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裘不暖》作者:他山之猹 文案 原名:《今天也是没吃饱》 饕餮在河边捡到了一个美味的毛团子,于是便将其带回了洞府当存粮。 囤着囤着,存粮有一天变成了专属厨师。 再然后,就抱上炕变成了自家媳妇儿。 饕餮:……尾巴一多,你好像看起来更好吃了。 狐狸:你说什么? 饕餮:媳妇儿你真好看! 傻大个饕餮攻x小可爱狐狸受。 这大概是一个关于兽生目标为吃饱喝足,后来又悄咪咪加上了吃干抹净的饕餮如何梦想成真的故事。 大部分素材源于《山海经》和一些莫名其妙的脑洞,剧情并不复杂,当无脑童话故事看就好。 欢迎养肥,喜欢的小天使可以点一下收藏。 接档文:《[哨向]黑暗哨兵养成计划》 向导攻x哨兵受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饕餮,小狐狸 ┃ 配角:一众精怪 ┃ 其它:攻宠受,养成,山海经 第1章 第一章 北次二经之首,在河之东,其首枕汾,其名曰管涔之山。 又北二千四百六十里,有山曰钩吾,其上多玉,其下多铜。 有兽焉,其状如羊身人面,其目在腋下,虎齿人爪,其音如婴儿,名曰狍鸮,一曰饕餮,是食人。 …… “洞里那爷爷有几日没出来了?” “四日,哦不,已经五日了,该不会是饿得……” “休得胡说,得心被听到,叼了你们一囫囵吞肚里头去。” “嘁,兔、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那爷爷,那爷爷早八百年不在钩吾山上觅、觅、觅、觅——食了。” “说不准那煞神待会儿就出来吃了你。” …… 一声雄浑兽吼自山顶传来,惊得整座钩吾山都震了一震。聚在一块儿的精怪相互对视一眼,顿时纷纷作鸟兽散。 · 饕餮看着面前的这一白毛团子,很是发愁。 它已经五日未出过洞府,也就是说,它已经五日没有进食了,此时是饿得腹内空瘪、头昏脑涨、眼冒金星,只差反口一吞将自己拆吃入腹。 五日以来滴水未沾,对于动辄寿与天齐的凶兽而言委实算不了什么,充其量只不过是眨眼转瞬、弹指之间,眯眼小憩一会儿也就过去了。但对于它饕餮来说,那便真真是自鸿蒙肇判、开天辟地以来的头一回。 自打它有意识起,饕餮便知晓自己的与众不同——非但不能化日月精华为己用,反而需天天进食,以填口腹之欲。 若不然,一日无食则肚腹难受,三日未食即心烦意躁,七日不食…… 它还未曾尝试过。 事情还得从六日前说起。 那日,饕餮一如往常地溜到附近山头捕食充饥,在河边饮水时正巧瞧见水底那条皮薄肉鲜的四爪黑蛟,顿时腹中馋虫大作,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蹿下水中,搏斗了个天昏地暗,直到将其剥皮抽筋、过足嘴瘾才算作罢。 略过它身侧那道被蛟尾抽得秃了数寸长毛而露出皮肉的伤痕暂且不提。正当堪堪给肚皮垫了个底的饕餮意欲再寻些吃食时,身旁草丛中便滚来了一团毛球。 那绒白的玩意儿形状溜圆,上头还粘着一根枯黄草梗。 四下阒寂,除却那疯长得半身高的野草,开阔视野中没有半分人影,毛球就像凭空冒出来的那般。 那毛球不过饕餮一爪大小,浑身上下溢满充沛灵气的鲜美,还夹着若隐若现的一丝狐臊味儿。 饕餮鼻尖耸动,只消一嗅,便断定,这东西应是灵狐没错了。 由此想着,它不禁咽了一口唾沫。 饕餮抻着前爪一指,小心翼翼地划拉着莹白泛光的绒毛,将其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它思索片刻,又反复细细数了那垂在身后孤零零的长尾,却再没数出除了“一”以外的数来。 这么一来,饕餮又有些遗憾——它觊觎青丘的九尾很久了。 那毛团子像是晕了过去,任凭饕餮将它翻来覆去地拨弄,就是一动不动。毛团子的身体蜷缩得过于圆溜,与饕餮的身型相差又过于巨大,以至于甚至被控制不好力道的凶兽,一不小心推出了老远。 饕餮连忙追了过去,重新将毛球拢回掌下。 饕餮甫一见到毛团子,便已将其视为盘中餐,可它吞嚼下肚的兽类不下千万,虽说饿极时百无禁忌、来者不拒,但现下到底是对食物有所要求的。 就比如,它只吃活物。 可眼前这灵狐纹丝不动,生死不明,也不知是否患了隐疾瘟病,肉柴了没有。 饕餮纠结着,没被彻底满足的五脏庙又闹腾起来。顶着火燎般的胃,它当即决定,还是将其吃了再说。 可它兽口大张刚要下嘴,便听得一阵鸟鸣猿啼、虎啸狼嚎,转眼就望见山上那扎堆撒欢的兽群。饕餮的视线来来回回兜转半天,掂来想去,终是拿定了主意,先把山上的装进肚子里。 ——而眼前的,则带回洞府内囤作存粮。 它对自己这一决定甚是满意。 这钩吾山灵气充裕,山上精怪大多修得了人形,按理说应是滋味不赖,可却偏生不合饕餮的胃口,没有一只能享受被它饕餮吃掉的殊荣。而今饕餮忽然得了这天赐珍馐,它怕有贪嘴小贼将其窃了去,便不敢随意外出,只得闻着那股甜美的味道,眼巴巴地一直守在旁边。 这灵狐气息悠长,没有半分垂死之状,想必不日便会醒来,让它大饱口福一餐。饕餮如是想着,肚内馋虫闹得更欢了。 哪曾想,这涎水一流便是五日。 直到那日薄西山、天色将沉,毛团子依旧没有转醒的架势。此刻的饕餮鼻头发干、兽瞳翻红,全凭着一股“非是要吃到新鲜的灵狐肉不可”的馋劲硬挺着。 终于,饕餮等得不耐烦了,一步三回头地朝外走去。它暗自安慰,此行不过出去打打牙祭,很快就回。 谁料,在它身后,灵狐的尖耳轻颤颤一抖,从蜷作一团的白绒中探出头来,睁开一双水润黑亮的眼。 …… 待饕餮打着饱嗝慢悠悠踱回洞府,迎接它的只有那一室的空空荡荡。它在洞府内寻了一圈都不见毛团子身影,想必是被哪个不长眼的趁它外出,偷偷地将其掳了去。 嗅着那消散在洞口的味道,思及到嘴的美食不翼而飞,饕餮心下怒意大涨,正欲长啸以泄满腔燥怒,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扒住了自己后肢的长毛。 管它难吃与否,今日撞到老饕这儿,定要请它入吾腹玩上一遭! 饕餮怀揣着这般想法,眼中愠意不减分毫,回首看去。 被贼“偷”走的“存粮”正扣在后腿上,磨磨蹭蹭地似是要挪到它背上去。见饕餮偏头看来,望见那张龇牙咧嘴、神情凶煞的脸,毛团子不禁吓得打了个寒战,爪下一松,“嗞溜”地又滑回到了脚边。 它维持着抱住饕餮后腿的姿势,水光盈了满眼,颤巍巍地道。 “饿——” 那声音奶声奶气的,一直软到某只凶兽的心坎儿上去。 ·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个洞,洞里有只凶兽……又在发愁。 果子在洞府的空地处堆成了小山,在那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果实中,坐在前头的一团皎白毛球格外显眼。 小狐狸捧着一枚青果,小口小口地咬着。 饕餮在果子山与小狐狸之间反复看了数回,眼神愈发飘忽不定。它咽了一口唾沫,神色陡然清明,忽视空气中飘来的阵阵馥郁甜香,强作一副面无表情。 饕餮盯着毛团子吃得满嘴果汁的惬意模样又看了数息,感觉被忽视了的它没由地一阵烦躁。 “狐狸。”饕餮喊道。 小狐狸充耳不闻,兴许是饿得惨了,它吐掉被啃得干干净净、只剩核仁的果子,又就近叼了一颗出来。 饕餮往前迈了两步,“毛团子。” 这枚果子的皮坚韧难咬,小狐狸与其卯上了劲,用一侧的虎牙啃得正欢。 饕餮走到了小狐狸身前,将它完全笼于阴影中,垂着头,居高临下。 “球球。” “唔——?”全然不知道自己就这么被定了称谓的小狐狸身子一僵,属于兽类的敏锐让它察觉到危险的临近,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它抬起头与饕餮对视,在这凶兽血腥煞气的笼罩下,小心翼翼地俯首。 然后,它伸舌轻轻舔了一下那好不容易磨开一道缝隙的果皮中流出的汁液。 …… “……!” 小狐狸很快就被那酸涩的味道咋了舌。太过浓烈的酸涩激得它猛地甩了一甩脑袋,原本服帖垂顺的长毛再次蓬松地炸开。一片寂静中,后知后觉地,它这才又想起了自己正处于这只大家伙嘴下的境地。 眼珠子骨溜一转,小狐狸讨好般地用嘴吻将那枚果子推前几分,尾巴尖不安地扫着地面,努力用含糊不清的口齿说道,“吃。” 饕餮一时语塞。 它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是下意识地吃下眼前那枚只有丁点大的果子,径直忽略在嘴中炸开的微不足道的酸味,复又捡起话头,“你得多吃一点,这样才能长胖。” “胖——”小狐狸乖巧坐直,跟着它的模样学舌道。 见饕餮欣然收下了自己的礼物,小狐狸高兴得眼睛蓦地一亮,当下便坐不住了。它随即掉头又叼了一枚色泽鲜艳、外型浑圆、块头硕大、气味香甜的果实出来,摆到饕餮面前。 饕餮顺理成章地那果子其囫囵吞下肚,续道,“……听到没有,胖了我就吃掉你。” 又是一枚。 “……你是存粮。” “粮——!” “……” 作者有话要说: “北次二经之首,在河之东,其首枕汾,其名曰管涔之山。其上无木而多草,其下多玉。汾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河。 …… 又北三五十里,曰钩吾之山,其上多玉,其下多铜。有兽焉,其状如羊身人面,其目在腋下,虎齿人爪,其音如婴儿,名曰狍鸮,是食人。” ——《山海经·北山经》 新人新文,喜欢的小天使可以点一下收藏,留点评论,本文更新稳定,欢迎养肥。 第2章 第二章 那色彩斑斓的果子山,到底还是进了饕餮的肚子。 饕餮勾着舌,好不容易将最后一粒果实舔到嘴中,还没来得及尝出个滋味,便咽下喉去。它看向一旁小狐狸身前散落的几粒果核,又看看眼前地面上的空无一物,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漏掉了什么。 它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干脆利落地把这念头抛之脑后了。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出去再找些吃食。饕餮的视线牢牢黏在小狐狸滚圆的肚皮上,暗暗想道。这存粮便再囤上几日,保不齐滋味还能更肥美些。 如是想着,它迈开步子朝洞口走去,只是没几步后又忽地折返回来,将小狐狸上上下下地再打量了一遍。 “乖乖待着,不许乱跑。”饕餮沉声威胁道。 小狐狸在原地坐直了身体,“跑——” “不然就把你吃掉。” “嗷——” 短暂交流后,得到回应的饕餮极为满意,顿时心无旁骛,脑海中只专注于“吃饱”二字。 只见它长尾一甩,四肢蹬地,身型如簧蹿出,自数十丈高的悬崖上跳下,起落间,朝旁的山头奔去。 …… 饕餮这洞穴的选址亦有其妙处,地处灵脉,冬暖夏凉,虽说不是这钩吾山中最高的山头,但也能将将能把其中景色看个大概。洞穴前一侧是断崖绝壁,另一侧却是视线开阔的陡坡。这陡坡数尺来宽,路面平整且寸草不生,当是看得容易,爬起来却绝不轻松。 此处与其说是洞穴,倒不如称之为洞府更为合适,乃是饕餮百八十年前无意间发现后,费了大气力才将其据为己有的—— 那洞府主人骨瘦如柴,肉质干老,害得饕餮进食时险些被骨头卡了喉咙。 洞府里珍器宝衣无数,可落于饕餮眼中还不如一窝兔子来得有味。它也曾试着啃过几件法器垫肚磨牙,最后也都弃如敝履,胡乱地堆在洞穴深处。至于那琳琅满目的灵木用具,珠宝玉器,则被饕餮以洞穴太小转不开身为由,品质好的拆吃入腹,略次的便一股脑丢到外头去了。 唯独几道法印结界它还留着。 单说洞口那道只出不进的禁制,没点道行的还真参不透,先时它试着硬闯,险些电焦了尾尖的那撮毛——这也是它放心将那唯一的存粮留在洞内的原因。 当然,更重要的是,此处有它饕餮坐镇,谁敢来犯? …… 倒别说,还真有。 饕餮心中记挂着灵狐的滋味,其余生灵吃起来便都味同嚼蜡,匆匆吃了个半饱就打道回府了。 正当饕餮悠哉游哉地晃回洞口,还未走进,即见一抹腥臭身影杵在那处。 是一头黑褐豺狼,不足它半个身子大小,此刻正贪婪地盯着洞内,嘴角挂着的哈喇子几乎要垂到地上。 饕餮立刻怒了,一声暴喝,几步冲至豺狼身前,扬起前爪便朝它身上拍去。 洞内的小狐狸毫发无损,只瞪大了眼,看着那豺狼高高飞起,于空中划了一道半弧,再“嘭”地一声砸落地面,扬起一片黄尘。 豺狼挂在悬崖上,后腿悬空,灰头土脸,掉了颗牙。它挣扎着爬了上来,不及抖去满身尘埃,也不及将那颗断牙捡起,就这么四肢一软栽下身去,双眼紧闭,连声喊着“爷爷饶命!爷爷饶命!”如此喊了数十声,未见饕餮回应,它这才小心翼翼地睁开那倒吊的三角眼,偷摸着慢吞吞挪到陡坡一侧,忽地蹿远逃命去了。 这边的饕餮与小狐狸却是面面相觑。 饕餮也不知怎的,对上小狐狸那双水亮的眸子便没了脾气,就是连呼吸也刻意放轻放缓三分。它见小狐狸一动不动地坐着,便也一动不动地看了回去。 “咕、咕。” 洞内传来的一声啼鸣打破了局面。 饕餮疑惑地将视线投向洞内,还未有所动作,就见小狐狸激动地跳了起来。 小狐狸小跑到饕餮身边,贴颈蹭了一蹭它的前肢,就半扬着毛茸茸的长尾朝里面跑去。回头时它见饕餮没有跟上,又再折身掉头跑到饕餮身边,口齿不清地嚷嚷着。如是往复。 饕餮便随着它往里走,最后在洞穴深处的那堆废物前停下。 “咕!咕!” 这下不止鸡鸣声,连翅膀扑棱的动静都明晰了,一根土黄的羽毛从层叠的法器物什底下飘出,再慢悠悠地荡到地上。 饕餮看着被小狐狸从各式杂物中扒出来的野鸡,心情复杂。 小狐狸威风凛凛地将那与它一般大小的野鸡踩在脚下。 那野鸡躺在地上,只是梗着脖子叫得精神。它的身子秃了近半,折断的尾羽耷拉着,屁股上拖着的一对寸深牙印还在往外冒血,倒是不可能出自小狐狸之口。 饕餮默然,不由地想起前时被自己一掌拍飞的豺狼。 这厢的小狐狸还在兴奋地讨赏,“吃——” “我的?” “嗯!” …… 姑且不论钩吾山上众精怪是如何言之凿凿地称饕餮掳回了青丘九尾当作禁脔,也不提它们口中的“煞神爷爷”如何以一挡百、一口吞下了青丘半座山头。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饕餮将一只狐狸带回洞府养着的消息是不胫而走了,顷刻间便传遍了整座钩吾山。 但也只是钩吾山。 自从将这毛团捡回洞穴,这三日以来,饕餮算是看明白了。这狐狸虽然长得是滋味鲜美,生得是活蹦乱跳,但到底是灵智初开,说话只蹦单字,整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却不见半分机灵。 ……看来是与青丘九尾彻底无缘了。 想到这里,饕餮惆怅地叹了一口气,这一叹气,肚内的脏器也跟着发出雷鸣般的合奏。 午后易困,一旁的小狐狸抱着一粒苍翠似玉的大圆果子睡得正香,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一惊,朦胧的双眼还未睁得分明,便连果子都不要了,跌跌撞撞打着滚儿朝饕餮跑来。 小狐狸在饕餮的脚边蜷作一团,这才似乎找回了些安全感。它将一只细白的小爪子搭在凶兽庞大的兽足上,砸吧着嘴,就这么又睡了过去。 饕餮听着那轻浅的呼噜声,不知怎得,愣是觉得那爪子如携千钧之力,将自己后肢牢牢压制,不得动弹半分。 于是,它就那么杵在原地,在离洞口仅余数尺的距离,眼睁睁看着天光由盛转暗,直至云天之上那枚硕大的橙黄鸡卵落于山的那头,徒留漫天霞光,将偌大的钩吾山映成焦黄金灿的胡饼。 · 小狐狸从饱满香甜的美梦中转醒,半梦半醒间,慵懒地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它试图从地面上站起身来,却因一脚踩着了饕餮的爪子而险些栽倒,踉跄地退了一步,这才堪堪站稳了身子。 小狐狸恼羞成怒,拿爪子狠拍了那害它跌倒的障碍物几下后,犹觉不过瘾,便咧着才长出的乳牙要给那东西一个教训。它甫一垂首,许是动作间的颠簸将脑袋晃出了一线清明,在犬齿即将触上那长着粗硬长毛的兽爪时,停下了动作。 …… 棕色的。 有爪子。 比自己还大。 …… 宛如中了邪咒一般,小狐狸顿时软了身子,挨着那兽爪便就地躺倒,鼾声随之响起。它将脑袋藏在蜷作一团的身子中,装出一副睡得正熟的模样,仿佛方才的一切不过一场惊魂噩梦。 饕餮在小狐狸挥爪挠向自己的时候,便已经从对那比自己还大的九尾狐大快朵颐的幻想中回过神来。它收起站得发僵的后肢,弹腿甩了一甩,将靠在上面的小狐狸径直抖了下去。 小狐狸顺势躺倒,四仰八叉地肚皮朝天,鼻中扯出的呼噜声更大了。 饕餮看着丁点大的小狐狸,之前出神时饱食一餐的想象轰然破裂,神色便也随之颓唐。这么一来,肚皮空瘪的饿意更明显了。 饕餮怀揣着不知道哪门子的怒气,气势汹汹地朝洞穴外走去。可它还没走几步,忽地想起那些偷鸡摸狗的小贼,脚下一顿,却又是折返回来,牙尖轻合,叼起小狐狸后颈的皮肤,再次踏上觅食的征程。 但或许是合不拢的牙关泄了力道,它再也拗不出方才的气势汹汹。 瘫倒在地装作熟睡的小狐狸差点真的睡了过去。迷糊间,它听见饕餮的脚步声远去,将泄未泄的那一口气正提到嘴边,刚要翻身爬起,就感觉身体倏地腾了空,睡意顿时消散殆尽。 小狐狸欣赏着这离地数尺的高空的新奇景色,眼睛惊恐而好奇地瞪大,四肢贴近身体缩着,前爪连同双耳一并耷拉下来。 它随着饕餮行走的步伐小幅度地在半空中晃悠,摇得久了,竟也得出了乐趣,兀自踢蹬着后腿,将身子更高地荡了起来。 饕餮觉得齿间叼着的小家伙快从嘴中挣脱掉到地上,便下意识扬起脑袋提了一提,重新将它含稳。 小狐狸只看见身前景物忽地颠得眼花缭乱,又很快恢复了平静。左顾右盼间,它瞥见了这庞大“秋千”上似曾相识的棕青长毛,以及一只向后张扬的锋利大角。 再次意识到了什么的小狐狸立即乖顺下来,至于身后那条飘啊荡着的长尾—— 它可控制不住。 …… 夜色苍茫间,一只缺了半粒门牙的豺狼屁滚尿流地从远处跑来,一头扎进灌木丛里,神色慌张,说话漏风。 “饕、饕餮带着那狐狸上门寻仇来了!” 同族闻言,当即便要各自四散逃命,只一年长者不动如山,眼看那叼着一团白毛的饕餮目不斜视地从面前走去。 它慢吞吞问道,“你作甚惹了那煞神。” “不就为逮只山鸡,撞进了它那山头吗……” 年长者抬爪便劈头盖脸地朝它脑袋上招呼一下,打完过后,又拖着声音道,“还有呢?” 缺牙豺狼咽了口唾沫,“那白毛团子看上去挺好吃哎哟——” 它脑门上冷不丁又挨了一爪子。 年长者正色训道,“喊什么‘白毛团子’,叫奶奶。” 第3章 第三章 翌日,饕餮的洞府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刚吃饱喝足的饕餮趴在洞口晒着和暖的日光,任凭小狐狸如何在它身旁上蹿下跳也不为所动,只在它闹腾地过分意图蹬鼻子上脸时,才晃晃身子将它抖落下去。 存粮的肉质要经由充足的锻炼才显得柔韧。饕餮如是想着,伸出一爪将扑过来的小狐狸又拨远了些。 小狐狸浑不在意,只当这大家伙是在与它嬉闹。它被推得在地上打了个滚儿,旋即一个翻身再站起来,张牙舞爪地又朝饕餮的爪子扑去。 往复如是。 “饕兄,别来无恙啊、啊——” 有声音突然在洞口响起。 那话语的调子起得是风流倜傥,架子端得是高高在上,只是那拖长的尾音还未道尽,便陡然一颤得变了调,截断在重物坠地的闷响之后。 这动静引得洞内一大一小的两只兽纷纷抬眼看去。 少顷,烟尘消散,那物这才现出形来。 来者是一只比小狐狸大不了多少的小兽,吊睛白额,猬毛虎爪,背生双翼。或许是方才那一下跌得狠了,它挣扎数下才颤巍巍地撑起四肢站稳,只是那一侧的翅膀收得妥帖,另一侧却是高擎向天,扬起根根分明的长羽。 “这身子,真不习惯……”这虎崽喃喃道。说罢,它甩了甩脑袋,这才觉得清醒了些,却是仍对自己这怪异姿势浑然不觉。 触及另外二兽投诸的瞩目眼神,虎崽当即挺胸收腹,踱着步子向前款款走来。它深吸了一口气,当作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那般,毫无芥蒂地再度开口,“饕兄,别来无恙啊——” 饕餮对它倒是熟悉——口齿能言,其血爽利;背展双翼,其筋劲韧;毛色玄青,其肉鲜美…… 这模样,不是穷奇还能是哪个? 就是个头又小了些。 饕餮和穷奇可以说得上是不打不相识。饕餮在数千年前的游荡途中曾无意到过大荒,当时的它饿急了眼,逮着个生灵便要上嘴,而同为四凶的穷奇又怎甘任人宰割,两者便这么厮打起来。 最终倒也没决出个胜负,只因饕餮中途偷溜着去吃了一队路过的商客旅人,无心再战了。 事后,饕餮却是一直抱憾没能尝到穷奇肉的滋味。 “你来做什么?”见是熟人,饕餮将离得稍远了些的小狐狸朝自己身侧一拢,兴致缺缺问道。 穷奇站在离它数尺远的距离,保持视线平齐,戏谑道,“来夺你口中食啊。” 饕餮神色一凛。 穷奇见它脸色突变,知道是踩了饕餮逆鳞,顿时得意起来。 它施施然迈开步子,在这洞府内四下打量。不经意间,它从某件宝器的光洁外壁上瞥见自己这副只翼朝天的模样,身形一滞,这才悄然将翅膀收束规整,面上却不着痕迹。 穷奇口中啧啧,惋惜道,“这地方给了你住,真是浪费。诶——?”这是又让它瞧见了饕餮藏在怀中的那撮显眼白毛。 “敢情你当真跑去青丘偷了只九尾回来?”穷奇的惊愕之情溢于言表,随即嫌弃道,“这就不得劲了,竟也不顺道拐去看看我。” 饕餮本是将它的话当作耳旁风,闻言,又将小狐狸捂严实了些,神情戒备,“胡扯。青丘在东,大荒在西,哪来的顺道。再说你那处连根骨头都寻不着,日头还毒,老饕凭啥跑去受罪。” 小狐狸被饕餮遮掩得严不透风,实在闷热难耐,便从兽爪下探出个头来,一双眼乌溜溜地打转。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邽山的嬴鱼也是一绝啊,刺少肉鲜,块头又大,还有黄贝,啧啧……” 饕餮咽了一口唾沫,提防之心不减,“那是邽山。你万年前被流放至大荒,还在做梦。” 穷奇被堵得一哽。它不甘就此认输,便又换了话题,重拾表情,高深莫测道,“其实今日我来,是有要事要告知饕兄的。” “……有话快说。” 穷奇屏了数息,自觉拉足了架子,这才悠悠然道,“邽山旁近的山头上有棵老树,黄花赤实,食之不饥。念及饕兄常常食不果腹,故邀你一聚——” 饕餮素知穷奇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轻嗤一声,不屑道,“你当老饕是那么好骗的么?诱我吃下萆荔,心痛了数月才好;又让吞了珉鸟,害得老饕口燥生烟;还有那什么薰草、骨容、无条、沙棠……” 穷奇干咳一声,将它话语打断,正色道,“这次是真的。” 饕餮长尾一扫,静默着不搭话,摆明不信,倒是窝在它怀中的小狐狸得了劲,模仿穷奇的腔调扯着嗓子道,“真的——” “你看,它都信了。”穷奇再接再厉地苦口婆心劝道,“若是唬你,我何必千里迢迢赶来,捞不着半分好处……你要是感激,想要送我一只两只九尾,我也是不会推拒的。” 它便知道穷奇一直在觊觎它的粮食! 饕餮心下一跳,忍无可忍,当即拍地站起。兽掌击向地面的力道极大,震得整个洞府都颤了一颤,洞外山体有落石簌簌扑下。 它龇起尖利獠牙,怒容冲脸,细窄瞳仁敛作一线,声线低沉犹带万钧威压降下,“你敢?!” 穷奇被这突然的动静吓了一跳,但旋即寸步不让,丝毫不把这体型十倍于它的饕餮放在眼中。它展翅一振,倏地跃起于半空中稳稳定住,扬声喝道,“怕你不成!要战便战!” 气氛剑拔弩张。 却说这边的小狐狸好容易摆脱了桎梏,不慌不忙地将周身绒毛抖得蓬松,这才绕过饕餮粗壮的前肢,从那阴影下钻了出来。 它仰头看看那和野鸡一般有着翅膀的虎崽,又瞅瞅大家伙胸前被自己扒得乱七八糟的长毛,模糊间仿佛明白了什么。 于是,它亦摆出一副饿虎扑食的姿势,朝前跃出个低矮的弧度,伏下身子,厉声吼道。 “唔——哇噢!” …… …… 犹带奶音的叫声来得猝不及防。 穷奇翅膀一歪,险些猛地从空中栽倒下来,所幸有那短小翅膀一连扑腾数十下,这才止住坠落之势,没有重演先前登场时的惨剧。 饕餮则对穷奇这狼狈模样嗤之以鼻。 它卸了周身狠厉气势,朝穷奇讽道,“就你这小身板,还不够老饕塞牙缝的。”说着,它暗自比划了下小狐狸距它俩的距离,觉得小狐狸似乎是离穷奇更近些,顿时不满地往小狐狸身旁迈了两步,直至又将它整个罩在身下,这才满意。 穷奇不服,亦是神情倨傲,“待我从大荒出来变回原身大小,哪还由得你嚣张。” 小狐狸不明所以,只看着那虎崽又落回地上,依稀记起之前自己将野鸡踩于脚下时的威风八面,顿时兴奋了。它就着俯身的姿势就要朝前跃去,可身形还未蹿出便被定住,继而再次腾空。 饕餮见存粮还要往穷奇那处靠,如此“厚此薄彼”的态度让它有些不悦,不耐烦地把小狐狸重新叼了回来。 “你是我的,在这里呆好。”饕餮冷声道。 “嗷——”尝试几次都没成功碰到野鸡的小狐狸顿时蔫了,怏怏地趴在原地。它觉得这大个子太过讨厌,自己又不抢它的食物,便是连摸一下都不允许。 穷奇端腔作势半响却未曾博得喝彩,只得悻悻站好。它重重地咳嗽一声,见没吸引饕餮注意,便高声问道,“你去是不去?!” 饕餮略一思忖,心道左右是吃,不如试上一试,便斩钉截铁道,“去。” 穷奇又问道,“那你到大荒来否?” “来。” 穷奇心中算盘打得噼啪响,面上却装作风轻云淡,“这才像样,饕兄何时怕吃过。那我就在大荒等你了。” 饕餮知其另有算计,此时却也不欲计较。如此一番折腾,它觉得饿意又来势汹汹地涌了上来,便道,“滚罢,别杵这儿碍了老饕胃口。” 穷奇得了圆满,见好就收,难得的没有回呛回去。 它几步小跑冲向洞外,继而振翅腾空一跃,身子忽地就化作黑烟弥散在空气中,只余一尾绒羽晃晃悠悠自半空飘下。 · 小狐狸眼巴巴地看着穷奇消失,神色中的惊讶与瞧见豺狼被拍飞时的模样如出一辙。半响,它见饕餮对穷奇的消失毫不关注,便踩了一踩它的大爪子,好心提醒道,“野鸡飞了——” 饕餮从对食物的幻想中回过神来。似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儿,它一瞬不眨地盯着小狐狸,语气惊讶,“你……” 小狐狸骄傲地扬起脑袋,等待表扬。 “……你是不是长胖了!” …… 抬起的头颅顿时颓丧地垂了下去。 沉浸在存粮变得更加肥美的巨大喜悦中的饕餮全然没有发现这一变化,它将小狐狸的后颈叼起,掂了一掂,发现果然如此。 “走!老饕带你吃好吃的去!” 作者有话要说: “又西北四百二十里,曰峚山,其上多丹木,员叶而赤茎,黄华而赤实,其味如饴,食之不饥。 …… 又西二百六十里,曰邽山。其上有兽焉,其状如牛,蝟毛,名曰穷奇,音如獆狗,是食人。蒙水出焉,南流注于洋水,其中多黄贝;嬴鱼,鱼身而鸟翼,音如鸳鸯,见则其邑大水。” ——《山海经·西山经》 “穷奇状如虎,有翼,食人从首始。所食被发。在犬北。一曰从足。” ——《山海经·海内北经》 其他提到的东西都是瞎扯。喜欢本文的小天使可以点一下收藏。 第4章 第四章 饕餮又饿了。 这消息一出,闻者纷纷噤声自晦,夹紧尾巴做兽。 一只嚣鸟来不及飞回巢中,仓皇间只来得及觅得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它将背后的四翼、滚圆的身体掩在斗大的树叶之后,似狗的尾巴下垂而紧绷,仅留下那小巧脑袋上的一只独目,透过枝叶的间隙朝外小心翼翼地打量。 少顷,嚣鸟眼看着叼着一团白毛的饕餮气势汹汹地朝这走来,又极具威严地离去,直至化作一点黑影,消失在高耸的群山之后。它这才挥翅蹿出,身后的犬尾晃动着,为自己死里逃生的愉悦而欢呼,于蓝天中划过一道迅疾的弧线。 钩吾山的“众生自危”很快解除。它们目送着那尊煞神朝北方走去,由衷地表示出最真挚的哀悼。 …… 灵窍渐开,自学得以遣词造句,却无“兽”表扬,独自怄气的小狐狸几乎沉默了一路,直至它后颈那块被叼着的皮肉被颠得发麻,又因为好奇心作祟,心头实在是痒得厉害,小狐狸这才不情不愿地开口问道,“去,哪儿?” 嘴中不得空的饕餮没有答话。 “去哪儿——”小狐狸不依不饶地问道,简简单单的音节在反复念叨中说顺了口,便愈发得听着像念咒一般。 饕餮被这脆生生的嗓音吵得头昏脑胀。它正欲说些什么,可还尚未发声,大嘴一张,牙尖一松,它的存粮便从口中脱坠出去。 饕餮连忙垂首将小狐狸叼稳,它心有余悸,想着这不安分的粮食险些被自己踩成肉泥,在此之后,是无论如何都不打算再开口了。 死里逃生的小狐狸犹是不知,对这一堕一接的惊险起落也不在意,反倒觉得有趣得紧,再开口时声音便多了几分活泼笑意,“去——哪——儿——” 饕餮前时得知存粮长胖的喜悦在听到这话再次响起时,顷刻间荡然无存。 饕餮被问得不耐烦了。 它心下一燥,当即便把小狐狸就地放了下来。 得了自由的小狐狸顿时撒了欢,围着饕餮的粗如立柱的来来回回地绕圈跑着。待疯够了,它这才睁着一双晶亮的眼,兴奋问道,“去哪儿?” 饕餮睨着小狐狸,答道,“找吃的去。” “嗷!”小狐狸的脑中径自想象出各式甜美的果子,眼里放出光来。 见小狐狸消停了动作,饕餮顿时感觉如释重负,腹中馋虫不欲再等,在五脏府间翻江倒海地闹腾着催促它向前。 饕餮俯首,用脑袋轻拱了一拱小狐狸的身体,叮嘱道,“跟上。”说罢便往前走去。 小狐狸被撞得重心不稳地朝前打了个滚儿。它利落地重新翻身站了起来,摩拳擦掌,斗志昂扬,顶着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准备好好与这个大家伙来场赛跑。 …… 小狐狸奔跑的速度,饕餮算是见识到了。 起初它还有心照拂一下那只狐狸,但见它自个儿闹腾得欢的模样,确认它勉强能够跟得上脚步之后,饕餮便兀自大步朝前走去。 它此刻腹内馋虫大作,觅食途中,哪儿来的闲功夫多作耽搁? 可待迈开步子向前走了数十丈,饕餮忽地耳朵一抖,细细地聆听了下周遭的动静——少了小狐狸声音的聒噪,倒是安静得有些过分了。 随即,它低头朝身侧看去。 嗯?! 它原以为妥帖跟在身侧的小狐狸竟是不翼而飞。 饕餮顿时急红了眼:待它填饱了肚子,定要那敢偷它食物的小贼好看! 它当下就要朝前狂奔而去,但它脚步还曾未跨出,便听得有什么声响自身后不远处传来。饕餮心下一动,鼻尖微耸,仰首朝空中嗅去。 倒还真让它分辨出那一抹夹在风里的狐臊味儿。 饕餮便扭身看去—— 辽阔无垠的草原上,那团莹白格外显眼。小狐狸吭哧吭哧地粗喘着气,步伐迈得极快,可是不协调的四肢却跟不上动作,从而显出磕磕绊绊的打跌来。它偶尔一下前脚绊了后脚而栽得惨了,眼中便溢出些许水光,但眸子中的神色却是狠的。 待它跑到饕餮面前时,原先的白毛团子就成了灰毛团子。 小狐狸在离饕餮不远处的距离停了下来。它站直了身体,将姿势拗得优雅,这才又缓步朝前走来,只是那愈走愈快的步伐出卖了它内心的激动。 它蹭了一蹭饕餮的前肢,昂起头,视线却因为高度的问题,只得落在饕餮的下颚上。 饕餮若有所感地低下头来,便正好望进那双水润干净的眸子中。 它在里面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小狐狸浑身的毛发在奔跑的过程中抖得凌乱,额顶一撮长毛突兀地竖着,怪异得可爱。饕餮盯着小狐狸看了半响,鬼使神差地,抬起爪子朝它脑袋上探去,想要帮它捋顺。 它这么做,只不过是让存粮看起来更好吃些。饕餮如是想着。 但在兽爪将要触到小狐狸头顶时,饕餮猛地反应过来。它愣愣地瞧了自己硕大掌垫下伸出的尖锐粗硬的趾甲,头一回觉得好像拥有这东西并不是那么方便。 饕餮前爪抬起的姿势维持了近半刻钟,待觉得腿酸了,它这才顺势往前踩了一步,故作随意地问道,“还走不走?” 小狐狸不明就里地看着饕餮扭曲的动作,全然不知晓饕餮心路历程的它,被饕餮的话语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小狐狸不愿被小瞧,逞强道,“走!” 于是饕餮坦然地迈开了步子。 小狐狸想要跟上,但酸软的四肢却不听使唤地一动不动。它定定地看着这一步之间陡然拉开的距离,着急地险些哭出来。 饕餮只是存心逗它,见到小狐狸急了的模样,觉得好笑,却也不动,只好整以暇地看着小狐狸拖着步子挪到它身边。 忽地,饕餮缓慢地一寸寸趴下身来,四肢伏地,以鼻尖对着小狐狸,声音因姿势而发闷。 “……上来。”饕餮道。 小狐狸杵在原地,望着饕餮。它先是不可置信地一怔,继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踩着它的鼻梁,爬上了这个大家伙的头顶,全然不见方才的颓丧。 饕餮这才从地上重新站起了身,一仰头,让蹲坐在自己脑袋顶上的小狐狸滑到背后上去。 背后的重量于它而言轻如鸿毛,但却的确能感觉得到。那么一个小东西,带着温热的体温,就伏在自己背后。 此是似是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事情的饕餮,内心充满了同样的不可置信——真的是脑筋搭错了弦! 可顶天立地的凶兽怎会自食其言。 饕餮尴尬地立在原地半响,旋即决定将错就错地不再理会。然后,它将同侧的前后腿一并地迈了出去。 嗯,错了,重来。 …… 饕餮最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重新找回了正确的走路姿势。 小狐狸将前肢搭在饕餮的后颈上,尝试着再次爬回它刚才蹲坐过的位置,却因那爪下的长毛太过顺滑,只得无疾而终。它四下张望,看着两侧飞速后退的景物,探出爪子试图将它们收入囊中,却差点从饕餮的背后滚落下去。 幸好,这凶兽的背足够宽厚,小狐狸跌得打了个滚儿,又在另一处坐了起来。 “唔。”小狐狸忽而又记起了困扰它许久的难题,兴冲冲地朝饕餮耳边大喊道,“去哪儿?” 饕餮听得如出一辙的话语在耳边响起,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饕餮咬牙切齿道,“去找吃的把你喂肥。” “哪儿?” “……前头!” “嗷——”小狐狸应了一声,不再多话。它钻到饕餮脖根处那圈鬃毛中,用那青灰色的长毛将自己的身子掩了大半。 兴许是累得狠了,小狐狸蜷着身子,很快便进入梦乡。 这下是彻底安分了。 · 饕餮所说的地方叫做“湖灌”,那处山清水秀,草木葱郁,蔚然间夹一抹如火艳红,景色秀美如画。加之山上禽鸟众多,溪深鱼肥,确实是觅食的好去处。 饕餮带着小狐狸,胡乱地捡了些落单兽群果腹后,径直取道山间那一抹赤红处。 空旷的土地后,是一片密集的树林。汁液饱满的果实缀在枝干上,在阳光的照耀下闪出银白色的光芒。细长如柳的枝叶随风而舞,深深浅浅的赤红便层叠地铺开,荡出一片明灿艳丽的火海。 当真是火树银花。 但饕餮可无心欣赏这些。它将小狐狸在树林的外缘放下,略略叮嘱了几句,便扎进林中敞开了肚皮进食。 一枚硕大的果子被长角挑落在地,鼓溜溜地滚远了,恰恰在一团绒白毛球旁停下。 小狐狸看看这送上门来的果子,又望望紧随其后的饕餮,悠悠然抬起爪子将其抱到了怀里。 “你……”猝不及防被人夺了口中食,饕餮咧着牙就要发怒。 小狐狸眨了一眨眼,继而低头将果子一口啃下个参差不齐的豁口来。 “……” 饕餮敛了怒容,却只能心有不甘地转过身去,眼不见为净。 “罢了。你吃,你吃。” 说着,它踱向旁近的一棵树,咬紧树干便将其连根拔起,复而朝空中一抛,再张嘴接住,咀嚼几下后便将一树的果子连同枝干一同吞下肚去。 饕餮回身望了一望小狐狸的方向,见它已是将那颗果子啃了大半,不禁面有愁容,语气惆怅,“真能吃,老饕要养不起了……” 话音未落,便有动静自山脚传来。 巨掌狠凿于地的重音之后,兽类的嘶吼猛然炸响,夹携罡风,飞沙走砾,磅礴之势震得整座湖灌山也随之一颤。 “饕餮,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又北三百五十里,曰梁渠之山,无草木,多金玉。修水出焉,而东流注于雁门,其兽多居暨,其状如囗而赤毛,其音如豚。有鸟焉,其状如夸父,四翼、一目、犬尾,名曰嚣,其音如鹊,食之已腹痛,可以止衕。 …… 又北三百八十里,曰湖灌之山。其阳多玉,其阴多碧,多马。湖灌之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海,其中多(鱼旦)。有木器厂焉,其叶如柳而赤理。” ——《山海经·北山经》 依旧是萌萌的甜饼。 第5章 第五章(修) 饕餮面沉如水望,任凭那声音叫嚷得嚣张,不作半分回应,依旧张口咬向满树银果。 “饕餮,出来!”那声音未得回应,哪肯罢休。再次响起的咆哮中,威压暴涨。 一时之间,狂风大作,天色微沉。罡风将红柳的枝叶吹得纷乱飘飞,柔韧的枝条化作长鞭,毫无章法地劈头盖脸朝饕餮抽来,打得它只能吃痛地半眯起眼,不得不停下进食的动作。 饕餮神色愠怒,扬声吼道,“区区鼠辈,也敢到老饕面前叫嚣?滚别的山头嚷去,别妨碍你爷爷进食!” 巨响盖过风声,在山谷间跌宕往返数回,这才拖着尾音逐渐消散。 见惯了大家伙的温顺模样,忽地见到饕餮如此气恼,小狐狸被这声响吓得一惊。它匆忙将剩下的果肉吃进嘴里,鼓着腮帮左顾右盼,最终还是一溜烟地跑向饕餮,只探出一颗脑袋四下打量着。 风势戛然而止,事态却并非就此作罢。 但闻一阵沉闷急促的奔跑足音,树木截断的“噼啪”声不绝于耳,少顷,从密林中显出一个庞然大物的模糊轮廓出来。 待那巨兽站定,踏起的黄尘消散,这才真正露出它的模样来——那物似牛非牛,似马非马,通体黝黑,双耳大似荷叶,鼻梁上突兀地立起一根莹白独角。 一弹指后,这巨兽原地抬足一踏,又从兽皮换作人皮,变作一丰腴富态的大胖男子。 小狐狸从未见过此番阵仗,心下半是新奇半是惊惧。它双眼一瞬不眨地看向那处,挪着步子贴紧了饕餮身子,小声问道,“它是谁?” 未等饕餮有所回应,胖男子却先开口了。他挺直了腰杆,从那脸上的肥肉中挤出一抹和善笑意,又做足了礼数,朝小狐狸的方向作揖道,“吾名斗木獬,与这饕餮乃是旧识,初次相见,不知……” 饕餮侧着身子将小狐狸的身形挡了九分,它不齿于斗木獬如此模样,不由打断斗木獬的话语,出口讽道,“不过是只莽牛,却非得学那些个凡人做派,披得张人皮不够,还要做足人的样子。” “饕餮!”斗木獬这才扭头看向饕餮,刹那间凶相毕露,横眉怒目,哪还有前时谦谦公子的模样。 斗木獬:“旧账还未算清,你又出言挑衅,真当吾族是好欺与的?!” 斗木獬属玄武一族,饕餮对其并不陌生。这要真说起来,六方神兽之中,除了那常年见首不见尾的腾蛇以外,北水玄武,东木青龙、南火朱雀、西金白虎、下土勾陈……它饕餮倒都还或多或少有些过嘴的“交情”。只是这“交情”若要排个优劣好次出来,这玄武就是当之无愧的最后一位。 玄武那副龟蛇合体、身有鳞甲的模样,饕餮只是想起就没由的嫌弃,再惦记得久了,便连牙根也开始发酸起来。 再说那饕餮与斗木獬的恩怨,不过是百年前从其嘴中夺过一株不知称谓、灵力充沛的草药。 饕餮见他话语中搬出同族造势,语气愈发轻嗤不屑,笑道,“小崽子,一根茅草,值此大费周章?” 斗木獬怒道,“那可是食之不饥的祝馀,想用区区茅草托辞揭过?休想!” 饕餮不急着与他答话,将探出半个身子四下打量的小狐狸推回自己身后,这才悠悠道,“那根祝馀不过抵老饕半月食粮,呵,食之不饥?不过是拿来糊弄幼崽的。” 小狐狸一面与那不断将它推远的爪子“搏斗”,一面支棱着耳朵听他们交谈,此刻听到似乎是在讨论食物,便似懂非懂地插话道,“我也要吃!” 饕餮还记恨着前时小狐狸霸占了它的一颗果子,便掌下稍用了些力,将它推得四脚朝天地翻仰在地,这才算报了仇。饕餮应道,“待他下回再寻到了宝,分你一口。” “好!” 旁边被视若无睹的斗木獬,这才记起此行来意,他瞅着这一兽一狐若无旁人地嬉笑打闹,心下怒意大涨,吼道,“莫要废话!旁的事不提,交出鬼车鸟,将鸟蛋还来!” “鸟和蛋?都吃了。”饕餮暗自嫌弃着斗木獬的皮糙肉厚,无心再理会他莫名其妙的叫嚷,便兀自转过身去面对那一整林更加鲜美的银果。 “……你竟敢!” 余音未落,但闻布帛崩裂之声骤响,那大胖男子的身影陡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数丈高的庞然身躯,斗木獬竟是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额上独角泛着钝钝光芒。一瞬未停地,他咆哮着,重蹄落地,笔直朝饕餮那处冲撞而去。 小狐狸见势不对,自方才应了一声“好”后便转换阵地,藏身在极远的一株红柳之后,只从树后探出个脑袋朝外打量。但饶是距离相隔极远,斗木獬的咆哮声响起时,它依旧眼前一黑,险些直接昏厥过去。 饕餮没有注意偷溜的小狐狸,亦没将斗木獬放在眼中,只专注于自己的“进食大业”。 可饕餮那张大的兽口还未再吃得一颗果子,就又被哞声震得心烦意乱,它不耐烦地回身望去,正看见斗木獬气势汹汹朝它撞来。电光火石之间,饕餮一咬牙将那整株红柳叼在口中,敏捷地拧腰错身往一旁跃去,这才堪堪躲过斗木獬的这一击。 饕餮将那红柳连枝带叶地囫囵吃下,啐了一口树皮渣滓,道,“鬼车与火鸟才是同族,与你这地上爬的有什么关系?” 饕餮口中的火鸟乃是朱雀,亦属六方神兽之列。 斗木獬却是不答。它不知是羞是怒地涨红了眼,前蹄刨着地面,蓄力数息,竟是又一次朝饕餮撞去。 这次饕餮不再躲闪,在斗木獬冲至身前那一刹,它猛地纵身凭空跃起,朝那斗木獬背上坠去。 斗木獬一击未中,高吼一声,拔足便要往旁侧的山壁上撞去。饕餮见状不好,忙松开了爪牙桎梏,落到斗木獬身前的空地上。 两相对峙。 斗木獬喘息声粗如闷雷,怒意正盛,“你在北冥作恶数千年,吾王宽宏才不与你计较,你不要欺人太甚。” “哈哈,你们是兽,何来‘人’一说。而且,无论食量还是实力,他不及我。” “你!……把鬼车鸟与鸟蛋交出来!” 如此叫嚣挑衅,纵是饕餮再不愿计较也被惹恼了,更何况它本就生性好斗嗜杀、贪欲无限。此刻在饕餮眼中,斗木獬已全然变作了食物,虽说并不能称作肥美,拿来垫垫肚子也是好的。 饕餮咽了一口唾沫,道,“进老饕肚子里找吧!” 话音一落,未等斗木獬有所回应,它率先发难,身形迅如闪电般蹿出,直扑斗木獬后背。 斗木獬吃痛大吼,毫无章法地颠甩着身子,试图将背后那只凶恶巨兽摔至地上,再踏为齑粉,奈何那饕餮的尖锐利爪如钩子般深深地扣住肩胛,斗木獬愈是挣扎,愈是任其撕裂皮肉。 下一刹,但听得斗木獬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声,竟是饕餮在从它背上跃下时,硬生生在后肩颈侧撕咬下一块连皮带血的肉! 饕餮平稳落回地面,将那块皮肉吞入肚内。它一瞬不眨地看向斗木獬,翻红兽瞳中的贪欲杀意未散,尽是视其为腹中食物的志在必得。 斗木獬退却了。 它瑟缩着向后一步步退去,身侧裂开的伤口处还淌着成河的血流。 “吾族不会放过你的!”斗木獬余怒未消却不敢再战,只心有不甘地愤愤道。 六方神兽要合力绞灭四凶之事,说来已有千年之久,可到如今也未曾见半分实效。 饕餮并未将这虚张声势放在心上,只是嘴中那血液滋味实在是腥臭难咽。它后悔极了前时咽下的那一口血肉,敷衍着打发道,“下次打架,记得多带几只好吃的再来。” 那斗木獬盯了饕餮半响,神色不明。它且停且退,见饕餮是真的不欲再战,便犹疑着问道,“……鬼车鸟失踪,到底是否与你有关?鸟蛋当真不是你吃的?” 饕餮听得烦了。它折腾大半天也未吃得一丝半缕的鲜肉,便是连果子都未曾吃得痛快。它此刻不欲搭话,闻言,只龇起了牙,作出一副扑食模样。 斗木獬吓得当即掉头就跑。 未几,但听“嘭”的一声,似有滔天巨浪泛起,想来是斗木獬遁水逃走了。 饕餮望着它离去的方向,这才松了一口气,继而全身放松下来。 …… 小狐狸躲在红柳后围观了全过程。它见那长着独角的大牛走得远了,这才迈开腿朝饕餮这出跑来。它嬉笑着,准备好好夸奖一下这威风凛凛的大家伙。 可还未等它走近,便看见饕餮身型一晃,竟是就这么栽倒在地。 小狐狸被扬起的黄尘呛着,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又一连咳嗽数声才缓过劲来。 怀着说不上来为什么的担心,小狐狸踱着步子走到饕餮面前,用嘴吻凑近它的鼻尖,轻蹭了一蹭。 “唔?” 没有回应,呼噜声却是大了。 小狐狸静静地打量了饕餮片刻,回想起前时这只大家伙抢它果子的场景,眼睛一转,计上心来。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这篇文的小天使可以点一下收藏! 第6章 第六章(修)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那斗木獬拖着未愈的伤处回了玄武神殿。玄武神殿位于北冥之中,千丈之下,不见日光,一片黑寂,唯有那宫殿中用以照明的明珠泛出莹莹冷光。斗木獬肩侧伤势可怖,平素又未积攒好人缘,如此一来,从他自殿门走至正殿,这一路上,虾兵蟹将避之唯恐不及。 斗木獬一腔羞愤无处发怒,只能在殿外化作人形,伫立数息后,捂着伤处走了进去。 大殿中一片空荡,石柱顶梁,碧瓦琉璃,九级高阶之上,有一团身影端然而立。乍一看,像是二人相背而坐,再一细看,便知那是玄武了。 玄武生而双首,变作人形也是形影不离的两人,还各有起名,一唤玄龟,一作长蛇。只是那两人身高相近,体态却是大相径庭——胖的敦实富态,褐袍加身;瘦的尖嘴猴腮,一袭青衣。两人后背相抵,贴得结实,平日里却也大抵相处得还算和睦。 长蛇眼尖,望见了走进殿内的斗木獬,也不过问他肩上衣料被血浸透露出的青黑,只眯着眼,提起尖细的声音问道,“事情办妥了?” “王。”斗木獬行了礼数,抑着怒气回道,“那饕餮嚣张至极!非但半字不答是否夺了鸟蛋,还将吾打伤,奚落了您一顿。” 玄龟正大快朵颐,闻言抬头,一边从手中兽腿上咬下一块带血夹生的肉,插话问道,“它说了什么?” 斗木獬眼瞅着玄龟进食时的粗犷动作,念及饕餮前时的举动,伤口又是一痛。他颤声道,“它说,您打不过它……食量也不及。” 长蛇轻嗤一声笑开,“食量不及,倒是实话。” 玄龟却是不依了。他“咔擦”几声嚼碎骨头吞下,又将一坨大肉塞入嘴中,鼓着一双腮帮子,瞪着眼嚷道,“论食量,我怎么不及它!喊它来比试比试,看我怎么把它吞咯!” “呵,你?”长蛇睨着玄龟这粗笨模样,不愿与他搭话,便又看向斗木獬问道,“那它是承认吃了鬼车鸟?” “……它说,让吾进它肚子里去寻!”说着,斗木獬将染血的衣服整件褪去,袒露出肩侧的伤口来。他愤恨难平,深深地躬下身去,请求道,“那凶兽猖狂若此,您一定要替吾报仇。” “知道了,你下去吧。”长蛇道。 斗木獬应了一声“是”,这段仇怨便算告了一段落,只是他刚走到门口,便听到身后玄龟长蛇自顾自地聊了起来。 长蛇:“承认吃了鬼车,又不答与鸟蛋有关的问询。你说,那鸟蛋,饕餮吃是没吃?” 玄龟:“……再去问问不就得了。” 长蛇:“你个呆子!问它能问出结果吗?那鸟蛋可是朱雀诞下的,它饕餮能有这么大胆?” 玄龟:“……也就是个鸟蛋。” 长蛇:“说的也有些道理,饕餮好吃,逮着什么都敢下肚。罢了,鸟蛋是鬼车鸟带来的,不管是真是假,还是先将她寻到要紧。” 玄龟:“明明饕餮说被它吃了。” “你个呆子!它说吃了就吃了?” “不是呆子!” “呆子!” …… 争吵声不绝于耳,便这样过了近一盏茶的时间,忽地有脚步声自殿外传来。 斗木獬眼见着玄龟与长蛇同时噤了声,挺直腰杆,半息过后,他俩又同时开口,或粗或细的两道声音融作一股,以不可进犯之威严,朝外朗声道,“进来。” 声音刚落,就见一抹玄色身影踉跄着步入殿内,摇摆着还未站定,便双腿一软,猛地伏下身去。 那是一个女子。她身材曼妙,容貌清丽,此时却衣衫褴褛,满身狼狈,身后披散的三千青黛随着动作铺散开来,露出肩侧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她以头抢地,颤巍巍地道。 “那,那蛋丢了……” 是鬼车鸟。 · 饕餮幕天席地地倒头就睡,梦到酣处,眼瞧着自己被三牲五鼎、八珍玉食环绕,只觉得已然置身仙境,巴不得立刻大快朵颐,饱餐一顿。 如此佳境,自然也少不了那只被它囤养数日的灵狐。 狐狸就站在离它不远处,身型比捡回来的那日要肥硕鲜美了许多,毛色莹白泛光,饕餮看在眼中,顷刻间就垂涎三尺。它耸着鼻翼,眼神发直,当即便后腿蹬地,朝那存粮扑咬而去。 …… 小狐狸叼着果蒂,身姿敏捷地跃起,借力踩过饕餮前肢,踏向它后背时,又轻巧地一个折身,最终平稳地落到饕餮脑袋顶上。 它瞥了眼足下踩着的那个大家伙,有些不安。 可那饕餮双眼紧闭,呼吸平缓,看样子是睡得正熟。 小狐狸见状,又放下心来,继续进行未完成的工作——它想再试试坐拥果子山的滋味,一如初见时饕餮送它的那座那般。 饕餮面前的空地上,大大小小的银果已经堆满了成山,甚至要稍稍高过它额前的高度,闪着粼粼银光。小狐狸站在饕餮头顶,打量了半响,这才寻到一个好的角度,将嘴里叼着的银果叠放在上头。 但那距离稍微远了些,它轻易不能够着,只能抻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往前送去。 可它的动作未竟,饕餮忽地后腿一蹬,身子一颤,颠得小狐狸脚下不稳,就这么栽倒下去,连带着果子山也轰然坍塌,一颗颗圆溜的银果撒着欢朝四下里跑去。 · 饕餮被跌落下来的小狐狸砸疼了鼻梁,倏地睁开双眼,就看见一抹莹白从眼前弹落下去。心下一慌,它伸出爪子,将那团毛球接在掌中。 这一下,又不知多少果子被碾碎,馥郁的果香在空气中散开。 饕餮从梦中惊醒,脑中还有些迷糊,只心心念念着要将灵狐吃到口中。它此刻见到小狐狸就落在掌中,不作他想,当即就要下嘴,也不在意这毛球与梦中灵狐的体型落差,只想着小是小了些,能吃美味就行。 却说那小狐狸脚下一滑朝地上坠去,纵使被饕餮半途中接着了,但也摔得七荤八素。它晃着脑袋从饕餮掌中站了起来,正要给这糟蹋了它“辛苦杰作”的大家伙一个教训,便看到饕餮长着血盆大口朝它咬来。 这饕餮方才可是硬生生撕开了斗木獬的皮肉,唇缘血渍未洗,尖利的獠牙泛着冷锐寒光。 小狐狸却被那气味熏得眼前一黑,险些又晕了过去。 它脑袋偏向旁边,又急又气,嫌弃地大喊,“你还我果子!你臭——” …… 饕餮的动作顿在了原地,第一反应却是飞快地闭上了嘴。 它径直忽略了小狐狸的前半句话,将脑袋后撤几分,好让这胆大包天的存粮彻底暴露在视线之下。 饕餮瞪着眼睛,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恶狠狠道,“你说什么?” 小狐狸却是不怕饕餮,四肢一撑,将身子站直,与它叫板,“饕餮,臭!” 饕餮闻言就要龇牙,可刚咧开嘴,便又想起了什么那般地停下了动作,只盯着它,又将脑袋悄无声息地挪远几分,“小家伙儿,你刚才说什么?” “饕餮臭!我——” 饕餮接道,“你香。狐狸香喷喷的才好吃。” 小狐狸话被打断,冥思苦想许久未想得之前要说什么,便得意洋洋地顺着饕餮的话道,“对,我好吃!” “……” 饕餮见小狐狸这般模样,顿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想把它吃进肚子里去。 可转念一想,这存粮虽是直冒傻气,但到底开了灵智,成长飞快,之前说话还只能蹦单字,现在倒能成句了,不如再多养它几日,也不急于这一时。 饕餮如此盘算着,犹疑未定,便听得小狐狸又嚷开了。 “我香。” 饕餮应道,“对。” “我好吃——” 它敷衍着,“嗯。” “臭饕餮!” “嗯……嗯?” 饕餮神色一凛。它转眼看向无端作愤愤状的小狐狸,咬牙切齿。 等着吧,再过几日便把你吃掉! …… 不知道饕餮所想的“几日”是多长时日,总之,自这一大一小当日从湖灌山回来之后,又过了二十三日,小狐狸依旧活蹦乱跳地待在饕餮的洞穴中,且有身形横向发展的趋势,又整整胖了一大圈。 但之前饕餮感慨的那句“养不起”,却不是没有缘由的。 以钩吾山为中心,方圆百里都没了吃食,别说占山称王能用以饱腹充饥的大妖了,就连稍微有些修行的小妖也不见还剩多少。 饕餮将这一切都归咎于小狐狸太过能吃,却不曾想,那茹素至今的小狐狸吃下的果实,还不够它塞牙缝。 第7章 第七章(修) 这日,饕餮照例带小狐狸出去觅食。 小狐狸伏在饕餮背上,一路绿树葱茏的景色看得腻味了,便寻着些话题胡侃。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它的身子稍稍抽长了些,虽说蜷起来时依旧像个毛绒绒的团子,但好歹四肢舒展时能看得见些许腰身了。此时,它后腿踩在饕餮的背上,前爪搭着它的后颈,生怕饕餮行走间听不真切自己的话语,刻意朝它的耳边喊着,“饕餮,你是不是又饿了?” 废话,若是不饿,怎会带你出来寻吃的? 一路上,小狐狸将这句话重复了百八十遍,饕餮对这询问听得腻味,只扬了一扬脑袋,将那不安分的爪子滑落下去。它压着声音威胁道,“再吵就把你吃了。” 饕餮先前便已觉得肚腹空瘪,此时被小狐狸一提起,它觉得自己是更加的饥火烧肠。 黄土为锅,青天为盖,以飞禽走兽为食材,以草木花果为佐料,艳阳烹之,岂不美哉。 饕餮如此想着,涎水下咽与肠胃擂动的声音同时响起,一时半会儿间,竟分辨不出这动静孰大孰小来。 小狐狸扬着爪子,比划着还要往饕餮颈后搭,忽地听见这声响,顿时笑作一团,“你又饿了啊,比我还能吃。” “我身子比你大,吃得多是自然的。”饕餮答得坦然,却不知道这小家伙为什么又闹得这么欢。 小狐狸垂首看了看饕餮,又悄无声息地比划了一下自身,再而不甘地趴在它背上尽力将四肢舒展开来,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比这大家伙小上许多,如此,便不由产生了小许的失落。 小狐狸心有不忿,纵身一跃朝饕餮脑袋顶上跳去,却不想踩了个空,只得前爪扒拉着它的长角,后肢扑腾半响,这才挣扎着站好。 它蹲坐在那儿,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嚷道,“哼,以后我会比你还大,能吃比你还多的果子!” 这一丁点重量对饕餮而言,无足轻重。 “那自然好。你要长得三倍于我,这才够吃。”饕餮顿了一顿,咽了一口唾沫,又改口道,“不,十倍才好。” 小狐狸闻言,顿时下定决心,长胖大计从今日开始,“等下我要多吃一个果子!” 饕餮此时却无心理会小狐狸雄赳赳气昂昂的誓词。它被一只窜进视野内的闾麋攫取了注意力,当下便要出手。千钧一发之际,它猛地想起自己脑袋上还顶着一团白球。 总不能一路顶着它觅食把,这多煞威风。 饕餮四下打量一圈,望见不远处旁的参天大树上悬挂着的硕大红果,随即有了主意。 它朝那棵树走去,待离得近了,侧身狠狠一撞。粗壮的树干震了一震,便有果子与落叶簌簌扑落而下。如此反复几次,树下的红果就垒成了一堆。 饕餮垂首,将小狐狸拱到那堆果子山上,“你在这里待着,别乱跑。” 小狐狸被它稳妥地放在山尖,却不曾想那果肉绵软,有重物压在上头,很快便扁了形状,进而崩裂出汁液来。 小狐狸察觉这变化,顿时玩心又起,不管不顾地踩踏起来。果子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低矮下去,殷红的汁液迸射中有些许溅到小狐狸的毛发上,染出一片艳丽颜色,带着馥郁甜腻的香。 “乱跑我就吃了你。”饕餮睨了它一眼,见它兀自玩得高兴,也不多说,只当小狐狸听懂明白了,便撒开腿朝密林深处跑去。 小狐狸径直忽略了脚下踩着的诸多“残骸”,扬声提醒道,“果子!” 饕餮转瞬间便消失在葱茏的林中,也不知道听见没有。 …… 小狐狸先是依言乖巧地蹲坐在原地等着,但一时三刻后,它便坐不住了,一双黑亮圆溜的眸子贼兮兮地打着转,四肢如长在地上了那般一动不动,身体却是左摇右摆地不安分。 忽地,它听见身后灌木丛中有窸窣的声响响起,心下便蠢蠢欲动起来。可它又惦记着饕餮的叮嘱,只得闭上双眼,权当眼不见为净,唯独留那双轻颤抖动的尖耳仍昭示着它的好奇。 当那声音再度响起时,它听得真切了。 “灵、灵狐奶奶……” 小狐狸顿时来了精神,不管不顾地从果子山上跳下来,朝声音来处寻去。 “谁在那里?” 它的话音刚出口,眼前低矮的灌木丛便筛糠似的抖了起来。 小狐狸被这动静吓得不轻,以为是灌木成了精,当即便朝后跃了半步,伏地龇牙作出攻击的姿势——只是那声势有余,而威慑全无。 却说那战栗着的灌木丛逐渐平息下来,片刻后,一团灰白的毛团便从中挤开个缝隙钻了出来。然后,它在小狐狸面前化作人形,站立起身来。 是一只成精了的灰毛兔子。 那灰毛兔子化作的人形不过一男童模样,罩着-宽大灰袍,模样清秀,一双杏眼红彤彤的,像是受了多大委屈那般。 他甫一站好,就看见小狐狸一副预备扑食的姿势,眼瞅着又抖成了筛子。 小狐狸这些日子来随着饕餮四处晃悠,也算是见过世面,但这倒是头一回遇到面对它而真真切切露出惧怕神色的妖怪。它长尾一甩,收了捕食模样,踱着步子在男童身前来回转了一圈,这才好奇道,“你是谁?” “灵、灵狐奶奶……我、我、我……”男童红着眼,声音又小了下去。他颤巍巍的,声音由喃喃变成气音,最后竟是字不成句。 小狐狸却是瞪大了眼睛等他的下文,可直至睁得眼睛干涩都未曾等到结果。 那男童见状,亦回看向它。 一时,大眼瞪小眼的,谁都没有说话。 小狐狸看他实在害怕的紧,寻了个饕餮惯用的说辞安慰。它真挚地夸赞道,“别怕,你很好吃。” “……!” 男童闻言却是吓得腿都软了,他身子一瘫朝地上坐去,“噗”的一声,又化作回了兔子的模样,神色呆愣愣的,竟是吓得傻了。 小狐狸不明就里,“你怎么又变回去了?” 灰毛兔子瘫坐在地上,忽地一抽噎,哇地哭了起来,“我、我、我错了,我不该偷偷跟着你们,我不该捡漏掉的果子,我不该叫你‘奶奶’,我不该……哇!不要把我吃掉啊……” 他那嚎啕大哭中的话语流畅,居然不是个结巴。 小狐狸一愣,更迷糊了,但沟通障碍并不能阻止它对这兔子表达友善。于是,小狐狸又向前迈了几步,往灰毛兔子脑袋上揉了一揉,“莫怕,我不吃你。” 这效果立竿见影,兔子的哭声在它抬起爪子的那一瞬间便戛然而止。 事实上,当灰毛兔子眼见那闪着寒光的锋利爪子朝自己伸来时,身子便已经僵硬得动弹不得了。 小狐狸心满意足地收回爪子,却见那兔子啜泣几声,又要开嚎。 只是当它又探出爪子时,哭声就倏地终止了。如此往复试验几番,小狐狸便明白了它的意思,就一直将爪子按在它的额头上,不时轻揉几下以作安抚。 小狐狸问道,“你是谁?” 灰毛兔子心如死灰,放弃挣扎,坦白交代,“我姓涂,行七,家住钩吾山溪涧草窝,同胞共一百三十七只,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生于霍山。今年三百七十六岁,于十四年前修得人形,至今未嫁娶,未婚配……” “哇,那你比我大。”小狐狸惊叹着打断了涂七的话,笃定道,“那你肯定吃得比我多。” 涂七闻言,念叨的话语一滞,眼睛惊恐地睁大,又哆哆嗦嗦地不敢吱声儿了。 “你为什么喊我‘奶奶’啊?” 涂七双眼紧闭,装聋作哑。但他等了许久也不见这狐狸有所动作,心中怀疑,便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睁开一只眼。 却是看见狐狸陡然放大的可怖模样近在咫尺,尖长的嘴吻就要杵到自己身上。 受到的惊吓过度,涂七当即两眼一翻,朝后栽倒,晕了过去。 …… 待饕餮吃饱喝足,已是大半个时辰过去。闾麋群滋味鲜美,让它过足了嘴瘾。好不容易的饱餐一顿使饕餮的心情颇好,连带着步伐都轻快起来。 它想着回程途中遇到的那株小树,上头的果子外形精致、气味清爽,嚼于口中微涩且凉,倒是新奇,小家伙儿应该会喜欢。 但饕餮还没靠近原来的那处,就闻到一股有别于小狐狸的气味。它刚要发怒,却又分辨出那味道的不同。有别于一般妖物的腐臭,反倒带着些许清香鲜嫩,闻着倒像只吃草的。 饕餮止了脚步,抬眼朝前方看去,正好望见小狐狸扑蹿着向前,将一只兔子摁在爪下。 掌下力道再重三分,便可一击毙命了。 饕餮后知后觉地想到—— 狐狸好像是吃肉的? 第8章 第八章(修) “诶?你怎么了?” 小狐狸看着突然昏厥的涂七,神色间不由地多了几分担心。 毕竟这地上青草铺长得不厚,涂七倒下去时,后脑勺撞击地面发出的那声闷响,可是听起来一点儿都不轻的。 小狐狸绕着涂七周身转了个圈,思忖着该如何把它唤醒,但思来想去的也没拿定个主意,便只得扬着爪子,放轻力道地朝他脸上拍了一拍。 “涂七?醒醒啊。” 如此唤了十数声也不见回应,小狐狸不耐烦了。它向后踱了几步,又略带焦急地转过身来,前爪轻刨着地面,身子紧绷地弯成了一道弓,蓄势待发,做足了准备就要朝涂七肚子上跳去。 这样,便不信得他不醒了。 只是小狐狸刚一跃起,就听见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它下意识地朝那处看去,脚下一个不注意,险些栽倒在涂七身上。于是,它只能在半空中匆匆忙忙地折身,磕绊着踩到涂七身侧的草坪上,将涂七整个笼在身下。 涂七到底不过是一只兔子,虽然年岁颇长,但原身到底与小狐狸不过一般大小。此时,小狐狸撑着四肢将涂七罩住,倒生出些不伦不类的别扭来。 小狐狸低头瞅了一瞅涂七紧闭的双眼,莫名地生出几分怅然若失来——也不知道是遗憾涂七如今还没转醒,还是可惜自己的爪子没能如愿落到他软乎乎的肚皮上去。 · 小狐狸的这番动作落到饕餮眼里,便成了青涩稚嫩的扑食模样。 饕餮难得考虑到了以后的相处。 这毛团子这么能吃,若是学会了捕猎,那日后岂非要与老饕争抢口食? 不过它也抢不过自己,再不济,便直接将它囫囵吞下肚子里就好。 可这小家伙平日里吃的都是果子,不见得它沾过肉啊。 …… 饕餮的思绪百转千回地绕了半天,终是决定不加干涉,静观其变。可那小狐狸活蹦乱跳的模样看来实在可口,饕餮立在一旁看着,不由生出几分懊恼来。 这普普通通的灵狐都这么鲜美,那青丘九尾的滋味该是如何啊……当初它路过青丘时,就应当顺道拐上山去,逮几只来尝尝的。 且不说饕餮是怎么又纠结着露出了满面愁容,小狐狸隔着老远便认出了这是大家伙吃饱后回来了。它惦记着饕餮给自己带的果子,当下便兴高采烈地要迎上去,动作仓促间却被瘫躺在地的涂七绊了一跤,险些面朝下直直栽到地上去。 这么一个踉跄后,小狐狸看了看身旁这只灰胖兔子,又望了望不远处好整以暇的饕餮,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些什么。 好不容易蹿出来的灰毛兔子,可万万不能就这么成了饕餮口中食。 如是想着,小狐狸跃前了半步,想用身体将涂七遮掩严实,摆出一副捍卫的姿态,龇起牙来。 小狐狸恶狠狠地警告,“你不准吃他!” 饕餮见小狐狸破天荒地对自己摆出凶相,而且还是为了一只不够自己塞牙缝的兔子。它顿觉新奇,便晃着步子,步步逼近,居高临下地与小狐狸对视。 饕餮亦同样摆出龇牙咧嘴的模样,不过相较于小狐狸的装腔作势,更显得凶神恶煞、气势可怖一些。 饕餮道,“不准?呵,要是饿极了,我连你都吃。” 小狐狸寸步不让,却寻不到什么好的说辞反驳劝服。它急得想在原地打转,却不敢挪动身子半步,只得倔强地重复道,“你,你……你不准吃他!” 饕餮对小狐狸的坚持不以为然,“不准吃。你养着他,准备当存粮?” “对。”小狐狸至今不知“存粮”是什么意思,便脆生生地应道。 饕餮又问,“你每天都分一半食物给他?” 小狐狸犹疑着应了,“……嗯!” 饕餮哂笑,“可连你的食物也是老饕寻的。若不然,今日起,你自己去找吃的?” “不要。”小狐狸被这话问得懵住了,想要反驳,却又不知道找什么理由,这才讷讷道,“反正你不准吃他。” “好。” 饕餮对这还不足够它塞牙缝的灰毛兔子嗤之以鼻,吃与不吃,不过是捎带着的事情。它静默不答,注视着小狐狸半响,忽地扬起了爪子朝小狐狸探去。 小狐狸眼瞅着饕餮巨大的兽掌抬起时遮出一片阴翳,锋利尖爪泛着钝钝的冷芒,掌风犹带雷霆万钧之势朝自身袭来。 生死一线,千钧一发。 小狐狸来不及躲闪,只得瞪大了眼,看着这以往憨厚和善的大家伙,露出凶兽原有的嗜血本性来。它的心情紧张到极致,半扬的尾巴僵直,身上蓬松的长毛寸寸炸起。 然后便看着饕餮抻着一指,戏谑逗弄地,拨动了一下小狐狸额顶立起的那一撮长毛。 “怎么,想要吃我?” 饕餮见小狐狸一副神情戒备的模样,莫名地生出几分不爽利,就愈发摆出凶神恶煞的姿态。 此时小狐狸却是不怕了。 “不吃,你又不好吃。”说罢,有恃无恐一般的,小狐狸上前一扑,身子腾空抱住饕餮伸出的那只前爪,作势要拿那乳牙咬去。 饕餮由着它胡闹,“就你那兔子好吃。” 听闻“兔子”二字从饕餮口中吐出,小狐狸这才寻回方才的紧绷感受。这饕餮的前肢毛发粗硬,皮糙肉厚,确实不如灰毛兔子“好吃”。 小狐狸如是想着,遂松了爪子,轻巧地落回地面。它还想警告这成日只想着胡吃海喝的大凶兽一些什么,却被饕餮打断了话语。 饕餮道,“老饕刚才寻着了棵树,上面的青果滋味不错。你要不要去?” 小狐狸当即兴奋起来,“去!” 转念它又想起依旧昏倒在地的灰毛兔子,顿时犯了难。小狐狸细细考虑片刻,作势就要将涂七翻过身去,叼着涂七后颈的皮肤拖着往前走。 它本是想效仿饕餮对自己的动作,却因这大肥兔子委实太重,就连用牙衔着拖动都显得费劲。 “不准把它搬到老饕背上来。”见势不对,饕餮低声喝道。 “嗷……” 小狐狸行走的步伐一顿,又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涂七拖拽着掉了个个儿,转换方向朝前走去。 只是这速度实在慢得可以,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也才前进了一尺有余。 饕餮在一旁看不过眼,二话不说地一把抄起小狐狸放在自己脑袋顶上,只顾顶着自己的存粮往前走,不去管那存粮的存粮还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 却说涂七在饕餮出现时,便已经醒了过来。 可就算草梗石砾将后肩磨出一片火辣,就算被灵狐奶奶用牙叼着的后颈皮肤疼得厉害,他涂七也不敢在有饕餮于一旁虎视眈眈的情况下转醒。 届时,便不是吃与不吃,而是入谁肚子里的问题了。 如此,他就只能欲哭无泪地继续装死。 好在小狐狸很快便放过了他。 动作间的窸窣声响过之后,涂七听着饕餮沉重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这才提心吊胆地睁开那双晶红的兔眼,四下打量。 他眼见着饕餮头顶一团白毛往远处走去,刚要舒一口气庆贺自己的劫后余生,眼尾便见那灵狐奶奶注意到自己转醒,当下就兴高采烈地要开嚷。 涂七一个激灵,猛地翻身站起,仓促间化作人形,连那两只垂下的长耳也来不及在意,挥着双手,以口型夸张告知—— “别,喊!我,就,来!” 继而,他忙不迭地向前奔去。 天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一只修行不过百年的兔子。 …… 此后五日的相处里,小狐狸与那只半途蹿出来的、会喊自己“灵狐奶奶”的灰毛兔子涂七逐渐熟了起来,时常闹在一处,赶路时连饕餮的后背都不愿意再上去了。 涂七到底是个好动性子,除开胆子忒小而暂且还不敢在饕餮面前造次,倒是较初见时吓得呆愣的模样要放开很多,在他的灵狐奶奶面前也敢做嬉皮笑脸状。只是,他仍旧时不时会被突然瞥见的尖牙利爪吓得不敢动弹。 但这并不算大事。 而在这一行中,最为郁闷的非饕餮莫属,可真要让它说个一二三四,它又说不上来,只是听着那一狐一兔打闹的动作莫名闹心。饕餮最后将这种心情归结为因“看得见,吃不着”而产生的不满。 这种不满,间接导致了途经山林中生灵数量的锐减。 …… “涂七,当初你为何要来找我啊?” “他们都说您来自青丘山,那儿灵草可多了,漫山遍野的,随便一株都能延年益寿,增进灵力……” “青丘?” “在南边,那里住的都是您这样的狐狸。” 第9章 第九章(修) 再说回他们相处的日常。 小狐狸的毛色莹白易脏,它又不会净水术一类的洁身咒法,一天的玩闹下来,沾上满身灰头土脸的狼狈是常有的事情。饕餮自身大大咧咧,但却总对存粮被糟蹋成那副模样有所芥蒂,故而隔个几日便会找处水源,带上小狐狸好好清洁一番。 倒也不是平常意义上的洗漱沐浴,对身而为妖的它们而言,在水中滚上一滚,任清水涤遍全身,再上岸甩尽水滴,便算作罢。 却说饕餮这次寻的这湖,未闻其名,量其大小,称之为水潭也不为过。但这水潭虽是不大,可风景却是极好,青树翠蔓,水清石碧,微风拂过,水面便泛起几层闪着幽光的涟漪。景色蔚然得幽深,四周静得出奇。 饕餮驻足打量了片刻,又耸着鼻尖细嗅了嗅。空气中除了草与土混合出的腥味外,还混杂着些其它的什么,却又没让它分辨出个所以然来。 想来那隐于阴暗的生灵不会产生多大威胁,饕餮便有恃无恐地朝前走去。 涂七却是注意到了饕餮略显异样的神色。他拽着身侧灰袍的一角,缩着脑袋左顾右盼,揣揣不安道,“……不会有危险吧。” 小狐狸自持有饕餮护着,哪儿懂得一个“怕”字。它睨了涂七一眼,恐吓道,“有啊,小心大妖突然蹿出来一口就把你吃掉!” 它对危险的概念只有一个模糊的“大妖”,此刻全用来吓唬涂七了。 涂七闻言,信以为真,当即便被吓得噤若寒蝉,杵在原地警惕地堤防起四周来。 小狐狸知晓涂七只有兔子的胆儿,便不理会他,径直紧随着饕餮向前跑去——赶了大半天的路,它委实是渴得厉害了。 涂七见状,不敢独自待在原地,只得急忙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诶,你等等我!” …… 小狐狸立于潭水边沿,垂首喝水,微漾的湖水时不时触上它的鼻尖,带起一片冰凉的感受。 小狐狸觉得有趣,便没有在意水位高低,怎知下一秒那水面就涨了上来,转瞬没过了它的脚跟。 自然,也没过了它的鼻尖。 小狐狸被这陡然上升的水位吓了一跳,倒吸一口气,便呛进了水,顿时难受得不行。它猛打着喷嚏扬起脑袋,就看着某只四肢已走进水潭的大家伙。而这恶果的始作俑者犹是不知,又迈前了几步走到潭水中央,半个身子浸进水中。 随着饕餮的动作,水面又上涨几分,已是打湿了小狐狸的肚皮了。 小狐狸顿时气急,身上皮毛打湿,它索性也不管不顾起来地跳进水里,摆动着四肢向潭水中央的饕餮游去。 至于它那不甚雅观的凫水姿势,则无需太过在意了。 “喂!” 清浅的潭水中不见一尾鱼。饕餮站在水潭中央百般无聊地与前肢一处偶然沾上的脏污较劲,思路还停留对在昨日那顿食物滋味的品评上,就听闻有谁不远处喊了一声。 饕餮闻声看去,就见到小狐狸扑腾着爪子浮在水面上,摆出一副张牙舞爪的模样,还没来得及待它配合地摆出疑问的姿态,便见小狐狸一扬爪子,恶狠狠地击向水面——溅起的水花不过一尺有余,恰好濡湿了饕餮前胸的长毛。 “?” 小狐狸不肯就此罢休,一击不成,抬起爪子就要来第二下。它非要让饕餮试试被水花劈头盖脸溅了一脸的感受。可这“再而”的试验显然并不成功,反倒是因为它太过心急火燎,重心不稳,一个猛子扎进了沁凉的潭水中。 这下它是全身都湿透了。 潭水于饕餮而言不过是刚及半身,但对小狐狸来说便是深至不可触底了。白毛团落进水里,力道过了,仍带着下坠的趋势。 饕餮担心小狐狸就此溺毙,急忙将它捞了出来。 小狐狸落汤鸡般地趴在饕餮掌心,咳得是撕心裂肺,半响才缓过劲来。它用力地甩着身体,直至将白毛甩得半干,这才站起身来。 小狐狸看着饕餮,眼眶中溢满的不知是水光还是泪光,瞳仁里写着的不知道是愤懑还是委屈,就这么盯着饕餮,想要寻些什么话语来说,却又气又恼地不好发作。 饕餮回看过去,半响过后,它自以为是懂了。 于是,它亦学着小狐狸的模样。 扬起爪子。 击向水面。 重击之下,水面如同炸开那般,携庞然之势,带轰然巨响,丈高的水花飞溅而起,这次是真的劈头盖脸地落了下来。 杵在岸边的涂七被这声音吓得一抖,倏地又变回了灰毛兔子的模样,连灰袍都不要了。它顶着个肉嘟粉嫩的身子就要往近处的树林中蹿,跑出几步,觉得周身凉飕飕的,这才注意到落在原地的那一罩灰袍,只得掉头,匆忙衔起那衣服再跑。 但纵使是这样,涂七的动作也依旧疾迅如风。 …… 小狐狸又无可避免地被淋了一身,原本半干翘起的毛发蔫了下去。它眯着一双被水迷了的眼,看看自己,又瞅瞅饕餮,在瞧见饕餮额角滑下的那一串水珠时,忽地笑开了怀。 它对大家伙这种自食其果的结局不能再满意了。 饕餮见它摆出这副模样,知道小狐狸心满意足后不会再闹,便将它放到岸旁,随它自个儿玩去。 “就在旁边待着,别乱跑。”饕餮不放心地叮嘱道。 小狐狸应了一声,刚要回身去找涂七,就听见身旁响起一阵低促的“沙沙”声,像是有硬物疾速蹭过草皮泥地而带出的动静。 它还来不及反应,便感觉一股劲风朝自己袭来。 出于兽类避险的天性,小狐狸下意识地伏低下身去,将脑袋埋到掌下,屁股却高高翘起。 但那迅猛攻势却忽地消失了,伴随着一声似有脆木崩裂的清脆声的闷响。 小狐狸心有戚戚地抬头,却见饕餮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了身旁,右爪保持着踩前一步的姿势。小狐狸纳闷地四下张望,却不见方才那危险之物何在,再一细瞧,原来是被饕餮踏在脚下,已然碾入尘土了。 那兽的前半身在饕餮爪下摊成了血肉模糊的肉饼,只剩长有粗糙表皮的尖长尾巴犹在挣扎甩动,两三下后,便再也不见动静。 饕餮嗤笑那毙于掌下的鼍龙的不自量力。鼍龙头上有一双肉角,刚才这只蹿得太过突然,以至于饕餮毫无防备,仓促之下直接踩向它的脑袋,然后就被那对肉角硌了爪子。 鼍龙硬皮而肉腥,血温凉且带膻,也不知道与斗木獬相比,何者滋味要更令人作呕一些。更别说这条鼍龙连灵智都未开,就算是白送上门,饕餮都不想对这玩意儿下口。 饕餮有些别扭地晃了一晃右爪,又被动作间扬起的气味熏到,只得再度放下,思忖着回池子里再洗洗。饕餮眼角扫过姿势未变的小狐狸,便轻拍了一拍它依旧撅高的屁股,戏谑道,“脑袋埋起来就不会被吃掉了?” 小狐狸闻言炸毛,一股溜蹿跳起来,仰着脑袋嚷道,“我,我才不是怕呢!” “嗯,嗯,你不怕。” 饕餮一边敷衍着,一边颇为嫌弃地将余下那半具尸体拨至一旁,可它的转身的动作未竟,前时那摩擦发出的动静再起响了起来,有别于方才的迅猛而短促,持续了数息这才悠悠地缓了下来。 饕餮与小狐狸一同回首望去。 但见那无头鼍龙的尸首后,大大小小围了十数只体态相近的鼍龙,密密麻麻地铺成一片,鼍龙莹黄的眼里泛光,微张的长吻中,细牙锋利而尖锐。 …… 涂七目睹了之前那幕,他心想着要找回初时丢掉的面子,便学着小狐狸的口吻对它戏谑道,“有大妖突然蹿出来,一口就把你吃掉!” “把你吃掉!”小狐狸不吃涂七这套,回身俯下身子便对他龇起了牙。 涂七吓得一怵,顿时收敛了玩笑模样,胆颤着拉远了他与小狐狸的距离。 小狐狸却仍沉浸在对饕餮以一当十的威风八面中。 自打头那只鼍龙被饕餮半个身子踩进土里后,接下来的群起而攻之亦被它化解的不费吹灰之力。现下,鼍龙们残缺不全的尸骸已堆作了小山。有风吹过,扬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 “你该留一只给我解决的。”小狐狸颠颠地跑过去,对自己未尝有大展拳脚的机会有些不满。 鼍龙山脚的一只鼍龙犹自还有一口气,见这狐狸凑上前来,当即张口要咬。饕餮顺爪一掌踩下,亦让其尝到了零落成泥碾作尘的滋味。 饕餮道,“下次吧。” 它话音未落,便听得尖唳由远及近,其声密穆,如数口齐鸣。声落后,一只墨黑巨鸟自树冠那端出现,振翅声如车轮滚滚。它于云天中盘旋数回,忽而俯冲如坠石般朝饕餮这处袭来。 作者有话要说: 鼍(tuó)龙,大概和鳄鱼是同一物种。 第10章 第十章(修) 鬼车鸟已于这北岭山脉间寻了饕餮数日。前时她听得动静,闻声寻来,正巧让她撞见要寻的那凶兽——毛色棕青,身形巨大,一准是那饕餮没错了。 鬼车鸟仅如饕餮一半大小,生而短翅,却足足有九对十八只羽翼,尾部亦有与之相对的九根墨黑长羽,其上金光潋滟,仿若鎏金。但她的前端却只生有一个细长的脖颈,眼小如豆,鸡首尖喙,看上去和那球状的身子极不协调,也与她曼妙妍丽的人形模样毫不相称。 鬼车鸟在半空中打量许久,反复来回确认了这的确是她要寻的那兽无误后,当即迅猛地朝它俯冲袭去,身后九根尾羽飞扬如出弓之箭。 饕餮循声抬头,还未辨认出来者身份为何,眼前便有一道黑影疾速划过。它来不及跃身躲闪,只下意识堪堪护住小狐狸,用身躯将它掩在一侧。 抢食物抢到它饕餮头上了? 饕餮心中愠怒正要发作,却看那抹黑影猛地砸向后方的鼍龙堆。轰然巨响后,堕叠成的鼍龙尸骸便滚散着撒了一地。 鬼车鸟使出发狠的力道撞向“饕餮”,可那“凶兽”并不将她放在眼里,兀自作巍然不动状,只是在硬生生挺下了她这一击后,便不济地倒在了地上,不作任何抵御。 鬼车鸟见一击即中,心中暗喜,当即折身掠过“饕餮”上方,鸟爪紧扣住它的后肩,振翅一提,竟是将“饕餮”整个挈起,抬至半空后,复又倏地松爪,任其坠落至黄泥之中,跌落得四分五裂。 她睨着瘫软在地、无力还击的“饕餮”,志得意满,高声喝道,“你窃我珍宝,诬我清白,这就是你的下场!” …… 其余三者面无表情地看完全程。 涂七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拾回了些胆子。他从远处的灌木丛偷摸着来到了近处的灌木丛里,只从茂密的枝叶中探出个兔子脑袋,默默地将那浮于半空的鬼车鸟打量一番之后,悄声问道,“这大胖鸟是在对那鼍龙说的?” 涂七不曾见过鬼车鸟,便拿“大胖鸟”代指。 因着视野被饕餮挡去了大半的缘故,小狐狸并没有将刚才那幕看得真切,只得从动静声响中推测出一二。它左摇右晃却也避不开饕餮这一大障碍,只得伏低了身子,自饕餮的腹下往天上看,却只瞧着了鬼车鸟肚皮那滚圆优美的曲线。 小狐狸犹疑着答道,“……应该是吧。” 涂七心有戚戚,“死了都要挫骨扬灰,真狠。” 小狐狸看着地上那十数条死气沉沉的鼍龙,深表赞同。 饕餮却是认出了这是鬼车鸟,它甚至知晓她还未露出十颈九头的原貌。 饕餮千年前便曾拜访过朱雀——也就是它口中所谓的火鸟——一族,亦在其盛情邀请之下尝过鸟蛋的滋味,还为此与那火鸟争斗了一回。它对鬼车鸟有印象,全因为见到过鬼车鸟少了个脑袋的模样,那缺了的脑袋传闻是为犬所啮。 饕餮当时听说后,便也想过试试这鸟首的味道,但终究是没能得逞。 如此想着,饕餮竟是又馋了。它以视线比划着鬼车鸟的身量,思忖着应该从哪处下口才好,并为此而深深苦恼了起来。 那厢的鬼车鸟犹是不知自己认错了兽,仍扬着长颈,一副倨傲得志的模样。她挥翅浮于空中,正欲再度严刑拷问,只是还未付诸行动,就将小狐狸于涂七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鬼车鸟的眼睛患有旧疾,能近怯远,世间万物于她眼中都不过是模糊的色块,可听觉却极为聪敏。 听罢之后,鬼车鸟一愣,继而猛地落回地面,凑近那鼍龙身旁,以几乎要贴到鼍龙身上的姿势细细打量,将那如菜畦一般的粗糙表皮来来回回看了个真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报复错了对象。 鬼车鸟当即就露出了嫌弃的表情。她蓦地将身型拔高,与其拉开了距离。 她视线茫然,声音却尖厉,喝道,“饕餮何在!” “找老饕什么事?”饕餮见其寻自己寻得辛苦,不由出声问道。 鬼车鸟四下张望,果不其然,缘着声音又看见了一个棕青的庞然大物。 这回是饕餮无疑了。 鬼车鸟道,“莫要装傻,将鸟蛋交出来!” 她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饕餮身旁一团形状奇怪的莹白吸引了注意力。鬼车鸟睁大她那豆般大小的眼,越看越觉得这模样似曾相识。 她落向小狐狸那处,也不顾饕餮就立于一旁护崽一般的守着,待逼得近了,忽而问道,“你唤何名,我怎的觉得眼熟?” 小狐狸正疑惑那只大黑鸟突然不知所踪消失了,便听得有尖啸声自身后传来。它扭头回看,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询吓得一屁股墩在地上。 鬼车鸟见小狐狸不答,以为是其自恃有饕餮作靠山,再开口时便不由带上几分咄咄逼人的凌厉,“你可知我是谁?” 这个问题小狐狸却是很快地得出了答案。 背身双翼,缀有尾羽,会飞能叫—— “野山鸡!” 小狐狸言之凿凿。 语毕,四周忽地安静下来,一切杂音都骤然消失,连风都不敢再作喧嚣。 …… 涂七“噗”地笑出声来,笑得前仰后合,不能自已。三声过后,它忽而意识到这大胖鸟并非好惹的,只得任凭余下那半截笑声干涩得卡在喉咙里。它倏地又缩回灌木丛中,不再出来。 闻这狐狸将她与野鸡相提并论,鬼车鸟当即便怒了,顾不得再深究那分熟悉感觉从何而来,尖喙杵下便朝小狐狸啄去。 饕餮见鬼车鸟觊觎着自己的存粮露出垂涎模样,本就心情不悦,此刻她竟要对小狐狸下手,与从口中夺食何异?!饕餮不作他想,当即扬爪便朝她身上击去。 那掌下可是带着能将鼍龙顷刻间碾碎的力道。 鬼车鸟被这一爪拍得凿向地面,在地面上拖曳出数尺长的深痕,这才堪堪止住后退趋势。 她吃力地翻身站起,扬翅重新归于空中。 鬼车鸟乌黑无光的眸中,倏地露出几分狠厉,连带着前时积攒的恼羞成怒,一并化作乌黑的火焰自周身窜起,燃遍了她的每根翎羽。 但听一声尖唳,她的身型暴涨得近乎与饕餮一般大小,振翅间那如车轮滚动的鼓风声愈发明显。原先那只伶仃的脖颈周围,九根细颈亦显出了模样,嚣张扬着,其中一根上创面参差、犹新带血。殷红发乌的血液自那处流下,滴落于草地上,被触及的青草细花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衰败下去,最后化作一团毫无生机的枯黄。 鬼车鸟怒喝,“饕餮!你真当我朱雀一族是任凭欺凌的么!” 饕餮不知自己做了什么欺压霸凌的事情,只回口道,“你与那双头怪狼狈为奸做的恶事,又与我有何干系?” 双头怪却是讥讽玄武生而二首的模样。 鬼车鸟被这话戳中心事,一慌神,竟是口不择言起来。她叱道,“那日仙人将我重伤后亦被钩吾山中一条黑蛟截了道,它夺了朱雀嫡胎,然后又被你吃进腹中。此事自有水潭旁黑蛟尸骸为证,你认是不认?” 饕餮经此一提,这才想起那日光景。因着小狐狸也是那日捡回来的的缘故,它还依稀有些印象。可别说那黑蛟的滋味,连吃完后吐没吐骨头它都是记不清晰了,更逞论去顾及其肚内有没有什么鸟蛋。 饕餮不愿深思前因后果,便道,“吃便吃了,废话那么多作甚?” “你!” 鬼车鸟冒着偌大风险将那嫡胎鸟蛋窃出,又遭仙人暗算重伤,是侥幸才捡回一条命。如今知晓白给饕餮捡了个便宜,她怎肯善罢甘休? 她心下气极,翎羽间那黑火燃得更盛,竟显出点点耀金的颜色,转瞬又融在似夜的墨黑中。 鬼车鸟九首齐鸣,翅翼尽展,周身火焰温度将空气炙得扭曲,二话不说,蓄势便如火球般朝饕餮坠来! 饕餮知晓鬼车鸟的伎俩。她那周身黑焰乃燃寿元而成,是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手段。饕餮不知鬼车鸟口中的所谓“朱雀嫡胎”到底有何可贵之处,但她要战便战!它已垂涎火鸟血肉滋味很久了。 如此,饕餮不避反迎,小跑三步以助力,继而身型如簧蹿出,兽掌下锐爪尽出,趾尖隐有暗芒幽光流窜。 它一声暴喝,高抬兽爪携万钧之力劈下! 灵力相撞下,有磅礴之势以其为中央向四周炸开,顿时罡风乱舞,飞沙走砾,木叶摇落,浅水潭顷刻间便被蒸成了旱地。 小狐狸自刚才便寻了棵粗壮树干躲着,此时有巨木遮掩,好歹没受波及,只是被成堆的落叶埋进了底下。 而涂七则没那么好运。旁近的灌木丛被吹得连根拔起,情况好些的也是仅余光秃茎干,匆忙之下无处闪躲,他只得勉力相挡,最后被逼得呕出一口血来。 ——天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一只修行不过百年的兔子。 ……  第11章 第十一章(修) 尘烟散尽。 饕餮站浅坑中,犹是一副悠然姿态。它将身上凌乱的长毛抖顺,从坑底跃了出来。只因前爪灼得伤势颇重,不能吃力,它落地的姿势不稳,但除此之外亦无大碍。 饕餮望向那头的鬼车鸟。 此时的鬼车鸟身上却是火焰尽灭,只余尾羽上几簇零星火苗微弱地摇曳着,满身颓意。可她不顾其余八首偃旗息鼓的气弱模样,依旧高扬着头,强撑一副倨傲神态。 鬼车鸟知晓自己不过是强弩之末,却不肯就此示弱。 鬼车鸟清楚饕餮的实力。这凶兽被列于四凶之首,若是自己与其拼得个两败俱伤尚有一战之力,但是…… 她踌躇了。 她回首望向来处,依稀听闻几声清脆鸣啼响起,且愈发朝这聚拢来。 鬼车鸟神色一黯,继而竟罕见地带上了仓惶。她放话道,“饕餮,你且等着!吃了嫡胎,朱雀不会放过你的!”话音未落,即见她振翅一飞,须臾便远了。 方做了热身、正欲酣战一场的饕餮眼瞅那黑鸟消失于天际,颇有些意犹未尽与莫名其妙。 ……还未让它饕餮尝到血肉滋味,就这么走了? 小狐狸看着那只墨黑的大肥鸟扬翅飞走,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它趴在落叶堆底下,睁大一双黑亮的眼,好整以暇地望向不远处那只摆出一副悠然姿态的大凶兽。 “三。” “二。” “一。” …… 小狐狸默默倒数着,第三声出口时,就看到饕餮应声倒地,竟是又睡着了。 小狐狸见此,这才蹿身出来。它抻着脑袋,用了大力气抖落身上的落叶杂草,慢悠悠踱步朝饕餮走去。 “诶……?” 涂七从眼冒金星中缓过神来,四下一打量,就看到了躺倒在地的饕餮和正在往前走的小狐狸,而前时那只浑身冒着鬼火的鬼车鸟却不知所踪了。它揉了揉眼睛,又望了一望万里无云的晴空,最终只得忧心忡忡地跟在了小狐狸身后。 之前有过先例,小狐狸此时也不担心饕餮安危,总归过不了多久这大家伙就能醒过来的。 如此想着,小狐狸又记起饕餮“不识好歹”踩烂自己果子的仇。它还没想好要如何报复饕餮,余光瞥见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涂七,心下一转,捉弄对象却是换了一个。 小狐狸故作不知身后有兔子跟着,步伐迈得平稳,围绕饕餮周身就这么转起圈来。 涂七起先是提心吊胆混杂着不明所以地跟着,走得多了,精力竟逐渐涣散,飘远的思绪不知道落到哪儿,只剩下迷迷糊糊地移动脚步。 于是,便出现了一只狐狸身后跟着一只兔子,绕着饕餮不断转圈的这一幕。 不知转了多少圈,直转到涂七露出双眼迷蒙、脑袋点如鸡啄米的模样,小狐狸忽地停下脚步,在涂七撞上自己之前,纵身朝饕餮脑袋顶上跳去,却是没掌握好力道与方向,只能又将目标转向饕餮那只粗壮的长角。 它伸出爪子扣住长角,身子空落落的在半空中晃荡着,吊成了一条白绒绒的装饰。 再说这边的涂七还在发怔。它见眼前的那团莹白朝空中跳去,也没多想,下意识地照做——却忘了自己是只虽然已经修行百年,但到底也只修行了百年的兔子。 接着,涂七便理所当然地没有如小狐狸那般够到饕餮的长角,甚至要比从空中跌落更凄惨一些,它撞向了饕餮的脸侧。 涂七胡乱挥舞着双手,一阵手忙脚乱的慌乱之后,好歹让它抓住了一点什么。 涂七长舒了一口气,手脚并用地抱紧了那根不大的柱子。 “你看看,你抓的什么?”小狐狸悠哉游哉地摇着身子,眼瞅着涂七那副狼狈模样,雪上加霜地戏谑问道。 “啊?”涂七一愣,依言朝自己怀中看去。 这柱子的颜色米白,表层如附了釉般泛着温润的光亮,底部大若圆盘,另一端却尖利地微弯上扬。 ——饕餮的獠牙。 涂七顿时傻眼,浑身力气顷刻间被抽空,便这么直愣愣地栽到地上去。竟是又昏了。 小狐狸将涂七那痴傻模样看进眼里,笑得开怀。 “涂七,你太胆小了吧。”小狐狸朝趴在地上的兔子喊道。 半响不见涂七回应,小狐狸看着一动不动的兔子,害怕自己这一玩笑开得大了。它意犹未尽地挂在饕餮长角上又摇晃了两三下,继而很快因为担心而松了爪子,轻巧地落回地上。它朝涂七走去,将这整张脸贴向土地的灰毛兔子翻过身来,用唇吻拱了一拱涂七的身子。 小狐狸唤道,“……涂七?” 回应却是从天上传来。 …… 小狐狸循声望去,仰头看天,但见方才鬼车鸟飞离的方向,又出现了一只通体漆黑的大鸟,身后还跟着一众飞禽。 为首的黑鸟,说是通体漆黑,但细看又并非如此。与鬼车鸟相比,它的黑并不纯粹,而是间夹了褐色的纹路。它锐目小头,身大足细,虽然身负双翼,腿上却又有着兽类的鳞甲。 若是饕餮这时醒着便能认出来,这是幽昌,亦和那朱雀是同族。 幽昌于空中盘旋三圈,啼鸣以示,待觉得小狐狸应是注意到了它们,这才款款落地,径直化作了人形,一袭黑衣,像是衙门里执杖官吏的打扮,样貌却是温润如玉的。 他直接向小狐狸走了过去,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也不带半分冒犯,朝小狐狸颔首算作全了礼貌。 幽昌声音温厚,问道,“你们可有看到一只矮胖似球,身圆如箕的黑色大鸟从这里飞过?” 小狐狸好奇地看着他。这还是它第一次看见除了斗木獬与涂七以外的其他妖怪变作这副模样,仅用双腿站立,直立行走,长相也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好看。 幽昌见小狐狸傻傻地看着自己,并未表露出焦急与不耐烦,只在暗地里二指一错,使了个清心醒神的咒术。 “你可有看到那样一只黑鸟?”幽昌重复地问道。 那咒术在小狐狸身上未见明显成效,却是唤醒了昏倒在地的涂七。 涂七从昏厥的混沌中清醒,睁开那双眼就看见了站在一旁的小狐狸。他转念间便想明白了小狐狸的恶作剧,又恼又怕地抖了起来,连翻身都不敢——他刚才抱住的可是那煞神爷爷的獠牙啊。 幽昌静默地等了数息,仍未得到对方回应,脸上表情便有些僵硬。他旋即放弃继续询问小狐狸的打算,转而问向方才转醒的那只灰兔妖。 “你可有看见鬼车鸟经过?” 涂七不知道幽昌的原型是什么,但却轻而易举地知道这是一位不能得罪的大妖。他一骨碌翻身从地上站起,倏地亦化作人形,一板一眼地回道,“嗯,看到了。它刚才就在这里……与饕餮打了一架。” 幽昌先时便注意到了躺在一旁、呼噜声震天响的饕餮。他知晓朱雀一族与这凶兽之间的过节,亦知它的恶名昭著,但此刻有要事在身,便也无心多管闲事。 四方妖族欲讨伐惩戒四凶之声成势已久,但四族之间龃龉甚多,真要说是出师,届时虽不至于倒戈相向,却也是做不到戮力同心的。 幽昌极有自知之明,认清自己的实力与饕餮相去甚远,现下见它睡着,倒也欣喜由此省却了一个大麻烦。 他又向涂七细细询问了个中细节,甚至险些问出了这其中鬼车鸟掉了几根羽毛的问题,将涂七问得口干舌燥,带到涂七实在再说不出些什么而准备开始胡编乱造时,又恰好打住了继续询问的态势。 幽昌正事作罢,他此时才有心匀出几分注意力给一旁的小狐狸。 被二人排斥再对话之外的小狐狸并不在意。它见他们聊得起劲,开始也有认真倾听话语内容,但半响都没听出个所以然来后,它就放弃了。 小狐狸看看涂七,又望望幽昌,看着他们相似而又与自己截然不同的姿势,下意识地便想要模仿。 于是,它便尝试着前爪蹬地,一挺腰地立起身子,想只借由后腿站着。奈何它腰身太长,后肢太短,肌肉力道亦不足以支撑它的体重,小狐狸仅晃悠悠地迈了两步后便摔到了地上。 它不甘失败,甩了一甩垂下的脑袋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尝试。 幽昌这会儿望向它,便是看见了小狐狸第十一次尝试失败地摔趴在地、灰头土脸的模样。 “狐狸。”幽昌不知道它的名字,便只如此唤它,“你出身于何处?” “唔?”小狐狸歪斜着脑袋看向他,眼神疑惑,半响后才反应过来幽昌话语中的意思。 它思索了一下,认真答道,“五沟。” “钩吾。”涂七眼角一抽,无奈地出言纠正。 幽昌常居北方,又怎不知那钩吾山是饕餮的地盘。得到这番回答,不出所料,却又莫名地令他失望。幽昌审视地打量着小狐狸,凝眸半刻后,这才如喟叹一般,道,“……若有机会,去青丘看看。” 说罢,他转身朝向身后众飞禽,扬手击掌,便见鸟群应声腾空列队而起,幽昌亦散了人形化作原来的黑鸟模样。 小狐狸望向幽昌飞走的方向,回想着方才他问自己的的话: 矮胖似球,身圆如箕的黑色大鸟,这难道不是在说他自己吗? …… 第12章 第十二章 那幽昌飞走之后,饕餮才悠悠转醒。它望着一旁神色莫名的一狐一兔,“怎么了吗?” “没,没有。”它俩异口同声地摇头回道。 “真没有?” 小狐狸与涂七又一同点头若捣蒜。 饕餮左右瞧不出异样,便在以一记狠戾眼神警告涂七莫要作怪之后,只能作罢。它甩了一甩脑袋,难得觉得头脑浑浑噩噩得有些许不爽利,但也未对自己这倒头就睡的举动作出解释。 饕餮对一旁拾落羽玩的小狐狸道,“走吧,回钩吾。” 这黑羽倒是提醒了它,却是要回钩吾山看看,那水潭黑蛟尸骸为证一说,是否真有其事。 …… 钩吾山占地颇广,山高林密,大大小小的水潭少说也有半百之数,饕餮嫌一处处寻过于麻烦、又有些许傻气,便将涂七提了过来。 “你是钩吾山的精怪?” 涂七被这一举动吓得哆嗦,“……是。” 饕餮又问,“那你可知道,那黑蛟住在哪儿?” 说的自是鬼车鸟口中半道劫走鸟蛋的黑蛟。 “知、知道……”涂七如此应后,便没了下文。 饕餮看不过涂七这胆怂模样,见其又抖若筛糠,正想着干脆吃进肚子再找别的小妖问路时,就听到背上的小狐狸开口了。 小狐狸催促道,“那涂七你快带我们去吧。” “哦好!”大梦初醒一般,涂七这才从呆愣状态中回过神来。他猛地抬起头,看看饕餮,又望望狐狸,一瞬间如醍醐灌顶,下一刹,便忙不迭地跑前头引路去了。 饕餮望着兔子一溜烟跑远的身影,一时语塞。它想训斥小狐狸多话,又不好发作,也不顾恐别肚皮不适时地响起“咕噜”一声,只管虎着脸往前走。 小狐狸“吭哧”轻笑一声,在饕餮背上打了个滚儿后,将脑袋埋进饕餮颈上的鬃毛里,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 再说那黑蛟所住的水潭。 这水潭亦没有名字,位于两山之间,水色青碧,平静无澜,四周一片荒芜,只生着一丛丛数尺高的杂草,却也满是枯黄,看上去寒碜极了。 连自己洞府选址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 饕餮暗自腹诽,朝涂七确认道,“便是这儿?” 涂七颤巍巍答道,“是、是的……族长告诫过我们,平日里不要轻易来此,那黑蛟……吃了许多妖物了。” 其实无需多问,潭边的空地处赫然摆着一座骨堆,森森白骨被垒作半身高,顶头放着的应是那黑蛟的脑袋,亦是皮肉尽去,只剩一副骨架,那双眼的位置黑洞洞的,正是朝向饕餮一行所站的方向。 饕餮倒还不知道自己竟有餐后收拾残羹的癖好。 它正欲上前再看个究竟,忽地听到与涂七一同待着的小狐狸那处传来一声叫喊。 涂七此时正被小狐狸逼迫着一追一逃的日常消遣,眼见着要被小狐狸追上,涂七便突然感觉自己双脚腾空,竟是飞了起来。他原以为是饕餮欲将他作口中食,正想向小狐狸告饶,回头却见了黄毛褐纹的花纹。涂七只知这花纹常见于猎食着,甚至还未看清来者面貌,便被吓得惨叫一声,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哟,又多了一只成精的兔子。饕餮口福不浅,这一份,我便带走了。” “野山鸡,你把他放下来!”小狐狸对他还有些许印象,便嚷道,蹦跶着想要去拉涂七。 饕餮拨开草丛走去,还未细看,就听闻那声音又拖长了调子道,“饕兄啊,多日不见,甚是想念——” 是穷奇。 不能吃。 饕餮眨眼间便做出了此番判断,见是来者,语气不善道,“你来做什么?” 要知道这穷奇真身被拘西南大荒,以往就算百十年都不见其来钩吾一次。 穷奇较上回见时又小了一圈,但皮毛犹是顺滑艳丽,此刻浮在半空中,一双翅膀扑腾得正欢。 它将涂七扔回地上,飞到饕餮面前道,戏谑道,“听说你吃了朱雀的蛋,特地来看望一下。为了颗蛋遭玄武一族追杀,还真像你饕餮干得出来的事。怎么,朱雀嫡胎,滋味如何?” 若是真让饕餮尝到了滋味也罢,但那日猎杀黑蛟时它委实饿得厉害,狼吞虎咽下,哪儿有机会品尝黑蛟肚子里头鸟蛋的滋味? 饕餮听着这调侃话语就心烦,挥着爪子,半分力道未收地朝穷奇身上拍去,沉声道,“老饕没吃那玩意儿,谈什么滋味。” 穷奇闻言也不惊讶,这事它一早就已知晓。它拔高身子轻巧避开饕餮这一爪,神色未变,继而道,“玄武为了抓你,给自己扣了个深明大义的理由,可其余三族并不买账。他们也不敢说是为了鸟蛋一事。” “呵,鸟蛋与他玄武何干?” 穷奇料到饕餮会如此发问,便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道,“这你便不知了。鬼车鸟素来与朱雀有罅,此次是彻底判出本族而投奔玄武,却也要捎带些‘礼物’的。” “……” 饕餮算是明白了此间缘由,开始后悔:在那斗木獬与鬼车鸟上门挑衅之时,就应一口将他们吞了。 见饕餮沉默不语,穷奇带着莫名的沾沾自喜,接着道,“还有另一件事——朱雀有福,一窝五子,除一子折在蛋中外,其余四个都成功破壳,朱雀喜极,决定大宴宾客,时间就定在下个月初十。” 不必说,这夭折的一子,定是被鬼车鸟挟去了。 在一旁关切地盯着涂七的小狐狸突然插话道,“大宴宾客?” “你让饕餮带你一起去,听闻青丘九尾亦会赴宴。”穷奇笑着答了,说着,又忽而降到小狐狸面前,“或者,你跟我走?” “唔。” 小狐狸支吾不答,身后的尾巴小幅度地晃悠着,像是陷入了沉思。 饕餮神色间却是愈发沉郁了。它往前几步隔在穷奇与小狐狸中间,冷声道,“老饕没有缩地成寸的本事,两地相距上万里,如何去?” “那就没办法了。”穷奇看破了饕餮的心思却不点破,只依旧拖长着调子道,“那朱雀窝中美食众多,此次摆宴,甘露灵果,不知凡几——” 话音甫落,饕餮便被一束炙热目光蛰得难受,它垂首望去,就见小狐狸睁着一双晶亮的双眸亦看向它。 饕餮视若无睹,“不去。” “……哦。” 忽地三者都静默下来,气氛凝滞,却听到涂七这时讷讷地答了一句,只是这应答声细若蚊呐,“我跟你去。” 涂七不知道何时已悠悠转醒了。 涂七见众人不答,便稍稍扬高了声线重复道,“我跟你去。” 穷奇听着好笑,它已知道这兔精胆儿忒小,此刻听他莫名应和,倒生出几分捉弄心思。 穷奇便朝涂七走去,涂七撤一步,它走一步,涂七退一小步,它进一大步,如此拉扯往复,终是走到了涂七面前。 似是给自己助长声势那般,涂七立起身子,用免不了打着颤儿的声音道,“你若要去,带上我。” “现在倒不怕我了?”说罢,穷奇又凑前了几分,耸着鼻尖在涂七颈间细嗅了一嗅。 “你、你、你干嘛……” 穷奇答道,“好了,吾便允你跟着。但我可不保证会不会一时兴起,把你吃了。” 眼见着这虎崽尖牙利爪的可怖模样,涂七大气不敢出一下,只能绷紧了身子,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听闻这话,小狐狸却是不依了,绕过饕餮嚷道,“他是我的!不准你拿走。” 穷奇充耳不闻,复又扭头对饕餮道,“对了,你何时来大荒看我?” “很快。” “很快是何时?” “……” 穷奇见饕餮又沉默下来,难得的收了那副嬉笑不羁的模样,凄凄切切道,“梼杌与混沌下落不明,我亦被拘大荒,四凶到如今,只剩下你姑且还算得自由了。” 话音一顿,它忽又正色道,“总而言之,你自珍重,我在大荒等你。” 饕餮见惯了穷奇的做作模样,不辨喜怒地应了,“你亦然。” 说罢,它衔起小狐狸的后颈甩至背上,不理会小狐狸张牙舞爪要向穷奇讨要涂七的模样,背着它便离开。 …… 这边的涂七却是杵在原地。待穷奇走出老远后又兜反回来,看见涂七依旧一动不动。 “怎的?刚说要随我,现在便要反悔?” 涂七眨了眨眼,呆愣道,“你不是会飞吗?” 却不想这话戳中了穷奇的痛处,他当即龇起牙,朝涂七威胁道,“走不走?” “……走。” 涂七身子一抖,这才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这篇文的小天使们留个言,收藏一下好吗? 谢谢! 第13章 第十三章 饕餮与穷奇分道扬镳之后,却并未忙着打道回府,而是转头去了那堆黑蛟白骨附近。小狐狸兴许是还在生它的气,自被饕餮重新驮回背上后,便一直蔫蔫地趴着,也不出声。 不知道是因为小狐狸的沉默,抑或是被玄武一族扣上莫须有罪名的愤懑,饕餮望着那堆白骨是越看越气。 须臾后,饕餮猛地一掌将那骨堆打散,但闻一声暴吼,惊起远处林中无数飞鸟,成块零落的白骨于空中簌簌落下,许久之后,这动静才缓缓平息。 却说那饕餮如此发作之后,也不知道为何,心下气恼不减分毫。见小狐狸依旧没有动静,饕餮长舒了一口气,以尽量和缓的语气唤道,“球球,下来。” 小狐狸不情不愿地从饕餮颈周长毛中抬起头来,也不应声,只磨磨蹭蹭地顺着饕餮前肢滑下,踱步到了饕餮面前。 那饕餮本以为这狐狸会使性子打闹嚷嚷,却未想过会如此安静,察觉不对,它便垂下头瞧去。 就见那小狐狸睁着一双红肿如杏的眼,神色间写满了委屈。 “……” 四目相对,两相无言。 眼见着小狐狸那双黑亮的眼中又逐渐有水光漫出,不知怎的,饕餮心中一紧,不作它想,便将小狐狸一把抄起,举到了眼前。 离得近了,啜泣声也随之大了。 饕餮不知心疼为何物,却也知道此时应该好好安慰一下这个小家伙。于是它凑上前,用鼻尖拱了一拱小狐狸的身体,半带戏谑半带关切地问道,“怎的还红了眼睛,谁欺负你了?” 小狐狸抿唇本不欲回答,可怎知听得饕餮这话后,愈想愈觉得委屈,抽抽答答地嚷道,“你还我涂七!” 说罢,它便张牙舞爪地朝饕餮扑去。 虽说小狐狸此时还是乳臭未干,但被那爪子划着到底还是疼的。 饕餮忙将它挪远了些,但并未放回地下。它难得有些耐性,哄道,“兔子只是随穷奇赴宴,再过几日你就能再见到他了。” 小狐狸却是不信,“骗子……那野山鸡分明要将他吃了!” “老饕再去给你逮只兔子回来可好?” “就要涂七!就要!” 如此一来,饕餮便觉得烦了,它眸色一暗,正要发作,便又见小狐狸抽噎着问道,“涂七真的会回来?” 饕餮又应了一次,“会。” 小狐狸这才慢慢止住了哭声,它在饕餮掌中抹干了鼻涕眼泪,继而举起爪子对饕餮道,“你发誓。” 却不知是与谁学的做派。 可那饕餮四肢着地,如今已是一只前爪抬起将小狐狸捧高,委实再空不出另一只爪子,便只能干巴巴道,“……老饕发誓。” 未几,饕餮瞧着小狐狸瘪了瘪嘴,怕这小家伙又要闹腾,无奈之下,便只得凑前用鼻尖与小狐狸的爪子碰了一碰,权作“击掌”。 这才算完。 …… 且说那饕餮与小狐狸走远后,原本平稳如镜的水面却是泛起了波澜。数息之后,原本沉于潭底白骨纷纷浮上水面,拢作一处,又被堆回了岸边,变作初始时垒成骨堆的模样。 细看,始作俑者竟是一只棕白相间的刺猬。 这刺猬将那蛟龙头放上骨堆,四下观望一阵,便又溜回潭中,不知泅向何处了。 徒留一座骨堆立于原处。 …… 小狐狸虽是重情重义,可到底心智不算健全,饕餮不提,它也不说,三餐之后,“涂七被拐”一事便早已被抛之脑后,又与饕餮嬉笑打闹起来。 饕餮上次与穷奇承诺了要去大荒寻它,却并未打算在短期内付诸实践,左右这钩吾山附近妖物还够它吃些时候,就想着以后再去考虑这件事。 那玄武一族倒也安分,饕餮几次与他们遥遥打了个照面,却也并未遭到非难。 久而久之,饕餮便将其当作穷奇故意吓它,并未多留个心眼。 近日,饕餮颇为热衷于给小狐狸称重。所谓称重,不过就是将其舀起放在掌中掂量掂量。 但它却是发现小狐狸似是停了长势,这便又成了值得饕餮忧心地头等大事。 在它给小狐狸加餐、遛弯、锻炼……诸多手段都尝试一番之后,饕餮忽地后知后觉记起小狐狸第一次与涂七遇见时的场景。 ——狐狸好像是吃肉的? 如此一想,饕餮便恍然大悟了。 这日,饕餮找了小狐狸谈话。 饕餮:“你可想吃点肉?” 小狐狸见饕餮如临大敌,便也难得摆出一副严肃模样。它思索一番后,极为认真地点了点头,“想。” 可事实上,无论饕餮问它想吃什么,得到的都会是如出一辙的答复。 这厢饕餮却是不知,只当自己找对了法子,又问道,“那你可有什么想吃的?鸡?鸭?鱼?” 小狐狸点头如捣蒜:“嗯!” “……” 饕餮沉默半响,见那小家伙神色期待,这才果断定下了菜单,抛下一句“且等我,去去就回。”,便离开了洞府。 徒留小狐狸独自留在原地,琢磨着这“鸡鸭鱼”又是哪种果子。 …… 前时说过,因着饕餮的食量,这附近的大妖小妖都少见了许多,但此处到底是山清水秀,要找上一些灵智未开山珍野味却是不难的。 饕餮自洞府出来,未过多久,便让它找到了一处鸡窝。正当它思考着挑哪只最为鲜嫩肥美的回去投喂小家伙时,它嗅到了一丝陌生的狐臊味儿。 未作多想,饕餮转身就要训斥那小家伙不听话地到处乱跑时,却是见一只嘴中还叼着鸡的红毛狐狸蹲坐在不远处,要走不走地。 饕餮难得好奇,便问道,“你是谁?” 那红毛狐狸犹豫着要答话,又不舍得放弃到嘴的山鸡,支吾片刻,终究还是将那鸡抱在怀中,讪笑回答道,“我……我只是这处的一个小妖,今日出来觅食,不想冲撞了爷爷您……” 那被红毛狐狸抱在怀中的山鸡脖子上赫然还有两个血窟窿,待狐狸说完,那山鸡也似附和一般,梗着脖子啼叫一声后,这才终于昏死过去。 山鸡却不是重点。 饕餮盯着那红毛狐狸看了一瞬,默默得出一个“它不如自家球球好看”的结论后,又问,“这野山鸡便是你今天的食物?” 红毛狐狸不知饕餮是何用意,但迫于饕餮的威压,只得小心翼翼道,“这仅是一餐……” 饕餮:“幼崽又吃什么?” 红毛狐狸悄无声息地往后撤了一步,“……应是与我一样的。” 饕餮:“能吃果子吗?” 又是一步,“……兴许是能。” 那红毛狐狸眼见着自己离身后灌木丛不过寸余距离,少顷后便能逃之夭夭——如此想着,它眼中神色又亮了几分,愈发抱紧了怀中那只山鸡。 却说饕餮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沉吟片刻后,不再发问。 红毛狐狸忐忑地瞧了这煞神许久,见它猝然陷入沉默,还以为自己就此逃过一劫,便准备拔腿开溜。 只是那逃离的步子还未迈出,它便看见饕餮长着血盆大口朝它袭来。 下一刹,便是彻底的黑暗。 饕餮将那只红毛狐狸囫囵吞了,半响后,干咳一声,啐出一团染血的红色绒毛来。那团绒毛晃晃悠悠地在空中飘了片刻,继而被饕餮一脚踩进了泥里。 饕餮颇为嫌弃:这红毛狐狸的滋味,不及小狐狸的万分之一。 在这仅有一刹那的分神之后,饕餮复又望向了不远处的那方鸡窝。 …… 小狐狸望着饕餮带回来的那堆山鸡,神色莫名地眨了眨眼,“给我……吃?” 饕餮平静应了一声,表示肯定。 因着饕餮自身喜欢吃活物,此番带回的山鸡也大都还留有一丝生气,少数体魄强健的扑腾着翅膀想要逃走,被饕餮见着,便径直敲晕重新提溜回来。 一时间,整座洞府内,鸡毛乱飞。 小狐狸最喜热闹,此刻见了这番情景,也跟着闹腾起来。 它兴奋地绕着山鸡们兜转了好几个圈儿,又仔仔细细地精挑细选后,这才从中拖了一只“天选之子”出来。 起初,小狐狸对着这半死不活的山鸡还有些惧意,但兴许是空气中飘散的血腥气息激活了野兽本能,便也渐渐大快朵颐起来。 不多时,一整只山鸡就都被小狐狸拆吃入腹。 “饱了?” “嗯!” 小狐狸晃了晃尾巴,趴在地上,餍足地打了个嗝儿。 于是,剩下的便都进了饕餮肚子里。 …… 至此,饕餮以为,收获一只肥美存粮指日可待,哪曾想,小狐狸沾了肉腥后,竟是大病一场,甚至险些丢了性命。 第14章 第十四章 自第一次尝过山鸡血肉后,小狐狸颇有几分食髓知味的感觉。 它开始嫌弃那各式各样的果子太过清淡了。 饕餮由着小狐狸这么大鱼大肉地吃了三日,直至那第三日的黄昏,小狐狸忽地没有一丝征兆地昏了过去。 这么一昏便又是三日。 这可把饕餮急坏了。 饕餮先前从未养过幼崽,又何曾听人念叨过“育儿经”,此刻见小狐狸浑身发热,高烧难退,却是一筹莫展,抓耳挠腮地不知如何是好。 不为别的,若是这存粮瘟了,岂不可惜? 饕餮先是寻遍了钩吾山中的仙草灵药,却不见丝毫起效,小狐狸依旧浑浑噩噩,偶尔发出几声难受的呜咽,其音如孩童啼哭,亦是听着难受又心疼。 “不妨去拜访那钟山神,或许它们有办法。” 这是钩吾山中一只颇为大胆的精怪进献的计策。 此时饕餮急昏了头脑,便载着小狐狸朝那钟山神所在的地界连夜奔去。 …… 钟山神本不是某一确切大妖,那中山列九方圆千里的所谓“守山神”都唤这名,却因着饕餮与其一有旧,就来到了女儿山。 至山脚,凶兽带着奄奄一息的小家伙就要朝里奔去,哪曾想那山门入口处却立了两个赭衣小童,一执拂尘,一握团扇,乍一看去,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 可在凶兽眼中,天老大地老二它老三,如此寒碜的门面它又如何会看在眼里,更勿论这强者为王的世界中以妖为尊,仙次之,而人居末位。 见那两个童子面色有异地想要拦路,原就因小狐狸的病情心急火燎的饕餮正欲张口将他俩吞了,便又见一身着红衣的童子从山顶颠颠地跑下来。 此时饕餮分神细嗅,这才辨出,这几位童子哪里是道家门派,分明是松鼠化作的人形,用以给钟山神看门的。 那匆忙赶下山的童子恭敬道,“山神差我请您进去?” “它知道我要来?” “请吧。” 言罢,那童子作了个揖,摆出引路的姿势。 饕餮乜斜着眼扫了一扫余下二者,不欲多说,也便顺着蜿蜒山路进山去了。 却见自那饕餮身影隐没在拐角后时,山脚一片白雾升起,整座女儿山便显得影影绰绰,山门洞开之景却不复得见了。 …… 再说那饕餮顺着石阶拾级而上,不多时便到了钟山神的住所。 与所谓四方神兽所在的奢华宫殿不同,钟山神的居所不过是依山而凿的石洞,只是那石壁光洁可鉴,内里装饰简朴而毫无缀余,摆设亦大多为天才地宝,倒是符合饕餮对这位钟山神的印象。 那引路童子只将饕餮带至洞口便离开了。 小狐狸趴在饕餮背后,兴许是颠着了,忽地嘤咛一声,它费劲地睁开眼,视线却没有焦距,但这并不妨碍它的好奇心分毫。 小狐狸细若蚊吟地问了一句,“这是哪儿?” 饕餮只答,“女儿山。” 说罢,它顿了一顿,又道,“睡吧,待睡醒了,病便好了。” 小狐狸支吾一声,因着身上实在难受得紧,便又沉沉睡去。 饕餮这才款步走进洞内。 那石洞凿得极深,不见天日,全赖石壁上的宝珠照明,若在旁时,饕餮少说也要吞几颗以满足食欲,但此刻却全无这番心思。 待走至石洞中心,便见到了钟山神。 钟山神身型比饕餮略小,龙首马身,四蹄凭空而立,身绕烟云而足下踏风,倒是真的有半神之貌。 饕餮却嗤之以鼻,径直问道,“你这可有药?” 须知,自上古一役,六方神兽遭重创,穷奇被封大荒,饕餮沉睡数千年,混沌堕入轮回,梼杌不知所踪,四凶沦落至此,远古诸神亦皆相继身殒,至如今,除却那批半神半妖的“老家伙”依旧存在,这世上哪还能见一星半点“神”的影子。 钟山神之神,不过自诩,徒增笑尔。 钟山神狭眸,笑问,“何药?” 饕餮素来惯了直来直去,此番见着钟山神明知故问,暗中恼火,抑着声儿道,“老饕养的那狐狸病了,听闻你这处有药,便来求。” 钟山神轻飘飘道,“你不敬我,我为何要予你?” 饕餮怒目而视。 它气不过,长尾一甩,转身就走,可奈何三步之后又踱回身来,语气倒是缓和不少,“药呢?” “何药?” “救命之药。” 自初时便阖着眸子的钟山神这才睁开了眼,它朝饕餮走去,蹄甲撞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如乐音。 钟山神与饕餮脖颈相邻,继而长吹了一口气。 饕餮恶寒,身子抖了一抖,却无动作,只强作面无表情。 它背上的小狐狸却似被一道云气所托,晃晃悠悠地飘至半空,又浮到那钟山神身旁。 钟山神道,“五日后来接它。” …… 小狐狸不在身边,饕餮却是不习惯这难得的清静。自小狐狸被钟山神“掳”走,饕餮并未回钩吾山,而是就此在女儿山住下。 饕餮知那钟山神想来茹素,但依旧忍不住在脑海中想象出小狐狸被煎炸烹炒的各式模样,并为此忧心忡忡。 如此,饕餮的食量,便成了女儿山一道奇景。 只可远观,不可靠近。 …… 五日后。 天还未亮,一只棕毛松鼠便闯进了山洞,几步后“嘭”地化作人形,又跌跌撞撞地朝深处奔去。 “山、山神,那凶兽又吃了十数只妖,就连邻处山头那大鹏,也……” “它可有为难你们?” “它说,说……说不屑于吃我们。” 钟山神笑而不答,倒是一个声音自它身旁脆生生地想起,“大家伙什么时候也开始挑食了。” 是小狐狸。 它从钟山神身侧走出,悠悠地伸了个懒腰,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可那双黑亮水灵的眸子却一个劲地往洞口处瞅。 此刻的小狐狸全然没有了病态,毛色莹白顺亮,垂于身后的三尾不时轻晃,就连身型也相较于五日前大上了一圈。 “你,你——”那童子惊讶地睁大了眼。 童子在饕餮来时对它身上驮着的小狐狸有些印象,却觉得那瘦瘦小小且病恹恹的狐狸,无论如何也无法与眼前这只三尾相提并论。 “我什么,没见过狐狸吗?”小狐狸窃喜,却端了架子,龇了牙对那童子恐吓道。 童子随即噤声。 小狐狸扬着脑袋,正欲再说些什么以逞威风,便听到洞口有一道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五日已到,把老饕那狐狸还来。” 这数日来的等待让饕餮真真是寝室难安。刨去觅食不提,这一连五日它都守在山洞前,生怕自己的存粮一不小心落入了他兽之口。 五日一到,在朝阳自山那头升起,在天际始泛出鱼肚白时,饕餮便踏着第一抹熙光寻“人”来了。 松鼠自打见识过饕餮的食量后,便委实怕了这尊煞神,甫一听到它的声音,便匆忙褪了人形,一溜烟地蹿出洞外去了。 此时洞内却是一片寂静。 钟山神对饕餮的话语恍若未闻,只专心致志地收拾摆设与草药。 那小狐狸却是将饕餮的声音听了个真切。它眼睛蓦地一亮,纵身便要奔出去相迎,可不过两三步后,又忽地缓了步子。 须臾后,小狐狸竟是掉头又踱回了原处。它不偏一寸地在原位蹲坐下来,花了极大精力才将面上表情整理利索,便是摆出一副无动于衷地模样,看向来者。 它清了清嗓子,极力用一种平静而清冷的声线开腔,“你来找谁?” “球球?” 饕餮只消轻轻一嗅便能分辨出面前这装腔作势的是自家小家伙,而在那抹熟悉的狐臊味儿中,似是还多了一股别的什么,它道不出名堂,却是觉得出奇地好闻。 饕餮将目光投到小狐狸身上。在确认它并未缺胳膊少腿,前时那怪病亦痊愈无虞后,饕餮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继而,饕餮讶异道,“你怎的又多了两条尾巴?” 以前还未曾听说过普通狐狸会有多尾,小狐狸如今变作这番模样,是不是意味着—— 青丘九尾?! 这抹念头在饕餮脑海中闪过,于是乎,饕餮望向小狐狸的眼神又愈发地热切了几分。 小狐狸却是害怕饕餮嫌弃自己这副奇怪模样,先前的作怪念头荡然无存。它撇了撇嘴,当即就朝饕餮奔去,极为灵活地跃上了饕餮后背,再而在饕餮头顶蹲下。 “我三条尾巴不好看吗?” 饕餮便见一抹白芒闪过,紧接着头顶一沉,小狐狸那脆生生的声音自上头传来。 饕餮闻言失笑,连忙应道,“好看。” “哼。” “走,我们回家。” 第15章 第十五章 饕餮带着小狐狸转身要走,却听到钟山神唤了一声:“狐狸。” “嗯?”小狐狸在饕餮脑袋上正待得怡然,此时听闻钟山神唤它,心下疑惑,但转瞬又似是明白了些什么——血脉传承中教导的人情世故,倒是让小狐狸懂事了不少。 小狐狸意识到就这样离开不太妥当,便又纵身一跃落回了地上,走到钟山神面前。 小狐狸真诚道:“谢谢你,我会报答的。” 钟山神依旧狭着眸子,若世间万物都不入眼那般。这几日的相处让小狐狸了解面前这大妖的脾性,也不觉得此举轻蔑,只是颇有些好奇钟山神终日阖着眼,又是如何看清事物而不出差错的。 “不必。”钟山神颔首承了这份谢意,却忽而问道,“你可曾去过青丘?” 小狐狸对这地名称谓依稀留有印象。它细细想了想,摇头回道,“未曾。” 钟山神皱了眉,又朝饕餮的方向看了一眼。小狐狸不明所以,仿着钟山神的模样,在这二者之间来来回回地看了一遭,却并未看出个所以然来。 钟山神将面前的一垛药草理好,又问,“昨日朱雀摆的诞辰大宴,你可知道?” 小狐狸摇了摇头,“不知。” 听到如是回复,那钟山神宛若心中重石落地,长舒了一口气,“不知,也好。” 钟山神继而道,“年内莫要去青丘。” “切记。” 说罢,钟山神深深地看了小狐狸一眼,而后抛下一头雾水的它,朝洞内更深处走去,不过须臾,就如一缕轻烟消散在眼前。 …… 饕餮自钟山神将小狐狸唤过去时便一直关注着,此刻见钟山神离开,这才上前走到了小狐狸身边。 它低垂下头,轻抵了一抵小狐狸的脑袋。饕餮见它神色怔忡,猜想定是钟山神说了些什么,便问道,“怎么了?” “钟山神它……先是问我知不知道昨日朱雀的诞辰宴,又告诫我今年不要去青丘。宴席结束,那我是不是见不到涂七了?” 饕餮微微一愣,方才回想起前时遇见穷奇时发生的事情,“你是想去赴宴,还是单纯要见涂七?” 小狐狸沉默纠结片刻,小声答道,“都想。你们说,宴席上有好吃的,涂七……也好吃。” 饕餮丝毫不觉得小狐狸如此回答有何不对之处,又问,“那你可想去青丘?” “想,又不是那么想。” “要去便去,哪儿来的‘不是那么想’。” “可……”小狐狸惦记起之前钟山神望向自己的那一眼。 饕餮知道小狐狸在想什么,便干脆一把将其驼到自己背上。 饕餮将小狐狸载稳,笑道,“莫怕。有老饕护着,谁敢欺负你?” “嗯!”小狐狸闻言笑开。 …… 回钩吾山的路上。 “对了,你是怎么认识钟山神的?” “老饕曾救过它的命。” “诶?” 凶兽何时也学会大发慈悲地行善了?小狐狸默默腹诽,却是忘了自己被饕餮冠以“存粮”之名好吃好喝地抚育了这么久。 饕餮回话倒是说得坦然,“彼时它还是个小妖,似是得罪了哪族的大妖,被追杀了一路还受了伤。老饕看着那大妖更好吃些,便将其用来填肚子了。” 后面发生的事情不言自明,倒是阴差阳错救了钟山神一命。 闻言,小狐狸滋生出些许歉疚,“此次它又救了我……那你们这是两清了吗?” 饕餮爽飒,不以为然道,“何来的‘两清’,它本不欠我的。” 如此,小狐狸亦不再就这个话题多作追问。 兴许是路途太过遥远,不多时,小狐狸又忽地问道,“你在钟山神还是小妖的时候就救了它,那是多久之前啊?” 饕餮却是被问住了,一愣,极力回忆一番,只道,“记不得了,约莫是老饕刚睡醒的时候吧。” “那……”小狐狸陡然拖长了调子,笑问道,“你年岁几何?” “数万岁吧。或许穷奇能记清这个,老饕较它还年长些许。” 小狐狸未曾想过会是这个答复。它细细思索着自己出生的年月,两相对比,不禁讶然。 转念一想,小狐狸便笑着对饕餮唤道,“老头儿。” 原先步伐稳当的饕餮听到如此称谓却是脚下一个趔趄,哑然失笑片刻,又顽心大起,亦学着小狐狸的腔调唤道,“小崽子。” 小狐狸却是不喜欢这个称呼,生怕因为年岁小而被凶兽看轻了去,便“嗷呜”一声咬向饕餮颈侧,只是到了牙尖接触皮肉之时,又忽地生出几分不忍心,原本的龇牙咧嘴便被硬生生拗成了耳鬓厮磨。 “笨老头儿!” …… 这一路上,有小狐狸嬉笑打闹着,倒也不算太过无聊。 可行至半途,忽有异变突生。但闻一声沉闷低吼,惊得林中无数飞鸟掠起,几息后,就见不远处的那簇灌木丛剧烈地颤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饕餮怕是林中巨蟒抑或是其他什么不长眼的精怪,它面色一沉,颔首伏身,正欲对进犯者施以教训,却见小狐狸轻巧一跃,已是落到了它身前。 小狐狸自恃此时已是三尾,实力大涨,天地万物无可敌者。 它伏下身去,龇起利牙,竟是先饕餮一步开口喊道,“谁在作怪?出来!” 应声,就见一团色泽棕黑的球从灌木丛中滚了出来。 ——原是一头豪猪。这豪猪与小狐狸的身型相差无几,身披硬毛,獠牙突唇,若是忽略那与饕餮相比小的可怜的身子,倒也能勉强算得上模样可怖。豪猪此刻粗喘着气,那双瞪大的眼不知是望向小狐狸还是饕餮。 豪猪在莽撞出了灌木丛后才觉后悔:原先只想着拦路打劫,怎想的竟是遇上了这等大妖! 它不知饕餮身份,但也能轻易猜测其并非好相与的,此刻是又急又怕。它正欲托辞开溜,便听见一个脆生生的音色自身前想起。 于是乎,这豪猪此时才注意到站于饕餮身前的这只白毛狐狸。 若在平时,这等幼崽亦能猎来果腹,可如今它身后的大妖,摆明了一副惯宠护崽的模样。 便硬是吓得豪猪将要流出的涎水咽了回去。 再而,豪猪便见小狐狸露出了利牙。它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小狐狸身后的饕餮,果不其然收到一记狠戾的告诫眼神,其中饱含威压吓得它险些瘫倒在地。 “无意冒犯!我这就走,这就走!” 这豪猪声音嘶哑,天赋异禀,乍一听倒还真似携有闷雷作响之音,想也是凭此以欺凌过往的小妖们。只是与声势不符的是,豪猪匆匆说完这句话,便又屁滚尿流地如来时那般似球儿样地滚进了灌木丛中。 这次倒不再有虚张声势,不过十息,颤动的灌木丛就没了动静。 小狐狸见状,收了那副威慑模样,得意洋洋地朝饕餮邀功,“看!我把它赶跑了。” 饕餮觉得好笑,却也顺着它的话接道,“球球真厉害。” 躲在一旁心有余悸的豪猪:“……” …… 再说回这一狐一兽回到钩吾山之后的事情。 山中精怪都以为“灵狐奶奶”就此故去,生怕饕餮伤心过度,迁怒于已,便纷纷拿出最虔诚的姿态以作祭奠——自打“灵狐奶奶”来到钩吾山后,大妖小妖们都不必再因饕餮的喜怒无常而提心吊胆,这道也算是功德一件。 一时间,整座钩吾山上下,都陷入了一种颓丧的气氛。 但在第一只鸟妖看见饕餮带着活的小狐狸回来时,这场面便戛然而止了,那股哀悼之气于须臾间一扫而光,相较于以往,竟还更多出几分欣欣向荣之貌。 自打小狐狸吃了山鸡肉实打实地病了一场之后,饕餮就怕了,不敢再让它沾荤腥,整日只喂些清水野果。 只将灵气充沛、精挑细选的果子当作食物——这种做法到了小狐狸眼中,便成了苛待。 某日。 午后小憩的饕餮被一阵细微的响动吵醒,它循声看去,见是小狐狸,正要不以为意地合眼,却是发现了些许不太对劲的地方。 这小家伙的唇际怎么有血渍? 忧心它咯血,饕餮此时是完全清醒了。它朝小狐狸走去,正好望见小狐狸一脸慌乱的表情。 “你怎么了?” 小狐狸好不容易逮了一只野雉,才吃到一半便见饕餮醒了。它不知为何不愿让饕餮知道自己偷偷捕猎的事情,便只得将剩下半只囫囵吞进肚子里。 “没,没事。”小狐狸话才说到一半,就被咽下的骨头卡了喉咙,它干咳数声才将异物吐出,第一时间却是赶忙将“罪证”藏在了爪子底下,装作若无其事。 这回饕餮倒是明白了,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它刚要开口,却见小狐狸忽地又咳嗽起来。 这次却是伴有黑色的火星蹦出。那幽幽的黑色火苗落在地面,跳动几下,这才“呲——”地一声熄灭了。 九尾狐口能吐火,饕餮倒也是知道的,便只问,“何时开始的?” 小狐狸生怕惹了饕餮不高兴,讪讪道,“……我们回到钩吾那日。” 已是半月有余了。 饕餮不言,只抬抓揉了揉小狐狸脑袋顶上立起的绒毛,转身回去。 小狐狸有些慌了,急忙赶上前,在饕餮身旁左右打转,“你生气了吗?” “没有。” “不要生我的气,我以后有什么都告诉你!” “……” 小狐狸当日的晚餐,则又是垒作山高的野山鸡。 在此之后,饕餮便也不再刻意给它忌口,吃喝全由着小狐狸的喜好去了。 …… 日子便安稳地如流水般一天天过去。 一日,小狐狸犯懒不愿与饕餮一同外出觅食,饕餮也不强求,便让其在洞府中待着等候。哪曾想,不过一个时辰,待饕餮再回道洞府时,却怎么也寻不到小狐狸那抹熟悉的莹白身影了。 第16章 第十六章 时值初秋,漫山遍野的翠绿间加上了星星点点的金黄,树梢头挂上了鲜美香甜的累累硕果,正是一个觅食的好季节。 这回没有小狐狸跟在身边,饕餮难得不用顾及其它,得以敞开肚皮吃个痛快。山禽地兽,尽入口舌。 待它从进食的餍足中抬起头时,太阳西斜,天色已然沉了下去。 饕餮到底还记着洞府里有个等着自己回去的小家伙,它思量着小狐狸左右能够自己捕猎,这回便没替它再多寻些山肴野蔌,只绕远了“顺路”替小狐狸捎上几颗它惯常爱吃的青果,便准备打道回府。 可等它悠悠晃回洞府,怎想,面对的是一间空空如也的屋室。 ——原本应饱含欢喜地迎接饕餮回来的小狐狸竟是不翼而飞。 这还了得?! 饕餮先是以为那小家伙一时兴起而藏了起来,在寻了一遭却不见踪迹后,饕餮又猜测它许是饿得极了自己出去找吃的去了。 于是乎,饕餮守在洞口,从漫天霞光一直等到夜幕四合,这才终于肯承认,小狐狸是真的失踪了。 洞内照明的火焰摇摇晃晃,将饕餮的影子拉得歪斜而巨大,但身旁的位置缺始终像存在着一个空缺。 但对于小狐狸此时的去向,饕餮没有半分头绪。它将此刻内心的焦急气愤归于自己存粮的丢失,却不愿再往其中思考更深层次的原因。 踌躇半响,饕餮终于还是决定先在附近寻着看看——说不定,那小家伙真的只是贪玩忘了时间? 在这钩吾山中,本也没有精怪有那么大胆量,敢到饕餮的眼皮底下行窃。 …… 正当饕餮要出洞府去,就在空气中闻到了一抹不那么真切的气味——凶兽对于这气息十分敏感,是属于小狐狸的味道。 饕餮当即眼眸一亮,怀揣着自己都未曾发现的欢喜,连忙加快了步子朝那个方向奔去。 只是那道气味一直隐隐约约,像是故意躲藏着什么那般,忽远忽近,逮不真切。 终于,饕餮在一株老树前停下了脚步。那树龄足逾万年,树干粗得几人不能合抱,茂密的枝叶将月光切的支离破碎,星星点点地泄落。 小狐狸就藏在那粗树干之后,却不知为什么要躲着它。 饕餮按捺住疑惑,定了心神,往前走去。 “你别过来!”小狐狸在树后颤巍巍地道,细听,那声音中还带着哭腔。 饕餮脚步一顿,更是疑惑了:发生了什么事,竟让小家伙慌张成这副模样? 饕餮没有答话,而是不容反抗地继续向前走去。 三步,两步,一步……终是只有咫尺之遥。 饕餮面沉如水,声音不辨喜怒。它道,“你出来,或是我去寻你?” 小狐狸噤声了。数息后,但见树后面身影一晃,这才见它站了出来。 …… 那日,小狐狸闲着无聊,趴在凶兽的后背上,好玩般地连唤了饕餮数声后,忽地问道,“饕餮饕餮,我是不是也该有个名字?” 饕餮正冥思苦想着待会该寻的食谱,听到这问题,脚步未顿,头也不抬地道,“球球。” “诶在!”小狐狸立即应到,旋即又体味出几分不对劲来,“……但是这个和你们的名字差别好大。” “狐球球。” “你们都是两个字的。” “那就叫胡逑。” 饕餮按着人类的起名习惯,随意地给它安了一个名号,却不曾想将小狐狸高兴坏了。 “怎么突然想到这个?”饕餮掐算着时间,距离上一顿饭也才过了一个时辰不到,便不确定地问道,“你是不是饿了?” 闻言,小狐狸的语气难得显露出几分惆怅,它将脑袋埋进饕餮颈周的长毛里,恹恹道,“……有了名字就可以变作人了啊。” …… 饕餮有些错愕,它没想到,自从女儿山回来之后,小狐狸竟是长得飞快,不但身型眼见着大了许多,连九尾应有的能力雏形也初见端倪。 现在,竟是能化人了。 饕餮道,“你抬起头来。” 此刻站在饕餮面前的,是一个男孩,他浑身不着寸缕,光洁莹白的长发垂自腰际。 ——饕餮这时才看出来,自家养了这么久的存粮,竟还是一只公狐狸! 男孩依言,抬起头来。这张面孔上的五官还未长开,却仍是狐族惯有的俊美模样。他眼里含着水光,黑亮的眸中写满了惊恐与慌乱,不点而朱的双唇开开合合,却终是未吐一字。 小狐狸曾想过有朝一日能化身成人,却未认真思考过真变成人族模样后的事情。 那时的他,单纯只觉得好玩。 小狐狸见饕餮默不作声,心下思绪百转千回,生怕这大妖就此将自己视作异类,无论如何也不愿与自己再待在一处了。 事实上,这只是小狐狸想多了。 饕餮只觉得这狐狸兽形长得鲜美可爱,人形也是俊俏得紧,此刻乍一入眼,竟是望地痴了——但凶兽得坚决否认自己是馋虫大作了。 小狐狸——或许现在应该称之为胡逑更为合适——见饕餮不说话,与它对视良久,最后终是忍不住了,嚷道,“你若是觉得我与你不同,我现在就走。” 饕餮闻言失笑,“妖能化人本是自然,如今你得人形,老饕又怎么……哈哈哈老饕又怎么会觉得与你不同呢。” 话说到一半,它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来,打趣道,“你这人皮,倒是比原先的狐狸模样更俏三分,只是怎的不再给自己变身衣裳?” 胡逑还深陷于要离开的悲伤中,此刻骤然听到饕餮爽朗笑声,一时脑内空白,支吾地说不出话来。 半响后,他方才恼羞成怒地辩解道,“我不知道怎么变!” 饕餮:“嗯?不知道?” 它还以为这也是那钟山神教的。 而后,胡逑便一五一十地将这日下午发生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 原是饕餮离开后不久,小狐狸便觉得自己有些饿了,它不愿干等着饕餮回来,就独自跑出去觅食。 说来也巧,它未走出多远便看见一只兔子被刺猬模样的小妖碾得胡乱奔逃,那兔子慌不择路,竟是一头撞上小狐狸身侧的树干,两眼一翻,昏死过去。刺猬小妖许是知晓小狐狸身份,远远望见后,也不再追,急急忙忙地竟是也逃了。 如此的天赐佳肴,错过岂非可惜?小狐狸未作多想,径直将那肥美兔子享用了。 可吃了之后没过多久它就觉得浑身发热,又忽地昏睡过去,再醒来时,便是现在这副模样了。 它又急又怕,第一个念头便是尽快藏起来,莫要让饕餮看见了。 …… “刺猬?” “兴许是吧,棕白相间,与我差不多大小,又有点像豪猪。” 饕餮听着胡逑的形容,隐约觉得自己似是在哪儿见过,却又想不起来,最后还是干脆将之忽略了。 它重新将注意力转回到小家伙身上,“身子还难受吗?” 胡逑摇了摇头,动作间,却见两只毛绒绒的狐狸耳朵从发间探了出来。 “噗。”饕餮一时没憋住笑声。 “?” 便又是见那三条长尾从它身后抽长,垂落到地上不自觉地悠悠晃着。 胡逑看着饕餮愈发明显的笑意,心中疑惑更大,但那疑问还未出口,就听自己“阿嚏”一声猛地打了一个喷嚏,缓过神来时,自己竟是又变回了原先的狐狸模样。 “诶?” 小狐狸看看自己的爪子,又望望身后的长尾,如在梦中。 这副呆傻模样却是给饕餮笑得不行,如此看着,饕餮也不出声打扰,直到小狐狸自个儿缓过劲来,这才衔起小狐狸后颈将它叼了起来。 “走,回去。” 胡逑悠悠地荡了一荡身子,心下只道变作人一点都不好玩。 …… 可这两种形态之间的变化却是完全不受小狐狸的意愿所控制。 就在第二日,当小狐狸已将一只野鸡视作囊中之物,正欲扑食的时候,但见它纵身一跃,却是陡然在空中化作人形,继而“啪唧”一声,灰头土脸地跌落在了地上。 小狐狸:以后再也不要做人了! 饕餮在一旁目睹了全程,只是当小狐狸瞪着一双幽怨的眼望来时,它又轻飘飘地挪开了视线,当作什么都没有看到。 …… 自打小狐狸多出两条尾巴之后,饕餮每日最爱做的事情便是清点狐狸尾巴的数量,从左到右数一遭,从右到左数一遭,再从中间数到两侧,似是能从中数出花儿来。 小狐狸最初只觉得有些奇怪,说是痒,倒也不像,只是腹下某处隐隐烧得厉害,但又的确是舒服的。时日久了,便也习惯了,开始时它还会禁不住地扬起尾巴闪躲,后来便由着饕餮去了。 “钟山神可有和你说,你何日会变成九尾?” “没有。” “那你自己可知?” “不知。” “那……” 小狐狸见饕餮还要发问,顿时不耐烦了。它撇了撇嘴,从饕餮爪下将自己的尾巴收了回来,避得远远地,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蜷起身子装睡。 饕餮站在原地仍是唤道,“球球。” 小狐狸:听不见。 第17章 第十七章 又是十数日过去,即便小狐狸再怎么不喜欢披着人皮的模样,终归还是渐渐习惯了,甚至还逐渐有青睐于用人形趴在饕餮背后的姿势。 而这习惯了人形之后,小狐狸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缠着饕餮,吵着闹着亦要瞧瞧它便人性的模样。 就连像自己这样的所谓幼崽都能化人,这年岁逾万年的大家伙又怎么会不能呢? 只是每每小狐狸问起,饕餮不说能,也不说不能,只沉着张脸偏过头去一言不发,又或是拿美食堵住小狐狸的嘴巴,再或是胡乱寻个别的什么将话题扯开。 可饕餮愈是这样遮遮掩掩,小狐狸心下的好奇心则是愈发地重了。 该不会是人形模样太丑它才不愿意给我看吧,或许……饕餮的模样,是一位头发花白、满脸皱纹、胡子长长的老头儿?小狐狸猜测道。 “饕餮,你人形是什么模样?给我看看吧?” 这日难得寻到了好些吃食让它俩大快朵颐了一顿,吃饱喝足后,小狐狸便缠着饕餮喋喋不休起来。 饕餮听着小狐狸问着这问题重复了不下百次,心下微恼,也不作声,兀自往前走着。 小狐狸却是在行进间化作了人形——此时的他,或多或少地掌握了些诀窍。胡逑人形不过刚与饕餮比肩,到底还是没有狐狸身子那般轻巧方便。 胡逑见饕餮不答,步伐飞快,亦是于这大家伙较劲起来,铁了心地要让饕餮变作人形给自己看。 他三两步冲到饕餮面前,展开双臂拦住了去路。看着凶兽时,胡逑原本预想中恶狠狠的语气没有出现,反倒多了几分撒娇意味,“给我看看你的人形。” 饕餮却是被小狐狸这举动吓了一跳,连忙止了脚步以免将他伤着,正要检查,又忽地被白花花的肉/体晃了眼。 饕餮停了下来,低垂着头,望进胡逑那双形状姣好的眸子里。 凶兽哪里是介怀自己人形模样丑陋,只是自由散漫惯了,不喜欢拘在人皮中的感觉罢了。 胡逑见饕餮沉默不语,以为它这回又要托辞逃避,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是倏地感觉眼前一花,上下颠倒,下一刹,身体便陡然腾空了。 ——原是饕餮被吵得烦了,化作人形,将这小狐狸扛在了肩上。 与小狐狸想象中的画面大相径庭,饕餮的模样非但不丑,反而是顶顶帅气的,褐瞳星眸,双眉似剑,五官刚毅,形貌既伟,脸侧一条寸长疤痕,于面容中更带几分煞气凶相。 胡逑一声惊呼,怔忡数息,便挣扎起来,“你做什么,放我下去!” 还有,这凶兽化作人形时怎么身上还穿着衣裳!自己倒是光着的! 饕餮却是不知道为什么变作人形后这小家伙还要吵闹,它双眉一皱,大掌拍向胡逑屁股,冷声哄道,“乖些,不要吵。” 掌落,有清脆声响起,那瓣肉/球也随之一荡。 “你!……” 又是一掌。 “乖些,老饕给你寻吃的去。” 胡逑闹了张大红脸,却是彻底安分下来,不再闹了。 …… 再说那早先便说过的,钩吾山附近吃食锐减一事。 这日觅食回到洞穴之后,饕餮揣着半饱的肚皮,满面愁容。它望向吃饱喝足后懒洋洋趴在一旁的小狐狸,思忖考量许久,终是拿定了注意。 “球球,走了!” 小狐狸见饕餮忽而转亮的神色,只是道这大家伙又寻到了觅食的好去处。它眼珠子一转,其中餍足的困倦一扫而空,继而露出十分的神采奕奕来。 小狐狸朝饕餮跑来,动作轻巧地跃向半伏着身子的大家伙,而后稳稳地落在它背上。 小狐狸将前爪搭在饕餮颈后,兴冲冲问道,“这是要上哪儿去?” 饕餮站起身来,对它这咋咋呼呼的模样已是习以为常,“往南边走。” 小狐狸好奇道,“往南边走,会有很多好吃的吗?” “去找穷奇。” “……是要去大荒吗?” “大荒”,这可听起来就不像是会有珍馐佳肴的地方。 …… 饕餮的性子向来说风是雨,这话音刚落,它径直抛下洞府内所有的珍器重宝,只依旧捎上小狐狸当作存粮,便这么上路了。 “去找穷奇。” 这话说的轻巧,可要真实现起来,绝非易事,更勿论穷奇所说的“大荒”在神洲西南,与钩吾山之间相距数万里。它饕餮一不会缩地成寸,二不会腾云驾雾,便只能用脚印一步步丈量过去。 不过,好在饕餮也并非一定要立即寻到穷奇不可,只是大约定个方向罢了。 它与小狐狸一路上吃吃喝喝地走着,倒也闲适痛快。 它们离开钩吾山的这日,天朗气清,算是个出行的好天气。山中的众精怪战战兢兢地目送这尊煞神离开,又敬小慎微地等待了数日,直至它们察觉饕餮似乎此行是真的一去不复返了,这才欢呼雀跃起来。 却怎想,这喜悦只维持了短短不到一个时辰。 那日午时一过,便有黑云携庞然之势将整座钩吾山笼罩在其中,无风,无雨,隐有闷雷轰隆作响。 山门前来了一批不速之客。 它们形态各异,大小不一,但大多是颜色偏暗的精怪,连同那黑云一道,乌压压地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泱泱的兽群将钩吾山前堵得水泄不通,最前端一字排开的,正是玄武麾下斗、牛、女、虚、危、室、壁七宿。 而为首的,赫然是那日方找过饕餮的斗木獬! 斗木獬伤势已然痊愈。他屏气凝神,蓄足了声势,嘶吼道,“饕餮,带着你那狐狸,出来!” 顷刻间,大雨滂沱。 此后的钩吾山变作如何,且做后话不提。 …… 饕餮这一路便带着小狐狸胡吃海喝。它见小狐狸日渐长大,也不再寸步不离地死死护着,反倒是多给了些自由,由着它找自己爱食的去了。 却说这日,饕餮难得对小狐狸的捕食近况起了好奇。 饕餮寻着小狐狸的去处寻去,却正巧望见它与一只白毛玄纹的老虎对峙,气氛凝滞,剑拔弩张。 那老虎怒目圆瞪,道:“你莫要仗势欺人,不过是那凶兽的跟屁虫,倒觉得自己真有能耐?” 小狐狸将猎物拢于掌下,毫无惧意,“分明是你要抢我食物在先!” 老虎嗤笑一声,“在此处,何物不是我口中食、囊中物?抢你食物?可笑!”话音甫落,那老虎便咆哮着朝狐狸袭去。 饕餮哪容得小狐狸被欺负揉捏,见那老虎露出利爪,心头一慌,当即收了观望心态冲上前去,长尾一甩,将那老虎反击出老远。 老虎这一下摔得是七荤八素,它摇晃着脑袋站起身来,待看清看清出手者,它当即就怒了。 “饕餮!” 饕餮听着它这声音便觉得粗哑难听,不待它将这句子说完,便扬掌朝它脑袋拍去——可到底还是留了手,没将这老虎彻底拍进土里去。 饕餮望向身侧的小狐狸,关切问道,“没事吧?” 预想之中惊魂未定要向自己撒娇的小家伙,此刻却是忙不迭将爪下猎物塞进嘴里,继而才鼓着腮帮子,朝饕餮摇了摇头。 却是没空开口回话了。 饕餮:“……” 饕餮环视一圈,望见不远处那座山头,忽地意识到这是白虎一族的地界。它望向掌下那已然昏死过去的老虎,瞳色骤然幽深,利爪探出,数十息后又猛地撤了爪。 权当看在你们全族的面子上。 “就带你去见你们的族长,教教你,何谓仗势欺人。” …… 饕餮站在殿中,一把将那昏厥过去的老虎掷到地上。它的话语中甚至带了些许轻蔑,面无惧色,笔直望向大殿主位上坐着的那人。 “虎三娘,你族里这崽子觊觎老饕口中食,还险些打伤我家狐狸,这怎么算?” 那儿坐着一位女子,模样妍丽,坐姿却是大马金刀——正是虎三娘。 这“虎三娘”原名“虎三霸”,是东方白虎一族这一代的族长。白虎擅武好斗,虎三娘这族长之位,是真真切切用尖牙利爪打出来的,全族上下,无人不服。 被掷在殿中央的那头老虎滚了几圈,这才悠悠转醒。它晃了一晃脑袋,大吼道,“饕餮!你——” 话音戛然而止,它环视一周,忽的意识到了身处何地。它身形一颤,继而急忙变作人形,朝殿前恭敬叩首道: “族、族长——” 见这架势,却是正要喊冤。 第18章 第十八章 “族、族长——” “做什么结结巴巴的。”虎三娘稍稍皱眉,继而视线径直跳过那老虎,亦不顾它身后的饕餮,而是落到再后些的小狐狸身上,带上了些许饶有兴味。 虎三娘斜支着脑袋,没再理会想要继续开口的同族,声线慵懒,这才重新将目光兜转回饕餮身上,“那你伤我族人,还跑到我白虎神殿中闹事,这怎么算?” 饕餮轻嗤一声,却道,“闹事?你便问问这崽子,它做了什么。” 虎三娘便又看向那老虎。 那殿中跪着的老虎本要起身,但被虎三娘看着,膝盖颤巍巍的,却是站不起来了。 白虎神殿中不得说谎,否则会承万蚁噬心之罚,这是上古代代相传下来的祖训,它不敢以身涉险。 那老虎嘴唇长合,嗫嚅许久,方才道,“在山脚处,我与那狐狸因食物相争,而后被饕餮看到,它二话不说,便出手伤我。” 虎三娘对族中各人的性子倒有了解,此“相争”为如何个争法,忖其说话间的神色,便也能猜得个七七八八。 于是,虎三娘只是挥了挥手,道,“下去吧。” 黄毛老虎不敢多辩解什么,心中又愤愤不甘,只得先作揖退下,只是在离去时愤懑地瞪了小狐狸一眼——至于其他人,他却是不敢再多作冒犯了。 小狐狸不惧,亦是满面“凶相”地瞪了回去。 饕餮此行不过是要给那老虎崽子一个教训,顺道拜访一下虎三娘,却是没有想到继续追究的。于是乎,它望着那黄毛老虎离开,只多问了一句,“如何罚?” “静思己过。” “太轻。” “足矣。” 如此,饕餮也不多置喙。 虎三娘又道,“在我这儿小住几日?”却是也不问饕餮此行来意,熟稔模样,倒是没有半分见外。 饕餮看了一眼小狐狸,略一思忖,道,“可以。” 虎三娘带着笑意调侃,“别将我这片儿的山头吃空了就好。” 说罢,便又有一个童子模样打扮的上前来引路。 小狐狸已是习惯了精怪们都能变人的能力,此刻睁着一双眼,上上下下将那童子打量一番,自以为小声地问道,“你也是老虎吗?” 一个声音笑着答道,“他是狸猫。” 小狐狸:“噢。” 半响,小狐狸这才反应过来,回答自己的竟是坐在最前面那个英气勃发的女子,便立即噤声不语了。 不知怎的,它总觉得有些害怕这位“虎三娘”。 …… 白虎与玄武不同,是住在山间,除却白虎神殿的富丽堂皇,余下各住所亦是别致精巧的。 狸猫童子引它们去的是一处离主殿稍远的小宅,依山傍水,视野开阔,放眼望去还能看见鸟兽成群,对饕餮而言倒是赏心悦目极了。 将它们引到地方,童子福了一福身,也就退下了。 小狐狸在此之前却是从未到别处做过客,此刻打量着周围,见什么都是新奇。它看饕餮未多言,小心翼翼地勘测过环境后,便上蹿下跳地玩闹起来。 倒是似全然不记得前时被老虎欺负的模样。 饕餮却在烦恼下一餐的着落。 未过多久,就见虎三娘到了。 白虎属金,虎三娘此时穿的也是一身黄裳,身姿曼妙被尽数托出,先前在神殿中的英武仍在,又平添了几分女儿娇态。 虎三娘颔首算作打了招呼,径直走进院内,笑道,“对我这处风景还算满意?” 闻言,饕餮又四下打量一番,这才回复,“满意。” “怎么想得到我这处来了?” “正巧路过,便来看看你。” 虎三娘倒是信了这是实话,“也是,你也有数十年未来过了。” 饕餮一愣,却是未想过有数十年之久。“你父兄可还好?” 谈及此,虎三娘脸上笑颜稍淡,“父亲于三十年前便故去了,兄长四方闯荡,不知道到跑去了何处,亦是几年未见了。” 六方神兽之中,饕餮与这白虎一族交情最深,勉强能算是不打不相识,而且虎三娘小时候还被饕餮抱过,关系自是不比寻常。 饕餮听了这话,一时哑然,不知如何再接。 虎三娘也不是伤春感秋的性子,见饕餮沉默,便忽地笑着调侃道,“饕餮自醒后,倒是木讷不少。” 饕餮扶额道,“老饕千年前便醒了,那时你还未出生,谈何比较。” “我听我父兄说的。” “你兄长那时还在襁褓。” 末了,虎三娘也不说话,只笑着看它。 饕餮被这眼看得心下发虚,知道这虎丫头打小调皮爱闹,是和小狐狸一般的性子,此刻又不知道有了什么其他模样。 饕餮讨饶,“老饕较之前是木讷了。” “就连胃口也小了不少。” 若是放在以前众人口中的那只贪食无度的凶兽,今日那只黄毛老虎哪有机会再回族里滚上一遭。 怕是早就被连皮带骨地拆吃下腹了。 饕餮:“……” 这断论饕餮却是怎么也不愿认的,它刚要反驳,却听得嬉笑声自身后传来,却是小狐狸玩闹够了,回来寻它。 虎三娘眼尖,一早便认出了趴在饕餮背后的那抹莹白,颇为玩味地笑问,“你家狐狸?” 饕餮默认。 小狐狸这才看到虎三娘,正要跃下饕餮后背,仓促间却不想忽地变作人形,险些跌了一跤。 好在它扶着饕餮前肢,踉踉跄跄站稳了。 小狐狸方想与虎三娘打个招呼,下一刹又忽地记起自己人形时的光/裸模样。他看看虎三娘的打扮装束,又偷偷望了一眼自己,此时,才后知后觉地萌生出几分羞/耻感。 他躲在饕餮身后,不愿出来。 虎三娘见状,大概知道了情况,只笑骂饕餮不会照顾人。 她道,“待会儿我送些衣服,再遣位教习师父过来。” 饕餮是有口难辨。 未教小狐狸化人是它之过,未让小狐狸着衣亦是它的错——可自这凶兽于浑沌中诞生之日起,也未曾有谁教导过它这些啊。 …… “王,您将饕餮留下一事,若是被青龙一族知晓,只怕是又要难做了。” “怕什么?我白虎又不惧他们。” “可若是饕餮发现……” “且宽心,不会有事的。” 第19章 第十九章 实际上,虎三娘送来的教习师父只起了短短数日作用。小狐狸的天资聪慧像在这段时日才昭显了存在,只消短短数个时辰,便将那教习师父一整天欲教与的东西,通通习得了。 如何化人,如何避免衣不蔽体的尴尬,以及一小套自卫防身的“虎拳”——自然,前两者才是重点。 那教习师父见着弟子聪慧,还想再指点些法力施展之术,可在险些被狐火烧了胡子,满头花白头发也差点不保的情况下,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如是,小狐狸与饕餮在这白虎地界已待了五日。 …… 虎三娘分与饕餮它们的这套院落不小,按着往日的习惯,饕餮维持着惯常的兽身模样睡在院中——室内空间不大,兽身舒展不开,人形又过于拘谨了。 小狐狸起先是窝在饕餮怀中,后来觉得绸被舒坦软和,便又睡到屋内床榻上去了。 是夜,弦月高悬,已过三更。 饕餮于梦中睡得正香甜,不知做了什么美梦,唇际的涎水要落未落,就被一声声短促的呜咽惊醒。 忧心屋内的小狐狸出事,饕餮便变作人形进去看看。 却是见小狐狸化作半人半狐的模样,身子蜷在被窝中,双眼紧闭,眼角还悬着晶莹的泪。 是被梦魇住了。 “球球?” 饕餮走了过去坐在床沿,轻拍着他肩膀将他唤醒。 胡逑从梦中转醒,意识还迷糊着,却知是大家伙来了。他猛地扑进饕餮怀中,环住它腰紧紧抱住。 饕餮未见过小狐狸如此依恋自己的模样,先是手足无措了一阵,继而才伸手轻顺着他的后背。 “梦到何事了?” 胡逑摇了摇头——梦境混乱而模糊,他记不清了。 一弹指后,他又细声道,“我梦到,有一只黑色大鸟抓着我,飞了很远。” 胡逑隐去了对大鸟的描述,但在一片混沌中,梦境中的那只黑色大鸟的模样却是十分清晰。 圆身长颈,黑底金纹,独首而多翼。 “莫怕,不过是梦而已。”饕餮安慰道。 “……嗯。” 兴许是寻到了一处安全的地方,胡逑伏在饕餮腿侧,呼吸逐渐变得和缓,竟是又慢慢睡着了。 饕餮无奈,将他抱回床上,又担心他再做噩梦,便也在胡逑身侧躺下。 相拥而眠,一夜无梦。 翌日,小狐狸迷迷糊糊转醒,却是忘了昨晚发生的事情,只疑惑地看向将自己搂于怀中的饕餮。 “你怎么在这儿?” 饕餮不喜被平白打扰,闻言也不答话,只搂紧怀中存粮,继续沉溺于食物环绕的香甜美梦。 小狐狸猝不及防被搂了个结实,它眨了眨眼,未想出个所以然来,亦也就着这姿势继续睡了。 此后,这便成了习惯。 …… 较南些的地方,白帝来的日期似也晚上那么几分。转眼已是仲秋,可午时日头依旧毒辣,只在早晚间悄无声息地浸上几缕微凉。 胡逑此刻已习惯了作人类打扮,穿着虎三娘送来的衣裳,混在纷杂的精怪群中,装作自己亦是其中的一份子。 这白虎神殿,每日来往的精怪大多是一些小妖,不是东家吃了西家的草,便是因鸡毛蒜皮的事儿打了一架,凡此总总,却是都交予白虎一族裁断,所得结果倒也素来公正。于是乎,这方圆千里的山头,若论声望最高者,无妖敢与白虎一争。 只是那些肇事小妖,每每来此,要么是哭哭啼啼、声泪俱下,要么是满面愠容,怒发冲冠,鲜少有平心静气的,偏生小狐狸此时玩心重,与它们接触久了,便也有样学样地模仿起来。 一日两日还好,时间久了,饕餮看着也心烦。无需旁人指点,它自知这样不好:一只狐狸学成了兔子做派,这怎么是好? 寅时,天还未亮,山门已开。 小狐狸早已摸透了流程,加之前一日的热闹劲儿还未看够,便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起,匆匆摸了件外衣套在身上就往外跑。 饕餮尾随其后。 小狐狸早早候在了殿外,翘首以待。未过多久,两只猞猁鼻青脸肿地走了过来。 “他偷吃了我养的鸡,偏还不认,见我找上门,二话不说先将我打了一通!” “你那鸡成日跑到我棚下作威作福,我看它不惯,吃了又怎的?” “你未免欺人太甚,先是霸了我的屋子,现又吃我的鸡!” 尽是些无谓琐事。 胡逑朝殿内窥着,将这一番恩怨控诉听得是津津有味,却忽地感觉后领被挈,双脚腾空,竟是被提起来了。 他吓得大惊,“噗”地变回狐狸,张牙舞爪地挣扎起来。 一回头,发现是饕餮,它却是顿时又蔫儿了,尾巴垂下,双耳也耷拉着。 饕餮面沉如水,“你在做什么?” “我,我,我……” …… 虎三娘知晓了这事,特来慰问小狐狸。她从饕餮处听得了始末,又望望小狐狸一脸委屈的模样,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虎三娘道,“球球爱玩,你就多陪他四处走走。我白虎一族管辖地域逾千里,又不是只有这丁点儿大小。” 这地方灵气充沛,天才地宝亦不少见。饕餮这几日便是忙着果腹去了。 虎三娘睇一眼饕餮神色,知道这凶兽心中旁的没有,“吃”倒是头等大事。她又道,“再过五日,岷山一带有人族祭祀拜山,你带狐狸去看看吧。” 饕餮垂首,见小狐狸满眼希冀地看着它。 “好。” …… 岷山一系,凡十六山,三千五百里。其中岷山之首的女儿山,正是那日饕餮带小狐狸求药之处,而白虎驻地,则毗邻岷山之末的贾超山。饕餮无心再带着小狐狸连夜赶路,只说在附近转转。 祭祀一共持续三日,熊山山神为先,继而是四山宗主,余下诸山则在第三日。 三日转眼即过。 那日清晨,小狐狸听闻了祭祀之于人族的重要性,老早便换上了最华美的衣裳,催着赶着要饕餮带它前往。 第20章 第二十章 熊山祭祀的场面比小狐狸见过的任何一种活动都要盛大,它与饕餮站在邻近山头看着。 熊山上有一个洞穴,洞穴前有一座大石头,传言,此山洞开合有度,夏开而冬闭则全载无虞;夏闭而冬开则战乱四起。 祭祀典礼原本不过沿循旧例进行,却怎想那洞口的大石,开了又闭,闭了又开,最终暂停于山洞大敞的模样。 众人哗然。 祭司出面安抚众人情绪,以手指天,引天罚以惩妖邪,却见那霹雳紫芒径直砸向小狐狸。 怔忡间,饕餮仓促将小狐狸护在身下。 如此,共降天罚九道。祭祀终。 …… 小狐狸遭此惊吓,大病一场,恰逢穷奇来访,便寻了解药给他。 谈笑间,穷奇无意调侃,要求分食狐狸。饕餮闻言大怒,严词拒绝后,与穷奇大打出手。 …… 虎三娘的叔父前来挑衅,欲争王位,两虎相争,最终虎三娘险胜,却不想被叔父手下暗算,身受重伤。 饕餮趁夜色去将虎三娘叔父吃了。 那夜,饕餮途径白虎一族禁地,发现其中□□着凶兽之一的梼杌。 相谈之下,饕餮知道梼杌于十年前为白虎所拘。 究其缘由,竟是梼杌为救虎三娘兄长,盗了青龙龙珠,虎三娘迫于无奈将他拘禁,却不肯将其交与青龙受罚。 …… 饕餮离开白虎一族。 …… 小狐狸变成人之后劝说饕餮也变成人,因为人类的城市里有禁制,饕餮本体进不去。以前穷奇劝过饕餮变人,没有成功。小狐狸用吃的诱惑饕餮,成功了。 小狐狸问了饕餮的身份,被吓到,但最后还是屈服于美食,和好如初。 到了人类的村子里,惩奸除恶,间接的做了好事,被当地人崇敬作为图腾崇拜,引起仙人不满。 临别时,村里人指路中都,说那里有食之不饥的东西的地图。 饕餮与小狐狸遂前往中都。 …… 饕餮和小狐狸在中都遇见了一个老头,是仙人,但是以乞讨度日,没有什么人供奉他。 饕餮一日到皇宫里,皇后看着它一点都不害怕,饕餮就问为什么,皇后说没什么可怕的。饕餮愣了一愣,吐槽了一句说皇后和它家球球一模一样。 两人进入城市,进酒楼胡吃海喝一通,半途酒店老板出来拦人,饕餮发怒被小狐狸拦下,但是两人没钱又走不开,一筹莫展之际有人出来解救了他俩。 是青丘的人。那人给了小狐狸一些丹药,帮助他变成六尾。 小狐狸喜欢雪,然后在雪地里玩了一天之后生病了,饕餮把丹药给小狐狸全吃了,提前变成六尾。 啪啪啪。 饕餮和小狐狸确定关系没多久,有一天小狐狸睡在饕餮怀里,饕餮迷糊间看到他发间竖起来的耳朵,于是凑上前含住轻咬了一口。 …… 两人走街串巷,遇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上元节猜灯谜,表白心意。 小狐狸心善救了人,是一个大能,说以后有缘必会回报。 小狐狸和饕餮随口提起皇宫里东西很好吃,但是两人实力所限进不去。一天饕餮趁小狐狸睡着,拼着受伤的机会进了皇宫,找到了御膳房。 在御膳房隔壁找了皇后寝宫,胡吃海喝了一顿,和皇后聊了天,顺了一颗夜明珠并包了半只烧鸡走。 把东西给小狐狸看,被训了,饕餮很委屈,第二天又去找皇后吃了一堆东西,并用珍贵草药相换。小狐狸气笑了,饶了饕餮。 有仙职人员前来追捕罪大恶极的饕餮,被饕餮打回去了。 小狐狸和饕餮食髓知味的为爱鼓掌过后,突然激发了传承,知道了九尾的事情。 小狐狸为了帮饕餮打败敌人,想让自己变得更强,说要去找变成九尾的方法。 一路上一直有人来追杀饕餮,而且实力越来越强。 小狐狸得知了自己的身份,问饕餮,遇到仙人的时候,对方会叫自己“孽畜”还是“妖人”,忍住没有哭,饕餮安慰。 一次路过一个富商家里,那人正在摆诞辰宴席,两人胡吃海喝一顿之后,小狐狸准备给饕餮也办一次。 小狐狸问饕餮想要什么,饕餮说吃的,吃的,还是吃的。小狐狸无奈,给他做了一堆吃的。提到有关朋友的话题,小狐狸让饕餮以后如果没办法的话就把自己给吃了吧,顺便和饕餮抢了吃的。 小狐狸成为半仙,被人喊名字“胡逑”,小狐狸不答应,说是饕餮给起的名字,他们现在要抓饕餮,为什么还要喊这个名字。 饕餮寻找到了小狐狸变成九尾所需要的最后一株草药,但是有神兽看守。 经历一番鏖战,两败俱伤,但饕餮最后还是把草药取了回来给小狐狸。 小狐狸很心疼,互诉衷肠,最后做好了渡劫的准备,饕餮浑身是伤,没有选择回洞府疗养,但还是守在狐狸身边。 追捕的人在这个时候赶来了,趁着小狐狸在渡劫的时候出手。 第21章 终章 乌云翻滚,雷声不绝,天际云端点点星子,竟是铠衣耀耀生辉,天兵天将显形云端,声势浩大,好是威风。 那领将方才拿了明黄卷轴细细数落饕餮罪名,待狐狸的雷劫到来,却又忽地没了动静作壁上观,也不知什么时候会突然发难。 饕餮狭眸嗤笑:狗仗人势算得个什么东西。 它垂首,轻舐前爪被雷劫划开的伤口,不顾四周被天雷劈得焦黑土地,迈步走至狐狸身旁,小心翼翼地避过焦糊毛发,替它将凌乱长毛理顺。 这通体白毛泛着银光,亮眼地好看。 彼端,噪声渐大,雷劫已至七重。 …… 饕餮的视线紧锁狐狸,上下打量一番,复又细细数了它身后张扬的九尾后,这才觉得心安。它站起身来,左爪迈前挡于狐狸身前,不再回首,支吾一声,却是却寻了句话语安慰。 “狐狸别怕,有老饕护你。” 语毕,不待小狐狸回话,饕餮兽身一缩一纵,棕青长毛随风猎猎,直蹿云端。它半眯着兽瞳,将那领头天将发令之姿尽收眼底,待其举手压下之时,骤然抢先发难。 饕餮乃上古凶兽,又怎会将蝼蚁小将放在眼里,掌起掌落均带雷霆万钧之势,倾刻间十数天兵毙命掌下。它立于云端,伏低大吼,尖牙贯穿最近一人铠甲,鲜血由那窟窿倾泻飞溅。 兽血沸腾。 饕餮并未就此罢休,而是将其砸向奔来军阵,蛮力将阵法撕开一道缺口。它的眼周微红,喉内低吼不止,立时,未有人敢近一步。 它伏低身子,贴地长啸—— “区区小兵也想缚我,白日做梦!” 轰然巨响于身后炸开,饕餮心下一颤,强忍冲动不去在意那道雷劫降下,可口中长啸兽声却转成呜咽。它的双瞳浸血,兵刃划破皮毛疼痛已不在意,锋利兽爪撕裂一切阻障,径直取道统帅天将,兽爪抬于半空,似利刃出鞘…… 忽地,一声凄厉喊叫破空入耳,饕餮一个趔趄止住了前冲动作,霎时只觉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它一寸寸地勉力垂首望去,所见一幕却是睚眦欲裂——狐狸周身已不见银光,白毛上满是泥泞污渍倒地挣扎,却是在雷劫降落之时,一天兵持盾执矛,猛地刺下! 卑鄙至此! 饕餮仓促震开周遭包围兵将,飞奔而下,转瞬移至狐狸身旁。那天兵被饕餮一掌击飞,连一声惨叫都未发出,身躯赫然截成两段。 饕餮凑近小狐狸身旁,轻蹭了一蹭它的脸侧。 球球,球球……老饕来了。 但闻小狐狸发出一声微弱嘤咛。饕餮闻此已是大喜,无暇他顾,抬首看那九数雷劫将至,可周围兵将持武器仍烦如蝼蚁,前赴后继。 饕餮用长角挑飞一妄图接近的天兵,瞪大兽瞳警示周围,亦不顾胸腔内心脏急速搏动,将狐狸罩于身下,定了心神。 它已是决定,替这小家伙承下最后一劫。 狐狸身为九尾,已近半仙,又无错处,若真面对天兵天将……想来也不会多为为难罢。 · 忽地狂风大作,雷劫欲降,处于兽类避险本能,饕餮心下一颤,双眼紧阖。 罡风乍起,却是趁它趁不备将其猛地吹得一个趔趄。饕餮就地一滚,俯低绷紧身子,屏息静候,只待雷劫降下。 轰雷响起,眼前一黑。 却不见,那雷似盘龙伴电芒,径直砸向身旁的小狐狸。 …… 静。 静得出奇。 无风,无雷,只余豆大雨点当空砸下。 饕餮睁开双眼,劫后余生之喜漫上心头,便舒展了四肢,晃动身体欲甩去沾湿水分,却感觉半分不得动弹。 它定神细看,这才发现四方天将稳立四周,手持缚妖索,将自己捆了个结实。 土腥味中浅浅焦糊传来,饕餮一怔,脖颈僵硬,一寸寸觅向来处—— 狐狸浑身焦黑躺在身旁,皮开肉绽鲜血顺着雨水落入土地,电芒未熄不时蓝光窜过,□□声微不可闻,只余那肚皮起伏、四肢抽搐还有些生气。 …… 狐狸。 狐狸—— 饕餮悲恸长啸,兽口大张,却不闻半分声响。它用力挣扎着,任凭绳索狠狠勒入肉中,可那心头难受滋味更胜皮肉之苦,更胜于肚腹空瘪的饥饿之感。 一位鹤发童颜仙人立于饕餮身前,见其挣扎如困兽犹斗,却亦似睹无物。饕餮被拖拽着平移出数丈远,但即便紧扣土地的兽爪上翻开裂,它也不放松分毫,仍将视线紧锁于它的小狐狸身上。 忽地见小狐狸后肢一蹬。 又是一蹬。 一双明亮水汪的黑眸缓缓睁开。 …… 狐狸。 小狐狸挣扎着踉跄起身,步伐缓慢,且走且停,却一如往日优雅。 饕餮对上它双眸,回忆纷至沓来。 …… 饕餮,你吃朋友吗? 若是好吃,老饕便吃。 你啊——若是哪天他们将你捉去,你便将我吃了吧。无论如何,定要他们好看! 瞎说什么,有老饕在,谁敢动你!待老饕把它们全吃了……诶!这吃食你若要吃只得分你一半……好吧好吧,都是你的。 …… 五步。四步。三步。 小狐狸终是走到了饕餮身前,静默三秒后,缓缓抬起脖颈,双眼紧阖,身子轻轻颤抖。 小家伙。 饕餮强忍了眼眶酸胀,兽口大张,其整个包入口中。以往尖锐万分的利牙却穿不透皮肉,生怕它疼了,要闹。 顷刻间,鲜血味道于口中散开。 球球。 饕餮将口中物囫囵咽入腹中,数息的沉默之后,骇人长啸猛然炸响。 紫芒散开,绳索尽断,却见它直窜向天际云端。 …… 天地混沌两分,饿! 山水起落有致,饿! 万物生意盎然,饿! …… 脏腑空瘪灼烧疼痛难忍,便只见老饕贪婪无尽,罪无可赦,其罪当诛,此间滋味又有何人知晓?! 天地之大,却无容身之地! …… 景物后退如光阴飞逝。 饕餮的棕青长毛被濡湿,脏污痕迹褪去,又恢复了往日的鲜亮,长角上鲜血蜿蜒而下,迷湿双眼,如血泪落。 饕餮破开层层铁盾,面对那持枪首领,一爪当头劈下,顷刻间,那将领身躯四分五裂。 若天道不存,要这天何用! …… 饕餮站在至高之处,看那天相变幻莫测。 它前肢撑起身子,后爪扣地,腹部紧收,只待兽口大张吸食天地万物。 云霞霓虹,日月星辉,山川河流,飞鸟走兽…… 余光见一人持剑破空而来。 手起剑落,身首两分。 罢了。 …… 饕餮于迷蒙混沌间睁眼,晃动硕大兽脑,只觉脖颈疼痛万分。 它勉力撑起身子,四下走了几步,却忽地感觉有东西攀住后肢。饕餮扭头看去,却见一只白毛狐狸紧紧扒住后腿长毛,绒毛张扬似球,一双水灵的狐狸眼煞是可爱。 …… “你得多吃一点,这样才能长胖。” “胖——” “……听到没有,胖了我就吃掉你。” “……你是存粮。” “粮——!” …… 饕餮扬起兽爪将抱它到了身前,细细替它理顺了凌乱白毛,拨弄了那一根绒毛长尾。 继而,一口吞下。 饕餮砸吧着嘴,姿态随意地舔舐兽爪,回味着方才那食物的鲜美,却觉得五脏六腑似被捏拽般难受。 腹内空瘪灼烧之感让它颇为不满,喉内呼噜一声,长尾一甩,四肢一蹬。 找地儿觅食去。 作者有话要说: 很抱歉这篇文章最后烂尾了,感谢所有追到这里的小天使们! 我们下次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