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刀 作者:柳林风声 文案 他从未表露自己的感情,为了她,他心甘情愿被她的父亲利用,充当杀人工具; 但她却爱着别人,爱着一个不能爱的人。 因为她,他最终变成了一柄“狂刀”………… 内容标签: 江湖恩怨 搜索关键字:主角:杜迁,杜葶芳 ┃ 配角:燕芸,苍剑翎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他从未表露自己的感情,为了她, 立意:立意待补充 第1章 燕子湖 一 他又在擦拭他的刀。 刀呈暗褐色,无鞘,朴实得近乎简陋。许久未经打磨,刀刃早已血迹斑斑,刀身黯淡无光,刀锋也尽失锐气。 他从不擦他的刀,他认为刀的外表并不重要,只要能杀人就好;就像人的外表并不重要,只要是好人就好。 他的刀是好刀,他一直坚信这一点,因为这些年他用它杀人,从未失手。 刀是好刀,那人呢?他没有自问,只是在擦拭他的刀。 八月十五,中秋。雷始收声,鹰翔万里。 卯时。 他静坐在燕子湖旁。天高云淡,却无风,空气窒闷,燕子湖也似一潭死水。 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湖水微澜。他没有回头。他知道来者并非轻功不高,只是没有刻意隐藏身上的剑气。 脚步声停在身后:“你就是飞燕堂的人?” 他仍然没有回头:“我是杜迁。” 身后那人似乎并不意外:“‘快刀’杜家的杜迁。” 他却淡淡道:“杜迁,就是杜迁。” 那人似乎笑了笑:“好个杜迁。” 杜迁这才慢慢起身。 对方是个腰间佩剑的锦衣少年,剑眉星目,神色倨傲却不张狂,眉宇间有一股凌然之气。 但杜迁并没有仔细打量,他从不看重外表。他只问道:“苍傲鹘?” 那少年道:“正是。” 杜迁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那少年苍傲鹘道:“我说了你便会信么?” 杜迁淡淡道:“不会。” 苍傲鹘傲然一笑,道:“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 杜迁果然没有再说什么。他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刀。 二 八月十五,卯时。燕子湖。 杜迁的刀插入苍傲鹘的身体。 到这时,他才看清对手的脸。那是一张年轻的脸,朝气蓬勃,意气风发。但那都只是曾经了。 他居然还在微笑,依然是略带倨傲:“我没有碰过你妹妹。” 杜迁皱眉。他冷笑:“你难道不知道飞燕堂和飞鹰堡的纠葛?就算你不知道,你妹妹和你那未过门的妻子难道也会不知?” 杜迁的瞳孔突然收缩,手中的刀却握得更紧了。他拔出了刀。 苍傲鹘倒了下去。 杜迁道:“你适才为何不说?” 苍傲鹘淡然一笑:“我说了,你便会信么?” 杜迁无语。苍傲鹘闭上了眼,眉宇间仍是那一份倨傲却黯淡的笑容。 杜迁默然半晌,终于缓缓道:“……不会。” 有风,吹皱了一湖秋水。 第2章 满庭芳 巳时。 江南飞燕堂。雨燕汀。 墙外的桂花送来阵阵清香,直飘进庭园。后院的假山石下隐着一池碧水,幽幽深深的,池边漂浮着纠结的水草,密密匝匝的,更掩映得一泉幽碧深不见底。 她静坐在池水边,绿水映照出她秀美的脸,略带微愁。 燕未然悄立院门,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结发人的背影。真是岸芷汀兰,他有些讥嘲地想着。她似乎没有发觉身后的目光,直到他冷冰冰地开了口: “他动手了。” 杜葶芳身子一颤,猛然回头,惶惶然的,竟忘了言语。 “就在今早,燕子湖旁,一刀毙命。” 杜葶芳这才急问:“大哥他……” 燕未然打断她,冷冷接道:“苍傲鹘死了。” 杜葶芳呆愣半晌,讷讷道:“大哥他还是……去了……” 燕未然道:“杜家二小姐受了欺辱,身为兄长若是轻易罢休,岂非辱没了快刀杜家的名声。” 杜葶芳默然望他一眼,轻声道:“大哥从不在乎杜家的名声,他只是为了我。” 燕未然冷笑接道:“只可惜这小妹妹却并非一心只为大哥。” 杜葶芳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仿佛眼睁睁看着他来到了悬崖边,就将一脚跨出,却没有将他叫住。 燕未然接道:“他若是知道他的小妹妹只是在骗他,不知会作何感想。” 杜葶芳从鼻子里笑了一声:“我知道。” 燕未然斜睨她一眼:“你知道?” 杜葶芳道:“我岂非也是被骗的。” 燕未然淡淡道:“你岂非也是心甘情愿。” 杜葶芳道:“是我傻,我明明看惯了你们借刀杀人的伎俩,却偏是上了当。” 燕未然冷冷道:“那又如何?你知道的事你大哥未必不知,可他也是顺水推舟,不闻不问。” 杜葶芳苦笑:“我没出息,只能任由摆布。可大哥却都是为了我。” 燕未然默然半晌,忽道:“杜迁本应更洒脱。” 杜葶芳愕然望着他,似乎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燕未然接道:“只可惜他还有牵挂。”杜葶芳一愣,只听他接道,“而你已经是飞燕堂的人了。” 杜葶芳黯然道:“若不是爹爹死得离奇,若不是那无聊的婚约,我就不至寄人篱下,大哥也就不必为你们飞燕堂卖命。” 燕未然冷冷接道:“若不是飞燕堂收留了你们,恐怕你和你那了不起的大哥早已死于乱刀之下。” 杜葶芳冷笑道:“那样倒还好些。” 燕未然冷冷道:“只可惜你偏偏来到了飞燕堂。” 杜葶芳涩声道:“又偏偏遇见了你。” 燕未然道:“不管你有没有遇见我,都是注定要嫁我。” 杜葶芳咬牙接道:“我嫁谁都一样,可偏偏嫁给了你。” 燕未然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波流转,闪烁着奇异的光彩。那一刹,他还以为她说的话是在对他撒娇,但又很快发现她的眼里是一种切肤之痛,切齿之恨。他的心中也产生一种奇异之感,仿佛恨得痒痒的,又酸得发紧。 燕未然收回目光,冷冷道:“无论如何,总是你骗了他的。” 杜葶芳默然半晌,哑声道:“是我不好,他总会知道……到那时他一定会走,那样我也……” 燕未然忽然伸手,猛地将她拉近身前。他紧紧抓住她的胳膊,抓得她很痛。她一阵惊愕,满怀愤懑地怒视着他。他的眼神混合了轻蔑,不屑,仇恨和愠怒。或许还有一点怜悯和情意,但她疑心那只是她自己的错觉。 他们是同处于那悬崖了。而他几乎跨出那一步。 他的嘴唇动了动,就在她以为他要说什么的时候,他忽然松开了她。 “杜迁不能走。爹爹已经决定替他和芸妹完婚,就在今夜。” 杜葶芳一惊:“你说什么!” 燕未然道:“我说的你已听见了。”转身便走。 杜葶芳一阵惊异,怒喝道:“你们害死大姐不够,还要害她!她是你的亲妹妹啊!你,你……” 但燕未然毫无反应,他只是走出了院子。她愣在那里,想喊住他,但终于没有。只是这样一犹豫,他已不见了身影。 杜葶芳怒视院门,咬牙恨声道:“畜生!” 但也不知怎么的,才说着,两行眼泪就挂了下来。 第3章 燕呢喃 一 午时。 城郊,秋风瑟瑟,满山落叶金黄。 她躺在山坡上,看着天空。她最喜欢看流云漫天,时而聚集,时而飘散,而她每每在心中揣测它们的来处和去向。 他说他也喜欢云,因为她的名字里有片云。每次他轻唤她,那片云就飘过他的唇齿,直落进心里。于是心里,也有了这一片云。 此时的天空却无云,只有晴空一抹碧蓝,蓝得水洗过一般。 他的脸却苍白得可怕。 “二哥死了。” “是被你们飞燕堂的人杀死的。” “他们说他对燕未然的妻子有非分之举。他气不过。” “他一定没有辩解。他太过傲气了,不屑于辩解。” “我是知道他的……” 苍剑翎没再说下去,他抬起头。他一直没有看她,他恨得不愿看她,也不敢看她。他怕自己一旦接触她的目光,所有的恨意都会退让。但他还是抬头了。他看到她正看着天空。 “今天的云都飘去哪儿了?”她喃喃自语。 她的脸煞白,双唇毫无血色,面上的肌肉像是僵硬了,表情木然。 苍剑翎心头一软,轻唤道:“芸儿……” 只听燕芸痴痴自语道:“世上的男子那么多,为何我偏偏认识了你?认识了你也不要紧,为何我偏偏喜欢了你?喜欢了你也不要紧,为何你偏是飞鹰堡的人?你是飞鹰堡的人也就罢了,为何我却偏是飞燕堂的人……” 她的声音像是在梦里。苍剑翎不禁黯然:“就因为飞燕堂和飞鹰堡是世仇,我们自然也脱不了干系。” 燕芸道:“我们就不能远走高飞,避开这些事吗?” 苍剑翎道:“若是早已走远倒也罢了,可如今……” 燕芸忽道:“莫非我们也像姐姐、姐夫那样,连走都走不成?” 苍剑翎面色惨然:“大哥死后,爹爹如同失了左膀,如今连二哥也走了,爹爹又失却了右臂,就只剩下了我……二哥的仇,我一定要报!” 燕芸木然半晌,忽道:“下手的人,是杜大哥?” 苍剑翎面色一沉:“是……正是你的未婚夫婿杜迁。” 燕芸道:“杜大哥是好人。” 苍剑翎在心里冷笑一声。燕芸接道:“只是在飞燕堂,他便不再是那个人了。” 苍剑翎终于忍不住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不是人,难道是鬼?” 燕芸轻声道:“不,他只是一把刀,杀人的刀。” 苍剑翎道:“刀是杀人工具,难道杜迁是工具?” 燕芸道:“他是!我也是。姐姐也是,大哥、大嫂也是,飞燕堂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全都是……工具。” 苍剑翎倏然起身,恨声道:“燕夕舞……你爹爹实在是卑鄙小人。昔日我们飞鹰堡处处受制于他,是因为我爹不愿生事。可他却还要赶尽杀绝,未免欺人太甚!此仇不报,我苍剑翎妄为人也!” 燕芸用略带赞赏的眼神默默地看着他,忽然轻声道:“我要成亲了。” 苍剑翎愣住。只听她接道:“就在今夜,和杜大哥。” 苍剑翎一下坐倒,只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理不清思路。 燕芸没再说什么,她只是又抬头,望着碧空。空中有云,微微泛红,只是秋风一过,便又四处飘散了,只剩那一抹碧蓝,瞧着让人心头发慌。 苍剑翎也呆呆地看着天空,他想对她说什么,却听到她在耳边幽幽道:“这云,要飘去哪儿呢?” 二 他又在擦拭他的刀。这是今日里的第二次了。他也不知为何,只觉得不能停下,否则不知自己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但有些事就像这刀上的血迹,斑斑驳驳地印在心里,怎么也擦不掉、抹不去。 申时。 从燕子湖赶回飞燕堂,天色已见暗。燕夕舞在大堂前等他。虽说他只是为他的妹妹讨还公道,但这也事关飞燕堂的声名。更何况飞鹰堡一直是燕夕舞的心头大患,如今苍家二公子死于杜家快刀下,飞鹰折翼,想来他们的日子也不会久长了。燕夕舞一念至此,心情大好,立即着手操办酒席,为他完婚。 可杜迁只是在擦拭他的刀。 他本想立时离开,但终于没能走。他在等,却始终不知在等些什么。 杜葶芳没有露面,他也没有去找她。他知道她的性子,平日里要强,其实心肠软得很,经不起那些重压。至于苍傲鹘的事,他又并不很想知道,如此一来倒真的不愿见到她,却不知她也是一样。 “杜大哥。”身后传来一声轻唤。他的手倏然停顿。 燕芸柔柔地笑着,袅袅婷婷地立在他身旁。“你在做什么?” 语声丝丝缕缕,似细水流过,又像是燕子的呢喃低语。 他没有理睬她。 她也不以为意,自顾自喃喃道:“天还没黑,月亮已经出来了。” 杜迁一抬眼,天色微暗,一轮圆月若隐若现,惨白得像坟冢中的骷髅。 她的脸也惨白,和那白昼的月亮一般。 ——今夜就要成亲了吗。他这么想着,不免有些迟疑。 “今夜我们就要成亲了。” 他吃了一惊,以为是他的表情泄露了心思,却见她淡淡地微笑着,凝视着他的刀。她的眼波温柔,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我却知道杜大哥无心于婚娶之事,只因他不喜约束。况且他最疼爱的人不是我,而是杜姐姐。” 杜迁不置可否。 燕芸接道:“这样真好,不像我最爱的人,已不在人世了。” 她没有再说下去,杜迁也没有开口。他望着天边的月亮,也不知在不在听。 燕芸默然半晌,忽道:“你知道谁是我最爱的人吗?” 杜迁道:“是你那燕语姐姐?” 燕芸默认地笑笑,道:“那你知道我最恨的是谁吗?” 杜迁心念微动,道:“你最恨的是谁?” 燕芸道:“我最恨我自己。” 杜迁愣住。她接道:“我恨我姓燕,恨我生在燕家,恨我是飞燕堂的人。” 杜迁默然,只能道:“你本不必如此。” 燕芸道:“我只恨自己为何不是姓杜,那样我便有了你这个大哥,我也便成了你的妹妹。” 杜迁道:“只可惜你始终不是。” 燕芸黯然一笑,道:“是,我们始终都不是。” 杜迁道:“其实姓什么无关紧要,我仍能将你当作妹妹。” 燕芸幽幽道:“话虽如此,可这世上有些事是可以改变的,比如名分;而另外一些事是永远也无法改变的,比如血缘。” 杜迁默默思量着她话中的含义,那其中似乎有些什么击中了他的心思。 燕芸却又笑道:“可我也终于明白,既然世事如此,我又何苦再恨自己?” 杜迁道:“你本不该恨你自己。” 燕芸道:“如今我谁也不恨。杜大哥你呢?” 杜迁没料到她有如此突兀的一问,道:“我从不恨人。” 燕芸却苦笑:“我知道。可你若是懂得恨别人,说不定倒还好些……杜大哥,你答应我,不要像我一样恨自己。” 她猛然抬头,目光热切,杜迁心中一紧:“我怎会恨自己?” 燕芸道:“你只答应我,无论如何,也不要怪责你自己,好吗?” 杜迁只觉得不能再让她说下去,于是他站起身,只答了一个字:“好。” 燕芸望着他,微笑了一下,终于没再说什么。 天色越发昏暗,月儿直到此时才逐渐明亮起来。天边本有片红云,此时却不知飘向何处了。 第4章 苍鹰血 一 戌时。 城郊。 苍剑翎在等。他一直认为自己的耐性在年轻一代的武林人中算是不错的。他也的确不错,已在此足足等了两个时辰。 天色已晚,月上枝头。他开始疑心自己会否弄错了时辰。 “难道,我来晚了,她竟已走了?” 他想起白天临别时她对他说的话: “我会等你。你若不来,我便自己走。” 他苦笑一声。他有时觉得自己并不是可以让燕子依偎的大树,倒是她更值得依靠。但她是那么温润柔美,以至于他忘了她也有任性固执的一面。 可她不知道他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来到这里。家仇未报,耻辱未雪,他竟然就要这样弃家而去了。这绝非堂堂男儿所为,可为了她,他要这样做。既然她可以为了他弃家,他还有什么理由不这么做。 “这云要飘去哪儿呢?”他又想起她的话。 他轻叹,那只云燕又飞去了哪儿呢? 乌云遮月,天色忽然之间黯淡下来。苍剑翎陡然间有种不祥的感觉。她为什么还不来?她不可能先走的,虽然她这么说过。难道—— “莫非我们也像姐姐、姐夫那样,连走都走不成?” 苍剑翎浑身一颤,忽然想起了他的严父,飞鹰堡堡主苍啸鹰。他一定是知道些什么,但他什么也没说。自己离家时,甚至没有向父亲禀明,他也没有过问。难道—— 苍剑翎不能再等。他飞身上马,绝尘而去,直奔飞鹰堡。 二 戌时。 飞鹰堡,伏羽楼。 夜幕初临,皓月当空。 苍啸鹰伫立楼顶。五年前的一场恶斗,折了他的一侧羽翼。他的长子苍鹫与飞燕堂的大小姐燕语双双殒命。他们是很有些情谊的,这他早就知道,但他什么也没说。他深知若是横加阻挠只会让他们走得更近,倒不如让现实的残酷将他们击打清醒,那或许是最好的方法。 然而他还是没能料到结局。 如今,东面的傲羽楼里,冷冰冰地躺着他的二儿子。 他不知道他做错了什么,只感到一阵说不出的寂寞。 ——寂寞吗?他猛然一惊,英雄迟暮,才会感觉寂寞。原来,他已经老了么? 也许就是因为老了,所以他才默许他的小儿子离去了。他依然是什么也没说,但这一次,他却让他走了。或许真的老了吧,竟然有些疲惫厌倦了。 秋风阴冷,云过处,月光忽然泛红,又黯淡。远处似乎有黑影在移动。他听见了声响,除了风声,还有马蹄。 终于来了吗。想到自己依然料事如神,他的嘴角不禁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这寂寞的老人,此刻将身子站得笔直。 天有红云,是为不祥。 云在飘移,圆月却始终隐没其后,不见踪影。 三 苍剑翎赶到时,只看见一片血色。 倒塌的楼阁,满地的尸首,还有,苍啸鹰的头颅。 飞鹰堡上下两百余口,一夜之间,死于非命。 他紧咬双唇,咬得嘴角流出了鲜血。他的拳头紧握,指甲深深地插入肉里,他却浑然不觉。他的胃在抽搐,心在缩紧,紧得要滴出血来。他终于知道,什么是深入骨髓的仇恨。 要报仇!一定要报仇! 八月十五,中秋。亥时。 第5章 千人斩 一 酉时。 飞燕堂。前堂。 杜迁立在堂前,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手,和手中的刀。他没有看燕芸。 燕芸跪在地上,面上神情痴痴迷迷,竟似有些疯癫。她也没有看杜迁。 他们之间的地上,插着一把长剑。 红烛摇影,月光从门缝流泻进来,洒落一地。落在剑上,泛出阵阵水色。 杜迁走了出去。他们什么也没有说。 燕夕舞等在门外。他不介意等,他经常等,他知道等待是一种本领,而在漫长的等待过后,往往就能够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门开了,他看到了杜迁。杜迁仍然看着自己的刀。 燕夕舞道:“杜世侄,你……还是要走?” 杜迁点头。 燕夕舞道:“你是嫌弃小女了?” 杜迁淡淡道:“我本无成家之意,更将燕姑娘当作妹妹看待。还请堂主见谅。”说完回身就走。 燕夕舞望着他的背影,眼中流露出一丝嫌恶的神色。他走进前堂。 燕芸依然那样跪着,一动不动,像在做梦一样。 燕夕舞眼中的嫌恶更加沉重,他恨声道:“贱人!” 他抽出了那把剑。 剑影流转,映在燕芸的面上,映出她的笑容。痴痴的,如在梦中。 二 戌时。 飞燕堂,雨燕汀。 “你要走?” “是。” “去哪儿?” “天边,海角,地尽头……总有去处。” 杜葶芳低着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指如春葱,指尖微红,却因为不安微微有些颤抖。 她突然抬头:“我知道大哥是为了我才留在这里,可这次你一定要走!” 杜迁道:“你呢?” 杜葶芳道:“我……已是飞燕堂的人。” 杜迁默然半晌,忽道:“是因为苍傲鹘?” 杜葶芳的手指突然僵硬:“你……知道了?” 杜迁道:“是。” 杜葶芳紧紧盯着双手,这一双玉璧忽然变得苍白,苍白得几乎透明。 她心头的河岸突然决堤。 “……那是他们的一石二鸟之计……” “他们利用我的醉酒,将他骗到那游船上,诬陷他对我有非分之举。” “等我醒来时已经太迟了……” “他们明知道我不敢说穿,因为我已是燕未然的妻子。” “他们也料到他绝不肯借故推脱,更不屑为自己辩解。” “我也只能将错就错……” 她将心中的积郁全部倾吐,当她停下时只觉得筋疲力尽,好似用光了身上所有的力气。她斜倚着墙,无力地喘息。 半晌无语。 杜迁道:“是我的错。他们想利用我,却先利用了你。全是他们的计谋。” 杜葶芳垂首道:“可我没有告诉你。” 杜迁哑然。 杜葶芳默然半晌,忽道:“我只是不明白,他……苍傲鹘为何不辩解?” 杜迁道:“因为他有傲骨。” 杜葶芳道:“所以宁愿死吗?” 杜迁道:“所以宁愿死。” 杜葶芳愣愣地望着他,忽道:“你一定要走!” 杜迁道:“你呢?” 杜葶芳还未开口,却听门外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你走,她不走。” 杜葶芳的身子忽然僵硬。 燕未然步入屋内,目无表情。 杜迁却连头也没抬:“这要问她自己。” 燕未然道:“她与你不同,她已是飞燕堂的人。” 杜迁道:“我知道。” 燕未然忽然冷笑:“你知道?你知道什么?你为何不看好你的妻子,却来管我们夫妻的事。” 杜迁面色一沉,杜葶芳哑声道:“燕未然,你在说什么!” 燕未然却不理睬她,只对杜迁冷笑道:“你以为你知道什么。你以为你一走了之便是男儿所为、便是对她好吗?你知道芸妹的男人是谁吗?” 杜迁沉声道:“我不想知道。” 燕未然冷笑道:“可你一定得知道。他就是飞鹰堡苍啸鹰的三子苍剑翎,也就是被你杀死的苍傲鹘的幺弟。” 杜迁忽然面色苍白,他猛然想起她白天对他说的话。 ——你只答应我,无论如何,也不要怪责你自己…… 到此刻他才算领会了她的意思。 燕未然又道:“爹爹不会容忍此等有辱家门之事,他已布下人手,要在今夜全歼飞鹰堡。” 杜葶芳咬牙道:“他不给苍家留活路,就是不打算给芸妹留活路了。” 燕未然道:“你以为爹爹会放过与飞鹰堡有关联的人吗?更何况她还怀了苍家的孽种!” 杜葶芳惊道:“什么?她已有了苍剑翎的……” 杜迁的瞳孔忽然收缩。他冲了出去。 杜葶芳惊愕地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道:“你果然是为了她,还是为了她……” 却听燕未然也在喃喃自语:“他从不给人留活路,甚至不留给自己……” 杜葶芳冲到他身前,怒道:“你爹爹是疯子,你也是疯子!” 燕未然哑声道:“飞燕堂是容不下常人的。” 杜葶芳恨声道:“那你为什么不走?为什么不走!” 燕未然惨声道:“我……不能……” 杜葶芳一咬牙,猛地出手甩了他一耳光,燕未然竟没能避开,他面色惨然,直直地看着她。 杜葶芳咬牙道:“懦夫……” 她飞身冲出屋子,脸颊已有泪珠滑下。 三 八月十五,中秋。 亥时。 夜凉如水,月明如洗。 苍剑翎策马狂奔。他疯子般鞭打着白马,那马已口吐白沫,嘶声长啸。 苍剑翎却没有听见,他长发蓬乱,满身献血——那都是他至亲之人的鲜血。他本应在飞鹰堡埋藏他们,可是他的心却已不在那里。他心中有一个巨大的疑团哽得他无法思考。 “为什么芸儿没有赴约?她去了哪里?她是自顾自走了,还是根本就没有来?难道她约了我,自己竟不来吗?她是不能来,还是不愿来?难道……” 他不敢再想,他要亲自找到她,问个清楚明白! 白马疾驰,流星逐月。 四 子时。 飞燕堂。 血。 到处都是血。 苍剑翎以为自己不会再看到如此触目惊心的景象,他以为飞鹰堡的噩梦做一次就足够了。可是,他又看到了那个噩梦。不,这是更加可怖的梦——是现实。 八月十五,中秋。天有红云,是为不祥。飞燕堂惨遭血光之灾。 苍剑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忍住想要呕吐的冲动。仇家的墙院内已难觅活人的影子,一具具尸身横七竖八地倒在他眼前。他没想到他的感觉不是雪恨后的痛快,也不是同命相连的悲哀,而是恶心——难以遏制的恶心。 “是谁?是谁!”他狂呼。 背后竟传来幽幽的叹息:“他疯了,他们都疯了……” 苍剑翎蓦然回首,一位血衣少妇站在他的身后,神情呆滞,口中喃喃自语。 苍剑翎没料到还能见到活人,正想上前,身形却忽然停顿。 她的怀里,捧着一颗头。 五 杜葶芳没能阻止她的哥哥,也没能救回她的丈夫。 她还记得在他出手前问他的话,还有他的回答。 “你是我丈夫,我不拦你。我只要你告诉我,陷害苍傲鹘的计谋,你事先知不知道?” 他没有看她,但她听见他说:“如果我知道,决不会应允的。” 她转过头,因为她忽然觉得又要流泪。 只是这一下,她没能留住他。她又没能留住他。 她满身血污,那是从他脖子里喷出的鲜血。那血溅了她满脸,顺着她的脖子往下流。血还温热。 然后,她感到他的头滚进了她怀里。 “我总说他们都疯了,原来,竟是我疯了……” 她的泪突然干涸。一个淡淡的笑容挂在了脸上。 她终于不用再流泪了。 六 苍剑翎跌跌撞撞地冲进前院。月色本如水,却在这一刻凝成冰。 前堂大门外,躺着他最亲的爱人,和最恨的仇人。 他听见胸前有什么撕裂的声响。他冲上去抱住她。她的身体冰凉,她的脸却依然温润,在月光下,就像睡着了一般。 他没有看燕夕舞的尸身。 他只感到有一个身影遮断了月光。 那个男人站在那里,面无表情,满身鲜血。他的身形遮断了月光,他看不见他的脸。可他知道是他。因为他看见了那口刀。 刀呈鲜红色,无鞘,刀锋打卷。刀口淌着血,一滴,两滴,滴滴声惨。 “杜迁!” “是你杀了她!” “所有的人!” “都是你杀的!” 杜迁没有看他。他冷冷地越过那些尸体,消失在院门外。 不知过了多久,那疯妇的喃喃声也消失了。院子里静得出奇,静得可怕。 苍剑翎跪在血泊中,痴痴地搂着燕芸的尸身,痴痴地看着她,良久,良久…… 报仇…… 一定要…… 报仇! …… 八月十五,中秋。月圆。 天有红云,是为不祥。 飞燕堂、飞鹰堡两大门派,惨遭灭门。 凶手杜迁。 其后又诛杀前往追捕的江湖人士、公门之人百余名,声名大噪。 后隐迹江湖。人称“狂刀千杀”。 八月十五,中秋。 月圆。 人缺。 作者有话要说: 后记 怎么说呢,草草地将故事完结了。不知道大家能不能看懂,因为总觉得有些地方写得太模糊,没能将意思说清楚。 其实杜迁的故事是临时起意,是我在构思另一个人的故事时,偶然出现在脑中的。结果就先扔下那个人的故事,而匆匆地将关于杜迁的心思记了下来。 只是总觉得有许多东西尚未展开,或许以后会考虑将这个故事重新整理,好好地写一写。 说是武侠故事,其实我不太会写武功什么的。但是也不想纯粹地写成言情,没法子,好好练笔吧! 总的来说,我还是想写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另外,杜迁的故事当然还没有完,但那是另一个故事了。或许以后会写下来吧。 向金顺学习,为自己呐喊:加油!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