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妄之辈》 作者:酒坛子 前期校园,后期都市。 人前暴躁冷血酷哥人后温顺听话暖男攻&一言不合就干架外加帅炸天小纠结受 校园文案: 小别后的一天早上,池越没等来裴贺阳,踩在教学楼门前的花坛上抱怨, 耳边是他莫名欣喜的声音,”你要是特别想我,我能马上飞过来。” 池越刚想说他脑子有泡,胡说八道,转过身的瞬间,楞在原地。 他心里想了好多天的人,正朝他飞奔而来。 都市文案: 和同事在酒吧聊天,有人提醒,不远处吧台上有个男人一直盯着他瞧。 ”小池,你认识他?” 池越向后倾身看去,漫不经心地说:”就一欠债的。” ”欠你多少钱啊?” 多少钱? 一个人的七年值多少钱? ”那他说什么时候还你了吗?” 池越收回冷冷的视线,笑说:“扔掉的东西,我也没打算再捡回来。” 请注意: 1.主受,池越VS 裴贺阳 2.双初恋 3.希望大家能喜欢时而正经,时而呆傻,时而令人心疼的两个儿子。 4.喜欢就收藏我吧! 内容标签: 强强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池越;裴贺阳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狂任你狂 立意:奋发图强,铲平前行路上的荆棘 ☆、第 1 章 “老板,结账!” 池越坐在银台里,正举着手机吃鸡,听见脑袋顶儿上有人喊,抬头睨一眼,“几号?” 少年身形纤瘦,皮肤白皙,染了一头亚麻棕色,外头阳光照进来,又给他镀了层金。 站在银台前的小姑娘有点儿害羞,轻轻说一句,“十二号。” 池越把自己游戏里的小人儿藏在房间角落里,伸手握住鼠标点几下,“一百四?” 他的尾音不自觉上扬。 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吃拉面,吃了一百四? 被他这么一质疑,小姑娘不好意思地笑了,“啊,你家拉面太好吃了,我就一下子点多了。” 池越站起来,朝十二号桌瞄一眼,皱下眉毛,语气有点儿硬邦邦,“打包带走吗?” “啊?”姑娘怔住,立刻扭头看向自己那桌。 好几个碗碟,里面吃的都没怎么动。 她低下头,声音像蚊子似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点那么多的,就……” “没事儿,以后珍惜点儿粮食。”池越点几下键盘,台子上得小机器里打出一张收据,他撕下来拍在银台上,“扫码还是现金?” 姑娘抿下唇,“扫码。” 池越看眼自己手机屏幕上的小人儿,还在圈里儿,又转过头看向对方,“这了,扫吧。” 姑娘手抖着扫下二维码,付完款,几乎逃命般地跑出去。 池越懒得理,抬头朝里面喊一声,“小郭,把十二桌吃的都打包,汤不要了,给对面街那群流浪狗吃吧。” 小郭应道,“好咧,池哥。” 池越坐下来,刚让小人儿站起来,旁边突然窜出两个人,朝他一顿扫射。 “艹……” 回到游戏主页面,池越习惯性地点进游戏好友列表,看见“手切羊肉”这个名字是暗的,直接退出。 他又点开一个看新闻的软件,随意浏览,没一会儿,小郭拎着一个大袋子走过来,“池哥,那我先过去。” 池越点点头,“别着急。” 差不多十分钟,小郭满头大汗地回来了,一进门就感慨道,“外边儿可真热啊!” 池越站起来,把手机塞进短裤口袋,拎着一袋猫粮和一瓶水,说:“我出去一趟,你先盯会儿前台。” “好的,池哥。”小郭点点头。“您别呆太久啊,容易中暑。” 池越“嗯”一声,推门走出去。 接触到强烈阳光的瞬间,池越立刻抬起没提东西的手臂,挡在自己头顶。七月底的临城,热得不像话,空气里弥漫着黏腻燥热的气息,堵着呼吸。 面馆地理位置还算优越,地处临城市中心商业街一千米外的小马路上,这一带都是没拆迁的平房和私自叠盖的二层小楼。 客流量自然是不用说,池越爹妈靠着这份生意赚足了游山玩水的资本,根本不担心自己家里那位留级生,对外经常宣传,他要是考不上大学,就回家接手家族生意。 面馆饭点儿翻桌率极高,半夜还一堆人来吃宵夜,池越年轻体力好,长着一张与脾气秉性截然不同的小白脸,招人喜欢,这份工作特别适合他。 为此,中考那年,怕他分数不够,上不了高中,池爸池妈还特意让面馆拉面师傅教了他俩礼拜拉面功夫,直至今日,池越也算是能拉得一手好面。 只可惜他中考分数压线过了市重点,父母都不好意思劝他退学,只能再等三年。 等他三年后高考失利,继承家业。 不过,后来池越放学路上见义勇为,差点儿死了,父母才发现自家孩子好像有点儿与众不同,没再逼他退学。 身体原因休学一年,再过一个月,池越又将成为一名高三毕业班学生。 从面馆出来一百多米,他拐进一条狭长的小胡同,两侧是遍布青苔的暗红砖石,靠左侧摆了几只装着废弃物料的铁桶。 桶边儿有个破纸箱,里面还铺着一层旧衣服,是池越小时候的秋衣秋裤,纸箱旁边还有两个不锈钢小饭盆,是这两个小家伙儿专属吃饭工具。 “喵喵喵,就会喵,我不过来喂你们,就不会往别的饭馆门口溜达溜达找点儿吃的。”他蹲下来,往饭盆里倒猫粮。 刚掀开盖子,在他脚边蹭来蹭去的两只小猫立刻蹿过去,吭哧吭哧吃起来。 两个小家伙儿体型不大,一个全身白毛,在外打滚儿多了身上免不了沾染尘土,另一只全黑,胸口上长一小片白毛,莫名给它增添一份滑稽的霸气。 池越给他们取名白不拉几和黑不溜秋。 白不拉几性格更粘人,吃两口还企图往他腿边儿蹭蹭,黑不溜秋只顾着埋头猛吃,它一直这样,所以体型稍微大一些。 “小傻子,快点儿吃,别蹭了,一会儿都被黑不溜秋这个饭桶吃完了。”池越把白不拉几推回饭盒边上。 黑不溜秋停下来,朝他“喵”一声。 “行行行,你也多吃,长大个保护好你弟弟。”池越嘴边儿勾着笑。 他正看两只猫吃饭看得入神,不远处有人喊一嗓子,“呦,这不是咱们的池大英雄吗?” 池越慢慢转过头,看清来人,挑起一侧眉毛。 去年被他打断腿的臭黄毛,带着四个人站在胡同口,除了黄毛拄根拐杖,其他人手里都握着粗粗的棒球棒。各个歪头斜脑的站着,嘴里嚼着口香糖,还有人吹了个带拐歪儿的口哨,他们以为自己帅气逼人。 在池越眼里却是一群大傻逼。 非常弱智的那种。 见他没反应,拄拐黄毛嘴被气歪,吼道,“你耳朵聋了?老子跟你说话,还敢不回?” 池越回过头,抬手摸摸白不拉几的后背,又捏捏黑不溜秋的耳朵,淡淡地说:“慢慢吃,等着爸爸回来给你们加菜。” 说完,他站起身来,从纸箱子旁边儿抽出一把到他腰高的铁铲子,托在地上往前走。 铁铲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仿佛在向整条街道宣誓,谁才是这条胡同的主人。 白不拉几和黑不溜秋停下吃饭的动作,喵两声,一左一右跟在池越身后。 池家军出征。 “大哥,这…这男的,打算跟咱1V5?”黄毛身边满脸青春痘的小弟以为自己看错了。 就算他们再弱,可是有五个人啊!人多力量大,难道他不明白这个道理? 池越当然明白,可惜对面那几只,在他眼里,不算人。 “他妈的,小兔崽子,老子今天就再让你尝尝断胳膊腿儿的滋味!兄弟们,上!”黄毛气势汹汹,身体重量全部压在拐杖上,手臂一挥,准备大干一场。 四根球棒同时举向天空,黄毛兄弟们即将迈开腿,奔向不远处的池越。 这次不把他打残废,他们就誓不为人! 千钧一发之际,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低沉地,力道十足的男声,他说:“弱不唧唧的样子,还有脸打架?” 黄毛兄弟五人急刹车,立刻看向身后。 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假装的,他们的胸口都在剧烈起伏,好像今天攒了一肚子的气儿,这场仗必须打爽。 池越也循着一群弱智的视线,稍稍偏头看过去。 离黄毛不远的胡同口,站着一个高大的男生。上身一件领子磨出小破洞的藏青色T恤,薄薄的布料挡不住蓬勃的胸肌,下边儿一条耷拉着线头的深褐色工装短裤,露出一双修长结实的小腿。 脚踩一双……掉色严重的军跑。 他留着圆寸,五官挺拔,尤其下颚线,弧度苍劲,顺着颈线向下,凸出的喉结上下滑动一下,“五打一,脸皮挺厚。” 黄毛急了,但他没敢招惹说话的人,转过头来问池越,“你他妈还有帮手?” “帮你麻痹,要打就赶紧过来,别耽误你爹我工作。”池越皱眉,语气傲慢且目中无人。 他没打算在外头耽搁这么长时间,还得回去看店。 黄毛空下来那只手有点儿抖,但实在不能在兄弟面前丢人,颤悠悠地指向池越,又喊一嗓子,“兄弟们,咱就打这个。” 池越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着他们冲过来。 “哇儿哇儿哇儿哇儿……”警车鸣笛声越来越近,冲在前面的四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失了方寸,一同看向黄毛。 “大哥,怎么办?”青春痘小弟问,满脸恐慌。 黄毛不怕事儿,用闲着的那只手拍拍胸口,“不用怕,肯定不是来找咱们的,有我在这儿担着,你们只管冲。” “好咧!”青春痘小弟听话,跟身边兄弟们喊,“今天咱就让那傻逼上西天。” 池越双脚微微分开,一只手搭在垂直于地的铁铲上,另一只手松松垮垮架在腰间,目光落在眼前这一堆垃圾身上,没有丁点儿害怕或是闪躲的意思。 “冲啊!” “上啊,兄弟们!” “揍他!” “啊啊啊!” 鬼哭狼嚎一般的叫声,飘扬在胡同里。 青春痘小弟冲在最前面,在距离池越还有一米距离的时候,高高举起球棒,眼神充斥着凶狠毒辣。 在他铆足全身力气挥下手臂时,身后传来一道严厉的叱责。 “我们是警察,都住手!” 眼看对方几人根本停不下来,池越脚下一瞪,踩着墙边儿矮石头,身形一闪,跳到一个盖着盖子的铁桶上。 警察叔叔们手持警棍跑过来,逮捕该逮捕的人。 ---- 从警局出来之后,池越没急着走,靠在门口围墙等着。看见刚才帮忙的大高个儿推开玻璃门,他下意识地直起身子,朝那头看。 待人走近,池越迎上去,“我叫池越,刚才谢谢你。” 高个子男生双手插在兜儿里,上下打量他一遍,伸出右手,“裴贺阳。” 小麦色的皮肤在阳光的映射下,像是会发光,摆在池越面前的那一节小臂,肌肉纹理紧致,连血管都能看得仔细,他将不自觉下垂的视线上移,伸出右手回握,“请你吃个饭。” 裴贺阳笑了下,松开手,但是没说话。 池越挑起眉毛,表情在问‘怎么了?’ 几秒之后,裴贺阳低下头,笑意更浓,“你真拿那大铁铲子给猫铲屎?” ☆、第 2 章 裴贺阳双手插在裤兜里等着池越的回答。 池越脑海里迅速搜索出对方口中提到的大铁铲子,回忆起刚才自己跟警察说的话,点点头,“嗯,偶尔,他们平时吃的多。” “原来是这样。”裴贺阳懂了,但也没信,随意搭着话,“长得倒是挺可爱。” “还行。”池越想到白不拉几和黑不溜秋的模样,像是一位骄傲的老父亲,唇角勾了个笑。 “走吧。”裴贺阳朝他偏下头,“正好饿了。 池越听见了,可脚下没动,他盯着前面男生的后脑勺足足两秒,才跟了上去。 街道派出所距离拉面馆不远,两个人还跟来时一样,溜达回去。 大中午的,艳阳高照,马路上除了四处觅食的人们,没啥纯遛弯儿的。裴贺阳脚上踩得那双墨绿色军跑也被拉起后跟,懒散劲儿消失殆尽,整个人显得挺有精神。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两三分钟,都没说话。 裴贺阳突然停下,指着电线杆儿上的寻人启事,“欸,这小伙子看起来不像四十啊,顶多三十.” 池越走过去,仔细看了看,“确实四十,这大叔就住这附近,脑子不太清楚,走丢两个多礼拜了。” “哎,可怜。”裴贺阳叹口气,往左边挪挪,跟池越并排走。 “他以前来我家面馆儿吃过饭,和他妈一块儿,很听话。”池越解释,“这两个礼拜他妈天天在外面跑,但是也没找着。” “没报警?现在路边都是摄像头,应该能查到走哪去了。”裴贺阳转过头说。 池越点头,“报警了,后来听说是走到一个摄像盲区。” “欸,小池,和朋友一起逛街啊?”住在池越家隔壁的王大妈迎面走来,手里提着一大袋子菜。 池越来不及解释,王大妈就要走过去了,他只能简单应一句,“啊对,王婶。” “快走吧快走吧,好好玩。”王大妈朝他摆摆手,继续往前走。 关于走失人员的讨论被半路遇到的大妈打断,裴贺阳双手从裤兜里掏出来,手指交叉握住,往外抻直,“你在这一带还挺出名?” 池越偏头扫他一眼,答,“还行吧,我从小在这儿长大的。” “你刚才说,你家开面馆?”裴贺阳看到路边竖着的路牌,想到了一件事,问道,“在附近?” “是,过了前面那个路口就能看见。”池越眉头皱了皱,有点儿担心他那两只猫儿子。 刚才那么多人渣,会不会被吓坏了。 想着这些,池越步子速度快起来。 裴贺阳腿本来就比他长,稳稳地跟上去。 过了十字路口,再往前走一段儿,池越停在胡同口,朝里面喊,“小白,小黑。” 没有猫回应。 他刚要跑过去,手臂突然被握住,隔着棉布传来了一股重重的力道。 “在前面。”裴贺阳把人拽到自己身前,另一只手指向前方,“是那两只吧?” 池越咽下喉咙,抬眼望过去,不远处自家拉面馆门前的大树底下,一黑一白两只小猫并排站着,朝他这边看。 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池越只觉得胸口压来一股汹涌的情绪,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 也不知道是担心两只猫,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池越抬起右手压在自己后脖颈上,转转脑袋,装得很轻松,“让他俩在那玩吧,进去吃面。” 裴贺阳看看自己左手掌心,指尖微不可寻地抖了抖,嘴边儿隐着笑走进面馆。 午饭时间过了大半,这会儿店里客人不如刚才多,一进门,池越选了张靠窗的位置,拉开椅子,“坐这吧,凉快。” 太阳底下走了快十分钟,裴贺阳背上的汗确实已经浸湿T恤,他坐在池越刚刚拉开的椅子上,抽出立在桌边儿的菜单。 “吃辣吗?”池越从饮料柜里拿出两瓶可乐,在他面前放一瓶。 “吃。”裴贺阳拧开可乐,一口气喝了半瓶,“能多来两碗吗?” 池越在他对面坐下,笑笑,“几碗都行。” “嗝。”贺杨满足地扭上瓶盖,“那我就不客气了。” 小郭儿给客人结完账,从收银台里出来,“池哥,您可算回来了,我脑子都不够用了,一会儿您看看账对不对。” “不用担心,你那脑子肯定够用。”池越喝两口可乐,又道,“先来两碗牛肉拉面,一斤酱牛肉,再随便做两盘凉菜。待会儿再添。” “好咧,池哥,我这就去弄。”小郭儿朝他们点点头,笑着往后厨走。 裴贺阳靠在椅背上,仔细观察这间店铺,面积不小,格局方正,二十来张四方桌儿摆放得整齐划一,装修风格简洁明了,没什么繁复的结构,一眼看过去,心里特别痛快。 他心下了然,这里生意应该不差。 池越双臂搭在桌边,眼神落在裴贺阳脸上,“看这么仔细干嘛?” “学习学习。”裴贺阳摸一把脑袋,手心被头发扎得痒痒的。 池越故意逗他,“要来抢我生意?” “哪能,也就是想问问能不能来你这儿打工。”裴贺阳笑着说。 “你要打工?”池越看不出他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有点儿懵。 “对,离家出走了,身无分文,能不能在你这儿打工?”裴贺阳问。 池越没吱声,两人就这么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还在琢磨着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小郭儿端着两大碗拉面走过来,“好了好了,池哥您二位趁热吃。” “谢啦!”裴贺阳朝小郭儿抬下手,有点儿提前套近乎的感觉。 他从小木栏里抽出两双筷子,扔给池越一双,自己掰开一双,开始捞面条。 池越盯着对面的人狼吞虎咽,脑海里的影子突然有些恍惚,下意识开口,“为什么离家出走?” 裴贺阳把脸抬起来,吸溜一口吃掉面条,“我爸娶了个小媳妇儿,在家呆着不方便,就出来了。” 池越把满满一盘子酱牛肉推到他碗前面,“那你多吃点儿。” 裴贺阳睨他一眼,一筷子夹了好几片,塞进嘴里,很像饿狼转世。 池越自己眼前这碗几乎没怎么动,他一直在思索着刚才裴贺阳说的话,是真是假。 “你不饿?”裴贺阳见他一直不说话,也不动筷子,问道。 “你刚才说的,是真的?”池越直接问出口。 裴贺阳握着筷子的手一顿,笑了笑,“有人拿这种家事跟你开过玩笑?” “那倒不是。”池越说,“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真的需要工作,可以来我们店里,工资应该够养活你自己。” 从这话说出口,到听见肯定的答复,裴贺阳想了想,前后不过几分钟。 嘴里的面条被嚼得稀碎,他低着头又捞了一大筷子塞进嘴里。 他和池越,除去之前一块儿打过几场球,没怎么深聊过。但就是这么样一个不算熟悉的人,都比他爸强。裴贺阳想着出门前跟老头子吵的那一架,自嘲式地勾下唇角。 “不用我签卖身契吧?”裴贺阳打趣地问。 “如果你想也可以。”池越说完,也动起筷子。 裴贺阳看着他,笑了笑没说话,继续闷头吃。 自己这边才吃完半碗,对面男生碗里已经只剩下个汤底,池越抬手招呼小郭。 “我吃饱了。”裴贺阳压下他的手臂,“刚才开玩笑,这一大盘子牛肉几乎都是我吃的。” 池越瞟了眼只剩下几片酱牛肉的小碟子问,“喜欢吃这个?” 裴贺阳,举起大拇指,实话实说:“这牛肉酱的,真绝了。” 池越又捞几筷子面条儿,把碗里的汤喝干净,才把筷子放下。他抽张纸巾往嘴边儿一抹,问道:“想什么时候来打工?” 裴贺阳没想到他会把这事儿真当做个事儿,想了想回答,“下个礼拜成吗?我在这附近找个房子,离我学校也近。对了,我还得上学,打工时间能安排在五点以后吗,我能上晚班。” 这话说得让池越心里变扭个劲儿,又要上学又要打工,他那个当爹的真是够可以。不过,这种家事,还轮不到外人掺和。 “行,那等你找到房子,再联系我。”说完,池越掏出手机,打开微信,“加个好友。” 听到他主动要加联系方式,裴贺阳一愣,佯装镇定地掏出手机,对着他的二维码扫了下,“好了。” 加完好友,裴贺阳举着手机,指尖肉眼可见地抖了几下。 池越点开他头像,备注一个名字,问,“你学校在这附近?临大附中还是一中?” 面馆儿周围两三公里,有两所中学,在临城都是数一数二的,池越也是随口一提,问完又觉得自己多余,因为他在临大附中读了五年,从来没见过裴贺阳。 裴贺阳摆弄完手机,抬头看他,“临大附中。” 池越眉心拧起来,“啊?” 裴贺阳后背靠在椅子上,双臂环在胸前,笑着说:“上个礼拜办的手续,高三三班。” 池越怔住。 这意味着,未来的一年,他们两个人,会作为同班同学,朝夕相处。 本以为只是举手之劳帮个忙,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后续。 池越笑笑,“那挺巧,我也高三,三班。” ☆、第 3 章 裴贺阳离开之后,池越一忙就忙到了晚上。明明只是工作日,可从下午四点开始客人就没断过,更有甚者拉帮结伙过来,还要跟他合影留念。 小郭拿着顾客手机,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旁边几个服务员也偷偷跟着乐,他们都有一种自家小老板是大明星的感觉。 在池越这儿,虽然没有顾客就是上帝这种概念,但对大部分人的合影要求,他也习惯了,没拒绝过。他知道自己因为之前见义勇为那件事,在网络上有点儿小火,只要没打扰到他正常生活,都无所谓。 将近凌晨十二点,送走最后一桌客人,池越才坐下来稍微喘口气儿,口袋里的手机震动好多次,他都没来得及看。 小郭收拾完桌子,对他说:“池哥,您先回去歇着吧,我跟林仔他们收拾就成。” 搁在平时,池越也不会觉得太累,可上午出了岔子,下午客人又格外多,他确实挺乏,也就没跟小郭客套,“行,你们走时锁好门,回去路上小心。” “嗯,放心吧,明天见,池哥。” “明天见。” 打过招呼,池越推开玻璃大门,踏进夜幕之中。 一整天耳边都是哄哄闹闹的,这时候马路上安静极了,不免让人容易多想。 池越脑子里徘徊着的是一个人的影子,想着想着都觉得自己很可笑。可能和一年前那场事故一样,来不及思考就冲上去救人,这一次,他也没多想,就答应了裴贺阳的请求。 大概,这就是命吧。 池越家在两个路口外的一个老小区,是九十年代初兴建起来的一批工厂宿舍,池越爷爷分了两处房子,一个两室,一个一室,都在一个楼门里。后来老人年岁大了,跟着大伯去了南方养老,这边儿房子都留给了池越爸爸。 走到楼门口,池越想起来,自己家那套一居室还空着,如果裴贺阳找不到合适的房子,没准儿能让他先住着。 这想法儿刚冒出来,他朝自己脑门拍一下,自言自语,“真抽风。” 用钥匙打开楼门,池越咳嗽一声,黑漆漆的楼道瞬间亮起来,他环顾四周,白墙上张贴的小广告被撕得差不多,没留多少痕迹,地面每天也都有保洁人员来擦,总体来说还是挺干净的。 收他八百一个月,够便宜的了。 脑子里的小泡泡一串一串钻出来,池越有些分心,上楼时没踩稳,差点儿摔跤。 “艹……”他使劲儿踹一脚水泥楼梯,撒气。 走到二楼,池越刚准备拿钥匙开门,手机震动起来,他掏出来一瞧,是魏女士,“大半夜你怎么还不睡觉?” “我跟你爸刚逛完夜市回来,买了好多东西,回家给你看。哎呦,你可是不知道,C市的夜晚可好看咧,大城市就是不一样,还有好多好吃的,我打算回去之后,在咱们店里多加几个小菜,我都找人家老板要来配方了。” 半夜十二点给儿子汇报自己幸福生活的母亲,魏女士可能是头一位。 池越用肩膀和耳朵夹紧电话,手上拧着钥匙,把门打开,“说重点吧,我刚回家准备洗个澡睡觉。” “哎呀,儿子你才回家啊,太辛苦了。”魏女士心疼地说,池建国在旁边催她,“你赶快跟儿子说正事。” 池越笑笑,把门带上,换好拖鞋,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儿冰镇红茶。 “哦哦,儿子呀,你们班主任今天上午给我打了个电话,说高三要提前开学,就是这个礼拜日要去学校报到,发新书课表什么的,你别忘记了啊!”魏女士说完,顿了一下,又小声嘀咕,“欸,老池,是这个礼拜日吧?” 池越灌下半瓶红茶,拿起空调遥控器按下打开,说:“我知道了,你们早点儿睡,周六前回来就行。” “好的儿子,你好好吃饭,晚上睡觉把空调定时,盖好被子……” “行了行了,他又不是三岁小孩儿,赶紧挂了,让儿子睡觉。” 池越无奈摇头,“我挂了,晚安。” 毕竟是亲妈,讲电话讲到最后总要象征性地嘱咐几句,以表明她并没有忘记自己还有个即将升入高三的大儿子。想着想着,他又不自觉地记起因为父亲二婚,要离家出走的裴贺阳。 洗完澡之后,在空调的陪伴下,池越很快睡过去,一夜里,做了好多梦。 转天一早,日上三竿,裹在夏凉被里的人才动了动。 眼珠子滚动一圈儿,池越缓缓抬起眼皮,一只手伸出被滚成蚕蛹似的被子,摸向床头柜。 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刷刷朋友圈。 他眯着一只眼,右手拇指不停滑动,朋友圈儿里那群已经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同学们发的都是些特别无聊的事儿。不是今天去哪玩儿了,就是明天即将去哪玩。 整个社交网络里,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困在临城,等待开学。 今个周三,还有三天,即将高三。 三这个数字,不太吉利。 刷着刷着,池越手指停在一条朋友圈旁。 他撑着坐起来,靠在床背上,仔细盯着手机屏幕看。屏幕上的图是裴贺阳发的,而图里面是一张巨大的挂在墙上的婴儿照片。 因为年代久远,照片还是黑白的,小婴儿笑得特别开心,嘴角还挂着哈喇子。 最重要的是,裤子开档的部位被打上了马赛克。 池越唰地一下从床上跳下来,夏凉被缠成一团,他废了好大劲才扯下来。就算失忆,他也能认出,那张玉照里的主人公,是自己。 魏女士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自家空着的那间房子在出租,更没告诉过他,那间房子里还留存着如此宝贵的珍藏品。 火烧到眉毛,池越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股“卧槽”的痛感。他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像是被扒光了衣服,在大街上遛了一圈儿,还没地方说理。 一点儿转环的余地都没有,长到十九岁,他头一次感受到欲哭无泪和心里拔凉拔凉的是什么滋味。 套好T恤和裤子,池越抓起茶几上的钥匙就要往外跑,口袋里的电话响起来。 魏女士打来得非常及时。 池越接起,强迫自己听听她的解释。 “儿子呀,起床了没?我和你爸决定明天就回去,这样你还能有两天时间调整一下自己的状态,迎接高三开学!”魏女士兴致勃勃,完全不知道电话另一端的儿子脸色有多难看。 “咱家那套一居室,租出去了?”池越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声音有点儿哑。 魏女士一下子就听出来不对劲儿,问,“儿子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怎么声音听起来有点儿感冒?” 池越咽下喉咙,“妈,我问您,咱家那套一居室是租出去了吗?” 魏女士反应过来,“那间房子啊,对,昨天中介打电话来说有个小伙子租下来了,你也知道咱们家那间房子在阴面,又没什么装修,家具也不全,有人愿意租不容易啊。对了,中介还说那小孩儿跟你一个学校呢,没准儿你过两天就能见到。” 不用过两天,他已经见过了,而且也被人家看光了。 没听见池越说话,魏女士接着讲,“这也挺好,那房子的租金就给你当零花钱,收租什么的以后就都交给你。” 池越倒吸一口气,转身回到沙发边儿坐下,“妈,我要吃早饭了。” “哦哦,你快去吃吧,自己煎几个鸡蛋,冰箱里有牛奶,别忘了吃维生素啊,还有啊,你今天要是有时间,就去租房那边看看,跟人家小孩子认识认识。”魏女士念叨不停。 “妈,厨房信号不好,回来再说。”池越说完,挂掉电话。 现在,他很想离家出走。 站在灶台前,眼前的锅碗瓢盆看起来都不太顺眼,池越觉得自己看什么都像在看那一堆马赛克。小腹突然传来一阵抽动,他按一把,眉眼拧在一起。 这都特么的什么玩意!! 池越正暴躁得要拆厨房,一只小麻雀飞到窗台边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老子很烦,不想跟你聊天。” “叽叽叽叽……” “叽叽个屁!我今天心情不好,赶紧飞走,不然把你抓进来炸了!” “叽叽叽叽……” “你他……” 麻雀的“叽叽”声还环绕在耳边,池越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把冰箱门打开,拿出四个鸡蛋,又用胳膊轻轻一推,冰箱门自己关上了。 如果,他和他爹妈都不说那张照片是谁的,那裴贺阳永远也不会知道真相。 池越微微点头,拿个碗搁在自己身前的料理台边上,把手里的鸡蛋往碗边儿一磕,顺着缝隙将蛋清蛋黄倒进碗里。 重复四遍这个动作,他心里头的阴霾消失不见,开火,烧油。 大概世界上的每个小孩儿都有过身不由己,被冠以“纪念”的理由,留下这种长大后会觉得不堪回首的老照片。 除了自己家人,谁有那个本事,能认出来小时候的自己。 自我安慰起了巨大的作用,池越不慌了,安心地做早餐,他时不时抬头看向窗外,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 就连煎糊了的鸡蛋,都显得格外香。 而此时,在池越家高三层的对门位置,裴贺阳盯着自己手机屏幕上的字儿,嘴角抽了一下。 他一个初中学妹,叫魏晓雨,发来几条消息。 【裴贺阳,你怎么会有我表哥百天的照片呀?】 【他看到非要气死了,哈哈哈哈哈!】 【对了,我表哥哦,很凶的,打架可厉害了。你最好赶快删掉,虽然你俩不认识,但我不保证嘴严哦,哈哈哈哈哈!】 【你表哥叫什么?】 【我表哥就是临城大名鼎鼎的见义勇为好青年—池越呀!】 裴贺阳迅速打开朋友圈,删掉刚才那张照片。他有点儿后悔,但想了想觉得应该没那么巧,会被池越看到,而且他配的文字也是夸小孩儿可爱的,没有不好的词语。 冷静不过三秒,裴贺阳猛地看向挂在客厅里的那副巨大的照片,眼神聚焦,意识回笼,他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 开裆裤小宝宝,是池越。 ☆、第 4 章 裴贺阳昨天从面馆回来就跟中介见了面,在这间屋子里转两圈儿没犹豫直接交了押金和头三个月的房租。 他选这儿住,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当天能搬进来。 从十公里之外的别墅里把两个行李箱抬出来,再运回到这里,去附近的家具城拉回床和桌子椅子,最后在超市买了做饭工具以及床单被褥等日常用品。 折腾完也差不多十一点多的样子。再后来,裴贺阳只记得快要睡着的时候,楼下传来一道关防盗铁门的声响。 今天早起,他才有时间在享用早餐的时候仔细观察这间屋子,收拾完了倒是挺干净,没什么闲七杂八的东西。然后他便注意到了挂在木质沙发上面的那副小婴孩儿的照片。 起初是真心觉得可爱,肉乎乎的小家伙儿跟个团子似的,像极了他弟弟小时候的模样,于是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把这张照片发了出去。 裴贺阳盯着魏晓雨发来的一串儿消息,目光落在“池越”这两个字儿上,几秒之后,他关掉屏幕,决定忘记自己曾经发过这样一条朋友圈。 池越肯定没发现,那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十点钟约了崔震和官烁去图书市场买书,裴贺阳收拾好心情,肩膀上挎个腰包出门。 这两人跟他从小学起就是同学,初中同班,高中时虽在一个学校,但因为成绩上差得太多,没分到一个班。裴贺阳之所以在休学一年之后想要转到一中上学,一是想离他爸和那个小媳妇远点,二是想离自己的舒适圈儿远一点。 他知道池越在这个学校,但从没想过,两人能同班。 外面阳光明媚,天气不错,裴贺阳点了根儿烟,溜达去地铁站。 离家出走时,他带了张银行卡,里头是从小到大的压岁钱,拜他爹那群兄弟们所赐,金额不菲。幸亏这卡名字是他自己,否则也得被收走。 其实昨天说要去池越家面馆打工,纯属脑门一热,看见他心里就莫名其妙发慌。 往地铁站走的路上,裴贺阳一直琢磨着这件事儿,烟差点烧到手指头,才回过神儿。 掐着时间到达图书市场大门口,崔震和官烁已经站在那里等着。 “你丫可真会掐时间,早一分钟都不行啊?”崔震先走过来,伸手要去搂裴贺阳肩膀。 官烁瞪他一眼,“把你的脏手拿开。” 崔震手还悬在半空,看着直直走过去没瞅他一眼的裴贺阳,撇撇嘴,“我刚才用湿巾擦干净了。” 裴贺阳回头睨他一眼,“大门牙上还沾着菜叶子。” “啊?不可能,我早晨没吃…”崔震本来还挺肯定,但又瞬间失了声。 官烁走到裴贺阳身边,幽幽说一句,“没少吃韭菜盒子。” 等前面两个人已经走出去好几米,崔震才又来了精神,“你个死鬼,要不是你想吃,我用得着跑两条街买回来吗?” “我可没把韭菜粘在大门牙上!”官烁稍微偏头,越过裴贺阳看向另一侧的人。 “那你不提醒我一下,非让老裴笑话我。”崔震瞪他一眼,又问,“老裴你评评理,是不是官烁太坏。” 裴贺阳睨他一眼,指着前面挂着“学海书店”牌匾的店铺说:“我要去买练习题。” “欸,我说你俩是不是商量好了,耍我啊!”崔震嚷嚷着,被官烁拉在店外,“干嘛,还不许我进去参观学习一下?” 官烁朝书店扬扬下巴,“就这么点儿地方,你别进去添乱。” 崔震在外头嚷嚷什么,裴贺阳没听清,他一进到书店里面,就有种窒息感。这店面空间太小,又满满当当摆了一堆书,只有三条人能通过的走道,还特窄。 他一米八七的身高,杵在这儿,像个巨人。平时觉得自己还挺帅气的,这会儿感觉有点儿窘迫,特别是身边儿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初中生还时不时朝他看。 仿佛在看大怪兽。 要是放在以前的裴贺阳,绝对直接瞪眼,吓哭小孩儿的经历也不是没有,倒不是他长得丑,用崔震的话来解释,就是他长得太man了。而小孩子一般喜欢可爱型的。 可是现在,裴贺阳变了,他要成为一名专攻学习的好学生,“老板,你们这儿高三复习用的书,一样给我来一本。” 坐在收银台里的老太太拉下眼镜架在鼻梁上,皱起抬头纹,问,“你自己用?” 裴贺阳觉得自己有点儿呼吸困难,喘口大气,“嗯,语数外,加上生物化学地里。” 老太太点点头,朝书堆另一头喊道,“小伟,给这位大哥拿一套《高中基础365天》,语数外生化地。” 听着老人家洪亮的嗓门,裴贺阳觉得自己可能比不上她的内力,而且“生化地”这三个字儿听起来莫名有点儿恐怖。 没一会儿,一个小男生提着一袋子书从蜿蜒小路另一边窜了过来,“喏,您的书。” “谢谢。”裴贺阳点下头,走到老太太跟前儿,“麻烦您,结账。” 老太太点了点塑料袋里的书,是六本儿,往键盘上一个一个敲数字,裴贺阳在旁边儿低头看着,恨不能帮她敲完。 “225.6。”老太太把付款码的小牌子放在桌上,“扫吧。” 裴贺阳早就准备好手机,快速付完款要去拿塑料袋。 “这本儿白送你了。”老太太往袋子里塞了一本书,抬手推下眼镜腿儿,“努努力,明年考个好大学。” 不知道是这家店铺特有的营销手段,还是老太太看他像个爱学习的孩子,裴贺阳总觉得,这本额外赠送的书来得有些意外。 再次礼貌地道谢之后,他推门出去,呼吸顺畅不少。 “嚯,你这真的是要当学霸,老裴?”崔震接过拿袋子书转了圈儿的看。 官烁没吱声,手里捏着烟卷儿玩。 “学霸很难当吗?”裴贺阳双手插在口袋里朝左边儿那两排店铺看了看。 崔震笑笑,把书抱在怀里,“不难当不难当,还有什么事儿能难得住您!裴大人。” 没人往下接话,他又用手肘去碰碰官烁胳膊,“欸欸欸,官小烁,你倒是搭一句啊,平时那么能说,怎么今天都蔫了。” “平时能说的也就只有你自己。”官烁瞥他一眼,脸色冷冷清清。 裴贺阳目光在他们两个身上溜一圈儿,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店,“官烁,你想买的签名版小说就在前面那家店卖。” 官烁点点头,往那个方向走去。崔震一愣,跟上裴贺阳问,“官烁想买什么小说?他平时还看小说?咋回事儿,他怎么没在群里说?你俩私聊的?” 这一串儿问题问得裴贺阳脑壳疼,他呼吸才恢复平稳,想安静一下,于是伸出食指摆在嘴唇上,做了个“嘘”的动作。 崔震没再问,跟着他一块儿往那边走。 推门进去,裴贺阳看到官烁正在跟老板聊天,自己往后排书架走,随便看看。这家书店地方宽敞很多,装修布置都跟图书市场其他店铺不太相似。别的店基本上都是为了卖书而存在,几乎都像“学海书店”那样摆满图书。而这家店就特别有范儿,像它的名字一样。 “有一本书”听起来就让人有进来瞧瞧的欲望。 裴贺阳平时不太看小说,除了打球和打游戏,他最常干的事儿就是画画,崔震经常冒着被揍一顿的风险吐槽他,浪人装逼。 但看过他画的人,谁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不好看。 文艺范儿十足的书店,自然是有他想买的画本。裴贺阳没有特别喜欢哪一类画,他什么都看,什么都画,想到什么就画什么,但都是裴式风格。 面前书架上有一本儿画册,是裴贺阳关注挺久的一个国内画师的作品,他抽出来看了眼封面和封底,包装简单没有特别复杂,于是拿在手里准备去结账。 刚从书架后面露了个脸,裴贺阳就看见从门口进来的两个人。 魏晓雨一头奶奶灰色短发,穿一身篮球服,笑呵呵地跟池越说:“哥我可真是受不了了,他简直太逗了,世界上怎么还有这么傻X的人啊?” 池越嘴角也勾着淡淡的笑,“别说的那么直白。” 魏晓雨笑出声,“哪还敢有下次啊,我估计他都不敢再来找你了。” 池越轻“嗤”一声,话还没讲出来,他就看见了站在书架旁边的人。 刚刚兄妹俩那番对话,裴贺阳怎么听怎么觉得是在说他,可他又很自信地认为,池越不会在背后说他“傻X”。 以昨天拿根大铁铲子就要跟人群殴的架势,池越想骂他,肯定会当面揪住他领子,然后再骂。 ‘你个傻逼为什么要把我露鸟的照片发出来?’ 面对面站立的三人,此时此刻,各自心里都揣着不一样的想法。 还好有崔震在,一声大吼划破了尴尬的沉默,“嘿?这不是以前跟咱们一块儿打过球的那个帅哥?老......” 第二个字还没出来,被裴贺阳打断,“这么巧,你也来买书?” 池越点点头,目光落在他手里的袋子上,“嗯,你买了挺多。” “啊,是,快开学了买点儿练习题。”裴贺阳继续说,“我先去结账了。” “哦,去吧。”池越回道。 站在旁边的魏晓雨脸上的笑容消失,她心里有点儿发怵,不知道是不是室内空调太冷,胳膊上爬起鸡皮疙瘩。 魏晓雨虽然没亲眼见过他哥见义勇为的过程,但亲身见证过裴贺阳发飙干翻地头蛇的场面。这俩人碰一块儿,没一个好惹的。 但她似乎…掌握了一个绝对不能说出口的秘密,但凡这个秘密走路一丁点儿风声,那她可能就会有无法预料且难以想象的危险。 等人从身边过去,池越才用手指刮了下鼻尖,往他最熟悉的那一排走过去。 “哥,你认识裴贺阳?”魏晓雨权衡一下利弊,还是往自己亲人身边儿靠了靠。 池越听见老板说了一声“慢走,欢迎下次再来”之后,才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说:“嗯,以前打球认识的。” 更准确的讲,昨天才算正式认识。 魏晓雨叹口气,“你们俩怎么能认识呢?”对于她哥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干拉面馆的人来说,一般不会跟只打过几次球的人打招呼,因为他懒得去记长相和名字。 池越又抽出两本书,偏过头问她,“那你跟他又怎么认识的?” 魏晓雨实话实说:“我有个同学喜欢他,让我去送情书。” 池越挑下眉毛,满脸疑惑。 “他原来是二中的,我上初三的时候,他上高一,我们班有个同学喜欢他又不敢自己去送情书,就让我帮她去送,后来就加上了微信。”魏晓雨挠几下脑袋。 池越笑笑,“还加了微信。” 魏晓雨以为她哥这是在揶揄她,赶忙解释,“他主动要加的,我也不好意思拒绝啊。” “行了,赶紧挑你要买的书,还得陪你去买练习题。”池越手里拿了三本建筑设计影集,走到收银台等着。 其实这趟图书市场逛得很意外,吃完早点他正准备去拉面馆,结果舅舅打电话来说要他带妹妹去买点儿练习题,毕竟两个人都要高三了,多做点儿题还是有必要的。 他答应下来,也就碰巧遇见昨天还热情似火,今天却冷如冰霜的裴贺阳。 合着阴晴不定四个字儿就是照着他脸才发明出来的。 池越无奈地摇摇头,等魏晓雨抱着几本书过来,掏出手机扫码。 刚付完账,屏幕上方弹出一条微信。池越点进去看,是裴贺阳发来的。 -一会儿你回拉面馆儿吗? 池越一手提着塑料袋,一手回复。 -回。 冷漠,干脆,无情。 裴贺阳很快又发来一条。 -那我先去拉面馆儿等你? -等我干嘛? 池越也不知道哪来的脾气,兴许就是今天看见那张大冰山脸心情不好,回的话也带着怒意。不过毕竟只有四个字儿,能不能理解到背后的态度就得看他裴贺阳聪不聪明了。 果然,他还是挺聪明的。 -等着给你道歉。 ☆、第 5 章 从图书市场出来,魏晓雨要去找同学,打车直接走了。池越记下车牌号后,往地铁站溜达。 一路上他都在想着裴贺阳发来的那条微信,也十分疑惑,一个大男人是如何做到如此娴熟的能屈能伸。 这似乎与江湖上流传已经的人物形象不太匹配。裴贺阳在临城中学界,那就是个人见人怕,随时打架,不问原因,就是火大,有女生喜欢都不敢表白的这么一号魔鬼校霸。 其实昨天遇见他之后,池越就觉得这家伙和以前打球时不太一样。不过,人都会变,快一年没见过的球友,说不定,是真的洗心革面要做个好人。 仔细思考一番之后,池越觉得自己刚才的态度也不是很好,两人之前的交集,仅仅属于超过陌生人等级的认识。再往深处说,裴贺阳及时报警挽救了那五个傻缺,也算得上帮了他一把,自己也用一顿饭答谢过了,甚至还答应要让他在店里打工赚点儿生活费。 打工这件事儿还得再想想。池越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 种种经历,他跟裴贺阳,算是扯平了…吧? 外头天太热,气象预报说今天最高温度有36度,池越觉得已经快超过40度了,他薅了一把头发,刘海儿再次垂下来的时候有点儿挡眼,该去剪剪头发了。 回到拉面馆儿还不到十一点,池越在路口就看见了裴贺阳提着书站在大树底下抽烟。 他往前继续走,走到白不拉几和黑不溜秋住的那个胡同口往里瞧一眼,两只都没在,估计是去哪溜达着玩了。再等他转过头时,裴贺阳也看到他,把烟掐灭,扔地上踩了踩。 池越走过去,面无表情地问,“不进去?” 裴贺阳弯腰把烟头捡起来捏住,“想着抽完再进去。” “还挺讲究。”池越推开门,“进来吧。” 裴贺阳跟在他身后往里走。 小郭和另外几个服务员正在打扫卫生,还没到午饭点儿,店里没有客人。 池越把书放在收银台桌子上,转身去冰柜拿水,“喝什么?” 裴贺阳抿下嘴唇,“水吧。” 池越拿两瓶有点甜的矿泉水,扔一瓶给他,后背靠在收银台边儿上,“你要给我道什么歉?” 明明裴贺阳是更高的那一个,可此时此刻却显得气场不太足,为了缓和气氛,他出声笑了笑,“你妹妹都跟你说了吧?” 池越挑眉,喝口水道,“说了。” 其实从图书市场出来之后,裴贺阳就觉得自己应该主动跟池越道歉,魏晓雨是他表妹,告诉他那张照片的事情也无可厚非,毕竟未经他人同意,就不该发那样的朋友圈。 但令他吃惊的是,池越一点儿恼怒都没有,脾气不错。 “嗯,这事儿确实是我做的不好,你别生气,但如果你觉得气不过,想怎么着都行,我都答应。”裴贺阳郑重其事地点了下头。 池越有点儿无语,心想着你们两个人递情书加微信,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这样道歉,还让他别生气? 难道是觉得长兄如父,知道了两人曾经的过往,礼貌上应该说声对不起? 这样一想,池越觉得好像是有点儿道理,“这点儿事,以后注意就行了。” 裴贺阳愣了一下,“行,那,打工这事儿还有戏吗?” 池越本来就觉得自己昨天答应他的时候有点儿操之过急,裴贺阳马上要高三了,学习任务繁重,今天又买了这么多练习题,一看就是要好好奋斗。每天上晚班,对他来说绝对不是个好选择。 但想到他离家出走又要租房的情况,池越换了个主意,“这样吧,你有时间的话周末抽一天来上班,早十一到晚十一,我给你日结工资,一天三百。” 魏女士把租房合同发来过,一个月一千,这个薪水,够他付房租水电。 裴贺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睫毛扇动两下,举起水瓶灌了一大口。 “不太满意?”池越直起身子,反问道。 “不是,很满意,你想得周到。”裴贺阳舌尖抵了下脸颊,撑起个包子,“那就今天开始吧,正好熟悉一下工作流程。” 说完,他把水瓶立在收银台靠墙的桌面上。池越抬起眼皮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转身往后厨走,“那你过来,我和你说一下。” 裴贺阳“嗯”一声,跟在他身后。 一刻钟后,裴贺阳穿着一身工作服从更衣间里走出来。 小郭、林仔、胖球,还有两位拉面师傅刘哥和马哥都看呆了。 黑色T恤挂上深蓝色牛仔布围裙,背后印着四个大字儿—池家面馆,别人穿上就是普通的工作服,但裴贺阳站在那儿,活脱脱一世界名模。 成本五十块钱的衣服,搁他身上,溢价百倍都不止。 “完了,以后来咱们店里的小姑娘会更多了。”林仔羡慕地拍拍小郭。 “没办法啊,遗传基因这种问题,我也没法儿怪爹妈。”小郭叹了口气。 厨房玻璃窗后面的刘哥和马哥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也相视一笑,继续忙乎起来。 只有胖球低头看看自己鼓起来的肚子,有点儿难受。 “回头轮班休息的时候让他带你去打球锻炼。”池越拍拍胖球肩膀安抚道。 胖球吸了下鼻子,“好。” 裴贺阳被看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往银台走,刚才池越在后厨跟他说了,今天先迎个宾,领人进来安排座位,顺带着收收碗筷,至于点餐上菜的活儿先看别人怎么干,以后再说。 他刚在门口站稳,两个女孩儿推门进来。 “欢迎光临,两位这边儿请。”裴贺阳觉得自己挺有天分,能做到见客弯腰,礼貌微笑。 两个女孩儿差不多读高中的年纪,其中一个看清裴贺阳的长相时,突然惊呼,“我天,裴学长?” 另一个小女孩儿特意往前凑了凑,然后又猛地向后退,“我的妈妈,真的是裴学长哇!啊啊啊!我要发朋友圈儿!” 裴贺阳一脸懵逼,转头看向还站在厨房旁边儿的池越,眼神中带着无助和求救。 然而池越双手环抱于胸前,准备好好看戏。 “赚了赚了,真的是赚了,你不是说这家店老板是池越吗?怎么改成裴学长了?”要发朋友圈儿的女孩儿跟自己同伴说,还悄咪咪抬头瞟裴贺阳。 “要不你们先选个地方坐下?”裴贺阳收回视线,跟客人说。 另一位姑娘看他倒是挺面善的,鼓起勇气说:“嗯嗯,谢谢学长,那个我们都是你的…” “粉丝粉丝,我们都是你的粉丝。” “对对,咱们学校有好多人都可喜欢可喜欢你了,就是那种当做偶像的喜欢。” “没错没错,今天真的太幸运了,能跟你合个影吗?” 两个女孩儿是真的挺激动地,全然忘了自己来这儿是为了看池越,拉着裴贺阳照了好几张照片。但镜头里,裴贺阳跟她们隔了一个人的距离,表情有些僵硬。 实在没办法,小郭上去帮忙,裴贺阳才得以脱身,往后厨走的时候,还听见有个女孩儿问他为什么突然转学了。 不想回答,他干脆装聋。 走到池越身边,裴贺阳叹口气,“你这儿客人都这么热情?” 池越往后挪了挪,正好卡住大厅那边儿的视线,不会被外人看到,“差不多吧,不过以前都是来看我的。” 裴贺阳也跟着走过去,靠在他对面的墙壁上,“那你脾气是真好。” 这条小过道旁边就是更衣室和员工休息间,本来就不宽敞的地方,被他俩一边儿一位地挡上,就更窄了。 “客人啊,来光顾,不管是吃面还是照相,只要不过分,都算合理。”池越上下打量他一番,勾了勾唇,“确实挺帅的,怪不得人家说是你粉丝。” 裴贺阳轻轻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你这是在拿我找乐?” 池越一脸正经,“没有,刚那俩姑娘亲口说的,我听见了而已。” “哦。”裴贺阳有点儿失望,但也不忘回夸,“你也很帅。” 池越笑出声,抬手拍拍他肩膀,“我带你出去适应适应吧。” 等池越走出去,裴贺阳看了眼自己刚刚被拍到的肩膀,笑着摇摇头。 由于两位女孩儿宣传工作做得极其到位,并且将裴贺阳的形象美化成了天使下凡,下午两点钟,拉面店外头还有二十几个排号等位的。鉴于敲键盘敲到手抽筋,池越决定今天给大伙儿加鸡腿和奖金。抽个了空档,他提着猫粮和水从店里出来,透透气。 即便是热空气,也能稍微舒缓一下泡在嘈杂声中许久的脑袋瓜子。 他喂猫时间基本上是在中午,今天算是晚了点儿,到猫窝的时候,白不拉几和黑不溜秋正趴在软绵绵的秋裤上眯着眼睛依偎在一起。” “醒醒吧,爸爸给你们送饭来了。”池越打开猫粮袋子,往不锈钢小盆里倒。 黑不溜秋感觉是饿坏了,蹭一下起来,朝着池越“喵喵喵”好几声。 “对不起还不行吗?今天店里太忙,我都是偷摸跑出来的。”池越倒完猫粮,把袋子立在一边儿,又去抓还窝在秋裤上的白不拉几。 黑不溜秋“喵”他一声,低头开始猛吃。 “你学学你哥,他都长胖多少了,再看看你,应该给你改名字,叫瘦不拉几。”池越把白不拉几放到它的饭盆旁边儿,盯着两只猫吃饭。 偷偷休息几分钟,池越觉得脑子算是恢复正常,两只小家伙儿也吃得差不多,在盆里倒些水后,他拿着猫粮站起来,“乖一点,出去玩别跑太远,不然爸爸会担心。” 白不拉几和黑不溜秋很给面子地同时“喵”一声。 池越边走边扬起胳膊舒展筋骨,干什么都不容易,钱真不是那么好赚的,想想小时候自己爹妈白天黑夜地忙这个店,那时候没这么多服务员帮忙,他们是真辛苦。 正感慨着,小郭儿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池哥,不好…不好了…有个客人找阳哥…” “找他麻烦?”池越皱起眉头,“先回去。” 外面太热,小郭儿边走边抹汗,“有个男的,给阳哥小费,要加他微信。” ☆、第 6 章 池越没吱声,走变成了跑。 拉面馆门口排队坐着的人都站起来看屋里的热闹,池越扒开人群,正要进去,大门被从里头推开。 裴贺阳领着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走出来,看见池越,丢下一句,“我跟他们说点事儿。” 池越示意小郭进店,自己跟上裴贺阳。 他们倒是没走多远,过了路口,来到白不拉几和黑不溜秋住的胡同。 裴贺阳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甩出一根,直接用嘴叼住。 “你朋友?”池越走过来,举起打火机给他点烟,然后把火塞进口袋里,连看都没看那两个男人。 裴贺阳没吱声,对面一个跟他一样留着圆寸的男人冷笑一声,“小裴你这是换口味了?” 这话听起来刺耳的程度不亚于问候祖宗十八代,池越斜他一眼,脾气横冲直撞撒出去,“找削?” 圆寸男先着急,眼睛瞪得巨大无比,挺着胸就要往前顶,被旁边儿穿黑T恤的男人给挡下来,“别犯病,说正事儿。” 裴贺阳猛吸一口烟,顿了顿,朝旁边儿吐出一大口烟圈儿。他往前迈一小步,左手一抬,把池越挡在自己身后,“说吧,这次又是什么正事儿。” 池越也不算矮,但站在裴贺阳身后,尤其是以这种被保护的姿态站着,心里感觉有点儿怪。 圆寸男有些恼火,但又碍着旁边男人的管制,不能犯浑,语气十分不悦,“邱总让你这礼拜找个时间去趟公司,别不识抬举。” 裴贺阳摇头,“我快开学了,没时间。” 白T恤男人换了个方式,笑着说:“小裴,你也知道,邱总很器重你,别总让他失望,你说是不是?” 裴贺阳没吱声,双手插在裤兜儿里,鞋尖在地上来回摩擦。他垂着头,藏着自己的表情和心绪,任谁都没法儿猜出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就在对方耐心耗光的前一秒,圆寸男的右手已经握紧拳头,似乎再没等到答复就要扬起来。 裴贺阳抬头,神情淡漠,目光中尽是不屑,“行吧,下个周末,我去找他。” 圆寸男冷笑一声,“装什么逼。” 这话像是打开裴贺阳愤怒暴躁的开关,他把烟丢在一边,猛地冲过去,右手虎口一提,死死掐住圆寸男的脖子,将人抵在墙壁上,动弹不得。 白T恤男人刚想上手帮忙解围,池越直接挡住了他的去路,甚至还紧紧逼迫着他往后退了几步。 “你他妈的……”圆寸男强拧着发出沙哑的声音,但额角瞬间布满的汗珠和凸起的青筋暴露出了弱点。 裴贺阳眯起眼睛,冷冷地说:“再有人来面馆或者去我学校,别怪我弄死你。” 说完,他使劲一甩,将圆寸男扔到了胡同口,然后拍拍双手,转身对池越说:“回去了。” 池越瞥了白T恤男一眼,跟在裴贺阳身边往回走。 从胡同口到拉面馆的距离并不远,但两个人很有默契,谁都没有开口打破沉默。 许是被刚才那两个人吓到了,面馆外头排号的人少了一大半。 小郭一直站在外面张望,看见他们回来,肩膀明显松了,“池哥…” “没事,进去吧。”池越没给他多问的机会,推门直接走进店里。 裴贺阳收起身上的狠戾,脸上换了副表情,又是一个勤勤恳恳的服务员模样。 一直到凌晨十二点,面馆闭店,裴贺阳都没捞着跟池越说一句话。忙是真忙,但能看得出来,池哥生气了,气得还挺严重。 放走其他员工之后,池越没打算走,裴贺阳也挺聪明,看出来他想干什么,就在更衣间呆着。等人走光,他才出来。 大灯都关了,池越从银台下面的柜子里抽出一根蜡烛,又提了两个小瓶牛二,往后厨那边儿走。 “出来吧。”他选了张靠墙的桌子,放好东西,自己先坐下,“去厨房拿盘炒花生米。” 裴贺阳从更衣间出来,已经换好自己的衣服,又钻进厨房把冰箱里的几盘炒花生米都端了出来。 然后,老老实实地摆放在桌子上。 池越掏出打火机点燃蜡烛,等到烛芯烧出油,往桌上滴几滴,才把蜡烛按上去固定好。原本漆黑一片的空间,终于亮起微弱的昏黄。 透过颤抖的光芒,裴贺阳看清了池越的脸,干干净净的,除了右侧眉骨上那一道浅浅的疤痕,其他地方没有丁点儿瑕疵。 “你说吧,我听着。”池越拧开自己面前的牛二,抿一小口。 裴贺阳拿过另外一瓶,打开之后咕嘟咕嘟灌了好几口,火辣的液体顺着嗓子一路下滑,感受到了这份刺激,他才开口,“又得道次歉,不好意思。” 池越拿起筷子往盘子里戳,一颗颗花生米被送进嘴里。 “那两个人说的邱总,是一家酒吧的老板,宴涩,就在胜利路那边。他找我,纯粹是为了讨好我妈。”裴贺阳说完,又仰头喝了一大口,小瓶牛二快见底了。 池越手上动作一顿,“用这种方式,讨好你妈?” 裴贺阳笑了一声,“对,我亲妈,你也觉得很搞笑吧?” 他并不想那么快就把自己扭曲复杂的家庭生活全盘托出给池越,怕说多了,会让人厌恶。 “也就那样,算不上搞笑,有点儿意外。”池越照实说,说完继续夹花生。 酒气渐渐弥漫开来,再加上灯光昏暗,裴贺阳有点儿晕乎,他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笑呵呵看着池越,“那两个人不知道邱正林是为了讨好我妈,他们只是知道邱正林非常想要见到我,想要对我好。” 池越放下筷子,双手环抱胸前,问,“所以呢?” 裴贺阳又仰头喝一大口,这次是全都喝光了,他晃晃悠悠地把瓶子拍到桌上,毫无保留地笑起来,“所以啊,他们就以为邱正林喜欢我,想要包yang我,你说…嗝…池越,你说,我长成这样的,能被他包yang?放屁吧!” 池越握着酒瓶的手指颤了颤,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烛光的映衬中煽动几下,一切像是放慢动作的镜头,耐人寻味。 “一群臭傻B,要不是还得高考,老子…早…他妈的…给这几个孙子胳膊腿儿…卸了…”裴贺阳眼神迷离,脸颊红扑扑的,看起来是醉了。 没想到他酒量这么差,池越挑下眉毛问,“这就不行了?” “什么不行?你才不行,你哥我老行了,不信…”裴贺阳说着,把手按在桌面上,晃悠悠地要站起来。 池越赶紧伸手去扶,把他按回椅子上,“坐好,我去给你倒杯水。” 裴贺阳顺势拉住他胳膊,往自己这边儿一扯,把人拉倒在桌子上,“我不要喝水,你别走,听我说说话好不好?” 虽然隔着一张桌子,但池越此时的姿势是半趴在上面,一抬头就能看到裴贺阳那张傻笑的脸,一双弯成月牙的眼睛,高耸挺直的鼻梁,还有红润的嘴唇。 墙壁上映出烛光中两人的剪影,鼻尖到鼻尖的距离,不过一张手掌大小。池越安静地看了他几秒钟,没有慌张,没有暴躁,轻轻抽出自己的手腕,坐回椅子上,“你说,我听着。” 又过几秒,裴贺阳的脸又红了几分,笑眯眯地说:“你可真好,池哥,以后你就是我哥。” “论年龄,我可能确实比你大。”池越揉着刚刚被握得死紧的手腕,神情淡然。 裴贺阳傻乎乎地睁大双眼问,“哦?我今天十九岁零三天。” 也就是说,少年离家出走前刚刚过完十九岁生日。这高兴的事和悲伤的事掺和到一块儿,高兴只会变淡,而悲伤却丝毫不减。 尤其又是亲眼看见了两个渣渣来惹裴贺阳,池越觉得,这个男孩儿年纪轻轻,但却承受着与年龄不符的压力与痛苦。 像他们这样年纪的男生,生活中的选项无非就是上学,运动,打游戏,搞对象…不如意的事情肯定有,但像裴贺阳遇到的这么极品的不如意,也和中彩票差不多了。 池越小时候家里不算富裕,但渐渐地,通过父母努力工作,也算是吃喝不愁,偶尔想买点儿什么也都能买得起,上一辈人为他构筑的家是温暖和谐的,他也从来没有过和家人吵到面红耳赤的经历。 所以,在他看来,裴贺阳的人生,需要温暖。 池越抓一把花生米,塞到裴贺阳手里,想了想说:“生日快乐,我也没准备什么礼物,这些你数数有多少个,等明年高考结束了,都给你变成礼物。” 裴贺阳摊开掌心,低头看了看,又抬起头盯着池越,“这些…等于礼物?” “对。”池越仰头喝了一大口白酒,被辣到拧起眉毛,“考个好大学,这些都换成礼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裴贺阳大笑起来,猛地把花生米都拍在桌子上,一颗一颗仔细地数起来。 他喝晕了,手上动作忽大忽小,桌上的烛光也跟着晃悠起来,池越略过筷子,直接用手捏了几颗花生米,挨个儿往嘴里送。 屋外月光皎洁,屋内烛火朦胧,夜晚的静谧中掺杂着裴贺阳低沉地声音,“一颗,两颗,三颗,四颗……” 池越盯着他有些滑稽,又很小心翼翼的动作,扬起了唇角,心里想着:会不会明天酒醒,他就忘了。 ☆、第 7 章 数到最后,裴贺阳大笑一声,“哈,池哥,十二颗啊!明年我过生日,你要送我十二份礼物!别反悔!!!” 池越点点头,“不反悔。” “不行…我得…留个证据。”裴贺阳挠挠自己的脑袋,琢磨着怎么才能把这一刻记录下来,忽然,他像酒醒了一样,睁大双眼盯着池越,“我知道了!池哥,你…给我画下来,我长得这么帅,是吧,你把我和这些花生米,一起画下来。” 说完,他身子往下一沉,把下巴搁在桌子上,脸颊旁边就是那十二颗穿着红褐色外皮的花生米。 池越忍不住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对着裴贺阳照了几张相片,用微信传给他,“发给你了,自己看。” 裴贺阳坐正,清了清嗓子,又举起自己那瓶早就空了的牛二,“兄弟,谢谢你,我先干为敬。” 池越挑眉,也不提醒,就那么端坐着看他接下来的表演。 瓶子口沾到嘴边儿,再怎么仰头都没有酒再流下来,裴贺阳闷‘哼’一声,眉毛拧起来,“怎么喝不着?” “欸,这酒瓶子是不是跟我犯冲啊,怎么嘬都嘬不出来。” “池越,哥哥,你看这酒瓶子是不是坏了?” “我得把他砸了,砸了就有酒了。” 裴贺阳刚要抬手,池越赶紧站起来拦住他,一把夺过酒瓶,“这瓶已经空了,砸了也没酒。” “不应该啊。”裴贺阳表情非常认真,“我爸以前一砸酒瓶子,就能流出来一大堆酒,特别多。” 池越站在他身前,听着这些话,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没骗我吧?池哥?”裴贺阳突然站起来,抓住池越的肩膀问道。 池越安抚似地拍拍他手臂,“没骗你,你想喝我再给你拿。” 裴贺阳满意地撑起一个笑脸,松开手。 “还想吃点儿什么吗?我去给你做。”池越问。 裴贺阳摇摇头,“啥也不想吃,就想喝酒吃花生米。” “好,那你坐下。”池越说完,转身去银台那边儿拿酒。 没走几步,身后突然“咣当”一声,他回头一瞧,裴贺阳大喇喇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刚才还被视为珍宝的十二颗花生米,有几颗已经掉到了地上,散落在那双绿色军跑周围。 此情此景,弄得池越哭笑不得,给他扛回去不太现实,反正更衣室里有一张折叠床和被子,只能将就一晚上。 其实,最开始池越并没有想过要跟裴贺阳喝这顿酒,甚至觉得他以后爱咋地就咋地,和自己也没有太大关系。但这哥们儿好几个小时都没怎么说话,连看他都要偷偷摸摸的看,就差在脸上写出来‘我没干坏事’这几个大字。 不知全盘,就给人下定论这种事情,池越干不出来。在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他决定那就喝一顿,酒后吐真言,喝到位了就什么都说了。 池越心里盘算过,如果裴贺阳真有什么陷入泥潭,误入歧途的经历,那就伸手帮一把,给他拉回来。 见义勇为的奖章他都得过,也不差再多帮一个人。 转天一早,裴贺阳醒过来的时候,脑袋疼得像被砸碎了又拼回来一样,他没忍住呻.吟一声,又躺了几分钟,才缓缓睁开眼睛。 左右两侧立着几组铁皮柜子,天花板上那个节能灯有点儿眼熟,裴贺阳伸手想撑着身体起来,可折叠床太窄,往下一按直接掀翻到地上,脑门磕在柜子边上,火辣辣的疼瞬间窜满全身。 “卧槽……”他使劲儿砸了下铁皮柜子来发泄自己一大早就负伤的悲痛。 坐在地上冷静一分钟,大致捋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个地方睡觉,裴贺阳摇晃着脑袋站起来,把折叠床和被子收拾好,挎上腰包往外走。 推开更衣室的门,外面一片宁静。他双手绕到背后反握在一起使劲儿抻筋,抬头睨一眼墙壁上的钟表,九点半,也不算很晚。 但池越不在,还是让他有点儿烦躁。 昨天听说面馆儿每天大概十点半才有人过来开门,现在回去还能洗个澡,过会儿再回来也不迟。裴贺阳使劲儿揉捏着太阳穴,往大门走。 刚握上门把手,包里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一看,是池越,“喂?” “刚醒?”池越声音有点儿沙哑。 拉把椅子坐下,裴贺阳回道,“嗯,正想着回家洗个澡,身上味儿重。” “备用钥匙在银台下面第三个抽屉的小盒子里,你拿着,今天就在家里休息,准备好开学的东西,周日还得去学校。”池越那边传来碗盆撞击的声音,“昨天工资我给你转过去了,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就告诉我。” 外面偶有行人车辆经过的声音,小鸟儿也会叽叽喳喳地闹腾几下,夏日里的晨光还未到最炽热的时刻,但裴贺阳感觉自己的眼眶就是被这些东西搞到发胀。 一定是这样。 “喂?你听见了吗?”没得到答复,池越又问了一遍。 裴贺阳把手机拿远一些,吸了吸鼻子,调整好情绪再把手机贴到耳朵上,“听见了,那我先回去,晚点儿和你联系。” “行,好好休息。”池越顿了顿,又说:“别想太多,开学了就好好学习。” 裴贺阳笑笑,虽然点头对方看不见,但他还是那么做了,“我知道。” 池越说:“挺好,挂了。” “嗯,回见。”裴贺阳挂掉电话之后,抬起双手抱住后脑勺,傻乎乎地盯着玻璃大门笑出了声。 他觉得,今天的天气实在是好到让人会一直笑。 这一通电话打得纯属巧合。 昨天把裴贺阳安顿好之后,已经凌晨一点多,池越拿个板凳坐在更衣室门口看着他,怕他睡到一半突然难受。前半夜裴贺阳也确实在折腾,哼哼唧唧的,总要翻下床,池越干脆把凳子挪到他身边,就这样一直坐到三点多,等他睡得平稳了,才从店里离开,回到家洗漱完,也快四点了。 躺下之后没怎么睡着,池越一直迷迷糊糊地翻来覆去,直到一大清早楼下有老人家出去遛弯儿聊起天来,他就又醒了。 从床上坐起来,池越看了眼手机,差五分七点,再躺下去,脑袋更疼,还不如起来去楼下跑两圈。他特意从拉面馆门前路过两次,看里头还没亮灯,就没进去。回到家之后又洗了个澡,接着做早餐吃早餐收拾碗筷,一切都搞定,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他才打的这通电话。 没想到还打得挺准。 听裴贺阳说话声音,酒劲儿应该是过去了,池越给自己沏了一壶普洱,准备提提神。 这茶叶是几个月前他爹妈去云南旅游时带回来的,说是在当地特别有名的茶庄买的,池越用杯盖撇开漂浮起来的几片茶叶,品了品,也就那样儿。 没他妈说的那么邪乎,什么喝一口就犹如身临茶海之中,淡淡的普洱清香能安抚品茶人浮躁的内心。要不是他爸也夸这茶好,池越总觉得他妈被带入了某传X组织。 刚想着打局游戏就出门去店里,屏幕密码还没输完,魏女士的大嗓门已经穿透门板,“儿子,妈妈回来啦,快点开门!” 池越放下手机,起身去迎接。 每次出门回来,不论去的地方是远还是近,魏女士总能扛回来一大堆土特产,明明很多都是在临城就能买得到的东西,可她总说意思不一样。 池越从来没抱怨过这些,他总觉得,老妈高兴就好。 “儿子儿子,你看妈妈给你带回来多少好吃的!”门一打开,魏女士双手拎着七八件东西进来,满脸地兴高采烈。 那些袋子、盒子上印着‘御前糕点’、‘冯记蜜饯’、‘好滋味牛肉干’…… 池越赶忙接过来,垫垫重量,还挺沉,“下次少买点儿,提着多累。” 魏女士在餐桌旁坐下,拎起衣领落落汗,“我这不是想着你要开学了,多买点儿好吃的,以后你熬夜写作业时能有的吃嘛!” 迟建国把两个行李箱立在冰箱旁边,抬胳膊抹了把汗,“你妈啊,我真是拦都拦不住,这还一箱子了,够你吃的。” 池越懵懵的,嘴角抽搐一下,“不至于吧,买这么多零食我也吃不完啊?” “欸,可不全是零食,我还买了枸杞,干贝,山参,鹿角,好多呢,给你补身体,人家不都说嘛,孩子一上高三啊,身体一定得顶住了,你之前身上那么多地方骨折,还得多吃点儿好东西,把元气补回来。”魏女士接过池建国递来的水,喝了一大口,“宝贝儿,你一定得听妈妈的,不然以后有你后悔的,回头我给你列个单子,每天吃什么都得按量吃了!知道不?” 这些东西,光听着就容易流鼻血,池越脑子嗡嗡直响,忍不住说一句,“我出院都快八个月了,胳膊腿儿长得挺结实的,不用这么大补。” “那可不行…”魏女士还要往下继续解释自己对于爱子的关切之心,被池建国及时拦住,“好了好了,咱俩收拾收拾还得去店里,别跟小越唠叨了。” “我这哪里是唠叨,我这是关爱我儿子的健康,这么大正需要补身体,我得把他以前受过伤的地方给填补满呀!你个大老爷们就不懂这些,儿子你说是不是?”魏女士嘴像不停火的机关枪,最后又把注意力放到池越身上,“你看看我儿子,妈妈不在家这些日子,都瘦了,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吃得挺好的,而且家里非常安静,睡眠很不错。 池越没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安慰老妈,“没瘦,还胖了二斤。” 魏女士白他一眼,刚要张嘴教育,突然猛咳起来。池建国一边给她顺后背,一边给她手里塞几张纸巾,“你看看你,被唾沫星子呛着了吧!” 池越不好意思笑,强忍着提起那堆土特产,拎到厨房。收拾到一半,身后传来池建国的声音,“儿子,我跟你妈先去店里,中午你过来吃饭。” “好。”他再转过身的时候,客厅已经没人了,防盗门‘哐’地一声被关上。 看着铺满台面的好吃的,池越脑子里竟然冒出了裴贺阳昨天喝多了可怜兮兮的脸,他走到客厅,从茶几上拿起手机,给他发了条信息。 【中午来趟拉面馆,给你拿点儿零食。】 ☆、第 8 章 收到消息的时候,裴贺阳正在打游戏。 这要是放在从前,他肯定直接发语音把这位发消息的人骂个一百八十遍,吃鸡这种游戏,最烦的就是屏幕上突然闪出什么东西,扰乱注意力。 不过这次,他挺淡定的,因为现在微信联系人里多了池越。 连藏都懒得藏,裴贺阳让自己游戏里的小人站在大马路上,然后划掉游戏界面。 看到CY那个名字右上角亮出的红色小圈圈,他笑了。 池越微信名字就是拼音首字母,简单明了。头像也非常简洁,白底黑字,CY。就像他这个人一样,简简单单。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想做什么就去做,不想做谁也逼不得。 读完消息,他回复一句:谢谢池哥,待会儿见。本来还想手欠地加个‘亲亲’的表情符号,但想到池越可能会把他拉黑,就放弃了。 回到游戏界面,小人不出意外地死了,只留下一个冒着绿光的盒子。这颜色不太吉利,裴贺阳立刻按了退出。 他开这局游戏纯属是因为在等热水器里的水温上来,但退回到主界面后,他突然想要看看池越玩不玩这个游戏。 在微信好友列表里往下划了划,看到括号里出现那两个熟悉的字母CY时,裴贺阳笑笑。 再仔细一瞧,他愣住了。 CY前的那几个字儿,是池越在游戏里的名字:无敌吒吒 “无敌毛毛?”裴贺阳反问自己,“这特么的是池越?” 顾不上毛不毛的,他心跳加快,点进‘无敌吒吒’的资料页,翻过来倒过去地看,终于确定了这位‘无敌吒吒’就是一直以来和他配合默契的队友。 裴贺阳突然就信了,人间真的有‘缘分’这个东西。 他们俩一般都是双人组队四排,人少无所谓,重要的是技术好。池越狙人一绝,给他一把mini,他能打出冲.锋.枪的频率,不管是单发狙还是连发狙,到他手里,都是无敌。但他从来不开语音,理由是队友的声音容易干扰他听脚步。 裴贺阳抱着手机,傻乐。 这种从头到脚突然冰凉一片,然后爽感又从每个毛孔里喷出来的经历,人生头一遭。 还沉浸在这种情绪中无法自拔的裴贺阳,正琢磨着怎么跟池越挑明这件事,‘无敌吒吒’发来了组队邀请。 同意之后,池越的小人儿出现在他身旁。 考虑不过一秒钟,裴贺阳打开麦克风,说:“池越!我是裴贺阳!” 那边儿没声音,游戏直接进入到读取进度条的画面。 “可能网不好。”裴贺阳自我安慰,打开冰箱拿了一罐冰可乐,然后回到木头小板凳前坐下。 屏幕一闪,进入到等待起飞前小人可以乱跑的画面。裴贺阳操作着自己那个穿着一身绿棉袄的小人跑到“无敌吒吒”面前,跳了一段舞蹈。 他刚想开口说话,“无敌吒吒”跑走了。 沉默好一会儿,裴贺阳清了清嗓子,“池越,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那边没声儿。 他心里翻转着千层浪,干脆直接打字过去。 手切羊肉:我是裴贺阳 等了几秒钟,池越还是没回复。 裴贺阳有点儿着急,又接着打字。 手切羊肉:池越,你看得见我打字吗? 问完这句,手机里突然传出一阵声响。 裴贺阳仔细一看,“无敌吒吒”旁边的小麦克风闪烁几下。 “池越,你听见了?我是裴贺阳,原来咱俩早就认识!我真是……”正想着应该如何正确表达自己内心的激动与狂喜时,裴贺阳的话被打断。 池越慵懒的声音传出来,“你到底跳不跳?” 裴贺阳这才发现,飞机已经飞过了大半张地图,再不跳,他们就要掉到大海里了,“对不住,我有点儿激动。” 池越说:“狮城跳了二十多个人,你往黑斑羚镇下面那三个大仓跳。” 哥们完全没理会裴姓男子的话。 “好!”裴贺阳自己笑呵呵地控制着降落伞的方向,开伞之后准确地瞄着中间那座大仓落下,“还是你左边我右边。” “嗯。”池越回一声,直接跑动起来搜物资。 裴贺阳也没闲着,手上动着,脑袋里也转悠着。 从他和‘无敌吒吒’组队打游戏,算到现在,正好一年。 在现实生活中活得鸡飞狗跳,但在游戏世界里,总有一个人陪着他走遍世图,有危险时会救他,落地成盒时也不会怪他,捡空投时总是由着他先选。 这样一个,本以为是陌生人的人,竟然是池越。 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你又晕过去了?”池越突然出声,把裴贺阳吓一跳。 反应过来他才发现,不远处的小山坡上一直有个机器人在打自己,“没,网有点儿卡。” “是吗?”池越简单应了一句。 打死机器人后,裴贺阳跑到红砖仓库前面的刷车点找车,正好是辆双人摩托车,“咱们去哪?” “橙花镇吧,圈儿在那边。”池越说。 “我觉得你这身衣服特别好看。”裴贺阳没话找话,但他忘了自己的小人儿穿的也是这一身。 这个赛季的新赛季服装,就是达到一定级别,每个人都能领取的服装。 简言之就是没有太特别的地方。 池越‘嗤笑’一声,“你要不还是别玩了,赶紧补个觉吧。” “那不行,这把我得带你吃鸡!”裴贺阳说得格外严肃。 池越反问,“谁带谁?” 裴贺阳对他这种一定要占上风的行为,早就习惯了,笑着说:“你带我,你带我,池哥98K一响,整个沙漠都得震三震。”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贫呢?”池越声音挺柔和的,听起来心情也不错。 “那不是不想破坏我在你心目中的帅气形象么!”裴贺阳开着摩托车,身临其境般地摇晃起来。 “是吗?”池越说。 过了一会儿,裴贺阳郑重其事地问,“现在呢?” “现在什么?”池越答。 “现在我在你心目中是个什么形象?”裴贺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就把这句话给问了出来。他手指微微使劲儿,好让摩托车能在正确的路上开,不至于因为自己的异样情绪而翻车。 一秒,两秒,三秒……好多秒过去之后,两人到达橙花镇。 “无敌吒吒”名字旁边的小麦克风偶有闪烁,但都只是呼吸声而已,池越并没有开口。 裴贺阳也不好意思追问,只能硬着头皮往一间间房子里冲。 第一个毒圈儿缩完,第二个毒圈显示出来的一瞬,池越笑了一声。 裴贺阳感觉自己心跳突然加快,他不知道对面的‘毛毛’会说些什么,但他又期待着能听到一些好话。 笑声过后,池越开口,“嘿,98K。” ☆、第 9 章 游戏临近尾声,还剩下八个敌人的时候,池越手机有电话进来,他直接按断,可紧接着对方又打过来,他才跟裴贺阳说先退。 电话接通,对方声音洪亮,穿透力极强,是个男的,“池越同学,你好,我是你的班主任,祝老师。” 池越没想到会是老师,已经燥起来的脾气降下几分,“祝老师好,请问有什么事?” “哦,是这样哈。咱们周日八点到校,要举行一个开学典礼,是专门为高三同学举办的,这个你知道吧?”祝老师嗓门不小,震得手机滋滋喇叭滋滋响。 “之前不知道。”池越实话实说,他妈确实没告诉他周日有开学典礼,只说了发书什么的,“然后呢?” 祝老师笑了两声,“没事没事,现在知道也不晚,校领导和年级组这边呢,都觉得你之前见义勇为的事迹非常适合这次开学典礼的主题,激励大家奋发努力,永攀学习的高峰!所以…” 池越其实非常不想打断祝老师的话,但他要这么做的理由非常充分,一是他不可能上台演讲,还是讲自己被群殴的经历,二是估摸着裴贺阳能坚持的时间不多了,他现在回去,还有可能吃鸡。 其实,开局时裴贺阳说的,这一局要带他吃鸡,他还挺期待的。 所以,只能先把祝老师的问题快速解决掉,“那段经历对我来说是一次非常可怕的回忆,现在您一提起来,我就浑身难受,非常抱歉,老师,咱们周日见吧。” 很有礼貌的回应,池越觉得自己干得不错,立刻切回游戏。 果然,裴贺阳还在苟。 “还挺幸运,在圈儿里。”池越看了眼右上角的小地图说道。 裴贺阳听他回来了,说:“肯定是老天爷知道,这是咱俩相认后的第一场比赛,必须得赢。” “相认?”池越无语,“你是什么角色?” “你说我是什么角色,我就是什么角色。”裴贺阳说完,自己都难以相信这话是从他嘴里跑出来的。 池越抬手扶了扶额角,“你是裴贺阳吗?” 对面没吱声。 话题终结者池越并没有往深处想,听到屋外有脚步声的时候,立刻警惕起来,“我右手边儿有人。先别冲。” 裴贺阳答道,“好。” 外头那队人显然是猜到他们俩的存在,也没有直接冲进来,而是直接往屋里灌雷。池越没闲着,躲雷的功夫往楼下扔了五个烟雾弹,然后趁着有人冲上来的瞬间跳窗出去。 裴贺阳自己躲在一面墙壁后,看见楼梯上的人就猛烈扫射。不过,他手速再快,也抵不过对方三个人一起冲。 就在他血条还剩一丝儿的时候,池越打倒了屋外把守的一个人,立刻冲进屋,从后面包抄血量不足的三人,直接把人头补了。 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操作,绝到家了,裴贺阳的小人都不再来回爬动了,“卧槽,池越你也太牛逼了吧?” 池越狙人狙的好是公认的,近战几乎没有这么炫酷过,从刚才那一轮1V4看,他自己都很出乎意料,确实挺太帅了。 “碰巧了。”一点儿不骄傲,语气还很平淡,池越敛着笑说:“还有一个人。” 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裴贺阳也没再多说话,对于胜利的渴望无限扩大,从屏幕上两个谨慎的小人都能看出来。 这场如果吃了鸡,那么对于他们俩的意义,绝对是非凡无比。 终于,最后的敌人露了脚步,池越听出来他的位置,在右前方的一层小平房里,“在白房子里,你还有多少投掷物?” “三个雷,两个燃烧瓶。”裴贺阳说。 池越开始往地上扔子弹,腾背包空间,“都给我。” 裴贺阳照做,“绕过去?” “嗯,我从侧面堵,你去守大门窗户那。看见人就扫。”池越语气有点激动,他自己没意识到,但挺直的腰板泄露了痕迹。 两人配合默契,从窗户翻出去后,按照刚才的战术往小平房跑。池越到了计划中的位置,动作敏捷地拉响一个又一个投掷物。平房里头噼里啪啦跟过年似的炸起来,但对方没有被炸死。 突然,从房间大门旁边的窗户里,翻出一个人,裴贺阳‘哒哒哒’一顿狂扫…… 池越手机屏幕上方弹出金黄色的胜利标志,他们赢了。 “卧槽卧槽!!!!!池越,吃鸡了!!!”裴贺阳在电话那边狂笑不止,还有使劲拍桌子的声音传出来。 “嗯,吃鸡了!打信号枪吧。”池越倒是很淡定,他举着手机靠在沙发背上,享受着胜利的喜悦。 “来了!”裴贺阳操控着小人,对着天空‘啪’的一声发射了信号枪,空投箱挂在降落伞下缓缓落下来。 ‘哐当’一声,箱子砸在地上,裴贺阳说:“咱俩一起打!” 两个小人一块儿开枪,木箱板子向四面打开,金色的小鸡奖杯露出来。 “你举奖杯!”裴贺阳说。 池越也没谦让,点击屏幕上的举起。 画面中的“无敌吒吒”将金色奖杯高高举过头顶,“手切羊肉”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共同庆祝。 池越盯着手机看,下意识就截了屏,他觉得,这场比赛打得确实过瘾,而且,似乎是完成了裴贺阳一直念叨的任务。 可是,直到时间到了退回到主页面,一直嚷嚷着这把必须‘吃鸡’的人却没再开口,池越想了想,率先打破沉默,“我得下了,待会儿要去店里。” 裴贺阳说:“行,那我中午过去,请你吃饭,刚拿到的工资。” “那点钱,你存着交房租吧。”池越淡笑着说,“中午你也过来,刚才说了要给你拿零食。” 裴贺阳答得干脆,“行,那中午见。” 退出游戏,池越把脑袋向后仰,双眼盯着天花板,脑海里空空一片,只有‘赢了’这两个字儿一直在徘徊。他很了解自己,对于胜负这种事情,有着极其强烈的欲望。 在池越的世界里,赢不仅仅代表着一个结果,更重要的是对自己的认可。从他在临城工人体育馆第一次见到裴贺阳的时候,他就从对方身上察觉到了这一点。 因为那个时候的裴贺阳,虽然没有现在高大结实,可眼神中透露出的是一股‘唯我独尊’的态度。太多人和池越说过裴校霸有多差劲,白长了一副好皮囊,骨子里坏得很。 但池越更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到的裴贺阳,是披着毒药的倔强小孩儿,心里也一定是真挚热忱的。 这几天相处下来,他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 坐在沙发上冥想了一阵子,池越拿起手机看时间,十一点,去拉面馆之前,他又想到了一个地方。 站起来转转脖子,颈椎舒服一些后,他拿上钱包出门。 那地方离这片小区大概两三公里远,池越懒得折腾,直接打车过去。工作日这个时间段,路上不怎么堵车,没多久,他就到了。 下车之后,池越没怎么注意周围,径直往前走,突然,身后有人叫他名字,回头一瞧,是昨天在图书市场碰见的裴贺阳的朋友。 “池越,真是你啊,还挺巧!还记得我吗?我叫崔震。”说着,崔震还礼貌性地伸出手,想要跟他握一握。 池越低头看一眼,没好意思拒绝,抬手回握,“你好,当然记得。” 崔震笑笑,“那就好哈,估计以后咱们会常见面。” “?”池越用眼神回复了一句‘为什么’。 “我和官烁,就是昨天你看见的另外一个男生,长得特白的那个,我们俩跟老裴是发小。”崔震说得眉飞色舞,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老裴说你俩以后是同班同学,麻烦你多照顾照顾他,你别信外头疯传的那些谣言,他这个人吧,就是嘴硬心软,脾气爆了点儿,别的真挺好的。” 池越点点头,听到这番话之前,他还有点儿着急去办事儿,但听完之后,似乎那股子着急劲儿又没了,“我知道,他人挺好的。” 崔震一愣,显然是对这几个字儿有些意外,但也不好表现得太明显,“对对,这几天你俩相处下来,应该有所体会哈!” “有体会。”池越笑了下,对崔震做了个保证,“放心吧,我不会对他有偏见。” “那可真是太好了!周末我们仨经常一块儿打球,吃饭,回头让裴贺阳带你一块儿过来!咱们四个还能凑桌麻将。”崔震挠挠脑袋,笑呵呵地说。 池越应道,“打球现在可能还不行,吃饭打牌没问题。”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啊,你赶紧去忙吧,我也先走了。”崔震挥挥手,很客气地道别。 “好,回头见。”池越也抬起手臂,轻摆一下。 这场会面来得突然,池越完全没想过,可崔震说的那些话还挺让人触动,有这两个朋友,也算是裴贺阳的幸运。 想想他自己那位远在大洋彼岸的死党许久未见,也怪让人想念的。 送走崔震,池越直接去办正事,他走进一座大厦,右手边立着一张著名偶像的人形立牌,上面配着文字:装宽带,选天籁,天籁宽带,你一辈子的信赖。 池越笑了,走到一台机器旁取了个号,前面还有五个号,应该挺快就能排到。他找个椅子坐下,从旁边位置上捡起一张资费表。 仔细浏览一番,池越的目光停留在了最后一栏,带宽和费用最高,他想了想,给裴贺阳发了条信息:你平时打端游吗? ☆、第 10 章 一直没等到回复,池越最后办了个普通套餐,倒不是钱不钱的问题,高三了,应该以学业为重,游戏什么的先放到一边。 在来的路上,他仔细琢磨过,是时候跟裴贺阳坦白那处房子是他家的,省得后面被发现了,好像故意隐瞒似的。 除了那张开裆裤照片,其实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就算以后裴贺阳知道照片里的小孩儿是谁,池越觉得也无所谓,去外面泡澡时也要坦诚相见,更何况还是流哈喇子的婴孩光屁股的照片,是个正常人都只会觉得可爱。 想到这些,他低头笑笑,那张照片确实照得很可爱。 回到拉面馆的时候,正好十二点,池越估摸着裴贺阳也差不多快到了。但他推门走进店里,看到收银台旁那张桌子边儿的人时,还是有些惊讶。 魏女士笑得合不拢嘴,手指还时不时地点点桌子;而坐在她对面的人,只看背影,池越也能认出来,是裴贺阳。 “小越回来了,去你妈那坐,你同学也在,吃面还是炒饭?”池建国看见他,从银台后头绕出来。 裴贺阳听见有人叫“池越”的名字,转过身瞧,一看还真是他,立刻站起来,“你回来了。干嘛去了?” 魏女士也迎过来抓住他手臂,脸上挂着笑,“快过来快过来,我正跟阳阳说你小时候的事儿呢!” “阳阳?”池越听到这个称呼,睨了裴贺阳一眼,又问魏女士,“叫得这么亲?” “欸,我这是跟阳阳投缘,拿他当干儿子看的,这么叫有问题吗?”魏女士来了兴致,把池越按到自己旁边的座位上,又朝对面刚认的‘干儿子’说:“阳阳,你说是不是?咱俩是不是特别对脾气?” 裴贺阳赶紧点头,“池越,阿姨说的没错,我们娘俩特别聊得来!” 这么短的时间,认下一个干儿子,倒也是魏女士能干得出来的事儿。但池越万万没想到,除了他和他爸之外,还能有第三个人受得住母亲大人机关枪一般的嘴。 “对了儿子,你还不知道吧?阳阳租的就是咱们家的房子,你说巧不巧?要我说啊,这就是缘分,天大的缘分啊。”魏女士说着,朝池建国摆摆手,“建国,你拿两瓶啤酒过来,让越越和阳阳喝一点儿,两人以后就是亲兄弟!” “你啊你!等着。”池建国手指朝着魏女士点了点,无奈地笑笑,然后往门口冷藏柜走去。 池越一脸蒙圈地盯着她的侧脸,“妈,您认真的?” 魏女士脸色变得很快,严肃地说:“我当然是认真的了,你说你跟阳阳两个人年龄相当,马上又是同班同学,他还租了我们家的房子,多有缘分啊,妈妈跟你说,缘分这种东西,是老天爷赏赐的,遇见了你就得抓住。” 这话听到池越的耳朵里,意思就变成了:我当然是认真给你们两个人牵线搭桥啊,你跟阳阳两个人岁数差不多,以后每天都能见到,碰巧缘分到了,他又租了咱们家的房子,更是亲上加亲,老天爷都指明要让你俩在一起,你能不答应吗? 翻译完魏女士这段话,他抬头看了眼坐在对面的裴贺阳,对方听得津津有味,一点儿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要不是说这话的是自己亲妈,池越都要以为她被下药弄晕了…… 裴贺阳察觉到池越一直在盯着自己,微笑着朝他挑下眉毛,“你看咱妈说话,多有道理,从小到大,我真是头一次体会到家庭的温暖。” 还没轮得上池越说话,池建国提着两瓶开好的啤酒过来,放在桌上,“那以后啊,你就拿这儿当自己家,得空就过来,你不是特爱吃你干妈酱的牛肉吗?明天就让她给你做。” 连一向习惯主持公正,说话办事都很有分寸的池建国同志,都将正义的天秤斜向了不太对劲的那一端,池越无奈地叹了口气。 “没错没错,阳阳,明天一早我就去菜市场买牛肉,给你酱一大饭盒。不是阿姨吹,哦不对,不是干妈吹,我酱的牛肉在咱们临城就是独一份儿,别的地方都吃不着!”魏女士一脸傲娇,显摆着自己的独门绝技。 池建国也附和道,“阳阳你还想吃什么,告诉干爸,明天一块儿给你做出来。” 再听下去,池越觉得自己可能会被吓死,于是拉着一张脸问裴贺阳,“你不是说今天要跟我一块儿去喂猫?” 裴贺阳愣了下,“啊?” “酒还没喝饭也没吃,喂什么猫啊,晚点儿再过去,那俩小家伙没事儿!”魏女士伸手去拦池越。 “妈,您能有点儿同情心吗?那俩小家伙儿也是两条生命。”池越语气有点儿冷冰冰。 闻到一丝火气,裴贺阳赶紧安抚魏女士,“干妈,我昨天跟他约好了,喂完就回来。” 池建国也跟着一块儿劝道,“去吧去吧,赶紧回来就行。” 看着两个高高大大的男孩儿推开玻璃门走出去,魏女士松下了肩膀,对自家老公说:“哎,你说说,他这什么都藏肚子里的脾气随谁?” 池建国撇撇嘴,“你可别往我身上扣啊,我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 魏女士又叹口气,脸色也暗沉下来,仿佛刚才那位能说会道的人不是她。 门口又进来几位客人,池建国迎上去之前,简单劝了劝她,“你别瞎操心,吃饭吧。” 偌大的拉面馆里,宾客众多,热热闹闹的,魏女士却一直皱着眉,心里想的全在他儿子。 站在猫窝前,池越心头积聚的恼怒就要压不住了,正好地上有个塑料瓶盖儿,他一脚踢过去,把气撒在猫身上,“又跑哪去了!” 裴贺阳完全没有预料到他会这样不爽,安静地站在旁边儿一声不吭。 听不见猫叫,也听不见某个人说话,池越气得走来走去,走了好几个来回,他终于忍不住,冷冷地瞪向裴贺阳,“满意了?” 裴贺阳没吱声,挑起眉毛,满脸疑惑。 池越冷笑一声,“你都跟我爸妈说什么了?能让他们直接认你当干儿子?” “我...有什么说什么,而且你都知道啊。”裴贺阳纳闷,想了想又问,“不是,池越,你是不想让你爸妈认我当干儿子吗?不愿意你就说,别拐了弯儿的自己在这儿生闷气。” 池越重重呼了口气,点点头,“对,我不愿意,什么干儿子不干儿子的,咱俩才认识几天?他们俩认识你有一个小时吗?你就成了他们干儿子了,我还真不知道,你能耐这么大!裴贺阳,你这样接近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终于,伤人的话还是像刀子一样捅进裴贺阳的耳朵里,他嘴唇微微张开,想开口,却又犹豫不决,最后舌尖在嘴里划了一圈儿,什么都没讲。 因为生气,池越胸口微微起伏,看着裴贺阳垂着头,双手插在裤兜里,脚上那双掉色严重的军跑在地上来回摩擦,心里又涌起一股烦躁。 沉默在胡同里蔓延开来,谁都没再说话,直到过了好一会儿,听见猫叫声从胡同另一头传来,池越才转头去看。 白不拉几和黑不溜秋并排朝他们走来。 看见两只猫儿子的身影,池越胸口堵得慌,他吸了吸鼻子,蹲下身子。 裴贺阳没弄明白,眼前的人为什么会这么生气,甚至口不择言,但看着这个躬起的稍显瘦弱的背影,总有种说不出的心疼。 也许是之前几天进展太过顺利,让他有种错觉,以为池越也愿意和他待在一块儿,又或者说想要跟他交朋友。 甚至说,裴贺阳从来没想过,如果池越只是表面上同情他的各种悲催地经历,并没有想要付出真心实意,他该怎么办? 他只是不由自主地,死心眼地,在碰到池越要跟人干架的那一刻,就想要靠近他,想和他成为形影不离的伙伴。 想到这儿,裴贺阳自嘲似地笑笑,也许是他自作多情了。 看着蹲在地上轻轻抚摸着两只小猫的人,裴贺阳鼻尖泛酸,他拱起眉毛,忍着心头翻江倒海的难受。 转过身的瞬间,背后传来池越的声音,“你去哪?” 裴贺阳抬起手臂在空中挥了挥,“回去预习功课,拜拜,池越。” ☆、第 11 章 池越回过头盯着那道背影,直至消失。他拧起眉心,目光在胡同口停留了很久很久。 终究还是裴贺阳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上次道歉和上上次道歉,都是他先提出来的。 还有,两个人第一次在球场碰面,也是裴贺阳邀请池越加入自己队伍的。 脑袋里所有思绪层层叠加,混成一团浆糊,就像被绕成瞎疙瘩的毛线团,一时半会儿解不开。看两只猫儿子吃得差不多了,池越又往饭盆里倒了些水。白不拉几仿佛看出它爹心情不好,挪到他腿边儿蹭了蹭,又抬头眯起眼睛‘喵’一声。 黑不溜秋听见声音,抬起头看了池越一眼,没什么表情又转回去继续喝水。 “什么意思?你也觉得是我的错?”池越抚摸着白不拉几的后颈,问黑不溜秋,这小家伙儿刚才的眼神,太直白了。 黑不溜秋舔几口水,又回头看他,不太爽地‘喵’一声,然后两只前腿一弯,趴在饭盆边,把头偏向一旁。 “那你给我讲讲,我错哪了?”池越耷拉着眼皮,就这么跟小黑猫杠上了,“才多久,他就能让我爸妈认他当干儿子?这么喜欢跟别人讲自己家的事儿?博同情还是装可怜?” 越说越气,他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把白不拉几抓起来抱到自己腿上,可能是力度稍微大了,白不拉几叫唤一声,换了个姿势窝在他大腿根儿处。 “呵,还老天爷赐的缘分,你们奶奶也真逗,说得那么玄乎,拍电影呢?还让我抓住,我抓什么?抓个男的回去给他们当儿媳妇?”池越自嘲似地笑笑,“我要是真和男的搞对象,他们俩不得吓出心脏病。” 黑不溜秋扭过头,黄褐色的瞳孔亮晶晶的,那神情仿佛在示意:你接着往下说。 池越接着自言自语,“什么都不知道,就一个劲儿地瞎点谱,她以为那是为我好?是,我没什么好朋友,但这也用不着随便拉一个就往我身上贴吧?贴出事儿来她负责吗?她要是现在就保证,以后我俩有事儿,她全盘接受,我现在就去跟裴贺阳搞对象。明明接受不了,还非得说这些。” 黑不溜秋“喵”一声,态度明显缓和了些。白不拉几歪着头在他大腿上轻轻地蹭。 这个秘密藏在他心里挺久的,谁也不知道。池越心里憋屈,他理解魏女士想表达的意思,就是让他和裴贺阳成为简简单单的,能玩到一起的朋友。 从小到大,他只有一个关系不错的死党,但高一的时候,那家伙就跟着父母去了国外,所以这几年池越总是独来独往,没休学之前,和班里同学相处的都还行,人缘也不错,但更多的时候,他都是一个人,最亲近的就是这两只猫儿子。 魏女士曾经跟他说过,让他多和朋友出去玩玩,但池越觉得没什么意思,就懒得动。 裴贺阳的出现,对他来说,是个没法儿形容的突发状况。 喜欢男生这件事,池越以前也不确定。正常男生到了青春期,总会对美女产生反应,看一眼就石化纯属正常,可他不会。但看帅哥时,他会。 在篮球馆遇见那个大高个儿之前,池越从来就不信‘一见钟情’这四个字儿,后来他察觉自己喜欢他时,甚至一度认为身体有问题。 但身体永远比心更加诚实。 说到底,池越是不想让裴贺阳跟自己的父母太亲近,他怕这种亲近会让长辈误以为他们是好兄弟,而且仅仅是好兄弟。虽然一开始,他并没有任何想要再进一步的意思,起码目前没有,但裴贺阳一出现,他就没法儿坚定地回避。 甚至,在喝完酒把裴贺阳抱上折叠床的时候,池越还动过不该有的念头。但父母插进来,他怕最后所有人都伤心。 池越将脑袋抵在自己合起来的双手上,眼眶有点儿发紧,他努力睁大眼睛,好把已经泛出来的湿润憋回去,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被自己爹妈给气炸了,更被裴贺阳的傻帽行为给气晕了。 白不拉几抬起爪子挠挠他的小腹,黑不溜秋站起来挪到他的脚旁,两个儿子都在用行动安慰着爸爸。 连猫都能听明白的事情,成年人们怎么就不懂? 过了好一会儿,胡同口有人说话,“还没回去?” 池越抬起头往那边看,有点儿懵,“你怎么又回来了?” 裴贺阳提了提手上的猫粮袋子,又抓下自己的后脑勺,“那个,我刚才看你拿的猫粮快没了,路过一家宠物店就买了。” “宝贝宝贝那家店?”池越又问。 “对,就离这很近。”裴贺阳点点头,“你别坐地上了,凉。” 池越没吱声,放下白不拉几,从地上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 胡同里的气氛有些尴尬,两个男生再一次陷入沉默的怪圈。 几秒之后,黑不溜秋迈着优雅的步伐朝裴贺阳走过去,距离差不多半米的时候,它抬起头来,朝他连续‘喵’了好几声。 裴贺阳拧起眉毛,盯着它问,“啊?你在跟我说话?” 黑不溜秋眯着眼睛又‘喵’一声,表情不太友好。 “这小不点儿是在跟我说话吗?猫爸?”裴贺阳看向池越,问道。 池越弯腰提起猫粮和水瓶,走过去,擦肩而过的时候说了一句,“他也可能在骂你。” 裴贺阳伸手拉住池越胳膊,把人拉回来,问,“池越,你不高兴我哪,你都给我讲明白了,咱俩没必要这么变扭着。” 池越斜他一眼,“我以为我讲得挺明白。” 裴贺阳喘一口大气,“我接近你,没有什么别的目的,就是为了想跟你交朋友,我也没见人就说以前的事儿,那不是你爸妈吗,他们问我我才说的,如果不是你爸妈,我也不可能说!不是,这怎么就让你不高兴了?还是你觉得他们太喜欢我,你吃醋?” 这样的脑回路,池越也是服了,他轻笑一声,反问,“我吃醋?” “啊,你是独生子,突然多了个兄弟,虽然不是亲生的,但也怕被爸妈抢走爱吧。”裴贺阳解释着。 “你还有这方面的经验?”池越问。 裴贺阳回答:“嗯,我还有个亲弟弟,跟着我妈。” 池越皱下眉毛,没说话。 “欸,这事儿我是第一个告诉你的啊,我还没跟你爸妈提过,你别又生气。”裴贺阳赶紧接话。 池越重重呼了口气,从他手上接过猫粮袋子,“不生气了,走吧。” “啊?这就不生气了?”裴贺阳以为自己听错了,追上他问,“那我还能……” “随你便。”池越没转头,语气淡淡的。 裴贺阳心里没底,但还是跟在他身边,长这么大,他算是头一次体会到了卑微是什么意思。 大概陷入爱情旋涡的年轻人们,都要经历这其中的酸甜苦辣。 不过,裴贺阳转念一想,刚才走之前,是池越先主动开口问他去哪,证明还是挺关心他的。 意识到这点,他说了句,“你其实也不是真的想跟我吵架吧?” 池越继续走,眼神瞟向别处。 裴贺阳见他刻意回避,更加坚信了自己的想法,笑着说:“你放心,我肯定不会抢走你爸妈对你的爱,怎么说我也就是个半路出家的干儿子,哪能跟你这个亲儿子比,我就是觉得他们特别亲切,跟他们聊天什么的,特别带劲。” 顿了顿,他又接着说:“他们真的很爱你,你妈跟我说了好多你小时候的事儿,我听着都羡慕,能有这样的爸妈,是你的福气。” 池越扭过头看他,“说完了?” 裴贺阳有点儿紧张,舔下嘴唇,“我也觉得咱俩特有缘,所以……” 池越站定,转身冲着他问,“所以什么?” 那意思就是看你还能叨叨出什么花样。 裴贺阳心跳有点儿快,但最后一丝理智打败了疯狂,他觉得自己不能打没有把握的仗,目前还没摸清楚池越的心思,冒然讲这些话,被当作神经病且绝交的可能性极大。 于是,裴贺阳清清嗓子,换了个含蓄的说法,“所以我就特别想对你好,照顾你,你之前不是受过很严重的伤吗?以后有什么重活你都告诉我,我帮你。” 池越突然笑了,问道,“你这是觉得我很弱?” “不是,绝对没有那个意思。”裴贺阳开窍似地反问,“欸,池越,你啥意思啊,我发现你总爱曲解我的话,我哪说你弱了,我一点儿没觉得你弱,在我眼里你就是ironman,钢铁侠!有着钢铁一般坚硬的意志和身躯!” 说完,他还用力拍拍自己的胸口,‘啪.啪’两声特带劲。 池越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早两天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胡编乱造?” 裴贺阳也笑了,故意装得矫揉造作一般朝他眨了下眼,“嗨,我这不是为了让你高兴么!” “赶紧走吧。”池越朝他扬扬下巴,“饿了。” “那咱说定了,你真不生气了!”裴贺阳快他一步,边走边侧过身问,“咱俩以后就是好…兄弟!” 池越点点头,“你可真絮叨。” 裴贺阳这才想起来池越手上提着一堆东西,赶紧伸手去抢,“太沉,给我。” 池越瞪他一眼,“你可真行,都快走到了换你来提,早干嘛去了?” “早不是一直在哄你吗?”裴贺阳委屈道。 池越把所有东西一口气塞他怀里,“哄个屁,那是哥度量大,不跟你计较。” 裴贺阳开心地回道,“对对对,池哥度量绝对巨大无比!” 临近拉面馆门口,池越又提醒他,“以后说话办事注意点分寸,该说说,不该说的别乱说。” 裴贺阳赶紧点头,“行,以后你多指点我,池老师。” 池越无奈地摇摇头,推开门走进去,裴贺阳紧随其后。 魏女士看见回来的是两个人,脸上笑开了花儿,赶紧迎上去,“哎呦,回来啦!赶紧吃饭,肚子饿坏了吧。” “真是饿坏了,干妈您也没还吃呢?”裴贺阳是真饿了,拉开刚才坐过的椅子坐下,说完这句,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回头看池越,“我…怎么称呼…阿姨比较好?” 看到这幅表情,魏女士捂起嘴不好意思笑得太明显。 池越坐到他对面说:“认都认了,我还能狠心拆散你们母子俩?” 裴贺阳‘嘿嘿’一笑,冲魏女士说:“干妈快坐,多吃点儿。” “老池,赶紧,上啤酒!”魏女士侠女风范不减当年,嗓门极其洪亮。 在别桌正忙着的池建国转过头来仔细一看,也笑了,朝她摆摆手,“马上马上!” 池越双手环在胸前,看一眼裴贺阳,又垂下头,他觉得,就先这么着吧!往后的日子还长,慢慢走着看。 而裴贺阳此时此刻也心怀念想,他认为,大部分终成眷属的有情人,都是要从熟悉彼此开始,逐渐转为亲密无间。 忽然,他笑了,想着明天要不要带池越去见见他弟弟。 也算是,彼此都见过…家里人了? ☆、第 12 章 吃过午饭之后,魏女士把两个儿子哄回家,让他们好好看看书,后面几天都不用来店里了,以后开学也是一样,就只管学习,别的不用操心。 池越不同意,怕他们每天都盯这么长时间受不了,坚持放学要过来换班。裴贺阳也站在他那边,本来周六就定好了他要过来打工,这是怎么都不能变的。 最后魏女士实在是拗不过俩孩子,就说周五晚上和周六一天让他们过来帮忙。 也算皆大欢喜。 从面馆出来,两人溜达着回去。自从知道自己租的是池越家的房子,还是同一个楼门,裴贺阳心里就像刮起龙卷风的海平面,浪起来了。 要不是中途池越跟他发了顿脾气,他现在可能连北都找不着。 池越走着走着,忽然察觉身边的人有些不对劲儿,转过头看见裴贺阳双手插在裤兜了,一颠儿一颠儿地哼哼着小曲儿,嘴角咧到腮帮子,没忍住问,“你中彩票了?” 裴贺阳没听见,只顾着自己高兴,住得那么近对他来说就是以后去池越家或者让他来自己家,成了理所当然且方便至极的事情。 池越猛拍一下他肩膀,“你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啊?”裴贺阳吓一跳,“怎么了?” “我问你是中彩票了吗?”池越重复一遍刚才的问题。 裴贺阳纳闷,“没有啊,我没有买彩票的习惯。” 池越说:“那你傻笑什么?” 裴贺阳瞬间露出一副痴汉样,“我就是觉得咱们住得这么近,特别开心,以后…” “以后什么?”池越挑下眉毛问,“总不能脸皮厚道天天来我们家蹭饭吧?” “那不会,我保证,一个礼拜蹭一顿就行。”裴贺阳举起右手三根手指对天发誓,“真的,我不是那么贪心的人。” 池越淡淡笑了笑,“那剩下六天呢?各种口味的方便面?” 面前地上有颗小石子,裴贺阳踢了一脚,回道,“不一定啊,还有螺蛳粉,糖水面,红油面皮,重庆小面,花溪牛肉粉,再加一个自热小火锅,正好六天,顿顿不重样!” 池越斜他一眼,“然后高考体检不合格,营养不良加虚胖超重。” 裴贺阳被逗笑了,拍拍自己的胸肌,“浑身上下都是肌肉,我还能虚胖?不信你摸摸。” 池越回绝的很干脆,“大马路上你邀请我摸你的胸?这是人能干的事儿?” 说完,两人对视一秒,都笑起来。 裴贺阳笑得幅度极其夸张,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有多高兴。池越笑得收敛点儿,还特意往边儿上挪了挪,生怕别人看出来他和那个傻子认识。 走了大概十分钟,池越瞥见路边一家宠物店,就是刚才裴贺阳买猫粮的地方,提醒道,“那家店的猫粮比网上贵一倍,下次别买了。” 裴贺阳笑得也差不多了,叉着腰喘几口大气,说:“嗨,刚才不就是为了找个借口跟你套套近乎么,下回注意。” 池越愣了下,“你说话一向这么直接?” 裴贺阳反问,“我说话很直接?” “反正没怎么拐弯儿。”池越解释着,“可能跟你脑回路差不多。” 裴贺阳假装不高兴,“我可听出来了,你这是在说我脑子不好使!” 池越看着他,突然笑了,“呵,你可是真够直的。” 裴贺阳脱口而出,“我不直。” 一瞬间,两个人盯着对方的眼睛,定在原地。周围的世界仿佛都黯淡无光,云彩折射出的灯光聚成一束照在他们身上,嘈杂的声音全部变成宛转悠扬的乐曲,美好幸福如约而至。 如果此时天空在飘过几行字“网络一线牵,珍惜这段缘”,那就非常完美了。 “轰……”前方主干路上突然飞过一辆重型机车,把两人拉回现实。 池越立刻转过头去,继续往前走,在路口右转弯。 裴贺阳倒是没什么不好意思,抬手给自己按摩颈椎,“对了,明天我去看我弟弟,你要不要一起?” 这样的邀请似乎和‘明天咱们一块儿去打球’、‘明天咱们一块儿去吃饭’和‘明天咱们一块儿去逛街’都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可是又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池越没明白,看弟弟为什么要邀请他去?他也不认识裴家二少爷啊! 裴贺阳又解释道,“嗯…我弟呢,他和普通孩子不太一样,而且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的,这个月我就约到明天这一天。” 这话池越没太明白,“你看你弟还得约?” 裴贺阳点点头,“对,我弟住在福利院,我每个月只能和他见一面。” “你弟,为什么住在福利院?”池越下意识问出口,但说完才发现自己有些越界,“我问得有点儿多了,抱歉。” “嘿,这有什么可抱歉的,你都是我干兄弟了,我当然有什么都告诉你。”裴贺阳笑着说:“不过这事确实有点儿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清。” “哦。”池越回道。 裴贺阳笑笑,“要不,择日不如撞日,晚上我点外卖,咱俩边吃边聊?” 面对邀约,池越没有立即回答行或是不行,而是仔细在脑海里回想前两天他说过的话,理清楚思路后,抬头看过去,“你不是说,你因为离家出走,才要来店里打工赚生活费吗?” 被戳到金钱这一点,裴贺阳有点儿尴尬,“对,我是离家出走了,钱不太够用,才想着在你家面馆打工,但我还是有点儿…积蓄的,能活着。” “有点儿?”池越扬下眉毛,示意他实话实说,“你那有点儿和我想的有点儿是一个意思吗?” 裴贺阳低下头琢磨着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目光突然汇聚到自己脚上的绿色军跑,他抬头对池越说:“你觉得我都穿这个出来了,那一点儿能是很多点儿吗?” 池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觉得好像也是。以前打球的时候,裴贺阳一身的行头差不多都要五位数往上,如今应该也是走投无路才会穿得这么…简单朴素。 “今天先不吃了,晚上我有事儿,下次再说。”池越没再跟他多聊经济问题,直接回绝了一起吃饭的提议。 裴贺阳倒也没往心里去,“那行,回头再约。” 有人陪伴同行,就是要比一个人走路要显得快很多,两人不知不觉到了家门口。 这个小区虽然旧,但经过老房改造工程,每个楼门口都安了防盗铁门。池越掏出钥匙开门,‘嘀’一声后,裴贺阳拉开大门。 两人配合得挺默契。 上到二楼,池越转头对他说:“那我先进去了。” “进去吧,回头见。”裴贺阳摆摆手,看着池越进门才回身往楼上走。 进屋之后,池越摸摸自己的脸,烫到炸裂,外面天气太热。换好鞋后,他赶紧打开空调,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冰镇可乐。 喝掉一大半,心里才舒畅些,池越瘫坐在沙发上,放松大脑和身体。 不得不说,刚才裴贺阳胡说八道的那句‘我不直’还真是把他吓着了。这人白长了一副好看的脸,就是脑子不太好使。 池越觉得,开学之后他可能需要时时刻刻管住裴贺阳的嘴。 但私心就是私心,有那么一刻,他希望那句话是真的。 没答应裴贺阳的约饭,是真的有事儿,池越报了个网络补课班,今天晚上开始上课,八点到十点,一周三节,只补英语。 其实池越学习成绩还不错,从小到大,拉分的都是英语这一科,用魏女士的话说,就是他没长学英语的那根筋。 中考时他英语刚过及格线,再多二十分,就能进临大附中火箭班,可惜了。高一高二期末考试,如果不算英语,他的分数能进年级前十,有了英语,跌到一百以后。 老天爷就是这么的公平,给了他一张帅逼脸,就要收走他会英语的那根神经。 不过,池越也不急,他觉得再努力努力,高考英语一百五十分的卷子,考上一百应该没什么问题,这样就能去C大的建筑系。 那是他的梦想之一。 喝完可乐,池越回到自己屋里,拿出在图书市场买的英语练习题,坐到书桌前。 翻开目录,第一节,冠词。 他不喜欢干巴巴地背单词书,干脆就买了点儿培训班老师推荐的习题,要写的这本就是其中的语法专练。 池越计划着边做题边找出题目中不会的单词,然后把每道题都弄明白了,里面的单词肯定就会了。对于学习,他还是挺有自己的经验。 所以,对于那句老话,池越很信,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学呗,大不了就熬一熬,熬过一年,完成目标就可以。 怀着满满的信心,池越翻到第二页,拿起笔开始读题。 啊斯……马特…of…法克… ????? 法克不是这样写吧… 他继续往后读,number of …约...卡... 池越把笔摔在桌上,一脸烦躁:“这他妈是人学的么!” ☆、第 13 章 池越盯着滚到桌子边儿的笔,无奈地又伸手去拿,回过头继续读题,在不认识的词儿底下画横线,等做完再去查字典。 一道题懵完答案,他发现十几个词儿的句子,横线有点儿多。 豪言壮志已经说给自己听了,不仅如此,他还特幼稚的写了张便条贴,压在笔筒下面。为了考C大,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以这种顽强不服输的精神写了一个小时候,池越终于停笔了,他舔下发干的嘴唇,压制住胃里的一阵翻滚。 再这么写下去,他可能会吐。 合上练习题,池越往后一仰,靠在转椅椅背上闭目养神。他现在最希望的就是,老天爷能派个靠谱的人来随时随地帮忙解决英语问题。 但这是不可能的。 闭上眼睛,心情相当焦虑,最后没招儿了,他给裴贺阳发条微信,问:你干嘛了? 而此时的裴贺阳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这一天,虽然中间有些波澜,但不妨碍他心情愉悦到极致,然后回屋就想睡觉做美梦。 他怀里抱着一个枕头,一条大腿压在枕头边上,梦里这就是池越。 睡了整整三个半小时,直到快六点,裴贺阳才迷迷糊糊醒过来,果然心情好了对睡眠质量的提高起着关键性的作用。 从床上爬起来,他渴得要命,冰箱里除了几瓶饮料,空空如也。方便面小火锅什么的早上刚下单,还得有两天才到,今晚吃什么,成了他醒盹儿时脑袋里一直在琢磨的问题。 大喜的日子,得吃点儿好的庆祝一下,裴贺阳最喜欢吃日料,于是他拿起手机打开外卖软件定了个668的精品大套餐。 “寿司刺身天妇罗,烧肉烤串寿喜锅,外加四个小冷拼,两瓶清酒端上桌。这么丰盛的佳肴美味,只要668,简直就是perfect。” 这是裴贺阳每次点完这个套餐后,总会和崔震、官烁犯神经时说的段子。现在屋里没有别人,他更是肆意发挥着自己的演绎天份。 搞定晚餐之后,裴贺阳坐到沙发上,拿起手机继续翻看,这时他才注意到微信有一堆新消息。 点开一瞧,有池越发来的一条,而时间已经是好几个小时之前。 “卧槽,我错过了什么?”他极度后悔地快速打字,然后点了发送。 PHY:我刚睡醒,才看见你微信,咋了? 知道池越微信名字叫CY的时候,他就把自己的微信名字也改成了缩写,本来还想把头像也做成白底黑字的图片,但怕池越多想,就没敢。 没多久,池越回复了。 CY:没事。 PHY:别没事啊,我这还等着你随时召唤了。 CY:真没事,你快歇着吧。 PHY:那我吃完饭下楼找你玩。 CY:我晚上有课,没法陪你玩游戏。 PHY:啊?什么课?我也得去听听。 CY:网课,学英语。 聊到这儿,裴贺阳来了兴致,他这个人,从小到大,缺点数不清,唯二的两个优点就是长得帅和英语好。 但他没有立刻透露给池越,而是试探性地回复一句。 PHY:那我晚上去蹭蹭你的课,几点开始? CY:八点。 PHY:OK,待会儿见。 吃过晚饭,裴贺阳将装寿司和刺身的塑料盒扣好盖子放进冰箱里,等晚上回来当夜宵。收拾好桌子后,他去卫生间洗澡,一边脱衣服,一边唱歌,拉上浴帘的瞬间还不忘摆个奥特曼的pose。 人前酷哥裴贺阳,在淋浴下面举着洗发水瓶子放声高歌,尽情享受着卫生间特有的立体环绕声系统。 “下面请欣赏,临大附中高三三班裴贺阳同学为我们带来的原创歌曲,《我是他男朋友》,大家掌声欢迎!”裴贺阳满脑袋泡沫,演完主持人后又开始演自己,他清清嗓子,手握沐浴露瓶子当麦克风,深情款款地说:“非常感谢大家热情的掌声,下面这首歌送给我的男朋友。” 说着说着,他低头笑了下,“池越,和我一样,也是临大附中的校草,希望他能永远开心,爱你,宝贝。” 一个飞吻过后,裴贺阳闭上眼睛开始唱歌:“孤零零的日子不愿再过,没有他的夜里辗转反侧,相拥之后的温度还残留着,一回头就能看见我……哦哦哦……我是他男朋友,一生一世的守候,任谁也没办法,把他夺走……我是他男朋友,爱上了不回头,就这样牵着手,天长地久……哦哦哦~~~~” 一首土味情歌唱完,裴贺阳还没来得及谢幕,喷头冲下来的水突然变凉,他赶忙冲掉身上的泡沫,全洗干净后身上直哆嗦。 屋里开着空调,又洗了半个凉水澡,打开浴帘的同时,他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吹干头发,刮完胡子,又特地搭了一身简约而不普通,低调奢华的衣服后,裴贺阳带着书包去找池越。 老式小区,楼梯走道都挺窄的,挑高也比不上新房子,裴贺阳又找到了之前在图书市场买书时的感觉。 不过,只要想到池越就在楼下,他就很开心。 为了显得自己很有礼貌,裴贺阳只敲了两下门,就安安静静地放下手等。池越也没让他失望,很快把门打开。 他一进来,池越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花香味儿,皱着眉头问,“你还喷香水了?” 裴贺阳摇摇头,“没有啊!” “你自己闻不见?”池越把门关上,从鞋柜里拿双拖鞋放到他脚边,“难道是沐浴露的味道?” 裴贺阳换上拖鞋,提起T恤领子仔细闻闻,“是,我刚洗的时候没觉得味儿这么冲。” 池越笑了下,“找我之前,还得梳洗打扮一下?” “那可不。”裴贺阳跟着他往屋里走,“这样才能显示我对你的尊重。” 池越睨他一眼,“我谢谢你啊。” “别客气,咱俩谁跟谁。”裴贺阳撞下他胳膊,笑得特别灿烂。 池越有个台式机,屏幕27寸,俩人看够用。为了一会儿听课不犯困,他还特意沏了壶茶,两个杯子摆在茶壶旁,看得裴贺阳一愣一愣的。 “你喝茶吗?”拉开椅子坐下,池越拿起茶壶问道。 裴贺阳坐到他旁边,一点儿没犹豫,“喝。” “不怕晚上睡不着觉?”池越一边倒茶,一边问。 “那你…怕吗?”裴贺阳灵机一动,把问题抛回去。 池越把倒满茶的玻璃杯递到他面前,“我今天晚上要学习,得精神点儿。” 裴贺阳满脸震惊,“嚯,你这还没开学呢,就开始奋斗了?” “嗯,是。”池越答得简洁明了,又给自己的杯里蓄满茶水。 裴贺阳见他抿口茶,也喝了一口,喝完还不忘夸一夸,“这茶味道真不错,在哪买的?回头带我买点儿?” 他这是变了法儿的想找机会跟池越呆在一块儿。 池越又喝一口,“这得问你干妈,她在云南买的。” “哦,这样啊,那是有点儿远。”裴贺阳想了想,又问,“池越,你以后想考哪个大学?” 池越把杯子放到一旁,握住鼠标打开一会儿上课用的软件,回道,“C大。” 全国人民都知道C大,综合办学水平国内排名前十,尤其是建筑系,最为知名。裴贺阳听到这个学校,只是点点头,没说什么,举起杯子喝了口茶。 弄好软件,池越扭头看他一眼,问,“你呢?考哪个大学?” 裴贺阳正琢磨着事情,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啊?你说什么?” “我问你想考哪个大学。”池越耐心地重复一遍。 “哦,我啊,还没想好。”裴贺阳放下杯子,双手抱住后脑勺,“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池越没再继续追问,递给他一沓资料,“那先别想了,这是一会儿上课用的讲义,课后习题回头去图书市场买。” 裴贺阳“嗯”一声,掏出笔袋安安静静地坐着,准备上课。 八点一到,课程准时开始,电脑屏幕上出现的是位画了淡妆的女老师,她操着一口纯正伦敦腔在做自我介绍。 屏幕上的人手势丰富,声音也很甜美,但裴贺阳越听越觉得心里难受,过去大概五分钟,他终于没忍住,低声说了一句。 “我也想去C市上大学。” ☆、第 14 章 池越转头看他,“待会儿说。” 裴贺阳回过神,‘嗯’一句后没再吱声。 池越聚精会神地听课,时不时在讲义上画几笔,碰到有点儿难度的知识点,他会微微皱起眉头。再过一会儿,似乎明白了,就会放松下来。 整堂课,两个小时,除了中间休息的五分钟,池越就像一个机器人似的,不停重复着圈圈画画,抬头低头以及写写写的动作。 裴贺阳心里泛酸,他从没想过,自己和池越之间会有这么大的差距,一个能考C大,一个也许只能上C大的成人教育。 “裴贺阳?”池越使劲儿拍他后背一下,叫道。 “在在在。”裴贺阳从黑夜梦里醒来,转头看他。 “网课结束了。”池越盯着他,目光带着质疑,“你这两个小时,是为了过来上课还是为了过来坐一坐?” 裴贺阳回答,“坐一坐。” 被他的直…白惊到,池越挑下眉毛,“你倒实诚。” 裴贺阳抬手碰下鼻尖,耳根处微微泛红,“在你面前,我可不会说谎。” 池越偏过头看一眼他那份没翻开过的讲义,伸手去拿,“你不需要的话,就还给我。” “我没说不需要!”裴贺阳动作快一步,把讲义揣进怀里,“我就是心里有事儿,需要开导。” “说。”池越从椅子上起来,站到一旁活动筋骨。去年年底那次见义勇为事件,他身上骨头断了好几处,虽然年轻体壮,恢复速度很快,可偶尔还是感觉不得劲儿,尤其是久坐之后,身上就像是被绑住了似的。 裴贺阳把椅背转到前面,长腿分开跨坐,说:“你学习成绩是不是特别好?” 池越闭着眼睛,“还行吧,没到特别的地步。” “谦虚。”裴贺阳挠挠脑门,“一般人谁敢说自己想考C大啊,你看我,多诚实,能考上C市的大学就OK!” 池越睁开眼睛,扭动脖子,用余光看他,“你之前成绩怎么样?” 裴贺阳想了想自己高一高二的考试成绩,眼神有些恍惚,“嗯,具体数字我就不提了,反正不是很理想。” “坦诚点儿。”池越停下动作,看着他,“我也好计划以后怎么帮你。” 一听这话,裴贺阳来了兴致,他直起腰背,郑重其事地问,“真的?你答应帮我补习?” 池越点点头。 裴贺阳嘴角翘起来,笑得挺开心,“反正我高二选完科之后,六门总分差不多……” 虽然高兴,但他一时间还是没好意思把分数说出口。 池越扬了下下巴,示意他继续。 “摁本多吧。”裴贺阳含含糊糊一句带过,嘴里像含了一块热豆腐。 池越被气笑,“你敢把舌头捋直了说话吗?” 裴贺阳本来很不好意思说出自己的黑历史,但被他的笑容传染,一下子收不住也笑了起来,“我也想把舌头捋直了啊,可捋直了你不就听出来了吗?这么点分儿我不要面子吗?” 一向没什么过分表情的池越,嘴角突然向下撇,故意含含糊糊地嘟囔,“摁本多吧,额不,摁本五细多吧。” 裴贺阳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倒是池越被自己的弱智行为逗得不行,笑到直不起腰,最后直接坐到地上,把头埋在两膝之间。 想明白之后,裴贺阳‘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嘿,行啊池越,胆够肥啊,敢这么调侃我,你完了。” 池越想躲时已经晚了,裴贺阳跟只逮到猎物的狮子似的,直接把人扑倒在地,伸手去挠他腰窝,边挠边说:“错了没?” 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有种翻身当大王的气势。 “错了错了,别弄了!”池越笑到岔气儿,声音哑到不行,因为一直在笑,一点儿劲儿都使不上,只能认错,“我要死了!” 裴贺阳兴奋到都不行,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和池越接触,每一个看似无意的动作其实都是刻意而为。 池越腰很细,没有一丝累赘,背上肉也不多,笑的时候蝴蝶骨会凸起来,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突然,裴贺阳的目光落在池越微微张开的嘴唇上,他咽了下喉咙,想挪开视线,身体却怎么都不听使唤。 池越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胸口稍有起伏,但情绪却被压在自己身上的人牵引到不太对劲的方向,他的手还握在裴贺阳的手腕处,两条腿也被钳制着。 两人之间,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池越手上力度不自觉地收紧,心脏跳得都快要失去正常频率,他猜不到裴贺阳下一步会做什么,但理智之外竟然有一丝异样的期待。 一秒,两秒,三秒…… 突然,房间外传来魏女士的声音,“儿子!!!!快来帮妈妈拿东西!” 几乎条件反射一般,裴贺阳从池越身上翻下来,立刻直起身子,深呼吸好几次。 池越也晃下脑袋从地上爬起来,喘口气,和旁边人对视一眼,开门出去。 “你上完课了吧?我掐着时间回来的。”魏女士笑呵呵地把手上的袋子递给池越,“你上楼,把这些吃的给阳阳拿过去,他自己住……” 话没说完,魏女士看到裴贺阳从池越房间里走出来,嘴角抽动两下,但她是位善良的母亲,脸上的震惊一闪而过,变成微笑,“阳阳也来听课啦?那正好,我给你拿点锅碗瓢盆什么的,饿了自己还能煮点儿面条吃。” 说着,魏女士冲进厨房,翻箱倒柜找东西。 裴贺阳看着池越的侧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来,阳阳,你拿着这些!”魏女士端着一口炒菜锅,里头摞着一个小奶锅,两个碗,两双筷子和两个勺子,“调料我也买了点儿,在小越那个袋子里,一会儿上去让他帮你找。” 裴贺阳特有礼貌地朝她鞠了一躬,接过东西,“谢谢干妈,那您早休息,我先回去了。” 魏女士笑着点点头,“好好好,你回去也好好休息。” 裴贺阳说:“好,干妈再见。” 他前脚出门,池越就被魏女士推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上楼,一句话都没说。 到了家门口,裴贺阳想拿钥匙,但手上的锅挺有分量,一只手拿不住。他正想着要把锅搭在腰上,池越问道,“钥匙放哪了?我来开。” “裤子口袋里。”裴贺阳咽下口水。 池越视线向下挪,有点儿后悔刚才的建议。 裴贺阳穿的是条及膝运动短裤,长度没什么问题,但却是那种很顺滑透气并且薄薄的布料。看到旁边人的迟疑,他很快说:“那你帮我托一下锅边儿,我拿。” “没事。”池越抬起右手朝裴贺阳右侧口袋伸过去。 不碰到大腿那是不可能的,但他动作很快,伸进去拿住钥匙再拿出来,一气呵成,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家偷偷练过多少次。 进门之后,裴贺阳把锅和餐具放到厨房收好,再出来的时候,看到池越正站在打开的冰箱前,手里拿着两瓶酸奶。 装食物的塑料袋堆在他脚边。 察觉到背后的目光,池越转过头,说:“看来我妈想太多了。” 裴贺阳问,“什…什么意思?” “晚饭吃得不错,这是剩下的?”池越笑了,看起来并没有任何的不悦,反而调侃道,“樱和日料那个668的套餐?” 裴贺阳讶异,瞪着一双大眼问,“你怎么知道?” 池越把酸奶放进去,“就许你吃过,不许我听过?” “那倒不是,我就是好奇你怎么一说一个准儿。”裴贺阳走过去,提起超大塑料袋,方便他拿。 池越翻了翻袋子,拿出一瓶酸黄瓜问,“这个你爱吃吗?” 裴贺阳点点头,“爱吃,我什么都爱吃,一点儿不挑食。” “那就也放冰箱里,省得你打开了忘记放。”池越把玻璃罐子塞进去,关上冰箱门,“剩下的你自己收拾吧,少喝点儿饮料,容易上火。” 裴贺阳舔下嘴唇,摸摸自己脑袋,笑了下,“行,听你的。” “我先走了,晚安。”池越说完,便转身离开。 关上防盗铁门的那一刻,他悬在嗓子眼儿的心才算落回原处。刚才发生的那一幕幕,让人始料未及又难以置信。 除了父母之外,这是池越头一次和别人有如此近距离的亲密接触。如果不是魏女士及时赶回来,他都无法预测之后会发生什么。 裴贺阳看起来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直男,之前有女生特意过来看他的时候,他对人家都是来者不拒,更何况,他还主动加过魏晓雨的微信。 所以,幸好事态没有发展到更加严重的地步,否则,他可能再也见不到那个大傻子了。 走到自家门前,池越听到屋里有说话声,他敲两下门,等了一会儿,里头说话声还没停。 就在他抬手准备再敲几下的时候,魏女士把门打开了,她手上举着电话,一脸诧异地问,“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池越:“??????” ☆、第 15 章 这一晚之后,裴贺阳消失两天,他给池越发了几条信息,说家里有点事儿,返校大概率要请假。 池越没多问,只说好。 这两天他也没去店里,英语课听得还不错,趁着热乎劲儿,他想多做些题。 周日一早,七点半,池越准时下楼,溜达着去上学。走出楼栋口,见到裴贺阳背着个书包正在做拉伸,有点儿意外,“你不是说今天要请假?” 裴贺阳看见他,立刻直起身子,“事情都办完了,我就回来了,高三第一天返校,不去多可惜。” 他其实是担心自己不去,老师会不会把池越同桌的位置安排给别人,于是紧赶慢赶,还是一大早赶回来。 时间刚刚好。 池越笑笑,“不至于,今天也就是讲讲开学之后的一些安排,不耽误事儿。” 裴贺阳跟在他身边,“哦,我是觉得我不去的话,你自己孤家寡人,多没劲。” “有你就有劲了?”池越瞥他一眼,两只手插在口袋里,悠闲地走着。 “那是必须的!”裴贺阳偏过头看他,“我能做的可太多了,能文能武,能抗能打,能说会道,能吃能睡……这么优秀的一个同桌,只有你能拥有,不觉得自己很幸运吗?” 池越立刻回一句,“谁跟你坐同桌。” 裴贺阳停下脚步,呆滞两秒又追上去,“不和我当同桌,和谁当?这班里你还认识别人?” “不认识。”池越照实说。 “那不得了,听话,乖乖和哥当同桌,放学给你买好吃的。”裴贺阳抬起胳膊,一把圈住池越脖子,把人往自己这边拉扯。 池越没躲,只是嫌弃地说:“傻逼吧你。” 从小区到学校,走路大概一刻钟,池越以前总骑车去,但不知道裴贺阳会不会骑,就干脆跟他说以前也是步行去上学。 这样的步行,也挺有意思。 裴贺阳圈了一会儿就把手放下来,老老实实走路,突然想到些什么,又不知道该不该跟池越说,正犹豫着,手臂被池越狠狠拉了一把。 “没看见红灯?”池越皱着眉头问。过了这个路口就是临大附中正门,所以来来往往的车辆行人特别多,交通堵塞是常事,但也有人爱抢行,时常发生交通事故。 裴贺阳看他脸色不好,赶紧哄道,“我错了,一时走神儿,没有下次。” 池越转过头盯着信号灯看。 裴贺阳偷偷瞥他几眼,问,“池越,一会儿到班里,要是有人认识我…你会不会觉得意外?” 池越说:“不会,你在周围几所学校里挺红的,很多人喜欢你。” 一下子就说到点儿上,裴贺阳额头微微冒汗,“哪有,你听到的那些都是谣言,我没那么受欢迎,倒是你,天天面馆那么多女生全是为了看你,你更受欢迎。” 绿灯亮了,池越迈开步子,“走了。” 裴贺阳跟在旁边,周围人太多,两人胳膊碰到好几次,谁也没有刻意躲开。 一进校门,是个巨大的长条形喷泉花池,为了迎接高三毕业班的同学们,学校特意拉了横幅,喷泉里的水哗哗弹起来,绿草红花大高树都彰显着生机勃勃的夏日气息。 池越和裴贺阳并排走进学校,起初周围同学还很正常,可没过十秒,不知道哪个女生喊了一嗓子,“校草来啦!!!” 一下子,池越觉得天空中射过来无数道目光,如果这些目光有形,他觉得自己身上可能要被戳成漏勺了。 转念一想,裴贺阳也在旁边,池越觉得,没准儿大部分是在看他,毕竟以前自己那么低调,在学校里没有人会这么□□的直视他。 裴贺阳倒是挺有自知之明,撞他肩膀一下,“你看吧,还是喜欢你的比较多。” 池越睨他一眼,“你还有定位别人视线的超能力?” “太谦虚了,池越同学,你在这学校呆的时间可比我长,群众基础不会弱啊!”裴贺阳转头看了看周围的人,女生们三两个一拨,都在笑眯眯地交头接耳。 她们看到裴贺阳转过头,竟然还小声尖叫起来。 “卧槽,有这么夸张吗?池越你实话实说,你觉得我帅吗?”踏进教学楼之前,裴贺阳没忍住,借题发挥问了池越一个他特别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池越推开教学楼大门,斜他一眼,“凑合吧。” “切~~~~”裴贺阳跟在他后面走进去,“我就知道。” 为了师生出入校方便,学校把整个高三年级安排在高中部一二层,每层五个班。高三三班在一楼中间位置,离打水的地方比较近。 进班之后,老师不在,池越跟裴贺阳直接往最后一排走,靠窗的位置还空着,他们俩自然选择了那里。 池越挑了靠走道的位置,裴贺阳坐在窗户旁边,往外头张望,念叨一句,“你别说,咱这教室位置还真不错,你看这大太阳,多足。” “离冬天还有好几个月,你不怕被晒死?”池越问道。 裴贺阳摇摇头,“不怕,你看我身上这颜色,多健康,就是晒太阳晒出来的。” 池越上下打量他一遍,“还真是女同学们喜欢的那种硬汉模样。” 裴贺阳刚想问‘那你呢’,就被旁边走过来的一个女孩儿打断了。 “裴学长好,你还记得我吗?”女孩儿声音甜美,皮肤白皙,一身简洁不失明朗的碎花裙,头上扎了个俏皮的马尾。 放在哪儿,都得是班花的人选。 裴贺阳咽下喉咙,他看了眼池越,才看向女孩儿,“你好,我不记得了。” 池越瞥他一眼,没吱声。 女孩儿很有礼貌,又跟池越打招呼,“池越学长,你好,我原来和晓雨是同班同学,经常听她提起你,我叫陈思宁。” 池越客气回道,“你好。” 是他的风格,非常简单明了。 陈思宁站在过道上有些尴尬,正巧有个男生要坐到池越前面的位置,她不得不让地方,于是简单说了句“那我们以后有机会再聊”便回到自己的座位。 班里其他女生有好几拨都在咬耳朵,看陈思宁的眼神不是很友好。 池越问,“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认识你的人?” 裴贺阳点点头,有些心虚。他虚的倒不是因为和这个陈思宁有什么亲密关系,而是怕池越误会他的取向。 见他没说话,池越颇有深意地看着他,“明白了。” 裴贺阳气笑,“不是,我什么都没说,你明白啥?” 池越安慰似地拍拍他肩膀,“不用说,我懂。” “懂个屁啊,你懂!”裴贺阳有些不知所措,把手伸进书包里掏来掏去,掏了一分钟,也没掏出来东西。 池越从书包里拿出笔袋,拉开拉链,掏出一支笔扔给他,“别掏了。” “我带了!”裴贺阳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皱了吧唧的本子和一只圆珠笔,“我可是要好好学习的,池越,不要嘲笑有梦想的孩子。” 池越轻笑一声,双手环抱胸前,“行吧,祝你美梦成真。” 除了他们俩和陈思宁这三个新人外,其他人都是一块儿呆了三年的同学,也在嘻嘻哈哈地聊着天。但除了陈思宁,倒是没有别人过来主动说话,等待班主任老师官宣。 时间差两分钟八点,班主任祝老师推开教室前门走进来。他看起来面相不错,不是那种脸上带着严厉刻薄的老师,笑起来眼睛眯眯的,挺有感染力,就是个子稍微矮了点儿,一米七出头。 而这个班的学生们也出奇的给面子,他一进来,刚才那股嘈杂声戛然而止,所有人全都规规矩矩坐好,盯着讲台上看。 裴贺阳忍不住想说句话,被池越一眼瞪回去。 这个班氛围挺好,池越一开始要插班时,教务主任特意说明这个班班主任极力争取,想让他去自己班级。 其实对于池越来讲,在哪个班学习都一样,但看到眼前这一幕还是挺庆幸,自己当时答应了。 祝老师简单说了两句就把话题引到新同学身上,“我想大家应该都看到了,我们班多了三位新同学,下面请他们一一上来为我们做下自我介绍吧!大家欢迎。” “啪~~~~~” 同学们非常给面子,池越终于明白了‘如雷动一般的掌声’是什么样。 陈思宁坐在靠墙那组第三排,她率先站起来,转身朝池越他们这边看,笑着说:“那我先上了。” 池越目视前方,根本没意识到她在看自己,自然是无动于衷。而裴贺阳在瞄了那个方向一眼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又把目光挪回前桌同学后脑勺上,也没做任何回应。 祝老师及时替她解围,先把掌鼓起来,“好,那就先请陈思宁同学上来!” 这一次,底下的掌声稀稀拉拉,连刚才十分之一的分贝都没有,大部分都是男生。 陈思宁毫不在意,大气登台,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闺秀风范,“大家好,我是陈思宁,因为自身原因,本学年转入临大附中高三三班学习,平时我喜欢弹钢琴,听歌还有看剧,希望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和大家愉快相处,谢谢。” 台下响起了不那么热烈的掌声。 陈思宁下去之后,祝老师和全班同学的目光都投向了坐在角落里的池越和裴贺阳,等着他俩谁先起来。 池越没犹豫,直接起身走向讲台,他身姿挺拔,步伐轻松,走起路来给人一种‘这就是青春少年’的感觉。 裴贺阳眼睛看直了,似乎周围人都已经不复存在,瞳仁要是能变形,早就成了桃心状。他不禁想起自己洗澡时表演的那首歌,嘴角勾了勾。 池越走到讲台中间,双手扶住边缘处,开口说道,“大家好,我是池越。” 台下同学们都在聚精会神地听他讲话,连祝老师都扶了把眼睛腿儿,为了让自己看得更清楚。 但…时间过去一秒又一秒,池越没再说话,祝老师用眼神和手势示意他还可以多说一些。 池越皱下眉头,看向裴贺阳,想了想才补充一句,“未来我们一起努力,共创佳绩。” 这么正式的词儿从池越嘴里说出来,效果简直不要太好,大家仿佛像看到了未来的池校长在跟他们挥手致辞,台下突然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大家给足了池越面子。 祝老师听魏女士简单说过池越性格有点儿闷,于是想借这个机会让他跟大家多交流交流,便提议道,“池越平时还有没有什么兴趣爱好,给大家介绍介绍,以后有时间咱们可以组团一起玩。” 高三,组团,一起玩…… 池越有点儿疑惑,这几个字儿能放在一起的? 他深吸一口气,又补充道,“我平时爱好,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 看看台下的同学们,池越又将视线转到裴贺阳身上说:“带我同桌打打游戏。” 听见他提到自己,裴贺阳来精神了,脸上绽放出如花朵一般的灿烂笑容,心中更是徜徉起难以言喻的喜悦之泉。 但高兴不过两秒,他又听见池越说了几个字儿。 “没办法,他太菜。” 裴贺阳:Excuse me? ☆、第 16 章 安静不过两秒,讲台下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哄笑声,池越嘴角隐着笑,一脸无辜地朝裴贺阳耸了下肩膀,然后稳稳走下台去。 这要是搁在没休学前的裴贺阳身上,恐怕这屋子的房盖儿早被他挑了。 但这会儿,他倒十分淡然,双腿大喇喇地岔开,指间转着一根儿笔。 他没生气,并且还笑了。 池越回到座位上,裴贺阳拍拍他肩膀,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你可以,等着晚上回家的,再算账。” 看着他走向讲台的背影,池越靠在椅子上,双手环于胸前,淡淡笑着。 “大家好,我是裴贺阳。”自报家门之后,他还特有礼貌地给大伙儿鞠了一躬,“刚才池越同学说的没错,我以前打游戏确实不如他好,但是……” 底下同学都睁大眼睛等着他往下说。 裴贺阳清清嗓子,“但是我好学啊,所以经过我不懈地努力,现在我俩水平差不多,大家心里有数就行哈,等以后有机会咱们可以私底下切磋切磋。” 祝老师适时插了一句,“没问题,裴贺阳同学,我平时也很喜欢打游戏,有时间我们大家可以组队一起玩哈!” 头一次听老师说要跟学生一起打游戏,裴贺阳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说:“祝老师,您真的太nice了。” 底下有同学欢呼起来,讨论的声音越来越大。 裴贺阳抬手压一压,接着说:“不过,我们已经是高三的学生了,还是应该以学业为重,希望在今后的日子里,咱们能够互相帮助,共同进步。” “好!!!”不知道哪个男生喊了一句,班里又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加欢呼声。 裴贺阳抬手和大家致谢,走下台去。 祝老师还站在窗户边上,他被班里的气氛感染到,推了推眼镜,语重心长地说道,“我研究生刚毕业就被分配到临大附中带了咱们班,一晃两年过去了,今天我们的大家庭又多了三名新成员,我希望在这一年,我们高三三班所有人都团结起来,更加努力认真地学习,我会时刻陪伴在你们身边,为你们做好后勤服务。” 说到这里,祝老师声音有些哽咽,调整一下情绪后,他继续说道,“我希望明年夏天,你们每个人都能收到理想大学的通知书!” 教室里一片沉默,有的女生掏出纸巾抹眼泪,有的男生也红了眼眶,一群人都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回答祝老师这番话。 突然,靠窗的角落里响起了两道掌声。 池越和裴贺阳都没料到对方会和自己的想法如此一致,两人对视一眼,又拍下第二次掌声。 在他们的引领下,掌声由小变大,由稀疏变密集,最后,整个教室爆发出比之前几次更加热烈的掌声。 祝老师转过身去,摘下眼镜,抹了抹眼角。 后面的校长广播也说了一些激励大家努力奋斗的话,再加上搬书发书做扫除等等,返校结束时已经快十二点了。 池越早饭没吃多少,肚子饿得不行,听到‘放学’两个字儿后,立刻转头问道,“一会儿吃什么?” 这话他几乎想都没想就直接说出来,甚至他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别的事情。 裴贺阳单肩挎着书包站起来,说:“官烁和崔震在学校门口等着了,咱们一块儿吃点,火锅,日料还是烤肉?” 池越跟他一同往外走,“离学校最近的应该是九九火锅。” “行,那就去吃火锅。”裴贺阳笑着撞下他肩膀,看池越一脸紧绷,问道,“你这是饿傻了?” 池越点点头,“我起晚了,就吃了个煮鸡蛋。” 裴贺阳脸色立刻沉下来,“这哪行,昨天晚上熬夜了?” 池越看他一眼,“没熬太晚。” “以后别熬夜,一会儿吃完饭,咱俩找个安静的地方,我教你。”裴贺阳一脸严肃,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 而池越听见的重点竟然不是‘我教你’三个字儿,而是前面那句话,他疑惑地问,“为什么还要找个安静的地方?” 裴贺阳往上提下书包带,“就……不会分神啊!” 其实他是怕再去池越房间学习,会冲动,毕竟上次差点儿就要破功,他真的挺怕再来一次,这种事要是真发生了,池越估计会把他打死。 池越饿得没空多想,点点头,“行吧,先去吃饭。” 他从小就有个毛病,追饭,只要饿了就必须吃饭,忍得时间长了会变得异常暴躁,魏女士总说怪妈妈,小时候老忙着事业,没给孩子喂饱。 一出校门,裴贺阳就看见崔震站在一棵大树旁,使劲儿朝他挥舞手臂,而官烁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还特意往旁边挪两步,故意拉开些距离。 “你看崔震,像不像个智障?”裴贺阳偏过头问道。 池越胃里发空,眉头紧皱,语气冷冷地,“不像。” 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生气,但裴贺阳也是个长脑子的人,没再继续问,问官烁,“你开车来的吗?” 官烁指了指身后,“开了。” “那咱先去九九火锅,到那再聊。”裴贺阳说道。 池越和官烁、崔震打了招呼,跟着裴贺阳坐到后排。 一路上崔震在副驾驶叨叨个不停,问题花样儿还特别多,但大多数都让裴贺阳给怼回去。 他们之间的相处就是这样,一言不合就吵嘴,吵嘴不行就上腿。 池越心慌得难受又烦躁,但余光扫到裴贺阳垂着头表情不太对,还是用手肘碰了他一下,问道,“你怎么了?” 裴贺阳确实在想事情,但听到他问,转过头笑笑,“我没事儿,想着一会儿点什么吃的。” 池越‘哦’一声,没再多问。 官烁开车,从临大附中校门口那条马路出来,左拐再左拐,算上等红灯,只用了五分钟。 看见‘九九火锅’这四个大字的木头牌匾,池越呼了口气。 进去之后,四个人被服务员领到一个圆桌位置,池越坐下之后,才发现裴贺阳没跟过来,正回头找人,发现他手里端着两盘儿小菜儿走过来,摆在桌上。 “你先垫一垫。”裴贺阳把自己跟前儿的筷子从纸袋里抽出来递给池越,又把他面前的那一副拿过来。 崔震偷偷瞄到这一幕,用胳膊撞了下正在看菜单的官烁,朝对面努努嘴。 官烁白他一眼,“快点菜。” 池越没犹豫,接过筷子迅速干掉一盘凉拌黄瓜,酸辣酸辣的,挺好吃。 裴贺阳拿着菜单问他,“你有忌口吗?” “没。”池越继续干另一盘豆腐丝,猛吃几口后,又抬头看他,“我不吃脑子。” 裴贺阳故意逗他,“啊?俗话说得好,吃哪补哪,你应该多吃点儿脑子。” 半截豆腐丝还挂在嘴边儿,池越顾不上形象,抬头瞪他一眼,含糊道,“你想死吗?” 一直坐在旁边观察他们的崔震忍不住笑出声,被发现后立刻躲到官烁身后,只偷偷露出半只眼睛。 裴贺阳抬头对官烁说:“牛羊肉各来五盘,毛肚黄喉鸭肠血豆腐,还有小酥肉小郡肝鸭掌鱿鱼…你看着写份数,哦对,再来两份鲜腰片儿。” 池越吃完小菜,用纸擦擦嘴,问,“吃得了?” 崔震终于有了开口说话的契机,他立刻回答,“池越同学,你可是不知道我们阳哥胃口有多好,就那十盘肉,他一个人就能干光。” 池越立刻后撤一些,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向自己左边的人。 “你听他胡说八道。”裴贺阳把头歪向池越“我那回是一天没吃饭,饿急眼了才吃那么多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饭量。” 池越‘哦’一声,没发表其他意见。 崔震立刻说:“你哪次出来吃饭不是饿急眼?池越,不信一会儿你就看着他到底能吃多少,保不齐还得再加个三五盘。” 裴贺阳抓起旁边身边小架子上得餐巾纸盒,使劲儿砸向崔震,“造反?” 崔震接住,赶忙圈住官烁胳膊,“官小烁,你看看他,有人撑腰就不把我放在眼里。” 官烁睨他一眼,笑了下,无奈地摇摇头。 可却没有像平常那样推开崔震的脑袋,而是任由他靠在自己肩上。 池越盯着他们三个人有说有笑的样子,想起了自己那个快一个月没联系的老友,没准儿他也在国外浪到飞起。 跟官烁和崔震闲扯一会儿,裴贺阳见池越没什么反应,眼前又多了两盘小凉菜,问道,“早餐你一般喜欢吃什么?” 池越抬眼看他,笑着说:“你可千万别说你要给我做早餐。” “啊?为什么啊,我还正想着给你露一手。”裴贺阳问。 池越说:“要听真话?” 裴贺阳点头,“对。” 池越放下筷子,直视他的双眼,“以前有人给我做过早饭,是因为喜欢我。” 裴贺阳下意识直起身子,喉结上下滑动,没吱声。 池越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你呢?” ☆、第 17 章 裴贺阳脸‘唰’一下红了,他直勾勾盯着池越,生怕错过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就在他正准备抬手去握池越的肩膀,身后传来一道嬉笑的男声。 “呦,这不是裴贺阳么?这么巧啊?昨天还是去找邱总了?”男人走过来,表情贱贱的,身边还跟着三个。 池越认出逼逼赖赖的这个就是之前来面馆找过麻烦的圆寸男,上次和他一起的白T恤站他旁边,另外两个人看起来也挺凶猛。 像禽兽,也可能还不如。 裴贺阳斜他们一眼,挑着盘子里的花生扔进嘴里,“找了,怎么着?老子行踪还需要天天跟你们这帮孙子汇报?” “哎呦,裴大帅哥气性不小啊,我说什么了,你就这么激动?”圆寸男竟然没被激怒,反倒操着更加油腻的声音说道,末了,还装作惊讶似地捂上嘴,看向身旁的三个人,“嘘,咱们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这种事情。” 白T恤没吱声,倒是旁边那两个凶猛的禽兽笑起来。 崔震拍下桌子站起来,喊一嗓子,“这么大岁数,没点儿眼力见?吃饱了撑的就赶紧走人,别在这儿丢人现眼的。” 他不怕这些,他爹崔长龙是临城有名有号的生意人,道上混的都得称呼一声‘龙哥’,跟圆寸头和白T恤的老板邱总,地位不分上下。 圆寸男刚想回嘴,禽兽一号拉住他胳膊悄悄说了句话,圆寸男听完一脸了然于心的模样。 池越以为,这个短短的插曲差不多该结束了,服务员上菜都要绕着走,这伙儿傻缺要是再不离开,他可能会忍不住把滚烫的锅底泼到他们脸上。 可圆寸男还是恬不知耻地咧嘴笑笑,冲着裴贺阳举起大拇指,“阳哥,你真牛逼,老少皆宜啊!” 裴贺阳刚要上手,就见池越抢先一步,猛地起身,他脚下一绊,圆寸男身子突然前倾,紧接着池越抬起手臂,扣住圆寸男的后脑勺往一盘鸭血上按,最后还压着劲儿不让他起来。 在他稍微松劲儿的瞬间,圆寸男挣扎着起来,暗红色的液体和残渣顺着他脖子往下流,难堪至极。 四周看客像约好了似的,倒吸一口气,服务员和老板哆哆嗦嗦站在旁边,不敢说话。 “我草你妈!”圆寸男怒吼一声,两只手胡乱扒拉着脸上黏糊糊的鸭血。 白T恤和另外两只禽兽见状想要上去直接掀桌,裴贺阳一把揪住白T恤的领口,愣是把人往上提了提,他眯着眼睛,压低声音说道,“敢动他一下,试试。” 四个成年人被四个高中生搞到进退两难的地步,搁谁脸上也挂不住。 但池越这一招先发制人确实让人发怵,他长得人畜无害,还特别好看,可刚才那一刻爆发出的狠戾却让人无法形容。 裴贺阳本来就是个无法无天的样子,谁都不放在眼里的那种人,他什么也不怕,怼天怼地怼空气都是他能干出来的事儿,干翻个人,太简单不过。 崔震看那四个人还在犹豫,没有要走的意思,立刻喊道,“走走走,别耽误我们吃饭。” 圆寸男脸上抹的差不多,气到胸口不停起伏,但他这次没说话,而是看向白T恤. 白T恤今天穿的还是上次那间,可上面站了几滴鸭子的血迹,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双方沉默对峙,仿佛谁再多说一句,就会点燃一场恶斗。 突然,官烁拿起手机,把屏幕转向其他人。 他手指一点,画面声音都出来了。 “呦,这不是裴贺阳么?这么巧啊?昨天还是去找邱总了?” …… 这录的是刚才几人之间的对话。 官烁按下暂停,看向禽兽四人,“是你们先出言挑衅。” 圆寸男当即就不乐意了,指着池越说道,“是他先动手的!” 官烁摆摆手,又接着放视频。 禽兽四人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 这时,池越幽幽开口,“我没动手,是你没站稳,我扶你而已。” “卧槽你大爷!!!!!!!”圆寸男收不住了,吃过去就要抓池越领子,结果被他一个快闪,自己扑倒在椅子上。 “你看吧,自己腿脚不利搜就别出来碰瓷。”崔震瞪他一眼,调侃道。 白T恤脸上挂不住,跟裴贺阳说:“你们这群小屁孩儿,耍赖皮耍的有意思吗?算了,我们大人不跟你们小人计较,咱们走着瞧。” 裴贺阳攥紧拳头,想挥出去,却被池越一个眼神给拦住。他明白,这个时候不能出事儿,别的不用操心,但万一伤了身体,耽误课,就太不划算了。 毕竟,他要考C…市的大学。 禽兽四人转身要走,迎面正巧推门进来几个人。 走在前面的一男一女脸色很不好,女的直接冲到圆寸头面,‘啪’一声甩了他一个巨响的耳光,“你他妈的就是王坤?” 圆寸男看见她旁边的人,哆哆索索地往后退,不明情况地低声问道,“邱……邱总,这……这是什么……情况?” 邱总没理他,跟身后人招下手,那人点点头,立刻喊道,“老板呢?过来商量个事儿。” 老板和一种服务员站在墙边,不敢说话,听见有人叫赶紧小跑过去。 池越站到裴贺阳身边,问,“这就是总找你那个邱总?” 裴贺阳点点头。 “那旁边那位女士,应该就是你妈?”池越又问。 “嗯。”裴贺阳叹了口气。 池越说:“挺猛。” 裴贺阳轻笑一声,“谢谢啊。” 裴妈妈穿一身红色包身短裙,脚上踩一双黑色高跟鞋,气愤地瞪着圆寸男,“王坤是吧,还有跟你一块儿的这几个人,从今往后都给我滚蛋,老邱身边不养你们这群瞎了眼的玩意儿!” 王坤吓得直接跪倒在地,他在邱总身边干了将近十年,早已是心腹,真走了,他在临城就没法儿干了。 火锅店经理听完邱总手下的要求,接过对方递来的一沓钞票,赶紧和服务员一起,招呼剩下的客人离开,全场免单。 剩下的三只禽兽看着身边呼呼过人,才觉得时态似乎严重到不太好收拾了。白T恤干脆拉着另外两人一起跪在圆寸头身后。 池越不禁冷冷地说:“你看这穿白T恤的,多狗。” 裴贺阳凑到他耳边,悄悄说:“你以为都跟我似的,这么仗义。” 池越瞥他一眼,“脸皮挺厚。” “儿子,别害怕,妈妈给你撑腰!”裴妈妈朝他们这边开一眼,吼了一嗓子,又转过头指着那几个跪在地上的人骂道,“敢说我儿子被包养,还说我儿子是gay,我看你们这几个弱智都是太监,要不是我念佛吃素,非得给你们老二都卸掉!气死我了!” 邱总排排她后背,安抚道,“好了好了,消消气,你想怎么处理都依你,别动气,伤身体。” 裴妈妈喘一口大气,跟个小孩儿似的朝邱总跺脚,“我不管,你必须得把他们几个都开了,我不许他们这样说我儿子!这就是在打我的脸!更是没把你放在眼里!” 圆寸男鼻涕眼泪糊一脸,他一个劲儿作揖,“邱总,琳姐,我不知道那是您儿子,我要是知道,打死我也不敢这么说啊!” “我呸,就你这张嘴,骗鬼去吧!”裴妈妈狠狠骂道,又指了指身后那几个人,“你别以为没你们事儿!都一样!” 除白T恤之外的另外两个男的猛磕头,“琳姐,这都是误会,我俩就是跟他们一块儿出来吃饭,我们可什么都没说啊!不信,您问您儿子。” “他俩什么都没说,就是笑得很开心。”裴贺阳朝他妈喊了一嗓子。 裴妈妈立刻接上,“听见没?我儿子说了,你们笑得很开心!!!我告诉你们,滚蛋之后要是敢再来找我儿子麻烦,别怪我搞死你们!!!先去给他道歉,快点!!” 慈母的态度总是因人而异,但唯一亘古不变的就是护犊子。 圆寸男眼看女的这边儿说不通,就要爬过去抱邱总大腿,刚爬了半步,就被邱总身后的黑衣人给踢到一边。 邱总摇摇头,“我只是吩咐你们去找小阳过来,你们竟然能传出这么些肮脏的事情,以为在我身边久了,就能胡言乱语?哎,自作孽不可活。” 四只禽兽哭得稀里哗啦,像毛毛虫一样,朝裴贺阳那边爬过去。 圆寸头哭天喊地,“对不起啊对不起,求求你让琳姐别赶我们走,离开公司,我们一家老小都活不下去啊!!求求你了。” 裴贺阳低头俯视,有一种君王在上的凛凛威严,他唇角微微扬起,弯了挺邪恶的弧度,然后慢慢蹲下来。 他凑到圆寸头耳边,声音压得很低, “其实你说得没错,我就是喜欢男的。” ☆、第 18 章 圆寸男瞪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十几岁的男孩儿,因为暴怒,却不得不隐忍,他脖颈上的青筋迸发凸起。 裴贺阳冷笑,故意冲他挑下眉毛,问,“怎么?想打我?。” 圆寸男死死咬着牙关,心里塞满弹药一样燥怒,手指都要捏碎了,可还是没动。 他知道,自己只要被激怒,抬起手臂的那一刻,这条命就保不住了。 裴贺阳最后在他耳边说一句,“别他妈用你那个肮脏的脑袋想象别人,老子比你干净得多!” 圆寸男低下头,颤抖着呜咽。 裴妈妈生气地瞪了跪在地上的臭男人们几眼,绕过他们来到裴贺阳身边,上手去摸他的脸,“给妈看看,有没有伤到哪?” “我能让他们伤了?”裴贺阳拿开她的手,排排她后背,“放心,你儿子不可能在这种事儿上吃亏。” 崔震和官烁同时跟她打招呼,“阿姨好!” 裴妈妈搂着儿子的腰,脸上立刻换了副表情,亲切地说:“小烁、小震你们好!幸亏有你们陪着阳阳!” 随后,她立刻将目光落在池越身上,抬手指了下,又转头看裴贺阳,“这是你们的新朋友?” 裴贺阳点头,给她介绍,“这是池越,我在临大附中的同桌。” “哦?”裴妈妈来了兴致,她立刻走过去握住池越的手,语重心长道,“小越啊,我家阳阳从小脾气就不太好,以后还得麻烦你多照顾他些。” 池越嘴角抽了下,客气地说:“好,您放心。” 人人都跟他说裴贺阳脾气不好,但仔细想想,好像,这个坏脾气,从来没跟他发过。 裴妈妈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以后有时间阿姨请你们吃饭,我和他邱叔叔还有点事情要去办,你们接着吃,这包场了,多吃点儿。” 这动不动就包场的......池越是真么见过。 他看着裴贺阳和她妈一块儿走到邱总身边,想到那几个早就被邱总身边黑衣保镖拎出去的傻缺们,突然觉得这个人,路数有些深。 而且,从圆寸头最后那个恨不能咬死裴贺阳,而又不能咬死的表情看来,他一定是说了什么挑衅性极高的话。 这样算是有心计吗? 池越抬抬眼皮,没再往下想。他跟在服务员身后,和官烁、崔震一块儿换了张桌子。 十分钟后,锅底和肉菜上齐,裴贺阳也回来了,他很自然地来开池越旁边的椅子,坐下时还往他那边挪了挪。 “没事了?”官烁往辣锅里下肉,问。 裴贺阳也拿了一盘肉,往清汤锅里放,“没事,咱吃咱的,那姓邱的在这儿宠了点钱,以后咱就这儿集合。” “嚯,邱老板够意思啊。”崔震一听,乐了,有人请吃饭,还能一直吃,挺爽。 “你也答应让他花这钱?”桌上坐着的都是自己人,官烁问得直截了当。 裴贺阳又往清汤锅里放了几块儿血豆腐和土豆片,“嗨,我妈都这么死心塌地跟他了,他对我妈也不错,我还犟个什么劲儿,乐意给就给呗。” 官烁视线挪到池越脸上,低头笑笑,“也是,休学这一年,你还真是成长不少。” 听到‘休学’两个字儿,池越下意识抬头,他知道裴贺阳休学,但不了解具体原因。 裴贺阳察觉到旁边人的视线,从清汤锅里捞出来肉放到他盘子里,问,“怎么了?” “没事儿。”池越嘴硬,“你吃你的,我自己来。” 崔震捞了一大筷子肉,放进油碟里蘸一圈儿,朝裴贺阳挑下眉毛,“池越想问你为啥休学吧?” 官烁瞪他一眼,“吃肉都堵不住你的嘴?” 崔震刚塞进嘴一大堆肉,差点儿喷出来。 裴贺阳这才明白过来,刚想开口解释,就听见池越说:“没想问。” 可他还是那个姿势,一手搭在池越椅背上,没有要转过去吃东西的意思。 “肉都老了。”池越指了指咕嘟冒泡的火锅,瞄他一眼,就转向自己空空如也的料碟。 裴贺阳笑了一声,抬手又去捞锅里的肉,夹上一大堆全都放到他碟子里,“刚刚好,你还想吃点什么?” 池越自己夹起一片毛肚正要涮,但清汤锅在裴贺阳那一侧,他又不好意思往他那边儿靠,动作停在半路。 崔震都说那样的话了,他俩要是再有啥更加亲近的举动,恐怕不太好收场。 裴贺阳也不吱声,就那样看着他举着毛肚不知道往哪个锅里放,心里憋了一肚子坏水儿。 末了,池越像是跟自己杠上了似的,直接把筷子放到辣锅里,一上一下地动着。 “你不是不能吃辣锅吗?”裴贺阳直接伸筷子去锅里夹他筷子上的毛肚,“不怕试坏肚子?” 这事儿,只有他爹妈知道,池越其实从最开始就看出来了,裴贺阳一直在给他夹清汤锅里的肉,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又不好当着对面两个人挑明。 挑明了就意味着,对外承认,裴贺阳了解他的饮食喜好,而这种了解,很有可能会让别人误解,两人交往过密。 脑子里密密麻麻闪过一堆想法,池越觉得太累,直接表态,“我当然能吃辣。” 裴贺阳眼神扫向对面,官烁和崔震立刻低下头,专注于自己眼前的食物,他松开筷子,从汤勺从清汤锅里捞出鸭血和土豆,依旧放到池越碟子里,没什么脾气地说:“行,那少吃点儿辣的,别上火。” 池越手上动作一顿,最后干脆直接收回筷子,任由那片毛肚在辣椒堆里肆意遨游。 后半程火锅局,官烁起头,聊了聊以前打球时的事儿,从二中篮板王张大军因为文化课考试没过,滑档去了一所没什么名气的体大,到原来一中校队的得分后卫被女朋友发现出gui,发到网上被学校给了个留校察看的处分,还有一堆池越听过,却对不上脸的名字。 他从来没有这么多额外的消息源,在裴贺阳出现之前,除去见义勇为那一次曝光,他几乎和这个世界,是隔着一层看似透明,却密不透风的纱。 不需要别人了解,不需要别人亲近,是池越一直以来,刻意要这么做的,因为这样,是他力所能及的,对自己最大的保护。 吃完饭之后,裴贺阳让官烁和崔震先走,他要带池越去附近一个咖啡厅,学习。 考C大...和C市的大学,是他们共同的目标。 但一顿饭下来,池越有点儿犹豫,随便找了个借口,“我跟一个朋友约好,待会儿要视频。” 正在看手机导航的裴贺阳指尖停住,抬起头问,“朋友?视频?” “对,所以我得回家,用电脑视频。”外面气温太高,燥热难耐,池越舔下嘴唇,“要不,你也回家学习?” 裴贺阳挑下眉毛,点点头,“成,那就回去吧。” 他随即往路口走,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跟师傅报了地址,两人一同乘车离开。 只不过,这次,裴贺阳坐在副驾驶,整个后排都留给了池越。 从火锅店出来,到池越进家门,两个人突然变成北极的冰,又冷又硬。 一人说:“走了。” 一人答:“嗯,好。” 连拜拜,再见,回头见这种稍微有点儿感情色彩的词儿逗没有。 池越回到家,直接钻进屋里,大门‘啪’一声被撞得甚至都晃了晃。 他脑袋巨疼。 人生是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但他真的非常讨厌此时此刻的自己。 一次是这样,怕父母那边儿牵住两人的关系,冲裴贺阳发脾气。两次还是这样,怕旁人发现他对对方有着不同寻常的意思,又冲裴贺阳发脾气。 明明是个在任何人面前都不会低头的主儿,不可一世惯了的人,竟然在他面前不吵不闹,也不生气,就那样默默走开。 池越觉得,裴贺阳一定是疯了,才会屡次服软。 胸口发紧,气儿都喘不顺,他打开电脑,登上视频软件,点击列表里唯一一个联系人的名字,隋远。 这个时间,那边应该还没睡。 果然,视频很快接通,那张熟悉的脸一出现在屏幕上,池越眉头就皱了起来。 “欸欸欸,明知道我这边是半夜,你还打视频,肯定有情况。”隋远穿着一件背心,半点没有要睡觉的意思。 他是人在国外,过着国内时间。 池越一只手托住下巴,眉头拧得更紧,“你黑眼圈比大熊猫还深。” 隋远故意把眼睛贴住摄像头,“哪有,你色盲。” 池越心情稍微好了一格,他开门见山,“我最近遇见一人。” “我一猜,还是那个裴贺阳?”隋远坐好,双手拢着后脑勺,贴在转椅靠背上,满脸自信。 池越点头,“对。” “然后呢?你俩干柴烈火了?”隋远笑笑,“这有点儿突然啊。” “干个屁!”池越白他一眼,“我是发现跟他在一块儿待着,越来越冲动,我怕控制不住自己。” 隋远放下手,身体换个重心坐,“控制不住自己什么?告白还是想上他?” “我说你是不是脑袋有泡,哪到哪就上他?”池越没生气,他和隋远之间聊天就是这样,但也忍不住呛他一句,用来发泄。 “嗨,我脑子有没有泡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已经陷进去了,知道吗?”隋远举起一罐可乐,仰头喝下去,打了个特响亮的嗝,继续说:“你自己照照镜子,脸上是不是写满了‘我喜欢裴贺阳’这六个字儿?” 池越:...... “凭我徜徉爱情海洋的多年经验来看,你可以去试试。”隋远挑下眉毛,“就凭你这样张脸,他裴贺阳是直的,也能让你给掰弯了!” “你不懂,这搞对象,看什么?不就是脸蛋和身材吗?不论男女,都一样,见色起意这个成语你听过没?你们俩最近是不是走得很近?所以你觉得一跟他近距离接触就受不了?那他什么反应?他是跟你划清界限呢?还是对你特别照顾?”隋远又叨叨一堆,眼神还落在池越脸色,观察得那叫一个细致。 池越眼睛一亮,下意识地动了动眉毛。 隋远立刻说道,“你看你看!想起来什么了吧?” 池越点投诉,“嗯,他好像没跟我发过脾气。” “都是你在发脾气?”隋远精神头更旺了,他眼神充满了期待和好奇,“而他,一直在让着你?” “差不多?”池越说出来都没什么底气。 隋远大笑,“那不就全解决了,他肯定也对你有意思呗!” 池越怔住,这话虽然不是一个确切的答案,但从旁人嘴里说出来的,对他们两个之间关系的判断,听起来似乎还是有一些可信度。 而这个判断,又是他怀着期待的。 见他沉默,隋远敲击两下屏幕,说:“池越,我教你一招。” 池越抬起眼皮,问,“什么?” “你去亲他一口,看他是揍你还是亲回来。” ☆、第 19 章 池越被气笑了,“我特么的真想顺着网线爬过去抽你一顿。” 隋远那边咯咯直乐,“对于你这样的处.男来说,下定决心要搞对象的时候,还是需要一些勇气的。” “要点儿脸,你那点儿经验还好意思拿出来说?”池越不屑地瞅着他,“最后还不是被人姑娘给甩了。” 隋远‘啧’一声,“欸,我说哥们,你这样嘲笑我,对吗?好歹我还能告诉你第一次得注意点儿什么!” “不通用,不用教。”池越说,手上有意无意地翻动手机,屏幕闪亮,又暗下去, 就是没有新消息。 隋远叹了口气,“行,你牛逼,到时候得逞了别忘了跟哥说一声,哥给你打点钱过去,自己买点吃的补补肾。” 聊了一会儿,虽然没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但池越心情好了大半,嘴边噙着笑,“滚蛋,你快自己买点药补补肾吧。” 隋远挤了个鬼脸,又恢复正常语气,“说真的,其实我倒觉得,你还不如直接跟他表白算了,成了两人就在一块儿,不成就以后别说话了呗。而且,你也不用担心他在背后说你什么不好听的话,如果他真说了,我就替你发帖子,说其实是他求爱不成倒打一耙。” 池越真心觉得,隋远脑子里的泡越来越大,“行了,你赶紧睡觉,我再想想。” 隋远抬手抹了把脸,说:“反正,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就跟我说,我这儿随时是你坚实的后盾。” 池越笑笑,“好的,后盾。” 挂掉视频之后,池越又看了眼手机,他在想,要不要像隋远说的那样,自己先迈出一步。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他否定了,因为明天他们正式开学。 这一夜,池越几乎就没怎么睡。 不止如此,接下来的小半个月,池越的睡眠越来越差。 裴贺阳还坐在他旁边,周末也上拉面馆打工,甚至魏女士叫他一块儿吃饭,他也不拒绝,但对谁都说话都和和气气的,反倒是在面对他时,生疏得不像话。 这种生疏,不是不理不睬,也不是甩脸色冷战,就是单纯的客气。 客气到借东西都会问,“池越同学,请问你能借我来枝笔吗?” 忍了两个礼拜,终于在周五放学时,池越跟在裴贺阳身后,想等出去了找他聊聊。 但意外的是,刚出校门,池越看见校门右侧大树旁边,站了几个人,官烁和崔震他认得,剩下还有一男一女。 那女的看起来年纪跟他们差不多,梳个丸子头,长得算是可爱型。她看见裴贺阳走出来,就直勾勾冲上去搂住他腰,全然不顾学校门前来来往往有多少人,裴贺阳也不躲,笑着拍拍她肩膀,两人就那样并排往前走。 池越直接转身离开,连一直跟他挥手的崔震都不理。这一幕仿佛在他脸上扣了个塑料一样,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让人呼吸困难,那种无力感从心窝肆意蔓延,窜到身体每个角落。 他想消失。 谁都不想看见。 走到公交站牌前,池越抬头从上到下扫一遍,脑子里留个几个数儿,转身往旁边小卖部走。从里头出来的时候,他校服裤兜里鼓囊起来。 路口红灯一过,几辆公交车接连开过来,池越选了一个吉利的188路公交上去,把刚才小卖部找的零钱投进投币箱。 听到‘哗啦啦’的金属撞击声,他心里‘噔’的一下,猛烈收紧,好一会儿,才又平稳放松下来。 刚才他选的那几辆车,终点站都是朝临城东郊开的,那有一片地方他以前常去。隋远陪他去过两次,再后来都是他自己一个人。 公交开过八个站牌,车厢里的人少了一大半,池越找了个单排空位坐下,眼睛漫无目的的瞟向窗外。 小时候,爸妈开店特别忙,为了多赚点儿钱,几乎从早到晚都见不着人。他是跟着爷爷长起来的,爷爷那会儿身子骨还硬朗,每天接他送他上下学,盯着他写作业,写完作业爷爷就带他下楼到小花园溜达。 老爷子和周围邻居聊天,他就自己在旁边踢球骑车,有时候会有小朋友想跟他一块儿玩,可玩着玩着觉得他不爱说话,就没再找他。 直到小学五年级,隋远转来了,池越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他爸妈工作也是特别忙,就让他自己回家,后来爷爷知道了,就把他也带上。从那以后,隋远就跟着池越和池爷爷一起,上学放学,吃饭写作业。 再后来,隋远和爸妈去了国外,池越又变回自己一个人,他和周围同学都相处得还算不错,但再也没有那种能一块儿吃饭写作业的朋友。 不过,这对他来说,没什么,有时去拉面馆帮忙看店,闲下来的时间去体育馆打打球,窝在家里的话就打游戏,日子也是一天一天过。 遇见裴贺阳是在高一暑假,池越照常一个人带着球去体育馆,正巧他们那队缺个人,裴贺阳就跑过来问池越要不要一块儿打,一来二去,再碰见的时候两个人就会挺默契的组队玩。 和打手游一样。 但池越知道‘手切羊肉’是裴贺阳的时间,比他要早半年,也是机缘巧合。那会儿他刚出院没多久,有个之前班里的同学拉他组队,无意间提了一嘴,二中的裴贺阳打这个游戏打得也挺好,名字特别逗,叫‘手切羊肉’。 那会儿,池越才逐渐发现,自己对他的感觉,和别人不一样。可是毕竟他们之间没有过多的交集,这种感觉,就像虚无缥缈的云彩,并没有什么定数。 喜欢这两个字儿,顶多就是在打球和打游戏的时候,才会冒出来,其他时间,池越把它们藏得好好的。 最后的最后,就是在胡同里遇见那几个傻缺额时候,裴贺阳的出现,莫名又绝对。 公交车报站声打断了他的回忆,他们六点钟放学,公交开到这儿用了一个小时,从车上下来后,池越看了眼天,已经蒙蒙黑了。 顺着大路往东走,几百米后,他停下脚步,眼前是一条贯穿整个城市的运河支流。 前几年全城开展河流治理工作,这片区域是重点修护对象,河岸边建起一排排观光台阶,河水也比之前清澈许多,但因为地处郊区,工作日没什么人来,可一到了节假日,这片地方就成了家人朋友聚会野餐的热门地点。 池越还记得爷爷刚带他来这钓鱼的时候,远不是眼前这幅场景。 他随便挑了个台阶坐下,从书包里掏出一本素描本和铅笔,照着河对面的大楼画起来。一笔一划,深浅顿挫,白色的纸上慢慢浮现出大致轮廓,可与真实事物不同的是,池越给大楼外观多添了几笔。 正画得尽兴,上衣口袋传出震动感,他将画本放在身边,掏出手机,一看,是魏女士。 平时这个时候他早就到家了,今天临时兴起,忘记告诉她一声。 魏女士知道池越想考建筑系,一听他在河边画画,没多说什么,只嘱咐着早点回去。 挂掉电话,池越扫一眼腿边儿的画本,没再继续,从裤兜里掏出烟,捏出一根,夹在指尖。 点着烟,他就抽了一口,然后就让它自己燃着。 他没什么烟瘾,点烟只是因为周围蚊虫多,驱蚊而已,不像裴贺阳,一天里总得跑厕所里抽两口才解乏。 一想到裴贺阳,池越又翻开手机,点开微信聊天对话框,翻开置顶的那一个。两人上次对话还是停留在开学第一天早上,裴贺阳说他起早了,先去学校。 池越回了个‘好’。 看着这些,池越失笑,他觉得幸好没听隋远的馊主意,不然裴贺阳可能会以为他是变态。 关掉手机屏幕,他抬头看向天空,黑夜笼罩下来,却忘记让星星们出门,漆黑的夜空,只有光秃秃的月牙在孤独的享受寂寞。 和他一样。 这日子选得真是不错。 九点一过,半盒烟没了,池越点亮手机,把最后几笔画完,原本单薄的住宅楼瞬间多了几分独特韵味。末班车是九点半,他收好东西往公交车站走,道路两旁矗立的路灯不太亮,但也能照明白方向。 这附近有几所大学,这个时间等车往市区走的学生,大都是要去酒吧ktv玩的,池越穿着一身校服,在人群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可他浑身散发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疏离,让周围几个跃跃欲试想要搭讪的女生有点儿不知所措。 倒是有个男生走过去,举着根烟问,“同学,有火吗?借一个。” 池越睨他一眼,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点着,就着火光,他看见那男生朝他挑了挑眉毛。 旁边有女生发出一阵‘嘘’声,池越没理会,松开拇指,把打火机往外一扔,正好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男生皱了下眉,轻嗤一声,然后走开了。 坐这趟车的人还挺多,池越没跟他们挤,最后一个才上去,座位肯定是没有,他随意挑了个位置站,握住扶手。开出几站之后,路口越来越多,这车赶上好几个红灯。 司机可能是个新手,每次起步停车的时候,动静都特别大,池越总会来回晃悠。又过了几站,一辆越野车突然变道,眼看就要追尾,公交司机一个急刹,车停在原地。 但这一车人,因为惯性,虽然抓紧扶手,但身子都往车头冲。池越也一样,但他脚下还没站稳,就发现旁边座位上的一个男的借着机会突然使劲儿拽住他裤子,虽然系了裤绳,但因为那人力气太大,裤腰一侧已经被拽到胯骨处。 倒是不至于露肉,但他那样子看起来就像裤子要掉了,特别狼狈。 池越往后退两步,反应迅速地抓住另一个扶手,伸手把裤子往上提了提。而那个男的也因为他这一躲,顺势躺在地上。 “卧槽,你他妈至于吗?”那男的爬起来就要扬手,要不是中间隔着人,他可能立刻就要扇池越一巴掌。 池越没吱声,看见后面又过来两个男的,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 司机在前面吼一嗓子,“别吵,都站稳咯,开车了!” 摔倒那男的扒拉开旁人,使劲儿揪住池越校服领字,朝司机喊,“你把车门打开,我受伤了,得让这孙子给我看病去。” 司机怕出事,从驾驶位下来劝架,但那三个人是故意找事儿,就嚷嚷着要开门。 周围乘客没一个替池越说话的,他看了眼司机,说:没事,您把门打开吧,我带他去看病。 司机犹豫一下,摔倒的男人又说自己脑袋疼,没办法,车门最终还是开了。 池越先下车,没等那三个人都下来,他把书包往地上一扔,抬手拉开校服上衣拉链,眉间拧出几道痕迹。 看见他这架势,刚才找他借火的男人笑得特别讽刺,“小弟弟,毛都没长齐呢,还学电视里打架?我们可是三个人。” 池越脸色冷得可怕。三个人,上次他一个打十个都没虚一下,虽然最后住院了,但对方老大和老二也都没落着便宜,陪他一块儿在医院住了好几个月。 他打架,有个毛病,认准主谋,往死里打。 “别墨迹”池越把校服上衣丢到书包上,双手交叉转起手腕,“我还得回家写作业。” 找他借火的男人也把外套脱了扔地上,举起拳头冲过来,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喊着“我草你妈”。 这话敲到池越脊梁骨了,他瞬间抬脚,照着他肚子就踹了出去。 剩下两个人刚要往前冲,突然有人朝他们后背劈了一棍子。 池越看见裴贺阳双睛通红,嘶吼着,“臭傻逼,我让你打!” ☆、第 20 章 要不是官烁和崔震拦着,裴贺阳能把那三个人抡到不省人事。 但这样不行。 池越一点儿没伤着,他冷眼看着趴在地上的‘借火’男和另外两个同伙,始终没往裴贺阳身上瞟过一眼。 官烁朝那几个傻缺吼,“还不快滚!” 那几个人看自己没了优势,连滚带爬地跑走。 周围刚聚集起来想看热闹的人群,也因此散去一大半。闹剧终究是没闹成,但池越心里头烦得慌,回身捡起书包和校服外套,抬头看向官烁,简单说一句,“谢了。” 正眼没瞧旁边的人,但余光多多少少扫到了。 崔震架住裴贺阳手臂,斜着脑袋从他身后朝官烁使了个眼色,官烁也知道怎么回事,立刻跑过去拉住池越,“老裴有话跟你说。” 池越盯着右胳膊上的手,视线上移,客客气气地回答:“我还得回家写作业。” 课间休息的时候,他几乎把能写的作业都写完了,自习课上连英语的课外习题都做了一套,这些,都是在裴贺阳眼皮子底下完成的。现在说这话,也不知道回家是要写哪门子作业。 理由是胡编乱造,但池越是真不想在大马路上跟裴贺阳有任何交流。他肚子里那一堆话已经快要冲破防线,再有人在旁边煽风点火,准会爆出来。 于是,他稍稍侧身,躲开官烁的手,闷着头往前走。走出大概两三百米,身后跟上来一个人,不说话,也没有其余动作。 池越瞥见了他脚上那双新球鞋,终究是没再穿军跑。或许是因为今天要见重要的人,所以才会好好收拾收拾自己的仪表,这么一想,倒是挺合情理。 从这走回家,有点儿远,池越本想打辆车,但这段路莫名其妙堵得死死的,还不如两条腿快,又走了大概一公里,他是真累了,晚饭没吃,水也没怎么喝,外头热成蒸笼,他却觉得有点儿冷。 看见路边有家麻辣烫店,池越推门进去,瞬间被屋里的空调吹得打了个喷嚏。 裴贺阳立刻把他推到座位上,“你吃什么,我去拿。” 池越看他一眼,没说话,撂下书包又站起来往柜台走。 裴贺阳手悬着,对着他的背影喘口大气。 点完吃的,池越坐在自己书包对面的位置上,这是张两人台,他都占了。 裴贺阳也不恼,在旁边桌坐下,侧着身子面朝池越,“能聊聊吗?” 池越翻看手机,眉头紧皱,一声不吭。 裴贺阳干脆走到他对面,把书包抱在怀里坐下,“两个礼拜,我都不知道你生什么气,你判人死刑也总得给个理由吧?” 池越‘啪’一下把手机仍在桌上,反问,“给你理由?” “你说不去咖啡厅就不去,你说回家要跟朋友视频,那就视频,可......”裴贺阳顿了顿,接着说:“可那天咱俩说好了,吃完午饭一块儿去学习,你也答应了,中途我没看你接到微信或电话,怎么就突然要跟朋友视频了?你如果不想去,直接跟我说,就...咱俩认识这个把月的时间,你一有什么事儿就憋着,然后我总得猜,哪又惹你不高兴了,可有的时候我真猜不着!” 说完,他别过脸,使劲儿抬着眼皮,稳住情绪。 池越刚想说话,老板娘叫道,“150号好了!!” 他站起来去银台旁边端麻辣烫,放完调料再回到座位上时,裴贺阳已经出去了,正站在玻璃门外抽烟。 池越盯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低下头挑起一片香菇默默吃起来。他吃东西很慢,从小养成的习惯,大了也改不过来。裴贺阳抽完两根烟进来时,他那碗跟没动过一样。 “光吃菜能吃饱吗?”裴贺阳坐下来问。 池越‘嗯’一声,“这儿没什么肉能吃。” 听到这句话,裴贺阳整个人像打了鸡血一样,“那我去旁边儿给你买份炸鸡。” 池越抬起眼皮看他。 两秒过后,裴贺阳笑得跟个傻子一样,全然没有刚才打架时那副凶狠的模样,“行行行,你等着啊。” 五分钟后,池越放下筷子看向门口,没一会儿,裴贺阳提着个袋子推门进来,“快趁热吃,刚出锅的大鸡排,炸鸡那儿人太多,我怕你等着急了,就没买,你要是喜欢吃,我知道中心花园那儿边有一家店特别火,下次咱俩一块儿去。” 他把盛鸡排的纸袋咧开一些,将袋口卷起来几层,“闻这味儿应该还行,你试试。” 池越接过他递来的竹签,扎一块儿放进嘴里,甜中带酸,酸中还搀着点儿苦,嚼着嚼着又冒出一股辣味,他皱下眉头,还是咽了下去。 裴贺阳两只手搭在桌边儿,满脸期待,“怎么样,好吃吗?” 池越说:“你自己尝尝。” 裴贺阳扒开纸袋外面的塑料袋仔细看看,抬头看他,“就给了一个签子。” 池越把手里那根竹签递过去,然后拿起筷子接着捞碗里的麻辣烫,这味道比鸡排强太多了。 裴贺阳看着竹签,又偷瞄一眼池越,扎起一块儿鸡排往嘴里送,尝到最后,他皱紧眉头,“我说了不要辣,怎么还有辣味儿。” 然后把那一袋鸡排推到一边。 池越瞥他一眼,“浪费粮食。” “啊?”裴贺阳突然想起来,池越每次吃饭都会把碗里的饭吃得干干净净,他还经常把‘不能浪费粮食’这话挂在嘴边儿,于是跟着他的频率,一点一点儿把鸡排吃完。 其实这个味道也还可以,没那么差劲,而且刚才跟官烁他们吃饭心不在焉,也没怎么吃,这会儿倒是把肚子给填满了。 麻辣烫见底,池越举起雪碧喝两口,然后拧好瓶盖放回桌上,他缓口气,问,“裴贺阳,你能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裴贺阳立刻坐直身子点头,眼睛里闪着真挚的光,“你问。” 池越说:“那天在胡同口,你是碰巧路过吗?” “不是。”裴贺阳几乎脱口而出,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是有预谋的要去你们家面馆,但是看见那几个人纯属巧合。” 池越挑下眉毛,问,“为什么有预谋的要去我们家面馆?” 裴贺阳之前装作不知道那面馆是池越家开的,担心说出实情会让对方更烦,可没想到池越竟然越过这一层,问了个别的问题。 这一题,有点儿超纲。 池越坐得不是很直,脸上披着一层倦容,整个人显得有些颓丧,裴贺阳见他这样,突然有些心疼,“我去学校送点材料,出来之后就想到你家面馆在附近,本来是算计着在开学之前找个机会正式认识一下,没想能遇见那帮人。” “所以,你转到临大附中,是因为我吗?” “对了,那帮人是你去年打的那些吗?” 两人异口同声,原本还挺自然的裴贺阳,瞬间怔住,他心口砰砰跳动着,越来越快,脑子里开始回忆刚才灌进耳朵里的字儿是不是他听到的那几个。 池越垂头,“是其中几个。” 裴贺阳盯着他,眨了几下眼睛,没意识到自己声音是抖的,“你刚才说什么?” 池越搁在腿上的手攥成拳头,重复一遍,“是其中几个。” “上一句。”裴贺阳咽下喉咙,胸口有些明显的起伏。他脑子和胸腔都像装着烟花,如果听到了他以为的那句话,可能就会瞬间喷发。 池越目光上移,从他的胸口挪到嘴唇,最后落在那双黑亮的眼睛上,“你转到临大附中,是因为我吗?” 明明这话说得清清淡淡的,可每个字砸到裴贺阳耳朵里,都掷地有声,他身上的烟花洒满心窝,照得他眼前一片闪亮。 原来,人在极度兴奋的状态下,是说不出话的。 本来只是个问题,但他就觉得,那是告白。 但没等他回答,池越又开口问,“你手机一直震,不接吗?” 裴贺阳回过神,摸到裤兜里的手机,确实在震,掏出来看,是他妈妈的电话,只能先接,“怎么了,妈?” 池越听不见裴妈妈说了什么,但从裴贺阳瞬间瞪大的双眼,立刻察觉到不对。他跟着裴贺阳起身,抓住他胳膊问,“发生什么事了?” 裴贺阳挂掉电话,死死攥住池越的手,嘴唇发抖,“我弟,下病危了。” 池越抓起书包,拉着他冲出店铺,跑到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两人钻进后排,司机问,“去哪?” “临城总医院。”裴贺阳声音很低,压不住难受,“麻烦您开快点。” 司机答一句“好咧,坐稳”,出租车便驶了出去。 池越侧过头,看裴贺阳瘫在座位上,双眼失神盯着窗外,刚想放开他的手,却立刻被反握住。 裴贺阳缓缓转过头,眼眶通红,哽咽着说:“别松开,行吗?” ☆、第 21 章 整整一路,池越都没松开他的手。 而裴贺阳,一直把头抵在车窗上,没换过姿势。 半小时后,司机停稳车,还没来得及说句话,就听见后头有人说:“钱给您转过去了。” 计价器旁边的小喇叭传出一道机械性女声,“XXX到账35元。” 裴贺阳几乎是在车停下的一刹那就推开门冲了出去,池越付完钱,赶紧追上。 这个时间,医院大厅仍旧排着很多人,拐到急诊室一侧,裴贺阳越过好几个人,才看到站在墙边掩面哭泣的裴妈妈,还好,她旁边有人陪着。 “阳阳。”裴妈妈看到儿子,抑制不住眼中的泪水,使劲儿搂住他,呜咽着说:“文文......文文他.......” 裴贺阳搂住母亲,拍着后背顺气,同时转过头看向邱云峰。 邱云峰马上解释,“福利院林院长刚才说,文文吃完晚饭就去活动室画画,陪伴老师一直在旁边,半小时前突然晕倒,她们马上叫了救护车,送到医院的时候人是休克状态,医生说是因为先天性脑血管畸形引发的颅内出血,刚推进手术室了。” “都是我不好,阳阳,都是妈妈不好,为什么非要生下他啊,让他糟了那么多的罪。”裴妈妈突然推开裴贺阳,使劲儿往自己脸上扇巴掌。 邱云峰立刻拽住她两只手,紧紧搂进怀里,“你胡说什么,不许这样对自己。” 他速度快到,连裴贺阳都还没反应过来。 “贺莹,你要相信徐主任的能力,他亲自给文文做手术,肯定会成功。”邱云峰意识到自己语气太重,马上温和地拍拍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女人。 池越提着一袋子矿泉水到的时候,正看到这一幕,他听见裴贺阳妈妈的名字,有个影子在脑袋里突然闪过,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他用塑料袋碰了碰裴贺阳胳膊,问,“喝吗?” 裴贺阳偏头,吸吸鼻子,从袋子里拿出两瓶,“谢了,池越。” 池越没吱声,等贺莹转过身时,才打了个招呼,“阿姨好,叔叔好。” 贺莹眼睛肿得厉害,颤抖着点点头,却没能说一句。邱云峰替她开口回道,“你好,谢谢你能陪贺阳过来。” “您别客气,应该的。”池越很有礼貌,说话之前还鞠了个幅度不大的躬。 裴贺阳转身面冲墙壁,拼命忍住眼眶里聚得很满的泪水,他不想让池越看见他哭,更不想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展现出来。 他害怕,自己的软弱会被轻视。 虽然知道池越肯定不是那样的人,但,就是不能软下来。 这一等,就等到了凌晨,池越早就给魏女士打过电话,把这件事简单描述一遍,告诉她不用担心,自己会陪着。魏女士起初还想过来看看,但被池越劝住,这边手术没结束,过去也是让人家家长不好意思,她也就答应了,说等孩子没事再过去。 裴贺阳一整晚都没说话,他让邱云峰带着他妈去找椅子坐会儿,自己守在急诊室门前,垫着校服坐在地上。 池越坐在他旁边。 习惯了听他笑着说‘你真拿那大铁铲子给猫铲屎’,也习惯了他喝多时傻乎乎说‘你要送我十二份礼物,别反悔’,他打游戏时爱念叨‘你看我这枪打得牛逼不’,蹭饭时会笑呵呵地夸魏女士做的饭真香。 不管以前的裴贺阳是不是像传言那样,脾气爆炸到一不顺气儿就掀桌子,因为打架背了好几个处分,但池越知道,从球场相识,到胡同口偶遇,再加上这段日子的相处,站在他眼前的裴贺阳是性格明朗,善良正直的一个人。 可这样一个人,心里好像藏了太多故事。 那一晚,凌晨一点钟,主刀医生从手术室出来告知家属病情,贺文的手术很顺利,转入ICU观察48小时,没有问题就能转入普通病房。 池越上出租车之前,裴贺阳跟他说:“你好好上课,不用担心这边,等我回学校。” 之后,他请了一周的假。 每天晚上池越会把当天上课的笔记和作业发过去,转天一早,裴贺阳会在六点半准时把写完的作业发过来,不管对错,反正是认认真真写了,池越再打印出来带到学校。 曾经听过临城二中裴大少那些‘事迹’的老师和同学们,看到他这样交作业,都开始怀疑以前是不是有人故意传谣言黑他。坐在池越和裴贺阳周围的几个同学还总问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这样的关心,池越自然是直接给裴贺阳发了过去。 收到的是两个字:快了。 可是,第二周的周一,他还是没出现。 第一节课下课铃刚响,池越冲出教室,跑到楼外小花坛旁边拨电话,嘟嘟几声之后,那边接通了。 “你怎么回事,不是说只请一周假吗?”本想着好好说话,可一着急,他声音就有点儿大。 裴贺阳那头明显顿了一下,“怎么了?想我啊?” 听到他有心情调侃,应该是没什么大事,池越踏实了,深呼一口气,反正也看不见人,脸皮厚点儿也无所谓,“对,想你了,怎么还不来?” 裴贺阳低笑几声,问,“那你得告诉我有多想我,我才好决定去不去啊?” “脑子有泡?”池越嘴角扬起,另一只手插.进裤兜,踩上花坛台阶,又跳下,“来不来跟我想不想你有个毛的关系?” 裴贺阳说:“当然有关系,你要是只有一点点想我,我就没力气去学校,你要是特别想我,我能马上飞过去。” “你属大雕的?还飞过来?”池越说着,又跳上花坛台阶,“你要是现在能立刻飞过来,那我请你吃一个月的饭。” “吃饭不用,哥有钱买泡面。”裴贺阳语气轻松,“但你可以答应我另外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池越沿着花坛台阶往右走,一步一步像在走独木桥,“随便你说,但你要飞不过来,就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你的要求下次吧。”裴贺阳说:“这次,我赢了。” 池越停下脚步,正琢磨着那句‘我赢了’是什么意思,就听见裴贺阳在电话里说:“你回头。” 电话还攥在手里,他迈下台阶,缓缓转身,看到不远处站着的人时,脑子炸了。 他说他能飞过来,就真的出现。 池越笑了,在裴贺阳冲过来抱住自己的瞬间,低声骂一句,“沙雕。” 裴贺阳抱得正带劲,两只手还在他后背上划拉着,教学楼门口突然爆发出一阵呼喊,“老裴你终于回来啦!” 池越揪住他后衣领把人从自己身上拉开,扬扬下巴,“快问候一下这些热情的同学们吧。” 裴贺阳挠挠脑袋,寸头边长了,看着眼前挤在一起的男男女女,有的甚至还抹上眼泪,“大家别激动,我完好无损的回来了。” 也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一群人突然冲向他们两个,连同池越一起,团团抱住。 裴贺阳个子高,顺势搂住池越,在他耳边说:“放心,我保护你。” 池越被挤得身体扭曲,还是忍不住瞪他一眼,“滚。” 喜迎裴贺阳回归,最后一节自习课时,班主任祝老师特意去买了几十根棒棒糖,给班里同学一人发一根,还说借着机会预祝大家假期结课考顺利。 班长陈秋磊立刻举手提议,“祝老师,要是咱们班这次考试考得好,能不能跟学校申请一下,秋季运动会让咱班也参加?” “啊啊啊,那可太好了,我想看裴贺阳跑一百米!!!” “对,池越跑四百米也特别牛,我见过!!” “啊,别说了,我已经激动了!” 突然被cue到的帅比二人组,对视一下,没有发言。 祝老师抬手示意一下,“你们的心思我了解,去年咱班没拿到高中组团体第一,心里都不好受是吧?” “是!”全班异口同声。 祝老师笑笑,“这个问题,我只能先跟年级主任提一下,但毕竟高三年级是非常时期,一切应该以学业为重,更何况,即使参见,也不可能只有咱们一个班参加,还要参考其他班级的意见,是不是?所以啊,先不要浮躁,好好准备下周的考试。” 祝老师一走,坐在裴贺阳前面的李征立刻转过头来,“老裴,你是不是一百米跑进十秒了?” 裴贺阳正撕着糖纸,抬头问,“你听谁说的?” 李征指指自己同桌,“大猫说的。” 大猫本名毛小伟,因为体型偏胖,长得又白,人送外号大白猫,简称大猫,他偷瞄裴贺阳一眼,撞下李征胳膊,“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你怎么还真问,自己知道不就得了。” 裴贺阳笑笑,把撕好的棒棒糖塞进池越嘴里,拿过被他放在桌角的另一根,冲前面两个人说:“那你们就不能再叫我老裴了。” “那叫你什么?”李征瞪大眼睛问,大猫也转过头,扶了扶眼镜腿儿,表情认真。 裴贺阳笑笑,操着一口标准的伦敦音,幽幽说道,“博~贺阳~尔~特~裴.....” 说完,一口咬住棒棒糖。 大猫完全没跟上他的思路,只是羡慕地说:“老裴,你英语说得真好听。” 李征拍他脑袋一下,“笨蛋,我就说哪能有中学生百米跑进十秒啊!” 裴贺阳抖着肩膀笑,嘴里喊着棒棒糖,含糊不清地说:“不过要是参加学校运动会,一百、两百、四百,也肯定都能拿第一。” 这大话说的,池越忍不住转头看他,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意思:你可真能吹牛逼。 裴贺阳当然看明白了,顺势搂过他肩膀,“池越同学,不要怀疑哥的能力!” 池越淡淡一笑,问,“是很快吗?” ☆、第 22 章 裴贺阳愣住,李征和大猫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两个人捂住肚子趴在桌上,因为抑制不住爆笑,上身剧烈地抖动。 他们俩这动作引来其他同学的注视,坐在池越斜前方,隔个走道的女生林梦袁转过身看见班里两位草儿爷以极其暧昧的姿势抱在一起,赶紧回头戳戳同桌梁美奈,“我去,这对CP是不是可以嗑起来了?” 梁美奈顺着她的指示看过去,正好观赏到裴贺阳在戳池越腰窝,而池越边躲边去抓他的手,“这也太养眼了吧,袁袁你怎么看?” “我站越阳,池越打架超猛!”林梦袁忍不住又回头瞄一眼,“虽然长得很秀气,不过我相信他的能力!” 梁美奈摇头,“NONONO,我站养鱼池!你忘了之前咱们叫他小裴时,池越说这不符合他性格,还是叫老裴来得像样!这说明什么?说明裴贺阳在池越心中,不是小弟弟,而是大哥哥!” “你这都什么理论,那我管孙超凡叫老孙,也没拿他当大哥哥啊!”林梦袁转过身问一直在偷摸听她们说话的孙超凡。 坐在她身后的孙超凡冷笑一声,“废话,为什么让你叫老孙,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吗?” 林梦袁刚要说话,身后突然有人问,“为什么叫你老孙?” 裴贺阳那张脸突然冒出来,蹲在他们桌边儿。 “卧槽,吓死我了,老裴你神出鬼没吗?”孙超凡吓一跳,直捂胸口。 “要上厕所,听见你们说我名字。”裴贺阳笑呵呵,问“为什么叫你老孙?” 梁美奈抿嘴笑,“因为以前大家叫他小孙的时候,总会在后面加上一个字,他不乐意,大家就改叫他老孙了。” “哦,这样。”裴贺阳站起来,拍拍孙超凡肩膀,“老孙不错,咱俩一个辈分。” 说完,双手插在校服裤兜里,哼着小曲儿从后门出去。 孙超凡偏头看自己被摸过的肩膀,紧张的心情还没有完全平复,缓缓转头看向梁美奈和林梦袁,随后一把抱住自己的同桌,“我涛,刚才裴贺阳摸我肩膀了!” 身为体委的赵涛拎着他的耳朵把脑袋提起来,“要不我带你去操场跑几圈,清醒一下?” “还是算了吧。”孙超凡笑得极其谄媚,突然间想到了什么,转头问隔着个过道正在认真写题的某人,“池越,裴贺阳以前真的脾气特步好吗?” “不知道。”池越偏过头,“现在不是还行?” “嗯嗯,现在是很行!”孙超凡叹了口气,“其实我还挺想看看老裴脾气暴起来是什么样的。” 突然,他脖子被人搂住,裴贺阳表情极其严肃地说:“走,跟我去厕所,让你见识一下真实的老裴是个什么样子。” 孙超凡猛地推开他,“啊啊啊,你怎么又回来了!!!” 裴贺阳笑笑,“忘拿纸了。” 池越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丢过去,“别吵吵了,自习课。” 裴贺阳抬头扫视前面同学,果然很多人都在回头看他,立刻举起手示意,“不好意思,我这就走,你们赶紧专心学习。” 池越无奈地摇摇头,刚要拿起笔,手腕就被抓住,“干嘛?” 裴贺阳凑到他耳边,悄悄地说:“厕所灯坏了,一直闪,你陪我一块儿去。” 池越瞥他一眼,“傻逼吧。” 说归说,最后还是起身跟他一块儿走出教室。 林梦袁立刻趴在桌上,冲梁美奈说:“听见没,池越多猛,直呼裴贺阳‘傻逼’!搁你你敢吗?” 梁美奈面朝着她也趴到桌上,眨眨眼睛说:“我不敢。” “那不得了!”林梦袁得意地笑起来,“越阳大旗永不倒!我站的CP不会错!” 梁美奈叹口气,嘴巴撅起来,小声嘟囔道,“可我就是觉得养鱼池才对啊!” 放学之后,裴贺阳跟池越溜达着一块儿回家,闲聊了几个话题,竟然就走到大院门口,裴贺阳脚步停住,无奈地摇头,“怎么跟你在一块儿,不管干什么时间都过得这么快。” 池越见他停下,又没再往前走,问,“怎么了,你不回去?” “嗯,我晚上还得去医院,我弟还得住几天。”裴贺阳点点头,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两下,“行了,回家吧,晚饭多吃点儿。” 池越愣了下,“那你......” 裴贺阳向后退着走,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就是想送你回家!” 池越心里塌下一块儿,他皱下眉头,忽然又笑了,“看路。” 裴贺阳使劲儿挥挥手,“快回去吧!明天见!” 池越盯着他的脸,再到一步三回头的背影,等人上了出租车,才开口说:“明天见。” 说完,他转身朝大院走。 八月底的临城,天气最为燥热,树上的知了叫不停,没有空调的地方是真难受。走到自己家住的那栋楼前,池越正准备掏钥匙开大门,里面突然冲出来一个人。 是魏女士。她身后背着包,手上推个行李箱。 母子两一碰面,都显得异常惊讶。 “妈,您这大包小包的要去哪?”池越伸手去接她的箱子。 “不用不用,我这着急赶火车,和老同学约好了一块儿去旅游。”魏女士把他的手推回去,额头上的汗珠很显眼,“你赶紧上楼学习。” “旅游?这么突然?去哪?”池越还没说完,魏女士就把他往楼栋口推,“去苏州,店里你爸看着呢,不用你操心啊,你只管好好学习。” 说着说着,她咳嗽几声,强忍回去才又开口,“你看我急的都咳嗽了,不说了啊,我得赶紧,再晚就赶不上了。” 池越盯着她匆忙离开的背影,很是无奈,不过他妈就这样,想起来一出是一出。前几年她也没这么热衷旅游,自打去了一趟桂林,再回来后就时不时要出去玩。 把池建国一个人搁店里,她也真能放心。 池越回到家,放下书包,还是换了身衣服,去拉面馆帮忙。 正好赶上饭点,店里生意挺火爆,离着还有一段距离,池越就看见坐在门口等位的已经坐了快十个人。 小郭儿正好端着一壶酸梅汤出来,要给外头的顾客倒,看见他赶忙招呼上,“池哥你来啦!” 池越点点头,问,“这几天帮我喂猫了吧?” “那是肯定啊,那俩小家伙吃的是越来越多了。”小郭儿笑着说,“不过我感觉这两天他俩有点儿蔫儿,是不是天气太热了?” “有可能,一会儿我过去看看。”池越拍拍他肩膀,“你忙你的,我先进去。” 推开玻璃大门,一股凉飕飕的气息铺面而来,浑身上下瞬间清爽一片,池越轻呼一口气,冲着正在给人点菜的池建国说:“爸,我来了。” 池建国扭头一看,说:“你先歇会儿。” “嗯。”池越走到收银台里头坐下,收拾起散在桌面上的几十张小票,一张一张摞好后,他从角落里的小塑料盒里捏出一个夹子把小票夹好,扔进手边儿的纸盒里。 刚弄完,走过来一桌人要结账。 池越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几下,最后食指落在回车键上,‘啪’地一声,账单纸从机器里冒出来,“一百八十八,扫码还是现金?” “现金吧。”站在银台前边的一个男生说:“我这儿有整的。” 池越“嗯”一声,盯着他在口袋里翻来翻去付钱,剩下和他一起的几个人站在不远处小声说着什么,时不时飘过来几眼不屑和嫌弃的目光。 开店做生意,进来的客人形形色色,什么事儿都能遇见。这也是为什么池越年纪不算大,可看起来就十分老成的原因之一。他第一次把想要闹事儿的人拎出去,是在高一。 那会儿他刚到一米七五,骨架子也不算壮实,但手劲儿巨大,一拎一个准儿。 男生把口袋里所有钱都掏出来,摆在台面上,脸色有些尴尬,“老板,那个,还差五块钱,能抹了吗?” 池越刚把手伸出去拿钱,后边那几堆人里走出来一个稍微高些的男生,一把推开交现金的男生,拿出手机扫码付款,“傻逼一个,没钱就别充大头。” 交现金的男生死咬牙关,颤抖着肩膀一言不发。 池越收回视线,撕下小票,递给后来的男生。 “谢了。”高个子男生说道,招呼着那一群男男女女走出面馆儿,临出门前还不忘羞辱交现金的男生,“你快滚远点儿,别跟着我们。” 交现金的男生颤抖着一张一张收起摆在台面上的钱,将所有钱攥在手里后,他缓缓抬起头,神情怨恨地问,“你当时为什么要救他。” 池越手上动作停住,抬起眼皮,冷冷看过去,没吱声。 男生眼眶通红,胸口随着情绪越来越激动而逐渐起伏,“他就是个人渣,你为什么要救他?以为自己是大英雄?你助纣为虐,会遭报应的!” 这番话裹着多大的怨气和愤恨,池越自然听得出,可这男生又刻意压低了声音,显得悲惨又可怜。 他连最后推门出去的时候,都没有重重地甩上门,忍耐力是真的强。 池越本来对他还有点儿同情,但听完这话,懒得理,心想着‘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还真是一点儿不假。 池建国给几桌点完菜,交给厨房窗口后,走过来,问,“刚才那几个小孩儿怎么了?” 池越把他拉到椅子上坐下,“没事儿,现金不够,后来扫码付的。” “没事就好。”池建国捶捶自己肩膀,脸上铺着一层倦意。 “爸,您回家休息吧,今天我盯着。”池越不放心,劝道。 池建国笑笑,“嗨,你不用担心我,这会儿人多有点儿忙,下午我还在后面睡了一觉。” 池越皱眉,“那您这会儿先回家躺会儿,等十点半再过来。” 池建国最后拗不过儿子,骑着自己的二八自行车回家。 站在面馆门口,瞧着老爸有些塌下的后背,池越心里有点儿堵,他掏出手机打开裴贺阳的微信对话框,问:到医院了吗? 那边几乎是同一时间发过来一条。 “我猜,你这会儿在想我。” ☆、第 23 章 池越删掉之前的字儿,快速打一行发过去:你脸真大 裴贺阳很快发过来一张照片,是在窗户前的自拍,又问:帅吗? 他头发长了一些,少了最初见面时那个直愣愣的感觉,故意摆出来的深邃眼神和嘴角藏不住的笑出卖了他的本质,真的傻。 CY:帅。 PHY:英雄所见略同。 CY:为了安慰你。 PHY:......我懂......你不好意思直接夸我。 CY:要点儿脸。 等了好一会儿,裴贺阳都没有再发消息,可能是手边有事。池越关掉屏幕,专心盯店。 点了四桌菜,结了五桌账,池越脖子有点儿酸,正扭着的功夫,搁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两下,他上划屏幕,点进去看,是裴贺阳发来的。 PHY:池越,等我弟出院了,我给你做饭吃。 如果放在平时,池越肯定会回一句:你做的饭能吃吗?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没下去这个手,很快回了一个字儿:好。 冥冥之中,他就是觉得,这顿饭,很重要。不带调侃,不能逗闹。 饭点儿一过,店里的人流逐渐少了些,工作日,又临近正式开学,这样的状况也正常。 晚上十点半,池建国骑着自行车准时出现,他锁好车,推门进来,手上还拎着一个塑料袋,“给你买了点儿樱桃,自己回家洗洗吃了。” 池越接过来,“谢谢爸。” “你回去吧,洗完澡早点睡,别熬夜啊!”池建国嘱咐几句,拍拍他后背,“这几天没好好吃饭?又瘦了。” 池越笑道,“吃的不少,最近光长个了。” 池建国这才意识到,自己跟他说话都要抬起头了,“一米八了?” “嗯,前两天量的。”池越说。 以前他也没觉得自己矮,但那天突然听到有同学在旁边讨论,说有的男的找对象特别挑剔,长得再好看,身高太矮也不行。回家后他就立刻找出卷尺,对着镜子看,手掌从脑顶横过去,碰到180那条线时,心里舒坦些。 没比裴贺阳矮太多。 池建国宽慰道,“我儿子长大了。” 到家之后,池越先做了一套英语语法题。网络班老师讲得不错,分类知识点给得足且全面,再加上学校里的英语老师整个暑期课都在带着他们练题,他脑子里没长出来的那根儿学英语的弦儿有些钻芽的迹象。 但这事儿不能揠苗助长,每天接触得差不多就得打住,不然会让人脑壳疼。 做完题大概十一点半,池越收拾完东西,洗澡睡觉。 这一天过得踏实,尤其是一想到早上裴贺阳笑得像个傻子一样冲过来抱住他,池越就忍不住笑。 希望未来的每一天,都像今天这样,充实且快乐。 过了几天舒坦日子,一转眼又到了周末,下周周一假期结课考试,每天两科,连考三天。裴贺阳周五陪池越溜达到家门口唉声叹气,“人生第一次,我会如此惧怕即将到来的考试。” 与他心情正相反的池越问,“为什么?” 裴贺阳摇摇头,正想摸根烟出来,被池越压住手腕,“被邻居那几位爷爷奶奶看见不好。” 他只能耸耸肩膀,忍住,“从小到大我成绩就没好过,以前觉得无所谓,现在这班里同学都那么崇拜我,回头等成绩出来,我拿一倒数第一,丢死人了。” 池越逗他,“你都考了那么多年倒数第一了,就这次开始嫌丢人了?” 裴贺阳‘啧’一声,“谁说我总是倒数第一了,我也进过全班前.....” “前多少?”池越问。 裴贺阳小声说:“前三十。” 池越又问,“总人数多少?” 裴贺阳白他一眼,“三十五。” 池越忍不住笑,肩膀跟着抖,最后发现站在对面的人眼睛瞪得巨大,有点儿要炸毛的意思,赶紧拍拍他手臂,“放心,这次你只管好好复习,多少名无所谓,有进步就行。” “这可是你说的啊!”裴贺阳神情松下来,琢磨几秒,又问,“我弟明天做个检查,没什么问题的话,周日一早能出院,晚上.....” 还没说完,他又反悔,“算了,等考完试再说。” 池越突然上前一步,张开手臂抱住裴贺阳,在他耳边说:“考完试,咱们一块儿庆祝,不管分数。” 裴贺阳僵住,还没来得及抬起胳膊,身上的禁锢就没了,他朝池越点点头,认认真真说一句,“好。” 看着池越走进大院,裴贺阳使劲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又努力瞪大,他拍拍脑袋,又掐了下大腿,终于确定,刚才不是在做梦。 还有五天,可以倒计时。 打车到医院,花了半个小时,裴贺阳从出租车下来时,整个人丧到不行。以前考试和成绩对他来说,就是屁,现在不一样了,他觉得哪怕自己不在乎这些,都不能在池越面前丢人。 虽然刚才得到了口头上的一番安慰,可事实没摆在眼前时,所有结果都是无法确定的。 越想越烦躁,裴贺阳干脆脱掉校服上衣,拎在手里,找了个偏僻的小角落坐下。 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手腕抖几下,用嘴叼出一根烟点上,零星火光在烟头上闪烁,像碎片拼凑却始终少了几块。裴贺阳重重吸一口,白色烟气从鼻子里冲出来,带着怨气似的。 嘴里又吐出一口烟,显得无奈又倔强。 抽完一根儿,根本不尽兴,该憋在胸口里的烦躁半分不少,他也没抽第二根,身上要是味儿重了,贺文会生气。 使劲儿拍拍T恤裤子,确定没有烟味儿,裴贺阳拽起书包挂在肩膀上,目光无神地走进住院部大楼。走到贺文住的楼层,他一抬头就看见他亲爸在门口打电话,两父子一对上眼神,小的眉头紧皱,老的惊讶不已。 离家出走差不多一个月了。 “我给你打电话为什么不接?”裴四海一上来就扯着嗓门问,旁边护士站的护士立刻提醒,他才稍微收敛一些。 裴贺阳冷眼看过去,没有理会的意思,一声不吭就要进病房。 裴四海一把扯过他手臂,力道之大,不知道的以为是打起来了,“反了你了,还当不当老子是你亲爹?啊?你也跟你那个妈一样,都往姓邱的身上靠!” 裴贺阳眼睛喷了火,烧得像是能立刻燃尽周遭一切事物,他两只手攥紧拳头,脖子上的青筋因为忍耐过度明显凸出。 “怎么?还他妈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打我?”裴四海看他这个样子,瞬间瞪大眼睛,梗着脖子喊,“行啊,老子就站在这儿,你要是有种你就打,亲爹你他妈的都敢打,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啪’地一声,贺莹猛地一下打开病房门,重重地在他脸上甩个巴掌,“裴四海,你给我滚蛋!” 裴四海像疯了似的,挺着啤酒肚往前拱,要不是裴贺阳冲过去挡在中间,他那几道重拳就会打在贺莹脸上。 但也正因为这样,裴贺阳后背挨了好几下,疼得他牙都要咬碎了。 “欸欸欸,这男的怎么这样啊,快去叫保安,真是够呛,打女人和孩子。”旁边有别的病房的家属听见楼道里的吵闹声,出来看情况,隔着一小段距离议论起来。 “就是,这什么男人,是不是喝酒了,看他脸那么红。” “还真没准,这俩人是他老婆孩子吗?太可怜了。” “遇上这样的男人,倒霉到家了。” 裴四海听到这些话,气得不行,胸口剧烈起伏,他冲着那帮数落他的人吼道,“你们都他妈的知道个屁,这女人,给我戴绿帽子,我这儿子也他妈的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种!” 这种胡诌的话伤人于无形,比开了刃的刀剑都锋利百倍,周围人立刻一片惊叹,贺莹没撑住,顺着门框往下滑。 幸好裴贺阳反应快,立刻扶住她,紧紧抱在怀里。 保安从电梯口冲过来,赶紧拉开仍在骂骂咧咧的裴四海。 裴贺阳双眼猩红,愤怒全印在脸上,他护着贺莹,又恨不能冲过去狠狠揍那个男人一顿,但与此同时,贺莹缓过神,又双手牢牢扯住他的腰。 母子俩,是一副活生生的相依为命。 裴四海被保安拉走,走廊里才恢复平静,他那一嘴骂骂咧咧的炉灰渣子,染脏了所有人的耳朵。 进屋之后,贺莹松开裴贺阳,跑到洗手间反锁上门,没多久,里头传来低低的呜咽声。 贺文躺在床上,怔怔看着裴贺阳,突然撅起嘴委屈得要哭,“妈妈,妈妈,哭哭,你,走,你,坏。” 裴贺阳嗓子堵成死团,咽不下气,他颤抖的手覆在贺文头上,轻声安慰,“文文乖,妈妈眼睛进沙子了,没事的。” 贺文眨眨眼睛,抽泣着问,“你,你...坏...坏。” 裴贺阳别过脸,再也说不出话。 贺莹从卫生间里出来,眼眶通红,但整个人卸掉了刚才的一身晦气,她走到病床边,拍拍贺文的腿,“文文,哥哥不是坏人,哥哥一直在照顾你,他像妈妈一样,很爱很爱你。” 贺文抿着嘴,嘴角拉得很低,张手找贺莹要抱抱。 裴贺阳刚起身要让出个位置,贺莹的手臂就搭在他肩上,“儿子,妈让你受苦了。” 裴贺阳鼻子一算,眼眶红得不像样。 “阳阳和文文都是妈妈的好孩子!”贺莹拥着两个儿子,心窝里徜起翻江倒海的疼。 将近凌晨,裴贺阳躺在陪护床上,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他点开池越微信,翻看两人的聊天记录。池越发的每个字儿都像是能牵动他神经线的工具,看一句笑一下。 温习完聊天记录,他又翻看起池越的朋友圈,总共不过五条,其中三条都是过年时的祝福,配图是一张家里吃团圆饭的照片。看着看着,他眼角有点儿湿,退出朋友圈点开点了下发消息那条框。 ‘睡了吗?’ 打完这三个字儿,裴贺阳又怕打扰他休息,一个一个删掉。过了一会儿,心里还是不好受,又打出几个字儿,‘没睡的话能跟我聊聊天吗?’ “真他妈的矫情。”裴贺阳低声骂了自己一句。 终于,手机左上角的时间变成零点,他没忍住,刚想打‘池越,我睡不着。’ 对方发来了视频邀请。 裴贺阳跳起来冲进厕所,点下绿色按钮。屏幕上瞬间闪出池越的脸。 他躺在床上,侧着身子,眼睛半眯着,看起来是挺困的。 “怎么这么晚还不睡?”裴贺阳强装镇定,可上下滑动的喉结道出了这一刻的情绪。 池越稍稍拧眉,嗓子里发出慵懒的声音,“你一直在输入什么?” ☆、第 24 章 裴贺阳强忍着没说骚话,问:“我就是想问问...你英语复习的怎么样了。” 视频那边的人笑笑,“老子能及格!” “这么厉害。”裴贺阳看着屏幕上那张脸,脑子里乱成一团麻,他舔下嘴唇,压下心里那团火,“那我就放心了。” 池越困得不行,眼皮快要阖上了,“你也加油。” 裴贺阳说:“好,你睡吧。” “那我...”池越慢慢闭上眼睛,“先睡了。” 忘了什么时候,屏幕上的脸变成了天花板,但那均匀的呼吸声成了助眠神器,裴贺阳带着耳机,很快睡着。 转天一早,池越睁开眼,照常去枕头底下摸手机,可拿在手里按半天,屏幕还是黑的。他打了个巨大的哈欠,忍住浑身的不情愿,掀开被子下床去拿充电器。 接上电源,他就去厕所刷牙洗澡,吹了个帅气的头型后,腰上裹条浴巾出来。 今天起的不算晚,可鞋柜边儿摆着的深蓝色塑料拖鞋却让池越误以为此刻是中午,他抬头看看墙上的表,九点一刻没错。 池建国这么早就出门了? 字条也没留一张。 池越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走进屋里拿手机拨电话。 ‘嘟’了大概十好几声都没人接,他不死心,又播一遍,很快就通了。 池建国声音有点儿哑,“怎么了儿子,我今天上批发市场这边儿看看有没有好牛肉,出来的早。” 池越松了口气,“吓我一跳,我以为面馆儿有什么事儿,我没事,就是问问您在哪。” “面馆儿能有什么事儿啊,傻孩子,你自己做点儿早餐,我待会儿得直接回面馆儿,你快考试了吧,这两天都别过来,好好在家复习功课。”池建国嘱咐几句,旁边有人跟他说话,他就赶紧告诉池越,“儿子,我这还儿有点事,先挂了啊。” “好,您挂吧。”池越说。 挂掉电话后,池越翻起聊天记录,看着置顶的裴贺阳,他想起来昨晚临睡前两个人视频来着,点进去一看,注意到通话时长的时候,他吓一跳。 原来手机是这么弄没电的。 心里蹦蹦直跳,池越放下手机,去冰箱找吃的。 魏女士一不在,家里的余粮都少了,以前多多少少还能剩点儿烧饼火腿什么的,现在冰箱里空一大半。池越刚想拿手机随便点个外卖,外头响起一阵敲门声。 他走过去打开里边的门问一声,“谁啊?” 外头响起裴贺阳的声音,“是我,快开门。” 池越连想都没想,直接打开防盗门,一脸诧异,“你怎么来了?” 裴贺阳举起两个纸袋子,得意洋洋地说:“给你送早餐啊!” 走进来后,他脚下突然顿住,目光不偏不倚落在池越下半身,围着的浴巾上。 池越后知后觉,一把推开他的脸,“别看。” 然后冲进卧室,重重带上门。 过了好一会儿,裴贺阳才呼出一口气,舌尖在嘴里扫一圈儿,身上那股邪火怎么都没有降下去的苗头,他反复深呼吸几次,还是不行,干脆把纸袋放到桌上,推门离开。 池越换好衣服刚要出来,就听见防盗门‘啪’的一声被关上,他打开卧室门,客厅里空无一人,只有好端端摆在桌上的早餐袋子。 这种事儿,太尴尬,最好的办法就是两个人谁都不提,自然过渡。 于是,池越坐下来,打开纸袋子,从里面拿出汉堡、油条和粥,当作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安安静静地吃早餐。 半个小时后,裴贺阳又来敲门。进到屋里,他指着桌上的早餐袋子问,“怎么样,好吃吧?” 池越看了一眼那袋子,点点头,说:“好吃,谢谢。” “别客气。”裴贺阳有点儿不习惯他这种语气,拉了把椅子坐下,拿过剩下的那个袋子,“你...吃饱了吗?” 池越有点儿走神,反应两秒后回道,“嗯,吃饱了,你吃吧。” “哦。”裴贺阳清了清嗓子,“那我吃了。” 池越搓搓自己大腿,站起来说:“你吃吧,我去烧壶热水。” “好。”裴贺阳说完,都不敢看他,低下头翻出袋子里的吃的。 池越一直在厨房待到水烧开,泡好茶,撇去茶表面的浮沫,才端着茶杯出来。 裴贺阳抬头看过去,立刻拉开旁边的椅子,让他坐。 本来想去茶几喝茶的池越,只好在餐桌旁坐下。 两人之间,尴尬沉默。 “你身材...还挺好啊,平时健身?”裴贺阳实在憋不住,试图用闲聊将这个话题解决掉。 因为他发现,再怎么憋着,也不如用玩笑话把刚才那一幕带过来得对劲儿,于是,扯了个听起来挺正常的问题。 池越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直白,端起茶杯抿一口,实话实说:“不健,也很久没打球了。” 为了避免他又接着问下去,池越干脆把跟运动有关的话题都给掐死。 “这样啊......”裴贺阳点点头,紧接着又补了一刀,“那你真是天生丽质,腰上一点儿赘肉都没有。” 池越没忍住,白他一眼,“不会聊天可以闭嘴,裴贺阳同学。” 裴贺阳立刻作证,盯着池越不停喝茶的动作,终于憋不住笑,“不是,你说咱俩至于的吗?不就是光这个膀子吗?谁还没看过啊,以前打完球咱不都这样吗?” 池越冷眼扫过去,“那是你。” 这话一出,裴贺阳竟然真的仔细回忆起来,末了,他咽了咽喉咙,笑着说:“好像还真是。” 池越轻嗤一声,偏过头去,“傻逼。” “行行行,不提了,这事儿就当翻篇了,咱们尽兴下一个话题。”裴贺阳凑到他眼前,问,“周三考完试,你想吃什么?” 池越愣了下,“你这试还没考,就想着吃什么?心够宽啊!” “欸,不是你说的考完试要庆祝吗?不管分数。”裴贺阳有点儿急,“这二十四小时还没过,怎么就忘了?” 池越放下茶杯,“没忘。” 裴贺阳笑了,“没忘就行。你想吃什么?” “你做什么吃什么呗。”池越说道。 “行,那我待会儿好好想想做点儿什么。”裴贺阳已经开始琢磨着菜式。 池越怕他分心,想了想,又说:“干脆就樱和日料688那个大套餐得了,省事儿。” 裴贺阳挑眉说:“这个可以有。” 聊着聊着,他手机响了,掏出来一瞧,是个陌生号码,“喂,哪位?”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他脸立刻沉下来,像冻在冰箱里的冰块一样冷,“滚你丫的!” 池越问,“怎么了?” 裴贺阳摇头,“没事儿,傻逼推销员。” 他刚说完,手机又亮了,顶进来一条短信,还是刚才那个号码。本想着直接拉黑,可看完内容之后,裴贺阳眼神瞬间慌张,他抬头问池越,“前几天有人去店里找麻烦吗?” 池越想了想,答,“没有,怎么回事?” “裴四海小媳妇儿......”裴贺阳眉间拧成一团,意识到说出的名字,又解释,“裴四海就是我生父,他新娶那小媳妇带个儿子,总闲得蛋疼,找抽。” 池越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几天前一群小孩儿付钱那档子事儿,问道,“你有他照片吗?” 裴贺阳摇头,随后又说:“我记得他微博名字,我看看那上边儿有没有照片。” 他打开app,输入几个字后,还真找到了想看的那个微博,这人相册里也存着几张自拍照,“又丑又傻逼。” 池越歪着身子看,照片里那个看起来年纪不大,干干净净的人就是昨天想付现金,但差五块钱的男生,“他前几天来过店里。” 裴贺阳眼神充满质疑,“他怎么你了?” “他这小身子板,能怎么着我?”池越不解,但还是将昨天那件事从头到尾详细说了一遍,末了,又加一句,“但他最后问我为什么要救那个男生时,我没听懂。” 裴贺阳抬起眼皮,“什么意思?” “我记得当时救的是个长头发的.....”池越说到这儿,眼前突然一亮,“难不成是个带假发的男生?” “这事儿不对。”裴贺阳慢慢摇头,说,“一年多这傻逼都挺老实的,怎么最近又开始找事儿,还跑到你家面馆儿?肯定有事儿。” “你这个......认识的这个小孩儿,跟你有什么仇吗?”池越问,“他知道你跟我认识?或者是在面馆儿打工?” 裴贺阳愣住,嘴唇有些干,伸舌头舔了下,“嗯.....他......知道我跟你打过球,但是应该不知道我在面馆儿打工,总共也没几天。” “可之前有挺多人来吃东西,认出你了。”池越想想,又说:“你们之间总要有些利益纠葛,或者情感仇恨什么的,他才会总找你麻烦吧?不过,他这样的小孩儿,十四、五岁?能找你什么麻烦?” 裴贺阳冷冷笑道,“他是裴四海在外面生的,比我弟还大一点儿,利益纠葛,无非就是想继续家产。” 池越皱眉,这种家事,他不好评判什么。 “也难为他们母子俩,没完没了的想弄我。”裴贺阳突然松下肩膀,往椅背上一靠,“他找我麻烦,就是不停地恶心我,不止他一个人,还会带一大群人来恶心我。” 池越说:“上次他是跟一群人来的,但是看起来似乎那些人不太待见他。” “那是他自找的。”裴贺阳自己都没意识到,这话说得有多狠。 池越起身去厨房,出来时手上举着茶壶和杯子,“行了,你别多想,先照顾好你弟弟,其他的事儿静观其变吧。” 说着,他倒了一杯茶,推到裴贺阳面前,扬扬下巴示意他尝尝。 裴贺阳没吱声,举起茶杯一口喝光。 池越笑了下,“原来以前那些传言是真的?” “什么传言?”裴贺阳拿过茶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是我上回说好喝的茶吗?” “对。”池越答,“传言,就说你脾气不好。” 裴贺阳垂眸,突然笑了,“你信?” 池越见他倒完茶,拿过茶壶,往自己杯里蓄满茶水,又将茶壶放回桌上,这一串动作做完,他稍微缓了神。随后,他举起茶杯,跟裴贺阳的杯子碰了下,说:“我只信你说的。” 说完,仰头喝光。 这样一个看似幼稚,却又特别实在的行为,裴贺阳立刻炸了,他手死死攥住杯子,忍了几秒,最后一口喝光,放下杯子的同时,说:“下午,陪我去医院,看看我弟?” 池越点头,“行,那等会儿出门买点儿水果?你弟爱吃什么?” “苹果吧,别的水果他基本不怎么吃。”裴贺阳说完,下意识又问,“你呢?” “我?”池越说:“不吃榴莲,最爱樱桃。” 最爱榴莲的裴贺阳‘啊’一声,犹豫了下,问,“那要是周围有人吃,你能行吗?” 池越双手环于胸前,“你爱吃?” 裴贺阳点点头,“最爱。” “哦。”池越想了想,刚要说话,裴贺阳直接插一句,“没事没事,你要是受不了,那以后我就不吃了。” 平平无奇一句话,却瞬间掀翻两人眼底的一片平静。 “我先去写套题。”池越蹭一下站起来,“你坐着,待会儿走时叫我。” 然后,他走进卧室,把裴贺阳一个人留在客厅里。 五分钟后,卧室门被敲响。 池越侧目看去,“进来。” 裴贺阳推开门,只探出个脑袋,问,“能...给我辅导辅导数学吗?” 池越盯了他一会儿,终于在把人盯毛之前收回视线,抬手指了指外头,“拿把椅子进来。” 裴贺阳笑呵呵跑过去拿椅子,再进屋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挨着池越坐下,胳膊压在桌边儿,问,“欸?你正看英语呢?那要不我先给你补补英语?” 虽然他之前提过这事儿,但池越一直没当真,总以为是开玩笑。 但没想到,裴贺阳还真就拿过试卷仔细阅读,看完已经选出来的两道题,皱下眉头,“单词记不住还是语法点记不住?” 从小到大,池越在学习上从没感受过‘薄弱’是怎样的意味,当然,除英语之外,所以听到裴贺阳这么问,感觉有点儿变扭,但还是实话实说,“都记不住。” 裴贺阳愣了下,听见池越如此诚实的服软,纯属意料之外,安慰道,“没事儿,学英语有窍门。” “什么窍门?”池越好奇,如果真有窍门,还得是他能做得到的,那过去这十八他算是耗费了大把光阴,“说说看。” 裴贺阳斜过身子说:“你看背单词这东西,大脑其实是有记忆痕迹的,英语单词并不是靠死记字母顺序搞的,而是要熟悉读音,再去背,那样更有效率。” 说着,他指着第一道练习题里的单词,说:“好比这个affectionate,如果你会读出来这个词儿,拼写绝对不成问题。” 池越跟着他教的读法读了一遍,不得不说,裴贺阳这语音语调,挺是那么回事儿。 “读一遍还不够,你可以自己小声儿把这个词儿读十遍,读完之后,你在脑子里想这个单词怎么拼。”裴贺阳表情严肃,半分闲扯的意思都没有,“这里面还能用词根词缀来记,都......” 池越突然插一句,“这词儿什么意思?裴老师?” 裴贺阳收回压在卷子上的手,半边身子搭在书桌上,整个人以一种嚣张的姿势横在池越和桌子之间。他目光含情,问,“池同学,想知道?” 池越视线下移,落在他颈间明显凸起的喉结上,垂眸笑道,“我学渣,不懂。” 裴贺阳憋着笑,说:“你小时候听没听过一个故事?” 池越转过头,耸耸肩膀,“小时候我听的故事都是三国和水浒。” “我说的是个外国故事。”裴贺阳说:“叫木偶奇遇记。” “说谎鼻子会变长的匹诺曹?”池越明知故问。 裴贺阳点点头,“孺子可教。” 池越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我还......挺讨厌你的。” ☆、第 25 章 说谎会变长鼻子。 我还挺讨厌你的。 看似毫无关系的两句话,从池越嘴里说出来,就成了愈演愈烈,无法割舍的前后因果。 裴贺阳一动不动,直直盯着他看,面上的情绪已经崩在爆掉的极限,心里早就急不可耐地想要冲过去。 时间没有形态,一分一秒都成了两人之间屏气凝神的计算工具,池越也不明白,自己是哪根儿弦搭错了,一张嘴,那几句话自然而然地冒出来。如果说是有人怂恿,那这一个早上,或者说这一段时间以来,裴贺阳的各种暗示,都逃不过干系。 他其实也可以视而不见,或者装作无动于衷,可是,他没有。 因为时间也差不多了。 虽然想着下周考完试,趁有人说要做饭时,再说。但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眼下这个时机,再好不过。 池越定下神,嘴角微扬,抬手捏住自己鼻尖,“好像还真是变长了。” ‘轰’的一声,裴贺阳听见自己脑子里,一片垒得坚实无比的防御堤坝,瞬间倒塌。他突然抬手扣住池越后脖颈,凑到他眼前几乎贴着脸的位置,微喘气息,压低声音问,“你说什么?” 池越任他温热的掌心覆在自己脖子上,眼神裹着笑,对上他双眸中的炙热躁动,说:“你可以...” 后面的话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裴贺阳一秒钟都不想浪费,凑着他的唇亲上去。 青涩的触碰和僵硬的身躯,让已经有了亲密接触的两个人傻眼,就算有过很多次观摩小电影的经验,但实际操作起来,裴贺阳还是生疏得不行。因为紧张,更因为激动,他每一次勾画唇形的摩挲都在照顾对方的情绪,丝毫不敢因为自己的躁动而让池越感受到半分粗鲁。 骨子里莽撞惯了的少年,竟然学会克制。 原本虚闭眼睛的池越抬起眼皮,他突然伸手卡住裴贺阳脖子,往后一推,动作利落干脆,浑身傲气,问,“要不,我来?” “操......”裴贺阳疯了,一把将人从椅子上拽起来,走到床边,直接压上去。 到底是怕池越身上骨头太脆弱,他始终没松下来。 但人有蛮力,又在兴头上,使出来的劲儿不受控制。尤其是那一句‘要不,我来’一直绕在耳边儿,像个魔咒。裴贺阳手上撑在他脑袋两侧,一只脚踩着地,另一条腿卡在他双.腿之间,皱着眉问,“你来?” 池越双手拽住他T恤下摆,胸口上下起伏,咽下喉咙说:“你来!” 这回是无比坚定的。 裴贺阳几乎是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立刻压下身,狠狠裹住他上唇,顺着唇线的痕迹,仔细研磨。 这个吻,亲到两个人抱着滚了两圈儿,位置也上下颠倒,终于在裴贺阳快要控制不住自己手的时候停了下来。 池越一个翻身,躺到他身边,身体不受控制的喘着大气。裴贺阳也好不到哪去儿,变身奥特曼了还顾着身边人的情绪,“我帮你?” 池越侧过头,昵他一眼,没说话。 即便什么都没说,裴贺阳也从他眼神中看出来那种‘暂且’到此为止的意思。 他把手挪过去盖住旁边人的手,指尖摩挲着对方掌心,细汗冒了出来,“池越,这是真的吗?” 池越嘴角上扬,手腕一转,和他掌心相对,“阳哥,是真的。” 裴贺阳手指伸开,和他的手十指交叉紧紧握住,放到自己胸口上,因为憋着笑身体一直到抖动,“你能感觉到我的心跳吗?” 池越也笑,“我能感觉到你智商降低成负数了。” “那也值。”裴贺阳盯着天花板,深吸一口气,“太爽了。” 池越也正过头,和他一样也盯着上方看,“那以后你就是我男朋友了。” 裴贺阳身上笑点又被点开,大吼一声,“池越是我男朋友!” 池越比他淡定,只是脸上的笑一直在,他手上紧了紧,说:“太傻比了。” 两个人都一样。 排队洗澡后,裴贺阳靠在门框边儿盯着池越用浴巾擦头发,他下半身有睡裤罩着,暴露在外的上半身肌肉线条竟然特别明显,让人眼馋,“池越你真好看。” 池越一直低着头,听见他说话,拿开浴巾,“有点儿出息。” 裴贺阳咽了下口水,伸手就要过去摸,半路就被折了回来,池越说:“悠着点行吗?这才刚开始。” “行。”裴贺阳根本掩饰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但想到一早上看到男朋友两次浴后场面,可却没怎么摸到,还是有些委屈,“那抱抱总行吧?” 池越把浴巾丢到一边,甩甩头发,套上一件新T恤,看向他,“长这么大个子,怎么这么粘人?” 裴贺阳一把搂过他,把头搭在他肩膀上,说:“这不是稀罕新鲜出炉的男朋友吗?你看我什么时候粘过别人。” 池越搭着他的腰坐回字台前,把卷子铺好,任他保持着倚靠自己的姿势,“我做完这套题,咱们去面馆吃饭,然后买些水果去看你弟弟。” 特别朴实简洁的几句话,说明了接下来这大半天的计划,可裴贺阳就是觉得之前特别爱高冷的池越有了温度,暖得不行,“嗯,你先写,不会的我给你讲。” “英语这么好?” “那必须的,不信一会儿你再听听。” “可惜高考考六门,一百五十分不够用。” “嘿,池越你来劲哈?” 逗闹几句,两个人一块儿认认真真地开始做题。 八月的燥热难耐即将被初秋的凉爽代替,而在夏末之际,池越终于不再是一个人。 吃完午饭从面馆出来,两人拿着猫粮去胡同喂猫,池越给白不拉几和黑不溜秋倒完猫粮,把空掉的袋子折几下攥在手里,自言自语地说:“吃得还挺快。” 裴贺阳正蹲在两只猫儿子面前认认真真地观摩,听见这话,抬头看过去,“那等会儿顺便把猫粮买了?” 池越摇头,“不用,我在网上买了,明天送到。” “成。”裴贺阳说完,伸手拽了拽池越裤腿,“那以后我是不是也成它俩的爹了?” 池越垂眸,“嗯。” 裴贺阳笑呵呵地摸着两只猫的脑袋,命令似地说:“乖儿子们,以后你俩的粮食爸爸包了!” 池越轻笑一声,“你是不是脑袋有泡?” 裴贺阳直起身子,一把搂过他脖子,稍微低下头,“我脑子里有泡也是爱你的小泡泡。” “想吐。”池越假装反胃,捂住肚子。 裴贺阳乐得不行,直接在他头顶亲了一下,又把人给薅直,“从此以后,你要习惯这样的甜言蜜语,懂?” 池越肩膀一顶,肘部一堆,从他的禁锢中逃开,“懂个屁,赶紧去买水果,上医院看你弟。” “好咧,我的小宝贝!”裴贺阳满脸骚样,一嘴骚话,蹦跶到池越身边,屡次要搂上去,屡次又被推开,最后池越实在受不了他在大马路上犯病,皱着眉问,“你欠绑是不是?” 一米八七大的大高个儿当即楞在原地,耳根子竟然还红了,脸上憋着笑的模样,憨到不行。 池越走远几步,见旁边没人跟着,转过身瞧,“怎么了?” 裴贺阳挠挠脑袋,耸下肩膀,跟上去,“没事儿。” 一路上,池越总觉得,这傻子疯了,莫名其妙地笑,笑着笑着还要偷看他。 大概,没救了。 到了医院,裴贺阳才恢复正常,走进住院大楼的时候,开口说:“一会儿你看到我弟弟,如果他有什么过激行为,你别害怕。” “什么意思?”池越问。 裴贺阳按下电梯按钮,“他有自闭症,挺严重的,在外面有时候会做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行为。” 听见这样的解释,池越愣住,再看看裴贺阳脸上过分平静的表情,心尖发紧,“知道了。” 他还想多说些什么,可总觉得这样的时机也不是安慰的好选择,于是闭口不言。 裴贺阳倒是一眼看出他的心思,捏住他的小拇指,“放心,我和我妈现在都OK,不会压抑,也不会想不开,我弟出院后就回福利院那边,也不会有事。” 这个说法,之前裴贺阳提到过,但池越一直没懂,“你弟为什么住在福利院?” 电梯们打开,裴贺阳护住一侧轿门,等他进去之后才跟上,两个挨着后边站,“他小时候经常会出现躁郁的情况,后来一次挺偶然的机会我妈带他去了一趟福利院,院里有个小姐姐和他玩得特别好,从那以后他就总让我妈带他过去,可是两年前那个小女孩儿上初中住校了,他回家住的时候情况又开始不好,最后说自己要住到福利院,我妈没办法,只好去跟人家商量这件事儿,又捐了些钱。” 本来觉得自己算得上是经历过社会毒打的人,可听过裴贺阳经历过的这些复杂,他那点儿打架住院的事情,也算不得什么。更何况因为那件事,他还得了张证书,而裴贺阳呢,十几年来,也只不过是多长了些坚韧。 怪叫人心疼的。 池越抬眼看过去,正好裴贺阳转过头,两人默契地四目相对。 有人说:“以后我陪着你。” 另一个人答,“好,就这么说定了。” 楼层到了,两人一前一后从电梯里走出来,裴贺阳脸上挂着几乎从未有过的舒心笑容,和池越并排走向病房。 推门进屋,贺莹正和邱云峰说话,听见声响,回头看过来,“带朋友来了?” “妈,这是池越给文文买的水果和零食。”贺阳接过池越手上的塑料袋放到桌上,又朝邱云峰点下头,“邱叔好。” 贺莹愣了下,赶忙走到把椅子搬过去,瞥一眼裴贺阳,“你怎么还让小池破费,小池你快坐。” 邱云峰立刻拿过两瓶矿泉水,递给他们,“外面热,快喝口水。” 这一幕,倒是挺温馨的,池越接过水,礼貌地地打招呼,“谢谢叔叔阿姨。” 乖得不行。 裴贺阳指着床问,“文文去检查了?” 贺莹说:“嗯,护士刚带走的,我回来取病理和片子,正要给徐主任送过去。” 裴贺阳接过她手中的袋子,“我去吧,你在屋里歇会儿。” 贺莹看了眼邱云峰,回道,“也行,邱主任今天出门诊,神经外科好像在三楼。” “行,我过去找找。”裴贺阳说完,拽着池越往外走,贺莹那句‘你慢点,别着急’被甩在身后。 池越跟在他身边,见他对医院各处轻车熟路的样子,没忍住问,“你应该学医。” 裴贺阳侧过头挑下眉毛,“是想看我穿白大褂的帅气样子吗?” 池越笑道,“没准儿真挺帅的。” “什么叫没准?”裴贺阳啧一声,“你对男朋友就这点儿评价?要相信自己的眼光。” 池越点头,“你说得对。” 两人聊着天又坐电梯下楼,往门诊大楼走。 住院部毕竟是有人数限定的,可门诊大楼就不一样了。各科室楼层门前几乎都排满长龙,别说坐的地方,就连空旷站立的地方都稍有。 裴贺阳拉着池越胳膊,在蜿蜒的人群中窜来窜去,终于找到挂着徐主任名牌的诊室。和门口的护士解释完情况后,裴贺阳找了个柱子侧面站,他让池越靠在柱子上,自己挡在旁边,隔绝开周围一众人群。 这样的姿势,旁人看了,绝对会想入非非。 “我没想到这么多人,要不你去楼下小超市转转?”裴贺阳怕他嫌这个环境嘈杂,轻声问道,“或者旁边麦当劳坐会儿?” 池越摇头,“不用,等会吧,我走了你自己一个人也没意思。” “行。”裴贺阳笑笑,“那等会儿晚饭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定外卖。” “我什么都行,你看你弟和阿姨他们想吃什么。” “我妈待会儿就和邱云峰走了,晚上就我一个人值夜。”裴贺阳后背突然被撞了一下,身体下意识前倾,关键时刻,池越扶住他的腰,没让他磕到柱子,“当心。” 裴贺阳抬手扶住柱子,皱着眉毛转头看,是位看起来年纪挺大的老太太,原本要爆起来的脾气被压了下去。他刚回头和池越说话,就见他猛地冲了出去,脚下生风的模样和焦灼不堪的背影,让人心下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裴贺阳撇开人流追过去,看到池越停在扶梯前,喘两口气,问,“怎么了?看见什么了?” 池越呆呆地盯着扶梯,语气是说不出的虚弱,“我也......不确定。” ☆、第 26 章 裴贺阳拽住他手臂,眉目焦灼,“不确定什么?你看见谁了?” 池越回过神,慌张地开始翻口袋,找到手机之后,翻到魏女士的电话,这才发现,最后一通电话停在好几天前,他手指蜷缩抖动,“我刚才,好像看见我妈,穿着病号服。” 裴贺阳抬手握住他肩膀,“别着急,先打个电话问问,也许是你看错了。” 池越是真的希望自己看错,但刚才那一幕,坐在轮椅上的女人脸色惨白,是有可能看不清,但推轮椅的人侧脸和池建国几乎一摸一样,这让人没办法不多想。 “贺文家属?贺文家属呢?”身后有护士叫名字的声音,池越推了裴贺阳一把,“你先去办你的事,我去前边打电话。” “行,你等我,主任看完我就过去找你。”裴贺阳抱了他一下,眼里布满担心。 池越‘嗯’一声,转身走进旁边的楼梯间,心下静了几秒,拨通魏女士的电话。如他所料,电话一直没人接,他不死心,又给池建国拨了过去,还是没人接。 转念一想,他又给面馆儿的座机打过去,没几声,小郭儿的声音传过来,“喂,池哥?怎么了?” 池越压低声音问,“我爸在了吗?” “老板上午去批发市场进货了,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小郭儿话说得急,周围还有人在叫服务员,池越没再多问,只答了个‘好’就把电话挂了。 这事儿差不多是真的。 耳边回响着各式各样的言语声,无一例外的都在讲着和疾病有关的事,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几乎一样的表情,只是程度不同罢了,池越忽然就懂了,可能这样的悲伤,从小到大,是谁在护着,不让他接触与经历。 他还记得去年住院的时候,魏女士偷偷在厕所里哭,明明悲怆的声音已经压不住了,可从里头出来时,硬是挤出笑容,从不让他看到一丁点儿的难过。 妈妈的脸上永远有笑容,因为在看见孩子的时候,是最开心的。 池越靠在墙壁上缓了一会儿,虚红的眼眶逐渐恢复正常,掏出手机给池建国发了条微信。 没多久,池建国的电话打了过来。 “爸,我都知道了,病房号是多少?”池越尽量控制情绪,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的异样。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池建国吸了吸鼻子,说:“在六层,肿瘤科,25床。” “行,我这就过去。”池越挑起眼皮,压下心里翻滚起的不甘。 池建国叹了口气,“你别急。” 挂掉电话,池越推开门走出楼梯间,裴贺阳正好跑过来,气都没喘匀,“怎么样?” “我先过去找他们,晚点儿再给你打电话。”池越停下脚步,“放心,没事。” 安慰的话调换个方向,两人彼此心照不宣,可裴贺阳还是抬手在他背上拍了下,“干妈一定不会有事。” 池越垂头,“我也希望是,但我妈住在肿瘤科。” 一时间,任凭周遭如何喧嚣,两人之间谁都没再多说一句。 回到住院楼,等直梯的人太多,池越干脆直接推开楼梯间大门往上跑,六楼不高,但就算是十六楼,他也一刻不相等。绕了几圈儿,突然发现身后一直有人跟着,他停下来看,裴贺阳一个不留神撞到他腰上。 “怎么突然停了?”裴贺阳喘口气问。 池越说:“你不回去看你弟?” 裴贺阳抬手向上指,“我跟我妈说完了,她在那盯着,我先跟你去看看干妈。” 池越心尖上儿被狠狠捏了一把,没说话继续往上跑。看到楼梯间大门旁的6F,池越脚下放缓,盯着大门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裴贺阳站在身边,抬手在他后脑勺上抓一把,“走吧,我在后边撑着了,没事儿。” 池越咬紧牙齿,偏过头看他一眼,点点头。 走廊长长一条,池越向尽头望去,总觉得看不清远处的轮廓,有人迎面而来,有人擦肩而过,像极了人生路上,源源不断的过客,有来有往,但终点,都是一个人去。 走过护士台,再往前走几间,应该就到了,而这几步,池越是走出了恍如隔世的感觉。 停在一间病房门前,旁边挂牌上写着25床,池越手指微微蜷起,肉眼可见地颤抖几下,正要抬手推门,里头有人出来。 池建国脸色暗青一片,眼睑下的乌黑透出身心俱疲的模样,他看见眼前的两个孩子,一时间没来得及反应。 倒是裴贺阳打破了这份沉默,“干爹,干妈怎么样了?” 池建国这才重重呼出一口气,无奈地笑了下,“到底还是没能瞒过去,你们进来吧。” 池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踏进这间屋子,只是看见病床上坐着的人时,眼眶瞬间红透,嗓子眼像堵了千斤巨石一般,咽不下去。 魏月茹脸色惨白,毫无血色,才几天不见,身型瘦弱到让人不忍直视,她头上戴着一顶帽子,帽檐下只压住一些稀疏的发丝。 病成这样,却还拼命扯着嘴角,朝池越笑,“傻小子。” “怎么......不早跟我说呢?”池越走到病床旁边,哽着嗓子,断断续续说出这几个字儿,他想握魏月茹的手,但指尖刚刚伸出,就不小心碰到了胶布盖住的预留针,眼泪一下子没止住,像豆子似的往下砸,“妈,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魏月茹抬起手,在他脖颈上搓了搓,劝着,“儿子,人有生老病死,这都是躲不过的,之前不告诉你是怕影响你学习,我跟你爸也没想到,这次......” 说着,她别过脸去,不再说话。 池建国清下嗓子,看向裴贺阳,“既然小阳也知道了,那这段时间你帮干爹干妈多照顾着池越,你俩也不用往这儿跑,大夫说了这次化疗效果不错,再有一周就能出院回家休养了。” “我没事,以后我每天过来送饭。”池越抹了把脸,终于把理智找了回来,“爸这样两头跑也不是事儿,别也累坏身体。” 池建国皱眉问,“那你学习怎么办?不考C大了?” 一提到这个,池越垂下头,“裴贺阳英语不错,他最近在教我,这科补上去了,考C大没问题。” 裴贺阳接上话,“是,干爹,您不用担心,我能帮池越补英语。” “你家里不也有病人吗?”魏月茹想到之前池越提过的事情,转过头问,“你们俩啊,就安安心心地上学,我这儿不需要这么多人陪着。” “是,过了探视时间这都得清人,你们放学也进不来。”池建国解释着,看池越脸色挺坚决的又缓口道,“要不,你晚上有时间去看店?” 池越点点头,“行,以后都这样,我放学去看店,爸你就在家照顾我妈,不用往店里跑,这个礼拜我隔天过来陪夜。” 正是执拗的年纪,少年心中笃定的信念,任凭谁再多说,也不会有半分动摇。 魏月茹叹口气,跟池建国使了个眼色,“行吧,那就这样说定了,池越长大了,他肯定能平衡好店里的生意和学习。” “我也能陪他一块儿。”裴贺阳下意识说出口,突然又觉得自己这份情感表现得过于明显,怕两位家长多想,又惦记着解释。 却被池越拦下来,“嗯,他能陪我,你们也不用担心。” 魏月茹欣慰地点点头,又说自己有点儿累了,让他们没什么事儿就回去,艰巨的任务还在后头。池建国就送两个孩子出去,死活不让池越留下来,只说让他明天再来。 回去的路上,池越脑子里回想着池建国送他下楼时说的话,不安和躁动在心里翻来滚去。 原来,早在去年池越住院之前,魏月茹就查出来肺癌,但不幸中的万幸是早期。这种情况除非体检,不然平时一点儿症状都没有,当时她和一个多年不见的老姐妹在首都旅游的时候碰见,聊了挺多,尤其是提到了她们这个岁数的人最好每年做一次体检,不光为自己,也为了家里老小。 回到临城,魏月茹就总是心神不宁,还总梦见自己过世许久的父母,也记不清内容,反正心里总是装着事儿似的。突然有一天,池越打完球回家,裤兜里装了一张广告宣传单,就是某体检中心新开业打折优惠的单子。 魏月茹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转天就托人去临城医大总医院做了个体检。然后发现肺部有一个小结节,各项化验做下来,恶性可能性很高,最后做了活检,确诊早期肿瘤。 本来第一次化疗之后效果很不错,复查时体内癌细胞几乎全没了。 想到这儿,池越免不了把她癌症复发的缘由盖在自己身上,裴贺阳就像猜到了似的,握住他的手说:“如果你现在还沉浸在凭空想象,无穷无尽的自责中,那真是太傻了。” 出租车正好路过一片坑坑洼洼的地面,池越的身子也跟着来回晃,撞到他身上时,问,“哪傻了?”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学习,管理好面馆,做好你爸妈的副手,而不是自怨自艾,自暴自弃,没事儿就想‘要不是我我妈的病也不会复发’,这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池越表情恹恹的,“是吗?” “你跟我妈真是一模一样。”裴贺阳无奈地摇摇头,“贺文刚生下来的时候,整天哭闹,裴四海不怎么回家,一回家就骂我妈生了个瘟神。后来贺文慢慢长大,到了两岁半还不会说话,也不跟人交流,还总是发脾气摔东西,我妈一个人带他去检查,结果就查处了自闭症。” “她总是怪自己,把贺文带到这个世界上,还让他生了病。”裴贺阳冷笑一声,“但这跟她有半毛钱的关系?她也无法预料到这样的事情,不是吗?” 池越淡淡瞥一眼他,说:“好好照顾你妈。” “我知道,我不仅要照顾我妈,文文,还得照顾干爹干妈。”裴贺阳也不顾前面司机会不会注意到,搂住池越肩膀,把人往怀里带,“最最重要的是,还要好好照顾你。” 池越低下头,好不容易,才勾了下唇角。 贺莹知道池越家里出的事,直接说自己晚上留下来照顾贺文,让裴贺阳就只管陪着池越,邱云峰在一旁说自己也会留在医院,裴贺阳这才完全放心。 双方家长虽然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但表现出的让他们两人多为对方着想的态度,已经难能可贵。不管做什么,旁边裴贺阳在,池越就会觉得,自己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如果累了,也能有人在背后撑他一把。 想到这些,似乎脑子里绕了一团麻的念头都能梳理开,目前的状况似乎也没有差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更何况,池建国说了,大伯那边帮忙找了临城这边的熟人,现在的主治大夫是全国有名的。 希望并不是遥不可及。 整整一个礼拜,池越成了机器人,时间被他分成一块儿一块儿,到哪个点儿就出现在哪里。裴贺阳除了接贺文出院那一天不在,剩下的时候,都跟膏药似的,黏在池越身边。 假期结课考成绩出来的很快,池越考得和预期一样,英语有提高,但不多,这个结果,离他的C大建筑系还有些距离。 裴贺阳的分数也是意料之中,C市的本科没戏,成人教育倒是可以。 看着池越每天忙碌的身影,他心里也有点儿着急,还有一年,剩下五门该怎么补起来。 魏月茹出院之后,气色一天比一天好转,甚至还有力气给两个孩子酱了一大锅牛肉,不过,她在家里待时间久了就闲不住,嚷嚷着要去距临城不远的一个地方玩段时间。那里山清水秀,气候宜人,是个休养生息的好地方。 池建国一开始还怕池越不让她去,结果一家人商量之后,池越竟然一口答应,还说只要是魏月茹想做的事儿,他都支持。 养儿如此,赚翻了。 于是,在将复查后的体检报告给池越看了之后,夫妻两人又踏上了休闲游的路。 而池越一人独居的日子又开始了。 可与之前不同的是,多了个裴贺阳。 几乎是在池建国和魏月茹前脚刚走,他就打着找池越帮忙复习的幌子,钻进他卧室。因为中午还得去盯面馆,池越又不想浪费周末的时间,就放他进来。 谁知道,这人像是饿了多少天的豺狼虎豹,一进屋就把他扑倒在床.上,冰凉的嘴唇压下来就急不可耐地往深处探究。 血气方刚的年纪,池越也是憋了将近一个月没和他亲近,这会儿同样控制不住,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滚。 滚到床边儿,裴贺阳掐住他腰,将人往回一勾,哑着嗓子在他耳边吐气,“这次能碰吗?” ☆、第 27 章 池越在他唇上轻轻啄一下,压着嗓子说:“抱抱吧。” 裴贺阳欺上去把他紧紧搂在怀里,扬起下颌在他额头磨了磨,“傻不傻。” 池越头顶抵在他胸口,手搭在他后腰上,似乎想从眼前这副燥热的身躯上尽可能多的汲取一些能量。看似没什么压力和负担地度过了一个多月的时光,但冷静下来之后,那些被隐藏得很好的疲惫不堪组团似的全都冒出来。 裴贺阳温热的掌心在他背上来回摩挲,轻声安抚,“怎么了?突然这么粘人?” 池越说:“有点儿累。” 裴贺阳后仰看他,眼睛里确实泛起红丝,指腹压在他眉心处揉了揉,“你要是放心得下,我帮你盯几天面馆,你放学之后就回来休息。” “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你还能卷面款潜逃?”池越笑笑,转而一想,又问,“这些日子你跟着我到处跑,一点儿不累?” 裴贺阳曲起手臂,胳膊肘顶在床上,拖着脑袋看他,“你知道为什么吗?” 池越稍微后撤一些,对上他的视线,问,“为什么?” “因为阳哥体力好。”裴贺阳说着,伸出食指在他下巴上挑一下,“懂吗?” “懂个屁!”池越把他手拍下去,从床上坐起来。 裴贺阳也坐起来,手臂搭在他肩膀上,“等期中考试考完,咱俩也去干爹干妈那住几天,陪陪他们?” “行。”池越点点头,站起来走到书桌前,从抽屉里掏出一沓厚厚的笔记,“这个给你,一会儿吃完饭你就回来自己看吧。” 裴贺阳‘腾’一下,从床上蹦下来,接过笔记翻起来,“这是什么?” “我帮你总结的各科基础知识和搭配的例题,都是按照我理解的思路去写的,要是有看不懂的地方,你再问我。”池越转过身,臀线压在桌子上,两条长腿一前一后斜下来。 裴贺阳怔住,托住笔记的五指微微抖了下,右手食指划过满满一页的字,打印出的题目旁边,有池越的笔记,笔锋锋利,苍劲有力,整整齐齐地排列着道明解题思路。 他突然觉得自己嗓子有些干,浑身的水分像是瞬间蒸发一般,没了动力。 池越勾下唇角,“感动到不知道说什么了?” 裴贺阳这才抬起头,长密的眼睫闪动几下,“池越。” “嗯?”池越问,“怎么了?” 裴贺阳像是鼓足了勇气似的,开口道,“如果,我没能跟你考上一个大学,怎么办?” 池越微皱起的眉头慢慢松开,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不用担心。” 裴贺阳刚要点头,又听他说:“这很正常。” 裴贺阳:“???” 池越憋笑,在他伸手去捞自己腰的瞬间,出手反抗,两人撕扭起来,最后都没忍住,狂笑不止。 “你丫......”裴贺阳敛起笑容,抬手指人,“我明明说得很真挚,怎么到你那愣是把气氛给破坏了!” 池越坐在转椅上,摇摇头,“你说那话就跟没说一样。” “什么意思?”裴贺阳问。 “不在一个学校怎么了?在一个城市不就行?”池越撩起眼皮看过去,“C大隔一条街就是C市美术学院,你艺考专业课能过吗?艺术类文化课分数不用太高,你英语一科就能顶半壁江山,剩下那几科再看看这些资料,没太大问题。” 裴贺阳彻底傻眼,“你怎么知道我能考美术?” 池越说:“以前打游戏的时候你说过,自言自语叨叨的。” 记忆穿梭回到两人组队打游戏的时候,裴贺阳有一天跟裴四海吵起来,一个人出来喝酒,喝到一半忽然想找人说说话,可官烁和崔震两个人正在开黑,他就想到了游戏里的队友‘无敌吒吒’。 那一晚,两人打了四把游戏,都进了前五,准确来说是苟进前五。 裴贺阳见到大仓就进,进了就找箱子躲起来,然后就开始叨叨。 “我以后一定要离这个城市远远的!” “不行,也不能太远,不然文文和贺姐该怎么办?” “我这个成绩,能考得上大学吗?笑死人了,考不上吧。” “可是我好想学画画,我想当个大画家,想开画展,想画遍全世界.....” “能行吗?” 然后就是无尽的沉默。 想起这些,裴贺阳反倒不好意思,挠挠脑袋,别过脸去。 池越抬腿去踢他小腿,“不用害臊,谁还没有过丢人的童年。” 裴贺阳看一眼封皮印的‘大神宝典’四个字儿,在他起身之后朝着背影喊一句,“谢谢你,男朋友。” 距离期中考试还有一个礼拜,裴贺阳每天都沉浸在学习的快乐海洋中,周围同学以为他受了什么刺激,对他的关爱也逐日增加。 坐在前面的李征实在忍不住了,午休时候转过身问,“老裴,你最近学的怎么样?” 裴贺阳正在琢磨一道数学题,池越列出的思路明明很清晰,可到了倒数第二步,他怎么都算不明白,一个劲儿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 被忽视的李征一脸苦样,对大猫说:“老裴这样,我觉得期中考试之后我可能就活不成了。” 隔个过道的林梦袁突然伸个脑袋过来,“为什么活不成了?” 李征朝身后正在刻苦钻研不问世事偏下头,“照他这种势头,期中考试就会超过我了,我妈要是知道我连倒数第二都保不住,一定会掐死我的。” 说完,他就趴在桌上假哼哼起来。 “哈哈哈哈,你活该!老裴肯定会超过你的!”林梦袁笑起来,又跟梁美奈叽叽喳喳起来。 周围吵吵成这样,裴贺阳愣是没有半点分心。 突然,他旁边伸出一只手,点在草稿纸上一排算式后面,“你这个地方没加平方。” 裴贺阳头也不抬,仔细盯着那个数,又往大神宝典上看,来来回回几次之后,恍然大悟,惊呼,“还真的啊!” ‘唰唰唰’动笔改完几个数儿,这道题他终于做对了。 “谢谢啊!”裴贺阳抬起头,脸上还挂着因为做对题而露出的欣慰笑容,可等他意识到眼前的人是谁,表情僵住。 陈思宁拍下他的肩膀,语气轻快地说:“不客气,你前面已经做得很好了,以后再仔细一点就行了。” 裴贺阳刚想说话,就看见池越走过来,“麻烦让一下。” 这话是冲陈思宁说的。 一瞬间,三人之间的气氛安静得十分诡异。 李征抱住大猫,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穿梭。 林梦袁悄悄问梁美奈,“池越生气了,裴贺阳还能活过今天吗?” 梁美奈叹口气,“我觉得够呛,你看池越,脸都绿了。这个陈思宁也真是的,总往老裴身边凑合什么!她难道看不出来人家两个人在一起多般配。” 刚打完球回来的孙超凡和赵涛一块走进教室,看见大伙围在一块儿,走到裴贺阳身后搭住他的椅子,“欸,你们这是在聊什么?还挺热闹!!” 还真有不怕事儿的,主动过来送死。 李征和大猫跟川剧变脸似的,五官拼命挤凑到一起,又按照不规则路线回正,往复几次,孙超凡愣是没看出个所以然。 陈思宁倒是大方,笑着说:“没聊什么,阳哥做题,有个不明白的地方,我帮他讲了讲。” 孙超凡突然腼腆起来,挠挠脑顶,“那个,我也有几道题不会,你能不能也帮我讲讲?” 一群人,看弱智一样看向他。 林梦袁摇摇头,“真无语,这个孙超凡是傻子转世吗?” 梁美奈把脑袋垫在她肩膀上叹口气,“你看赵涛好像要打死他。” 果然,赵涛在陈思宁身后吼一嗓子,“孙超凡,我手表忘操场上了,去给我找回来!” 孙超凡一脸惊悚,“好的好的,涛爷你别急,我这就去。” ‘热闹’过后,围观群众看两位男主角之间的气场还是犹如北冰洋一般,都不敢再造次,连陈思宁都欲言又止,转身朝自己座位走去。 池越不说话,安安静静地看英语,裴贺阳凑过来问,“哪不会,我给你讲。” 一秒,两秒,三秒......安静几秒之后,池越肩膀向下一落,躲开他的脑袋,还是不吱声。 裴贺阳看着周围几个人虽然以背示人,可耳朵仿佛都跟带了雷达似的,从书桌里掏出手机,啪嗒啪嗒一通打。 池越裤兜震动好几下,他还是不理,眉头紧锁,认真做题。 裴贺阳正琢磨着怎么哄人,祝老师从前门进来,拍拍手说:“来,大家听我讲几件事情。” 全班齐刷刷看向讲台。 祝老师把胳膊肘搭在讲桌上,表情很是随和,“第一件事就是关于期中考试的,学校为了鼓励大家努力学习,特别制定了一个新的方案。” 底下同学眼睛瞪得巨大。 “这次期中考试是全市统考,由市教育局教研科和各学校名师集体出卷,为了就是能够给大家提供一次极具权威性并且能够检验自己学习情况的机会。” 祝老师平时不是爱拽文嚼字的人,但这次特意说了一大串话,让人察觉出不太对劲的地方。 “所以啊,学校决定,这次考进年级前五十的,普通班的学生,都可以进到实验班学习。”祝老师笑着说完这句话,但那份笑容却愈发僵硬。 底下有人开始小声讨论,但却没人显示出任何与‘高兴’沾边的表情。 班长陈秋磊突然站起来,“那要是考进前五十,不去行吗?” 祝老师一愣,反问,“理由呢?” “我就是不想去实验班,我觉得咱班挺好的,没在实验班我每次考试也能考进前一百,我觉得没什么必要。”陈秋磊脸色不太好,“而且,要是我走了,咱班就......没有班长了。” 祝老师扫一眼其他同学,语重心长,“这个情况,年级组确实还没有讨论过,不过我个人是支持你们自己的想法,但是后续怎办,我回去再和组长主任商量一下。” “就是的,祝老师,我可不希望咱们班少人。”林梦袁耸下肩膀,“虽然我也考不过吧,但是.....” 很多人转头看向池越。 假期结课考,他也考进了前五十。 裴贺阳有些愣神,呆呆地盯着池越侧脸看,听到林梦袁的话,又看看周围人的反应,这才想到池越也是可以进实验班的人。 心里一下子就拧起来了。 祝老师没想到本是一件听起来很能鼓舞志气的事,全班竟然是这种反应,怕大家多想,他又赶紧转换话题,“好了,这件事也是先通知一下大家,最后怎么安排我再去协调,你们还是要努力复习!” 李征大声问,“祝老师,那其他要说的是什么事啊?好事坏事啊?” 祝老师笑笑,“那肯定是好事啊!虽然运动会咱们高三年级没能参加,但是,学校为了鼓励大家,如果期中考试成绩咱们能够稳排全区第一,今年的艺术节就让给咱们年级分配名额!” “哇哦~~~那我就能听六班小麦霸唱歌啦!!” “四班那几个女生跳舞也超级好看!!” “呜呜呜~~~八班谢燃yyds,我能现场观摩他弹唱了!!!” 大伙对于艺术节的期待热度,不亚于现场参加爱豆演唱会,临大附中这届高三,传奇人物巨多,尤其是在艺体方面,前两年的高中部艺术节,可谓是燃爆全校的视听盛宴。 只不过,高三三班,没什么出彩的节目。 高一时,陈秋磊和李征说了段相声,底下一半人睡着了。 高二时,林梦袁召集几个男生女生,排了段街舞,事后,被其他班同学拿来和四班女团舞做了个搞笑视频对比。 高三了,本以为能够离艺术节远远的全体同学,在兴奋于可以看到其他班优秀节目之后,突然发现自己班没有什么能上的节目,心情犹如过山车一般,跌入谷底。 祝老师没想到第二件事,又让大家伤心了。 孙超凡无奈地摇摇头,问,“祝老师,还有别的好消息吗?” 祝老师清清嗓子,信誓旦旦地说:“第三个消息,你们听了一定会非常高兴!” 全班同学再次瞪圆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十二月三十一号,周五,下午不上课!”祝老师笑呵呵地看着大家,果然,同学们的脸色急速好转,“我们可以开元旦联欢会!” “啊啊啊啊啊!!!!!” “太棒了!!!!!” “临大附中我爱你!!!姜校长我爱你!!!!祝老师你是我的神!!!” “我们用班费买一堆好吃的吧!!!” “那联欢会后我们可不可以去聚餐呀!” 祝老师耳朵都要炸了,忙着压住兴奋到极限的同学们。 而整个狂欢乱炸的教室,只有靠窗的一角继续维持着北冰洋的温度。 池越脸上没什么表情,而裴贺阳完全没听到后面说了什么,脑子里一直在想‘池越要去实验班了’这件事。 整整一个下午,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作为文艺委员的林梦袁几次三番想要问问班里两颗重点保护草,有没有什么艺术特长,可以让三班扬眉吐气一次,但碍于生命更重要这个想法,没敢踏进他们俩领地半步。 倒是池越多少看出来些意思,放学收好书包,跟林梦袁说:“我会钢琴,如果有需要,可以上。” 林梦袁觉得,如果自己是男生,一定会冲过去抱住他的大腿,狠狠哭一场。 孙超凡和李征、大猫顺势围住池越,像看到了神仙似的争抢着要从他身上汲取一些精华。 裴贺阳跟在他们身后,书包随意挂在肩膀上,状态蔫蔫的。体委赵涛路过他身边,说一句:“听说你会打鼓,跟他组个团一起上呗。” 好主意! 裴贺阳看着赵涛渐行渐远的背影,突然觉得非常伟岸。 可是,前提是池越不能进实验班。 他脑壳快炸掉了,像是浑身炸毛的狮子,怎么捋都捋不顺。林梦袁拉着梁美奈跑过来,扯下他上衣下摆,“老裴,你是不是在担心池越期中考试考进前五十,会去实验班?” 裴贺阳一脸被人看穿心事但又不想在众人面前承认的表情,最后还是心虚了,“所以呢?” 梁美奈立刻回答,“所以你就是在白担心呀!” “为啥?”裴贺阳觉得自己的推测很有科学依据。 “他要是真想走,怎么会和林梦袁说要参见艺术节的事情呀?”梁美奈满脸焦急,“所以,你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凭池越的实力,他肯定能考进年级前五十,但是凭他的为人,一定不会抛下你不管的。” 说的好像有那么点儿道理。 但这话越听越不对劲,裴贺阳没好意思接话。 林梦袁右手握拳,手肘往下一下,在他旁边做了个‘加油’的标志性动作,“你也要好好努力啊!追上池越,和他一起考上理想的大学。我们会永远支持你们的!” 裴贺阳觉得这两个人可能是知道了些什么...... “然后,期中考试之后,你来加入咱们班新成团的乐队!歌儿我都想好了,汪大人的《怒放的生命》,你意下如何?”林梦袁期待地看着他。 裴贺阳盯着走在前头的池越,幽幽说了句,“他行,我就行。” ☆、第 28 章 走出校门,李征他们和池越说了拜拜,朝别的方向走。 裴贺阳脚步快些跟上去,琢磨着怎么开口,就听池越指着校门口的一棵大树问,“秋天了,枝繁叶茂的绿叶子都没了。” 说完,他还叹了口气,摇摇头。 裴贺阳拽住他胳膊,好声好气问,“你这儿演上了?” “我演?”池越瞥他一眼,“你可真会睁眼说瞎话。” 裴贺阳跟在他旁边,“虽然没听懂你在说什么,但是中午那事儿我是清白的。” “哦?是吗?”池越站到大树下,指着脚底下的位置说:“你第一次绿我,就是站在这里。” 裴贺阳傻眼,“我什么时候绿你了,还站在大树底下?我傻啊?” “可不。”池越拍拍树干,双手插在裤兜里,长而浓密的眼睫垂下,“大庭广众之下,把一个小姑娘抱在怀里。” 裴贺阳还在搜索记忆,就听他又问,“美吗?” 一阵秋风突然吹起,几片落叶被吹到裴贺阳脚下,他终于想起来小姑娘是谁,“那是福利院的小孩儿,你没看出来她才十四五岁吗?” “你不也才十八九岁。”池越接话接得快,连正眼都没给他留。 裴贺阳满脸委屈,“我冤死了,那小孩儿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贺文在福利院认识的小姐姐,我以前总陪他一块儿去,人家就拿我当亲哥一样,旁边站的还有一个小男孩儿跟她一起的,你没看见吗?” “看见了。”池越转头说,“那小男孩怎么不抱你?” 裴贺阳:“......” 两个人正在大马路上据理力争谁对谁错,池越手机响了,是魏女士打来的视频电话。 他把裴贺阳晾在原地,自己跑到路边坐在路牙子坐下,“妈,今天感觉怎么样?” “哎呦,每次一接视频就要问我怎么样,好得很呢!”魏女士前一秒还撇嘴,后一秒就笑了,指着身后的院子说:“儿子你快看,我跟你爸搬到一户新民宿了,这里环境比上一个还要好呢,你看这院子,多大。” 镜头一转,院墙房瓦悉数落入屏幕之中。 池越笑笑,转头瞟一眼正在不远处抽烟的裴贺阳,说:“妈,等期中考试考完了,我跟你干儿子一块儿去看你们,这院子够住吗?” 魏女士猛点头,“够住够住,你们好好考啊,来了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好。”池越说,“您跟我爸在那边好好休养,这边儿不用担心,店里人手够,裴贺阳也能帮上忙。” 魏女士朝他努努嘴,“你看,当初我要认下这个干儿子,你还不乐意,人家多能干!你爸可跟我说了,他上个礼拜回去时,看见小阳一个人往后厨搬啤酒搬得可卖力了,你可多给他吃点好的。” 池越弯了弯唇角,“知道,您之前买的那些补品,天天给他吃。” “对对对,你俩一块儿吃。”一说到这些,魏女士兴致颇高,“还有那个酱牛肉的配方,我让你爸写好了压在餐桌玻璃板下面了,你看见了吧?自己学着做点儿吃,不用管店里,老刘也会做,就是差点儿事,一般人吃不太出来。” 池越回道,“知道了,周末我就去买牛肉,给他做。” 魏女士很是欣慰,“儿子,妈妈知道你跟小阳感情好,两个人啊一定互相迁就点儿,别吵架,这样的.....” 她顿了下,“这样的朋友,能交到,不容易。” 正细品这话说得有那么一丝丝的不太对,眼前突然罩下一道阴影,池越抬起头,裴贺阳掌心落在他头上,噘着嘴说一句,“对不起,我错了。” “谁错了?怎么了?你俩谁欺负谁啊?哎呀,儿子,我刚跟你说完,你怎么就欺负小阳啊,别......”魏女士在电话那边胡乱猜测起来。 池越看眼屏幕,“妈,没事,我先挂了,你好好吃饭。” 说完,他从地上站起来,握住裴贺阳的手腕,“老实点,有肉吃。” “我就知道,你唬我!”裴贺阳一把搂过池越脖子,在他脑袋上乱抓一通,“我心脏病要犯了!” 过往学生,屏气凝神,时而发出低声惊叹,时而缄口不言。 不远处的林梦袁、梁美奈,还有去而复返的李征等人,脑袋一个挨一个立在刚才池越摸过的大树旁,同时发出一声,“啊~~~” “你站谁?” “不好说。” “啥意思?” “别馋和。” “......” 离他们两米远的赵涛转过头,面无表情地说:“做个人,给他们留点空间。” 林梦袁和梁美奈举起大拇指,异口同声,“涛哥牛批!” 回到拉面馆,差不多到饭点了,眼看店里客人越来越多,小陈开始往外面放凳子。初秋时节,临城的天气裹着最后一丝热气,和冷肃的秋风混在一起,人们趁着最后能穿薄衣服的机会,尽情勾勒着曼妙的身姿。 还没走到面馆,池越远远的看见门前几个装酷的小孩儿,不惧秋风,穿着短袖和短裙。 是之前成群结队过来,其中有个孩子现金不够。 裴贺阳说那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不用理他吧?”距离面馆几米之远,池越拽住一直死死盯着前方的裴贺阳,劝道,“一会儿你直接进去。” 裴贺阳脸色阴郁,眉梢眼尾的不屑与愠怒极为明显,目光中映出一种令人惧怕的冷冽,他双手插在裤兜里,校服上衣拉链在胸口晃悠,背包松松垮垮地挂在肩膀上,全身上下都在彰显他此时此刻的态度。 非常不爽。 但池越的话管用,经过门口,他没给那些人任何开口的机会,拉着一张冷脸,推门进去。 哐当关上的大门盖住了那位弟弟的话,“混成服务员,真丢人。” 透过玻璃门,池越瞧见外头那几个人正嘻嘻哈哈地笑作一团,有人往那位弟弟脑袋上使劲儿抓,明明就是拿他当傻子看的那种,他却一点不抗拒,脸上挂着僵硬的笑,惨得可怜。 又可恨。 池家面馆,从二十年前开张,到现在,从没有过拒绝客人入内就餐的先例,但池越在收银桌后琢磨会儿,等一桌客人结完账,推门出去。 那位弟弟看见有客人出来,知道里面有位置了,立刻站起来,问,“可以进去了吗?” 池越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盯着他,转而一一扫过眼前这几个看起来挺杀马特的社会小孩儿。 “开门做生意,还有不能进的?”这些人中个子最高的一位,瘦得像只猴子,冷哼一声,“走。” 是上次嘲笑那位弟弟,然后结了账的男生。 他正抬腿迈上台阶,池越伸手拦住,“不好意思,面馆不招待你们。” 猴子男生挑起眉毛,声调拉得老高,“什么玩意?” 身后染着五彩缤纷头发的两男两女也来劲,哼哼唧唧一堆垃圾话。 那位弟弟挤着眉毛问,“凭什么不招待我们?” 池越冷冷瞥他一眼,“凭我是老板。” 就是这么牛批,因为这店是他的,他不想招待,谁也进不去。 这群人明显急了眼,几个人想一块儿往里头冲,池越猛地推开离得最近的猴子男生,要不是后面有人托住,这人绝对会摔得很狼狈。 “你他妈的敢推老子!”猴子男生火冒三丈,指着池越就要抡拳头。 池越抬手指向招牌边的摄像头,“我这儿三百六十度环绕影像记录,不想被退学或者进少管所你就来。你打我一下,我就属于正当防卫,可以让你看不出任何伤口,但就是下不了床。” “妈的!”猴子男因为憋着火,胸口剧烈起伏,突然转头看向那位弟弟,“裴晓军,你丫不说你哥在这儿吗,进去要钱啊!” 池越皱眉,目光落在眼前矮小的那位弟弟。 他个子顶多一米六出头,身材跟猴子男生一样,瘦成麻杆,两只手紧攥成拳头,嘴唇肉眼可见地颤抖着。 “妈的,你个傻逼耍我们?”跟猴子男一伙儿的一个染着红发的男生一把揪住那个弟弟的领口,甚至因为力气太大,将他整个人都提到不得不踮起脚尖。 “他不让我进去,我怎么要钱。” 一群五彩缤纷傻叉叉们齐刷刷看向池越。 池越冷眼丢过去,“这店里,没人是他哥。” “不是的,刚才那个叼不拉几的男生就是我哥,比他还高还帅那个!喂......你们相信我啊!我能要来钱的!别......” 池越拉着一张冰山脸,回身进店。 裴贺阳穿着一身工作服从更衣室出来,扫一眼外头没看见那群人,走向池越,“他们走了?” 池越点头,犹豫一会儿,开口说:“你那个弟要是挨打了,你会心疼吗?” 裴贺阳挑眉,“就算我变弱智,答案也会是NO。” “知道了。”池越无奈地摇摇头,“估计今天他身上得挂彩。” 裴贺阳冷笑一声,“爱挂啥样挂啥样,跟我没有半毛关系。” 有客人推门进来,他迎上去领座,几个小姑娘看着这么一张帅比脸,忍不住偷着乐。给人家点完菜后,裴贺阳又想到些什么,走到收银台边儿,一只胳膊搭在台子上,煞有其事地问,“眼睁睁看着有血缘关系的人被打,你会不会觉得我做得不对?” 池越正在算账,头也不抬说:“不会。” 裴贺阳看他正忙,先去后厨送单子,又点了两桌菜后,折回收银台前,“那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冷血?” 池越手指压键盘上,抬起眼睑睨他,“不会,我觉得你是热血少年。” 这四个字,说到他心坎里了,还是那种,明明很正经,却能引出不正经画面的感觉。 裴贺阳忍住笑,继续去上菜。 只不过,几个小时后,裴四海带人找上门的时候,他一身血都冷成冰渣。 裴晓军被打到鼻青脸肿,尚存一丝力气打电话给裴四海,哭着喊爹,被送往医院的途中,还交待了,说那群人是裴贺阳找来的,自己心软没报警。 裴四海在店门口骂骂咧咧地叫嚷,有些客人怕出事,没吃完就赶忙离开。还好已经十点多了,又是工作日,吃夜宵的客人不多。 但裴贺阳也怕给池越惹麻烦,跟裴四海上了车。 裴四海在临城也算有头有脸,不能说是大企业家,可名下经营的会所洗浴酒店不少,他是实打实的白手起家,什么样的人都遇见过,脾气也从没软过。 自打他知道了邱云峰的存在,对裴贺阳就再也没有好脸色。 毕竟,在任何人看来,一个一米七出头的胖子,怎么能生出来一个一米八七的大高个儿子,裴晓军那样的才能看出血统纯正。 一路上,窗外的景观从高楼林立到荒凉无人,四十分钟后,车子终于停在一处空旷的地方,稍远处能看见一条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裴贺阳以为,他是要把自己给宰了,再抛尸荒野。 理论上来说,这挺符合裴四海的风格。 身后六辆黑色奥迪圈出半圆,每辆车旁边都有两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裴四海叼着根烟站在最前头,眉头紧皱,本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有时候裴贺阳也觉得,他可能不是亲生的,因为两人长相差得也有点儿远。 丢掉第三根烟屁股,裴四海吐出一口白烟,拉着张脸看向离自己一米远的裴贺阳,“你眼里就这么容不下晓军?” 裴贺阳站相懒散,淡淡一句,“我没找人打他。” 裴四海舔下嘴唇,舌尖在脸颊划一圈儿,顶起个包,等了一会儿说:“你的意思是晓军在说谎?” 裴贺阳盯着地上的石头子,道,“对。” 单单一个字儿,惹恼了裴四海,他快步走来,扬起胳膊狠狠抡下来,裴贺阳被打歪身子,半边脸瞬间血红一片。 他能躲,但脚底下没动劲儿,生生挨下这重重地一巴掌。 “老子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忤逆我的后果!”裴四海喘着大气,抬起脚猛地踹向裴贺阳的大腿,紧跟着又一拳一拳呼在他后背上,边打边喊,“你个王八蛋把弟弟打成那样,是不是你那个妈教的,要绝我的后?” “我今天也让你尝尝挨打的滋味好不好受!” “晓军受的伤,你一下都逃不过!我看你以后还找不找人打他!” “我打不死你个混球!” 一阵乌云飘过,遮住月亮映出的一片光亮,这片地方没有路灯,全靠那几辆车的车灯照亮。脚下是没有铺上水泥的土路,每一步踢踏都会带起一片沙尘,夜里的风不小,裹住尘埃往四面八方逃走。 连土都懂得躲,裴贺阳却半跪在地上,没有挪动半步。 直到身后有人过来劝阻,裴四海才停下拳打脚踢,朝旁边吐了口唾沫,“妈的,浪费老子那么多年粮食。” 浑身像散架似的,嘴角裂开口子,血珠子不安生地往外冒,裴贺阳一只手撑在地上,晃晃悠悠站起来,偏过头问,“打够了吗?” 裴四海喘着大气,表情凶狠地吼道,“你个混账,以后晓军要是再受一丁点儿伤,老子还像今天这样揍你!” 裴贺阳左眼肿起来,强忍着疼冷笑一声,“那下次,我会让他直接闭嘴。” 这句话的潜台词,在场每个人都能听出来,裴四海心里的暴躁瞬间被掀翻在地,他又朝着裴贺阳扬胳膊,嘴里嚷着,“你他妈的敢!” 裴贺阳回身一躲,抬起胳膊接住他的手腕,使劲儿攥住,贴着他的脸狂吼一声,“大不了同归于尽!” 父子两人之间炸出的怒气像飞弹似的,惹得周围没人敢上前。裴四海双眼瞪得通红,唾沫星子跟着一块儿往外喷,“你敢!” 裴贺阳五指更加用力的攥紧,满目狠厉,“试试?” 裴四海猩红着双眼,嘴唇因为怒气丛生微微抖动,“老子......” 电话铃声响起,手下人递到他眼前,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贺莹。 裴四海猛地推开裴贺阳,恶狠狠嚷道,“滚!” 拖着疲惫不堪且伤痕累累的身体,裴贺阳一步一步在路边蹭着往前。黑色奥迪一辆接一辆从他身边飞过,扬起一阵阵土沫,最终消失在漆黑的夜里。 看不见尽头的路,以前只是听说过,但今晚,他算是见识到了。 四周空旷无人,只有呼呼的冷风行在左右,裴贺阳走着走着,再也压不住堵在胸口的情绪,闷哼声由小变大,最后变成响彻天际的嚎啕大哭。 眼泪串珠成线,段段紧连,顺着他的脸颊往下坠,砸到衣服上。 宣泄出的痛苦只是表象,扎进骨血中的疼是怎么都无法被消除的,裴贺阳只觉得,脸上的破口,身上的钝伤都不疼了,疼到让人抽筋拔骨产生幻觉的是心。 远远的,突然亮起一束光,而光源的旁边是一个骑在自行车上的少年。 少年身上是一抹蓝白相间的色彩。 而他的脸,虚光聚焦,五官俊朗。 越走越近,那张脸庞越来越清晰。 直到裴贺阳看清楚,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谁,忽然就停在原地。 池越说:“阳哥,我来接你回家。” ☆、第 29 章 裴贺阳脸上挂彩,身上也好不到哪去,躬着背,鼻涕眼泪一大堆,最难堪狼狈的样子,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 最不想让池越看到。 但偏偏,事与愿违。 裴贺阳站在原地,一步都不敢迈,他怕越靠近池越,自己丑到极致的脸越清晰。 但在池越眼里,倒成了变相撒娇。 他放下手,借着朦胧月光往前走,脸色平静,但眼神中却裹着一层疼惜。站定在裴贺阳身前,池越伸手搂住他的腰,轻轻说道,“让我抱抱。” 裴贺阳心尖儿上瞬间倾泻一股暖意,让原本被冷风吹透的身体缓过劲儿。 “就这一次,我让你用自己的方式解决。”池越轻扶他的后背,“再也没有下一次。” 裴贺阳眼眶酸得不行,顾不上抹泪,脑袋埋在他颈窝狠狠汲取能平复心情的温和气息,他哽咽着嗓子说:“嗯,没有下次了。” 两个人在空旷无人的路上抱了几分钟,池越怕他身上带着伤,吹风久了会感冒,稍微后撤身子,问,“走吗?” 裴贺阳点点头,被他扯着手指头往前带。看清楚自行车模样后,另外一只能睁开的眼睛瞪得巨大无比,“你骑这车能跟上奥迪?” 一辆带着横梁的在八九十年代红极一时的黑色掉漆自行车,车身上‘凤凰牌’三个字儿磨损严重,但也能看出来。 池越挑下眉毛,朝他递了个眼神,“坐前面还是后面。” 裴贺阳指了指后座,“还是后边吧,我怕坐前面你带不动。” 这和‘我怕我在下面你不行’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但池越也没生气,淡淡‘哦’一句,尾调扬起。 裴贺阳立刻走到横梁前,“我还真没坐过,试试。” “那你可得坐稳了。”池越长腿一伸,跨坐在车上,“毕竟我可能真的带不动。” 满身阴郁在他眼前烟消云散,裴贺阳不敢笑得太大,扯着嘴角会疼,“带得动,池哥全能,无可匹敌。” 会说笑了,证明心情应该是好些了吧。 等他坐上来,池越稍稍倾下身子,双手紧紧握住车吧,脚下用力一瞪,“阳哥,坐稳了!” 光亮微弱的黑夜里,一双少年飞驰而过,给初秋的临城划下抹不掉的重彩。 转天,池越醒得早,他睁眼看着睡在旁边一脸伤的裴贺阳,皱起眉头。昨晚骑回市区的时候已经凌晨,附近医院急诊室大夫给他清理了伤口,敷药,再照完CT,已经夜里两点多。再进家门,两人直接倒头就睡。 可平时养成的生物钟却异常准确,六点半该醒还是醒。 池越轻轻捏住裴贺阳搭在自己腰上的手,正要挪开,他就醒了,“怎么了?” 嗓子干哑得厉害,池越有点儿着急,赶紧去摸他脑门,果然滚烫,“你发烧了,起来,我带你去医院。” 裴贺阳试图转个身子,但稍一挪动,骨头就想散架了再拼凑起来又错位一般地疼,他没忍住,闷哼一声。 明明昨天检查过没有骨折的地方,但池越还是没敢直接动手扶他,而是半跪在床上,满脸焦灼,“怎么了?哪疼?” 裴贺阳努力咧着没受伤的嘴角,试图安抚,“没事儿,睡久了,身上有点儿酸。” 瞎话编得漏洞百出,四个小时算睡得久? 池越声音柔和,像是在哄孩子,“我抱你起来,你不用使劲儿,疼了就叫,咱们现在得赶快去医院。” “我知道,你别着急。”裴贺阳对上他的眼神,“等会我妈,昨天检查时她打电话说了,今天早上七点多过来。” 池越在他旁边坐下,“那你想吃点儿什么,我去给你做。” 裴贺阳摇摇头,“我还不饿,你扶我去刷个牙洗把脸。” 一路尘土飞满身,昨晚回来时又直接睡了,身上的灰.....想到这儿,他又说道,“把你床单弄脏了。” 池越胳膊伸到他脖子底下,揽住他的腰,整个人是隔着些距离压在上面,随口一句,“我洗就是了。” 一两句,就能勾得他鼻子泛酸,这么矫情的毛病,昨天养成,今天加剧,都是被眼前这个人搞的,裴贺阳直起上半身,顺势把池越抱住,力道不算轻,“这辈子不能离开我。” 池越微微愣了下,反应过来后,安抚似地顺着他的头发,“酸不酸?” “不酸,你答应我。”裴贺阳执拗地说。 池越拉开他身子,目光真挚,清清楚楚地说:“我答应你,这辈子不离开你。” 裴贺阳坏笑,抬手在他下巴上捏一把,“这可是你说的啊!别忘了。” 洗漱之后,池越给祝老师发了消息,措辞谨慎细致,洋洋洒洒小一百个字儿,将自己扎实的语文功底展露得淋漓尽致,发过去后不到半分钟,祝老师还特意打电话过来,嘱咐他路上注意安全,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老师说。 这又把身心受挫的裴贺阳结结实实地感动一回。 贺莹的车七点钟准时停在楼下,听到裴贺阳发烧了,急得不行,在楼栋门口看到裴贺阳脸上贴着两片药布,情绪一时没控制住,“裴四海这个狗东西,我弄不死他!” 裴贺阳立刻拦下,“妈,先去医院。” 贺莹脸色极差,仿佛要立刻撕碎那个狗东西一样,但碍着有池越在,自己儿子又病着,不好发作,只能一直憋着火。但这顿火没法儿从嘴里发泄出来,全都用在脚上。 早上这个时间,急诊病人不算多,医生为裴贺阳做了简单的检查,开了验血单子。 等报告的时候,池越听到贺莹打电话,那声音凶猛得像要吃人。 裴贺阳倒是习以为常,靠着池越肩膀问,“你知道我妈为什么跟裴四海结婚吗?” 肯定不是因为彼此相爱,池越心里这样猜,但没好意思直接说出口,只反问道,“为什么?” “因为当时裴四海他爸帮我舅找了份稳定的工作。”裴贺阳低下头,“然后我姥就让我妈必须嫁给他。” 池越没说话,安静地听他继续讲。 “邱云峰和我妈是彼此的初恋,我妈说她们俩高一的时候一见钟情,邱云峰那会儿对她特别好,辅导她功课,还带她到处去玩,两个人本来约着一起考到首都的大学。但是后来他们俩谈恋爱的事儿被我姥姥发现了,就死活拖着她不许去首都,连高考志愿都给改了,最后邱云峰是交上志愿书后才发现的,他喜欢的女孩儿不能跟他一起走了。” 裴贺阳目光一直盯着不远处的贺莹,叹了口气,“我妈挺苦的,跟了裴四海这么多年,起初她也想认命来着,不然也不会有我和贺文。但是她怀上贺文没多久,就发现裴四海在外头养的小三。” 他转过头,看向池越,“你说,一个女人怀着孩子的时候,发现自己老公在外头还生了一个三四岁的孩子,会疯成什么样?” 池越皱下眉头,“会非常难过。” 裴贺阳轻笑一声,“她没有,她很冷静,提了离婚。我后来问她为什么不生气,她说这是一种解脱。”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觉得,跟我有血缘关系的父亲......”裴贺阳哽着嗓子,重重呼出一口气,“真的挺垃圾。” 池越拍拍他手背,说:“都过去了。” 贺莹正好挂掉电话,回身那一刻,目光落在两人摞在一起的手上,她眉头拧一下,往那边走。 池越有眼力,看见她过来,立刻起身说去旁边机器看看检验报告出来没有。贺莹道声谢,坐到裴贺阳旁边,仔细查看他脸上的伤,“你说你,上他的车干什么?要不是官烁给我打电话,你就准备让他活活打死?” 裴贺阳拉下她的手,安慰道,“池越那么聪明,我就知道他得找人告诉你,所以没担心。” 贺莹朝池越走的方向扫一眼,又转过头,“这孩子是真不错,讲义气,你俩是这学期刚认识?” 她还记得之前裴贺阳提起过池越,说是自己新同桌。 “也不算刚认识,以前在一块儿打过球。”裴贺阳说,嘴角不自觉上扬,“他真的很好,特别照顾我。” 贺莹脸上闪过一丝疑虑,“我听你这语气,有点儿怪。” 裴贺阳假装听不懂,“有吗?我没觉得。” “你没觉得?”贺莹白他一眼,“你妈我又不是没有经验。” 裴贺阳心里一紧,但脸上仍旧保持着该有的冷静,生硬地转移话题,“文文这些日子怎么样?我等拆药布了再去看他,这个样子怕吓到他。” “你不用分心,高三了还得努力学习。”贺莹说着,突然想到些什么,问,“对了,我听说,你现在还天天去一家拉面馆打工?是缺钱了?不应该啊。” “那面馆是池越家的,他妈身体不好,前些日子生了场重病,情况稳定以后和他爸一块儿去临城旁边的小镇疗养,我有空就给他帮帮忙。”裴贺阳解释得很详细,“而且他爸妈人特别好,还认我当了干儿子。” 贺莹脸色暗下来,试探性地问,“要不,等过过,你搬过来跟我住?” 裴贺阳笑笑,“妈,你不用多想,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你去追求你想要的生活,是对的。” 乍一听这样窝心的话,贺莹有些受不住,自己儿子从小到达,生活的环境都是嘈杂的,她以前时常告诫自己要控制,但总是没办法。她对裴贺阳,始终是有愧的。 但,一晃眼,抱在怀中的男孩儿,长成了这么高的成年人,懂事的苗子不知道是从何时起扎根在他心中,想到这些,贺莹忍不住眼圈儿泛红,握住裴贺阳的手,“儿子,你放心,从今往后,妈妈不会让你再受一点儿委屈。” 裴贺阳抬起手臂拢过她的肩膀,“你不要委屈自己,就行。” 池越手里拿着裴贺阳的验血单子,远远看见这一幕,掏出手机,正好拍到母子俩都在笑的一幕,然后给他发了过去。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一下,裴贺阳掏出来瞧,看清照片之后,他把手机屏幕递到贺莹面前。 贺莹惊喜,“呦,这谁拍的,还挺好。” 裴贺阳朝池越那个方向努努下巴,“他拍的。” 贺莹看到池越,弯了弯唇角,回过头问裴贺阳,“我看你比刚才笑得还开心。” 裴贺阳明知故问,“是吗?” 说完,他朝池越挥挥手,动作幅度不大,但是心意十足。池越看见了,明显觉得有些幼稚,但也配合着抬起手臂挥了挥。 裴贺阳突然开口问贺莹,“妈,你说,我配得上他吗?” ☆、第 30 章 贺莹以为自己耳朵幻听了,表情疑惑地问,“你刚才说什么?” 意识到刚才那句话暴露得有些过于明显,再加上贺莹僵着的脸色,裴贺阳觉得眼下这个地点,这个时间不和适宜,他要给池越的是一个在正式场合下公开正式的身份,于是话头换个方向,“我说,他长得这么帅,这么优秀,又有爱心,我当他同桌,配吗?” 贺莹肩膀明显松下劲儿,要不是看他身上有伤,绝对一巴掌拍后背上,“你确实不配。” 亲妈无疑。 池越走过来,对贺莹说:“阿姨,单子出来了,我先带他去医生那里问下情况。” “我来我来,小池你歇会儿。”贺莹起身,接过化验单,按住池越肩膀让他坐下。 裴贺阳也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休息下,然后跟在贺莹身后,往急诊走。 池越看着他们母子二人的背影,嘴角勾出个淡淡的微笑,本想给魏女士发个信息,但一看时间太早,就没打扰。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裴贺阳回来了,走到池越身边坐下,“大夫说没事,就是着凉了,等会儿打针退烧针,回去按时吃药休息就行。” “那就好。”没看见贺莹,池越又问,“阿姨呢?” “她去拿药了,非不让我跟着,咱坐这儿等会吧。”裴贺阳习惯性地把手搭在池越大腿上,往他身上靠。 “还累?”池越抬手摸他额头,似乎比刚才凉了一些,“打完针回到家,你就睡觉,中午吃饭我再叫你。” “你不去上课?”裴贺阳惊讶地问。 池越说:“这几天都是复习课,自己在家看看也行。” “哎,连累你了。”裴贺阳脸颊是不正常的潮红,但说起话来却是骚得没边,“你说,等我病好了,怎么补偿你才好?” 池越回头瞥他一眼,没吱声,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倒要看看你能吐出什么话’的气质。 裴贺阳凑到他耳边,悄悄说了句什么,只见池越耳根子唰的一下红透,拧着眉毛瞪他,“不想活了?” “没有没有,非常想活,还想和你白头偕老,长命百岁。”裴贺阳说完,一脸满足地靠在他肩膀闭目养神。 从医院出来之后,贺莹把两人送到小区,说有事随时打电话,她走不开也会让别人过来。裴贺阳扯着脑袋恨不能赶紧上楼,一个劲儿说好好好。 看他着急的样子,贺莹欲言又止,裴贺阳直白开口,“妈,我们先上去了,你慢点开车。” “你这个熊孩子,着什么急。”贺莹听着楼栋里传来砸楼梯的声响,无奈地摇头,这哪像浑身是伤的人。 被拉着上楼的池越也是无语,边走边喊,“你慢点成吗,一会儿骨头散架了。” 毕竟昨天晚上在郊外马路上找到他的时候,连站都站不直。 “你是尿急吗?”池越掏钥匙开门的功夫,裴贺阳站在旁边已经有点急不可耐地意思。 “不是尿急。”他说。 “那急什么?”池越手腕一转,门锁‘咔哒’一声打开,他推开门的一瞬间,裴贺阳就架住他的腰,推门冲进屋。 “急着上你!” 池越瞳孔中的失措,连同大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一同沉溺在面前这位急不可耐的少年身上。 明明嘴角和眼角还挂着药布,稍稍碰到就会扯到伤口,但裴贺阳就像沉溺于深海之中的生灵,拼命游上来汲取一些续命的养分。对他来说,这养分,就是池越。 怕碰到他受伤的地方,池越几乎全程听之任之,上衣是怎么被脱掉的,都全然不知。曾经也是不可一世的人,但在如火的热情面前,只有俯首称臣。 如果他想要这样的快乐,那便给他这样的快乐。 温热白皙的身躯犹如画作中被匠人精心勾勒出的一般,每一分每一寸任由宽厚的掌心小心翼翼地滑过,一纵龙脊凸出纤瘦的背,由上而生,没入薄薄一层裹住臀线的薄料之中,腰窝两点,一碰就按动了燥热的开关。 裴贺阳发着烧,浑身却是清澈冰凉的,贴上一道潮热,忍不住打个激灵。 没人能忍住滚烫的触碰,舌尖也无法只停留在湿润的唇齿间,顺着颌下青须,越过脖颈凸起,一路横行。 爱是欲望,也是燃烧的火。 一贯而下的冷水,才最能缓解酣畅过后的劳心劳神,池越闭上眼睛,任凭冰凉的水流滑过长密的眼睫,顺着鼻尖往下落。 刚才,裴贺阳累到虚脱,怎么都不肯洗澡,一口一个‘你帮我洗’,池越没法儿,由他闹。轮到自己在浴室独处,他突然有些意识朦胧。 到底,这样的快乐能不能真的像承诺那样,计量单位是‘一辈子’。 从贺莹的眼神当中,他多少品味出些探究和疑虑。 而被魏女士一直念叨着的‘干儿子’身份,又会不会只能停留于此。 人一旦用了心,就会贪恋,更多更多。 关掉水流,池越擦干身子,浴巾围在腰上,推门出去。 “怎么洗了那么久?”裴贺阳靠在卧室门框边,满脸痴相地问。 池越朝屋里扬扬下巴,“去睡觉。” “你穿成这样走来走去,让我怎么能闭上眼睡觉?”裴贺阳说完,忍不住‘嘶’一声,刚才嘴巴用力过猛,附近的伤口难以幸免。 池越赤着上身,靠在餐桌上,两只手握住桌沿,因为手臂用了力,肩膀向上顶起,锁骨勾得更加明显。 这对馋他很久的裴野狼来说,又是一次无法阻挡的视觉冲击。 “你再过来,信不信我给你丢出去?”池越拧着眉毛轻喝一声,“再不回去床上躺着,我就把你绑上去。” 一只脚已经抬起来的裴贺阳,又硬生生的把脚收回去,心有不甘地说:“我自己睡不着,你过来陪我。” 池越无语,挑着眉毛问,“你活了小二十年,都是跟别人同床共枕?” 裴贺阳立刻站直,意识到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不肯往下跳,毅然决然地胡说八道,“那怎么可能,很小开始我就自己睡了,但是......” 池越问,“但是什么?” “但是一尝到跟你一起睡的滋味,我就无法忍受自己一个人睡了。”裴贺阳堂堂一米八七的大男生,竟然还撒娇似地噘嘴,“谁让你那么香香,我要抱抱你睡。” “操......”池越干呕一声,转身进厨房,怕裴贺阳犯病进来,赶忙给门落了锁。 裴贺阳被拒之门外,也没办法,摸摸脑袋还有些热,只好先回卧室躺着。 灶台上小火熬着白粥,池越换了身衣服在案板上切黄瓜。他刻意放慢动作,压低声音,怕吵着屋里那个傻子睡觉。以前他生病的时候,魏女士熬白粥,总会再腌上几道小菜,说是能开胃。 做饭这事,对池越来说易如反掌,不算难,但一想到吃的人是裴贺阳,又总想着偏着他的口味。生病了不能吃辛辣,但口味重一些也不是不行,于是,每道原本只有盐和芝麻油作调料的小菜,又多加了些别的。 池越本想着做完饭,趁屋里那人睡觉的功夫去趟菜市场买些排骨,晚上能给他熬个排骨冬瓜汤,但裴贺阳只睡了不到两个小时又醒了,眼睛都还没睁开就直奔厨房。 听见响声回头的时候,池越吓一跳,裴贺阳趴在门框玻璃上,一脸惨白。 “怎么了?”池越拉开门,他一下子扑上来抱住,浑身瘫软无力。 池越拖住他身子往外走,来到沙发旁,跟他一块儿坐下,“你这是醒着还是睡着?” “池越,我做噩梦了。”裴贺阳恹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恐惧。 池越稍稍偏下头,“什么梦能吓到你?” 裴贺阳抱住他的腰圈得更紧,“我梦见裴四海把我丢河里淹死了。” “胡说八道。”池越立刻回道,“梦都是反的,你会成为游泳健将。” 裴贺阳感受到身边人的真实存在,心下踏实了些,“我本来也是游泳健将。” “嚯?挺全能?”池越说,手在他肩头来回抚着。 裴贺阳突然一起身,换个姿势,搂住池越,手指不停地挑着他的下巴说:“那是,等我好了,带你去游泳,哦,不行,天气太凉了,明年吧,明年暑假,咱俩去海边,让你见识见识男朋友的厉害。” 池越笑说:“想游泳找个泳池不就行,不用非得去海边。” “海里游和泳池游不一样。去海边,你还能欣赏拥有八块完美腹肌,宽肩窄腰,双腿修长的美男子滑板冲浪,开摩托艇,潜水,游泳池能干这些?” 池越推开他,眼神通透扫到脚,“能耐的。” 裴贺阳靠在沙发背上,握住他的手,“等咱们毕业了,我带你游遍全国,把你喂胖点,然后呢,咱们去C市上大学,是不是可以租个房子?这样就算不在一块儿上课,也能天天见面,多好。” “不行。”池越接着说:“我怕你用肾过度,英年早衰。” ☆、第 31 章 这次,裴贺阳没和他闹,肚子正好配合地‘咕嘟’叫一声,他低头指了指,“它饿了。” 池越起身,“你坐餐桌那,我去端粥。” 裴贺阳老老实实挪到餐桌旁,看着池越忙前忙后往桌上放碗盘。 “生着病就别吃辣的了,这几个小菜味道也还可以,你配白粥一起吃。”池越拉开椅子在他旁边坐下,“晚上你想吃什么?” 裴贺阳捏住勺柄,笑了笑,“吃你。” 池越昵他一眼,“三句话绕不开了是吧?” 裴贺阳塌下肩膀,舀起一勺白粥,声音有些低,“这不是太喜欢你了吗?” 池越看着他的侧脸,没说话,往他面前的空碟里夹了几筷子小菜。 吃过午饭,裴贺阳困劲又上来了,用他的话来说这就意味着快好了。能吃能睡,可不就是身体机能在飞速恢复元气么。池越趁他睡着,去菜市场买了些排骨,又去面馆看一会儿,小郭越来越能干,当半个掌柜没问题。 正好一下午的时间,拉面师傅刘哥还帮池越熬好了排骨汤,回去再放点冬瓜挂面,煮开就能吃。池越拎着保温壶从面馆出来,走到大路口,身后有人喊他名字。 还不止一个人。 池越回头瞧,看见李征、大猫、林梦袁等人正往这边跑。 一群人后边,还跟着一个陈思宁。 “你们这是要去哪?”等人站在面前停下,他才开口问。 林梦袁双手插在腰上,喘口大气,“裴贺阳不是病了吗?我们几个商量着去看看他。” “对,祝老师告诉我们的地址就在附近,重工宿舍,九栋,池越你认识吗?”李征翻看手机备忘录里的地址问。 “跟我来吧。”池越没多想,应下来,但其实心里对他们这样的举动很是欣慰,裴贺阳这三个多月也确实给周围同学带来了不少欢乐,光是可乐就没少贡献。 大伙儿挺念他的好。 赵涛提着两袋子水果,任由孙超凡把胳膊搭在他脖子上,还得听他叨叨叨,“欸,涛涛,你看池越是不是也要去看老裴啊?他手上提的是不是给老裴做的饭?” 狗子的眼睛有时候也是雪亮亮的。 赵涛没说话,林梦袁从后边猛拍孙超凡后背一下,“狗凡你厉害了!” 孙超凡立马提起精神劲,“袁姐此话怎讲?” 林梦袁双手环抱,耸下肩膀,“CP粉的乐趣就在于......” 孙超凡眼睛瞪得老大,一脸认真。 “自行挖糖!”林梦袁朝他眯眼一笑,颠儿颠儿跑到池越身边。 孙超凡一脸懵逼,再次搭上赵涛肩膀,“你听得懂她在说什么吗?” 赵涛瞪他一眼,“把你的脏手拿开。” 孙超凡:“????为何受伤的总是我。” 而陈思宁,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讲。 走到楼栋门口,池越指着二楼说:“他现在在我家睡觉,一会儿你们进去的时候轻点。” “知道知道。”一群人异口同声。 刚刚扭转钥匙,门还没推开,屋里就传来裴贺阳骚气的声音,“哦~~~是我亲爱的小池同学回来了吗?” 池越黑着一张脸推开门,看着光着膀子的裴贺阳,立刻把门关上,完全不管门外一群人的哀嚎,“李征他们过来看你,你最好先把衣服穿好!” “卧槽!”裴贺阳赶紧跑进卫生间,把扔到洗脸池的T恤拿起来,又立刻探出头来,“衣服湿了怎么办?” 池越气到心肌缺血,极其无语地抬手指向卧室,“从我柜子里翻一件穿上!” 裴贺阳‘啪’地一声关上卧室门,池越这边再打开大门。 李征和孙超凡都捂着鼻子,满脸委屈,“池越,你是恨我们吗?” “抱歉,刚才他有点不方便。”池越尴尬道歉,往沙发上一指,“你们随便坐,喝茶还是饮料?” 几个人一窝蜂冲进来,左顾右盼也没看到那个不太方便的人。 “饮料吧,可乐有吗?”孙超凡大喇喇地问,没想到刚说完就被赵涛一把按到沙发上。 “懂点礼貌?”赵涛坐在他旁边,转头对池越说:“什么都行,谢谢。” 林梦袁看戏一样看向他们,随后乖巧地坐到唯一的单人沙发上,陈思宁安安静静地跟在她旁边,坐在沙发稍宽的扶手上。 李征和大猫挤在赵涛旁边,视线落在紧闭的卧室大门,果然,没过三秒,他们的关爱对象推门出来。 他身上穿的是一件白色T恤,也没什么特别,只是胸口隐着两个大大的字母:CY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其中奥秘,比如眼眶湿润,嘴唇微微抖动的林梦袁。她的美梦又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身为好闺蜜,她第一时间将这个情况发给梁美奈。 李征看见他出来,第一个站起身,“老裴,你真的那么爱你的猫吗?” 大伙儿齐刷刷看向脸上挂彩的裴贺阳。 这话一出,弄得他有些头大,池越刚沏好一壶茶,从厨房里出来,瞥他一眼,自然而然地说:“他视猫如命,要不是为了救挂在墙上下不来的小白猫,也不至于从墙上摔下来。” 原来如此,裴贺阳配合他的演出,“哎,没办法,谁让我如此富有爱心。” 大猫立刻为他鼓掌,“我还以为祝老师是骗我们的呢,没想到你真是因为救猫才摔伤了脸。” 孙超凡起身,跨步走到他面前,上下查看,一脸焦急地问,“会不会留疤啊?这么帅一张脸。” 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来,是真的有些担心。 裴贺阳也大方,拍他肩膀一下,“放心,哥这张脸,带两道疤更有魅力。” 孙超凡一脸崇拜,“说得也是,老裴你真绝了!” 陈思宁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阳哥你怎么看都帅。” 林梦袁正巧抬头观察气氛,发现池越和赵涛都直勾勾地盯着说话那俩人,目光不太友善,“欸,那个,老裴,班长和美奈让我给捎你捎个信,好好养病,快点回归,他俩今天代表咱班去参加三好班级体评选了,所以没来。” 裴贺阳一愣,他从没想过,自己的人缘能好到这个地步。毕竟,过往十多年校园生活,很多人在人前喊他一声阳哥,背后都在骂,说什么的都有,‘目中无人的傻屌’排在头一个。 不过,那时候他完全不在意,当他们全是嫉妒,可也从没想过,是不是性格中有些点确实过分。 可和池越认识之后,为了哄他,似乎连带着自己的个性都有所转变。 爱情的力量果然伟大。 “那你受累替我转达,谢谢他们。”裴贺阳笑着说。 “别站着,过来坐。”池越从餐桌旁搬了把椅子,放在赵涛旁边,朝裴贺阳说。 “哦。”看见这么多人关心自己,裴贺阳心里舒坦,坐下后问大伙,“你们晚上在这吃饭吧?我点几个外卖?” “不用不用不用......” “客气客气客气......” 互相谦让一番后,池越又把洗好的水果端出来,“大伙儿难得聚一块,就在这吃吧。” “好好好......” 裴贺阳笑眯眯地询问着每个人喜欢吃什么,思来想去,在要预定日料的前一秒,收到池越的微信:不准吃生冷。 他回:好咧,点热乎的。 然后点了一堆火锅食材。 外卖员刚把吃的送到,裴贺阳手机响了,是官烁。 一接通,对面男生着急的声音就冒了出来,“你出这么大的事儿为什么不跟我说?” 裴贺阳赶紧捂上话筒往厕所走,关上门才敢说话,“什么大事?你别瞎操心。” 官烁冷静道,“贺姨都跟我说了,你现在在租的房子哪吗?我和崔震马上就到。” 裴贺阳:“这......” “怎么了?不方便?”官烁问。 “没不方便,我现在在池越家,有一帮同学在。”裴贺阳婉转地说。 “有同学在?跟我们有什么对立关系?”官烁没听明白。 池越在外面敲门,以为他又哪里不舒服。裴贺阳干脆叹口气,“算了,你们来了再说吧。” 挂掉电话,他推门出去,趁着没人注意,握住池越的手,“待会儿官烁和崔震来。” “哦。那我再多准备两幅碗筷。”池越说。 “你帮我多看着点官烁。”裴贺阳郑重说道,“崔震原来喜欢陈思宁。” 池越没来得及反应,就听他又重复了一遍,“所以,你帮忙看着点官烁。” 信息量过于庞大,池越脑子里立刻回忆出表妹魏晓雨曾经说过的话,一段曲折离奇的N角恋绕得他脑壳疼。 放下手,裴贺阳刚准备要走,突然又提醒道,“还有,我真的是清白的。” 池越笑了,“好,清白。” 孙超凡举着一瓶可乐突然出现,探出脑袋,“什么清白?清白什么?” 池越朝火锅扬起下巴,“那个,今天只能吃清汤白锅,简称清白锅。” “哦~~~~原来清汤锅还能这样叫啊!!!学到了学到了!!”孙超凡举着可乐又返回餐桌,“涛涛,今天我们吃你最喜欢的清白锅。” 赵涛一脸嫌弃地推开他的大脸,“什么玩意。” 裴贺阳正跟池越在一旁笑,陈思宁走过来,看起来似乎在犹豫着想要说些什么。 池越直接问,“怎么了?” 陈思宁看他一眼,目光又挪到裴贺阳身上,“阳哥,我能和你单独聊聊吗?” ☆、第 32 章 裴贺阳下意识拉住池越手臂,却听见他说:“厨房可以。” 这种把男朋友主动往外推的行为,有些出乎意料,而且他脸上似乎一点吃味的意思都没有。 陈思宁先往厨房走,转身靠在料理台上,看见裴贺阳进来,瞬间眼泪盈眶,“阳哥,对不起。” 裴贺阳拧起眉毛,说:“都是同学,不用拐弯抹角,有什么话你直说。” 陈思宁抬起手背抹眼泪,“阳哥,我知道我转学过来,给你带来了不少烦恼,但是我转学真的不是因为你,我父母离婚了,我妈为了让我离她近一点,才给我办的转学,以前我是喜欢你,但是你拒绝我之后,我真的没有别的想法了。” 裴贺阳耷着眼睑看她,没什么耐心,“说完了?那......” “没说完。”陈思宁抬起手,掌心攥着个手机,“我希望你和池越哥,能一直平平安安,所以想把这个交给你。” 裴贺阳眼前一亮,问,“这是什么?” “这里面有很多张你和池越哥的照片,还有视频,可能看起来......比较亲密,是八班一个男生给我看的,他以为我还喜欢你,就拿给我看让我死心。”陈思宁说完,还怕他没听明白,观察了一会儿他的表情,又问,“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裴贺阳笑了,“明白,但是这东西,我不需要。” “可是......”陈思宁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拉住他的胳膊,“那个男生还说,是有人故意拍下的这些。” 裴贺阳愣了下,轻呼一口气,“谢了,待会儿你直接给池越吧。” 有人故意,这几个字儿,确实能够抓住人的耳朵,但对他有这样敌意的,又能大费周章的,也没几个。 不嫌浪费时间,真是脑子有泡。 裴贺阳推开厨房门,抬眼一瞥,发现崔震和官烁已经到了,而崔震那双圆不咕噜的眼睛正在他和陈思宁身上来回流转,然后失焦。 “老裴,好点没?”官烁问得小心,他知道在座的其他人,除池越之外,应该不知道他这一身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贺阳手从裤兜里出来,落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没事,放心。” 然后,目光又落在崔震身上,问,“傻了?” “没,没事。”崔震强拧出一个笑,跟着官烁往桌子边坐。 陈思宁手里攥着手机,见餐桌边上正好坐满,没了位置,就跟大伙说:“你们慢慢吃,我家里有点事,先走了,阳哥你好好养病。” 裴贺阳朝池越使了个眼色,池越只好送她下去。 一屋子的人闹哄哄开始吃饭,大门隔离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房内的喧嚣和楼梯间里的安静。 走到楼栋门口,陈思宁照着裴贺阳的意思把手机递给池越,将刚才在厨房里说过的那些话又说一遍,池越听完,没什么反应,但也客气地跟她道谢,甚至看到天色暗下来,还想送她到路边打车。 陈思宁笑笑摆手,让他回去,然后一路小跑离开。 在楼下都能听到二楼传出来的一阵哄笑声,池越没着急回去,站在楼栋边的空地上翻起手机相册。 和陈思宁说的一样,相册里都是他跟裴贺阳的照片和小视频。 从背景上来看,大概可以分为几组场景,大部分都是两个人靠在一起笑着聊天的照片,但虽然没做什么特别的动作,可即便他自己看了,也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从心底慢慢渗透出来。 原来,别人镜头下的他们两个,真的不太像普通朋友。 尤其是裴贺阳有一天上课迟到,池越站在教学楼前的花坛边等他,然后两个人‘激动’地拥抱,这张照片抓拍的角度一眼就能看出是在楼上拍的,而且后面几张还特意调近镜头,裴贺阳的手搭在他腰往下一点的位置上。这一组照片后头,还连着个小视频,池越看的饶有兴致,裴贺阳朝他冲过来的时候,笑得嘴角都要咧到腮帮子,抱上之后,手还在那个位置来回揉两下。 那个时候他俩还没在一块儿。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裴贺阳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的,凑到手机旁边问。 池越说:“你那双不安分的手,还真敢摸。” 裴贺阳又放了一遍小视频,笑着说:“这不是情不自禁么!” “傻逼!”池越也笑,手指又在屏幕上滑动几下,看到最后几排照片的时候,脸色瞬间沉下来。 裴贺阳也看到了,是裴四海来面馆找他的时候,池越送他出来,他偷偷勾住池越小拇指,跟他悄悄说没事,别担心。 “你害怕吗?”池越突然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问。 裴贺阳严肃道,“不怕,你呢?” 池越点点头,“那就好。” “但是,干爹干妈那?”裴贺阳想得远了些,毕竟魏女士身体不太好,要是真因为这件事受了刺激,导致情况恶化,那就坏了。 “等下周考完试,我带你去祁远镇,找他们蹭几顿饭。”池越想了想,说:“直接说了比较好。” 这句话是裴贺阳万万没想到的。 虽然他对待这段感情也是一百万份真心,但昨天在贺莹面前也没好意思直接说明白,就怕当妈的心里不接受,再吵起来,实属没必要,毕竟现在这个阶段,争吵对谁都不好,费心费力。 反正在池越答应的那一天,他就已经想好了未来几十年的路该怎么走。 “或者,你先探探干妈他们的口风,毕竟她身体才刚恢复。”裴贺阳劝道,他也怕池越一时心急,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 “我妈......可能和你想象中的母亲角色,不太一样。”池越笑笑,“先上去吧,别让大家等太久。” “走。”裴贺阳揽过池越肩膀,臂展一开,宽厚的背部像是能抵御一切阴霾的超人,“要是他们不同意,我就带你私奔。” 到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出来十分钟的功夫,再进门时,裴贺阳一眼就看见崔震举着啤酒罐跟李征在划拳,别看李征学习不好,可总跟着他爸混酒局,对划拳这种事熟得很,崔震和他一样,常年受此熏陶,却从未在同龄人中感受过实力相当的对手。 一划划上瘾了。 最开始输的人喝一口,后来官烁怕他们喝多,就提议玩别的,大猫和孙超凡也说得带着大伙一起玩,不然没意思。两人才坐下来,李征强撑着没闭上的眼皮,一根手指定下乾坤,“都给我把手机掏出来!” “嗝。”打了个巨响的酒嗝,然后大伙都只是看着他,并没有什么动作,着急地说:“咱玩投骰子啊!真心话,大冒险,聚会永恒不变的小游戏,我无敌!”说完,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来,大家打开微信里的文件传输助手!每人投五个骰子,然后......” “我们会了,你快坐下吧。”林梦袁看他站都站不稳,拉李征坐到椅子上。 听过,也见过,但亲自玩,池越确实是头一次。 裴贺阳看出来,朝桌面上其他人说:“我先给大家介绍一下规则吧,林梦袁你是不是没玩过?” 找个女孩儿当借口,是他第一反应,但没想到孙超凡立刻摆摆手,“NONONO,老裴,你可是不知道,林大姐是咱班乃至整个临大附中骰子界第一女王!” 林梦袁耸下肩膀,“不敢当不敢当,略知一二而已,大家切磋切磋。” 裴贺阳‘哦’一声,转头看向大猫,又没等他开口,大猫也瞧出他的意思,“老裴,我也会,我们以前聚会的时候经常玩,你不用浪费时间讲规则了,咱们就直接开始吧。” “对啊,开始吧。”崔震重重点个头,脸颊红透,但脑子还是能转的,“咱们今天要玩high了!” 裴贺阳吸了下鼻子,不动声色地往池越身上靠,压低声音,问,“你会吗?” 池越抬起眼睑看他,勾下唇角,“没你会。” “那一会儿只要我说完,你就开我。”裴贺阳又说一句。 池越没应,斜前方的李征已经开始了,“九个人,四十五个骰面,那我说二十个五!” 一上来就说这么大的点,明摆着他不厚道,坐在他旁边的林梦袁瞪他一眼,“自作孽不可活,等着吧!” 然后她说:“二十个六。” 这个压法还是比较稳妥的,而且给后面的人多了一些能参与的空间。 孙超凡和赵涛说得也比较稳,轮到裴贺阳,他直接莽个大数,“三十八个六!” 说完,旁边人都同时‘呦’一声,起哄。 轮到池越,他看了裴贺阳一眼,对方挑下眉毛,显然是让他按照刚才说得做,开裴贺阳说的骰子数。 可池越偏偏很任性,慵懒得靠在椅背上,说了一句,“三十九个二。” 裴贺阳倒吸一口气,扶住额头笑起来,他家这位小孩儿,是真有骨气。 宁愿自己受罚,也不拉他下水。 轮到官烁,他也没给池越多留机会,直言,“开。” ☆、第 33 章 池越一点也不意外,自己会被开。刚才利用大家嚷嚷的间隙,他用搜索引擎找了找规则,没来得及看完,游戏就开始了,第一局会输,意料之中,但是也弄明白这个游戏到底怎么玩。 利用别人潜意识中的可能与不可能,去碰一碰运气而已。 一局中最多只可能有四十五个二,而出现这种概率的情况,相当于在场九个人当中有三个周赌神,三个刘赌神,还有三个周赌神才能实现。 所以,当林梦袁挨个手机数完一遍之后,有些同情地看向池越,“池哥,对不住了,你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大冒险,能玩什么?”孙超凡兴致颇高,他对整蛊别人和被别人整蛊有着非同一般的兴致,“我看看手机上的题目啊,咱们就照这个来。” 最后,大家同意一份二十五个选项并且看起来没那么过分的大冒险清单。为此,李征和林梦袁还特意找了两张报纸,撕成好多小张,写上了二十五个数字。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池越本来想选真心话的,但看他们一个个期待的眼神,随意抽了个数字,2。 又是一阵哄笑。 不仅因为他刚才倒霉在三十九个2上,这次又抽到一个2,更是因为大冒险清单上数字2后面的内容。 “请受罚人选择现场一位友人,双手搭搂住他的脖子,作扭捏娇羞壮,然后用甜甜嗲嗲的声音说:讨厌,死鬼,人家好想你呢!你怎么才来呀?我的小心脏蹦蹦蹦乱跳,看到你,才放心呢!爱你呦,么么哒!啾咪啾咪!” 啾个屁。但其实,池越是有心理准备的,刚才拦着裴贺阳喝酒,把他的啤酒抢过去喝了几大口,不算上头,但多少有些酒精劲儿在作祟。 “来。”他一把拉住裴贺阳胳膊,将人转向自己,轻轻说一句,“配合点。” “行。”裴贺阳闭紧嘴,后槽牙咬得死死的。 周围人,都瞪大双眼仔细看,生怕漏掉任何惊艳画面。 池越抬起两只手,扶在裴贺阳肩膀上,歪头一笑,整个人像是个干了坏事的调皮小捣蛋。 众人屏住呼吸,半点声音都不敢出。 裴贺阳眼睛看直了,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嘴角弯成什么样子,但理智尚存,手还是老老实实地搁在自己腿上。 突然,池越轻笑一声,开始表演,“讨厌,死鬼,人家好想你呢!你怎么才来呀,我的小心脏蹦蹦蹦乱跳,看到你,才放心呢!” 一串话说得又快又稳,是故意掐着嗓子说出来的‘甜美’音,做到这样,绝对能过关。 果不其然,周围所有人被他这么个劲儿逗得狂笑不止,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卧槽,池越你演得太逼真了!老子他妈的要弯了!” 又引起一阵狂笑。 全场,也只有裴贺阳,在安安静静地等着他说下一句。 池越一只手突然挪到裴贺阳耳朵旁边,捏住他的耳垂,轻轻说:“我爱你,么么哒,啾咪啾咪。” 裴贺阳笑着在他头上抓一把。 但两人动作都做得太快,连坐得最近的官烁都没注意到,他们是什么时候分开的。 裴贺阳拍拍桌子,拢回那些还在傻乐的人。 接下来的几轮,输的人一直在孙超凡和崔震之间轮流,两个人你追我赶,谁也不谦让,大冒险真心话轮着来。 池越终于知道,当年裴贺阳找表妹魏晓雨要微信,是为了帮崔震追陈思宁,可陈思宁喜欢的又是他。 乱七八糟的几条线,有点像电视剧。 大家说玩最后一轮时,裴贺阳想输一把,正巧轮到孙超凡看完自己手机屏幕,露出一脸自信的微笑,喊了二十个五。 池越还没想好,裴贺阳就伸手过去一指,“开开开,必须让你有个圆满的结局。” 结果全员检查一遍,有二十八个五,裴贺阳输了,他瘫下肩膀,“算了,放过老孙。” 整整一个晚上,终于轮到他了,其他人全都激动起来,看着大冒险清单上最后一个选项,陷入一种期待又恐惧的漩涡中。 “老裴,大冒险还是真心话?”在场唯二清醒人之一的官烁问,顺手把清单递过去。 “还剩什么?”裴贺阳问,接到单子仔细看一眼,抬起头看向池越,“舌吻?” 池越挑下眉毛,“找死?” 裴贺阳笑起来,把清单放桌上,“真心话吧。” “那就还得抽个人,问老裴一个问题,快!”崔震耷拉着脑袋,手指不知道在指哪,舌头也有点打弯。 除裴贺阳之外的人开始投骰子比大小,两轮下来,竟然是池越赢了。他正想随便问个问题然后结束饭局,就听裴贺阳说:“问你最想问的。” 池越偏过头,抬眼看他,若有所思地想了想,说:“给你喜欢的人发条信息,说你最想说的话。” 变相放过,反驳声刚起,裴贺阳说:“等会儿给你们发截图,行了吧?” 饭局散伙,清醒的人帮忙收拾残局,顺便捞走昏睡过去的几个家伙,池越在厨房烧水,准备给裴贺阳冲感冒冲剂,放在台面上的手机响起。临时建起来的‘九强争爸’群里,裴贺阳发了一张截图,对方头像被抹掉了,但顶端的备注名却引人深思。 刚才昏死过去的李征、崔震和孙超凡最来劲,一个劲儿地刷屏,剩下几个人也跟着点评插话,发表情包。 突然,闻着八卦气息的林梦袁打了一句:咦,池哥怎么不说话? 孙超凡立刻补刀:大概是在助人为乐。不怀好意.jpg 崔震傻逼呼呼地发:肯定不是在帮老裴,老裴晚上必须自己才能睡。 官烁起了个头:你又知道? 其他人复制粘贴,‘你又知道’几个字儿排起高楼。 刚被林梦袁拉进来的梁美奈已经大致了解整个晚上错过的精彩瞬间,发一句:你怎么知道老裴必须自己睡? 崔震回复得很快:以前我们三个出去旅游,我要跟他睡一间,都是被踢出来的。 官烁适时补刀:那是因为你睡觉扰民。 没再继续往下看,池越端着刚沏好的药,拿好手机回到卧室。裴贺阳洗漱完毕,早就钻进被窝等待,看他过来,离开掀开被子一角,拍拍床铺,“啾咪快来!” “把药喝了。”池越完全没理会他的傻缺行为,坐在床边把杯子递过去。 裴贺阳接过杯子,一边喝一边抬眼偷看,要喝完了才敢问,“你怎么了?累了还是不高兴?” 池越正在想事,回过神问,“什么?” 裴贺阳挪过去一些,把被子放到床边柜上,拉过他的手问,“我问你是累了,还是不高兴?” “没不高兴。”池越拍拍他手背,起身要把茶杯拿走,又被他拉回怀里。 “你跟我还有秘密?”裴贺阳脸色严肃,眉心拧起来。 池越无奈笑笑,“你怎么变得这么敏感了?我就是在想,你怎么能给我备注这么一个名字。” 裴贺阳想起来刚才编辑图片的时候,忘记把那个名字马赛克掉,后面也没理群里人的对话,“养鱼池老板,这有什么槽点吗?” “你从哪听来的?”池越问。 裴贺阳挠挠脑袋,“我也记不清,但好像身边有人说过,当时就下来了。” 池越摇摇头,“大哥,变相自爆。” “啊?”裴贺阳问,“自爆什么?我把你头像都抹掉了。” 池越起身,从床头柜上拿起玻璃杯,“林梦袁和梁美奈给咱俩起的名字,就叫养鱼池。” 裴贺阳看着他的背影,有股无法言说的心情,既不是兴奋,也不算害怕,就是有那么一丢丢的尴尬。 而在几公里外的林梦袁正在和梁美奈视频尖叫,引得另一个卧室里的爸妈还过来敲门问怎么了。但出于对当事人的尊重,她们将极具纪念性的一条朋友圈设置成仅自己可见。 “我粉的CP成真了!!!”是青春时光里,她们共同经历过的最美好的事情之一。 三天之后,期中考试如约而至。 裴贺阳身体素质不错,恢复得很快,但嘴角和眼角带着伤出现在学校的时候还是引起了一阵骚动。幸亏李征和孙超凡两位喇叭合体,半天时间,全校同学都知道,裴贺阳爱心爆棚,舍己救猫的光荣事迹。 连校长在走廊里碰到他的时候,都主动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夸赞道:好样的,这就是我们临大附中的孩子! 裴贺阳心虚,藏好手里捏着的一根烟,挤出个笑,“谢谢校长,我会继续努力。” 虽然考试之前发生一些没有预料到的意外,但裴贺阳还是很有信心在这次考试中能离开班级倒数五名的位置,池越给他补习的基础知识,还有那本‘大神宝典’都很有用。照这样的速度,再补习一阵子,他过艺考分数线肯定没问题。 但之前咨询过的艺考辅导班老师建议,像他这样有美术功底的,寒假也要去C市备考两个月,直到专业课考试结束。 两个月时间说长不长,但也绝对谈不上短。 即便是在考试过程当中,裴贺阳还是忍不住会想到这些。 不过,一想高三毕业那个暑假,他能带着池越全国到处玩,就又恢复了理智。 学生们考试状态勇猛,老师们为了赶紧出成绩,判卷速度更勇猛,周五考完试,周六一早就出了成绩和各种各样的排名。 祝老师在班级群里@全体成员,发布了一条长长的消息。 裴贺阳没仔细看,只看到底下一群同学用文字表达着兴奋的心情,艺术节有名额,元旦联欢会也妥了。 池越正在案板上切酱好的牛肉,就听他在旁边问,“艺术节你想唱什么歌?” “我无所谓,你不是也要参加,唱什么?”池越问。 “光咱俩也不够啊?”裴贺阳想了想,故意逗他,“要不,咱俩随便找首情歌对唱?” 池越把牛肉放到饭盒里,把刀放到一旁,去龙头下洗手,“也不是不行。” 没想到他会一口答应,裴贺阳心里突然有种中彩票的意外惊喜,“你说真的?” 池越转头,“歌词别太肉麻就行。” 裴贺阳猛点头,点开视频软件输入“男生对唱最火”几个字,看到场景又燃又炸的一个视频,点进去看。 鼓点力道十足,屏幕上的两个男歌星唱得也非常带劲,节奏韵律都非常符合现场表演,裴贺阳甚至跟着晃动身体哼唱起来。 “你应该大声说拜拜,就算有眼泪留下来.....” 池越抽出纸巾擦干手,把他往墙上一推,压过去,“你还挺会选歌,要不直接唱分手快乐?” ☆、第 34 章 到底选什么歌,两个人也没想好,林梦袁发来消息询问的时候,池越只说下周开学再一起商量。因为他俩租的车马上就要到了,出发去祁远镇看望魏女士和池建国。 虽然只呆两天,住一个晚上,池越还是准备了一个大行李箱,他买了好多日用品,还带了两套换洗的床单被罩,怕魏女士那边买起来不方便。 裴贺阳行囊简单,就背了个双肩包,但所有池越做的吃的,都是他提,足足两大袋子。 祁远镇离临城不远,开车过去一个半小时能到,不过因为坐落于山间,要有一长段山路要走。 车子准时到达,裴贺阳把行李箱和装吃的的袋子放到后备箱,跟池越一块钻进后排。因为起得早,池越一上车就昏昏欲睡,裴贺阳一向精力旺盛,看他脑袋东倒西歪,一把按在自己肩膀上,“有现成的地方,还不知道靠。” 池越迷迷糊糊应一声,“怕你肩膀还没好。” 裴贺阳笑说:“全好了,放心靠。” 司机师傅起初还想说说话闲聊几句,后来裴贺阳怕吵醒池越,就没怎么答应,师傅只从后视镜看他们几眼,也就没再多说别的。一路上,窗外的风景从高楼林立的城市景象,逐渐变成片片农田包围村镇,天空和云朵露出更多,是远离喧嚣的静谧。 裴贺阳最后也闭上眼睛,虽然睡不着,但能嗅到池越身上的淡淡的气息就够了。 盘山路绕行多,几圈下来,池越眉头拧皱,迷迷糊糊地直起身子,看向窗外,瞧了几眼,看到车轱辘旁边一米就是向下直铺的悬崖,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视线立刻转向车内。 裴贺阳瞥他一眼,察觉到不对,低下头问,“怎么了?” 池越抬起眼皮看他一眼,心虚地说:“没事,醒的有点猛。” 裴贺阳‘哦’一声,看到窗外连绵不绝的山峰,云朵绕在山腰,攀向顶端,仔细端详,更能看出流动的痕迹,他觉得好玩,推推池越手臂,“你快看,那边景色太美了。” 池越咽下喉咙,因为刚才情绪突然紧张,睡意全无,没理会他的提议,掏出手机翻看新闻,正巧翻到一条社会新闻,大二男生因母亲反对其同性伴侣,百般阻挠,得了抑郁症,最后无药可治,割腕自杀了。 底下屏幕不久便从数百条升至上千条,被顶到最上方的是一位情感博主的留言,他说:我们只想平静且真诚的活。 裴贺阳自顾自欣赏几秒,没得到回应,探脖子去看他手机,浏览一遍之后,神情变得凝重。 池越本来也没多想,只是看到了这一条,多关注两眼,很快划走继续往下看,但过了几分钟,发觉身边人安静异常,偏头看去,才发现裴贺阳一直望向另一侧的窗外。 只给他留个侧脸。 “风景这么好看?”池越问,语气是哄人的调子。 裴贺阳闷闷一声,“嗯。” 池越挑眉,察觉出这人话里的怨气,伸手捏住他下巴,把脸硬转过来。 两人对上视线,池越视线在他脸上扫一圈,看不明白,“哪不舒服?” 裴贺阳低下眼,心里装着事情,脸上自然是藏不住,“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家里人真反对,你会怎么办?” 池越一下子就想到自己刚才看到的那篇新闻,终于想明白这个傻子是在犯什么病,“胡思乱想的本事还挺强?你脑子里都琢磨的什么,给我讲讲。” 裴贺阳盯着他,说:“要是家里反对,咱俩私奔?” 池越笑道,“私奔到月球?” 裴贺阳白他一眼,“我这声情并茂跟你表忠心,你跟我开玩笑?” “没开玩笑。”池越搂过他肩膀,安慰,“你选好地方,以后家里要是把门封上了,咱俩还得分头行动,说个目的地。” 难得的是,裴贺阳真的在想。 过一会儿,他脸色郑重,挪开身子,把池越胳膊扶到身边,握住他的手,“那就去京南市,老瓷房子,听说那个地方是一个男人为他的爱人建的。” 池越听过这个故事,当然明白他说的‘爱人’是什么意思,点点头,“C市离京南市不远,寒假咱们早过去几天,到那边转转。” 裴贺阳笑了,“行,就这么说定了。” 看到前方矗立着的高耸牌坊,祁远镇到了,池越转过头对他说:“你放心,池哥不会抛下你。” 裴贺阳咯咯咯笑,头歪向另一侧,抖动的上半身暴露出他的心潮澎湃。 祁远镇不大,但魏女士和池建国租住的院子靠近山脚,拐拐弯弯的开了快十分钟才到。再往里走就是小胡同,车子进不去,池越和裴贺阳下车,拿好东西后,跟司机师傅道谢付钱。 和喧嚣城市最大的不同就是空气是混着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气息,裴贺阳提着两个大袋子,站在胡同口深深吸一口气,不巧,还闻到些别的味道,“这好像并不是纯粹的土和草味。” 池越拉着行李箱往前走,回过头说:“对,你的肺里现在充满了牛粪味。” 裴贺阳:“......” 到了院子门前,池越使劲拍几下,听见里头传来魏女士激情四射的声音,笑笑。 这证明她底气还挺足的。 铁门打开,魏女士满面春风,略过池越,迎向裴贺阳,“哎呦哎呦,看给我干儿子累的,都出汗了。” 裴贺阳受宠若惊,赶紧往院子里走,“干妈,一点不累,您快进去。” 池越看着这对半路母子,眼皮跳几下,跟着走进院子。 院子不大,但收拾得干净利落,中间摆着一张石桌,配四章圆柱凳子,左侧隔出一大块地,有砖石围起,铺着厚厚的黑土,种满蔬菜。院子另一侧还装了铁艺秋千,双人座,配上角落里的一棵樱桃树和几丛落花的盆栽,满满的生活气息。 正房宽敞明亮,池越把行李箱放在墙角,溜达一圈儿,不禁佩服起爹妈的审美,整套的中式家具陈设,古色古香,他们很会享受生活。一直没见到池建国,池越坐到八仙桌边,问,“妈,我爸去哪了?” 魏女士倒两杯茶,在两人面前各摆一杯,没有半分隐藏,“你爸去集市抓中药,估计中午才能回来。” 上次化疗效果不错,池越大伯和大伯母特意赶来看过她,后来又帮忙联系临城中医院的院长,人家老教授亲自号过脉,给开了药方,还建议她到远离城市污染的地方休养。 祁远镇是最好的选择。 一个多月来,魏女士也觉得自己身体恢复得不错。 池越说:“我按照您的配方酱了一盒牛肉,还带些别的吃的和日用品,您看看还缺什么,下次我再送来。” 魏女士连忙摆手,“什么都不缺,这地方虽然不大,但是东西都全,你们一点不用操心。” 裴贺阳从双肩背里掏出好几个盒子,摆在桌面上,笑呵呵地说:“干妈,不能总让池越表现哈,这是我孝敬您的海参,温补的,回来让干爹照着说明给您做,吃完了我再给您买。” 池越和魏女士都一脸惊讶。 “你什么时候买的?”池越先开口问。 “哎呦哎呦,你这孩子,瞎花什么钱,肯定不便宜,拿回去推掉。”一个小孩子,魏女士怎么能让他花钱,焦急地又说道,“你又不赚钱,买这些干什么。” 裴贺阳解释,“池老板发我工资了,还不少呢,您就吃吧,没花太多。” “不行不行,他发你工资那都是你自己辛苦赚来的,干妈不能要,听话,回去就退了。”魏女士一盒一盒往他书包里塞。 裴贺阳朝池越使眼色,示意他帮忙说说话。 “妈,您就收了吧,不然他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池越笑着去拉魏女士的胳膊。 “可是......”魏女士停下来,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流转。 “干妈,您就别跟我客气了,我给您买一辈子都乐意。”裴贺阳说完,想到另外一层,又道,“您放心,我给我妈买别的了,咱这心里有秤砣,两个妈都公平对待哈!” 魏女士这才如释重负,点点他,“这才对。” 三人聊会天,魏女士带他们去准备好的客房,看看行不行,自己又去把池越带来的那堆吃的放到冰箱。 客房虽不比主卧室宽敞,但两张单人床摆下,也不显得局促,床对面还有一张长条台子,立着两幅裱在框子里的画。裴贺阳一眼就认出来,是池越画的。 “这大楼看起来很帅气啊!”裴贺阳蹲下来,仔细观察。 池越坐在他身后的床上,躬起后背,胳膊搭在腿上,“凑合吧,还是高一时画的。” 线条和轮廓虽然看起来有些粗糙,但整体风格却独树一帜,能给人留下清朗明目的出挑印象。裴贺阳回头看他,挑眉道,“呦,池大设计师,太谦虚了吧?” 池越也笑,“比不过裴大画家。” “哪里哪里,池大设计师以后会是世界级大师。”裴贺阳往后一退,坐到他旁边,偏头看他。 池越在他脑袋上抓一把,“裴大画家以后也会是世界级大画家。” “商业互捧到这种地步,也是够了哈!”裴贺阳任他在自己脑袋上乱摸,眼底全是宠溺。 池越收回手,勾起唇角,说得郑重,“以后,我会为你造一座独一无二的画廊,里面挂满你的画,所以,裴大画家,你要努力。” “名字叫什么?”裴贺阳躺倒,手垫在后脑勺上。 池越双手撑在身体两侧,回头看他,像是早有预谋,“裴家村阳哥油画批发,如何?” ☆、第 35 章 不到十二点,池建国拎着一堆东西回来。人还没进屋,声音先传来,“月茹,池越和阳阳来了没?” 魏女士迎出去,“来了来了,早巴巴就来了,俩人还带了一堆东西。” 池越和裴贺阳跟在后面,结过池建国手里的袋子,异口同声喊道,“爸,干爹。” “好好好,我在集市买了一堆好吃的,咱中午就方便来顿火锅,晚上我给你们多炒几个菜。”看见两个孩子,池建国心里头的高兴藏不住,全都写在脸上。 “行了行了,咱俩快去洗菜,他俩都饿坏了。”魏女士拉着池建国往厨房跑,边跑还边问,“我让你买的红油锅底和辣椒油有吗?阳阳爱吃辣的。” “都有都有,还是‘河里鲜’的,味道肯定正。”池建国说道。 池越和裴贺阳本想着帮他们一起洗菜,可惜厨房不大,转不开四个人,魏女士就把他们俩轰出来,还说院子里秋千能禁得住他们玩。 两个一米八多的男生,同坐一架秋千,光是想想就很诡异。 “你坐,我帮你推。”裴贺阳想先下手,他从幼儿园大班毕业之后就再也没坐过这玩意,在他的印象里,这绝对只属于小宝宝和女孩子的游乐设施。 池越昵他一眼,“我一坐这玩意就头晕,你来。” 裴贺阳的手紧紧握住粗大的铁链子上,想拒绝,“要不,咱俩去那边看看蔬菜中的怎么样?” 池越摇摇头,笑得诡异,“快点。” 反正也没有外人看见,面子丢在内人面前也没什么大碍,裴贺阳做好心理疏导,长腿一迈,坐在秋千椅上,但两只手还是迅速扶住椅背和把手,“好了,来吧。” 池越绕过去走到秋千后面,握住椅子往后使劲拉,“准备好了吗?” 裴贺阳突然有点虚,“你别拉太远,慢点。” 话音落地,池越松开手,秋千向飞出去的纸飞机,瞬间冲向远方。 到达尽头,又折返回来。 这种突如其来的飘忽晃动,竟然让许久没玩过游乐设施的裴贺阳惊出一身冷汗,“卧槽,池越你要疯!” 等到秋千又回到池越身前,他又一个猛力推出去,然后就听见坐在秋千上的人惊出一串‘啊啊啊啊啊’。 来回搞了三次,池越终于没再推,而是绕到另一侧看着秋千放缓速度。 裴贺阳为了抓紧椅子,手指骨节都攥出明显的痕迹,冷着一张脸瞪向池越,仿佛他再不过来顺毛,有人就要炸掉。 突然,秋千扬到合适的位置,池越一个弯腰闪身,坐到裴贺阳身边。椅子还在晃动,没有停下,而坐在椅子上的两个人像是一幅画中悠闲度日的两道身影。 池越掏出手机,转成自拍模式,抬到斜上方,镜头里瞬间出现两张脸,一个笑,一个呆,“快,摆个pose。” 裴贺阳还没反应过来,就看他连照好几张,也不顾会不会掉下去,立刻搂住他脖子,“卧槽,你也给我留个整理仪表的时间!” “不用整理,这样就很帅。”池越偏头看他,笑着说。 秋千还在晃,日子也不停,池越想,照片定格的这一刻,就是他们之间永不停止的纪念。 魏女士端着两盘才从厨房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她忍不住笑起来,朝两人喊,“照完了就开饭了!” “好咧,干妈!”裴贺阳赶忙放开池越,跑到厨房帮忙端菜。 方方正正的八仙桌摆上锅子,又铺上几盘子肉菜,地方不太够,池建国又搬来几个凳子放在自己身边,把生菜大白菜这种后吃的食材放在上面。 鸳鸯锅烧开,八卦线两边红白汤底都冒出咕嘟咕嘟的气泡,什么都还没放,就显出热闹的气氛。 “阳阳,你多吃肉,我听池越说前几天你病了,得好好补补。”魏女士往辣锅里下了一大盘子肉,抬头跟裴贺阳说。 裴贺阳手里正端着肥牛卷,用筷子一个一个往清汤锅里推,回道,“好嘞,您也多吃,不用照顾我。” “都不客气,咱自己家吃饭,自己想吃什么下什么。”池建国给自己倒了一小盅酒,开始指点江山,“欸,池越,你和阳阳也喝点?” 池越接过池建国递来的酒瓶说:“我喝就行,他喝容易醉。” 某人只喝了两瓶啤酒就倒下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裴贺阳把空盘子放到一边,不乐意地说:“我哪那么容易醉了,今天高兴,我必须喝。” 池越昵他一眼,“喝醉了你自己爬进屋?” 裴贺阳重重点下头,“喝醉了我自己爬进去。” “哈哈哈不至于的,你喝你的,醉了让你干爹扶你进去。”魏女士在一旁当起和事老。 裴贺阳朝池越挑下眉毛,抢过酒瓶给自己倒一盅,“听到没,咱有后盾。” 池越嗤笑一声,“德行。” 等魏女士给自己倒了一杯酸奶后,池建国举起酒盅,致辞,“来来来,这是年尾啊,咱们一家四口啊时隔将近两个月,重新聚在一起,首先祝魏月茹女士身体健康,心想事成,每天少发点牢骚。” “去你的,我哪每天都发牢骚了!”魏女士笑着插一句话。 池越和裴贺阳在旁边笑。 “行行行,你没发牢骚,你说的都是对我的正确指导哈!”池建国笑两声,又看向两个孩子,“也祝池越和裴贺阳,你们两个未来一切顺利,前途光明似锦,以后不管遇到什么难事,都来找老爸,我跟魏月茹女士也没什么大本事,但是一定是你们最坚实的后盾,记住了!” 池越笑着提起酒盅,“好,祝爸妈永远健康快乐!” 不知怎么的,裴贺阳觉得鼻子有些酸,趁着还能控制住情绪的时刻,抬起酒盅,“谢谢干爹干妈。” 简单一句话后,四个杯子碰到一起,响起清脆的声音。 这样的场面,是裴贺阳从前,未曾有过的经历,他的父母,是水火不容的仇敌,而池越的父母,是恩爱有加的典范,他羡慕不来。 肉烫熟了,池越用自己的筷子从辣锅里夹了好几次肉,放到裴贺阳盘子里,也不说话就是默默地这么做。 而裴贺阳的动作和他如出一辙,只不过换了双公筷,从清汤锅里捞吃的给他。 几个回合下来,魏女士偷偷给池建国递了眼色,池建国深吸一口气,自己闷头喝了两杯。 酒过几巡,裴贺阳脸颊通红,酒盅被池越抢走,换成酸奶,他还一个劲儿不乐意,嚷嚷,“我还没跟干爹喝够,我还有好多话没跟他说呢,你把杯子还给我!!!池越!!!池小越!!!!小池越!!!!” “你喊池大爷也没用。”池越想法非常坚定。 裴贺阳立刻喊道,“池大爷,池爷爷,爷爷你快给我!” 池越瞥他一眼,又给他夹了好几筷子肉,“赶紧吃,吃饱了进屋睡觉。” 这边说不通,裴贺阳转身看向池建国,“干爹,他这个干弟弟,太不够意思,您说,是不是该把他轰出去。” 池建国也喝得不少,红着一张脸,笑说:“轰,你快去轰,轰完咱爷俩继续喝!” “对,继续喝!”裴贺阳猛拍一下桌子,“咱爷俩,今天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来!”池建国举起他的酒盅在裴贺阳的酸奶上碰一下,“干了!” 裴贺阳气势十足,举起满满一杯酸奶咕嘟咕嘟喝下去,喝干净之后还煞有其事地砸吧一声嘴,“干爹,这就真不错,后口甜的!” 池越极其无语地看着这两位干爹和干儿子,觉得这顿饭吃得是太炫酷了。魏女士笑着拍拍他手臂,劝慰道,“让他们喝吧,你爸好久没这么高兴了,小裴应该没事,酸奶都没喝出来。” 池越点点头,给魏女士夹些肉,“妈,您再多吃点。” 魏女士‘嗯’一声,夹起肉片往调料碗里转一圈,塞进嘴里,咽下去后,又看向池越,“儿子,最近学习累吗?” 池越抬头,“不累,放心,我挺好的。” 魏女士点点头,重重呼出一口气,“儿子啊,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妈妈以后走了,你一定得坚强点,还得照顾你爸,他这辈子不容易,起早贪黑地为了这个家。” 池越皱下眉头,“现在嘱咐这些太早了,起码十年以后。” 魏女士笑笑,放下筷子,“你啊,心思不能这么重,妈妈了解你,你看我现在,心态很好,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就办,每天都特别高兴,但是吧,人这一辈子,总有生老病死,也不会一帆风顺,妈妈的命就是这样,也许还能活十年,那是老天赏脸,也有可能再活一两年,咱也不能跟命争,你说是不是?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让你心里天天琢磨,哎呀,我妈身体怎么办啊,这个那个的,我是想让你想法宽一些,别给自己堵上,懂吗?” 池越低着头,一口接一口地往嘴里塞东西,嗓子眼发出一声闷闷的‘嗯’。 魏女士抬手拍拍他肩膀,“就即便真到了那一天,我也肯定是笑着走的,所以,你也不能哭太多,知道吗?妈妈都能看见,你要活得像现在这样,每天都特别高兴,这样我才能放心。你要是每天哭丧个脸,我都不能安心去投胎,为了我下辈子,你可得答应我好好的。” 本来还说着让人难受的话,可突然一转弯,话风就变了,池越也笑了,虽然眼眶湿润,但还是抬头看着魏女士,“知道了,你放心,我一定按你说的办,再去庙里拜拜,帮你下辈子求个好人家,长命百岁的那种。” “欸,那也不用,活到一百岁我都要老死了。”魏女士一脸嫌弃,下一秒又笑起来,“九十九就行了。” 池越皱下鼻子,硬扛着眼泪没往下掉,“行,那就九十九。” 魏女士也动容,两只手扶住他的脸颊,拇指使劲拭去滑下来的水珠,哽咽着说:“儿子,妈妈希望你幸福,不管是什么样的选择,只要是你选的,妈妈都觉得好。” 池越紧抿住嘴唇,肩膀忍不住颤抖起来,两只手死死握拳,压在大腿上半点不敢动弹,他怕自己动一下,整个人就会疯癫,控制不住的那种疯狂。只不过,再怎么忍,眼泪还是没放留在眼眶里,顺着脸颊,一片一片,印出痕迹。 他哭得隐忍,哭得悄无声息。 魏女士凑过去抱住他,边轻轻抚着他的背,边说:“阳阳很好,妈妈放心。” ☆、第 36 章 这顿饭,裴贺阳和池建国都喝多了,一直喝到下午三点多,然后被池越挨个抗到床上休息。晚饭魏女士做得简单,熬了一锅粥,等着他们一老一小醒过来垫垫肚子。 但裴贺阳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有些尴尬的时刻。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浑身像骨头散架似的难受,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再一转头,池越微睁双眼看着他。 “你感觉怎么样?”池越也撑起上身,靠在床背上。 裴贺阳按下手机屏幕,看到时间有些惊讶,“这也太早了,你别管我,赶紧睡觉。” 池越掀开被子下床,“我去给你热点白粥。” “ 都说了你快睡觉,我自己去热。”说着,裴贺阳下床,把池越两条腿塞回被子,自己踩着拖鞋晃晃悠悠往门外走。 厨房在院子左侧,一出客厅,失掉温暖的围裹,裴贺阳瞬间竖起一身鸡皮疙瘩,人还迷糊着,只穿一件薄T恤出来。他正抱住胳膊往厨房快走,身上突然压下一件厚衣服,池越说:“宿醉后吹冷风,离发烧不远了。” 裴贺阳昵他一眼,笑笑,“下次注意。” 池越往前几步,推开厨房门,挑眉问,“还有下次?” 裴贺阳赶紧搂过他肩膀,“没了没了,这次不是跟干爹喝么,得让他高兴。” “你倒挺有孝心。”池越推开他,从冰箱里拿出盛白粥的饭盒,又倒进小锅里开火煮。 “那当然了,我得让他们高兴,他们高兴了,咱俩的事不就好说了么。”裴贺阳转过身靠在料理台边,脑子虽然还有点不清醒,但说的什么话都是从心里冒出来的。 池越抬眼看过去,说:“我妈知道了。” 裴贺阳还沉浸在自己努力陪.酒,为两人未来筹谋的心境中,乍一听,没意识到这是什么意思,“啊?” “我妈知道了。”池越只是重复,简简单单几个字。 这回,裴贺阳懂了,“这......你中午说了?” “没。”池越用木勺搅着锅里的粥,“她看过我微博里写的东西。” “什么微博?你写啥了?”裴贺阳脑子突然清醒过来,抓住池越胳膊问,“你最近写的吗?咱俩的事?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微博?” 一串问题问完,他才想到自己有多絮叨。 锅里的白粥开始冒起小泡泡,池越说:“以前写的,她当时想用电脑下广场舞的伴奏歌,一打开浏览器看见网页,我忘记关了。然后......就有点写你的内容,她就知道了。” 裴贺阳紧张到不知道说什么,喉咙上下滚动。 白粥冒出大泡,池越关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瓷碗,一勺一勺往里面盛粥,“所以见你第一面知道你是谁,她才非要认你当干儿子。” “我爸也知道,他为了我妈,才慢慢接受,后来也是看到你,也就不反对了。”池越语气平静,甚至平静到不带任何一丝激动,就像在说些稀松平常的事。 可裴贺阳看着他把粥碗放到台面上,放好勺子,又从抽屉里拿出一袋榨菜搁在旁边,心里竟然有种压不下去的冲动。 “先吃吧,别一会儿又凉了。”池越说。 裴贺阳忽然倾身过去,抬起手臂紧紧搂住他,头深埋在他颈窝里,拼命汲取那股温暖的柔和清香,“我突然感觉自己有点儿配不上你了,池越。” 池越拍拍他后背,笑了笑,“怎么说?” 裴贺阳在他脖子上轻轻亲一下,“你和你的家人,都太好了。” 池越拉开他,“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我爸我妈,能好到这种程度。” 裴贺阳在他脑袋上揉揉,又捏捏脸颊,“是,令人羡慕。” “所以......”池越盯着他的眼睛,语气是坚定,不可置疑,“你可不能中途撤退,不然我可能会犯罪。” 裴贺阳笑得弯下腰,整理一番情绪,才说:“这话应该我跟你说,你要是敢抛弃我,我就把你绑了,锁屋里一辈子。” 池越摇摇头,“凭你的身手,够呛。” “嘿,还跟我叫板?找收拾?” “呦,这话说得怎么这么欠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也就你敢跟我这么说话,换成别人,早趴地上了。” “呵,你想尝尝池家祖传的拳头吗?” 这一夜,过得似乎短暂又漫长,漫天的繁星点缀黑夜里无明的光亮,勾起的月牙也在笑,笑年少真好。 两天过得快,池越本想借着来一趟的机会多陪陪魏女士,但午饭刚吃完就被她念叨赶快回去,再晚路就不好走了。没法子,两人拖着重重地行李箱打车回去。 箱子里塞满祁远镇的土特产,是两位父母怕孩子吃不好的心意。 回去的路上,裴贺阳一直努力找话题,但池越情绪恹恹的,没什么兴致。他担心什么,不用说出来,裴贺阳也知道,最后只能握住他的手,说:“咱们以后可以每周都来一次。” 池越说:“他们不让。” 裴贺阳问,“咱们偷偷来,不告诉他们,先斩后奏。” 池越笑笑,“那我妈可能又得找新地方,更远一点的。” 裴贺阳皱起眉头,“为什么?” 池越转过头,看他的眼睛,“你知道她之前为什么那么喜欢旅游吗?” 裴贺阳摇头,“你说。” “她不想让我看见憔悴的样子,之前出去旅游,都是借口,其实是去医院化疗,做完之后,再疗养几天才会回来。”池越说完,低下头,语气淡淡的,“其实,我也知道,可能她的日子也不多了。” 后半程,两人很有默契地保持安静,谁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如果分别是一种突然的到来,人的内心一时间会无法接受,但假若分别的过程被拉长,细细碎碎地贴在预知中的每一天,可能到最后就没那么痛了。 魏月茹一直这样以为,所以才会离开池越身边,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剖离自己与他之间的关联,生活,这是作为一位母亲,能力范围内的最美好的设想。 只不过,她忽略了,池越的煎熬,是在每一天中,逐步累积,压抑着无法发泄。 从祁远镇回来的几天,池越都没什么精神,学习照常,吃饭休息照常,连林梦袁提议的艺术节节目,他也照常和裴贺阳一起练。 但整个人就不怎么对劲。 或者说,每天都有种肉.身在,灵魂时而溜出去的感觉。 忍了几天,裴贺阳终于坐不住,周五放学,找崔震和官烁一起,带池越去吃饭,唱K,打游戏机,想让他缓过劲儿。 池越也给面子,该吃吃,该喝喝,脸上也挂着笑,玩的时候也表现得很投入。 但裴贺阳坐在他后面,看他和崔震打街头霸王,总觉得不太对,冲官烁说:“你觉不觉得,池越表现得过于亢奋了?” 官烁手上玩着崔震花了二十块钱的币才抓上来的一根棒棒糖说:“你不是想让他高兴点?” “他真高兴的话,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裴贺阳摇头,若有所思地说:“我觉得他这样是装的。” 官烁笑笑,问道,“你已经了解他到这个程度了?” 裴贺阳转头看他,“你才看出来?” 眼前走过一对小情侣,看起来也差不多十六七岁的样子,女孩儿挽住男孩的手臂,脸上笑得露出两个小酒窝。男孩手里提着一袋子玩偶,都是刚刚抓到的,用额头去蹭女孩儿,两人又说了什么悄悄话,同时笑起来。 官烁目光一直追随他们,直到人家走出游艺城,“可是,你家里人会同意吗?” 裴贺阳跟官烁提过池越爸妈对他们的态度,所以官烁这会儿提出这样的问题,也没觉得意外,“我妈不同意,也拿我没辙,所以这也不是问题,现在的问题是,池越因为干妈的身体,意志消沉。” “哦?”官烁挑眉,质疑声起,“只是这样?” 裴贺阳突然愣住,缓几秒,问,“这话什么意思?” 官烁转头看向正在游戏机前猛烈敲击按键的池越,说:“一个是自己最亲的人,担心无可厚非,但你有没有想过,正因为他爸妈的开明和通情理,他会更加担心,你这边父母的意见。” 裴贺阳立刻回答,“不需要裴四海的意见。” “那阿姨呢?”几乎是他刚说完最后一个字,官烁就怼了过去,“贺阿姨如果知道你们的事,不同意的话,你要怎么办?” 裴贺阳笑了下,“那我就带他走,反正上大学也不这儿,我们俩商量好了,去C市。” 官烁叹口气,摇摇头,“老裴,有时候,你还是太幼稚。” 裴贺阳皱紧眉头,“不然我还要因为她反对,就跟池越分开?” 官烁拍下他肩膀,“你是不是这段时间好日子过得多了,忘记‘思考’两个字怎么写了?” 裴贺阳身边,能这样说话的人不多,官烁平常也不这样,可他脑子这会儿更清楚明白,裴贺阳也真的听进去了,“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官烁看不远处屏幕上,池越控制的小人KO掉崔震的小人,只来得及说一句,“你自己的妈,你自己说服,千万别让池越知道任何过程。” ☆、第 37 章 知道后面该做些什么,裴贺阳脑子里开始琢磨着如何进行接下来的事。 艺术节在十一月底,除去学习和排练的时间,他往贺莹那边去的次数逐渐增加。 头几天,池越并没有意识到问题,只以为是家里人需要他回去帮忙照顾,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但往后几天,裴贺阳甚至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又请假了,他才意识到不对劲。 又是一个周末,池越正要出门,隋远突然发来视频邀请。 刚一接通,屏幕那头顶着一脑袋深红色鸟窝的人劈头盖脸一顿骂,“魏阿姨生病了你怎么不告诉我?” 池越愣住,这事好像还真么跟他提过,“你怎么知道的?” 隋远一脸不高兴,“我怎么知道的?我妈上个礼拜去临城出差,回来之后跟我说的,池越你可真行,到底拿没拿我当兄弟?” 池越说:“拿你当兄弟才没跟你说,平白无故让你跟着操心,有什么意义?” “那也不行,你的事我都有知情权。”隋远瞪他一眼,“等圣诞节假期我回去,你去机场接我。” 他们那边,圣诞假期就两个礼拜,算上来回飞行时间,刚倒好时差就又要飞回去,池越劝道,“你别折腾,我妈最近调养的挺好的,下次去看她时,跟你连视频,自己看。” 隋远摇头,“机票我都定好了,你说什么都没用。” 眼看劝不动,池越也就任他自己安排,低头看眼表,说:“行,那你把航班号发给我,到时候我去接你。” “怎么了?大周末一早就要出去?有事?”隋远当然看到他低头的动作,下意识问出口。 “嗯。”池越举着手机走到玄关换鞋,“好几天没联系上裴贺阳,我和他朋友约着一块去家里找找。” “嚯!你们俩进展够快啊!”隋远只知道他俩在一块,其他细枝末节的事情没机会问,“这就要见家长?” “不跟你说了,等你回来再聚,我得出门。”池越说完,隋远也点点头,两人挂掉视频。 小区停车位紧张,官烁和崔震没开进来,停在外头路边等着。池越跑出来的时候,崔震正叼着一根烟吞云吐雾。 “你们给裴贺阳妈妈打电话了吗?”池越走近,问崔震。 崔震看见他,掐灭烟,扬扬下巴,“上车说。” 官烁跟池越坐在后排,从两天前说起。那天挂掉池越电话后,他就一直联系裴贺阳,结果可想而知,然后又联系贺莹,谁知道两个电话拨过去,最后竟然被挂掉。半小时后,贺莹给他回了个电话,说自己刚才正在开会。一番询问过后,官烁才知道,裴贺阳去C市了。 池越坐在车上,听到这段叙述,面色平静,什么都没说。 官烁讲完,看向窗外,幽幽吐露一句,“你别多想,他肯定没事。” 过了大概五分钟,池越后知后觉,‘嗯’一声。 车子停在贺莹住的别墅前,她人早就等在那里,看见几个孩子从车上下来,赶快迎过去,“快进屋。” 官烁、崔震跟她熟,没什么拘谨的地方,但池越不一样,他走在最后,叫声‘阿姨’之后,就没再开口。 招呼他们坐下后,贺莹将沏好的茶放到茶几上,坐在对面沙发上,“你们都别担心,我跟他通过电话,他说C市那边的艺考集训班突然提前,没来得及跟你们说。” 官烁问,“那他怎么不接我们电话?” 贺莹看一眼池越,转头告诉官烁,“他们那个培训班管得特别严,进去之后手机是要没收的,有急事才能找负责老师要电话。” 官烁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崔震长舒一口气,“行啊,知道他没事就好,白让我们担心一场。” 贺莹笑笑,“你们先喝点茶,我昨天跟他联系了,上午十点能抽出半小时跟咱们视个频。” “那待会儿我可得骂他一顿,突然消失这种把戏跟哪个电视剧学的。”崔震笑呵呵地靠在沙发背上,又问,“阿姨,文文最近挺好的?” 贺莹点头,“嗯,挺好的,这次出院回来也没闹着要去福利院,能住家里,吃过早饭老邱带他去钓鱼了。” “进步这么大?”官烁问,“那您也终于能放心了。” “是啊,文文这次出院之后,性情比以前平稳很多,几乎没有吵闹过,也算是因祸得福吧。”贺莹脸上漾出温和欣慰地笑容,“贺阳有你们这几个好朋友,也是他的福气。” 闲聊几句,贺莹怕他们拘谨,起身去厨房切水果。约定好的视频时间还有十几分钟,官烁跟崔震对个眼神,拍下池越肩膀,“你没事吧?” 池越抬头,手机屏幕还亮着,说:“没事。” 他平静得过分,甚至脸上看不出一丝异样的表情,整个人和往常没有任何区别,官烁总觉得,大概是自己和他接触不算多,才没能发现不对的地方。 从下车到现在,池越一直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坐着听,茶水一口没喝,刚才崔震给他倒了多少,现在就还剩多少。 为了缓解气氛,崔震扯了个很久之前的趣事,“池越,你是不知道,老裴上初中的时候,打球时一使劲,裤子裆咧了,那画面,简直不要太酸爽,周围女生尖叫到就跟直接看到‘肉.体’一样。” 他笑得前仆后仰,官烁无奈摇头,而池越脸上,半点变化都没有。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崔震凑到官烁耳边问,“不好笑吗?” 官烁瞥他一眼,“你可以闭嘴了。” 就这样耗到快十点,贺莹从厨房端出一大盘切好的水果,摆在他们面前,“你们先吃,估计贺阳马上就会打来了。” 官烁叉起一块苹果递给池越,“吃吧。” 池越接过,“谢谢。” 就这么举在手里,也没往嘴里放。 十点一到,响起视频邀请声音的是池越手机,他下意识挑动眉毛,按下接通。 屏幕上瞬间出现裴贺阳的脸,除了眼底有些发黑,看不出任何异样。 “你们别说话,我先道歉。”裴贺阳抢先一步开口,其他人就安静听他说,“池越,对不起啊,我本来想着上了火车再告诉你的,结果发现一上火车手机就没电了,充电器也忘带了,只能下车再说,可是下车被补习班的老师接走,到学校后手机就被没收了,他们说已经告诉家里人我到了,别的话不用多说。” 贺莹赶忙接上,“我以为贺阳跟你们提前讲过,贺阳以为我后来跟你们说过,闹岔了,是误会。” 裴贺阳看池越脸上没什么表情,有点着急,“池越你说句话,别生气了,我真错了,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池越说:“没生气,知道你没出事就行。” 官烁睨一眼贺莹的表情,倒是没什么惊讶,才转头问裴贺阳,“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裴贺阳叹口气,“这边课程安排得很紧,专业课文化课都要上,老师说只休息除夕到大年初二。” 崔震大叫,“我去,你这是什么魔鬼集训班?周末也不休息吗?” 裴贺阳点头,“太魔鬼了,我缺了十多年的课,这些日子都补上了,早八点到晚八点,周日休息一天,还只能在宿舍睡觉。” 贺莹走到官烁身后,勉强露个面,“那我下周日过去,给你送点吃的?” “不用,吃的用的,都能买,什么都不缺。”裴贺阳说。 “就缺钱是吧?”贺莹笑着说,“我给你那张卡带了吗?” 裴贺阳说:“带了,钱够花,放心。” 说道这,突然停住,没人再继续开口,沉默几秒的时间,空白掩盖一切,池越刚才将手机屏幕对准官烁跟崔震,这会儿侧着看过去,裴贺阳好像一直在找他。 突然,屏幕斜上方突然出现一道身影,还和裴贺阳说句话,“那我先去画室,你午饭吃什么?” 裴贺阳回身说:“你去吧,待会再说。” 那人关上门的时候,池越看到他的脸,虽然不太清楚,但也能瞧得出,挺白。 其他人当然也看到了,崔震直接问,“那人谁啊?” 虽然和池越不熟,但先来后到的意识在他脑子里根深蒂固,语气也没太注意,问得仓促又不爽。 隔着手机屏幕听不出这么多暗含的意思,裴贺阳解释,“那是我室友,他去上课了。” 一直没怎么讲话的池越,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们不是八点上课?他怎么去那么晚?” 是在等你一起走?这话他没好意思问。 裴贺阳顿了下,说:“不是,我们刚下第二节课,他回来拿东西,我第三节课请假了,能跟你聊会。” 池越本来想问他,是不是一天时间都挤不出来见面。 但崔震插了一句,“那你请假有什么后果?随时都能请吗?” “随便都能请?”裴贺阳重复一句,笑他傻逼,“为了这半个小时,今天晚上我得多画两份作业,交不上不能睡觉。” 是真够地狱魔鬼似的集训营。 几个人又聊了些近况,贺莹主动说自己有个电话要打,先去书房。官烁和崔震一个肚子疼,一个尿急,同时去厕所。 客厅里只剩下池越一个人,隔着屏幕看裴贺阳,他忽然觉得有些陌生,但一想到他是在为了去C市美术学院努力,就什么气都不好生。 裴贺阳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忍不住问,“池越,你还在生气吗?这次真的是我不对,让你担心了。” 池越嗓子发堵,调整下情绪说:“没事,你人好好的就行,好好学习,这几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嗯,过年我就能回去几天,然后等到一二月份,去几岁大学考完试,我就能彻底回去了。”裴贺阳笑着说,“你知道不,我现在能坚持下去的动力,就是以后能跟你在一个城市上大学!” 听到这句话,池越压在心里的气性,终于解开些,脸上也露出久违的笑,“嗯,那就坚持,努力。” 裴贺阳整个人放松下来,“我还怕你会一直不高兴,笑了就好。” “嗯。那边东西吃得惯吗?”池越知道裴贺阳喜欢吃辣,但C市的口味偏淡,有些担心他能不能适应。 裴贺阳起身走到柜子前,打开柜门,“你看,我存了很多干粮。” 果然,一堆方便类的麻辣口味的吃的,池越皱下眉,“这样吃,你不怕得肝硬化?” “偶尔解解馋。”裴贺阳安慰他,“你真不用担心,食堂饭有时也不错,这些东西就是预备着。” 池越沉默一会儿,说:“行,那你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等我回去啊!” “嗯,在那边别惹事,老实点,也别招人,不然,我杀过去你可能会性命不保。” ☆、第 38 章 裴贺阳走到床边躺下,按屏幕看到能聊的时间不多,脸色暗下来,“你自己一个人在临城,按时吃饭,别睡太晚,知道吗?” 池越点点头,“知道,你也一样。” “待会手机又要交上去了,估计再能拿到得下个月。”裴贺阳叹口气,手枕在脑袋下面,“我不在,咱班艺术节怎么办?” 池越说:“没事,他们商量出一首歌,我练练就行。” “嗯。”裴贺阳嗓子挤出个音,又坐起来,脸色有点颓,低声问,“池越,你跟我说实话,这次会怪我吗?” 池越没直接回答,想了想,说:“你好好努力,这笔账回来再算。” 裴贺阳勉强挤出个笑容,“行,等我回去,你想怎么算都行。” 从和裴贺阳打完这个电话后,池越整整一个月没再听到过他的声音,见他的人。 学校艺术节如期举行,池越代表高三三班,自弹自唱一首歌,反反复复吟唱着‘想见你’这几个字,甚至唱哭了坐在台下的好多女生。那一刻,他心里也有情绪在翻滚,可公共场合,不能表露。 有人将这段视频发到网上,配文是一段忧伤的文字,因为长得帅,歌声动听,很快就火了,还有人贴出来去年市长颁奖‘见义勇为’证书的照片,给池越添了一层又一层的光。 甚至还有不少娱乐公司趁着势头想签他,虽然他都一一回绝,但那段时间,忙碌到总会听到有人喊他名字。 可每次抬头,却看不到想见的人。 魏女士那边的情况算是难捱光景中最好的消息,复查时医生说病情控制的很好,再去检查可以是半年以后。 偶尔官烁也会打来电话问候,池越也和他们出去吃过一次饭,但没有裴贺阳在,总是少些什么,饭局也总是草草了结。 每天看着身旁空空的椅子,他心里总觉得不真实,明明之前那样生动的时光,怎么就突然一下子断掉,毫无预兆,突然降临。 不过,池越总想着,过年时,他就回来了。 连喂猫时,都在自言自语:你们想不想另外那位傻爹? 高三上学期期末考试,成绩下来得很快,池越毫无悬念地拿下班级第一,年级排名也上升至第二十五名,和之前一样,他没选择进实验班。 回到家之后,他把成绩单放在抽屉里,想着等裴贺阳回来之后,拍到他脸上让他叫哥。 甚至,连见面后第一句话说什么,池越都想好了。 大年二十九,从祁远镇回来之后,他把魏女士和池建国做的一堆吃的塞进冰箱,突然想到过年期间没办法叫外卖,又穿好外套打车去水产市场。 挑好几块冰鲜三文鱼和金枪鱼,又买了加工好的北极贝和章鱼,池越觉得加上冰箱里其他吃的,应该差不多,才又赶快打车回家,怕时间久了,食材会不新鲜。 一周前,他就在网上订了好几瓶酒,下雨小菜,还有一堆零食。 当然,也有那个傻子爱吃的方便食品。 看着窗外月亮爬上天空,池越从衣橱里拿出一件没剪标签的羽绒服,是裴贺阳喜欢的款式,往里头塞了个厚厚的红包,挂到玄关的一排挂衣钩上。 一进门,就能看到。 准备了这么多惊喜,他回来,应该会很开心吧。 这一夜,池越睡得很好,连梦里都在笑。 -- “池越,今天我们都到临城啦,晚上去面馆找你啊!” 林梦袁的大嗓门从电话里传出来,旁边孙超凡吼一声,“池越池越,你有没有特别想念我啊!!” “想个屁。”林梦袁低声说一句,又对电话说:“池越,你别理他,赵涛一路上都要被他折磨死了,这会儿正处于崩溃边缘,他又来骚扰你。” “我哪有!”孙超凡还没解释完,呜呜着发不出声音。 池越坐在收银台旁,笑了笑,“行,我这备好酒菜,你们放下行李就过来。” 又是一年春节,池家面馆连市的第七个年头,阖家团聚的日子,店里没什么人。除了小郭和马哥以外,也没多留员工。 今天天气不差,太阳光照得足,外头是明朗的景象。 挂掉电话,池越站起来,绕到玻璃大门前,双手插在口袋里往外看。 也没看出什么不一样的,日日如此,年复一年。 临近一点钟,面馆大门被推开,传进来的风声被一阵炮竹般的笑声压住,李征最先冲进来,吼道,“池越!!!” 正埋头在银台画图的人抬起脑袋,看清楚人,笑着起身,“来了。” “可想死我了,快来拥抱一下。”李征扑上来,踮起脚尖抱住池越。 孙超凡拎着他领口往后扯,“哎哎哎,池越最想抱的是我,你退下!” “放屁!”被无情扯开的李征朝后看,“赵涛,你能管管你们家孙超凡吗?他公然出轨!” 赵涛笑笑,将手里两瓶洋酒摆在一张桌子上,朝池点个头,“挺好的?” “挺好。”池越抬手一指,“大伙都坐吧,我去厨房端菜。” 林梦袁跟在他身后,“我帮你。” 池越回头笑笑,“我怎么觉得你又长高了?” “我一直这么高好吗?你该配眼镜了。”林梦袁怼他,想了想问,“对了,上个月,官烁在微信问我,过年是不是回来,还问是不是来你这。” 池越撩起厨房帘子,让她先进,“是吗?我没见过他。” 林梦袁跟他一块往托盘上放凉拌菜,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不该讲,犹豫地看着池越。 “想说什么你就说。”池越睨她一眼。 林梦袁说:“官烁说的那件事,好像是真的,赵涛有个朋友在德国当医生,之前他们聊天,好像还真有个华人每个月都去他们那里复查。” 池越问,“我从来也没否认这件事情的真实性,但是过去就过去了。” “可是.......” “出去吧,喝酒。” 他们这群人,在高三下半学期,可以说是照顾池越的小分队,起初他还不太习惯,可这几位是誓死不离不弃,比当初那个人还要可怕。 后来池越也问过他们,为什么非要这样做,他自己一个人也没事。 林梦袁说了一句话,他再也没拒绝过他们的关心。 她说:“我们都觉得,你是很值得付出的朋友。” 圆桌上摆满菜碟,每个人面前都摆了一个玻璃杯,孙超凡挨个给大家倒酒。 “来来来,咱们先走一个。”李征举起杯子,提议,“祝池家面馆日进斗金,财源广进!也祝咱们每个人都健康长寿,升职加薪!” “干了!”孙超凡笑着说。 先喝的是65度的伏特加,这玩意入口巨冲,池越皱下眉,夹一筷子土豆丝,就听李征问,“欸,池越,大猫说给你寄了一箱丹东大草莓,好吃不?” “今天早上刚收到,待会一起尝。”池越说。 孙超凡朝李征‘啧’一声,“直接说你馋就得了,连大猫送池越的好吃的都要霸占。” “我是那种人吗?我就是想问问好不好吃,下次我也给他寄。”李征解释。 林梦袁在旁边听不下去,“停停停,你俩半斤八两,高三毕业那会咱们去京南市玩,池越请吃烧烤,你俩数过自己门口的竹签吗?” 赵涛补刀,“李征65根,孙超凡66根。” 林梦袁轻嗤一声,“以为自己吃串串香呢!” 李征和孙超凡暂时结盟,说那只是个误会。 池越笑着看他们,回想这几年过往的一幕幕,心里十分平静,他也没觉得有太大的波澜起伏,日子平平淡淡,没什么不好。 酒过三巡,李征和大猫都有点喝多的意思,难得,林梦袁也不太清醒。赵涛递给池越烟盒,问,“你爸还没回来呢?” 池越点头,“嗯,我爷爷那边需要人照顾,大伯和大伯母工作太忙,保姆也伺候不了,我爸在那边盯着放心。” 赵涛帮他点上火,“也好,你自己这边和公司两头跑,忙得过来吗?” “店里都是老员工,小陈盯着一直都可以,我也是偶尔过来看看。”池越吸一口,白雾顺着嘴边呼出去。 “嗯,我们在这都吃出感情了。”赵涛笑笑,“对了,听说你们公司下半年有一个去欧洲培训的名额,没打算争取争取?” 池越摇头,“没想过。” 顿几秒,他又说:“我大概是离不开临城这片土地。” “行啊,现在说话都会冷幽默了?”赵涛拍下他肩膀。 “孙超凡天天在群里发疯,被他传染的。”池越无奈摇头,嘴角噙笑。 赵涛也没忍住笑,身子跟着抖两下,“他啊,一天不给你们说点什么,就觉得生活很空虚。” 池越点点头,“挺好,挺好的。” 突然,玻璃大门前出现一道身影,视线上移,人已经推门进来。他身上一件浅驼色羊绒大衣,脖颈上围着一条格子围巾。 年岁经转,他鼻梁上多了一副金丝框眼镜。 桌上正闹得欢的几人默默转头,看向池越。 “各位,好久不见。”官烁朝这群人微微颌首。 池越将指尖香烟摁灭在烟灰缸底,站起,“好久不见,有事吗?” 平铺直叙,开门见山,没有半点寒暄遮掩。 官烁愣了下,几秒之后,淡笑着说:“借一步说话,可以吗?” 池越眉头为不可寻地皱了下,就听他又说:“就是你猜的那样。” ☆、第 39 章 池越跟着官烁上了车。 他这几年做进出口方面的生意,经常欧洲和国内两头跑,这次回来,明显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 副驾驶上,池越问,“他身体出了哪方面的问题?” 官烁深吸一口气,侧目看去,“先天性脑血管畸形,跟贺文一样,但是没有他弟弟那么幸运。” 池越眉头皱紧,“怎么说?” “一只耳朵,失聪了。” 就像是烈日灼灼的艳阳天突然被狂风暴雨轰鸣乱炸,万丈高楼抵御住漫长岁月的摧残腐蚀,却在惊涛来临之时,濒临崩塌。身体里维持机能的氧气似乎在一点一点被抽走,窒息感四面八方压迫而来,池越觉得,快要喘不过气。 这样的预料,在过去七年里,偶尔听到过,也确实是在他设想的列表上。 他曾经为裴贺阳的不辞而别列过一张单子。 第一条原因就是绝症死了。 但后来官烁和崔震都曾提起过他去了欧洲,那就表明还活着。 第二条是移情别恋。 第三条是毁容了,没脸见人。 心里不可能没有恨意,池越曾经想过,找官烁要地址,杀过去把他揍到半死。 但那又有什么用呢? 不管是什么样的原因,即便是天塌下来那种想要自己承担的理由,也是不可原谅的。因为在他决定自己走未来的路时,爱不爱都不重要了。 因为被抛下的那一方,从来没有选择的权利。 但是,时间教会人淡忘,却也无法彻底斩断得知真相时的压抑。 池越慢慢松开攥紧裤子的手指,哑着嗓子问,“还治得好吗?” 官烁叹口气,摇摇头,“医生说,没什么希望,但好在,另一只耳朵的听力没受损。” “那你今天过来,目的是什么?”池越直接挑明,觉得其他细节似乎也没有再聊的必要,知道结果就够了。 官烁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过去,“这是他给你写的信,拜托你,回去看看。” 他用的这三个字,是无形的压迫,但池越拒绝得干脆,“不用了,我不吃这套,如果你只是来告诉我这个结果的,那也说完了。” “没有。”官烁有些急,脱口而出,“我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去德国?看望他?陪他?或者是......”池越冷笑一声,终于转头盯着官烁的眼睛,“他这么多年来不得已离开,受尽痛苦,整天酗酒抽烟?” “所以,你们作为他最好的朋友,希望我能过去,劝劝他,让他好好生活下去?” 官烁咽下喉咙,嘴唇微微张开,眼中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池越又笑一声,“抱歉,官烁,这个忙我帮不了。” 说完,他推开副驾驶的门,下去,在关上门的前一秒,弯下腰,“因为这样的日子,我自己过了好多年,熬过来了。” “他死不了。” 回去面馆的路上,走近两只猫儿子曾经住过的胡同,池越驻足停留一根烟的功夫。 红砖青苔,破箱子搭成的猫窝早就没了,以前逗裴贺阳说用来铲屎的大铲子没了,丢在猫窝旁边的几块大石头也没了。 什么都没了。 池越眼前浮现出裴贺阳第一次出现在胡同口的场景,□□不啦叽的模样,洗到发白的T恤短裤,还有一双绿色军跑,还真是骗到他了。 以为他没钱,所以让他在面馆打工,往后什么事都想着他,打游戏,复习功课,吃饭多给他留一碗....... 唇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扬起来的,再看到眼前空空如也的一条狭长胡同,池越垂下头,踩灭烟头。 走了,就都走了。 大年三十,阖家团聚的日子,下午三点多,一群人喝得差不多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池越婉拒了孙超凡和李征提出的去家里吃饭的邀请,早早关掉店铺,回家休息。 最后一年在除夕吃饺子是魏女士离开的那一年,算到今天,也是第五个年头了。 池越总觉得,大概是小时候过得太顺了,家里外面都不用操心,所有的遗憾和痛苦都在成年以后纷纷赶到。 魏女士离开之后,不到半年,白不拉几和黑不溜秋也不行了,池越找了好多家宠物医院,都没救回来。一场又一场的离别,扎得他千疮百孔,但似乎也是在那一段时间,他性子变了。 从原来的冷漠变得温和了,从以往不愿和人交流变得能和别人闲聊两句,他觉得,人生就只活这一次,走了就真的走了。 那趁走之前,不如就活得乐观一些。 多笑点,似乎也没什么坏处。 春节联欢晚会是每家每户电视里都会播放的节目,池越一个人在家也不例外,只不过,电视是开着的,他只是偶尔扫两眼。 过完春节,公司要选一批优秀作品总到国际建筑设计大赛参展,池越报名,纯属上级胁迫,带他入行的李诚远惜才,大四实习时,就硬让他跟着一块参与了一项投资金额巨大的案子,最后还在参与设计的名单上添上池越的名字。 投桃报李,池越大学毕业就真的留在了这家当时在业界初露头角的建筑设计公司,三年时间,成了李诚远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所以,师徒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师傅布置任务,徒弟负责完成。 笔尖在图纸上快速扫下印记,大致轮廓已经成型,只差修补细致边角,池越突然想到些什么,指尖顿住。 这个比赛的决赛,在德国举办。 脑海中有个念头闪过,但很快就被他否定掉。 还不至于因为一个不相干的人,而错过获奖的机会。 假期过后,上班第一天,李诚远刚到公司就火急火燎地来到池越的办公室,敲门和推门的动作同时完成,“小池,你参加比赛的作品画完了吗?” 池越抬头,“画完了,现在就要?” “可不,刚看到主办发发来的邮件,说截止日期提前了,因为德国那边办比赛场地有点问题,所以可能要提前过去。” 池越放下笔,笑了笑,“您就这么肯定我能进决赛?” 李诚远走到他桌边,伸出手,挑眉说:“你要是进不了决赛,那这帮评委该去配眼镜了。” 池越将装着参赛稿子的画筒放到他手上,点点头,“行吧,我要是真进决赛了,请您和大伙吃饭。” “欸,那可不行。”李诚远摇摇头,“等拿到一等奖,请顿大的。” 池越笑着点点头。 正如李诚远预料那样,评委们不需要配眼镜,池越毫无疑问的进入到决赛,一个月后,这场业界瞩目的比赛将在德国柏林举行。 因为早就计划好,所以出行人员的签证都办妥了。 池越是主角,少不了。 李诚远将公司业务暂交副总代理,和另外一名女秘书一同代表公司到现场支持。 三月初,柏林的天气比临城要暖和些,池越穿一件风衣,从酒店出来,背着画板想找个地方写生。 他没让李诚远陪,毕竟带了人过来,目的显而易见,他可不想当电灯泡。 欧洲建筑风格独特,大街上到处都是能当作临摹对象的建筑,穿过几条马路,看到一座白色三层尖顶的小教堂,池越找了个合适的角度坐下。 身边偶有打闹嬉戏的孩子路过,让人没想到的是,竟然还有几个小朋友驻足在他身边,聚精会神地盯着他画画。 因为太专注,起初池越并没有注意到,但耳边突然有小朋友突然惊呼,“fantastisch!” 他听懂了,回头看去,几个孩子朝他投来崇拜的目光。 但当人家再用德语问什么的时候,池越就不明白了,只能用英语回答,“不好意思,我不太会说德语。” 旁边有家长过来帮忙解释,说孩子们是想问,能不能将这幅画送给他们,他们非常喜欢。 池越让他们等一会,又补了些细节,从本子上撕下画纸递过去。 家长又问能不能签个名,孩子们也很喜欢他这个人。 池越笑着签下自己的名字,CY。 从酒店回来的路上,他在想,这个地方,也挺适合常住,可以画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 “Yang哥哥,你在干什么,你看我们带回来什么东西!”漂亮的金发碧眼小女孩手里举着一副画,匆忙跑进一家画廊,家长跟在后面,提醒,“你慢一点,Yang哥哥还在忙。” 裴贺阳确实在忙,他新画的两幅画刚被师傅裱完画框,正准备挂到墙上展示。 小女孩走到裴贺阳右手边,大喊一声,“Yang哥哥!” 裴贺阳听到后,转身,看到一张可爱的小脸,从□□上下来,“Mina,你怎么来了?” Mina瞪圆双眼,将卷起来的画递给他,“Yang哥哥,你看,这幅画是不是特别好看!” 裴贺阳接过画纸,双手缓缓打开,映入视线的是离这里不远的一处小教堂,因为风格和周围的教堂稍有不同,所有经常会被当做摄影或者临摹的对象,“嗯,是不错,Mina喜欢,我让师傅帮你裱起来?” “好啊好啊,画这幅画的哥哥也很帅,但是我没好意思找他合影。”Mina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 Mina妈妈在旁边笑着说:“她还让人家给签了个名,小女孩长大了呢!” 裴贺阳视线下移,笑着说:“Mina知道喜欢人了啊?” 突然,他看到右下角的两个字母和独特的笔记,脑海中一片空白。 下一秒,画纸落在Mina手中,而裴贺阳,拼了命地往外跑。 ☆、第 40 章 画廊坐落于一条远离主路的宁静小道上,地理位置不算优越,但房租便宜,真心喜欢的人绕多少弯也能找到。 但绕过几个路口,远远看到那座白色教堂的瞬间,裴贺阳脚下再也迈不动。 回忆起刚才那副画的角度,他看向十字路口斜对面的一排长椅,不久之前,坐在那里的人,大概神情专注,笔锋沉稳。 低头轻笑一声,裴贺阳觉得自己很无聊。 有这种突然跑出来的想法就已经相当过分,又付诸于行动,简直可笑。 死掉的东西,还想让它重新活过来,天方夜谭。 更何况,这样东西是他亲手毁掉的。 右手边的街上有家面包店,店主的儿子和他生一样的病,但是不情况更糟,双目失明。 裴贺阳不经常出门,有时候把自己关在画室,一关就是一整天。但只要出门,他就会过来看看,距离近是其一,他总想听听人家弹钢琴。 池越也会弹琴,以前上学的时候,在琴房排练时,他弹过几次,虽然不是特别专业,但有几首歌谈得特别好听。 裴贺阳松下肩膀,转身往右走,阳光铺了前行的路,可脚下却再也没有康庄大道。 他浑浑噩噩地迈着步子,眼神下意识瞥向不远处的交通灯。 红灯亮起,主路上却突然冲出一辆飞驰的轿车,车头直直砸向路边大树。 树旁一闪而过的身影,再出现时,被撞飞至几米开外。 而躺在地上的人,头下渗出一片血迹。 裴贺阳呆滞两秒,突然抬脚冲向行车道,他左右避闪来往车辆,心脏狂跳不止。 因为恐惧,脸上的肌肉抽动着隐忍,勃颈处的青筋凸起,整个人像疯癫一样,越靠近,越无法正常走路。 拨开挡在前面的几人,裴贺阳压抑着积聚在胸口的气力,缓缓挪到那摊血迹前,他目光一寸一寸探过去,始终看不清早已模糊的人脸。 “不是他,肯定不是他。”他自言自语,轻声呢喃,“他......早就已经离开了。” 站在对面的人用德语说:“好像是个亚洲人。” 裴贺阳嗓子哽住,鼻腔蹦出强烈的酸楚,他咬紧牙关,双手紧握拳头,可怎么都不敢往那个方向看。 时间停滞,万物虚无,周围的一切,像是莺啼蝉鸣,却又瞬间变成悄无声息的窒息寂静。 水淹没心脏的位置,人就会慢慢喘不过气。 濒临死亡的感觉,就是双手拍打水面,却撑不起自己的身体。 “裴贺阳。” 他以为自己是幻听,因为做完手术后的一段日子,哪怕是数年以来,他总是会听到这个声音在叫自己。 没有回头,肩膀却压下一道重力,让人不得不去看。 重逢的场面在脑海中预言过无数遍,可真当有这么一天的时候,心下所有的反应都是徒劳。 池越拧着眉,表情略有嫌弃,把他拉出人群,“你以为我死了?” 裴贺阳稍稍偏身,低下头说:“你没事就好。” 池越冷笑一声,“是吗?” 其实他刚才就站在裴贺阳跑出来的小路对面,看他着急忙慌又失魂落魄的样子,以为有什么急事,结果一路跟过来,竟然是以为自己死了。 还算有点良心,看见他要死了,假惺惺地要掉眼泪。 “没事就好。”裴贺阳又重复一句,犹豫着抬起头,看他一眼视线又挪到别处,“来这边参加比赛?” 官烁给他发过信息,不止这一次,每个月,官烁都会把听说到或者亲眼见到的池越近况发过来,这么些年,他一个字一个字敲进电脑里的文档,差不多能出本书了。 池越昵他一眼,也挪开视线,“对,进决赛了,建筑界的国际大比赛,拿到第一等奖,奖金一百万欧元,估计我就火了吧。” 裴贺阳低头看下自己身上单薄的灰色卫衣和牛仔裤,他不算穷,但和池越身上堆满的光环相比,确实很低了好几级。 “那还......真的挺好的。” 池越冷眼看过去,沉默片刻,又问,“没了?” 裴贺阳抬头,“啊?” 满脸诧异下躲藏的小心翼翼,真骗不了人,池越看着他这幅表情,忽然走过去。 两人之间的距离顶多十几厘米,池越视线稍稍上扬,挑眉问道,“你哪个耳朵能听见?” 裴贺阳喉结上下滑动,抬起手,指了指右边,“这个。” 池越扯过他右肩,对着他低下来的耳朵,说:“裴贺阳,你欠老子一条命。” 说完,将人向后一推,故意没压着力气。 裴贺阳见他转身要走,冲过去挡在前面,想说什么又手足无措。 池越耐心耗尽,皱起眉,“我没什么想听的了,你可以滚了。” “对不起。”裴贺阳在他擦肩而过的一瞬,开口说。 池越脚步未停,偏过头用余光瞥一眼,冷冷笑了下,继续往前走。 回到酒店,已经到了中午,李诚远正巧打来电话,说再酒店旁边的小酒馆吃饭,让他过去。 回房间放下画板,又换了身衣服,池越忽然想到什么,往楼下看去。 瞟几眼,果然在一颗大树下,看见个正在抽烟的人。 他轻嗤一声,拿上手机钱包,下楼。 走出酒店大门,身后那人就跟了上来,池越也不搭理,双手插在兜里,自顾自往小酒馆走。 “能坐下来聊聊吗?”裴贺阳问。 他跟了一路,跟到这家酒店,也没想过如果池越一直不出来,他要等多久。 “聊聊?”池越勾起唇角,不屑地瞥他一眼,“我朋友在,一起?” 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痛快,裴贺阳有些意外,点头应下,“好,我请你们吃饭。” 池越笑着摇头,“不用,你耳朵都听不见了,这么可怜,还是我请你吧。” 话里话外的阴阳怪气,如果搁在旁人,可能会控制不住脾气,但裴贺阳没有,曾经锋利的棱角,早就磨光。 “好。” 酒馆不远,就在街道尽头的路口旁,有人从里头出来,看到池越,笑着为他撑住门,还问了句好。 池越用地道的音调,回了一句。 裴贺阳愣住,觉得眼前的男人,褪去青涩的少年外衣,稳重成熟了许多。 李诚远看到他们,抬手挥了挥,“池越,这边。” 池越朝他微扬下巴,裴贺阳也跟着过去。 “怎么才来?”李诚远在池越坐下的同时,抬手拥过他的肩膀,语气虽然不算亲昵,可看上去太自然了。 池越笑着看他,“遇见个老同学,聊了几句。” 裴贺阳站在沙发旁,愣了下神。 李诚远抬头,说得挺客气,“池越同学啊,做吧,想吃什么随便点。” 裴贺阳抬眸看向池越,沉一会儿,找服务员要了份香肠和啤酒。 “下午想去哪?听说Gropius最近在办展,要不要过去看看?”李诚远肩膀贴得他很近,看着扎眼。 池越点完菜,想了想,“不去了,上午写生有点累,下午就在酒店休息吧。” 李诚远轻轻笑一下,“也好。” 说完,还扭过头特意看了裴贺阳一眼。 让他莫名其妙读出一股挑衅的意味。 不过,说到底,人家两个人现在是什么关系,跟他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李诚远看起来三十出头,身形匀称,宽肩窄腰,即便是坐着也能看出来身高要一八五往上,长得也不错,可能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骨子里透露出一份难得的沉稳从容。 这样比下来,裴贺阳自知,自己低到尘埃泥土里。 听着眼前两人一说一答,间或还有笑声响起,裴贺阳也跟着笑,他觉得池越看起来挺幸福的。 饭吃得差不多,李诚远出去接电话,他前脚刚走,裴贺阳直起身子,看向池越,“他是你男朋友?” 池越本来在盯着窗外,听见他问,转过头,“是不是,跟你有关系?” 裴贺阳扯下嘴角,“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跟你说,以前都是我的错,我也不知道怎么弥补,或者说......” “弥补?”池越打断他的话,“你一直到都知道我在哪,手术做完了,没想过弥补?非要等到七年以后,大马路上遇到我了,才想到要弥补?” 裴贺阳眼光闪烁,眼眶发紧。 “你想跟我聊聊,无非就是说一些诸如此类的话,你不求原谅,只希望我未来能够好好生活。”池越笑了下,“为了什么?你说这些是为了让你自己心里好过一些吗?” 裴贺阳嗓子哽住,“这些,是我欠你的。” 池越端起啤酒杯,喝一口,松下肩膀,“裴贺阳,其实没必要,这么多年了,你不是也没尝试过要回去找我吗?现在在说这些欠不欠的,没劲。” 说完,他顿了下,挑眉看去,“要真说还债,你还我一条命,才算完。” 裴贺阳皱下眉头,“你要的话,我可以给。” 池越轻轻笑了下,看见李诚远在门口打招呼,从沙发上站起来,居高临下的俯视。 没等裴贺阳起身,他走过去压下他的肩膀,轻狂地说:“我不稀罕。” ☆、第 41 章 裴贺阳没有跟上来。 进到酒店大堂,四周偶有来往的陌生人和行李车滑轮滚动的声响。 复杂繁冗的德文,英文,或是任何其他的外国话,一溜烟钻进池越脑子里,搅得他不得安宁。 李诚远按亮电梯上行键,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余光瞄了好几眼,终于没忍住,“小池,我看你这满脸躁动的样子,不太对。” 池越缓神,问,“您看错了。” “都说了多少遍别您您的,我也没大你几岁,不至于。”电梯门打开,李诚远踏进去,按下楼层。 池越往后靠,臀线压在手扶杆上,“您是老板,我得尊重。” “得,真拿你没辙。”李诚远笑笑,无奈地摇摇头。 电梯到了,走出去,池越偏过头说:“刚才谢谢,欠您一顿饭。” 李诚远往前走,笑了笑,“行,你是我公司的大功臣,下回还有要帮忙的,直说。” 池越点头,“应该不会再有下次了。” 下周比完赛,他就会回国了,而裴贺阳,也只会继续呆在这里。 两条曾经相交过的线,分开的那一刻,就再也不会有下一个交点。 走到各自房间门前,李诚远叹口气,“小池,别活得那么累,你还年轻,未来一片光明。” 听起来像是长辈的说教,池越笑笑,“是,听您的。” 房卡‘嘀’一声,向李诚远点下头,他推门进屋。 冷冷清清。 走到窗前,池越往刚才那棵大树的位置看,什么人都没有。 一周后,建筑设计大赛在柏林一家享誉全球的酒店大厅举行。比赛设置了一百张观众席位,再往前是评委席,六位评委大部分来自欧洲,一位美洲,一位亚洲。 而来自亚洲的这位评委,来自日本,早前就和池越私下联系过,无非是想拉他到自己的公司。 橇李诚远的墙角。 池越虽然没答应,但偶尔会收到对方问候的信息,礼尚往来,也会回一句。 池越和其他九位决赛选手坐到各自的设计桌前,抬头就能看到距离不远的评委席,以及之后的观众席。 在主持人一一介绍各位选手的时候,台下观众总会配合地挥手,池越猜测,应该都是选手的亲人或朋友。 轮到他时,李诚远自然也来了那么一出,旁边的女秘书Amanda也微微颔首,这两个人此时应该拖去教堂进行典礼。 介绍完选手,主持人详细说明比赛规则。 设计绘图结束后,十名选手会在不知道作品创作人的情况下进行盲投,每人五票,每票一分。 然后再由六位评委进行盲投,每人两票,每票五分。 最后现场观众也会进行投票,每人一票,不计分,只作为评选另外一个奖项的依据。 池越越听越困,虽然耳返里有同声传译实时讲明中文,但他觉得这些都没太大关系。 想过得第一吗?也想过,但没奢求过。 他的心气儿,越长大,越消散。 以前上高中时,还会觉得考班级第一,是件有奔头的事,但上了大学之后,就觉得只有画图最重要,而且还要是自己觉得好的图才重要。 那些中规中矩的条条框框,在他这里,就是过个耳朵而已。 但就算这样,大学四年的奖学金,他还是照拿不误。 虽然没去成C大,留在临城大学学建筑,池越也没什么其他的感觉。高三下半年,包括高考,他一直都是淡淡的状态,也会和周围人说话聊天,跟他们一块吃饭。 但笑得很浅淡,说话很浅淡,干什么都是浅浅淡淡的样子。 那种一腔热血,最后属于少年狂欢的放肆任性,都没有了。 他的情绪,过早消耗光,都给了那一个人。 比赛限时两个小时,过程中有人因为紧张,折断笔尖,低声咒骂,池越听不懂,也就不理会。 可一小时刚过,坐在他左侧的男人突然狂躁地站起来,吼叫着乱七八糟的什么话,池越不耐烦地皱起眉头,瞥他一眼,结果这位本应绅士待人的欧洲男士,猛地冲过来,将池越从椅子上撞到地上。 他手腕触地的一瞬,直觉不好。 幸亏摔下来时手里抓着画稿,不然连作品都要被他撕了。 安保人员迅速将这个爆发狂躁症的男人压制住。 但池越手疼得没办法,只能先去做一些简单处理。现场医疗组设备没那么足,谁也不会料到一场设计比赛还会发生暴力事件,医生给他的建议只有两种。 一是放弃比赛,立刻去医院治疗,他们会开绿色通道,让池越在第一时间得到医治。 二是继续参赛,手腕做简单的喷雾处理,缓解疼痛,但这样可能会耽误病情。 右手对他来说,有多重要,让李诚远差点直接冲上去狠揍那个混蛋。 距离比赛结束还有四十分钟,他的画线稿勾勒部分已经完成的差不多,只差上色,池越想了想,还是安慰了李诚远,上台将最后的部分完成。 拖着带伤的手,根本做不到原来的水准,但池越问心无愧,他已经用尽全力,并没有放弃。 交稿后下一秒,李诚远直接拉着他往外跑,将人推上救护车。 上去之后,池越有些无奈,“用不用这么兴师动众?” 李诚远直直盯着他受伤的手腕,眉头拧成一团,“你是真不拿自己当回事。” 池越挑眉,“我这不是为了给咱公司拿个奖吗,就算得不了第一,二三等奖总会有,弃权的话,只能空手而归。” 也不知道哪句话挑了李诚远的逆鳞,他瞪着眼睛,喊一嗓子,“我他妈的不需要这破奖。” 池越怔住,幸好坐在对面的医生说了两句话,李诚远这才软下来,像是在跟人家道歉。 比赛主办方真的开了绿色通道,往常要等很久的急诊,这次竟然没排队。 池越心里有数,骨折的概率很大,落地时那声‘咔嚓’,只有他自己听到。 所以,照片CT,拿到结果时,反倒是池越一直在安慰李诚远,这位老板,关心员工的程度,过线太多。 包扎好手腕,池越坐在外面等,医生还有一些注意事项需要交代,李诚远留在里面。 他闲得无聊,眼神随意飘,看见官烁的时候,突然觉得‘太巧’这两个字儿,藏了好多年,终于来到他身边。 裴贺阳看见他手上缠的绷带时,整个人都傻了,再冲过来问的时候,眼眶竟然红透,“你怎么了?怎么伤的?还有哪伤了吗?” 池越推开他伸过来的手,语气冰冷,“没事,小毛病。” 官烁走近,“池越,是遇到事了吗?报警了吗?” 一个是这样,两个来了也是这样,池越耐心耗尽,瞥他们一眼,“跟你们有关系吗?被他妈跟我这献殷勤,老子不需要。” 说完,准备从旁边绕走。 李诚远正巧从急诊室出来,看见这种场面,立刻挡在池越面前,态度不算客气,“有事?” 裴贺阳心里窜起一股无名火,朝他喊一句,“你他妈的就是这么照顾人吗?他画画的手,伤着了。” 李诚远刚想回嘴,池越扯他衣袖,轻飘飘一声,“走吧,别浪费时间。” 无视,是最残忍的回怼方式。 看着池越和另外一个男人一同走远,裴贺阳忽然喘不过气,脚下瞬间无力,要不是官烁拉着,整个人会滑下去。 “老裴,放轻松,放轻松,跟着我深呼吸。”官烁扶他坐在旁边长椅上,胸腔收紧再呼出一大口气,“慢慢来,别着急。” 裴贺阳头痛到炸裂,脑袋里像是被利器不断的重刺,神经线距离分崩瓦解,似乎只有一步之遥。他双手捂住额头,重重地埋进两膝之间,背脊躬起的样子像是窒息的虾子,濒临死亡。 官烁慌了,他见过太多次这样的裴贺阳,在病房里,在地下室,在露台,在空旷的院落,甚至在路边。 无数次的痛苦回忆,甚至并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他都无法忍受。 而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曾经被多少人仰望爱慕,可命运似乎特别不疼惜他,一道道鞭打,让血肉模糊不清还不够,还要不断的折磨。 “撑着点,我去叫医生。”官烁冲进急诊室,很快两位医生跟在他身后从诊室里跑出来。 再后来,池越因为回来找手机,看到他被医生注射一针,倒下来后被抬上移动病床。 平躺在床上的男人,脸色惨白,也就十几分钟的时间,眼底蒙上一层暗灰,因为瘦弱,原来宽大的手掌,此时背部青筋暴露,只剩皮包骨。 病房外,池越靠在墙壁上,脸色稍霁,看见官烁出来,直起身子。 官烁看着他,又看看旁边的李诚远,叹口气,“其实你也不必用这种方式来气他。” 池越咽下喉咙,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他怎么回事?” 官烁无奈笑了下,“七年的故事,你准备用多长时间听?” 池越拧下眉毛,“什么意思?” 官烁深吸一口气,严肃地凝视他的眼睛,“池越,我跟老裴认识时间比你长,可能你会觉得我说的话自然是偏向他,但是你自己也看到了,他现在成什么样子了?” “在你记忆中的裴贺阳,是这样吗?你曾经那样喜欢的人,是这样吗?” 池越嗓子发堵,眼神冷得吓人。 官烁又说:“我现在能告诉你的,就是他这七年,不比你好过,这样的场面,早几年的时候,隔三差五就来一次,你就说,谁能熬得住?” 池越忽然就倦了。 他上来是想看看这个人到底有没有生命危险,并不是想听他曾经过得有多悲惨。 但听着听着就觉得,这他妈的都是什么破事,纯粹给自己添堵。 “行了,你别说了,我没别的意思,人还活着就死不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 身后是官烁不懈的坚持,“池越,这人真死了,你以为你能活得下去?” ☆、第 42 章 裴贺阳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入夜,病床旁的窗帘没拉紧,留了条缝隙,月光照进来洒满一地。 往床边斜一眼,拍拍趴在床边人的肩膀,“官烁。” 官烁睡得轻,迷迷糊糊睁开眼,手撑床边直起身子,“醒了,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 “不疼了。”裴贺阳嗓音发哑“你扶我一把。” 官烁托住他后颈和手臂,帮他靠在床背上,“好久都没犯了,你这样,怎么回国?真不顾命了?” 裴贺阳目光有些涣散,耷着眼皮,说:“你看我,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是不是特别丑?” 官烁轻嗤一声,从床边柜拿一瓶水,拧开瓶盖递过去,“还有心思想自己丑不丑?看来是好了。” “谢谢。”裴贺阳喝一口水,又说,“其实,我觉得那个男的,也还凑合,你说他是池越老板?” “对,丰达建筑设计公司的老总。”池越大学毕业进这家公司时,官烁就找朋友打听过,“你真想好了要回去?我听贺姨的意思,裴四海的案子,这段日子大概就要判了,你这个时候回去,免不了会有人找你麻烦。” 裴贺阳又抬起手,瓶口碰到嘴唇,他先是浅浅一笑,张开嘴猛灌一大口,直到喉结停下滑动,才开口,“我也不差这一点麻烦了。” 医院对面有家餐厅,靠窗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住院楼,池越坐在沙发上,没受伤的那只手端一杯啤酒,送到嘴边喝一口,再放回桌上。 手机一连串顶进来好几条消息,他打开看,都是李诚远发来的,左右不过是让他赶快回去,自己也带着伤,有点轻重。 池越将手机举到嘴边,“这就回去,您放心。” 发了条语音过去。 再抬头,眼前站了个人,正嘴角勾笑盯着他瞧,“要不要上去看看?” 池越咽下喉咙,清清嗓子,“看什么?我就是在这休息一会儿。” 官烁也不拆穿,笑说:“他刚醒,我这手边还有急事,能不能麻烦你帮他把三明治带上去?我已经点好了。” 说完,没等池越答应,他就挥手向后退,“谢谢!病房号我发你了。” 走出餐厅,略带冷意的空气吹在脸上,一点都不舒服。池越拧着眉,不太情愿地低头瞥一眼纸袋子,朝对面医院去。 乘电梯,出电梯,走到病房前,他一直都没什么反应,但推开门,看见坐在床边一副痴呆相的人时,胸口涌上一口老血。 要不是能忍,大概要吐那个弱智一身。 听见门响,裴贺阳抬头看去,瘦削的眉骨向上一抬,身子也慢慢直起,“你怎么来了?” 池越走进来,将手里的纸袋子往床头柜上一扔,冷嗖嗖一句,“帮人送外卖。” 然后,转身就走。 裴贺阳几乎想都没想,冲过去挡在他面前,回过神才尴尬地松开捏住他衣袖的手,“抱歉。” 池越沉声说:“接着说。” “什么?”裴贺阳眼神一片茫然,没听懂他的意思。 池越用没伤到的左手拉过椅子坐下,挑眉道,“道歉啊,不是一见我就要道歉吗?说啊,说一万遍对不起,我就原谅你。” 一万遍,是随口胡诌,他本意就只是进来送个饭,没想过要和裴贺阳多聊什么。但一看到这张脸,这个人,就忍不住想搞他,气死他。 裴贺阳低下头,手指微不可寻地蜷了蜷,静默几秒后,张开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声音不是很大,但两人之间的距离足够听清。 池越突然觉得头疼,这三个字绕来绕去像紧箍咒一样,攥得他脑壳要炸掉,忍不下去,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嘀咕一句,“神经病。” 裴贺阳突然往他面前一站,拦住去路,低眸看着,眼神里是碾碎了的温柔,“还没说完。” 距离太近,池越心里烦闷,他抬手想推开眼前的人,但却被对方握紧手腕,掰到身后,他猛燃抬眼,质问,“你想干嘛?” 裴贺阳轻喘着气,凑到他耳边,气息肆意妄为地撒出去,“我想道歉,我想求你原谅,我想你,想你想到快要死了。” 男人贴上来的胸膛,挟着炽热的温度,池越感觉到他埋在自己颈窝上的眼睛,有些湿。 左手被带到他身后,自然而然地成了回抱的姿势,可好多年前那么熟悉的动作,如今再做起来,生硬得不行。 但贪恋留住理智,池越没有松开,他摸到裴贺阳的背上的肋骨,硌得太明显。 那会儿,总有人喜欢在洗完澡后,光着上身向他展示自己的八块腹肌和宽厚的肩背,小腹下方的人鱼线没入贴紧皮肤的布料,隐隐约约还有藏不住的细须往外钻。 他妈的,怎么现如今,成了皮包骨。 “你是,没钱吃饭?才把自己瘦成这个德行?”明明是关心的话,硬是被池越说成挑刺的意思。 裴贺阳紧紧搂住他,恨不能将人揉进自己的骨血中,他哽着嗓子说:“也差不多。” 池越感觉自己肩膀湿一片,心里的烦躁一会儿平静得像要消失,一会又不知道怎么回事胡乱翻腾,最后忍不住,干脆抓住裴贺阳的头发往后扯,两人面对面直视对方。 “我给你个机会。” “什么机会?” “今天晚上,把话给我都说清楚了,别有藏着掖着的。” 裴贺阳把他拉到病床上,让他坐下,自己拉过椅子,坐他对面,手一直没舍得撒开。 池越低头看一眼手腕上那只粗糙不少的手,不耐烦地瞪他一眼,“赶快。” 裴贺阳抬眼凝视他,哑声说:“那年平安夜的时候,其实我回去过,还给你带了生日礼物。” 池越的生日在平安夜,裴贺阳本来没法出来,但硬是每天熬到凌晨,提前交上了老师布置的任务,软磨硬泡才得到两天假。23号下课,他着急忙慌地赶到机场,又坐了两个半小时的飞机,终于在十点半走出机场。 再打车到池家面馆,十一点一刻。 他当时只背个双肩包,里面是给池越准备的礼物,蹲在马路对面的小胡同里,叼着烟卷观察着满室灯光下池越忙碌的身影。 但就是那么凑巧,十一点四十,裴晓军和他那群狐朋狗友从店里出来,朝他这个胡同走来。这个日子太重要,裴贺阳不想找事,低着头往旁边挪几步。 裴晓军眼睛贼,这样也能认出他来,仗着身后人多,挑衅地喊他,“臭基佬,在这等你男朋友啊?” 旁边一群人哄笑起来,纷纷投来航脏的眼神。 裴贺阳没理他,想着干脆先去店里。 结果跟裴晓军一伙的长得像猴子的男生挡在他前面,使蛮力推一把,“别走啊,老子这话还没说完呢!” “就是的啊,搞基的时候脸都不要,这会要了?” “别害臊嘛,给哥讲讲你是怎么艹那......” 旁边染一头杂毛的男生话没说完,重重挨了一拳,鼻子嘴巴瞬间喷血。 裴贺阳打完一拳,理智还在,冷眼瞪着眼前一群人,警告道,“不想死,就都他妈给爷滚!” 眼前四个男的,两个女的,就算一起上,也不是他对手,一群若不拉几的垃圾们,没有一点战斗力。 但是裴晓军带了把匕首。 听到这,池越双眼通红,拎住裴贺阳领子将人拽起来,又推一把让他转过去。 他指尖有点抖,碰到病号服的一瞬,本能地蜷了蜷。突然,裴贺阳反握住他的手,转过头说:“你非要看吗?” 池越抬起双眼,语气坚定不移,“对。” 裴贺阳松开手,认命似地垂下头,后背突然一阵凉意,衣服下摆被掀开,几秒之后,那道差点要了他命的刀伤上面,覆上一片温热。 他听见身后人问,“还会疼吗?” 裴贺阳眼眶湿了,摇摇头,“早就不疼了。” 再回过身,他看见池越眉头拧得死紧,眼泪汹涌地顺着脸颊往下流,赶紧坐下来笨拙地帮他擦眼泪,“别哭,你一哭我心更慌了。” 池越抬起头,发狠似地问,“裴贺阳你他妈是不是傻逼!你都这样了,还躲着我干嘛?又他妈不是死了,躲这么多年什么意思?” 裴贺阳揉揉他的脸,“就可能是,老天爷不想让我再祸害你了吧。” “放屁!”池越用左手狠劲拍掉他的手,眼睛瞪得大。 裴贺阳心疼他,也知道这七年的时间,对池越来说,肯定不好过。 即使他自己过得犹如在地狱走了一遭,他担心更多的,还是池越。 “他们把我拖进胡同里头,后来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只有裴四海在,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说我自己没站稳,摔在地上,后腰正好插在碎酒瓶上。” “你还记得高三那会,陈思宁给咱俩看过的那些照片吗?是裴晓军找人拍的,那时候裴四海拿这些东西要挟我,让我打电话告诉辅导班家里有事我不去了。我以为他这么做,只是担心我出去了会报警抓裴晓军,但我还真是高估他了。” 池越问,“然后呢?” “然后,他把我关进地下室。”裴贺阳眼神忽然失焦,像是回忆到了什么难以忍受的痛苦,表情逐渐狰狞。 池越一把将他搂住,慢慢顺着后背安抚,“不说了,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 ☆、第 43 章   裴四海将他关在地下室整整一个月,用最残忍的方式断他念想。 裴贺阳至今都记得,每次送饭进来的时候,都会听到嘶吼声,“我老裴家绝对不允许有同性恋!你管不了自己,我来管,我管不了,就把你打死。” “也不能丢裴家人的脸面。” 最后,快到二月初艺术联考,贺莹给裴贺阳打电话打不通,联系培训学校才得知,他早就退学了。 “我妈才知道,每周她收到的微信,都是裴四海我手机给她发的。”裴贺阳脑袋枕在池越腿上,两手环抱住他,声音恹恹的,“但东西在他手上,他说他能毁了我,也能毁了你。” 池越轻抚他头发,后颈,另一只手握住他的肩膀,“都过去了,你不用再想这些。” 裴贺阳抬头,盯着他的眼睛,说:“真的?” 池越点头,“是真的,那些不好的事情,都过去了。” “那咱们呢?”裴贺阳直起上身,双手搭在他腿上,试探性地问,“你......” 池越垂下眼皮,沉默一会,说:“你给我点时间。” 一晚上,有这句话,裴贺阳觉得,自己这七年的苦好像也没白熬。 从医院出来时,天已经蒙蒙亮,池越叫了辆出租车回酒店。 比赛结果昨天包扎完手的时候就已经出来了,他拿了个不疼不痒的二等奖,其实结果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李诚远定了下午六点回国的机票,也打过电话问他用不用多放几天假,池越回绝了,说和他们一起回去。 事情理顺了,过往了解了,该翻篇的也是时候翻篇了。 官烁后来也给他发过消息,说裴贺阳的耳朵之所以会聋掉一只,也和离开地下室那天被裴四海乱棍狂揍一顿有关。 先天的病和后天的打,然后就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还说,裴四海去年被抓起来了,是贺莹跟邱云峰努力搜集了好几年的证据,才得以将他送上法庭。裴贺阳的打算也是等到这一天,在池越受不到任何威胁的时候,再回去。 天道轮回,做过的恶会接受正义的审判,但受过的罪,却无法弥补。 收拾好行李,距离出发还有一段时间,池越坐在床边,躬着背,静静地看向窗外。 明明天空蓝得那样通透,可怎么却总是忍心让乌云埋藏,其实乌云也没有错,它也不想这么做,扰了天空的美梦。 七年里,他一直在猜测,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能让裴贺阳那么骄傲,那么执着,那么热情的一个人,说走就走。曾经犹豫过,要不要问官烁,但每次犹豫过后,总是否定。 他拿不定主意的原因,是那份现在看来不值一提的尊严,他总在质疑,什么样的事情能让裴贺阳坚定地逃走。 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事情,原因只能是不够爱了。 妥协了。 才选择放手。 他重重呼出一口气,整个人向后躺倒,闭上眼睛,空白的大脑瞬间涌入碎成渣的片段。 搁在身边的手机突然响了,池越顺手摸过去,拿起来解锁,是裴贺阳打来的语音电话。 他将手机拿到耳边,“怎了么?” 裴贺阳声音有点哑,“那个,你是六点多的飞机回国吗?” 池越笑了下,“问这个干嘛?想送我,还是想陪我一起回去。” “如果我说想陪你一起回去,你能答应吗?”裴贺阳问。 “你还是好好休息休息,别急,我又不可能一回去就消失了。”池越说完,立刻意识到什么,电话那头的人也跟着沉默。 等了会,裴贺阳问,“你怎么了?” 池越清下嗓子,“抱歉,我刚才没别的意思。” 裴贺阳笑了下,“池越,你跟我说话,不用顾虑那么多,我没事。” “行。”池越顿了顿,“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定下来什么时候回国,告诉我一声,我去机场接你。” 裴贺阳那边‘哐当’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掉地上,“好,我......定下来,就告诉你。” 池越轻笑一声,“你紧张个什么劲。我又没说什么。” “是,你没说,我刚才走神,碰掉本书。”裴贺阳解释着。 门外有敲门声,李诚远问他能走了吗。 池越从床上起来,重重呼出一口气,“我得去机场了,回去再说吧。” 裴贺阳‘嗯’一声,“回去再说。” 挂掉电话,池越穿上风衣,拉着行李箱往外走。 李诚远和秘书Amanda站在外面等着,他来一句,“你自己搁屋里干嘛呢,才出来。” 池越笑了笑,“刚在打电话,实在抱歉,让您久等了。” 李诚远拍他肩膀一下,“我说,再这么叫回去就给你扣工资。” 池越挑下眉毛,“这不太好吧,李哥。” 李诚远笑着摇头,“你啊你,快走吧。” 到机场时间正好,李诚远特意都买了头等舱,本意是犒劳带给公司无数荣誉的池大设计师。 在VIP等候室待了会儿,池越觉得没意思,一坐下来他满脑子就都是裴贺阳的脸和身子,晃来晃去,晃得他脑壳疼,于是跟李诚远说去外面逛逛。 免税店人不少,池越扫一眼,没觉得哪个牌子眼熟,又往前走走。路过一家奢侈品店时,人都走过去了,眼神又往回飘,他盯着大门直对的那个玻璃展台,觉得脑门一热,往里走。 导购里有个中国人,女的,笑脸迎上来,直接问中文。 池越指着里头一对戒指,问,“这个能拿出来看看吗?” 女导购点头,“当然,请稍等。” 然后戴上手套打开玻璃橱柜侧边的挡板,将抽屉似的展示太拉出来,小心翼翼取下那对戒指,托在掌心,“先生您真有眼光,这对戒指是XX(品牌)最新推出的系列,真爱永恒。” 池越愣了下。 物件是好看,但这寓意,有点浮夸。 “中间镶嵌的是两枚南非顶级蓝钻,设计风格简约大气,带上很显气质和身份的。”这个牌子全世界都有名,导购这样介绍肯定不是因为东西卖不出去而尽力推销,而是专业素养。 池越是这样理解的。他倒是真心喜欢这对戒指,白金圈上什么花纹都没有,干干净净的,中间镶块小蓝钻,周围一圈小白钻,就像刚才人家说的那句话,简约大气。 “多少钱。”他主意定了,开口问。 女导购笑着说:“先生,这对戒指全球限量,总价五十二万。” 池越想掉头就走。 女导购看他愣住,特别有礼貌地说:“如果你还想考虑一下,也是应该的,毕竟戒指要买肯定是想一辈子不换的。” 池越抬起眼,掏出银行卡,“帮我包起来吧。” 女导购眼前一亮,笑着接过卡片,“好的,请您跟我到这边来。” 池越不缺钱,平时买东西也不太问价格,觉得看着顺眼就买。但他的消费水平也没有高到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直接刷掉五十多万块钱。 工资是不低,池家面馆利润也不差,但这钱这么个样式的花出去,确实从来没有过。 但他莫名其妙地就想要这对戒指。 那两颗蓝钻就跟天上的星星似的,一下子点亮他心里面最柔软的地方。 接过女导购递来的纸袋,池越拎在手上垫垫,心想:妈的,五十万块钱就这么轻。 礼貌道谢之后,他转身走出商店,原来大手大脚花钱是痛并快乐的滋味。 往回走的路上,Amanda从后面追上来,垂眼看见袋子上的英文字母,笑说:“小池你很有品味啊。” 池越愣了下,摸下鼻子说:“姐您别这么说,帮朋友带的。” Amanda看出他不好意思,没再追问,两人一同回候机室。 趁李诚远闭眼小憩,池越想把袋子塞进登机箱,但一只手不好弄,费了半天劲弄好,再坐下时额头上冒了一层汗。 抬起头,正对上老板一双鹰眼凝视,“你这偷偷摸摸干什么了?” 池越清清嗓子,坐到沙发上,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没干什么啊,就把刚买的东西装起来而已。” 李诚远狐疑地看这他,“买了什么?难不成给我的?” 池越笑了笑,“对不起老板,还真不是给你的,回去我请吃饭。” “没劲。”李诚远自打帮了他那个忙之后,老板架子根本摆不起来。 广播传来登记通知,服务人员走来通知他们,池越拉起行李箱,回头看一眼,心里总是不踏实。这玩意可得看好了,丢了他得哭。 李诚远和Amanda走在前面,池越跟着他们,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劲,差几步到登机口,身后突然有人喊他名字。 一时迟疑,再转过头看时,裴贺阳和官烁两个人气喘吁吁地站在不远处。 这一天是真刺激。 “可算赶上了。”官烁走过来,气还没喘匀,说:“池越,头等舱座位是不是得让给我啊?” 池越没听明白,“啊?” 官烁扬下手里机票,“没买着头等舱的,只有经济舱,你不跟他坐一块?” “不用。”裴贺阳拧着眉毛,看向池越,“你别理他,先进去吧,飞机落地了你出来以后等下我。” 池越盯着他的眼睛,点头,“行。” ☆、第 44 章 飞机上升到规定高度,池越余光往后瞄一眼,其实根本看不见经济舱的情况,但他心里长草。 李诚远一上飞机就睡着了,眼罩盖在脸上,呼吸声四平八稳。 但就是周围这种安静,更让他没法安静地坐着。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池越解开安全带,往经济舱走去。 走到机尾座位,才在倒数第二排的中间座位看见那张脸。 裴贺阳老远就看见他走过来,原本慵懒的姿势,从那一刻就不自觉直起来。 官烁以为池越不想换座位,也是一坐下就闭上眼睛养神,直到肩膀被拍两下,他才恍惚睁开眼,看见池越,笑了笑,“行,我去前面睡个好觉。” 池越坐在裴贺阳左边,偏过头看他的时候,眼神扫过左耳,又默默转回去,他声音压得低,说:“还真是舍不得。” 裴贺阳正弯腰从前座下方拉单肩包,那里面有给池越的东西,再加上这个耳朵有问题,一点没听到池越说的话。 过了一会儿,池越用手肘撞下他胳膊,裴贺阳也正好拉上书包拉链,递给他一个心形的塑料盒,里面塞满彩色的纸条。 拧成螺旋状的纸条。 “这是什么?”池越问。 裴贺阳抬下眉毛,忽然转过头,面冲池越的侧脸,靠过去,“你说什么?” 温热的气息尽数扑在池越耳朵上,柔柔痒痒的,他干脆凑到他右耳旁,说:“咱俩换个位置。” 大长腿在经济舱的空间里确实不好舒展。 两个人也跟没脑子似的,互相拖着肩膀和腰,换位置。 看起来像是面对面叠罗汉。 池越只有一个手能用,裴贺阳掐他腰的时候,弄得特别痒。 坐稳后,池越拿过那个盒子,左手握住心形上方弯曲的部分,问,“这里面是什么?” 裴贺阳凑过去,指着盒子说:“这就是我给你准备的19岁生日礼物,里面每张纸上都是......反正都有字,你回去再看吧。” 池越转过头,裴贺阳也没有躲,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谁稍微动一下,就能碰上。 有人先怂了。 “那卷成这样,是为了什么?”池越看他靠在椅背上,笑了下。 裴贺阳说:“这看起来像不像电话线?” “嗯?”池越没明白。 裴贺阳回忆起以前,“那会儿不是电话上交了吗,每天我都撕张小纸条,写上想跟你说的话,然后一圈一圈往铅笔上卷,固定半天就成这样了。” 池越盯着他没说话。 “那会我觉得我还挺浪漫的。”裴贺阳说着,低下头笑笑。 池越也笑,“确实挺浪漫的。” 他说时无意,完全是被裴贺阳这动作和话给带的,说完就立刻察觉到好像有点过线,清清嗓子转回头。 两人之间又沉默起来。 空乘开始送晚餐饮料,一排排走下来,再到他们这,原本还有能三选一的配餐,只剩下鸡肉饭。 两人不太挑食,这饭没问题。乘务员又问喝什么,裴贺阳看人家手搭在饮料瓶上,刚想说话,池越先开了口,“两杯橙汁。” 裴贺阳好这口。 空乘一杯一杯递过来,微笑着走过去。 裴贺阳喝一口,问他,“学校那个小卖部还开着吗?” 他俩以前中午从食堂出来,总爱去那个小卖部买喝的,两瓶橙汁两瓶水。 池越舔下唇,“算是开着吧,过年之前回去了一趟,店主换人了。” 裴贺阳‘嗯’一声,又没话说了。 两人之间,误会算是解开了,但又好像总是缺点什么。 可能这么多年的空白,不是说填满就能填满,说翻篇就翻篇的。 过去落下的东西,还是得一点一点塞满。 池越看他侧脸,睫毛还是像以前一样长,但莫名添上几分描绘不来的沧桑,他摇摇头,人变成熟,有时候真的是被逼的。 晚餐过后,机舱灯关闭,周围大部分人都开始睡觉。 池越也不例外,他昨天晚上在医院就没怎么睡,一早又折腾回酒店,也没休息,这会儿静下来,很快迷糊。 椅子没法调到一个舒适的角度,他腿又长,只能稍微扭着脖子睡。 没一会儿,裴贺阳觉得他好像是睡熟了,探过身看他眼睫毛,没在眨。 于是,轻轻颠高肩膀,胳膊肘悬空的部分用塑料盒垫着。 池越动两下身子,没醒,往他肩膀深处蹭了蹭,裴贺阳赶紧拿下塑料盒,胳膊肘压在扶手上。 垂眸就能看见他搭在腿上的左手,因为瘦,骨节分明。 裴贺阳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手背上的粗糙太明显,他下意识蜷了蜷手指。过一会儿,他转了下手腕,无名指再伸一点,就能碰上池越的手指。 但是,隔了一丁点距离,他没再动。 眼神就落在那个地方,想叹气又不敢,怕幅度太大会扰人美梦。 突然,肩膀上正睡着的人浅浅笑了下,用他能听见的声音说:“怂了?” 裴贺阳愣了下,反应过来,立刻握住他的手,终于笑了。 他头轻轻搭在池越脑袋上,闭上眼睛睡觉。 飞机上能睡不踏实,但是因为池越在,裴贺阳这一觉睡得不错,再醒过来时飞行时间已经过半。他直起身子后,池越也坐正,扭扭脖子,扭头对他说:“官烁不是说你睡眠不好吗?” 裴贺阳没明白,“嗯?” 池越边揉颈椎边睡,“我都不敢动。” 裴贺阳下意识抬手帮他揉脖子,“很疼吗?” 池越没躲,欠欠的表情,“反正不舒服。” 裴贺阳就侧着身子给他揉,边揉边问,“你应该叫醒我。” 池越斜他一眼,这次说的是肯定句,“官烁说你睡眠不好。” 裴贺阳扯下嘴角,没说话。 抬眼看厕所灯变绿,池越说:“我去趟卫生间。” 裴贺阳放下手,“嗯,去吧。” 池越站起来后,裴贺阳视线落在那个心形塑料盒上,心想,池越是真的太好了,睡觉时都搂在怀里。 人在长途飞行过后,肯定疲惫,下了飞机,李诚远让公司车来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那么凑巧,是辆七人座。 他问官烁和裴贺阳去哪,官烁报了个地址。 池越坐在中间那排,没说话。 司机按顺序,先把Amanda和李诚远送回去,再往官烁说的地址开。 一路上几个人都很累,没怎么说话,快到地方了,池越先下车,给他们让路。 官烁先下来,去后面拿行李箱,裴贺阳刚走到车门边,脚还没着地,池越说:“楼上的房子还空着。” 这话像一串点燃的炮竹,稀里哗啦在裴贺阳心里炸开,他一时激动,就那样躬着身子,两手扶在门框上,直勾勾盯着池越看。 官烁只拿了自己的箱子,走到池越身边时笑了笑,朝他们挥挥手,“我先回去了,歇几天再聚。” 池越跟他道别,“拜。” 回到家快到中午,跟司机道过谢后,两个人一前一后拎着行李箱上楼。 时隔这么久,再重新踏进这个地方,裴贺阳眼前有些恍惚,迈楼梯时一个不小心,差点摔跤。 幸亏前面人反应快,笑他一句,“外面呆久了,不习惯我们这的路?” 裴贺阳也知道他不是故意揶揄,笑着说:“那我以后多走走,就习惯了。” 池越没再多说什么,走到家门口时,稍微偏过头,“你等会,我去给你拿点东西。” 没说让进去等,裴贺阳就真的只站在门外边,大门没关,他能看到正对面的冰箱和餐桌,这么多年,摆设没有变。 等了一会,屋里脚步声越来越近,门被拉开,池越手里提着一个装得满满的袋子,“这是一些日用品,基本上都是新的,楼上床单被罩,我上个礼拜刚换的。” 裴贺阳视线本来落在那个袋子上,听到这些,猛然抬头,他嗓子有点堵,一时间说不出话。 池越叹口气,抬起袋子,“拿着吧。” 裴贺阳眨了眨眼皮,吸下鼻子,‘嗯’一声,然后抬手接过袋子。 沉了几秒,池越说:“裴贺阳,我够意思吧。” 裴贺阳点头,“够。” 池越笑了下,抬手扶住门边,“那你是不是也得好好努力。” 裴贺阳一下接一下地点头,眼眶泛红,耳根子也红,“是,我得好好努力。” “我得好好努力,把我们家池越追回来。” 池越挑下眉毛,“行,我看你怎么追。快回去睡会吧,挺累的。” “你也是,那我先上去了。”裴贺阳说完,看他关上门,有点舍不得抬腿往上走。 站了一会儿,深深呼出一口气,才终于转身,拎着行李箱和那袋子宝贝,一个台阶一个台阶走。 他脑子里过照片似的,来来回回地闪过以前在这个楼里,上下两个屋子。 去池越那的时间比呆在自己租的这间屋子要多很多。 再推开门,他一下没忍住,眼眶兜不住泪,再怎么抿嘴往回憋,都一点辙没有。 屋里干干净净的,茶几上甚至还摆着他没来得及拿走的几本书。 一尘不染。 裴贺阳顺着大门往下蹲,坐在地上,脑袋埋在膝盖间。 控制不住索性就不控制了,哭了也没人看见,这样一想,反而更没压抑,嗓子里呜咽声往外钻。 突然,身后大门上响起几声很大的敲击声。 裴贺阳猛然起身,随手抹把眼泪,拉开门。 隔着带纱网的防盗门,池越跟早就预料到似地,抬起手,“哭鼻子得有纸。” ☆、第 45 章 裴贺阳控制不住自己,推开防盗门一把将人扯进怀里,因为情绪激动,胸口剧烈起伏,“池越......” 他一遍一遍重复着这两个字,手压得越来越凶,拥抱也越来越紧。 池越喘不过气,在他后背上轻拍几下,“要...憋死了。” 裴贺阳松开手,红着一双眼,缄口不言。 “别冷在这,先去去。”池越推他一把,进屋之后,带上门,“感动的?” 裴贺阳还是不说话,杵在旁边就那样直直地盯着他看,似乎眼前是个只有两人存在的空旷时空,恨不能将眼前人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掺进自己脑子里,不忘掉。 池越脸色还好,将一提袋卷纸和一提袋抽纸搁在餐桌上,两手自然搭在腰上,四处看看,“还行吧?” 裴贺阳皱眉,“嗯?” “我说这屋子收拾得还行吧?”池越笑了下,往沙发上一坐,拍拍旁边位置,“你能别像根电线杆子似的杵在那吗?” 裴贺阳呼口气,走到他左边坐下,两只手搭在膝盖上,躬着上身看他。 池越掌心在大腿上搓了搓,偏过头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裴贺阳,你怎么回事?” 裴贺阳没听懂,下意识抬起眼眉,“什么意思?” “人都回来了,还整得多悲情似的,干什么?”池越说,倾过身从茶几上拿过一个橘子,大拇指戳进橘子屁.股,“都让你回来了,就往前看。”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裴贺阳终于被这句话逗笑,笑过之后又舔下嘴唇,低下头,“我是太久没回来,突然进来看见......还是老样子,就有点......” 橘子皮被扒成四叉八仰的样子,没一块碎掉,池越掰下一半,递过去,“你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 裴贺阳接过来,扯下一瓣塞进嘴里,“我尽快。” 池越看着他的侧脸,笑了笑,低下头也塞了一瓣橘子进嘴。 回国回得突然,裴贺阳那边的画廊暂交Mina父母帮忙打理,他们在那边很照顾他,听说事情原委之后,二话不说答应下来。裴贺阳手里不缺钱,贺莹在邱云峰的公司有股份,自己也有生意打理,给裴贺阳预备足了钱,他自己卖画也能赚不少。 但接到他电话的时候,贺莹还是有些惊讶,毕竟之前商量好,要等裴四海的案子宣判之后,裴贺阳再回来。 裴四海人虽然进去了,手底下的人也散了不少,但一些心腹还在,裴晓军和他妈,也不是省油的灯。 裴贺阳受苦太多,贺莹不想让他再掺和这些,当然更不想把池越拉进这趟浑水。母子俩聊了一会儿,贺莹找的私家侦探说裴晓军最近东奔西走,似乎还没放弃要为裴四海翻案的机会。 裴贺阳没说什么,只说自己最近不会出门,让她多派些人看着池越那边。 疯狗会咬人,而且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咬法,人就只能防着点,还不能咬回去。 一个礼拜的时间,池越都没什么大活,下班去面馆,打烊后回家,睡醒之后再去上班。 三点一线的生活,规律得不能再规律。 偶尔和裴贺阳发个微信,随便聊两句,两个人之间的进展,没有更多。 周末临下班,李诚远过来说待会同事们一起去吃饭,庆祝他得奖。池越应下,说:“这顿我请,别抢单。” 李诚远没个老板样子,手扶门框,“那肯定的,我就是来通知你一下,地点订好了。” 池越笑了笑,“老板您跟我还真是客气。” 李诚远闷笑着出去。 晚饭其实吃得不算多丰盛,就是公司附近的一家川菜馆,大伙也没喝多少酒。池越看着不太对,问李诚远,“待会还有局?” 李诚远低头说:“你才看出来?这也就是个前菜。” 池越挑眉,半晌才笑说:“行,今天我兜底。” “快得了吧你,饭你都请吃完了,待会走公司团建经费。”李诚远瞥他一眼,“真以为哥压榨你啊?” 池越无奈笑了笑,“我是真想请。” 李诚远故意挑下眉毛,“那你以后单独请我,别让别人占便宜。” 和老板说的一样,大伙吃完饭,兴致全来了,打了几辆车往酒吧街那片去。地方是同事郑岩找的,他朋友开的清吧,二层的位置全都包给他们。 一伙人十几个,到了地方就开始撒欢,一溜烟往里面钻。 池越跟李诚远被拉着一块玩3、6、9报数,八个成年人,没一会儿闹作一团。十几轮下来,池越一把没输过,李诚远被灌了好几杯酒。 也不知道是真想醉,还是因为太尽兴。 像他这样的老板,能和底下员工玩到一起,不多见。 池越玩得有点累,说到楼下醒醒酒,恰好郑岩也要下去,两人一前一后往楼梯走。 木质结构的楼梯,踩踏一步,都会发出吱吱声响,郑岩说这是他朋友特意弄的,就为了让整个酒吧看起来特别有情调,老弄堂老别墅,进来喝一杯,讲的都是老故事。 有故事的人,不能没有酒,有酒在手,故事娓娓道来。 老板是挺有心思。 池越这样想着,踏下最后一阶楼梯,抬头睨见吧台左侧沙发坐上几个男人。 按理说,过去那么长时间,他应该记不清裴晓军长什么样,但是这人的记忆点就这么奇特,瞄一眼,知道肯定是他。 因为那孙子的眼睛长得太坏,狭长的一条,睁开眯起,都没有好人样。 显然,裴晓军也看到他了。 但池越当作陌生人一样,目光没在他脸上多作停留,和郑岩径直走向吧台。 他故意选了个靠近坏人的座位。 坐上高脚椅,郑岩跟酒保聊两句,转过头问池越,“你来杯啥?” 池越说:“就金汤力。” “行,那来两杯金汤力。”郑岩告诉酒保,无意识地往外看,突然,他撞下池越手臂,“欸,小池,你看那人。” 池越扭过头,竟然看到了裴贺阳。 这丫什么时候过来的,但一想到身后那个裴晓军,他下意识漫不经心回道,“就一欠债的。” “欠你多少钱啊?” “没多少,几万块钱吧。” “那他说什么时候还你了吗?” 池越收回冷冷的视线,笑说:“扔掉的东西,我也没打算再捡回来。” 等他这话落下去,裴晓军果然站起来,而一直远远盯着他的裴贺阳也站起来,朝池越这边走。 “呦,裴贺阳那孙子还欠你钱呢?”裴晓军手刚要搭在池越肩膀上,就被裴贺阳使劲推开。 “别碰他。” 裴晓军喝得有点晕乎,完全没想到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看到裴贺阳,眼里全是恐惧,但下一秒,突然变得狰狞,拳头挥起来。 没等裴贺阳拳头顶上去,池越一脚踹他肚子上,又冲过去揪住他后脖领,拎着人往外带。 裴晓军个子矮,一米七出头,被他这么一拎,像个小鸡仔,手上乱扒拉也没用。 池越不想给郑岩惹事,推开门的瞬间,手上用力甩出去,把裴晓军仍在路边。 他打着夹板的右手搁在身侧,气势汹汹地走出来,酒吧里面外面的人都在看。 有一种‘老子一只手就能把你给打残’的气魄。 一个站着,一个趴着,一高一低,力量悬殊显而易见。 “你他妈的找死?”裴晓军踉跄起来,抬起头一脸怒意,“你和裴贺阳又好上了?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池越双手插在裤兜里,冷笑一声,“好你妈!在我朋友店里闹事,滚蛋!” 裴晓军显然没想到他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把自己拎出来,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该说什么。 “傻逼,脑残了?”池越眼神狠辣,瞪过去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威慑力,“有多远滚多远。” 跟裴晓军一块喝酒的是两个怂货,看见这几个人都高高大大的,没敢近身,一直溜边想跑。听见这话,好心过来拉裴晓军,其中一个还劝道,“晓军,咱快走吧,别惹事。” 裴晓军使劲一抬膀子,推开那人,“走个屁!老子今天就要喝酒。” 说着还要往里走。 池越拧着眉毛,一脸不耐烦,抬手掐住他脖子,往后推,“滚不滚?” 裴晓军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瞄一眼他右手,抬脚就要踹,池越一个侧身,让他直接劈了个大叉。 摔倒在地,裴晓军捂着裆.部嗷嗷喊疼。 裴贺阳一直站在池越身后,他听出来刚才那番‘欠债’说辞是什么意思,就想看看后面要怎么搞。 即使池越没来得及躲,他也早准备好要去拉人。 裴晓军躺在地上疼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还不忘装逼,冲裴贺阳跟池越吼道,“你们都给我等着,等我爸出来了,弄死你们这对臭狗屎!” 裴贺阳走到他身边蹲下,抬手在他脸上拍了拍,“你知道我今天我过来,要干什么吗?” 裴晓军瞪大双眼,喘着粗气不说话。 裴贺阳双眸阴鸷,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裴四海出不来了,你也得进去陪他。” “你放屁!”裴晓军嘶吼道,\"老子什么事都没犯,老子是好人!\" 裴贺阳冷笑一声,掏出手机翻到一张照片,转给他看,“这场面,还记得吗?” 裴晓军一张脸,惊慌失措。 ☆、第 46 章 照片是一张从视频上截下来的图。 上面清清楚楚显示着七年前在池家面馆附近的胡同里,以裴晓军为首的一行人,拖着裴贺阳往里走。 那一刀是个引子,之后不顾人生死继续下狠手,往死里打人的一幕幕,谁看了都要心惊胆寒。 裴晓军眼里的光消散殆尽,吓到丢魂一般问,“不可能,我特意看过了,那个地方,没有摄像头的,你们......” 突然,他又像回光返照似的,狂吼道,“你们一定是在诳我!我没有,那不是我,那绝对不是我!!” “你们这群骗子!” “裴贺阳你这个大骗子!” 警察带走裴小军时,他像个疯子,又像个傻子,一会笑,一会哭。嘴里念叨着的全是裴贺阳的名字。 手被拷在身后,临上车前留给这个世界一脸阴鸷。 这个局做成了,池越和李诚远说一声,跟裴贺阳往家的方向走。 开车二十分钟的路程,走路不算近。 裴贺阳指缝夹着烟,一直沉默不语,白雾从嘴里冒出来,带不走积聚这么多年的恨。 又要抽第三根时,池越压住他的手,“吸烟有害健康,上学时老师没教你?” 裴贺阳愣了下,把烟盒塞进口袋,“不抽了。” 隔离带旁汽车一辆接一辆飞驰而过,喧嚣声彰显了城市的活力,池越问,“事情都结束了,怎么还闷闷不乐?” 裴贺阳无奈地笑了笑,“就觉得,好像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又回到最初的地方,老天是不是故意耍我。” “故意耍你就不会让我看到藏在路灯下面的摄像头,也不会让我找着丢了儿子的大妈。”池越瞪他一眼,“这是老天故意考验你,考验完了,以后肯定都是好日子。” 裴贺阳这次笑得真实,“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池越点头,“差不多吧。” 两个人慢悠悠走在路边,蒙蒙黑的夜色下,心境都在朝一个方向想。 偷看第三次之后,裴贺阳摸了摸鼻子,终于开口,“那老天爷考验完我,你还考验吗?” 池越上下打量他一番,“考验啊,怎么不考验,一码归一码,我这气还没消,你慢慢等着吧。” 裴贺阳轻轻拽他手臂,“那你给我个方向,我往哪使劲,能让你高兴?” 池越抬起肩膀,躲开他的手,“别拉拉扯扯的,我这胳膊还伤着。” 眼神从他完好无损的右手挪到缠着绷带的左手,裴贺阳又看一遍,清楚自己没拉错胳膊,问,“你这......” 池越不跟他讲理,“牵扯效应懂不懂,十指连心,我伤了一只手,痛感传到心脏,心脏再传给另一之手,所以,你碰这边,也疼。” 胡说八道的本事,这几年是真长了不少。 人傻被人欺,裴贺阳自甘堕落,连声道,“好好好,你说什么是什么。” 池越轻轻一笑,没吱声。 “什么时候能拆线?”裴贺阳问,“下次我陪你去医院。” 池越摇摇头,“不用,别人都家属陪去医院,你又不是我家属,陪我干嘛去。” 裴贺阳心塞,这怼人的本领差太多,自己又是求人的那一个,理亏,“那我跟你去,在医院外面等着。” 池越又摇头,“我一大男人,用不着这样,你老老实实该干什么干什么。” 话里话外都是疏远,一轮一轮的语言暴力,让人有点接不住,裴贺阳眨几下眼睛,没再说话。 一连好多天,日子到了四月初,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没太大好转,还像原来那样,楼上楼下真处成了普通邻居。似乎在德国那两天的池越,都是假人扮演。 清明节头一天晚上,裴贺阳主动下楼敲门,池越刚洗完澡,头发都没擦干,但身上穿了衣服。 一个不让进,一个不好意思问能不能进。 隔着防盗门纱窗,像探监似的。 裴贺阳问,“明天我陪你去干妈墓地,几点出发?” 毛巾搭在脖子上,池越挑下眉毛,“我计划是六点。” “行,那我六点过来敲门?”裴贺阳试探性地问。 池越没什么兴致,神情恹恹的,“随你吧。” “好,那明天见。” 裴贺阳虽然没期待能从池越嘴里听到什么缓和的话,但看到他这幅样子,还是担心,一想起那段时间,魏女士过世,只有池越一个人,就觉得难受。 但多想没用,做才有用。 转天一早,裴贺阳提前十分钟站在池越家门口,听见里头拧开门的动静,从楼梯上站起来。 这个点,天还没凉透,他怕吓着池越,先说了一声,“我来了。” 推开防盗门,看清人,池越点下头,冷冷清清说:“嗯。” 池越手坏了,没法开车,裴贺阳这个情况也没法开车,别人又不好意思找,两个人就打车去。 因为是清明正日子,奔着陵园方向的车肯定多,所有池越才选了这么早的时间。 他不喜欢在去看魏女士的路上堵车,那样心里更堵。 陵园位置在远郊,开车过去近一个小时,一路上,池越脑袋都朝向窗外,什么话都不说。 裴贺阳坐在他身边,目光一直在他身上,也没挪开。 七点过一点,车子在陵园门前停下,付好钱好,池越提着一袋子东西往里走。裴贺阳手上拿着一大束鲜花,白色的,是魏女士喜欢的百合。 虽然时间尚早,但有些墓碑前已经有人在悼念,轻声啜泣的,放声哭泣的,缄默不言的,都有。 走了一会,池越停下脚步,重重呼出一口气,说:“到了。” 墓碑上的照片,是魏女士笑得特别灿烂的一张,裴贺阳鼻子有些酸,跟他一块蹲下来,从袋子拿东西,一样一样摆在墓碑前。 “妈,这次我带了您最爱吃的桃酥,还是城南那家老字号,昨天我排了两个小时。” “我爸那边天气原因飞机延误了,改坐高铁,得下午才能到,您别怪他,他这几年照顾爷爷,挺累的。” “还有这几瓶梅子酒,您以前说爱喝,我这次买了个新口味的,尝尝看。” 贡品都摆完了,池越坐在地上,将布袋攥在手里,说:“您走之前还在担心的干儿子,这次终于过来看您了,还给您带了一束花,挺香的。” “他这几年过得也不容易,总算是来了,您原谅他吧。” “妈,我跟裴贺阳,终于一起过来看您了。” 裴贺阳坐在池越身旁,听到这些话,心里拧成一团,眼眶发紧,上面蒙了一层水气。 池越突然转过头,看着他,说:“你问我要个方向,往哪使劲,你在我妈面前保证。” 裴贺阳一直点头,说:“我保证。” 池越拧着眉头,“你自己跟她说,你不光欠我,你也欠她一句承诺。” 裴贺阳两只手突然撑在地上,腿也换了方向,膝盖贴在地面,朝墓碑重重磕四个头,然后盯着墓碑上的照片说:“干妈,我在这跟您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会离开池越,我会好好照顾他,关心他,尊重他,您放心。” 说完,转头看向池越,话却仍是对魏女士说的,“我会一直一直爱他。” 池越埋下头,肩膀紧跟着颤起来,这么多年,他以为再也听不到的话,终于听到了。 裴贺阳揽过他的肩膀,将人搂进自己怀里,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后背,“好池越,想哭就哭,往后都有我了。” ☆、第 47 章 在墓碑前坐了快一个小时,池越说了一堆这几年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像讲故事一样。裴贺阳听得认真,时不时接句话,是聆听者的反馈。 魏女士听得到,流的泪汇成蒙蒙细雨,裴贺阳脱下外衣,在池越头顶撑起一片布伞。 走着走着,池越抬头看,问他,“雨又不大,你不用这样。” 裴贺阳摇头,“我就得这样。” 池越笑了下,“德行。” 又走几不,裴贺阳用手肘碰下他肩膀,“那边你拿着。” “干嘛?”池越问一句,手还是抬起来接过他刚刚攥住的一角,“举这么会就嫌累?” 闲下来的那只手顺势搭在他腰上,裴贺阳轻轻揉了下,说:“不是嫌累,就是想跟你一起撑伞。” “撑伞?”池越昵他一眼,“看完我妈,你心里这花花肠子不藏着掖着了?” 裴贺阳低头笑,笑了一会儿,又抬起头,嘴角勾得那叫一个帅气,嗓音又柔又硬,“池越,咱俩一起撑,这布伞就一直在。” 布伞,不散。 池越明白过来,诧异地看过去,眼里浓重情绪,晃得明明白白。 裴贺阳笑着,搂他搂得更紧。 从陵园回来,裴贺阳和池越去高铁站接池建国回家,不到六十的人,满头白发,背也不如以前挺直,但好在精气神不错。 他电话里就知道裴贺阳回来了,但真见到人的时候,还是没忍住使劲拍拍年轻人后背,重复着一句话,“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在家呆了半个月,池建国就又回爷爷那边照顾。池越大伯和大伯母太忙,家里虽然有保姆照顾,但池建国总不放心,他跟池越也沟通过,怕儿子不理解。 但池越总是反过来安慰他。 又过了半个月,池越的手总算是完全好了,再拿起铅笔的时候竟然有点不熟悉。 李诚远特意买了个果篮,摆他桌上的时候,一点老板样子没有,眼神欠欠的,“小池,这手好了,心情也好了不少吧?” 池越目光从那个巨大的奢侈果篮上移开,盯着他问,“老板,你特意包个这么大的榴莲,什么意思?” “你不是最爱吃榴莲吗?”李诚远拉椅子在他对面坐下,“难道我情报有误?” 池越笑笑,帮他接杯水,“公司里有人恨我。” “还真错了啊?”李诚远咯咯笑起来,“这回我知道了。” 看他这眼神不对劲,池越眨几下眼睛,问,“您......有话直说?” 李诚远清几下嗓子,“那个,你要是不爱吃的话......” 池越秒懂,“这么多水果,我一个人吃不了。” 李诚远笑得挺开。 池越扬下语调,“那我分给大伙一起吃?” 李诚远琢磨一下,“那个,范围也不用太大。” 池越扒开塑料薄膜,举着榴莲说:“行,那我把这个拿给Amanda。” 李诚远‘欸’一声,从他手里抢过榴莲,“你手刚好,这玩意太沉,别累着。” 看着往外走,池越瞥一眼空了不少的水果篮,拿出两个蛇果,提起篮子出去。 从德国回来,李诚远就给他搞了个独立办公室,屋子虽然不大,但也像模像样,说是池大设计师为公司挣的荣誉太多,不给他升个职位说不过去。 底下人闹哄哄地说老板你终于不抠了。 分完水果也差不多到下班时间,池越只穿了一件白衬衫,薄风衣挂在臂弯。 同事姑娘A抓住同事姑娘B窃窃私语,“池总监好帅啊,也不知道哪个幸运女人能拿下他。” 同事姑娘B耸耸肩膀,“反正不是你和我,别想了。” 同事姑娘A叹口气,“大概只有仙女能配得上他吧,好难过,为什么我不是仙女?” 同事姑娘B拍拍她后背,“走吧,不能和他同床共枕,同乘一部电梯也是可以的。” 池越走进电梯,忽然觉得今天有点挤。 正常下班时间,人群高峰在所难免,只是周围人目光太过炽热,他有点吃不消,脚步不自觉加快。 经过旋转门,耳边传来一阵惊呼,池越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抬眼看过去,才发现大厦前那片空地上,站了个人。 裴贺阳特意做了个骚气无边的发型,一身卡其色风衣,脚下那双皮鞋擦得锃光瓦亮。 他可能还偷偷给头发抹了油。 整个人意气风发,眉目硬气俊朗,宽肩窄腰大长腿,简直就是行走的男模。 最重要的是,他手里举着一束淡蓝色的花,花朵不大,簇在一起倒显得密密一片。 池越有点懵,站在原地,抬不起脚。 众目睽睽之下,裴贺阳先走过来,将手里花束塞进他怀里,问,“喜欢吗?” 池越挑眉,他倒不是觉得难堪,只是很莫名其妙,这人脑子抽风到什么程度,才会打扮成这样,还买了束花。 “就,为什么?” 裴贺阳摇头,“没有为什么,就是想来接你下班,还想送你花,所以过来了。” 回答倒是挺简单。 想做了,就去做,这挺裴贺阳的。 池越笑了笑,听见旁边ABCD多位女同事惊呼,“池总监,你男朋友好帅啊!” “池总监,你们真的是绝配!” “池总监,祝你们永远幸福哦!” “池总监,我份子钱什么时候转给你?” 裴贺阳看着几位小姑娘笑得就跟自己中彩票似的那样开心,挑下眉毛,“池总监,行情不错啊!” 池越低头闻了闻,花有股不讨人嫌的清香,边往车位走边问,“谁教你买的?这花叫什么?” 裴贺阳偏过头,说:“发达的网络教我的,这是满天星,你那个星座的守护花。” “你还学会上网了?”池越笑说,“可以啊,裴贺阳,越来越聪明了。” 两人你来我往斗嘴,对周围人的目光毫不关心。 池越开辆SUV,不是什么超级大牌,但也宽敞硬气。启动引擎,池越向副驾瞥一眼,皱眉问,“不懂系安全带?” 裴贺阳转过头问,“什么?” 池越心里叹口气,倾身过去,鼻尖擦过他下巴,拽过安全带给扣上,“这个。” 他故意说得大声,说完还白了他一眼。 裴贺阳摸摸自己下巴,笑了笑,没说话。 原本就订好了,今天下班去一家新开的日料店吃饭,不叫别人,就他们俩。池越心里怀着的期待不小,再看到这傻子举束花来接人,那股劲更压不下去。 一进到日料店包间,池越就逗他,“还不如不吃饭了,是不是?” 裴贺阳正拿着菜单看,拧下眉毛问,“不吃饭干啥?” 池越闷笑,“啥也不干。” 边说边拿出手机给花拍了张照片,他今天出奇矫情,进餐厅也要拿着花进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俩人什么关系。 裴贺阳没多想,翻看几页后问,“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没有。”池越摆弄手机,抬头看他一眼,“你随便点,我吃什么都行。” 裴贺阳笑了下,“倒是好养活。” “你才知道。”池越瞪他一眼,按下右上角绿色按钮,然后放下手机,“这些年辣锅我都能吃了。” 手指顿了下,裴贺阳抬起头,直直盯着他看。 “得。”池越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也看明白对面傻子的表情,无奈摇摇头,“你能不能别这么敏感,一两句话就勾起回忆,这以后咱俩都没法聊天了。” 裴贺阳偏偏不捡重点,挑眉问,“我很敏感?” 池越张了张嘴,不服输似的环抱双臂,“我也忘了。” “你敏不敏感。” 虎狼之词随口就来,裴贺阳觉得这顿饭吃得有点燥,但看池越一片一片鱼生吃得挺欢,没好意思催他。 池越随魏女士,挺喜欢梅子酒,叫了一大瓶,饭吃了大半,酒只剩下一个底。 他还要喝,裴贺阳盖住手腕,“你脸都红了,别喝了。” 池越摸摸自己脸颊,兴致被扰,不爽,“哪有,我脸多光滑,怎么可能红。” 完了,醉了。 裴贺阳笑笑,没拦着,反正就这一瓶,不让他喝干净估计也走不了,“对,你脸不红,特别光滑。” 脑袋是有点晕,但手上一点不抖,为了展现自己没喝多,池越特意握住酒瓶在他面前晃了晃,“看见没,我拿得多稳。” 裴贺阳怕他摔了酒瓶伤到手,赶紧托住平底,“是,你拿得稳,特别稳。” 池越笑着打了个酒嗝,“裴贺阳,不是我跟你吹,这点酒,顶多算个开胃小菜,咱俩回去接着喝。” “哦,我忘了,你酒量太差!” 裴贺阳笑着说:“对,两瓶啤酒就倒。” 池越把平底那点酒都倒进杯里,皱下眉头举起来,“你那十二份礼物,就在我柜子里,待会回去拿给你。” “行,待会回去我当着你的面拆。” “可以,可以,小裴同学,你看池哥是不是对你特别好。” “是,池哥,你对我宇宙无敌好。” 念叨着一路,前头代驾司机从后视镜看了好几眼,池越差点又跟人家攀谈起来。 梅子酒度数也不高,裴贺阳怎么都想不通,他会醉成这样。 拖着人回到家里,池越一下子瘫在沙发上,嘴里喊着口渴。 裴贺阳帮他换好鞋子,倒了杯水。 端着杯子走到沙发边,发现大哥已经躺倒,他只能半跪在旁边,轻声说:“池越,喝点水。” 屋里没开灯,借着窗户透进来的层层月光,两个人能看清彼此。 池越抬起手,眼皮微微抬起,朦胧的眼中裹着令人燥热的神情,他微哑着嗓子,说:“你倒是沉得住气。” ☆、第 48 章 谁他妈听到这句话,还能沉住气,裴贺阳一定管他叫爸爸。 池越穿的衬衫领口早就被解开了两粒扣子,白皙凸起的锁骨明晃晃地露着,颈部曲线上延,连上微微扬起的下颌,明明白白袒露着自己最软弱的地方。 那是一种臣服。 因为是你,我愿意奉上自己。 来不及多想,水杯‘啪’一声被搁在茶几上,裴贺阳几乎是用扑的,一下子咬住池越的脖子,耳边一声低沉的‘嘶’,他那边的耳朵,听得清。 因为是这一侧,听力似乎变得更加敏锐,这种缠人心扉的靡靡之音,像一把热油,烧得裴贺阳浑身躁动难耐。 他抬手握住池越的手,掌心相贴之际,立刻撑开,手指并入缝隙,紧紧扣住。 数不清的吻犹如雨滴落下,池越根本没想忍,嗓子里的闷哼直白钻出来,“裴贺阳。” 他轻轻叫一声,身上的男人后背全湿了,盖在他衣服下的手心也都是汗。 裴贺阳听见他在叫,但是思绪全在一个点上,根本不想停下。 “裴贺阳。”池越又叫一声,后面还想说的话来不及将出口,就被一个狂热的吻盖住。 他是一头猛兽,撒开了擒制便不管不顾,舌尖会舞蹈,是他御敌的致命招数。 池越被亲得浑身瘫软,但身体牵引着大脑,想要更多,他用最后一丝气力抵住裴贺阳的肩膀,将人扯开一些。 两人胸口剧烈起伏,双眼猩红着对视。 “你......”池越有些犹豫,但似乎在这里更刺激。 等待是不可能等太久的,裴贺阳从眼神中读懂他要说什么,退后一步,弯腰将人打横抱起,往卧室走。 池越咽下喉咙,刚推开卧室门,他一个挺身,搂住对方脖子,一口咬住那只失去听力的耳朵。 咬劲儿太大,裴贺阳没忍住‘啊’一声,像发泄似地将他仍在床上,手搭在腰带钢扣上,“来劲了?” 池越大喇喇敞着腿,瞄他一眼,视线下移,“对,特来劲。” 耳鬓厮磨,汗水肆虐,吞得掉的吞不掉的弄得满身都是。 半个小时后,裴贺阳半个身子压在池越身上,手按住他后腰软软的地方,来回摩挲,“你先去洗个澡?用我帮你吗?” 池越闭着眼睛,手指插在他头发里,“你还有力气?要不我来?” 裴贺阳撑着抬起头,笑问,“你来?” “嗯。”池越闷笑,“我来。阳哥,给吗?” “艹。”裴贺阳一声咒骂,突然翻个身,半跪在床上,托住他的腰往肩膀上一抗,池越惊慌失措,“我操,裴贺阳,你他妈把我放下来!” 浴室门掩盖住一阵手掌拍打细皮嫩肉的声响。 转天,池越请病假。 李诚远接到他电话的时候毫不意外,昨天下班时那一幕,他在楼上看到了。 听着老板在电话里不断安慰自己,好好休息,调养好身体再来,年假还剩好多,最近也没什么大活,他想休多久,报上来都好商量。 池越随口一说,那就先休半个月。 李老板大气,一口答应。 挂掉电话了,池越还懵着。 一个晚上,折腾好几回,裴贺阳不但不虚弱,反倒更精神了。以至于他端着一碗红豆粥进屋时,池越想把他踢出去。 “不是,你别生气啊,哪还疼?先把粥喝了。”裴贺阳好声好气哄着,毕竟他是凶手,让池越脸色惨白,浑身红印,连嗓子都喊哑的人就是他。 所以,人家有脾气,想怎么发他都得受着。 池越瞪他一眼,又瞪那碗红豆粥,“你觉得我需要补血?” 裴贺阳没想那么多,家里出了白米就剩下一点红豆,红豆显然更有营养,“就...就是个早餐,我怕你饿了。” 池越想下床,手却被按住,他急得想骂人,“我看起来有那么虚弱吗?” 裴贺阳把碗放在床头柜上,赶紧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你......” 他眼神瞟向身下,“我怕你还不舒服。” 池越推开他的脸,踢上拖鞋,站起身子的一瞬,确实感觉到了那种非常明显的不舒服。 但人要坚强,他不能怂。 裴贺阳跟在他后面,一个劲哄,“你要不打我一顿?” 池越走到卫生间,端起杯子接水,从镜子里瞥他一眼,“打你一顿泄愤?” “嗯。”裴贺阳一早醒来,看见身边拧着眉头的池越,越想越觉得自己昨晚太过分了。 第一回是生疏了些,但这也不是非要再来第二回第三回的理由! 他一定把他的池宝宝弄疼了。 挤好牙膏,池越边刷牙边瞄他,嗓子眼一个劲冒冷哼。 裴贺阳受不了,从后面抱住他,脑袋埋在他颈窝,嗅着身上的气息,“还挺香。” 池越觉得他有病,“你发烧了?” “嗯,我发骚了。”裴贺阳笑出声。 池越吞口水,在嘴里咕嘟咕嘟几下,弯腰吐进水池。 裴贺阳搂着他,也跟着弯下腰,但这样的动作一不小心就碰到裴小阳,“我我我,池越你干嘛。” 池越直起身子,从镜子里没好气地说:“你能出去吗?” 两人终于踏出这一步,是质的飞跃,裴贺阳恨不能天天粘他身上,特别不情愿,“我不想出去。” 耿直的孩子,有什么说什么,以至于最后被池越使劲推出去时,脸上有点疼。 窝在家里一天,池越猜感觉身上没那么变扭,裴贺阳表现倒是不错,早中晚饭全包,亲自买菜亲自下厨,这几年大菜不太行,家常菜还是练出来几道。 池越就看他捣鼓,也不帮忙,他觉得,这样的裴贺阳,是享受其中的。 吃过晚饭,收拾好碗筷,裴贺阳坐到池越旁边,看他翻手机,“欸,你想去旅游?” 池越点点头,“半个月假期,咱俩就在家耗着?” 裴贺阳一把搂过他肩膀,话说得变了味,“也不是不可以。” “滚。”池越手肘轻轻一抬,戳他胸口,“你脑子能不能健康点。” “看见你我这都是真情流露,不算不健康啊。”裴贺阳为自己辩解,顺势倾身,从果篮里拿起个橘子,“那你想好去哪了吗?” 池越摇头,“没想好,你有想法吗?这么长时间,去远一点的地方也可以。” 裴贺阳剥着橘子,突然想到个地方,“咱们原来不是说要去京南市,看那个瓷房子?这地方可以算个目的地。” 说得挺有道理,嘴边递来一瓣橘子,池越自然而然地张开嘴,边嚼边说:“那顺着京南市往下走,沿海城市都逛一逛?” 裴贺阳点点头,“我看行,你就这么安排吧。” 说着,他又塞两瓣橘子到池越嘴里,把剩下的几瓣塞自己嘴里,站起身往卧室走。 池越没多想,打开某app看沿海城市旅游攻略。上面帖子五花八门,但‘情侣’开头的他都点开看一看。 过了会儿,身上掉下两张卡,池越抬眼看去,裴贺阳一本正经地站在眼前。 他穿着一件短袖白T,睡裤宽宽松松挂在腰间,曾经凹陷的脸颊和削瘦的肩膀,现在恢复不少。 眉眼间那股硬气,又回来了。 曾经那个站在阳光下,意气风发的少年,成熟了。 裴贺阳挑下眉毛,垂眸道,“黄色那张卡里有一百五十万,我妈这几年给我打的生活费,没花的都存起来了。蓝色那张卡里是七十万,我这几年卖画赚的钱。” 池越逗他,“你的画都这么值钱了?那我以后不上班了,给你打工。” 裴贺阳笑得随意,“你想干什么我都支持,在家休息我也能养活你。” 池越朝他竖起大拇指,“裴老板威武。” 裴贺阳深吸一口气,“池越,我认真说。” 池越放下手机,两手搭在腿上,点头,“你说,我也认真地听。” “咱俩这么多年,中间错过的时间不短了,现在误会解开了。”裴贺阳盯着他看,“当然了,是你大人有大量,不跟我计较。” 池越摇头,“是你勇敢。” 裴贺阳弯了弯唇角,“我把底都交给你,我希望,从今往后,咱俩......好好在一起。” 池越朝他伸出手,点点头,“行。” 最后两人订下来先去京南市,后续的安排随想随走,反正这个白来的假期,旅行的中心思想就是休闲游。 想去哪就去哪,一张机票的事。 一切安排妥当,两个人开始收拾行李。 翻衣柜的时候,裴贺阳发现了池越为他准备的那十二件礼物。 时间太久了,包装纸边缘有些泛黄,裴贺阳心里不太爽,全都抱出来,摊在床上。 池越一边往行李箱里放东西,一边看他,“愣着干吗?拆开看看。” 裴贺阳叹口气,“突然觉得有点遗憾。” 池越手里攥着裤腿,笑了下,“毛病,你不拆我拆。” “别别别。”裴贺阳小心翼翼拿起最小的一个,问,“那我可拆了啊?” 池越轻嗤一声。 透明胶带轻轻一碰就自动掀开,一想到池越包这些礼物时的细致动作,裴贺阳手也轻稳,顺着胶带粘着的地方撕,最后竟然拿下一张完整的包装纸,然后对折叠好,放在一边。 第一份礼物,是对袖口。 裴贺阳举着装袖口的精致小盒子,抬眼问,“怎么会想到买这个?” 池越笑得又坏又帅,“真想知道?” 裴贺阳点头,猜不到他心里想的什么。 池越目光淡然却有力,“想看你带着袖扣......” 下一句没有声音,裴贺阳皱了皱眉头,读懂他嘴型的时候,大脑‘嗡’一下空了。 全身血液涌向一处。 ☆、第 49 章 猫一旦沾了荤腥,嘴巴里容不下素菜。 人一旦尝过滋味,身体就像按了信子,一触即燃。 但裴贺阳终究念着池越身子,没挂上荷枪实弹,反倒是一门心思更注重对方的感受。 他是伺候人的那一个。 睡梦中察觉到池越一直闭着眼睛往他这边蹭,裴贺阳睡意全无,捞一把将人搂进自己怀里,思绪在脑子里都没转完,就明白了,这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他家池小越,需要温暖。 其实在池越说老板给了十五天假那一刻,裴贺阳脑子里早就复原曾经计划过的旅行地图,一站一站,如今是时候完成了。 窗外月光柔亮,他用自己左耳碰了碰池越头发,转个身,抱住他沉沉睡去。 转天中午,两人自然醒,昨晚动静没那么大,可是相拥而眠的一夜,谁都舍不得先起床。 飞机是下午三点半,简单收拾一下再出门也不晚。 昨天三餐吃得都吃得太饱,池越起床时也不觉得饿,甚至出门的时候也没什么感觉,所以在裴贺阳三番五次问他要不要吃点什么垫垫肚子,他很自信的回绝了。 这会儿再看他端着一碗从机场商店里买的泡面,刚泡好,还冒着热腾腾的气,肚子特别懂事的叫了一声。 裴贺阳刚拿泡面附赠的塑料叉子叉起几根面条,就听见这么一声响,缓缓转头看去,挑下眉毛,“饿了?” 池越双手环抱胸前,头点得很正经。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幅画面经裴贺阳瞳孔收进大脑,再绕个一百十多个弯传进中枢神经就变了个味,他愣是读出了另一种意味的饿。 “那,给你吃点?” 池越看他眼含无限的异样目光,觉得和每次扑上来之前特别想,下意识往后撤撤身子,抬手推开他递过来的方便面,“不用,我再去买一桶。” 裴贺阳笑着拉住他手腕,“欸,逗你玩呢,拿着这个,先别吃,我去看看还有什么能给你买的。” 池越想拦他,但那句‘不用’,就像耳旁风,半点没飞进他完好的右耳朵。 等了一会儿,还没看见人影,池越有点闷。这地方除了中式快餐就是西式快餐,他还想找什么买。 掏出手机正准备给裴贺阳打电话,旁边坐下两个女孩。 “真服了那个老头了,人家都跟他道歉了,还不依不饶,一件破T恤,非说值两千块,我看和淘宝三十块钱一件的没区别。” “就是啊,那个小哥哥也是惨,碰见这么个坏蛋。” “希望他没给钱。” “哎,真替他难受。” 两个人女孩说着,无奈地摇摇头,举着自己刚买好的汉堡吃起来。 其实从这话能联系到主人公是裴贺阳的可能性并不高,但池越觉得自己眼皮一直跳是有原因的,于是起身拉过登机箱去找人。 电话一直没人接,池越走过一家家店铺,都没看见人,他眉间拧起的弧度不小,是真着急了。 忽然,瞅见前边一家咖啡店门口围着一小圈人,池越快步走过去,还没站稳,就听见裴贺阳的声音。 “怎么回事?”隔着几个人,池越喊一声。 寻声而来,裴贺阳转过头,满脸的暴躁瞬间松掉,眼神的怒气冲冲也变淡许多。 人群很配合,给池越让出一条道,他拉着箱子走过去,先扫一眼裴贺阳,又看向拽着他胳膊不松手的老人。 “你是他朋友?欸欸欸,别打岔,我都给你看商标了,是不是哭切,我这衣服是儿子买的,原价就是两千,赶紧赔钱。”老人一头锃光瓦亮的黑发,中气十足,看起来身体不错。 裴贺阳看池越一眼,肩膀一下松了,没被攥住的那只手伸进裤兜,要拿手机。 池越走过去,一把将老人那只握着他胳膊的手拨开,自己隔在两人中间,语气冰冰冷冷,“您这衣服在哪买的?购物小票还有吗?或者提供一下任何购物凭据都行,没有购物凭据的话,实体店或者网店的名字是什么,让您儿子把购买记录发给我,核实无误后,会赔给您合理的金额。” 面对暴躁的人,老头还能撒泼怼回去,但这一番话说得平静流畅,连个停顿都没有,他瞬间猛了,“你...你说什么?” 不远处又有两个年轻人急匆匆跑过来,扒开人群往里走。 “爸,您在这干什么呢?”一位看起来斯斯文文戴眼镜的男人来到老人身边,急赤白咧地问。 问话的同时,还拽住老人胳膊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随后目光冷冽地看向池越和裴贺阳。 没等有人说话,又跑来一个女的,看着男人问,“老公,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老人眼见亲人来了,立刻委屈道,“你看你给我新买的衣服,两千多块呢,被这小子弄脏了。” 裴贺阳抬眸看过去,捕捉到儿子听见‘两千块’这几个字时,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诧。 “爸,没事,回头咱再买,飞机时间快到了,咱得走了。” 老头不依不饶,那个女的也有要冲上来打一架的气势,但都被男人按下,“他跟您道歉了吗?” 老头看了裴贺阳一眼,不甘心地点点头,“道歉了,但是态度还是很嚣张。” 除了觉得好好一段旅程开端被打扰到,裴贺阳倒是没有什么别的感受,但听到这句话,挺不爽,老人家不怎么懂事。 男人一把握住老人的手,跟哄孩子似的哄着,“行,那我让他再跟您好好倒个歉,成吗?” 说着,看向裴贺阳,“先生,您再跟我爸好好倒个歉,这衣服就不用你们陪了。” 也不能说是不客气,但字里行间透露着那种‘我让你说,你就得说’的语气。 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 池越当即就不乐意了,“之前道过谦了,想要钱可以拿单据来。” 那女的先挣脱男人的手,“你什么意思啊?我们缺你这点钱?你们把我爸衣服弄脏了,再道个歉能死啊!” 裴贺阳冷冷笑了下,声调甩得高,“再倒个歉不会死啊。刚才老爷子从我左边过,他喊了一句‘让让’我没听见,然后转身的功夫他自己举着咖啡就往我身上撞,不信自己去看摄像头。” 女人还想吼什么,被他一抬手拦下,“欸,您可千万别说我没听见怪我这种话,这可真不怪我,我左耳朵聋的,不信咱现在就去医院检查。” 裴贺阳轻笑一下,转头看向老爷子,“您啊,岁数到这了,别总想着给自己赚外快了,衣服上那个哭泣的标,走线位置不对,真想讹钱,也先下点本钱,让您儿子给买件正品。” 老头子脸上一阵红白。 周围看热闹的人几乎同时倒吸一口气,脸上的表情掺杂着对年轻人聋了的惋惜以及对老人碰瓷恶性的痛恨。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女人,一下子说不出话,转头看向男人。 “行了,爸,咱回去吧,飞机不等人。”男人沉下气,扶住老人手臂要往外走。 突然,老人一个抽搐,捂着胸口浑身颤抖,嘴里还念念有词,“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看到这场面,池越一把搂住裴贺阳的肩膀,指着他脑袋喊一声,“他这脑袋里面有畸形血管,生气生大了就会爆掉,他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让你们一家子陪到底。” 得,老头病好了。 一场闹剧结束,看热闹的群众总会在最后做出口口相传的总结陈词。 池越牵着裴贺阳往外走的时候,耳边不断有人在议论。 “那个小伙子太可惜了,年纪轻轻耳朵聋了,哎,另外那个是他哥哥吧,还牵着他呢。” “可不是嘛,你说那老头也真是的,跑机场碰瓷来了。” “哎,以后遇到这样的人离远点吧。” “就是就是,不过,那个小伙子真是太可惜了。” 裴贺阳笑了一路,仿佛刚才被讹的人不是他,心情舒畅得有些过分。 坐在刚才的候机区,池越瞪他一眼,“刚才怎么不接电话?” 裴贺阳说:“刚才吵架吵得太尽兴了,没感觉到手机震动。” 池越拿过他手里的三明治,剥开包装纸,咬一口。 裴贺阳清清嗓子,“给我也吃一口呗,泡面吃不了了。” 池越抬手递过去,“以后你别单独行动,干什么都跟我一块。” “行。”裴贺阳就着他的手咬一下,身子还是那样躬着,眼神在池越五官上来回扫,“你刚才最后那句话真是说得太好听了。” “好听吗?”池越嚼着三明治,“我还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咒你。” “哈哈哈哈哈哈。”裴贺阳大笑,手搭在他肩膀上,“这有什么,真爆掉了你不也得在床边守着我吗?” 池越抬起眼睑,轻嗤一声,“你想多了。” “啊?”裴贺阳纳闷。 池越将最后一口三明治塞进他嘴里,起身将垃圾扔进垃圾桶,拍拍手,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看。 看得裴贺阳浑身冒冷汗,总觉得他要说的话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嘴唇轻启,池越慢悠悠地说:“我可不是什么会为你守身如玉的人。” “阳哥,所以你啊,保重身体,别走得比我早。” ☆、第 50 章 按照旅行计划,第一站是京南市。 两人打算在这里呆两天,然后再往下游走。 京南市是座蕴含历史痕迹极为明显的城市,很多楼宇亭台还保留着曾经的外貌。第一天去这些地方转过一圈儿,晚上回到酒店,裴贺阳一直感叹,现在的好日子真是得来不易,等过段时间他在这边的画室办起来,要多构思些这方面的画。 池越趴在窗边看夜景,跟着他点点头。 裴贺阳洗了两个苹果走过去,第一个给他,“黑乎乎的,看什么呢?” 池越拿过苹果咬一口,超不远处的一座尖顶建筑抬抬下巴,“看那个。” 顺着视线望过去,裴贺阳看见一座浅色建筑,看起来外形有些眼熟,想了想他说:“欸,这个和你在德国时画的那个教堂很像。” “对,设计这座教堂的是那位德国建筑师的学生。”池越咽下苹果,又脆生生咬一口,“你知道,这个学生,为什么要设计一座这么相似的作品吗?” 裴贺阳见他转过身往沙发走,跟了过去,“不知道,池大师给讲讲?” “也是传闻,我从一本建筑学杂志上看到的。”池越顿了下,把搭在肩上的胳膊抬起来,“你胳膊太沉了。” 裴贺阳收回胳膊,自言自语,“有么?” 池越昵他一眼,没拿苹果的那只手伸过去握住他的手,“其实你大概也能猜到,这名学生非常仰慕他的老师,最开始他也以为自己只是崇拜,但跟着老师学习了一段时间后,学生发现自己的感情发生了变化。或者说,从最开始那份崇拜就被误解,他一直是喜欢老师的。” 裴贺阳安静地坐着,目光在池越长密微卷的眼睫和高挺入眉的鼻梁上来回流转,最后沿着鼻尖下移,落在淡红的唇上,他指尖紧了紧,压下心中的躁动。 “但在那个年代,这样的同□□情是不被允许的,一旦袒露出来,会被整个社会谴责,家人朋友也会受到牵连。学生没有办法,只能每日每夜的压抑自己的情感。直到有一天,老师要离开学校了,学生拿着自己制作的画本,跑去老师的公寓。” “老师开门看到他,忽然就泪流满面,接过学生递来的画本,翻开看到每一页都是临摹自己的作品时,终于没忍住放声大哭。学生想拥抱他,却被一次又一次地推开。” 裴贺阳眼梢轻轻抬了抬,“是挺可怜的。” 池越抬眉看他,“你知道故事的最后,老师对学生说什么吗?” “什么?”裴贺阳问。 “老师哭着说,为什么你是男人,如果你是女人,未来总有一天,我可以娶你。” “我靠。”裴贺阳破口大骂,“这也......” 池越像是没什么触动,继续吃着手里的苹果,还把他拿着苹果的手抬起来,送到嘴边,“别浪费。” 边吃苹果,裴贺阳边说:“喜欢这种东西,谁能控制得住?我跟你在一块,是因为我喜欢你,并且我只喜欢你,不是因为喜欢男人。” 池越点点头,“对,我要是女的,你也喜欢。” 裴贺阳笑笑,“是,不管你是男的女的,我都喜欢,我是喜欢你这个人,和性别五官。” 池越吃得快,倾身将苹果核扔进桌子底下的垃圾桶,“你没发现自己最近特别肉麻?” 裴贺阳手里还有大半个苹果,拉他回来,这次是让人坐到自己腿上,“我肉麻也是对你一个人,不行啊?” 池越笑着摇摇头,跟着就要起身,“我去洗洗手。” “等会儿。”裴贺阳盯着他,不让走,原本搭在后背的手顺着T恤下摆伸进去,覆上后腰,惹得池越一阵寒颤。 “别弄。”池越弯着身子想把他手拿出来,几次都没成功。 裴贺阳两条胳膊一扣,一个在里面,一个在外头,将人压到自己嘴边,他看准时机,突然亲上去。 “唔......”池越说不出话,嗓子里闷哼一声,唇齿刚打开,舌尖上抵过一块苹果,是裴贺阳刚刚要下来的。 眼睛瞬间睁大,可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对方舌头一勾,又把苹果勾了回去,这一来一回,裴贺阳是故意的,他将池越拉开一些,唇边贴上他的耳朵,嗓音缱绻,“你含过的,最好吃。” 嗡的一声,脑子里那根原本搭得好好的弦,突然爆裂,池越只听到垃圾桶里闷声一响,就被掐住腰臀,往浴室里带。 裴贺阳没打算脱衣服,擒着人进去,吻得嚣张跋扈。 原本还算宽敞的浴室此时显得狭窄逼仄,温热的水流自上而下,落在两人头顶,湿入发丝,没过脸颊,烘托起一切肆意萌发的躁动。 裴贺阳亲人的架势太猛烈,压迫感一重又一重席卷而来,浑身火热的温度似乎快要炸开。池越站不稳,被他突如其来的粗暴弄得有些不舒服,“你......你慢一些。” “哪里慢一些?”裴贺阳留出空隙,双手捧着他的头,凑过去蹭蹭鼻尖。 和刚才的鲁莽相比,这个动作温柔到极致。 池越搂着他的腰,眉头下意识皱起,“亲...慢一些。” 裴贺阳按照他说的,一点一点用唇瓣在他身上勾画着线条,轻啄,轻咬,一点一点痕迹,连接成线,线条相压交错,织成一片网,池越被弄得眩晕,站都站不稳,差点滑倒的瞬间,被他重新捞进怀里。 耳边是热乎乎的湿气,裹着绵绵的情意,色到不行,“池越,我给你织的网,不要拿下来。” 意识彻底沉沦之前,留在池越脑海里的,是如轻舟小船在汪洋大海中飘摇,被狂风暴雨撞击得高起,又落下。 再醒来时,夜黑得深,旁边男人睡得安稳。 池越动了动身体,觉得身上没那么黏腻,脑海里闪过记忆碎片,裴贺阳好像帮他擦洗过。 “怎么了?”裴贺阳转过身,眼睛还是闭着的。 池越拍拍他手臂,“没事,睡吧。” 裴贺阳半睁着眼睛,笑了笑,“做梦梦见老公了?” 池越踢他一脚,“赶紧睡觉。” 没想到一抬腿,竟被裴贺阳牢牢握住,还有点惋惜,“腿真滑,好摸。” 这么聊下去,不知道一会又有什么幺蛾子,池越干脆不理人,闭眼睡觉。 见没人应,裴贺阳拍拍那条光滑的大腿,“害羞什么,刚才在浴室里,你不是一直老公老公叫得可好听了。” 池越抬手捂住他的嘴,“你非让叫的。” 裴贺阳闷笑,拉下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那也是因为干到位了,你才心甘情愿。” 池越无语,这种人绝对视泰迪成精,于是转身侧卧不堪他。 从德国回来之后,裴贺阳的脸皮越来越厚,直到和池越闹了洞房,终于达到巅峰水平。他不管不顾,跟着一块转过去,从后面搂住,“你不喜欢听吗?” 池越抿下唇,“不是。” 裴贺阳笑得更大声,胸口跟着颤了颤,“那就是害羞,可是在我面前不用害羞。” 感觉到搂在胸口的手臂紧了紧,池越笑了笑,“快睡吧,明天还要出去一天。” “嗯,睡吧,我搂着你。”裴贺阳说,没过多久,呼吸声渐渐平稳。 池越低头,在他手背上轻轻亲了一下。 转天一早,日上三竿,窗外从未间断的聊天声,叫卖声,都没能叫醒美梦中的情侣。 先醒过来的还是池越。 他打量了一会儿裴贺阳五官挺拔俊朗的脸,轻轻挪下床,去浴室洗漱。 水声漫过耳旁,昨晚的画面在他脑子里来来回回兜荡,情迷抑制不住,但又那样真实。 池越想,他和裴贺阳是真的,会永远在一起。 等到收拾完出门要带的东西,池越才叫醒裴贺阳,拖着他去刷牙洗脸。 两人站在镜子前,裴贺阳耍赖皮,嘴唇张开,牙齿并拢,喉咙间哼出几个不太清晰的音,“嗯嗯嗯嗯。” 池越无奈,拿起沾着牙膏的牙刷往他嘴里塞,“张开。” “抬头。” “牙齿并上。” “好了。” 帮人刷牙,生平头一次,池越做得相当不错。 裴贺阳没再让他帮忙洗澡,怕自己一个忍不住,会让他太累。 折腾完正好已经十一点,溜达出去直接吃午饭。 “我查攻略,咱们这附近条很有名的小吃街,要不要去尝尝?”裴贺阳不避人,牵着池越的手往外走。 池越任他拉着,问,“小吃街不是晚上才营业?” “这边不是,中午就开始营业,咱过去看看?”裴贺阳说着,走到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 地方是不远,五分钟就到,付完车费,两人下车。 裴贺阳比池越高出半个头,十厘米左右,身形恢复如初,肩膀更宽厚些。他今天上身穿了件白T,外头随手搭了件格子衬衫,主要是怕突然变天,池越会冷,给他预备的。下身一条墨绿色工装裤,鞋子是潮牌老爹鞋。 池越跟他穿的差不多,只是裤子颜色不一样,是卡其色的。 这两人往那一站,都是又高又帅,没做什么特殊动作,就引得周围人一阵惊呼。 眼瞅着裴贺阳胳膊又要搭上来,池越躲了下,然后安抚式地拍拍他后背,“这人多,好好走路。” 裴贺阳转头四处看看,确实人多,也有不少人往他俩身上看,“你又害羞啊?” 一想到以前裴晓军找人拍的那些照片视频,池越就觉得烦,他也不是怕别人说不好听的话,就是怕传言传着传着变了味道,会伤害到裴贺阳和他的家人。 当然,裴贺阳当初也是这么想的。 但是,复合之后,他就跟贺莹打好预防针,再往后跟池越绝对不会遮遮掩掩。 贺莹早就知道两个孩子之间的事,直说你们好好的就成。 所以,两人顾虑的对象都是对方,合在一块,其实是皆大欢喜。 裴贺阳干脆利落,拽过他的手,紧紧攥在掌心,“你放心吧,我妈早就知道了,特别支持,等咱这次旅游回去,就带你见家长,别的什么顾虑都不要有。” 说着,又想起了什么,“我是不是也对干爹换个称呼?他那里你都说通了对吧?” 池越抬眸看他,手指紧了紧,“早就说了,也支持。” “那不就得了,还有啥可怕的!”裴贺阳干脆抬手把人搂进怀里,“宝宝你想吃什么,老公给你买。” 看这幅得意的样子,就差拿个大喇叭喊:池越是我媳妇! 走到一家饮品窗口,裴贺阳停下来,指了指图片上一粉一蓝的杯子,“我觉得这个不错啊!” 商家吸引眼球的小把戏,买够两杯饮品加二十九元就能得到一对情侣杯。 情侣杯样式挺简单的,但是杯盖做成了两只小熊猫的样子,挺讨喜。 池越问,“你是喜欢喝的,还是喜欢杯子?” “都喜欢。”裴贺阳笑着说,“但最喜欢和你用情侣用品。” 说完,他还挑下眉毛。 池越无奈摇头,看向饮品单,“你想喝什么?” “你喝什么我喝什么。”裴贺阳说。 池越浏览一遍单子,跟老板说:“一杯冰柠檬薄荷,一杯蜂蜜百香果。” 裴贺阳低头问,“不一样的?你更喜欢喝哪个?” 池越说:“都尝尝,没准都喜欢。” 等了几分钟,裴贺阳举着一杯蜂蜜百香果,手里提着一粉一蓝情侣杯,笑意盈盈地往前走,走着走着侧头看池越,“你就不能挽着我手臂走吗?” 池越白他一眼,“你就不能少些□□?” “这不是体现恩爱嘛,让所有人都沾沾我的喜气,说不定他们也能马上遇到好事呢!” “你还挺大度。” “那是,毕竟我有个好媳妇。” 池越对这个满脑子不知道装了什么泡的人非常无语,故意离得远一些。 再往前走一段,两人停在一家牛肉锅贴店铺前,里头有几张桌子,但没有空位。 “想吃吗?”池越看他口水都要流下来了,问道。 裴贺阳老实地点头,“非常想。” “那就买了举着吃?”池越问。 这会才发现那两个巨大的情侣杯是多么的碍事,但裴贺阳想法非常多,找锅贴店老板要了个塑料袋搓成条状,把装情侣杯的袋子系在自己裤腰上。 完事之后还不忘跟池越显摆,“看你老公,聪不聪明?” 池越只能竖起大拇指,“厉害。” 锅贴出炉很快,池越拖着装满锅贴的硬纸盘走过来,说:“自己拿筷子。” 裴贺阳劈开一双筷子,夹起一个吹了吹,递到池越嘴边,“你先吃。” 池越小心翼翼咬一口,尝到馅料,抬起眉毛,“好吃,你也尝尝。” 裴贺阳就着他咬过的位置,把饺子塞进嘴里,嚼几下特别满足,“真是绝了,回去我学学,给你做。” 池越点头,“趁热吃,凉了就不好了。” 两人你一个我一个,一份锅贴很快见底,裴贺阳正想再去买一盒,被池越拦下,“前面还有那么多吃的,留着点肚子。” “也对哈。”裴贺阳扔完垃圾,接过池越递来的湿巾,帮他擦干净手,然后接着给自己擦擦手。 两人刚往前走没几步,身边突然窜出来三个人,一个举着相机,一个举着麦克风,另外一个拿个录音笔。 裴贺阳下意识把池越拉到身后,脸色不爽,“干什么?” 池越从没觉得自己需要被保护到这种地步,稍稍侧了身子,越过他的肩膀去看那几个人。 “啊,帅哥别误会,我们是‘荷花池上的一对鸳鸯’,当然,这是我们在XX视频软件上的名字,很多粉丝关注的,你们听说过吗?”举着麦克风的女孩突然把手里东西倾向裴贺阳。 这是一个采访的姿态。 裴贺阳瞄了眼并未抬起的摄像机,上面的工作指示灯也暗着,才点了点眼前的巨大麦克风,“这也没声,拿它当摆设?” 女孩笑了几声,连忙说道,“是是是,工作习惯哈,那个我们正在街上随即采访情侣,看你们两个人好久了,不知道能不能采访一下呀?” 裴贺阳挑下眉毛,偏过头看池越。 对于这样的事情,两个人都是头一次遇见,谁也没有经验可供参考。 女孩儿见他们没有立刻拒绝,就知道有戏,继续说服,“你们不用担心,就是个非常简短的采访,如果有问题不想回答,也没关系的,我们后期剪辑完也会先拿给你们看一下,觉得没问题才会放到网上的。” 听起来也没多复杂。 女孩又说:“我们只是觉得,两位看上去非常般配,而且非常恩爱,所以希望将这种美好的感情传播出去,让更多人看到会有继续追寻真爱的动力。” 嚯,洗脑话术非常强大。 裴贺阳笑了笑,说:“行吧,那你问吧。” 女孩特有礼貌,转头看向池越,等他点头了,才让摄像打开机器,一旁举着录音笔的年轻男生也按下开关。 重新在镜头前自我介绍一番后,女主持侧过身介绍即将入镜的两位帅哥。 摄像立刻将镜头对准他们。 裴贺阳笑得极其灿烂,池越则是一脸淡漠,没什么表情。 镜头特意下移,给他们牵着的手一个特写。 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但和自以为会觉得不好意思的预期不同,池越反倒没什么特殊感觉,因为一直在说话的都是裴贺阳。 他更是一个聆听者。 被牵住和保护的聆听者。 突然,女主持将麦克风对准池越,问题来了,“那么请问这位先生,您觉得另一半身上最吸引你的地方是什么?” 这个问题,刚才裴贺阳怎么回答来着? 我的另一半只能用完美两个字来形容,哪里都吸引我。 那他该怎么回答?池越反问自己。 想了想,他说:“他最吸引我的地方,眼睛吧。” 四周越聚越多的人立起耳朵听得认真,女主持和录音员也睁大双眼,但他们都没有裴贺阳激动,他手指在使点劲,就能把池越手捏骨折。 “他的眼睛很好看。”池越轻轻捏了他手一下,示意放松,又接着说:“因为眼里只有我。” “哇~~~~~” “好浪漫啊!!!” “羡慕,帅哥之间的爱情太好磕了。” “他们是不是明星啊,都长得这么帅?我要关注微博。” “哎,男人之间原来不都是纯友谊啊!~” 议论声一波一波传来,钻进耳朵里痒得慌,池越觉得差不多了,向女主持微微颌首,牵着裴贺阳往前走。 “等一下。”身边突然有人喊一声,池越和裴贺阳同时抬头望去,一位举着长炮筒的摄影师对准两人按下快门。 这副照片后来被裴贺阳花了99块钱买下永久版权,张贴在婚房客厅,画廊迎面展台,池越办公室桌面,池家面馆收银台上,以及两人朋友圈封面和头像。 从小吃街离开,两人打车去了埋在心里很久很久,早在七年前就被提上过参过日程的瓷房子。 似乎每一所品味独特的建筑或是稀世珍藏的艺术品,背后都有一个或长或短的故事。 瓷房子也不例外。 去的路上,池越又当一次演讲人,给裴贺阳讲了关于瓷房子的故事。 听到最后,不顾司机师傅频频从后视镜反射出的差异目光,裴贺阳拉紧池越的手,倾身过去给他一个温柔的吻。 因为建筑自身主题非常明显,所以观光游客中有一大部分人的身份关系和他们一样。 走到门口,裴贺阳侧头在池越耳边说悄悄话,“我刚才翻了翻,网上说两口子手牵手围着这个瓷房子走三圈,下辈子还能在一起。” 池越满脸不信,但没有反驳,“那我们也走。” 不管能不能实现,反正一堆人都在走,也不管别人心里怎么想的,但裴贺阳就是觉得此时此刻,这个世界上只剩他和池越两个人。 心跳是平稳的,步伐也是平稳的,他们两人就像是一同走过大半生的伴侣,相互牵引着继续探寻下一段旅途。 绕过三圈,池越停下脚步,但裴贺阳仍是拉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 “怎么还走?不是三圈就行?” 裴贺阳换只手牵他,另一只手揽过他的肩膀,“走呗,反正现在也没事干,时间也还早。” “可以再去别的地方逛逛啊。”池越不解,但仍是跟着他继续往前走。 下午的阳光有落日余晖的前兆,光芒不减,却不似晨起时那般活泼。裴贺阳嘴角噙着笑,头歪向池越那侧,良久之后,才慢悠悠吐出一句话,“我想着多走几圈,把咱俩下辈子,下下辈子,还有往后好多辈子,都绑一块呗。” 池越愣住,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随即笑了笑,“你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裴贺阳也停下,在他头上抓一把,却怎么都不肯放开牵着他的手,生怕对刚才心里默默许下的愿望造成什么不良影响,“我这说得都是真心话,不信,你下辈子,下下辈子,还有从此以后的很多辈子,看看呗,老公肯定还是我。” 池越笑了笑,拉他走到瓷房子的前面,转过身,让身后精美绝伦的建筑当做背景,“你把手机调到自拍。” “啊?”裴贺阳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干嘛,但还是照做,捣鼓着手机,调好摄像头,举到两人眼前。 池越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绒布盒子,握在手里,听到‘拍咯’两个字时,突然将它打开举起。 照片上留住的,是裴贺阳微微张开的嘴,和满目的诧异。 他听到池越在问,“裴贺阳同学,你愿意嫁给我吗?” ☆、第 51 章 一张照片的作用,是经年久远之后,那段真挚的感情和承诺仍然不会被遗忘。 裴贺阳的那一只戒指,带在右手无名指上,正正好好,可池越的那一只,却只能牢牢挂在小拇指上。 想了想,两人决定去配两条细链,把戒指当作吊坠带在脖子上。 后面的行程按照原计划进行,走过五个城市,最后一天,裴贺阳实在是没力气再出门溜达,池越也累,干脆窝在酒店里休息。 池越洗完澡,穿着浴巾出来,看了眼自己手机,又瞧见裴贺阳正靠在床背上玩手机,挺入神,随口问一句,“看什么呢?魂都没了。” 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裴贺阳挑下眉毛,“看偷拍的果/照。” 池越用浴巾擦几下头发,愣住,“我的?” “你别过来,怎么都不可能给你看的!”裴贺阳立刻关掉手机,塞到床底下,迎着冲过来的池越张开怀抱,把人搂在怀里,“这酒店的洗发水沐浴乳还挺香。” “狗鼻子?”池越把浴巾拧成一条压在他脖子上,“什么时候偷拍的,你癖好还挺多?” 裴贺阳笑了笑,抬手想扒开擒制,没想到他竟然使了大力,“来真的?” 手指覆上池越绷紧的手臂,线条分明的肌肉曲线晃眼又撩人,浴袍只在腰间系个扣,看起来拧得紧,实际轻轻一拽就能打开。裴贺阳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若隐若现的胸口忽然一下子直白袒露,往下延伸的是精瘦的小腹,虽然没刻意锻炼,但几块腹肌还是显而易见。 面对着渐渐起势的地方,裴贺阳竟然有一秒钟的迟疑,池越的声音落在右耳边,“什么时候拍的?不说我就当你想试试在下面。” ‘嗡’的一声,一股包裹着极致刺激的情绪在他脑海中突然炸裂,顺着无数神经线条窸窸窣窣迅速传向四肢百骸,五感被刻意放大,大脑当机几秒后,突然飞速运转,协同快到令人窒息的心跳,作用在手臂大腿。 裴贺阳猛地一下起身,跳下床去,五指捏紧池越肩膀,调转方向推到墙上,整个人欺身而上,速度快到让人来不及思考。 胸口还在剧烈起伏,明明什么都没干,喘息声已经从嗓子里传出来,“真那么想试?” 池越根本没反抗,一脸轻松地故意挑衅,“给试吗?” “艹!”裴贺阳感觉自己马上就要爆炸了,挑起眉毛问,“造反了,嗯?” 尾音故意扬起调子,像一柄裹着蜜糖的尖刺,直击最薄弱的神经。 池越眼神有些恍惚,但仍拖着时间,“你知道我松着劲,再问一遍,什么时候照的?” 裴贺阳嘴角噙着笑,忽然低头凑到他耳边,语气全裹着不容置疑,“我知道你没使劲,你也使不了劲!” “唔~”嘴缝不慎透出一丝声响,池越微微睁着眼睛,五指并拢在他身上一掐,趁着对方毫无防备,立刻顺势后退,趁机逃离。 裴贺阳伸手去抓,指甲边缘蹭过大腿上的细皮嫩肉,落了个空。他不禁跌坐在床上,看着跑到几步远外的池越,笑得一颤一颤的,“我以为,在这件事情上,我们已经分工明确了。” 池越双手背撑住桌子,身子向上一抬,坐了上去,眼神直直落在他身上,笑着不说话。 “这么在意我照没照?”裴贺阳突然有些惆怅,“我也不会在意你手机里存了多少张我的果照。” 池越抬起眼睛,舌尖舔下嘴唇,“照片不照片的无所谓,但你真的没事瞒着我?” 一出浴室,就看见这个傻子在笑,看果照会笑?应该是眼神迷离吧。 “或者是我的照片对你没什么吸引力。”池越点点头,叹口气,“也对,可能新鲜感过后都会腻的,是吧。” 裴贺阳愣住,“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哪对你腻了。”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你觉得这是对你腻了?” “那纯粹就是生理反应。”池越扬起下巴,脸色正经得不行,又低头看了眼自己,“你看我也是。” 裴贺阳‘啧’一声,“你这诚心找茬为哪般?一路上玩得那么高兴,连婚都跟我求了,这会儿耍赖皮?” 池越耸耸肩膀,“我哪知道你新鲜感过得那么快。” “我日!”裴贺阳冷着一张脸冲下床,几步走到他身边,两只手是拢起的姿势,垂眸说:“你故意激我?” 池越额头抵上他胸口,笑得肩膀跟着颤,突然,又抬起头,一脸严肃地问,“真的不能让我试试?” “来,你试!”裴贺阳一把捞过他的腰,往肩膀上一放,扛着人走进浴室。 试是不可能的,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只不过,裴贺阳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猪队友真的不能相信。 他早上给孙超凡和赵涛发信息,问能不能联系到以前几个关系比较好的同学,下个月中大伙一起吃饭。 结果孙超凡这个二货前脚说完没问题,包在他身上,后脚就去问池越,是不是要跟裴贺阳结婚了。 然后裴贺阳满脸藏不住事儿的表情彻底出卖了他,池越觉得这俩人可能智商都不算太高。 其实,他并不想要这样的惊喜,与其说轰轰烈烈地办场婚礼,昭告天下,两个人要永远在一起了,倒不如平平安安地过好每一天。 所以,在拿不准裴贺阳要搞什么花样之前,他先捅破这层窗户纸。 更重要的是,在临城,有些人虽然不会再危害社会,但留下来的某些触角,是否随时等待报复,或者说随时会借机生事,没人能够预料。 按照裴贺阳的个性,如果要办典礼,一定会是声势浩大,恨不能全世界都知道。 但是,池越不想冒这个险,或者说现在的他,不喜欢这种场面。 解释完一遍,裴贺阳将他搂得更紧,喃喃自语,“那回去还得感谢孙超凡?不然真办了,给你的就不是惊喜,而是惊吓了。” 池越拍拍他的脸,笑说:“那倒不至于,但是我还是觉得简简单单和家人朋友吃顿饭就好了。” “那就这么办。”裴贺阳点头,“回去咱们就找个饭店,摆几桌,跟大伙宣布一声。” 池越问,“池家面馆就这么被你排除在外了?” 裴贺阳‘欸’一声,“也不是,我就光想着找个能做大菜的地方。” 池越笑了笑,推开他的肩膀,“那就是对马哥和刘哥的手艺有意见。” 裴贺阳举手投降,“您安排,吃什么都行,只要在大伙面前说一声,我是你老公就成。” 池越瞥他一眼,笑了笑没说话。 再回到临城,组织大伙吃这顿饭被排上日程,池越没插手,所有联系安排工作都由裴贺阳负责,也算是给他一个主持家庭工作的机会。 事无巨细安排了小半个月,和所有出席人敲定好时间,菜品酒水跟面馆经理小郭同志确定好,大半个月过去。 离办家宴酒席的时间所剩无几。 但似乎每件看似完美的事情背后,总会平生出不那么和谐的岔子,裴贺阳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崔震,因为有事,来不了。 他又让官烁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官烁也闪烁其词,眼看日子临近,裴贺阳也没时间专门抽空去崔震所在的城市。 想着遗憾就遗憾吧,圆没那么满,也不是多坏的事。 正日子到了,池越早上六点钟准时睁眼,脑子里正勾画着中午即将出现的场面,额角竟然不受控制地抽动起来,没一会儿,耳边传来裴贺阳的声音,“你也激动得睡不着了?” 池越两只手垫在后脑上,“有点。” 裴贺阳笑了笑,抬手盖在他肚子上,来回摩挲,“不用担心,我都安排好了,一会儿你听我指挥就行。” 池越‘嗯’一声,挪开他的手坐起来,“那就起来吧,再躺着脑袋要炸了。” 两人一块挤在卫生间里洗漱。 虽然没有安排正式的典礼,但西装还是准备了,池越特意找李诚远借来私人裁缝,加班加点帮忙赶制了两套情侣西装,眼色款式差不多,只是在领口的地方稍有不同。 裴贺阳站在穿衣镜前系好白衬衣领口最后一颗扣子,瞅见池越拿条领带走过来,转头朝他笑了笑,自然而然地双手背后等待着。 “自己不会系?”池越本来就是想递给他而已,没想到这人倒实在,连手都不想动。 裴贺阳点点头,“啊,你给我系吧。” 池越笑了笑,拽住领带两头绕到他脖子上,修长削瘦的手指捏着领带几次按压折叠,动作娴熟。 裴贺阳的视线从他葱白的指端挪到手腕,在落到那双浅褐色的瞳仁上,抬手摸了摸他的眉毛,笑说:“真好看。” “嗯?”池越没抬眼,仔仔细细地在打结,嗓子里闷出一个声音。 裴贺阳喉结上下滚动一下,舌尖舔舐嘴唇,“我说你真好看。” 调整好领带三角结的位置,池越抬起头,在他脸上摸一把,“你也好看。” 裴贺阳双手捧起他的脸,凑过去在淡粉色的唇上轻轻落下一个吻,随之温柔的研磨,舌尖触碰到齿间的一瞬,轻轻撬起,但没纠缠多久,又把人放开,“不能再亲了,再亲又得重新收拾。” 池越抱住他的腰,笑了笑,“知道就行,时间差不多了,该过去了。” 裴贺阳像手捧珍宝一般,在他脸上来来回回的看,怎么看都看不够,最后还是被池越强制性押了出去。 他们不是最早来面馆的,池建国来得更早。 因为不想打扰两个孩子,池建国提前回来的两天都住在楼上一居室,儿子的大喜日子,他也早早出门,和马师傅一道,去批发市场买回来最新鲜的食材。 来到面馆前,看到玻璃上贴的大喜字和“东主有喜,休息一天”几个字时,池越愣了下,问裴贺阳,“这是你的主意?” “不不不,这是咱爸的主意。”裴贺阳实话实说,推开玻璃大门,让他先进。 小郭儿一身深灰色西装,还特意剪了头发弄了个造型,迎上来笑得极其灿烂,“池哥,裴哥,你们来了,先坐先坐,我去给你们倒茶。” 胖球更胖了,工作服越换号越大,但挡不住灵敏的动作,“茶来了茶来了,我都沏好了,池哥裴哥快趁热喝吧。” 林仔从后厨端出几盘喜糖,挨个桌上放,轮到眼前这桌,笑着说:“两位主角大哥,吃块自己的喜糖呗?” 池越点点头,“辛苦大伙了,你们也先歇会。” 这边聊得正热闹,门口又有人进来,是那几个能闹的同学。 李征孙超凡竟然还特意穿了正装过来,但看见池越和裴贺阳的时候,全然不顾自己新做的发型,哄一下冲过来,一人抱一个,像是几百年没见过的亲兄弟。 “老裴啊老裴,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孙超凡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装腔作势,把裴贺阳撞得退后几步,又扯开一小段距离,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瘦这么多,我好心痛。” 李征这边扶着池越肩膀也来来回来地看,他倒是一门心思当起娘家人,义正言辞地问,“池越,你告诉我,他是不是天天欺负你,把你都欺负成竹竿了!我替你报仇。” 林梦袁拉着梁美奈走过来,一人拎住一个后脖领,把李征和孙超凡拎远。 “你俩赶紧去后厨帮帮忙,别在这给他们添乱。”林梦袁把一个正方体包装精美的盒子递给池越,“喏,这是我们俩送你们俩的礼物。” 随即又瞥了裴贺阳一眼,“你以后要是敢对池越不好,我就让手底下八百号员工天天在网上发帖子轮番骂你!” 虽是说笑,但裴贺阳还是认认真真应下,“是是是,让您费心了,以后绝对不会劳您大驾去网上发帖子的。” 赵涛和大猫因为突然加班要晚点到,几个老同学围在一桌,聊起以前的事。 又过了一会儿,池建国从后厨出来,给几个抽烟的男生分了烟,还说今天中午大伙一定吃喝尽兴。 一波一波的客人进来,有池越同事,裴贺阳在德国那边的朋友,官烁陪贺莹、邱云峰一起,贺文长得更高了,情绪也更稳定。 中午十一点三十八,池家面馆高朋满座,屋里坐得满满当当,池建国端着酒杯站在最前面,“感谢大伙百忙之中抽空过来,参加小越和阳阳的结婚典礼,虽然咱们也没准备什么花啊,炮啊之类的,但是大家伙的掌声更热情。” 宾客中顺势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裴贺阳在底下小声跟池越说:“咱爸还挺会比喻!” 池越点点头,“他以前背过贯口。” “谢谢谢谢,非常感谢啊。我啊,作为池越的父亲,在这里呢,有几句话想对这两个孩子说。”池建国清清嗓子,身子站得更直一些,“两口子过日子,免不了磕磕绊绊,其一,你们二人要互相体谅,互相扶持,不能一遇到事情就耍脾气,闹矛盾,这样对婚姻是不利的。其二,人生在世,难免会有被外界灯红酒绿吸引的时刻,你们两个一定要把持自己,做事有分有寸,稳住自己的心和身,不做对不起对方的事。其三,不管是有钱了,没钱了,事业顺了还是不顺了,要记住,两个人一起扛,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藏在心里,我和亲家母永远是你们坚实的后盾,哪怕你们俩都赚不着钱了,我们也能养你们一辈子。” 这话说得,就差当场拍下五百万人民币现金了。 可是,池建国话锋一转,“当然了,我知道你俩小金库也存了不少,我们倒是不用为你们担心这些哈。” 池越笑着摇摇头,他似乎很久没见到池建国说话时这样开玩笑了。 “其四,劳逸结合,注意身体。我的讲话完毕。”池建国笑着迎接大伙犹如雷鸣般的掌声,忽然,又抬手压了压,“对了对了,还要祝池越和裴贺阳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好!” “池叔说得太棒了,以后去当婚礼司仪吧!” “我以后结婚就找您了!” 底下一阵笑声。 池建国摆摆手,“也不行也不行,大伙抬爱了,下面有请亲家母贺莹女士上台讲话!大家热烈欢迎!” 贺莹一身暗红色旗袍,特意盘了个韵味十足的头,踩着高跟鞋走到池建国刚才站的位置。 底下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老裴妈妈好漂亮啊,怪不得他那么帅。” “伯母保养的真好,看起来也就三十多。” “美美美,我老了以后要是能像裴妈妈这样,就满足了!” 裴贺阳揽过池越肩膀,昵他一眼,“以后我妈就是你妈。” 池越轻笑一声,“对,以后我爹也是你爹。” 贺莹视线扫过他们两人,脸上扬起一个满足的笑,“再次感谢大家今天过来,能一起分享阳阳和小越的喜气。刚才亲家公讲了很多,也都是我想说的。该嘱咐的都嘱咐到了,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的脸,最终落在池越和裴贺阳的身上,语重心长,“我希望你们两个人今后,顺风顺水,百年琴瑟,永结同心,鱼水相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恩恩爱爱长长久久。” 裴贺阳:“......” 池越笑着朝贺莹颔首,转头看了眼身边人,发现他正瞪着双眼好像前头讲话的人再多说一个字,他就能倒地不起。 “这没想到我妈语文比你爸学的还出色。” 然后是一声轻轻的叹息。 池越拍拍他肩膀,“他们也是高兴,想说什么几说吧。” “我怕再这样说下去,我三岁那年踩在狗屎上摔个头朝天的事迹即将家喻户晓。”裴贺阳无奈地摇摇头。 两人正低声聊天的功夫,不知道贺莹又说了什么,周围一阵哄堂大笑,目光纷纷投向他们这边。 “老裴,你行啊!小小年纪就那么英勇!” “哈哈哈哈,被大公鸡追赶是什么滋味啊?快给我们讲讲!” 裴贺阳双手合十,朝贺莹拜了拜,祈祷亲妈不要再给自己泄密了。 四周都是喧嚣热闹的声音,有人轰然叫了一声,“该两位新人抱一个亲一个了吧!” 此起彼伏的笑声掀起一轮又一轮,裴贺阳抬起手臂摆在众人面前,示意安静,“等一等,我给我爱人的钻戒还没带上呢,给我们个机会显摆一下哈!” 说着,他接过官烁递来的纸袋,从里面掏出一个蓝色丝绒盒子,对着池越打开,“你看,喜欢吗?” 看到盒子里面摆放的戒指,池越有点懵。 这钻戒......大得离谱。 “你确定这是给我带的?”池越挑眉问道。 裴贺阳不顾他脸色铁青,愣是把那只足足一厘米宽,中间镶嵌一颗通透钻石,周围裹满碎钻的戒指,一下子套在池越无名指上。 那场面,堪比古埃及法老王登基仪式...... “牛逼啊,老裴,你这手笔大到令人窒息。” 池越想,我真的快要窒息了。 “老裴,你审美好绝哦,池越一定爱死你了!” 池越认为,他今晚大概会弄死审美很绝的这位先生。 “老裴,你中彩票了?能分给我们点吗?哈哈哈哈哈,让我们也去买点碎钻开心开心。” 池越锋利的眼神飘过去,落在孙超凡身上,吓得他立刻躲到赵涛身后。 “礼成!该接吻咯咯咯!!!!” 面对裴贺阳含情脉脉的双眼,池越屏气凝神,压住心底犹豫惊涛巨浪一般翻滚着的暴躁,给他十成面子,完成了一个吻。 亲完之后,裴贺阳还不知怎么回事的搂着他问,“舌头还没伸进去呢,怎么就躲开了。” 池越只能好心劝道,“幸亏没伸,不然可能就没了。” 裴贺阳一脸懵逼,“......” 所谓的典礼结束之后,马哥、刘哥开始表演精湛厨艺,池建国也在后厨前厅忙前忙后,小郭,胖球和林仔更是马不停蹄给各桌上菜。 敬酒环节进行缓慢,虽然每桌也就五六个人,但每个人看到一对新人端着酒杯走来,都要发自肺腑祝福一遍,再把厚厚一沓红包塞到他们手中,然后再来一遍掏心掏肺的嘱咐,这才算完,转到老同学这一大桌,两个人是准备好要坐下来多聊几句。 大猫来得晚了些,笑呵呵自罚三杯可乐,然后被李征塞了一杯五粮液,“这么喜庆的日子,我们不醉不归,你喝可乐不道德。” 大猫委屈,“我自罚三杯白酒,你们就要把我抬出去了。” 孙超凡喝了几杯,脸色渐红,抬手指向李征,“我跟你说,李......李李......征征.......征,你你你.......” “赵涛,请你管好你家小宝宝,让他把舌头捋直了。”李征其实也喝得不少,脸色发白。 “欸....”孙超凡还要说什么,被裴贺阳一把压下,“我们这还没来敬酒,你们怎么一个个喝成猴屁股了。” “老裴,他他他......”孙超凡又抬手指李征。 裴贺阳拍他肩膀,“等着,哥给你灌倒他!” 林梦袁在一旁笑着说:“老裴,你可注意点,孙超凡又赵涛送回去,李征可是孤家寡人一个,小心待会他赖上你!” “我怎么可能赖上老裴!”李征瞪大双眼,忽然一笑,魔爪伸向池越肩膀,“要赖也得赖我们池越!” “滚!”裴贺阳推下他的狗爪子,“别碰我媳妇!” “哈哈哈哈哈,李征你完蛋了,今天出不去这大门了!”一群人在旁边笑起来。 池越举着杯子抬手一压,“谢谢你们能过来,以后咱们还是老规矩,过年过节来面馆,谁都不能少!” “对,谁都不能少!” “谁不来,我画小圈圈诅咒谁!” “傻逼吧你,当幼儿园大班聚餐呢!我还画个小叉叉,代表月亮消灭你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语欢声间,裴贺阳转头看向池越,在他耳边轻声说:“以后也不会少了我的。” 这顿饭局,散场时已经快要连上晚饭了,面馆员工工作辛苦,池建国当场每人封了一个大红包。 临走之前,贺莹将一个大牛皮纸袋递给池越,说是给他的进门礼。 池越拿在手里有些分量,下意识就要送回去,但贺莹笑说,必须得拿,不然不合规矩,反正以后都是两个人一起用,合情合理。 这边拿完婆婆的礼物,池建国看没有外人,也给他们拿了一串钥匙,交到裴贺阳手上,说是给他们准备的新房,就在附近那片新盖的小区,是个三室两厅,毛坯房,想怎么装修自己看着弄。 池越朝他点头示意,这房子是老池出钱,他签的名,是老人的一片心意。 怀抱着满满的祝福,和两背包沉甸甸的现金,裴贺阳边走边回头看,做贼似的,“媳妇,你说,会不会有小偷跟踪咱俩?” 池越摇摇头,“光天化日之下,哪有那么多小偷敢动手。” “嚯,看样子你是对我挺有信心,知道老公能把你保护得好好的,是吧!”裴贺阳自信满满地往脸上贴金。 池越昵他一眼,朝有前方抬起下巴,“不,我对警察叔叔有信心。” 裴贺阳刚想说什么,瞄一眼他无名指上空空如也,吓一跳,“你戒指呢?” 池越垂眸看一眼,“哦,我收起来了。” “不喜欢?”裴贺阳下意识问,“不可能啊,那么大堆钻石,那个大个圈儿,多气派,不会不喜欢吧?” 池越冷哼一声,“你不说那是结婚戒指,我还以为是要继承裴家王位的大班指。” 裴贺阳抓抓脑袋,“有那么夸张?我还以为挺好看的。” 说着,看眼前面绿灯,抬脚要过马路。 结果旁边有个骑电动车的男人叫喊着什么,猛冲过来,池越使劲拽住他的腰,才没撞上去。 “我草你妈!耳朵聋了?没听见喊啊!”闯红灯的电动车男振振有词,刚停稳就破口大骂。 身上一堆现金的裴贺阳知道事情轻重缓急,竟然没生气,朝人家摆摆手,“不好意思,大哥,是我没听见。” 没吵到架,电动车男愣住,一时语塞。 连池越都看着自己被他拉住的手,没冲动起来。 “您慢点骑哈,车多人多的,”裴贺阳笑得单纯又天真,拉着池越过马路,临走还不忘嘱咐电动车男,“小心点啊,前面路口更繁忙,小心别跟汽车行人撞了哈!” 这话越听越变扭,但等电动车男回过神来,裴贺阳已经拉着池越走到马路另一边了。 在银行柜台小姐面带喜色的注视下,两人将粉红色钞票一沓一沓递进窗口。 过了大约五分钟,大堂经理过来推销理财,池越像模像样地听,裴贺阳背起手,像个老干部似的,到处撒摸,看见摆放金条的柜台时,停下脚步仔细看了看。 克数太轻了。 大门处进来几位大爷大妈,边往长椅上走,边念叨着:“哎呦呦,太惨了太惨了,那人腿肯定是折了。” “可不是嘛,估计还得付那位老太太的医药费,人家老太天被他撞得半天都没坐起来。” “好好的,你说他非要抢那个灯,干什么啊,哎。” “那辆电动车估计也报废了,人啊,干什么都不能太急躁啊!” 裴贺阳回头看眼池越,正好和他目光交汇,两人都无奈地摇摇头。 存完钱,回家路上,裴贺阳牵着池越的手放在自己身后,走过那条事发路口时,叹了口气,“人啊,真不知道先来的是明天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池越答,“是啊,所以要珍惜当下每一天。” 裴贺阳说:“池越,你相信命吗?” “有时信,有时不信。”池越淡淡笑了下,“有时觉得,命运爱捉弄人。” 裴贺阳深吸一口气,拉过他的肩膀,将人搂进怀里,“命运确实爱捉弄人。” 忽然,他抬头看了眼天空,“你瞧,半个小时前还多云,现在天多晴,刚才那个人不遵守交通规则,在我这儿躲过去了,我也提醒他了,但根本没得到教训,下个路口又出事,你看,命运还是公平的。”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算上高一那会儿刚认识,咱俩也是认识将近十年了,十年里有笑有泪,过得不算多平顺,但是,池越。”裴贺阳转过身,眼含笑意地盯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吐露清晰,“我相信,下一个十年,甚至再往后的十年,命运会对我们公平的。” 池越笑着说:“裴贺阳,我始终不是个信命的人,但是我信你,所以,这辈子,还有往后好几辈子,你最好都能牢牢牵稳我的手,只要你不放开,我就永远跟你在一起。” 人潮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并没有因为任何事情而有所减缓,裴贺阳抱住池越,仿佛周遭一切虚无缥缈,阳光只照射在他们两人身上。 月光交替,太阳升起,多少个百转千回,多少个经年往复,似乎成了耳旁窸窸窣窣流窜而过的片面景象。 只有心爱的人在身边,摸得到,触得着,所有的外在事物,都成过眼云烟。 裴贺阳呼吸温热,贴着他耳畔,满心温柔,“池越,从此以后,我都陪你,不论何时何地。” 池越圈紧他的腰,在他脖颈侧面落下一个吻,贴上右耳轻声道,“裴贺阳,我也陪你疯,陪你闹,不论何时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