?”江黎问。 奚迟手半掩在棉袍的袖口里,提笔写卷子:“冷。” 江黎把保温杯递过去,看着奚迟,没说话。 是动得太少。 原本就不怎么爱动弹,入冬之后,就跟犯了冬倦的猫一样。 江黎也想不明白,身为妖怪,奚迟是怎么做到手脚冰凉的,跟一些人类毛病一样。 也不单只是手凉跟人类像,皮肤也像,磕磕碰碰都能留下印子,也不知道是若木一族都有的,还是就他一个。 再不情愿,到了晚自习最后一节,一班二班还是下了楼。 老王、段长、老付以及2班班主任,四个人正穿着不知道从哪里扒来的山海一中学生冬季站在楼下,哼哧哼哧热身。 “同学们,天气是有点冷,但挡不住你们年轻的步伐,不要担心,老师跟你们一起跑到终点。”老王说着,做了个扩胸运动。 所有人:“……” “赶快通知你们班那两对,告诉他们今晚不要并肩一起跑,老王穿着校服一定是想隐藏其中,暗中观察,”王笛随手拉住二班一个人,“告诉小情侣,有‘内鬼’,停止恋爱。” 二班那人:“行,知道了,你也跟你们班的小情侣说一声。” 王笛:“放心,我们班没有小情侣,文姐男朋友现在正在上晚自习呢,就算主任藏在队伍里也不会发现……” 然后王笛和二班那人一起看着奚迟和江黎肩并肩从眼前走过。 王笛:“……” 王笛站在原地看着两人走远,沉默,沉思,良久,跑过去,擦肩而过的瞬间,掷地有声丢下一句:“迟哥黎哥你们注意老王!” 说完,迈着体育老师看了能当场落泪的速度,旋风一样跑走。 奚迟根本没听清:“王笛刚刚说注意什么?” 江黎抬手将他拉链拉好:“注意保暖。” 奚迟:“?” 是吗? 冬日深夜的一切都像被按下了慢速键,空气中隐约还能闻见食堂烤红薯的香气,在老王一声“早点跑完,可以提前十分钟下课去吃夜宵”的激励中,原本还蔫巴到像是要当场昏迷的一群人,立刻撒腿开始跑。 看着前面年轻的步伐,四位老师难得被带起了一点意气。 “好好好,这才像是山海一中的学生。” “区区十圈,老师陪你们跑到终点。” 十分钟后,段长和老付停下了脚步,说要缓缓。 二十分钟后,段长和老付相互搀扶,走到柱子旁开始吐。 一班&二班全体学生:“……” 奚迟原本不太想动,可站上跑道慢悠悠跑起来之后,除了冷风打在脸上有点凉之外,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找到节奏后,甚至还挺过瘾。 十圈结束,奚迟刚停下脚步,一抬头,在主席台后墙的位置看到了陈诗文……以及一个比她高出不少的男生。 两人站得很近,男生给她递了一杯奶茶。 一道铃声响起,奚迟闻声偏过头,是高三楼最后一节晚自习的上课铃。 “铃响了,得走了。”那男生说。 陈诗文推了他一把:“快去快去,谁让你过来的。” 奚迟总算反应过来这男生的身份,脚步一僵,正要转身离开,余光却看到那男生再度折返,然后俯身将人抱住。 奚迟:“…………” 江黎接了个电话回来,奚迟正低着头走在塑胶跑道上。 在他差点撞上还在跑步的大部队的时候,江黎一把将人拉过。 “看路。” 奚迟抬起头来,下意识往主席台后墙的位置看了一眼。 江黎:“怎么了?” 奚迟:“……没事。” 江黎接完电话,还顺带着去冲了一把脸,身上和手上都还凝着水渍,一身的凉气。 两人肩并肩走着,穿过外侧的灯柱,落下两道影子,浅浅映在塑胶跑道上。 影子比两人贴得更近,随着两人走动的步伐,交叠又分开,又再度交叠。 奚迟垂眸看着这两道影子,心口突然剧烈地跳动一瞬。 可能是刚刚撞见了陈诗文和她男朋友……此时看着同样的塑胶跑道,他脑海中倏地浮现陈诗文那条朋友圈。 ——月光下有两道影子。 奚迟:“……” 奚迟一下子停下脚步。 没多久,另一道影子也随着江黎停步的动作定格在跑道上。 江黎顺着奚迟的视线微一垂眸,几秒后,很轻地挑了一下眉。 江黎:“月……” 奚迟瞬间醒神:“月什么月。” “主任说跑完了可以提前回寝室。” “身上都是汗。” “快点回寝室。” 奚迟一口气不带断,说完,一把拉住江黎的手往里走,往没有灯光也没有月光的内操场走。 “等等。”江黎道。 奚迟一点都不想等,更不想回忆刚刚的事。 “慢点走,月考卷没拿,我回去拿一下。”江黎任他拉着,忍着笑意淡声说了一句。 “月考卷没……”奚迟脚步再度停住,“你刚刚说的,是月考卷?” 江黎云淡风轻“嗯”了一声,应完,不紧不慢地抬头,像是有些不解地看着奚迟:“你以为是什么?” 奚迟:“…………” 第54章 心跳 百米终点尽头,王笛他们横七竖八躺卧着,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撞碎在风里。 奚迟和江黎站在内操场上一个篮筐下,不远处就是冷白的灯色。 为了迎接百年校庆,学校里里外外都在翻新,操场灯柱也不例外。 新灯一片昼亮,哪怕隔着一大段距离,也非常大方地斜斜照拂着。 清清冷冷,和月光很像。 将两人的剪影投照得比跑道上更长、更远。 不知道从哪里刮起了一阵风,起得很急,将奚迟心口过快的频率缓缓吹落。 “没……”奚迟一抬眸,江黎正目不转睛看着他。 一瞬间,心跳似乎又有卷土重来的迹象。 奚迟怔了下,不太自在地撇过头去:“没什么。” 说完,也不待江黎回答,紧接着道:“不是要拿卷子吗。” “现在人少,快去。” “我去花坛那边等你。” 奚迟自顾自说着,江黎垂着眼,借着灯色看到他逐渐泛红的耳根,良久,低低笑了一声。 声音都僵了,还说去花坛那边等他。 奚迟被这声笑烫了一下。 “……笑什么?” “没什么,”江黎忍着触碰他耳朵的冲动,“起风了,早点回寝室。” 奚迟看了教学楼一眼:“不是说回去拿卷子吗?” “不拿了,”江黎带着人走过花坛,淡声说:“不让你等。” “桑游要回去,等下让他带。” 奚迟指尖往回蜷了蜷,极力略过那句“不让你等”,将注意力停在后半句话上。 “晚自习第二节课你们才刚‘吵过一架’。”奚迟提醒。 江黎声音很坦荡:“嗯,不影响。” 奚迟:“……” - 接连跑了两个星期,在老王“我们铜墙铁壁山海一中绝不允许有短板,只要跑不死,就往死里跑”的政策加持下,效果显著,终于在12月末的周三,结束了痛苦的征程。 而比夜跑更令人振奋的,是元旦假期。 元旦那天刚好是周日。 今年元旦假期一共三天,周六到周一,虽然只比平时多了一天,但毕竟算个小长假,又离寒假不远,所有人异常兴奋,接连讨论了好几个晚自习。 “来吧,已经走到人生至关重要的选择节点了,”王笛在纸上圈出两个场地,“所以到底是去状元楼高端极致区体验五连的快感还是去欢乐谷?” “什么楼?”在饮水机旁接水的赵曼云抬起头来。 王笛:“状元楼。” 赵曼云:“吃饭的?” 祝余:“网吧。” 赵曼云:“……” 谁家好网吧起这个名字啊! 陈诗文一脸嫌弃:“算了吧,你们那是五连开黑吗?那是五连跪。” “我都听苒苒说了,这个暑假你们几个去她家电竞酒店开了一间五连房,去的时候坐一辆车,勾肩搭背有说有笑去的,走的时候吃饭都分了五张桌子,打了五辆车走的。” 所有人:“……” 廖争举手:“我投状元楼一票,太久没去了嘿嘿,手都有些痒。” 林文光沉思片刻:“状元楼什么时候都可以去,但欢乐谷元旦那几天好像有什么飘雪狂欢盛典和无人机大秀。” “无人机大秀?这么秀?”杜衡露出了没见过世面的眼神。 “对,还有门票抽红包,元旦当晚零点公布,十个9999元。” “多少??”祝余登时一拍桌子,“钱不钱的无所谓,主要是想看无人机大秀。” “那要不就去欢乐谷?”王笛在“欢乐谷”这三个字旁点两下。 陈诗文走过来:“去欢乐谷的话算我一个!我听说这次有好几个新项目要开,我想玩那个断轨过山车和空中洗衣机!还有摩托飞龙,看介绍视频里说弹射式加速仅需要2.5秒,可以和F1赛车速度相媲美!” 所有男生:“……” “文姐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们还能说什么呢,”王笛猛地低头,一锤定音:“就决定是你了,状元楼!” 林文光:“的确,欢乐谷什么时候去都可以,但状元楼元旦那几天打99折,机不可失!” 杜衡:“的确,无人机大秀哪有timi让人愉快!” 陈诗文:“……” 教室靠窗那两排都听笑了。 许云锐放下笔,伸了个懒腰,看着陈诗文半开玩笑道:“你元旦怎么有空?不用陪对象?” 正在埋头商量怎么开黑的几人登时抬起头来。 “对啊文姐,跨年夜这种时候,你不陪对象,去玩什么空中洗衣机?” 陈诗文“唉”了一声:“谁让我们谈的是异地恋,对象还是个高三生,学业繁重,跨年那天还要补课。” “我总不能影响他学习。” 王笛:“……” 异地什么? 我们和高三也就隔了几栋楼,就异地了? “那你们元旦就不见面了?”王笛问。 “怎么可能,”陈诗文惊讶道,“小长假三天,谁不和对象一起过啊,这能忍得住?” 并没有对象的一班群众:“……” 陈诗文话音刚落,奚迟听到江黎的声音。 “元旦怎么过?” 江黎声音很轻,也很随意,但奚迟解题的思绪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不自觉抬头往陈诗文的方向看了一眼。 应该只是凑巧。 但…江黎问问题怎么也不挑挑时间? 一定要在陈诗文说完之后吗。 奚迟压下心头不合时宜的念头:“没什么安排,应该在家休息。” 不出意外的话,施岚女士她们应该都不在。 在这一点上,妖族公务人员和人族差不多,越是逢年过节,各单位就越是忙碌。 尤其是跨年、春节这种流动人口最大的时候,聚餐喝酒加串门,喝着喝着就容易出现需要各界协办的问题。 比如去年鲲鹏就因为喝多了灵酒现了原形在天上乱飞,然后撞上同样喝多了的重明鸟,两只鸟就在天上干了一架,差点引发“外交事故”。 每年元旦和春节都是瑞城最冷的时节,奚迟都不太愿意走动。 “不出门?”江黎不紧不慢转着笔。 三天不能见面,是…有点长。 正想着该怎么把人骗出来,奚迟忽地开口:“可能会去趟清云观。” 江黎转笔的动作一停,黑色的墨笔蓦地停在指骨间,不动声色地朝教室右前方看了一眼。 邱小观长正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看书。 “…找邱长清?”江黎声音变淡了几分。 奚迟重新开始写题:“族里长辈向邱老观长要了一本手抄经,这两天刚抄完,让我去取一下。” 江黎情绪一松。 让他去取,大概率是抄给他的。 “什么经?”江黎问。 奚迟:“平安经。” 江黎似笑非笑开口:“百人经?” 奚迟:“……” 奚迟沉默好半晌,很轻微地俯身,像是不太自在地把头埋低了一点,才应了一声:“嗯。” 江黎眼底浮出清浅笑意。 猜也能猜到,如果只是一本简单手抄经,还不至于要他自己去取。 之前已经听桑游提过一句“百人经”的事。 说是老观长抄的经,其实只是打个楔子,起笔前经书要在殿前供上足月,起完后,再供上足月。 后续才是经书的开始。 交给族中长辈逐一誊抄,誊抄完再奉在殿上供上足月,经书才算完成。 百人经,说是百人,其实只是个概数,从动了“百人经”这个念头起,基本就意味着要动用全族长辈了。 只要有手,只要能拿笔的,一个都跑不掉,就算在深山里闭关都得抽两天时间先把经书给抄了,而且还得心诚。 也就是说,只有全体长辈意见大一统,才会启动这个“项目”。 因此妖族很少听到“百人经”的消息,过于麻烦不说,妖族还行踪不定。往上翻个百年,倒也有,但绝大多数“百人经”都是抄给族中刚出生的、且命中有劫或生来孱弱,怕养不活的幼崽,像某人这样,安安稳稳长到现在,再需要抄经的,几乎没有。 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 江黎半笑不笑看着身侧的人。 还真是若木家的独苗。 一个十八岁生日这么“兴师动众”。 明明是可以养出一个小霸王的养法,却养出了一株…小木头。 江黎敛好笑意,自然开口:“什么时候去?” “可能周六晚上。”奚迟想了想。 “晚上?” “嗯,”奚迟点头,“白天人太多。” 平日清云观香火就不少,新年那几天肯定更多。 甚至会有人半夜上山点头香。 “几点?”江黎问。 “不知道,看情况。”奚迟说。 江黎“嗯”了一声:“提前给我打电话。” “嗯。”奚迟下意识应了一句,然后笔尖再度停顿。 几秒后,奚迟转头看着江黎在灯光下显出些许亮色的眼睛:“?” 什么叫“到时候给我打电话”? 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你也要去?”奚迟强调了一遍时间,“周六晚上?” 江黎不轻不淡“嗯”了一声。 奚迟把清云观所有能做的事都想了一遍,都没找到江黎要去的理由。 “你去清云观有事?”奚迟问。 江黎不答,只问:“那只叫‘功德’的猫在不在?” 奚迟突然听到“功德”的名字,愣了一下:“不一定在殿里,可能在山上。” “你要去看‘功德’?”奚迟又问。 江黎眼睛注视着他,良久,“嗯”了一声,然后轻声道:“去陪猫。” - 周六早上睡一觉,下午写竞赛卷,晚上去清云观……奚迟原本是这么打算的。 直到周五晚上,高二一班的群吵翻了天。 【王笛:清云观?迟哥我听清清说你和黎哥还有老大明天晚上要一起去清云观?@Chi】 【王笛:那既然都出门了,上午跟我们一起去欢乐谷啊,反正清清也去欢乐谷,晚上我们可以一起去清云观跨年!】 奚迟看到消息的时候,忽然开始理解“眼前一黑”这个词的意思。 他看着那句“反正清清也去欢乐谷,晚上我们可以一起去清云观”,看了十几秒,都没想明白是怎么变到“一起去清云观跨年”的。 【林文光:从没设想过的道路出现了,去清云观跨年?】 【陈诗文:!!!】 【陈诗文:我靠,可以吗?能去吗?清清你欢迎我们吗?上次看小螺号他们去我就想去了,我实在太好奇那只叫“五雷轰顶”的猫咪了,还有铜钱剑,还有功德。】 【王笛:我听清清说,清云观跨年那天会烧三清香,老观长还会写给香客写亲笔to签对联!】 【赵曼云:可以线上预约吗?上联:快递放这边,下联:外卖搁那边,横批:别按门铃,这样可以吗?或者上联写“不劳而获坐享其成”,下联写“无功受禄一步登天”,很急@邱长清】 【邱长清:我师父说欢迎大家。】 【邱长清:最美的祝福送给你们.jpg】 【王笛:@Chi,@-,@日行一善,最美的祝福都送给我们了,还不带我们去吗?】 【陈诗文:@Chi,@-,@日行一善,最美的祝福都送给我们了,还不带我们去吗?】 【赵曼云:@Chi,@-,@日行一善,最美的祝福都送给我们了,还不带我们去吗?】 …… 翌日,奚迟穿着一件黑色绒服,面无表情出现在了欢乐谷门口。 王笛他们想笑不敢笑,站在几位大佬身后等待检票。 桑游视线在身后一群人身上转了一圈:“不是说去状元楼吗?怎么又来游乐园了?” “去过了。”王笛忙不迭举手开口。 奚迟顿了下,看了眼时间,现在才上午9点。 “什么时候去的?”奚迟问。 王笛:“昨晚,放学没多久就去了。” 桑游斜眼看过去:“别告诉我你们玩了个通宵。” “怎么可能!”王笛满脸兴奋,“今天行程这么满,晚上还要留存体力上清云观,怎么可能通宵!” “我们玩到凌晨4点就忍痛结束了!” 奚迟:“……” 跨年这天的欢乐谷,人多到不敢数,望过去到处都是黑压压一片。 半个班的人一进场,就被陈诗文带着穿行了大半个园区,停在了空中洗衣机队伍前。 陈诗文伸手往那边一指:“先排这个?” 所有人:“……” 王笛仰着脖子看着那不断翻滚的庞然大物,耳边是声嘶力竭,由远及近,又随着滚动的机器再度由近及远的立体式环绕尖叫。 以及底下一众“观赏”游客极致文明的用语。 “卧槽,卧槽这特么是人坐的?” “卧槽,我不行。” “卧槽,好家伙,这些年轻人,这胆也太大了。” “给我钱我都不玩,卧槽。” “这个其实也没那么可怕吧,上次我玩这个玩到无聊,就在上面睡着了,最后是我同伴和管理员一起掐人中把我叫醒的。” 所有人:“……” 你那是睡着了吗?那叫昏迷,我都不好意思点破你! “我之前去安市欢乐谷的时候,也玩过这个。”林文光拧着眉,沉声说了一句。 一群人立刻朝他看过去。 “这个洗衣机看起来是恐怖了一点,实际上……”林文光顿了下,然后飞快道,“实际上跟特么看起来一模一样!” 王笛听不下去了,猛地一个转过身。 “文姐,求你了,我们来的是欢乐谷,不是安乐谷,还能不能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了?” “一上来就把我们扔洗衣机,这跟直接送我们去世有什么区别?” 祝余深思熟虑:“文姐,我有一条建议路线,你要不要听听看。” 祝余一抬手,指着立牌地图左下角那一块亲子区的位置,说:“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先从观光小火车开始转,目前我们可能只能接受观光小火车的强度,然后去坐旋转小木马,然后是旋转小飞机,你觉得怎么样?” 陈诗文一甩手:“一群five。” 一群人:“呜呜呜,是,我们是five!” 考虑到他们来的确实是欢乐谷,而不是安乐谷,“胆大泼天”的文姐最终让了步,选择了循序渐进。 半天下来,项目没玩几个,队伍倒是排了个爽。 王笛差点哭萎:“完了,今天就不该让黎哥他们出来,我都排得想鲨人,黎哥他们一定……” 说着,他一转身。 奚迟和江黎正低头看着手机,不知道在讨论什么,可能是周围声音太杂,怕听不清,两人说话的时候总是凑得很近,额前的头发几乎紧挨着,时不时擦一下。 迟哥还没什么表情,但黎哥看起来…不太像心情不好的样子。 王笛:“……?” 祝余顺着王笛视线看过去:“看事不要看表面,没看到迟哥手里拿着手机吗?说不定正在讨论要鲨哪个,或者统统鲨了,你去听一下。” 王笛觉得祝余说得很有道理,伸长耳朵往后一探。 “之前这个老师讲了微元法和整体隔离法的课,不过讲得不算深。” “这题方程难解一点,其他还好。” 王笛:“……” 行,是他们这些凡人不配了。 王笛他们原本以为早上的客流量已经够多,结果天色越暗,人潮越密。 跨年夜的威力随着天光逐渐暗淡,一点一点显现出来。 晚上6点,园区中央几乎找不到什么空闲的位置。 但各大项目前的队伍少了一半,因为夜间花车和飘雪狂欢盛典已经开始,有大半的人都是冲这些特典项目来的,吸引走了将近一半的火力,一群人又成功站在了“空中洗衣机”面前。 陈诗文朝它一抬手:“来吧,让它为我们今日的欢乐描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该来的总会来。 “来吧,文姐都陪我们循序渐进一整天了,最后总要让她坐上心心念念的洗衣机。”王笛表情壮烈,一步一步,宛如要去赴死。 陈诗文看不下去,一把拉住喇叭的手朝着机器冲过去。 王笛被按在了位置上。 陈诗文抬手喊来工作人员:“姐姐,他说他害怕,怕自己临阵脱逃,让你立刻给他绑上。” 工作人员显然见惯了这种一拖一,立刻俯身:“好嘞。” 王笛咽了口口水:“等等,文姐,我觉得……” “嗖”的一声,王笛已经牢牢卡在位置上。 王笛:“……” 可能是王笛表情过于“安乐”,一群人笑得前仰后合,也没那么怵了,排队一个一个走过来。 机器启动前一秒,奚迟听到江黎的声音:“怕的话就抓我的手。” 话音刚落。 奚迟耳边便炸开一排尖叫声。 “啊啊啊啊脑、脑浆要摇匀了。” “啊啊谁打我——啊——王笛你别抓——” “放我下去,我要yue……我要吐——” “你踏马敢吐我鲨了你!” “我招!我全都招!放我下去啊啊啊——” 奚迟从来没觉得两分钟这么漫长过。 不是被吓的,是被吵的。 纽带松开的一瞬间,一排男生“咚”的一声,齐齐跪在了地上。 “原来这就是活着的感觉吗。”王笛精神昏迷。 “活着真好。”廖争神情涣散。 说完,王笛和廖争开始抱在一起痛哭。 奚迟:“……” 奚迟从位置上起身,直到站起来,耳朵中还有隐约的嗡鸣声。 他低着头,正要往出口走,刚走到台阶,耳廓忽然传来温热的触感。 因为吹了一晚上的风,又经过刚刚那一场“翻滚”,奚迟脸上几乎没有温度,所以这一点热意显得格外清晰。 “是这里疼?”江黎声音碎在风里。 冷到有些发僵的耳廓肌肤随着江黎轻微地按压,渐渐回温。 耳中嗡鸣声渐消。 奚迟很轻地颤了一下。 不远处就是汹涌的人潮,身后王笛和廖争还在干嚎,夹杂着工作人员广播引导的声音和花车游行节奏明快的音乐,四周很吵,风也很大,可江黎的声音却格外清晰。 像是贴着鼓膜一点一点渗进来。 奚迟恍了一下神。 在半空中极速上升降落都没怎么加速的心跳,在落地之后,竟随着这道声音慢慢翻涌起来。 奚迟垂着眼睫,被这陌生的心跳频率打得有些蒙。 “还很疼?”江黎蹙着眉问。 “……没,好了。”奚迟盯着自己心口的位置说。 一排男生撑着地跪了小半分钟,终于相互搀扶站了起来,在陈诗文那满是“好玩,还想玩”的眼神中,软着腿飞快逃离。 离开乐园的时候,已经快到晚上7点。 园区离清云观不算太远,只有半个小时的车程。 一路上,奚迟都没怎么说话,直到闻到清云观熟悉的香火气,飘忽了许久的心才重新定下来。 在无人看到的角落,奚迟长松了一口气。 他下意识低头,看向心口的位置。 还好,总算安静下来了。 就不该玩什么“空中洗衣机”。 王笛他们知道奚迟来清云观有事,也不吵,小声地开口:“迟哥,你先去忙,我带文姐他们在观里逛逛。” 虽然元旦不像春节那么正式,但毕竟也是一年伊始,观里今夜灯火通明。 奚迟点了点头,说了一句“注意安全”,就往偏殿的方向走。 江黎和桑游慢悠悠跟在他身后。 观里还没开始点新香,但赶着最后一天点年尾香的香客也不少,到处都扬着香火气,被风吹满各个角落。 奚迟走进偏殿内殿。 江黎和桑游靠在一张闲置的香案上,看着里头的动静。 老观长手中拿着一本……严格说是一摞经文递到奚迟手上。 “啧啧,都多少年没看到‘百人经’的阵仗了。”桑游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说完,他慢腾腾扫了江黎一眼。 “当眼珠子护大的,你想好了没。”桑游压着声音,极其小声却又郑重地开口。 江黎没说话,仍旧倚着香案。 自从知道江黎心思之后,桑游就致力于给江黎添堵,并乐此不疲。 他低头扫过江黎手上的念珠。 心不静才戴上的啊…… 桑游停顿几秒,视线慢慢下落。 老观长刚刚大概正在写新年对联,两人身前的香案上,正摆着笔和墨。 “唉,新的一年马上就要到了,我呢,也没准备什么跨年礼物,就送你一个字吧。”桑游拿起毛笔,提起笔尖在砚台上蘸了蘸,抽过一张宣纸,在纸上写下一个大字。 “好了。”桑游拍了拍手,将宣纸推到江黎身前。 江黎低头一看,一个墨色的“静”字。 “你刚刚问我想好了没。”江黎淡声开口。 桑游不明所以:“是啊,怎么了?” 江黎同样拿起笔,在砚台上蘸了一点墨。 “想好了。”他一字一字道。 桑游反应过来:“不是,你学我说话就算了,现在还学我写字?” “喂喂,拿错纸了,这张是我写给你的,那边宣纸这么多,你要写不会自己拿一张……” 桑游忽地一怔。 因为江黎不是拿错了纸,江黎的答案就在这张纸上。 他拿着笔,在那个“静”字上落下一道墨。 左边的“青”字被黑色墨水覆盖,抹去。 只留下一个字,“争”。 ——你想好了没。 ——想好了。 这个就是江黎的答案。 争。 第55章 “木头开窍都晚” 殿中燃着香烛,烟气弥漫缥缈。 桑游在闪烁的烛火中,盯着那个“争”字看了很久。 半晌,他“靠”了一声。 虽然他们妖族在伴侣选择方面没那么多条条框框,凭缘而定,但…还真特么敢说。 桑游从没有哪一刻这么强烈的感受过江黎的情绪和念想。 甚至比那串佛珠来得更直白。 桑游看着纸上墨色的字,又抬头看了看帘幔后那道背影。 “这么有底气?”桑游慢声问。 问完,他就觉得自己是多余问。 答案都在纸上了,能没有底气吗? “行了,我知道……” 可下一秒,江黎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 他说:“没有。” 跟刚刚在纸上利落下墨的样子截然不同。 桑游愣了愣,视线从纸上抬起。 江黎半垂着眼,靠在香案后方的木柱上。 很神奇,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竟然在江黎身上看到了类似于“自疑”的情绪,或许也没到这种程度,很悬浮,他形容不来,如果非要找些什么词汇,就像是…理性和欲望在抗争。 桑游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放在以前……也不扯以前,就放在几个星期前,几天前,他或许都要大笑两声,开两瓶灵酒庆祝,然后拍着江黎的肩膀说一句:“该,你也有今天!” 然后哈哈笑两声。 可现在,他哈不出来。 桑游忽地有些懂了之前在经书中看到过的一句话。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他当然知道江黎怕的不是若木家那些长辈。 他怕的是小迟,也只是小迟。 帘幔后面不断传来奚迟和老观长交流的声音。 “走了一天累死了,”桑游学着江黎的样子,靠在木柱上,长这么大,他从来只噎过江黎,还没“安慰”过江黎,一时也有些不知如何自处,就用手肘撞了撞他小臂,“那什么,薄荷糖带了没?带了就嗑几粒,清清心,别一副鬼样子,等下他出来还以为我怎么你了。” “打算什么时候把念珠摘了?” “虽然小迟在这些方面是有点迟钝,但我也能勉强感觉出来,他对你和对别人还是不大一样,当然,目前在他心中,肯定是我更重要,这也很正常,毕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也不用过于……” 下一秒,桑游被嫌吵的江黎拎着后颈的衣服扔出了殿外。 一如当时午夜球场。 桑游:“……” 妈的等下回去他就给奚家打电话,告诉他们有只鸟对小迟图谋不轨!一个一个打,照族谱打! 奚迟出来的时候,两人正一个靠在圆柱上,一个站在门边。 门边传来桑游熟悉的冷哼声。 奚迟:“……” 又在吵架。 没完了是吧。 他才进去多久? “好了?”江黎走过来,经过香案的瞬间,将那张写着字的宣纸抽下,却没扔。 宣纸棉厚,但经过裁剪,只有方正一小块,倒也不占地。 江黎随手攥了攥,将纸团放进口袋。 “嗯。”奚迟应道。 江黎看着他空无一物的手:“经书呢。” “里殿。”奚迟回。 江黎:“不带走?” 奚迟看着他:“不是说来陪猫的吗?” 江黎很短促地停顿片刻,看着奚迟。 站在门口的桑游痛心疾首。 陪猫?亏他编的出来。 奚迟没注意到桑游的表情,看着江黎说:“拿着经书不方便,先放里面,走的时候再来拿。” 殿外已经传来廖争他们的声音,声音不重,但因为是清净之地,万籁无声,因此也听得分明。 “妈呀,不愧是瑞城最大的道观,这也太气派了。” “大殿在哪里,我要去大殿求一求我的期末成绩。” “有没有出息,都来这儿了还求期末成绩,我直接一个质的飞跃,求人生四大喜,求高考,金榜题名!” “卷起来是吧?人生四大喜是吧?你金榜题名,那我直接‘洞房花烛’!” “……长得丑你想得倒挺美!还洞房花烛!” “卷不过我你恼羞成怒?” 桑游正要去管管,刚转身,却被江黎喊住。 桑游:“干嘛?” 江黎喊停桑游,转身看着奚迟:“你和桑游先过去。” 奚迟顿了下:“你呢?” “找老观长有些事,等下去找你。”江黎道。 桑游狐疑看着江黎。 因着金乌妖性原因,江家三五不时就要去一趟古刹道观等禅修之地,但毕竟不能随意暴露身份,常去的地点也就那么几个。 江黎第一次来清云观,有什么事需要找老观长? 奚迟却没有多问,应下之后,和桑游一道走了出去。 老观长正在内殿整理香烛,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还以为是奚迟,正要开口,一转头,看见一位小后生。 老观长定定看了他小半分钟,放下香烛,朝他行了个道礼。 虽然不知其真身,但那一身金光很是扎眼! 半小时后,江黎从殿中出来,手机上恰好闪过两条消息。 【Chi:功德在楠木这边。】 【Chi:之前我跟你提过的那株三千年楠木,很显眼,你从偏殿门口就能看到。】 江黎过去的时候,一只小胖猫很警惕地从奚迟脚边仰起脑袋,睁着滚圆的眼睛审视着来人,几十秒后,迈着步朝他走过来。 奚迟坐在楠木下的长椅上,只看着,没说话。 江黎垂着眸,看着地上那只小煤气罐,笑了笑:“这么胖。” 明明上次视频中还只是有些圆润。 奚迟比了个“打住”的手势:“它精得很,听得懂。” 功德耸了耸鼻子,许是嗅到了江黎身上有若木的气息,很给面子地拿脑袋蹭了蹭江黎的腿,但也就蹭了一下,然后仰着脑袋垫着步重新跑回奚迟脚边,往上一跃,翻着肚皮躺在长椅上。 江黎看着长椅上一人一猫。 蹭完就跑。 什么人养什么猫。 奚迟看得好笑:“应该挺喜欢你的,桑游它都不蹭。” 奚迟撸了一把猫脑袋:“对了,你找老观长什么事?” 江黎朝他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刚刚在殿中都没问。 “因为桑游说你有几个固定去的地方,按道理,应该没什么需要找老观长探讨的问题,”奚迟说着,停下撸猫的手,“不方便说?” 江黎笑了笑:“没什么不方便。” “要了几本藏经。”他说。 功德喵了一声,没夹住,声音很是难听。 像是不太满意奚迟突然停下的手,直把脑袋往奚迟手心里拱,奚迟一把按住它的脑袋。 “晚上了,别叫。” 猫像是真的听懂了,安静下来。 江黎视线落下,看着这只拱手心的小煤气罐。 这观里什么都快成精了,也只有身后…和身旁这两株木头还没开窍。 “要藏经干嘛。”奚迟问。 江黎这次答得很快:“抄经。” 奚迟看着江黎的念珠:“都戴这个了,还需要抄经?” 这么严重? 江黎悠悠开口:“不是抄给自己的。” 说完,他从长椅上侧身,抬掌在身后那株楠木上敲了敲:“多少岁了。” “三千多,”奚迟跟着转身看过去,“具体也没记录。” “养在清云观里,也供了不少香火,这么多年还没生灵也挺奇怪。”奚迟又道。 “不奇怪,”江黎看了身侧的人一眼,淡声开口,“木头开窍都晚。” 奚迟浑然不觉江黎的视线,此时只能想起老观长给他的那堆启蒙书,以及每次来观里都要念叨两句的盼望。 他看着楠木,很轻地叹了叹:“老观长都65了。” 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它生灵。 江黎笑了下。 两人坐在楠木厚重密实的树荫里,晚风拂身,风动叶响。 “所以,也别太晚。”江黎的声音融在叶动声中。 奚迟偏转过视线。 江黎眉眼的情绪柔和得不像话,他望着他,淡声道:“别让人等太久。” - 当晚,一群人闹到凌晨三点才下山。 拿了老观长亲笔写的对联,撸了猫,上了香,甚至还吃了一顿夜宵素面。 下山的时候,已经快要4点,可跨年夜的街头仍旧热闹非凡。 夜宵摊还没歇,早点摊又刚出街,王笛他们没忍住,使劲撺掇之下,一群人又吃了不知道算早点还是算夜宵的一顿,这才各回各家。 所有人睡了个昏天黑地,班级群难得安静了一整天。 元旦三天转瞬即过,新年对联都还没捂热,一回校,老付就宣布了期末考的时间。 一群人心比这隆冬的天都要冷。 但毕竟是期末考,关乎着老付能不能快乐,妈妈们能不能快乐,家庭能不能和睦,年能不能好好过,以及能拿到多少压岁钱,学习欲望忽然强烈,在“再这么摆下去,我真的要挂了”和“再这么学下去,我真的要崩了”中毅然选择了后者。 王笛学到恍惚,一整个考试月都没摸娱乐休闲项目一下,已经到了看见“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脑海中都会浮现“李清照这牌能胡七小对儿”的程度。 甚至还在桌上贴上了“废寝忘食”四个大字。 廖争看到,大惊:“这么刻苦?” 只是一个期末考而已,倒也没必要到学到这种程度。 结果祝余在一旁搭腔说:“别连起来看,你拆开来看。” 廖争:“?” 什么叫拆开来看? “废、寝、忘、食,这样看,是不是每一个字都很符合了。”祝余一字一字道。 王笛:“???” 咖啡香飘了一整个考试月,在王笛他们要学到昏迷的时候,总算迎来了期末考。 这次期末考由各大教研组组长亲自操刀,还联动了山海其他几大高中,声势之浩大,难度之深前所未有。 语文就已经棘手了,数学卷子一发,不少人当场就想去放牛。 放牛多好,没有函数,没有最大值最小值,没有可不可导,只用放牛,牛吃草,他们睡觉。 “谁能告诉我,为什么一张数学卷子要让我做阅读理解?我甚至都读不懂题!” “呵,只有数学吗,我语文古诗词填空都丢了分,考试的时候古诗词没想起来,歌词倒是想起了200首。” 祝余他们讨论着讨论着,突然觉得少了点什么,看向王笛。 “小螺号,你今天怎么回事,考完数学你都能这么安静?” 王笛冷静道:“数学的难度,是让人始料不及了。” 祝余:“装什么有文化,说人话。” 王笛:“开始料到不及格了。” 所有人:“……” 很好,这个成语用得好。 再难熬,也就两天。 期末考结束当天,最后一门监考老师走出教室,各栋教学楼爆发出齐声尖叫。 奚迟从医务室回来的时候,班里已经从考场恢复原样,老付正在台上发寒假告家长书。 班里闹哄哄一片,像是要把这一整个月的话全说回来,老付也没管,随他们吵,站在讲台上乐呵呵跟数学课代表核对寒假作业。 底下全是王笛他们的声音。 “这就是刑满释放,重获自由的感觉吗?!” “有什么计划?” “先睡他个三天,然后在峡谷里自由驰骋十七天!” “一共就21天,你睡3天,驰骋17天?” “对,最后一天,一个晚上,一支笔,一个奇迹。” “不过话说回来,21天也太少了吧?” “知足吧,”祝余整理着卷子,“高三才13天半。” “靠,”王笛震惊,“所以这是我们最后一个完整的寒假?” 老付又发下来两张新的数学卷。 桑游把卷子往后传,一转身,看到奚迟坐在位置上翻手机,神情专注。 “看什么呢?”桑游伸着脖子往前一看,奚迟手机界面停留在日历上。 “再看也多不出两天来,”桑游把卷子放在奚迟桌上,“不过今年21天是少了点,我记得去年是24天还是25天来着?” 奚迟没答。 “还好我们不是高三,”桑游说,“王笛说高三才13天半,这跟没放有什么区……想什么呢?” 见人一直在出神,桑游总算觉察出不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问了一遍:“想什么呢?” 奚迟将他的手拍下,看着日历,声音极其平静:“在想我们为什么不是高三。” 桑游:“……” 唠嗑唠渴了来饮水机旁排队打水的一群人:“???” 江黎从学生会一回来,还没走到位置,先听到了廖争的声音。 “完了,迟哥一定是觉得这次考试太简单,没让他考开心,所以才会说出‘为什么我们不是高三’这种话。” 江黎脚步顿了下,然后才重新走向座位。 奚迟还在日历上圈点着。 21天,似乎是有点长。 过年以后总归都不太方便,可年前也就这么几天时间…… 奚迟手指在数字日历上有一下没一下点着,直到耳边响起江黎的声音。 “算好了没。”江黎拉开椅子坐下,声音带着笑。 奚迟手指一顿:“算什么?” 江黎拿过奚迟的手机,上头正显示着“2月”的日历。 “吃药时间。”江黎淡声道。 奚迟:“……” 无论什么时候,从江黎口中听到“药”这个字都很折磨。 江黎轻声笑了下:“医务室怎么说?” 在奚迟“你怎么知道我去医务室”的眼神中,江黎道:“学生会的人看到了。” 奚迟这才应了一声:“好很多了,大概…五六天碰一面就好。” “五六天?”江黎蹙了蹙眉。 奚迟也觉得五六天是有些折腾,按照时间算,过年那天就得碰面。 平时在学校就算了,放假特地把人喊出来,是有些没道理了。 奚迟思索片刻:“我觉得六七天应该也没什么问……” 江黎言简意赅:“钟山的建议是两三天。” 奚迟话头一下顿住。 ……几天? 两三天? 那跟上学有什么区别? 江黎声音和情绪都很淡,也很自然:“不一样,如果不能保证长时间的接触时间,就只能缩短见面时间。” 奚迟怔了怔,张了张口,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没法反驳。 因为的确不能保证长时间的接触。 以往每次周末回来,连续五天都在一起。 这一学期和江黎分开最长的时间是国庆小长假,回来之后还吃了好几天安稳神魂的药。 要是过年期间出现神魂不稳的情况,家里长辈知道了会很麻烦。 但…两三天是不是太频繁了一点? “和之前比,情况好很多了,”奚迟想了想,“两三天好像不需要,三四天,怎么样?” 江黎“嗯”了一声。 奚迟莫名松了一口气。 下一秒。 “三天还是四天。”江黎再度开口。 “四天?” “那和五六天也没什么差别。” “那三天?” “嗯。” 前排听完全程的桑游和许云锐:“???” 到底是谁陪谁?! 算盘珠子特么都蹦到我们俩脸上了!!! 解决完返祖症的事,奚迟悬在心口的石头总算落下。 在去学生会的路上,正看着日历重新计算时间,经过拐角处,看到了熟悉的一幕。 陈诗文和她男朋友站在不远处,两人正说着话。 “五六天?陈总,麻烦你搞搞清楚,我总共也就13天假期,还要除去大年三十和初一两天,你五六天见一次面,是不是过于残忍了一点?你还要不要陪男朋友了?” “可男朋友还有一堆卷子要做,最后一个学期了,他得冲刺,我总不能影响他学习吧?” “我知道,但陈总也可以抽两天和男朋友一起去图书馆,学习约会。” “谁家好人约会去图书馆啊?!” “那我晚上赶赶班,多写几张卷子,然后白天陪你?” “诡计多端的高三生!能不能好好睡觉?算了,图书馆就图书馆叭,那去图书馆的话就缩短到三四天?” “三天还是四天?” “四天。” “陈总,你知道的,我就只有13天假期,四天见一面的话……” “三天,三天行了吧!” “嗯,那就三天。” 奚迟:“………???” 作者有话说: 小迟:怎么这么耳熟? 第56章 上上签 “期末考考的怎么样?”陈诗文还在和男朋友说着话。 “还行,基本没什么问题,这个月复习……等等!”男生忽地一转头,看向拐角的位置。 陈诗文:“怎么了?” 陈诗文男朋友真身是一只孟极,耳朵极其灵敏。 “有脚步声,我去看看。”他说。 陈诗文:“?” 男生小跑过去,转角处空荡一片,只有二楼楼梯口一道背影。 背影消失,男生小跑着折返回来:“陈总,好像被人看见了。” 陈诗文探着脑袋往那边看:“谁?老师吗?老王?!” 男生回忆了一下,严谨道:“应该不是。” 陈诗文:“那没事……” 男生:“好像是西山秘书长。” 陈诗文:“……” 男生挠了挠头:“也可能是我看错了?” 陈诗文愣了下,偏头往走廊另一侧望去。 应该没看错,她记得王笛回寝室收拾行李之前说过迟哥要去西山学生会。 这这栋七教楼三楼有一条连廊,是通向西山学生会办公室的捷径。 陈诗文表情变了又变,认真思考片刻,最终从衣兜里拿出了手机。 男生还以为她要给西山秘书长发消息,结果一低头,看到了一个枝桠月轮头像。 男生:“?” 这头像他自然认识。 “不是,被西山秘书长看见了,你为什么要给这位发消息?” 陈诗文三两下回复完,“咔哒”一声,摁下屏:“你又没有男朋友,你懂什么。” 男生:“?” - 桑游喝完了一瓶矿泉水,整理完六七叠资料,核对好校庆筹备工作小组名单以及校史馆展览的相关事宜,连续打开手机七八次后,某人才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跑哪儿去了?再不回来我都要开广播找你了,”桑游从椅子上站站起来,“你看看聊天记录,二十分钟前就说到七教了,一条走廊加两层楼梯走这么久?” 学期一结束,连行政楼空了一半,此时走廊上没有开灯,有些暗,桑游看不太清奚迟的神情,直到他从门口走进来。 “耳朵怎么这么红?”桑游问。 奚迟下意识抬手想去揉,忍住了。 他没看桑游,有些生硬地说了一个字:“热。” 桑游:“今天零下,北风4-5级,你说热?”桑游一头雾水。 奚迟:“……” 奚迟“嗯”了一声,径自走向座位。 擦肩而过的瞬间,桑游感受到一股冻人的凉气从刚说完热的某株若木身上透出来。 凉气很足,等奚迟坐在位置上,桑游站在他背后,抬手在他帽子上碰了碰。 好家伙,跟冰碴子似的。 没在外面吹个二十分钟都不可能冻成这样。 “外套都要结冰了,你还热?” “……不行么。” “行行,”桑游摆了摆手,在他对面坐下,“资料应该没什么问题了,你简单看一下,签完名早点回家。” 办公室很快只剩下翻资料的簌响声,但没能安静多久,桑游就絮絮开口。 “行李收拾好了?” “没什么行李,就几件校服和被子。”奚迟快速浏览文件。 “啧,这一串出席名单,老王还真敢请,”桑游“啪”地在资料上盖了个西山学生会的章:“等下坐我车回去,反正都顺路,又没几步。” 奚迟“嗯”了一声:“能来的有几个?” 西山秘书长金贵,嘴懒得张,所以这种需要跟别人电话沟通或上台讲话的活一向是交由游哥干。 “百分之九十吧,校长的地位摆在那,又是百年,又有这局那局的领导,”桑游把名单翻到第二页,“我这边还只是西山的,听说南山那边更多。” 因为出席嘉宾人数众多,为了方便管理,校领导经过商定,还是决定两院各自进行,彼此也熟悉些。 两人就校庆的话题又聊了七八分钟。 “你说学校在哪天成立不好,非要挑3月1刚开学那两天,离你生日也近,”桑游随手翻了翻资料,“对了,说起生日,你这个症三天见一面确定没问题?” 奚迟手腕陡然一顿,压在腕下的文件跟着移了位。 “迟”字最后一点直接冲出签名横线。 奚迟:“……” 奚迟攥着笔,指节绷出一片青白。 症和生日有什么必然关系? 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从生日说到症上? “298号,格式细则通知那份文件,”奚迟把报废的文件攥成团,一把扔进垃圾桶,“重打。” 桑游:“?” 重打就重打,这么凶干嘛? 桑游:“好的秘书长。” 桑游抽出几张A4纸:“那你和江黎去哪里碰面?总不能去家里。” 没名没分就直接登堂入室?那江黎还不得上天? 听到桑游的话,奚迟动作停住,后知后觉想到这个问题。 家里? 好像不行,过年前后家里来来往往都是人。 江黎应该不会喜欢。 “没想好。”奚迟说。 总要找个让江黎舒服的地方。 桑游看着眼前还没成年的若木。 在学校有人看着,江黎都没什么顾忌,那出了校门,带人去看个什么日出,看个什么电影,招猫逗狗的,那还得了? “你们俩可千万别一时兴起去看什么日出之类的啊。”桑游提醒道。 奚迟翻过一页资料:“为什么要去看日出?” 这么冷,还要爬山。 说完,奚迟手指微顿,看向对面的桑游。 突然说起日出? “江黎想去看日出?”奚迟问。 桑游:“……” 你是怎么从这话里听出来江黎想去看日出的? 桑游:“没有。” 奚迟:“那你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桑游:“……” 因为2班那对就是看日出的时候成的,很像是诡计多端的金乌能干出来的事。 “就随便一说。”桑游敷衍道。 “别想了,听我的,寒假也就20天,平均一天要做2.5套试卷,哪有时间给你去别的地方,你就带着江黎去图书馆,好好学习,我帮你查查开放时间。” “图书馆”三个字一出,原先已经被压下去的记忆瞬间从这个口子倾轧而出。 ——抽两天和男朋友一起去图书馆。 ——学习约会。 ——三天还是四天? 奚迟:“……” “查到了,很好,除了初四那天闭馆,其余时间图书馆都……” “别查,不去!” 桑游手被吓得一抖,差点没拿稳手上的手机。 他从资料中抬起头,满头问号看着奚迟。 桑游:“???” 去看日出这么私密的事都没说什么,去个图书馆反应这么大? 桑游发出今日第二声灵魂质问:“不去就不去,这么凶干嘛?” 奚迟:“……” 后面的资料奚迟都没怎么看进去。 平日二十几分钟就能审核完的文件这次看了将近40分钟才结束。 奚迟从桌下抽了一瓶水,打开喝了一口,手机嗡嗡一震。 他点开一看。 是江黎的信息。 【-:办公室灯还亮着,还没好?】 矿泉水入口有点凉,奚迟闷了一晚上的思绪清明了一些,却又在看到江黎消息的瞬间,重新糅杂在一起。 奚迟将这条消息反复看了两遍。 江黎没说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奚迟总觉得…他似乎没法跟江黎好好说话。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了很多天,哪怕是两人假期后第一次见面。 地点是江黎自己选的。 不是家里,不是图书馆,也不是桑游猜测的乱七八糟的地点,而是奚迟最熟悉的地方——学校,山海一中,高二一班。 知道江黎带人去学校的时候,桑游跟入定似的,钉在原地很久,然后笑骂了一声“靠”。 身边的同辈人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看他:“都你到底在骂人还在笑?都‘靠’了,怎么还笑得这么开心?” 桑游看着他:“问你个问题。” “说。” “如果现在你喜欢一个人,又有名正言顺且合理的独处机会,你会带人去做什么?” “那人喜欢我吗?” “……隐隐约约吧,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 “还有这种好事?”他晃着腿笑起来,“那可多了去了,娱乐一点的,就去玩个密室逃脱,剧本杀,看个情侣电影之类的,休闲一点的就坐个摩天轮,野餐露营,运动一点的就去爬个山看个日出,嘿嘿,想想都美滋滋。” “会带人去学校写试卷吗。” “我疯了?这么美好的假期带人去学校写卷子?题目都要看吐了,还谈什么恋爱?” 桑游伸了个懒腰,笑着靠在躺椅上。 所以他才心情好。 因为江黎远比他想象中更珍视小迟。 小心得都不像江黎。 谁都能想到这些什么电影摩天轮,江黎当然也能。 但还是带人去了学校,因为最熟悉,也最让人放松。 “所以说,你才找不到对象。”桑游最后道。 那人:“……” 两人在学校待了一天,安安静静写卷子,卷子写累了,就翻翻竞赛资料,偶尔上黑板演练几道题。 不知不觉竟也过了一天。 期间奚迟很少开口。 那种“似乎不能跟江黎好好说话”的感觉来得莫名又猝然,从那天的楼梯口开始,到这间空荡到的教室也没能结束,甚至日久弥新。 他原本以为江黎会问些什么,可江黎没有,也好在江黎没有。 他们像往常一样,坐在最熟悉的位置,开一点窗,做着熟悉的卷子,讨论这题用泰勒展开式给不给分,然后等到天黑,并肩走到校门口,各自坐上车回家。 只是寻常。 但就是这点“寻常”,给了奚迟不能言说的安全感。 年三十那天,瑞城下了一场大雪。 瑞城不常下雪,有时候一个冬天都只飘些雪粒,但今年年末的最后一天,很给面子的落了一场瑞雪。 浓重又隆重。 从年三十早晨起,班群就没有消停过,奚迟关掉了声音,把手机放在试卷边,屏幕闪了整整一天。 楼下施岚女士正在包饺子,最忙的时节,难得还有两天假期。 奚迟洗完澡出来,小二十分钟的时间,群里消息又达到了500+。 【王笛:你要记住,无论最后我们疏远成什么样子,一个红包,就能回到当初。】 【王笛:毕竟我们是蝇营狗苟的好朋友。】 【杜衡:?】 【祝余:谁和你是蝇营狗苟的好朋友?】 【王笛:怎么都没人发红包啊?那我先起个头!】 【王笛:在这里祝大家新年快乐,永远活着,不死。】 【林文光:不了不了,这伤身体.jpg】 【陈诗文:我以为小螺号你说起个头,是发红包起个头,结果给我整一个吉祥话?还永远活着。】 【杜衡:小螺号你不是说你回村去了,村里信号塔炸了,信号不好吗?】 【王笛:刚修好嘿嘿。】 【王笛:我都打头了,怎么还没人发红包啊?】 【祝余:那我也祝大家新年快乐,坐享其成,一步登天(王笛除外)】 【王笛:等我从这里出去,就把你鲨了.jpg】 【廖争:新年快乐新年快乐,今天黎哥有没有在群里说话啊,@-】 【林文光:好小子,要红包都要到黎哥头上来了。】 【廖争:不是,我妈刚从妙法寺上完香回来,她说看到我们南山学生会主席了,所以我就在群里问问。】 妙法寺? 这个时间点去妙法寺? 奚迟擦头发的手一顿,扯下毛巾放在椅背上,退出班群,点开压在班群下面的那朵“心平气荷”。 刚敲下“江黎去妙法寺”几个字,敲键盘的动作便停了。 犹豫几秒,最终往下划了划,停在那个月轮头像上。 两人的聊天记录停在两天前。 奚迟把班群消息截了个图,发了过去。 【Chi:截图.jpg】 【Chi:你在妙法寺?】 那头消息回得很快。 江黎发来一张照片,是妙法寺偏殿门口的盘龙柱。 【-:嗯。】 奚迟连忙敲字。 【Chi:因为念珠?还是哪里不舒服?】 奚迟想起跨年夜上清云观那天,闲聊的时候,桑游说江黎经常抄经,但很少上寺庙道观,只要去庙里,基本就是身体不舒服,把寺庙当钟山医院使。 很快,江黎发来一条语音。 奚迟点开一听。 江黎的声音合着山风,低低沉沉传来。 “没有,跟家里来上香,别担心。” 声音轻轻缓缓入耳,奚迟怔了怔。 【Chi:桑游说你很少去上香。】 【-:嗯,因为之前没什么想求的。】 奚迟盯着这行字看了片刻。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很慢、很缓,鼓膜轻轻嗡鸣。 像是寺庙的古钟,又像是屋檐下的悬铃。 铃铎缯幡,微风摇击。 奚迟许久没再敲字,直到江黎发来新的语音。 “怎么不说话?”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 奚迟:“。” 原本也没说话,只打了字,奚迟心说。 这么想着,他手指往左边一移,将键盘模式改为语音模式,按住说话。 “上香别看手机,心要……” “宝贝,下楼了……”施岚女士推开半掩着门,探进头来,“衣服都湿了,怎么没擦头发就看手机?消息再怎么急也得先擦头发啊。” 施岚女士语速很快,等奚迟反应过来刚刚还在录语音条的时候,手怔然一松,语音条“咻”的一声,发了出去。 奚迟:“……” 没来得及撤回,因为施岚女士已经从门口“飞”进来,拿起椅背上的毛巾给自家宝贝擦头发。 奚迟一下子把手机盖在桌面上。 没由来的心虚。 “是不是外婆的消息?”施岚女士问,“外婆刚刚说要给你发红包。” 奚迟:“……嗯。” 手机又“咻”的一下,一条语音提示。 奚迟没动。 施岚下巴点了点手机的方位:“应该是外婆的语音,点开听听。” 奚迟:“……” 应该不是。 等到把施岚女士送出门,奚迟靠在门上静静站了两分钟,才迈着沉重的步伐,朝着手机走过去。 不是外婆,没有红包,有的只是一轮月亮。 奚迟按了按指节,才点开两条标红未读的语音。 “消息不急,我等得住。” “先擦头发,代我向阿姨问好。” 奚迟:“……” 妙法寺香火不断浮动,烛火映照下,神像不语,显得越发肃穆。 香客满堂,钟声鼓声此起彼伏,还有僧人诵经的声音。 檐上悬铃被山风吹动,划出轻灵的佛音。 江旭从内殿出来的时候,江黎就靠在台阶旁的石栏上,手心里拢着一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米,洒在栏面上,几只麻雀正低头啄着米。 江旭愣了愣。 喂麻雀?江黎? 看了好半天,江旭才敛好一身金乌的气息走过来。 “江局说你这两日很闲,我之前不信,今天信了。” 宁愿抄一本经都懒得上一趟妙法寺的人,忽然跟来妙法寺就算了,竟然还站在这里喂上了麻雀。 江黎不轻不重“嗯”了一声。 是挺闲。 因为这两天有人在躲他。 是好事。 “香都上完了,走吧,等会儿扒拉两口饭我还得回去值班,”江旭揉了揉脖子,“反正老江说来一个就行,早知道今年你来妙法寺,我就不过来了,白走一趟。” 江黎没理他:“求签堂还有没有人。” 江旭:“老江刚求完,应该没人。” 按照惯例,偏殿这半个小时都会留给江岸,念经或求签。 江黎点了点头,起身朝偏殿走,江旭不明所以,跟在他身后,直到看到江黎停在了求签香案前。 江旭:“???” 江旭站在殿外,麻着后脑勺环顾四周,要不是满殿的香火气和空中经久不息的诵经声,标志着这是个妖邪不侵的佛门圣地,他都要以为江黎中邪了。 自家这小金乌竟然还有来求签问道的一天? 问的什么道?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等等!”江旭走过来,拦住江黎的动作。 “真要求?”江旭问。 江黎神情轻淡:“嗯。” “这大过年的……”江旭叹了一句。 江旭不知道他求的是什么,但…… “你知道的,签有好就有坏,这毕竟是你第一次求签,是不是严谨点比较好?” 比如提前告诉他,让他早一天把桶里的签全换成状元及第! “你有什么想问的,也不一定要求签,”江旭开口,“老江之前说过的,求了,就得做好悬在头上的可能是把刀的准备。” 江黎没有说话,很轻地笑了下。 如果那人真是悬在他头上的那把刀。 那他也愿意引颈就戮。 江旭看着江黎,慢慢松开手。 走出殿外的一瞬间,江旭听到“啪”的一声。 签落地。 烟火正炽,满屋沉香。 摇曳烛火中,江黎俯身将签捡起。 ——“愿君勿问心中事,此意偏宜说向公,一片明心清皎月,恰如皓月正当中。” 观音签。 上上签。 作者有话说: 是彼此的月亮。 以及暗中偷窥的二哥。 注:“愿君勿问心中事……恰如皓月正当中。”出自网络签文 第57章 “方便接视频么。” 江旭怕自家小金乌第一次求签求出阴影,没放心走。 他退出殿外,借着木门镂空花格暗中观察。 他看着江黎捡起签,将签从头到尾看完,眉眼间情绪一松,很淡地笑了笑。 应该是个好签。 江旭长舒一口气,下一秒,拿着电话兴冲冲给江晟打电话。 “我跟你说,你一定猜不到你家小金乌今天到妙法寺干什么来了,他去求签……” 江旭声音渐行渐远。 偏殿中,江黎把签放进签桶。 成百支签密密叠着,江黎眼皮很轻地抬了抬,在签淹没的瞬间,将它重新抽了出来。 他抬手,将念珠拨到虎口的位置,闭眼,朝主位上的佛像行了一个佛家礼。 行完礼,江黎抬起头来。 “抄了那么多年您的经,要支签,不过分吧。”江黎噙着笑说了一句。 说完,转身向内堂走去。 “没带现金。”江黎拿着手机,扫了香案上的码,输入一串数字。 正在门口清理积雪的住持被这串数字惊了一跳。 一回头,看见江家小金乌。 住持:“?” “给菩萨请个灯。”江黎慢悠悠道。 住持:“……不用这么多,请灯只要300。” 这钱别说请灯了,给菩萨小金身再镀一层金都够了。 住持对江家人已经很熟悉,忙从屋外进来,站在供奁前挑挑拣拣,愁秃了头。 不知道该给这小金乌回什么礼。 平常香客请了灯就会回赠一个平安符,可现在一个平安符大抵是有些寒酸了。 本就是修道之人,礼就更难回。 住持正愁着,小广播中又传来一条到账信息。 住持:“……” 这小金乌不会来求舍利子的吧?! 住持立刻把二维码反盖在桌面上,面容都沧桑了不少:“江小施主,虽然江局和我们妙法寺关系甚笃,但……” 住持“但”不出来,开门见山:“这又是什么钱?” 你要说舍利子我真跟你急! “签钱。”江黎道。 住持:“?” 江黎虚摊掌心,手中静静躺着一支木签。 住持吐出一口浊气,灵台瞬间清明。 还好,舍利子没有,签筒要多少有多少,当即让小弟子将偏殿正堂中的签筒换了新。 “一支签而已,也不用这么多。”住持道。 江黎收好签,转身的刹那,余光见到那个装满平安符的供奁。 他脚步顿住,思索片刻后,再度折返。 江黎看着供奁上一堆平安符。 几秒后,住持又双叒叕听到了小广播到账信息。 还是一模一样的数字。 住持:“…………” 年轻人,冲动消费是魔鬼。 妙法寺真的没有舍利子! 这次不等住持问,江黎伸手,从供奁里拿了一枚绣着月亮的平安符。 住持看着他手上那枚做工简易,甚至有些潦草粗陋的三角符包,开口:“平安符是赠物,不用添香油钱。” 江黎却没应,只说了一句“多的给他随功德”,然后转身出殿。 已经换好签筒的小弟子,一过来就听到这么一句。 小弟子忙问:“师父,江小施主说给谁随功德?给江局吗?” 住持也摇头。 小弟子:“那这功德随在谁身上?” 住持说了声“阿弥陀佛”,俯身点了一盏灯:“菩萨会知道的。” - “肯定有问题,我跟你赌,绝对是谈恋爱了,你什么时候见过他去求签?我刚去探了探老江的口风,别的没问出来,倒是听到了一个名字,若木家……不说了不说了,他来了,先挂了。” 江旭看到江黎从殿中出来,忙挂断电话,直起身来朝他挥了挥手。 在外头等了小二十分钟,江旭等了一身的雪沫。 他抬手掸了掸:“好了?” 江黎“嗯”了一声,朝后殿看了一眼:“还没出来?” “在诵经呢,派了车,让我们先回去。”江旭开口。 两人先行下山。 回程的路上,江黎一直没说话。 江旭正想着该如何自然又不失礼貌地开启话题,手机先响了一声,本来没想理,直到看到屏幕上的名字。 小游。 真是瞌睡来了有枕头。 【日行一善:二伯,我怕三十晚上的祝福太多,您会看不到我的问候,我怕初一的鞭炮太吵,您会听不到我的祝福,我怕初二的菜肴太香,您会看不到我的消息,所以选择现在给您送来新年祝福,提前给您拜个早年,祝您新春愉快,多福多寿![鞭炮][鲜花][烟花]】 【“日行一善”撤回了一条消息。】 【日行一善:二哥,我怕三十晚上的祝福太多,您会看不到我的问候,我怕初一的鞭炮太吵,您会听不到我的祝福,我怕初二的菜肴太香,您会看不到我的消息,所以选择现在给您送来新年祝福,提前给您拜个早年,祝您新春愉快,多福多寿![鞭炮][鲜花][烟花]】 江旭乐了。 【九日:二伯收到了。】 看到消息的一瞬间,桑游恨不得把自己手剁了。 他压根没想给江旭发消息。 可二哥的头像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这个“花开富贵”?跟他二伯特么一模一样。 前头还都带个“二”,手一快,直接就给转发出去了,于是立刻撤回。 撤完,桑游又察觉到不对。 以江旭的性子,比起一条一看就是群发的祝福,一条撤回的消息显然更能引起他的注意,于是桑游立刻改了个名称,重新发了一条新春祝福。 自从上次接到江旭电话后,桑游一看到“二哥”这两个字就发怵。 【日行一善:二哥新年快乐,你今年没值班?】 【九日:快了,吃完饭就去。】 桑游直接欢呼出声,立刻在聊天框里敲字。 “那二哥你先忙,我就不打扰你了。” 刚敲完,还没来得及发送,那头先回了消息。 【九日:小游啊,刚听江局说了点事,也没人问,就来问问你。】 桑游:“???” 这话他是不是在哪里听过? 上回电话打过来开场白是不是也是这句? 下一句是不是该问江黎是不是谈恋爱了? 桑游疯狂编辑消息。 对付江家这种擅于玩弄人心的金乌,撇太干净了根本没用,就得模棱两可! 【九日:江黎和奚家那株小若木关系怎么样?】 【日行一善:谈没谈的,我也不太清楚。】 两条信息同时闪出来。 看清消息的瞬间,桑游整个人麻了。 操!!! 【“日行一善”撤回了一条信息。】 【日行一善:还行。】 【九日:只是还行?】 【日行一善:……】 【九日:行,知道了。】 桑游:“???” 知道什么了,你就知道了? 江旭没再发消息,手机“叮”一声,邮箱发来一封新的文件提醒。 他退出和桑游的聊天界面,随手点进去扫了两下,点下确认。 正要划走,看到底下那封写着“百年新山海”的邀请函。 江旭手在膝盖上敲了两下,转过头,看向身侧的江黎。 半晌,他开口:“校庆时间是3月1号?” 江黎声音又冷又淡:“嗯。” “我准时到。”江旭说。 江黎闻言,这才把头从手机上抬起来:“不是说不去么。” “这不也很久没回去了吗,”江旭道,“西山南山刚合并,挺好奇,去见见学妹和…学弟,也不错。” - 奚迟喂完麻雀,帽子里已经蓄了一圈的雪沫。 施岚拿过干毛巾,在他头发上擦了擦:“什么时候喂不好,非要这个时候出去,也不知道戴条围巾。” “不冷,”奚迟说,“听到它们声音了。” 施岚笑了笑:“怎么这么招鸟?这些麻雀也快成精了,一饿就来找你。” “上个月还一丁点大,昨天看到都圆成球了,”施岚看着自家儿子冻得有些发红的脸,忙把人往楼上推,“上去暖和暖和,别睡着,等下太爷爷可能要过来。” 奚迟愣了下,看了眼时间,已经11点多。 “现在?”奚迟问。 施岚点了点头:“没办法,骑着他那辆山地车出门了才给你爸发消息,说来给你送压岁钱。” 奚迟:“爸爸没拦?” “拦了,没拦住,”施岚替他拂去帽子上的雪,“说今天晚上要是看不到你会断气。” 奚迟:“……” 奚迟上了楼,等身上回温,脱下外套,坐在床上。 房间里电视开着,正放着歌舞,年味十足。 奚迟打开手机,喂个麻雀的工夫,群里又天南地北开始侃。 他一低头,看到“不闻钟”三个字。 山海一中不闻钟一年只响三次。 元旦敲三下,除夕夜敲五下,高考前夕敲七下。 ……今年倒是多了一次,敲了十下。 想到这里,奚迟忽地笑了笑。 从合并那天算起,竟然也有小半年了。 【王笛:今年敲不闻钟的是谁啊?校长还是老王?】 【祝余:老王吧。】 【杜衡:老王就老王,别说老王八,听着像骂人。】 【祝余:到底是谁在骂人?】 【李书静:今年是校长敲钟。】 【祝余:真的吗?静姐,要不你组织组织,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应该也高三了,去学校听敲钟吧?】 【王笛:这么冷的天,谁要去听敲钟?】 【杜衡:好主意,我听说去年是老王敲的钟,敲钟的时候高三的学姐学长去了,老王心情很好,还给他们发了红包。】 【“小螺号笛笛笛吹”撤回了一条消息。】 【王笛:听钟好,陶冶情操。】 “红包”两个字一出,群里话题又一个急转弯,从“不闻钟”变成了起哄几位大佬发红包。 静姐打头发了一句“新年红包当然要留到新年发”,然后桑游和许云锐也复制着发了一句,都说等零点。 王笛他们就开始零点倒计时。 奚迟看到有人@自己,正想玩笑着随一句,群里却忽然发了一串红包。 都来自一个人。 奚迟看着那个头像,敲字的手指一顿。 【王笛:卧槽,黎哥,我们开玩笑的,你意思意思就好了,怎么发这么多?】 【王笛:被钱淹没,不知所措.jpg】 【桑游:江黎,这你都要卷?你让我们等会儿怎么发?@-】 【许云锐:黎哥,新年还没到呢,你发早了,这不算。】 【-:等下有事,回不了消息,提前发。】 【陈诗文:我来替黎哥翻译一下,“有要紧事,识相点,都拿着钱滚,不要来打扰我。”】 【陈诗文:翻译完了,献丑献丑。】 【王笛:好的,我立刻拿钱滚。】 奚迟视线停在江黎的话上,正想着,外婆的电话打进来。 等挂断电话,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分钟,奚迟一看时间,离零点都只差三分钟。 群里已经开始放鞭炮,电视上主持人也相继上台。 奚迟点进江黎头像,敲下“新年快乐”几个字。 敲完,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件事。 江黎刚刚说等下有事,应该在忙。 奚迟:“。” 电视里响起零点倒计时的声音。 当手机时钟归零的瞬间,聊天界面左上角未读消息从几十一下子涨到几百,全都在恭贺新禧。 奚迟停留在和江黎的聊天界面上,指尖一落,按下发送。 【Chi: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两条消息同时弹出来。 奚迟晃了一下眼,还来不及问,那头又发来一条消息。 【-:方便接视频么。】 思绪有一瞬间放空,奚迟盯着这条最新消息好一会,起身关门关窗。 确认施岚女士还在楼下,他靠在门上,给江黎回过消息。 【Chi:方便,你打吧。】 “邀请你视频通话”的信息栏闪在屏幕最上方。 一连串问题浮在心头,奚迟还没来得及看清江黎那边的情景,视频那头的人却先开了口,声音透着浅淡的愉悦。 “方便下来一趟么。” “砰——”的一声,不知道是哪里放起了烟花,伴着电视中新起的歌舞声,遥祝新春。 岁序更新,季节更迭。 等奚迟反应过来,已经抓着围巾和外套往楼下跑。 施岚听到楼梯的动静,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来:“宝贝,新年快……” “乐”都没说完,施岚一抬头,就看到自家儿子一副着急出门的样子。 “怎么了?”施岚忙问。 奚迟站在玄关处穿鞋,耳边只有因为快速奔跑而加快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直到被施岚喊住,他这才意识到,听到江黎声音的瞬间他就跑下了楼,甚至都没想好理由。 “要出去?”施岚女士再次开口。 奚迟低着头穿鞋,因着俯身的动作,声音半闷在围巾里:“嗯,出去一趟。” 施岚朝外看了一眼:“去哪?” 奚迟一时没答。 他穿好鞋,片刻后,硬梆梆挤出一句:“…喂麻雀。” 施岚:“……?” 喂什么? 不是刚喂过鸟吗? 又喂? 作者有话说: 注:三十晚上的祝福太多……拜个早年,出自网络 第58章 没有亲嘴 窗外烟火未熄,满院灯火交相辉映,一片莹莹。 小道老树枝头挂满灯盏,风中传来附近小孩子玩闹的嬉笑声,听声音,像是珍树家幼崽。 奚家在的这个小区名字很诗意,叫“春江花月”,住了不少妖族领导,一向静谧,但在这岁末年头相连的冬夜,也变得鲜活起来。 江黎就站在一盏路灯下。 很好认,是整个别墅区唯一一盏用夜明苔造的灯。 虽然小区里住了很多妖族,但毕竟也有人类的存在,同为妖族的物业没敢太放肆,就悄摸造了一盏。 灯盏在这黝黑的夜色中明亮又通透,将江黎的影子斜斜映在一旁的道牙石上,打下一道细微的褶皱。 江黎看着奚迟出现在自己视野中,轮廓在这雪夜中一点一点放大。 “跑什么。”江黎笑了下。 奚迟呼吸微微发急:“等很久了?” 江黎:“没有,刚到。” 说着,江黎抬手将奚迟肩上那点薄雪拂走,又把他颈间的围巾掖了掖。 动作自然又亲昵。 和施岚女士一模一样的动作,奚迟却几不可见地颤了一下。 他低头掠过江黎的手,一下子回过神来,拉着江黎的手腕就往小道上走。 “去哪?”江黎任他拉着。 “夜明苔太显眼了,可能会被施岚女士看见。”奚迟道。 江黎自然知道“施岚女士”是谁,但听他这么喊,还是有些好笑。 “为什么不能被看见?”江黎淡声问。 “不……” “能”字淹没在夜风里。 奚迟脚步一顿。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奚迟侧过身来看着江黎。 隆冬天气,江黎说没等多久,但身上全是凉气。 如果是江黎,施岚女士说不定会很乐意将人迎进屋。 毕竟年前就一直说要去江家拜访,最后是两边局里事情都忙,只有年三十这天能吃个团圆饭,不好打扰,这才作罢。 想到这里,奚迟回头望了一眼。 江黎:“想什么……” 奚迟:“你要去吗?” 两人同时开口。 奚迟看着江黎身上不算厚的外套:“我跟家里说一声,不过等下我太爷爷可能会过来,那…你去我房间?” 这下怔住的人变成了江黎。 他没说话。 最后还是奚迟先开了口:“怎么了?” 江黎点开手机锁屏,在屏幕日期上象征性点了点,半笑不笑地开口:“年初一,带我回家?” 奚迟张了张口,本来想说“桑游也去过,只要你不介意”,可话到嘴边,看着江黎的眼睛,倏地哑口。 他低下头,不由地回避了一下,眼皮轻微跳动。 桑游不止年初一来过家里,好几次甚至直接在家里过的年。 奚迟从来没觉得奇怪。 可把这个人换成江黎,好像就…不太一样? 奚迟正想着,耳边传来江黎的声音。 “不了,什么都没带,不正式。”江黎慢声道。 奚迟抬起头来,又听见江黎说:“明年吧。” 奚迟顿了下:“明年?” 江黎:“嗯。” 他争取。 两人站在一棵老树下,下了一天的新雪压断一两截枯枝,发出清脆响动。 雪片跟着簌簌落下来。 江黎把人往外带了带,没让人淋到雪,也没给他几多思考的时间:“用了什么理由跑出来的?” 一过来就往小道上躲,显然没跟家里说实话。 奚迟闻言,陷入长久的沉默。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有那么点凉。 “你最好别问。” “嗯?” “…喂麻雀。” 片刻后,江黎低下头。 奚迟额间跳了跳:“不要笑。” 都说了不要问。 “嗯。” 刚“嗯”完,话都没放凉,奚迟就听到一声身侧传来一声轻笑。 “江黎。”奚迟看着眼前的“麻雀”,出声警告。 江黎这才敛起笑意。 两人沿着小道走了几分钟,奚迟闻到了江黎身上的似有若无的香火气。 “妙法寺今晚人应该很多?”奚迟问。 江黎:“嗯。” 知道江黎去妙法寺后,奚迟听桑游提了提,说是江家的习惯,每年年三十都要去一趟。 这么冷的天,江黎还在外头吹了风,这么长时间,身上香火气都还没散,应该刚从山上下来不久。 奚迟想起之前江黎在群里发的消息:“不是说有事吗?怎么忽然过来了。” 雪色、灯色、月色连成一片,好几秒后,奚迟才听见江黎的声音。 “下山顺路,过来送个压岁钱。” 奚迟脚步因为这句“压岁钱”顿住。 他去过妙法寺,也知道江黎家的位置,从路线上来说,的确是顺路。 晚风正盛,将奚迟头发拨乱:“什么钱?” 江黎笑了下:“未成年小…收到压岁钱不是很正常么。” 奚迟眼睛很轻地一眯。 他怀疑江黎停顿的那一下,想说的是…小朋友。 奚迟原本对自己的年龄也没有什么执念,妖族本身对年龄看得就很淡,西山南山皆是如此,所以王笛他们才在知道彼此年龄的情况下,肆无忌惮喊迟哥。 可最近这段时间,他们提起“未成年”的频率是不是有点高? “一定要按学校的年龄算,那也快……” “我知道,”江黎声音比奚迟更快,他偏过头,看着他被光色映得有些发亮的眼睛,很轻地说了一句,“等着呢。” 声音半融在风里,奚迟没能听清。 他正要开口,江黎:“伸手。” 奚迟:“不……” 掌心里被塞了一个东西。 不像红包。 奚迟低头一看,是一枚三角平安符,上面绣着一轮月亮,黄色的锦布底端中央盖着妙法寺的印戳。 样式很普通,针脚缝制的也不算齐整。 奚迟捏了捏,确认里头没什么东西,的确是妙法寺里最常见的,只要添了一点香火钱就能拿到的平安符之后,笑了一声:“这就是你的压岁钱?” “嗯,”江黎跟着笑了笑,“要么。” 只是一枚平安符而已,应当不会太贵,奚迟心说。 过几天可能也要去趟清云观,到时候还能给江黎还一个。 “总不能让你白跑。”奚迟眼尾一弯,指尖在平安符上很轻地捻了两下,放进口袋。 说话间,江黎手机屏幕亮起,奚迟顺着光亮看过去,屏幕上只有两个字:江局。 手机嗡了好几声,江黎也没有接的意思。 奚迟回过神:“你快接,我……” 江黎连按两下屏幕,挂断电话,动作很是干脆。 奚迟:“……” 也不怕挨揍。 “很晚了,”江黎将奚迟帽檐上的雪抖落,“不是说太爷爷要来么,早点回去。” “你呢?怎么回去?”奚迟问。 江黎:“车在外面等。” 奚迟沉默几秒,点了点头,忽然喊了一声:“江黎。” “嗯?” 奚迟眼珠在雪色映衬下,漂亮得不像话:“还没当面跟你说,新年快乐。” 江黎心口被这几个字撞的塌下去一小块。 “新年快乐。”他说。 奚迟顿了下,抬手去松颈间的围巾,指尖刚碰到,动作就被江黎制住:“冷,围好。” “不冷。”奚迟拍掉他的手,把围巾扯了下来。 说完,奚迟下意识朝前走了一步,手一抬,将围巾搭在江黎颈间。 “我回去就几步路,你……”奚迟一抬眸,撞上江黎的视线,手上动作倏地顿住。 烟火声已经停了,雪粒纷纷扬扬落着,天地似乎都安静下来。 两人贴得很近,因着戴围巾的姿势,江黎微低着头,奚迟轻仰着,小道上没什么光线,两人呼吸间呵出的气息洇在寒气里,洇成白雾,出现又消失。 奚迟眼睫蓦地剧烈颤动了一瞬,指尖一松,围巾失去支撑力,往下一落,不紧不慢挂在了江黎颈间。 “还没系好。”江黎笑着开口。 奚迟指尖跟着一颤:“……自己系。” 语气有点凶。 江黎手机屏幕再度亮起。 这次他没再挂断,看着奚迟摘了围巾显得有些空荡的脖颈,怕他冷:“头发都湿了,回去擦干再睡。” 好几秒后,奚迟才点了头:“嗯。” - 奚迟有些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了。 和来时相比,少了条围巾,也没跑动,可呼吸却一片滚烫。 脸很热,手接触到门柄上的瞬间,奚迟脚步陡然一偏,径直朝着院子里的石凳走过去。 也不在意长凳淋过雪,奚迟整个人窝在里头。 他慢慢抬手,掌根压在心口处,隔着衣物都能感受到强烈的跳动,仍未平息。 奚迟:“……?” 是江黎出问题了,还是他出问题了? 为什么最近见到他总是…不太对? 奚迟在院子里静静坐了五六分钟,直到耳边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 麻雀感受到“开饭”的气息,从光秃秃的树枝上飞下来,围在奚迟身边仰着脑袋叫个不停。 “吃很多了,不能再吃了。”奚迟说。 再吃真要飞不动了。 有妖族灵气在的地方,这些小生灵总是养得很好,习性都有所改变,大晚上还出来闹腾。 奚迟盯着这群小灰胖球看了许久,等心口平静下来,才想起来江黎走之前,说到家了给他发个信息。 奚迟拿出手机,点开一看,才发现微信界面一片红。 各种私聊和群聊,一列拉下来全在@他。 奚迟手指都僵了一下。 他叹了一口气,已经大半天没回了,也不差这几分钟,于是在一片未读消息中,找到江黎的头像。 【Chi:到了。】 【Chi:你上车了没?到了也给我发个信息。】 【-:车上了。】 【-:头发记得擦干。】 【Chi:嗯。】 未读消息积攒了999+,回完江黎,奚迟正要退出去查看其他消息。 刚一划,江黎又发来一条新消息,重新登顶。 【-:回去少了条围巾,怎么跟阿姨说的?】 奚迟:“……” 奚迟看着消息,下意识抬手拢了拢领口。 糟。 把这个给忘了。 如果江黎不提,等下可能直接就进去了。 奚迟偏过头,朝屋里看了一眼,没辙,只能在聊天框里敲下两个字。 【Chi:没问。】 奚迟正在思考如果等下施岚女士发现了,应该编个什么理由,眼前一闪,低头看到江黎最新一条消息。 【-:如果问起来】 奚迟立刻敲了一个“?”发过去。 【Chi:?】 【-:可以说怕麻雀冷,留给麻雀了。】 奚迟:“…………” 一只金乌被说成麻雀你很骄傲吗? 奚迟一怒之下退出了和江黎的聊天界面。 视线略过一堆消息,按照顺序点开来。 最顶上就是桑游。 昨天00:00。 【日行一善:新年快乐[鞭炮]】 00:07。 “日行一善”拍了拍我。 【日行一善:知道你忙,但七分钟过去了,意思意思也该回一下了?是我的新年祝福没别人长还是怎么?好歹是一个字一个字敲的,别人我都直接群发,别不识好歹】 00:11。 【日行一善:[微信红包]】 00:16。 【日行一善:红包都炸不出你?】 奚迟:“……” 【Chi:在院子里,没注意手机。】 【Chi:新年快乐。】 【日行一善:靠!!!】 奚迟挨了新年第一声骂。 【Chi:?】 【Chi:是迟了点,也不至于骂人吧。】 【日行一善:不是,没“靠”你,“靠”错了。】 【Chi:???】 【日行一善:我“靠”江黎呢,你们俩怎么回事?要不回就都不回,要回一起回,简直了!】 【日行一善:要不是我问了岚姨一声,她说你出去喂麻雀了,我还以为你跟江黎在一起。】 奚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 好在那头的桑游发完这条消息,安静下来。 奚迟有些紧绷的手指刚一放松。 下一秒。 【日行一善:……你真的在喂麻雀?】 奚迟:“……” 屏幕那头的桑游越想越不对劲,怎么会这么凑巧? 正想着要不要打个视频电话看看,奚迟已经回过消息。 是一张现拍的照片。 一地叽叽喳喳的麻雀。 桑游:“?” 还真在喂麻雀。 【日行一善:这么冷的天,在外头喂什么麻雀,早点进去。】 看着桑游的消息,奚迟又低头看着这一地小胖球,没想到还有这个作用。 奚迟窝在长椅上,一一回完消息列表,在班群里补发了好几个红包,想着围巾的事,想了想,又给施岚女士发了一条消息,将人支开小片刻,这才起身。 走到门口,奚迟余光一瞥,再度折返,给一群派上用场的小胖球接了一碗清水。 只给水,不给饭。 不是不给喂,是真吃太多了。 避开施岚女士安全回到卧室,换好衣服,奚迟一身绷着的神经才松懈下来。 还好,没被发现。 奚迟拿着浴巾把头发擦干,没多久,楼下传来施岚女士的声音。 “宝贝,太爷爷来了,快下楼。” 奚迟应了一声,放下浴巾,推开门往楼下走。 隆冬的天,太爷爷还穿着一身简单的太极服,虽然内里加了绒,但还是肉眼可见的单薄。 面色红润,精神矍铄,看起来比小若木还要健康些。 施岚忙给他递过茶,太爷爷没接,只顾着看自己的宝贝重孙。 “多久没见了,一转眼都这么大了,”太爷爷叹道,“快过来,让太爷爷仔细看看。” 奚迟冷静提醒:“太爷爷,廿七那天刚吃过饭。” 满打满算才过了三天。 太爷爷:“小孩子本来就是一天一个样。” 奚迟:“……” 施岚女士早就习惯了祖孙俩这一套,把一早就准备好的茶点拿出来,放在太爷爷跟前:“二十分钟前不就说到小区门口了吗?怎么这么久?” “过来的时候走小路,撞到了一对小年轻,怕他们尴尬,就换了条新道,那新道没走过,绕了两圈。”太爷爷喝了一口茶。 奚迟没在意,从茶点里挑了几个不那么甜的,放在专门的碗里,给老人家推过去。 施岚听笑了:“小年轻干什么了,还要特意避开?” 太爷爷脱口而出:“在亲嘴。” 说完,才想起自家宝贝小若木还没成年,忙咳了一声:“不要学。” 奚迟:“……” 每次祖孙俩见面说来说去都是差不多的话题,施岚女士乍一听到新鲜的,笑得不行。 “那小年轻没被您吓一跳?” “没呢,隔了还有一段距离,”太爷爷一口热茶下肚,“他们也避着人呢,害羞,还拿围巾挡着。” 围巾……? 奚迟挑茶点的手一顿。 “现在小年轻养得都好,个都高。”太爷爷继续道。 奚迟总觉得哪里不对。 “太爷爷。”奚迟轻声喊了一声。 太爷爷一下子回过头来,慈祥又宝贝地看着奚迟:“乖乖想要什么新年礼物?” 乖乖:“您在哪里看到的?” 太爷爷震惊。 奚迟避开太爷爷的眼神,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以后避开走。” 太爷爷这才放下心来:“就北面那条小道。” 奚迟:“…………” 奚迟:“北面?夜明苔灯那边吗?” 太爷爷:“对对,就那边。” 奚迟:“………………” 围巾,北面,夜明苔灯。 奚迟深吸一口气:“太爷爷。” 太爷爷继续慈祥又宝贝地看着自家小若木:“宝贝想要什么新年礼物?” 宝贝不想要什么新年礼物。 只想告诉他。 他们,没,有,亲,嘴。 第59章 像在亲吻 奚迟久久没有说话。 久到施岚女士都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转过头来看着他。 太爷爷更是一眨不眨盯着:“怎么了乖乖?” 茶香氤氲,往上汩汩冒着热气。 奚迟头脑里像是缠了一团麻,很想澄清他们没有…那什么,可好像又无从“清”起。 总不能直接跟他解释只是系个围巾。 他都能想象得到说完之后太爷爷会问什么。 “你怎么知道?” 那他怎么回答? 说因为您口中“避着人,害羞,用围巾挡着”的那个人就是他吗。 一团乱麻中,奚迟后知后觉再度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也没有用围巾挡着,只是系了个围巾! 奚迟闭了闭眼。 人身如一小天地,清心静气。 在心中反复念了两遍,他才低着头,随口转移话题:“…没什么。” 奚迟重新挑了个茶点放在碗上:“吃点心。” 太爷爷“哎”了一声,接过茶点,边嚼边看着自家小若木。 半天不说话,应该是被吓到了。 深更半夜在小树林亲嘴,这对青春期小妖怪来说的确是过于前卫了。 “小迟啊,”严肃起见,太爷爷这次都没喊“乖乖”和“宝贝”,他不是什么封建大家长,自打族中有小幼崽开始,就恶补过青春期知识,知道这种情况需要家长和老师的关心爱护,“小年轻谈恋爱,亲个……” 奚迟不加思索:“…没亲!” 奚迟声音不重,打断得却快,太爷爷和施岚女士被惊了惊,同时看过来。 奚迟:“…………” 他都在说什么? 奚迟后脑勺都是麻的,脸侧瞬间有发烫的迹象,他心一跳,从沙发站起来:“妈,爸不是说去门口接太爷爷吗?” “接太爷爷?你太爷爷不就在……”施岚女士眼睛微微睁大,一拍脑门,“我就说好像忘了什么事情。” 原来落了个人。 施岚女士掏出手机忙给他打电话。 几秒后,一道手机铃声在沙发角落响起。 “多少岁了,这丢三落四的毛病还是改不了,跟他爸一模一样。”太爷爷横着眉训了一句。 奚迟却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么感激过一道手机铃声。 一俯身,拿过那个手机攥在手里:“应该还在小区门口,我去找。” “太冷了,你爸这么大人了,找什么找,自己能回来,”太爷爷生怕自家小若木冻着,见他打定主意要出门,立刻道,“那你坐着,太爷爷去。” 奚迟:“没事,很快。” 他得去外面吹风清醒一下。 再在这里待下去,他可能要断气。 说完,奚迟也没等沙发上两人说话,拿着手机,逼着自己清空一些乱七八糟的字眼,机械上楼。 奚迟进了屋,关门,又毫无灵魂套衣服,脚步迈出卧室的瞬间,“啪”的一声,余光里滑过一道黄色影子,像是从外套口袋里滑出来的。 奚迟顺势低头。 门缝边静静躺着一枚三角平安符。 他思绪顿了下,俯身捡起平安符,放回口袋,然后视线倏地下落,定在身上的棉服上。 奚迟:“。” 几分钟后,施岚女士看着自家儿子从楼梯上下来,第一眼没察觉到什么,直到多看了两眼。 “怎么突然换衣服了?”施岚问。 之前出去喂麻雀的时候还穿着一件黑色的。 现在突然换了一件不说,还换了一件平时鲜少穿的白棉服。 “黑色那件弄脏了?”施岚女士疑惑着往二楼卧室的方位扫了一眼,“脏了就别带回屋了,等会扔洗衣房,或者过两天让保姆送去干洗店。” 奚迟避开施岚的视线:“嗯。” 太爷爷却看得高兴:“这白白的多好看,亮眼,老远太爷爷就能看到。” 见太爷爷没察觉到什么,奚迟如释重负,“嗯”了一声。 “黑色太闷,不……”说着,太爷爷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摆手,“刚刚那俩小年轻就一身黑,跟天一个色儿,要不是我眼睛还算尖,差点撞上。” 奚迟系鞋带的手猛地一僵。 这个话题还有完没完??? 他停顿几秒后,给鞋子胡乱打了个结,直起身,快步出门。 径直向前走的瞬间,脑海自动播放响起太爷爷的话。 北面小道,夜明苔灯。 奚迟脸色微微一变,怒而转身,拿着手机冷着脸快步往南面走。 - 奚迟过了有生之年,有史以来,最乱七八糟的一个年初一。 从零点开始,到早上七点,短短七个小时,他却觉得比一整个考试月还难熬。 昨晚接到人,又听完太爷爷训人,拿完压岁钱,陪他们吃完宵夜,已经是晚上两点。 窗外雪已经小了,但还没停,偶尔零星响起一两声鸟鸣,是适合睡觉的天气。 奚迟以为这一觉他能睡很久,直到被一场梦惊醒。 梦里是北面那条小道,不远处就是那盏夜明苔灯。 他还是他,可好像又不是他。 他站在第三视角,看着梦中的自己扯下围巾,环在江黎颈间。 光线晦涩昏暗,两人都穿着黑色的外套,半融进这冬夜。 奚迟清晰的知道不远处那人是自己,可又看不见“自己”的神情,也看不太清江黎。 只能看见那条灰色的围巾,以及两人有些过分靠近的距离。 “他”抬手将围巾拢到江黎颈间的刹那,厚重的围巾铺开,将两人的脸挡住,像是笼了一层厚重的灰色雾气。 所有“靠近”都被掩在那团灰色雾气后,只能凭着一点稀薄光线,看到两人额前擦着的头发。 就像是借着围巾的遮挡,在…亲吻。 然后奚迟醒了。 醒来的时候,天色将明未明,雪已经停了,院子里是一片流动着的晨雾。 他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很久都没有起来。 喉咙紧得像是堵了一团气,堵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年初一的早上,奚迟确认了一件事。 “药”好像出问题了。 他也好像出问题了。 像在经历一场漫长的后遗症,这感觉比“返祖症”更加棘手。 十几分钟,奚迟从床上爬起来,拿过床尾那件黑色棉服,沉默片刻,重重塞进了衣柜……最底下。 - 春节一过,日子像加了速。 大年初九前,班群里消息还都是“今年抢了多少红包”、“胖了几斤”,“走了什么亲戚”,初五迎财神,初六送穷,王笛几人更简单粗暴,朋友圈一连好几天都是“东西南北万条同奔发财路”,不是在打麻将,就是在去打麻将的路上。 直到日历翻到初九。 开学将近,一群人才恍惚意识到,还有40多套试卷,以及一本1.8厘米厚,201页,由各个教研组亲自编题整理,集六门主科为一体,市面上根本买不到所以根本没有答案的《寒假快乐生活》没动。 【王笛:这么厚一本《快乐生活》,老师应该也不会数吧?我每天偷偷撕个两三页,是不是也看不出来?】 【祝余:我觉得,你在fun pee。】 【杜衡:从你伸出罪恶的手,撕下第一页开始,就注定不可能每天只撕两三页。】 【廖争:开学后,老付看着只剩封皮的《寒假快乐生活》,陷入了沉思。】 【王笛:……】 【赵曼云:没逝的,能有啥逝,看你墓前还良好。】 【林文光:小螺号,你先挺住,一手消息,今年寒假作业说不定真不会认真查。】 【王笛:???】 【王笛:展开说说.jpg】 【林文光:因为所有人心思都扑在百年校庆上呢,听锐哥说开学典礼都取消了,直接并到百年校庆开幕式上。】 【王笛:真的?】 【陈诗文:!!!】 【陈诗文:校庆把我炸出来了,我知道今年百年校庆排场应该会很大,但我不知道这么夸张,我给你们发几张照片,都是我男朋友随手拍的,你们感受一下。】 下一秒,十几张照片出现在高二一班班群中。 一群人抱着“随便看看”的想法点开照片,然后……整个班群足足沉默了五分钟。 【王笛:靠,这些花盆…不对,这片花盆…不对,这亩花盆,这特么是认真的吗?老王是准备拿这些花把操场淹了吗?】 【祝余:这是我们学校?现在我们学校已经进化到这种程度了吗?】 【陈诗文:据说厕所都放了熏香。】 【赵曼云:《别太离谱》】 【廖争:快@一下锐哥,让他出来辟谣,说这不是我们学校。】 【陈诗文:别@了,锐哥他们现在应该连看手机的时间都没有,都在学校呢。】 【廖争:学校?】 【陈诗文:嗯,我也是刚知道的,说两天前两院学生会主席团提前返校了。】 …… 许云锐他们是没时间看。 校庆筹备已经到了最后阶段,综合楼倒计时也从两位数变到了一位数,初七那天,两院学生会主席团就被紧急召回了学校。 南山主席团办公室里,李书静核对完流程表,从会议桌一抬头:“黎哥,这个表……” 没看到人。 “黎哥呢?”李书静问。 一群人伸手往后一指。 李书静一回头,江黎正站在窗边喝水,顺手给胶在窗口的一个金属小碗倒了一点。 “不是,我之前就想说了,黎哥什么时候学西山开始喂起鸟了?我都看到两次了。”外联部部长小声说。 喂鸟其实不是什么稀罕事。 山海一中学生大多是妖族,又在“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和“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的”校训加持下,别说顺手喂个鸟,在寝室养鸟都是常事。 但十个里面有九个是西山的,他们南山一贯嫌吵嫌麻烦。 “喂一学期了,”许云锐翻着资料说“可能都养成习惯了,现在顺手就会喂两下。” 外联部部长:“靠,怪不得我感觉学校里的喜鹊麻雀都胖了一圈,有的都懒得飞了,就在食堂外面那草坪上啄两啄,猫跑过来才飞一飞。” 李书静笑了下。 哪是他养成习惯了,明明是西山那位的习惯。 说到西山…… 李书静拿着几张流程表走过去,递过笔:“黎哥签个字,要留档的。” 江黎接过笔,把文件快速过了一遍。 李书静朝身后扫了一眼,确认他们正在校对方案,听不见这边的动静,才压着声音和江黎开口。 “黎哥,问你个事。” “说。” “迟哥知道你的心思了?” “还没,”江黎在横线处签名,只听着李书静的声音,头也没抬,“为什么这么问。” 李书静小嘶了一口气:“感觉他最近有些避着你。” 江黎笑了下:“很明显?” “也还好,不算明显,”李书静朝后指了指,“起码没有明显到让某只帝江发现的程度。” 其实真不算明显。 这几天两边都忙得不可开交,彼此分管区域不同,各个环节又得反复过两遍,邀请名单不到最后一天也不能完全确定下来,两院能碰面的时间都不多。 再加上还没正式开学,高二楼宿舍也没开放,晚上基本都是各回各家,也只有在操场集中走流程的时候,两院才偶尔碰一碰。 具体怎么个“避”法,李书静其实也说不太出来。 两人只要碰面,依旧坐在一起,黎哥会给迟哥带水,迟哥也会给黎哥分薄荷糖,两人依旧会有一些在别人看起来很亲昵的小动作,但还是有奇怪的地方,比如迟哥偶尔会避开黎哥的眼神。 鸾鸟敏锐的直觉告诉她,其中有事。 见黎哥承认得痛快,也没什么不对的情绪,李书静放下心来。 “对了,迟哥生日是不是快到了?”李书静突然想起来。 江黎“嗯”了一声:“怎么知道的。” “昨天晚上在操场的时候听夏晴她们说了一句,”李书静道,“说是惊蛰那天。” 昨天夏晴她们只讨论了两句就被老王喇叭喊走,李书静只听到一个“惊蛰”,也没来得及想,今天才记起来。 “惊蛰……”李书静掐指算着时间,“是3月……” 江黎声音明显多了点情绪:“3月5。” “那也没几天了,就贴着百年校庆,”李书静声音有些感叹,“惊蛰啊,迟哥还挺会挑日子。” 惊蛰,春雷响,万物生,阳春三月好时节。 是一株在春天出生的若木。 不用算,都知道一定是好日子。 江黎“嗯”了一声。 “挺好,好听又好记,”李书静忽然想起来一件事,笑了下,“不像庄舟,庄舟前两天不是刚生日吗,刚好是破日那天,他……” “那也是好日子。”江黎合上笔盖,把文件递过去。 李书静愣了一下:“什么好日子?” 江黎声音轻淡:“不是惊蛰,那破日也是好日子。” 李书静怔忪许久,才反应过来江黎话中的意思。 即便那人没生在春水渐盛的惊蛰,生在了破日,那也是好日子。 李书静听着窗外鸟鸣,点了点头:“也是。” 对黎哥来说,那是他喜欢的人出生的日子,无论哪天,都会是好日子。 “刚好是校庆周,会不会太赶?”李书静问。 她黎哥的答案在她意料之内。 “不赶。” 像是多一天都不想等。 李书静笑了下,玩笑着开口:“那万一迟哥生在年尾呢?生在年三十那天呢?那也是好日子?” “今天可才大年初九,黎哥你也等得住?” 听到这里,江黎才抬起头看了李书静一眼。 “等什么。”江黎声音淡到不像话。 李书静下意识回:“他生日啊。” 江黎:“那九天前就已经等到了。” 李书静:“…………” 靠!!! 我说的年三十是今年年三十,不是去年年三十! 作者有话说: 校庆:该我出场了。 二哥:该我出场了。 第60章 百年校庆 元宵一过,大街小巷年味一下淡了,山海一中迎来新学期。 前一天晚上,王笛一群人梅开二度,在熟悉的电竞酒店,开了两间熟悉的五人房,打着“最后一天,好好放肆一把”的旗号,实则狂补作业。 两间屋子灯亮了一夜。 开学报道的时候,一群人脚步都是虚浮的。 王笛精神昏迷趴在桌上:“没有了,真的一滴都没有了。” 祝余一把捂住邱长清的耳朵,看着王笛眼下那浓重的乌青,“噫”了他一声:“一个寒假过去,竟然还敢当着小观长的面开簧腔了,拉出去毙了。” 王笛:“……我他妈说的是笔油!笔油!一滴都没有了。” “靠,一个晚上我榨干了三支笔油你敢信?为什么都没人告诉我《寒假快乐生活》语文卷子还有三篇作文?我差点写吐。” 昨晚也在补作业行列的廖争从王笛身边经过,瞳孔涣散:“昨晚房钱是你出的吧?记得A掉。” 王笛虚弱摆手,示意知道了,嘴里还一直碎碎念叨着什么。 祝余细细一听。 王笛正闭着眼念经:“罪从心起将心忏,心若灭时罪亦亡;心亡罪灭两俱空,是则名为真忏悔,这就是业障。” 祝余:“……” 祝余:“不至于,一个寒假作业而已,倒也不必反省得这么深刻,说业障还是太严……” 王笛:“怪不得业障的‘业’是作业的业。” 祝余:“…………” 周围一群人都听笑了。 陈诗文:“那如果昨天这个时候,老付告诉你又多给了十天假,你会做什么?” 王笛:“先打个麻将压压惊。” 所有人:“……” 没救了,拉出去毙了。 正说着,老付从前门走进来,久违地穿上了西装裤和白衬衫,虽然白衬衫外面还套了一件马甲,和一件薄棉夹克,看起来厅里厅气的。 一群崽子很给面子的“哇哦”了一声。 “付局在哪里高就啊?”陈诗文调侃了一句。 魔鬼老付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别贫。” 底下又哄哄笑开。 “早上我看到三班老王好像也差不多是这一身。”有人道。 “这题我会,西装是学校统一给老师们订的,人手两套。” “为了校庆?” “嗯。” “不止老师,学校还订了一批新的春季校服。” “啊?没必要吧,我觉得我们这身挺好的啊。” 老付刚好出去接个电话,陈诗文拿出手机调出照片。 一群人探过脑袋来。 王笛将校服从领口看到下摆,再从衣袖看到拉链:“肯定是我眼睛出问题了,这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一模一样。” 陈诗文收好手机:“本来就一模一样。” 所有人:“?” “不是给我们的,”陈诗文道,“校庆百天倒计时的时候,不是给往届各班都发了调查问卷吗?最底下有条建议栏,有校友提的,说在山海这么多年,只穿过两院各自的校服,还没穿过合并的校服,都百年校庆了,不得整一件,老王直接就采纳了,所以寒假加班加点订了一大批,当天来的校友人手一件。” “靠,那混在人群里还分得清谁是谁吗?” 老付接完电话进门,一群人才赶忙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老付站在讲台上往地下扫了一圈:“好了,人到齐了,那开始说正事。” 祝余看着考试后方靠窗那两排,以及李书静的空位,立刻举手:“老师,迟哥他们还没来呢。” “学生会这几天会很忙,不用管,”老付说着,看了陈诗文一眼,“校庆这段时间,诗文暂代一下班长的位置,书静应该没什么时间。” 陈诗文比了个“OK”的手势。 老付低头开始翻他的工作簿。 昨晚熬通宵补作业的一群人总算来了精神,把那1.8厘米厚,201页的、砖头似的《寒假快乐生活》“啪”的放在课桌上,又把40多套试卷摊开码齐,往桌椅上一靠,发哥附体似的一扬手。 检查吧,老付! 下一秒,老付抬头:“校庆就在下周二,校庆当天,大家一定要着装整齐,统一穿好春季校服,该洗的洗,尤其是男生,把校服都给我整干净点,知道吗…诗文把这个校庆通知书发下去,每人一份,注意事项都认真看,今明两天最后两节晚自习去操场练习一下开幕式的方阵和进退场顺序,不用表演,但得走齐,知道吗?” 一群熬夜点灯奋战到天明的学习标兵:“???” 不是,这就完了?作业呢?放假前老付不是说铁定一个一个检查,谁没完成作业就抓到办公室跟他探讨数学奥义吗? 王笛友善提醒:“老师,作业什么时……” “作业?”老付像是才想起这件事,百忙之中抬起头往下略了一眼,“试卷和习题册的答案在我办公室桌上,长清等下去拿去文印室按人头复印一份,发下去,自己校对批改。” “题都是好题,有什么不懂的小组探讨一下。” 王笛一群人:“???” 底下直接笑出声,祝余在王笛肩膀上拍了拍:“辛苦了。” 当天,王笛更新了朋友圈。 还是那条“忏悔经”。 之前是假忏悔,这次是真忏悔。 - 开学那天是周四,山海一中高一高二全体学生上了两天课,听了两天注意事项,也练了两天方阵。 两院学生会更忙,连轴转上一个周末,总算万事俱备。 星期一全员开幕式彩排,效果圆满,校领导悬着的心落下一半。 3月1日,星期二,随着不闻钟悠远渺漫的钟声以及101下轰天似的绕场礼炮,山海一中百年校庆正式拉开帷幕。 所有人被震清醒,宿舍楼脚步声同样震天。 几分钟之内,宿舍各个阳台、走廊,甚至是天台全都挤满了蓬头垢面的“人头”。 “我靠,这礼炮谁选的?” “你管这叫礼炮?这特么不是火箭吗?瑶池都要知道今天山海一中百年校庆了!” “这这这真不会扰民?!” “扰什么民啊,你凝气探探,操场上那一排符篆结界,除了妖族,外头根本听不到。” “妈呀,你快看,楼下站在花海中西装革履厅里厅气笑得跟弥勒似的人是不是老王?”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老王怎么可能这副‘嘴脸’!” “……” 操场“炸”了,宿舍楼也轰闹一片。 唯一紧闭门窗的只有403。 奚迟知道今天会吵,但不知道会吵到这种程度。 不闻钟响起的时候,他和江黎正坐在桌前练字。 这几天忙得昏头转向,又要上课又要安排校庆事宜,两人每天早上起来都要练上小半页字静心。 礼炮没按流程时间来,响得突然。 第一下爆鸣声炸响的时候,字帖已经练到最后一行。 奚迟手被惊地一抖,带倒了一旁装在小瓶盖里的墨水。 奚迟:“……” 礼炮不是8点钟才点吗? 现在才6点。 若木对声音天生敏感,这爆鸣声震得奚迟耳朵生疼,但墨水正往江黎那张桌子渗,奚迟抽过纸巾正要擦,手腕已经被江黎拉住,从椅子上带了起来。 奚迟:“等一下,墨水……” “砰——”的一声,浴室门被关上,刺耳的爆鸣声被门一挡,尖锐感被削弱了大半,只留下噪音过后那种磨人的嗡鸣。 奚迟下意识抬手去揉,动作被人制住。 下一秒,耳廓传来一阵温热。 就像上次游乐场那样,江黎很轻地替他按压着耳廓边的穴位:“手上有墨水,别乱碰。” 奚迟没说话,只看着他。 “看我干什么,”江黎笑了下,“洗手。” 奚迟怔了怔,缓过最疼的那个劲之后,示意江黎松手:“好了。” 水流声淹没在礼炮声中。 十几秒后,101下礼炮声终于结束。 整个浴室彻底安静下来。 奚迟低头洗着手,心神却一直停留在耳廓的位置。 耳朵有点烧。 奚迟:“。” 墨渍有些难洗,奚迟揉搓了很久,还有最后几点墨痕没洗干净,正冲着水,耳边传来江黎的声音。 “躲什么。”他说。 奚迟洗手的动作一顿:“没躲。” 江黎很轻地笑了下。 浴室光线朦胧,又关着门,江黎的声音像是被拢出了回声。 他站在奚迟身后一步的位置,不紧不慢道:“那看着我。” 奚迟:“……” 奚迟没回头,但抬头的瞬间,在镜子里对上江黎的视线。 两人隔着镜子对视。 没几秒,奚迟先低下头。 一时无言,整个浴室里只有水流的声音。 算了,江黎在心里笑了下。 还有事要忙,都等这么久了,也不差这一两天。 “再洗都要红了,”江黎俯身将水关上,从一旁置物架上抽了两张纸巾,“自己擦还是我……” 话没说完,奚迟已经将纸抽走,转身开门,走出浴室。 动作很自然,如果忽略还在发红的耳廓。 处理完桌上的墨水没多久,老王已经用校园喇叭通知学生会成员集合,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快步下楼。 - 八点一过,山海一中东西两边校门在彩炮声中开放,红毯更是从校门一路铺到综合楼。 王笛他们原先以为经过这几天的洗礼,对校庆一切都已经免疫。 可今天一回教室,看着走廊和窗台那一排整齐的花盆,还是集体震惊。 “还来?这么多花到时候打算怎么解决?”王笛问。 陈诗文:“好像说会每个班发几盆,再放到各个办公室里,用昆仑山水浇过的,一个多月都不会谢。” “对,我也听到了,据说嗅两下还有安神的效果,”王笛说着随手抄起一盆凑到鼻尖,“这不得猛嗅……呕!” 所有人:“……” “看到邀请名单,你就知道这么多花也不多了,”林文光说着,从兜里掏出手机,在班群里发了一张照片,是主席台的座位图。 照片不知道是截图,还是特地放大拍的,像素很糊,隐约能看到几个领导座位台牌,上面写着几个名字——施岚,江岸,桑正。 一开始还有人没反应过来,直到林文光说:“请把第二位,第三位的姓氏拎出来读一下。” 廖争:“江,桑……靠!” 林文光:“然后你再猜第一位的身份。” 廖争:“……靠!” 王笛一拍掌:“这还开个什么校庆啊,直接在我们班开个家长会不就好了?!” 所有人:“……靠!” 你特么说的还挺有道理! “怪不得我们学校从来不开家长会,这谁敢请啊。” “文文,你说黎哥和迟哥这算不算见家长?”赵曼云笑了笑,在陈诗文身边压着声音玩笑道。 陈诗文跟着笑了一声:“但我昨晚听静姐说今年校庆邀请的人太多,名单是西山、南山各自分管的,连迎宾都分东、西两校门,黎哥他们又忙,说不定都碰不上。” 两院主席团原本是不用站校门迎宾的,奈何此次有几位嘉宾的身份特别。 施岚和桑正一到,老王就携一众校领导亲自迎了上去,一行人寒暄客气了十几分钟,校领导才领着两位上了接待室。 门一关,言笑不苟了半天的施岚女士不装了,立刻把自家儿子拉到身边:“累不累?” 奚迟摇头。 “身体怎么样了?”桑正喝着儿子送来的茶,眼睛却慈爱地看着奚迟,“在门口站很久了?” 奚迟:“没,刚出去没多久。” “以后这种事让小游做就行,你症还没好,要多休息。”桑正说。 施岚:“那哪行,小游也累。” “还是阿姨好,”桑游对着施岚女士摆出一副乖巧的姿态,把他爹面前的果盘一把推到施岚女士面前,“阿姨多吃点。” 桑正:“……” 学生会那边还有一堆事,奚迟和桑游没在接待处待多久又被喊走。 东奔西跑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开幕式即将开始,奚迟才稍稍得闲。 正要往操场走,手机突然一震。 是夏晴的电话。 奚迟接了起来。 “迟哥,”夏晴喊了一声,“学生会档案处的钥匙是不是在你那里?” 奚迟“嗯”了一声:“有用?” 夏晴立刻道:“都几百年没开档案处的门了,老王那边突然要两份资料。” 夏晴又道:“你在哪里,我过来拿。” “你在档案处?”奚迟问。 “嗯。” “钥匙在教室,”奚迟转身往教学楼方向走,“开幕式快开始了,你直接去操场,要什么资料发给我,我去拿。” 挂断电话,奚迟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已经九点十分,距离开幕式正式开始还有二十分钟。 各班已经入场,教学楼几乎没剩几个人,和操场相比,空得厉害。 奚迟回班里拿过钥匙,正要下楼,却在走廊上感受到熟悉的气息。 像是江黎。 他顿了下,拿出手机点开和江黎的聊天界面。 两分钟前,两人刚结束一通微信电话。 江黎那头是开幕式的候场音乐以及有些嘈杂的人声。 奚迟:“?” 回教室有事? 奚迟从转角折回,一抬头,一道穿着校服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 他下意识朝着那人走过去。 “江……”刚走出一步,奚迟脚步和声音一道顿住。 他很轻地皱了皱眉。 气息很像,身形、身高也很像,但不是江黎。 奚迟停在原地,正想着,前头那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江旭也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奚家这株小若木。 他刚从高二段教师办公室出来,听老班主任说起江黎,就想着来高二一班看看,结果…… 江旭单手插兜,饶有兴趣看着不远处这位…学弟。 他不认识奚迟,但若木这一身与天地同宗的清冽气息实在太好认,更别说他们保密办也有若木一族的人。 江旭朝着高二一班最后排的窗口望了一眼。 窗台上停着两只鸟,正在啄米。 之前经过的时候,那边还空空荡荡,西山这位秘书长回来一趟后,就多了一把米和两只鸟。 江旭脑海里不自觉闪过妙法寺看到的场景。 他就说。 以江黎的性子,怎么可能有这个闲情逸致喂麻雀,原来是替某位学弟喂的。 江旭朝他走了过去。 奚迟站在原地未动,借着走廊的光线,看清了那人的样貌。 眉舒目朗,唇角带笑,校服拉链敞着,外套里头的白衬衣和衬衣上百年校庆纪念章很显眼。 校友人手一份。 奚迟敛好所有不解的情绪,提醒:“学长,开幕式要开始了。” 江旭在奚迟跟前站定。 刚刚他已经听到了身后的声音。 只喊了一个“江”字。 应该是想喊江黎,但又认出了他不是本尊。 认出的速度很快,几乎就是转瞬之间。 凭气息喊出“江”字,又凭气息分辨出他不是江黎。 江旭属实有些意外。 金乌的气息本就相像,他和江黎更是“同宗同源”,族中长老都经常弄混,有时候连老江都会认错,但他却认出来了。 隔着大半个走廊,认得这么快。 江旭桃花眼一弯:“太久没来了,不太认路,要不学弟带一程?” 奚迟没有拒绝的理由,将人带出教学区,带到能看到操场方位的主道上。 江旭:“学弟不一起去操场?” 奚迟:“要送份资料,学长……” 话还没说完,被江旭打断:“秘书长这么忙啊?” 奚迟听到“秘书长”三个字,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这人…认识他? 正想着,江旭已经朝他伸手:“握个手吧,辛苦学弟了。” - 奚迟送完资料回到操场的时候,开幕式已经开始。 身旁位置是空的。 “江黎呢?”奚迟转头看向一旁的桑游。 桑游:“被老王喊走了。” 奚迟点了点头。 开幕式流程已经过了好几遍,升旗奏歌,一系列致辞。 奚迟翻着手机上开幕式注意事项,正核对,身侧落下一道阴影。 “老王那边什么事?”奚迟问。 “没什么,南山邀请函……”江黎声音忽地顿住,他偏过头,看着奚迟。 ……身上有另一只金乌的味道。 江黎眼皮很轻地抬了一下,余光撇过前方不远处的嘉宾席,身上情绪变淡了几分。 “南山邀请函怎么了?”奚迟没听到下文。 “没什么,”江黎靠在椅子上,“过来的路上碰到谁了?” 奚迟正要开口,主持开幕的老王已经开口宣布进入下一个流程:“有请2013届南山学院学生会主席,优秀毕业生代表江旭致辞。” 江黎的声音淹没在一片掌声中。 奚迟跟着人潮鼓掌,一抬头,看到台上的人。 奚迟:“?” “江黎,毕业生代表原先不是14届吗?怎么换成二哥了?”桑游道。 奚迟耳朵嗡了一下:“二哥?” 桑游“啊”了一声:“对啊,江旭,江黎二哥。” 奚迟:“………………” 所以他刚刚在教室门口碰到的人是江黎二哥? 怪不得气息这么像。 奚迟疑惑的表情几乎要凝成实质性的问号落下来,桑游眨了眨眼:“你不知道?” 奚迟这才想起刚确诊“返祖症”的时候,施岚女士曾跟他说过,但他没注意的一件事来——江家不止一只金乌。 奚迟在记忆深处搜刮到一点散碎的细枝末叶。 是某一天在施岚女士卧室门口听到的对话。 ——“还好有江黎。” ——“确定只是急症,不会复发吗?宝贝还这么小,要是以后复发怎么办?” ——“那以后就让小迟去保密办工作,江家两只金乌都在那。” 奚迟:“……” 江家不止一只金乌,他的药还是个……连锁品牌。 奚迟回过神来,目不转睛看着台上致辞的那人,想起刚刚一路上两人的对话。 所以…江黎他二哥认识他? 奚迟思索良久,很轻地喊了一句:“江黎。” 过了几秒,江黎才“嗯”了一声。 “问你点事。” 江黎不答。 奚迟:“你二哥他……” 江黎眸色在天光下显得有些沉,他笑了下,还不等奚迟说完,便轻捏着脸,把某人的视线从台上带回来,语气危险:“想好再问。” 奚迟:“……” 作者有话说: 黎哥:带着别的金乌的味道,还敢问? 注:罪从心起将心忏,心若灭时罪亦亡;心亡罪灭两俱空,是则名为真忏悔,出自《六祖法宝坛经》 第61章 去哄人? 校庆除了个人邀请函,还有发给各班的集体邀请函,主打一个“母校永远是你们的家,只要有空,都可以回家看看”。 两院没有能容纳这么多人的场馆,所以才把开幕式安排在了操场。 内操场放满了塑料椅,几乎挑不出什么空档,怕位置不够,两张椅子间离得很近,前后过道也不算宽,奚迟和江黎膝盖几乎贴着。 黑压压一片人潮中,江黎掐脸的动作其实不算显眼,奈何身后就是百无聊赖的两院学生会。 为了方便进出,两院学生会统一安排在靠近操场入口的边缘位置。 “台上这位真的是黎哥二哥?看起来和黎哥不怎么像啊,和江局也不怎么……”夏晴话说到一半,立刻用手肘去撞身旁的李书静,“静静,抬头。” “一点钟方向,你快看。” 夏晴面上冷静到像是在参加大会,可“肘击”的速度和语速一样快,李书静手机差点被撞掉。 “大庭广众,这么多人,黎哥想干嘛?手放在哪?” “这个距离这个动作,不是要打架,就是要接吻,你觉得他们俩要干嘛?” 李书静还没来得及张嘴,夏晴已经自顾自回答:“要激吻。” 李书静:“???” 夏晴一本正经:“抱歉,口误,是接吻,说错了。” 被迫听了个全程的许云锐:“……” 我怀疑你并没有很“抱歉”。 而且…接吻和激吻比其实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台上致辞已经走到尾声。 抬头致意的瞬间,江旭视线掠过观众席某个角落,几不可查地微顿两秒,继而一笑,泰然自若继续讲话。 江黎感受到了台上的视线,也清晰地觉察到那停顿的两秒,但他没理会,只目不转视看着眼前的人。 “想问什么。”江黎重复了一遍。 江黎语气不太对,奚迟能感觉到,但想不明白。 ……他还什么都没问。 奚迟以为江黎听岔了,又开口:“你二哥……” 江黎要笑不笑,但掐脸的力道慢慢、慢慢重了一分。 奚迟:“……” 再没察觉到江黎不对劲,就是他有问题。 奚迟像个知道答案有误,却不知道解题过程错在哪一步的考生,只能出声试探。 他安静片刻:“那…学长?” 江黎仍旧没答。 奚迟:“……江旭?” 江黎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带着一身别人气息回来,又聚精会神盯着台上看了半天,张口就问江旭,现在还以为是称呼的问题。 江黎不止想掐脸了。 视线比思绪更快,他半垂着眼帘,往下一掠,扫过奚迟修长白皙的脖颈,在那颗小红痣上停顿一秒,又看向奚迟的后颈。 如果周围没人,现在他会捏着后颈将人带过来。 江黎微不可察地“啧”了一声,身上滚起翻腾的躁意。 奚迟本能觉察到了危险,肩线微绷,喊了一声:“江黎。” 不断滋长攀升的躁意在这一声“江黎”中轻悄压下。 江黎“嗯”了一声,抬眸。 捏着的地方已经有发红的痕迹,江黎盯着看了两秒,松开手指。 收回手的瞬间,他拇指指腹在红痕上几不可察地擦了擦:“掐疼了?” “没。”奚迟抬手潦草揉了揉。 江黎掐得不重,也不疼,奚迟不太在意,比起这个,他更想知道“解题过程”错在了哪里。 奚迟浅呼一口气,正要开口,又被一阵掌声打断。 台上的人结束致辞,和身侧校领导一一握过手之后,从主席台往嘉宾席位走。 期间老王还将人拦了一下,朝主席台第二排的位置比了比,像是示意他可以入座,江旭摇了摇头,婉拒之后往台下走。 台上发言是黎哥二哥的消息显然已经传遍整个山海一中,长得好,又是南山荣誉主席,据说还在保密办这种一听就低调又牛气、很符合这个年纪对职业的幻想的地方工作,一众学子给足排面,掌声经久不息。 奚迟没能开口。 直到江旭走下主席台,老王宣布下一个流程,掌声才堪堪停下。 桑游大爷似的坐在椅子上:“这掌声都快压过江叔叔说话的时候,二哥……” 桑游突然对上江旭的视线,话头猛地顿住。 江旭视线往旁边微微一偏。 桑游:“……” 不好!他有不详的预感! 江旭和嘉宾席排头几人击了击掌,不知道说了什么,引得排头几人连连往后看。 桑游不详的预感更真切。 果然,下一秒,江旭抬脚朝观众席走来。 桑游:“……” 这双眼就应该戳瞎,乱看什么?! 台上老王正在讲话,内操场上除了工作人员和摄影师,几乎没人站着,江旭一举一动格外显眼。 在那人抬脚朝后走的一瞬间,奚迟也不知道为什么,转头看向了江黎。 江黎表情没什么变化,靠着椅背,安静地坐在那,只是脚步不经意往左偏移几寸,姿势比刚刚更散漫。 过道本就不算宽裕,江黎腿又长,这偏移的一下,已经足够让两人膝盖紧贴着。 奚迟完全没分神注意椅子下的动作,感知江黎情绪变化的“雷达”再次启动。 情绪算不上好。 奚迟:“?” 江黎和他二哥是不是关系不好? 正思考着,座位前骤然多了一道身影。 “二哥。”桑游先开了口,讪讪喊了一句。 江旭“嗯”了一声,手搭在江黎前排空椅子上:“这边有没有人坐?” 学校秉持着“座位能多但不能少”的原则,划了一大块区域给嘉宾席,校友来得比预想多,但后排仍然没有坐满,还空了不少位置。 桑游恨不得从看台上揪两排人下来把位置坐满,但面对着二哥只能说:“没有。” 江旭笑了笑,随手拉过空椅,往后稍一挪,在最外侧的空椅上坐下。 落座的瞬间,视线刚好略过后排过道。 身后两人膝盖紧贴着。 ——绝对称得上亲密的距离。 可西山秘书长看起来却丝毫没有察觉,动作神情自然又舒展,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江旭目光一顿,又扫过若木身旁这位。 过道位置的确不算宽,但也不至于要贴这么近。 入侵了对方领地,却也得到了对方不自知的允许。 江旭在心里夸张地“哇”了一声,紧接着,“不经意”看向桑游和江黎中间那位。 “学弟,你也在这里?”声音惊讶得恰到好处。 江黎:“……” 桑游:“……” 过来的时候二哥你眼珠子都快要黏小迟身上了,现在搁这儿装起来? 奚迟:“学……” 江旭:“不用喊学长,跟着小游和江黎喊二哥就行了,反正都是一家人。” 奚迟一哽,脸上明晃晃写着几个字:什么一家人? 江黎:“。” 桑游:“……” 江旭一看奚迟这反应,再看旁边两人的表情,瞬间明白了。 原先看两人这亲密劲,还以为成了。 江旭还挺意外。 江黎对人对事一向没什么耐心,没想到在这方面走的竟然是“怀柔政策”,温水煮若木。 也是,要是真成了,人都求到了,还上妙法寺求什么签。 “没什么,奚叔叔和老江那么熟,小游和你是青梅竹马,我听说你和江黎关系也挺好,”江旭慢条斯理,“一家人嘛,没差。” 桑游:“那个,二哥,你……” 桑游声音被江旭手机铃声打断。 江旭低头扫过屏幕:“抱歉,接个电话。” 奚迟看着江旭起身。 小游,江黎…… 真是江黎二哥? 怎么好像和桑游还亲切点? “江黎和他二哥,是不是关系不好?”桑游突然听到奚迟压低的声音。 桑游愣了下:“没有啊,你听谁说的?” 没听谁说。 奚迟余光看见身侧的江黎。 因为从他二哥过来起,江黎就一直没说话。 江旭挂断电话走过来:“老江问你等下要不要到他那里。” 江黎神情浅淡:“有事。” 江旭:“那你自己给老江回个消息,免得他说我骗他。” 江黎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散漫的“嗯”,打开手机敲字。 对话没什么不对,虽然江黎的态度算不上“亲切”,但从年初一那天直接挂断那通显示着“江局”的电话来看,应该是正常相处模式。 关系不好是他的错觉。 奚迟打消了疑虑。 下一秒。 “致完辞了,什么时候走。”江黎一边摆弄手机,一边淡声开口。 奚迟:“……” 江旭满脸不赞同:“我这才刚来多久就让我走?好歹也是我的母校,还不允许我逛逛了?” 桑游接过话茬:“没不让你逛,二哥你随意。” 江旭却偏转过身,看着奚迟:“学弟等下有空吗,带我……” 椅凳被江黎踹了一脚。 江旭:“……” 江旭还没来得及坐稳,手机微信消息连闪两下。 【-:回你的位置。】 【-:别闹他。】 江旭敲字,回了条消息。 【九日:小学弟可比你可爱多了。】 江旭回完消息便收好手机。 毕竟还没点明心思,也的确不好太折腾,得休便休。 “我也就是看到小游了,过来随便坐坐,同学还在叫我,我就先回去了。”江旭道。 桑游巴不得二哥走得越远越好,露出了自见到人来第一个真挚笑容:“二哥你应该也很久没和老同学碰面,多聊聊天,你先忙。” 江旭:“走了。” 江黎:“嗯。” 江旭朝着奚迟笑着晃了晃手:“学弟拜拜。” 奚迟:“…学长再见。” 江旭掸了掸腿上并不存在的灰,起身将椅子摆正,抬脚朝前走。 奚迟收回视线,思绪都还没来得及整理,耳边再度传来脚步声。 一抬眸,已经走出去的江旭再度折返。 奚迟:“?” “差点忘记跟学弟道谢了,”江旭微俯着身,撑着江黎凳子的椅靠,话却是对奚迟说的,他眯着眼,笑意灿烂,“谢谢学弟给我带路啊。” 奚迟:“不……” 江旭:“虽然学弟在走廊门口把我错认成了江黎,但也不影响。” “我和江黎气息的确很像,认错也很正常,你不用太在意。” “那辛苦学弟了,下次见。” 奚迟:“…………” 桑游:“???” 什么东西啊? 什么叫“在走廊门口把我错认成了江黎”? 桑游脱口而出:“小迟你在走廊遇到二哥了?认错了什么意思?” 认错之后呢?干了什么? 二哥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既然说不用太在意,为什么还要特地说出来? 你这是说给学弟听的吗? 你踏马的分明就是说给学弟身旁那位听的! 奚迟坐在位置上,整个人僵成一块木头。 下意识看了江黎一眼,想解释几句,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说没认错? 好像不对,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确以为那是江黎的气息。 那承认认错? 好像也不对,因为身体感官清晰地认出那不是江黎。 奚迟:“……” 无解。 奚迟正想着,身侧那人已经俯身,右手往地上自然一垂,拿过放在凳脚边的水,拧开灌了一口。 校庆准备的东西很齐全,看台以及内操场每张椅子上都放了一个文件夹和一瓶水。 台上老王正在讲近十年取得的成绩,奚迟耳边却只剩下江黎手上矿泉水瓶的响动,水撞着瓶壁的闷响,和塑料被按压的簌声。 奚迟:“。” 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由来的心虚。 同样头皮发麻的还有桑游。 越麻,越告诉自己不要看,但越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一个劲往右边瞟。 江黎喝水的动静其实很轻,跟平常无异,没砸没摔没晃,可桑游就是觉得江黎拧的不是瓶盖,是天灵盖,是脑袋。 “那个,江黎,二哥他……” “黎哥,团委老师让你去一趟办公室,有事找。” 桑游的声音和李书静的声音同时响起。 江黎没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声,看了身侧人一眼,转身朝团委办公室走。 从江黎起身起,奚迟视线就一直落在江黎身上,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墙后。 桑游长松一口气:“行了,江黎走了,二哥也不在,你赶紧说说认错人是怎么一回事。” 奚迟却没有回答,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副根本没在听的模样。 半晌,他转过身,朝着后面方位喊了一声:“书静。” 李书静从手机上抬起头来:“怎么了迟哥?” “团委老师找他什么事?”奚迟直接开口。 李书静摇了摇头:“不知道哎,只说让他过去一趟。” 奚迟点了点头。 话题到这里似乎已经结束,李书静原本也这么以为,直到—— “方便问一下么?”奚迟再度开口。 李书静愣了下:“问谁?问团委老师吗?” “嗯,”奚迟回,他顿了下,又道,“问一下时间,大概多久。” 这下不止李书静,周围的夏晴她们也跟着抬起头来。 夏晴:“迟哥你找团委老师有事啊?” 奚迟顿了几秒,才应了一声:“嗯。” 桑游:“?” 李书静闻言,立刻道:“好的,迟哥你稍等。” 两分钟后。 李书静:“团委老师说方案有个环节要更改一下顺序,应该不会太久,大概半小时” 奚迟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说:“好,谢谢。” 短短几分钟,桑游攒了一脑门的问号,等奚迟在听了,忙问:“你和二哥怎么回事?” 奚迟三两下把走廊上的经过讲了一遍。 桑游:“……” 行了,之前还只是怀疑,现在他更加确定二哥是故意的了。 “那你找团委老师又有什么事?”桑游说,“有事你刚刚不跟江黎一起去,还专门让书静去找团委老师?是江黎不能听还是……” 桑游语速和声音越来越慢。 等一下,是不是哪里不对? 问一下时间,大概多久…… “靠…你找的不是团委老师,”桑游回过神来,“是江黎吧???” 真要找团委老师直接跟着江黎一起去不就好了,哪里需要专门让李书静去问时间? 原本根本不是江黎不能听,是团委老师不能听! 桑游麻了。 看着神色明显有些不自然的奚迟,他一只手撑在扶手上,一只手托着下巴,语气幽幽:“怎么,掐着时间…去哄人?” 奚迟:“…………” “哄”这个字眼让奚迟喉咙发紧。 奚迟想忍。 没忍住。 半分钟后,他拿过桑游凳子上的水,拧开,一把塞到他嘴里:“喝你的水,少说话。” 桑游:“……” 奚迟在位置上心不在焉坐了二十分钟,直到时间跳到整点,正想起身,手机突然嗡的一下。 微信收到一条新通知。 奚迟没多想,顺手一划开,看到熟悉的月轮头像。 【-:操场后墙,过来。】 奚迟:“……” 第62章 没别的药,只有—— 操场后墙严格来说不算操场范畴,是综合楼背阴面一条长走道。 因为和操场就隔着一堵矮墙,才有了后墙的名字。 走道不算宽,一侧是综合楼,另一侧是一面长而缓的斜坡,常年晒不到光,平日也鲜少有人进出,但因为紧挨的山海一中的门面—综合楼,所以打扫得很勤快,很干净。 光线在转角处划出明显的界线。 奚迟脚步莫名停了两秒。 忽然…不那么想往前走了? 正犹豫,奚迟隔着一道转角,听到了江黎的声音。 像是在打电话。 奚迟没再上前。 “嗯,知道了。” “在办公室桌子上,门没锁。” “站那干什么。” 说完最后一句话,转角后声音彻底消失。 紧接着便是清晰的脚步声。 直到脚步声贴着耳畔响起,熟悉的气息不断靠近,奚迟才意识到那句“站那干什么”是对他说的,一转身,江黎已经站在光影交界的地方。 奚迟:“。” “等什么?”江黎问。 “…没等,”奚迟说,“听见你在打电话,就没过去。” 两人此时正站在综合楼侧道上,身后时不时传来跑动声,奚迟往后看了一眼,拉着江黎往里走,等到两人都被阴影覆盖,没人看见,才停下来。 三月初的瑞城,倒春寒刚结束,还有点冷。 比天光更淡的,是江黎的声音。 “哪里碰到他的。”他问。 开门见山,直接了当,没有一点防备。 行为很“江黎”。 奚迟手指在手机边缘按了按:“教室门口。” “四楼?” “嗯。” “然后呢?”江黎转过身来看着他。 奚迟:“?” “没然后,”奚迟被半拦在墙边,“你二哥说他太久没来了,不认得路,让我……” 脸又被轻掐住。 甚至还是同一个地方。 奚迟:“……” “碰到你之前,他刚从四楼教师办公室出来。”江黎道。 奚迟:“?” 什么意思? 江黎:“七班班主任是他当年物理老师,凌云楼当时是他们高三教学楼,这么说明白了?” 奚迟:“…………” 所以根本就没有“不熟悉路”一说。 许是奚迟眼中“你二哥是什么恶趣味”的意味太明显,江黎声音总算多了点情绪,笑了下:“说什么你都信。” “怎么这么好骗。” 奚迟反驳:“我又不知道他……” 江黎:“还认错人?” 奚迟倏地把所有话咽进喉咙。 操场上像是又过了一个流程,掌声透过矮墙传来,因着稍远的距离,被滤掉几分,不算刺耳。 两人对视良久,见江黎没有移开视线的迹象,奚迟掐了掐指节:“…没认错。” 几秒后,又补充了一句:“我知道他不是你。” 江黎怔了一瞬,心口郁气因为这几个字压下去几分。 他敛好眼底的笑意:“然后呢。” 奚迟:“什么然后?” 江黎到底哪儿来那么多然后? 奚迟:“没……” 江黎:“刚刚盯着台上的时候,在想什么。” 奚迟再度收声。 风卷着几片碎花瓣从斜坡上吹下来,丝丝缕缕的。 奚迟张了张口,正想用“没想什么”敷衍过去,“没”字还含在嘴里,江黎已经开口:“说实话。” 奚迟:“……” 奚迟久违地想起某天桑游说过的话——江黎骨子里是有点浑气的。 原先还以为只是江黎二哥有什么恶趣味。 现在看来…是一脉相承。 他之前竟然还怀疑两人关系不好? 又不能直接说在想“连锁品牌”,又躲不过,奚迟想了想:“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大哥。” 江黎:“嗯。” 奚迟:“也在保密办工作?” 江黎顿了下:“谁告诉你的?” 看之前在观众席的样子,桑游应该没有跟他提起过江旭他们的事。 奚迟:“家里听到的。” 江黎:“?” 听到“家里”两个字,江黎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奚迟:“…说江家还有两只金乌在保密办。” 奚迟只说到这里。 他在心里做好江黎再问“然后”的准备,也打定主意不再开口。 奚迟:“就这样,没然……” “所以呢,”江黎眸光轻动,半笑不笑看着他,“让你以后去保密办?” 奚迟:“…………” 江黎笑了一声,一字一字道:“药还挺多。” 奚迟一口冷风呛在喉咙。 药还挺多。 脑海里再度浮现“连锁品牌”四个大字。 于是呛得越发厉害。 江黎抬起手,奚迟以为脸又要“遭殃”,下意识往后一靠,背还没抵上墙,就被江黎拉着手腕带了回来。 “躲什么。” 江黎轻拍着后背给他顺气。 “墙上凉,别靠。” 喉咙的痒意被压下去。 奚迟半垂着眸,目光刚好落在江黎微微凸起的喉结上。 随着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地滑动着。 光线浅薄,其实不那么明显,奚迟还是有些不太自在地撇过头。 那种“不自在感”很快蔓延至全身。 奚迟这才反应过来两人靠得有多近。 近到他能闻到江黎身上薄荷的气息…很熟悉,像薄荷糖。 正想着是不是薄荷糖的气息,江黎手机响了一下。 奚迟回过神来,提醒他:“手机。” 担心是正事,奚迟按下江黎给他顺气的手:“可能是校庆的事,先看看。” 江黎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划开一看。 是桑游的信息,正要放回去,看到一行字。 【日行一善:碰到人了没?】 江黎动作稍顿。 奚迟:“是不是正事?” 江黎视线在那行字上停留几秒:“嗯。” 奚迟:“那你先回。” 江黎“嗯”了一声,微侧过身,敲字。 【-:谁?】 【日行一善:小迟啊,刚说要去找你。】 江黎指尖在手机屏幕随意地点了两点,偏头看了眼身边的人。 【-:找我做什么。】 【日行一善:???】 【日行一善:刚刚把瓶盖当天灵盖拧的人不是你?哄你去啊,还能干嘛?】 【日行一善:他怕耽误你事,还特地让书静问了团委老师。】 【日行一善:我劝你不要不识好歹,人还没追到呢,别摆谱啊,回团委办公室等着。】 许是久久没看见江黎回复,那头的桑游有些急了。 【日行一善:你不会已经走了吧?没碰到??】 【-:碰到了。】 【日行一善:那行。】 【日行一善:他已经走出去有一会儿了,刚碰到?】 【-:十分钟前。】 坐在观众席的桑游愣了下,把最后几个字反复看上几遍……靠! 【日行一善:十分钟前就碰到了,那你搁这儿套我话???】 江黎没再理会,熄屏,收好手机,最后一点郁气也在桑游这几行字中消散干净。 他转过身,“来哄他”的人此时正站在离墙几公分的位置,安安静静等他回完消息,不吵不动。 操场话筒响起老王的声音,奚迟凝神听了片刻:“开幕式好像要结束了。” 江黎“嗯”了一声:“走吧。” 奚迟感知到江黎情绪的变化,顿了下。 好像…好了? 两人并肩朝操场的方向走去。 奚迟手机嗡了一声,他低头一看。 【日行一善:哄好了就快回来,要退场了。】 奚迟目光钉在这个“哄”字上,半天没有回神。 他好像…也没哄。 不仅没哄,还被江黎知道了“药挺多”的事。 奚迟:“……” 从后墙到操场这一路,奚迟都没再说话。 直到走到操场入口的瞬间,他喊了一声:“江黎。” 江黎转过头。 奚迟胸口很轻地起伏了一下,半垂着眼,没看江黎:“之前说‘保密办’的事,不是那意思。” 江黎看着他:“嗯?” 奚迟深吸一口气:“没别的药,只有——” 最后一个字奚迟没说出口,快步朝着观众席的位置走。 江黎站在原地,良久,才把没说完的那个字补齐。 没别的药,只有你。 江黎失笑,抬脚跟了上去。 - 校庆涵盖内容要持续将近一个月,后续还有不少活动,但开幕式和演出一结束,学生的任务已经结束一半,剩下的基本都是校领导的事。 江岸、施岚几人更忙,参加完开幕式,便在所有校领导的簇拥下参观校史馆,又简单讲了几句话,在一众校领导的欢送中离场。 施岚女士走的时候,帮奚迟理了理衣领。 “今年生日在周六,跟往年一样,晚上得去大院去吃饭。” “你太爷爷他们已经布置好了,还有好些长辈也都会来,如果有别的安排,尽量安排在中午,知道吗?” 奚迟点了点头,回了句“知道了”,将施岚女士送上车。 连轴转上一天,校庆开幕圆满落幕。 翌日,老王他们紧锣密鼓地筹备学术活动首场论坛,不比开幕式清闲多少,但学生已经恢复正常教学活动。 比学校百岁生日,他们秘书长十八岁生日显然更让人激动。 迟哥惊蛰生日的事在开幕式当天就已经在一班班群掀起一阵讨论,但因为学生会这几天实在太忙,就没人在奚迟面前提,直到第二天。 刚开学,教学任务不重,校庆周又取消了大课间,下课铃一敲,学生会几人一离场,一班立刻热闹起来。 “送迟哥什么生日礼物好?”廖争边关后门边问,“送鞋怎么样?或者手表?或者游戏机?” 林文光越听越不对:“鞋?手表?游戏机?敢情你会送礼物?” “那我去年生日你踏马给我送一个保温杯,上面还印着‘丰收银行第十八届技能大赛优胜奖’什么意思?” 他当场就说“这太贵重了,快拿回去吧。” 廖争不可思议看着林文光:“那你能和迟哥比吗?” 林文光:“???” 王笛倒了一杯水走过来:“昨天不是讨论去哪里聚餐吗?怎么说上生日礼物了?” 祝余也接腔:“生日礼物就不用考虑了,迟哥从来不收。” 南山一群人“啊”了一声,仰着脑袋看向祝余他们。 林文光:“这不太好吧。” “这是真的,”杜衡从王笛桌上抽了一张纸巾擦手,“你要是手写一张贺卡之类的,迟哥可能还会要,但你要送什么鞋、手表、游戏机,迟哥真不会要。” 廖争完全不同意:“哪有生日不收礼物的。” 西山一群人诡异沉默下来。 王笛搅着麦片的手轻颤着,“呵”了一声:“你是不是忘了迟哥的身份?” “若木家,独苗,你觉得会没有生日礼物?” “迟哥不收,是因为不缺。” 祝余语气沧桑:“我记得前两年,迟哥他太爷爷还是谁来着,好像给迟哥买了一座山吧?还建了一个山庄?” 南山:“……” 王笛语气更沧桑:“嗯,去年是以迟哥的名字修复了岱山那尊大佛金身,据说花费了八位数,人民币。” 南山:“…………” 因为山庄和八位数,南山一群人整整恍惚了两天,直到周五,桑游在群里发了餐厅的定位和包厢号。 除了一班的人,消息还发给了两院学生会。 发消息的时候,奚迟刚巧被老付喊去办公室。 桑游回完最后一条消息,收好手机,从座位上转过身,看着江黎。 “怎么说?”桑游扬了扬眉。 江黎低头写着卷子:“什么怎么说。” 桑游“啧”了一声,看过前门又看向后门,确认自家秘书长还没回来,往前压着身子,半靠在江黎桌子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中午班级聚餐,晚上还要回大院,你打算什么时候找他?” 江黎也没有遮掩:“晚上。” 桑游:“哪个晚上?今天晚上?还是明天凌晨?还是明天晚上?” 江黎放下笔,用“你话很多”的眼神看着桑游。 桑游被这一眼看得脑袋疼,咬着牙:“……我特么是想帮你,没看出来?” “到底什么时候,你快说,我特么紧张半天了。” 江黎难得冲着桑游笑了一声:“你紧张什么。” 桑游:“我踏马也想知道我在紧张什么!” 明明是江黎表白,他却紧张到一连做了两天的梦。 还越做越恐怖。 今早硬是被吓醒的。 因为他梦到江黎直接冲到大院来拐人,当时太爷爷正在拿刀切蛋糕,后来看到江黎,手上的塑料刀瞬间变成十米钢刀,喊着“竖子尔敢”,就朝着江黎劈了过去。 场面一度失控,拦都拦不住。 然后他被一身冷汗惊醒。 醒来时间还早,没撑住,又睡了过去,然后…江黎又踏马出现在大院里,太爷爷喊着“竖子还敢回来”,再度抽出刀…… 桑游冲了两包黑咖啡,才把早上的课熬过去。 “明天晚上。”江黎说。 桑游“靠”了一声,梦里那柄十米钢刀闪着冷光在眼前一闪:“你特么不会真要去大院拐人吧?” 江黎看白痴似的看着他。 看到熟悉的眼神,桑游这才冷静下来:“可晚上小迟要去大院吃饭。” 江黎声音轻淡:“我知道。” 桑游:“?” 江黎:“等得住。” 桑游思绪一顿,把江黎的话从头到尾过了一遍,逐渐回过神来。 有些意外。 “大院里什么时候结束都不知道,按照以往经验来说,一般都会挺晚。”桑游再度提醒。 “嗯。” 两人都不再说话。 桑游定定看着江黎。 在江黎说出“晚上”两个字的时候,其实他以为会是今天晚上。 零点,凌晨。 桑游曲指,在江黎桌角扣了下:“虽然是不差这么一时半会,但我以为你一会都不想等。” “是不想等。”江黎慢声说。 桑游:“那干嘛……” “迟哥。”教室前门传来陈诗文的声音。 江黎这才从卷子上抬起头来,看着不远处那道身影朝他走来。 上课铃在这一刻敲响。 桑游在漫长的铃声中,听到江黎的回答。 “总要先让他好好过完生日。” 作者有话说: 太爷爷:风评被害 第63章 “换月亮。”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老付讲完卷子,看了眼时间,还剩五六分钟,索性收好教案。 照例说了几句新学期新气象,开幕式结束要好好收心。 底下一群人看似在认真听课,实际上书包拉链都已经拉好,一只脚在教室,另一只脚已经伸到校外。 直到—— “对了,有一件事,老师提前通知一下,”老付端起保温杯喝了一口茶,“已经高二下学期了,马上就要高三,校庆月结束,就要进入常态化自习模式了。” 底下一群崽子愣了好几秒,登时开始哀嚎。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这学期会开始常态化自习,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常态化自习模式,也就意味着周六上午也要留校自习。 山海一中进度比一般高中快,高二下学期学完整个高中阶段必修课程,竞赛生进入冲刺阶段,其他人则是预热高三。 说是自习,但也没那么讲究,就是拿出模块时间给他们完成作业,不上课也不考试,提高做题效率。 “好了,别哼哼唧唧的,高二下学期多关键,也不用我多说。” 王笛:“老师,您上学期也是这么说的。” 底下笑开。 结课鼓敲响,老付拿着教案端着保温杯宣布下课,刚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一群人盯着门边的人,没说话,生怕老付嘴里又蹦出什么生命不能承受之重,王笛甚至已经捂着耳朵晃起了脑袋:“我不想听我不想听!” 下一秒—— “明天惊蛰,小迟生日是吧?” 奚迟收拾卷子的手顿了一下,抬起头。 老付端起手上的保温杯,遥遥比了个碰杯的姿势:“生日快乐。” 班里沉默两三秒,然后发出各种怪叫。 “这个男人该死的让人心动。” “欲擒故纵的把戏,很好,老付成功引起了迟哥的注意。” “我承认老付的小花招勾引到迟哥了。” “别解释了,老师,你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陈诗文她们几个差点笑伏在桌子上。 老付这句“生日快乐”将常态化自习的阴影都冲淡了,班里重新闹腾起来。 祝余:“还好迟哥生日在常态化自习前。” 杜衡想了想:“其实在常态化自习后也挺好的,我们可以蹲零点上门。” 王笛一拍脑门:“对啊,说不定还可以上钟楼给迟哥敲个不闻钟,母校生日可以敲,迟哥生日亦可以。” 赵曼云:“是人吗你们?母校生日都放在早上敲,迟哥生日你们零点敲?放过高三学长学姐吧。” 林文光:“注意,高三学长中还包括文姐男朋友。” 陈诗文一摆手:“3月5日晚,为了迟哥,我男朋友可以牺牲一下。” 王笛:“对啊,大半夜的睡什么睡。” 王笛:“三月五日夜,学长学姐亦未寝。” 神他妈亦未寝。 这下不止几个女生,半个班的人都笑麻了。 江黎坐在一边听他们闹,看着奚迟眼底明显的笑意,跟着笑了下。 “等下跟桑游的车回去,还是家里来接?”江黎问。 奚迟把卷子收好:“家里接。” 江黎:“晚上回去好好睡。” 校庆前前后后忙了十几天,学生会一群人都缺觉,奚迟眼下也有点青色,不重,但因为他皮肤白,只有一点痕迹也很明显。 江黎视线扫过闹到不行的一群人,慢声说:“可能会吵,记得静音。” 奚迟笑了下,应了一声。 不远处王笛他们还在说话。 一群上课就做好下课准备的人,真到了放学的时候,反倒磨蹭起来。 “文姐,周六多上一个早自习,你应该很高兴吧?”王笛嘿嘿笑了一声。 陈诗文大受震撼:“多上小半天自习我为什么要高兴?” 王笛:“这不就跟高三同步时间了吗?” “同步时间又不是同步见面,我男朋友又没有坐我旁边跟我一起自习,有什么……”陈诗文说着,突然顿了一下,“这个问题,你不应该来问我。” 王笛:“那问谁?” 陈诗文悠悠往某个角落看了一眼。 问黎哥。 他应该…挺高兴。 - 奚迟以为来接他的会是施岚女士,结果一开车门—— “累瘦了,校庆是不是很忙?”奚承怀看着自家小若木,“后座有糕点和饮料,饿的话先吃一点垫垫肚子。” 奚迟边上车边随口问:“施岚女士呢。” 奚父沉默一瞬:“先回家了,说你这几天太累,今晚要亲自下厨,给你炖汤喝。” 奚迟:“……” 奚父语气苍凉:“没事,等会儿爸爸多喝点,你意思意思喝一碗,重在参与。” 前排司机憋笑憋到肚子疼。 施岚女士热衷于炖各种汤品,奈何手艺不太跟得上。 秉着“再苦不能苦孩子”的想法,最后基本都要进到理事长肚子里。 今晚的汤品却一反常态,炖得非常成功,奚迟很给面子地喝了两碗。 陪两人聊了一会儿天,又喂完麻雀,上楼洗漱完,从浴室出来,已经将近十一点。 奚迟边擦头发,边看群消息,往下一划,在满屏生日中看到了“随份子”几个字。 奚迟:“?” 【廖争:迟哥不要礼物,那等会儿在群里发几个红包热闹热闹吧,当随个份子。】 【陈诗文:随份子是这么用的吗?】 【王笛:那当随个功德。】 【陈诗文:???】 【赵曼云:我替文文说,随功德是这么用的吗?】 【王笛:你们是不是忘了岱山那尊大佛,迟哥修的,随个功德怎么了?希望迟哥给我一个对象!】 【杜衡:小螺号,你狂了。】 【祝余: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一旦说出来,冥冥之中就会改变你生活的轨迹,看似简单的几个字,将会影响你的一生,里面水很深,你没有能力把握它,听我一句劝——把这句话撤回让我说。】 【祝余:[微信红包]】 【祝余:功德我随了,希望迟哥也给我一个对象。】 群里瞬间被红包淹没。 看着三十几条“也给我一个”的消息,奚迟:“……” 几秒后,群里多了一条位置链接。 【奚迟:[链接]灵喜寺】 灵喜寺,又名灵犀寺,瑞城著名的求姻缘的寺庙。 一群人乐出声。 奚迟吹干头发,在群里又聊了几句,躺上床。 没有沾到枕头的时候,也没觉得疲累,可躺在床上没多久,校庆一连十几天没好好休息的余劲就尽数牵出来,奚迟强撑着坐起来,也没能压下睡意,他揉了揉有些酸胀的后颈,把消息提示开到最响,重新躺了下去。 没多久,被一阵连续的消息声闹醒。 他看了眼时间,果然已经零点。 班群里满屏的生日快乐,全是自动触发的蛋糕特效,纷纷扬扬。 奚迟揉着额角,在群里回了一句“谢谢”,紧接着发了一串红包,具体几个也没点。 半梦半醒间,奚迟凭着本能退出了班群,点开了江黎的消息框。 【-:生日快乐。】 奚迟笑了下,没来得及回,屏幕上响起“语音通话”的提示。 寒假加上校庆那十几天,两人语音通话没有八十通,也有五十通,奚迟几乎已经习惯,没有犹豫便接了起来。 “喂。”奚迟先开了口。 那头沉默几秒,才慢声开口:“在睡觉?” “没有。”奚迟回。 说着“没有”,可声音却很低,尾音还有轻微的拖腔,江黎太熟悉这种状态,笑了下:“被吵醒了?” 奚迟没答。 “说了会很吵,记得静音。”江黎声音带着笑。 奚迟本来想说故意没关,可最终却没说出口。 睡意刚袭来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身上太疲乏,所有行动好像都凭着身体本能在支配。 直到听到江黎的电话,心里隐约有道声音告诉他“等到了”。 奚迟缓缓按下静音模式。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说着,恍惚间像是回到了403,安心感铺天盖地涌来。 直到那头不再说话,江黎静静等了几分钟,轻笑着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廖争:迟哥发的红包都被领完了,怎么我们发的红包迟哥一个都还没领?】 【祝余:刚刚那个新闻联播生日素材谁发的?太沙雕了,快撤回。】 【王笛:@Chi,迟哥我刚给你做了一个奥特曼生日祝福的短视频,你快来看!哈哈哈哈太好笑了】 班群一堆夜猫子还在刷屏,@一个接着一个,直到某个月轮头像突然出现。 【-:睡了,别吵他。】 从周五放学开始就一直疯狂吵到周六凌晨的班群瞬间安静如鸡。 - 周六。 奚迟接了一早上的电话和视频,光太爷爷就说了半个小时,根本没注意到班群的动静。 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是中午。 一群人沿着步道往餐厅走。 因为人多,订的餐厅是个开放式餐厅,在塔山半山腰,位置不高,也不难走,沿着步道走小二十分钟就能到。 往日怎么都闲不下来的一群人,今日却出奇安静,甚至静到有些诡异。 在王笛嗫嚅着投来第十七个欲说还休的眼神后,奚迟忍无可忍:“想说什么?” “迟哥,那个,你昨晚……”王笛上下嘴皮打着颤。 奚迟:“昨晚怎么了?” 在身后一众“全靠你了”的眼神中,王笛心一横,脑袋一懵,嘴巴一空:“昨晚你是和黎哥一起睡的吗???” 奚迟脚步一下子钉在原地。 ……什么? 所有人:“……” 陈诗文上去就碾了一脚,压着声音:“小螺号要死啊你,让你委婉点问问昨晚两人是不是在一起,你直接问是不是睡一起?” 王笛欲哭无泪,立刻拿出手机。 奚迟这才看到班群的消息。 一个小时都能聊出999+的班群,自江黎那条消息后,整整11个小时,都没人再回一句话。 奚迟:“……” 如果在王笛问出那问题之前,奚迟不会觉得江黎这话有任何问题,可现在…… “没睡一……”话一出口,奚迟就觉得不对,想换种说法,可又觉得怎么说都不对。 谁的问题谁解决。 奚迟深吸一口气,把手机直接塞给江黎:“你跟他们说。” 江黎“嗯”了一声,不紧不慢道:“没睡一起。” 奚迟:“……” 解释了,但没有完全解释。 就因为王笛这句“睡一起”和江黎这句“没睡一起”,奚迟一整个午饭心绪都有些恍惚。 “等下先回家,还是直接去大院。”江黎问。 奚迟:“直接去大院。” 江黎点了点头,下了山,看着人上了车,才拿出手机给他发了条消息。 【-:到了告诉我一声。】 【Chi:嗯。】 车子开了一个半小时,到大院的时候,人已经不少。 奚迟一进门,就被各路长辈围在了中间,见面第一句话都是“瘦了”。 只有太爷爷,还是那句:“多久没见了,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每年都这阵仗,奚迟早就习惯,甚至称得上游刃有余。 可往年同样得心应手的桑游,今天却有些沉默。 奚迟原先还只当他是累了,直到彻底入夜。 时针刚过晚九点,席位还没散。 “椅子上有钉子?”奚迟看着第三十次挪腾位置的桑游。 桑游:“……” “怎么了?一晚上都没说几句话。”奚迟不解。 桑游有苦难言,又看了眼时间。 虽然江黎说等得住,可从大院回去还要一个小时车程,又得避开叔叔阿姨的视线,不知道要折腾多久。 这里阖家欢乐,留江黎一个人在外边喂蚊子,桑游多少有些于心不忍。 桑游随口说道:“没,就是有些困了,你……” 困? 桑游一下子清醒过来:“你困不困?” 奚迟摇头:“不困。” 桑游扫了太爷爷一眼,猛地拔高音量:“啊?你困了?也是,校庆这十几天都没睡好吧,你看你眼下这乌青,今晚早点睡,明天晚上回学校又要连续上五天的课。” 奚迟:“?” “我说我不……”桑游一把捂住奚迟的嘴,“你困,你很困。” 奚迟:“??” 太爷爷一下子转过身来,借着光看到奚迟眼下浅淡的青痕,心疼得不得了:“我听小岚说了,一中校庆很忙吧?怪不得都瘦了。” “行了,也吃得差不多了,早点回去休息。” 奚迟糊里糊涂就坐上了回程的车。 车子刚驶出大院,奚迟收到桑游的消息。 【日行一善:你困吗?】 【Chi:……】 【Chi:困。】 【日行一善:不行,不能困。】 【日行一善:清醒点。】 【日行一善:别睡。】 另一辆车的桑游刚给江黎发完消息,切回消息界面,就看到两条最新消息。 【Chi:桑游。】 【Chi:你今天是不是吃错东西了?】 桑游:“…………” 桑游点开自己的心平气荷,看着“日行一善”这几个字。 当初起这个名字,是为了让江黎“日行一善”。 没想到到头来“日行一善”的竟是他自己。 明天江黎要是不给他塑一尊金身都对不起今晚他操的这份心!!! 车在车库停下,施岚女士都没让自家儿子等,直接催着他上楼休息:“在外面跑了一天,累了吧?洗漱完早点睡。” 奚迟“嗯”了一声,坐上电梯回了房间。 脱下外套,简单洗了个手和脸,还没来得及换衣服,手机一震。 奚迟还以为是桑游。 这一路上,桑游像是真的怕他困了睡过去似的,一个劲的发消息,要不是知道今晚他只喝了小半杯灵酒,奚迟还以为桑游喝醉了。 他抽了两张纸巾擦了擦手,点开屏幕,却看到江黎的头像。 奚迟擦手的动作一顿。 【-:到家了?】 【Chi:嗯。】 【Chi:你怎么知道?】 【-:看到灯了。】 【-:下个楼?】 看到最后一行字的瞬间,奚迟思绪空了十几秒,五感像是被什么东西调低了灵敏度。 过了小半分钟,他才回过神来,没换衣服,抓着外套跑了出去。 江黎依旧站在那盏夜明苔灯下,和那夜的身影交错重叠,似乎又有不同。 已是三月,小径退去隆冬的土灰色,大片大片的嫩绿疯长出来。 江黎站在一片新绿间,看着眼前的人:“喝酒了?” “一点,”奚迟声音有点轻微的喘动,闻言,偏头嗅了嗅,“味道很重?” 江黎走近一步,替他顺气:“没有。” 奚迟没问江黎为什么突然过来,顺着走近的这两步,他看到江黎手上的东西。 一枚通宝。 奚迟顿了下,失笑。 他指了指江黎手上这枚东西:“这个是生日礼物?” “不是。”江黎说。 暖色的灯光撒在两人身上,映下两道交叠的影子。 那枚通宝抵在江黎指骨间,他淡声说:“来换个东西。” 奚迟抬起头看他。 下一刻,江黎将那枚通宝抵在他掌心。 两人掌心贴着,滚烫。 奚迟不解:“换什么?” 惊蛰晚夜的风,停了又起。 奚迟就在这风里,听见江黎带笑的声音。 “换月亮。” 作者有话说: 这次黎哥来换他的月亮。 第64章 “追求者” 江黎低着头,两道剪影靠得更近。 奚迟看进江黎眼底,被那浓重的情绪烫得有些无措。 “换月亮”三个字在耳边不断重复回响,每响一次,心口就刮一阵风,打起褶皱的涟漪。 所有思绪跟着那涟漪一道泛起皱褶。 莫名的情绪不断向他围拢。 奚迟甚至没能分清照在剪影上的是月色还是灯色。 他握着那枚再熟悉不过的通宝,声音有些生硬:“摘不到。” “……换个别的。” 回答他的,是江黎低低的轻笑。 “能换什么。”江黎开口。 奚迟指尖无意识蜷了蜷,光线照落在那枚通宝上,映出莹莹的光线。 他没说话。 空气中已经开始弥漫雨气。 潮湿又暧昧的沉默在这惊蛰深夜蔓延疯长。 “还有14分钟。”江黎忽然说。 奚迟:“什么?” 江黎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眼前这个人:“还有14分钟,生日就过完了。” “想要什么礼物。” 奚迟安静好几秒,低着头,极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显得稀松平常:“还剩十四分钟,现在问是不是有点晚?” “不晚,”江黎说,“今天没有,还有明天,时间很长。” 江黎声音轻而缓,却带着藏也藏不住的情愫。 “慢慢想,想好了告诉我,”江黎笑了下,“今天的礼物先给你。” 奚迟掌心下意识一拢。 他攥着那枚通宝。 不是已经给了吗? 奚迟正捏着通宝走神,江黎手上已经多了一串东西。 ——栯木念珠。 比江黎手上的小一点,颗数却多了七颗,十八子,尾端坠着一朵玉刻的观音莲,观音莲下系着两条乌色流苏。 念珠带着极尽熟悉的气息。 是江黎的气息。 像熹光,也像月芒。 良久,奚迟才从咙口压出几个字来:“…你的念珠?” “是同一株栯木,”江黎把念珠拢到奚迟虎口,“但念珠是新的。” 奚迟都忘了动作。 直到念珠温热的触感横在掌心,他才反应过来。 桑游不止一次提过江黎手上的念珠,无论最开始是由什么话题引到念珠上,到最后总要感叹着说一句:这玩意也就金乌戴得下去。 桑游曾经戴过一次,时间不长,只戴了十几分钟,摘下的时候说骨子里都透着凉气。 桑游说多了,奚迟也有过好奇,江黎没让碰,理由和桑游如出一辙,说太凉。 可现在虎口处这串念珠却温热熨帖,没有丝毫寒意。 ……好像也没什么清心静心的作用。 不仅没有,心跳还有不断加快的迹象。 奚迟:“。” “和你手上的念珠,好像不太一样。”奚迟问出口。 江黎“嗯”了一声,像是知道他想什么,慢声说。 “用香火和翎羽养了几个月。” “问过钟山,对‘症’应该会有帮助。” “本来想早点给你,”江黎低着头,替他拨好掌心的念珠,“但香火要供满,寒气要散干净,只能当做生日礼物了。” 江黎话中意思太满,可奚迟却只能听见“翎羽”两个字,他额角嗡的一下:“…什么翎羽?” “我的。”江黎声音轻淡得不像话。 观音莲下乌色的流苏被风拂起,不断缠绕在指尖,甚至比念珠更烫。 奚迟总算知道“异样”在哪。 他以为江黎的气息来自于念珠,但流苏上的气息更重。 这流苏是用金乌翎羽炼的。 奚迟心口重重跳了一下。 “江黎。”奚迟声音轻到像是一声呓语。 “嗯。” 奚迟手指都是僵的,念珠顺着指骨的弧度一点一点往下滑动都没有察觉:“这念珠太……” “你知道金乌送翎羽是什么意思么。”江黎抬手,把念珠牢牢抵到奚迟虎口间,笑着截断他的话。 奚迟沉默不语。 “求偶。”江黎不再犹豫。 “现在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蛰伏了一整个隆冬的情愫,在惊蛰最后的余温中破土而出。 是少年人无法藏匿的爱意。 在出门前,奚迟心口模糊闪过的一个念头,在这一刻终是成了真。 只要跨过那道门,就会有什么东西不一样,心里那道声音这么告诉他。 可江黎在那里等他。 于是他跨了过去。 所有念头在这一瞬间都变得很缓、很慢,也很满,缠住所有话语。 “…不能做朋友么。”话甫一出口,奚迟自己都没底气。 他能感觉到江黎之于他的意义。 和桑游不一样,和施岚女士他们也不一样。 没人可以替代。 可现在他没法思考,只觉得心口在不断膨胀,不断泵出更强烈的悸动。 那种悸动沿着每一条神经游走扩散,占领所有思绪,在四肢百骸上插上了带着“江黎”名字的旗帜。 他想让自己喘口气。 得喘口气。 于是奚迟开了口,然后听到江黎的声音。 “不行,做不到,别想。” 没有丝毫犹豫和迟疑,干净利落截断所有退路。 奚迟:“。” 明明表明心意的是江黎,奚迟却有种是江黎拒绝了他的错觉。 奚迟:“……?” “江黎。”奚迟出声警告。 本来想说“我好像在拒绝你,请端正你的态度”,可“拒绝”两个字只在脑海里闪了一下,就堵在喉咙口,怎么都说不出口。 江黎“嗯”了一声,忍着笑:“我不缺朋友。” 奚迟:“……” 奚迟破罐子破摔:“那比朋友更深一点,挚友。” 江黎像是在思考。 奚迟正要喘一口气。 “行,挚友是么,”江黎声音仍旧带着笑,“那挚友可以牵手么?” “……” “挚友可以拥抱么。” “…………” “挚友可以亲……” “亲”字没能说完,被奚迟一把捂住。 江黎眼底盛着快溢出来的情愫,看着奚迟一瞬间发红的耳朵,很低很沉地笑了一声。 奚迟整个人都快要烧起来,耳朵全是尖锐的嗡鸣,心跳声不断撞击着耳膜,第一次如此直白的感受到江黎的…浑气。 江黎的呼吸缭绕在奚迟指尖。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奚迟木着脸,耳朵却红得像是能滴下血来。 江黎点了点头,于是奚迟慢慢松开手。 然后—— “什么都不能做,那为什么要做这个‘挚友’。” 奚迟:“…………” 奚迟咬着牙:“江黎。” 江黎有些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嗯,在。” 奚迟:“……” 江黎将奚迟所有动作和表情尽收眼底。 所有反应都在他预想之内。 甚至比预想中还要好几分。 在混乱到几乎是无措的地步中,还能想出“挚友”两个字“安抚”他,已经很给面子了。 毕竟是木头,还是刚开窍没多久的木头,在来之前,江黎就没想过将人逼得太紧。 看着快要不能呼吸的某人,他总算敛好一身“浑气”。 “比朋友更深一点的,除了挚友,还有一种。” “追求者,可以么。” 一向恣意的金乌,此刻的声音却温柔到像是在哄。 奚迟沉默不语。 “你不说话,那我当同意了?”江黎嘴角噙着笑。 奚迟嘴唇微微动了动,没开口。 江黎听到了无声的回答,失笑:“好,知道了。” 越来越重的雨气漫上来,奚迟抬起头来,声音有些不自然:“快下雨了。” 江黎“嗯”了一声:“很晚了,早点……” “你怎么过来的?”奚迟忽地开口,手指在念珠上僵硬地捻了一下。 江黎顿了下:“冯叔的车在外面等。” 紧接着又笑了一声,看着奚迟:“所以淋不到雨,别担心。” 奚迟:“。” 他就随便问问,没担心。 江黎看了眼时间,离零点还差一分钟。 他把念珠小心细致地从奚迟虎口拨拢到腕间。 观音莲晃动的瞬间,奚迟听到今晚最后一声:“生日快乐。” - 进门的时候,客厅里没人。 奚迟回到房间,关门,锁门,关窗,拉拢窗帘,脱下外套,将所有东西扔在床尾,走进浴室。 五感模糊一片,直到花洒热水从头浇下,奚迟才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身上被浴室蒸汽和热水裹着,很烫。 他机械抬手调低热水的温度,那串没来得及摘下的念珠突兀地出现在视野。 ……于是身上更烫。 一个澡洗得囫囵又潦草,甚至都没来得及拿上睡衣,扯了条厚浴巾就从浴室出来了。 换上睡衣,奚迟躺在床上。 扔在床尾的手机嗡声不断,可奚迟手指是麻的,戴着念珠的手腕也是麻的,什么都不想做,也不想思考。 他抬手覆在眼睛上,冷静好几分钟后,才重重吁了一口气,从床上坐起来,拿过床尾的手机,划开一看。 最顶上是桑游的信息。 奚迟看到“江黎”两个字,他停顿了十几秒,才点了进去。 【日行一善:江黎送了一本经过来。】 【日行一善:今晚刚送过来的,江黎说有点重,不方便拿,直接让我放车上。我就放在太爷爷他们给你的那叠百人经里,压在最下面,到家了记得拿出来。】 经? 奚迟想起晚上回程的时候,桑游手上是有一本经书。 他当时掠过一眼,经书很厚。 他以为也是哪位长辈的礼物,时间仓促,车上光线也昏暗,没来得及看。 奚迟匆忙起身,跑向书房。 ——因为时间已经很晚,又听着奚迟说困,施岚女士没让他拆礼物,把所有贺礼都有序码在了书房。 那叠经书更是小心,整齐镇在了书桌最中央的位置,理事长的办公资料都挤攘地堆在了旁边。 奚迟在心中对太爷爷他们说了声抱歉,明早会好好看,然后——一把抽出最底下那本,快步抱回了卧室。 奚迟原先以为江黎只是找了一本经,可翻开一看……熟悉的字迹,是江黎的手抄经。 那么厚,也不知道抄了多久,江黎却一语未提。 如果不是桑游发来消息,现在这本经还安安静静躺在长辈们抄的经书中。 奚迟喉咙有些发涩,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正出神,忽然摸到经书里一道轻微的凸起痕迹。 奚迟顺着那道痕迹一翻,是一支签。 他第一反应是书签,可再一看,却发现那支签的签尾印着妙法寺的篆印。 奚迟:“?” 他小心拿起签,一翻—— 签文闯入眼帘。 【愿君勿问心中事,此意偏宜说向公,一片明心清皎月,恰如皓月正当中。】 记忆在这一瞬间骤然回到年三十那个雪夜。 “跟家里人来上香。” “桑游说你很少去上香。” “嗯,因为之前没什么想求的。” 恰如皓月正当中。 观音签。 绣着月亮的平安符。 “来换个东西。” “换什么?” “换月亮。” …… 天际传来“轰隆”一声,蓄了一天的雨气终于在这声雷鸣中凝成一片潮湿,倾然落下。 一雷惊蛰始。 三月六日夜,春雷乍响,万物生长。 作者有话说: 我等春雷,来提醒你爱谁。 第65章 “奚迟,你没有心” 瑞城终于迎来第一场春日夜雨。 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晚,奚迟也反反复复做了一夜的梦。 操场跑道上的剪影,绣着月亮的平安符,夜明苔灯,桌上的手抄经,最后停在念珠乌色的流苏上,梦境依稀,零碎,毫无逻辑和章法。 睡醒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奚迟抬手揉了揉还不算清明的额角,一偏头,看到静静躺在枕侧的念珠。 乌色的流苏和梦境顷刻重叠。 有那么一瞬间,奚迟怀疑昨晚夜明苔灯下的江黎也是一场大梦。 于是他下意识朝着念珠伸手。 然后指腹触碰到温热的流苏。 奚迟:“。” 流苏,翎羽。 ——你知道金乌送翎羽是什么意思么。 奚迟瞬间清醒,倏地收回手指。 他静静盯着那串念珠,两秒后,一把扯过一侧的靠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它压在靠枕下。 眼不见为“静”。 奚迟坐在床上放空良久,没能“静”下来,脑海里循环播放“翎羽”两个字。 昨晚江黎说用翎羽养念珠,能祛栯木的寒气,也让念珠养出金乌的气息,对“症”有帮助。 一板正经,规规矩矩。 是怎么忽然说到另一个作用的? 奚迟并不怀疑江黎的心意,但…送翎羽也许也没有求…那什么的意思,就把它当成另一种“药”,别总想些乱七八糟的。 这么想着,奚迟持续放空,打开手机,点进搜索界面,敲下“送翎羽”三个字。 ……如果真有求那什么的意思,江黎应该不会让他戴着念珠出现在学校,校庆月刚刚开始,三五不时就会邀请校友回校,江黎没道理不知道,万一像开幕式那天一样,忽然碰到江家哪一只金乌…… 越想越觉得在理,奚迟自己安慰好自己,他长吁一口气,手指往下一翻,才发现刚刚心不在焉点错了APP。 现在登的不是妖族资料网,而是人类网页。 正要关闭,相关界面却弹出一条推送 标题很简练。 【好高兴,养了几个月的漂亮小鹦鹉给我送了一根羽毛。】 没什么特别吸睛的字眼,热度却高得出奇。 奚迟顿了下,看着“送了一根羽毛”这几个字,鬼使神差点了进去。 【猫猫教狗狗教都不如我们鸟鸟教:泪,拉了出来!谁能想到几个月前还爱答不理、高冷到哼都懒得哼一声的漂亮小鹦鹉,昨天晚上会突然给我送了一根羽毛呢!还特地叼过来放在我床头!万物有灵,终于交上朋友了!放在床头爱不释手摸一个晚上了呜呜,刚下单了一个相册框,等快递到了我就要把这根毛裱起来!】 奚迟草草划过,鹦鹉很漂亮,送的羽毛也很漂亮。 但鹦鹉品种很常见,并不算稀奇,和这么高的热度似乎不太匹配。 下一秒。 奚迟手往下一划,自动跳到评论页面。 【我司雇我在:这可不兴收啊,求偶行为,它把你当对象了,赶紧当着它的面扔掉,否则到时候你不给它生蛋,它会抑郁的。】 点赞5.6万,跟评7698条。 【任何困难都可以克服我:笑死,你:“太好了,终于交上朋友啦!”;漂亮小鹦鹉:“交朋友?什么朋友?我直接嗨,老婆!”】 点赞:4.3万,跟评4734条。 【今天不学习,明天变垃圾:晚了,没看到楼主说已经放在床头摸一晚上了吗?来,奏乐,让我们祝福这对新人!】 点赞:2.7万,跟评2768条。 奚迟:“………………” 一分钟后。 念珠上除了原先的靠枕,又多压了一个枕头。 - 午饭后没多久,奚迟接到桑游的电话。 “坐我车回学校?”桑游问。 奚迟正在收拾卷子,“嗯”了一声:“昨天晚上不是说好了?” 那头明显顿了一下,紧接着奚迟听到一声掩饰性的咳嗽。 “那个,这不是怕有人来接你嘛。” 奚迟:“……” 昨晚奚迟没顾得上想别的,直到今天上午,才反应过来桑游昨晚的反常。 “桑游。”奚迟面无表情喊了一声,“你昨晚……” “喂,喂?怎么突然听不到声音了?太奇怪了,你等会儿,我用座机给你打回去,就先这么说,挂了。” 奚迟听着手机里一片忙音:“……” 临出门前,奚迟站在床前跟那串念珠对峙。 几分钟后,去书房取了一个木盒,把念珠装了进去。 又过了两分钟,再度折返,把木盒换成了理事长装文玩核桃的高级锦盒。 车照例停在门口。 桑家的老司机慈爱地接过奚迟手上的伞,将人迎上车。 往日这个时候,桑游嘴巴早就开始活动了,可今天路都已经开出去两条,车上却还是一片清静。 司机:“?” 就在司机不知道第几次看向车内后视镜的时候,桑游黑着线开了口:“林叔,再看下去,车就要开沟了。” “吵架了?”司机嘿嘿笑了一声。 回答他的,是保姆车嗡嗡的挡板声。 司机:“……” 孩子大了,都学会避人了,真想念他们腿还没有车高要人抱的时候。 挡板一开,光线顿时削弱几分。 桑游的神情动作仿佛回到了昨天晚上。 “椅子上有钉子?”奚迟又说了一句。 桑游一个晚上都没睡好,此时再也憋不住:“昨晚怎么样了?江黎跟你…表那什么了没?” 奚迟:“……” 哪怕奚迟已经提前有过心理建设,但从桑游口中听到“江黎”的名字,心口还是跳空一拍。 奚迟没答,桑游了然。 “你答应了?” “……没有。” 桑游正要开口,几秒后,又听到奚迟迟疑着补充了一句:“还没有。” 桑游:“???” 这话是不是有点耳熟? 好像秋游被老王当场抓获的那个男生也是这么说的? 还没有。 然后回学校没多久,两人就已经手拉手逛操场了。 桑游:“……” 桑游暂时没工夫管以后的事,眼下听到回答,立刻一拍大腿:“拒绝得好啊!一告白就答应,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江黎顺风顺水这么多年,从来没在什么地方上碰过壁,是该让他吃点爱情的……” “没拒绝。”奚迟下意识道。 桑游话一下子卡在喉咙里。 奚迟自己也被惊了下,又很快缓过来。 昨晚虽然没答应,但…好像也算不上拒绝。 “没答应也没拒绝?”桑游先是一阵疑惑,随后又猛地一拍大腿,“你竟然还会钓人!” 奚迟:“……钓什么??” 桑游:“不对,钓金乌。” 奚迟:“…………” 桑游:“钓得好哇!一告白就答应,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江黎顺风顺水这么多年,从来没在什么地方上碰过壁,是该让他吃点爱情的苦!” 奚迟哑口无言。 他没想让江黎碰什么壁,更不是什么“钓人”。 他只是觉得这事太突然,冒然答应会让他觉得配不上江黎的…诚恳? 他什么都没准备,甚至连“被表白”的思绪都没收拾整理好,以至于回到房间后,他都记不太清江黎当时说话的神情。 奚迟垂着眼,没说话。 桑游腿都要拍烂了:“这世上竟然也有江黎追不到的人哈哈哈哈哈,这人还就在我身边哈哈哈哈哈。” 奚迟:“……” “不过,那什么,那么厚一本手抄经,起码抄了得有一俩月吧?这你都不心动?”桑游眉头忽地皱起,“他怕提前表白影响你过生日的心情,特地等你从大院回来,又特地去你家楼下守你,我还听二哥说年三十那天江黎破天荒去求了个签,我兄弟这么上心,你都不答应?” “奚迟,你没有心。” 奚迟:“………” “不过江黎也是该治治。”桑游又道。 他转念又双叒叕一想:“但也别治太久,差不多就行了。” 奚迟:“…………” “啧,但你说要轻巧让他过去吧,又对不起这么些年我对你操的心。” “可话又说回来,太爷爷那关应该也不好过,所以你就当……” “嗡——” 奚迟冷着脸把挡板慢慢降了下来。 桑游从车内后视镜里,对上林叔“让我也听听”的眼神,没说完的话瞬间咽回肚子里。 车子在校门口停下,奚迟拿着书包,没管身后的桑游,逃也似的往凌云楼赶。 然后有些匆忙的脚步在后门的位置停下。 因为江黎已经坐在位置上。 奚迟停顿两秒,才抬脚往位置上走。 觉察到陈诗文和李书静的视线似有若无朝着这边扫过来,奚迟放书的动作都有些滞顿。 他拉开椅子坐下,片刻后,抬手将窗户推开小半扇。 “有雨。”身侧熟悉的声音响起。 “…知道,”奚迟声音尽可能放得自然,“有点闷,透会气再关。” 江黎“嗯”了一声:“那等会儿坐过来点。” 奚迟推窗户的手倏地停住:“?” 开窗透气和坐过来点有什么联系? “前排刚开过窗,”江黎伸手替他压好桌面上的试卷,“现在桌角还是湿的。” “别淋雨,椅子和卷子都挪过来。” 奚迟“砰”的一下,将窗户关好。 江黎忍着笑,看着他转过身来,从那叠竞赛卷中随意抽出一张,又从桌角拿过一只黑色水笔,低头做卷子。 一切如常,只是…… “怎么不看我。”江黎问。 奚迟:“……” 奚迟视线牢牢钉在卷子上。 哪怕低着头,都能感觉到周遭的视线。 不是江黎的。 是教室里其他人的。 “晚自习结束前要把卷子交给老付。”时间有点赶,所以不要说话,安心做卷…… “怎么没戴念珠?”江黎又道。 奚迟:“……” 奚迟只好折回来看题,顺便编瞎话:“沉。” 总不能说是因为翎…流苏的关系。 “雕刻的时候已经让人做轻了,”江黎看着他,很轻地蹙了一下眉,“还会重?” “…嗯。” “念珠在身边么。” “不在,”奚迟立刻道,“在家里。” 说着,身体往后微微一靠,遮住书包侧边微微鼓胀的一小块。 “学校里离得近,可以不用戴。”江黎说。 奚迟:“……” 窗外雨声渐响,教室里陷入短暂静谧。 晚自习上课铃响,老付踩着铃声走进来。 周日晚自习向来是各班班主任镇场子,老付照例端着他那印着山海一中logo的保温茶杯,拉过讲台桌旁的椅子:“都自己做自己的事,该写卷子写卷子,该复习复习,不要交头接耳,我在台上都听得见,看得见。” 奚迟闻言,长松一口气—— “怎么没回我消息。”江黎说着话,但笔尖仍旧没停,说话的间隙已经算出数式的答案。 奚迟:“。” 老付刚说过不要交头接耳。 今天江黎怎么这么多“怎么”。 而且…他什么时候没回消息? “回了。”奚迟肯定道。 “一共发了十三条,回了十条。”江黎提笔在题干上划下条件,很随意地开口。 奚迟握着笔的指节不自觉绷紧。 为什么没回。 因为没回的那三条分别是—— “想好要什么礼物了么。” “前几天还能视频,今天不可以,是不是有点没道理?” “追求者待遇这么差么。” 奚迟:“……” 老付就坐在讲台上,说话就算了,还敢问这种问题? ……到底谁是谁的追求者? 奚迟开始怀疑人生。 他没谈过恋爱,但…有这么追人的么? “你聊天,是按每条算的么。”奚迟总觉得江黎说不定会说“是”,他想了想,掐着指节让自己打起精神,提前截过话头。 “…是。”他慢声道。 江黎笔尖一顿:“什么‘是’?” 奚迟不看他,语气略微有些生硬:“最后两个问题,都是。” 前几天还能视频,今天不可以,是没道理。 以及…追求者待遇可能就是这么差。 江黎笔尖在试卷上轻点两下,半垂着眸,像是在思考什么,很淡地说了一句:“这样啊。” “是,所以好好写你的卷……” “那什么时候可以脱离追求者队伍,变成男朋……” “友”字被封死在奚迟捂过来的掌心中。 从耳根到脖颈,红了个透。 作者有话说: 黎哥:封印解除。 第66章 情侣头像 “别有天地”桃瓣终年不谢,但只要进入三月,新花栖木,花香比以往都要繁盛些。 是一年最好的时节。 山海一中里里外外都被桃花清香浸透。 连绵的春雨断断续续下了三四天,浇得西山一群花花草草精神百倍。 “又是不用出操的一天,”王笛晃荡着椅子喟叹,“这么久没听到出操音乐,还怪想念的。” “今天好像是学术论坛开幕式,”廖争正在撕流沙包的包装纸,“我从综合楼那边过来的时候看到楼梯上铺了新红毯。” “这个月活动怎么这么多,前两天不是刚放出了书画摄影展和主题黑板报评选的通知吗?” “校庆月你又不是不知道,也不止我们,老师也闲不了,月中还有教师歌唱比赛和主题演讲,也不知道代表高二段参赛的是谁,无论是谁我都想笑哈哈哈,如果是老付就特么想笑了。” 一群人正说着,陈诗文从办公室回来,宣布了星期四下午健康跑的消息。 王笛他们对健康跑项目倒是不陌生,因为一开始就在校庆宣传单活动栏里写着,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周四,这周四?”王笛说,“这么赶?” 他以为最早也得等下星期。 赵曼云:“也正常,毕竟是全校性活动,高三也要参加,肯定是越早越好。” “这次健康跑好像是南山学生会负责。” “嗯,除了开幕式,其他基本都是分工的,西山负责校庆纪念邮票和主题邮册那一块。” “怪不得这两天一下课就有学生会的人往教室跑。”祝余说。 像是为了验证祝余的话似的,这边声音刚落,后门那边已经窜进一个人影。 “唉不是,向哥,虽然是很熟了不假,但你未免也太嚣张了点吧?上星期进我们教室的时候还会象征性敲个门,现在门都不敲了?”王笛打趣。 南山学生会组织部部长向正浩笑了下:“都这么熟了,那还搞什么虚的。” “找黎哥吧?那你来的不巧,黎哥不在,刚被团委老师喊走。”杜衡提醒。 “知道。”向正浩说完,径直朝前走去。 “迟哥,黎哥的钥匙。”向正浩熟门熟路把钥匙放在奚迟桌上。 奚迟正在核对纪念邮票的文件,闻言应了一声,收好钥匙,随手放进抽屉。 原先没觉得有哪里什么不对,直到—— “文光呢?”向正浩转身,在林文光桌前停住脚步。 “去实验室搬化学器材了。”林文光同桌廖争回答。 “行,昨天他手环落我们宿舍了,”向正浩说着,俯身,“我给他放桌子里了,等会儿他回来了你跟他说一声哈。” “得嘞。”廖争道。 向正浩一低头,看见林文光那拥挤到一张卷子都塞不下的抽屉:“……” 他抬头看向廖争:“要不先放你那?这手环放桌上等会儿摔了也不放心。” “别了,”廖争拒绝,“你又不是不知道老林对他手环的宝贝程度,我这刚吃完东西,满手油,等会儿不被他砍了。” 向正浩笑了:“你是他同桌,替他保管个手环怎么了。” “向哥你这话说的,我是他同桌,不是他对象,替他收什么东西?” 奚迟动作很轻地一顿,低头看着自己抽屉里刻着南山学生会标志的钥匙。 奚迟:“……” 几秒后,奚迟动作有些僵硬地把钥匙转移到了江黎抽屉。 半分钟后,教室后门又出现一道身影。 和向正浩不同,这次面孔有些生疏,来人非常礼貌地敲了敲后门,还是格外郑重且有节奏的“咚咚咚”三下。 他敲完也不进门,就站在班牌下,怀里抱着一个蓝色文件夹,从头到尾透着“谨慎”两个字。 王笛一群人齐齐朝着后门看去。 “上次听见这么礼貌的敲门声,还是小学一年级的时候。” “我一直以为我们班的后门就是个摆设。” “学弟吧,”靠门的几人扭头看着他手里的文件夹,“学弟你是南山学生会还是西山学生会的啊?” “学长,我是南山秘书办的。”学弟显然第一次来,还不知道江黎的位置,又不敢乱看。 “秘书办的呀,你们秘书长不在。” 小学弟连连点头:“我知道,就是秘书长让我来的,我不找她,我找会长。” “黎哥?”王笛朝着靠窗的方向一指,“学弟你来的不巧,你秘书长不在,黎哥也不在,刚被团委老师喊走,不过你们副会长在。” 学弟顺着王笛手指的方向一看,眼睛一亮:“好的,谢谢学长,方便进来吗?” “方便方便,进来吧。” “学弟别客气。” “唉,你这么有礼貌,让你们粗鲁的组织部部长情何以堪。” 正值大课间,一群人正无聊,看着年轻的新面孔,纷纷开始猜测这礼貌小学弟的真身是什么,以及静姐难得带新人,等到学生会换届,主席团里会不会有这位学弟的一席之地。 “这么礼貌,不像是静姐手下的人啊。” “南山主席团一直走的土匪风,这学弟作风过于优良,和南山一贯的方针看起来不怎么匹配啊。” “神他妈土匪风,我们南山学生会怎么就是土匪风了?你用词别太精确我告诉你。” 一群人声音不算小,奚迟都听笑了。 学弟从后门走过来,经过廖争身侧,廖争想着也是顺便,便替他喊了一声:“锐哥,有学弟……” 然后,礼貌学弟便在…黎哥位置前停了下来。 所有人:“?” 学弟站在江黎的位置边,取下文件夹上的笔,把笔帽打开,摊开文件,把笔和文件一同放在自家会长的桌上,然后…朝着另一侧的位置慢慢、慢慢推了过去。 “秘书长,你、你好,不好意思能打扰你两分钟签一下字吗?” 奚迟:“……?” 刚转过身来的许云锐:“。” 一班所有人:“???” 奚迟迟疑了两秒,没忍住,低头看了文件夹一眼。 很好,差点怀疑是西山的文件。 “我们秘书长已经审核过好几遍了,文件没问题,只用麻烦秘书长你签个字就好。”学弟忙道。 一班人被话里两个秘书长搞得有点懵。 “学弟,这是我们西山秘书长,你们南山副主席在那。”王笛友情提醒了一句。 学弟闻言,朝着他们南山副主席颔首示意:“我知道,我们秘书长之前开会说过,如果有着急的材料要会长签名,会长不在的话,找西山秘书长签也是一样的。” 没说可以找副会长签啊? 奚迟:“………” 所有人:“…………” 教室里突然安静。 “秘书长?”学弟满眼期待地喊了一声。 奚迟抬头看向许云锐。 许云锐冷静道:“迟哥我不行啊,我还真没替黎哥签过字。” 奚迟:“……” 人在等。 他也不是没替江黎签过字。 别耽误别人时间。 奚迟深吸一口气,接过笔,龙飞凤舞签下“江黎”两个字。 两分钟后,学弟心满意足抱着文件飞奔下来。 两分一秒后—— “很好,果然是静姐带出来的人。” “这小子,把南山潜规则都摸透了,很好,有成为下一届秘书长的潜质。” “让静姐把人藏好了,别给黎哥发现了,一高兴,说不定就是下一届南山学生会主席哈哈哈哈哈。” “是这样的,正确的,全面的,中肯的,辩证的,透过现象看本质的,一针见血的。” 奚迟:“…………” 因为这份文件,整整两节课,奚迟都没怎么跟江黎说话。 直到看到江黎打开手机,点开一个熟悉的头像。 是陈诗文。 ——奚迟认得很快,原因无他,因为陈诗文最近换了一个炸毛猩猩头像,用王笛的话说,就是一种震撼心灵的丑,老付看了都会报警的程度。 陈诗文换得神不知鬼不觉,炸毛小猩猩突然在群里出现的时候,王笛差点把人踢出去,直到看到名字,当场就问陈诗文是不是被盗号了,陈诗文说不是,还得用几个月,让他们忍忍。 群里登时混乱一片。 王笛:“文姐你是不是大冒险输了?对方这也太歹毒了,让你换个丑绝人寰的头像就算了,还要用几个月。” 祝余:“这头像会让人失去沟通欲望,很影响文姐美女的气质,我建议是速速换掉。” 陈诗文:“失去沟通欲望?这就对了,最后几个月了,怕男朋友忍不住找我,学习要紧,就换个头像让他清醒清醒。” 群里瞬间死寂一片,直到王笛颤颤巍巍出声:“文姐,你谈恋爱牺牲这么大的吗?” 陈诗文:“也还好,主要也怕自己忍不住找他,就给他换了一个更丑的,是个石头人,我发给你们看看。” 下一秒,一张石头人的照片出现在高二一班班群里。 王笛:“我他妈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离谱的情侣头像。” …… 奚迟的思绪从炸毛猩猩头回到江黎身上,看着江黎点开陈诗文的聊天框,直觉不对,一把按下他的手机:“做什么?” “不知道哪里做的不对,让你生气了。”江黎淡声说。 奚迟一时不能理解江黎这句话和他找陈诗文之间有什么联系,还不等他问,下一秒,江黎已经开口:“问问经验人士。” 奚迟:“……” “没生……”奚迟话说出口,一抬头,看到前排桑游后背粘在椅靠上的诡异姿势,还偏着头,使劲往后凑,只差把“偷听”两个字写在身上。 奚迟:“……” 还敢再明显点吗? 奚迟指节差点被攥出声音,他一把抽出桌膛的手机,点开江黎的头像,敲字。 【Chi:没生气,别问。】 【-:那怎么两节课都不和我说话。】 奚迟:“……” 【Chi:…因为在上课。】 【-:嗯。】 【-:可是以前上课也可以。】 奚迟:“…………” 一分钟后,江黎看着跟他聊天的那个头像从一只蹲在屋檐的憨态小猫变成了“让人失去沟通欲望”的炸毛猩猩头。 江黎顿了下,盯着那个头像看了好几秒,偏过头,又轻又沉地笑了一声。 奚迟:“。” 消息框安静下来,头像似乎起了效果,奚迟正要换回来,一偏头,看到江黎点进班群查找聊天内容,然后点进图片与视频,往上翻了两页…… 奚迟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干什么?” 江黎声音依旧轻淡:“找一下那张图片,之前没保存。” 奚迟瞬间就反应过来“那张图片”是哪张。 他一慌,再度按下江黎的手机。 几秒后,奚迟的头像又从炸毛猩猩头换回了功德的猫猫头,动作快到像是在戒备什么。 又犹豫几秒,奚迟最终拿过江黎手机,点进班群查找聊天内容,定位到那张“石头人”的照片,删除。 永绝后患。 - 南山那边为周四的健康跑忙得不可开交,西山也没好到哪里去。 校庆纪念邮票由百位校友按照年份操刀设计,虽然西山只负责最后的装订,但需要注意的细节仍然不少,比如打印的色调、温度都会影响,光是效果图都打印了好几版,老王一会儿觉得太亮,一会儿觉得太暗,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第一版最好看。 西山全员:“……” 夏晴打来电话要第一版成品样本的时候,奚迟正在和物理老师讨论竞赛卷,这边抽不出空,夏晴那边又急,奚迟就让她自己来拿。 挂断电话,奚迟给江黎发了消息。 【Chi:夏晴等会儿过来拿邮票样本,我在李老师这边,暂时回不去,你帮我拿一下?】 【-:好,样本在哪?】 【Chi:书包里,装在一个盒子里。】 【-:好。】 回完消息,奚迟摁灭手机,继续手头上的卷子。 好巧不巧,后面几道题题型都是“黑盒子”实验。 奚迟拿笔在卷子上划着,笔尖倏地一顿。 等等,盒子? 奚迟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把身边物理老师吓了一跳:“怎么了?” 奚迟笔和卷子都来不及拿,只拿了手机:“老师,我有事回教室一趟。” “好好,你先回去,”物理老师看他很急的样子,“别跑,慢慢走,离上课还有十几分钟呢,来得及。” 奚迟一连给江黎发了两条消息,江黎都没回。 因为跑得急,回到教室的时候,奚迟呼吸还有些喘,他在后门简单调整了一下呼吸,才抬脚往教室走。 走出没两步,奚迟脚步重新顿在原地。 没来得及。 因为那个装着念珠的盒子,现在正拿在江黎手上。 奚迟:“。” 作者有话说: 黎哥:当场抓获。 第67章 “别乱看” 离上课只剩三四分钟,走廊上的人陆续回到教室。 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有点吵,奚迟却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江黎靠在椅背上,腿有些随意地舒展着,右手自然微曲,把玩着手上的锦盒,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散漫。 奚迟机械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还有三分半上课。 那就去走廊上再待三分钟再进来。 奚迟僵硬转身—— “迟哥!”王笛叼着包子,和祝余勾肩搭背迎面走过来,看着他迟哥这要往外走的架势,立刻哔哔,“要上课了,迟哥你要去哪儿哇?老付找你吗?还是学生会?” 喇叭花声音一出,后排一群人视线扫过来。 奚迟:“……” 拳头硬了。 好几秒后,奚迟才勉强挤出两个字:“…洗手。” “哦哦,那迟哥你快去,快上课了。”王笛赶忙让路。 奚迟发紧的喉咙刚松开,身后传来一道脚步声。 熟悉的气息不断靠近。 王笛看着突然起身的江黎:“黎哥你也要出去啊?” 江黎“嗯”了一声:“洗手。” 奚迟:“……” 奚迟没等江黎,快步出门。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去,身后一群人反手撑着椅背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教室后门。 一班众人:“?” 临近上课,走廊上本就没什么人,还有任课老师提前进班级准备课件,走廊上空旷一片。 奚迟脚步有点快,江黎倒是不紧不慢,始终隔着一两步的距离,直到走进盥洗室。 校庆期间,盥洗室洗手台都点着熏香。 水流声很快就在洗手台间响起。 安静了一路的江黎,声音跟着水流声一道落下:“不是说放家里了么。” 奚迟头埋得有点低,冲水的动作有一瞬间停滞。 恍惚间,竟还生出一种悬着的刀总算落下的“平静”。 “…忘了。”他说。 “忘了放在家,”江黎站在他身侧,动作自然地开了水龙头,“还是忘了带来了学校。” 奚迟:“……” 在一阵沉默中,江黎又问:“盒子哪来的。” 奚迟机械按了点洗手液:“随便找的。” 江黎停顿片刻,说:“盒子是用药檀做的。” 药檀? 他记得药檀性寒,会和一些温性宝器相冲。 “对念珠有影响?”奚迟抬起头来。 江黎怔忪片刻。 “没有,”江黎没想到他的第一反应会是这个,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撞,软得不像话,“一串念珠,没那么金贵。” 语气轻淡到像是完全忽略了念珠是用栯木雕的,还用香火和金乌翎羽供了几个月。 “我的意思是,盒子应该不怎么‘随便’。”江黎道。 奚迟:“……” 手上的泡沫顺着水流往下跑,奚迟没说话,专注看着被水卷下去的泡沫。 “锦盒里还有叔叔的章印,”江黎笑了下,“没发现么?” 章印? 奚迟思绪一瞬间宕机,正想着章印在哪,江黎却已经再度开口。 “是我的问题,送念珠的时候太着急,想着随身佩戴,就没留意盒子。” “我下次注意。” “但你随身带着,我也很高兴。” 奚迟:“…………” 良久。 “江黎。”奚迟垂着眸。 江黎看着他逐渐发红的耳根:“嗯。” “我在洗手,”奚迟声音很轻,语气却很重,“你能不能…先别说话。” 江黎很轻地笑了下:“好。” 上课铃响后两分钟,王笛他们才看到两道姗姗来迟的身影。 “不是说去洗手吗?怎么脸都是湿的?”桑游不解。 奚迟停顿好几秒,垂着眸,平静回复:“热。” 桑游:“热?脸都被冻红了还热?” 奚迟:“……” - 雨下到周二便停了,晴了两天,整个瑞城一派春光。 路面积水彻底干透,学校附近的小公园里已经有小贩开始兜卖风筝。 课间操音乐响起的瞬间,山海一中一众学子还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加上寒假,一个多月没听见这个音乐声了叭。” “多听两天你就要开始骂了。” 久违的大课间,暖阳浇在身上,还有些微微的发热。 操场上开幕式的花都还没搬走,老王就在花束簇拥下,将下午“向母校百岁献礼——百年新山海,奋进新征程”健康长跑活动的注意事项和路线再度强调了一遍。 路线很简单,也很安全,出了学校附近两条街,就是松江公园。 松江公园位于松江江畔,说是公园,却是瑞城有名的景点之一,占地面积极大,有天然草地和各种沙滩广场,承包过十几场大型马拉松,更别说这种小打小闹的健康跑。 期末考2400米嚷着跑不动的一群人,听到下午的健康跑倒是很兴奋。 “跑步不跑步无所谓,主要是能从学校里出去,只要从这里出去,还有谁能管我?!” “而且据说会经过一桥,一桥那边最近在搞美食街,同志们过去的时候上点心,记一下摊位,我记烤猪蹄、烤鱿鱼、烤冷面,老廖你记冰豆花、奶油小蛋糕、肉蛋堡,小螺号你记……” 小螺号一下子探过头:“点心?什么点心?” 江黎听着前排一群人报菜名,看向奚迟:“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奚迟摇头。 “路线怎么会经过美食街?”奚迟转头看了眼正在讨论怎么把臭豆腐“不臭”地带回学校的一群人,陷入沉思。 这跟“放虎归山”有什么区别。 “不算美食街,就是广场夜市,和学校附近差不多,”江黎道,“回程距离最短。” 奚迟没想到理由这么质朴。 为了晚上敞开肚皮吃一顿,一群人中午都没扒几口饭,又怕下午跑步昏倒,每人兜里平均揣了三根用来“维系生命”的巧克力,还舍不得吃。 简单午休后,下午一点半,大部队浩浩荡荡往松江公园走。 正值踏青时节,虽然还是工作日,但公园天然草地上还是铺了不少野餐毯,放眼过去,花花绿绿一片,还有点壮观。 “文姐,快看快看!”王笛忽然拍了拍陈诗文的手臂。 陈诗文正在和李书静分抹防晒霜,闻言转过头去。 王笛虽然喊的是陈诗文,但音量不小,路上又无聊,小半个班的人都看过去。 奚迟顺着王笛指的方位一看。 ……是一对年轻情侣。 两人在一把垂钓遮阳伞下坐着,女生在玩手机,男生在摆弄女生的手指,没说话,但动作和距离都很亲密。 “小情侣你没见过?”陈诗文往那边扫了一眼,兴致缺缺地继续抹她的防晒霜。 王笛“啊”了一声:“打这么凶,是小情侣?” 奚迟:“……?” 陈诗文:“?” “什么这么凶?”陈诗文问。 王笛和祝余几人同时看向她:“那对猫啊,喏,一只三花一只橘猫,文姐你不是最喜欢小猫咪了吗?” “对啊,你看,”祝余往周围一指,“不都在看猫咪打架吗?” 前面高三和身后二班都传来“你们不要再打啦”、“我觉得小三花说的有道理”和“抛开事实不谈,即便小橘有99%的错,难道小三花就没有1%的错吗”的动静,甚至有人开始解说起战况。 像是在验证祝余那句“不都在看猫咪打架吗”的准确性。 陈诗文:“……” 奚迟:“……” 陈诗文难得沉默片刻:“我以为你们在说伞下面那对小情侣。” 奚迟手指不太自然地蜷了下。 王笛一群人脸色骤变,痛心疾首看着陈诗文。 “文姐你变了,你还记不记得高一的时候,隔着一栋楼,你都能看到蹲在教学楼天台上的猫崽,还拍下来,当了一学期的头像!你忘了!现在这么大两只在那嗷嗷打架,你眼里竟然就只有小情侣?” 王笛说的是陈诗文,可奚迟却有种被一道“骂”了的错觉。 王笛撕心裂肺:“果然,心是什么样的,看到的就是什么样的,因为你有对象,你就只能看到别人在谈恋爱!为了男朋友,猫猫头都不要了,换一个炸毛猩猩头!” 奚迟:“………” 王笛:“你现在开心了吧,你这个冷漠无情的人,小猫咪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永远都不会!” 奚迟:“…………” 几秒后,一班队伍里传来小螺号撕心裂肺的喊声。 “文、文姐,有情有义柔情蜜意情义双全的文姐,我错了,错了,为了男朋友,小猫咪会原谅你的,啊——” 奚迟再也听不下去,深吸一口气,快步往前走—— “那头像也没用多久,只一会就换回去了。”江黎走在他身侧,淡声开口。 “为了……”江黎很轻地顿了下,“‘功德’会体谅的。” 奚迟:“……” - 健康跑路线不算特别长,跟马拉松没法比,用学生的话来说就是“我们是来为母校献礼的,不是来给母校献血的”,但这么多人,这么大阵仗,来都来了,也不能马虎应付过去,就定了个十二公里的距离。 不会特别吃力,但也得磨上好一会儿。 跑步没有时间要求,没有速度要求,也没有一定要完成的硬性规定,但完成者都能拿到一份大礼包,里头包括水杯、纪念徽章、钢笔、书店读书卡等等,奖品挺丰盛。 一堆人靠奖品吊着,耗了两三个小时,总算全员抵达终点。 王笛他们四仰八叉躺了半小时,等身上的汗都重新干透,才从地上爬起来。 天色已经黑了。 和来时还算有序的队伍相比,回程几乎可以算是“流离失所”。 人群里时不时响起“卧槽,你怎么到我们班来了”、“卧槽,我怎么在高一队伍里”、“卧槽,你谁”的声响。 唯一能准确找到的方向的,有且只有——情侣。 王笛他们也不知道在这种黑灯瞎火、所有人都穿着统一校服、老付都跟丢队伍的环境下,文姐男朋友是怎么精准定位的。 江畔晚风正盛,逐渐有人开始脱离大部队,往小道走。 王笛他们痛斥“世风日下”。 “我待会儿就去美食街把东西全部吃光,让这些小情侣饿着肚子会学校。” “单身好,想跟谁好跟谁好。” “我们一点都不羡慕,你看我们单身多快乐,快乐就快乐在快乐个鬼!我要把他们统统拍下来压缩成文件发给老王…你拦我干什么,就允许他们小情侣走小道,我不能走?今天我偏要——” 下一秒,王笛被祝余和杜衡架走。 奚迟在王笛他们身后听着。 江黎就走在身侧,两人的手指时不时擦在一起。 擦过第一下,奚迟想着应该是不小心。 擦过第二下,奚迟想着是两人离得太近。 擦过第三下,奚迟额角青筋抽了抽。 擦过第四…… 没有擦第四下,因为江黎指节勾住了奚迟的尾指,还用指腹很散漫地捏了捏。 温热的触感让奚迟一路从尾指麻到脊背,动作有些僵,却没收回手,任他捏完,才攥着指节将手收回。 江黎往一条小路的方位随手一指:“去哪里?” 奚迟只用余光带过一眼,黑黢黢一条路,斩钉截铁:“不行。” 半分钟后,江黎又朝着某个方位一指:“那里呢。” 前一条路还勉强有几盏地灯,现在这条更黑了。 奚迟:“…不行。” 又过了半分钟。 “那这条?” 又双叒叕过了半分钟。 “这条呢。” 奚迟声音发紧:“…这条你刚刚指过了。” 江黎一点都不心虚地回了句“我知道”。 “只是想着刚刚不行,说不定现在可以。” 奚迟:“…………” 这公园为什么这么多小路? 奚迟忍无可忍,面无表情拉着江黎的手腕埋头穿过人潮,快步朝天然草地的方向走。 因为那里人多,灯亮,且没有小路。 队伍四散开来,王笛他们的声音渐行渐远。 天然草地依旧热闹,乐队在晚风中唱着抒情小情歌,花花绿绿的野餐布已经被收起,取而代之的各种露营小帐篷。 街灯如昼。 直到身上被各种光线牢牢裹住,奚迟才像是完成了使命似的停下脚步。 晚风忽起。 江黎忍着笑意,伸手将奚迟有些松散的领口拢好:“冷不冷?” “…不冷。”奚迟视线浅浅掠过江黎的手指。 “确定要站这?”江黎忽地问。 奚迟以为江黎还在想小道,于是肯定道:“嗯。” 江黎轻笑了下,视线往前方不远处一扫,说了声:“好。” 奚迟心口总算平静下来,一转身—— 柳树旁的长椅上,有一对年轻情侣正在夜色中…亲吻。 奚迟:“…………” 奚迟重新转回来,一抬眸,江黎视线往右侧一偏,刚好就是柳树的方位。 奚迟耳朵嗡的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动作比思绪更快。 他抬手,一把捂住江黎的眼睛。 “…别乱看。” 第68章 凶兽 江黎眼睫在奚迟掌心划过,一下又一下。 他没说话,安安静静任他捂着,直到手腕再度传来熟悉的触感和温度。 奚迟拽着江黎往反方向走去。 江黎借着灯光看清奚迟耳朵上的绯色,失笑。 “看到什么了?”他轻声问。 奚迟语气一顿,脚步却未停:“…没什么。” 江黎反手将人拉停。 江畔晚风徐徐,来来去去的江潮声伴着情歌的旋律,轻飘浅荡。 许是气氛正好,江黎没忍住,抬起手,在奚迟颈侧那枚小红痣上很轻地按了按:“接个吻而已,总要经历的,怎么红成这样。” “轰”的一下,这下不只是脖颈,奚迟连指尖都快要烧起来。 不远处穿着山海一中校服的学生正在打闹,笑声传得很远,奚迟一下子钉在原地:“江黎,还有人!” “知道,所以小声点,别被听见。”江黎平静道。 奚迟:“……” …又倒打一耙。 到底是谁该小声点? 奚迟后知后觉刚刚江黎已经看到柳树下那对情侣,也后知后觉“总要经历的”这话的具体意思,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能不能不要总想些…乱七八糟的。”奚迟声音压得很低。 江黎却是笑了下:“这些不是追求者该想的么。” 奚迟:“……” 江黎面上没什么情绪,淡声开口:“也只是想想,没……” “你再说今晚我去501睡。”奚迟忽地开口。 江黎:“……?” 江黎怔了好半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从哪学的?” 奚迟沉默片刻:“有用吗。” “有用,”江黎声音轻淡,“杀伤力不小。” 两人对视小半分钟,奚迟没忍住,笑了一声:“有用就行。” - 奚迟也没想到当时自然而然想到的一句话能奏效,偶尔用一用,看江黎哑口的样子还挺新奇。 健康跑和纪念邮票的事情一结束,学生会的工作已经完成大半。 学术论坛闭幕式在月末圆满完成,校庆月总算到了尾声。 三月最后两天,刚好是周末,毕竟刚开学,课业不算紧张,高一、高二两个年级段学生基本都回了家,除了两院学生会主席团。 因为星期一就是校庆表彰大会,还有事情没处理完,两边人马一商量,左右回家也没事,索性留在学校。 江黎发来消息的时候,奚迟正在从图书馆回学校的路上。 【-:桑游说你去图书馆了?】 【Chi:嗯,之前借的几本书到时间了,来还一下。】 【Chi:家里的事处理完了吗?】 江黎因为族中长辈有事,周五晚上回了一趟家。 【-:好了,在回学校的路上。】 【Chi:书静她们都在,南山那边应该也没什么事,不用赶回来也行。】 【-:快到了。】 正敲着字,奚迟忽然停下动作,转过身来。 市图书馆离山海一中不远,就隔了三条街,后门有一条巷子是捷径,和大路相比,能缩短十几分钟的路程,因此山海很多学生都会从这条巷子回校。 奚迟隐约觉察出凶兽的气息。 那气息离自己不远。 很淡,像是被刻意隐藏着。 ……运气好像不是很好,奚迟心说。 他低头,也没顾得上思考,快速给江黎发了条定位,然后敲了三个字:“监管局。” 消息发送成功的瞬间,手机显示无信号。 明显是有人布了结界。 奚迟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果然,那凶兽的气息是冲他来的。 奚迟心中最后一个念头是——也不知道江黎打不通电话会不会着急。 他收好手机,慢慢转过身来。 巷尾处已经被浓郁的凶兽气味覆盖。 为首的凶兽毫不畏惧现着真身。 状如狐,九首,九尾,虎爪,食人……是蠪蛭。 奚迟安静站着。 蠪蛭身旁的蛊雕鼻尖疯狂耸动,突然一抖:“不、不对劲啊老大,这若木幼崽身上,好像有金乌的气息。” 蠪蛭声音嘶哑:“正常,江岸家那只小金乌也在山每一中读书,听说关系很好。” “老大,那叫山海一中,不是山每一中。”身旁一小弟道。 蠪蛭:“……” 奚迟:“……” 蛊雕:“不、不对劲啊老大,关系再好气息也不可能这么重,我们不会堵错人了吧?他都快被金乌气息泡透了!” 奚迟:“……” “今天就算是堵错了,也得拿到东西。”蠪蛭彻底失去耐心,因为巷子太窄,动静又不能大,怕招来监管局,只好憋屈地化作人形。 他手一扬,两张符篆从身后疾速飞来。 - 江黎接连发了好几条消息,那头没回,又打了三四个电话,也无人接听,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冯叔,停车。”江黎冷声道。 “距离学校还有半小时呢,现在……” “停车。”江黎生平第一次近乎无礼地打断冯叔的声音。 冯叔握着方向盘的手都被惊得一抖,在路边猛地一刹。 他都没反应过来,后座传来“砰”的一声。 江黎已经下车。 冯叔愣了好几秒,意识到情况不对,着急忙慌解开安全带,从车上下来。 没看到江黎,却看到一道浓重的乌色雾气穿破云层。 冯叔:“…………” 他扶着车,抽了两只烟,哆嗦着拿出手机给江岸打了电话。 ——江黎第一次没有任何报备,在人类社会现了真身。 冯叔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山海一中也传出了同样的动静。 正在办公室整理表彰大会资料的老王突然感应到强烈的灵力波动,他猛地站起身来,带倒一片文件。 哪个兔崽子敢在学校里现真身? 不对,这气息……是哪群兔崽子敢在学校里现真身??? - 蠪蛭从来没想到一株若木幼崽这么难缠,带了这么多人都没抓住。 “我本来不太想动真格的,可你好像不怎么听话,”说着,蠪蛭从身后取出一柄白色骨刀,“这刀是用不化骨锻的,扎到身上不是一两天就能好的。” 一群妖怪被揍怯了,正缓慢靠近,蛊雕笑容突然凝固:“老、老大,金、金乌。” 蠪蛭快被烦死了:“金乌金乌,架不会打,一天到晚就知道喊金乌,你……” 蠪蛭话没来得及说完,手上突然一空。 下一秒,那柄他准备用来对付若木幼崽的、用不化骨锻的骨刺刀抵在他了后腰的位置上。 一道凌厉到灼人的灵压从天灵盖倾轧而下。 太他妈熟悉了。 金乌。 江岸。 ……不对,不是江岸。 蠪蛭一抬头,巷尾处凭空多了一群穿着山海一中校服的高中生。 结界破了。 “小迟!” “迟哥!” 桑游立刻从巷尾冲了上来:“没事吧?” 不等奚迟回答,桑游把人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确认没什么大碍,悬着心才彻底落下,可尾音还止不住有些抖:“命都给你吓掉半条。” “…没事,”奚迟看着周围一圈人,“从哪里过来的?怎么这么快?” “还快?”夏晴眼睛一圈都是红的,“要不是黎哥找到你的气息,我们还在旁边打转呢!” “迟哥你下次别一个人出来了,我们都要被你吓死了,”夏晴抽着鼻子,“真的,尤其是黎哥,我都没见过他那个样子。” 李书静也心有余悸,她注意到奚迟身上浅淡的血腥气,是从脚踝那边传来的:“受伤了?” 奚迟摇头:“一点,不碍事。” 奚迟心不在焉说着,耳边只剩下夏晴最后半句话,他转头和江黎安静对视片刻。 “没事。”奚迟用口型说了一句。 江黎深深看着他。 不化骨的劲气一直抵在腰间。 直到这一刻,蠪蛭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好像过于草率了。 “那个,年轻人,有话好好说,我没想怎么样,真的,就只是想要他几管血……”话没说完,后腰一阵剧痛。 蠪蛭整个人往前一扑,前额猛地撞在青苔斑驳的墙上。 鼻尖传来浓重的湿腥气,蠪蛭身体抽搐干呕,喉咙血腥味极重,他颤着手去摸后腰的位置。 还好,没窟窿,腰子还在。 剧痛传来的一瞬间,蠪蛭是真的以为那柄骨刺刀扎穿了他的腰子。 不行,再这么下去就算不死也得断条尾巴。 蠪蛭忍着剧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手从后腰往前一揣,从兜里掏出手机。 谢一航冷笑一声:“还敢找外援?不怕……” “喂喂喂,监、监管局吗?救命,杀妖了!” 所有人:“……” “我自首,对对对,自首,地址是市图书馆文曲路2号这边的巷子里,你们快来,我太害怕了!” 所有人:“…………” 挂完电话,蠪蛭才翻转过来,虚脱靠墙,他看着眼前的金乌,嘴皮子都开始哆嗦:“我已经报警了,年轻人,有话好商量,我违反了未成年妖怪保护法,法律和监督管理局会给我严惩,实在没必要——” 冰凉的骨刺刀贴在了蠪蛭颈侧命脉上。 蠪蛭:“……” 他马的还不如扎他腰子上! 金乌灵压铺天盖地袭来,蠪蛭喉头的血腥气越来越重,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贴着墙根不断往下滑:“…等、等等。” “不等。”江黎很轻地说了一句。 下一秒,指节一紧,骨刺刀顺着力道一压,一道清晰的血痕出现在蠪蛭颈间。 蠪蛭被吓得魂飞魄散。 妈的这金乌来真的!怎么比他老子江岸还吓人!!! 蠪蛭眼球瞪得几乎要突出来,想化真身又被抵住命脉,在他以为自己要当场归西的时候,听到了一声天籁—— “江黎。”奚迟赶忙喊停。 蠪蛭清晰地感觉到颈间的力道随着若木幼崽这一声“江黎”,骤然减轻。 同样收敛的还有一身的灵压。 眼前的金乌像是突然被安抚了一样,平静下来。 蠪蛭眼泪差点拉出来,斜过眼睛感激地看向这株若木幼崽。 然后—— 骨刺刀又压出一道新血痕。 江黎半敛着眸,整个人戾气又重了几分。 蠪蛭瞬间反应过来:“不看了,不看了。” “黎哥,”李书静看着蠪蛭新添的伤口,“剩下的交给我们吧,你先带迟哥回去,他脚上好像有伤。” “对啊,监管局的人马上就到,他们跑不了。”许云锐跟着忙道。 蠪蛭和一众妖怪连连点头:“对对,我们跑不了。” “江黎,你先带小迟回去处理一下伤,”桑游看着蠪蛭颈侧的血痕,又想着奚迟身上的伤,冷着脸:“你知道的,杀了他容易,但抛尸难,你先回去,我想个法子处理。” 蠪蛭:“???” 一众小弟:“???” 处理?处理什么? 什么叫杀了他容易但抛尸难? 这真的是高中生能说出来的话吗? 江黎听到奚迟身上有伤,动作一顿,起身把骨刺刀扔给桑游,朝着奚迟走过去。 桑游手搭在后颈,接过刀,面无表情揉了揉脖子。 他看着江黎带着人走出巷子,慢步走过来,从蠪蛭胸前的口袋里抽出一张结界符,“啪”的一声,随手贴在墙上。 “不好意思啊,江黎是金乌,性子可能有点急,刚刚打的时候忘了贴结界符,你见谅,”桑游笑了笑,声音却很凉,“我没他那么急,我们慢慢来。” 说完,桑游慢腾腾站起来,视线往后一略,扫过身后两院学生会成员。 “行了,时间不多了,动作快点。” 蠪蛭一口气吊起来。 什么时间不多了?动作快点?他们要干嘛? 下一秒,蠪蛭看着眼前一群少年少女慢条斯理脱起了外套。 “监管局过来大概还要十来分钟吧。” “这哪够?” “所以游哥才说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只有十来分钟了?那怎么处理尸体?” “挑哪不好,偏偏挑个巷子,我寒假新学的招式都施展不开,”夏晴很嫌弃地啧了一声,“处理什么?直接拉到学校后山埋了。” 蠪蛭:“……??” 十分钟后,监管局的警笛声传来。 工作人员早在蠪蛭报警之前就接到了桑游他们的电话,听说出事的还是理事长的儿子,一群人吓得魂不附体。 “蠪蛭,又是蠪蛭,上次侥幸让他逃了,不安分点就算了,这次竟然还把主意打到若木家去了,他怎么敢的???” “等会儿下了车,谁都别拦我,我非打死——” 车门刚打开,一群人就听到一阵震天撼地的哭声。 蛊雕瞬间扑倒在他们脚边:“大人,你们怎么才来啊,再晚一点我们老大就要被他们吃了!” 一行人:“?” 监管局的人定睛一看,大惊:“小游小游!行了行了!别打死了!别打死了!” 作者有话说: 监管局(来之前):打死他! 来之后:别打死了!别打死了! 第69章 吻 巷子窄长,刚下过雨,路面潮湿泥泞,墙缝里各种杂草,显得有些脏乱。 江黎牵着人走出拐角,在一个还算干净的凉亭前停下,脱下校服外套,铺在冰凉的石凳上,扶着奚迟小心坐下。 “没事,就……”奚迟所有话咽了下去。 因为江黎表情很沉,哪怕被宽松的t恤遮着,肩线仍然是紧绷的。 他背着光,半敛着眸,眼底情绪很重。 奚迟忽地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坐一会,我打个电话?”江黎轻声问。 奚迟“嗯”了一声,点头。 听他这么问,奚迟以为是什么私密电话,想着江黎可能要走远去接,可他没有。 江黎就站在原地,打电话的时候,也一错不错看着坐在石凳上的人。 ……像是怕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 通话结束得很快,奚迟听到几句“图书馆这边”、“到了给我回消息”。 “谁的电话?”奚迟问。 “冯叔,”说完,江黎把手机随手递给奚迟,“有电话就接一下。” “你呢?”手机给他,那江黎要去哪? 下一秒,奚迟就知道了答案,因为江黎俯身半跪下来:“就只有右脚有伤,还是都有?” 奚迟思绪一晃,没答,直到右脚被人抬起。 江黎动作很小心,把奚迟的右脚架在自己的膝盖上,一点一点将裤脚挽上去。 掌心托住脚踝的瞬间,干燥温热的触感传来,奚迟生理性颤了一下,下意识想收回脚,江黎没让。 “别动。”托着脚踝的五指微微一紧,将奚迟所有动作制住。 江黎垂着眸,看着奚迟小腿上的伤口。 伤口靠近脚踝,不算深,但奚迟皮肤白,一点痕迹都挂很久,看上去青紫一片,有些渗人。 江黎脸色又冷了一点。 “就是看着严重,其实还好。”奚迟看着他,开口。 “怎么伤的?”江黎声音几乎没有情绪。 奚迟思索良久,如实道:“不知道。” 光顾着打了,也没注意。 江黎低着头,从上而下的角度让奚迟看不太清江黎的神情,但他能感觉到江黎身上的戾气,已经很克制地在收敛,但又在盯着伤口的时候泄露一二。 “你冷不冷?”奚迟用手碰了碰江黎的手臂。 三月末的天,气温虽然已经回升,但也远没到可以单独穿短袖的地步。 江黎外套被他垫在身下,此时身上就只有一件黑色棉t。 “不冷。”江黎淡声回了两个字。 奚迟顿了下:“怎么过来得这么快?” “嗯。”江黎抬手在脚踝处简单检查按了按,还好,没伤到骨头。 没回答,就一个“嗯。” 奚迟没辙。 本来想竭力避开受伤这个话题,让江黎开心点,可好像没什么作用。 “我第一时间给你发消息了,你过来得也很快,”奚迟跟他讲道理,“就算你不来,我也有脱身的法子。” 在江黎来之前,结界已经被他破开一道口子。 脱身只是时间问题。 “是好几年没碰到这种事情了,但也不是没发生过,”奚迟声音显得很放松,“桑游初中被堵的次数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虽然已经步入现代社会,但有凶兽存在的地方就不会太平,凶兽袭人、攻击幼崽的事近年来逐渐减少,却也没有杜绝。 江黎是江家的金乌,对凶兽的事更清楚,再加上监管局局长的关系,肯定不陌生。 像栯木这种不生灵的神木都难求,更别说若木、扶桑,虽然妖族各方千方百计强调没有“吃一片叶子药到病除,喝一管血涨十年功力”的作用,还是有凶兽前仆后继。 比如今日碰见的文盲蠪蛭。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奚迟刚确诊返祖症的时候,老王才千叮咛万嘱咐瞒好消息,就怕妖怪黑市有人买卖他们的信息,趁奚迟发病的时候下黑手。 “那几张符镇不住我。”奚迟最后道。 一阵无言的沉默在两人间弥漫。 奚迟原本以为自己说了这么多,总该将人哄开心点,但似乎…作用不明显。 他心里没底,手指在江黎手机屏幕上无意识地划了两下,抬手,拍了拍江黎的小臂:“说话。” “说什么,”江黎慢慢抬起头来,半敛着眸,语气很轻,可乌沉的目光却一动不动锁在奚迟脸上,“说那柄骨刺刀,还是说已经找到了脱身的方法却还是让自己受伤了?” 奚迟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正想着,手机忽地传来响动。 他下意识低头去接,却看到屏幕上“冯叔”两个字。 “电话。”奚迟说。 “你接。”江黎重新低头检查伤口。 手机还在响,见他没有接电话的意思,奚迟只好接起。 “喂。” 那头传来一道沉稳的男声:“车到图书馆门口了,你在哪里?” 车? 没有前因后果,奚迟怕自己说不清,于是拿下手机,直接打开免提。 “喂?怎么突然不说话了?是没听清吗?”电话那头拔高了一点音量,“在听吗?车已经在图书馆门口了,还没看到你。” “知道了,马上来。”江黎把折好的裤脚小心放下。 又简单讲了几句,电话挂断。 奚迟:“就几步路,你让冯叔开车过来?” “就在附近。”江黎从地上起身。 周末图书馆外面的路车辆应该不少,人已经在等了,奚迟也不想耽误时间,于是跟着站起身来。 正要走—— “背还是抱。”江黎忽然开口。 奚迟怔了下,立刻反应过来:“不用,能走。” 江黎没说话,只沉默看着他。 两人对峙小半分钟,江黎上前一步,作势俯身将人打横抱起的前一刻,奚迟开口:“…背。” 江黎“嗯”了一声,背过身,膝盖一曲,半俯在地上,避着伤口的位置将人背起。 感受到江黎身上气息的瞬间,身体本能的放松下来,奚迟下巴抵上江黎肩窝的位置。 越往外走,人声越重。 在某个转角的位置,奚迟轻声开口:“走小路。” “不想被人看见?”江黎问。 “嗯。” “那把头埋好。” - 冯叔坐在车里,已经想好等会儿见到江黎要说的一套诸如“你说你最难熬的生长期发热都能稳住灵体到底什么事需要招呼都不打就直接现真身在山海一中百年校庆这个关键阶段出岔子要挨学校处分不说还得走一趟监管局”的说辞,在心里排练到第七遍的时候,总算在后视镜里见到闯祸小金乌的身影。 冯叔赶忙下车。 “你说你最难熬……”冯叔倏地顿住。 他看着江黎背上的人,陷入长久的沉默。 “怎么了?”奚迟感受到江黎停下的脚步,从他肩上抬起头来,看到一位穿着土灰色夹克的中年男子。 “这位是?”冯叔找回自己的声音。 江黎:“追……” 奚迟心猛地一跳:“同学!” 生怕江黎说些乱七八糟的,奚迟立刻压着声音开口:“先放我下来。” 在长辈面前背着好像不太像话。 冯叔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来,只好整理思绪,上前帮他们把后座车门打开:“这是怎么了,哪里受伤了……” 冯叔再度顿住。 随着小同学拍江黎肩膀的动作,他右手手腕上的念珠顺势从校服袖口中滑脱出来。 冯叔脑海经过一场剧烈风暴。 从“这小同学竟然也戴了一串栯木念珠,真是有缘”到“这念珠的气息怎么这么熟悉”,再到“好像是金乌的气息”,再到“好像没有好像,这真是江黎的气息”,最后钉在那条乌色流苏上。 是江黎的翎羽。 冯叔:“…………” 闻着小同学身上温和却极其纯粹的灵气,再想到之前江旭说的一些话,冯叔撑着车:“…小同学,你是若木家的吗?” 奚迟已经从江黎背上下来,朝着冯叔一点头。 冯叔:“…………” “你们先上车坐一会儿,”冯叔腿都是软的,“我去抽根烟。” 直到第三支烟被消灭,冯叔才勉强从“江家小金乌要叼若木家独苗”的冲击中缓过神来。 车子启动,朝着山海一中的方位驶去。 江黎却开口:“冯叔,去钟山。” 奚迟和冯叔都是一顿。 “不用,就一点伤,不用去钟山。”奚迟忙道。 “伤口不干净,”江黎看着他,“去钟山检查一下。” “可以去医务室。”奚迟道。 江黎蹙着眉,视线扫过奚迟脚踝:“医务室……” “我知道,我有分寸,”奚迟看着他,认真开口,“如果真的需要上钟山,我会说的。” 冯叔从车内后视镜里看着江黎,表情很淡,一身郁气却藏不住。 他太了解江黎说一不二的性子,松了油门,把车速降到三十迈,打算在前方掉头往钟山开。 “天都要黑了,钟山又远,我想早点回学校睡一下,有点累,”奚迟声音很轻,“好么。” 后座安静了整整半分钟。 “闭眼,”再开口时,江黎声音掺杂着无奈,“到了叫你。” “去钟山?”奚迟反问。 江黎沉默片刻:“去学校。” 震撼冯叔八百年。 江黎提前给医务室老师发了消息,带着人过去的时候,医务室老师已经等在那里了。 “怎么遇到蠪蛭了?”医务室老师皱着眉,将奚迟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发现只有小腿一处伤口,安下心来,“还好,伤口虽然看着严重,但没什么大碍,应该就是被凶兽的尾、爪之类的地方刮到了,伤口上有点祟气,擦几天药,养一养就好。” 医务室老师递来一个小药箱:“要用到的药都有,一天三次。” “能碰水吗?”奚迟问。 “能,但碰水前最好擦一层黄雚膏,就药箱里金色那管,否则会疼。” “在这里处理还是回寝室处理?”医务室老师又问。 回答他的是江黎。 “注意事项呢。”江黎问。 意思就是回寝室处理。 “没什么注意事项,就擦药顺序注意一下,”医务室老师说着,从桌上扯过一张检查单,写满,递过去,“都在上面了,有什么情况及时给我打电话。” 直到那张检查单拿在江黎手上,奚迟才感觉到身侧这人一路绷着的情绪懈下来一点。 不算明显,但他能察觉,跟着松了一口气。 期间江黎给桑游打了个电话,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奚迟手机一直很安静。 没有学生会的消息,没有监管局的电话,家里也没有动静。 从医务室出来的时候,学校里路灯都亮了,天色已经很暗。 奚迟没再让背,江黎半牵半抱把人带回了寝室。 冷白的炽灯一开,门一关,安心的环境将人裹住,在巷子里那一场架的余威才慢慢涌上来。 太久没动手,毫无防备打一架,比奚迟想象中更耗费心神。 有那么一瞬间,奚迟想不管不顾躺床上睡一觉。 可是不行。 身上脏,还得擦药,还要…哄金乌。 奚迟叹了一口气,坐在椅子上,这次学乖了,准备先去挽裤脚,还没弯腰,江黎已经开口:“别动。” 他把药箱放在桌子上,打开,挑出用到的药膏和棉签,放在一旁。 “椅子矮,”江黎垂眸看着位置上的奚迟,“去床上。” “不行,”奚迟摇头,他扯了扯自己身上的外套,“还没洗澡,身上脏。” 不用等江黎开口,下一秒,奚迟就预判了他的行动,立刻道:“去你床上也不行。” 他自己的床都不想弄脏,更别说江黎的床。 奚迟从椅子上站起来:“椅子矮的话,那换——” 剩下的话尽数淹没在江黎突然靠近的气息中。 奚迟视线骤然一翻转。 江黎单手将人抱起,放在了他的书桌上。 奚迟:“……” 江黎手半撑在桌侧,两人一坐一站,安静又认真地对视了一会儿。 奚迟看着江黎眼底的情绪,良久:“江黎。” “嗯。” “你在生气吗。” “没有。” “你有。” 江黎再度沉默下来,他敛着眸,往后退了一步:“坐好,等我一会。” 奚迟视线一直追着他。 看着江黎走进浴室。 门后响起清晰的水流声,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江黎手上已经多了一条毛巾。 毛巾上还冒着白色的热汽。 江黎走过来,沉默又仔细地用热毛巾擦干净奚迟被弄脏的脸和手,然后俯身重新挽起奚迟的裤脚,将毛巾翻了个面,小心擦拭伤口边缘。 时间像是被拉得很长,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温热的毛巾都开始发凉,奚迟才听到江黎的声音。 “才一会没看住。”他很轻地说。 奚迟心口震了一下,带起一阵强烈的心悸。 在他放下毛巾的一瞬间,奚迟勾住江黎的手:“别生气,不疼。” “没生你的气。”江黎把毛巾放下,开口道。 “我知道,所以我让你别生气,”奚迟学着江黎之前的样子,捏了捏他的尾指,“只是意外,下次不会了。” 江黎抬眸看过来。 奚迟:“我保证。” 江黎这才很轻地笑了下。 总算哄好人,任务完成大半,奚迟等江黎给他涂好药,洗完澡,又简单吃了点晚餐,重新洗漱完,头发陷在枕头里的一瞬间,满身的疲惫袭来。 “冯叔说你昨天晚上也没睡几个小时,熄灯,睡觉。” 奚迟看着江黎躺在床上,才安心睡过去。 - 江黎醒来的时候,刚过零点。 担心奚迟伤口引起发热,本就睡得不安稳,闭眼没多久,断断续续做了一两场梦,梦里全是那条窄巷和那柄骨刺刀。 江黎从床上坐起来,一身近乎锋利的郁气在这深夜不加掩饰地溢出。 他按了按额角,曲腿靠着墙坐了很久,墙壁的凉气没能压下心口的情绪。 他掀开被子,轻声下床,走到奚迟床边坐下。 月末这天是望月,月色很好。 窗帘没拢紧,浅薄的光线从窗外落进来,照在奚迟手腕上的念珠上。 江黎看着那乌色的流苏。 如果不是翎羽的气息,可能都找不到他。 这个念头只是在心口一闪,江黎的手便很轻地颤了一下,名为“后怕”的情绪顷刻压下来。 本能让他伸手去触碰眼前的人,像是让他去确认这是真的。 这么想了,便也这么做了。 下一秒,指尖倏地一紧—— “江黎,有没有人说过,你很难哄。” 奚迟睁开眼,在熟悉了眼前的黑暗后,抓着江黎的手慢慢从床上坐起来。 江黎声音有点哑:“吵醒你了?” “没有,”奚迟触碰到江黎冰凉的指尖,“刚醒没多久。” 也不知道为什么,回到寝室的时候很累,洗澡的时候很累,躺上床了依旧很累,以为躺下之后,这一觉能睡到天亮,结果没多久就醒了。 他听到江黎从床上坐起的声音,也知道他靠着墙坐了很久。 久到指尖都是凉气。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奚迟没松手,“有没有人说过你很难哄。” “没有。” “那现在有了。” “你很难哄。” 奚迟借着月色看着他:“你是我见过最难哄的金乌。” 江黎沉默片刻,露出了下午以来第一个真正的笑:“你哄过几只金乌?” “没有,就你一只。”奚迟道。 江黎扣着他的手:“那你还想哄几只。” “也没有,就你一只。”奚迟笑着说。 “所以,能不能好好睡觉?” “如果我说不能呢。”江黎淡声说。 万籁俱寂,无言的暧昧在这夜色中不断蔓延疯长。 明明是金乌,身上却满是寒气,暖了半天也暖不起来。 两串念珠在夜色中擦碰着,发出一两点轻响。 奚迟微倾着身体往江黎的方向一靠。 下一秒。 温热的触感轻浅落在江黎唇角。 “好好睡觉。” 第70章 “张嘴” 蜻蜓点水的一个吻。 掩在被子底下的手不知道什么起,变成了十指勾缠的模样。 在烧起来的思绪中,奚迟勉强抽出一点心神。 江黎手指好像暖起来了,他心说。 奚迟脊背都在发热,夜色中,他看不清江黎的眼睛,却能感受到灼人的视线和呼吸。 但他分不清呼吸声是他的,还是江黎的。 奚迟下意识垂下眼,往后一退—— “就这样?”江黎的声音混着一点刚醒来似的低哑。 他伸手去抚身前这人的头发、耳朵,修长的五指漫不经心地下滑,摸过柔软的发尾,最后按在奚迟后颈上,轻轻往前一带。 两人前额相抵。 “怎么这么烫?”江黎指腹摩挲着奚迟后颈的软肉,一下又一下。 温热指尖不断撩起战栗,奚迟呼吸开始发乱。 危险的气息促使他推开江黎,可刚有动作,被单下相扣的手指一紧。 “江黎。”奚迟喊了一声,尾音还有点不自知的战栗。 “嗯。” “…松手。” “这就好了?”江黎低低笑了一声。 灼人的呼吸刮在奚迟脸侧:“嗯。” “不打招呼就亲上来,是不是有点没道理。”江黎说。 “亲”字在耳边一旋,奚迟每根神经都开始延迟反应。 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挣扎许久,又喊了一声:“江黎。” “嗯,”江黎漆色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他,“在。” 江黎的气息太烫,烫得奚迟想撇过头,可后颈的手掌牢牢将他锢住。 “这就是你哄人的方式么。”江黎食指在奚迟后颈轻轻敲了一下。 只一下,却带起一片僵麻,沿着脊背一路往下,蔓延至整片腰腹。 “…是,”奚迟声音有点紧,“所以能不能好好睡觉了。” “哄完再睡。”江黎又在后颈同样的位置敲了一下。 奚迟头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什么叫哄完再睡? 奚迟:“…没了。” 哄过了。 “可是我难哄。”江黎淡声说。 奚迟:“……” 当江黎的指腹从后颈一点一点向前,擦过颈侧,抚过下巴,最后点在奚迟唇角的时候,奚迟神经再度黏连迟钝起来。 月色给江黎覆上一层霜色。 “江黎,”奚迟本能地觉察到危险,“…很晚了。” “我知道,”江黎灼热的呼吸不断靠近,“所以——” “张嘴。” - 江黎吻得很凶,重新按在后颈的手掌也很重。 奚迟每试探性地后退一步,就会被江黎有些强势地带回来,强烈的悸动带起身体不规律的战栗,又在江黎刻意释放出的气息中安静下来。 紧扣的十指总算松了,取而代之的江黎温热的手掌,一下一下安抚着奚迟绷着的脊背。 奚迟手指在被子底下虚无地攥着,直到江黎的手从脊背上离开,顺着小臂缠上来。 十指重新紧扣。 “别攥着,换气。”江黎带笑的声音半融在两人唇齿间。 像是过了很久,直到最后一道和之前截然不同的、明显带着安抚性质的亲吻落在唇角,落在之前奚迟“哄人”的相同位置上,奚迟才得以呼吸。 空气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像雨融进泥土。 他喘着气,脱力地靠在江黎肩窝的位置。 江黎轻笑了一声,胸腔带起密密的振动,顺着两人紧贴的皮肤传过来。 “说了让你换气。”江黎哄小孩似的,轻拍着他的后背。 回答他的是急促的呼吸声。 奚迟绷着的指节跟着脱力松开,那串乌色流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缠在两人相扣的手指间。 “有没有压到伤口?”江黎的声音响起。 奚迟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埋在江黎颈间,很轻地摇头。 月色将他和江黎围拢。 “江黎。” “嗯。” 奚迟数不清自己一晚上喊了多少遍江黎的名字,可每次喊他,都会有回应。 这个念头只一闪,心口就有什么东西在温柔地爆炸。 “为什么突然醒过来。”奚迟声音在这夜色中显得又轻又缓。 “做梦了。”江黎淡声回。 “噩梦么。” “嗯。” “…关于我吗。”奚迟微微偏头,前额贴着江黎颈侧。 江黎停顿片刻:“嗯。” 奚迟能猜到那梦是什么,想抬手去顺江黎的后脊,但手实在没气力,只好动了动掩在被子下的手指,安抚性地按了按江黎的指节。 “你一只金乌,怎么这么胆小,”奚迟笑了下,“我太爷爷都不会做噩梦。” “嗯,我不经吓,”江黎跟着他笑了下,将人牢牢圈在怀里,“所以别吓我,行么。” 声音很轻,却重重砸在奚迟心口。 “好。”他说。 两人手指勾缠着,静静坐了一会儿。 长久的亲吻让奚迟有些缺氧,比下午在巷口里打一架还累。 “几点了。”奚迟有些恍惚地问。 “闭眼。”江黎回。 “什么?” 奚迟还没反应过来,江黎抬手盖住他的眼睛,微一俯身,拿过奚迟枕侧的手机,点开屏幕。 刺眼的光线亮起。 “12点21。”江黎把手机锁屏,翻面放在枕头。 “困了?” 奚迟还埋在江黎颈间,意识有些模糊:“有点。” “睡吧。”江黎在他后颈很轻地捏了捏。 “嗯。” 奚迟重新陷在柔软的枕头里,在江黎松手的前一秒,他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别再做噩梦了,多睡一会。” 江黎莞尔:“好。” 虽然他说没压到伤口,但江黎还是走到床尾,掀开被子,借着手机的光线检查过腿上的伤口,确定没出血,才放下心。 他坐在床侧,无声地看了他好一阵。 唇齿间残留的气息终于将心从窄巷带回这个最熟悉的房间。 江黎抬手,将那条凌乱的乌色流苏拨顺。 等奚迟的呼吸变得均匀,江黎缓慢吐了一口浊气,起身,脱下身上睡衣,随手扔在自己床尾,转身走进浴室。 没多久,浴室里传来冲凉的声音。 - 奚迟这一觉睡了很久,起来的时候,已经上午九点。 寝室里很暗,昨晚没拢紧的窗帘已经被合上,江黎床上没有人。 奚迟从床上坐起来,盯着江黎空荡的床铺缓了一会,脑海里零星闪过几个片段。 “这是你哄人的方式么。” “可是我很难哄。” “张嘴。” …… 冷静。 奚迟无意识抿了抿嘴,手在身侧虚无地摸了几下,才摸到床头的手机。 正要打开,他听到阳台上的动静。 是江黎的声音。 隔着一道门,奚迟听不太清楚,但隐约听见“监管局”几个字。 他打开手机一看,从昨晚到现在,除了班群,竟然只有一条桑游的消息。 还是早上八点发的。 【日行一善:醒了回条消息给我。】 【Chi:刚醒。】 【日行一善:怎么样了?昨晚有没有发热?】 【Chi:没有。】 奚迟嫌打字效率慢,索性直接打过桑游的电话。 没接通,电话那头显示占线。 他等了两分钟再打,还是占线。 奚迟:“?” 【Chi:在和谁打电话?】 【日行一善:你给我打电话了?别打,太多人打进来了,接都接不完,现在我都是边打电话边跟你聊。】 【Chi:?】 【日行一善:你以为昨晚到现在为什么都没人找你?江黎说你回学校的路上就想睡了,想让你好好休息,所以电话信息都发到江黎和我这儿了。】 奚迟看着这行字,下意识抬头,朝着阳台的方向掠了一眼。 【日行一善:其他人倒是不要紧,醒了的话待会儿给阿姨叔叔和太爷爷他们回个电话。】 “知道了”三个字刚显示在键盘上,桑游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奚迟接通,笑了下:“不是说别打电话吗?” “老王的电话,我说你醒了,就先把他那边挂了,”桑游随口回了一句,紧接着开口,“蠪蛭那边在监管局里蹲了一晚上,审出来了,理由也就跟以前那些凶兽差不多,从黑市那边买到了你最近这半年常去钟山,应该生病了的消息,想着你灵力受损,应该比较好抓,才下的手。” 说到这里,桑游声音都有些咬牙切齿:“审出来,说是在校外蹲了你一个多月,昨天才找到落单的时候。” “我的错,”桑游深吸一口气,“昨天我就应该陪你去的。” 昨天刚哄完一个,今天又来一个。 奚迟:“只是意外。” “你知不知不化骨锻的骨刺刀凶性多强?”桑游心有余悸,“就江黎在蠪蛭颈上压的两道口子,看着不深,起码要养上一个多月。” “昨天江黎找到你,看到蠪蛭手上那柄刀的时候,要不是你喊了停,书静又用你受伤的事转移了他注意力,我都怀疑江黎会用那刀给蠪蛭开个窟窿。” 奚迟想到江黎昨晚被梦惊醒的事,没说话。 “越说越气,”桑游自从上了高中,鲜少有这种挫败的心情,“江黎就一天不在,你就出事了,这踏马让我怎么跟他交待?” 奚迟:“……” “下次别说去图书馆了,你就是去学校门口吃碗面,都得喊人一起,听到了没?”桑游认真道,“蠪蛭为了堵你,又怕引来监管局巡逻队,专门去黑市搞了一张符,也不知道是什么歪门邪道,贴在巷口,一点气息都闻不到,我两次经过那条巷子都没察觉,也不知道江黎是怎么找到你的。” 奚迟怔了下,低头扫过手腕上的念珠。 大概率是因为这个。 周五那天江黎要回家,晚上发消息让他戴上念珠,原本是担心发症。 奚迟挂断电话的时候,江黎还在阳台上。 趁着间隙,奚迟给施岚女士他们都回了个电话,又在所有长辈都在的大群中报过平安。 十几分钟后,阳台的门终于从外向里推开。 光线透过渐大的缝隙铺在地上,折出不规则的边界。 江黎踩着光走过来,像是也没预料到奚迟已经醒来,脚步顿了下,收好手机,转身关门,朝着他走过来。 门一关,光亮骤减。 “醒了?” “…嗯。” “伤口疼不疼?” 还好,没说昨晚的事,奚迟松神:“不疼。” 江黎在床侧坐下,手一伸,拿过床尾的小药箱,给奚迟擦药。 睡裤宽松,江黎直接把裤脚堆到膝盖上,用棉签沾上药膏,小心涂在伤口。 “等下我要出去一趟,”江黎低头擦着药膏,声音和动作一样,轻而缓,“擦了药,在寝室休息,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你去哪?” “监管局。” “因为蠪蛭的事?” 江黎“嗯”了一声:“很快回来。” 奚迟点了点头。 药膏擦完,奚迟把裤脚从膝盖上放下,正打算问念珠的事—— “张嘴。” 江黎的声音与昨晚夜色中灼热的呼吸声重叠。 奚迟动作骤然一顿。 他头脑空白了小半分钟,没抬头,更没张嘴。 下一秒,江黎的手出现在奚迟放低的视野中,托着下巴将他的脸半仰起来。 奚迟从下巴到眼眶,整张脸都是烫的,烫得视线都有些飘忽起来:“江黎,这是白天,不……” “不什么?”江黎很轻地笑了一声。 奚迟这才看到江黎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管药膏。 奚迟:“……?” “张嘴,”江黎指腹还贴在奚迟下巴上,“第一次亲,没什么经验。” “检查一下,里头有没有伤。” 奚迟:“…………” 作者有话说: 小迟:不对劲的竟是我自己。 第71章 亲了不就是默认处对象吗 熟悉的缺氧感袭来,明明四周很安静,奚迟却觉得身体里喧嚣非常。 他视线在那管药膏上停了一秒,撇过头,快速说了句:“没有。” “没有什么。” “…没有受伤。” 余光间,那管红色药膏还支在江黎左手虎口处。 奚迟顿了下。 昨天医务室老师开单的时候,他检查过药箱,基本都是些外用药。 “…别乱用药。”奚迟开口说。 “可以用,”江黎把奚迟的视线转回来,“问过了。” 奚迟思维暂停好一会儿,才恢复思考的能力:“问谁?” “钟山。” “……” “你…怎么问的。” 江黎笑了笑:“就问嘴巴咬破了,能不能擦,那边说可以。” 奚迟:“……” “张嘴,”江黎很有耐心地又说一遍,说着,食指还在奚迟唇角的位置点了一下,“我检查一下。” 奚迟手攥了又松,松了又攥,反复两次,最终放弃挣扎。 江黎视线从舌头到软腭,再到两颊的软肉,好在没有伤口。 昨晚没什么分寸,亲得是有点重了。 “好……” “了”字还未出口,江黎一抬眸,在心里无声地笑了笑。 大概是不太适应,这人正闭着眼,生理性颤着眼睫。 跟昨晚接吻的时候一模一样。 江黎食指还抵在奚迟下巴的位置,指节往上微一用力。 是“检查好了”的信号。 奚迟下意识睁眼,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倏地覆下一道阴影。 江黎倾过身来,下一秒,一个微凉的吻落在唇角。 一触即分。 “还好,没咬破。”江黎慢声道。 奚迟:“…………” - 因为脚上的伤,奚迟在寝室待了一天,晚自习江黎都没让他去,直接跟老付请了假。 上午擦完药没多久,江黎就去了监管局,中午才回来。 奚迟有些担心那边的情况,可江黎只说没事。 期间奚迟还给桑游打了几通电话,不是占线,就是接起匆匆讲了两句,其中有一通,他还在背景声里听到了老王的声音。 像是在…咆哮? 奚迟:“?” 所有人似乎都很忙,奚迟隐约觉得有哪里奇怪,问过他们,也只说是因为表彰大会的事,便没再多问。 翌日晨会,在一个晴日中,总算迎来山海一中校庆表彰大会。 春分已过,即将清明,偶尔风过的时候会有点冷,但天气整体算得上舒适。 奚迟站在队伍最后的位置,王笛他们频频探过头来。 “迟哥,腿好点了没?” “什么奖还要迟哥亲自来领!”王笛狗腿道,“也不知道表彰大会要开多久,迟哥你站得住吗?” 昨晚奚迟没来,王笛他们只知道他脚受伤的事,却不知道原委,奚迟也没多说:“就一点伤,不影响。” “行了,老王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快转回去。”桑游朝着前头摆摆手。 “疼不疼?”江黎视线掠过奚迟脚踝。 “不疼。” 伤口本就不深,江黎还照一日三餐擦药,再加上不周山药膏药效好,今早看的时候都差不多愈合了。 “疼就靠着我。” “…不疼。” 这么多人在,靠着像什么话。 因为讲话流程多,老王怕时间不够,连出旗升旗这一步都省了。 “喂喂。”老王测试完话筒,确认功能正常,便坐在位置上开始念稿。 “怎么又是老王主持,他怎么这么忙?”祝余打了个哈欠。 底下一群崽子显然不太关心台上的讲话。 “校长今天头发怎么梳得这么好?” “你说今天校领导都在,食堂会不会吃得好一点?” “应该会,我去看过了,今天还有小笼包和肉夹馍。” “卧槽,小笼包,待会谁都不要跟我抢,我要吃三屉。” 等校长讲完话,终于到了今日最主要的流程,表彰。 话筒重新回到老王手中。 “在过去的校庆月中,在各方部门的积极响应下,我校圆满完成了开幕式、学术论坛、校友讲座等系列工作,收获了社会各界人士的关注和好评,迈向全新的征途,”老王激情澎湃,“同时,也涌现出一大批先进集体和个人,接下来进入大会表彰部分。” 底下无情的鼓掌机器们总算拿出点灵魂。 在听到老付一举夺得教师歌唱比赛人手一份的鼓励奖的时候,高二一班给予了热烈的掌声与欢呼。 校庆月活动众多,奖项也不少,在一群人掌都差点鼓累的时候,活动奖项总算颁发结束。 表彰来到最后的阶段,先进个人和先进集体。 老王都还没开口,底下先报以激烈的掌声。 照例一通充满正气的颁奖词后,老王对着名单开始念:“经校方领导共同研究决定,给予西山、南山两院学生会先进集体荣誉称号,给予江黎、桑游、奚迟、许云锐、谢一航、李书静、夏晴……等14位同学先进个人的称号,给予两院学生会主席团‘桃李杯’荣誉……” 老王还在念,底下已经有人开始“应援”。 “学生会牛逼!” “我靠,桃李杯。” “应得的应得的,就冲黎哥他们寒假提前一个多星期回学校,别说桃李杯,就是诺贝尔奖杯,都是应得的。” “……那倒也不至于。” “…你们是学习实践的排头兵,希望全校同学以两院学生会成员为……”念到这里,老王突然顿住。 原本底下丝毫没有察觉这一异样,直到老王停顿的时间超过五秒。 一群人抬头朝主席台方向看去:“?” “‘为’什么?怎么半天‘为’不出来?” “话筒坏了?” “老王那是什么便秘的表情?” 台上的王主任深深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抽着嘴角继续开口:“为…榜样、以典型为标杆,学习他们艰苦奋斗、无私奉献的精神。” 一字一字念得艰难无比。 底下人毫无察觉,正激烈鼓掌,欢迎两院学生会主席团成员上台领奖。 “在这等,还是一起上去?”江黎偏头看奚迟。 桑游和许云锐他们也跟着一起看过来,像是在问:能不能走。 “能走。”奚迟一早上都不知道回了多少句。 “上去吧。”他回。 都上去了,他一个人在台下也奇怪。 江黎“嗯”了一声:“不舒服就告诉我。” 一班几人一走,主席团其他成员立刻跟上。 “校长脸都要笑烂了哈哈哈哈。” “这是什么”‘看,都是我的宝贝学生’的眼神,太好笑了,我要拍下来。” 几分钟后,奚迟已经站在老王身前。 “怎么自己上来了?脚能走吗?直接让江黎和桑游那两个兔崽子给你带下去多好,”老王把奖状发给奚迟,“擦过药了没?” 奚迟顿了一下。 …兔崽子? 他下意识看了身后那两个“兔崽子”一眼,主任只有在生气的时候才会这么喊人。 “擦过了。” “好好好,等会儿下台阶的时候小心。”老王继续说。 奚迟“嗯”了一声,从老王手里接过证书,走到台侧,正要下台阶,却发现李书静和夏晴她们都站着不动。 奚迟:“?” 他正要问,江黎和桑游也已经走过来。 两人同样站在台侧的位置。 “不走?”奚迟问出口。 证书都领完了,一群人站这做什么? “那什么,还有流程。”桑游回了一句。 奚迟:“?” “策划书都是我签的字,”奚迟说,“哪还有流程?” 桑游摸了摸鼻子,用手肘撞向身旁的江黎:“问你呢,哪还有流程。” “新加的,”江黎随手将证书放在主席台后面的空桌上,看着奚迟,“先回队伍,还是在这等一会?” 奚迟一时没明白“等一会”的意思,直到江黎拉过椅子。 “什么时候加的流程?” “昨晚临时加的。” 奚迟看着台侧这一圈人:“所有人都有?” 夏晴她们齐齐点头。 “什么奖项?”奚迟问。 夏晴“呃”了一声:“不是奖项。” “奖项都颁完了……”老王拿着话筒,边说边从领导席的位置站起来。 颁奖音乐戛然而止,应声响起的,是老王简单粗暴的声音:“接下来是通报批评。” 奚迟:“?” 底下所有人:“?” “不是表彰大会吗?哪来的通报批评?” “通报批评?现在?这是触犯了天条吗?要当着校长他老人家的面直接通报?好大的排面啊!”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不会是把校长室炸了吧哈哈哈哈哈。” 一片哗然中,老王慢慢、慢慢展开手上的稿子,一字一铿锵道:“3月30日下午,也就是上周六……” 奚迟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我校高二年级发生集体违规事件,虽事出有因,但由于牵涉到社会事件,情节较为严重,经校方领导和非自然监督管理局相关工作人员共同研究决定……” 底下所有人:“??” 经校方和…什么局共同研究决定??? “给予江黎、桑游、许云锐、谢一航、李书静、夏晴……等13位同学通报批评处分,以上同学在本学期综合测评成绩中给予减分处理,希望这部分同学认真汲取教训,其他同学引以为戒,严格遵守校级校规。” 奚迟:“……?” 所有人:“????” “我、我没听错吧?刚刚通报批评的是谁?” “等等,是我语文不好吗?我再确认一遍,老王几分钟前说的‘以他们为榜样’中的‘他们’,和刚刚说的‘希望这部分同学认真汲取教训’的‘这部分分同学’是同一批人吗?让我们以他们为榜样和让我们引以为戒的,也是同一批人吗?” “好像还真踏马是!” “卧槽,黎哥他们把…监督局炸了???” 操场一片死寂的沉默中,不知道哪个角落先传来一声笑,从一声变成一阵,再到一片,事情一发不可收…… “哈哈哈哈哈这辈子竟然还有听到黎哥他们通报批评的时候?” “喜报!两院主席团被通报!” “为什么不带迟哥玩哈哈哈。” 在底下越发放肆的笑声中,奚迟茫然看向被通报的一群人。 夏晴没绷住,笑得整个人都在抖,差点摔下台阶。 谢一航赶忙扶了一把:“严肃点!” “不、不行,我憋不住。” 老王一转头,就看到正在使劲憋笑的一群兔崽子。 “还笑?”老王大步跨过来。 “主任,这事是因为我……”奚迟话没说完,就被老王喊停。 “我知道,蠪蛭的事是意外,通报批评也不是因为这个,小迟你不用管。”老王昨天已经骂过一通,可现在看着奚迟,再看着这群兔崽子,气又不打一处来。 桑游有些吊儿郎当地举手:“老师,还是那句话,严格来说,我们那是自卫。” “自卫个屁!学生会啊,主席团啊,一群兔崽子招呼都不打,直接现真身就算了,小迟那边事态紧急,我理解,”老王头发都快要着火,“通报批评批的是这个吗?批的是你们抓到蠪蛭之后干的事!” “你们一群崽子,对上那么多成年凶兽,不争分夺秒联系监管局就算了,还把结界重新设起来,在里面打架?还嫌监督局来得太早?”老王颤着手,指着江黎,“还有你,江黎,不化骨锻的刀啊,昨天监管局的人拿着手都凉,你敢直接去抢?那种妖刀你也不怕反噬?还敢拿着刀给蠪蛭开两道口子,给你能的!” “还有,周六那天,我人就在学校,老李…李主任他们也都在,这么多老师,这么多保安,”老王看着他们,恨铁不成钢道,“你们这么多人,就分不出一个人给我打个电话,我不比你们能打?” 夏晴看着老王圆滚滚的肚子,认真思考了一番:“主任,您说不定,还真没有黎哥能打。” 老王颜面无存,一吸肚子:“再贫!” “每人罚五千字检讨,星期五之前交到我办公室!” 夏晴:“呜。” “呜什么呜,”老王气得头疼,“还好没出什么事,要真出事了,我怎么跟你们家长交代?!” 奚迟听完老王的话。 ……现真身。 总算知道他们为什么来得这么快。 可重新设结界在里头打架这事,桑游没说。 奚迟看着这群人,开始头疼。 怎么敢的? “老师。” 奚迟一开口,夏晴她们就看着老王变了一副面孔:“怎么了?” “分扣了他们的,也通报了,检讨我写吧。”奚迟说。 “哪能让你写检讨,”老王看着奚迟,半晌,“算了,既然通报过了,就当这事结了。” 老王横眉,重新看向桑游他们:“以后再有这种事,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知道吗?” “谢谢迟哥给我们免检讨。”有人说。 “兔崽子,给你们免检讨的是我!”老王咆哮! …… 表彰大会一结束,蠪蛭的事总算告一个段落。 江黎和桑游在台上刚被老王通报批评完,没想到下了台,还有一株若木等着。 “你还敢设结界在里头打架?” 桑游:“……” “还有你,主任说妖刀是怎么回事?你去拿之前知道那是邪物吗?” 江黎:“……” 两人足足“反省”了一个多星期,这事才彻底过去。 - 校庆月一结束,高二段常态化自习模式便开始。 刚开始一群人还挺不适应,周五晚上各种哭各种嚎,说人生失去了意义,可到了周六,自习结束,第一次在周末开始前就完成了作业,还是保质保量完成作业,一群人突然又好了。 因为不用提前回学校补作业,常态化自习模式以来第一个周日,下午四点开始,才有人陆续返校。 奚迟回了一趟宿舍,进班级的时候,已经快要六点。 一进门,看到林文光座位上趴着一个人,周围还围了一圈。 “行了,迟哥都来了,还哭?起来跟迟哥打个招呼。”廖争拍了拍趴着的那个男生。 桌上的男生抬起头来,声音还有点哽咽:“迟哥。” 男生是四班的人,因为一班、四班三节体育课都在一起,彼此也很熟。 奚迟看着他冒着血丝的眼睛,应了一声。 “怎么了?”他随口问。 “失恋了。”林文光说。 失恋了? 奚迟没记错的话,昨天还看到他发了一条朋友圈,好像是什么“千千万万可能里,我只选择你”。 看起来不像是失恋,倒像是公布恋情。 奚迟:“?” 奚迟有点怀疑自己记错了,坐在位置上,拿出手机翻了翻。 朋友圈还没删,他也没记错。 奚迟盯着那两行字看了小半分钟。 这话是失恋的意思? 他疑惑的表情太明显,江黎都看笑了。 跟在白瀑山那个帐篷里,做“月光下有两个影子”的“阅读理解”一样。 江黎拿过他的水杯,去后面接了一杯温水,刚放下—— “可是昨天她都亲我了,”趴在林文光桌上的男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在自己脸颊上重重一拍,“就亲在这,虽然没亲嘴,但亲脸就不是亲吗?” “亲了不就是默认处对象吗?” “为什么我今早问她,她还说再等等。” 奚迟:“……” “她都亲我了,”男生哭得更大声了,“为什么还要我等?让我等不就是拒绝我的意思吗?” 奚迟整个人动作僵住:“…………” 周围一群单身狗手足无措,林文光憋半天,憋出一句:“多喝热水。” 所有人:“……” 只有王笛摸了摸下巴,深思片刻:“可能问题就出在她亲你脸上。” “怎、怎么说?”男生抹着眼泪抬起头来。 “如果人家真的想跟你处对象,那亲的应该就是你的嘴!”王笛掷地有声,“对!就是这样,亲脸算什么默认?说不定就是友谊的亲!” “只有亲嘴,才是默认处对象的亲!” 奚迟:“………………” 作者有话说: 小迟:? 第72章 爱意共振 落日给窗台镀上一层浅黄色的光,微风不燥,时不时从窗缝吹进来。 奚迟听着那边的动静,盯着自己手上的资料,没说话。 王笛话音一落,男生嚎哭得更大声了,一米八的高个,缩在林文光的座位上,声音比个子还高。 于是王笛梆梆吃了两拳。 “让你安慰他,没让你伤害他。”祝余锁着他的喉咙说。 一群连告白都没有经历过的男生,别说恋爱,就连手都没牵过,更别说上来就是“失恋”这种高端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抓耳挠腮。 “实不相瞒,我上一段感情经历还是我幼儿园的时候。” 奚迟:“……” 哭声实在难听,廖争拿出手机,在搜索栏敲下“兄弟分手了怎么安慰他”几个字。 两秒后,廖争拍着他兄弟的肩膀,声情并茂:“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但鸟儿已经飞过,心脏没有被刀子割过,可疼痛却那么清晰。男人胸口最柔软的地方,就是被爱人伤害过的伤口,远比那些肢体受到的伤害更犀利,只有时间能够治愈,别人去安慰只会让他觉得自己很失败,而且……” 廖争一把扔掉手机:“这情感导师放的什么屁!” 所有人:“……” 廖争苦思冥想:“兄弟,她不要你我要你,咱俩过。” 男生:“……滚。” “哭小声点,迟哥和黎哥正在做题。”林文光捅了一下他的后背。 男生哭声顿时小了几分。 江黎却不紧不慢说了一句:“没事,你继续。” 所有人:“……” 意识到江黎一直在听,奚迟脊背都有些发僵。 正想着,走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 奚迟一偏头,陈诗文正被两个男生围着从后门推进来,肩上的书包和手提袋都在两男生手上,一看就是从楼下被“逮”上来的。 “文姐,你可算来了!”王笛朝着她扑过去。 陈诗文在来的路上已经听身旁人叭叭完了,抬手顶住王笛的脑袋:“打住。” “行了行了,别哭了,唯一的经验人士来了,让文姐给你分析分析。”林文光说。 “唯一的经验人士?”陈诗文眨了眨眼,慢悠悠抬头,朝着某个方位看了一眼,说了一句:“舍近求远。” 所有人:“?” 奚迟喝水的手莫名一顿。 “文姐,”趴在桌上的男生像是见到了自己的神明,“你说她……” 陈诗文一摆手:“上楼这几分钟我已经听了八百遍了,不用重复。” “来,文姐,您坐。”廖争忙把位置让出来。 陈诗文众星捧月坐在廖争的位置上,隔着一条过道,就是奚迟。 “怎么说呢,你这个情况吧,其实也不算复杂,”陈诗文说,“根据研究调查结果显示,在确定男女朋友关系后,三分之二的女生在第二天都会后悔,只是碍于面子不太好说。” “可是我们还没确定关系。”男生茫然。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王笛安慰他,“文姐的意思是,可能那个女生亲完你第二天就后悔了。” 男生:“……” 余光间,奚迟清晰地看见江黎笔尖一顿。 “那是不是证明她不喜欢我?”男生一把捂住自己的脑袋,“如果她不喜欢我,为什么不直接拒绝我?!” 奚迟:“……” “如果她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收我的角。”男生哭得直摇头。 “角?什么角?”林文光问。 男神真身是一头玄鹿,抽噎道:“她生日的时候,我送了她一截小角,虽然我没说,但她知道这是表达心意的意思。” “她收了!” “她还放书包里天天带着!” “如果不喜欢我,她为什么要天天带着?” 奚迟:“…………” 江黎终于放下笔,往后懒洋洋靠在椅背上。 一道视线从斜后方扫过来,奚迟如芒在背。 两秒后,他听到江黎的声音。 “你觉得呢。” 奚迟心一跳。 “…觉得什么?”他垂着眼问。 “那人喜不喜欢他。”江黎声音又轻又慢。 江黎的视线始终停留,奚迟后颈像是要烧起来,他张了张嘴—— “她肯定喜欢我!”那男生道。 奚迟指尖一颤。 “人生三大错觉,手机震了,最近瘦了,以及她喜欢你,”王笛说,“她这不是喜欢你,她是在钓你!” 奚迟再也坐不住,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 椅子推动的声音瞬间将周遭视线吸引过来。 “迟哥?怎么了?”王笛扭过头来,“是不是吵到你了?” “…没有。”奚迟毫无灵魂地抽出一张竞赛卷,又拿过一支笔,抛下一句“去一趟办公室”,快步从后门离开。 江黎低低笑了一声,慢悠悠从椅子上起身,跟过去。 - 两人再回教室的时候,林文光位置上已经没有人。 刚刚围了一圈的男生此时正坐在椅子上,集体沉默。 “我真傻,真的,单知道小情侣会有诡计多端的秀恩爱方式,不知道还会诡计多端到这种程度。” “这叫什么,我们踏马的也是他们paly的一环吗?” 奚迟:“?” “怎么了,”江黎看了眼林文光的位置,随口问道,“人呢。” 陈诗文开口解释:“被女朋友带走了。” 奚迟没听明白:“女朋友?” 不是说失恋了吗? “嗯,”陈诗文手里捧着一杯奶茶,喝了一口,“刚成的。” “一来学校,听到人哭了,就赶忙过来领人了,”陈诗文说,“说不是那意思,是他自己误会了,没有不喜欢他。” 奚迟一时哑口。 王笛思索良久,得出结论:“所以哭一下就能有对象?是这个意思吗?” “好像是。” “很好,今天晚上回去就学怎么哭。” 一群人七嘴八舌聊完,晚自习铃响起。 奚迟整理完试卷,桌膛里手机一亮。 他划开屏幕一看。 【-:管用么。】 奚迟扭头看了身旁的江黎一眼,不解敲字。 【Chi:?】 下一秒,消息框一闪。 两人的聊天框中多了一个表情包。 是之前聊天的时候,他随手发给江黎的……一个哭泣的小猫脑袋。 奚迟:“……” 拜那个哭泣猫猫头所赐,一整个晚自习,奚迟都有些心不在焉。 总算熬到晚自习结束铃响。 校庆一落幕,时间像是忽然充裕了很多,奚迟以前从来不觉得熄灯晚,可今日却好像怎么也等不来熄灯的铃声。 脚踝上伤口只剩一点痕迹,可江黎还是不放心,照旧擦着药,只是把擦药的频率从一天三次,减到睡前擦一次。 奚迟坐在床上,看着江黎帮他擦药,想着晚自习前王笛他们的对话。 ……他这算是在钓着江黎吗? 江黎会这么想么。 正出神,江黎已经擦好药,一抬头,看着他一眨不眨看着自己,笑了下:“在想什么。” 奚迟摇头,一点一点放下裤脚,他犹豫几秒,开口喊了一声:“江黎。” “嗯。” 思绪很杂乱,奚迟有些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江黎却扔掉棉签,在他泛着零星血丝的眼尾处刮了一下:“先睡一下。” 奚迟所有话被打了回去:“?” “昨晚竞赛卷写完都两点了,不困?” “还好。” 马上就是竞赛复赛,昨晚两人连着视频,讨论了一晚上竞赛题,也没注意时间。 “眼睛都红了,”江黎看着他,“什么都别想,先睡一下。” 灯一熄,奚迟躺在床上,可思绪好像还停留在教室。 他朝着不远处那张床铺扫过一眼,江黎已经躺在床上。 奚迟很深地做了一个吐纳,闭上眼休息。 半小时后,他睁开眼睛。 睡不着。 心口像是悬了一架失重摇摆的天平,杂沓的思绪没有在黑暗中遏制平息,反而叫嚣起来。 奚迟翻了个身,透过窗缝看着天边那轮悬月—— “怎么还没睡。”江黎的声音在月色中响起。 像是忽地起了一阵风,奚迟心口的天平一瞬间剧烈摇晃。 良久。 “睡不着。”他说。 寝室倏地陷入一片柔软的静寂。 一分钟后,奚迟听着江黎从床上坐起。 “要不要陪我打个球?” - 四月,学校的海棠花已经开了,在操场两旁开得正好。 说是打球,两人却连半场都没打到,奚迟身体微微一热,江黎便喊了停。 球被江黎随手扔在内场篮筐下,两人洗完手,沿着操场跑道散步。 深夜的操场静寂无边,月色很好,奚迟看着跑道上两道剪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近。 两人都没说话,可指背偶尔贴一下,连安静都显得很亲昵。 等反应过来,手指已经勾缠着。 那些杂乱的思绪,在这一刻,尽数溶在这亲昵的安静中。 “江黎。” “嗯。” “……我没有让你一直等我的意思,也不是拒绝你的意思,”奚迟停下脚步,抬眸看着他,“当时没答应你,只是觉得…有点突然。” “贸然答应好像也配不上你的用心。” 春日晚夜的风在两人之间拂过,江黎静静听着。 “所以我想等等。” “等什么?”江黎问。 奚迟:“等我抄完经。” 江黎一怔。 奚迟语气很认真:“桑游说你什么都不缺,从小到大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想来想去,还是抄经比较合适。” 江黎久久没说话,再开口时,声音都有些哑:“以前抄过没?” “没。”因为没抄过,所以抄得很慢。 “别抄了,抄经耗神。”江黎用指腹蹭了蹭他的眼尾。 “慢慢抄,总会抄完的。”奚迟看着江黎,他说抄经的事,不是为了证明什么,只是想告诉江黎,好像非本意地让他等了很久。 “如果有让你觉得不高兴的地方,我……” “没有。” 江黎回答得太快,奚迟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没有什么?” “没有不高兴的地方,”江黎抬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你也没有钓着我。” 奚迟一晚上都没想出来的答案,江黎轻巧回答。 桑游说他在钓着江黎,王笛他们的话似乎也在印证这一点,他自己都没明白,可江黎却回答得这么肯定。 “…为什么?”奚迟问。 “因为喜欢是可以被感受到的,”江黎深深看着他,像是要看进他眼底,他笑了下,忽然说,“还记不记得之前阅读理解做过的篇目。” “哪篇?” 江黎没说哪篇,只说了六个字—— “因为爱意共振。” 月亮照出一地烟灰色的阴影,奚迟站在那阴影间,听到心口失去束缚的心跳。 两人手指缠着,顺着那滚烫的温度,他感受到江黎同样频率的脉搏。 和他一样的、失控的、共振的心跳。 奚迟不再思考,也不再等,他上前一步,在江黎唇稍落下一个吻。 江黎垂眸看着他,眼底满是温柔的笑意:“又哄我?” 奚迟摇头:“没有。” “这次不是哄你。” “那是什么意思?” 奚迟眼睛亮如天边悬月。 海棠花未眠,听着少年人滚烫赤诚的爱意。 “是谈恋爱的意思。” “是,我喜欢你的意思。” 第73章 “我的了” 心悸不断蔓延,甚嚣尘上。 ——是我喜欢你的意思。 江黎看着他,身披月色,站在自己面前。 那么近。 触手可及。 是他的月亮。 “你怎么不回答我。”奚迟声音伴着晚风响起。 江黎的反应似乎很平静。 奚迟:“?” “你怎么……” 江黎笑了笑,抬手,朝着某个方位一指。 奚迟下意识偏过头—— 百米终点处,一个闪着红点,显然还在勤恳工作的…摄像头。 奚迟手指骤然一僵,机械回头,视线倏而落在江黎唇角。 所以刚刚他当着摄像头……? 血色一下从脸侧蔓延至脖颈,奚迟抽回手:“回寝……” 话音未落,手腕处一紧,江黎拉着人朝着反方向走。 奚迟还没反应过来,视野中的光线骤然减淡。 江黎拉着人,转身走进主席台侧墙的走道。 走道位置很窄,只堪堪站得下两个人。 是操场监控的死角。 没有灯,也没有月光。 奚迟几乎是被压在墙上。 “凉不凉?”江黎用手护着奚迟的手。 奚迟摇了摇头。 他侧着脸看着走道外的操场,心思还挂在摄像头上,正欲开口,下巴被人掐着,将视线转回来。 “看我。” 江黎声音很哑,指尖滚烫。 他低头吻过来的瞬间,奚迟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江黎并不平静。 甚至…有些失控。 一个满是躁意的吻。 护在后脑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滑到后颈,江黎动作很轻,永远带着温柔克制的安抚性质,可每当奚迟本能地偏头,想要喘息的时候,又被会托着后颈不容抗拒地抬起,反反复复,直到身前的人彻底失去力气。 身后就是墙,避无可避,躲无可躲,只剩两人交缠灼人的呼吸,和滚烫的心跳。 结束的时候,奚迟几乎已经站不住,他紧靠着墙,连喊江黎名字的力气都没有。 轻微的缺氧感甚至让他有种溺水的错觉。 江黎抬手擦去他嘴角残余水痕,静静看着奚迟,良久,伸手将人圈在怀里。 他抱得很紧,一点一点收紧手臂,直至怀里的人发出无意识的闷哼。 江黎把头埋在奚迟颈窝间。 “我的。” 幽暗隐蔽的窄道,奚迟关于它最后的记忆,是江黎嘶哑的声音。 他说。 “我的了。” - 回到寝室,刚过一点。 奚迟先进了浴室,洗完澡,心口还冒着躁意,索性拿出卷子做题。 江黎出来的时候,看到奚迟还湿着的头发,开口:“怎么没吹头发?” “快干了。” 江黎没说话,转身回到浴室,几声轻微动静后,再出来,他手上已经多了一个吹风机。 “过来。” 奚迟只好拿着笔和卷子走过去。 奚迟头发很软,江黎指腹时不时捻擦过后颈处的皮肤,动作带着无声暧昧,可一心扑在题目上的男朋友显然没有察觉。 “做完了没。” “快了。”奚迟笔尖仍然不停。 “咔—”一声,吹风机声音骤停。 式子已经列完,奚迟一边列草稿,一边验算:“19个19,40个20,41个21,式子取得最小值,最小值是……” “别算了,40940。” 奚迟笔尖微顿,凝神算了小半分钟,得出结果。 和江黎说的没差,40940。 “你心算的?”奚迟愣了下,从头开始看题目,这题能心算? 翻来覆去看了两遍,没能找到更简单的算法。 所以是他方法用的不对,还是有别的解题技巧? “方法没错。” “算得快是因为晚自习刚做过。” 江黎叹了一口气,声音满是无奈。 “抬头。” 奚迟下意识抬起头来:“怎么……” 江黎又亲了下来。 江黎轻沉的声音融在厮磨的唇齿间。 “报答案,不是让你研究新解法的,是让你别看卷子了,理理我。” 奚迟怔了下,反应过来,有些好笑。 亲着亲着,又莫名其妙变成深吻。 第三次了。 今天才过去两个小时,亲了三次。 …频率是不是有点高? 正想着,唇侧软肉被人很轻地咬了一下,奚迟有些吃痛地闷哼一声。 “专心点。”江黎声音有些显而易见的不满。 “一道题打算想多久?” “…没想题。” …… 恍惚间,奚迟想起老王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谈恋爱影响学习。 也不是没道理。 接吻比做题似乎更耗神,迷迷糊糊睡着前,奚迟总觉得忘了什么,没能想起来,直到第二天早自习—— “报!听说了没?昨晚高三年级主任在操场看到了一对小情侣!”王笛一进门就喊。 祝余冷笑一声:“就这?” “我们学校小情侣还少吗?这也值得‘报’一下?” 王笛声音幽幽:“可那是凌晨一点。” 所有人:“???” 正在翻书的奚迟:“……?” 一群人这才来了兴致。 “被逮到了?”杜衡忙问,“林主任凌晨一点不睡觉去逮小情侣?” “没有,听高三学长说,昨晚刚好是林主任在宿舍值班,偏头痛犯了,想去医务室来着,结果经过操场的时候撞见一对小情侣手牵手散步,本来想逮,结果一转头就不见了,差点以为见鬼了。” “据说把林主任吓得不轻。” 林文光啧啧两声。 “你说他们运气好吧,被人撞见了,要说运气不好吧,撞见的又是林主任,”林文光感慨,“得亏林主任是人,没九个脑袋,要撞见的是老王,想都不敢想。” 王笛拖着声音长“嗯”一声:“应该是运气不怎么好。” 廖争:“怎么说?” “因为林主任一大早就去老王办公室了。” “老王火急火燎赶去门卫那边查监控了,还放话让这对小情侣最好在他掌握证据前,主动投案。” “嗙——”的一声,奚迟手上资料滑落,砸在地上。 “迟哥?”杜衡刚好在后面接水,帮奚迟把资料捡了起来,“怎么了?” “…没事。” 陈诗文刚巧和赵曼云手挽手走进来,王笛立刻把事情重复一遍:“文姐,和对象压操场的不是你吧?” “当然不是,”陈诗文闻言也有些好奇,“找到人了没?” “没呢。” 陈诗文坐在位置上:“运气这么背的吗?我和我男朋友谈一年多了,都没被老师逮住过,高三还有几对谈三年了,也一次都没被碰上。” “我靠,”王笛说,“撞上的不会就是谈三年的其中一对吧?高三压力大,他们什么事情干不出来?大半夜压操场简直太正常了!” 奚迟:“。” 不是。 撞上的不是谈了三年的,是谈了一天的。 “老王就是太夸张,学习压力这么大,小情侣牵手逛逛操场怎么了,又不是亲嘴。” 奚迟:“……” 奚迟深吸一口气,认了命,已经做好老王批斗的准备,结果直到大课间,仍旧风平浪静,老王讲话的时候甚至都没有提及昨晚一个字。 奚迟:“?” 退场音乐响起的瞬间,奚迟听到江黎的声音。 “回神,”江黎看着身边的人,“心不在焉一早上了。” “在想什么?” 在想要不要主动投案。 奚迟沉默片刻:“昨晚……” “江黎,你等等!”老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奚迟:“……” 江黎不紧不慢转过身去。 “昨晚半夜,你是不是在操场?”老王拧着眉。 “嗯。” 悬了一早上的刀总算落下,奚迟反而平静下来:“老师,是我……” “那你有没有看到什么?”老王看起来气得不轻,语速飞快,“小兔崽子大半夜在操场上手牵手谈恋爱不说,还敢私自使用灵力覆盖摄像头,简直就是无法无天!逮到了看我怎么收拾他!” 奚迟:“……?” 什么覆盖摄像头? 谁? “我就说,今早去操场的时候看到你篮球了。”老王显然很了解江黎的习惯。 “那你看到什么了没?” 江黎像是在思考什么,几秒后,他有些散漫地转过头,要笑不笑看着奚迟:“看到什么了没。” 奚迟:“……?” 老王愣了一下,视线一下子转过来:“昨晚小迟也在?” 奚迟:“……” 他隔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木着脸踢了江黎一脚,回答:“…嗯。” “是不是江黎让你过来打球?”对着奚迟,老王声音都缓和下来,“你别理他,他打球打惯了,只睡两三个小时都没事,你好好睡觉。” “那昨晚有看到什么吗?” “没有。”奚迟语气有些生硬。 老王失望至极:“那行,我也就简单问一下,回去吧,等会儿就上课……” “昨晚是有人在,”江黎忽地开口,“但没看清。” 奚迟:“?” 老王没想到还这能问出东西来,一下子提起气来:“那林主任有没有看错?真是情侣,还是单纯出来闲逛的?” “你也知道林主任度数高,说不定……” 江黎:“情侣。” 奚迟转头不敢置信看着江黎:“?” 老王更是大惊! 他知道江黎对这些事一向不感兴趣,不会多看多说,可今天竟然答得这么快,老王都能想象昨晚那对情侣猖狂到了什么地步! “你怎么看出来的?真牵着手?” 江黎:“嗯。” 奚迟:“……” 老王步步追问:“那林主任说一转眼就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总要避着点人。”江黎淡声回。 奚迟:“…………” “躲起来了?!”老王震怒,“还敢躲?!是不是以为躲起来就没人发现?” 江黎:“嗯。” 奚迟:“………………” “躲哪儿了?!你看见了没?” 江黎视线往主席台方向随意地一掠:“墙——” “江黎!”奚迟猛地掐住江黎的尾指。 江黎终于低低笑了一声。 老王没听清:“墙什么?” “墙挡着,天黑,看不清。” 奚迟:“。” 有了南山学生会主席的“证词”,老王费心费力找了两天,最终也没能找到那对无法无天的小情侣。 江会长哄了两天男朋友。 - 四月第二个周六,晴了大半个月的瑞城总算下了点雨。 在一阵雨气中,高二一班小喇叭花迎来生日。 声势之浩大,仅次于母校百年校庆。 倒不是大家对小喇叭爱之深,主要归功于小喇叭自己。 早一个星期前,小喇叭各路好友聊天的画风基本就是—— 【87岁拄拐上分:你们班那张十四校联考数学卷是不是讲解过了?借我一下,我晚自习前过来拿。】 【小螺号笛笛吹:你怎么知道我4月15号生日?】 【87岁拄拐上分:?】 【87岁拄拐上分:谁踏马知道你4月15号生日?】 【小螺号笛笛笛吹:消息还挺灵通。】 【87岁拄拐上分:?】 【小螺号笛笛笛吹:没错,是还有9天哈哈。】 【87岁拄拐上分:??】 【小螺号笛笛笛吹:本来也没想让这么多人知道来着,就一个生日,也不想搞得这么隆重,怪难为情的。】 【87岁拄拐上分:???】 【小螺号笛笛笛吹:不用,不用准备什么礼物。】 【87岁拄拐上分:????】 【小螺号笛笛笛吹:也千万不要送到凌云楼高二一班(四楼)进门第5列第5排(右上角贴着一枚金榜题名八角求学符)抽屉里,也不要送到男一寝室楼508(2号床),我不收。】 【87岁拄拐上分:…………】 严格说起来,甚至可以追溯到更早,巧妙地和各种事情结合在一起。 比如曾在开幕式前后几天的早自习,毫不“刻意”地说过一句:“迟哥3月5号惊蛰生日,好巧哦,我也在4月15号生日哎。” 以及在月考消息发布的时候—— “烦死了,4月6号月考,我4月15日生日。” 在所有人耳边嘀嘀叭叭一个多月,总算熬到了4月15日。 常态化自习一结束,高二段一群人带着礼物,浩浩荡荡往王笛订好的KTV走。 KTV位置有点偏,但好在够大,同时也是妖怪开的店铺。 老板是一只狸力,KTV的名字也很形象,叫嘀哩哩。 ——尽管祝余他们曾一度怀疑这是王笛他们喇叭村的产业。 滴哩哩虽然是KTV,但最出名的却是里头的美食。 无他,老板花重金聘请了“烹饪鼻祖”彭祖后人掌勺,行家出手,自是无可争锋,因此在人、妖两界都很出名。 王笛早在一星期前就广发了包厢号,非常吉利,888。 杜衡他们一推开门,就被这大桌震慑到了。 “卧槽,这么大包厢你是怎么订到的?”二班一人震惊。 “对啊,之前我爷爷生日,本来也想订这儿,提前一个月订都说没有大包厢了。” “小螺号,这不会真是你喇叭村的产业吧?” “不是,”寿星小螺号说,“主要是我订得早一点,时间比较宽松。” 祝余:“多早?” 王笛:“迟哥生日的时候订的。” “迟哥生日?惊蛰?”廖争算了算时间,“那也不早啊,3月5号,也就一个月前。” “我说的是去年惊蛰。”王笛挺起胸脯。 奚迟:“……” 所有人:“…………” 踏马的去年惊蛰竟然就定了这么大的包厢?怪不得提前一个月就在耳边嘀叭嘀叭,这特么还是只黑心小螺号! 送别人礼物是不知道对方喜欢什么,但送王笛就不用愁,因为他什么都喜欢。 奚迟都没怎么挑,和江黎、桑游选了同一个牌子款式不同的三双球鞋当作礼物。 “生日快乐。”奚迟说。 王笛差点当场落泪,说晚上一定会抱着这几双鞋子睡觉。 王笛家本就是妖族远近闻名的酿酒大户,平日班级聚餐都要偷摸带点灵酒,更别说今天他生日,几口菜配着几口酒,切完蛋糕没多久,就下桌抱着话筒开始唱歌。 当单身情歌的旋律在ktv响起的时候,所有人:“……” 考虑到他是寿星,众人只好忍。 但没能忍多久。 因为黑心小螺号特么翻来覆去就唱这一首,唱得还难听。 “自己人,别开腔,”在王笛准备唱第十遍的时候,祝余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把抢下他的话筒:“求求了,再唱隔壁就要来人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这包厢养了公鸡,不分昼夜打鸣。” “妈的,恋爱不让我谈,现在歌都不让我唱了?”王笛声泪俱下,“人人都能谈,为什么偏偏我不能?” “什么人人都能谈,你看看今天过来的有几个在谈的?”祝余忍着额角痉挛,耐心安慰他,“我不就没谈吗?” “你没谈,是因为没人看得上你。”王笛说。 祝余:“……” “我踏马今天非让他血溅当场…你别拦我!” 杜衡和廖争一左一右拦下祝余。 “祝哥,今天他生日,你大人大量,让着点。” “对对,哥,就一天,你忍忍。” “小螺号,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杜衡赶忙“劝架”,“不说我们,就说迟哥,他不也没谈?” 正在喝水的奚迟冷不防呛了一口水。 “迟哥和我们能一样吗?”王笛抱着话筒,“迟哥不是想什么时候谈就什么时候谈?想和谁谈和谁谈?别说一个,就是七个,一星期不重样,也有大把人想和他谈。” 奚迟:“……” 他生日。 寿星最大。 不要计较。 奚迟深吸一口气,没理会,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正要喝—— “一天换一个?”江黎淡声问。 奚迟:“……” 江黎接过奚迟手上的透明水壶,脚有些随意地一偏,两人膝盖轻贴着。 “那我排星期几?” 奚迟:“……” 奚迟面无表情,叉过桌上一个小番茄就塞到江黎嘴里。 多吃,少说话。 “我就想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我有错吗?”王笛撕心裂肺。 “轰轰烈烈?要求还挺高,”陈诗文笑了,“小螺号,老王九个脑袋都在看着你呢,这都不怕?” 王笛“嘤”了一声,退了一步:“那谈一场偷偷摸摸的你知我知的恋爱也不是不行。” 李书静几人笑得不行。 “那可不行,偷偷摸摸你知我知的恋爱那不叫恋爱,那叫渣男行为,”赵曼云玩笑着打趣,“没听过一句话吗?谈恋爱不公开就像打出租车,明明已经有人坐在车上,司机却不把‘空车’的牌子熄灭,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路上找人拼车。” “只是因为害怕老王,你就选择藏起你的爱情?” 王笛震惊。 “小螺号你的思想觉悟不行,不信你问文姐,”赵曼云憋着笑,“文姐,如果你男朋友朋友圈没有你,头像没有你,锁屏、壁纸、社交平台没有一点你的痕迹,身边没有一个朋友亲人知道你们在谈恋爱,你会怎么想?” 陈诗文成功接住戏:“渣男行为。” “喜欢这种东西是藏不住的,肯定会有蛛丝马迹,愿意公开关系的人也许不一定爱你,但连关系都不愿意公开的人一定不爱你。” 赵曼云:“啧,小螺号,没想到,你竟然是渣男。” 一群人笑作一团,只有奚迟心口很轻地嗡了一声。 朋友圈没有,头像没有,社交平台没有…… 连关系都不愿意公开的人一定不爱你。 奚迟:“?” 奚迟下意识顺着赵曼云的话自我检查。 朋友圈,很好,没有一条关于江黎的信息。 头像是功德,在遇见江黎很久之前就在用。 社交平台更谈不上了。 身边朋友亲人…连桑游都还不知道他和江黎在谈恋爱。 奚迟:“。” 奚迟喝了一口水,想起江黎的朋友圈,逐渐冷静下来。 这一套在他和江黎这里可能不适用。 他没有发朋友圈的习惯,江黎的朋友圈更潦草,空白一片。 因为消息发得多,江黎的聊天框一直在置顶的位置。 可他很少点进江黎主页,因为知道什么都没有。 从江黎这个“-”的微信名都可以看出一二。 奚迟松了一口气,借着包厢昏暗的灯光,像是要自我验证结论似的点进江黎主页—— 视线倏地定住。 江黎朋友圈仍是空白,头像也没变。 但头像下的个性签名,却从原先的一个“-”,变成了一句话。 【皓月正当中】 奚迟心口剧烈跳动。 第74章 男朋友 身后闹腾得不行。 沙发上的王笛在几分钟之内,已经认清喇叭花不会有春天的事实,转头开始拆礼物。 “这条围巾怎么这么眼熟?这踏马不是去年我送老杜的生日礼物吗?!怎么在你这?”王笛转头看祝余。 “什么?杜衡你踏马把王笛送你的围巾拿来送我?”祝余转头看杜衡。 “那你踏马又把杜衡送你的围巾拿来送我?!”王笛怒视祝余。 “心意最重要,礼物流动一下怎么了?你看这针脚多密实,多保暖,”杜衡把围巾从王笛手上接过,又戴在他脖子上,严严实实捂了三圈,“好看。” “今天最低气温17度,最高气温直逼30,你踏马送我围巾?!” 沙发上安静一瞬。 一班人实在太熟悉这个流程,陈诗文拿起筷子,在玻璃杯上敲了一下:“fight——” 沙发上立刻扭成一团。 “我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做我喇叭花绝非善类……” 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一刻不得闲,奚迟神情却始终专注,看着江黎头像下那五个字。 “什么时候改的?”奚迟没忍住,在桌布底下碰了碰江黎的手。 江黎顺着他的动作一垂眸,笑了下:“周一。” 周一。 也就是在操场那天。 …第一天。 奚迟正看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看什么呢?”桑游刚洗了个手回来,见奚迟一直在出神,俯身扫了一眼,“你看江黎主页干嘛,一根草都没有。” 奚迟指尖应激似的颤了一下,直起腰,锁屏,反盖手机,喝水,动作一气呵成。 桑游没注意到身侧这人稍稍有些紧绷的肩线,径自坐下。 “江黎发什么东西了?”桑游随口问。 奚迟:“没有。” 考虑到某只金乌正在追人,桑游顺手点了进去。 朋友圈还是空白一片,只是…… “皓月正当中?”桑游眉头拧巴片刻,他记得江黎以前的个签好像跟他微信名字一样,是一个“-”? “怎么又是月亮?” 奚迟:“……” 好在桑游看起来兴致缺缺的样子,说了句“头像是月亮,签名又是月亮,他哪来这么多月亮”之后,把手机随手丢在一旁。 奚迟松了一口气,拿起水杯,刚要喝水—— “我见不得人么。” “……” 想到那一套“渣男”言论,奚迟刚懈下来的腰线又重新绷直。 他想起刚刚江黎说话的语气。 其实和平日也没什么差别,但或许是刚经历过“连关系都不愿意公开的人一定不爱你”事件,总觉得有点…可怜兮兮的。 奚迟抓着水杯的手指紧了紧,解释:“不是。” “只是还没想好怎么说,”奚迟偏头看着江黎,“你…等等。” 江黎借着拿手机的姿势,垂眸无声地笑了下,再转回来,面上已经敛去所有笑意,装模作样“嗯”了一声。 仗着男朋友在心虚,应该不会躲,江黎在桌下肆无忌惮探过手去。 “牵一下。” 奚迟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看着周围一圈人,甚至还有“经验人士”在,立刻拒绝。 “不行,人很多,等会……” “不能见人,牵一下也不可以?” 奚迟:“……” 奚迟只好伸过手,任他牵着。 桑游正和许云锐说话,应该看不见,简单碰一下应该不会被发…… 奚迟脊背一僵。 因为江黎显然没有简单碰一下的意思。 两人十指相扣。 奚迟:“……” 奚迟往回抽手:“行了,牵完……” “不能见人,多牵一下也不可以?” “……” 奚迟咬了咬牙,倾身往圆桌前靠了靠,挡住桑游的视线。 这事毕竟是他没理,忍一下。 奚迟一忍再忍,直到江黎“百无聊赖”,开始捏他的手指。 “……” 奚迟一杯水灌完,停顿片刻,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在江黎开始捏无名指指节的时候,奚迟最终没忍住,指节一绷,嘴巴微抿,冷着脸,一把抽回手。 江黎忍着笑:“不能见人,捏一下手……” 嘴里又被塞了一个小番茄。 饶是江黎都没能忍住,从喉咙深处溢出笑意,然后抬手,接过男朋友手上的水杯。 “第四杯了,也不怕撑。” 奚迟被噎得哑口无言。 一只…“恶劣”的金乌。 小螺号为这场生日宴准备的东西不少,吃完饭,一群人唱了一会儿歌,又开始围在茶几前玩牌。 “这ktv竟然还提供桌游?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外面的世界已经发展成这样了?”廖争感慨。 “都没玩过啊,小螺号有没有推荐的?” 王笛从箱底拿出一盒最大的:“最大的就是最好的。” “什么谬论?算了算了,就这个。” 包厢很快分成几块区域,桌游区,麦霸区,干饭区,以及大佬休息区。 “老大,你们真不玩?”王笛边分牌边扭头在那边招呼。 桑游单手撑着沙发背,正打着哈欠:“昨晚没睡几个小时,靠一会儿,你们先玩。” “得嘞。” 江黎接完电话回来,视线在包厢里扫了一圈,没看到人,便朝着桑游走过去。 “他呢。”江黎问。 “阿姨打了个电话,出去接电话了,”桑游回道,“你回来的时候没碰到?” “没有。” 江黎随手开了罐饮料,坐在位置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回来。 他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手机显示占线。 应该还在通话。 江黎手指在铁皮罐上有一下没一下点着,又等了几分钟,点开微信。 【-:在哪?】 【-:打完电话给我回个消息。】 桑游正眯着眼,打算睡一下,冷不丁听到江黎的声音。 ——“他什么时候出去的?” “小二十分钟吧。”桑游一睁眼,就看到江黎蹙着眉的模样。 眉眼间还隐隐带着躁气。 “你行不行啊江黎,”桑游直接笑了,“就这么一会见不着,也不用摆脸吧,又不会丢……草!” 桑游一下子从沙发上弹坐起来,所有瞌睡都吓清醒了。 前脚才发生过蠪蛭的事,他怎么给忘了? 这地虽然是正规场所,总归也是“人妖混杂”的地方。 “那个,应该不至于,你别自己吓自己。”桑游忙正经道。 “我去看看,”江黎没多说,抓起手机,从沙发上站起来,“他回来了给我回个消息。” 桑游哪还坐得下去,跟着站起身来,转头叮嘱身旁的许云锐:“小迟回来的话给我…先给江黎回个消息。” “怎么了?”许云锐顿了下,显然也想到了蠪蛭的事,和李书静一起看过来,“要不要一起?” “应该没事,”桑游说,“暂时不用。” 说完,追着江黎快步走了出去。 - “知道了,”奚迟听着施岚女士的声音,手上撸着猫,“今天晚上不回家了。” “要回宿舍?” “嗯,还有卷子没做完。” 施岚女士听了一会儿:“怎么好像听到了猫叫声?” 奚迟看着趴在自己脚边的三花猫,笑了下:“好像是老板养的猫。” 在天台打电话的时候忽然冒出来的,脖子上还挂着写着“嘀哩哩”三个字的小名牌。 猫跟功德长得还挺像,只是胖了两圈,看得出来养得很好,毛色顺滑,膘肥体壮,也很干净。 “你桑叔叔说今晚小游要去大院那边,那你今晚一个人回学校?” 奚迟撸猫的手微顿,停了两秒,开口:“没有,和江黎一起。” “好,两个人妈妈放心一点。” 因为包厢和走道都很吵,奚迟怕听不清,绕了一个弯,特地走到露天天台上打电话。 没说几句,就在门口看到一行年轻人,他没在意。 挂掉施岚女士的电话,已经是十分钟后。 奚迟低头看到江黎的未接来电,和两条微信信息,正要点开—— “学长!”一道女声响起。 奚迟动作一顿,抬眸看过去。 说话的女生有些眼生,包括她身后一行人。 无论男生还是女生,身上都带着草木的气息。 是妖族。 但似乎不是山海一中的人。 说话的女生像是猜到奚迟在想什么,立刻自报家门。 她从兜里抽出一个校徽,上头写着“山海六中”:“学长,我们是六中的,高一,今天过来瑞城玩,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学长!” 六中在邻市,倒也不算远。 那女生先奚迟一步开了口:“学长,你也是过来玩的吗?” 话音一落,就被身后的男生拍了下小臂:“你这不废话吗?学长还能到这来学习?” “学长不好意思啊。” 奚迟倒是没在意:“没事。” “学长,你记得我们吗?一中百年校庆开幕式演出那天,我们有代表六中参加演出,就是那个十四校歌曲联唱,”一个男生说,“不过你应该没什么印象,那天你好像很忙,演出的时候也只有刚开场来坐了坐哈哈。” 奚迟陪着他们闲聊了两句,正想看时间,那男生便朝着打头的女生挤眉弄眼好一阵:“你快说啊,等会儿学长都要走了。” 江黎和桑游顺着服务员的话找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一个穿着黑色短上衣,下身一条同色工装裤,披着头发,看起来有些酷的女孩子,被身后几人推到奚迟面前。 哪怕隔着一段距离,天色也已经有些暗了,还是能看到女生亮晶晶的眼睛。 “学长,我们的包厢就在三楼,307,你要不要来我们包厢玩玩啊?”女生说着,从衣兜里拿出手机,直到这时,才总算露出点不好意思的神情,“还有,那个…学长,虽然不同学校,但我也关注你好长时间啦,方便…加个微信吗?” 女生声音清脆,转角处两人听了个正着。 确认人没事之后,桑游本就松懈,又看到这场面,登时乐了。 “啧啧啧,江黎,人还没追到,情敌倒是先出来了,”桑游拍了拍江黎的肩膀,“不过你也不用担心,照以前习惯来说,小迟一般会拒绝。” 江黎一直没说话。 奚迟没看那女生,视线落在她拿在手上的手机,片刻后,说了一声:“谢谢。” 女生顿了一下,反应过来这个“谢谢”应该是回复她那句“关注你好长时间了”,更精神了。 看看,多温柔,多耐心! 女生:“不用谢不用谢。” 奚迟说完“谢谢”两个字,便低头解锁手机。 熟悉的绿色app一闪,从她这个角度可以明显地看到学长点开的是微信。 有戏! 女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开自己微信二维码,随口扯话题:“学长你来我们包厢玩玩啊,菜刚上,请你吃饭。” “不了。”奚迟笑了下,他没有点开二维码,也没有点开镜头,而是点开了最顶上一个聊天框,敲了几个字。 动作几乎不加掩饰,像是并不在意被人看见。 女生清晰地看见他在给一个人发消息。 隐约还有“马上回来”什么的。 女生:“?” “包厢就不去了,“敲完字,奚迟抬起头,朝着女生慢声开口,“男朋友在里面等我。” 女生:“没事儿,学长你可以喊朋友过来一起……” 等等? 什么朋友? 她身后一群人:“??” 等等? 什么朋友?? 桑游:“看吧,我就说他会拒绝,这点你不用担——” 等等? 什么朋友??? 那边话音刚落下,桑游就听到“叮”的一声。 是江黎手机的声响。 桑游头脑空白一片,完全凭着肢体本能,看着江黎点开消息框。 熟悉的猫猫头,是小迟的消息。 【Chi:在天台,马上回来。】 桑游:“???” 第75章 “恋爱中” 天台紧挨着展示大厅,led电子屏上正播着伤感情歌mv。 六中一行人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天台的,只记得他们脚步都很虚浮。 直到走到展示厅—— “男朋友?刚刚学长说的是‘男朋友’,是吧?”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一中那群人什么样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学长光上个台讲个话都能建一座几千楼的高帖,真谈恋爱了能这么安静?这肯定是拒绝人的固定说辞。” “就算是固定说辞,一般人也会说…女朋友吧?而且学长都没有让我们保密的意思,看起来是一点不怕我们出去乱说。” 集体恍惚良久,他们才齐齐转头看向中间的女生。 “我的妍,虽然你还没开始恋就失恋了,但…靠,你这是什么表情?” “别笑了,我瘆得慌。” “没事,说不定真的只是拒绝人的固定说辞。” “不是。”女生斩钉截铁回道。 一群人:“?” 女生没再说话。 她脑海里反复回忆不久前瞄到的手机屏幕。 总觉得对面那个黑乎乎的头像好像在哪里看过? 之前光顾着看人了,都没注意,现在想想,“马上回来”,这不就是小情侣之间的对话吗? 黑色头像…… 女生突然顿住脚步。 她猛地抓住身旁男生的手臂:“你之前说你有江黎学长的微信?是不是?打开,让我看看,快!” 男生:“???” “不是,妍姐,你移情别恋的速度是不是有点快?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靠,你这又是什么表情,别笑了,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 另一头的拐角。 奚迟回完消息,本想直接回包厢,奈何身后还有只猫。 猫是从里头跑出来的,而天台的门是他打开的,奚迟不放心,转身找猫,折腾了小半会,才把小猪咪抓住。 很重。 不愧是狸力养的猫。 奚迟又呼噜了一把脑袋,把猫放回室内,才拿出手机。 那头没回消息。 奚迟想了想,点开通话记录,找到第一通未接电话,直接拨过去。 ——一道手机铃声在前方不远处响起。 奚迟怔了下,下一秒,手机被接通。 江黎带笑的声音在转角处和手机屏幕中交叠传来。 “好了?” 奚迟:“?” 意识到江黎就在前面,奚迟快步上前:“怎么不过……” 奚迟声音和脚步同时顿住。 因为桑游此时正闭着眼,靠着墙,嘴角抽着,一副即将气绝身亡的模样。 “都走了?” 江黎像是丝毫不在意身后的动静,朝奚迟走过来。 都? 奚迟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你说谁?” 那只猫还是六中那群人? “都是。”江黎回。 奚迟:“……” 桑游不愿再听,慢慢睁开眼睛,深深做了一个吐纳,气沉丹田:“你们俩,给我过来。” 几分钟后,天台已经关上的门又被重新推开。 桑游手里捏着一罐淡啤——刚刚服务员推着推车经过走廊的时候拿的,账还是奚迟结的。 门一关,音乐声一挡,天台显得异常安静。 桑游拉过藤椅,坐下,打开淡啤,猛灌一口,一抬头,看到几乎要贴在一起的两人:“…给我分开站,贴这么近,想干什么?!” 奚迟:“……” 桑游根本没看江黎,苦酒入喉,一口气喝完小半瓶,“砰”的一下,把酒蹬在桌上:“说,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没几天。”奚迟回。 “没几天是几天?” 该来的总会来,奚迟叹了一口气,问什么答什么。 “上周一。” “距离你生日也就过去一个月,上周一,都一个星期了,这还没几天?” “就没打算和我说是吧?” “在打算。” “打算到什么时候?高考结束?” “……” “说,都告诉谁了?” “没告诉谁。” “放屁!刚刚那句‘男朋友’当我没听见?六中那群人都听见了!” “……” “到哪一步了?” “什么到…?”奚迟话头一顿,用“你是变态吗”的眼神看着桑游。 桑游:“看什么看,问问不行?!” 上周一,这才过了一个月。 他原先以为起码得到这个学期结束才能有点进展。 谁知道踏马连半个学期都没撑住! 不争气! 奚迟实在应付不来,下意识转头看向江黎。 桑游更气了,把半空的啤酒罐捏得梆梆响:“还看他?看什么看?!” “……” “差不多行了。” “该问的不该问的,都问了。”江黎淡声开口,不着痕迹将男朋友拉到身后,替他挡开桑游的视线后,朝玻璃门的方向掠了一眼。 意思很明显。 门在那,自己走。 嚣张至极,行为很是“你踏马”。 桑游差点吐血,三两口喝完啤酒,把铝罐捏成皱瘪一片,又吹了一会儿风,总算冷静下来。 虽然某株若木不争气,才撑了一个月,但…… 桑游转过视线,定神看着江黎。 除了江黎,他也想象不出奚迟和其他人在一起的样子。 金乌吧,其实也还行…个屁。 “这账留着以后慢慢算,都出来半个多小时了,回去再说。”桑游从椅子上站起来,把铝罐“咚—”地扔进垃圾桶,走出去好几步,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疑惑回头。 江黎拉着人站在原地。 桑游:“?” “还不走?”桑游问,“等下书静她们都要找过来了。” “你先回去。”江黎平静开口。 桑游:“有事?” 江黎有些“散漫”地应了一声。 “什么事?”桑游下意识问。 就在这时,露天顶棚的灯到点自动亮起。 桑游一抬头,看到一盏硕大的、刺眼的电灯泡。 他视线机械下落,又看到前头两人半牵半握的手。 桑游:“……” 靠! 谁踏马要当电灯泡! 天台的门重重关上。 等桑游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奚迟才回过神来。 江黎站在原地未动,奚迟往下扯了扯江黎的手指。 “不回去?” 刚刚本来都跟着桑游往外走了,结果没走两步,又被江黎带了回来。 “等等。”江黎说。 奚迟不解:“等什么?” 江黎松开手,转过身来看着他。 “‘男朋友’?” 被桑游一岔,奚迟差点都忘了这回事。 他顿了下,往天台玻璃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忽然有点后悔。 刚刚应该和桑游一起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奚迟能当着六中那群人的面,平心定气说出“男朋友”三个字,可面对江黎,心就不太平。 “有说错么?”奚迟破罐子破摔开口。 “没有。” “那你……” “我只是很高兴,男朋友。”江黎忽地说。 奚迟微微一怔,他抬眸,对上江黎的视线。 可能是因为点了灯,江黎眸色显得有些浅,但很亮。 奚迟鲜少听到江黎这么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心情,声音不自觉带上笑意:“还以为你要生气。” “气什么?” 奚迟在手机微信上敲了敲。 江黎失笑:“那不叫生气,叫吃醋。” “那你有么。”奚迟顺口问了一句。 “有。” 江黎顺坡就下:“男朋友要哄么。” 奚迟:“……” 江黎作势往前走了一步,玻璃门外隐约有走动的人影,奚迟立刻抬手挡住他的动作,显然没有“要哄”的意思。 “…六点了,回去吧。” 说完,奚迟径直往前走。 江黎这次没拦,抬脚跟在他身后。 被养得很精的小胖猫循着气味又摸了过来,扒拉着玻璃门夹着嗓音喵喵叫,很是谄媚。 奚迟走到半途,没忍住,抱着猫又呼噜了好几下。 江黎半倚着门陪他。 哄猫倒是很有耐心。 “男朋友。”江黎轻声喊了一句。 “嗯?” “要不要去三楼看看。” 奚迟和猫同时仰起脑袋,看着江黎。 “307。”江黎语气轻巧。 奚迟:“?” 这话题怎么还没过去? “去307干什么?” “不打招呼,知道的可能就不止桑游一个了,”江黎笑了笑,“不怕别人知道?” 奚迟撸猫的手一顿。 差点忘了,山海养的都是一群什么样的妖怪。 光论坛都有十几个。 奚迟沉默片刻,认真看着江黎:“你怕么。” “男朋友都给我名分了,我怕什么。”江黎莞尔。 奚迟垂着眸,良久,撸猫的手指有些不太自在地蜷了蜷。 “那就随他们吧。” 小胖猫黏了一会儿奚迟,又用尾巴去勾江黎。 …连脾性都和功德一模一样。 奚迟嫌重,索性将猫塞到江黎怀里,让他抱着。 两人陪猫玩了一会儿,直到奚迟手机嗡的一声。 【日行一善:?】 【日行一善:我说你们,二十分钟了,差不多可以回来了啊。】 奚迟看了眼时间:“回去吧。” 说完,对着小胖猫说了一句:“别乱跑。” 江黎“嗯”了一声,放下猫,骨肉匀亭的五指在小猫脑袋上揉了揉:“听到了没。” 说着,他抬头看着奚迟。 “别乱跑,”江黎笑了下,“也别随便加人微信。” 奚迟敲字的手一顿,抬眸撞上江黎的视线。 奚迟:“……” 没完了是吧。 - 两人回到包厢,桌上的菜已经撤了,换上各种小食和冷盘,俨然开始了下半场。 桑游看着他们俩并肩走进来,脑瓜子嗡嗡疼。 “有没有去三楼?”见奚迟坐下,桑游立刻开口。 奚迟:“没有。” 桑游:“不用去跟六中那群人说说?” 亏他还特地提醒了一下江黎。 同样的问题奚迟已经答过一遍,这次回得很快:“随他们吧。” 落在桑游耳中却完全变了个意思。 回答得不假思索,一点要瞒的意思都没有。 桑游:“……” 简直糟心。 桑游又喝空一罐淡啤。 等到七点,桑家大院打来电话,桑游草草讲了几句,挂断。 奚迟:“要走了?” 桑游起身掸了掸衣服上的果屑:“嗯,郑叔在楼下等了。” 奚迟跟着站起身:“我送你。” “现在知道献殷勤了?晚了,”桑游大喇喇道,“送什么送,就几步路,老实待着。” “免得等会儿某只金乌又出来找。” “……” 江黎却是看着奚迟:“想下楼?” “有点闷,下去走走。”奚迟如实回。 桑游气绝。 “…下去走走就下去走走,非得说送我?” “奚迟,你没有心。” “嗯,我没有心,”奚迟敷衍回了两句,推着人往外走,“快走,别让郑叔等。” 因为桑游提前打过招呼,王笛他们也没多问。 “老大路上小心。” “游哥明天见。” 晚风微凉,到楼下的时候,车子已经停在路边。 上车前,桑游忽然想起一件事:“你等会儿还回学校?” “嗯,还有卷子要写。” “就那几套物理模拟卷?老周不是发了电子版吗,去哪做不是做,非要特地回学校?”桑游随口说,“这边离学校远,离春江花月近,回家得了,赶来赶去,你也不嫌累。” 奚迟愣了下。 如果不是桑游提起来,他都没注意。 车驶出大道。 街上灯影摇晃,江黎陪他站在路边,安安静静吹了一会儿风,他转过身,正要问他想上楼还是再站一会儿—— “这里回春江花月最多半小时,”奚迟忽地抬起头,“今晚你要不要住我那边?” - 与此同时,桑游的车消失在道路尽头。 车上的人正眯着眼休息,思绪忽然闪了一下,想起一件事来。 他愣神片刻,立刻从兜里拿出手机,点开那个月轮头像。 把江黎新改的那句个性签名翻来倒去看到第八遍,桑游总算反应过来。 皓月正当中。 他就说江黎怎么突然文艺起来,还“皓月正当中”? 敢情压根不是什么“皓月正当中”,而是踏马的“恋爱中”! 作者有话说: 黎哥:状态,恋爱中。 游哥:状态,已黑化。 第76章 晚安吻 正值周末,路上车河汇成一地霓虹。 两人站在街边的栾树下,晚风从叶片间拂过,打出细密的簌响。 问出那句“你今晚要不要住我家”之后,奚迟便抬眸看着江黎,等他回答。 可江黎始终没说话。 “家里没人,都出差了,”奚迟还以为江黎在担心施岚女士她们,补充道,“保姆阿姨这周也请假,没住家。” 江黎:“。” 还真是…… 江黎听着自家男朋友这陈述事实的利落语气,看着他一点旖旎意思都没有的表情,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头疼得不行。 “还是你想回学校?”奚迟见他半天不说话,“回学校也可……” 江黎在他下巴上捏了一下,打断他的话。 “没说要回学校。” “那你一直不说话?” “秘书长,”江黎换捏为掐,力道都重了几分:“你觉得邀请男朋友回家睡觉,该是这种语气,这种表情么?” 奚迟被“邀请”两个字打了个措手不及,停在原地好几十秒,才开口:“…只是因为离家近。” “我知道。” 你不知道。 知道的话,应该说不出“邀请男朋友回家睡觉”这种话。 奚迟正要开口,江黎却先有了动作。 他抬手替奚迟拂掉肩头的落叶,淡声道:“可毕竟是男朋友,说话的时候是不是要注意一点?” 奚迟:“注意什么?” 江黎头更疼了,在某些时候,木头依然是木头。 “多点表情,”江黎没忍住,捏了捏男朋友耳根,直到多了点颜色才松开手,继而偏过视线看着他,“你刚刚的语气,会让我觉得你在跟桑游说话。” 奚迟:“。” 晚上十点,小喇叭花生日宴总算结束。 除了学生会几人,其余多多少少都喝了点灵酒,奚迟没放心,和李书静她们一起把人送上车,才闲下来。 因为离得不算远,奚迟没喊司机,拿出手机准备打车,江黎却说等等。 “怎么了?”奚迟问。 “去趟超市。” 超市就在街对面,是个大型商超。 两人走到门口,奚迟才想起来问:“要买什么?” 江黎:“洗漱用品。” “不用买,家里都有。” 两人走的方向是生活用品区。 江黎淡淡道:“要洗澡。” 在包厢里闷了一天,奚迟自然知道要洗澡:“睡衣也有。” 江黎勉强停下脚步。 “洗完澡,除了睡衣,还要穿什么,想想。” “……” 江黎声音更淡:“内……” “我知道,”奚迟忙打断他,“…也有。” 两人站在离入口不远的位置,几米外就是一个小型儿童游乐场,几个小朋友正在那玩滑梯。 两个男生站在这里讨论这个显然不合适,奚迟立刻补充。 “桑游上次来住的时候刚买了几盒,有新的,可以用。” 所以快走。 江黎却站在原地不动。 两人身量高,模样又好,已经有小朋友朝这边看过来。 “你要我穿桑游……” “直走左转生活用品区,我去门口等你。” - 回到春江花月,已经将近11点。 别墅内部构造大同小异,灰、白为主基调的设计风,落地窗连接着露台,家具也都是柔软的米色。 两人没在客厅待多久,奚迟便带着人上了楼。 二楼卧室门被推开,布局陈列和视频时候看到的相差无几,整洁干净,书桌旁还燃着香,是凝神提气的无味香。 “最近睡不好?”江黎问。 奚迟摇头:“没有。” 江黎指了指书桌旁无色无味的烟雾:“那怎么点着香?” 房间里安静好几秒。 “…抄经。” 江黎顿了下,心口像被这烟雾轻轻拢了下,他走过去,看到书桌角落的砚台。 “在房间抄?” “偶尔,”奚迟说,“基本在书房。” 因为他卧室书桌和飘窗一体,不算特别宽,抄经有些不够用。 “哪间?”江黎问。 “什么?” “书房在哪?” “走廊尽头那间。” “能进么。” 奚迟不知道江黎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回答:“能。” 说完,顺口补充了一句:“二楼这间是我的书房,书不多,想找资料可以去四楼那间,有藏书。” “不找书,就问问。”江黎随口道。 奚迟脱下外套,从衣柜里拿出睡衣,又俯身,从抽屉里拿出一条新毛巾:“一条够吗?不够的话隔壁浴室里还有备用的。” 江黎没接。 奚迟:“?” “隔壁?”江黎慢悠悠问。 “嗯,”奚迟问,“两间客房都可以睡,桑游一般睡左边那间。” “被子都是干净的,刚换过,你睡哪间都可以。” 江黎接过睡衣,朝某个方向一指:“这里不可以?” 奚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是他的床。 “就一张床,怎么睡?”奚迟道。 江黎倚着衣柜的门:“也不是没睡过。” 奚迟:“……” 房间窗户半开着,吹过一点风,奚迟头发有些凌乱地搭在耳际。 “…不行。”他说。 “没谈恋爱前可以,谈了恋爱却不可以?” 这星期第十三次。 自从确定关系后,江黎就常把这话挂在耳边,三五不时就要拿出来用一下,几乎就是半个固定说辞,每听一次,奚迟心口都要激灵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把衣服和毛巾塞到江黎手上:“不一样。” 根本就不是同一种情况。 江黎失笑,接过衣服和毛巾:“现在知道不一样了?” 奚迟:“……” “所以摆正位置,”江黎往前走了一步,低头,在他唇角亲了一下,“下次要带我回家,想好再说。” “我金贵,睡不了客房,”江黎轻吻着,“知道了没,男朋友。” - 直到进浴室,奚迟脸都是热的。 洗漱完,奚迟从浴室里出来,发尾还湿着,他本来不想吹,刚走到床尾,想起江黎在隔壁。 等会儿还要一起做卷子。 江黎不让他湿着头发做题,被他看到大概率又要替他吹,吹着吹着又会莫名其妙…亲到一起。 奚迟脑海零星闪过几个画面,手一僵,转身回到浴室。 片刻后,浴室传来吹风机的烘声。 四月中旬,瑞城气温已经回升,偶尔下雨那几天还会有些冷,但基本已经换下厚衣服。 奚迟给江黎拿的睡衣不算厚,过来敲门的时候,江黎领口那颗扣子没扣,松垮套着,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懒懒散散的调子。 两人用的是同一款沐浴露,木质香,做卷子的时候,白茶乌木的气息总是往鼻尖透,奚迟也分不清是自己身上的还是江黎的。 卷子做到一半,奚迟的手机嗡了一声。 “谁的消息。”江黎问。 “桑游。”奚迟回。 “问什么了?”江黎拿笔圈下两个隐藏条件。 “问我回家了,还是在学校。”奚迟在手机上敲下“回家了,在做题”六个字,按下发送。 大概是知道秘书长做题的时候很少看消息,手机那头很快安静下来。 讨论完卷子,已经凌晨。 奚迟看了眼桌上的闹钟,开口:“夜里冷的话把空调打开。” “遥控在床头柜第一格。” 江黎“嗯”了一声,收好卷子,从椅子上起身。 奚迟跟着他起身。 “送我?”江黎失笑。 奚迟很给面子地开口:“送到门口。” 江黎没让送,抬手在男朋友有些泛血丝的眼尾蹭了蹭:“眼睛都红了,早点睡。” 奚迟点了点头:“有事给我打电话。” 门一关上,屋内白茶乌木的气息像是骤然减淡几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奚迟走到床尾,拿过手机,正要上床,门口传来一声“咚”的敲门声。 手机跟着一震。 【-:开门。】 落东西了? 奚迟抓着手机,走过去。 “怎么了?” 门重新打开。 江黎的身影从渐大的门缝中清晰起来。 穿着睡衣,手上拿着手机以及刚带走的半瓶水。 ——水都没来得及放下,显然还没回到房间。 “东西落了?”奚迟下意识问。 江黎懒懒地应了一声:“嗯。” 奚迟转头看向书桌:“落什……” 话没能说完,脸被江黎温热的掌心带回来。 走廊只开了一盏灯,光线很暗,给江黎身上覆上一层浅灰色的阴影。 两人站在光影交界的地方。 江黎俯过身,那阴影随着江黎的动作同时压下来,将奚迟彻底拢进去。 “来拿我的晚安吻。” 一个亲昵、长久,却也安静的吻。 亲完,江黎抬手替他擦去唇梢的水痕,两人额头轻抵着,贴了小片刻。 认认真真看了他很久,江黎才压着声音轻轻笑了一声。 “晚安。” 门重新关上。 江黎回到卧室,从床头拿过一本书,他随意翻了几下,透过窗户,看着隔壁主卧熄了灯。 时间又过去半个小时,江黎合上书,起身出门。 书房在走廊尽头,江黎推门走进去,简单环视一圈,走到书桌边停下。 书桌上笔、墨、砚都摆着,角度自然,带着明显的经常使用的痕迹。 江黎无声笑了下,取过已经抄好的经文,简单又小心地翻着。 字如其人,很漂亮,有筋有骨,一笔一划都不敷衍。 翻过抄好的经文,江黎又去翻桌上的经书。 都是祈福经。 种类很齐全,甚至还有几本难找的藏经。 怪不得抄这么久。 江黎失笑,泡了一杯茶,坐在位置上,提笔抄经。 - 闹钟响起的时候,六点不到,奚迟在床上静坐片刻,彻底醒神后,才轻声下床。 房间隔音其实不差,但他还是担心吵到江黎,连洗漱都很小心。 简单洗漱过,奚迟走出卧室,推开书房的门。 两分钟后,奚迟站在书桌旁,看着已经完本的《四善经》,以及那杯带有余温的茶:“……” 江黎这一觉睡得还算好。 被李书静电话吵醒,也没什么起床气。 简单说了几句学生会的事,他挂断电话,从床上坐起来,扫了眼屏幕时间。 10:28。 睡了五个小时,也不算少。 江黎揉了揉有些酸胀的脖子,正要下床,手机响了一声。 他拿过一看。 【Chi:醒了?】 江黎很轻地挑了挑眉。 兴师问罪来了。 他翻身下床,进了浴室,三两下洗漱完,闲庭信步走到房门口,慢悠悠将门打开,才点开手机回消息。 【-:嗯。】 几秒后,隔壁传来开门的动静。 紧接着,走廊上响起脚步声。 奚迟快步走过来,已经准备抬手敲门,结果一抬头,发现江黎正倚着门框,等在门口。 一副“我知道你会来”的模样。 奚迟动作连着思绪齐齐顿了下,良久,才找回声音。 “江黎。” “嗯,”江黎声音透着点惺忪的气息,“在。” “…经是给你的。” “你替自己抄经算怎么回事?” “没替自己抄。”江黎道。 奚迟:“?” 还敢狡辩。 “茶都还在书桌上,你……” “没说没抄,是没替自己抄,”江黎笑了下,“替男朋友抄的。” 男朋友本人:“……” 奚迟一时竟没法反驳,他指节绷了下:“我在跟你说正事,你……” “知道,”江黎往前走了一步,抬手将人完全圈在自己怀里,头一低,埋在奚迟颈窝间,“天亮才睡,别骂了。” 奚迟:“……” “…谁让你半夜不睡觉,起来抄经?” “迟点骂,”江黎忍着笑,“被学生会电话吵醒了,困。” 江黎声音低低沉沉,缭在耳边。 像是真的很累。 奚迟下意识卸了力,让他靠着:“…回去睡觉。” 睡醒再说。 江黎没动。 奚迟推了推他:“再睡两个小时,中午……” “陪我睡一会?”江黎声音响起。 奚迟都忘了江黎后来说了什么,只记得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客卧床上。 奚迟:“…………” 第77章 换头像 天亮的时候,瑞城落了点雨。 天色阴沉沉的,光线本就不重,遮光帘一拢,只剩下一室暗色。 头发陷在枕头里的瞬间,奚迟有些忘了自己来做什么。 窗外雨停了又落,空气中漫起悠悠凉意。 “几点睡的?”奚迟先开了口。 江黎闭着眼,将人拉进自己怀里:“不记得了,可能五点多?” “……” 感受到男朋友比这雨天还要凉的表情,江黎莞尔:“没抄多久,困了就睡了。” “…还知道困?你怎么不……” “还好,也没抄多久,”江黎淡着声继续道,“抄习惯了,以前被族里长辈罚抄经的时候,基本都要一整天。” “……” 奚迟倏地哑口。 他知道江黎是故意的,但…的确骂不下去了。 “…你能不要每次都用这招么。” 江黎下巴触碰着男朋友柔软的发梢,低低笑了一声。 “管用么。” “……” 笑声带着温热的呼吸漾在耳边,奚迟沉默片刻,认命抬手,掌心覆在江黎眼睛上。 “不管用。” “别说话。” “睡你的觉。” 细细密密的雨声敲击着窗户。 两人原本都没想睡,可周日、雨天、没有事要做的早晨、轻薄却柔软的床铺,以及…喜欢的人轻轻浅浅的呼吸声,不知不觉催生出睡意。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 手机在枕侧振着,响到第三声的时候,奚迟伸手摸过手机。 他撑着睡意睁开眼,还没来得及看来电显示,先听到了床侧的脚步声。 江黎从浴室走出来,下巴上沾着水,像是刚洗过脸。 “谁的电话?”江黎问。 奚迟这才去看屏幕。 “桑游。” “接么。”江黎随口问了一句。 奚迟已经从床上坐起来,点头。 他清了清嗓子,刚滑动接听——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干什么去了?” “我刚给你发了个邮件,在内网邮箱,你赶紧打开,”桑游使劲叭叭,“就是校庆那个校友录,电子版我刚发过去,西山这边核对没有问题,你那边再审核一下,其他基本ok,最主要的是那个校友捐赠明细,老王说你那边还有两行空着,别弄错了。” “我邮箱?” 奚迟刚睡醒没两分钟,太阳穴的位置还很沉,也没认真听:“等一下,我拿个电脑。” “动作快……”电话那头的桑游突然顿住。 奚迟翻身下床,正要去找电脑,才发现自己在客卧,退而求其次,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平板,盘腿坐在床上,打开内网邮箱。 邮箱空荡一片。 “?” “你已经发过来了?我这边没收到。”奚迟又仔细找了一遍,还是没有。 电话那头一片死寂。 良久。 “奚迟。”桑游声音幽幽。 “说。”邮箱没找到,奚迟索性登录微信,点开桑游头像,敲了个“1”,发送。 ——是让桑游直接发微信文件的意思。 微信那头迟迟未动,电话那头的声音也已经停滞许久。 就在奚迟忍不住问的时候,桑游总算开口。 “你在家?” “嗯,”奚迟不明所以,“昨晚不是问过了吗?” 下一秒。 桑游:“江黎呢。” 奚迟敲着平板的手指倏地一顿,他下意识回头,看了沙发上的江黎一眼。 那人正靠着椅背玩手机。 奚迟:“。” 想到昨天桑游那一副气绝的模样,奚迟思考片刻,决定不节外生枝:“…应该在家。” “哦,是吗。” “……?” 这什么语气? 奚迟:“怎么了?” 桑游:“在家?在谁家?” 奚迟心口“噔”的一下,神经都迟钝片刻,几秒后,捂手机听筒的位置,压低声音,朝着沙发上的人开口:“你跟桑游说你在我家?” “没有。”江黎道。 奚迟:“?” 那桑游怎么这么问? 江黎还没来得及开口,桑游的声音再度传来。 “把手机给江黎。” 桑游话音落下的瞬间,奚迟耳朵都泛起轻微的空鸣,他总算觉察出不对,僵着手指拿下手机,上划,看到主页面的一瞬间,陷入长久的沉默。 是系统自带的壁纸。 他拿的是江黎的手机。 奚迟:“…………” 同款手机,两人都没有套手机壳的习惯,江黎给桑游的备注也是“桑游”…… 奚迟从来没有哪一刻,有觉得手机如此烫手过。 他已经听不清桑游声音了,只是机械起身,下床,走到江黎身前,递过手机:“桑游的电话。” “鞋。”江黎开口。 “?” “拖鞋都没穿,不凉?”江黎叹了一口气,接过手机,单手将人揽到沙发上,“坐着。” 江黎接着电话起身,边接边往床边走。 “嗯。” “带男朋友回家,需要理由么。” “你说我睡哪。” 奚迟:“……” “电脑不在身边,等一下。”江黎说完,转头看着奚迟,“电脑在么?” 奚迟正坐在沙发上放空,应声点头:“在我房间,我去拿。” “不用,坐那。”江黎俯身,从床尾拎过奚迟的拖鞋,朝他走过来,“我自己去,坐这等我一会。” 客卧的门被关上,奚迟在沙发上静坐许久,起身,推开窗户,吹了十几分钟的风,直到混乱的思绪被吹清醒,才重新拿出手机。 桑游刚刚给他发了七八条微信消息。 【日行一善:你知道我在周日中午,给江黎打电话,却在电话里听到你声音的时候,那种大脑萎缩的感觉吗?】 【日行一善:你不知道。】 【日行一善:他昨晚睡的哪?】 【日行一善:岚姨他们都不在家吧?】 【日行一善:胆子挺大。】 【日行一善:还敢睁眼说瞎话?】 【日行一善:奚迟,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日行一善:对,应该不会。】 【日行一善:差点忘了,你没有心。】 【Chi:……】 【Chi:没完了是吧。】 【日行一善:脾气还挺大。】 【日行一善:那下午怎么走?坐我的车?还是你和江黎走?】 总归都是顺路,多开一辆车也麻烦,奚迟没多想,敲字。 【Chi:坐郑叔的车。】 商量完回程的事,奚迟坐在沙发上,看着沙发扶手,忽然想起一件事。 之前他接桑游电话的时候,江黎好像坐在这里摆弄手机? 可江黎手机在他手上,那江黎看的就是……? 奚迟迟疑一瞬,退出和桑游的聊天界面,正想问江黎,却发现消息列表凭空多了一行置顶。 置顶的是熟悉的月轮头像,但备注不再是“江黎”,而是三个字:男朋友。 奚迟:“……” 总算知道江黎刚刚拿他手机做了什么。 改备注就算了,还置顶。 也不怕被别人看到。 奚迟视线点开那个头像备注,想改回“江黎”,视线却不自觉定在“男朋友”三个字上。 他手指在修改页面顿住,像个小木头桩子似的钉坐在沙发上良久,手指微动,往左上方一点,按下“取消”,退回,锁屏。 …其实也不算特别明显,只要不特地提及,也没人会在意别人列表备注。 住家保姆阿姨这周请假,两人又都不会做饭,奚迟点开外卖软件,问江黎:“想吃什么?” “都行。” 奚迟扫了一圈,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就订了一家之前常吃的私房菜。 吃完午饭,离回校时间还早,两人窝在客厅沙发上,看了一场科幻电影,讲的是月球能源开发,电影最后定格在男主人公站在窗边看月亮的镜头。 电影结束没多久,桑游电话响起。 奚迟确认完手上拿的是自己的手机,才接起电话。 桑游言简意赅:“停在老地方,不开进去了,你们出来。” 奚迟往窗外看了一眼,雨已经停了。 桑游的车就停在北门门口,两人过去的时候,桑游正在回消息。 他依着习惯坐在后座左侧的位置,把右座空给奚迟。 可今天多了一个。 三个身量高挑的男生挤在后座显然不会舒服。 “前头还空着,坐一个到前面来。”桑家的司机自然也认识江黎,对突然多出来的这位完全不陌生,从主驾驶座转过身,看着江黎和奚迟,很自然地开口:“前头还空着,坐一个到前面来。” 后座门已经被打开,江黎虚撑着车门,看着位置上的桑游。 这么多年培养出的无用的默契,让桑游在一瞬间就明白了江黎的意思。 “门都没有。” “你给我坐前面去,”桑游单手撑在车窗上,“车都是我的,让我一个主人家下车给你让位,你好意思吗?” 江黎抬手在车门上散漫地点了两下。 “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你特么要点脸,你算哪门子的客?滚滚滚。” 郑叔:“……” 奚迟:“……” “不想坐前面是吧?”桑游朝着江黎一挑眉,“郑叔,后备箱打开。” 郑叔大惊。 使不得使不得! 奚迟额角抽动,看着目似铜铃的郑叔,再看向桑游和江黎:“…你们两个几岁?” 奚迟往前走一步,拉开副驾驶车门:“我坐前面。” 江黎:“……” 桑游:“……” 后座整整安静了一路。 直到晚自习开始,西山、南山两位主席都没说一句话。 奚迟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晚自习照例是老付坐班,一进门就走到李书静面前:“王笛请一天病假,记一下。” 此话一出,底下脑袋全都抬了起来。 “小螺…笛子怎么了?” “病假,什么病假?”所有人转头看向祝余和杜衡,“昨天不还好好的吗?” 祝余和杜衡也是一脸懵:“不知道啊。” “我就说今天群里怎么安静。” 王笛请病假也算是破天荒头一遭,桑游转头看向奚迟:“昨晚你看他上车的? “嗯,昨晚没什么症状。”奚迟皱了皱眉,说。 许云锐也搭腔:“就最后喝了点灵酒,有点醉,其他都正常。” “好了好了,没事,”老付听着底下窸窣的讨论声,抬手压了压:“就说是有些生长热,要去钟山挂几瓶水,没大碍,别担心。” 班里这才安静下来。 晚自习结束,竞赛卷也刚好改完。 “我去趟学生会,你先回寝室?”江黎说。 奚迟应了一声,收拾好卷子,和桑游一起往宿舍楼走。 回到寝室,洗漱完,江黎还没回来。 奚迟从抽屉里拿出之前整理的易错点,刚翻开,放在桌角的手机亮了一下。 他拿过一看。 【-:迟点回。】 【Chi:知道了。】 奚迟没在意,摁灭锁屏,随手放在桌角,继续翻题集。 几秒后。 奚迟扫题的思绪微顿,重新拿过手机—— 江黎换了头像。 虽然还是月轮,右下角也依旧横着一两道枝叶,可仍旧有所不同。 除了月轮和横出来的枝叶外,照片最下方还有一道浅白色,像是…窗台的痕迹。 奚迟总觉得有点眼熟。 他盯着那头像看了小半天,敲字。 【Chi:怎么忽然换头像了?】 【-:新拍的。】 【Chi:什么时候拍的?】 【-: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 在家的时候? 【-:不习惯?】 【Chi:没。】 【Chi:只是觉得好像和原先差不多。】 【-:不一样。】 【Chi:?】 【-:是在你窗台里看到的月亮。】 奚迟垂眸看着最后一行字,许久没有动作。 这次不用阅读理解,因为这话他听过。 ——在某天的语文课上。 语文老师拎出来赏析的句子,原话是“我一直想从你的窗户里看月亮”。 当时他没在意,江黎也没在意。 可在许久之后的某个日子,以这种方式,自然而然地出现在彼此的生命。 奚迟重新看着那新换的头像。 原来照片最底下那白线是他的窗台。 两人的消息停留在那句“窗台月亮”上,没再继续。 江黎整理完资料,从学生会出来的时候,刚好遇到夏晴。 李书静和夏晴有说有笑走在后面,夏晴翻着手机,忽然说了一句:“黎哥,迟哥最近没有心情不好吧?” 李书静:“怎么了?” 江黎闻言,转过头来。 夏晴摇了摇手机:“没事,就是我们西山小群里有人发现迟哥换了个性签名,变成了一个冷冰冰的杠杠。” 李书静:“什么冷冰冰的杠杠?” 江黎怔了下,打开手机,点进奚迟的主页。 在功德头像下面,是一个符号。 一个“-”。 “你们西山都是用这个判断迟哥心情好不好的?”许云锐都听笑了,“这就冷冰冰了?那黎哥的微信名一直就是这个冷冰冰的………” 许云锐声音越来越轻。 李书静和夏晴也像是想到了什么,齐齐抬起头来。 等等…… 冷冰冰的“-”??? 作者有话说: 注:“我一直想从你的窗户里看月亮。”出自张爱玲《倾城之恋》 第78章 郎心很似铁 时间已经很晚,但山海一向闹腾,又刚好是周日,操场上还有不少闲逛的。 一堆男生打完球,正往小卖部走,路过教学楼花坛边,看到前方学生会成员,纷纷打起招呼,“黎哥”、“静姐”的喊声连成一片。 “黎哥,刚从学生会出来啊?” “嗯。” “辛苦辛苦。” “晴姐,你什么时候跟南山大部队走了…晴姐?” 包括“晴姐”在内,学生会三人像被什么东西框住了,一动不动。 一群男生:“?” “黎哥,这是怎么了?”带头的男生问。 “没事,”江黎表情浅淡,出声提醒,“五十了,超市还有十分钟关门。” 话音落下,一群人抱着篮球齐刷刷往超市跑。 花坛边重新安静下来。 夏晴手机还停留在奚迟微信主页面上,她盯着那冷冰冰的“-”,良久,嘴巴嗫嚅着,喊了一声:“黎哥,那个……” 夏晴刚开口,江黎手机便响了一声。 【Chi:还没好?】 江黎看着手机笑了下,敲字。 【-:好了。】 【-:路上。】 江黎回完消息,才转头看向身后表情凝滞的三人,不紧不慢开口:“有人等,先回去了。” 三人:“……” 先回去就先回去,非要加个“有人等”吗? 直到黎哥的背影消失在路尽头,夏晴才撑着花坛坐稳。 “等一下,先别说话,先让我捋捋,”夏晴坐在花坛上,语速飞快,“前段时间黎哥刚改了签名,从冷冰冰的杠杠改成了‘皓月正当中’,现在迟哥也忽然改了签名,从原先一个表情符号改成了冷冰冰的‘-’,而这个冷冰冰的‘-’是黎哥以前的个性签名,同时也是黎哥的微信名,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许云锐:“……” 所以你捋这一通的意义在哪里? 许云锐朝着小路尽头的方向望了一眼,帮她分析:“…一个杠,也…不代表什么吧,就一个符号?” “也不是什么特殊符号,就一个杠。” 夏晴和李书静目光扫过来。 “就一个杠?”夏晴看着他,“许副,你这就是在杠了。” “黎哥的微信名就是这个,这还不特殊?” 许云锐:“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不是,我没有,我什么都没说。”夏晴矢口否认。 李书静:“……” 教学楼花坛边再度陷入熟悉的死寂。 许云锐还没从冲击中缓过神来,一个脑袋两个大:“算了,很晚了,先回去吧。” “这么早回去干嘛?”夏晴抬起头,“你也有人等。” “……” 没人等就不用睡了是吧? 江黎没再理会留在花坛那边的三人,回到寝室的时候,门提前被人开了,正掩着。 他推门走进去,奚迟已经洗漱完,穿着睡衣坐在桌前写题。 听到声音,奚迟抬起头来:“什么资料?很麻烦吗?” 怎么这么久? 江黎脱下校服外套随手放在一旁:“不麻烦,都是一些收尾材料,比较多。” 奚迟点了点头,低头继续写题:“快去洗澡,等会要熄灯了。” 江黎“嗯”了一声,却没往浴室走,而是朝着奚迟的位置走过来。 他屈指,在桌角扣了一下。 “男朋友。” “嗯?”奚迟继续算着数式。 “怎么忽然换签名了。”江黎开口。 奚迟这才停笔,抬眸看过去。 …距离他换签名才过去一个小时。 “你不是在整理资料吗?”奚迟问出口。 哪来的时间看这些? 江黎接收到来自男朋友的困惑:“别人说的。” 奚迟:“?” “回来的路上碰到了夏晴,”江黎倚着桌子,淡声解释,“她问我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奚迟疑惑更甚,甚至都没来得及思考话题为什么忽然拐到这里。 “什么心情不好?” “因为秘书长换了个冷冰冰的签名。” “……” 江黎垂着眸,拿着手机,当着奚迟的面点开他的主页。 “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忽然换签名。” “想换就换了,”奚迟声音有点干,他顿了下,拿起笔继续写题,声音平静,“你可以换头像,我不可以换签名么。” “可以,”江黎笑了下,“你做什么都可以。” 奚迟抿了抿嘴,没说话。 “我就是想问一下男朋友,”江黎把手机放在奚迟试卷旁,修长的手指微张,将手机推过去,在功德头像下面那个符号上点了两下,“这个杠是什么意思。” 男朋友目不斜视,没理他,继续写题。 根据一二式,可以直接列对D杆与地面接触点的力矩平衡方程,应该是…… “秘书长?” 奚迟手指几不可见地绷了下,浅吸一口气,继续写题。 也可以直接求对D杆质心的力矩平衡方程,式子就应该是…… “男朋友。” 奚迟笔尖在试卷上重重落下一笔。 几秒后,男朋友绷着脸,开口:“就是夏晴说的,心情不好,别说话的意思。” 语气冷冰冰,郎心很似铁。 江黎失笑,拿着睡衣转身进了浴室。 小二十分钟后,江黎从浴室出来,带着一身还未散干净的水汽,坐到奚迟身边。 题目已经做好,奚迟正在验算,余光瞥见江黎睡衣领口洇出的深色,开口:“头发吹干。” 江黎却没动,淡声问:“写好了?” “嗯。” “那转过来。” 奚迟以为他有什么事,心思从题目中离开,顺着他的话,刚转过头—— 江黎倾身吻下来。 一个猝不及防的吻。 江黎唇角带着薄荷的凉气,抚在奚迟后颈的手掌却是烫的。 奚迟呼吸很快就乱了,也没法说话,肩线不自觉绷着,又在江黎安抚的动作中松懈下来。 江黎在男朋友眼中看到经久未散的“为什么突然亲过来”的疑问,他轻笑了下:“不突然,刚刚就想亲了。” 在他说“心情不好,别说话”的时候。 怎么这么可爱。 “刚刚不亲,是因为身上有汗,”江黎没松手,在他唇角很轻地磨了磨,“不想弄脏你。” 因为最后那半句话,直到上床前,奚迟脸上都残留着热意。 刚过零点的时候,安静了一天的班群忽然弹出三条消息。 不少人正要“激情开麦”,强烈谴责这种扰人清梦的不道德行为,定睛一看,发现是小螺号,发了一张正在挂水的照片。 【王笛:图片.jpg】 【王笛:挂完起码要两点了。】 【王笛:卧槽,看劈叉了,不好意思啊大家,发错了,刚在跟老祝他们私聊呢,不小心发到班群来了。】 【王笛:打扰了,我再罚一瓶吊水。】 【陈诗文:发错了?好心机一朵喇叭花。】 【赵曼云:挂水的图片、挂完起码要两点、不小心发到班群来了,看看,没有一个字是多余的。】 【廖争:学到了,图偷了,下次用。】 【王笛:冤枉,是真的发错了。】 【王笛:爷的脆弱,仅自己可见.jpg】 【祝余:这次我替他证明一下,是真发错了。】 【杜衡:烧糊涂了,大家见谅。】 王笛一出现,班群冒出不少人。 奚迟看着他们聊了一阵,点开王笛最开始发的那张挂水照片。 照片背景中的椅垫上印点钟山的标志。 他顺着点开了小螺号头像。 【Chi:在钟山?】 【小螺号笛笛笛吹:是滴是滴!迟哥不好意思哇,是不是吵到你了?】 【Chi:没有,还没睡。】 【Chi:好点了没?】 【小螺号笛笛笛吹:顾得,顾得,歪瑞顾得.jpg】 【小螺号笛笛笛吹:我每天精神焕发.jpg】 【小螺号笛笛笛吹:整个人状态非常好.jpg】 【Chi:……】 【小螺号笛笛笛吹:吃了药好很多了嘻嘻,没什么大事。】 奚迟记得王笛去年刚犯过生长热,频率应该没那么高。 【Chi:怎么突然生长热了?】 【小螺号笛笛笛吹:医生说是因为灵酒喝太多了,消化不好引起的。】 奚迟:“……”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行为很“王笛”。 收到来自四面八方,尤其是他迟哥温暖的问候之后,王笛此刻的心情就像最后一张表情包,整个人状态非常好,甚至想起来做一套广播体操。 今日的钟山,依旧妖山妖海。 王笛正闲着无聊,拿着手机打算刷个朋友圈,忽然听到有人喊他。 “笛子?” 王笛从手机中抬起头来,看到了熟人。 之前是同小区邻居,后来搬到了邻市,就在山海六中读书。 ——也是妖怪,跟脚是一株萆荔。 “你怎么在这?”王笛正闲着没事儿干,看到熟人还有些惊喜。 那人摇了摇手中的吊水瓶:“你说我来干什么?”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打针不在钟山二院打,大老远跑来一院?” “这两天住我奶奶这,”那人直接在王笛身边坐下,“体温有点低,叶子不太舒服,就过来挂个营养液,你呢?” “体温太高,生长热。” “……” 两人就一中百年校庆的事闲聊了十几分钟,那人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对了笛子,我记得你和你们西山秘书长一个班,没错吧?” “你说迟哥啊?”王笛看着手机,“没错,怎么了?” “想问你点事。” “迟哥的事?” “嗯。” 说起这个,王笛立刻来劲了:“那你算问对人了,实不相瞒,我刚还在和迟哥聊天。” 骄傲.jpg 那人登时两眼放光。 “那你们西山秘书长男朋友到底是谁啊?” 王笛一脸“就这”的笑容:“我还以为是什么呢,我们西山秘书长男朋…你说男什么???” 王笛差点以为自己头热炸了,导致了幻听。 “别装了,我们六中都传开了。” “???” 我们一中都不知道的事,你们六中都传开了? 放的什么屁! 王笛两眼发昏:“你们论坛看多了吧,什么男朋友?” “不是论坛上看到的啊,是听他亲口说的。”那人赶忙道。 王笛一声尖锐爆鸣声:“谁造的谣?!” 那人:“你们秘书长。” 王笛:“谁?!” 那人:“你们西山秘书长亲口说的,男朋友在等他。” 王笛当场昏厥。 第79章 统统抓起来! “卧、卧槽,笛子你怎么了?”萆荔不知道好端端的人怎么说晕就晕,连忙腾出没输液的手去掐王笛的人中,但因为两人位置坐得不顺手,姿态极其扭曲。 王笛身心俱创,虚弱地推开萆荔的手:“没事,我就是想静静。” 萆荔:“?” 几分钟后,王笛推着移动输液架,步履蹒跚走到医院走廊角落,颤巍着从兜里摸出手机。 谣言,绝对的谣言。 他们山海一中高二一班都不知道的事,六中怎么可能会知道? 还迟哥亲口说的? 迟哥大老远跑到隔壁市去跟六中的人说他有男朋友?骗鬼呢! 王笛抬手,一边安慰自己这不可能,一边点进他迟哥的主页。 就像文姐她们说的,这年头谈恋爱怎么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文姐和她男朋友确定关系那天,别说头像和官宣朋友圈,就连微信背景图和个性签名都换了。 有对象这种事能忍住不秀? 可迟哥一切如常。 看看,还是功德的头像! 看看,还是一根草都没有的朋友圈! 看看,还是常年不变的个性签…… 王笛看着这个眼熟的“-”,头脑一瞬间空白。 他条件反射性地退出他迟哥的界面,把消息列表往下一滑,找到南山那位的头像。 ……黎哥换了头像。 王笛:“……” 没事,没事,别多想,就是凑巧。 王笛板滞地点进去。 黎哥的微信名是“-”。 王笛:“…………” 没事,没事,别多想,就一个简单的杠能代表什么? 也不算独特。 如果黎哥的微信名是“*&%¥#$”,迟哥个签也是“*&%¥#$”,这才有怀疑的余地。 王笛杵着移动输液架,点开黎哥的主页。 ……黎哥换了个性签名。 王笛:“………………” 没事,没事,可能就是…… 医院走廊再度响起尖锐的爆鸣声。 - 翌日早晨,起床钟响过。 江黎从浴室洗完脸出来,自家男朋友正静坐在床上出神,手上还拿着手机。 江黎看得好笑:“怎么了?” 奚迟没说话,直接把手机递给江黎。 江黎一垂眸,看到一个绿色悲伤青蛙头的头像。 很具个人特色,是王笛的头像。 江黎接过手机。 【小螺号笛笛笛吹:迟哥,对不起,我知道这么晚不该来打扰你,我有罪!但我实在憋不住了。】 【小螺号笛笛笛吹:那个,迟哥你是和黎哥在一起了吗?】 江黎顿了一下,往上扫了眼时间。 凌晨一点三十二分。 他顺手点进王笛头像,昨晚零点到两点,小螺号一共发了八条朋友圈。 第一条是十二点半发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一个字。 【小螺号笛笛笛吹:啊————】 底下是一张小猫尖叫的配图。 最后几条是两点三十一分前后脚发的,没有配图,只有文字。 【小螺号笛笛笛吹:微信如何撤回五十九分钟三十二秒前的消息???】 【小螺号滴滴滴吹:很好,撤不回,明早如果没发动态的话,那我就是死啦,再见,这个世界。】 已经有早起的人在底下评论。 [祝余:???] [杜衡:如果睡不着,起来炸点油条明天卖,不要说这么渗人的话。] 江黎随手往下翻,边翻边问:“小螺号怎么知道的。” 这个问题奚迟也想问。 “不知道。” “秘书长,”江黎停下划屏幕的手指,抬眸,“你好像把人吓到了。” 奚迟:“?” 江黎把手机重新递回去,奚迟从头到尾扫完王笛这几条朋友圈,无语凝噎。 “真病了?”江黎慢悠悠道。 “你说谁?” 江黎坐在奚迟床侧,下巴微抬,示意奚迟手机上这位。 “嗯,昨晚问他的时候,人在钟山医院,”奚迟还有些不解,“怎么这么问?” “没,”江黎笑了声,随口说,“看起来挺精神。” 奚迟想着那八条不带重复的朋友圈:“……” 是挺精神。 屏幕重新回到两人聊天界面。 江黎看着王笛最后一条消息,捏了捏男朋友的手指,语气轻淡:“消息回不回?” “…回。” “怎么回?” 小半分钟后,江黎看着自家男朋友白皙的手指在键盘框点了几下,敲下一个字,发送。 【Chi:是。】 江黎很轻地笑了下。 奚迟装作没听见江黎那声笑,自顾自锁屏,把手机扔在枕侧,掀开被子,起身下床。 “先这么回吧,他应该还没起,等他——” 手机连续嗡了三声。 奚迟下床的动作顿住,两人同时朝着手机看过去。 奚迟:“……” 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才6点05。 “王笛的消息?”江黎问。 奚迟看着最新三张表情包,表情复杂:“嗯。” 【小螺号笛笛笛吹:主动罚站.jpg】 【小螺号笛笛笛吹:很外向,哭给全世界看.jpg】 【小螺号笛笛笛吹:泪,6了下来.jpg】 奚迟头疼得不行。 【Chi:生病就好好休息。】 对面许久没有回消息,奚迟正要放下手机,手机屏幕一闪。 一条60秒的语音。 奚迟顺手一点开。 王笛撕心裂肺的声音从手机屏幕传出来。 “迟哥对不起,昨天这么晚给你发消息是我的不对,不过你放心,昨天我思考了整整一夜,已经做好决定,我一定不会让你后悔把这件事告诉我,从今天起,我会拖着我残破的身躯帮你和黎哥打掩护,坚决不……” 奚迟听不下去了,直接掐断了语音。 他盯着王笛头像反反复复思考了好几遍,都没想明白王笛思考什么思考了一夜。 手机那头的小螺号像是知道他们秘书长没生气,定了心。 定心之后,可能是精神状态比较亢奋,消息和表情包一个接着一个,奚迟从浴室洗漱完出来,手机还在响。 奚迟拿着手机,像是拿着一个烫手山芋。 看着自家男朋友哑然的表情,江黎笑了下,接过他手中的“烫手山芋”,说:“换件衣服,今天大风,有点冷。” 江黎倚在桌边,囫囵翻了两下手机:“我帮你回?” 奚迟也实在应付不来小喇叭的精神攻击:“嗯。” 奚迟想着江黎回也没差,于是也没在意,站在衣柜前,拿出要换的衣服,下一秒—— “他手机在我这,没电了,有事发我消息。” 江黎松开手指,“咻”一声,语音条发送。 奚迟:“……” “那件太薄,换件卫衣,”江黎走过去,从奚迟衣柜里找了一件白色卫衣,语气如常,“换这个。” 奚迟看着江黎手上的手机:“你…回的语音?” “嗯,打字麻烦。” “……” 至此,悲伤青蛙头再没回复。 - 王笛原先以为,谈恋爱这种事,既然黎哥和迟哥没公开,那就证明两人不想被人知道,那行事一定会很小心,结果—— 王笛这个星期第三十三次自习课随机转头,看到两人膝盖在桌下贴着,黎哥靠着椅背一边刷题,一边用手指去碰迟哥后颈发尾的时候,整个人都麻了。 用猖狂都已经难以形容两人的状态。 如履薄冰的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小螺号的异样很快就被高二一班众人察觉,无他,实在是过于明显。 整一个星期,都处于一惊一乍的状态。 集中表现为—— 周二自习课的时候,杜衡刚说了一句“迟哥身上那件卫衣好像是黎哥的”,王笛立刻从位置上弹坐起来。 “穿同一件卫衣怎么了?很奇怪吗?同一个寝室借件卫衣穿穿不是很正常吗?我不仅借过老祝的衣服,还借过老祝的内裤!” 所有人:“……” “踏马的,你那是借吗?你那是偷!偷!”祝余咆哮,“你们什么表情,是新内裤!新内裤!没穿过的!” 周三食堂。 “唉,我才发现,黎哥头像是不是换了?换的这个好像跟之前也没区别啊?”廖争吃着饭说,“又是签名又是头像的,黎哥是不是lian……” “恋爱什么恋爱?换个头像就恋爱了?我半个月换了三个头像,你们怎么不说我恋爱了?成天恋爱恋爱恋爱的,我等会儿就去老王那里举报,把你们统统抓起来!” 所有人:“……” “我没说黎哥恋爱了啊,我是说黎哥是不是练习题做多了,压力大,”廖争疑惑到挠头,“你在说什么啊?” 王笛:“……” 周四自习课结束。 林文光:“老付说这题题目没出错,主要是有隐藏条件,迟哥就做对了,只要把象限确定之后……” “对象?什么对象?什么迟哥的对象?你们听谁说的?”王笛猛地撞开后门,从走廊上窜出来。 所有人:“…………” 周五,相同的情况再次上演。 一班人终于忍不了了。 原先考虑到小螺号大病初愈,他们本来没想计较,可谁知某朵喇叭花变本加厉。 忍到周五,已经算是他们仁至义尽了。 于是,在这天的体育课上,小螺号被一群人按在了塑胶跑道上。 “你这星期怎么回事?我忍你很久了!” “是不是钟山给你输过期药了?” “还要举报给老王,把我们统统抓起来?!” 等结束的时候,王笛已经“出气多进气少”,扒拉着菜干似的校服躺在跑道。 他艰难转头,看着不远处的迟哥。 感觉自己已经筋疲力尽。 周五的体育课在早上最后一节。 谷雨刚过,春季最后一个节气已然结束。 空气中渐渐有了夏天的味道。 体育老师自然不能放过这种最适合跑步的时间,一声令下。 “天气这么好,跑跑吧?” 底下登时一阵嘘声。 “老师,你是什么品种的魔鬼。” “少哼唧,都四月底了,转眼就是六月,别忘了这学期还有两千米和两千四等着你们,”体育老师转着哨子说,一锤定音,“行了,天气也不冷了,把外套脱了放主席台上,冷的话穿着跑也没事,记得把兜里的东西拿出来,别像上次王笛一样,一边跑,校服兜里一边掉话梅。” “男生2400,女生2000,正经跑一趟啊,”体育老师伸展了一下肩膀,“我在终点计时。” 所有人嘘声更大。 “从来没有这么羡慕过黎哥。”林文光摸出手机,放在主席台备用桌上。 “黎哥运气怎么这么好,只请半天假都能躲过2400米?” “得了吧,比起去钟山,黎哥可能更想跑2400。” “没办法,固定体检期嘛,黎哥又是金乌,当然要谨慎点。” 林文光他们讨论的时候,奚迟正站在主席台侧给江黎发消息。 【Chi:检查好了?】 【-:好了。】 【Chi:有问题吗?】 【-:常规体检,别担心。】 【-:回来路上了,很快。】 【Chi:迟点回来。】 【-:?】 【Chi:要跑2400了,躲一下。】 手机那头的江黎莞尔。 “要穿着外套跑?”桑游走过来,看着奚迟身上还穿着校服外套,开口问。 “没,脱了跑。” “我去下面等你。” 奚迟“嗯”了一声,脱下外套,连同手机一同放在主席台备用桌上。 “预备——” 体育老师一声哨响,起点处身影交织。 十几分钟的长跑还是有些累人,结束的时候,有一半人直接坐在了操场上。 廖争本来正帮着体育老师记录成绩,结果体育老师一看他那双手,就把人赶走了。 “你从泥潭里出来的?”体育老师问。 “这不是出汗了吗,”廖争嘿嘿两声,“之前摸了几下篮球。” “去去去,赶快洗手去,”体育老师赶走体委,转头就看到跑了2400米仍旧白净利落的奚迟,招手,“小迟帮忙记一下。” “行了,跑道上这么烫,别躺了,都起来,上主席台休息。” 的确有些晒,一群人只好你搀着我,我搀着你,往主席台走。 一上台,日头一遮,冰水一灌,整个人才活了过来。 “这天气跑2400都热成这样,那六月份不得直接把我们烘干?”祝余在水龙头下冲了个凉,正拿着纸巾擦头发。 经过主席台备用桌的时候,桌上手机忽然“叮”的一下,把他吓了一跳。 祝余下意识循声一低头。 手机屏幕自动弹出微信消息预览。 【跑完步了没?】 祝余非本意地看到备注,两秒后,朝着陈诗文喊:“文姐,你男朋友给你发消息了,你快过来回一下。” 因为陈诗文正在跑道上,两人离得远,因为祝余喊得很响。 这一嗓子把所有人注意力都勾了过去。 “文姐,我不是故意要看的啊,我是被你手机偷袭了,”祝余立刻解释,“刚刚经过这边的时候,你手机突然响了一声,把我吓了一跳,我就低头看了一眼。” 陈诗文从台下走上来。 王笛几人忍不住打趣:“文姐,还有一个月就高考了,这种时候还给你发消息,你该批评几句了。” 杜衡:“你说得对。” 廖争:“文姐,你不是说这段时间你都和你男朋友断联了吗?” 陈诗文也有点纳闷,抬脚正要往这边走,忽然停住脚步—— 2000米跑晕了,她都忘了一件事。 “不是我啊,我今天都没带手机。”陈诗文说。 祝余“啊”了一声:“不可能啊,应该就是你的手机,我看那个人的备注是男朋友,我们班除了你,谁还有男朋友?” 陈诗文:“???” “不是啊,我给我对象的备注不是男朋友,是他名字的缩写。”陈诗文立刻解释。 祝余:“???” 主席台所有人:“???” “靠靠靠,什么意思?”祝余下意识拿过手机,“那这个显示‘男朋友’备注的手机是……” 祝余话没说完,桑游从主席台另一侧走过来。 “你拿着小迟手机干嘛?” 作者有话说: 小螺号:这个爱情保安就做到这里。 第80章 随份子 桑游话音落下的瞬间,王笛听到了自己灵魂炸裂的声音。 在这一瞬间,他想起之前语文课的时候,班里曾经讨论过的一个话题——死亡来临的时候是平静的,还是恐惧的。 当时他选什么来着? 哦,好像是—当然恐惧,谁能不怕死呢? 但现在,他觉得自己选错了。 王笛目光游移,看着主席台满地的体操垫,找了个块干净的、够大的、能托起他残破身躯的,安详地躺下。 他两只手交叠着放在下腹,闭上眼。 世界纷纷扰扰已经与他无关。 他这残破的身躯已经挤不出一点气力了。 他希望这一觉能睡到自然死。 周围气氛前所未有的沉滞。 桑游原先没察觉,直到走到主席台中间,才感觉到哪里不对。 主席台静得像是一潭死水,没人说话,也没人走动,时间都好似暂停着,只有正午的阳光拖着倾斜的影子打在台阶上。 桑游被这诡异的气氛逼停脚步:“?” 都什么表情? 祝余嘴巴抽搐得厉害,大脑在这一刻烧到宕机,自动循环播放着自家老大刚刚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你拿着小迟手机干嘛。 小迟,迟哥,这是迟哥的手机。 那这个“男朋友”是—— 手机又“叮”了一下。 声音其实不响,更别说操场上还有各种杂音,放在平时,根本不会有人在意这么点动静。 可现在,几乎是手机刚响,主席台所有人就跟设定了什么程度似的,僵硬扭头看过来。 祝余早已失去来了思考的能力,没有灵魂地低头,看着重新亮起的屏幕。 【男朋友:回来了,先去一趟学生会,迟点去接你,十分钟。】 回来了…… 学生会…… 祝余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在极度恍惚的情况下,是会生理性发笑的。 都“学生会”了,那这个“男朋友”是谁还用说吗。 也对,除了那位,还能有谁。 祝余心里只剩最后一个念头,完了。 这世上没有什么困难时战胜不了他的。 祝余眼一闭,腿一软,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消失殆尽,像一株被疾风吹倒的野草,瞬间伏在主席台备用桌上。 桑游:“……?” “游哥,”陈诗文已经反应过来,她看了眼祝余,又看了看手机,最后才把目光转向桑游,生生咽了口口水,“游哥,那个,这手机…好像…不是…你……” 桑游第一次看见陈诗文这么言辞闪烁:“手机怎么了?” “…有人给迟哥发消息了。” “发消息就发消息,又不奇怪,”桑游笑了下,“我还以为怎么了。” 看陈诗文支支吾吾的模样,他还以为谁出事了。 陈诗文:“发消息是不奇怪,但…发消息的人好像有点…不太对?” “谁?老王?” “不是,”陈诗文深吸一口气,“好像是…迟哥男朋友?” 桑游平静“哦”了一声。 ——因为最近跟江黎聊天实在听过太踏马多次“男朋友”,某只金乌几乎就是变着花样地提,桑游都已经免疫了,因此丝毫不觉有异,条件反射脱口而出:“怎么了?江黎说什么了?” “轰——”的一声巨响,主席台楼梯口的备用迎宾台被闻讯赶来的四班男生撞倒。 在扬起的一地灰尘中,被巨响轰醒的桑游:“……………………” 桑游沉默着闭了闭眼,抬脚,走到备用桌前,接过祝余手上的手机,看了两眼消息预览,解锁,点开通话记录第一行,拨过去。 两秒后—— “操场主席台,过来把你男朋友的手机拿回去。”桑游破罐子破摔。 所有人:“………………” - 操场一片混乱,直到被江黎拉着,走到操场后墙,奚迟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他没想瞒,从周六那天在露台说出那句“男朋友”开始,就已经做好被人知道的准备。 甚至他以为会更早。 拖了小半月已经出乎他的意料。 可奚迟没想过会是…这种方式。 奚迟抓着手机,视线定在江黎的头像和备注上,久久没能说话。 直到耳朵被人很轻地捏了一下。 “看一路了,男朋友。”江黎声音带着笑。 奚迟原先早已经习惯这个称呼,可今天好像不太能听“男朋友”三个字,喉咙都紧了紧。 “抬头。”江黎掌心下移,撑在奚迟后颈,不轻不重地摩挲两下,示意他抬头。 “好了,看我。” 奚迟终于抬起头。 他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却看到了江黎手肘内侧一道褐色的痕迹,以及一个明显的针眼。 江黎没穿校服外套,只套了件黑色宽松短袖,因此痕迹很明显。 这针眼……是钟山的手法没错了,主打一个简单粗暴。 “打了什么针?”奚迟问。 “没打针,就抽了几管血,”江黎一点眼神都没分给旁物,只看着奚迟,笑了笑,“一早上没见到。” “能不能申请抱一下?” 奚迟单手推开他,摇头:“不能,脏。” “穿着外套去的,药气只沾了外套,”江黎在他后颈捏了下,“里面没脏。” 奚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他在江黎小臂碰了碰,有点凉:“外套呢?” “放学生会了,”江黎道,“有药气,怕你不喜欢。” 奚迟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也不怕冷。” “我没不喜欢药气。”他补充说。 “总归是医院。”江黎道。 药气干净,但毕竟是医院,各种族类往来,灵气杂乱。 奚迟把手上外套递给江黎:“穿上。” “我刚刚不是说你脏,我是说我,刚跑完步,脏。” 江黎搭在奚迟后颈的手稍一用力,将人揽进怀里:“不脏。” 上了一早上的课,跑完步,加上主席台那一遭,奚迟也有些耗神,一卸力,额头抵在江黎颈间,安安静静靠了一会儿,才拿出手机,点开备注修改页面。 “之前没改,现在都知道了再改?”江黎看得好笑,“是不是有点没必要?” 奚迟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这个“都知道了”慑了一下。 之前这备注该怪谁? 江黎垂着薄薄的眼皮,看着他删去“男朋友”三个字:“准备改什么?” 奚迟手指停顿良久,慢声开口:“不改。” 奚迟空着备注栏,按下保存。 置顶那个头像的备注从“男朋友”变成了一道“-”。 是江黎本身的微信id。 也是和他主页个签一模一样的id。 - 一整个下午,整个高二段都处于极度恍惚的状态。 高二四班几个撞翻迎宾台的男生被按在椅子上盘问到失去灵魂,在经历一波又一波人潮后,脑海里和嘴上只能重复六个字:“在现场,是真的。” 而一向闹腾的高二一班,更是安静到诡异。 上课听课,下课做题,无人交流,没人说话,没人往窗边看,没人碰手机…也根本没人敢碰手机,更没人敢提“论坛”两个字。 ——因为几乎都能想象那会是多么天崩地裂的场面。 然而…没有。 晚自习结束,一班人回到寝室,洗完头洗完澡,久违地去邱小观长那里要了十几只香,在寝室里全点了,又跟着邱小观长念了两遍清静经之后,才抖着手打开论坛。 王笛他们原本以为论坛一定被轰到没法看了,谁也没想到,会是一片寂静。 林文光想了很久,才开口:“其实也挺正常的,之前半开玩笑,大家看个高兴也就过去了,现在情况不一样,毕竟是公开性论坛,指不定哪天老王心血来潮就上来看看呢。” 王笛他们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可他们忘了,除了公开性论坛,山海一中还有一个阵地——群聊。 就在王笛他们准备安心睡觉的时候,沉寂了一天的山海一中终于发起冲锋号角。 【磨刀不误砍柴工,读完高中再打工(952)】 【927人在线。】 【超级社恐模式启动:我说另外的926个人,你们打算憋到什么时候???】 【初二网恋被踹:多少人在线?927人?我踏马第一次知道我们这群里有这么多活人!】 【把不学习的都抓起来:我要疯了我靠,等会儿,我改个名先。】 【把不吃荔枝的都抓起来:我回来了!】 【大脑像鹅毛一样苍白:妈呀妈呀妈呀!我除了“妈呀”,别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复习review和不复习preview有个p的区别:@让龙卷风卷走你们的爱情,卷风在不在这个群里?在不在!如果在的话赶紧退群!别看,周围都是敌军!】 【新雨山头荔枝熟:为什么我不在现场?为什么?!我都不敢想象直击现场的我会是多么开朗的一个小女孩,@日啖,日啖呢?为什么还不出现?】 【狂吻仙人掌:天呐,迟哥给黎哥的备注是真的吗?有人在现场吗?我读书少你们不要骗我?!】 【玩会儿吧姐别真考上了:我笑到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勾连,笑到监督管理局在我方圆二十里之外拉警戒线,笑到方圆二十里所有人下半生要靠助听器生活,我何德何能能嗑到“荔枝”这样的真情侣!是真的,我当时就坐在主席台下面,我听到了!我两只耳朵都听到了!】 【日啖荔枝三百颗(已嗑拉):这一天总算来了,从我开始嗑起,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那两人只差当着人的面亲嘴了,谁要看不出来,那我尊称他为国服第一盲僧。】 【柳江六月水如汤,江边“荔枝”红且黄:日啖,还得是你[大拇指]】 【网恋被钓五千次:我靠,你们还记得去年迟哥生日收到的生日礼物吗?就是以他名字修复的那尊岱山大佛金身,之前不一直传岱山是姻缘山吗?我一直不信,可现在……】 【清蒸一口气:那还愣着干什么啊?随份子啊,我随200,记在游哥账上,希望迟哥给我一个对象!】 【再吃亿口:我随2000,记在静姐账上,希望迟哥给我一个对象!】 【五行缺钱:我随20000,记在老王账上,希望迟哥给我一个对象!】 【我虾仁不眨眼:记老王账上就算了,你这两万是不是过分了点?我就比较质朴了,我随19999,记在“五行缺钱”账上,希望迟哥给我一个男朋友。】 …… 至此,群被卷起来的份子钱彻底淹没。 截图莫名其妙传到奚迟这里的时候,已经过了零点。 两人刚写完卷子,正在对答案。 奚迟打眼扫了一下截图,只一下,就看到一句“那两人只差当着人的面亲嘴了”:“……???” 奚迟闭了闭眼,没再看,平稳好呼吸,熄屏,反置手机,放在桌角,继续看题。 两秒后。 “看到什么了?”江黎忽然问。 奚迟平静开口:“没什么。” 江黎放下笔,在奚迟“说谎”的耳朵上不轻不重捏了下,淡声说:“耳朵要烧起来了,男朋友。” 奚迟:“……” 第81章 偷跑出来的? 第一个大群开了头,接下来便没了收敛,各种散群消息不断,在线人数一度刷新记录。 足足疯了一个多星期,直到期中考来临,一群人才勉强安静下来。 四月一结束,时间像是加了倍速。 立夏之后又是小满,绿阴铺野,学校食堂开始摆出冰镇酸梅汤的时候,众人才恍觉又是一年夏天。 “离高考不到二十天了吧?今天是23号,那就还剩……”廖争掐着手指头正算时间,王笛立刻接腔:“不用算了,俩星期,十四天。” 廖争:“你记得这么清楚?” 王笛一本正经:“不然呢?你以为那是什么?那可是高考,是人生重要修行,十年寒窗苦读,我们修行之人修的是什么?修的是人生态度,修的是重任在肩,修的是为三界和谐发展贡献力量的伟大使命,每每想起,便潸然泪下,夜不能寐,我自然会牢记这日子,并且为之……” 祝余听不下去了:“你听他放屁,他哪是算高考啊,他在算下一次假期。” 山海一中每年都是高考固定考点,作为考试场地,高一高二自然放假。 “盼一下假期怎么了?”小螺号摇头叹息,“珍惜吧,高考那几天,就是我们最后一个完整假期了。” 此话一出,班里沉默一瞬。 “我年级小,听不得这些话,少说。” “我之前去办公室,听到年级主任跟七班英语老师说,今年暑假好像就十五天?” “靠,俩星期?这也能叫暑假?” “挺好了,去年育英就十天。” “这也要卷?” “我们提前上课,迟哥他们应该要参加集训吧?这段时间看他们天天都在写竞赛卷,那些题目我看一眼都眼晕。” 王笛一拍桌子:“所以还不速速决定高考那两天怎么玩?” 祝余把批改好的数学卷发到王笛桌上:“玩玩玩,成天就知道玩,心思能不能放在学习上?” “你没听过那句话吗?能玩的时候就要往死里玩!”王笛接过试卷说。 祝余:“那学的时候呢?你总有要学的时候。” 王笛:“学的时候我直接死!” 所有人:“……” 刚进门的奚迟:“……” 王笛一转头,看到奚迟,立刻来劲:“迟哥,我们正在商量高考那两天去哪里玩呢,你来得刚好。” 所有人:“???” 他们什么时候正在商量去哪里玩了? 还不等奚迟开口,杜衡先反应过来:“迟哥,高考那几天,学生会应该要在学校维持秩序吧?” 奚迟“嗯”了一声。 小螺号立刻一声哀嚎。 “是西山学生会留校还是南山学生会留校?还是全部都要?”小螺号不死心,“去年好像就留了一部分人吧?是南山学生会还是西山学生会来着?” 陈诗文友情提醒:“有差吗?” 王笛:“?” 陈诗文指了指窗边的位置:“去年是南山,照这么轮,今年应该是西山,但你觉得如果迟哥不去的话,黎哥会去吗?” 王笛:“……” - 到了五月底的时候,各种竞赛复赛相继结束。 两院学生会大半人马都在竞赛名单中,尤其是主席团,竞赛简单告一个段落,也小松了一口气。 老王忙着给高三冲刺鼓劲的时候,还挑了个常态化自习的周六,和各班班主任以及年级组长一起,给竞赛生们开了一个简短的会,让他们准备决赛的时候,也可以着手看看高校自主招生初审事宜。 每到这时候,王笛都要感慨,做妖怪,最重要的是开心。 为什么他们都做妖怪了,还要这么辛苦地和人族卷,以后不去人族社会工作不就好了?不就可以放飞自我了? 然后被一群人无情打击。 祝余:“醒醒,今年非自然监督管理局的报考门槛要求985、211本科,甚至还有专业要求。” 王笛:“……” 杜衡:“醒醒,妙法寺今年招僧人要求通过英语四六级考试。” 王笛:“……” 陈诗文:“醒醒,清清的长清观不仅要求学历,还要求师承制,你如果想去,不仅得把大学考了,还得记在清清门下,成为他的弟子。” 王笛:“……” 廖争:“醒醒,这年头归隐山林都要资料审查,没有相关学历一律按文盲处理,怕你胡乱修行破坏生态,基本不批。” 王笛:“……” 天要亡我妖族! - 竞赛刚结束,没出结果,学生会也没什么要紧事,这星期过得竟还有些清闲。 周六常态化自习一结束,奚迟被施岚女士接回了家。 到家的时候,奚承怀理事长已经做好一桌子菜。 “又瘦了?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两双眼睛盯着,目光太恳切,奚迟多吃了半碗,还喝了一碗汤,当场收到来自父母双方真挚的表扬,甚至于施岚女士下午和太爷爷打电话的时候还特地提了一嘴。 奚迟:“……” 陪他们聊了一会天,奚迟回了书房抄经。 抄经费神,最后一节结束,奚迟额角都有些发沉了,简单洗漱完,他撑着睡意给江黎发了条消息,然后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深夜。 奚迟拿过手机一看,和江黎的聊天界面还停留在三小时前。 他下意识在消息框敲下几个字,看了眼时间,又一一删去。 这么晚了,应该也睡了 。 这么想着,奚迟退回消息列表,刚往下翻,桑游的聊天框弹了上来。 奚迟顺手点进去—— 【日行一善:江黎有点低热,刚去钟山了,不过问题不大,就是下午和族里长辈练了练手,气息冲撞引起的暂发性低热。】 【日行一善:以前也发生过,是小毛病,可能是怕身上气息紊乱会影响到你的症,所以去一趟钟山。】 【日行一善:大概要挂两瓶水,想来想去还是先跟你报备一下。】 一小时后,奚迟已经站在钟山医院四楼诊疗室门口。 钟山常年人满为患,周末更是拥挤。 奚迟来得匆忙,头发被风拨得凌乱,推开门走进来的时候,呼吸还有些不稳。 江黎躺在诊疗床上,发完最后一条消息,放下手机看着他。 两人已经聊了一路,该说的都说了,江黎也没瞒,可在见到人的瞬间,他心口还是没由来地软了下,很轻地叹了一口气:“都说了别跑。” 奚迟朝他走过来,脸色带着跑动后不自然的薄红。 “你几岁,还和外祖父打架?” 诊疗室安静得很,外头走廊也没人,奚迟绷着脸,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江黎没让。 他抬手拉住奚迟手腕,带着人坐在床侧。 “练手,没打架。”江黎笑着解释。 奚迟声音有些凉:“一个月不到,来钟山两次。” 江黎顿了下:“哪来的两…固定体检也算?” “男朋友,是不是有点冤?” 男朋友一个抬眸看过来。 江黎:“好,算。” 奚迟没再理他,坐在床侧抬起头,看了眼输液点滴,已经打完一半。 他神情太专注,顶头的灯色半映在他眸底,像是漾了层水光。 江黎看得心软,抬手替他理了理耳边的碎发,良久:“身上疼不疼?” 奚迟垂眸看他:“?” 疼什么? “我现在身上气息还不稳,”江黎说,“可能会有影响。” 奚迟沉默好半会,才开口:“不疼,很久没犯症了。” 奚迟看着靠在诊疗床上的江黎,久违地想起桑游的话。 宁愿抄一天经都懒得上一趟钟山的人,现在好像成了钟山的常客。 …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两人安静了一会,奚迟开始秋后算账:“如果桑游不说,你会不会告诉我来钟山挂水的事?” 江黎答得自然:“会。” “想说的。” 奚迟怀疑地看着他:“你没给我发消息。” “不是睡了么。”江黎泰然自若。 奚迟正在思考这话的可信度,门忽然被推开。 老医师穿着一身灰色的棉麻唐装走进来:“来了?那过来检查。” 正事当前,奚迟收好所有思绪:“头疼不疼?” “我扶你?” “不是我要检查,”江黎笑了一声,朝医师的方向轻抬下巴,“过去,医师喊你。” “我?” “嗯,”江黎捏了捏他的手指,“来都来了,给医师检查一下。” 奚迟:“……” 半小时后,莫名其妙就变成了老医师和江黎讨论他身上返祖症的情形。 “犯症频率已经很低了,”老医师最后道,“养得很好,再养一段时间,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送走老医师,奚迟在江黎床边重新坐下,摊手:“手机给我。” 江黎什么也没问,把手机递过去。 奚迟点开短信界面一看—— 是江黎给老医师发的消息,时间就在半小时前,麻烦他过来一趟。 奚迟心口酸软一片:“能不能好好休息?” 发着热,还想些不要紧的事。 “闭眼,”奚迟抬手遮住江黎的眼睛,“睡一会。” 江黎往里侧一躺,让出半张床:“上来。” 奚迟没动。 江黎:“钟山的诊疗床加了痠石,躺不坏。” 奚迟只好道:“我刚睡醒。” “我知道,”江黎淡声说,“陪我躺会。” 奚迟沉默片刻,最终从椅子上起身,躺上床的瞬间,又看了不远处的门一眼,起身将护帘拉上。 他关掉两盏炽灯,只剩下诊疗床顶头昏黄的夜灯。 “睡吧,输完液了我喊你。”奚迟轻声道。 江黎闭上眼:“嗯。” 输完液已经凌晨。 初夏时节,白天日头很高,但夜间还有些微凉。 两人从医院后门走出来。 “今晚睡我那里?”江黎看了眼时间,问。 奚迟只顾着看手机屏幕,摇头。 江黎:“家里没人。” 奚迟心思还放在手机上:“不行。” 江黎沉默了半分钟,妥协似的开口:“我睡客房。” 奚迟翻手机的动作一顿:“……” 这语气…… 所以原先他打算怎么睡? 想到某种可能性,奚迟手指蜷了蜷:“不……” “睡客房都不行?”江黎在他手机上警告性地敲了敲,“我还发着热呢,男朋友。” “要我睡阳台?” “……” “不是,”奚迟总算得空开口解释,“爸妈在家。” 江黎停下脚步,转过头,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家男朋友:“之前怎么没说?” 奚迟:“。” 一是出来得急,二是…说了江黎可能也不让。 江黎隔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抬手捏了捏奚迟后颈:“偷跑出来的?” 奚迟回以沉默。 也不算。 他出来的时候,施岚女士她们已经睡了,怕吵醒她们,就没发消息,但在房间里留了纸条。 “胆子挺大。”江黎失笑。 奚迟最终解释:“我留了纸条。” 江黎捏着后颈的力道重了两分:“好了,在爸妈发现之前,先送你回家。” 被江黎这声无比顺口的“爸妈”喊得不知道说什么的奚迟:“……” 车在春江花月小区外停下。 江黎带着人走到那盏夜明苔灯下才停下步子。 天边银月高悬,夜色澄如水,在奚迟脸侧打落一层浅白的荧光。 “冯叔在外面等,你快点回去,”奚迟道,“到家给我发消息。” 江黎站在原地没动:“然后呢。” 奚迟偏过头,在江黎唇角碰了一下,动作很是“敷衍”。 “生着病,待遇还这么差啊。” “……” 夜色静谧。 “气息冲撞引起的低热。”江黎忽然说了一句。 奚迟:“我知……” 江黎:“不传染,别担心。” 话音落下,江黎抬高奚迟的脸,俯身吻下去。 晚风在两人身侧穿过。 耳鬓厮磨间,奚迟唇齿满是江黎滚烫的气息。 “男朋友。”江黎贴着他的唇角开口。 奚迟凭着本能从喉咙挤出一个字:“嗯。” 江黎声音带着笑:“教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学会接吻?” 作者有话说: 黎哥:一只体弱多病、不经吓、又挑食的金乌。 小迟:一株十八岁,因为多吃了半碗饭被家长组团夸的若木。 第82章 生日 奚迟坐在庭院长椅上看了十几分钟麻雀,等呼吸平稳下来,才起身,开门进屋。 屋内灯暗着,还好,施岚女士她们还在睡。 手机屏幕在黑夜中发出刺眼亮光。 奚迟点开一看。 【-:上车了。】 【-:到家大概四十分钟,别等我,早点睡。】 奚迟回了个“知道了”,锁屏,收好手机。 玄关声控灯自动亮起,光线依稀,奚迟被打得一晃神,又想起那盏夜明苔灯。 在离家门百来米的地方接吻,施岚女士她们都在家,随时都可能被发现,“教了这么久”…… 当时在外头的时候还未察觉,现在才渐次清晰起来。 奚迟停下动作,靠在玄关的架子上,囫囵地揉了一把脸,静静站了一会儿,又走到冰箱前拿了一瓶冰水,灌了两口,才重重呼出一口气,轻声上楼。 - 高三高考前几天,各种竞赛成绩和集训名单前后脚出来,和之前学校预测的名单基本没什么差别,尤其是学生会主席团成员,几乎全员在列。 老王乐开了花,那几天脚步都是飘的。 由于各个学科安排不同,集训时间、地点都有差异,因此公布得断断续续。 奚迟心里已经有了预感,但物竞集训时间公布的时间,还是叹了一口气。 7月19到7月28,一共十天,地点倒是不远,在新世纪,是一个专门承接各种集训活动的酒店基地园区。 江黎从学生会一回来,就看到自家男朋友坐在位置上,盯着集训通知书看。 已经步入六月,风都带着膨胀的热气。 日光被宽大的叶片遮得七零八落,打下不规则的光斑,映在课桌上。 “怎么了?”江黎见他久不说话。 奚迟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思绪,一转头,江黎已经从他身边坐下。 奚迟:“开完会了?” “嗯。”江黎从奚迟手中拿过那张通知单,草草浏览了一下,就一些基本信息和注意事项,以及一些要带的物品清单。 “通知书有问题?” “没有。” 奚迟小默一会:“集训时间。” 江黎低头确认了一遍:“嗯,怎么了?” 奚迟没说话,江黎把视线从通知书上转到奚迟脸上:“那几天有事?” 奚迟:“……” 奚迟表情有一瞬间的木然,再开口时,连声音都带着一种认命的平静:“7月26,什么日子,你自己想想。” 见江黎真的在思考,奚迟都有些气笑了。 小十秒过去,江黎才像是终于想到什么,短促地笑了下,坦诚道:“最近事情多,忘了。” 7月26,他生日。 奚迟完全没有被这个理由说服。 这世上怎么会有连自己生日都要想半天的人? “如果我不说,你是不是到了那天才会想起来?” “那倒不会,总会有人提。” “……” “…那你就等着别人提?很骄傲么。” 江黎笑了一声:“没别人,男朋友提了。” 男朋友:“……” 奚迟说不好现在是什么心情,拿着笔在通知书上签好名字,才轻声开口:“去年生日怎么过的?” 江黎:“没过。” 奚迟:“?” 江黎:“在夏令营。” 奚迟表情又淡下来。 江黎看得好笑,抬手在他耳垂上捏了一下,考虑到还在教室,也没太肆无忌惮,很快松手:“夏令营结束补了一场,在老宅过的。” 江黎自己都不太记得以前生日是怎么过的了,总归大同小异。 妖族年岁长,在这些方面一向不怎么讲究。 去年生日的时候,正值夏令营,也就没办,他还挺乐得清闲,后来拗不过族中长辈,说成年礼没得商量,才回老宅办了一场。 江黎总算知道为什么名单出来那天,他男朋友第一句话问的是集训时间。 江黎眼底漫上笑意。 “集训是不是一起?”江黎手指在桌角敲了敲。 奚迟:“谁?” 江黎看着他:“我们。” 奚迟话头顿住,一时没反应过来。 同一场集训,那当然在一起。 “既然在一起,那不高兴什么?”江黎笑着捏了捏他手指。 “…没不高兴,”奚迟犹豫了一会,“老付说今年集训是半封闭,出不去。” 因为去年集训不是在酒店,而是在瑞城大学附属中学,发生过半个班的人大半夜集体翻墙去码头钓小龙虾,还有两个摔进水沟的惨案,今年特地换成了新世纪,管理严格,半封闭式,手机让带,但不允许出去。 “嗯,然后呢。”江黎问。 奚迟:“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会不会有些…无聊?” 空间受限,人受限,还要考试、做题…… 奚迟正想着,耳边传来江黎的声音。 “不会。” 江黎答得很干脆,说完,认真地看向自家男朋友。 “我不用别人帮我过生日。” 说着,江黎低低笑了一声,指腹在奚迟下巴处很轻地磨了两下:“也不用你帮我过,你在就好。” 奚迟没说话。 “不用准备别的,不准抄经,回家好好休息,听到了没?” “。” - 转眼又是一年高考。 高考前夕,不闻钟连响七下,高三楼“金榜题名”、“旗开得胜”的横幅从顶楼拉到一层花坛,高一高二掌声和加油声响彻整个山海一中。 两院学生会忙了两天,在一场夏日午后的暴雨中,一年高考落幕。 短短两天,那几栋亮灯最早、熄灯最晚、脚步向来匆匆的高三教学楼就空了。 高二段最后一个完整假期也跟着高考落下帷幕。 回校的时候,看着不远处那空荡荡的教学楼,王笛他们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有人已经开启新的征程,而他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跑,好在路上有人同行。 高三一毕业,对高二一班最大的影响就是—— 文姐那丑到眼睛疼的炸毛猩猩头总算换掉了。 换头像那天,群里“普天同庆”,小螺号更是“一掷千金”,连发了十个红包,祝余他们兴冲冲点开,结果发现总金额一元,红包个数还特么40个,又骂骂咧咧退了出来。 日子一天比一天热,蝉鸣也一日更甚一日。 27、28号两天,高考成绩出炉。 山海一中离状元头衔只差一分,虽然可惜,可整体成绩创下历史新高,各种喜报和花篮源源不断送进来,文姐男朋友也以理科年级第十八的成绩,拿到顶级学府录取通知书。 文姐当天发了一条朋友圈,是男朋友的成绩截图,配了一句话:满载理想的帆船,终于靠岸。 没有屏蔽家长,也没有屏蔽老师。 …… 一年盛夏如约而至。 毕业生相关事宜一结束,老王全部心思就集中在了高二上,跟顺移似的。 晚自习巡逻频率肉眼可见地变高,逛完高二,顺带着逛逛高一,好几天微信步数走占据好友榜榜首,就连食堂阿姨都忍不住感慨“王主任您是不需要休息的吗”。 高二段第一轮复习已经结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老王开晨会的时候,不再说“高二”,而是“新高三”,老付开班会的时候,也开始讲高三阶段复习计划。 某天大课间,当王笛脱口而出“我们高三一班”的时候,一群人都恍了一下神。 班牌还是高二一班的班牌,教学楼也还是高二教学楼,可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高三的身份。 “高三”以一种卑鄙的方式进入了他们的脑子。 这个念头一出,吓得王笛当场“靠”了好几声,连“呸”三下,安慰自己。 安慰没多久,期末考来临,看着试卷上“山海一中新高三第一次模拟考”的试卷标题,所有人麻了。 这叫什么?装都不装了? 高二下学期连基本的“人权”都没有了?凭什么连名字都要无情剥夺?这真的合理吗? 可能是被“新高三第一次模拟考”这几个字吓得肾上腺飙升,大脑飞速运转,这次期末考整体成绩很好,好到老王将刚收起来的毕业生喜报从教务处重新拿出来,用马克笔涂涂改改,换上新高三的名字,贴在了教学楼走廊里。 将废弃之物利用到了极致,他甚至舍不得设计一张新的喜报。 新高三:“……” 暑假果然就如他们之前听到的那样,俩星期多一天,十五天,7月17离校,8月1日开学。 在育英今年依旧只有十天的衬托下,十五天竟还有些“法外开恩”的意味,直到各科老师拎着厚实的试卷无法无天地走进来。 所有人:“……” “八十岁留守老人挑了六十担水顶着大太阳去村头浇菜苗浇完发现浇的是隔壁老王家地是什么感觉,我现在就是什么感觉。”王笛自掐人中。 “醒醒,我们是妖族,有的族类八十岁才成年。” “这就是高三牲的生活吗。” “十五天,你给我五十份试卷,老师,你要我这个暑假怎么过?你知道这对我幼小的心灵是多么大的伤害吗?” “都是好题,都好好做,别浪费了,”老付发着卷子,像是忽然想起来,“对了,试卷不用给小迟和江黎他们几个留了啊,他们没时间做。” 王笛他们正在拍桌抗议的时候,综合楼四楼,老王坐在台上看着底下一群崽子。 “……所以,无论是哪科集训,无论在哪里集训,最重要的就是遵守秩序,知道了没?” 底下一群崽子毫无正形地应和:“知—道—了。” 老王叹了一口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造了什么孽,要来山海一中当教导主任。 别的学校集训前,老师强调的都是好好学习,努力冲刺,拿下名额,而山海一中每年集训前,他三令五申的都是“不允许使用灵力”、“不允许暴露真身”、“不允许讨论妖族相关话题”,哦对,今年还多了一条,不允许做出用灵力覆盖摄像头这种骇人听闻也骇妖听闻的事件。 无他,他太了解这群崽子的性子了。 别说半夜翻墙出去钓小龙虾,就是半夜翻墙出去钓玄龙,他们也不是干不出来! 看崽子们毫不上心的模样,老王想了想,开始恐吓:“还有,上次用灵力覆盖摄像头的人我已经找到了。” 正在草稿纸上给老王画抽象素描的桑游:“?” 他转头扫了身旁的江黎一眼。 找到了? 在知道两人谈恋爱的那个晚上,桑游就猜到了老王急头白脸找了一星期的人大概率就是江黎。 否则哪有这么凑巧?小迟说周一刚在一起,周一那个晚上江黎又在操场打球,然后摄像头就这么好巧不巧地被灵力覆盖了十几分钟。 老王第二天竟然还去找江黎求证,根本就是灯下黑。 也不想想能做出用灵力覆盖摄像头这种事的,除了他们几个,还能有谁? “被逮住了?”桑游压着声音,狐疑道。 江黎仍旧一副闲散模样:“你说呢。” 桑游:“?” 几秒后,桑游看向老王:“老师,您真找到人了啊?” 老王梗了一下,突然端起他的枸杞茶喝了一口:“当、当然,不仅找到了,教导处还给与了严肃批评和处分,考虑到那名同学已经充分认识错误并承诺下次绝不再犯,才没有通报。” 奚迟:“……” 桑游:“……” 听到这里,桑游哪还能不知道老王在说瞎话。 还“充分认识到错误并承诺下次绝不再犯”,这特么是江黎的形容词吗? 老王咳了一声,强势开口:“我跟你们说这个,是为了告诉你们,别想着能躲过去,竞赛名单已经同步报备到各个区的监督部门,会把集训场地周遭加入日常巡逻路线。” “还有,这次集训采用连坐制,”老王目光一一扫视过来,“一人犯事,全员连坐,记住了,都给我把皮紧起来。” 底下无人说话。 恐吓效果良好,老王满意地又喝了一口枸杞茶。 半分钟后,南山学生会外联部部长举手:“主任,我有问题。” 老王:“说。” 外联部部长:“连坐制,一人犯错,全员跑不掉。” 老王:“嗯,没错,不过也不用太担心,只要大家都遵规守纪,那就……” 外联部部长:“那是不是意味着,一个人犯事和一群人犯事是一样的?!” 老王:“…………” 一群人恍然大悟。 老王:“………………” 因为这句“一个人犯事和一群人犯事是一样的”,原本已经结束的会议正式开启第二轮。 桑游不得不继续在纸上创作老王的抽象素描,一低头,看到奚迟也在动笔。 “画什么……”桑游好奇地探过头,不经意扫过一眼。 秘书长没画什么,只是在集训行程计划表上单独圈出了一个日期。 7月26号。 第83章 生日快乐,男朋友 “7月26怎么了,还特地圈……”桑游说到一半,话头顿住。 这时间怎么有点耳熟? 桑游把这日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想起来是江黎的生日。 “……” 奚迟也没预料到桑游会突然低下头,想到要遮的时候已经晚了。 “……” 两人相顾无言。 桑游放下画到一半的抽象派素描,支着下巴,眼睛微眯,盯着奚迟:“我生日怎么不见你用笔把日期圈出来?” 奚迟:“……” 桑游:“初二那年还直接忘了,岚姨提醒你去大院吃饭才想起来。” 奚迟:“…………” “这事你打算记多久?”奚迟面无表情开口。 桑游:“奚迟,你没有心。” 江黎听到两人对话的声音,靠在椅子上,转过头来看着奚迟:“桑游生日是你陪他过的?” 奚迟:“……” 腹背受敌。 好在江黎声音压得很低,桑游没听见。 话题已经到这,见江黎转过身来,桑游索性拿笔在桌角敲了两下,示意江黎。 “行了,既然都提起来了,那说吧,生日准备怎么过?” 台上老王正不厌其烦,言辞激烈,激情输出,台下一群人嗯嗯哦哦应和着,正无聊,耳朵忽然捕捉到“生日”两个字,立刻探过头来。 “什么生日?谁生日?” “游哥你要给谁过生日?” “靠靠靠,游哥不说我都忘了,已经7月15号了,黎哥生日快到了。” 本来黎哥生日就是难得的话题,更别说在这种百无聊赖的时候。 三分钟后,整个会议室,除了台上的老王,所有人都知道了黎哥快要生日的事。 桑游想了想:“明年这个时候,人可能都凑不齐了,今年虽然大部分人马都在集训,但…给你个面子,想个法子过来,也不是不行,毕竟是生日,一年也就……” “别来,”江黎淡声说,“不过。” 桑游:“……” 我踏马^%$#@。 “行,”桑游一口气哽在喉咙,朝着江黎比了个大拇指,“你牛,你生日,你老大。” 桑游随手掏过一瓶水,拧开,猛灌了一口,随即看向奚迟:“你男朋友,你管不管?” 奚迟:“。” 一群人絮絮叨叨半个小时,直到会议结束。 老王讲得口干舌燥,保温杯里的茶喝到见底,才想起一件事来:“对了,小迟和江黎留一下。” “身体怎么样了?”看着奚迟,老王目光都变得柔和起来。 “好多了。”奚迟如实道。 老王点头:“虽然情况已经好很多了,但集训在基地,不比在学校,也没有钟山医生跟着,不能掉以轻心。” “我已经跟集训那边的单位打过招呼了,身体原因,给你和江黎安排了单独的房间,不和其他人一起住,”老王说,“免得出现状况,不好处理。” “你就安心集训,有情况立刻给我打电话。” 直到离开会议室,走到走廊,奚迟才琢磨出其中的猫腻。 “你跟主任说的?”他停下脚步,抬眸看向江黎。 江黎:“说什么?” “住一起的事。” “嗯。” “什么时候说的?” “前两天。” 最近又是竞赛又是期末考,奚迟差点都忘了竞赛集训是多人宿舍。 想想还觉得有些好笑:“怎么想到要和老王说这个?” “很难想么?”江黎笑了下,抬手拨过奚迟额间被风吹乱的碎发,认真开口。 “因为想和男朋友住一起。” - 可能是今年成绩喜人,校领导心情好,展现出了难得的“人性”。 老王教育会议结束的当天,就让即将参加集训的竞赛生提前离校,羡煞一群高三预备役。 “没有暑假作业,还能提前离校,多美妙。”王笛捂着嘴不让羡慕的泪留下来。 “美妙?”陈诗文从静姐桌上“刷”地抽出一张数学竞赛卷,随手指了一道题:“来,看这个ABCD-EFGH的正方体,K是棱EF上的一点,现在把这个EC/KF的值求出来。” “求出来,你也可以没有暑假作业,也可以提前离校。” 王笛眼睛一亮:“KFC?什么KFC?” 陈诗文:“……” 所有人:“……” 没救了,抬走,下一个。 说是提前离校,其实也就比王笛他们多了两天,集训官方群全员到齐后,管理员就陆续放出专题练习,题目越来越刁钻,花费工夫越来越长,不仅没闲下来,反倒比在学校里更忙。 两人一连好几天都连着视频做题,有一天甚至讨论到凌晨三点才挂断。 翌日再开视频的时候,江黎眉眼间都多了几分不可名状的…郁气。 “新粒子那道题你有想法吗?α粒子轰击的方程式,还有新粒子质量与氢核之比,我求出来好像和答案有点偏差。” “你做了吗?做到哪步了?” 奚迟拿着笔在纸上打着草稿,始终没发现电话那头诡异的安静。 直到手机“咚”的一声—— 奚迟抬头,这才发现江黎靠坐在椅子上,桌上没有卷子,没有草稿纸,甚至连笔都没有,就那么懒懒散散靠坐着,身上还穿着睡衣。 奚迟:“?” “还舍得抬头啊。”江黎面无表情,声音轻到不像话。 奚迟愣了好几秒,才听出自家男朋友话语中的…“不满”。 “…不是说连视频做题吗。”奚迟干巴巴开口。 “是说连视频做题,没说连视频只做题,”江黎声音更淡,“秘书长,我是你男朋友,不是线上陪读的虚拟网友。” “……” “也不对,”江黎不紧不慢道,“线上虚拟网友还能有个‘早安’、‘晚安’,我就只有‘α粒子轰击的方程式’。” “…………” 奚迟在脑海中回忆这两天视频过程中聊的话题,想找点证据证明绝对不止“α粒子轰击的方程式”,结果发现…除了题,还是题。 除了α粒子,就是质量为m、半径为r的匀质小球。 奚迟:“。” 想到这里,奚迟下意识直了直腰,放下笔,一抬眸,又看到视频中江黎光秃秃的桌面,不自觉把自己桌上的卷子挪出了视频范围。 “那聊点别的。”奚迟一本正经说。 江黎:“聊什么。” 奚迟思索片刻:“…吃了没。” 江黎:“。” 两人隔着手机对视。 看着他收试卷的小动作,良久,江黎败下阵来,无奈地叹了口长气,低笑一声:“好了,卷子拿出来,做题。” 校对完α粒子轰击方程式,卷子翻面又写了一题,见人又有进入“学习勿扰”模式的趋势,江黎曲指在桌面上轻叩了一下:“题目做到下午,晚上不做题,就视频。” “今天晚上?”奚迟抬起头来,“不行。” 江黎:“……?” 江黎撂下笔,重新靠在椅子上。 奚迟:“……” 奚迟只好出声解释:“我要出门一趟,不方便视频。” 江黎顿了下,问:“去哪?” “清云观。”奚迟道。 江黎:“怎么了?” 奚迟:“有点事,顺便看看功德。” 奚迟话音刚落,江黎便开口:“我陪你。” “不用,”奚迟答得很快,“你今晚不是要回老宅吗?” 江黎有些意外:“桑游告诉你的?” 奚迟“嗯”了一声。 江黎没说话,只靠着椅子安安静静转了两下笔。 再开口时,眉头很快地蹙了下:“一定要今晚去?” “嗯,”奚迟看着他,想了想,带着点“哄人”意味开口:“明天休息一天,不做题,陪你视频。” 江黎暂时没答,只问:“一个人去?” “不是,和家里人一起,”奚迟说,“回来可能会有点晚,你别等……” “到家给我发消息。” “…知道了。” - 从清云观回来,已是深夜。 奚迟在一身香火气中,给江黎发了到家的消息。 怕他不信,还拍了一张卧室的照片。 江黎消息回得很快。 【-:好,很晚了,早点睡。】 想起江黎早上那句“线上虚拟网友还能有个早安,晚安”,奚迟笑了下,在消息框认真敲下四个字。 【Chi:晚安,好梦。】 第二天,两人都没再做试卷,连着视频聊天,有一句没一下聊着,喂喂麻雀,然后讨论哪只麻雀贪嘴,话题也时不时扯到“α粒子”,又很快带回来。 但大多数时候都安静地做着彼此的事,看书,整理集训要带的资料和衣服。 可即便不说话,也带着毫无保留的亲密。 转眼就是集训。 集训的日子枯燥乏味,睁眼是题目,闭眼是卷子评析与内测,但偶尔也有“不规不矩”的时候。 一屋子各校顶尖学子凑一块,心思只一动,行动力便跟着窜出来。 虽然不到去年去码头水沟钓小龙虾的程度,但躲着摄像头点外卖,把书桌并在一起,拆了实验室纸皮箱做拦网,拿着Casio991做球拍在教室举行乒乓球比赛,实在不想做题了就去操场连接电路偷看一场球赛,一个没落。 枯燥的日子偶尔也能开出花。 江黎生日前一天的凌晨,瑞城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 雨来得急停得也快,晨起时雨汽都散干净了,只有地上未干的积水滩显示着凌晨下了一场雨。 托这场雨的福,这天比往日都凉快一些,但仍是暑气最盛的时节。 当天课程很满,除了上课,还有一场内测考试,当场考,当场改,当场评讲。 等一切结束,回到寝室,已经晚上十点。 距离26号只剩2个小时。 两人洗漱完,江黎躺在床上,看着坐在另一张床频频看时间的自家男朋友,心口很轻地塌下去一小块,又被不知名的情绪填满。 他看着时间,他看着他。 江黎没由来地想起几天前,微信闲聊间桑游说的话。 ——“提前知道他要给你过生日,会不会少了点惊喜。” 江黎的答案是,不会。 直到现在,其实他依旧对“生日”没什么特别的执念,但因为这个“生日”里会有这个人,所以连等待的过程都让他觉得满足。 知道零点会吵,江黎索性熄屏,关机。 墙上的挂钟一秒一秒走着表,发出“滴答滴答”的细微声响。 时针、分针、秒针同时指向一个地方的时候,江黎听到一道干净到极致的声音。 “生日快乐,男朋友。” 奚迟坐在床尾的位置,穿着宽松柔软的睡衣,眼睛映着灯色,漾着光。 “伸手。”他说。 江黎今天异常听话,摊开掌心,一错不错看着他。 奚迟抬手,贴在他的掌心上,轻轻放下一个物件。 江黎低头一看,是一个平安符。 明黄色的平安符,和他除夕夜送的那个很像,但明符中间是“清云观”的标志。 江黎的猜测成真。 “那天去清云观求的?”江黎声音很低。 “嗯,”奚迟笑着说,“没有蜡烛,但你可以对着这个平安符许愿。” 过了两秒,他补充:“想要什么都可以。” 江黎心口酸软,语气却轻巧。 “我说要月亮呢。” “可以。”奚迟没有犹豫。 他眼睛太漂亮,漂亮到江黎有一瞬间的恍神,他胸腔平缓却长久地起伏了一下,把平安符小心拢好,压下心口已经发乱的情绪,尽可能让自己显得平静。 “除了这个,还有呢。” 奚迟顿了下,失笑:“你怎么知道还有。” 江黎:“那天你去清云观,2点21才下山。” 求个平安符,用不了那么长时间。 奚迟下意识往前坐了一点,靠他更近。 他声音又轻又慢,像是在讲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夜间故事。 “本来想求个签的。” 江黎安静应着:“嗯,然后呢。” “可我不知道要问什么,”奚迟看着他,轻促地笑了下,“我好像没跟你说过,其实刚开始确诊返祖症那几天,桑游说我运气不好,我也觉得自己运气挺糟。” “可后来,它把你带到了我身边。” “再后来,我又觉得就算没有那个症,也会有什么东西把你带到我身边。” “去清云观那天,其实我已经走进求签堂了,该敬的神明也都敬过了,最后却发现没什么要问的。” “然后观长跟我说,无问不求签。” 奚迟抬眸看他,眼底是清晰的笑意。 “他说,人若自知天理合,何须着意问天神。” 江黎指尖一颤,没说话。 奚迟抬手,牵过江黎的手,和他十指相扣。 “所以我出了求签殿,给你点了一盏功德灯。” 恭敬过天地,功德不息,灯不灭,岁岁年年,万夜长明。 “江黎。” 江黎喉结重重地滚了滚,良久,久到他自我减震和缓冲结束,才哑着声开口:“嗯。” 奚迟倾靠过去,两人额头轻抵。 “你才是我的那支上上签。” 那一瞬间,江黎清晰地听见自己理智崩塌的声音。 第84章 “床单脏了,我换一下” 江黎抬手,将灯熄灭,又将床头灯打开。 昏黄光线中,奚迟留在那张床的手机屏幕明明灭灭。 两人都没在意。 江黎眸色很深,想触碰他的念头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平日偶尔失了分寸听几句浑话都会脸红的人,说这句“你才是我的那支上上签”的时候,那么专注认真,没有丝毫闪躲,眼睛亮得像是暗夜里的灯火。 江黎抬手将人拉进怀里,捧着他的脸,俯身吻下去。 奚迟没有躲避,微仰着头,感受着江黎的温度。 屋内光线昏黄暧昧。 这个吻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来得凶,带着强烈的侵略意味。 两人呼吸都乱了,喘息声很重。 空调好似失了作用,奚迟只觉得周围的温度不断升高,燥热浓酽。 江黎灼烫的掌心已经从后颈一点一点向前,落在奚迟颈侧那颗红痣上,用指腹一下一下不知疲倦地摩挲着,直到那里染上浓重的绯色,江黎的气息才从唇齿离开,渐渐下滑。 颈侧皮肤被轻咬住的时候,奚迟眼前是一片失真的白。 陌生又混乱的感觉让奚迟下意识喊了一声:“江黎。” “嗯。”江黎呼吸更重,声音更哑。 奚迟感受到江黎身体的变化,整个人僵在被单中。 江黎重新吻上来。 空气越发躁动,他背着光,被阴影重重覆盖,良久,声音低哑发沉:“…男朋友,帮帮我?” …… 一切归于静寂的时候,江黎缓步下床,拿着床头的纸巾随意地擦了擦手,然后转身走进浴室,用温水打湿毛巾,回到床边。 房间灯已经重新打开。 奚迟半躬着身,背对着江黎躺在床上,脸侧、耳朵、颈侧、身上全是红的。 他抬手用小臂遮挡着眼睛,呼吸已经平稳,但始终没说话。 江黎很轻地笑了下。 在这声不算明显的轻笑中,床上那人耳朵又浸了一层深红。 江黎将房间空调温度调高两度,拿着毛巾俯身替他擦汗。 温热的水汽触碰到肩颈的瞬间,奚迟应激似的颤了下。 “不碰了,擦一下,”江黎声音放得很轻,“出汗了,别感冒。” 江黎视线在他颈侧那颗红痣上短暂停顿几秒,才收回视线。 明天还有满天的课,也不敢太过火。 擦完脖颈和身上弄脏的地方,毛巾已经有些发凉,江黎去浴室重新洗过,才开始擦他的手。 不比只有点薄汗的身上和颈侧,江黎这次擦得很细致,从掌心到手指,一截指节一截指节地擦。 奚迟掌心一片滚烫。 江黎动作轻缓,整个过程漫长又小心,奚迟始终闭着眼睛。 擦完,江黎把毛巾放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床上的人。 “都擦干净了。” “还不理我?” 奚迟眼睫抖了一下,没说话。 直到江黎下一句话。 “今天我生日,男朋友还不理我啊。” 奚迟呼吸停滞一瞬,然后才慢慢睁开眼睛。 眼底也是红的。 江黎抬手在他颈侧摸了摸,确认体温下来之后,低头看着他:“抱你去那张床躺一下?” 奚迟:“……?” “床单脏了,我换一下。” “……” 江黎换完床单,已经是十几分钟后。 因为怕酒店的床单不干净,两人铺的都是自带的床单。 除了床单,当时还垫了一条浴巾,一并扔到了脏衣篓里。 处理完所有东西,江黎重新洗了个手,坐在床上替他按摩手指:“酸么。” 奚迟低着头没说话。 江黎看得好笑,又俯身去亲他。 上了一天的课,考了试,讲了卷,刚刚又囫囵折腾了一通,奚迟累得动都不想动,也不想说话,任江黎揉捏着手指。 他闭着眼睛,直到手肘压到一个物件,冰凉触感传来,他才恍然想起一件事来—— 手机。 从零点到现在,他们一直没看手机。 奚迟瞬间回神,拿过手机,点开屏幕,不出意料,各种群消息和私发消息。 ……大概有上千条。 奚迟:“。” 他这边都这么多,更别说江黎。 “…你手机呢。” 江黎转身从床头柜上拿过手机。 屏幕黑着,奚迟原本还以为是江黎锁了屏,拿过一看,才发现手机关机了。 奚迟:“怎么关机了?” 江黎言简意赅:“吵。” 奚迟:“……” 奚迟替他开机。 屏幕亮起,重新接收到信号的一瞬间,滞后的信息像是终于找到出路,铺天盖地潮水般涌来。 …的确有些吵。 奚迟一一打开,简单扫过信息,又看了眼时间,已经一点零五分,过了最热闹的零点,群里也安静下来,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回消息。 正想着,两人的手机屏幕同时亮起。 是桑游的消息。 【日行一善:看到消息回一句,之前说一点半集合,这边正等着呢。】 奚迟:“?” 一点半集合? 奚迟把手机拿到江黎面前:“什么集合?” 江黎就着奚迟的手指,在手机屏幕敲下一个问号,发送。 【-:?】 那头立刻回了消息。 【日行一善:还知道看手机?】 【日行一善:行了行了,废话不多说,赶快收拾收拾,穿衣服,十五分钟基地操场后墙见。】 【日行一善:准时点,别逼我们上楼敲门。】 - 十五分钟后,奚迟站在操场后墙的角落,看着眼前这一堆人:“……?” “是不是从北边那条路过来的?”桑游忙问。 “嗯。” “那就好,那边没有摄像头,不会被发现。” 操场后墙正是对风口,晚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奚迟站在原地哑口半天,才轻声开口:“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桑游抬手,有些散漫地一拍墙,“当然是出去给江会长过生日。” 奚迟:“……?” 出去?现在? 奚迟下意识看了江黎一眼:“这事你知道?” 晚风微凉,江黎替奚迟拢好领口,声音很随意:“他们之前说过两句,也没确定。” 奚迟:“。” “怎么出去?” 可能是开会那句石破天惊的“一个人犯事和一群人犯事是一样的”吓到了九个脑袋的王主任,老王夜不能寐,第二天一早就去监督管理局借了灵力无线探测仪放在各个集训场地里。 只要这边灵力一波动,那边手机立刻收到消息。 “都打算半夜犯事了,用灵力多没意思,当然要用最原始最简单的法子,”桑游伸着大拇指,朝身后一指,“这点墙,还怕翻不过去?” 奚迟一回头,一群人已经开始揉手腕松筋骨,只有第一次半夜偷溜出门,又兴奋又害怕,且显然不可能掌握翻墙这种高端技能的邱小观长一脸“可是这老师没教过啊”的天真表情站在墙根。 奚迟:“……” 奚迟看着邱长清,正要开口,许云锐和南山学生会一个成员已经翻了出去。 下一秒,邱小观长被几个人拎架着,像是拎着一把趁手武器,其中还有个人拎着上下掂了掂。 奚迟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等一……” 邱长清已经原地升天。 奚迟:“……” 桑游拍了拍墙:“接住了没?” 南山学生会成员:“接住了接住了,就他这点小身板还能接不住?” 奚迟:“…………” 后墙其实不算矮,能防得住人,但…防不住妖族。 三两分钟,操场墙角已经只剩下奚迟和江黎。 “累不累?”江黎视线很轻地往下移了一下,落在奚迟白皙的手指。 只一下,便收回视线,语气也很平常,奚迟脑海中却不自觉闪过不久前在房间的一两个画面:“……” 他撇过头:“不累。” 江黎笑着“嗯”了一下:“你先过去,让桑游在那边接你。” “我说你们俩,有什么话出来再说行吗?”桑游的声音适时响起,“恋爱出来再谈,先翻出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墙里头的人一前一后翻了出来。 奚迟看了眼站在许云锐身后的邱长清,见他一副“我是谁我在哪,有点害怕甚至不知道是谁把我扔出来的,但很好玩”的表情:“……” “你们就一定要把他也带上?”奚迟无奈开口。 也不怕摔坏。 摔坏了怎么跟老观长和老王交代。 南山学生会外联部部长开口:“迟哥没事儿,老王不是说了嘛,一人犯事跟一群人犯事是一样的,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已是深夜,这边又是偏僻路段,没有住宅区,除了他们,没有别的行人。 晚风带着凉气,从路的那头慢慢拂过来。 一行人沿着路走了十几分钟,当奚迟听到路尽头传来小螺号声音的瞬间,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说“这才哪儿到哪儿”。 也才知道,“一群人”的真正含义。 凌晨两点的空旷街头,道路两旁静立的灯柱,少年少女被风吹动的衣摆,一道又一道身影朝着他们飞奔而来。 肆无忌惮,嚣张不已,就好像这一刻,世界都属于他们。 ……两院学生会、高二一班人马都齐了。 “老大,我们都等半天了,你们再不来夜宵都要开始第二场了,”王笛咧着嘴笑,“快快快,老廖已经侦查好了,再走两百米,那边全是单车,一人一辆绝对够!” “等会儿天亮了放起来不好看!我们得抓紧时间!” 王笛说完,才转过头来看着江黎和奚迟。 “黎哥,我们来给你过生日了!” 祝余立刻揭他老底:“你那是想给黎哥过生日吗?你根本就是想借着黎哥生日的由头溜出来玩,我都不好意思戳破你!” 王笛:“我靠,我都快被那堆卷子憋疯了,就想来给黎哥庆个生,怎么了?” 廖争:“不说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快走快走。” 奚迟都来不及问“时间不多了”是什么意思,就被一群人推着往前走,又在一片单车区域停下。 王笛像是早有准备,从一个花坛后面拿出一个有半人高的书包。 “快过来搭把手,太沉了。” 祝余不得不帮忙提了一下:“你出来踩个车背这么大个包干嘛?又不是去露营…这什么东西,怎么还叮铃哐啷的?” 一堆人闻言围了上去,拉开拉链一看。 “靠,你带酒!你想干什么!开车不喝酒你不知道啊?” “你特么骑共享单车叫什么喝酒。” “看清楚了,就是几罐果啤和零食,度数约等于零,怕你们渴我才带的,都分装好了,每人背几袋,帮我分担一下,快!” 奚迟拉住一旁的桑游:“准备去哪?” 还要骑车。 这次桑游倒是摇了摇头:“这我还真不知道,是他们准备的,说要给你男朋友庆生,只让我们跟着走。” 奚迟转过头问江黎:“?” 江黎也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但看自家男朋友担心的神情,笑了下:“这么多人在,出不了事。” “我不是怕他们出事。”奚迟面无表情说。 ……也不怕气死主任。 江黎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心情颇好:“抓不到。” “目的地,瑞城金沙滩,出发!”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几十辆蓝白单车打出叮铃的铃铛声,穿过风,穿过笑,朝着目的地飞驰而去。 海风气息逐渐靠近。 车停在海岸线上那一刻,奚迟知道了王笛他们准备的礼物。 ——烟花。 “黎哥,本来我们想零点放给你庆生的,但文姐说有对象的人和我们不一样,就让迟哥先给你庆,我们晚点。” “你放心,白泽大神给了我两道符,吵不到别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给你放一场!” “小螺号快来,”陈诗文站在那边朝着他们喊,“这么多烟花,一个一个点多麻烦,一人点一个。” “我来我来,最大的那个让我点!” “小螺号你不是说有个加特林炮烟花吗?是哪个?我要点那个!” “什么?加特林炮烟花?世界已经发展成这样了吗?” 廖争和林文光在百忙之中回头朝着奚迟和江黎喊。 “黎哥,今天是你生日,你就不用操心了,我们已经留了个最佳观赏位给你和迟哥,那个蛋糕你看到了吗?就在那边,你们快去坐着!” “对对对,黎哥你们快去坐着!” 一群人说完,笑闹着朝海边跑去,肆意的声音飞扬在整片海滩。 破晓之前的海,海潮不断涌来,又在礁石上澎湃着碎散,带着咸气的海风路过耳际,像是温柔的耳语。 “喝酒了?”江黎闻到果啤的甜气。 “嗯,”奚迟眸底闪着光,“一点。” “什么味的。” “好像是…荔枝?”陈诗文随手递过来的,他也没在意。 奚迟转头去确认:“你等等,我看——” 唇角忽然落下一个轻吻。 “嗯,”江黎声音很淡,“荔枝的。” “砰——” 烟花在这一瞬间从海岸线腾空绽放,照亮漆黑的夜空和身边人的侧脸。 焰火绚烂,像一朵献给这长野和长夜的蒲公英,在水面落下晃动的荡影。 耳边是王笛他们碰杯、欢呼、尖叫的声音。 从“我不想做作业了”,到“朝着哪里拜才能有个对象”,再到“金榜题名”、“高三我们来了”、“迟哥黎哥长长久久”,最后所有人举着手中的果啤,朝着身后遥遥碰了一下杯,喊出一句整齐又嘹亮的“黎哥生日快乐”。 在漫天烟火中,奚迟一抬眸,对上江黎的视线。 他怔了下,眼底漫上笑意:“生日快乐,男朋友。” 江黎没说话,在烟火坠落的刹那,两人接了一个安静亲昵的吻。 风起风落。 奚迟坐在沙滩上,看着不远处放声笑闹的一群人。 高中最后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夏天在这场盛大的烟花中落幕。 多年以后,终将成为记忆里的“那年夏天”。 是遥远,却也热烈而自由,风不止便不息,黄金般的“那年夏天”。 第85章 别咬脖子 回到基地,天际已经有放亮的痕迹。 在海边折腾了一晚上,收拾好垃圾,每个人多多少少又喝了点果啤,都有些撑不住。 桑游打着哈欠从墙上翻进来,动作都没有翻出去时利索了,脚下差点打趔趄。 他看了眼时间,朝着奚迟说:“勉强还能睡三个小时,快走快走。” 奚迟一路都在看手机,群消息响个不停,都是各路安全到家的消息。 回到酒店,江黎把房卡插进感应取电盒,淡声开口:“走之前桑游交代过王笛了,有事会打电话。” 奚迟“嗯”了一声,把手机放在一旁椅子上。 江黎摸了摸他有些发红的眼尾:“困了?” 奚迟坐在床尾,满是倦意地点头。 “睡吧。”江黎把房间空调打开,又转身把窗帘拢好。 遮光帘很厚,一拉上,本就不重的光线被遮了个全,一时还有些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奚迟却从床尾起身。 来回骑了将近一小时的车,吹了风,翻了墙,还放了烟花,奚迟没法带着这一身烟尘和海风的气味上床,拿过睡衣和浴巾:“你先睡,我洗个澡。” “很快,就简单冲一下。” 说着简单冲一下的人,出来的时候,头发都是湿的。 江黎似乎早有预料,俯身拿过一早准备好的吹风机,插在床头,掀开被子:“躺下。” 奚迟一身的疲劲都被这场澡浇了出来,在做过一些极尽亲密的事后,也没什么犹豫,穿着换好的睡衣横躺在床上。 房间里很快响起热风烘吹的声音。 等吹干头发,奚迟已经闭上眼睛。 江黎在他被热风烘得有些透红的耳廓上捏了捏:“有没有烫到?” “没。” 江黎把吹风机重新放回抽屉:“躺好,先睡觉。” 因着睡意,奚迟声音有些发闷:“你呢?” “去洗一下。”江黎道。 奚迟顿了一下。 早知道江黎要洗澡就不让他吹头发了,耗时间。 “算了,”奚迟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很晚了。” “别洗了,也没什么烟气。” 江黎有些好笑:“知道了,很快。” 奚迟只好随他。 江黎囫囵冲了一把,吹干头发,出来的时候,床上的人呼吸已经变得均匀平缓。 半梦半醒间,奚迟感觉到被子被掀开,身旁陷下去一块。 他强撑着睡意下意识睁开眼睛:“怎么了?” 江黎:“床单脏了,没法睡。” 奚迟浑身冒着倦气,思绪都黏连着,也没力气思考江黎话中的意思,囫囵挤出一个“哦”字,往里躺了点,给江黎让出位置。 江黎关掉房间的灯,只留一盏床头灯,他低着头静静看了他一会儿,伸手去碰奚迟颈间那颗红痣。 奚迟条件反射往被子里埋了埋。 “…江黎。” “嗯?” 奚迟声音都有些费劲:“明天早上还要去实验室。” 江黎顿了下,隔了小半会才反应过来,莞尔。 “知道。” “不碰。” “我检查一下,有没有破。”后来有几下没控制住,也不知道有没有咬破。 “没有,”奚迟抬手拽了拽江黎的小臂,声音越来越轻,“很晚了,快睡。” “嗯。” 这一觉只睡了两个多小时,奚迟被铃声吵醒。 醒来的时候,床侧还留有余温,枕头中间也微微陷着,奚迟躺在床上醒了一会儿神,听到浴室传出来的水声,又偏头去看旁边另一张床。 他脑海自动响起一道声音。 ——“床单脏了,没法睡。” 奚迟:“……” 江黎洗漱完,从浴室出来,自家男朋友正穿着睡衣坐在床侧看手机。 江黎很喜欢看他穿睡衣的模样,带着一种不同于以往任何时候的生活气息,像是一种只属于彼此的、隐秘的亲昵。 他倚着墙看了他一会,不见人抬头,只好发出点声响,朝他走过去,也顾不上自己手上还沾着水汽,俯身想讨一个亲亲,被男朋友无情挡住。 “床单不是换了么,”奚迟抬起头,摁在江黎下巴上,制住他的动作,盘问:“哪脏了。” 江黎从善如流:“昨晚太困,忘了。” 奚迟:“…你觉得我很好骗?” “没有,”江黎顺势握住奚迟的手腕,在他手指上很随意地亲了一下,“那换个理由?” 奚迟指尖蜷了蜷,却没收回,坐在床侧看着他:“你说。” 江黎垂着眸,好片刻,淡声说:“今天我生日?” 奚迟:“……” 完败。 窗帘被拉开,阳光透窗而入的瞬间,奚迟才恍然想起今天还是26号。 过去的七个小时,他们海边来回一趟,翻了两次墙,看了一场烟花,送了平安符,可男朋友生日还没过完,甚至连三分之一都还没过完。 奚迟:“…………” 王笛昨晚不止带了果啤和袋装零食,那个堪比行李箱的书包底下还装了三盒柠檬无骨凤爪,两碗卤素菜,一桶饭团,三盒速食火锅,甚至还有几盒洗净切好的水果切片,再加上那个从肥遗鸟开的蛋糕店里“空运”来的够几十人吃的大蛋糕,没有人是空着肚子回来的,奚迟他们也没例外。 肚子不饿,两人都没吃早餐,在自动售卖机买了两罐黑咖,又给桑游带了一罐,掐着点回了教室。 教室几乎已经坐满。 门口同样掐点掐习惯了的瑞城一中同学看着奚迟和江黎来这么晚,还有些惊讶,忙看了眼手表:“吓死了,我还以为自己来早了。” 奚迟:“。” 经过一个多星期高强度集训,各个学校的人都已经很熟,那人立刻开口:“迟哥,你和黎哥今天怎么也这么晚?” ——一帮人跟着喊迟哥、黎哥,一是因为山海一中参加集训的一群人年纪的确比他们都要大一点,二是因为久闻盛名。 “昨晚睡得晚。”奚迟随口说了一句。 “熬夜写卷子了吧?” “…嗯。” “哎呀,迟哥你们就别太拼了,给我们这些凡人留点面子啊。” 江黎站在一旁听着,很轻地笑了一声。 奚迟:“……” 还笑? “唉,迟哥等等,你这里,”那人比了比自己脖子的位置,“对,就这里,好像红了。” 他比划的是…痣的位置。 奚迟下意识一抬手,捂住颈侧。 早上因为时间有点赶,洗漱的时候奚迟根本就没注意看镜子,也不知道脖子那边是什么光景。 直到这时,他才再度回忆起昨晚半梦半醒间听到的声音。 ——我检查一下,有没有破。 奚迟:“?” 奚迟来不及思考,听见人问起,虚捂着脖子,装作平静地开口:“有蚊子。” 那人“哦哦”一声:“那迟哥你晚上睡觉的时候还是点个防蚊液吧,这蚊子咬得还挺厉害,位置也刁钻,你还是得防着点。” “酒店管家那边就有提供,你可以去拿一瓶,这季节蚊子是挺多的。” “……嗯,谢了。” “嗐,这有什么,别客气,”那人继续道,“前两天我也被蚊子咬了,我那还有风油精,迟哥你要…唉,黎哥,你这咖啡给我啊?” “嗯,顺手买的,不介意就拿去喝。” 再不堵住这位的嘴,某株若木都要不会说话了。 “这有什么好介意的,那多谢黎哥款待了!” 说完,那人总算拿着咖啡进了教室。 上课铃敲响,但教练基本都要再过十几分钟才会来,奚迟在原地站了一会,扭头径直走向走廊尽头的盥洗室。 江黎抬脚跟上。 奚迟停在盥洗室外头的镜子前,看清了脖子上的印子。 没破,就是有点红。 他停顿几秒,将领口往下一拉:“……” 和脖子上那零星一点相比,衣料遮住的皮肤上才是大片的痕迹。 奚迟手撑着洗漱台,深吸一口气。 …所以昨晚刚碰面的时候,陈诗文和李书静眼神往这边瞟的那两下,不是他的错觉。 奚迟:“……” 奚迟打开水龙头,捧着水冲了两把脸,转头板着脸看向某只金乌。 “第一次,可能不太有经验,”某只金乌脸不红心不跳,抽过纸巾给男朋友一点一点擦脸,“我下次注意?” 奚迟有点想把水拂他脸上,他闭了闭眼,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没下次。” “那不行。” “……” 奚迟不理他,转身往教室走。 江黎忍着笑,跟在他身后半步远的位置。 在离教室只有几米远的时候,不紧不慢开口:“生日还没结束。” “男朋友就不理人了。” 奚迟:“……” 奚迟从没有觉得一天这么漫长过,从白天睁眼到晚上回到房间,听到频率最高的两句话就是“今天我生日”,以及“生日还没结束”。 奚迟觉得自己好像被道德绑架了。 当江黎再次以“今天我生日”的名义要求再亲一下的时候,奚迟没忍住:“江黎。” “嗯。” “…你是不是在道德绑架我?” 江黎怔了下,似是完全没料到自家男朋友会这么说,但在简单思索片刻后,很轻地一挑眉,语气如常:“你要这么想,也不是不行。” 奚迟:“……” 江黎承认得这么干脆,奚迟反倒不知道说什么了。 正想着说什么,两人手机同时响起。 奚迟顺手拿过一看,是班群,王笛发的消息。 【王笛:暴露了,兄弟姐妹们!】 【杜衡:?】 【祝余:?】 【陈诗文:展开说说.jpg】 【赵曼云:谁暴露了?是不是迟哥和黎哥的事暴露了?】 【陈诗文:@今天就学到这,云云,这是大群。】 【“今天就学到这”撤回了一条消息】 【赵曼云:不好意思,刚刚是我家猫发的消息,我已经批评教育它了。】 【林文光:云姐,你这就有点假了。】 【陈诗文:@小螺号笛笛笛吹,快说,什么暴露了!】 接着王笛就用八百字篇幅讲述了事情经过。 起因是昨晚来的不止一班和两院学生会的人,还有二班几个男生,在等集训几位大佬翻墙出来的期间,开了几局游戏,语音过程中随口说了一句,接着“黎哥生日,大部队准备过去给他庆生”的消息就传遍了山海一中高二段。 本就是最后一个暑假,一群人连做了十来天试卷,再加上马上就要开学,正式步入高三生活,所有人都憋着一口气,正想搞点事情,刚好收到“黎哥生日”的消息。 可他们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 于是王笛的微信被爆破了。 在“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不提前通知?今天我要是没看到给黎哥庆生的烟花,我身上一些美好的品质,我的容貌,我的身材,还有我的社交礼仪以及美好的品德,都会毁之一旦,你满意了吗,你这个冷漠无情的喇叭!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永远都不会!”的咆哮派,以及“没事,告诉我地址,我化个真身,飞过来那不是分分钟的事”的不顾后果盲目战斗派,以及“小喇叭,你完了,我要报警,让监督管理局来抓你”这样的“自己淋雨就要把别人的伞一并撕烂”派的威胁下,小螺号实在没辙,想来想去,最后索性开了个直播。 几百人共看了海边那场盛大烟火。 在王笛他们转身举着果啤遥祝黎哥生日快乐的时候,满屏同样都是“黎哥生日快乐[干杯]”的留言,场面很盛大温馨,王笛甚至截了好几张图。 直到—— “平平淡淡才是真”进入了直播间。 “平平淡淡才是真”打赏了一个火箭。 “平平淡淡才是真”退出直播间。 …… 【王笛:我特么哪知道“平平淡淡才是真”是老王啊,今天九班老袁跟我说,我才知道的。】 【王笛:昨晚我还对老王说了感谢兄弟的打赏!】 【陈诗文:……】 【祝余:……】 【林文光:……】 【李书静:……】 昨晚王笛开直播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也问过学生会几位大佬,等黎哥点了头才开的直播,只是没料到竟然有内鬼! 【陈诗文:老王所有id不都是‘上善若水’吗?什么时候改成‘平平淡淡才是真’了???】 【赵曼云:可能这就是老王美好的愿景吧。】 【王笛:我好害怕,老王好像无处不在,我们群里不会也有老王的小号吧?老王有九个脑袋,那有九个小号也不稀奇吧?】 奚迟:“……” 从昨晚翻墙起就有的预感在这一刻成真。 奚迟放下手机,看着江黎:“主任知道了。” 他想过会被发现,但没想过会这么早。 “嗯。”江黎淡声回了一句,像是丝毫没在意。 奚迟:“?” “没打电话就是没事。”江黎道。 奚迟想了想:“那打电话了呢?” 江黎:“就说在集训,忙。” 奚迟:“。” “那…回学校之后呢。” “就说高三了,忙。” “……” ……他男朋友能当上南山学生会主席,上届南山学生会主席团每一个人都脱不了干系。 但话糙理不糙,集训还没结束,新学期也还没开始,主任九个脑袋怕是还得再疼几天。 群里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本着“明天的事明天再说,没有明天的事不必再说”的原则,三两下又换了话题。 房间里两人洗完澡,做完最后一张专项练习,时间还挺早,但昨晚熬了个大夜,奚迟已经有些撑不住,连卷子都没收好,转身躺回床上。 两分钟后,被子再度被掀开。 熟悉的气息靠近。 奚迟转身,按住被某只金乌掀到一半的被子。 “不能睡这?”江黎淡声问。 奚迟回:“床单没脏。” “嗯,”江黎笑了下,“我想睡这。” 奚迟:“不行。” 江黎看了眼时间:“11点半。” 奚迟:“?” “生日还没结束。” “………………” 招式用多了人就会免疫,这次奚迟完全不打算被绑架,淡着脸平静道:“不……” 江黎手上多了一个平安符:“那我用它许愿?” 奚迟:“………………” 半分钟后,江黎如愿躺在男朋友床上。 他抬手关上屋内的灯,又动了动手指打开床头一侧的小夜灯。 熟悉的暧昧光线落在身上,两人视线一撞,不约而同想起了某些画面,心口均是一跳。 奚迟先没撑住,下意识扭过头,正要侧身背对江黎,却被一只手重新拉进怀里。 江黎笑了下:“躲什么。” 说完,低头在他唇角亲了下。 奚迟自暴自弃松下刚绷起的肩线,任他抱着。 江黎有一下没一下亲着。 当眼尾再次落下一片温热的时候,奚迟往后一偏头,难得被亲出了点脾气:“…到底要亲多少下?” 能不能好好睡觉? 江黎鲜少见他这副模样,一身恶劣的浑气在生日最后这点时刻中尽数引出来。 “…再一下。” 空气再度变得躁动。 在一片潮湿的呼吸声中,奚迟断断续续说完最后一句话。 ——“别咬脖子,明天还要上课。” 第86章 一群祖宗 床单最后还是脏了。 江黎抱着人在另一张床睡了一晚。 翌日,已经过完生日的江会长被没收了平安符,并成功得到了男朋友长达两天的禁言套餐,直到集训结束,男朋友锁骨上大片痕迹消除,才勉强恢复偶尔捏个手指的资格。 集训结束那天,开了一个小型闭幕式,山海一中集训成果还不错,年级组长和老王当天就发了个两条言辞极其造作“谦虚”的朋友圈。 物理、化学两大学科竞赛集训在7月底相继结束,8月还有生物、信息,数学则是安排在九月初。 和其他安排了竞赛班,追求竞赛生全面开花的学校不同,山海一中成绩虽然优异,但妖族自由天性以及校园生态使然,绝大多竞赛生都只选了一两个学科,就像奚迟和江黎,专攻的也只有数学、物理,其余几个学科也会参加统一考试,但大多时候也只是替学校拿个名次,不参加集训和夏令营。 因此七月一结束,竞赛大部队也基本完成集训任务。 八月一日,山海一中新高三正式开学。 好消息是经过校领导和年级老师商量,为了给他们省事,将目前所在的凌云楼自动升级为高三教学楼,大部队不用迁徙。 坏消息是迎接他们的,是一则面向整个新高三的通报批评。 因为目前整个学校里有且仅有高三一个年级段,因此也是全校通报。 ——通报对象是整个高三段,直播间“线上线下”所有人,一个都逃不了。 老王声音从广播里响起的一瞬间,各班崽子低着头,短暂沉默后,没绷住,一个接着一个笑开。 “前方‘平平淡淡才是真’进入广播间。” “‘平平淡淡才是真’送出一则通报批评,骂骂咧咧离开广播间。” “神踏马进入广播间,夺笋呐。” “对不起,我知道不该笑,但我实在忍不住,哈哈哈哈哈。” “黎哥他们呢?还没来?” “哪能啊,刚一到教室就被老王叫去喝茶了。” “……” 此时的综合楼四楼会议室。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人员配置,同样的话题,老王却已经把养生补气的枸杞黄芪茶换成了伤脾伤胃但降火气的冰水。 “我千叮咛万嘱咐!千叮咛万嘱咐!两个小时啊,走之前整整开了两个小时的会啊,你们都听哪去了?从基地跑出去就算了,还在大半夜跑出去?大半夜跑出去就算了,还给我拖家带口?!几十多个人啊,你们怎么敢的?” “有这个胆子,怎么不把高三全部喊上?怎么不把我和你们班主任还有年级组长一起喊上?啊?给你们能的!” “老师,喝口水,消消气再接着骂。” “消消气?!你们放烟花的时候怎么不知道让我消消气?!”老王怒目看着底下一群崽子,“说,谁的主意!” 无人说话。 “不说是吧,别以为你们讲义气我就查不……” 老王话没说完,底下伸出七八只手,毫无义气可言却又默契十足地指向…四面八方。 老王:“……” 奚迟:“……” “老师,您要听实话吗?”有人举手道。 老王:“那我把你们搜罗起来谈心???” 南山学生会外联部部长一本正色道:“实话就是,老师我们没骗你,人太多了,真记不清了。” “这一桌除了黎哥和迟哥,其他人都是直接参与。” “黎哥大概是,隐隐约约有听说?” 老王:“……” 奚迟:“……” 老王手有些微微颤抖,打开水喝了一口。 “老师!”底下又有人举手。 身经百战王主任此时身心俱疲,不愿再看:“说说说,赶紧!” 现在倒是知道举手征求他的意见了! “老师,严格来说,其实我们也没有违反您的规定。” 这下不止是九个脑袋同时冒出问号的老王,就连奚迟都顿了下,转头过看着南山学生会外联部部长。 老王一拍桌:“几十号人大半夜集聚,还没有违反我的规定?” “您看,您三令五申的几条,‘不允许在基地使用灵力’,我们没有吧,‘不允许暴露真身’,我们没有吧,‘不允许讨论妖族相关话题’,我们没有吧,‘不允许用灵力覆盖摄像头’,我们也没有吧。” “我们都是躲着摄像头翻出去的。” “老师你也没说不能翻墙。” 老王:“…………” 半小时后,老王亲自打开门,把一群崽子…一群祖宗赶出了会议室。 一群人嬉嬉笑笑往楼下跑,一边笑还一边回头,朝着老王喊:“对了老师,那晚的烟花是不是很好看!” 老王愣了一下,嘴上说着“让我清静点”,面上却带着笑。 他拿着水,站在四楼楼梯口,目不转睛看着这一群崽子走远,背影消失,才笑着摇了摇头往办公室去。 走廊上隐约还能听到工会副主任打趣的声音。 “怎么样,主任,批评完了没?” “一群祖宗,哪敢批评啊。” …… 山海一中新一届高三生活在这则全校通报批评中,正式开启。 黑板右上角开始写上高考倒计时,前后门早已看习惯的“高二(1)班”班牌也在某个深夜换成了崭新的“高三(1)班”,在睡不醒的下午听着14:15分的英语听力,日复一日。 书还是那些书,课还是那些课,唯一在变的,似乎就只有换下的夏季校服和披上的秋季外套。 衣服一件一件添,桌膛里堆积的卷子,标题从“第一轮”变成“第二轮”。 当校园里第一个人开始穿上棉服的时候,一群人重新去翻日历,才恍然已是冬月。 去年这个时候,两院已经合并,过完了运动会,一群人在清云观山顶撸过猫,在露天天台聚过餐,喝完酒一路唱着歌晃晃荡荡回学校,爬过白瀑山,在山顶平地露营,在暴雨天中坐着车一路睡回学校…… 以前从没觉得做了多少事,现在想想,竟有种“那日子真的是我过的吗”的恍惚。 “我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学长学姐会翘首期盼三月的‘成人礼’了。”王笛喟叹道。 山海一中高三“成人礼”,暨百日誓师大会,项目基本都很固定,爬山,还不是一般的山,是有百山之首之称的“寿山”,主峰封顶海拔1500多米,从山脚到封顶,台阶总共6000级,用王笛他们的话说就是“要命的玩意儿,谁爱爬谁爬”。 以前王笛他们死都想不通为什么高三会这么期待这天,现在知道了。 因为—— 实在憋得慌。 别说去爬山了,现在就是带他们去跑个马拉松,怕是都能当场落下泪来。 “黎哥,前段时间高一高二秋游是不是南山学生会组织的啊?能不能顺道让学弟学妹给我们也安排点一些活动啊?高一高二运动会开完了,秋游也游过了,就我们成天不是上课就是做卷子,我都快憋出内伤了。”王笛哀嚎。 祝余瞥了他一眼:“要活动你跟黎哥说有什么用。” 王笛顿了下,“哦”了一声,转过身:“迟哥,你能不能跟黎哥说一下,让南山学生会给我们安排一些活动啊,高一高二运动会开完了,秋游也……” 祝余:“……” 奚迟:“……” 周围所有人:“……” “我特么说的不是这个!”祝余连忙打断,“我是说要课外活动得让老王先批,不是让你去让迟哥跟黎哥说!” 王笛狡辩:“那你不说清楚!” 祝余:我踏马%¥#@。 江黎却是心情颇好地笑了下,微侧过脸,好整以暇看着奚迟。 奚迟头都不抬,直接继续话题:“过两天有活动。” 王笛一下子支棱起来:“真的吗?什么活动?” 奚迟:“月考。” 王笛:“…………” 所有人:“…………” “迟哥,你37度的体温是怎么说出这么冷冰冰的话的?” “迟哥你变了。” 江黎失笑,放下笔,看了眼自家男朋友,又看向王笛他们的位置:“想要什么活动?” “不知道啊,但是上个星期瑞城一中好像在学校里举行了防恐防暴演练,听说挺紧张的,”王笛紧接着说,“我们学校为什么没有?” 廖争不信了:“防恐防暴演练前两年我们学校不是也办过吗?一群人在操场上跑两步,有什么好紧张的?” 王笛:“因为我想演那个暴徒。” 所有人:“…………” 小螺号的暴徒梦最终没有被实现,在翘首期盼中,等到了一个顺应天时的“活动”。 大寒后的第三天,瑞城下了一场大雪。 来得比以往都要早,从凌晨一直下到入夜,断断续续。 等到最后一节晚自习的时候,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风一吹,清癯干枯的枝叶重新抖落一地新雪。 老付拎着一沓卷子,还没进班级,就看到走廊上乌泱泱十几个人头,嘴里还振振有词。 “好大的雪啊。” “都多少年没下过这么大雪了?我记得上次瑞城下这么大雪,还是因为冰夷和应龙喝醉了,打了一架,差点在闹市现原形。” “我记得是五六年前吧,妖族新闻联播紧急插播的消息。” “不会又打架了吧?” “他们打不打我不知道,我现在挺想下楼滚一滚的。” 正说着,廖争一回头,看到老付手上的卷子,当场嚎了一声,搡着一堆人进了教室。 老付朝着外头雪景看了一眼,从前门走进教室,把试卷放在讲台上。 底下一群崽子抬头等着发卷子,却听到一声:“穿衣服。” 所有人:“?” “不是想下楼吗,”老付喝了一口茶,“在教室里坐一天了,下去滚滚也行,前提是穿好衣服,别发热。” 底下一动未动,直到老付笑了下:“还不走?等着我发卷子?” 不知是谁先叫了一声,喊了句“老付万岁”,带头冲出教室,快到几乎要变成残影。 奚迟刚好昨完卷子,耳边传来江黎的声音:“下楼走走?” 奚迟朝着窗外看了一眼。 雪片纷乱,越下越紧,是难得的大雪天。 “下楼走走,快,松一下筋骨。”桑游跟着起身。 教室里只剩下几个人,连老付都回办公室换衣服下楼,总归没什么事做,奚迟点点头。 江黎拿过椅背上的围巾,围在奚迟颈间。 一班动静不算小,自然引起了四楼其他几个班的注意。 在“老师,既然一班可以,那二班也可以”,和“老师,既然二班可以,那三班也可以”的起义声中,高三段全员到齐。 在教室里坐了太久,一群人站在操场上还有些无所适从,直到王笛打响雪仗第一枪—— “啪”的一声,一个雪球在祝余脑门上散开。 祝余凝滞几秒。 “王笛,你等着,你死了我告诉你,老子现在就去食堂借个洗菜的不锈钢盆过来,你给我等着!” 紧接着—— “靠!谁打我!” “不知道。” “靠!我应该打谁?!” “不知道。” “别打我,自己人!” “哪有自己人?” “靠,你踏马哪来的铲子?” 至此,局势彻底混乱,且没有撤退可言。 奚迟和江黎本来正在操场塑胶跑道上走着,后方忽然扔过来一个雪球,江黎一侧身,替奚迟挡了下。 “老林你胆子肥了,竟敢偷袭迟哥!” “什么?有人偷袭迟哥?你让我们西山的面子往哪里搁!” “妈呀,太久没说‘我们西山’四个字,怎么突然觉得有些拗口哈哈哈哈。” 二班林奇笑笑:“这可能就是毕业前唯一一次能远距离偷袭迟哥和黎哥的机会,我怎么能放过!” 众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靠,你特么说的还挺有道理!” “那还等什么啊,目标——学生会,冲!” “目标,学生会和班主任,冲!” “目标,学生会和班主任和老王,冲!” “啊?玩这么大???那你们等一下,我先上楼把保健卡揣兜里,方便等会儿抬我去医务室的时候,老师能够快速确定死者身份。” …… 最后一节晚自习结课铃响起的时候,操场已经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人。 奚迟和江黎坐在食堂后面的风雨走廊里,两人满身都是细碎的雪粒,还有些喘。 雪终于停了。 新雪初霁,皓月当空。 奚迟鞋带已经跑散,他指尖被雪冻得有些僵,很轻地攥了两下,俯身去系鞋带的瞬间,江黎已经从长椅上起来,半跪在地上,低头,极其自然地接过奚迟手里的鞋带,替他系好。 月光映着雪色,覆在他身上。 奚迟不说话,专注地看着他。 第87章 背你回去? 长廊旁的路灯在簌簌的雪片中淌着朦胧光线。 许是没什么人走过,积雪比操场更厚,却也松软。 奚迟垂着眸,静静看了一会儿,抬手,将江黎发梢上的雪粒拂落。 “江黎。” “嗯?” 没听见回答,江黎手上动作也未停,等系完鞋带,又检查完另一只,确认没有松散,才抬起头来看着他:“怎么了?” “没,”奚迟垂着眸和他对视,慢声说,“喊喊你。” 操场远远传来打闹的声音,还夹杂着老王“让你们下来玩雪没让你们下来打仗”的怒吼。 江黎笑了下,又低头去检查男朋友校裤裤脚。 没有意外地触到一手雪融之后的湿漉。 “都湿了,回寝室?” “再坐一下。”在操场上跑了二十多分钟,饶是西山秘书长都有些吃力。 江黎起身,牵过奚迟的手替他按摩发僵的指节。 指尖已经凉透。 江黎释放出一点气息,替他暖手。 “不想动?” “嗯。” “都还在操场,外边应该没人,背你回去?” 江黎原以为他会拒绝,直到—— “你累么。” 江黎怔了下,失笑,他没有回答,只是走到他跟前,俯身弯腰。 奚迟停顿几秒,越过廊道旁的灌木丛,往操场看了一眼,然后起身,有些倦怠地靠在江黎肩头,像一只天黑之后归巢的猫。 “很累?”江黎微偏过头,因为离得近,两人耳廓很轻地贴了下。 “有点。” 金乌的气息温热熨帖,将疲惫透凉的神经裹住,奚迟没撑住,把额头埋在江黎肩窝:“那边有人,走小路。” “好。” 江黎背着人走得很稳,在雪地上留下一行深浅的印记。 人潮还分散在操场和食堂,宿舍楼很安静。 到了四楼,江黎才将背上的人放下,拿出钥匙开门。 走廊灯色黯淡,江黎也没注意,直到回到寝室,打开灯,摘下围巾,才发现这人有些发绯的耳朵。 …虽然走的是小路,但总归还是在学校,随时有人能看见,背着走的确是有些危险。 江黎失笑,抬手捏了捏,耳上绯色更重。 “红了。”江黎说。 奚迟面色如常,声音平静:“冷。” 江黎忍着笑意,没拆穿男朋友,把他摘下的围巾放在椅背上,顺手将浴室门打开:“身上都湿了,先洗澡。” - 雪融的这天,是个明亮的晴天。 枝头已经没有积雪的痕迹,只有操场潮湿的水痕彰示昨晚落了一场大雪。 老王提前跟后厨知会了一声,整个食堂飘了一天姜茶的辣气。 大寒过后没几天,高一高二迎来期末考。 最后一门结束铃敲响的瞬间,高一高二教学楼同时响起尖叫欢呼声,穿过大半个教学区,传到凌云楼。 一群人羡慕趴在走廊看着底下雀跃奔跑的学弟学妹,左手还拿英语范文二十篇,你一句我一嘴感慨完“去年今日”之后,还要苦b地背莺莺刚发下来的ABC。 刚好背到“那些杀不死我的,只会令我更强大”的例句,王笛苦着脸摇头:“那些杀不死我的,还不如直接杀死我,今天怎么可能背得完。” “没逝的,背不完就明天背,说不定明天就死了呢。” “……” 学弟学妹们的快乐让高三生更加痛苦,在学弟学妹们假程都快过半的时候,山海一中高三终于迎来了最后一个寒假。 正式放假那天,是大年二十六,街头巷尾春节气氛已经很浓郁。 自进入高三后聊天频率便骤减的高二一班…高三一班班群总算再度活跃起来,多了点人气。 【相亲相爱一家人(40)】 ——群名是王笛八月底改的,原本想直接将高二一班改成了高三一班,可又觉得太冷冰冰,总觉得少了什么,冥思苦想一整晚,想破脑袋,终于找到一个很适合的,且能体现其文学素养的“相亲相爱一家人”。 因为太土,又和十几个人的家族群名重合,被一班人鞭挞了足足一星期,却没人再去改动。 “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群名挂了一个学期,总算看顺眼了。 【王笛:又到一年发压岁钱的时候了,你说为什么长辈要把压岁钱发给那些三四岁、不会点钱也不会花钱的小宝贝,而不是发给我们这些十八九岁很会花钱又很缺钱的大宝贝呢?】 【王笛:三秒过去了,为什么还没人说话?】 【祝余:做作业,勿扰。】 【王笛:学校不是你睡觉的地方,同理,家里也不是你做作业的地方,望周知。】 【陈诗文:已截图,已转发给老王和老付,顺手一转发,快乐你我他。】 【“小螺号笛笛笛吹”撤回一条消息】 【王笛:有内鬼,停止交易!】 【赵曼云:迟早有一天要被你们笑死。】 【杜衡:今年清云观人是不是还是很多?@道法自然】 【邱长清:嗯,很多。】 【王笛:在家里躺两天半了,寒假都过完九分之二点五了,怎么一个活动都没有?】 直到王笛提起,一群人才发现的确是安静很久了。 去年刚放寒假的时候,一群人三天两头在外面跑,好像日子不过满就难受,一天时间就可以从清云观逛到灯会,再去状元楼开仨小时的包厢五连黑,可今年的寒假,所有人一回到家就只有一个念头——好好睡几天,睡它个昏天黑地不分朝夕。 这似乎就是高三,所有人的高三,连小妖怪都不例外。 【林文光:去哪儿啊,瑞城大大小小地方都去过了,景区人又多,路上又挤,别的地方又太远。】 【赵曼云:+1】 【王笛:去学校啊!】 【祝余:?】 【陈诗文:?】 【廖争:?】 【王笛:你们是不是忘了除夕那天学校会敲不闻钟啊?去年是老王敲的钟,还给到现场的高三生发了红包,这种能从老王口袋里掏东西的机会,怎么能错过!】 【陈诗文:那今年是谁?】 【李书静:还是老王,高三几个班主任可能也会去,说讨个吉利。】 【王笛:那还等什么!】 【祝余:那你先问问几位大佬。】 【王笛:静姐已经在了,我就不问了,@Chi,@-,@日行一善,@XYR,迟哥黎哥老大锐哥,除夕那天晚上有事咩,一起去学校看敲钟啊!】 群里安静等了两三分钟,才有第一条回复。 【-:@Chi】 【李书静:收到,明白。】 【赵曼云:收到,明白。】 【林文光:收到,明白。】 【邱长清:收到,明白。】 【赵曼云:@道法自然,清清,你为什么要跟着发“收到,明白”?你明白什么了???】 【邱长清:不是要去看敲钟的意思吗?我也去[举手]】 【李书静:……】 【赵曼云:……】 【陈诗文:清清,这不是要去看敲钟的意思,也不是小孩子能看的,我给你翻译一下,黎哥这话是他说了不算,得听迟哥的意思。】 【祝余:黎哥这话是迟哥去了他才去的意思。】 【赵曼云:黎哥这话是他归迟哥管的意思。】 【王笛:黎哥这话是是未成年不能看,少儿不宜十八禁的意思。】 …… 等奚迟看到@的消息,点进去,班群已经定好敲钟的时候要许的愿望——我希望清大录取通知书和对象一起来。 奚迟:“?” 他往上翻了好几页,才理清事情始末:“……” 奚迟正想着回,消息框又弹出来一条消息。 【-:回房间了?】 【Chi:?】 奚迟下意识朝门口看了一眼:“?” 他才刚回房间。 【-:桑游说的。】 【-:说你手机落房间了,刚上楼。】 奚迟:“。” 【-:还在大院?】 【Chi:要回去了。】 今天廿八,他和桑游按照习俗过来给族中长辈拜早年。 【Chi:你除夕那天能去吗?】 【-:你呢。】 【Chi:应该没事,爸妈今年值班,要晚些回来,本来让我在大院过年,学校来回刚好。】 【-:好。】 【Chi:桑游说江叔叔今年在家,你不和他过除夕?】 【-:不用,和男朋友过。】 奚迟:“。” 于是事情就这么敲定。 除夕那天,一早起,群里就开始红包接龙,抽中运气王的继续发红包。 奚迟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不好,只随手点了两个,都是运气王。 其他人运气倒是很好。 因为迟哥抽中了两个运气王,发了四个红包。 ——有两个是黎哥帮他发的。 群里斗图斗了一天,时间终于来到晚上。 放在以往的除夕,要在这天出门总要费点劲,但今年不同,他们已经高三,过完年,离高考就剩百来天了。 一听他们要去学校听敲钟,老付又在家长群里确认了这件事,家长那边立刻松口,还嘱咐听敲钟的时候专心点,心诚点。 入夜之后,瑞城又落了雪。 这场雪来得疾,不似之前那场纷扬的大雪,只有零星几点。 比起雪,更像下了一场没有声息的、绒质的细雨。 奚迟他们到的时候,钟楼底下的小操场已经坐满了人。 “迟哥,黎哥,老大,这儿!给你留位置了!”小螺号站在一张塑料凳上喊。 其余几个班的人也纷纷打起招呼。 “怎么这么多人?”桑游边走边问。 王笛“嗐”了一声:“黎哥生日那回没通知他们,我微信都被爆破了,这次要是再不说,开学爆破的可能就不止我的微信了,所以在大群里提了一下。” 不过人数之多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显然也超出了老王的预料。 “我来得比你们早一点,”祝余说,“我看到老王和几个班主任在讨论红包的事,说准备的红包不够,九班班主任骑着他那辆小电驴连夜上书城了。” “不会吧,”廖争看着底下这乌泱泱一片,“主任还真给啊?这么多人呢。” “也就图个彩头,意思意思。” “这多不好意思!” “人太多了,要不还是让老王别准备了?” 一群人拿不定主意,抬头看着还未落座的几位大佬。 两秒后,黎哥散漫又随意地开口:“替主任省钱?” “进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校门口停着的那辆车?”桑游也接口。 一群人点头。 “主任的新车,”桑游比了个手势,“这个价。” 所有人:“……” “收着吧,拿着老王的红包,考个高分,别说一个红包,十个主任也乐得给。” 快要零点的时候,雪下得密了些。 江黎抬手将奚迟的围巾拢好。 “冷不冷?” “还好。” 人群中有人正放着春节联欢晚会,主持人倒计时的声音和着不闻钟正下方钟摆的声音,又与小操场的倒计时声重合。 只剩最后三秒的时候,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3,2,1——” “嗡——” “嗡——” 不闻钟渺远悠扬的声音划破长夜。 春声破晓,新岁拂旧。 “新年快乐,新的一年我行,我一定行!” “新的一年,请把英语(雨)全部浇进我脑子里!” “超常发挥,黎哥迟哥附体!!!” 周围一片鼎沸,所有人在欢呼拥抱,奚迟却只是转头看着江黎。 出门的时候,他将江黎去年送他的平安符带在了身上。 第二年。 是他和江黎一起过的第二个除夕。 两人都没说话,直到江黎倾过身,在周围喧闹又拥挤的人潮中,将他抱在怀里。 奚迟只是怔了下,反手将他抱紧。 是少年人坦荡又无畏的爱意。 九班班主任狂飙的小电驴终是完成了使命,在掏空书城老板“红包家底”之后,老王一个不落地发完了“压岁钱”。 “主任,明年还是你敲钟吗?”小螺号开口。 老王:“…明年你还想要???” 王笛:“哦,不是,是学弟托我问的,说既然是山海传统,那明年他们也来。” 老王一头雾水:“什么传统?” 王笛:“就是您发红包的传统。” 老王:“???” 九班班主任笑着调侃:“什么时候添的传统?” 一群人齐齐高喊:“今——年!” …… 敲完钟,拿过老王的压岁钱,许完愿,好些人来得匆忙,连年夜饭都还没吃,纷纷往家赶。 雪不知不觉停了。 回到春江花月,只差几分钟就到一点。 两人照旧停在那盏夜明苔灯下。 “换灯了?”江黎抬头看了一眼灯架。 “嗯,”奚迟点头,“旧了,就换了一盏。” 夜明苔灯已经不是原先那盏。 但灯下的人还是原先的人。 “很晚了,早点回去休息。”奚迟看着他。 “嗯。” 奚迟把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往前一步,围在江黎颈间。 也不知道为什么,江黎总不爱戴围巾。 正帮他拢着,兜里的手机振了一声。 奚迟暂时空不出手,因为围巾尾部的流苏和念珠的流苏莫名其妙缠在了一起。 “手机在兜里,”奚迟全身心拆着围巾的流苏,淡声道,“帮我回一下。” 江黎“嗯”了一声,从男朋友兜里拿过手机,解锁,看到未读的微信提示,点开。 “谁的消息?”奚迟问。 江黎挑了一下眉:“太爷爷。” 奚迟不觉有异:“说什么了?” 江黎却没有说话。 四周静谧非常,只偶尔飘来一两声烟火的声响,像是在遥远山际乘着长风而来。 顶上是明灯一盏,温温柔柔地照着这一方小天地。 缠绕的流苏终于解开,奚迟将围巾系好,松开手,站在灯下抬眸看他:“?” 奚迟只当江黎没听见,又启口问了一遍:“是太爷爷发的消息?” “嗯。” “说什么?”奚迟顺势去拿手机。 “说——”江黎顿了下,静静看着眼前的人,良久。 “新年快乐,乖乖。” 第88章 成年礼 族中长辈对小辈有千百种喊法,奚迟也听过无数次此类的称谓,原以为早已经习惯,却从没想过,有一天这两个字会从江黎口中出现。 奚迟思绪短暂空停片刻。 江黎声音很轻,也很淡,奚迟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 直到手机再度嗡响一声。 奚迟这才抬眸看着江黎。 …他怀疑这人是故意的。 他胸腔微不可察地起伏了一下:“手机给我。” 江黎慢悠悠递过去。 奚迟一低头:“。” 发消息的人的确是太爷爷,发的内容也和江黎说的那句话无异。 “没骗你,”江黎声音更淡,像是询问又像是陈述,慢声开口,“太爷爷说的是不是‘新年快乐,……’?” 最后那个二字称谓被奚迟捂在指缝间。 两秒后。 江黎稍显“滞后”的笑意从奚迟指缝间缓缓流出。 奚迟:“……” 行了,这人就是故意的。 “你再喊。”奚迟出声警告。 江黎失笑,拿下男朋友的手,不再逗他:“太爷爷又发消息了?” 奚迟已经从那个称呼中缓过来:“嗯。” “说什么?” “没什么,就说要过来一趟。” “送压岁钱?” “嗯。” 江黎想了想:“去大院的时候没见到太爷爷?” 按照惯例,拜早年的时候应该已经拿过压岁钱了。 奚迟:“见到了。” 解了围巾之后,奚迟棉服领口有些空,江黎抬手在他颈侧摸了摸温度,将他衣领拢紧,随口问:“那时候没给红包?” “…给了。” 江黎动作稍顿,垂眸:“那天给了,今天又给?” 奚迟回以沉默。 江黎了然,是金贵的若木没错了。 “挺好,过一次新年,收两次压岁钱。”江黎笑说。 过了几秒,江黎再度开口:“桑游也有?” 奚迟:“?”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提起桑游? 奚迟不明所以,却还是如实回答:“没有,回大院那天给过了。” 江黎“嗯”了一声,薄薄的眼皮轻往下一垂:“那以后我得要两份。” “……” 奚迟反应过来,没忍住:“你几岁?” 怎么什么都要和桑游较劲? 江黎眼底也带上笑意,抬手压下男朋友被风吹乱的发梢,眼神认真,表情却很寻常。 “那明年能拿到太爷爷的红包么。” 奚迟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顿了下,眉眼在莹莹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语气淡然却又促狭:“不好说。” 江黎莞尔。 夜长风起,将江黎颈间围巾流苏吹得翻飞,奚迟替他理了理,垂眸看过时间:“很晚了。” “再不走,说不定会在门口碰见太爷爷。” “那正好,”江黎不紧不慢道,“今天还能拿个红包。” “……” 月色依稀,小区外墙的天空中,燃起新升的烟火。 烟火起,照人间。 两人同时偏过头,朝着深色天际看了一眼。 都没说话,却又早已习惯这种独属于彼此的亲昵的安静。 烟火燃尽的瞬间,江黎怕他冷,终是开口:“起风了,早点回去。” “嗯。” 手腕上念珠的流苏被风吹着,轻轻刮着腕骨,一下又一下。 奚迟盯着那乌色流苏看了一会,抬眼看着江黎。 小半晌。 “明年让太爷爷给你准备红包。” “两个。” 江黎怔了下,动了动嘴唇,想说的话很多,又觉得没什么说的必要,最后,只是低低地笑了下,应了一声:“好,知道了。” 他走近一步,微一低头,轻抵着他的额头:“新年快乐,男朋友。” 奚迟满眼是笑:“新年快乐。” - 奚迟回到庭院,还没进屋,隔着厚厚的门板,先听到一道熟悉的声线。 浑厚洪亮,声如长钟。 奚迟手僵在门柄上,他点开手机消息看了好一会。 ……不是说还有一个小时才能到吗? 奚迟松开手,面无表情靠在门上,任风吹了两三分钟,才让混乱的思绪冷静下来。 应该没看见,如果看见了,以太爷爷的脾性,不会这么安静。 想通之后,奚迟松了一口气。 他站在原地揉了揉脸,镇静下来,解锁,推开门走进去。 刚到玄关,太爷爷和施岚女士聊天的声音再度传来。 “对了,你们小区那对小年轻你认不认识?” “哪对?您去年遇见的那对?” “嗯。” 大概是觉得无缘无故也不会突然提起话头,施岚女士笑了一声:“不是又遇上了吧?” “是,挺有缘的,看起来感情挺好,一年过去了还黏黏糊糊的。” “是讨喜的两个孩子,年轻人,对待感情态度就应该端正些。” 施岚女士笑得不行:“两次都被您撞上,怎么这么巧?” “所以说命中有缘。” “这次看清脸了没?”施岚女士随口问,丝毫没察觉玄关处的异样。 奚迟心都悬到了喉口。 “没,人小年轻谈恋爱,我一个糟老头子盯着看像话吗?远远看到就走了。” “乖乖呢,怎么还没回来?都这么晚了,学校敲钟应该早结束了。”太爷爷又道。 这头话音刚落下,玄关处骤然响起一道脚步声,太爷爷忙换上笑脸回过头去,自家小若木自玄关走进来。 “回来了?快快快,到太爷爷这来,让太爷爷好好看看。” 施岚女士也跟着起身:“这么冷,外套怎么不穿着?” 奚迟外套正搭在手上,里头只穿着一件灰色毛衣。 奚迟顿了一会,才说出两个字:“…脏了。” “脏了也得到家再换啊,冻着怎么办?”施岚女士上去摸了摸把自家儿子的脸,“你看,脸都冻……” 施岚女士:“?” 还挺烫。 奚迟撇过头去:“…在门口才换下的,不冷。” 好在客厅中央空调开着,暖和,施岚女士放下心来。 放好…藏好衣服,奚迟松了一口气,敛起思绪坐在沙发上,陪着太爷爷煮茶聊天。 考虑到自家小若木已经高三,太爷爷舍不得他睡太晚,只聊了一会便给了红包,主动结束话头。 “早点睡,白天好好休息,晚上太爷爷陪你去点个灯。”施岚女士嘱咐道。 上香点灯这事从廿六那天就开始说起,族里其实没有年初一点灯的习惯,但过完年就是奚迟自主招生的最终面试,一族长辈都重视得很。 “想去哪点灯?清云观还是常安寺?”奚承怀问,“或者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寺院或道观?我让人提前联系。” “都可以。”奚迟说。 瑞城几所最大的寺院和妖族都有联系,点灯也就是那些流程,大同小异,哪间都一…… 奚迟顿了下。 脑海中闪过一支签。 奚理事长点头:“那行,那就……” “妙法寺。”奚迟倏地开口。 客厅几人被奚迟略带突然的回答弄得有些疑惑,齐齐抬起头来。 奚迟平静和他们对视:“妙法寺,行么。” 太爷爷自然是什么都好:“好,那就去妙法寺。” - 年初一晚,妙法寺香客络绎不绝。 奚迟鲜少到这边来,但也不是第一次踏足,妙法寺和记忆里几乎没什么差别。 古刹寺院似乎向来如此,人间日子已经过旧,堂前佛身还是佛身。 太爷爷正在偏殿点灯,奚迟就在殿外倚着护栏,看景观坛中游动的锦鲤。 锦鲤养得很好,个头虽然不大,但通体莹白,滚圆如柱,像个雪球。 奚迟盯着看了很久,拍了一张,发给江黎。 没多久,住持带着太爷爷走出偏殿,奚迟收好手机,走了进去。 偏殿肃穆,住持和太爷爷的声音渐行渐远,殿内只有小弟子在整理供桌上的香火。 奚迟点完三炷香,敬完神明,走到求签堂。 小弟子忙从佛龛底下拿出一本册子和一支毛笔,翻开来,铺在红木桌上,朝着奚迟行了佛家礼:“师父刚走的时候说了,灯已点过,让您在这里记个功德。” 册子像是已经有很多年岁,浸满了香火的气息,奚迟简单翻了两页。 香客的名字大多熟悉,都是妖族。 这册子显然是妖族专供。 奚迟也没多想,提笔写完自己的名字,正要合上,乍然看到一页页尾上的两个字。 他顿了下,循着不经意那一瞥,重新将册子翻开。 册页尾端写着江黎的名字,记录的时间是去年除夕夜。 妙法寺记录得很详尽,随了多少功德,又赠了什么,一一在案。 看着江黎名字后这分门别类的一串香火钱,奚迟这才知道那支“皓月正当中”的上上签,和那枚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平安符有多贵。 奚迟怔忪许久,失笑,放下册子,侧身看着小弟子:“能要个平安符么。” 小弟子立刻点头:“当然可以。” 转身正要去拿放平安符的供奁,刚抱上,香案上的小广播中响起一条到账信息。 开头一个“1”,后面好多个零。 小弟子差点没抱稳手上的供奁:“已经请过灯了,不、不用再添香火钱。” 奚迟从供奁里挑了一个和江黎之前送他的一模一样的平安符,收好,放进口袋,只说:“多的随功德吧。” 小弟子莫名觉得这话有点耳熟,干巴巴“好”了三声,再度翻开册子:“那小施主记一下功德。” 奚迟站在香桌前,低头,正要写下自己的名字,却在提笔的一瞬间,笔尖偏转。 一笔一划写完,奚迟放下笔,朝这小弟子一颔首,转身走出偏殿。 小弟子忙回了一个礼,然后才小心去收功德册。 合上的瞬间,他不经意扫过刚记下的功德。 最新一条记录墨痕还未干。 名字那一栏写着两个字:江黎。 - 高中最后一个寒假在瑞城一场大雨中落下尾声。 一群在开学前一天还在群里嚷着“形而上学,不行退学”的人,回校第一天便收心做起了卷子,安静得仿佛换了一批人。 再也不用老付催,也不再仗着没有老师看管,天南地北传纸条。 以往总过不去的“寒假作业”相关话题,现在想来竟也已经云淡风轻。 日子新一天,旧一天,依旧在过。 他们也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走进新的四季。 整个校园都伴着高三潜入一种“宁静致远”的氛围,直到高一高二回校,才多了点躁动的生气。 结束一场开学测验后,成年礼暨百日誓师大会的事总算提上日程,敲定在3月1日,和校庆同一天,地点也没有丝毫意外,就是寿山。 “就知道是寿山。” “终于要放我出去了,现在别说寿山,就是送我去泥塘挖藕我都高兴!” “哈哈哈哈哈你说老王每年都要爬一趟寿山,他累不累啊?” 一群人正讨论着老王每年的心路历程,祝余忙不迭开口:“啊?3月1号吗?你们哪来的消息?” 王笛:“都这么说。” “可昨天晚上我明明听见老王和老付在说什么2月28号出发,还说山上冷,最重要的是注意防寒。” 所有人:“???” 一群人正疑惑之际,走廊上的林文光朝着里头喊了一声“老付来了”。 没多久,老付便抄着他的记事本出现在前门的位置。 一群人抬头巴巴看过去。 老付都不用猜,一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在讨论“成年礼”的事。 “老师,百日誓师是在1号吧?”小螺号打响第一枪。 老付答得很干脆:“嗯。” 王笛搡了一把祝余:“你看,什么28号,你听岔了。” 老付却笑了下:“消息还挺灵通。” 所有人:“?” 老付“啪”的一声,将记事本放在讲台桌上,翻开。 “成年礼是3月1号,但我们2月28号就出发。” “啊?什么意思?要住一天?” “不住,”老付抬头看着底下一群崽子,眯着眼一笑,“这几天所有人休息调整好,准备好过夜的衣服,寿山山顶气温低,注意保暖。” “28号下午出发,3月1号誓师大会。” “我们夜爬寿山。” “迎日出。” 第89章 日出 高三成年礼爬寿山是惯例,雷打不动,但向来都是早上去,下午回,从没有过夜爬的先例。 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 消息落地的瞬间,各班都传来掌声和尖叫。 “夜爬??” “看日出,我靠,这么浪漫的吗?” 动作很快的王笛已经从桌膛里掏出手机:“你说到山顶的时候,我用这个姿势拍一张照怎么样?这不得迷死我朋友圈的兄弟姐妹?那我是不是应该趁这两天找一根棍子?或者这个也行,标题我都想好了,就用‘握日’,或者‘炸裂’,你觉得怎么样。” 祝余觉得很炸裂。 “我觉得你还没爬上去就跟我讨论到山顶用什么拍照姿势迷死朋友圈的兄弟姐妹,有些过于暧昧了。” 王笛:“?” 杜衡适时开口:“小螺号,醒醒,那是寿山,你知道寿山‘爬一天,增寿六十年’的传闻是怎么来的吗?” “因为上山的步伐是二十岁,到山腰是五十岁,到山顶已经八十,‘小小年纪就一把年纪了’,就是这么来的。” 王笛拍案乍起:“小小寿山能奈我何!” “……” 夜爬的消息的确有些突然,林文光几人想了想,转头看向靠窗那两排。 “迟哥,学生会有收到夜爬的消息吗?” 奚迟摇头。 “也正常,”桑游靠墙坐着,“高三成年礼向来是由老王亲自负责的,学生会也不跟队。” 老付由着他们讨论了三四分钟,才敲了敲黑板,继续叮嘱:“登山杖、头灯、手套、保温毯,坐垫之类学校会准备,登山包就统一用去年露营时候发的那个,应该都还在,这周六晚上回去找一下,没有的话就用自己书包。” “其他的物件,比如零食、水、帽子纸巾之类的,自己准备好,”老王边说边在教室里随意走动,刚走到某个位置,眼睛不经意一低,额头一紧,“…因为是登高,爬的还是寿山,要做好难爬的准备,轻松是不可能轻松的。” “某些同学自己几斤几两要掂量好,不要背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听到了吗?王笛。” 情景再现,底下一片哄笑。 王·某些同学·笛不情不愿地把麻将、颈椎按摩仪和户外懒人充气沙发划出了自己的准备物品清单,并且转头极其可惜地看着祝余:“余,不能陪你打麻将了。” 祝余:“???” 我踏马什么时候说要打麻将了? 老付抬手在王笛脑袋上敲了一下,回归正题:“明天会下发具体的通知单,相关注意事项也都有标明,事关同学们的安全,一定要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听到了吗?” “听——到——了——” - 28号是周一,出发前一天,两人视频了半个多小时。 因为奚迟前两天刚参加完一场自主招生的考试,没怎么睡好,江黎怕他累,没让他收拾,随便聊了两句就找了个由头把人骗去睡觉。 安排28号下午出发,但百日誓师的行程从上午就正式开启。 《我相信》的音乐在操场循环播放着,校领导致辞,老师致辞,学生代表和家长代表一一发过言,百日倒计时正式上牌,就连高三食堂窗口的早餐都很应景地改成了“状元及第粥”、“金榜题名饺”之类的小彩头。 高三学子排着队走过百米终点处的“状元门”,开幕式才算结束。 下午,十几辆大巴车按照规定的时间驶入学校。 夜爬寿山的消息显然已经在高一、高二传开,大巴车开进来的时间又刚好撞上下午最后一节自习,学弟学妹纷纷扒拉着窗户和护栏朝外探脑袋挥手,热闹程度堪比送考。 小螺号也站在车边朝着他们拼命挥手,边挥边边朝着身后喊:“就一个百日誓师,学弟学妹是不是过于热情了一点?” 杜衡:“你可以听听他们都在喊什么。” 王笛凝神听了一会,就听到一句“学长请全须全尾的回来”。 王笛:“……?” 好“歹毒”的祝福方式! “什么意思?就去爬个寿山,需要用到‘全须全尾’这种词?” 廖争拎着王笛的后颈领子就把小螺号带上了车:“爬完就知道了。” 寿山距离瑞城不远,但毕竟是邻市,多少也有点距离。 去的一路上,除了几位补觉的大佬,其余人都显得极其兴奋,尤其是王笛几个,一路上嘴巴就没有停过。 “磨刀不误砍柴工,读完高中再打开”的散群里也是消息不断,显然都在为高三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大型活动而兴奋。 晚上九点,大部队终于抵达寿山山脚。 因为是周一,走的还是夜爬路线,游客不算多。 寿山山顶常年不灭的顶灯在夜里爆发出强烈的存在感,一群人一抬头便是一道金光入目。 “看着也不远啊。”廖争随口说了一句。 王笛嗤笑一声:“就这!之前看高三学长在朋友圈发过照片,还以为多高呢,现在看看,我感觉学校发的登山棍都多余。” “听说寿山的售票处在山腰,只要强者,从来不收弱者门票。” “这么狂?” “看我两小时拿下!”王笛刷拉一声,蹬开登山杖,带头冲锋。 两小时后—— 王笛瘫坐在台阶上:“售、售、售票……” “售票处没到,这是你问的第三十一次了。” 祝余:“‘就这’?” 杜衡:“两小时拿下?” 林文光:“小螺号,怎么不笑了?是生性不爱笑吗?” 寿山“百山之首”的美称绝不只是因为高度,更是因为一路一步一景的风光,哪怕是入夜也不见丝毫折损,一点也不逊色于白日景象,甚至因为凉气而凝蓄的稀薄云雾带出一种朦胧却磅礴的自然之态。 但越往上台阶越陡,王笛此时只有一个念头:“还有多久到售票处?” 甚至连山顶都不问了。 邱长清小观长喘着气走过来:“迟哥算了一下,以我们现在大部队的速度,如果不休息的话,大概还要2小时31分钟。” 王笛:“……” “迟哥肯定算错了,”王笛捂着耳朵摇头,“我觉得日出其实也不一定要在百日誓师这天看,而且爬山这件事,你们不觉得有点伤膝盖吗?你们也知道的,我膝盖一向不太好,要不你们先上去,我在这里坐一个小时,简单休息一下,然后去停车场等你们,学校十几辆大巴停在停车场我也不太放心,万一被人偷了呢?” 所有人:“………” 谁特么闲着没事大晚上去停车场偷大巴! 王笛话没说完,衣领再度被廖争拎了起来。 走在前头的奚迟听到身后的动静,停下脚步,朝后看了一眼。 像是有人在哭。 “不用看了,”桑游拍了拍手上刚刚沾上的灰,“声音这么难听,除了小螺号还能有谁?” 奚迟:“。” 江黎没在意身后吵吵嚷嚷的一团,只低头看着奚迟在手中握了小十分钟还没少下去的饮料:“不喝了?” “等下喝。”奚迟说。 江黎盯着他的表情看了几秒,忽地笑了下:“难喝?” 奚迟:“。” 饮料是桑游随手给的,他拿的时候也没注意,随手就开了,喝了一口才发现是提神的营养液,还是舌根发苦的那种。 江黎从他手上拿过那瓶营养液,三两下喝完,捏扁罐身,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和奚迟计算的大差不差,两小时四十六分钟后,大部队终于到达了售票处,看着售票处一块“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但也请量力而行”的宣传牌,所有人陷入沉思。 正想着该怎么自然而然地让售票处的工作人员看出他们已经不太行了,然后委婉地提出夜爬的危害,然后他们再顺坡表示“我们其实很想登顶看日出,但既然工作人员都这么说了,肯定有他的道理,要不我们就在这里等日出”的想法,老王宣布了一个噩耗。 “不用买票,来之前就已经订购过团体票了。” “孩子们,不要停下你们的脚步,让我们继续朝着山顶出发!” 所有人的沉默震耳欲聋。 走过中门,看过与凌云楼同名的凌云石,走过香炉崖,凌晨四点三十分,终于到达山顶。 当金顶灯光沐浴在身上的一瞬间,所有人都有种“圆寂”的圆满。 “尸体”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祝余拖着残破的身躯,还不忘推推王笛:“你不是要在山顶拍照迷死朋友圈吗?还不起来?” 王笛:“……” “几点日出?”地上有人开口问。 “6点31。” “还看日出?不约。日上三竿再叫我,我要睡觉。” 江黎铺好垫子,奚迟坐在他身边,从并排坐着,慢慢变成靠着,最后不知不觉躺下,枕在江黎腿上。 奚迟鲜少在周围还有人的情况下做什么亲密举动,更别说周围还有这么多人,这是第一次。 “就躺十分钟。”奚迟说。 江黎笑了下,拿过保温毯盖在奚迟身上。 枕了十分钟,奚迟准时睁开眼睛,正想起身,后颈被江黎很轻地捏了下:“再躺会。” 奚迟嘴巴动了动。 “都躺着,没人看。”江黎淡声道。 奚迟下意识回头。 早已在黎哥警告的视线中收回眼神的一群人立刻躺平。 奚迟松了一口气,继续枕在江黎腿上。 “睡一会,日出叫你。”江黎轻声说。 奚迟“嗯”了一声,闭上眼睛。 等奚迟躺回去,不远处的王笛才躺在被石土顶得凹凸不平的地垫上,仰着无处安放的脑袋,拍着祝余,发出羡慕的声音:“我的余,我也想把我的脑袋枕在你的大腿上。” 他的余:“滚。” 小螺号:“好嘞。” 山顶在一片絮叨声中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被连续几个小时的行程勾出一身疲累。 直到6点一过,天边开始出现日出前的熹光,才慢慢有人从地上爬起来。 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声“太阳要出来了”,这一声好似山海的晨起钟敲响,一个接着一个的人醒来。 一路上,大半人都被望不到头的山顶减退了对日出的期待,越往上走,放弃的念头越多,也越想着“就一个日出而已,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 可当天边越来越多的熹光和霞云积聚,所有人却又不约而同从地上站起来。 6点29分。 6点30分。 时间在这一刻无限拉长。 倒计时十秒—— 天光乍破照山河,白雾披山,阴阳割昏晓。 来之前,烟雨江南刘老师给他们布置了一项任务,要他们用一句话描写看到的日出,说得好的有奖励。 所有人都做足了功课。 什么“一面红金大圆镜,尽销云雾照乾坤”、“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都搬了出来,还有现学现用“若夫日出而云霏开”的,王笛甚至还狂背一段“稍见云中白若摴蒱数十立者,山也,极天云一线异色,须臾成五彩,日上,正赤如丹,下有红光,动摇承之”的高端语句。 还有另辟蹊径,准备从科学方面入手,准备说“丁达尔效应”的。 也有在知道王笛背这么高级的片段后,尝试性背了十几分钟,背不下来,准备浑水摸鱼在小螺号念完之后马上跟一句“俺也一样”的。 可在这一刻,真正看到日出的这一刻,他们脑海里浮现出的,就只有单薄到甚至有些干瘪的三个字。 ——太美了。 漫天红云,霞光万斛。 那种骨子里的宁静,是久在樊笼,复得自然的宁静。 日轮跃升,越升越高,直到最后一点轮廓也破开云海而出,山顶一群人才在这场长久的浪漫中醒过神来。 “我靠我靠我靠,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真的,你看。” “原来我们每天看到的日升月落都是这样的。” “卧槽,卧槽,我没文化我承认,现在只有‘卧槽’能形容我的心情了。” 一群人后知后觉拿出手机记录这一刻。 怕女生们看不清,男生集体站在后头。 借着这个角度,王笛他们很清楚地看到陈诗文点开了男朋友的头像。 放在以前,王笛他们肯定不知道这个备注是“CNY”的人是谁,但现在,高三一班所有人能一眼分辨。 ——因为步入高三下学期,文姐的头像再度换成了炸毛猩猩头,她男朋友的头像也再度换成了石头人。 “文姐,你不是前两天刚换了头像,说这几个月要专心学习,先不联系男朋友了吗?” “对啊,我没让他联系我。” “现在是我准备联系他。” “……” 王笛:“文姐,你这跟□□有什么区别?” “才6点半,大学生会起这么早?” “霸道文姐强制爱。” 陈诗文被逗乐,笑骂了一句“滚”,然后说:“你又没对象,你知道什么呢。” “……” 祝余:“文姐你这么早找男朋友,是要喊他起床?” 陈诗文点开微信下的“拍摄”,打开摄像头,对着日轮拍了一张照片:“这么好看的日出,总要给男朋友看看。” 在一群男生的注视中,文姐按下发送。 “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分享欲是最高级的浪漫’?” “也是,你们又没对象,你们知道什么呢。” 所有人:“……” 美好的一天,从小情侣人身攻击开始。 廖争受不了小情侣的攻击,直接黑化:“文姐,现在才六点半,你男朋友肯定还没起!” 王笛:“怎么回不了?文姐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没有女朋友,但是!虽然我现在还没有女朋友,但我未来一定会有,如果我能找到像文姐这么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的女朋友——” 所有人:“?” “——别说六点半,就是凌晨四点半,女朋友给我发消息,我也一定拖着残破疲惫的身躯爬起来回复。” “如果男朋友不秒回,肯定不是因为他在睡觉或开了静音,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不够重视。” “我这边的建议是分手。” 所有人:“???” 好小子,原来你不是背叛了单身狗队伍,是准备背刺小情侣! 廖争他们立刻反应过来。 “对,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不回微信的男朋友?” “才五点半,就敢不回微信,那他以后敢干出什么事情来,简直想都不敢想!” “我们这边的建议也是分手!” 两秒后。 陈诗文的手机在众目睽睽之下连续响了四声。 所有人:“……” 文姐像是早有所料,丝毫不意外,也没遮掩。 借着屏幕,王笛他们看到了文姐男朋友的回复。 【CNY:收到。】 【CNY:手机都刷烫了,一条消息都没有.jpg】 【CNY:到山顶了?寿山早晨温度低,注意保暖。】 【CNY:爬了一晚上,有没有吃点东西?】 所有人:“………………” 山顶的沉默,震耳欲聋。 奚迟站在不远处听着王笛他们嚎叫的声音,正笑着,手机跟着响了一声。 他顺势拿出来一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来人。 一条“-”。 奚迟转过头看着身边的江黎:“?” 就站旁边,有什么事需要发微信? 他点开一看,是江黎刚拍的日出照片。 奚迟思索良久,回了个“?” 【-:这么好看的日出,总要给男朋友看看。】 奚迟:“……” 怎么什么都要学? 【-:怎么不回我?】 【Chi:回什么?】 【-:温度低,注意保暖。】 【-:有没有吃点东西。】 【-:别人的男朋友都这么回。】 【-:我总不能只有一个“?”】 【Chi:……】 两秒后,江黎手里囫囵多了一块小面包。 男朋友塞过来的。 ——用行动让男朋友吃点东西。 奚迟:“吃面包,别说话。” 江黎拿过面包,没说话,但停留在屏幕上的手指一动。 奚迟警告他:“也别发消息。” 江黎莞尔,撕开包装袋,开始吃男朋友递来的面包。 前头依旧在吵。 “文姐,你就只顾着自己快乐,从来不顾别人的死活!” “能不能不要这么腻歪,你看迟哥和黎哥,他们就从来不……” 一群人一回头,就看到黎哥撕着面包往迟哥嘴边喂。 所有人:“……” 麻了。 正想着该如何批判这种不顾他人死活的行为,王笛他们耳边传来刘老师温温柔柔的声音:“之前说好让你们用一句话形容看到日出所想所感的,想到了没?” 许久没有听见老师的声音,刘老师一出声,所有人一回头,各班老师以及老王就站在他们身后。 在看日出,也在看着他们。 王笛他们都快忘了还有刘老师的任务,老实地摇头。 刘老师笑笑:“那老师就替你们说。” 刘老师停顿了片刻,慢声开口:“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一群人:“???” 诡计多端的刘老师,这个时候都不忘带着他们复习课本! 这里是寿山,没有“江”,也只有太阳,没有“明月”,这句子这么用合适吗?! “廖争。”刘老师温温柔柔喊了一句。 廖争:“啊?” 刘老师:“回去把赤壁赋默写三遍,交到我办公室。” 廖争崩溃:“啊!为什么!” 刘老师:“因为你的表情告诉我‘诡计多端的刘老师,这个时候还不忘复习课本’。” 廖争:“?” 所有人:“???” 刘老师不是人吗?又不是什么妖怪?为什么能听到他们的心声! 身后一群老师都在笑。 笑完,刘老师才细声慢语:“我不是在带着你们复习课本。” “只是想告诉你们,当年老师上学的时候,也不爱背这些诗词文言,对那时的我来说,刚刚那句话也就只是古诗文默写中必需拿到的2分,是一旦出错是就要被老师罚抄课本三遍的两分。” 赵曼云:“老师,你以前也不喜欢背书啊?” 刘老师道:“当然。”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你们付老师高一分数最差的一门就是数学。” 一班人还从没听过这个,其他几个班的人也表示震惊,毕竟魔鬼老付的卷子屠杀了一届又一届。 “不会吧。”一群人喊道。 “怎么不会?老师又不是生下来就是老师。”老付笑着说。 刘老师继续道:“后来老师毕业报了师范大学,又进入山海一中。” “带第一届高三生的时候,来的就是寿山。” 刘老师说话向来温和,却有种特殊的力量感,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我之所以用那句赤壁赋,是想告诉你们,这么多年,这么多学者集思广益汇成了一本给万千学子学习的语文教材。” “万千学子是什么?是这个国家未来的栋梁,未来的中坚力量。” “让你们每天诵读默背的诗句、课本,没有一个字会是多余的,不单单是为了高考的两分,这些文字,会在你们以后人生很多阶段反复出现,让你们去领悟其中的真谛,每个阶段也会有每个阶段不同的领悟。” “现在读不懂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们会读懂。” “等你们真正读懂,醍醐灌顶的那一瞬间,教育就达成了闭环。” “就像那句赤壁赋,就是我和我的老师完成‘教育闭环’的那一瞬间。” 所有人转过身来,背对着朝阳,望向恩师。 刘老师一字一字说着。 “同学们,欢迎来到高三最后百日。” “少年人,就要敢同雷霆碰杯,与日月争辉。” “高考很重要,但人生也不只有一个高考。” “路还很长,老师们陪着你们赶最后一程路,送你们最后一程,但希望你们不要只忙着赶路。” “愿你们从今以后,乘兴来,尽兴归,万事皆自由。” 作者有话说: 另:“稍见云中白若……动摇承之”出自《登泰山记》,“惟江上之清风……而吾与子之所共适”出自赤壁赋。 第90章 我能否将你比作夏天? 无尽的长夜归还云海,东方既白。 山顶再无人说话,只有微凉山风不断拂过,带着一两声鼻子抽翕的声音。 “一大早的,这是干嘛啊。”有人揉了揉酸胀的鼻子,声音已经带出哭腔。 “靠,为什么这种话要让刘老师来说,是不是老王的阴谋?如果是老王,效果一定大打折扣,我一定不会这么想哭。” 身后是燃烧的朝霞,少年人身披霞光站着。 想拼命忍住泪意,眼睛却开始模糊,直到—— “同日月争辉?那不就是同黎哥争辉?谁敢与黎哥争辉啊,反正我不敢。” 所有人:“………………” 马的。 谁在说话。 钢铁般的老子眼泪都已经积到门口了,给你一嗓子憋回去。 不知道谁没忍住,先嗤了一声笑开,紧接着一群还来不及哭出声的跟着笑了出来,就连老师们都没撑住,笑得直抖肩膀。 整段垮掉。 师生对视着笑了小半分钟,老付才拍了拍掌。 一群人重新安静下来。 “刘老师说的话,就是我们想说的。” “希望你们一切都好,希望你们万事皆自由,这是山海一中给你们的祝福。”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老付眼睛在朝阳的霞光中闪动着跳跃的光斑,显得格外温情。 所有人屏息,几个感性点的甚至已经提前抽起鼻子。 “老师,你让我们缓一下,不要那么……” “日后如果闯出祸来,切记不要把为师说出来。” 所有人:“……………” 还有没有人可以管管了! 最后一点温情被罡风无情吹散,魔鬼老付今日依旧不改本色。 山顶重新笑闹起来,又在越燃越艳的磅礴霞光中复归平静。 所有人坐在垫子上,扯着保温毯,歪七扭八靠在一起,仰头望着东方。 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想,专注享受这一刻的宁静。 晨光洋洋洒洒落在身上,奚迟熨帖地闭着眼,朦胧间生出点睡意,手背被人贴了一下。 带着比晨光更熨帖的温度。 奚迟慢慢睁开眼,偏过头:“怎么了?” “牵一下。” “主任他们就在后面。” “毯子盖着,看不见。” 奚迟掩在毯下的手指只一动,江黎便牵了过去。 两人食指紧扣,一起看变得很慢的日色。 不远处王笛他们又拿出手机开始拍照,听着那连续不断的快门声,奚迟点开手机屏幕,看着不久前江黎发来的那张日出照,几秒后,又看向江黎自那天之后再没换过的月轮头像——是从他房间窗口看到的月亮。 而这个日出,是和江黎一起看的第一个日出。 良久。 奚迟长按那张日出照,保存,点开个人头像,更换,保存。 江黎视线从始至终都没离开,将身旁人所有动作尽收眼底。 “怎么忽然换头像?” 奚迟熄屏,放下手机,抬头看着日轮,平静道:“想换就换了。” 江黎心口不轻不重跳了下,不拆穿他,只是看着男朋友许久,捏了捏他的手指,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懒洋洋的:“怎么办。” “嗯?” 什么怎么办? “能亲你么。” “……” “行么。” “…………” “你说呢。”奚迟脸有点热,咬着牙一字一字说完,想把手抽回来,江黎却没让。 不仅没让,甚至肆无忌惮地捻了捻他无名指的指腹。 江会长:“我说,可以。” 奚迟:“…………” 江会长再度得到一整套禁言套餐。 - 老王说准备下山的时候,日轮已经升得很高。 王笛他们站在写着海拔的立碑旁往下看,一眼看不到山脚。 直到这时,他们才想起一件事来。 ——是了,上了山,还得下山。 而有句俗语叫做“上山容易下山难”。 他们上山就已经丢掉半条命了,那再下个山还得了? 光是看着那台阶,一群人登山杖都要拿不稳了。 正想着该如何拖延时间再躺它个把小时,老王天籁般的声音传来—— “上山一路也辛苦了,下山就不折腾了,坐索道下去。” 山顶安静好几秒,爆发出了百日誓师以来最热烈的掌声。 回程大巴上的那一觉,是所有人自高三以来睡得最香最快的一觉,就连跟队的老王也没撑住,在清点完人数,确认无人掉队之后,仰着头睡得天昏地暗。 跟着山海一中走了十几趟寿山的司机师傅早已习惯这种情况,笑着摇了摇头,调高空调,降低车上音乐音量,开着大巴慢悠悠驶入主路,载着一车少年人,开往下一段路程。 百日誓师在一场春日好梦中圆满结束。 百日誓师一结束,各大高校保送名单相继公布。 老王白白捏了一个寒假的冷汗,山海成绩斐然,预测名单中无人掉队,稳稳上岸。 奚迟和江黎几人的保送资格是最后批下来的,收到电话和邮件的时候,已经步入三月尾声。 王笛第一时间冲回教室,在所有人埋头写卷子的时候,宣布了喜讯。 “确定了,迟哥、黎哥、游哥保送资格已经确认了!” “真的!” “骗你们干什么,老王现在正在办公室呢,九个脑袋都笑开花了!” “等等,你让我捋捋,所以现在是迟哥黎哥游哥,加上锐哥、静姐、清清,六个人直接保送,还有老林他们五个高考降分录取,我靠,我们班四分之一都上岸了。” “所以老王脸才笑烂啊!” 王笛脸兴奋到通红:“还有还有!我听老王说今年各大高校有新规,不能开强化班,所以保送生不用提前去高校报道,老王专门问了迟哥和黎哥他们的意见,迟哥说会留下来陪我们参加高考!” “可是保送生不是不计高考成绩吗?” “是不计啊,但准考证依旧会发,想考依旧可以考,只是不计成绩而已。” 一班人正讨论着,保送的几人从走廊另一头慢慢走过来。 廖争他们甚至连等他们进门的几十秒都等不住,直接把脑袋窜出靠门一侧的窗户,朝着走廊那头喊:“迟哥,笛子说你们跟老王说,不离校,留下来陪我们参加高考,真的假的?” 廖争这中气十足的嗓子一嚎,半栋楼的人都听到了。 四楼靠走廊一侧的窗户瞬间挤满了乌泱泱的人头。 奚迟在上百双眼睛的注视中,轻巧点头。 “怎么,不欢迎啊?”桑游笑着说。 走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喝彩欢呼声。 “欢迎,当然欢迎!” “呜呜呜呜老大我要落泪了!” 保送生资格尘埃落定,山海一中送一批学子上了岸,又马不停蹄开始另一程山水。 冲刺的日子单调而疲累,但因为有人同行,总能把旧日子过出新意来。 可能是某节数学课,因为被静姐拧得太紧又反复摇晃之后、传了半个班才被拧开的保温杯,可能是某天晚自习前,担着糖葫芦叫卖的爷爷恰好经过学校后门,被王笛发现后,连糖带着稻草把子一起买下,拿到班级人手一串的糖葫芦。 可能是被迟哥和黎哥定时定点喂到胖成小球的麻雀,可能是某场考得还不错的模拟考之后,天边一场盛大的落日。 可能是烟雨江南刘老师在某节试卷分析课上,随口一句“三段话,让语文老师给我12分”引发的笑声。 南山从来不喜风雨,可渐渐的,也开始熟悉落雨之前的雨汽,开始学会分辨风中泥土的气息,开始坐在教室里,期待一场大风之后的暴雨。 奚迟和江黎依旧做着新一轮竞赛卷,用阿波罗尼斯圆和仿射变换做解析几何,用拉格朗日乘子和中值去求不等式,在无人的教室接个安静的吻,挑个凌晨的时间在操场打一场夜球,偶尔闹狠了,奚迟脖子上会被咬出一两道印子,江会长在洗过冷水澡之后,重新收获新一套禁言套餐…… 一切好像只是寻常。 当时也只道是寻常。 五月一过,日子越发紧巴起来,越来越多的自习课出现在课表上,哪怕安排了课程,也就是做题,讲题,查漏补缺,巩固知识点。 黑板右上角倒计时首位已经从9变到3,日历一页一页撕,当“立夏”两个字出现在最新一页纸上的时候,看着那个“夏”字,他们还有些恍惚。 日历下方题着的诗句应景到不能再应景。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原来已是夏天。 立夏这天是个大晴天。 这天晚霞格外得美,粉紫色的晚霞,将整个天际染透,也铺满教室每一张放着试卷、写着梦想院校的课桌。 所有人不约而同望向窗外,像是知道终有一天,它会成为记忆里无法超越的存在那样,专注而认真。 他们现在或许还是不懂刘老师那句“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的意义,但已经学会偶尔停一下步子看看路上的风光了。 校园广播里流行音乐渐轻,换上了舒缓的钢琴曲,依照惯例,开始每日英文诗歌放送。 “今天要念哪首诗了?”陈诗文随口问了一句。 祝余翻了翻目录:“好像是狄兰·托马斯的《不要温和地走进那良夜》。” 高考倒计时四十天开始,山海一中每天都会放送一首英文诗歌,并印发成册,人手一份。 陈诗文“哦”了一声,也没在意。 钢琴曲如水缓缓淌着,所有人依旧看着窗外天际。 广播里细微的电流声响过之后,开始今日份的诗歌放送。 一道清晰而干净的男声响起—— “Shall i ……” 江黎眉梢微扬,放下笔,很轻地笑了下。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教室里所有人动作一顿,齐齐抬头看着墙上的喇叭,这声音??? “靠靠靠,我没听错吧,这声音好像是…迟哥?” 前排人下意识转过头,看向最后一排的位置,试探性开口:“黎哥?” 江黎点头:“嗯。” “!!!!” “妈呀,今天为什么是迟哥放送诗歌?怎么都没人通知啊?这种消息广播室不应该提早一个星期放出来吗?” “卧槽,我差点都忘了迟哥还是广播室荣誉台长。” “等等,我怎么听到了什么‘summer's day’?”杜衡说,“我之前背过《不要温和地走进那良夜》,第一句话不是什么‘gentle’、‘good night’吗?” “迟哥念的好像不是《不要温和地走进那良夜》,”邱长清凭着记忆重复了一遍,“……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江黎笑了一声,回答:“莎士比亚十四行诗NO.18,《我能否将你比作夏天》。” “对!我就说怎么这么耳熟!” “录下来了没?那句‘Shall i’。” “喜报!迟哥要将我比作夏天!” “录下来了没?那句‘Shall i’。” ——“录下来了没?那句‘亲爱的’。” “喜报!迟哥要将我比作夏天!” ——“喜报!迟哥喊我亲爱的!” 如出一辙的句式,南山一群人恍神间想起刚合并那个夏天,当时迟哥在台上做学生代表发言的时候,西山这群人就这么喊。 当时他们还想着西山这群人有病吧,可现在,他们已经跟着一起喊了。 “喜报,迟哥也要将我比作夏天。” “我宣布,从今以后,我最爱的季节就是夏天。” …… 春花落尽,斗指东南,维为立夏。 万物至此皆长大,故名立夏。 少年人步履匆匆,转眼又跑进新的夏天。 第91章 山水一程,三生有幸 夏至过后,很快又是小满。 静姐撕着日历,往后一翻,才惊觉等到下一个节气,芒种那天,他们已经坐在考场了。 “今年芒种是6月7号?”有人问。 “嗯。” “好快啊。” “是啊,好快啊。” 五月天,绿阴已成,枇杷黄后杨梅紫,正是人间小满天。 小得盈满,将满未满。 不知道是凑巧还是校领导也跟着翻过日历,毕业照拍摄恰好定在小满这天。 场地就选在操场,背后是一墙刚冒出新芽的紫藤花瀑。 浅夏时节,夏意已浓,但炎气未至,偶有凉风吹拂,算是拍照的好时节。 江南烟雨刘老师和莺莺今日都换上了难得一见的旗袍,不是夸张的款式,素雅温婉,一个浅绿,一个米白,刚从办公室走出来,就引起一阵起哄声。 起哄声久长,别说一向很有文人气质的刘老师,就连铿锵玫瑰莺莺都有些遭不住地红了脸,只好使出“最后一个进教室的下课来我办公室听写”的残酷手段才将一众学生轰了进去。 刘老师和莺莺的旗袍将学生的期待值瞬间拉满,祝余他们正打赌老付会穿那件白衬衫还是那件浅蓝的,结果老付就穿着平日常见的藏青polo短袖走了过来。 所有人:“……” “老师,毕业照唉,三年一次唉,你就穿这个?!” 老付大惊:“这衣服怎么了?全新的,今天第一天穿。” “第一天穿那也是Polo衫,和你平时穿的有什么区别?你看看人家刘老师和莺莺,旗袍,多好看!” “就是!如果十几年后我老婆想看我高中毕业照怎么办?我拿出来给她一看,刘老师和莺莺这么美,班主任却穿着一件小老头衫,那我多没面子?这拿不出手啊!” “虽然我很不认同你十几年后就会有老婆这一点,但我觉得你说得对。这样吧,等下毕业照让四班先拍,我这有20块钱,老师你拿着打车回家换件衬衫过来,抓紧啊。” “20够吗?不够的话我这边还有五毛,多了没有。” 老付低头看着自己微凸的肚子,陷入沉思。 哪难看了?他还特意挑了一件和他们校服一个色的衣服。 一群人看着老付怀疑人生的眼神,在底下直乐。 楼下传来老王喇叭的声音。 “各班都抓紧动作了,收拾好就准备下楼,操场集合。” 老付还在怀疑人生,几个男生笑得肚子疼,最终决定放魔鬼老付一马,推着人往楼下走,边走边抚慰:“骗你的,不是老头衫,好看,精神!” “真好看?” “好看好看。” 奚迟失笑,抬脚跟在他们身后往操场走。 五月的天,校园里蝉鸣还未起,但已经进入盛夏序章。 三层合唱台被搬到了操场中央,摄像机在前方闪着光,一众校领导来得比学生更早,已经入座,朝着往这边跑的毕业生招手。 一个,两个,三个…送走一批又一批学子的台阶上慢慢站满人。 “迟哥。”人群中的廖争忽然喊了一声。 奚迟看过去。 廖争笑了一声,抬手,指着奚迟领口下的位置:“你和黎哥好像戴错校徽了。” 奚迟一怔,一低头,才发现校徽上是江黎的名字。 是戴错了校徽还是穿错了校服,奚迟自己也分不清,甚至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戴错的。 廖争的话惹得前排一群人扭头往后看,眼里全是揶揄。 “换回来么。”江黎轻笑着问。 两人掩在前排身影下的尾指亲昵地贴了一下。 奚迟看着心口处印着“江黎”两个字的校徽,半晌。 “算了。”他说。 就这么拍也没什么不好。 “好了,所有人看镜头。”摄影师站在机器前,高高举起手。 “3,2,1——” 重重山岗外吹来的风,从三年前的夏天,吹到三年后,最终定格在名为“毕业照”的镜头中。 - 高考前夕,瑞城又开始落雨,一如去年。 最后一个晚自习,老付一一检查过身份证、准考证和该带的文具,不再让他们看错题,不再讲卷子,只是坐在位置上,看着底下即将赶赴一场大考的孩子。 “天气预报明后两天都有雨,可能会冷,去考场的时候都带件外套,知道了吗?” “知—道—了。” 老付笑了笑,忽地说了句:“紧张吗?” 底下没说话。 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但比起紧张,更多的似乎是茫然。 沉默就是答案。 老付慢慢放下手中的保温杯,用他惯有的、却又好像跟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的温和声音说:“没事,别急,慢慢走。” 所有人抬头看着老付。 “人生本就是一山又一山,一程又一程。” “很多现在看来天大的事,多年以后,都会被云淡风轻地提起。” “哪怕是高考。” “老师希望你们都能考得好,但如果有遗憾,也没关系。” “遗憾和不圆满是生命的常态,总有一天,你也能云淡风轻提起。” “如果那些事值得你回头,让你觉得高兴,那就偶尔回头看看,如果不值得,那就站起来大步往前走。” 老付一一看过他们的脸,最后道:“答案就在路上。” 广播里响起校歌的旋律,不闻钟终于轮到为他们而鸣的时候。 “嗡——” “嗡——” 高昂响过七下,像七声战鼓。 高三教学楼灯火通明,留校的学弟学妹从宿舍中奔跑而出,呐喊声伴随着不闻钟钟声一道响起,响彻整个山海一中。 “学长学姐高考大捷!” “学长学姐高考加油!山海一中高考加油!” “关关难过关关过!学长学姐高考加油!” 高三生手中拿着祈愿球,扔向象征着美好愿景的不闻钟。 “保佑考的全会,蒙的全对!” “考神附体!迟哥附体!黎哥附体!五文聖帝列比特尊者大发慈悲开啟下民智慧!” “不闻钟大神请保佑,我爸说只要我考上650,家门口舞狮舞两个月,族谱从我这页开始写!” “咚”、“咚”,写着梦想院校和“金榜题名”的祈愿球与屹立在这座钟楼百年的古钟相碰,发出细微的响动,一下又一下。 奚迟站在钟楼下,看着手中的祈愿球,没什么想求的,一如那支没能求上的签。 他转头看了一眼身旁人,良久,提笔在飘带上写下“江黎”两个字。 写完,一抬眸,发现身旁人的祈愿球上早已写上他的名字。 两人对视着笑了一下,转身将球高高抛起。 风雨微摇,带着两人名字的赤色飘带在晚风中交缠着吹起。 - 又是一年高考。 瑞城依旧落着雨,却没有浇灭送考家长和老师的热情。 刘老师和莺莺再度换上象征着“旗开得胜”的旗袍,老王老付穿着一身“鸿运当头”的红t恤,校外街道开启“禁噪”模式,私家车让行,整座城市仿佛也在赶一场大考。 山海一中大半人马考点都在本校,当天上午,所有人都涌到花坛边,在黎哥死亡注视中,排队摸了一把迟哥的手。 ——之所以摸迟哥不摸黎哥,用文姐她们的话说,主要是为了感受一下黎哥的快乐。 事实证明,的确很快乐。 如果不是某位会长在旁边杵着,甚至想来个贴身拥抱。 高考这场雨从五号晚上一直落到七号,断断续续,却始终未停歇。 从“请考生开始答题”的广播开始,到最后一道“考试时间到,请考生停止答题”结束,无数人的年少青春至此盛大落幕。 铃声响起,考点大门打开的一瞬间,一道道身影飞奔着冲向远方,没顾得上打伞,淋着雨,跑向属于各自的未来。 一群人手机终于解禁,停留在一个月前的群消息也终于有了新的未读提示。 “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群名从消息栏下端重新翻上来。 【李书静:[分享地址名片]】 【李书静:四楼,状元厅。】 祝余他们来不及伤感,便匆匆赶赴一场谢师宴。 谢师宴订在离山海不远的酒楼,除了一班,还有两三个班级都选在这。 老付他们到的时候,廖争还带着一群人闹哄哄吹气球。 王笛依旧带着必不可少的灵酒,在桑游“别忘了老付是人,少给他灌点”的提醒中,给老付倒了满杯。 还是这群学生,还是这群老师,除了地点不同,一切寻常得就像是学校里某个闹腾的晚上。 王笛他们原先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觉得高考结束会伤感,明明熬过了这么辛苦的一场大考,再也不用给李华写信,再也不用在怎么都睡不醒的早上起来背咬文嚼字的文言,再也不用跟反科学的物理小球做斗争,再也不用担心老王突然从后门窜进来的脑袋,笑都来不及,哪有时间矫情伤感? 直到三杯两盏入喉,静姐脱口而出一句“少喝点,等会儿晚自习……”,她说到这里,倏地顿住。 身边人跟着一道顿住,才恍然闪过一个念头。 原来他们没有晚自习了。 从高二一班到高三一班,他们坐了两年的教室很快又会坐进新的一批高三生,教学楼永远不会空,只是山海一中里再没有他们的位置了。 后知后觉的茫然如同盛夏一场骤雨,什么招呼都没打,轰然落下。 有人眼泪已经憋到眼眶,正想嚎,老付突然转过身来,端着酒杯,摸着他那微凸的肚子,嘿嘿笑了一声:“这什么酒,味道挺好,王笛,快快,再来一杯。” 所有人:“…………” 寿山山顶事件重演。 气氛再度垮掉。 王笛抽搐着额角给老付倒了满杯。 一顿酒从晚上7点吃到11点,王笛他们已经策划好下半场。 “我在金柜开好包厢了,先唱它四个小时的歌,然后再去外滩那边吃夜宵,怎么样?” “拿档案怎么了,拿档案是明天上午九点半,关4点半的夜宵什么事?” “……” “OK吗?OK的话我就打电话订果盘和冷菜了!”确认完那边的人数,王笛达达跑到奚迟跟前,“迟哥,我把金柜地址发给你?” 奚迟转过头,往楼下某个方向扫了一眼:“你们先去。” “你呢?” “我们迟点。” 王笛顿了下,一拍脑门才想起来:“哦对,黎哥今晚好像是喝得挺多。” “那行,迟哥你先带黎哥去醒醒酒,唱歌去不了的话,可以赶夜宵那场。” “嗯。” “我跟你一起?”桑游放下电话走过来。 奚迟摇头:“不用,你跟着他们。” 这么多人都喝了酒,就书静和许云锐两个,顾不过来。 桑游心想也是,江黎这么大人了,应该也出不了什么状况。 “那行,我跟他们走,你有事给我打电话。” “嗯。” 几辆车一走,众人笑闹的声音消失,四周瞬间安静下来。 奚迟转身朝着后门的方位走过去。 江黎倚着墙,散漫地靠在那,指骨间转着一枚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硬币,身后就是浓稠昏暗的天幕。 听见脚步声,他回过头来:“走了?” 奚迟知道他问的是桑游他们。 “嗯。” 奚迟抬脚朝他走过去,还剩两步距离,就被他拉住手腕带过去,抱在怀里。 江黎下巴抵在奚迟肩膀:“头晕,靠会。” “让你喝这么多。”奚迟自然地抬手,环住他,好让人靠得更稳。 “他们去哪?” “金柜。” “那我们呢?” 奚迟一下子被问住,当时只想着江黎喝得有点多,先让他缓缓,倒忘了要去哪这回事。 正想着,埋在肩上的人将他抱得更紧。 江黎微微侧过头,气息顺着他的动作落在奚迟耳廓。 “家里没人。” “去我家?” - 不知道是酒意还是大考后久违的松懈,今晚的江黎格外难“对付”。 奚迟根本没几多思考的工夫,等反应过来,人已经在江黎的房间里了。 江黎的房间和他惯爱的穿衣风格很像,黑、灰、白三个色调,没多余的颜色,很干净,唯一带点生活气息的,就是放在窗口的喂麻雀用的水碗。 在酒店里闷了一晚上,两人身上都泛着酒气,不算重,但总归不大舒服。 江黎从衣柜里取出一套常用的睡衣:“穿我的?” 奚迟:“。” 也没得选。 考虑到外面还有一个喝多的男朋友,奚迟这个澡洗得有些囫囵,只简单冲了一下,潦草吹过头发,就从浴室推门走出来。 江黎坐在床尾玩手机,一转头看到自家男朋友穿着自己的睡衣走出来,深灰睡衣松垮套着,脖颈处还残存着一点水渍,整个人看起来柔软得过分。 江黎起身朝他走过去,正要抱,被男朋友抬手打住:“都是酒气,去洗澡。” 江黎笑了下,拿过衣服,转身走进浴室。 奚迟听着里头传来水声,抬手敲了敲门:“浴室闷,别洗太久。” 十分钟过去,浴室水声停下,人没出来。 十五分钟过去,人还没出来。 二十分钟…… 奚迟走到门口,敲了敲门,没人应。 “江黎。” 隔了小半会,里头才传出一声懒洋洋的:“嗯。” 奚迟手按在门柄上,往下一压,直接推门走进去,江黎正站在洗漱台前洗脸。 头发看起来也没擦,水渍顺着发尾将睡衣领口洇出一大片墨色。 奚迟:“……” 别和喝醉的人计较。 奚迟深吸一口气,拿过架上的干毛巾,板着脸说:“低头。” 江黎现在倒是挺听话,低下头来。 奚迟潦草擦了两下,又将吹风机插上,给他吹头发。 两人差不多的个子,将洗漱台前的空地占满,奚迟举着吹风机,有些吃不上力,他往浴室里头撇了一眼,正想找个合适的位置让人坐下,江黎却已经扯过架子上的浴巾,铺在洗漱台上,单手将人抱起,放在了洗漱台上。 奚迟:“……” “就这样吹,”吹风机风声鼓鼓,江黎淡声说着,“省力点。” 占据“制高点”的位置,这样吹是省力不少,奚迟也就由着他去。 江黎单手撑着洗漱台,将人护在里侧。 整个浴室里只剩下热风的翻涌声。 江黎头发不长,吹得快,只剩最后一点发尾还没吹干,奚迟想让他自己吹干,正要开口,洗漱台上倏地响起一道震动的嗡鸣。 两人同时循声低头,是江黎的手机在响。 奚迟没来得及看清来电显示,下意识关掉吹风机,示意江黎接电话。 江黎不紧不慢接起来。 奚迟百无聊赖,正透过浴室顶上的窗缝看向外头天际,耳边传来江黎略显冷淡的声音。 “在家。” “嗯。” “不去。” “有人。” “男朋友。” 电话至此挂断。 江黎将手机开启静音模式,翻面盖在一旁台上。 奚迟想着江黎刚刚那句“男朋友”,问:“谁的电话?” “桑游?” “不是,”江黎看起来对这个话题兴致缺缺,往前凑近一步,再度将人往怀里拢,云淡风轻砸下一个炸弹:“江旭。” 奚迟下意识在心里“哦”了一声,然后倏地僵住,一把掰开他的脑袋:“谁?” “江旭。” “你二哥?” “嗯。” “…那‘男朋友’是什么意思?” “他问我是不是身边有人。” “…………” 奚迟像是刚一出门就被劈头盖脸淋了一场暴雨,连伞都来不及撑的旅人。 他坐在洗漱台上,和江黎对视着,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就这么…说了?” 江黎笑了下,在他唇角落下一个浅吻:“不然呢。” 奚迟胸腔不疾不徐起伏好几下,自我调节了两三分钟,冷静下来。 是了,总归要知道的,早一天晚一天也没差。 奚迟浅呼出一口浊气,随口问了一句:“你二哥要回来?” 江黎隔了好一会,才没什么情绪地开口:“没。” 奚迟还陷在那句“男朋友”的冲击中,没彻底缓过神来,没能发觉江黎情绪中的异样,顺着话题继续道:“那他为什么给你打电……” 剩下的话没能说完,因为江黎忽然吻了上来。 带着和刚刚那个轻吻完全不同的意味。 有点凶。 “刷牙了?”江黎揽着他的后颈问。 “嗯。” 两人唇齿间都是薄荷的气味,还有残存的几缕很稀薄的灵果酒酒气。 奚迟原本没察觉到什么异样,以往也不是没有过混乱的时候,可今天似乎有些…过火。 江黎身上滚烫一片,喉结时不时擦过奚迟颈侧那枚红痣,当赤色妖纹浮现在江黎肩颈那一瞬间,奚迟后脊都有些绷起来。 浴室灯光冷白,江黎眼底却沉得像是落不进一点光亮。 “制高点”占据的优势在这一刻轻易易主,仰着头的明明是江黎,奚迟却有种被动亲吻的侵略感。 两人身上都是干的,可空气却一片潮湿。 奚迟在迟缓的思绪中,听到彼此暧昧的吞咽,以及江黎哑得不像话的声音。 “可以么。” 彼此贴得太近,奚迟身体所有感官像是一瞬间失灵,眼前都是密密麻麻跃动的白点,他往后微仰着,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明天要回学校拿档案。” 江黎撑在洗漱台上的手背青筋微突着,因为用力,那青色越发显眼。 他沉沉吐了一口气,压下心口躁动的气息,阖了阖眼,在奚迟后颈上很轻地揉了一下:“知道了,抱你去睡…” “所以别咬脖子。” 江黎搭在他后颈上的手一顿,怔忪好几秒,抬眸将眼前人所有表情一寸一寸收进眼底,确认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良久,重新低头,给他一个安抚的吻,可呼吸却越发湿漉起来。 奚迟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浴室回到床上的,只知道自己不断往下坠,隐入高高低低浓稠潮湿的雾气中,又在即将触底的那一刹那,被一只手重新捞起来,避无可避。 手机在床头的位置,期间似乎有人打过电话,奚迟下意识去拿,又被江黎扣着手压在枕头下,恶劣又温吞地亲吻着他颈侧的红痣。 …… 等一切结束的时候,夜已极深。 这场下了两天的雨总算停在这个夏夜。 江黎抱着人进浴室重新洗了个澡,和之前囫囵潦草的冲洗不同,这次洗得很仔细。 大概是知道自己有点过火,某只金乌很有耐心地道着歉,说下次注意。 奚迟不太想和他说话,抬头咬了一下他的脖子。 不重,没留印子。 两套睡衣和床单都脏得没法用,衣柜里又没有多余的,江黎只好挑了一件料子软的短t,给他套上。 “抬手,穿好衣服再睡。” 帮他换好衣服,江黎抱着人转身进了一旁的客房。 翌日,天光大亮,瑞城终于迎来一个晴日。 奚迟带着一身洗不掉的金乌气息从床上醒来,一看时间,已经快要九点,忙从一侧翻下来。 落地的瞬间,无言的酸软自下而上弥漫全身,奚迟在原地僵成一块木头。 ……忽然又涌出咬人的冲动。 江黎从浴室一出来,就看到自家男朋友站在床侧,在心里无声地笑了下,走过来,低头亲了亲,用掌根在他后腰打圈揉着:“好点没。” 奚迟:“。” 九点半得回学校拿档案,两人也没时间磨蹭,确认过颈侧没留痕迹,简单吃了两口早餐,就朝着学校赶。 紧赶慢赶,等到学校的时候,也已经将近十点。 好在昨晚熬夜的人不少,准时到的反倒不多。 第五次回答完“昨晚为什么没有接电话”这个问题,奚迟终于回到座位上。 落座的一瞬间,窗外响起这个夏天第一声蝉鸣。 奚迟恍惚了一下,偏过头,看向窗外。 绿意低垂,树影婆娑。 老付坐在讲台桌旁,看着底下一张张面孔。 他们整齐坐着,他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把档案和签名表分发下去,而是一个一个喊,一个一个上来签名。 夏日的风过窗而入,一向闹腾的教室在这个时刻却默契地安静下来,听着老付絮絮念名字的声音。 装着档案袋的箱子越来越空,直至见底。 老付看着档案上最后一个名字,慢声喊出两个字。 “奚迟。” 老付向来都喊“小迟”,这次喊的却是“奚迟”,郑重而又满是期冀。 存了三年的档案袋回到他们手中,老付从讲台上慢慢站起来,放下保温杯。 “同学们,毕业快乐。” “该说的,高考前老师都说了,今天就不多说了,给你们留点时间,在学校里好好逛逛,拍拍照。” 老付顿了下,面上仍旧带着笑:“如果最后要给你们留一句祝福,那还是那句话,老师祝你们万事皆自由。” 几个女孩子撇过头去,掩饰发红的眼尾。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记得多回校看看。” 王笛抽了抽鼻子:“老师,现在母校是我家,明年回来不会就‘社会闲散人士不得入内’吧?” 一群人破涕而笑。 老付也跟着笑:“那就给我打电话。” 廖争:“老师,在我发达之前你可千万不要退休啊,等我发达了一定来见你。” 老付:“好好好,我等着。” 玩笑完,老付认真道:“但老师让你们常回校看看,不是为了知道你们多有出息多成功,只是想知道,你们有在好好的长大,平安的长大,好好的生活。” “也不一定要发达了再来见我。” “常来。” 在一群人眼泪即将落下的瞬间,老付从他的小老头衫口袋里掏出一张教师卡,扔给不远处的廖争:“前两天是谁说想吃教师食堂的?今天去吃,刷我的卡。” 老付总有本事在眼泪落下的临门一脚让它憋回去,一群人哭笑不得,鼻子还酸着,又被老付这张卡打断,欢天喜地捏着卡往食堂跑。 “迟哥,黎哥,老大,你们慢悠悠的干什么啊?快快快,还有五分钟就是高一高二吃饭大军了,在学校最后一天还能叫学弟学妹把我们赶超了?!我们先去占位置,你们速度跟上。” “我靠廖争悠着点,别把老付卡刷爆了!” “真刷爆了怎么办?” “那就只能去抢老王的了。” “哈哈哈哈。” …… 学生会一群人笑着跟在他们的身后。 从四楼到一楼,几人一转身,凌云楼一楼那画着“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展示板报已经被擦了,上头用各色粉笔和不同字迹写着“前程似锦”和“毕业快乐”。 李书静盯着那黑板看了好久,在身后几人的注视中,快步走过去,拿起一支红色的粉笔,在黑板一角端端正正写下八个字。 ——山水一程,三生有幸。 写完,静姐转头看向他们:“怎么样?” 桑游靠着墙:“字不错。” 奚迟和江黎很轻地笑了下。 下课铃响。 广播中放的却不是万年不变的下课音乐,而是一道清脆的女声。 ——“纵有千古,横有八方,前途似海,来日方长,山海一中高一高二全体成员祝学长学姐毕业快乐,一路繁花似锦。” 奚迟一抬头,广播里传来熟悉的英语诗歌。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我能否将你比作夏天。” …… “But thy eternal summer shall not fade.” “但是你的长夏永远不会凋落。” 天光落满枝桠,留下一地斑驳剪影。 江黎站在剪影间等他。 奚迟站在原地,将诗歌听完,朝着江黎跑去。 少年笑着奔向属于他的未来,像多年以前,像多年以后。 夏风盈袖,穿过胸膛。 少年人赤旗高扬,意气万丈长。 “但是你的长夏永远不会凋落。” 无惧山迢路远。 他日再相逢。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啦,山海一中这个夏天结束了,但黎哥和小迟还会有很多个夏天。 感恩所有相遇与眷顾,山水一程,我也三生有幸。 番外会有,正文没写到的会在番外进行补充(比如见家长),休息几天,回来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