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下载尽在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zunmuyin】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特工皇妃(新浪VIP出书版完结) 作者:玉朵朵 (“赤裸特工”激情穿越千年,楚汉之争汇聚爱恨风云。当一切重来,你是否还愿意执我之手,一起孤立无援?·悦读纪·) 编辑推荐 《步步惊心续集》作者玉朵朵重磅新作新穿越小说典藏精品 “赤裸特工”激情千年穿越楚汉之争汇聚爱恨风云 在这里,除了白头偕老,我们已无处可逃…… 吾思公子兮,何日有佳期?佳期如梦兮,不与君相离。 当一切重来,你是否还愿意执我之手,一起孤立无援? 他们像两只相拥取暖的刺猬,不顾淋漓的鲜血紧紧地抱在一起,无限近,任利刺无情地刺穿彼此的心脏—— 山无崖兮云无际,有海遥兮心有系。心有系兮海之遥,杳冥冥兮愁无递。 余心伤兮悔辞离,哀复思兮伤无计。谒付魂兮与君兮,同逍遥兮当比翼。 程海遥(吕雉):因有极好运动天赋,13岁时被国际暗杀组织诱拐,后成为国际头号杀手。穿越到一名容貌丑陋的婢女身上,受尽世人讥嘲鄙视,却极其聪慧,擅在逆境之中求生存。极其重情,为了酷似恋人的项羽,她一再放低身段却始终得不到回应。决然离去后,经历一系列真情磨难,最终爱上刘邦。 刘邦:暴秦治下楚地优秀起义军将领,虚怀若谷、淡定从容。既有顶尖政客的睿智狠厉,又有沙场男儿的狂傲不羁。忍人所不能忍,是注定的帝王。在无意间救下程海遥后便为她的独到的见解与精辟绝俗的谈吐所吸引,能在生殖崇拜的氛围中尊重海遥的各种坚持,最终以真诚的执着抱得美人归。 项羽:原楚国贵族,是堪与大汉天子并肩的西楚霸王。他尊贵优雅却又不失热情奔放,与海遥有着相同的弱点,重情。惊鸿一瞥间,海遥的纤影便烙在他心中。却又执拗于海遥心目中牵挂的不是他(是国际武警阿积,与项羽长相一样)而一再拒绝她。最终,把海遥推给了刘邦。 苏瑞(虞姬):明艳逼人,身姿妖娆。表面上楚楚可怜,可实际上攻于心计,极擅伪装。每逢项羽情不自制走向海遥时,她都有办法挽留住他。虽明知项羽心里深爱海遥,却仍在项羽自刎后伺机入宫,破坏刘邦与海遥。 内容简介 海遥和苏瑞是特工集团的顶级杀手;阿积是守护一方的国际刑警。 海遥为了爱情逃离组织,苏瑞因为嫉妒设计陷害,他们同归于尽,穿越时空…… 时值秦朝末年,义军四起,天下大乱。 三年的异世生活,绝望的海遥渐向命运妥协。 这时,长相和阿积一模一样的项羽突然出现。于是,她已如死灰的心再度燃起。 然而,她又发现苏瑞已化身为西楚第一美人虞姬…… 遭遇一连串的打击后,曾经坚守回忆不肯忘记的海遥选择彻底忘记。 星空之下,她与关中王刘邦相约今生,许诺一生一世不分离、不背弃。 这本是恋人间最单纯的誓言,然而,身处权力漩涡的人却要面临各种取舍。 选择江山,与誓言背道而驰?还是选择爱人,舍弃多年处心积虑的经营? 不经意间,历史早已重演,然而,传说的那个结局却不再那么简单…… 关键字:穿越刘邦虐恋秦朝杀手项羽 特工皇妃第一部分 阿积微眯双眼望着远方天际的小红点,柔声安慰长发女郎,“M集团既然可以通过美国军方购买,其他组织也可以通过这个渠道购买。M集团的触角并没有伸向希腊,海遥,你太过担心了。”海遥看向阿积时声音已恢复往日的冷静,“这种型号的直升机是美国军方最新研究成果,能在短短一分钟内完成四驱车与直升机的转换。 楔子(1) 凌晨三点。 一辆新型直升机从希腊罗德岛上空悄无声息飞过。机舱底部,一道暗红色的光圈呈扇形向地面一波一波扫视着。色调虽然诡异绚烂,但在繁星闪烁的夜空中并不起眼。 十几分钟后,直升机飞过林多斯港湾。诡异的光线惊动了一对紧紧相拥的恋人,长发飘飘的女郎霍然起身,“阿积,这里怎么会出现UH-101M型直升机?” 阿积微眯双眼望着远方天际的小红点,柔声安慰长发女郎,“M集团既然可以通过美国军方购买,其他组织也可以通过这个渠道购买。M集团的触角并没有伸向希腊,海遥,你太过担心了。” 海遥看向阿积时声音已恢复往日的冷静,“这种型号的直升机是美国军方最新研究成果,能在短短一分钟内完成四驱车与直升机的转换。美国国防部之所以没有在军中推广使用,是因为它的性能还不是特别稳定,夫人购买那五架直升机时的条件之一,就是尽力发挥它所有的性能,换句话说,我们驾驶它执行任务时,其实还负有其他使命。” 阿积眉头紧皱,声音里明显带着怒气,“六十个女孩,七年间只有你和苏瑞活了下来。这几年,你们俩为她杀了多少人,可你们依然是她的试验品。M夫人,她究竟有什么样的背景?既能接触美国军方高级长官,又与非洲各国的武装组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海遥伸出手,一点一点抚平阿积紧皱的眉,“你们国际刑警花了数十年都没有解开的谜团,她又岂会让我们轻易知道。阿积,我们既然决定放下以前的一切重新开始生活,那么,就让我们忘记从前的一切。” 阿积抬起手臂,把她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手中,静静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后,俯下身轻柔地吻向她。 海遥再看一眼飞机消失的夜空后,身体靠向阿积,闭上了眼。 距离林多斯港湾五十公里荒野的上空,那架UH-101M型直升机以一种让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坠向了地面。 机舱里,一头金发的妖娆女郎表情痛苦地盯着控制仪的显示屏,那上面显示的正是阿积和海遥拥坐在海边的图像,虽在夜色朦胧中,但图像中阿积眼里的脉脉柔情却显得异常清晰。 直升机已超出安全距离,直升机报警系统中机械的女声一遍又一遍提醒金发女郎,“直升机已自动调整降落方式,请关闭扫描显示,调整合适的降落地点。直升机已自动调整降落方式……” 金发女郎伸出修长的右手,指尖在阿积的脸上慢慢滑过,“阿积,我苏瑞有哪里比不上程海遥。无论是容貌身材还是身手定力,我都比她强太多。为什么?为什么?你说,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你爱的人是她?” 显示屏上的阿积依然望着海遥,苏瑞脸上露出一丝疯狂的微笑,她的指尖在阿积唇上又停留一瞬,然后迅速抬手重而狠砸向显示屏。 显示屏应声而碎,在一阵嗞嗞声中,苏瑞收回鲜血直流的手按向机体转变按钮。UH-101M型直升机在距离地面不足两米的空中迅速变形,成为一辆流线极美的四驱车。 血一滴一滴滴在白色裤子上,仿若一朵朵怒放的鲜花,苏瑞的目光却一直注视着东方。车速仍是让人不可置信的快,五十公里也只是两分钟的事,拐过一个峭壁,巨大的石柱、雕塑……扑面而来又瞬间而去,十秒钟后,车头猛地一拐,转过一个巨大的石柱,四驱车已稳稳停在峭壁边缘。 夜色越来越暗,繁星的光芒渐渐弱了下来。 楔子(2) 苏瑞走下四驱车,黑色的风衣被吹得烈烈而响。她举起小巧的高端望远镜居高临下望向海滩。 海滩上。 阿积用牙齿一颗一颗地咬着海遥胸前的纽扣,咬开三颗后,坚挺的蓓蕾弹跳出来,他咬向第四颗的动作顿缓,呼吸也略显急促。 微风中,一波一波的海浪抚摸着海遥的身体。她抬头轻啄一下阿积的薄唇,柔声说:“今晚,你只属于我,我也只属于你。”说完,轻轻勾下他的脖颈。 “不是今晚,以后的每一天都是。”阿积就势俯下身,吻向她胸前蓓蕾上的粉红色花骨朵,并含在唇间辗转吮吸。 海遥抬起修长的双腿紧紧缠在阿积腰间,同时,快速拉下阿积的裤链,伸手进去不住撩拨他。阿积的呼吸粗重起来,一把扯掉她的上衣,手刚碰到她的裙下,海遥已经一个翻转,跨坐到他身上。 海浪翻滚间,两个人的身子像两像水蛇一样交缠着。风中,充斥的全是极致欢愉的喘息娇吟声。 水天同舞,星辰共醉。 一声沉闷的响声突然打破了这方安宁,海遥机警地搂着阿积翻滚到一块巨石后,“阿积,有没有伤着?” 阿积把海遥护在身下,向峭壁上方悄悄探头观察,“没有。” 海遥一把拉下他的身子,两人重叠着,她盯着他的眼睛说:“这是最新型PDW的声音,使用的是4.6毫米口径的子弹,一旦被击中,没有生还的希望。以她的枪法,即便身在暗室也不可能击不中,既然是不中,只有两个可能,一是现在她情绪特别激动,还有一种是她并没有想杀我们。” 阿积皱眉,“UH-101M型直升机里是苏瑞?” 海遥点点头,“应该是她。只是不知道她这一次前来希腊,是M夫人的命令,还是她自己擅自前来?” 阿积侧了侧头,目光向峭壁上方望去,“欧洲东南部这些国家是M夫人的禁区,她不可能因为你派苏瑞来。这个苏瑞,她怎么阴魂不散跟着你。” 海遥抬手抚摸他的薄唇,轻轻一叹说:“也许,是在跟你?” 阿积一愣,正准备开口,峭壁上已传来苏瑞冷漠的声音,“海遥,香港的丁子昌夫妇是你什么人?” 海遥推开身上的阿积,整个人如一只巨大的壁虎贴在石壁上,怒声问:“你把他们怎么了?” 苏瑞的声音仍然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他们现在在西班牙,住在我们以前住过的屋子,生活得很好。只是,夫人说,一个月内她如果见不到南非钻石商保勃的头,你就会收到丁子昌夫妇的头。” 阿积俯身过来,贴着海遥的脸颊轻声询问:“丁子昌夫妇是你什么人?” 海遥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声音显得平静清亮,“我父母。我在香港执行任务时曾经暗中找过他们,他们并不知道我还活着。”向阿积解释完,她忽然抬高声音,“半个月内,夫人会收到保勃的头。你可以回去复命了。” 黑暗中,传来苏瑞张狂的冷笑声,“你还以为你是以前的程海遥?你以为夫人还会像以前那么信任你?程海遥,夫人重新下了新命令,刺杀保勃,你是第一位,我是第二位,我们同机赶赴南非,拿到保勃的头后一起回西班牙复命。我给你五分钟时间准备,否则……” 阿积担忧地看着海遥。 海遥平静地起身,拿起海水中浸着的衣服,一件一件穿上,“无论真假,我一定要执行这个命令。他们毕竟是我的父母。” “海遥,我陪你。” 海遥头也不回,“阿积,在这里等我。我归来的那天,就是我们重新开始生活的那一天。” 四驱车重新变回UH-101M型直升机,起飞升空,迅速隐没于黑暗中。 坐在驾驶位置上的海遥伸出手指,点一下显示屏上的黑红血液,在指尖搓一下,凝固的血块重新变成鲜红,她浅浅一笑,“你喜欢阿积?” 苏瑞抬起手,坦然一笑,“你终于知道了。” 海遥嘴角现出一丝轻蔑,左手迅速摁下机舱紧急舱门按钮,右手自腿边掏出MG208美式小口径手枪,迅速转身,枪口指在苏瑞眉心,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用时不足三秒钟。 苏瑞满不在乎拍拍顶在座位靠背后面的枪,笑说:“虽然隔着一层靠背,不过,你应该知道它的威力,你的子弹穿过我的头的同时,它的子弹会穿破你的心脏,也许,你更喜欢等待死亡的感觉。” 海遥又是一笑,“告诉我实话,丁子昌夫妇在不在西班牙孤岛上?” 苏瑞双眼里全是疯狂,“你说呢?” “配合我,混淆M夫人的视线。”海遥的目光也变得阴冷起来,“还是选择现在死去?” 苏瑞冷冷一笑,不置一词。 海遥笑容变冷,她盯着苏瑞的眼睛,慢慢地说:“我去美国执行任务时曾用过这架直升机,当时,我请专家在机舱里做了一些改良,改良的部位包括驾驶座椅。” 苏瑞眉眼间的慌乱一闪而逝。 海遥扣动扳机的指节慢慢发白,同时,嘴角冷冷牵起,化作一个得意又阴冷的笑容,“你没有发现,这架飞机在飞行中可以暗中调控与M集团隔断联系。你敢擅自闯进希腊,用的应该就是这个装置。” 苏瑞苍白的脸上满是惊惧。 海遥重复刚才的问话,“丁子昌夫妇在不在西班牙孤岛上?” 苏瑞沮丧地微微闭眼,“在。” 在苏瑞失神的这一瞬间,海遥快速撞开左侧应急舱门,身子一矮,人已向一望无际的大海坠去。背上的装备囊自动转为应急状态,海遥平静地望着湛蓝而又遥远的海面。 苏瑞一愣过后迅速向应急舱门冲去,可这种机型应急舱门打开再重新关闭后就无法再开启。愤怒的她举起手中的PDW向机舱一阵猛射,可是这种战斗机型的直升机是用特殊防弹材料制成,她的疯狂扫射不仅没起任何作用,还被弹回来的弹壳击中左脸,热乎乎的液体淌进领中。她恨恨扔掉手中的枪,驾驶直升机快速向下坠的海遥冲过去。 海遥的降落伞已打开,遮住苏瑞视线。 半边脸都血肉模糊的苏瑞按下定位追踪键,直升机按照系统设定快疾向海遥撞去。 UH-101M型直升机飞行中没有任何噪音,觉察到异常时海遥已经避无可避。重重撞击后,脑子渐渐模糊,她望向林多斯港湾,“阿积,永别了。” 五分钟后,直升机带着机头挂着的降落伞包坠向深海。 第一章惊鸿照影似故人(1) 官道上,一行数百人策马飞驰。 鬃毛横飞,袍角飞扬。蹄声响过,尘沙满天。前面的人还好,后面的几十人已忍不住掩住口鼻咳嗽起来。 打头粗眉大眼的少年飞驰中回身问:“将军,已奔驰五六个时辰,咱人没事,胯下的畜牲可得歇歇了。” 少年身边的黄袍少年悄悄打量一眼身后并辔飞驰的两人,朝粗眉少年摇头示意不可再往下说。 被称为将军的银袍少年双眼隐有笑意,朝他朗声交代:“龙且,告诉众将,原地休息一刻钟。在这一刻钟里,该喂马的喂马,该吃干粮的吃干粮,总之,该干吗干吗去。” 龙且得意地瞟一眼黄袍少年,“子期,走,一起放放水去。” 虞子期轻咳一声,掩饰住自己的尴尬,“子期还不想方便,你自去你的。” 龙且不在意地哈哈一笑,目光越过银袍少年看向他身后的另外三个,“季布,离昧,英布,你们去吗?” 三人不约而同摇头,银袍少年笑骂:“你这浑小子,这种事也邀伴同行,真服了你。” 龙且头一缩嘿嘿笑起来,银袍少年正要再骂,他身侧那位冷肃威严的黑袍长者沉声道:“阿羽,项将军已被楚怀王封为武信君,作为君上身边唯一的子侄辈孩儿,你应当时时刻刻想着为君上分忧。此地虽距沛郡很远,可刘邦那厮最擅长安插奸细探子,因此,你我的言行举止自当谨慎。另外,君上是楚国正统王族后裔,与刘邦他们那些布衣将领有着云泥之别,不可如此嬉戏笑骂,让人看轻。” 被人当众训斥,项羽的笑容僵在脸上,他冷冷扫一眼身边的五名副将,再看向黑袍长者时剑眉已紧紧蹙起,声音不冷不热,“范军师教训得是。可军令如山,即便时间再紧急,也得一刻钟后出发吧?” “阿羽,你……” 项羽手臂一挥,厉声截断,“住口。” 范增脸上怒容迸现,额角青筋清晰可见,正要发作,项羽眯眼望向前方,“听,附近似乎有打斗声。” 范增仔细听了一阵,“听声音应在前方两里处……” 项羽手臂又是一挥,“住口。”然后看向英布和季布,“速速查探。” 英布与季布均是一个漂亮的翻身,下马后英布跪下用耳仔细听地面动静,而季布如猿猴般,迅速掠到最近一棵树上,几个翻跳已稳稳站在最高枝上。 泣血残阳下。 一支万余人的军队仓皇往前逃窜,军队的首领是位满腮虬髯的中年男人,只见身着戎装的他浑身上下全是血窟窿,凌乱发髻上的玉质束冠早已不在原来的位置上,而是垂在耳边摇来摆去,他又挥臂甩了一鞭子,胯下骏马竟然前蹄一软,倒在地上,虬髯首领双手一拍马背,人已离开马鞍,“陈王,不是我吕臣无能,是天要亡我吕臣啊。好在吕臣已为你报仇雪恨,九泉之下,也算有脸面见你啊。” 吕臣身前的小将啦的一声把扛着的帅旗扔到地上,双手狠狠勒住缰绳,疾冲的马儿顿时高高扬起前蹄,嘶叫声中小将跳下来,“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你还活着,我们这支军队就不会散。你和少将军、夫人们先行,我就不相信我们一万人拦不住他们两千人。” 吕臣虎目含泪,“我岂是偷生怕死之辈。儿郎们,与其被人追得像丧家之犬,不如奋力一搏。生当人杰,死亦鬼雄。” 小将举起手中长刀,用尽全身力气暴喝,“生当人杰,死亦鬼雄。冲啊。” 两军相逢勇者胜,士气一旦低迷,对于军队来说那就是灭顶之灾。这一万余人,已被人追了两日一夜,士气早竭,因而,不到一刻钟时间已伤亡过半。吕臣已杀红了眼,刀起人头落,次次不落空,可他身边的兄弟们依然锐减。 第一章惊鸿照影似故人(2) 又是一刻钟,吕臣身边已不足一百人。他对面,一直观战的年青将领嘴角挂着一丝不屑的笑,伸出右手指着吕臣,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你,还要你的将士为你送死吗?” 吕臣只觉一股森冷的阴寒之气扑面而来,他在心里打个寒战,可人却犹在强撑,“废话少说,是英雄好汉就别躲在将士们后面。你敢出列和我单打独斗一场吗?” 年青将领又是阴冷一笑,忽然从腿边抽出一支短箭,未动弓,众人看来只是用手轻轻甩出,可吕臣却已勃然变色,那支箭好似长了眼睛般,他往哪躲箭就往哪走,避无可避,只好眼睁睁看着这支凌厉的箭迎面而来,随着噗的一声,短箭透骨而出,吕臣握住箭羽失声惊呼:“附骨箭?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传说中的附骨箭只有樊哙会用,而樊哙却是沛公刘邦的人。可眼前这些将士却是秦兵打扮。 年青将领瞟一眼身边的将士,“如此剽悍的兵,除了大秦还有哪里有。”话音刚落,又一支短箭已在手中,“吕臣,你就受死吧。” 破空声中,短箭直直射向吕臣眉心。吕臣不再试图去躲避箭,他迅速挥起支在地上的剑,“我吕臣怎能死在秦贼手中。” 百余名将士眼睁睁齐声惊呼:“吕将军,不可……” 剑锋的银光闪过,吕臣忍不住闭上了双眼,只等脖子一凉,就去找陈王请罪。 眼见剑锋距离吕臣的脖子不足三指,众人耳边又响起两个尖锐的箭矢破风声,大惊的将士们纷纷转头望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那只是两支普通的白羽箭,却后发而先至,撞在吕臣挥向自己的剑上,当啷一声,剑已落地。吕臣霍然睁开双目,恰见第二支白羽箭正中短箭中间,穿过一名小将的肚腹,把他钉在地上。 不说吕臣大吃一惊,秦兵中的青年将领同样一脸震惊。他们的目光齐齐朝吕臣身后看去。 谁也没有发觉,那里竟凭空出现百十名英气逼人的男子,他们未着兵服,无法从服饰上分辨出身份。领头的银袍少年虽然服饰华贵逼人,但眉眼间的锐气却无人敢直视,众将只觉冷意森然,吕臣却知道,这种迫人的气势是杀戮过多而自然养成的气势。他心里突然欣喜起来,挥手让自己的将士让出一条路,等银袍少年策马而来,他扑通跪下膝行到马前,“吕臣千里而来,只为投奔武信君杀秦贼光复楚地,不想却遇秦贼堵截,今得恩人相救,这条命便是恩人的了。从此后,吕臣必定鞍前马后,报效恩公。” 项羽森冷的目光扫一眼遍地的死尸,看向吕臣后目光游移缓慢,“我叫项羽。吕臣,不到两刻钟,你送掉数千将士的性命。这种鞍前马后的追随,我并不需要。” 吕臣老脸通红。嘴巴张了几张,却说不出一句能为自己辩解的话来。 项羽转头看向秦兵的青年将领,淡淡地问:“单打独斗如何?” 秦将不在乎地笑笑,“有何不可。只是,你若落败,可否令那些随从投降于我。” 项羽用眼神制止住愤怒的龙且等副将,“我的人从来不投降。” 秦将猛地起身,双脚直直蹬着站在马镫子里,向他身后的将士高声厉喝:“你等可曾听见。” 他身后,两千人齐声回应:“杀光逆贼,生是秦人,死是秦鬼。” 项羽从龙且手里接过白羽箭,搭在弓上,“三箭定生死。” 秦将郑重地取出弓,笑意浅浅,“有何不可。” 第一箭,势均力敌,两支箭相撞后碎成齑粉落在地上。项羽轻轻一笑,秦将脸色微变。 第一章惊鸿照影似故人(3) 第二箭,白羽箭从短箭中横劈而过,携着强劲的力道直向秦将面门而去。秦兵惊呼声中,秦将仓皇跳下马堪堪避过。项羽眉头微微皱起,龙且等副将哄然大笑。 第三箭,秦将手中的弓尚未拉满,项羽弓中的白羽箭已破空而去,从眉心刷地穿过,秦将微张着嘴仰面倒在地上。项羽嘴角一牵,目光投向远方的黄土官道上,声音淡淡吩咐:“龙且,一个不留。规矩你知道。” 龙且长刀一挥,干净利落斩落一个秦兵的头颅喜笑颜开应道:“不就是削葫芦嘛,末将明白。” 等秦兵明白什么叫削葫芦时,已有数百名将士的头与身子分离。刀剑闪闪,头颅满天。秦兵纷纷后退,龙且与英布等项家将士步步紧逼。杀戮,足足持续两刻钟。鲜血成河,尸横遍野,星星点点的血溅到脸上,龙且、英布、钟离昧等项家将士瞬间已成了人间修罗。 千里之外,花宴。 一辆青灰车篷的马车缓缓前行。马车后,一个面色沉静的男子静静望着官道右边,那边的堤坝坡上,一眼望不到头的尽是灼灼盛开的桃花。夕阳之下,繁花像被烫了层金一样,美得如梦如幻。 男子身后,两个随侍均是一身黑色。左侧年龄较长的那位悄悄向右侧的黑衣少年悄悄打个手势,示意他提醒前面的男子天色已晚。黑衣少年倒也听话,张口就说:“主公,天色已晚,该走了。” 这时候,一阵微风吹过,花瓣纷扬而下。刘邦轻轻一叹,“萧何,她近来可好?” 年长黑袍人眉头微皱,好一阵子都没开口回答。黑衣少年提起手中短戟轻轻碰他的手臂一下,轻声提醒:“主公问你话呢。” 萧何怒瞪黑衣少年一眼,扭过头看向刘邦时双眼已是一片黯淡,“自她搬离原来的住处后,我已没有她任何消息。” 刘邦听后,斜飞入鬓的蚕眉微微蹙起,“是不是张良交代你,不可再向我透露她的消息?” 萧何默而不语。黑衣少年这才听明白两人口中的她是谁。看萧何左右为难,刘邦的情绪也低迷消沉,他指指西方,“主公,前面一里处就是颜集,那里景色优美,姑娘们也特别美。听说,颜集虞府的小姐不止明艳绝俗,舞姿更美,据看过的人说,就像仙子下凡般,让人过目难忘。” 刘邦回头微微一笑,“然后呢?” 黑衣少年挠挠头,不安地笑笑说:“主公一去,虞府的人还不乖乖献出来。” 刘邦仍是微笑着,不过,眉头却又一次微微挑起,“周勃,这跟强抢民女有什么两样。男女之间还是两情相悦的好。强扭的瓜若只是不甜倒也罢了,怕就怕鸡飞蛋打。” 见刘邦又朝前面望去,萧何趁机踢周勃一脚,周勃正要发作,萧何赶紧压低声音斥责:“周勃,若不会劝人就不要开口。哪壶不开提哪壶,真不知道主公怎么会让你跟着。樊哙比你强一百倍。” 周勃满脸委屈,“我哪里不如樊哙了。若那厮跟着,虞府的小姐肯定遭殃,我敢保证,就是主公和你不眠不休盯着他,他都能想法偷偷溜出去祸害女人。” 一向能言善道的萧何被口笨的周勃堵得说不出话来。刘邦轻浅一笑,看向西方天际,那里残阳已落,半天烧云一点一点落下去,“张良来信说,据吴中传回的消息说,武信君之侄项羽带着范增等谋臣已出发赶往沛郡。萧何,在不影响我们此行目的前提下,你统筹规划好,要比原计划提前五日回沛郡。” 第一章惊鸿照影似故人(4) 萧何心算一番后,面色凝重策马与刘邦并辔前行,“我们的行程本来就紧张,主公,不如你先……” 刘邦摇摇头,“比起项家小儿的到访,我更关心我们能用的粮草辎重究竟有多少。张楚政权就这么倒了,各路起义军如同一盘盘散沙,怎么样才能异军突起既而做大,要不要走结盟这条路?这些虽然重要,但考虑这些之前,我首先要确保的是我们的将士身姿是否强壮。吃不饱的将士,身子怎么可能强壮。” 周勃也手提缰绳,走在刘邦右侧,“可是,若项家小儿赶到沛郡,我们却不在的话,会不会有怠慢之嫌?” 刘邦没有立即回答,他仰首望向半空,墨蓝的天上,一轮皎洁的圆月,当空而照。几年间,从一支千余人的乡民队伍发展到现在的几万精兵,中间历经了多少风雨,除了他自己没有人体会得到。其实,有哪个男子不想搂着娇美的女人安稳生活着,只是,生逢乱世,想而不可得。这种除了杀戮还是杀戮的生活,他无法预知什么时候才是尽头,不过,他很明白,只要坚持不懈,只有步步为营,才能过上他希望过的生活。月色下,粉红色的桃花变成银白色,他默默看了一阵子后突然收回目光,脸上不见低迷与失落,相反,全身上下洋溢着迫人的张力,“你们不用担心。虞府既然有美艳动人的女人,我们不去,自然有人会去。” 周勃心性耿直,揣摩不出刘邦的心意,偏又喜欢刨根问底,“谁会去?” 刘邦双手一扬,胯下白色骏马已四蹄如飞向前奔跑。 见刘邦已恢复往常神态,萧何的担忧顿时散了,他含笑对周勃说:“项羽的五副将之一,虞子期正是虞府的公子。” 蹄声得得,龙且在微风中爽朗大笑,“将军,昨日那一仗真是痛快,我可好久没有这么削过葫芦了。吕臣那个草包,万余人的军队打不过人家两千人,真不知道范军师为何执意留下他们,还不如削了痛快。不过,也正好有了这件事,范老头子才不得不回吴中。” 项羽双目盯着官道右边的桃花,“所以,这就是你提议让范增护送吕臣回吴中的理由吧?” 龙且头一缩,目光躲着项羽看向他身后的其他四位副将,不满地发牢骚,“子期,季布,你们倒是说句话啊。当初你们不也很赞成让范军师送吕臣老儿回吴中吗?” 季布悄悄打量一眼项羽的神色,又和虞子期视线交流后才接口道:“将军说得不错。当初的的确确是你执意让范军师送吕臣回吴中的。” 性格耿直的龙且一听就急了,“你……你们……” 一向少言寡语的英布似笑非笑扫一眼气急败坏的龙且,“你若少说几句,能让将军安安静静地赏赏景,将军自然就记不起到底是谁提议的了。” 龙且虽然将信将疑,但也知道五位副将中只有英布和钟离昧最能揣测将军的心意。因此,他狠狠瞪一眼季布与虞子期后回过头,学着项羽的样子赏起景来。 脚下碧草如茵,前方是一眼望不到头灼灼盛开的桃花。清晨朝阳下,葱绿嫣红相映如画。 项羽默立于马背上欣赏着眼前这方景致。自跟着叔父项梁避仇于吴中,不是暗中招兵买马,就是训练项家兵将,就连自己练武都要抽时间进行。因而,乍一见到这种风光,脑中便悠然想起幼年身为楚国贵族时的美好时光,人便不自觉间卸下冷肃,露出士家子弟闲适雍容之态。他很喜欢生机盎然万物滋生的春天,因为他觉得这个季节像希望一样,你想在秋天里得到什么就可以在这个季节里播种什么。因而,置身到处是希望的天地里,他浑然忘了自己还身负其他使命。 第一章惊鸿照影似故人(5) 英布与钟离昧面色开始凝重。虞子期适时开口提议,道:“将军,若想赏花何不赶到颜集再赏。”颜集乃是虞子期故乡,满山遍野尽是桃林。 季布前些年曾随虞子期去过颜集,知道那里虽有桃林,但几乎全是五色碧桃,当即开口提醒:“颜集桃花多白色,跟这野生的色泽不一样。”项羽不喜白色,众人皆知。 虞子期笑瞥季布一眼,“自前年起,那些桃花花瓣都生出了红色。一花两色,花心为白,花瓣艳红。花期时,景致极为独特。” 季布满脸不信。 在前面默默行着的龙且心虽然正不痛快着,可听季布与虞子期你来我往说得痛快,便忍不住回头,先瞪一眼虞子期,然后看向季布冷声说:“去年我随子期去过一趟。确实如他所说,花心白色,花瓣却是红色,很好看。听说,那是子期幼妹妙戈的功劳。” 季布还是不信,“说说,怎么回事?” 龙且切的一声住了口。 虞子期欲言又止,一副想说又有顾忌的样子。 季布连连追问:“说说,说说。” 听副将们说得热闹,项羽终于收回目光看向虞子期,“怎么回事?” 虞子期这才放下缰绳,先在马上向项羽抱拳行一礼,然后才吞吞吐吐开口:“妙戈擅舞……又特别喜欢桃花,盛开的时候常在花林起舞。不知为何,三年前妙戈正舞时突然昏厥。我父遍寻名医却医她不得。家人伤心欲绝之际,怒放的桃花竟然一夜之间全部凋谢。妙戈昏迷的一年间,家人也慢慢接受了这个现实,可她却在来年桃花开时突然醒转。” 说到这里,虞子期稍稍停顿了下,见项羽示意他继续说,才道:“让人不解的是,自她醒来的那天起,颜集的桃花居然全部变了色。” 项羽这才提起兴趣来,“竟然有这种奇事。可问过卜者,这是为何?” 虞子期目光有些闪烁。 项羽等了会儿,不见虞子期开口便笑骂道:“把我们的好奇心勾起来却又不痛痛快快说清楚,子期,这没有外人,还不快从实道来。” 虞子期挠挠耳下,表情有些不自然,“家父问过。只是……只是卜者所说那些话却令人生疑。他说……他说妙戈天生福相,将来必贵不可言。” 龙且虽然听过传言,但卜者这些话也是首次听说。他与季布,英布与钟离昧对望一眼然后看向项羽。 项羽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然后一提缰绳,胯下骏马便向前方疾速飞驰起来,“前往沛郡正好经过颜集。子期,希望你那幼妹真有闭月羞花之貌。” 众人均是一愣,季布已向虞子期抱拳报喜,“恭喜子期。” 龙且这才明白项羽的意思,也赶紧抱拳向虞子期说:“贺喜子期。” 虞子期望着已经远去的项羽的英挺身姿,心绪有些纷杂。卜者这些话,父亲虞公再三嘱咐他不可让外人知道,今天这么说出来,适合吗?但转念又一想,大秦在起义军的强势进攻下已朝不保夕,前面扬鞭策马的少年将军总有一天会走向政治权力中心。他相信,项家叔侄必定不会把胜利果实白白送给楚怀王那个傀儡。也许卜者的话就应验在项羽身上,想到这里,他暗喜起来,抱拳向龙且和季布还礼。 季布拍一把他的肩膀,“还不先行回府准备迎接将军。” 虞子期一惊而醒,“子期这就禀报将军。” 前方的项羽头未回,“不用禀了。去吧。” “诺。”虞子期拍马而去。 颜集的桃花果如虞子期所说,一花两色,花心雪白,花瓣艳红。在清晨阳光照耀下,漫山遍野的灼灼芳华,似烟霞般,美得如梦如幻。 第一章惊鸿照影似故人(6) 海遥踩着落英向桃林深处走去。再好的景致看多了也没什么趣味,更何况是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她真的想离开这里,可又听人说镇外的战争正如火如荼,她只好放弃。 自来到这个时空,桃花已开落了三回。三个年头,两个整年。她仍然无法相信这个世界居然有平行空间这回事。她不仅来到了异时空,还慢慢适应了这里原始落后的生活。 三年过去了,她已经彻底绝望。她明白,她回到现代社会的可能性已经不大。现在,她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选择死亡,二是适应这里。 这三年间,她就靠回忆来思念阿积。在每个有星星的夜里,她都喜欢躺在房顶上看星星,那时候她都会不由自主想起阿积的灿若星子的双眼,看她时总盛满温柔的深情。 阿积还在林多斯港湾等待她吗?他会不会赶到西班牙?每次想到这里,她都会不寒而栗,今天同样不例外。她狠狠甩甩头,不想再继续想这个问题,她宁可自己骗自己,阿积还在希腊,他仍然活着。 苏瑞的冷血闻名世界,但却没有料到苏瑞竟会这么疯狂,会选择与她同归于尽。苏瑞,她的灵魂会不会也在这个时空? 现代社会她只有十三岁前是在正常学习和生活,她人生的最好年华困在孤岛练习格杀技术,她根本没来得及学习战国时候的历史,她根本不知道楚国是哪个时期的国家,也不知道颜集是个什么样的地理所在。在这个时空中,活下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胡思乱想中,一阵风吹过,两色花瓣仿若急雨,簌簌而落,发间、脸颊、肩头都是落花,她抬起头透过花雨望向蓝天,迷离无助的目光氤氲的全是哀伤,在原来的世界即便有背叛终生不得安宁,即便永远不可能摆脱组织、摆脱不了M夫人的追杀,可是,她想得到阿积的消息时就会得到,她想见他时就能见到。现在却只能依靠回忆才能想起阿积的眼、鼻,还有那总是微抿的薄唇。如往常一样,那熟悉的灭顶绝望再次直接窜进她的脑海,她用尽全身的力量冲天空大喊:“阿积,阿积……阿积。” 风仍在吹,花瓣仍在飞舞,地上已铺了厚厚一层。没有人回应她的呼喊声。 很久之后,她才收回目光,回头瞅一眼身后村子里袅袅升起的炊烟后大步流星向桃林深处的织河走去。 活下来虽然艰难,但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也许,机缘巧合下,她还会回到原来的世界,还会见到阿积。 妥协并不意味着放弃。西班牙孤岛中她最重要的一门课程是克服环境,身为一个杀手,身处的环境往往就是自己唯一的依靠。现在,她就要凭借那时候训练出来的技能努力让自己在这个空间生活得更好。 项羽名籍,字羽。积、籍同音。海遥那三声呼喊又极是凄婉,正策马缓行赏花的项羽不自觉循着声音望去,仔细聆听后问身后跟着的四名副将:“你们可听到有人喊阿籍?” 项羽乃楚国贵族之后,人们以前通常称之为公子羽,现在即使避难吴中,可项家叔侄短短数年就组建了一支精良的军队,自古有势就有名,现在,所有的人都会恭敬地称他为将军。纵是同宗亲人叫籍,也只会项籍两字一起叫,“阿籍”这种奇怪的叫法让众人不确定起来。 为人活络,善于逢迎讨好的季布虽然听得清清楚楚,但他却不敢擅说什么,摇摇头表示没有听到。 见状,心直口快的龙且急忙把想说的话咽下去。 第一章惊鸿照影似故人(7) 项羽再次望一眼左前方的桃林,“你们都没有听到?” 一路沉默的钟离昧与英布视线交流后,一如既往由钟离昧开口:“将军,刚才确实有一个女子叫‘阿籍’。” 项羽一提缰绳,笑说:“颜集居然有人与我同名。季布,你前去通知子期我们已到,龙且,我们过去瞧瞧。” 见项羽边说边策马向左前堤坝行去,钟离昧与英布再次相望后,仍由钟离昧出言劝阻:“将军,我们已近沛郡,听闻沛公刘邦虽布衣出身但极重礼仪,而君上对拉拢沛公又志在必得,我们的言行举止自当谨慎。” 听钟离昧再度把叔父抬出来,项羽不在意地哈哈一笑,“离昧想多了,我们虽然一路上赏花赏景,但并未影响速度。” 这也是实情,遇到好看的景色时项羽虽然会停留一阵子去欣赏,可其他时间他们一行都在赶路,有时候晚上也不投店,连夜疾行。 钟离昧无奈看向英布,英布微不可闻轻声一叹,跟在龙且马后上了堤坝。 怒放的桃花迎面而来,朵朵簌簌,让人目不暇接。项羽边走边赞叹,“真美。”穿过桃林走到堤坝上,他呼吸一滞,坝上繁花怒放,坝下碧波荡漾。花水相映,缤纷绚烂。 不止项羽呆了,钟离昧也失神了片刻,“小小颜集竟像世外桃源般。” 季布呆呆看了半晌,才喃喃开口:“这样的地方孕育出的人该是多么妖娆啊。子期那幼妹,肯定是绝色中的绝色。” 龙且面色一紧。 项羽的视线却随着几片随风飘落的花瓣,望向了坡下。淼淼碧波边,一个白衣胜雪,墨发如瀑的少女正在舞剑。 自秦灭六国,瞬息之间,普天之下人人崇尚勇武。男子们,无论是否习武都会打造一柄佩剑戴在身边,这样才不至于遭人欺侮嘲笑。女子们,则以舞剑悦人为荣。 季布再次发出赞叹:“这剑舞得真好。” 项羽幼年时时常出入楚王宫,无论是闻名遐迩的大鼓剑舞,还是由巫舞改编的广袖长裙舞,甚至是现在秦宫流出的宫廷舞,他都见识过。可是,眼前这白衣女子舞的剑他却从未见过,他凝神细看很久,剑眉微微蹙起,“这少女甩袖抬脚间看似轻盈,实际上力道极为凌厉。一招一式全是必杀招。这哪里是在舞剑,这分明是一个武者在练功。而且,这个武者武勇修为并不比你们低。” 季布啊地惊叫一声,“不比我们低?” 项羽点点头。这种地方居然有高手,还是位少女,他感到不同寻常。 龙且的目光在项羽与那女子身上不住游移。 英布脸色变得凝重。 钟离昧眉头皱起,“将军,这名女子不是寻常人,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应当速速离去。” 项羽轻一颔首。转身之际却见白衣女子剑越舞越快,与此同时招式中的力道渐渐变弱,也许是人过于纤细,宽大的裙裳随风翻飞。一股异样的感觉自心底升起,他总觉得眼前女子的身上有一种无法描述的浓浓的、无助的悲伤,明明知道她是位武者,可他却觉得她弱不胜衣,突然之间,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直袭他的心灵,他觉得他心底一直沉睡的情感苏醒了。 见项羽步子又停,英布开了口:“将……” 他只说一个字,就被白衣少女突如其来的呼喊打断了,“阿籍。” 这一瞬间,项羽的心怦然急跳,他很想抚平白衣少女那绝望的悲伤,无论她是什么人,什么身份,他只想这么做。 “将军,不可……” 项羽不顾众人阻拦大步向堤下走去,期间,他的目光一直紧紧锁在白衣少女身上。距离太远,那少女又是面向河流,虽说他看不真切,可他就是想把她心底的那层悲伤拂去。 第一章惊鸿照影似故人(8) 钟离昧与英布正准备跟过去,英布领着虞子期匆匆赶来。 虞子期一眼瞧见坝下的白色身影,脸上神色微变,来不及跟众人寒暄便快步跑向项羽,提高声音喊:“将军。” 项羽眉梢一挑,可脚步依然未停。 “将军。”虞子期的声音比刚才还高。 白衣少女猛地回头,向这边看过来。项羽霍然止步,眼前白衣女子那让人浮想联翩的脸上竟然有一块嫣红的印记,从额中到眼角,占据额头的一半,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子期,可认识这名女子?” 虞子期已走到项羽身边,快速瞟一眼少女的身影后回答:“末将不认识。将军一路急行,现在定已疲惫。我府中已备下餐饭,请将军移步过府。” 两人说话的工夫,白衣少女已快速离去。项羽心中怅然,向虞子期轻一颔首后转身往堤上走去。眼前映日桃花开得如火如荼,可他却没有再多看一眼的欲望,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那抹失望是多么的噬人心神。 海遥刚推开虞府后门,急得满头大汗的虞府管家虞八劈头就是一顿骂,“死丫头,哪野去了,半天找不见人。” 海遥双瞳之中灿若星辰的神采顿时隐去,取而代之的是温顺木然,“八叔寻红儿何事?”她的意识从这具身体里苏醒的时候,大家都称她为红儿,所以,她就是红儿了。 虞八嫌恶地扫她一眼,“这几日府里有贵客,你容貌粗鄙,切不可擅出菜园子。若惊扰了这些贵客,小心被老爷杖毙。” 海遥肩膀一缩,本就低垂的头更低了些,“红儿谨记八叔提点。” 视线中,虞八抬脚离去。海遥屏声静气听着他的脚步声,如她所料,脚步声停在菜园子门口。虞八的声音再度传来,“把那些猪鸡鸭猪侍候好。” “红儿知道。”海遥的声音依然恭敬十足。直到完全听不到脚步声,她才猛地抬起头,怔怔看一会儿院墙上方落在树梢上叽叽喳喳的小鸟。然后,木然收回视线走向猪圈。 这个时代食物匮乏而单一,百姓们通常都吃不饱,而豪门富户虽有充足的粟谷和黄豆,但长时间吃这些也难受,改善膳食只能依靠家畜。但家畜多是散养,即便有专人看护也时常有丢失现象发生。听府里奴仆私下议论,海遥得知她身体的主人红儿也就是因为看丢了一头猪惨遭杖刑的。 喂过猪和鸡鸭,海遥开始准备自己的早餐。她很想吃一些高蛋白的食物,想吃一些牛肉之类的硬食,她希望自己的体格更为强健。可希望毕竟只是希望,一个家仆你能指望吃上什么好东西。还好,鸡鸭能下蛋,于是,她的主食就成了水煮蛋和粟米粥。 可今日,总有一股子说不清楚的烦躁在心里左冲右撞,她安抚不了自己的情绪,无法平静下来。 河边她练剑的地方极为荒僻,那些人怎么会去那里?虽然只是遥遥一瞥,可那走到半途被人叫住的少年与阿积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阿积真的去了西班牙,所以也来到了这个时空?可是,如果真有这个可能,阿积的灵魂不是应该出现在另外一个身上吗?就像她一样。这个和阿积容貌相同的少年到底是谁?和阿积有没有关系? 鼎下的柴火噼啪作响,海遥默默发呆。直到空气里有浓重的异味飘起来,她才骤然回神,鼎内粟米已是焦黑一片。她赶紧往外撤柴火,慌乱之下忘记了身后还有一堆秸秆。顿时,火光冲天而起,呆了一瞬后她才想起灭火,可两个月滴雨未下,空气干燥,把水桶里的水全部用完,火势还是未减。 海遥决定放弃。即使因为此事被驱出府,也比烧死了划算。就在她夺门而出远远观望火势时,她临时放置木柴秸秆的棚舍里“哇哇”叫着跑出一个人,“烧死小爷了。” 海遥心里一惊,来人并非府中之人,藏在后院干什么?不过,她一肚子怒火倒是找到爆发的突破口,随手捡起脚边树枝冲过去。 只顾跳脚检查有无烧伤的黑衣少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和海遥打一照面后边骂边还手,“你这丑女人怎么说打就打?” 没有哪个女人喜欢听别人说自己丑,海遥也不例外,因而,她攻势更猛,招式也越发凌厉。 见对手太强,黑衣少年转身就逃。 海遥紧追不舍。 黑衣少年被追得急了,一头扎进着火的屋子里。 海遥刹住步子,悠然盯着门口,开始守株待兔。可让她意外的却是黑衣少年非但没有出来,反而安安静静的,突然间,海遥觉得空气里有股难闻的刺鼻味道,她狠狠嗅了几下,一头冲到窝棚里。映入她眼帘的是榻上唯一的那条棉被盖在了火堆上,而那黑衣少年在棉被上跺得正欢实。 海遥怒不可遏,“你找死。” 黑衣少年笑嘻嘻地接口:“错。是你找死。家奴纵火,依秦律可……”少年把手放在脖子上,“咔嚓。” 海遥动作一缓,她不知道这个时代的法律,自然不知道少年话的真假。 黑衣少年见海遥犹豫,语调显得越发轻快起来,“你既然已经放弃救火,又何必在意烧掉一条棉被?小爷我在此间还有事,暂时还不能惹麻烦,你这丑女人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接下来,咱们就当没见过面,你煮你的饭,我做我的事。” 海遥哭笑不得,“可这窝棚是我的,后面的棚舍也是我的。你藏在我的地方,还让我从来没见过你?” 黑衣少年脸一黑,“你这女人真不知好歹。若不是我替你灭火,你铁定会被你家主人拿去见官。本小爷懒得与你多说,借你的棚舍暂时歇歇脚。” 见少年头也不回走出窝棚,海遥只好跟着他走向棚舍,“这里生存环境恶劣,如果你只是歇歇脚,歇完就请离开,请不要为我添麻烦。我的命只有一条。” 少年回头眼里闪过丝惊疑,“你这丑女人说话还挺有趣。” 海遥盯着他,“同意了你就歇,不同意就离开。” 少年嘴角微微上挑,“本小爷尽量。” 第二章阴差阳错成陌路(1) 虽说颜集镇小,可因为卜者的预言,为了培养小女儿妙戈,虞家的丝竹班水平技艺不俗。 提前回府的虞子期与父亲虞公详细地分析了天下大势,虞公最终被儿子说服,赞成把女儿妙戈献给少年将军项羽。 夜幕初降,虞府已是灯火通明,丝竹声飘荡其间。 主位上的项羽却心神不属。 一直暗中留意项羽眉眼间变化的虞子期悄悄向候在身后的虞八使个眼色。虞八领命后快速向丝竹班子下达新的指令。 宛如春风流泉的琴声突然变得激昂清脆。 项羽回神间,妙戈袅袅娜娜踏着舞步而来。肤如凝脂,吹弹可破。螓首蛾眉,明眸皓齿。项羽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形容眼前的女子,似乎,无论是哪个角度,她都是增一分则显臃肿,减一分则失娇媚。无论是面容还是身材,都是恰到好处。 季布与龙且因为惊艳而微张着嘴,以稳重著称的钟离昧和英布也失神了片刻。 项羽脑中不期然闪过河边白衣女子的影子,如果她也是这种姿色,他便可舍弃天下美色,独独宠爱她一人。连道两声“可惜”后他的目光再度被虞妙戈所吸引,如此绝色,世间仅有,卜者的预言不错,这样的女人是应该尊荣无限的。项羽甩甩头,决定不再去想那名白衣女子。 虞妙戈的舞虽美,幽黑双眸却始终不看项羽,她似乎已沉醉于自己的舞蹈里。 项羽眉梢轻挑,没有哪个女人是他征服不了的,他拿起几榻边放着的长剑走向妙戈。 虞子期与虞公对视一眼,虞公微不可见轻一颔首,两人悄然起身向外走去。 英布与钟离昧尾随而出,途经龙且榻边时英布轻轻踢他一脚,如梦初醒的龙且慌忙起身准备离席,因步子太急撞上几榻,榻上酒樽应声而倒,还端坐在原地呆呆望着妙戈的季布扫了眼左右后也慌忙起身。 丝竹声中这些声音本细不可闻,可长年于军中生活的项羽警觉异常,见众人鱼贯退出,他唇边现出一丝笑。 觉察到项羽手臂一顿,美背紧贴在他胸前的妙戈慢慢回头,这是她得到兄长消息后就设计好的动作,她要让身后这名男子永远记得她今天的回眸一笑,“将军,阿……啊……” 见她面露惊色向后摔倒,项羽左手一抄,妙戈过于纤细的腰肢已被他稳稳接住,“听子期说你叫妙戈,妙戈,见了我为何如此吃惊?” 妙戈仔仔细细盯着项羽的脸,半晌之后,她眉眼间惊色一丝一丝抽去,又过了一阵子,那宛若春水般的笑容才再度涌出,“我只是没想到将军还这么年少。” 妙戈的赞扬显然并非出自真心,她的惊疑也肯定并不是她说的那样。项羽却不想想太多,子期的幼妹,能会有什么事,因而,内心大为得意的他暧昧一笑,“因为年少,所以让你失望了?难道你竟喜欢彪形大汉?”这话虽然粗俗了些,可是,项羽并不觉得出格,这种场合下,偶尔说些糙话更能调节气氛。 果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妙戈的脸马上红了起来。见她悄悄打量着周围,项羽朗声大笑后抱起她向内室走,“闲杂人等已退,你不用过于羞涩。” 妙戈伸出纤细双臂搂住项羽的脖颈,头贴向他耳下时,脸上的羞涩褪去,清澈的双瞳现出一丝迷茫和挣扎。 整整一个下午不见黑袍少年出门,海遥心里越来越不安。若只是歇歇脚早该走了啊,现在不走显然是另有所图。海遥把窝棚里的烛火熄灭,站在小小的窗子前观察着棚舍的动静。 第二章阴差阳错成陌路(2) 残阳的最后一丝余晖隐藏于天际时,前边院子里传来悠扬的乐器声。海遥知道,府里的贵客入席了。就在她默默静听乐音时,棚舍终于有了动静。 黑袍少年走出棚舍掠过前院,速度奇快。 海遥心惊之下,人已出了窝棚紧追过去,“你想干什么?” 黑袍少年似是早已料到海遥会追来,他回答得极是从容,“你若想给自己惹麻烦就跟着来。” 海遥心里犹豫起来,如果阻拦他进前院,他势必会出手,她自忖不能十招之内打败他,可打斗时间长了肯定会被人发现。 怎么办?他会不会给自己惹来麻烦?也就是这么一晃神的工夫,黑袍少年已经远去。海遥想了很久后恨恨一跺脚,也向前院而去。不出手阻拦,暗中跟踪总可以吧。 虞府屋顶之上。 黑袍少年正准备离开,却突然发现妙戈脸上有丝怪异之色,似乎并不情愿。他大为开怀,原来自命不凡的少年将军在一绝色女子眼里也算不了什么。这么一想,他倒是不着急走了,春宫图是看过,不过,活春宫却是第一次,只是,不知道这两人的表演会不会赏心悦目?想到这里,他抿唇暗乐。 据传项羽身手不俗,黑袍少年倒没敢跟得太紧。觉得时间差不多后,他才猫着腰沿着屋脊向内室方向走。约莫着差不多时,掀开一片砖瓦,却见内室黑灯瞎火的,并没有点灯,从他的方向看过去,根本看不到锦帐下的春色。 黑袍少年暗叹一声就势坐下来,在喉间咕哝:“如此贪恋美色的男子,到底值不值得为他卖命呢?” 月色并不明亮,海遥隐身于大树暗影中,仰头盯着房顶上的少年。虽说不常来前院,可那少年所在的方向正是虞府最娇贵的小姐闺房,他想干什么?难道是采花贼? 海遥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就这么离开。就在黑袍少年掀开瓦时,她顿时站不住了。快速掠到屋后的树边,借助着树跃上屋顶,蹑着步子轻轻走到黑袍少年的身后,却发现他并没有往里面看,惊疑之下不禁开口问:“为什么不看了?” 正暗自思虑的少年被唬得一愣,然后挥拳就准备攻击。 海遥身形一矮,“你想让他们发现吗?” 海遥虽背对着月亮,可黑袍少年还是一眼从女子额头上嫣红的印记上认出了她。黑袍少年不耐烦地朝屋下甩甩手,“下去下去,哪有女人爬房顶的。” 海遥不屑地轻哼,“你以为我想,我是来提醒你一声,这是这府里小姐的闺房,如果你被人发现千万不要朝后院跑。看在我收留你一下午的份上别来连累我。” 黑袍少年眼一眯,“这府里?你不是这府里的人?” 海遥虽把自己看做红儿,可内心深处并不觉得这府里的人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心念所及,言谈自然不自觉中会流露出,没料到这黑袍少年这么敏感。这个时代等级森严,家仆确实可以算做府里的私有财产,黑袍少年的质疑仔细想想并无不妥。不过,海遥却不想在这种地方解释过多,而且,海遥并不觉得自己有给陌生人解释的必要。想说的话已经表达清楚,达到目的的海遥扭身就走。 黑袍少年却觉得眼前的女人很有意思,这里已没有再留下来看的必要,他便想跟海遥一起离开。 海遥误会了他的意思,听到身后有声音,她快速转身准备出手。 少年阻止已是不及,“你轻着……” 依海遥现代社会中的躯体,房脊上行走或是格斗自不在话下。可红儿这具身子骨委实差了些,少年的话还未说完,海遥脚下已经咔嚓一声。 第二章阴差阳错成陌路(3) “将军,有声音。”裙裳尽落的妙戈声音听起来很是惊惧。 项羽的头仍埋在妙戈颈间,略显粗糙的大手仍在她胸前小丘上摩挲来摩挲去,“你太紧张了,哪有什么声音。”他并不是没听到,他只是不愿意在这节骨眼上理会房顶上的人。 室内黝黑,房外却有月色。心有疑惑的妙戈透过帐顶隐约瞧见屋顶上居然有个小洞,惊慌之下拉起锦被就往胸前盖,“房顶上似乎有人。” 项羽一把扯开锦被,身子也迅速下滑,双唇一路向下,到达小丘时口含峰头在舌尖辗转,“你似乎应该专心一些。” 这里是虞府,身上的男人又是名震四野的少年将军,妙戈终于收回目光。在项羽的揉搓下她身子已经半酥,终于,她忍不住呻吟出声,“我知错了。” 项羽哑嗓一笑,右手突然扯开妙戈亵裤,“你身姿很美。”在她的惊呼声中,他的手已探入她的私密处。 羞涩的妙戈伸手欲挡。 项羽却突然低头,吻向妙戈的小腹。与此同时,手上动作并未停下。 妙戈感觉项羽的唇慢慢移向桃源地,身子便止不住颤抖起来。水蛇一样的腰也不自觉弓向他,想要得更多。 项羽却无视妙戈的神迷意乱,依然继续挑弄着她的敏感地带。 妙戈没有注意到她喉间压抑的呻吟已一声接着一声,她只是感觉小腹的酥麻一直往脑海冲去,不由自主,她张开双腿攀上他腰间,媚声央求:“将军,这就要了我吧。” 项羽一把扯掉早已褪到大腿边的亵裤,让自己的欲望之源在妙戈的桃源口不住摩擦。直到汁液润滑,他才一点一点往深处推进。 破瓜之痛只是瞬间,随着项羽越来越快的动作,妙戈全身晶白已变成淡粉,口中娇喘声也越来越大。 一直欣赏身下美人躯体变化的项羽,慢慢被自己身体内极致的欢愉攥住了心神,床榻摇晃间,妙戈尖叫起来,紧接着,他也低吼一声。 弯月钻出一片乌云,重新挂在树梢之上。 房顶上两具石化的人仍呆呆立在原地。 黑袍少年双目灼灼盯着海遥。虽然没看见内室赏心悦目的“表演”,可是,这种漾人心神的娇吟尖叫更让人无法消受。别说是眼前这个身姿还算妖娆的女人了,就是比她更丑的女人,他都想与她马上欢好一场解去身体的燥热。 海遥不是未经人事,她与阿积情到深处时也互相交付了身体给对方。她读得懂眼前少年双眼中的饥渴,心下惊惧的她悄悄往后移步子。这个时代女子的贞节道德观念并不重,男子不以失节的女子为耻,海遥曾亲眼见过村子里那些身子不强的男子把自己的女人献给身强力壮的男子去借种,也经常在夜里听到府中并不是夫妻的奴仆间欢爱的喘息声。男人与女人间的性有时候只是人们最原始的欲望交流,两个不相爱的人欢爱并不受人指责。因此,黑袍少年即便用强硬手段和她欢好,也无须承担任何责任,即使事后把她一弃了之,也无须背负道德指责。 但是,海遥不能接受这种没有爱的性,她甚至觉得如果身体受到了侵犯,将是对她最大的侮辱。 黑袍少年距她越来越近。 海遥惊慌之下哪还顾得上控制脚上的力道,她只想尽快逃离这里。 黑袍少年显然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海遥身形一转,他已快速扑了上去。 两个人力量旗鼓相当。从屋顶到院中,从徒手到兵刃,直到奴仆们惊叫着纷纷打开房门,欲哭无泪的海遥对着黑袍少年怒喊:“镇上妓屋里漂亮女人多得是,你何苦与我纠缠不休。” 第二章阴差阳错成陌路(4) 一番打斗后,黑袍少年双眼中欲望早已消失,“谁会对你这种丑女人感兴趣。我只想试试,你到底能接我多少个回合。” 海遥挽个漂亮的收剑势,“我打不过你。好了吧。”话音落,人已往后院急掠。 黑袍少年朗声一笑依然紧追不舍,“怕什么,不就是你我一起欣赏了一出活春宫嘛。来来来,咱俩再打几个回合,小爷我发现你的剑术很有意思。” 围观的奴仆们已经议论纷纷。 恼火了的海遥回身对着黑袍少年就是一剑,“滚开。” 黑袍少年双眼一亮,“这招也不错。”他的笑容还未完全展开,却见项羽面色沉静站在海遥身后,少年赶紧出声提醒,“喂,丑女人,你身后有人。” 海遥却以为这是黑袍少年的诡计,见他不再追,她扭头就往前冲。 砰。 重重撞击声传来的同时,海遥已捂着鼻子蹲坐在地。撞得太重了,她的泪已忍不住哗哗直流,印象中,前方并不是墙。泪眼蒙眬的她抬眼向前看。 眼前的少年身着青灰亵衣,发髻虽乱,但这并不影响他浑然天成的威严气势。他居然就是河边出现过的少年,海遥呆了一呆后喃喃地开了口:“阿积。” 项羽的心抽搐了下,双眸晶亮清澈,声音婉转动听,本该是个清丽绝俗的少女,可眼前这张本就丑陋的脸上鼻血直流,这个女人实在是……实在是太像夜叉了些。他忍住惋惜开了口:“你认识我?” 三年的思念在这一刻得到释放,海遥慢慢站起身,凝视着他的脸,好一阵子后,她向他伸出手。 脸上虽然悲喜交加,可她双眸里的深情让项羽无法移开脚步。她细细抚过他的眉,他的鼻,他的唇,最后,她捧着他的脸问:“阿积,你是不是想我了,所以,也来到了这里。” 从来没有哪个女人敢这么坦然做这种事。一时间,不止项羽愣了,连闻声赶来的四副将们也愣了。 见项羽久久不回答,海遥慢慢回了神,项羽脸上已经沾满了她的鼻血,她慌忙抓起袖子,准备去擦。 项羽暗责自己大意的同时悄然退了一步。 海遥的手举在半空,心里一抽一抽地疼起来,“阿积,我是海遥啊。” “将军。”穿戴整齐的妙戈成功拽回项羽的思绪。 他毫不犹豫转身走向妙戈,与此同时,平静地下了命令,“绑了。” 等候多时的虞子期等五副将齐齐攻向黑袍少年。 海遥呆呆望着拥在妙戈腰肢的手臂,只觉心里绞着疼。刚才他明明说“你认得我”,他承认他是阿积。可是,他为什么听到她说她是海遥后还若无其事搂着其他女人?是因为她已非原本的模样了吗?为何他是原来的面容但却成了少年呢? 项羽也静静看着海遥。 海遥的眼里泪越积越多,最后,顺着面颊滑落,泪眼蒙眬中,她忽地意识到,刚才脚下闺房里传出的喘息声竟然就是阿积和妙戈,只是三年时间,他是忘记了原来的事?还是,他已经顺应了命运的重新安排? 黑袍少年所在的位置只能看到海遥的背,他并没有看见她的泪汹涌而出,只是见她呆呆而立,担忧之下,一边回应五名副将的攻击一边朝她喊:“丑女人,赶快逃吧,这府里已容不下你了。” 海遥没听见似的,仍呆呆而立,盯着项羽,“阿积,我是海遥,你忘记我了?” 项羽感觉自己心里有种无法言说的情绪左冲右撞,他跟天下男子一样,对貌丑的女人并不感兴趣。可眼前这丑女人凄凉的声音总不自觉让他心底一软,“海遥……” 第二章阴差阳错成陌路(5) 妙戈的眼里却是除了项羽外没有任何人,她一直静静盯着他,“将军,夜深露寒,回屋吧。” 项羽克制住不去看海遥,“龙且,先拿下那名女子。离昧,拿下黑衣小儿后先好生看管起来。明日再审他。” 黑袍少年见海遥呆呆地任人捆绑,动作一收以剑指向项羽,“窥探你们乃韩信一人所为,跟这位女子实无关联。你放了她吧。” 项羽停步,寒眸冷意迸射,“为何窥探于我?” 韩信环顾一眼团团围站在身边的五名副将后唇角现出一丝笑,“我想暗中观察,将军是不是可以追随的明主。” 五名副将一起出手,竟然没有拿下韩信,项羽早起了惜才之心,因而,一听韩信的回答便松开妙戈,回身站在韩信面前,“那么,在你眼里,我是明主吗?” 韩信摇了摇头。 项羽脸色微变。 韩信却望一眼海遥,“还没得到结论便被这丑女人暴露了身形。” 项羽面色稍稍舒缓,“你可以暂时跟随我左右,细细观察。” 韩信沉默了一会儿后点点头,“可否连那丑女人一并放了。” 项羽笑容微顿,后瞬间如常,“既然是你的女人,自然一并放了。” 在海遥否认前,韩信赶紧撇清与她的关系,“我身边怎可能有这种丑妇。” 没来由地,项羽暗中吁出一口气,为她并不是韩信的女人欣喜片刻。可就在转身时却见虞府众人恶狠狠盯着海遥。他快速打量一眼海遥神情后,看向韩信,“既然如此,这个女人就交给虞府之人发落吧。” 虞公轻一颔首,管家虞八已快步走向海遥身边,狠狠地训斥她道:“自作孽不可活。空把我的叮嘱忘在脑后了。” 见一脸凶相的虞八恶狠狠地拽着海遥往后院拖,武勇修为不俗的海遥却只是呆呆望着项羽,不作任何反抗,韩信暗中骂了句“还真是让人操心”后快速掠上前,一把扯开虞八的臂膀,把海遥拉到自己身边,无可奈何改口:“将军,这丑女人确实……是……与我有关系。”虽说是因为自己这丑女人才落到这境地,可是,要说她是他的女人,这的的确确是一件难以说出口的事情。 项羽扫一眼海遥后,搂着妙戈离去,走到房门时回头对虞公说:“可否给我一个面子,让韩信把她带走吧?” 虞公眼中神色复杂,不过,最终还是点点头,“老朽遵将军令。” 三日后,被囚禁于菜园子的海遥接到消息,她要随着韩信跟项羽一行前往沛郡。 海遥拿出唯一还算整洁的衣裳,把满头秀发挽在头顶。面容丑陋的男人该不会再被人嘲笑了吧?阿积,他会嫌现在的她丑吗?海遥想了半晌还是得不出答案,这个时空中阿积跟以前似乎不一样了。走出窝棚,最后再看一眼居住了三年的菜园子,她第一次光明正大从后院进入前院,在众多奴仆又羡慕又嫉恨的目光中大步向府门方向而去。 因为有妙戈的存在,队伍里多了辆马车。 整装待发的众人见她一身男人打扮,均是一愣。 韩信随手指指他身侧的一匹瘦马,很不耐烦地说:“骑上骑上。” 马虽瘦,但个子不低。海遥虽有武勇,但众男子都觉得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实在是困难了些。因而,海遥默然点头拉着缰绳,脚刚踩进马镫子准备翻身上马时,面色沉静的项羽开了口:“随着妙戈坐马车吧。” 海遥没有回应,也没有依言走向马车。 端坐于马背上的韩信英眉蹙起,盯着海遥说:“还不谢过将军。” 第二章阴差阳错成陌路(6) 海遥一直低垂的脑袋慢慢抬高了些,不过,她始终没再看项羽,“今海遥男子装扮,与……小姐同乘一车不是太妥当。” 项羽双目一亮,嘴角略弯的弧度消失了,他若有所思看一会儿低眉顺眼的海遥,然后突然提高声音朗声说:“尽随自己意愿吧。出发。” 项羽话音刚落,海遥已经利落地飞身跃上马背。 韩信脸上再度现出丝惊艳。 钟离昧与英布相视一眼后,微皱的眉头变成紧皱,面色也越发凝重起来。 项羽扬鞭策马,率先驰离。龙且一贯紧紧跟着他。 虞子期的目光从海遥身上收回后,招呼着季布一左一右护卫着马车。钟离昧与英布押后。 离开虞府范围,驰离颜集,一众人不疾不徐奔跑在官道上。海遥这才望向最前面那意气风发的少年,他玉冠束发,身着青黑锦袍,身上有着浑然天成的贵族气息。她出神地看着他,这种如云如月般的华贵两三年内根本不可能积累起来。他果真是阿积吗? 海遥观察着项羽,与她并辔齐驱的韩信观察着她。见她始终目注前方,他贱兮兮地探头过去问:“丑女人,你师承何人?” 海遥仿若没听到般继续盯着项羽的背影看。 被一个女人这么无视,韩信觉得颜面扫地。他顺着海遥的目光看向项羽,看一会儿后收回目光,很认真地盯着海遥,大声问:“你是不是喜欢项将军?” 韩信的声音委实大了些,不止前面的钟离昧与英布刷地回过头,就连最前面的项羽也一字不落听得清清楚楚。 惊愣的海遥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项羽已勒马回身看过来。四目相望,海遥清楚地从项羽的双眼中看到了欣喜、错愕、惋惜……嫌恶,她的心慢慢沉下去,不错,她确实从他眼里看到了嫌恶。说实话,自来到这时空,短短三年间她遭遇过无数次这种嫌恶的目光,虽然心里有几丝不舒服,但每次也都能坦然面对。可是今天,她却不自觉低下头去。她第一次为自己这副身躯的面貌感到自卑。 韩信继续假惺惺装伤感,“若你真心喜欢将军,我韩信可以割爱。” 羞愤的海遥拔出剑刺向韩信。 早有准备的韩信笑嘻嘻地接招,“把你的剑术尽数施展出来吧。” 海遥刷刷几剑把韩信逼离她身边,然后用剑尖指着他,怒声说:“我又不是你什么人,你割爱个屁啊。我喜欢谁与不喜欢谁,跟你有关系吗?我们说清楚,昨晚的祸事因你而起,所以,也就不存在你救我出府的恩情。既然我们两不相欠,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如果我倒霉以后再见到你,你也只当不认识我。” 韩信被海遥嚣张的样子惊得呆了。 项羽同样也愣了。 羞窘不堪的海遥只想快速离开这个队伍。 正当众人眼睁睁看着海遥翻身下马向相反方向而去时,项羽最先醒过神,“韩信。” 韩信一夹马腹,截住海遥,居高临下望着她,“丑女人,你一个女人独身上路,难道不怕被人欺侮吗?” 海遥不说话,她扭头绕过韩信继续往前行。 韩信无计可施,便求救地望向项羽,“丑女人,你若真心喜欢将军,我可以请求将军收了你。你可知道,现在到处都在打仗,一个不小心就会丢了小命。” 海遥步子一滞,但仍未回头。 一直注视着她背影的项羽心里有种难以描述的滋味,他真的很厌恶那张脸,可脑海里又不时浮现河边她舞剑时的曼妙身姿,特别是她用尽全身力量呼喊“阿籍”时的神态,总会让他心里不自觉地柔软一片,不自觉地想去注意她。就这么让她离去,他心里还真是有点不舍,不如收了她,不想碰她不碰便是。项羽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开口问:“海遥,你是真心喜欢着我吗?” 第二章阴差阳错成陌路(7) 阿积叫“海遥”时声音也是这么柔和,海遥忍不住慢慢转过身子,深深吸口气后坚定地抬起头,“我确实被阿……将军的英姿所吸引,如果将军不嫌弃我容貌丑陋,我愿意追随将军左右。”跟在他身边,看他到底是不是阿积。如果是,她一定会让阿积重新爱上自己,让那个虞妙戈离开。如果不是,她程海遥怎么会跟其他女人分享一个男人呢。 海遥话音刚落,就见马车帘子呼的一声被拉开,虞妙戈震惊地望向她,在见到她容貌的瞬间失声惊叫起来:“鬼。” 一直强自镇静的海遥慢慢低下头。 项羽勒马往回走到马车边,看一眼跌回马车里花容失色的妙戈后,不解地看向虞子期,问:“妙戈不曾见过海遥?” 虞子期双眉紧锁,“我并不知海遥是谁。在府里,她叫红儿。因面容丑陋,被管家安排在府内后院菜园子侍候鸡鸭和猪。昨晚月色不明,妙……虞妙戈应该不会瞧清她的面容。” 项羽默默看向海遥,与她的视线对视一瞬后,看向妙戈怜惜地问:“你还好吧?” 妙戈抚着心口的纤手慢慢放下,脸上慢慢涌出温婉优雅的微笑,“我已无碍。将军勿挂。” 项羽唇边全是宠溺的微笑,他轻柔放下马车帘子。 海遥的自卑感再一次蜂拥而至,但她仍倔强地盯着项羽。即便他真的顺应了命运的安排,也不该这么快就忘了她。 项羽的目光却始终没再和海遥交流,他边策马慢行边漫不经心说:“既然这么喜欢我,就跟我走吧。” 海遥心底那仅存的一丝自信轰然倒塌,她强自忍下胸口奔涌翻腾的悲痛难过,浅浅地笑了,她默默凝视项羽的背影一瞬,转身就走。她要尽快离开这里,离开他。因而,她的步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直接跑起来。 韩信站在马镫子上遥望着海遥的背影,喃喃道:“这女人虽丑,可却骄傲得紧。” 项羽心中一动,他怎么还没有韩信看得清楚呢。她虽然面容丑了点,可她身上却有着一种不同于其他女子的特质。他是觉察到了,可一直没揣摩出来究竟是什么,此时经韩信一说,豁然开朗,确实,这个女人虽然面丑,可内心却像孔雀一样,骄傲得紧。 其实,他不是不想留下她,只是她身上有太多疑点。她明明是虞府的奴仆,她明明知道虞子期他们都可以证实,可是,她却一直对他说她叫海遥。为什么?她与他,算上河边偶遇,也不过才三次而已,可她却一直追问他,他是不是忘了她?究竟为什么? 项羽越想心里越乱。 龙且轻声提醒:“将军,我们该走了。” 项羽再次望一眼海遥离去的方向,可那里已经没有她的背影。突然间,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再次直袭他的心头。 龙且正准备再次开口,项羽却突然收回目光,“出发。” 头顶上,太阳白晃晃的刺眼,狂奔一天的海遥觉得口干舌燥。还好,前方五百米处有一片白桦林,有林子的地方总会有生物,果腹应该不成问题。 到了白桦林,海遥发现那里竟是数百名叫花子的栖息地。破鼎烂碗里煮的大多是野草树叶之类的植物,只有少数精壮男子吃的是烧过的麻雀等肉食。 见海遥衣着还算光鲜,十几个半大孩子一哄而上围上来。海遥望着眼前十几双黑漆漆的小脏手,鼻头有些发酸。见她摸遍全身的口袋也没找出什么可以吃的东西出来,孩子们满脸失望地往回走。 海遥环顾四周后,穿过一堆堆火走到一个正削树枝的老者跟前,“能借一下你手中的匕首吗?” 老者看着海遥,举起手中的匕首,“你说的是这把短刀?” 海遥点点头。 老者把短刀上的碎木屑吹掉,又在身上来回擦拭两遍后递给她,“爱惜着些用。” 海遥轻轻点头。 见她向林子里走去,老者担忧地嘱咐:“小伙子,这林子密,里面又有很多毒蛇,别迷了路。” 海遥头也不回继续往里走。不到百米,突然听到前面草丛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飞快地掷出手中匕首,一只肥硕的野兔便被钉在地上。盏茶工夫,她手里提着三只野兔、六只麻雀走出来,自己留下一只野兔,其他的悉数送给老者,“给孩子们烤着吃了吧。” 孩子们围着海遥拍掌欢呼,老者满脸惊诧盯着海遥,“小伙子好身手。祖上是猎户吧?” 海遥随意点点头,熟练剥开兔子皮后,就着老者身前的一堆火烤起来。 香气四溢,数里飘香,孩子们不停咽着口水。海遥撕下一只兔腿正要往嘴里送,她身后正啃着麻雀骨头的黑胖汉子破口大骂:“哪来的野种,懂不懂规矩,在这个地盘上我是老大,老大都没有吃的东西,你们能吃吗?” 海遥大口大口地吃着兔肉,仿若没听见般。 胆小的孩子已吓得哭了起来,老者只好挑一只最大的兔子,起身准备送给黑胖壮汉。 海遥扔掉手中的骨头,冷冷地开口:“给孩子们吃。” 正满脸得意的黑胖壮汉顿时大怒,跳起来一脚踹向海遥头部。依然坐着的海遥身形一矮,同时,右手快速抽出火堆中烧得正旺的一根木柴,向上一顶,收势不及的黑胖壮汉冲进火堆,哇哇叫着跑出火堆时,衣服上已全是火,其中尤为严重的就是裆部。 乞丐们脸上又是欢喜又是担忧,海遥却由始至终没有看壮汉一眼,她吃完另一只兔腿后,远远走开,到林子另一边乞丐较少的地方,捡起一截枯枝把乱草上的落叶和杂物扫干净后和衣躺下。 如果是她另一个时空的身体,一击之下黑胖汉子哪还会活着。她在心里叹口气后,敛去纷杂的思绪,一会儿工夫,她的脑子已开始昏沉。 凉风习习,一条黄绿相间的长蛇从树上垂下,这边的乞丐并未吃到海遥所猎的食物,他们冷漠地观望着…… 第三章君有慧眼,吾本明珠(1) 苍穹之上,点点繁星镶满夜空。一轮明月悄然自云层中探出来,刹那间,淡淡银辉倾洒一地。 蜿蜒无尽头的黄尘土道上,一辆外青灰车篷的马车咿呀咿呀向前缓行。 一阵微风透过帘缝吹进马车,躺在车厢左侧毫无声息的海遥右手指尖微微颤动一下。 车厢右侧,刘邦面无表情看着马车外的夜景。 他对面,萧何悄悄移动跪坐的姿势,双腿已经发麻,不知道自己还要等多久。 马车外,漆黑一片,棵棵树木就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怪物。刘邦放下马车帘子,扫海遥一眼后看向萧何,“这是第几封加急文书?” 萧何赶紧把手中文书递上去,“第四封。项氏小儿已入沛郡范围,张军师也是着急了。” 刘邦快速扫一眼,沉声说:“两股力量合二为一抗击大秦会更容易一些,可是,项梁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拥立熊心那个傀儡为王,他难道真的是想光复楚国江山?哼,他们只是在为抗秦胜利之后铺平道路,我们答应结盟,全军将士浴血奋战的结果是为他做嫁衣裳。不答应结盟,凭咱们现在的兵力推翻大秦的百万大军,既而与吴中项家争雄,就如蝼蚁蛀塌磐石般艰难。为或不为,我们都是前途渺茫。” 萧何把刘邦随手掷下的文书,收拾好后码在案子一角,“可是,如果眼前不答应结盟,秦章邯会不会突袭沛郡?” 刘邦嘴角过掠过丝冷笑,“转告张良,把项家小儿身边随从的身份、地位,他们跟吴中的哪些人关系最近,一一查探清楚后即刻报来。” 萧何点点头,却没有即刻下车,刘邦侧靠在绸垫上,淡淡地开口问:“还有事要禀?” 萧何一揖而倒,额头抵在刘邦脚下,“项梁在吴中威信颇高,在那里,项羽是他唯一的亲人,因而,别看他小小年纪,现归顺其旗下的贤士武将还真是不少。如果主公怠慢于他,这些贤士会不会借机发难,继而污主公名声?萧何恳求主公,切莫逞一时之气啊。” 刘邦双眉蹙起,他摆摆手阻止萧何继续往下说,“项家小儿既然诚心邀我,等上几日更能表其诚意。” 萧何一怔。这种行事方式并非刘邦的风格。 刘邦紧皱的双眉却瞬间舒展,嘴角也忽地现出丝玩味的笑,“温柔乡里的少年儿郎火气不会太旺。” 萧何恍然大悟,“主公神算,没想到那项氏小儿果真去了虞府。不过,听说那虞妙戈确实是绝色美女。” 刘邦嘴角的笑意延伸到眸底,“自古红颜多祸水。” 萧何虽然点头,却也说出了自己的观点,“不过,那项羽确实也是难得的将才。听探子回报,陈王身边的吕臣前些日子投奔项梁,途中遭遇秦将堵截,项羽靠身边的百十人把秦兵两千余人杀得干干净净不说,还个个割了头颅。这么狠的人,我们沛郡的将领还真挑不出几个,也许,我们将来真正的劲敌将会是他。” 刘邦微微一笑,“砍人的脑袋,果真像削个葫芦那么简单吗?” 萧何又是一怔。 刘邦却不再往下说。他若有所思看向对面的海遥,他发现,她虽然一动不动躺着,但那双密长如扇的睫毛不时轻轻抖动。 萧何顺着刘邦的目光看过去,“她……” 刘邦伸手一挥,萧何的下半句便咽了下去,皱眉再看海遥一眼,轻手轻脚下了马车。 刘邦移身到海遥身边,居高临下打量着她。看了好一阵子后,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额头,“不用再装了,我知道你早醒了。” 第三章君有慧眼,吾本明珠(2) 若他们言谈间没有项羽的名字,海遥会大大方方地起身,在听了他们主仆间的谈话后,海遥犹豫了,他们知道项羽从虞府出来,还知道虞妙戈美艳动人,那么,他们知道她是跟着项羽一行出来的吗?腰眼间疼得钻心,手脚还麻痹着,虽然不清楚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可现在她无法自由行动是事实。睡之前她身在林子中,现在为什么在马车中?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与阿积显然是敌人,会不会因此而迁怒她?怎么办?她脑筋急转,却无一个可行的办法。 见她仍然一动不动,刘邦嘴角微微一牵,手已一路向下,滑到她颈间蝴蝶骨上,他发现,她的肌肤如同婴儿般的滑嫩。随着他的摸索,她睫毛抖动得更加剧烈。他扬起嘴角,手继续向下,“那蛇虽毒,但也不至于昏迷这么长时间。不过,既然现在还是不醒,想来已是毒素入侵五脏六腑了。若已无心脉……” 海遥觉得不妙。正要睁开之际,那只手却突然停住了。 刘邦突然提高声音,“周勃,把这女子拉出去葬了。” 一阵马蹄声得得而来,心惊胆战的海遥听到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主公,周勃这就把她扔了。” 海遥暗中庆幸,扔了总比被人活埋强。 谁知,刘邦却不赞同,“荒郊野外的,尸首别让野兽叼去啃食。还是深埋了吧。” 周勃回答:“末将遵命。” 不说目前行动受限,就是平时,被人深埋,凭自己的力量也不可能出得来。海遥心底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了,感觉马车快速停下,她“哎哟”一声翻身坐起,正准备装出刚苏醒惊慌失错的样子,却意外发现,随着她的起身,原本盖在她身上的衣袍迅速滑下去,原来的紧紧缠在胸部的裹布早已被人解下,现在她身上仅着一个薄薄的绸白色的裹肚,压根遮不住过于丰满的前胸。女人的本能反应,她双手迅速抱在胸前望向刘邦,与此同时,一声响彻云霄的尖叫响起,“啊。” 刘邦嘴角微微上抿。 马车周围的四五个随侍同时惊问:“主公,发生了何事?” 刘邦意态闲闲,笑说:“没事。” 海遥三下五除二穿上外袍,缩坐于马车一角,怯怯盯着刘邦,“你是谁?我为何在你的马车中?” 刘邦收了笑,若有所思盯着她。 海遥知道他在分辨她的惊惶是真还是假。样子便装得更加怯懦了些。 刘邦眸底神色慢慢温和,嘴角笑容也再度现出,“你被蛇咬,毒发不省人事,而我们恰好经过救了你。你的问题我已经回答,现在轮到我问了,你一个女人为何单身上路?而且,身边一点盘缠也没有?” 海遥脑筋急转,“家乡兵乱,只好外出寻亲。” 刘邦默了会儿后,随手拿起马车角落里的一个小小包囊扔到海遥脚边,“亲在何处?” 颜集是不能回去了,海遥对这个时空的县郡地名所知有限,默想一瞬后她在心里暗叹一声,“沛郡。” 刘邦蚕眉轻挑,眸底一道亮光一闪而逝,“沛郡有数万屯兵,不怕更乱吗?” 这男人目光太过锐利,海遥语滞了,她不敢再说下去。因为她明白,人说了谎话后,最不能做的事就是圆谎,圆谎会把自己绕进一个怪圈,你越想圆,你就越圆不了。况且,她撒谎的对象似乎十分精明。 刘邦淡淡收回目光,躺下去望着马车顶篷,“你该换药了。” 海遥只得把刚穿好的外袍脱下,拿起脚边包囊准备换药时犹豫了。虽说刘邦并未看向她,她的心仍然咚咚咚急跳,不是没有在陌生男子面前宽衣解带过,也不是没有经历过云雨之事,可那却是另一个时空的记忆,前者是身为女性杀手最主要的一项近身刺杀手段,后者是在阿积面前。自进入这个时空后,她的心态似乎跟这具躯体的年龄越来越契合,现在的她就像少女一样,内心深处有最原始的矜持与羞涩。 第三章君有慧眼,吾本明珠(3) 觉察到海遥气息紊乱,刘邦嘴角再度现出微笑,“上天果然公平,身为女人你虽容貌不佳,体态却极为妖娆曼妙。” 想到虞妙戈那张让女人都会嫉恨的脸,海遥心里如同塞了棉絮般堵得难受,阿积舍她而选了虞妙戈,是因为额角的印记吗?只是三年,他的性情就变了吗?越想心里越难受,愤懑之下,不自觉间把心底的牢骚发了出来,“有什么好,难道没听说过以貌取人嘛。” 刘邦哑然一笑后身子侧过来,单手支撑下巴盯着正在换药的海遥,意味深长说:“其中的妙处你们女人哪里会知道。” 海遥一愣后才反应过来,慌忙扯起脚下的衣袍就往身上盖,却在无意间触到伤处,忍不住开口呼痛,“啊。” 随车护卫的周勃担忧的声音再度传到车内,“主公……”他叫了一声后住了口,显然,海遥的这叫声听起来很容易让人想歪,他自然是不敢擅问。 刘邦扬声向外朗声道:“无事。”说完后目光再度投到海遥身上,“你昏迷了三日,这期间一直是我为你敷的药。” 意思不言而喻,海遥一想到身体被眼前的男人看过,便羞得脸火热火热的,“你的随从有女子吗?” 刘邦摇头,“你自己能换吗?” 自行疗伤是杀手们必备的功课,海遥毫不犹豫点头,“能。只是,只是……请你……请你转过身,好吗?” 刘邦见海遥始终羞窘不堪,便笑着转身。 笑声传到马车外,周勃回头看向萧何,萧何却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马车内的情形。稍稍放松警戒的周勃不着痕迹勒一下缰绳,不再紧紧跟着刘邦的马车,等与萧何并辔时压低声音问:“难道主公喜丑妇?” 萧何噗地笑出了声,“既然你如此好奇,何不掀开马帘一瞧究竟。” 正伸长脖子等着听答案的周勃意识到又被萧何耍了,拔出短戟就刺。 萧何身子向后一矮,躺在马背上才堪堪躲过周勃狠辣一刺,“周将军,千万别惊了主公。” 周勃冷哼,“你就不能换个身法。每次都往后躺,一点也不好玩。” 萧何揶揄他,“你不也千篇一律一种枪法。” 周勃再哼,“若换了枪法,万一伤了你,受罚的不还是我。” 萧何伸手指向马车,“周大将军,还是保护主公要紧。” 周勃悻悻瞪视萧何一眼,“奸滑之人。” 萧何无奈苦笑。 上了药,穿好衣衫,海遥轻咳一声,“好了。” 刘邦转过身,“一个女人能这么快上好药,缠好伤口,不简单。会拳脚吗?” 海遥摇摇头后又赶紧点头,“略懂皮毛。” 刘邦好整以暇盯着她,“略懂皮毛就敢不带盘缠只身上路,是你胆子大,还是我小瞧了你。” 海遥心里又开始慌乱,可依然死死地强撑着,“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们富人哪里懂穷人的生活。一日三餐能找着吃的就不错了,出门还想带盘缠,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刘邦收了笑,默看海遥一会儿,才说:“确实,在乱世里过日子是很艰难。” 海遥赶紧点头,转移话题,“虽说大恩不言谢,可我还是要谢谢你。若没有你,估计我已死在荒郊野外了。” 刘邦一直笑望着她。 海遥越说越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她意识到在这个男人面前,早晚她的谎言都会露馅,权衡之下,她话锋一转,“不过,我要去的地方是沛郡,我想我们不是太顺路,我还是下车吧。” 刘邦笑容不变,“很巧,我们就是要去沛郡。” 第三章君有慧眼,吾本明珠(4) 海遥自然知道他要去的地方是沛郡,没话找话,真是自寻死路啊。她内心哀号着的同时,口里开始语无伦次,“是够巧。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 “想问什么?” “那个……那个……你们见到我时,我的……我的……”海遥真的无法说出口。 刘邦从身后拿出一条长长的绸白布条,“是说这个吧。” 海遥想死的心都有了。她是想知道他们救起她时,她是不是衣衫完整,可是,身为女人她同样清楚自己的身体并无异常,她恨不得想咬掉自己的舌头,“我很困,先睡了。” 刘邦又是一阵笑,笑完之后压低声说:“你放心。救起你时你身上的衣衫好好的,那些乞丐并没有怎么样你,因为你的伤口位置不好处理,我才把它解开的。解开它时,马车里就我一个人。” 海遥的脸火烧火烧的,再不敢开口接话。 钟离昧望着窗棂子上透光映出的两个身影,愤然掉头离去。 英布默默凝视一会儿妙戈的身影,转身尾随钟离昧走出院落。跨进他们五副将所住的院子,见钟离昧正在望月发呆,他快步走过去,“当时,你我应该力谏武信君请范增谋士同行的。” 钟离昧回头向项羽单住的院子望一眼,声调之中怒火不减,“已进沛郡统辖范围三日,却迟迟不见沛公或是使臣前来迎接。这里面的玄机,你可曾细细想过?” 虽然同为项羽的副将,英布投奔项羽后最看重的却是钟离昧,在他看来,无论是擅制兵刃的虞子期,还是善于逢迎讨好又极重诺的季布,或是生性耿直的武勇之首龙且,都不如智勇双全的钟离昧,他一直认为钟离昧有谋士之才,可是,钟离昧却偏偏愿意亲身上阵杀敌。 见英布不答,钟离昧轻轻一叹,“你说得对,出发时确实应该请求范谋士同行。” 英布默想一会儿,“那虞妙戈总是子期的妹妹,将军那里我们无从下手,可虞妙戈那里,我们不还有子期吗。” 经英布一提点,心思烦乱的钟离昧只觉脑中顿时清明一片,他侧过身看向虞子期的房间,“如果她不是子期的幼妹,我们回到吴中的那一刻,便是虞妙戈的死期。” 钟离昧的声音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小,英布心领神会,也稍稍提高了声音,“离昧说得不错。即便我们不下手,范军师也不允许将军如此沉迷于女色。” 钟离昧与英布对视交流后,他扬声说:“子期,如此月色,我们兄弟畅饮一杯如何?” 虞子期应声而出,“子期恭敬不如从命。” 天明时分,住隔壁院子的虞子期、龙且他们练武的吆喝声惊醒了交颈而卧的项羽和虞妙戈。 项羽看向慵懒无力却又显出另外一种风情的虞妙戈,心底涌出阵阵柔情,他就这么静静地盯着她的脸,不想起床也不想再次温存,只想这么看着她。 而虞妙戈似是感觉到了他的注目,慢慢睁开眼,四目相望,妙戈妩媚一笑,“将军为何这么看着我?” 项羽凝视着妙戈,一边微笑,一边侧身揽住她纤细的腰身,“真不想起来,就这样抱着你躺着。” 虞妙戈听了后却慢慢收了笑,她伸出手,从项羽的双眉开始,双眼、挺鼻、薄唇,手一点一点下移,“跟在将军身边,妙戈何其有幸。我不知道将军能否护我一生,是不是能一直这么宠着我,可我心里却已认定,将军就是我今生唯一的夫。” 项羽心里大为感动,就在他身子贴向虞妙戈准备用吻来回答她时,钟离昧的呼喝声却越来越大。他心中一动,深思一瞬后,亲亲妙戈的额头就急忙翻身下床。 第三章君有慧眼,吾本明珠(5) 妙戈心知有异,翻身坐起时锦被滑至她的腰间。 项羽眼前顿时一片春色。 妙戈羞红了脸,她微微低头,“公务要紧,将军先忙去吧。” 项羽再次扫一眼缩回锦被里的她,“嗯,你再睡会。” 妙戈躺回床榻上,轻声说:“将军忙完了要早些回来。” 项羽穿衣的动作一顿,体内的欲望有再次抬头的迹象,他真想像往日一样再和妙戈欢爱一次。可是,内心深处又有一个声音提醒着他,眼前大事未定,不是男欢女爱的时候。 未听到回答,妙戈慢慢抬起头,见项羽神情有异,她目光下移,等看清他亵裤下难以遮挡的欲望之源后,两片绯红桃色顿时飞上脸颊。 项羽俯身上前,紧紧抱住妙戈肩膀,很久后,欲望才平息下来,“我办完正事就回来,你抓紧时间好好休息,省得晚间体力再不支。” 妙戈一听,挣脱项羽的怀抱,拉起被子捂住自己的头。 项羽朗声一笑后大踏步走出房门。自十五岁起他身边的女人便不计其数,高矮胖瘦,个个都是美人,可没有一个女人能让他感觉到男欢女爱竟然可以这么销魂蚀骨。妙戈,这个外表羸弱的女人,居然可以承受得住他一次又一次的雨露。不止如此,她还懂得把握住她的身体,该放松时放松,该紧绷时紧绷,就像妓屋里那些专门侍候男子的女人,那么熟识男子的身体变化。他知妙戈是出身极好的处子,能在这种事上无师自通,项羽觉得庆幸,他竟然可以拥有她。 项羽的身形刚刚离开院门,早已候在不显眼地方等待的虞子期便快步走到门口,“妙戈。” 房内的妙戈一惊,“兄长等我片刻。” 虞子期警惕地扫一眼左右,“大哥在屋后的湖边等你。” 项羽前脚离开,虞子期马上就出现,妙戈知道兄长必是有要紧事,“妙戈梳洗之后马上过去。” “你抓紧时间。” 虽然早早地躺下了,可海遥却辗转反侧,几乎一夜都没有合眼。清晨,她刚有睡意就听右侧刘邦处有动静,她犹豫一瞬后翻身坐起,揉揉疲惫不堪的双肩后看向刘邦,却见他正聚精会神看手中的文书,并没有注意到她,她悄悄打个哈欠后重新躺下去,准备补补眠。谁知,头刚沾上菱形小枕,肚子里便发出一阵轰鸣。 自昏迷起她一直未进食,是真的饿了。 刘邦并没有抬头,“周勃处有干粮,若伤处不太疼,还是活动活动的好。” 海遥揉揉肚子后翻身坐起来,掀开马车车帘,明亮的朝阳下,扑面而来的全是清爽的温暖。她先深深吸一口气,然后用手挡着无处不洒的光线看向马车后跟着的六个人,“谁是周勃?” 一身黑袍的周勃,提缰策马来到马车后,快速打量一眼海遥脸上的神色后,问:“姑娘叫我何事?” 海遥回头望一眼刘邦,“有吃的吗?” 周勃利落地从马鞍处的随身包囊里取出几张大饼,从挑高的帘子空隙里看向刘邦,“主公,熏肉和腌菜都已吃完,我们现在只能吃面饼子了。不过,依现在的速度,中午时分赶到沛郡边县不成问题。” 刘邦头依然未抬,“那你就将就一顿吧。” 周勃愣了下后才明白刘邦这话是说给海遥听的。他再次瞟一眼海遥额头的印记,恭敬十足说:“委屈姑娘了。” 不用徒步行走,还有面饼子充饥,海遥已感到非常知足,“能有口吃的已经很不错了,你客气了。” 周勃双手勒了下缰绳,马儿不再前行。一会儿工夫,已重回六名随侍中间。 第三章君有慧眼,吾本明珠(6) 海遥从三张大饼中取出两张放在刘邦身前的案角竹简旁,坐回自己的位置后拿出剩余一张一口咬下去,只听嘴里咯嘣一声。 正拿起面饼子准备吃的刘邦看过去,正好见海遥从嘴里吐出一小粒石子。见她一脸愤懑,他微微而笑,“出门在外,吃食相对简单,凑合凑合吧,中午就好了。” 为防再次吃到小石子,海遥一点一点撕着吃,“简单和干净是两码事。” 刘邦听得双眉一挑,“姑娘家乡何处?” 虽不知道他突然提些这些有何用意,海遥倒也明白千万不能说颜集,但离得太远也不行,太远了往下说不好圆谎,海遥想了好一阵子后才想到一个地名,“花晏。”虞府管家虞八的妹妹嫁到了花晏,来探望虞八时曾让海遥偷偷逮了两只肥鸡回去,海遥就是从他们兄妹俩的交谈中知道的这个地方。 虽有前车之鉴,可刘邦也被小石粒子咯了牙,他也学着海遥,一点一点撕着吃,边吃边若有所思反问:“花晏?” 刘邦果然并非随兴而问,显然,他对她某些方面还是心存疑惑。她再一次沉默了,在他面前,说得越少越好。只是,这面饼子实在是太干了,不吃吧,肚子还饿着,吃吧,渴得难受,她盯着他腿边的水囊,轻声问:“还有水吗?” 刘邦直接把那只水囊递给海遥。 海遥接过后悻悻拿着,不喝,胃里像塞了块石头,喝了,岂不是要喝他的口水? 刘邦看海遥一眼,“不喝吗?” 挣扎半天,还是抵不住身体的渴望,海遥只好拧开水囊塞子往嘴里倒了些水。因水囊离嘴还有些距离,洒出的水打湿了她的衣袍。 刘邦愣了下后双眼闪过一丝讥嘲,“你平日早饭吃些什么?” 海遥只顾擦衣袍上的水珠了,压根没有捕捉到刘邦神情的微末变化,“煮蛋与粟米粥。”说完后她有些后悔,鸡蛋哪是普通人家能吃到的东西。 “不吃硬食?”刘邦看似问得随意。 海遥却不敢随意作答,“我肠胃不好,早饭吃太多硬食,肠胃容易不畅。”这也不算假话,红儿确实肠胃不好。 就这样,一问一答。等两人把各自的面饼子全部吃完,她已是一身冷汗。 刘邦重新拿起竹简,“花晏并无战事。寻常人家也不可能有鸡蛋,还能常常吃。你既然说自己外出寻亲,到了沛郡就离开吧。” 这个男人身上本来就有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疏离,这些,海遥本也不惧,只是,她与项羽一行多少沾些关系让她内心不安,在这个命如草芥的社会里,稍不留心便有可能小命不保。因此,乍一听到刘邦骤然间转冷的口气,她不自觉地手一抖,水囊便啪一声落到脚边,身下的绸垫顿时被水打湿一片,海遥手忙脚乱拾起水囊,盖上塞子后缩到角落里懊恼起来。她程海遥曾是让世界黑白两道组织里头目闻风丧胆的女人,怎么能因眼前这个男人一句话而惊慌失措呢。难道在这种落后社会里生活久了,人也退化了,脑筋也变迟钝了,竟然连一句谎言也不会说了,昨天才对他说过她是因为战乱外出寻亲,今日却说家乡是花宴。他没有说错,花宴并无战事。海遥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身上没有一枚钱,寻亲不过是个幌子,怎么办? 刘邦一直专注地看着文书。海遥明白,到了沛郡他绝不会再让她跟着。怎么办?找个养活自己的营生在某个地方生活下去,还是去寻找项羽一行,暗中观察项羽到底是不是阿积?就这么愁着,想着,正午时分马车驶进沛郡统辖的一个小小的城郭里,海遥还是没有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办。 第三章君有慧眼,吾本明珠(7) 刘邦临下车前问海遥:“从这里离开吗?” 海遥想也没想直接摇头。没有想好前还是跟着他的好,最起码吃睡不愁。 刘邦随意点点头,然后走向一家客栈。 海遥亦步亦趋跟在刘邦身后。 周勃与萧何看得稀罕,显然,两个人都觉得主公与这位容貌不佳的姑娘关系不简单。 刘邦却突然开口:“萧何,为这名姑娘另行安排住处。” 萧何一愣。 听着刘邦故意疏远的称呼,海遥不甘心地冲着刘邦的背影喊:“我的名字不叫姑娘,叫海遥。” 刘邦没听见似的,头依然未回,也不再开口说话。 萧何截站到海遥面前,做了个请的姿势,被堵住去路的海遥无奈地随着他走向客栈里的另外一个院子,虽然比邻,但却是两个院子,这么一来,亲疏立显。 安置好海遥后,萧何客气十足地离开。 垂头丧气的海遥独自吃完小伙计端来的粟米粥和煮蛋,发起呆来,直到日渐西斜她才醒过神,决定出去走走,希望能尽快找一份养活自己的营生。如果只是看刘邦一个人的脸色,她还可以死乞白赖地跟着,可如今看来,因为刘邦的态度,萧何和周勃等人会对她敬而远之。 走出客栈,海遥发现这里的街道很短,从头走到尾,不过五百步的样子。 站在街尾,海遥很不甘心,一个无所不能连国际刑警都无可奈何的特工杀手,在这个时空居然养不活自己。她果断走向离自己最近的茶水铺子,问正烧水的老者:“老人家,你这铺子里请人吗?” 老者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错愕,显然是无法相信,他这间小小的茶水铺子也有人前来应工。他先是从头到脚打量一眼男子打扮的海遥,然后抬起枯瘦如柴的手指向后院,“老朽一家六口人全指望这间铺子养活,可这铺子里已经三天没有客人来了,小伙子,去别的地方碰碰运气吧。” 海遥轻叹口气准备离开时随意扫了一眼后院,发现一名老妇抱着个婴孩靠坐在墙边,笑眯眯看着院中正在打陀螺的半大孩子,她心中一动,回身问老者:“另外两个人呢?他们在哪里做工?” 海遥只是想问问这里哪个地方请人,没有料到老者重重叹口气后说:“儿媳带着大孙女去妓屋了。” 海遥呆了一呆,“老人家今年高寿?” 老者伸出手,“五十有二。” 海遥在心里快速算起来,五十二岁的老人,儿媳也就是三十四五的样子,那他的大孙女也只有十几岁。她无法相信心中所想的那个可能性,压下心中惊疑,她小心翼翼开了口:“去那里做什么?” 老者脸有不悦,“自然是换些钱。” 海遥心里一阵发寒,“怎么换?” 老者气呼呼地站起身,含怒指着海遥,“女人去妓屋换些钱,你身为男子,是真不懂还是故意在这里嘲笑老朽。” 海遥落荒而逃。她虽然知道这个时空贞节观念并不强,可正常家庭的女子居然靠出卖身体换取银两,她有点接受不了。跑了十多米她停下了,即使现在回客栈,他们还能让她跟几天?不行,她必须在与他们分别前找到容身之所。 她不敢再一家店一家店地问,她开始有选择地去挑选店家。筛选过后,她发现,这镇上只有两家具备请人条件,一家是妓屋,一家是客栈。 身为女子,对于妓屋有本能的排斥。 客栈,也就是她投宿的客栈将是她唯一的选择。 第四章伤到深处不识君(1) 柜台后的胖掌柜居高临下打量着海遥,“就你这身板能干什么啊。” 海遥收腹挺胸站得笔直,“别瞧我身材瘦小,力气却很大。你让我先做几天工试试,试用期间我不要钱,只管吃住就行。” 胖掌柜不说话,他仍然盯着海遥看,看着看着,脸上神情就有一些变化。 海遥见他眼睛微微眯起脸上显出丝猥琐,觉察出不妥。慌忙低头检查身上有没有异常,一看之下,心中暗暗叫苦。她赶忙松懈绷得紧紧的肩膀,让脊背佝偻下来,想掩饰过于丰满的前胸。 本还不是特别肯定的胖掌柜一见海遥的动作,顿时眉开眼笑,他转出柜台一把抓住海遥肩头的衣衫,“你一个女子找什么活啊,跟了本大爷自然吃穿不愁。” 跑堂伙计估计是见多了这种场面,边有条不紊地干着手中的活边看热闹。 海遥身形灵活至极,胖掌柜却力气奇大。撕扯一会儿后,她虽然躲开胖掌柜的魔爪,腰间的束带却被他扯开了,身上麻布衣衫呼啦一声,扯破一道长长的口子。红儿是奴仆,冬夏都没有亵衣穿,因而,外衫一破,里面的春色便落入众人眼中。 议完事的刘邦一行走到院门,就见裹紧外衫的海遥一脸震怒。 萧何见刘邦眉微微皱起,便对周勃说:“周将军,还不过去。” 刘邦抬起手臂阻止,“她有些武勇修为,咱们还是先瞧瞧。”周勃闻言停步。 衣袍破口处被海遥用两手紧紧抓着,如此一来,被勒紧的衣袍裹着的身子更显玲珑妖娆。毫无顾忌的胖掌柜大笑着走向海遥。 海遥惊怒之下,身形一闪已欺身闪到胖掌柜身后,胖掌柜惊愣间,已被海遥以四两拨千斤之术摔倒在地。 伙计们一见掌柜的吃了亏,放下手中的活计走过来,把海遥围了个密不透风。 这时候,刘邦双眼之中冷厉一闪,声音仍淡淡,“周勃,过去吧。” 双拳难敌四手,况且只能用一只手臂打斗,周勃还没有跑过去,海遥已被众伙计拉胳膊的拉胳膊,拽腿的拽腿给拿下了。 胖掌柜摸着摔破皮的下巴,骂骂咧咧晃悠到海遥身边,一把扯住海遥被撕破的外袍,“你这么丑的女人,有本大爷肯要就应该偷着笑了,居然还敢动手。他娘的。” 海遥身上的武勇全仗身法和招式,因而,被七八个五大三粗的伙计摁在地上后,根本没有力量去阻止胖掌柜。情急之下,海遥突然想起了刘邦,这地方是客栈的门脸,而他们却住在院子里,因担忧他们听不到她的求救声,她用尽全身力气转过身子喊:“刘邦,救我。”依她的判断,刘邦虽然怀疑她的出身来历,但不会眼见她受人欺凌而撒手不管。 戏剧性的,她的声音刚落,便听到周围伙计们“哎哟”声不断。身上恢复了自由,海遥抬起头来,发现随着周勃一个漂亮的扫堂腿,最后一个还站立着的店铺伙计已狠狠地摔倒在地。 海遥赶紧起身。胖掌柜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她,他连滚带爬跌跌撞撞跑向客栈的大门口,声嘶力竭呼救:“来人啊,我这店里来强盗了啊。” 海遥向刘邦跑去。只是,她外袍上那道口子委实太长了些,她虽然双手齐上,刘邦依然可以看到她腰间的皮肤。为她上药时总在马车车厢内,刘邦这时候才发现,阳光之下海遥过于晶白的皮肤竟然好似透明一般,连血管都隐约可见。 不知为何,看着她这样惊慌失措跑向他,刘邦的心一下子就软了起来,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双瞳之中的冷厉变得温暖起来,“没受伤吧?” 第四章伤到深处不识君(2) 海遥连连摇头,半个身子藏在刘邦身后,“没有外伤。”说这话时海遥的注意力仍在周勃与那胖掌柜身上。她发现,那周勃不知和那胖掌柜说了些什么,胖掌柜不仅不再大喊,还点头哈腰地准备往这边走。她心里咯噔一下,不自觉间她已腾出一只手紧紧拽住刘邦的袖子。 刘邦轻轻拍一下她的手以示安慰,“有我在,不用怕。” 海遥虽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但心里仍有担忧,“我们赶紧离开这里,不能再继续住下去了。万一他们使坏,往咱的饭菜里……” 刘邦微微一笑再次重复,“有我在,不用怕。” “可是……” 海遥只说两个字便不再往下说了,因为她发现,周勃抓住胖掌柜的后衣领,把他提溜到柜台处,又说了句什么,胖掌柜使劲点头,周勃拍拍手后走过来,“主公,没事了。我们走吧。” 刘邦低头看一眼自己袖子上海遥的手后对周勃和萧何交代:“明日再走吧。” 萧何脸上现出焦虑,周勃的注意力却一直在海遥的手上,海遥发现两人表情有异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慌忙松开抓在刘邦袖子上的那只手。看她两只手紧紧抓着被撕破的衣袍,周勃迅速转过头。 刘邦伸出手揽着海遥肩头,正好遮挡住她腰侧还裸露出的皮肤。 海遥却被惊得身子一个激灵,她惊惧地看向刘邦,“你……我……我们。” 觉察到她的微微抗拒,刘邦伸手探入她衣内,从腰间开始慢慢上抚至胸前停下,脸上表情不变,盯着海遥问:“你希望更多男子看到?” 海遥赶紧摇头。 刘邦拥着她,转身往他所住的那个院子走去,“贴着我。” 他虽非恶意,但他毕竟是个男人,两个人紧紧贴着走路,海遥的身子很僵硬,步子却很快。可刘邦却仍然不疾不徐走着,她羞窘不堪轻声央求他:“请你走快一些。” 闻言,刘邦慢悠悠地说:“既然敢一个女人单身上路,就要做这样的心理准备。”话虽这么说,他还是走快了些。 弯弯曲曲走了好一阵子,还是没有走到刘邦所住的房间,海遥忍不住恨声问:“还远着吗?” 见她气急败坏,刘邦唇边现出丝笑意,“前面就是。” 海遥抬头,看见房前有一片灿若霞锦的嫣红桃花,却是从一墙之隔的院子里斜伸过来,她心中一动,停步站在原地顺着院墙从头看到尾,确实只有一棵桃树,原来他们的房间与她住的只隔了一道墙,她撇撇嘴后边向房门走去边暗自嘀咕:“住这么近还分两个院子做什么。” 自她停步就一直看着她的刘邦无声而笑。虽说谎话连篇,却也真是心思剔透的姑娘。 关上房门的刹那,海遥飞快推开刘邦,把衣袍完好的一侧对着他,“你能帮我向店家借针线过来吗?那个死胖子似乎很怕周勃,应该不会拒绝。” “死胖子?!”刘邦呵呵一笑朝房外扬声吩咐,“萧何,出去买一套女子的裙裳。” 海遥暗中思索一瞬后问刘邦:“能买男子的衣服吗?”这个时空中,身着男装更好行事。 外面的萧何并没有即时离开,显然是听到了海遥的问话。 刘邦抽出袖兜里的地图,边研究吴中项家的屯兵分布地点边含着丝笑问:“不说女为悦己者容,就说你曾说过的以貌取人,稍稍打扮一下总会加些分的,况且,你身姿很美。” 海遥顿时觉得被他抚摸过的那片皮肤再度火烧起来,这个男人,不止在众目睽睽下坦然自若轻薄她,现在又这么大大方方地以“赞美”的方式说出来,羞愤之下,她恨恨瞪着他说:“我万一寻不到要找的人,难道还能一辈子跟着你们。总是要找一份营生,自己养活自己。女子在外行事,总会被一些心思猥琐不怀好意的男人轻薄,穿着男装省得麻烦。” 第四章伤到深处不识君(3) 刘邦先是愣了一愣,唇边的那丝笑慢慢消失,然后默默盯着海遥的眼睛。 海遥在舌尖的牢骚赶忙咽回肚子里,撇过头后改口:“自然,也不能一概而论。就像你们,还是挺助人为乐的。” 听海遥越说越小声,刘邦突然大笑起来,“萧何,还不去买?” 在房外走也不是留也不妥的萧何转身疾走几步,迟疑不决停下步子,“主公,是女子裙裳吧?” 刘邦看向紧紧闭着的房门,扬声说:“是的。快去吧。”萧何快步离开。 海遥沉默下来。 刘邦把摊在桌边的地图慢慢折叠好,然后看向海遥,“刚才你与客栈掌柜为何发生撕扯?” 眼前男子心思过于缜密,海遥不敢再次擅自说谎,她红着脸回答:“我问他店里缺不缺人手,没想到被他瞧出是女子身份。” 刘邦的目光在海遥胸前停留一瞬,然后看着她的眼睛,静静地问:“才到沛郡,你便知道寻亲无望吗?” 海遥语滞。她不愿意再圆谎了。 刘邦既不催促,也不追问,他一直静静盯着海遥的眼睛。 海遥踌躇许久,才讷讷开口:“我原为家仆,在主人家犯了错后被驱出府门。我从来没有出过远门,也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身上连一枚钱也没有。实在走不动了便想着在路边歇息,没有想到还被毒蛇咬上一口。若不是你们一行经过,现在的我,尸身估计都被秃鹫叼光了。寻亲一事只是我信口胡诌的。” 刘邦默了一会儿,又问:“那为何是沛郡呢?” 实话实说会不会被他们灭口,毕竟她无意中听到了他和萧何的谈话。海遥犹豫不定间,刘邦忽地开口:“不要说谎。” 海遥心一横,心中暗想,死就死吧,谎言是不能再说了。为防自己变卦,她快速开口说道:“因为那晚我听到你和萧何提起过沛郡。” 刘邦眸底的温暖延伸到脸上,“你想跟着我。” 海遥悄悄观察刘邦脸上的神色,见他并未因为她曾经撒谎而动怒,便长长松口气。说实话,离开虞府和项羽一行后,她一直心有惶然,不知道何处容身,更不知未来如何。因此,潜意识里,她其实不愿意因为自己再次撒谎而被刘邦驱逐,“是的。” 刘邦把折好的地图再度摊开,“萧何性子最慢,你还是坐下来等吧。” 海遥挑了离刘邦最远的地方坐下。 刘邦未抬头,却未错过她的动作,见她的防备心仍然很重,嘴角不自觉微抿,“你既无姿色,又无出身,强守贞节所为何来?” 这个时空,男人与女人第一次见面就可以欢爱,就如项羽和妙戈,不用爱情做铺垫,也不受任何道德观念的束缚。还有她,如果不是身有武勇,韩信就算真的强行要了她,世人不会觉得韩信有过错。事后,韩信如果愿意让她跟着他,她便可以继续跟着他。如果不愿意,她也无可奈何。在这里,女人如果没有可用价值,贞操没有任何意义。就如虞妙戈,她即便是长于富足之家,可如果没有可以取悦项羽这类人的姿色,不能为虞府带来利益,虞公也不会悉心保护着她,保护着她的贞节。海遥既无法认同这种世俗,也无法与一个还算陌生的男子坦然谈论女子贞节。 没有听到回答,刘邦抬眼看一眼海遥,“与我交流很有负担?” 海遥踌躇不定,不能不回答,又不能随意敷衍刘邦,前思后想好一阵子后,她盯着地面轻声说:“男女之间若没有感情,为解身体之渴苟……欢好,跟畜牲有什么两样?”她始终不敢太放肆,及时把“合”字咽了下去。 第四章伤到深处不识君(4) 刘邦惊愕地抬头,默盯着海遥,许久之后,他双目中那抹晶亮的神采才消失,“海遥,上前来。” 海遥的心怦怦直跳。这个男人无论说话还是做事总是稳稳的,她虽然很善于观察,但根本无法从语调中揣摩出他的喜怒,在身上衣袍无法蔽身的时候,他要她去他身边,他要干什么?海遥心里不由自主紧张起来,“有什么话这样说就好了。” 刘邦微摇一下头,重复说:“过来。” 海遥只好起身。见她一步一步挪着走,刘邦冷肃的脸上显出一丝笑意,“方才扭到脚了?” 海遥虽然不情愿,可步子仍然大了些。走到刘邦身边,她怯怯地问:“要说什么?” 刘邦无视海遥因为紧张而僵直的站姿,他解开她两手的束腕,先捋开她的左袖,仔仔细细检查一遍后,又捋开她的右边袖子。因为一只手臂在刘邦手中,海遥被扯破的袍子再度滑下肩膀,羞窘紧张之下,她只觉得冷汗突然间涌出来,裸露在外面的半边身子顿时冷飕飕的。下意识地,她想抽回被他抓住的手。 刘邦抬眼一瞧她晶白的雪肤,注意力再度回到海遥的手臂上,仔仔细细检查两遍后,他脸上多了丝玩味的嘲讽,“是没点,还是已经破了?” 海遥没听明白。 刘邦懒洋洋地瞟一眼迷茫的海遥,提醒她:“你不知守宫砂吗?” 刚才叫“海遥”时的柔和,变成现在叫“你”的冷嘲热讽,海遥从他语调中听出了冷意。她确实知道守宫砂,但却不知道红儿这具躯体是没点,还是已经破了处子之身。这是一个颇不好回答的问题。直觉上,海遥明白,即使事实丑陋,但眼前这个男子愿意听实话,可……可是这个实话真不好说。 刘邦脸上已恢复了一贯的冷肃,“回答我的话需要斟酌很久吗?” 海遥一咬牙,“我在主人家为奴时,曾把家畜看丢,被主人施以杖刑后昏迷了数日,醒转后忘记了以前所有的事。所以,我真不知道是没点过守宫砂,还是已经破了……处子之身。” 贞节不被看重,守宫砂确实有很多人家不给自家女子点。 刘邦静静盯着她。发现海遥的双眼虽然盯着地面上,但面色极其坦然。他起身把她垂到手边的衣袍拉上去,“弄丢几头牲畜就被施以杖刑,人命也委实不值钱了些。不过,也由此可看,胡亥小儿的坐朝不久了。” 海遥愣了一愣,竟然这么快转移了话题。她怔忡着看他走到窗前,手搭在窗边后忽然回头望她一眼,然后叹口气转身走回桌边,拿起羊皮地图,不再开口说话。 海遥小心翼翼坐下来,不敢擅自开口,也不敢擅动,她担忧会引起新的话题。与他交流,太累。 项羽再次大张旗鼓带领众副将策马来到沛公刘邦的府邸。 沛郡原为楚国领土,而楚怀王为楚国正统王室后裔。因而,围观路人中不少贤士剑客慷慨激昂地高声称赞吴中项家的忠贞与诚意。 眼见场面难以控制,刘府门前的一名守将悄然退入府内,向谋士张良的房间跑去。 项羽没有漏掉这个细节。他嘴角挂着丝笑向街道两边百姓抱拳致意。 百姓们沸腾了,纷纷向刘府涌去,他们齐声呼喊:“沛公,请出府吧……沛公,请出府一见项将军吧。” 刘府大门已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府衙门口的守将们脸色已微变。 被百姓们簇拥在中央的项羽策马行至府门台阶之下,翻身下马把缰绳随手扔给季布,然后谦恭有礼地朗声说道:“烦请诸位为我通传,说项羽恳请面见沛公商议结盟,共同讨伐秦贼,以光复我楚国旧地,救天下百姓于水火。” 第四章伤到深处不识君(5) 顿时,嘈杂声四起。 一个贤士打扮的中年人越出人群,朝数千百姓振臂呼喊:“光复楚国,抗击秦贼。” 顿时,呼声如海,众多百姓纷纷朝着府门方向呼喊:“光复楚国,抗击秦贼。沛公大义,联盟吴中……” 呼喊声传入刘府内,刘邦的另一谋士张良执笔快速在竹简上写了一行字,递给等在房门口的将士,“速送主公。” 张良不知道,就在将士刚出刘府侧门,前门情况又变。这一变化,连项羽也始料不及。 项羽压下心头激动,回身向百姓们抱拳揖一礼,“沛公深明大义,大家不必担忧。” 他话音未落,一黑袍少年便挤出人群拜在项羽面前,“将军为百姓四处奔走,身为楚人,韩信愿追随左右。” 项羽定睛一看,这少年还真是韩信。他压下心头不安,快速扶起韩信,“我为正在受苦受难的百姓感谢你。” 韩信执意再揖一礼后,退到项羽身后。 星星之火,迅速燎原。最先开口的贤士随即向项羽拜倒,“李旺祖愿追随将军。” 顿时,自认有才的人纷纷拜倒在项羽脚下。 项羽大喜过望,可心头的那一丝不安却也越发强烈。项羽虽惜才,可并不了解韩信的底细,因而,这几日来前来刘府时一直令韩信协同龙且保护虞妙戈。此时,韩信只身前来,是虞妙戈那边出了什么事?还是他不听命令擅自前来?不自觉间,他的目光再次瞟向虞子期。 虞子期悄悄移步走到韩信身边,压低声音问:“虞妙戈可好?” 野性难拘的韩信一心想建功立业,哪会老老实实护卫一个女人。在他看来,即便妙戈姿色艳绝,那也只不过是闲暇时赏玩的一个女人,不值得他和龙且两位身手不错的人保护。他也绝料不到项羽会如此在意这个女人。因而,在回答虞子期时他的神情是不屑的,声音是漠然的,“我不曾留意。” 虞子期脸一黑就想发作,但情势哪容得他开口。 项羽见虞子期神色有异,面色便不由自主沉了下来。 英布与钟离昧心不由得再次提了起来。好不容易说服虞子期私下劝导虞妙戈,要以大局为重,不可沉溺于儿女私情陷项羽于不义,今天这种节骨眼,千万不能因为这个女人坏了大事啊。 前来投靠的人越多,项羽脸上的忧虑却也越来越多。 自来到这个时空,海遥从未穿过这么鲜丽明亮的纱帛裙裳。轻微不适过后她开心起来。如果有条件装扮,没有哪个女人不爱漂亮的。 就这样跟着他们生活?可是,要以哪种身份跟着呢?为奴为仆?海遥很快否定这个想法,才摆脱虞府,才不要再跳进另一个牢笼。依附他们发展自己,等有一天可以拥有不被人随意欺凌的力量时再离开,去寻找阿积,重新挽回阿积的心?只是,若真有那么一天,阿积会接受这副身躯就是她吗?他真的会舍弃绝色的妙戈重回她的身边吗?会,还是不会?纠结中,她不由自主抬起手抚摸着额角的胎记。 见海遥前一刻还面带微笑,后一刻已是秀眉微颦,懒懒靠在身后矮榻上的刘邦放下手中竹简,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以前从未穿过纱帛裙裳?” 海遥顿时回神,待看到刘邦眸底隐含笑意,她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不由脸上一烫,“记忆中,从未。” 刘邦随手拿起案边一角的酒樽,抿一口后又问:“你一身武勇学自何人?” 海遥自不能说她曾有五年惨无人道的魔鬼训练,也不敢再现想现编,让眼前的男人再次生疑。她目光盈盈盯着刘邦,“我因为容貌丑陋,府中主人唯恐惊到府中其他的人,被管家安排在府里后院养殖家禽。后院里常年就我自己,为打发时间,我伺候好那些家畜常去村旁河边玩。那里有一老者常去练武,时日长了,我也从中学到了一些皮毛。” 第四章伤到深处不识君(6) 红儿这具躯体并不能把五年所学用到最强,因而,海遥这套说辞也算无懈可击。而海遥说话时目光极为坦然,刘邦这一次没有怀疑。只是,他又有了另外的问题,“家畜四处觅食,你不怕再丢失个一两只吗?” 海遥得意起来,“自那次后,我把家畜全部圈养起来了。” 刘邦眉一挑,“圈养?” 海遥俯下身,下巴抵住自己的双膝,晶亮双瞳忽闪忽闪眨着,“鸡鸭,可用篱笆扎圈。而猪,更简单,只要有石头,砌一个没有屋顶的、矮矮的房子就好了。” 刘邦仔细看了海遥一眼,脸上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赏,声音更是异于往常的温和,“的确是个聪慧的姑娘。” 海遥的笑容却慢慢苦涩起来,“情势所逼而已。我真的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次的侥幸,能在杖刑之后活下来。” 刘邦的眉微微皱起,还未及开口,便又听到海遥轻轻一叹,说:“人类社会永远不可能众生平等。只要上位者以人为本,发展经济的同时律法尽量做到人人平等也就是了。” 刘邦双目一亮,慢慢坐直身子后默盯海遥好一阵子才说:“你有大才。” 海遥垂下眼睑再次苦笑,“这哪是大才,这是所有百姓心里的渴盼。” 刘邦明亮的双目中透出坚毅,“不错,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海遥虽与人相交有限,但也感觉到眼前男子的思想相当超前。她发现,跟他交谈心里很舒适,几乎不存在什么障碍。 刘邦不知想些什么,两个人默契地沉默了。 马蹄得得声中,海遥又开始胡思乱想。阿积现在何处?刘邦与“阿积”究竟有何恩怨?正想得入神,马车外传来萧何的声音,“主公,张良急报。” 张良与萧何虽同为刘邦谋士,但萧何侧重于粮草调运等军中后勤,而张良的优势却在全局统筹上。因此,刘邦若离开沛郡,通常都留张良主事。自项羽进入沛郡,张良虽不时催促刘邦尽快回府,但从未来过加急文书。此时,一听是急报,而且萧何声音异常,刘邦面容一肃,掀开车帘沉声问:“何事?” 海遥心中暗惊,跟阿积有关吗? 萧何把手中竹简递进来,刘邦翻开一看,顿时大怒,“项家小儿居然如此狡诈。” 萧何觑一眼刘邦神色,“我们小瞧了那小儿。” 刘邦把竹简紧紧攥在手中,久久不说话。 海遥大气也不敢出。刘邦口中的项家小儿肯定是阿积,看情形,他与阿积之间恩怨很深,若知道她出自虞府,他会不会迁怒于她?还有,如果阿积发现她与刘邦在一起,又会怎么想?想得越多,海遥心里越不安。她不由得悄悄打量着刘邦。 刘邦沉默许久后把手中竹简重重放在案子一角,“此事怪我。萧何,我要马上知道项家小儿带着的那美人住处。另外,速速回复张良,交代府门侍卫切不可与围观的百姓发生纠纷,要张良尽量拖延时间,让项家小儿尽兴表演。” 萧何一抱拳,“末将遵命。”然后策马走向送信的将士,压低声音交代几句后,将士转瞬策马驰出众人的视线范围。 刘邦面色沉静放下马车帘子,海遥赶紧低下头缩坐在马车一角,双眼直直盯着裙摆,一句话也不敢说。一阵难捱的静寂后,刘邦低沉的声音传过来,“项家小儿恶意造势逼迫我答应与吴中结盟。你认为我该怎么做?” 且不说她对项羽有着特殊的感情,就说刘邦所说的那些她根本摸不着头脑,海遥哪敢胡乱发表意见,她小心翼翼抬头看刘邦一眼,然后再飞快低下头,“我只是一个女人,哪敢胡乱发表意见。” 第四章伤到深处不识君(7) 刘邦静静盯着海遥,轻哼一声,“是不敢,还是不想?” 那种难以描述的无形压迫再次迎面扑来,现在的刘邦跟刚才与她随兴谈论的人简直不像一个人,一层冷汗涔出额角,她赶紧抬起头为自己辩解,“我不知你所说项家小儿的身份,更不知道你们的利益关系,还有,吴中又是谁?” 吴中是项羽叔侄的屯兵之地,海遥却把它说成人名,刘邦不禁愕然,在他准备开口解说之际,忽地发现海遥略显迟疑的神情瞬息之间变成了坚定,心中诧异的他便咽下想说的话,静听海遥往下说。 海遥问:“你是谁?和那姓项的有什么恩怨?”问话听似简单随意,其实,她是想从刘邦口中套出阿积在这个时空中到底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而被周勃他们称为“主公”的刘邦身份又是什么?和阿积到底有什么矛盾冲突? “我叫刘邦。” 名字有点耳熟,海遥封存多年的记忆里,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听过,“你是干什么的?” “沛郡的百姓称我为沛公。” 海遥啊的一声惊呼。刘邦的笑容还未完全展开,就听她喃喃自语道:“那就是沛郡的大人物喽。” 刘邦笑容顿僵,她居然连沛公在沛郡的地位都不知道,哭笑不得的他有些遗憾,即使她为人聪慧心思机敏,可女人毕竟只是女人。想与女人在大事上交流意见,是他的错误,他重新闭上眼睛养起神来。 话题是刘邦起的头,海遥却不想就这么结束,“项羽又是什么人呢?你们之间为什么会有矛盾?” 刘邦仍然闭着眼,“这些事你无需再操心。” 海遥不满地撇撇嘴,正要在心里腹诽几句,正在疾行的马车突然开始颠簸起来,身姿轻盈的她顿时成了车厢里的落花,不住在空中飘舞。 听她不住倒吸冷气,显然是被颠得难受。刘邦睁开眼,掀开马车帘子看一眼前方的路,“坐在行李上。” 海遥刚把行李整理好,人还没有坐上去,疾行的马车骤然间停住,冲力之下,她大字形摔趴在马车中央。 马嘶声中,周勃惶恐的声音传进来,“主公勿怪,一时着急,赶得急了些,没瞧清路中央有块大石头。” 不知刘邦是怎样做到的,他仅仅是身子倾了些,他边把海遥拉起来放在自己腿上边向外说:“无妨。不要慢下来,我们尚有急事要办。” 马车摇摇晃晃又往前行去,海遥起身就要往对面的行李上坐,刘邦却伸手拉回她,“女人傍身的最佳途径还是找个好男人依靠。这种乱世,能养活人的营生男人也不好找。” 海遥既尴尬又羞窘,以至于顾不上分析刘邦的话中含义,她僵硬地笑一下,“受教了。只是,能让我自己坐……” 话还未说完,车轮似乎又撞到了石块,马车嗖地飞了起来,腰挺得笔直的海遥惊呼出声,“啊。” 刘邦微微眯眼,这女人胆子委实小了些,声音也委实洪亮了些。 马车落回地面,海遥重重坐回刘邦腿上,她清楚地听到身下的他闷哼一声,显然被压得不轻,她赶紧开口说:“我还是自己坐好了。” 刘邦扶在海遥腰间的手慢慢下移,到伤口处停下,“伤口若再撕裂,估摸着会留下后遗症。” 客栈里与胖掌柜撕斗时,结痂的伤口又渗出了不少血。大夫确实交代过,要小心,不可再次撕裂伤口。话虽这么说,也知道坐在他这个肉垫子上确实安全很多,可是,这男人也忒喜欢在她身上摸来摸去了些,海遥朝他尴尬一笑,“我会小心的。” 第四章伤到深处不识君(8) 刘邦似笑非笑,“随你喜欢吧。” 海遥正要起身,马车又开始左倾右斜,她犹豫一瞬后又坐回去,边挤出一丝笑边说:“那就再坐一会儿,路平了,我再起来。” 刘邦嘴角上挑,怀里这女人的容貌是丑了些,可身姿和谈吐还是相当吸引人的。不由自主,他再次低头,凝视着海遥额角边的胎记打量,他发现,那个色调也忒鲜艳了些。 身后的队伍越来越长,英布与钟离昧相视一笑。 项羽心头的焦虑却怎么压也压不下去。龙且武勇修为虽高,可遇事不喜往深里想,说不好听的,就是有勇无谋,韩信擅自离开,妙戈会不会出现意外?龙且他会不会应付得了突发事件?项羽突然间不敢往下想了。 虞子期也有同样的担忧。不由自主,他凶狠的目光再次投向韩信。 韩信的心思却早已转到了别处,他唯恐声势不够大,见项羽在刘府门前一等就是一个时辰,他觉得应该再次对刘邦施压。于是,他走出队列走上台阶,面朝府门朗声质问几个侍卫:“项将军诚心前来,沛公却避而不见,难道说,沛公不想救天下百姓于水火吗?不想抗击秦贼,为捍卫我楚地的热血男儿一雪国耻吗?” 侍卫们得了张良的吩咐,像没听到般直直立着。 可韩信这么一说,项羽身后那长长的一个队列纷纷开始往台阶上涌。只是转瞬之间,台阶上下,人头攒动。 局面即将混乱,侍卫们的脸上微微变了色。 韩信声音提高,谴责力度又升一级,“难道说沛公想自立为王,难道说沛公组建军队只是为了一己私欲,难道说我们大好的男儿的血汗都是为了刘姓之人而流……” 群情激昂中,项羽心头的不安淡了些。正当他觉得时机成熟,准备拾级而上走向刘府时,身后一骑快马驰来,“项将军休怒,张良来晚了。” 在沛郡,没有人不知道张良这个名字。张良,那是贤士中的翘楚。因而,听到张良的声音,贤士剑客们自动让出一条道路。 张良策马驰到项羽身前,一跃下地后抱拳揖一重礼,“沛公一直在军营操练兵士。得知项将军亲至,已火速往回赶。” 项羽回揖一礼,“张将军从何而来?” “天气干燥,郡内田地旱情严重。我一直同各地亭长商议引水灌溉的事,没有亲自迎接项将军,海涵啊。”张良说这话时,侍卫们已打开府门。 刘邦唯恐屯兵扰民,屯兵处离郡衙远了些。另外,自刘邦统辖沛郡,一直把农耕之事看做重中之重,他希望治下百姓都有粮吃。张良说的,没有丝毫破绽。 沛郡那帮贤士剑客们纷纷低头,张良虽然寥寥数语,但已尽把沛公之德概括了。他们不由得为轻易说出愿意追随项羽而懊恼。 张良朝项羽等人弯身引路,“请将军进府稍候沛公。” 项羽微笑着轻颔下首,随着张良缓步踏上台阶。 这时,身后又是一阵马蹄声。蹄声急促,众人不由得向声音来源处望去。 两辆外形质朴的普通马车快速驰来。停到府前,一人挑开车帘跃下马车。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自张良眼中一闪而过。 来人已大步流星走向项羽,“刘邦来晚了,项将军休怒。” 项羽心中暗惊,这刘邦虽出身布衣,可威严天生,浑身上下有一种让人不敢近身的冷肃与疏离。就在他悄悄调整自身状态准备提高警惕应对刘邦时,刘邦却突然停下了步子,“我回府路经来佤客栈无意中救得一女子,她自称是将军的姬妾,我便一并带了来。” 第四章伤到深处不识君(9) 项羽暗暗叫苦,来佤客栈正是他包下的客栈。他几乎能确定那女子肯定是妙戈。可众目睽睽之下,让沛郡众多贤士剑客亲眼目睹他竟然带着一个宠姬前来结盟,大为不妥啊。 英布与钟离昧显然也明白。正准备开口应对,刘邦却根本不给他们机会,“萧何,把那女子带上来,让项将军认上一认。” 萧何掀开第二辆马车的车帘子,妙戈踩着踏凳袅袅而下。 众人呼吸一窒,喧嚷声顿无,千余人全部目不转睛盯着娉娉婷婷走向项羽的妙戈。明艳绝俗,令人不敢逼视。所有的人心里一片黯然,上天怎么能造就如此绝色尤物,却又不属于自己呢? 就在这落针可闻的静寂时刻,贤士中一个小小的声音响起,“妲己一出,殷商国破。这个女子,也拥有祸国之颜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传十,十传百,瞬间工夫,千余人都在议论一个话题,前来洽谈结盟这种国家大事还带着贴身宠姬的人值得称颂和跟随吗? 钟离昧与英布已面色大变,虞子期边在心里庆幸虞妙戈安然无恙边恨恨瞪向韩信,只有英布悄然打量着项羽的神色。 其实,在见到妙戈现身的那一刻,项羽所有的担忧懊恼一股脑散了,只要她没出事就好。他没有听见贤士们的议论,也没有留意到几名副将的气急败坏。 刘邦很满意眼前的现状,他微微笑着走在众人身前引路,“项将军,请。” 这时候,韩信眼尖地看到刘邦所坐的马车中似乎也有一个女人,顿时,他觉得找到了能为项羽一挽狂澜的机会,“美人配英雄。项将军的美人明艳动人,想来沛公藏在车中的美人会更胜一筹。” 张良面色剧变。 刘邦却朗声一笑,“海遥,出来吧。” 海遥欲哭无泪。自知刘邦劫到了妙戈她就一直避于马车中。她不想在这种情形下出现在阿积面前,她不希望站在他的对立面。 可眼前的情形哪容得她继续躲。 见美人迟迟不出来,韩信一阵风似的奔下台阶,走到马车车辕时呼啦一声拉开了帘子。 海遥躲无可躲,只好走出马车。 韩信顿时傻了眼,“怎会是……怎么是你这丑女人。” 海遥咬牙狠狠瞪他一眼,冷声道:“丧门星,每次见到你我都会倒霉。” 韩信还要辩驳,“你……你怎么会在……” 海遥轻哼一声,利落地跳下马车向刘邦走去。情势逼人,她已经无法扭转,只好走一步算一步。 人群中有人惊呼,“这世间竟然有如此丑的女人。” 海遥脸色不变,步子不停。 项羽默默凝望着盛装打扮的海遥,心中滋味难辨,美人在怀,他却很想阻止海遥走向刘邦的步伐。她眼里似乎没有他的存在,她微微笑着的双眸只看向刘邦。她倾慕于他,她怎么可以走向别的男人。可脑中仅存的那一丝清醒提醒着他,他不能过去阻止,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向刘邦。他没有发觉,他握着虞妙戈的手不自觉间加重了力道,也没有发觉,被握疼了的虞妙戈静静地看着他。 刘邦却丝毫不在意众人的嫌恶与讥嘲,他快步走上前,拥着海遥肩膀,扬声说:“这女人相貌是丑了些,可在耕作和养殖牲畜方面却是翘楚。在我心里,她不输于任何一个美貌的女人。” 这才是贤妇,这才是明主身边女人应该有的标准。众贤士心中顿时有了定论,自然,推崇丑妇的刘邦的操守也值得赞颂。众贤士迅速改变了对刘邦和海遥的看法,男的是明主,女的是贤妇。 第四章伤到深处不识君(10) 海遥却步伐沉重,她能感觉脊背上有两道炽热的目光,可她不能也不敢回头,她既不想看到阿积怀里拥着其他女人,又担忧从阿积眼里看到不屑的光芒。 刘府内奴仆不多,从大门经厅堂,至议事厅,一路之上来往的奴仆不过四五人。而且,这些人并不惧怕外人,他们恭敬之下神态坦然,海遥看得心奇。这刘府,似乎还没有虞府中的奴仆人数多,而且,这里的奴仆没有媚态或是奴性。 惊疑间,忽听身侧的刘邦开口:“项将军,你我所议之事对女人来说极为枯燥,可否让海遥陪你这美姬在我府内花园中散散步?” 项羽盯着海遥,轻颔下首,“沛公想得极为周到。” 一股说不上来的积郁闷气顿时涌上海遥心头,这刘邦竟然让她去陪阿积的女人。下意识的她就想拒绝,“我身子……” 刘邦深深看她一眼,截口说:“我府中并无女仆,海遥,千万不要怠慢了客人。” 海遥舌尖上辗转的想拒绝的话只好咽回肚子里,她不情愿地答应:“你放心,海遥会好好招待贵客的。” 项羽默默看着海遥,妙戈目光盈盈盯着项羽。钟离昧轻咳一声,项羽浅淡一笑柔声对虞妙戈说:“妙戈,去吧。” 早一步进议事厅的刘邦并未发现项羽与两个女人的异常,见海遥仍站在原地,他虽然笑着但声调已冷,“海遥,还不走?” 海遥赶紧点头,转身之际还是忍不住回头,幽幽瞥一眼项羽,谁知,转身准备进议事厅的项羽也恰好在这个时候向她看来。四目相望,海遥从项羽的双眼中看到一丝别样的情绪,她心头一震,再也移不开脚步。阿积,真的不记得海遥了?忘记了那个从西班牙飞去香港仅为见你一面又必须即刻赶往南非的海遥,那个和你相拥于海边一起等待日出的海遥,那个为了你甘愿冒着被枪杀的危险也要脱离组织的海遥…… 刘邦终于觉察出异样,他若有所思盯着海遥,不再催促她离开,也不再催促项羽,只是默默观察着他们两个人。 虞妙戈垂下眼睑沉默一瞬,然后忽地抬头,微微笑着对海遥说:“海遥姑娘,我们走吧。” 项羽收回目光,含笑看向刘邦,“这位海遥姑娘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海遥的心突突直跳,内心里,既期盼阿积认出她,又担忧认出她后给他添麻烦。 刘邦淡淡瞟一眼海遥额头的印记,也含着笑说:“与海遥相似的人应该不多。” 项羽朗声一笑,大步跨入议事厅,“很早的一位故人,我还真的记不清了。” 阿积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因为容颜的改变他还在辨别她的身份?海遥怔怔地盯着已经紧闭的房门,心里有推门而入一问究竟的冲动。 见海遥迟迟不走,站在门边守卫的周勃沉声质问她:“主公的交代不够清楚吗?” 海遥赶紧平复心绪,垂首转身后匆匆地说:“虞妙戈,请。” 刘府的后花园虽有不少奇花异草,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奴仆少的原因,盆景无人修剪,花圃无人管理。海遥心生遗憾。说实话,现代社会中,偶有闲暇时她是乐意和阿积一起摆弄花草,享受生活的。 一路行来,虞妙戈与海遥并无交流,此时听到海遥轻声叹气,她把刚摘下的一朵花插在耳边头发里,“你与将军不过刚刚见面,你确认自己真心喜欢他?” 海遥没有料到虞妙戈会开门见山问这个问题。她知道,自己数次失态的表现,不说虞妙戈是阿积的女人,就连阿积身边的人都会有虞妙戈这样的疑问。可她不想隐瞒,已经失去过一次,她并不想再次失去。因此,她大大方方地点头承认,“不错。” 虞妙戈好看的蛾眉飞快地蹙了下,然后仔细看一眼海遥的额头,才开口说:“妙戈听说,将军在吴中的其他姬妾不只貌美,身姿也特别妖娆。由此可见,将军似乎并不喜欢丑女人。” 其他姬妾?难道说,阿积的家中还有其他的女人?海遥胸口发闷,这个名叫项羽的少年郎真的是阿积吗?不由自主,脑中再次想起项羽脸上曾经一闪而逝的嫌恶神色,她意识到虞妙戈说得不错,他确实厌恶她的长相。在她亮明身份的情况下,他竟然嫌弃她,阿积会这么做吗? 见海遥面色微变,虞妙戈柔柔地笑了,“所以,若真想受将军独宠,就必须有让他所有的姬妾都黯然神伤的容貌。” 海遥的心一揪一揪地疼,“将军究竟是什么人?” 虞妙戈双眸现出丝轻蔑与不屑,“将军是楚国贵族之后,如今,将军叔侄俩屯兵吴中,准备与胡亥小儿一争天下。现在,将军之所以前来沛郡,是因为他的叔父武信君有意拉拢沛公,图谋共同抗秦的大计。你……你不会不知道,现在统治天下的是大秦吧?” 确实,少年将军,人中龙凤,会接纳她这个至丑的女人吗?海遥再次陷入沉思,若他真是阿积,若他已经顺应上天的重新安排,那么,他的反应只能说明他想忘记现代社会的一切,想重新开始这里的生活。这样的话,姬妾成群就可以说得通了。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湖边。湖面上,两人绢帛纱裙异样的美丽,虞妙戈望着水中海遥的倒影,漆黑双眸里的优越感慢慢褪去,渐渐变成了愤恨,而海遥仍沉溺于自己的思绪里无法自拔。虞妙戈悄悄抬起手,五指以一种特别的形状直直抓向海遥背上的脊椎骨。 海遥不知道自己命悬一线。 对面墙上忽然出现一个人影,“喂,丑女人,你怎么跟刘邦混在一起了?” 虞妙戈已收势不及,只好变抓为推,先“啊”地惊叫一声,和海遥一起向湖里倒去。 太过突然,海遥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韩信反应虽快,但疾速扑来时仍然只拉住虞妙戈的裙摆。 海遥急切之下,双手抓住虞妙戈的一只腿。可她没有料到,惊慌之下虞妙戈居然狠狠踹她一脚,而这一脚正中她的脑门。 脑袋一晕,但还不至于让海遥昏迷,她透过清澈的水望向湖边,见韩信一把拽回虞妙戈后扑通跳下水,隐约间,她听到韩信大喊着:“丑女人,闭气,等我救你。” 西班牙孤岛四周皆是海,海遥游泳的本事自不在话下,可这湖里却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拽着她向湖底沉去。她用尽全身力气,还是无法从那股力量中抽身出来,慢慢地,韩信的身影越来越模糊,一股绝望从她心底升起,神志开始慢慢模糊,眼前再次出现了阿积明净的笑脸。 第五章流水无心恋落花(1) 吴中与沛郡结盟的消息传出,楚境内一片欢腾。大秦治下原被始皇帝所灭的其他五国王族后裔也蠢蠢欲动,都希望重新集结力量,推翻暴秦的统治,重新回归六分天下的局面。 这时候,楚怀王熊心下第一道王令,派武信君项梁率部攻秦之东阿、定陶,项羽与刘邦分别攻秦地城阳和雍丘。 出发在即,楚怀王于吴中的临时行宫中设宴为即将出征的几员大将壮行。 刘邦到达时,大殿里已是人声鼎沸,把靡靡丝竹声都压了下去。 项梁与吕臣等人谈兴正浓,见刘邦身边只有张良、萧何及周勃三个男人,便起身含笑遥点着刘邦,“刘将军,怎么几个大男人来了。莫不是嫌我送去的姬妾容貌太丑?” 刘邦自沛郡到达吴中的当晚,项梁便送给他十名明艳的美人,此事诸将皆知。 刘邦抱拳致意后朗声一笑,“君上说笑了,正是因为那十余名姬妾个个绝色,才选不出能陪着我前来赴宴之人啊。” 项梁一愣后也是一阵畅怀大笑,笑过之后用左手勾起脚边蹲坐着的一个美姬的娇颜问刘邦:“此姬暂借刘将军。如何?” 能带着出席这种宴会的姬妾通常是主人的心头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武信君项梁居然把她暂借于刘邦,席中已经有人面带羡慕起哄,“君上的厚爱,让我等眼馋啊。” 刘邦却面色不改婉言拒绝,“君子不夺人所好。刘邦谢君上厚爱。” 项梁笑容不变,“自古美人配英雄,刘将军无须客套。若那十名美人不合刘将军的胃口,改日搜寻到更美的美人,必会亲自送到刘将军府上。” 刘邦连连摆摆手,“君上若再送,我怕以后没力气跨在马上去打仗了。” 闻言,宴席上的女人纷纷掩口轻笑,其他的将军和侍卫们也哈哈大笑起来。 喧闹声越来越大,席座即将坐满时,内殿中的通传声传入大殿,“大王驾到。” 无论楚怀王是不是傀儡,截止眼前,他仍然有他存在的价值。因此,众将领虽心里有数,但依然收笑恭迎圣驾。 与此同时,大殿外台阶上喧嚣声忽然又起。 刘邦听身后一个不知名的将领小声嘀咕,“必定是项羽带着他那艳姬来了。” 声音刚落,刘邦便见到项羽拥着虞妙戈出现在殿门口。 虽然才回吴中,可虞妙戈的艳名已经远播,众人忽略掉项羽不恭的细节后细细打量起他身后的美人来。容貌自不必描述,就说那身姿,一袭纱帛裙裳在莲步轻移的左右摇摆间,如仙子翩翩起舞般,婀娜迷人。 见到虞妙戈的瞬间,刘邦双目中冷意一闪而过,听到周围众将惊艳的吸气声,他淡淡扫一眼王座上的楚怀王,却见楚怀王竟然微张着嘴站在王座边呆呆望着虞妙戈,哪有一国之君的风范。 项梁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顿时,他脸色一沉。 可这席间,除项家叔侄和楚怀王外,其他人多为草莽出身。此时多数已经心猿意马不能自持,哪还顾得了项梁脸色。 项羽牵着虞妙戈的手走到自己的席位上坐下,寒眸冷冷扫向众将,众将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楚怀王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坐到王座之上,只是,惊艳的目光不时扫向虞妙戈。 将令已然下达,这次宴会只是开战之前的纵情狂欢。因此,不过个把时辰,刘邦身前身后的将军们便开始轻声商量交换姬妾,换换滋味。 刘邦脑子里突然想起海遥的那番话,若她在这里,肯定又该口出狂言了,苟合,她把这种事叫苟合。他在心里暗笑过后轻轻叹口气,在湖中打捞了整整三天,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海遥就像凭空消失了。周勃把打捞的侍卫们臭骂一顿后亲自下水,上岸后告诉他,湖底竟然与外面的河流是通着的。她,到底是活是死?若是活着,人在哪里?若是死了……刘邦不愿意往下再想。 第五章流水无心恋落花(2) 觉察到刘邦神色有异,张良向他举举手中的酒樽,“主公,吴中的酒跟咱沛郡的有些不一样。” 刘邦也拿起案上的酒樽,跟张良虚碰一下后,含笑饮下。重新倒酒时,眼睛余光望见楚怀王向贴身随侍一阵耳语,刘邦停下手里动作,看着那随侍走向项梁,同样一番耳语后,项梁派人叫出项羽走到殿外。见两人身形一出大殿,楚怀王的亲身随侍大步走向虞妙戈。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不言而喻。刘邦与张良对视一眼后,默契地起身走出大殿。武信君已率先离席,这么离开不算失礼。 一行四人走出不过百米,刘邦听到项羽暴怒的声音响在树林深处,“他居然敢觊觎我的女人。” 紧接着是项梁的厉声责备,“不过是一个女人,待天下大定,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叔侄俩的争辩时高时低,刘邦不屑地暗笑之后加快了步伐。几人即将走到宫门时,突闻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比他们更着急离开这里,刘邦心中一动,转过身来,却见吕臣向这边匆促急行。 吕臣原为陈胜旧臣,张楚政权倒塌后,他杀死叛徒庄贾为主报仇之后归附项梁,但却始终不受重用。 刘邦自来吴中,一直有心拉拢此人。而且,听说吕臣的幼女额角胎记嫣红似血,跟海遥有些相像。见吕臣迎面而来,他赶紧抱拳揖礼,“刘邦十分钦佩吕将军……” 吕臣有些心不在焉,敷衍回礼后说:“我府里还有要事,先走一步。改天我一定亲自去拜访你。” 见刘邦受冷遇,周勃脸色一沉就想发作,刘邦伸出手臂制止,他默望着吕臣的背影,半晌不语。 萧何试探着问刘邦:“要不要跟上去一探究竟?” 刘邦在府里大张旗鼓打捞落湖的女人,张良很是担忧,与海遥有关的一切他都想众人回避,时间长了,刘邦会慢慢忘掉那个女人。所以萧何一开口,张良就暗道坏事,正准备开口阻止,一抬眼却见刘邦看似平静的面容下,目光变得恍惚迷离。显然,心里还在悲伤,从不曾见过刘邦这样,张良在心里暗叹一声,不再开口阻止。还好那个女人面容丑陋,吕臣幼女即便真的跟海遥有关,也不具有娇媚惑主的资本。 刘邦点点头,“去吧。顺便查探吕府家眷,有没有我们的旧识。” 萧何走远,张良沉思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女人之绊,最是熬人。主公,要深思啊。” 刘邦轻颔下首,没有接话。 张良还要再劝,刘邦已提步前行。望着刘邦孤寂冷清的背影,张良轻轻一叹后决定永不再开口劝慰此事。男人,身边是要有一位心仪的女人相伴。十分庆幸的是,曾听萧何和周勃提起过,那个女人还算是识大体的人。 全身被捆成粽子的海遥直挺挺躺在床榻上,她庆幸没有被蒙上双眼,可以让她仔细观察房间里的每一件摆设。身处的环境是她自救的唯一依靠,她希望尽快找到这个依靠。 每一样东西都不放过,就连最不可能用的房顶都仔仔细细观察一遍。可是,令她失望的是,仍然如昨天一样,一无所获。 垂头丧气的海遥不由自主再次回忆落湖那天的情形。虽然相处的时日不长,可韩信却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他既救她就不会再绑她,如果真的是她看走了眼,真是韩信把她带离了刘府,可又为什么把她转送给他人。另外,虞妙戈为什么推她,虽然印象模糊,可刘府后院湖边的路确实很平整,还有,那个女人哪来那么强劲的力道?那种力道是身有武勇的人才有可能具备的。 第五章流水无心恋落花(3) 百思不得其解。颓废的海遥觉得沮丧,她深刻地体会到了,人一定要适应你所在的环境,否则,吃苦受累的绝对是你自己。在这种原始落后的社会里,她要做的首先是,必须要忘掉前世的一切,因为这里没有什么装备可以武装自己。在现代社会学到的技能,在这里并不是全部能用。 暗自伤神一阵子后,她又开始思索,前几日见过的满脸凶相的中年女人和那个忧愁不安的男子,他们是谁?思来想去,依然没有任何头绪,脑子却越发乱了,但多年养成的习惯,依然十分警觉。 房外有人。 凝神细听一会儿,海遥知道,是送饭的那个丫头。 小丫头推门而入,海遥却欣喜若狂,这一次盛粟米团子的竟然是陶瓷碗。她在心里欢呼——依靠来了。 见海遥嘴唇干裂,小丫头脸上露出不忍,“多少吃些吧。” 捕捉到这一细微变化的海遥努力压住心头的雀跃,努力挤出一滴眼泪,“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那个女人是谁?她为什么如此恨我?” 小丫头身子一哆嗦,“这里是吴中,其他的,以后你会知道的。”说完,不等海遥再次开口,直接抓起粟米团就往她嘴里塞。 吴中,岂不是阿积屯兵之地?海遥边使劲咽口中的饭团边想自救的办法。想了几个都觉得不合适,只好让眼前的小丫头受些惊了,想法一定,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利用腰腹之力劈出双腿。 身形不能动,行动也就不是十分精准。被踢到手臂的小丫头爬起来就往房外跑,“来人啊,来人啊,出事了。” 陶碗落地即裂,海遥的身子正好落在碎片处,腰间刺痛一片。海遥忍痛翻转手腕,把一个不大不小的碎片握在掌心。身子里扎进不少碎片,她不敢再擅自移动,碎片若断到肉里,伤口不好养。她现在要做的是等。必须等人把她移到床上。 还好,等待的时间并不长。来的人比较全,既有那个凶妇,还有那个中年男人。凶妇一见地上的粟米团子,对海遥臀部就是重重一脚,“贱蹄子,胆敢糟蹋老娘的粮食。” 中年男人一把拽过凶妇,“她总归是我女儿,以后若再恣意辱骂,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海遥愣了,她什么时候多了个爹? 凶妇当场撒起泼来,“吕臣,若不是老娘,你能入得了项将军的眼?散兵游勇,连一个不知名的小小秦将你都打不过,若遭遇章邯的数十万大军,还不得让人家削了葫芦。让你风光跟在项将军身边就是为了侮辱我的吗?” 吕臣说不出话来,吕夫人娘家在吴中,父兄辈的贤士大夫极受项梁看重,若没有他们的不住游说,即使有范增引荐,项梁断不会接纳他那一些乌合之众。这一点,吕夫人说得不错。 海遥脑筋急转,这飞来的爹似乎救不了她。 那凶妇倒也知道见好就收,她指着地上的海遥一把鼻涕一把泪控诉着,“这贱婢的母亲有什么好的,被辗转送了多少人才到你这里,来了后又为你添了多少麻烦。” 扫一眼海遥后吕臣重重叹口气,“可是,万一这姑娘不是她生的,将军一怒之下,你我性命堪忧啊。” 凶妇呆了呆后双手叉腰又开始骂:“除了那贱人,谁会用守宫砂把自己的女儿弄成丑八怪。” 吕臣再次无话可说。 凶妇再踢一脚海遥,“这贱婢的模样十足就是那贱人的样子。她是不是你的女儿我不敢肯定,可我肯定她是那贱人的闺女。” 海遥这下听明白了,似乎红儿的母亲曾是吕臣的姬妾,而这姬妾容颜极其明艳。当年,因为吕臣极为宠爱那名姬妾而让眼前的凶妇恨到今日。所以,这凶妇便与吕臣合计,要把她送给某位将军。凶妇猜她脸上的胎记是那名姬妾点的守宫砂,吕臣却不敢轻易犯险。 第五章流水无心恋落花(4) 点在脸上的守宫砂?海遥有点崩溃,即便是想保护女儿不用因为长相被送来送去,也不能用这种方式吧?! 注意到海遥腰部不断向外渗血,吕臣双眼里显现的全是心疼,一直冷眼旁观两人争吵的海遥心底一暖,她朝这个飞来的爹微微一笑。 吕臣的眼角顿时湿润起来,他盯着凶妇冷声说:“无论她是谁的女儿,若身上带伤,恐怕将军也不会太高兴吧?”说完,拂袖离去。 就这样,还有价值的海遥被凶妇叫来的家奴扛起来平放在床上。众人离去,她听到落锁声响起的时候,一阵难掩的兴奋悄然涌上心头,原来她也可能拥有明艳绝俗的相貌,原来,她并不是让人厌恶的丑女人,这样,是不是意味着阿积会接受她? 刘邦等了整整三个时辰,才见萧何走进营帐。 议完事正准备离开的张良觑一眼萧何神色,“果真是故人?” 萧何先朝刘邦抱拳揖一礼,然后才开口:“确是海遥姑娘。只是事情略有棘手。” 刘邦眉梢眼角的愉悦顿时消失,蚕眉微皱,“何处棘手?” “吕臣那老儿准备把海遥姑娘送人。” “何人?” “据我估计,应该是项将军。” “项梁。” 萧何点点头。 吕臣处境艰难,想到用女人拉拢项梁实属正常,可是,海遥容颜极丑,这不符合常理。难道,海遥那胎记……那个可能性他不止一次想过,可是,世间哪有把那种东西点到脸上的。 显然,张良也不理解,“那姑娘脸上……” 见张良指着额角,萧何摇头一笑,“我第一次听说,居然有人把那东西点到脸上。” 刘邦一听,掀开帐帘向外走去,“周勃,跟我走。” 听刘邦声调中居然带着难以遮掩的愉悦,张良不禁好奇地问萧何:“什么东西点到那姑娘脸上了?” 萧何挠挠鬓角,“这事主公肯定想越少人知道越好。” 张良更奇了,“为什么?” 萧何嘿嘿一笑,“主公已经走远了。” 张良赶紧追过去,“萧何,若下次再绕圈子,小心周勃收拾你。” 紧随其后的萧何哈哈大笑,“难道只有你一个人会怂恿、设计他吗?” 项羽提剑冲到楚怀王的寝宫,数十名侍卫手执长戟阻住他的去路,“项将军请回,大王已经安歇。” 项羽冷厉阴狠的目光直直盯着灯火通明的寝宫,双眼几欲喷出火来。 十几名侍卫再次齐声说:“将军请回。” 项羽手中长剑一挥,身前侍卫的头颅已在半空,尸首倒地的瞬间,如注的鲜血喷涌而出,其他的侍卫们被项羽干净利落的动作惊呆了,愣了半晌后才不约而同举起长戟齐齐刺向项羽。 项羽挥剑间,侍卫的头颅满天飞,鲜红的血肆意乱流。远远向这边观望的宫廷侍卫连滚带爬四散逃开。 项羽一脚踹开寝宫的大门,却空无一人。他一个房间挨着一个房间逐个搜查,可是,没有楚怀王与虞妙戈的影踪。他脊背上的冷汗已汗湿了衣袍,心头的愤恨一丝一丝褪去,头脑慢慢清醒起来。 愤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现在的他不能动楚怀王。因为楚怀王十分清楚他们叔侄的忌讳,在天下未平之前他们叔侄必须满足他所有不算过分的要求。只是,这老匹夫不该打虞妙戈的主意。他项羽的女人若他不点头,任何人都不能强取。 就在项羽打量这座临时行宫的时候,灰暗的夜空似乎更黯了,一阵突然而起的凉风扫散了空气里的沉闷。 他的思绪已一点一点地捋顺。 第五章流水无心恋落花(5) 突然,东方天际突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雷声。 紧接着,倾盆大雨骤然而下。 雨中的项羽脑子瞬间清明,他似乎忘记了一个地方——地牢。 起义之时地牢里的囚徒自愿从军,现在的牢房已经空无一人。前阵子听说楚怀王经常出入那里,他与龙且他们还把此事当做笑料谈笑。 正因为无人看守,项羽一路上没有任何阻碍。跑过长长的通道,前面晕黄的灯光照过来。 他的心骤然间怦怦而跳,妙戈她是否还安好? 他的眼里再无其他,快速向着那束灯光跑去。离光越近,他的心跳得越快,以至于他根本没注意有个人横卧在地。 被绊得差点摔跤的项羽身子在半空中一个翻转,落地后他慌忙查看,却发现居然是楚怀王的近身随侍,人早已断气。 微愣一瞬后,项羽凄声大喊:“妙戈。” 很久之后,刀刃落地的清脆响声伴随着虞妙戈惊惧的声音一起传来,“将军。” 在虞妙戈声音传来的那个瞬间,项羽一直提着的心落回原处,无论发生何事,只要她还在就好。项羽奔过去一脚踹开虚掩的牢门,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这是两间打通改成一间的牢房,里面床榻、几案等用品不仅一应俱全,而且布置得还极为奢华。 萧怀王的其中一窟居然在牢里。 见到他,虞妙戈颤巍巍站起来,泪眼盈盈盯着项羽,抽咽着质问他:“将军,你是真不想要我了吗?” 项羽盯着她,张开自己的双臂,“一时大意让那匹夫钻了空子,我愧对你。” 虞妙戈盯着项羽的双眼,看了许久之后,哇的一声扑到他怀里,“被他带到这里后,我伤心欲绝,将军即使真的不想要我,也不用把我转送给其他人。将军明言告诉我,我会一死求得解脱的。” 手心濡湿一片,项羽迅速低头,发现妙戈的手腕上,鲜血如注不断外涌,他一把扯下榻上的锦被,从被里儿撕下长长一条白棉布,快速缠住她手腕的割痕,“你若死了,我怎么办。” 虞妙戈哭得肝肠寸断,“我若死了,自然有另外一个妙戈来陪你,将军人中龙凤,还会缺女人吗?” 压一阵子后,伤口的血已经止住,看来伤口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深,妙戈并无性命之忧,项羽这才定下心来游目四顾。 物品整齐,并没有打斗痕迹。可楚怀王却趴在榻铺上一动不动,他的背上,压着一根粗粗的木桩。他抬头看向牢顶,那里果真缺了一根木桩。虽然恨楚怀王手段卑劣,可现在这老匹夫还真不能死,正当他准备拥着虞妙戈走过去一探究竟时,虞妙戈的身子再次开始颤抖,显然是惊惧到了极点,“将军,离开这里。尽快离开这里,我再也不要见到这个男人,永远也不要。” 项羽赶紧紧紧拥起她的身子,边温言安慰边往外走,“好,我们这就离开。” 虞妙戈把脸埋在项羽胸前,悲悲切切地哀求:“以后如果将军不再喜欢我,就直接告知我,我会一死了之。求将军永不要把我送给其他男人。” 项羽乌黑深沉的双目里,透出难以描述的情绪,血洗行宫到底是为了这个女人,还是为了男人的面子? 自小他就明白,成霸业者不能对任何一个女人太过迷恋,可是,当遍寻不着这个女人时,他的心里却如刀绞般疼痛。这真的只是为了面子吗? 走出大牢,雨还在下。 而虞妙戈却一直追问:“答应我,将军。” 项羽抬头望天,“你手上有伤,不能冒雨回府。我先带你找个地方避避雨。” 第五章流水无心恋落花(6) 虞妙戈晶亮的双眼中,泪一颗一颗滴下,她紧紧揪住他胸前的衣袍,央求他:“将军,我实在不想在此地多停留一刻。现在就回府吧。” 项羽脸上那片刻的迷茫顿时消失,“那好。你躲在我怀中,伤口切不可淋上雨水。” 路面上的雨水哗哗直流,海遥觉得脚下的土路已开始松软湿滑,每走一步就陷进淤泥里不好拔出来,越来越难以行走。道路两侧的店铺更是漆黑一片,根本无人可以询问,项羽的府邸究竟在哪里? 闪电再一次在头顶上炸开,海遥心底深处努力压着的恐惧终于弹跳起来,她靠那道突如其来又瞬间逝去的灼亮之光,依稀看到前方两百米处,高高的台阶上面似乎有手握长戟护卫门户的兵将。 顿时,所有的恐惧化作力量。海遥脚尖轻点,迅速向那座带有高高台阶的府邸疾掠而去。 可很显然的,她根本无法走进那道门槛。甚至,护卫的兵将直接把她轰到台阶以下。雨水已过脚踝,海遥再次开口:“请问,此地可是项羽将军的府邸?” 十余名兵将长戟一致指向海遥,“此乃大王行宫。你这女人还不速速退去。” 好不容易碰到有人,海遥自不愿意就这么放弃,“项羽将军的府邸位于何方?” 两名兵将从台阶走下来,长戟径直架在海遥肩头,“还不退去。” 不过是问个方向,有必要拿着兵器咄咄逼人吗?愤怒的海遥矮身向后一闪,兵将手中的长戟顿时落空。早已不耐烦的兵将们纷纷跑下台阶,把海遥团团围在中央。圈子越来越小,海遥却仰头冷声长笑。 自来此空间,为了生存下去,在虞家心甘情愿为奴为仆八百多个日夜,可仅仅因一场意外的偷窥,虞家便毫不犹豫绑她准备治罪。在刘邦府中,她无害人之心,但却挡不住别人有害她之意,甚至,她根本不知道是为了什么。飞来了爹爹,不但不想把她护在羽翼之下,还要把她当成一件礼物送走去换自己未知的前程。M夫人虽然可恶,有一句话她说对了,社会的文明与原始是没有区别的,弱肉强食是人类生存的永久定论。 兵将们从海遥的笑声中听出了轻蔑,他们手中的长戟不约而同狠狠刺向她。 海遥身形一矮的同时右腿迅速踢出。被踢中的兵将落于两米开外,众兵将被海遥强劲的力道惊得呆了一会儿。 海遥也就是趁这一瞬间,已拾起地上的长戟指着倒在地上的兵将的咽喉处,“我只想问,项羽将军的府邸位于何方?” 楚怀王的行宫本就是会稽郡守府临时改建而成,守护的兵将也是那时候的旧人。兵将早已习惯服从强者。而此时的海遥已不自觉恢复了身为杀手时的冷厉,浑身上下透着对生命极度漠然的冷酷气息。 水已淹没地上兵将的耳朵,他根本听不到海遥的喝问。海遥俯视着水面上那张难以遮掩的苍白脸颊,轻轻笑了,那是畏惧死神的绝望。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了。 夜叉般的面容上闪着狰狞的光,一众兵将不自觉连连后退,“宫宴过后项将军并未出宫,此时应该仍在宫中,只是,我们身份低微,不知道将军此刻在什么地方。” 海遥把长戟抛开,提步走向宫门。众兵将从中间一分为二,她凛然走向台阶。刚跨入行宫大门,就见一道黑影匆促而来。 府前灯笼早已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淋灭,就在海遥极力分辨来人身份时,远方天际又是一道闪电。 项羽身子尽力前躬着,他担忧淋到虞妙戈伤口,他的这个姿势让海遥心里一惊,她一个箭步抢上前,“阿积,你怎么了?” 第五章流水无心恋落花(7) 项羽虽然心里有股别样的情感涌出,但他并没有开口应答,他的目的地是行宫门口可以暂时避雨的地方。 海遥这才发现他怀中还抱有一人,他会有这种姿势只是害怕淋着怀中的人。所有的担忧化为酸涩,她执拗地站在他身前,“阿积。” 听到怀里忍着痛的虞妙戈又开始吸气,项羽心里的那丝柔软顿时消失,他伸出左臂冷冷推开海遥,“请让开。” 另一时空阿积温柔的笑容再次闪进脑海,海遥转过身子向项羽的背影喊:“阿积,我是海遥。是杀了你的老师,是让你追捕整整三年的海遥。是慢慢爱上你,却死活不愿承认的海遥。是深深爱着你,一边享受着你的爱却一边担心你会抛弃我的海遥。” 心底那块已经苏醒却极力压抑住的情感再次呼啸而出,项羽揽在虞妙戈肩头上的手慢慢松了。说不清什么原因,虽然无法接受她的面容,却又止不住想把她拥在怀里。项羽说不清这种感觉,他更无法形容这种感觉。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是多么想把她留在身边,不为风月情事,不为男人的生理饥渴,只想让她生活在他身边,能时时见到他,能不再让她感到绝望悲伤。 被项羽放在行宫背雨处的虞妙戈却看得心惊胆战,感受到项羽的脚步不由自主向雨中的那个女人走去,她过于纤细的身子一闪,人已倒在门槛之外,“将军。” 项羽骤然回神,却见虞妙戈已快速向台阶下滚去。 虞妙戈似乎失去了知觉,并不呼痛,可黑亮的双瞳却紧紧盯在项羽身上。 项羽被这种决绝的眼神摄去了心神,他毫不犹豫纵身跃下台阶。长臂一伸,赶在虞妙戈落到水中前捞起了她的身子,“我马上带你回府医治。” 虞妙戈俯在项羽肩头,点了点头。 海遥几个起落追上项羽,可是项羽满脸的柔情只对着怀中的虞妙戈,那灭顶的绝望再度涌上她的心头,不由自主,她的泪顺腮而下,“阿积,你真的忘了吗?罗德岛林多斯港湾的那一夜,我说过,我再次回到希腊的那一天,便是我们结婚的日子。阿积,罗德岛林多斯港湾旁边的小教堂,是你亲自挑选的结婚地点,你真的忘记了吗?” 怀里泪花涟涟的虞妙戈不住抽泣,身后的女子虽然令人不舍,可很明显的事实却是,她把他误认作其他人,她的心并不在他身上。因而,项羽硬下心肠冷声说:“我的恩师仍然健在,我也从未追捕你三年。M夫人是谁,我并不知道,还有,那个罗德……什么湾,我从不曾去过。” 海遥顿时呆立。虽然也想过这个可能,可每每见到项羽不舍怜惜的眼神,她便告诉自己,他便是阿积,他只是碍于某种障碍不便认她。可是,现在他亲口告诉她,他不是阿积,海遥心底最后的一丝温暖也在瞬间成为冰冻,无论身体上还是心里都冷起来,而那冷说来也怪,一旦觉醒便立即蔓延到四肢百骸。 项羽的身影已经远去,海遥仍不死心用尽全身力量呼喊:“阿积,我也可拥有姣好的面容。” 项羽步子不停。 面容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根本不爱她。也许应该相信他,他根本就不是阿积。她的阿积怎么舍得让她心痛。海遥颓然跪坐入水中,无声痛哭起来。 张良与萧何面面相觑。 这个女人唱的是哪一出?即便曾被项羽所弃,那也没有必要如此伤痛欲绝啊。这个世道,男女之间,喜欢了就欢好一场,不喜欢就一拍两散,有必要如此吗?况且,任何男人都会觉得项羽选择虞妙戈是正常的。他们不约而同望向刘邦。 第五章流水无心恋落花(8) 刘邦目光阴冷默默盯着海遥不住耸动的肩膀,心里的震怒让他想拎起她,当面质问她怎么能一再撒谎,她居然还一本正经地问项羽是谁?多么可笑。她竟然心仪项羽?花宴与吴中甚远,难道说花宴这个地名也是她骗他的? 想得越多,心头的怒越难以平复。他刘邦怎么能喜欢上心里装着别的男子的女人。可是,他却无法移开脚步,就在他走了不舍留下愤怒的时候,周勃开了口:“主公,海遥姑娘似乎认错人了?” 张良与萧何玩的是权谋,看的想的多是表象之下的延伸。而刘邦是关心则乱,他一门心思都在想海遥是不是喜欢项羽这方面上。只有周勃,他只是静观事态的发展,项羽与海遥所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而这时候,海遥却忽地站起身向前狂奔。这是一种毫无章法的奔跑,没用身为武者武勇上的修为,只像普通人那样用尽全身力量向前冲。被周勃提醒后骤然清醒的刘邦急对周勃说:“追上她。” 周勃跑出两步后停身,“主公,追上后怎么办?” 周勃本就是莽夫,万事喜欢问得清清楚楚。眼见海遥越跑越远,刘邦已不由自主向海遥的方向边追边回答:“追上后带回来。” 这么一说,周勃干脆停下了步子,“主公,海遥姑娘这种状态,怎么可能跟我回来?” 张良与萧何对视一眼,均轻叹一声。这周勃估计要挨骂了。 果不其然,刘邦声调已带出一丝怒,“自己想办法。” 周勃脸一苦,若办法不妥,主公是不是还会发怒?正在苦恼,却见刘邦身后的萧何向他挥一下掌,然后比划一下自己后颈。 萧何的意思是敲昏那姑娘?周勃心下一松,敲昏最省事。敲昏了扛在肩头就能带出来。于是,他转身提步向海遥远去的方向快速驰去。 张良这才开口:“那姑娘已精疲力竭,周勃必定能带回她。主公,身子要紧,咱回营吧。” 从军营到吕府,从吕府再到项府,然后又在雨里站了半宿,未穿蓑衣,未打油伞,浑身上下早已湿透了。这时候,狂风正疾,刘邦这才感觉双腿已冷得没有知觉,可他却不愿先走。未到吕府便无意间碰见几个叫嚷着寻人的家丁,他这才知道海遥已逃出吕府,明知她不会到项梁府中,他们一行四人还是在项府门前守了一个多时辰,直到滂沱大雨从天上倒下来,他才真正开始焦急起来。找了无数条街,却始终找不到她的身影。直到一阵兵器相接的声音传来,他们才带着丝不确定的期望赶来,没有想到,会遇到她正在向另外一个男人表露心迹。 见刘邦面色虽然沉静,但眸底的冷意却令人不敢多看。准备再次劝说的萧何不着痕迹后退一步。 张良用眼神询问萧何。萧何苦着脸摇摇头。张良一看,便似往日般眼睛微眯默立着。萧何把脸上的雨水随手拭去后,也如张良一样,默然站立。 雨一直下。雨中的三人一动不动。直到一阵踏水而来的沉重脚步声传来。 刘邦见扛在周勃肩头的海遥一动不动,怒问:“你把她怎么了?” 周勃小心翼翼观察一眼刘邦的神情变化,“海遥姑娘不肯跟勃走,勃没有办法下只有把她打昏。” 刘邦的声音中再现怒意,“真莽夫也。” 周勃每次刨根问底时,被他问得毫无脾气的刘邦最后总以这句做结束语,因而,听到这句话,周勃局促不安的神情顿时变得坦然起来。 张良与萧何这才苦笑着交换一下眼神。终于可以回营了。 第五章流水无心恋落花(9) 晨光穿透茂密的树叶,落在青翠的草地上,斑驳一片。微风拂过,光影随风左右摆动。昨夜的大雨丝毫没有影响今日的好天气,艳阳早已挂在半空中,吃过早饭的兵士们已经开始操练。负手而立的刘邦心思却不在这些上,他似是没听清般再次开口问:“行宫中的那位确实得了重病?” 张良很肯定地点头,“不止如此,那位寝宫的侍卫及贴身随侍在昨夜突然间全部暴毙身亡。” 刘邦默想一阵子后,嘴角微微抿起一个弧度,“熊心这病跟项氏小儿脱不了干系,只是没有料到那名艳姬在项氏小儿心中这么重要,他居然不顾忌熊心是这盘局中的重要棋子。驰骋疆场所向披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弱点可寻。张良,记好了,人的弱点便是他的死穴。” 张良含笑点头,“不错。” 刘邦的目光随着远方一个将士手中的长戟不住游移,“她怎么样?” 张良一愣之后才反应过来,“仍在沉睡中。” 刘邦冷肃的神色中终于有了丝柔和,“确定身子没有受寒?” 张良在心里暗叹一声后说:“确定。”昨晚他已自萧何嘴里套出了实话,原来那姑娘脸上竟然是守宫砂。惊诧过后他便开始担忧起来,若主公真和那姑娘欢好,那母夜叉似的容貌会变成什么样?会不会像项羽身边的那姬妾一样,明艳得让人一看便生自卑之心? 刘邦哪里会知道张良有这样的担忧。一听海遥无事,他便转身向右侧最近的营帐走去。那里,正是海遥休息的地方。 张良心里的担忧变成了恐惧。主公曾几何时会对一个女人如此上心,就连当年……他赶紧甩甩头,不愿再想起那些往事。 其实,海遥一直都清醒着。刘邦刚来,她便察觉了,她只是不愿意起身,也不愿开口。昨晚的场景一遍一遍在她脑中闪现,她开始琢磨,自己一厢情愿地把项羽认作阿积,他果真就是阿积了吗?他连罗德岛林多斯港湾都说不出来,也许,他只是和阿积长得一模一样? 她出神地想了很久。最后,她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无论项羽是否阿积,她都不再去乞求。以后,她会想尽一切办法凭借自己的能力自由自在地生活在这个时空,如果将来有一天,承认阿积身份的项羽想重新回到她身边,那么,她也会仔细分辨,他还是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他还是不是原来的阿积。心思一定,她才觉得身子酸痛得难受,可是人却丝毫没有睡意。于是,她睁开眼半支着身子问刘邦:“若我在你这里应工,你会拒绝吗?” 刘邦双眼微眯,“你一直都没睡?” 海遥直视刘邦的眼睛,“你会吗?” “回答我的话。” 海遥点点头,自半夜醒来见到睡于同一营帐的刘邦时,她便突然想起了那个把她打昏的正是周勃。想来,行宫之外的一幕他们一行没有落下,因而,她很坦白地说:“我想,没有人在发生了昨晚的事后还能一夜无梦。” 刘邦凝视望着海遥冷静睿智的脸庞,只觉心动神摇,他一直都欣赏有智慧的女人,没有想到,这个女人不仅聪慧,谈吐竟然还如此脱俗,因而,他那颗在生死关头都平静如水的心竟然咚咚乱跳,眼中不自觉再次现出温柔之色,“自然不会拒绝。” 海遥翻身坐起,强调说:“我们只是雇佣关系。我为你工作,你为我提供食宿之所。你若用我不顺手时可以让我离开,当然,我若干得不开心也可以自行离开。” 第五章流水无心恋落花(10) 刘邦笑容微僵,“自行离开?” 海遥耸耸肩,“自然,我会提前通知你。不会不辞而别。” 刘邦似笑非笑,“那么,我们之间是否应该立下契约?把这些约定成条款?” 海遥坦然一笑,“理论上,应该。” 刘邦面容骤然间变冷。 这个时空有这个时空的特点,女人地位低下是个让人无法忽视的问题。因而,海遥一见刘邦神色突变,便赶紧见好就收,“不过,我相信我们会宾主尽欢的。契约嘛,还是不要了。” 刘邦难掩心头暗乐,这个女人虽然狡猾,但很有意思。与她相伴,生活必定充满乐趣。不过,他不希望她知道他的这种想法,因而,他脸上的笑容仍若有似无,声调也仍是冷冷的,“那么,你能干些什么呢?” 海遥明亮的双眸里闪着晶亮的光芒,“这个嘛……” 刘邦的嘴角不自觉再次抿起,他静静等待海遥继续往下说。 见刘邦神色变得轻松,海遥嘿嘿一笑,“你放心,我自然能找得出让你真心实意愿意留下我的工作的。” 海遥这种神情举止刘邦第一次见到,他不自禁随着她的一笑一颦或朗笑或皱眉。 见刘邦半晌不答,海遥催促,“到底行不行?” 刘邦忽然大笑,“自然行。其实,让我真心实意留下你并非很困难。” 他虽笑着,但海遥还是轻易地从他脸上捕捉到一丝暧昧、一丝戏谑,顿时,她觉得身上一阵酥痒,联想到他有喜欢抚摸她身体的“嗜好”,她开始局促不安起来,“郑重说明,我们是雇佣关系。” 刘邦含笑点头。 海遥尴尬地笑笑,“所以,请尽量不要有性骚扰事件发生。”好吧,他昨夜为她换了身上衣衫这件事姑且不算,可是,沛郡客栈里那种抚摸还是少发生的好。 刘邦满脸讶异,“性骚扰?” 海遥意识到自己的言语超前了些,于是,很有耐心地解释,“就是不要随便对我上下其手。” 刘邦收笑,他静静盯着海遥的双瞳,海遥被他这种摄人心魄的注视弄得手脚无措,头一闪就要侧过身望向其他方向,刘邦却扳住她的肩,“你在为项羽守身?” 犹如一把利刃骤然间刺入心里,虽然痛得难以自制,但海遥仍笑颜明亮,“为一个不爱我的人守身,怎么可能。” 她脸上有种奇异的美丽光芒一闪而过,刘邦移不开眼睛,“那是为何?” 海遥如墨的双眸突然幽深起来,“因为下一个我爱、爱我的人还没有出现。” 刘邦动容。以前她说过,没有爱的基础,男女欢好就如同牲畜苟合。今天,相同论调再次重申,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确实特别。突然间,他心里有种期待,也许,成为那个她爱、爱她的人也不错。 见刘邦眼神炽烈,海遥再次局促起来,她匆忙躺下,“我困了。睡醒后会马上找活干。” 刘邦久久盯着侧身向里的海遥,直到营帐之外萧何的声音传来,“主公,樊哙的那些女人们又闯入营中。” 刚恢复到坚毅冷硬的神色顿时成了气急败坏,刘邦恨恨地咬牙,“樊哙呢?” 听刘邦声音不善,营外的萧何轻叹口气,“自然又躲了。” 刘邦紧握双拳,“把他揪出来,自己的烂摊子自己收拾。” “末将遵命。” “限期两天。” 萧何再次轻叹,“末将遵命。” 海遥的这一觉有点出神入化,从清晨到中午,从中午到晚上,整整一天,未进食未喝水,刘邦出入三次,她甚至连睡姿都不曾改变。直到月上中天,海遥终于醒了,她是被饿醒的。从溺水醒来吕府被绑到现在,她还没有好好吃上一顿饭。 第五章流水无心恋落花(11) 听营帐另一侧的刘邦呼吸均匀,海遥蹑着步子悄悄走出营帐。她要找些吃的。 营帐与营帐之间距离很近,她很容易地避开了四处游弋的巡逻兵将。她不清楚哪座营帐是军队的伙房所在,自然不敢冒失地一座座挨个寻找。她可不想惊扰众兵将起来捉“贼”。 于是,她离开宿营地向东方的树林子走去。那里必定可以找到吃的。 虽然三年未用,她五年的魔鬼训练并未忘记。野外生存难不倒她。因而,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她便捉到了一只野兔,虽然没有盐巴,也没有任何调味品,可她依旧烤得香味四溢。 “啧啧啧,好香。” 虽然觉察到头顶上有动静,可真没有想到居然是个大活人。海遥一直认为那里栖息着猴子类的动物。 见她行动迅猛,头顶上的男人再次赞叹,“看似羸弱,却身手敏捷。尤物啊尤物。” 月色明朗,海遥很容易看到树桠上侧躺的男子。身形健硕,相貌清朗,整体看上去并不是放浪形骸之人。她很狐疑地低头打量一眼自己的装扮,身上是刘邦的长袍,不合身的宽大根本显不出身姿,怎么就跟尤物沾上边了?不过,这个男人夜宿于军营边的树林子里,海遥站在刘邦的立场上,觉得这个男子也不是什么好人。于是,她暗中戒备着冷喝:“你是何人?在此窥探有何目的?” 男子改躺为坐,居高临下望着海遥,“我叫樊哙。你呢?”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仔细想了会儿,海遥想起来了,是那个让刘邦震怒不已的男人。原来是躲在了这里。居然有一群女人前来寻他,想来也是种马级的男人。海遥鄙夷地扫他一眼后自顾自坐下来,撕下一只兔腿吃起来。 香味越发浓烈,樊哙摸一把不停轰鸣的肚子,一个翻身翩然落地,径自坐在海遥对面,“我这里有盐巴。” 饿极了吃什么都是香的,而且眼前这男子的行径为海遥所不齿,因而,她没有听到般自顾自地吃。 樊哙这才把目光投到海遥身上,一见海遥额头的印记,他大叹着说:“可惜可惜。本是妖娆的尤物,这张脸实在是……实在是……太可惜了。” 海遥懒得理他。 樊哙却仍在可惜,“唉,虽说熄了灯都一样,可我还是喜欢在灯下欣赏美人销魂时的神态。” 海遥顿时知道了他口中尤物的意思,原来这个男人只是喜欢和身有武勇的女子欢好。顿时,一种被羞辱的愤怒袭上海遥的心头,她一把把烤好的兔子扔到火堆之中,伸手捡起一支正在燃烧的树枝刺向樊哙。 樊哙边躲避边叫嚷:“可惜可惜,你既然不吃,送给我就好了。干吗要扔到火堆里,这一下肯定烧焦了。” 樊哙身形灵活,海遥意识到单凭红儿这具身躯,不能与他纠缠太久,否则,万一落入他手中,后果不堪设想。因而,海遥身形一缓,脸上现出一丝娇媚至极的微笑,幽深的双眸银光流转,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水潭。 樊哙只觉心神一晃,动作已不自觉滞慢许多。 海遥松口气,三年未用,这催眠术似乎还管用。就在她的手放在他C5脊椎骨上的时候,心里不由得犹豫了起来,这个男人仅是好色,他似乎还没有到穷凶极恶那种地步,他不该死,也不该成为她练手的对象。况且,他是刘邦的下属。 这是她在现代社会五年课程里学习的一项基本技能。人的中枢神经系统几乎全依赖人体骨骼网络来传达技能讯息,其中以脊椎骨最为重要,如果扭断C5脊椎骨,会导致神经外层撕断,伤者会立即瘫痪,既而窒息而死。在遇到阿积之前,海遥多利用这种方法实施暗杀任务,从没失过手。 第五章流水无心恋落花(12) 海遥这么一犹豫,樊哙已清醒过来,并准确地钳制住她的肩膀,下巴搁在她的肩头,轻嗅一下她的耳垂,“没有哪个女人能和我欢好后还舍得离开的。” 海遥手肘往后用力一捣,人已成功挣脱,她快速转过身不屑地说:“一个滥情种马而已。” 樊哙惊呆了,她居然说他是种马,而且还是滥情的。惊愕间,她已跑了很远。从来没有哪个女人敢这么鄙视他,况且,还是这么丑的女人。樊哙提步追了上去,一心想追上她的他忘记了,还有二十余名女人正在寻找他。 太阳从东方升起时,整个山坡地的驻军已开始收拾营帐,为早饭后开拔雍丘做准备。刘邦站在土台上静静望着忙碌的兵将。只有三万人,不说暴秦的百万雄师,就说项家叔侄的十万大军,怎么可能抵抗得了? 张良与萧何深知刘邦的忧虑,可却无可奈何。自项家叔侄推出楚怀王,楚国热血报国的男儿大多投向项家。战后虽有众多俘虏,但依仗他们怎么可能组建忠心耿耿的精良大军,如何募兵乃当务之急,重中之重。 海遥冲出树林时,一抬眼便见到土台上沉默的三人。身后樊哙的脚步声已越来越近,她没有犹豫直接奔向刘邦。 樊哙一见海遥跑向军营,便得意地哈哈大笑,“你这个女人,往那里跑不正是自投罗网嘛……” 他话未说完,隐身于树林子边的一众女人争先恐后向他跑去。 “将军,我来了。” “将军,奴家已经赎身,可以一直陪伴你身边了。” “将军,我……” “我思将军如狂……” 已跃上土台,站在刘邦身侧的海遥目瞪口呆,这二十余女人裙裳色调各异,远远望去,红绿黄蓝紫……就像花蝴蝶般把樊哙围在了中间。 望着边哇哇叫边逃向军营内的樊哙,众兵将早已习惯了这种场面,因而,樊哙虽然左躲右闪,倒也没有影响兵将们收拾营帐。 刘邦的脸色已然铁青。 萧何与樊哙一样,早年就跟着刘邦,此时一见刘邦脸色异常,赶紧抱拳向刘邦说:“我这就过去处理。” 此时的海遥正看得津津有味,听萧何要去处理,她冷冷一笑,“他没有捂紧自己的腰带,也没有尊重别人的腰带。你要怎么处理?”她实在说不出“裤裆”这类字眼,便用“腰带”来代替。 张良听得大奇。 萧何尴尬地站在原地,望着刘邦。 刘邦却明白海遥的意思,他转身看一眼她,“你怎会遇到樊哙?” 原来他并不是没有留意到她何时到来。在这个时空,除了辱骂和讥嘲,海遥很少受到别人关注。这时候,她已经想通了,既来之则安之,也知道了盲目乞求并不能换回希望得到的,于是,她便遵从了现实。刘邦既然能为她带来遮风避雨之所,她理应投桃报李。因而,见他语含担忧,她朝他嫣然一笑,“昨晚饿醒后海遥去树林子里猎兔烤食,正好樊哙躲在那里。” 没有局促,没有不安,更没有惶恐,她的笑容是那么的坦然祥和,刘邦有些分不清,究竟是不是因为她身后朝阳的光芒太过强烈,一时间,沐浴在朝阳里的她也耀眼起来。 张良与萧何相视一眼后悄然向土台下退去。 海遥却突然开口:“两位稍等。” 不止张良与萧何愣了,刘邦也有点摸不着头脑。 海遥走到刘邦身边,含笑望着他,“我有一个极好的计划,既能解樊哙之急,又能为你培养一批精良的情报刺探人员。” 刘邦蚕眉挑了挑。 张良已忍不住出声询问:“怎么培养?” 萧何也伸长脖子等待着。情报刺探人员,应该就是探子吧?这类人通常脚力不错,人比较机灵都能胜任,培养?这姑娘忒有意思了,难怪主公会对她另眼相看。 海遥瞟一眼军营里花红柳绿环肥燕瘦的人影,她嘿嘿一笑,“这个世界上,最难以防范的特工情报人员其实是女人。而正好,这里的上位者全是男人。” 刘邦回头看那些女人们一眼,目光盯在海遥身上时,双眉已紧蹙起来,“她们?” 海遥坚定地点点头。虽然这些女人大都已超过十六岁,可是,平均年龄应该在二十岁左右,从她们奔跑时就不难瞧出,她们有些武功底子,训练成情报员不是难事。 张良听到海遥居然要用樊哙的那些女人,脸上便显出不屑的表情。海遥却恍若不知他和萧何的想法,径自对刘邦柔声央求,“我只需要,你适当地处罚樊哙。” 刘邦脸上现出一丝笑意,“适当?” 海遥眼角余光瞟一眼军营里上蹿下跳的男子,低声笑起来,“皮开肉绽,却又不伤筋骨。” 皮开肉绽,还是适当的处罚。萧何顿时呆了,大军马上开拔,皮开肉绽的人骑在马上,滋味必定苦不堪言啊。他在心里暗自念叨,主公可千万不要听了这丑妇的话才好。 其实刘邦早就想教训樊哙一番,因而,一听海遥提议,他便笑了,“张良,去吧。” 樊哙这个莽夫谁不好得罪,干吗得罪主公上心的女人。他可是亲眼看到樊哙是因为追海遥才跑出了树林子,张良在心里轻叹一声,“诺。” 等他们两人向樊哙的方向走去,刘邦的笑容慢慢淡了,“樊哙和你交过手?” 海遥笑容一僵,“交过。” “那么,他知道你身有武勇?” 海遥点头。 刘邦神色顿时转为冷厉,“他没有怎么样你吧?” 看来樊哙的德性刘邦很清楚。不过,她也不是这么无用吧。海遥翻翻眼睛,若那种马敢怎么样她,她早就扭断他的脊椎骨了,怎么可能还让他有命在军营里撒丫子跑。 见她神色轻蔑,刘邦神色稍显温和,“我倒是小瞧你了。” 海遥嘿嘿一笑。 刘邦脸上的笑却忽地收了,“仔细守好你脸上的印记。” 海遥顿时傻了,他居然知道那是守宫砂,他要她守好自己的身子。海遥肩膀往下一垂,“我先回营帐。” 刘邦默默盯着她仓皇逃走的样子,眸底再度涌出柔和之色。那晚她绝望的样子现在想起来他还觉得心痛,没有想到,仅用一天两夜她便没事人似的。因为她对待感情有着太过执著的信念,所以,她不该是今日这种表现。这么巨大的转变是因为什么?刘邦想不通。 特工皇妃第二部分 海遥为何会杀了阿籍的恩师?阿籍又为何追捕她三年后爱上了她?还有,海遥是因为面容印记担忧阿籍抛弃她吗?其实,她不知道,即使她脸上有印记,可那晶亮的眼眸,那坚挺的鼻梁,那小巧而嫣红的薄唇同样很美丽,很吸引男子们的目光。 第六章报君恩,埋隐患(1) 项羽营地驻扎在距城阳十里远的地方。他并没有着急进攻,小小城阳,攻下来如探囊取物般容易。探子回报说,刘邦已攻下雍丘后,在整编战俘的同时广募兵将,他也不在意这些,小小雍丘,即便所有男丁均被征收也不过万人之众,让他心神不宁的是,探子传回的口讯说,刘邦身边竟然有位面容极丑的女随侍,与刘邦同宿同食,极为亲密。 不由自主,他再次回想起雨中海遥绝望而苍白的容颜。 那个阿籍是何人? 那个什么港湾是何所在? 海遥为何会杀了阿籍的恩师?阿籍又为何追捕她三年后爱上了她?还有,海遥是因为面容印记担忧阿籍抛弃她吗?其实,她不知道,即使她脸上有印记,可那晶亮的眼眸,那坚挺的鼻梁,那小巧而嫣红的薄唇同样很美丽,很吸引男子们的目光。 项羽不由自主再次看向摊在几案上的画像,那是当晚虞妙戈睡后他画的。画像中的海遥栩栩如生,与真人毫无二致,只是,额上没有那印记。说实话,这么看起来,海遥和虞妙戈容貌极为相似。只是,虞妙戈过于羸弱,看起来柔美。而海遥却如雨后的青松般,清爽干练多一些。 她几次三番表露心迹,自己却把她拒之门外,是真的因为她的容貌吗?项羽很认真地想了许久,他颓败地发现,并不是。那是因为他知道她心心念念想的阿籍并不是他。 她到底是谁?与刘邦是什么关系?她的数次示好,有刘邦的因素吗? 没有任何头绪的项羽沉声对营帐外的侍卫交代:“把吕臣叫来。” 前阵子将士们风传吕臣有个极丑的女儿,他一直不在意,现在他突然想确定,吕臣这个女儿跟海遥有没有关联。 吕臣来得极快,只是听到项羽问他那失踪的幼女时,心里不由鼓声大作,难道这个无意中拾到的女儿跟项羽有关系?越想这个可能性,他越不敢轻易作答。 项羽提笔把嫣红印记涂在画像上,“是她吗?” 和真人无异,吕臣艰难地点头,“确是小女。不过,小女自小便被其母带离吕府,不久前才被家仆无意中带回来。” 项羽眼眸一闪,“现在人在哪里?” 吕臣汗如雨下,但又不得不说,“臣不知。” “不是不久前才被带回府吗?” “府中女人并非她的母亲……”因为不知道项羽与拾来女儿的关系,想把女儿献给项梁的事自不敢轻易提及。但是,一时间找个合适的借口还真是不易。 项羽却理解成了其他意思,“她被驱出吕府了?” 吕臣微躬的身子又下垂了一些。 项羽摆摆手,如获大赦的吕臣赶紧往营帐之外走去。刚掀开帘子,又听项羽说:“既然自幼离府,你又怎能认出她来?” 吕臣转身垂身站好才答:“她母亲所生女儿,脸上均被点了印记。” 项羽再度愣了。海遥脸上印记竟然是点上去的。 吕臣等了好久,不见项羽回神,便悄悄退出营帐。 项羽再度想起初次见到海遥的情形,蓝天之下粉桃碧水,一抹白色纤影翩翩起舞。想着想着,他的心如针扎似的疼起来,若她再次找来,他绝不再拒绝她。 “将军。” 听虞妙戈的声音响在帐外,项羽从容把几案之上的画像折起,走出营帐环住美人的纤腰,“我这就陪你前去。” 大军行进时,虞妙戈一直克制自己尽量不为项羽添麻烦。可近十日未清洗,自感身子不再馨香的她,每每他近身时她总借故推脱。 此次之所以驻扎在此地,就是因为营地右侧有个清湖。 第六章报君恩,埋隐患(2) 听项羽说陪她前去沐浴,虞妙戈脸上的笑容顿时灿烂起来,“谢将军。” 项羽一笑,低头俯在虞妙戈耳边压低声音说:“从未尝过与你在野地里欢好的滋味。今晚恰好是个机会。” 虞妙戈嘤咛一声扭过脸,窝在项羽颈边娇声嗔怪,“将军。” 听到这一声娇媚入骨的声音,项羽顿时浑身燥热起来,他一弯身把她打横抱在怀里,大脚流星向清湖走去。这个女人总是知道在什么时候撩拨他的情欲。这时候,项羽感觉她那小巧却坚挺的胸乳不断在他胸前摸摩,他的欲望之源瞬间变得硬挺起来。回吴中后,也曾和其他姬妾欢好过,可是,无论和哪个女人欢好,都不如和虞妙戈那么销魂。他真的不明白,同是桃源之地,为何会有这么巨大的差别。 感受到项羽身子紧绷,虞妙戈开始用舌吮他的耳垂,如猫一样,一下一下地舔。 项羽低吼一声,向湖边快跑过去。他快忍不住了,若再不快速赶过去,他真担忧他会在路上要了她。 虞妙戈的唇已移向项羽的喉间。 清湖,实至名归。水确实极为清澈,而今晚月色正好。因而,虽然是夜间,依然可以一眼看到湖底。 项羽轻柔地脱去虞妙戈的裙裳,然后抱着她慢慢走入水中。 天是初夏,水却是温热。 虞妙戈心里虽然诧异,但却不愿开口破坏气氛。 项羽经湖水一浸,浑身燥热减了些。他略显粗糙的手由虞妙戈的锁骨一路向下,经胸乳,略微停留揉搓一阵后直接攻向桃源之地。 那里有女人最敏感的一点。项羽不断揉搓。 虞妙戈身子渐渐下滑。就在她的肩膀没入水中时,项羽突然抱起她一手划水,向湖中央游去。 虞妙戈美眸似羞似嗔盯着他。 湖中央有块巨石,平滑如镜,远观似床榻。 项羽把虞妙戈轻轻放在石面上,这一次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由唇开头,而是直接吻向桃源地。 明明感受到了他的急切,他的动作却十分轻柔,虞妙戈感觉就像春日里的微风慢慢吹拂着她的身体,她的身体像花苞一样不自觉向他完全绽放。可是,等到她接纳到他的欲望之源后,他突然间成了咆哮的大海,狂风暴雨般席卷着她的身体,总在她以为这个浪就是终结的时候,却突然间又掀起一个更高的浪。虞妙戈的意识渐渐随着这些浪花飘荡,这是前所未有的体验,她真的没有想到项羽会在一次间带给她这么多次的欢愉。 项羽虽然动作猛烈,但眸子却始终默默盯着虞妙戈因为欢愉而绯红的脸。 那晚之后他一直弄不明白,如果说楚怀王是因牢房年久失修木桩掉落被砸伤,可那近身随侍是怎么回事?他全身上下并无伤口,只有背上五个力道极大的手指印。仵作验尸后说,那位随侍背部指印下的脊椎骨断了。这太骇人了,一抓之下居然抓断人的脊椎骨。正因为惊诧,他于大军开拔前亲自查看了那具尸首,虽然指印伤痕因为青紫而扩大,但毫无疑问的是,那肯定是女人的指印。到底是谁?能快到连当事人虞妙戈都没有觉察。难道说,真如她所说,当时的她吓得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可是,像她这么羸弱的女人,却能承受住他的夜夜求欢,又能说明什么问题?要知道,吴中的姬妾中也有身有武勇的姬妾,那个姬妾的表现不如虞妙戈。 虞妙戈不知项羽在这种时候还在考虑其他问题。她的意识已经飞到了云霄之上。 见身下女人的身体已呈粉色,项羽甩甩脑袋。也许是因为专注,也许是虞妙戈真的和其他女人不同。很快地,他便一声低吼。 第六章报君恩,埋隐患(3) 随着他的吼声,虞妙戈再次尖叫,同时,身子也因极度的欢乐而颤抖起来。 项羽在虞妙戈身边躺下来,默望着夜空里闪烁的星子,思绪却再一次地信马由缰起来,海遥此刻是不是也在刘邦身下娇吟喘息。想到这里,他胸口突然烦闷起来。 觉察到他气息有异,虞妙戈以手支着脸颊盯着项羽,“将军,为何事心烦?” 项羽一笑,“我在为没有次次让你如此欢愉而难过。” 虞妙戈娇呼一声,窝进项羽的臂膀内,笑着嗔怪他,“将军真坏。” 再度望向星空,项羽的笑容消失了,“其实,我真的想知道姬能在一夜之间承受多少次?” 虞妙戈羞得抬不起头来。 项羽真的想验证自己的猜测,于是,他侧起身,开始一下又一下揉搓虞妙戈的胸乳。 虞妙戈浑身虚软,“将军就饶我一次吧。再硬撑下去,我明天又不能起床了。” 项羽默盯着她,过了一阵子后,才重新躺回虞妙戈身边。两人沉默起来。 韩信翻了个身,透过树梢望向半空中的圆月。 他先一步来到清湖,在无意间再次欣赏了一幅活春宫。说实话,那艳姬叫得也忒销魂了些,现在的他浑身上下还燥热不已。 他真的越来越鄙视项羽。大军行进之中怎么可以随身带个女人呢? 这样的将军,会是一个值得追随的明主吗? 韩信再次不确定起来。 雍丘。 一个普通民宅院子里,海遥身着白色劲装不断踢向吊在树上的沙包。既然她不得不接受红儿这副躯体,那么,她就要让这具躯体与她的思想合二为一,她要让这具躯体变成真正的海遥。 首先,她要恢复体能。能充分发挥那五年地狱式训练结果的体能。她明白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她要循序渐进。她为自己制定了一套严格的训练科目,其中,包括饮食。 因而,当刘邦看到伙夫端给海遥的食物如小山般时,他愣了,这么多硬食她吃得下吗? 伙夫一见刘邦震惊的神情,面容一肃,“将军,虽然肉食储备不多,但还供得起一个女人长期食用。” 刘邦这才发现,小山般的粟米团饭旁边还有一大块熏肉。她的肠胃能吃这些吗?有些不放心的刘邦决定跟伙夫前去看看海遥究竟在干什么?为什么突然间改变饮食习惯。 其实,海遥要求的是由鲜牛肉烹饪而成的肉食,但在这春秋战国时期的军队里实在不可能,她只有退而求其次,无论是哪种肉食,只要是肉的就行,还好,军营里有熏肉供应。 走进院子,伙夫把托盘放下,“姑娘,晚饭来了。” 海遥提气在空中旋转一周,就在刘邦准备开口叫好时,伴随时气势如虹的叫喊声她的腿已重重劈向沙袋,刘邦顿时愣了,她的腿不疼吗? 其实,海遥旋转时就已发现刘邦来了,也留意到他的目光一直在托盘和她身上游移。在心里暗笑了下后,她扬声向墙头上隐身于枝叶间的那个女人说:“既然来了,就下来吧。” 自樊哙被打到现在,那二十余名女人日复一日向她挑衅,找她较量。海遥真有点不耐烦了,特工情报员并不是非她们不可,若今日还是不行,她便放弃她们。 紫末从树下翩然落下,她静静盯着海遥,“你便是那个让樊哙挨罚的女人?” 这是海遥故意令人放出的消息,为的就是让这帮女人们前来寻仇。因而,她含笑点头,“不错。” 紫末把小巧的剑鞘扔在地上,那剑鞘居然颤巍巍没入土中。 迄今为止,这个女人应该是武勇最高的一个。海遥暗中戒备,脸上却仍是淡淡的笑。 第六章报君恩,埋隐患(4) 若论定力,M夫人所挑的这一批女孩中,海遥最好,苏瑞第二。因而,两人对峙很久后,紫末忍不住先出了手。 海遥庆幸自己坚持练了十余日,虽然力道仍不如现代社会中的那样,但凌厉的攻势、招招杀招的打法还是让紫末吃了一惊。 二十余招后,海遥终于发现了紫末的漏洞。花架子太多。 五十余招后,海遥的手指点了下紫末的额头。 紫末自然明白,若海遥手中是剑,若海遥想取她的命,那么,此时的她必定已经躺在地上。见退到树下的海遥笑眯眯地望着自己,紫末将手中剑一抛,那剑十分精准落入剑鞘之中。 海遥在心里暗呼侥幸,说实话,她十分喜欢眼前紫末的冷静与沉着,这些是情报人员必备的基本素质。因而,她脸上的笑非但没有收起来,还越发张狂起来,她要用心理攻势迫紫末臣服于她。 紫末静静观察着海遥。 海遥越笑心里越没有底气,就是她准备改变策略时,紫末突然开口:“听她们说,你想收我们做徒弟?” 徒弟?海遥嘴角抽搐了下。充其量,她也只能做个教官。 “难道不是?” 海遥慢悠悠走向托盘抓起粟米团子和熏肉,边吃边回答:“难道你想以后的生活都围着一个男人转。” 紫末脸色一黯。 海遥准确地从紫末脸上捕捉到痛苦与不堪,她再次肯定了自己的判断,眼前这个女子心里十分煎熬,既不想与二十余人分享爱人又深爱着樊哙。她知道,虽然残忍但她必须说,于是,她撕下一片肉嚼起来,“他有二十多个女人,即便每天一个,你也得眼睁睁等上二十多天才能见他一面。” 紫末的拳慢慢握起来。如果当年知道他是这种脾性,打死她也不会对他动心。 海遥的笑容越发不屑起来,“若他真心爱你,又岂会不断招惹其他女人。男人,根本就是靠下半身说话的动物。” 刘邦当即脸色青黑。这丫头似乎越发张狂了。伙夫一见刘邦神色大变,也顾不上等着收托盘了,刺溜转过身逃也似的跑了。 这句话显然击中了紫末的痛处,她脸色变了几变后扑通跪在地上,“请师父受徒儿一拜。” 海遥赶紧咽完口中食物,在身上胡乱擦几把手后扶起紫末,“师父就不必了。你们可称我教官。” “我们?” 海遥朝墙外轻喝,“今夜若不进来,以后就永远不要进来了。” 话音刚落,墙头已出现二十六名女人。 等最后一名身手稍差的跃下墙头,海遥的目光从二十六名女人脸上掠过,各有姿色,她在心里暗乐,不错不错,这里每个人的长相都还不错。只是,这些女人们显然还没把海遥当成一回事,那种漫不经心的散漫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她们的目的显然并不是她所希望的。 海遥冷冷一笑,“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若不是诚心参加,现在仍可退出。” 二十余名女人互相打量一番后,没有一个人开口要求离开。 海遥的笑容蔓延到双眸,“那么,从今天……不,从明天开始,你们将必须服从于我的指挥。” 女人们开始议论起来。 海遥继续说:“没有我的许可,不得擅自脱离队伍。” 一个绿衫子女子最先提出质疑,“我们去陪将军也不行吗?” 果然,她们只不过想借此留在军营,海遥的笑容更冷了,“训练时间之外,自然可以。” 女人们顿时雀跃起来。 海遥的目光再度从她们脸上扫过,“不过,军营里自有军营里的纪律。樊将军让不让你们去陪,那就不归我管了。” 第六章报君恩,埋隐患(5) 那绿衫女子再一次开了口:“那你为什么能陪在沛公身边?” 海遥语滞,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是啊,她也是女人,而且行军之时和刘邦同宿一个营帐,任何人看来,她都应该是刘邦的女人。她可以,她们为什么不可以? 见海遥半晌不答,绿衫女子有些得意,“樊哙自然喜欢让我们陪着。” 海遥脑筋急转,却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可以应急。眼见那些女人们开始眉飞色舞,气急败坏的她一跺脚,“谁让你们的樊将军要听沛公号令呢?” 女人们面面相觑。是啊,谁让这支队伍沛公是老大呢。 刘邦嘴角掠过丝暖暖笑意。这丫头居然还知道借势压人,不过,他喜欢她借他的势,这个开始很好。难掩心头暗乐,他走到海遥身边,“若樊哙再犯军纪,军棍翻倍。” 五十军棍已是皮开肉绽,一百军棍还不把人打死。束手而立的刘邦虽然语调淡淡,但寒眸傲视之下,一群女人顿觉气势逼人,她们丝毫不敢质疑他的话。 海遥见机会难得,赶紧冷喝一声,“有没有要离开的?” 紫末率先开口:“紫末愿留下来,也愿意唯教官你的号令是从。从此之后,紫末与樊哙没有任何关系。” 海遥打心眼里喜欢紫末,“好。” 紫末垂下眼眸,“不过,紫末有个请求。” 海遥心中微愣,“说。” 紫末抬眼盯着海遥,“永远不要把我送给他人。” 自来这个时空,海遥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女人居然可以当成一件礼物送来送去。因而,紫末话音未落,海遥已经激动地开口承诺:“从今以后,你们每个人都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任何人都没有权力把你们送出去。但是,你们既然选择参加了这个队伍,就必须完全彻底执行这个队伍交付你们的一切任务。” 女人们有些动容,她们之所以死心塌地跟着樊哙,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只要她们愿意,樊哙就可以把她们当成一个人。他的女人没有送出去过。 紫末双瞳中泪花晶亮,“紫末誓死追随。” 其他女人们举棋不定。 海遥却不愿强迫她们。她的目光再度从她们脸上扫过,“你们不必现在做决定。明天卯时,愿意的后山集合。” 说完,她端起托盘头也不回走了。刘邦在紫末说愿意留下时已经离去,她要过去向他道声谢。若不是那一百军棍震住那些女人们,她还得费一番唇舌。 张良风尘仆仆赶到刘邦暂居的民宅时,刘邦正用晚饭。见张良双唇干裂,刘邦亲自倒酒递给他。 张良心头一暖,双手接过一饮而尽后说:“定陶之战便是项梁死期。” 刘邦双眸之中亮光一闪,嘴角便勾起一个极淡极淡的笑容,“章邯等这个机会很久了。” 自知刘邦计划,张良心里一直有一个疑问,现在计谋虽定,可是否万无一失?若中间有变,这项计谋岂不是变相帮了秦贼,“可是,万一楚怀王不动手呢?” 刘邦脸上笑意浓了,“楚国被灭之时熊心已及冠,亲身经历过王宫的奢华,如今既能借势复楚,熊心必定竭尽全力。他或许忌惮武信君项梁,但是项羽则不尽然。虞妙戈之争,便是他们嫌隙增大的开始。” 见刘邦如此神色,张良心下一松,笑说:“主公既然有此部署,必定已经胸有成竹。” 踏着月色,海遥嚼着粟米团饭走进了刘邦的院子。推开院门,发现常守门边的周勃并不在,想来是战争期间周勃多待在军营。 大步跨进院子,海遥径直走向刘邦的房间。看大门敞开,她连敲门都省了,“刚才谢谢你啦……” 第六章报君恩,埋隐患(6) 张良愕然不已,大大咧咧推门而进的海遥手中托盘里的食物比主公的量还要大,她是来和主公一起用?可是,主公身前矮榻上已经有了啊。还有,她脸上印记依然存在,说明她和主公并没有……一时之间,张良有点摸不着头脑,主公如此纵容这个女子,用意何在? 其实,张良之所以这么想,并没有什么不对。因为在春秋战国这种时代,男子相中一名女子,最正常的做法必定是先和这名女子欢好。 海遥却不知道张良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一见张良在,她咽下未说完的话,歉意十足地说:“我不知道你们在议事。我来就是想道声谢,我这就离开,你们继续。” 张良见刘邦眼角眉梢隐着的全是笑意,顿时生出站在此地甚是多余的感觉,他赶紧说:“良先告退。” 刘邦微点一下头,“募兵不太顺利,明日你与萧何同去。” 张良领令离去。 海遥把托盘放在矮榻上,等刘邦坐下后她才坐于他的对面,再次开口道谢。 刘邦笑看着大口大口吃着熏肉的海遥,突然想起一个月前马车之中她是一点一点撕着大饼吃的,“现在与之前判若两人,哪个才是真正的你?又或是,两个都不是?” 海遥微笑僵在脸上,这个男人太喜欢窥探别人心思了。心境不同,表现自然不同。无论是一个月前还是现在,都是她最真实的表现。只是,心境这种事解释起来有难度,她还是决定搪塞过去,以她的观察,若她的所作所为没有让他感觉到欺骗或是危险,他是不会轻易翻脸的。因而,她嘿嘿一笑,“入乡随俗嘛。” 还好刘邦也并不是真的想得到答案。见海遥表情瞬间多变,他轻声一笑,不过目光却仍紧紧盯着她,“入乡随俗好。” 海遥笑着笑着就觉察出了异常,她顺着刘邦炽热的眼神往自己前胸看,待目光一落到因束腰过紧而显得越发丰满的胸部时,脸瞬间滚烫起来。再次与刘邦相逢,鉴于他的特殊“癖好”,她总用宽宽的带子尽量把胸部裹平。今天,她一直待在自己院子里练功,便把裹胸的布取了下来,哪料到那帮女子会集体前来,哪料到刘邦又恰好过去,又哪会料到她会前来寻他道谢…… 刘邦放下饭团,起身走到海遥身边坐下。 海遥想逃。 刘邦已揽住她的腰,温热气息吹在她的耳旁,“喜欢了便欢好,不喜欢了便分开,也是这里的习俗之一。” 海遥自然不看重所谓的贞节,可略有好感就去欢好对她来说也是强人所难。但是,刘邦却故意曲解她的意思,是真的喜欢,还是只想征服?男女欢好居然也可以跟习俗挂上边,他可真是……天才。 觉察到她身体僵直,刘邦轻轻亲吻了一下她的耳垂,然后起身坐回到对面,“那帮女人全部同意了?” 前一刻还是春花,下一秒就是秋月。话题转换依然很快。还好海遥已经习惯了,她十分努力地故意忽略掉刚才的“性骚扰”,“我只能确定一名。” 这似乎在刘邦的意料之中,他丝毫不感诧异,“女人,还是待在自家男人的臂膀里过生活的比较好。樊哙的那些女人们,你即便收归训练,可你敢保证她们不会半途而废?不会在利用美色刺探军情的同时直接被权势所吸引?说严重了,你敢保证她们的忠诚度吗?” 海遥双眉蹙起,这个问题她不是没想过。这个时代,正是因为改朝换代过于频繁,别说女人了,就是男子也是推崇强者,忠诚,人们并不看重。 第六章报君恩,埋隐患(7) 刘邦轻轻摇了下头,“取悦我,真的有这么难吗?况且,就目前而言,这相当容易。” 海遥微愣,过了好一阵子她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次次落荒而逃解决不了实际问题,海遥明白,他更喜欢的是听实话,于是,她稍稍整理了下思绪后开了口:“就目前而言,我对你的感觉只是好感。” “好感?” 海遥点点头,她从来没有这种体验,要把对某个男人的感觉这么详细地描绘出来,况且,还是在当事人面前。因而,她说得极其小心,生怕表错意思,“这个世界太可怕,女人地位低下,世人行事不受律法规范。作为女人,我真的害怕离开你。我担忧成为某个或者多个男人的玩物,也害怕一个不小心就被人杖刑至死。你若以此相挟,我现在就可以宽衣解带,为你暖榻,解你饥渴,甚至你把我借给别的男人玩乐时,我也会卖力地在他身下娇喘。等到哪一天,你厌了烦了,我悄悄离开……” 自己在她心里竟如此不堪吗?刘邦紧握的拳头青筋直跳,“够了,不要再说了。” 海遥的泪毫无预警狂涌而出,“还是,我们真心相爱后,让我成为你的妻子?无论你成王败寇,我们彼此都是一生一世的唯一,无论荣辱得失生老病死,我们都不离不弃生死相依。在你我携手共进的路上,永远信任、爱护彼此。” 刘邦动容。这一番言语比前面的论调更让他震动、惊诧。扪心自问,他对她的感觉还未到她所形容的那种地步。一生一世的唯一,不离不弃,这些字眼是那么的摄人心魂,又那么的令人向往。将来有一天,眼前的女人也许会心甘情愿跟在他身边。无论成王还是败寇,都会不离不弃。可是,她也可能无法忘掉那个男人,永远不会爱上他。雨中她蜷缩一团跪在水中的情形不期然闪进大脑,夏天的夜,他突然打了个寒战,他告诉自己,眼前这个女人的心他必须要得到。 见刘邦面容骤冷,海遥咬牙坚持着,她直直盯着他的眼睛,等待他下一步的审判。 她本来还可以用各种理由搪塞他,也可以再次仓皇逃开,她明明狡若狐,可她却明明白白告诉他实情。罢了罢了,从此之后不再为难她,不再强迫她。他要等,等到她的心完全向他敞开,等她心甘情愿张开双臂迎接他。 海遥从他脸上看出了希望,激动的泪再次狂涌。说实话,她怕极了他会让她离开。 刘邦伸出手,海遥的泪却越擦越多。他看看自己的手,很无奈地叹口气,“我要怎么样,你才能不哭?” 海遥努力压住声音,但眼泪却依然纷飞,“无论将来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要赶我离开?” 刘邦很无奈地点头。 海遥却仍旧不满意,“你保证。” 刘邦有点狐疑,但看海遥没有止泪的意思,便再次点头,“我保证。” 瞬息之间,海遥止住了泪,她很认真地盯着刘邦,“你已经保证过了。大丈夫不能言而无信。”说完,不等刘邦开口便径自起身离去。自然,没忘记拿走托盘上未吃完的熏肉和粟米团子。 刘邦哭笑不得,她刚才那哭为哪般?就为了那么个承诺?想了许久,仍不能确定。后索性不想了,反正他也不希望她离开。 卯时,天已大亮。耀眼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洒在山坡上。 海遥到时,紫末早已候在树下。她朝那个清丽冷绝的丫头点了下头,那丫头一抱拳,“见过教官。” 古代江湖人见面的礼节,海遥却不喜欢。她更喜欢互相叫名字。正要开口纠正,却见昨晚那名很积极提问的绿衫女人疾步走来。 第六章报君恩,埋隐患(8) 海遥有些意外。 绿衫女人面有倦色,显然昨晚并没有睡好。见海遥面带讶色,她一笑,“从今日起,绿绫便与哙成为陌路。” 已经决定决断,还称樊哙为“哙”,海遥心里极度颓败。但是,既然绿绫已经有此承诺,她也只能点点头。 绿绫走到紫末身边站立。 接下来,有小半个时辰无一人前来,海遥抬头望望升至半空的太阳,内心有些焦急。古代这些女人们心思还真难揣摩,预计中最不可能出现的人来了,其他人却踪影不见。 紫末一动不动站着,绿绫却已香汗淋漓,“姑娘,她们可能正与哙道别。” 海遥极度颓败,“你如何得知?” 紫末冷哼一声。 绿绫头微低,两颊绯红一片,“绫昨晚与哙道别,今晨离去时哙并未醒转。” 海遥顿时呆了,现代社会的离婚party难道不是新兴事物?这群女人怎么个个都会?还有眼前这纤腰不盈一握的女人,竟然为了离别欢爱一宿。难怪她脸色苍白了。 又是小半个时辰。剩余的二十四名女人一个不落,全部来了。 海遥却等得满腹盛怒,守时是一个队伍最基本的要求,这群女人以为是来放羊的。 见海遥脸色奇差,那群女人顿时噤若寒蝉。刚刚离开了傍身的男人,她们不想再被遗弃,说实话,那个可以主宰自己命运的论调确实让人动心。 她们心绪还不稳,海遥不想过分刺激她们。因而,她十分努力压抑住心底燃得正旺的怒火,美眸冷冷扫过她们,“既然你们来到这里,就说明你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作为你们的教官,提几点要求。一,守时。二,忠诚。三,绝对服从。” 自知迟到的女人们脸上略带不安。 海遥却不想过多与她们废话。她们的思想已经成熟,要在她们心中树立绝对的威信,是需要手段的。也许,那五年与世隔绝的训练会是极好的教材。虽然,那惨绝人寰的手段她不会采用,但是,训练的方法还是可以借鉴的。她相信,除了M夫人,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特工组织能培养出来她和苏瑞那样出色的特工杀手,“从今天开始,不只你们的训练科目归我负责,作息时间和饮食服装同样听从安排。” 女人们有些迟疑,“是要穿成教官你那样吗?” 海遥自有组建这支队伍的想法便设计了自己的服裳,腰系束带的黑色劲装。见女人们一脸不情愿,她唇角微扬,“不错。是和我一样。但是,因为不确定你们会参加多少人,你们的服装还没有做。你们可以暂时穿着自己的衣服。” 爱美乃女人们的天性。因而,暂时不必穿那黑漆漆的“长衫长裤”,女人们脸上露出隐隐的开心。 笑意顿时涌入海遥眸中,她指指通向山后的土道,“今天只有一个训练。那就是,我要你们半个时辰内围着山道跑五圈。”五圈之后,她们必会知道身上亮丽的裙裳“作用”到底有多大。 女人们脸色微变。这阵子周勃与樊哙常在山后练兵,她们不是没有去过。半个时辰,还要跑五圈,这连男子都不易做到。 紫末却大声回应,“遵教官指令。”只是,她在提步欲跑的时候,目光再一次投向海遥的衣衫上。 绿绫虽也脸带难色,但见紫末已一马当先跑出很远,便毫不犹豫紧追而去。 女人们目光互相交流后,稀稀落落地跑起来。 等她们的身影渐渐远去,海遥快速自地上捡起一个石子向左前方的一棵树疾射而去。 避开石子的樊哙“哇哇”叫着跳下树,“你这丑女人力道也忒太了些。” 第六章报君恩,埋隐患(9) “死种马。”海遥恶狠狠地骂一声后提步朝山道跑去。 紧随其后的樊哙一个箭步追上去,抬手就抓向海遥的肩头,“你把我的女人都收了,是不是应该做些补偿?” 海遥身子快速前探,躲过樊哙一抓后步调仍然不疾不徐,“你想要什么?” 樊哙一听,双眼顿时放光,“我最喜欢武勇高强的女人,欢好起来滋味才更美。那些女人中紫末最强,可她总冷冰冰的,不愿意配合。依我观察,你应该比紫末身手好。” 这种马还真不要脸。海遥心底怒火再起,可脸上的笑却仍然淡淡的。这里的男子十分重诺,希望这种马也一样,“打个赌,如何?” 一听有戏,樊哙眼中光芒更盛,“怎么赌?” 海遥停下步子,美眸微眯盯着樊哙,“以半个时辰为准,围着山道跑六圈。先到者算赢。” “彩头呢?” “赢的决定。” 樊哙大喜过望,在军中,除了周勃和他旗鼓相当外,没有任何人敢跟他叫板。现在,这个女人居然想在脚力上胜他,根本就是妄想。因而,他哈哈一笑,“你是女人,我让你一圈。我六圈,你五圈。” 海遥还真的无法预知输赢,刚才她提出这些的时候心里已经做好准备,万一输了,她直接拉上后山练兵的周勃。女人嘛,偶尔耍赖一次也无妨。她之所以要这个比赛,只是想让樊哙立誓不再招惹那些女人们。因为,就目前情况而言,想让樊哙身边没有女人,很困难。而她,真不敢保证那些女人们会不会反悔。她要让她们完全没有退路。因而,樊哙的提议一说出口,她立马十分干脆地答应,“好。” 海遥的速度十分平稳,总是不快不慢。坚持和她并排跑的樊哙暗暗称奇,他是常年行军,知道怎么样才能持久,可她一个女人如何得知?其实,樊哙不知道的是,以海遥原来的躯体自不必这样,持久与爆发力,都难不倒她。别说区区六圈,就是十圈也不在话下。运动上,她根本没有弱项。只是,红儿这具躯体让她无可奈何。 半圈的时候,海遥与樊哙就追上了那二十余名女人,依旧稀稀落落,有的人气不喘脸不红,可有的人已经步履沉重。特别是绿绫,满脑门子的汗。 樊哙看得很是心疼。 女人们的注意力顿时集中到樊哙身上。 看来她们对这死种马还真是动了真感情。海遥冷冷一笑后突然间加快了脚步,樊哙一愣后赶紧紧追。女人们十分渴望知道樊哙追海遥的原因,也纷纷提速。 途经周勃的练兵处,海遥特意放缓步子。果不其然,周勃一看好色的樊哙跟着海遥,眉一横粗声质问樊哙:“樊哙,你跟着海遥姑娘做什么?” 在海遥面前被周勃连名带姓地喝斥,樊哙觉得面子大失,他瞪一眼周勃后重重哼一声,“你管得着吗?” 海遥趁机邀请,“周将军何不共跑几圈?” 周勃虽常被萧何和张良骂为“莽夫”,但时常跟着刘邦一行出入,也算是粗中带细,他略微打量一眼海遥神色后爽朗大笑,“有何不可。” 樊哙看周勃三言两语安排好接下来的兵将训练,然后紧跟在海遥身边,他终于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于是,不再和海遥同跑,他要快跑完六圈,赢了才是正事。 此时的海遥已经活动开了身体,她也慢慢加快了步伐。 樊哙这才觉察出自己有些失策。不应该在得意之下轻敌。 自然,接下来赛事成了绝对的比赛。 周勃也意识到樊哙与海遥的比赛有些不寻常。略微考虑了下后,他开始捣乱。 第六章报君恩,埋隐患(10) 见周勃不时在自己身前晃,樊哙大怒。 于是,就在周勃与樊哙似真似假的打斗中,海遥率先跑完五圈。比赛以海遥的胜利而告终。 樊哙恨恨盯着周勃。 强忍着笑的周勃满脸的憨厚,“樊哙,你瞪我干什么?” 樊哙指着一脸得意的海遥,“她赢了我。” 周勃最终还是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看到了,不错,确实是海遥姑娘赢了你。我说樊哙,你连个女人都跑不过,也忒脓包了些。” 樊哙一拳打向周勃面门,“若不是你娘的来捣乱,我岂能输给女人。” 周勃粗壮的身子十分灵活地躲开去,“输不起?” “你……”樊哙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他娘的,怎么也学会娘们的伶牙俐齿。” “你才是娘们呢。”两个大男人就在海遥的面前打斗起来。 这期间,紫末第一个跑完,站在海遥身后,“教官,晚上能否教紫末缝衣衫?” 身穿裙裳跑步,开始还好,可出了汗后裹在身上,就如同绑住了腿脚般。 海遥点点头。衣服的事接下来她会仔细说,眼前最重要的是要樊哙当着周勃等证人的面承诺,永远不能再招惹这些女人们。 樊咐却不知道海遥还有这层计划。他一心想修理周勃一顿,害他失去了一亲佳人的时机。 见两个人招式越发凌厉,海遥轻咳一声,“樊哙,你已许诺,我若赢了,彩头由我做主。你听清了,我要你永远不能再招惹这些女人。” 樊哙瞪大眼睛,“你敢设计于我。” 周勃哈哈大笑,“大丈夫岂能言而无信。樊哙,你既是输了,就自甘认了吧。说实话,主公对你这种行径实是愤恨到了极点,没有想到,解决起来如此容易,真是大快人心。海遥姑娘,我先代主公谢谢你。” 樊哙还想开口辩驳。脸上无一丝表情的紫末冷冷地开了口:“大丈夫立于天地间,说过话自然要像板上钉钉般。愿赌服输吧。” 樊哙盯着紫末,心头一阵酸涩,“罢了罢了,你等既然舍我而去,我又何必苦苦强留。” 紫末依然表情未变。 樊哙脸上的悲伤顿去,他怒瞪向海遥,“我想要的补偿自会自己去取。你最好自求多福。” 周勃虽说不知补偿是什么,也猜出樊哙这番恶语是冲海遥而去。顿时,他双眼冒火,“樊哙,你连主公的女人也敢相挟?” 海遥脸一热,但并没有辩解。 樊哙气焰顿减,再看向海遥时目光里多了丝畏惧。他天不怕地不怕,这军营中他只惧刘邦。周勃常跟随在刘邦身边,他亲口证实,那丑妇又没有反驳,想来传言属实。顿时,他心里酸溜溜的,“主公又没有许她夫人或是侍妾。” 言外之意甚是明显,没有名分他自然可以亲近。 周勃更怒了,“你难道要主公亲口对你说吗?” 樊哙这才知道自己栽了。他满脸沮丧往回走。 海遥一见,赶紧扬声喊:“难道你想反悔?” 樊哙扭头望一眼海遥,心头滋味纷杂,“我立于天地,又岂会是言而无信之人。从今以后,我若再与她们欢好,必血溅沙场死无全尸。” 陆续到达的女人们花容失色。跑的过程中,她们中真有人想反悔。可听了樊哙的话后,她们不得不打消了念头。 海遥这才想起感谢周勃。 见主公的女人对自己长揖一礼,周勃手脚无措,“你这是帮了主公,我等应该感谢你。姑娘,我先走一步。” 见周勃几乎是跑着离开。海遥不由失笑,军队里这些憨直的男子还真是可爱。 海遥与众女子等了小半个时辰,绿绫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一见众人眼里全是幸灾乐祸,绿绫咬牙加快了些速度,可是,她有心无力。 海遥冷冷地望着她,头未回,说:“紫末,帮她一把。” 紫末快速过去,扯着绿绫的臂膀拖了过来。 海遥冷冷的目光从绿绫身上扫过,然后望向众女人,“今天到此为止,明天卯时集合。训练过程中若再有体力不济者,直接走人。” 绿绫满脸愧色。 海遥目光再次落到紫末身上,“以后吃住在军营。她们若有什么要求及时向我反馈。” 紫末脆声应下。 海遥这才指向一名裙裳下摆被齐齐撕断的红衫女人,“你为何撕去裙摆?” 红衫女人面带一丝羞惭,“红楠觉得女子裙裳不良于行。楠希望训练回营后暂借教官衣衫,照样做几套,以备明日训练时穿。” 其他女人纷纷点头。 海遥的目光再度望向紧紧裹在她们身上的裙裳,然后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这小小的苦头只是作为她们迟到的小小惩戒,她本来想着,若她们今日不主动开口,明天她会让她们切身感受到裙裳在特训中会出现的各种“奇特”效果。还好,她们开了口。同时,这也证明,她们是一群很好改造的女人。 只是她心头还有些疑惑,于是,她轻咳一声望向绿绫,“你们的名字取得很好……” 绿绫脸一红,没有开口。 紫末重重咬一下唇,“我等的名字皆是樊哙所取。教官可为我们再度取名。” 原来如此。紫末、绿绫、红楠、雨珊……名字还真是诗情画意,看来这樊哙虽然贞操观念淡泊,可与滥情还有一定的区别。海遥在心里轻叹一声,“名字不过是个称呼。况且,樊哙取得不错。散了散了。明天卯时集合。” 第七章妖娆特工,横空出世(1) 攻破城阳,不过几个时辰。大胜的项羽命令钟离昧等副将整饬军队安抚百姓,他只身带领虞妙戈前往清湖沐浴。 望着渐渐远去的两个人,韩信再次心寒。 钟离昧赶紧安抚这位一心建功立业的少年,“城阳一战中,你斩首秦贼四十六人,俘获三十一人。这种成绩在军中是第一名。将军虽然没有奖赏于你,那只是一时间还没有腾出手来,韩信,相信我,不必愤懑,迟早有一天将军必会重用你。” 韩信冷冷一笑,出言讥讽,“将军腾出手做的第一件事永远就是陪伴那个艳姬。” 闻言,虞子期一脸怒容瞪向韩信,“男儿为国杀敌,难道只是为了奖赏吗?你一个小小的将士,竟敢对将军出言不逊,难道不怕军法处置?” 季布、龙且面色均是一紧,虞子期这话重了。 韩信冷漠的目光扫向虞子期,“那艳姬还不是将军夫人。” 钟离昧看向英布。此次战事龙且斩首不过三十一级,俘获的也只有三十人。韩信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将才,项羽的的确确应该赏罚分明。他希望英布能说句话,帮项羽留住这个人才。可是,英布反常地没有开口。 钟离昧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又不能当着韩信的面说,一时间,心里十分烦闷。 正在这时,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钟离昧心里一惊。城阳大捷,将士实不该如此慌乱。 “报。” “进来。” 来人并非项羽的兵将。英布一见来人,满脸震惊,沉声喝问:“定陶战事怎样?” 一身血伤的兵士重重跪下,“秦贼章邯攻势甚猛,武信君不幸战死。” 众人全部呆愣。天神一般的武信君居然战死,这天下,还有哪位英雄能担当这个重担? 韩信悲伤地笑了,“现在,将军还有心思带美人沐浴吗?” 钟离昧与英布相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点点头,“韩信,跟我们走。” 湖中,虞妙戈如尾美人鱼般绕着项羽的身子嬉戏。 项羽表情闲适仰望碧空。 虞妙戈游到项羽身后,从后面环住他的肩膀,俯在他耳边,“我想为将军生个孩儿。” 项羽略微移动了下身体,让头准确地依在虞妙戈胸乳上,“孩子这事,你我都做不了主。他想来便来,不想来时,着急也无用。” 虞妙戈明白项羽的意思。说实话,自从颜集第一次欢好到现在,将近半年的时间,她与他几乎夜夜承欢,可她始终没有怀孕。项羽不知道的是,那是因为她担忧有孕太早,会把项羽推向其他女人,她一直坚持喝秘制的藏红花水。而这些,她自是无法向项羽坦言。因而,一听项羽没有拒绝的意思,她便娇声说:“我想让他来时,他自然会来。” 项羽一听乐了,他转过身把虞妙戈拉到怀里,盯着她的眼睛,“你想怎么做?” 听他声音暧昧,虞妙戈晶白的两颊顿时粉红,她视线微垂,盯着他的唇声若蚊蝇说:“你我欢好时,在我腰身下垫高一些。” 项羽细想了一瞬,然后笑了,“你的意思是……” 虞妙戈一把捂住他的嘴,“不许说。” 项羽哈哈大笑。近期,虞妙戈和他在一起时总想些古怪的方法,不过说来也怪,这些方法确实奏效。他的的确确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女人在欢好时掌握主动,男人同样能感受到极致的快乐。他也没有预料到,他的妙戈居然用亲吻就可以把他送到极乐的巅峰。 虞妙戈双颊绯红,“不许笑。” 项羽顺着虞妙戈胸前优美的弧线吻下去,“你上辈子一定是狐,一只专门迷惑男子的美狐。” 第七章妖娆特工,横空出世(2) 虞妙戈低头看着怀中的男人,美眸里涌现出极致的温柔。 钟离昧无法直视湖中的两人。 韩信却大咧咧地欣赏着虞妙戈的美背。 英布额角青筋直跳,紧紧握着双拳,怒声喊:“将军。” 钟离昧与英布找到这里,项羽意识到必是出了大事。因而,他放开虞妙戈的身子快速游上岸。 钟离昧声音微颤,“武信君战死。” 项羽的心中,叔父项梁一直像座巍峨的高山般。因而,乍一听到叔父战死,心头巨震的他头一懵,身子已不自觉后退两步,半晌后,才醒过神来,他咬牙恨声道:“章邯那匹夫仍在定陶?” “杀了武信君后,他已渡了黄河,经赵地前往巨鹿了。” 项羽一件一件穿上衣衫,然后飞身一跃,骑马就准备赶往城阳营地。身后湖中,虞妙戈惊惧地望着岸上的四人,“将军。” 项羽头未回,“英布留下。” 英布轻蔑的目光扫过虞妙戈,正要开口拒绝,钟离昧已经开口拒绝,“还是韩信留下吧。英布带来的兵将多在定陶。” 项羽挥鞭抽向马臀,白色骏马嘶叫一声,已驰离数十米,“韩信留下,离昧、英布快速随我回营。” 英布翻身上马,钟离昧深深望一眼面无表情的韩信,“有我和英布在,你做任何事都不会有事。” 虞妙戈花容失色,她望着项羽远去的方向厉喊:“将军。” 韩信自始至终盯着虞妙戈。 虞妙戈见他没有避开的意思,无奈之下开口央求:“请你转过身,成吗?” 韩信没听见般。 湖水极为清澈,虞妙戈根本无法遮挡曼妙身姿。见韩信如此,实在无奈的她只好在他的注目下上了岸。可是,没等她把裙裳穿好,邪邪一笑的韩信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你不是离不开男人嘛。我比将军更年轻力壮。你何不试试?” 虞妙戈美眸里全是惊惶,她用力挣扎,可手腕仍然被韩信握着。 裙裳半敞,裸露在眼前的肌肤好似白缎一般,光润得让人忍不住伸手去摸。韩信虽然恨极了这个媚主的艳姬,可他毕竟是一个身体强壮的少年。 感受到韩信的紧绷,虞妙戈慢慢平静下来。她知道,在身有武勇的男人面前,用强是行不通的。因而,她任由裙裳滑下去,玲珑有致的曼妙身姿顿时落在韩信眼里,她抬眼盯着韩信的眼睛,“你真想与妙戈欢好一场?” 韩信眼神仍然冰冷,可身下已起了变化。 虞妙戈若有若无轻轻抚过韩信的欲望之源,然后,脸上涌出羞涩的笑抬头盯着韩信的眼睛,“妙戈自不会让你失望。只是,你不怕海遥伤心吗?其实,你不知道,她额头上那嫣红的印记是守宫砂,她本身也是极美的女子。” 韩信身上的燥热顿时散去。那个骄傲的丑女人真的淹死了?可是,为何遍寻不到她的尸首呢?其实,她美不美又有何关系呢,只要她活着便是很好的事了。 就在韩信一晃神的工夫,虞妙戈的手已摸向他的脊椎骨。 韩信不知自己已走上了死亡的边缘,感觉胸前一凉,顿时清醒过来,他一把推开虞妙戈的同时拽回了她手里的束带,把被她解开的衣袍重新系上,弯腰拾起地上的裙裳冷冷地扔给她,“今天就再放你一次。若以后再狐媚惑主,我必杀了你。” 虞妙戈盯着韩信的后背,双目尽是阴寒冷酷。 韩信头也不回大踏步往城阳方向走。 虞妙戈慌忙跟上。 海遥不仅要训练众女人,还要逐步恢复自己的体能。因而,锻炼强度过大的她常常倒榻就睡。 第七章妖娆特工,横空出世(3) 这晚,海遥刚昏昏欲睡,帐外便传来张良的声音,“主公,良有要事。” 几案旁正看竹简的刘邦扫一眼海遥,“稍候。” 海遥翻身坐起,边整理裙裳边再次征求刘邦意见,“我还是和紫末她们一起住好了。” 自那帮女人们堂而皇之住进军营,海遥已多次要求与她们同食同宿,可刘邦总是不允。海遥倒也没有过分坚持。樊哙撂下的狠话她不能不防备。虽说他对她另眼相看,可她觉得,以他的性情,即便真出了事他也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诛杀军中猛将。樊哙若不是因为太了解他,断不敢妄自说那番话。 刘邦等海遥穿好,向她伸手,温言说:“过来坐。” 这么说,又是变相的拒绝。他根本不想她住在那群女人中间。海遥微微轻叹后坐到他身边,小心咕哝,“洗不清了。” 刘邦摇头轻笑后朝帐外说:“进来。” 见刘邦边上坐着的海遥萎靡不振,刘邦却兴致极好,张良与萧何相视而笑。对于刘邦的这种行为他们早已见怪不怪,主公就是想让海遥姑娘时时刻刻都待在他身边,可看得出来,海遥姑娘显然多是敷衍了事。这不难猜出,海遥姑娘在主公心中分量已不轻。据传,项羽因宠爱那名艳姬,军队内怨声载道。可他们却丝毫不担心主公这方面,因为这姑娘不止进退有度,而且从不恃宠而骄。就如眼前,她明明可以闲坐在主公身边听他们交谈,可却在他们一行入帐后为他们倒酒,并一一送到他们手中,一个女人尚且知道礼遇谋士,主公又岂会是沉溺女色而忽视大局的昏庸之人。大丈夫顶天立地,他们自然会比一个女人强,自然会认清局势,全心全力回报主公。 刘邦却哪里想到张良他们有这种想法,见斟好酒的海遥默坐在他腿边后随手拿起几案边的巨鹿地形图,他便收回目光望向张良,“定陶一战有了结果?” 张良轻一颔首,“章邯大军已过黄河,看来定陶一战项梁已败。只是不知项梁是被俘还是战死?” 刘邦蚕眉皱起,若项梁未死,定陶一战可谓得不偿失。攘夷必先安内,这是人人都知道的道理。对他来说,“夷”乃暴秦,项家叔侄就目前来说,还算“内”吧。 见刘邦表情冷肃,萧何忍不住开了口:“主公,这步棋并未走错。项梁必须现在死。” 这也是实情,若不趁现在设计除掉项梁,有朝一日,项家叔侄必会成为他们走向最高政治舞台最大的障碍。 张良沉吟不语。项梁必须死。只是,他真的死了吗? 这阵子常随刘邦身边,海遥十分明白刘邦所处境地。她的目光虽然盯着羊皮地图上,心思却在他们谈论的问题上。营帐内一阵难言的沉寂后她抬头望向刘邦,刘邦与她目光交流后继续问:“城阳项家小儿处有无动静?” 张良摇头,“探子未曾来报。” 看来是消息不灵通。两军对垒,好的时机稍纵即逝。这么坐等消息会丧失多少良机,只有身在将位的首领才会明白。海遥暗自惋惜,可却无可奈何,她手下训练的女子特工还不到火候。 刘邦却十分精准地捕捉到了海遥脸上不自觉现出的那一丝惋惜,他心中微动,在某种时候这女人总会有出人意表的主意。看她的表情显然是了然他目前的窘境,只是,她在惋惜什么? 张良顺着刘邦的目光看向海遥,“姑娘的情报刺探人员训练好了吗?” 海遥合上手中的羊皮地图,“她们身上的武勇修为参差不齐。有五名只差最后一个环节,其余的,最少得三个月才能勉强合格。” 第七章妖娆特工,横空出世(4) 其实,刘邦对海遥的训练并不抱任何希望,她想找些事作为留下来的“借口”,他乐意配合。只是,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他发现她原来纤弱的身子竟然结实许多,甚至她的奔跑速度竟不亚于周勃。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她的训练也许真的有用。因而,听海遥说得头头是道,他不自觉想知道得更多,“最后环节是什么?” “近身搏杀。”刺探军情迫在眉睫,海遥决定从明天开始单独训练紫末她们五人。她所说的近身搏杀不同于兵将们常练的那种,长戟对长戟,短戟配盾牌。她要把孤岛生活第五年所学的压缩下来,用十天时间教给那些女人们,能领会多少是多少,时间太紧迫了,她没有办法。 萧何与张良不约而同面带失望。近身搏杀,男女力量悬殊,女人并不占优势。 刘邦却双眼微眯,神色看似随意,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多么想知道这个答案,“如何近身?又如何搏杀?” 五人之中紫末修为最高,只是,她愿意牺牲色相吗?正在深思的海遥听了刘邦的问话,自然而然回答:“自然是对手防备心最弱的时候。” 女人刺探军情,还要在男人防备心最弱的时候,刘邦面色骤变,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自己都不愿意用身体取悦男子,樊哙的那些女人愿意吗?这个女人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吗? 张良敏锐地觉察到气氛有异,他悄悄用胳膊捅一下萧何,然后站起身,“探子差不多该回来了。我们去迎迎。” 探子回来直接来报就是了。堂堂谋士,迎什么迎?萧何正欲开口质问张良,却见他面色古怪。萧何心中一动,快速偷瞄刘邦一眼,却见刘邦目光紧紧裹在海遥姑娘身上。顿时,他明白了张良为何说话颠三倒四。 后知后觉的海遥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抬眼望向刘邦时发现他面色极为古怪。不用猜都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深感无奈而又尴尬的是,他猜想得不错。看来刘邦并不欣赏用女色换取情报,因而,她嘿嘿一笑说:“我正要同你商议……” 问了才想到商议,刘邦心里有些不痛快。眼见萧何与张良前后走出营帐,他脸一沉,“怎么近才算近?你又要如何训练她们?” 海遥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可是,五年孤岛中练习的那些是绝对无法向他透露的。正当她心思急转想搪塞之词时,却听帐外响起萧何的声音,“周勃,停步。” 海遥暗乐,救星来了。 见她如此表情,刘邦在心里暗叹口气。这个女人想对他敷衍了事时总表现得这么急切,难道她不知道表情是可以泄露心事的吗? 匆促而来的周勃手拉起帘帐时才顾得上开口问萧何:“何事?” 已经走远的萧何自帘缝间扫一眼帐内两人的身影后,无奈地叹口气,已经走到跟前了,他还能阻止得了吗?他回应说:“无事。” 周勃边小声嘟囔边掀开帐帘,“无事叫我做什么。主公,樊哙那厮又把妓女领回了军营,不军法从事难以服众……呃,原来姑娘也在……” 海遥白天在外训练那些女人,晚上与刘邦同宿一帐。这是全军将士都知道的事,周勃盛怒之下忽略了这个细节。正当他感觉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妥时,脸色骤然铁青的刘邦重重拍向身前几案,“这匹夫还是贼性不改。那五十军棍真真白受了吗?” 见刘邦与周勃掀帐而去,海遥略为犹豫一会儿跟了上去。那种马离了女人真不能活吗?她还真不相信这个邪。 第七章妖娆特工,横空出世(5) 樊哙与周勃的营帐紧挨着,都扎在兵将营帐中央。 一行三人前后脚到达时,樊哙营帐里欢快的呻吟声一声盖过一声传出来。 海遥顿时满面通红,正要转身就走,周勃雷吼般地叫一声,“樊哙,还不滚出来见过主公。” 喘息声顿停,里面传来一个女声,“哎呀,正在兴头上,你怎么说停就停了。” 四周的营帐窸窸窣窣都是脚步轻移的细微声音,兵将们刚才在偷听什么任谁都猜得到。脸色已青黑的刘邦咬着牙恨声说:“还不出来。” 樊哙衣衫凌乱走出营帐,“主公,你怎么来了……” 刘邦很努力压下心中的愤怒,“周勃,军棍伺候。” “诺。”周勃的声音异常洪亮。 “一百军棍。现在就打。” “这……”周勃有些迟疑,一百军棍是要出人命的。可偷偷瞄一眼刘邦脸色后,他咽下了想要略减一些的请求。他想,大不了后面的五十军棍轻一些就是了。目的只是为了惩罚樊哙那厮,并不是要人性命。 樊哙也傻了,“主公,我……” 刘邦厉眸一冷,“周勃,还不执行。” 周勃这才明白,刘邦是要监督执行的。顿时,他惊出了一身冷汗。正是用人之际,樊哙人虽浑,可却是一员不可多得的猛将,若为了维护军纪打死,着实可惜了些。 海遥也慢慢停下了步子。刘邦的愤怒她感同身受,可是,她有周勃一样的担忧,这里,优秀的将领并不多,少了樊哙会直接影响军队的整体作战能力。于是,她走到刘邦身边,压低声音道:“我有一计,能永久解决樊哙的问题。” 刘邦声音淡淡,“何计?” 海遥声音突然高了很多,“阉了他。” 刘邦一愣。 周勃彻底呆了。主公这女人行事还真是出人意表。不过,这确实是永久解决问题的办法。 樊哙呆愣许久后醒过神,一见众人神色,两只手直接捂住下身,怒骂起海遥来,“你这女人,心也忒狠了些。主公,她有一计,我也有一计,你若真想永久解决我的问题,只要把这女人送予我便可。” 怒火刚平息一点的刘邦瞬间暴怒,他向周勃伸出手,“拿来。” 周勃赶紧后退一步,抱紧怀中刑杖,“樊哙,你这个浑蛋,还不赶快向主公认错。” 樊哙从未见过刘邦如此神色,淡淡的神情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发怒,这不是他熟识的刘邦。顿时,他吓得后退两步后,声音怯怯地解释,“哙听说那女人额头印记是点上去的守宫砂,主公既然不要她,我想着……” 樊哙未说完,但意思相当明白。 刘邦紧握的双拳青筋高高暴起,这浑蛋常因女人违反军纪,他一再饶恕,除了顾念旧情外,确实是因为樊哙杀敌勇猛,有将相之才,没有想到,他居然不知天高地厚地提出这种无礼要求。他之所以不允海遥离开他的营帐,不就是想对外昭示她是他的女人?这浑球忒浑了些。 海遥却突然平静下来,在这个时空没有归属到某个男子名下的女子是可以任人强取的,因刘邦身份特殊,樊哙的要求才显得突兀了些。脸上印记已不再是秘密,也许,强守下去真的会为他和自己惹下不少麻烦。把脸上印记去掉,让身边所有的人明白她已是他的女人?想到这里,她脖颈一片滚烫。 周勃喃喃地嘀咕,“这下完了,樊哙不死也得少层皮。” 刘邦声音极冷,“樊哙,还不趴下。” 樊哙从来没见过如此冷漠的刘邦,也没有听过如此狠厉的声音。他并不傻,他明白眼下只有一个办法可逃过那一百军棍。念头一起,他整个人已趴跪在刘邦身前,“主公饶恕我这一次。我发誓永不会再纠缠海遥姑娘,也不会再领女人来军营,还会……” 第七章妖娆特工,横空出世(6) 刘邦神情不变,但双瞳之中愤怒已然稍淡。 周勃心中的担忧顿时消失,他真想抬脚踹樊哙几脚。这匹夫倒是不在意脸面,可是作为堂堂将军,这种行径何以在众兵将中立威,大丈夫的尊严又何在? 海遥却哭笑不得,这种马还真是能耍赖。不过,她没打算轻易饶了他。她悄悄平移两步,与刘邦并肩站立。然后,她用左手轻轻蹭一下他的右手。感觉他紧握的手微微松开,她用小指轻轻勾住他的指头,“樊哙,你说的那些本就是你该遵守的。不过,你既然有这份心,主公也不会不给你机会。” 刘邦脸上的冷厉不自觉褪去。这女人知道害怕了,所以她主动上来拉着他的手。他不喜欢这样,他要她因为爱他才真心实意接受他的爱抚或者爱抚他。不过,他没打算拒绝她,适当的配合才会让她心无旁骛地习惯依赖他。于是,他十分“体贴”地反握过去。 见刘邦并没有阻止海遥,樊哙虽然不情愿但仍然很无奈地等待她所说的机会。 海遥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樊哙一番,“你体力似乎不错。” 已经见识过了海遥的狡诈,樊哙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你到底想干什么?” 周勃已把军棍抱在怀中,姿态闲闲地瞧热闹。 很快地,海遥便验证了樊哙的猜测。只见她脸上的笑容极其温柔,说:“有一项运动可增强上肢、胸部、腰背和腹部肌肉力量。我觉得很适合你。” 周勃大乐。他现在十分崇拜海遥。她总能十分精准地抓住时机“修理”樊哙那厮。既能不伤那厮的身子骨,又能起到惩戒作用,实在太好了。 樊哙疑问:“什么运动?” 海遥笑容更加柔和,“俯卧撑。每次一千个,一日两次。” “俯卧撑?”三个男人同时望向海遥。 笑嘻嘻的海遥却望向刘邦,“让周将军监督,可好?” 刘邦心中残余的那点愤怒顿时烟消云散。前些日子周勃曾把海遥设计樊哙立誓不再招惹那帮女人的事当笑料在他面前添油加醋地叙述一番。由此可见,这狡诈的女人若是打定主意做某件事,那是什么计谋都能想得出来的。今日樊哙这匹夫说浑话时她居然没有生气,看来是想好了整他的计谋。虽说不知道那个俯卧撑是什么运动,不过,从早晚一千个这个量上,还有她笑得如此诡异上,想来不是什么好事。罢了罢了,随她折腾吧,只要能治住那浑蛋就好,于是,他淡淡的目光扫向周勃,“不可徇私。” “诺。”幸灾乐祸的周勃答应得十分爽快。 刘邦转身离去时轻轻丢下一句,“周勃,还不执行?” 周勃举起军棍十分同情地望着樊哙,“主公的女人是你能随便招惹的吗?快、快、快,把裤子扒下来,打完了我赶紧睡觉去。明日大军就要开拔,还有很多事要做。” 樊哙死了的心都有了。他冲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喊:“那个什么撑怎么做?” 海遥头未回,“明日紫末会来教你。” 樊哙更加绝望。自紫末与他划分界线以来连正眼都不曾瞧过他,让她来教……樊哙再度有了想死的心。 项羽集结大军开拔之时,韩信不顾劝阻冲进项羽的主帐。 韩信发现,即使仍是湖边归来时的便装,此时的项羽却比穿上战袍时更加气势逼人,那是种常年征战四方杀戮过多自然养成的霸王气势。在这种寒眸傲视下,他内心深处的那份不屑不自觉消失,“将军渡黄河赶往巨鹿,追击章邯大军,我认为不妥。” 第七章妖娆特工,横空出世(7) 黑眸扫过营帐内的一众副将,项羽冷冷地开了口:“你等都认为不妥?” 钟离昧上前一步,抱拳回应,“确实不妥。我们三路大军已于开拔之前商定妥,胜仗后齐聚彭城。将军若擅自赶往巨鹿,一则,武信君已故的消息必会过早泄露,二则,楚怀王会不会借机发难,夺将军兵权?” 英布同意钟离昧的分析,“布与昧意见一致。” 龙且跨上前一步,“龙且听将军吩咐。” 虞子期与季布、龙且一样,无论对错只听项羽号令。 五名副将,三比二。 韩信冷冷一笑,“若武信君战死的消息泄露,楚怀王必会借将军擅自行动为借口收回军权。到时候,将军如何处置?” 性格耿直的龙且少谋略,听韩信言语间对项羽不敬,愤而开口:“拥兵自立有何不可?” 这个回答激发了韩信内心隐藏的狂傲,他朗声大笑后转身离去,就在手掀起帐帘欲出营帐之时冷声说:“如此行事与莽夫何异。是我有眼无珠,误把庸才当明主。” 虞子期与季布脸色大变,钟离昧与英布同时趴跪在地,膝行到项羽身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将军当以大局为重啊。” 项羽心如刀绞,他又岂会不知其中利害。只是自小跟随叔父,在他心中,叔父与父亲无异。父亲被章邯那匹夫斩杀,他堂堂男儿不为父报此血仇,有何脸面存活于天地间。 韩信抛下帐帘,疾步欲离。 项羽虎目微闭,仰天沉默一瞬后大声说:“韩信留步。” 韩信内心略一沉吟后,停步不前。 项羽走出营帐,对着韩信的背影说:“从此之后,韩信与五副将同等待遇,随大军即刻赶往彭城。” 韩信速疾转身扑通跪下,膝行到项羽身前,“将军内心的悲痛我感同身受,只是,作为楚地最优秀的将领,将军当以大义为重。” 项羽扶起韩信,双眸略有湿润,“你乃大才。是我一时糊涂。” 钟离昧满脸欣慰。 英布脸上却闪过丝不易觉察的冷意。 虞妙戈站在帐帘后悄悄打量着外面的几个男子。自从清湖回来,她一直待在自己营帐内,不敢外出,不敢见任何人,甚至不敢前去主帐寻找项羽。 湖边时钟离昧建议韩信留下,项羽竟然当即同意,这很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沛郡之事尚未忘记,他难道不知道韩信根本不屑于照顾她吗? 钟离昧是有心还是无意?如果是无意,以后让兄长提点他即可。可若是有心呢?这很可怕,因为只要是钟离昧决定的事,通常就是他与英布两个人的观点。他们两个加上韩信,项羽身边的三个人如果都要除掉她,虞妙戈觉得不寒而栗。 湖边最佳的机会已经失去,她不可能再近韩信的身。杀他已无可能,也许,逼他离开会是个不错的方法。 夕阳把层林染成金色。 刘邦不知不觉间走进树林,那林子说来也怪,走了约百米后竟突然空旷起来。他就地站着仰望半空,望着红霞密布的天空。 这时候,夕阳正一点一点坠落,这是一天中天空最美丽也最短暂的景色。 不自觉,万丈豪情涌入刘邦心间。暴秦不正如眼前这夕阳吗?虽然看似瑰丽,实则已是强弩之末,离尽头不远矣。项梁之死,会是楚地权力交替的转折点,楚怀王势必伺机夺取项羽军权。也许现在内讧对他来说并非好事,可是,也并非坏事。 计杀项梁,确实是正确的决策。 不过,海遥所提的也不无道理。如何改善消息传递过于缓慢这个问题,是当务之急。 第七章妖娆特工,横空出世(8) 她所训练的那些女人,果真有用吗?不由自主,他再度想到这个问题上。 海遥行事虽看似荒诞,其实,有些方法确实管用。就如那个什么俯卧撑,周勃监督樊哙几日后,竟然跟随着一起做了起来。据周勃说,那个方法对锻炼体能确实奏效。现在周勃已把这种运动定为了训练兵将的必修课。突然间,他很想知道,那些女人们被海遥训练成什么样了。 于是,他提步向前走去。清晨海遥离开营帐时曾说过,她们今日会在这片树林后训练,应该就是前面吧?可绕着林子走了许久,没见那群女人的影踪。就在他准备折身返回时,右侧灌木丛后突然传来一声娇媚入骨的喘息声。 原来有人躲在这里欢好。刘邦暗笑一声,顺原路返回。 也许是欢好的女人太过欢愉的缘故,他还未行几步,又是一声传来。这一次,他听清了。顿时,心像被人突然间贯穿一刀的疼痛感伴随着当头一棒般的晕眩向他袭来,他只觉无法站立。 这个女人整日外出,居然是跟人…… 刘邦一步一步挪向灌木丛。 还好,那片灌木丛虽然密集,但却不高,身形高大的他轻易地看到了灌木丛中央的那群女人。不止他愣了,他发现,围着海遥的那帮黑衫黑裤的女人们也都目瞪口呆。 而海遥正是让人惊呆的始作俑者。只见那女人神情舒畅,眼神迷离,娇喘声正是从那微张的红唇轻逸而出。 刘邦心口积郁顿泄。 一个处子居然在教经验极其丰富的女人? 他哭笑不得。这种事她教得了吗? 显然,与他有同样疑问的还有那些女人。 绿绫率先发难,“女人欢好时哪会断断续续地叫。欢愉来了,那是忍也忍不住的尖叫。” 海遥还未及回答。红楠已一脸坏笑接口,“教官,听闻你额头上的红记是守宫砂,真的还是假的?” 因近期科目特殊,训练时气氛相对轻松。没有料到这群女人竟然因此而戏耍于她,不过,念在绿绫说的也是实情的份上,她就姑且原谅她们一次。在心里安慰好自己后,海遥瞪向红楠,“你有见过守宫砂点在脸上的吗?” 红楠摇摇头,“没见过。可是,那色泽确实像……” 眼见连紫末脸上也露出一丝好奇,海遥知道,是该她整顿纪律的时候了。否则,今天的科目将会演变成了她的隐私探讨会。于是,她轻咳一声清清嗓子,然后用目光逐个扫过她们,“你们还想负重奔跑吗?” 负重奔跑是前些日子的训练重点。 负重奔跑本来难不倒她们这些武者,可是,如果一口气奔跑近百公里,没有跑过的人是不懂其中滋味的。奔跑过程中的口干舌燥与奔跑之后的腰膝酸软都不及第二日起来后拖着两条仿佛不是自己的腿走路时的滋味。 因而,一听海遥声音有异,众女人均噤若寒蝉。 海遥满意地微微笑了,“你们真的想与你们的对手欢好?” 紫末脸色骤变。 绿绫连连摆手。 雨珊小脸苍白。 红楠结结巴巴开口:“不真的欢好,你教我们这些做什么?” 海遥极为颓败,她真的败给这些女子了,她沉痛的目光再次从她们脸上扫过,“假若你们想和对手欢好,那么,我也没有权力阻止。不过,要牢记你们的使命,是要从对手身上窃取情报,而不是去调情。你们应该掌握的,是怎么样运用自己所学的技能让对手的防备心变弱,怎么样能保证你们没有任何牺牲的情况下取得你们希望取到的东西。” 第七章妖娆特工,横空出世(9) 紫末轻轻吁口气。 红楠脸上的迷茫锐减,“自然是男子意乱情迷时防备心最弱。” 海遥点头,“不错,是意乱情迷。可是,真正的意乱情迷到底是什么时候呢?我想,应该是在欲得而不可得的时候吧。” 绿绫侧首默想一瞬,“教官说得不错。我与哙……”见身边女人对她怒目相视,她赶紧改口,“我给樊哙提条件时,通常是欢好之前他难以自制之时。我明白了,教官刚才教我们的,正是让男人意乱情迷的手段。” 海遥满意地点点头。这些女人虽然理解力稍差,可是,懂得举一反三,也懂得易位思考。特别是这绿绫,身上的武勇差,但学得投入尽心。这群女人中,除了紫末,也许绿绫会是最能担当大任的人。 一直静静听着的紫末突然开口:“教官,前几日教的艳舞能否再演示一遍?” 海遥双目亮光一闪,紫末终于改变主意了?武勇修为高,又肯学习其他手段,她会成为此间最优秀的特工。难掩心头乐,她脆声说:“好。” 那是身为现代社会的杀手时,她最常跳的辣舞。男人们通常喜欢躺在床上观赏,而她则跨蹲在他们身上……虽然不会进行到最后的步骤,但却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近身手段。而且,不会失身。 刘邦从来不知道还有这种舞。那不住扭摆的臀部,那如游蛇的细腰,那媚入骨的神情……他不禁陷入沉思,这个女人怎么会懂这些? 正看得入神,忽听后面传来脚步声。 却是周勃和樊哙。 刘邦很是意外。周勃与樊哙同样没有料到刘邦会现身此地。周勃抱拳刚欲说话,樊哙已转身往回跑,他边跑边喊:“主公,我这次绝不为女色。是周勃强拉我来的。” 周勃看得大乐,“主公,那一百军棍确实奏效。” 刘邦表情虽然淡淡,但嘴角已经上抿,“何事?” 周勃略感难为情,“樊哙那厮偷偷练习刺杀技术,我看可以在将士们中推广。就向他请教,谁知他说自己学得不全,不教。我用计诱使他犯错……”说到这里,他悄悄打量一眼刘邦神色,见刘邦并无不悦,他才继续往下说,“他这才告诉我,他是偷学的。这不,今日我就强拉着他前来拜师求教。” 听到声音,海遥已赶紧停下。略微检查一下身上服饰并无不妥后,叫紫末上前,然后对众女人说:“今日教的这些,或许你们不以为然。因为你们已经历过男女情事,懂得如何勾起男子情欲。可是,怎么样才能点燃对手们的情欲,而你们却不自燃,这便是需要你们自己琢磨的。神情要逼真,动作要优美,声音要娇媚,一举手一投足都要有韵味,只要你们想就要让那些见过你们的男子过目不忘或暗恋成狂,这便是我对你们的要求。” 众女人震惊。 海遥看向紫末,“或许方法方式为你所不齿,但比起以武勇相搏既而受伤或是丢掉性命,我宁可你选择利用美色。切记,你的命只有一条。” 紫末垂睑,“紫末谨记。” 海遥这才举步,并边走边交代众女人:“接下来,紫末带队,你们既可继续练习,也可相互讨论交流。” 周勃望着从灌木丛中走出的海遥,愣了,“怎么会是海遥姑娘?樊哙那厮他……” 海遥走到刘邦身边,笑着回答:“樊哙曾躲在树上偷看过我们训练。”她不是没有觉察,只是她懒得与他纠缠。 刘邦眉微皱看向海遥。 海遥嘿嘿一笑,“他很怕我。你不要担忧。” 刘邦摇头轻笑后突然眉梢一扬,“你所教的确实让人意外。” 第七章妖娆特工,横空出世(10) 海遥突然意识到不妙,是啊,刚才声音一起,她就发现他站在灌木丛外,想来“观赏”她的表演已经有了一阵子。顿时,心里羞窘的她面红耳赤,“你……我……”无话可说的她直怨恨自己,刚才确实太投入了,竟然没有发觉灌木丛外有人。 刘邦眼里有了笑意。也许真太纵容这女人了,现在的她,在他面前越来越随意,他基本上看不到眼前这般羞羞怯怯的俏模样了。有时候,他真的怀疑,第一次见到的她与现在的她真是一个人吗? 周勃很是尴尬。现在的主公只要和海遥在一起,常常会视他们为无形。 还好,海遥没有忘记还有其他人在场,“周将军,海遥会挑两个武勇修为不错的去教将士们。” 周勃一抱拳,“谢过姑娘。”说完,不等刘邦开口就转身大踏步离去。 刘邦看看周勃越跑越快的背影,十分不满,眉不禁轻轻一挑,这个周勃真是越来越莽撞。等回过头,却见海遥正准备往灌木丛躲,他终于气笑出声,“我有这么可怕?” 海遥眸中闪过丝狡黠,“你不可怕。可是……” 刘邦凝视着海遥,笑而不语。 海遥心头莫名一阵悸动,竟然不敢再与他相望,低下头,踱到他跟前,“来寻我有何事?” 刘邦伸出手,“陪我走一会儿。” 海遥心跳如鼓,那日惩罚过樊哙回营帐之后,她试图引诱过他。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引诱手段太差劲,还是刘邦的反应太迟钝。总之,不但没有成功去掉脸上的守宫砂,他还越来越忽视她,这直接导致了一个很重大的后果,那就是每次见到他,她心里不自觉地惶恐、羞涩,唯恐她的那点心思被他窥探到。因而,今天乍一见到他双瞳之中柔若暖风的光芒,一下子就无措起来。 刘邦好整以暇笑看着她。 海遥飞快地把手放在他的大手里,“走吧。” 走出树林,沿着驻军营地走了两圈,就在海遥有些不耐烦时,刘邦突然开口:“理论联系实际,要试过才知道有用没用。” 海遥愣了一瞬后,脸颊羞红瞪他一眼,“自然是有用才教。” “既然教了自然得让人信服。” 海遥不解,刘邦却转移了话题,“你的心里还有他?” 一时间海遥没反应过来,“谁?” 刘邦停下步子,用手托着海遥的下巴,双目凝视着额角嫣红的印记,“你还要我等多久?” 海遥眸中闪过丝伤痛。 见状,刘邦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然后,他转身离去。 海遥呆呆望着那道高大却略显孤寂的背影,心头酸涩顿时涌出。自知项羽并不是阿积后,她很少想到过他,她爱的是阿积的人,并不是阿积的外表。说实话,她清楚知道刘邦已慢慢进驻到她的心里,她也明白,将来刘邦无论成王还是败寇,他都会一直守护她,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这在这个时空中可谓弥足珍贵。可是,隐埋在心底一角的那份情感,还是不能完全放下。在这种情形下,真的可以坦然接受刘邦的这份深情? 夜色低垂,海遥远远望着炊烟四起的营地,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营帐。 她仍然站在白天刘邦转身离去时的那棵树下,脑子里却不断想起雍丘城里她对他说的那番话。自从那天后,他恪守着自己的诺言,没有出格的动作,也没有暧昧不明的言语挑逗。可是自己呢,在这个男性为尊的社会里,在荷尔蒙分泌过盛的军营里,若没有他纵容的默许,她能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吗? 答案显而易见,根本不可能。 第七章妖娆特工,横空出世(11) 也许真的不应该这么自私下去?若无法爱上他,就不再利用他的溺爱在这里自由地呼吸。 想到这里,海遥突然不自觉地打个寒战。 她突然间就明白了,她真的害怕离开他的庇护。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她已经开始在乎他了? 等到月上中天,她很无奈发现她说服不了自己。她并不是在乎他,她仍旧只是恐惧这个世界。 海遥心里不停做着斗争。 不就是欢好吗?虽然没有爱,可是,她喜欢他,这没有错。欢好并无不妥。身为杀手时为了完成任务,有时候她会在那些猥琐的对手面前脱得一丝不挂,甚至还会用自己身上的敏感部位去“抚摸”他们。比起这些来,和一个还算喜欢的人欢好又算得了什么呢? 说服了自己,海遥大步流星向营地走去。可是,走到主帐前手放在帘帐上时,她沮丧地发现,她真的有些畏惧。 进,或是不进?正当海遥犹豫时,巡夜经过这里的周勃奇怪地开了口:“姑娘,为何还未休息?” 海遥回头朝他尴尬一笑,“这就进去了。” 周勃一脸真诚,“赶快进去吧。主公歇下一阵子了。” 顿时,像被踩到尾巴般,海遥迅速掀帘进帐。摸黑走到自己的榻铺前和衣躺下。大睁眼睛盯着帐顶,躲过了今晚,那明晚呢? 不就是欢好吗,何惧?就这样,海遥悄悄翻身起来,蹑着步子绕过小山般的竹简走到刘邦的榻铺边。就在掀开他身上随意搭着的薄被时,她的心怦怦怦一阵急跳。 这时,刘邦突然翻了个身。 受惊的海遥一屁股坐在地上,正要快速起身逃出去时却发现他呼吸十分平稳,显然,他并未醒转。 就这样,在他的榻铺边蹲坐小半个时辰后,难忍困意的她终于和衣躺到他身边。 营帐内的榻铺搭在土地上。半夜时分,土地上的暑气被湿冷地气所取代。海遥不自觉向刘邦怀里挤去。 帐外月色明亮,隔着营帐小窗流泻进来照在地上。 刘邦突然睁开眼睛,就着微明光线盯着眼前这张脸。肤凝如脂的脸上,如月牙般弯着的蛾眉下,两排长而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小巧却丰满的唇畔稍稍嘟起,仿佛有什么不满的心事要说出来。其实,若没有额角嫣红的印记,这张脸也是明艳逼人的。他不了解她的母亲为何会做这样匪夷所思的事,但他庆幸她的母亲如此做了,如若不然,她怎么可能等到与他相遇。 他并不是急色之徒。可是,把美好的心仪的女人收归已有,这是任何一个男子都渴望的。他是男子,他同样渴望。不过,她却有着自己的坚持,她希望和他欢好的前提是彼此爱上对方。于是,他等,他对自己有信心。 可是,今天,他却突然不确定了。她身上有太多他不了解的东西,她无意间流露出来的那种随性的洒脱,那种独立的想法,都让他觉得恐惧。这个女人,身上有太多耀眼的东西,他担忧终有一天,会出现另一个懂得欣赏这份耀眼,她也乐意让其欣赏的男人。 不由自主,他的手抚上了她的脸。眉、眼、鼻、唇一路下去,他有点舍不得移开手。即便真的占有她,她就会死心塌地跟随他了吗? 他在内心里苦苦一笑,怎么可能? 海遥实在是累极了,刘邦轻柔的抚摸只让她摇了摇头。他收了手后,她再度往他身上靠了靠。 刘邦无声笑了。 其实,睡得看似安宁的海遥正做着梦。梦中的她依旧在踌躇,到底要不要和刘邦欢好呢? 因而,正当刘邦为她掖好薄被时,她嘴里突然咕哝一句,“不就是欢好吗?有什么了不起。” 第七章妖娆特工,横空出世(12) 刘邦一愣后哑然失笑,这个下定决心躺过来与他行房却又自顾呼呼大睡的女人,他要怎么办才好? 清晨,刘邦把海遥摇醒,“起榻吧。要开拔了。” 海遥发了会呆后,突然间想到昨晚的事,她翻开身上薄被就往营帐外跑。 “你确定要这样出去吗?”刘邦的声音很是无奈。 海遥顿时停步,伸出手摸摸凌乱的头发,再低头望望着未穿鞋子的赤足,转过身低着头走向自己榻铺的方向。营帐本也不大,她转了一圈后赫然发现,原来自己铺榻的地方已是空空如也。 刘邦好笑地看着她,提醒,“大军今日赶往彭城,梳洗后我们就要出发了。” 海遥极力压抑着心中的羞窘,装着随意,“退守彭城?” “名义上是。” “实际上呢?” “目前我们无法独立行事。” “楚怀王……” 听海遥东拉西扯,刘邦再也忍不住笑了,“你既然主动睡到我的榻上,以后就没必要安置两个榻铺了。” 海遥头脸骤然间火烫。她终于明白了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刘邦却突然收住笑声,“我会等到你心甘情愿的那一天。” 海遥心头一阵悸动。她发现,其实,刘邦的身上有阿积的影子,只要是他们认定的事一定会坚持到底。可是,她明白,他们只此一点相似,比起阿积来,刘邦很善于隐匿自己的情绪。 项羽在彭城外三十里处扎营。 韩信遥望彭城方向,叫来军中探子,“沛公到达否?” 探子抱拳回应,“并未。” 韩信剑眉皱起,从英布与钟离昧的只言片语中他无意得知,楚怀王与项羽之间竟然还曾因为虞妙戈起过冲突。他预感到,项梁战死很有可能就是楚怀王借机发难的时机。交出兵权,项羽难逃被诛,不交兵权,项羽势必背上恶名。 他十分后悔,清湖边上确实应该杀了那艳姬。 后悔已晚,他希望可以借助沛公刘邦的力量为项羽化解这场危难。 许久之后,他方开口:“方圆五十里内再次摸排一遍。若有沛公消息,速速来报。” 探子抱拳应下后快速离开。 韩信轻轻叹口气,转身准备回营。 恰是夕阳西下,他眼前,绚丽的霞光中,一个身着淡紫裙裳的女子袅袅而来。韩信眼睛微眯,华光之中虽然看不清来人面貌,可是,军中只有一个女子可随意走动。 韩信杀心再起。 虞妙戈仿若不觉般走过来,“前些日子曾听人提起,沛公身边有一位面容欠佳的姑娘。韩将军,红儿……海遥总归出自虞府,若有她的消息可否告知我?” 韩信眼里的冷厉不自觉褪去,那丑妇真的还活着?欢喜激动轮番跃上他的心头,她真的还活着!他要亲眼去证实。 韩信奔向雍丘往彭城的方向时,虞妙戈嘴角含着丝冷笑转身离去,她要仔细想想,要怎么样才能借外人之口把这个消息告诉项羽。 龙且压着满腔愤怒冲进项羽营帐时,项羽正仔细盘问刚自定陶逃回来的谋士范增,“叔父怎么可能轻易被章邯的人近身?” 一身脏臭的范增匍匐于地,“增不才。大军溃败后混入那匹夫军中,听到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武信君身边出了奸细。” 项羽虎目湿润,“何人?” 范增泣回:“武信君的随侍,君上被刺杀后奋力一搏,那随侍已被当场诛杀。” 项羽忍不住悲呼一声,“叔父,羽若不报此血仇誓不为人。” 钟离昧轻叹一声后问龙且:“有何事要禀?” 龙且手指雍丘方向,“韩信那厮直奔沛公大军方向而去。” 第七章妖娆特工,横空出世(13) 项羽还未开口,英布已沉声喝问:“你亲眼见到的?” “是虞……”龙且刚开口,虞子期掀帘而入,“子期恰遇探子回来,他说回来时见到韩信。” 龙且面色古怪地盯着虞子期。明明是虞妙戈告诉他的,说出来有何不妥? 震怒下的项羽未及深思便重重一拍几榻,“以后若再发现奸细隐藏军中,必施以车裂之刑。” 钟离昧大惊失色,韩信一事未经查实,项羽实不该在震怒之下妄下定语啊。英布阴厉的目光扫过龙且与虞子期,然后垂睑盯着足前一尺处。 看项羽久久不语,范增心里罪恶感更盛,他趴跪在地叩首低泣,“增愧对武信君。增应死在定陶啊。” 项羽面色沉痛,上前扶起范增,“先下去休息吧。” 范增掩面出帐,正要跟随兵将离去,忽见两骑快马由远而近。 听到动静的项羽与副将们走出营帐。 一会儿工夫,快马上的人被兵将们引领到项羽跟前。一见来人腰间令牌,项羽神色顿时转为冷峻。 见项羽神态倨傲,楚怀王所派随侍倒也不敢多说什么,把口谕清楚地复述一遍后转身就准备离开。 项羽极力压抑住心中愤怒,开口说:“你等带话给大王,三路大军还未到齐,羽自不能先入彭城。” 也许是早已料到了项羽会有此一说,那两名随侍中稍胖的一名接口说:“大王特意交代,项将军不必等候沛公。” 项羽仰天长笑。 龙且的手已握住刀柄,只等项羽一声令下,他便砍下那两名随侍的脑袋。 钟离昧赶紧上前一步,赔笑对稍胖随侍说:“就听将军的吧。你放心,你以后的出路将军自会打点。” 楚怀王是傀儡,能风光到几时无人能猜得出来。目前就情势来看,项羽确实是棵大树。因而,那稍胖的随侍马上眉开眼笑,“小人这就赶回彭城。” 等两骑走远,龙且不满地咕哝,“若每来一个人将军都要打点,那将军变成什么了?” 英布脸色依旧阴厉,“他还能活到将军入彭城就不错了。” 龙且一愣。 范增摇了摇头,“跟随将军多年,还是如此不开窍。楚怀王疑心极重,那随侍若不为将军辩解还好,若辩,定死。”说完,随着兵将离去。 龙且愕然。 眉头紧锁的项羽望向雍丘方向。雍丘战事结束早于城阳,沛公应该早已赶到彭城。此时未到,是途中有变还是故意拖延? 钟离昧顺着项羽的目光望向远方苍穹,他担忧的是刘邦故意拖延,虽然只与刘邦交手过一个回合,可是,沛郡之事他至今还无法忘怀,刘邦在未与项羽照面之前便已掌握了他们的所有情况,这是个很可怕的事实。要知道,消息缺乏和缓慢是每个军队都避免不了的问题,刘邦竟能克服,他的军队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此时未到,又出于什么样的目的? 项羽收回目光,着龙且叫来探子,“你等速探沛公大军行踪。” 十名探子齐声应下,只是还未跑出驻地,便见另一名探子匆促而来。 这名探子见项羽身边并未有韩信身影,便朝项羽一抱拳,“沛公大军屯于距彭城七十里处的山坳里。” 沛公果真是在拖延,项羽冷冷一笑后问:“何人派你前去查探?” 探子再抱拳,“韩信将军。” 英布脸上闪过丝赞赏。 钟离昧轻声一叹,是非黑白已然明了,这龙且是忒鲁莽了些。只是,希望韩信永远不要知道今天所发生的事才好。 韩信虽然焦急,但并未盲目。他选择了一条正确的道路,但是,却去晚了。 第七章妖娆特工,横空出世(14) 韩信趁夜潜入刘邦所率大军的驻营里悄悄寻找时,刘邦正处于极度愤怒之中,在此地屯兵已有些时日,几万兵将们已经全部掌握了海遥所授的近身搏杀术。彭城传来的消息说楚怀王已亲临,显然,这时候项羽必定已接到楚怀王的指令,大军即将开拔,却不见海遥的行踪。 兵将们翻遍了整个军营,不但未找到海遥,连那些女人也通通消失不见。 刘邦的脸色在刹那间剧变,声音也禁不住隐含颤抖,“再去找。”就在兵将转身往营帐外冲的时候,他再次叮嘱,“多派些人。切记,不可大张旗鼓。” 张良心里也有些发毛,他压低声音问萧何:“樊哙今日可有异常?” 萧何心里一哆嗦,惊慌之下忘记了控制音量,“何今日不曾见到他。” “谁?” 听刘邦声调有异,萧何越发慌乱,“樊哙。” 刘邦只觉他的头突然间一晕,身子不禁轻晃了下。 张良伸出欲扶,就在他的手即将触到刘邦臂膀的那瞬间,刘邦已旋风般冲出主帐。 未行几步便见周勃迎面走来,见刘邦神态有异,他慌忙上前,“主公,发生了何事?” “樊哙呢?” 周勃指指身后,“我们一起出的营帐。半道上他说内急,这工夫也该赶上来了。” 刘邦正要举步,樊哙从周勃左侧的一个营帐后现身出来,“主公找哙何事?” 刘邦心中的忧虑又增一重,若是樊哙捉了海遥肯定是转身就逃,哪还会上前来。显然,跟来的张良与萧何也明白。 张良担忧地望着四处张望的刘邦。 萧何不死心地问樊哙:“你今日可见到海遥姑娘?” 樊哙摇摇头,“不曾见过。” 那群女人身有武勇,营地内却不见打斗痕迹。显然,那群女人是自己离开的。想到这里,刘邦脸上的担忧焦虑褪去,黑瞳之中透出坚韧的冷厉。 樊哙迷茫地望着萧何,“发生了何事?” 刘邦未开口,萧何代为回答:“海遥姑娘不见了。” 樊哙想了一瞬后看向刘邦,“昨天哙遇到红楠一行外出,问她们何处去,红楠说去咸阳。。” 周勃一拍脑袋,“哎呀,应该早点告知主公了。今晨勃找海遥姑娘问怎么样才能提高兵将耐打能力时,那个叫紫末的姑娘与海遥发生争执,说这一次一定要陪在海遥姑娘身边。” 刘邦眼里的冷意慢慢散了,那女人训练的人终于要执行任务了吗?那女人不明白吗,即便她刺探的情报发挥作用,他也不希望她离开他的身边。心里虽然这么想,他眼中的冷厉渐渐淡了,透出了些许温柔,“周勃,她们可曾谈起彭城?” 周勃点头,“现在想想,勃出现前隐约间确实听到她们说到了彭城。” 刘邦看向张良,“即刻开拔,赶赴彭城。” 大军于瞬息之间离开山坳,隐身于树的韩信不由陷入沉思。沛公的军队人数虽少,但确实是虎狼之师,比起项家军来说,以一敌五不成问题。 由此可见,刘邦才是这乱世中的枭雄,也由此可见那丑妇果真特别,连刘邦都对她另眼相看。 不行。他韩信既然认准了这个女人,又岂会让其他男子得逞。他要先于刘邦赶赴彭城,他必须要得到这个女人。 第八章美人琴色绝天下(1) 彭城。 最热闹的一处临街宅院里,海遥再次问绿绫:“有把握吗?” 绿绫抬眸一笑间,眼梢隐蕴着宛若春风般的媚态顿显,“姑娘放心,绿绫十四岁便以古琴冠绝春英院。” 海遥含笑点头。仓促之间,这群女人还是有了些她要的样子,就如眼前的绿绫,虽然武勇不强,可脸上那笑容,那举手投足间挥洒自如的媚态显露,海遥相信,这女人会轻易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绿绫调了调琴弦,十指一扬,一阵悠远的琴声便传出宅院,宛若行云般,悠远至极,清新至极。 街上行人不由驻足细听。 紫末纵身飞跃至院边树上,透过浓密枝叶间的空隙望向街道。 海遥微微抬头,紫末冲她笑着点头。她心中一阵狂喜,冲绿绫伸了下大拇指。绿绫卖弄地轻抬纤手,顿时,琴声显得温柔起来,仿若细雨敲窗,又像是春风拂柳,一声又一声,轻轻地抚摸着众人的心灵。 紫末飞身下树,和海遥视线交流后,两人默契地走向房间。 海遥直接走向床榻,躺下后闭上眼睛。她很困,但头脑却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根本睡不着。她翻了个身,强迫自己睡,可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 桌边坐着的紫末扑哧笑了,“没有主公怀里舒服吧?” 海遥顿时羞得满脸通红,睁开眼睛抓起枕头就要砸她,紫末赶紧指指窗外,示意她不要弄出声响。 海遥悻悻地把条枕重新放在头下,瞪紫末一眼后重新闭上眼睛。 紫末轻轻一叹,“主公对你的情意人人皆知,你又何必一再辜负他。” 海遥沉默不语。自那晚后她与刘邦夜夜同眠,她怎会没有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可是,除了抱她入怀外,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紫末说得不错,可是……她自己也无法说出到底因为什么,她总会在内心做出决定后的下一瞬间突然后悔。 紫末又说:“你脸上印记始终是个祸害。若哪一天主公不肯坚持了,且不说哙,整个军营的男子都不会放过你。贞节,对于那些男子来说虽然没有价值,可是,被主公青睐过的女人,人人都会想尝尝鲜。” 海遥打个寒战,即便体能恢复到以前的程度,可自己能做到时时警惕,时时防备身边的一切男子吗?很显然的,这根本不可能。 紫末起身,走到门边时又是一声轻叹,“你一向聪慧机敏,为何在这件事上如此愚钝。”说完,自顾跨出门槛。 一阵酸涩袭上心头,海遥翻身坐起趴在窗棂子上,望着抚琴的绿绫,发起呆来。 范增与项羽主仆六人商议过后,最终决定不再等候沛公。 临行前,项羽再次问英布:“韩信回来没有?” 英布摇头。 跨坐于马背之上的项羽望一眼百米之外营帐门口站立的虞妙戈,内心深处一片柔软,收回目光时已不自觉看向虞子期,“你与龙且留下。” 虞子期一点即透,龙且又以执行项羽命令为天职,两人毫不犹豫应下。 英布的拳头握了握,但始终没有说什么。 一行六人驱马赶赴彭城。 楚怀王自被武信君扶立为王,便仿照幼年记忆中楚宫的礼仪行事。这么过了几个月,随侍及宫女多摸透了他的脾性。 此来彭城,虽然一切从简,可楚怀王依然带来了千名侍卫,百名近身随侍,五十名宫女。 项羽踏进彭城城门时,楚怀王正在侍卫林立的临时行宫里观舞赏花。 舞,仍是那几十名宫女常跳的大鼓舞,楚怀王早看厌了。 见大王面带不耐之色,旧楚老臣宋义在心里暗叹一声,“大王,项梁被章邯所杀,项羽必定急于报仇。我们应顺水推舟,令刘邦往西进攻咸阳。” 第八章美人琴色绝天下(2) 秦大军集结巨鹿,咸阳空虚,楚怀王想一举攻下秦之心脏。这是来彭城之前就商议好的。 楚怀王懒洋洋地点头,“沛公忠厚,孤心中有数。” 宋义心中再次轻叹。项羽性急暴躁,刘邦才是大患,忠厚只是假象,眼前这个大王确实昏庸啊。 见宋义苦着一张老脸,楚怀王心里又是一阵厌烦。他起身甩袖离去,“这项氏小儿三请四请均不来。今天来了,孤却没心情见他。” 宋义大惊。正要开口,忽听苑外传来一阵琴声,那琴声仿若一道清泉般,能洗去闻者心中的忧虑、烦躁、痛苦等诸般情绪。楚怀王脚步一顿,侧耳细听起来。见状,众随侍慌忙收声闭气,唯恐弄出点声响。 那琴声慢慢变得温柔了,丝丝缕缕,荡在半空中。 楚怀王难忍心头激动,“速带弹琴之人前来。” 贴身随侍领旨后小跑向正门方向而去。 楚怀王却发现,那琴声竟然渐渐远离,急切之下,手指向院墙说:“你等趴下,搭成人梯。” 众随侍早已习惯了楚怀王的胡作非为,人梯于转瞬之间搭好。楚怀王毫不犹豫踩上随侍们的背爬上墙头,恰见佳人香车缓缓向远处驶去。 “美人留步。” 车内佳人应声抬头。 楚怀王心神摇荡,浑然忘记身在何处,双目不眨盯着车中的绿衣美人。肤如凝玉,眉眼如画,人间断无如此绝色,定是偷下凡间的仙子,“仙子何处去?” 绿衣美人掩口一笑,“君是问绿绫吗?” 声媚入骨,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在楚怀王心里游走,他情不自禁问:“敢问绿绫姑娘,能否为熊心弹奏一曲。” 身着男装坐在车辕边赶车的海遥默默听着。没有料到第一次出手便能成功吸引住楚怀王,看来派绿绫来彭城是个正确的决定。二十几名女人,她依照她们的自身优势与所学重点把她们分到了秦治下的各郡县。她希望她们能利用取得的情报为以后谋求出路,她相信,刘邦如果称王建国,必会不分性别论功行赏。 绿绫玉手指向楚怀王,“君要在此地聆听?” 楚怀王如梦初醒般,赶紧说:“熊心已差人过去,美人稍候片刻。” 绿绫又是一笑,“知音难觅,绿绫这就过府一奏。” 海遥见一男子跑得气喘吁吁,便开口询问:“你是熊心所遣之人吗?” 随侍微愣后愤而开口训斥:“大王名……” 那随侍“讳”字尚未说出,墙头已传来楚怀王气极败坏的喝斥声,“休要惊到美人。” 那随侍一见楚怀王露出外面的半边身子,面色一僵,“诺。” 海遥扬起鞭子,“劳烦带路。” 随侍小跑跟在马车左侧前方。 纱帐飘飘,绿绫走向楚怀王。 海遥再次出言提醒,“安全第一,情报次之。” 绿绫如水的眼波始终看着楚怀王,她的声音也压得极低,就连海遥也听得极为模糊,“绫并不在乎……贞节……只要……以后有好的出……绫……甘愿……” 海遥心里有点难受。出身青楼又失去樊哙的庇护,绿绫的选择也算是无可奈何吧。也许,把这个女人培养成情报人员确实是自己太一厢情愿了些。想到这里,她一把拉住绿绫,“回去吧,夫人在等我们。” 这是她们出发前商议的暗语之一,意思是,放弃行动。 海遥作男子打扮,而且相貌故意修饰得较为粗糙。看在楚怀王眼中,那是要有多丑就有多丑。此时一见丑马夫拦住绿衣美人,大步走来,喝问:“何事纠缠美人?” 绿绫略使武勇,飞快抽出被海遥拽着的衣袖,笑脸看向楚怀王,“他担忧晚归受夫人责骂。” 第八章美人琴色绝天下(3) 离近看,才发现美人雪白肌肤吹弹可破,楚怀王顿觉心头一阵陶醉。他已很久未见如此貌美的佳人,虽比不上那虞妙戈明艳,但那媚态更让人冲动。 就这样,海遥眼睁睁望着绿绫跟随楚怀王走向内室。呆立很久后,她才在引路随侍的注目下离开。既然已进入到预定计划,她只能往下走。功亏一篑的事,她不能做。 项羽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神色凝重跨出府院门槛的人虽作男子打扮,虽然脸上粘了一个极大的痦子,可是,那眉眼,还有那额角嫣红的印记,不是海遥是谁。 心怦怦急跳,他不由自主快步走向已坐到车辕上准备离去的海遥。 跟在项羽身后的几人并未发现海遥,因而,一见项羽走向另外一个方向,便纷纷开口提醒:“将军,方向错了。” 项羽顿时停步。雨夜那一幕再次闪入脑海,他再一次告诉自己,“忘记她。她心目中的人并不是你。”可是,目光仍然不由自主追随着海遥。 范增压着性子身子微躬,“将军,既来之则安之。进去吧。” 项羽这才举步,向充作临时行宫的府院走去。 海遥心里很不平静,绿绫会遭遇到什么,她能想象得出来。这样的牺牲,值得吗? 正想得出神,忽觉车身一沉,身边已多了一人。海遥一惊之下挥掌劈向来人。 韩信往后一躺,背紧贴着车篷,“丑女人,怎的还是一见面就打人?”在彭城寻觅了五天五夜,一无所获。听闻项羽今日入彭城觐见楚怀王,他便早早地来到临时行宫外等候。没有想到,没等到项羽却意外见到了海遥。在她低眉顺耳服侍绿绫下车走进行宫的刹那,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骄傲的丑女人到底在干什么?因而,他一直等在外面。还好,这丑女人很快就出来了。 每次遇到韩信都有倒霉的事情发生,海遥着实讨厌眼前这个嬉皮笑脸的浑小子。因而,她不但没有收手,攻势反而更猛烈了些。 韩信疲于应对,便当街大呼小叫起来,“哎哟,信自娶了这个丑妇,便三天两头受她欺辱……哎哟,若不是信着实爱这妇……哎哟,女人,下手轻点。” 街道上的人目瞪口呆望着马车上互不相让的两人。一好事者率先起哄,“小子,你口中的女人明明是个小哥,莫非你有断袖之癖?” 韩信一听,伸手把海遥头顶上束发的玉冠扯下来,顿时,如瀑黑发直垂腰下。韩信一边大呼小叫应对海遥,一边对行人说:“这女人时常男子打扮。” 行人哄然大笑,有人向韩信支招,“那小子,晚上勤劳一些,女人有孕后多半会听话些。” 韩信双目顿时放光,“信这就谢过。” 海遥气得咬牙切齿,却又不想在这些不明真相的人面前多说什么。与其在这里让人看笑话,不如速离此地,待到城外找一僻静之地好好修理这个泼皮无赖。想到这里,她收手扬鞭策马,马儿吃痛扬蹄飞奔,街中行人纷纷闪避。 韩信咧嘴而笑,涎着脸凑向海遥,“这就对了嘛。劫后余生我们应该相亲相爱才对。” 不提这事还好,提起来海遥就火冒三丈。若不是那次落水,怎么可能会任由吕府诸人当成粽子捆绑几日,“你为何推我下水?” 韩信大摇其头,“你这女人怎可血口喷人。明明是你落水后我奋不顾身跳下湖救你的。谁知那湖底竟然通向外面的河流,而且,连接之处有暗流,害得我差点丢了命。” 难道是虞妙戈,她竟然身有武勇,而且修为颇高?海遥觉得难以置信,那个楚楚动人的羸弱女人竟然如此歹毒? 第八章美人琴色绝天下(4) 见海遥神情有异,韩信心里也起了疑,“你确定是被人推落湖中?” 海遥点点头。 韩信面色一整,“是她?” “虞妙戈?” 韩信眉头紧紧皱着,深思一会儿轻哼一声,“这个女人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两人说话间,马车出了城门。海遥也不辨方向,哪条道路人少便往哪里赶。韩信发现后脸上再度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无赖模样,“你这是带我去哪?” 海遥并不答话,只是一个劲赶车。 见她嘴角噙着丝诡异的笑,韩信暗中戒备。这个女人身上武勇修为进步太快,五百招内他根本占不到便宜。而且,以他对这个女人的了解,她与人交手,只要对方有一个破绽,她马上便会出奇制胜。她的武勇路数忒诡异了些。 身前车后无一人经过,土道右侧又有一片茂密的树林子。 这是绝佳之地。 海遥仍然是猝然间出手。 韩信虽然早已防备,但仍在躲避她双手攻势时被她一脚踢下马车。忍住腰间火辣辣的痛,他快速从胸前掏出一个小小的纸包。 海遥却没有发现韩信这个小动作,她居高临下笑望着韩信,“今日我就让你见识见识轻薄女子的下场。” 韩信已用手指挑断纸包上的草绳,这是入彭城时他特意准备的药粉,他明白这手段有点下三滥,可是,舍不得伤她,必会被她所伤。对待海遥,除了用药,他还真想不出好办法。 为转移海遥的注意力,韩信贱兮兮的目光从海遥的胸部瞄到下腹,“信心悦于你才锲而不舍追逐你。你说得不对,信自始至终还不曾轻薄到你。” 海遥气结,跃下车辕就向韩信攻去。 一味躲避的韩信在退出二十余步时终于逮到机会,饶是海遥反应迅猛,可这时候正刮着西南风,她仍是吸进去不少。 韩信得意洋洋地抱着肩。 海遥头脑一窒,“什么药?” 韩信咧嘴坏笑,“蒙汗药。” 海遥头脑已开始昏沉,但她仍然奋力向马车边挪动脚步。落在韩信手里,会发生什么事,她很清楚。她迷离的目光无力望向北方,“刘邦,我……” 在海遥身子滑向地面的那瞬间,韩信揽住了她的腰身。 没来由的一阵心慌令刘邦有些惊惶,难道是海遥出了意外?想到这里,仿若被人破腹一刀般,心里骤然一痛。 离彭城约有三个时辰的路程,再赶一赶,酉时应该能入城。刘邦蹙眉眺望一眼彭城方向,再次向战马挥鞭驱策。 大军已奔行一日一夜。张良看看不住喷着响鼻的胯下骏马,再回头望望精疲力竭的军队,他踌躇再三还是开了口:“主公,马乏人困,该驻营休息了。” 刘邦头脑一激灵,心里已是清明一片。是啊,他与张良等人坐骑乃是良驹,可身后兵将们的都是普通战马,而且,骑兵之后有万余人步兵,他不能不顾及他们。心怀愧疚的刘邦回头望一眼身后疲惫的将士,然后交代周勃:“就地休整,五个时辰后出发。” 周勃简短地向传令官下达指令。传令官快马向后驰去。 正当张良准备下马时,刘邦对他说:“我与萧何、樊哙赶赴彭城。你与周勃留守。” 张良不赞同,“彭城局势不明,主公不可轻离大军。” 萧何点头同意张良意见,“此处距彭城也就三个时辰的路程。不用急在一时啊。” 樊哙悄悄望向刘邦,见他神情虽然平静,可眉梢眼角隐匿的全是担忧,便忍不住开口说:“你等怎会了解主公心中的忧虑。” 其实,众人又有谁不知刘邦如此急赶的缘由。这个理由轻易被樊哙点破,众人心头一凛,刘邦虽然喜怒难辨,但众人都觉此次刘邦会发雷霆之怒。 第八章美人琴色绝天下(5) 萧何与樊哙亲厚,因担忧樊哙被刘邦训斥,便悄悄抬头打量刘邦脸色的变化。他发现,刘邦非但没有愤怒,相反,本来还极力隐匿的忧虑反而不再掩饰,那脸上显露出来的赫然全是担忧。看来,主公对海遥姑娘是真放不开手了。 众人等了一会儿,不闻声响,也纷纷抬起了头。 眼望彭城方向的刘邦久久后才收回视线,“也罢,就等明日吧。” 忧心忡忡的张良顿时长吁口气,刘邦现在的状态令他担忧,霸业未成,儿女情事终是束缚。作为谋士,他有提醒和规劝的义务。 因而,众人吃晚食的时候,张良拿着窝头和熏肉走向主帐。还未走到,突听前方一阵嘈杂声传来,隐约之间可辨出是位女子高声呼喊“周勃”的声音。张良诧异,时常有女人前来寻找樊哙,找周勃还真是头一遭。 看到传令兵急匆匆跑向营地,张良问:“出了何事?” “有个女子急叫周将军。” “何因?” “她只说和海遥姑娘有关。” 张良心中一紧,“她叫什么?”难道是樊哙的那些女人中的其中一个? 传令兵挠挠耳朵,“末将没有来得及问。” 张良点点头后示意传令兵去叫周勃,他则走向刘邦营帐。只是他没有料到,刘邦会在听到海遥的名字后直接向营帐外走去。 张良只得紧随其后。 见刘邦亲至,紫末替海遥开心,“主公,海遥姑娘出事了。” 刘邦身影微晃,但仍算镇定,仔细问了紫末与海遥在彭城里的行动后,再次确认,“海遥确是易装出行?” 紫末眼圈有点湿润,但条理依然十分清晰,“海遥不止身着男装,还特意在脸上贴了痦子。应该不会有人认出她。” 彭城之中海遥的旧识只有项羽一行。可是,依海遥骄傲的性子,她必不屑于与他们同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刘邦若有所思想了许久,“彭城内有异常情况吗?” 紫末点点头后瞟了眼左右,“已有消息传出,项羽已在楚怀王所居府院候了一日一夜,楚怀王并未宣见。还有一个消息,只是还未证实真假,楚怀王旧臣希望主公去攻打咸阳。” 刘邦随意点点头后再问:“城内有异常吗?” 紫末这才明白,自己所说的并不是刘邦想听的。突然间,紫末有些羡慕海遥,若樊哙也这么心心念念记挂着她,也一心一意独对她一个人好,该是多么幸福的事。不由自主,紫末神色有些黯然。 刘邦看得心里一紧,“毫无线索可寻?” 紫末仔仔细细回想海遥失踪后她在彭城内的所见所闻,全部回忆一遍后她突然想起一事,“紫末糊涂。我听人提及街道之上有一对夫妇互殴,那男子自称信,女人则是女扮男装。” “夫妇?” 紫末点头,“那名叫信的男子是这么说的。” 海遥在家乡有了夫君?念头一起,刘邦马上否决,以海遥的性子,她若有心仪之人,是不会任人摆布的。 “信……韩信。”念叨数遍后,他突然间想起,沛郡府中海遥落水之后项羽身边那名叫韩信的少年失魂落魄的模样。刘邦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回头盯着周勃,“寻找项家军中的韩信,务必找到海遥。” “诺。”急匆匆赶来的周勃虽然只听了个大概,但仍然毫不迟疑应下,他心里早已认定了海遥的主母位置,他认为,保护她与保护主公是一样的紧要。 张良则心下一松,只要刘邦不亲自涉险就好。 紫末跟着周勃急行几步后突然停下身,略为犹豫一瞬,回身跑向正往军营中走的刘邦。 第八章美人琴色绝天下(6) 听到脚步声,刘邦回过身问:“还有何事?” 紫末很仔细地盯着刘邦的眼睛,“海遥姑娘离开的这几日,每到夜晚便翻来覆去,整夜不成眠。” 刘邦隐隐猜到紫末话中含义,只是碍于身边随行众多无法点明,因而,他只是随意点点头,“我知道了。” 紫末从他双瞳之中准确地捕捉到暖意,她心里一松,说:“主公,末去了。” 刘邦轻一颔首,“注意自身安全。” 紫末心头一暖,但却没有多说什么。她朝刘邦一抱拳后,转身疾步而去。 负手走入营帐,刘邦终于忍不住笑了。那个女人自与他同榻而眠,哪一夜是夜不成眠的。她临睡时总远远躺在榻铺边上,可睡着后却慢慢向他靠拢,窝在他怀里习惯性枕着他的臂膀一觉到天明。离开了他,她居然辗转反侧不成眠。她既然如此牵挂他,就把她尽快找回来。他刘邦怎么能让自己的女人只身涉险呢。 紧随其后跟进来的张良满脸迷茫看着刘邦,不是已经派周勃前去了吗?主公换下战袍穿上便装准备去哪? 刘邦穿戴整齐后瞟一眼呆呆站着的张良,“还不回营换下战袍?” 如梦初醒的张良赶紧往自己营帐跑,边跑边思虑,主公这唱的是哪出?既已决定自己亲自前往彭城,又何必派周勃先行? 月落日出,转眼的工夫已过了十余日。 和往常一样,海遥仍然只吃树上的野果。 韩信端着一陶碗粟米粥居高临下瞪着海遥,“吃不吃?” 冷冷望着窗外的海遥根本不作声。自蒙汗药药力过后韩信便一直以银针刺穴限制她的行动,现在她的腿酸软无力,根本无法离开这里。她不知道绿绫那边怎么样了。紫末有没有跟绿绫取得联系,如果联系上了,紫末有没有把她失踪的消息告知刘邦?他知道了后会怎么样? 看软硬兼施均没有作用,韩信只好央求,“你十几日只靠野果充饥,我即便不下针你也无力行走。” 海遥依旧望着窗外不作声。 气急败坏的韩信把陶碗狠狠摔在地上,“你不就是害怕我在粥里下药吗?” 海遥看一眼地上的粥饭,然后问:“楚怀王还是不见项将军?” 看海遥已虚弱得不成人形,可依然心挂政事,韩信气得直哆嗦,“见或不见跟你一女人有甚关系。” “到底是见了还是未见?” 韩信手指轻颤怒指着海遥,“堂堂男人竟让自己的女人孤身涉险,你确定他真的在乎你?你确定你不是他手中的一个工具、一枚棋子?” 海遥轻蔑地轻笑出声,“跟你何干?” “你,你……”韩信气得说不出话来。 海遥仍是追问:“见了没有?” 韩信咬牙忍下胸中奔腾的愤怒,“楚怀王被一绿衣歌姬迷得神魂颠倒,无暇见项将军。” 海遥很是诧异,绿绫不该这样,彭城内到底出了什么事?还有刘邦,他有没有到达?想了一会儿,她拿起身前矮榻上的一枚青果咬了一口,极其酸涩,但她仍然咽了下去。感觉喉咙干涩程度稍稍有些改善后她再次看向韩信,“沛公到了吗?” 韩信眸里的寒意越来越重,“大军已屯于彭城外,可沛公却迟迟未入城觐见,据闻……”他微眯双眼盯着海遥,故意吊她胃口,“据闻……” 听他声音有异,海遥心中一紧,“怎么了?” 韩信抿唇冷笑,“沛公重病。” 海遥立即坐直了身子,脸上哪还有平日里的镇定,“什么病?要不要紧?” 韩信眸内再现怒火,他仍是紧紧盯着海遥,“但奇怪的是,张良、周勃等人却频繁出现在彭城街头。” 第八章美人琴色绝天下(7) 听到这里,海遥已慢慢平静下来,如果刘邦病重,张良与周勃哪会轻易离开军营。他们既然现身彭城,刘邦多半也在彭城。重病传闻,只是推迟觐见的一个借口吧?他们也许只是在寻找她?海遥难掩心头兴奋。 韩信冷冷开口:“还要问其他的吗?” 摇摇头的海遥再度把目光投向窗外。 韩信的眼神越来越冷,唇角也越抿越硬,他静静凝视着她,很久之后嘴角升起一丝狰狞的弧度,“其实,你只害怕在毫无知觉中失身于我。对吧?” 被猜破心事的海遥极力压抑心头的惊恐,轻声笑起来,“你自然不屑于强暴一女人。我又有何惧。” 韩信边缓步走向床榻,边轻声笑,笑声中透着愉悦,“对待不同的女人自然要用不同的手段。像你这般骄傲的,也许,只能用强的。我想,把你那份骄傲狠狠踩在脚下后你也许会听话一些。” 海遥脸上勃然变色。 韩信一把撕开海遥的麻布衣袍。 海遥尖叫着向后移。无助、惊惧、惶恐已使她无法思考,她只能做出一个女人在这种情况下本能的反应。她拉起榻上薄被遮在胸前,“韩信,我根本不爱你。这辈子也不可能爱上你……强暴女人,非堂堂丈夫所为……” 韩信只是笑。 海遥很清楚地在他眼中捕捉到欲火,她绝望地呼救:“刘邦,救我。” 这不啻于火上加油,韩信顿时失去了理智,他一把掀开海遥紧紧攥住的薄被扑了上去。海遥身上武勇修为尽散,反抗如卵击石。韩信也只是一心想占有身下的女人。 完全绝望的海遥重重咬向舌头。 正在这时,一首朗朗上口的童谣从大院外传进来,字字清晰,“吴中项氏,忤逆君上……” 韩信头脑一激灵,从海遥身上翻滚下来,静静细听童谣内容。童谣内容简单,单凭字面意思便知其意。楚怀王再怎么昏庸,那也是大王啊。项羽若背上这种罪名,着实不妙。韩信把褪到腰间的衣袍迅速拉上,束腰之时才发现海遥嘴角鲜血汩汩流出。这女人竟想咬舌自尽?韩信顿时心如死灰,她竟然宁可自尽也不愿屈身于他。刘邦究竟有哪里好? 海遥已用薄被把自己裹了个严实。她恨恨瞪着韩信,双目似要喷出火来。 韩信只觉身处冰窖。他默默回望海遥一会儿后转身离开。 刘邦耐着性子轻叩柴门。 周勃面有不耐,“主公,还是勃来吧。” 刘邦淡淡扫他一眼,“还准备敲三声后直接破门而入?” 随着时日的推移,刘邦脸色越发凝重。一向冷漠的紫末也时不时落泪。周勃早已耐性全无,他只想尽快找到海遥姑娘,他不在意方式方法。因而,听到刘邦暗含责备的话,他不但没像往常那样退下去,反而出言辩驳,“主公,事分轻重缓急。况且,勃的行为最多只能算鲁莽,算不上扰民。” 紫末赶紧点头。 刘邦虽然理解他们俩的心情,但仍不赞同周勃的做法。家家破门而入,激起民愤势必会打草惊蛇。如果海遥被韩信带出彭城之外,后果将不堪设想。 刘邦没有想到韩信既不在军营,也没有跟随在项羽身边。在想了无数个计策之后,他才决定用最笨的方向寻找海遥。彭城内所有的居民,他挨户寻找。难度可想而知,可他却只能这么做。 紫末见周勃顾及刘邦不敢上去推门,心一横,上前一步推开院门。 正准备开门的老妇噔噔后退几步,“你这姑娘,为何擅推我家院门?” 紫末赶紧跨进门槛搀扶老妇。 第八章美人琴色绝天下(8) 老妇一把打掉紫末的手,“出去,出去。” “我只是想问……” 老妇没容紫末说完便强推她出门。 刘邦抱拳冲老妇和善地微笑,“家人无礼,还请恕罪。” 脱下战袍的刘邦少了分霸气,看在老妇眼里也算气宇轩昂。也许是一辈子活在社会底层的她没有遇到过如此和颜悦色的“贵人”,老妇心中的怒火减了一分,“君请进屋。” 刘邦又一抱拳,“邦谢过。” 老妇怒扫一眼跟在刘邦身后的紫末后,迈着小碎步边在前面领路边问:“君有何事为难?” 刘邦脸上一直挂着谦和的微笑,“邦的女人在彭城内走失,无奈之下只好逐户拜访。希望能找到好心收留她的人家。” 老妇为刘邦拿来木椅,两人坐于院中葡萄架下,“未曾听说附近邻居有收留女人的事。君乃好人啊,能为走失的女人寻遍全城。” 愁思满腹顿涌心头,刘邦脸上的笑容更多了一丝苦涩。 见状,老妇轻声喟叹,“同是丈夫,相差如此之大。” 周勃已按捺不住想离开,紫末也难掩心头焦急。刘邦仔细听听院内动静后站起身来。 老妇仍继续自己的话题,“对面刘老汉空置的那房子,十几天前住进去一对夫妇。那男子对他的女人很刻薄,不让吃粟米,不让出院子。” 已走到院门口的紫末随口问:“那吃什么?” 老妇轻叹一声,“吃野果子呗。唉,也难怪那男子对她不好,面容极丑,身子又有残疾,真苦了她了。” 刘邦心里一动,“刘老汉那房子位于何处?” 一行人走出院门,老妇手指对面不远处墙面斑驳的一处旧宅,“那最破旧的老宅子,墙外面有棵歪脖子桃树。” 刘邦道谢后脚步匆匆赶往旧宅。 衣不蔽体,海遥没办法出房门。桌上的青桃只剩下果核,肚子却不停轰鸣。她很想高声呼喊,却又害怕会引狼入室。 海遥抱着膝头的薄被,心里很是绝望。躲了今日,明日呢? 为什么不安分守己地陪在他身边,为他煮酒,为他研墨,为他暖榻,甚至是生儿育女。至少,不会这么彷徨无助,不会这么绝望难过。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只要她愿意,他会毫不吝惜地把他的爱全部给她。他也许不知道,每每在夜晚中醒来时,她都会凝望着他的面颊久久出神,曾经无数次,她在心里告诉他,她真的很喜欢他的怀抱。每个清晨在他的臂弯里醒来时她的心里满满都是甜蜜幸福。 “刘邦,你在哪里?”海遥轻声呢喃。 依旧没人回答她。悲伤之下,泪水不禁潸然而落。 如果说开始时她训练那些女人是为自己找个留在他身边的理由,那么,现在她执意亲来彭城,只不过是为了证明离开了他她一样会在这样的乱世中生活得很好。 她明白她已经爱上了他,可是,她依然心有不甘,因为她不清楚,拥有了她之后,他身边会不会有其他女人。毕竟,这里的每个男人都可以拥有多个妻妾。 她不想成为第二个紫末。 如果不再相爱可以选择分手,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她不能理解的是,这个时空中男子的博爱,因为她不相信一个人的心可以同时分成若干份,可以分别爱着不同的人。 其实,说到底,她只是无法和别的女人分享爱人。 现在怎么办? 坐等韩信回来? 不行,她必须自救。重新把那件撕破的麻布长袍穿在身上,然后撕开被面裹在腋下,勉强可以遮挡住裸露的肌肤。重新审视一遍后她手脚并用往榻下移动。 第八章美人琴色绝天下(9) 可是,酸软的双腿实在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海遥扑通一声趴在地上,双肘顿时火辣辣地疼。 可是,任何疼痛都挡不住她要离开这里的决心。因而,顾不上包扎伤口,海遥便试图再站起来。 刘邦恰好推开房门。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破桌残椅,蛛网密布,一间通房里除了张土坑外,什么也没有。这种环境下,极度虚弱的海遥也就显得越发凄凉。 刘邦一阵心疼,他大步走向她,“海遥。” 海遥不敢抬头,在经历了无数次渴望和失望后,她几乎不敢相信耳边听到的是刘邦的声音。 “海遥。”刘邦一把把海遥揽在怀中,“邦无能,寻了这么多天才找到你,你受苦了。是邦无能。” 刘邦有点语无伦次,可听在海遥耳中却如同天籁。她慢慢回过头对上刘邦的视线,她发现,那里面有着前所未见的温柔。 “海遥。”他的声音更温柔。 海遥情不自禁揽着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一动也不动。 “海遥。”刘邦一遍又一遍叫着她名字的同时慢慢收紧臂膀的力量,似想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的力道竟如此之大,海遥觉得被勒得难以呼吸,可是,她依然不想动,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听他强劲有力的心跳。他一直是淡定从容的,他的心跳从未像今日这般急促。她再一次告诉自己,他也是深深爱着她的。 海遥的沉默令刘邦很慌乱,他轻轻晃动她的身子,“莫怕。我带你回去。” 简简单单的“回去”两字,令海遥的泪水如开了闸的洪水般喷涌而出,她紧紧攥着刘邦后背上的衣衫,无声痛哭。在这一刻,她彻底明白了,她的力量还不足以在这个乱世中自保,暂时躲在男人的羽翼下,是她必须经历的过程。 胸前湿热一片,怀中的女人肩膀还一直打着哆嗦,刘邦的目光从海遥腋下的被面移到床榻之上,那上面尚存有搏斗过的痕迹。顿时,他双瞳之中一抹狠厉闪过,但声音却是从未有过的柔和,“海遥,我们回去。” 海遥努力收住泪,抬起脸盯着刘邦,“妾……知错了。” “妾”字吐得极是艰难,但她还是清晰对刘邦说了出来。她在告诉他,她愿意做他的女人。 刘邦用指腹不住抚摸海遥额角的印记,目光却一直裹在海遥脸上,想分辨海遥是情非得已还是真情流露。他真的希望成为她一生一世的唯一,希望和她不离不弃生死相依,可是,他不想她在经受过磨难后做违心之事。 海遥眼窝又有点湿润。他不相信她。急切之间,为了证明自己的诚意,她踮起脚尖,双臂环住他的脖颈,哽咽着说:“妾真心爱着主公。” 温热气息吹拂在耳边,酥酥痒痒,刘邦心神摇荡。把她紧紧揽在胸前,嘴唇吻上她的秀发,“夫人受苦了。” 他称她为“夫人”,海遥怔了,半晌后才反应过来,难掩心头激动,她说:“夫君,我们离开这里吧。” 刘邦心底一片柔软,从此后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他当即脱掉外袍,把海遥包裹严实后打横抱起,“走。” 候在房外的紫末喜极而泣。 周勃也难掩开心,他在刘邦推开门见到海遥姑娘后便离开了,时间紧迫,他只买了辆简易的马车,希望尽快把海遥姑娘安全带回营地。据萧何传来的消息说,楚怀王所遣使臣已达八人次,主公觐见楚怀王已刻不容缓。 坐在马车上,海遥十分安静地坐在刘邦腿边。说实话,她虽然特意观察过别的女人在自家丈夫身边的行为举止,斟酒、焚香、捶腿等各种在这个时空中司空见惯的取悦男子的行为,要她突然间依葫芦画瓢做出来,她还是觉得十分困难。 第八章美人琴色绝天下(10) 刘邦伸出手,揽腰把她抱在他腿上,然后双手环住她的腰,闭目养起神来。十余日寝食不安,他已十分疲倦。他需要休整,需要理顺思路,需要想好觐见楚怀王后可能会发生的突然事件的应对策略。因而,他没有察觉海遥心里十分不平静。 直到赶回军营,坐在帐中与张良商议政事时,刘邦发现,以往为众人倒过酒后就会坐在一旁静静聆听的海遥居然坐到他的身边,轻柔地为他捶起腿来。 侃侃而谈的张良瞪大了眼睛。 萧何与周勃面面相觑。 樊哙眸中闪过一丝羡慕、一丝落寞。 刘邦蚕眉顿蹙,这个女人变化忒大了些。他不喜欢她这样,他喜欢她骄傲的模样,喜欢她脸上洋溢着神采飞扬的光芒。 海遥却浑然不知帐内气氛突变。她仍沉溺于自己的情绪里,她仍在苦思冥想,丈夫议事时,她做这种捶腿的动作,合适吗?她隐约记得,这时候她似乎应该为他们焚香煮酒。可大军行进中,哪有香烛可燃?这个时空,做人夫人也是有规矩的。她这个外时空的灵魂,着实吃力了些。不知不觉中,她轻轻叹了口气。 刘邦的心顿时揪了起来。 这个女人,总想着用自己的付出来换取他的收留,她难道不明白吗?他是因为爱她才想把她留在身边。她的神情,她的举止,她无意识中的那声轻叹,无一不说明她并不喜欢这么做。可是,她却违心这么做了。 他不要她这么做。于是,他一把拉住她的手,拉她坐在他的身边,在她耳边轻声说:“比起捶腿或者煮酒来,我更希望你能为我出谋划策。”罢了,既然她想做些什么,就让她参与到他的政事里吧。 海遥却没有想到这一层,她仅仅听到了刘邦的字面意思。因而,一听刘邦需要她出谋划策,她便正襟危坐,仔仔细细倾听起他们的谈话。 刘邦虽然在听张良等人的议论,但视线却一直落在海遥身上。见她神情专注,他在心里轻叹,她明明狡若狐,明明在任何劣势下都会有应对之策,她明明会耍赖,会借助他人之势为己化解困难,可此时此刻却如惊弓之鸟般忐忑不安,看来,这次意外是着实吓到了她。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不会轻饶了韩信小儿。 韩信擅自离营已达二十余日,众人没有料到他会回来。 虞子期眸中闪过一丝狠厉。钟离昧和英布虽然恼恨项羽宠爱妙戈,但始终没有私下擅自动手。韩信这厮在沛郡之时擅离客栈,导致妙戈被沛公所获,在天下贤士面前留下骂名。然后又于清湖边差点痛下杀手,若不是妙戈心思机敏,哪还有命活到今日。韩信不回来倒也罢了,现既然回来,他虞子期必定先下手为强。保住妙戈,就是保住了他的前程和虞府未来的极致荣宠。韩信必须死。 和钟离昧与英布的欣喜相比,龙且则是冷冷一哼,他不屑的目光扫过韩信,“沛公没有留下你?” 定陶之战是范增毕生的羞辱,他痛恨极了奸细。这韩信虽然未经证实,但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这种思想已是根深蒂固,他抱拳正要劝谏项羽杀了韩信,项羽已先他一步开了口:“韩信,你为何擅离军营?” 自知违纪的韩信直接跪在地上,以额抵地,“海遥姑娘溺水未亡,我急于前去寻找……” 仿若在平静的湖水里抛入了一粒石子般,项羽心里涟漪顿起,他没等韩信说完便问:“她如今何处?” 项羽声音过于急切,众人皆是一愣,韩信也不由得抬起头,“暂时居于城南的一座空宅里。” 第八章美人琴色绝天下(11) 她不是在刘邦军营吗?又怎么会跟了韩信?项羽心里有无数个疑问,但却无法问出来,问了又能如何呢,他并不是她心里的那个阿籍。 见项羽眉梢眼角尽是凄苦,韩信虽然不解,倒也知道不能擅问,“信违纪在先,愿领惩罚。” 项羽微一颔首,看向范增,“增跟随叔父南征北战,以后你便是羽之亚父。以后,军中军纪整肃,就交由亚父管理吧。” 范增抱拳应下后对韩信说:“增记下,彭城事了后再执行。” 韩信不知道面临的将是一场残酷至极的刑罚,他之所以会赶回来是为了那首童谣,因而,他只是朝范增随意抱下拳后就看向项羽,“信无意间听到一首童谣。” 项羽正为这事苦恼。进彭城后先是楚怀王拒绝接见,然后是沛公托病一再拖延商议以后的诛秦大计。现在,偏又在这种节骨眼上传出这种谣言。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 英布与钟离昧已查探过,这首童谣乃一白眉老者所创。按照童子们描述的,钟离昧画了幅老者画像,比照画像寻人,可那老者仿若天外来客般,突然现身彭城,待童子们唱着歌谣奔跑于大街小巷时,老者又凭空失踪。 白眉老者显然是别人易容而成。 可又是哪方势力的人呢?楚怀王的?沛公的?两方都有可能,项羽无法得出定论。 见项羽不语,韩信迅速了然眼前的局势,“成王败寇,历史往往由当权者书写。大丈夫建功立业,有时候不必事事、时时顾忌世人舆论。” 一语点醒梦中人。钟离昧与英布看向项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熊心那匹夫若成心削将军兵权,我们自然不能任人鱼肉。” 范增却认为当前尚不能甩掉楚怀王这个包袱,“师出有名,天下英豪才能诚心归顺。天下未定之时,诛杀楚怀王实属不智啊。” 两方争持不下,项羽离座走出营帐。沛公态度不明,这才是心腹大患啊。至于楚怀王,只是为他增些烦恼而已。还有,海遥为什么离开沛公军营投向韩信的怀抱,她与韩信相识于虞府后,见面次数屈指可数,她究竟为什么这么做? 一直躲在帐帘后观察营地动静的虞妙戈静静望着负手仰望半空的项羽,心里难掩落寞,自他从彭城回来便一直夜宿主帐。虽然也偶有和她对饮,但时间总是不长,虽然明白是因为时局对他不利,可心里却甚是寂寥惶恐。 正是日头落山时,归林的倦鸟从项羽头顶上飞过,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失神了许久。那个丑妇怎会如此让他牵肠挂肚?她的心上人并不是他啊。 虞妙戈看得眼神一沉,他似乎有心事。 项羽看着渐渐黯淡的光线,嘴角现出一丝极其苦涩的笑。即使那丑妇心里思念的人并不是他,他还是不可自拔地爱上了她。何其讽刺,他项羽竟然暗恋上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而且,他曾经一再拒绝过她的示爱。如果能够回头,他一定不再拒绝。虽然她的阿籍不是他,可他有信心一定会让她爱上他。 虞妙戈掀帘而出,走到项羽身后,伸出双臂环在他腰间,脸贴住他的后背,柔声询问:“将军,何事为难?” 项羽回身拉开她的手,径自往主帐而去,“大帐内正在议事,你先行回帐。” 虞妙戈望着头也不回的项羽,觉得心里有些冷。他心里始终有一块她无法触及的地方,她能感觉到,那个地方藏着一个人,一个令他魂牵梦绕的人。这个人到底是谁?从颜集到沛郡,从沛郡到吴中,她能感觉到他对她深深地痴迷。什么时候开始发生变化的呢?突然,她心头一震,似乎是那个雨夜后,他就有了变化。 项羽心里的人是海遥。 顿时,一股难以遏制的恨意直袭虞妙戈脑海。前世,阿积眼里心里都是这个女人。现在,酷似阿积的项羽又对她念念不忘。 项羽已走入主帐,虞妙戈眼里已是一片阴沉冰冷,她收回目光望向树梢上面的天空,冷冷一笑,“程海遥,这一世你还有坠海而不死的幸运吗?” 很久后,直到天色漆黑她才低下头,再次看向已灯火通明的主帐,虞妙戈脸上的阴狠慢慢散了,晶莹的泪珠流下脸颊,“你虽不是真的阿积,可是,你有阿积的容貌,也有阿积的温柔。在我心中,你就是阿积。阿积,我有哪里比不上程海遥,无论前世还是现在,她的身姿,她的容貌,甚至,她的身手均不如我。为什么你眼里只有她?为什么?” 第九章蛾眉绝世不自知(1) 溪水潺潺,微风习习。 海遥躺在一块平整的巨石上,默默望着夜空。 静谧的天空,无数颗星星就像缀在黑色锦缎上的宝石般,一闪一闪。这让海遥想起了刘邦的眼眸,晶亮却又幽深。无数个黑夜,她都在凝视他的面容。有时候,她忍不住去想,他骨子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有时候他冷漠神秘,让人觉得深不可测。有时候却又温润细致,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他总会用十分缓和的语调说出词锋犀利的话语。他身上有种天生的气质,让人不由自主惧怕。可是,明明让人深不可测的他又时常露出真性情,他同样会怒不可遏,也会开怀大笑…… 她正想得出神,前面瀑布下传来啪啪的打水声,她仰头望去,潭中刘邦朗声一笑,“以为你睡着了。” 他的发冠已经散开,漆黑长发湿淋淋披在肩膀上。她突然发现,面容并不俊美的他,气质竟然十分清逸。 海遥心头莫名一阵悸动,竟然不敢再望过去。匆匆收回视线,重新躺回去。可是,心里却始终无法平静。 已经对他表白心迹,他也对她许下夫人身份。 夫妻间名分已定。似乎,他们之间应该发生点夫妻间应该发生的事。 刹那间,海遥的头脸滚烫起来。与此同时,心里有一种说不清楚的甜蜜慢慢升起。 夜空中星子也似害了羞般,一颗一颗地躲进云层。 海遥却慢慢起身,跳下巨石,走进水潭。 刘邦慢慢收了笑,他静静盯着越来越近的海遥。 水底并不平坦,而海遥又处于极度羞涩中。就在距刘邦两米处,她突然脚下一滑,人已向后栽去。 刘邦快速上前捞起她。银白月色下,他就这么静静望着她。 海遥慢慢低下头,偎在他胸膛之上。 刘邦心里一阵激荡,他轻柔地托起她的下巴,俯身吻向她。海遥似真似假躲几下没躲开,就任由他的吻落在她的唇上、发间、脸颊。 海遥能感觉到他因激动而轻轻颤抖着。似乎,他很想有下一步的动作,可不知为何却一直迟疑不前。她觉察到,他心中仍有犹豫。 她主动抱住他的腰,回吻过去,动作虽然笨拙,但显然刺激了刘邦。 他体内的欲望顿时喷涌而出,他恨不得立刻和怀里的女人欢爱,可是,内心深处又有一份清醒提醒着他,她主动前来,是真的爱上了他?还是仅仅想找个依靠? 海遥握着他的手,抽开自己的裙带。 刘邦喉间轻吟一声,但却抽出海遥握着的手,不确定地问:“海遥,你是真心爱我?” 罗衫轻开,海遥晶白的肌肤顿时出现在刘邦眼前。她的手慢慢探向水中他的欲望之源,“遥早已爱上了你。” 在海遥的纤手触到刘邦身体的一瞬间,他体内再也无法忍受的欲望呼啸而来。他抱起她的腰走到岸边,把她轻柔地放在草地上。 似是唯恐伤到海遥,刘邦的动作很轻柔,慢慢褪去她的衣衫,轻柔地吻遍她的全身。 海遥慢慢迷失在刘邦的深情里。 刘邦却在进入海遥身体的那瞬间,在她耳边说:“天地为凭,星月为媒。我刘邦在此立誓,无论荣辱得失兴衰沉浮,我都会和海遥不离不弃。” 眼角有些湿润的海遥双手由刘邦背上慢慢移向他的腰间。 她虽是轻轻往下一按,刘邦心头的激荡已蔓延到四肢百骸。他能感受到,她是真心希望与他合二为一,真心喜欢与他水乳交融。无法克制,他的身子轻轻颤抖起来。 海遥没有料到他竟然会像少男一样。忍住甜蜜忍住羞涩,她还是伸手轻握他的欲望之源,引导着进入她的身体。 第九章蛾眉绝世不自知(2) 一点一点推进的过程,刘邦忍不住轻吟出声,他压抑得太久了。 海遥闭上双眼。 水天同舞,星辰共醉。 刘邦与海遥一次又一次攀越极乐的巅峰。 天明时分,海遥悠然醒转。睁开眼睛,却见用手臂支着头的刘邦正双目炯炯盯着她。 想到昨晚的欢爱,海遥连忙闭上眼睛扎进他的怀里。正一时喜,一时羞,却听刘邦轻轻叹息。 心里起疑的海遥咬唇看向他。 见她晶亮的大眼睛里全是不解,刘邦抬起随意搭在她腰间的手抚向她的额角。他没有料到,经昨夜之后,这个女人已全然成为了另外一个人,不只额角印记消失,那肌肤竟然也在一夜之间变得如凝脂般吹弹可破。这种美丽,不妩媚,不妖娆,却很脱俗,美得足以让日月无光,星辰黯淡。突然间,他很是后悔,不该和她欢好,这种美色,是要遭天下男子觊觎的啊。 不由自主,他再次轻叹一声。 海遥心中一紧,“怎么了?” 刘邦为她穿好裙裳后指指瀑布下的水潭,“自己看看。” 海遥快速跑向水潭。水面如镜,镜中的女子两颊桃色眉眼含笑,她不自觉摸向额角,那印记居然真的褪了。镜中的美人正是自己。她不由自主望向刘邦,带着丝不确定问:“你不喜欢我现在的样子?” “不,很喜欢。”目光自海遥身上收回,刘邦躺在草地上,双手交放在头下望向蓝天,“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喜欢。” 海遥再次凝视水镜中自己的人影后返回草地边,坐到刘邦身后,她也轻轻叹了口气,“刘邦。” “嗯?” “我有点后悔。” 刘邦脸色顿变,“后悔了?” 海遥很认真点头,“这个时空,貌丑一些对女人而言还是好的。” 刘邦暗中松口气,不是后悔跟了他就行。 海遥仍是满腔懊恼,“你怎么不坚持住?” 刘邦哭笑不得,昨晚到底是谁主动的?再说了,昨晚那种情景谁又能把持得住?这个女人,聪明时无比聪明,糊涂起来也是无比的糊涂啊。不过,他虽然这么想但却没有说出来的打算,这女人脸皮极薄,万一羞窘之下躲避起来,到时候“备受折磨”的可是他啊。因而,他努力忍住心中欢愉,说:“是怪我。我该坚持住才是。” 海遥嘟着嘴认同地点点头,“是啊。” 刘邦眉间全是飞扬的笑意,“大错已然铸成,后悔是来不及的了。” 听他语调有异,海遥终于意识到其实眼前这厮的叹气与她的叹气有着本质的不同。她翻身就要站起,“你……你在耍我?” 刘邦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即将跑开的海遥,“海遥。” “懒得理你。”海遥一边笑嗔一边甩开他的手。 刘邦却早已收了脸上的笑,他极其认真盯着她的眼睛,“以后,累了就靠在我肩头休息,怕了就躲我怀里。我刘邦的女人,既不需要仰人鼻息,也不用看人脸色。跟在我身边,本就是天经地义。” 海遥不由自主沉溺在刘邦双瞳之中的深情里。 刘邦嘴角现出一丝极其柔和的笑,“什么情报都不及你的安全重要。那些女人,还是散了吧。” 海遥摇头,“我承诺她们,将来你必会不分性别论功行赏,她们也会有自己的封地,有自己的俸禄。” 刘邦动容,“男女平等?” 如果他不同意,那些女人的努力就会没有意义,她们以后的生活还是要依附在某个男子身上,这是海遥所不能接受的,“不可以吗?” 海遥的观点一向惊世骇俗,刘邦虽然很想理解,可是,一时之间马上接受还有些困难。眼见海遥脸色急剧变化,他在心里左右权衡后开了口:“论功行赏是必然的,但不必体现在封地与俸禄上。你所承诺的不过是让她们自由自在地生活,不需要依附任何人。我现在答应你,可以做到。” 第九章蛾眉绝世不自知(3) 海遥暗中松口气,“希望你不要忘记今天所说过的话。” 刘邦目光再次灼热起来,他凝视着海遥,一边微笑,一边微微低头,刚要吻到她的唇,周勃的声音突然响在不远处,“主公。” 海遥赶紧挣脱刘邦的怀抱,望向声音来源方向。 周勃其实早已看到了刘邦和海遥,只不过,他们俩正抱着亲吻。他想掉头离开,身后的张良却扯着他的衣袍后襟阻止。他本不想开口当炮灰,可是,又想到身后那厮虽然狡猾,但事情确实紧急。 刘邦却是一眼看穿了周勃的尴尬,他有条不紊整理好衣袍,“因何事寻来?” 周勃目光四处躲闪,“楚怀王派使者前来,说,若主公身子还未好,他便会亲自来探视。” 张良从周勃身后走出,向刘邦抱拳正要开口时视线无意间从海遥身上扫过,顿时,心中一愣后暗中叫起苦来。虽然知道海遥姑娘并非丑妇,可是,他绝对没有料到她会如此美貌,与那虞妙戈比起来,不止不见逊色,相反,比起那种柔弱的美,海遥姑娘的美是令人窒息的。 刘邦轻咳一声,“回复来使,我身体已经康复。” 张良慌忙收回视线,低下头,“诺。” 回程中,见张良走得匆促,周勃快走两步赶上他,“让那兔崽子等着。赶什么赶。” 那使者一次比一次嚣张,周勃早就厌烦到了极点。 张良回头,见与刘邦已拉开了一段距离,回头对周勃苦涩一笑,“你没发现海遥姑娘变了吗?” 因刘邦衣衫不整,周勃还真的没敢看海遥。听张良说得古怪,他很是疑惑,“不就是海遥姑娘脸上的红色印记不在了嘛。” “仅仅是不见就好了。” “嗯?” “她好似变了个人似的。比虞妙戈还要美上三分。” 周勃呆了一呆,“怎么可能?” 张良重重叹口气,“主公千万不可过于迷恋她就好。” 周勃却有不同意见,“海遥姑娘不会是妲己,主公也不会是纣王。你实是庸人自扰。” 张良狠狠瞪一眼周勃,“真真是莽夫。一个出色的帝王,不会真心爱上任何女人。” 周勃不服气,“那这个帝王做得还有什么趣味。” 张良一甩袖子,“我这是对牛弹琴。” 周勃小声嘟囔,“即便做了帝王,也应该有血有肉地活。” 清晨。 数十万大军迎着朝阳操练。 “刺。” “喝。” “刺。” “喝。” …… 项羽负手立于土台,俯视着数十万大军整齐划一的动作,胸中豪气万丈。楚怀王既然咄咄逼人,作为顶天立地的男子,他也不能一再退让。韩信有句话说得对,历史往往由当权者书写。夺得天下,一切都由自己说了算。 所以,所议的一切对策都只是对策。该发生的仍会发生,以不变应万变才是上上之策。 一切只在明晚。如果熊心那匹夫不知道退让,那么,明晚便是他的死期。 这时候,一名作寻常百姓打扮的瘦小男子快速登上土台。 项羽未回头,“可有发现?” 瘦小男子一抱拳,“城南所有人家都已寻遍,不见那姑娘的影子。” 项羽的目光不自觉落到韩信身上,沉吟良久后说:“暗中跟踪韩信。务必找到她。” “诺。” 听脚步声远去,项羽转身走下土台,向候在土台下的兵将吩咐,“告诉龙将军,大军休整一日,检查装备,准备开拔。” “诺。” 命令很快传达下去。 龙且、英布等人走向伙房营帐区。韩信却往相反方向而去,项羽看到后,嘴角掠过丝不易觉察的笑容。那女人最心仪的男子是他项羽啊,她怎么能屈身韩信呢。 第九章蛾眉绝世不自知(4) 一直暗中观察主帐动静的虞妙戈见项羽回来,便亲自端了吃食走过去。 项羽神情十分专注地盯着几榻上的羊皮卷。 虞妙戈内心的不安顿时散了,他确实是为政事而忙,并非刻意冷淡自己。 “将军。” 一惊回神的项羽眉间掠过一丝怒,“为何擅进主帐?” 范增被项羽尊为亚父后,确实曾经明言女人不可进入将军议事的主帐。虞妙戈虽是明知故犯,可是,项羽也确实是心里厌烦。 感受到他的不耐烦,虞妙戈不禁泫然,“妾……妾……将军是厌烦妾了吗?” 眼前的女人颤颤而立,仿若随时就会倒下,往日温存顿上心头,一时间项羽涌起丝怜惜,把羊皮卷细心卷好,放在几榻一边的竹简文书之中,向她张开臂膀,“你多虑了。” 两颗晶莹泪珠随着如扇的睫毛滑下两颊,虞妙戈微笑着走过去。把托盘中的吃食放在几榻上,她习惯性坐在他腿上,“将军冷落妾多时,妾惶恐不安啊。” 项羽拭去她脸上的泪,“时局不利于我。你不必多想。” 虞妙戈柔弱地笑笑后依在项羽左肩上,手轻轻抚摸小腹,“我有孕了。” 项羽欣喜之下,抱起虞妙戈在帐中舞起来。 虞妙戈的裙摆掀起一阵风,放在竹简之上的羊皮卷便铺展开来。她看得很清楚,那卷上的女人赫然就是海遥,那嫣红的印记,那冷厉的眼眸,那紧抿的红唇……虽然早已猜到,但在突然之间得到验证,虞妙戈只觉心里如刀绞般,疼得难以自制。 感受到怀中女人身体不停轻颤,项羽皱眉,“你为何哭泣?” 虞妙戈美眸里全是泪,可脸上却绽出万分妩媚的笑,“怎可奢望将军独宠妾一人。将来有一天,将军君临天下后终会有美人无数,万子千孙啊。” 项羽哪会听不出虞妙戈的委屈,顾虑到她有孕在身,他柔声劝慰,“无论以后怎样,姬终会是我身边最重要的女人。” 虞妙戈幽幽一笑,反复念叨,“最重要,最重要,最重要……”她根本不稀罕这个最重要,她要的是他的心,他全部的、不掺杂一丝虚情假意的爱。若没有了爱,即便是他的皇后,或是夫人、姬妾,又有何意义呢? 项羽大踏步走出主帐,自叔父遇难后极少与她同宿同食,确实是冷落了她。 迎面而来的五副将不同程度地愣了瞬间。 虞子期发现虞妙戈虽然脸色平静,但脸颊隐有泪痕。他仔细盯着她的脸,希望能看出什么来。 虞妙戈微不可见地摇头,她用眼神告诉他,她尚能控制住局面。 见项羽步子不停直接抱虞妙戈走向营帐。英布握了握拳后率先举步离开。钟离昧沉吟一瞬后走向虞子期,“子期,到我帐中喝一樽。” 季布悄悄瞟一眼脸色不快的虞子期,笑着打岔,“离昧,我与子期已经有约。你还是改天吧。” 虞子期知道季布是为他解围,可是,他还是想与钟离昧谈一谈,要知道英布投诚之时带来的兵将作战勇猛,而钟离昧的意见时常左右项羽,在项羽面前,他们俩比他更有分量。而虞妙戈还只是项羽未出子女的姬妾而已,“季布,子期先去离昧帐中喝一杯。晚间我再去寻你。” 一直留意他们几个的范增无声叹口气,“虽说那虞妙戈跟在军营不甚合适,还好她是子期幼妹,我们尚可暗中相劝。离昧,既然无法左右将军,还是顺其自然吧。若将军因此厌了虞妙戈,你敢确定下一个姬妾听得进去你我的话?” 这话不无道理,钟离昧不是没想到,只是他并不想把过错揽在项羽身上。经范增一语点破,他轻叹一声后对虞子期长揖一礼,“得罪之处,望请海涵。” 第九章蛾眉绝世不自知(5) 虞子期赶紧扶起钟离昧,“子期会暗劝妙戈,不会影响将军政事。” 范增满意地点点头后负手离开。 韩信翻遍了院子的角角落落,没有找到海遥。依她的体能,即便可以爬出院子也不可能走远。难道她被人带走了?这个想法一起,韩信立即后悔不迭。万一带她走的人心怀不轨,万一她被人卖到妓屋,万一…… 韩信不敢再往下想。他拔腿跑向对面,用拳头砸开门,冲进院子抓住正披衣袍外出看动静的老汉,问:“这两日对面可有什么动静?” 老汉吓得腿脚打战,“不……不曾……见到。” “可见过一跛脚女人外出?” 老汉本就佝偻的腰弯得更低了些,“不曾见到。” “有人出入过对面宅院吗?” 老汉侧头想了一会儿后就着月色望一眼院门,“昨日是进去了几个男女,你说的那个跛脚女人有没有随着走,老汉并未看清。” 已是心裂胆寒的韩信听了后反而镇静下来,“可知他们身份?” 老汉发现韩信虽然粗暴,但并非穷凶极恶之徒,他从韩信手里小心翼翼拉出自己的衣衫,“据老汉观察,来者为一名贵人两名随侍。那名贵人虽着普通青灰袍服,但看起来气势如虹,想来是权位极高的人。那男随侍身子强壮,称那贵人为主公。女随侍一袭紫衫,长相俊俏。” 韩信完全放下心来。来者应该是沛公和他的随侍。虽说海遥再度离开他身边,可是,她安全就好。 韩信脸色好转,老汉胆子壮了些,“怎可把跛脚女人独自留在家中?” 韩信脸一黑,“少废话。”说完,大踏步走出院子。 老汉急匆匆赶上去,“莫太用力,门板要掉了。” 老汉话音未落,破旧的门板已掉在门槛之外。而那肇事者,已跑出了数十米。 虞妙戈熟睡后,项羽睁开眼。他轻轻抽出被枕的胳膊,只着中衣走出营帐。 早已候在帐外的瘦小汉子赶忙上前,“将军。” 项羽指指主帐,“寻到没有?” 瘦小汉子跟着他走进主帐后才说:“韩信回到城南,宅院已无那女子的踪影。据对面居住的老汉说,那女子是被人带走的。” 项羽呼吸一滞,已急问出口:“何人?” “据属下揣摩,应该是沛公。” 项羽沉吟良久后摆摆手,瘦小汉子疾走退出营帐。项羽走到几榻后坐下,向竹简伸出手时心中略愣,那幅画卷竟然是铺展开的。 难怪虞妙戈会突然伤心欲绝说出那番话。 项羽觉得胸口有点闷。不可否认,现在的他仍然贪恋虞妙戈的身体,可是,他却总也管不住自己的大脑,那里,时常有海遥的存在。 沛公也是深深爱着她的吧?所以才会以生病为由一再推迟面见楚怀王。 现在的她,心里是那个“阿籍”,还是沛公? 她还会再次出口央求他吗? 胡思乱想了许久,项羽摇头苦笑起来。那女人如此骄傲,若不是真心相随,沛公根本不可能带走她。韩信,必是用了些手段吧?突然间,他十分羡慕起韩信来,可以率性而为。 难受小半个时辰后,他再次定定看着羊皮卷上的画像,直到天色微明。 主帐外,泪早已干在脸上的虞妙戈绝望地转过身。 其实,项羽胳膊一动她就醒了。 原来,他早已派人暗中寻找着程海遥。 原来,他对那个女人已用情如此之深。他竟然对着她的画像枯坐一夜。 她明白,单纯依靠容貌吸引项羽,着实是她一厢情愿了些。也许,她应该换另外一种方式,前生不能拥有他,今世,他的身边只能有她。 第九章蛾眉绝世不自知(6) 从今天开始,从这一刻开始,她不再是虞妙戈,她是苏瑞。M集团最美艳、最沉稳、最有谋略的顶级特工苏瑞。 虞子期迎面而来,见身边并无一人,便轻声叫:“妙戈。” 虞妙戈目光扫过虞子期后遥望向东方露出来的半个太阳,“兄长,可有海遥的消息?” 虞子期尚未觉察到虞妙戈身上的微末变化,“她跟了韩信,现在住在城南。” 太阳慢慢从半个圆变成整个圆,明亮的光线刺得虞妙戈睁不开眼睛,“兄长,晚上能否带妙戈走一趟?” 虞子期这才发现,眼前的幼妹浑身上下迸发着冷冽的光芒,跟往日的柔弱截然相反,隐约间,他感觉有哪些地方不对劲,“见她做什么?” 虞妙戈慢慢收回视线,“项羽想要她。” 虞子期这才发现她的目光十分空洞,他突然间明白了项羽为什么近一个月冷落幼妹。 自幼妹跟了项羽的那一刻,他已非原来的虞子期,他努力的方向已不单纯是建功立业,他与幼妹已兄妹同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幼妹的处境关系着整个虞家的未来。他相信,幼妹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才要去见海遥。 虞妙戈平静的面容下透出一丝疯狂的冷酷,“我希望从今天起,项羽身边所发生的每一件小事你都要告诉我。” 虞子期心中一凛,还未及开口,虞妙戈已径自提步。身形交错的瞬间,她冷冷地说:“托人给我带包藏红花。” 虞子期脸色骤然发白,他一把拉住虞妙戈的袖子,慌乱地看向身边,确定无人经过时才压低声音问:“你有身孕了?” 虞妙戈木然点头。 虞子期又是惊喜又是诧异,“为什么打掉?这可是将军的第一个子嗣。若是男嗣,很有可能就是……” 虞妙戈瞟一眼被扯的袖子,冷笑一声,“或许未等我生下来,他便将我弃了。” 虞子期神色大变,不错,若项羽真的收了海遥,又岂会让身怀六甲的她跟着大军。这种乱世,若不跟着大军,妙戈的孩子能否顺利生下来就是未知数。顿时,他对自己这个妹妹又是怜又是敬,“妙戈,你受委屈了。” 虞妙戈抽出衣袖后扬长而去。 望着虞妙戈的背影,虞子期突然想起此行目的,正是要提醒项羽,晚上楚怀王宴请项羽与刘邦。于是,他赶紧赶上去,告诉她这个消息。 刘邦“卧病在床”十余日,赴宴之时选择了乘坐马车。 坐在他身边的海遥正十分专注地研究竹简上的文字。在这个时空她是文盲,这种字体跟现代的文字有很大不同。自开始训练特工情报人员,为了便于互通消息,她已经开始恶补,可是,仍然有很多字还是不认识。 这个竹简是刘邦昨晚亲自写的。他也手把手教她写了几遍,可是,她发现现在又忘记了一个字。 “刘邦。” “唔。”闭目养神的刘邦睁开眼睛。 “这个是什么字?” “季。” “刘季?他是谁?” “我。” “你?” 刘邦闲适从容的脸上现出一丝笑,“季乃是我本名。” 海遥含笑接口:“以后我可以叫你刘季。”叫“主公”显得怪异,直呼刘邦名字总会招来其他人惊诧的注目。刘季,虽然刚叫时有些拗口,叫多了自然就好了。 刘邦重新闭上眼。 海遥这才发现,今日的刘邦居然未着战袍,他身上的黑紫色长衫与她身上的淡紫裙裳恰成一明一暗,两种紫色竟然相得益彰。 他是刻意装扮过的。得出结论后,心中暗自欢喜的海遥不禁打量起他来。她发现,他虽然长相不俗,但尚不如项羽和韩信好看。只是,他身上那份不张扬不外露的气势却超越了一切,中正温和的面容下,那双寒若冰晶的双眸令人不敢直视。那气势与他是浑然天成的,是不可分的,令人不自觉想去仰视。 第九章蛾眉绝世不自知(7) 他是天生的王者啊。 这个念头一起,海遥顿时心惧起来。从古至今,又有哪个王者不是三宫六院众多妃嫔的。难道,她自己会重复紫末的路? 不由自主,海遥打了个寒战。 刘邦却似感受到了,闲适从容的脸上便现出一丝笑,“怎么了?嫌为夫长相粗鄙?” 今晚是楚怀王犒赏两位大将军的宴会。若楚国还在,这种宴会便会是国宴。海遥知道这里面的重要性,也知道这场宴会对刘邦来说极其重要,若处理得当,将是他队伍发展壮大的最佳机会。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些事。 “夫君相貌堂堂,为妻甚是着迷,因此才不自觉看得失神。”有了肌肤之亲,海遥说这些话时虽然脸热,可仍然说得极是流利。 刘邦朗声长笑后把海遥揽入怀中,“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海遥低下头依在他胸前后笑容慢慢淡了。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外传来周勃的声音,“主公,到了。” 刘邦缓缓走下马车。海遥紧随其后,此时的她低眉顺目,嘴角含着丝淡淡的笑。 临时行宫外,居然人来人往,笑声不绝于耳。海遥心奇,这些人哪来的?不过,这不是她关心的重点,她关心的是,绿绫怎么样了? 灯笼高悬,亮如白昼的府院内,刘邦一出现便引来众多目光。 刘邦朝四方抱拳致礼之际,早一步到达的项羽一行大踏步而来,抱拳问候,“沛公身子可彻底康复?” 刘邦谦逊一笑,抱拳回礼,“谢项将军关心。邦已然痊愈。” 项羽正要再度开口,他身后众副将中的韩信噔噔噔后退三步。 见韩信面色剧变,心细如发的钟离昧赶紧压低声音问:“信何事惊慌?” 韩信却没有听见般,越过项羽走向海遥,“你……你是海遥?” 刘邦眼中恨意一闪而过,他看似十分随意地轻轻一揽着海遥的肩,她已从他的左侧退到右侧,韩信正要变换位置,刘邦已面色悲痛看向项羽,“听闻武信君于定陶一战中被章邯那匹夫斩杀?消息是否有误?” 项羽满脸震惊盯着海遥,好一阵子后才回过神来,淡淡的笑容里满是苦涩,“叔父确实已战死。” 刘邦身子趔趄了下,脸色已有些灰白,仿若真的是悲痛欲绝,“武信君一去,我等群龙无首啊。” 项羽薄唇紧抿,眼神却仍是平静无波,“将军此言差矣,大王亲临彭城主持大局,你我之幸啊。” 刘邦微不可闻轻轻一叹。 项羽的目光再度投向海遥,他盯着她的额角对刘邦说:“此女不止面容娇艳,顾盼之间双瞳波光潋滟,可真谓是丽色无双啊。难怪将军看不上叔父所送的十名艳姬了。” 海遥快速抬头望向刘邦,直直盯着他的眼睛,武信君竟然送他十名艳姬,她们在哪里? 刘邦低头对她微微一笑,然后看向项羽,“并非看不上,只是已经与夫人两情相悦在先,心里实在放不下其他人了。” 虽知刘邦这么说只是为了应对项羽,可海遥的心还是怦怦急跳。在众人的哄然大笑中,她两颊绯红低下头来。 项羽迅速收回目光,猛地转过身十分用力地把虞妙戈揽在怀里,大笑中说:“两情相悦好。走,沛公,我们一道去觐见大王。” 刘邦嘴角的笑容慢慢消失,他牵着海遥的手不自觉间用上些许力道,海遥抬起头,正要看向刘邦,眼睛余光却见虞妙戈如刀的目光恨恨扫过来,海遥快速看过去坦然与虞妙戈对视。沛郡刘府的事,她还真想弄个明白。 众人已陆续走进大殿,呆呆立于原地的韩信如梦初醒,见海遥温顺跟在刘邦身后婀娜前行,他的目光直直盯着她的后背快速追上去,“海遥,真的是你吗?” 第九章蛾眉绝世不自知(8) 身前身后已有数道目光投过来,虽恨极了眼前这个男人,可海遥还是不想给刘邦徒增无谓的麻烦,她步子不停,神色漠然看向韩信,“将军还请自重。” “海遥,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韩信伸手想拉海遥的袖子,满脸怒容的周勃伸手一挡,人已站在韩信,冷喝道:“请勿擅叫夫人名讳。” “夫人?”韩信惊愕地望着走远的海遥背影。 周勃往前走一步,声音仍然恨恨,“以后最好离我家夫人远点。” 韩信的目光仍然在海遥身上,他恍若没有听到周勃的警告,侧行一步就准备往前追,一直默默看着他们俩的张良走过来,含笑提醒韩信,“将军,项将军已走远了。” 韩信看一眼周围的众人后快步向项羽一行追去。 海遥发现,随着刘邦的走近,原来三三两两聚集谈论的人,自觉让出一条道路。 刘邦却仿若不知,微笑着信步前行。他跨入内苑时,那些人自然而然跟了上去。海遥心里紧张起来,项羽还在刘邦之前,这些人并未相随其后啊。锋芒未露,可那天生的王者风范令人不自觉唯其马首是瞻。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真的是好事? 心有疑虑,人也就越发机警。紧随刘邦身后的她仔细聆听周围的声音。脚步声中,她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无论是大王还是武信君,实是为他人做嫁衣啊。沛公不怒而威,浑身上下无一不是王者之风。老夫以风烛残年有望见到光复楚地,实乃上天垂怜啊。” 海遥心头一震,这些人难道是原楚国王族贵胄? 仿若听见了她的心声似的,身后响起一个略显年轻的声音,“坦老所说甚合我意。无论是不是大王,只要是我楚人,推翻暴秦统一天下,便是我楚地之福啊。” 此话一出,附和声四起。 刘邦步子一顿。 张良已诚惶诚恐地对一众人等抱拳,“谢众位大人抬爱。沛公实无犯上之心啊。” 刘邦再度提步。 众人皆是一叹,不再继续。 这府院虽是临时行宫,面积却是极大。宴席所在的殿堂,数千个案榻参差错落,看似毫无章法,实际却暗有讲究。 主席上设了四座,楚怀王熊心坐主位,主位左侧是刘邦,右侧是项羽,刘邦下方是旧楚老臣宋义。紧挨着他们的是张良、周勃、范增、钟离昧等将,再远处便是旧楚的王族和官员们。 这种宴会女子是没有席位的,海遥自觉跪坐在刘邦腿侧,脸上带着微微笑意,看似目不斜视为刘邦煮酒,其实眼睛余光已扫向整个殿堂。 殿堂中央,舞姬们用脚尖有节奏地踢着大鼓,舞声咚咚,整齐而划一,把一切纷杂声音压了下去。 透过舞姬,海遥发现,斜靠着欣赏歌舞的楚怀王熊心怀里抱着的正是绿绫。绿绫似乎丰腴了不少,胸围和臂围明显胖了一圈,不过,这么一来,更显女人味。 楚怀王不知道突然想起了什么事,附耳对绿绫笑着说了几句,绿绫掩口轻笑,花枝乱颤间,楚怀王的手已摸向绿绫裙中。 海遥手一抖,壶中热酒已倒在刘邦手腕,刘邦吸气间,她突然醒过神,慌忙把酒壶重新放回原地,拿起丝帕准备为他擦拭被烫的地方。 刘邦手腕翻转,连带着丝帕一起握住她的手,另一手端了酒樽递来,“口渴了吧?” 海遥心中一警,如今以她的身份地位,于众目睽睽之下,出格的言行举止很可能会给绿绫带来杀身之祸。意识到这一层,她十分优雅地侧过身子,在刘邦的臂膀中微微扬头,饮下一口酒。 第九章蛾眉绝世不自知(9) 刘邦边为她拭去嘴边酒渍边压低声音道:“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嗯?” “享受鱼水之乐,人之快事也。” 绿绫不是贞节烈女,这个时空并不相爱的男女在一起享受鱼水之乐似乎也不是道德败坏之举。可是,海遥心头还是很不痛快。不想再亲眼看到这种场面,便悄然起身准备退坐到刘邦侧后,刘邦猛地伸出手欲将她拉住。一走一拉间,案榻边的酒樽啪地倒下来,海遥淡紫色的裙裳顿时多了大一片酒渍。 刘邦含笑轻叹一声,“去更衣吧。” 海遥虽然微愣,还是听话地点点头,“海遥去去就来。” 刘邦的目光若有若无瞟一眼楚怀王的方向,“去吧。” 海遥心中一动,有心想往绿绫的方向看一眼,但顾虑到自己身在主位,便目不斜视退了出来。 自从落座,项羽就一直静静望着对面。 韶华如花,容貌倾国,可她却娇颜不展,似有烦心之事。他无数次幻想她额头上没有印记的模样,可没有一次能让自己满意。没有想到,这样的她会突然间出现在他面前,更没有想到,印记消失后的她容颜居然如此明艳逼人,比起身边的妙戈还胜上一筹,可以说,放眼天下,无人能及啊。 她为何事烦恼? 那个印记又为何会消失不见? 短短数月,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突然间,懊恼、后悔等诸般情绪再次淹没了他。那个雨夜,为何不带着她走,即便他不是她的“阿籍”,可是,把她留在身边慢慢感动她,又有何不可? 身如修竹,紫裙曳地,只用一根淡紫玉簪束住青丝发梢,除此外再无其他首饰。当刘邦领着这样的绝色美人出现在他的眼前时,他心中暗自庆幸,有这样的美人在身边,刘邦定然不会再要她。 谁知道,这个美人竟然就是她。 多么讽刺的事,在他一再拒绝她之后却又疯狂地思念她。 虞妙戈嘴边挂着妩媚至极的微笑,她那双柔若春水的美眸静静盯着项羽。 她知道他在看程海遥,也知道他心里正疼得难以抑制。 她心里恨极了对面的那个女人,她明白,她也应该恨眼前的男子,可是,她却恨不起来。她也不想把过多的时间和精力放在恨上。她只是希望一直在他身边活着,即使他的眼里已慢慢没有她,她也要把他牢牢捆在自己身边。 虞妙戈就这么一直静静打量着项羽。她从他的漆黑双瞳里看到了程海遥的影子。当发现对面的海遥悄然起身退向外苑时,她悄悄跟了上去。 海遥退出大殿,正左右顾盼寻找可以更衣的地方,一位小跑而来的侍卫恭声道:“刘夫人,绿姬在前面等你。” “绿姬?”海遥十分谨慎地反问。 侍卫边在前面指引方向边回答:“就是一直陪在大王身边的宠姬。绿绫姑娘。” 海遥依然不敢大意,“绿姬找我何事?” 侍卫摇摇头,“奴才不知道。夫人见了绿姬后自会明白。” 两人曲曲弯弯走了一会儿,侍卫停步,“绿姬就在前面,夫人请。” 海遥这才发现,一身绿色裙裳的绿绫站在绿油油的树荫下,都是一色的绿,几乎看不出有人站在那里。 “刘夫人。”绿绫率先开口。 海遥走上前,郑重施一礼,“海遥见过绿姬。”此地虽然荒僻,但周围仍有数十个兵将把守着。海遥只能礼数十足,绿绫也只能生生这么受了。 绿绫纤指指向湖中虹桥,“叫我绿绫便可。刘夫人,可否陪绿绫走走?” “当然愿意。” 湖中虹桥曲曲弯弯,隔数十米便有个亭子做连接,亭子里全是盆栽的映日红花,重重花影间,绿绫姿态优雅,声音却压得很低,“熊心在旧臣的建议下,已经决定让主公西进咸阳,同时封宋义为上将军,项羽为次将攻打巨鹿,追击章邯。” 第九章蛾眉绝世不自知(10) 海遥眉头一皱,“熊心此举是想借机夺势吧?” 绿绫点头,“若主公同意西进,熊心便会宣布,两支军队谁先入关中谁为关中王。若主公执意与项羽共同进退,那么,隐藏在暗处的剑客便会击杀主公和项羽。” 章邯大军有四十万人,项羽所率楚军仅有五万余人,而且主将宋义是旧楚的老臣,前去巨鹿,项羽凶多吉少。项羽会是刘邦的劲敌,这显而易见。可是,在这种缺兵少将的节骨眼上,让五万兵将白白去送死,这也忒可惜了些。这场夺权之战,会演变成什么样,海遥无法预知,可是,若项羽顺水推舟应承下来后寻机杀了宋义,关中王之争便是与刘邦开战的前奏。心思急转,脑中却越来越乱,她决定尽快回去告知刘邦。 临走之际,海遥伸出手,握住绿绫的手腕,“绿绫,有些牺牲,心里若不情愿,就不要去做。” 绿绫脸上现出丝尴尬的笑,“凭我的武勇修为,有些事熊心强迫不了。” 海遥又仔细打量一会儿她的神色,转身往回走。越过两座亭子,却见虞妙戈沿着虹桥缓步而来。目光相遇,丝毫不见躲闪,相反,盈盈美眸中蕴着的全是暖暖的笑。 这个女人有很好的心理素质。海遥觉得惊异,若说世事改变人,那么,这种改变体现在她身上也真的太惊人了。她真是颜集虞府娇弱的小姐? “恭喜。数月不见,竟摇身一变成了沛公的夫人。”虞妙戈声音柔美依旧。 海遥微微而笑,“多谢。” 虞妙戈的目光越过海遥望向绿绫,“妙戈远远瞧见刘夫人和绿姬相谈甚欢,心里极是羡慕,便想来与你们一起畅谈。” 海遥笑容不变,“无意间遇到绿姬,闲聊了几句。” “夫人与绿姬很熟?” “不熟。” 虞妙戈笑而不语。 海遥笑颜明亮。 两人身影交错的瞬间,海遥突然开口:“你没有话想对我说吗?” 虞妙戈蛾眉一扬,娇俏的脸上满是惊诧,“要我恭喜你高攀沛公,成为他的夫人?” 海遥笑容甜美,“刘府之中被你推落入水,这件事,你不该对我有所解释吗?” “红儿自出生起便入府为奴,因容貌丑陋被府中其他奴仆长期欺凌,导致言行失常,自十三岁便又痴又傻。你确定你是红儿?海遥,又是何方人氏?”避而不答的虞妙戈平静无波的笑脸上并未显狐疑之色,显然,她并不是真想等海遥的回答,“你什么时候认识项将军的?” 若不是项羽与阿积长相一样,海遥又岂会多看他一眼。不过,海遥从虞妙戈的话里倒是听到了答案,“我与他不过是个误会,你不必多想,这个误会已经解开,以后,我是我,他是他,我与他再不会有任何瓜葛。” 虞妙戈轻轻松口气,“希望你说到做到。” 海遥淡淡一笑,“也希望你不要再对另外的人下手,只是因为一个男人,值得搭进去别人一条命吗?”说完,她宽袖一甩举步就走,身有要事,不能把过多时间浪费到这个女人身上,就在她步履匆促往回走,警觉心不强时,忽觉一股大力突然袭来,虹桥极窄,她又在拐弯的时候,步子根本收不住,人已向湖中倒去,还好,虹桥上有栏杆,海遥的脚勾着栏杆,正要翻转身子,突听不远处传来韩信的声音:“海遥。” 韩信声音刚落,虞妙戈惊惶失措的声音也响起来,“韩将军救我。” 海遥刚侧过身子,便被突然倒下来的虞妙戈重新砸下去。海遥虽然身手不俗,可毕竟身上压着个大活人。急切之下,勾住在虹桥栏杆的脚已慢慢下滑,海遥快速侧过头,怒斥她,“我根本不爱项羽,你到底想怎么样?”若想推她落水,犯不着连自己也搭上。海遥觉得毛骨悚然,近在眼前的虞妙戈笑容诡异疯狂,身上竟然有股强大的力量。 第九章蛾眉绝世不自知(11) 虞妙戈表情虽然惊惶,可双眸之中却无惧色,她声音很小,“这一次,死的究竟会是谁呢?” 海遥的半边身子已经浸到湖水中,虞妙戈的话让她心里激灵灵地打个寒战,这个女人为什么这么恨她,她几乎可以肯定,离她越近生还的机会越小,海遥迅速伸出腿,重重踢向虞妙戈。 可是,虞妙戈的双手死死拽着她。 虹桥之上,绿绫疾掠而来。 瞬息工夫,那道绿影子已经疾掠而至,韩信微怔了下,宴席上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海遥身上,他根本没有留意到楚怀王怀里坐着的女人。但是,他清楚记得,眼前这个绿衣美人分明就是海遥送进这里的人,不由自主,他开口询问:“你是谁?和海遥什么关系?” 绿绫一心想救海遥,哪有工夫与他说,不耐烦之下,她轻哼一声,“还是先救人要紧。救晚了,小心你家主子扒你的皮。” 韩信也确实没有心思管她的身份,扑通下水后直接游向海遥。 绿绫清楚记得韩信坐在项羽的阵营里,因而,她虽然见他游向海遥,她还要往下跳,这时,却看到水中挣扎的海遥微不可见地朝她摇头。她心中一动,顺着虹桥边跑边呼救,“快来人啊。刘夫人和虞姬落水了。来人啊……” 海遥被虞妙戈死死抱着,呛了几口水后人慢慢下沉。清澈的水中,她十分清晰地看到虞妙戈脸上那奇异的笑。 韩信从海遥身后揽住她,准备往上游。海遥十分配合,可是,虞妙戈却死死往下拉,韩信几经折腾还是不能同时拉起两人。无奈之下,出重手劈向虞妙戈后颈。 两位绝世美人湿淋淋地躺在地上,玲珑的身姿凸凹有致,闻讯赶来的众人个个瞪大了双眼。 张良眼见刘邦脸色骤变,赶忙轻扯周勃衣袍。 周勃不假思索脱下外袍,正要走上前遮掩海遥的躯体,刘邦已先他一步走向海遥,脱下外袍盖住海遥后,双手重叠放在她的胸口,重重一压。 一股水箭从海遥口中喷出。 海遥的意识本就没有完全失去,吐出几口污水后已睁开眼睛。对上刘邦关切的双瞳,她抿起唇挤出一丝笑,“我没事。” 刘邦紧皱的眉头并没有因此舒展。当听到侍从高声呼喊海遥再次落水的刹那,他头脑一阵晕眩,沛郡府中她落水后不见踪影的那种锥心之痛再次直袭他的心头。身有武勇的她一再落水,这不合常理。因此,她苏醒过来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迅速打量周围环境,当他看到浑身湿淋淋的韩信默立于桥头时,心中隐忍的愤怒顿时暴发,第一次,他在外人面前失态,“究竟怎么回事?” 这声沉声喝问自然不是问海遥一个人的。每个人都能感受到刘邦的怒火。 项羽微微动容。 楚怀王的目光也不自禁从两位美人身上移过去片刻。 这样的沛公他们从未见过。从容不再。 海遥敏锐感觉到众人的惊诧。在心里略作权衡后,她指着依然昏迷不醒的虞妙戈,“湖面碧荷撩人,我一时兴起上桥赏玩。返回时却偶遇虞妙戈,谈兴正浓间,不知何因虞妙戈突然倒向我。”说这话时,弱不胜衣之姿的海遥,让人不由心生怜惜。 韩信瞪大了眼睛,海遥本是带刺的花,怎么会有这种神情举止? 张良眼里闪过丝笑意。周勃却赶紧低下头,唯恐别人瞧到他强自忍着的笑容。夫人每逢使用计谋时,总会让人自动走进她设的圈套里。瞧瞧,这会儿她楚楚可怜的小模样,别说外人了,就连熟知她性格的自己人也不自觉地想去相信她。 第九章蛾眉绝世不自知(12) 刘邦却毫不质疑海遥的话,他冷冷的目光再次扫过韩信,“项将军,我这夫人两次落水现场都是你的人在场,还真的是巧。” 项羽的目光始终在海遥身上,听到刘邦的问题,他的目光非但没有收回,反而直直盯着海遥的眼睛,“妙戈若想陷害你,又岂会自己随着落水?哪有害人还搭上自己的道理。”话虽这么说,但他心里也将信将疑,刘邦说的,他同样也不解。 刘邦冷冷扫一眼韩信,“韩将军,你在现场,我夫人所说不假吧?” 韩信仿若不知般直直盯着海遥。 刘邦轻哼一声,周勃已大步走向韩信,范增和虞子期等人视线交流后,虞子期、龙且两人走向周勃。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楚怀王的嘴角隐着一丝冷笑静静观望事态发展。 海遥冷冷扫一眼韩信,“项将军,扶起她,在她的后颈部推揉活血。” 项羽依言扶起虞妙戈的身体后,才发现她颈部居然一片青紫。震惊中,他冷声讥嘲海遥,“一个弱不禁风的女人受到这种重创后如果不倒,还真是奇了怪了。刘夫人,你说是因妙戈你才会落湖,那么,我想问问你,她身上的伤又从何而来?” 海遥心里正盘算怎么样设计韩信,突然间听到项羽的冷嘲热讽,心里不自禁怒气上涌,“虞妙戈上次为什么推我落水,我大约猜得出原因。今日为什么推我后随我一起落水,海遥虽然愚钝,却也认为虞妙戈定然想再次陷害于我。至于怎么样陷害,还真得等她醒了再说。当然,单凭我一面之词,肯定难以服众。可当时在场的几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你这艳姬在推我入水后紧紧抱着我,让本来会游水的我无法浮上水面。众目睽睽,我是喝了水的,而你的姬妾并未吐出水。至于她颈后的伤,你应该问问你的爱将,韩信将军。” 一直紧张幼妹的虞子期闻言怒了,顾忌项羽在场,他紧握拳头瞪视着韩信,好一阵子后才扑通一声跪下,“请将军为妙戈做主。” 项羽看向韩信,“韩信,到底怎么回事?” 韩信仍是直直盯着海遥,他十分诚恳向她道歉:“城南之事,是我对不住你。” 海遥冷冷一笑,未作答。 刘邦听得懂,项羽同样听得懂韩信的意思。可是,虞子期却抓住了这个机会,他趴跪在地,“将军,韩信小儿与刘夫人关系匪浅。他们肯定是合伙算计了妙戈,我可怜的妹子啊……呜呜。”说着说着,他竟然痛哭起来。 身子本就羸弱的虞妙戈带孕落水,直到这时还未苏醒,项羽心神微乱,虞子期过分夸大的言辞便稍稍影响了他,“韩信,从实道来。” 韩信这时候已经明白过来,海遥确是恨极了他。她不可能轻易原谅他。于是,他轻轻一叹后走向项羽,“末将距离她们还有些距离。虽然不知道她们间发生了什么事,但确实亲眼见到是虞姬倒向刘夫人。末将施救时,虞姬确实紧紧抱着刘夫人的双臂。当时,眼见她们两人几欲昏迷,情急之下才打昏虞姬,将她们二人救起。” 虞子期因愤怒而微颤的手怒指向韩信,“你与刘夫人是旧识。我不相信你。” 韩信的目光淡淡扫过虞子期,他根本不在意虞子期说什么,他只想对项羽陈述出事实,“当时绿姬也在现场。谁若不信尽可问她。” 美人艳绝,却属于别人。楚怀王心里一股子愤恨正没地方撒,恰听到韩信把这档子事扯到绿绫身上,便没好气地甩袖离开,“绿姬,跟孤走。刘将军,项将军,也一道来吧。大事还未商定,这些小事都放下吧。” 第九章蛾眉绝世不自知(13) 绿绫快步跟上楚怀王,含笑嗔怪他,“大王,姬说一句话又有什么打紧的。当时,确实是……” 楚怀王重重哼一声,“你是留下来说还是跟孤一道走?” 绿绫转身,担忧的目光扫向海遥,再回头时笑容已是万分娇美,“自然是跟大王一起走了。” 虞妙戈虽未睁开眼,但呼吸已经平顺,显然人已无大碍,放下心来的项羽便有心弄个清楚,“大王留步。” 楚怀王熊心对项羽是又痛恨又忌惮,因而,心里虽然很不情愿但仍然停下步子,“叫孤何事?” 见楚怀王揣着明白装糊涂,项羽眼中闪过丝狠厉,“请绿姬言明当时情况。” 楚怀王心里一寒,但又不肯示弱,“绿姬,有孤在,照实说。” 任谁都能听得出楚怀王的意思。绿绫自然也明白,只见她柔顺地贴着楚怀王身侧,细声细语地说:“如韩将军所说,确实是虞姬突然倒向刘夫人。落水后,虞姬死死抱着刘夫人的双臂。若不是那位将军及时出手,估计刘夫人现在已是湖中女鬼了。” 神情冷肃的项羽冷冷一笑,“应该是两个女鬼吧。” 见项羽神情不屑,绿绫娇声嗔怪楚怀王,“大王,项将军似乎不信呢。那虞姬看着羸弱,力气可真是不小呢。落水时刘夫人本来用脚勾住了栏杆,谁知道那虞姬戈又是踢又是蹬的,刘夫人撑不住才落水的。” 项羽心中惊动,不禁深思。 楚怀王早已等得不耐烦,他冷冷的目光扫过刘邦与项羽,“孤再重申一次,要事未定,孤给你们一刻钟善后。”说完,揽住绿绫的纤腰径往内苑而去。 项羽冷冷凝视着楚怀王远去的背影,不发一言。 刘邦已完全恢复了往日的从容淡然,“事情太过巧合,夫人落水两次,虞姬与韩将军均恰好在场。刚才我言语欠妥,项将军海涵啊。” 项羽收回目光,微微笑着轻一颔首,“确实是巧。子期,带妙戈回去施救。刘将军,咱们走。” 直挺挺跪在地上的虞子期刚站起来,便突然惊呼,“血……将军,妙……妙戈出血了。” 海遥急忙望去,却见虞妙戈身下一摊殷红的血在地上迅速蔓延开来。 项羽惊愣过后,抱起虞妙戈就往外面冲,“子期,龙且,把彭城最好的大夫和稳婆全部找来。” 范增顿足,“将军,大事要紧啊。”可眼前哪还有项羽的影子。 海遥也久久回不过神来,项羽抱着虞妙戈离开时,她清楚地从虞妙戈双瞳中看到了笑意,孩子或许不保,她开心什么? “海遥,你先随周勃回去。” 刘邦举步欲走,海遥一把拉回他,迅速打量一眼四周后,她俯在他肩头。周勃等人纷纷扭过头望向远处,唯有刘邦心存疑惑,“什么事?” 海遥压低声音道:“绿绫告诉我,熊心准备让你西进攻打咸阳。同时,会派宋义为上将军,项羽为次将前去巨鹿追击章邯。如果你执意与项羽共进退,隐藏在暗处的剑客会现身击杀你们。你们两支队伍,谁先拿下关中谁为关中王。” 刘邦轻轻拍拍她的后背,“我心里有数。海遥,先随周勃回营。” 海遥快速摇头,“不行。这里到处隐藏的都是剑客。” 刘邦脸一板,“听话。” 海遥还要再纠缠,刘邦已看向周勃,“周勃,带夫人先行回营。张良,我们走。” 第十章无心插柳,柳自成荫(1) 浮云蔽月,林间有雾。一路行去,蜿蜒曲折的小土路上尽是凸凸凹凹的小石子,林子边,一边小溪潺潺而流,时隐时现。 海遥牵着刘邦的手,一边踢着小石子一边聒噪个没完,“刘季,阿季,季季,说说嘛,说说嘛,到底熊心和你们怎么谈的。” 溪流渐宽,泉水叮咚声中,刘邦无奈地轻叹口气,“海遥,你是我的夫人,我的夫人只要安安稳稳、漂漂亮亮生活在我身边就可以了,其他的,不要去多想,也不要去多问。” 海遥心里一阵恍惚,阿积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他们都认为幸福的女人就应该生活在男人的身后,享受他们的成功。 见海遥突然沉默下来,刘邦晃晃被她握着的手,“怎么了?生气了?” 海遥摇摇头,“没有生气,只是觉得窝心。” “窝心?” 海遥仰起脸盯着他的眼睛,觉察到异样刘邦停下步子,他们两人静静地看着彼此,她觉两颊微微烫起来,“就是顺心,舒心,暖心的意思,就是很开心,很愉快,很感动的意思。” 刘邦眼里唇边都是笑,他把海遥揽在胸前,“比和他在一起还开心吗?” 海遥一愣,他已很久不再提这些事,今晚突然再提,肯定是因为那日落湖的事。她沉吟一瞬,轻声问:“是因为她一再推我落水的事吗?” 刘邦点点头,“她的恨,只能用你的死来释怀。这么强烈的恨,是为的什么?” 海遥轻咬下唇,“你把我救起前,我是和他们一行前往沛郡的。” 刘邦脸上的微笑慢慢散了,他凝视着海遥,半晌后才冷声道:“因为爱他,所以即便他带着别的女人,你也违心跟着。可是,他却在你遭蛇咬后弃了你。可你被弃后非但没有恨他,还一再恳求他,求他接受你的爱?” 海遥目光如水盯着刘邦,“我出自虞府,偶然见到项羽后误把他认作另外一个人。可是,他眼里只有虞妙戈,悲伤之下我离开了队伍。徒步独行中又饥又渴便避于林中休憩,醒来时已在你的马车中。刘季,我希望跟着心走,心里有你才会义无反顾跟着你。那晚雨夜中发生的一切,只是我表错了意,认错了人,我们都忘了吧。” 刘邦面色稍有缓和,但却有了新的疑问,“那个人是谁?” 与阿积已经是生离死别,此生再难相见,虽然明白,可海遥还是觉得心口微窒,“他只是与项羽长相相似的人。我们今生不会再有机会见面。” 刘邦缓缓移开视线,答案已在她的脸上,这个男人究竟是谁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心里不止有这个男人,甚至根本不愿意对他直言这个男人的存在。 觉察到他情绪的变化,海遥心里一阵愧疚,“他是杖刑之后我唯一能记住的人。” 本不想再问,可又忍不住想去问,刘邦很难描述自己的心情。 见他只是静静望着她,虽然没有开口询问,但眼神却很复杂,海遥苦涩一笑,“他不在这个世间。” 刘邦震惊中,凝望着海遥,声音略冷,“雨夜里你把项羽误认作他,之后你一直跟在我身边,难道他竟是彭城人?是韩信?可他与项羽长得并不相似。不对,你说他已经不在了,你什么时候知道他不在的?” 刘邦的眼睛里除了疑问还是疑问。坦诚地交出了自己的心,却因为一件无法解释的事被他误解,海遥不禁悲由心生,她目不转睛凝视着他,双眼突然滴下一串串泪来,“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与项羽确实毫无瓜葛,他,他确实不在这个世间。” 第十章无心插柳,柳自成荫(2) 那泪珠却好似打在刘邦最柔软的心头上,他整个心都揪了起来,眼里又是无奈又是怜惜,一边为她拭泪一边好言劝慰,“好了好了,都是我的不对,惹你伤心了。” 不劝还好,越劝海遥哭得越起劲,最后索性耍起赖来,哽咽着嚷嚷:“就是怪你,就是怪你,本来是陪人家出来赏月散心的,结果却惹人伤心。” 刘邦凝视着海遥又哭又笑的模样,眼里有欢喜和幸福,“那我怎么样,你才能不伤心呢?” 海遥侧头想了会儿,盯着刘邦坏笑着说:“你知道了我的伤心事,我也要知道你的伤心事。这样才能扯平。” 刘邦无声叹口气,“几年前,我还是沛郡治下一个小小的亭长,在县令家偶然得见一女子,她长相说不上出色,可是,她浑身上下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显得和其他女子很不相同。后来在一次宴会上,我别出心裁赢得了她父亲的青睐,虽然她母亲看不上我的出身,可是,她父亲却执意把她嫁给我。” 海遥听得心里一紧,“你已经有妻子?她在哪?” 刘邦笑容苦涩,“海遥,别着急,听我说完。我欢天喜地把她娶进门的那天,我发现,我心心念念想着的人心里正装着别人,当我掀开红盖头的时候,她脸上全是泪。” 刘邦似乎又回到了那天晚上,他声音里透出的悲凉让海遥觉得心里很冷,她忍不住又开口问:“现在她在哪里?沛郡吗?” 风吹云散,银辉挥洒一地。林内光线骤强,海遥发现,闭着眼睛微微抬头的刘邦脸上全是痛苦。 “她根本不等我问,便开口向我坦承了一切。原来,她与县令的儿子不仅互相爱慕,甚至,她已怀了那个人的骨肉。” 海遥不解,“那她父亲为什么没有选择县令的儿子,却选择了你?” 刘邦低下头摇头苦笑,“她父亲会相面,说我面相不凡,他相过面的人当中,我的面相最为高贵,称将来必会大富大贵。” 海遥不自觉放下心中芥蒂,伸出手轻轻抚摸刘邦皱着的双眉,“你成全了他们?” 刘邦呆了一瞬后颓然摇头。 海遥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们呢?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刘邦低下头惨然一笑,“那时候,我还是心高气傲的少年,无法接受这种屈辱,当时的我被愤恨掩盖了心智。从她进门的那天起,我从来不沾她的身子,但也没想过休了她。我时常带她出席县衙的各种宴会,在那个男人面前我对她呵护备至,我让她亲眼见证了那个男人娶妻生子的过程。” 海遥呆呆望着刘邦,似是在看一个不熟悉的人。 刘邦不敢与这种眼神对视,他遮住她的眼睛,“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她用长长的针微笑着刺自己的手臂。我才发现,我的所作所为是多么的荒唐。” 海遥眼窝有点湿润,“她在利用身体的痛楚缓解内心的痛苦。” “是啊。” “后来呢?” “我拽下她的双袖,发现她的双臂针眼密布。我无法形容当时的心情,既后悔又羞愤,当时我就给了她一张休书。” 海遥拿开脸上他的手,“虽然有些晚了,但你做得对。” 刘邦的神情却没有显得轻松,“可是,那个男人却没有接纳她。” “为什么?” “县令怎会容许自己的儿子娶一个被休的女子。” “后来她怎么样了?” 刘邦低下头,对上海遥的视线,“张楚政权建立后,县令响应起义,派萧何联络正在外面组建军队的我。我们返回沛郡的途中,县令害怕反被我所控,后悔之下不仅紧闭城门阻止我们进城,还下令捉拿我和萧何他们。樊哙得到消息后,我们里应外合杀了县令。” 第十章无心插柳,柳自成荫(3) 海遥只觉得自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她呢?” 刘邦浅浅一笑,“她和县令之子一起失踪了。” 海遥长长舒口气,“没被杀就好。没有了世俗的束缚,她或许和那个男子已经双宿双飞了。” 刘邦含笑凝视着海遥,“上天待我不薄,让我遇到了你。” 海遥靠在刘邦肩头,好半晌后,才小声说:“每个人都有过去,可是,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活在当下的人只要好好把握现在就是了,我不想缅怀过去,也不想展望未来,我只想和你一起过好眼前的日子。” 刘邦点点头后问:“知道了我的往事,心情可好一些了?” 海遥嘿嘿一笑,“这算扯平。不过,你若答应我一件事,我的心情会更好。” 刘邦装作听不懂,“先说来听听是什么事。万一我做不到呢。” 海遥又是作揖又是卖乖讨好,“肯定能做到。” 刘邦又叹一口气,“不是不让你跟着周勃他们操练将士,而是害怕你累坏身子。他们跟着我行军打仗已有些年头,即便骑在马背上想睡时也能睡着,你不一样。海遥,除了这件事不行,其他事都好商量。” 海遥苦着脸嘟囔,“大军行进中,除了这件事还有别的事吗?你这说了也是白说。哼。” 看她气呼呼的,刘邦轻叹一声后苦笑着答应,“我若不答应,你肯定念叨一路。罢了,你想跟着他们操练将士就跟着吧。不过,不能影响周勃和樊哙带兵。” 海遥开心得雀跃欢呼,“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影响他们。” 刘邦摇了摇头,“也不能因此冷落我。” 海遥踮起脚尖照着刘邦的额头亲一口,“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冷落你。” 刘邦朗声大笑,惊飞了一群在头顶树上休息的憩鸟。 秋风起,叶满地。 大军所经之地,尘烟滚滚。海遥刚开始还坚持跟在周勃身边,后来随着行军速度的加快,如雾的土尘遮云蔽日,呼吸不畅的她只好重回马车内。 围坐在马车中央的几个人同时抬头看她一眼,又马上低下头继续商议他们的战略计划。 张良还是一贯的面色凝重,“我们和宋义两路大军出发后,熊心已颁告群臣定都彭城。” 刘邦声音淡淡,“无论他们如何打算,暴秦四十万大军齐聚巨鹿,咸阳空虚是事实,现在进攻咸阳的确是个良机。熊心虽封宋义为上将军,可那支军队却是项羽的嫡系,无论是项羽本人还是那些将领都不会诚心服从于宋义。熊心这么安排,只是为项羽多加一项斩杀主将的罪名而已。章邯自领兵起是节节胜利,可他毕竟是文官出身,项羽虽然年少,却是历经沙场的老将,如果项羽能够险胜,那么,项羽军队的人数将会瞬间猛增数倍,这是我们眼前的大患。” 张良赞同地点头,眉头紧拧的萧何轻叹一声,“主公,这还不算我们眼前的大患。” 刘邦面色一沉,“粮草还能支持多少日子?” 萧何伸出二个手指。 刘邦双眉顿时皱起,“二十天。” 萧何沉痛地点点头,“还只能保持一天两餐。” 刘邦摆摆手,张良与萧何起身掀开马车帘子。一股尘沙随风飘入,落在海遥双腿上,她随手掸落后看向刘邦时,却发现他双眉依然紧蹙。海遥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她起身走到车厢的另一角,从中翻出行囊,打开,拿出沉甸甸的一包物件就准备下车。 物件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声,刘邦回神问:“什么东西?” 海遥放下打开,“虽然不多,但也够买些粮食的。” 第十章无心插柳,柳自成荫(4) 望着数十个金光闪闪的金元宝,刘邦眼里全是意外,“哪来这么多元宝。” 海遥拿出一个,在手里轻轻抛一下,感受一下重量后放在案榻上,“红楠派人送来的。我从来没用过金元宝,这么一锭能买多少东西?” “这一锭金子能买十多头牛了。红楠?”刘邦侧头想了会,“就是经常一身艳红裙裳的女人。” 海遥点点头后开心地说:“那这兜金子能换来将士们一两天的伙食了吧?” 刘邦轻颔下首后才拿起那锭金子,“自秦灭六国,为了适应经济发展的需要,结束了原来六国紊乱的币制,统一把货币分为三等。黄金以镒为名,为上币。铜钱识曰半两,重如其文,为下币。而珠玉、龟贝、银锡之属为器饰宝藏,不为币。你这一兜金子,全是足两的金元宝,估摸着是秦治下的士家大夫们才能用得上的。看来,这红楠在咸阳生活得很风光啊。” 海遥满脸的得意,“风光好啊。风光无限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刘邦伸出手臂轻敲一下海遥的额头,“虽说是杯水车薪,可是能有这份心就很不错了。小丫头,受不了了吧?” 海遥微愣后才明白他的意思,她小心翼翼掀开车厢侧帘的一角,漫天尘烟顿时出现在眼前,她慌忙放下帘子,皱着眉说:“天太干了。路上的浮土全飘在半空,身子受得住,鼻子受不了。刘季,将士们确实辛苦。” 刘邦突然起身,走出马车,帘子被放下的瞬间,海遥听到他说:“把金子交给萧何,令他多买些肉食。” 海遥赶紧过去掀开车帘,却见已跳下马车的刘邦翻身跃上战马,身姿笔直走在队伍最前面。 海遥重新包好金子,正要下车去交给萧何,两只白鸽一前一后冲进尘雾里,向她这边快速飞来。 海遥伸出手臂,两只鸽子先后落下来。她抽出鸽腿上的绢布后手臂一抖,两只鸽子已振翅飞起,在半空中盘旋低飞。 两块绸白的绢布上,一个字迹工整,一个字迹潦草。字迹工整的内容是:虞姬流产,项氏大军仍驻扎原地。字迹潦草的内容是有二,一是:胡亥再次发出王令,征发全国农夫修造阿房宫和骊山陵墓,百姓生活苦不堪言。二是:与守卫东城门的将士王坦已搭上关系。 海遥提着金子跳下马车,疾步赶上刘邦,把字迹潦草的绢布递给他。刘邦接过后并没有马上打开,他眉头轻皱看着海遥,“你就不能差侍卫送过去吗?” 海遥冲最近的一个士兵招招手,年轻的小兵翻身下马后快速跑过来,她把手中沉甸甸的包袱交给他,“给萧将军送去。” 小将领命而去。海遥拉来小将的马,身形一闪人已坐在马上。看完情报内容的刘邦本已舒展了双眉,见海遥又上了马,双眉立即紧紧蹙起,“回马车上去。” 海遥把头扭向一边,似是没听到。 跟在刘邦身后的周勃、樊哙一行相视一眼后,策马一左一右走在刘邦与海遥身边,周勃率先开口:“主公,再有十里情况就会好转。你和夫人还是回马车里吧。” 刘邦无奈轻叹口气。 樊哙也开了口:“主公的作用在于决策,在于顾全大局,将士们知道你的心,主公,你的身体才是战争胜利的保障,请和夫人一起回马车吧。” 说这话时樊哙面色平静,眼神真挚,与以前判若两人,不止海遥觉得诧异,连刘邦也多看了他几眼。 两人坐进马车,海遥正要开口,马车外已传来将士的通报声:“主公,紫末姑娘求见夫人。” 第十章无心插柳,柳自成荫(5) 刘邦探询的目光看向海遥,海遥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紫末有什么事。刘邦朝海遥点点头,她挑起马车前帘,“让她过来。” “诺。”将士应下。 策马而来的紫末身形一晃,人已轻轻跃上车辕,在海遥身前两尺处蹲下身子,“她问,是否继续潜伏彭城?” 她是指绿绫,这次的刺探任务已圆满完成。彭城已算是楚都,这里面也有不少能人志士,情况相当复杂。海遥心里并不想这么快撤出绿绫。可是,宴席上楚怀王的手伸入绿绫裙中的场景不断在海遥脑中浮现。一时间,她有些犹豫不决。 相处多日,紫末又岂会不知海遥内心的挣扎。同是樊哙的女人,她比海遥更了解绿绫,虽然难以启齿,但她还是说出了自己的观点,“绿绫并不注重你所注重的。有些事,她乐意享受。” 跟刘邦观点相同。看来是自己的问题,海遥不再多想,“告诉她,继续潜伏。” 紫末点点头后转身欲走,海遥一把拉住她的袖子,再次强调,“转告她,安全第一,情报次之。” 紫末郑重点点头。 海遥又说:“告诉她,以后照训练时候教的方法传递消息。” 紫末盯着海遥的眼睛,问道:“是准备要我前往咸阳吗?” 海遥肃容回答,“是。红楠并不知道我们眼前的局势。所以,你必须去。切记,安全第一,情报次之。” 紫末眸中闪过丝暖意,“我记下了。” 海遥加重抓在紫末臂上的力量,“不必要的牺牲永远不要去选择。不能接受的也永远不要勉强自己。” 紫末拍拍自己臂上海遥的手,“我知道。我不在的日子,你要保重。”说这话时,她向海遥身后快速瞟一眼,声音压得极低,“主公是可以托付终身的男子,好好珍惜。” 海遥点点头。 紫末一个漂亮的翻转,人已经稳稳坐在自己的马上。 海遥放下车帘子时,忽见樊哙朝这边遥遥相望。她赶紧仔细看樊哙眉梢眼角的神色变化,她发现,随着紫末的远去,深深望着紫末的他的双眼里全是悲伤落寞。海遥若有所思退坐回在刘邦身侧,脑子里却全是樊哙刚才的表情。 刘邦轻轻揽住她的肩头,“情报准确及时能更好把握战机。彭城之事也确实证明你训练的情报人员很出色。可是,有些地点,女子出入不便,男子更能胜任这个角色。所以……” 海遥明白刘邦的意思,可是,她真的想利用自己所长为他分忧,因而,她没有等刘邦说完便截口说:“我可以再训练一批男子情报员。可是,我并不打算因此而撤回绿绫她们。” 刘邦的微笑之下全是无奈,这个女人啊,某些方面太过执著。难道不知道躲在男子的羽翼下才是女人的最大幸福吗。罢了罢了,既然已经答应了让她随意出入军营,答应她可以跟随周勃操练士兵,有了初一,十五也不必坚持了。她既然喜欢与他共同进退就随她吧。只要不让她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就可以了。 海遥亮如星子的双眸盯着刘邦,“无论是暴秦还是项家军,军队人数都远远超过我们。我们能做的只能是提高整体作战能力,减少伤亡。因而,除了情报精准,我们要在西进过程中进行特训。” “特训?” “咸阳是暴秦首都,驻守的自然是精兵强将。我们人数相当,如果必须要打一场恶仗,那么,我们的士兵就要具备以一敌五的能力,否则,即便我们险胜,那也是强弩之末,终会被他人消灭。” 第十章无心插柳,柳自成荫(6) 刘邦的赞赏变成了震惊,“以一敌五?” 海遥点点头,“如果达不到,那么,我们只能利用反间计。” 刘邦沉默了。海遥的意思他明白。可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不费一兵一卒取得咸阳,他真的能做到吗? 海遥仍然直直盯着刘邦,“暴秦当政者乃寺人赵高。除之,咸阳必乱。拉拢之,他或许会借机杀掉二世皇帝取而代之……” 前世中,海遥多是执行任务,目标单一,不需要过多分析局势。今世,一是时日关系,二是观念不同,她分析天下大势时尚不能十分精准。因而,她的担忧在刘邦看来并不是问题。不过,海遥确实找到了一个最恰当的人——赵高。 因而,刘邦扬眉一笑,“即使胡亥小儿昏庸无能,可是,他却是纯正的嬴氏血统。纵使赵高除掉胡亥,暴秦的文武百官也会抵死阻止他继位的。” 海遥思索了一会儿,还是不能认同血统上的尊卑之分,但刘邦既然有此一说,她倒是不用再担心了,于是,她轻松一笑,默背起《孙子兵法》来,“凡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旅为上,破旅次之;全卒为上,破卒次之;全伍为上,破伍次之。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刘邦笑瞟她一眼,“我是该庆幸身边多了一位精通兵法的军师呢?还是该懊恼我的夫人心思并不在我身上呢?” 海遥冲刘邦调皮地眨眨眼睛,“天地可鉴,我的心思可都在你身上呢。” 刘邦摇头微笑,“小滑头,就知道避重就轻。” 海遥嘿嘿直笑。 咸阳城内,翠兴阁。 一对衣衫褴褛的父女背着把胡琴赔着笑问门口的伙计:“可否容我父女俩进去唱个曲,挣几枚钱果腹。” 伙计们嫌弃地摆摆手,“你老也睁开眼睛瞧瞧,我们这家翠兴阁是咸阳城最负盛名的酒楼,阁内除了门口我们俩伙计是男的。其他的,全都是妙龄少女,她们不仅容貌出众,还个个精通琴棋书画,你们啊,还是去其他地方吧。” 父女俩垂头丧气地转身,恰好一个青衣男子缓步走来。老父亲肩上的胡琴撞上青衣男子,青衣男子一皱眉,刚才说话的小伙计已一把推开父女俩,谄媚地虚扶着青衣男子的胳膊,朝里面唱喊:“贵客进门。姑娘们,侍候着。” 青衣男子一听,眉梢微微皱起,不过,步子却是未停,径自走进阁内。环顾四周后,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男子自落座就一直望着窗外,甚至没有正眼看一直跟着他的姑娘,只随手扔下一小锭金子,“两壶女儿红。” 翠兴阁来往的客人非富即贵,服侍的姑娘们也见惯了脾性各异的客人,对青衣男子的怪异行径也就见怪不怪。 只有柜台后站着的艳红裙裳的女人悄悄打量着他。 小半个时辰过去了,青衣男子的目光依旧遥遥盯着西方,红衣女子终于忍不住轻移莲步,远远地,顺着青衣男子的目光向远方望。她吃惊地发现,闹市中央竟然有一片废墟,来到此地已有些日子,竟然不知道咸阳城内有这种地方。红衣女子仔细打量着废墟的周围,原来只有居高临下时才能看得见,那片废墟竟是被一道高高的围墙圈着的。 红衣女子轻轻一叹,正要转身,楼上雅间服侍的一位姑娘旋风般冲下楼,走到她身边含笑嗔怪,“楠姐,王将军嚷嚷着要走。吴大人也撂下狠话,说再不见你上楼,他以后永远不踏咱翠兴阁的门。” 第十章无心插柳,柳自成荫(7) 楠姐脸上顿时娇媚无限,“这些个臭男人们,我红楠开的是酒楼,想喝酒便来,不想喝便不来,居然拿这个威胁老娘……” 姑娘跟着红楠边上楼边笑着回应,“楠姐,他们要不来,咱挣谁的银子去。” 月过中天,万籁俱寂。 青衣男子踏着银辉缓步走向那片废墟。没有人发现,在绕过曲曲弯弯的几个胡同后,巷子尽头竟是一个砖红色的木门。木门与巷子颜色相近,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另有乾坤。 青衣男子熟练地推开那扇门,吱呀一声虽轻,可响在静寂的夜里,依然惊醒了废墟中央默默站立的紫衣姑娘。 她迅速转身正要提气掠走,恰好看到关好门抬起头的青衣男子的样貌,数年前的记忆顿时涌到脑中。 她迟疑间,青衣男子也瞧清了她的面容,激动之下,嘴巴张了几张才叫出她的名字,“阿末。” 紫末怔怔望着快步而来的青衣男子,“子婴?你是子婴!” 青衣男子一把把紫末揽在怀里,也许是太过意外,表情看起来又是悲伤又是欣喜,“虽然我很想离开这里去寻找你,可是,我却一步也不敢离开咸阳,我害怕你回来的时候见不到我,我害怕我们在寻找对方的时候永远错过。阿末,我不是做梦吧,真的是你吗?” 紫末觉得自己像回到了小时候,她靠在子婴肩上,眼泪滚滚而落,“子婴,对不起,我早该回来的,我几年前就应该回来的。如果那时候回来,我就不会遇到不想遇到的人,也不会发生不想发生的事,也不会伤心这么多年。” 从紫末断断续续的哭诉中,子婴虽然听得不是特别明白,可有一点他听明白了,那就是紫末想回到他身边,依然激动万分的他收紧臂膀的力量,紧紧搂住怀中的人,“阿末,回来就好了,回来就好了。” 大军连赶七天路后,久旱的天终于迎来了今秋的第一场雨。雨水过滤了空气中所有的沙尘,空气变得清新爽净。 可众人的好心情只维持了三日。丝丝细雨变成连绵小雨,连绵小雨再变成瓢泼大雨,老天爷似是被人无情地划了道口子般,丝毫没有停雨的迹象。 信鸽们似乎也感受到了海遥的烦躁,“咕咕咕”地不断低鸣。海遥把手里的粟谷一股脑撒到地上,打着青竹油伞向驻军的半山坡上走去。 连日下雨,道路泥泞难行,刘邦下令扎营休整,等雨停了再西进。半山坡上到处是废弃的窑洞,想来是逃难的百姓留下的,如此一来,倒是省了将士们扎营的麻烦。 正是午饭时间,数千口大锅热气腾腾。 海遥走到其中一口锅面前,拿起硕大的木勺舀出一勺子饭。却见勺子里的汤食除了野菜就是树叶,虽然也有粟米和黄豆,可量少得可怜,一勺子也只能看到几粒。 见她一脸怒容,赶来的伙夫长赔笑解释,“这几日雨水不断,既无法赶路又没办法操练,咱的粮草又欠缺,所以……” 海遥把手中木勺丢进锅里,冷声道:“找萧何过来。” 伙夫长脑袋一缩,“末将遵命。” 海遥一口锅一口锅一路看去,在看到最后一口时,秀眉紧紧蹙起,“这口锅不仅粟谷多,还有牛肉,怎么回事?” 正烧火的小将赶紧起身,“这是主公和各位将军的伙食。” 海遥紧握的拳头上,暴起的青筋隐约可见。跟着伙夫长快步而来的萧何一把拉过海遥,走到旁边的空地上,压低声音说:“夫人,我们的粮草只能维持十二天。十二天时间,我没有把握弄来几万人的口粮。你也知道,在胡亥的暴政下,秦治下的男丁不是去打仗就是修建阿房宫去了,耕田种地的全是妇孺,收成不高,即使想买也得能买来。如今阴雨连绵,我才同意这么吃的,往常,粟米和野菜能对半吃。” 第十章无心插柳,柳自成荫(8) 海遥指着带肉的那一锅,“我希望从今天起,将士们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不要再出现这种事。” 萧何虽然脸上全是钦佩,可依然不同意海遥的建议,“可是……” 海遥冷冷截断萧何的话,“没有可是。谁有不服,让他直接找你们主公理论。” 萧何顿时闭嘴。 海遥从袖兜中掏出一个哨子,递给萧何,“用这个可以控制与沛郡联系的信鸽,前几日我已与她们通过消息,她们应该已经准备妥当,不过,押送粮草这种事还是你在行,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了。” 萧何眼角有些湿润,这几个月他最焦心上火的事就是粮草,在所有能想的办法都想过之后他只能克扣将士们的口粮,能延长几日就延长几日吧,在路有饿殍的乱世当中,找口吃的确实不易。紧握手中的哨子,他快步赶上海遥,“夫人,大约有多少粮食?” “具体的量我也说不出来。这么给你说吧,沛郡所有的能开垦的土地全部成为耕田,而这些耕田今年全部丰收。” 萧何瞪大了眼睛,半晌后才回过神,他扔掉手中油伞郑重朝海遥揖一礼,“萧何代万千将士谢过夫人。” 海遥回过头,静静望着萧何,“我要跟着你们主公出生入死的勇士们不仅吃上全粟谷的硬食,还要顿顿有肉。” 萧何眼睛瞪得更大。 海遥走向窑洞方向,“你只需要多派几个人前往各地取金子就好了。至于联络方式,我会写清楚给你。” 萧何已激动得说不成话。 海遥走到其中一个窑洞前的土岗上,扔掉手中油伞,清清嗓子后朗声道:“最优秀的将士,无论在劣势下还是在优势下,无论环境怎样、对手怎样,只要是你们想做你们就会做到。这只是场秋雨,普通的自然环境,甚至算不上恶劣,你们的主公下令休整,并不是让你们休息。只有体格强健了,身手才会敏捷,行动才会迅猛,在枪林弹雨中或是天堑绝壁下,你们才会杀死敌人保全自己。” 窑洞里的将士陆续走出,走到海遥身前,仰起头看着她。慢慢地,人越集越多。 海遥纤细的手指向半空,“难得遇到这种天气,我们是不是应该抓紧机会,训练你们在这种环境下的适应程度,训练你们在这种天气下的格杀能力?” 坡上,坡下,黑压压的全是人,海遥转过身子,与几万将士对视,“你们无法预料战争发生时会在怎么样的环境,但环境却是你们唯一的依靠,只有适应了所有的环境,才会自如地利用这些依靠,发挥你们的优势。将士们,我们要不要提升自己的能力?” “要。” 雨越下越大,海遥眼前有些模糊,但她仍然嘶吼着问:“我们要不要一鼓作气,杀光秦贼,拿下咸阳,为你们的妻儿父母创造安稳富足的生活?” “要。” 听到将士们惊天动地的吼声,刘邦与张良、周勃、樊哙匆匆走出窑洞,远远看见数十万将士中间站着的海遥。刘邦的眉头紧紧皱起。 看刘邦满脸不悦,张良轻声叹气,“主公不该允许夫人随意出入营地。” 刘邦默默盯着雨中海遥俏生生的身影,斥责周勃和樊哙,“阴雨连绵中,既要抵抗渐冷的秋风,又没有硬食可以果腹,士气低迷也正常。可作为将军,你们没有发觉吗?” 周勃低下头,“怪我大意。” 樊哙大气也不敢出。 刘邦声音更冷,“作为带兵的将军,你们应该是将士们的灵魂,他们应该唯你们马首是瞻。” 周勃脸涨得通红,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刘邦的默许,使得他对海遥随意出入军营睁只眼闭只眼,没有料到刘邦的态度并不是他所认为的那样。 樊哙悄悄抬眼,扫一眼山坡土岗上的海遥,又看看刘邦脸上的神色,再低下头时,脸上全是茫然和不解。 默默眺望海遥的刘邦发现,将士们似乎有什么疑问,询问的过程中,萧何也上了土岗,他的声音虽然略显嘶哑,可他依然听得很是清楚,萧何说的是,“将士们,我们的粮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一切,我们应该感谢主公和夫人。” 张良气得直跺脚,“粮草只能维持十余日,萧何这……” 樊哙未等张良说完,举步就走,“我把他们叫回来。” 刘邦却挥手制止,“不必了。”说完,径直转身走进窑洞,张良与周勃对视一眼,十分默契地跟了进去。 第十一章前世今生,只因缘浅(1) 大军开拔之际,范增执行对韩信的刑罚。 韩信没有料到,会是如此之重,以至于他不确定地反问:“二百军棍?” 钟离昧倒吸口冷气后,朝范增俯首抱拳,“将军,昧认为不妥。私逃兵将被捉后最高刑罚为一百军棍。韩将军虽因为私事擅离军营,可是,他是自己回来的,而且,他不曾误了军机啊。” 范增阴冷的目光扫过钟离昧,目光稍作停留后,逐个扫过英布、虞子期等人,“定陶因一奸细而惨败,你等希望旧事重演吗?” 虞子期忍下心头窃喜,姿态谦恭朝范增抱拳,“范将军所虑极是。我等尚能分得清是非曲直。” “奸细?”韩信听后仰天长笑,“敢问范将军可有信通敌证据?” 虞子期对韩信恨之入骨,却又碍于项羽不便行事,眼前良机难寻,他自然不想放过,“你擅离军营后,去的地方难道不是刘邦军中吗?” 这句话是陷阱,但也是事实,韩信没办法反驳,“是。” 虞子期嘴角现出一丝冷酷的笑,“刘夫人与妙戈同时落水后,你难道不是为了救刘夫人打晕了妙戈?” 想到海遥冷绝的眼神,韩信只觉得心里针扎似的疼,“若不打晕虞妙戈,她们俩一个也救不上来。” 虞子期神情悲伤,“妙戈受伤事小,项将军的骨血可是失去了啊。” 虞子期的话句句如刀戳在范增的心窝里,“开始行刑。” 范增为项羽亚父,身份特殊。钟离昧无法再坚持阻止行刑。他悄然后退几步,转过身正要前去寻找项羽,英布突然大笑,笑声中透着悲凉,“城阳一战,龙且斩首秦贼四十人,俘获二十六人。虞子期斩首二十人,俘获九人。我英布,斩首四十二人,俘获三十人。韩信,斩首四十六人,俘获三十一人。这样奋不顾身英勇杀敌的人会是奸细?” 英布的笑声中,龙且惭愧地低下了头。 虞子期却仍不甘心,“可是……” 范增心里闪过丝犹豫,韩信的质疑没有错,他的的确确没有韩信的通敌证据,英布的质问也没有错,韩信确实是一员不可多得的猛将。可是,彭城之中,韩信异于平常的表现又说明了什么,难道只是因为男女之情?他不相信。定陶那血淋淋的情景再度浮现在他眼前,提醒着他,血的教训只能有一次,对于奸细,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于是,他沉声喝道:“行刑。” 英布狂笑着疾步出帐。钟离昧紧随其后,两人目标一致。可是,主帐帐门守卫的兵士却告诉他们,“项将军带虞姬出去了。” 英布虎目里全是悲愤,“妲己一出,殷商国破啊。” 钟离昧眼见英布愤而离去,顿足怒问守卫兵士:“项将军往哪个方向而去?” 守卫兵士摇摇头,“将军不曾交代。” 虞妙戈一夜未合眼,被项羽抱上马车后才打了个盹。醒来时发现马车停在一个山谷中。 虞妙戈看看四周茫茫大山后,狐疑地转过头去看项羽,“大军即将开拔巨鹿,为何还要带我来这里?” 项羽把目光投向连绵起伏的群山,“你身子本就纤细,小产之后更是虚弱。此去巨鹿路途遥远,受不得舟车劳顿之苦,我决定派子期送你暂回吴中。” 虞妙戈的心随着项羽的话一点一点下沉,待听到他要送自己回吴中与他的姬妾们共同生活时,晶亮如寒星的眸中顿时滴下两行泪来,“将军,若真的厌烦我就直接告诉我,我自会独自离开。” 项羽忍住不去看怀里的她,硬下心肠说:“医者嘱咐,小产后如果不仔细调理会落下病根。吴中府中,奴仆众多,她们会好好照顾你的。” 第十一章前世今生,只因缘浅(2) 虞妙戈伸手解开披风后努力撑住身子坐起来,然后捧住项羽的脸颊,让他看向她,四目相望,她问:“你在怪我?怪我不小心流掉了孩子。” 时日太短,项羽还未来得及感受孩子孕育过程带给他的新奇感受,因而,对于这个流掉的孩子,他并未感觉太过悲伤。他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巧合。韩信会出现在现场,他并不意外,可是,为什么只要虞妙戈和海遥单独相处就会有意外发生?往日的疑惑再次涌上心头,这个眼睛里氤氲出无限哀伤的纤细女人,在羸弱的表象下,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你也认为是我推刘夫人落湖的?”虞妙戈虽然问得小心翼翼,可“刘夫人”三个字却说得无比清晰。 山风吹过,头顶上的树叶沙沙作响。项羽把虞妙戈解开的披风再度系上,然后盯着她的双瞳,“你们在一起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虞妙戈嘴角边漾出的微笑有点残忍,“刘夫人告诉我,以前她把你误认成了其他人。她还说,现在她知道那个人并非是你。现在的她十分爱沛公刘邦,她说她过得很幸福。” 项羽觉得心里生疼,就像用生锈的刀一下又一下地割,却又始终割不动的感觉。他匆忙收回视线望向车外。 山风越吹越疾,树叶由颤动变成摇摆,阳光照射下,整座山笼上一层金色的光。 项羽突然觉得十分疲惫,多年征战为了什么?就为了那无上的权力?他无声苦笑,如果没有比肩欣赏的人,秀丽江山又算得了什么。 虞妙戈脸上的疯狂慢慢褪去,她再次捧起项羽的脸,紧盯着他的眼睛,“刘……海遥,她真的有这么好?” 项羽内心窘迫,虞妙戈的直白令他无地自容,“你休要胡乱猜想。” 虞妙戈的笑容再度变得温婉,轻轻靠在项羽肩头,柔声说:“我的母亲因容貌出众,被辗转送到各色各样的男子府中。被送到我父亲府中时,母亲身边带着一个身份未明的女婴,女婴额头胎记嫣红,长相极丑,卜者预言这个女婴会为虞家带来灾难。虞姓长辈命我的父亲丢掉那个女婴,可我父亲痴迷我母亲的美貌,不忍我母亲伤心,便顶着巨大压力留下了这个孩子。直到我出生,我母亲准备好守宫砂正要往我脸上点的时候,我父亲才明白,那个女婴其实也是我母亲的亲生女儿。同是女儿,我母亲却十分偏爱那个长我一岁多的姐姐。我父亲认为,我母亲定是十分喜欢那名女婴的父亲。震怒之下,把正蹒跚学步的姐姐扔到荒郊之外的野猪群里,谁知道我母亲竟然不管不顾冲进野猪群去救姐姐,为防姐姐被撕咬,她高高地举着姐姐,自己却被一头凶狠的野猪咬破了小腹。临死之际,还苦苦哀求我父亲一定要善待姐姐。” 项羽这才明白,为什么总隐隐觉得虞妙戈与海遥有相像之处。只是,心中的震惊仍无法形容,“海遥是你姐姐?” 虞妙戈沉默了好一阵子后,才不好意思笑了一下,“应该是。” “应该?” “我母亲去世后,她便被我父锁在虞府后院。我虽知有这么个姐姐,可从未见过。” 项羽心里还有疑问,“从虞府中出来你就认出了她?” 虞妙戈摇摇头,“是彭城之中,她脸上的印记消失之后。她的长相与虞府中我母亲的画像几乎一模一样。” 项羽不由得再度低头凝视虞妙戈的脸颊,不错,她们的唇和鼻几乎一模一样。 虞妙戈也沉默起来,项羽虽然没有继续追问,但她明白,他心里的疑虑却是越来越多。可是,她没有选择,在这种情况下,她只能用这种方法自救,她明白,他想知道关于海遥的一切。而这个,恰恰是她唯一可以留在“阿积”身边的机会。 第十一章前世今生,只因缘浅(3) 项羽抬起手,轻轻抚摸虞妙戈的脸颊,“推她落水的原因是我吗?” 虞妙戈的心咚地一跳,抬起脸后她发现,此时的项羽眉宇间尽是冷肃,她从未见过他这种表情。隐隐的,她害怕起来,泪便一串串落下来,“在你心中,我真的这么狠毒吗?你难道不知道她武勇修为很高,难道你没有察觉韩信深爱着她,在韩信面前,在武勇修为很高的她面前,我有推她入水的机会和能力吗?将军,我就在此地等候兄长,你……你先行回营吧。” 项羽盯着虞妙戈的泪脸,“定陶一战,元气大伤。我军只有五万人,而章邯却有四十万大军,巨鹿一战,生死不知。你先随兄长回吴中调理身体,战后我再派人接你。” 虞妙戈只能点头。 项羽跃下马车,头也不回地大踏步往回走去。 紧紧盯着他背影的虞妙戈却慢慢收了泪。 七十军棍后韩信已经皮开肉绽。 龙且、季布两人已不忍再看。 虞子期却难掩心中兴奋。照这样的打法,韩信根本撑不到二百军棍。 找遍营地附近却没有找到项羽的钟离昧赶回行刑现场后,直接跪在范增面前,“范将军手下留情。昧以人头担保,韩信不会通敌。” 范增不为所动。 自行刑开始就咬紧牙关一声未吭的韩信突然开口:“信谢过钟将军。身为将领,我擅离军营确实应该罪加一等。一百军棍,是我应得的。” 钟离昧一愣。 虞子期已听出蹊跷,“范将军,这厮只认一百军棍的罚。” 韩信嘴角挂着不在乎的冷笑,“九十一,九十二……一百。我韩信该受的刑已经够了。” 虽然听说过韩信性格放纵不拘礼节,可没有料到他居然如此胆大,见韩信嘴角挂着不在乎的冷笑一跃而起,范增气得手微微颤着指着韩信,“你……你……” 韩信一瘸一拐走向主帐,他身后,黄土地上留下一行醒目的血脚印。 钟离昧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他赶紧起身追了过去。 一轮夕阳斜卧在山上,漫天霞光,照得山坡上金灿灿的。 虞妙戈仍然是项羽离开时的坐姿,她不相信,他真的就这么走了,他难道忘记了,她曾经说过,若有一天他真的厌了她,她会选择永远离开他,离开这个世界。 她满心悲凉却无处发泄,前世与今生都要这么屈辱地活着吗? 夜幕低垂,颗颗星辰如宝石般坠满天空。项羽默默望着山坡上那辆孤零零的马车,还是下不了狠心就这么离去。万一他刚刚离开她便寻了短见,怎么办? 繁星闪烁,就像调皮的孩子在眨眼睛。 她曾经孕育过他唯一的骨血。 她曾经牢牢占据过他心窝里最柔软最温暖的地方。 可是,她怎么可以冒着被弃的危险流掉孩子。一个连自己骨血都能舍弃的女人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呢? 不知不觉中,他脑中再次想起海遥清澈的眼神。她与虞妙戈容貌虽然相似,可是,她的内心纯净至极。她从来就是直接的人。就像那个雨夜,她说:“阿籍,你真的忘记我了吗?我是海遥啊。” 多么坦诚的姑娘。 不由自主,项羽唇边隐隐带上了笑意,“海遥,其实,我早已爱上了你。” 山坡上不知名的野花,黄紫粉蓝,颜色纷杂。晚风中,花的清香萦绕鼻端。这样寂静的夜里,黝黑的夜空中突然闪过一道流星,惊到山林中的夜枭,一声声凄厉的叫声传来,终于惊醒了怔怔发呆的虞妙戈。 她慢慢走下马车,仰望着夜空,喃喃低语,“兄长现在未到,只说明一个问题。阿积,既然你这么担心我,我就给你一个让我继续留在你身边的机会。”说完,她解开腰间长长的束带。在夜色中找到一块石头,用束带一端包好系紧后,走到一棵树下,连投三次,束带终于挂在树的枝桠上。扔掉石块,把束带两端牢牢系紧。然后,她捡起一棵树枝,把它当成剑舞起来。 第十一章前世今生,只因缘浅(4) 这是项羽最喜欢的剑舞,这也是她在虞府之中第一次见他时跳过的舞。当时,回眸一笑惊见到阿积英姿飒爽站在眼前,她内心极度震惊。 是上天垂怜,还是午夜梦回? 但很快,她便清醒过来。 他不是阿积。 没有感情,阿积是不会和初次相见的女人做爱的。阿积是感情认真的人,一旦认准就不再改变。曾经,她质问过他,定力、身手、容貌都不及她的海遥到底有哪里好。当时他的回答是,即使海遥没有别人优秀,即便海遥有这样或那样的缺点,可是,在他心目中,海遥无人能及,海遥就是最好的。这一切只因为,他爱海遥。 想得太过入神,虞妙戈没有留意她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轻轻一跃整个人竟然离地而起。旋转中飞舞,她边跳边哭,边跳边笑。想尽办法去迎合他的喜好,忘掉自我讨他欢心,却没有想到换来的是遗弃。 此时的虞妙戈脑子是浑噩的,根本没有发觉舞速渐渐慢下来的她身体正疾速向地面坠落。身子重重摔在地面的同时,一块凸出来的岩石刺疼了她。 清醒过来的虞妙戈依旧没有听到身后有任何声响。 她强压着的悲伤再次冲上心头,泪再度涌出的同时,她努力撑住快要散架的身体站起来。她一步一步走向树桠上随风飘动的束带,在脖颈伸进去的那刹那,她说:“阿积,永别了。” 青山肃穆,夜风徐暖,头顶上的树叶沙沙作响。 项羽猛地停下步子,再次亲耳听到“阿籍”这个名字,震惊的他呆住了。 这个“阿籍”究竟是谁?海遥知道,虞妙戈竟然也知道。她们心心念念想着的人都是他。 项羽凝视着脚尖慢慢伸直的虞妙戈,神色痛苦而复杂。 “将军,将军。”声音虽然飘忽,但听得出来是钟离昧。 项羽的脸色在刹那间剧变,他疾风般冲到树下一剑斩断束带。 虞妙戈身子软软地掉落在他怀里。 “妙戈……妙戈。” 连叫几声,虞妙戈却丝毫没有反应,项羽轻轻捏住她的鼻子,抬头吸入一口新鲜空气,再俯身渡入她的口中。如此反复数十遍后,虞妙戈嘤咛一声后咳嗽起来。 项羽轻轻拍着她的背。 虞妙戈睁开眼睛,“将……将军,为……为什么要救我?” 见她虚弱得仿佛随时都会离开,项羽沉痛地看着她说:“不要说话,省点力气。” 虞妙戈蕴在眼窝里的泪顺脸滑落,“没有将军的日子,妾无法呼吸。” 项羽抱起她走向马车,“那就赶紧养好身子,只有这样,才能跟得上大军行程。” 虞妙戈鼻子一酸,泪眼紧紧盯着项羽,“将军的意思,是让妾跟着了。” 项羽点点头。他十分想弄明白“阿籍”的事。 虞妙戈把头窝进他的肩头后,双瞳之中怯懦伤心顿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波光潋滟,嘴角的笑意也越来越浓。 马车刚刚拐出山坳,钟离昧便策马飞驰而来,“将军,昧终于找到你了。” 项羽低头看一眼怀里闭眼休息的虞妙戈,沉声交代:“迅速回营。即刻开拔。” 钟离昧神色由焦虑变成哀伤,“韩信离营了。” 项羽眼中精光一闪,“何因?” “范将军认为韩信有通敌之嫌,加上上次他擅自离营。两罪并罚,范将军定下二百军棍的刑罚。” “二百军棍?”项羽面色急变,“韩信老老实实受了?” 钟离昧摇头,“韩信只领一百军棍。” 项羽轻轻舒口气,一百军棍只会让韩信受点皮肉苦,还伤不到韩信的筋骨,“他会回来的。” 第十一章前世今生,只因缘浅(5) 钟离昧明白项羽的意思,他是认为如果韩信想离开断不会老老实实挨那一百军棍。钟离昧努力强压心头的不满,可忍了几忍还是没有忍住,“韩信受刑之后去找将军,估摸着是去理论通敌一事,可是将军却领着姬妾出了营地。” 项羽心里一沉,心里不觉懊恼起来,半晌后,才沉声下令,“你与英布快马加鞭寻访韩信,找到人后劝他回来。若他同意跟随你们回来,路上你们一定要像尊重上将军一样尊重他。若他不同意回来,你和英布合力击杀。” 钟离昧心里一凛,“末将明白。” 钟离昧与英布离营时,韩信正徘徊在相城的一家当铺前。手中握住的淡紫簪子是温热的,他在这里已经待了两个时辰,还是无法迈进当铺里。簪子是彭城之中他救海遥时顺手从她头上抽下来的,他一直把它放在身边,想她时就拿出来看看。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这个簪子会派上其他用场。 伤口没有及时清理,已有些化脓的迹象。可是,身边却没有一枚钱。依他的性子,他真想趁夜潜入富户之家做一票无本买卖,可是,行动受限。 附近店铺已纷纷落板,当铺伙计不耐烦地再次开口说:“要当就趁早,不当赶紧滚开。别门神似的影响小爷做生意。” 韩信平时哪受过这样的窝囊气,眼一横就要发作,可伤口火烧火燎地疼,他龇牙咧嘴虚捂着伤口呼起痛来。 当铺伙计一脸不屑,“当还是不当?” 虎落平阳被犬欺,韩信咬牙忍住满腔怒火,“当。” 伙计接过簪子,唱道:“破簪子一个,两枚钱。”两枚钱连一斗谷子都买不了,更别说要连续用药了。 簪子虽说不上价值连城,可也是名贵之物。韩信气得说不出话来,“簪子还给我。不当了。” 当铺伙计随手拿起柜台边的扫帚,重重挥向韩信受伤的臀部,“不长眼的小贼,在哪撒野呢?” 这若搁在平时,韩信自然不惧。可现在他根本躲不过。 伙计一击而中,人便更加狂妄起来,“今天小爷就好好教训教训你。” 三扫帚打下去,韩信狂性大发。他不再顾及伤口是不是会撕裂,一个箭步冲上去拎住伙计的脖子,飞快地举起来,再重重摔到地上。 围上来的百姓一看地上躺着的小伙计没了声息,一哄而散,“不好了,杀人了啊。出人命了啊。” 街道另一边为军队采买肉食的萧何远远地看过来。待看清韩信的身影,他内心暗惊,项羽的军队并不经过这里,韩信为何只身前来?为什么? 韩信冷冷地瞟一眼远远躲开的百姓,“小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记住了,小爷名叫韩信。”说完,头也不回向城外走去。 萧何命一名便装兵士悄悄尾随其后。 路途遥远,萧何历尽千辛万苦自沛郡运来第一批粮。量不大,但粮草供给总算有了保证。海遥满脑子里想的全是怎么样才能提高军队的整体作战能力。周勃与樊哙有苦说不出,不想违逆刘邦的意思,可又无法阻挡海遥。 苦恼中,刘邦率领大军进入关中。暴秦派遣将领率兵到峣关阻击,为防不必要的兵力损失,刘邦带军绕过峣关,越过蒉山,进入蓝田一带。 这天,阴云密布,狂风四起,大军迎风疾行。 海遥策马走向周勃,“风声太大,听不到外围声音,这种情况不易疾行,还是找个地方避避吧。” 周勃赞同地点头,正要发令下去,四方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战鼓声。 周勃心里暗惊,海遥已迅速做出反应,“周勃,按应急方案三列阵。” 周勃站在马背上,四下观察一番后,心中更加沉静,海遥的判断并没有错,确实应该采用第三种应急方案。刘家大军训练有素,虽遇突袭,但队形丝毫不乱。周勃洪亮的声音远远传出去,“方案三,列阵。” 队形急速变换,一直立于马背上的海遥心渐渐安定下来。刘家大军的将士们早已适应了这种恶劣的天气,今天这种环境受影响的是秦兵,这一战,取胜的会是刘家大军。她坐回马上,悠然抽出佩剑。 刘邦一直纵观全局,见阵势已经展开,外围将士与秦兵已经开始交战。他策马奔向东方,那里正是秦军将领的指挥地,擒贼先擒王。 海遥紧随其后。 谁也没有发现,在东北角一处土岗上,一个满脸虬髯的秦兵恨恨盯着刘邦,嘴里喃喃有声,“洪儿,为父会杀光这群叛贼,为你报仇雪恨。” 风声大,附骨箭的破风声越发尖锐。樊哙最先察觉,可距离刘邦太远,无法施救,只得暴喝一声,“张良,保护主公。” 张良身为谋臣,身手并不敏捷,因而,虽听到了樊哙的呼喊声,可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支箭如影随形追着刘邦。 樊哙精通附骨箭,刘邦自然知道它的威力,只是没有料到秦兵中也有人懂这种箭法,见避无可避,他只能以臂去挡,只有伤了手臂才能阻止箭的追踪。 眼见箭尖要刺进刘邦的胳臂,海遥身形一个翻转,已用手拽住附骨箭箭尾。但凡使用附骨箭者,除了武勇高强,还要有惊人的臂力。因而,海遥虽然拽住箭尾,巨大的冲力下,整个人如离弦之箭随着惯性往前跌去。 刘邦堪堪避过箭,迅速回头望向海遥,“撒手。” 海遥何尝不想撒手,可眼前尽是平日里朝夕相处的将士,她若撒手,必有一人重伤。权衡后,她紧紧拽住箭尾,尽力控制住力道,连人带箭重重摔落在地。箭尖深深扎进她的右侧肩头,如注鲜血喷洒而出。 刘邦翻身下马,抱起海遥,愤怒的声音响彻云霄,“传军医。” 海遥的意外受伤,不仅令刘邦万分震怒,也令周勃与樊哙杀红了眼。他们第一次毫无顾忌地杀戮,不考虑战俘,不考虑影响,只想杀人,以血祭血。 这一仗,刘邦大败秦军,顺利进入秦之四塞,武关。 海遥的伤势愈合得很快,但周勃和樊哙却觉得心惊胆颤。每每见到海遥出入军营时刘邦阴沉的脸,他们都想夺路而逃。 特工皇妃第三部分 塌陷越来越严重,眼看河水距项羽越来越近,一直垂首盯着项羽脚前的钟离昧猛地抬起头,哑声道:“将军,宋义怯懦无能,这种恶劣天气下,再这么拖下去,士气必会低迷,他死是小事,我们的精锐之师可不能给他陪葬啊。” 第十二章运筹帷帐中,决胜千里外(1) 兔走鸟飞,转瞬间已是深秋。 雨中,项羽站在茫茫荒原上,默默望着眼前波涛汹涌的河流。他身后,五副将面色也极为沉重。 天色越来越暗,云层越来越低。 忽然之间,狂风自四面八方吹来,疾雨铺天盖地落下,河中掀起的巨浪也越来越高,项羽脚前,被湍急河水冲软的陆地整块整块塌进水中,迅速消失不见。 塌陷越来越严重,眼看河水距项羽越来越近,一直垂首盯着项羽脚前的钟离昧猛地抬起头,哑声道:“将军,宋义怯懦无能,这种恶劣天气下,再这么拖下去,士气必会低迷,他死是小事,我们的精锐之师可不能给他陪葬啊。” 项羽抬眼望向半空,一字一句说:“将在外,王令有所不受。我项羽几时受过这等窝囊气。龙且,明早黎明前我要见到宋义的人头。英布、离昧、子期、季布,你四人周密部署一下,我需要两万人先行渡河,想办法切断秦军粮道。” 五副将脸上顿时杀气凛凛,齐声道:“末将遵命。” 项羽紧皱的眉慢慢舒展,面色转为平静,他的目光从巨浪上收回,转身往回走。 五副将紧随其后。走在最后的英布刚转过身,就听到身后哗的一声,迅速回头看过去,却见方才站的地方已是汪洋一片。 当天晚上,宋义被龙且一刀割下头颅。第二天一大早,项羽便派遣英布、龙且率领两万人为先锋,渡过黄河,首要任务是切断秦军运粮通道。 五天后,接到成功切断秦军粮道消息的那一刻,项羽仰天大笑,他背对黄河面向数万将士,“将士们,秦贼章邯自从诛杀武信君于定陶,便认为我楚地已不足忧,今天,我们就让这匹夫见识见识我们楚地儿郎们的英勇气概。这一战,既是为牺牲在秦贼手下的楚地儿郎们报仇而战,也是为了暴秦治下我们受苦受难的父母妻儿们而战。消灭了这支军队,就等于推翻了暴秦的半壁江山。儿郎们,你们会不会为你们的父母妻儿死战到底?” 将士们怒吼着回应:“会。” “你们会不会为光复楚国而战?” “会。” 项羽冷静的目光扫过数万人,“我们这次出兵巨鹿,有进无退,三天之内,一定要打败秦军。” 项羽话音刚落,交头接耳声四起。项羽发现,数万张年轻的面孔上不同程度地显露出紧张、怀疑,甚至恐惧的神色。 项羽头未回,右手指向黄河对面,嘶声吼道:“暴秦即便有四十万大军又如何,我们只用两万人就切断了他们的粮道。” 这个消息振奋了所有的将士。 项羽再次振臂高呼,“勇士们,出发。” 项羽率先走向第一条船,热血沸腾的将士们队列整齐走向船队。等全军渡过黄河,项羽命令全军破釜沉舟,每人只带三日粮,表示不胜则死的决心。项羽的决心极大地鼓舞了士气,毫无退路的做法更是让将士们越战越勇,一个楚兵抵得上十个秦兵,经过九次激烈战斗,活捉秦将王离,杀死苏角,章邯率领剩下的二十万大军仓促逃往棘原。 项羽下令军队驻漳水之南,与章邯大军形成对峙状态。 以六万余人杀死秦兵二十万人,项羽大军士气空前高涨,到处是欢欣愉悦的笑声。钟离昧巡营回来后却满脸担忧。他对项羽说:“将军,我军虽已大胜,可将士们身上的刀伤箭创却不容乐观。” 项羽摸摸右臂上方的伤,同意钟离昧的观点,“不错。此地河流众多,地面本就湿润,我们的将士不太适应这里的气候,天偏又阴雨不断,伤口总是还未及愈合就已化脓发炎。” 第十二章运筹帷帐中,决胜千里外(2) 龙且打仗总是身先士卒,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更是数不胜数,听项羽一说,便火暴十足地怒骂起军医来,“那群狗娘养的军医都是白吃饭的。连最基本的外伤都治不好。” 虞子期心思较细,他赶紧扯扯龙且的衣袖,“不是治不好,是伤员太多,无法个个都兼顾到。” 被扯疼了的龙且刚想发作,一见虞子期满脸不安,便压下心中怒气,“念在你妹子的情分上,饶你这一次。” 项羽的视线扫过虞子期后看向龙且,“怎么回事?” 虞子期赶紧开口阻止,“没事……”刚说两个字便被龙且打断,“子期的妹子妙戈善于药理。我们几人的伤多靠她打理,才不至于化脓发炎。” 项羽心中一动,正想问个究竟,钟离昧、英布已望向虞子期,“子期,你送来的药是虞姬配的?” 虞子期点点头后看向项羽,“军医少,伤员多,妙戈也是心里着急,正好她小时候学过几年药理,便采些药草配制成药。将军放心,这些药军医看过,没有问题。” 项羽若有所思点点头,“都下去吧。” 众人鱼贯而出,走在最后的虞子期手刚搭在帘子上,项羽突然叫住他,“子期,她还好吗?” 虞子期神色复杂转过身,回到项羽身前,恭声说:“她整日整日不说一句话,我……我也不知道她到底好不好?” 项羽轻轻一叹,“子期,不要怪我无情。让她暂回吴中调养身体,确实是为她着想。” 虞子期沉默地站着。 项羽的目光投向案榻一角卷着的羊皮画像上,“沛郡刘府中,海遥落水若是意外,彭城行宫中还是意外吗?她就是不顾念我,也不该拿孩子撒气。那可是我的第一个孩子。” 虞子期陡然一惊,正要开口辩驳,项羽又开口说:“韩信对妙戈有偏见,对海遥也有情,可他的性子最是坦诚。他的话,我信。” 虞子期已开始冷汗淋漓。 项羽轻轻一叹,“韩信的离开,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可是,真的跟你们兄妹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虞子期满目惊恐,双腿不自觉轻颤起来。 项羽走回案榻后,声音淡淡,“你也去吧,有空多劝劝她。吴中的那些女人们,我一个都不会弃下。” 虞子期快速退出主帐,冷风一吹,他激灵灵打个寒战。 夜色中,一身戎装的虞妙戈背着竹篓,沿着条满是泥泞的小路吃力地向前走着。小路两边的树林子里,忽然传来一声夜枭啼叫,受到惊吓的她脚下一软,整个人已跪在稀泥里。 隐于暗处尾随而来的男子正想现身,却见远远地有一支小队伍举着火把往这边走过来。 虞妙戈显然也看到了,她抓住路边的野草,双脚站稳后慢慢站起身,朝那支队伍喊:“来人啊。” 小队伍快速而来,在火光的照耀下,小队伍中领头的年轻小将笑嘻嘻地说:“这不是虞姬吗?” 其他人哄然大笑,“你瞧瞧她这身打扮,哪有将军宠姬的模样。我看啊,项将军八成是不要她了。” 领头的把火把举到虞妙戈脸前,虞妙戈退一步,他进一步,边打量虞妙戈惊异的模样边调笑,“听说项将军一次也没有在这个女人营帐里睡过,她呀,天天都捣鼓药草,不是给龙将军治伤,就是给其他男人治伤。还真是离不开男人。” 其他人又是一阵大笑。 虞妙戈显然也明白眼前的情势不利于她,她举起手中竹篓,遮住眼前耀眼的光线,“这些药草是为将军配药的,你们快快让路,若耽误了为将军换药的时间,你等吃不了兜着走。” 第十二章运筹帷帐中,决胜千里外(3) 领头小将将手中火把掷到地上,一手打落她手中竹篓,一手拉住她的胳膊,“他娘的,自投军起还真有些年头没沾过女人了,将军不要的女人,咱用用也不过分。” 众人一听,立马红了眼睛,“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没有人发现,领头小将撕裂虞妙戈的衣服,扑上去一阵亲吻时,她双眼之中的冷冷杀意。就在她右手握起,五指呈一种特殊的形状朝领头小将的脊柱骨抓住的时候,众人眼前寒光一闪,一声凄厉的呼喊声惊醒了所有的人。 只听噗噗几声,一支十五人的小队伍已全部头、身分离,衣衫不整的领头小将更惨,不仅头身分离,双手双腿全部齐根削断,整个尸身四分五裂。 虞妙戈缩在一旁瑟瑟发抖,双手捂着双肩不住喃喃自语,“我是将军的女人,你们不能碰我。我是将军的女人,你们不能碰我……” 项羽脸上全是怜惜,他一把抱起虞妙戈,“妙戈,不怕。” 虞妙戈拳打脚踢,不住挣扎,“我是将军的女人,你们不能碰我。” 项羽把虞妙戈紧紧搂在怀里,大步流星向营地走去,“你说得对,我项羽的女人,任何人都不能碰。” 每个人都可以感受到项羽的震怒,钟离昧等五副将更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没有人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外出巡夜的一小队兵士被人惨杀,只知道以后项羽身上的所有创伤都由虞妙戈亲自打理。 龙且再度有了报怨,“子期,让妙戈再给我配些药吧。那些昏庸军医配的不顶事。” 虞子期还未及开口,项羽已冷冷开了口:“虞姬的闺名也是你等可以随意叫的?” 龙且脸上很是迷茫,“可是……” 项羽冷冷扫一眼围着案榻站着的将军们,沉声说:“现今章邯退守棘原与我军对峙,必定为了等待援军,我们只需要在这里切断他的后路,章邯必败。” 英布与范增等将领赞同项羽的观点,但却提出新的问题,“若真有外援赶来,我们该如何应对?” 项羽冷冷一笑,“秦赵高专权,这人一向猜忌将相。章邯以四十万之众不敌我军六万人,并且连败九次。你们想,还会有援兵赶来吗?” 果如项羽所料,退守棘原的章邯暗中派部将向秦廷告急求援。赵高不仅不愿派兵支援,还要斩杀所派部将。所派部将潜回棘原,细述当年忠心耿耿的蒙恬等将受赵高猜忌的悲伤下场。章邯最终决定,率领手中二十万将士投降项羽。 消息传到刘邦驻营的武关,以周勃为首的将领心神大乱。 刘邦召集张良等人紧急磋商。 正在校场手把手指正将士近身格杀技术的海遥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周勃、樊哙两个领兵的将领竟然全部不在,她举目四望后随口问身前的小将:“周勃呢?” 小将很是犹豫,一个月前,周大将军突然三令五申不许他们向夫人过多透露军机,现在要不要告诉夫人实情呢? 半晌没听到回答,海遥又问:“樊哙去哪了?” 小将急得抓耳挠腮。 海遥重重拍一把正在指正的将士的胳膊,“把全身力气都用上。要一击即中。”然后回过头,恰见小将没有来得及收起的为难表情,她似笑非笑瞟他一眼,“限你一刻钟内叫萧何和周勃过来。” 在小将的印象里,主公刘邦似乎从未驳回过夫人的请求,她压根就是主公的代表,她发话与主公发话没什么两样。小将略作犹豫后转身就朝刘邦所在的主帐方向跑,跑着跑着,突然想起周将军的交代,为难之下转过身,哭丧着脸走到海遥面前,“两位将军在主公帐里议事。” 第十二章运筹帷帐中,决胜千里外(4) 海遥点点头,“哦,知道了。” 小将心里暗喜。 海遥却回头向站在原地做刺杀动作的众将士说:“你们根据我刚才讲的要点互相挑毛病。明早我再来检查结果。” 众将齐声回答,“遵夫人令。” 海遥点点头后直接朝主帐而去。 小将急忙跟上去,“夫人,周将军若知道是我说的,会对我军法处置的。” 海遥未回头,“你对我说什么了。” 小将一愣。 海遥已疾步而去。 小将顿时回过味来,他高兴地冲海遥的背影道谢,“谢过夫人。” 海遥掀开帐帘时,正听到张良忧虑地说:“……即便我们一举拿下咸阳,剩余的兵力也不足以与项羽抗衡。” 海遥走到刘邦身边坐下。 众将都已明白刘邦的心意,知道他不想海遥过多参与军事,因而,见她进帐便默契地闭了嘴。 海遥看一眼平摊在案榻上的羊皮地图,然后含笑看向大家,不疾不徐说:“其实,我们与项羽的军事力量悬殊并不大。” 一向敬重海遥的周勃赶紧出言提醒,“我们的兵力相差二十万。” 海遥微微一笑,“蓝田之战我军俘虏敌兵一万多人,可是能用的只有四千八百一十一个人,加上沿途我们募的新兵。我们的总兵力应该是六万三千八百四十八人。而项羽真正能用的兵力也就是七万人。” 刘邦的唇动了一下,可始终没有出声。这个女人啊,不仅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自己的兵力摸得这么清,居然还清楚项羽的军事力量。她还是把他的话当成了耳旁风了啊。他一再嘱咐她,军内生活枯燥,她可以用自己所长训练士兵,可是,战事与军情就不要去多管。那是他们男人的事。 张良却难掩内心震惊,“夫人如何知道得这么清楚?” 樊哙脸色顿时大变,“主公,我和周勃不曾透露这些给夫人。” 刘邦冷冷的目光扫过周勃,周勃面色几变,不过始终没开口辩驳。 海遥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望着刘邦,眼神里很是复杂,有不解,有隐怒,也有失望。 海遥的眼神令刘邦心痛,可他仍不后悔自己的决定,自古战场都是男人的天下,她虽异于其他女人,可毕竟还是女人。 众人纷纷低下头,空气里充斥着令人窒息的沉闷。 刘邦忽地开口:“海遥,你不仅知道我军中有多少兵多少将,还知道每个兵将的长处和弊端。这些日子里,你扬长避短对他们进行专门训练?” 海遥正要接口,为了极力保持镇静把脸绷得紧紧的周勃先她一步说:“主公,我们现在的普通将士以一敌三不成问题。” 一直屏声静气的樊哙也忍不住开了口:“周勃说得不错。普通士兵以一敌三不成问题。稍有武勇的和体格强健的,可以做到以一敌五。” 刘邦轻轻叹口气后再看向海遥,“如果我下军令不允许你再进军营,你会怎么办?” 海遥眼神倔强,“我会自己募兵,自己训练。” 张良、萧何相视大惊,与海遥常常接触的周勃与樊哙倒不以为怪。刘邦心中滋味纷杂,盯着海遥,无奈地说:“训练可以,但军中主将是周勃与樊哙,没有他们的命令,你不得擅自做主改换军中部署。另外,训练科目必须经过周勃与樊哙同意。” 海遥粲然而笑,双眼里尽是飞扬的神采,“我同意。现在我们开始议事吧。” 心里十分焦虑的萧何关心的重点并不是这些,他认为兵士即便真能以一敌三,还是会出现张良所分析的局势。因而,他并没听出来海遥话里带话,“夫人,这事你不清楚。项羽今日的军事力量已大大超过以前。” 第十二章运筹帷帐中,决胜千里外(5) 海遥依然在笑,“不就是章邯领着十八万人投降了项羽嘛。” 探子传来的消息是二十万人,而海遥却说十八万。刘邦知是海遥所派出的那些女探子们传回的消息,现在的他更相信那些女探子们,不得不说,那些女探子们传回的情报不仅精确,还十分及时。没有想到,他最棘手的事她总能轻而易举解决,也许,是不该拒绝她参与军事,只是……他再次轻叹一声后看向海遥,“巨鹿那边又传来新消息了?” 海遥点点头,“巨鹿一战,章邯所率四十万大军损失二十二万,王离被俘,苏角被杀,求援失败,后路又被截,虽说战局不利于他,可他仍有十八万将士,他为什么选择投降项羽,一则是秦上位者昏庸,二则是他无法再与项羽的七万人抗衡。十八万人打不过七万人,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其实原因很简单,章邯的四十万大军根本就不是正规军,他们是修建骊山陵墓的贫困百姓,他们来自社会底层,他们并不渴望封侯拜相,他们只是希望吃饱穿暖过太平日子。章邯无能为力,只好投降。可是,那些降兵脱离了暴秦的控制,会老老实实为项羽冲锋陷阵吗?不会。而且,项梁之死始终是项羽心里最痛恨章邯的地方,范增也把定陶之战视为平生大辱。所以说,章邯的这十八万人根本不足为惧。” 面色仍然十分凝重的萧何把目光投向刘邦,“十八万人排在阵前,即使不动,那也是一道无法逾越的人墙啊。” 张良想了想后抬抬手,阻止众人往下说,他望向海遥,“夫人心中已有良策?” 海遥望向刘邦。 刘邦虽笑着,可笑脸上全是无奈,“还不快说。” 海遥笑着收回目光,“良策没有,损招倒有一个。” 周勃一听,双眼顿时放光,“夫人,快说、快说。” 海遥双眸灵动,脸上闪过丝狡黠,“两日后咸阳赵高府中会传出消息,说章邯诈降成功,他所带的数十万兵士就是准备瓦解项家军精兵的。” 张良为人谨慎,“范增为人多疑,这样放出消息,会不会弄巧成拙?” 海遥笑而不语,刘邦双眼中却透出了笑意,“人,往往因为多疑才会特别谨慎。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虚实实,才会令人难辨真假。” 海遥笑着点头,“五天后,彭城也会传出消息。项羽残杀主将宋义,意图驱逐楚怀王,准备自立称王。” 樊哙暗中喝声彩后不由得回想起几次被海遥设计的事,他声音酸酸地说:“夫人果然奸诈。” 心里正自鸣得意的海遥脸一热,“兵不厌诈嘛。” 萧何呆怔。 张良已忍不住偷笑出声。 周勃也抚掌大笑,“夫人真是好计策。” 刘邦的笑意从眼里溢出来挂在脸上,“那接下来的事你是不是也筹划好了?” 海遥探起身子指向地图上咸阳所在的方向,目光从众将脸上逐一扫过,“我们要做的是,先扩大声势,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赶赴咸阳。” 扩大声势,还要速度奇快,这虽然有难度,但刘邦自信他的军队可以做得到。看海遥目光坚定,他心头一阵激荡,于是,不由自主伸出手,握着海遥的手,声音坚定对众人说:“章邯之降对大秦是致命的打击,军心正乱,战机稍纵即逝。现在,正是我们一举攻下咸阳的机会。以一敌三,我们的伤亡最多一万多人。而项羽,既没有供应二十五万人粮草的能力,也不会让叛变在自己的军队里再度发生。” 众目睽睽之下,海遥想抽出自己的手,却发觉刘邦握得很紧。忍住心头羞窘抬眼望他时,却见他目光里闪着的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第十二章运筹帷帐中,决胜千里外(6) 周勃等数十位将军被刘邦的情绪感染,群情激昂,齐声呼喝:“战咸阳,灭暴秦。战咸阳,灭暴秦……” 海遥不由自主也跟着吟唱,“战咸阳,灭暴秦。” 声音透出营帐传到校场,六万余名儿郎停止训练,齐声吟唱:“战咸阳,灭暴秦。”他们渴望用自己的鲜血去换取父母兄妹们安定富足的生活。他们渴望跟随着他们的主公去拼搏,洗刷暴秦带给楚地男儿的耻辱,重新建立楚地的秀丽江山。 刘邦大军西进的第十天,海遥接到消息,项羽在新安城南一带坑杀暴秦降兵十八万人。这个消息迅速传遍军中每个角落,六万余名兵士再度齐声吟唱,“暴秦国破,指日可待。暴秦国破,指日可待……” 声音传到主帐,正往信鸽腿上的细小竹筒里塞信的海遥抬起了头,仔细听一阵子后,抬头望向刘邦,“两军相逢勇者胜。咸阳一战,我们已有一半胜算。” 刘邦走过来,拿起案榻边上放着的木塞塞住竹筒口,“我要的不是一半胜算。” 海遥把鸽子放飞,“不进行到最后一刻,谁也无法预料一场战争的胜负。” 刘邦盯着她,“我能损失的只能是一万人。所以,我必须要有绝对的胜算。而且,要一击而中。” 海遥准确地从他双眼里捕捉到一丝挣扎,顿时,她明白了,他内心里并没有表面上那么镇定。其实,不说是他,就是现代的军事专家,也不会精准地估算出所面临战事的伤亡。他,或是她,没有任何人可以在战前预估这场战争的胜负,更不可能估算出伤亡大小,他眼前能做的只是统筹好一切,粮草、天气、军队士气等等因素。绝对的胜算只是他的希望。她知道,这种时候他需要的也许只是安慰只是附和,让他心里更加安定。可是,她不愿意这么做,她要做的是,让他时时刻刻知道自己的实力,知道自己的优势和劣势。因而,她仍如往常一样只对他陈述事实,“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是,咸阳是秦之首都,为防粮草出现意外,我们的粮草只能随着大军走。我与周勃已经估算过,剩余的粮草只能撑十天。十天之后若不能攻下咸阳,那么我们的将士只能饿着肚子攻城。而且,现在这天一天比一天冷,指不准哪天都会下场暴雪。在天寒地冻中饿着肚子的将士士气会高昂吗?” 刘邦心里一片清明,如果天时、地利、人和他一样不占,这场战他还有胜的可能吗?显然没有。他明白海遥的意思。如果粮草不济的情况下天降大雪,士气的的确确会受到不小的影响。虽然他很想从海遥嘴里听到一句安慰的话,可他更欣赏她现在的行事方式。于是,他把她拉进怀里,从后面揽住她的纤腰,下巴抵住她的肩头,柔声问出憋了在心里一个多月的疑问,“沛郡今年粮食丰收,各处粮仓爆满,为何不让我知道?” 三名无法胜任情报刺探工作的女人被海遥打发去了沛郡,临行之际,她把圈养牲畜家禽的方法教会了她们,并交代她们把粪便收集起来,混合树叶枯草沤肥,沤好之后再把肥料撒进田地。做这些时,海遥并没有对她们抱太高的期望,没有料到,这三名女人竟然能借用刘府的影响把这种方法广为传播。粮食丰收的消息传来后,她十分意外。 “怎么?萧何没有告诉你?”海遥很是意外,她本以为萧何早已告诉了他。 刘邦愣了一瞬后笑了,“他肯定以为你已告诉了我。” 第十二章运筹帷帐中,决胜千里外(7) “难怪……”海遥忽地收了笑,“你该不是因为这才让周勃事事隐瞒我的吧?” 刘邦轻咳一声掩饰住内心的尴尬,“哪能啊。哪个男人想让自己的女人整日与兵士们为伍。” “真的?” “真的!” 刘邦呵出的热气吹在海遥颈间,痒痒的,她缩缩脖子后说:“那是无心插的柳,不是故意不让你知道。今年粮食虽然丰收,可路途太远,辗转运送既费人力物力,也耽误时间。所以,粮草问题仍然是我们的大问题。” 刘邦摇摇头,“只要有粮,萧何自然有办法运来。这方面你无须操心。” 对古代这种耗时耗力的运输方式,海遥真的无能为力,不过,既然刘邦这么说,她心中的担忧一下子散了,“那么,我会飞鸽传书给她们,要她们以沛郡为中心,向四周扩大,把所有可能开垦的荒地全部开垦出来。我们需要大量的粮食供给,因为我们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大秦帝国已摇摇欲坠,刘邦与项羽之争才是真正艰苦卓绝的战争。海遥明白,刘邦同样明白。只是没有想到她会想得这么远,他轻轻啄一下海遥的耳垂,“拿下咸阳后局势会更艰难。海遥,你确定要陪在我身边吗?” 海遥转过身,盯着他的双眼说:“我确定。刘季,你答应过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不离不弃。所以,不要想把我送回沛郡。” 刘邦轻轻叹口气后拥住她的腰走到榻边,让她坐在他的腿上,“回沛郡等我接你,难道不好吗?” 海遥摇摇头。 刘邦眼中黯淡的光芒一点一点变得灼烫炽热,他慢慢俯下身子,吻向海遥的唇。感受到怀中的身体慢慢变得紧绷,他抬起了脸,不出意外地,他从她脸上看到的全是僵硬。 “你在害怕?” 海遥赶紧摇头。 “最近你一直在害怕。”刘邦把头埋在海遥胸前,“你害怕的不是战争,你害怕的是我。” 海遥低头望着怀中的男人,“如果我有孕,你是不是会把我送回沛郡?” 刘邦迅速抬头。 见他脸上全是惊喜,海遥赶紧解释:“别误会,我没有。” 刘邦直起身子,用双手捧起她的脸,凑近,斜飞入鬓的蚕眉柔和中带着一丝无奈,“你若不想回沛郡,我又岂会强送你离开。” 海遥垂下眼睑,红着脸说:“我只是害怕会怀孕。” 刘邦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怜惜,“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告诉我。” 内心羞窘的海遥头脸都是火烫的,她扭开脸望向别处后小声嘟哝,“告诉你有什么用。这个破地方既没有避孕工具,你又不懂得避孕,女人生孩子跟母猪下崽一样,一窝一窝地来。” 刘邦微怔后大笑起来,“自古女人不都是这样吗?海遥,避孕?你要如何避,难道我们分榻而睡?” “有何不可?”海遥说得底气不足。 刘邦朗声一笑后把怀中的海遥放在铺榻上,不容她反抗便迅速解开她腰间束带,整个人便压了上去,“夫妻怎能分榻而卧。生孩子有什么不好,只有生过孩子的女人才更懂得享受床笫之欢。” 海遥下意识地想躲,可想了想后便如往常般,与他脸贴着脸,边用手捻着他鬓角垂下的一缕头发绕来绕去边用舌尖轻轻舔他的耳垂。他的耳垂很大,每一次他要她时她都会情不自禁去亲吻这个地方。但是,这一次,她的神志却很清醒。 刘邦猛地抬头,“你在想什么?” 说这话时两个人腰之下的部位还紧紧贴着,海遥目光躲开后胡乱扯了个理由,“外面好像有声音。” 第十二章运筹帷帐中,决胜千里外(8) 刘邦仔细听听后明白过来,他一口含住她的胸前小丘轻轻咬一下后,腰一挺直入她花蕊深处,动作狂野抽插几下后,笑说:“这就是不专心的代价。” 海遥正要开口,却听到帘帐口咕咕两声,她赶紧向后移动身体,“我哪有不专心,确实是有信鸽来传信。” 显然,没有哪个男人想在这个当口抽身离开。刘邦也不例外,即便他知道外面的信鸽带回来的很有可能是关系到大军未来的战事,可是,他不愿意从眼前这个女人身体里抽离。于是,他冲击的力度更大了。 海遥的身体不再后退。她的手从他的前胸移到后背,稍微用力一推,他一愣间,她已翻身跃起跨坐到他身上,她盯着他,“这次让我来。” 刘邦震惊中,海遥的身体已上下律动起来,汗水慢慢一滴一滴落在他的前胸上。他说得不错。两个相爱的人缠绵的过程果真是种享受,在这个时空中,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主动的欢乐。 事后,海遥软软躺在刘邦身边,睡了过去。 刘邦则迅速起身,掀开帘帐。半空之中盘旋低飞等待的信鸽快速落在他的手臂上。字迹工整的信里内容十分简单:项羽派出贴身侍卫执行特殊任务。目的地,咸阳。任务内容,待查。 刘邦的目光望向西方。很久之后,仰起脸眼微闭,脑海中再次勾勒出秀丽江山的旖旎风光。咸阳之战是一个结束,同时,也是另一个开始。但今日不同于以往的是,现在身边有一个全心全意惦念他的女人,不为日后权势,不为眼前利益,只为他。 深深吸一口气,再深深吸入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十分艰难地压住胸中奔腾的狂热,刘邦在心中对自己说:“海遥,我必不负你所望。” 浅浅一觉醒来后走出来的海遥也如他一般仰起脸,眼睛刚刚闭上便觉脸上粒粒冰凉。她迅速睁开眼,苍茫的夜色里,片片白雪飘洒而落。 两人心里均是一沉。 刘邦走过来,与海遥并肩而站。 海遥赶在刘邦之前开口,急促的声音在静寂的夜里显得尤其清脆,“周勃。” “末将在。”周勃盔甲尚未穿好便快速跑来。 海遥望向刘邦。 刘邦的目光扫过从营地各方向这边齐聚的众将后微微点头。 海遥沉声对周勃说:“即将开拔,赶赴咸阳。” 已经穿戴妥当的周勃军姿立得笔直英挺,“末将遵命。” 第一赶到的是张良,自彭城外开拔他便一直面色凝重,此时,脸阴得更是能滴出水来,当然,他心里的担忧也是当前所有人都焦虑的问题,似是唯恐扰乱军心,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主公,我们的粮草只能维持十天。” 萧何看了看海遥,赶紧向张良解释,“我们的粮草已运至……” 刘邦突然开口截断萧何的话,“项羽能破釜沉舟,只携三天干粮阻击章邯的四十万大军,我们尚能支持十天,何惧?” 萧何顿时咽下了没说完的话。 站于众人身后的樊哙显然误会了刘邦的意思,“主公说的是。只要十天之内拿下咸阳,这大秦皇城内的物资还不尽是你我的口粮。” 刘邦脸一沉,“攻下咸阳后,我们分文不取,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 樊哙不服地小声嘟哝,“那攻下来有何用?” 刘邦脸上已现微怒,“莽夫。” 远处,“开拔开拔”的声音此起彼伏。张良怒瞪樊哙一眼,一行人转身离去。 海遥转过身正要随刘邦而去,半空中又是一阵咕咕声。她左手一扬,一只雪白的鸽子已落到手臂上。抽出竹筒里的绢布,就着夜色,几个小字清晰地出现在面前:赵高弑君,新主未明。 她忍住心头激动把绢布递给刘邦,“或许,用不了十天。” 刘邦只是一眼便把绢布紧紧攥在手中,“天助我刘邦。出发!” 清晨。 狂风挟着雪花在天地间恣意翻卷。 韩信推开房门,走到院子里。一会儿工夫,全身上下已是一片雪白。 面熟的伙计端着热气腾腾的汤食缩着脖子沿着檐廊小跑着过来,“您伤口才愈合,这大冷天的,还是先回屋吧。” 韩信冷冷收回目光,转身回房。 小伙计把汤食麻利地放在案榻上,转身正要走,韩信一把拽回他,问:“到底是谁让你们照顾我的?” 小伙计用尽全身力气也没能挣脱韩信的钳制,便哭天抢地地大叫起来,“你这不识好歹的浑蛋,一个月来我们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你,你伤好利索了,便翻脸不认人了。” 韩信任由小伙计骂,他并不还嘴也不动手,只是冷冷盯着小伙计,“告诉我,是谁?” 硬的不行,小伙计只好来软的,“韩大爷,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伙计,是真的不知道。要不,你找掌柜的问问?” 韩信向来软硬不吃,听小伙计推得干净,便扯着他向房外走去,“那就一道去问问。” 小伙计一听,顿时慌了,他腿一软跪在地上,抱住韩信的腿央求,“求你了,韩大爷。掌柜的若知道我乱说话,还不大棍子伺候我。” 韩信不为所动,“说。” 小伙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这世道,好事也不能做。姓韩的,听好了,把你送到客栈,又请大夫又给我们银子让好生伺候的人,是位叫萧何的大爷。” 韩信双眼微眯,“是他!” 第十三章多情自古空余恨(1) 巨鹿之战大胜,项羽身上虽然没有重伤,箭创刀伤却有十余处。 再次与项羽同宿一帐,虞妙戈不再穿明艳的纱帛裙裳,而是一直穿着自己缝制的戎装,头上的饰品也尽数收起,一头青丝高高束着,显得清爽利索很多。她不再整日待在大帐里弹琴抚筝,也不再焚香,她开始亲自打理项羽的饮食起居,她上药和缠绷带的娴熟程度让军医都无地自容。 可是,项羽的心思却不在她的身上。 虞妙戈为他系好袍扣后退下铺榻,拿着烫好的酒回来说:“将军,酒好了。” 项羽的目光从身前地图上收回,在看到眼前虞妙戈不施粉黛的脸后,脑海里不由自主又想起了海遥。她无比晶亮有神的双眼,她俏挺的鼻子,她小巧的嘴巴…… 虞妙戈压下心头的酸涩,跪坐在他腿边,“又想起姐姐了?” 项羽顿时回神。接过酒后,朝她歉然一笑,“妙戈,是我愧对你。” 虞妙戈抬眸间,半扇般的睫毛上已全是泪珠,她没有擦,也不想擦,“将……阿积,以后叫我苏瑞吧?” 项羽手一抖,樽中的酒已撒了不少,“妙戈,为什么叫我‘阿籍’?” 虞妙戈眼一闭,睫毛上的泪便顺腮滑落,努力挤出来的笑显得很凄凉,“我们姐妹都喜欢这么叫喜欢的人。” 项羽把手中酒樽放下来,转过身与虞妙戈面对面坐着,“这个‘阿籍’究竟是谁?” 虞妙戈盯着项羽的眼睛,“阿积是海遥的爱人。他与你,除了年龄略有差异,长相和个头几乎一模一样。”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项羽还是觉得心被划了一道口子,汩汩流血,而他自己,却不知道如何去除痛苦。 虞妙戈唇边带着丝苦涩的笑,问他:“还要继续听吗?” 项羽没有接话,只是艰难地点点头。 虞妙戈静静盯了项羽一会儿后低下头,将眼中的情绪隐去,“她与他相识于六年前。当时,她是杀手,而阿积是警……捕快。她执行任务时误杀了阿积的师父,阿积追捕她的过程中,两个人相恋了。” 那个雨夜中海遥确实说起过她杀害了那个男人的师父。项羽心绪渐渐平静,“他死于何人之手?” 虞妙戈怔忡一会儿,笑了,“是啊,他死于何人之手呢?” 项羽看她笑得诡异,心中一动,“你不知道?” 虞妙戈抬眼看着他,淡淡地反问:“我怎么可能知道呢?” 虞妙戈说得越多,项羽心中的疑问越多,“你今年十七,海遥比你大一岁多,应该不满十九。六年前,她只有十三岁。无论是钜子会,还是墨城,都不应该有年纪这么小的杀手。” 钜子会和墨城是这个时空杀手组织的代表。 虞妙戈皱着眉头,眼中隐有委屈,“这全是实情,将军若不相信,我这就离开。” 见虞妙戈要走,项羽一把拉住她,违心说:“妙戈,我信。” 虞妙戈盯着自己胳膊上项羽的手,继续往下说:“阿积死后,海遥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回到府里后除了养鸡喂猪她不和任何人接触,直到你们出现在颜集。” 无论是她自己还是海遥,她们是来自于另一时空这个事实无法对眼前这个男人明言。虞妙戈很是明白,也无比清楚,眼前这个男人不是阿积,他是生于这里长于这里的人,所以,有些事她虽然不想骗他,可说出来也只能是半真半假。 在这一刹那,项羽突然切身感受到雨夜里海遥的悲伤,“母早亡,有父胜无父。小小年纪就被训练成杀手,到了憧憬爱情的季节,爱人却意外早亡。她实在是太苦了。” 第十三章多情自古空余恨(2) 西班牙孤岛上残酷的训练顿时涌出脑海,想起出岛后为了没有意外伤亡而选择了牺牲色相,甚至那次失手被捉后遭南非钻石组织团伙的头目变态蹂躏,虞妙戈只觉身上一阵阵地发冷。 项羽何尝没有察觉到虞妙戈的异样,只是,他理解错了,“妙戈,你放心,我不会弃你。” 他心里装着别人,却来承诺她,不会弃她。虞妙戈只觉心如刀绞,眼泪簌簌而下,她抬头盯着他说:“你真的这么喜欢她。” 项羽目光不敢与她对视,“是。” 虞妙戈咬唇痛哭。 项羽想劝却又不知从何劝起。 这时候,帐外突然传来钟离昧的声音,“将军,昧有事禀报。” 虞妙戈赶紧起身,走到屏风后。 “进来吧。”项羽快速调整心绪。钟离昧进帐后,他脸上已无一丝情绪可寻,“发生了什么事?” 钟离昧眼睛余光扫一眼屏风,“刘邦大军突然加速,现已在灞上扎营。” 灞上位于咸阳东面,西进的刘邦大军会于此地扎营并不稀罕。项羽在帐内负手而行几步后问:“有何异常?” 钟离昧盯着项羽的背影,“刘邦大军声势浩大,据探子回禀,最少有十万人。” 项羽步子微顿,“十万人?” 钟离昧点点头,“自彭城出发至武关,虽然也有大小战役,可他们却走了数月。这期间,他们难道是在招募兵将?” 项羽回过头来,“再探。一定要弄清楚究竟多少人。” “诺。” 海遥就在灞上,她在刘邦身边。这个事实让项羽心中挣扎,几经犹豫后,虽然明知应该先差人觐见楚怀王,可还是叫住了正往帐外走的钟离昧,“离昧,转告龙且与英布他们,即刻拔营,赶赴咸阳。” 钟离昧难掩惊喜,他觉得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又回来了,既然与刘邦一战不可避免,那就应该占得先机,“诺。” 钟离昧的手刚挑开帘帐,项羽又想起一事,“还没有韩信的消息?” 钟离昧转身躬立,“末将搜遍相城都不见他的踪影。据当铺的伙计说,他身无分文,伤口又在化脓,按理说,他不可能离开相城。” 项羽暗叹口气,“只要不是投奔刘邦就好。” 钟离昧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韩信是死是活,末将定会仔细查探。” 项羽点点头。 钟离昧疾步离去。 虞妙戈走出屏风,站在项羽跟前,“你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挽回海遥。” 她说的是“挽回”,项羽听得心头温暖,“什么办法?” 虞妙戈凝视着项羽,一字一句说:“当她的阿积。” 项羽一脸震惊,他紧紧盯着虞妙戈的脸,很久之后才回过神来,难掩心头愤怒,他怒问她:“你让我当那个男人的替身?” 虞妙戈面色不变,“她的性格我清楚,你只有这一个办法。” 项羽眼里一片冰冷,“我堂堂大丈夫,怎能做其他男人的替身。我项羽在此立誓,我不仅要她的人,还要她的心。我要让她心甘情愿跟随我,分享我的快乐,承受我的悲伤。我要做她心里唯一的男人。” 虞妙戈眼眶里全是泪水,“希望如将军所愿。” 近期,虞妙戈与项羽单独相处中,总在不经意间用“你”、“我”称呼彼此,项羽已经习惯。此刻,突然听到虞妙戈恭敬十足叫他“将军”,项羽明白,虞妙戈是又感觉到委屈了,想想这些日子她身上发生的巨大变化,他轻轻叹口气后揽她入怀,“妙戈,对不起。” 虞妙戈泪成串落下,“阿积,叫我苏瑞吧。” “苏瑞?” “我想以崭新的面貌重新追求你。从此之后,我只是苏瑞,与虞府无关,与虞子期无关。我不再是虞府献给你的美人,你也无须考虑虞子期的因素。我们之间,只是单纯的男女关系。” 第十三章多情自古空余恨(3) 项羽轻轻拍她的背,“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改名字就不必了。我还是叫你妙戈吧?妙戈,你……还是叫我项羽吧?” 虞妙戈身体明显一僵,“好。” 雪越下越大,慢慢地,大地被积雪覆盖,整个营地变成冰玉雕砌而成的晶白世界。 海遥的眉头再也舒展不开。 她身边,刘邦遥望着西方,“后天必须攻城。” 因雨雪天气,这一次的粮草补给速度缓慢,而上次运来的只能维持四天。海遥抬起头望向灰白的天空,斗篷帽子滑落肩头,瞬间工夫,脸上、颈间已是湿漉漉的,“照这个下法,后天就晚了。” 刘邦沉默了很久后才说:“还是再等等吧。明天午时前没有消息就开始攻城。” 前几日,紫末与红楠先后传回消息,秦公子子婴被赵高推上王位,唯恐再重蹈胡亥的覆辙,子婴已设计斩除了赵高。秦上位者发生变化,当权的将军大臣们的想法也波动巨大。红楠与几位关系密切的将军突然失去联系。而紫末,只是说再等等,时局或许有新的变化。这时候硬攻,确实冒险。 刘邦的担忧海遥懂,但她却不大赞同再等,“多等一日消耗就更多一些。咸阳守卫兵将多是始皇帝征战六国时的嫡系部队,三天时间,不见得会拿下来。而紫末的建议,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刘邦眉头深锁,重复说:“再等等。” 海遥不再坚持,行军打仗这种事,刘邦考虑得比她更全面。 两人对视一眼后相拥着往回走。 早已候在帐外送餐的两名小将一见两人的身影,前面个高的赶紧向后面个矮的那个吩咐,“赶快端过来。” 两人走到帐前,刘邦温言对个高的小将交代,“天寒地冻的,以后不要候在帐外等。我和夫人回来了派人过去取。” 小将激动得语不成句,“谢……谢主公体恤。” 刘邦点点头后掀帘进帐。 海遥却停下脚步问:“士兵们可吃得饱?” 小将迟疑了会才答,“吃得饱。” 海遥微笑淡了,“转告萧何,把剩余的熏肉全部拿出来,明日三餐确保士兵们全部吃饱。” 小将愣了好一会儿,“诺。” 小将声音极其响亮,海遥只觉得耳朵嗡嗡叫,她不在意地摆摆手,小将一溜烟跑向萧何的营帐。海遥这才掀开帐帘,走进大帐。 靠坐在榻边又在研究咸阳城城防图的刘邦抬头看她一眼,“你也准备破釜沉舟?” 海遥把脱下的斗篷挂起来,“咸阳城里百姓的物资我们分文不取。可是,那些被胡亥和赵高搜刮而来的民脂民膏,我们的士兵自然可以尽情享用。” 刘邦似笑非笑,“明天的战前动员,你要参加吗?” 海遥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自然要参加啊。” 刘邦无奈叹口气,揶揄她,“那后天攻城你要不要做前锋?” 海遥这才感觉到不对劲,她嘿嘿一笑窝坐在刘邦身边,“我想,你愿意吗?” 刘邦忽然抬手,在海遥头上来回揉两下,“小丫头,不要得寸进尺。后天,你最好还是留在营地,不要让我分心。” 海遥脸一沉,“不行。” 刘邦盯着海遥看了半晌,才轻轻一叹说:“切记,不要离开我的身边。” 海遥躲开后边用手指梳理头发边嘟着嘴嘀咕,“不离开就不离开呗。反正我跟着你,你在哪我去哪。你若一直观战,我自然也跟着观战。可是,如果你上阵杀敌,我自然也要上阵杀敌。” 刘邦苦笑着改口,“能保护好自己,不让自己受伤吗?” 海遥点点头,“你放心。” 第十三章多情自古空余恨(4) 刘邦再次轻叹,不再多说什么。 晚饭端上来,海遥发现比往常少了熏肉而多了两块番薯。她与刘邦的伙食都有变化,不难看出,军队内的物资的确匮乏到了极点。她起身走到案榻边提笔写了一行字,写完后走出营帐,把手指放在嘴边吹几下。呼哨两声,信鸽已落在她臂上。海遥麻利地把卷好的纸条塞进竹筒。目送信鸽远去后,才返回营帐。 刘邦问:“又催粮草?” 海遥“嗯”一声后便大口大口吃起饭来。 刘邦皱眉,“慢些吃。今晚还要训练吗?” 海遥边吃边点头,“今晚我要亲自试一试那些改良后的车弩。它射出的短戟是不是可以代替木梯和绳梯。” 车弩力道强大,七百步内,所中城垒,无不摧损。这是海遥来到这个时空见过杀伤力最大的武器。可是,它有致命的缺点,就是射程太近。自蓝田一战后,海遥每天对着车弩研究,希望能略加改良,能运用到攻城上。功夫不负有心人。她果真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用短戟做箭,训练弩车拉弓的士兵,保证射入城墙的短戟交错排列整齐,能让城墙下的士兵可以快速攀上去。 刘邦并不怀疑海遥的能力,可是,这一仗关系甚大,他不得不谨慎,“我们一起去。” 海遥再次点头,“好。时日太短,改良后的车弩到底能不能发挥我们所期望的效果,我确实不能保证。不过,我与周勃、樊哙他们已经试过几次,不曾出现过失误。” 刘邦揉揉眉心,说:“这一仗若不能奠定关中的基础,我们只能成为项羽的附属。” 海遥的心再次沉重起来,“我们走吧。” 虞妙戈取出锦袋里的干桂花撒进木桶中。 一会儿工夫,温热的水汽中便飘起馥郁的香气。她褪掉亵衣,跨进桶内,背依桶壁闭上了双眼。 大军疾行中,她已经很少这么放松地沐浴了。今日大军正好驻扎于一座小镇,她才有了这么个机会。 她明白,项羽现在的体恤并不是原先的宠爱,他只是不想她太过委屈,而做这一切也不过是为了想知道海遥更多的事。其实,虽然项羽嘴上不愿意做阿积的替身,可她知道,他内心很煎熬,也很犹豫。这些,从他日渐暴躁的脾气就能看出。 他就在一墙之隔的隔壁,要不要过去? 虞妙戈挣扎许久后开始细细清洗身体,离咸阳虽然很远,可是,越来越快的行军速度着实让她心里不安。项羽如此急迫,见到了程海遥,他还会让她继续待在他身边吗?她真的估摸不出来。因而,她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机会。 房内并未点灯。 项羽静静躺在床榻上,脑中浮现的仍然是彭城临时行宫中海遥盛装的模样。他知道,他不应该这么投入到一份感情里,可是,他却管不住自己的头脑。 突然,他闻见一股香味。虞妙戈已很久没有熏过香,今日有点奇怪,但他却不想睁开眼睛。 香味渐渐浓烈。 “项羽。” 听到虞妙戈出声,他才慢慢睁开眼睛。 隔壁房间灯光映入的晕黄光芒照在虞妙戈身上,她的白色绸衣成了温暖的浅黄。 项羽望着她,却一字未说。 虞妙戈也静静的不说话。 项羽又沉默一阵子才说:“去睡吧。天冷,别着凉了。” 虞妙戈一声不吭,她跨过项羽的身体躺在他身边,头如以前般窝在他颈边,手搭在他胸前,慢慢地,从上到下滑到他的下腹。 项羽沉默着,任由她折腾。 虞妙戈的手一点一点下移,可项羽的身体没有任何反应。她不放弃地仰头吻向他。 第十三章多情自古空余恨(5) 项羽忽地伸出手,挡开她的手。 虞妙戈动作一僵,她使劲咬着下唇,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 项羽的思绪又飘向了远方,没留意虞妙戈的身子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 画栋雕梁,金碧辉煌。秦宫中,面色焦虑的子婴扔掉手中的请战奏折,看向站在窗边欣赏雪景的紫裳少女。 少女虽未回头,也觉察到他的注视,“子婴,我明天一大早就出城。” 秦王子婴解下腰间香囊,打开,抽出一方丝帕,“阿末,我寻了你整整六年。好不容易得见,你却又要离我而去。阿末,你心里可曾有我?” 紫末脑海里飞快闪过樊哙的身影,她发现,现在她的心中已不再有恨,自然,也不再留恋。轻轻吁口气后她回过头,“子婴,我只想过我喜欢的生活,不需要依附任何人,畅游于天下间。” 子婴紧握丝帕走到紫末跟前,“阿末,你是不喜欢宫中生活吗?这个大王我本不想当,我随时可以离开,可以陪你游历天下河山。” “不做秦王?” “秦律严苛,百姓苦不堪言。既要整顿内务,又要抵御各路起义军,我并没有自信能做好。与其这样,不如把这天下拱手让给有识之君。只要百姓过上太平日子,能够吃得饱穿得暖,这秀丽江山是不是姓嬴又有什么关系呢。” 紫末看着子婴的眼睛,“既然如此,明日随我一起去灞上迎接沛公入城吧。” 子婴微愣,他凝视着紫末的眼睛,好一阵子才说:“让我再想想。” 城门紧闭,守卫森严。东城门内,美艳的红楠与一个美髯中年将军当歌对饮。 红楠领口的盘扣早已解开,酥胸半露,媚笑着举起酒樽,“红楠预祝将军旗开得胜,大胜而回。” 虬髯将军笑容悲凉,“美人可知,战事一起,我等性命堪忧啊。” 红楠手一晃,樽中酒已洒出不少,看起来很是惊慌,“将军武勇修为很高,怎么可能有性命之忧?” “章邯的武勇修为不高吗?不,他虽然是文臣出身,可武勇修为比一般的将军都高。结果怎样,不还是选择了投降。美人,早些收拾细软,有多远就逃多远吧。” “既然如此,何不打开城门亲迎沛公入咸阳?红楠与将军你相交多日,实是舍不得你上沙场与人拼杀啊。” 虬髯将军沉默许久后把樽中酒一饮而尽,然后把空樽狠狠掷于身前地上,“不错。大秦既然无力为民谋福,我等另投明主也算不上叛国。” 烈风卷着雪粒子劈头盖脸砸下来。 海遥望着远处的高墙,“这座府邸临灞水而建,山清水秀,不会是哪个大户人家的私宅吧?” 大军一路行来,撞见不少为避祸而举家迁移的百姓,海遥有这些担心不足为怪。 周勃抱拳回答,“原为赵高弟弟赵成所有。赵高被斩后,新的秦王夷其三族,赵成亦在其内。目前,此宅空无一人。” 刘邦望着眼前数百辆整整齐齐排列着的车弩,问:“这宅子的院墙坚固程度如何?” 周勃答:“属下查探过,此宅的院墙比咸阳城的城墙更为坚固。” 周勃冲海遥点点头后看向刘邦,“主公,开始吗?” 刘邦收回目光,向周勃伸出手。 周勃把手中令旗递过去,刘邦令旗一挥,“放。” 箭声飕飕,破风而出。 在听到第一声箭鸣的那刹那,海遥就双目不眨望着远处那堵墙。 箭声整齐划一,瞬间工夫就归于平静。 车弩改进的过程刘邦并未亲眼目睹,因此,他仍在惊异于车弩射出的竟然是短戟。见拉弩的兵士不再拉,他才望向对面。他发现,对面墙上,那一柄柄短戟以一种看似杂乱的顺序“整齐”排列着,而候在墙两侧的兵士竟然如崖壁上的猿猴般,四肢并用,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向上攀爬。 第十三章多情自古空余恨(6) 张良看得目瞪口呆。 萧何虽然自樊哙口中得知海遥做过这样的训练,但始终不相信会在战场上发挥效用。因而,内心震惊的程度不亚于张良,也是呆呆而望。 樊哙已是手舞足蹈,“太好了。有了这样的新式武器装备,攻下咸阳还不是探囊取物般容易。” 刘邦脸上的震惊慢慢散去,与身边几位大将的欣喜兴奋相比,默不作声的他显得十分平静。可是,无论是海遥还是其他人,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在车弩的威力上,没有人留意到他反常的反应。 周勃口中念念有词,“……四百零一……五百一十七人……” 海遥美眸微眯,看着越来越多的兵士翻过墙头,“周勃,多少人了?” “五百八十二人。”周勃声音里全是激动,“夫人,虽然天气异常,但并未影响兵士们的速度。” 海遥回头,冲刘邦嫣然一笑,“我们有一千多辆这种车弩,以刚才的速度攻城,伤亡会有多大?” 刘邦脸上的笑容淡淡的,“风雪天气,若咸阳城头的秦兵用水当头浇下,短戟上的水会在瞬间结冻成冰,你该如何应对?” 海遥笑容不变,冲周勃伸出手。 周勃在袖兜里快速摸索几下,然后赶紧看向樊哙,“把你的拿出来。” 大家的注目中,樊哙自怀中掏出一双形状奇怪的物件,“这个东西是夫人所创。既保暖又不影响握兵器。” 刘邦双目之中又是一道精光闪过,他接过樊哙递来的物件套在手上,伸拳、握拳、再伸拳,来回几次后,看向海遥,“确实,有了这样特制的……” 海遥截口笑说:“手套。” 刘邦凝视着海遥的眼睛,“有了这样的手套,确实不用怕冰粘手。” 手掌湿热,乍一接触冰冻之物,手掌就会被冻物牢牢粘住。众将跟随刘邦征战多年,大都知道这种状况。而作为女人之身的海遥却也清楚,刘邦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狐疑。 海遥得意地一笑,快速转身对周勃说:“训练到此结束,让兵士们回营地休息。” “诺。”周勃连看都没看刘邦,就快速跑开执行海遥的命令了。 刘邦望着周勃的背影,双目又是一道冷光闪过。张良恰在这时看向刘邦,正好捕捉到那一闪而逝的异样神色,快速扫一眼眉飞色舞的海遥,然后迅速低下头。 樊哙还在向萧何炫耀,“你等知道吗?拉弩的兵士是夫人一个一个亲自挑选出来的。他们不仅臂力非凡,目力也极其惊人。还有那些攀墙的,他们并不是武勇修为高强,那是夫人训练的结果。” 萧何脸上又现惊容,“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军中兵士都具备这种能力?” 樊哙得意地点头,“那是自然。” 萧何轻声感叹,“夫人若为男子,一定不输于任何一位将军。” 张良悄悄抬头,不出意外地看到,微微笑着的刘邦双眼迸射出凌人的光芒。 周勃安排完毕后快速往回跑,刘邦却淡淡地开口吩咐:“都回去吧。”说完,率先举步回营。一直沉默的张良紧随其后。 海遥看一眼刘邦的背影,秀眉微蹙,他似乎有些异样。可还未及深思,跑到她身边的周勃开口又问:“夫人可有其他吩咐?” 海遥说:“我要的东西找到了吗?” 周勃含笑点头,“找到了。不过,现在不在身边,在我营帐里。” 海遥点点头,“等会给我送过来。” 海遥进帐时,看到刘邦仍在研究那双手套,便笑说:“时间紧迫,做工差了些。” 刘邦把手套放在榻边,静静望着走近的海遥,“想法新颖大胆,做出来装备实用性强。海遥,我既庆幸身边有了你,又不想你过多参与到战事上去。” 第十三章多情自古空余恨(7) 海遥微怔。这就是他今晚异常的原因? 刘邦笑容无奈,“很矛盾,是吧?” 海遥点点头。 刘邦轻轻口气,“既然你不愿意暂回沛郡,就只能希望你在后方,不希望你出现在战场上。可是,又明白你的性子,即使我下令,你也不会老老实实遵从。海遥,答应我,在战场上要分清优劣势,要懂得保存实力,切不可感情行事。” 他这是为她担心,害怕她会再次受伤。海遥心里的疑惑顿时消失,同时,心头一阵激荡,她快步走上前揽住刘邦,在他脸颊边轻轻一吻,“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我无法预料我们会不会顺利拿下咸阳,可是,我要确保我们两人都活着。” 刘邦知道再劝下去也是枉然,他只好用力握住海遥的手,“从揭竿而起的那一天,我就对天发过誓,只要我刘邦在,就绝不会抛下任何一个跟随我的将士。” 海遥再没有往日小女儿家的矜持羞涩,黑眸之中全是融融的深情,她紧紧盯着刘邦,“我的世界里却只有你。” 刘邦不再往下说,他紧紧把海遥揽在怀里,似想把她的身子揉进他的骨血里。 海遥俯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刘邦俯下身吻住了海遥,炽热缠绵。海遥被吻得头脑发晕,根本忘记了让周勃送东西过来。刘邦的手已经放在海遥腰间的束带上,这时候,营帐外突然传来周勃的声音,“夫人,你要的东西找来了。” 顿时回神的海遥脸红心跳地扬声向外,“放在帐外吧。” 营帐外的人一愣,然后放下东西飞快地跑了。显然,是明白营帐里的两个人不方便见人。 刘邦柔声责怪,“又和周勃捣鼓新式武器了?” 海遥起身走到帐外,取回周勃放在地上的香炉。 看着她手中精致小巧的彩釉青铜炉,刘邦很是诧异,在他的感觉里,特立独行的海遥从来不屑于用煮酒焚香来取悦男人。 青烟袅袅,香味淡雅。 极力保持镇静的海遥并没有发觉自己双眼的神色是多么的慌乱羞涩,“刘季。” 刘邦心头的阴霾完全消散,他微笑地凝视着海遥,“嗯?” 海遥的脚步越来越慢。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没有如此羞窘不安过,重复叫一声:“刘季。” 刘邦张开双臂,“海遥,来。” 海遥双目如星,盯着刘邦的眼睛,一步一步走向他,像这个时空的女人一样,坐在刘邦的腿上,并顺势抱住他的脖颈。 两个人紧紧地拥抱着。很久后,刘邦才开口,他声音略哑,“明日一战,若我们都活着,给我生个儿子吧。” 海遥两颊绯红,含羞嗔怪,“女儿不好吗?” 刘邦双眼里盛的全是融融深情,他边抽开海遥腰间的束带边笑说:“儿子女儿都要。我们要百子千孙,生生不息。” 虽说夫妻间早已欢好过无数次,可海遥依然羞窘不堪。刘邦却和往日很是不同,热烈而狂野。 两人的身体快速纠缠在一起,似是都想把对方融化在自己的身体里。 事后,刘邦一手紧紧搂着海遥,一手抓起她的手在唇边亲吻,双眼看着帐顶,不知想些什么。就在海遥头脑混沌即将睡着时,他突然起身,拿起案榻边的酒樽,回来叫醒她,“今晚天寒,喝口酒暖暖身子再睡。” “现在还是一身子的汗,哪里会冷。”虽然这么说,可海遥还是顺从地接过酒樽一饮而尽。全粮食酿造的,即便是烈酒酒精含量也不高,在这寒冬腊月里,用酒御寒确实极其有效,自天开始降雪,她也常喝。可今天这酒似乎有一股子异味,她隐约觉得哪里不妥,可是,眼皮子却越来越沉。 第十三章多情自古空余恨(8) 刘邦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散了,低沉的声音听起来隐含无奈,“你若不是全心为我,我又岂会全心全意待你。好好睡一觉,醒过来时我们就在咸阳城里了。海遥,不要怪我,我真的不希望你出现意外。” 海遥浑噩的头脑终于有一丝清明时,天已近正午。望着透帘而入的灿烂日光,她有一瞬间的迷茫。望望四周,她顿时慌了,翻身起来却发现身上衣衫早已穿戴整齐,拿起酒樽细细看一会儿,发现樽底有细细的残余白沫,为了不让她跟着出征,他竟然对她用了药。 海遥旋风般冲出营帐。 团团围在营帐四周的十六名侍卫疾冲过去,分站两排截在海遥面前,齐声说:“夫人,请回帐。” 举止四望,发现营地里兵士身影稀落,显然,这一仗刘邦已是志在必得。海遥微怒,“还不退下。” 刘邦出发时曾对这十六名将士下达命令,夫人醒来后他们要寸步不离守卫她。如果营地出现敌情,他们要不惜任何代价护卫夫人的生命安全。所以,海遥的怒喝不仅没有吓退他们,反而团团围住她,“夫人,请回帐。” 海遥暗中提气,“让开。” 众侍卫似乎早已预料到她会动手,海遥的突然发难并没有发挥作用。他们的武勇修为虽然不算太高,但十六个人目标一致地堵截,一时之间她根本冲不出去。 “让开。”这突如其来的厉喝震得众人耳朵里嗡嗡作响。 听到韩信的声音,海遥迅速转过身子。 十六名侍卫呈扇形围在她四周。 他怎么独自一人现身此地?项家大军现在何处?他出现在这里又为了什么?海遥心中快速闪过无数个念头。 韩信一直紧紧盯着海遥,“这里交给我。赶快走。” 海遥回头扫一眼身后的侍卫,“我夫君的营地在这里,我的侍卫们也在这里,我往哪里走?你是项羽跟前的大将,跟我们却没什么关系,我又怎么可能把我的侍卫们交给你?” 韩信双目中闪过一丝挣扎,“丑女人,喜欢一个人有错吗?” 海遥眼角眉梢显出来的尽是嘲弄,“喜欢一个人是没错,但用下三滥的手段扣留别人的妻子就大错特错。” “海遥……” 韩信的话还没有说完,十六名侍卫便同时怒喝,“大胆,我家夫人的名讳岂是你随便能叫的。” 韩信默一会儿,“海遥,难道一定要如此仇恨我吗?” 海遥抬手,阻止住准备出手的侍卫们,“韩信,无论你出于何种目的现身此地,请尽快离开。否则,别怪我出手。” 韩信勉强挤出一丝笑,“你难道不想去和沛公并肩而战吗?” 海遥心思急转,她真的想即刻离开,可是,韩信此时出现在营地里,她又怎么可能安心离开。 韩信提步向海遥走去。 十六名侍卫马上改变位置,把海遥团团围在中心的同时已纷纷亮出兵刃。 韩信仍旧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这期间他目光一直在海遥身上,“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 海遥心中犹豫,眼前的韩信变了个人似的,没有了以前的那种目中无人的张狂,浑身上下有股说不上来的孤寂,可是彭城之中被他在猝不及防间下药的事还如鲠在喉,她不敢轻易相信他。现在,她已不是一个人,她不能因为自己而让刘邦受到胁迫。 见海遥双眸之中全是戒备,韩信停步低头苦笑,“以前我只是一个泼皮无赖,行事随心所欲,若不是有位恩人诚心点化,我韩信怎会想到立志报国。可是,项羽却并不是能带给天下百姓安宁的人,我不会为这种人去拼命。而沛公刘邦,即便他有尧舜之才,我也不会跟随他。我只想守着心爱的人,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和束缚,让她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第十三章多情自古空余恨(9) 海遥虽对他的话将信将疑,可却不敢与他的眼神对视,她的目光越过他望向半空,已至正午,外加皑皑白雪的反射,光线刺得人睁不开眼睛,“你怎么选择跟我无关。请尽快离开这里。” 韩信眼睛里全是痛楚,“你……丑女人,这天下,除了我韩信,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肯为你舍弃一切。刘邦他……” 海遥冷声截断他的话,“请尽快离开。” 韩信额角青筋直跳,“你……” “请离开。” 韩信凝望着海遥一会儿,“刘邦统一天下的那一天,将是你苦难开始的时候。” 海遥心里一紧。 韩信已转身向营地外行去,“难道你还奢望一个帝王只守着一个女人吗?” 海遥呆呆而站,许久之后,直到西方远远地传来嘹亮激昂的号角,她才猛然回神,这是进攻的号角,她已没有时间去深思韩信话中意思,现在的她,只想和刘邦并肩作战。无论将来如此,现在他的心里只有她一个人。 不想再浪费时间,她冷冷的目光扫过十六名侍卫,“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难道你等想把武勇修为用在阻拦我身上吗?” 这十六名侍卫武勇修为非普通兵士可及,他们自然希望去战场上厮杀。见海遥心意已决,他们目光交流后不约而同向她抱拳,“但听夫人吩咐。” 惊天动地的战鼓响彻云霄,海遥拔脚就往西方疾掠,十六名侍卫紧随其后,海遥目注前方,“你们的主要任务是护卫你们主公的安全。” 十六名侍卫齐声应下,“诺。” 一辆朴素的白色马车驶向西城门。 守卫森严的将士长戟一挥,“停车。” 马车前帘掀起,露出一张冷艳绝伦的女人的脸,她目光冷冷扫过数十名将士后把手中玉佩递给离车最近的一名小将,“交给王坦。” 小将自参军便在皇城根当守卫,看紫衫少女提起王坦将军名字时那份坦然那份随意,他便意识到马车里的人大有来头。虽然外有强敌,可这些人仍然得罪不得。小将飞也似的奔进城门耳房。 耳房内,红楠正为王坦梳理美髯。听到小将禀告,两人对视一眼,王坦接过玉佩,仔细一看,面色骤变。 玉佩上刻有精致的花纹,这些花纹刻的正是秦王子婴的名字。 红楠仔细问过小将后,眼前一亮,“你是说马车内有位身着紫衫的姑娘?” 小将连连点头。 红楠掩饰住眉间飞扬的神采,向王坦进言,“现在只能随机应变了。” 王坦手握玉佩疾步走到马车车辕边,神态谦恭把玉佩递给紫衣姑娘,“贼人刘邦已把咸阳城团团围困。姑娘虽有大王信物,小将也不敢擅自打开城门。” 紫衣姑娘目光淡淡扫王坦一眼,然后回身说:“子婴,说句话吧。” 秦王子婴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淡淡飘出来,“放行。” 王坦身子一激灵,然后快步跑向城门,亲自拿下厚重的巨型门闩。眼睁睁看着载着大王的马车向东而去。 红楠走上前。王坦眉紧皱,“大王去的方向会不会是灞上?” 红楠在看到紫末的那一刻便已猜出,可是,没有确切消息传来,她不敢擅下结论,“将军,如果大王前去灞上,我们静观其变。如果不是,我们还按原计划行事。”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王坦略思一瞬后点了点头。 刘邦一身盔甲站在阵前。周勃、张良等重将分别位于他的左右。 鼓声隆隆中,周勃再次望一眼西方朱红的城门,发现还是紧紧闭着。他自觉不能再等便向刘邦请示,“主公,进攻吧?” 第十三章多情自古空余恨(10)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两军相逢勇者胜。刘邦自知士气在作战中的重要性,他高高举起令旗,旗子在半空中停顿一瞬后重重挥下。 数万名将士冲向东城门的同时,啪的一声巨响,一道白光迅速从军中射出,升到半空后爆开。顿时,绚丽缤纷的色彩在半空中炸开,在明亮的阳光下,显得尤为耀眼。 海遥看向半空中四散开来的礼花。她知道,那是发起总攻的信号。 十六名侍卫声音中难掩兴奋,“夫人,开始攻城了。” 他们话音未落,南、北、西方向的三个城门同时响起震天的鼓声。 海遥心里颤了颤,紫末与红楠现在在哪里? “夫人,你看,主公。” 百米开外,黑压压的将士中,帅旗正快速地移动。海遥纷杂的思绪顿时清明,“走。” 外围的将士听到身后的动静,警惕地回身准备御敌,待看到海遥一行的身影,又赶紧转身前行。 海遥冲到一个骑兵小将前说:“下马。” 小将没有迟疑翻身下马。 一跃而起的海遥紧勒缰绳纵马飞驰,速度奇快,她只有一个目的,快速赶往刘邦身边。 而帅旗下的刘邦也仿若感觉到什么,猛地回头。 海遥从他双眼中准确地捕捉到一丝惊怒,可她丝毫不在意,仍旧策马飞奔,待两人并辔时她先开口质问:“为何在酒中下药?” 刘邦目光冷冷扫过海遥身后陆续而来的十六名侍卫,十六名侍卫快速低下头。海遥怒瞪刘邦一眼,“我知道你不想我受到伤害,可是,你难道不知道我更想陪在你身边,与你并肩杀敌。” 刘邦冷声吩咐十六名侍卫,“保护好她的安全。”然后匆匆扫海遥一眼,“不要让我分心,也不要让自己受伤。战场上容不得你感情用事,明白吗?” 海遥点头说:“你也一样。” 刘邦面色这才稍微好转。 战鼓隆隆,提醒着两个人现在不是诉说的时候。刘邦手中的令旗又是一挥。 海遥一马当先,向东城门迅速冲去。一百米、五十米、三十米……耳边充斥的全是热烈激昂的冲锋声。 东城门咿呀一声,声音不大,却在这震天动地的兵马奔跑声中尤为响亮刺耳。 海遥心中一动,赶紧勒紧缰绳,“刘季,情况有变。” 刘邦微眯着眼睛,沉吟一瞬后重重挥下令旗。周勃得令后,指挥大军呈半圆形向四周迅速散开。 只见一辆白色的普通马车从东城门缓缓驶出,车辕上,俏生生地站着一位紫裳少女。 海遥觉得心咚咚直跳,紫末能从城门安全驶出,这说明她的计策已经成功。这场战争将不费一兵一卒。她在心里说:“紫末,好样的。” 刘邦握着令旗的手微微颤着。 周勃尚未得到刘邦的指令,手持盾牌的兵将们挡在马车的面前。 海遥看向刘邦,“放她过来。” 刘邦令旗一挥,周勃率领兵将从中间一分为二让开道路。马车却不再前行,紫末先跳下车,然后自车中扶出身着白衣的子婴。 子婴手中抱着的镏金箱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这亮光照得刘邦睁不开眼睛,他快速翻身下马,大步向两人走去。海遥紧随其后。 四人相隔约三米时,子婴静静站着打量一会儿刘邦。刘邦身上山般的冷肃刚毅早在下马前就已经隐去,子婴眼前的只是一个面容湿润的男子。 子婴心中略感失望,这不是他心中的沛公刘邦,打开镏金箱子,历任秦王御用物品呈现在众人眼前。 众将欢呼,子婴却问刘邦:“君临天下的帝王应该如何对待追随自己的亲随?” 刘邦笑容淡淡,“赏罚分明。同甘共苦。” 子婴再问:“成王之后,又如何对待降国的子民呢?” 刘邦的目光越过子婴望向巍峨壮观的咸阳城,“应当不分国不分族,都一视同仁。为王者,必要为天下百姓谋福。” 刘邦脸上的湿润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大山般的刚毅。子婴心中一凛,双膝跪地匍匐在刘邦面前,“请沛公善待我大秦百姓。” 刘邦赶紧扶子婴起身,“刘邦言出必践。” 海遥难掩心头狂喜,向紫末招招手。子婴继位不过四十余日,她很想知道紫末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近得了子婴的身,还成功劝降。 紫末却对海遥微微摇头,“我还想再陪子婴一会儿。” 听了紫末与海遥的对话,子婴猛地侧身,目光在紫末与海遥身上游移半晌后了然地苦苦一笑,便不再说话。 紫末盯着子婴的眼睛,双唇微张了下,想说的话始终没有出唇。 海遥心中微动。 刘邦已挥出令旗,又一颗璀璨的礼花冲天而起,周勃手中长刀指向咸阳东城门,“进咸阳。” 万余将士齐声呼喊:“进咸阳。进咸阳。” 大军行至函谷关,探子回报,“将军,此关有重兵把守。” 项羽微微仰头,半空中,披着莹白积雪的山峰与缭绕的云雾浑然一体,若不是背阴处有数数点点的黛青林木簌簌斜出,首次经过的行人定会觉得眼前的山峰凭空消失了。 钟离昧与英布目光对视交流间,范增已经开口:“秦王子婴已经投降刘邦,这里的守兵即便是秦兵,也必定是刘邦所派。不过,以我对刘邦的了解,此关的人马应该是他的人马。他明明知道我们将由此经过,这么做对我们来说不仅仅是个信号啊。” 项羽轻颔下首表示同意范增的观点,然后看向恭立于马前的探子,“前去通传,吴中项羽借过此关。” 探子得令而去。 范增收回目光,“将军,此关扼守崤函咽喉,西接衡岭,东临绝涧,南依秦岭,北濒黄河,地势险要,道路狭窄。我们要有打一场恶仗的准备。” 项羽嘴角现出丝淡淡的笑,“车不方轨,马不并辔,这些虽算天险,可是,比起曾经百战百胜的四十万秦军又算得了什么。小小一道关卡,还会挡住我项家大军的步伐?” 龙且等人只觉胸中豪情万丈。 范增却浓眉皱起,“不可轻敌啊。” 项羽仿若没听见般,再度微微仰首望向半空。 第十四章薄情转是多情累(1) 咸阳城,秦王宫内,碧瓦朱甍,富丽堂皇。 即使见识过二十一世纪的奢华,海遥还是被眼前雄伟壮丽的建筑物惊呆了。在子婴的亲自引领下,她与刘邦踏着光洁晶亮的白玉台阶,一步一步迈上四海归一殿,秀丽如画的王城景色顿时收入眼底。 海遥忍不住轻声惊叹,“好美。” 她身边,负手而立的刘邦接口,“享受极致的荣宠,必先经历惨烈的拼杀。为王者,这是必走的过程。” 子婴眼里掠过一丝难以描述的情绪,“这里是王宫最高点,站在这里,各宫各殿的景色尽收眼底。子婴身子有些乏,这就回了,还请沛公见谅。” 刘邦未回头,“请回。” 紫末转身欲跟子婴离开,子婴含笑阻拦,“不劳姑娘费心,这王宫中我比你熟。” 紫末轻咬下唇,沉默一瞬后才说:“我也有其他事要办,并不是要跟着你。” 子婴眼里闪过一丝嘲弄,“如此说来,是子婴误会姑娘了。” 见一向冷漠的紫末泫然欲泣,海遥用手臂碰碰刘邦,压低声音说:“我有些事想跟紫末单独谈谈。” 刘邦回头望了眼一前一后下台阶的两个人,轻叹口气说:“解铃还需系铃人。你帮不了她。” 海遥对紫末的感情一直是特别的,那些女人中,只有紫末的情绪能影响到她。因而,她的目光一直尾随着渐行渐远却始终保持距离的两个人,心里很是难过,“如果知道她与子婴是旧识,我绝不会让她来咸阳。这个世界,只有感情债欠不得。” 刘邦轻叹一声后揽住海遥的肩,“对不起,海遥。是我让你背负了人情债。” 海遥摇摇头,“跟你无关。杖责樊哙,诱使那些女人答应成为我的情报员,虽说算不上逼迫,可是,总归是我一手设的局。她们之中,也有不少女人是心甘情愿与别人共享夫君的。我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到她们身上,或许本身就是错的。” 刘邦拍拍海遥的背,“我觉得,紫末对子婴并无男女之情。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她心里的人还是樊哙。” 海遥诧异,“你怎么知道?” 刘邦轻笑一笑,“看女人心思,还是男人看得准。” 海遥心中郁闷,“这么说,我还是做错了。” 刘邦摇头,“错对参半。你若不这么做,樊哙那性子能改?紫末可以忍一年,二年,三年……你觉得,以她的性情,能忍一辈子吗?” 海遥细细想一会儿后也摇摇头,“可是,那些女人中若还有跟紫末心思一样的,怎么办?” 刘邦声音忽地变柔,“那就看樊哙爱的到底是谁了。好了,别替他人操心了。有这工夫,不如好好考虑一下我们的事。” 海遥一愣过后忽地想到了他话中含义,脸上一热,说:“我们之间不好好的嘛。哪有什么事需要考虑的。” 刘邦定睛凝视海遥一阵子,转过头,俯瞰着身下万千宫廷楼阁,踌躇满志地道:“我们可以以咸阳为中心,慢慢向外扩延。终有一天,这万里河山都会冠上刘姓。” 刘邦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这些话,可是海遥满腔热血只热了一瞬间,不知为何,韩信的话突然就响在了她耳边。是啊,一个主宰天下的王者身边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女人,每个朝代的上位者都是三宫六院,这些王者需要用这一特殊手段笼络他所需要的势力。纵然不甘心,海遥还是得承认,虽然他欣赏她的某些观点,但并不等同于他会完全赞同。不由自主,她心底生起一丝酸酸涩涩的滋味。 第十四章薄情转是多情累(2) 刘邦突然回过身,炽热的目光投在海遥身上,“海遥,我们马上要个孩子吧。” 海遥心里仍在挣扎,要不要问刘邦。 刘邦脸上的热情略减,“海遥,你怎么了?” 海遥盯着他看了好半晌,“刘季,若这万里河山都姓了刘,偌大的宫里只有你我,你会不会觉得寂寞?” 刘邦静了一下后突然抬手,在海遥额头轻轻一弹,“想什么呢。到时候我们生一群孩子,整天叽叽喳喳的,哪有时间寂寞。” 海遥心里略感宽慰,可还有其他担心,“你的朝臣若觉得这么多宫殿空置着太浪费呢?他们肯定会希望自己的女儿或是姐妹住进来,你也许会恰好需要这些朝臣的势力。” 刘邦静静盯着海遥,“这天下若真姓了刘,我只想一统六国,彻底结束暴敛的王室习俗,休养生息,让百姓们丰衣足食地过太平日子。这些事就够我忙的了,哪还有时间再去和一群女人打交道。海遥,自古以来男主外女主内,家里,我已经有了你,容不下其他女人了。” 他说的“家”让海遥感到温暖,她只觉自己的心咚咚直跳,虽然无法预知到以后的生活,可是,现在的她无法不感动。她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喜悦,只能用力搂着他的腰紧紧抱着。 刘邦叹道:“你们女人啊,总是自己为难自己。” 内心羞窘的海遥越发抬不起头,她在刘邦怀里咕哝,“谁想为难自己啊。谁让这个世界这么变态呢。” 刘邦没有听清楚,“你说什么?这个世界怎么了?” “没什么。”一个男人可以娶无数个女人,不是变态是什么。不过这话海遥还真的无法说出口。 刘邦忽地一笑,拥起海遥向台阶而去,“你前几日焚的香很特别,走,再试试去。” 海遥两颊顿时火烧火烫的。正要开口笑嗔他几句,却见樊哙与萧何一前一后快步往这边走来。 樊哙满脸怒容,边走边嚷:“萧何,你若要再拦我就出手了。” 萧何疾行几步站到樊哙前面,“如何处理秦王子婴那是主公的事,你这个浑人,别遇到那些女人脑子就发热。” 被戳到痛处的樊哙顿时更加愤怒,“哪个浑蛋才是因为女人呢?” “浑蛋。若不是紫末姑娘寸步不离陪伴子婴,你会这么生气?”萧何的声音也大了起来,显然也是气到了极点。 樊哙只呆了一瞬,就赶紧撇清,“她们既然已经离开了我,我樊哙又怎么可能因为她们生气。着实是应该杀了那个子婴。” “杀与不杀都是主公的事,与你有什么相干。” “萧何,你……” “我怎么了?若不是念及十几年的交情,我萧何才懒得管你这烂摊子。” 刘邦脸上已无一丝情绪,他松开海遥,淡淡地开口问:“樊哙,说说子婴有哪里该杀?” 两人这才发现刘邦就在前面。樊哙飞快地扫刘邦一眼,开口陈述子婴的“罪行”,“秦王独断专权酷法治民,导致百姓苦不堪言。这姑且不说,就单说征发全国农夫修造阿房宫和骊山墓地,劳民伤财,以致大多数百姓家里的男丁死绝,只有女人儿童耕种田地,就这样,赋税负担也日益加重。如此暴君,是不是该杀?” 刘邦表情不变,“子婴继位不过月余。” 樊哙又说:“一个降臣居然敢目中无人,难道此时他不应该亲自陪在主公身边吗?” 刘邦轻轻一叹,“他身子不适,我让他回去休息了。樊哙,紫末与子婴之间或许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樊哙一愣。 海遥已经开了口:“即便他们真是相爱,你若想挽回紫末的心也应该和子婴公平竞争。樊哙,堂堂男人,喜欢了就是喜欢了,吃醋了就是吃醋了,要敢做敢当。” 第十四章薄情转是多情累(3) 樊哙神色已显慌张,“谁喜欢她了?” 海遥却故意反问:“她是谁?你连她的名字都不敢说。” 樊哙扭头就跑,“谁不敢说了。紫末……她若真……喜欢那个男人,随她高兴好了。” 萧何叹道:“这浑人就会办浑事。”说完,朝刘邦与海遥一抱拳,转身就准备走。 海遥叫住他,“萧何,沛郡粮草的事你完全接手吧。如何耕作,如何施肥,亲自实践过的那些女人比我懂。如何运输,你比我内行。外行管理内行,迟早会出岔子。” 萧何探询的目光望向刘邦。 刘邦并无异议,他对萧何说:“军中粮草本就是你负责,沛郡粮草有夫人的心血,她既然属意你,你就接手吧。” 萧何先朝海遥抱拳,“谢夫人信任。”然后向刘邦抱拳,“属下必不负主公重托。” 刘邦轻颔下首,“去吧。” “诺。” 待萧何走远,刘邦微笑着看向海遥,“我没说错吧。樊哙这个莽夫心里对紫末还是念念不忘。” 海遥知他说得不错,可却故意与他唱反调,“也许他只是为男人的面子呢。不过,这不是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紫末心里真的还有他吗?” 刘邦笑笑后提步继续前行,“我这军营里,樊哙是最不讲究面子的人。至于紫末心里是不是有他,以后你自然就明白了。” 探子被函谷关守将斩杀,割下的头颅连同一份言辞犀利的檄文被关内守将用箭射回。 龙且等武将气急败坏。 项羽把檄文重重掷在地上,“刘邦,你不义在先,休怪我项羽无情了。” 范增被项羽尊为亚父后,自觉身份不同,觉得有些事应当时时提醒项羽,“将军,刘邦布衣出身,早年混于市集时被人称之无赖泼皮。与他交往,不可以信待之。否则,吃亏上当的绝对是我们。你瞧瞧眼前,他竟然令属下冒充秦军,这不明摆是不想让我们借道此关嘛。” 这些项羽岂会不知。急于赶往咸阳,刘邦竟然玩起了这种花样。项羽心里已是怒不可遏,范增却又在此时点明他决策的失误,这已成功激起了他心里苦苦压着的隐怒,他冷冷盯着狭长的谷口,“血债血还,我项羽的人绝不会白死。” 函谷关这样的军事要塞,四周有险峻山岭作天然屏障,只需待在关中以静制动死守即可。守关的“秦将”自然也知这个问题,因此,任凭龙且等人在谷口秽言污语辱骂,他们或报以几支火箭或还以几句更恶毒的怒骂。 组织两次小规模的进攻后却无丝毫成效,项羽召集五副将,小范围地商量过对策后,龙且与虞子期等人继续率领兵将辱骂挑衅,项羽与钟离昧、英布、季布四人则带领几百人准备攀爬峭壁伺机进关。 身着戎装骑于马上的虞妙戈悄悄尾随项羽而去。 下马之后,项羽发现走在过膝的积雪里,前行很是艰难。走了几步后,他突然转过身子,喝道:“妙戈,回去。” 藏身于一簇雪松后的虞妙戈走出来,“将军,如此天气攀爬山崖太过危险。妙戈有一个办法,或许能渡过眼前难关。” 项羽眯眼看一眼白皑皑的山峰,“什么办法?” 虞妙戈拍落袖上的白雪,“你们商议对策时我无意中听到,谷内关口城墙因地势所限虽然很短却高耸入云。这样的话,用绳索肯定行不通,城墙上过分集中的兵力会在你们还没有攀上去的时候砍断绳索,伤亡会很大。其实,我的办法与用绳索异曲同工,它们的不同之处在,我所用的绳索并非我们常见的草绳。” 第十四章薄情转是多情累(4) 眼前确实是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听听也未尝不可,项羽点点头后说:“说详细些。” 虞妙戈说:“城墙墙壁肯定满是冰溜子。我们只要用煮温的木头棒子粘在冰溜子上,便是现成的梯子。我想,现在跟在将军身边的就是善于攀爬的兵士。这种替代的梯子应该难不倒他们。” 钟离昧与英布相视一愣,季布已满脸惊叹率先开口道:“虞姬好计谋。将军,我认为可行。” 项羽双眼之中隐含惊异,望向钟离昧与英布,“你们的意见呢?” 英布看向虞妙戈,“如何避免攻城的将士成为活生生的箭靶子?” 虞妙戈似被众人的语气所鼓舞,脸上的不安少了些,“我们把攻城的将士分成两部分。他们可以举着盾牌做掩护,一队攻城,一队弓箭手掩护攻城。” 英布看向钟离昧,钟离昧点点头,“将军,我们不妨一试。” 项羽见三个部下全部赞同,便点点头,“季布,听从虞姬的安排。准备攻城所用的大棒子等用品。” 季布欣喜地应下。 项羽这才看向虞妙戈,声调温和,“你怎么想到用这个办法?” 虞妙戈内心翻江倒海,“待字闺中打发时间时曾看了些闲书,忘记是什么书了,上面曾有这么一篇,记忆中,他们用的是刚割下来的羊皮腿粘在冰溜子。见将军为此战忧愁,脑子里就突然想起了这个事。” 打败了章邯大军,军队内将士士气正高昂,项羽深知这次战役的重要性。节节胜利才能令未来的敌人闻风丧胆,才能更好地减少精锐的伤亡。虞妙戈的建议或许不是最好的,但很有可能是最行之有效的,他静静盯着虞妙戈,“谢谢你。” 虞妙戈顿时热泪盈眶,“能为将军分忧,是妙戈的福分。” 刘邦在四海归一前殿接待了楚怀王所派使臣,一再推脱后“无奈”受封关中王。然后,设宴为使臣接风。 秦宫虽然变了主人,可歌姬舞姬仍在。胡亥荒淫奢华,歌舞姬身上的裙裳竟然是金银丝织成,翩翩起舞间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左拥右抱的来使满脸震惊,呆呆观看一阵子后不自觉起身,走进舞池,握住一名舞姬的纤腰,挑起她襟前纱裳啧啧夸赞,“闻二世皇帝胡亥享尽人间风流,果真不假啊。沛公,哦,不对,关中王,你等艳福不浅啊。” 刘邦面带惶恐,“大人误会了。待安排好咸阳城内事务,刘邦必会退守灞上。这些歌舞只是为大人接风的啊。” 来使哈哈大笑,“关中王何必惊慌,大王远在彭城,即便真想管,也是山高皇帝远鞭长莫及喽。” 刘邦眼神略冷。 右首端坐的子婴突然起身,“此事与关中王无关。这些艳姬是子婴临时召回的,她们本来已被关中王遣出宫了。” 见子婴为刘邦解围,来使先冷冷看一眼子婴,然后问刘邦:“关中王准备如何处置降国之王子婴?” 见默站在子婴身后的紫末眼中带着恳求,与刘邦共坐一榻的海遥在袖下悄悄地拉了下刘邦的手。刘邦微微低头,与海遥目光相触后望向来使,“子婴暂时交由左司马曹无伤看管。” 来使咄咄质问:“为何不斩杀,关中王不知后患无穷的道理吗?” 紫末俏生生的小脸上先是震惊,后是决绝。 海遥心里突然不安起来。 刘邦默默盯着来使,“大人有大王的手谕吗?” 来使一愣过后正准备开口,樊哙已拍案而起,“既然来使不喜歌舞那就撤了,罗里吧嗦的做什么。” 众人惊愣间,樊哙已向那些呆站着不知道应不应该离开的歌舞们不耐烦地摆摆手,“下去,赶紧下去。” 第十四章薄情转是多情累(5) 刘邦眼中笑意一闪而过。 樊哙已大步流星起身走到子婴面前,看着子婴,话却是对紫末说的,“没听见主公的话吗?还不带着他离开。” 海遥心中一动,这樊哙虽然从头到尾都没看紫末一眼,可是,这行为明显是在维护子婴。樊哙此举,不像他平常的为人。难不成是前几日的话他听进去了?这个浑人,该不会真的想成全子婴与紫末吧?她赶紧望向紫末。 紫末显然也有些出乎意料,不过,她反应还不算迟钝,“子婴,我们离开。” 子婴淡淡扫一眼紫末,步履轻缓向殿外行去。紫末紧随其后。 樊哙目送两人离开后,大踏步走向自己的座位,开始大口大口地喝酒。最后,竟嫌酒樽太小,太费时间,直接提着酒坛子往嘴里灌。 海遥悄悄退席。几日工夫,她已经摸熟了王宫中的路,按记忆找到子婴所居的宫殿,宫中值守的阉人却说没见到紫末他们俩。 天渐渐变暗,宫灯盏盏点亮。瞬间工夫,整个王宫已是灯火辉煌。海遥寻了好几处宫殿都没能找到他们两个。正要返回,却见前面偏殿房顶上有两个人影子。走过去,隐约有声音传过来。 是紫末的声音,“子婴,我并未存心骗你。” 子婴没有开口。 紫末声音低沉了些,“当日无论你做出哪种决定,我都不会劝说或是阻拦。夫人于我有恩,我们却是自小的朋友……” 子婴冷冷打断紫末的话,“我们只是朋友?” 紫末声音已变,“子婴,多年不见已是物是人非。我已非当年的阿末了。” 子婴却声音激动,“可在我心中,你就是当年的阿末。” 紫末开始抽泣,“子婴,对不起。这次是阿末对不起你。” “阿末,你……” 海遥心里一紧,就见眼前有一道紫影快速闪过。她抬头望一眼房顶上焦急四顾的子婴,叹道:“如果爱她,就不要利用她的愧疚一再逼迫她。她的心里真的很苦。” 子婴闻言愣了,“这些年,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想告诉你的时候自然会说。”海遥转身朝已经远去的紫影追去,“紫末,等等我。” 紫末虽然速度降了些,可还依然向前跑。海遥追得气喘吁吁,“紫末,你再不停下,我就不追了。” 紫末悄悄擦掉眼泪,回过头来轻轻叫:“夫人。” 海遥扶着白玉栏杆,轻拍胸口,“你这丫头,轻功修为是越来越好了。照这么下去,再等个一年半载,我就再也追不上你了。” 紫末从头到脚看一眼海遥,唇边露出一丝笑,“夫人这么打扮,自然是追不上我了。” 自入秦宫,在刘邦的一再要求下海遥换回了女装,不得不说,这秦宫里的宫廷裁作手艺确实灵巧,做出的衣服既不张扬又贵气逼人,其实,她以前是不喜欢这类衣服的,可刘邦却连连称赞。女为悦己者容,他说好,海遥便将信将疑地穿上。好在连穿几日也慢慢习惯了。现在经紫末一提,海遥心头略窘,“他说这样好看。” 紫末又仔细打量一番海遥的神色,打趣说:“主公眼光确实独到。” 海遥含笑瞪紫末一眼,“知道打趣我。估摸着心情好多了吧。” 紫末收笑,低着头顺着拱桥向前面慢慢走,“我本是咸阳人。祖父曾是始皇帝身边的近臣。因官邸和子婴的父亲扶苏公子比邻,自小便和子婴一起玩。年少的我们曾经约定过,长大了我们也会像小时候一样,永远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可是,扫平六国后始皇帝性情大变,不知道为什么祖父竟然意外触怒了大王,府中被抄的前几日我和子婴出城游玩。知道消息赶回咸阳后,子婴把我关了起来,我知道他是害怕我被人发现。可我心里惦念父母和家人,于是趁夜翻过窗户顺着后院的狗洞偷偷进了府。可眼前的一切让我毛骨悚然,各个院子横七竖八全是尸首。母亲,父亲,祖母,哥哥,姐姐,甚至是还在襁褓中的弟弟,一个都没有落下,全被杀了。” 第十四章薄情转是多情累(6) 失去亲人的悲痛外人用语言安慰是苍白无力的,海遥与紫末默默走了一阵子,等在湖心亭子里坐下,海遥才又开口:“你的祖父呢?” “车裂之刑,死无全尸。”虽然已经过去数年,说起这些紫末仍是满目惊恐。 海遥也打个寒战。 两人说话间,有一个眼熟的阉人顺着虹桥跑进来,把暖炉子放在两人腿边后转身飞快地跑了。海遥仔细回想了下,想起来这个阉人正是服侍子婴的人,她叹道:“之后呢?” 紫末犹豫了会儿才伸出手拢在炉子上烤,“年龄尚小的我禁不起这么大的变故。我扑在母亲身上痛哭起来。那些正等着我自投罗网的侍卫们闻讯赶来,当时,我真的不想活了,对着侍卫们手里的长戟就撞。可那些侍卫们还要拿着我去交差,我还不能死。于是,我就被那些侍卫们用长戟推来搡去,浑身上下都是血淋淋的口子。就在我觉得自己快被戏弄死的时候,子婴来了,那时候扶苏公子还很得大王的欢心,所以,那些侍卫不敢怠慢,子婴牵着我满是鲜血的手一步一步走出府门,隔壁公子府里子婴的母亲冲了出来,她说,阿末,你若跟着子婴走,公子府里所有的人都会受到牵连。当时,满心惊悸的我紧紧拉着子婴的手,唯恐他扔下我。可当子婴真的说出有他在就有阿末在的时候,我脑海里却闪出父亲兄妹血淋淋的尸首。当时,没有任何犹豫,我转身就跑。那时候我跑得可真快,子婴怎么追也追不到我。我跑出了王城,跑出了咸阳,跑出了我熟知的世界。” 海遥揽住紫末的肩膀,泪忍不住流下来,“对不起,阿末。我不该让你来咸阳。” 紫末摇摇头,“我受尽磨难,却也学得了一身功夫。我不再受任何人欺凌了,我自觉也有能力报仇了,可是那个暴君却驾崩了。继位的并不是扶苏公子。我听说子婴境遇可怜,便想回咸阳找他,告诉他,其实天地间很是辽阔,远离咸阳,远离权力旋涡后日子会更美好。可是,我却遇到了樊哙。” 海遥静静盯着紫末的眼睛,问:“现在你心里还有樊哙的位置吗?” 紫末苦笑,“樊哙不是君子,做事不讲究方式方法,也不够光明正大,可是,他是最执著的男人。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能在你一再拒绝的情况下死缠烂打,他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根本不向任何人掩饰他的情感。” 海遥想想后觉得她说得不错。樊哙虽被刘邦等人称为莽夫,可情感却再真挚不过。只是,他的这份执著却不唯一,他的喜欢与不喜欢也不是针对一个女人。他这性子如果不改,跟着他就会伤心。海遥隐隐担心起来,“你还爱着樊哙?” 紫末摇摇头,脸上透出浓浓的疲惫,“既不爱也不恨。既不伤心也不迷恋。” 樊哙是不是还喜欢紫末海遥并不关心,她担心的是紫末是不是还喜欢他,听了紫末的话后,她暗自松了口气,“子婴是对你有恩,可是,你不能因为这份恩情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感情,是最容不得掺假的。” 紫末点点头,“谢谢夫人。我会尽快对子婴言明情况。至于他理不理解,我已经无能为力。” 海遥深深看她一眼,起身向亭子外走去。 紫末凝视一眼火炉子后头也不回跟着走出去,“夫人,我想尽快离开王宫。下一步,准备派我去哪里?” 海遥沉吟一霎,“雨珊传来消息,项羽那边她还是无从下手。” 第十四章薄情转是多情累(7) 项羽独宠跟在大军中的艳姬,而身边副将也多不近女色。水般柔顺的雨珊无从下手也是自然,可紫末却不同,她虽然长相清爽绝俗,可浑身上下却有股子英气,穿上男装跟男生女相的男人区别并不是很大。 可是,海遥却有自己的担忧,过刚易折,这些女人中,她最担心紫末出现意外。 两人默行一阵子,前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将军,不能再喝了。” 紫末突然停步,“夫人,听闻项羽已星夜往咸阳赶。紫末愿替下雨珊。”说完,不等海遥开口转身就走。 海遥看着她急匆匆的背影,再望一眼相反方向那个摇摇晃晃的醉汉,重重叹口气,既不恨也不爱,既不迷恋也不伤心,骗她自己的吧? 海遥就站在原地,静候边走边往嘴里灌酒的樊哙。 醉眼蒙眬的樊哙头都不抬,“好狗不挡道。闪开。” 虽然时日极短,但一手抱着一坛子酒的阉人却知道海遥的身份,秦宫身份地位森严,阉人见樊哙醉酒说胡话,吓得扑通一声跪下来,“夫人。” 樊哙微眯着双眼盯着海遥看一阵子,“海遥,她根本不愿意见我。公平竞争,怎么竞争?” 海遥冲阉人摆摆手,那阉人爬起来就跑。 樊哙的目光投向海遥身后,重复道:“她根本不愿意见我。” 原来他早就看到了她和紫末,说不定就是因为看见了才往这边走,海遥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酒坛子摔在地上,“不是不愿意见你,是不想自己再次伤心。你的性子若再不改改,她这一辈子都不会愿意见你。” 樊哙从中听出了门道,略一思量后一下子高兴起来,“你是说她还喜欢着我?” 海遥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绷着脸往前走几步,“我又不是虫啊鸟的,又不能钻到人家的肚子去探听消息,怎么会知道人家喜不喜欢你。” 樊哙赶紧追上来说好话,“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这狗脾气一定会改。我浑,刚才不该骂你。好夫人,你大人有大量,赶紧告诉我吧?” 海遥脸又绷了好一会儿,见樊哙又是作揖又是求饶的,才轻哼一声说:“男人虽然自认为自己可以三妻四妾,可是,那也得女人们心甘情愿才行。紫末长相虽柔,但性情刚烈,她能忍你几年,那是因为她真的喜欢你。可是,你却利用她的爱,利用她的宽容一再招惹其他女人。忍到了极限就是眼前这种结果。” 听海遥一针见血指出问题所在,樊哙沉默了。他知道近两年紫末的笑容越来越少,可是,他没有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海遥看樊哙失魂落魄地呆呆站着,她不由得轻轻一叹,“你的身边曾有二十多个女人,你仔细想想,你真的是因为爱她们才和她们在一起的吗?如果是爱,你的心能分成这么多份吗?如果不爱,和她们在一起又算什么?种马?” 樊哙一愣,“种马?什么意思?” 海遥顿时窘了,“还能什么意思。就是专门配种的马呗。”说完,她提步就走。 樊哙又惊又怒,转身追上去,“这话你跟紫末说过没有?” “这还用说……”海遥一看樊哙额头青筋直跳,赶紧咽下嘴边的话,改口说,“你若想紫末回到你身边就先洁身自爱。” “那她到底会不会回心转意?”樊哙挠挠头。 海遥无奈叹气,“这个问题只有紫末自己知道。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你若还是整日想着拈花惹草,她肯定永远不会回头。” 尸横遍野,猩红的热血快速融化了过膝的积雪。地上,沟沟壑壑里流动的全是血水。龙且在一具尸首上拭去刀锋上沾着的血,说:“将军,今天这葫芦削得很费力啊。” 第十四章薄情转是多情累(8) 项羽的目光再次扫向关口城墙上的人头,心中无比沉重,这是第一次与刘邦的军队交锋,他没有想到,伤亡会如此惨重,如果不是依靠军队人数上的优势,很有可能攻不下来这道关。刘邦军队的所有将士作战能力都是这么强悍吗? 范增颤巍巍地站起身,可双腿仍止不住地发抖,“将军,通过这一战可以看出,如果在势均力敌的情况下,我们和刘邦交战,将是生死之战啊。” 项羽一掌打到身边一棵两人合抱都困难的树上,树干未见损伤,满树枯枝却纷纷落下,他声音沉痛,“刚才探子来报,刘邦因先一步入关而被熊心封为关中王。” 众人被他的气势所慑,半晌之后才醒过神。龙且望着不住摇晃的古树,再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掌,满心羞愧低下了头,都说他是项家军的武勇之首,如今看来,确实有负盛名。他自忖一掌的威力比不上项羽。 老泪纵横的范增腿一软坐回地上,“君上拼杀数十年,如今却让姓刘的拔了头筹。范增无能,范增无能啊。” 五副将相顾大惊,范增这么说哪是埋怨他自己啊,这分明是在埋怨项羽。 项羽面色沉静望向咸阳方向,那个男人已经成王,她呢?正坐在他身边接受四方朝贺,还是正和他手牵着手看云起、看霞飞……不想还好,一想起她,他的心便像被万千只手一起撕扯着,那感觉他形容不出来,不是疼也不是痒,那就是一股无法描述的狂躁。 人群之后的虞妙戈,滋味复杂地盯着项羽。 项羽终于收回目光,看向龙且,“开拔,赶赴咸阳。” 龙且领命离去。 范增问:“将军要如何应对刘邦?还有熊心那个匹夫,我们扶立了他,他却忘恩负义,我们要如何处置他?” 项羽眸光狠厉,森冷的视线扫过所有的人,最后停在范增身上,“战死将士的尸首留下八百具,其他的,移到其他地方安葬。” “可是……”范增一时没明白项羽的意思。 项羽翻身下马,“亚父只管听令就是。” 兰池宫。山水相依,宫阁掩映。相比其他宫殿显得秀美许多。 据宫里的阉人说,这是始皇帝最喜欢的地方之一。 刘邦望着眼前烟雾缭绕的漪清池轻轻摇了下头,这里不止奢华,而且处处透着暧昧委靡的气息,长居于此,想不荒淫都难。看来,咸阳秦宫真不是长待之地。一念及此,他转身就往殿外走,恰见海遥正提着裙裳拾级而来。 “海遥。” “没想到这宫里还有这么一处景致。真美。”海遥边说边向四周看。 刘邦停步,“殿内殿外两重天。走,回去吧。” 听他这么一说,海遥心里越发惊奇,“殿内不好看吗?” 刘邦面色虽然淡淡,但嘴角却现出一丝古怪的笑,“不是不好看,是你不会喜欢。” 海遥更奇了,“不看一下怎么会知道不喜欢。我去瞧一瞧。” 刘邦无奈摇头,“看了别后悔。” 海遥边走边回头嘻嘻笑,“有什么后悔的。大不了以后不来就是了。” 刘邦不紧不慢跟在后面。 漪清池是一块整玉雕琢而成,无论是池体还是上面的八龙吐珠,全是一体乳白。池内温泉上氤氲着一层薄薄的白烟,但并不影响海遥清楚地看到池中各种形态奇特的特殊设置。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海遥都不是未经人事的懵懂少女,她自然懂这些东西的用处。 “想试试吗?” 刘邦不开口还好,他一开口,海遥就像被踩住尾巴的兔子一样,拔腿就往殿外跑。两人身影交错的瞬间,刘邦含笑伸出手。 第十四章薄情转是多情累(9) 海遥用力甩了下没甩开他的手,便脸红耳臊地低头站着,“今日约了红楠,我们要商讨之后她的任务。我要走了。” 刘邦用手把散落在她耳边的碎发轻柔地捋顺,“进咸阳后你比我都忙。” 海遥霞染双颊,轻咬下唇说:“进咸阳后,你既要整饬军务,又要安抚咸阳百姓和朝臣,哪还有时间顾得上我。” 刘邦捧起她的脸,四目相望着,“正因为你在我身边,我才能安心做这些事。” 不过是攻下了一座城池,刘邦就如此繁忙,以后若他真的得了天下,他还有时间对她说这些吗?海遥无法预知,也不想太早忧虑这些事,她只想抓住眼前,至少,现在的他是她一个人的。韩信的那些话都见鬼去吧。于是,她踮起脚尖,轻轻吻一下他的脸颊。 刘邦一把抱起海遥,正要向窗下的卧榻走,殿外已传来周勃的声音,“主公,紫末姑娘来了,说有要事找夫人。” 紫末昨日出城,今天又匆匆而回,海遥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她一把推开刘邦,“让她进……不,我出去。” 刘邦呆了一霎后摇头苦笑,这个女人对她成立的情报组织太上心了,上心得他都有些嫉妒。 紫末面色凝重,“夫人,项羽已攻破函谷关。” 跟在海遥身后的刘邦眉头顿时皱起,“周勃,再探。” 周勃领令而去。 海遥心里还有疑虑,“雨珊一直尾随着大军,函谷关大战,她即便不在现场,也应该听到声音,为何没有消息传来?” 紫末眼中含泪,“雨珊本已放出信鸽,但却被项羽的人无意中截获。雨珊也由此暴露,后被项羽的人斩杀。她的头颅被割下后与函谷关守将的一起挂在关口。” 海遥的眼泪在眼睛里打转,但却忍住不让泪流出来,“项羽,血债血还,我海遥在此立誓,雨珊决不会白死。” 紫末说:“来者不善。望夫人与主公早作打算。” 再难抑制,海遥的泪还是涌出来,“紫末,项羽身边不需要安插耳目。你,还是待在我身边吧。” 紫末倔强地摇头,“夫人放心,我会成功混进项家军的。” “不行。我需要你留下来保护我的安全。” 紫末深深看一眼海遥后转身疾掠。她的轻功造诣已非海遥可比,更何况海遥身上还穿着饰品繁多的宫装。 刘邦走上前,把海遥揽在怀中,“飞鸽传书,把她们散了吧。你不必担忧她们以后的生活,沛郡是个很好的地方。战场,应该是男人拼杀的地方。” 海遥想了想后点点头,“今日与红楠见面,我会让她传达我的意思。刘季,雨珊似乎正是沛郡人,我想查访她的家人。” 刘邦没有丝毫犹豫直接点头,“押送粮草的人还在灞上,我让萧何去找樊哙,了解一些她的情况查访会更顺利一些。查访到后,会安排好她家里人的生活,你就放心吧。” 海遥哭着点点头。 满堂欢声笑语,韩信内心却一片苍凉。他左手不断抚摸隐藏在袖中的淡紫簪子,右手端着半樽酒,双眼凝望着西方,很久都不动一下。 正是日落时分,瑰丽的彩霞染红天际。劳作了一天的人慢慢涌来,酒肆里的酒客越来越多,嘈杂声四起。 他一口喝掉樽中的酒,往桌上扔几枚钱离去。走过曲曲弯弯的几条胡同,站到了宫墙外。 她在干什么?偶尔间,心头有没有闪过他的影子? 数月跟随大军,海遥清秀不再,一身男装走在咸阳的大街上,显得英姿勃发。咸阳的文人雅士本也不少,但随着子婴的投降,他们尚且摸不清当前局势,内心彷徨之下孤高自然不再。如此一来,脚步匆促的行人中,海遥也就显得越发与众不同。 第十四章薄情转是多情累(10) 降国都城,城内店铺很是冷清。许多店铺的伙计虽然站在店外卖力地吆喝着,可生意仍然十分冷清,唯独翠兴阁例外,完全不受战争的影响。 海遥刚迈进翠兴阁的大门,就有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穿着明艳的纱裙婀娜走来,“公子可有预定?” “预定?”海遥有些意外,红楠这个女人居然还具有现代人的思维方式。 少女柔柔地笑了,“如果公子有预定,小女子直接领你去你预定的雅间。如果没有预定,小女子就为你介绍一间。” 海遥微微而笑,“我找红楠。” 少女难掩吃惊,上上下下打量海遥一番,“楠姐要等的人不是男人啊。”不过,她倒是没敢再问,直接领海遥进了楼上一间靠窗的雅间。 趁红楠还没有过来,海遥随兴走到窗边向外看去,很快,她的目光便被街边跪着的小女孩所吸引,她十三四岁,面容还算清秀。不过,引起海遥注意的不是小女孩的长相,也不是年纪,而是她头上插着的草标。 海遥对这种草标并不陌生。在这个时空,小到日常生活用品,大到贫困人家因饥寒出卖的子女,买卖时均要插上草标。 那个女孩身前一尺处的地上,有用炭灰标的价钱:三枚钱。 三枚钱也就是一斗米的价钱。海遥心里有点堵,在这里,人可以像商品一样当街买卖,而且价钱也不过是一斗米。 女孩身边慢慢围了不少人,众人指指点点讨论着女孩的容貌和胖瘦。一个身材硕大,腰间插把刀的黑脸汉子慢悠悠挤进人群,一把拎起小女孩,先仔细看了看脸,然后把女孩的身体翻转过来,油乎乎的大手使劲捏女孩的臀部,“屁股太小,怕是生养不出来孩子。” 众人哄然大笑,有人更是趁机起哄,“张屠夫,这几年你可是买了四五个了。到如今也没给你生出个一男半女来,是不是你自个儿不行啊?” 张屠夫眼一瞪,“母鸡不下蛋,关公鸡什么事。这个买回去再不下蛋,老子把她们都卖到妓屋去。给,老汉,这是三枚钱。这女娃子从现在起便是我的了。” 女孩“哇”一声哭起来,两手使劲拉着身后正在拾钱的老汉,“爹爹,别卖我。我不吃家里的饭,我会干活,会绣花,会带弟弟……” 海遥不能想象,十三四岁的姑娘被人买去当生孩子的机器。她再也站不住了,“来人。” 候在雅间外的少女推门而入,“公子,楠姐正在送客,她马上就到。” 海遥指着楼下,“把那女孩买下来。” “我马上找楠姐。” 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声没有引来任何人的怜悯,众人哄笑着散了。小女孩见父亲快步向相反方向而去,情急之下张嘴咬向拉着她往前走的张屠夫。 海遥暗道一声,“坏事。” 果不其然,张屠夫一巴掌下去,小女孩嘴里鼻子里全是血。眼见张屠夫又举起了手,海遥脚尖一点人便飞身而下,她用两指轻轻一捏张屠夫手腕,张屠夫已哇哇直叫,“他娘的,我打我的婆娘关你什么事。” 他这么一嚷嚷,刚散开的人群顿时再度围上来。海遥不想乱生枝节,便把小女孩拉到身边,“你三枚钱买的,我给你六枚。这个女孩归我了。” “老子不卖。” “你……”海遥刚说一个字便觉得右颊被绢帕一样的东西拂了下,而那绢帕上有一阵馥郁的浓香。没有防备的她刚吸入一点便觉得头脑一晕。心中一警的她还未及转身,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女声,“夫人,你怎么又出府了?” 第十四章薄情转是多情累(11) 香味有异,身后这个人绝不是善类。还好翠兴阁就在眼前,她只要能赶快走过去就好。她刚抬步,就觉察到异样,根本用不上劲。而这时候身边的小女孩也紧紧拽住了她,“公子说好了买我。公子不能反悔。” 这么一耽搁,身后的人已走到海遥面前,那是位面容好看的黄衫姑娘,她朝海遥伸出手的同时,手中绢帕再度散出香味,“夫人,你身子骨不好,赶紧回府吧,否则少爷又要担心了。” 海遥避无可避又吸入不少,她自觉情况不妙,便使尽全身力气叫一声,“红楠。”然后就软软倒向地上。 黄衫姑娘赶在海遥落地前抢先一步捞起她的身子,向四周人群含笑解释,“我家夫人身有重疾,却又喜欢女扮男装四处闲逛。你瞧瞧,若不是我家少爷让我跟着,指不定又出什么事呢。” 黄衫姑娘边说边把海遥往道旁的马车上抱,可小姑娘却不愿意了,她紧紧跟着黄衫姑娘,“这位公子说要买我。做人不能言而无信。” 翠兴阁急匆匆走出一位红衫女人,黄衫姑娘急切之下随手扔出一锭银子,“各位乡亲做个见证。这小姑娘乃是自由之身。”说完,急忙拽下马车帘子策马离去。 刘邦与众将齐聚四海归一中殿,他的身前,是历任秦王珍藏的疆域图。这张图纸十分精准,与他和项羽行军打仗用的那些大不相同。 刘邦指着函谷关,“我在这里放了五千精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之处,项羽却只死了八百人,这么轻易地拿下,说明了什么?” 周勃性子耿直,说话也直来直去,“说明我们的实力还不足以与之抗衡。” 张良一直看着地图上咸阳的位置,“退守灞上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刘邦点点头,“六国王族势力早已死灰复燃,以前这些势力虽然互为依附但又各自戒备,但随着暴秦投降,他们必会各自称王。天下大势重归数十年前,六国纷争又将开始。无论是我还是你们,都曾经历过那样的战乱,颠沛流离,饱尝艰辛。我们起事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我们曾经经过的,不再让我们的子孙经历。我们要开创新的局面,我们要在我们手中结束战乱,我们要休养生息,要百姓们吃饱穿暖过太平日子。要解放那些被恶势力夺取人身自由的奴仆,让他们回家,让他们拥有自己的田地屋舍。我们要不分地域不分种族施行轻徭薄税,要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当然,说这些为之过早,可这应该是我们的目标。现在,我们要为了这个目标暂时选择退让。” 张良目光扫过众人,“项羽性情暴躁,这种人做事讲究个气势。闯郡守府杀殷通,凭的是一把力气。巨鹿之战,破釜沉舟,以少胜多,凭的是一腔怒气。一举拿下函谷关,凭的也只是一股锐气。这样的人,一旦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便无法持久作战。所以,我们的退让只是暂时的。而我们一旦进,那就是即将胜利。” 周勃赞同地点头,“我等听主公的。” 刘邦的目光逐个与众将对视,众将齐声喊,“我等听主公的。” 刘邦抬起右臂,“养精蓄锐……” “主公,不好了。”一名眼生的小将不顾殿门守卫侍卫们的阻拦,叫嚷着往殿内冲,慌乱之下被高高的门槛绊倒,整个人重重摔倒在殿内,可嘴里仍不停叫喊:“主公,不好了。” 刚刚讨论过要退守,转眼工夫便听到这等丧气话,樊哙走上前一把拎起小将的后领,“你倒是好好说,哪里不好了?”话中意思很明显,这小将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他铁定让小将好看。 第十四章薄情转是多情累(12) 小将却顾不得樊哙的恐吓,“宫门有位红衣女人纠缠不休,一直叫嚷着要见主公。据她说,是为了夫人的事。” 刘邦心中一动,“那女人是不是叫红楠?” 小将连连点头,“是。” 樊哙赶紧松手,望向刘邦。 刘邦已是心神大乱,“带她来。不,周勃,跟我去宫门。” 众将面色微变,他们心目中的刘邦是泰山崩于前都不变色的人,可眼前,慌忙之下竟忘记了殿内还有众多将士。 张良暗中叹口气后看向樊哙,“着手准备退守灞上。” 樊哙沉重地点点头,“希望夫人不要出现什么意外才好。否则主公……” 张良心里一凛,“我跟过去看看。” 宫门前伸长脖子等待的红楠一见刘邦的身影出现,就提着裙摆跑了上去,扑通一声跪在他身前三尺处的石地上,“夫人出事了。” 刘邦只觉心裂胆寒,他声音略颤,“细细道来。” 红楠边哭边说:“我与夫人约好在翠兴阁见面。到约定时间后王坦将军有事来访,我打发他离开的工夫,阁外有人买卖孩子,那孩子不愿跟着买家走,争执中被买家暴打。夫人许是看不过眼就伸手去管,谁知,正管的时候突然晕厥,我从阁内出来的时候,夫人已被一辆马车拉走。” 刘邦慢慢镇静下来,“夫人为何晕厥你并未亲眼目睹?” 红楠点点头,“我打发王坦离开后,夫人所在雅间的姑娘说,夫人吩咐她把阁外被卖的孩子买下来。我到柜上拿了些银子就出来了,可没想到这么一耽误,夫人竟然出事了。” 刘邦双眉紧紧皱着,“王坦将军?是东城门的?” 红楠点点头,“是的。我曾与他有过盟约,打开东城门迎接主公进城。因为秦王的意外投降,他无缘亲见主公。” 刘邦默一会儿后对周勃说:“暗地里搜查王坦的府宅。” 周勃对跟在身后的副将一阵耳语。副将领命而去。 红楠收了泪,“主公,我认为这件事跟王坦没有关系。” 刘邦的神色越来越沉重,“有何根据?” 红楠回头向站在宫门左顾右盼的小女孩挥挥手,小女孩快步跑来乖巧地跪在她身边,红楠柔声说:“把当时的情况仔细说一遍。” 小女孩本就聪明伶俐,讲起当时的经过条理分明,吐字清晰,刘邦听得很明白。只是,听得越明白他心里越不安,这时候他已隐约感觉红楠说得不错,这件事应该跟王坦没什么关系。很明显,对方知道海遥的身份,而且,对方应该是一直跟踪着海遥。是谁?究竟是谁?绑她的目的是什么?为了她,还是为了他?如果只是单纯为了她,难道是……刘邦不敢往下再想,“叫萧何前来。” 张良多少猜出了刘邦的心思,“主公认为是韩信?” 刘邦虽然心急如焚,但并未失去理智,张良的疑问一说出口,他便回过了味,是啊,如果韩信想绑走海遥,根本不可能假手于人,他会亲自下手带走她。 周勃见刘邦神色又变,不确定地问:“还叫萧何前来吗?” 头顶咕咕几声,刘邦抬起头发现两三只鸽子自头顶飞过。他脑中一激灵,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顿时,他心里寒意嗖嗖,身子不自觉打个战栗。 第十五章跨越千年,情难舍(1) 项羽静静站在旷野里,仰头望着随风飘舞的雪花。 灰白的天空中,有两只秃鹫盘旋低飞,时而掠向远处,时而又飞掠回来。显然,饿极了的畜牲还分不清默默站立的十几个人是可以享用的死尸,还是诱捕它的猎人。 不知道什么时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项羽没有回头,也没有移动脚步。他满心思念的人就在身后的马车中,可他却觉得那么不真实。思念了这么久,真的就在眼前了? 马车四周十二名黑衣汉子全身上下披着厚厚一层雪,可依然默默立在原地。 风呼呼地吹过荒野,马车帘子烈烈而起。 一声轻轻的咳嗽声从马车内传出,项羽的身子轻轻一颤,她醒了吗? 仿若印证他的怀疑似的,一名侍卫挑帘匆匆看一眼后,走到项羽身后禀奏,“将军,她醒了。” 项羽抬手整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大步流星走向马车。 马车内,海遥蜷曲在雪白貂毛斗篷下,意识还不算太清醒,“渴……水。” 项羽掀开帘子,起身在车顶抓两把雪,放入一个精致的雕花小鼎中,盖住盖子后捂在怀里暖,雪遇热即融,一会儿工夫鼎里的雪已经变成了水。 项羽托起海遥的背,让她靠在他的肩头。清凉的水一入喉咙,海遥已睁开了眼,“刘季,我……是你。” “是我。”项羽心底有股柔软的暖意流过,“你终于醒了。” 那些女人中,雨珊年纪最小,性子虽柔顺,却也最活泼,若说海遥最担忧的是紫末,那么,最喜欢的就要数雨珊。想到雨珊的头颅被眼前的男人削下,她毫不犹豫,挥掌攻向项羽。她要为雨珊报仇。 海遥身上的药劲还没有过去,拳头打到项羽身上软绵绵的。项羽没有躲避,任由她一下又一下地捶打,他目光温和静静盯着她,“我在你眼里看到的都是恨,为什么?” 海遥冷笑一声,“血债血偿。” 项羽有些意外,剑眉顿时紧蹙,“我与你之间有血债?哪一桩?” “她头颅上的鲜血还没有干,项将军不应该这么快忘记。”海遥恨恨瞪着项羽,“凶狠之人尽干宵小之事,是男人就应该战场上比试输赢,残杀抢掳女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项羽这才回过味来,他的眉头渐渐舒展,嘴角现出一丝冷冷的笑,“是啊。是男人就应该战场上比试输赢,利用女子刺探情报,这做法算不算得上卑劣?另外,大男人敢做就要敢当,既然敢在函谷关派兵阻拦我项家大军,就不该冒充暴秦的人,光明磊落才是英雄好汉吧?如果他是我,那个探子的下场或许会更惨。海遥,我们俩谁不是男人,你仔细想想就会知道。” 海遥顿时语滞,刘邦在函谷关派兵的事她知道,可是,冒充秦军的事她并不知情。她明白刘邦这么做的原因。似乎,作为一军主帅的项羽,毫不留情杀掉敌军探子也不为过。她的指责只是因为雨珊是她的人,而且她的死也可以说是由她一手造成的。意识到这一层,海遥只觉得心里揪着疼。 见她面色愁苦,项羽轻轻一叹,“以后我们不要讨论这些事了。海遥,那天晚上没能带你一起走,我很后悔。” 盯着眼前与阿积一模一样的脸,海遥心中滋味纷杂,若那一天真跟他走了,现如今会是怎么样的局面?和虞妙戈一起分享他的爱?想到这里,她突然间不敢往下想了,因为她十分明白,以那时候她对阿积的狂热思念,虽然难过,但她绝不会离开他。 项羽默盯着她半晌后伸出手臂,把她拉入自己怀中。 第十五章跨越千年,情难舍(2) 海遥靠在他肩头的一瞬间,那种异于刘邦的陌生男人气息一下子惊醒了她。她慌忙后退。 项羽心头无限酸楚,“他当真有这么好?” 在这一刻,海遥心里才冷冷地打了个寒战。现在的她已经十分清醒地把眼前的男人看做了刘邦的对手,对手绑了她,目的显然只会有一样。瞬间工夫,无数个念头在她心头闪过,可每一个都被她自己否决掉了。 见海遥不答,项羽笑容有些恍惚,“淼淼碧水边,你像仙子一样凌波起舞,你无法想象那个场景带给我的震撼。” 海遥有些意料,原来,他早已认出织河边练剑的人是她。突然间,她不确定起来,他掳她为的是威胁刘邦吗? 项羽伸出手,轻轻抚过海遥额角,“我们认识在先,海遥,回到我身边吧。” 海遥如避蛇蝎般想往后退,但身体的药力还没有过去,她只好推开他的手,“将军说笑了。我乃刘邦的夫人,于咸阳城中意外被掳。而你与刘邦为盟军,既然无意中救了我,理应尽快送我回去才是。” 这话说得极是婉转,项羽却不为所动,他紧紧盯着海遥,“我很后悔当初没有将错就错。” 海遥装作听不懂,“海遥谢过将军救命之恩。既然将军无暇相送,海遥会自行离开。男女授受不亲,还请将军出去。” 项羽托起海遥的下巴,似想看到她内心深处,“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掳你的不是别人。是我,项羽。我既然把你带来,还会再让你回到他身边吗?” 海遥内心这才真正恐惧起来,“项羽,大丈夫要有所为有所不为。掳人妻这种宵小行径,非大丈夫所为。” 项羽微怒,“你只能是我项羽的妻子。” 海遥也是遇刚则刚,虽然身子还是无力,但她仍狠狠打掉他的手,怒瞪着他说:“我不愿意的事任何人也勉强不得。” “包括他?” “任何人。” 项羽突然笑了,“万事不是一成不变的。之前你心心念念想的人不是阿积吗?现在呢,我不相信你心里全是刘邦。罗德岛林多斯港湾旁边的小教堂,你真的忘得一干二净?” 海遥顿时呆愣,罗德岛林多斯港湾旁边的小教堂,项羽怎么可能知道?是雨夜中她的哭喊,还是…… 项羽眼神一黯,“海遥,时间会改变一切。你终有一天会回到我的怀抱。” 海遥仍在震惊中,“你与阿积……有什么……关系?” 项羽苦苦一笑后把海遥拉进怀里,海遥挣扎着想离开,他却紧紧揽住她的肩头,“别动。” 海遥心中一动,便不再动。 失魂落魄的虞妙戈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她没有料到项羽竟然先行派了人提前赶往咸阳,更没有料到他会使用这种手段带来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目前的身份毕竟是关中王刘邦的夫人啊,他怎么可以不管不顾强行掳来了呢?那个女人真的有这么好? 两行清泪骤然滑落,心也似被人掏空了般。还要不要回军营,回到他身边? 回不回? 回不回? 回去还有意义吗? 可是,如果不回去,在这个世间还有生存下去的必要吗? 虞妙戈颓然停下步子,抬脸望向半空。雾白的苍穹下,簌簌雪球直直砸在脸上,和着肆意横流的泪水流下脸颊,瞬间工夫,颈间已是湿漉漉的,“阿积,我到底哪里不好?究竟是哪里?” 劲风呼呼而来,随风散开的雪球顿时改了方向,打着旋倾洒而下,她眼前苍茫一片。今后该何去何从? 尾随而来却一直默默跟在后面的虞子期重重叹口气,“妙戈,只要能留在他身边,总会等到母仪天下的那一天。到了那时候,还有哪个女人敢明目张胆跟你争。现在,他的心在不在你身上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第十五章跨越千年,情难舍(3) 虞妙戈目光冷冷看过去,“兄长似乎忘了我曾告诫过你的话。” 虞子期唇边现出一丝苦笑,“妙戈,撇清与虞府的关系,只能使他越来越不在乎你。那个女人毕竟是刘邦的夫人,将军无法名正言顺拥有她。” 虞妙戈一愣,她意识到虞子期说得不错。略作沉吟后她说:“据说刘邦很宠爱他的夫人。我想,现在的他肯定特别想知道她的下落。” 虞子期点点头,“我明白妹妹的意思。妙戈,现在的他还要依仗虞府,我们对他而言还有用。这个才是你傍身的依靠。” 虞子期擅做兵器,他已把虞府发展成为项羽主要的兵器制造中心。 虞妙戈抬头望向项羽的马车停留的地方,半晌之后,双目微微一闭,两行清泪再度涌出,“兄长,请原谅妙戈前些日子的无理。” 虞子期走上前,把虞妙戈斗篷帽子里的雪掸出来,然后为她戴上,“妙戈,自古男子都是三妻四妾。而帝王更是女人无数。认清现实,才能更好地把握将来。” 虞妙戈柔柔地点点头,“妹妹知道了。” 虞子期牵着她的手往军营方向走去。他没有发现她眸中掠过的那丝冷光。 大军退守灞上,张良依计召集咸阳的贤士,与他们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其他秦朝的苛刻法制一律废除。贤士们的言论基本上掌握着咸阳城的舆论导向,于是,几日工夫,关中王刘邦乃是仁爱之君的赞誉便由咸阳传向大秦版图内的角角落落。 可这些并未使刘邦展颜一笑,他自己都不曾发觉,海遥被绑的几日工夫,他双鬓已生出几丝银发。 众将心中惶恐,刘邦的状态着实太过失常。而项羽大军已到达临潼东的鸿门堡,距离咸阳已经很近。张良只好再次走进刘邦的大帐,“主公,夫人的事就交由樊哙和周勃吧。眼前最重要的事……” 身子笔直跪坐在榻上的刘邦目光空茫,“那些人,找到了吗?” 张良摇头,“我们并没有那些人的长相特征,也不知道他们的目标是什么,周勃并没有查出来。” “告诉周勃,撤回咸阳城里的人。” “诺。” 张良还未及转身,刘邦又说:“让我们的人暗中查探,夫人在不在项羽军营中。” 张良迟疑了下,海遥曾经心系项羽,他和萧何、周勃他们都知道,可是,据他们观察,项羽对海遥并没有情意,因而,他带着丝不确定说:“项羽很宠他身边的那名艳姬,应该……应该不会……绑架夫人。而且,依我看,项羽也不会用夫人来威胁主公。” 刘邦眉头再次紧紧皱起,“不会有错,她应该在他那边。” 张良很是不解,不过却也知道不宜继续追问,“末将这就吩咐下去。” 刘邦点点头,张良快速向帐外走,刘邦却又突然开口叫回了他,“那个王坦,弃了吧。” “可是,他是降将,我们……”张良话说一半后悄悄看了一眼刘邦,待发现他表情冷峻后咽下未说完的话,“末将遵命。” 刘邦轻轻抬头摆摆手,“若有关于夫人的消息及时来报。” “诺。” 张良匆匆走出大帐,未行几步,一名将士捧着一支箭快步跑来,“张将军,末将巡查时射来一支冷箭,说夫人在项家军营,末将不敢耽误就赶紧送来了。” 张良心里咯噔一下,匆匆接下箭返回刘邦的大帐,“主公,有夫人消息了。” 刘邦不顾酸麻的双腿,起身一把拽过张良自箭上取下的绢书,寥寥几个字,“刘夫人在项羽手中”,虽然已经预料到了,他仍然涔出一身冷汗。海遥果真被项羽掳走了,项羽用意何在? 第十五章跨越千年,情难舍(4) 张良等了半晌,刘邦一直都不出声,他只好开口问:“主公,如何施救?” 刘邦把绢书慢慢揉成一团,紧紧握在手心,“马上把周勃叫回来。” 在这节骨眼上,如何应对项羽才是重中之重,只有应对好了才能奠定刘邦在关中的地位。因而周勃与樊哙等将军必须与军队在一起,已不适合再前去营救夫人。张良没有丝毫犹豫,扑通一声已重重跪在地上,“主公,营救夫人虽刻不容缓,可周勃与樊哙已不能再离军营。” 刘邦径自向营帐外走去,“我要半个时辰内见到周勃。” 张良还想继续劝阻,刘邦伸臂一挥,“退下。” “诺。”张良无奈退出去。 小半个时辰后,周勃与樊哙两人率众赶回军营。 张良截下樊哙,“主公要见的是周勃。” 樊哙眼一瞪就开始嚷嚷了,“夫人有难,我岂可袖手旁观。” 刘邦的固执已让张良大伤脑筋,此时见樊哙又要犯浑,心里烦躁的他脸一沉,“樊哙,你心里那些小九九只能瞒住旁人,紫末姑娘正在项羽军营周围,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 樊哙脸红脖子粗的还想争辩,周勃不耐烦地挥挥手,“樊哙,你要真为夫人好就别在这里纠缠不清了。张将军,咱们走。” 张良朝樊哙轻哼一声。 樊哙不服气地在喉咙里咕哝,“我是想见那个女人,可我也是真心想救回夫人。” 周勃边走边问:“张将军,消息可靠吗?” 张良用手遥指默站在营地前雪地里的刘邦,“消息传来前主公已有此推测,应该不会假。只是,传回消息的人身份无法确定。” “不是我们的人?” 张良摇摇头。 周勃走到刘邦跟前,垂手恭立,“主公,我与樊哙翻遍了咸阳城内外,没有夫人的消息。” 刘邦收回投在鸿门堡方向的目光,朝周勃摊开手掌,“夫人被项羽掳了。” 周勃看一遍绢书内容后默想一瞬,然后才说:“主公,我们该如何施救?” 刘邦脸上的冷意让人不敢直视,可语调听起来仍然淡淡的,“夫人训练的那批特种兵交给你了?” 周勃知道,刘邦表现得越淡然就说明他的愤怒越强烈,“是的,夫人交给我了。我必定不负主公所望,必定会安全带回夫人。” 刘邦点点头后转过身,目光重新投向鸿门堡方向,“那批特种兵作战能力怎么样?”这批特种兵尚在训练阶段,不止没有执行过任务,甚至他还没有亲眼见证过他们的能力。居住秦宫的那些日子里,他多次听海遥向周勃下达训练科目,当时他曾笑问她,这次的特种兵比起以前训练的,差别在哪里。当时海遥神秘地说,可以向他透露一点,特种兵以一敌八没有任何问题。他虽然十分相信海遥,对她说的以一敌八也不怀疑,但用这批人去营救她时,他还是忍不住开口向周勃确认。 每次有人提及海遥训练的兵,周勃总不自觉骄傲,这次虽然事态严重,可他仍然不自觉昂首挺胸自信满满地说:“现在他们已经是军营里作战能力最强的兵士。” 刘邦揪成一团的心稍稍舒展一些,“去吧。” 周勃正要转身,一直默立在一侧的张良伸臂拦住周勃,“主公,听我一言。” 刘邦未回头,“周勃先下去吧。” 周勃看看张良,又望望刘邦,“诺。”说完,推开张良的手臂疾步向特种兵宿营的方向奔去。 张良扑通一声跪在雪水和着土的泥泞地上,膝行到刘邦面前,俯下身以头抵地劝阻刘邦,“主公,三思啊。项家大军停扎鸿门堡必有深意,探子未传回消息前周将军不宜离开军营啊。” 第十五章跨越千年,情难舍(5) 张良脸下全是稀泥,刘邦急忙伸手去扶,张良却双臂下沉执意不起,刘邦只好起身,他盯着张良的背,“于我而言,她是夫人。于军队里兵将而言,她可是授业恩师啊。周勃为人最是公平公正,对事不对人,只要是对的,他都会听得进去。以往即便是我的命令,若是不恰当,执行之前他也会对我直言不恰当之处。刚才他的表现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张良猛地抬起头,仔仔细细打量着刘邦的神色,想从刘邦的神情中觑到一丝他的心思,却见刘邦脸上无一丝情绪可寻,他在心里重新想了一遍刘邦的话后起身请罪,“主公勿怪,是我肤浅了。” 刘邦笑容淡淡,“她的能力实不亚于男子。” 张良总觉得刘邦双眼里有丝异样的神采掠过,待仔细看去,发现又如以前一样,张良匆匆收回视线低下头,“我与樊哙还要去巡营,主公也要早些歇息。”说完,恭身而退。 刘邦默站原地,双目仍是注视着鸿门堡方向。 银月挂在光秃秃的树梢上。白雪映月,亮如白昼。 海遥走出房门站在院子里,遥望咸阳方向,刘邦应该知道她被绑了吧?他能推断出绑她的人是项羽吗?出了会儿神后她轻轻叹口气,他怎么可能想到是项羽呢,自那个雨夜后,项羽从不曾多看她一眼。 项羽,他跟阿积到底有没有关系? 阿积,他难道也失去了另一个时空的生命,而来到了这里? 如果项羽真的是阿积,当初为什么不肯听她说下去,为什么否认另一个时空所发生的一切?可如果他不是阿积,他向她提起罗德岛林多斯港湾旁边的小教堂又是为什么? 院子里有两棵梧桐树,树叶早已凋零,枝桠上压着的全是落雪,微风过处,雪簌簌而落。 项羽看树下的海遥一动不动,便拿了件湖蓝色的斗篷走过去,轻轻披在她身上,“夜里冷,先回屋吧。”这府院子是鸿门堡乡绅为项羽等人提供的临时居所。屋子里拢着火很是暖和。 海遥前行两步,与项羽错开身子,“项将军,请即刻送我回灞上,我很想念我夫君。” 项羽英挺的身子一僵,他默默盯着海遥的背,半晌之后才开口:“我不会再把你送回去。海遥,叫我‘阿籍’吧,我们会回到原来的。” 海遥身子一颤,人已慢慢转过身子,她双目不眨望着项羽,很久之后,泪刷地流下来,“你是阿积?你是阿积!阿积,为什么你也来到了这里?为什么,告诉我?” 项羽神情凄然,他双手紧握成拳,望着她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告诉她,“不要管我为什么也来到这里,你只需要知道,从今之后,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你我从此之后绝不再分离。” 海遥胡乱擦两把脸,她想仔细看看阿积,可是,泪却越擦越多,“阿积,为什么之前不认我?”她心里滋味纷杂,难以描述现在的心情,阿积来了,可是,她身边已有刘邦。 项羽虽然力求镇定,但仍然无法再继续听下去,他害怕自己对她说出自己不是她的阿积。他既不想冒充旁人,也不想让海遥离开他的身边,“海遥,以前的事不要再提了。我们重新开始吧。” 泪眼蒙眬中,海遥举手捧起项羽的脸,“阿积,你知道吗?苏瑞早就爱上了你,她根本就是假借M夫人的名义,我不该跟着她走的,不该离开林多斯港湾,不该离开你。” 苏瑞!项羽眸中亮光一闪,记忆中虞妙戈曾经提起过这个名字。 海遥一直诉说之前的事,“后来我仔细想过了,如果我们把苏瑞进入希腊境内的事捅出去,M夫人必定……” 第十五章跨越千年,情难舍(6) 项羽心里暗暗叫苦,再说下去很难不露馅,几经考虑后他截口说:“海遥,我只知道既来之则安之,以前发生过的都已经过去,我们只要好好过好将来的日子就好了。” 海遥默站在原地定定望向项羽,项羽也直直回望着海遥。 又一阵风吹过,树上的雪球簌簌而落,冰凉地落在脸上,海遥顿时清醒,她猛地收回手,转身走向院门,她想静静地走一走,想想以后该何去何从。 战乱中的乡村府院,虽然是乡绅们刻意挑选过的,可院外小径上仍然荒草蔓生,小腿厚的积雪也没压过它,过膝的沾满白雪的野草很快扫湿了项羽的双腿,他望着眼前海遥纤细的后背温言说:“海遥,夜里冷,回去吧。” 原来他跟了出来。海遥未回头,“我想自己走一走。” 项羽很是犹豫,虽说海遥仍受药物控制,她身上的武勇修并不能施展,可是,他仍然不放心。他不想得而复失。 海遥又岂会猜不出他的心思,她苦涩一笑,“阿积,即便我真的要离开也会当面告诉你。况且,现在我还有很多问题没有想通,眼前我还不想回去。” 项羽心中挣扎许久,还是决定听海遥的话先回去。他明白,她需要时间考虑。 沿着小径走到一个空旷的地方,海遥仰起头望着半空中的弯月,静寂的夜里,她心中滋味纷杂,在知道永远不可能再见阿积的时候,她把阿积深深藏在心底。虽然刘邦慢慢地走进了她的心里面,可阿积永远占有一角的位置。任凭刘邦怎么爱她,那个位置都会存在。可在知道了项羽就是阿积后,她很无奈地发现,那一角的位置突然间无限变大。现在,她脑子里全是阿积的身影,他高兴时总是微微而笑,那时候他的眼睛就会眯成一条缝;不开心时他会略皱眉头,薄唇也会紧紧抿着;他看着她时,目光总是特别温柔;他拉着她的手时,总是习惯性和她十指相扣…… 静寂的夜,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咔嚓”一声轻响,海遥迅速回身。 “夫人,是我。” 听声音是紫末,但面容却不是她,趁着弯月的银辉,海遥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一脸胡子的人。 来人一把扯掉左脸颊上的痦子,压低声音说:“痦子和胡子是假的。我是紫末。” 海遥一听,忙拉起紫末快步走到晒场西边最大的一处柴垛边,两人在暗影处站定后,海遥匆匆开口问:“你怎么来了?” 紫末没有立即回答海遥的话,她疑惑地反握住海遥的手,“手这么冷,你身子不适?” 海遥摇摇头,“身子并没有不适。紫末,快告诉我,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紫末拉着海遥的手就走,“此地不是说话之地,我们立刻离开,周将军已在外面接应。” 海遥身子趔趄了下,“紫末,这里我还有些事没有办完,暂时还不能离开。” 紫末赶紧停步,她狐疑地上下打量海遥,“你怎么回事?你身上的武勇修为呢?” 海遥拉紫末走到一棵木树的背影处,“我被掳时被他们用了药,药劲还没过。” 彭城之事是紫末最痛恨的事,听到海遥再次被人用药,她双目含恨,说:“瞧着项羽也是堂堂丈夫,怎么也跟韩信一样,尽干宵小之事。我看啊,这个世间除了主公外,没有一个男人称得上男子汉大丈夫。” 一席话没经考虑就冲口而出,“樊哙呢?” 紫末愣了下,掩饰住满脸慌乱,“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走,夫人,我背你。” 海遥看一眼村子的方向,“我真的有事没有办完,暂时还不能离开。” 第十五章跨越千年,情难舍(7) 紫末心思机敏,能分辨出海遥确实不想离开,可她仍有自己的担忧,“夫人,为什么不即刻离开?你知道吗?项羽已开始集结军队,准备与主公开战。这时候,我觉得夫人应该在主公身边,这样主公才能踏踏实实地去迎接战斗。” 海遥吃了一惊,“不管怎么说他们目前还算盟军,而且,你们主公他并未做出什么违背……”话说一半,她突然就住口了。函谷关阻拦项羽入关的事,她怎么忘了呢。 月至中天,她们所站之处的阴影越来越小,紫末抬眼望了眼弯月,“我该怎么对周将军说?” 海遥默想了会儿,“实话实说。转告周勃,马上回去,他现在应该跟军队在一起。” 紫末面色沉静,静静盯着海遥,“我觉得,无论是什么原因,夫人都应该马上离开这里,回到主公身边。你想想,即便项羽不会利用你牵制主公,可主公心里的感觉会怎样呢?夫人可曾想过。” 海遥呆了一呆。 紫末问:“走不走?” 海遥想了会儿,“三天后,你在这里接我。” 紫末点点头,“我会对周将军说,还没有找到你。” 海遥点头,“这样也好。” 项羽站在窗前,默望着院门。 过了很久,就在他准备走出房间外出寻找海遥时,一个纤瘦的身影跨入院门朝这边走来。一身戎装,高高束起的黑发如瀑般垂在腰下,项羽内心的欣喜顿时消散,他走出房间站在屋檐下,“妙戈,这么晚过来有事吗?” 虞妙戈忍住心酸停下步子,“听人说姐姐在将军这里,妙戈想趁夜过来看看。” 为防海遥在这里的消息外传,这座院落也只是项羽近身的几个人才能过来。虞妙戈这么说,必定是从虞子期的嘴里听到的。项羽心有不悦,但脸上仍是微微而笑,“她身子还虚,你改日再来吧。” 虞妙戈双眸神采顿黯,“妙戈这就退下。” 项羽却突然改口说:“夜深了,我送你回去。” 虞妙戈满心欢喜等着他送,却见项羽迈下台阶后走向院门的侍卫,“若海遥姑娘回来,就说我有事出去了。” 侍卫应下。 项羽看虞妙戈一眼,再对侍卫交代:“她若问起什么事,就说军中有事。” 虞妙戈苦苦一笑,“月色正好,妙戈正想独自赏赏月,将军请回去吧,不必送我。” 项羽走出院子,声音没有一丝情绪,“我有些事要问你。” 虞妙戈始终不与项羽一起走,他快她就慢,他慢她则快,两人一前一后,中间一直隔着二三丈的距离。项羽无奈之下走到她跟前,盯着她的眼睛,“我想知道她和阿积的往事。” 虞妙戈笑容苍凉,“你真的对她说,你是阿积?” 项羽脸上掠过一丝狼狈,“妙戈,我知道我不该问你。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她和那个男人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能在跟了刘邦后还对那个男人念念不忘。” 虞妙戈突然捂住心口佝偻下腰,项羽一惊赶紧出手扶起她,她面色极其苍白,凝望着他,声音哽咽,“你确信你不会后悔?” 项羽郑重地点点头,“不会后悔。” 虞妙戈的泪忽然涌出,成串成串顺腮而落。 “M夫人是谁?罗德岛林多斯港湾是什么地方?希腊又是哪里?” 虞妙戈空洞的目光投向远方,“我所说的你只管记住,因为有些事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M夫人,她是杀手组织的头目,海遥曾是她的杀手之一。罗德岛林多斯港湾是希腊的一个地方,她和阿积准备在那里成亲。” 项羽想起雨夜中海遥悲伤欲绝喊的那一句:你还记得罗德岛林多斯港湾旁边的小教堂吗?原来这个地方是他们约定成亲的地方,他的心忽然不可抑制地疼起来,那时候的她就像现在的他一样吧?一样的绝望,一样的无助。 第十五章跨越千年,情难舍(8) 虞妙戈冷冷看项羽一眼,她知道他很难受,知道他心里很疼,可是,她心里更疼。 两人沉默好一阵子,项羽才再次开口:“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诉我。” 虞妙戈笑容凄苦,“她和阿积共同待过的地方有很多,在意大利罗马,他们在一起半个月,那期间,他们出海、看电影、逛街,只要是海遥想做的,阿积都陪她做。去埃及开罗时,海遥抢在阿积前面到达,执行完刺杀任务后,她和阿积租了间民居,她和他像寻常夫妻似的生活了六天。还有,阿积陪海遥去了两趟香港,第一次是因为海遥很怀念旺角的老婆饼,第二次是因为阿积的生日……” 项羽默默地听着,这些地名他都没有听过,他们做的事他也不是很理解,可是,他却不想再追问虞妙戈,什么是电影,什么是老婆饼,现在,他脑子里想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那个男人怎么可以拥有海遥这么多记忆。 虞妙戈说了一阵子后收回目光,盯着项羽的眼睛,“假若有一天姐姐发现你并不是阿积,你想过后果吗?” 项羽目光坚定,“我会让她尽快爱上我。” 虞妙戈深深望一眼项羽,转身往自己的住处走去。两人身影交错的瞬间,项羽一把拉回她,目光灼灼盯着她,一个字一个字说:“苏瑞到底是谁?” 虞妙戈脚下一软,“她说了什么?” 项羽眼疾手快拉回她,盯着她的眼睛,“不要问她说了什么。告诉我这个人是谁?和你,和海遥,和那个阿积到底有什么关系?” 虞妙戈的脸瞬间苍白,她嘴巴张了几张,却没说出什么来。 项羽看虞妙戈如此神色,越发证实了自己内心的怀疑,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落寞之色,“海遥之所以会与那个男人分离,完全是因为苏瑞的出现。也许,阿积的死就跟这个叫苏瑞的女人有关……” 虞妙戈的情绪在突然间失控,她大声阻止项羽继续说下去,“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起这些人。我根本不认识阿积,也不认识苏瑞,海遥的事跟我无关,请不要再问我与她有关的一切。将军心里若还有妙戈,妙戈就留在将军身边,若将军心里已没有妙戈,就送我回颜集吧。” 项羽扳住虞妙戈的肩膀,直视着她的双眼,想看到她的内心深处。虞妙戈却根本不看他,她用力挣脱他的钳制,不辨方向向前奔跑。 项羽追上去,从后面揽住她,“妙戈,苏瑞跟你有关吗?” 虞妙戈失声痛哭,却并不回答。 项羽声音慢慢变得柔和,“你曾希望我叫你苏瑞,现在能告诉我原因吗?” 虞妙戈的身子簌簌而抖,口中更是语无伦次喃喃重复,“自作孽不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项羽的下巴放在虞妙戈左肩上,“妙戈,这个世间若还有一个女人最爱我,那这个人肯定是你。” 虞妙戈突然间安静了,她微微仰起头,右脸颊挨着他的左脸颊,“她是最爱阿积的人。” 项羽轻轻一叹,“苏瑞就是你?” 虞妙戈身子轻颤起来,她转过身凝视着他的眼睛,“自出生起,到跟了将军,这期间我从未出虞府一步。你如果不信,可以派人去颜集查探,若不信任虞府的人,可以去问其他乡民,他们虽然没见过我,可听到过我的琴声。在颜集,我的琴声没有人可以模仿,你可以问他们,我的琴声可曾间断过一日。” 项羽静静盯着虞妙戈的眼睛,“真的无关吗?” 虞妙戈的泪再度成串而落,“你不相信我?” 项羽漠然收回目光,“夜深了,我送你回去。” 第十五章跨越千年,情难舍(9) 虞妙戈望着眼前项羽的背影,只觉心里冷飕飕的。 海遥早早地起了床,走出房门后才发现东方天际被橘黄的光晕笼罩,看来天已放晴,她忍不住迎着天际的朝霞举起双臂欢呼一声。 刚刚步出房间的项羽凝视着海遥欢快的背影,眉眼间尽是绵绵深情。 自跟着大军东奔西走,海遥已许久没有看过日出日落。此时,一轮滚圆的红日自云海中冉冉升起,如火一般燃烧着半边天际,她没有觉察到身后有人,她已被这瑰丽的景色震撼了。 项羽陪着海遥默默站了很久,然后走到她身侧,伸臂把她揽在怀里,“若你喜欢,我会陪你看每一天的日出。” 海遥看一眼项羽,只觉喉咙发涩,若是他们初次相逢后听到这句话她欣喜无限,可是,有些事一旦发生就再也回不去了。后天晚上她就会离开这里,会回到刘邦身边。她明白,有的事一旦错过就会永远错过,感情也是如此,一旦错过就是一辈子的错过。那个雨夜,阿积已经错过了她。而如今,只能是永远错过了。她已不可能割舍掉刘邦,也没有办法再与阿积回到从前。她已不是以前的她,他也不是以前的他了。 项羽伸手捂住她的眼睛,“不要这么看我,你的这种目光让我觉得你随时就会离我而去。” 海遥拿掉项羽的手,朝他粲然一笑,“我昨晚画了两幅画,要不要看看?” 项羽被她的笑容乱了心神,他牵着她的手往屋里走去,“画的什么?” 海遥又是一笑,“先说好,看了不允许笑话我。” 项羽深情一笑,“只要是你画的,我都会喜欢。” 海遥抽出被他握着的手,快速走到桌边,笑指着桌中央的画,“还成吗?” 左边的那幅画中的男子年纪三十出头,看起来稳重成熟,而右边那幅中的少年却豪爽不羁,不过,眉眼倒是一模一样,项羽忍住心头高兴,“你喜欢哪边的我?” 海遥不自然地指着左边的画像,“这是我们初见时的你,那时候我误杀了你的老师,你冷冷盯着我。” 项羽笑容略僵,他指向右面的那幅,“那这幅呢?” 海遥轻轻叹了口气,“在颜集,我盼望了三年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我不敢相信是真的。我伸出手,想仔仔细细抚摸着眼前那张脸。当时,我忘记自己容貌变了,也忘记周围的其他人,我只想确认到底是不是你。”再次想起那个夜晚,她的眼角仍然有些湿润,心绪也依然起伏不平。 项羽捧起她的脸,静静凝望了会,轻柔地为她拭去眼角滑落的晶莹泪珠,然后拿起那两幅画,整整齐齐折好后放入袖兜里,“是我不好,让你受了诸多委屈。以后再也不会了。” 海遥忽然想起一事,“阿积,你历史学得怎么样?” 项羽愣了一愣,“问这些做什么?” 海遥叹了口气,“来到这么个鬼地方,既没有网络也没有图书馆,我想知道秦之后是哪个朝代,开国皇帝又是谁。” 项羽掩饰住心头慌乱,含笑说:“既来之则安之,无须操这些心。” 海遥不愿意了,扯住他的袖子耍赖,“说说嘛,说说嘛。” 项羽拿起海遥的斗篷为她穿上,“好了,别闹了,趁着天放晴我领你出去转转。” 海遥依然扯着项羽的袖子,两个人姿势别扭地走出房门,出了院子。 虞妙戈呆呆望着远去的两个人,黑眸里氤氲着浓浓的哀伤。站了许久,直到眼前没有他们两个人的身影她才木然转身,失魂落魄地深一脚浅一脚朝前走,没有目的,没有方向,走到哪算哪。 阳光明媚,地上的雪刺得人睁不开眼。茫然间,她不知道自己走出了村子。 日落了,月升了。 月暗了,天亮了。 她继续走着,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直到一个颀长的身影走近,“虞姬,终于找到你了。” 虞妙戈看着来人,半晌后才说:“季布,你来干什么?” 季布满脸担忧,“两天不见你的人影,我……子期很担心,我们只好分头找。幸好找到了,我们回去吧。” 虞妙戈望望四周后问:“将军在忙什么?” 季布飞快地看她一眼,“将军和范军师正议军事。” 虞妙戈点点头后不再开口。两人一路无话,回到她所住的院子时,季布匆匆说:“我赶紧告诉子期一声,省得他着急。” 虞妙戈恍惚一笑,“季布,谢谢你。” 季布头一低,脚步匆匆离去了。 虞妙戈脸上的茫然慢慢褪去,双眸透出冰凉的寒意。他居然问她“真的无关吗”,她违背自己的意愿对他说了他想知道的一切,他却问她“真的无关吗”,多么可笑,多么悲哀。这样忍辱负重值得吗?这样委曲求全值得吗? 死一般的寂静中,虞妙戈望向海遥所住的院子,恨声说:“程海遥,这一次你还能侥幸不死吗?我苏瑞得不到的东西,你程海遥永远也不可能得到。阿积,他只能是我的。” 第十六章猜忌尽头,冷绝自伤(1) 月影西斜,整个村子静寂一片。 海遥再一次走到院子门口向东方张望,却见那条通往军营的小径上仍然静悄悄的,根本没有一个人影。她忍住心头焦虑,侧头再问院门边的侍卫,“你刚才亲眼见到将军了?” 侍卫小心地陪着笑,“将军亲口告诉末将,他二更时分必定回来。” 海遥点点头后返回房中,她心情颇为复杂,既想顺利离开这里,又想与阿积见最后一面。矛盾中,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隐约间,远处传来几声更响。海遥骤然回神,最后看一眼案榻一角的鲜花,毫不犹豫走向房门。与紫末相约的时间已到,她片刻也不能多留。 迈出门槛,她长长吁出一口气。阿积,再见! 从此之后,他是他,她是她!她与他将彻底成为陌路! 从此之后,她的世界再也没有阿积!她只是刘邦的夫人,永远都不会再发生改变! 海遥心里空荡荡的,但却不觉得后悔。感情上她从来不拖拉。 “程海遥!”一个黑影从檐廊下飘然而落,蹭着海遥身子左侧掠进房间。 这么连名带姓的叫法,海遥感觉一下子回到了现代。她难掩心头震惊,霍然转身望向黑巾蒙面的来人,“苏瑞?” 来人纤臂轻抬。受限于药物,身形并不灵活的海遥避无可避,她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一条黑色纱带卷进房门。 黑衣人静静盯着海遥,“程海遥,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要再一次相见。” 海遥自声音中听出来人身份,她不敢相信虞妙戈就是苏瑞,她从来没有想到她和苏瑞会以另外一张面孔再度相见。太过震惊,太过意外,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拽虞妙戈脸上的面纱。 虞妙戈任由海遥拽下面纱,她美丽的双眸里迸发的全是疯狂的恨意,“程海遥,刘邦不好吗?为什么要跟我抢?” 海遥强迫自己快速镇定下来,“苏瑞,项羽是你的,没人跟你抢。……。” 虞妙戈并不愿意让海遥说完,她边落泪边不断摇头,“程海遥,我们俩心里都明白,我们俩只能有一个人活着,否则,我们俩永世都不得安宁。” 海遥心里惧意顿起,她见识过苏瑞的疯狂,她不想重蹈覆辙,不想再被这个疯狂的女人摆布。后退中,她的背已贴在房门上。 虞妙戈一把拉回海遥,冷眸逼视着她,“程海遥,他根本不是阿积,为什么还要跟我争。” “没有跟你争……。” “程海遥,你必须死。” “苏瑞……。”海遥刻意提高声调,希望院外的侍卫听到。 虞妙戈阴沉一笑,手腕轻翻。随着她的动作,海遥转过身子。虞妙戈五指分开,重重抓向海遥的后背。 海遥脑中顿时昏沉起来。直到此刻,她才知道虞妙戈对她一再下手的原因。 远处传来人踩积雪的‘咯吱’声。虞妙戈听得出来,那是项羽的脚步声,她恨恨扯回纱带,海遥的身子在空中翻转几圈后重重摔在地上。 从海遥遇袭的那天开始,项羽一次也没有离开过海遥的房间。海遥的药由他亲自煎熬,海遥吃的流食,喝的水他都用银针检验,然后才给她喝。他十分痛恨自己,如果及时解了她身上限制武勇的药,凭她的身手,岂会让人一击而中。 海遥身上的伤痕在脊椎骨上,那是五个力道极大的手指印。这种伤痕项羽并不是第一次见到,那一年,楚怀王带走虞妙戈的那个晚上,楚怀王的贴身随侍就是被人抓断脊椎骨死的。 这个人是谁?顶羽脑子里顿时闪出一个女人娇弱的脸。是虞妙戈吗? 第十六章猜忌尽头,冷绝自伤(2) 突然间,后悔懊恼诸般情绪齐涌心头。望着铺榻上脸色苍白毫无生息的海遥,项羽沉声叫来侍卫,“把虞姬叫来。” 侍卫飞快扫一眼项羽的神色,“虞姬重病卧床,恐怕……” 项羽冷冷打断侍卫的话,“她会有什么病?” 侍卫脖子一缩,“好像是重伤寒,因为将军一直在这里照顾海遥姑娘,虞姬的病由虞副将一直照顾着。” 项羽轻哼一声,侍卫蹑着步子快速退出房间。项羽把手放在海遥前额感受温度,发现滚烫得厉害,他强自压抑着心里的隐怒,走到门口冷冷扫一眼雪地里站着的十几个大夫,“今日若再诊断不出她的病情,就让你们的家人准备后事吧。” 这些大夫有附近村镇的,也有项羽派人从咸阳“请”来的,他们亲眼目睹了先他们而来的那批替病人诊断的大夫的遭遇。因而,一听项羽这话,两个年龄较大的大夫顿时晕厥,倒地雪地里。 项羽面色阴冷,叫来侍卫交代:“拖出去砍了。” 余下的大夫面色均变了一变。其中有个胆大的率先走进房间,在项羽的面前颤巍巍搭上海遥的手腕上,闭起双目静静感受海遥脉搏的变化。 项羽的目光紧紧盯着大夫的脸,想从大夫的脸上分辨海遥的病情。大夫的表情从凝重变惊惧,项羽的心也由满怀希望变成绝望。 大夫猛地睁开眼睛,跪在地上,声音打着颤说:“我想看看这姑娘的伤口。” 项羽坐到铺榻边,小心翼翼扳起海遥的身子,露出海遥背上的伤。 五个指印落在大夫眼里,他压下心头惊奇伸出手,先对准伤痕轻轻地按一下,项羽双眉顿时皱起,大夫赶紧开口解释,“这指印应该是女人的。”说完后,从上到下沿着脊柱骨一路按下去,“奇怪,骨头并没有伤着,人怎么一直昏迷不醒呢?” 天寒地冻,一会儿工夫,海遥裸露的肩膀已是冷冰冰的。项羽一阵心疼,“检查完没有?” 大夫慌忙收回手,“好了好了。” 项羽小心翼翼放平海遥的身子,为她掖好被角后回过身,“可有医治的良策?” 大夫坦诚地摇头,“小人觉得将军应该去找对人体骨骼特别精通的大夫,对症了,这姑娘或许有救,否则,将军即便杀光这里所有的大夫,也救不回这姑娘的命。” 项羽沉痛的目光裹在海遥身上,过了会儿,才叫来侍卫指着大夫寒声说:“带上他去找别的大夫,以十日为限,十日内若找不到大夫,杀了他后回来复命。” 侍卫领令而去。 项羽重新坐回海遥身边,用湿布为她擦拭额头。每当她身子发烫时他都会一直不停地这样做,虽然收效甚微,可总归有些用处。 “将军。”范增脸色阴沉领着数十位将领走向项羽所居的院子。 侍卫们赶紧拦下,“将军交代过,除了……” “让开,你们这些不长眼的东西,连我的路都敢挡吗?”范增愤怒的咆哮响彻云霄,“狗娘养的,瞎了你的狗眼。我等找将军有军国要事商议,你们耽搁得起吗?” “可是……” 侍卫还没有说完,范增抬起脚重重踹过去,“滚开。” 项羽仍旧坐在海遥床边,专心为她擦拭额头。 范增从数十位大夫中间穿过,大力推开房门,“将军,大军集结完毕,我们应该即刻起程赶赴咸阳,杀刘邦那狗贼个措手不及。将军……” “住口。”项羽冷冷地截断范增的话,仔仔细细用湿布搭在海遥额角后才起身,没有一丝温度的双眼扫过众将,“我们出去谈。” 第十六章猜忌尽头,冷绝自伤(3) 范增看清海遥的容貌后,震惊地后退一步,“她不是刘邦的女人吗?” 项羽拉下纱帐,挡住众位将领惊疑的目光,率先提步走出海遥的房间。 范增从纱帐上收回目光,若有所思望一眼走向对面房间的项羽,一个大胆的想法涌上心头,顿时,凝重的面色轻松起来。 项羽拿起桌边的冷酒灌上一口,目光越过范增看向虞子期,“她什么时候得了伤寒?” 虞子期抱拳回话,“已经五天了,因为昏迷不醒导致药石不进,现在的她高烧不断,大夫说,只剩下半条命了。” 眼神复杂的项羽冷冷一笑,“确实够巧,五天前恰好是海遥遇袭的日子。” 虞子期神色大变,他呆呆注视着项羽,似是不相信项羽会说出这一番话来。项羽却冷冷收回目光,看向范增,“杀光他们之后呢?” 两军军事力量悬殊不大,从函谷关的首次交锋来看,刘邦军队的作战能力不容小觑,项羽这么一问,范增陷入了沉思,即便真能杀光刘邦的人马,剩余的人马还能抵抗楚怀王熊心吗?自两路大军分别派往巨鹿和咸阳后,熊心利用旧臣大肆招兵买马,虽然熊心组建的大军很有可能是一帮乌合之众,可乌合之众若是数量庞大,项羽他们也是前途堪忧啊。 项羽扔掉手中的空酒樽,当啷一声,似是敲在了每个人的心上,十几个人心里都是咯噔一下。项羽却大踏步走向房门,海遥头上的湿布应该换下来了。 范增却在项羽一脚已经跨出门槛的时候忽地开口说:“听说刘邦对他的女人深情似海,现在她在我们手里……” 项羽回头,目光扫过众人后看向范增,“两军对垒拼杀,是男人们之间的战争。以后谁若再提起这事,军棍伺候。” “可是……” 范增还不想放弃这个建议,他身后钟离昧轻叹口气,“范将军,还是算了吧。” 范增一下子泄了气,整个人好像突然间老了十岁,“君上若还活着,我们岂会为这些事发愁。不说光复楚地,这大秦的天下也是我们的囊中之物啊。” 静谧的夜空,缀满无数颗寒星,一闪一闪的。紫末抬头望天,圆盘似的月亮恰有半边已经隐进浮云中,她耐着性子等待,慢慢地,剩下的半边月亮一点一点隐进去,夜色顿时暗了。 紫末瞅准机会,快速掠到前面院子的背阴处。在暗处隐好身形后继续紧紧盯着远处的院子。 紫末心里很焦虑,她不清楚海遥发生了什么事,三日之约已经过了五日,海遥不只没有现身,鸿门堡村内的巡逻兵士却在忽然之间增加数倍。在周勃的连连催问下,她只好实话实说,说曾经见过海遥,说海遥身有要事还不能离开鸿门堡村,说海遥与她约好三天会离开。周勃听后果断地要求把这些情况飞鸽传书给刘邦,可她却觉得,还是应该再探一探,她不想刘邦对海遥产生误会。 今夜,她一定要联系上海遥。 月影西斜,天地之间灰蒙蒙的。黎明将至,天亮之前若还不能进入那座院子,将又会无功而返,焦躁之下,她有些按捺不住,双腿蓄力准备掠过去硬闯。 这时候,头顶上方的屋顶上突然有细微的声音响起。她心中一惊,屏住呼吸,整个人如只大壁虎般紧紧贴着墙,抬眼望向上空,恰见一道黑影快速掠过。 海遥的烧终于退了。项羽隔着锦被为她按摩四肢,按摩完后端来一盆不冷不热的水,轻柔地为她洗脸,然后用篦子小心翼翼为她梳发……虽然以前从来没有做过这些事,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做得得心应手。 第十六章猜忌尽头,冷绝自伤(4) 做完这些,他走到窗下的卧榻边躺下,双眼瞪着屋顶陷入沉思,范增的提议正是他心里最希望的,集结大军不就是要消灭刘邦大军吗?可是,她受伤了,生死未卜之际他怎能放心离开。海遥重伤未死,欲害她的人会不会再次动手? 眼皮子慢慢变沉,意识也渐渐模糊,就在睡意袭来之际,他的脑子却在瞬间清醒。下意识地,他往铺榻上的海遥看了一眼,见她依然一动不动,他轻轻叹口气。睡意蒙眬时突然惊醒,这是五日来常常发生的事,他想,他真的太希望惊醒的那一刻看到她醒过来。 就在他翻转身体准备再次入睡时,眼睛余光却见窗子上有一道人影。 睡意顿无,他嘴角现出丝冷冷的笑,这么快便沉不住气了吗?这样也好,抓住现行的总比一番拷问的好,于是,悄悄起身走出房门,走到院子门口时高声交代侍卫:“我去军营一趟,你们提高警惕,不得让外人擅进。” 侍卫恭敬地应下。 项羽大步流星向军营走去。外人看来,还真以为是有要事需要处理的样子。 屋顶上站立的黑衣人默默注视着项羽远去的方向,嘴角现出冷冷的笑意,“程海遥,是你的命大,还是我心变软了。这个世上,还居然有我苏瑞一击不死的人?”说完,身形一闪,人已自这边的屋顶掠到海遥所住的房顶上。 走到半路上的项羽却突然转身,脚步如飞,速度奇快。返回院子时,距离走时不过一刻钟,侍卫们正要开口询问,却被项羽凌厉的目光所阻止。 纱帐低垂,看不清里面的人究竟是谁。 刚才先她一步进来的黑衣人去哪了? 房间里光线暗淡,紫末四下搜索后决定放弃。管她是谁呢,她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找到海遥。轻轻撩开纱帐,看向铺榻上沉沉而睡的人,她压下心头欣喜轻声叫:“夫人。” 海遥却动也不动。 紫末心中惊疑,即便身上武勇修为全失,也不该睡得这么沉。她伸出手准备去拉海遥,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暴喝,“住手。” 紫末快速转身,挡在床前,掌中蓄力面向来人 项羽眉宇间全是惊诧,眼前的女人居然不是虞妙戈,望着用身体护卫着海遥的女子,他眸中冷意减了几分,“你是谁?” 紫末退到床边,未回头,摸索着掀开棉被,却触手冰凉,她惊愣间,手腕被利刃划破。她不敢相信,海遥居然会对她下手,以至于根本不顾及手里握着剑的项羽,迅速转身看向海遥,却见那个黑衣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此时正站在铺榻里侧,手里拿着的是一把明晃晃的短剑。 紫末一把捞起海遥的身子,快速检查一遍,见没有明显伤痕后,质问黑衣人:“你是谁?” 项羽一把扯下纱帐,眼睛微眯凝视着黑衣人,边举起手中的剑边恨声说:“你终于还是出现了。” 黑衣人双眸之中神色复杂,深情地盯着项羽,似有很多话要说,却始终没有说出一句话,不知道是顾虑声音泄露自己的身份,还是震惊项羽竟然一直等着她现身。 项羽笑容残忍,“你一再对她出手,是因为我,还是因为你自己?苏瑞,如果我是阿积,我同样会选择海遥,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会喜欢无情的女人。” 这句话显然击中了黑衣人的软肋,她身子一阵急剧的颤抖后,绝望地看项羽最后一眼,然后人剑合一往海遥刺去,动作迅猛而狠厉,项羽自忖化解不了这一击,便冲过去直接用身体挡在海遥面前。 第十六章猜忌尽头,冷绝自伤(5) 黑衣人硬生生收住冲势,可剑锋依然划过项羽的胳膊,顿时,他胳膊上的鲜血喷涌而出。黑衣人愣怔了一下,眼里有泪涌出。 项羽看一眼胳膊上的伤口,举起剑寒声说:“这一剑后,你是你,我是我。从今之后我们之间再无情谊,也再无牵扯。” 黑衣人身子又是一阵激烈的颤抖,她的双眸紧紧盯着项羽,手中利刃却再一次攻向紫末怀中的海遥,显然是想置海遥于死地。 项羽出手不再留情,招招狠厉,招招致命。 见项羽与黑衣人厮杀,紫末趁机抱着海遥冲向房门。 项羽一心两用,右手剑刺向黑衣人的同时,人已提气,身子在空中两个翻转后截住紫末,“留下我的女人。” 紫末心中震惊,步子却未停。 项羽举剑刺向紫末侧面,紫末怀中抱着海遥,身形不便,项羽只用两招便划开了她腰间皮肉。 项羽脸色沉静盯着海遥,“无论你是什么人,如果还想让她活命就放下她。” 怀中的海遥生死不知,心中不安的紫末举棋不定。 项羽看出了紫末的犹豫,“她离开这里后必死无疑。” 紫末心中踌躇。 项羽却转过头对黑衣人说:“有我在,绝不会让你再伤害她。她身体怎么回事你心里清楚,你心里如果还有我,就把医治她的方法告诉我。” 黑衣人热泪滚滚,既然已经出了手,岂会再出手相救。他就是因为太清楚她对他的爱,所以才会这么要求她。再次出手已无可能,她深深看一眼项羽后,转身快速离开。 项羽无暇顾及黑衣人,他一步一步走向紫末,“你独自一人根本不可能带走她。” 紫末一步一步向后退,退到院子里,才发现院子四周已被侍卫们重重包围。她伸出手放在海遥颈间,发现脉搏还在,即便今夜带不走海遥,也要弄明白海遥究竟怎么了,“她受了什么伤?为何昏迷不醒?” 项羽继续往前走,“刚才我攻击你时,你宁可受伤也要护卫她的安全。冲这一点,我放你一条生路。若你是刘邦的人,请转告他,海遥本就是我的女人,现在回来根本就是理所当然。她不会再回去,他可以撤了前来营救她的人。” 紫末已退无可退,“她到底怎么了?” 项羽的剑抵在紫末颈边,“那不应该是你关心的事。放下她。” 紫末倔强地盯着项羽。项羽轻轻往下一压,剑锋已划开她的肌肤,猩红的血顿时染红衣衫,“你还有多少血可以流?海遥她……她的身子也禁不住这么折腾了,你真的想她死吗?” 紫末几经犹豫,把海遥小心翼翼交给项羽,“我会再来的,即使夫人同意留在这里,我也要听她亲口对我说。” 灞上,刘军大军驻营地。 主帐内,火烛通明。刘邦、张良、萧何、樊哙等大将都在。 樊哙拿出手中绢布,递给张良,待几位大将传递着看完,他看向刘邦,“紫末传回的消息,项家军已经开始集结大军,准备与主公争夺咸阳,以奠定关中地位。” 双眉一直紧皱的刘邦听后,竟然微微而笑,“他倒是全然不顾彭城那位主儿的王令了。谁先破咸阳谁可先行称王,彭城行宫中有多少位大臣亲耳所听。不过,这样也好。” 一场恶战在际,刘邦却毫无忧色,张良的心慢慢安定下来,他在心里暗自权衡后说:“主公,我们军队的作战能力虽然大幅提高,也有了更加精良的车弩剑弩,可是,咸阳不攻而降,我们的兵将休整时间过长,士气略有回落。而项家军在巨鹿之战后轻易攻下函谷关,锐气正盛。两军相逢勇者胜,此时作战不利于我军啊。另外,六国复立,各方势力重新崛起,还不是我们用上全部精锐部队拼杀的时候,只有保存实力我们才能取得最终胜利。” 第十六章猜忌尽头,冷绝自伤(6) 萧何赞同地点头,“熊心也大肆招兵买马,张将军的顾虑有道理。” 樊哙却有不同意见,“秦已覆灭,除了楚地外,其他五国复立也难成大器。至于熊心那厮,也不在话下。我最担心的是,我们的作战能力与项家军相比,是强还是弱。函谷关那些兵士虽说不是我们最精锐的部分,可他们的作战能力也算得上中等偏上。五千中等偏上的兵士全军覆灭,他们项家军却只死了八百人。” 刘邦默了一会儿看向张良,“听你提起过,项缠早些年曾因杀人跟随你到下邳躲避过。这个人怎么样?” 张良先祖原为韩国颍川郡贵族,其祖三代为韩丞相。项缠是项羽最小的叔父,项缠杀人后得韩公子张良庇护,因此一事,项缠对张良十分感激,现在项缠虽是项羽军中左尹,可对张良依然很是恭敬。 张良知刘邦的意思,“主公,此人极重情义。年前我们答应结盟前往吴中时,他曾多次邀我过府畅谈。如果需要联络他,我马上着手去办。” 刘邦听后默想了会儿,“暂时不用联络他,需要时再说。六国势力虽然崛起,如樊哙所说,他们只是几盘散沙,倒不足为虑。不过,你们的担忧也很有道理,与项羽开战若一举不能得胜,等我们重新发展势力再次卷土重来时,他或许已经平定天下。忍人所不能忍,才是担大任者。” 张良长长舒口气,不惊不怒,不喜不悲,遇事冷静沉着,这才是刘邦原来的样子啊。前几日,刘邦的状态委实让人担忧啊。 樊哙忍了几忍还是没有忍住,“夫人那边有消息吗?” 张良脸色顿变,这浑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刘邦的神色却变得温柔,眉眼间那绵绵不绝的情意也渐渐显露出来。张良心下一松,樊哙耐着性子静静等待,谁知,刘邦的目光却忽然悲伤空洞起来,“至今没传回消息,难道消息有误,她不在项家军中?” 樊哙很想再开口问,却被张良用目光制止,樊哙咂咂嘴,咽下心中疑问。张良斟酌许久后说:“主公,可否让周勃暂时撤回?” 刘邦看向张良,目光略冷,“这件事我自有安排。” 张良只觉得心头一凛,赶紧起身,随着众将向帐外走去。走出帐外,一抬头就见周勃与紫末两人快步而来,他心头一喜迎上去,“周勃。” 周勃面色沉重,“我有要事要禀报主公,张将军稍候我片刻。” 樊哙也走向紫末,“夫人怎么没有一起回来?” 紫末面色一黯,不发一言,绕过樊哙,跟着周勃进了主帐。 张良与樊哙相视一眼后,不约而同举步返回主帐。 刘邦热切的目光投向张良身后,可他看到的只有来回飘晃的帐帘。嘴角的笑意慢慢消散,幽黑双瞳里的欣喜变作担忧,“她不在项家军营里?” 周勃挠挠头后看向紫末,“还是紫末姑娘说吧。” 刘邦微愣后双眉迅速蹙起,目光在周勃脸上停留一瞬后看向紫末,“夫人她怎么了?为什么没回来?” 紫末的目光与刘邦的一触即离,她双眼直直盯着脚尖处,“我见到了夫人,可夫人却昏迷不醒,凭我一己之力在重兵包围的鸿门堡村根本带不出来。” “什么?她受伤了?”刘邦失声惊呼,“说,怎么回事?” 紫末回答:“夫人被掳时被项羽的人灌了药,因为药性未过,行动暂时受限,我们便约定三日之后和周将军一起里应外合离开那里。可三日之后,夫人不但没有现身,鸿门堡村内巡逻兵士也多了数倍,明哨、暗哨更换频繁,我用了五个晚上摸清他们的变换规律后潜入守卫最为森严的院子,谁知,进去后发现夫人竟然昏迷不醒。” 第十六章猜忌尽头,冷绝自伤(7) 刘邦冷冷的目光扫向周勃,“我派你过去是游山玩水的吗?” 周勃低头不语。 刘邦看向紫末包扎着的手腕,“你受伤了?” 紫末还未开口,默立在一旁的樊哙却满脸紧张,走到紫末跟前连声问:“哪里受伤了?伤得重不重?” 樊哙手扶的地方正是腰间,紫末疼得直吸气,樊哙赶紧放手,目光在紫末身上不停扫视,“除了腰,还有哪?……手腕呢?伤口深不深?……啊,怎么还有脖子上,项羽那个狗东西竟敢……” 刘邦满腔的惊怒转为无奈,“樊哙,先带紫末下去养伤。” 樊哙拉着紫末的手就往帐外走,紫末却一甩手,离樊哙远一些,“主公,夫人似乎还受了伤。” “似乎?”刘邦若有所思。 紫末却紧咬下唇,沉默起来。刘邦静静地等待,紫末内心挣扎许久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是尾随着一个女人进的夫人所住的房间,刚发现夫人,项羽却突然出现,与他交手时,他边与我厮杀边与那个女人对话,从他们的谈话中我听出是那个女人打伤了夫人,夫人能不能醒来就看这个女人肯不肯出手相救。” 樊哙听到这里下意识地为紫末辩解,“主公,如果是这种情况,紫末就是把夫人带回来,也救不醒。” 刘邦的眼神变得冷酷,“那个女人是虞姬?” 紫末摇头,“不是。听项羽叫她苏瑞。” 刘邦只觉得手心发凉,紫末虽然说的是实话,可有些话并未全部说出来,显然,她在为海遥考虑。他知道自己不该再问下去,可是,又止不住想问:“项羽放你离开前说了什么?” 紫末身子一颤,“没有说什么。” 刘邦眼神越变越冷,“你们约定三天后离开时海遥说了什么?” 紫末紧咬着下唇,一言不发,只是身子颤得越发厉害。 樊哙看得心疼不已,“主公,紫末孤身犯险,身上伤痕累累,我还是先带她下去治伤吧?” 刘邦仍然静静盯着紫末,半晌后才默然点头,“下去吧。樊哙,把军中最好的金创药找出来。” 两人转身向帐外走去,张良沉吟一瞬后尾随他们离开。三人刚走出营帐,满脸冷肃的刘邦惨然一笑,悲声说:“她若想立即离开,又岂会定下三日之约。定下了三日之约,肯定是有些事没有处理好。在那里她能有什么事,她口口声声对我说当时是认错了人。一次认错,两次认错,第三次还能认错吗?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总爱事事逞强,你喜欢练兵,我依着你,你喜欢捣鼓装备,我让他们配合你,你难道不知道我喜欢你站在我身后,享受女人该享受的一切吗?你难道不知道这世间最难收易放的就是感情吗?你难道没有察觉项羽那厮绑你就是为了你吗?难道你不知道我在牵肠挂肚为你担忧吗?” 紫末步子虚浮,她最担忧的事还是发生了。男女之间,误解嫌隙一旦产生就很难消除,更何况中间还掺杂另外一个男人的感情。 樊哙却不知道紫末有这些惊恐,他深情地凝视着她的眼睛,“你出去的这些日子,我同样也是牵肠挂肚的。紫末,以往是我浑蛋……” 紫末表情痛苦,捂着耳朵飞快跑开,边跑边哭,“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张良看看失魂落魄的樊哙,又回头望一眼刘邦的营帐,重重叹口气后,袖子一甩就要离去,却又突然听到刘邦的声音传来,“张良,回来。” 张良快速返回主帐。 刘邦面色已恢复正常,沉静的双眸中波澜不兴,“联络项缠,请他传话,我们前往鸿门堡和项羽商议今后的出路。” 第十六章猜忌尽头,冷绝自伤(8) 半个时辰前还说暂时不需要联络,现在却忽然改变主意,张良的眉头顿时紧皱起来,“末将会亲自前去联络他。” 刘邦唇边现出一丝冷漠的笑,“他所提的条件可以尽量满足。” 张良犹豫,“尽量?” 刘邦点点头,“只要不影响大局,都可答应。” 沛郡存粮充足,咸阳城秦宫之内又有丰厚的物产,心情大好的萧何出了自己的营帐就往樊哙的营帐方向而去。紫末姑娘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那厮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仅对咸阳城内的妓屋歌苑丝毫不感兴趣,就连训练起兵将来也是有规有矩。昨日听人说,那厮又研究了一种新的训练科目,今夜正好有空,也跟着去凑凑热闹去。 未行几步,突然看到右侧营帐后一个黑影快速闪过,萧何目力极好,却也只能分辨出黑影子身上穿的并非刘家大军的兵服。他心中一警,拔腿就追。 黑影对营地布局极为熟悉,所走之地净是巡逻兵将少、又没有暗哨的地方。萧何边追边猜黑影子的身份,可猜来猜去也猜不出个所以然,索性追过去瞧个究竟。 黑影似乎并不刻意隐藏行踪,萧何心里正疑惑时,黑影子在一棵树前突然停步,转过身说:“萧何,海遥到底去哪了?” 来人竟是韩信,一个外人对自己营地竟然如此熟悉,萧何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答反问:“你夜探军营就是为了寻找夫人?” 韩信点点头,“她跟刘邦进了宫,却没有跟着回到这里。她发生了什么事?现在到底在哪里?” 韩信对海遥的感情从不对外人掩饰,萧何岂会不知道,可是,海遥身份特殊,而眼前这个非敌非友的男人心中根本就没有三纲五常,他相信,韩信对海遥的感情越强烈,就会越不择手段,因而,萧何想也没想就直接说:“看在我曾救你一次的份上,离开此地吧。你若真喜欢我们夫人,就应该让她幸福,她与我家主公感情很好,你已没有必要留在此地借机接近她。因为她根本不可能见你。” 韩信袖中的手仍然不停地抚摸着那支淡紫簪子,“若非萧将军出手相救,我的伤不会好得这么快。大恩以后必报。我最后再问一次,海遥到底去哪了?” 萧何微怒,“夫人自然陪在主公身边。” 韩信举走就往军营里走,“你们退守灞上后,刘邦曾派周勃、樊哙搜遍咸阳城,是不是在找海遥?” 萧何飞奔两步,截站到韩信面前,“你欺我萧何武勇修为低微吗?” 韩信很认真地看着萧何,“我只是想去问问刘邦,他把海遥怎么了?” 萧何指着韩信,气得说不出话来,“你……” 韩信伸臂推开萧何,“你不是我的对手,我也不想出手伤你。” 萧何心里略作权衡后恨声说:“夫人在咸阳城被人掳走,至今没有消息。” 韩信身形一晃,两手已紧紧抓住萧何的上臂,“把当时的情形详细说给我听。” 萧何两臂一缩,人已退后一尺,他忍住双臂火辣辣的疼,瞪着韩信说:“夫人单独出宫时被掳,当时周围并没有我们的人。我们何尝不想知道当时的情形。” 韩信没有留意脚边积雪之下有一块凸起的石头,不住后退时脚下一绊,人已蹲坐在地,“你们自秦王宫返回灞上已有十日,照你的说法,她被掳也已经十日。她在哪里?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受人欺辱?” 见韩信在雪地里呆呆而坐,萧何轻哼一声后转身向营地走去,他要去找樊哙,一个外人随意出入的军营还有什么安全可言?他要责问樊哙,是不是周勃不在时他樊哙根本承担不了这么大的责任。 第十六章猜忌尽头,冷绝自伤(9) 韩信半晌后才醒过神,细细想了一阵子后,他快速往营地而去。刘邦既然已经撤回了周勃与樊哙,证明海遥不在咸阳城。他要留下来,只有留下来才能知道海遥的消息。他心中发誓,找到海遥后他一定要把她留在自己身边,那个连自己女人都保护不好的刘邦根本配不上她。 萧何怒气冲冲闯进樊哙的营帐,却见脸色阴沉的樊哙恹恹躺在铺榻上发呆。萧何一脚踢翻帐子中央的案榻,案榻上的竹简文书撒落一地,“混账东西,还不起来领罪。” 找来了上好的金创药,紫末却避而不见,让侍卫们把药送进她的营帐,她不仅不领情还当时就让侍卫退还给他。他正憋着一肚子闷气,见萧何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是一通骂,他的怒火腾地就起来了,“你娘的才是混账东西呢。想撒气去别处撒,我这正烦着呢。” 萧何怒指着樊哙的鼻子,“你知道不知道,韩信今晚在咱们营地里溜达了好几圈。他若是心怀不轨,你敢保证自己的脑袋还在脖子上。” 樊哙咽下心里的怒骂,正色问:“你亲眼见到的?” 萧何怒火不减,“自然是亲眼见到后才来找你。” 樊哙面色大变,提步就往帐外走。 萧何紧随其后,“营地里的巡逻和明暗哨要全部变换。口令也要更改,要一夜一换。” 樊哙正要开口问萧何在哪里见到的韩信,却突然听到主帐方向一阵兵器相接的响声。他心中一警,人已快速向主帐方向奔去。 萧何也是面色大变,边跑边咬牙恨声骂:“早知道这样,当时就应该一刀结果了他。” 樊哙耳尖地听到了,步子不停,速度未减,大声问:“怎么回事?” 萧何赶上去,两人并着肩疾跑,“韩信被诬陷为奸细,打个半死后被我救了。” 樊哙步子微滞,“萧何,你真糊涂。” 萧何边在心里暗骂自己边说:“这事以后再给你细说,咱先瞧瞧主公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刘邦坐于案榻后,静静望着韩信,“你说你要效忠于我。” 韩信表情诚恳,声音恭敬,“信希望跟随明主建功立业。” 刘邦平静地问:“项将军不是明主?” 韩信唇角现出丝冷笑,“一个明主怎会把人脑袋当葫芦般削着玩;一个明主怎会在战后不赏赐有功将士,而是带着宠姬去沐浴苟合;一个明主怎会单凭几句话就认定军中大将是奸细。” 刘邦盯着韩信,半晌无语。 韩信坦坦荡荡站着,任刘邦观察他。 率先掀帘而入的人是张良,他四下张望后脸色变了几变,营帐里居然只有刘邦和韩信,心里略作权衡后快速站到案榻边,警惕地盯着韩信。 见状,韩信微微一笑,“暴秦已名存实亡,天下纷争再起。现在,能与你们抗争的只有项羽。而我韩信则是最清楚项羽军队部署的人。” 刘邦微微而笑。 张良已经动容。 韩信的笑容越发自信。 萧何与樊哙一起冲进主帐,先后开口:“主公……” 刘邦抬手阻止两人继续说下去,他笑容退去,双眼之中冷意森森,“若有一天你也成为了我军中最清楚军队部署情况的人,而我又变成了你眼中的昏庸无道的主公,到时候,我该怎么办?” 韩信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最大的优势在刘邦眼里竟然什么都不是,这真是最大的讽刺,他脸色发青默盯刘邦一眼,“你会后悔今天说的这番话。”说完,转头就走。 “主公,其实我们应该留下他。”张良心中惋惜。 刘邦满脸疲惫,随意挥挥手,“你们先下去吧。” 第十六章猜忌尽头,冷绝自伤(10) 张良正要尾随着萧何、樊哙两人离去,刘邦突然又问张良:“什么时候起程?” 张良叹口气后说:“明早。” 刘邦点点头,张良快速离去,赶上萧何和樊哙,把萧何拉到旁边一阵耳语。萧何面色为难,连连推脱,“主公已经发话,这事做不得,绝对做不得。” 张良拍自己的胸脯向萧何保证,“以后若有事,你只管往我身上推。你放心,主公不会怪罪到你身上。” 萧何看张良态度坚决,只得应下,正要去追已远去的韩信,张良却又压低声音交代:“切记,在用他之前一定好好监视他的行踪,绝不能让他摸清我军部署。” 萧何点头后疾速向营地外飞奔而去。 听完范增、钟离昧等人汇报军中日常事务,项羽看向虞子期,“上一批兵刃极易折断,你查查怎么回事?” 项羽对他们兄妹二人日渐冷淡,虞子期心中对项羽充满怨气,“将军有所不知,现在各地硝烟四起,兵刃制作作坊日渐增多,精钢量本就极少,即便花重金也很难购买。” 精钢含量决定兵刃的锋利程度。项家军之所以一直用虞家所制的兵刃,就是因为虞家先祖能用一定比例的精钢和铁混合,造出锋利无比的兵刃。 项羽知道虞子期所说不假,可是,他更知道虞子期心里的想法,他让众人退下,单独留下虞子期,“若不是妙戈的任性妄为,孩子怎会意外流产。若不是你们虞府一心为我项家军打造兵刃,凭她对海遥下这么重的手,我还会让她活着?” 虞子期冷汗淋漓,“妙戈身子羸弱,而刘夫人的身手却很好,将军肯定误会了。” 项羽摆摆手,“是不是误会,你还是先问问妙戈吧!子期,项家军的每个将士都是我们的兄弟,你忍心让兄弟们拿着这样的兵刃上阵杀敌吗?精钢确实很难购买,不过我想,这应该难不倒你们虞府。告诉离昧,增加制作兵刃的经费。” 虞子期满脸羞愧。 众人再度回到房间,项羽发现比刚才多了一个人,还未开口询问,范增神情凝重开了口:“张良宴请项缠,宴席上,刘邦对项缠说,他进咸阳后登记了官吏、百姓,封闭了仓库,未曾拿一针一线,一心等待着将军的到来。” 项羽笑容冷漠,盯着项缠问:“是这样吗?” 项缠说:“是的。刘邦说,就是为了表示诚意,才下令大军退守灞上。他希望明天亲来鸿门,当面把登记的册子交给将军。” 项羽朗声一笑,“他既然有这份心,我又怎能拒绝。亚父,你下去准备。” 范增心领神会,开怀退下。 第二天一大早,刘邦带领樊哙和张良等寥寥数人出现在鸿门堡村外。范增代表项羽迎接他们一行。 寒暄过后,一起走向一处颇为豪华的院子,刘邦边四处打量,边随口问:“项将军很忙吗?” 范增面色顿黯,冷冷望一眼西北角一个普通的院子,答非所问说:“据闻,你已在关中称王,子婴做你的丞相,秦宫内的金银珍宝也已悉数运出?” 刘邦面色慌乱,赶紧开口为自己辩解,“这肯定是有人存心诬陷,大王是派使臣前来颁旨封我为关中王,可我当时已经拒绝。秦王子婴仍在牢中关押,至于怎么处理,还得项将军决定。秦宫内的金银珍宝有册子为证。以讹传讹的话绝不能信啊。” 范增冷冷一笑,不再往下说。 刘邦趁机遥遥望一眼西北角,那里,除了一座普通的院落外,什么也没有,他脸上表情未变,心里已是翻江倒海。那是海遥住的院子吧?现在项羽也在那里吧?她到底为了什么与紫末定下三日之约? 第十六章猜忌尽头,冷绝自伤(11) 一匙药刚喂海遥嘴里,马上就顺着嘴角流出来。项羽不死心地继续喂,虽然大多药汤流出来,但总归会喝进去一些的。他不怕麻烦,他怕的是她永远不再醒来。 门外的侍卫急得直绕圈子,“将军,宴席已经开始,范军师又派人来催了。” 项羽仔细擦去海遥脸颊上的药汁,“虞姬过来了没有?” 侍卫看一眼雪地里等了小半个时辰的虞妙戈,“虞姬已等候多时。” 项羽拉下纱帐,走出房门,目光自虞妙戈身上冷冷扫过,边交代侍卫边往院子外走,“任何人不得擅自进院子,否则杀无赦。” 侍卫恭声应下。项羽再度看向虞姬,丝毫不掩饰地满口夸赞,“朱唇如血,眉眼如画,裙裳得体,仪态万千。的的确确是人间绝色,可惜……” 虞妙戈知道他口中的可惜是什么,也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可他既然没有点破,她又何必承认呢。盈盈笑脸下遮不住满眸悲伤,但她依然巧笑倩兮,“将军,该走了。范军师已经连催四次,再不过去怕是他要亲自来了。” 项羽再次回头望一眼海遥的房间,只要离开这里就带走虞妙戈,没人再伤害你了吧? 刘邦一边举樽慢饮,一边暗中打量着主位上的项羽和虞妙戈。项羽英气不减,但脸上暗显憔悴。他身边,虞妙戈依旧明艳逼人,整个人却似瘦了一圈,本就羸弱的身姿更显纤细。 厅堂里舞姬妩媚妖娆,众人却各有各的心思。 靡靡丝竹声中,项羽把樽中酒一饮而尽,目光冷冷看向刘邦,“册子何在?” 刘邦起身,拿出随身所带的三个册子恭恭敬敬走过去,按顺序递给项羽案榻边的一个侍卫,“第一册是秦国所有郡县的官吏名单。第二册是秦治下所有百姓的分布情况。第三册是秦宫中的金银珍宝数目。” 项羽接过三本册子随手放在案榻一角,“你既然未取秦宫中一分一毫,你军中粮草从何而来?” 刘邦面色沉静盯着项羽,话里有话地说:“我军粮草一向由夫人海遥一手采办。至于从哪里采买,又用在哪里,只有她自己清楚。” 项羽面色一冷,范增已猛地站起身子,瞪视着刘邦,把手中酒樽狠狠掷在青石地上,当啷一声格外清脆。 厅堂外顿时传出一声暴喝,“杀。” 这虽在刘邦的意料之中,但他的脸色仍然变了变,听声音厅堂外隐藏的人似乎不少。樊哙与张良起身跳过案榻一左一右护在刘邦身边。 一触即发之际,呆呆而立的项缠手中的酒樽滑落在地,又是当啷一声,清脆的声音敲在众人心头,大家都是心中一凛。 范增率先醒过神来,怒指着项缠斥责,“你干什么呢?” 刘邦的人立即反应过来,随手抓起几个酒樽重重摔倒地上。外面喊打喊杀的嘈杂声顿时消失。 项羽震怒。 范增已举步向外走去,他要亲自叫出那些反应迟钝的酒囊饭袋,今日若不能杀死刘邦他们一行,以后将再无机会。 樊哙一个箭步截站到范增身前,怒目瞪视项羽,“我家主公诚心而来……” 樊哙的话还未说完,一个瘦小的黑衣汉子自厅堂外旋风般冲进来,奔至项羽的案榻下,抱拳禀报,“她醒了。” 项羽猛地站起,面色似惊似喜愣了一瞬后,绕过案榻,抛下众人,一阵风似的走出去。 这黑衣汉子不是军中人,但却是项羽最信任的人,项羽私人的事通常都由这些人来办。范增知道这些人现在正在保护海遥,也由此猜出黑身汉子口中的“她”是谁。惊怒之下,当着刘邦的面仰天悲呼,“君上,不是增无能,是阿羽不争气啊。” 第十六章猜忌尽头,冷绝自伤(12) 钟离昧、龙且等人盯着项羽的背影,久久回不了神,唯有英布神色复杂望着刘邦。 刘邦淡淡看一眼张良,张良快步走出去,掏出袖兜里的小小黑筒,扯下捻儿,绚丽的礼花在半空中炸开。 海遥人虽然苏醒,意识却还未恢复正常。目光扫过大夫,视线最后定在项羽身上,仔仔细细看一阵子后,轻声叫:“阿积。” 项羽身子一颤,神情激动,“海遥,你终于醒了。” 海遥怔怔盯着项羽,脸上现出迷茫之色,“阿积,这是哪里?我们离开希腊了吗?” 项羽狂喜,一把推开大夫,轻轻托起海遥,让她靠在他怀里,“海遥,这里是鸿门堡,我们已经离开希腊了。” 海遥突然笑了,“是你找的新地方,不在M夫人的势力范围吧?” 项羽心中又酸又涩,却又隐隐高兴,“你放心。我们很安全。” 海遥移了移身体,舒适地靠在项羽怀里,“从此之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你说过,你喜欢一家人和和乐乐生活在一起。” 项羽眼角有些湿润,“嗯。我们和我们将来的孩子开开心心地生活在一起。” 海遥抬手勾住项羽的脖子,吻向他的唇。 刘邦幽深的双瞳中满是惊怒和悲愤。 他不顾生死深入鸿门堡就是为了看到这一幕吗? 她忘记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了吗?她说,无论他成王还是败寇,她都是他一生一世的唯一。她说,无论荣辱得失生老病死,她都会不离不弃跟着他。她说,在和他携手共进的路上,会永远信任爱护他。 这一切的一切,她都忘记了吗? 现在,她竟然要和另外一个男人再也不分开,要和另外一个男人生儿育女。置他刘邦于何地? 刘邦凝望着铺榻边缠绵拥吻的人,只觉得心口撕裂般疼,“海遥。” 海遥发现刘邦站在房门口,脸上一红,羞窘不堪责怪项羽,“怎么不告诉我,你领了人回来。” 刘邦不敢相信地盯着海遥,悲愤之下怒问海遥:“既然对他念念不忘,又何必投入我的怀抱。一生一世的唯一,不离不弃一路相随,永远信任爱护彼此,你就是这么不离不弃的吗?” 海遥凝视着刘邦,心中有种奇怪的滋味,既熟悉又陌生,就在她默默观察着刘邦时,项羽霍然起身,冷声道:“册子已经送到,你请回吧。” 刘邦不说话,只是紧紧盯着海遥的眼睛。 海遥看刘邦脸上平静如水,项羽脸上却怒气如火,内心虽然还是迷茫不解,还是忍不住开口斥骂刘邦,“你这个人好没有道理,闯入别人的家里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刘邦身子急剧颤抖起来,怒极反笑,“好好好,是我刘邦闯进了你们的家里,是我刘邦没道理……”他悲声朗笑后转身离去。 回去的路上,刘邦一言不发。 樊哙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主公,我们的人已经到位,带回夫人易如反掌,为什么……” 刘邦挥起手中鞭子重重抽向骏马臀部,马儿受痛,更加奋力狂奔。 张良面色大变,“主公。” 刘邦冷冷的声音自前方传来,“张良,你前些日子提议的那些,我同意。回去后,你马上着手去办。” 张良眼里掠过惊讶、欣喜,“诺。” 樊哙听不明白,两腿一夹马腹,赶上张良,悄声问:“你向主公提议什么了?” 张良开怀一笑,“与各方势力联姻。” 樊哙悚然动容,“夫人怎么办?她不会答应和别的女人同侍一夫的。” 张良笑容冷漠,“或许,她不会回来了。” 樊哙根本不相信,“不会的,夫人肯定会回来的。” 第十七章相思相望不相亲(1) 灞上张灯结彩,迎来刘邦的两位姬妾。 紫末被满眼的红色刺疼了双眼,她冲到樊哙的营帐怒问:“你们上次去鸿门堡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夫人呢?为什么没有带回她?” 樊哙凝视着紫末,沉声说:“听张良说,好像是夫人与项羽旧情复燃,他们俩在主公面前亲亲热热地拥吻。主公会突然纳妾,估摸着跟这有关。” 紫末根本不相信,“夫人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清楚。如果她爱的人是项羽,就不会跟主公。既然她已经跟了主公,就断然不会再回头。张良一直暗劝主公广纳姬妾,以扩张势力,你们真当我不知道吗?他们到底是不是想趁夫人不在的时候促成这些事?” 樊哙心中十分难受,自从明白自己心里的人只有紫末一个后,他一心想补救,一心想与她重归于好,可平日里她连正眼都不瞧他一眼。今天终于来找他了,为的却是别人,“紫末,这事我私底下问过周勃,他告诉我,夫人跟主公之前确实心系项羽。彭城宫宴上的事你忘了吗?虞姬为什么会推她落湖?还有这一次,项羽为什么会绑走她?你仔细想想。” 紫末神情迷惘,颓然退出营帐,边走边喃喃自语,“不会的。夫人不会这么做,我要亲自去问她。我不相信她不爱主公。” 樊哙赶紧追上去,“紫末,你就是不信我,也该信周勃吧。他对夫人满心崇拜,断不会让人在后面非议夫人的。” “我要亲口去问夫人。” “紫末,上次鸿门堡之行,我们与项羽已势同水火,你已不能再去涉险。” 紫末纤掌连挥,轻易挡开樊哙的阻拦。瞬间工夫,人已经远去。 项羽牵着海遥的手,两个人踩着积雪之上,咯吱咯吱的声音在静寂的清晨尤为响亮。 见海遥一路沉默,项羽突然停步看向她,“在想什么?” 海遥抬起头,满脸迷茫问项羽:“我到底怎么了?觉得脑子里有好多事,可仔细去想,却又想不出一件来。” 项羽心里突突直跳,这些日子海遥变得敏感而多疑,她脑子里经常蹦出一些片段,他真怕有一天她会突然间记起一切事。到时候,该怎么样留下她?因为他已对自己发过誓,将永远不再对她用药。 “总有一天会想起来了。别着急。”项羽只能这么说。 海遥双眉紧蹙,“阿积,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项羽握住海遥的肩膀,双眼紧紧盯着她的脸,“海遥,无论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我们总是在一起的。这难道不是我们梦寐以求的吗?这难道不是你我渴望的吗?” 他眼里隐蕴的痛楚轻轻撕扯着海遥的心,是啊,无论以前发生了什么事,她和他毕竟是在一起的,她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抗争不都是为了这一天吗?想到这里,她粲然一笑,“你说得对。阿积,我们这是去哪?现在这时节到处是积雪,难不成,是嫌这里的雪景看腻了,要领我去其他地方赏赏雪?” 项羽深情凝望她一会儿,突然举手,敲向她的前额,就在她下意识地一缩脑袋时,他又快速收回,含着笑轻摇一下头,“调皮。” 原来只是个假动作,海遥抛开心底阴霾纵情大笑。 项羽指着远方一个大帽子形状的丘陵说:“那后面有好景致。” “到底有什么?” 项羽神秘一笑,“暂时保密。” 海遥斜睨他一眼,正要开口时忽见对面有一个女人。只见她身着大红裙裳,墨瀑黑发随意披在肩头,整个人显得华贵而雍容,海遥在心里暗自喝声彩,“好个美人。” 第十七章相思相望不相亲(2) 项羽顺着海遥的目光望过去,在见到虞妙戈身影的那刹那,双眼中的温度一下子消失了,他眼神冰凉默盯着她。 海遥发现,那个美人满眸尽是浓浓的哀伤,她忍不住开口问项羽:“她是谁?为什么这么看着你?” 项羽笑容冷漠,“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不过,我还真有几句话想问问她,海遥,知道回去的路吗?” 海遥显然不相信项羽的话,一个不相干的人怎么可能会用这种缠绵炽热却又哀伤绝望的目光凝望着他。她刚想张口询问,却被项羽用眼神阻止,他盯着她的双眼,“相信我。不再问,也不要听。先回去。” 海遥从他眼里看出乞求,心里不由得一软,紧紧握住他的手,重复他的话,“我相信你。我不问也不听。” 紫末望着海遥与项羽紧握的手,眼中满是惊疑,她不由自主走出藏身处,叫海遥:“夫人。” 海遥转过身,看到一个淡紫裙裳的少女,漆黑的美眸里尽是悲伤,海遥指着自己,不确定地问:“你在叫我?” 紫末一愣,“夫人,你怎么了?” “夫人?”海遥喃喃自语。 项羽面色大变,他一把把海遥拉到身后,寒眸瞪视着紫末,“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再出现。” 紫末的视线仍在海遥身上,她隐约觉察出有哪里不妥,“夫人,我是紫末,你不记得了吗?” 海遥绕过项羽的身子,与紫末面对面站着,“你为何叫我夫人?”海遥看一眼项羽,“你是阿积什么人?” 紫末抽出剑指向项羽,“你的夫君叫刘邦,你身边站着的叫项羽,夫人,他并不是什么阿积。” 项羽拔剑攻向紫末。紫末边反击边往海遥的方向移步,一心两用,几招内已被项羽逼得手忙脚乱。 自苏醒后,海遥就满腹疑惑,可每每问起项羽时总被他用三言两语带过。今天听到紫末提起她的夫君竟然会另有其人,而且,面容清秀的阿积竟然被人称为项羽,疑上加疑,她自然想问个清清楚楚,“阿积,住手,我有些话要问她。” 项羽狠厉一剑刺向紫末,就在剑锋划破她的脖颈时,眼睛余光看见海遥满脸惊慌,不由得心下一软,收住攻势把剑压在紫末颈间,冷声喝道:“离开,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海遥却快步上前,盯着紫末问:“刘邦是谁?” 紫末轻叹口气,“你与他成婚已有半年,你们很恩爱,就在他攻下咸阳后,你被项羽,也就是你叫阿积的人所掳。我潜入这里,好不容易找到了你,可你却说还有些事没有办完,与我定下三日之约,约定三天后一起离开这里。可你却意外受伤,我一个人没有办法带你离开这里。” 海遥满脸迷惘,望望项羽,看看紫末,不知道应该相信谁。 项羽神色紧张地望着海遥,不自觉间握剑的手轻轻颤抖起来。伤上加伤,紫末忍不住轻哼一声。 海遥一把挡开剑,从裙袍上撕下一条布递给紫末,“自己能包扎吗?” 紫末点点头,“夫人,跟我回去吧。” 虞妙戈冷冷看着神色紧张的项羽,心底升起一丝难以描述的快意。 她就是想亲眼看到程海遥知道他不是阿积时,他的反应。她要让他明白,程海遥爱的不是他。 可当她真正看到,默默盯着程海遥的项羽双眼里全是丝丝缕缕的痛楚,这时候,她应该欢呼雀跃,她应该拍手庆贺,可她却满心酸楚。不由自主,她慢慢走向他,柔声说:“她心里的人并不是你。与其欺瞒着过日子,不如痛痛快快说出来,是走是留让她自己选择。” 第十七章相思相望不相亲(3) 一直盯着虞妙戈的眼睛的紫末突然开口:“你是苏瑞?你就是打伤夫人的人!”既而看向项羽厉声指责,“你竟然让打伤夫人的人留在身边,你确信自己真的爱我家夫人?” 项羽脸色大变,垂下的剑再度举起,指着紫末,“你……” 紫末把海遥挡在身后,“我说的不对吗?你若真心爱我家夫人,怎么还让这个女人跟在身边。” 紫末的话句句打在海遥心上,她心神大乱,脑子里的一团乱麻突然间又搅和起来。她觉得疼痛难忍,捧着头,视线在项羽与虞妙戈身上不住游移,“我和苏瑞都已经坠海身亡,她怎么可能是苏瑞?我为什么还活着,我是谁?她又是谁?” 海遥的视线投向项羽,“你又是谁?” 紫末迅速转身,扶住海遥柔声说:“夫人,你就是海遥,你是关中王刘邦的夫人,你是我情同姐妹的好姐姐。那个女人叫虞妙戈,出自颜集虞府,她曾是项将军的宠姬,可项将军又叫她苏瑞。至于项将军,他的名字就叫项羽。” 海遥觉得自己的头像被一把巨斧劈开了一般,疼得难以自制。她不停地用手去拍打,试图缓解自己的疼痛,可是,根本不管用。她只好不停地用力狂甩,希望甩开这些事,可脑子里还是一团扯不开的乱麻,渐渐地,眼前天昏地暗,紫末和项羽的呼喊声也越来越远,直到陷入无边的黑暗。 铺榻上的海遥睡得并不安宁,她一直在做梦。 梦里,她被人五花大绑着,被人用胳膊粗的木棍狠狠地打。她喊破了喉咙,也没有一个人来救她。 …… 梦里,她站一个陌生的院子里,远方传来一个恶狠狠的声音,“红儿,还不赶快去伺候鸡鸭和猪,老爷交代了,若再有个闪失,直接杖毙。” …… 梦里,一身银袍的阿积光华璀璨,耀得人睁不开眼睛,她满心欢喜跑过去,可无论怎么跑都跑不到他跟前,她大声叫:“阿积!” 阿积满身光华骤然散去,脸上温暖的笑容也消失不见,他冷冷盯着她,向身边另外一个女人伸出手,“我怎么会喜欢你这种丑女人,妙戈,来。” …… 梦里,繁星闪闪的夜空下,一个面容模糊的男子抱着她,声音柔和说:“海遥,从今以后,我们将成为彼此一生一世的唯一。以后,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我们都不离不弃。将来,无论成王还是败寇,我们都生死相随。” 她抬起脸,想看清他究竟是谁,可男子却突然消失不见,苍茫的夜里,传来他愤怒的吼声,“既然对他念念不忘,又何必投向我的怀抱。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心中着急的她四下寻找,却找不到他身在何处,“刘季,我没有……我不是……” …… 梦里,一张阴狠的女人脸出现在她眼前,“程海遥,他根本不是阿积,为什么还要跟我争。” “你是苏瑞?你是苏瑞!虞妙戈,你一直都知道我的身份,所以才一再对我下手。” 那个女人纵情悲笑,“不错,我早就知道你是程海遥。程海遥,别怪我心狠,你既然已经嫁给刘邦,为什么要再回来。” …… 海遥表情痛苦,一会儿叫“阿积”,一会叫“刘季”,项羽的脸色随着她叫的名字时喜时惊。 紫末跳上床,用力摇海遥,“夫人,醒醒。夫人,醒醒。” 项羽皱眉,冷声说:“放开她。” 紫末冷冷地盯着他,“别假惺惺地装关心了。如果是我家主公,绝不会容忍伤害夫人的人在自己身边。” 第十七章相思相望不相亲(4) “你……”你什么?项羽突然语滞了。是啊,他明明知道虞妙戈就是她们所说的苏瑞,明明知道就是虞妙戈伤了海遥,可他却无法让她离开。虞子期,虞府,都是现在的他还不能舍弃的啊。 紫末冷冷笑了,“你对夫人说过,那个女人是你的姬妾之一吗?” 项羽没有回答。 紫末笑容悲凉,“我家夫人不会跟任何一个女人分享丈夫,无论是主公、是你,还是其他任何一个男子,夫人绝不会容忍自己爱的人身边有别的女人。” 项羽如遭雷击,怔在当场。他意识到紫末说得不错。他默默盯着海遥,好一阵子后,忽地转身离开房间。 孤身立在冷风中,虞妙戈的黑发丝丝飘起。 身后响起熟悉的脚步声,她未回头,“海遥她,记起以前的事了?” 项羽走到她身前站定,静静盯着她的眼睛,“我该叫你苏瑞,还是妙戈?” 虞妙戈惨然一笑,“你喜欢哪个就叫哪个。” 这么说等于明明白白地承认了她就是苏瑞,承认了她就是伤害海遥的凶手,项羽心头的怒火骤然涌起,他一步一步逼向虞妙戈,“告诉我,你和海遥,和阿积,你们三个人之间发生过的所有事。要一字不落,要句句真实。” 虞妙戈嘴角含着丝浅浅的笑意,脸色却越发苍白,盯着项羽,似伤又似怒,“以前我告诉你的都是实话。现在,我把没有告诉你的告诉你。不只海遥是杀手,我也是。几十个孩子,五年非死即生的魔鬼训练后只有我和她活了下来,我们俩心里十分清楚地知道,我们虽然渴望成为对方的朋友,可永远也不会成为对方的朋友。我们这类人永远不可能有真正的朋友。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她变了。不执行任务的时候,她经常一个人偷偷看一个男人。这个男人你知道,就是阿积。” 项羽抬起头,默默凝视着浩荡的苍穹。 虞妙戈的视线也投向远方,“从此后,海遥每次和阿积见面,我都会偷偷跟着。我和她一样,和这个世间所有的女人一样,也渴望身边有个疼我爱我的男人。我羡慕海遥,所以我也找了个顺眼的男人谈起恋爱来,可是,事实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那个男人只想占有我的身体。我失望地离开了他,继续暗中偷窥阿积和海遥,看得越久,我越羡慕海遥,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发现,我开始思念阿积,于是,海遥不在的日子里我也开始去偷偷地看阿积,他高兴了我也高兴,他不开心的时候我更不开心。如果他们不去希腊,我想我会一直这么看下去。” 项羽忽地开口:“去希腊怎么了?你不能去吗?” 虞妙戈眸中的悲伤慢慢被恨意代替,“希腊是M组织的禁区,M夫人的势力不能进入希腊境内。海遥之所以会带着阿积去那里,她就是想摆脱M组织的控制,她想和阿积永久地生活在一起。” 项羽脸色忽变,“所以你就杀了阿积?” 虞妙戈轻声悲笑,“我怎么可能会杀他,他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暗中查出了海遥的身份,知道她的父母还在香港。于是,我把她的父母囚禁起来,驾驶着直升机找到了海遥和阿积。我清楚她的性子,即便她不敢去认自己的父母,可她依然不会不管他们的死活。我告诉她,M夫人抓了她的父母。果如我所料,她虽然将信将疑但还是跟我离开了,把阿积单独留在了希腊。我知道她的计划,她想救出自己的父母后一起回希腊。我当然不会给她机会,我不会让她再见阿积,我要让她永远消失。就在飞到爱琴海上空的时候,我动手了,可是,谁知道她以前执行任务时曾对直升机做过改装,她居然在劣势的情况下成功逃出去。” 第十七章相思相望不相亲(5) 项羽冷漠的目光扫过虞妙戈,“这就是她吸引人的地方,她知道什么东西最重要。阿积他,也许就是喜欢这样的她。” 虞妙戈身子猛地一颤,苍白的脸色更加苍白,双唇上仅有的血色也顿时抽离,“我看到她的降落伞打开了,我知道她的能力,她肯定不会葬身海底。这一次后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接近她,所以,我不顾一切撞向她。” 项羽不知道直升机是什么,但从虞妙戈的神色中猜出,被它撞上肯定是九死一生。虽然猜出结果必定惨烈,可他还是想知道,“后来呢?” “直升机拖着奄奄一息的她冲向了大海。”虞妙戈嘴角的笑再度涌出,她绝望地凝视着项羽,双眼里的泪簌簌而落,“我比程海遥更爱阿积,我可以为他生为他死,我可以为他做任何事。” 项羽满脸厌恶,“可是,你却杀了他最爱的人。” 虞妙戈伸出手,想抚平他脸上的愤怒与轻蔑。项羽快速躲开,她的手慢慢落下,“阿积,那是因为我的爱已经到了极致。” 项羽淡淡地扫一眼虞妙戈,“我虽然不算全明白,但总归是知道了你们三人之间的事。苏瑞,你听清了。我就是我,我叫项羽,与阿积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你心心念念思念的人不是我,所以,你已经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留在我身边。去找子期,告诉他,你爱的人根本不是我,让他派人送你回颜集。”说完,甩袖离去。 虞妙戈面如死灰,默默盯着项羽远去的背影,热泪滚滚而出,“项羽、阿积。阿积,项羽。项羽、阿积……” 重复了无数遍后,她双腿一软,整个人已跪在冰凉的雪地上,头微微扬着,用尽全身力气纵情悲笑,“你和他还有区别吗?你本就是他,他本就是你。在我心里,你们根本就是一个人。” 项羽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范增领着五副将迎面而来,见项羽满脸惊痛,心里皆是一沉。 目光扫过他们,项羽的视线停在虞子期身上,“妙戈在前面,她有话跟你说。” 虞子期面色一沉,脚步匆匆往前疾行。 范增心里暗恨项羽整日沉溺于女色,说话自然也不怎么中听,虽知项羽心情不佳,仍然硬邦邦地开了口:“将军,鸿门宴计划已经失败,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项羽没有立刻回答,他侧头望向咸阳方向,双眼里的悲痛慢慢汇集,最后变成愤怒,他项羽曾几何时乞求过女人的爱,先是虞妙戈,后是海遥。对虞妙戈,他曾深深迷恋过。而海遥,则是他心里最珍爱的女人。可她们居然爱的都是另外一个男人,一个与他长相相似的男人。他应该感到悲哀,还是应该感到愤恨?真是天大的讽刺,他竟然会是另一个男人的替身。 范增看项羽迟迟不开口,心底的怨气顿时涌上心头,“将军……” 项羽收回目光冷冷截断范增的话,“即刻赶赴咸阳,进驻王宫。” 钟离昧与英布等人相视大喜,这才是他们的将军啊! 范增却不相信似的愣了一愣,钟离昧悄悄扯一把他的袖子,“将军说赶赴咸阳。” 范增惊喜之下,对着南方扑通跪下,“君上,阿羽要进驻秦王宫了,我们项家大军要进秦国的心脏了。” 日光和煦,微风习习。 紫末站在窗前默默望着外面的花圃,虽还在腊月里,花圃里的奇花异草已是姹紫嫣红,争奇斗艳。子婴告诉过她,那是他亲手种的,他希望生活在鸟语花香的房子里。刘邦退守灞上已有两月有余,现在的他,还好吗? 第十七章相思相望不相亲(6) 一个阉人轻手轻脚走进来,“阿末姑娘。” 听声音极为耳熟,紫末转过身,发现这个阉人正是以前侍候过子婴的,她心中一动,“现在还是你在照顾他?” 阉人扑通跪在紫末面前,流着泪乞求紫末,“阿末姑娘,大王待你不薄,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紫末心里一紧,伸手去扶他,“子婴怎么了?” 阉人抑着声痛哭,“项将军要斩大王。” “什么?”紫末只觉得头一阵晕眩,好不容易稳住心神,急忙问:“子婴现在在哪里?由什么人看守?项羽什么时候下的命令?准备什么时候执行?” 阉人口舌伶俐,说得既清楚又流利,“大王原来被关中王帐下曹无饬看守,项将军进驻王宫后让龙且将军接手。命令是卯时下的,说是午时执行。奴才得信较晚,误了些时辰,阿末姑娘,你既然能住进大王以前的宫殿,证明项将军心里极看重你,救救大王吧!” 紫末看向床榻上昏睡的海遥,项羽看重的人仍然低迷不醒,怎么办? 阉人看一眼窗外的太阳,急出一脑门子的汗,“姑娘,还犹豫什么,走吧。估摸着这会儿大王已被押往刑场了。” 紫末一咬牙,旋风似的冲出房间。 海遥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长时间,只知道全身酸痛。她四下打量着房间内的摆设,心里满是狐疑,这里是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翻身下床,走到窗前,心里一阵恍惚,这地方似乎是秦宫。仿佛是印证她的猜测似的,一个机灵的阉人听到动静进房探视,一见海遥醒了,拔腿就往外跑,“赶紧去禀报将军,她醒了。” 海遥赶紧叫回他,“这是王宫?” 机灵的阉人赶紧点头,“是原来大……子婴的寝宫,平日里紫末姑娘不让我们进来,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端了药来,她却一直不出去取,我害怕药汤凉,又听到房里有动静,就大着胆子进来了。” 海遥仔细想了会儿往事,面色突然大变,“你所说的将军是哪位将军?” 阉人这是第一次见海遥,他不知道海遥是刘邦的夫人,因而,虽觉海遥问得奇怪,倒也没想太多,“自然是项将军了。” 梦中的片段顿时连贯起来,虞妙戈就是苏瑞,是虞妙戈伤了她,后来她醒了,发现阿积就在眼前,然后是……海遥心口骤然一痛,她竟然在刘邦的面前拥吻了阿积。 阉人见海遥神情悲苦,以为她旧病复发,赶紧伸手去扶,“姑娘,先躺下来,我已派人通知将军,你安心等着就好。” 海遥胳膊一收,躲过他的搀扶,拔腿就往外冲,她要马上见到刘邦,她要向他坦承那是个误会。她要对他说,那个时候她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恢复。她要对他讲,脊椎骨受伤后神经会一同受伤,她会忘记这个时空的记忆,会忘记他,只是因为神经受了伤。 虽然在这里居住过数十天,可海遥根本不认识出宫的路。身上的武勇修为并未恢复,而且还是大病初愈,跑过两座宫殿后,人已是气喘吁吁,冷汗淋漓。 惊慌失措的阉人紧紧跟着。 海遥停下步子,凭记忆辨认出宫的方向。 阉人面色大变,扑通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哀求,“姑娘,若你私自出宫,项将军会杀了我的。” 海遥朝四海归一殿望去,只要走到那里,她便能找到出宫的路。 至于紫末,这座王宫还拦不住她的脚步。她不必担忧。 这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悲鸣,“子婴——” 声音凄厉而绝望,海遥转身就往回跑,那是紫末的声音,紫末会擅自离开,肯定是子婴出了什么事。 第十七章相思相望不相亲(7) 阉人边跑边向海遥解释,“大王午时被行刑。午时已过,估摸着已经死了。” 海遥惊呼一声,她知道子婴在紫末心中的重量,子婴被杀,紫末必定不会眼睁睁看着他白白死去,单打独斗,紫末毫无问题,可项羽身边有众多大将,而紫末又在悲愤之下,她不敢再往下想了。虽然竭尽全力拼命跑,可是,身子实在虚弱得厉害,她只好吩咐阉人,“告诉项羽,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伤紫末的性命。” 阉人一溜烟消失在海遥眼前。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勉力赶到刑场的海遥还是被现场的惨烈程度惊呆了。 子婴身首异处。 项羽抱着满身鲜血的虞妙戈朝侍卫们怒吼,“把宫里所有的太医都叫来。” 几个侍卫慌忙应下,奔向太医院。 项羽瞅一眼虞妙戈左胸口的短剑,看向被五副将围攻的紫末,声音狠厉,“削了她。” 悲痛欲绝的紫末完全是拼命的打法,长剑挥得毫无章法,空门大开,只攻不守,可目的却很明确,是要扑到项羽身边杀了他。 五副将哪会让紫末近项羽的身。龙且、钟离昧与英布他们三人越打动作越迟缓,只要阻止住她接近项羽就好了,五个大男人围攻一个小女人,胜之不武,传出去更有损英名。可虞子期和季布却是剑剑杀招,每挥一剑,紫末身上必有一道伤口。 紫末身上已是伤痕累累,每移动一次脚步,地上便多一个血脚印。 海遥急急出手,抢过一名侍卫的剑冲过去,与紫末背靠着背,边一剑刺向季布边劝她离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紫末,先离开这里。” 紫末声音嘶哑,“子婴是我唯一的亲人,项羽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项羽,我要为他报仇。” “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有报仇的机会?”海遥心情复杂,项羽的身体里是阿积的灵魂,可她不能阻挡紫末去杀项羽,因为他杀了子婴。 紫末的剑刺到虞子期手臂上时,虞子期的剑也已刺进她的肩头,同时,季布闪过海遥软绵绵的攻势,一剑砍到紫末腿上。 紫末倒在地上,眼见虞子期、季布两个人的剑同时刺向她,海遥直接用身体护住她,望向项羽,“你杀死了她的亲人,她只伤了你的宠姬,求你,放她走。” 心底里透出的寒意让项羽略感不安,在听到阉人禀报说海遥让他留下紫末的命时,他心里的高兴难以用语言来形容,她终于醒了。可是,她刚才却说虞妙戈是他的“宠姬”,她记起来了,她知道虞妙戈的身份了?那么,她记起那个男人了吗? 海遥扶起紫末,艰难地一步一步往后退,虞子期与季布却一步一步地逼上来。海遥急得要哭出来,“虞妙戈伤我的程度,比得上紫末伤她的程度吗?在你心里,她就这么重要吗?” 项羽凝视着海遥,脸上神情复杂。海遥她居然用这个做比较! 海遥凝视着项羽的眼睛,“求你,放她一条生路。” 虞子期铁青着脸,紧紧盯着项羽。 血流不止,紫末脸上已无血色。再这么下去,即使项羽答应,紫末也会命丧于此。海遥随手抓起地上的剑,架在自己脖子上,“她们都是我的姐妹,你已经杀了雨珊,现在还想杀了她吗?阿积,连姐妹们的命我都保不住,我还有什么脸活在这个世间!” 项羽犹豫不决间,匆促而来的太医们把虞妙戈抬上担架,脚步匆匆走了。 季布遥遥望着远去的一行人。 项羽看向虞子期,“你去照顾妙戈。” 虞子期惊怒,“将军,妙戈生死未卜,我怎能就这么放了这个女人。” 第十七章相思相望不相亲(8) 项羽面色沉静,静静看着虞子期,“妙戈重伤海遥之后,不还好好地在我身边吗?” 虞子期难以置信地盯着项羽,“她自小身子羸弱,怎么可能会伤了武勇修为高强的刘夫人。将军,妙戈这伤是为了救你才受的啊!你怎能……怎能……” 项羽目光变冷,“妙戈已向我亲口承认过。子期,在鸿门,她没告诉你吗?” 虞子期恨恨扔掉手中的剑,追着太医们离去。 钟离昧与英布相视一眼,和龙且一起推着一下子变得萎靡不振的季布走出刑场。 一阵风吹来,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海遥心里一阵恶心,忍不住趴在地上干呕起来。 紫末拖着伤腿爬向子婴,把头颅虚接在身体之上,接一次,失败一次,连续接数十次后,面色煞白的她捧着子婴血迹斑斑的脸,喉中发出一阵似哭似吼的叫声,“啊——” 见紫末突然倒在地上昏死过去,海遥虽然吐得直不起腰来,可还是挣扎着走过去。 项羽大步走来,打横抱起她,大步往回走。 她扒着他的肩膀,努力撑着昏沉的头看向生死不知的紫末,泪如泉涌哀求项羽,“把她送到灞上,交给樊哙。求你。” 项羽充耳不闻。 海遥拼尽全身力气挣扎着要下地,“既然你不愿意,那就放我下来。”。 项羽双眼微闭,“我会把她安全送给樊哙。” 项羽坐在四海归一殿那高高的王座上,周身被镏金的光芒所包围,显得威严冷肃。 跪着的虞子期仍然不断磕头,“将军,妙戈失血过多,不止人昏迷不醒,脉搏也时有时无。看在虞府一门老小忠心耿耿一心为将军的份上,子期恳求将军,杀了紫末,驱逐刘夫人,给妙戈一个交代。” 项羽静静地听完后说:“子期,少安毋躁,我今天叫你来就是为了给妙戈一个交代。” 虞子期心中暗自欢喜。 项羽吩咐侍卫叫来事发当日值守的百十名阉人和宫女,“你们当中是谁给海遥和紫末通传的消息?” 百十名奴仆以头抵地,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项羽冷冷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奴仆的脸,“没有人承认?那好,全部斩杀。” 几个胆小的奴仆顿时昏死过去。 项羽唇边现出一丝残酷的笑,“还不拖下去。” 哭嚎声顿时响彻大殿。虞子期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这哪里是在给妙戈交代! 海遥静静站在窗前,呆呆望着花圃里迎风怒放的鲜花。花仍娇艳,种花的人却已不在。凉意从脊背忽地升起,瞬息之间已经蔓延到四肢百骸。 项羽他,真的是阿积吗? 这个念头一起,海遥打个寒战。 他若真是阿积,也不是以前的阿积。若他不是阿积,她留下的这些日子又算什么。紫末回到灞上会把她见到的一切禀报给刘邦,他听到后会不会原谅鸿门堡中她说的那些话? 按项羽吩咐,一步也不能离开海遥身边的太医按捺不住开了口:“姑娘,这天刚出腊月,日头看着温暖,阴寒还是很重。您身子还虚,不能长久站在风口。桌上的药膳对您身子有益,多少吃一些吧。” 虽是药膳,但色香味俱全,海遥走到桌边坐下,闻到饭菜香,心头一阵悸动,喉头一痒,趴到桌边干呕起来。 太医神色一动,搭在海遥脉门。号了脉后面色既忧又喜,“恭喜姑娘,你已身怀有孕。小人这就禀报将军,他听后肯定会非常高兴。” 海遥脸色煞白,在这个节骨眼上怀孕,刘邦会不会误会?她意识到,她必须即刻回到刘邦身边。 第十七章相思相望不相亲(9) 一刻钟内,数百名阉人和宫女全部被斩杀,殿前血流成河,殿内到处弥漫着血腥味。 浑身上下沾满血滴的侍卫跨进殿门,“将军,当日值守大殿的阉人已经全部集中到殿外。” 项羽盯着虞子期,“这个交代足以对得起虞府吗?” 虞子期呆呆望着王座上的项羽,觉得既熟悉又陌生。曾几何时,这个少年竟变得这么冷血残忍。 项羽正要开口再问虞子期,侍卫领着太医跨进大殿。太医早先的欣喜在见到殿外堆积如山的死尸时已经一扫而光,他双腿打着颤挪到殿中央跪下,“项将军,海遥姑娘她……” 项羽心里一惊,人已自王座上起身,“她怎么了?” 太医因心中惊惧,话说得越来越囫囵,“她……她有孩子……不,她有身孕了。” 项羽头脑一晕,人已呆呆跌回王座上。她有身孕了!她竟然有孩子了!她有了别的男人的孩子了! 虞子期只觉得手脚发凉,那个女人竟然有孩子了,她居然先于妙戈有孕,妙戈怎么办?虞府这么多年的辛劳又为了什么?他要赶紧告诉妹妹这个消息。 项羽的目光穿过空旷的大殿,默默凝望殿外一角的天空,眼神越变越冷,心里渐渐有了决定,他项羽的女人怎能孕育别人的孩子! 太医已经意识到这个消息对于项羽来说并非好事,联想到殿外死尸的惨状,他脑袋一偏人已昏倒在大殿中。 侍卫重重踢过去一脚,“将军,他昏过去了。” 项羽抓在王座龙头上的手指发白,一字字恨声说:“拉下去,和殿外那些阉人一起斩了。” 侍卫拉着太医的身子就往殿外拖。 项羽又补充说:“把这宫里的所有旧人,一并斩了。” 侍卫身形一晃,“诺。” 海遥再一次狠狠拍门,威胁门外的龙且,“龙将军,半个时辰内若将军不过来,那就让他等着为我收尸吧。” 龙且与虞子期已是多年交情,巨鹿之战时身上的伤痛又得过虞妙戈的照顾。他性子耿直,对不喜欢的人表现出来就是不喜欢,因而,对海遥的威胁根本是置若罔闻,任凭海遥拍破门板也装着听不到。 从中午到黄昏,不时有哭喊声嘶叫声传来。海遥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平常服侍她的宫人去了哪里。龙且中午过来后寸步不离守在这里,她别说找机会出宫了,就连她暂时居住的宫殿也出不去。 拍了小半个时辰的门后,海遥决定放弃。她四下打量后拿起桌上的蜡烛,毫不犹豫摔到纱帐上,纱帐遇火即着,瞬间工夫,已引燃开来,整个大殿顿成了火的海洋。 龙且一脚踢开房门,抱起海遥的身子冲出去,“你这个女人还嫌不够乱吗?你不是要见将军吗?我这就把你送到他那里。” 坐在漆黑的房间里,项羽紧紧盯着身前的案榻。 远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隐约中传来龙且的咒骂声。 他拿起火折子,吹出火,点亮蜡烛。照耀着案榻中央早已凉透了的药汤。就在今晚,把一切做个了断吧! 脚步声越来越近,不等侍卫通传,项羽已起身打开房门,恰见龙且抱着海遥愤怒地奔过来,见到项羽,龙且把海遥往地上重重一放,“将军,这个女人把整个大殿都烧了。” 项羽语调淡淡,“烧了就烧了吧。龙且,你先退下。” 龙且双眼瞪得滚圆,“那可是历任秦王的寝宫,是整个秦王宫中最奢华的地方。” 项羽不以为然地挥挥手,重复道:“你先退下。” 龙且心头一凛,匆匆抱一拳后退了下去。 第十七章相思相望不相亲(10) 项羽向海遥伸出手,海遥的双手下意识地往后一缩。项羽身体一僵,双眼里漾出的笑容还没有延伸到脸上就迅速消失不见,他转身走进房间,海遥尾随而入。 房间太大,一盏蜡烛的光芒只能照亮周围三尺。半明半暗间,项羽盯着面色焦虑的海遥问:“为什么纵火烧了大殿,不害怕伤及自己吗?” 海遥想了一会儿,抬头望向项羽说:“阿积,我怀着对你的眷念和不舍来到了这个时空,如果没有往事可以回忆,我想我撑不过来到这里最初的那三年。那三年里,每一个早上醒来时,我都对自己说,机会就在今天,我一定能回去,能跟阿积团聚。每一个晚上临睡前,我都安慰自己说,睡吧睡吧,睡着了阿积就会来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就这样撑着活。直到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对自己说,苦尽甘来了,三年的苦苦坚持终于好梦成真。” 项羽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他不想听她再说下去,“海遥,以后我们永不分开。” 海遥摇头,“可是,现实狠狠地把我的美梦敲碎了,你心里眼里的人不再是我。我不甘心,我不相信,我觉得,你即使顺应了命运的重新安排也不会忘了我。可就在那个雨夜,我知道我错了。我开始怀疑,你并不是阿积。” 项羽心痛如绞,那个雨夜拒绝了她是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每每想起,他都想狠狠地扇自己。现在,听着海遥一字字地亲口述说,心竟像是被一把利刃一遍又一遍地割,“海遥,别说了,这一切的一切,都怪我。” 海遥的泪成串地顺着脸颊往下落,可双眸中却有笑意闪动,“刘邦不仅收留了无家可归的我,还纵容我胡作非为。我喜欢跟周勃一起操练士兵,他由着我。我喜欢捣鼓武器装备,他让工匠们配合我……在他那里,我过着不受任何拘束的日子,你应该能够体会得到,这对于我来说多么宝贵。我知道他这么做是因为他喜欢我,可我却不愿意付出更多感情,我害怕再次受伤,害怕再次被辜负。直到在彭城时的意外被擒,我突然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早已爱上了他……” 项羽神情痛苦,他快步走到海遥身边,把她紧紧搂在怀中,“海遥,我爱你,你也爱我。我们重新开始,从此之后,我们永不分开。” 海遥挣扎着要离开项羽的怀抱,“不,迟了,已经迟了。那个雨夜已经将我们错开,我现在心里的人是刘邦,你身边也有了妙戈……” 项羽愤怒地截断她的话,“不。你爱的是我,我爱的也是你。” 海遥泪如泉涌,“阿积,我爱的是刘邦,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子。” 项羽心里绞痛着,“孩子不是问题,若你喜欢,你就留着他。我会视如己出,我会把他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儿。” “不,阿积。我爱的是刘邦,我和他的孩儿自然要我们俩来养。”这席话冲口而出,她丝毫没有考虑项羽的感受。 项羽耳边一遍又一遍响着那句话,“我爱刘邦”,心里的伤痛、愤恨交杂在一起,他不再沉着,不再冷静,怒气冲天的他端起案榻上的药汤逼向海遥,“喝了。” 海遥惊惧地摇头,“我不喝。鸿门堡中我已经伤了他,我不会再伤害他的孩儿。” 项羽悲声大笑,边笑边捏开海遥的嘴,毫不犹豫把黑色的药汁灌进去。 海遥用尽全身力气挣扎撕咬,可丝毫不起作用。项羽的面色极其冷酷,双眼迸发着疯狂的光芒,海遥渐渐心死,不再挣扎。 项羽盯着海遥悲痛欲绝的神情,手一抖。就在他分神的那刹那,海遥突然扑上前,快捷无比抽出他的佩剑。项羽反应迅速,抓住剑锋,顿时,猩红的血顺着剑身流下去。他盯着海遥问:“你要杀我?” 剑柄上全是鲜血,海遥面带惨笑凝望着项羽的眼睛,“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岂会来到这里。阿积,我怎么可能会杀你。” 项羽听得心头一紧,就在他快速夺回剑的那刹那,海遥迅速低下头,锋利的剑锋已割破她的脖颈。 “海遥。”项羽撕心裂肺地大声呼喊。 海遥脸色煞白抬眼望他一眼,笑脸明净,慢慢向后倒去,“阿积,前世我欠你的,今天就算还完了吧。” “海遥。”项羽凄厉的呼喊响彻云霄。 特工皇后第四部分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自刘邦退守灞上,项羽进驻秦王宫,七国混乱的局面重新得以控制,对饱受战乱兵燹之苦的百姓们来说似乎是件幸事。 可是,先贤们曾说:“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这话体现在项羽身上可谓淋漓尽致,自项家军进驻秦王宫,先是残杀降王子婴、血洗大秦王宫,继而把咸阳的珍宝抢掠一空,之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赴楚都彭城,把楚怀王熊心逼得仓皇逃往郴县。一直观望的燕、刘、赵、韩、魏几国势力纷纷归附。 第十八章霸王一怒为红颜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自刘邦退守灞上,项羽进驻秦王宫,七国混乱的局面重新得以控制,对饱受战乱兵燹之苦的百姓们来说似乎是件幸事。 可是,先贤们曾说:“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这话体现在项羽身上可谓淋漓尽致,自项家军进驻秦王宫,先是残杀降王子婴、血洗大秦王宫,继而把咸阳的珍宝抢掠一空,之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赴楚都彭城,把楚怀王熊心逼得仓皇逃往郴县。一直观望的燕、刘、赵、韩、魏几国势力纷纷归附。 项羽自立为西楚霸王,楚都彭城俨然成为一个新的政治权力中心。西楚霸王所下第一道王令是分封诸侯王。尊熊心为义帝。英布为九江王,刘邦为汉王,章邯为雍王,韩成为韩王,赵歇为代王、吴芮为衡山王,共敖为临江王,司马欣为塞王,董翳为翟王,田都为齐王,田安为济北王,田市为胶东王,臧荼为燕王,韩广为辽东王,张耳为常山王,魏豹为西魏王,司马卬为殷王,申阳为河南王。 王令下到各诸侯国,有人欢喜有人愁。但无论诸侯王反应如何,新的政治格局已正式形成。 冬去春来,大地回暖。可天地间徜徉的温暖气息丝毫扫不掉虞家兄妹俩心底的阴霾。 这一天,阳光明媚,清风徐徐。 虞子期徘徊在项羽的寝宫前,内心不住地挣扎,要不要恳求项羽前去探望妙戈?自从妙戈被紫末刺伤,至今已有两月有余,可伤势却丝毫不见好转,精神也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也能和人谈笑聊天,坏的时候却胡话连篇状若癫狂。私下里,他曾问过为妙戈诊断的大夫,大夫们众口一词说,心病还需心药医,他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妙戈是他劝说父亲虞公献给项羽的,所以说,妙戈所受的苦是他一手造成的。每每见到清醒时强自欢笑的妙戈,他心里都如刀绞一般。他恨自己,不该把自己的前程绑在她身上,不该把光宗耀祖的希望寄托于她身上。现在他明白了,只要她开开心心随心所欲地活着,权势、利益他都可以不要。 心思一定,他快步拾级而上向寝宫走去。手持长戟的侍卫们挡在他面前,“虞将军留步。” 虞子期恭敬地向侍卫们行礼,“烦请各位通传,就说虞子期恳请大王前去探望虞姬。” 一名侍卫跨进殿门前去通传。 虞子期平静地转过身子,在侍卫们惊疑的目光中缓步离去。话已带到,项羽去了,他们虞府仍是项家军的军事武器制造基地,不去,也该是他带着妹妹离开的时候了。 身着一袭绸白蟒袍的项羽仰望着高高的院墙一角。一墙之隔的院子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呼喝声,听起来就像清晨深山里的泉水声,清脆响亮,充满生命的活力。 他身后,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的侍卫默默立着。 小半个时辰后,隔壁的女人忽然大声吆喝道:“开饭。” 项羽终于回神,这个女人啊,是铁了心地要离开。他轻叹了口气后转过身子,问侍卫:“虞子期说完后直接离开了?” 侍卫点头如捣蒜,“是的。” 项羽脸色虽平静,双眼里却有两簇愤怒的小火团开始燃烧。好一阵子,小火团才熄灭,“通知太医院董太医,随我一道去探望虞姬。” “诺。” 虞妙戈侧身斜靠在锦榻上,呆呆地望着窗外洁白的桃花,心头一阵恍惚,一年前她还在艳若朝霞的桃林里翩翩起舞,今天却只能病怏怏地躺着赏花。 她一直觉得自己比海遥幸运,自从来到这个时空,她可以衣食无忧,可以拥有花容月貌,并成功吸引了“阿积”的目光甚至完全拥有了他。而海遥呢?因为容貌丑陋而被世人唾弃嘲笑,虽然一再恳求“阿积”,可“阿积”始终不为所动。 一切发生改变是在什么时候?沛郡刘府前的意外相逢?吴中那个雨夜海遥的哭诉后?还是擅自离营只为寻找海遥的韩信向众人坦言他已爱上海遥时?抑或,“阿积”的心里自始至终都有海遥的存在? 越想她心里越难受,为排解这份痛苦,掀去盖在膝头上的暖垫,快步走出房门,来到桃树下,手腕轻翻,宫装水袖已轻柔地抛出。 舞步缠绵,神情凄婉。 一阵风吹来,簌簌而落的洁白桃花随着鹅黄纱裙的旋转而飘飘洒洒。 迈出长廊拐进院门的项羽忽然停步,默默盯着衣袖翻飞的虞妙戈。她不是重伤未愈吗?她不是昏迷不醒吗?眼前这是怎么回事?心头的厌恶骤然而起,这虞家兄妹真是越来越不知道轻重了。 一起前来的董太医却看得双眉紧皱,“虞姬是真的不想活了。” 项羽回头疑惑地问:“怎么回事?” 董太医回答:“你看她的伤口位置,已经渗出了血。自虞姬受伤,伤口愈合后绷开,然后再愈合再绷开,别说是羸弱的女人了,就是铁打的汉子也禁不住这么折腾。大王,容臣告退,一个不想活的病人,纵是医圣下凡也救不活她。” 桃树下的人越转越快,纱裙上斑斑血迹的面积也越来越大,项羽回头对太医吩咐:“把药箱留下,你退下吧。”然后大步走向虞妙戈,“妙戈,快停下来。” 虞妙戈痴痴地盯着疾步冲来的男人,心里又是一阵恍惚,是做梦吗?她赶紧闭上眼睛,再慢慢地睁开,凝视着眼前的项羽,举起微微颤抖的胳膊,抚摸着他的脸,“是你吗?真的是你吗?阿积,不,阿羽,你真的来看我了?” 脸色煞白的她因为太过瘦弱,双眼显得出奇的大,现在,里面蕴含的全是伤悲,项羽心里升起一丝愧疚,自始至终都是他负她,她唯一做错的就是对海遥一再出手,可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他。 “妙戈,走,回房我为你包扎伤口。” 虞妙戈终于确信了眼前的人就是项羽,目光胶着在他的脸上,满脸欢愉地点点头。 两人进房,项羽把她轻柔地放在锦榻上,关上窗子后坐在她身边,先把暖垫盖在她膝上,然后解开她的衣衫,盯着不停往外流血的伤口,声音十分沉痛,“妙戈,我不值得你这么糟蹋自己。我不是你的心上人,我跟那个男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鸿门堡时我以为你已经听懂,回去吧,回颜集吧,别再折磨自己了。子期这里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忘了你们虞府这些年的忠心耿耿。” 虞妙戈紧紧地抓住他正在上药的手,凄凉道:“第一次相见时,我确实是因为你长得像阿积才心甘情愿委身于你。可是,很快我就知道你不是他。我承认,当时我很失落,但我并不后悔跟你,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这么细致地照顾过我。慢慢地,我开始离不开你,你每一次与人交战我都心惊胆战,害怕会失去你,害怕永远见不到你。也许是因为太害怕失去,致使我有了许多担忧,担忧你身边会有其他的女人,担忧你会宠她们而冷落我,所以我想用孩子拴住你。上天垂怜,让我很快有了身孕,在得知怀孕的那一刻我开心地去主帐找你,可是,却看到你深情地凝望着海遥的画像。这一青天霹雳一下击晕了我,清醒后我决定放弃那个孩子,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走向其他女人。” 项羽收回与她对视的目光,拿开她的手,边为她包扎边道:“是我没有看清自己的心。我的心里自始至终都是海遥。对不起,是我负了你。” 虞妙戈的目光开始变得空洞,泪珠成串地落下。一滴一滴滴在项羽的手上,灼痛了他的心。他不愿意再让她伤心,于是,包扎好伤口后他快速为她拉好衣衫,凝视着她的眼睛,“我不愿意欺骗你,也不愿意欺骗自己。我心里只有一个女人,那就是海遥。她不温柔,也并不善解人意,可她就是她,没人可以代替她,也没人可以取代她在我心中的位置。妙戈,离开这里,离开我,你会发现,其实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好男人。” 虞妙戈呆呆地望着项羽,唇边现出一丝笑,就在项羽感觉到异常时,她已大笑着推开他,叫道:“你认为时间就是治愈的良药,你以为时间可以消泯一切爱恨情仇,你错了,大错特错,时间只会把伤痛一寸一寸拉长,时间只会把碎了的心敲打得更碎。” 她胸襟处又现出一朵小红花,显然伤口又出血了。项羽仓皇地伸出手,却被虞妙戈重重地打落,他默默地盯着仰天悲笑的她,重新坐回锦榻边,扳住她的身子,盯着她狂乱的双眼,“妙戈,你想让我怎么做?我要怎么做你才能不伤害自己,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安安静静地养伤?” 虞妙戈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是啊,自己究竟想让他怎么做?回到自己身边,让他心里想着海遥怀里抱着自己?不,她不要。那么,听他的,离开这里,回颜集,让时间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地鞭打、炙烤着她的心?不,她也不要。 项羽轻轻摇动她的身子,“说啊。妙戈,我该怎么办?” 呆若木鸡的虞妙戈身子一软,人已晕厥过去。 项羽霍然起身,急切地喊:“叫太医,叫太医。” 殿门口,虎目含恨的虞子期快步走上前,先用手查探虞妙戈的鼻息,然后瞪视着项羽,厉声指责,“大王,姑且不念妙戈对你的情分,单凭她为你挡下一剑的功劳,难道她就应该得到这样的回报吗?” 项羽微闭双眼,说不出一句话来。 虞子期弯腰抱起虞妙戈,“既然大王这么不想看到她,那我们兄妹这就离开,我们永远不会再出现在大王面前。” 项羽心底的愧疚慢慢消散了,冷漠的视线从虞子期脸上扫过,“她留下来整日折磨自己,真的就是你希望看到的?你既然想带她离开,那么我不拦你,不过,你身为我大楚将领,掌握着军中机密,你确信自己能活着回到颜集?” 虞子期心底的寒气骤然升起,双目之中不由自主地现出一丝怯意,“我……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妹妹自苦。” 项羽深深地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虞妙戈,“她的伤口正在流血,太医马上会过来,你先在这里照顾她。至于以后,还是等妙戈醒来再说吧。”说完,甩袖离去。 虞子期垂头丧气地把虞妙戈轻轻放回锦榻上,向一起前来却一直默默站着的季布交代,“我亲自去太医院跑一趟,请董太医过来。季布,你帮忙照看一下妙戈。” 季布点点头,“子期,你放心,你我情同兄弟,你妹妹就是我妹妹。” 虞子期前脚刚出殿门,虞妙戈马上便睁开眼睛,疲惫地看了一眼季布,“麻烦你把窗子打开,我想看看桃花。” 珠泪滚滚,如清泉般不断往外涌着。季布看着无声痛哭的她,肚子里想好安慰的话一下子全忘记了,只是呆呆地望着她,“这里的桃花哪里比得上颜集的。虞姬……妙戈,与其留在这里日日伤心,还不如回到颜集,时日长了,你会忘记一切的。” 虞妙戈头也未回地道:“你退下吧。” 季布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绕过锦榻站在她眼前,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他有什么好的?除了现在瑶佤宫里的刘夫人,吴中他还有十二位姬妾,难道你真的以为他会回心转意,会一心一意地宠你爱你?不可能,永远都不可能。今天有刘夫人,明天还会有王夫人、张夫人……只要他喜欢,还有什么女人是他得不到的!你呢,在颜集时什么样,现在又是什么样?” 虞妙戈愣住了,捧起自己的脸,疑惑道:“我现在怎么了?很丑吗?” 季布拿起案几上的铜镜,放在虞妙戈面前,“憔悴、苍白、愁容满面,这不是你,你不应该是这种模样。” 镜子中的女人确实异样的憔悴,仔细看去,眼下竟然有了鱼尾纹。虞妙戈推开镜子,盯着季布惨然一笑,“我应该怎么样?” 季布脸上掠过一丝慌乱,可双眼却一直盯着她,眼神坚毅,脊背挺直,一字字地道:“应该美丽、高贵地活着。” 虞妙戈勉强笑了笑,问:“现在的我既不美丽,也不高贵?” 季布看了眼虞妙戈,垂下眼睑,“这个世界,让人最感到无奈的就是感情。你爱着的人不爱你,你不爱的人却深深爱着你。可是,怎么办呢?我们既不能左右别人,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所以,我们能做的只能是祝福所爱的人,她幸福就是自己幸福,至于拥有不拥有,又有什么关系呢。” 虞妙戈沉默很久,“你觉得,你爱的人幸福吗?” 季布满眸悲伤,“不幸福。她一直用别人的错误惩罚着自己,她自苦自哀,不断地伤害自己,却换不来爱人的一丁点儿怜悯。” 虞妙戈心头一震,“怜悯?你是说我的难过,我的伤心是想换取他的怜悯?” 季布目光炯炯地盯着她,“难道不是吗?” 虞妙戈再度沉默。 季布艰难地收回目光,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向殿外。他能做的只能是这些了,她能不能听得进去他无法左右。 微风吹过,飘忽的桃花悠然落在虞妙戈的脚边,她伸手捡起一片花瓣,轻声道:“我不要任何人的怜悯。他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他的成功就是我的成功。阿羽,从今天起,从现在起,我要做回苏瑞,我要以本来的面目爱你。” 蜡烛忽明忽暗。韩信以手托腮默默盯着火苗发呆,本以为留在刘家大营就会有海遥的消息,可没有想到,接连纳了两房姬妾的刘邦根本没有寻找她的意思,不但如此,连萧何等人也丝毫不露口风。 难道海遥发生了意外?刘邦迫不及待地纳妾真的是为了扩张势力? 不行,不能再这么等下去。要再找萧何,如果还得不到海遥的消息,就离开这里。 想到这里,他跳起来就向营帐外冲去。刚到营帐门口就与匆匆而来的人撞了个满怀。韩信抬起腿来就是一脚,“瞎了狗眼了,到小爷的帐里也敢横冲直撞。” 萧何抱着肚子蹲下身,表情痛苦地瞪视着韩信,“你个泼皮,动脚前能不能先看清楚来人是谁。” 一见是萧何,韩信赶紧满脸谄媚地上前扶着他的胳膊,“原来是萧大爷。是韩信我的狗眼瞎了,误踢了你。你来得正好,我刚好找你有事。” 萧何眼一瞪,推脱道:“先说好,若是问夫人的事就免开尊口,说了八百遍了,我真的不知道。” 韩信拿出私藏的好酒,整壶递给萧何,“反正刘邦也纳了妾了,就海遥那性子肯定不会再跟他。你说吧,我嘴上有把门的,保证不会乱说。” 萧何拧开瓶塞就往嘴里倒,喝痛快了才开口道:“我真的不知道。” 韩信一把拿过酒壶,摇了摇后恨恨地扔到地上,拔出腰间佩剑,怒瞪着萧何问:“我再问最后一句,海遥到底在哪儿?她和刘邦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何赶紧后退,站在营帐门口,一副说完就逃的架势,“韩信,我萧何总归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可不能恩将仇报。我今天过来就想告诉你一件事,这些日子你常常擅自离营,无视军纪,再任意妄为下去,小心军棍伺候。” 韩信冷冷一笑,就往外走。 萧何慌忙侧开身子,追到帐外,“你又去哪儿?” 韩信翻身上马,鞭子一挥,骏马绝尘而去,风中遥遥传来他的声音:“自然是去找海遥。再找不到,小爷我就不回来了。” 萧何顿足怒骂:“你……你这个无法无天的泼皮浑蛋……张良,你害死我萧何了。” 春寒料峭,风雨凄凄。 瑶佤宫。 双腿绑着沙袋的海遥绕着宫殿一圈又一圈地快走,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太医满脑门子的冷汗,“姑娘,这几日倒春寒,天本来就冷,今天又是小雨连绵,咱们已经走了半个时辰,该回宫歇着了。” 海遥望向西南角宫墙上方的灰白天幕,心里酸涩不堪,他知道她在彭城,可却一直没有派人前来营救,是因为鸿门堡她所说的那席话吗?还是封地巴蜀一带有棘手之事,脱不开身? 烟雨蒙蒙中,项羽撑着青竹油伞迎面走来,心中焦虑的太医疾步上前,“大王,姑娘她……” 项羽挥挥手,太医如获大赦匆匆离开。 项羽双眼凝视着海遥,她神情凄迷遥望着巴蜀方向,显然还在心心念念地想回到那个男人身边。 项羽的目光一点儿一点儿下移,盯在海遥微微隆起的小腹上,那里面孕育的生命是她和另外一个男人的骨血,跟他无关,可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一天天长大。他想毁掉它,想毁掉跟那个男人有关的一切,可是,他却不能动手,灌药那天晚上停止挣扎的海遥满脸的虚无缥缈,现在想起来他都有些后怕。 淅沥的雨似乎越下越急。冰凉的雨水扑面而来,身上最后的一点儿热度也迅速退去。海遥收回目光,准备回去。 项羽骤然回神,快步走过去,把手中的青竹油伞举到海遥头上,“海遥。” 海遥快步走出油伞的范围,站在雨中,与他对视,“他是汉王,关中地区理应本就是他的属地。为何你迟迟不答应?” 项缠昨日向他进言,割舍关中地区给刘邦,不过一天工夫,深宫里的海遥居然知道得这么清楚,愤怒的火苗开始在项羽眼里燃烧,“谁告诉你这些的?” “谁先攻入咸阳,谁为关中王。当时彭城中有多少人见证。他一再退让,你却步步紧逼。谁是堂堂丈夫,谁是宵小之辈,世人尽知。”说完,海遥转身跑开。 项羽快步追上去,紧紧地揽住海遥的肩膀,“朝堂上的事是我们男人间的事。你们女人,就应该躲在我们男人的羽翼下。” 海遥用力挣扎,“我的男人是堂堂大丈夫。躲在你的羽翼下,这辈子你休想!” 项羽眼里燃烧着熊熊怒火,可海遥仍然无惧地与他对视,半晌,他无奈地道:“即使恨我,也不要拿自己的身子赌气。你不是害怕药汤会伤害胎儿吗?难道你想淋病后硬扛过去?” 海遥不再挣扎,只是脚步越发快了。 项羽解下身上的斗篷披在海遥身上。她目光冷冷地扫他一眼,抓起斗篷扔给他,然后拔腿就跑。 项羽身子轻轻一颤,望着一头冲进雨中快步跑开的她,没有留意斗篷已自指尖滑落,转瞬,浑身已湿透。 湖边树林子里,虞妙戈静静地站着,盯着神色悲伤的项羽。 季布没有说错,只有深深爱过的人才能懂得爱人心中的痛苦。项羽现在的痛苦她感同身受,她心里已没有了怨恨,只想让他过得幸福开心。他幸福开心了,她也会感到幸福,感到开心。 她来是想告诉他,她想让他做回自己,不必对她感到愧疚。她想告诉他,她想留下来,凭她的身手,能帮得上他。 可眼前,她出现在他面前并不合适。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希望被人看到自己失魂落魄的样子。她深深地望了一眼他,转身准备离开。 “妙戈。”项羽心神虽然恍惚,可虞妙戈并未刻意隐藏行踪。就在海遥的身影消失在前方宫殿的拐角时,他已经发现了她。 虞妙戈走到项羽身前,静静地望着他,“我过来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想回颜集。我要留下来帮你。” 项羽把油伞递过去,虞妙戈伸手接过,下意识地就靠近了一步,想共撑一伞。就在青竹油伞想举到项羽头顶上方时,忽然意识到此举的不妥,她迅速后退一步,与他拉开一些距离,“你手下最英勇的将士也不是我的对手。将军,以后就把我看做他们之中的一员。我已同兄长说过,他已经同意。” 项羽盯着她,“妙戈,我不值得……” 虞妙戈从他双眼里看到一丝哀悯,心头一震,顿时想起季布的话,强忍着快要流出的泪,把视线投向远方,“我认为值得便是值得的。” 项羽轻轻一叹,无奈地道:“那就留下吧。” 虞妙戈拔腿就跑。见她的背影渐渐远去,项羽转过身,也望向海遥望过的西南方向,半晌冷冷地开口:“告诉范增,让他着手准备册封夫人。” 一个身着黑袍的瘦小汉子忽然现身,“诺。” 项羽无力地挥挥手,黑袍汉子迅速隐去身形。 巴蜀贫瘠,大军所经之处,商业凋敝,满目疮痍。 群山环抱中,刘邦仰望着刀刃般的峭壁,重重地叹了口气,“巴蜀地区丘陵连绵,湖泊众多。荒地难以开垦,大军行进障碍较多。而且,天气不是阴雨连绵,整月整月的地皮不干,就是长期干旱,半年不见雨水。长驻在那里,军心一定会涣散啊。” 张良默默思索一会儿,“章邯、司马欣、董翳三人皆为大秦降王,项羽把他们放在关中,显然是为了阻止我们北上。项缠虽然见利忘义,可这种掉脑袋的大事,他会不会向项羽进言,还是未知之数啊。” 周勃等将赞同地点头。 刘邦的目光投向前方蜿蜒狭长的栈道,“项缠有意将女儿许配给我,当时我心有顾虑,没有答应。现在飞鸽传书给他,告诉他,我同意纳他的女儿为姬妾。” 张良自然知道刘邦当初的顾虑,不过,他没有丝毫犹豫地点头,“我马上去办。不过,大王,眼前我们还有一件大事要办。” 周勃心里对海遥极为敬重,虽然阻拦不了刘邦纳妾,可心头的怒火却压不住,见张良满脸欣喜,他鄙夷地轻哼一声,“你除了会劝大王纳妾,会有什么大事!” 刘邦神色顿时黯然,张良恨恨地瞪了一眼周勃,然后看向刘邦,“大军过去后,我们应该烧毁全部入蜀的栈道,此举既可表示我们无东顾之意,以消除项羽的猜忌,同时,也可防备他人突然袭击。这样,我们就可以趁机养精蓄锐,等待佳机,再图东进。” 刘邦轻轻颌首,眉眼间的黯淡渐渐退去,“有消息说,齐国田荣因未被封王,对项羽心存不满。” 秦王子婴的投降,敲响了赵、齐、燕、韩、魏五国王族后裔复国的序曲。在齐国故地,田荣及其兄长首先行动,巨鹿之战后各路诸侯军都向项羽靠拢的时候,田荣却并不积极。项羽自立西楚霸王,分封十八诸侯,竟然立了田荣的副将田都为齐王。 张良顺着刘邦的意思道:“田荣谋反之日就是我们东进之时。” 众位将领群情激昂,只有周勃一声不吭。 张良环顾四周后问他:“周将军有何顾虑?” 周勃回头望了一眼东方,低声道:“田荣欲反楚,这个消息我们应该是最先知道的。我想普天之下,只有我们汉军能精准地掌握各诸侯王的动向。这些,应归功于夫人,可惜……” 周勃还没有说完,刘邦已挥鞭策马,众位将领紧随其后,沿着栈道缓慢前进。 张良盯着周勃,“夫人在跟大王之前就心系项羽,不止你我,还有萧何都曾亲眼目睹过她为项羽悲伤欲绝。大王终于肯放开心胸接纳其他女人,这是天大的幸事,以后再像今天这样胡说八道,小心军棍伺候。” 周勃不满地小声咕哝:“我实话实说嘛!” 十天后,彭城传来消息。项羽同意加封关中部分地区。刘邦建都南郑,占据了秦岭以南巴、蜀、关中三郡。 这一天,刘邦迎来了他的第五名姬妾。王宫之内张灯结彩,人来人往。 汉王刘邦的寝宫内,身着大红喜服的新娘子孤零零地端坐在床榻上。 一个时辰后,大红盖头下的新娘子轻声问宫女:“大王在哪里?” 宫女回答:“大王正在议事。” 满室静寂,沙漏声也就显得越发的响。 两个时辰后,新娘子再问:“大王还在议事?” 宫女回答:“大王议事时我等不能靠近。大王现在不回,肯定是还没有议完。” 新娘子默默地拉掉头上的盖头,望向殿外漆黑的夜色。 璀璨繁星,缀满天幕。 夜色中,刘邦仰首站立。 一年前的那一夜,他对她说,他想去湖里沐浴,她早已窥破了他的心思,满脸娇羞地答应了。那一夜,他彻底地拥有了她。没有人能够体会那一刻他心底的喜悦。 他不在乎她的容貌,只要她心里有他。所以,当看到她额角的印记消失后,他是那么的恐惧,那么的担忧。惊艳绝俗、倾国倾城的容貌是要遭天下间所有男子觊觎的啊!可他没有办法阻止,夜夜躺在他怀里,却不能和她骨肉相融的感觉太过煎熬。 还好,她娇而不媚,她的美只向他一人绽放。在其他人面前,她只是棵青松,只有在他面前才是朵娇艳的鲜花。 从此,驰骋沙场时他有了份牵扯,知道自己必须要留下这条命,因为他有需要保护的人。 从此,漫长的夜里他不再感觉孤单,因为身边有她。 从此,他肩上多了份责任,他要结束颠沛流离的生活,要让她生活在富丽堂皇的宫殿里接受四方朝贺,要让她每天都快快乐乐,开开心心。 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切的一切会在突然间发生改变。 她居然躺在别的男人怀里质问他。她居然愤怒地斥责他,说他闯进了她和那个男人的家。 多么可笑! 在他掘地三尺搜寻她的时候,她竟然在那个男人身边! 在他不顾危险深入鸿门堡救她的时候,她竟然躺在那个男人怀里斥责怒骂他! 今天,彭城传来消息,她竟然有了身孕,那个男人马上就要昭告天下,让世人同贺,她为他孕育了孩子。 刘邦仰望着满天星光,忽然放声大笑。直到笑出了眼泪,才收住声,他缓缓地挺直脊背,一个字一个字对自己说:“励精图治,养精蓄锐。我汉军东进的那一刻,就是为你们吹响死亡的序曲。” 深夜,樊哙刚刚睡着便被隔壁一阵激烈的刀剑声惊醒。他跳下床来不及穿鞋就往门外冲去。 隔壁,一间灯火通明的屋子里,紫末剑势不停,“昌平,你若再不反击,伤了你,算你活该。” 昌平本是军中将士,因为人机灵,被樊哙挑选为自己的贴身随侍。汉军定都南郑后,他被樊哙带进府里。长年跟随樊哙,与紫末自然不陌生,见她攻势越来越狠厉,他恶狠狠地道:“夫人,这可是你逼的。若伤了你,可不许向将军告状。” 这声“夫人”激怒了紫末,她手中的剑直直地刺向昌平的咽喉,“以后再叫夫人,小心我宰了你。” 昌平瞥她一眼不再吭声。 樊哙踢开房门,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去,待看清打斗的两人,气急败坏地跳起来就骂:“昌平,你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老子的话也敢不听。停下,快停下。” 听了樊哙的怒骂,昌平本想抽身退出,紫末却一剑快过一剑。步步紧逼下,他苦着脸央求樊哙:“将军,你还是让我回军中吧。夫人这……每天这样被夫人逼着出招,实在是……实在是太痛苦了。” 樊哙冲上去夺过昌平手中的剑,“滚滚滚,现在就滚回军中去。” 昌平头也不回地出了樊府。 樊哙满眼心疼地盯着紫末,“你身子还没有完全康复,不能这么与人过招。愈合的伤口一旦绷开,即使再愈合也是要落下毛病的。” 紫末一声不吭地扔掉手中长剑,头也不回地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樊哙跟上去,边走边道:“紫末,不是我不让你见大王。是他不愿意召见你。今日不同以往,他已经是汉王,我是他的臣子。我要见他,也必须经过宫内侍卫的层层通传,更何况是你。” 紫末停步问:“他真的就这么绝情,不想知道夫人的处境?” 樊哙盯着紫末的眼睛,“告诉我,由我转述给大王,不是一样吗?” 紫末摇摇头,“我不是不相信你,你是他的臣子,有些话你说出来,与我说出来的效果不一样。我不想让夫人与大王之间再产生误会,我一定要亲口告诉他,夫人的心里自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 樊哙内心感动之下,热切的目光闪过一丝惊慌,“紫末,我已经看清自己的心,确信心里的人就是你,你……你心里还有我吗?” 紫末转身就走,樊哙不死心地跟上去,就在手搭上紫末肩头的刹那,她猛地转过身,盯着樊哙的双眼。樊哙硬生生地刹住步子,神色间又喜又忧,说出的话也结结巴巴不成句:“有……有我吗?” 紫末眼里隐有泪光,“樊哙,我跟你的那一夜你说过什么,还记得吗?” 樊哙脸上的欢喜顿时僵住了,好一会儿才羞愧地道:“我说再不招惹其他女人,说会一心一意对你。是我浑蛋,我言而无信。可是,紫末,我真的知道错了。” 紫末凄然一笑,“你明明知道我是感情内敛的女人,不会轻易付出感情,一旦付出就很难收回。你呢?却一次又一次地伤我,把我对你的爱当成伤害我的资本。” 樊哙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紫末没有说错,他确实是猪狗不如的浑蛋。 紫末的泪终于流了下来,“我心里有你,自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人。可是,我不会再跟着你,永远也不。我不会让自己再受伤。”说完,留下一脸悲伤的樊哙,疾步走进自己的房间。 天色微明,辗转反侧一夜无眠的紫末翻身起床,推开窗子,却见樊哙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轻轻一叹,隔窗道:“但我不恨你,也从没后悔曾跟过你。” 樊哙的身子一阵轻颤,侧脸看向紫末,哑声道:“我带你进宫,去面见大王。” 紫末静静点头。 樊哙的府邸比邻南楚王宫,出了府门到达宫门,也就是一刻钟的时间。 进宫门,弯弯曲曲走过几个院落,两人到达一处侍卫林立的独院前,院前十二侍卫手中的长戟挡在两人面前,“大王还未起来,樊将军请回。” 樊哙淡淡地开口:“烦劳通传,樊哙有军国大事急需禀报大王。” 侍卫们将信将疑,却也不敢耽搁。 紫末心中略感担忧,樊哙用目光安抚她,没事,有他在。 熏香缭绕,满室馨香。殿中,刘邦沉沉而睡。 他身边,只着一件大红裹肚的美人媚眼如丝地打量着他。 “大王,樊哙有要事要当面禀报大王。”侍卫的声音透出惶恐不安,春宵一刻值千金,况且大王黎明时分才回来。 美人杏眼一瞪正要开口呵斥,刘邦已霍然睁开眼睛,见到美人的那一刻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不过,很快他便反应过来,眼前的女人正是他纳的姬妾。 他翻身下床,美人赶紧随着起来,想亲自为他穿衣。 刘邦侧目冷冷地扫了她一眼,美人的手举在半空,既不敢伸过去又不敢收回,心里正委屈之际,刘邦柔声道:“昨夜睡得晚,再睡会儿吧。” 美人顿时释怀,柔顺地应一声,重新躺回床榻上。 刘邦走出房门,问侍卫:“樊哙独自一人过来的?” 侍卫回答:“樊将军身边有位女子。” “女子?” 侍卫道:“一身淡紫纱裙,十八九岁,长相清丽。” 刘邦已猜出是紫末,自她被项羽送回来,樊哙已不止一次前来恳求他,让他见一见紫末,说紫末有要事要当面告诉他。他知道,这个要事肯定和海遥有关。他不想知道关于海遥的一切。鸿门堡后,他和海遥已经彻底结束。从此,他是他,她是她,永无交集,永不相见。 刘邦的目光望向虚无的半空,“告诉樊哙,有事朝会上议。” 侍卫怯怯地抬头,“樊将军说是军国大事。” 刘邦面色微怒,“她的事就是军国大事?先是周勃,再是樊哙,下一个还会是谁?” 侍卫摸不着头脑,弄不明白刘邦口中的“她”是谁,不过却也知道自己通传错了,双腿一软就跪在地上请罪。 刘邦面色冰凉,声音冷漠,“今天我倒要看看,这个军国大事究竟有多么紧要。传樊哙。” 刘邦坐在镏金王榻上,居高临下地盯着樊哙,“樊将军,有何军国大事需要急奏?” 樊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臣有罪。是紫末有话想对大王说。” 刘邦看向紫末,声音冰冷低沉,不带一丝温度,“如果跟海遥有关,就不要再开口了。我亲眼见过的,亲耳听过的,已经足够了。” 紫末平视着王座,静静地道:“那么,大王你用心感受了吗?” 刘邦心头一震,从鸿门堡回来后他一遍又一遍回忆那时的场景,一遍又一遍咀嚼当时海遥说过的话,总觉得有哪里不妥,可又实在找不出不妥之处,莫非真有蹊跷? 紫末扶起樊哙,低声道:“你先退下,有些话,大王也许不想让第三个人听到。” 樊哙犹豫不决,担忧刘邦震怒之下会伤害紫末。 刘邦疲惫地挥挥手,“樊哙,你先下去。” 紫末用眼神乞求樊哙,樊哙最终妥协,一步三回头地走出殿外。 紫末看出刘邦眼里隐有疑虑,轻轻一叹开了口:“夫人在鸿门堡被虞姬所伤,昏迷数日后醒来,却失去了记忆。我找到她时,她根本不认识我,也不认识虞姬。我说的很多事她都不知道,可我看得出,夫人觉察到了自己身体的异样,在项羽的剑下救了我,让我告诉她所有的事。” 刘邦霍然起身,激动地问:“她听后,记起来了?” 紫末摇摇头,“夫人听完后神情痛苦晕倒在地。直到项家军进驻秦王宫,都没有醒过来。我一直照顾着她,夫人昏迷期间似乎非常痛苦。那天,我得知子婴将被项羽斩杀,赶过去营救。就在我被项羽的人即将杀死之际,夫人拖着虚弱的身子赶到刑场。我昏死过去,醒来时已回到樊哙身边,没有机会问夫人有没有想起我们来。” 刘邦满脸的欣喜慢慢退去,她早在咸阳时就醒了过来,可她却没有回来,没有回到他身边。凭她的身手,秦王宫那道宫墙根本拦不住她。她不是回不来,而是不想回来。即便她受伤失忆,可失忆中还能认得项羽,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她心底的人终于是项羽,不再是他。 紫末看到刘邦迟迟不开口,心中焦急,声调不由高了起来,“大王,夫人并没有对不住你。她只是受伤了,失忆了!” 刘邦只觉得心在抽搐,颓然坐回王座上,冷声道:“失忆了!失忆了就可以跟别的男人孕育孩子吗?” 紫末吃惊地张着嘴。海遥竟然怀孕了! 刘邦眼神沉寂,“你下去吧。只此一次,以后,若再因为她的事而怂恿樊哙谎报军情,孤会对樊哙军法从事。” 紫末呆呆地走出殿门,樊哙疾步迎上来,“想对大王说的话全说了吧。” 紫末神情怔怔地信步前行,樊哙满目紧张,“怎么了?大王说什么了?紫末,到底怎么了?” 紫末一声不吭。樊哙掉头就往回走,紫末默然停步,轻声问:“若我怀了别的男人的孩子,你会怎么办?” 樊哙顿时愣住了,慢慢地转过身,盯着紫末颤着音问:“谁?你怀了谁的孩子?” 紫末神色哀伤,“是我错了吗?我一直觉得夫人的感情最真挚,她爱了就是爱了,不爱谁也强迫不了。” 面如死灰的樊哙听得一愣,“你说的是海遥?” 紫末点头,“大王说她怀了项羽的孩子,消息准确吗?” 樊哙沉重地点点头,“是项缠的人送他女儿来南楚的时候带来的消息。说是项羽已让范增着手准备册封海遥为夫人,册封仪式会诏告天下。” 紫末喃喃道:“也许真是我错了。樊哙,如果你是大王,我是夫人,你会怎么做?” 樊哙盯着紫末的眼睛,“你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 紫末顿时怒了,“你若再说一句假话,我将永远不再见你。” 樊哙顿时眉飞色舞,而后正色道:“真话就是养精蓄锐,等有能力与项羽抗衡的那一天,攻进彭城杀了项羽。” “然后呢?” 樊哙一愣,是啊,然后呢?怎么处置她们娘俩?他挠挠头,“若我是大王,夫人嘛,只要她愿意,倒是可以接回来。至于那个孩子,我想,我没有自信每天若无其事地看着他。我没有这样的胸襟与气度。” 紫末脸色发白,“夫人也许真的回不来了。” 樊哙忽然收了笑,“紫末,子婴的仇我会替你报。我会提着项羽的头颅告慰子婴的亡灵。人活一世不容易,我不想让你每天郁郁寡欢,你即便永远不跟我,我也想让你开心地生活着。我想,子婴也想让你快乐。” 紫末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樊哙,给我些时间,我会打开心结的。” 樊哙一听满脸欣喜地跳起来喊:“我会等,你一年打不开,我等你一年。你两年打不开,我等你两年。你一辈子打不开,我下辈子还等。” 第十九章深入虎穴,为寄寸心 南郑虽为汉王都城,可也是民生凋敝,赤地千里。汉王刘邦与朝臣想尽了一切办法,可还是没有任何捷径。唯有励精图治,一边积极休整,一边暗中图谋整个整个关中地区。 这一天,南郑都城东五十里处。刘邦与萧何、张良等众位将领正在巡视耕田。 沛郡存粮虽多,但巴蜀道路崎岖,运输困难,萧何只好把沛郡的种田能手悉数带来。粮草补给是军中大事,一刻也耽搁不得。 萧何遥望着纵横交错的田地里数百名正在劳作的人,眉宇间终于露出一丝轻松,“大王,不出三年这里就会超过沛郡。听她们说,这里土地虽然贫瘠,可湖泊众多,既有利于灌溉又有利于沤肥。” 刘邦的目光停在田间穿梭的三个女人身上,“她们三个的衣食住行均按你们的标准供给。” 萧何难掩心头激动,急忙向身边随侍交代:“转告白茑、兰蝶、黄蕊三人,大王亲自赏了她们。” 随侍向田间跑去。 刘邦微微一笑,边转身边若有所思地扫了萧何一眼,“你一声令下她们就千里迢迢地赶来,这份情谊,不是冲着孤,也不是冲着汉,是冲着你萧何。萧何,你也老大不小了,别辜负了她们的一番心意。” 萧何羞窘之下难得扭捏,悄然打量了一眼樊哙,见樊哙只顾盯着紫末看。 众将哄然大笑间,三个女人前来谢恩。 刘邦挥挥手,让她们起身。三个女人中,一身水蓝衫子模样俊俏的女人却没有立即起身,“大王,兰蝶很想念夫人,可否容我们姐妹三人去见见夫人?” 刘邦的笑容僵在脸上。 萧何面色大变,“白茑,带兰蝶下去。” 三个女人满脸狐疑,相互打量后转过身,向田间走去。未行几步,兰蝶忽然转身,看向樊哙身边的紫末,“紫末,我有话问你。” 紫末慢慢转过头,望着兰蝶三个人时,双眸里快速掠过一丝尴尬,声音压得很低问:“是想问夫人的消息?” 兰蝶轻蔑的目光扫过樊哙,“自然是。你一直跟着夫人,自然能与我们通话,我们想见见她。” 十多位将领大都小心翼翼地暗中观察着刘邦的神情变化,没有人留意到,数百名手持长戟的普通兵士中间,乔装混入的韩信猛地抬起头,目光紧紧地盯着紫末。 樊哙和萧何各自盯着自己关心的人。 四个女人说了半个时辰。 见白茑三人走向田间,萧何率先收回目光,开门见山地问:“樊哙,我若娶她们,你有什么意见?” 樊哙疑惑地指着那三个女人,问:“你是说她们?” 萧何双眼先后闪过紧张、不安、慌乱诸般情绪,心里十分复杂,望着樊哙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早与她们分开,当时就已说好,从分开的那日起,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你娶不娶她们,跟我没有任何关系。”看着渐渐走近的紫末,樊哙话锋一转,“不过,我奉劝你,还是先确定了心里喜欢的人究竟是谁再说娶,否则,有你后悔的。” 紫末已经走过来,萧何不好再问。三人分别后,萧何向田间走去,樊哙陪着默不出声的紫末往南郑都城而去。 见紫末满脸沉重,樊哙略感担忧,“你告诉她们实情了?” 紫末点点头愧疚地看向他,“大王走时脸色阴沉,估摸着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夫人在彭城。可我无法向她们隐瞒事实,她们是因为夫人才心甘情愿地去沛郡耕田的。她们三个都是十八岁的女子,女子们都想穿着美丽的裙裳,画眉修甲,躲在爱人的羽翼下享受生活。你没有看到白茑的那双手,全是老茧,你也知道,当年她最引以为傲的就是那双手……” 紫末一直忍着的泪簌簌而下,再也说不下去了。 樊哙心里也十分难受,“把实情告诉她们,是去是留随她们的意愿吧。不过,我瞧她们多半是想留在这里。” 紫末惊讶地问:“为什么?” 樊哙苦笑道:“你没明白大王的意思吗?他想让萧何娶她们。” “什么?” 樊哙的笑容更加苦涩,“这些年大王变化很大。他已不是当年的沛公了。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自己的用意。他知道夫人承诺过她们的话,如果夫人在,她们嫁与不嫁都跟他没有关系。可是,夫人不在了,他又必须把她们留下来。所以,萧何便成了他留下她们的棋子。” 紫末打了个寒战,“你是说,你们,甚至是我,都是他的棋子?” 樊哙沉重地点点头,“不错。我们都是他手中的棋子,他不用时,我们还是我们,他用时,我们就不是我们了。” 紫末接口:“你们只是棋子。” 两个人不约而同沉默起来。 “紫末,我有话问你。”一身汉军普通兵士服装的韩信站在两人面前。 樊哙戒备地盯着韩信,仔细辩认才认出他的身份。韩信一直跟着萧何看守粮仓,樊哙并不知道他也是汉军的一员,此时,见他身着汉服瞪视着紫末,心头顿时大怒,“韩信,你什么时候混入我汉军的?” 韩信根本不理樊哙,直愣愣地盯着紫末,“告诉我,海遥在哪儿?” 紫末对韩信给海遥下药一事耿耿于怀,见是韩信,她刷地拔出剑,迅如闪电般扑了过去。 三个人当场厮杀起来。 韩信边应对紫末和樊哙两个人的攻击,边冲紫末怒喊:“你若真是她的姐妹,就应该把她的情况告诉我。放眼天下,最紧张她安全的人是我。难道,你还指望刘邦去营救她吗?你以为一心扩张势力的刘邦还有心思去管海遥的事吗?” 紫末的攻势慢了下来。 韩信撤回长剑,樊哙收势不及,一剑刺进韩信的右臂,鲜血如注喷涌而出,踩着斑斑血迹,韩信一步一步走到紫末面前,“这天下间,只有我一个人可以做到对她一心一意。如果她愿意,她将是我唯一的妻子。” 紫末眼中的犹豫顿时消散了,神情坚定地点点头,“我告诉你。” 樊哙不赞同,“不行。夫人的行踪不能告诉他。” 紫末回头,盯着樊哙,“你认为,大王左拥右抱下,夫人还愿意回到他身边?” 樊哙顿时僵立在原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南郑百姓大多是为了躲避犬戎迁徙而来的游民,他们大都经历过战乱,畏惧强者欺凌弱者,把刘邦这种休养生息、发展经济的安民之策视为懦弱无能。 连韩信自己也不会料到,他刚离开关中地区汉中,所管理的粮仓便被乔装的百姓抢劫一空。 接到消息后,刘邦十分震怒,当着朝臣的面斥骂萧何:“若不是你当年拼着命逃出沛郡通知孤,孤早已被那个昏庸县令诱杀。孤念着这份情谊,把军中十万大军的口粮放心地交给你,可你居然这么粗心大意。庄稼还在青苗期,沛郡存粮又不能及时运来,难道你要让我们的将士饿着肚子护卫关中封地,护卫我们!” 萧何重重地磕头,“臣有罪,臣有罪……” 张良忽然走出来跪在萧何身边,“此事怪我。” 刘邦微愣,“有何隐情,从实道来。” 张良一揖到地,请了罪才道:“臣已查明,此次事件的原因是护卫粮仓的兵士擅离职守,怪不得萧何。” 刘邦怒气不减,“那些兵士不是萧何管辖的人吗?” 张良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抬头望向刘邦时,额前全是鲜红的血,“大王,看守人是韩信,当时,是臣私自做主留下此人的。” 刘邦重重地拍向王座扶手后霍然起身,张良又是一揖到地,头再次重重地磕了下去,再抬头时,血流满脸,声音诚恳道:“大王,我们东进时,韩信将会是最好的领路人。” 刘邦面色几变,半晌才坐回王座,冷冷的目光扫过匍匐在地的张良和萧何,道:“暂且记下你们的过失。不过,若韩信没有起到你们所说的作用,军法从事。” 张良与萧何连连谢恩。 两边的朝臣,特别是樊哙,面若死灰,神情凝重。 跋山涉水,披星戴月,虽然马不停蹄,韩信赶到彭城时仍是十天后。 走进城门,策马行走在熟悉的街市上,他禁不住心潮澎湃,时隔一年,他仍然记得清清楚楚。他就是在这条街道上跳上了海遥的马车,泼辣的她一出手就是狠招,他只能连连躲闪,害怕失手伤了她。 正是因为害怕伤她,所以他选择了用药。 可是,她的反应居然那么刚烈,宁可饿死也不吃他费尽心思准备的食物,心里眼里全是刘邦。他嫉妒了,所以失去了理智,在狠狠撕去她的衣袍时,她眼里闪过的绝望狠狠地打击了他。 他很清楚地知道,他要的不是她的身体,而是她的心。 于是,他决定重新追求她,堂堂正正地追求她。 可是,却没有了机会。在数千人的见证下,刘邦称含羞带媚的她为夫人。 为此,他悲痛欲绝,可是,却又无能为力。没有心的海遥,他不要。 他决定默默跟在她周围。只要能时时刻刻得到她的消息,只要能看到她平安快乐地生活着,就足矣。 在刘邦称王的那一刻,她居然被绑架了。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他告诉自己,一定要把她重新带到身边,一个连她的生命安全都不能保证的男人,根本配不上她。 今天,他来了,一定要带她走,离开彭城,远离南郑,带她寻找一个山水如画的世外桃源去生活。 想到这里,他精神一振,满身疲惫顿时消散。正举手挥鞭欲往楚王宫行去,却见龙且等人迎面而来,此时躲避已来不及,他只好仰首向前。只希望这群眼高于顶的少年将相没有看到他,他真的不想节外生枝。 龙且与季布并辔前行,虞子期与钟离昧紧随其后。一行四人说说笑笑间,眼见就与韩信交错而过。 虞子期无意间转过头,“韩信!” 龙且与季布迅速回头,“韩信!” 四人把韩信团团围在中间,韩信森寒的目光从四人脸上扫过,冷冷一笑道:“英布已被封王,四名副将也已被封侯拜将,没有想到,居然还是老习惯不改,喜欢群攻。” 暴躁的龙且顿时震怒,“你我单打独斗,若我落败,你自然可以离开。” 钟离昧缓缓抽出剑,盯着韩信,话却是对龙且说的:“你是西楚霸王的将军,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韩信乃逃出我大楚的叛徒,人人得而诛之。街市之上,应速战速决。龙且,废话少说,上。” 韩信十余日连续赶路,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路上又饥一顿饱一顿,别说他们四个人了,就连龙且一个人也应对不了。 韩信苦苦支撑一百招后,被虞子期一剑刺穿大腿。 韩信腿一软跪倒在地。龙且、钟离昧、季布手里的剑齐齐向他头部砍去,眼见韩信就会脑浆四射倒地身亡,围观的百姓纷纷捂上眼睛,韩信却在电光石火间拽住马尾巴,同时,手中的剑狠狠刺入马臀。 马儿受痛,纵蹄狂奔,龙且等四人反应过来策马欲追时,眼前哪里还有韩信的影子。 钟离昧面色阴沉道:“我们马上面见大王。” 瑶佤宫,后苑。 烟红露绿晓风香,燕舞莺啼春日长。花草芳美,流水潺潺。 项羽步履轻缓地步入拱门,一眼便看到花圃边,海遥斜靠在锦榻上昏昏欲睡。身边,慈眉善目的老嬷嬷笑吟吟地眯着眼睛缝制小婴孩的衣衫。 听到脚步声,老嬷嬷抬起了头,迎着刺眼的日光看了好一阵子才看清来人是谁,正要起身行礼,项羽赶紧指指海遥,示意老嬷嬷不必行礼。 老嬷嬷了然地点点头,然后,踩着细碎的步子离去。 项羽小心翼翼为海遥掖好暖垫,又凝神盯着她出了好一会儿神才走到旁边坐下来。 隔着流水,他一直静静地望着她。 望着望着,他心里就恍惚起来。 他一直渴望与她这样静静地相处。他批阅奏章累了的时候,她起来为他倒杯水;她想游园赏花时,他脱下龙袍,静静地陪在她身边,就像寻常人家的普通夫妻一样,感情淡如水却又醇如酒。 熟睡的海遥似是正在做美梦,扑哧笑出了声。 项羽也微微笑起来,她高兴他就觉得开怀。 一个时辰后,海遥终于睡醒。睁开眼睛,她却不见老嬷嬷的身影,心里正诧异不解,项羽忽然开口:“做了什么梦?” 海遥这才明白为何不见老嬷嬷,项羽常常来瑶佤宫,每次他来她都不理他,视他为隐形人。可是,他却丝毫不见恼怒,仍不间断地过来。每当这时,瑶佤宫的奴仆们就很识相地退下去,留下他们俩单独相处。海遥该干什么干什么,而他不是批阅随身带来的奏章,就是看书练剑。 海遥的目光与他一触即离,项羽心里隐隐有些失落,不过,很快就调整过来,面带微笑道:“你做梦时笑了。” 海遥站起来转身就走。 项羽起身,缓步跟着她,“你的要求我已答应,关中地区已经给了刘邦。海遥,下月初七是黄道吉日,各地诸侯王都会聚集彭城,共同庆祝我册封夫人。” 海遥脸色顿时煞白,回头盯着他,问:“准备册封谁?” 项羽平静地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道:“你,将是我唯一的夫人。待天下平定,礼制健全后,你会是我的皇后。” 海遥后退几步,呆愣一瞬后不甘心地尖叫起来:“我是刘邦的夫人,永远都是。我不会跟你,永远也不。” 沉默无语的项羽面容沉寂,明媚的阳光下,内心却是一片黑暗。 海遥仍旧不断后退,退到无路可退,背紧紧地贴在院墙上,恨恨地盯着项羽,边哭边道:“阿积,你不是这样的,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你从来不会勉强我,从来都是顺着我。” 项羽惨笑着摇摇头,内心咆哮着“我不是阿积”,嘴里却说道:“因为以前我没有失去过。失而复得,你才会知道得到的喜悦。得而复失,海遥,我不能承受这种痛苦。” 哭得肝肠寸断的海遥绝望地看了一眼项羽,“你,一定要逼死我才能罢手吗?” 项羽悲怒攻心,“好。海遥,若你觉得只有死才能解脱,那我陪着你死。” 海遥瞪着项羽,双眼之中全是怨恨,“我恨你,阿积。”说完,转身跑出后苑。 她说她恨他。项羽身子不住地轻颤,默默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侍卫蹑手蹑脚地走来,“大王,钟将军他们四人有要事禀报。” 项羽神情淡漠,“传他们进大殿。” 侍卫离去,项羽走出后苑,途经海遥寝宫时,隐约听到里面有哭声。他微闭双眼,快速走过,直到走出宫门,一拳挥在一棵古树上。 入夜。 楚宫之中,一道黑影飞檐走壁游走在宫殿上方。他行动迟缓、四下打探,似是在寻找什么人。 霸王宫。 项羽站在漆黑的房间里,从窗子间隙打量着黑影。 韩信的离开是他的失误,可是,离开的韩信却成了他实实在在的隐患,费尽心思寻而不得,却没有料到他会忽然出现。 听了钟离昧的话,他心中最先想到的就是海遥,韩信冒险入彭城,肯定是为了她。果不其然,他果真带着伤前来。 他身后,纱帐后的龙榻上,海遥沉沉而睡,丝毫不知道有人前来营救她。 黑影最终停在瑶佤宫。项羽慢慢关上窗子,走出寝宫,外面等候的以身着黑袍的瘦小汉子为主的十名隐卫齐刷刷站在他面前。 项羽回头望一眼寝宫,“保护好她。” 黑瘦汉子回答:“我们在,她就在。” 项羽大步向瑶佤宫走去。韩信必须死,就在今夜。 烛光摇曳,纱帐飘忽。 韩信挑开层层纱帐,看到床榻上沉沉而睡的海遥。朝里侧卧的她颈间肌肤雪白,柔和的光线下,乌黑的长发如绸缎般披在胸前。 韩信心里又惊又喜,同时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妥,可是,他却不敢考虑太多,腿上还带着伤,必须赶在惊动侍卫前安全地带走她。 他轻轻摇她的肩膀,“海遥,我们离开这里。” 床上的女人忽然转身,抓住韩信的手微微一笑。韩信赫然发现,这个女人竟然是虞妙戈。他反应极快,可早有准备的虞妙戈更快,电光石火间,一把短刃已齐根刺进了他的胸膛。 韩信已知中了埋伏,捂着伤口就往外逃。 虞妙戈倒也不追,轻轻击掌笑道:“兄长、龙将军,韩信左胸已被我刺伤,你们现身吧。” 她话音刚落,龙且、虞子期、钟离昧和季布已自房梁上跳下。 韩信自知不敌,一心只想往外闯。 龙且四人却一剑狠过一剑,显然,不杀死韩信绝不罢休。韩信被逼得一步一步后退,身后的虞妙戈嘴角含着丝狰狞的笑,“韩信,没有想到你会因为海遥而自投网罗。” “虞妙戈,你知道你哪一点比不上海遥吗?”韩信阴恻恻地笑起来,“你根本不了解男人,你以为每个男人都像项羽那样,沉溺于**吗?错了,**只能解决男人的本能需要。” 虞妙戈又窘又怒,正要痛下杀手,殿门忽然大开,项羽走了进来。 四名副将不约而同往身后望了一眼。 韩信逮住这千载难逢之机,猛地拔出胸前短刃掷向项羽。短刃挟着风声呼呼而去,虞妙戈悚然变色,惊呼一声:“大王。” 韩信踩着淋漓的鲜血撞开窗子,跃了出去。 项羽堪堪避开短刃,向追出去的龙且四人怒喝:“韩信必须死。” 虞妙戈望着安然无恙的项羽,抚着心口轻轻舒了口气。项羽冷冷的目光扫过她,“你不该分神,否则韩信逃不出去。” 虞妙戈盯着地上的短刃,眼里全是委屈,嘴里却道:“只此一次,下次绝不再犯。” 项羽声调淡淡道:“如果撑不下去,随时可以回颜集。” 虞妙戈努力忍着,不让眼眶里的泪落下来,“我撑得下去。” 韩信的马是萧何精心培育的优良战马之一。这种战马与主人相处时日久了,能与主人心有灵犀。当韩信勉力跃上宫墙,却因伤势太重神志模糊一头栽下去时,候在宫墙外的马仰天嘶鸣如离弦之箭飞奔而来。 落在马背上的韩信双手紧紧地抓住马鬃,昏死过去。 夜色越来越暗,浩瀚苍穹上稀疏的几颗星星也隐进云层。天越来越燥,黎明时分,竟然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连续奔走三个时辰的马儿声嘶力竭地长鸣一声,停在一个四面环山的山坳里,开始啃食青草。 趴在马背上的韩信只觉得全身滚烫,喉咙火烧火燎的。他慢慢睁开眼睛,用尽全身力气抬头环顾了下四周,确认龙且等人并没有追来。稍稍松口气后,他艰难地坐起来,却无意中牵动伤口,一时间疼得撕心裂肺,只好捂着伤口一动也不敢动。很久,直到疼得麻木了,他才仰起头张开嘴,冰凉的雨水劈头而来。 模糊的神志在这一刻突然无比清醒。 瑶佤宫,那座奢华温暖的宫殿叫瑶佤宫。以海遥的名字命名,肯定是海遥居住的地方。他的寻找方向并没有错。虞妙戈会出现在那里,只是因为项羽从龙且他们那里得到了消息。是他自己太大意了。 身上的热度慢慢退去,冰冷的雨水铺天盖地地袭来。太冷了,身上没有一丝温度。 韩信的神志再度模糊起来。 “韩信。” 他茫然回头,紫末领着数十名精壮的汉子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强忍着一口气望着他们一行渐行渐近。 韩信浑身上下衣袍尽烂,左胸的血窟窿更是触目惊心。紫末面色大变,“韩信,见着夫人了吗?” 马背上的韩信摇摇欲坠,却仍然强撑着,“尽快为我治伤,海遥就在彭城。”说完,一头栽下了马。 紫末翻身下马,可身后的兵将们行动更快,蒙奕脱去外袍,其他的人撑住衣袍四周遮在韩信的上空。蒙奕撕开韩信前胸的衣袍,手脚麻利地处理伤口,敷了药边包扎边啧啧赞叹:“左胸被一剑刺透,这个贯通伤是致命伤。腿上、肚腹处血肉模糊,这应该是被快速拖行留下来的。这个人,虽然目无法纪任意妄为,但不可否认,确实是一条硬汉。” 这些人是张良所派,蒙奕是周勃帐下最英勇的精兵强将之一。紫末听后,若有所思地盯着一身血污的韩信,好一阵子后问蒙奕:“张将军要你们怎么做?” 众人敬重韩信英勇,纷纷脱下自己的外袍递过去,蒙奕随手接过两件。紫末转过头,蒙奕替衣不蔽体的韩信穿上,“要毫发无伤地把他带回南郑。” 紫末却不同意,“不行。我要和他一起去救夫人。” 蒙奕起身,向其他人交代:“你们需尽心照顾他,小心,别让伤口裂开。”然后才看向紫末,“韩信必须回南郑。紫末姑娘,如果你执意一意孤行,我们也只能不客气了。不过,在动手之前,我奉劝你想想樊将军。你来去自由,他可是我汉军的大将,大王还能掌握他的生死。” 紫末挥起的剑定在半空。是啊,如今的汉王已非原来的刘邦,张良与萧何私下做主留下韩信差点招来杀身之祸,这件事曾让樊哙很是消沉了一阵子。 蒙奕翻身上马,“紫末姑娘,你是去是留还请早做决断。临行前,樊将军一再交代,要我们保护你的安全。” 紫末想了想,“我跟你们回去。”她要知道韩信入彭城发生了什么事,海遥那边究竟是怎么回事? 萧何匆匆进宫,正要面见汉王,恰遇正要出宫的张良和周勃。见萧何面色焦虑,张良脸色变了一变,“萧何,那批粮食有下落了?” 萧何沉重地点点头,“有了。不过,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 张良面色顿时苍白,刘邦担忧的事居然全部应验,沛郡的粮食无法运入,辖内田地里的粮食才刚刚抽穗,青黄不接之际,被抢劫的存粮已经无法再收回。 周勃大惊失色,“这个消息绝不能外泄,否则,军心一乱,章邯他们三人必定前来偷袭。如此一来,南郑危矣。我先回去坐镇军营,以防生变。” 萧何与张良相视一眼后,面如死灰地往里走去。 南郑行宫,灯火彻夜通明。 刘邦面色森寒,“关中地区虽然名义上归孤,可关中地区最富庶的地区却被章邯他们三人把持。眼前我们粮草不济,唯一能自救的就是提前出兵,夺下整个关中地区。” 众将赞同。萧何却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我们突然起兵,会不会恰好中了项羽的计。” 刘邦看向张良,张良点了下头,“田荣已被说服,同意在各诸侯王赶赴彭城时起事。” 刘邦刚刚缓和了的面色再度变冷,“孤要让他提前起事。” 张良面带为难,嘴张了几下,却又欲言又止。 樊哙心急难耐,重重地把手中的酒樽放在案几上,清脆的响声震得人心里一紧,众人惊愣间,他已怒声问张良:“到底有什么难事,你倒是说啊。到了这节骨眼,哪有这么多顾忌!” 张良怒瞪樊哙一眼道:“齐地探子要求夫人亲自给她们下达指令。臣与她们沟通不了。” 王座上的刘邦只觉得脑中一晕。樊哙已赶紧低下头去,边懊恼边暗骂自己。萧何等将也赶紧低下了头。 张良满脸颓败,“上次消息传回后,她们附带传回了要求。说若是下次仍不是夫人的字迹,她们将拒绝执行任务。” 刘邦面色煞白,心底的愤怒不住翻涌,既然离不开项羽,又何必为他做这么多,难道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来控制他?海遥,你到底存的什么心? 一片静寂中,殿外侍卫通报:“大王,有个叫紫末的姑娘执意进宫。” 樊哙猛地抬起头,看一眼刘邦的神色拔腿就往殿外走,准备拦下紫末。 萧何心中一动,扬声问侍卫:“是紫末姑娘一个人吗?” 樊哙一听,赶紧停步。 侍卫回答:“紫末姑娘身边跟着个男子。男子自称韩信,是萧将军帐下的人。” 蒙奕一行回营后,紫末常去照顾韩信。萧何与张良对视一眼,张良望向刘邦,刘邦满眼的迷惘散去,目光扫过张良和萧何,冷声道:“他是不是你们俩期望的将士,今日便知分晓。传。” 坐回原来位置的樊哙一直盯着殿门,刘邦看向他,“樊哙,说服紫末,让她想办法协助张良,齐地的消息绝不能断。” 樊哙赶紧应下,“臣一定办到。” 韩信傲然站在殿中,坦然与刘邦对视,“粮草被抢,责任在我。萧何并不知道我擅自离开南郑。” 刘邦淡淡一笑,“你的意思是,连带他的刑罚,你一起受?” 韩信身上的伤还未痊愈,可气势却仍然逼人,“有何不可!不过,我倒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可抵去我的刑罚,又能让大王一劳永逸。” 看张良和萧何神情激动,刘邦又是淡然一笑,“说来听听。” 韩信道:“为今之计只有拿下整个关中地区,我们汉军才能摆脱困境。陈仓是汉军进入关中的必经之地,但两地之间不止有险山峻岭阻隔,还有雍王章邯的重兵把守。若强行通过,伤亡太大。大王可以派人带领一万人前去修五百里栈道……” 樊哙凝神想了下,不解地打断韩信的话,“一来,我们的兵士并不善于修这种栈道,二来,在那种峭壁上修栈道,没个两三年哪能拿得下来。韩信,你是来出主意的,还是来出难题的?” 刘邦却明白韩信未说完的话才是重点,他挥挥手阻止了还要开口质疑的其他将领。 张良也多少揣摩出韩信的意思,不过,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此举应该是迷惑敌人。只是,我们的大军要从哪里出去?” 韩信嘴角现出一丝笑,道:“我上一次去彭城时找到一条隐秘的小道。道路虽然狭窄,但听说周将军帐下有一批行动迅猛、装备精良的精锐之师,区区天险,应该难不倒他们。” 刘邦低头沉思,相信周勃手下的那批将士,上次鸿门堡一行已充分显示出他们的能力,只是,眼前这个**不羁的男人值得相信吗? 韩信看出了刘邦的担忧,轻蔑地冷笑一声,“从今日起,你可派人监视我的行动。另外,你们决定出击的日子不必告诉我。需要我领路时,直接带我走便是。” 刘邦盯着韩信,“你心中肯定还想好了修栈道的人。” 韩信讥嘲道:“我说出来,你敢用吗?” 刘邦笑容淡淡,“有何不敢。” 韩信目光投向樊哙,“只有樊将军能够胜任。” 樊哙顿时瞪大了眼,“为什么是我?修栈道的人本就是为了迷惑敌人,随便派个忠心的人便是。” 刘邦的手紧紧握成拳头,克制住内心的激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韩信的提议他不是没有考虑过,他只是没有一条暗度的道路。还有修栈道的人,他一直犹豫不决,并不想让周勃离开军中,樊哙也是一员猛将,战场上,缺了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他心里都没有必胜的把握。可是,修栈道的人若不是最值得信任的人,一旦出了差错,那整个计划就会满盘皆输。 韩信静静地等待着。 刘邦袖中的拳头慢慢松开,望着殿中央不卑不亢的韩信,道:“若一举拿下关中地区,孤必定赏罚分明。封侯拜相,人人都有机会。” 韩信双眼神采黯淡下来,“谢大王。”然后,拖着沉重的步子缓缓向殿门走去。 待韩信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刘邦双目之中精光一闪,“不止樊哙要去,周勃也去。你们两个人带一万名兵士,要大张声势地抢修栈道,吸引三秦王的注意力,孤会亲率大军翻越秦岭袭击陈仓。” 众将大惊间,心意已决的刘邦离开王座,大步走出大殿。 汉军修建栈道的消息传到废丘,雍王章邯大吃一惊,急令数十名探子一起出动,探子亲见汉军周勃和樊哙两位大军全力抢修栈道,章邯松懈下来。 章邯没有料到,刘邦却亲率大军翻山越岭,突袭陈仓。 章邯从废丘仓促率军驰援陈仓,被刘邦击败,逃至废丘、好峙,刘邦派汉军分路追击,在壤东、好峙两地再败雍军,进围章邯残部于废丘。之后,连续作战,分兵略地,迅速占领关中大部,平定三秦。 众将开仓放粮,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之际,韩信拎着满满一坛子酒摇摇晃晃地起身,准备找个清静之地借酒浇愁。 刘邦开口叫回他:“孤言出必践,韩信,今日一战你功居首位。汉军又多了一员大将,韩信,孤今日就封你为上将军。” 众将大为惊讶,张良与萧何视线相触后赞赏地微微点头。 已微醉的韩信抱着酒坛子敷衍地谢了恩,萧何面色微变,刘邦却毫不介意,“韩信,心中可有定国安邦的良策?” 韩信醉眼蒙眬,“如今能与大王一争天下的仅项羽一人。项羽虽然独霸天下而使诸侯称臣,可是却不居关中而定都彭城,又违背义帝与众将的约定,不止把义帝赶到郴县,还把自己的亲信和偏爱的人封为王,诸侯对此愤愤不平。血洗函谷关、杀秦王子婴、火烧阿房宫、斩杀彭城行宫义帝身边的旧人……凡是项羽军队经过的地方,无不遭蹂躏残害,所以天下人怨恨他,百姓们只是在他的淫威下勉强屈服。名义上他为天下的领袖,实质上已失去民心,所以他的强大会很快变成衰弱。现在大王如能反其道而行之,任用天下武勇之人,何愁敌人不被诛灭。把天下的土地分封给功臣,何愁他们不臣服。率领英勇的一心想打回老家的士兵,何愁敌人不被打散。况且三秦的封王章邯、董翳、司马欣本为秦将,在以四十万人不敌项羽六万人的情况下,投降项羽后,于新安被项羽坑杀二十多万降兵,唯独章邯、董翳、司马欣三人得脱,秦人对这三人恨之入骨。现在项羽以武力强封这三人为王,秦国百姓都不拥戴他们。大王入武关时,秋毫不犯,废除秦苛酷刑法,与秦民约法三章,秦国百姓无不想拥戴你在关中为王。而且,根据当初诸侯的约定,大王理应在关中称王,关中的百姓都知道。可项羽却封你在汉中做王,秦地百姓无不怨恨项羽。现在大王起兵向东,攻三秦的属地,只要号令一声即可收服。不过,在此之前,大王还是要做足开战之前的准备。” 刘邦走下主榻,大步走到韩信身前,拉起他的手欲往主榻而去,“孤身边有了你,何愁不成霸业。” 韩信却抬起手臂,隔开了刘邦伸过来的手,“韩信内急,先行告退。” 刘邦注视着韩信摇摇晃晃地走出去,脸上的笑意顿时消散。 紫末尾随韩信离开军营,两人一前一后爬上半山坡。 韩信坐在一块石头上,未回头,冷声问:“你到底想问什么?” 紫末道:“把你进楚宫的情景详详细细告诉我。最好能给我画一幅路线图。” 韩信举起酒坛子,往嘴里灌了些酒后道:“你去也没用。” “为什么?” “你根本见不到她。” 紫末大惊,“你不是说她在楚宫吗?为什么会见不到她?” 韩信摇摇酒坛子,发现里面已没有酒水,随手丢下去,啪的一声,惊飞了林子里的一群鸟。韩信空洞的目光凝望着灰黑的天幕,“楚宫中有座宫殿叫瑶佤宫,那应该是项羽为海遥重建的寝宫。那天晚上,我进去的时候,里面的人并不是海遥,而是虞妙戈。你应该也瞧得出来,海遥额角的印记消失后,容貌虽比虞妙戈更美,可眉眼间两个人却有很多相似之处。我上了当,被虞妙戈偷袭受伤。项羽既然做了这个安排,你即便再进楚宫,也不会见到海遥。与其做无谓的牺牲,不如保存实力……” 紫末愤怒地打断韩信的话,“所以,你就留下来做大王的上将军了。你难道没有想过,海遥在楚宫必定是日日煎熬,夜夜难寐。” 韩信双手抱头躺了下来,“只有借刘邦的势,才能从项羽手里夺回海遥。你走吧,再不走,樊哙就要上来了。” 紫末一愣。 韩信闭上眼睛,“你跟着我出来时,他也跟着你出来了。” 第二十章字字血泪,难诉衷肠 正值盛夏,放眼望去,满湖尽是绿油油的荷叶,才打苞的三两朵花骨朵迎风摇摆。 海遥深深地吸一口清香,继续沿着虹桥缓步前行。绿绫在哪里?是跟着熊心去了郴县,还是仍在这座王宫的某个角落?还有紫末,伤好了没有?如果伤好了,为什么还没有人前来营救她? 一阵风吹来,斜出虹桥上的荷叶轻轻拂拭着她的双腿。望一眼满湖的翠绿,她心里忽然想起一事,于是含笑转过身,“虞妙戈,还记得一年前的事吗?” 海遥身后,远远跟过来的虞妙戈神色一冷。 没有听到虞妙戈开口说话,海遥自顾自地道:“当年若不是你自作聪明,现在孩子已经出生。那可是他唯一的骨血。” 虞妙戈身子轻轻颤抖,“海遥,还是叫我苏瑞吧。” 海遥又笑起来,“扮不了柔弱,就充刚强了。你难道不知道,阿积根本不喜欢太强势的女人,他骨子里很传统,喜欢温柔娴雅的女人。” 虞妙戈再也忍不下去,身形一闪,已逼到海遥身前,伸出手掐着她的脖子,一步一步把她逼退到湖心亭子的柱子边,恨恨道:“海遥,若不是怕大王伤心,我岂会让你活在这世间。别不识好歹,折磨人的方法我懂得比你多。” 海遥丝毫不惧,娇笑道:“那你就使出来。说实话,现在的生活十分无趣,找些乐子也好。” 虞妙戈突然放开手,森寒的双眼狠狠地盯着海遥,“海遥,别耍花招了。大王有十名隐卫,即便你从我手里溜出去,也逃不出他们的掌心。” 海遥知道虞妙戈说得不错。那些黑衣人虽然没有出现过,但她能感觉到,他们就在周围,寸步不离,如影随形。她灰心丧气地打开虞妙戈的手,大步朝前走去。下了虹桥,她径直向瑶佤宫走去。她身后的虞妙戈开口提醒:“你现在已经不住这里了。大王这时候应该已经下朝,我们该回霸王宫了。” 海遥一声不吭继续前行。 两人走到宫门口,侍卫挡在她们身前,“大王有令,任何人不得擅进这里。” 海遥错开身子继续往前闯,虞妙戈闪身站在她面前,“你的物品已经拿到大王宫中,这里,你已不需要再进。” 海遥轻哼一声,“后苑有我亲手种的飞燕草,再不去赏,怕是要等来年了。” 虞妙戈冷冷地盯着海遥,海遥毫不在乎地微笑着。虞妙戈忽然向前跨了一步,逼到海遥面前,海遥笑意不减,虞妙戈突然俯身在海遥的耳畔轻声道:“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笑不出来。” 海遥嘴角含笑推开虞妙戈,步履轻快地朝宫门走去。 海遥身后,虞妙戈寒着脸吩咐侍卫们:“你,进去,要一步不落紧紧跟着她。你们,打起精神,从这一刻起,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瑶佤宫,就是只飞鸟经过,也必须打下来检查。” 侍卫们齐声应下:“诺。” 海遥边庆幸虞妙戈没有跟进来,边仔细查探寝宫的角角落落。她一定要搞清楚,这座宫殿里藏有什么秘密,为什么会突然间让她搬出去,这座宫殿又为什么突然间成了重兵把守之地? 殿内、殿外、后苑……边边角角她都不放过,可一无所获。海遥心里隐隐的期待逐渐被失望所代替。 紧紧跟在身后的侍卫再一次开口催促:“姑娘,瑶佤宫您里里外外转了五六圈,您不是想赏花吗,还是赶紧去后苑花房吧。” 海遥心底的苦涩、伤悲一点儿一点儿往外蔓延。她一直猜测着,项羽之所以让她搬离这里,肯定是刘邦曾经派人来过这里。项羽派重兵把守这里,那是因为这里打斗过的痕迹还没有修整。没有想到,根本不是她所希望的那样,所有的猜测仅仅是她一相情愿的幻想。紫末只要苏醒,必定会告诉刘邦实情。现在这种情形,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紫末并没有安全回到樊哙身边,二是刘邦并不想来救她。她不愿意去想第二种可能,所以,她一定要去问项羽,紫末有没有被他安全送出去? 心思一定,她举步就走。谁知,刚行两步脚下便传来咔嚓一声,俯身拾起被自己踩断的淡紫簪子,海遥心头一阵悸动,刘邦果真来了!他果真没有遗弃她!刹那间,心里被巨大的幸福填得满满的。这个簪子是刘邦亲手为她挑的,前往彭城参加义帝熊心宫宴的那一日,被虞姬推入湖中无意遗失。当时,她很是难过了一阵子。因为这簪子虽算不上名贵之物,可总归是刘邦送她的第一件礼物。 侍卫见她满面欢颜,便探头探脑地想看海遥手中的物件是什么。 海遥迅速把断作两截的簪子拢在袖子里,唇边含笑回头吩咐侍卫:“回头把飞燕草的种子采集好,初秋时种到霸王宫里去。” 霸王宫是项羽的寝宫,海遥自从搬离这里,就住进了霸王宫的侧殿。现在整个彭城都知道西楚霸王是多么宠爱海遥。因而,听了海遥的话,侍卫毫不犹豫地应下,别说是种些花草了,就是拆掉半个霸王宫,西楚霸王也会爽快地答应。 见海遥眉眼间全是掩也掩不住的笑,虞妙戈狐疑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打量数遍后望向侍卫。 侍卫如实禀报。虞妙戈听后,面色冰寒,“把捡到的东西拿出来。” 海遥嘴角弯弯,带着笑意,满不在乎地掏出簪子递过去,“好好保管着。大王会替我要回来的。” 虞妙戈面无表情地接过,“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海遥笑起来,“那你就等大王死去的那一天吧!” 虞妙戈顿时暴怒,“你……” 海遥大笑。 虞妙戈慢慢平息怒气,冷冷地看了海遥一眼,“听说项缠把女儿献给汉王刘邦了。” 海遥心中一惊,刘邦接纳了没有? 虞妙戈很满意海遥的反应,盯着笑容僵硬的海遥,“你肯定在想,刘邦绝不会接纳那个女人!” 海遥十分努力地挤出一丝笑,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各地诸侯王拥兵自重,大王十分忌讳身边近臣对各地诸侯王示好。项缠是大王的叔伯,怎会去犯大王的忌讳,送女儿讨好刘邦。虞妙戈,并不是每个男人都像项羽那样。” “若是大王私下授意呢!” 霎时间,海遥头脑中一片空白,僵立在原地喃喃地道:“他不会接受,也不可能接受。若他对我已无情,不可能派人前来营救我。” 虞妙戈笑容扩大,“来救你的人绝非汉王所派,别自欺欺人了。” 这个消息不啻于青天霹雳,极度震惊的海遥整个人轻轻颤抖起来。 虞妙戈得意地笑瞥她一眼,向霸王宫方向行去。 海遥一把抓住虞妙戈的袖子,“是谁?来救我的究竟是谁?” 虞妙戈步子不停,冷冷地讥嘲她:“去问大王。他会告诉你的。” 英风殿,位于彭城楚宫的正东方,殿阁巍峨,雄伟壮丽,是西楚霸王项羽上朝议事的主殿。 纯黄金打造的王座上,项羽面色沉静仔细听完文武百官汇报政事,然后看向范增,“册封大典仪式安排得怎么样了?” 范增走到殿中央回答:“除了齐地田都和巴蜀刘邦外,其他诸侯王都表示会亲自前来参加册封大典。” 项羽沉思,齐地田都本是田荣兄弟俩的副将,如今被他封为一方诸侯,如果没什么意外,田都理应亲自前来才是。而刘邦不来,是因为他所立的夫人是海遥吗? 钟离昧走到范增身边,“大王,派去齐地与巴蜀的人迟迟不归,臣认为,应再派人前往。所派之人应该分成明探、暗探两路人马。田荣在齐地的关系盘根错节,而刘邦又对关中地区封地一直持有异议,我们不得不防。” 这也是项羽最担忧的地方。他轻轻颌首表示同意钟离昧的观点,“这件事就交给你安排。” “臣遵旨。”钟离昧退下。 项羽疲惫地挥挥手,宫人尖声宣布,“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声音一落,众臣慢慢退出大殿。这时,一个满脸血污的将士不顾殿门侍卫的阻拦,连滚带爬地闯进大殿,“大王,末将前往巴蜀面见汉王刘邦,却一直遭到王宫侍卫的阻拦,末将察觉有异,便趁夜潜进张良的府邸,发现张府空无一人。末将大惊之下先后夜探樊哙、萧何等人的府邸,同样没有一个人。末将急急赶回彭城,途中偶遇雍王章邯,这才知道,刘邦已经暗度陈仓,取得整个关中地区。” 项羽满脸愤怒地指着殿门,盯着龙且道:“龙将军听命。” 龙且大步走到殿中央,“龙且在。” 项羽神情狠厉,“孤命令你亲率十万大军即刻赶赴关中,征讨叛贼刘邦。” 龙且声音洪亮,“龙且必定不负大王所望。” 就在龙且转身之际,范增阻拦道:“等等,龙将军。” 范增望向项羽,“大王,您分封十八诸侯还未满半年,刘邦就敢暗中袭击雍王、塞王、翟王三部,窃取整个关中,他日若汉军发展壮大,他刘邦必会直接挥军西上杀来彭城,以窃取整个天下。龙将军这一去,不杀死刘邦、击垮整个汉军精锐,绝不能回朝。” 项羽脸色铁青,轻轻颌首表示赞同。 龙且神情凝重,转身向殿门方向走去。 “龙将军,稍等。”在众臣惊诧的注视下,海遥自后殿疾步闯入。 项羽目光森冷地望向海遥身后的虞妙戈,虞妙戈轻轻摇头表示没有办法阻拦。项羽收回目光,向王座一侧的宫人挥挥手。宫人尖细的叫声响彻大殿:“退朝。” 众臣已鱼贯退出大殿,只有范增、钟离昧、虞子期和季布四人仍站在殿中。 海遥顺着王座右侧的台阶快步向下,走到殿中央,微微仰头冷声问项羽:“既然已经答应把关中地区加封给汉王,刘邦被封汉王,汉中为何关中地区最富庶的地域却由雍王、塞王、翟王统辖掌管?。现在,汉王是他先入的关中,关中地区本应该归他统辖,现在,他只是依约取回整个汉中地区,何错之有?不正是他应该做的吗?” 面对质问,项羽并不回答,只是和她四目相望,无声凝视。 海遥与他坦然相望,“请大王收回命令。刘邦只是拿了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范增脸色一寒,“大王,万万不可。没有大王的旨意,私下抢掠其他诸侯王的领土,若不杀一儆百,诸王效防,会再生动乱啊。” 海遥冷冷一笑,“是不是私下抢掠,十八诸侯王无不心里有数。” “你……”范增空有满腹计谋,却拙于与女人口舌之争,当场便气得说不出话来。 项羽冷冷的目光扫过范增等四人,“你们暂且退下。” 钟离昧与季布低头退出,虞子期则飞快地瞥了虞妙戈一眼。虞妙戈朝虞子期安抚地一笑,虞子期才放心退下。 范增盯着项羽,“大王,刘邦必须死。”说完,竟甩袖而去。 项羽离开王座,盯着海遥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在项羽逼人的注视下,海遥心头有丝慌乱,却犹自强撑着,“而且,在瑶佤宫后苑,我亲耳听到你说已把整个关中你曾答应过我,说把整个汉中地区给了他,做人不能言而无信。” 项羽在海遥身前停下,盯着她的眼睛,一字字问:“如果我收回命令,你是不是就可以答应我,永远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他的名字,也永远不会再离开我?” 项羽眼里那清晰的小人影已经心神慌乱,海遥慌忙转过头,边摇头边道:“这是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 项羽手心发凉,虽然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还是忍不住开口再问海遥:“若我说是一回事,你答应吗?在我面前永远不提他的名字,也永远不要再说离开。” 海遥慌不择言道:“面对一个言而无信的人,我是不是也可以言而无信。今日答应,明日反悔?” 项羽觉得自己好似突然间置身在最寒冷的冰窖里,身子轻轻颤抖起来,神情痛苦地盯着海遥。原来在她眼里,他是这么不堪的男人。 海遥紧张得全身僵硬,却依然强撑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你答应过我,把汉关中地区给他。本就是他的。你答应过我,把关中地区给他……” 项羽盯着海遥,嘴角现出一丝惨笑,“你既然说我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人,还提这些做什么。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今生今世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身边。海遥,我不会再让你回到他那里。你,还是死心吧。” 海遥的身子簌簌发抖。 项羽惨笑着疾步走向殿门,速度太快,与前来有事禀报的侍卫撞了个满怀。侍卫见撞着的人是项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头磕得嗵嗵响,边请罪边禀报:“大王,汉王派人送来奏章,说齐地生变。” 项羽脸色一变,快速浏览侍卫递来的奏章。只见上面写着:汉王名不副实,欲得关中;如约既止,不敢再东进。臣据悉,齐国田荣欲与赵联兵灭楚,大敌当前,大王不可不防。 项羽看后冷冷一笑,回头把奏章扔到海遥脚边,“他只要在关中地区安安分分当他的汉王,我答应你,不会对他用兵。不过,他若再有其他异动,我必亲手杀他。海遥,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做到,我要你答应我的事,希望你早日做出回应。” 海遥轻轻松了口气,汉军长途跋涉赶赴贫瘠之地巴蜀,未及数月便突袭雍王部,若不是情非得已,以汉军现在的实力,刘邦不会这么做。现在,只要为他争取到宝贵的休整时间,至于她,只要刘邦有能力西进,攻入彭城的那一天就是她离开项羽的时候。 项羽盯着海遥的眼神越来越冷,“海遥,我收复齐地归来的那一天,就是册封你,让你成为我夫人的那一天。”说完,决然离去。 满心慌乱的海遥突然间想起了此行的目的,望着渐渐远去的背影,扬声问:“大……阿积,那晚来救我的人究竟是谁?” 项羽身形一滞,慢慢回头望了一眼虞妙戈,然后看向海遥,盯了她好一阵子才转身疾步离去。 宫内一片漆黑,海遥坐立难安。从英风殿回来后她一直在等项羽,可是,直到现在他仍然没有回来。 听海遥不停地来回踱步,心烦意乱的虞妙戈掏出袖子里的簪子扔过去,“不就是一个破簪子吗?值得你彻夜不睡等着他回来。” 玉质的长簪落在地上,两截摔成五截,清脆的声音砸在海遥心上。她心里一紧,摸黑蹲下身去捡,却被破损的断簪划破指头,鲜血如注般涌出,可她并不觉得疼痛。她真的太想知道真相了,虽知可能性不大,可还是忍不住开口问:“来人真的是韩信?” 虞妙戈一直回想着项羽离去前的那遥遥一瞥,冷意彻骨,毫无温度,心里不由得打了个寒战。瑶佤宫前对海遥说出来人是韩信,只是想让海遥收起脸上张狂的笑,只是想让海遥切身感受她内心的悲苦。她并没有考虑到项羽,项羽根本不希望海遥知道那个晚上的事。现在,她万分后悔。 海遥点亮蜡烛,小心地把断簪子包起来后走到虞妙戈面前,“苏瑞,我与阿积之间已无可能。帮我离开吧!” 虞妙戈似是觉得十分好笑,躺在锦榻上的她直起身子,“海遥,你求我帮你?” 海遥眼里透着真诚,坐下来握住虞妙戈的手,“也许这么说你会不高兴,可是,我说这些是出于真心。帮我走,不也实现你的愿望了吗?” 虞妙戈怒盯着海遥,重重地甩开她的手,“海遥,你想爱就爱,不想爱就不爱。在你眼中,阿积就是这么好糊弄的人。我苏瑞想要的东西,会自己去争取。” 海遥自知刚才的请求确实有些不当,轻声对虞妙戈道:“对不起,苏瑞。我只是太想回到他身边了,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 虞妙戈再也不想强撑,灯光下,无法再掩饰眼眶里即将滑下的泪,跳下锦榻冲出殿门。 隐约中,海遥听到一个熟悉的男子问:“虞姑娘,有事吗?” 虞妙戈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压抑而低沉,“没事。大王何时回来?” 男子回答:“大王前去齐地平乱。宫里,虞姑娘要多多费心了。” 海遥突然间想起来,这个声音还算熟悉的男子正是隐卫的头目。那个瘦小的黑衣汉子。 还是那十万大军,龙且还是大将军。只不过进攻的目的地却变成了齐地,进攻的对象由刘邦变成田荣。 龙且虽然纳闷不解,可已习惯于只听命令。 昼夜前行,马不停蹄,幸好这支军队是项羽从吴中带出来的嫡系,多方征战下早已成为精锐之师。从彭城到齐地,一鼓作气,短短两个月间杀尽叛乱贼子。把田荣腰斩于市后,项羽才觉胸口的愤怒少了些。 篝火边,捧着酒坛子的将士庆祝胜利,“龙将军,这个月削葫芦削得手软了吧!怎么瞧着连酒坛子都抱不稳了。” 龙且笑骂道:“兔崽子们。”一边担忧地望着走向营地外的项羽。 项羽已有醉意,走路时身子有些摇晃。龙且放下酒坛子,不放心地跟过去。 项羽走到一条小河边,寻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来,头也未回地问道:“龙且,心中可有心爱的姑娘?” 龙且见被发现,便大着胆子走到项羽身侧,“臣嫌女人麻烦,不想去爱她们。” 项羽微微一笑,“爱上一个人,不在于你想不想。而是你根本就身不由己,你明明知道不能去爱,可是,又管不住自己的心,她越不爱你,你越想把她留在心里。” 龙且听明白了,项羽这是说他自己呢。想起几年前那青松般的阳光少年,他心里有些难受。曾几何时,笑容明朗的少年成了忧伤悲苦的男人了,不由自主,他轻轻一叹,“龙且是粗人,不懂得情情爱爱。不过,龙且知道,若是心心念念记挂着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她,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项羽眼里透出迷惘,“若她不愿意呢?” 龙且挠挠头,“时间长了自然就愿意了。女人嘛,多半是柔顺的。只要跟了你,生了你的娃自然就死心塌地跟着你了。” 项羽笑了,感情若只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龙且自知项羽并不赞同他的观点,只好尴尬地赔着笑。 项羽挥挥手,让龙且先离开,“别让他们灌太多酒,明早开拔,赶回彭城。” 龙且点头应下后离去。 项羽仰望着星空,眼前再次出现海遥愤怒的脸。她说,对一个言而无信的人,是不是也可以言而无信。她说,今日答应的事,明日是不是就可以反悔。她还说,你答应过的,你答应整个汉中地区都给刘邦的……她擅闯大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质问、指责他,为什么加封给刘邦汉王的关中地区为什么汉中地区却还有另外三个诸侯王。她哪里知道,立国定都后,他虽是楚国的大王,可也不是事事都能随心所欲。王令发下去,即便雍王章邯他们是降臣,可让他们放弃富庶的封地,他们也不会马上同意。 不过,由此可见,她不顾生死,一心一意为的全是刘邦。 项羽一边笑一边往嘴里灌酒。只是,醇美的酒变成了苦涩。 他盯着星空,一字一字告诉自己:“回彭城的那一天,我就会昭告天下,你——海遥,是我项羽的夫人。” 四周一片寂静。 项羽掂起酒坛子,把剩余的酒一饮而尽。 一阵微风吹过,酒坛子从手里滑落,落在地上。大醉的项羽身子向后倒下,昏睡过去。 晨曦初现,东方天际刚刚露出一丝鱼肚白。龙且匆匆而来,“大王。” 项羽一惊而醒,跳下巨石问:“何事惊慌?” 龙且满脸担忧化作愤恨,“刘邦那个浑蛋趁我们在齐地平乱,竟然由函谷关东进,一路之上,河南王、韩王、魏王、殷王先后投降。现在,刘邦正率领五国联军直扑彭城。” 项羽怒极反笑,大踏步往军营方向走去,“巨鹿之战,孤用六万人拿下秦兵四十万人。五国联军算起来也就是五十多万人,龙且,挑三万擅长马上奔袭的精兵随孤赶赴彭城。其他七万人你带着,继续留在齐地迷惑刘邦,孤赶回彭城后你迅速赶赴关中,重新收回关中。” 龙且胸中担忧尽散,豪气万丈地应下:“末将遵命。” 郴县。 一座普通的民宅里,绿绫看完帛书的内容后,习惯性地点亮蜡烛,把帛书焚烧干净。 义帝熊心脸色凝重地推门而进,恰见绿绫小心地清扫案上残留的烟灰。他心中一动,推开窗子一角,望了一眼半空中盘旋的鸽子,然后阴着脸逼向绿绫,“你烧的什么东西?” 绿绫心中滋味复杂地盯着熊心,不答反问:“外面情形如何?” 熊心望着绿绫的眼睛,“项羽奔赴齐地平乱,刘邦趁机带领五国联军偷袭彭城。刘邦发兵的理由是,项羽杀害义帝,他要为我报仇。绿姬,你是刘邦的人?” 绿绫无视熊心眼中的熊熊怒火,走上前,像平时一样依偎在他怀里,声音柔若春水,“熊心,跟我走,离开这里,不做义帝,不管楚国,我们像普通百姓家的寻常夫妻一样,男耕女织,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可好?” 熊心紧紧按在佩剑上的手略有松动。 绿绫拉开腰间束带,把身上衣衫一件一件脱去,两颊羞红凝视着熊心,“无论你是什么身份,都不能改变我的心意。我真的爱你,所以,不想让你去争夺江山,不想让你受到伤害。” 绿绫浑身上下只有一件翠绿的绸布裹肚,熊心心中的狐疑并未消除,可眼里的阴狠却转为柔和,抱起绿绫走向床榻,“刘邦既然利用项羽杀害我的借口发动伐楚,你不动手,自然有人动手。我熊心虽然势弱,可也不能任人鱼肉。绿姬,你若真心待我,就安心在这里生活下去。我若大难不死,你必定富贵加身。” 绿绫满眼的泪一直打着转,透过朦胧的水雾凝望着熊心,“绿姬听你的。” 熊心把绿绫轻轻放在床上。两人随即交缠在一起,近乎疯狂地给予和索取。直到凌晨,熊心才沉沉睡去。 绿绫满眼伤悲地盯着眼前这张男人的脸,在世人眼里,他荒淫无度、穷奢极欲,不是一个好的王者。可是,在她眼里,他就是一个整日里惊恐失措的普通男人,既不甘心楚国冠上他人姓氏,又无力扭转局势。他的王帐里曾经是有过无数个女人,可唯独对她与众不同,他说,喜欢听她的琴声,因为她的琴声会让他想起早逝的母亲。他说,喜欢她不矫揉造作的做派,喜欢就是喜欢,生气就是生气,因为他没有精力去猜测女人的心情。他还说,将来有一天他真的成为那高高在上的君王,必会亲手牵着她的手走向王座旁边的凤座…… 可是,他必须死,她必须要亲手杀死他。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这天下,能够走上那高高在上的位置的男人只会有两个,不是刘邦就是项羽。而他,若不甘心归隐田园,最后的结局将生不如死。 熊心睡梦中翻了下身子,背对着绿绫。 绿绫不再犹豫,手臂如钩,五指弯曲,重重地抓向熊心的脊椎骨。这是海遥所教的杀招之一。 被疼醒的熊心不敢相信,怔忡地盯着绿绫,“你……你竟然……真的对我……下手。” 热泪滚滚的绿绫看了一眼因痛楚而面容扭曲的熊心,一件一件穿好衣服,走到案边,她挥笔写下:熊心已死。 然后,她走到窗前向外伸出手臂,信鸽落下。她眼含热泪把帛书塞进信筒。信鸽振翅高飞,她双腿一软,蹲坐在地,恸哭起来。 紫末接过信鸽,拿出帛书,看也不看直接交给樊哙,“去交给张良吧。” 樊哙满脸愧疚,“紫末,是我对不起你。” 紫末摇摇头,“不必对我感到抱歉。我只是觉得对不起夫人。为了大王,夫人一手创立了这个女子情报组织,这个组织对大王的帮助有多大你亲眼目睹,可是,大王对夫人又做了什么呢。” 樊哙走过去握住紫末的手,“不管怎么说,我知道,你帮助张良指挥这个组织,其实是为了我。” 紫末用力抽出被握的手,垂眸道:“还不赶紧送给张良。” 樊哙难掩眉间的欢喜,笑嘻嘻地道:“我马上去。” 张良收到义帝熊心已死的消息,刘邦沉痛地召集来五个诸侯王为义帝发丧,同时,以五国联军的名义号召其他十二位诸侯王携手共击项羽,为义帝报仇。 刘邦与项羽势均力敌,其他十二位诸侯王不愿意加入战团,持观望态度。 刘邦只好带领五国联军,约五十六万大军乘机占领了彭城。 消息传进楚宫,一时间,王宫之内宫人惊慌失措四下逃窜。 海遥被虞妙戈连推带搡地带出霸王宫,准备暂时避到王宫最后面宫人们居住的地方,海遥却磨磨蹭蹭不愿意迈步,想留在霸王宫等候刘邦前来救她。她心中的欣喜难以用语言来形容,掩不住的欢乐只能用满脸的笑意来表达。 窥破海遥心意的虞妙戈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等刘邦来救你?别做梦了,听说项缠的女儿很受刘邦的宠爱。” 海遥丝毫不相信,“苏瑞,对于你来说,这个机会千载难逢。刘邦大军压境,即便我从你手中逃走,项羽也不会怪罪你。放了我,于我于你都是好事。” 虞妙戈再次想起项羽冷冷的眼神,心猛地抽搐起来。现在的她只有一个心思,绝不能再让项羽恨她。因而,她缓缓抽出身边小巧却锋利无比的佩剑,指向海遥,“那么,在这种特殊的时刻,我若是失手杀了你,项羽似乎也不能怪到我头上。” 海遥的笑容僵在脸上,“苏瑞,你……” 虞妙戈清楚地从海遥脸上捕捉到一丝惊惧,开心地大笑起来,“海遥,你确定曾经真的爱过阿积?” 海遥一愣,似是不明白虞妙戈话中的含义。 虞妙戈收了笑,很认真地盯着海遥的眼睛,道:“爱他就应该满足他所有的愿望。想他之所想,急他之所急。无论是现代社会,还是现在,我都恨不得把你五马分尸。可是,无论是阿积还是项羽,都深深地爱着你。所以,我即使无比恨你,还是会好好保护你,等他回宫的那一天,把你平安交还到他手中。” 海遥动容,开始思索虞妙戈的话,丝毫没有注意到她话中隐藏的含义。 虞妙戈重重地推了她一把,“还是老老实实跟着我走吧。即便我有心放你,他们也不会放你走的。” 虞妙戈口中的“他们”是指项羽的隐卫。 泄了气的海遥默默前行。拐过无数座宫殿,跨过一个朱红色的大门,眼前出现了一排排普通的房子,她看一眼随后跟来的虞妙戈,脸上涌起不屑的笑意,“躲在这里就能避开刘邦的搜索吗?” 虞妙戈看了她一眼,“你仍确信他会寻你?” 海遥道:“那是自然。” 虞妙戈冷冷一笑,不再吭声。 正是夕阳西下,橘黄的金光斜斜地照进大殿。 刘邦抬头盯着英风殿三个镏金大字,望了好一阵子,才踩着金灿灿的霞光跨进大殿。自入殿门,他的目光就直直地盯着那高高在上的纯黄金打造的王座。 心里除了激荡,还有隐隐的愤恨。撤出秦宫退守灞上的前夕,他最不舍的就是秦宫里那些稀世珍宝、金珠玉翠,在粮草补给十分困难的情况下,他多么想带走这些宝物。可是,最终他却分文未取,全部留给了项羽。即便如此他依旧没有料到,委曲求全的退让换来的居然是无休止的打压和限制。最贫瘠,最难以通行的巴蜀之地居然是他的封地。甚至,他连杀了武信君的降王章邯都不如。 还好,自封西楚霸王的项羽并不能让所有的诸侯王真正臣服。特别是齐地,田荣率领的那些腐朽力量对强悍的项家军来说,构不成什么大的威胁,可引发出的影响却十分巨大。项羽可以驱赶熊心自立为王,田荣自然可以杀掉田都取而代之,再往深里延伸,所有的诸侯王都可以效仿他们,只要是强者,都可以用武力取得权势和地位。 而且,他有光明正大的理由——为义帝熊心报仇雪恨! 一步一步走过去,他坐在王座上,幽深的目光穿过晚霞投向殿外的天空。刘邦在心里说:“早晚有一天,孤会收服所有的诸侯王,让这天下,以刘姓为尊。” 晚霞在微风中徐徐落下,整个大殿里,静寂一片。 樊哙仰望着王座上威严冷肃的刘邦,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大王,臣是否要打探夫人的下落?” 刘邦的视线从樊哙脸上扫到周勃脸上,“孤从没有册封过夫人。周将军,彭城一战我们已大获全胜,关中空虚,你即刻带精兵返回,万一生变,萧何应对不来。” 周勃朗声应下:“臣遵命。” 樊哙不死心地继续道:“可是,海……” 刘邦面无表情地望向樊哙,“协助张良清理楚宫物品。” 樊哙听后,面色一喜赶紧往外走。清理楚宫物品不就可以转遍整个王宫了,只要海遥在这座王宫里,他就不相信找不到。紫末身份所限,并不能跟着进宫。临进宫前,她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问清楚海遥的意思。如果海遥愿意跟着项羽,她希望樊哙能暗中把海遥送到项羽身边。如果海遥愿意回到刘邦身边,她要他把海遥带到刘邦跟前,让刘邦和海遥面对面地把话说清楚。 王宫内,宫人所住的地方虽然简陋,但还算干净。 虞妙戈和隐卫们紧急磋商,最后决定,十名隐卫中,三名隐卫前去齐地通知项羽,把汉王刘邦攻进王宫的情况告诉他,三名隐卫打探彭城外五国联军的军队分布情况,剩余的四名隐卫和她一起保护海遥的安全。 六名隐卫快速离去。 虞妙戈站在窗前,仔细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海遥扶着隆起的肚子站在她身后,也由窗子间隙望着外面。 “海遥,别抱太大期望。现在每个诸侯王都知道项羽即将册封的夫人身怀龙子,刘邦他,真的还会相信你吗?” 海遥一边愉悦地笑着,一边走到桌边拿起水壶摇了摇,刚才走得太急,出了不少汗,还真的有些口渴了,“我们新婚之夜曾经发过誓,永远信任彼此。我是什么样的人,他心里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同样清楚。” 虞妙戈关上窗子,转过身来,唇边露出一丝讥嘲的冷笑,“刘邦是什么样的人,全天下的人都清楚。唯有你……” 海遥沉默了一瞬,脸色突然一变,水壶从手里滑落,啪的一声脆响。虞妙戈还未作出反应,剩余四名隐卫已经同时现身,异口同声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海遥痛苦地捂着肚子倒在地上,额头冒出一层冷汗,“肚子疼,估摸着是刚才走得太快了。” 四名隐卫用视线交流后一致看向虞妙戈,“虞姑娘,我们从未在宫人面前现过身,他们不认识我们兄弟四人。辛苦你跑一趟太医院,带董太医过来。” 虞妙戈沉吟不语,海遥身上的武功虽然已经没有,可是,她的身体底子不弱,不该这么柔弱。 海遥看破了虞妙戈的疑虑,一边忍着腹中不适一边斥骂她:“苏瑞,你虽然没有生过孩子,可也曾孕育过,难道不知道孕妇不适合剧烈运动吗!” 血色顿时从虞妙戈脸上抽离,身子也轻轻颤抖起来。亲手扼杀的那个孩子是她心中永久的痛,每逢不眠之夜,总有一团血淋淋的东西在眼前晃。她小心地把这个痛苦压在心里,现在经海遥一提,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再一次狠狠地撕扯着她的心。不自觉间,她的目光移到海遥的腹部,眼中闪现着疯狂的、要毁灭一切的狠厉。 四名隐卫自小便跟着项羽,如影随形,自然知道虞妙戈和项羽之间的事。心里虽有同情,可他们今生的责任就是听从项羽的吩咐,所以,他们齐齐挡在她面前,“虞姑娘,别逼我们动手。” 虞妙戈面色森寒,“你们自信能挡得住我?” 四名隐卫道:“为了大王,死而无憾。” 听到他们提起项羽,虞妙戈仰天悲笑起来。 四名隐卫脸上霍然变色。 虞妙戈边笑边打开房门快速离去,“你们中每个人都有大王的信物,董太医即使不认识你们也认得信物。海遥就交给你们了。” 樊哙翻遍了瑶佤宫的角角落落,也搜遍了霸王宫的每个殿阁,然后又不死心地寻向每一座宫殿,可是,并没有海遥的影子。望着眼前四散逃命的宫人,他心中一动,意识到自己似乎遗漏了某些地方。 刚抓住一个宫人的衣领,想要开口询问宫人们居住的地方,却听到一阵疯狂的女人笑声,声音略感耳熟,他正仔细想到底是谁的笑声。 被抓的宫人身子一阵哆嗦。 樊哙满脸凶相瞪视着宫人,“是谁在笑?” 宫人被吓得软倒在地,“是大王身边的虞姑娘。” “虞姑娘?是虞姬!” 宫人浑身乱抖,“她并不是大王的姬妾,因为大王身边的近臣都叫她虞姑娘,我们也就称她为虞姑娘。她的兄长是虞子期虞将军。” 是虞妙戈没错。她和项羽怎么回事?于是,樊哙问宫人:“虞姑娘既然不是姬妾,为什么会在宫里?” 宫人回答:“她是服侍海遥姑娘的。” 樊哙心里一阵高兴,终于找到海遥了。于是,他顺着笑声大步流星地走向王宫最后面。 四名隐卫中又有一个人离开去太医院。海遥苍白的脸上全是泪珠子,虚弱地道:“为我倒些水喝。” 这间房里唯一的烧水壶已经摔碎,三名隐卫隐约觉得有些不妥,可看海遥的嘴唇确实比较干涩,三个人视线一交流,距房门最近的那名隐卫匆匆离去。 海遥一边捂着肚子一边焦急地打量着四周,倘若虞妙戈去而复返,她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付之东流。可是,该想的办法全想了,身边还有两名隐卫,怎么办?怎么办?急切之下,她又出了一身冷汗。 两名隐卫见状十分焦急,“姑娘,再稍等片刻。董太医马上就会过来。” 海遥却灵机一动,瑟缩着身子颤颤发抖,“好冷,为我找件衣服。” 海遥身上衣衫尽湿,两名隐卫赶紧脱下自己身上的衣袍。海遥刚接过,一股冲鼻的味道扑面而来,毫无预兆的,胃里一阵翻腾,身子一侧,全吐到那两件衣袍上。 两名隐卫大惊失色道:“姑娘,怎么了?” 海遥指着污物下的衣袍,“孕中妇人对异味敏感。” 两名隐卫面露尴尬,身为隐卫,他们多数潜伏在暗处,衣袍常被汗水浸透,汗馊味确实刺鼻。他们二人赶紧拿开衣袍扔到门外。 海遥胃里却翻江倒海,吐到最后全是酸水,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是雪白雪白的,“麻烦两位,跑一趟霸王宫,为我取一件衣衫。” 两名隐卫面有难色,“姑娘再忍一忍,董太医来了……” “狗娘养的,你们就是这样怠慢我家夫人的。”樊哙天雷般的吼声刚落,两扇门板便被他推落在地。 一名隐卫扶起海遥,一名隐卫挡在樊哙身前。 樊哙的目光越过隐卫投向海遥,“夫人,你身子可好?” “还好。”海遥压住心头欣喜,摸出早已备在靴筒里的短刃搁在颈间,逼视着搀扶她的那名隐卫,“放开我。” 樊哙和两名隐卫大惊失色。 “夫人。” “姑娘。” 海遥加重握在短刃上的力量,颈间顿时渗出刺目的鲜血,“我想,项羽并没有交代你们,拿我的尸首向他复命吧!” 两位隐卫面色几变后,同时向对方颌首。 海遥手中的短刃仍然压在颈间,一步步退到樊哙身边,“走,带我去见刘邦。” 樊哙的目的只是海遥。听海遥说走,他抱起她就走。 一路之上,两人的注意力都在身后,以防那些隐卫偷袭,一句话也没顾上说。直到路过霸王殿,樊哙才轻轻舒了口气,“终于找到你了,可以对紫末有所交代了。” 海遥哭笑不得,“敢情你是为了紫末才找我的。” 樊哙赶紧改口:“自然不全是因为紫末。咱们之间毕竟也算朋友。” 心里一阵轻松的海遥微微笑了,“紫末好不好?那次受的伤可有痊愈?” 樊哙把海遥放下来,郑重一揖,“虽说大恩不言谢,可如果不是你,子婴被斩的那一日,她不会活着离开秦王宫。海遥,我进楚宫前紫末一再交代我,让我问你,你以后究竟是想跟着项羽,还是想跟大王?” 海遥愣了愣后心里一紧,“为什么要这么问?大王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樊哙盯着海遥继续追问,“你实话实说,到底想跟着谁?” 海遥纳闷不解,“自然是回到刘邦身边了。被项羽掳劫后,我时刻都想着回去。” 樊哙这才意识到,海遥似乎与以前有些不同。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她一圈后,恍然大悟,赶紧问:“你身上的武功呢?” 英风殿就矗立在不远处的东边,海遥心中又惊又喜,不由自主,她的步子又快了些,“自鸿门堡受伤后一直没有恢复。我想,是脊椎骨上掌管运动的神经受了伤,现在还未恢复,估摸着不会再恢复了。” 原来一切都是误会。海遥不是不愿意回去,而是没有力量逃出去。大王误会海遥了。樊哙脸上神采飞扬,“走,大王就在英风殿。” 海遥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肚子,心里涌起巨大的幸福,终于可以一家团圆了,终于可以亲口告诉他,她有他的孩子了…… 樊哙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她的肚子,刹那间,满腔的喜悦兴奋荡然无存。大王已非原来的大王,海遥也非原来的海遥,刘邦会接纳怀着项羽孩子的海遥吗? 海遥一步快过一步,最后竟跑了起来,眼看就要跑到殿门口,张良突然出现,大声斥问:“来者何人?” 海遥笑着迎上去,“是我。张将军,大王可在殿中?” 张良冷冷地扫了一眼她,看向樊哙,“樊将军,后殿有众多物品需要清点,你还不过去。” 樊哙梗着脖子一扬头,“带夫人见过大王后再去不迟。” 海遥满腔的兴奋一下烟消云散,静静地盯着张良。张良刚开始还敢与她对视,最后,在她的逼视下微微低下了头。这时候,她平静地开口:“张将军,我见大王是不是还要通传?” 张良道:“大王已是一方诸侯。汉地礼仪制度已趋完善,任何人见大王都必须通传。” 樊哙一急就要与张良争辩,海遥用眼神制止住他。她微微一笑,“那就劳烦张将军进大殿通传,就说海遥要面见大王。” 张良微施一礼,大步走进殿内。 时间一点儿一点儿过去,海遥心中的希望一点儿一点儿消失。自清晨等到现在,她想尽一切办法前来见他,他却避而不见。仔细想来,除了鸿门堡的那个误会,她与他之间似乎并无隔阂,难道是腹中这个孩子? 想到这里,她神色一变,难道刘邦竟然认为这个孩子是项羽的? 顿时,巨大的绝望直袭心底。星空之下,水**融后他曾许诺过她,会永远信任彼此的誓言好似发生在昨天,现在,他竟然对她误会这么深。 刹那间,海遥浑身上下每一处毛孔都透着疲惫。虞妙戈说的那些话忽然闪进脑海,自己真的了解刘邦吗? 不! 海遥愿意相信自己,也愿意相信刘邦。她在心底对自己说:“你必须相信他。他是你的丈夫,他是你唯一的男人。” 樊哙脸上阴晴不定,真的想对海遥说实话,说出刘邦已有五位姬妾的事实。可是,紫末的话却在他耳边响起,提醒着他,不要用他的言论影响海遥的决定。海遥和刘邦之间的种种,让海遥自己做决定。 见樊哙满脸焦急,海遥努力挤出一丝笑安慰他,“你放心,他会见我的。你先去后殿清点物品。” 樊哙毫不犹豫地直接拒绝,“不行。万一大王不见你呢。”刚说完,一个大耳刮子抽到自己脸上,“海遥,你别往心里去,大王肯定会见你的。” 微风吹来,海遥只觉得冷到了心底。她脸上却仍笑意盈盈,“樊哙,好好待紫末。她面冷心热,你只要诚心待她,她肯定会重新回到你身边。刘邦他……他若真的不见我,你就飞鸽传书给周勃,告诉他,用我们之前训练过的方法传递讯息。” 樊哙一脸不情愿,“那方法我也知道,为什么要和周勃联系?现在的他跟以前可不一样了,唯大王的命令是从,不见得会听你的。” 在张良独自一人跨出大殿的那一刻,海遥努力维持的笑容直接僵在脸上,盯着樊哙道:“正是因为他唯刘邦的命令是从,我才要与他联系。樊哙,自古以来,君王之怒血流成河,以后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要你为了紫末活着。” 樊哙微微动容。 “你先去后殿吧。”海遥收回目光笑看向张良。 樊哙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见海遥一直微笑地盯着自己,张良慌忙望向别处,“请姑娘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大王还有要事急需处理,实在抽不出时间接见姑娘。” 海遥脑子一晕,身形晃了一晃,“请问张将军,这真是刘邦的意思?” 张良面容一肃,伸出左手指向半空,“张良以自身性命发誓,若敢篡改大王的旨意。天打雷轰,不得好死。” 海遥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了,茫然地抬头望向夜空。繁星闪闪,璀璨依旧,可星空之下郑重许诺的人已不见。 张良施礼离去。一直苦苦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的海遥重重地摔倒在地。 大殿之中,孤零零的刘邦面无表情地端坐在王座上,空洞的目光直直地望着殿门。 她,就在殿外。 原谅她,接纳她和那个男人的逆子?不。是她先违背了誓言,是她先背弃了自己。现在见项羽失势又前来寻他,这样反反复复不重感情的女人他不要。 紧握的双拳里,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掌心的鲜血黏腻一片。 心底深处,他再一次肯定自己决定的正确性:不重新接纳她,不再对任何一个女人动感情,一个真正有作为的帝王最先学会的应该是冷酷无情。无论多么娇艳的女人,相比秀丽江山都只是微不足道的点缀。 湖中虹桥之上。 默默站立的海遥,身子摇摇晃晃,好似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 万顷碧波在光华闪耀的星空下,犹如一幅巨大的山水画,透出一种诡异的美丽。海遥突然蹬上栏杆。 自从出来就一直站在亭子里的虞妙戈一个飞身扑过去,把海遥拉下来,“不想活了也等项羽回来再死,你和肚子里的孩子死了不要紧,那十名隐卫可是无辜的。” 海遥惨然一笑,“我不是想死,是这里的荷花长得太过旺盛,挡住了外面的风。我觉得闷,觉得透不过气。” 虞妙戈一愣,望一眼周围,满脸怜悯地盯着海遥,“海遥,你真没有出息。不就是刘邦抛弃了你吗?值得这样落寞吗?” 海遥举步,姗姗而行,“苏瑞,你既然能感同身受,证明你也没出息过。我俩,彼此彼此。” 这一次,虞妙戈意外的没有出声。 海遥心里一暖,“苏瑞,能替我转交一封信吗?” 虞妙戈问:“送给谁?” 海遥顺着虹桥,走上湖岸。在通往隐卫藏身处的路上,她就着阴暗不明的宫灯,从身上撕下一条长长的帛布,咬破指头,用鲜血在上面写:即使不要我,也该为孩子取个名字吧! 虞妙戈沉吟一会儿后接过血迹斑斑的帛布,“送给谁?” “让张良交给刘邦。” 虞妙戈转身离去,海遥听到她在远远的地方,幽幽发出一声叹息,“情虽绝,意难平,心不静,何苦!何苦!” 第二十一章真真假假,孰是孰非 霸王宫,灯火彻夜通明。 大红的窗花,大红的喜烛,大红的纱帐……殿内所有的器皿都盖着大红的牡丹富贵图剪纸。刘邦被满眼的红色刺痛了眼,仓促间挑开纱帐,目光所及,王榻上,两个鸳鸯戏水的条形锦枕整整齐齐地排列着。 这张榻就是他们恩爱缠绵的地方。那个薄情寡义的女人竟以为他刘邦是傻子,竟然出了这个殿门就去寻他,想重新回到他的身边。做梦!她这辈子也休想! 他的身子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拳头也越握越紧,直到手中的纱帐嘶的一声,布帛裂开的声音惊散了满室的寂静。 刘邦转身走向殿门,见他现身,满面凝重在殿门口徘徊不定的张良扭头就走。 刘邦叫回张良:“有什么事?” 张良无奈之下转过身,不情愿地走到刘邦面前,“大王。” 刘邦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她又找了你?” 张良沉默地点点头。 以张良的性格,若非为难之事他断不会如此踌躇不定。刘邦想了想后,面色骤然间转冷,“她说孩子是我的?” 张良微感惊讶,赶紧把手中紧紧攥着的血书递过去,“臣不敢不报。万一她怀的是王子,我们可不能让她们母子流落在外。” 洁白的帛布上,鲜红的血迹已变为暗红,虽不是特别清晰,可刘邦还是从熟悉的字体上准确地分辨出来什么事。看完后,他陷入沉思。 张良留意到刘邦眉眼间暗藏的狐疑,便大着胆子开口建议:“大王,我们不妨先暂且信她,孩子生下来后滴血认亲,如果确实是大王的骨血,母凭子贵,可以尽享荣华富贵。如果不是大王的孩儿,寻个错处……” 张良没有说完,但意思刘邦明白。 刘邦颇为踌躇,理智上,他知道不应该再接纳海遥,那个孩子是不是他的骨血,都不能让他存活在这个世间。可感情上,他却隐含期待,万一那个孩子是他的,万一海遥真的为他守了身…… 见刘邦一直不开口,张良又道:“也许,直接斩杀掉才是最好的选择。” 刘邦的心猛地抽搐一下,杀了她,不让自己再蒙羞?可是,心口痛得厉害,心不愿意,杀了她,自己会不会心疼至死? 张良意识到,眼前的汉王并不是自己认为的那样,已经心如玄冰。他满脸悲伤,微微垂首,“大王有了决定后臣会亲自去执行。臣先告退。” 刘邦点点头,张良疾速退下。 黎明将至,夜色似乎更暗了。 刘邦微微抬头,仰望着东方天际。新的一天又将开始,他与海遥之间似乎也该有个了结了。 等了一夜的海遥起身,走到闭着双眼斜靠在案边的虞妙戈身边,“我们即刻出宫,否则就来不及了。” 虞妙戈默默起身,绕过海遥走向房门,望着一片漆黑的院子,对隐卫们道:“我们即刻出宫,前往齐地与大王会合。” 隐卫还在担忧海遥的身体,“可是,昨日没有寻到董太医,姑娘的身子禁得住舟车劳顿吗?” 虞妙戈回头看一眼死气沉沉的海遥,“你们放心,她禁受得住。” 隐卫们自从跟项羽进宫,便摸熟了王宫的一切明路暗道。因而,一路行去,并没有遇到人。离开王宫的最后一刻,虞妙戈避开隐卫们单独问海遥:“你确定自己不会后悔?” 海遥苦涩一笑,“你把帛书送出去已有三个时辰,以我对张良的了解,事关王子,他断然不敢知情不报,可是刘邦迟迟没有前来接我。意思还不明白吗?刘邦对我已生芥蒂,再等下去,估计就是兵戎相见了。” 虞妙戈语调凄冷,“男人无情起来,都一个样。” 海遥的委屈、悲苦在心里翻江倒海不停地撕扯着,可神情却无喜无怒,无惧无忧。 虞妙戈看了她一瞬,“想哭就哭吧,没人笑话你。” 海遥眼眶里顿时涌起了水雾,可脸上却涌起了笑意,“哭什么?难道哭自己有眼无珠?!” 虞妙戈大步赶向隐卫们,“海遥,别硬撑了。我知道这种滋味,哭出来会好受些。” 海遥边走边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流出来了。 隐卫们满脸担忧。虞妙戈却逼着自己不回头,不看她,不安慰她。 项羽由鲁南出胡陵,长途奔袭,进至萧,首先击溃汉军一部,接着又绕道,赶到彭城西、南两面,趁着夜色,命令所有骑兵用布包裹马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切断五国联军的归路。 拂晓之际,立于三万将士前的项羽举起手中令旗,正要往下挥落,东面隐约出现几个人影。 项羽心里一惊,沉声吩咐身边将士:“拿下他们。” 将士一挥手,身后十名身手敏捷的精兵迅速跟上。 很快,来人便被带到项羽面前,“是你们!” 隐卫们齐齐抱拳施礼后,瞬息之间便消失在黑暗里。 虞妙戈沉声对项羽道:“楚宫已被汉王刘邦抢掠一空。五名诸侯王随军驻扎在彭城外,王宫里,刘邦身边只有张良、樊哙等汉军将领。” 项羽一直盯着海遥,想从她脸上分辨出喜怒,可她始终沉默无语,整个人呆呆愣愣,既不喜也不悲,他无法揣摩出她的真正情绪。 虞妙戈见状,沉默地走到一边。 项羽一个翻身,人已跃至马下,大步走到海遥身前,人却又犹豫了。刘邦就在眼前,他却命令虞妙戈和隐卫们寸步不离地监视着她,阻碍她与刘邦见面,她心里恨他吗?现在的她,最不想见的人是不是就是他? 一丝耀眼的光芒突然自东方天际跃出,海遥茫然抬头,望向那丝光亮。 项羽清楚地从她脸上看到泪痕,一丝惊喜从他心底炸开继而蔓延开来,压下心头激荡,试探着把海遥揽入怀中,“他……不……愿意见你?” 海遥挣了挣没挣开,索性趴在项羽肩头无声哭泣。 项羽心里隐隐地疼,不由自主地加重手臂的力量,想把怀中的女人揉进自己的身体,“海遥,还有我。不要伤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 三军将士悄无声息,只顾沉溺于自己情绪里的海遥根本没有留意到眼前的局势,正哭得伤心,耳边突然传来战马的响鼻声。她顿时回神,抬头望一眼项羽身后的万千将士,慌忙退后两步,用手背擦了擦眼泪。 项羽凝视着海遥的眼睛,“我要进攻了,你……你……” 海遥明白他的意思,望一眼东方后,脸上的悲苦、委屈等诸多情绪顿时消失,她冷冷收回目光,走向虞妙戈,声音中不带一丝温度,“别人夺走你的都城,你自然可以出兵讨伐他。” 项羽听出了海遥的言外之意,刹那间,眉梢眼角全是无法遮掩的欣喜。他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交代虞妙戈:“保护好她。” 虞妙戈神情冷漠地点点头,“妙戈定不负大王信任。我在,她就在。” 项羽令旗挥下,英勇的三千将士如猛虎般扑向彭城。 海遥望着渐渐远去的漫漫烟尘,内心一片苍凉。 虞妙戈看出海遥内心的痛苦,“海遥,安心跟着大王吧。这世上只有他会全心全意地待你,刚才,若你表现出一丁点儿留恋刘邦的意思,我想,他肯定会放刘邦一条生路。” 海遥低头苦笑,“苏瑞,你真的甘心吗?” 虞妙戈只觉得自己的心犹如被千万把刀一起割着,不自觉地捂着心口后退几步。 海遥的笑容更加苦涩,“我们都是苦命人。” “别说了,闭嘴。”虞妙戈满脸怒容地盯着海遥,“若再对我提这件事,我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海遥轻轻一叹,不再开口。 项羽由西向东猛袭五国联军侧背,联军乱作一团,自相践踏,根本无法组织有效的抵抗。 中午时分,联军大败。 消息传进英风殿,张良力谏刘邦,“大王,五国联军不能有效地配合,眼前,唯一的自救方法就是放弃彭城,退守关中,以关中为中心,图谋良策,正式开始与项羽逐鹿天下。” 刘邦握在王座扶手上的双手因太用力,而显得指节发白,“孤自从沛郡出来征战,这一次是人数最多的一次战斗,没有想到,却也是第一次无功而返。” 城外的隆隆战鼓声渐渐弱下来。显然,战斗已接近尾声。 张良重重地跪在地上,恳求刘邦:“大王,走吧!” 刘邦一向理智,在劣势下也能沉静自若。他疾步迈下台阶,扶起张良,交代樊哙:“飞鸽传书给我们的人马,减少伤亡退回关中。” “我们呢?”樊哙掏出袖子里紫末为他准备的炭笔,言简意赅地写了封信,然后走到殿外招来信鸽。 刘邦带领张良等将从樊哙身边经过,“我们单独突围。樊将军,立即撤出楚宫中寻人的将士。” 樊哙担忧的正是这件事,见刘邦面无表情大步前行,赶上去不死心地追问:“可是,我们的人还没有找到夫人。” 刘邦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她既然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自然是为了躲我们。” “可是……” “即刻出宫。” 风越吹越疾,长发飘在脸前,海遥眼前一片模糊。 一行十几骑踏着漫漫烟尘,飞一般驰来,虞妙戈急忙拉着海遥退到一棵巨树之后。 海遥呆呆地盯着越来越近的十几个人,眼眶一热,成串的泪便簌簌落下。也许,今日之后再无相见之日;也许,肚子里的孩子将永远见不到亲生父亲的面;也许,今日一别就是永别。 虞妙戈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后松开了手。 这时,飞驰中的樊哙突然扭头,恰好看到扶着树干身形还在摇晃的海遥。昨夜,他正熟睡时,张良突然不请而至,告诉他,大王要他寻找夫人海遥。当时,他顾不得穿外衣就飞奔而去,可赶到海遥的藏身地却是人去屋空。在这里意外相见,他又惊又喜,勒住战马大叫一声:“夫人。” 马上的十几个人纷纷看过来。 海遥努力让自己站得更稳,走出来,与刘邦面对面站着,幽深双瞳凝望着他的眼睛。 虞妙戈全神戒备地紧紧盯着海遥,唯恐她突然改变主意跟刘邦走。 刘邦双眉略皱,表情冷漠,“为什么要离开?” 压在心底的委屈在这一瞬间喷涌而出,滚滚热泪顺着脸颊哗哗直流,带着一丝嗔怪、一丝赌气,她扬声冲他喊:“你既然不愿意见我,又何必管我是走还是留。” 张良悄声提醒刘邦:“大王,此地不易久留。是带走她,还是留下她,要马上做出决断。” 樊哙一听,先狠狠地瞪了一眼张良,然后掉转马头奔向海遥,“夫人,大王昨夜命我寻你一夜,没想到你竟被这姓虞的婆娘带走了。” 仍与刘邦遥遥对视的海遥心中激荡起来,原来他并不是舍弃了她,原来他命人一直寻找着她,多么愚蠢!她竟然不相信他。 见海遥不由自主地走向刘邦,而樊哙也越来越近,虞妙戈毫不犹豫地抽出剑,抵在海遥颈间,冷冷地喝道:“樊哙,马上停下来。” 樊哙大惊之下,飞一般跃下马,指着虞妙戈道:“你这狠毒的婆娘,还不赶紧放了我家夫人。” 海遥自始至终盯着刘邦,见虞妙戈拔出剑抵在她颈间的那一刻,他微微变了脸色,忽然,她高兴起来。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怨恨在这一刻得到抚慰,她喃喃开口:“我就知道,你不会抛弃我。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相信我。” 又是一道烟尘由远到近,疾速而来。 张良急道:“大王,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江山与女人,孰轻孰重,大王您心里要有数啊。” 烟尘之前,一骑白马上的人赫然就是项羽。 刘邦扬起手中的马鞭,重重抽下去,马儿如离弦之箭快步向前狂奔。张良一边紧紧跟着刘邦一边侧身命令樊哙:“樊将军,保护大王要紧。马上回来。” 樊哙忌惮虞妙戈伤了海遥,既不敢轻易动手,又不想这么轻易离去。急切之下,他口不择言冲刘邦喊道:“大王,夫人自鸿门堡后失去了一身的武功,她不是不想回到你身边,是她根本没有办法回去。大王,请念在夫人一手创立情报组织的份儿上,带她离开。” 难怪她会轻易被虞妙戈胁迫。刘邦心里颤了颤,忽然勒住缰绳,在张良等人诧异的目光中,掉转方向朝海遥奔来,飞驰中,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海遥。 项羽的大军已经越来越近,海遥止不住泪流满面,“刘季,赶快走,不要管我。只有你在,我们才会有相聚的一天。” 项羽距海遥不过数米,刘邦盯着海遥,面色煞白,紧握着鞭子的右手簌簌直抖,不管了,没有比肩欣赏的女人,秀丽江山又算得了什么!无论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他的,无论她是不是薄情寡义见风使舵的女人,只要是她,只要她亲口对他说,愿意继续跟着他,他就一定要带走她。无论成王还是败寇,永不负她。 项羽的注意力都在海遥身上,浑然忘了眼前只要把刘邦和张良这十几个人赶尽杀绝,汉军就会群龙无首,只要消灭了汉军,其他的诸侯王就不足为惧,这大好河山就会是项家的天下。可是,他已经不能思考,只有一个目的:绝不能让刘邦带走她。 海遥用尽全身力气和虞妙戈撕扯,一会儿工夫,颈间已是鲜血横流。虞妙戈只顾急急地向项羽的方向退去,根本没有留意到手中的剑锋已深深划进海遥的脖子里。 项羽满脸愤怒,“妙戈,撒手。” 与此同时,张良边策马紧追刘邦,边向樊哙喊:“阻止大王。” 樊哙虽然想救走海遥,可在大事上并不糊涂,见海遥已被带到项羽身边,他飞身上马迎向刘邦,“大王,已经迟了。我们必须马上撤离。” 刘邦两眼直直地盯着海遥,似是没有听到樊哙的话。两个人身影交错的瞬间,樊哙跳起来,身形一个漂亮的翻转,人已坐到刘邦身后,伸出手掌重重地砍向刘邦后颈。 项羽跳下马,先检查海遥的伤势,见并未伤及要害,便冷声呵斥虞妙戈:“你告诉我,你在她就在。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妙戈,你既然略懂医理,包扎伤口这种小事应该难不倒你。” 虞妙戈猛地抬起头,双眼盯着项羽,为自己辩解的话涌到嘴边,最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项羽的目光投向仓皇逃走的刘邦等人,拿起缰绳就准备去追。海遥甩开虞妙戈的胳膊扑到项羽身边,“放他走。” 项羽眼神渐冷,“海遥,我答应过你,只要刘邦在关中安安分分当他的汉王,我不会对他用兵。可是,他一边向我告密,说齐地田荣谋反,一边趁我征伐齐地时偷袭彭城,这种阴险狡诈的小人,给我个理由,我为什么要放他生还。” 海遥不死心地问道:“齐地难道没有叛乱?” “有。”项羽冷冷一笑,“不过,据我调查,齐地的动乱根本就是刘邦蓄意调唆的。田荣根本就是耳根子软的莽夫。” “可是……”海遥话还没有说完,一阵狂风吹来,飞沙走石,天昏地暗。 眼前十几个人已成了小黑点,项羽心中大为着急,如果再让刘邦逃走,将后患无穷。因而,他避开海遥飞身上马,率先驰离,三千大军紧随其后。 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中,海遥用尽全身力气呼喊:“项羽,我答应你。留在彭城。” 项羽急急勒马,怔怔地盯着海遥,“今日答应,明日反悔?” 狂风中,海遥的身子随风轻轻摆动,“项羽,我不离开彭城。” “永远不离开我?” 一行清泪滑落,海遥哑声答应:“永远不离开。” 狂风吹过,树折草飞。 飞沙劈头盖脸地迎面而来,樊哙虽佝偻着身子把刘邦护在自己的身下,可狂风挟着的碎石仍不断落下。不时被砸的刘邦悠悠醒转,睁开眼睛后四下略一打量,没见到海遥,声音中带着一丝怒意,“樊哙,为什么对孤动手?” 两人共骑一马,马早已不堪重负。樊哙跳下去骑上自己的战马,“大王恕罪,臣不得不如此。” 一行十余骑冲进一个峡谷,风渐弱,风中飞舞的石沙也渐渐稀少。 刘邦勒紧手里的缰绳,战马的嘶鸣声中,一脸黯然地望向谷口。虽说周勃带着最精锐的那部分人马赶回关中,可五国联军五十六万人马,居然被项羽的一支骑兵打得溃不成军,可以想见战斗是何其惨烈。究其原因,他意识到,这是决策上的失误。现今天下十八诸侯无一不想称霸天下,可时局所限,只能乱中取胜。五国诸侯虽发兵与汉军齐攻彭城,可与汉军并不一心。另外,进入彭城后,他带进楚宫的人均是汉军将领,随军驻扎城外军营的五个诸侯王心中不服。他不该掉以轻心支走周勃,也不该对驻守关中的韩信加以限制。败之必然!败之必然啊! 樊哙性情耿直,既对这么轻易失去彭城感到惋惜,又暗恨自己没有救出海遥,心烦意乱之下道:“如果周勃没有赶回关中,单凭项羽身边的那三两万骑兵,我们绝对能把他们一网打尽。可惜!可惜!” 刘邦心灰意冷,虽说五国联军缺乏配合,可是,这一战也充分显示出项羽雄才大略的军事指挥才能,这样英勇果敢的对手,倾尽毕生之力能战胜他吗? 张良用狠厉的眼神支走牢骚满腹的樊哙,开口劝慰情绪低迷的刘邦:“大王,关中富饶,巴蜀一带经萧何三位姬妾的打理,已成为我汉军新的粮食基地。将士们英勇善战,粮草又极其充沛,我们有打持久战的能力。” 刘邦沉重地点点头,战争一旦开始就是至死方休。他内心清楚地知道,他与项羽必须要有一个人死去,楚汉之争才会结束。 张良道:“大王,此地不易久留。我们该走了。” 刘邦翻身上马,“张良,她……” 张良飞快地接口:“臣清楚地听到,她说,项羽,我不离开彭城,永远也不会。” 刘邦只觉得眼前一晕,面色已是煞白。策马驰向她时,清楚地从她眼中看到了欣喜若狂,在那一瞬间,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内心对他的绵绵深情。为什么,究竟为什么?是项羽的胁迫,还是她有不得不留下的原因? 风渐渐停了,众人却隐约觉得地面微微震动,山坡上的流沙碎石纷纷下落。这些人长年征战,自然知道这是千军万马的奔腾声。 张良面色晦暗,“走,大王。” 刘邦仰天悲叹一声:“是天要灭我刘邦啊!” 十几人顺着山间小道策马狂奔,最后面的樊哙跑着跑着却停下了。 张良觉察后朝他怒吼:“你这浑蛋不想活了。”张良是真急了,整个汉军的将军中,他是最斯文的人,樊哙人虽浑一些,可也是不可多得的将才。 樊哙皱皱眉,“听声音,追兵最少有五万人。项羽身边只有三万人左右。我回去瞧瞧,到底是谁的人马。” 这条峡谷是两座山的交汇地,奔行几里后,羊肠山道成了通衢大道,刘邦停下,“张良,樊哙一直没有赶上来,证明这队人马是我们的。只是不知道,是周勃去而复返,还是那五国的逃兵。” 张良一向谨小慎微,况且身边并没有军队,略作权衡后还是觉得不能冒险,“大王,我们应该即刻赶回关中。” 随行将军纷纷应是。 刘邦拗不过众将催促,只得再次纵马奔驰。前行不过一里地的样子,后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樊哙兴奋地大喊:“大王,是周勃和韩信。” 大军途经峡谷费时,先行赶来的周勃和韩信与刘邦以君臣之礼见过。周勃四下打量,见一众将领虽说灰头土脸,但好在都没有受伤,顿时松了口气道:“大王,臣赶回关中的途中遇到楚将龙且,当时,他正带领楚军准备前去偷袭关中。臣与龙且作战时未见项羽,大惊之下速战速决,一举击败龙且,才从战俘口中得知,项羽带领三万精锐骑兵回救彭城。臣为防龙且去而复返,便故作迷阵,明着带领大队人马赶回彭城,暗地里留下两万特种兵迂回。” 刘邦虽知周勃赶来一定是途中遭遇了什么,但心中仍有疑惑,周勃只有两万人,那么剩下的三万人一定是韩信所带,有萧何在,韩信怎么可能调三万人马? 韩信窥破了刘邦的心事,开门见山道:“臣深知项羽为人,齐地那些腐朽势力,即便田荣生乱,他也不会倾巢出动。彭城空虚,只能是诱敌深入。” 刘邦心惊胆战,他怂恿田荣,项羽居然将计就计。这么说起来,还是项羽有计谋。张良说得不错,对付项羽,确实需要韩信这样的人才。 张良突然开口问韩信:“萧何呢?” 韩信跪地向刘邦请罪,“大王恕罪。臣绑了萧将军顺带抢了他的兵符。” 张良怒容满面,刘邦却哈哈笑着翻身下马,亲自扶起韩信,“是孤的责任。用兵不疑,疑兵不用。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汉军真正的上将军。” 韩信跪谢。 樊哙趁机拽出周勃,压低声音道:“夫人要我转告你,以后你按照以前我们训练的方法和她传递消息。” 周勃望一眼和韩信说话的刘邦,“夫人到底有什么事?” 樊哙一听便瞪大了眼睛,“有什么事,你和她通过信后自然知道。” 周勃为难道:“可是……” 樊哙大怒,“可是什么!若没有夫人,你手底下会有这么多精兵强将?远的不说,就是你与龙且的这一仗,若没有这两万特种兵冲锋陷阵,你打得赢吗?还速战速决,你速得了吗?” 周勃面红耳赤,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樊哙重重哼一声,“传不传?给个话。” 周勃轻叹一声,“传!传!” 樊哙眉飞色舞,“也不枉夫人这么信任你。” 入彭城,进王宫,到达霸王殿,项羽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海遥。她说,永远不再离开他。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刻,天知道他有多么兴奋,多么开心! 见海遥径直往自己的房间走去,项羽一把拉住了她,“海遥,去看看我们的新房。是前往齐地前就准备好了的。” 海遥满脸的疲惫,“我累了,改天吧。” 项羽笑容顿时僵住,双目之中尽是苦涩,盯着海遥好一阵子才开口:“改日也好。” 海遥直接转身,前行两步后又突然返回,视线避开项羽探询的目光,“看看也好,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项羽盯着海遥的后背,一腔热情瞬间化作了寒冰,她这哪里是真心想看,根本是怕惹怒他,继而牵连到还没有赶回关中的刘邦。 跨进房门,见到满目的红色,海遥心中极其苦涩。目光从窗花、器皿、锦榻上……一路扫过,最后落在地上的一截红纱上,走上前拾在手中,她沉思一会儿后四下打量,在看到案几一角的熏炉时,头脑一晕,人差点摔倒。 项羽长臂一伸,正好揽住海遥,眼神关切道:“怎么了?” 海遥不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熏炉。这个熏炉是刘邦进攻咸阳的前一夜,她让周勃替她找的。那一夜,她第一次用这个时空的方法对刘邦尽一个妻子应该尽的义务。刘邦来过霸王宫,她想象得到,在他看到这间喜庆的屋子时,心底的愤怒。 项羽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他离开前并没有那个熏炉,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留下了没有心的她,自己到底做对了吗? 海遥站稳身子,走到案几前把熏炉小心翼翼地收起来,“那一晚前来营救我的人是韩信?” 项羽点点头。 海遥继续问:“项缠把女儿献给刘邦,是你默许的?” 项羽静静地望着海遥,再次点点头。 海遥快速从项羽身边经过,走到房门时冷冷道:“你真卑鄙。” 项羽迅速转过身,“项缠的女儿,他完全可以不接受。可是,他不仅接受,听说还极其宠爱她。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他可以为虚无缥缈的江山舍弃一切,包括你。海遥,无论你答应还是不答应,册封势在必行。” 海遥跨进门槛,头也不回往自己房间走去,“我只答应留下来,并没有答应做你的夫人。” “难道你不担心我现在截杀刘邦?” 海遥步子一滞。 震怒的项羽重重地拍向案几榻,哗啦一声,案几榻四分五裂散落一地,“我既然答应过你,只要他安安分分待在关中做他的汉王,我就不会对他用兵。希望你也记得答应过我的事。” 由于周勃、韩信的接应,败退的刘邦迅速恢复了元气。项羽见刘邦迟迟不回关中,发出王令,对汉军开战。 汉楚两军战于京、索之间。这期间,汉军大将军周勃大力加强和扩充汉军的骑兵队伍,短短两个月,汉军骑兵队伍的作战水平已与楚军骑兵旗鼓相当。最终,汉军在荥阳之东击破楚军骑兵,扼制了楚兵西进的势头,稳定了整个战局。楚汉战争进入相持阶段,双方对峙于荥阳、成皋一线。 刘邦巡视完营地,与张良一起走进周勃的营帐,进去后才发现韩信、樊哙等将领都在。行过君臣礼,刘邦微笑着夸赞周勃,“我汉军与楚军目前虽然相持不下,可孤认为最终的胜利肯定属于我们。周勃能在短短两个月间组成这么强大的骑兵队伍,我汉军还有什么打不下来的。” 周勃满心羞愧,可脸上却装作平淡,“这是大家的功劳,臣不敢居功。” 樊哙心里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其实,内心很希望刘邦能知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海遥所安排,因而在听周勃把谎言编得滴水不漏时,气愤地轻哼一声。 张良的目光扫过樊哙看向周勃,“骑兵训练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马匹我知道,是萧何早就备下的,人呢?周勃,实话实说。” 周勃性子最直,不擅长撒谎,被十几个人目光灼灼地盯着,脑门子上全是汗,“我与夫人暗中有联系。我们军中的老人几乎都能马上作战,这是夫人在时操练军队的训练科目之一。截止到现在才组成骑兵队伍,是因为我们的战马刚刚达到标准。” 一直沉默的韩信眼中闪过一道火光。周勃居然与海遥暗中有联系? 张良诧异地问:“什么标准?” 周勃只好继续解释,“我们的战马是全粟谷喂出来的。这种马体魄强健,韧性强,适于长途奔袭。” 刘邦沉重地转过身子,走出营帐。张良赶紧追上去,刘邦挥挥手,“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楚宫,英风殿。 项羽端坐于王座上,静静听朝臣们禀报政事。这期间,不断有传令官跑进跑出,传递军情。 范增说:“大王,十八诸侯中真正能用的人只有英布。他身为五副将之一,在大王的恩德下才成为一方诸侯。此时战火四起,正是需要他报效的时候。” 英布与钟离昧最为亲厚,见钟离昧面色凝重,项羽心里便有不好的预感,“离昧,你意下如何?” 钟离昧回答:“龙且进攻关中的路上遭遇周勃大军,曾向英布求救,当时不知何因,前去传令的人并没有回来。而且,大王前几日曾派人传口谕给他,臣认为还是暂时等等,如果传令兵再次一去不返……” 钟离昧没有说完,但意思大家都懂。范增满脸震怒,“忘恩负义的东西。当年若不是君上收留他……” 听范增又要提起以前的事,项羽厌烦地挥挥手,“就按离昧的意思办。” 范增还要再说,传令官再次奔进大殿:“报!我军与汉军对峙于荥阳、成皋一线。我军粮草紧缺。” 项羽手上青筋直跳,满目怒火望向钟离昧,“离昧听命,孤派你再率五万人增援荥阳、成皋一线。并昭告全军,谁斩下刘邦的头颅,大楚的上将军就是他。” 钟离昧正要领命而去,另一个传令兵连滚带爬地跌进大殿,“报!九江王卧病在床,不能前往荥阳支援。” 果然被钟离昧猜中,英布果真拒绝支援。项羽愤而起身,“孤亲自带领大军征伐叛军。” 殿内众多朝臣议论纷纷,有的赞同有的反对。项羽大踏步迈下台阶,刚走到殿门口,霸王宫里的一个侍卫满脸惊惶小跑着赶来,“大王,不好了,姑娘要生了。” 刹那间,项羽脑子里一片空白,海遥要生了,要生她和刘邦的孩子! 见项羽脸色似惊似怒,侍卫双腿轻颤,“大王,产婆说,孩子是坐胎,很难接生。她希望得到太医院的帮助,以防万一……” “万一什么?”项羽面无表情地问道。 侍卫擦着额头上的汗,“产婆害怕姑娘万一生不下来,会一尸……两……命。” 项羽转身,大步流星向霸王宫方向走去。 殿门口的范增气得身子轻轻抖动,指着项羽的背影道:“沉溺于女色的人怎么可能君临天下,我们这帮人,迟早是刘邦的俎上之肉。” 经过一天一夜的煎熬,海遥终于生下一名男婴,孩子十分健康,海遥却九死一生。若非太医院董太医当机立断,使用一剂还在试验过程中的药汤为她止了血,只怕她根本熬不到孩子的降生。 在这漫长的一天里,项羽的内心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在最初的几个时辰里,听着海遥痛苦压抑的吼叫声,他虽然也心疼她,但大多时间他一直在思索,以后怎么面对这个孩子。可是,当日落西山,生产过程太长,海遥人事不知时,他告诉自己,既然接纳海遥就要接纳这个孩子,他虽是刘邦的骨血,但也是海遥的孩子。 黎明时分,哇的一声,婴儿的啼哭声传到房外。项羽匆匆走进房间,坐到海遥身边,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轻声叫道:“海遥。” 产程过长,海遥极其虚弱,用尽全身的力气,也只是勉强睁开双眼,一见项羽,面色巨变,“孩子!我的孩子。” 项羽心里一痛,但还是扬声叫宫人,把已经洗干净用柔软小棉被裹着的孩子抱过来,“海遥,他很好。” 海遥仍是满脸紧张,抬起胳膊就准备把孩子接过来,“给我。这是我的孩子。” 精疲力竭的产婆笑嘻嘻地接口:“夫人真是糊涂了。你的孩子自然也是大王的孩子,恭喜大王,是个王子。恭贺夫人,一举得男。” 海遥本就苍白的面色顿时煞白,可怜巴巴地看着项羽,“把他给我。” 项羽挥手,一众宫人和产婆退下。他小心翼翼把孩子放在海遥身边,“你放心,他虽是刘邦的孩子,可也是你的。我既然接纳了你,就一定会接纳你的孩子。从今天起,他就是我楚国的王子。” 海遥虽然内心感动,可还是不放心地把孩子往自己身边挪了挪,似乎只有与孩子紧紧地贴着,才能感到心安。 项羽又岂会看不懂海遥的意思,他明白,他在这里海遥不会休息。于是,他静静地看了她一眼后起了身,“你如果不放心,就把孩子留在身边自己带。不过,不能因为他而影响到自己休息,否则,我会另外派人带他。” 海遥拥着孩子闭上双眼。她已经体力透支,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 也许是因为之前受过重伤,产后海遥恢复得很缓慢。孩子满月时,她还不能起床活动。因而,海遥虽然执意把孩子留在身边,可负责照顾孩子的人仍然是项羽精心挑选出来的宫人。 落叶飘零,秋霜满地,又是一年冬来到。 卧床长达三个多月的海遥踏着落英向林子深处走去,掐指算来,距离上一次与刘邦见面已有半年之久,他知道孩子已经落地了吗?荥阳、成皋一线战况如何?战马补给困难的难题解决了吗? 只顾想心事,海遥根本没有发觉林子边缘站立的项羽。 听到身后的响声,满心烦躁的项羽怒而转身,“不是交代过,不许前来打扰……”见是海遥,他愣了一下疾速走上来,解下肩头的披风给海遥披上,“天凉,怎么穿这么少出来?” 海遥虽未拒绝披风,人却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我这就走了,你接着赏吧!” 林子边,各种珍奇菊花开得如火如荼,微风中,墨、紫、绿、橙、雪青等色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天然的图画。 项羽望一眼那幅画苦苦一笑,“海遥,你觉得我还有心思赏花?” 海遥明白他的意思,但却不愿意接这个话题。她看一眼他,面不改色微微一笑,“天寒,海遥身子弱,要回去了。” 项羽静静地凝望着转身离去的海遥,只觉得满腔委屈无处释放,因为担忧她的身体,他一再拖延御驾亲征的时间,可是她呢?大概心里除了愤恨还是愤恨。为什么?难道她觉得姬妾成群的刘邦心里还有她的位置?不行,他要亲口告诉她,为了她,他什么都可以做,可是,唯独不能接受的就是她的冷漠。于是,项羽快步追上去,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海遥,我……” 海遥惊恐地大叫:“你要干什么?” 项羽赶紧松开手,眼里满是伤心地凝视着她,“海遥,你就是块石头也该被焐热了。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无情,刘邦,到底哪里比我好?” 海遥盯着项羽,一步一步后退,“阿积,变了的人是你。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从不会强迫我干任何事,你说过,如果哪一天我们不再相爱,你会含笑祝福我找到新的幸福。” 突然间,项羽心如刀绞,疼得他身子轻轻颤抖。他不如刘邦,甚至连她口中的阿积都比不上,可是,他坚信自己是最爱她的那个男人,他满面惨笑凝望着海遥,一步步向她走近,“海遥,我就是项羽,不是阿积,不是你心底念念不忘的那个人。我根本不知道罗德岛在哪里,也不知道林多斯港湾旁边的小教堂是什么样的地方。我只是我,项羽,一个最爱你的男人。” 海遥的背紧紧地贴着一棵树,因为消瘦而显得很大的眼睛里满是震惊,喃喃地问:“你……你不是阿积,你是项羽,是这个时空里的人?为什么?为什么要冒充他?” 项羽紧张得全身僵硬,连呼吸都停止了,“我若不冒充他,你怎么可能留下来。海遥,难道你感受不到吗?我可以随时为你死,为了你,江山、权势……一切的一切我都可以放弃。我只希望……”项羽突然间停下了话语,希望什么,难道说希望她来爱他吗?刹那间,他满腔悲凉,也许这么多年所有的一切努力在她眼里都是自作多情,都是自作自受。 海遥手心发凉,从他双眼里读出了决绝,望着近在眼前的项羽,她转身就逃。 项羽一把拉回她,狠狠地吻上去,留不住她的心就留下她的人吧。要这个女人为他生儿育女,要这个女人与他生死相随。 海遥狠狠咬向项羽的唇,直到嘴里全是腥咸的鲜血才放开。可就在她放开的那一刻,项羽再度吻上去,如癫如狂。 海遥放弃了挣扎,任凭项羽索求。 项羽激烈的动作却慢慢停下来,静静地凝视着双唇鲜红的海遥,半晌才哑声道:“我为孩子取了个名字,叫项少阳。”说完,绕过海遥匆匆离去。 海遥擦去嘴角的血,望着项羽的背影,流着泪喊:“他是刘邦的孩子,永远都是。” 第二十二章双姝斗,计中有计 汉王刘邦攻势凶猛,彭城兵败重新归楚的诸侯王,又纷纷归汉。九江王受过西楚霸王项羽的恩典,迟迟未做决定。项羽再一次派使者前往九江,使者进入九江后却离奇被杀。刘邦因此事成功地说服英布,迫使其归汉。 项羽不得不分兵,派龙且、项声率军进攻九江。兵力扩散,荥阳、成皋一线再度吃紧。项羽准备离开彭城赶赴战场,临行之际,带领虞妙戈来到瑶佤宫。海遥生产后执意搬回这里,他毫无办法,只得由她。 项少阳已经半岁多,见项羽来到,一双机灵的大眼睛滴溜溜乱转,盯着项羽露出了笑容。 抱着项少阳的宫人说:“姑娘出宫了。” 项羽心中微感诧异,“去哪儿了?” 宫人摇头,“姑娘常常外出散步,奴婢不知道确切地点。” 项羽转身走向宫门,一个面生的宫人迎面而来,见到未着王袍的项羽只是施了个礼便匆匆走过去。 虞妙戈回头问:“你不认得大王吗?” 那宫人快速扫了项羽一眼,然后扑通一声跪下,“冒犯天颜,奴婢该死。念在奴婢刚刚进宫的份儿上,饶了奴婢的贱命吧。” 项羽四下打量一圈,果然发现了不少陌生面孔,他心里暗惊,脸上却不动声色道:“你们都是才进宫的?” 除了抱项少阳的宫人,其他的人纷纷跪下应是。 项羽面色一寒,疾步向宫门方向走去,边走边扬声道:“前去寻找海遥,无论是谁,只要找到就把她带到霸王宫。” 虞妙戈自然知道项羽是对隐藏在暗处的隐卫说的,不过,她也觉察出了事情的不同寻常。她略一提气,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快速越过项羽冲出宫门。以她对海遥的了解,这次海遥肯定有大的动作。 项羽盯着她的背影,声音冰冷,“这宫里是该整顿整顿了。” 虞妙戈身形未停,“我知道怎么做。” 项羽对海遥的疼爱与纵容人人皆知,宫人们大都擅长揣摩主子们的心思,因此,对于海遥要求调整瑶佤宫里用着不顺手的宫人时,宫人首领高实并不推辞。甚至,他还热心地在宫里仔细甄选,期望符合海遥的心意。 可是,海遥对于伺候项少阳的宫人的要求似乎十分严格,长相、身材、体味、特长等等无一不挑。 虽然麻烦,但高实乐意效劳。毕竟项少阳是大王唯一的子嗣,大张旗鼓才能彰显荣宠。所以,宫里的人挑了个遍后,开始向宫外找。 这一天,终于找了几个模样端庄的,高实喜滋滋地叫来了海遥。 一个个看过去,一次次的失望。里面没有紫末,也没有绿绫,没有她培养的任何一个情报员。就在海遥绝望的时候,最后一个绿衫子的姑娘轻轻咳嗽起来。 高实一听,神色大变,走上前就往外推绿衫子的姑娘,“你这个病痨也敢来。赶紧离开,离开。” 海遥努力压住心中惊喜,快步走上前,果然是绿绫。 海遥指着绿绫,吩咐高实:“就这个了。” 高实骇然,“她?她可是个病痨。伺候小王子,万一有个好歹……” 海遥不耐烦地皱眉,“就她了。” 高实赶紧应下。 失魂落魄的绿绫满脸悲伤,海遥急于知道原因。找了套宫人衣服给绿绫换下后,海遥领着绿绫走向湖边。初冬时节,湖边最静,她有很多话要对绿绫说,那个地方不用担忧被人偷听。 弯弯曲曲的僻静小路。绿绫低声道:“紫末说你在这里,我就来了。海遥,这么大肆找人,不怕引起楚王的怀疑吗?” 海遥不答反问:“熊心是死了吗?” 绿绫霍然停步,清澈的双眸里全是水雾,“你不相信我?” 海遥赶紧摇头否认,走过去紧紧抓住绿绫的手,盯着她的眼睛,“你爱上他了?” 绿绫眼里的水雾化成珠泪,滴滴落下,“是的。我爱上了他。他荒淫,他骄奢,他狠毒,可是,唯独对我很好。你也知道,我就是渴望成为被男人捧在手心里的女人。” 海遥心口酸涩不已,“对不起,绿绫,是我害了你。” 绿绫不住地摇头。 海遥把她拉进自己怀里,“绿绫,亲手杀死自己深爱的人,这种滋味我虽然不能感同身受,可是,那种永远也不能相见的痛楚我是清楚的。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绿绫无声地痛哭,“我不后悔杀了他。如果不能光复楚国,他活着也是痛苦。有汉王和楚王的存在,他永远也不可能光复楚国,与其这样活着,不如早日结束他的痛苦。海遥,告诉我,我做得很对。” 海遥的泪成串地落下,没有办法回答绿绫,因为她也不知道答案。假若有一天刘邦也到了这个时刻,她能这样结束他的痛苦吗?想了一会儿,她发现,她不能,她无法做到,她宁可陪他到天涯海角,倾毕生之力博他一笑,只要心中有爱,只要两个人深深爱着彼此。 虞妙戈含笑轻轻拍手,“海遥,我们受过的罪,你想让她们再经受一遍?我说刘邦的消息怎么这么灵通,原来是你训练了一批特工。” 海遥迅速转身,把绿绫挡在身后,冷冷地盯着虞妙戈,“大王已经不再监视我的行动,请你离开。” 虞妙戈扫了一眼海遥身后的绿绫,脸上仍然挂着笑,“所以,你才有把她或者她们找进宫的理由。海遥,别把大王的宠爱当做你伤害他的资本。” 绿绫走出来,看了眼四周挡在海遥面前。 虞妙戈轻蔑地一笑,“这不是绿姬吗?哦,我明白了,你是海遥安排在熊心身边的特工。你可真傻,居然为了所谓的命令杀了自己所爱的人,海遥能为你做些什么?值得吗?” 绿绫暗中在掌中运力,她不想回关中,也不愿意去荥阳,更不想见刘邦,因为她不知道能不能克制得住不对他动手。所以,看到紫末传来的消息后,她先把熊心偷偷葬在楚室王陵他母亲的墓边,然后星夜赶来,一心想着把海遥救出楚宫。 虞妙戈一步一步走向海遥,“海遥,大王要你即刻到霸王宫。” 绿绫突然跃起,双掌挥向虞妙戈的同时,袖中短剑已滑进手中,人剑一体疾速地撞过去。这是玉石俱焚的打法,虞妙戈虽有准备,也没想到绿绫会用这种不顾生死的方法。一时间,她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 眼看绿绫的闪电一击就要捅进虞妙戈的胸膛,寻到这里的隐卫首领飞扑过来,撞开了绿绫的身子。 虞妙戈脸色冰寒边出手与绿绫过招边交代隐卫:“先把海遥带到霸王宫,这里的事交给我了。” 隐卫收到的命令也确实只有把海遥带走。隐卫沉默地点点头,不顾海遥的挣扎,抱起她就向霸王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海遥无奈之下,在隐卫的手臂上重重地咬了一口,趁机挣脱,还未站稳便往回跑。只跑了两步,她便霍然停下。她看到虞妙戈手里的长剑狠狠地刺向绿绫的脖颈,“不,不要。”海遥的惨叫声中,绿绫的头颅飞到了半空,光秃秃的肩膀上,一股血箭喷射而出。 隐卫似乎也没有料到虞妙戈会用这样的方式杀人,一时间也忘了去抓海遥。 海遥一步一步走过去,用颤抖的双手捧起绿绫的头颅,一步一步走向尸身时喉咙里发出一种呜呜的似哭非哭的吼声。 虞妙戈盯着顺着剑身往下流的血,自言自语道:“难怪他们喜欢削葫芦,这样杀人确实痛快。” 海遥神情死寂,直挺挺地跪在绿绫面前,内心无比痛恨自己,如果不是她,绿绫怎么会死! 海遥终于明白了当初紫末的感觉,她一遍又一遍地把绿绫的头颅往她的身体上接,可一次又一次地失败。 隐卫终于回过神来,快步走向海遥。海遥突然抬头,撕心裂肺地冲他吼:“他不是想见我吗?来这里见。” 隐卫一愣。 海遥用力扶起绿绫,让她的身子靠着自己,双手捧着她的头颅,紧紧地按在肩膀上。 虞妙戈秀眉紧皱,正要上前拉起海遥,隐卫摇摇头,“还是按她的意思办,把大王叫来吧。虞姑娘,我在这里看着,你去见大王。” 远远地望见海遥坐在血泊中,项羽面色铁青冷冷扫了一眼跟在他身边的虞妙戈。 虞妙戈神情冷漠地解释道:“那个女人你认识,是熊心的宠姬,绿姬,她是汉王刘邦安插在熊心身边的奸细。她突然出现在宫里,我不得不杀她。” 项羽冷哼一声,“杀人的方法有很多种,你却选择了最残忍的一种。高实呢?” 虞妙戈垂下眼睑,“杀了。” 项羽眼里掠过一丝冷意,“是该杀。” 绿绫的身体慢慢变得僵硬,海遥仍然紧紧地搂着。 项羽蹲下身子,想扶起海遥。如梦惊醒的海遥如避蛇蝎般甩开他伸来的手,怒吼道:“你滚开。” 项羽和海遥一样跪坐在自己双腿上,一会儿工夫,双膝已被鲜血浸透,盯着海遥血淋淋的手,问道:“为什么要费尽心思找她进宫?你不是答应过我,永远不会离开我吗?” 海遥冷冷地抬眼,满目恨意盯着他,“我答应的是阿积,你是吗?” 虞妙戈震惊的目光在项羽和海遥的身上游离。 项羽面如死灰,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海遥,“你一定要这么伤我吗?你一定要逼我做出选择吗?” 海遥丝毫不在意他的胁迫,“告诉你,只要有一丝一毫的机会,我都会想办法离开你。” 项羽艰难地起身,居高临下地凝视着海遥,眼神坚毅,“那么,就随我御驾亲征吧!我要让你亲眼见到刘邦死。至于少阳,安全起见,还是暂时留在彭城。” 海遥身子颤抖起来,怀里僵直了的尸首倒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瞪视着项羽,“你这个卑劣的无耻小人。” 项羽转过身,拖着僵硬的身子,一步一步往回走去。他让隐卫带海遥到霸王宫,本意是想与她道别,想嘱咐她,他离开后注意自身安全,隐卫会护卫她的安全,会服从于她的指挥。没有想到会出这样的意外,更没有想到海遥竟像变了个人似的,像对待仇人般对待他。这样的她,他不放心留在宫里,他要时时刻刻把她带在身边,不允许她离开。 项羽到达荥阳后,与范增、龙且等将经过紧急商讨,决定强攻。唯有巨大的胜利才能鼓舞低迷的士气。 粮道数次被楚军截断,被困于荥阳的汉军军心不稳。樊哙怒冲冲地前去怒骂萧何,周勃虽然心中焦急,可也无计可施。粮草被劫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转瞬工夫就传到每个将士耳中。他即使有通天的本领,也没有办法消泯将士们心中的恐慌。 心烦气躁的他望向半空。突然,周勃发现一个小小的黑点穿过云层疾速而来,心里又惊又喜,是夫人的信使吗?自从一个月前与夫人失去联系后,他摸不清楚军内部的动态,每发一个军令都会斟酌再斟酌,既要胜利又不能伤亡过大,对每一个领兵作战的将军来说都是挑战。 一个灰白相间的信鸽在空中咕咕低鸣几声,周勃快速伸出右臂。信鸽落下,他抽出信筒里的帛书,熟悉的字迹出现在眼前:开辟两条战线,缓和荥阳汉军压力。楚营中,只有范增一个人能左右项羽决定,可用反间计除之。 周勃左右权衡后觉得可行。就在他转身准备往刘邦的营帐走去时,赫然发现身后默默站立的韩信。 韩信的目光一直在半空中盘旋低飞的信鸽上,“她又传回什么消息了?” 周勃大步走过去,两人身影交错的瞬间,硬邦邦地撂下一句:“你不需要知道。韩信,我奉劝你一句,夫人的心里只有大王,你不要妄想了。还有,以后请不要跟踪我,我不会把联络方法告诉你。” 韩信双目中寒光一闪,盯着周勃的背影,“刘邦怎么能配得上她。只有我韩信才会一生一世对她好。” 刘邦叫来英布和韩信,询问他们对范增与项羽关系的看法。 英布归汉后一直谨言慎行,唯恐行差踏错,“大王,楚王少年得志,未免志得意满。而范增曾为武信君的谋臣,又是楚王亚父,自认为事事皆可替楚王拿主意。两人之间并不和睦。” 刘邦看向韩信。 韩信并无顾忌,“项羽性情狂躁,暴怒之下会轻易被人左右。我想,只要有合适的人,一个反间计便可除去范增。” 刘邦踱来踱去,好一阵子才扬声吩咐帐外的侍卫:“叫陈平来。” 樊哙满脸怒容地回来,“这个萧何还好意思为自己辩护,粮草被劫就是他的责任。这老家伙光顾在温柔乡里打滚了。” 紫末眉头一皱又快速地舒展,拿起酒壶边为他倒酒边道:“樊哙,绿绫从郴县赶往彭城已有一个月。迟迟未传回夫人的消息,会不会夫人随同项羽来到了荥阳?” 樊哙没有留意到紫末的神色变化,接过酒樽一饮而尽后点点头,“有道理。周勃这个月内似乎也没联系上夫人。” 紫末默默想了一会儿,抬眼望向樊哙,“我想前去寻找夫人。” 樊哙把酒樽放在案几上,霍然起身,“我不同意。紫末,现在时局正乱,即使夫人在项羽身边,我也不能让你去冒险。” 紫末明白他是为自己好,可实在不想在这里替张良为刘邦指挥那些姐妹们,她想去追随海遥。 樊哙好话说尽,紫末还是执意要离开。他心里一怒冲她嚷嚷开了:“紫末,夫人为什么要周勃跟她联络,你难道不知道原因吗?你难道一定要违背夫人的初衷,让她心怀不安吗?” 紫末十分心酸,声音也大了起来,“可是,留在这里,替张良联络那些姐妹,让她们为一个不值得她们卖命的人卖命,我心里就可以安宁吗?” 樊哙愣了一下,“可是……” 紫末摇摇头,“没有可是。樊哙,她们都曾是我的姐妹,每发出一个指令,每接到一个情报,我心里都异常难受。” 樊哙上前轻轻地揽住紫末的肩膀,温言交代:“一路小心,别让自己受伤。如果你受伤,不止我心痛,夫人也会难受。” 紫末轻轻挣了一下,樊哙的手臂却又紧了些,她只好静静地依在樊哙的肩头,两个人静静相拥,直到周勃大踏步闯进营帐,“樊哙,你和韩信一直开往……呀,我什么也没看见。” “我会小心的。”紫末飞快地跑出营帐。 樊哙暗中在心里咒骂一声:“死周勃。” 周勃边挑帐帘边揶揄樊哙,“看来你小子终于要追回美人了。” 樊哙不耐烦地嚷嚷:“有事说事。别闲扯其他的。” 周勃收了笑,正色宣布汉王刘邦的命令,“大王命你和韩信赶赴河北井陉,我汉军将开辟两条战线,一来缓解荥阳汉军压力,二来逐步消灭项羽分封的诸侯王,对楚国形成合围之势,最终达到全歼楚军的目的。” 樊哙应下后交代周勃:“若紫末回来,告诉她我去的方向。” 周勃点点头,“我会的。” 樊哙走到营帐门口,突然回头问:“周勃,夫人是不是也在荥阳?” 周勃沉默一会儿点了点头,“樊哙,主公命你和韩信共同赶赴河北井陉,担忧的就是夫人在荥阳影响你的决断。” 樊哙面色一沉就要发作。 周勃赶紧开口:“别冲我发火,这是大王的顾虑。” 项羽确实有非凡的指挥才能,在楚军的攻势下,汉军越来越难以坚守。归顺汉王刘邦的诸侯王纷纷掉转方向,项羽却拒不接纳。范增苦劝无果,恰有陈平到访。 陈平曾是楚军将士,刘邦还定三秦后不得已降汉。此时趁着战乱逃回楚军,他见到项羽后犹如见到了久违的亲人,跪在地上哀哀痛哭小半个时辰后,请求项羽屏退左右,想单独禀报汉军那边的情况。 范增怒目而视。 密谈两个时辰后,项羽把范增叫入营帐。 候在营外的众将正心中猜疑,却听见范增愤怒地咒骂陈平。随即一阵刀剑击鸣声响起,众将纷纷闯进去,却见范增一手紧紧地握着带着斑斑血迹的帛布一边急攻陈平。众将惊愣间,项羽已愤而开口:“范增,你要弑君。” 范增惊怒地盯着项羽,好一阵子后仰天悲笑起来,“天要亡楚,怪不得我范增啊!” 钟离昧赶紧扯着范增走出帐外,正要开口相劝,范增又是一阵仰天大笑,边笑边头也不回走出驻地。 半个月后,彭城传回消息,范增背疽发作死在彭城之外。消息传到荥阳,钟离昧等人面对彭城方向,脱下头盔,向范增默哀致敬。他们心里都清楚,项羽之所以听信陈平之言,其实并不是真正相信陈平,他只是太厌烦范增了。 海遥得到消息后,难掩心头兴奋。 寸步不离监视海遥一举一动的虞妙戈发觉后,冷冷一笑,“范增死了,还有钟离昧,即便钟离昧也死了,大王也不乏计谋,你高兴得太早了,听说刘邦已被大王困死,战败根本就是迟早的事。” 自绿绫惨死,每见到虞妙戈,海遥都有把她撕碎的冲动。可是,失去武功的海遥没有办法做到,她能做的只是时刻算计着怎样才能避开虞妙戈,给周勃传递更多的楚军消息。 周勃传回消息说,韩信和樊哙已经开赴河北井陉。她很想重新联络情报特工们,重新分布任务地点。可在虞妙戈的监视下,很难做到。 这一天,从颜集押运兵器回来的虞子期叫走了虞妙戈,海遥赶紧招来信鸽,随手撕下一角衣袍,摸出随身携带的炭笔,快速写了一行字:范增已死。通知韩信,尽快开辟第二战场,连接魏、代、赵、燕,对西楚进行合围。 信鸽振翅高飞,远方突然射出一支袖箭。穿过信鸽尾部,射下几根羽毛,受惊的信鸽尖鸣一声越飞越高。 虞妙戈快步走来,“海遥,又传什么消息了?” 海遥盯着虞妙戈袍袖里的特制袖箭,淡淡地道:“苏瑞,你可真有心。真难为你了,在这种资源匮乏的时代,你也能做出如此精良的袖箭。” 虞妙戈冷漠的目光从半空中收回,盯着海遥,“你忘了虞府祖业是做什么的了。如果我愿意,每一个西楚将士都能拥有比这个更精良的武器。海遥,比起你的情报组织,这个应该更好吧!” 海遥面色大变,如果楚军每个将士都拥有这样的武器装备,对于汉军来说,将是难以预估的灾难。 虞妙戈得意地冷笑,“刘邦早晚都会死在大王手中。” 海遥沉默一阵子后微微一笑,“苏瑞,你这种性格,即使再多活一世也不会有一个男人爱上你。” 虞妙戈满眼怨毒地盯着海遥,慢慢拉起衣袖,袖箭对准海遥的咽喉,“你真的想死吗?” 海遥静静地望着虞妙戈,“项羽取得天下后,他身边的人会是谁?你虽然深爱他,虽然可以为他做任何事,甚至为他舍弃生命,他身边的人也不可能是你,他对你已经完全没有感情。我不爱他,可最终陪在他身边的人只能是我。” 虞妙戈的手慢慢按在袖箭机关上。 海遥继续道:“可是,如果项羽落败,我就会离开这里,离开项羽,重回刘邦身边。项羽只有到那个时候才会明白你的好,才会明白只有你可以与他患难与共。”说完,慢慢闭上双眼。 虞妙戈心神震动,陷入沉思。项羽,难道你真的到那一刻才会感受到我心底的爱吗? 等了好久不见虞妙戈动手,海遥缓缓地睁开双眼。见虞妙戈神情悲哀独自沉思,她转身离去。她要让虞妙戈好好想想,想想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是荣华富贵,还是只是项羽这个人。 夜色降临时,虞妙戈仍然站在原地。 虞子期身边的副将悄悄前来,“小姐,少爷要我来问,大王同意全军使用了吗?” 虞妙戈抬头扫一眼挂在树梢上的弯弯银月,轻声道:“转告少爷,对任何人都不要再提这件事。” 副将连连答应后迅速消失在黑夜里。 虞妙戈面色坚定,踩着银辉走回自己的营帐。无论海遥打的什么主意,可海遥的观点她是赞同的。以她对项羽的了解,他取得天下后必定如海遥所预料的那样,她虞妙戈只会成为他的一个杀手,如同那些连名字都没有的隐卫一样,存在的价值只是执行他的命令。这样的生活她前世已经过腻了,她想开始一种崭新的生活,像天下间所有普通家庭的夫妻那样,隐于田园,过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她要他的世界里只有她,没有家国天下,最重要的是没有海遥。 韩信所率领的三万人马并非汉军精锐,刘邦的本意也只是发挥这支军队的敌后袭扰作用,只是想暂时缓解荥阳之急。没有想到韩信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灭了魏,平定了魏地。第二战场的战局得到实质性的进展。 黄河以北除了魏国外,还有代、燕、赵三个诸侯国。汉军要灭楚,就必须先剪除这些诸侯国,使西楚霸王项羽陷于孤立之地。针对这些诸侯国只图据地自保、互不救援的弱点,韩信向刘邦提出进一步开辟北方战场,逐次消灭代、赵、燕,东击田齐,南绝楚军粮道,对楚军实施侧翼迂回,最后,将和刘邦会师于荥阳。 刘邦和诸将商议后,同意。 消息传回魏地的那一天,韩信意外地发现,随同汉使而来的还有紫末。 因为韩信冒死赶赴彭城闯入楚宫营救海遥,紫末一直对他心怀感激。因而,对待韩信就有别于他人。 远远望见紫末对韩信微微一笑的樊哙飞速驰来,在距两人很近时才猛地勒住缰绳。战马嘶鸣声中,他纵身跃下马背,怒目瞪视着韩信,“你们在说什么?” 韩信自然知道樊哙因何而怒,不想节外生枝,便老老实实道:“我问她,从何地而来?有没有海遥的消息?” 樊哙一听,满脸怒容顿时消散,“她不知道,你别费心了。” 紫末冲韩信尴尬地一笑,“周勃有些话要我转告樊哙,你们先走一步。” 韩信含笑颌首,“请便。”在紫末与樊哙走远后,他收回笑容默默地望着紫末的背影,她果真不知道海遥在哪儿吗?项羽几个月前昭告天下,他的夫人诞下王子,这个夫人是不是海遥?海遥真的为项羽孕育了孩儿吗? 走到一棵树下,樊哙忍不住再次开口:“什么事神神秘秘的,周勃到底让你转告我什么?” 紫末道:“夫人要周勃转告韩信,尽快开辟第二战场,连接魏、代、赵、燕,对西楚进行合围。” 樊哙想了会儿道:“你是说,韩信没向大王进言前周勃就收到了夫人的消息?” 紫末点点头,“夫人的军事眼光不弱于大汉的上将军。所以说,周勃希望你能和夫人联系上,这样就会更节省时间。” 樊哙有些回过味来,“夫人要周勃转告韩信,她不希望我们牵连进去,周勃却希望我与夫人联系,周勃不想让夫人和韩信有任何接触?” 紫末轻轻叹了口气,“你和周勃一心只想让海遥回到大王身边,可你们可曾想过,大王身边有了众多姬妾,她还愿意回来吗?” 樊哙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 紫末又轻轻叹了口气,“樊哙,海遥和大王之间的事还是随海遥自己的心愿吧。她愿意回来就回来,她若不愿意,你们也不要再强拉着她回到大王身边。无论是大王,还是项羽,都不如韩信纯粹。” 樊哙微愣。 紫末神色哀伤,“我前往楚军后方,却发现海遥身边不止有虞妙戈寸步不离地跟着,暗处似乎还有其他的人隐藏着,我根本近不了海遥的身。项羽这么做,根本不是爱海遥,他只是强自留下她而已。” 樊哙点点头,“不错。虞妙戈确实寸步不离地守着海遥,真想不通,她到底想干什么?她若是因为喜欢项羽,还不如直接把海遥放了呢。还有,这个女人可真能装,身手这么好,居然一直装得弱不禁风。” 紫末苦涩地一笑,“也许,正是因为她太爱项羽了,所以,才帮他守住他喜欢的女人。” 樊哙不理解,“你们女人想法真奇怪。” 紫末转过身,“樊哙,我还是想让韩信知道夫人的下落。项羽之所以让人看着海遥,说明海遥并不想留在项羽身边。” 樊哙虽说不情愿,可也无法开口阻止。 见紫末去而复返,韩信面色沉静,可心里却激荡难平,静静地盯着紫末,问:“海遥她,是不是在荥阳?” 紫末点了点头,“她身边有很多高手,不易近身。” 韩信身子微微轻颤,紧握着的双拳里全是汗水,“是她不让人接近,还是那些人阻止外人接近她?” “是那些人阻止外人接近她。我推测,她并不想留在楚营。” 韩信关心则乱,一听海遥并不想留在项羽身边,拔腿就走,准备前去营救她。 紫末急忙阻止,“夫人受制于项羽,必定有苦衷。几个月前,项羽为了庆祝得子举行了盛大的庆典。而楚营中并没有那个孩子的踪影,你就是能打败那些高手,海遥会跟着你走吗?” 韩信心里一阵抽搐,海遥会为了那个孩子留在项羽身边吗? 紫末盯着韩信,道:“现在想来,我觉得你之前说得很对,只有消灭西楚,海遥才有能力决定去留,这一切还是让她自己做决定吧。” 韩信心头涌起巨大的悲伤,海遥做决定时会考虑到自己吗? 紫末轻易看破了韩信的心事,“以我对她的了解,她绝对无法忍受与别的女人共侍一夫。” 韩信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诚恳地对紫末道:“谢谢你。” 紫末苦笑着摇头,“我只是做了件自认为正确的事。我只是希望海遥幸福。” 魏国被灭,盛怒之下项羽倾全军之力袭击汉军。汉军大败,刘邦逃往关中,成皋为项羽所得。刘邦回到关中,重新征集兵力,出武关,调动项羽南下,减轻荥阳、成皋一线汉军的压力。项羽率主力南下寻战。刘邦在宛、叶一带坚壁不出,使楚军求战不得,同时命彭越在项羽后方大肆骚扰。彭越在楚军后方积极活动,打败了项羽派去镇压的军队,截断楚军粮道,甚至兵逼彭城。项羽被迫回兵东击彭越。刘邦则乘机挥师北上,击败留守成皋的楚将终公,收复成皋。项羽击败彭越,未及歼灭,得知成皋已失,急引兵西返,攻克荥阳,乘胜攻下成皋。 刘邦败出成皋后,北渡黄河至韩信军营中,收了韩信的兵权,将韩信所部大部分兵力调去增援巩县汉军。韩信重新招募了三万人马,越过太行山,向东挺进,对赵国发起攻击。赵王闻讯后,即以号称二十万的大军集结于井陉口防守。井陉口是太行山有名的八大隘口之一,道路狭窄,易守难攻,不利于大部队的行动。兵力雄厚的赵军扼守住井陉口,居高临下,以逸待劳,处于优势和主动地位。而韩信麾下的三万人是新募之卒,千里行军,士气虽高涨,但身体却疲乏,处于劣势和被动地位。可就在这样的劣势和被动情况下,韩信率领新兵背水一战,速战速决,用让人难以置信的速度一战击溃赵国主力。 灭赵后,韩信休整兵马,安抚民众,一边摆出准备强攻燕国的势态,一边派使臣前去游说燕王,向其陈述利害关系,燕不战而降。 齐王田广为阻止韩信军东进,屯兵历下,同时向西楚求救。项羽命龙且率兵二十万救援齐国。同年十一月,韩信与齐楚联军战于潍水。鉴于敌众己寡,韩信命所部乘夜在潍水上游以沙袋垒坝塞流。拂晓时分,亲率一部兵力渡河进攻,随后又佯败退回西岸。龙且以为汉军怯弱,率军渡河追击。汉军乘其渡河时决坝,河水直下,将楚军分割在潍水两岸。汉军乘势迎击西岸楚军,斩杀西楚第一猛将龙且。东岸联军见势溃散。汉军乘胜追歼,俘田广,平定齐地。此战,汉军在北方战场取得决定性的胜利,汉军对西楚的合围已经完成。项羽已没有能力灭汉,到了完全被动的防御状态。 龙且战死的消息传回楚军大营,不仅项羽哀恸不已,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钟离昧也是双眼含泪,喉中哽咽。虞子期与季布也神情凄冷。 他们心中都明白,如今西楚最好的结局也只是与汉平分天下,雄霸天下已无可能。 项羽神情肃穆,看向钟离昧,“派使者向汉求和,楚汉中分天下,以鸿沟为界,鸿沟以东归楚,以西归汉。” 虞子期常往返于战地与颜集,不是太了解战局,听了项羽的话后提出质疑,“大王,情势不利于我方,刘邦那厮会同意议和吗?” 项羽挥挥手,制止住虞子期的质疑,满脸疲惫道:“韩信与彭越各守一方,我们若不计后果全力一击,与我们面对面的刘邦很难取胜。无论是我们,还是他们,都会权衡目前的局势。” 钟离昧点头赞同,“我们的粮草已尽,即便刘邦不同意,我们还可以利用议和期间做其他准备。全力一击,不到最后关头还不能用。” 项羽视线如刀,飞快地扫过三位大将,沉声道:“离昧,不惜一切代价去截断刘邦和韩信、彭越的联系。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钟离昧干脆利落地应下,仰首挺胸走出营帐。 项羽再次陷入沉思,兵力悬殊并不大,为什么楚军会兵败如山倒,是战斗力下降,还是其他原因?如果是其他原因,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军事上的胜利并不能真正消除韩信心底的阴霾,将士们笑语震天庆贺即将消灭西楚时,他时常拎着酒坛子独自走出军营,寻找一个僻静的地方,遥望着荥阳方向喝闷酒。井陉口的背水一战、降燕攻齐、斩杀西楚名将龙且,一路之上势如破竹,为的就是早日救回她。可是,眼看就要到达荥阳这个节骨眼上,他却突然迟疑了,不是近乡情怯,只是害怕万一消灭西楚之后海遥的选择不是他,到时候该怎么办?该何去何从? 韩信的随身副将大步流星地赶过来,“将军,大王派使者前来,要将军你马上调兵赶往荥阳广武山,与西楚进行最后决战。” 马上就要见分晓,韩信手一抖,酒坛子自指缝中滑下摔个粉碎。 副将觉得纳闷,印象里,上将军韩信就是战无不胜的战神。这样的人也有恐惧的时候? 韩信沉吟许久,“使者何在?” “在大将军营帐里等候。” 韩信起身就往回走,边走边问副将:“樊将军知道使者前来吗?” 副将摇摇头,“樊将军一大早带着紫末姑娘出营了。” 韩信一听,脚步更快了,“切记,对任何人也不能提起这件事。” 副将愣了一下,难道大将军要私下扣押使者?不过,好在还知道服从是军人的天职,倒没敢开口再问。 没听到回答,韩信霍然回头,目光狠厉,“听到没有?” 副将双腿一哆嗦,“末将听到了。” 特工皇妃第五部分 风怒雨疾,钟离昧蹚着淹没脚踝的积水走进项羽的大帐,见到项羽后气都顾不上喘一口便赶紧禀报:“大王,刘邦派往彭越部的使者已被臣截获,可是,派往韩信部的使者,臣无能,没有截住。” 项羽脸色虽沉静,却满眼悲伤,“阻挡大军并不难,可去堵截一个警觉性十分高的使者,对任何人来说都是难事。离昧,这件事情不怪你,不必自责。韩信一部此时应该已经接到消息,我们只有一个选择了。” 第二十三章舍弃亲情只为君 风怒雨疾,钟离昧蹚着淹没脚踝的积水走进项羽的大帐,见到项羽后气都顾不上喘一口便赶紧禀报:“大王,刘邦派往彭越部的使者已被臣截获,可是,派往韩信部的使者,臣无能,没有截住。” 项羽脸色虽沉静,却满眼悲伤,“阻挡大军并不难,可去堵截一个警觉性十分高的使者,对任何人来说都是难事。离昧,这件事情不怪你,不必自责。韩信一部此时应该已经接到消息,我们只有一个选择了。” 钟离昧面色苍白地点点头,喃喃道:“是啊,我们只有一个选择了。生死存亡,这一战立见分晓。” 一阵难言的寂静后,突然,项羽霍然起身,豪气万丈地仰天大笑,“那还等什么!” 眼前的男子似乎又变回了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回想起一路走来那一次次痛快淋漓的大战,钟离昧开始热血沸腾,只觉得以往那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英勇气概再度在胸中燃烧,不自觉地叫起了以前的称呼:“将军,我们出发!” 项羽微微一愣,声音如雷般吼道:“出发!” 集结大军,开拔行军,前后不过一刻钟。 望着眼前的千军万马渐渐远去,撑着青竹油伞默默站着的海遥一阵心惊胆战。周勃传来的消息说,刘邦既没有同意议和,也没有完全拒绝项羽,并说刘邦已暗中派出汉使赶往韩信部和彭越部,三军会合之日就是对西楚发起总攻之时。樊哙却说韩信部并没有接到刘邦会合的命令,甚至,他还在情报里发牢骚,说刘邦过于谨慎,会误了全歼楚军的良机。 到底哪里出了纰漏? 默想许久,直到眼前没有楚军的影子,她心里才猛地一惊,难道说是项羽暗中派人截了前去传递消息的汉使?不对,如果成功截下来,项羽不会轻易发兵。难道是只截了韩信一部,而没截住彭越部,项羽此时开战,就是为了赶在彭越部赶来之前与汉军对决? 海遥转身就想往营帐里走,她要马上通知樊哙和周勃,让韩信部立即发兵支援荥阳,也会告诉周勃,韩信部会从后面夹击楚军。 刚转过身,海遥发现虞妙戈缓步向她走来。海遥没看见般径自回营,虞妙戈尾随而入,声音悲伤道:“海遥,我很矛盾。” 海遥心中纳闷,回过头,发现满身哀伤的虞妙戈面色犹如死灰,心里恨这个女人用残忍的手段杀害了绿绫,因而冷冷一笑,问:“矛盾什么?难道是矛盾自己想不出怎么样杀人才能更残忍?” 虞妙戈静静地凝视着海遥,“我在矛盾,如果项羽战败,是你跟着他去,还是我跟着他去。” 眼前这个女人疯了,十足的疯子!联想起前世中她驾驶着直升机冲向自己的场景,海遥心中开始惧怕,打个寒战后快速道:“自然是谁喜欢他谁跟着去。你爱他胜过自己的生命,还是你跟着他去吧。” 虞妙戈满脸迷惘地轻轻摇头,“我想,他还是喜欢自己深爱的人跟着他。” 一股冷意从海遥脊背直蹿入大脑,刹那间,整个人像置身在冰冷的寒窖里,全身上下没有一丝温度。这些日子她一直沉浸在马上就要回到刘邦身边的喜悦里,没有想到愿望即将实现时,虞妙戈却这么疯狂。不,她不能死在这个女人手中,她要让孩子回到亲生父亲身边,她要让饱经战争之苦的刘邦享受到温馨的天伦之乐。这一瞬间,所有的仇恨都抛之脑后,她扑过去紧紧地抓着虞妙戈的手,“苏瑞,你难道不会换种方式吗?比如,现在就去截下项羽,带着他远走天涯,带着他过你想过的日子。” 虞妙戈惨然一笑,“海遥,不可能。项羽至情至性,他若真正喜欢上一个女人,就不会跟另外一个女人去过日子。我决定了,他战死的那一刻,就是你跟着他去的那一刻。”说完,重重地甩开海遥拉在她袖子上的手,扬长而去。 海遥不甘心就这么死在这里,在发给周勃和樊哙的情报中分别附上求救信,这才转身出了营帐,往荥阳方向徒步前行。未行百步,隐卫们已团团包围了她,“请姑娘回营。” 海遥左冲右撞都不能冲出去,便仰天悲喊:“刘邦,为什么不来救我?我是你的妻子!你儿子的母亲啊!” 暴雨过后,溪水潺潺。 荥阳,广武山。刘邦登上高峰遥望齐地。远方,湛蓝的天空被朵朵祥云点缀,美丽至极,干净至极。这天下,果真就要冠上刘姓了。巨大的愉悦再度填满胸中,他豪情万丈地振臂一呼:“张良,多年征战终于有了结果。这天下的百姓终于可以安居乐业了。” 张良沉着冷静道:“大王,韩信部与彭越部至今没有消息,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啊。” 刘邦回头望向张良,道:“孤认为,眼前他们还不敢生异心。” 张良并不完全认同,“大王,千万不可大意。韩信性情乖戾,上次趁我们进攻彭城时,他能在手下没有一兵一卒的情况下绑了萧何,现在他手中的那些人马可全是他自己招募的,我们鞭长莫及无法控制。至于彭越,虽因分封诸侯一事深恨项羽,可现在人强马壮,魏王豹已死,魏地已经没有魏王纯正的后代,身为魏国国相,难道他不想称王建国?” 刘邦勉强一笑,“韩信心里想的什么,他为了什么加入汉军,我心里有数。她一日不回,他一日就不敢轻举妄动。至于彭越,即便真的想称王,也会等我们杀了项羽消灭西楚之后。” 张良明白刘邦口中的“她”是谁。他悄悄打量一眼刘邦的神情,踌躇一阵还是开了口:“夫人把楚军内况源源不断地传给周勃和樊哙,说明她心里还是向着我大汉的。可是,项羽大张旗鼓地昭告天下,庆祝西楚后继有人,说明……说明那个孩子……” 见刘邦双眼满是怒火,张良不再往下说,只好重重地叹了口气,转移了话题,“只是希望如大王所说,韩信和彭越尽快赶到。结束多年征战,百姓能过上平稳安宁的富足日子。” 刘邦脸上的怒意渐渐退去,“她已经不再是原来的她,孤也不是原来的沛公了。我大汉的血脉不会让人非议,外姓人的孩子也决计不可能混入刘姓宗谱。张良,孤心里有数。” 张良又是轻轻一叹,不再多说。 刘邦的视线再度投向远方,沉默许久后忽然开口:“张良,还有她的消息吗?” 张良没听明白刘邦指的是谁,刘邦只得说出名字:“阿雉。” 张良低头沉思一会儿,突然跪在湿淋淋的地上,以头抵地磕了几个头后站起身,“大王恕罪,有些话张良现在才说。” 刘邦面色一白,踉跄后退一步,声音颤抖道:“她死了?” 张良赶紧上前扶一把刘邦,“她还活着。” 刘邦稳了稳心神,脸色仍显紧张,盯着张良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张良苦笑着回答:“吕姬离开大王不久便有了身孕,那个男人发觉吕姬有孕后很快就离开了。臣曾问吕姬,孩子是不是大王你的。可吕姬矢口否认,并跪下恳求臣不能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你。” 刘邦心中惊动,阿雉当年居然有了身孕,那个男人为什么离开她,是因为那个孩子吗?如果是,难道是那个醉酒的雨夜,他强行要了她,她因而有孕?事后,他万分鄙视自己,强行和不喜欢自己的女人欢好,跟牲畜何异?所以,他选择淡忘,努力忘掉这件事,忘掉那个让自己觉得羞愤的女人。可越想忘记就记得越牢固。 直到海遥的出现,他才真正地放下,才真正地释怀。 现在,他又决定把海遥彻底放下的时候,那个女人的面容又浮现在他眼前,而且一颦一笑都是那么清晰。虽然他清楚,他对她的感觉已不是当年的感觉,她也不再有可能成为他最珍爱的女人,可感觉上就是那么奇怪,她也许是自己孩子的母亲这个新情况让他觉得心里一片柔软。 见刘邦久久不语,张良继续道:“臣以为,无论是吕姬的孩子,还是海遥的孩子,在大王君临天下前都不能轻易认下。” 面如沉水的刘邦轻轻颌首,表示赞同张良的说法。 张良正要再说,突然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微微震动。张良面色一变,扬声叫回支到远处的侍卫,“速去探听消息,率军而来的是哪一部?” 刘邦迅速回身,大步向山下行去,“传令下去,全军进入备战状态。” 张良一听,心中惊骇,难道是项羽孤注一掷下的最后一击? 楚汉两军对垒鸿沟两侧。 刘邦心中焦躁,韩信部与彭越部至今没有任何消息。难道是使者出现意外?如果真的是出现了意外,为何两个方向同时出现了意外? 周勃急得简直要跺脚,望着鸿沟对岸的楚军,气得骂完韩信骂樊哙:“韩信这厮虽说能打胜仗奇仗,可也太随心所欲了。身为一国上将军,怎能分辨不出此战的重要性。还有樊哙这个浑蛋,他以前自己是做副将的,什么事也不用操心。韩信按兵不动,他不能学着绑了韩信,夺他大将军的兵符……” 周勃性情虽耿直,可拙于辞令的他平时总是多做少说。乍一听到他发这一连串的牢骚,众将诧异地纷纷附和:“韩信本为楚将,此时不来会不会……” 张良重重一哼,众将纷纷住口。张良冷冷的目光从众将脸上扫过,最后望向周勃,“韩信不听指挥,彭越难道也不听?” 周勃立即明白了张良的意思,大步走到张良身边,压低声音急切地问道:“你是说,项羽的人截获了使者?” 张良双眉紧皱,“也许是,也许不是。不过,中间肯定是出了纰漏。” 周勃神色大变,冷汗涔涔而下,如果是项羽下的手,那么这一战汉军将凶多吉少,项羽这是拼死一击。 刘邦面色越来越沉,身边的周勃和张良同时感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张良还好,已经习惯,周勃却不自觉地退到一侧。 正在这时,一只灰白信鸽突然从半空中疾速地坠下。周勃发觉后迅速伸出右臂,接住浑身鲜血的信鸽。信鸽左翅有一个圆形的血窟窿,显然是被利箭穿破。周勃取出竹筒中的帛书后把鸽子交给副将,郑重交代:“交给军医,要像医治我一样医治它。” 副将领命离去。 周勃快速读取帛书内容,很简短:赶赴荥阳,夹击西楚大军。速来救我!海遥。 这条情报应该是对樊哙所下,要韩信部尽快赶往这里,海遥会出这样的错误,显然是情势紧急。 刘邦和张良见周勃脸色大变,皆是大惊。张良接过周勃递来的帛布,匆匆看一眼后不解地问周勃:“怎么回事?” 周勃满脑门子的冷汗,“应该是夫人匆忙之间塞错了情报,这个是给樊哙的。由此可以猜出,夫人传给我们的情报应该是,韩信部将会从后面夹击楚军。大王、张将军,夫人从未在情报中发出求救讯息,看来事态较为紧急,我们是不是先派出几名武勇高强的特种兵前去营救夫人?” 刘邦不吭声,只是盯着鸿沟对面的项羽。 张良盯着刘邦,半晌才转过头,对周勃道:“鸿沟涧深达二百米,一旦开战,特种兵就是先锋。眼前虽说两军还在对峙,可转瞬之间就有可能开战。周将军,大局为重。” “可是……”周勃想说,派几个特种兵并不影响大局,况且这批特种兵本就是海遥一手组建,用她组建的军队前去营救身为汉王唯一有夫人称号的她,没有什么不妥。 可他刚说了两个字,刘邦就冷冷地开了口:“目前我们只能等,等韩信部到达后先开战,否则,我们只能接受项羽的议和请求。” 张良心里清楚,此时的刘邦已不会再与任何一方的力量进行殊死对决,他已有足够的实力,一步一步吞食各方势力。 周勃在心底轻叹一声,不再开口。 张良回头,交代副将:“吩咐下去,生火造饭,多加肉,纯粟谷,要香气四溢,要让人垂涎欲滴。” 刘邦率领汉军一直据守荥阳、成皋不战,粮草充足。而项羽的楚军北有韩信据齐地威胁都城,腹地有彭越游动作战,英布投汉后又须分兵南据九江,所以兵力分散,腹背受敌,粮草匮乏。 对峙一天一夜后,遥见鸿沟对岸炊烟袅袅,项羽心里暗道不好。正在这时,一阵风吹过,饭香隔岸飘来,正忍受着饥饿的楚军顿时阵形开始散乱。 钟离昧脸色惨变,如此下去,楚军将不攻自败。他上前一步对项羽道:“两军对峙,时间越久越不利于我方。如今粮草不济导致士气低迷,如果再拖下去,前有养精蓄锐的汉军精锐,后有韩信部的夹击,我们将很难取胜。” 项羽脸色低沉叫来季布:“最后一遍向汉军喊话,若刘邦不同意议和,我们即刻发起总攻。” 季布领命而去。 很快,西方传来数千楚军雷鸣般的吼声:“汉王听着,我们西楚霸王诚心请和,是和还是战,请汉王尽快回复!汉王听着,我们……” 喊了数十遍后,对面汉军仍旧毫无动静。 项羽目光变冷,掉转马头,面对数万楚军,大声道:“儿郎们,汉贼刘邦乃我西楚人氏,与义帝曾有盟约,如今却不服分封,勾结我楚军叛徒韩信犯上作乱,身为我们西楚的勇士,你们是不是要随孤同心协力消灭叛军?!你们是不是要重新夺回属于我们的土地和物资,让你们的父母、妻子过上安宁平和的日子?!” 消灭不消灭汉王,并不是当务之急。当务之急是马上抢到物资,填饱肚子。因而,项羽的话音刚落,几万将士便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声:“保护西楚,消灭叛军!保护西楚,消灭叛军!” 项羽胸中激荡,坚毅的目光逐个与身前的将士对视,直到看到目力所及内每一个兵士脸上都有激昂的士气,才收回目光盯向钟离昧,“开战。” 钟离昧令旗一挥,如雷的鼓声从四方响起。 鼓声惊散了正在吃饭的汉军的豪气,楚军如虹的气势让人不容小觑。 刘邦扔掉手中的吃食,顺手牵过一匹马疾速冲到鸿沟前。 先一步赶到的周勃忧心忡忡,难道真要同意议和吗?继续把战线拉长,继续征战,继续杀戮。这时候他胸中已是一片清明,只要樊哙接到了海遥的情报,他必会带大军前来荥阳。到现在还未到,是途中有变故,还是情报传送过程出了纰漏? 刘邦面色微变,不过一瞬就恢复了镇定。他向赶来后一直站在他身侧的张良沉声交代:“同意请和。” 周勃重重一叹。 张良在心里权衡过眼前局势,点头赞同的同时提出自己的想法,“以鸿沟为界,东归楚、西属汉。汉占据天下大半,诸侯也都纷纷归顺,楚军却粮尽兵疲。我们应该在议和之后,迅速派人赶往韩信部和彭越部,趁楚军返回彭城时,再度发起总攻。” 周勃赞叹:“张将军好计策。” 刘邦心里仍有犹豫,“一定要摸清楚韩信部和彭越部,此次为何没有如约前来荥阳。” 张良正要再说,却听到战鼓声中楚军杀声四起,遂令周勃组织千名兵士喊话:“楚军听着,汉王同意楚王的请求,中分天下,以鸿沟为界,东为楚,西归汉。楚军听着,汉王同意楚王的请求……” 泣血残阳下,虞妙戈面容冰冷地盯着远方,绝美的双瞳里隐隐有一层晶莹的泪光。鼓声渐弱,是战争要结束了吗?项羽他,是死是活?楚国军队,还有生还的人吗? 海遥眼里也全是泪,她遥望的方向是彭城。孩子,娘对不起你,没能带你去见你的亲生父亲,没能好好照顾你,没能看着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长大。 耀眼的霞光一点点被吞没,天色渐渐暗下来。 虞妙戈满心绝望地收回目光,惨笑着望向海遥,“海遥,要怨就怨刘邦吧。是他要你死。” 海遥含泪最后凝望一眼彭城,而后看向广武山的方向,喃喃自语:“永别了,刘季。” 虞妙戈突然扬起手中的剑,快捷无比地挥向海遥颈间,长剑落下的同时,她眼里的滚滚热泪汹涌而下,“项羽,海遥马上就来陪你了。我知道,你心里最放不下的人就是她。” 海遥只觉得一道冰冷耀眼的亮光迎面而来,避无可避,只能任由它斩向自己的咽喉,一串泪珠迅速滑下脸庞,绝望地闭上眼睛。 “海遥!” “妙戈!” 项羽和虞子期心惊胆战,他们没有料到归营的这一刻竟然看到这一幕。 虞妙戈没有想到还能听到项羽的声音,一惊一喜下,电光石火间,手里的长剑已斩向海遥。 而海遥在听到项羽声音的那一刻,双腿一软,整个人向地上倒去。 这一幕惊呆了所有的将领,唯独项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人带马撞向虞妙戈。 虞妙戈静静地望着越来越近的项羽,丝毫没有感觉到手里的剑只是削断了海遥飘在半空中的几缕长发,也没有感觉到愤怒的项羽杀气腾腾地冲向了她。她心里欢喜着,他活着回来了,他没有死! 虞子期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喊:“大王!小妹!” 季布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暴喝:“大王,虞姬并不是想杀那个女人,她只是想送那个女人去陪你!” 季布的话让项羽心里一颤,就在战马即将撞到虞妙戈的那一刻,他突然紧紧地勒住缰绳,战马嘶鸣着立起前蹄。项羽居高临下含怒斥责仰望着他的虞妙戈:“我一再警告你,不要再对海遥下手。既然你无法听懂我的话,就离开,永远离开!” 虞妙戈呆呆地凝望着头顶上方全身上下都迸发着杀意的男人,惨然一笑道:“项羽,我真开心,你能活着回来。” 虞子期跳下战马,一把拉回虞妙戈,痛心疾首地盯着她,“小妹,醒醒吧。他已经不是以前的他了。他心里根本没有你。走,跟为兄回颜集,离开这里,离开他。” 项羽下马抱起海遥,声音轻柔地叫着:“海遥,我回来了。不用害怕,再没有人会伤害你。” 海遥慢慢睁开眼睛,突然间又哭又笑地望向彭城方向,“孩子,娘没死。”接着又望向广武山方向,喃喃道,“刘季,我没死,总有一天,我会带着孩儿回去的。” 项羽满腔悲伤,她为他们父子庆幸自己还活着。 季布也下了马,警惕地站在项羽与虞家两兄妹中间。 项羽面色铁青地望向虞家兄妹,“让我大楚的将士拿着连菜刀也不如的刀剑在战场上拼杀,让他们这么无辜悲惨地死去,让他们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让他们的妻儿孤苦无依,你们还想就这么回颜集?” 除了钟离昧外,其他将领纷纷变了脸色,这个消息对他们来说不啻于当头一棒,巨鹿之战、血洗函谷关等,多么痛快淋漓的杀戮,多么热血沸腾的拼杀,现在的节节败退竟然是因为兵器装备。 望着兄弟们质疑的眼神,虞子期放开虞妙戈,往前走两步,指天立誓:“我虞府一家十余年如一日为项家叔侄打造兵器,若有一丝一毫背叛之心,天打雷轰,虞府一家均不得好死。” 虞妙戈面如死灰地走到虞子期身边,泪眼凝望着项羽,“我们兄妹对大王之心日月可鉴。” 项羽望向钟离昧,钟离昧吩咐副将去营地取回十几把长刀,分别发到各个将军手中。十几名将军正在来回翻看,钟离昧已率先抽出自己的佩刀砍向自己手中的长刀。当啷一声脆响,长刀应声断成两截。 项羽满目悲愤地盯着虞家兄妹,一直强自镇定的虞妙戈望向虞子期时已是满目惊惶,“哥哥,为什么会这样?” 虞子期满脸不信,快步抢过一把长刀,抽出他的佩剑,准备亲自一试。又是当啷一声,长刀断成两截。 刹那间虞子期面如死灰,喃喃道:“不可能。怎么可能!” 虞妙戈惨然一笑,上前握住虞子期的双手,语无伦次道:“哥哥,妙戈知道你是无辜的,也清楚虞府的忠心耿耿。妙戈是个不祥的人,自从跟了大王后非但没能为虞府带来荣耀,相反,还被大王日渐厌烦,都是妙戈的错,就让大王杀了妙戈吧,杀了妙戈大王的气就消了。” 听了虞妙戈的哭诉,虞子期心里一阵难受,小妹受的苦他亲眼目睹,不能再让小妹去为这件事代为受过。他上前一步,把虞妙戈挡在身后,“国有国法,军有军规。兵器一事由子期一手负责,现在出了这样的意外,愿以死谢罪。” 虞子期话音刚落,虞妙戈绕过他的身子扑到了项羽身前,搂着他的双腿哀哀痛哭,“大王,我兄长已经一力承担所有的罪过。就放过我的父亲吧!” 虞子期顿时愣住了。 季布也满目震惊地盯着虞妙戈,似是不相信她在这节骨眼上说出这么一番话,这话根本就是要置虞子期于死地啊! 见项羽久久不回答,虞妙戈侧过身哀求季布和钟离昧:“季将军,我兄长与你最为亲厚,就为我兄长说句公道话吧。钟将军,我知道你对妙戈成见很深,可是,现在的妙戈已经不可能再蛊惑大王,看在虞府多年为项家军效力的份儿上,劝劝大王吧!” 季布痛苦地低下头,自从跟随项羽南征北战,他就和虞子期最谈得来。可是,眼前的虞妙戈哭得这么伤心,这么无助,他怎么能拒绝她。闭目沉思一瞬后再次睁开双眼,他眼里已无一丝情绪可寻,他跪在虞妙戈身后,重重地向项羽磕头,“大王,有子期一人足可抵罪。就饶了虞府一家吧!” 钟离昧重重地叹了口气,从鸿沟退回的路上,项羽无意间发现兵器有毛病,回来就见虞妙戈剑斩海遥。项羽狂怒之下,已经没有机会再为虞子期辩解了。况且,兵器易折导致楚军兵败如山倒,虞子期的罪确实不能轻饶。因而,他开口道:“大王,季布说得是。就饶了虞府一家吧。” 虞子期似惊似怒的视线一直盯在虞妙戈身上,半晌,仰天悲声狂笑。笑声中,虞妙戈的身子突然往前栽去,显然已是昏死过去。 两天后,依军规执行虞子期的死刑。 项羽坐了许久才打发人把虞子期叫来,盯着眼前眼神沉寂的他,问:“子期,为什么?是因为我慢待了妙戈吗?” 听项羽用了“我”而非孤,虞子期淡淡一笑,反问项羽:“大王真这么认为吗?” 项羽轻轻摇头,“若不是亲眼所见,若不是次次落败,我不会怀疑,也不会相信。可是,事实证明我错了。” 虞子期的笑容慢慢悲凉起来,“大王,你没错。是我错了。” 项羽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目光犹如刀刃,瞪视着虞子期,“是孤错信了你。来人,拖出去削了!” 虞子期惨笑着最后一次跪在项羽面前,“千错万错皆是子期一人之错。我死不足惜,可虞府上下确实不知情,妙戈她……也不知情啊!大王,子期临死之前只有一个请求。” 项羽盯着虞子期,一字字地怒道:“你居然还敢对孤提请求。” 虞子期重重地磕头,边磕边央求道:“子期求大王,让妙戈前去执行对子期的刑罚吧!” 一室沉寂,两个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项羽沉默地盯着虞子期,眼中闪着不可置信的惊诧与震惊。 虞子期笑容惨淡,只是一个劲地磕头。 半晌,项羽才开口道:“让妙戈自己做决定吧。” 刑场上。 季布面色煞白地盯着虞家兄妹,嘴唇哆嗦,最终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钟离昧重重地叹口气,轻拍虞子期的肩膀,“子期,你糊涂啊!你为小利舍了大义。大王如果打下天下,你们虞府一门厥功至伟,到时候,由我们保荐,妙戈何愁登不上后位。至于那个女人,大王再怎么宠爱,那个孩子始终不是项家血脉啊!” 虞子期仍是浅浅一笑,目光仍始终盯在虞妙戈身上。虞妙戈却不敢与他对视,缓缓低下了头。 钟离昧叹惜着离去。季布也迅速转身,也想要离开,虞子期忽然开口:“季布。”他的目光慢慢地从虞妙戈身上移向季布,轻声问,“季布,你喜欢妙戈?” 季布沉默无语。 虞妙戈飞快地抬头,眼眶里的珠泪迅速落下,“大哥,对不起!” 虞子期悲怒攻心,收回目光凝望着虞妙戈,沉痛道:“妙戈,我是你唯一的兄长,为了这么一个男人,你值得吗?你要怎么安置府中老父?下一次,你还能牺牲谁?” 季布听出了蹊跷,赶紧支开监刑的将士,步履沉重地走到虞子期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想去赎罪,“子期,季布糊涂。季布和离昧一样,误会了你。” 虞妙戈身子不停地颤抖,“大哥,妙戈后悔已来不及。对不起,对不起!” 虞子期惨然一笑,“妙戈,大哥跟着大王四方征战,为的就是光耀门楣,为的就是老父和你能荣华加身,能福禄双全。你这么做如果真能挽回他的心,也就罢了。可你想过没有,你这么做若是被他发现,下场会怎样?” 虞妙戈只是哭。 虞子期惨笑着抬起头仰望着雨后湛蓝湛蓝的天空,深深地吸了几口清新的空气,“妙戈,希望你不会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行刑吧!” 季布霍然起身,踉踉跄跄地奔出刑场。 虞妙戈颤巍巍地站起身,一步一步退回去,退到案几边上,抽出刑签掷在地上,“行刑!” 刽子手举起手中的刀,虞子期慢慢闭上双眼。 虞妙戈迅速回头。只听身后噗的一声,她的嘴唇动了一下,“大哥”两个字还未发出,虞子期已是人头落地。从此,她没有大哥,唯一给过她温暖,并全心全意对待她的大哥已在她的监视下被斩了。 你值得吗?你值得吗?你值得吗?……大哥质问她的话一直在耳边回响,一遍又一遍,逼得她无力招架,也无法集中精力去想,到底值不值。突然间,她抱着头,发出一种似哭似号的吼声,不辨方向地向前疯跑。 第二十四章身在楚营心在汉 楚汉中分天下的消息传到齐地,樊哙气得直跺脚,“周勃是一根筋,难道张良的脑子也坏了!这么好的良机,就这么让给项羽那厮了。中分天下!我们征战数年就是为了和项羽中分天下的!” 主位上的韩信面色看似冷峻,一只手隐在袖中抚摸着折断多时的那小半截淡紫玉簪,另一只手端着一樽酒慢慢地饮,其实一直心不在焉。他不停地琢磨,海遥现在是不是正在退回彭城的途中?他私下扣下使者拒不出兵,刘邦会怎样处理? 樊哙埋怨过张良瞪向韩信,“大将军,当初要是听我的,当机立断赶往广武山,前后夹击楚军,如今这天下铁定是咱汉军的了。” 韩信初进汉营,一直不被周勃和樊哙等大将重视,但自从他独自一人徒手绑了萧何,赶赴彭城接应了刘邦,然后又以奇谋迅速灭了魏、代、燕、赵、齐等诸侯王,樊哙对这个喜怒难测手段酷厉的少年将军已经心服口服,因而,虽说是抱怨韩信,也是口气温和。 韩信却冷冷地扫了樊哙一眼,“我只听汉王刘邦的。” 樊哙被噎得一愣,“你……” 韩信已放下酒樽,旋风般出了营帐。 樊哙盯着随风飘忽的帐帘,勃然大怒,“韩信,我樊哙给你脸,是敬你带兵神勇,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人人称颂的大将军!” 听樊哙说得颠三倒四,紫末扑哧一声笑了,“连你樊哙都敬重的人,在将士们心中自然是人人敬重了。韩信虽是楚军投诚而来,可是,这几仗你也看到了,人家哪一战不是身先士卒,佩服就佩服吧,有什么丢人的。” 被窥破心思的樊哙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可是,你看他那嚣张的样子……” 紫末含笑截断樊哙未说完的话,“他不是嚣张,他是心里难受。” 樊哙愣了一下,“也是。如果夹击成功,海遥就能脱困。” 紫末轻轻一叹后点点头,“我想,在营救海遥这件事上,大王也没有他急迫。” 樊哙满脸不痛快,可并没有说出反驳的话。 紫末知道樊哙与周勃都是一门心思想让海遥重回刘邦身边,因而,见樊哙面色不快,她再次轻轻一叹后转身离去。 樊哙快走两步,拉住紫末回身,拉起她的手放在胸膛上,柔声问:“你听听,它每一次都是为你跳动。我们每天都在为别人考虑担忧。可是我们自己呢?难道就这样一直拖下去?” 紫末羞涩地低下头,“海遥脱困的那一天,我们就重新在一起。” 樊哙双眼骤然一亮,欢呼一声把紫末紧紧地搂在怀里。羞窘不堪的紫末轻轻推着他,似是不想待在他的怀里,可手臂上却没使出什么力道。觉察到怀里深爱的女人欲拒还迎,樊哙难以抑制心中的激荡,身子轻轻颤抖起来。 紫末脸上绯红一片,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以后你还会招惹其他女人吗?” 樊哙指天立誓,“若我樊哙再招惹女人,就死无全尸。不,是除了紫末外,再招惹其他女人……” 紫末捂住他的嘴,“说话要算数。” 心潮起伏的樊哙连连点头,“算数,算数!” 韩信走出营地,拐进一片树林子里,找了棵枝叶茂密的巨树,躺在枝丫间仰望头顶上方的天空。 他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海遥的时候,她满脸怒容挥手就打,乍一见到那母夜叉似的容颜,他着实吃了一惊,世间竟然有这样丑的女人。可很快他就发现了,她与其他女人的不同之处。 她身上并没有寻常奴仆该有的唯唯诺诺,举手投足间透着张扬的自信与骄傲,还有她额角的印记,丝毫无损她超然脱俗的空灵气质。她的双瞳,幽深清澈,看上去就像两汪深不见底的清泉,里面隐藏着别人看不懂的忧伤。她的唇角,总是微微上扬,好似天下间没有一件能让她为难的事…… 正想得出神,左侧枝叶间突然传出咕咕咕的鸟鸣声。韩信看向声音来源,发现那是只半边翅膀耷拉着的受过伤的鸽子,刹那间,心头一阵狂跳。项羽率领大军与汉军在鸿沟两岸对峙,海遥不可能不知道,但樊哙却没有接到任何情报,他一直暗中猜度,是不是信鸽传递情报中出现了纰漏?直到楚汉中分天下的消息传到齐地,他才肯定,绝对是信鸽出现了意外。 自知樊哙和周勃能与海遥联系,韩信就一直暗中观察樊哙。他基本上学会了所有指挥信鸽的肢体动作。其实,他也曾暗中学着樊哙的肢体动作悄悄指挥过前来传递情报的信鸽,可惜,信鸽认动作的同时似乎还认人,它们迟疑片刻仍然去寻找樊哙。今天,虽然无法知道眼前深灰色的信鸽认不认他,可急于知道海遥消息的他还是伸出右臂,大拇指与食指指尖相触,整个手掌呈OK形状。 信鸽虽然经过严格训练,但它毕竟是只鸟,翅膀折断后惊恐万分地躲在这里养伤,见韩信动作与樊哙的毫无二致,竟然试探着沿着树枝慢慢蹦向韩信。 韩信压下心头狂喜,屏声静气静静等待着。 信鸽缓缓蹦到韩信手臂上方的树枝上停下来,侧着圆圆的小眼睛认真打量着韩信。好一阵子,信鸽才跳到他的胳膊上。 看完情报内容,韩信脸色顿时煞白。海遥多日前就已经发出了求救讯息,现在情况如何?到底她出了什么事,以至于把传给荥阳方向和这里的情报都装反了。 韩信即刻赶回营地,径自闯进樊哙的营帐,先把受伤的信鸽交给樊哙的副将,“好好医治它。”然后把帛书递给樊哙,“还有其他的信鸽吗?” 樊哙顾不得询问韩信从哪里逮回的信鸽,赶紧去看情报内容,一看面色顿时大变,“有。” 韩信二话不说,拿出炭笔,抽出案几一角樊哙常用的绸白帛布,一挥而就:我即刻出发前去营救你,无论如何,一定要保证自身安全。 樊哙眼珠子瞪得滚圆,“可是,大王已与西楚达成共识,中分天下。我们擅自率兵攻楚,怎么向大王交代?”他心里虽然也很想发兵,可是,身为大汉的将军,责任在身,不能擅自行动。 韩信不屑的目光轻蔑地扫向樊哙,冷冷地开口讥嘲他:“‘我’只代表我韩信自己。樊哙,你一直自称是海遥的朋友,我怎么一点儿都没看出来。” 樊哙满脸通红,“你……我……”支吾半晌,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韩信把手中帛书递给樊哙,“现在传给她。” 樊哙迟疑不决,站在一旁的紫末走过来,盯着他,“海遥的意思本就是要跟大将军联络。是周勃擅自做主,让你跟她联络。以后,还是让大将军跟她联络吧。” 樊哙仍是犹豫,这么做会不会把海遥推给韩信? 紫末一把夺过樊哙手中的帛书,领着韩信向营帐外走去,“与海遥的联络方式我比樊哙知道得多。他不教你,我教。” 见紫末满脸寒霜,樊哙心里慌了,赶紧赶上两人,“我教还不行吗?” 月色明朗,海遥心里却是一片黑暗。 是两边的信鸽都出现了意外,还是刘邦不愿意派人前来营救她? 楚军已经开拔,准备退守彭城。难道还要继续过着被囚禁的生活,不,绝不能。向刘邦求救,没有回音。她要换种方法,联络紫末她们,找到孩子后带着他亲自去质问刘邦。问他,为什么不来救她?问他,她到底做错了什么?问他,彼此永远信任只是句空话吗? 钟离昧领着一个身形瘦小的兵士走进项羽的大帐,“大王,我们楚军内部有奸细。” 项羽看了一眼面色怯懦的兵士,问钟离昧:“是他?” 兵士面色顿时煞白,脑门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不是卑职。” 钟离昧微微摇了摇头,“我们前往广武山时,他负责驻守营地。他说,我们赶赴荥阳方向不久,就有两只信鸽分别飞往广武山和齐地方向。当时他曾**两箭,可那两只鸽子非常机警,居然能躲开。” 项羽双拳顿时握起,脸上却涌出温和的笑,轻声问兵士:“信鸽是从哪个方向飞起来的?” 兵士声音很低,“紧挨大王的王帐,在西方。” 项羽心里抽搐起来,王帐西方正是海遥的营帐,这个女人居然一直与刘邦互通消息!他痛苦地闭上双眼,斩了她,以祭战死沙场的勇士亡灵?还是去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 钟离昧挥挥手,兵士退出帐外。钟离昧面色沉痛地盯着项羽,“大王,我们节节败退,难道仅是兵器原因吗?她是刘邦的夫人,那个孩子是刘邦的骨肉,她的心根本不在大王身上。先有龙且,后有子期,他们死得冤枉啊!大王,成大事者必先心狠无情,杀了她,我们重新集聚力量,一定会东山再起。” 指甲已深深陷进肉里,项羽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见神情悲苦的项羽始终默不作声,钟离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行到项羽身前三尺处停下,声音仍旧悲痛,“我等父母皆已作古,又无妻儿牵绊,为了大王为了西楚死不足惜,可我们的将士抛下妻儿老小跟随将军四方征战,他们……”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当年的五副将,英布叛变,龙且和虞子期先后惨死,季布也性情大变仿若变了个人,多年征战换来的却是黯淡未知的前程,钟离昧再也说不下去,悲声痛哭起来。 项羽心里越来越难受,他一心一意爱着的女人竟然在他背后捅了一刀,这种痛楚不是撕心裂肺,却足以让人失去理智。他霍然起身拿起佩剑,绕过案几大步走出营帐。 海遥踏着月色缓步走着,半空之中盘旋低飞的信鸽欢快地叫了几声。海遥听得出这正是她亲手训练的那只名叫雪雕的纯白信鸽,赶紧伸出右臂,雪雕落下。海遥抽出竹筒里的帛书,正准备与雪雕亲热一番,雪雕却突然警觉地振翅高飞。 隐于暗处的项羽走出来,讥嘲道:“如此暗夜还在与人鸿雁传书,看来你比孤还忙。” 项羽从未在海遥面前自称过“孤”,她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异常,边悄悄把帛书藏入袖子里,边快步越过他的身子准备往回走。自知他不是阿积后,她不愿意多与他说一句话,强迫自己把他看做是完全陌生的人,也强迫自己忽略他的深情,刻意忘掉他为她做的一切。 项羽一把抓住她,从她的袖子里搜出帛书,拿在她眼前晃,“他可真是个男人,自己龟缩在深山里,让你委曲求全待在敌营里窃取情报。难道他不怕你失节!难道他不怕你被杀!还是他心里根本没有你!” 海遥不吭声,只是上前去夺帛书。 项羽一手举着帛书一手拉着她,怒气冲冲地回到王帐,看了帛书的内容仰天大笑起来,“除了刘邦,与你联络的人竟然还有韩信。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难怪我西楚会兵败如山倒。海遥,我对你不好吗?为什么,你这么一心一意地对他,你确定刘邦心里还有你的位置?” 海遥愣了一下,她的本意是想与韩信联络,可不知为什么联络人竟改成了樊哙。这几个月以来一直与樊哙联络,为什么情报又成了韩信的? 项羽边笑边悲伤地凝望着海遥的眼睛,“海遥,即便我不是阿积,可我相信我对你的爱意不比他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是刘邦?” 听着项羽连问三声为什么。海遥满腔愤怒一下消散了,平静地望着项羽,柔和道:“不为什么。我爱他,他也爱我。新婚之夜,他曾许诺我,以后无论成王还是败寇,我们都荣辱共享、患难与共。” “我也可以。我甚至可以为你放弃一切。”项羽迫切地盯着海遥的眼睛,“给我个机会,事实会证明我会比他做得更好。” 海遥轻轻地摇头,“晚了。” 项羽心里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也被这两个字轻易击得粉碎,一步一步走向海遥,“不晚。只要你答应,我即刻抛下一切,带着你和少阳过我们喜欢的日子。” 项羽的神情如癫如狂,海遥心里开始慌乱,一步一步往后退,口不择言道:“我爱的人是刘邦,孩子也是刘邦的。我们母子都与你无关。”她自始至终都不承认项少阳这个名字。 再次听到这个女人如此决绝的拒绝,项羽心里的熊熊怒火再次被点燃,“海遥,无论你做什么样的选择。无论你爱的人是谁,你的生活里只会有我。你和少阳会永远活在我的羽翼下。” 海遥冷冷一笑,不再吭声。 项羽怒吼一声,愤而离去。 海遥疾步走出项羽的王帐,韩信送来的情报已落入项羽手中,她要尽快让韩信知道这个事情。晚了,也许就不能再用信鸽传递情报了。她要让韩信转告周勃和樊哙,启用其他的方法来传递情报。 隐于营帐暗影里的钟离昧静静地望着渐行渐远的项羽,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见,他才收回目光,恰见海遥快步向她的营帐走去。 他心中杀机骤起,这个女人留不得,否则,西楚大军将会全军覆没。加重握在剑柄上的力道,他大步朝海遥所在的营帐走去。 “离昧。”项羽去而复返。 钟离昧艰难地转过身,目光低垂,盯着身前自己的影子,“大王。” 项羽的目光从钟离昧手中的长剑上扫过,“离昧,不要动她。” 钟离昧纹丝不动,既不回答也不反驳。 项羽声音低沉道:“若没有她比肩欣赏,我不知道取得天下江山有何意义。” 眼前的男人哪里还是威震四方的一方霸主,只是个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痴情人。钟离昧的身子轻轻颤抖起来,眼中闪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大王,你……” 项羽笑容苦涩,截口道:“离昧,她不会再与任何人互通消息,不要动她。” 钟离昧站了好一阵子,才绕过项羽,步履沉重地离去。 月夜下,项羽静静地凝望着远处海遥的营帐。正在默默出神,突然看见她的营帐帘子猛地掀起,海遥大步走出营外,胳膊一扬,手中的鸽子振翅飞起。 项羽一愣,她居然趁他还没有做出安排时再次往外传递信息。身边只有佩剑,并没有称手可用的弓箭。 海遥见半空中信鸽小小的身子已经消失不见,低头之际,恰见项羽静静地盯着自己。月色并不十分明朗,可他脸上的愤怒清晰可见。 两人静静对视一会儿,海遥率先转过身子,走回自己的营帐。 项羽一步一步走向海遥的营帐,伸手去掀帐帘时,心中的愤怒一下子暴发。他恨恨地在帐帘上挥了一拳,转过身旋风般冲回自己的王帐。 手里抚摸着那截断了的簪子,韩信两腿一夹就要策马离去。 紫末迎着橘红璀璨的霞光赶上前去,“大将军,请等一等。” 韩信回头,声音温和地问她:“有什么事?” 明亮的光线刺得紫末睁不开眼睛,她略松了松缰绳,马儿前行几步,她背对着阳光笑看向韩信,“我知道你急于前去营救海遥,可是我却觉得你还是等海遥回复之后再做打算。毕竟距离夫人发出求救信息时已有七八日,情势会不会有新的变化?” 韩信犹豫不决。海遥求救的落款日正是项羽孤注一掷全力攻汉的那天,如果是项羽离开后海遥遇到了紧急事件,现在赶去已经晚了。现在西楚大军已经退到固陵,海遥那边的局势会不会有改变?他不害怕危险,害怕的是盲目间营救失败。 见韩信听进去了,紫末悠悠一叹,“我也想让海遥跟你走,可是,又不知道海遥的想法。” 韩信性情狂傲不羁,无论是西楚霸王项羽还是汉王刘邦,他都没有放到眼里,只有对海遥事事存着小心,无论做任何事都是思量再思量,唯恐她厌恶他,憎恨他。因而,听了紫末的话后,他心里又开始不安起来,“紫末姑娘,彭城中我对她下药那件事,她还会恨我吗?” 紫末摇摇头,正要对他说海遥并不擅长记恨,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见韩信还没有离开,樊哙轻轻舒了口气,掉转马头站在紫末身边,“大将军,大王昭告天下,封大将军为齐王。” 韩信神情淡漠,显然对刘邦的封王拜相并不感兴趣。 樊哙最看不惯的就是韩信倨傲的样子,见他又是如此,心里一怒就想发作。紫末面容柔和地瞟了樊哙一眼,轻声问:“还有其他事吗?” 樊哙的火气马上熄灭,满眼爱怜地看了她一眼,看向韩信时却又是横眉怒目了,“大王命我们即刻与汉军主力会合,全力追击西楚军队。” 韩信轻蔑地冷笑,这就是刘邦与项羽的区别。刘邦就是天生的王者,知道什么时候给什么人赏赐,如果早在一年前,他会感激,可现在,权势已不是他所珍视的。 韩信突然间自信起来,刘邦这样的男人分得清女人和江山的轻重,也分得清爱情和权势的轻重。海遥绝不可能成为刘邦的唯一,可对海遥这种感情上要求绝对唯一的女人,他们不可能有未来。 樊哙十分不满地瞪视着忽然间开怀的韩信,“你到底想怎么做。如果还要坚持离开,我就对大王说,你韩信野性难拘离开汉军了。如果不离开就赶紧拿出兵符下令,与大王早日会合。影响最佳战机,你我都担待不起。” 韩信的心情刹那间变得灿烂起来,笑容明亮地望一眼紫末,“即便她仍然恨我,我也不放弃。如你所说,我是她最合适的人。” 樊哙明知韩信说的“她”是海遥,可心里却仍旧紧张起来,望着纵马回营的韩信,对紫末不满地嚷嚷:“你不是说了嘛,是跟大王还是跟韩信都让海遥自己做决定。” 紫末点点头,不解地问:“是啊。” 樊哙用手中的马鞭指着韩信的背影,“可是,你事事偏帮韩信,对大王很不公平。” 紫末暗叹一声,无奈地笑问:“你是为大王鸣不平,还是嫌我和韩信私下交流过于频繁?” 心事被戳穿,樊哙不好意思地挠挠耳朵,轻声嘟囔:“你和他私下见面是频繁。若不是我在,不定传出什么闲话呢。” 紫末轻声一笑,笑嗔着叫一声:“樊哙!” 从灭魏之后,破代、灭赵、降燕、伐齐,一路攻下,韩信一部兵马人数已达二十万之众。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开赴荥阳,黄土官道上的尘烟弥漫半边天空。 一身雪白的雪雁钻进尘烟里,快速向樊哙的方向飞去。 韩信发觉后率先举起右臂,在紫末的逼视下,樊哙悻悻地收回准备伸出的手臂。雪雁盘旋几圈才落到韩信手臂上。 帛书内容很短,只有寥寥几个字,显然海遥回复得很仓促。 可内容却如同青天霹雳,震得韩信回不了神。海遥的孩子竟然是刘邦的!难怪她会受制于人!刹那间,心里所有的自信轰然倒塌,有了这个孩子的存在,海遥会不会委曲求全?会不会为了孩子违心地留在刘邦身边? 见韩信面色骤变,紫末和樊哙不约而同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韩信面色虽然沉静,心里却似突然间**了把刀般,疼得直抽搐,紧紧地攥着手里的帛书,淡淡地道:“她那边还有些事未做完,暂时还不能离开。” 樊哙了然地颌首,压低声音对紫末道:“夫人这是一心一意为大王着想呢。西楚未破,她想传出更多的情报。” 紫末悠悠一叹,没有接口。 韩信再也强撑不了,面色刹那间变得煞白。 周勃用一对一之法,让特种兵手把手重新训练一批新的特种兵。冲锋陷阵的先锋必须要用特种兵,伤亡少,威力大。他希望壮大特种兵的队伍,希望两军拼杀时,特种兵如虹的气势首先能让对手心怯,对手一旦心怯,汉军必然会轻易大胜。 山坳中,数万名身强力壮的武士如雷的吼声传出来。汉王刘邦踌躇满志朗声大笑,“试问天下有哪支队伍能比得上我汉军。有了他们,何愁我汉军不夺得整个天下。” 跟随刘邦巡营回来的张良也是满脸笑意,“是啊,韩信部和彭越部已在赶往这里的途中。全歼西楚指日可待啊。” 听一向谨慎的张良也说出这种“豪言壮语”,刘邦双眼满是兴奋,“张良、萧何,孤坐拥天下的那一刻,就是你们封王拜相的那一天。” 张良笑容谦逊,萧何的笑容却有些苦涩。 刘邦笑容一顿,关切地询问萧何:“为了何事愁眉不展?” 萧何脸上难得地现出一丝窘迫,目光躲躲闪闪地道:“臣自娶了那三个婆娘,整日整夜不得安宁。若大王平定天下,臣最想要的就是一处大宅子,让她们每个人住单独的院子。最好平日里谁也见不着谁。唉,这女人啊,没有了想得慌,多了也真是麻烦。” 刘邦与张良含笑对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放声大笑。 萧何被他们两人笑得老脸通红,“大王,当初应该让张良也娶上她们其中的一个,这样的话,臣就不这么遭罪了。” 张良连连摆手,君无戏言,万一刘邦随口给他一个女人,他即便不想要也得接受。 他们两个中一个要送,一个拒不接受,刘邦再度大笑,“萧何,你可不能慢待她们。她们可是我们大汉的有功之臣。” 君臣间其乐融融时,一支冷箭挟着风声破空而来,三人迅速闪开,冷箭颤巍巍地射进他们身后的一棵树上。 萧何抽出冷箭上的帛书递给刘邦。 刘邦粗略地看了一遍,袖中的手渐渐紧握成拳,可脸色还是相当淡漠,把帛书转交给张良,“速速排查营地,把楚军奸细揪出来。要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让没有揪出的奸细老老实实地留下来,为我汉军效力。” 张良匆匆看了一眼后传给萧何,“臣遵命。” 萧何看了帛布内容后,抬头看了看刘邦的脸色,把心中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见萧何欲言又止,刘邦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声音听起来无比阴寒,“她与孤再无关联,她与何人联系也跟孤无关。” 萧何沉默很久,才慢慢地抬起头,脸色虽然不安,可声音还算坚定,“这事我曾听樊哙提起过。我们这边……海遥姑娘跟周勃联络,他们那边,海遥姑娘和韩信联络。” 刘邦袖中的拳头慢慢伸展,看一眼萧何,脸上涌出一丝毫无温度的笑意,“我最后说一次,以后永远不要在孤面前提起这个女人。” 萧何面色一肃,“臣谨记在心。” 齐王韩信率先带领部队与汉军主力会合。 汉王刘邦亲自上前迎接风尘仆仆赶来的众位将领,与众位将领一一寒暄后,轻拍齐王韩信的肩膀,“韩信,好样的。背水为营、拔帜易帜、传檄而定、沈沙决水、半渡而击,弹指之间攻下五个诸侯国,迅速对西楚造成合围之势。我大汉军中,这般睿智卓越的将领唯你一人而已。” 韩信含笑客套,“大王言重了。我韩信能取得今天的成就,一来是大王领导有方,二来得益于海遥精准及时的情报。” 满脸堆笑的众位大臣一愣。 刘邦却笑容不变,神情如常,“就差彭越了,会齐之后全力攻击西楚。” 一直似笑非笑默默凝望着刘邦的韩信缓缓地收了笑,一丝奇异狡黠的光彩从他双眼中闪过,静静地看一眼谈笑风生的刘邦,忽然挑眉一笑,又变成众人眼中放纵狂傲的模样,“汉王如此看中我韩信,我定不辜负大王的夸赞。只是,全歼西楚后我有一个请求,还请大王答应。” 刘邦哈哈大笑,“孤能力范围内,定不会拒绝。” 韩信也朗声一笑,“只是讨个妇人而已,不会令大王为难。” 知情的大臣面色再度一变。 紫末再也待不下去,悄悄掉转马头准备离开。一转身却见周勃恶狠狠地瞪着樊哙,与紫末目光相触后非但没有收回目光,还偷偷用手势告诉紫末,他有话要对樊哙说。 三人挑了一个僻静处停下来。 紫末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问,周勃已一拳头打在樊哙脸上,“我千交代万交代,千万不要让韩信知道你和夫人的联络方式,你为什么要告诉他?” 樊哙才蹿起来的火气顿时熄灭,回头望了一眼紫末底气不足地问:“我们刚回来,你怎么知道的?” 周勃从袖子里摸出帛书恨恨地扔给樊哙,“这是有人射给大王的。你与韩信相处数月,应该认得他的笔迹。” 紫末心中诧异,走上前与樊哙一起看帛书内容。只见上面写着:汉军对西楚已造成合围之势,天下大势已定,你我均已不欠任何人。我现在动身前去救你脱困,等我。信。 紫末与樊哙相视大惊,帛书的笔迹确实是韩信的。这是他什么时候发出的?又为什么会被人射在这里?一种被欺骗的愤怒填满樊哙的心胸,他拔腿就走准备去找韩信理论,紫末轻扯他的袖子,“还是我去。你去问,只会碰一鼻子灰。” 周勃狐疑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他们两个人,听紫末这么说,他多少猜出事情或许不像他想的那样,觉得对樊哙似有误解,“到底怎么回事?” 樊哙边指着紫末的背影示意周勃一起跟过去,边解释道:“楚军挟全军力量进攻广武山时,夫人应该发出两份情报,同时发出的还有求救讯息。谁知,传递消息的信鸽被人射伤,延迟数日后被韩信无意中救下。周勃,你别骂我,你也知道韩信对夫人的感情,我根本就拦不住他。若不是夫人还要为我们传递情报,暂时还不想离开楚营,韩信那厮早脱离队伍了。” 周勃沉默了,心里为海遥感到不值的同时,也对刘邦隐隐感到失望。若没有夫人海遥,汉军的整体作战能力不可能上升得这么快,也不可能有这么精锐的骑兵和特种兵,可以说,汉军的胜利有一半是夫人的功劳。想到这里,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樊哙走着走着,心里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便停步瞪着周勃,“你也应该接到了夫人的求救讯息,为什么不派人前去营救?” 周勃的心情既沉重又复杂,很想告诉任何人,他比任何人都想去营救夫人。可内心却又十分矛盾,他不能说也不能做,大王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过他,特种兵的任务是冲锋陷阵,不能去救人。 樊哙从周勃脸上看出了异常,学着周勃刚才的样子,一拳头打在周勃脸上,“你居然没有派人前去救夫人!” 周勃硬生生地受了樊哙一拳,不还手,闷着头只管往前走。 樊哙纳闷地看看自己的拳头,又望望周勃的背影,脑中忽然想到一个可能。顿时,心里一个激灵,他快步赶上周勃,压低声音问:“是不是大王不让去救?” 周勃冷冷地瞪樊哙一眼,“我可什么也没说。” 樊哙呆如木鸡站在原地,久久回不了神。 君臣一殿,觥筹交错,笑语震天。唯有齐王韩信既不与人交谈,也不与人对饮,在自斟自饮中神游四海。 紫末悄悄走到韩信身后,压低声音道:“韩信,我有话问你。” 思绪被打断,韩信剑眉一蹙,话音中带着些许不快,“何事?” 紫末为难地打量一眼四周,发觉身边已有人往这边看来,她想问的话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说清楚的,因而,她轻声央求道:“我们还是出去说吧。” 韩信沉默地点点头,放下酒樽尾随紫末走出去。 两人走到一个僻静处,紫末一改刚才的软语相求,脸色冰冷,声音低沉,质问韩信:“你写给海遥的信为什么会在大王手里?” 韩信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 紫末见他始终不吭声,再也不沉不住气,怒指着韩信斥骂:“我是希望海遥跟着你生活,可我毕竟不是海遥,无法代替她做出选择。我迫使樊哙把他与海遥的联络方式告诉你,只是让你获得更多的机会,并不是想让你去误导大王,让大王对海遥的误会加深。韩信,如果你真的爱她,就让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去选择,不要设置阻碍,也不要误导她和大王。” 唇角紧抿的韩信忽然笑了出来,“紫末,若她和刘邦之间的感情连误导这种考验都禁受不住,还有维持的必要吗?” “你……可是……”紫末意识到韩信说得不错,也意识到她的一相情愿对海遥毫无帮助。望着眼前笑容明亮的少年,她轻轻一叹转身离开,边走边道:“我不会再插手海遥的事,你……以后不要再问我,关于她的任何事。” 韩信收了笑,疾步赶上紫末,“刘邦收到的是哪一封?” 紫末狠狠地瞪了一眼韩信,一字不落地把帛书内容背出来,“韩信,你什么时候和海遥熟悉到自称‘信’了,你故意的吧!故意让大王看到的。” 韩信双眼微微眯起,他给海遥只发过一封信,害怕过于密集又没有实际意义的信会让海遥厌烦。这封信显然是有人伪造而成,目的如果不是想离间他和刘邦,就是想让刘邦对海遥的误会加深,而有这种想法的人只有一个——项羽。不过,这样也好,刘邦对海遥误会加深,最终受益的人只会是他韩信。 见沉默不语的韩信脸上居然带着微微笑意,紫末心里更为恼恨。 韩信觉察到紫末的变化笑容扩大,“你们太不了解我韩信,我若想离间海遥和刘邦,又岂会用这种笨拙的手段。我会站在他面前,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我做过什么,海遥回复过我什么。我之所以没做,那是因为……我还没有得到海遥的心。” 见他脸上虽然笑着,可眼神中透露出了哀伤,紫末心里忽然一阵清明,是啊,依韩信的性情,他怎么可能做出这件事。想了一阵子后,她不确定地猜测,“难道是项羽?” 韩信笑容冷漠,“看来他同样没有得到她的心。” 见紫末忧心忡忡,樊哙也愁眉不展。几个不开心的人凑到一起,谁看谁都不顺眼。 樊哙面色阴沉对副将一再下达训练命令,副将虽然为难,但还是一趟一趟地上传下达。直到正午时分,副将忍不住开了口:“将军,这样的操练方法将士们的身子禁受不住。” 樊哙眼一瞪就要开口斥骂,周勃懒洋洋地接了口:“人家说得不错。照你这样下达命令,别说人了,就是只猛虎也累趴下了。” 心情正不爽的樊哙跳起来指着周勃的鼻子就骂:“周勃,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少在我面前指手画脚。你根本不配。” 周勃被骂得火冒三丈,沉着脸喝退众人,站在樊哙面前,“你以为我不想去救夫人,我恨不得自己能**前去,我不是不想,是不能。要说可恨,是韩信那厮不要脸,居然放冷箭把他与夫人的信笺射给大王,他若真是汉子,就当面对大王说,他喜欢夫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夫人。无胆小人,尽干些拿不出手的勾当。” 紫末已经对樊哙说过那封信并非韩信所写,见周勃怒骂韩信,正要开口为韩信辩解几句,山坡下突然传来韩信的朗朗笑声,“周将军所说不错。真汉子就要真性情。大王,请容韩信说句放肆的话,韩信之所以投奔汉军,就是为了能够得到海遥的消息。之所以奋不顾身地杀敌,也是为了海遥能早日脱离项羽的控制,我所做的一切全部是为了她。” 四周一片静寂。周勃耳边尽是自己小心翼翼控制着的呼吸声。 樊哙微张着嘴,怔怔地望着并肩走来的三人,刘邦、韩信、张良。刘邦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韩信微微而笑,整个人透着张扬的跋扈狂傲。唯有张良,阴沉狠厉的脸上,两只眼睛越发显得森寒。 周勃心中懊恼着、忐忑着,不知道自己是该请罪还是该干些什么。 樊哙终于闭上了嘴,小心翼翼地窥一眼刘邦的神情,低声道:“齐王说笑了,那封信根本就是项羽那厮伪造的。周勃不知情。” 韩信笑容淡了些,可声音却越发坚定,“信是假的,我说的却是真的。” 海遥就是刘邦心上的一道伤,他努力阻隔她的一切消息,想让这道伤口尽快愈合,可事与愿违,一直有人在他面前提及她,这个女人竟然可以影响这么多人,这个事实让他既觉得愤恨又感到骄傲。同时,也深知对待韩信这个人,不比周勃他们,韩信的问题,他必须回答。 韩信一直静静地盯着刘邦,笑容看似平和,眼神却冰凉至极。 刘邦一直保持着微笑,目光落在韩信脸上时已无一丝感情可寻,“你是想在平定天下后让孤为你们赐婚?” 韩信根本没打算掩饰自己的情绪,听了刘邦的话后,笑容显得有些苦涩,“我相信,她的事情任何人也无法左右,她若想和我在一起,任何人也无法分开我们,可是,她若不想和我在一起,任何人赐婚她也不会接受。” 刘邦笑容不减,“那你想让孤为你做些什么?” 韩信朝刘邦郑重地行了一礼,“臣希望大王能按自己的心意行事,无论任何情况下,只要确信心里没有她的位置,就果断地拒绝她。” 刘邦慢慢收了脸上的笑,神情专注地盯着韩信,“若她仍然不选择你呢?” 韩信的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默默沉思一瞬后,神情变得冷肃,眼中透出一股坚毅,“我有信心,她一定会选择我。” 刘邦收回目光,视线扫过悄然退下的周勃和樊哙的背影,望向林子上方水蓝色的天空,徐徐开口道:“她愿意跟着孤,孤如果无法拒绝她的情况下,你准备怎么办?” 韩信这才明白,这才是刘邦最想知道的答案,他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浑身上下再度透出刻意掩藏的狂傲。他盯着刘邦的侧脸,不疾不徐道:“我相信,大王会拒绝她的。”说完,不等刘邦再度开口便扬长而去。 刘邦脸色铁青,袖中紧握的双拳咯咯直响。 张良自然明白刘邦早已气极,略为斟酌后开口道:“大王,既然心中主意已定,何不早早允诺给齐王。这个人性野难拘,既不重功名,又不重权势,很难把握得住。” 刘邦沉吟不语。 张良走到他身前,跪下重重磕头,“楚王项羽之所以落败,与女人不无关系。大王,要三思啊。” 刘邦赶紧去扶张良,张良执意不起,刘邦轻叹口气后无奈答应:“孤心里有数。” 张良起身。 第二十五章愿以身痛,替代心伤 短短十余日,只要是飞过楚营上方的鸽子,都逃不脱被射杀的命运。 海遥心里自然清楚,这些鸽子里肯定会有周勃的信使。那晚只来得及向韩信部说了改变联络方式,周勃并不知道她这里出现了变故。 现在,三股力量有没有会合?刘邦有没有发出总攻的计划?何时进攻?她无法知道。 正因为完全杜绝了她与外界的联络,项羽在军事上并没有刻意避讳海遥。有时候,他甚至要求,他走到哪里,她必须跟到哪里。 正因为无法得到汉军的消息,海遥只有通过自己的听到的、看到的暗中揣摩分析,楚汉新的局势。 这一天,虞妙戈押着新式武器赶到固陵楚军驻地。 项羽差侍卫叫上海遥,带领钟离昧等将领前往校场检验兵器。一直与项羽刻意保持距离的海遥在看到虞妙戈的那一刻,赶紧追上项羽,与他并肩而行。 虞妙戈满眼热切变成凄冷,默默地盯着渐渐走近的几个人,心底涌起巨大的悲伤。不过,瞬间,她便调整了自己的情绪,迎着项羽行了一礼,“妙戈不负大王所望,协助父亲设计出一批杀伤力更大的新式武器。至于威力如何,还请大王和各位将军亲自一试。” 正午时分,日光照在明晃晃的兵器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心里暗惊的海遥眯着眼睛,仔细地打量着前方马车上堆捆整齐的各式兵器。 项羽含笑点点头道:“妙戈,辛苦了。” 虞妙戈紧跟着项羽,刻意忽略海遥的存在,边走边道:“大王仁慈,饶了虞府上下一家老小的性命,妙戈时刻铭记大王恩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敢言累。” 全部心思都在兵器上的项羽已抽出一把似刀似剑的兵器,握住手柄先做两个拼杀动作,然后扔给钟离昧,“离昧,与孤试几招。” 钟离昧伸手接过,“臣遵命。” 项羽又抽出一柄红缨刀,翻身上马,跑到一片开阔地,“开始。” 钟离昧身如闪电般冲了过去。 阳光下,项羽和钟离昧手中所拿的两把兵器闪闪发光,众将忘记了叫好,也忘记了试用兵器的两个人,他们被兵器自然散发的杀气惊得说不出话来。 刀击剑鸣声中,海遥忍不住抽出一把和项羽一模一样的兵器,翻来覆去地看,发现这种兵器其实就是加长了的匕首,之所以不能称它为剑,那是因为它比剑身厚,也比剑身窄。 虞妙戈打量一眼四周后悄无声息地走到海遥身后,“这些兵器不仅能快速削去汉军的头颅,也可以轻易刺穿汉军的军服,锋利程度比起我们曾经用过的,只强不差。” 海遥掩饰住心中的慌乱,努力让自己笑得自然,“那好啊。就等楚军用你的这种兵器杀光汉军,项羽取得天下后必定会重重地封赏虞府。哦,对了,不知道他会封赏个什么官位给你?” 虞妙戈眉目狠厉,刚要说话,海遥抢先开口:“不过,依我对钟离昧的了解,他必会极力反对项羽封赏女人官位。” 现在的项羽最倚重钟离昧,楚营中人尽皆知。 虞妙戈抢过海遥手中的兵器,重新**车里,视线轻蔑地扫过海遥,望向前方试招的项羽,目光胶着在他身上的那一刻,顿时如柔水般温和,“他自然会反对封赏我官职,女人,本就有女人应该待的地方。” 海遥自然明白她话中的含义,她不甘心就这么放弃机会,因为没有人比她清楚虞妙戈的为人,“苏瑞,醒醒吧。项羽对感情的执著,你我皆知。对他喜欢的女人,他可以冲冠一怒为红颜,可是,如果不是他喜欢的女人,任何人的劝说都不会有用。你兄长已经不在,你确定钟离昧会为了你而去触怒项羽?” 虞妙戈心里一个激灵,确实有这方面的担忧。况且,钟离昧只是在她兄长临死前提过这件事而已,并没有亲口许诺过她。 海遥一直观察着虞妙戈,自然没有漏掉她这一微末的变化,压下心头暗喜,幽幽发出一声轻叹,“想离开的无法离开,想留下的无法留下。唉,你我皆是苦命人,如果中间没有绿绫的惨死,我真的想重新认识你,我们之间的关系或许也能发生改变,做个朋友谈天说地不是没有可能。” 虞妙戈怔在原地,细细回味着海遥的话。 深夜,弯月如刀,万籁俱寂。 虞妙戈孤独地坐在案几边,双手支着额角,默默地盯着眼前的图纸。这是楚汉两军交战时,楚将在项羽的授意下抢来的一辆车弩,项羽想知道这种威力巨大的车弩是如何制造的,照他的话说,汉军有的利器,西楚必须拥有。否则,在一场持久之战中将很难取胜。 虞妙戈一看就知道这种车弩是海遥的手笔。这种利器虽然架在古老的战车上,但弩的构造却极其先进,与她胳膊上细巧的袖箭有异曲同工之妙。海遥能造出,她自信也有能力做到,海遥所学的一切,她同样也学过。 只是,到底要不要制造出这样的车弩?虞妙戈很矛盾,她能听得出来,海遥说的很多话都有挑拨的意思,可有一句话海遥却说得很对。项羽确实是一个对感情特别执著的男人。这样的男人,只会用其他方式来补偿对她的愧疚。 虞妙戈再一次肯定自己决定的正确性。已经牺牲了这么多,她一定要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 主意一定,混乱的思绪顿时一片清明。她不再犹豫,果敢地收起平摊在眼前的图纸,正要熄灭火烛,却听到帐子门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心中一愣,这么晚他来干什么? “妙戈,歇下了没有?” 自从两人没有肌肤之亲后,项羽很注意男女之防,从不在夜间前来寻她。虞妙戈虽然明白项羽肯定是有其他事,可还是快速走到榻边,抽出榻下压着的铜镜,对镜仔细梳理仪容,重新回到案几后坐下才扬声道:“大王,妙戈还未歇下。” 项羽掀帘而入,虞妙戈急忙起身,正欲行君臣之礼,项羽托起她的胳臂,两人分别坐于案几两侧。项羽盯着垂目默坐的虞妙戈,声音温和道:“妙戈,我知道子期的死对虞公打击很大,可是,国有国法军有军规,我必须对死去的西楚将士有个交代。” 虞妙戈留意到项羽称“我”,并没有用“孤”,心中一暖,抬眼凝视着他,“父亲虽然伤心,但也是明大义的人,你不必担忧。” 项羽点点头,脸上露出赞赏,“比起子期来,你更适合管理军中兵器装备的制作和运输。妙戈,谢谢你。” 虽说项羽句句都是夸赞,可虞妙戈心里却一阵阵发寒,她几乎想夺路而逃,不想听下面的话。 可现实总是那么无情,项羽话锋一转,婉转许诺,“妙戈,无论是你,还是虞府,都没有在我西楚最困难的时候离开。将来,若我西楚真能统一天下,我必会加倍回报你们。” 虞妙戈脱口而出问道:“什么回报?” 项羽愣了一下,似是没有料到她会这么直接,沉吟一会儿谨慎地道:“食邑万户,辈辈世袭。” 虞妙戈紧抿唇角,默不作声地凝望着项羽。 项羽心底有丝不安,知道这些并不是虞妙戈想要的。可是,他能给的只有这些。 虞妙戈脸上忽然现出一丝笑,那笑容有着说不出的诡异,却也无比灿烂,“妙戈代父亲,代兄长谢过大王。兄长若知道大王的封赏,九泉之下必然安心。” 项羽想说的话已经说完,同时他也明白,他的劝说只能让她的痛苦加倍,因而,虽知她心中难受,但仍旧起身离去。 虞妙戈起身走到帐子门口,静静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很久,才独自一人走出营地,乘着月色赶往广武山。 韩信沿着蜿蜒曲折的山间小路缓慢前行,他知道汉军的首领们齐聚一堂在商议攻楚良策,也知道此时他不该擅自离开。可是,他不想待在那里,会不会全歼楚军他不感兴趣,汉军会不会由此取得最终胜利他仍然不感兴趣,他想知道又害怕知道的是,海遥知道刘邦姬妾成群后会不会选择他? 微风吹过,山林里枝叶摇曳,弯月银辉下,身影如画般美丽。 韩信猛地抬起头,警惕地盯着前方行色匆匆的来人,喝问:“谁?” 虞妙戈闻言大惊,闪身避到山道边的巨石后,悄悄分辨站在暗影里的人究竟是谁。 韩信走到月影下,盯着巨石,自报家门:“我是韩信。” 虞妙戈心思电转,她最不希望遇到的人就是韩信,没有料到,最先撞上的却是他。 虽然并未看清来人,可身形依稀像是女人。韩信心头狂跳,是海遥逃出来了吗?如果是,她在担忧什么?难道是担忧他会阻拦她去见刘邦吗?越想这个可能他越平静不下来,一步一步朝巨石的方向走过去,边走边轻声道:“海遥,是你吗?” 虞妙戈掌中运力,随时准备动手。 没有听到回声,韩信轻声叹了口气,“以前是我行事莽撞,对你动过手,给你下过药,我现在很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却无法回头更改。海遥,刘邦已有六房姬妾,你真的愿意与她们共侍一夫吗?” 虞妙戈心中微动,可还是不敢大意。 静静等了一会儿,巨石之后的人仍然没有回声。韩信虽然已经警醒,可还是不死心地叫了一声:“海遥。” 虞妙戈闪身出来,看着韩信,“是我,虞妙戈,我前来广武山并无恶意,我有要事需要面见汉王。” 韩信眼神顿时变得冰冷,“有何要事?” 虞妙戈心里暗吃一惊,专注地盯着韩信,整个人已处于戒备状态,“待我面见汉王后自然会说出来。还请齐王放行。” 上次彭城之中营救海遥时被眼前这个女人捅了一刀,伤口虽然早已愈合,但每逢阴雨天,伤口处总是瘙痒难耐。况且,对于这个女人,韩信早已厌烦到了极点。因而,他满脸寒霜的脸上尽是不屑的冷笑。 虞妙戈自然不想与韩信动手,只想尽快达到自己的目的。见韩信眉目狠厉缓步朝她走来,她一边后退一边道:“韩信,如果你想让海遥尽快脱离项羽的控制,就放我前去面见汉王。” 韩信心头一跳,脑子里飞快地闪过海遥的身影,“你此次前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虞妙戈勉强挤出一丝笑,盯着韩信,轻轻点头,“齐王可以放行吗?” “告诉我。现在汉军的大将军是我。” 虞妙戈微微笑着摇头,“齐王欺我一个妇人不懂世事吗?自你被封齐王,汉军的大将军仍然是周勃。这件事我只对汉王一个人说,因为只有他才是真心想打败楚军。” 韩信大吃一惊,“你想让项羽落败?” 虞妙戈沉默起来,不愿意再开口多说。 韩信深思一会儿,侧身让出道路,“虞姑娘,请。” 刘邦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望着虞妙戈问:“虞姬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虞妙戈心中苦涩,“妙戈前来是想告诉汉王,楚军兵器上的缺点。汉王应该知道,楚军所用的兵器全部出自颜集虞府,楚军兵器上的优缺点,只有虞府中人知道得最清楚。” 虞子期由虞妙戈监刑处死,此事虽然做得隐秘,可亲生兄妹间发生这种血肉相残的事,这个消息还是如同长了翅膀般,迅速传遍楚营的每个角落。汉军情报系统最为完善,刘邦早已得悉这个消息。只是,他没有料到虞妙戈会在楚军生死存亡的时刻做出这样的选择,虽然心中激动得难以自持,但他心头还有疑虑,“为什么要来告诉孤?是因为虞子期的死?” 虞妙戈平静地摇头,“不。我只想让楚军落败。” 刘邦愣了,“他落败,你会得到什么?” 虞妙戈眼眸低垂,不想让人看出心底的狼狈和委屈,“我会得到他那个人。” 刘邦难以置信,这个女人难道不知道这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致命的打击吗?她居然还奢望得到项羽的人。即便真如她所说,她如愿得到他的人,难道不害怕将来有一天他会知道这一切吗? 虞妙戈慢慢地抬起头,盯着刘邦,“妙戈只有一个请求。” 刘邦含笑颔首,“请讲。” 虞妙戈一字一字地道:“汉军大胜后请带走海遥,无论你爱不爱她,都让她永远待在你身边。我要让项羽永远没有机会见到她。” 刘邦的视线落在远远站在一边、蹙眉而立的韩信身上,笑容虽然略减,但眼中却没有丝毫犹豫与不舍,“你大可放心,必定有人会带走她。” 虞妙戈顺着刘邦的目光看了一眼韩信,心里虽隐隐犯疑,可满心考虑的还是自己的事。她收回目光再度看向刘邦,“君无戏言,还望汉王言出必践。” 刘邦再次颔首,“请姑娘讲出楚军兵器上的弱点。” 虞妙戈低头从袖子里抽出几张图纸,走过去,放在刘邦身前的案几上,“汉军中除了海遥,还应该有其他精通兵器的人,一看便知。” 刘邦压下心头的惊喜,笑着对虞妙戈颔首,“姑娘静候佳音。” 虞妙戈面容悲苦,蛾眉紧蹙,安静地退了下去。 黎明时分,虞妙戈踏着寒露赶回固陵。晨起操练的将士已经喝声震天,见她一人一骑皆露疲态,钟离昧沉吟一瞬后迎上前,“姑娘这是去哪儿了,瞧着这马像是长途奔袭过的样子。” 虞妙戈面色铁青,漠然从脚边褡裢里抽出一包漆黑的铁粒子,“这是另外一个地方出产的精钢,制造车弩弓箭需用的东西,钟将军要不要拿去让大王瞧瞧。” 钟离昧听出了虞妙戈的言外之意,正要说些什么掩饰一下内心的尴尬,虞妙戈已把精钢收回褡裢里,“时间紧迫,妙戈这就忙去了。若将军还有其他什么疑问,差个人去我营帐知会一声就好。” 钟离昧忙不迭地点头。 虞妙戈纵马飞奔,跑到自己的营帐旁边时,一跃而下,掀开帐帘冲进营帐,整个人趴在榻上无声痛哭。哭得天昏地暗,肝肠寸断。 她一直觉得自己做的事是神不知鬼不觉,可没有想到却害死了兄长。她一直不敢回想,兄长死前望向她的最后一眼,虽然他没有说出来,可她知道,他想让她牢牢记得他是怎么死的,这是在惩罚她。 她从来没有想过背叛项羽,只想和他相守到老。可却一次次地背叛他,让他因为西楚将士的惨死而遭受谴责,让失败一遍又一遍凌迟他的心。而昨晚,正是她彻彻底底的背叛行为,因为她的背叛,项羽将会面临灭顶之灾,西楚将会不复存在。 她深恨自己这种行为,却又不后悔这么做。这种复杂的痛苦如同把她的心掏出来后,自己亲手一刀一刀凌迟,既痛楚又能缓解痛苦。 为了更多地缓解这种锥心之痛,她果断地抽出精致的佩剑,毫不犹豫地刺向左臂,一剑又一剑,直到疼得全身麻木才停下手来。 身体之痛,她能承受。她承受不了的是心里的痛、精神上的痛。 深秋之际,姗姗来迟的建成侯彭越终于率领自己的人马与汉军主力会合。汉王刘邦发出进攻西楚的命令。 与此同时,西楚都城彭城被汉军大将灌婴占领,失去西楚绝大部分地区。消息传到楚营,项羽当机立断,不再东回都城,向南赶往会稽郡,准备据江固守。 海遥很快察觉到不同寻常。她快马赶上项羽,两马并辔奔驰时,扬声问道:“为什么突然改变方向?我们不回彭城了吗?” 项羽心中滋味复杂,对眼前这个女人他是又爱又恨。依楚军目前的战斗力,他已没有十足的把握夺回都城,回会稽郡是无奈之举。 见根本不想回答她问题的项羽神情狠厉,海遥越发印证了心中的怀疑,顿时,她心惊肉跳,焦急地尖叫着质问项羽:“我儿子在哪里?彭城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项羽声音森寒:“彭城已被汉军占领,至于你儿子……”项羽心中犹豫,不由停顿了一下。 见他这样,海遥顿时魂飞魄散,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呆愣一瞬后才醒过神来,掉转马头就要往彭城方向赶。 项羽一看也慌了,“海遥,少阳没有事。隐卫们正带着他往这边赶。” 心慌意乱的海遥虽然六神无主,却也知道项羽刚才犹豫的一刹那肯定是做了某种决定,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了无数个“你要镇定”后,她终于定下心来。压下心中焦急,她对上项羽的视线,一字一字道:“无论他的父亲做过什么,可他只是个孩子。而且,这个孩子血脉里也流着我的血液,若你敢伤害他一丁点,我都会亲手杀了你,为他报仇。” 项羽盯着海遥,眼里闪过一丝痛苦的挣扎,“我若是把他送还给他的亲生父亲呢?” 海遥愣了一下,在项羽大张旗鼓昭告天下后,刘邦会对这个孩子产生怀疑吗? 项羽准确地从海遥眼里捕捉到那丝疑虑,他明白,她心中并不完全相信刘邦。这时候他应该感到开怀、感到高兴,可是,他却高兴不起来,在这种情况下,她仍然执意要回到刘邦身边,在她心中,真的没有他一丝一毫的位置吗? 海遥想了一会儿,“我如何得知孩子平安回到了刘邦身边?” 一直盯着海遥的项羽忽然笑起来,海遥听得全身发抖,项羽怎么可能把软禁束缚她的筹码还给刘邦,他若不是试探她,就肯定是孩子出了意外,顾不得身下的骏马正在疾驰,她侧过身一把扯住项羽的袍角,“孩子到底在哪儿?你究竟想干什么?” 两匹马距离过近,马蹄飞驰中,海遥身下的那匹马被项羽的战马踢伤,马腿一软,她整个人便向前栽去。项羽拦腰抱起她,放在自己身前,两人合骑一骑,“海遥,孩子毫发无伤,在彭城城破前已被隐卫们安全带出,现在正由一条十分隐秘的小路往这边赶。你珍视的,我怎么可能会伤害。” 心慢慢安定下来的海遥想挣脱项羽的怀抱,项羽扶在她腰间的手越收越紧,身子前倾,下巴搁在她的肩头,轻声央求道:“海遥,别动。” 孩子还在他手中,海遥既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再去激怒他,可身子却诚实地反映出真实的内心。见她身子绷得僵直,项羽慢慢放松手臂的力量,转身向钟离昧交代:“牵匹脚力好的马给她。” 海遥重新骑上马后,有意勒着缰绳,准备落在项羽后面。 项羽敏锐地觉察出她的意图,冰冷道:“西楚兵败如山倒,你功不可没。若还想活着见到少阳,就不要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海遥不由打了个激灵,四下张望一番,果见四周投来怨毒的目光。她赶紧轻夹马腹,与项羽并辔而行。 西楚自建国至今,始终没有大力发展农耕经济。汉军未发动兵变还好,自汉军发动兵变,诸侯王纷纷倒楚归汉,楚军已没有充足的粮草供应。粮草不济,又长途奔袭,败军之师丢盔弃甲。 粮草充足的汉军在距离荥阳二百公里的阳夏、南阳追上楚军。汉军兵强马壮势在必得,楚军虽节节溃败但仍做困兽之斗,两边经过大小数十次战斗后,汉军把楚军逼进固陵城中,楚军被汉军团团包围。 项羽与钟离昧等将紧急磋商,寻找突围之策。 海遥如坐针毡心神不宁,刘邦就在城外,她却不能马上赶去与他会合。她能从项羽的言行中隐约揣摩出,隐卫们应该就在附近,正和孩子隐藏在一个她不知道的地方。她要马上找到这个地方,趁乱逃出城,重回刘邦身边。 她以项羽与大将们议事的厅堂为中心,小心翼翼地一间一间搜寻着每一处可以藏身的地方。 时间一点儿一点儿过去,她热切的心情一点儿一点儿冷下来。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太思念孩子,所以才会猜错。项羽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孩子已经出了意外?她越想心里越慌乱,心也揪成了一团。 正在这时,隔壁突然传来一阵琴声,琴声苍凉悲壮,悠悠扬扬远远地传出去。海遥虽觉突兀,却不由侧耳细听,听着听着,心头不由一酸。只要找到孩子,一定要想办法回到刘邦身边,从此,不再插手政事,听他的话,做一个本本分分的女人,躲在他羽翼下好好过属于他们一家三口的小日子。 海遥正听得出神,忽然听到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随即传来钟离昧的一声暴喝:“谁在弹琴!” 海遥心里暗惊,连一心寻找孩子的她都被琴声所扰,一时间呆在原地凝神细听,这种蛊惑人心的琴声听在楚军耳中,又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难怪钟离昧会亲自前来。拐进拱门正要躲到一旁,钟离昧却已发现了她,“海遥姑娘慢走。” 海遥只得停下,转过身来。 钟离昧先郑重向身后的侍卫交代:“把弹琴的人抓起来。”然后望向海遥,“姑娘,离昧有一事相求。” 海遥心中一动,一丝不祥的感觉浮在心头,她一边观察退路一边戒备地问:“何事?” “姑娘利用大王的一片深情,私下为汉军提供情报,导致楚军腹背受敌,不得不重新退回会稽。可汉军仍不肯善罢甘休,撕毁合约,穷追不舍,如今把我们围困在此地。”钟离昧语气悲怆,越说越伤心。前有虞妙戈,后有海遥,如今的他虽然明白症结在项羽身上,可他深恨这两个女人,特别是眼前的海遥,每每见到她都有拔剑的冲动。这一次,他一定要在这个女人身上打开缺口,利用她,给西楚一个绝处逢生的机会。 钟离昧眼里的杀机虽然一闪而逝,可海遥内心却惊惧起来,脑筋急转,婉转道:“钟将军,大王议事前曾经交代我不可远走,他还有事要找我。” 钟离昧笑容淡淡,“我现在就带姑娘去找大王。” 楚军兵乏粮绝,项羽亲自带兵突围数次,但汉军的包围圈固若金汤。站在城墙上,项羽神色哀凄默默遥望城下黑压压的汉军,十数年来金戈铁马,四方征战,到今天已是终点。穷途末路,英雄气短,就连死在战场上也是奢望。汉军铁桶般的围困,只是想避免攻城带来的损失,现在的汉军只要以逸待劳,就能活活饿死楚军。 项羽身边的将领们各个面色凝重,季布盯着正前方战车上稳若磐石的汉军最高统率汉王刘邦,沉声向项羽请战:“大王,臣带一支精兵正面迎战刘邦那厮,您和钟将军趁乱向城南突围,如何?” 项羽沉吟不语。 季布再次开口:“只要我们楚军能赶回会稽,就有东山再起的一天。大王,下令吧!” 几位楚将被季布的情绪所感染,不约而同纷纷请战,“大王,我等誓与西楚共存亡,请下令吧!” 季布擅逢迎拍马,五副将中,相比英季与龙且,英勇不足,相比钟离昧与虞子期,身无特长。但自虞子期身亡,他整个人性情大变。这时候,能从他嘴里听到这些豪迈的话,项羽心里很是感动。项羽的视线扫过众将落到季布身上时,脸上淡漠已不见,若有所思地看了季布一眼,“挟全军之力正面迎战刘邦,还有一丝机会打开缺口。只领一支精兵,只怕你还没有冲过去,人已被他们射成刺猬。季布……若此战之后你有幸活着,带着妙戈走吧,远走天涯,寻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好生过日子去吧。” 季布身子一阵轻颤,脸上快速闪过一丝痛楚,“大王,臣此生誓与西楚共进退。西楚在,臣就在。西楚若……臣也没有面目活在这世间。” “你……” 项羽刚说出一个字,忽然听到脚下城门大开的声音。他心里一惊,季布已一声暴喝:“何人开启城门?” 城门下,钟离昧的声音传上来,“季将军,好生看住大王,我是离昧。” 众将纳闷不解,不知道钟离昧话中的含义。项羽却神色大变,转身就要往城门下走去,季布也隐约猜到了钟离昧的意思,只见他手一挥,沉声交代身后的楚将们:“成败就在这一刻,兄弟们,听钟将军的,看住大王。” 这时候,已经不用季布再多说,因为每一个楚将都看到了城门前押着海遥走向汉军的钟离昧。 项羽站在城楼上,居高临下、疾言厉色地怒责钟离昧:“离昧,战场是男人们拼杀的地方,快带她回来。” 钟离昧回过头,目光毫不躲闪地直视着项羽,“大王,这个女人已不能再留在楚营中,你既然不让杀她,就让她离开。”不等项羽开口就看向季布,“季将军,随机应变,带大王突围。” 若凭身手,季布连同那几名楚将均不是项羽的对手。项羽愤怒之下,双臂一振,季布已噔噔噔后退几步。项羽拔腿刚准备走,忽听海遥的声音响起,“刘季。” 项羽心头一震,不自觉地停下步子,转身向城门下望去,十分渴望知道刘邦的回答。 刘邦心中翻江倒海,脑子中不住地浮现出每一个与海遥相处的情景。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在一群叫花子围观的荒野林子里,毫无生息的她虽然昏死在地,可眉梢眼角透着的坚毅令他们不敢随意近身。当时之所以会出手救她,是因为她紧紧抿着的嘴角太像阿雉。 年少轻狂时,他也曾和许多看着顺眼的女子欢好过,享受着上天赋予给男女不同身体构造间的欢乐。可就在遇到阿雉后,他突然间就厌倦了**女爱的游戏,他只想和她过着普通男女的日子。很不幸的是,阿雉并没有给他机会。从此,他不再触摸女人的身体,不再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浪费时间。直到母夜叉似的海遥被他救上马车,当时,他真没把她当女人看待,解开她的麻布衣袍的刹那,他呼吸一窒,觉得身体里沉睡数年的欲望苏醒了,这个身姿妖娆的女人,他有把她拥在怀里的冲动。 回沛郡的途中,她奇特的见解、脱俗的谈吐令他耳目一新,他对她刮目相看的同时,心里犯了疑。多年的苦心经营,他不得不做出选择,宁可早早赶离她,也不想日后对她出手。只是没有想到,谈吐不凡的她竟然无处可去。所以,他说服自己,暂时先接纳她。 那个繁星满天的夜里,他终于如愿拥有她。可是,幸福的日子居然那么短暂,短暂到他总是怀疑那一切美好只是南柯一梦。 彭城城外,她不顾生死深情地注视着他时,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可能误会她了。可是,他已经不敢轻易选择相信,天下一大半已掌握在手心里,不能因小失大,容不得一点儿小小的闪失。因为他明白,张良说得不错,一个伟大的、成就卓越的帝王,不能过分沉溺于一个女人的感情里,儿女情长终究会影响决策决断。 眼前,正是一战定生死的时刻,要不要受楚军的胁迫,要不要为了一个女人暂时放项羽一条生路? 海遥满心悲凉,双眼死死地盯着面无表情的刘邦。自被押出城门到现在,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可她却觉得十分漫长。她已经从刘邦眼里看到了答案,他不愿意受楚军胁迫,换言之,他不愿意救她。 死一般的寂静中,钟离昧声如雷鸣:“汉王听着,你夫人海遥在我手中。请着令全体汉军向东撤离,退后五十里,并准备战马千匹。否则,就准备为尊夫人收尸吧。” 海遥明明知道不可能从刘邦嘴里听到自己想听的话,可还是被他异样冷漠的面容伤透了心,心底的寒意刹那间游遍全身。她觉得自己就像置身在最阴寒的冰窖里,连血液都被冻僵了。她十分努力想挤出笑容,可努力许久,还是不能如愿,只好放弃。她静静地凝视着刘邦,一字一字地喊道:“大王听着,为帝王者要以大局为重,不能因为我而错过全歼楚军的机会。我和孩子没事,我们会等到你全歼楚军的那一刻和你团聚。” 她换了称呼,从“刘季”变成了“大王”,刘邦心底狠狠抽搐一下,她已经看出了他的心事,她在明白他不会救自己的时候说出这番话,是为了什么?这番话是她的真心话吗?还有那个孩子,真是自己的亲骨肉?想得越多,一直辗转在舌尖上的绝情的话越说不出口。 一直暗中留意刘邦神情变化的张良及时开口:“大王,千万不能大意。即使那个孩子是大王您的,可在三十万大军面前,您真的能为了他们母子放楚军一条生路吗?九江王英布为什么会选择倒楚归汉,主要原因就是项羽沉溺于女色。大王,我们汉军即将取得最终胜利,不能因小失大啊,不……” 刘邦挥挥手,阻止了张良继续往下说。张良心里咯噔一下,正在斟酌再度开口相劝的话语,一直默默凝望着海遥的刘邦已冷冷开口:“钟将军听着,我汉军中每个将士都是我刘邦浴血奋战的好兄弟,俗话说,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我岂能因为衣服舍了手足。楚王能舍弃这个女人,用来换取数万楚军的性命,我又岂能为了这个女人,而让为了天下太平而征战数年的兄弟们失望。大丈夫何患无妻,弓箭手,准备!” 海遥不敢相信这番话出自刘邦之口,呆呆地望着汉军阵前排列整齐的弓箭手,心里如被人插了把长刀,疼得她身子不住地轻颤,一直强压着的心酸、绝望顿时狂涌而出,眼眶里瞬间蕴满泪水,定定地盯着刘邦大声悲笑起来。 刘邦手中的令旗,一点儿一点儿落下。 钟离昧虽然料到刘邦不会轻易就范,但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局面,他从来没有见过情绪如此失常的海遥。惊愣间,已被海遥挣脱出去。 海遥却浑然不知已经脱离了钟离昧的钳制,双眼仍然紧紧地盯着刘邦,一步一步朝前走着,“刘季,原来我在你心里只是件衣服,原来生死与共只是个谎言,原来,我在你心里连你数十万兄弟中的一人也不如……” 刘邦手中的令旗停在半空。 张良道:“大王,做大事者绝不能优柔寡断。大王……” 刘邦重重地挥下令旗,冷声怒喝:“放箭!” 千支箭矢呼啸而来,钟离昧冲上去拽着海遥往固陵城内退。 海遥泪如泉涌,拼命挣扎,仍然想当面质问刘邦,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无情! 城楼上的项羽心如刀割,这个傻女人终于知道自己在刘邦心中的地位了吗?眼看钟离昧就要拉不住疯狂的海遥,他再也按捺不住,在季布等人的惊呼声中飞身而下,抱起海遥就往城内疾退。 就在城门即将关闭的一瞬间,齐王韩信部所在的南面军队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百名将士齐声呐喊:“海遥姑娘听着,齐王韩信部让出南方出路。海遥姑娘听着,齐王韩信部让出南方出路……” 海遥空洞的目光望向声音来源,恰与韩信关切的目光相撞。她从他眼里看到了怜悯与痛惜。 城门关上,项羽抱着海遥匆匆疾行。直到听不到箭矢射门的声音,才开口道:“海遥,刘邦心中只有江山,无论是你,还是他的那些女人们,都只是他的工具、他的棋子。即使你不想跟着我,也不要为这种人伤心,不值得。” 海遥目光空洞,木然地盯着空中,既不哭泣也不吭声,整个人就如没有生命的木偶般,毫无生气。 项羽心里害怕起来,轻声叫着:“海遥,海遥,海遥。”一声又一声,声声隐含担忧和恐惧。 钟离昧与季布对视一眼,季布微微点头,钟离昧向项羽伸出手臂,“大王,臣以性命保证,以后不会动海遥姑娘分毫。眼前,我们得尽快寻求突围之法。” 项羽眉眼一寒正要开口拒绝,面色煞白的海遥忽然开口:“大王可以指挥楚军向南方突围。” 钟离昧和季布对视一眼后望向项羽,谁知项羽关心的并不是海遥说的突围方向,他关心的只是海遥这个人。在钟离昧与季布焦急的等待中,项羽轻轻放下海遥,待她站稳身子,关切道:“少阳就在南方不远处等着我们,海遥,忘掉以前的一切,重新开始生活吧。” 海遥唇角涌出一丝惨淡的笑意,“我和少阳的新生活里没有你的存在,也可以吗?” 项羽默默地凝视着她,眼里的失望、伤心慢慢消散,透出无限温柔,“只要你喜欢,可以。” 心灰意冷的海遥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对项羽柔声道:“谢谢你。与少阳会合后,我会带着孩子离开。你……希望你能东山再起……”她突然间说不下去了,钟离昧没有说错,楚军之所以会兵败如山倒,有部分原因在她。现在,在他们仓皇出逃的时候说这些虚情假意的话,她真的无法出口。 项羽却明白她的意思,不在意地微微笑着,“过去的一切已经过去,将来我们都有未来的路要走。你说得对,我项羽一定殚精竭虑,为了这些誓死追随的弟兄们,东山再起,卷土重来。” 海遥望一眼城门方向,回头对项羽道:“往南方突围。必要的时候可以胁迫我,韩信他……他必会放行。” 项羽知道韩信对海遥的感情,自然也就明白她话中的含义。这是海遥第一次全心全意为他着想,他开怀不已,豪情万丈顿时涌上心头,“离昧,走,率大军向南方突围。” “可是……”钟离昧心中犹豫,即使韩信真的放开南面出路,刘邦会放任韩信阵前倒戈? 项羽盯着钟离昧,含笑问:“没有可是,除非你有更好、更稳妥的办法。” 钟离昧抱拳,“臣遵命。” 汉王刘邦派周勃前去质问齐王,为什么违抗命令放走楚军。 韩信冷冷地盯着周勃,“固陵城池虽小,可易守难攻。与其耗费物资围困他们,不如放出他们,追打落水狗应该不难。” 身为汉军上将军,周勃为人耿直,却并不少计谋,他意识到韩信所说不错,衷心地赞叹:“齐王好计策。” 韩信冷冷收回目光,“身为一国上将军,服从命令只是最基本的一条,敏锐地把握战机,灵活地改变战术,快速把敌人置于死地才是根本。” 周勃人虽在马上,但礼却行得一丝不苟,俯身谦恭地一揖,“谢齐王点化。” 韩信毫无温度的目光盯着前面的固陵城,“用她训练的人马射杀她,可真是讽刺。” 周勃目光一沉,打马返回刘邦身边。 楚军虽然成功地冲出了固陵,可勇猛善战的汉军如影随形,眼见越追越近,项羽只好化整为零,把楚军残部分成三部分,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向会稽进发。 可让项羽始料不及的是,汉军如同长了千里眼般,死死地咬着他所带领的一万余人不放。钟离昧和季布等将领想尽了招数,仍然无济于事。 夕阳西下,洒在丛林上的金光一点儿一点儿退下去。 林子深处暂时休整的楚军横七竖八地瘫倒在地上,万余人死气沉沉。项羽暗中叹气,会稽起事至今,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连他自己都觉得,任何振作士气的语言在他们面前都显得苍白。他知道,唯一可以消泯他们心中畏惧的办法只能是一场胜仗,可在几十万汉军面前,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环顾四周后,项羽再次轻叹一声,是该做些安排的时候了。他走到坐在树下出神的海遥面前,蹲下身,轻柔地叫道:“海遥。” 海遥从半空中收回目光,静静地看了项羽一眼,问:“你准备怎么办?” 项羽微微一笑,“再等小半个时辰天就会全黑,那时你悄悄离开,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再走大约一里地,有个名叫韦集的镇子,少阳就在那里。带上他找一个清静的地方好好生活,那些隐卫还会跟着你。生逢乱世,你虽无伤人意,但人心不古,难保不会有人伤害你们,带上他们,我放心。至于我们,征战数年,保命的功夫还是有的,你不必担忧。” 海遥眼里有泪意,却极力忍住。她全心信任的人,为了虚无的江山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她。她一再伤害和背叛的人,却时时事事为她着想,不止为现在的她做了安排,甚至安排好了她和孩子将来的生活。突然间,她很想做些什么,去补偿些什么,可想了想后又泄气了。在如今这种局势下,她做任何事都是杯水车薪,已经不能再改变什么。因而,她很努力地挤出一丝笑来,柔声答应他:“好,我带着他们。我们找一处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生活下去。” 项羽含笑点点头,正准备起身去交代钟离昧,海遥忽然伸出手拉住他的胳膊。他心头一阵狂跳,快速回过头,压住心底的激动问:“怎么了?” “他身边有几位姬妾?” 项羽眼里的惊喜一下就消散了,在心里暗自嘲弄自己的同时,声音温和道:“已有六个。一位是项缠的女儿,你知道的。其他的五个,都是与各诸侯王沾亲带故的,他是想用联姻的方式壮大势力。” 海遥惨然一笑,“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项羽盯着海遥的眼睛,“对不起,海遥,是鸿门堡村回去后开始的。” 海遥苦笑着摇摇头,“跟你无关。他单凭眼睛看到的就去猜疑我,有了猜疑便开始和各大势力联姻。是他先违背了和我的誓言,也许,他从来就没有信任过我。” 项羽轻轻一叹,转身离去。 海遥不再强忍,泪大颗大颗地落下。 紫末几经周折见到韩信,一见面就急急开口问:“你可曾亲眼见到海遥?” 自斟自饮的韩信脸上没有惯常的冷漠,甚至,心里的悲苦已不自觉地显露在脸上,狠狠灌一口酒后自嘲道:“岂止是亲眼见到,她甚至甘愿做项羽的人质,并对我直言,若我敢伤楚军一兵一卒,以后她只要见到我就会对我动手。” 紫末苦涩一笑,“樊哙果然没有夸张,对我说的是实话。我想,如果是我,经历了那样的事后,会做出更激烈的反应。海遥她,也许只是利用你对她的感情,弥补一些对项羽的愧疚。” 韩信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压住心头欢喜结结巴巴道:“你是说,她并不是选择了项羽?” 紫末摇摇头,“她的疗伤期应该很长。感情上,不会轻易再下决定。” 心潮起伏的韩信扔掉手中的酒坛子,在帐内不停地走来走去,心里琢磨着,怎么样才能把海遥从楚营中带出来。 紫末想起此行的目的,打断韩信的沉思,“战争即将结束,除了那个孩子,海遥已没有留在楚营的价值,我想尽快赶过去接应她。你有什么话需要我带吗?” 韩信霍然停步,低头深思一会儿后看向紫末,“那个孩子并不是项羽的。” “什么?”紫末失声惊呼。 韩信寒星般的冷眸异常明亮,“也许,现在的她之所以还不能离开项羽,就是因为那个孩子。” 紫末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认同地点点头,“也许吧。只是,如果有了孩子,海遥会不会委曲求全……” 韩信盯着紫末,“见到她后,清清楚楚地告诉她,刘邦身边已有六位姬妾。” 紫末无声地叹了口气,眉眼间有浓浓的无奈和悲伤,“你不交代,我也会说的。” 第二十六章垓下绝唱,许君来生 刘邦联络刘贾和灌英,许诺他们割地封王,两人率领大军分别从北方和彭城合围,把楚军再次死死围困在韦集镇垓下村一带。 钟离昧与季布寸步不离地跟着项羽,他们已经不敢奢望全部突围而出,只希望保全项羽的性命,只要项羽能逃过这一劫,西楚就还有一线生机。 深夜,天色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项羽勘查完周边地形后,大步走向海遥母子暂时休憩的废弃民宅。 多年征战,不止是垓下村,沿途多数村子早已空无一人,这也正是汉军毫无顾忌屠城掠地的原因之一。 脚下野草丛生,不时撕挂着过往行人的裤角裙摆。静寂的夜里,布帛裂开的声音分外响亮。嘶的一声,项羽和钟离昧、季布三人警觉地转过身。 虞妙戈从一棵树后走出来,“两位将军可否容妙戈和大王单独说几句话?” 钟离昧看向项羽,季布却一言不发地低头就走,从头到尾,仿若没看见虞妙戈这个人似的。 项羽若有所思地盯着季布消失在黑暗里的背影,朝钟离昧点点头。 钟离昧转身之即郑重地嘱咐项羽,“大王一切小心。” 项羽轻轻颌首,转而看向虞妙戈,“妙戈,有事吗?” 虞妙戈的目光越过项羽,投向窗棂子透出晕黄光芒的民宅,声音悲凉,“大王,你以后有何打算?” 项羽微微仰首,意外地发现如墨的天际有一颗星星,也许过于遥远,若不注意,人的肉眼几乎发现不了。望着这颗晶亮的星星,他再次联想到海遥的眼睛,自固陵突围之后,她的双眼虽然依然晶亮,但浑身上下却迸发着倔犟的孤冷,除了孩子外,拒绝任何人靠近。 没有听到答案,虞妙戈顺着项羽的目光也望向半空,待看到那颗孤零零的星星时,她的情绪忽然间失控了。她扑到项羽身边,拉住他的胳膊,眼神热烈地盯着他毫无表情的脸,“阿羽,我不在意你的身份地位,和我一起突围,离开这里,我们重新开始生活。我并不是弱不禁风的富户小姐,我懂得医理,可以开一家小小的医馆维持我们的生计,我也懂制造兵器,我们还可以开间打铁铺子……如果你不想过这种生活,即便隐居山林,我也愿意一直陪着你。阿羽,我……” 项羽收回目光,笑容苦涩,“妙戈,没有认清自己的心意前就把你从虞府带出,错在我。现在,我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岂能再错上加错?” “可是,她心里的人并不是你。” “妙戈,你和海遥来自哪里,又为何来到这里,迄今为止我也没有明白。不过,无论你们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我都希望你们生活得幸福。季布对你情深似海,妙戈,跟他走吧。我已穷途末路,不能再给任何人承诺了。” “阿羽,我也对你情深似海,为什么不能跟着我走?” 项羽愣了一下后重重地叹了口气,“是啊。我自己都无法做出的事,又怎能要求你去做。妙戈,好自珍重。”说完,拂去胳膊上的手,就准备转身离去。 虞妙戈却不愿意松手,心里悲苦,喉咙发涩,眼眶里的泪更是泫然欲滴,“阿羽,如果西楚取得天下,你成了君临天下的帝王,你会不会对我有所安排?” 项羽双眉微微一挑,不解她说这些话的用意,“也许,我会册封你,但我的女人只有一个。” 虞妙戈自然明白项羽的意思,得到答案的她热泪滚滚而下,自作孽不可活,如果知道一无所有的项羽会变成这般模样,她不会鬼迷心窍,不会明明知道海遥心怀恶意,还听海遥的话,在楚军的兵器上做手脚,害死了虞子期,拖累了虞府,把雄霸天下的西楚霸王变成仓皇出逃的丧家之犬。心爱的男人成了行尸走肉,她的心比任何人都痛。哀哀恸哭中,整个人软软地滑倒在地。 项羽扶起她,“妙戈,尽快离去吧。” 虞妙戈反手握住项羽的手,“海遥呢?你也会让她离开吗?” 项羽无声叹气,“会。” 虞妙戈慢慢松开手,痴迷地盯着项羽。 项羽虽然觉察出异常,可心中急着想和海遥商量,让她尽快离去。他最后望了一眼虞妙戈后,大踏步向民宅走去。 “阿羽,曾听我大哥提起过,说你精通音律,可否为妙戈唱一曲。”说这话时,虞妙戈脸上悲苦不再,满脸微笑,盯着那既熟悉又陌生的背影。 项羽回身间,也微微一笑,“有何不可?” 虞妙戈笑容明亮,再次想起两人初见的那个夜晚。在亮如白昼的厅堂里,一身银袍的他浑身上下熠熠生辉,她知道他在看她,可她的目光就是不投向他。她要在他望向自己的那一刻,永远记住自己,永生不会忘掉那个瞬间她的容颜。 天色越来越暗,远处突然间传出一声沉闷的雷声。项羽疑惑地望向夜空,寒冬时节,天不该打雷。 虞妙戈静静地等待着。 丝丝细雨飘下来,项羽凝望着漆黑的夜空,声音悲凉地唱起来。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虞妙戈拔出精巧的佩剑,身形灵活地舞动起来。她曾在梦里梦到过这样的情景,在一片桃花盛开的桃林里,踩着落英与他共舞。没有想到,梦境成真竟然发生在诀别的时刻。 歌声苍凉,舞姿凄美。在这片荒芜的村子里,闻声而出的海遥心惊地望着项羽与虞妙戈,心里涌起不祥的感觉。眼见虞妙戈越舞越快,双足已离地而起,她心惊胆战地冲项羽喊道:“项羽,苏瑞她……” 夜色中,项羽却十分清楚地看到了海遥眼里的惊恐,他赶紧回头,恰见虞妙戈回眸一笑,他的双眼直直地盯在她握剑的双手上,心里想着扑上去救下她,可因为太过震惊太过意外,双脚却软软地抬不起来。这个女人竟然选择这种方式与他告别,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一声:“不,妙戈,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鲜艳的血从虞妙戈脖颈中喷涌而出,脸上却毫无痛苦,绝美的笑容很明净很柔和,一双眸子紧紧地盯着项羽的脸,“阿羽,永别了。” “苏瑞。”海遥心惊胆战,没有想到苏瑞仍然这么决绝。 项羽赶在海遥之前扑过去,揽起虞妙戈的身子,这时候他才发现,她原本就很纤细的身子竟然单薄得没有丝毫重量,“妙戈,你真傻,你应该恨我……” 虞妙戈使劲摇头,阻止项羽继续往下说,苍白的脸上笑容温和,“阿羽,叫我苏瑞。” 项羽改口:“苏瑞。” 虞妙戈粲然一笑,“阿羽,我做错了很多事。” “不要说了,一切都过去了。” “不,我一定要说……出来,不然,我死……不瞑目。”流血过多,虚弱的虞妙戈说出的话断断续续,“我最后悔的有两件事。一是,故意落湖导致流产,那是你唯一的骨血,我不应该任性。二是……二是……” 项羽和海遥都知道虞妙戈的伤口已非药石可救,他和她对视一眼后,项羽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虞妙戈的脸庞,“不要说了,苏瑞,你可有未了的心愿?” 虞妙戈凄凉一笑,凝视着项羽的眼睛,“阿羽,我做的最大的一件错事就是,在楚军兵器上做了手脚,并把这些告诉了汉王刘邦。” 项羽一下愣住了,慢慢收回虞妙戈脸上的手,不敢置信地盯着她,“所以,子期才让你去监刑?” 海遥震惊过后,神色复杂地盯着虞妙戈。 虞妙戈感受到海遥眼中的怜悯,自嘲地对她微微一笑,“你没想到我真的听了你的话吧!” 海遥还没来得及开口,项羽惊疑的目光已经望向她,声音冰冷道:“怎么回事?” 虞妙戈努力不让自己的意识流失,用尽全身力气想抬起手臂,可努力许久,终不能实现,举到半空的手软软落下去。项羽接过,犹豫了一会儿才握在自己掌心,声音中无怒也无恨,只有浓浓的悲哀,“海遥告诉你,只有在我穷途末路时才有可能重新和你在一起。所以,你就在制造兵器时做了手脚,并把这些告诉了刘邦。子期开始时并不知情,从鸿沟回来被我误解时才反应过来是你做的手脚。” 虞妙戈点点头,补充道:“我顺利接手兵器制造后,在改造兵器的基础上,在精钢里添了一样特殊的东西。添加后的兵器虽说削铁如泥,可手柄处却极易折断。这样的兵器如果遭遇骑兵,根本不能发挥任何作用。” 项羽心里一片悲凉,他竟然败在两个女人手上。心中的怜惜、愧疚顿时消失,他冷冷地把虞妙戈放在地上,阴冷的目光扫过她们两个,转身大踏步离去,边走边仰天大笑。笑声中,钟离昧现身,“大王。” 项羽大笑着朗声道:“趁夜突围,能突围出去多少就突围多少,告诉全体将士,突围出去后直接向会稽行进。”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暗夜里。 虞妙戈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撑起摇摇欲坠的身子,望着项羽消失的方向。 海遥上前托住虞妙戈的背,准备抱虞妙戈暂进民宅,虞妙戈挣扎着拍打她,“前世因为阿积,今生因为阿羽,海遥,无论有没有来世,我都不想再见到你。永远……不要再见到你。” 海遥怔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虞妙戈空洞的眼神渐渐变得呆滞,“其实……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我们都没有真正拥有过心爱的人。海遥,你知道吗?我既恨你,又想和你交朋友……那时候……我们才被M夫人诱拐到岛上,一年间……我们中有十六个人被同伴杀死……我知道,你是她们中最心善的那个……如果不是……你,我早已死……在韩雪手中……从那之后……我一直偷偷观察……你……” 虞妙戈的四肢微微抽搐一下,虚无的眼神越发涣散。海遥知道,这个与自己纠缠两世的女人即将死去,她却并不感到快乐,相反,悲伤骤然涌上心头,泪水瞬间倾泻而出,“苏瑞,别说了。我知道,出岛前的最后一轮比试中,你以什么代价求M夫人换了签。我知道,论身手,我比不上你,你不想让我死在你手中。我也知道,你因为和别人换了签,最后一轮生死战中你虽然胜了,但代价却是九死一生。” 虞妙戈嘴角慢慢上挑,“海遥……我曾经天真地……幻想过,我们两个能……共同和阿积生活在一起。他不爱我也……没关系……我只要和你们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每天见……到你们就行。” 海遥放声恸哭,“对不起,苏瑞,我不该故意躲你,不该故意与你拉开距离。我只是害怕,害怕你与我争夺阿积,害怕你会夺走我得之不易的幸福。” 笑容终于在虞妙戈脸上绽开,“程……海遥,我……们来世……一定要做姐妹。你……做姐姐,我做妹……妹,这样的话,你……就可以被……我无条件……地折腾……你……答应……” 海遥心中所有的委屈和悲伤在这一刻爆发,抱着虞妙戈的身子号啕大哭,“我答应,我做你的姐姐,我让你无条件地折腾。苏瑞,我已经答应了,你听见了吗?为什么,究竟为什么,我们为什么不死在爱琴海里,为什么要来到这里,为什么要遇到他们?无论是刘邦,还是项羽,我都恨他们,如果不是他们,我们姐妹岂会这么凄惨。” 虞妙戈慢慢合拢了眼睛。 一阵狂风吹过,雪粒子裹在雨中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瞬间,海遥与虞妙戈已成为冰人。 隐卫们冲出民宅,把她们两个抱回去,“姑娘,少阳还在,为了他你也要爱惜自个儿的身子。” 海遥茫然收回目光,望一眼榻上熟睡的儿子,喃喃道:“是啊,我还有少阳。我并不是孤身一人。” “四面楚歌……” 歌声苍凉,突然从四面八方传来,钟离昧侧耳听了一阵子后,恨恨地骂起来:“刘邦这个浑蛋竟然用这种伎俩离散人心,实在可恨。” 项羽脸色阴沉,“对于身处绝境的我们来说,这才是最有效最毒辣的攻势。离昧,我们大势已去,传令下去,如果不能突围出去,被俘就降了吧。刘邦虽然假仁假义,但最看重名声,注重百姓口碑,不会滥杀无辜。” 钟离昧脸色顿时一变,“可是……” 项羽冷冷地截口:“你我都是孤家寡人,可将士们还有父母兄妹,只要能有稳定富足的生活,只要能够安居乐业,对他们来说已经足够。” 钟离昧面如色土,慢慢低下头,越来越看不透项羽,现在的他,根本揣摩不出项羽在想些什么。 见钟离昧死气沉沉,项羽悲凉地一笑,“这样的话,将来我们如果真能东山再起,汉军的军营里也有我们的火种。” 钟离昧一愣,原来项羽并没有完全放弃。 黎明将至,雨夹雪变成了鹅毛大雪,飘飘洒洒,簌簌而落。 四面八方的楚歌慢慢消失,一声震天的鼓声骤然从东方响起,这一声好似是信号一般,声音刚落,如雷的战鼓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正仓皇奔逃的楚军被吓破了胆,他们完全失去了方向,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逃。 钟离昧与季布当机立断,对身后的八百骑亲随怒吼:“保护大王,杀出去。” 这八百骑乃是项羽会稽起事时的旧人,他们跟随项羽四方征战,与项羽已为一体,绝不会因为情势逆转而发生叛变。听到钟离昧的吼声,八百骑齐声嘶吼:“我等誓与大王共进退。” 韩信把帐下所有的将领召集起来,面色漠然地扫了一眼樊哙,“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我韩信的人马。你走吧。” 樊哙脖子一梗,硬邦邦地回一句:“你韩信即使称了王也归大王管,我是大王所派,你自然不能将我赶离。” 韩信眼神转冷,瞥一眼身后的将士。这些将士是破魏后韩信亲自招募的人马,曾与韩信歃血为盟,约定荣宠共享、患难与共。他们只听命于韩信一个人,汉王刘邦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一听樊哙拿出汉王刘邦压制韩信,已有几个性急的将手按在了剑上。 樊哙自然明白,眼前这群如狼似虎的狂徒什么都干得出来。他的手警惕地按在剑上,边戒备着韩信身后的那些将士,边不死心地道:“韩信,我们目的一致,我不会妨碍你,你也别赶我走。” 韩信淡淡地看了一眼樊哙,面无表情道:“海遥不希望你出事,她不希望紫末没有依靠。” 海遥确实在这方面担忧过,不过,樊哙不知道这与韩信让他离开有什么关系。 见樊哙脸上满是迷茫,韩信不耐烦地皱着眉道:“现在我要离开军队,前去寻找海遥。你是视而不见,等汉王与你秋后算账,还是和我们一道离开,从此与我们为伍?” 樊哙陷入两难,虽说很想与韩信一起去寻找海遥,可还没有生出彻底背离刘邦的决心。 韩信嘴角挂着一丝嘲弄的笑,“你还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若汉王问起原因,就说我韩信容不下你樊哙。我想,刘邦会相信的。”说完,转过身随口叫出几个人名,“你们跟我走。” 韩信一行人所经之地,无不掘地三尺,可并没有海遥的行踪。 雪越下越大,天地之间一片苍茫,十丈之外已有些看不清楚,韩信仔细打量着四周,寻找可以藏人的地方。 一个精壮的将士从前方快速走来,在韩信身前停下,“齐王,前面一里处有个村子,那里有楚军扎营的痕迹,现在已无楚军。不过,村中有间宅子被大火焚烧,末将从里面扒出一具被烧过的尸骨。体形纤细,应该是个女人。” 这消息对韩信来说,不啻于青天霹雳,震得他双腿一软,人差点栽倒在地。大军一路行来,方圆数百里内,无论是城郭还是乡村都是空无一人。楚军驻营的地方突然发现了一具女人尸骨,会不会是她? 精壮将士面色微变,“末将从军前曾是名仵作,我认为那个女人并不是被烧死的。我仔细查探过,她头骨、口腔、鼻中并没有烟灰。而且,那座宅子前有一大摊血迹,应该是死后被人焚烧。” 听了将士的分析,韩信渐渐平静下来。逃亡的路上,如果杀人,绝不可能再费时费力地拖到其他地方进行焚烧。有那个孩子的存在,海遥也不可能自杀。那具尸骨绝不可能是海遥,他突然间想起了楚营中还有一个女人,心里顿时一松,“把她的尸骨埋到显眼的地方,方便以后祭奠。然后继续寻找。” 精壮将士朗声应下后迅速离去。 眼前,一望无际全是白色,立于马上的海遥不知道要去何方。 隐卫头目上前几步,道:“姑娘,左方正是乌江,江东是我们的故乡,那里有大王的故交,前去投奔,生计不成问题。等到春暖花开,小公子再大一些的时候,姑娘想去哪里,我们兄弟十人再陪姑娘去也不晚。” 海遥低头看一眼襁褓里熟睡的孩子,发现少阳的小脸被冻得红彤彤的。这种恶劣的天气,在外面奔行,大人都觉得难以承受,别说孩子了。她没有犹豫直接点头。 隐卫们相顾间面色微喜。 海遥无声轻叹,她会落到眼前这种境地与项羽有很大关系,可在这个时空中,给予他们母子最多温暖的却也是他。就如眼前,若没有这十名隐卫,他们母子将寸步难行。若再给她一次机会,她愿意答应跟他一起远离这尘世的一切烦扰,隐居乡野,过普普通通的日子。 只是,这个机会将不会再有了。项羽,有没有逃出汉军的包围? 隐卫提醒:“姑娘,我们该走了。” 海遥悠然长叹,策马向乌江方向驰去。 冰雪天气,江面上并无船只,海遥与隐卫们只好沿着江岸寻找。 刘邦得知项羽突围而出,亲率五千精兵紧紧追击。项羽一路奔跑,渡过淮水,行至阴陵,被汉军追上。 刘邦在即将取得最终胜利的时候不愿冒险,如果打败项羽的代价是他受伤或是战死,那么胜利的果实将会被他人所得。因而,楚军虽然只有八百骑兵,却也将汉军五千精兵杀得人仰马翻。项羽再次杀开一条血路,向南疾走,到达乌江时,身边只剩下二十八骑。望着伤痕累累的弟兄,项羽悲从心起,仰天狂笑,“苍天啊,你真的要亡我西楚吗?” 衣袍被横腰割开的钟离昧,肚腹处的伤痕不断往外渗血,他却仿若不知,望着宽阔的江面焦急地寻找船只,“大王,我与此地亭长有些渊源,已与他取得联系,他应该就在这附近等候。只要我们渡了江,就有机会东山再起。” 项羽把斜坠在耳边的玉冠扯下掷在地上,长发迎风飘在身后,笑容惨淡地望一眼江东,“离昧,我们西渡所带八千将士无一生还,我哪有脸面回到江东面对他们的父母兄弟?” 钟离昧急忙劝阻,“大王,江东父老不会……” 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项羽手一扬,示意钟离昧不要再说下去,望一眼面色微变的二十余名将士,“你们可愿与我一起与汉军决一死战?” 二十八名将士被项羽的沉着冷静所感染,瞬息之间,恢复镇静。多年征战,他们之间已经十分默契,先嘶吼着回答项羽:“我等誓与大王共进退。”说话间,已分作两排,呈扇形立于项羽两侧。 蹄声渐近,握紧兵器的项羽望向纵马奔袭的来人。只见雪花肆意飞舞的天地间,一行十一骑黑衣白马的小队伍出现。 项羽紧紧地盯着来人,心里爱恨交杂。他爱她胜过自己的生命,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一生一世呵护她。可她呢,非但毫不领情,还一环接着一环设计他、出卖他,以至于多年经营毁于一旦。他明白,他应该恨她,可他恨不起来。从垓下村突围后,他一直思索着、分辨着,到底是爱多一些,还是恨多一些。他一直找不到答案。就在刚才,就在她出现在他眼前的一刹那,就在他知道她愿意前往江东的那一刻,他悲哀地发现,对她,还是爱多一些。 心神恍惚的海遥突然看到前方有人,着实吃了一惊。听到隐卫们的欢呼声,她望向黑发飘扬的项羽,心里再度一惊,他的身边怎么只有二十余人? 项羽脸上的冷意缓缓退去,心里柔情不住涌动,默默地凝视着渐行渐近的海遥。 海遥把怀中的孩子交给隐卫,勒马站在项羽前面,“江边并无船只,我们如何渡江?” “我们!”项羽仍然紧紧地盯着海遥的眼睛,从中感受到了她的心意,胸中涌动的柔情开始激荡起来,意从心生,不自觉间声音已是无比柔和,“你愿意跟我回江东?从此,你们母子和我一起生活?” 海遥眼神坦诚,声音真挚,“我实话实说,若你同意,我们母子就和你一起生活。如果不同意,渡江之后我们各奔东西。” 项羽心中的激动缓缓消散,“你说。” 海遥笑容苦涩,“我的疗伤期很长,暂时还不能完全放开心胸重新接纳一个男人,也许几个月后,也许几年后,我会喜欢上你,愿意与你共同生活。可是,也有可能,我这辈子也不再对任何一个男人动情。” 项羽轻轻舒了口气,向隐卫伸手,把少阳接到自己怀里,朝海遥微微一笑,“海遥,我愿意等。即便你永远也无法对我动情,我也愿意照顾你们母子。” 海遥眼眶湿润,与项羽相视而笑,两人并辔顺着江边向前缓行,边走边寻找接应的乌江亭长。 刘邦兵分两路,一路从前面包抄,一路在后面紧追不舍。一个时辰后,他已威风凛凛地截在项羽前方。 风雪交加,视线模糊,过厚的积雪使得一切声音听起来都很轻。因而,等到楚汉双方听到声音发现对方时,三部分人马已经相当接近。 后有追兵,前有强敌,项羽把少阳郑重地交给海遥,盯着面色平静的她,柔声道:“我们交战时,你们趁乱离开。只要你和孩子在,我就一定会活着去找你们。” 海遥的目光始终没有移向刘邦,只停留在项羽身上,“你保证,只要我和少阳在,你就一定要活着。” 第一次从海遥嘴里听到她需要自己,项羽十分高兴,虽处于劣势,胸中仍然豪情万丈。他轻轻拍了拍襁褓中已经醒来的少阳,大笑着道:“孩子,跟着娘亲先行离开,我会去找你们的。” 雪球落在少阳脸上,雪遇热融化,冰水顺着温润的小脸蛋流进脖子里,新奇的感受过去是惊惧,孩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项羽和颜悦色地望向隐卫头目,“他们母子的安全就交给你们了。” 隐卫头目郑重答应。 孩子的哭声传到刘邦耳中,他心里一激灵,恍惚的头脑顿时一阵清明。望着正与项羽依依惜别的海遥,他的身子无法抑制地打了个寒战,庆幸固陵城前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没被眼前这个女人蒙蔽双眼。 这个女人根本就是水性杨花,用情不专,什么孩子是他刘邦的,纯属谎言! 刹那间,刘邦放下所有的疑问,神情阴狠,瞪视着项羽,挥下手中令旗,“杀!” “杀!杀!杀!” 隐卫们把海遥簇拥在中间,顺着江边退向兵力少的地方。训练有素的战马并不惧水,马蹄飞扬间,四溅的江水不时洒在少阳脸上,少阳哭得声嘶力竭。 胯下骏马日夜不停地长途奔袭,体力早已透支。感觉到乌骓马四蹄疲软,项羽翻身下马,扔掉手中红缨刀,抽出腰间佩剑与汉兵搏杀,虽说没有居高临下削得痛快,却也是一剑一个,瞬间,身后已有十多具尸首。 项羽面前的汉军看得心惊胆战,他们都曾听说过,项羽嗜好削葫芦,一刀一个人脑袋。没有想到,短兵器也一样厉害,每挥出一剑必有一名汉军死去,剑剑不空。 黑色斗篷的遮掩下,刘邦根本看不到海遥母子俩的模样,他收回盯在她后背的视线,望向惨烈的杀戮战场,眼神越变越冷,这个男人必须得死!既为了江山社稷的稳定,也为了一泄心中的愤恨。 见刘邦抽出佩剑,张良赶紧阻止,“大王,眼前你的生命比任何人的生命都重要,否则,即刻平定的天下会再次四分五裂。” 刘邦阴冷的目光扫过张良,再望向项羽时,双眼燃起熊熊怒火,咬着牙恨声道:“这个男人必须得死在我手上。蒙奕,听命。” 蒙奕策马而出,“末将在。” 刘邦冷声吩咐:“把那十一人截回来。” 蒙奕转身欲走,刘邦咬了下牙又交代:“除了那个女人……和孩子外,其他人格杀勿论。” “蒙奕遵命。” 望着纵马冲向战场的刘邦,张良迅速指挥身后的精兵跟上去,“你们的任务一是保护好大王,二是防止项羽伤害大王。” 五百精兵齐声应下。 听着身后气势如虹的吼声,钟离昧指挥剩余的十六骑向项羽靠拢,即便是死,也必须保证项羽是最后一个死去的人,这是为人臣者必须要做到的,也是他的使命。 蒙奕一行五十人从项羽左方驰过,项羽抢过一匹马翻身上马。奔袭中,右臂直直地伸向一柄袭来的红缨长刀,眼见右臂就要触碰到刀锋,项羽身形一矮,以一种常人无法做到的姿势,迅速夺过红缨长刀,一路向前冲去,被削的汉军头颅呈弧线排列着纷纷落下。 刘邦双眼里没有任何人,只身向项羽冲去。外围阻拦的季布来不及躲闪,被他拦腰斩杀。 鲜红的液体洒在钟离昧脸上,他悲声嘶吼:“季布!” 项羽迅速转身,恰好见到肚腹被剖开的季布直直地倒在马下,翻滚中被奔跑的马匹踩成肉泥。项羽仰天悲啸一声,眼中翻涌的满是愤怒与悲伤。他掉转马头迎向刘邦,“逆贼,拿命来。” 世间最勇猛的两个男人,汉王刘邦用的是剑,长剑灵巧锋利,霸王项羽用的是红缨长刀,长刀敏捷迅速,你来我往间,雪飞风舞,一时天地间风云变色。刘邦虽然武功比不上项羽,可一路奔行的项羽却疲惫不堪,渐渐落于下风,长刀越舞越慢,好几次都险些中招。 钟离昧暗中抬起胳膊,对准刘邦,那是虞子期死前特地交给他的新式武器,交代他紧急时可用来自救。 一直密切注视着周边动静的张良,手中长剑指向钟离昧,快捷无比地挥下,身后百余名弓箭手齐齐射向钟离昧。 钟离昧的手还没有来得及用力,整个人已被射成刺猬。望着胸前密密麻麻的箭,忍着噬心之痛,他努力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用尽全身力气哆嗦着按下袖箭机关,袖箭斜斜飞出。他直直向后倒去,一双眼睛却凝视着射出的袖箭。见到袖箭只是从刘邦肩头擦过,并没有伤及刘邦要害,他眼中缓缓流出两行清泪,“大王,离昧去了,你要多保重。” 项羽分神看向钟离昧,惊痛间,竟忘了身前的敌人。刘邦瞅准机会,长剑狠而准地斩向项羽的脖颈。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视线凝聚在刘邦手中的长剑上。眼见剑锋就要斩到项羽身上,被蒙奕赶回来的海遥厉声喊道:“项羽,躲开!” 惊醒了的项羽向后一躺,后背贴在马背上。饶是刘邦反应迅速,也来不及改变攻势。 海遥用鞭子狠狠抽向马臀,吃痛的马儿横冲直撞地冲过去,阻隔在她与项羽之间的汉军纷纷退让。 眼见疯狂的马儿径直前冲,项羽抢过海遥手中的缰绳狠狠一拉。马儿仰天嘶鸣,马背上抱着孩子的海遥被掀落。 刘邦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地直起身伸出双手。项羽却抢先一步抱起海遥母子,先检查少阳,见孩子毫发无伤,才温和地问海遥:“可有伤着?” 海遥的目光始终不与刘邦触碰,仿若她从来都不认识这个男人,唇角微抿朝项羽轻轻摇头,“没有伤着。不过,隐卫们……” 项羽目光一黯,“海遥,连累你们母子了。” 刘邦握着剑的手轻轻颤抖,海遥竟然当他不存在,愤恨直冲脑门,剑尖直直地指着项羽,“项羽,他们忠心耿耿为你拼杀,难道你一定要让他们死无全尸才会投降吗?” 项羽身边的楚将只剩下八人,而且这八个人已是伤痕累累。大势已去,再负隅顽抗下去也改变不了惨淡的结局,项羽的目光逐个扫过他们,“我项羽不是一个好君主,你们跟着我受累了。今天,我项羽大势已去,你们都是英勇顽强的英雄,跟着我也是为了平定天下,现在天下基本大定,大丈夫能屈能伸,你们……还是保全性命要紧。” 八名楚将早已存了必死之心,因而听了项羽的话后他们非但不领情,还觉得受了莫大的侮辱,他们不敢置信地盯着项羽。 项羽无奈之下忽然下马,站在八名楚将身前郑重一揖,“项羽恳求你们,保全自己的性命。” 八名楚军虎目含泪,翻身下马,齐刷刷地朝项羽还礼,艰难地答应下来:“末将遵命。” 项羽转身走向海遥,把他们母子揽在怀里,边抚摸着少阳的小脸边亲吻海遥的鬓角,“如果有来生,可愿意做我的夫人,与我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海遥热泪滚滚而落,凝视着项羽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回答:“如果有来生,我们一定是一对荣宠共享患难与共、不离不弃彼此信任的夫妻。” 刹那间,刘邦像坠入了世间最阴寒的冰窖,打起了寒战。这是那个星夜,他和她彼此许下的诺言。可现在,她却在他面前,对另一个男人许起同样的诺言,相约来生。 项羽闭上双眼,把海遥母子紧紧揽在胸前。力道过大,让海遥隐隐觉得臂膀生疼,可她却不想动,骤然受到挤压的少阳却哇哇大哭起来。听到哭声,项羽放开海遥,盯着少阳的小脸,“下辈子,咱们一定要做父子。” 刘邦呼吸一窒,项羽的意思,难道这辈子他们不是父子?难道是项羽的计策,为了保全孩子的性命?可是,依海遥的性情,她绝不会让孩子乱认生父。难道说……他突然间不敢往下想了,如果是真的,他怎么面对他们母子? 少阳停止了哭闹,泪水还挂在脸上,就眨巴着一对乌溜溜的大眼咧嘴笑起来。 海遥努力想忍住泪,泪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项羽将手指放在唇边打了个呼哨,乌骓马快速冲进包围圈,他翻身上马,瞪视着刘邦,“无论你对海遥是否还有情谊,可少阳总归是你的骨血,看在她九死一生诞下孩子的份儿上,放他们母子一条生路。” 刘邦的心狂跳起来,他执著于她是不是背叛了自己,张良执著于一个帝王不能过分在意一个女人,为了江山,为了天下,他一次又一次强迫自己否定对她的感情,可越是这样,内心深处对她的渴盼就越强烈。现在,他真的迫切想要一个理由,让她重回自己身边的理由。孩子的身份,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理由。 海遥脸色一寒,尖声反驳项羽:“我们母子跟他无关。” 刘邦心里猛地抽搐,她确实恨透了他。若孩子真是他的,他要怎样才能消泯她心中的恨? 项羽目光柔和地看了一眼海遥,“你不能改变他父亲的身份,难道你想让少阳死在他亲生父亲手上?!” 海遥哑然,是啊,刘邦绝不会让项羽的骨血继续活着,斩草必须除根。 项羽的笑容凄凉起来,深深地望了海遥最后一眼,“记住,我们的来世之约。” 流着泪的海遥破涕为笑,重复着刚才的约定:“若有来生,我和你荣宠共享患难与共,做一对彼此信任不离不弃的夫妻。” 项羽两腿一夹,乌骓马如离弦之箭越众驰出,正要撞开汉军打开缺口,项羽却轻拉缰绳,马儿毫不犹豫地冲向乌江,一人一骑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 海遥死死地盯着巨浪汹涌翻滚的江面,喉咙里呜咽着似哭非哭的悲号,从这一刻开始,除了少阳她真是一无所有了。 刘邦呆呆地望着海遥,既不敢轻易去安慰她,又不知道怎样开口询问孩子的事。 张良策马上前,“大王,这八名楚将你准备如何处置?” 刘邦看着已向海遥慢慢靠拢的八个人,沉声交代张良:“能跟随项羽突围成功,说明他们不止英勇卓越,也深谙用兵之道。化整为零的楚军并未完全消灭,绝不能让他们轻易与楚军会合。” 张良明白刘邦的意思,点点头,手中令旗重重挥下,瞬息间,簇拥着海遥的八名楚将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海遥又心痛又惊怒,冷意森然的目光对上刘邦的视线,一字字道:“这一生,我最痛恨自己的就是爱上你和信任你。我发誓,从今以后,我若再看你,就剜出自己的眼珠,我若再想你,就剜出自己的心。” 刘邦的身子不可抑制地轻轻颤抖起来,海遥怨毒的目光就如一把利刃,狠狠地剜着他的心,“可是,孩子……” “孩子是你的,不过,我绝不可能让孩子跟一个嗜血的父亲生活在一起。”海遥冷冷地收回目光,抱着孩子踏着地上四处流淌的鲜血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孩子真是他的。刘邦心头一阵激荡,翻身下马就要去追海遥。 张良赶紧下马阻拦,“大王,这也许只是保全孩子的一个谎言。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大王,要三思啊。” 刘邦面色惨白,“若孩子是我的,难道我要亲自血刃自己的亲生骨肉。” 张良哑然。 刘邦推开张良就要去追,却见风雪的尽头,一支精良的军队飞速而来。他心中一凛,所有的理智瞬间回归,刹住步子翻身上马,“准备战斗。” 北风呼呼地吹着,海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隔着人命隔着鲜血,项羽和苏瑞依然是她生命中除了刘邦之外最重要的人,几日之内,他们先后死去,即使她足够坚强也禁受不住。 她不知道身后的刘邦目光一直追随着她,也不知道前方赶来的韩信心里眼里全是她。 快乐的日子太过短暂,痛苦伤悲却绵绵无期。若不是怀中还有个孩子,她真想追随项羽跳进乌江。不是殉情,是真的不想活了,活着太痛苦,死了反而是种解脱。 前世中,即便是阿积,她都不敢完全相信。几次前往香港,她每次都悄悄地窥探亲生父母,却不敢去认他们,虽然也是为了他们的安全着想,可更多的却是她不相信他们会认一个国际杀手做女儿。她害怕,在某一天他们亲自带来刑警抓捕她。孤岛的生存法则中,没有信任这个词语。再生为人,在这么一个新的环境里,她希望能过上与上一世不同的生活,因而,在与刘邦相知相爱后,她庆幸自己再度找到了幸福,庆幸选择了一个可以信任的男人,庆幸自己终于可以放开心胸去爱去恨,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一次受伤后的小小误会,他竟然就轻易选择了背弃。 为什么?难道人与人之间除了尔虞我诈、互相猜忌,就没有坦诚相见、彼此信任了吗?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项羽能在知道她的背叛后还悉心呵护,到底是她与刘邦的爱不够强烈不够真诚,还是项羽比她和刘邦更懂得爱? 海遥茫茫然不辨方向地走着,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走到韩信马前。 眼前的女人浑身上下毫无生气,脸上更是死一般的苍白,韩信心痛得骤然一缩,情不自禁地轻声叫道:“海遥。” 海遥抬起头,双眼满是迷惘地盯着韩信,看了好一阵子才认出眼前的人是谁。目光扫过他身后威风凛凛的汉军,她轻蔑地冷冷一笑,绕过排列整齐的汉军继续前行。现在的她,不想见到汉军里的任何一个人。 韩信敏锐地捕捉到海遥冷眸里的不屑,掉转马头匆匆向弟兄们交代:“你等速速与大军会合,赶往齐地。若我一个月后还不回去,你们随机应变,可离去,也可继续追随汉军。切记,万万不可再起内乱,天下已定,再生乱必定被诛。” 韩信招募的兵马,性情大多像他,不喜拘束,率性而为。听了韩信的话,队伍虽然还算整齐,嘴里却已嘻嘻哈哈着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有的说:“天下已定,老子可要找个婆娘过无拘无束的日子去,谁稀罕当官谁去当好了,反正老子是回家了。” 有的说:“没有了齐王,本大爷才不受那帮兔崽子管呢,娘了个皮的,俺也回家讨媳妇去。” 韩信丝毫不理打马而来的刘邦与张良,随口向一名将士要来一匹马,牵着就向海遥赶去。 第二十七章滴血认亲,亲也不亲 历经四年的楚汉战争,以西楚霸王项羽被逼投江的乌江自刎而告终,取得最终胜利的汉王刘邦在定陶汜水之南即皇帝位,听从谋臣的建议,入都关中,以栎阳为临时都城。 这一天,风和日丽,青衫红袖,蜂蝶乱飞,令人不饮自醉。大汉天子刘邦宴请群臣,席间,觥筹交错,君臣共饮。刘邦显得特别高兴,举起纯金酒樽,“你们都说实话,朕为何能够夺取天下?项羽又为什么会失去天下?” 陈平率先起身,“皇上谋略非常人可比,征战四方时又能身先士卒,皇上取得天下乃众望所归。而项羽任人唯亲,独断专行,除了身边的五副将外不信任任何人,失败乃是必然。” 群臣众说不一。 刘邦把樽中酒一饮而尽,笑道:“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朕不比张良。镇国家、抚百姓、供军需、给粮饷,朕不比萧何。指挥百万大军,战必胜,攻必克,朕不比韩信。这三个人都是人中豪杰,他们为朕所用,所以朕能取得天下。而项羽身边只有一个范增,不但不去重用,还顺水推舟借陈平之手驱逐他,因此,会败在朕的手中。” 萧何正喝得畅快,未及作出反应,张良已满脸惶恐起身跪在刘邦面前,“皇上知人善用,用人不疑,这是我大汉胜利的关键。可臣身为谋臣,为皇上谋寻退敌良策是应该做的啊。” 萧何已经反应过来,赶紧跪在张良身边,边拭嘴边酒渍边道:“让汉军填饱肚子,安抚百姓是臣应该做的。臣不敢居功。” 刘邦的目光扫过张良和萧何,心里却突然想起至今仍然没有消息的韩信,脸上的笑容不由僵住了,他想起了海遥,也想起了那个孩子,他们身在何方?生活得好不好? 张良擅长权谋,又与刘邦日日相处,刘邦表情的细微变化都逃不过张良的眼睛,张良知道刘邦又想起了海遥,他也知道此时此刻不宜打断刘邦的思绪,可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于是,他朗声道:“皇上,齐王韩信数月不回封地,臣认为,皇上应尽快接收他治下那些将士,迟则生变啊。” 这也是刘邦一直担忧的问题,但天下初定,他一直不敢擅动这些厥功至伟的异姓诸侯王。韩信三月未回封地,这确实是收回其兵权的最好时机,张良在这个时候提出,显然也是觉得时机已经成熟。 群臣纷纷应是。 刘邦故作为难,沉吟很久后看向张良,“削去齐王封号,降为淮阴侯,派樊哙前去,把那些将士编入汉军。” 张良赞叹:“大王仁厚,是臣等的福分啊。” 萧何望向樊哙,却见他的位置上空无一人,忙问身边其他大臣,大臣说,樊将军云游在外的夫人突然归来,樊将军出城去接了。 萧何暗骂樊哙浑蛋,赶紧向刘邦解释樊哙的去向,刘邦不在意地摆摆手,“那就派周勃前去。” 周勃接旨退下。 刘邦望向萧何,“天下已定,建都立国刻不容缓,都城新址已定咸阳。朕命你负责都城建设。切记,今天下初定,民穷财尽,不可将宫殿造得过于奢华。” 萧何应下。 群臣纷纷夸赞大汉天子一心为民。 乌江边。 海遥抱着少阳呆呆地坐在江边,双眼直直地盯着汹涌东去的江水,半天不说一句话。 她身后,韩信默默地凝望着她的背影,眼眸中除了绵绵深情,还有一丝丝的无奈,一丝丝的忧伤。 一岁多的少阳吮吸着自己的小手指,身子不安分地扭来扭去,显然早已不耐烦。 韩信大步走过去,把少阳从海遥的手里接到自己怀中,边笨拙地轻拍着哄他边柔声劝失魂落魄的海遥离开,“今天风疾,这里水汽又大,你身子虚弱,早些回去吧。” 海遥木然地收回目光,起身往回走。 韩信望着宽大裙裳里海遥纤细的身姿,心里很不好受,现在的海遥就如同一具没有生命的玩偶,有时候手持一卷书就能发半天呆。吃饭的时候、散步的时候……她都能随时随地走神。沉思几天后,他辞退了帮忙带少阳的大婶,可让他想象不到的是,抱着少阳的她竟然常常徒步走到乌江边,母子俩一坐就是一整天。她对项羽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情?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路上,各怀心事的两个大人沉默不语,少阳却玩得不亦乐乎,用粗壮的小手不断去抓韩信鬓角的碎发,边抓边咯咯直笑。 海遥突然回头,看一眼少阳,而后望向韩信,清澈的眼神很是明净,“此生我不会再爱上任何一个男人。至于来生,我和项羽已经有约定。韩信,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没有用的。” 韩信心头震惊,她居然和项羽约定了来生,她和他感情竟然这么深厚。一阵苦涩从心头蔓延开来,可韩信脸上却依然微微笑着,“我不想来世,无论你是不是爱我,我都想让你快快乐乐、开开心心地过好这辈子。海遥,无论你对项羽的感情有多深,可斯人已逝,我想他也不想让你自悲自苦,为了少阳,为了你自己,也为了……项羽能够安心,还是振作起来吧!” 海遥愣了一瞬后回过头,向前默默缓行。直到走到暂时居住的小院落前,才再一次开口:“截止到现在,我与项羽之间并无男女之情。是我欠他太多,却又没有弥补的机会。” 韩信心头一阵狂跳,试探着追问:“那么,你还爱刘邦吗?” 海遥心头一窒,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韩信不敢再问,但又不想轻易放弃这个难得的交流机会,踌躇很久,直到两个人前后走进厅房,海遥从他怀里接过孩子转身准备回自己房间时,他突然抓住她的手,“海遥,无论你现在爱着谁,给我个机会,让我照顾你们母子。” 海遥挣了下,没能挣脱韩信的手,便任由他握着,面色平静道:“我不想再欠任何人。等我过了心里这道坎,我会带着少阳离开,找一个清静的地方独自生活,不依靠任何男人。” 韩信压下心头的悲伤,慢慢松开海遥的手,盯着她的眼睛,一字字道:“海遥,我韩信性情如何你也知道,我决定的事任何人都无法更改。只要我心甘情愿,你不用觉得欠我。也许有一天,我会改变心意,会有我想去追求的爱人,到那一天,即便你很爱我,我也会为了她而离开你。所以,我们做一对非关风月,只为真心的朋友吧。” 海遥怔怔地望着韩信,似是不相信这番话会出自他之口。 韩信苦涩一笑,“给你下药的事你就忘了吧。当时年少,一时糊涂而已。” 海遥抿唇欲笑,可笑容还未展开就消失在眼角眉梢,“男人和女人之间,非关风月只为真心,谈何容易!” 看少阳小嘴不时咂巴几下,韩信倒了杯水递给海遥,韩信一直盯着他们母子,“你放心,以后相处中,我若一不小心冒犯了你,你随时可以离去。” 海遥手一顿,水从少阳嘴角流下,快速滑向脖颈中。韩信一手飞快地接住水杯放在案几上,一边为少阳擦拭,怕痒的少阳咯咯大笑。海遥望着孩子的双眸之中满是温柔,“我只想安静地生活……” 海遥的话还未说完,院落里突然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大王,栎阳传来消息,张良那厮提议皇上收回齐地的驻军,皇上当时就下旨降您为淮阴侯,大将军周勃已自栎阳出发,全权接手驻军。” 韩信眼中精光一闪,推开窗子,向来人交代:“你们如果不愿意追随周勃,尽可离去。切不可再起内乱,刘邦已经登基,大汉天下已经初定。再度生乱,刘邦会号召天下诛杀你们。” 来人并非一人,他们也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听韩信仍然没有回封地的意思,不约而同纷纷跪在地上齐声哀求:“大王,我等愿意追随于你,固然是因为战乱之下民不聊生,我等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可更大的原因却是,我们觉得追随你有出路。大王,现在正是封侯拜相的好时机,您不能……” 韩信冷冷地截断他们的控诉,“我韩信之所以扫平诸国,不是想封侯拜相。你等想寻出路,跟随周将军是最好的选择。” 来人仍是苦苦哀求,韩信渐渐不耐烦。 说来也怪,少阳虽然只是个孩子,可无论是纵马奔袭还是兵荒马乱之中,只要想睡就绝不受影响。海遥把熟睡的少阳放在榻上,安置好后走到韩信身后,从窗子间隙看了一眼院落里黑压压的将士,目光转向韩信,“你回去吧!建功立业是每个男儿的梦想,他们当初选择追随你,是对你的信任,你不应该在分享胜利果实的时候弃他们于不顾,这不是大丈夫所为。” 韩信回过身静静地看着海遥,他知道她只是想让他离开,并不是真心为他着想,可他仍然暗自开怀,“跟着我一起走。安顿好他们后,我们立刻远走天涯,去你想去的地方生活,我们之间就如同兄妹般相处。假若有一天,我相中哪位女子,你也好帮我把把关,看她是不是可以成为相夫教子的好女人。” 海遥微微笑着摇头,“我暂时还不想离开这里。” 来人似乎明白韩信留在这里的原因,隐约间又听到韩信与海遥的对话,便觉得海遥应该能左右韩信的决定,于是,来人齐齐开始央求海遥:“姑娘,我们知道大王是为了你而数月不回封地……” 韩信并不阻止来人去求海遥,只是一直望着她。 海遥悠悠轻叹,“我真的能随时离开吗?” 韩信呆怔一瞬后大笑出声,为防海遥变卦,赶紧指天立誓,“我韩信在此立誓,假若有一天海遥想离开,我一定痛痛快快答应,不会犯浑,也不能阻拦。若违此誓,不得好死。” 海遥心中还有其他顾虑,想了想后望向韩信,“我不希望听到关于刘邦的一切消息。” 韩信郑重地点头,“你放心,绝不会。” 蜡烛燃尽,房内光线黯淡下来,手搭在紫末腰际的樊哙昏昏欲睡,毫无睡意的紫末正想翻身坐起,房外突然响起萧何的喊声:“樊哙,出来。” 虽然栎阳是临时都城,可臣子们的府宅并不大,樊哙又是不重视这方面的粗人,除了伙房里有个烧饭的大婶,府宅里连个护院都没有。所以萧何才可以长驱直入直闯后院,还好知道紫末已经归来,没敢直接推门。 见羞窘不堪的紫末拉起被子蒙着头,樊哙光着脚跳下床,推开窗探出身子,扯着嗓子就骂:“你这个狗娘养的,有什么事一定要找到府里说?” 月色微明,树荫下的萧何飞快地瞟了一眼房里,樊哙下床时早已拉下帷幔,虽知萧何望不见什么,可心里依然十分不舒服,“有屁快放,放完了赶紧给老子滚。” 萧何啐一口,“你这个浑蛋真不知道好歹,若不是老萧我念着早些年咱俩那点儿旧情,我才懒得管你呢。” “赶紧说。” 萧何走近几步,压低声音道:“现在的皇上已不是当年的沛公,你我虽是开国功臣,可也要时刻牢记君臣之礼,切不可再像以前那样犯浑。” 樊哙顿时沉默了。 萧何轻叹一声:“不为了自己,也要想想身边的人。” 樊哙想了会儿,“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萧何点点头,“这些并不是小事。樊哙,前日宫宴上你擅自离开的事,已经有人上奏了,若不是张良挡了下来,你哪还能安稳地躺在府里睡觉。伴君如伴虎,皇上现在是有很多事需要仰仗张良与我们,假若有一天,皇上不需要了,你想想后果。” 樊哙隔窗抱拳,“谢谢你,老萧。” 萧何摆摆手离开,“我明日一大早就要赶赴咸阳,以后咱们就自求多福吧。” 樊哙望着萧何远去的背影,心里有说不出的疲惫。萧何说的那些他都明白,也切身感受到了登基之后刘邦的变化。萧何说得不错,伴君如伴虎,他真担心有哪一天会一不小心捋了虎须招来杀身之祸,自己死了没关系,但紫末怎么办?也许,真到了离开的时候了,远离政治,远离权力旋涡,和紫末去过闲云野鹤的日子。 听到外面已无声音,紫末披好衣裳走到樊哙身后,伸出手环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背上,“樊哙,皇上已经功成名就,如果你无心富贵,咱们就离开吧。去找海遥,我们和她生活在一起,帮她照顾照顾孩子。我也有个可以说话的人,她心里太苦了。” 樊哙点头后重重地叹了口气,“是啊,她的心虽然不在项羽身上,可他毕竟是孩子的亲生父亲,皇上当着她的面逼死了项羽,这……” 紫末松开手,转过樊哙的身子,与他面对面站着,“那个孩子不是项羽的,是皇上的。” 樊哙双眼瞪得滚圆,难忍心头震惊,“海遥亲口对你说的?” 紫末的泪突然滑落,“我先从韩信口中得知。在乌江旁边的村子里寻到她的时候,我曾当面向她求证,虽然她没有当面承认,可当时却失声痛哭。” 樊哙思索片刻,突然推开依在他胸前流泪的紫末,“我们离开前,我要为海遥做件事。” 紫末仰头看着樊哙,欣喜地问:“做什么事?” 樊哙手脚麻利地穿好衣袍,系好束带,“无论皇上心里怎么想,我一定要让他知道,海遥从不曾背叛他,那个孩子就是铁证。紫末,皇子皇孙怎么能流落在民间呢,你想过其中的利害关系吗?” 紫末走过去,紧紧地握住樊哙的手,清亮的目光里全是犹豫,“可是,海遥她并不想……” 樊哙盯着紫末,“这是她的宿命。皇上和我不一样,谁让皇上是大汉天子呢,她只要爱他,就必须尝试着接受那些姬妾。除非她不再爱他,或者,皇上愿意放弃皇位。” 紫末自然知道海遥还对刘邦有情,也清楚刘邦不可能放弃皇位。 见紫末半晌无语,樊哙重重一叹,“若韩信有心,就等海遥对皇上完全失望吧。到时候,海遥若想走,谁也拦不住。” 紫末悠悠一叹,“你注意安全。” 樊哙点点头,踏着月色径直向行宫的方向走去。 自从登基,既要平定诸侯王的叛乱,巩固统一局面,把四分五裂的诸侯割据逐步统一,又要建章立制,采用休养生息的宽松政策治理天下,迅速恢复生产发展经济安抚百姓,要逐渐把分崩离析的民心凝聚起来,大汉天子刘邦常常从日出忙到深夜,这天,把最后一份奏章批完已是二更,揉揉眉心,招来宫人,准备回寝宫休息,一出殿门,抬头间,他才发觉夜空中竟然繁星点点。 越想忘记就越不能忘记,刘邦发现自己再次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夜晚,那夜也如今天一样,星光璀璨,空气清新,他和她在河边的巨石上,彼此间毫不保留地交付了自己的身心,并许下了天长地久的诺言。 鸿门堡中如果是误会,那么,乌江边上的来世之约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情到深处,依依难舍?海遥,你心里的人究竟是谁? 不由自主,他紧紧地握起双拳,指甲深陷肉里,却隐隐感到痛快。比起噬人心神的思念,这点疼痛根本不算什么。 见刘邦仰望半空,提着灯笼引路的宫人静静地站在旁边等候。 刘邦盯着最亮的那颗星星,忽然开口:“传张良进宫。” 宫人一愣,正怀疑自己是否听错时,刘邦再度开口:“让他即刻进宫。” 宫人飞也似的离开。 刘邦又望向夜空,她的眼睛还像星星那么明亮吗?她还愿不愿意回到他身边? 栎阳交通十分便利,秦曾在此定都三十四年,经商鞅变法,此地商业十分繁荣,商贾富户的豪宅鳞次栉比。就在这些豪宅中央,坐落着汉室的临时皇宫。比起咸阳大秦原来的王宫来,这里并不大,可因当年秦孝公偏喜黄色,宫殿楼阁都是明黄色。刘邦入驻后,再度以同样的色调粉刷,宫灯照射下,熠熠生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樊哙抬起手臂遮着眼前的光,行色匆匆往前赶。几个宫人焦虑地跟在他身后,不住地哀求,皇上已经安歇,樊将军深夜闯宫,他们担待不起。 樊哙对刘邦虽然早已生出忌惮之心,可他觉得,为了紫末也要为海遥做这件事。否则,他和紫末永远不会心安。 正行走间,一个黑乎乎的影子迎面而来,樊哙一个不察,两个人就撞了个满怀。 两人同时开口大骂。 樊哙嗓门洪亮,“哪个兔崽子走路不长眼睛。” 来人压抑着的声音道:“让道,耽误了皇上的大事,小心狗头落地。” 樊哙一听,伸手拉住来人的衣领,“皇上现在在哪儿?” 来人也听出是樊哙的声音,赶紧掌嘴,边掌边回答:“奴仆着急出宫传张良,请樊将军恕罪。皇上现在还在鸿烈殿。” 鸿烈殿正是刘邦批阅奏章的地方,樊哙松开侍卫的衣领就往那里走。 执笔而站的刘邦不断书写着两个人的名字,力透纸背,海遥、刘季……海遥、刘季,一遍又一遍,一张又一张,直到脚下、案几上堆满墨迹斑斑的帛书,他才重重地叹了口气停下来。 压抑的时日越长,他越明白自己的心意。鸿门堡之后,他迅速娶了两房姬妾,当时确实是因为羞愤攻心,急切地想向世人证明,他刘邦并不是非海遥那个女人不可。可是,后来他已经慢慢明白,她的心并不在项羽身上,可他却一直强迫自己不去想她,不接受她的任何说辞、任何辩解。入住栎阳这座宫殿,他撇开一切干扰想了无数个日夜,悲哀地发现,他之所以会那么做,只是在江山和她之间做了个选择而已。因为他明白,在娶了那么多姬妾后,她不会再心贴着心跟着他。让她回来,他和她之间只会互相伤害。 乌江边上,她的目光始终不与他对视,她的关心、伤悲只围绕着另外一个男人。当时,他以为自己会嫉恨会恼羞成怒,可让他始料不及的却是,心里更多的居然是恐慌、留恋。 在知道她恨他时,他居然会害怕完全失去。在那一刻,他明白了,在他失去选择的机会时、在知道她将永远离开他的生命时,他自己的生活将不再完整,他的心也将永远缺失一角。 而那个孩子是上天给予他的机会,让她必须重回他身边的机会。 想到这里,他心中稍稍一松。他会让她母仪天下,从此他的枕边也只有她一个人。时间长了,他一定会暖热她的心,他和她也会回到以前。 “皇上。”手推在殿门上的樊哙及时停住步子,“是臣,樊哙,臣深夜进宫是有要事启奏。” 刘邦弯腰拾起地上那一张张满是海遥名字的帛书,连同案几上的一起卷起,藏在堆积如山的奏章后,坐回龙椅上朗声道:“进来。” 樊哙推门而入,大步走到案几前正要行君臣之礼,忽然发现案几下有张帛书掉落在地,他弯腰拾起正要递到案几上,却发现上面尽是海遥的名字。他的手顿了下,目光从帛书投到刘邦脸上,“皇上,这……” 刘邦心里十分狼狈,但脸上还算从容,从樊哙手中接过帛书顺手搁在案角,“有何要事需要深夜进宫禀报?” 紫末与子婴在秦宫出双入对时,樊哙也曾做过这样的事,一遍又一遍书写紫末的名字。突然间,他对刘邦和海遥之间的感情有了新的感悟,他认为,刘邦心里的女人其实就是海遥。有了这个认知,他心里所有的不安和忐忑通通消失,一个主意迅速在脑中生成。 “皇上,臣妻前几日从乌江边的一个村子赶回来,她告诉臣,夫人身子极度虚弱,无力照顾皇子,这样下去……”樊哙满脸焦急,却不再往下说。 面色大变的刘邦霍然站起,焦急地催促:“他们母子在什么村子?夫人到底怎么样了?” 樊哙悄悄松了一口气,“就在垓下村西边。夫人茶饭不思,瘦得不**形。” 刘邦这才回过味来,盯着樊哙,双眉陡然皱起,“你是说夫人只是瘦弱,身体并无病痛?” 刘邦眼神冷冽,浑身上下迸发着不怒而威的帝王威严。樊哙打了下寒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皇上,臣知道夫人深爱着您,既然您心里也有夫人,不如把他们母子接回宫。难道您希望他们母子被齐王韩信照顾吗?难道您希望皇子叫旁人为父亲吗?” 他刘邦的儿子怎么能叫别的男人为父亲?握紧的拳头重重地砸向案几,刘邦震怒地盯着樊哙,“朕的事何需你等操心,还不退下。” 樊哙一愣,刚才他清楚地感受到刘邦对海遥的深情,可转瞬间刘邦便翻脸不认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信也许会成为他儿子的父亲,刘邦只觉得心里突然间伸进无数只手,撕扯着纠缠着,没有钻心的疼痛,却堵得他无法呼吸。 樊哙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虽知再说下去很有可能触怒天颜,可他咬咬牙后决然地站起身,走上前拿起那张写满名字的帛书,“皇上,臣知道你也放心不下夫人。夫人虽然是个骄傲的女人,可在大是大非面前相当明理,对皇上来说只是一道诏书,可对夫人来说却是一个台阶。皇上,看在皇子的面子上,让她回来吧!” 对海遥还有留恋是刘邦内心深深藏着的秘密,突然间被暴露在外人面前,刘邦已觉得内心十分狼狈,樊哙还不知趣地一次又一次提起,刘邦怒不可遏地扫落案几上所有的物件,笔墨、砚台、奏章……噼里啪啦落了一地,声音惊动殿外的侍卫们,他们冲进大殿,“护驾,护驾。” 刘邦愤怒地指着樊哙,向侍卫们冷声喝道:“樊哙对朕口出狂言,以下犯上罪不可恕。你等速速将他拿下关入监牢。” 侍卫们一拥而上,樊哙丝毫不敢反抗,任由侍卫们反剪着双手,推搡着往殿外走。就在即将跨出殿门的刹那,不死心的樊哙用力转过身子,“皇上,你再不接回夫人,夫人会被韩信带走的。” 刘邦气得身子发抖,却不愿意在侍卫们面前失态,声音冰冷低沉,没有任何感情,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杖责五十后再送入监牢。” 樊哙声音一哑,“皇上……” 侍卫们已押着他快速离开,“樊将军,不要再触怒大王了,否则,就不只是皮肉之苦了。” 匆匆进宫的张良盯着被众侍卫押着远去的樊哙,心神不安。是该功成身退的时候了,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剪除异姓诸侯王后,他和樊哙、萧何这帮老臣子就是刘邦的目标。提前对樊哙下手,原因是什么? 张良身边正是鸿烈殿前去通传他的那名侍卫,见张良面色阴暗,他赶紧开口道:“樊将军是在皇上让奴才通知大人之后进宫的。” 张良不愿意让刘邦身边的近侍窥破心事,挥了挥手,“别让皇上等急了。” 侍卫赶紧噤声。 张良跨进殿门,目光扫过案几周围散落一地的奏章,对阴着脸坐在龙椅上的刘邦恭恭敬敬地行君臣之礼,“臣见过皇上。” 刘邦看一眼准备弯腰收拾的侍卫,“退下。” 大气也不敢喘的侍卫飞快地退出大殿,并机灵地关上殿门。 刘邦盯着张良,“樊哙告诉朕,海遥要带着皇子跟韩信走。” 张良被刘邦的眼神所慑,愣了一瞬后才回过神来,虽然知道刘邦对海遥还念念不忘,可也知道身为帝王,刘邦不会轻易接受已在项羽身边生活了整整一年的女人。可是,如果刘邦不接受海遥,亲口承认孩子的皇子身份,怎么办?刘邦的真实想法到底是什么?樊哙最后的那句话他听得很清楚,自然能猜到樊哙是因为海遥母子的事才触怒刘邦的。一时间,他还真揣摩不出来刘邦的意思。 张良沉默的时间越长,刘邦的脸色越难看。 张良几经犹豫,观察着刘邦的神色变化,缓慢道:“皇子流落在外终非好事,可……” 刘邦之所以急召张良进宫,本意也是想借张良之口说出自己的心意。因而,他一听张良话锋要转,赶紧出口截断:“若落入心怀不轨的人手中,以此要挟朕,朕选择顾全大局势必就要背上心毒手辣、残杀亲儿之罪名。可若选择顾念孩子,又如何对得起天下的黎民百姓。” 张良听明白了刘邦的意思,这是要借着孩子的名义接回海遥呢。大汉江山已定,黎民百姓的生活已经稳定下来,张良知道,他已不能再逆刘邦的意思,天子之怒血流成河,出身韩国贵族的他自然懂得。于是,顺着刘邦的意思,他态度诚恳语调真挚:“皇上顾虑得是。臣即刻出发,亲自接回夫人。” 刘邦不赞同,“你不是合适的人选。” 张良沉吟一瞬,“最合适的人选是樊哙,可是……” 刘邦摇摇头,“最合适的人是周勃。你派人转告周勃,樊哙因为替海遥母子求情,已被朕重刑伺候后关入天牢。” 张良轻轻颌首,不再发表意见。刘邦把所有的事都安排好了,他只要照做即可。 刘邦又补充道:“暗中派人对紫末说,天牢里的樊哙皮开肉绽,人已经奄奄一息。萧何远在咸阳,周勃又前往齐地韩信的封地,她能求的人只有你。” 张良再次颔首,转身而去。 刘邦疲惫地靠在龙椅上,用手轻轻地揉搓着眉心。固陵城外,不止拒绝她的话太过无情,下令弓箭手射箭更是伤透了她的心,她已不可能心甘情愿地回来。他只能用这个办法,为了紫末和樊哙,即使不情愿,她也会回来。 为了天下江山,一次又一次把她远远地推出去,以后,要怎样才能挽回她的心? 晨曦初现,海遥站在一处土岗上遥望着东方。那里,瑰丽绚烂的橘黄金光一点儿一点儿跃出地平线,天色越来越亮,身后的树林子里开始传出清脆婉转的鸟鸣声。 新的一天来临了。 海遥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准备回去。韩信完全按照她的要求,把他们母子与外面的世界隔离了。在她居住的院落里,跟汉室天下有关的一切消息都传不进去。可是,她依然越来越不喜欢白天,也越来越不喜欢明亮的光线,她喜欢在黑夜里沉思,喜欢在黑夜里独自一人徒步行走。若不是少阳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她还是位母亲,还有抚养孩子的义务,她真想过晨昏颠倒的生活。 周勃迎着朝阳快步走来。 海遥觉察到对面有人,下意识地想避开。 周勃比她行动更快,站在她面前,脸上难掩惊喜,“夫人,周勃可找到你了。” 自从接到张良从栎阳传来的消息,周勃一直暗中观察韩信的一举一动,找到那处宅院,听到孩子的哭闹声后,周勃确定海遥就在这里。守株待兔整整十余日,终于等来了今天这个机会。 海遥却不愿意与周勃过多交谈,匆匆地道:“周勃,念在我曾帮你操练将士的份儿上,放我离开吧。” 周勃虽知海遥对刘邦成见渐深,可还是不希望她与韩信生活在一起。他认为,像韩信这样狂傲不羁的男人,不是女人托付终身的对象。而且,若没有刘邦暗中授意,张良不会给他传来这种讯息,见海遥绕过他就要离开,他赶紧后退两步,再度站在她面前,“夫人,皇上虽然娶了那些女人,可心并不在她们身上。自皇上登基,皇上从未让她们进出过寝宫。” 闻言,海遥停下脚步,看着周勃冷冷一笑,“既然心里没有她们又何必娶回来?利用完她们父兄的势力就弃之如敝屣,真无耻。”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周勃狠狠地掌嘴,“夫人,韩信他不是好人,他……” 海遥微微一笑,“可他却是最坦荡直接的人,他爱了就是爱了,不爱就是不爱。而刘邦呢?一边利用我的情报,一边背叛伤害我。周勃,不要再说了,我不可能再回去。” 周勃无计可施,居然扑通一声跪在海遥身前,“夫人,固陵城外皇上是不得已而为之,当时说的那些话并非出自他的真心。如果皇上真心要射你,你有自信躲过那些将士们的箭吗?他们是你亲手训练的,他们的能力怎样,你心里最清楚。” 海遥脸色一变,当时虽然箭矢如蝗,可确实没有一支箭射中她。当时,心如死灰的她没有精力多想这是为什么,而后却是不愿意去想。那些将士的能力她确实清楚,他们不应该射不中她。 周勃继续劝说海遥,试图说服她跟他回栎阳,“夫人,皇上若不那么做,那些诸侯王会怎么想……” 海遥心里涟漪四起,越想越矛盾。 出来寻找海遥的韩信目光落在周勃身上时,顿时寒若玄冰。他加快步伐冲过来,把海遥拉到身后,冷冷地对周勃道:“周将军,从今天起,离她远一点儿。” 周勃站起身,目光越过韩信望向海遥,“夫人,樊哙因为你夜闯行宫,现已被皇上关入天牢,听说,已被打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了。” 海遥身形一晃,紫末在江边的村子里找到她时,她赶走了紫末,要求紫末即刻回到樊哙身边,珍惜与樊哙相守的日子。现在,樊哙为了她被关入天牢,紫末怎么办? 韩信盯着周勃,“刘邦是什么样的人,我韩信还是清楚的。他若为了一个女人而责罚大将军,他就不是刘邦了。周勃,如果是真心为她着想,就听她的话,回去吧,只当从未见过她。” 周勃不说话,只是不死心地盯着海遥。 周勃从不说谎,海遥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从韩信身后走出,与周勃面对面站着,“紫末怎么样?” 周勃神情有些萎靡,张良派人带来的消息,他听后心里也很悲伤。他和樊哙、张良、萧何从沛郡一路跟随刘邦,同甘苦共患难,征战四方时甚至在一个锅里吃饭。如今,夺得了天下,他们间的关系却变得微妙起来,不止是刘邦,连张良和萧何与他接触时都不再坦然,言辞间躲躲闪闪。若不是帐下大将蒙奕提醒他,至今他猜不出缘由。难道说手握重兵,也是一种过错? 周勃不吭声,海遥心里惊惧起来,尖着嗓子问:“她怎么样?” 周勃轻叹一声,“她四方奔走,却没有人肯为樊哙求情。” “张良呢?他也不肯吗?” 周勃苦笑,“我被派往这里,紫末无奈之下找到张良,在他门口跪求三日三夜,他一直未现身。据紫末传过来的话说,张良府里的门房说他重病在身,根本下不了床。紫末无奈之下找到我帐下蒙将军,托他带信给我,希望我给予援手。可皇命在身,我哪能为了樊哙的事回栎阳啊。” 一直静静听着的韩信英眉紧蹙,无法分辨周勃话中真假,张良确实身子虚弱,征战时常有军师随时跟着。 周勃神色哀伤,“夫人,若你心里还有皇上,就跟我回栎阳。利用皇上对你的好,赶走那帮女人。” 海遥心中凄凉,转过身静静地凝视着韩信,“韩信,我要食言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樊哙为了我而去送死,我已经对不起雨珊和绿绫,不能再对不起紫末。” 韩信神色骤冷,盯着海遥,一句话也不说。 很久,韩信的视线才从海遥身上收回,看向周勃时变得阴狠冷酷,“如果樊哙好好地活在栎阳,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周勃脖子一梗,正要开口说话,韩信已冷冷地转身,大踏步往回走去。阳光下,颀长的身子显得冷冽孤寂。 海遥望着韩信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周勃心中忧虑散去,欣喜道:“夫人,军中那帮弟兄很想念你,抽时间去看看他们,可好?” 海遥看着眼前耿直的汉子,心口一阵酸涩,回到栎阳是为了救出樊哙,她不会进宫,更不会回到刘邦身边。那些弟兄们,不见也罢。 见海遥沉默不语,周勃的笑容退去,正要再度开口,前方韩信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周将军,只要我韩信在一天,就不要奢望收编我的军队。从今天起,我的人马只负责保护海遥母子的安全。把这些话带给刘邦。” 周勃脸色一变,望望渐行渐远的韩信,再看看身边的海遥,讷讷不能言。 海遥苦涩一笑,“不用为难,韩信志不在朝堂,只想确保我们母子平安,你只管照着他的话告诉刘邦就是。” 大汉皇室的天牢仍是秦孝公未迁都咸阳之前的牢房,虽然历经数十年,可规模仍在。 十天后,海遥和紫末在周勃的暗中疏通下走进天牢。弯弯曲曲走了小半个时辰后才找到樊哙,果真如周勃所述,趴在茅草堆里的樊哙皮开肉绽,人已奄奄一息。 紫末打量一眼阴凉灰暗的牢房,珠泪滚滚而下,哽咽道:“樊哙。” 樊哙应声抬头,忍住喉中干渴扫过牢外众人,目光落在紫末身上后,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因太过震惊,太过欣喜,以至于神情有些滑稽,“海遥,你终于回来了。” 海遥走到牢房前,“樊哙,你对刘邦说了什么?” 听海遥直呼大汉天子的名讳,而上将军周勃却仿若没听见,一旁候着的狱卒身子轻轻一颤。 樊哙挣扎着想站起身,可身子稍微一动,臀部的伤便撕扯着疼起来。他倒吸口冷气,放弃了起身的打算,侧身抬头道:“我告诉皇上,如果他不把你接回来,皇子就有可能叫别的男人为父亲。” 周勃的目光望向海遥,“夫人,那个孩子……孩子……真是皇上的!” 海遥心口酸涩,并不回答周勃的询问,只看着樊哙,“有没有这个孩子的存在,我与他都不可能再生活在一起。樊哙,紫末不会再离开你,以后做任何事之前都要想想,如果你出事她怎么办?” 樊哙的目光看向紫末,四目相望,已知彼此心中的想法,因而,再度望向海遥时,他竟微微一笑,“若你过得不好,我和紫末怎么可能过得好。海遥,如果没有这个孩子,天地之大,只要过得开心,你想去哪儿就可以去哪儿。可是,这个孩子是皇族血脉,他必须回到皇族,除非你能舍弃孩子。只是,没有亲生母亲在身边的孩子,能平安长大**吗?” 这同样也是紫末的顾虑,如果没有这个孩子,韩信会是海遥最好的选择。见海遥面色沉重,她有心想说两句宽慰的话,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所以只是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呆呆站立的周勃突然走到海遥身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海遥慌忙伸出手,“你是大汉的上将军,不能随意跪人。” 周勃膝行着后退两步,避开海遥的搀扶,“皇嗣乃国之根本,夫人绝不能再离开皇上。” 见海遥神情悲苦,樊哙心有不忍,但转念又一想,长痛不如短痛,索性一次解决清楚。于是,他盯着海遥的眼睛道:“海遥,若你执意带着孩子跟韩信走,天下虽大,可有你们的藏身之所?皇上会允许皇子皇孙在民间长大?” 海遥心里一激灵,这种会威胁到皇权的隐患,刘邦会允许发生吗?樊哙虽然没有点破,可意思谁都听得懂。周勃没有反驳,证明也赞同樊哙的说法,突然,她遍体生寒,不愿意再往深里想,“你们不要再说了,我现在就去见刘邦。紫末,等樊哙出来,你们好好打算以后的生活。” 黑暗中,刘邦侧过身,用手轻轻抚摸身边的一件裙裳,这是回沛郡的路上他为她买的,色泽明亮,款式新颖。行军路上东奔西走,虽然没什么机会穿,但她却始终带在身边。 自从她被绑,他便一直收着这件裙裳,每晚放在自己身边才能安睡。 他知道周勃成功地带回了她,也知道韩信率领大军紧紧跟随,此刻,正驻扎在栎阳城外三十里处。 周勃为人耿直,不擅与人交际。若不是他有心放他们一行进入天牢,她怎么可能见到樊哙?他就是要让她让见到樊哙的惨相,他要逼着她前来见他。 可是,当她踏着夕阳余晖款款跨进殿门的刹那,他竟然心怯了,以至于仓皇站起逃进后殿。所有想好的说辞一下子忘记了,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一个时辰后才恢复正常。几经犹豫,他交代侍卫,明日再见她。 在榻上辗转反侧不能成眠,直到二更时分,他才有些许睡意。 突然,一丝悠扬的琴声惊破了深夜的沉寂。 刘邦那刚生出的一丝睡意顿时烟消云散,头脑竟然一片清明。他本是楚人,自然能听出曲子是一首西楚的民间小调,他虽然不会唱,但也知道那是首女人等待情郎的曲子。宫里的那几个女人不敢在这个时候扰他的清梦,海遥什么时候学会了弹琴?他不由自主闻声寻去。 每逢项羽出征,虞妙戈总是弹奏这首曲子,听得多了自然也就会了,而且,绿绫教导红楠、雨珊她们时,她基本上掌握了弹奏古琴的诀窍。 她喜欢这种夜深人静的时候,可是,今夜,她的内心极不平静。这是大汉天子刘邦的行宫,这是他和他那帮姬妾们居住的地方。她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可为了樊哙又不能马上离去,所以,她只能选择弹琴来排遣心中的郁积之气。 弹了十数遍后,她的手忽然一抬,然后重重地落在琴弦上,琴声顿时从凄婉转为苍凉。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海遥海遥奈若何!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海遥海遥奈若何! 把当时项羽唱给虞妙戈的曲子改成唱给自己的,她沉溺于自己的琴声里不能自拔,不知道惊扰了栎阳皇宫里所有人的美梦,也不知道大汉天子刘邦已闻声而来,此时此刻正站在月影里静静细听。她弹了一遍又一遍,脑子里回忆的是项羽与乌骓马一起冲向乌江那一幕。 海遥海遥奈若何,海遥海遥奈若何……余音一遍一遍响在刘邦耳边,他如坠冰窖,只觉得心里一片黑暗,身子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寒战。 她虽然来到了栎阳,可心里的人却是项羽。是强留下她,还是让她远离视线,或者让他们母子永远消失? 可是,她会永远离开他这个想法一起,他心里就猛地抽搐起来,不,即使她的心不在这里,他也必须留下她,只有和她比肩欣赏这天下,江山才会更加秀丽。 他冷声交代尾随跟来的近侍:“私下告诉夫人,樊将军伤口恶化,人已经昏迷不醒。若想让樊将军平安离开天牢,他们母子必须回来,从今以后,永居宫中。” 栎阳城外三十里处,韩信大军营地。 韩信一手抱着少阳,一手按在剑柄上,寒眸冷冷扫过周勃,“孩子是海遥的,若要带孩子离开,必须是海遥亲自前来。” 周勃从袖子里拿出两截断裂的淡紫色簪子,递给韩信,“夫人说,当年淮阴侯冒险闯进彭城的恩德她无以为报,唯有听你的话,选择自己想过的生活。” 镇静的韩信刹那间从容不再,脑海中瞬间一片空白,缓缓去接簪子时手臂竟然微微有些颤抖,“她说,回到栎阳皇宫是她想过的生活?” 周勃虽然看不惯韩信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狂傲作风,但对他一心一意为海遥的做法很是钦佩,见面色剧变的韩信心神恍惚起来,他轻轻叹了口气,“韩信,夫人这么做是为了你好。别再为她担忧了,在宫里,没人敢去伤害她。” 韩信是关心则乱,听周勃话里有话,迅速回过神,默默思索一阵问:“这是释放樊哙的条件吗?” 周勃并不直面回答,“樊哙伤口感染,晚了估计会有生命危险。夫人对樊哙夫妻俩的感情你也清楚,别因为这件事让夫人恨你。” 韩信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后低下头,凝视着少阳与海遥相像的小脸,喃喃道:“为什么她的心总在别人身上,难道说樊哙夫妻比你和她更重要?难道说在她心里,我韩信竟没有一丁点儿的地位?还是她真的想回到他身边?” 静静等待的周勃心中滋味复杂,一个是气吞山河的西楚霸王,一个是叱咤风云的常胜将军,两个世间最优秀的男儿都心系海遥,皇上应该感到骄傲感到荣幸,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开她? 断裂的簪子深深地扎入肉中,鲜血一滴一滴落入尘土。韩信却根本没有觉察,把少阳递给周勃,“如果有机会见到海遥,转告她,我韩信不相信她想生活在刘邦身边,我的人马就是她的保障,她什么时候想离开了,飞鸽传书给我即可。” 周勃知道韩信性格乖戾,说得出必做得到。樊哙离开天牢,无所顾忌的海遥假若真想离开,那么天下又将大乱。韩信领兵作战虽看似毫无章法,却能次次出奇制胜,他虽是汉军的上将军,依然没有战胜这种人的自信。他嘴唇哆嗦几下,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周勃只能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掉转马头率队离开。 听到孩子的哭声传来,在寝宫里焦急等待着的刘邦匆匆跨出殿门。他笨拙地从周勃怀里接过孩子。说来也奇怪,又哭又闹手足乱动的少阳突然间安静了,乌黑明亮的一双大眼睛盯着刘邦。 望着少阳粉嫩的脸庞,刘邦心里忍不住柔情涌动,这是他和海遥合二为一的见证,多么神奇! 周勃轻声提醒刘邦:“皇上,皇子路上一直哭闹,估摸着是有些饿了。” 刘邦赶紧把少阳交给候在一旁的奶娘,目送着少阳及奶娘走进偏殿后才开口问周勃:“韩信可有话转告夫人?” 周勃沉吟片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比起他的个人情感来,国家稳定更为重要,“他要臣转告夫人,若夫人想离开皇宫,他的人马就是夫人离去的保障。” 刘邦眸中寒光闪过,杀机已起。 眼前的男子再不是当年那个谦逊宽厚的沛公,如今的他喜怒不形于色,手段阴狠,周勃慌忙低下头,“臣告退。” 刘邦挥挥手,周勃后退两步刚转过身,却见缠绵病榻多日的张良在宫人的搀扶下缓步走来。 见周勃要出宫,张良挥退宫人,叫回周勃走向刘邦,“臣闻皇上接回了夫人和那个孩子,臣斗胆,想请皇上滴血认亲。此举并非质疑夫人清白,只是皇嗣乃国之根本,不能大意啊。” 刘邦听后脸色微变,他并不是没有怀疑,可就在见到孩子的刹那,这些疑惑突然间烟消云散。说不清原因,可就是这么怪异。 见刘邦沉吟不语,张良推开周勃的搀扶,颤巍巍地跪在地上,以头抵地哀声恳求,“这个孩子乃是皇上的长子,自古皇室皆以长为尊,难道皇上不怕这来之不易的江山落入外人之手?” 这话相当重,周勃脸色一变。 张良冒天下之大不韪,置生死于不顾来谏言,刘邦的心慢慢平静下来,沉默一阵子后亲自上前扶起张良,“朕同意滴血认亲。” 海遥夜以继日地弹琴,宫人们还好,不敢有所怨言,可刘邦的那六房姬妾实在忍不下去了,隔三差五前来挑衅。海遥无心与她们纠缠,多数沉默以对。 这一日,海遥再度弹起楚调,多日未曾好好休息的戚夫人再度被惊醒,盛怒之下,带领十多名宫婢大张旗鼓地来到海遥暂居的朝云宫。 戚夫人不止擅跳翘袖折腰之舞,还长于鼓瑟,刘邦心情苦闷之时多数召她前去解忧,因而,她在众人眼里就成了刘邦最宠爱的姬妾。 戚夫人也就是仰仗着这份宠爱,根本没把海遥放在眼里,不顾宫人的阻拦,推门而入一脚踢翻海遥的琴,盛气凌人地斥骂:“你若精于弹奏倒也罢了,曲不成调的聒噪,你不嫌累,也要考虑考虑别人的耳朵,能否消受得了。” 海遥面色沉静地起身,似是没有看到眼前的女人,缓步走到窗前,默默仰望着微风吹动的树梢。 海遥的不屑惹怒了戚夫人,她正要发作时心里忽然想起昨日无意间听说的一件事,顿时,唇边涌起一丝轻蔑的冷笑,轻哼一声道:“蠢女人,你以为把孩子带进宫就能飞上枝头,知道什么叫滴血认亲吗?” 海遥骤然转身,眉目冷厉瞪视着美艳的戚夫人,“刘邦准备滴血认亲?” 戚夫人被海遥眼神所慑,嗫嚅着推脱几句后匆匆离去。 海遥再也无法安静下来,刘邦竟然要滴血认亲,他居然还在怀疑孩子的身份。既然这样,将她强留在此地干什么?不,她不能忍受这份屈辱,她要带着孩子离开这里,永远不再回来。 一个昆仑白玉玉碗里盛着满满一碗水,刘邦接过太医递来的一根银针扎进自己的手指,一滴血落入水中。 太医利落地拿起另外一根银针,抓起少阳的右手,快捷无比地扎了一针。 一扎一抽速度过快,少阳感觉到疼痛时,太医已把银针放入药箱。 少阳哇哇大哭,刘邦虽然心中不舍,但仍开始轻轻挤压少阳的手指,鲜血迅速涌出,眼看血就要滴落。匆匆赶来的海遥推开阻拦的侍卫,闯进鸿烈殿,冲到周勃身前抢过孩子,冷眸怒视着刘邦,恨声道:“少阳是我一个人的孩子,他身上流淌的每一滴血都是我的,你没有资格动他,他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周勃与太医悄然退出大殿。 刘邦眼睁睁地看着那滴血滴落在地,抬眼凝视着伤心欲绝的海遥,心里很不是滋味,“我信任你!可是,向世人、向朝臣证明孩子的身份又有什么错。你难道不想让少阳正大光明地生活在我身边,你难道一定要少阳接受世人猜疑,你可曾想过,长大后的少阳会不会感到屈辱?” 海遥笑容悲凉,眼眶里蕴满水汪汪的泪,“让少阳感受到屈辱的人是你,他的亲生父亲。刘邦,别自欺欺人了,你从来就没有信任过我。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所以,不要说滴血认亲是为了我们母子,你只是为了你自己。你害怕皇子流落在外,你害怕会威胁到未来的汉室皇权。你会成为一个好的帝王,因为你无情,可你绝不是一个好夫君,也不会是一个好父亲。看在我曾经一心一意对待你的份儿上,放我们母子离去吧!我不会让孩子知道他的身世,也不会让任何一个知道孩子身世的人知道我们居住的地方。” 听海遥不再叫他“刘季”,刘邦心里一片悲哀,他曾有过这样的顾虑,可自他决定强留下她时,已不再考虑这些问题。原来在海遥心里,他竟这么不堪。 海遥低下头,看着少阳的小脸,双眼之中全是痛楚,“我和你在一起只会互相伤害,如果对我还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就放我们母子离开。” 刘邦眼里隐有泪光,“没能把你及时从项羽手中救出是朕的错。可是,朕孤身闯入鸿门堡营救你时,你却依偎在项羽怀里,质问朕。那时你眼里、心里的人居然是项羽,你知道朕心里的滋味吗?海遥,提起这些并不是想指责你,我们忘记过去吧,重新开始新生活。” 海遥眼里的泪一颗一颗落下,瞬间,少阳身上湿了一大片。 凝望着低头而泣的海遥和吮吸自己手指的少阳,刘邦不自觉地走上前,伸出手臂欲揽他们母子入怀。 就在刘邦的手触到海遥肩头的一刻,海遥如避蛇蝎般退后两步,转过身夺门而逃。 刘邦透过被海遥撞开的殿门,望向空无一人的殿外,无法排解心中的愤恨,恨恨地扫落案几上的玉碗,仰天悲号一声。 特工皇妃第六部分 朝云宫,丛植的飞燕草在微风的吹拂下,波浪般层层叠叠起伏不定。碧绿的海洋里,淡紫、玫红交相辉映,整个庭院显出生机勃勃的美丽。 海遥懒懒地躺在花圃小径边放置的躺椅上,满心疲惫。少阳一天一天长大,精力一日一日旺盛,孩子黏娘,小家伙一刻也不让海遥离开自己的视线。 第二十八章只愿君心似我心 朝云宫,丛植的飞燕草在微风的吹拂下,波浪般层层叠叠起伏不定。碧绿的海洋里,淡紫、玫红交相辉映,整个庭院显出生机勃勃的美丽。 海遥懒懒地躺在花圃小径边放置的躺椅上,满心疲惫。少阳一天一天长大,精力一日一日旺盛,孩子黏娘,小家伙一刻也不让海遥离开自己的视线。虽然不习惯,日夜颠倒的生活仍然慢慢被改变了。 少阳正是学走路的年龄,一刻也不让人抱。为防止出现意外,一个奶娘,六名宫婢,七个人寸步不离地照看一个孩子。 海遥的目光越过花圃里的几个人,落在宫墙上方的湛蓝天空上,心里陡然生出一片悲凉。樊哙已暗中托人带来消息,在紫末的照顾下他的伤已经痊愈。是该带着少阳离开的时候了。只是,怎样才能联络上韩信呢?她正在出神,身后突然响起脚步声。 海遥坐起来望过去,宫人领着太医在前,周勃在后,一行人快步行来。 周勃越过太医,走到海遥身前关切地问:“夫人有哪里不适?” 海遥不愿意在太医面前问周勃关于韩信的消息,她指着躺椅旁边的锦凳,“周将军稍候片刻。” 周勃瞥一眼太医后坐下来。 海遥伸出手,太医将手搭在她腕部的主脉上,眼睛微闭号了好一阵子,面带惭愧道:“您的脉搏并无异常。臣想问问,您伤在哪里?因何受伤?” 这种答案海遥已听过无数次,她虽然极力掩饰着内心的失望,可神情却迅速黯淡下来,勉强笑笑,“我伤在背部C5脊椎骨处,是被一个武功十分高强的人用重手法伤的。伤愈后我身上的武功就消失了,至今没有恢复。” 太医目瞪口呆,“C5脊椎骨是人体哪一截脊椎骨?” 海遥情知多说无益,便不再往下说。太医起身走了两步,突然回头,“臣认为,这天下除了商山四皓的东园公,没人能医得了您的病症。”说完,疾步离去。 商山四皓是秦朝的四位博士,东园公唐秉、夏黄公崔广、绮里季吴实、甪里先生周术。他们是秦始皇时七十名博士官中最受人敬重的四位,自胡亥继位便一直隐居商山。海遥只听说过他们通古今典教职,并不知东园公擅长药石。 大汉皇室建立后,周勃曾跟随刘邦前去请四老出山为官,四老拒绝。因而,听太医提起东园公,周勃便对海遥惋惜地道:“夫人,东园公虽然熟知药理,却长期隐藏在商山,避不见客。” 海遥心中暗叹,看来想要恢复身上的武功是不可能了,出宫一事必须依仗周勃和韩信,只是不知道周勃愿不愿意传递讯息。沉吟片刻,她看一眼远处嬉闹的少阳和宫人们,起身向周勃郑重行了一礼,“请周将军为海遥传个信。” 周勃慌忙躲开,不愿意受海遥这一礼,“夫人折煞臣了。夫人若是想离开这里,臣必定帮忙。” 看到周勃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雪雁,海遥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这么轻易答应下来。 雪雁与海遥温存一会儿,机灵地飞到宫墙旁边的树上,藏身茂密的枝叶中。 周勃等海遥坐下后才敢坐下,呆呆地盯着身前随风摇摆的飞燕草,“我前些日子去探望樊哙,他已经痊愈。” 这些海遥已经知道,见周勃情绪低沉,她心里生出愧疚,“我的离开可能会为你惹来麻烦。对不起,周勃。” 周勃摇摇头,“夫人不用这么说,皇上还无法取代我在汉军中的地位,目前还没有人能轻易动到我。听樊哙说,他已向皇上提出辞官,皇上当时只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海遥的声音有些颤抖。 周勃望向海遥,眼里全是惊痛,“皇上说,若樊哙能带着紫末离开大汉的版图,并保证永远不再踏进大汉的疆域,他就同意。” 海遥冷冷地打了个寒战,大汉的版图有多大她并不是特别清楚,可若依照秦朝的版图来说,樊哙与紫末能选择的只有北方苦寒之地——匈奴,那里没有城郭集市,没有房屋,有的只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或戈壁沙漠,在中原腹地长大的人根本无法忍受那边的生活,这哪里是选择,这根本就是变相的拒绝。 周勃情绪更加低落,“无论是张良还是我和樊哙,都是皇上手中的棋子,他想让你回来,所以樊哙才会被打得皮开肉绽扔入天牢,我才从张良派来的人口中听到这个消息。夫人,你想过没有,皇上费尽周折带回您和皇子,他会轻易放你们离开吗?韩信现在能拥兵自重,但他能保证自己手下的那些人真的就想与朝廷为敌吗?” 海遥越听心里越绝望,身子也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起来。 周勃沉痛地看着海遥的眼睛,“夫人,你比我聪明,应该比我看得更透。天下统一后,皇上对我们这帮老臣子慢慢疏远,他会逐步消减我们手中的权力,直到他培植的新势力完全替代我们。无论是我,还是樊哙、张良,都无法抵挡也无法阻止,我们能做的只能是顺从,迎合皇上的心意,尽量让皇上少猜忌。” 海遥的心狠狠抽搐几下,“难道他让你们互相残杀,你们也去顺从迎合他?” 周勃苦笑道:“这些都是后话。夫人,你真的想让韩信成为第二个项羽?” 海遥一愣,也许这才是周勃今天想对她说的话。 周**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夫人,与其鱼死网破,不如为皇子争个未来,同时也能保护想保护的人。” 海遥又是一愣。 周勃望一眼抱着少阳往回走的宫人,“身为皇嗣,他有自己必须承担的责任。逃避,只会为他惹来杀身之祸。” 犹如当头一棒,震得海遥懵了好一阵子,仔细想想两人所说的话,明白他真正想表达的意思,所有的希望在这一刻全部破灭,喃喃道:“难道我只能选择留下?” 镜湖,与朝云宫后花苑只隔一堵墙,这是栎阳临时行宫内唯一的一个湖泊,很得后宫姬妾们的喜爱。 这一天,刘邦的宠姬戚夫人带着新得的观赏鸟雀来到湖心亭子里。鸟雀的叫声悠扬婉转,在朝云宫后花苑玩耍的少阳听到鸟雀声,迈着还不太稳当的步子就往墙边走,边走边叫宫婢:“有鸟,少阳要看鸟。” 说话奶声奶气的少阳吐字虽然不清晰,可奶娘和宫婢们却能听得出来是什么意思。宫婢顾忌宫规,不愿带少阳出朝云宫,奶娘却不忍心让少阳哭,抱着少阳径直往宫外走去。 五彩斑斓的羽毛,硕大艳丽的尾翼,在巨大的鸟笼里飞来飞去的时候,浑身的羽毛有如满天彩霞,流光溢彩。少阳从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鸟儿,挣出奶娘的怀抱,把胖乎乎的小手伸进笼子里,“少阳要大鸟,少阳要大鸟……” 这种鸟儿叫戾鸢,生长于北方苦寒之地,外形虽然美丽,性情却十分凶猛。就在少阳的手伸进笼子里小脸紧贴笼壁的刹那,戾鸢疾速飞来,鹰嘴一张,眼看就要啄住少阳的右眼。 正给戚夫人行礼的奶娘惊呼一声“皇子”,扑过去,可终究晚了一步,扑空的戾鸢狠狠地啄在少阳的手背上,撕下一大块皮肉。 在少阳撕心裂肺的哭声中,戚夫人若无其事地起身,不屑的目光扫过乱成一团的奶娘和宫婢们,轻哼一声,“想找个地方清静清静都不行,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小杂种也敢来冒充皇子。” 奶娘虽然气愤,但哪还敢在此地耽搁,抱着少阳和负责照看少阳的宫婢们向太医院跑去。 海遥盯着头顶上方盘旋的雪雁,心酸难耐,如果选择鱼死网破,自己凭什么心安理得地拉着韩信和他的人马垫背?可选择留下来,要如何日日面对刘邦和他的那群姬妾? 雪雁不明白海遥为何忧伤,咕咕咕叫个不停。 海遥强忍着的泪终于冲出眼眶,肆意横流,项羽、虞妙戈、雨珊、绿绫等人的脸庞从她眼前快速掠过,周勃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你真的想让韩信成为第二个项羽。”不,她不要,今生没有办法再选择,来世与项羽已有约定,第三世她要自由自在地活着,不受任何人的牵绊。所以,她不能再亏欠韩信。 心意一定,她挥手招来雪雁,拿起一直准备着却始终没有用的炭笔写下:情难舍,意难平。一日夫妻百日恩,父子血脉剪不断。 目送雪雁飞远,海遥回过身却见宫人们行色匆匆抱着少阳快步而来,她心里一惊,疾步上前,“皇子怎么了?” 这是海遥第一次称少阳为皇子,宫人们微愣片刻。 奶娘率先反应过来,抚摸着小手缠成粽子的少阳小声啜泣起来,“是奴婢的错,才让戚夫人的阴谋得逞。那个女人依仗着皇上的宠爱,根本没把夫人您和皇子放在眼里。” 奶娘说得颠三倒四,海遥却听明白了。检查过少阳的小手后,她冷冷的目光扫过宫婢们,“为什么要出朝云宫?” 见海遥神情肃杀,宫婢们纷纷低头,奶娘回话道:“奴婢正带着皇子在宫内玩耍,突然听到外面有许多鸟儿在叫,皇子一听,挣着就要往外走。奴婢想着,每逢树上的鸟儿落下时皇子总是特别高兴,就想让皇子去看看,所以才出了朝云宫。” 许多鸟儿在叫?海遥陷入深思。栎阳是商业中心,林木并不多,整个皇宫也只有东北角那边有树林子,可那里离朝云宫相当远,不可能有很多鸟儿齐声鸣叫。况且,中原腹地的鸟雀多数温顺,戚夫人带着这种凶恶的鸟儿现身镜湖,显然不是只想伤少阳的手。现代社会中,在西班牙孤岛上,六十个同伴为了生存下去,钩心斗角互相残杀,斗争的激烈程度非生即死。戚夫人这种伎俩自然瞒不过她的眼睛,只是,这个女人不该把手伸向少阳。已经决定留下,那么,确定少阳的名分刻不容缓。 想到这里,海遥接过少阳向鸿烈殿走去。只是,海遥没有想到,那里,刘邦正在进行另外一场让她意想不到的滴血认亲。 刘邦、张良、樊哙、周勃君臣四人神情紧张地盯着案几上的羊脂玉碗。 他们身后,一个端庄清丽的妇人面色沉静地盯着刘邦的侧影,双眸之中神色复杂。 羊脂玉碗中,慢慢沉入碗底的两滴血越来越近。 君臣四人紧张得连呼吸似乎都停了,屏声静气地盯着碗中两滴血粘连在一起,慢慢融合…… 看到碗里凝聚成一滴的鲜血,刘邦轻轻吁出口气,转身凝望着那个妇人,“阿雉,为什么要一个人含辛茹苦独自抚养孩儿?这些年来,朕虽然四方征战居无定所,可并不难寻找。” 吕雉笑容温和,“肥儿性情温和,待人宽厚,从小到大从不惹事,他并不难带。只是,生逢乱世,他跟着妾受苦了。如今皇上已取得天下,妾不敢再隐瞒肥儿的身世,身为皇嗣,他理应为皇上分忧解难。” 岁月虽然在吕雉脸上刻下了浓重的痕迹,可刘邦心中对这个女人充满愧疚,脑海里浮现的也是当年新婚时她的音容笑貌,因而在一问一答间,语调出奇的温和。 听夫妻俩细述别后衷肠,张良和周勃、樊哙对视一眼后退出大殿。 刘邦却叫回他们三人,“刚才的滴血认亲你们亲眼见证,肥儿确实是朕的亲生孩儿。张良,你传朕口谕,择日举行归宗大典,昭告天下肥儿的长子身份。” 对于吕雉的归来,张良反应平淡,“臣遵旨。” 樊哙和周勃却心情沉重。跨出鸿烈殿,樊哙满心懊恼,十分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害苦了海遥,越想心里越难受,抬手给自己一个耳光,“你这个王八蛋,害人害己……” 周勃和樊哙心情一样,也正在心里狠狠地咒骂自己,一抬眼却见海遥抱着少阳疾步走来,“樊哙,夫人来了。” 樊哙下意识地想去阻拦,不愿意让海遥见到刘邦与吕雉在一起的场面,“海遥,皇上正忙政务,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海遥却是打定了主意要即刻为少阳确定名分,“有什么政事能比皇子认祖归宗重要。樊哙,别再拦着了,我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做这件事。” 海遥性情刚烈,樊哙很不放心,只得尾随跟去。周勃想了想,也转身返回。只有张良犹豫一瞬后头也不回径自出宫离去。 海遥大力推开殿门,拥着吕雉欷歔不已的刘邦霍然抬头,满脸震怒,“为何不通传……”与海遥目光相触的刹那,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愣住了。刘邦未说完的话咽回肚子里。 海遥的视线慢慢落到吕雉身上,心骤然一缩,这个裙裳半旧却气质脱俗的妇人与刘邦是什么关系? 刘邦悄然放开揽在吕雉腰间的手,双眼之中有丝错乱闪过。 海遥强迫自己不去猜测那个妇人的身份,举起少阳缠着绷带的小手,盯着刘邦,问道:“我们母子是以什么身份留在朝云宫的?” 刘邦大步向前,小心翼翼把少阳的小手托在自己的掌心,眼神冰冷地问:“是谁?” “戚夫人。” “是她!” 海遥觉察到刘邦的语调缓了一缓,在心里自嘲一笑,轻柔地把少阳的手拿下来,“刘邦,我只想问你,我们母子以什么身份留下来?” 刘邦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案几上的羊脂玉碗,回避重点,回答:“你是朕的女人。” 海遥关心的并不是自己,因而她并不满意刘邦的答案,“少阳呢?” 刘邦走回案几后,默默地盯着海遥母子,并不做声。 海遥终于注意到那个羊脂玉碗,在看到碗里那滴血后,她满心震惊地看了一眼那个漠然而立的妇人,不自觉间把心中的疑问问出口:“她是吕雉?这碗里的血是你和她的孩儿的?” 刘邦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海遥心里猛地抽搐几下,“你说……你说你从末……” 周勃和樊哙还在,刘邦飞快地颌首,“是的。” 他对她说,他和吕雉只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原来,又是一个谎言!海遥凄凉一笑,“要么放我出宫,我和少阳将永不踏足汉室疆域。要么确立少阳的皇子身份,不再受到不相干的人的伤害。” 刘邦选择沉默。少阳虽不再是皇长子,可皇嗣一事不能马虎,没有滴血认亲前,他无法给海遥答案。 海遥的耐性已消失殆尽,转身走到殿门,把少阳交给候在殿外的奶娘,交代奶娘抱着少阳先回朝云宫。再次返回大殿,冷肃的脸上全是震怒,站在大殿中央,她直直地盯着刘邦,“自从跟了你,从沛郡到吴中,从吴中到雍丘,过蓝田,战咸阳,一路走来,无论是将士的整体作战力,还是特种兵的前锋作用,以及车弩、兵刃的改良,若说全是我的功劳,对周勃和樊哙不公平,可若没有我制定训练科目,你能节节胜利,与依据关中有利地形和势力庞大的项家军抗衡?若没有我及时为汉军传递情报,及时找出项家军军事上的弱点,汉军能组建骑兵开辟两条战线,并最终取得胜利?” 面对海遥的质问,刘邦无话可说。 吕雉为人聪慧,从海遥和刘邦的对话中听出端倪,怜悯地看了海遥一眼,然后含笑退出大殿。 周勃却听得冷汗淋漓,海遥的这番话戳中了刘邦的痛处,作用很有可能会适得其反。非但不能为少阳争取到该有的地位,还很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果不其然,震怒的刘邦重重地拍向案几,奏章旁的玉质镇纸应声而碎,玉屑扎进手里,他举起满是鲜血的手指着海遥,“好个狂妄自大的妇人,难道说没有你朕就得不到这天下?” 海遥鄙夷地轻笑一声,正要再度开口,樊哙双膝直直地跪下,以头抵地行一大礼,抬头时额中青紫一片,“皇上,夫人没有恶意,只是不想让皇子再次受伤。” 周勃跪在樊哙身边,“汉军的前锋确实全是特种兵,这几万人不仅行动迅猛,韧性和爆发力也出类拔萃。臣自从有了他们,犹如猛虎添翼。皇上有所不知,军中将士不比朝中大臣,他们一旦认定某一个人或是某一件事,就会永不回头。夫人虽说是一介女流,可对他们来说却如同恩师,听说夫人回来,他们一再苦求臣转告夫人,要她抽时间回军中,再度指点他们。” 这话半真半假,还掺杂着威胁的成分。刘邦定定地盯着周勃,不相信这番话竟然出自他信任的爱将之口。周勃只是面色沉静地盯着身前三尺之处,不与刘邦的视线相触。刘邦紧紧地握着双拳,沾在手掌上的玉屑扎进肉里,疼痛惊醒了因震怒而不太清晰的头脑。他沉痛的目光游离在跪在殿中央的两名爱将身上,咬着牙,一字字问:“那么,你们两个都认为朕应该接受这个孩子,让他归入刘姓宗室,成为我汉室皇子的一员?” 周勃重重地磕头,“臣认为,皇上确应如此。” 樊哙目光里全是敬佩,感激地看了一眼周勃,也重重地叩首,“臣同周将军意见一致,也认为皇上应该让皇子认祖归宗。” 刘邦冷冷地盯着海遥,心里对她的怜惜、愧疚在这一刹那通通消失,他恨极了她咄咄逼人的样子。她锋芒毕露的聪慧、新奇脱俗的言谈……以前他对她感到着迷的地方,现在他都恨,为什么不能做个普通的妇人,就像吕雉一样。 海遥脸色平静地凝望着刘邦,她知道,此时此刻他对她只有恨意,回想起以往的种种,心里一片悲凉,“刘季,你应该了解我。我对权势、地位并不感兴趣。可是,作为母亲,我既然生下了这个孩子,我就应该保护他的安全。” 再次从她口中听到“刘季”,却是为了孩子,在这一刻他明白了她所说的话,的的确确,她和他在一起只会相互伤害。他淡淡地从她身上收回目光,起身绕过案几走向殿门。 周勃、樊哙齐齐开口:“皇上!” 刘邦并不回头,身体僵直一步一步向外走去,声音寒意嗖嗖,“皇嗣兹事体大,容朕考虑几日。周勃、樊哙,今日的事朕希望以后不要再发生,否则,不要怪朕无情。” 樊哙心里一激灵。 周勃先是重重叩首,“臣遵命。”然后起身走到海遥面前,郑重地行了一礼,“常山、花庆峰、吕贲他们很想见夫人一面,夫人能否抽出时间?” 常山、花庆峰、吕贲都是楚汉战争中的英雄,在汉军中影响很大。正往殿门外走的刘邦听到周勃提到这三个人,霍然回头,丝毫不掩饰双眼里的熊熊怒火,盯着海遥,“难道你一定要看着朕最看重的大将军人头落地才满意?区区几日都等不了,他果真是我刘邦的孩子吗?” 海遥迅速抬起右臂,阻止住想继续为她辩解的樊哙,“我给你十天时间。若十天后你仍然无法接受少阳,请放我们母子离开栎阳。” 刘邦漠然地点头,冷冷收回视线,大步离开鸿烈殿。步子越走越快,以至于宫人们根本无法跟上他。这个女人在失势的时候就敢伙同大汉的上将军威胁他,若有朝一日立她为皇后,会出现什么样的局面?他庆幸自己还没有做出决定。 鸿烈殿里的海遥满心疲惫,她从来没有想到与刘邦会走到这一步。 樊哙有心说句劝解的话,却发现无论怎么说都是苍白无力,于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朝周勃抱拳,“谢谢你,周勃。” 周勃面无表情,“谢我做什么,我只是实话实说。” 海遥走到他们二人身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两人面色大变,一左一右地拉住海遥的胳膊,要搀她起来,海遥却执意叩首致谢,“虽说大恩不言谢,可只有这样我才能表达感激之情。” 樊哙连连摆手,示意海遥言重了。 周勃却很认真地盯着海遥,“夫人,我虽未经过男女之事,可也知道确实是皇上委屈你了。夫人,以后若有用到周勃的地方只管开口。” 海遥再度道谢。 仲秋。 栎阳都城东南淮阴侯府邸。 银辉之下,淮阴侯韩信默默地盯着圆月里影影绰绰似人影般的灰褐色斑点。 “确定海遥会参加?” 他身后,一身黑色夜行衣的汉子嘶哑道:“末将出宫时,宫婢们正在为他们母子梳妆打扮。” 韩信收回目光,慢慢地转过身子,盯着黑衣人露在外面的眼睛,“宫内情况如何?” 黑衣人回答:“少阳被戚夫人的宠物所伤,海遥姑娘抱着少阳前去鸿烈殿找刘邦理论。鸿烈殿周围守将森严,末将无法前去探听,并不知道当天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刘邦从鸿烈殿出来时满脸愤怒,和樊哙、周勃一起出来的姑娘面色虽然还算平静,但从那日起,刘邦日日与戚夫人在一起,与姑娘再也没有见面。” 韩信低头思索瞬间突然抬头,“周勃是和海遥、樊哙一起出来的?” 黑衣人点头,“是的。侯爷,隐约之间,末将听到樊哙不住向周勃道谢。” 韩信陷入沉思。周勃与樊哙虽然同为汉室江山的开国大将军,可在刘邦心目中,樊哙比不上周勃,因为在樊哙与紫末的心中,海遥的分量比刘邦更重。而耿直忠厚的周勃却唯刘邦的命令是从。只是,为什么在海遥与刘邦理论之后,樊哙会向周勃道谢?想了许久,他还是觉得周勃绝对不会和樊哙一样,会一心一意为海遥着想。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周勃与樊哙若因为海遥而齐齐触怒刘邦,那么海遥的处境将十分凶险,刘邦是不会让这样的人活在世间的。想到这里,他的心跳骤然急剧起来,“进宫。” 黑衣人尾随其后,“侯爷,末将还需继续潜伏吗?” 韩信漆黑的双眸里闪过阴狠的光芒,“不止要继续潜伏,从今夜开始,你要昼夜保护他们母子的安全。” 黑衣人一愣,“可是,只有末将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昼夜保护。” 韩信手一挥,大踏步向府门方向走去,“我们根本不可能再安插眼线进宫,困难你想办法克服,但要确保他们母子的安全。” 韩信到达时,中秋宫宴已经开席。好在朝臣都已习惯了他的自由散漫,见宫人引领着他走到偏僻的预留座位,大多轻蔑地轻哼一声。 韩信坐下,一面举樽慢饮,一面打量后宫诸姬的案几排列。他发现,主席上设了三座,刘邦坐主位,他左手边,是位身着枣红锦服的华美妇人,想来应该是皇长子刘肥的生母吕雉,右手边是明艳无双的戚夫人。左右下首是其他姬妾,海遥坐在戚夫人下首。紧挨着她们的是内阁官员及他们的家眷。 大殿中央,舞姬们正在跳翘袖折腰之舞,彩袖凌空飞旋,娇躯翩转,煞是美丽。朝臣大多是跟随刘邦马上打天下的人,以前不曾看到这种优美的舞姿,此时看得连连惊叹。 在这极具韵律的音乐声中,海遥的目光落在虚无的半空,觉得空荡的心没有落点。 韩信静静地盯着海遥,看着看着,心里的怒气一点儿一点儿涌上来,什么情难舍意难平,一日夫妻百日恩,她是心里还舍不掉刘邦吧!这个愚蠢的女人,难道不知道自己的伤悲落在刘邦这种男人的眼里,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吗?难道不知道自己的深情根本不可能换来刘邦的回心转意吗?君临天下后,刘邦身后只会有更多的女人,不受宠的她只会绝望地老死宫中。出宫,是她唯一的生路! 就在海遥长久地出着神,韩信默默地凝望着她的时候,少阳再次发生意外。 奶娘因为有海遥的交代,虽然怀里的少阳左右扭个不停,也不敢轻易让他下地。 坐于海遥下首的管夫人与戚夫人关系甚近,平日接触中早已揣摩出了戚夫人的心思,也知道刘邦并未承认少阳的皇子身份。因而,就在宫人端着热汤在案几间穿行时,管夫人看似无意实则有心突然伸出脚,被绊的宫人身体失去平衡,托盘上的热汤径直向少阳泼去。 奶娘及宫婢的惊呼声惊醒了海遥,她下意识地迅速扑向少阳,把孩子护在身下。 韩信霍然起身,不敢置信地盯着眼前这一幕。他们母子在宫中的地位居然是任人欺凌!而刘邦居然无动于衷,只是斥责了一通犯错的宫人!他突然间有点儿看不懂海遥了,为什么,为什么要受这种屈辱,依她的性情不该如此,到底是什么原因?她到底为了什么? 海遥只觉得整个右臂火辣辣的疼,但她却顾不上自身,见少阳高高地举着缠着绷带的手嘶声哭叫,心里一痛,热泪滚滚而下,抱起少阳疾步绕过案几,向太医院的方向走去。 小声啜泣的奶娘出言提醒:“夫人,今晚太医院只有值守的太医,他们怕是不行。” 海遥停步回身,冷冷地盯着刘邦,“少阳的伤急需太医医治,尽快派人召太医们回宫。” 海遥半边身子湿淋淋的,双眼中除了惊痛还有愤恨,心里五味杂陈的刘邦匆匆收回视线,不敢与她再对视,“召陈太医即刻回宫。” 韩信默默遥望渐行渐远的海遥,一咬牙后再度落座,强自压下劝她离开的冲动。他想让她好好想一想,这个皇宫里有没有值得她留恋的地方。 陈太医是太医院翘楚,平日里只负责为刘邦一个人看病,双拳紧握极力压抑住心头愤怒的樊哙慢慢平静下来。可一直默默坐着喝酒的周勃却突然起身,行过君臣之礼后郑重对刘邦道:“皇上,常山、花庆峰、吕贲他们三人就在宫外,他们行动快,还是让他们去召太医吧。” 宽大的袍袖中,刘邦的双拳越握越紧,但脸上仍然波澜不兴,温和又不失威严的目光扫过朝臣,最后落在周勃身上时,唇角挂笑,话却是对张良说的:“张良,少阳改名为盈,择日举行归宗大典。” 张良仿若没有感觉到宫宴上的波涛暗涌,垂目应下。 周勃落座,樊哙夫妇向他投去敬佩的一瞥。 海遥已经离去,置身在欢声笑语中的韩信心里却越发寂寥,口中的美酒也越发苦涩起来。留在此地已毫无意义,他毫不犹豫地起身,在周围朝臣瞠目结舌的注视下,离席而去。 陈太医医术虽然精湛,但去除绷带时,少阳仍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看着已经开始愈合的伤口烫伤严重,陈太医心疼得直叹气,不再顾忌海遥的身份开口责备,“孩子受到任何伤害都是大人的错。如果大人全心全意地照顾孩子,孩子根本不可能受到这些伤害。夫人,您的年纪跟我家姑娘应该差不多,老朽就倚老卖老,说句逾越的话。无论皇上的心在不在你这里,在这深宫里,孩子都是你唯一的依靠。只有把孩子管好了,你才有出头的一天。” 类似的话周勃也说过,海遥自然知道陈太医是为了她好。母凭子贵,她不是不懂,只是,她想要的不是这种生活。也许,当初选择刘邦就是个极大的错误,注定成为王者的他身边根本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 但她明白,已经选择过的事情没有办法改变,这个结果她必须承受。如果没有办法离开这个华丽的囚笼,她能选择的,只能是为少阳而战。既然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在他**前,她就有义务保护他、教导他。 少阳哭累了,躺在奶娘怀里呼呼大睡。想明白的海遥伸出手准备抱孩子离开,陈太医阻止道:“夫人,你的伤也需要处理。” 海遥抿唇苦笑着道谢,陈太医拿起剪刀剪开她的衣袖。烫伤之后没能及时处理,水泡已经有部分溃烂,粘在衣袖上,撕下衣袖的时候,海遥并没有出声,陈太医的手却哆嗦起来。 海遥开口道:“我来。” 陈太医点头,“尽量不要撕下皮肉,注意保护创面,防止感染。” 处理完伤口已是小半个时辰后,陈太医交代过注意事项后,海遥离开太医院。回到朝云宫,海遥挥退宫婢向后花苑走去,手指放在唇边,一声清脆的呼哨声响起。 听到召唤,伴随着咕咕咕的声音,隐身茂密枝叶中的雪雁和同伴们疾速地冲下。海遥又惊又喜伸出没有受伤的左臂,欢喜地道:“雪雁,是你把它们带来的吗?墨点、小淘、小谦、乌冬,你们都来了,她们好不好?” 墨点先咕咕两声,小淘和小谦也不甘示弱咕咕着回应海遥的问话。 欢喜过后,海遥心中又起担忧,“你们回来了,白茑、鸳鸯它们呢?你们的主人呢?她们还……在不在?” 海遥又想起雨珊、绿绫的惨死,心中黯然生悲,在自己居住的宫里,警觉性难免差了些。可受过严格训练的信鸽们却不一样,雪雁忽然振翅飞到半空中,墨点、小淘和小谦紧跟其后。 海遥迅速转身,却见韩信缓步而来,这让她有些意外,“是你?” “是我!”韩信一直盯在海遥的右臂上,“伤得怎么样?” “没有大碍。” 韩信的目光从她的胳膊上移到脸上,默默地凝望着她的眼睛,“你我之间无须绕圈子。海遥,为什么不出宫?出宫才是你们母子唯一的生路。不要再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这些鬼话,我不相信。” “少阳终究是他的孩子,我不能剥夺孩子尊荣的身份。” “少阳过的是尊荣无限的皇子生活吗?他连从天而降的刘肥都不如。海遥,说实话。” 想到少阳接连受伤,海遥胸中酸涩不已,“艰辛只是暂时的。韩信,外臣不得擅进内宫,你赶紧离开吧!” 韩信眼中跳出两簇小火苗,“你在担心我!” 虽是问话,韩信却说得很肯定。海遥心中一跳,急忙撇清,“不是。我担心被人撞见发生误会,我和他之间近期有些误会。” 韩信脸色突变,只觉得心里刀绞一般的痛,在刚才那一刻,他明明感受到了她的担忧,她却故意扭曲自己的意思。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见他一步一步逼向自己,海遥边后退边苦苦哀求:“韩信,我们母子在宫里的地位你已经亲眼目睹,难道你希望我们更惨一些?不要再逼我了,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韩信步子微顿,“你是说不会跟我走。” 急切间,海遥没有多想,直接点头。 韩信眼神晦暗起来,怔怔地盯着海遥,心里一片悲凉,“我明白了,你只是不想跟着我走。海遥,为什么?你愿意接受樊哙夫妇,甚至是周勃的帮助,却不肯接受我的。我哪里比不上他们?” 海遥满心愁苦,在韩信的逼问下已濒临崩溃。她很想告诉他实话,但实话很伤人。她对项羽说过无数绝情狠毒的大实话,现在后悔万分,却没有补救之法。她不想再用同样的方法伤害韩信。 可是,韩信却不愿轻易放弃这一次当面问海遥想法的机会,连连追问:“为什么?” 海遥再也无法坚持恸哭起来,泪眼凝视着韩信,“樊哙和周勃只是把我当做妹子,而你永远不可能真心把我当成妹子。韩信,这一世我已经选择了刘邦,下一世也在乌江边许诺给了项羽。如果我真有第三世,我只想无拘无束地活着,不想再有任何羁绊。所以,我不能对你有所亏欠,我也不能因为我和少阳让真心追随你的兄弟们受到诛族之祸。” 韩信面色煞白,犹如置身在最阴寒的冰天雪地里,身子轻轻战栗起来。海遥明白他对她的心思。她知道,他所说的和他们在一起,只是想保护他们母子不受人欺凌的话都是言不由衷的。她不想欠他,所以,不接受他的帮忙。 海遥热泪滚滚,“韩信,忘了我吧。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韩信步子虚浮慢慢转过身,“值不值得我心里清楚。海遥,我最后悔的是,离开颜集虞府后轻易放你离去。” 海遥满脸是泪,却苦笑起来,边笑边喃喃道:“何止是你。我也十分后悔冲动之下离去,若不离开,我不会遇上他,若没有遇上他,我何来今日之苦。” 韩信惨笑着回头一瞥,“皇上刚才已昭告百官,为少阳取名盈,承认他的皇子身份。自古以来皇室均是立嫡立长,刘肥已是长子,吕雉却非皇后。海遥,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不……” 韩信不给海遥说话的机会,虽然说得艰难,但意思表达得相当清楚,“我尽量……尽量跟樊哙、周勃他们一样,会把你当做姐妹。” “可是……” 韩信艰难地转过身,压下心头巨大的悲伤,大步流星飞快地奔离。 海遥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默默站立许久,她将手指放在唇边,四只鸽子应声落下。海遥掏出炭笔,画了四张特殊的图案,塞进鸽子腿上绑着的竹筒里。 以眼前的现状,已无法对那些女特工们兑现当年的承诺。可是,许诺不践诺,这让她心中感到不安。无论是周勃和樊哙,还是韩信和陈太医,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如果选择留下,她唯一的一条路就是母凭子贵,她虽然也明白,可心里仍有一丝侥幸,期望刘邦能回心转意。少阳的再次受伤狠狠地打碎了她的幻想,为了皇子的安全,培植自己的势力已刻不容缓,只是,践诺的日期推后,那些女人们愿意吗? 她没有答案。 第二十九章东风恶,欢情薄 乌江边,武陵山腹地的一处幽谷。 一座竹楼的旁边,主人因势利导,引来温泉之水建造一池药汤。名为药池,却闻不到药味,相反,满池飘香。 可就在这香气缭绕中,池中之人不但没觉得是享受,相反,还剑眉紧蹙,薄唇紧抿,满脸不情愿地盯着池边青竹躺椅上昏昏欲睡的老者,“明公,我日日浸泡这药汤,自感伤势已复原,可以出谷了吧?” 老者须眉皓白,但话音却中气十足,“冰天雪地坠入江中,你虽侥幸逃过一死,可寒邪已浸入你的五脏六腑。每日浸泡六个时辰,泡足一年才会复原,现在才七个月,还差五个月,远着呢。” 昏迷了整整三个月,醒来之后,四个月,一百多个日子,思念就像在心里放进了数以万计的虫子。万足挠心,很痛苦,却没有缓解之法。他不能再等下去,他要即刻出谷,要马上找回她,告诉她,不必等到来世,今生他和她就能成为恩爱夫妻。 老者虽然没有睁开眼睛,却能洞悉项羽心中的焦虑,可他的语调依然不急不缓,“她若是心中有你,无论是五个月还是五年、五十年,都会等。可若心里没有你,别说五个月,就是五天,五个时辰都不会等。” 池中人面色一变,显然并没有足够的信心,也根本无法确定满心思念的人心里是不是真的有他。他沉默了许久,直到老者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才又开口:“明公,你有过心爱的女子吗?” 似睡非睡的老者“嗯”一声,“你说什么?” “你可有心爱的女人?” 老者自然知道池中人并不是真的对他的情事感兴趣,他含笑睁开眼睛,看一眼池中人,“老朽今年八十有八。曾经有过两次刻骨铭心的感情。年轻人,你还想问什么?” 池中人抬眼望向群山之上的天空,心里再度想起诀别时场景,心里一阵恍惚,“我投江前,她亲口对我许诺,来生一定做我的女人。” “来生?你……你是七个月前投江的……”沉吟一会儿,老者目光炯炯地看向池中人,“年轻人,你到底是谁?可否对老朽说实话。” “我姓项,名籍,字羽。” 老者猛地坐直身子,向前探着腰,仔仔细细地打量一番项羽,“你就是威震四方的西楚霸王项羽?” 项羽却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明公,她在我身边时,心里想的一直是另外一个男人。为了离开我,她想过无数个方法,对我说过最绝情的话。可是,就在她终于能够离开我重回他身边的时候,那个男人却亲口告诉她,他身后的每一个将士都是他的手足,而作为妻子的她,只是他的一件衣服,他不能因为衣服而舍了手足。不止如此,他还当场下令,命令弓箭手射杀她。她心如死灰,若不是身边还有孩儿,恐怕会选择绝路。明公,你说,在这种情况下她许我来生,是不是……”项羽无法再说下去,最担忧的就是,海遥之所以当时会许诺他,是不想让他这一世带着遗憾离开。 老者想了想,敛去眉梢眼角的笑意,问:“传言说,西楚霸王败于女人之手。她是不是这个女人,若是,这个女人跟刘邦是什么关系?” 项羽压下心头惊诧,收回目光望向满脸好奇的老者,“世人传言,西楚霸王败于女人之手?” 老者重重点头,“难道不是?” 项羽仔细想了想后无奈地承认,满心悲凉道:“不错,我确实是败于女人之手。她与我相识在前,可年少的我鬼迷心窍,喜欢上了另外一个女人。她离开后遇到刘邦,并爱上了他。后来我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她却不愿意再回头。没有办法,我只有把她掳来,强留在我身边。可她身在楚营心在汉,利用我对她的爱和纵容,把军中情报源源不断地传给了刘邦。” “可是,你还是忘不掉她!再世为人后你依然想和她厮守终生,但是,你又担心她心里根本没有你,所谓的来世之约只是戏言,只是不想让你带着遗憾离开。”老者词锋犀利,却道出了项羽心里全部的矛盾。 一阵微风吹来,药池水面涟漪四起。项羽低下头,盯着水波一圈一圈向四周扩散,最后消失不见,许久才轻声道:“不错。” “她是什么样的女人?” “极重感情,又至情至性。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爱了就是爱了,不爱谁也勉强不了。一旦交出自己的心,就会要求对方也如实交出自己的心。” 老者点点头,“至情至性者,人生必然寂寞。寻常人之情爱,必欲春光乍泻,蜂蝶之媚为趣,巫山云雨为乐,甜言蜜语为常。而至情至性之人,情感真实,不矫情,不做作,其情若水,上善而唯美,其性若兰,孤高而独绝。这类人眼里容不得欺骗,无论那个男人说的那番话是否出于真心,她都会伤心欲绝,不再轻易相信。所以,她既然对你许下来生,无论是因为愧疚还是不想让你遗憾,许下诺言的时候都是出自真心。这类人,对待感情向来慎重,许诺必定践诺。” 项羽心里忽然一喜,可突然间又忧虑起来,“难道我真的要等到来世?” 老者笑了,“老朽八十有八还不相信轮回之说,你年纪轻轻,为什么迷信这些。人,能把握的只有今世。” 项羽胸中豁然开朗,起身跳出药汤,捡起池边石凳上的衣衫套上就要往谷外走。 老者并不阻止,只是懒懒地躺回竹质躺椅上,“一个男人,若没有强健的体魄,又怎么有能力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还有,你的这张脸,在大汉朝的疆域还能出现吗?” 项羽停步回身,“那么,我应该怎么办?” 老者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项羽,闭上双眼,“继续泡汤。” “可是……” 老者伸了个懒腰,“难道以我东园公还欺你这个小辈不成?” 项羽自然知道商山四皓,也清楚东园公擅长药石。曾听说他们隐居商山,原来四公并不在一起,东园公竟然在这里。他压下心头的震惊,走到东园公唐宣明的面前,深深揖一礼,“晚辈项羽前些日子多有冒犯,还望东园公恕罪。” 东园公不耐烦地摆摆手,“还是威震四方的一方霸王呢。啰啰唆唆,婆婆妈妈。赶快泡汤去。” 项羽不但没往池边走,又往前走了几步,在东园公脚前三尺处又揖一礼,“晚辈还有一事相求。” 东园公昏昏欲睡,眼未睁,懒懒地开口问:“何事?” “晚辈想改头换面。” 东园公霍然睁开双眼,震惊地盯着项羽,“你可知道改头换面要经受的痛楚?” 项羽很干脆地点头,“晚辈能经受得住。” 东园公凝望着眼前的项羽,像看第一次相见的陌生人一样,开始重新审视这个男人。 项羽任由东园公打量,不催促,也不着急,只是静静等待。 很久,东园公轻轻一叹,“这么多年以来,百姓一直饱受战乱兵燹之苦。现天下初定,放你出谷,老朽实在是担忧。” 项羽自然知道东园公担忧什么,他眼神坚毅,微微一笑,“我只想找到她,和她一起隐居田园,去过悠闲自由的日子。” 东园公从项羽眼中看到了平和安宁,最终放下心中的担忧,微笑着点点头,“你们都是至情至性之人,想来今世便能缘定。老朽这就去为你配药。” 当年的那些女人们,紫末重回樊哙身边,绿绫、雨珊惨死,白茑、兰蝶、黄蕊嫁给萧何。剩余十六名,海遥能联络到的却只有三人,红楠、琬葶和语嫣。 紫末听说海遥把红楠她们三人安排在朝云宫,便不顾樊哙的劝阻执意前来相见。四人相见,先是抱头痛哭,然后才说起分别之后的事。 海遥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除了红楠外,琬葶和语嫣都曾为了情报而**于人。 紫末知道海遥心里难受,有意岔开话题,左手拉起海遥的手,右手握着红楠的手,羞涩一笑道:“我有孕了。” 除了海遥,其他三个女人面色都是一黯。满心欢喜的紫末立即明白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改口道歉:“对不起。” 红楠眼圈有些湿润,反手把紫末的手握在手心里,“紫末,不必道歉,你没有做错什么。当年我就知道樊哙那厮的心在你身上,只不过,那厮粗枝大叶,根本不明白自己的心。我难受的是,其实我也曾遇到过这么一个人,可惜……我很羡慕你。” 海遥心头猛地一跳,“红楠,你喜欢的人可是秦将王坦?为什么可惜,是不是因为你曾从他身上获取过情报,他不愿意……” 红楠眼眶里的泪一滴一滴落下,盯着海遥,边轻轻摇头边压抑地恸哭起来,“他本来已经投降,可不知为何,却被皇上秘密斩杀。” 红楠的眼泪像一把无形的刀,割着海遥的心,红楠的泪越落越疾,海遥不由得捂住心口,软软地滑下锦榻,跪在地上向三个女人磕头,“我对不起你们。” 红楠与紫末慌忙去拉,海遥却执意磕完三个,“当年我许下的诺言,眼前还无法践约。你们若还相信我,就再给我一次机会。留在朝云宫,保护皇子刘盈。” 琬葶的目光落在紫末还很平坦的腹部,神情万分落寞,“我根本不在意那些诺言,身为女人,我只想有丈夫疼着,生一个或两个孩子,一家几口过普普通通的日子。” 语嫣幽幽一叹,起身走到窗前的古琴前,纤指轻扬,悠扬悦耳的琴声中,她开了口:“一琴一箫,夫唱妇随,我所愿也。” 听了她们俩人的话,海遥心里已有悔意,意识到刚才的要求有些强人所难。已经不再年轻的她们,最渴望的还是以后的归宿。她强自压下胸口的酸涩,看着红楠道:“我已经没有脸面再给你们许诺。以后,无论你们身在何方,只要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将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红楠明白海遥的意思,“我对外面的世界已无留恋。海遥,你不必再许诺,我愿意留下来保护皇子。以后在这宫中,我们姐妹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琬葶与语嫣对视一眼,同时望向海遥,“目前我们也无处容身,就暂且留下吧。” 海遥点头,“你们尽随自己心愿。想离开时我绝不拦着。” 紫末走到窗边,拉着语嫣,并肩走到海遥身前提议,“我们义结金兰,如何?” 海遥用目光征询红楠三人的意思,红楠率先点头,琬葶、语嫣随后答应。 五个女人走到院中,举杯结义。 暮霭沉沉,一个银袍青年赶在城门关闭前踏进栎阳。站在如织的人流中,他快速打量几眼大汉的临时都城,然后径自走进一家酒肆,随手扔给跑堂伙计几铢币,“两壶酒。” 伙计手脚麻利地打好酒,送到银袍青年选择的角落里,“客官,这地方不亮堂。那边还有位子,不如你……” 银袍青年冷冷地开口:“喝完会再叫你。” 伙计从来没见过这么古怪的客人,面色讪讪地离开。 银袍青年一直默默喝酒。 满堂欢声笑语中,银袍青年右侧的一个胖酒客清清嗓子开了口:“你们听说了没有?自皇上住进栎阳行宫,栎阳城内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削尖脑袋想把自家的女儿送进宫,想为皇上开枝散叶。不承想,那些千金小姐们还没见到宫门是什么样子,两位皇子居然从天而降……” 南边靠窗的酒客不耐烦地截口道:“两位皇子的归宗大典已经举行。栎阳城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根本不算新鲜事。” 众酒客纷纷应是。 胖酒客一口饮完杯中的酒,小心翼翼地打量一眼四周后低声音道:“是不是新鲜事你们一听便知。皇长子刘肥乃是皇上原配夫人吕雉所生,这没什么稀罕的。你们知道二皇子的母亲是谁吗?” 众酒客纷纷摇头。 胖酒客高深莫测地神秘一笑,“二皇子的生母本是皇上最爱的女人。可这个女人有倾国倾城之貌,不止皇上喜欢,西楚霸王也爱到了骨子里,为了她,霸王宁可不要江山。而且,这才是九江王投汉的真正原因。” 青天霹雳炸在银袍青年头顶上,他手一抖,杯子滑落在地摔个粉碎。遍寻不着的海遥竟然真的在栎阳,她居然回到了刘邦身边!归宗大典已经举行,说明海遥与刘邦已经冰释前嫌。难怪她和他许下来世之约,因为她的今世是留给刘邦的。 酒客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有的说:“二皇子会不会是楚王的骨血。” 有的说:“皇上为什么让这种女人回来,应该把她腰斩于市……” 银袍青年步子虚浮冲出酒肆,随手抓住一个迎面而来的汉子,“樊哙的府邸在哪里?” 汉子自负身子强壮,想反抗,却发现在银袍青年的钳制下,无法动弹分毫,遂老老实实地回答了问话。 银袍青年松开汉子,身形一闪,人已经在十丈开外。 有了红楠她们三人的陪伴,海遥觉得在宫里的日子好过了很多。四个女人中,除了语嫣天生娇媚温柔外,其他三人均是刚柔并济。因而,刘盈虽然生活在一群女人中间,却也生得阳刚十足。 归宗大典之后,海遥曾清理了朝云宫里所有的宫婢、宫人。现在的朝云宫,说全是海遥的人有些绝对,但可以肯定的是,再也没有人敢去伤害刘盈。特别是奶娘,不止把刘盈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孩儿,还把海遥当成了这宫里唯一的亲人。 红楠找了个心灵手巧的宫人,让宫人按照她画的图造一把短小的木剑。打磨好后,她就手把手去教刚走稳路的刘盈,说是根基要从小打起。说来也怪,刘盈人虽小,可对那把小小的木剑十分感兴趣。常常挥舞着木剑与红楠“过招”。“刀剑”无眼,刘盈白嫩的小胳膊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的。海遥虽然心疼,倒也不去干涉,只嘱咐不要伤到筋骨即可。这么一来,琬葶和语嫣也起了兴致,三个人抢着去教刘盈。 奶娘敢怒不敢言,趁红楠她们离开,赶紧拿出一个熟鸡蛋,两眼噙泪为刘盈活血化淤,“夫人,孩子还小,禁不起她们三个这样折腾。” 海遥明白奶娘的心意,“慈母多败儿。我们还是不要管了,她们三个知道轻重。” “可是……”听到宫外突然传来清脆婉转的鸟鸣声,奶娘脸色骤变,虽然只听过一次,可这种戾鸢的叫声她到死也不会忘记。看一眼刘盈手上那永远也无法去除的疤痕,她恨恨地道:“她们还敢带着恶鸟来这边。” 海遥的神情慢慢变得肃杀起来,她不是不会伤人,如果有必要,就是杀人也绝对不会手软。只是,现在还不是杀人的时候。 “她们是谁?”闻声走出来的红楠恰好听到奶娘最后一句话,她嘴角噙着一丝冷酷的笑,“是什么样的恶鸟?还有,这只恶鸟到底伤过谁?” 把她们带进宫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保护刘盈,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对宫里的任何一个女人动手。可是,杀个畜生应该还是可行的。海遥淡淡一笑看向奶娘,“把上次的事详细说给红楠。” 奶娘顿时眉开眼笑,“红姑娘一出手,肯定让她们一个月躺在床上起不来。” 红楠笑容扩大,“那还不快说。” 奶娘吐字清晰,谈吐流畅,把当日戾鸢伤了刘盈的经过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 “原来盈儿手上的疤痕是这么来的。”红楠越听笑容越甜美,“躺在床上一个月太便宜她们了。奶娘,你觉得怎么样做最解恨。” “让那恶鸟也啄她们。” 红楠转身往宫门方向走去。 海遥扬声交代:“把那头畜生杀了即可,万不可伤人。” 红楠未回头,“杀鸡儆猴嘛!只有把鸡杀得漂亮些,才能起到威慑猴子们的作用。” 管夫人围着巨大的鸟笼啧啧称叹:“这两只鸟儿羽毛如锦似缎,体态华美,叫声悠扬。美丽的人,连养的鸟也美丽。姐姐,妹妹也很喜欢,可否割爱赏妹妹一只养着。” 戚夫人笑容慵懒,“不要怪姐姐小气,不舍得给你。只是戾鸢禀性奇特,它们对爱情十分忠贞,一朝相恋就终生相伴。若强行把它们分开,或是死去一只,另一只绝对不会独活,必会绝食而死。” 管夫人连连惊叹:“真让人钦佩。” 戚夫人想起数月前的事,得意之下话锋一转,“它们令人钦佩的可不止这一点。” 见戚夫人笑得古怪,管夫人想起几个月前的传言,意味深长地与戚夫人相视一笑,“小小的鸟儿都知道与主人同仇敌忾,确实令人钦佩。” 越走越缓慢的红楠听全了两个女人的对话,边拊掌而笑边道:“这做人,就要敢做敢当。借畜生的嘴去泄愤,未免下作了些。” 一身艳红纱裙的红楠明眸皓齿,宫腰纤细,相比宫里的女人又多几分英武之气。 戚夫人呆了一瞬后斥道:“你是谁?” 红楠走到笼子边,把手臂伸进去,“是哪一只呢?” 戚夫人心头涌起一丝幸灾乐祸的快意。 两只戾鸢,尾翼金黄的那一只是公的,见红楠的手伸向尾翼洁白的母鸢,愤怒地尖叫起来,振翅俯冲。 红楠笑容冰凉,“原来是这一只。”就在公鸢的嘴即将啄住她手背的刹那,她的手一缩一伸,已抓住公鸢的脖子。 母鸢见公鸢被抓,急急飞来营救,红楠却快捷无比地掷出飞刀。 戚夫人望着被飞刀穿胸而过,落在笼底犹在挣扎的母鸢。她忽然猜出了红楠这么做的用意,顿时,心里涌出巨大的恐惧,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红楠,“你真残忍。你让公鸢亲眼看着母鸢惨死。” 红楠冷笑着放开公鸢,盯着戚夫人,“我也曾亲眼目睹过心爱之人死去。记住,以后千万不要再招惹朝云宫里的人。”说完,冷漠地放开凄声悲鸣的公鸢。 公鸢在获得自由的那一刻,重重地撞向笼底。 戚夫人身子软软地倒在地上,一阵干呕后声音哆嗦道:“朝云宫里的人都是疯子。” 刘邦拐过假山,恰见红楠迈进朝云宫的殿门。他收回目光凝望着湖心亭子里哀哀痛哭的戚夫人,就在他的随身近侍觉得他会走过去时,他却突然转身往回走去。 随身近侍轻声提醒:“皇上,戚夫人有孕在身,长时间哭泣怕是对胎儿不利。” 刘邦声音阴冷道:“朕一直暗示她,不可再去招惹朝云宫里的人。今天死的只是只鸟儿,若她再胡闹,下次恐怕就是人了。” 近侍怯怯地望了一眼朝云宫,不敢再开口说话。 一路疾行,直到跨进鸿烈殿,刘邦交代近侍:“从今日起,监视朝云宫。朕要知道她们做的每一件事,要知道她们说的每一句话。” 近侍只觉得心里一冷,快速退出大殿。 红楠一战成名,从此无人敢再招惹朝云宫。 没有人再前来挑衅,也不用再担心刘盈的安全。海遥禁止朝云宫里的人谈论宫中事,刻意忽略刘邦这些女人的存在,居然过得十分惬意。舒心的日子过得总是分外的快。转眼间,红楠三人已在朝云宫居住一年。 在这一年里,皇宫内又迎来刘邦的六位新姬妾,而戚夫人也顺利诞下三皇子,刘如意。 因戚夫人受宠,刘如意满月之时便被封为代王。皇长子刘肥早已在归宗大典之上被封为齐王。三位皇子,两个已经被封王。这么一来,亲疏立显。 本就冷清的朝云宫似乎越发静寂,海遥常常一天内见不到几个人。叫来奶娘仔细询问过才知道,原来刘邦早在两个月前便停发了朝云宫里所有人的例银,一些熬不过去的宫人、宫婢们另谋高枝,早去了别人的宫里。虽然对刘邦已不抱幻想,但受到这种冷遇的海遥心里仍然隐隐作痛。 见海遥强颜欢笑,红楠总是远远地躲开,因为她知道,任何劝导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琬葶、语嫣也开始终日不见人影。 上元节这一天。海遥走出寝宫,抬眼间,恰见廊檐下一溜喜庆的大红灯笼迎风轻摇。突然间,多日以来的积郁一下消散了,她叫来宫婢:“把红姑娘她们叫来,我们出宫赏灯去。” 宫婢脸色微微一变,欲言又止。 海遥心里很是不解,正准备开口询问,台阶下亦步亦随跟着刘盈的奶娘轻哼一声:“就夫人你一个人蒙在鼓里,我们早就知道了。那三个女人啊!早已搬出了朝云宫。” 海遥大惊,“她们出宫了?” 奶娘撇撇嘴,“她们哪里舍得出宫。她们啊,整日里跟皇上厮混。” 海遥面色骤变,嘴唇竟有些哆嗦,盯着奶娘,吃惊道:“你说什么?她们和皇上……” 奶娘恨恨地点一下头,“先是语嫣,然后是琬葶,最后才是红楠。夫人若是不信,现在就去鸿烈殿瞧瞧。自早朝过后,红楠就一直在那里陪着皇上。” 海遥的心猛地抽搐起来,身子也抑制不住地轻轻颤抖。她要亲眼去证实,虽然知道可能性不大,但她仍然希望奶娘说的不是真的。 栎阳城中,万盏彩灯垒成灯山,花灯焰火,锦绣交辉。大街小巷,花坊酒肆灯烛齐燃,锣鼓声声,鞭炮齐鸣。 百里长灯中,一个白袍年轻人独自缓步走在成双入对的游人中。 金光璀璨,亮如白昼。在这处处张灯结彩,日夜歌舞奏乐的喜庆日子里,年轻人脸上仍是亘古不变的表情,双眉微蹙,薄唇紧抿。 哪里热闹就往哪里走,可心底里那令人窒息的寂寞仍然驱之不去。走遍了栎阳城,又围着大汉皇宫走了无数圈,苦苦压在心底的思念还是狂涌而出。她就在里面,一墙之隔,要不要进去? 不。这个言而无信的女人,不配他这么牵肠挂肚……不,她并不是言而无信,她并不知道他还活着,会重回那个男人身边也许只是无奈之举……不,她是个宁折不屈的女人,不会在无奈之下重回那个男人身边,她之所以选择回去,只会是因为她还爱着那个男人……不…… 如往常一样,想得越多心里就越痛苦。可是,他不想再回避,不想再折磨自己,他要亲口去问她,为什么要这么选择?他要亲口问她,他仍然活着,她还愿不愿意跟他走?他不要来生,就要她的今生。 栎阳都城东南淮阴侯府邸。 韩信走到院中,仰望着圆月。已经整整一年,她还能坚持多久?刘邦不仅新纳了六名姬妾,还收了红楠她们三个。 那三个女人的背叛,她能承受得住吗? 坊间那些传言,谁才是始作俑者? 海遥推开鸿烈殿殿门。 坐在刘邦腿上**半露的红楠脸上掠过一丝惊慌,“海遥,我……” 刘邦静静地凝望着海遥,仿若看到的只是一个不相干的宫人,声音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起伏,“进宫已经两年,还是这么不懂规矩。” 海遥只觉得一股冷意从心里往外蔓延,一会儿工夫,全身上下里里外外已是彻骨的冰凉。她并不看刘邦,只淡漠地盯着红楠,森寒阴冷道:“把你们训练成特工情报人员,让你们承受本不该承受的痛苦,是我对不起你们。其实,自你们进宫我就一直在苦恼,在不能践诺的情况下,我要怎样回报你们?我想了无数个办法,却又逐个否定。因为我怕不合适的回报会让你们寒心。还好,让我亲眼目睹到你们跟了他,我终于可以不再苦恼。红楠,请转告琬葶和语嫣,从今天起,我与你们两不相欠。” 红楠满心惭愧,却也知道与海遥再也回不到从前,于是,强自镇定道:“海遥,对不起。” 海遥眉梢眼角透出浓浓的疲惫,“不必道歉,你们没有做错什么。追求幸福是每个人的权利。我来只是想亲眼见证,我是不是真的不欠你了。”说完,转身向殿门走去。 眼前这个女人步子虽然略显僵硬,但人却走得风姿绰约,显然,她并没有因此事而伤心。相反,就如她说的那样,终于不再对那三个女人感到愧疚。那三个女人跟了他,她居然心安了。而且,自始至终这个女人根本没有看他一眼,在她眼里,他根本就是不存在的人,刘邦心口像堵了一块巨石般,憋得异常难受,但他极力掩饰内心的落寞,“你仍然拒绝滴血认亲?” 海遥根本不回头,“那是对我们母子的侮辱。” “你……”刘邦气极,一把推开腿上的红楠,绕过案几冲到殿门拉回海遥,双手扳住她的肩,盯着她那对冷如寒星般的眸子,“为什么不能向朕服软一次?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咄咄逼人?” 双肩生疼,却挣不脱刘邦的钳制,海遥索性不再挣扎,凝视着他愤恨的双眼,“因为是你先违背了我们的誓言。一生一世的唯一,每次想起这句诺言,我都骂自己是天底下最愚蠢的傻瓜。” “可直到现在,我爱的人依然只有一个。” 望着近在咫尺的脸,海遥心底掠过一丝错乱,但很快归于平静。她的笑容十分悲凉,“可我已经不爱你了。” “你一定要这么伤我?” “实话伤人,但我的性情就是宁可丑陋也要真实。我不想被人欺骗,也不愿意去骗人。”海遥用力拽回自己的胳膊,跨过高高的门槛,走出鸿烈殿的那一瞬间,热泪滚滚而下。他居然说她伤了他,难道他不知道,他每新纳一个女人,她的心都在滴血。他难道不知道,在亲眼见到他拥着别的女人亲吻的时候,心如刀割的她已经遍体鳞伤。 刘邦跨出殿门,凝望着海遥的背影,他发现,她本来纤细却并不羸弱的身体竟然十分单薄。风中,宽大的裙裳随风飘起来,从他所站的位置看过去,竟然觉得她会随风飘走。刹那间,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从心底蹿起,他绝不能让这个女人离开。 跟出来的红楠面如死灰地盯着刘邦,“皇上,我……” 刘邦仿若没有听见,失魂落魄跟着海遥向朝云宫方向走去。 泪如雨下的红楠身子簌簌发抖,“既然这么爱她,又何必来招惹我们。” 海遥满脸是泪地冲进朝云宫,却见刘盈提着个精巧的龙灯跑得正欢,他身后,奶娘和六名宫婢边追边喊:“殿下,小心些,别烧到自个儿。” 海遥骤然停步,赶紧擦干脸上的泪,努力挤出微笑,准备走上前,却被跟来的刘邦死死地拽住袖子,“海遥。” 海遥瞥一眼刘盈,见他并没有注意到她,便用力甩手臂,低吼道:“离开朝云宫,离开我们。我永远不想再见你。” 刘邦仍死死地拉着海遥,想把她拉进怀里,想告诉她,他和她不要再这么冷淡下去;想告诉她,他内心深处最爱的人还是她;想让她知道,他之所以坚持滴血认亲,只是因为作为帝王,他必须要确认皇子血脉的纯正,不能把辛苦打下的江山拱手送给外人。 刘邦身上有股奇异的香味,海遥知道,这是红楠配制出来的独门香料。他身上还沾着别的女人的味道,又来拥抱她。海遥心里一阵恶心,使劲想挣脱他的手,可无论怎么努力,她都甩不脱。无奈之下,她抬手就去撕他拽着的衣袖。 “海遥。”刘邦抓住她撕衣袖的手。 “放手。”海遥强忍着的泪再度落下。 “海遥,求你。我们坐下来平心静气地谈一谈,不为自己,也为盈儿考虑考虑。” 海遥心里几经犹豫,最终放弃挣扎,盯着刘邦的眼睛,“我不能接受多个女人共侍一夫,所以,你和我之间注定没有未来。现在,我只为盈儿而活,只为关心我的人而活。” “这世间,我最在乎的人就是你。海遥,为什么不能为我们父子而活?”刘邦心里绝望起来。她根本不愿意和他面对面地坐着,她拒绝与他有进一步的交流。她能为儿子活,能为关心她的人活,为什么不能为爱她的他活? “你从来没有在乎过任何一个人。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可能有。你最在乎的只是江山。”海遥平静地道出事实。 刘邦遍体生寒,他发现,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眼睛里竟然没有怒也没有恨。一瞬间,那股熟悉的恐惧再次从心底蹿起,这个女人将会离他越来越远,直至,完全彻底消失在他的生活里。 海遥淡淡地开口:“放手。” 刘邦被心底的恐惧攥住了心神,已经不能思考,直觉的驱使下,他把海遥一把拉进怀里,紧紧地搂住她单薄的身子,喃喃自语:“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不要……” 刘盈欢快的笑声传进耳中,海遥边去推刘邦的身子,边低声道:“放开我。” 刘邦心里明白,海遥不会在刘盈面前与他发生争执。因而,他不但没有放手,反而搂得更紧了些,“盈儿会乐意见到他的父亲和母亲恩爱。” 海遥的嘴张合几下,但终是没有再开口。 刘盈边咯咯笑着边挥舞着龙灯,来回摇动中,龙灯内的蜡烛倒了,火光冲天而起。 靠树而立的年轻人,满目惊痛地望着相拥而立的刘邦和海遥。 他知道他不该来,也知道他不该心存奢望。果不其然,她心中的人始终不是他,她爱的人是刘邦。还用亲口问她吗?不用了,答案就在眼前,在火光的映照下,刘邦脸上尽是绵绵深情,而她脸色平静,目光温和,一副幸福小女人的模样。 梦该醒了。是该做一些选择的时候了。 走。离开这里。彻底忘记这个女人。 可是,为什么无法迈动脚步,只要一想到要逼迫自己永远忘记这个女人,他的心就会一抽一抽地疼痛。他就这么痴痴地望着她,浑然没有发觉机灵的刘盈已经跑到了他面前,“你是哪个宫里的?是要和盈儿躲猫猫吗?” 听到刘盈的话,不止年轻人惊醒,海遥也顿时醒过神来,猛地推开刘邦,转过身,看到一个年轻人走出暗影,在一袭白衣的衬托下整个人显得飘然出尘。在刘盈面前蹲下,他抬手抚摸着刘盈的小脸,“盈儿?你叫盈儿!” 刘盈笑着点头,“我叫刘盈。” 年轻人的心又是一痛,她竟然把少阳的名字也改了,她是死心塌地要跟着刘邦了。他霍然抬头凝视着急急走来的她,“为什么?” 听到问话,海遥愣了一下。这个年轻人双眼里纠结着炽热的哀伤与羞愤,既让她觉得陌生,内心深处又感到隐隐的熟悉,这种感觉让她心里一阵激荡,这个年轻人与项羽有什么关系?为何与他的眼睛这么相像,简直就似一个人?可仅存的一丝理智又提醒着她,她身边还站着刘邦。这个年轻人只要与项羽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刘邦必会杀之而后快。 “为什么?”年轻人声音嘶哑低沉。 海遥不明白他问的意思,却又不敢擅自去问。刘邦在,她只想让他尽快离开,“无论你是谁,夜闯朝云宫都是重罪。” 蒙面人悲哀地笑起来,笑得太大,以至于整个身子都在轻颤,“我来看你是重罪?哈哈哈。” 这个年轻人的神态举止与项羽毫无二致,他到底是谁?与项羽究竟是什么关系?或者,他就是项羽?这个想法才入脑海,海遥就觉得有一把刀在胸膛里来回搅动,呆呆地望着年轻人。 刘邦见海遥浑身上下迸发着彻骨的悲痛,心头一震,沉声叫来侍卫,指着蒙面人,“此人夜闯朝云宫,意图对皇子不利。杀了他。” 年轻人最后望一眼海遥,脚尖一点,身子如离弦之箭,在侍卫们惊诧的注视中,已飘然离去。 刘盈扬着胳膊,冲着年轻人离去的方向叫嚷:“盈儿也要飞,盈儿也要飞。” “还不快追。”侍卫们在刘邦愤怒的斥责声中,奔向宫门。 海遥略微停滞的呼吸慢慢顺畅起来,这个年轻人比项羽的武功高了太多,是自己想太多了,武功讲究循序渐进,短短一年,项羽不可能进步这么快。可转念之间,她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如果他不是项羽,他的连串追问是为了什么? 刘邦默默地盯着海遥,“他是谁?” 海遥摇头,“我不认识他。” “他是项羽身边的人吗?” 海遥不屑地看了刘邦一眼,“我在楚营中受人监视,行动受限,并不清楚与项羽往来之人的身份。刚才那个人是谁,与项羽有没有关系,我真的不清楚。皇上,夜已深,我们要休息了。你请自便。”说完,不等刘邦开口,她牵着刘盈向寝宫走去。 第三十章双全之法定后位 春寒料峭,风雨凄凄。 接到樊哙递来的喜帖,海遥带着刘盈轻车简从地来到樊府。阴雨连绵中,樊府张灯结彩,庆贺夫人紫末诞下儿子。 樊哙与刘邦的关系日渐疏远,除了周勃和韩信外,只有张良和远在咸阳修筑皇城的萧何送来了贺礼。好在樊哙也不在意这些,见到周勃和韩信,献宝似的抱出襁褓中的儿子,“儿子,来来来,这位是周勃周伯伯,这位是韩信韩叔叔,这一次,你见了他们不用见礼,他们见了你却得出大礼。哈哈哈。” 周勃笑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块色彩殷红的玉石,“这种血玉,产自西藏雪域高原。” 樊哙一听血玉,脸色顿时一变,开口就要斥骂周勃,韩信已从周勃手里接过血玉,啧啧称叹:“这种玉很难得。传说中,只有当惹雍湖的女神贡觉玛才拥有。” 樊哙闻言一笑,边把血玉快速收起边揶揄周勃:“看来还是皇上器重老周啊。这么贵重的东西都赐。” “此玉乃我家祖传之物。”周勃不满地扫了樊哙一眼,看向从内室走出来的海遥和刘盈,关切地走上前问,“夫人近日可好?” 海遥眼神一黯,旋即就笑了,“还好。你们呢?” 韩信默默地望着海遥,不做声。 周勃轻轻点头,“我很好。” 樊哙的注意力都在妻儿身上,自动把自己排除在海遥问的人之外,“老周、韩信,不管你们在外面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今天到了我樊哙府里,就把一切不开心的事全忘了。我们几个好不容易才聚在一次,得好好喝一场,今日不醉不归。夫人,你和紫末也多日未见,今日就不要回宫了,暂住几日吧?” 海遥也想在樊哙府上多住几日,于是点头答应:“也好。” 听了海遥的话,韩信黯淡无神的双眼骤然一亮。 周勃看在眼里,沉默一瞬后,带着丝丝笑意望向樊哙,“樊哙,听说紫末与夫人已义结金兰。我听后心里也有些痒痒,不如今天借花献佛,趁着你府里有现成的宴席,咱们三人也和夫人结为异姓兄妹,可好?” 樊哙自然清楚周勃的心思,但上次他的擅作主张已让海遥困死宫中,每每想起他都后悔万分,所以他不想因为外人的意愿而影响海遥做决定,“结拜只是个仪式而已。咱们之间的相处本来就像是兄妹……” 海遥含笑看一眼周勃,打断樊哙的话,“你若不想与我结拜也就罢了,阻挠周勃他们算怎么回事。”然后望向韩信,“多年来总是孤身一人,我是真想多认几个兄长。” 周勃知道海遥洞悉了他的意思,赶紧接下话茬,“走,樊哙、韩信,咱们这就对天盟誓,结为异姓兄妹。” 韩信只觉得天昏地暗,眼前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他失魂落魄地跟在众人身后,僵硬地迈着步子,机械地往前走着。以前虽然说过把她看做妹子的话,可真到歃血为盟结拜的时候,他仍痛苦得无法自抑,在这一瞬间,他竟觉得失去了活着的意义。可他却不能拒绝,害怕拒绝的结果是永远见不到她。 樊哙备好香案,四人并排跪在案前,正要向上天盟誓,府门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海遥望过去,见刘邦的随身近侍匆匆赶来。近侍前来传大汉天子刘邦的口谕,三位良人突然暴毙于朝云宫,作为朝云宫的主人,海遥必须即刻赶回宫中。 汉虽立国,但制度尚未健全。后宫制度暂时沿袭秦时之制。皇帝之妻称皇后,妾皆称夫人。并立八品,皇后、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目前,后位空悬,无论是海遥,还是吕雉、戚夫人、管夫人等都是夫人品阶,只有红楠、琬葶、语嫣三人,一个月之前才被刘邦封为良人。 海遥眼前一黑,自上元节那晚之后,无论是她还是那三个女人,都尽量避免与对方见面。现在的她们已经搬出朝云宫,三个人各有各的住处。她前脚出宫,她们三个人就同时暴毙于朝云宫,这么迫不及待要铲除她的人究竟是谁? 三个男人也感觉到事情非比寻常,周勃与樊哙面色凝重,各自在心里计较着思量着,怎么样才能让海遥逃过这一劫,而韩信则更直接,转身就往府门方向走。 周勃脸色微微一变,“韩信,留步。” 韩信却未回头,直接道:“周勃,我不干涉你们,你们也不要干涉我。” 听了这话,樊哙心中又忧又喜。 海遥心口堵得难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不知道刘邦的态度之前,不想让任何一个人为她涉险,“韩信,该说的我已经全说了,今日已不想再重复,我只想告诉你,我和他之间的误会已经够多,请你不要再让我为难,也不要做让他误会的事。” 韩信回身一笑,“无论我做什么都与你无关。” 海遥强忍着的泪倾泻而出,忍不住恸哭起来,“我不想让你们出事,我只希望你们都好好地活着。” 韩信听得双眼骤然一亮,她说的是“你们”,难道说,之前她对他所说的那些绝情的话其实是为了他着想。太过震惊,太过欣喜,以至于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凝视着海遥的眼睛,小心地问:“你根本不在意那些误会,你在意的只是我们的安全。” 海遥点头,“虽然委屈,虽然痛苦,但我不想再有遗憾。” 刹那间,韩信眼里光华流转,“你放心,我们都会好好地活着。”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樊府。 宫内良人被杀,大汉后宫人心惶惶。刘邦令病愈回朝的张良彻查,张良依据现场证据及当值宫人的证词,矛头指向海遥。 而海遥出宫当日身边又只带了刘盈,没有人能证明他们母子离开朝云宫的确切时间。海遥百口莫辩,悲哀地意识到,红楠她们的被封、被杀或许本就是一个阴谋,无论是刘邦还是他的那些女人,都无法忍受这三个武功高强的人生活在自己身边。只是,她还无法确定的是,刘邦在里面充当了什么角色,推波助澜,还是始作俑者?但无论是哪一个角色,都足以让她彻底清醒。她骤然发现,她从来都没有了解过这个男人,她以前所看到的只是他想让她看到的。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尘埃落定,海遥在劫难逃的时候,栎阳城内流言四起,百姓们纷纷走出家门,自发聚集在皇宫四周,为宽厚待人、仁慈忠孝的皇长子齐王刘肥鸣不平,自古以来以长为尊,汉室既已立国,刘肥实不该被立齐王,应改立为太子。 大汉天子刘邦急召张良入宫,君臣二人刚开始商讨对策,樊哙、周勃、韩信三个人也闻讯进宫,奏请面见刘邦。 刘邦沉吟片刻,征询张良的意见。 张良面色沉重,“臣已暗中调查,此事确实由吕公一手策划并挑起。但是,赶在臣即将结案这个节骨眼上,臣认为,处理上还是慎重为好。” 刘邦轻轻颌首表示赞同。 近侍再次奏报,说上将军周勃有要事禀报。 张良蹙了蹙眉,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刘邦见张良欲言又止,知道他心有顾忌,“樊哙心无大恶,但却不明大义。而周勃,明大义,知大礼,只是人太重感情,自古以来忠义不能两全,他在难为自己,也在为难朕啊。” 张良低眉顺目道:“皇上圣明。” 刘邦并没有从张良的嘴里听到想听的话,轻叹一声吩咐近侍通传三位大臣。 三人行过君臣之礼,周勃率先开口:“皇上,臣已调查清楚,围困皇宫的百姓系吕夫人之父吕公一手策划。臣认为,无论事前吕夫人和齐王是否知情,他们都应该对这件事负责。因为臣认为,吕公代表的是他们母子的利益,蛊惑百姓围困皇宫,无论涉及谁,都是重罪啊。” 韩信神情漠然,盯着身前三尺处,不发表意见,只是静静地听。 樊哙赞同周勃的观点,“自古以来,稳定都是国之根本。这次事件,皇上应当慎重处理。” 刘邦看向张良,“你心中可有良策?” 张良抬头道:“两位将军所说有理,自古以来稳定都是根本,吕公罪不可赦,但吕夫人一向温良贤淑,对齐王也教导有方,不应受到波及。” 樊哙眼一瞪,“此话差矣,吕公之所以蛊惑百姓叛乱,本来是为了逼迫皇上立齐王为太子。皇上登基未满两年,齐王和吕夫人就这样急不可耐,其心可诛啊。” 刘邦脸色骤变,樊哙虽然有些夸大其词,但并未说错。这一次是蛊惑百姓围困皇宫,下一次是什么?刘肥虽被封为齐王,可还未前往封地。如果真到了封地,手里握有地方兵权,下一次会是什么事?叛乱?想到这里,他心里一激灵,惊出一身冷汗。 周勃见刘邦神色震动,知道他听进了樊哙的话。忽然,前尘往事涌上心头,不由得心里一软,他道出心里真正想说的话:“皇上子息单薄,这一次若不从重处理,一旦助长齐王的气焰,无论是对二皇子和代王的安全,还是对江山的稳定,都是一个极大的隐患。” 刘邦心中震动,自这件事发生,他一直考虑的是江山稳定。经周勃一提醒,他意识到皇子的安全更为重要,后继无人的最终结果实乃改朝换代啊!他望向张良,却发现一头虚汗的张良身子轻轻颤抖,心里又是一惊,“你怎么了?” 张良请罪,“臣旧病又发,身子已经不支。” 刘邦离开王座,准备亲自扶张良前去太医院,张良跪谢拒绝:“皇上,万万不可,还是政事要紧。” 近侍上前搀扶起张良,张良迈着虚浮的步子,边向殿门方向走去边深深地看了周勃一眼,双唇微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周勃从张良的唇形分辨出几个字“功高震主,自求多福”,目送张良离开,他一咬牙跪在地上,“臣愚昧,只懂得行军打仗,不懂得玩弄权术。可是,军事上的相互制约用到朝堂上,臣认为,目前唯一能制约齐王的人就是二皇子。” 刘邦听出了周勃的言外之意,声音一寒,厉声质问:“怎么样制约?” 周勃心里一颤,却没有丝毫犹豫,坦然直言道:“汉军里拥护海遥夫人的将士并不少。” 这是刘邦最忌惮海遥的地方,听周勃再度提起,他气极反笑,冷冷的目光扫过殿中三人,“确实不少。” 敏锐地捕捉到刘邦眼里一闪而逝的杀机,韩信不在乎地微抿嘴角,淡漠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刘邦,“皇上,臣找到了三位良人被杀当日东城门当值的侍卫。臣认为,皇上亲耳听过侍卫的证词后再决定怎样处理吕夫人,会更为妥当。” 周勃心里一紧,这才是韩信执意跟着进宫面圣的目的。 红楠三人被杀的那天,朝云宫当值的宫人、宫婢众口一词,都说没有亲眼见到夫人和皇子出宫门。而皇城的四个城门中,南、北、西三个方向也没有见到夫人和皇子的马车出入,只是东城门当值的侍卫却无故失踪。 周勃和樊哙对视一眼,他们隐约猜出,百姓围困皇宫这件事没有他们想得那么简单,也许,这只是韩信营救海遥计划中的一部分。无论是吕臣还是他们,都在无意之中充当了韩信的棋子。 刘邦冷冷的目光越过韩信,落在殿门方向,“这件事朕已全权交给张良,你就不要再插手了。朕今日有些累,你们回去吧。” 樊哙心头虽疑云密布,但也清楚地知道韩信此举是为了营救海遥,他不愿意放弃这次难得的机会。以他对刘邦的了解,今日过后,刘邦不会再一齐召见他们三人。而他明白,只有他们三个人一齐向刘邦施压,刘邦才会妥协。 见三人默契地站立着不走,刘邦双拳握得太紧,以至于手背上青筋凸起,“你们想造反吗?” “自古以来只有官逼民反。皇上,两位将军的心思您明白,他们会不会反您心里很清楚。至于臣,还是那句话,臣和臣的军队只负责护卫海遥母子的安全。”韩信神情渐渐沉痛,声音也低沉起来,“臣只想说一句,如果不再珍爱她,就明明白白告诉她,不想再看到她,让她永远离开您的视线。如果对她还有一丁点儿感情,就不要放任别有用心的人陷害她。因为那么做,会让她更痛苦。” 面色铁青的刘邦紧抿着嘴角,冷眼凝视着韩信。 韩信不惧不惊,坦然而立。 很久,刘邦阴冷道:“找到东城门的侍卫,只能证明他们母子出宫的时间,可红楠她们死在她出宫之前,如何证明她没有出手?” 韩信坦然无惧地盯着刘邦,“张良也没有亲眼见到她杀人,仅凭几个人莫须有的证词就要为她定罪,皇上不觉得太荒唐了吗?皇上,您一直阻拦臣往下分析,是为了包庇吕夫人还是另有隐情。莫非,皇上本来就知道谁是凶手?” 周勃心里又是一惊。难道,这两起事件都是有人暗中策划? 樊哙也觉得心惊肉跳,事件的发展太出乎他的意料。韩信嘴里说的那些听着似是而非,仔细想想却又合情合理的话令他不寒而栗。 刘邦拍案而起,正要怒叱韩信,先前搀扶张良离开的近侍连滚带爬地冲进鸿烈殿,满脸惊恐道:“皇上……不好了,吕公带兵逼宫……西城门已破,其他三城门吃紧……” 为牵制周勃,负责栎阳皇城的正是吕雉之父。这老匹夫竟然用这些人逼宫。刘邦从束带上拽下象征大汉皇帝身份的玉佩,递给周勃,“朕命你,全权指挥宫中侍卫,把这帮叛臣贼子杀得一个不留。” 周勃领命而去。 刘邦神色疲惫地看向樊哙,“把吕雉暂时关押在天牢。至于肥儿……还是暂时羁押于他自己的宫里吧。” 周勃久经沙场,而皇宫里的侍卫又是刘邦亲自从特种兵中抽出的精英。不到一个时辰,叛军就被诛杀得干干净净。 三日之后,刘邦亲审吕雉。吕雉称已多日未见吕公,对吕公带兵逼宫一事毫不知情。吕雉虽是皇长子齐王之母,可毕竟回宫时间太短,还没有形成自己的势力。朝臣又多是见风使舵的主,以前还顾忌着张良,现在,随着张良称病不出,纷纷附和掌握兵权的周勃和樊哙。 朝臣声音一致,无论牵扯到谁,只要是蛊惑民心聚众叛乱者,杀无赦,绝不姑息,绝不手软。 刘邦对吕雉有一种特殊的感情,理智上他知道吕雉罪责难逃,可情感上,他并不愿意就这么让她死去。无奈之下,刘邦夜探张良。 重病中的张良一边喘息一边道:“皇上,成功的帝王从登上帝位的那天起,就注定要成为一个无情的人。权位在心中永远是第一,任何人、任何事,在江山面前都可以舍弃。” 刘邦神情悲苦道:“朕试过了,这种感觉很痛苦,朕真的舍不得海遥,也愧对阿雉。” 张良凝视着刘邦,眼里带着悲悯,“臣明白。” 刘邦眼里全是酸楚,“每个无法成眠的夜,我都会想起以前的事,漫天星光下,朕和海遥漫步于月下林中……” 张良眼皮子渐渐沉重,这是近些日子常有的事,他常常会短暂地失去意识。 “也许,只有她永远离开我,我才会……”刘邦悲伤的视线落到张良脸上,终于发现了张良的异样,“张良,张良,你醒醒……” 候在房间外的奴仆推门而入,用手探探张良的鼻息,“皇上受惊了,张大人只是昏过去了,过一会儿就会醒来。” “他这种情形多久了?” 奴仆回答:“已经月余。” 刘邦满心悲凉,“张良,连你也要离开朕了吗?无情的人?你们一个个的全部离开我,我就是无情的人了!” 他挺直孤冷的身姿,僵硬地走出张府。 一辆青灰马车迅速赶过来,近侍麻利地跳下马车趴在地上。刘邦漠然地踩上近侍的背,上了马车跪坐在腿上。 蹄声嘚嘚,惊破了深夜的静寂。 刘邦低头静静沉思好一阵子才冷声交代:“吕雉勾结其父犯上作乱,罪不可赦。传朕旨意,诛其一族,以儆效尤。” 近侍身子微微一颤,“诺。” 萧何受命营建咸阳汉室皇宫,他先在秦朝兴乐宫的基础上兴建长乐宫,长乐宫方圆约一万米,内有四组宫殿群。长乐宫以西为未央宫,总体布局呈长方形,面积比长乐宫略小,但更宏伟壮丽。两座宫殿群落成之际,萧何奏请御驾前去观看。 刘邦带着众位夫人和朝臣从栎阳赶赴咸阳,先进未央宫。未央宫内有殿堂四十余屋,还有六座小山和多处水池,大小门户近百,与长乐宫之间建有阁道相通。殿宇高敞,尤以前殿最为豪华壮丽。武库、太仓,分建殿旁,气象巍峨。 刘邦巡视一番后,嫌宫室过于壮丽豪华,于众臣前责备萧何道:“朕之所以起义,原为救民,现天下初定,百废待兴,民穷财尽,怎可将宫殿造得如此奢华?” 几个月前,栎阳流言四起,说国库空虚于上,百姓贫饿于下,丞相萧何却利用修建皇城之便中饱私囊。因而,刘邦厉声一问,群臣皆为萧何捏一把冷汗。 萧何远离栎阳,根本不知坊间有这种流言,见刘邦责怪,不慌不忙地道:“正是因为天下初定,才好借机多征发些人和物来营建宫室,况且天子以四海为家,宫室壮丽才能彰显威严。一次成形,也免得子孙后代再来重建。” 刘邦静静地盯着萧何,很久才收回目光,指着未央宫的四周,“此处可添筑城垣,作为京邑,以后,咸阳就改为长安吧。” 萧何颔首应下:“诺。” 刘邦走向通往长乐宫的阁道,“未央宫可作为君臣朝会之地。朕居长乐宫宣德殿,海遥居椒房殿,戚姬居长亭殿,管姬居广阳殿,薄姬居大夏殿,项姬居临华殿……” 椒房殿是刘邦亲自为皇后殿取的名字。椒者,多籽,取其“多子”之意。因而,听到海遥入主椒房殿后,群臣敬畏的目光悄然投向她。戚夫人当即泪流满面。唯有当事人海遥没有听见般,面无表情地默然缓行。 萧何悄然落后两步,轻扯樊哙衣袖,用眼神询问怎么回事。樊哙将声音压得极低,“晚上再告诉你。” 萧何点点头后疾走几步,跟在刘邦身后。 长乐宫比未央宫规模更大,在未央宫逛了三个时辰,君臣早已疲惫不堪。萧何引领大家走到长乐宫前殿西侧的长信宫。这里早已备下了宫宴。 吃着山珍海味,喝着琼浆玉液,群臣直叹萧何好享受。 刘邦默默地听着群臣七嘴八舌的议论,忽然把樽中醇香的美酒一饮而尽,神情看似平静地盯着萧何,“秦治严苛,百姓苦不堪言,实在无法生活下去,朕才带领你等揭竿而起。现四海虽定,民心还不稳。朕唯有励精图治,开创一个休养生息、发展经济的低税率时代,百姓才能过上安定富足的日子。萧何,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随我一路征战,理应体会更深。” 萧何听得一身冷汗,终于觉察出了异样。无论是这一席话,还是未央宫里的那些责备,刘邦都有深意。 月过中天,万籁俱静。 萧何把手中酒樽狠狠地掷在地上,啪的一声脆响,震得樊哙心里一个激灵,“萧何,现在的皇上已非当年的沛公。这些传言明明就是有人恶意散播,可皇上还是信了。为什么?你想过没有?” 萧何来回踱着步子,“飞鸟尽,良弓藏?” 樊哙平静地点点头。 萧何虽知这就是事实,可心里还是有些不甘,“可是,我们并没有……” 樊哙并未等萧何说完,“一个连自己深爱的女人都能舍弃的人,还有什么不能舍弃的。他心里明明清楚刘盈就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可却逼着海遥滴血认亲。他明明知道海遥绝不可能是杀害那三个女人的凶手,却任由张良歪曲事实。他明明不想杀吕雉,却亲自下旨诛其一族。萧何,你仔细想想,这是为什么?” 萧何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他在逼迫自己,他要亲手毁掉自己心中牵挂的人?” 樊哙苦苦一笑,“我和周勃揣摩了很长时间也没有答案,后被韩信一语道破,还不敢相信。可一件事一件事地发生,验证了韩信猜测的正确性。皇上确实是逼着自己,亲手毁了心中牵挂的人。萧何,一个能这么折磨自己的人,注定会成为一个无情的帝王,生杀予夺,唯他独尊。” 萧何深思许久,“樊哙,假若有一天,皇上命你来杀我,你会怎么选择?” “我会带着紫末母子离开。远离汉室疆域,穿过匈奴,继续往西去。听说那边生活着另外一个民族。”樊哙苦涩一笑,“到了不能选择时,这就是我唯一的选择。” 萧何盯着樊哙,“那不是我想过的日子。我志在朝野,所以,我必须有所选择。樊哙,若我们真到了必须兵戎相见的时候,我会放你一条生路,会让你带着妻儿离开。” 樊哙抱拳,“多谢。” 萧何头也不回地走向房门,“多年之前我曾救过韩信,现在,是该收回这条命的时候了。” 樊哙心里一紧,“萧何,韩信他……” “他必须死。”萧何一脚在房外,一脚在房内,回头看了樊哙一眼,“传言中,是他污蔑我中饱私囊。连你都不信,皇上却信了。韩信若不死,死的就会是我。” 樊哙无话可说。无论是韩信,还是萧何,他都不愿意亲眼看着他们死去,可是,两人之中,一个志在朝野,一个志在爱情,没有一个人会愿意离开。 椒房殿。 刘邦盯着海遥,“礼官已选出黄道吉日,册封大典定于下月十五。” 海遥拿起放在案几边的长簪,把刚放下的长发重新拢上,“臣妾代盈儿谢皇上的恩典。” 刘邦眉微蹙道:“海遥,这里只有你我,不必拘礼。” 海遥眉目沉静,淡淡一笑,“臣妾不敢。” 刘邦凝视着她,突然之间觉得心里很是难受,她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让他的心很疼。他忽然大步上前,一把将她揽在怀里,“海遥,我知道你心里委屈,知道你怨恨我。可是,我的内心无时无刻不在煎熬着。” 海遥狠狠推开他,嘴角噙着一丝讥嘲的冷笑,“皇上的煎熬恐怕想杀的人没有杀成,不想杀的却意外被杀了吧。” 刘邦满心悲凉,“我是精通权谋的一国之君,我应该无情,应该冷血,可我却有无法割舍的牵绊。” 海遥不为所动。 见默不作声的她神情中透着倔犟,刘邦无奈苦笑,盯着她道:“当所有的人证、物证摊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知道,是我割弃这份牵绊的时候了。我既期盼又矛盾,同时倍受煎熬。那种感觉就像生生把你的心割走一半似的。你不懂那种感觉。” 海遥眼眸低垂,陷入沉思。 刘邦笑容越发苦涩,“以后,我不想再有煎熬,但也不希望再受人胁迫。你若还想让他们好好活着,就远离他们。” 不想再有煎熬,意思就是他会全心全意地护卫他们母子的安全。这是大汉天子对她的承诺,可海遥依旧沉默着,既不谢恩,也不应答。 刘邦看不出她真正的情绪,但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会沉默以对。无奈之下,他轻叹一声转身离去。 银辉下,一个白袍青年自宫墙上飘然落下,看一眼刘邦远去的方向,望向皇后寝宫树影婆娑的纱窗。 海遥站在窗前,微微仰头望着空中明月,她怎么不懂刘邦所说的煎熬,刚回栎阳皇宫时,她每天都这么煎熬着。现在的她对他已经完全没有感情,所以,她不再煎熬,不再悲痛,也不再绝望。因而,入主椒房殿,成为一国之后,她只代盈儿谢恩。 白袍青年站在月色下,痴痴地望着发呆的海遥。 微风轻拂,几片落叶悠然落下。视线下移的海遥终于看到白袍青年,她心里一惊,慌忙探出身子四下打量一番,确定无人后才压低声音问:“你究竟是谁?” 白袍少年慢慢走来,站在窗前,悲伤地凝视着海遥,“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就要成为大汉天子的皇后了。” “你是项羽什么人?”他的眼睛活脱脱就是项羽的,这一刹那,眼泪涌进了海遥的眼眶,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去抚摸他那双眼睛,“他真的死了吗?” 白袍青年任由海遥的手伸到自己脸上,与她无声凝视,“他死或不死与你有什么相干?” 海遥眼眶里的泪滚滚而落,极力压低声音恸哭起来,“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他若在,我必穷毕生之力补偿于他。” 白袍青年如被雷击,身子摇晃一下,“你只想补偿他?” 海遥泪眼凄迷,“你是他什么人?” 白袍青年目光空洞,“我如果就是他呢?” 海遥先愣了一下,然后探起身子,双手捧着他的脸,仔仔细细抚摸着、查探着,看他是不是戴了人皮面具之类的易容之物。 脸上游走的指腹微微颤抖着,白袍青年不禁心潮起伏,有把她拉入怀里好好**的冲动,可他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因而,他静静地盯着她的脸,“你想怎么补偿他?” 他脸上的每一寸皮肤她都不放过,等满心的希望变成绝望,海遥呆呆地望着他,泪汹涌而出,“你不是他。” “你想怎么补偿他?” “你不是他!”海遥边喃喃自语边慢慢转身,步子虚浮地走向内室。 白袍少年痴痴地望着她的背影道:“我要的不是补偿,我要的是你的心。海遥,海遥……” 海遥的后位之路并不顺利,临近册封大典,长安街头流言再起。大汉天子刘邦以莫须有之罪名斩杀糟糠之妻吕雉一族,主要原因是为了大汉天子的宠姬登上后位扫清障碍。仁义爱民的英明帝王变成见异思迁的负心汉,刘邦感到芒刺在背。 缠绵病榻奄奄一息的张良命家仆抬他进宫,与大汉天子密谋整整两日后,大汉天子昭告天下,册封元配吕雉为大汉皇后。 圣旨一下,全国哗然。传言有误?吕雉还活着! 就这样,流言渐渐平息,册封大典如期举行。鼓乐齐鸣中,海遥走到红毯尽头,看着王座上刘邦伸出的手,她宽大的袖子一摆,袖口拂过刘邦的手,人已坐到王座右侧。 刘邦不易觉察地收回手,脸上笑容减了一分。 海遥微微笑着接受百官朝贺。 与此同时,长安街头,白袍青年满脸哀伤地盯着宫墙之上那巍峨壮丽的宫阙楼阁。她始终还是成了刘邦的皇后,而她能给予他的,只是补偿而已。 因为她暗中向汉军传递消息,龙且不幸战死;因为他想一心一意地爱她,无情地拒绝了虞妙戈,导致虞妙戈在项家军兵器上做了手脚,并把这些告诉宿敌刘邦;因为她,英布愤而投汉,钟离昧伤心欲绝……他承认,他不是一个好将领,他辜负了一腔热血追随着他的五副将,也辜负了抛家弃子追随他期望建功立业的项家军们,更辜负了对他怀有殷殷期望的叔父,甚至,还辜负了范增…… 可是,多么讽刺!她怎么可以对他许诺了来生后,再去做大汉的皇后。 他不甘心,所以,他炮制了流言,他要阻止刘邦,不想让她成为刘邦的皇后。可是,没有想到刘邦和张良竟会想出李代桃僵的方法。他的无意,竟然间接促成了此事。 鼓声齐鸣,礼花冲天而起。漫天花雨中,白袍青年双眼略带泪意,再次想起她清丽绝俗的容颜。乌江边,她对他说,如果有来生,她和他一定是一对荣宠共享患难与共、不离不弃彼此信任的夫妻。她已经许过诺,他不允许这个许诺成为一句空话。 街上的行人纷纷驻足,陶醉于眼前的美景中。 白袍青年却迅速转身,匆匆向城西奔去。他不能再看,也不能再想,再多看一眼,再多想一刻,他那颗自以为已经麻木的心会再度疼得不能抑制。 复仇之路已经开始,他首先要做的就是,斩杀刘邦的开国功臣。韩信与萧何间隙已生,兵戎相见是早晚之事。眼前最重要的是,斩杀张良,这是刘邦目前唯一还在用、还信任着的谋臣。 椒房殿虽为大汉皇后寝宫,但在海遥的坚持下,宫中摆设极其简约淡雅。 宫灯盏盏,亮如白昼。刘邦与海遥隔案而坐,案几上,两个人身前的茶水早已凉透。 提壶而立的宫婢靠在门边打瞌睡,一不小心,手中水壶已落在地上,啪的一声,瓷壶顿成碎片,惊醒的宫婢边手忙脚乱地收拾碎片边不住地请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刘邦眉头一皱,正要开口训斥,海遥已经起身,走过去蹲下身子边帮宫婢收拾边交代:“收拾完下去歇息吧!” 宫婢接过海遥递来的碎瓷片,飞也似的退下去。 海遥走到窗前推开窗子,一股凉风灌入,她深吸一口,平静地道:“你我之间情分已绝,没有必要再履行夫妻义务。” 大典之后,他和她回到椒房殿,两人面对面坐了整整三个时辰,她没有说一句话。他明白她的意思,却不愿意轻易放弃。他想在夫妻间骨血相融的那一刻向她道歉,想坦白地告诉她,他再不想舍弃她了,在他心中,她与江山一样重要。 可是,她居然说,他和她的骨血相融是履行夫妻义务。之所以同意做他的皇后,她只是在履行她为人母的义务! 透过缭绕的烟雾,刘邦忽然想起灞上的那一晚,她特意找来了香炉,她极其温柔……这一切的一切似乎还在昨天,可眼前,站在他面前的她,除了冷漠还是冷漠,他对她来说,只是她孩子的父亲,仅此而已。 刘邦只觉得胸闷欲裂,他要的不是这样的她,他要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再放开她。念头一起,他霍然起身,大步走向海遥,双臂搂在腰间,下巴抵在肩上,“海遥,忘掉以前的不愉快,我们重新开始。只有我们恩爱,盈儿才会幸福健康地成长。” 海遥不挣扎,也不拒绝,只是静静地站着。 刘邦心里却没有喜悦,感觉到了她身体的僵硬,也感应到了她内心的决绝。突然之间,他心底一片冰凉,双臂不由慢慢滑落,盯着她如瀑的黑发,哑声道:“海遥,我给你时间,我愿意等,等你打开心结,等你原谅我。” 海遥沉默不语。 刘邦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海遥回过身,一盏一盏熄灭宫灯,她已身心俱疲,只想好好睡一觉。 “皇后。”一声突兀尖锐的声音突然响起。 手刚搭在最后一盏宫灯上的海遥无奈转过身,盯着满脸晦暗的戚夫人,不疾不徐地问道:“深夜来访,有事吗?” 戚夫人神色哀伤,双眼却隐含肃杀之气,“皇后难道不想知道红楠她们三人因何而死吗?” 虽然多少猜出些原因,可毕竟只是自己的猜测而已。眼前这美艳的妇人是刘邦最宠爱的人,也许她真的知道红楠她们三人的死因。想到这里,海遥的神色努力变得柔和,盯着戚夫人道:“洗耳恭听。” 戚夫人幸灾乐祸的目光从海遥脸上扫过,走到案几前,在刘邦刚才坐的位置上坐下,随意地拿起冷茶,抿唇轻笑道:“我若不想说呢。” 海遥神色骤然变冷,转身就向内室走去,“恕不远送。” 虽然猜到会受到冷遇,却没有想到会这么直接,况且眼前她还有求于自己。戚夫人愤怒之下把手中茶盏重重地放回案几上,四溢的残茶顺着案几落在地上,“宫里多了三个武功高强的高手,别说是皇上了,就连我们这些女人也寝食难安。” 海遥心里猛地一跳,盯着戚夫人的脸,“你是说,杀害她们的人是皇上?” 戚夫人双眸闪过一丝慌乱,笑容却丝毫未减,“这可是你说的。” 海遥一步一步逼向戚夫人,“你在我宫外等了整整三个时辰,难道不是想亲口告诉我这件事吗?难道不是想让我知道,刘邦对我猜忌甚深,心里根本没有我吗?” 被海遥一语道破心事,戚夫人手忙脚忙地起身,边后退边想合适的措辞。她从来没有正面与海遥交锋过,根本不知道海遥言语这么犀利,根本不知道海遥的咄咄逼人让人无法招架。 海遥从头上拔下金簪,快捷无比地逼上前压在戚夫人颈边,“我这么做,你应该可以说了吧!” 戚夫人一听立马镇定下来,但仍不敢正面回答海遥的问题。她盯着海遥肃杀的眼神,心里寒意顿起,结结巴巴道:“你……并没有猜……错。” 海遥颓然地放下金簪,心中有恨有怒、有酸有涩,掺杂在一起,滋味着实难辨,居然真的是刘邦,他杀了她们却来嫁祸予她。他一边说爱她,一边想置她于死地。这个男人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见海遥神情呆滞,戚夫人趁机逃出椒房殿。 海遥满心悲痛,若不是她存了一己私心让她们入宫,她们根本不会死于刘邦之手,她愧对这些女人。 第三十一章夜夜默守,难解相思 册后大典之后,皇后拒绝接见任何官眷和内妃。 刘邦十分担忧,汉虽立国,可各地异姓诸侯王不但拥兵自重,有的还有异心。还有那些将领,常常为功劳大小和赏赐的多少争斗不止,安抚稍有不当,就会投奔那些异姓诸侯王作乱,外患之下,他不能分心去处理内忧,于是,他再次前往椒房殿。 宫门的侍卫面带为难,“皇上,皇后吩咐过,不见任何人。” 刘邦眉头微皱,“任何人?包括朕!” 侍卫脖子一缩,没敢答话。 刘邦面色一变,他的贴身近侍已走上前斥骂:“混账东西,敢挡皇上的路,不想活了吗?” 侍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重重地磕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刘邦不耐烦地摆摆手,不悦地跨进宫门。可未行几步,迎面而来的几个宫婢齐齐跪在他面前,“皇上请留步。皇后交代过,不见任何人。” 刘邦回头望一眼额头青紫的侍卫,再看向几个宫婢,神色温和却又不失威严地问:“连朕也不见吗?” 一个机灵的宫婢见刘邦和颜悦色,便大着胆子实话实说道:“皇后确实特意交代过,任何人中包括皇上。” 刘邦心里狠狠抽搐一下,但脸上神色不变,微微笑着轻轻颌首,转过身缓步朝宫门外走去。出了椒房殿,路过宣德殿,徒步通过阁道,直到走到未央宫,他才蓦然回神,交代近侍:“传樊哙夫妇进宫。” 樊哙夫妇奉旨前往椒房殿。 听了宫婢的通传,海遥痛苦地闭上眼睛,半晌才道:“请转告樊将军夫妇,我与他们夫妇姐妹、兄妹缘分已尽,若是前来叙旧,已没有必要。” 宫婢原话复述,樊哙根本不相信这话出自海遥之口,嚷嚷着就要硬闯,“狗奴才,本将军是奉命前来,你也敢阻拦。” 宫婢疾走两步,重新站在樊哙身前,伸出双臂阻拦,“别说是樊将军你了,就是皇上来了,皇后照样不见。” 樊哙心中大惊,望向紫末。他有些明白刘邦让他们前来的用意了。 紫末想了一会儿,上前拉住宫婢的手,温和地问:“皇上来过吗?” 宫婢恼恨樊哙粗野,推开紫末的手,恨恨地看了他们夫妇一眼就往回走,“皇上自然来过。” 紫末赶紧脱下手腕上的镯子,塞到宫婢手里,“自册封大典那日起,皇后都见过什么人?皇上来的那天,皇后是怎么拒绝相见的?” 那镯子是樊哙花大价钱买来的,宫婢倒也见多识广,知道是稀罕物,迅速收入怀中,压低声音快速道:“册封大典那夜,皇上与皇后面对面坐了三个时辰,听当值的宫婢说,他们一句话也没有说,黎明时皇上才离开。自那时起,皇后开始拒绝见人。后来皇上再来的时候,皇后让我们告诉皇上,她不见任何人,包括皇上。” 紫末心中惊动,面上却不露声色,连连道谢后扯着樊哙的袖子离开。 两人走到僻静处,紫末泪珠涟涟道:“樊哙,我们害死海遥了。” 樊哙并没有听到宫婢说的那些话,此时一听紫末这么说,心里一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如果不是你深夜闯宫,被皇上关入天牢,皇后根本不会回来。如果那时候她不回来,就不会有今日之苦。” 樊哙满心自责,“归根结底,都是我的错。紫末,我们该做些什么?” 紫末边哭边摇头,“我们什么都不能做。皇后说什么我们都要照做。” “可是……” “没有可是。樊哙,我觉得皇后不见我们是为我们着想,她不想让我们受到牵连。现在的她对皇上似乎不只是失望,她恨皇上。” 樊哙沉默了好一阵子才道:“难道说是因为那三个女人的事?” 紫末心里猛地一跳,“是皇上杀了她们?” 樊哙扭头就走,“我们去找韩信,除了张良外,他是最清楚这件案子的人。” 紫末含泪拽住樊哙的袖子,“我们现在还不能去找韩信,我们要去未央宫复命,我们不能辜负皇后的用心良苦,因为她要我们好好地活着。” 樊哙很想像韩信一样,可以没有任何顾忌去帮海遥。但又不能辜负海遥的美意,因为现在他并非一个人,他要对紫末和稚子负责。他觉得无地自容却又无可奈何。 紫末何尝不明白他的心情,她眼一闭,泪珠成串落下,“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拦你,人生难得一知己,海遥她,值得我们去冒险。” 樊哙回头遥遥望了一眼椒房殿,再回头时,面色坚毅,神情沉静,“我们先去未央宫,然后去找韩信。” 紫末的泪越发汹涌,疾步跟在樊哙身后,“西北虽为苦寒之地,但也好过每天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待办好这件事,你带着我们娘俩离开这里去西北吧?” 樊哙袖中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好。” 海遥与樊哙夫妇最为亲厚,可她同样不见他们,刘邦十分苦恼,却无计可施。恰在这时,周勃来报,燕王臧荼频繁调动军队,意向不明。俗语有云,攘夷必先安内,对于现在的刘邦来说,夷为异姓诸侯王,内为后宫。于是,万般无奈下,他写下手谕,希望海遥履行大汉皇后的义务,打理后宫,解决一国之君的后顾之忧。海遥以皇后的名义回复说,作为皇后,她必会遵循后宫制度,用心掌管皇宫管理后妃。刘邦心酸难耐,却也安下心来。 臧荼的反常举动引起了刘邦的高度重视,他一边暗中部署军队,以防生变,一边派人前去接张良。张良缠绵病榻数月,十几日前上疏告老还乡,现在应该还在途中。有一些事,他还是想听听张良的意见。五日后,派出的人传回消息,张良连同数十位武功高强的随从全部死于非命。 正在研究燕都蓟城的刘邦心里猛地一阵抽搐,眼前一黑,人差点晕厥过去。近侍连忙上前搀扶,刘邦微闭双眼在原地站了好一阵子,才面色铁青地看向萧何,“朕要你一个月内抓捕凶手。” 萧何从心底里透出寒意,张良足智多谋,身为大汉天子座下第一谋臣,却从来不盛气凌人,这种人怎么可能有仇家。况且,张良出发前,刘邦亲点数十名高手相随,居然同时毙命,由此看来,也并不是寻常打劫。既无仇家,又非打劫,那么,张良之死只有一个可能,有人暗中消减刘邦的臂膀。这次是张良,下次呢?但这骨眼上他却不敢也不能想太多,他甚至不敢让刘邦觉察出他心中所想,“臣遵旨。” 刘邦慢慢坐下来,仔细询问事发现场各人的死状,期望问出蛛丝马迹。 萧何也赶紧竖耳静听。 侍卫眼睛乱转,犹豫好一阵子后道:“皇上,末将在一个侍卫手中发现了一块玉佩。” 萧何接过,看一眼后面色大惊地递给刘邦。 刘邦凝视着手中翠绿的玉佩,神情慢慢变得阴狠,语调恨恨,“韩信,朕一再容忍你,你却不知惜命,居然敢杀张良。萧何听命。” “臣在。” “想办法把韩信诱进皇宫,斩了。” 萧何心里骤然一冷,刘邦单凭这一块玉佩就下令斩杀大臣,看来他猜得不错,刘邦心意已决,韩信必须死,而他,正是刘邦心目中的合适人选。而后心里又是一阵窃喜,自揣摩出刘邦的心意后他曾筹划了无数次,想对韩信动手,但终是顾忌他手下那批将士,害怕他们造反,不敢轻易下手。如今有了圣旨,何愁!正要转身离开,却见平静下来的刘邦神色极其复杂,似有犹豫,他心中一动,立在原地等待。 半晌,刘邦才再次开口:“不要惊动皇后。” 把韩信诱进宫,饵只能是海遥,既要让她做饵,又不能惊动她,有些困难。 刘邦静静地盯着萧何。 “诺。” 汉立国后,刘邦曾重新分封诸侯王,原九江王英布为淮南王,建都六县,九江、庐江、衡山、豫章郡都为其封地。 天下太平,封地富庶,淮南王府夜夜笙歌。 这天夜里,正与美姬榻上缠绵的英布忽然听到房内传来一丝异响,他伸手拽下纱帐边挂着的利剑,喝问:“谁?” 不知何时潜入房里的白衣人走到案几边慢条斯理为自己倒了杯水,喝了几口才道:“韩信被贬,张良惨死,彭越被囚于洛阳,下一个会是谁?是丞相萧何?还是淮南王你?” 掌中运力的英布松懈下来。张良虽为谋臣,可称之为帝师却并不为过;还有韩信和彭越,若没有他们,刘邦怎么可能顺利合围楚军,取得楚汉战争的最后胜利?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白衣人说得不错,下一个会是谁? 白衣人走向房门,“燕王臧荼已经造反。乱世出英雄,他刘邦可以以武力取得天下,他人自然也可以。先下手为强,等刘邦部署好,一切都晚了。” 房门打开,一片银辉洒进来,赤脚跳下床榻的英布盯着月色下熟悉的人影,心里猛地抽搐一下,失声喊道:“大王?” 白衣人转过身,神情冷漠,淡淡道:“异姓诸侯王始终是刘邦的心腹大患,铲除你们只是时间的早晚。” 月色虽不明朗,但白衣人的容貌他已瞧得分明,并不是项羽。英布慢慢平静下来,盯着来人追问:“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作为降臣,要懂得居安思危。”话音未落,白衣人已疾掠而起,跃过院墙,转瞬间消失不见。 淮南王英布陷入沉思。 细雨如丝,暮色中,韩信缓步前行,不知走了多久,雨水顺着衣袍线一样流下来。她连樊哙夫妇都不见,难道知道了是刘邦杀死了那三个女人? 韩信身后,身穿蓑衣的随身近侍把手中竹伞再次递过去,“侯爷,会淋坏身子的。” 韩信沉溺于自己的思绪中,根本没听到近侍说的话。近侍一咬牙,打开竹伞撑到韩信上方。 多年征战,在尔虞我诈中求生存,韩信已经习惯不让任何人近身。近侍的蓑衣无意中碰到他,他下意识地挥臂。 被挥倒的近侍忍痛从地上爬起来,“侯爷,天色已晚,还是回府吧。” 看着近侍一身湿泥,韩信心中生出一丝愧疚。他朝近侍勉强一笑,抬头望了一眼高高的宫墙,那里,正是椒房殿的方向,她还好吗? 近侍轻轻一叹。 韩信收回目光,“回吧!” 近侍忙把伞递过去。 韩信摇头,“已湿得不能再湿,不必了。” 近侍暗中叹气,“侯爷,栎阳行宫里除了皇上身边的贴身近侍,其他人全部遣散归乡了。现在这边的宫里,侍卫和宫人、宫婢全由萧何一手挑选,咱们的人想尽办法也没有办法混进去。” 韩信抚摸着手心里的簪子,“丞相府有什么动静?” 近侍面色一黯,“丞相早出晚归,常常一整天都待在宫里。” 韩信嘴角微微上挑,似笑非笑道:“看来萧何是真信了坊间那些流言。” “可是,污蔑丞相的并不是侯爷。” 韩信微微一笑,坊间流言一波接一波,张良被杀、臧荼造反,看似毫无关联,实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敏锐地感觉到这一系列事件的非同寻常,觉得是有人暗中筹划,准备颠覆汉室江山。也许,筹划人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他。他很佩服这个人的手段,让他韩信戒心最低的人除了樊哙夫妇,也就是萧何了。可他不愿意耗费精力去想这件事,他要好好想想樊哙对他说的那些话。 海遥对刘邦已无爱意,她恨刘邦。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长安城内值得她留恋的还有什么?也许,现在的她会同意离开。西北之地虽然没有中原富庶,但天高地阔民风淳朴,她肯定会喜欢。 想到这里,韩信的脚步轻快起来,“回府。” “诺。” 三更时分,雨终于停了。 海遥仰望着漆黑的天幕,喃喃自问:“盈儿,娘亲该怎么办?是把你困在宫中,过步步为营钩心斗角的日子,还是自由自在生活在蓝天白云之下,过恣意逍遥的生活?”没有人告诉她答案,她心中也没有答案。 一阵风吹来,头顶树叶上的雨珠纷纷落下,洒在海遥身上。她幽幽一叹转身回房,坐到窗下的古琴边,纤指轻扬,婉转凄美的西楚小调响起。 椒房殿外,默立许久正准备转身离去的项羽心头一阵狂跳,她在思念谁?是刘邦?念头才起,他马上否定了自己,不会的,他回到长安城的这十多日里,她没过见任何人,刘邦来了三次,她拒见三次。她思念的人难道是……刹那间,一股暖流从心底蔓延开来,瞬间,全身都是暖融融的。 颜集、沛郡、咸阳、鸿门堡、栎阳、长安……韩信、项羽、刘邦、周勃、樊哙、紫末、雨珊、绿绫、红楠……来到这个时空后发生的一切事,一桩桩、一幕幕从海遥脑海飞速闪过,最后定格在乌江边,她再次想起诀别之际项羽的眼神,有留恋、有怜悯、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不舍,他舍不得他们母子,泪毫无预警地狂涌而出,“项羽,我该怎么办?” 项羽心里几经犹豫,还是决定离开。对臧荼的造反,刘邦已发出征讨檄文,战争已经开始,他不想也不能因为她而改变主意。她已经选择了刘邦,她的欢笑、她的悲伤都与他再无关系。 悲痛欲绝之下,海遥轻声吟唱起来。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海遥海遥奈若何!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海遥海遥奈若何! …… 项羽如遭雷击,呆立原地。双脚千金重,再也迈不开离开的步伐。这个女人啊,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他!走,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再也不见她。可相思难解,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海遥弹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双臂无力才停下来。远处传来几声打更声,惊醒了默默出神的她。抬起头,她发现东方天际已现出鱼肚白,天色微明,雨后的天空如水洗过般明澈清透,没有一丝浊云。可这并未改变她的心情,她惨然一笑,双臂猛地扬起,“海遥海遥奈若何!海遥海遥奈若何……” 她满是迷惘的声音充满绝望,项羽再也按捺不住,飞身跃过宫墙,透过窗子与海遥无声凝望,心再次疼得不可抑制,许久开口讥讽她:“贵为一国之后,你会有什么为难事?” 海遥怔忡地盯着项羽,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年轻人在问她有什么为难事,她勉强一笑,“你又来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问你的话。”项羽盯着海遥,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避见任何人?” 朝阳破云而出,照亮椒房殿里的角角落落,海遥的眼睛有些睁不开,她微眯着双眼,“你离开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为什么不见他?” 海遥起身向内室走去,“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项羽穿窗而过,手搭在海遥的肩头,“告诉我。既然不见他,又为何留在宫中?椒房殿,真的就让你这么留恋?” 海遥慢慢回头,视线越过项羽落在窗外虚无的半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说,我该怎么选择?” 项羽的心一阵急跳,幽深双眸里燃起两簇火苗,“只要用心,自然可以随心所欲地生活。” 海遥苦涩一笑,“你不曾体验过非生即死的逃亡生活。这个时空生存条件恶劣,大人尚好,即便颠沛游离,即便居无定所,都没有关系。可稚子无罪,他有生存的权利,我不能剥夺,也不能代替他做出选择。” 项羽没等海遥说完,眼里的火苗便已熄灭,冷冷地看了海遥一眼,转身准备离去,“你只是不想,并不是不能。别自欺欺人了,也不要再故作可怜。” 海遥默默盯着年轻人的背影,心里一阵恍惚,太像了。她不由自主地轻声叫:“项羽。” 项羽步子一滞,却并未回头,也不回答。 海遥盯着项羽的背影,“你认识他?或是他什么人吗?” 项羽心里挣扎着、犹豫着,很想大声告诉她,他就是项羽,那个与她有来世之约的男人,那个宁可失去一切也不想放开她的男人。 海遥心神激荡,“他没死?他在哪里?” 项羽眼睛骤然一亮,心再次突突直跳,忍住心头激动转身,看向海遥时眼中的光华悄然间暗淡,声音平静无波,“你与他之间有什么关系?” 海遥仔细盯着项羽的五官,半晌,苦笑着低下头,“我与他不曾有过什么关系。” 理智终归占了上风,项羽痛苦地闭上双眼,“我与他并不相识,也不是他什么人。” 海遥抬头,“你可曾听说过东园公?” 项羽一愣,“商山四皓中擅长药石的东园公?找他……是为了谁?” 海遥心中酸楚难耐,“我脊椎骨曾受过伤,大夫说,只有他能医治此病。” 项羽心如擂鼓,眼中光华璀璨,“很巧,我认得他。” 太过意外,太过欣喜,海遥满腔阴郁顿时烟消云散,不自觉间展颜欢呼:“太好了!” 项羽盯着海遥,似想看透她的心。 “皇后。”房门外,侍候海遥的宫婢轻声提醒,“今日皇上御驾亲征,按规矩,皇后是要前去送行的。” 项羽见海遥脸上掠过一丝紧张,心里一阵温暖,她在为他担心,声音不由得温柔起来,“静候佳音。” 海遥也说不清楚怎么回事,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话总能让她感到心安,她重重地点头,“多谢你。” 项羽飘然离去。 燕王臧荼的造反引起了大汉天子刘邦的高度重视,出兵前先向天下发了一份征讨燕王臧荼的檄文,情真意切的檄文换来了天下百姓的共鸣。因而,两军刚一交战,燕王臧荼手下的将士便纷纷弃暗投明,反戈一击。 刘邦顺利活捉臧荼,第一起异姓诸侯王叛乱轻易平息。 燕王府内,刘邦居高临下地质问臧荼:“朕待你不薄,封赏对汉并无战功的你继续为燕王,你却忘恩负义,起兵造反。” 臧荼大笑着质问刘邦:“本王若不反,你还能容我们这些诸侯王几年?” 大怒的刘邦哪里容得臧荼这般放肆,他要杀一儆百,要警告所有有反叛之心的诸侯王,他刘邦会对造反的人杀无赦。因而,他冷冷地挥手。 将士把臧荼拖下去,斩首后挂在城墙上,并追捕臧荼的子女,彻底斩草除根。不料,臧荼的元配刘氏宁死不屈,握着刺入肚腹里的剑踉踉跄跄地走到城墙下,血淋淋的手伸向随风摇摆的臧荼的尸首。 刘邦听说后心头忽然涌出难言的滋味,竟有些羡慕起臧荼来,宫里的那些女人,有哪一个会这么全心全意地爱他? 周勃见刘邦神色有异,“皇上,蓟城叛乱已经平定,我们应即刻班师回朝。” 刘邦轻轻颔首,“周勃,大军交由蒙奕指挥。你挑几个身手好的,陪朕先行一步。” 周勃英眉微皱,“皇上……” 刘邦摆摆手制止住周勃,“朕只是有些想海遥和盈儿了。” 周勃抱拳,“臣遵旨。” 夜色漆黑,海遥站在窗前。 项羽跳下宫墙,一眼就望见安静等待的海遥。被海遥特意熄灭了一大半宫灯,此时宫灯灰暗不明,映照在她孤独的身影上,他竟然意外地觉得温暖,“海遥。” 海遥悠然回神,冲项羽嫣然一笑,“你来了?” “我来了。” 海遥望向项羽身后,“为何不见明公?” 东园公竟然与海遥分外投缘,第二次前来就要求海遥随着项羽称他明公,而且,为她配好药后夜夜随项羽前来,亲自为她上药。项羽不愿日日被他打扰,好不容易才诱哄着他今夜不再过来,因而,被海遥这么一问,项羽面色有些不自然,轻声笑着掩饰住心底的慌乱,“他回商山了。” “他以后都不来了?” “药已经配好,他来与不来有什么关系?” 两颊微烫的海遥冲口而出,“他若不来,谁给我上药?”东园公虽然也是男子,可毕竟已是八旬老者,况且他还是大夫。 项羽并没有存轻薄之心,只是想和她单独在一起,“我也会上药。” 海遥羞窘不堪地轻声嗔怪:“男女授受不亲,你怎能为我上药?” 海遥的伤在背部,上药时要裸露大半个脊背。项羽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突然间不敢与她对视,“是我考虑不周。可明公已回商山,怎么办?” 海遥并不相信椒房殿里的宫婢,不想将这件事传到刘邦耳中,如果真到了必须离开的那一天,她只想静悄悄地离去,不惊动任何人。宫里的人不可信,又不能再见紫末,思来想去还是没有妥当之法。心里几经犹豫,她尴尬地道:“不过,你们江湖儿女多是不拘小节,是我太大惊小怪,你上就你上吧。” 项羽把手中的药递给海遥,“这是十天的药量,十天后明公就会回来。现在……我们上药吧?” 海遥伸过手去接药,却在无意间触碰到项羽的手,只觉得肌肤一阵滚烫,慌乱之下抢过药,匆匆走到案几前坐下,“天色不早了,赶紧上药吧。” 项羽拉下帷幔,视线久久不敢落在海遥身上。 海遥双臂发凉,只得开口催促:“再耽搁天就亮了。” 项羽的心怦怦直跳,上药的手也轻轻颤抖起来。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近得他一伸手就可以拥她入怀。他一直渴望着这一刻,一直幻想着有这么一天,他和她相拥而坐,一起看日出日落,一起观云起云涌,逍遥活于世间。 海遥虽然背对着他,可仍然敏锐地感觉到他内心炽热缠绵的徘徊与欢喜,他不是项羽,她甚至根本不了解他究竟是谁。海遥心里一激灵,匆匆开口打破一室静寂:“你答应了明公什么条件他才答应医治我。” 伸向她肩头的手臂骤然停下,满腔水一般的柔情瞬间结冰,他悲凉地轻笑一声,“没什么。” “可明公明明说……” 项羽把药快捷无比地贴在海遥背上,掏出火折子仔细地烧烤膏药,“不要影响我上药。” 听他声音冰冷,海遥嘴巴张了几下,终究还是把想说的话咽回肚里。 帷幔薄如蝉翼,刘邦盯着帷幔后半裸的海遥,双眼燃起熊熊怒火。他日夜兼程地赶回长安,进宫的第一刻就来到椒房殿,他想告诉她,身在蓟城的这些日子他是多么思念她;他想告诉她,人生苦短,他不想与她日渐疏远下去;他想告诉她,他不会再坚持滴血认亲,即便刘盈不是他的骨血他也会视为己出,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爱她。 可是,他不在的这些日子她又做了什么?她在他亲手为她设计的宫殿里与别的男子偷情。他不想知道这个男人到底是谁,只想亲手把他们送到地狱,要她为自己的背叛付出血的代价。 刘邦伸出手,近侍把还没有来得及卸下的弓和箭递过去,箭头对准那个男人的头颅,毫不犹豫地松开已经拉满的弓。 箭矢刺破帷幔,各怀心事的两个人同时惊醒,项羽扔掉火折子下意识地把海遥护在身后,箭矢贴着他的脊背,没入殿中柱子上,颤颤而抖。 能长驱直入椒房殿,海遥没有回头也能猜出来人身份。她不慌不忙地拉好衣衫回头望向窗子,视线相对,从他眼里清楚地捕捉到愤恨和羞辱。她从容起身,把项羽挡在身后,轻声道:“你先离开。”而后提高声音,讥嘲刘邦,“你仍如以前一样,只相信眼睛所看到的,从不用心去感受。我若想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肯定先光明正大地离开椒房殿,离开长安,把刘这个姓氏从我的姓前拿开,不会让我爱的男人感到委屈,也不会委屈我自己。” 项羽神情惊动,呆呆地站在原地。 刘邦又惊又怒,“那你告诉朕,你与他赤身**在干什么?” 这个男人真是自己曾经深爱过的男人吗?海遥满心悲哀,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相信过她,他根本不知道他的质疑是对她的侮辱。他确实不值得她再爱,庆幸的是,现在的她已经慢慢收回了爱他的心。 海遥脸上那不屑的笑狠狠地鞭打着他的心,刘邦心里一半是恐惧一半是震怒,努力让握弓的手不要颤抖,“除非你死,否则,你绝不可能从我身边离开。” 海遥轻声笑起来。 项羽走出来,与海遥并肩而立,微微浅笑地看着刘邦,“强留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在身边,不觉得悲哀吗?” 刘邦被项羽不屑的质问刺得遍体鳞伤,盯着海遥惨然一笑,阴冷地吩咐侍卫:“杀了他。” 这些侍卫是刘邦的贴身随从,是精锐中的高手。项羽虽然身手不俗,可双拳难敌四手,被侍卫围攻小半个时辰后已是险象环生。 刘邦瞅准时机一箭射出,项羽已无暇**,眼看箭矢就要射入胸膛,海遥一个箭步上去,手腕轻翻右手已握住箭尾,可武功还未完全恢复,强大的力道下,连人带箭撞向项羽。 项羽躲开,海遥就会撞向刚才射到柱子里的箭上,他情愿自己受伤也不愿看到她受伤,迎着海遥微笑着伸出手臂。 “不要。”海遥的惊呼声中,手中的箭已刺入项羽的左胸,顿时血流如注。 海遥心里眼里全是那个男人,刘邦彻底失去理智,“杀!” 项羽眼里光华流转,海遥在为他担忧。 海遥挡在项羽身前,反手握在柱子上的那支箭上,用尽全身力气才***,受伤的手心鲜血汩汩直流。她不知道自己的威胁还能不能奏效,可还是用箭头指在自己咽喉上,“放他一条生路。” 刘邦恨恨地看一眼项羽,一步一步向海遥走去,“你以为,朕还会受你胁迫?” 海遥把箭头毫不犹豫地刺向脖颈,猩红的血珠顺着箭流了下来,一滴一滴滴在洁白的玉石地上,犹若绚丽的红花,格外醒目。 刘邦骤然停步,悲伤地凝视着海遥。他心爱的女人为了别的男人,竟然可以不要自己的性命。 项羽忍痛伸出手臂,握住海遥握箭的手,用力往下拽,俯在她耳边道:“海遥,来世缥缈,我们还是珍惜今生吧!” 海遥如遭雷击。他为什么知道她和项羽的来世之约?不对,他说的是,我们珍惜今生吧!他要和她珍惜今生,他……他是项羽! 怀里的女人身子轻轻颤抖,呼吸也有些紊乱,她对自己并非无情,项羽的心开始激荡,声音越发柔和起来:“好好保重,下次我来的时候,希望能亲耳听你说,你愿意跟我走。” 他是项羽,他就是项羽!海遥忘记了刘邦,忘记了她是大汉的皇后,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只想亲眼去证实,亲手去感受,那个可以为她生为她死的人还活生生地活在这个世间,并没有被乌江吞没。 项羽凝视着海遥,神色十分温柔,“记得我刚才说的话。” 海遥凝视着项羽的眼睛,点了点头。 刘邦愤怒地盯着眼前的两个人,他们那么肆无忌惮,那么旁若无人,她什么时候认识的这个男人?从项羽到韩信,发展到今天这个陌生的男人,他突然间有些看不懂这个女人。 海遥回头冷冷地盯着刘邦,“放他离开。” 刘邦眼里的愤怒渐渐被狠厉替代,一脚踢翻案几,朝项羽怒吼:“滚,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朕面前。” 项羽清楚地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也从刘邦的反应里知道他不会伤害海遥,他再次深深地与海遥无声凝视,双唇微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海遥却从项羽的口形中读出,珍惜今生!她喜极而笑,边流泪边大笑,凝望着项羽跃上宫墙,凝望着他远去。 刘邦大步上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箭狠狠地掷在地上,盯着海遥的双眼燃烧着熊熊怒火,一字字地恨声道:“从今日起,朕要住在椒房殿,朕要你完完全全属于朕,朕要你为朕生儿育女,朕要你与朕携手到老。” 海遥盯着刘邦,神情不惊不惧、不喜不怒,仿若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愿意跟你携手到老的女人有很多,不差我一个。” 刘邦冷冷地打断她的话,“你是朕的皇后,也是朕唯一爱的女人。” 海遥冷冷一笑,“是吗?” “如果你介意,我永远不再见她们。” 海遥不屑道:“不必了,我心里根本没有你。” 最后一丝幻想也被她无情地打破,刘邦全身上下都在发抖,明知道不该再与眼前的女人纠缠下去,明知道她的心已不在他身上,可想到她会永远离开他,他就满心恐惧,连思考都变得困难,未经考虑的话脱口而出:“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我身边。” “你……” “海遥。”刘邦伸手揽过海遥,迅速拽下她腰间的束带,向榻边退去。 刘邦的臂膀强壮而有力,而海遥的武功并没有恢复多少。男女之间力量不成对比,两人拉扯间,海遥的裙裳已经滑落在地,她万分惊恐地推他。 刘邦觉得胸口黏腻一片,低头一看,发现海遥的手心鲜血直流,他的理智瞬间回来,对殿门外的近侍嘶吼:“召太医。” 海遥狠狠地推开刘邦,快速从地上拾起裙裳胡乱地穿在身上,泪如泉涌地叫道:“滚出去。” 海遥神情凄厉,心中有愧的刘邦竟不敢与她对视,视线落在脚前,却无意看见散落一地的膏药。 赶在他弯腰之前海遥迅速拾起,再也不愿意多看刘邦一眼,转身向内室奔去。 第三十二章断情挥泪斩青丝 皇后遇袭身受重伤,大汉天子刘邦下令封锁长安,全城搜捕刺客。 负责京畿治安的官员行色匆匆地赶往丞相府,求见丞相萧何,期望萧丞相能在大汉天子面前为他求情。 萧何一生为吏,对各朝代的典籍视为至宝,子婴开城投降后,进入大秦王宫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收集秦国典籍。楚汉战争期间没有工夫看,现在天下已经太平,大汉急需建章立制,刘邦就把这一重任交给了萧何。 刘邦御驾亲征,萧何白日要处理政事,只能在晚上研究典籍。官员求见时,萧何入睡不过小半个时辰。 见萧何披衣前来,官员跪下就行大礼,“丞相救我。” 见以沉稳著称的官员面色煞白,萧何微微变了脸色,上前欲搀扶起官员,“京城发生了什么事?” 官员边用袍袖擦拭额头冷汗边道:“皇上下旨封锁全城搜捕刺客。据说,昨夜椒房殿闯入刺客,皇后重伤。” 刘邦对海遥感情复杂,萧何根本揣摩不出刘邦的真实心意。另外,这时候刘邦理应还在归途中,不该这么快做出决定。 见萧何望向外面的天色不做声,官员哭丧着脸道:“皇上在周将军的护送下,昨夜已经回宫。” 自楚汉战争开始,刘邦就一直把自身安全看得极重,唯恐辛苦打下的江山落入他人之手。如今大汉虽以强大的军事力量取得胜利,可同样握有兵权的异姓诸侯王心思各异,刘邦为什么会离开大军突然回宫?皇后重伤,刘邦大张旗鼓地搜捕刺客,到底是因为太紧张海遥,还是想放出海遥重伤的消息? 见萧何陷入沉思,心中焦急的官员重重地磕头,“下官承蒙丞相举荐才有今天的成就,下官一直把自己看做是丞相的心腹……” 刘邦最想除去韩信,而韩信正是最关心海遥的人。想到这一层,萧何脑中顿时一片清明,穿上官袍匆匆出府。 官员大惊失色,“丞相!” 萧何回过头,神色凝重,目光阴冷,盯着官员,“如果想活命,就把告示贴遍全京城,力求让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 即将黎明,万物都还沉浸在沉沉的夜色中。孤身立在侯府中的韩信,身影透着难言的萧索。刘邦深夜赶回,皇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跟海遥有没有关系? 一丝绚烂的朝霞跃出天际,划破沉沉夜色。近侍踏着曙光跨进院门,走到韩信身后,“侯爷,皇后昨夜于椒房殿遇袭重伤,皇上已下令封锁京城搜捕刺客。” 韩信思虑重重,世人眼中,刘邦是迫于压力才立的皇后,真正了解内情知道皇后真实身份的人并没有几个。如果真有刺客,对象也绝不可能是海遥。刘邦这么做,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近侍明白韩信的心事,也知道韩信关注皇宫动向只为皇后一个人,解释道:“侯爷,告示已贴遍大街小巷,可奇怪的是,虽然封锁了全城,但并没有开始大肆搜捕。” 韩信默不作声。 近侍说出自己的想法:“刺客既然可以在皇宫来去自如,身手可想而知,现在虽然四门紧闭,但并没有搜捕的兵将,长安的城墙根本拦不住他。” 近侍的分析不无道理,韩信几乎可以肯定事有蹊跷,只是,事关海遥,他必须前去亲眼证实她是安全的。 “侯爷,我们应该静观其变。” 朝阳慢慢升起,天色转亮。韩信猛地转过身,“告示上可有刺客画像?” 近侍把偷偷撕下来的告示递过去,韩信仔细观察刺客的容貌特征,看了一阵子后神情一冷,“进宫。” 近侍张了张嘴,咽回劝阻的话,急急回房取来韩信的官袍。 韩信神色凝重地跨出府门,无论这件事是不是一个阴谋;无论刺客是什么身份,是否真的伤了海遥;无论刘邦是不是真心缉拿刺客,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马上确认海遥是否真的受伤了。如果是,受伤程度如何,宫内御医有没有能力医治。 近侍紧紧跟随。 韩信却突然停步,回过身郑重交代:“若我一去不回,你可以拿着我的令符掌控我们的人马。切记,我们的任务只为保护皇后母子的安全,绝不能编入汉军。” 近侍脸色变了变,但习惯使然,毫不犹豫地执行命令:“诺。” 韩信头也不回地蹬上车辇,疾速前往皇宫。 椒房殿。 海遥如往常般牵着刘盈的手撇开一众宫婢走向侧殿。 跨进侧殿的大门,刘盈边打哈欠边不满地咕哝:“母后,盈儿问过老师了,祭拜不必每天都做。只要盈儿心里有他们,不祭拜也是行的。” 说话间,母子俩已走到供台边,海遥指着供台上绿绫她们的牌位,蹲下身子,盯着刘盈的眼睛,“盈儿,娘亲年轻时做错了很多事,对她们有愧。” “可以让父皇弥补她们的家人啊。” 海遥的目光落在红楠的牌位上,极力忍住心头不停翻涌的酸楚,“盈儿,你长大后就会明白,有些错一旦铸成,就永远无法弥补。” 听海遥声调有异,刘盈赶紧改口:“母后不要伤心,盈儿以后会听话,会每天跟着母后前来祭拜她们。” 海遥把刘盈揽在怀中,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向项羽的牌位,他果真还活着吗?那个夜夜前来的年轻人果真是他吗?如果是,为什么他的样子变了?即便是现代社会中的美容技术也不可能达到这种效果,更何况是这封建社会。如果不是,他为什么提起她与项羽的来世之约? 刘盈乖巧地伸出双手,搂住海遥的脖颈,“母后,别伤心了。盈儿……” 海遥的泪成串落下,“盈儿,叫娘亲。”她一直不喜欢“母后”这个称呼,现在,起了离开的心思就更不想让刘盈这么叫了。 “娘亲。” 刘邦震惊的目光扫过牌位上的名字,心中的愤怒无法形容。除了雨珊、绿绫、红楠、琬葶、语嫣外,居然还有项羽和虞妙戈的牌位。连伤害过她的虞妙戈都能原谅,为什么不能原谅深爱着她的他? “父皇。”刘盈心里对刘邦始终有些怯,抬眼间恰见刘邦脸色铁青地盯着他们母子,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海遥擦去脸上的泪,柔声交代刘盈先出去,刘盈如获大赦地奔出侧殿。海遥仿若没看到刘邦一般,转身走到供台边拿起绢布擦拭牌位上的落尘。 刘邦走过去,一把夺过海遥正擦着的牌位恨恨地扔到地上,指着裂成几片的牌位,怒问她:“告诉朕,日日让盈儿来祭拜他的原因。” 项羽的牌位已成四片,海遥一片一片捡起来,放在原先摆放的位置上,仍是不看刘邦,冰冷道:“你若真想滴血认亲,我愿意。” 盯着海遥倔犟的背影,愤怒的刘邦突然心怯了,他一直渴望滴血认亲,可当她真的同意了,他心头却直泛冷意。 海遥擦拭完所有的牌位,转身离开,身形与刘邦交错的瞬间,她冷漠地开口:“皇上可请太医前来椒房殿见证。” 心底的冷意游走全身,刘邦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看着背影远去的海遥,对自己说:“若盈儿真是朕的骨肉,朕会即刻册封他为太子,朕会补偿你们母子这些日子所受的委屈,会让你们母子尊荣无限。” 椒房殿是长乐宫中景色最为秀丽的一座宫殿,宫里宫外,回廊虹桥与繁花异草本来就相映成趣,而不愿意见外人的海遥又醉心于花草,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照顾刘盈和伺候花草上。因而,韩信在看到椒房殿那堵醒目的红色宫墙时,鼻端萦绕的是淡雅的清香。 他凝重的面色不自觉间变得轻松,嘴角也不自禁地微微抿起。这个女人啊,即便生活在不喜欢的地方,也能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如果有一天,她真的愿意离开这里,他能有幸和她生活在一起,该是多么幸福的事! 脚步加快,韩信恨不得马上见到海遥。走上拱桥,突见前方有一个熟悉的人影,他心中微动,疑虑再次涌上心头,萧何居然也在这个时候赶往椒房殿,难道海遥遇袭重伤真是一个圈套?刘邦的目标是他? 想到这里,韩信的脚步渐渐缓下来。正在心里急速思量时,突然听到身后响起的脚步声,进宫不得携带兵器,他掌中运力回过头,见是一位宫婢领着太医快步行来,那宫婢他见过,正是在椒房殿里侍候的。宫婢和太医只匆匆朝他行了礼就继续赶路。 韩信一把扯回太医,“皇后伤情如何?” 太医使劲拽袖子,“侯爷见谅,昨夜为皇后包扎伤口的并非下官。下官着实不知皇后的伤情。” 宫婢急得声音都变成了哭腔,“皇上正等着太医前去,侯爷就放了我们吧。” 韩信的目光扫过闻声停步的萧何,落在椒房殿中最宏伟的那座宫殿上,那里正是海遥的寝宫,原来她真的受伤了。 萧何返身而回,对韩信轻轻颌首算做打招呼,然后急问宫婢:“皇上是不是也在椒房殿?” 韩信若有所思地看了萧何一眼,问:“你来是找皇上的?” 萧何点点头,“这座皇宫乃我老萧督建,刺客却在未惊动一兵一卒的情况下进入椒房殿伤了皇后。我老萧自然得前来请罪,顺便了解当时的情况,以便揪出凶手。” 宫婢边用眼神示意太医趁机快走边回答萧何的问话:“自昨夜起,皇上就一直在椒房殿亲自照顾皇后。” 萧何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忽然回头望着韩信道:“你来椒房殿若是为了见皇后,看在兄弟一场的份儿上,我老萧奉劝你,这就回去吧。” 韩信悄然卸去掌中力,神情虽然依旧冷漠,但眼里已有暖意,“我只想知道她伤得如何?” 萧何无奈轻叹,“既然你如此执著,就好自为之吧。” 韩信跟上萧何,“老萧,我几次派人前往丞相府,真心邀你过府一叙……” 韩信没有说完,他和萧何被椒房殿里传出的声音惊呆了,那是刘邦凄厉的喊声,“海遥。” 韩信和萧何同时停下步子,萧何嘴唇哆嗦地望着韩信,“皇后她……可能不……行了。”韩信眼前一黑,人差点晕厥,紧紧握起双拳,尽量控制住摇摇欲坠的身子,目光越过红色宫墙看一眼皇后的寝宫方向,拔腿就往殿门方向冲去,“不会的,她不会死。不会的,她不会死……” 萧何看着韩信悲痛欲绝的背影,心里滋味复杂,不知道刘邦那声喊声是不是因为海遥,不过,他却清楚地知道眼前是杀死韩信最好的时机。机会稍纵即逝,错过了今天,他可能永远无法杀死韩信。他心里异常清楚,他虽是杀死韩信的最佳人选,但却不是唯一的那个,他不杀韩信,自然有人杀。而是不是他杀死韩信,对他来说却异常重要。自沛郡起义到现在,经历过多少生死磨难,才有今天的成就,他不能失去这一切。韩信必须由他来杀,想到这里,萧何心里一发狠,“韩信,等等我。” 韩信一言不发,仿若没有听到萧何的叫声。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若海遥还活着,他马上就带她离开,带她去一个开满鲜花的地方生活,远离杀戮、远离猜忌,开心地活着;若她已经死去,他也要带着她离开,把她葬到山明水秀的地方,远离伤害、远离悲痛,毫无羁绊。 萧何悄然掏出袖子里的短刃,刺向韩信后心。这闪电般的一击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可萧何却感觉十分漫长,心里既有隐隐的快感,也有莫名的悲伤和痛苦。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韩信并无造反之心,这个男人心里眼里只有皇后一人,韩信罪不及死,刘邦不该痛下杀手。 短刃准而狠地刺入韩信后心,鲜血如注喷涌而出,溅了萧何一头一脸。 血色从韩信脸上迅速抽离,他慢慢转过身,看着一脸血的萧何,冷冷地怒问:“海遥并没有受伤,所有的一切只是一个阴谋?” 萧何不敢与韩信对视,视线仓皇地投在地上,目光所及之处却全是鲜血,触目惊心。他慌乱后退两步,“皇后有没有受伤,我并不知情。韩信,不要怪我……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居功自傲,不把皇上放在眼里……” 大量失血,韩信的神志已经涣散,整个人摇摇欲坠,可他依然强撑着,“老萧,求你进去看一眼,海遥有没有受伤?” 萧何霍然抬头,似是不敢相信到了这时候韩信还在担忧海遥。 韩信软倒在地,可大睁的双眼还紧紧地盯着萧何。 萧何怔怔地盯着韩信,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拔腿冲进椒房殿。守候在殿门的侍卫们持戟前来阻拦,却被状若癫狂的萧何惊呆了。侍卫们愣神间,萧何已冲进大殿,见皇后海遥怒盯着端坐于案几后的刘邦,两人似有争执,萧何连君臣之礼都忘了行,上上下下打量了皇后海遥几眼,见她并未明显受伤后转身就往外跑去。 萧何浑身上下尽是血迹,且举止大为异常,海遥心里骤然一惊,抬脚就欲跟出去看个究竟。 刘邦心里明白,必是萧何已经杀死韩信。萧何极重仕途,没想到也如此重感情。萧何会闯进来,肯定是受韩信所托。他不想也不能让海遥知道,因而,海遥未走几步,他便站在她身前,深情地凝视着她的眼睛,“海遥,是朕误会了你。不该猜疑你,让你和盈儿受了委屈。” 海遥匆匆回头望一眼案几边的玉碗,没有想到,她对他的一片深情只能用滴血认亲来证明。早在小半个时辰前,就在那个小小的玉碗里,刘盈的血与刘邦的血融合在一起,刘邦由此确定了刘盈的皇子身份,并当场下旨封刘盈为太子。当时,她非但没有高兴,相反,心里一片苍凉,她对这个男人已经彻底死心。因而,现在的她看他时就像看一个陌生人,“皇上,海遥的耳朵没有问题,这些话刚才你已经说过了。” “海遥……” 海遥不想再听下去,绕过刘邦快步向殿门走去。 刘邦不敢想象海遥目睹韩信被杀的反应,转身疾走几步,再度站在海遥身前,“海遥……” 海遥越发相信自己的猜想,推开刘邦就往殿外冲去。 韩信双眼紧紧地盯着椒房殿的殿门,可人已气绝身亡,地上的鲜血慢慢向外蔓延。 萧何悲号一声,双腿跪在地上,膝行到韩信身前,“韩信,皇后没有受伤,她活得好好的。” “韩信。”海遥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韩信竟然死在椒房殿外,死在与她一墙之隔的地方。她飞扑过去跪在血泊里,狠狠地摇晃着韩信的身体,凄厉地嘶喊着:“韩信!韩信!韩信!……” 见到血泊里毫无生息的韩信,刘邦心头掠过一丝惊喜。不过,这丝惊喜很快就消失了,他快步走过来伸出颤抖的手想去拽回海遥,可海遥愤怒地打开他的手,抬头愤怒地瞪着他,“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他,他根本不会造反,根本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威胁。” 她的眼里除了恨还是恨,刘邦心里一颤,怒问呆怔的萧何:“萧何,怎么回事?” 如梦初醒的萧何神情慌乱,明明清楚刘邦的问话只是想给海遥一个合适的理由,可一时之间却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得说:“臣有罪,臣有罪。” 海遥用尽全身力气才把韩信冰冷僵硬的身体翻过来,拔出他后背上的短刃,在裙摆上擦去鲜血,仔细察看后冷冷地望向萧何,“这种全精钢的短刃,汉宫中只有少数将领才拥有。萧丞相,你的那把呢?” 这批兵器是海遥亲自设计的,萧何无从辩解,正急得满头大汗,刘邦已对身后的侍卫冷声交代:“把皇后扶进宫。” 海遥手腕一转,短刃已在她手心滴溜溜转了一个漂亮剑花,冷冷一笑,“不想死的尽管过来。” 她居然恢复了武功,刘邦忽然想起那摞膏药,忽然间他害怕起来,她武功受限才会被困宫中,才会无奈地留在他身边。如果她真能恢复到以前,他敢肯定她会离去。 转眼间,已有三名侍卫被海遥所伤。刘邦喝退侍卫,盯着海遥,“这是朝堂上的事,你还是回宫吧。” “我只知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海遥的目光再度落到萧何身上,“为什么要杀韩信?” 萧何一退再退,可无论如何退都逃不开韩信那空洞的双眼,他全身发寒,整个人簌簌发抖。他是叱咤沙场的将军,斩过无数颗头颅,杀过无数的人,可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让他心颤胆寒,让他从心底里觉得惧怕。 海遥手握短刃一步一步走向萧何,萧何满眼恐惧,却不知该如何应对,若在沙场上,无论是朋友还是兄弟,只要站到对立面,那就是敌人,可眼前,生生死死皆是因为朝堂上隐藏在黑暗里的钩心斗角、争权夺势,为了这些杀人或是被杀,让他无所适从。 眼看萧何就要死在海遥刀下,刘邦挡在海遥身前,伸出双臂欲去阻拦,海遥手一挥,削掉刘邦指头上的一块皮肉。鲜血直流,海遥却仿若没看见,阴冷道:“别拦我,否则……” “否则怎样?” “否则,我一起动手。” 刘邦眼里闪过一丝痛楚,微微扬头,“你若想杀,那就来吧。” “萧何虽贵为丞相,也不敢在皇宫大内杀死大臣。刘邦,你真以为我如此愚钝吗?!”海遥毫不犹豫地举起短刃,刺向刘邦的胸膛。 眼前亮光一闪,刘邦绝望地闭上眼睛。就在刀落在刘邦身上的前一刻,海遥听到刘盈怯怯的叫声:“娘亲,不要杀父皇。” 海遥的手定在半空,泪成串落下,稚子怎懂她心中的悲伤。 刘邦却清楚地感受到海遥心中那一闪而过的犹豫,抓住时机,霍然睁开双眼,凝神盯着脸色哀戚的海遥,“你真要当着盈儿的面杀死他的父亲吗?” 海遥颓然垂下手臂,失声痛哭起来。刘邦趁机让萧何离去。 刘盈走过来,抱住海遥双腿,却忍不住好奇悄悄探出头,看向死去多时的韩信。海遥蹲下身,哽咽着对刘盈道:“盈儿,去给韩叔叔磕个头,他是为我们娘俩死的。” 刘盈虽然不理解海遥的意思,却听话地过去跪下,恭恭敬敬地连磕三个头。海遥吩咐侍卫带走刘盈,她走到韩信面前,“韩信,你的心思我明白,你放心,我不会辜负你这份心意。” 韩信空睁的双眼这才慢慢闭上。 海遥抬眼望向刘邦,“我要亲自为他下葬,我离开椒房殿的这段日子,希望你保证盈儿的安全。” 海遥不会撇下刘盈离去,刘邦放心地点点头,“盈儿已是我大汉的太子,你放心,没人敢动他分毫。” 海遥抓起韩信的双臂,准备背他离开,却意外地发现,他紧紧握着的拳头里露出半截淡紫簪子,刹那间,巨大的悲痛再次从心底涌出,她把他的手连同簪子紧紧握住,抱在胸前,珠泪滚滚而下。 明知自己应该离去的刘邦却忍不住叫道:“海遥。” 海遥猛地回头,抓住肩头上的一把青丝,“从今日起,从这一刻起,你我之间犹如此发,情分尽绝。” 在刘邦的惊呼声中,海遥已快速挥刀,把割下的青丝扔在他脚下。 北风凛冽,海遥站在悬崖边,把韩信的骨灰撒下去,“韩信,你性情**,不喜任何羁绊,肯定不喜欢埋在黑漆漆的地下,这样随风而去,你喜欢吗?” 山坡下,数万将士齐声嘶吼:“大王一路走好。大王一路走好。”他们自始至终都认为韩信仍是他们的齐王。 海遥笑容惨淡,“韩信,你听到了吗?你麾下的将士在为你送行。” 她身后,韩信的随身近侍虎目含泪,“姑娘,侯爷进宫前曾经交代小人,他若一去不回,就要小人管理那支军队,说绝不能编入汉军,他们的存在只是为了保护你和二皇子。” 海遥心中一惊,“你是说,韩信进宫之前就已预料到这是一场阴谋?” 近侍含泪点头,“可侯爷还是执意进宫,他害怕您真的受伤。” 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心里更是空荡荡的,海遥脑海中浮现的是虞府中初次见面时的情景,他哇哇叫着从柴棚里跳出来;他边应对她的攻击边骂,丑女人,怎么一见面就打人;他让她只当从来没见过他…… 风更疾了,天也更冷了。 近侍担忧地望着呆呆傻傻的海遥,“姑娘,回吧!侯爷不后悔这么做。” 细小的雪花纷纷扬扬从天空中飘落。海遥突然号叫起来,像疯了一样,紧紧地抱着韩信的骨灰,“韩信,为什么要这样?彭城中为什么不强要了我?为什么要让我背负这些感情债?韩信,我恨你!恨你!” 近侍边流泪边说,说韩信常常深夜站在皇宫外遥望椒房殿的方向;说韩信费尽心思想安插人进宫,想知道她在宫里的生活是否安好;说有无数个杀手潜入侯府,想取韩信的性命,可他总是不在意,他全部的心神都在她身上;说…… 雪越下越疾,雪花夹杂着雪粒子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哭得肝肠寸断的海遥仍然紧紧地抱着骨灰坛。 天色暗了,山上积雪渐厚。 天色转亮,整座山都白茫茫的,大风吹过,悬崖处露出两个小黑点。 瑟瑟发抖的近侍再次哀求:“姑娘,回吧!侯爷若知道你这么伤心,他也会伤心的。你若伤了身子,伤的可是侯爷的心啊!” 海遥把手中最后一把骨灰撒出去,“韩信,你安息吧!我不会辜负你的心意。” 未央宫。 大汉天子的随身近侍尖着嗓子宣布:“皇上今日不上朝,各位请回!” 群臣议论纷纷,不知其中原因,唯有丞相萧何,匆匆跨出大殿,急于回府。几个不识相的大臣跟上去,希望探得皇上不上朝的消息。萧何冷冷回避,匆匆离去。 椒房殿。 刘邦端坐于案几后,神态疲惫,却毫无睡意。自海遥离开那天,他就一直坐在这里,三天来,没有进一口食没喝一口水。越等他心里越害怕,她会不会一去不返?不!不会!盈儿还在宫里,她撇不下孩子! 从未央宫返回的近侍脸上全是担忧,“皇上。” 刘邦挥挥手阻止近侍继续往下说,“把椒房殿所有的宫婢都召集起来,朕有话问她们。” 近侍领命离去。 一个、两个、三个……第十八个走进大殿,刘邦说着重复了十七遍的问话:“你可曾亲眼见过皇后贴膏药?” 面容娇俏的宫婢欲言又止。刘邦微微笑着追问:“实话实说,朕问这些也是为了皇后好。” 宫婢不再犹豫,“皇后每次换药都让太子帮忙。不知为何,从不假手我们这些宫婢。那日,太子烘烤贴上去的膏药时无意中烫到皇后,奴婢听到皇后的惊叫声冲进去,才发现这件事。” 刘邦心中一动,温言问宫婢:“皇后贴的部位是后背?” 宫婢点点头。 血色从刘邦脸上慢慢抽离,他没有猜错,海遥确实在偷偷地疗伤,而且恢复得还不错。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为她配药的人是谁?她急于恢复武功是为了什么?刘邦越想心里越惊惧,突然间想到昨夜那个男人,他到底是谁?海遥是怎么认识他的?药是不是他带给海遥的? 见刘邦神色骤变,宫婢噤若寒蝉,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刘邦一直不出声,宫婢也不敢吭声。刘邦的近侍悄悄抬眼,见刘邦出神地望着窗外,窗外只有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近侍蹑着步子走上来,摆手挥退宫婢,出声提醒:“皇上。” 刘邦蓦然回神,收回目光交代近侍,“把与皇后有接触的太医全部召集过来,朕有话问他们。” 近侍匆匆离去。 刘邦斜靠在锦榻上,似睡非睡,近侍带着五位太医等候召见。 刘邦仍然像刚才询问宫婢一般,一个一个地召见。 问到第三个太医时,太医临退出大殿时忽然想起一件事,“皇上,臣在栎阳朝云宫曾给皇后把过脉,当时,臣觉得皇后脉象正常,可皇后却说她脊椎骨受了伤,让臣想办法为她配药。臣根本不知道哪一节才是她所说的C5脊椎骨,无从下手。” “C5……脊椎骨?” 太医满脸羞愧,“臣从未听过这种叫法。无奈之下告诉皇后,也许只有东园公才能医治此症。” 刘邦愣了一下,“商山四皓的东园公?” 太医点头,“东园公擅长药石,有神农炎帝再生之美名。” 刘邦吃了一惊,“东园公!” 太医顿时紧张起来。 刘邦霍然起身,大步走出椒房殿,近侍急忙跟上去。 刘邦神情冷毅目光坚定,“朕亲自接皇后回宫。” 第三十三章环环紧扣复仇计 寒风凛冽,长空飘雪。时值寒冬,韩信三族被诛,数千无辜,血染长安。哭号之声,传荡千古。这时候,世人才知,淮阴侯韩信早已被秘密诛杀。 张良惨死,至今没有捉到元凶;被囚于洛阳的彭越无端横死,大汉天子只是下令斩杀了看守的衙役;韩信被秘密诛杀并诛其三族,居然没有明朗确凿的罪名。汉初三杰,三去其二,不只大臣们不寒而栗,就连老百姓们也心惊胆战。这活脱脱就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杀戮已经开始,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秦二世胡亥肆意放纵自己的欲望,把王都咸阳里里外外修建得奢华巍峨,萧何在此基础上取精华弃糟粕,现在的长安已是名副其实的政治文化中心,商业繁荣,工业发达。平日里,街上行人如织热闹无比,可如今,大街小巷满目冷清,偶有外出的行人也是脚步匆匆。 雪越落越疾,天地之间苍茫一片,独自徒步缓行的项羽身上全是雪。他走过大街,穿过小巷,拐进一条幽深的胡同,走进一个破旧的小酒馆。酒馆外面残破,里面倒也暖和,炉子上一排酒壶。 老板熟练地招呼项羽坐到角落里,“还是两壶甘酒?” 项羽点头。名为甘,其实是最劣的酒,闻着冲,尝着苦,喝着呛,可喝进去却很过瘾痛快,很容易让人醉死过去,忘记烦恼,忘记忧愁。 老板把酒放在项羽面前,关切地提醒一句:“甘酒喝着痛快,却也最伤人,小兄弟,还是慢着点儿喝。” 项羽点点头,果真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灌进嘴里,而是默默地一口接着一口喝。西楚之所以会这么快地走向灭亡与韩信关系甚大,如今韩信死于萧何之手,他应该感到高兴,可不知为何,他就是高兴不起来。实话说,对于韩信,他心里是有恨的,可静下心来仔细回想往事时,他也欣赏他、怜悯他。欣赏韩信的才干,怜悯韩信的境遇,若没有海遥,韩信肯定会成为一代枭雄。 燕王臧荼被割头颅挂于城头,已给淮南王敲响警钟,张良、韩信、彭越的先后惨死会彻底挑起英布心底的畏惧,英布一旦起兵,就是为异姓诸侯王造反拉开序曲。与此同时,要制造舆论离间萧何和刘邦的关系。双管齐下,根基本就不稳的汉室江山就会摇摇欲坠,这是他项羽东山再起的第一步。 酒馆虽偏僻,酒客却不少。小半个时辰里,进来七八个人,几个落寞的书生和三两个苦力。 读书人喜欢口诛笔伐。一个青衫书生喝了两口酒后忍不住开口:“居人臣之位,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淮阴侯之死是必然啊。立下赫赫战功,却是这样的结果,可惜、可惜啊!” 青衫书生对面的黑袍书生重重哼一声,“若说韩信功高震主,张良之死又怎么说?功成身退还逃不了被杀,可恨、可恨啊!” 青衫书生把手中酒壶重重地放到案几上,还未及开口,坐在门口的两个苦力中方脸大耳的苦力大笑着接口:“你们这些读书人说话就是磨叽,连我们粗人都知道的道理你们却不明白,茶铺子说书先生大多都讲过,一夜白发的伍子胥,被勾践嫉才疑反的文种,屡挫匈奴、一役斩敌十余万的李牧还有助胡亥小儿登上王位的李斯,他们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嘛!” 青衫书生被抢白,脸色大怒。 黑袍书生却听得频频点头,郑重其事朝方脸苦力举起酒樽,“兄台说得不错。” 方脸苦力摇头喟叹,“今日杀张良,明日斩韩信,杀光了斩尽了,这大汉的江山啊就结结实实姓刘了。只是可怜了陪葬的三族啊,数千人,身首异处,血流成河。” 一石激起千层浪,小酒馆一下子沸腾起来,群情激昂,口伐大汉天子刘邦的阴狠冷酷。 酒馆老板慌忙关上房门,抱拳苦求酒客:“小老儿上有高堂下有稚子要抚养,今日的酒钱免了,你们出去再说吧。” 项羽率先起身,走到柜台前掏出几铢币,“再打两壶。” 老板麻利地打好,躬身打开房门,“小老儿谢过公子。”送项羽出门。 项羽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激起民愤引发兵变,他断送的江山要亲手夺回来,告慰叔父、亚父、离昧、龙且……和那些为了西楚而死去的亡灵们。 不知是因为距离目标近了一步,还是因为肚中的劣酒起了作用,项羽感觉胸口一片暖意,步履轻松地拐出胡同,朝东走去。走到皇宫东方一座不起眼的民宅,他推开柴门正要进去,一股寒冷的空气迎面袭来,猝不及防间仓皇应对的项羽被削掉几绺头发。拔出佩剑的同时他心思急转,武功如此之高,对手究竟是谁? 一位须眉白发的老者跨出院门,凝神盯着项羽,“你就是被宣明改头换面的小伙子?” 老者虽与东园公唐宣明一样打扮,麻布衣袍,赤脚草鞋,但不同的是,这老者面容冷肃双目深邃,让人望而生畏,老者手中捏着自房檐下取下的冰溜子,显然,刚才攻击项羽的武器正是它。 项羽卸下心中警惕,谦恭地朝老者抱拳行礼,“晚辈项羽参见甪里先生。” 商山四皓中,东园公擅药石,能妙手回春。甪里先生擅武术,武功已臻化境。夏黄公擅长兵法,所著《太公兵法》为世人称颂。绮里季吴实擅观星象,能预知未来运势。 甪里先生周术打量了项羽几眼,白眉微皱回身叫东园公唐宣明:“宣明,他果真是西楚霸王项羽?瞧模样像一个落寞书生。” 东园公唐宣明立在廊檐下,笑呵呵地道:“你们进房再说不迟。” 周术与项羽一前一后跨进院子,东园公眼尖地瞧见项羽手里的酒壶,老人家一把夺过去,拔开酒塞闻了一下,失望地撇撇嘴道:“工艺粗糙,选料一般,闻之刺鼻,味道不绵、不甜、不醇、不甘,饮之上头,劣酒中的极品,饮者必醉必伤,多者必死必亡。” 绮里季吴实盯着项羽的额中,看了好一阵子反驳东园公:“宣明,他的命还长着呢!没这么容易死。” 五人走进房,待四皓坐定,项羽望向东园公,开门见山地问:“四皓一齐出山,可是因为我?” 东园公把酒壶随意地扔在案几上,“数十年来四方混战,百姓深受其苦。现在汉室初定,刘邦以儒家无为之道治理天下,虽不见得是最正确的,但却是最适宜天下局势的。小子,收手吧!让百姓们过几天安稳日子吧!” 项羽沉默不语。殚精竭虑地走到今天这一步,他不想也不能轻易放手。 甪里先生周术盯着项羽,“欲成大事者,至亲也可杀。年轻人,你能做到吗?” 项羽冷静地盯着案几上的那壶酒,半晌抬起头,目光与周术相触后落在唐宣明身上,“事事都非绝对……” 一向慈眉善目的东园公冷冷地打断项羽的话,“如果你必须要在江山和椒房殿里的那位姑娘中间做出选择,你会怎么选?” 项羽的脸色在刹那间剧变,一时间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对于他来说根本没有选择,他活着的一切意义都在于海遥,没有她,他根本不知道怎么活下去,“夺取江山与拥有她并不矛盾。” 周术开口:“年轻人,做人要懂得取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刘邦能牺牲任何人,你能吗?” 东园公接口:“老夫与那姑娘见过几次面,觉得那姑娘并不喜欢皇宫里的生活。小子,周术没有夸张,欲成大事者,至亲也可杀。一个成功的帝王,可以舍弃一切。父母、妻妾、子女,在江山面前,都能毫不犹豫地舍弃。你确信,将来那位姑娘会喜欢这样的你?” 项羽面色煞白,紧握的拳头轻轻颤抖起来。江山他必须夺回,海遥他也必须拥有,两者缺一不可。 一直沉默的绮里季吴实适时开口:“老夫观汉室国运,会昌盛数百年。而帝星晶亮,刘邦还有数年寿命。” 项羽如遭雷击,呆呆立于原地。 周术看一眼绮里季吴实,走到项羽身前,轻拍一下项羽的肩膀,“他的预言从未出过错。年轻人,好好想想。”说完转身走出房间。 项羽闷哼一声。 东园公眉头微皱,“小子,你受伤了?” 项羽默然转身,拖着僵硬的步子走出房间,迈下台阶,站在雪地里,仰望着浩瀚的苍穹,仿若一尊石像,久久不语、不动。 东园公站在廊檐下,再次轻叹:“小子,那姑娘值得你放弃一切。” 处理完韩信的身后事,海遥并未及时回宫,她来到淮阴侯府,把自己关在韩信房中,几日几夜不吃不喝。 近侍十分担忧,每隔两个时辰就前来探视一次,生怕她出现意外。这天,天色转暗时,近侍又一次前来,看到食盒原封未动地放在房门外,暗中叹了口气,“姑娘,天寒,好歹吃一点儿暖暖身子吧。” 今冬似乎特别寒冷,房里的炉子虽然烧得很旺,可身体还是不停地颤抖,不止手脚冰冷,心里也是一片冰寒。海遥停下手中的笔,“我还不饿。” 近侍无奈地拿起食盒转身欲返回,走着走着,忽然想起韩信的嘱托,他心一横,转身走到房前推开门,眼前的海遥人看上去很憔悴,眼神却极其锐利。他快速跨进房门诚恳地道:“姑娘,侯爷若知道你如此自苦,定然会伤心难过。他心甘情愿为你做一切,为的就是让你的日子过得顺心。” 握笔的手已经冻得僵直,海遥索性停下来。指着案几上她正整理的兵法手稿,这是韩信生前撰写的,最后几卷还是草稿,没来得及整理,“韩信可曾交代,这些兵书传给谁?” 近侍摇头,“侯爷不曾交代。不过,据末将猜测,侯爷撰写这些只是为了打发时间,并非为了传于后世。” 海遥心中一黯,本以为不会再痛的心狠狠抽搐一下,强自稳住心神,起身走到炉子边,“你叫什么名字,跟韩信多久了?” 近侍回答:“末将王筝,是侯爷攻赵前所募之兵。” 海遥把双手拢在炉子上,“王筝,以后愿意跟着我吗?” 王筝毫不犹豫地应下。 双手被烤得酸胀麻木,收回手的海遥平静地望向王筝,“如果跟着我离开长安,会永远无法摆脱汉军的追捕。也许,我们会离开中原,去西北苦寒之地,过三餐不继颠沛游离的生活。” 王筝依然毫不犹豫地应下:“末将愿意。” 海遥点点头,“回宫带出盈儿后我们就走。” 王筝缓缓站直身子,在长安生活的这几年是他最憋屈最委屈的日子,现在能离开长安,能保护韩信心爱的人,他只觉得心中豪情万丈,“姑娘,军中几位将领很想见见你。” 这些人都是韩信的好兄弟,海遥却无颜面对他们。 王筝知道海遥的顾虑,也明白那些将领的心思,是想亲眼瞧瞧韩信一心一意保护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模样,值不值得他们卖命。刘盈还未救出,平安离开长安也需借助他们的力量,王筝心中为难,不知道怎么开口劝海遥一定要见他们一面。 海遥忽然开口,声音坚定:“我见他们。” 王筝破颜而笑,“末将明日安排他们过来见姑娘。” 海遥却不同意,“我应该过去见他们。” 王筝一愣,对海遥肃然起敬,但还是不放心地嘱咐几句:“姑娘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告诉他们。军中之人是非曲直十分简明直接,他们因为敬重侯爷,所以愿意誓死追随。若他们觉得姑娘值得效命,就会像敬重侯爷那般敬重你。” 海遥感激地点点头,“我会尊重他们的选择,是去是留皆随自己心愿。” 王筝放心地离去。 海遥关上房门坐在火炉边,半晌才觉得身子暖和了一些,便掏出随身携带的半截簪子,拿起小巧的刀雕琢起来。这是韩信死时还紧握在手里的她的簪子,她想把它雕琢成佩饰戴在身上,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曾经有一个男人刻骨铭心地爱过她,提醒她曾经辜负过这么一个深爱她的男人。她没有深想过为什么要这么做,可现在的她只想这么做,只有这么做了她才能继续活下去。 刘邦静静地站在院中,看着透窗而出的清瘦身影。他本以为进入韩信的府邸会费一番周折,没有想到这座宅院几乎没什么守护的人。 许久,海遥的身影都纹丝不动。就在刘邦以为海遥在伏案而睡时,伴随着一声闷哼,她忽然抬起了头。 刘邦心里一阵急跳,正想走过去推门而入,却发现她又像方才那般低下身子。她如此专注是在干什么? 狂风夹杂着雪粒子呼啸而来,纱窗发出呜咽。 刘邦一步一步迈上台阶,走到门前手搭在门上时,心里却突然犹豫了。他害怕见到她冰冷的目光,害怕听到她绝情的话语。 海遥虽听说过雕琢玉石的要领和方法,却没有亲手做过。拿着雕刀的手很笨拙,不时会扎到手上,握着簪子的左手已伤痕累累,可她不愿意放弃。手伤了没关系,只要簪子没弄断就好。 呆立半晌,手却犹如千斤重,越来越沉。就在刘邦决定放弃的时候,房里却传出海遥哭泣的哽咽声。哭声压抑而低沉,他再也无法听下去,推门而进,“海遥。” 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海遥混沌的大脑顿时清醒,“滚。别脏了这间屋子。” 刘邦沉默着。 略一分神,雕刀再次刺入海遥手心。鲜血如注,顺着手指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刺目的鲜血提醒着海遥,房中的男人就是那个无情的刽子手,是杀害她兄弟姐妹的元凶。刹那间,仇恨涌上心头,她抬眼怒瞪着刘邦,咬着牙道:“滚出去。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永远不要让我看到你、听到你的声音。” 刘邦遍体生寒,“海遥,我才是深爱着你的人。我们……” “滚。”海遥猛地站起身,举着锋利的雕刀逼到刘邦面前,“你根本不懂什么叫爱,也没有爱过任何人。若不是顾念你是大汉天子,若不是不愿意看到天下百姓再度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所以,刘邦,不要逼我。我只是个女人,到了忍不下去的时候,会选择玉石俱焚。” 刘邦痛苦地闭上眼睛,“海遥……” 海遥根本不容他说下去,“滚出去。”她不愿意听到他的声音,害怕再多看他一眼就会忍不住杀了他。 海遥满是恨意的目光犹如利箭,刺得刘邦遍体鳞伤。他深深地看了海遥一眼,仓皇转身,奔出房门,仰望苍穹发出一声悲号。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杀了项羽她恨他,项羽是他政治上的敌人,若不斩尽杀绝,将后患无穷。杀了那三个女人她也恨他,她根本不知道他从来没有招惹过那三个女人,是她们主动投怀送抱,他之所以没有拒绝,是因为他不想让她身边有这样的高手。他害怕她借助她们的力量离去,她也根本不知道那三个女人暗中做过什么,他若不对她们动手,她们就会对她动手,她们无法容忍他心里一直爱着她。杀了韩信她也恨他,她难道不知道韩信的兵马就在长安城外五十里处,换作任何一个君主也不能忍受这种事情发生。他不是没给韩信机会,从栎阳到长安,数年时间,是他不敢对韩信动手吗?不是!他就是预料到她会有这种反应才迟迟不动手,他想让韩信自己做出选择,把那些兵马交给周勃编入汉军,可韩信却置若罔闻。他做错了什么?他只是做了一个君王,一个男人应该做的一切。 王筝听到动静匆匆赶来时,刘邦已在侍卫的护卫下离去,盯着台阶上清晰的男人脚印,他猜出来人身份,“姑娘,要不要加强府中守卫?” 海遥默然点头。 王筝心中的不快顿时消散,“末将这就去安排。” 从侯府到皇宫刘邦没有说一句话,直到迈进宣德殿,沉默的他才开口吩咐近侍:“把太子带来,以后,朕亲自照顾太子的饮食起居。” 宫灯照耀下,刘邦神情憔悴,眼神枯寂,仿佛所有的精气神都从身体抽离了。 心惊胆战的近侍赶紧低下头,“诺。” 刘邦刚跨进殿门,又转身道:“从明日起,朕和太子搬到未央宫居住。长乐宫所有妃嫔、皇子未经通传,不得踏进未央宫半步。” 近侍问:“是否包括皇后?” 刘邦慢慢转过身,迈着僵硬的步子,步履艰难地走向内室,“包括。” 近侍心里大惊,匆匆奔出宣德殿朝椒房殿走去。 刘邦颓然坐于案几后,从腰间拽下一个精致的荷包,从中抽出几绺青丝,这是海遥离开那天剪下的头发。 呆呆地望着手中的头发,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往事。那年,子婴请降后他和她住进大秦王宫的。那夜,缠绵过后,她把她和他的头发缠在一起,媚眼如丝地盯着他,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她要他保证,无论他有没有取得天下,身边只能有她一个女人。当时他含笑答应,虽然自古以来君王都是三宫六院,可他情愿只有她一人。他从来没有想过,他和她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 刘邦笨拙地把那几绺头发绑到自己头发上,苦笑着喃喃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突然间,他泪流满面,悲凉道:“恩爱两不疑!海遥,你说得对,我一直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从来没有尝试着用心去看,任由自己误会你,强迫自己相信是你先对不起我。海遥,你真的不愿给我机会了吗?” 奢华而空旷的宫殿里,孤寂的大汉天子不停地自问。可是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萧何计诛淮阴侯韩信后,刘邦虽明面上远离他,可暗地里却封邑晋爵,更加恩宠。众臣心明眼亮,纷纷到府道贺,萧何应对三天后突然病倒,病情恶化,不仅无法上朝理政,连床榻也下不了,丞相府人心惶惶。 三位夫人拿出许多家财,救济长安城外缺衣少食的百姓,以求上天保佑自己的夫君平安无事。病中的萧何听到这个消息,派人叫回三位夫人一通怒骂。 三位夫人听到夫君中气十足的骂声,便知萧何在装病,对此她们十分不解。 只有三位夫人配合好了,计划才能顺利进行,无奈之下,萧何只得耐心解释:“张良跟随皇上南征北战,韩信和彭越在楚汉之争时战功赫赫。我又做了什么,只是在后方筹集粮食和军饷,可最终他们得到了什么下场,我却圣眷日隆,你们不觉得中间有问题吗?” 三位夫人面色大变。 萧何惨笑道:“皇上猜忌心极重,加官晋爵恐怕都是试探。长安城外耕地狭小,百姓缺衣少食,自皇上移宫长安我就一直奏请此事,皇上压而不发,我现在是想明白了,皇上是不愿意让大臣担爱民如子的名声。” 三位夫人一点即透,后悔不迭的她们互相埋怨起来。 萧何长叹一声,“答应筹建长安皇宫是我最大的失误。你们还是把家财全部上交国库吧!否则,等来的会是杀身之祸。” 三位夫人雷厉风行,两日工夫已办完此事。 刘邦仔细看完官员上报的奏章后夜访丞相府,正在书房埋头编纂汉制的萧何抬头望见刘邦的刹那,面如死灰地跌下椅子,膝行到刘邦面前重重地磕头,“臣该死!臣该死!” 刘邦看一眼案几上的典籍,弯腰搀扶起萧何,“深夜还在编纂汉制,大汉的臣子若能人人像你,朕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明明是赞扬,萧何却听得一头冷汗,双腿一软就要继续跪着,刘邦脸上虽有笑容,眼神却冰冷无比,“站着回话。” 萧何垂首站在一旁。 刘邦坐在案几后,拿起写了一半的汉制看了几眼,忍不住开口赞叹:“写得好!” 萧何赶紧开口:“谢皇上。” 刘邦放下汉制,冷眼望着萧何,“为何要装病?” 萧何双腿一软正要跪下请罪,可又一想刘邦刚说过的话,只得诚惶诚恐地长揖一礼回答:“臣一心为皇上分忧,不想坊间流言四起,说臣所做一切不是为了皇上,而是为了取悦百姓。只等天下百姓拥戴于臣后……”萧何既不敢隐瞒事实,也实在没胆子继续往下说。 刘邦面色沉静,辨不出喜怒,“实话实说,朕不怪罪于你。” 萧何双膝重重地跪在地上,“只等天下百姓拥戴于臣后,臣就会取皇位而代之。臣无意中得知这些流言后,曾暗中查探流言来源,不想竟毫无头绪。臣便觉得,可能臣的行为真的让百姓误会了,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所以只能装病。” 刘邦面无表情道:“如果到装不下去的那一天,你会怎么办?” 萧何双眼一闭,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臣会一死谢罪。” 刘邦盯着跪着的萧何,神情复杂。半晌,他起身,绕过案几走过去再次扶起萧何,“朕前来就是为了此事。萧何,自来长安后,朕一直觉得身后有一只无形的黑手,凭借着对我们的了解,肆意制造事端,挑起朕与你们、大臣与大臣之间的矛盾,试图颠覆大汉江山。” 萧何悚然大惊,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没有刘邦感受深刻,只是,故人死了不少,除了他萧何,只有周勃和樊哙最了解刘邦,周勃绝不可能背叛刘邦,难道是……萧何眼前一黑,不敢继续往下想,“臣会暗中查探。” 刘邦又岂会不知萧何心里想的是什么,“萧何,无论他是什么人,只要祸及大汉江山,查出来杀无赦。” 萧何声音微颤,“诺。” 刘邦跨出书房,准备回宫,“希望不要是他。” 跟出去恭送刘邦的萧何觉得脊背发凉,“臣清楚,只要祸及大汉江山,无论是谁,杀无赦。” 刘邦头也不回地离开萧府,海遥已经回到椒房殿,他不能离开刘盈太长时间。临出府,他头也未回地道:“百姓们倒也没说错,你的的确确爱民如子。”说完,不等萧何开口,他蹬上车辇离去。 萧何默默望着渐行渐远的车辇,身形一晃,一头栽到地上。府中的侍卫们慌忙扶起他,他推开他们的手,踉踉跄跄地奔进房间。 丞相萧何的病一天一天好起来,不过,让百姓们纳闷的是,一向爱民如子的萧丞相居然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抢夺民间财物,强夺贱卖民间田宅,他们心目中的好丞相根本就是剥削百姓的贪官污吏。 百姓群情激昂声讨丞相萧何,刘邦外出视察民情时居然有百姓拦路上书,控告萧何强夺民产。刘邦把这封上书派人送到丞相府。萧何看着上书上刘邦的朱批,“尔身为丞相,竟然和百姓争利。如此利民,自己向百姓谢罪吧!”他苦笑起来,这哪里是责怪,分明是赞赏啊!身为一国丞相,却要违心地损害百姓利益去除皇上的疑心,太过悲哀。 圣意之下,萧何向百姓认错,补偿给百姓田地差价。百姓们纷纷传唱大汉天子爱民如子,更有书生赋歌编谣歌颂。 听着大街小巷的歌谣声,项羽面色沉重地回到他居住的院子。据他所知,萧何极重名节,不可能做出自污名节的事,现在萧何不止做了,还隆重地向百姓认错,显然是故意为之。为什么?是萧何应对流言的方法,还是刘邦和萧何发现了什么? 商山四皓却很赞赏萧何的做法,见推门而入的项羽径自要回自己的房间,夏黄公意味深长地看了东园公一眼,“当年跟随沛郡起义的那些人中,张良最智,自刘邦入都关中便托辞多病闭门不出。刘邦皇位稳定后,更是从帝者师退居帝者宾,在政事上极少参与谋划,直到最后辞官归乡,每一步都走得很正确。他唯一没有预料到的是,本该死去的人居然没有死。萧何次之,知进退懂取舍,宁可自污名节也要成全天子爱民如子的美名。如此下去,虽说不能在政事上有所建树,不过,保全功名利禄和自身安全倒没有问题。至于周勃与樊哙,周勃受到的牵制虽然越来越多,但一直会是大汉的上将军,而樊哙只能自求多福了。” 东园公轻轻颌首,望了一眼项羽紧闭着的房门,“所以说,在坊间流言四起的时候,萧何这么做,很有可能是刘邦想引蛇出洞,激背后之人重新出手,那时候,就是他们君臣收网捕鱼的时候。阿羽不擅与人协作,不善于用人,而一个帝王,除了无情外,最基本的就是要会用人,会驾驭官员,知人善任用人不疑。” 平日里少语寡言的绮里季吴实突然开口:“一个伟大的帝王,无论他的手段是否阴狠冷酷,只要有一颗容纳天下的心便足矣。” 习武之人甪里先生说话最直接,看着项羽房门高声问:“小子,如果你有推翻大汉江山的决心,那你有信心容纳天下吗?不分国别,不分种族,不论亲疏,不论远近,只要是你的臣民,你都能一视同仁吗?如果有自信做到,你就继续复仇,如果没有,趁早收手吧。想想那些普通老百姓,去亲身体会一下他们的生活。这个世间,不是只有你有仇恨。冤冤相报何时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刘邦虽看似尊荣无限,可他就真的没有遗憾没有痛苦吗?” 房间里的项羽眼里全是挣扎、痛苦。身为楚国人,在结束数百年的天下纷争后,刘邦确实做到了六国子民一视同仁,刘邦没容下韩信,没容下彭越……但确实容纳了天下。刘邦眼前是一个更广阔更辽远的天地,而他自己,满身心的只想复仇,只想报复刘邦,根本没有考虑这么长远。他甚至没有想过,如果真杀了刘邦,他会不会比刘邦做得更好? 见房门里毫无动静,商山四皓词锋更为犀利,每说一句话都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项羽不如刘邦之处。 项羽再也无法听下去,开门离去。 听到院门被项羽重重地关上,甪里先生看向东园公,“五百多年的纷乱在刘邦手里结束,无论他对不起谁,只要他对得起天下就行。宣明,项羽再不收手,我就出手了。” 东园公自然明白项羽根本不是甪里先生的对手,“我再想想。那小子也可怜,能放他一条生路就放吧。” 朝阳初升,云海翻涌,璀璨光华刺破最后一道黑暗,普照着天地万物。 满身寒露的海遥周身霞光潋滟,她凝望着东方天际,一动不动。回宫后她后悔莫及,不该把刘盈留给刘邦,现在她进退两难。未央宫里的刘邦避而不见,意思相当明显,他不会放刘盈跟随她离开。 忽然,她不确定起来。她真能像许诺韩信的那样,不辜负他,离开皇宫,离开长安,彻底离开刘邦? 默立一旁的王筝走上前,“姑娘,不如让我与他们联系,以武力救出二皇子。” “他们”是忠于韩信的那些将领们,海遥的坦诚换取了他们的拥戴,他们愿意像忠于韩信那样忠于她。 海遥轻轻摇头,“刘邦知道我不会伤他的性命,所以,即便与他们联系,也注定不能顺利带出盈儿。” 王筝面色一黯。 海遥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轻轻一叹,“他是大汉天子,我们若是伤他性命,那些异姓诸侯王必会趁机作乱,天下纷乱再起,我们便是千古罪人。” 王筝神色震动,“末将目光短浅,姑娘请原谅。” 海遥微微一笑,转身向宫门走去。她要再去未央宫求见刘邦,只有刘邦心甘情愿地放出刘盈,她才能离开这里。 王筝紧随其后。 “我的武功差不多完全恢复,在这座皇宫里,已无人能伤得了我。” 王筝只得停步。他知道,韩信身边的人都会让刘邦产生戒备,他去帮不了海遥,相反,还有可能会坏事。 走出椒房殿,穿过湖中虹桥,路过一座又一座的宫殿,海遥刚刚迈上通往未央宫的阁道,就被持戟的侍卫拦下来。 海遥面色沉静道:“请为本宫通传。”这个时候,她还不能彻底摆脱“皇后”这个称谓,否则,在这座皇宫里,她将寸步难行。 听到侍卫的通报,刘邦还未作出反应,与他一起用餐的刘盈已出声央求:“父皇,盈儿很想母后。”父子相处时日多了,刘盈对刘邦由敬畏变成亲昵、仰慕。 刘邦不愿意当面拒绝刘盈,可也不愿意现在让海遥见孩子,温言哄了好一阵子才安抚住哭闹的刘盈。他亲手把刘盈交给近侍,交代近侍不可离刘盈半步,这才安心地离去。可就在跨出殿门的刹那,他却忽然回身,重新整理仪容。 雪虽然停了,可化雪的时候更寒冷。海遥步入暖房,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暖房内居然遍植飞燕草,紫色花瓣娇艳,蓝色花瓣绚烂,两色相映成趣,这寒冬的季节里,它们居然开得如火如荼。 刘邦静静地望着海遥,“我已命人在未央宫筹建一座新的椒房殿,只要你愿意,我永远不再踏入永乐宫,她们也不会再来未央宫。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以前是我不好,不敢奢望你原谅,但求你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海遥不为所动,也不看刘邦,视线落在飞燕草上,冷声道:“我只想和盈儿一起生活。” 刘邦手里紧紧握着荷包,继续恳求海遥:“海遥,站在盈儿的立场上想想,你真的愿意让他过有母无父的日子吗?” 海遥忽然转过头,盯着刘邦的眼睛,“我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带盈儿回栎阳。我私心地认为孩子生活在属于他自己的地方会更好,可是我发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皇宫根本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刘邦满心哀痛,根本不能思考,他说着词不达意的话:“盈儿是大汉的太子,他不能离开。” 海遥冷笑,“海遥可以成为吕雉,其他孩子自然可以成为盈儿。无论是皇后还是太子,对你们来说只是一个称谓而已。” 刘邦目光慢慢变得冰冷,神色也阴狠起来,不再哀求她,冷冷地看她最后一眼,头也不回地走出暖房,“盈儿会是朕唯一的太子,你不可能带他离开。” 湿润的暖房里,海遥却觉得满身阴寒。走出去被冷风一吹,她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项羽漫无目地游走于大街小巷,暮霭沉沉,天色转暗。心神恍惚的他才发现,他停留的地方正是大汉皇宫东侧宫墙外。 她的膏药已差不多用完,身上的武功恢复得怎么样?这些日子他一直没有再进椒房殿,原因并不是身上的箭伤,而是他心怯了,他害怕她给的答案是不同意。他害怕她让他等到下一世。 夜色漆黑,悠远浩瀚的天幕上居然出现了几颗星星。骤然回神的项羽恰好听到远方传来的更声。天已二更,她睡了吧?不再犹豫,他脚尖一点,人已跃过宫墙,飘然落在墙里。 坐在窗下抚琴的海遥有些心不在焉,如果必须强行带回刘盈,她不介意与刘邦兵戎相见,只是,夜闯未央宫就真的能顺利见到孩子吗?未央宫里的情况她一无所知。 “什么人?”王筝拔出佩剑拦下项羽。 项羽有些意外,椒房殿居然换了侍卫。 海遥从窗子一跃而出,见是项羽她吩咐王筝离开。 项羽静静地凝望着海遥,发现她更瘦了,花团锦簇的皇后衣袍穿在身上,显得宽大,“要注意自己的身子。” 海遥点头,“伤好了吗?” 项羽心里一暖,“好了。你的呢?” “也好了。进屋吧,天凉。” 项羽微微一笑,两人走进大殿。项羽径直走到窗下,双手轻扬,琴声婉转悠扬。 海遥倚窗而立,静静细听。不知为何,眼前这个年轻人总能让她感到心神安宁。正听得入神,琴声突然停了。她微笑着问:“为什么不弹了?” 项羽起身,凝神着她的眼睛,想看到她心里去,“我来听答案。” 海遥身子一阵轻颤,问出心底的疑问:“你到底是谁?” “我是项羽。” “不可能。我亲眼看到他跳江而亡,况且你并非易容。” 项羽伸展双臂在海遥面前慢慢转了一圈,“我们相处近两年,你应该熟悉我的身形。你既然知道东园公,就应该知道他懂得改头换面。” 海遥心头一颤,埋在心底深处苦苦压抑的感情慢慢苏醒,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捧起项羽的脸仔细看,两人无声凝望,互相从对方眼里看到欣喜和无限思念。 项羽情不自禁把海遥轻揽入怀,下巴抵在她的头上,“海遥,老天不忍见我们分离,才没让我死去。” 海遥把头埋在项羽胸膛上放声恸哭。 项羽微微仰头,强行把眼中的泪逼回去,“海遥,愿意跟我走吗?离开这里,离开他,去找一个我们喜欢的地方,过随心所欲的生活。” 海遥哭得呜呜咽咽,“这座宫殿就是一个牢笼,再待下去我会窒息而死。我很想离开,永远不再过这种日子。可是,刘邦不愿意放盈……少阳,他不愿意让我带走孩子。” 项羽心中柔情涌动,她愿意跟他走,她愿意离开刘邦。他加重手臂上的力道,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他会同意的。” 胸口一阵刺痛,海遥骤然回神,抬手隔衣抚摸着那截淡紫簪子,只觉悲从中来,韩信为她而死,她怎么能若无其事地跟着项羽离开呢? 项羽心知有异,柔声问:“怎么了?” 热泪滚滚而下,海遥慢慢向后退去,一步一步离开项羽的怀抱,凝视着他的眼睛,“不,我不能跟你走。” 两人相拥的那一刻,项羽清晰地感受到海遥心中缠绵的情意,就在他以为她愿意与他共度今生时,她却突然间改变了心意,不愿意跟他离开,“为什么?他还有你值得留恋的地方?” 海遥泪如雨下,“不。我是要离开,但不是跟着你走。” 项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什么?” 海遥哭着道:“不为什么。只是不能跟你走。” “为什么?”项羽的情绪突然间失控,想逼海遥给他答案,“你心里明明有我,为什么拒绝跟我走?” 海遥艰难地摇头,“我的心已死,心里根本没有你。” 项羽仰天大笑起来,而后扬长而去。 海遥软软地倒在地上,无声恸哭起来。 王筝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后,“若是因为侯爷拒绝他,就不必了。只要你幸福,侯爷就不会伤心。”说完,快速离开。 一个时辰后,项羽去而复返。他目不斜视地从海遥面前经过,把膏药放在案几上,转身就走。 海遥呆呆地望着项羽的背影,心痛欲裂。 天色微明,项羽拿着简单的行囊准备离开,被甪里先生拦住去路,“要去哪里?” 项羽神情冷漠道:“九江。” 甪里先生手臂一晃,已抢了项羽的佩剑,“放下心中仇恨,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项羽不为所动。 甪里先生手腕一翻,剑锋划开项羽颈间皮肤,鲜血渗出。 东园公慌忙阻拦,苦口婆心地劝项羽:“若不是你心中有那位姑娘,你早已死在乌江。小子,醒醒吧。别再错过了。” 项羽心如刀绞,“不要在我面前再提起她的名字。” 众人一愣,项羽已拨开长剑扬长而去。 东园公追出院外,“老夫再给你一个月时间,若一个月后你还不收手,就安心等死吧。” 项羽头也不回地离开长安。 第三十四章天地之间,任君翱翔 韩信的死彻底粉碎了英布的幻想,功臣尚且如此惨死,降臣又当如何对待?因而,韩氏三族的鲜血还没有干,他便起兵向东攻打荆国。荆王仓皇出逃,英布劫持荆国所有的军队,再度拉开汉室与异姓诸侯王之间的战争。 途中的项羽听到消息后改变方向,向赵王张耳的封地走去,张耳是他封的常山王,后无奈投汉。当年,他对张耳不薄。 一路之上饿殍遍野。项羽自少年起就追随叔父征战四方,雍兵之战、巨鹿之战、血洗咸阳、楚汉争霸,每一次交战后尸首堆集成山,他心里除了惋惜减弱了战斗力外没有其他感想。可眼前,望着盘旋低飞伺机啄食死尸的秃鹫,他心里有股难言的苦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生活在父母身边时那无忧无虑的时光。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几声孩子的笑声。项羽内心惊诧,寻声而去时才发现,五六个天真烂漫的孩子在父母的尸首边嬉笑。他们还处在什么都不懂的年龄,根本不知道躺在地上毫无生息的父母已经永远离开了他们,根本不清楚自己以后面临的将是什么样的生活。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被同伴撞倒,跑到父母身边摇晃着他们冰凉的身体,放声大哭起来,“娘亲,起来起来。他们欺负妞妞,你起来打他们。” 其他孩子哄堂大笑,“不羞不羞,打不过就找娘亲帮忙。看看吧,你娘亲是懒婆娘,摇都摇不醒。” 小姑娘不服气地反驳:“你们的娘亲醒了吗?” 孩子们顿时慌了神,各自跑到父母身边,用尽各种办法也不能叫醒自己的父母。其中一个孩子的母亲死得时间较早,尸首已有些腐烂,孩子见娘亲皮肤突然裂开,恐惧地大哭起来。 项羽突然想起甪里先生的话,脚步不受控制地走过去,“别哭了。你们的父母已经死了,不如想想怎么样同心协力互相帮扶着活下去。” 孩子们哭声更大。 项羽蹲下身,目光扫过孩子脏兮兮的小脸,用手指向长安方向,“你们可以去长安,那里是大汉的都城,暂时不会有战争。” 一个呆呆地坐在远处,脸上挂着泪痕却倔犟地不哭的男孩问:“暂时?” 项羽神情变得冷肃,“也许三五载,也许七八个月,没人能预料到战争会延续到什么时候,也没人能知道战火能烧到哪里。” 小男孩小脸绷得紧紧的,突然起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项羽问:“你去哪儿?” 小男孩头也不回,“我要找到英布那厮,学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等到有能力的时候一举击杀他。我要像皇上一样,把这些叛逆的头颅挂起来,警示那些伺机叛乱的人。” 眼前虽是一个小小的孩子,可他那刻骨的仇恨让项羽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现在是英布,明天可以是张耳,凭你一己之力,你能杀光吗?” 小男孩霍然止步,低头想了半晌转身向长安方向行去,“你说得对。我应该去投军,像上将军周勃那样,保家护国。” 项羽默默地望着小男孩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滋味极其复杂。 萧何整理出汉律,刘邦比照秦律,逐条讲解给刘盈听。 刘盈年龄虽小,却极聪慧,指着秦律道:“所以,暴秦才会被我们所取代。儿臣认为父皇无为治天下很好,只有老百姓吃饱穿暖过太平日子,他们才不会想到造反。” 刘邦轻叹,先是臧荼,后是英布。下一个又会是谁?他的子嗣一个都没有上过战场,而周勃总有老去的一天,以后他们将如何应对? 刘盈起身走到刘邦身边,软声央求:“父皇,让儿臣见见母后吧。” 刘邦正要开口安抚刘盈,近侍闪身走进大殿,“皇上,商山四皓求见。” 刘邦惊喜交加,以至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商山四皓?” 近侍道:“奴才并未见过商山四皓的真容,不敢确定他们的身份。不过,奴才亲自过去瞧了,来的人是四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刘邦喜出望外,亲自前去迎接。 跟着过去的刘盈见到东园公的刹那,欢呼着跑上前一手抓住他的胡子,“老爷爷。” 东园公轻拍刘盈的小手,“小子,轻着点儿。” 刘盈咯咯直笑,可仍不撒手。 刘邦掩饰住眼里的惊诧,谦恭地行礼,“刘邦恭迎前辈。” 东园公抓住刘盈不安分的小手,“我们此来只为太子,皇上不必多礼。” 刘邦惊疑的目光盯在刘盈身上,有些回不过神来。 刘盈乍一见到宫外的人,小孩子的天性显露无疑。在四皓的住处尽兴地玩了一日,二更时分熟睡后才被刘邦的近侍抱走。 东园公带领其他三人前往长乐宫椒房殿。 听到异响,身着夜行衣准备前往未央宫救人的海遥冷喝一声:“什么人?” 东园公现身,“丫头,是我。” 海遥含笑看向殿门,“明公,我的伤已经痊愈,武功也已完全恢复……他们……你是东园公唐宣明,你们是商山四皓?” 东园公摆摆手,“不用大惊小怪,我们就是一群老不死的糟老头子。丫头,你知道我是东园公,阿羽肯定已经对你说出他的身份了。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海遥眸中有着彻骨的悲伤,但脸上却仍装得若无其事,“他是他,我是我,我们之间会发生什么事。明公,我还有要事需要出去一趟。” 东园公轻叹一声,“那年我在乌江边武陵山游历,无意中救下项羽,当时他已奄奄一息全凭一口心气撑着。经过半年的药疗,他终于能像正常人那样行动自由了,就恳求我让他出谷,他说要出去找你,说你一介妇人带着孩子没办法生活。” 海遥双眼微闭,珠泪滚滚而下。 东园公想让海遥心甘情愿跟项羽走,“那小子内心倍受煎熬,想去找你,又怕你因为愧疚而答应跟着他。他说他早已不知不觉地爱上了你,却在年少时鬼迷心窍地要了另外一个女人。说他知道是你为刘邦传递情报后,虽然痛心,但仍然不后悔将你强掳在身边。说……” 海遥身体簌簌直抖,无法再听下去,害怕自己会改变心意,会不顾一切跟着项羽走。 东园公觉得时机成熟,向绮里季吴实递个眼色。 绮里季吴实看一眼海遥,望向窗外的星空,“帝星闪亮,汉室国势会昌隆数百年,姑娘,项羽不可能夺取汉室江山,可你想想,战乱会给老百姓带来什么。” 海遥心中一动,“英布叛乱跟项羽有关?” 东园公长叹一声,“何止是英布,就连燕王臧荼造反都是那小子鼓动的。” 海遥眼前一黑软倒在地,“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甪里先生伸手轻轻拍了拍情绪低落的东园公的肩头,回答海遥:“他已前往九江。丫头,我们已对他明言,我们再等一个月,一个月后他如果还执迷不悟,就休怪我们出手取他性命。” 海遥心中哀痛不已,韩信的惨死让她无法再去选择,只能拒绝项羽,可她的拒绝会让项羽做出错误的决定。怎么办?怎么办? 王筝走过去扶起海遥,忍住心中悲痛道:“姑娘,侯爷所做的一切都是想让你过得好,只有你过好了,他才能瞑目。若你真的喜欢项羽,就跟他离开吧。至于我们,侯爷临去时已有交代,等你平安离开长安,我们就回家乡。” 海遥感谢商山四皓,“谢谢四老特意前来告诉我这些事。我现在就前往九江阻止他。” 东园公松了一口气,“我们是以太子恩师的身份进入皇宫的。丫头,你会跟阿羽离开吗?” 海遥听周勃说过,刘邦亲自带领众臣前往商山,恳请商山四皓出山却遭到拒绝,现在四老竟然自愿入宫做刘盈的恩师,她心里先是一喜,后是一悲,“从九江回来后,希望四老能帮我,我一定要带走盈儿。” 绮里季吴实摇头,“身为皇嗣就应该生活在皇宫。带出皇宫在民间抚养,对皇权有潜在的威胁。” “不,我一定要带盈儿走。” 东园公用眼神制止绮里季吴实继续往下说:“你若执意带太子离开,我们自然会帮你。其实,吴实说得不错,现在孩子还小,还不向往高高在上的皇权,可孩子一旦长大,你真有自信管得了他。” 海遥沉默不语。 东园公轻轻一叹,“你这身打扮想来是准备前往未央宫,听老夫一句劝,先去九江劝回项羽。好好想想我们说的话,回来后若还坚持自己的想法,我向你保证会全力帮你。” 甪里先生点头,“如果你留下孩子,我们也会留下来做他的老师,倾我们毕生之力辅助他。” 海遥心里很乱,刘盈是她的孩子,可也是大汉的太子,她该如何抉择? 海遥找遍九江后前往荆国,为躲避战火,荆国的百姓已纷纷外逃,冷清的街道上除了几只饥饿的牲畜在觅食外,鲜有人迹。海遥找了六日六夜,踏遍荆国的每个角落都未见到项羽的踪迹。这时候她突然意识到,也许商山四皓的猜测是错误的,项羽离开长安并非是联络英布。想到这些,她日夜兼程地赶往乌江。 望着汹涌东去的江水,默立于江边的项羽心情沉重,天下大局已定,满心思念的女人心里却没有他,重生还有什么意义?叔父、亚父、龙且、离昧、季布、子期的身影逐个从他脑中闪过,也许,是该给他们一个交代的时候了。 他重重地跪下,向定陶和彭城方向各磕三个头。起身后拿起酒壶,他把酒水洒进江水里,“龙且、离昧、季布、子期,我不能为你们报仇,心中十分愧疚,无颜去见你们。可是,我没有偷生的理由,你们说,我该怎么办?” 水声呜咽,像悲伤的哭声。项羽惨然一笑,举剑斩向自己的脖颈。 魂飞魄散的海遥悲号一声:“项羽!住手!” 剑停在半空,项羽却不敢转身。他害怕又是一场梦,梦醒的时候,总是她离开的时候。他内心乞求,如果眼前仍是场梦,那他永远也不要醒来。 海遥踩着松软的沙土奔到项羽身后,盯着他僵直的后背,质问道:“堂堂大丈夫却选择逃避现实,我认识的项羽不是这样的。你只是被东园公改变了容貌,难道,你的心也被换了吗?” 项羽慢慢转过身,黑眸紧紧地盯着海遥,半晌才问:“少阳呢?” 海遥上前夺过项羽手中的剑,藏在自己身后,“我从九江赶到荆国,从荆国又赶来乌江,远远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心中欢喜无限,庆幸自己是那么了解你,庆幸自己能找到你。项羽,你知道吗?从宫里出发时,我准备了满腹的话想分析给你听,可就在赶往这里的时候,我知道这些话都用不上了。” 项羽心中苦涩,“我没有你想的那么高尚,我只是明白眼前的局势已非我一己之力可以改变。海遥,告诉我,你是为了寻我暂时出宫,还是已经离开他,离开了皇宫?少阳呢,他在哪儿?” 前些日子与刘邦的对峙已让海遥心力交瘁,这些日子又日夜奔波寻找项羽,整个人已疲惫不堪。听到项羽再度提起刘盈,她身形一晃,人直直向地上栽去。项羽心里一阵惊痛,以为是少阳出了意外,长臂一捞,已稳稳地托住海遥纤细的腰,“孩子怎么了?” 海遥全身无力,任由项羽抱着,“少阳没事。他被刘邦藏在未央宫,我无法带他出宫。” 项羽这才发现,海遥眼角眉梢尽是倦怠,心底的疼惜顿时变为爱怜,他忍不住低头轻吻一下她的鬓角,“我们一起回去,救出少阳。我们一家人离开长安。” 海遥几乎要点头答应,可就在话即将出口的那一刻,她突然想起韩信,心里一激灵,迅速挣脱项羽的怀抱,“我不能跟你走。” 项羽默默地盯着海遥,眼里有彻骨的悲伤绝望,“你心里明明有我,为什么拒绝跟我走。给我个理由,让我相信的理由。” 海遥把胸前挂着的淡紫色簪子拉出来,“这个佩饰原本是支簪子,刘邦许我为夫人时亲手插在我发间的。楚怀王宴请诸王,我第一次以刘邦夫人的身份盛装出席宴会,后来你也知道发生了意外,被虞妙戈推入湖后这支簪子不见了,我以为是落入了湖底,很是惋惜了一阵子。后来,我被困彭城瑶佤宫,那时候,我日夜盼望刘邦派人前来营救,心里就对你执意让我搬进霸王宫起了疑,我计逼虞妙戈再次进了瑶佤宫,却在宫墙边发现了断裂成两截的簪子。” 项羽问:“你后来又把这支簪子还给了韩信?” 海遥盯着项羽道:“你投江后我的心也跟着死了,愧疚、后悔日夜鞭打着我。韩信陪我和少阳在江边的村子里住了三个多月,照顾我们母子的饮食起居。后来,樊哙因为我而触怒刘邦,被刘邦关入天牢,紫末求遍百官却无人敢为樊哙说话,无奈之下,我去了栎阳,答应刘邦留下来。刘邦派周勃前去带少阳,韩信不相信是我的意思,我就把簪子给了周勃。” 项羽神情惨淡,不敢看海遥的眼睛,“刘邦用你做诱饵,才顺利杀了韩信?” 海遥无声恸哭,“刘邦放出消息说我遇袭重伤,被骗入宫的韩信就死在椒房殿外,临死都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受伤了。” 项羽猛地转过身,对着江水凄声悲号。因果循环,他种的因,果自然也落在他身上。他殚精竭虑地离间韩信与刘邦君臣间的关系,没有想到韩信之死却彻底隔开了他和海遥。 海遥抛开手中的剑,走上前从后面搂住项羽,“我不是不想跟你走,只因我不能给你承诺。我不知道今生能不能过了这道坎,即使能过,也无法预知是什么时候。” 项羽眼角含泪,转过身来,“你刚才不该阻拦我,如果我死了,韩信就能瞑目,你也不用如此自责。” 海遥眼前一黑,满眼惊痛地盯着项羽,嘴唇哆嗦着说:“不,不可能!你不可能和刘邦联手。” 项羽心里一片悲凉,“是我设计离间他们君臣间的关系,始作俑者确实是我。” 海遥软倒在地,望着江面痛哭起来。项羽面色惨淡地盯着她,直到海遥哭得昏死过去,他才敢上前。伸出双手想扶起她的瞬间,忽然意识到海遥不会愿意让他沾满鲜血的手去触碰她,他无措地缩回手,凝神着海遥的容貌发起呆来。 小半个时辰后,海遥悠悠醒转,凝望着项羽,久久未开口说话。 海遥的眼神让项羽遍体生寒,可他依然等待着,等待海遥给他下最后的审判。 海遥悲凉地一笑,“韩信背叛了你,你设计离间了他们君臣,很公平。我不怪你,也不恨你。要怪就只能怪这个时势,我们各自有各自的立场,也为自己的立场而战。隔着太多的人命和鲜血,我们很难做回单纯的自己。” 项羽心里一时喜一时忧,喜的是海遥不恨他,忧的是海遥这辈子还会不会接受他,“海遥,我……我们……”他很想问她,却发现根本问不出口。 海遥眼角眉梢透出浓浓的疲惫,盯着神情复杂的项羽,“经历了这么多事,我想通了。人生苦短,我想做回我自己,随心所欲地活着。你……你真的能放下心中仇恨,只做回你自己吗?” 海遥的决定让他感到十分意外,项羽悲喜交集,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 海遥微微一笑,向项羽伸出双手。 项羽紧紧地握在自己胸前,“我们这就前往长安带少阳。” 海遥点头。 商山四皓的突然现身,让刘邦百思不得其解。刘盈还是稚子,究竟是哪方面吸引这些贤者前来,还有刘盈见到东园公时的反应,并不像初次见面。想了两日两夜,他心里突然惊惧起来,东园公之所以会医治海遥的伤,也许是因为那个深夜进宫为海遥贴膏药的年轻人。他是谁?与海遥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想不通,却又止不住去想,辗转反侧的刘邦索性起身,走到内室,摇醒熟睡的刘盈,“盈儿,东园公见过你母后吗?” 刘盈睡意正浓,口齿不清地回答:“见过。” “出入椒房殿的还有什么人?” 刘盈呼吸均匀平稳,显然又睡着了。 刘邦只得起身离开。穿过空旷的宫殿,来到殿外,望向长乐宫椒房殿的方向,她数十日未归,是暂时离开,还是彻底离去?这个狠心的女人啊,难道真的连孩子也能舍下? 夜风呼呼,吹干了他眼角的泪,“你只知道我搬入未央宫是为了盈儿,难道体会不出也是为了你吗?那些女人终究是跟过我的,身为一国之君,我怎能抛弃她们?我不踏入永乐宫,永乐宫里的她们也不能前来未央宫。海遥,你还不明白吗?” “我的心已变,明白与不明白都不重要。”海遥没有想到会听到这么一席话。 “海遥,你……”“回来了”三个字卡在刘邦喉中,惊喜的目光扫过海遥落在她身边的项羽身上时变得阴狠起来,“他是谁?” 海遥淡淡一笑,不答反问:“盈儿呢?” 除了容貌不同,他的身姿、神态、举止无一不是那个男人,刘邦不敢相信地看向海遥,“他是项羽?” 海遥看着项羽,不作答。 项羽目光柔和地回望海遥,“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只是我自己。” 刘邦没能听明白,但他知道,海遥懂那个男人的意思,他们在他面前说着他们才懂得的话,望着眼前深情凝视对方的他们,骤然而起的愤怒瞬息之间烧尽了他的理智,“来人!” 霎时,侍卫们纷纷聚拢而来。 项羽身形一闪,手中的剑已逼在刘邦颈间,“废话少说,我们此来只为带走少阳。” 少阳?刘邦一愣才明白少阳就是刘盈。他由此确定这个男人是她回栎阳认识的人,他更加坚定自己心中的猜测,眼前这个男人就是项羽。被他逼死的劲敌——西楚霸王。刘邦心里慌了,项羽会毫不留情地杀了他,他绝望地望向海遥,却发现她面色极其平静。他心中微动,他了解海遥,有大汉天子这重身份,她绝对不容许这个男人伤他。刹那间,他心安了,不屑的目光看了一眼项羽,“盈儿是大汉的太子,我不会放他离开。” 两人说话间,一个身手矫健的侍卫瞬间扑来。 海遥戒备地抽出佩剑,警惕地望着来人。来人却停在她身前三尺处,“皇后,听臣一言。” 原来是周勃。海遥放下手中的剑,但心里的戒备不减,“你说。” 周勃苦涩地牵动一下嘴角,但笑容还没展开便消失了,“太子是国之根本,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皇后,你想过没有,你们带他离开,会威胁到将来的皇权。这天下好不容易才太平,别说是皇上,任何人都不想也不容许有动乱再发生。” 这话商山四皓对她说过,她不是没有深思过,可作为母亲,她就是放不下孩子。今天连周勃也这么说,海遥的心猛地一缩,呼吸有些急促,“包括你?” 周勃神情痛苦,“不错。臣是大汉的上将军,绝不会容许这件事发生。” 面色煞白的海遥盯着周勃,身子簌簌发抖,周勃这么说必会如此做,她突然明白了周勃为什么会在深夜出现在未央宫,“如果我执意要带太子离开呢?” “臣会阻止。” “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周勃回答:“臣会用性命去阻止。” 海遥泪流满面,“周勃,你一定要让我处于两难境地吗?” 周勃猛地跪下,一下又一下地磕头。白玉石的地面上,传来嗵嗵的响声,“皇后,臣以性命担保,以后,太子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绝望的海遥满心伤痛,身子摇摇晃晃向后一步步退去。项羽关心则乱,再也顾不得再逼刘邦,长臂一伸,捞起海遥紧紧地拥在怀中,“海遥,只要你想,我一定会带少阳离开。” 侍卫趁机涌上来,簇拥着刘邦向殿中退去。 周勃猛地起身,振臂暴喝:“停下。” 侍卫们纷纷看向刘邦。 周勃是刘邦最后的一着棋,只有周勃才能拦住海遥。刘邦心有顾忌,因而,周勃的行为虽然不敬,却仍示意侍卫们停下。 周勃看向海遥,“皇后,皇上和臣都在等你做最后的选择。” 如果执意带走刘盈,必先取周勃的性命。她做不到,她下不了手。而且,即便带走孩子,孩子能过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活吗?海遥慢慢站直身子,走到周勃面前,“若太子受一丁点儿伤害,我不会原谅你。” 周勃再次跪下,以头抵地,“臣在一天,就绝不容许有人伤害太子,也不会容许任何人觊觎太子位。” 刘邦面色一变,嘴张了几下,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 海遥扶起周勃,“盈儿就托付给你了。周勃,转告商山四皓,他们在世一天就要辅助太子一天。” 周勃虽然心有疑惑,但毫不犹豫地应下:“臣会原话转告。” 海遥回头看项羽一眼,对周勃道:“对他们说,我跟他走了。” 周勃若有所思地看向项羽,而后脸色骤然大变,按在剑柄上的手青筋直跳。 海遥拉着项羽的手走向刘邦,“樊哙生性耿直,而且全部心思都用在妻儿身上,请放他一条生路。” 刘邦静静地望着海遥,半晌不做声。 一直盯着项羽的周勃猛地收回目光,走过去,并肩站在海遥身边,言辞恳切地央求刘邦:“皇上,这是皇后最后的请求,应了吧。” 刘邦的视线从周勃、海遥、项羽三人身上扫过轻声笑起来,慢慢地,笑声越来越大,笑出了眼泪,笑得全身直颤。就在周勃忧心忡忡,担心刘邦不会答应海遥的请求时,笑声戛然而止。他面色阴冷恨恨地盯着海遥,猛地举起右手,向苍穹伸出三个指头,朗声立誓,“朕以大汉江山的长治久安在此立誓,有生之年会保护太子刘盈和大将军樊哙夫妇的性命。” 刘邦最不舍的就是江山,以江山的长治久安立誓,海遥放心地拉起项羽的手向台阶走去。 刘邦盯着项羽的背影,突然冷喝道:“项羽。” 项羽和海遥仿若未闻,头也不回地离去。 刘邦陷入沉思,好半晌才问周勃:“那个男人会是项羽吗?” 周勃心头一阵急跳,几乎可以肯定那个男人是项羽,可他相信海遥,有海遥在,项羽不会作乱,因而,稳了稳心神,他坚定地回答:“那个男人并没有易容,他应该不是项羽。” 刘邦沉默不语,看不出他真正的情绪,嘱咐周勃:“照顾好太子。” 周勃应下离去。 刘邦挥退侍卫,转身走到栏杆处,默默遥望天际。 海遥和项羽穿过阁道,来到长乐宫椒房殿,两人直接走到侧殿。 “海遥,为什么执意过来取东西?” “我不能把她们留在这里。” “她们?” 海遥走进内室,点燃几炷香,“红楠,我知道你们恨我,但我觉得你们会更恨这座皇宫,恨这里的人。这里不适合我们,今日我就会带你们离开,去天高水远的地方,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好吗?” 项羽的目光落在自己的牌位上,“为什么裂了?” 海遥一片一片收起来,“因为已经不需要了。阿羽,原谅苏瑞吧!她虽然做错了事,可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太爱你了。” 项羽点燃香,盯着虞妙戈的牌位,满目愧疚道:“妙戈,是我对不起你在先,海遥说得对,你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 海遥眼睛发涩,“苏瑞,无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我都不如你优秀。前世时,我不是一个好特工,我做不到无情冷血,做不到六亲不认,我连累了父母和阿积,也害得你来到这个时空。这一世,因为忘不掉前一世的感情,做了很多错事。苏瑞,对不起,我曾经告诉你,我不喜欢阿羽,不会和他在一起,现在我要食言了,我要和他一起开始新的生活。我不想再错过,我想做回自己,想随着自己的心意走。我不敢乞求你的原谅,可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会一心一意对阿羽。” 项羽心口暖意融融,拉起海遥的手,“妙戈,原谅我们!” 海遥仔细擦拭完牌位,小心翼翼地收在行囊里,与项羽离开椒房殿,一起消失在夜色里。 即将黎明,夜色虽然阴暗,东方天际却现出一丝丝鱼肚白。 刘邦满心悲凉,新的一天就要来临,而他的世界则永远停留在无边的黑暗里。 从此,她再也不会回来。 从此,椒房殿不会再有女主人。 从此,他将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 呆呆而立,不知过了多久,绚烂的朝霞突然跃出,划破黑沉沉的天空,映照着整个未央宫,刘邦定定地望着那炫目的亮光,希望能照到他的心里去,能温暖他冰凉的身体。 慢慢地,半边天空都被朝霞染红。刘邦眼前全是炽白的亮光,渐渐地有些睁不开眼睛,可心里仍是一片冰冷,整个人犹如置身冰窖。他猛地转过身,向大殿走去,早朝的时间到了,他要前去处理国事。 布衣出身的刘邦温润谦和,特别是建国之初以文治理天下,征用儒生,诏令天下,广泛求贤,这一系列政令充分说明了刘邦是位豁达大度、从谏如流的仁君。 渐渐地,朝臣们发现并非这样。刘邦采取无为而治的政策,安抚了百姓,促成雍容大度的政治局面,但他的话越来越少,行动也越来越严苛,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大汉,不止他这么要求自己,也这么要求朝臣。 朝臣们惊恐地发现,刘邦的生活里除了国事还是国事,他越来越不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分明就是一个永不知道停歇的机器。 渐渐地,没有人敢直视他的眼睛说话。他浑身上下散发着的帝王之威,让所有的人下意识地想去俯身膜拜。 只有刘邦的贴身近侍才知道,在每个繁星闪烁的夜里,这个让人从心底里感觉到惧怕的君王总会沿着未央宫的宫墙,一圈又一圈地走着,有时候会呆呆地盯着浩瀚的苍穹发呆,有时候神情痛苦地望着宫墙外面,没有人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也没有人敢去窥探,更没有人知道,大汉天子每晚歇息的椒房殿里空无一人。 [end] 小说下载尽在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zunmuyin】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