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独占我的太傅》作者:廷花蒙蒙 文案 东辉第一天才少年凌霄,家财万贯,才思敏捷。此生最大的乐趣却是写情诗哄姑娘。 然而某日,皇帝一纸诏书将他从温柔乡里揪出来,命他到东宫做太子太傅。 凌霄:为什么是我?不过这个小太子长的真好看。 然而凌霄不知,这一切只是噩梦的开始。 看似与世无争文静乖巧的小太子,竟揣着一副蛇蝎心肠? 喝发霉茶水,逼他比武,还关自己禁闭不许出宫?这也就罢了,竟连一声师父都不肯叫? 凌霄不仅暗自叫苦,只道是等太子长大便好。可谁知道----- 凌霄:为什么下诏把城里的茶馆都关了? 苏篁:你要再敢去找那姑娘,我就把茶楼拆掉。 凌霄(委屈):太子,臣想告老还乡。 苏篁:那明日便让令尊大人搬到东宫里来吧。 看着愁眉苦脸的某人,苏篁暗自冷笑。 情深缘浅?情浅缘深? 不存在的。 磕磕绊绊,不过是对真爱的考验。有朝一日,定叫你再离不开我身边。 阅读提示 1、腹黑桀骜年下攻&风流貌美年长受 2、攻受年龄差8岁 3、先苦后甜甜甜 4、1v1、日更。 内容标签: 年下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近水楼台 搜索关键字:主角:凌霄 ┃ 配角:苏篁 ┃ 其它: ====================================================================== 第1章 东宫初见 大胤四十七年冬,东辉皇城。 “启奏陛下,致仕书已呈,罪臣年老体衰……再难为陛下分忧,望陛下恩准臣……告老还乡。”泰明殿内,年近半百的太傅刘成挂着额上的淤青,郁郁地跪在殿前向皇帝上奏。 “刘爱卿……一定要如此吗……”皇帝看着浑身是伤的刘太傅,双眉拧成一团,强行将翻涌的怒火压下去。 “圣上恕罪,微臣才疏学浅,担不起太傅圣职,更是……入不得太子殿下的眼……还请圣上另觅良才,恩准微臣罢。” 刘成言辞恳切,老泪纵横,朝着皇帝深深叩了三个响头。 众臣闻言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却没有人肯站出来为刘太傅抱怨叫屈——生怕自己这一出头,得罪了东宫那位小太子不说,还被圣上瞧上自己胆识过人,拉去做了那跋扈太子的师父。 见众臣寂然一片,刘成又被折腾成这个狼狈模样,皇帝终究于心不忍,只得幽幽叹了口气道,“朕已明白爱卿的意思,准了。” 刘成忙如蒙大赦般跪拜谢恩,当即抹一把老泪,将乌纱帽从头上郑重取下交给主事公公,戴上兜帽盖住脸上的青淤,疾步离去。 一代名士,被自己儿子搞的这般狼狈,皇帝自觉颜面有失,叹了口气,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小太子近两年来行为越发叛逆不羁,强逼太傅辞退之事,早已成了家常便饭。 皇帝再看众臣战战兢兢的模样,颇有些无奈道, “逆子顽劣,竟如此不让朕省心。诸位爱卿且说说看,这些年来太子统共换了多少位太傅了?” “圣上息怒,去年一年不过换了七位而已……”大监见状忙递过去一杯热茶,轻声道,“可比往年好多了。” “好多了?”皇帝闻言眸中一冷,胸口强压下去的怒火终于被引爆,肆无忌惮地灼烧了起来,“真是岂有此理,大胤地大物博,怎的还寻不到一个能教好太子的太傅吗?诸位爱卿且放放手头要事,替朕广纳天下有才之士,只要能教好太子,不论年龄出身,一律官至三品,月俸双倍!” “圣上,臣这里有一合适人选。” 上奏的是一位年纪尚轻的臣子,他拱手道,“臣要推荐的此人乃商户凌和之子凌云卿,是桃花山绝代双侠洛潍、风泽二人的关门弟子。因其形貌昳丽,文武双才,在大胤颇有几分名望……依臣愚见,此人可胜任太傅之职。” “嗯?凌和之子吗?”皇帝闻言眯了眯眼道,“可是在东辉颇有几分名望的那位大户?” “正是。” “爱卿提起的这位少年的名声朕也略知一二,且年岁不大,和太子更容易相处些……就是商人出身,身份低了些。”皇帝一番思虑后道,“那便由爱卿全权负责此事,择个日子,安排他入宫来见朕一面吧。” “谨遵圣旨。” 三月后。东辉城。 江南仲春天,细雨色如烟。方过了新年,东辉城中却已是百花争妍,一副欣欣向荣之景。而素来稠人广众的醉花楼,今日却更是热闹非凡。尚未过卯时,醉花楼的里里外外便已被一群打扮地花枝招展的姑娘围了个水泄不通,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 “喂喂,凌公子到底会不会从这经过啊?” “会的会的,昨日我侍候的那位官人说了,错不了。他今日必定会经过此路的。一定要把握住机会。” “可是……凌公子不是当朝太傅吗?都两个月没在醉花楼露过面了,怎么能断定他今日便会来呢?” “这你都不知道吗?我听人说起,凌大人在东宫受尽委屈,东宫那位想让他罢官……就差递一封致仕书了。” “想不到这太子年纪不大,脾气竟然这么差劲……” “喂好了好了,注意言辞。且不说凌大人颇有才华,他家财万贯,难道在乎这点俸禄不成?只要凌大人抽空肯来我们这就好了……哎哎,快看前面那骑白马的公子,是不是凌公子?” 姑娘们闻言立刻停止了争论,都争相朝着街道张望。 平缓的马蹄声从远处遥遥传来,过了好一会,马背上的白衣少年和那匹小白驹才渐渐进入姑娘们的视线。那少年不过十六七岁模样,却已生的俊秀非凡,面如冠玉,柳眉纤纤,一双桃花眼辗转含情,眸光流转,璨若星河。 少年慵散地坐在马上,一手轻驭缰绳,一手晃着一只黄澄澄的酒葫芦,仰头喝了一大口。月白长衫的领口有些松,露出一节玉白的锁骨来。诱人异常。 众姑娘忙不迭地凑上前去,七手八脚地将凌霄那匹小白驹往醉花楼附近牵,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几名胆子大一些的姑娘甚至抓住那少年纤尘不染的衣袍,意图将他拽下马来。 “凌公子,进来坐坐嘛。人家可是等你好久了。” “凌公子,您上次说紫云的曲子不好,紫云日日盼着公子来为奴家指点一番呢……” ...... 少年闻言眉间略一凝滞,脸上的笑容却是半分未减,依旧彬彬有礼地推脱着姑娘们的如火热情,他的声音清和温柔,又是一副笑容盈盈的模样,众姑娘闻之观之,心头又是一阵荡漾。 “我也知姑娘们一番好意,可今日在宫中有要事,真的不行…….”少年眉尖轻蹙,修长的睫毛垂于眼帘,颇为为难的模样惹得人心尖儿一颤。 自这位年仅十六岁天才少年被一举擢升为太傅的消息传出宫后,凌霄迅速成为东辉城中的风云人物——年纪轻轻就做上了朝廷三品大官,形貌俊秀又未曾婚配,抛开商人身份不谈,这样好的夫婿哪里去找?故此,不少达官显贵带着自家年龄相仿的姑娘慕名前来求亲,浩浩汤汤的队伍一直从凌府门口排到了朱雀大街。 可凌霄偏是个风流不羁的性子,素日里爱逛乐坊勾栏,不愿娶妻。思来想去,他索性寻了个由头,借太子的名义提前入东宫,绝了这些名门姑娘们的追求之心,于是这样销声匿迹了两月有余。今日也不知谁走漏了风声,说凌霄约莫会于卯时从朱雀大街经过。故姑娘们一早便描眉画眼,打扮得漂漂亮亮地早早地拥堵在路口,等待他的到来。 “……那个……太子殿下还在等着凌某,若是误了事,岂不是要连累了各位姑娘?” “凌大人又要来糊弄奴家了。”女子俏声说道,顺势滚进了凌霄怀中,“听说那太子殿下一向不重视凌公子,这些日子让公子受了不少委屈,我们都是知道的。公子受了委屈,何不来醉花楼找姐妹们来说说呢?” 那姑娘说的无心,凌霄闻言,心中却是微微一动。 “是啊,那太子向来是对我满怀恶意的。”凌霄唇角弯起,露出似笑非笑地模样,伸手揽住那姑娘的纤细的腰肢,“柳柳说的不错,东宫有什么可去的。倒不如在柳柳这喝些小酒来的痛快。” “公子,这就对了嘛。”那叫柳柳的姑娘闻声笑道,“公子还不楼里请?” “好。”凌霄笑着随那柳柳姑娘走进醉花楼中,满面笑意。然而细细望去,那极细腻柔美的桃花眼中,却是半分笑意也不带。 甚至有隐隐的,不易被人察觉的怒火。 “拿些烈酒来。今日本公子有些不痛快。”凌霄对柳柳闷声说道。 “知道了。”柳柳笑得甚是灿烂,“不过公子,您可是号称全东辉第一潇洒少年郎啊,有什么事能让公子不痛快呢?” 凌霄闻言撇了撇嘴。那个俊俏蟒袍少年比自己还要嚣张跋扈的模样在脑中一闪而过。 凌霄愈发心烦意乱。 那还是约莫两个月前,凌霄在琦和的陪同下,第一次去东宫给太子授课的时候…… “琦和兄,你在朝为官,素日里和那太子可有什么交集?”凌霄笑问道,“说出口你可能也不信,一想到要去给别人传道授业,我心里总有些犯怵。” “我倒是为那小太子的前程堪忧。”琦和瞥了凌霄一眼道,“太子还小,甚少在前朝露面,我听到的也只是些传言说太子性子阴婺冷淡很难相处之类云云,也不知有几分真假。不过听说上一位刘太傅临走的时候,还挂了彩……模样很是狼狈。你还是收收性子,莫要招惹事端。实在做不下去,让他自己上书辞了你便是。” “说的倒轻松,被一个毛头小子赶出来,我以后还怎么在东辉混啊。”凌霄不在意地道,“刘太傅一介书生,也有些年纪,被小孩子欺负自然会心中不悦羞愤难当……那额上的伤,我怎得听说是他自己撞的?” “……” “都是些传言罢了,又能知道孰是孰非呢?”凌霄道 ,“应付个小孩子,我应当没什么问题……诶哟!” 一枚亮闪闪的弹珠忽然从远处飞来,凌霄和琦和正谈的尽兴,哪曾留意到突然有人袭击自己。待反应过来时已经躲不开了。那弹珠已近在眼前,不偏不倚,正打在他脑门上。 “谁?”凌霄吃痛地捂住脑门,厉声询问道。 自然没有人回答他。风吹过身畔的灌木声沙沙作响。 “有胆子做,却不敢认吗?”凌霄气道,“是谁,快出来!” 又是接连两颗飞弹打来,这次却落在了琦和的眉心上。琦和微微蹙眉,却也不做声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笨死了……” 一阵清冽的笑声从远处的榕树上传来。凌霄仰头望去,却是位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正捂着肚子坐在树上大笑不止,手中拿着一把弹弓,两条小腿因笑得太剧烈在树枝下摇摆个不停。 “你是谁家的孩子,这般没个正经。”凌霄见状更是气的牙痒痒,“快滚下来,好好给本公子道歉!” “哈哈哈,本宫偏不。”那小姑娘见凌霄眉心处被自己的珠子打出一枚红印来,反而笑得更是欢脱。 凌霄怒极,正想冲上树去将这讨人厌的小孩子揪下来好好责问一番,却被琦和拉住了衣角,对他摇了摇头。凌霄登时了然了几分。 此处是皇家境内,又是东宫附近,这个小姑娘敢在宫里如此张扬放肆,还自称本宫,想来不是寻常胆大的宫女,更似是哪宫的公主郡主。 凌霄不好发作,只得冷着脸对她警告道: “你这小公主怎的这般淘气,我告诉你,我可是你太子哥哥寻来的新太傅,你这般淘气胡闹,当心我告诉你太子哥哥,叫他出来训诫你。” 谁知那孩子闻言脸瞬间黑了下来。 “谁是小公主?”那孩子收起嬉笑模样,一脸不屑道, “哼,你方才说什么?去跟太子告状?” “是,是啊。”凌霄道。 “本宫就是太子。”那孩子冷冷瞪了一眼凌霄,神情满是不屑,“怎么,太傅大人可是对本宫有什么不满之处?本宫并不介意你现在就去找父皇伸张冤屈,然后辞官回家。” 什么?这就是太子? 凌霄和琦和闻言不禁面面相觑,一并傻了眼。 “臣等……失言了。见过太子殿下。”琦和先反应过来,拉着凌霄给那树上的小太子行了一个跪拜礼,“臣等有眼不识泰山……请太子责罚。” “罢了罢了,本宫一向宽宏大量。说起来,也是本宫冲撞了大人在先。”太子冷声,依旧黑着一张脸,“既是太傅大人,那便宫里请吧。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先帮本宫做一件事,来弥补你先前对本宫的无礼之举。” 分明就是你冲撞在先。凌霄恨得牙痒痒,若不是琦和拼命地给他使眼色,怕是自己早就和这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太子争论起来了。 “殿下——请讲。”凌霄咬牙,一字一顿地道。 “本宫在上面睡了一觉,梯子被人拿走了。这树太高,你把本宫抱下来可好?” 呵?下不来了? 凌霄走到树下,仰头望着那棵高耸的榕树,看模样也有数十年的年岁。凌霄又四下打量一番,发现四周静悄悄地,半个来往的宫女太监也无。堂堂东宫太子,独自一人爬上这么高的树,不仅无人发现无人劝阻甚至还将梯子拿了去? 凌霄略一思忖,唇边勾起一抹冷笑,“臣明白了。” 而后笑着朝苏篁伸出手。 “跳吧,殿下。我接着你。” 第2章 明争暗斗 “太傅此话可当真?” 许是没料到凌霄会这么说,苏篁明显愣了一下,轻蹙双眉道,“大人可有十足把握?本宫若是一个不慎摔出个好歹,你可担得起如此罪责?” “就像太子殿下没法预料臣的举动一样。”凌霄微微眯起的桃花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他轻笑道,“臣自然也无法预测,受伤的究竟是微臣,还是殿下了。” 苏篁冷脸,“你这话什么意思?” 不顾琦和拼命地朝自己使眼色,凌霄笑道,“臣不过在顺应殿下的意思罢了。甫一见面,殿下便丢给臣这么大个难题。今日若是臣上了这树,怕是没办法四肢健全地下来了吧。” 凌霄望向一言不发的的苏篁,继续道,“臣自诩长了一副还说得过去的容貌,怎知一来就被殿下当成洪水猛兽。若是臣不出此下策,太子殿下准备怎样?让臣一个“不慎”再跌下来,再安一个无能的头衔?” “…….太傅多虑了,本宫从未对太傅有什么偏见。”苏篁见计策已经被凌霄识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太傅……既对自己这般自信满满,可敢来这树上试上一试?” “既是殿下期望,臣便斗胆试试。”凌霄笑道,“不过殿下,这树可高的很,要做好准备啊。” “凌霄!你千万别乱来。”琦和道,“还是我……” “别担心。” 凌霄足尖轻点,腾跃而起,不过几个莲步便倏然到了苏篁身边。苏篁显然是没料到凌霄会有这样好的轻功,不由怔了一下,一脸警惕地盯着那张离自己不盈几寸的脸。 四目相接。凌霄冷笑,少年争强好胜地心性被激发,他微微侧头,颇有些得意地着他。 “有什么好得意的…..” 苏篁嘟囔,觉得有些不自在,便将身体朝树枝里侧挪了挪。 榕树枝桠微微有些晃动。 苏篁一瞬间有些慌乱,看着面前一脸得意抱臂而立的凌霄,死死咬住嘴唇,想要掩盖自己的惊慌。然而,那双桃花眼的主人却是看透了一切地样子,一言不发,灼灼的目光迎着苏篁的有些慌乱的视线。 榕树枝摇晃地更厉害了。 苏篁心下越发慌乱越是想要定住,那树枝仿佛与他作对似的,偏偏还摇着不停。苏篁咬着牙望了望下面,又赶紧别过脸去。 苏篁仿佛已经能听见自己飞速的心跳声了。 身旁那人发出了一阵嗤笑。苏篁心中窝火,正欲狠狠斥去,一只手却已然将苏篁的肩头轻轻揽住。凌霄一只手撑着树干,苏篁只觉的自己脚下一轻,自己已然被凌霄用另一只手抱起,稳稳地禁锢在怀中。 苏篁噙了几分怒意瞪向凌霄,却不料凌霄眼底竟全是笑意,俊秀的脸上写满着 “你奈我何” 的讨打表情。 若是在地上,他恨不得差人将这个嚣张跋扈的人狠狠教训一顿——然而现在却…… “疯子。” 苏篁不悦地骂了一声,别过脸去。 凌霄冷笑地望着苏篁,朱唇轻启,丝丝温气喷薄在苏篁的脸颊旁,浅浅一笑。 “殿下闹完了?” “……完了。”苏篁有些不悦地回道,“你若还要……” “那么臣要带你下去了。抓紧了。” 凌霄轻轻打断了苏篁后面的话,朝着树下纵身一跃。苏篁只见身边的景色急速倒退,耳边风声呼啸,从高空降落的感觉并不令人愉快。苏篁有些心慌,不由紧闭双眼,伸手紧紧攥住那人的衣襟,却不过须臾,便到达了地面。 凌霄将苏篁轻轻放在地上,依礼问安。 “太傅舟车劳顿辛苦,且进宫来喝杯茶吧。”毕竟那人将自己从树上带下来,又是父皇亲自派来的太傅,苏篁虽是极不情愿,但还是拍了拍手唤出宫人道,“还不快去准备给凌大人奉茶。” 方才几里之内不见人影,此刻听见苏篁的暗号,婢女太监们竟纷纷涌了出来。显然是实事先安排好的。凌霄跟在苏篁身后冷笑,却也懒得揭穿。 转眼间,三人已至东宫之内。凌霄四下打量一番,心中略略有些讶然。若不是亲自跟着这位东宫正主来到此地,怕是怎么也不敢相信这般清简的房间竟是大胤太子居住的地方。 殿内屋梁陈旧锈迹斑斑,似有些许年头未曾修茸。陈设十分清简,除却大量兵器书籍外,毫无赘余杂物。可见这太子年岁不大,却与同龄孩子喜好珍奇物件的习性不同,心中却颇有丘壑。凌霄方才虽对他有诸多不满,此刻却也不由得心生敬意。 “太傅请坐。”小太子吩咐侍婢给凌霄奉了茶水来。凌霄谢了恩,怎料那茶方一入口,却是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臭味从口中蔓延开来。 凌霄皱眉,细闻了那茶水,竟还有一股子霉味。他狐疑地抬头看了看端坐在宝座上的小太子,一阵委屈涌上心头。 然而苏篁却恍若未觉,依旧微笑地看着凌霄。 “凌大人在东辉城生活,本宫有一事相问。”苏篁幽幽开口问道,“凌霄大人先前,是怎么看待本宫的?” “……臣闻外界传言,说太子殿下聪慧灵秀,睿智过人,臣亦是这么觉得……” “这些本宫知道。”苏篁不耐烦地挥挥手,“可还有别的话?可有说我性情桀骜……无甚作为之类的吗?你如实说来。” 想必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传言吧,所以才特意找自己来问上一问。凌霄无奈笑道,果然还是个孩子心性,再加上自己有心气他一气,故意摆出一副颇为为难的模样。 “……无甚作为倒是没有……”凌霄低声回道,“不过确有传言说殿下性子不大好。” 一旁的琦和闻言险些要把口中的茶给喷出来。 “哼,本宫就知道。那群老顽固,把本宫都说成什么样子了。”小太子撇撇嘴,“等下太傅好生用些糕饼茶点,免得教他们看见,明日又有传言说是本宫苛待了新来的太傅。” 呵?难道不是事实?凌霄冷笑,暗道这太子实在是性情难以捉摸的紧。想想日后要和这小子朝夕相处,凌霄便觉得颇为头痛。来东宫之前的豪言壮语都丢到脑后去了。他现在一心考虑着什么时候找个理由辞掉这官比较合适。 自己刚被晋了太傅,总不可能这么驳了皇帝面子。怎么也要装模作样几个月再寻个理由辞了官。凌霄暗自思忖道。 “不过大人也不必担忧,本宫也并非无礼之人。往日那些太傅讲授之物无趣的很,啰嗦起来没完没了。凌大人若能另辟蹊径,本宫也不至于为难你。” 不至于为难?凌霄望着杯中茶水,表情抽搐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自己还没有给他开始正式授课,这一副分明要赶自己走的模样,却又是什么道理? 凌霄皱着眉头,一肚子苦水不知该向谁倾诉。他抬眼看了看正经八百端坐着的小太子,正朝着自己露出天真无邪的笑。 “太傅,用茶啊。” 凌霄尴尬笑笑,咬咬牙,一口气将杯里的茶水喝的精光。 三人寒暄几句,凌霄便和琦和走出宫去。苏篁端坐在案子上,也不送行,也不询问凌霄的课程安排之类,只是冷眼望着二人的背影渐渐淡出视线。苏篁拿起几案上的一杯茶轻轻抿了抿,唇边勾起一抹不为人察觉的笑来。 其实苏篁对胤皇给自己选的太傅怀有恨意,并非是没有原因的。 苏篁的父皇是个中规中矩的性子,对文人雅士意外地欣赏。他多次下诏重金聘请国内有名的学士先生入朝,讲书论道,在太子出生后更为严重。在苏篁还在呀呀学语时,便开始听这些文人才子们给他讲绕口的大道理,一时间大胤学风盛行,竟就这样掀起了一股文学热的浪潮来。 而苏篁从小受到这些文人雅士的影响,对这种文人雅士厌恶到了骨子里,绞尽脑汁地将他们尽数气走。太傅让他照着书本生搬硬套,他偏要搞特立独行,言辞激烈,大肆批判“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迂腐情怀,大触文人的忌讳。于是数十位太傅被苏篁生生气走,临走时还不忘仰天起誓,永不再入朝为官。 此事传出之后,何人再敢进宫?皇帝暴跳如雷,将苏篁关了七日禁闭。声称他若是再闹脾气,就不认他这个儿子。 苏篁内心烦闷,在母亲声泪俱下地劝谏中又却不好违逆皇命。正巧,他从侍婢那里听来东辉城有个叫凌云卿的文人才子,貌胜潘安,心似比干。更要紧的是,父皇明诏请他至东宫作太傅,品级也一改寻常,直接提到了正三品。 传言纷纷四起,苏篁闻之有些不悦。他一边好奇着这凌公子是何许人也,一边悄悄派人去宫外打听东辉百姓们对自己的评价。结果嘛,自是不尽如他意。更有胆大的官员妄自议论,说小太子生性乖僻阴婺,今后绝不会把女儿送进宫里去受罪。 苏篁虽不在意日后娶什么妃子,但终究还是气不过。堂堂太子,在外名声竟不如一个商户之子。苏篁听了下人们战战兢兢的报告后,气的牙痒痒。他本就年少气盛,素日里被身边的宫女太监吹捧惯了,仿佛受了天大的耻辱。此时老皇帝又派人来告诉他,凌云卿三月便会入宫,让苏篁好生招待莫要怠慢。看着老皇帝欢喜的模样,苏篁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太傅更是恶之入骨,恨意丛生。 好好好,你们都说那凌云卿千般万般好,本太子不学无术难成大器。本宫偏要让你们看看这凌大人是如何夹着尾巴被我扫地出门赶出东宫的。 于是定下了日子,皇帝便给凌霄加官进爵,加官授印。一时之间凌霄声名大噪,贺礼源源不断的送到府上。折腾了半个月,凌霄便上奏皇帝,将入东宫的日子生生提到了正月十六。 定在今日的初次见面,本以为他会诚惶诚恐早早前来,谁料到那人竟散漫到这个时辰,还美名其曰不想打搅自己休息。害得自己一大早爬到树上,冷风吹得直打哆嗦。 这也就罢了。 他方才,居然还将自己错认成小公主?!! 这句话更是触犯了小苏篁的逆鳞。 除了父皇,苏篁有一个十分讨厌的皇姐苏叶。从自己出生以来,没有一日不在想如何逃离这二人的魔爪。 其实苏叶并没有什么大过错,就是对这个弟弟疼爱到骨子里。苏篁还未出生,她便着人搜罗了一大堆的奇珍异宝将东宫私库里堆的满满的。小孩子喜欢玩明亮的物什,于是在苏篁满月的生辰宴上,苏篁差点被苏叶从东瀛搜来的袖珍夜明珠生生噎死。 苏篁稍大些时,苏叶便时常寻个由头,带着一群绣娘给他缝制些色泽艳丽,样式古怪的新衣裳。见粉雕玉琢的苏篁穿上煞是可爱。苏叶心下大喜,下令今后太子的一应衣物都由她亲自设计缝制。几年下来,苏篁的柜子里衣衫多的滚落一地,从外衫、长裤到内衣水裤,甚至马甲绣鞋到腰带袜子,样式颜色都是无一例外的萌的出血。于是苏篁便成了宫中众妃口中最招人怜爱的“小公主”。 苏篁厌极了这些女子,但碍着身份也不好反抗,只得忍气吞声地过了八年。八年之间,苏篁无一日不在烧高香供奉列祖列宗,盼着父皇赶紧把“罪魁祸首”的皇姐嫁出去。 “本想和前几任太傅一般,将你激走便罢了。”苏篁微微扬起唇角,望着那远去的似纤尘不染的月白身影,“不过看来,是要费我一番工夫了。” 第3章 太公家教 第二天一早,方过了卯时,凌霄兴冲冲地抱着厚厚一沓书卷到了东宫。东宫四下一片寂静。凌霄挑了挑眉,料定那太子必还在嗜睡,忍不住弯起唇角冷笑了下。脑中又浮现出昨日从东宫出来的画面。 “你可不要太嚣张了。”琦和劝到,“他是君你是臣……君见臣不顺眼,臣子还哪有反抗回去的道理?” “看不过眼最好。”凌霄冷哼一声道,“若不是那皇帝非要一纸诏书找我去做什么太傅,我才不会自找这个麻烦去面对那个恼人精。” “……你当时怎么不推脱?”琦和无奈,“说自己能力不足或者别的借口,都可以搪塞过去的啊。” “你也看见我家的情况了。”凌霄撇撇嘴,不满道,“这事情闹的这么大,我要是贸然推脱,肯定就会有人跳出来说我摆臭架子、不把皇帝放在眼里之类的胡话……那可真是百口莫辩了。而且进宫之前皇帝也单独召见过我,言辞恳切,像是对我抱了极大的期望……也不能这么驳圣上的面子……所以我的意思是,先好好做两三个月,实在不行……就辞官。” “你的顾虑不无道理……不过照着今日的情况来看,太子对你不满的很,你一向心高气傲……真的能坚持两个月吗?”琦和依旧颇为忧虑。 凌霄无奈笑笑,“我尽量吧……不过琦和兄也莫要这般悲观。此番入宫,借着太傅的名号倒是帮我挡了不少外面的桃花,若日后被削了官,怕是上门提亲的人更是寥寥,也算是不虚此行。” …… “你们太子的寝殿在哪?”凌霄拽住一名小太监问道。 “这……”小太监颇有些为难道,“太子殿下一向不许人进他的房间的……” 凌霄笑了笑,往小太监怀里塞了几两银钱,轻声道“拿去买些好吃的。” 小太监犹豫一番,见四下无人,便将银子攥在手中,然后指了指路口道,“那条路走左转第一间便是……不过殿下不喜欢别人进他的房间,大人……还是小心些吧。” “多谢了。” 凌霄笑眯眯地抱着书卷朝着太子寝殿走去,口中哼着不知名的小曲。一想到不一会就能见到那小子被吓得惊慌失措或是被气的七窍生烟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凌霄心里忍不住乐开了花。 凌霄抱着书卷来到苏篁寝殿门口,将书重重地放在地上。侧耳听了听动静——然而里面寂静一片。 太子想必还在睡觉。 凌霄露出了满意的微笑,然后使劲敲了一阵门。 无人应。 凌霄不甘,又卯足了力气,朝门上砸去。这次加大了几分力度,门板几乎要被敲碎了,依旧是无人应答。 “太子殿下,起来了!”凌霄全然不顾来往宫女侍卫一脸惊慌望着自己的模样,大声嚷道,“太阳晒屁股了。” 凌霄侧耳听听室内,依旧是毫无动静。他犹豫了一阵,怀疑苏篁是不是不在门内。他伸手去拉门,门却被人在里面锁住。显然是有人在的。 凌霄颇为不悦道,“这都几时了,身为太子,殿下就是这样给群臣做表率的吗?” 良久房内传来一声闷哼。凌霄心下一乐,准备接着敲门。门突然发出一声巨响,紧接着,一只瓷器应声而碎。 脾气还挺大。 凌霄撇了撇嘴,依旧不死心道,“你再不起床,我便去告你父皇……说……说殿下不配合我。” “……” 凌霄顿了顿,继续喊道,“你若还不起来,我便继续在这大声嚷嚷说太子殿下有赖床的陋习!” “……” 凌霄终于忍无可忍,“你再不开门,我掀瓦进去了!我数三声,一!” “二!” 凌霄寻了块石子朝房檐上丢去,传出瓦片窸窣碰撞的声音。 “三!” 就在凌霄准备上墙的那一刻,门突然被打开。苏篁还穿着亵衣,面无表情地盯着凌霄,神情恍惚睡眼朦胧,手中还拖着一条锦被。凌霄见苏篁开了门,打了个哈哈算是问好。 “那个太子……臣今天……” 话音未落,凌霄只觉眼前突然一片漆黑,苏篁手中那条锦被被披头盖脸地蒙到了凌霄头上。 “你……”凌霄呜呜大叫。 “给本宫闭嘴。” 苏篁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挣扎着的凌霄,丢下这么一句冷冰冰的话,抨地一声又关上了门。 凌霄气鼓鼓地将被子从头上拿下来,嚷道,“太子殿下这般不配合,我就要进去了。” “你且等着,本宫要换衣服。”苏篁的声音从里面恨恨地传来,“还有,这里是东宫,一大早就在殿外喧哗,凌大人还是稍微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份吧。”顿了顿他又说说道,“传出去东宫可丢不起这颜面。” “……” 凌霄撇了撇嘴,不作声。 不过少顷,苏篁换好衣衫便打开了门,斜眼看了一下门口堆放着的书卷,问凌霄道,“这些都是你带过来的?” 凌霄笑嘻嘻地点点头,行了一礼道,“圣上洪恩,臣不敢忘责。” “你倒尽职的很。”苏篁秀眉轻挑,模样颇为不悦道,“让人搬到书房里去吧。我还要洗漱用些早点,太傅可以先进来坐坐。” 凌霄闻言也不拘束,只道了声谢便进了苏篁的房间。不出他所料,苏篁的卧房里除了一张床和书案外,其余的地方依旧是空荡无比。 凌霄在书案旁拿了一张凳子,坐在案旁。趁着苏篁去洗漱的当儿,他轻轻翻了翻案上的书卷。 几乎全是关于武学兵法之类的书籍。偶有几本关于诗词礼乐的,被静置在一角,沾满了灰尘。凌霄翻开一本兵书,却发现上面被苏篁密密麻麻写满了朱红批注。那朱批字迹端正,遒劲有力,凌霄细细读去,虽以他的年龄阅历来看,这朱批显得略为稚气简陋,而苏篁今年不过才八岁,能有这般见地已实属不易。 “谁允许你动本宫的东西了?” 苏篁怒气冲冲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这不写的挺好的嘛,又何必藏着掖着的。” 凌霄笑笑,却还是把书放到了一旁,起身行了个礼。 “你懂什么。”苏篁低声嘀咕了一句,全然不理会凌霄,只是有些忧心地将凌霄方才拿过的书又拿了起来,用袖子轻轻擦拭了一下才放在原处整整齐齐地码好。虽说这是个小动作,但落在凌霄眼中,此举却是大大地撩拨着他的自尊心。 什么意思?担心我折损了他的书卷?还是嫌弃我动了他的东西? “以后没有本宫的允许,外人不许私自进内殿。太傅来的早就在外殿歇歇,本宫自会安排人进去服侍你。”苏篁冷声道。 苏篁只自顾自地说,全然没有注意到凌霄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眉心隐隐忍着怒火,眼见便要喷发出来。 “本宫说的话,你可听见了?” 见凌霄不语,苏篁忍不住又多问了一句。 “太子就是这么求学的?” 凌霄从牙缝里冷冷地挤出这句话,望着苏篁的眼神冷的吓人。 苏篁一时间竟被这凶煞眼神骇住了,本想狠狠地噎回去,却只能无力地碰了碰双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二人定定地僵持着,内殿一片寂静。 “这是……东宫,自然要……要本宫说了算。”苏篁轻声嘟囔道。 “也罢,也罢。”凌霄叹了口气,一大早打起精神强行撑起来的好心情当然无存,“臣明白了,那么太子殿下,您说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授课?” “……现在吧。”苏篁道。 凌霄脸上的表情变化自然没能瞒得过苏篁的眼睛。这样强硬的态度对待太傅也不是第一次了,为什么刚才看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之情,会有那么一点点紧张呢? “如此就好。”凌霄转身到门外将书堆抱起,对着苏篁道,“去哪?” “书房在那边。”苏篁伸手指了指卧房旁边的那间。他顿了顿,似乎犹豫了很久,最后极不情愿地开口问道,“你带的是些什么书?” “有兴趣?”凌霄勾起唇角笑笑,“等下殿下便明白了。” 苏篁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二人之间倒是一阵难得的平静。苏篁跟着凌霄一声不吭地进了书房。宫人们见状,崩了一上午紧张的神经也稍稍松了些。 “难得这个新来的凌大人能制住太子呢……早上他们闹成那个样子,我还以为凌大人又要被太子殿下整了…….” “小声些,莫要让殿下听见了……这下好了,有人制约,太子殿下的脾气也能稍微改一改了吧……这个凌大人,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没想到连我们太子殿下都能乖乖听他的话呢……” “你说什么!” 书房中一声厉喝传来,生生将两个宫女的窃窃私语打断。紧接着,房间内又传来一阵砸东西的声音。 “本宫昨天就告诉过你,叫你不要带这种无用的东西来,为何你对本宫的交代毫不在意!” “圣上特意嘱咐过我要教殿下礼仪规矩。圣贤墨宝面前,你又为何恶言诋毁?” “本宫何曾恶言诋毁!既然这样为何要特意寻了《太公家教》来,是在耻笑本太子吗?” “……太子既然对忠孝仁爱、修身勤学了然于胸,为何臣这句“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意思都解释不出?” “你……”苏篁气得说不出话,“强词夺理!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第4章 千钧一发 是夜。悠然酒馆。 “好了,你这都唠叨了大半个晚上了。”琦和望着面前喋喋不休的凌霄,不由地叹了口气,“你从东宫一回来就拉我到这来,一直在抱怨,这都快子时了……你酒量一向差的要命,一会我不负责把你送回去。” “怕什么?”凌霄面颊上醉意汹涌,嚷嚷道,“不行,不把这口恶气倾吐出来我今晚根本睡不着——他还用书打我。他竟然敢用书打我!琦和你说说,哪有这样的道理?” “哪没有这样的道理?”琦和悠然饮了一口酒道,“他是君,你是臣。不过你也真是够大胆,竟直接在书房和他吵了起来?也不怕传到皇帝耳朵里,可就不是被砸一本书的事了。” “什么臭脾气,我就是气不过!”凌霄嚷道,“昨天的事情也就罢了,我也有言行不当的地方。想着今日他若按着礼数叫我一声“太傅大人”或者“师父”也就罢了,我大人大量不计前嫌。可你看看他——” “你怎么火气这么大?”琦和啼笑皆非,“昨天说好的不惹事,你呢?知道他对你心存芥蒂,还偏让他读《太公家训》,单捡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句话来让他读。他只当你在刁难他报一箭之仇……静下来好好和他说清楚就是了----听东宫里的宫女们说,今日你和太子闹的险些把藏书阁都给砸了?” “……那是……”凌霄红着脸辩解。 “好了好了你歇一会吧。”琦和看着余怒未消的凌霄,将他的杯中倒满清水,“润润嗓子。明日去东宫好好和他认个错---如果你不想把这件事搞的人尽皆知的话,好好照着我的话去做。” “……我拜师的时候对师父向来是毕恭毕敬,哪敢这般蛮横?”凌霄撇撇嘴,却自知理亏也不再言语。琦和难得落个清静,索性在一旁翻着书。待困意涌上时,回头一看,凌霄早已趴在案上酣然入梦,涎水流在桌上,依旧口齿不清地嘟哝着什么…… “果然醉成这个样子……”琦和拍了拍他的脸,见凌霄丝毫没有想醒来的意思,叹了口气,将他扔在背上带回凌府。 已过了子时,街市上漆黑一片,琦和一手提着纸灯笼,一手托着凌霄沉沉的身子,艰难地朝凌府走去。 转角处,一阵不自然的夜风吹来,吹熄了琦和手中的纸灯笼。 琦和的手不由一紧。 ……. 昱日东宫 “你们太子殿下呢?怎么不在殿内?” 刚过卯时,凌霄一如昨日般来到东宫内殿门口。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殿门是敞开的,苏篁并不在殿内。 “怕不是昨日我对他态度不好,逃跑了?”凌霄隐约想起昨天夜里琦和告诫自己的话来,心中竟小小的有些不安起来。他忙抓过一名执勤的宫女询问苏篁的下落。 “太子殿下一早就出去练剑了。”宫女忙回道,“凌大人可以去后花园找找……不过……太子殿下不喜欢自己练剑时有别人在场,大人还是晚些过去吧。” 练剑?他练什么剑? 不是有传言说,皇帝对这个太子宝贝至极,并没有给他请过什么武学师父吗? 凌霄向宫女道了谢,一路想着朝后花园走去。还未至花园附近,便已闻得园内花盆被打翻的声音,待走近一看,后园内已是狼藉一片,不少被苏篁砍落在地的枝叶散在地上。苏篁身着一袭短袖狭身的浅藕色劲装,手执一柄不太适合的长剑挥舞着,旁边的座椅上静静躺着一本剑谱模样的东西。 凌霄眯了眯眼看向苏篁,而后轻轻摇了摇头。 这小子太过急于求成了。这剑谱虽好,看他的内功根基薄弱地可怜,这剑谱于现在的苏篁而言非但没有半分助益,一个不慎或许还会剑走偏锋,伤了自己。 想到此处,凌霄稍稍有一丝忧心,忙对着苏篁喊道,“太子,停下,别练了。” 苏篁并不理会他的话,只气喘吁吁地质问,“谁许你擅自来这里了?出去!” 凌霄正色道,“你这是练的哪门子剑?这剑诀对初学者而言刁钻的很……别逞强。” 苏篁闷哼一声,不搭理凌霄,手中的长剑流转地越发急促起来。似乎是隐隐感受到身后传来的那道灼灼目光,苏篁心中半是气恼,半是焦躁,一个分神,那长剑骤然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悲鸣声-----那所划之处竟激起点点火光,长剑竟开始不受控制般向前冲去! 起先苏篁被震地双手一麻,然而他很快反应过来,两只手紧握住剑柄,极力想要控制住剑锋的移动,然而他方才那般胡乱一舞,体内仅有的真气开始紊乱,苏篁只觉浑身上下的血管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难受地快要窒息过去,然而游走地剑锋依旧没有半分停下来的意思。 “危险!别再运功了!” 见势不妙,凌霄忙一跃冲上,意图压制住苏篁体内暴走的灵力。然而就在他从后方靠近苏篁的那一刻,苏篁手中的剑突然失了力道, 紧接着,那剑锋竟朝着凌霄斜刺过来! 苏篁惊恐地瞪大了双眼,拼尽全力想要控制住剑锋,然而他内力实在太过低微,根本无法控制住剑锋的力道。 “冷静下来!别再动内力了!” 凌霄低沉而坚定的话语传入苏篁耳畔。苏篁将信将疑,可是长剑的剑锋离凌霄已然不盈一寸! 一道血光划过,凌霄的左肩已被长剑划出了一道口子,凌霄有些吃痛,轻声地嘶了一声。 “你……” 苏篁心神大乱,正想去查看凌霄的伤势,凌霄却低喝一声,“别动。” 凌霄忍痛,却还是运足了八成的内力,闪至苏篁身后。苏篁只觉得背后被人一股暖流紧紧环住。原来是凌霄从后方紧环着苏篁,将自己体内的内力渡给苏篁。 苏篁略微一愣,紧接着,源源不断的内力通过那个怀抱缓缓地流入他的体内。 苏篁手中的剑忽然变得轻巧了许多,周身的气血也渐渐流畅了起来。 “调整呼吸,气沉丹田。”凌霄轻声道,“不要分神。” “……知道了。”苏篁应道,按着凌霄的话缓缓调节内力。不多时,苏篁渐渐觉得丹田处似乎有什么在隐隐灼烧了起来。他不由得紧蹙双眉,俊秀的面庞上尽是隐忍的痛楚。 “没事的,有些痛,忍住。”凌霄紧握住苏篁因疼痛而不住颤抖的双手,缓缓地帮他调理气息。那长剑在二人的合力控制下,渐渐地从苏篁禁锢的内力中脱出来,铮地一声落在地上。 然而苏篁的脸色却是白的吓人。 凌霄略一思忖,将苏篁的脸朝向自己,四目相对,苏篁一时间竟有一丝心慌。 “虽然还有些早……不过倒免去了你日后许多麻烦。”凌霄嘟囔道。 “什么?” 凌霄蹙眉,将苏篁双臂伸展开,剑指在苏篁的臂上连击数下。苏篁只觉体内一股甘泉涌入,周身上下也变得轻盈了不少。 许久,凌霄低低到了声,“行了。” 苏篁这才缓缓睁开双眼,“什么……你对我……刚才做了什么?” “没什么。顺道帮你打开了你的脉络而已。”凌霄看了看地上掉落的长剑,叮嘱道,“以后可不要再独自练剑了。” “……知道了。”苏篁有些担忧地看着凌霄左肩上的伤口,“你的伤……” “没伤到筋骨,一会找人包扎一下就好。”凌霄看着肩上的伤口,不以为意地笑笑,“一会找人把这里收拾一下吧,身体可还有哪里不适吗?” “没有了……我……你先回我寝宫休息一下吧。”苏篁的脸上有一丝红云闪过,“……姑且还是说声谢谢比较好。” “嗯?什么?”凌霄突然笑了起来,“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你……故意的!”苏篁的脸瞬间涨的通红,“快些起来了!我去找御医给你看看。” 见凌霄憋笑的模样,苏篁的面子再难挂住,脸上火辣辣的一片烧红。终于气的扭身便走,再不去理会凌霄。 “太子殿下别走那么快呀,东宫我又不熟,是要把我丢在这里让人看笑话吗?”凌霄的声音从身后懒懒地传来。 “那你还不快从地上起来。”苏篁没好气道。 “诶呦……痛痛痛痛……” 听见身后那人发出痛苦的声音,苏篁一惊,忙紧张地询问道,“……还是很疼?” 凌霄自小在两位师父的严苛教训下长大,这点小伤自然对他不算什么。可难得一见苏篁这般歉疚的模样,心中想要报一箭之仇的小小恶意涌上来。 他便成心要逗一逗他。 凌霄摆出一副痛苦难耐的脸来,蹙眉道,“太子殿下,拉臣一把吧,好不好?” 苏篁果然毫不犹豫地朝他伸出手,前所未有的真挚眼神望着凌霄。 “哈哈,殿下可算是接受凌某了?”凌霄握住那只朝自己伸来的小手,一跃而起,笑嘻嘻道,“殿下,明日卯时,在藏书阁等我啊。” 提起藏书阁,苏篁的脸上的表情突然滞了一下,而后又愤愤地抽回手,一句话也不说。 “你不做声,就当你同意了。”见他不语,凌霄立刻笑眯眯地道,“殿下,这才好嘛。” “废话多死了。”苏篁冷瞥一眼凌霄还在往外冒血的肩膀道,“……我去叫太医来。” “……不用了,随意包扎一下就好。”凌霄忙道,“你不是还挺在乎那些外臣对你的评价吗?如果惊动太医院的人,殿下不还得担一个弑师的骂名?” “……我没有做过这样的事。”良久,苏篁才低声回道。 “人们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凌霄轻笑一声,“还是去寝殿吧。” 第5章 习武之约 “诶呦殿下轻点轻点……好疼啊好疼啊……” 太子寝殿内,青年公子的呼叫声不断传出。凌霄的声音本就好听,再加上他有意装惨,酥软低沉的声音引得门外不少小宫女羞红了脸。 苏篁无奈地替凌霄包扎着左肩上的伤口,“……能不能小点声?” “我也不想。可是真的好疼啊……”凌霄有意戏弄他,声音愈发软了下去,“殿下,你轻一点啊。” “是你自己不让我找御医的。”苏篁脸上红云一片,轻声道,“我也没有给别人处理过伤口……” “殿下威名在外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再这般大张旗鼓,怕是圣上都要被惊动了。” “你……”苏篁一时语塞,疑惑的眼神打量了凌霄许久,才小心地试探道,“你……这么信任我……不怪我前几日害你的事情?” 这略带稚气的提问,凌霄听了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想说算了。”苏篁狠狠道。 “给自己高一点的评价好不好?”凌霄眸中笑意更深,“虽然知道殿下不欢迎我,不过殿下方才的眼里,担心的情绪好像占的更多些。” 仿佛心事被看穿一般,苏篁的耳根不知何时悄悄染上了红晕, “…...你……当真不在意?” “嗯……昨日还确实不愉快,”凌霄轻笑道,“不过殿下现在这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倒叫我也难以计较了。” “多嘴。”苏篁闷声轻哼,也不再说话,手上笨拙的包扎却不由得温和了许多。 “我可以问殿下一个问题吗?”凌霄敛起笑意,正色问道。 “你说。” “殿下几乎日日晨起修习剑术,行事作风……嗯大多数时候还是比较稳重,绝不是贪玩毫无上进之心的公子。为何这般排斥你父皇给你寻的太傅呢?” “也没什么。”苏篁轻声道,“我不喜欢他们。” “为何?” “那些繁杂的诗文我早就背的烂熟。而且,大多数都与他们的见解不同。”苏篁撇撇嘴,“可是我每每这么说,他们都要训斥我骄横狂躁目中无人。一通教训之后便告到父皇那里去……后来的态度就越发敷衍,教授内容更是乏味无比。我开始想不明白,只是说了实话而已,怎么在他们眼中就成了目中无人?”苏篁顿了顿,眸中满是与年龄不甚相符的深不可测的寒意。 “因为他们自己小时不如我所以因此妒恨吗?” 凌霄被苏篁眼中的寒意吃了一吓。 “那个……这只是殿下自己的揣测而已……臣觉得或许是殿下在什么未曾注意的事情上,犯了那些文人才子的忌讳吧。” “也许吧,不过本宫也懒得追究。随他们去。”苏篁撇撇嘴,将凌霄臂上的绷带绑好,“动动试试。” 凌霄望着包扎地歪歪扭扭的绷带,唇角轻轻地扬起,“臣多谢殿下。” 苏篁不应他。只自顾收拾着地上的杂物。凌霄整好衣衫坐在藤椅上,略有思虑地望着苏篁忙碌的背影。 自他第一次见苏篁时,就觉得这孩子身上有一种微妙地违和感。此时二人独处,这种奇怪的感觉再次涌上凌霄的心头。可他望着苏篁,却又说不出这种违和感到底源自何处。 “凌大人……我想……” 苏篁未及说出的后半句话被急急跑进来的黄主司打断了,“殿下,凌大人……陛下已经到东宫门口了。您二位准备一下,去接圣驾吧。” 苏篁和凌霄闻言皆是脸色一变。然而随即皇帝的声音就在宫门处响起了。 “不必那般麻烦了,朕已经到门口了。” 皇帝此番前来,倒像是寻常的探望自己孩子一般,甚至连身旁的随从都没带几人。东宫众人忙跪地迎驾,皇帝笑着挥了挥手,朗声道“免了。” 苏篁迎上去,虽是一副中规中矩的模样,然而凌霄还是从那双乌亮的眸中,窥见了一抹欣喜若狂的神色。 “父皇今日怎得空过来?”苏篁忙吩咐宫人去给皇帝备茶奉水,那双眼却半刻没离开过皇上的面容。 “朕过来看看你学的如何了。”皇帝笑吟吟地坐在藤椅上,将目光移向凌霄道,“凌爱卿,太子学业进展如何了?” “回陛下,昨日臣带来不少古籍,太子殿下也略修习一二。颇为好学。” 凌霄昧着良心回道。 皇帝闻言笑了笑,“是吗?爱卿不必紧张,一切照实了说就是。朕这里倒是听闻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凌爱卿昨日和太子殿下大闹藏书阁,朕来问问可有此事?” “……臣惶恐,罪该万死!”凌霄闻言心下一惊,忙重重地跪了下去,“都是臣的过错,请圣上责罚。” “是吗?”皇帝眯了眯眼,“看来爱卿架子不小,一来东宫便这么大排场。藏书阁?哼,是不是还要朕把国库腾出来让大人接着砸啊?” “臣万万不敢!”凌霄慌忙磕了一个重重的响头,脑中飞快思索着应对之策。可他毕竟还只是个初入官场的小少年,哪懂得如何回应才能既掩盖了事实又能讨皇上喜欢那一套?纵他平日里能言善辩,在如此沉重的皇威面前,除了认罪,竟是紧张的一句话都说不出。 “那你说说看,究竟是为什么大闹藏书阁?”皇帝冷声问道。 凌霄偷望一眼皇帝身旁一直一言不发的苏篁,双眉紧锁。这种情况下若是苏篁不肯出言为自己说个一言半语…… 凌霄已经不敢去想后果了。 “凌云卿,凌太傅,回答?”皇帝再次发问,语气依旧平和如斯,可在场的人皆隐隐察觉到他的怒火。 “……父皇,是儿臣的错。”苏篁突然跪在凌霄身边,拱手请罪道,“是孩儿一时使性子……对凌大人使诈……父皇若罚,便罚了儿臣吧!” “你啊……到底让朕说什么才好。”皇帝无奈叹了口气道,“先起来吧。” 苏篁忙起身谢了恩。规规矩矩地立在皇帝旁边。 “胡闹,这么大了还是不懂规矩,叫人笑话。”皇帝叮嘱苏篁,而后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凌霄,思忖一番,竟亲自走到他面前,伸出手去搀扶他。 凌霄的后背密密麻麻出了一声冷汗,惶恐地道了声,“圣上厚爱。” “凌爱卿做的不错啊。”皇帝看了一眼苏篁,对凌霄笑道,“阿篁顽劣,这来来回回送走了十几位太傅,凌大人还是苏篁第一个肯为之说话的。” 凌霄勉强地笑笑,道了声谢,见皇帝将目光移到苏篁身上,便识趣地闪到一边,心中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你日后绝不要进宫为官……走我的老路子。” “皇室中人,大多心思恶毒。以你的性子,是万万处理不来的。” 凌霄的耳畔突然没来由地响起那个人说的话。 之前凌霄完全没有把那人告诫他的这句话当回事。无论是前些日子入朝封官也好,大胆放肆闯进太子寝殿与之斗嘴打诨也罢…… 直到方才那九五至尊,掌握着天下生杀大权的人站在他面前时,他才隐隐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惶恐。 因为方才那张笑意盎然的深邃面容,无论是望着自己,还是对着苏篁,那眼眸深处竟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 “对了,朕今日来是有事要问凌爱卿的。”皇帝忽然收起笑容,望着凌霄道,“爱卿可知,昨天夜里,巡抚张文举大人遇刺的事情?” “……张大人遇刺了?”凌霄惊道,“臣并未听闻此事……” “……朕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听人说起张大人的府邸和凌府相隔不远,琦和大人又告诉朕昨夜你们二人前去喝酒了,就想看看爱卿这里有没有察觉到什么。”皇帝双眉紧锁,一脸沉痛地垂下眼帘,“张大人一向忠君爱国,朕有负于他。” 凌霄低头,默默不语。 皇帝坐在宫中和苏篁寒暄了片刻,用了些茶点,他看起来很是高兴,也并未赶凌霄出去,更是对苏篁宫中的宫女的手艺赞不绝口。苏篁则中规中矩地站在一旁,谨慎地斟酌着词句回着皇帝的话。令凌霄在意的是,苏篁的手脚,竟然有几分紧张的僵硬-----又或许,是他欣喜过了头。 毕竟有哪个孩子不希望日日见到自己的父亲呢? 凌霄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戳了一下。 “陛下,臣有一事想说。”斟酌一番后,凌霄缓缓开口说道。 皇帝轻呷一口茶水,“爱卿且说来听听。” “臣,想斗胆,教授太子殿下武艺。不知陛下可否准许?” 第6章 暗潮汹涌 二人闻言皆是一愣。皇帝轻轻挑起了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而苏篁则是惊讶地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望着凌霄。 “凌爱卿……为何突然有如此请求?”皇帝笑着摇摇折扇道,“难道是阿篁自己要求的吗?” “并非是殿下。而是臣擅自做主。”凌霄拱手回道,“臣虽教授殿下时日不长,却也知太子殿下好武成痴。臣先前听闻殿下并未修习过武艺,方才在后花园殿下却已能将流云剑谱舞的有模有样,可见殿下天赋异禀-----况我大胤朝一向崇尚武学,太子殿下更是承得圣上好武之性。只是苦于无人指导,剑术这东西虽颇有杀伤力,但若是长期无人指导,免不了会受其反噬为其误伤……臣不才,斗胆愿为太子殿下指点一二。” “是这样吗?”皇帝眯了眯眼,而后笑问道,“阿篁如何觉得?” 苏篁忙朝着皇帝行了一礼,眼角眉梢间尽是说不出的喜悦,“儿臣定当潜心修习,不负父皇和大人的一番苦心。” 皇帝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静默片刻后,他摆摆手对苏篁道,“你先起来吧。” 见皇上没有明确表态,苏篁也拿不准他的意思,一时间也不再言语。 “阿篁可知朕为何不许你学武?” 良久,皇帝缓缓开口道。 “父皇深意……儿臣愚钝……未能察觉。”苏篁有些泄气地回道。 “你母后在世时曾与朕说过,希望将来的孩子是个心性平和、饱读诗书的人……这样就能远离战场,一生平安无虞。”皇帝的声音有些沙哑, “可今时不同往日……你毕竟是一国太子。身在其位,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父皇,儿臣明白母后的一片苦心。只是……”苏篁顿了顿道,“大胤尚武,儿臣也想多为父皇分忧。” 皇帝轻轻地叹了口气,“罢了,凌太傅,朕的太子就交给你了。你可莫要辜负了朕的一番期望。” 凌霄诚惶诚恐跪拜在地,坚定道“臣定不辱没圣上和殿下所托。” “大话先别说的太早。”皇帝笑着走出殿门,“一段时日后,朕自有考核,好好准备吧。”说罢皇帝顿了脚步,转身叮嘱苏篁道,“自然,诗书礼乐之类的也绝不可荒废。若要让朕知道你还像过去那般顽劣,仔细朕好好惩治你。” “儿臣谨遵父皇旨意。”苏篁拱手谢恩,眉宇间却是前所未见过的喜悦神色。待皇帝出门后,苏篁不禁朝凌霄投来了感激的目光。 凌霄撇嘴,别开眼假装没看见。 苏篁咳了两声,“……方才,多谢凌大人替本宫说话。” 凌霄拱手回道,“臣愧不敢当。臣才要感谢殿下方才为臣求情之恩。” “……那个,其实那天也是本宫的不对。”苏篁脸有些微红,轻声道,“前些日子的事情……是我对太傅大人不住。以后不会这样了。”苏篁有些紧张地回道,“凌大人……可是还在同我计较?” “罢了罢了,本太傅还未曾放在心上。”凌霄摆摆手,终于露出一丝骄矜的笑来,他想了想对苏篁道,“以后可还敢逃课吗?” 苏篁摇头。 “拿书打我?” 苏篁的脸又红了几分,低声道“不会了。” “可……可还敢顶撞太傅吗?” 凌霄愈发飘飘然,一双桃花眼得意地弯起,藏不住的骄傲神色满溢而出。 毕竟也是帮他得偿所愿了,直言敢谏如自己,索取些小小的回报和心灵补偿应该不为过吧。 “这个……”苏篁咬了咬唇角,瞥了他一眼,似乎是对他忍无可忍道“这要看情况。” 凌霄气的挑了挑眉,却也没多说什么。 也不指望迅速能让他信服自己。 “依照圣上的意思,白日里还是照旧给你安排诗书礼乐的课程。我打算将学武的时间安排在每日早膳前和晚膳后。”凌霄道,“学习五日,你可以有两日休息巩固的时间……有些辛苦,不过听黄公公说,你大约有小半年没好好碰过书本了,是不是?” 苏篁没作声。 “唉,真是的。”凌霄叹了口气道,“所以,可能会有些辛苦。殿下若没信心或者坚持不下来的话,可以同我协商。” “没这个必要。”苏篁打断凌霄的话,“本宫答应了。” “那么, “今日事,今日毕。”一炷香时间后,来书房。” 苏篁没有反抗,轻轻点头道,“我知道了。” 他俩之间水火不容惯了,突然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话,凌霄一时间竟还有些不适应。 “那个……先回房间吧。外面有些冷,仔细着了凉。”看着苏篁身上单薄的小衫,凌霄忍不住温言提醒,此言一出却极是后悔,生生地麻出了自己一地的鸡皮疙瘩。 “哦,好。”苏篁应道,依言进了殿中,也不再说话。见苏篁去休息,凌霄这才稍稍舒了一口气。 原来吵嚷惯了,平静下来竟不知如何相处才好。 凌霄有些困意涌动,偎在炉火旁,眯着眼坐在藤椅上打瞌睡,手中的扇子不住地摇。 凌霄这扇子随身带,自然也并非真的用来纳凉。他有个怪癖,思考问题的时候手中总闲不下来,喜欢抓着什么东西。久而久之,这扇子便成了凌霄的随身之物。 他在思忖一件事。 张文举遇害。 纵使凌霄在做太傅之前只是大半个江湖人,张文举的名声他也是有听说过。朝中有名的廉洁正直之人,是以“有言必谏”而闻名远近。张家说起来也是个官宦世家,张文举的父亲曾经是权倾一时的丞相,也是一样的清正廉洁,颇得先皇的好评----这些大多都是凌霄小时候听自己的父亲闲谈时候说起的。父亲和他还颇有几分私交,张相对凌家的生意也是颇为照顾。自己约莫小时候见了这位丞相一次,然而,好人不长命,那位张相在先皇驾崩后没过几年就随着去了。留下家中独苗张文举。 张文举成年后入朝为官,也是颇得他父亲的风骨。没过多久便被如今的皇帝委以重任----御史大夫,监察百官。张大人素来是个直言敢谏的性子,可以说这个官职……一点也不适合他。明里暗里得罪了不少达官显贵,因为皇帝看重,所以表面上也没人能拿他怎样。然而终究还是逃脱不了被暗杀的命运。 若是昨夜自己没有睡的那么死,或许再晚几刻……张大人或许就能免于此难了。 依稀记得小时候张伯伯对自己很是疼爱,每次来看望父亲总是乐呵呵地带一大堆的糕饼小吃来分给府中众人,凌霄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可不是滋味又怎样?他也不过是一个太傅,对于此案,皇帝已经下令着人去查,除了帮着找找线索外,他也什么都做不了。 凌霄不知不觉靠在藤椅上睡昏了过去。可这一觉睡的并不踏实,似乎那双似笑非笑地深邃眼眸一直在盯着他看,“凌爱卿,做的不错啊。” “凌霄,你给我听好。我知道你少年心性希望找个地方施展拳脚,可你要记住,此生此世绝不可以入朝做官。”梦境里那个模糊的影子正郑重地叮嘱他,“凌家去我一个,就够了。” 画面一转,凌霄忽然身着官袍,站在东宫,腹中赫然插着一把明晃晃的短剑。 面前那个人一袭白衫,却明亮地刺眼,凌霄看不清他的脸,只是不可置信地看着那短剑没入自己腹中。 “为什么……”凌霄无力的动了动双唇,却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那人笑道回道,“还能为什么啊,凌大人。自古忠臣哪里会有什么好结局呀。你想想当年的张相,御史大人……还有……” 那人双唇轻碰,接连说出了一串名字,可凌霄的耳朵似乎蒙着一层纱,什么都听不清了。 凌霄急的怒吼道,“你说!还有谁!你还杀了谁!” “凌大人!凌大人!” 仿佛听见有人在唤他,凌霄猛地从梦中惊醒,一身的冷汗,好一阵才缓过劲来。 “听见你刚才一直在叫,就过来看看。你没事吧?” 熟悉的稚气声音传来。凌霄这才稍稍感到一丝安心。苏篁忙递了一杯水给凌霄。凌霄木讷地接过,竟在苏篁眸中看到了一瞬而逝的担忧地神色。 定是自己刚睡醒,眼睛都花了。凌霄忙揉了揉眼,而后喝了一大口水。 “多谢了。只不过做了个有点恐怖的梦。”凌霄看了看窗外,忽然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苏篁叹气,“快到晚膳的点了,你说呢?” “啊?我睡了这么久?”凌霄忙从藤椅上惊起,“那……那授课……” 苏篁波澜不惊地道,“今日就算了。你头摸起来有些热,想是有些发烧,好好休息。”顿了顿又低声道,“反正你讲的那些东西我也不想听。” 凌霄望着苏篁别过去的脸,下意识地弯了弯唇角,“虽说是耽误了白日的课程,可晚上还来的及。用完晚膳后,我教你练剑吧。” 第7章 迷雾重重 东宫后花苑。夕日欲颓,然而对于苏篁而言,这日落,不过只是个开始。 “就像这样,把剑端平。”凌霄手执一截树枝,关切地看着苏篁的动作,不时出言指点“……不对,步子还要再迈开一些……嗯没错。” 苏篁紧咬牙关。毕竟是初涉武学,苏篁在力道和内力方面都颇显不足,凌霄的训练又十分严苛,仅仅只是站了一小会的马步,他身上便已经是大汗淋漓了。 “记住你在晚膳前说过的话,贵在坚持。”凌霄皱了皱眉,难得正经地训诫道,“有些人学武,只是为了满足私欲,噱头搞的很大,其实不过是满足自己的私欲。这样的人,于武学而言当真是一种玷污。修习桃花山的剑法的人,日后若是被我知晓他凭此恃强凌弱以逞私欲,我绝不轻饶。——这是我在入门时两位师父告诫我的话,殿下既修了桃花山的剑法,也算是桃花山中人了。师祖所言,希望殿下铭记于心。” “……明白了。”苏篁握着木剑,郑重回应。 “很好。”凌霄颔首,“接下来便是我方才教你的挥剑。没什么需要刻意教授的,你只需每一次挥剑都做到最好。挥剑是武学的根基,你先练习挥剑一百次,半点不可懈怠,我会一直在旁边监视你。”言毕,凌霄笑着拍了拍苏篁的肩膀,“这就是今日的任务,练完了便可休息。” “……知道了。” 为了防止苏篁练习枯燥,凌霄特意寻了一支笛子来,置于唇边,一曲《醉吟秋月》娓娓流泻。笛曲悠扬,掩盖住了枯燥的挥剑声。起先,苏篁尚有些不习惯这般和着笛声练剑。直到后来,他才意识到,凌霄这首醉吟秋月的笛声,一直在随着自己挥剑速度而变幻着节奏。逐渐的,苏篁愈发觉得这笛声像是在指引着自己一般。笛声急骤如雨,他便挥地疾些,笛音柔和婉转,他的动作也不由得温和下来。 二者契合,闻之观止,心旷神怡。 一曲循环五次,笛声缓缓停了下来。苏篁长舒一口气,勉强用木剑支住地面。许是入境过深了,直到笛声终了的那一刻,苏篁这才发觉自己的双臂酸痛,几乎已经抬不起来了。 “不早了,去休息吧。”凌霄看了看天上不知何时升起的皎皎明月,又想到初来东宫之时苏篁对自己大打出手百般看不惯,心中不免一阵得意。初为人师的喜悦之情,此时才在心中蔓延开来。 冷清而略显稚气的声音传来,“凌大人在傻笑些什么?” “嗯,为师只是在观赏月色……嗯。”凌霄清了清嗓子,忙转移话题,故作严肃道,“今日所学,殿下可还记得?” 苏篁点点头,“记下了。” “如此就好。”凌霄道,“回去叫宫女给你敷一敷,仔细明日肿胀。” “嗯。” “…….那我就先回去了。”凌霄道,“明日再来看你。” “……你家中可是有人在等你回去吗?”苏篁咬了咬嘴唇,细声问道。 “嗯?”凌霄有些疑惑。 “……我的意思是,你留在东宫也可以。”苏篁想了想道,“和光巷离东宫还是有一段距离的……你卯时前来授课,一路策马狂奔,我担心不出几日,朱雀大街和皇城的侍卫都该喊着要惩治你了。” “啊?为什么这么说?”凌霄啼笑皆非,“你是担心我……扰民?” “自然……本太子一向体恤民情,不想自己宫里的太傅在外面名声狼藉,那些老臣添油加醋又将我一顿说教。”苏篁悄悄红了脸,“来还是不来?” “好好好。那我便在东宫住下也无妨,来回跑着实麻烦了些。”凌霄笑道,“不过今日不行。” “有什么事吗?” “皇上今日来说了张文举大人遇害的事情。张大人的府邸就在我家不远处,我想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父皇不是已经派人过去了吗?”苏篁道,“相信不日就会有结果的。” “话虽如此,我还是放心不下。”凌霄蹙眉,“昨日我去酒馆喝了不少,可能错过了一些线索。琦和或许知道些什么。张大人……一向待我不薄,我想尽自己的力量帮帮他。” “那你去吧。”苏篁犹豫少顷道,“别忘了你说的,明日卯时。” “我知道的。”凌霄微微笑着和苏篁挥了挥手,“那我先回去了。” “好。”苏篁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轻声道,“……注意安全。” 夜风涌起,前面那人仿佛低低嗯了一声,便再无回应。待苏篁抬起头的时候,凌霄已经走远了。 “倒也没有那么令人厌烦。” 苏篁微微扬了下唇角,望了望手中的木剑,唇边轻轻溢出这句话来。 和光巷。张文举府邸。 张大人的府邸已经被官府查封,他的一家妻小也早已被官府转移到别处。昔日热闹非凡的张府如今一片寂静。夜里略有些冷意,凌霄裹紧了身上的大衣。 来府邸之前他先去东辉衙门那打听了一圈,张大人遇害的时间约莫是子时,在张府门口惨遭杀害。显然是有人蓄谋已久谋划的一场暗杀。这场暗杀进行的悄无声息,听说直到第二日清晨才有人发现了张大人的尸首,去衙门报了官。 连张大人的家人都毫不知情。 凌霄双眉紧蹙。观察一番四周的街市,张府的附近可以说几乎没有可以隐蔽身形的地点。张文举是半个武人出身,简单的应对他完全可以应付。如果是要近距离暗杀,几乎不可能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完成。 而张文举,经过仵作验尸,确确实实是受近距离锐器刺杀而死。 想至此处,凌霄又纵身一跃,跳上张府的房顶。试图还原当日的暗杀场景。然而上去之后,凌霄才发觉,若想在此处进行伏击,根本是无稽之谈。 房檐背后便是张府的大堂,这么明显的伏击,不可能不为府内的人所发现。 凌霄背后泛起一阵冷意。 “你蹲在那里做什么?快下来!” 熟悉的声音传来,凌霄望向来人,笑道。 “琦和,你来做什么?” “带你回府啊。”琦和无奈道,“你去东宫那么久不回来,我还当你又和太子发生什么冲突,特差了小侍从去宫中打探。太子殿下却说你早就回来了。我猜了猜,估计你会来这里,就到此处碰碰运气。” “还是你了解我。”凌霄从屋顶上跳下来,走到琦和身边,“昨日,你背我回来的时候,真的没有听见什么吗?” “没有。”琦和摇了摇头,“当时你喝的烂醉,我不敢耽误,走的快了些。这里静悄悄的,什么动静也没有。” “那看来我们是错过了案发时间了。”凌霄叹了口气,“不过究竟是谁做的呢?你看张府附近根本没有可以藏匿的所在,悄无声息地害死张大人,他们究竟是怎么做的?” “……我也想不明白。不过圣上已经下令让衙门调查,相信不日便能出结果。”琦和轻叹一声,“现在可以回去了吧?” “嗯。我知道。”凌霄依旧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希望能尽快找到凶手才好。” 琦和拍了拍凌霄的肩头。二人并肩而行,渐渐在夜色中隐没了身影。 第8章 先来后到 第二日一早,凌霄拖着两只黑眼圈准时到了东宫。 “你怎么了?”见凌霄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苏篁忍不住开口问道。 “没什么。就是昨天的案子没想出什么头绪来。”凌霄无奈笑笑,“这件事还是交给东辉衙门去处理吧。说不定有些细节是我忽略掉的……” “……嗯。你昨日没睡好,今天又这么早起……能撑得住吗?”苏篁有些担忧。 “我没问题的。”凌霄打起精神,朝苏篁笑笑,“殿下今日倒是准时。” “哼,除了第一日是个意外,以前你没来的时候,我卯时早就起了。”苏篁别过脸去,嘟囔道,“快些开始吧。我让素心准备了早点。修习完就可以去吃了。” “嗯。”凌霄笑笑,暂且将张文举遇害的事情抛在脑后。开始专心指导苏篁的剑术。苏篁的胳膊有些轻微浮肿,因此动作并不像昨日那般流畅。凌霄一改往日嬉笑模样,手把手地教他。不消多时,苏篁已渐渐地能将木剑挥放自如。 “做的不错。”凌霄点头称赞。 早膳。 “那个……”苏篁犹豫一番道,“如果你实在放心不下,我可以带你去东辉衙门里看看情况。”见凌霄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苏篁忍不住开口道,“你……就当是报答你做我第一个武学师父,如何?” “真的吗?”凌霄眼中突然有了光泽,“真的可以带我去东辉衙门吗?” “我之前没有去过。但是父皇有叫我去衙门帮忙策划赈灾银两募捐的事情。所以东辉府尹应该识得我。”苏篁想了想道,“若是借着父皇的名义,他们应该也不会多说些什么的吧。” “……真的可以吗?如果不方便的话,还是算了。”凌霄仔细想了想,“或者,向皇上说明一下此事?” “不必。”苏篁这次倒是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凌霄的提议,“只是去看看的话,没有惊动父皇的必要。吃完饭你准备下,我带你去。” “多谢殿下。”凌霄忙起身给苏篁行了一礼,却被苏篁伸手挡住。 “本宫只是不想看你整日里都这般愁眉苦脸的,姑且也算谢谢你。”苏篁低声说道,手中的小银勺不断地戳着盘中的糕点。 一个时辰后,东辉衙门。 一番交涉之后,凌霄盯着手里的卷宗,双眉紧蹙。 这份所谓的卷宗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卷宗上对于张文远的死因描写与他那日询问的原因差异不大,但是有一个地方引起了凌霄的注意。 “张文远多处擦伤,腿部处有明显地断裂。” 凌霄跟着仵作去看了张文举的尸体,然而张大人的死相十分平静,一点也不像是受了重伤后才被人杀害的……倒像是被毫无防备地一招毙命或者是…… 十分亲近的人下的毒手。 “张大人的亲眷在哪里?”凌霄问道。 “被圣上安置好了。下官也不知他们在何处。”府尹回道,“圣上真是思虑周全,张大人的亲眷不多,府宅中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母和一个刚学说话的儿子……老人家行动不便,圣上怕他们惨遭贼党毒手,便将他们安置好了。” “上了年纪的老母和儿子?他遗孀呢?”凌霄紧蹙双眉,“府邸中其他的人呢?丫鬟小厮什么的,可有在案发当日发现些什么?” “全跑了。”府尹无奈地摇摇头,随即感慨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张大人平时待他们也不薄,一出事全都不见了踪影。我们赶去查案的时候,府里空荡荡地。本想找些有用的线索,如今也没办法。” “他妻子去了哪里?”凌霄忙问道,“孩子还在,做母亲的怎么可能丢下孩子和老母跑掉?这也太不合常理了。” “谁知道呢?”府尹摇摇头,“我们现在怀疑,张大人是被他妻子谋害的。可是……苦于没有证据,我们也不好妄下定论。” 凌霄回忆起张夫人的模样。在他的记忆中,张夫人是个十分贤良淑德的女子,与丈夫举案齐眉十几载,凌霄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温顺恭谨的女子会作出杀害丈夫的事情来。 况且,张大人的腿处的伤痕提示着凌霄,此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明白了吗?”苏篁的声音突然在凌霄身后响起,“凌霄,这是什么地方?怎么黑漆漆的?时辰差不多到了,我们该回去了。” “这是……停尸间。阴气很重,别进来。”凌霄叹了口气,忙走到苏篁身边轻轻俯下身用宽大的袖袍遮住他的眼睛,“我知道了,回去吧。” “案子怎么样?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苏篁被蒙着眼睛,虽不知停尸房究竟是怎样可怕的所在,但看着凌霄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的模样,心中也不免有些发怵。 “有几处疑点。其他的没什么。”凌霄轻声道,“让你在外面等久了吧。” “不久。”苏篁回道,“不过这里气氛太沉重了,我不是很喜欢。” “嗯。那回去吧。”凌霄笑着松开了手,“多谢殿下今日带我来这里。” “不必客气了。”苏篁歪头仔细想了想, “都说过了,你答应教我习武,这算是给你的……嗯,奖励?” 听了苏篁几分孩子气的话语,凌霄忽然感到心头一松,仿佛今日沉重的压在他心头的阴霾负担瞬间烟消云散。 “我很受用。”凌霄微笑应道,“你的奖励,我很受用。” “嗯?你很喜欢来衙门?”苏篁有些困惑。 “想怎么回去?乘车驾还是我带你试试骑马?”走到门外,凌霄弯弯笑意的眼睛望着苏篁。 “可以骑马吗?”苏篁的眸中期待满满,而后想了想又垂下脑袋,有些窘迫道,“可是我不会……” “傻瓜。”见苏篁一脸担忧地模样,凌霄忍不住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可能放你一个人去骑马啊。当然是和我一起。”说罢,凌霄牵过一匹稍微年长一些的棕马,悉心地将马具套好,然后抱起还在发愣的苏篁,将他轻轻放在马背上。紧接着,凌霄也一跃上了马。 “坐稳了。” 凌霄笑意盈盈地叮嘱,轻轻踢了踢马肚子。马儿轻快地跑起来,在凌霄的控制之下,速度轻缓,街景缓慢地在眼前流淌。苏篁很少出宫,更别说是来街市。琳琅满目的商品和小摊贩令苏篁十分欢喜。 “凌霄……”苏篁轻轻地唤了一声,目光却停留在一个小摊贩上,“我想下去看看。” “好。” 凌霄将苏篁抱下马背。苏篁拽着凌霄的袖子,凌霄拽着马,一并挤到了小贩的面前。 “二位公子要些什么?”小贩见凌霄和苏篁气度不凡,衣着华贵,忙撇下一旁前来询问的姑娘,热情地走来向他们招待道,“我这东西可多了……” “我要……”苏篁伸手指了指一个小兔子模样的挂坠,却被凌霄的淡淡打断。 “不好意思老板,旁边的姑娘先来的,也很喜欢你这的物件,先给她们说说吧。”凌霄满含歉意地朝着身侧地两位姑娘微微颔首。 “……二位姑娘真是不好意思……”小贩有些过意不去,忙给那两位姑娘赔不是。而那二位姑娘买首饰饰品的心思已荡然无存,虽是看着商品,可眼角余光不住地朝凌霄身上飘。 “这是在外面,不比家里。”凌霄笑着对苏篁说道,“先来后到。” 苏篁有些脸红,轻轻朝着两位姑娘说了声抱歉。 “冒味问一下公子……”身旁一位稍微胆大的姑娘娇声询问,“公子您身边的这位小公子,可是您的孩子吗?” 凌霄轻笑,“不是,是我的……一个表弟。” “那……”听见凌霄的声音,那姑娘不由得羞红了脸,“……那公子可有……可有婚配?” 凌霄“……有。” 苏篁和两位姑娘同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那姑娘无心再看饰品,向凌霄低低行了个礼便沮丧离开了。 “好了,你刚才想要什么?”凌霄看着苏篁问道。 “……不想了。”苏篁突然松开凌霄的袖子,像是有些生气的模样,转身离开。凌霄一头雾水,忙跟了上去。 “你怎么了……” 凌霄的话还未问完,身后一阵人群的惊呼声打断了他的话。疾驰的马蹄声响起,紧接着是小摊被撞倒的声音。一位黑衣人手执长刀策马飞速从街道传来。 “小心!” 凌霄一把拉过苏篁护在怀中,一边顺手抄起一根竹棍,那黑衣人马速飞快,转瞬已然到了二人身后。黑衣人眸中一闪,紧接着一道青光朝凌霄劈来。 呵,拙劣。 那人的刀法并不纯熟,内功也是一般,凌霄挥动竹棍,却并不顺着黑衣人劈来的方向迎击,他手挽了个剑花,那竹棍灵活脱手,不偏不倚击在那黑衣人的右臂关节处。黑衣人吃痛的紧,只觉右臂一麻,手中的长刀应声掉落。凌霄唇角扯起一抹冷笑,欲飞身将他踹落马下,却不料那黑衣人目光开始游离,紧紧盯着凌霄身后的某个地方。 “有埋伏!” 第9章 未名之约 凌霄忙打消了飞身要把那黑衣人踹下马的念头,紧紧搂住苏篁,迅速朝着那黑衣人凝视的方向望去,却是一个人也没有。 “心理战术?” 趁着凌霄回头张望的当,那黑衣人迅速翻身上马,逃之夭夭。临走时还不忘洒下一堆巨臭无比的雾粉。 “摒住呼吸。”凌霄忙用袖袍紧紧护住苏篁的口鼻,背过身去。待烟雾散尽,那前来刺杀的黑衣人早已策马不见了踪影。 “你没事吧?”凌霄见危机已经解除,一把扶住苏篁仔仔细细检查了个遍,“有没有吸入迷眼?或者是受伤?” “没有……”苏篁摇摇头,“凌霄,那人跑远了?” “嗯。我差宫里的人送你回宫,我再回一趟衙门,把那人的特征告诉府尹大人。” “我和你一起回去。”苏篁道。 “不行。方才遇刺或许就是冲着你来的。若你受了什么伤,我真的是万死难辞……听话。”凌霄担忧地叮嘱苏篁,语气不容置疑。 “可我身边的那些侍从都不及你厉害……而且我们刚走了这么远,谁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苏篁不满道,“我不会拖后腿的。” “……算了,先上马。”凌霄扯过绳子,将苏篁抱上马,“坐好。” 苏篁乖乖听话,二人共乘一骑,凌霄适当地加快了速度。 “……凌霄。”苏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 “……没什么。就是你方才说自己已有家室?”犹豫许久,苏篁最终还是试探性地问道。 “嗯。” 苏篁闻言瞬间耷拉下脸。一副不开心的模样。 “我皇姐说过,有妻室的男子不可以再对别人好……如果发现有这种人,要尽量远离……你刚才对那两个姑娘温声细语……还有对我也是……”苏篁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心中挣扎一番,最后还是硬声质问道,“你……是不是这样的人?” 凌霄愣了一会,扶额叹息,“……你皇姐都在和你说些什么啊……” 苏篁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凌霄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没有妻室。对那两个姑娘礼让是出于礼貌,不是你皇姐所谓的那种该远离的人。”顿了顿凌霄又道,“咳……而且我和你算是师徒和君臣的情谊。和她们不一样的。” “哦。知道了。”苏篁点点头,脸上的表情仿佛轻松了不少。 真是看不透他。凌霄抚额叹息,苏篁年龄不大,有些地方沉稳地像个大人,有些事情……意外的稚嫩。 或许说,这才应该是一个八岁孩童的模样? 凌霄忍不住笑了。 东宫。 凌霄和苏篁方下了马,便发觉了事情的不对。东宫四周一个太监侍女都不在,冷冷清清毫无生气。 凌霄和苏篁相视一眼,眉头紧蹙了起来。 “你们倒是回来的早。” 冷峻的声音从殿内传来。凌霄和苏篁猛地一惊。 是皇上。 “儿臣回来晚了,请父皇责罚!”苏篁拉着凌霄跪拜在地,向那袭明黄衣袍请罪道。 “朕知道。” 皇帝缓缓从室内走出,踱步至二人面前。 一阵寒意。 “你们去了哪里?”皇帝问道。 “……回父皇,是东辉衙门。您前些日子说的张大人遇害一事,儿臣有些在意,想和凌大人一同去看看情况。” “我儿倒是有出息。”皇帝一声轻笑道,“这么勤学上进,倒是不负朕所望,起来吧。” “谢父皇。” “凌爱卿也起来吧,做的不错。带阿篁出去见见世面总是好的。”皇帝亦笑着对凌霄道,“朕近日来并非兴师问罪,而是有事要拜托凌大人。” 凌霄诚惶诚恐地站起身来。 “朕近日来听得民间有这样一个传闻,十分在意。说是民间有一位少年武学英才,年岁与阿篁相仿,却已是修习的一身好武艺。朕着人去问了问,那孩子习武不过一月有余,竟内功深厚,几个力气大些的年轻人都不是他的对手。”皇帝道,“朕想了想,既然答应了阿篁学武的事情,就需要一个对手来互相磨练,这样才能有所裨益,长进的更快些。” “……陛下,请恕臣孤陋寡闻,未曾听闻民间有此等奇事。”凌霄紧锁双眉,斟酌着回道。 一月有余?怎么可能? “爱卿也认为那是不可能之事?”皇帝轻笑一声,“朕已经找人把他带来了。刘公公,传亓宏。” “亓宏参见陛下、太子殿下。” 凌霄闻声朝那少年看去。饶是他见多识广,见过不少的武学界的天才少年,却也不由得被眼前这名叫亓宏的少年吃了一吓。 据皇上说,亓宏年龄与苏篁相仿,八岁有余。然而这孩子形体壮硕如牛,整整高了苏篁两个头有余。他向皇上和苏篁行礼,声如洪钟,一看便是内力深厚之人。凌霄眯起眼睛细细打量这少年,不出所料,那少年筋骨奇强,根基稳实,小小年纪内力深厚,加上这得天独厚的形体,莫说是学武没多久的苏篁,饶是凌霄,要打倒他也多少要费些工夫。 皇帝在想什么?参加比武的可是他亲儿子啊。 “凌爱卿可看仔细了?”皇帝笑了笑,“再给爱卿十五日,训练阿篁打败他,如何?” 嗯?十五天? 凌霄的后背感到一阵寒意。 “陛下……这……” “爱卿多才多能,十五日应该不是问题吧。”皇帝笑着打断了凌霄的话,“阿篁也是,不要让朕失望呀。” 苏篁轻轻咬着自己的下唇,复杂的神情看着面前高大的少年亓宏,一言不发。 “既是圣命,儿臣……谨遵旨意。” 皇上闻言十分满意的样子,笑着拉苏篁起来道,安抚了几句后便转身离开。 “……十五日。殿下真的有把握吗?”凌霄看着苏篁,不由得幽幽叹了口气。 “父皇觉得我可以……那我就做给他看。”苏篁声音低若蚊吟,“父皇他从前不相信我的……他这么想,或许是开始信任我的能力了……凌霄,我们昨日荒废了一整天,今天要补回来才行……”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见苏篁一脸倔强的模样,凌霄心口一股无名之火突然冒了上来,“这本来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你不过修习剑法几天,那个亓宏呢?明显是个练家子。这哪里是想要让你证实能力,这分明是……” 分明是什么? 凌霄生生地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因为他看见,平日里倔强地要命的苏篁眼眶有些红了。 “对不起……殿下,我不是故意要吼你……”凌霄有些慌了手脚。 “你不明白。”苏篁苦笑道,“你根本不明白父皇的认可对我而言有多么重要。他可以的,我为什么就不行?” “……我知道了。”凌霄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拍拍苏篁的肩膀,“你放心,我不会让亓宏伤到你的。” “我要的不是这个……” “我知道。我会尽力。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好不好?”凌霄蹲下身,把苏篁轻轻揽在怀中,“是我不好。不该再给你压力。你要我这个太傅不就是为了传道授业吗?连一场比赛都赢不了,算什么啊。”凌霄轻笑,语气是难得一见的温柔,“回去休息一会,我们就开始,好么?” 苏篁点点头。 “凌霄,我们会做到的。” 期待的应答之声并没有如期传来,凌霄轻轻叹了口气,然后俯下身拍了拍苏篁的肩头。 “我说你啊……能不能不要这样直呼姓名。” “……那要叫你什么?”苏篁疑惑道,“我不想叫你凌太傅,也不想叫你凌大人……直呼姓名你要是不习惯,那……叫你凌兄?” 凌霄险些一口茶水喷出来。 “罢了。”凌霄眨眨眼,笑了,“还是原来那样吧。凌兄?哈哈,殿下这声称呼我可担待不起。我回去准备一番,今夜未名湖见。” 第10章 昨日星光 夜已经深了,苍穹之上点点繁星,月光如水般洒在未名湖面。苏篁提剑前来赴约,却四处不见早该在此的凌霄的身影。 “凌霄?”苏篁试着喊道。 “都说了不要直呼其名了---” 慵懒而酥-软的声音从湖心处幽幽传来。 苏篁循声望去向湖心处,却见凌霄身着一袭月白长衫,慵懒地躺在湖心石上,百无聊赖地用剑在湖面击打着水花,青丝如瀑闲闲垂落湖面。而左手正提一青瓷雕花酒壶,举杯对月,痛饮了一大口。 此情此景,如诗如梦。苏篁的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苏生出来,痒痒的。 “好酒,好酒啊!”凌霄大笑着向岸边招手,“殿下,快来尝尝。” “……酒鬼。”幻梦破裂,苏篁冷哼一声,捡了石块向湖心丢去,“你磨蹭什么呢?还不快些过来?” “等着我,就来了。” 凌霄笑着应道,遂收了酒壶,莲步轻点于波面,水波和着月色在湖面破碎开。他轻功极好,纵是湖心波面,也能健步稳行,如履平地。只消须臾时间,便已到了岸边。那人素白长衫,衣袂翩跹。他朱唇轻启,冲着苏篁展颜一笑,湖光失色。加之那一身熏然的酒气笼了月光,竟是恍如谪仙般不染纤尘。 可能是今夜的月色太好了。一时间苏篁也分辨不出,那人究竟是拂过水面,还是如九重之神般踏了月色,就这样微微笑着,向自己走来。 苏篁看着他的笑意,忽然间竟也有些醉了。 “倒是很准时嘛。”凌霄笑道,白皙如玉的面颊上醉意汹涌。 “说好教我学武,你却在这里偷酒喝?”苏篁掩鼻,满是嫌弃地别过脸去。 “这你就不明白了。今日我要教你的剑法名字就叫醉里看花,顾名思义,便是要饮了酒,才能习得这剑诀真谛。”凌霄酒兴正浓,递了把短剑给苏篁道,“特意给你寻的,拿去试试看。” 苏篁接过短剑。方拔出剑鞘,剑精光四溢。那剑身由上好的玄铁锻造,精致无比,一看便是出自名师手笔。饶是皇家兵械库里,也不曾有得这般宝物。 “你特意回家一趟,就是为了找这个?”苏篁淡笑道,“你平日里都叫我使木剑的,怎的突然给我这么好的剑?” “上阵比武,哪有拿木剑的道理?这不是在小瞧师父我吗?”凌霄醉的糊里糊涂,说话也口不择言起来,“怎么样怎么样,我特意给你找的,好不好看?” “嗯。”苏篁点点头,笑着对凌霄说道,“谢谢。” “小玩意,用着顺手便好。”凌霄看着月光下苏篁俊秀而欢喜的脸庞,唇角轻轻扬起,小小的邪恶趁着酒性涌上心头。 “不过——不饮酒,便不教你。”凌霄眨了眨眼,突然俯身凑到苏篁面前,右手轻环住他因吃惊而微微后倾的身子,左手拿起酒壶作势要往他嘴里灌。 苏篁险些被那双璨若星辰的眼眸摄了魂魄,待回过神来,那俊秀的面庞不知何时已离他不盈半寸。 “你,你要干什么?!”苏篁的脸涨的通红。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知道,小篁长大以后会是什么模样呢?”凌霄侧头,细细打量着苏篁精致的面容。玉手轻拂过苏篁的面庞,温柔地将他额前的乱发理好。 那温热的夹杂着酒气的呼吸在苏篁耳际拂过。有些痒痒的。 “胡言乱语,真是疯了。”苏篁的脸仿佛熟透的虾子。他一把推开凌霄凑上来的酒气酗酗的唇,“别废话了,正事要紧。” “对对对,正事,正事。”凌霄突然撤了手,苏篁一个不稳险些跌倒。凌霄想了想,从地上拿起一把剑,装模作样地比划了两下,得意地扬了扬头。 他转身背对着苏篁,迎着冷冽的月光,左手提着雕花青玉酒壶又喝了一口。只闻的一声清响,长剑出鞘。 “看仔细了,我只练三次。” 凌霄深吸一口气,缓缓运气于剑锋,他右手轻盈反转,剑锋曝露于月光下,青锋泠泠,杀气汹涌而来。凌霄舞剑,先是一式“寻龙探海”,出其不意,步步紧逼直取敌手下盘。紧接着三式“瀚海蓝天”,剑锋辗转其间,飘忽不定,让人难以捉摸。凌霄青丝浮动,白衫氤氲与月色,好一副仙风傲骨的模样。 这醉里看花剑法是凌霄独创,剑法清奇古怪,看似飘忽不定,花式甚多,实则虚中有实,暗藏杀机。七式之后,凌霄一个撤步,调了执剑方向。紧接着剑锋徒然转地,剑尖轻点地面。凌霄借力腾跃而起,右手挽了个剑花,反手刺入。那剑脱了他手,深深刺入湖畔的一块岩石中。 这便是最后一式,流风回雪。 剑法娴熟,一气呵成。凌霄一脸耍了三遍,累倒在地。而身后紧随他动作的苏篁也已累的大汗淋漓。 “怎么,坚持不住了?”凌霄调笑道,“所以说,现在放弃还来得及。” “绝不会。”苏篁瞪了他一眼,气喘吁吁地说,“我答应的事情,从来没有后悔这一说。” “是吗?那我拭目以待。”凌霄笑道。 “你这是什么花哨剑法,素日里我看了不少剑谱,没一个像醉里看花这般累人的。”苏篁冷哼,“你在白日里曾给我讲过,剑法随人的道理,是不是?” “没错。所以呢?”凌霄依旧一脸笑意。 “自己教过的东西也不记得了吗?”苏篁淡淡道,“你曾讲过,比武论英雄之时,剑风与一个人的脾性往往相合。你的剑法飘忽不定,变幻莫测。纵使其间暗藏杀招,也不过潦草收尾,在我看来,你这剑法多半只是在挑逗对手,绝非取人性命。” “有那么几分道理。”凌霄望着夜空,饶有兴味道“然后呢?”。 “你......”苏篁犹豫一番,终于还是问出了口,“照你之前的说法,你这般性子,若非圣旨,是从没想过入朝为官的吧。” “答对了。”凌霄笑道。 “哼,果然。”苏篁不知为何有些怒意,“大好男儿不为国效力,空费了这一身好本事。不是愧对你家人和师父的教诲之恩吗?” “这个嘛,”凌霄仔细想想道,“人各有志。有些人眼中认为飞黄腾达是所谓人生的巅峰时刻,有人一辈子为一个官名奋斗。他们是真的感兴趣吗?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套上了枷锁后就会从根本上发生改变。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我只求一生平静度过便好。” “……你” “听不懂也罢了。毕竟你还小。”凌霄摸摸苏篁的脑袋,苏篁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一脸无奈地看着他。 “大概能理解。不过,不认同。”苏篁仔细地想了想道,“就像你说的,人各有志向吧。” “不过,也不全是不想做官。”凌霄侧身,托着腮看着躺在自己面前气喘吁吁的少年,笑意从弯起的桃花眼中满溢而出,“就像现在,我觉得做太傅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嗯?什么意思?”苏篁有些不解,却见凌霄正深深地凝视着自己。有那么一瞬间,苏篁竟觉得那眸中似乎能包罗万象。映着星辰,映着月色,映着险些有些心慌意乱的自己。 “看……看我干什么。”苏篁小脸越发的红了,他别过脸去,低声嘀咕道。 “没什么……嗯,我觉得你穿这件衣裳,特别好看。”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篁微微一怔。 “胡说些什么。” 苏篁的脸再一次烧起来。身后,那低低的笑声萦绕在耳边。苏篁索性闭了眼,不再理会那人。 恍惚之间,仿佛有一节冰冰凉凉的东西拂过苏篁灼烧的脸庞。有些酥-酥-痒-痒的。 苏篁睁眼一瞧,只见凌霄的手指轻轻拂过自己的脸庞,竟如白玉箸一般修长而剔透。突然,那两根手指在苏篁脸上轻轻一捏。身后那人却又浅浅地笑了起来。 苏篁竟出奇地没有反抗。 “现在我有种初为人师的感觉了。”凌霄轻笑,“我累了,你要是倦了就回去休息吧。” “我等会再练练醉里看花。有几处不会,你给我指点一下。” 许久不闻有凌霄的声音传来。 “现在我觉得,把你留下似乎也不错。”苏篁侧身,看着身后已酣然入梦的凌霄,无奈地将锦袍盖在他身上,而后拿起短剑兀自在月光下练习起来。 第11章 不速之客 “凌大人,有您的书信。” 一大早凌霄就被前来传讯的宫女吵醒。他揉了揉有些发昏的脑袋,晕晕乎乎的。 “是谁写的?” “东辉府尹大人给凌大人送来的。” “东辉府尹?”凌霄闻言,瞬间清醒了一大半。这几日忙着教授苏篁练剑,已经有数日不曾去衙门打探过消息了。 “知道了,多谢你。”凌霄道了谢,迫不及待地将信封拆开看。这么一大早赶来给自己送信,肯定是张文举的案子有了些许眉目。 然而信的内容却让凌霄大失所望。案件不仅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突破,甚至连张文举的遗孀都没有找到下落。信件中东辉府尹颇为头痛,对这个案子的发展一筹莫展,不知从何下手。 凌霄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在信的末尾处,知府好歹提到了一点有用的信息,说是查明案件与张文举大人的亲眷必有联系。他已然发现不少端倪,今日准备面圣,请求面见张文举的家人。 “凌大人,太子已经起来了。命我前来传唤大人,授课是否可以开始了。” 门外,侍从的声音怯怯传来。 “嗯……我知道了。” 可惜自己忙的抽不开身。凌霄扶额叹息。苏篁的事情更为要紧些,十五天一过,相信东辉知府也能将此事处理出些许眉目来。 …… 十五日时间已经悄然逝去,今日便是约定好比试的日子。 数日前,比武的消息一出,很快传遍了东辉城。不少嫔妃宫女们听闻新上任的凌霄要亲自到场,自是挤破了脑袋也要前来一睹风采。圣上不能亲自到场,所以安排了不少皇亲贵族前来观看这场别开生面的比试。如此一来却是忙坏了苏篁,虽有凌霄帮忙,几日下来,精致的眼眶下已然是一片乌青。 “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手下的人去做吧。”看了看时辰,凌霄突然把苏篁拉到寝殿内,“你头发有些乱了,我来帮你整理一下。” “嗯。”苏篁难得的没有推拒,“凌霄,我还是有些紧张。” “……你不相信我,也要相信你自己。”凌霄对着铜镜中的苏篁笑了笑,悉心地给苏篁梳起头发来,“拿出最好的状态就足够了。” 十五日苦训,苏篁的醉里看花剑法已然耍的有模有样。这小子天赋颇高,若非被皇帝溺爱耽搁了几年,如今怕是已经是大胤屈指可数的少年高手了。只可惜他学武时日尚浅,在凌霄未进宫之前自己胡乱凝结内力。凌霄那日替他打通了脉络,度了些内力给他,除此之外,苏篁的根基,基本为零。 今日的比试,凌霄也不敢有十成把握可以赢了亓宏。可转念一想,那亓宏毕竟是皇上着人从民间寻来的武家弟子,不痴不傻,总也该知道下手的分寸。如此想来,苏篁纵使不能胜,也不至于被伤的太过难看。 至于这场比试的终极目的,凌霄也摸不清头脑。除此之外,张文举大人的案件因为给苏篁教授武艺而疏于查看。凌霄也不清楚这件案子东辉府尹究竟调查的怎样。 仿佛有一张巨大的网从天而降,无形中压制着凌霄。今日的比武,凌霄忽然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思绪飞远,手上的力道便没能控制好,一个不小心,苏篁被扯痛,发出了嘶嘶的声音。 “抱歉,走神了。”凌霄忙放轻了手上的动作,“殿下的发质很柔,嗯……人们都说,发质柔和的人心地柔软。看来确实如此呢。” “多嘴。”苏篁脸上闪过几片红云。 “忽然想起来我小时候,经常喜欢把头发散着,然后满院子疯跑。”凌霄目光有些游离,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然后不知怎地,我一出门,好多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就粘着我不放,为此我还莫名其妙被同龄伙伴打了一顿,处处被排挤针对。” “……小时候便没个正形,活该被打。” 苏篁轻声嘟囔,却微微弯起了唇角。 “后来忘记发生了什么,父亲就把我送到桃花山上学艺去了。”凌霄笑道,“那时候我大概才五岁多,哭着喊着不愿离开凌府,被父亲一顿责打之后,就此离家……一去十年。虽说逢年过节可以被师父准允回家,但毕竟只是年节而已,前年才正式出师,离开桃花山。” “……那你”苏篁欲言又止,轻轻叹了口气。 “小小年纪长吁短叹可不好。”凌霄笑着打趣,“桃花山的日子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若无父亲当年的狠心,也不可能有今日的凌霄了吧。” “殿下,众人已经到了。”黄主司进来通报道,“殿下可准备得当?” “已经好了。”苏篁点点头,从座上起身,询问性的眼神望着凌霄。 “很精神。衣裳也很合适。”凌霄笑着点点头,“还是那句话,不要慌乱,我在下面看着呢。” 苏篁颔首,从桌上拿起凌霄前些日子赠他的短剑走出门去。 这把月华剑自凌霄赠与苏篁后,他便片刻未离过身边。十几日的磨合,苏篁与月华之间默契渐深,应用自如。 “参见太子殿下。” 齐整的声音从大殿下方传来。放眼望去,阶下竟被宫女嫔妃以及慕名而来的各府第千金小姐挤了个水泄不通。 阵仗如此浩大,凌霄忍不住有些担忧,偷眼瞧了瞧身旁的苏篁,却是一副镇定自如的模样。他挥手示意主司将亓宏带到擂台前。而后清了清嗓子,郑重地向阶下众人宣告, “承蒙诸位受邀驾临东宫,本宫万分感谢。今日以比武之名,本宫将正式招赘凌太傅入东宫。故无论此番比试结果如何,皆属宫廷内务,任何人不得在外乱嚼舌根,恶语中伤!若被本宫听见,必定严惩不贷!” 众人闻言,忙行礼应允。凌霄闻言心头一热,依礼跪在苏篁身侧,行礼致恩。 苏篁,看似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早已安排好了一切。他虽年幼,却也明白皇帝此举背后的含义。若是此战不得胜,那么凌霄,在东宫是留不得了。 “多谢殿下。”凌霄起身,朝着苏篁眨了眨眼,笑道,“殿下,这是舍不得我走啊。” “……毕竟师徒一场,不想让你太丢面子。”苏篁避开凌霄探寻的视线,轻声道。 “那若是凌霄公子不能胜任太傅圣职呢?” 阶下陌生男子的声音传来,众人皆是一愣,纷纷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苏篁不悦,“何人在下喧哗?” 人群缓缓移动,给这位不速之客让出一条道来。凌霄望去,却是一青衣公子执了长剑缓步走近。许是感受道阶上凌霄在盯着他不放,那公子抬起眼来,静静与凌霄对视。青衣男子与凌霄年岁相仿,也是生的一副俊俏容貌,凤眼蚕眉,五官周正,他望着凌霄,唇角轻挑,那眸中却不含半分笑意。 “二弟,许久不见了。” “兄……兄长你怎么来了” 凌霄心头忽然咯噔一下。 “你一声不应地做了太傅,也不曾告知兄长一声,你能来此,我为何不可?” 凌筠冷笑回应道。 第12章 流风回雪 “听闻你在东辉城混的不错,名声都传到塞北去了。”凌筠冷笑,“弟弟在家中胡作非为也就罢了,不知何时竟变得这般不自量力。身为兄长,你叫我怎能坐视不理?” 凌筠这话说的刺耳,阶下众人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殿上的凌霄被他的笑容摄得头皮发麻,一时间也是傻了眼,不知如何回应。 虽然素日里兄长待自己也是百般苛责,可在这么多人面前驳尽自己的面子,还是第一次。 凌霄一时也有些手足无措。 凌筠长自己五岁。因凌氏夫妇忙于生意,便小凌霄托付给凌筠照顾。凌筠对他要求十分严苛,诗词礼乐、琴棋书画等皆寻了东辉城最好的师父来,样样事物都要他精益求精。 凌霄性子执拗,事事和凌筠对着干。凌筠不温不火,凌霄一旦哭闹,便拎起他就丢到小黑屋去。凌霄怕黑的紧,在屋内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而凌筠铁了心肠,始终无动于衷。直到小凌霄真心忏悔,哭唧唧向自己认错,才肯作罢。 虽然长大后稍稍懂了些兄长的苦心,但凌霄始终还是对小时候的事情耿耿于怀,对他难以亲近。每次听见别人说起自己的兄长待自己千般万般好时,凌霄心中五味陈杂。往事不堪回首,凌霄一包眼泪只能默默地往肚子里咽。 后来凌筠过了殿试,被任命为朝廷武官去镇守边防,凌霄才真正从噩梦中解脱出来。没了约束的凌霄沾沾自喜,开始混迹于青楼楚馆。天高哥哥远,就是听到传闻很的牙痒痒,他也没办法赶来教训自己。春风得意的凌霄自是把兄长临行前的谆谆教诲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位凌大人可对本宫的太傅有什么意见吗?”苏篁紧蹙双眉,颇为不悦,“凌筠大人若是来看比赛的,就请随主司前往擂台方向,若是存心来找东宫的麻烦,就别怪本宫不顾情面请您出去了。” “太子请勿动怒,臣自然是闻讯来看殿下比武的。”凌筠忙拱手致歉,温然一笑,“不过太子殿下如此偏爱包庇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太傅,还当真是少见,想来凌霄也有些本事,竟能入了殿下的眼。臣今日请了位贵客前来与殿下切磋武艺,相信殿下,也一定想见他的。” “二弟近来可好?” 众人循声看去,却见来者是一位约莫十二三岁模样的年轻剑客。少年一袭素色白衫,剑眉星目,模样俊秀,却是与苏篁有几分神似。然而,二者周身的气场截然不同。这位少年高大凛然,一股精明英气的将帅之风令人胆寒,而苏篁年纪不及他大,巍峨的皇室气度之下,相比却是多了几分儒雅温和。 众人见状,忍不住议论纷纷。来人不是他人,正是胤朝久居宫外的大皇子,苏焕。 苏焕的出身并不显赫。他的母亲李夫人原是浣衣司的女官,机缘巧合得到当今皇帝的临幸。说来那李夫人也是福泽深厚,一夜承恩后便怀有龙胎,皇帝膝下无子,甚是高兴,李夫人便被纳入后宫封为贵人,一时间风光极盛。十月之后,李贵人诞下苏焕,加封为三品夫人。然而因出身之故,皇帝无法将苏焕立为太子。苏焕因此在宫中频频遭人排挤陷害。李夫人是个极为聪慧的女子,待苏焕七岁时便将他送出宫修习武艺。由此一来母子见面时间虽然不多,却也保住了二人的性命。 而那李夫人在宫外给苏焕寻的师父,正是凌霄的兄长凌筠。 “我不记得大哥曾说今日要来。”苏篁行了一礼,略表敬意。 “为兄许久不曾回宫,一进东辉城便听闻了此等大事,这才央着师父带我前来,贸然进宫,殿下还请不要怪罪。”苏焕回道。 “大哥舟车劳顿辛苦了。”苏篁依旧是一张波澜不惊的脸,“有劳凌大人带我让我们兄弟二人在今日重逢。还请到那边就坐。” “难得兄弟重逢,此等大喜之日,殿下若是不与大皇子比试一场,岂不遗憾?”凌筠唇角微微勾起,“不瞒殿下说,大皇子在来之前便与殿下寻来的亓宏公子交过手,不幸败了,还负了伤。亓宏公子年少英武,体魄强健。臣恐太子贵体有损,斗胆请二位殿下进行比试。若是太子殿下胜了,臣便向皇上请旨自愿前往戍边三年,以恕今日冒犯之罪。若大皇子得胜,殿下也要遵守比武前的约定,逐凌太傅出东宫。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呵,比武?凌霄冷笑。 这个凌筠,分明是想逼着苏篁在众人面前让自己颜面扫地,此后再无颜在东辉城立足! 凌霄的胸口仿佛被什么狠狠压住了。 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让他不惜触怒太子也要让自己颜面扫地无路可退?让他对自己有如此怨结? 苏篁也是愁眉紧锁,一副为难的模样。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处境。凌霄传授的剑法虽是清奇,自己却内功不足,无法将此招的威力发挥到极致。可兄长苏焕不同。他自小在凌筠身边锤炼,吃了不少苦,怎么可能输给自己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 本是想给凌霄一点小教训,可如今——偏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看着目光呆滞一筹莫展的凌霄,苏篁暗暗下定了决心。 “就如凌大人所言。” “请。”苏焕拱手行礼,先行朝比武台走去。 “不可以!”凌霄一把拽住苏篁的衣领,低声制止道,“我见你那位兄长身上戾气很重,你去不是送死吗?” “……不必担心,我会赢的。”苏篁握了握凌霄的手,语气异常坚决,“不管来的是亓宏也好,是兄长也罢。今日对我来说,都是必胜之战。凌师父,你明不明白?” “我要你在擂台得胜之后,不再对我直呼姓名,能好好叫我一句师父。” 凌霄突然想起十五日前二人在的约定。他望着眼前比自己矮一大截的苏篁,心头没来由地一暖,悬着的大石忽然间便落了地。 “怎么?不是约好的吗?别告诉我你忘记了。”苏篁看着一脸呆愣的凌霄,露出久违地笑容,灿若未名湖畔那晚的星辰。 “你说的没错,是我多虑了。”凌霄舒了一口气,亦展颜一笑,“等你凯旋归来,师父亲自下厨烧肉给你吃。” 看见凌霄终于打起了精神,苏篁这才从凌霄手中接过短剑,信步走向擂台。而擂台一旁,苏焕和凌筠早已准备好。 凌霄站在台下,不禁暗暗为苏篁捏了一把汗。 “承让了。” 台下的观众顿时鸦雀无声,目光紧随着擂台之上的苏篁二人。凌霄更是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而一旁泰然自若的凌筠,更是让凌霄心中越发不安。 他显然是有备而来。 “双方准备已毕,比武开始!” 苏篁轻点莲步,招法娴熟,竟主动向苏焕发起攻势,意在速战速决。月华飞舞,精光四溢,像是丝毫不给苏焕喘息的机会,苏篁一连使出四十九种变化路数,招招变化精妙,虽力道不足,单是这招法,却足以令人叹为观止。在猛烈如雨的攻势下,苏焕渐渐有些招架不住,只能机械地挥剑闪避,步步退让。 苏篁却是一丝也不肯松懈。四十九式已过,苏焕一时间竟有些站不住脚。苏篁步步紧逼,一招“平步怒斩”,苏焕侧身闪避,一缕青丝被月华剑齐齐斩下。 “倒是我轻敌了。”苏焕稳住步伐,轻笑道,“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兄长的话,可莫要说的太早。” 苏篁冷笑,翻转回旋,左手作势攻来,意图扼住他的要害部位。苏焕见状,便使出“流星乱步”,竟将苏篁接连的攻势一一化解开来。 又拆了几招过后,苏篁七十二式剑法已经悉数斩尽。他渐渐有些体力不支。而之前一直处于被动状态的苏焕,终于借机扭转了局势。 “花架子我也是见识过了。太子殿下也该动些真格了。”苏焕轻笑,“殿下当心了。” 明晃晃的剑斜刺过来,苏篁一惊,慌忙闪避。趁着苏篁一个分神,苏焕又使出“流星乱步”,不同于方才的节节退让,这一招使来迅如疾风,瞬间闪到苏篁身后,意图一举将苏篁拿下。 “流星乱步……”凌霄手中密密布满了一层冷汗。自家兄长的独创杀技有多骇人,凌霄是知道的。 “就怕你不用这一招。” 苏篁冷笑,月华在空中划了一个漂亮的弧线,一个翻转,向苏焕的右臂径直刺去。苏焕忙退避闪躲。苏篁抓住时机,跃步上前,苏焕节节后退格挡。倏忽间,青光流转,月华锋芒一现,苏篁却突然将剑转了方向,直击地面,他借力腾跃而上,翻转至苏焕身侧,整套动作一气呵成,迅捷如风。待苏焕回过神来,月华的剑锋已然抵在自己的脖颈处。 “我师父的名声,可是你家那位凌大人可随意毁了去的。”苏篁笑着望向台下的凌霄,颇有几分孩子气般炫耀道, “师父,我这招“流风回雪”用的可好?” 第13章 初遇劫难 他居然做到了。 台下的凌霄略一时间有些吃惊,直到众人的欢呼声才将他唤回神来。“流风回雪”是他的得意招术,当初耍来也不过是自己喝多了酒,为了在苏篁面前炫耀一番罢了。当时心想着凭苏篁那点可怜的修为,要想练成简直天方夜谭。谁知他竟细细记了下来,虽然步法和技巧还略显稚嫩,但对于一个初学武的孩童来说,已经十足令人叹为观止了。 “干的好!”凌霄激动地挥挥手臂,朝着苏篁大声地呼喊着。 “阿焕,还没结束呢!” 凌筠脸色一沉,高声提醒道。 “师父说的是。太子殿下,得意的太早了。”苏焕唇角勾起,趁着苏篁说话的当,迅速将苏篁的剑锋闪避开,未及苏篁回防,苏焕一脚飞踢将苏篁手中的月华剑踢落在地,落于数步之外。 苏篁丢了武器,只得咬牙空手来防御。苏焕也不急着一招了结,只是步步紧逼,似是在将方才所受之招统统报复回来一般。苏篁吃痛,节节败退,已经到了擂台的边缘。 “苏焕,胜负已分,还不罢手!”凌霄急喝到! “结束了,太子殿下。”苏焕恍若未闻,却分毫不留情面,执剑刺去,欲将苏篁击倒于地。 苏篁内心一阵慌乱。大意失荆州,原本唾手可得的赢面,就这般生生地败在自己手上。想至此处,苏篁心中一阵懊恼,又见苏焕提剑逼来,苏篁内心又是一阵慌乱,竟朝着擂台下直直坠了去。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剩下的交给我。” 预期跌落的痛楚并没有到来。 苏篁感觉自己跌落在谁的怀里,温温热热的,还氤氲着几分桃花的香气。待他睁眼一看,却是那双再熟悉不过的桃花眼正忧心地打量着自己。 凌霄紧蹙双眉,似有万语千言蕴与其中,却又一言不发。他转眼狠狠看着在一旁略有几分得意的凌筠,脸色变得铁青。 凌霄将怀中的小苏篁轻轻放在地上。一敛往日那心不在焉的痞气模样,只执了日曜剑,莲步轻点,飞身直上擂台。依旧是衣袂翩然的俏面公子,只那素日里温然气韵已尽数散去。凌霄周身杀意汹涌,令人不由一颤。 “大皇子英武不凡,在下见识到了。”凌霄躬身行了一礼,“凌某无能,无法胜任太傅一职,自当遵守约定辞去官职随父从商。只是凌某尚有心愿未了,请殿下听凌某一言。” “你说来听。”苏焕收起剑,抱着胳膊轻笑道。 “臣想同凌筠大人比武。”凌霄缓缓道,“若是兄长大人胜了臣,臣便当即从凌家族谱除名,并永世不入东辉城。若是兄长不幸败了,则当对外昭告当为我凌霄败于兄长大人,而非太子殿下负于大皇子。殿下以为如何?” “呵,凌大人果真是思虑周全。竟半点委屈也不忍心让太子殿下受。”苏焕勾起唇角,嘲讽之意再明显不过,“只是不知师父怎样考虑?” “凌霄!你在跟他胡言乱语些什么!”苏篁急的满脸通红,“败在我,你又何必下那种赌约!” 凌霄不言,望着台下被御医团团围住急的满脸通红的苏篁只是粲然一笑。 “徒弟都这么拼命了,做师父的不赌一把怎么像话?”凌霄转眼看向凌筠,“怎么,凌大人敢不敢同我比试一番?” “二弟又是何苦?不过你既然这么说了,为兄不得不陪你过过招。”凌筠取了剑,飞身上台道,“二弟这赌约够大,别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 “无妨,各取所需。我也好给大哥做个顺水人情。”凌霄冷笑,“废话少说,开始吧。” “小心了。”凌筠的星隐剑出鞘,初露锋芒。凌筠青衣翻飞,径直朝着凌霄刺来,丝毫不给他缓冲的时间。凌筠腾跃而起,一招“秋风落叶”横扫过来,意图将凌霄一招拿下。 “雕虫小技。” 凌霄拔出日曜剑,仰身闪避,反手一式“长驱直入”,那日曜剑直逼凌筠门面。凌筠收了星隐,被凌霄的剑气逼到擂台的大旗旁,他右脚迅捷地勾住旗杆,堪堪维持住平衡。 “兄长,得罪了。”凌霄在剑上运足功力,向那大旗劈去。大旗应声而倒,众人惊的纷纷闪避。 凌筠见凌霄冲来,便从旗杆上腾跃而下,一式“百鸟归巢”,朝着凌霄俯冲而来。凌霄倒也不慌,一式“铩羽而归”堪堪将凌筠的剑锋抵下。 二人过了数招,仍未能分出高下。凌霄的剑法清奇古怪,花样百出,常令凌筠招架不住。而相对的,凌筠虽剑法单调,却衔接流畅,出手狠辣招招致命。凌霄需得保持十二分的集中,否则一个不慎就可能当场毙命。 众人一片唏嘘,这哪里是亲兄弟,分明是血海深仇哪。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二人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凌霄剑走偏锋频出杀招,此刻已是精疲力竭。而凌筠此刻也是眼花缭乱,头晕目眩,渐渐地无法再像起初那般集中。 “是时候结束了。” 凌筠一个翻转,避开日曜剑锋,宽大的青衫袖口中飞出一支镖来。凌霄侧身闪躲,趁其不备,凌筠手执星隐长驱直入,一柄剑贯穿凌霄右肩。鲜血淋漓。凌霄吃痛,日曜剑从空中坠下,重重地跌在擂台上。 “你!”凌筠显然也吃了一吓,慌忙拔剑欲接住失去平衡的凌霄。凌霄痛的额角青筋暴起,只道是凌筠刺痛了自己,劈手向凌筠小腹打去,二人双双坠下。凌霄肩上鲜血淋漓,痛的几乎要昏死过去。 “凌霄,凌霄?!!” 凌筠也是慌了神,顾不得调理自己被凌霄打乱的内力,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准备为他运功疗伤。 “你这混蛋,是想害死他吗?” 苏篁冲上台来来将凌筠狠狠推开,“凌大人自诩德才兼备,就是这样对你的弟弟吗?” “臣,臣以为他会躲开…….”凌筠一时语塞,目光却半分没有从凌霄身上移开,“我来帮他……” “本宫罚你回家好好反省三月,不许踏出府门半步!”苏篁气的浑身战栗,他扶起重伤的凌霄,秀眉紧紧拧在了一起。 “没多大事,不必这么大张旗鼓的。”凌霄微弱的声音传来,“小篁,我输掉了。” “现在不是忧心这个的时候。我会把一切处理好的。”苏篁看着凌霄右肩源源不断涌出来的血,苏篁心头仿佛被谁狠狠戳了一下,“我先将你送回东宫,你乖乖闭嘴,等伤好了再说话。” 凌霄还想争辩,眼前却已是繁星漫天,终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本宫要带凌太傅回东宫,何人有异议?” 众人忙缄了口,不敢出声。 “太子殿下,奴才来帮您吧。”见苏篁搀扶着比他大许多的凌霄,多少有些力不从心,黄主司忙带着几个侍卫前来帮忙。 “直接将凌大人送到寝殿里去,派最好的御医给他诊治。”苏篁细细叮嘱,“若是让本宫发现何人敢怠慢了他,我绝不轻饶。” “诺。” 众人见状忙避让出一条道来。擂台上下经这一折腾已是一片狼藉。苏篁犹豫少顷,着人先安抚受惊的妃嫔宫人们,将内外混乱的局面整饬一番之后,便急急地跑去寝殿看望重伤的凌霄。 第14章 悉心照拂 “太医,凌大人的伤怎样了?”苏篁急急冲进寝殿,拉着太医询问道。 “殿下不必担心,凌大人只是失血过多导致昏迷。臣给他开了些益气补血的方子,相信不多时就能醒来。”太医微行了一礼,“只是臣方才在把脉的时候,发现凌大人的内功之中似隐着一股莫名的气息,有些古怪。臣一时间也不敢妄下定论,还望殿下提醒凌大人多加留心。” “本宫知道了。多谢太医提醒。”苏篁道。 送走了太医,看着榻上安静熟睡的凌霄,苏篁这才放下心来。方才坐定,这时黄主司却又神色慌张地赶到寝殿。 “殿下,大事不好了。您让我看着凌筠大人……他现在带着大皇子去见皇上了。” “果然吗?”苏篁看了看熟睡的凌霄,示意黄主司到外殿,“太傅还在睡着,莫惊吵了他。” “奴才知罪。”黄主司忙道,“奴才听太和殿的公公说,他们在向皇上禀报方才比武打擂之事,还说是要……”黄主司有些犹豫。 “你但说无妨。” “说要废去凌太傅的职位,依照太傅先前所说,将他贬出东辉城。” “他们好大的胆子!”苏篁闻言怒火中烧,“本宫的人,何时轮到他们决定去留了?父皇呢?父皇怎么说?” “奴才无能。”黄主司伏地请罪,“见事态紧急,这才来向殿下先行通报。” “……宫中众人可遣散回去了?有没有听闻他们对此事持什么看法?”苏篁极力抑制住怒火,接着询问道。 “宫人们大多还不知晓此事,只有些好事的宫女私下惦念着凌太傅的伤势,奴才已经派人去让她们噤口了。”黄主司恭谨道。 “如此就好。本宫一会亲自去太和殿打探一下动向,你照顾好凌大人。”苏篁想了想,“且莫再让多嘴宫人传出什么事端。待凌大人醒来,先别和他说起这些事。” “奴才知道了。” “水,水……口渴……” 软塌上的凌霄嘟哝几声,翻了几个身,刚好压到伤口部位。他疼得轻咛了一声,又翻了个身昏昏睡去。许是嫌屋内太热了,凌霄一通乱踢,将盖在身上的毯子尽数踢到地上。 苏篁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凌霄半个身子倚在枕头上。他从侍婢手中接过碗来,执了银勺,亲自将水一勺勺喂到凌霄的嘴里。 “倩倩……”凌霄突然咧嘴笑了一下,“我还要。” “……本宫不是倩倩。” 喂好了水,苏篁和几名侍婢将凌霄安置好后,便准备去太和殿打探情况。谁知苏篁方一起身,衣袖便被榻上那人紧紧拽住。 “放手了,我不是你的倩倩。” 苏篁一脸无奈地朝昏睡地凌霄诉道。 “殿下别怕,师父替你……教训他们。” “你都这样了,还想着这些。”苏篁心头一沉,“放手。” 凌霄摇头,死拉着衣袖的手就是不放开。 “我究竟……哪里做的不够好……” 榻上凌霄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几分疲累,几分无奈。 “兄长此次前来……应当是针对我的。却意外连累了你。不过,这次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苏篁悉心地将掉落的毯子给凌霄盖好,看着素日里嬉皮笑脸的凌霄在睡梦中一直紧锁的双眉,眸中闪过一丝坚毅的神色。 “主司,他就拜托你了。” 苏篁嘱咐完后,急急驱车奔往太和殿去。 待凌霄醒来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了。 右肩处的伤口还痛的要命。毕竟被长剑贯穿,至少要修养个十天半月才能重新执剑。想到方才擂台之上与凌筠以命相搏,凌霄的后背竟薄薄地覆了一层汗。 不用说,这场赌局,自己输得一败涂地。,想着回去收拾收拾跟爹娘告个别,索性回桃花山去找洛潍师父。家中还有一个兄长几个弟妹,嗯不愁家产没人继承。 想来这进宫不过数日,便要卷铺盖离开了。凌霄心里着实有些不是滋味。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自己之前太过招摇,也因不肯娶妻之事惹恼了些许达官显贵。此事一出,也不知凌家的声誉要被贬损成什么样子。 不过那人虽仇视自己,却不至于想要把凌家陷于不义之地。流言蜚语给凌家造成的影响,他必是已想好了应对之策。 “是我凌霄败于兄长,而非太子殿下输于大皇子。” 想至此处,凌霄会心一笑。再输的一败涂地,至少最后没有连累到太子的名声。桃花山逍遥快活,也不枉进宫走这一遭。 不过为什么有点难过呢? 凌霄挣扎着坐起来,这才感觉到左腿又痛又麻。仿佛是被什么东西压着了。他忙掀开被子,发现竟是小太子伏在他腿上睡得正香,涎水险些滴在衣衫上。 “太……太子?你怎么在这里?”凌霄吃了一惊,“你,你什么时候在这的?” “……吵死了。”苏篁蹙眉,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你醒了?我去让宫人拿药给你。” “且不说这个,”凌霄忙询问道,“我不是比武输了吗?怎么还在东宫里?” “傻子,你受了伤一直昏睡着,天塌了都叫不醒你,不在东宫就近给你止血治疗,难道还要把你抬到太和殿去吗?”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凌霄一时间语无伦次,“我的意思是,我已经,被皇上罢黜了吗?” “还没有,”苏篁趴在床沿上,“我才从太和殿回来,你兄长和大皇子对你不依不饶,父皇对此也没有明确表态。毕竟当时那么多人在场,难堵悠悠之口。不过你也别急,或许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 “嗯?”凌霄有些疑惑,“他们可有为难于你?” “……我何时被人为难过?”苏篁扬了扬脑袋,“放心吧。我不会让他们赶走你的。” 看着苏篁自信满满的模样,晶莹的眸子望着自己满是笑意,凌霄有些呆愣,忍不住伸手刮了刮他的脸颊上的睡痕。 “……你这是干什么?” “脸颊上都有睡痕了。”凌霄回过神来,左手托腮调笑道,“怎么,和师父同睡一榻的滋味如何?” “……胡言乱语些什么。”小苏篁气红了脸,“这全部都是你的错。” “好好好。”凌霄笑道,“都怪我都怪我。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我刚才发现了个很重要的事情。” “嗯?什么?” “我发现……殿下的睡相一点也不好看。这很要紧的,按民间的说法来讲,睡相不好的男孩子大多讨不到好媳妇。还是多多注意些才好。” “……凌大人什么时候转职了?”苏篁闻言悄悄红了脸,憋了许久才回道,“这是礼部该操心的问题。还是凌大人受伤后神志不清,想混到宫里来当红娘?” 苏篁反唇相讥,乌亮的眸中一丝诡谲一闪而过。 “你……”凌霄哭笑不得,正欲出言调侃一番,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红娘事假,肚子饿却是真的。”凌霄无奈指了指空空的小腹,笑道,“太子殿下,给罪臣一碗饭吃可好?” “早让宫人备好了。”苏篁忙唤,“快些呈上来。” “太子殿下恕罪,您吩咐的玉珍汤其中一味食材被奴婢弄砸了。怕误了殿下的事,奴婢斗胆用剩下的素材做了七宝粥……”那绿衫婢子浑身颤抖,“请太子殿下品尝……” “当真是糊涂。”苏篁有些不悦,“你是何时入宫的?怎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奴婢是……数日前黄主司带进宫来的……”小婢女吓的快要哭出声来,“请太子爷恕罪……” “好了好了,多大点事啊。”凌霄看着一脸怒气的苏篁,不由笑道,“小篁的心意我领了,我闻着这粥味道也很好,何必为难人小姑娘呢?”说罢便从那绿衫姑娘手中接过粥来尝了一口,“真好吃,小篁你要不要尝一口?” “免了,你自己留着吧。”苏篁的别过脸去,还是余怒未消。 “太子殿下这是原谅你了,快些起来吧。”凌霄笑眯眯地扶起小宫女,“你这粥做的不错,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玉遥,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小宫女声若蚊吟,深深埋在头去,紧张地眼睛直扑闪。 凌霄瞬间觉得心下柔软一片。 “好啦,别哭丧着脸了,做饭好吃的姑娘最让人心悦了。”凌霄声音温和似要掐出水来。 小宫女抬头,望着那双温情脉脉的桃花眼,感激涕零。 “玉遥,我受伤了,胳膊痛的厉害。这样吧,就算将功赎罪,不知道遥遥是否愿意喂我吃这碗粥呢?” 第15章 暗夜协定 凌霄笑意盎然,宛如春日桃花灼灼。 “这……”玉遥有些犹豫。她怯怯地瞥一眼别过身去的太子殿下,迟迟不敢接过凌霄手中的碗。 “怎么,不愿意吗?”凌霄登时耷下脸来,桃花眼低垂,“罢了罢了,是在下唐突,为难姑娘了。” “大人……”玉遥闻言心下凄然,“如若大人不嫌弃,奴婢愿为大人效劳。”说罢忙接了凌霄的玉碗,谨跪于床沿处,将粥吹凉了喂给凌霄。 “遥遥,地上冷,坐到我身边来。”凌霄半倚在榻上,见玉遥跪着,心中不是滋味,便示意她坐在榻上来喂。玉遥脸颊涨的通红,一脸无奈地求助站在一旁不吭声的苏篁。 “……凌大人这是要做什么?”苏篁一声冷哼传来,“要是喜欢这姑娘,本宫也不会介意……” “小篁你那说的哪里话。”凌霄笑道,“我受了伤行动不便,玉姑娘肯帮我这个忙,总不能让她跪着侍奉吧。” “不用这么麻烦,你下去吧。” 苏篁脸色渐沉。 “……可是”宫女怯怯低语。 “本宫的话你也不听了吗?还有,把粥给我。”苏篁不悦道。 玉遥吓得花容失色,忙双手奉了碗去,跪在一侧,生恐自己惹恼了太子。 “太傅大人,请用。” 苏篁将银勺盛满,不由分说地塞到凌霄嘴里。 “唔,你突然……” 不等凌霄说完,苏篁又将第二勺饭塞到凌霄嘴里。玉遥在一旁忧心地看着委屈巴巴的太傅大人,一时间竟也分不清苏篁究竟是在关怀还是惩戒。 “我吃好了。”凌霄两腮鼓鼓地嘟哝道。 “是吗?凌大人还是多用些吧。省的日后传了出去,又说本宫苛待了太傅。” “你今日忽然怎么了?”凌霄一头雾水,“忽然生闷气做什么?” “明知故问。”苏篁将碗撂在桌上,转身便走。留下凌霄和玉遥二人面面相觑。 “抱歉了。”凌霄朝着玉遥歉然一笑,“姑娘的手艺着实不错,若还有机会,凌某一定要再尝尝姑娘的七宝饭。” “可……可是,”玉遥担忧地望着依旧云淡风轻的凌霄,“大人方才把太子殿下惹恼了,真的……不要紧吗?” 凌霄依旧笑意粲然,“我自有安排。” 之后两日,黄主司来探望了两次,给凌霄带了些药和补品。而苏篁,始终没出现在凌霄面前。 凌霄倒也不急,安安心心地在东宫里住下。宫人们被黄主司嘱咐过,静悄悄地不敢在凌霄面前多言半句。出人意料的是,玉遥被擢升为领事宫女,专职照看凌霄。 “凌大人,奴婢有些忧心。您不妨去给太子道个歉吧。宫人们虽被吩咐噤了口,可外面已是流言纷纷……奴婢怕再这样下去,大人就会被逐出宫了。”玉遥忧心忡忡。 “我知道。”凌霄望着窗外最后一支被风吹落的杏花,微微叹了口气。 那个人,该来了。 是夜。 “你总算出来了。还以为你要在小太子这这躲一辈子。”黑夜中,蓝衣男子转过身来,忧心地看着凌霄,“你要的人帮你带来了。” “多谢你了,琦和。” 凌霄向好友微行一礼,略表感谢。 “二弟的伤可大好了?” 青衣男子从夜色中走出,凌霄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 “你要做什么?谈判吧。”凌霄冷冷道。 “二弟无事了就好。”凌筠似是长舒了一口气,“不过你刚才说的谈判,究竟是所为何事?” “少打马虎眼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凌霄冷笑道,“这两日我虽在养病,倒没少听大哥你在前朝的英雄事迹。所以特请了大哥来与我这个手下败将谈判。” “……二弟说的什么浑话,大哥这么做可都是为了你好。”凌筠倒吸一口冷气,“二弟,想要什么?” “我要你们放过他。”凌霄怒目相对,“否则倾尽我这一生也不会放过你。” “我知道。二弟一举当上了三品太傅,本事大。自然不把为兄放在眼里。”凌筠弯唇冷笑,“所以为兄要你离开,明白吗?” -------- 凌霄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一壶酒,不过须臾便喝的酩酊大醉。眼见酒已到了底,凌霄气的摔了酒壶,脑中混乱一片。不知这样跌跌撞撞地走了多久,待凌霄有意识时,竟已在未名湖畔了。 “怎会走到这来。”凌霄苦笑,想到前些日子自己还在此处对那孩子夸下海口,舞剑卖弄,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事情会变成这样。 心烦意乱。 凌霄索性解了长发,凌步向湖心石飞去。一阵酒劲上来,凌霄险些跌到湖里。好在最后还是平安落到了湖心石上。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平平展展躺在湖心石上,望着满天星斗,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又喝这么多酒。” 听闻那熟悉的声音,凌霄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太子……殿下,你怎么会在这……” “这四下无人,不必如此生分。我睡不着,来这看看月亮。”苏篁冷笑道,“凌大人一向超脱的很,不去关切玉姑娘,来这湖心石做什么?” “你久不回来,我挂念的紧……” 凌霄虽是笑着,眼眶却微微有些红了。 “你想走?”苏篁轻声问道。 “是啊,失败了就赶紧逃之夭夭,一向是我的风格。”凌霄笑道,“怎么,舍不得我?” “…….一点也没有。” “真过分。”凌霄笑了,“我确实不是个好师傅,看来这个职位,我确实该让贤了。” “你在大胤的声望其实很不错。”苏篁幽幽道,“其实在你进宫之前,我就派人去悄悄打听过……即使是被赶出宫,也会有很多人慕名前来拜你为师的。” “嗯。” “我这种顽劣的徒弟,第一次见吗?” “嗯。” “……凌霄,你现在清不清醒?” “我没喝醉。”凌霄突然笑了起来,“我酒量一向很好……” “……一般人在醉酒之后都会说自己是清醒的。”苏篁叹了口气,“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凌霄,我……或许护不住你了。” “嗯。” “不过你相信我,我会有办法的。”苏篁突然仰起头,坚定地看着凌霄道,“父皇他一向对我很好,凌筠和大哥虽然步步紧逼,但只要我们坚持,就一定还会有希望的。我……我性格不好,气走了很多人……我不想父皇再为这件事分心,也不想……也不想让自己难受。凌霄,你是我遇到的最好的师父……所以,在我没有放弃之前,你也别擅自放弃离开,好不好?” “……殿下的话,可是前后矛盾了?”凌霄轻笑,“你前面说我被赶出皇宫也会有很好的去处,说自己保不住我,如今又让我不要放弃……这是个什么道理?” 苏篁紧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我就是不让你走。” 还未及凌霄反应过来,一个温热的怀将他的冰冷的肩膀紧紧围住。苏篁紧闭双眼,冲过来紧紧抱住凌霄,瘦小的双肩不住的颤抖。 凌霄犹豫少顷,叹了口气,轻轻抚上苏篁的肩,低声安慰。 “……我知道了。” “……嗯。” …… “凌霄,我们回去吧。” 苏篁轻声在凌霄耳边询问,却是无人应答。苏篁轻轻起身,这才发现凌霄不知何时趴在自己的肩头已沉沉睡去。月光如水流泻于湖心,这般光景,像极了那日他执剑月下,白衣翩然,只为他练一式流风回雪。 “殿下,该回去了。”黄主司不知何时划到湖心,“……可要把太傅一同带回去?” “自然。”苏篁颔首,“太和殿的事,可有眉目了?” “恕奴才直言,殿下要保住凌大人太傅之位,很不易。”黄主司欲言又止,“且自发生了擂台之事,殿下为太傅的事夙夜难眠,实是……不必做到如此地步。” “主司你不明白。”苏篁深深凝视着凌霄熟睡的面庞,轻声叹道,“凌霄来东宫的日子虽不长,对我来说,却像是过了很久很久一样……从小到大,我还没有见过像他这样的人……他没有放弃那样的我,现在,我又怎能丢下他不管。” 第16章 知难而退 “凌大人,您怎么来了?” 东辉府尹一脸惊讶地看着包裹的严严实实进门的凌霄,不可置信道。 “前些日子您派人送信给我,我有些公事在身,今日才得了空出来。”凌霄扬了扬手上的信封,笑道,“怎么,这几日有些变故,大人不会因此不认我了吧。” “凌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府尹笑眯眯地拉着凌霄走进衙内,道“大人这两天的事情,下官也略有耳闻,这还在头疼没了大人帮忙我要怎么办呢……您这一来,就是我的及时雨啊。” “你在信中说是关于张大人的家人的事情,怎么样?可是他们像您说了什么线索?”凌霄问道。 “……不是的。”府尹长叹一口气,“我一开始始终联系不上圣上安排的亲眷,也没多问。张大人的案子不好办,可尸首总得入土为安不是?我着人正准备下葬,却想着好歹要将此事告知张大人的家眷才是。于是我写了折子递到圣上那里去。” “这没什么问题,然后呢?” “折子送到了圣上那里,不过多久圣上就着人给我回了话。”府尹双眉紧蹙,“说是……张大人的母亲受不了这个消息,暴毙身亡了。” “什么?”凌霄惊的手中茶杯险些落地,“……那张大人的孩子呢?” “圣上……没有明说。我也不知道。”府尹叹了口气,“这张大人也是惨……妻子至今没有找见踪影,老母也……圣上宅心仁厚,已将张大人的母亲下葬了。本官一番思忖,索性将他母子二人葬在一处。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张大人的妻子,还是没有音讯?”凌霄紧蹙双眉,“张大人下葬的告示可有发出去?” “已经发了。迟迟没有人到衙门里来。”府尹叹了口气,“哎,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狠心的女人。她不念和张大人的夫妻之情也就罢了,连孩子也不理不睬,太不合常理了。” “……” “凌大人,你怎么不说话了?”府尹伸手在凌霄眼前晃晃,“是不是伤还没养好,精神不好……” “……不是。大人费心了。”凌霄忙摆摆手,紧蹙的双眉却丝毫没有展开的意思,“…….知府大人,你有没有觉得,这一切发生的太巧了。” “太巧了?”府尹皱眉,“是啊,感觉张大人过世后……他家人的处境也十分凄凉……如今老夫人也……哎,只是可怜了张大人的儿子。” “张大人的儿子,确定是在圣上那里吗?”凌霄忽然打断了府尹的话。 “应该没差错的。”府尹道,“凌大人莫非是想要抚养他?” “…….嗯,你这注意倒是不错。”须臾之后,凌霄忽然弯唇笑了起来,“那孩子孤苦无依,和我也算有数面之缘。等下回宫的时候,我就去找圣上商量此事。” “今日叫凌大人前来,也就是为了将此事告知您一声。您愿意收养这孩子,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府尹松了一口气,“不瞒大人说,久破不下这桩案子,我心中也甚是过意不去。凌大人心善,一定会度过难关飞黄腾达的……” 告别了东辉府尹后,凌霄独自踏上了回宫的路。 方才在府尹那里不好说出,在路上,凌霄细细将所有的事都串起来,越发觉得这件事情大有端倪。 朝廷命官被刺,这么重大的一桩案子,只交给了东辉府尹来审查,而且这么多时日毫无头绪。皇上只是书文上面催促了两次,并没有采取什么实际行动。甚至连大理寺的人都没有出动。 这也就罢了。最令凌霄在意的是关于张文举大人亲眷的事情。 如果皇上根本没有在意这件事情,那么为何要亲自派人将张大人的家眷接走?接走之后完全与世隔绝,美名其曰是为了防止贼人伤害张大人的家人,可是细细推敲了去,又完全说不通。 且不说张大人家的亲眷只剩下他甚至不太清楚的老母和尚未懂事的儿子,不提供任何证据,不与人接触,这……难道不是软禁的意思吗? 更令人怀疑的是,张大人的母亲突然暴毙。 为什么?只是巧合? 府尹说是受到刺激,心悸而死。那么张大人被杀害的时候,她是怎么挺过来的? 凌霄感觉有什么在蠢蠢欲动。只是他还说不清这其中的道理。 一切,都要等到面见了皇上之后才能定夺。如果张大人的孩子还健在的话……如果皇帝能够允许将那个孩子让给自己抚养的话…… 凌霄心头有些压抑。 “精致的小玩意,保证价格公道,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叫卖的小商贩声音传来。凌霄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大概是前几日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小摊贩。苏篁一脸惊慌拉着自己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凌霄不由得叹了口气。 如今的自己已是自身难保,众矢之的,也不知皇帝会如何惩处自己,真的有把握能让皇帝见自己一面吗? …… “陛下龙体抱恙,凌大人还是改日再来吧。” 东宫灯下,凌霄百无聊赖地挑着灯花。今日主事公公的话还在脑海中回响。 “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做成啊。”凌霄叹了口气,向旁边的宫女问道,“你家殿下呢,什么时候回来?” “回大人,殿下今日去看望皇后娘娘了,许是要晚些才回来。或许便在皇后那里住下也是常有的事。”宫女恭敬地回到。 “原来是这样。”凌霄望了望窗外,突然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你们先下去吧,我有点事情要处理。” 待宫女全部离开之后,凌霄打开了靠近自己的一扇窗户。暗夜中,一个黑影一闪而过。而东宫窗外那颗他素日照料的盆栽上,赫然插着一支镖。 凌霄将镖拿起,四处打探一番后,将镖轻轻取下,拿在手中。 “皇上恐对你有杀心。见信速回。还有,关于张文举遗孀的下落。” 熟悉的信笺,有些潦草但十分遒劲的笔迹,凌霄一眼便认出是桃花山洛维师父的笔迹。 “竟然让师父都亲自出动了?”凌霄望着信笺冷笑,“看来这件事情,果真比我想象中还要复杂的多。” 皇上有杀了自己的心思?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凌霄将信笺在烛火上烧干净后,静静地思忖起送信人给他说的话来。 皇帝想剥去自己这个职位倒是有可能,毕竟悠悠众口之下,自己一时头脑冲动做出了那样的决定。可事情远远还没有到要灭口的地步,为何师父要这样提醒自己? 不过师父的直觉,一向准确。凌霄对此也一直深信不疑。 只是就这么突然离开。苏篁那里要如何交代? “你也不要轻易放弃。” 昨日凌霄在未名湖喝的大醉,可是发生过的事情还能记个七七八八。苏篁将烂醉的自己送回宫中悉心照料,他不是不记得。 从一开始的针锋相对,到后来的无话不谈。没想到时间过的竟是这般快。 原本觉得是那样一个顽劣的孩子,内心意外执著地要命。 苏篁一定还在为了自己的事情烦恼吧。想到前两日,当时还昏昏沉沉的凌霄几次从梦中惊醒,都能看到一旁的书桌上明亮的烛火,苏篁认真地研究着书卷上的内容。秀眉紧蹙,哪怕困的眼皮都撑不开。 凌霄心中莫名的不是滋味。 果然还是,太为难他了吗? 凌霄从一个小箱子中拿出一套夜行衣,拿起,又放下。反反复复几次之后,他还是选择套上了夜行衣。而后将烛火吹灭,拉了被子躺在床上坐等深夜的来临。 抱歉了。凌霄轻喃。 他从不是一个激流勇进的人。他也许更喜欢,知难而退。 第17章 桃花之间 第十八章 重修 人间四月,山寺桃花始盛开。 “好啊,四处寻你不着,却是在这躲懒。” 桃花山上,中年侠士正没好气地数落着对躺在树桠上偷酒喝的白衣少年。 “师父,您老人家怎么来了。”那白衣少年闻言,忙将酒壶藏在身后,笑嘻嘻地向男子问安。 “别藏了。我都看见了。”洛潍怒道,“你风泽师父昨日便唤了你去帮他酿酒,四处找不见你,竟在这躲懒。是不是久离了桃花山,连规矩都忘了?” 白衣少年见师父气恼,忙恭恭敬敬作了一揖,笑嘻嘻地打趣道,“徒儿知错,不过师父先别急着怪我。阿凌这可是处处在为师父您着想呀。” “哦?”洛潍闻言挑眉,“你倒说说看,怎么是为我着想了?” 白衣少年轻笑,“徒儿早不是刚上山那没眼力价的毛头小子了,风师父一人酿酒,您不忍心他受累,这才使唤了徒儿去帮忙。徒儿也并非躲懒,而是了解风师父的性子。他见到徒儿,既要忙着说教,又要忙着酿酒,岂不是更劳心劳力。可您亲自去就不一样了。风泽师父见到您,且不说脸上乐得开花,说不定酒也不用酿了,您说是也不是?” “住口!真是胡言乱语!越发没个规矩。”洛潍闻言又羞又恼,提剑作势要向凌霄打来。 凌霄见洛潍真的恼了,这才赶紧忙跳下树来赔罪,“师父莫气。徒儿一向撒泼耍混惯了,您老人家大人大量,别和我一般计较。” “真是的。”见凌霄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洛潍稍稍缓了怒火,却仍忍不住数落道,“且不说这些,我问问你,从宫中逃到这里来,今后如何打算?” “师父就算这么问了,徒儿也不知道。”听见洛潍提起宫中,凌霄的目光有几分暗淡,“是我行事不周,没办法在宫中继续留下去。平白丢了师父的脸面。” “脸面倒没什么要紧。桃花山向来与世隔绝,也不在乎那些。”洛潍笑了笑,“不过,张文举的那桩案子,你也准备撒手不管了?” “徒儿可没说过这话。”凌霄闻言忙回道,“出宫和查案是两件事。虽说没了官府身份不太方便,但……”凌霄偷偷瞥了洛潍一眼,轻声道,“如果师父肯帮忙,那一定会事半功倍的。” “……你倒看得起为师。”洛潍叹了口气,拍了拍苏篁的肩膀,“自你那日回来,我见你精神一直不大好,今日听见你这般说,我才稍稍放了心。张文举大人年轻时曾与我有几分交情,如今他出了事,我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那再好不过了。”凌霄笑意粲然,“师父,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先别急。”洛潍摆摆手,制止了凌霄的行为,“你先想想,你出宫多少天了?” “十一日。”凌霄歪头想想道。 “没错,十一日了。我们如果要去查张文举的案子,务必要回东辉一探究竟。朝廷命官未得圣明私自离宫,这可是死罪。那皇帝却至今没有昭告你离宫的消息,你觉得是为什么?” “……”凌霄沉默了许久,“我不知道。” “那孩子在等着你回去。想必在皇帝那里想尽了办法替你瞒下此事。”洛潍轻叹一声,“先前你收到的那封桃花山的匿名信,虽非我和你风泽师父寄给你,但信中所言也必然是没有什么恶意。……你要回去,可想好了?” 凌霄苦笑,“师父你这般说,到底是希望我回不回去呢?” “我只是陈述情况而已。”洛潍拍了拍凌霄的肩膀,“去留,你自己决定。” “……明日就出发吧。”凌霄的语气有几分落寞,“师父你提醒的没错,除了张文举大人的案子,我确实,还欠那孩子……一个交代。” “嗯。那我去准备。”洛潍轻轻点了点头,“这决定,还算不错。” “师父……不提了。我们去帮风泽师父帮忙酿酒吧,他一个人定是累坏了。”凌霄似是不愿再提,忙岔开话题,抱起酒壶沉默地行至桃林深处。 望着凌霄远去的背影,洛潍幽幽叹了口气。忙追上凌霄的步子,往桃林深处去了。 “风师父,徒儿来帮您。”凌霄在河边净了手,笑嘻嘻地对正在酿酒的风泽说道。 “臭小子,现在才来。”风泽笑着数落,“不必忙了,我已酿好了。我右手不大方便,你去帮我挖个坑把酒埋起来。” “师父我帮你拿。” 看着风泽右臂光秃秃的一节,凌霄鼻子有些酸,“前些日子我寻来的顾医师,师父可让他看过了?” “嗯。不过我把他打发走了。”风泽笑道,“阿凌有心,可我这右臂已经废了,再诊治也搞不出什么名堂。我私心里也不想让你阿潍师父看见,免得他揪心。” “你对洛师父当真是情深义重。”凌霄慨叹。 “阿凌不必羡慕,你日后也会遇到愿为你舍生忘死之人的。”风泽说的风轻云淡,笑意却忍不住从眼角眉梢满溢而出。凌霄看得出,他从心底是快乐而满足的。 “我大概是不会了。”凌霄笑笑,“我不比师父多情,不奢望什么轰轰烈烈至死不渝,只求能平静度过一生罢了。” “一个折服了全城姑娘的人,然后你说要平静度日?”洛潍不知何时从凌霄身后走出,调侃道,“阿泽你说,这小子是不是很欠打?” “洛少主年少的时候,前来求亲的姑娘也不少。”风泽倒是护着凌霄,“小小年纪能有这般觉悟很不错了。为师看好你。” 春风拂过林梢,漫天桃花坠落,缤纷如雨。风泽却不由打了个冷颤。 “怎不多穿些衣裳。”洛潍心疼地解下披风悉心为风泽披好,“别着了凉,酿酒这事就交给那个无所事事的臭小子吧。” 凌霄闻言撇了撇嘴,别过脸去。 “让你担心了。”风泽说着,伸手拂去洛潍肩头的桃花,眸中满溢的温和神色,朝凌霄嘱咐道,“那,我们就先回去了。阿凌,桃花酒的事就交给你了。” 凌霄轻轻地嗯了一声,目送着两位师父离开后,开始着手酿酒。待他忙完以后,夜色已经有些深了,月色如水静悄悄地洒在桃花林见,朦胧梦幻,煞是美丽。 月色正好,凌霄披上大氅坐到树桠上,提着酒壶赏月。思绪却一下飘到了远方。 不知那孩子,如今可还好? 那日接到桃花山的信笺后,凌霄就开始着手准备逃跑离开的事情。宫中的道路他早已烂熟在心,临走时,却终究是没忍住,去看了看将自己彻夜关在书房的苏篁。 苏篁早已从皇后宫中回来,此刻正在和大臣商量着写什么事情。昏黄的灯光下,苏篁的面庞格外疲惫,一旁的臣子却笑得油腻,连连点头像鸡啄米。 凌霄心头有些不是滋味。苏篁曾与自己提起过,没有皇帝的允许,他是没办法私自联系外臣。皇帝不可能给他这样私下面见外臣的机会。 所以苏篁最近频频出入椒房殿皇后处。 这臣子,不消多说,定是皇后的亲眷。 也不用多说。他这么拼命,也是为了自己能留在宫中的事情。 看着苏篁送走了最后一批臣子,凌霄长舒了一口气。他最后朝着,迅速隐没在蒙蒙夜色中,直奔桃花山而去。 凌霄从来都不是一个勇敢的人。他害怕因自己的过失给他人造成麻烦。 山风太冷了,不知不觉间就吹红了凌霄的眼眶。 第18章 绣球风波 金平城。 三人此番来的倒巧,正赶上金平城一大盛事,比武大会。说来这大会渊源已久。当年先帝下江南微服私访时曾在金平结识了不少江湖义士。先帝生性豪爽,索性借了金平官府的名义,在城中摆了个比武大会。获胜者可得一百两白银,并只要参赛者本人愿意,不论身份地位,皆可破格提升为官府带刀侍卫,甚至有机会可直接殿试,加官进爵。 后来也不知哪家的乡绅带了个头,城中有年龄适宜而未曾嫁娶的姑娘中意前来比武的侠士,当场便可喜结良缘,也不失为一段佳话。故此,这比武大会兴办了数十年,热度却一直未曾退去。 “不想这比武大会还是这么热闹。”风泽笑着对洛潍道,“可比你我当年热闹多了。” “是啊是啊,你还记挂着呢。”洛潍撇嘴,“当初看上你那姑娘也不知怎样了,一个未娶一个未嫁,倒是一对奇偶天成。” “怎么醋意还是这般大。”风泽笑着拉住洛潍的手,“阿潍这般模样,还是一如往年的口是心非。” 洛潍红了脸,却也不再辩解,任由那人望着自己微微地笑。 “……恋爱的酸臭气。”凌霄挑眉,却满是调笑的意味,“大胤男风盛行,你们倒不如在桃花山上拜堂成个亲,羡煞他们。” “臭小子胡言乱语,看我回去好好教训你。”洛潍恼道。 正争论着,却闻人群中一声高呼,“太子殿下亲临金平城,闲人避让!” 凌霄大惊失色,朝着擂前望去,却见那一抹小小的明黄身影,正是半月未见的苏篁。 凌霄惊地变了脸色,拉起两个师父就往人群外走。 “你不就是来见他的吗?又何必急着要走?”洛潍笑道,“这么一来,倒是省了你偷偷溜回皇宫的麻烦,是不是?” “师父莫要取笑了。”凌霄急得涨红了脸,“我还没想好怎么面见他……总之现在不行……师父若想留着看比武,恕徒儿先告退了。”凌霄匆匆解释一番,便向人群外冲去。 “程小姐抛绣球选亲,尚未婚配的适龄青年才俊们都过来看看啦!” 只闻擂台之上一声高呼,众人闻言大喜,纷纷拥堵着向前争夺绣球。刚逃到人群边缘的凌霄自是也被挤了回来。 凌霄赌气,决心拼了命也要冲出去。正这么想时,一只油腻而肥壮的手照着他的门面生生劈下来,凌霄猛地闪避,不偏不倚一脑袋撞在风泽师父的身前。 “你……长没长眼!” 凌霄气的跳脚,正欲朝着那屠户破口大骂,却被洛潍一把揪了回来。 “现在人多,你还是留点力气等人少些的时候再走吧!还有,还不快向阿泽师父道歉。” 风泽无奈地笑笑,朝着凌霄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 凌霄颇为歉疚,正欲好好给师父赔罪。却只闻人群中有人大呼一声,“朝这边来了!”凌霄抬眼一看,那滚圆的红绣球正朝着这边飞来。 “别跟俺抢,都是俺的!”那屠夫不知何时又扑了上来。却见那人周身浑圆壮硕,破旧的衣衫上尽是牲畜血迹的腥臭味。他拼命地推搡着周边的人,拼了命想要抢那绣球。擂台下的人掩鼻避让,竟就这样让他生生挤出了一条道来。那屠户心下得意,纵身一跃,便要触到那绣球-----擂台之上的程小姐见状,吓得花容失色,两滴清泪眼见就要落下来……. “伤了我风泽师父,还想抱得美人归,做你的春秋大梦吧。”凌霄冷笑,怎奈身旁没有暗器摆件将绣球射开,正思忖如何应对那屠户之时,却见风泽从怀中掏出一枚小小的药丸,弹指向那绣球打去。或是因风泽的力道太大,那绣球竟飞至人群之外方才落地。 屠夫本满心欢喜,却怎奈竹篮打水扑了个空。他正纳罕为何绣球会飞出那么远,转身便看到了幸灾乐祸掩唇偷笑的凌霄。 “臭小子!你说,是不是你搞得鬼!”屠夫张口大骂,吐沫星子漫天飞舞。 “闭上您的尊口吧。”凌霄掩鼻,一脸嫌弃道,“明明是你口气太大,把绣球都吓飞了,与我又有何干系?” 众人闻言哄笑起来,那屠夫自觉面子挂不住,怒道“你当我傻吗?绣球怎好好地飞了出去?定是你小子记恨我见不得我好才故意为之。程小姐,你可要还我一个公道!” “不必说了。我都看的真切。”那程小姐向众人盈盈行了一礼,转身问向风泽,“那绣球可是大侠打飞的?” “正是在下。扰了小姐的良缘,在下深感愧疚。愿听凭小姐处罚。”风泽淡淡道。 “程柳在此谢过大侠救命之恩。”那程小姐闻言扑通一声跪下,姣好的容颜上涕泪连连,“诸位可能不知,这屠夫早已对我意图不轨。他前些日子打进我家门,伤了我哥哥,生生地要掳我做妻。我百般推拒以死相逼,他妥协说愿让我今日在擂台上抛绣球招亲。若届时被他抢得,便无论如何都要从了他。若非大侠方才施以援手,奴怕是要葬身于此了。” “你,你胡说!”屠夫气黑了脸,“你分明就是嫌我不如那个小白脸生的俊俏才编出这段瞎话……少在这血口喷…….诶呀。” 凌霄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一个飞踢横扫将那屠户生生踢翻在地。 “这屠夫仗着自己有几分武艺在乡间横行霸道百姓们皆可为证,事到如今你还想为自己辩解?真是臭不要脸!”凌霄怒骂,“你还敢想诋毁我师父,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阿凌,行了。”洛潍忙出手劝阻,“好在阿泽也没什么大事,给些教训叫他以后莫再害人了便是。” 凌霄闻言,出手给了那莽汉两记拳头。那屠夫被打的鼻青脸肿,在众人的一片欢呼声中灰溜溜地逃了出去。 “大侠既是救了在下一家的性命,老夫愿将小女配与大侠为妻。”一旁的程员外颤颤巍巍走到风泽面前,行了一礼。 “老人家这可使不得。”风泽变了脸色,“我年纪已大,配不上程小姐……况且我身有残疾……” 洛潍闻言心口猛地抽搐了一下。 “咳咳……大侠如此说真是折煞我们父女二人了。”员外有些激动,“我家中就这一个掌上明珠,且不论年岁,大侠是可以托付之人。况小女也可与大侠相互照应啊……” “这……”风泽极是为难,他看了看旁边的洛潍,道,“多谢您厚爱,可是我有……有妻子了。并发誓一生不再另娶,请二位见谅。” 凌霄偷偷望着洛潍师父通红的脸,暗自在心底乐。 “原来是这样。”程员外叹了口气,又把目光定向了年轻气盛的凌霄,“风大侠的高徒也是一表人才,还未曾娶妻吧。” “啊?没,没有。”凌霄惊地一抬头,“可是……我,我不行的。员外还是另觅贤胥……” “先别忙着推脱。我看大人仪表堂堂,如果不嫌弃……”程员外还在苦口婆心的劝。凌霄看的出,他已病的不轻,也不忍强行拒绝了他,绞尽脑汁想着对策。 “程老,令千金的婚事我会着人帮她考虑的。只是这个人不行。” 熟悉的声音从台上传来,凌霄怔了怔,却迅速地将视线移开。而苏篁的视线,却紧紧随着凌霄,半刻也不曾移开。 “这位公子,是本宫的一位故旧。” 故旧。 凌霄一时间有些呆愣,终于还是把视线移了过来。一向以潇洒不羁而称的凌霄此刻却显得十分局促。 “你,你怎么来这了……” 凌霄有些支支吾吾的,完全不敢直视苏篁的目光。 “怎么,几日不见,凌大人把宫中礼仪都忘了?”苏篁冷笑道,“凌大人谨遵圣旨,也应知我大胤律法,被贬黜出宫的庶民三年之内不得行嫁娶之礼的吗?” “我……臣……不,草民。草民并没有说要娶这位姑娘……太子殿下莫要……胡乱猜测……” “是吗?”苏篁冷笑,“大人威名何人不晓呢?大人名声在外,一向风流倜傥,今日前来究竟是为比武还是娶亲呢?” “……都不是。草民只是路过……”凌霄辩解,“冲撞了太子殿下,请殿下恕罪。” “哼,恕罪?”苏篁冷笑,“你需要我恕罪的地方又何止这一桩?” 凌霄自知理亏,不再说话。 “大人请去那边抽签吧。”苏篁淡淡道。 凌霄无奈地回头向两个师父求助。而两个师父此时却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凌霄抽了口冷气,只得硬着头皮去排队领了签。当看到牌上自己是一百余号之时,才稍稍松了口气。赛事进程再快,一百余人怎么也得比个两三日,到那时想必苏篁早已离去,自己也可从这窘境中逃了出去。 凌霄这才舒了一口气,正欲退到人群中去,却闻得擂台之上锵然一声,似有人在比武时被敌手狠狠摔在了地上。紧接着,是一阵得意猖狂的狞笑。 这一击着实用了极大的内力,饶是武功底子好的人,不在床上养数月断是无法正常行走,稍差些的人,甚至可能已然毙命。凌霄双眉不由拧在一起。 比武而已,点到为止,又何必因争强好胜闹了人命出来? “久闻这金平城比武大会威名,看来也不过如此嘛。父汗说什么大胤人才济济,看来不过如此。来啊,还有哪个不怕死的敢来!” 凌霄向台上忘去,却见一七尺壮汉光着膀子放声狞笑,壮硕的肌肉随着笑声不住颤动。那汉子一脸的络腮胡,眉目深邃,噙着几分骄横狂妄在里面。他体肤黝黑,一串兽牙模样的装饰物垂于胸前,以示身份尊贵。他腰间系一根赤金腰束,深褐色的大马裤越发显现出他下盘的扎实稳健。 这汉子,不是中原人。且这般出言不逊,大肆嘲讽大胤武人,绝非善类。 那被汉子打翻在地的侠客满脸是血,已然昏迷不醒,忙被人搀扶着下了台送往医馆。凌霄见状,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还有谁吗?还有谁?”那黑汉愈发猖狂,言语也愈加粗俗放肆,大言大胤昏庸无能远不及他母国繁盛之类云云。众人闻言也颇是恼怒,却又被他的气势恐吓住,一时间静悄悄的,竟无人敢上前应战。 “还有,听闻那位是大胤王室的太子,呵。”那汉子轻蔑道,“瞧这一副细皮嫩肉的模样,可知是被你那皇帝老子宠溺惯了,长这么大,怕是连刀剑都不曾摸过吧。呦,这腰间还别着一把短剑呢,快□□和我随从的那只猴子戏耍一番。我这小猴可是自幼经我磨炼,现在也能耍的有模有样了,太子大人要不要试一下呢?” 苏篁气的双唇不住颤抖,几欲拔剑,硬是被黄主司强行摁了下来。 “老子和你比。” 凌霄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提剑走上台来。 “呦,来了位姑娘?”那壮汉笑道,“哦,不对,这前胸无肉,想来是个小白脸了。这别说,长的还挺俊,带回去作个男妾也是不错的。怎的,想替这小太子,陪大爷的小猴戏耍一番?” 第19章 再相逢 “一般死到临头的人都比较张狂。”凌霄冷笑道,“老子现在就和你比试比试。看看是你把我拉回去做男妾,还是我把你当猴养。” 日曜剑出鞘,霎时间精光四溢,日月失色。凌霄执剑立于台上,青衫翻飞,凛若冰霜的神色宛如九重之神,威严而不可侵犯。 “愣着做什么?拿出你的兵器吧。”凌霄见对手迟迟没有反应,不耐烦地提醒道。 “对付你可需得兵器?”莽汉瞥了凌霄一眼,发出一阵狂笑,“放马过来吧。三招之内不擒下你,就算我输!” “呵,那岂不是显得本公子在仗势欺人?”凌霄闻言随即丢了手中长剑,“赤手空拳同你打也不妨事。一样打的你滚回老家。” “阿凌,莫要逞能。”洛潍在台下忙提醒道,“这家伙或许不擅兵器,但根基稳健,拳脚功夫必不在话下。况你对付这等泼皮,又何须遵了什么君子约定?” “师父放心。”凌霄颔首示意,“徒儿有办法应付他。” “你既这么说,那便随你吧。”洛潍道,“切不可大意。” “送别的废话说完了吗?”那莽汉不耐烦道,“再不开始,老子可要动手了!” 凌霄笑道,“就是要让你先动手。怎的,莫不是海口夸大了,不敢上了?现在认输,爷爷还能饶你一死,让你身上少几个窟窿眼滚回家去。” “不知死活!” 莽汉是个急躁性子,怎能忍得凌霄一再出言挑衅?疾步冲到凌霄面前,抡了拳头就朝他门面砸来。 凌霄仰身闪避,同时足尖借着木桩之力一蹬,迅速在间隙之间滑出数尺之远,汉子抡了个空,一拳狠狠垂在擂台面上,只闻一声巨响,众人望去,那木制的擂台竟被他生生砸了个窟窿。 众人不免为凌霄捏了一把汗。 “侥幸被你逃了。下次可不会了。”莽汉不悦,狞笑着再次向凌霄挥拳击来,那汉子知凌霄灵巧如燕,故那拳又狠又疾,密如雨点。凌霄躲不过,只得拼尽全力格挡,不多时,凌霄已有些难以招架,额上豆大的汗珠滚落在地,两个臂膀也是又酸又痛,仿佛生生地从身体剥离出去。 “这就不行了吗?”那汉子嘲弄道,“还夸下海口说要赢了我,现在就送你上西天!” “休要放肆!”一旁的苏篁早已怒不可遏地站起喝道,“就算你是别国使臣,本太子绝不允许你在我大胤境内放肆伤人!来人啊,把他给我捆了!” “谁敢!”那汉子朝着一拥而上的卫兵们一声厉喝,“本王可是大戊王朝的台吉,奉可汗王命前来朝贺。天子见我都要礼让三分,况是你一个小小的东宫太子!当心我回去上书可汗血洗边境,让你们大胤永无宁日!” “都退下。他也不能拿我怎样,别因比武伤了两国的和气。”凌霄望着苏篁道,“殿下这份心意凌某铭记在心。可没有必要因草民而大动干戈。” “可是……”苏篁急道,“他会杀了你的……” “我说过的。”凌霄揉揉麻木的臂膀,“我会打败他。殿下只需安静坐在那里便好。” “退下。”苏篁摆手,重新在位子上坐了下来,紧攥的双拳没有半点放松。 “花拳耍完了?也该我反击了。” 凌霄一记飞踢踹向那莽汉硬如磐石的腹部,那莽汉依旧直立于原地,半分未因凌霄的攻势而有倾倒之势。凌霄连踢数下,那莽汉纹丝不动。笑地愈发轻蔑张狂。台下众人忍不住为凌霄捏了一把汗。 然而没有人注意到,凌霄的唇边,亦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来。 没错,就是要这样。 凌霄借方才之力飞出数尺之遥,巧妙地避开了那汉子欲钳制住自己的双手。凌霄的力量在那莽汉之下,轻功却是极好,几个莲步,便已到了擂台旁的大旗处。他莲步轻点,身轻如燕般飞身上去,用脚踝勾住旗杆,稳住身形。 “滚下来打!躲在上面算什么本事!”那汉子嘶骂道。 众人也是疑惑不解,忍不住悄声议论起来。而苏篁,则更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 “这小子怕是疯了。”洛潍低声骂道,“他是想借空坠之力,从上方击穿敌人深厚的内力防御。此举胜算虽大,但完完全全是在以对手狂妄自大的脾性为赌注。他八成是见那莽汉不把他放在眼里,料定了他必不会躲开这一攻势。但若是那汉子不吃他这一套,他今日……怕是要死在这台上了。” “这么想让爷爷下来,那我就满足你。”凌霄说着踝部离开旗杆,足尖卯足力气轻点旗杆,宛如流星箭矢般从上方俯冲下来,不出洛潍所料,凌霄的攻击目标正是那汉子的头顶部。 “不自量力。” 那壮汉嗤笑一声,双手举过头顶,却是分毫不动立于原地。凌霄心中暗喜,俯冲下来,霎时间二人四掌相对,互拼内力。二人皆是内力深厚之人,一时间僵持不下。众人之间鸦雀无声,屏住呼吸观看这一场难分胜负的争斗。 突然,那壮汉变了脸色,额上青筋暴起,他拼命想抵住凌霄的攻势,却毫无作用。凌霄见他已然站不住脚,不由得勾起一抹冷笑。 “是时候结束了。” 那壮汉的双脚渐渐陷入擂台之中,他慌了心神,可越是慌乱,内力越无法凝结起来。那壮汉臂上青筋暴起,内力顺着经脉回溯至心脏。他的脸憋成了青紫色,却又无计可施。 “滚开!”莽汉拼劲全力喝道。 “放了你,可以。”凌霄稍稍敛了些内力,“你要去给我们大胤太子磕头道歉,否则以你现在的状态,我大可一剑杀了你。” “好好好,都依你的。”那莽汉瞬间没了脾气,“我是大戊的台吉,自然会一言九鼎……决不食言。” 凌霄这才完全收了内力,从上方轻轻跃下。朝着台下焦心的师父抛了个媚眼。风泽无奈地摇头,洛潍则是一脸不屑地别开了视线。 凌霄斜眼偷偷瞥了一眼苏篁,那灼热而欣喜的目光亦向他投来,凌霄悄悄地别过脸去,耳根轻微的染了一层红色。 台下的其他观众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须臾片刻后,才纷纷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去吧。好好为你的无知和粗鲁给太子谢罪。”凌霄拾起日曜剑,朝着那外国使臣冷声道。 “快道歉,快道歉!”众人纷纷起哄,大赞凌霄机智神勇。凌霄轻轻一笑,咄咄目光却死死钳制住跪在地上的那位外国使臣。 那莽汉颇为不甘,他骂骂咧咧不知说了些什么浑语,最终还是怵了凌霄的手中剑,笨拙地起身走到苏篁面前,单膝跪下,恭恭敬敬地为方才的无礼举动道歉。 苏篁虽气的牙痒痒,但毕竟是一国皇子,人群中还有不少他带来的使团。苏篁只得放弃了想要好好惩治他的念头,只冷声道, “既是大戊皇子,本宫也不好多说什么。来者皆是客,本宫还是想提醒一句。我父皇最近忧思过度脾性不大好,最是见不得动辄喊打喊杀之人,阁下进宫时可要注意谨言慎行。我大胤素来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作为治国准则。阁下莫要一个不慎,折了性命在里面。本宫会非常困扰的。” “是。在下知道了。”那戊国王子似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来,“不过若是宫外的人,皇帝和太子大人可就管不到了吧。” “对了,忘记说了一件事。”苏篁望向凌霄,“方才胜了你的那位公子,是朝廷的三品命官。他的性命安危,自也是由我来管。台吉大人若还是贼心不死,请随我到泰明殿找父皇评个道理可好?” “在下不敢。”戊皇子愤愤起身,一双盯着凌霄的鹰眼似是要喷出火来。面对他的挑衅,凌霄只是莞尔一笑。 “这位公子好大的本事。媚莺佩服。”忽闻一曼妙女声从台下传来,凌霄顺着望去,却是位浓妆艳抹的异域女子。那女子身怀奇香,一袭紫纱,若隐若现的衣裙淡淡的勾勒出她的曼妙身姿。她回望这凌霄的目光,媚然一笑,风情款款地走上擂台,芊芊玉手顺势搭上了凌霄的肩膀。 “姑娘,这是做什么?”凌霄的眸中不含半点温度,不动声色地推开了那手,“莫非方才那位猛士,可是姑娘的朋友?” 那紫衣女子闻言媚然一笑,“不是朋友,那位啊,是我弟弟。方才言行之间冲撞了大人,媚儿在这给您陪个不是,不知,公子要奴家如何赔偿呢?” “我从不和女人计较。”凌霄闻言,冷声道,“姑娘,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姑娘若是为了消遣解闷,这金平城里有不少好去处,何苦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拉了凌某不放?” “凌大人当真不解风情。”那媚莺不满抱怨。见凌霄别了眼去,突然踮起脚凑到凌霄耳畔,一字一句地轻语道, “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少女言毕,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待凌霄回过神来,那紫衫女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做的不错嘛。”风泽不知何时到了凌霄面前,笑着道,“说起来一开始却是为你捏了一把汗,不想你在最后关头还能扭转局面,看来为师教你的也不是全都白费了。” “师父,您就别在打趣我了。说实话,我现在心里犯怵的紧。”凌霄蹙眉,将那紫衣姑娘的耳语对风泽说了,随即有些担忧道,“师父,那莽汉我倒是不怕,可那女子着实妖艳诡异的紧,我是不是惹了大麻烦了?” “这个嘛……”风泽思忖一番,“许是见自己的弟弟被你打成那般模样不甘心吧。阿凌也不必在意,他们皆是自作自受。以阿凌的能力,再修炼几年,对付他们还是绰绰有余的不是?” “师父,我……”凌霄心下感激。 “见过洛大侠,风大侠。”苏篁不知何时已站在一旁,恭敬行了一礼,“今日之事,还是多些两位大侠相助。” “太子殿下客气了。阿凌是功臣,我们也没帮什么忙。”风泽笑道,“阿凌,还不快过来感念殿下的维护之恩?” “不必了。”苏篁摆摆手,“方才那些人来者不善,大胤宫中虽说有不少高手,但此人来势汹汹,本宫怕他们在宫中故意滋事。……二位大侠,可否让本宫,将凌霄大人……带回东宫?” “多谢殿下厚爱。”洛潍行礼道,“可是我这徒儿顽劣的很,前些日子不告而别,恐怕带给殿下许多麻烦。不知霄儿这次回宫,可有圣上准允,免除我这恶徒的擅自出逃之罪?” “这些本宫已经想好了。二位大侠尽可安心,有本宫在一日,绝不会让凌大人受委屈。”苏篁眸中闪过坚毅的神色。 “那,他兄长那边……”风泽仍有些不放心。 “我会处理好一切的。”苏篁轻声道,“……不会再逼走他了。” 第20章 意外之灾 “太子殿下既然这般说,我们也不好说什么了。”洛潍闻言笑道,“阿凌,还不快来谢过太子殿下?诶?人呢?” 众人只顾着说话,此刻哪里还寻得到凌霄的影子? “这混小子,怕是偷溜了。”洛潍骂道,“真是没半点风度,丢我桃花山的脸面。我和风泽这就去寻他。” “有劳了。”苏篁微微颔首致谢,转身对身后的人嘱咐,“黄主司,你也去找找凌大人。” “诺。” 待众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街道上,苏篁紧紧攥起了拳头。烦躁的情绪从心底一点点蔓延开来。 为什么又要逃走? “太子殿下,您要去哪?太危险了,属下陪您去吧!” “别管我!”苏篁厉声道,“该做什么做什么去,本宫想一个人静一静。” 被训斥的士兵一头雾水地望着苏篁颓丧的背影。不知所措。 “太子殿下,这是吃了□□吗?” 待苏篁回过神来,四周一片陌生的景象。苏篁这才忽然想起,这里并非熟悉的东辉城。而自己一通乱走,早已迷了路。 “可恶。”苏篁懊恼一声,眼见天色渐渐沉了下来,暮色四合,山路之上一片寂静。苏篁只得绞尽脑汁回想着回去的路。 “喂,小子,把身上的钱交出来。” 一柄明晃晃的刀横在苏篁面前。 来者大概有七八个人,看起来是山上的土匪模样。苏篁不欲与他们纠缠,索性取了身上的碎银子丢给他们。 “这么点?”为首的土匪横眉一挑,似是颇为不悦,“看你的模样,像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公子,别耍花样,把身上的银子都交出来!” “走得匆忙……没带什么银钱在身上。”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苏篁有些心慌,“……身上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要不你们跟我回去取?” “少耍花样了!”那土匪冷哼,“你不过是想把我们带到人多的地方一网打尽罢了。不过……”土匪上下打量着苏篁,似乎是在寻找什么值钱的物件,最后把目光凝聚在他腰间的那把短刀上。 “我瞧你这把刀还不错,交给我,饶你不死。”土匪喝道。 “……这刀不值什么钱。我再找找有没有什么东西……”苏篁慌忙握住短刀。 “别找了。大爷我就是要这把短刀,你给还是不给?” 那为首的土匪怒道。 苏篁紧咬下唇,死死握住手中的短刀,一言不发。 “大哥,这也太虚张声势了吧。”另一名匪兵笑道,“对付这么个毛头小子,看我这就解决了他,把剑给大哥抢过来!” 说罢那匪人拔刀出鞘,一个箭步冲到苏篁面前,朝着苏篁门面劈下------ 苏篁一惊,侧身闪避,堪堪躲开了那人的攻势,而后迅速拔剑出鞘格挡。见苏篁拔剑格挡,颇有几分武学底子的模样,那山匪放声狞笑,加紧了攻势。苏篁手握短剑步步闪避,动作迅捷,那些人竟也伤不到他分毫。 眼见伤不到苏篁,那山匪也有些急眼,刀霍霍挥来,再无章法可言。苏篁瞅准时机,待眼前的山匪露出破绽,挥剑朝着山匪劈去,划出一道极长的口子。入皮三分,不至于取了他的性命,却又给予恰到好处的疼痛,让他无法继续伤人。 这些道理,全是凌霄教给自己的。现在终于能在实战中派上了用场。 苏篁冷笑着摸了摸短剑,“我本不欲与你们动手,既然你们不知死活,那便来吧。这短剑,我绝对不会让给你们。” 那群人本以为苏篁软弱可欺,却没想到他竟这般轻易便折了他们一个人。不由得大惊失色,有些匪兵甚至产生了放弃的念头。 “怕什么,不过一毛头小子嘛。”为首地冷哼道,“兄弟们一起上!不光要抢了那把剑来,还要把这个张狂的小子好好教训一顿!” ----- 兵刃相撞,铮铮作响。旷野之上风声呼啸,苏篁虽有几分防身之术,毕竟寡不敌众,很快肩背之上便留下了数道刀痕。苏篁初出茅庐,素日在宫中养尊处优,这刀伤虽不致命,却数次险些让他痛昏了过去。苏篁死死攥住短剑,此刻也顾不上什么剑诀招法,只拼命地将面前的敌人砍去。那些贼寇见苏篁渐渐撑不住,便开始肆意作弄,几道刀光闪过,苏篁臂上又添几道新伤。 “可恶。”苏篁用剑勉强支撑住身体,骂道,“银两都给你们了,为何还要出手伤人?天子脚下…….如此没有王法……” “呵,天子脚下那又怎样?”那群人笑道,“说与你听也无妨,我们家主子,便是要灭了这天子呢!不过那又和你这个小毛孩子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你大概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把短剑交出来,我们或许还能让你死的痛快些。” 什么? 苏篁闻言心下一凛,“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想谋反……父……皇上不会放过你们的……” “小篁----” 远处熟悉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一枚石子从远方飞来,正中一匪贼的太阳穴。那贼人大叫一声,痛得滚在地上。 “谁!”那些贼人提刀转向路口。却见一青衫男子正朝这飞速而来,又是几粒石子飞来,正中贼寇手腕,力道之大,贼寇手中的武器纷纷坠地。 凌霄心疼地看着满身是血的苏篁,对那群贼人怒目而向,睚眦欲裂,眼里恨的要喷出火来。 “老子杀了你们!” 凌霄双眼血红,挥剑向贼人砍去---- “凌霄,别---” 苏篁虚弱地出言制止,“他们方才的说的话……有些……问题,带他们回京……审讯。” 凌霄闻言,锋利的剑刃生生止在离一名贼寇的心脏不盈一寸之处。他一改寻常地冷声问道,“他们把你伤成这样,就这么轻饶了去?” “不是。他们不是普通盗匪……兹事体大,留下活口带回京去审讯……凌霄,小心后面!”苏篁惊呼。 “受死吧!”最先被打昏的那名贼寇不知何时清醒了过来,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刺向凌霄心脏。凌霄迅速闪避,顺带一招“神龙回首”,别剑向身后人刺去。 那贼人却如发了疯一般,丝毫不避开凌霄的剑芒,而一个箭步冲到前面,左肩被长剑刺穿的同时,那把匕首也深深地划过凌霄的左臂。 “你……”凌霄吃痛,不由骂道,“当真是疯子。你以为这样就能让你的同伴们逃过一劫吗?” 话音未落,凌霄将剑锋抽出,几个漂亮的回旋,那些匪寇的脚筋被他尽数挑断,他们痛苦地瘫倒在地,连声哀嚎。 “都闭嘴。”制服了众人,凌霄忙跑去看重伤的苏篁。苏篁的剑早已支撑不住身体,他跌坐在地上,身上几处较深的伤口还在往外冒血。 “都是我不好。”见他这般模样,凌霄心如刀绞,忙扯下自己的衣衫给他的伤口止血,“我遇见师父他们了,才知道你为了找我走失了……还好赶上了……若是我再来晚一点……我都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苏篁皱着眉头,捂着伤口一言不发。 “你伤的这么重,一定很疼吧。”凌霄的声音有些哽咽,“对不起……” “没事的……”苏篁淡淡道,“还好,你来的及时……我太弱了,完全不是他们的敌手……又让你救了我一次……今后……还是要多加练习才是。” “还好没有伤到筋骨。”凌霄忍不住责怪道,“他们不过是劫财,你将身上财务给了他们便是,又何必逞强受这一遭皮肉之苦。” 苏篁看着紧张的为自己处理伤口的凌霄,轻轻笑了起来。 “他们想抢一个……我十分重要的一件东西罢了。还有我觉得……堂堂太子,连自己的东西都管不好……多没面子啊……对了,你去把他们绑起来……押回金平知府那里去吧。” “好。”凌霄系好苏篁的伤口,寻了根绳子,将那些挣扎的贼匪绑在一起。处理停当后,马蹄声忽从远方响起。凌霄定睛一看,原是闻讯而来的两位师父。 “师父,这些贼匪就交由你们负责了。”凌霄简单地将事情说明一番后,将苏篁抱在怀里,“我先带小篁去医馆疗伤,剩下的有劳您二位了。” “回去记得好好向太子请罪。”洛潍面露不悦,“反贼和太子重伤一事还是莫要声张,金平人多口杂,莫要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徒儿知道了。”凌霄点点头,抱着苏篁翻身上马。马儿在月下一声长嘶,迅速消失在小路尽头。 第21章 误入死牢 三日后。 凌霄和苏篁以养伤为由,在金平知府内住了数日。苏篁伤势不清,凌霄衣不解带足足照料了他两日,苏篁才彻底清醒了过来。由于城中出了那些声称要“取代天子”的盗匪,金平知府下令调集府衙大半兵力,将苏篁的居所附近团团围住。然而即使如此,在苏篁养伤期间,还是有数名死士冒死前来刺杀。凌霄放心不下,除了日日悉心照拂外,饮食起居也一并要经过他的检查,半步不敢离开苏篁。夜里实在困极了便趴在苏篁床沿稍事休息,不过睡得并不安稳,窗外但凡丁点的风吹草动声都足以使他惊醒。 “凌霄,这会没事了。你休息一会吧。”苏篁看着凌霄乌青的眼眶,不免有些心疼道。 “好,别管我啦,你先把药粥喝了吧。”凌霄轻轻吹凉了银勺中的粥,递到苏篁嘴边,“这粥是我亲自做的,也拿银勺验过;食材也是托可信之人买来的,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你有些紧张过头了吧。”苏篁看着一脸认真汇报着的凌霄,无奈苦笑道,“那些贼人不都被抓获了吗?况金平府外重兵把守,他们应该不会轻举妄动。” “不行,就是因为你太低估那些人了,他们才有机可乘。”凌霄紧蹙双眉,担忧地望着苏篁,“总之,只要你一日不回皇宫,我就寸步不离呆在你身边,确保你平安无事。”凌霄顿了顿,“毕竟全都是因为我你才……” “好了,这种话就不要说了。”苏篁忙打断他的话,“我本就没有怪你的意思。之前的事情……我不想过问,你不愿说原因也就算了……对了,那些贼人审讯的怎么样?可有招供?” “他们嘴硬的很,什么都不肯招。”凌霄摇了摇头,低声道,“因为事关重大,金平知府着人加重审讯力度,有些嘴硬的甚至上了重刑,可他们始终不曾泄露半点消息。不知是训练有素,还是有把柄落在他们首领手中……或者……”凌霄顿了顿。 “什么?” “他们或许真的不知情。只是有人教他们这般说罢了。”凌霄自语道,“不过,这么做也于理不合。按说谋反这等大事应该悄无声息地才好,又怎会告诉这些无足轻重的人这等机密大事呢?” “或许……有什么是我们没想到的……”凌霄紧锁双眉,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头绪。 “先交给金平知府处理吧。他会做好一切的。”苏篁安慰道,“你再举着这勺子,粥怕是要冷了,到时候又要麻烦你再去加热重煮校验一番,怪麻烦的。” “也是。险些忘了正事。”凌霄将勺子喂到苏篁口中,一边忧心道,“金平城终究不太平。刚送走了戊国的使团,又来了这许多暗杀者。等你好一些,还是着人赶紧送你回宫去吧。” 苏篁愣了愣,“那你呢?” “我自然……自然是帮你查清真相了。还有……我这次来金平,只是路过。之前在东辉,张文举那桩悬案还没有什么进展……我和师父原本打算一同探查……不想出了这样的事,”凌霄别过脸去,“我也知殿下一番心意……可毕竟我在众人面前立誓在前,私自出宫在后。朝中还有你父皇和兄长,倘若……我这么贸然回去,你一个人,又怎能堵这悠悠众口?” “父皇和兄长那里我会去说明的!你不必再忧心这个问题。”苏篁忙道,“我求着父皇不要给你下判决,将一切错事都揽在了自己身上……父皇也没有过多为难我……所以你回京不会有性命之忧……而且这次,你又在金平救了我……父皇一向开明仁慈,不会为难于你的。” “小篁,这不是理由。你只说了皇上那里,至于宫里的嫔妃大臣,东辉城的百姓,你又怎样给他们交代?”凌霄微笑着打断了苏篁的话,“你是皇子,这般出尔反尔之事,对你的名声不好。” “我……”苏篁一时竟也说不出话来,“……凌霄,你一定要这样吗?” “先吃药。”凌霄将粥喂到苏篁唇边,“总会有办法解决的,也不急于这一时。” “好苦。”苏篁皱眉,眸中的光彩也一点点暗淡下去,“我不想吃了,你端出去吧。还有,去帮我把金平知府叫来,我有事要问他。” “……好。那你好好休息。我等下再来看你。”凌霄望着余下小半碗药粥,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悻悻地退了出去。望着府外精力十二分集中的护卫们,凌霄说不出的一阵烦躁。 看见那孩子因为他承担了那么多,他的心中又怎可能风轻云淡? 想至此处,凌霄内心越发烦躁。他从一个府中一个小厮手中夺了匹马来,迅速飞身向天牢奔去。 至少,有什么也是自己可以为他做的。 天牢内一片幽暗死寂。许是大部分卫兵都被调去看护苏篁的缘故,看守牢门的兵士极少。大概是金平知府训练有素,见凌霄进来并不阻止,依旧各司其职,安安静静地站岗就职。 “那个,请问前几日送进来的谋反要犯关在何处?”凌霄拽住一名狱卒,问道。 “大人…….说的可是那群山匪?”那狱卒回道。 “正是。我有要事相问,带我去吧。”凌霄道。 “是。” “……这天牢怎的这般昏暗?”凌霄被这里的气氛搞得有些压抑,“下次让你们知府大人多在牢内点些火把。此地本就阴气重,再搞得这般昏暗,实在令人不适。” “大人说的是。”那狱卒低声回道。 “那便好。”凌霄眯了眯眼,继续问道,“前些日子那群贼人来的蹊跷,狱官刘大人今日跟我汇报,说那群贼人骨头软得很,打了几下便招了。说来也怪,他们原本是金平的商户,因不满朝廷赋税严苛,所以才准备起兵造反。不过竟在殿下面前说漏了嘴,所以招致杀身之祸。倒也是可笑的很。对了,刘大人可还在审讯室?” “应当……不在。”那狱卒道,“刘大人给您汇报后就未曾回来过。” “这样啊,不过我们怎么走了这么久还没到地方?该不是刘大人换了审讯场所吧。”凌霄望着这漫不见底且四周无人值守的通道,不禁问道。 “嗯……确实有吩咐过。”那狱卒突然有些紧张,回答也断断续续的。 “是吗?”凌霄依旧笑眯眯地道,“那可不好办了。” “什么不好办?” 狱卒话音未落,凌霄的日曜剑飞速出鞘,架在了那狱卒的脖子上。 “你到底是何人?”凌霄冷声问道。 “大人这是做什么?”狱卒显得有些慌乱,“……在下可是做了什么不敬之事吗?” “没有没有,你表现的很好。”凌霄冷笑,“可惜你的主子忘了告诉你,这根本没有什么狱官刘大人。” “在下一时糊涂,记错了姓……” “呵?还想抵赖?”凌霄桃花眼中迸出一丝杀意,“狱官?狱官是个什么职位?本朝的县级天牢官职内根本没有狱官这一官位,这点你都不知道吗?” “你……”那狱卒怒道,“你……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你别管我怎么看出来的。”凌霄冷笑,“老实交代,你在此假冒侍卫,意欲何为?” “这个,也用不着你操心了。”那狱卒突然大笑道,“看破又能怎样?鱼已上钩,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一大群狱卒模样的卫士不知从何处涌出,个个手执长刀,将凌霄围了个水泄不通。 “哦?这也是刘狱官安排的?”凌霄冷笑,一把揪住那狱卒的衣领,“你们究竟意欲何为?” “好胆识,被这般包围还有心思问这些话。”那狱卒冷笑,“看来首领说金平府中有个颇为棘手的人绝非虚言,是我们小觑了你。” “少说废话,”凌霄加了几分力度,“你招还是不招?” “呵呵,不瞒你说,这里原本的狱卒都被我们除掉了。”那人冷笑,“我们就是奉了首领的命令,前来取被捕的那些蠢货的性命。我们任务完成,不想你不凑巧地赶来,为了不引起骚动,我们只好把你一起杀了。” “少他娘的乱扯了。”凌霄目光咄咄逼人,“巧合?说的倒是轻巧。我也是小觑了你,这般境况也能临危不惧死忠于你们那可笑的首领,佩服佩服。不过你再不说实话,我可就要动真格的了。” 那人紧咬牙关,一言不发。凌霄皱眉,不由又将执剑力度加了几分。那贼人脖颈处已渗出丝丝血迹,但他还是紧咬牙关,不发一言。而周遭闯入的死士也仿佛被授予了什么命令,只是拔了刀,静静矗立在一旁。 “一炷香已过。”忽然,有人提醒道。 “动手!”周围的死士们纷纷向凌霄发动了猛烈地攻势。凌霄顾不得多想,只一剑挑断的那死士的手筋,然后与众人厮杀起来。青衣翩跹众人其中,纵杀手如云,也未能伤得他分毫。 一炷香?什么一炷香? 难不成他们是设了一个局?他们的目标不是自己,而是------- 调虎离山?他们的目标是苏篁?!!! 不会不会,金平府中那般多的侍卫,死士再多……应当也伤不到苏篁。 虽然如此这般安慰自己,凌霄心中却是心乱如麻。 他们的意图尚不明确,可他们既然来自同一组织……想造反取苏篁性命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况且自己离开已有约莫两炷香的时间,小篁现在……怎么样了呢? 凌霄越想越心烦意乱,臂上又被刺中了两剑。凌霄一声厉喝,劈手向两名死士劈去。 “他已经疯了。” 余下的死士议论一番,纷纷退后,长刀凛凛摆出绝杀阵势,接连向凌霄杀来。 第22章 生死之间 “蠢货,终于想到要一起上了吗?”凌霄浑身是血迹,冷笑地拭去剑上的血迹道,“一起上吧,倒省了我些许麻烦。” “……真是狂妄无知,你当我们这震慑江湖的“天罡地煞”是什么?”死士冷嘲道,“就让此地成为你的葬身之所!” 死士们迅速将凌霄团团围住,摆成九星连横之势。其中一名首领模样的死士稍稍退于众人之后,预备发号施令。 “行动!” 那为首之人一挥剑锋,众死士会意,将刀锋齐齐亮出,步步朝着凌霄紧逼过来。凌霄蹙眉,佯装困惑,脑中却在飞速地思索着破阵的方法。 自己表现的越害怕,就越是能让他们的阵法露出破绽。 凌霄踢起脚边的石子,朝左击去。一名死士忙侧身避让,露出一点细微的缝隙。凌霄冷笑一声,迅速甩出一把长刀,电光火石之间,一名死士已然被射杀。 “不要妄动!”为首死士一声厉喝,“迅速补掉空位,不要被他的花招迷惑。” “被识破了吗?”凌霄唇角轻挑,“不过,想要制服你们,我有的是时间和办法。” 话音未落,凌霄迅速出招,挥剑从左侧迅速攻去。阵法左侧的侍卫举刀格挡,意图将凌霄圈入阵法之间扼杀。然而,凌霄的剑锋突转,剑尖点地,十分干净漂亮的一个后翻转,朝右侧的死士径直刺去。 “变阵!”为首的大喊。 凌霄的日曜迅速割断了一名死士的喉咙,正欲以雷霆之势接着从内部破阵,却不料在那为首头目的一声令下后,阵法突然转换。凌霄被引入阵法,日曜剑刺了个空。 “既入阵法,那便等着受死吧!” 三名死士不知何时已执刀分别从凌霄左、右、背后三个方向同时刺来。三人速度极快,凌霄大惊失色,冷剑一挥,只断去左侧的死士的手腕。而余下二人离他不盈一寸。凌霄迅速撤步仰身,闪避开刀锋,却不料此时突然有一人从右边斜刺过来,凌霄闪避不得,只得被长刀生生刺穿了右肩。 凌霄痛得嘶吼一声,一剑朝那死士腹部刺去。后面两人又接连杀来,凌霄忍痛,一式“轻云蔽月”,将身后二人的腕子也一并斩去。 “我知你涉猎颇广,熟知阵法,想凭一己之力破此阵,绝不可能!”为首的死士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兄弟们,鱼已上钩,重新布阵,除掉他,给伤亡的兄弟们报仇雪恨!” “是!” 众人齐齐呼应,瞬间士气高涨,朝凌霄发起攻势。 凌霄心下暗叫不妙,只得拼命挥剑抵御。他右臂因重伤之故,剑招较之前迟缓了许多,几番进攻下来,凌霄已生生受了几处刀伤。为首的死士目光犀利,指挥得当,见凌霄迟缓了步伐,便加紧攻势。凌霄咬牙加速攻势时,便下令暂避锋芒。凌霄怒火中烧,想一剑取了这死士头目的性命,却怎奈他早已看穿自己这一想法。那死士被众人拥簇其间,一时间凌霄竟也难伤他分毫。 又是几波猛烈的攻势,刀锋如雨点般朝凌霄刺来。 凌霄浑身已被血浸透,痛得已经失去了知觉。他只得用剑死死撑住要倒下的身体,从地上拾起一柄长刀,不顾一切地砍伤靠近自己的死士。 “是我小觑了你。”凌霄拭一把唇边溢出的血迹,“不过,这什么狗屁阵法老子也领教过了,该叫你们这些混蛋去见阎王了。” “呵,敬你是条汉子。可这般拼命保护一个皇室中人又是何必?”那为首的死士挥手,暂停死士们的进攻,朝着凌霄冷笑道,“看你一副少年模样,何必要替那皇室卖命?他们心思歹毒,机关算尽兔死狗烹。你眼中清明澄澈,一腔热血毫无杂念,想来并非贪慕官位钱财之人,又何必替那些人折了自己的性命?” “这就是你错了。老子就是贪恋官位钱财的人。”凌霄笑道,“说的这般冠冕堂皇,还不是贪生怕死?废话少说,受死吧!” “你执意送死,我也没办法了。”那死士不耐烦地冷哼一声,“一齐上,给他个痛快吧。” “就是等你这个时候。”凌霄血红的唇突然挑起一抹冷笑。众死士一拥而上,刀锋渐渐逼近。凌霄紧咬牙关旋身而上,反手一击,一式“碧水东流”将三名死士后颈划伤。那死士痛地倒地,阵型被打出一个缺口来。凌霄借势将包围圈迅速撕扯出一个口子,飞身而出,朝一名前来阻拦的死士肩上狠狠一踩,身法敏捷飞身至那为首的死士面前,一式斩杀,朝着那首领的要害处劈下。 那死士却也非等闲之辈,仰身闪避。那日耀剑锋堪堪划过死士脖颈处,一条殷红的血线赫然而出。 “有两下子。”为首的死士拔出佩刀,“一决胜负吧。不过看你这副狼狈模样,定能一招就能解决你。” “正合我意。”凌霄扯下衣襟一角,把日曜剑重新在手腕处绑好,笑道,“你和你手下方才捅了我几个窟窿,我一定会加倍奉还给你。” “废话少说,一决胜负吧。” 两道青锋在幽暗的天牢一闪而过,紧接着,刀剑相撞,锵然入耳。凌霄和那死士分别被剑气震的后退了几步,紧接着,二人又同时以闪电之速冲向对方,相互搏杀。天牢内安静异常,只有刀剑不断相撞的声音在悠长的回廊里发出阵阵回响。那死士剑风与凌霄出奇地相似,肆意随性,却招招狠辣。二人过了数招,一时难分上下。 一炷香时间一过,二人累得气喘吁吁,却分毫没有停下的意思。高手过招,到了最后关头已经不再计较输赢胜负。凌霄和那死士眼中尽是酣畅淋漓的神色,如同棋逢对手,恣意畅然。 “武功不错。”凌霄笑道,“不过,也是最后一式了。” 。干的臭毛孩也敢自称老子?”死士冷笑,眸中杀意凛然,“正巧,我也厌倦了,一招就解决掉你。” 嗤---- 预期的刀剑相撞的清响并没有传来。温热的液体喷在凌霄的体肤上。凌霄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被自己一剑刺穿的死士,双手不住地颤抖。 那死士的后心处,赫然插着一支羽箭!而羽箭射来的方向,却是朝着自己……. “为什么?啊?”凌霄扶住死士倒下的身体,失控大吼道,“你给我起来……你这样......还把我当成你的敌人对待吗?喂,说话啊……” “小心……后面……”那死士望着凌霄仓皇无措的悲痛面容,勉强扯出一丝微笑。 “你......年龄还小......我弟弟......他和你年龄相仿......走错了路......被人杀了......你还来得及......别......断送了性命......” 那死士微弱地说出最后一句话,抓着凌霄的手突然松开,紧握的长刀锵然坠地。 凌霄的衣衫上尽是血迹,他已经分不清究竟哪些是自己的,那些是他人的……他拭一把眼泪,满目沉痛地将死士的尸体安放在一旁,重新拿起日耀剑---- “看来我要和你们一起陪葬了。”望着张皇失措的众人,凌霄冷笑,“这等手法,是你们主子派来的人吧。江湖不成文的规矩,任务失败就要被全部灭口,为什么这般惨无人道的人你们还愿死命相随?” “少说疯话了!你仔细看好,这羽箭分明是你们官府之人所放!他想把我们一网打尽!”几名死士恼道,“可恶的官府,不敢堂堂正正与我们对抗,放了这混小子作诱饵,竟做出这种惨无人道的混事!” “怎么可能!那知府知我在此,怎会派人放箭!”凌霄怒道,“不管怎么说,我一定要带出活□□于官府审讯!” “你这混蛋......” 话音未落,又是几只羽箭从上方射来,几名死士中箭而死。凌霄顾不得其他,只得机械地挥着剑,砍断逼近自己的箭支。 天窗不知何时被打开。数百支羽箭从上方齐齐射下。随着天窗的打开,天牢内机关不知何时被打开,数个机关石像一齐放箭,密密麻麻地不断地向众人喷吐着密集的箭支。 里面的死士一阵慌乱,紧接着在一阵绝望的哀嚎声中,数十名死士被射杀,然而羽箭并没有停止的意思,愈发密集的箭支接连不断地从上方射来。 “里面的叛贼听好,准备赴死吧!” 是黄主司的声音! 凌霄竭尽全力扯破嗓子拼命呼喊道,“我是凌霄!反贼已被制服,请停止射箭……” 箭支似乎有了一瞬间的平息。凌霄舒了口气,正欲走出----- “那是敌人的诡计,不要停止放箭!” 黄主司的声音再次传来,打破了凌霄最后的期望。 他知道自己来此的事情,即使如此,也让自己和这些人同归于尽吗? 一文不值的小子来做诱饵? 那么给他下令的是谁?是他背叛了皇室?还是金平知府下的命令? 还是……他一直的主子指使他这么做的? 是吗?苏篁? 凌霄迅速打消这个危险的念头。这黄主司深得苏篁信任,是他人放在这孩子身边的奸细也说不定......只要......只要他不是施令者...... “黄主司,你……” 熟悉的、稚气的声音从外面进天牢。 即使剑锋与羽箭不断的碰撞声回荡在整个天牢,即使是外面嘈杂喧闹的兵士们的口令声近乎完全压住了那个微弱的声音,凌霄还是一下就听出来了。 是苏篁。 第23章 九死一生 不知过去了多久。 凌霄周围的死士们纷纷倒下,中箭而亡。重伤的凌霄强撑着一口气,将牢内的石柱机关尽数封住。然而,从天窗处射来的箭支依旧没有停止的意思。 凌霄累极了,眼前金星直冒,几欲昏死。他几乎是毫无意识地机械地挥着手中之剑,抵御着一次又一次羽箭的进攻。 “凌霄!你还好吗?” 急切的呼告声从牢外传来。凌霄碰了碰嘴唇,想回应那人的呼唤,却只能无力地双唇相碰。 已经没有力气去回应了。 一支羽箭斜穿过来,正中他右腕。日曜剑锵然坠地,而后,凌霄也重重跌在冰冷的地面上。 凌霄费力地挪动着躯体,拼命地朝日曜剑伸出手,却是徒劳无功。 想重新站起来,活着走出这里的欲望无比强烈,可无论他怎么挣扎,却永远也触不到那近在咫尺的剑柄。 数次尝试之后,凌霄终于放弃了挣扎。呆呆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天窗上的羽箭不知何时已经停止,外面依旧是吵吵嚷嚷的,那群人还没有离开,也没有闯进来收尸或者营救自己的意思。放眼望去,那些天牢中的死士们死了大半,残存下来的少数人,也都同自己一般模样,浑身是血,奄奄一息,别说是握剑,连站起来的能力都没有。 下一次攻势又是什么时候?凌霄索性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他朝着天窗的方向伸出手,光线从指缝间流泻出,刺眼的痛。 不想自己竟是要命丧于此。 死并不可怕---相反,若是一个人为了守护某种执念而为之赴死,其实是一件很快乐的事。与此相应的,这世间最悲哀的窝囊的死法,莫过是莫名奇妙地断送掉自己的性命。 凌霄忽然想起洛潍师父对自己说过的话。望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凌霄唇角勉强扯起一丝嘲讽的笑。 “去你的命令……我就是要把他带出来……” 天牢外传来一阵阵激烈地争执声。凌霄的眼皮不住地打架,也无心去听。他最后深深望了一眼紧锁的牢门,缓缓闭上了双眼…… “凌霄?还活着吗?回答我!” 是谁? 紧接着一声巨响传来,紧锁的大门不知被谁狠狠撞开,霎时间,刺眼的光线涌进晦暗的牢房。凌霄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却见一位玄衣的少年急急向自己冲来,他手上的星隐剑滴着刺眼的血。紧接着,一个小小的,明黄色的身影紧随其后。许是还没适应牢内的黑暗,他重重地跌倒在地,顾不得拭去身上的尘土和血迹,紧随于玄衣少年身后,向他奔来。 “凌霄?可还站的起来?”玄衣少年抢先一步冲到凌霄身前,紧蹙双眉,“几日不见,竟又把自己搞得这般狼狈,你叫我回去怎么跟父亲母亲他们交代?” “大哥……”凌霄气息微弱,看清来人后露出一丝苦笑,“你怎么……来……” “我奉命前往金平城保护太子,从知府那里打探到了你有难……若是我再晚来一点……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凌筠紧蹙双眉,声音低了下去,“来,还能走吗?” “当然,……当我是谁啊……”凌霄微弱地笑着打趣。 “凌霄……对不起……我……我不知道。” 苏篁的声音从一旁低低传来。他望着浑身是血的凌霄,心头痛得仿佛万针所刺。他紧紧咬住嘴唇,抑制住身体的颤抖。 然而凌筠对他却没有好脸色。 “有劳太子殿下费心。”凌筠冷冷道,“只是这里污秽不堪,不适合殿下贵体亲临,还是请黄主司带您去歇息吧。” “我要带凌霄回金平府。你把他还给我。”苏篁望着凌筠,突然厉声说道。 “回金平知府那?”凌筠冷笑,“殿下见谅。臣这个弟弟虽然废柴些,臣却不傻。他刚刚死里逃生,哪有再将他送入虎口的道理?” “这次是我的不是。”苏篁坚定道,“回去后我定会严惩金平知府。凌霄是我东宫的人--再说,”苏篁顿了顿,冷眼望着凌筠道, “我岂能让一个曾经加害于他的阴诡之人去照顾他?” “阴诡?”凌筠弯起唇角。他俯身看着苏篁,目光咄咄仿若利剑,“我再阴诡不堪,也是凌霄的大哥。我伤他,就是为了避免今日这种事情发生。太子殿下,你还不明白吗?” “我疼爱这个弟弟的心,不比这世界上任何人要少。”凌筠抱起快要昏睡过去的凌霄,冷眼望着苏篁道,“所以我不会把他交给你。哪怕是违抗,皇命。” “你......胡说些什么啊……”怀中的凌霄不满地动了动,“还有……不要这样抱着……丢人死了……” “那不然要怎样?” 凌筠冷冷地看着凌霄。凌霄赶紧识趣地闭上了嘴。 “那么太子殿下,”凌筠微行一礼,“臣告退了。” “凌霄!”苏篁一把拽住凌霄垂下的手,声音不住的颤抖,仿佛难过的要哭出来,“……你……可怪我吗?” 凌霄见他这般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想像寻常一样捏他的脸颊,算是给他鼓励和安慰-----虽然他一开始十分讨厌,最后也没有拒绝了。 只是…… 凌霄倒吸一口冷气,将手从苏篁紧攥着的小手中抽出。他的手在苏篁脸颊处停留了数秒,最后还是缓缓地垂了下来。 “不怪你……我知道。” 凌霄微弱地笑了笑,别开视线,缓缓垂下手。 那一瞬,苏篁眼中的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走了。”凌筠淡淡道。 苏篁怔怔地望着那玄色身影消失在门口,双腿像失了力量般跌坐在地。他望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和凌乱的羽箭,心如刀割。 他捡起凌霄掉落在地的日曜剑,剑上已是血迹斑斑。地上的死士,目光呆滞绝望,睁大了眼望着牢门的方向,似乎在寻求着最后的奇迹。 凌霄在其中,也是这样的心情吗? 苏篁扯下衣角,将日曜剑上的血迹细细擦干净。黄主司率着大队的兵士前来查看牢内情况,将天牢内的尸体尽数抬出。尚有气息的,交给金平的郎中救治---而后送往监牢。 “殿下,该回去了。” 黄主司恭恭敬敬地劝苏篁道。 “我问你,”苏篁冷冷地站起,手中日曜剑泛着冰冷的锋芒。黄主司被苏篁的气势骇住,吓得慌忙跪拜在地, “殿下有何吩咐?” “是何人指使你这么做的?” 苏篁的眼中闪烁着冷冽的恨意。 “回太子......殿下,奴才,并不知凌大人在里面......”黄主司被吓的不轻,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回着,背上已经密密覆了一层冷汗。 侍奉苏篁这么多年,黄主司第一次见他这般震怒。 “你胡说!”苏篁怒道,“本宫派你守着大殿,任何人进出都要经过你的盘查。我了解凌霄,他这几日疲累不堪,为了守着我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他怎么可能放着昏迷的我不管不顾?” “老奴所言......句句属实啊......”黄主司颤抖地磕头谢罪,“老奴侍奉殿下这么些年,怎敢欺瞒殿下啊......” 望着黄主司战栗的模样,苏篁也有些于心不忍。的确,黄主司是父皇从小安排在自己身边的人。自己对凌霄的重视程度他也并非不知......且黄主司素来温厚谦恭,在宫中谨言慎行…… 苏篁想不出黄主司要置凌霄于死地的理由。 “罢了,你且回去吧。这件事我自会追查到底。”苏篁收剑,冷声道,“把金平知府叫到我房内来,我有事要问他。” 重伤的凌霄被凌筠带走。苏篁四处打探到二人下落,数次拜访,却被凌筠毫不留情地阻在门外。苏篁只得寻了给凌霄治伤的大夫,要求他们日日到金平府中汇报;听闻凌霄的右手被箭射伤,苏篁更是心焦如焚,派了小夏子日夜兼程从皇宫取了最好的药材来。一连七日过去,苏篁终于从郎中口中得到了凌霄已平安无事的讯息。 金平某商户府邸内。 “大人怎的还耍小孩子脾气不肯吃药?凌筠大人这几日忙的焦头烂额,您就依了奴婢,把药喝了吧。凌筠大人脾气素来不好,回来见大人没有好转,可是会责打奴婢的啊。” 小婢女紫苏坐在凌霄床前,苦口婆心地劝谏凌霄。 “原来小苏是因为怕受责罚而非是关怀我的身子啊。”凌霄故作苦恼状,“怎么办,我越发不想喝药了......” “大人......这般说可折煞奴婢了.......”紫苏急红了脸,“奴婢自然是一心希望凌大人尽快好起来,绝非是为了自己......” “好了好了,逗你的。”凌霄脸上泛起一丝温和的笑意。九死一生,他虽保住了性命,却因失血过多之故,面色苍白如纸。他接过紫苏手中的碗,将药一饮而尽。 “你方才说凌筠大人整日忙的焦头烂额,你可知前几日反贼的案子怎样了?”凌霄问道。 “奴婢大概知晓一点。自霄大人受伤以来,筠大人便没给过金平知府好脸色。审讯犯人一应事务都由他一人负责。加之霄大人伤的太重,昏迷了好几日,凌筠大人的脾气越发不好。只要他在府邸中,奴婢们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凌筠本就脾气不好,这般真是为难他了。”凌霄笑道,“比起那些,还是紫苏姑娘这里好。整日吃药虽难受了些,但较大哥而言可是轻松多了。” “霄大人又打趣我了。”紫苏白皙的脸上红云闪过。 “我昏迷这几日,可还有别的人来找过我?” “这......” 见紫苏言语闪烁,凌霄忍不住继续追问道,“我枕边这香囊并非我的物件,难不成是紫苏姑娘对凌某芳心暗许,特缝了香包放在我床边,祈望与我日日同在?” “不,这是......一位模样俊秀的小公子亲自送来的......说是由名医精心调制的,有助于习武之人恢复元气。只是凌筠大人下了命令,不许任何人前来探视。我见那小公子等的可怜,便自作主张收下了这个香囊......”紫苏怯声道,“霄大人,您可要对凌筠公子保密啊。” “我知道。你放心吧。”凌霄将香囊拿在手上细细摩挲着,歪歪扭扭的针脚和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图案让他忍俊不禁。 “那小公子,现在何处?” 第24章 兄弟情谊 “近两日奴婢未曾出过府门,不晓得他还在不在。”紫苏想了想道,“奴婢上一次见他的时候,是在府邸别苑的侧门处。” “这样。”凌霄沉吟,“嗯……别苑侧门……是哪里呢?” “大人,您该不会是想偷偷溜出去吧。”紫苏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忙道,“大人还是尽早打消这个念头吧。凌筠大人特意嘱咐过,若是奴婢看护不周可是要掉脑袋的……” “好了好了,我就随口那么一说。不会乱走的。”凌霄忙劝慰道,“凌筠一向行事凌厉我也是知道的。就算是为了姑娘,我也不会四处乱跑的。放心吧。” “……可是能动了?又在那对我的婢女说什么恐吓的话?” 凌霄话音未落,门口凌筠清冷的声音便已传入室内。凌霄忙对紫苏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笑眯眯地和凌筠打招呼。 “大哥,你今日怎的这么早便回来了?” “凌霄,你方才又在胡说些什么?” 凌筠冷着一张脸问道。 “没……没什么。”凌霄笑道,“我见紫苏穿着清简朴素,又整日做这么些苦活,就想问问他是否是大哥平日待下太过苛刻,发放俸禄过少的缘故……” 凌筠闻言不悦蹙眉,“紫苏,平日我可曾亏待过你?” “奴婢不敢。”紫苏吓得忙跪地请罪道,“奴婢怎敢在背后妄议大人的不是,大人待奴婢一向宽厚……” “兄长干嘛这么凶嘛,人家姑娘又没做错。”凌霄忙劝谏道,“好啦好啦紫苏你先出去,我会好好向兄长解释的。” 待紫苏怯怯退下后,凌筠才稍稍缓和了脸色。他走至床边,细细查看凌霄的伤口,这才舒了一口气。 “恢复的还不错,”凌筠依旧冷着一张脸道,“……我最近有些忙,没什么时间来看你。……紫苏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记得告诉我。” “兄长费心了。紫苏姑娘照顾我尽心尽力,我都感谢还来不及。”凌霄笑道,“大哥今日回来的这般早,可是事情都处理完了?” “说起来你受害其中,也有必要了解一下。”凌筠叹了口气,“前些日子金平知府对你做出那种事情,我实在没办法再信任他们。这几日以来,提审人犯都由我亲率部下执行。结果……” 凌霄有些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不尽如人意。”凌筠缓缓道,“经过天牢一番围剿,幸存下来的死士本就不过十名。六人重伤,意识混沌没法套出话来。我派了人手好生照拂,余下四人虽意识清醒但一心求死不肯招供。我们无计可施,只得将他们软禁起来,等日后再行审讯。” “这确实棘手。”凌霄蹙眉,“可有把他们被俘的消息放出去?” “放出去了。我们请人画了犯人的肖像贴在金平城中,恩威并施。此举确实引来了他们的同党,不过,那些人早有准备,任务失败立即服毒而死。一个活口也没有。虽是敌手,但这般必死的果决之心,着实令人敬佩。” “那也未必。”凌霄冷笑,“前些日子我从监牢逃出来的时候,意外得知他们中很多人对组织并非心悦诚服。受制于人,也着实无奈。” “阴诡歹毒。”凌筠轻哼,“总之,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找到。” “对了,金平知府那边……太子可有启程回京了?”凌霄犹豫一番,终于还是向凌筠试探性地问道。 “你还挂念着太傅之位?”凌筠闻言瞬间变了脸色,“你当我千里迢迢从塞北赶回来阻止你比武是为了什么?我的想法,你为何总是不能理解?” “兄长误解我了。”凌霄叹了口气望着兄长冷冰冰的脸道,“……凌霄,不是贪恋权贵的人。” “你不是就好。”凌筠冷声道,“别怪兄长那日在众人面前不留情面。我早就提醒过你,执意留在宫中,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兄长这般说,自己还不是在皇帝身边谋事?”凌霄撇撇嘴,不满地嘟哝道。 “你说什么?” “……没什么。兄长听错了。”凌霄别过脸去,一脸不悦道,“……不过兄长此次带着大皇子前来比武擂台之事,是不是也有什么隐情需要同我解释一下?” “……”凌筠闻言蹙起眉头,眼中涌现的寒意将凌霄震慑了几分。 “将你从朝中带回来,是父亲的意思。苏焕不过是个幌子。”沉默许久之后,凌筠终于缓缓开口道,“我没有针对朝中太子的意思,更没有理由这样做。若是你不信我的一面之词,大可当面去询问父亲,看看是不是我在骗你。” 凌筠的神色坚定,凌霄忍不住一怔。 “……不必了。大哥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一向比我分的清。而且……大哥也必定不会将凌家置于水深火热之中。这点我还是知道的。”凌霄轻声道,“……我在朝中没有什么地位,说白了只是太子在东宫的一个教书先生……太子年纪尚轻,心思单纯,不会与党争扯上关系。是我没有解释清楚,让大哥产生误会了。”凌霄顿了顿道,“我虽纨绔……不思进取,但我也不会为了谁去做伤害凌家的事情。” “……你这么一说,我便放心了。”凌筠轻叹一声,将手搭在凌霄的肩膀上,“其实我也明白。你年轻气盛,能让皇上破格录取你做三品大员,一时名震东辉,在朝中能有如此地位……是件好事。可是父亲的话,我不得不遵从。” “……兄长你一直都是如此,我知道的。”凌霄沉默许久道,“父亲他,似乎很不想看到我有所作为。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凌霄……我的身世,父母可有同你提起过?” 凌筠垂下眼眸,修长的睫毛耷拉下来。褪去平日里的桀骜冷淡,此时的他显得十分平静,甚至有些哀伤。 “身世?什么身世?” “如今你长大了,同你说说也无妨。”凌筠自嘲地勾起唇角,凌霄能看到,他的睫毛有些颤抖。 “……大哥,若是为难,便不必说了。”凌霄轻轻劝慰道。 “……我其实是被父亲捡回来的孩子。” “父亲那年下海经商,那年武陵城大旱,庄稼颗粒无收。我真正的父母惨死于饥荒之中,把仅存的一点口粮留给了我。” “那一年我五岁。一个人吃光了那点仅有的存粮后,就开始四处寻找吃的。我求遍了各家各户,可灾荒期间哪有多余的粮食?官府的粮仓迟迟不肯开放,人们为了自己能填饱肚子,甚至开始易子而食……尸骨遍野。” “不幸的是,我被一群人捉了去,准备开膛破肚将我分食……最后为如何支配我的身体打了起来。” 凌筠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的头无精打采地垂下,凌霄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能轻轻伸手拍着兄长瘦削的肩膀是,努力给他一点安慰。 “……我当时又惊又怕,几日没有吃饭,连站起来都很困难。见他们扭打起来放松了对我的看管,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站了起来,拼死逃了出去……再后来,就遇见了父亲……” “父亲将我救了回去,悉心培养。由于他膝下无子,对我颇为爱重。我暗暗发誓,此生绝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 凌霄闻言惊讶地长大了嘴,“所以……” “如你所想。”凌筠转过身来,略带悲怆的眸子注视着凌霄,“后来你出生了,父亲一颗心思都放在你的身上,对我渐渐失去了关注。可是他整日奔忙,所以将教导你的重任全部放到了我身上。”凌筠苦笑,“为了不辜负父亲的期望,我每□□迫自己用十二分的精力照顾你。为你寻来最严格的师父来教授你……见你哭的难过我也于心不忍,可你明白吗?我不想让父亲对我失望……哪怕他若有朝一日要我去死,我一定不会有丝毫犹豫。” “大哥……我明白了。”凌霄轻叹,“对不起。我之前不知道这些。” “其实还有一件事我很忧心。”凌筠低声道,神色严肃,“……凌霄,近几年来父亲行踪诡异,回家的时日越发的少,前些日子我在他的书房看到……” “凌大人,金平知府找您前去议事。”通报声从门外传来,凌筠忙止住了要说的话。 “知道了,就去。”凌筠起身,将凌霄的被角掖好,“我去去就回。不要随意走动,明白吗?” “我知道了。”凌霄低声回道,而后,他又犹豫地伸出手,拽住凌筠的衣角。 “你这是做什么?我还要去议事。”凌筠困惑道。 “大哥……”凌霄轻声道,“那晚在东宫模仿我师父笔迹的信,是不是你送的?” “是。”凌筠点点头,“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我应该想到是大哥的。”凌霄笑了笑,“毕竟大哥见过洛潍师父的字迹,也知道桃花山于我而言的威慑力……不过大哥在信中所言,皇帝有了杀我之心,究竟是为了吓唬我,还是真有其事?” “我所言不假。否则也不会这么急着将你从宫中带出来。”凌筠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这是你前两日昏迷时,你二位师父送来的。说是其中有你关心的事情,让我交到你手上。”顿了顿,凌筠又说,“这次不是我仿冒的。” “我知道。谢谢大哥。”凌霄闻言,笑着松开拽着凌筠衣角的手,“大哥别管我了,快去议事吧。” 待凌筠走后,凌霄将信笺打开。 信是洛潍写的。 “……张大人的案子,你尽早抽身为好。至于张文举大人的亲眷,为师无能,未能将他们找回。为师知你凡事喜欢刨根问底,但此事事关重大,绝非你一人所能承担。 另,早日离开金平。莫回东辉。” 第25章 白夜将至 凌霄翻来覆去将这封信看了几遍。这封信的信息量太大,凌霄一时也无法分辨这几日二位师父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事关重大?难道,张大人被杀一案中另有隐情?” “叩叩叩” 突然传来的敲门声将沉思中的凌霄吓了打了个激灵。 “谁?”凌霄不耐烦地问道,“本公子休息了,不需要人侍候。出去吧。” “凌霄大人,这有你的一封信。”仿佛是位四五岁模样的小姑娘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进来吧。”凌霄低低应了一声,又陷入到无边沉思之中。 “凌大人,这是父亲大人托我给您的信。”来者是个小姑娘,笑眯眯地将信递给凌霄,“看完记得烧掉哦。” “多谢你了。”见这小姑娘单纯可爱,凌霄心中烦闷瞬间减了不少,“可否告诉我,令尊大人是谁啊?” “你自己看。我还有要事在身,先走了。”小姑娘笑嘻嘻地和凌霄告别,“不过哥哥,你真的是男孩子吗?” “当然是啊。不然你见过哪家的女孩子像我这般俊俏潇洒?”凌霄笑着打趣,“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咦?不一样啊。”小女孩歪着脑袋,认真想了想,“通常情况下,不是应该很生气很生气然后把我赶出去吗?为什么你一点都不生我的气呢?” “真正的男子汉是不会和小姑娘生气的。不过,你为什么忽然这么问?有人叫你惹恼我,然后把你赶出去?”凌霄饶有兴味地问道。 “才不是呢。小玉有个哥哥,他长的和你一样好看呢,好多……家里的人都喜欢把他当成女孩子来看。每次我说他漂亮的时候,他都会好生气好生气,头发好像都要竖起来的模样,可吓人了。我就是想看看大哥哥也是不是这样呢?” “我最讨厌别人说我清秀可爱!尤其讨厌别人说我像女孩子!” 不知为何,凌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那个被奚落后气鼓鼓的小太子。想至此处,凌霄突然笑出声来。 “有那么好笑吗?”小女孩嘟起嘴问道,“大哥哥真是奇怪。” “不,我是在想,你这个兄长,蛮有意思的。”凌霄唇边浅浅勾起一抹笑意,“很像我的一位……一位小朋友。” “时间不早了,我也要回去了。”小姑娘笑着和凌霄告别,“别忘了我说过的话哦。” 待那一抹粉嘟嘟的小影子消失在门后时,凌霄拆开信,扉页处五个笔力遒劲的大字险些吓得让他跌过去。 “凌爱卿亲启。” 难不成,刚那个小姑娘,是皇帝的亲随? 想至此处,凌霄的背上薄薄泛起一层冷汗。凌霄本就觉得事有蹊跷,没想到,竟是皇帝亲自来了金平城吗? 凌霄忙毕恭毕敬打开皇帝给的书信。 “太子久不归宫,朕颇为担忧,闻金平治安欠佳,特派琦和爱卿前往增援金平知府。闻凌爱卿于天牢擒获反贼十余名,身受重伤。特以此信慰问。然凌爱卿于月前私逃皇宫,擅离职守,按罪当斩,念其功过相抵,特命凌爱卿于一月内查明幕后真凶,届时同太子一道回宫,视其功绩再行定夺。钦此。” 凌霄读完书信,方才舒展的眉头又紧蹙了起来。皇帝虽表面不说,但还是话里话外对自己苛责颇多。一个月之内要求自己查明元凶。不过万幸的是琦和前来支援自己,至少不会那么孤立无援。 信中虽未曾说过任务失败会怎样,但皇帝的意思已然明白,自己本是戴罪之身,若是寻不得真凶,怕是自己要被当成朝廷重犯斩首示众了。 凌霄望着自己浑身的绷带,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且不说自己目前才恢复到刚能下床的地步,便是凌厉如兄长,也未曾从那些贼人口中套出什么话来。且对方行事周密严谨,不给自己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就算是有,江湖之远,一个月时间找出并端掉这个窝点,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不过有一点很是奇怪。皇帝为何将苏篁留在金平,与自己一同涉险呢? 这个皇帝对自己的本事预估也太大了吧。凌霄心道。 接连两封信后,凌霄更加坐立不安,又迟迟不见凌筠回来,一直在想着那群贼人的事,连晚饭都没吃下多少。 不觉间已入夜。凌筠还是没有回来。凌霄终于坐不住,瞒了紫苏,偷偷从府中跑出来。 初夏的夜虽不像前些日子那般冷了,但伤未好全的凌霄还是感受到了丝丝寒意。夜已过去了小半时间,府中侍卫大多有些懈怠。凌筠思虑周全,晚上换岗的频率远远超过白日。偷溜出来的凌霄蹲守在树旁,无论他怎样掐算时间想要悄无声息地溜出去,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既然不能悄无声息,那便闯出去。 凌霄思量一番,忽然计从心来。他偷偷溜去紫苏的房间,换了一身侍女的行头,又怕身上的绷带露出端倪,索性寻了见浅粉色的披风裹在身上,用白纱覆面,将自己乔装成一名驯马侍婢的模样,避开众人悄悄地从马厩牵了踏雪出来。他轻手轻脚地寻了处安静无人的地方,寻找着时机准备冲出去。 “好伙计,今日你怕是要吃些苦头,不过,全靠你了。” 凌霄摸摸踏雪的柔顺的鬃毛,终于他下定决心,一跃上马。许是动作幅度过大的缘故,凌霄肩上的伤又倏地痛了起来,绷带上也渗出了丝丝血迹。 “不管怎样,今晚一定要见到凌筠。” 凌霄咬牙忍痛,挥动马鞭。踏雪发出一声长嘶,似是明白了主人的意思,它极速朝侧门飞奔而去。 “这马儿疯了,快些让开!”凌霄对着门口的侍卫惊呼道。 “啊,快走!”那侍卫们见踏雪极速冲来,吓得忙闪在一边。自给凌霄让了一条道出来。凌霄望着侍卫张皇失措的模样,忍不住露出满意的微笑。 “好宝贝,我们朝右边走。” 凌霄笑着对踏雪低语道,“还以为他们要让你吃些苦头了呢。竟然这么轻易就能蒙混过关。虽然是废了兄长一番苦心,事关紧急,回头再给他道歉吧。” 踏雪得意地扬起头,对月长嘶,好像在夸耀自己的功劳一般。凌霄伏在踏雪背上,没过多久便顺利到了金平府。 凌霄从府中偷了凌筠的将令出来,畅行无阻便到了议事房。凌霄悄悄地将纸窗捅了个窟窿,认真观察着里面的情况。 里面是凌筠和金平知府在议事。苏篁并不在场。灯火之中,凌筠双眉紧锁,双拳攥紧,窗外的凌霄似乎都能听见骨骼咯吱作响的声音。 “就为了这种无聊的原因?”凌筠冷笑,“他就要赔上那么多人的性命?” “大人慎言,慎言……”金平知府闻言吓变了脸色,“大人在这牢骚一番也就罢了,且不可将此事传出去啊……” “无聊的原因?”凌霄轻声嘟哝,“究竟在讨论些什么?不过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偷听呢?难道不应该光明正大地走进去汇报情况吗?” “你是何人?在这里做什么?” 换岗的士兵突然冲着凌霄喊道,“来人,把这个偷听的小贼抓起来!” “都是误会……误会……我是凌筠大人身边的侍卫,找他……有要事商议……”凌霄忙解释道。 “本官身边不曾有什么侍卫,绑了他!” 凌筠冰冷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凌霄惊的一身冷汗。 “大哥,大哥我是凌霄啊……凌筠,你好歹看清楚啊喂!”凌霄大声呼救道,然而,数十名侍卫已将他团团围住。 “凌霄的声音我还听不出吗?而且据我所知,我弟弟也没有喜爱女装的嗜好。阁下身形及声音,怎么看都是个女人吧。”凌筠冷哼,依旧没有踏出房门的意思,只冰冷地下着命令,“给我抓活的。” 凌霄这才想起自己这些日子因染了风寒的缘故,喉咙疼痛早已不是原来的声音,而自己穿了婢女服…… 凌霄这才深切的体会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快走!” 一枚竹筒模样的东西滚落在凌霄脚边,紧接着从中腾起一阵黄色的烟雾,这阵烟很快弥散开来,卫士们的身形完全隐没在烟雾之中。凌霄握紧腰间的匕首。 混乱之中,一双小手忽然一把拽住凌霄,将他从包围中拉了出来,带他奔出重重包围,一路向前跑去。 夜色浓重,那孩子拽着凌霄只顾向前跑。凌霄看那身影,约莫七八岁模样,心下了然。唇角牵起一抹浅浅的微笑来。 “多谢殿下救我一命。” 那孩子也不说话,只拉了凌霄向前跑。 “小篁,慢一点。方才扯到伤口了,有些痛。”凌霄有些吃力,“里面是我兄长,说明实情的话他不会为难我的。” 那孩子依旧不说话,拉着凌霄的手越发的紧。甚至出了薄薄一层汗。 “你这是在为为师紧张吗?”凌霄问道。 那孩子轻轻嗯了一声,却丝毫没有减慢速度的意思。 凌霄突然甩开了那只紧攥着自己的小手。 前面的孩子仿佛楞了一下,然后直直地立在原地。一双瘦小的肩膀在夜风中瑟瑟发抖。 “你不是小篁。”凌霄盯着面前的孩子冷声道,“你究竟是谁?” 那孩子明显受到了惊吓,瑟缩着不敢回答。 “已经没你事了,你可以回去了。”一个黑影缓缓从树后走出,拍了拍那黑衣男孩的肩。男孩吓得赶紧躲在男子身后,警惕地望着凌霄。 “你就是谋反的主谋吗?”凌霄攥紧了腰间的匕首,“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我正到处找你,你竟敢自己主动送上门来。” 那黑衣男子抚掌大笑。 “你反应还不错,就是太迟了。”那男子身着一身夜行衣,只露了一双眉眼在外面。他双眉轻挑,露出几分得意的神色。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还是很希望你这样的人才加入我们。现在,你还来的及捡回一命。” 第26章 龙潭虎穴 二十六 “前些日子被你们害得险些丢了性命,如今又想叫我加入你们?”凌霄冷哼,“承蒙阁下看的起,凌某无才无能,远不及阁下英明神武神机妙算,竟连这般小的孩子都敢利用。” “可惜啊可惜,”黑衣人笑道,“凌筠对你再三叮嘱,万不可踏出府门半步,可谁也架不住你自投罗网啊。” “你都知道?”凌霄脑中迅速闪过一个可怖的念头。 凌筠给自己安排的住所也有这些人的眼线。与前几日遇见的山匪不同,眼前这贼人的谈吐举止,必然在组织中身居高位……并且一定在暗中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 而且他知道,苏篁是自己的死穴。不然也不会将引自己进入包围圈的重任交给一个身形与苏篁如此相像的孩童身上。 苏篁还在金平城,对这些眼线一无所知。他的行迹尽数暴露于这些贼人眼中。而整个金平府对此毫不知情。如果他们真想要谋权篡位,苏篁必定首当其冲……以目前的情况,要除掉他易如反掌。 “那这样,没办法了呢。”凌霄耸耸肩,拔出匕首,“我的佩剑丢了,阁下若要动手,也只能这样了。” “我没必要和你动手。”黑衣人十分平静地负手而立,笑道,“我只是想带大人去一个好地方。” “好吧。”凌霄闻言收起匕首,“既然你这么诚心诚意邀我前去,我也不好再三驳了你的面子,跟你走了便是。” “识时务者为俊杰。凌大人果真是个英雄人物。”黑衣人眸中露出一丝笑意,“和聪明人说话,我喜欢。” “不过,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凌霄指了指那个方才冒充苏篁的孩子,“那个孩子,从哪里找来的?” “这就不劳大人费心了。区区孩童,哪里找来的都可以。”黑衣人冷笑,似乎不理解凌霄为何将目光放在这个孩子身上。 “我没别的意思。就看着这孩子模样可爱,想问一问罢了。”凌霄笑着走到那孩子身前,轻轻拍了拍他因为害怕而颤抖的肩膀。 “孩子,告诉哥哥,你姓什么?” 那孩子吓得发抖,一句话也不敢说。 “你姓张……对吗?”凌霄压低了声音,轻轻在那骨瘦如柴的孩子耳边低语道。 那孩子瞬间红了眼眶,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我认错了。他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义弟。”凌霄耸耸肩,若无其事地起身道,“我还当你们连我以前在桃花山走散的义弟都找出来了,看来是我高估你们了。” “凌霄,不要和他们走。”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凌霄只觉心跳漏了一拍,慌忙回头。 苏篁执剑,静静地站在不远处。月色朦胧。凌霄仿佛能看见他眼眶中强忍着的晶莹的泪珠。 凌霄心下恻然。 “这是谁?”黑衣人凌厉的目光朝苏篁刺去。苏篁好不怯弱,冷静地回敬着黑衣人的目光。 “我说,不许你带走他。”苏篁拔剑,严肃的口吻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小毛孩?”黑衣人冷笑着问凌霄,“喂,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桃花山收的徒儿罢了。”凌霄变了脸色,“难不成,你要对这孩子出手吗?” “我没有对小孩出手的兴趣。”黑衣人回道,“不过这孩子似乎一开始就在那棵树后,怕是听到了我们之间所有的谈话,嗯,应该也是留不得了。” “你早就知道他在那里……”凌霄气的睚眦欲裂,“故意等他出来然后杀掉吗?真是无耻。” “也不能这么说。”黑衣人笑道,“他若是不现身,我或许就大发慈悲放他一马了。谁知这孩子对你这般情深意重,我又有什么办法?” “你……”凌霄正欲拔出匕首,却被身旁的人一把按住。 “凌霄,我来。” 苏篁紧攥着落月,将凌霄一把护在身后。 “本就是因为我才给你招致杀生之祸。已经不能在连累你了。”苏篁的声音分外冷静。 “你……逞什么能啊……”凌霄叹了口气,“快让开,我还没有到需要你来可怜的地步。” “你真的是我见过这世上最差劲的人。”苏篁苦笑,“也就会占些嘴上功夫,你如今伤成这个模样,小孩子都能轻而易举将你打个半死,你又在这装什么英雄?” “什么人在那里!” 巡防兵的火光照过来。紧接着,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大约有百十人的模样。 “没时间听你们胡扯了。”黑衣人变了脸色,“原来你小子早就叫了救兵,在此拖延时间,是不是?” “哦?被你看出来了?倒也不笨嘛。”苏篁嗤道,“不过区区反贼……” “小心-----”凌霄忽然惊呼,他想扑上前去挡下黑衣人那一掌,却终究还是晚了一步。苏篁的话还未说完,黑衣人已迅捷飞身至他面前,右掌横劈,将他手中短剑击飞。苏篁大惊失色,忙架拳格挡,却又怎来得及?黑衣人又是一掌劈来,正击于苏篁的腰部。 一掌劈下,苏篁觉得自己脏腑被生生震得移了位。黑衣人又是一脚飞踢,将苏篁生生击出数尺之遥,狼狈地跌落在地。 “小篁!” 凌霄眼见苏篁被黑衣人痛击,仿佛心脏被谁划开了一个口子,又悔又痛。他顾不得那么多,使了十二分的力道向黑衣人劈去。黑衣人没料到凌霄会突然出手,痛的闷哼一声。凌霄怒的发狂,不顾身上的伤口被撕扯开,又是几掌朝黑衣人猛地劈去。黑衣人堪堪挡下,待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的左臂已经被凌霄的力道生生劈得错了位。他试着动了动,痛得浑身战栗。 凌霄忙冲到苏篁面前,紧紧地将浑身颤抖的他抱在怀中,抓起他的腕子开始强行输送内力保住他的元气。 这几掌黑衣人用了七八分力道。苏篁本是孩童之身,这几掌下去痛得已然要昏死过去。 “小篁,小篁,你不要睡,听到了吗?”凌霄撕心裂肺地在他耳边呼喊,“喂,听得见吗?” 苏篁看着痛苦的要发疯的凌霄,努力地撑开双眼回望着他。唇角鲜血不断地汨汨流出,在月光下格外地刺眼。 “凌……凌霄……” 苏篁轻唤。 “我在,你先别说话,保持清醒就好。救兵一会就来了,我这就带你回去疗伤。”凌霄哽咽道。 “我……让你……感到困扰了吗?” 苏篁望着凌霄焦急如焚的双眸,轻声地开口问道。 “没,没有。都怪我这张嘴不好……我不想那样的……我不想让你担心的……”凌霄抹一把眼泪,“你知道我这个人,好面子,还要强……小篁,你撑住,我带你回家去……你不是以前说想去桃花山看看吗……我这就带你回去……” “好啊……”苏篁浅笑,望着越发靠近的火光,轻声道。 “凌霄……救援来了。” “嗯……我也看到了。”凌霄回道。 “我有……帮到你吗…..” 苏篁说完这句话,唇角轻轻扬起,像是立功了的孩子在得意的炫耀。而后再也没有力气等到凌霄的回应,轻轻地闭上了双眼。 “小篁……”凌霄强忍住喉中的哽咽,“你先好好休息,等我解决了他们,再回来好好陪着你。” “当真是情深义重。”黑衣人不知何时站在凌霄身旁,冰冷的剑锋抵住了凌霄的脖子,“你跑不了了。” 凌霄冷笑,毫不畏惧地站起,目光凌厉直逼黑衣人。 “你竟敢伤了他。” “你已经被包围了,束手就擒吧。” 来者是凌筠和大批的府兵,将凌霄和黑衣人团团围住。 “凌霄?怎么是你?”凌筠紧蹙双眉,“不是说过不让你出来了吗?” “区区走狗,动作还挺快。”黑衣人冷哼,“不过你想好,你弟弟现在可在我手中,你好好想清楚再动手。” “大哥,先救他。”凌霄望着凌筠恳求道,“那孩子的伤势,不能耽误了。大哥,你知道轻重……” “什么?”凌筠大惊失色,望着苏篁躺下的地方,“太……他什么时候来的?” “求你了。撤兵吧。”凌霄再次恳求道。 “凌大人,大局为重。小公子可是生命垂危啊。”金平知府在旁悄悄提醒道。 “你让凌霄把那孩子交给我,我这就撤兵。”凌筠冷声道。 “呵,为了个无关紧要的孩子,就要放弃你的宝贝弟弟?”黑衣人冷笑,“这还真不像你凌筠大人的作风呐。” “你若是不同意,我就和你同归于尽。”凌霄死死盯住黑衣人,“你放一百个心,虽然我现在这样,不过一定会让你死的很难看。” “既然这样,那恭敬不如从命。”黑衣人把匕首的力道又加了几分,“赶紧带着你那亲爱的徒弟,去给我换条生路。” “小篁,走了。” 凌霄抱起苏篁,将他交到凌筠手中。 “大哥,请务必照顾好他。拜托了……” “好,可是……”凌筠担忧地望着凌霄,“你现在的身体,撑的住吗?” “放心。只当是换个地方养伤罢了。”凌霄轻笑,“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知道了。” 望着凌霄坚定的目光,凌筠意外地没有多说些什么,只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活着回来见我。这是兄长的命令。” “明白。” “把路让开。备快马。”黑衣人威胁道。 凌筠的眸中忽然起了一丝杀意。他微勾起唇角,对一旁的府兵挥了挥手。 “好,就如你所愿。” 第27章 所谓皇权 二十七 黑衣死士挟持着凌霄,逼着府兵让出一条路来。他从小厮手中接过马,一跃而上,挟持着凌霄的匕首仍没有丝毫的懈怠。 “凌筠大人,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功夫了。”那死士跃上马背后,大笑道,“我知道你在草里设了弓箭手伏兵,想要救你的弟弟。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你现在让我少受一点皮肉之苦,待回总部后我就会对你可怜的弟弟多照顾一分,这笔交易如何,你自己掂量。” “可恶,被看穿了吗?”凌筠攥紧双拳,低声咒骂道。 “叫他们撤退。”黑衣人冷笑。 “都出来。”凌筠犹豫一番,终于低声下令道。 凌霄重伤尚未痊愈,又要被带去敌人的本部……凌筠又急又怒,却又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黑衣人狂笑着扬长而去,将凌霄一并携走。 “大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撤退吗?” 一名侍卫怯怯地问着凌筠。 “撤退?”凌筠冷笑,“去给我牵狗来。” “牵狗?难不成大人的狗能识别出凌霄大人的气味?”侍卫小声询问道。 “凌霄不会这么轻易束手就擒的。我了解他。”凌筠冷笑,“凌霄素来喜香,金平府中饲养了不少能识别香气的犬类。让狗循着香味,必能找到凌霄的踪迹。” “小的明白了。这就去。”侍卫慌忙照着凌筠的吩咐去做。 “那知府,太子殿下就交给你照料了。”凌筠把昏迷的苏篁放在知府手中,“加强府中巡逻,一定要把他救活。绝不可以让贼人再有机可乘。” “下官知道事情的轻重。”金平知府颔首道,“凌大人追踪贼寇,也一定要小心。” “有劳挂念。”话音未落,侍卫已将狗牵来。凌筠率着数十府兵匆匆随着猎犬疾跑的方向奔去,迅速消失在夜色深处。 翌日 “喂,起来。” 一桶冷水泼在凌霄身上,凌霄冻得打了个激灵,意识马上变得清醒起来。 “醒了就好,老大反复交代过不能让你死掉。”那兵士似乎松了一口气,指指墙角道,“饭菜放在那里了。还有,老大托我告诫你,既然来了,就别费尽心思想逃出去了。否则惹怒了大当家,等待你的只有死。” “大当家?”凌霄摸摸疼痛的后颈,“你们大当家是谁?” 那兵士并不理会凌霄的问题,哐地一声。铁门被重重地合上。凌霄幽幽地叹了口气,拿起墙角的饭菜,犹豫一番,还是大口吃了下去。 这里是,反贼的巢穴。 凌霄记不得自己是怎样被那黑衣死士带回来的了。与那死士共乘一骑之时,凌霄试图沿途偷偷留下了些许痕迹,但被死士察觉了。之后他就被死士打昏,一路到了这个不知名的地方。 “可恶。”凌霄低声骂道,“这些贼人的警觉性竟如此之高,这样下去该如何是好?” 一阵冷风从柴房的小窗中吹来,凌霄冷的直哆嗦。身上的伤口经冷水一刺激,痛得越发厉害。凌霄在柴房中四处搜寻能止血的绷带,却一无所获。他只得无奈地躺在干草上,望着小窗中透出的光线,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 “好好地叹什么气。听得真晦气。” 低低的抱怨声从房内传来。凌霄没料到有人,惊地从草垛上滚落下来。 “谁在那里?” 凌霄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这么个大活人你竟然没看到?”西南墙角的草垛中传出一声闷哼,“还不快帮忙把我身上的草垛移开,我快要被臭死了。” 凌霄忙跑到墙角,将堆积在那里的柴草垛移开。他这才发现,密密匝匝的草垛背后竟还关押着一个书生模样的公子。他坐在角落,愤愤地看着凌霄,仿佛是在责备他为何现在才发现自己。许是在草垛下呆的久的缘故,那书生灰头土脸的,下肢由于长期静坐的缘故,已然有些臃肿,难以行动。他身上的白袍脏得已看不出颜色,浑身沾满了草屑,又脏又臭,像是被关在这里许久了。 见他这般模样,凌霄不禁蹙起眉头。 “挑什么眉?”那书生没好气道,“你会武功吧,快帮大爷把身上的穴道解开。那群天杀的家伙把我困在这快一个月了。” “抱歉。”凌霄忙替他解了穴道。那书生在凌霄的搀扶下勉强起来走动,可走不过数步,又重重地跌倒在地。 “看来还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书生悻悻道,“不过小子,还是多谢你了。等我出去后,一定好好报答你。” “怎么出去?”凌霄笑道,“对了,你是为何在这里的?” “别提了。”那书生冷笑,“这一切还不都是那狗皇帝干的好事。” “喂,慎言慎言。”凌霄闻言,慌忙忙压低声音道,“隔墙有耳。你不怕别人听了你这话去,治你一个大不敬的罪名?” “大不敬?”那书生冷笑,“看你小子的言行举止,倒和那些朝中走狗一般模样,你莫非不是那些人挑选出来的“战士”?” “你在说什么?”凌霄一头雾水,“什么战士?什么挑选出来?我完全不知情。” “原来进来了一个傻子。”书生翻了个白眼,“好吧,看在你救了小爷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帮你分析一番。你且和我说说,你是怎么被抓到这里来的?” “那便说来话长了。”凌霄叹了口气,将事情的始末一五一十盘托而出。只是他将自己与苏篁在宫中发生的事情和苏篁相救的事情省略了。 “呵,原来如此。”书生摸摸下颚又硬又短的几粒胡茬,若有所思道,“原来他不是将你作为失败的战士关进来的……这样的话,你只能自求多福了。” “什么意思?你方才就一直在说什么“战士”的问题。”凌霄纳罕,“你知道些什么,全都告诉我。” “将死之人了,告诉你也无妨,总比不明不白死掉的好。”书生瞥了他一眼,颇有些同情的意味,“你可知如今朝廷除了皇帝外,权利最大的是何人?” “……我不太了解朝中之事。”凌霄笑笑,“除了皇帝,权利最大的难道不是丞相?” “笨死了。”书生朝凌霄的头狠狠敲了一下,“你入宫这么久,连玄机阁都没听说过吗?” “玄机阁?”凌霄疑窦丛生,“闻所未闻。我一个友人在朝中为官数年了,也未曾听他提起过这个机构啊。” “看来你友人的官的品阶不算大。”书生随即低声道,“玄机阁是大胤极为机密的存在,朝中只有三品以上的大员才能得知它的存在。先帝在时,玄机阁本是由江湖人士构建,协助皇帝处理一些官府难以插手的棘手案件。后来新帝登基,将玄机阁大换血,将玄机阁改建成了皇帝私人的暗杀机构。玄机阁的规模逐渐壮大起来。至于它的工作嘛----就是替皇帝本人,铲除异己。” “可是,这不对啊---”凌霄若有所思,“我在金平遇到的那些人,是扬言说要造反的……” “我也正奇怪此事。可是将你带来的人,确实是玄机阁的死士无疑了。”书生若有所思,“你所说天牢中想要将你们赶尽杀绝的人,也确实是玄机阁的作风。” “等下。”凌霄忍不住打断了书生的话,“你怎么那么确定带走我的就是玄机阁的人?” 书生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 “因为这里,就是玄机阁筛选死士的总部。”书生冷笑,“你方才也说过,你有去参加过比武大会的吧。” “没错。这和玄机阁有什么联系吗?”凌霄问道。 “比武大会本身就是一个修罗场。”书生冷声道,“不,不是修罗场。而是皇帝,选拔修罗的地方。” “每年比武大会的胜者,都会有机会直接面圣进入殿试,是吗?然而这些入殿试的侠客,多半被威逼利诱入了玄机阁,少数不肯服从的,就像我一样——”书生苦笑道,“可笑啊可笑。想当年,我也是丝毫不知内情的比武人士之一,好容易拼了性命赢得了比赛,砸锅卖铁凑足路费上京入殿,结果,因不愿和他们同流合污,就落得现在这般模样。” “这样吗……那封书信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什么调查清楚案件就回东辉再行定夺……皇帝想将我尽可能困在金平城。”凌霄喃喃自语,双拳紧攥在一起,“这么说来,一切就说得通了。皇帝想除掉我。我出宫后遇到的一切关于谋反的人都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场闹剧。不过他这么大费周章的动机是什么?区区一个三品太傅,值得他这么大费周章?直接给个罪名处死不是更加省事?” “确实有些奇怪。”书生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好在你来此还有我照应。我刚被抓到这里的时候,被那些人百般折磨。后来他们将我定了穴位锁在此处,供应着我的一日三餐,教我没法绝食而死。这段时间真的是生不如死。我们现在是两个人了。加在一起,逃出去的希望总会大些。” “你说的没错。”凌霄紧蹙双眉,“皇帝若真是盯上了我,也绝不会放过我在朝为官的兄长和经商的父母亲人。我一定要想办法逃出去。绝不能因为我的原因连累家人。” “那你打算怎么做?”书生问道,“我虽被囚于此处,每日也会多多少少听到些情报。这里守卫森严,要想逃出去基本是不可能的事……” “逃?”凌霄冷笑,“逃出去做什么?我们要光明正大地从这间柴房中活着走出去。” 凌霄的眸中迸出一丝可怖的杀意。书生吓了一跳,随即坚定地望着凌霄,目光中满是坚信。 “没错,凌霄,来日方长。” 第28章 所谓皇权(二) 二十八章重修 “你说的不错。”凌霄沉思片刻,“不能这般坐以待毙,我们必须要采取些措施。总之我们先想办法从这个破地方出去。” “说的倒容易,你有什么好方法吗?”书生歪头问道,“这里戒备森严……” “得了得了,快打住。”凌霄不耐烦地制止书生的长篇大论,“你也是半个文人模样,怎就不会好好动脑子想想?动不动就想来硬的,要懂得变通,变通啊……” “你……”书生的面颊有些泛红,他想好好将眼前这人嚣张的气焰打压一番,却也想不出反驳他的话来。 “空话说的不错,看你怎么办?”书生斜睨一眼凌霄,嘟哝道。 “我隐约记得那狱卒临走前说过,如果我死了,他们大当家饶不了他之类的话。那么……”凌霄眸中闪过一丝狡黠,“我就死给他看。” “喂喂,你别想不开。”书生愣了一会,忽然热泪盈眶地拉着凌霄的手,“好兄弟,你这份心意我领了。可要你牺牲自己的性命,换我出去,我做不到啊……” “我拜托你动脑子想一想。”凌霄无奈扶额叹息,“我是说诈死,诈死你明白吗?我的计划是这样的,我们二人先假装不和,然后你失手将我推倒,然后引得众人来…...” “杀了他们?突出重围?”书生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兴奋。 “就知道杀。”凌霄翻他一眼,接着说道,“既然此处是他们的总部,凭我们二人之力要逃出去绝非易事。何况我有伤在身,行动起来颇为不便。嗯,不妨这样,先向他们假意投诚,然后寻个时机,和外面的救兵里应外合。总有一丝胜算。” “救兵?”书生困惑,“哪里来的救兵?” “我兄长一定会想办法来救我的。”凌霄十分笃定道,“小篁他……” 凌霄突然禁了声。 自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后,他拼命控制住自己不去想苏篁是否知道这件事情的始末。苏篁与自己的羁绊确是真真切切存在着的。凌霄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尤其是这些日子以来,苏篁已经完全将自己的名字列在了他心中可信任之人的行列。只是,反贼一事的背后竟是有这层关系。在自己的生身父亲和一个相识不久的人之间,苏篁选择前者,也确实无可厚非。 如果玄机阁真如这书生所言,是因自己触怒了皇帝才被擒至此处,那么自己与苏篁之间的羁绊,便成了伤害二人最锋利的一柄匕首。 “怎么突然不说话了?”书生的话打断了凌霄的幻想,“我问,你能确定你兄长会来救你吗?他可是朝廷命官啊。” “毕竟是家人。兄长行事一向狂放不羁,就算是圣旨明令他不许前来营救,他也会来的。”凌霄笑道,“经历天牢之事以前,我以为兄长是见我不顺眼,恨不得我离开凌家,其实并不是这么回事。” “这世上很多事情都说不准。” 凌霄顿了顿,自言自语道。 “算了,看你这般自信满满的模样,我只得信任你了。”书生无奈,“那么,什么时候执行?” “今夜。”凌霄道,“越快越好。我们多一日在此取得大当家的信任,凌筠前来相救时我们的胜算就多一分。”凌霄俯身对书生耳语,“你且听我说……” 是夜。 值夜的侍卫刚换了班,睡眼朦胧,想好好打个盹休息一番,柴房内便传来了激烈地争吵声。 “你说,你是不是看我不顺眼?”书生略带哭腔的声音传出来,“你滚出去,你滚出去!” “你还让不让人睡觉!”紧接着是凌霄暴怒的吼叫声,“你看看你这般模样,又臭又脏,这长衫多久没换过了,就想挨着本公子一起睡,我看该滚出去的是你吧!” “喂,你个混蛋,该不会说的是自己的心声吧。”书生突然压低了声音,瞪着凌霄道。 “多虑了多虑了。”凌霄忙悄声解释道,“别突然停下来,他们听着呢。” “你……你……”书生佯装怒极,却又无话反驳的模样,委屈道,“你,你竟敢嫌弃我。坐牢也要分个先来后到。我在这本就被折磨地生不如死了,如今还要看你的脸色行事……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你想死,我还想呢!”凌霄提高了音量,“和你这样的人住在这种地方,简直折辱了本公子的身份,我告诉你,你就是个废柴,要寻死赶紧去啊,少在这里碍眼!” “你……我跟你拼了!”书生大吼一声,朝着凌霄扑来。二人扭打在一起,几乎要把柴房拆掉。 “喂,他为什么还不进来。”书生低声问道。 “我怎么知道。”凌霄嘀咕,“可能是你演的太假,被他给识破了?我给你加把力。” 凌霄说完狠狠拧了一把书生的胳膊。 “嗷-----” 书生发出一声惊天骇地的悲鸣。 “臭小子,我打断你的腿!” “喂喂喂,你们在干什么!” 门口侍卫终于听不下去,一把将柴房门推开,“都是囚犯还如此嚣……” 话音未落,一捆干草摔到了侍卫脸上。趁此机会,凌霄和书生一个眼神交换,书生将凌霄一把推倒墙壁上,发出巨大一声轰鸣。趁侍卫还没从乱草中解脱出来,凌霄慌忙在额角出涂了实现预备好的血…… 书生仿佛天塌了一样,发出一阵哀嚎。 “喂,你们两个……”怒气冲冲的侍卫拔刀准备恐吓二人,却见二人已然停止了厮打。凌霄狼狈地跌坐在墙角,扶着额头,痛苦地瑟缩着。他的手上满满地全是血迹。 “你……竟敢杀我……”凌霄奄奄一息地望着书生,然后昏了过去。 “不,不是,是你自己撞到的。”书生捂住嘴,尽力抑制住自己喉咙发出的悲鸣声,“侍卫大人,你都看到了,是凌霄先动的手……” “你个混蛋!”侍卫冲着书生狠狠骂了一句,然后一把将他推倒在地,“大当家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保住这小子的性命,这下可如何是好……” “我去叫大夫来。你先不要声张,不然我随时取了你的性命!”侍卫恶狠狠地骂道。 “你要么就把他带走。”书生嫌弃道,“这里又脏又臭,他要是死在这,怕又要招来不少臭虫老鼠,与其过那样的日子,我也干脆死了算了。” “也是,大夫必不愿到这般肮脏的地方来。”侍卫思量一番,“你扶着他,我去和大当家说,给他请大夫来。在此期间,你若是敢……” “好了好了,我不敢。”书生无奈道,“我都在你们这囚禁这么久了,你何时见我有过非分之想?” “明白就好。”侍卫将凌霄扶起,搭在书生的肩膀上,“跟着我走。” 书生连连应允,更在侍卫身后。然后露出一丝冷笑。 计划的第一步,顺利实施了。 侍卫将凌霄安排在一间旧房之中,见凌霄气息微弱,不由慌了神,忙出去请阁中的大夫。临行前还不忘将门紧紧锁住。 “喂,别装了。醒醒。”书生摇醒凌霄,“下一步该怎么办?要是被那大夫检查出你并没有因撞击而昏迷,那怎么办?” “下一步嘛,”凌霄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我的闭气法能不能蒙骗过他,如果不行,那就没办法咯?” “你……”书生道,“你在柴房中说的头头是道……” “能蒙混过去自是最好,不过这第二步主要看你表现。”凌霄闭目遐思,“看你是不是能把握住机会挟持那大夫,叫他不要说实话。” “门口有护卫看着……我怎么办……”书生急了。 “你要是太笨,我也没办法。”凌霄笑道,“不如你……” “对不住了。”书生一咬牙,朝凌霄的后颈狠狠敲去。凌霄后颈一痛,昏了过去。 “喂……大夫来了……你这书呆子快让开……” ------ 待凌霄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不在破旧的柴房中了。他躺在一张陌生的大床上,身上的伤口被人细细处理过。床沿处还坐着一个位戴面具的陌生玄衣男子,正盯着他看。 “你醒了?”玄衣男子率先开口问道。 “嗯……那个,书生呢?”凌霄打量着四周,不见书生的影子。 “他弄伤了你。我把他打了几个板子关回柴房去了。”玄衣男子冷声道,“怎的,这般挂念他?” “那个,不,不是……我是想教训他一下来着……”凌霄心下暗道不好,他没料到书生会将自己打晕,所以完全不知在自己晕倒后发生了什么。 书生因为自己被打了一顿,还被重新关回了柴房。以那些人的尿性,怕是又把他点了穴道丢在脏乱的茅草中,他现在定在心里将自己痛骂了一千一万次吧。 凌霄内心一阵懊恼。 “这倒不必,我已经替你教训过他了。”玄衣人望了一眼凌霄,冷声道,“小子,你可知自己为何被抓来?” 第29章 玄机之阁 第二十九章 “为什么?”凌霄不解地问道。 “你先别急。”黑衣人笑道,“我倒想先问你一个问题,你对玄机阁了解多少?” 凌霄心中咯噔一声,仿佛心脏漏跳了一拍。 “什么玄机阁?我并不知道。”凌霄不动声色道,“莫非阁下是想让我加入这个组织?” “全然不知吗?”玄衣人冷笑,“你帮那书生解了穴位,他就没有给你透露一丝半点这里的信息?” “我与那混蛋八字不合。他大概是个疯子,口中疯言疯语不知所云,还出手打人。”凌霄摸摸脑袋,“你看看我的伤就明白了。” 玄衣人一声冷哼,狐疑地盯着凌霄道,“他当真没有和你说起过玄机阁?” “玄机阁嘛,我听着有些耳熟,让我仔细想想。”凌霄佯装回忆书生的模样,实则迅速地在苦想对策。这黑衣人并非等闲之辈,他三番五次逼问,定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有什么法子能将自己和书生同时保住呢? “对了,那书生确实提到过玄机阁这个词。”凌霄恍然大悟道,“他痛哭流涕,说自己好后悔,没能及时看清真相改变自己的想法,导致现在这般狼狈模样……他真的悔不当初……抱着我便哭了起来。” “你说谎!” 黑衣人闻言,眼神瞬时犀如利剑般盯着凌霄。他一把捏住凌霄地下颚,恶狠狠地说道, “那个人是我抓进来的。他什么脾性我最清楚,他怎可能说出想要归降这种话!说,你到底有什么意图!” “大人……在下所言,句句属实…..”凌霄忍着痛,艰难地开口说道,“他说,与其在牢狱中……受尽折磨,还不如……干脆做个十恶不赦的人……大人,我觉得……那书生所言……并非疯癫之语……” “这话怎么说?”玄衣人闻言,松了几分力道。 “大人您可能不知,书生在柴房里过的日子。他被人封了穴道扔在草垛里,每日只能靠他人施舍苟延残喘。我个人认为……一个人受了这般折辱,心中某些想法发生变化……也并非不可能……” 那玄衣人眯了眯眼,冷笑道,“发生改变了吗?” 凌霄点头应允,而后又故作惊慌,“不过,我可不希望大人将他召回来。这样我岂不是要和他日日相见了?” “呵,你懂什么?”玄衣人松开紧捏着凌霄下颚的手,冷笑道,“你别看他现在一副邋遢模样,可知那人是何等身份?” 凌霄茫然地看着玄衣人,摇了摇头。 “你也无需知道这些。”玄衣人轻蔑地望向凌霄,“他既有悔意,愿意加入我玄机阁,我自然要去将那人从牢房救出来,至于你----上面跟我们交代只要保住你的性命便可,若那书生对你积怨在心,我也是很乐意将你送去讨好他。” “绕了这么久,还是回到最初的问题吧。”凌霄问道,“玄机阁,为什么要将我抓来,还有,我怎么做才能随了你们的意愿,并保全性命?” “问的真直接。事到如今,说了也无妨。下令抓捕你,是头领下的死命令。那日在天牢也是,在金平城荒郊野岭的那次刺杀也是。”玄衣人冷笑,“好好养着你的身子。这间房内没有任何可以让你寻死的物件,我也会派人整日整夜地盯紧你,等到大当家再次下达对你处置的命令。” “你们大当家究竟是谁?我与他有什么怨仇何必这般折辱于我?”凌霄朝着玄衣人的背影问道。 “这是我们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玄衣人嘲讽地望了一眼凌霄绝望的模样,十分满足地走出门,将门紧紧锁住。 “可恶。” 凌霄狠捶墙壁,白皙如玉的手涨得通红。 不过好歹救出了书生,也从那人口中套出了些有用的情报。凌霄闭目沉思,将这几日凌乱的线索细细的理清。 他先是荒郊外派兵刺杀苏篁,然后在杀尽天牢狱卒,意图去将那些人灭口,遇到了前去阻拦的自己。事情败露,遭到官府士兵的围剿。 而后在苏篁养伤期间派杀手刺杀,而后将自己挟持到总部。囚禁起来。 他们究竟有什么目的呢?还有这玄机头目何德何能,竟在金平官府有如此人脉,能教唆官兵前来围剿? “玄机阁的头目,是皇上啊。” 书生的话如突然在凌霄耳畔响起。凌霄惊地浑身一颤。 没错,如果是以这件事为前提的话,那么所有的事就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释了。 自从自己逃到金平后,皇帝就开始蓄谋除掉自己。所以给自己设下各种圈套将自己囚禁起来。无论是那些死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金平府的天牢,还是事情败露派黄主司率兵前来围剿灭口。这些事换做其他任何一个首领,都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掌握这么多精准的情报。 如果皇帝是对自己起了杀意,为何在逮捕后不直接除掉自己,反而派人诊治,保住自己的性命,叫自己不能死? 还有,那些人为何要谋杀太子?只是个幌子?而苏篁是被误伤? 凌霄隐隐觉得事情的复杂性。他隐隐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傍晚时分。 “凌霄,我今日就好好找你算账。” 外面突然传来开锁的声音,凌霄的思绪猛地被打断。他抬头望向来人,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原来是书生。”凌霄笑道。 书生冲他挤了挤眼睛,示意外面还有人盯着。凌霄忙敛起笑意,换了充满敌意的眼神盯着他。 书生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白袍。他仪容整洁,之前散乱的长发也被重新束好,鄂下密密麻麻的胡茬也被尽数剔去,显得十分干净干练。 二人假意争吵了一阵,书生重重地关上房门,示意凌霄外面的人已然离开。 “你可真行啊。”书生坐在凌霄身边轻声道,“你昏迷后不久便被那首领模样的人带走了。那混蛋,不由分说地着人打了我一顿板子,还把我丢进柴房里,完全没有按着我们之前的计划进行。” “结果是好的就行。”凌霄低声道,“我还以为你要恨死我了。” “哪有的事。事出无奈,而且你一定回来救我的。”书生笑道,“我虽挨了一顿板子,在柴房将就了一夜,第二日中午那首领便亲自来柴房看我,问我是否有归降之意。正所谓殊途同归呐,虽然中途出了些意外,好歹结果还是按着我们预想的进行。”书生低语道,“我按照计划,先表现与你怨结已深水火不容。那人借机激我,我便顺了他的意思,假意投降,并主动提出要担任监管你的任务,并说答应他们一切要求。那首领只是冷笑,想都没想都应允了。估计是想让我们自相残杀吧,这样也省的他费心再分别来监管我们。” “这样也好。你我共处一室,商量事情也方便些。”凌霄道,“只要我们每日假装不和,他应该也不会有所察觉。他原本说要加派人手在内室监管我,如此一来,也是除了两个眼线。” “没错。那么凌霄,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书生问道,“我们算是保住了性命,有了栖身之所,然后便是等你兄长前来吗?” “不,不能这般被动。”凌霄双眉紧锁,“书生,你敢不敢发誓对我说的关于玄机阁的事都是真的?” “我们都是一根弦上的蚱蜢,有必要要骗你吗?”书生看着凌霄严肃的目光,不由问道,“怎么了?可是哪里出了问题?” “玄机阁的主导人是皇帝没错吧。” “是。” “刚有意首领模样的人对我说,说我在金平城初次遇到的那群贼人也是玄机阁的人。可是------”凌霄有些犹豫。 “你别卖关子了,快说。”书生催促道。 “我同你说过吧。那些人要杀了小篁----就是太子。”凌霄双眉紧锁,“如果你说的情报无误的话,那这事情就太可怕了。我想了一整日,只得了这么个结论。” “什么…..”书生似乎也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声音不由得有些颤抖。 “你是说……皇帝……要除掉……除掉太子?” 书生惊讶地长大了嘴,不可置信地望着凌霄。 第30章 执行任务 三十章 “不会吧…….都说虎毒不食子,而且……我也听闻皇帝对这小太子宠爱非常,所以怎么可能呢…...那是他的亲生儿子啊……”书生喃喃自语道。 “问题就出在这。”凌霄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若是想除掉苏篁,一开始不立他为太子就好。小篁他才八岁,就算是寻个借口废了也无可厚非,又妨碍到他什么了,非要下如此杀手?” “所以,你的推断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书生依旧很震惊,“虽然我知皇帝并非省油的灯,但这做法却是说不通。” “我也想推翻过,可是,只有这个结论能把所有的事情都串起来。”凌霄紧锁双眉,“如果玄机阁的领袖人物真的是皇帝的话……” “这不可能有错。我是最清楚的。”书生忙道,“之前也同你说过,殿试之后我就被皇帝着人带去了一间密室中,叫我与一名死士互相厮杀。我开始以为是另一种形式的考验,没想到那死士出手狠辣,步步杀招。我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 提起此事,书生显得极为沉痛。 “我从没杀过人。那是第一次,我发誓也是最后一次。皇帝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场厮杀,身旁还有人提醒我,这里是修罗场。一旦输掉就会被对手毫不留情地杀死……最后我还是把他杀掉了……” 书生的模样十分悲痛。 “自那以后,我才明白了殿试的含义。原来就是为了皇帝本人选拔死士。后来我凭此进入了玄机阁。我不愿做杀手,想办法各种推脱。后来首领渐渐对我产生了不满之情,命令我若是再不执行命令便要将我从组织中除掉。我悔不当初,一心只想逃走。正巧那日玄机阁得到命令,要去偷一副机筑的图纸,并除掉做图者。但得到的图纸并非是完成品。皇帝大为震怒。我在入宫前曾是墨家派弟子,因此多少懂得一些,便主动请缨。这才暂时保住了性命。” 书生缓缓道来,脸上的惊恐丝毫不因时间的流逝相较当时减少分毫。 “这样的吗?”凌霄喃喃低语,“那后来你又是如何开罪他们的?” “玄风阁首领看不惯我。他说不杀人没法在此存活。我不愿接受任务,他便寻了个罪名告到皇帝那里,而后将我囚禁在柴房之中。开始时我试图逃出去,后来屡次失败后渐渐打消了这个想法,开始一心寻死。”书生咬牙,“可那首领知道此事之后,索性点了我的穴道,将我丢在柴房之中,叫我生不如死……这后面的,你也知道了。”讲完这些,书生恨的几乎将银牙咬碎,“如果还有机会出去的话,我发誓一定要让这首领不得好死。” “放心,兄弟。我们一定会逃出去。”凌霄笃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了,你可曾见过这主事首领的真正模样?” “不曾。”书生摇摇头,“他整日都带着面具。怕也是朝中的一名大员,始终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凌霄,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在没有确切的证明之前,我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凌霄道,“我们这几日多多走动,尽量在不被发现的前提下多打探些情报。因为我们住在一起,省了不少麻烦。我们对外也继续保持着这种相互厌弃却又不得不住在一起的关系。”凌霄紧攥双拳,“我必须要搞清楚这皇帝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你在担心那太子?”良久,书生试探性地问道。 “多少……有一些……不忍心。”凌霄想了想,“他还是个小孩子,母亲已然仙逝,如果此事是真的,而他毫不知情,岂不是……太过可怜了……” “说不定人家父子感情好得很。”书生撇嘴,“小太子只是引你出来的诱饵罢了,至于你,就是当局者迷罢了。” “他不会。”凌霄轻声道,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一般,将这句话低声重复了四五遍,而后摁住书生的肩膀,定定的看着他。 “突……突然干什么?”书生有些不自然地涨红了脸。 “他不会的。我一定会查明老皇帝的阴谋。然后和你从这里逃出去。”凌霄笃定的眼神死死望着书生。一阵风吹过,书生只觉的有些发毛。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书生推开凌霄,“休息吧。明日还要和你在众人面前打一架呢,不保存些体力怎么行。” “说的也是。”凌霄说罢吹熄了烛灯,“床给我,你睡到地上去。” “喂,凭什么?”书生怒道,“两个大男人同睡一张床怎么了?我看你小子那天说我又脏又臭就是自己的心里话。早知道就多打你几个巴掌让你吃点苦头。” “你是不是傻?”凌霄无奈扶额叹息,“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朋……朋友啊?”书生茫然,“你现在就想着和我撇清关系?” “不是……”凌霄发出一声无奈地长叹,“你会和你讨厌的人睡在一张床上然后表现地很亲近的模样吗?” “哦对,说的也是。”书生自言自语道,“我险些忘了……等等,不过为什么还是我睡地板?” “因为我重伤啊重伤。”凌霄道,“你没看见我身上的绷带?伤不好,到时候怎么和外面的人里应外合?你去通风报信啊?” “好吧好吧,就让你这一次。”书生没好气地拽了一床毯子铺在地上,“臭小子,等你伤好后再好好教训你。” “睡吧。” 望着书生气呼呼睡下地身影,凌霄长长地叹了口气。房间的窗户不大,却刚好可以看见穹顶之上的那轮明月。 “小篁。” 凌霄轻叹。心中似有千言万语想说,却不知如何倾诉。他只觉的自己胸口仿佛堵着一块大石,让他十分的惶恐不安。 离开东辉城,细算来也不过就数十天的时间,凌霄却觉得这些日子格外地漫长。星河依旧灿若昨日,而他却早已看不清前路到底通向何方。 “我要怎么办啊?”凌霄发出一声迷惘地叹息。带着重重心事,凌霄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一大早,凌霄和书生就被外面喧闹的声音吵醒。 “发生什么事了?” 凌霄和书生对望一眼,迅速穿好了衣服,冲出门去一看,门外的黑衣死士皆身着软甲,手持长刀,一副整装待发,视死如归的模样。 “听好了。”依旧是昨日那个带着面具的玄衣男子冷声对众人训话,“你们都是阁中的精英战士,现在大当家有命令,指名需要我们玄机阁的帮助,这正是为给你们提供栖身之所的大当家表明忠诚的最好时机。此次行动,我会与你们同行。如果你们之中有人敢私自出逃,或是被我看出贪生怕死而止步不前的人,当场处死!你们可记住了?” “属下谨遵大护法号令!” 众死士单膝跪地,齐声立誓。 “原来他是大护法。”凌霄低声道。 “再给你们半盏茶的时间调整,我去处理点事。”玄衣人的目光冷冷扫过凌霄他们,而后信步朝他们走来。 “给你们半盏茶的时间,去换身行头,跟我一起去。”面具男子冷声道,“这不是在和你们商量,否则现在就杀了你们。” “是…..”凌霄有些犹豫道,“可以稍微说一下要做什么吗?” “杀人。”面具男子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阁中大部分人都会执行这次任务。凭你们二位的本事,逃出去并非绝无可能。此次任务我也会一同前去,你们要有逃跑之心,我可以随时结束你们的性命。” 书生的眸中闪过一丝厌恶。他正想发作,凌霄从后面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手臂。 “可是我们第一次做任务,拖了你们后腿怎么办?”凌霄道。 “杀掉。” 面具人的语气里没有丝毫犹豫。 “那么,没办法了。”凌霄示意书生,“我这就去换行头。至于这个书呆子,怎么处置就看你了。” 凌霄暗中给书生递了个眼色。书生虽会意,但不禁还是有些犹豫。 “你不是,诚心悔改的吗?”面具男子冷笑,凑到书生耳边轻声低语道。 “我知道了。” 书生接过长刀和软甲,走进屋内。不消多时,二人已然准备齐全,站在队伍最末。 “你别担心。我们见机行事。既是去杀人,到时场面混乱,也正是我们的机会。” 望着书生一副呆滞的模样,凌霄悄悄对书生耳语劝解道。 书生依旧是耷拉着脑袋,目光空洞。凌霄在心底微微叹息。与书生相识不久,他虽表面上是个老江湖的模样,其实内心比谁都脆弱敏感。前些年的那场互搏在他心中留下的阴影,再加上这么久非人般的折磨,书生心中的阴影魔障怕是已然根深蒂固。 “行动!”玄衣人一声令下,死士们纷纷策马而行,凌霄和书生也共乘一骑,身旁面具男人的视线一刻也没离开他们。 凌霄粗略地数了数,大概此次行动有百余人。他细细打量那些死士的模样,大抵都是些百里挑一的好手。 玄机阁这般声势浩大地冲出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让皇帝下令将玄机阁的精英尽数调出? 大概策马行了三个时辰后,大队人马抵达一处不知名的山谷。面具男子下令众人埋伏于草丛之中,箭拉满弦,随时准备。 “作为执行者的一员,我有权利知道你要射杀的人是谁。”凌霄问道。 “你希望是谁?”面具男子冷笑,“你放心,要刺杀的人与你无关。你和书生只要好好待在我的视线范围内,便可保住性命。” “朝廷命官吗?”凌霄冷笑,“你们的胆子可真大。” “谁知道呢。不过区区囚犯,你是不是好奇心太重了?”男子的语气中噙了几分警告的意味。 凌霄识趣地闭了嘴。只沉默地看着玄衣男子。男子也不再理会他,他掐算着时间,眼睛却始终锁定在路口。 马蹄声从远方传来。玄衣男子唇角勾起,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鱼上钩了。” 第31章 阴谋浮现 第三十一章 马蹄声越来越近,凌霄紧攥长刀的手有些颤抖。他警惕地盯着面具男子。额上不知不觉爬满了细密的汗珠。 如果他要杀的人是凌筠或苏篁,他拼了这条命也要让此人血溅当场。 马蹄声越发地近了,一辆马车缓缓驶入凌霄的视线。那车驾装饰极是华丽,且马车左右护卫约莫三十余人。凌霄细细打量一番,那些护卫各个肌肉紧实,身形剽悍,定是高手无疑。 凌霄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待那些人再近一些时,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这队人中,有一个身影他是认得的。正是那日在金平擂台上与他比武的那名莽汉。哦不对,是大戊王子。 “你们要射杀使团?”凌霄冷声问身边的面具男,“胆子可真够大的。” “承蒙夸奖。”面具男子头也不回地答道,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顶车轿。 “你们究竟要干什么?挑起两国战争?”凌霄厉声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一箭射下去会有什么后果?” “我们大当家行事还不用你一个小毛头来插手。”面具男不再理会凌霄。他朝着众人吹了个口哨,示意他们提高警惕,随时听从他的指令发动奇袭。 凌霄握紧了腰间的匕首。他望向身旁的书生,却见他依旧是一副双眉紧锁的模样,凌霄暗暗叹了口气。 戊国使团在大胤遭到截杀,尤其是他们之中还有大戊的王子。看玄衣人的模样,是已然知道了他们的身份,想将他们一举歼灭。 大胤与戊国在边境屡有冲突,关系一向不怎么好。此次进京来访,虽未必安了好心,但若是这王子在大胤的死讯传到戊国,又免不了是一场刀兵之乱。 他们的大当家,究竟居心何在?难道说,是要挑起两国之间的战争吗?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 凌霄额上冷汗直冒。 那车队离他们越来越近。面具男子目光中闪过一丝杀意,正欲再次吹响口哨时,一把冰冷的匕首已抵在了他的小腹。 “取消行动。”凌霄低声道。 面具男子冷笑,只简单地回了他两个字。 “妄想。” “你可想清楚,你这一令下去会害死多少人!你心里难道没有半点愧疚吗?”凌霄的匕首因愤怒加了几分力道,面具人痛得拧眉,却很快恢复平静。 “为了吾主的大义。”眼见就要错过伏击的最好时机,玄衣人突然直起身来。他极为冷淡地望了凌霄一眼,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而后----微微张唇----- 凌霄有些慌了神,顾不得多想,尖锐的匕首已然刺入玄衣男子的小腹,凌霄伸手去堵住男子的嘴,可是已经来不及----- 这个人对自己主子怀着无上的忠诚,一开始就抱定了必死的信念。 玄衣男子强忍疼痛,几乎是拼劲全力下令道------ “全员- - -放箭!” “你!”凌霄大怒,锋利的匕首已然没入玄衣人的小腹。玄衣人痛的青筋暴起,冷汗从额角汹涌淌下。他死死地盯着凌霄,然而在他那愤怒的瞳孔中,不知为何,凌霄竟看见其中闪烁着一丝莫名的快意。 “凌霄,你……你把他杀了?”书生显得有些慌乱,环顾四周,黑衣死士都去下方执行任务,没有人注意到面具男子被凌霄挟持的事情。 “我们趁机快逃吧。”书生催促道。 “休想……走……”玄衣人已经快要撑不住,他双手战栗,勉强地拔出刀来,颤颤巍巍地,把刀锋对准了凌霄。 “为了…….吾主……决不能放你走……”他紧咬牙关,朝着凌霄劈来,却被凌霄轻松避开。玄衣男不肯罢手,又拼死向凌霄劈来数刀,被凌霄一一闪避了去。 “你……逃不出的…….” 几式之后,玄衣人终究坚持不住。血缓缓地从他嘴角流出,而后重重地,跌在地上,呼吸微弱。 “快走吧。”书生催促道,“他大概已经死了。真有你的,凌霄。” 道路上传来激烈地厮杀声。大戊使团正奋力抵抗着刺杀的死士。几波密密麻麻的箭雨过后,使团护卫几乎人人都受了重伤。玄机阁行事向来狠辣,他们一早便在箭上淬了□□。使团护卫们吊着最后一口气,拼死将王子护在身后,如同肉盾一般,抵抗住玄机死士密集的进攻。 “来不及了。”凌霄双眉紧锁,“书生,我们先离开此地。” 一阵窸窣声从上方传来,突然几把冰冷的刀驾在凌霄二人的脖子上。 “二护法果真是料事如神。放下武器,绕你们不死。”黑衣人恐吓道。 “原来一早就安排好了吗?你们二护法还真是忠心不渝呢。”凌霄唇角勾起,“大护法刚死,你们就出来了。凌某当真是不走运。让我猜猜,若是今日我不出手,这大护法的死也在所难免吧?” “哈哈哈哈哈,凌大公子慧眼如炬,在下佩服。”密林中传来男子的狞笑声。凌霄向着密林望去,却见其中缓缓走出一青衣男子,依旧是面具覆面,难以识别其真面目。 “猜对了吗?”凌霄冷笑,“来玄机阁这么些时日,二护法总以重兵为由龟缩不出,原来是在策划这么一场好戏。”凌霄冷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恭喜二护法,要晋官位了。” “看来这场战斗要结束了。”青衣男子一副心旷神怡的模样,“机会难得,我有个问题想请教公子。公子是聪明人,可要考虑清楚了再回答?” 青衣男子依旧是一副玩味的语气。 “听着不错,比方才至死不渝维护主上的那位有意思多了。”凌霄强忍住心头的厌恶,笑道,“说来听听。” “凌公子可愿助在下一臂之力?”男子望着倒在血泊中的大护法,眯眼笑道,“凌公子身上的戾气太重了,今日大护法可是和你形影不离……” “……在下愿助护法一臂之力。”凌霄平静作揖道,“书生,你呢?” “我……”书生有些犹豫,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咬咬牙道。 “我和凌霄一样。” “凌公子果真是有大格局的人。”青衣男子笑道,“不过为以防万一,我还是要将公子绑了带回去,先给公子陪个不是了。” 男子使了个眼色。黑衣人将凌霄和书生用绳子紧紧捆住,扔在了马背上。 “回阁。”青衣男子一跃上马,扬长而去,“回去告诉阁中兄弟,大护法不幸战死,人质凌霄和关夙和暴毙而亡。” ----- 玄风阁。 凌霄和书生被关在了房间内。青衣男子只留了几名心腹在门外守着。院落中传来厮杀的声音。 凌霄明白,那是青衣男子在肃清大护法遗留下来的心腹。 “早知这大护法与二护法之间有这般矛盾,当初真不该这么草率便取了他的性命。”书生低语道,“不过凌霄,当时你为何突然就把那护法杀掉了?” “他们那日要杀的是大戊的使团。”凌霄双眉紧锁。 “大戊使团?”书生惊讶道,“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刺杀使团是何等大事?难道皇帝是打算发兵大戊吗?” “书生。”凌霄的表情突然变的严肃起来,“我走错了一步。” “什么?”书生疑惑道,“你是说杀掉那个面具男一号的事吗?” “我当时被这群人疯狂的行为冲昏了头脑,只想着使团被杀之后会挑起两国战争的后果,完全没有想到这件事的主谋者就是皇帝本身。”凌霄喃喃自语道,“这些年来大胤边境一直不安定,边防还远远没到所向披靡的地步……身为一国之君,选择在此时发动兵变,他在想什么啊……” “哼,这老皇帝向来心思歹毒,是有什么隐情也说不定。”书生冷哼一声,“你应下这二护法归降之事要怎么办?” “不知道。静观其变好了。”凌霄长叹一口气,“这二护法行为乖僻,而且也并不像大护法那般愚忠,未必会听命留得我们性命。那么说只是权宜之计罢了。” “书生,”凌霄蹙眉,“我总有种预感,接下来皇帝必定还要进行什么大动作。” 三日后,金平府邸。 “启禀太子殿下,东辉皇城有密诏传来。” “快呈上来。” 苏篁扔下笔,打开密诏。 “大戊使团在金平遇刺,边境不稳,靖和皇叔亲征。” “大戊使团遇刺?”苏篁紧锁双眉,“不过父皇这么急着出兵,定是他们在边界太过胡作非为了。不过父皇居然派了靖和皇叔亲自前往,还当真是少见。” “凌大人在外求见。” “请他进来。”苏篁深吸一口气。 “太子殿下,臣找到凌霄的所在之处了。”凌筠气喘吁吁地从外跑进来,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找到了凌霄留下来的信号。请太子殿下给臣一队人马,臣这就前去贼人窝点,争取潜入内部,和凌霄取得联系。” “太好了。”苏篁亦是激动地站起身来,“找了这些天,终于有线索了。本宫这就修书一封,告诉金平知府让他将兵符交给你。” “多谢殿下相助。”凌筠行了一礼。 “对了,大人是在哪里发现凌霄的踪迹的?”苏篁问道。 “在前些日子大戊使团遇刺的地方。”凌筠回道,“殿下有什么问题吗?” 苏篁手中的笔顿了一下。 “凌霄,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第32章 暗夜潜逃 第三十二章 凌筠也是明显楞了一下。 “不知,可能是巧合吧。”凌筠想了想道。 “凌大人可知,后日父皇便要派兵攻打大戊?”苏篁颇有些忧虑地问道。 “皇上要派兵攻打大戊?”凌筠显然也是吃了一惊,“臣最近一直在忙凌霄的事情……大胤与戊国一向不和,圣上贸然进军……确实令臣难以捉摸……” “凌大人,我觉得此事是有人故意为之。”苏篁猛地放下笔,“而且你说在使团被截杀的地方有凌霄留下的痕迹,也就是说使团被杀一案和挟持凌霄的人是同一波人……” “我明白了。”凌筠紧锁双眉,“殿下觉得那伙人的目的是借此机会挑起两国之争,好坐收渔利?” “不排除这种可能。” “那他们前几日又何必劫了凌霄?不是暴露行踪吗?”凌筠反驳道,“殿下细想,如果您是渔人,会这般愚蠢地提前在众人面前暴露行迹,然后让人捉到把柄吗?” 凌筠的话说得不无道理,苏篁也完全摸不到头绪。只是他隐隐觉得,好像有一场前所未有的狂风暴雨要席卷整个金平城,不,不仅是金平城,是整个大胤。 而自己,对敌人却是一无所知。 “凌大人,营救凌霄的事不妨再缓缓。”沉思良久,苏篁缓缓道,“你先带几名武艺高强的侍从,去那群贼人的巢穴打探一番,先确认凌霄的状况。本宫在知府这继续收集关于那些贼人的情报。切不要轻举妄动。” “臣……这就去准备。”凌筠动了动唇,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终于还是咽了回去。 “喂,快滚起来干活。” 狠狠地一鞭子抽在凌霄身上,凌霄痛的咧了咧嘴,咬咬牙爬起来继续投入到打铁铸剑的行列。 自大护法死之后,那日的青衣男子便总领了玄风阁的大局,名正言顺地取代了面具男子的位置。那青衣男子想来是早有准备,从伏击归来不出一日时间便将大护法遗留的心腹铲除干净。令凌霄好奇的是,他并没有把大护法的死因归咎于自己,而是谎称大护法不幸为贼人所杀。部众虽有些疑虑,但碍于青衣男子的身份,也不便多说些什么。 处理好阁中之事,那青衣男子便将凌霄单独捉了去。 “有件事情需要凌大公子的帮助。”昏暗的地牢内,青衣男子阴诡的笑容愈发可怖。 “我要你告诉我凌氏家族的所有机密。” “什么机密?”凌霄一头雾水。 “十三年前那道密诏,是不是在你爹的手上!”青衣男子一改往日冷静,他死掐住凌霄的下颚,逼问道。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毫不知情…….”凌霄被掐得难受,几欲昏死过去。 “看来你终究是不肯说了?”男子松开了手,冷笑道,“玄机阁里从不养废物。你一日想不起来,我就有千万种方法折磨你。”男子冷笑着,手轻轻划过凌霄苍白的脸,“我会有一千一万种方法让你尝尽这人间千百种苦----直到,你愿意把真相老老实实地吐出来。” “我说的句句属实。父亲一向对我的事管的很少,而且凌家三代从商与朝廷从无瓜葛,你要找什么密诏,奉劝你还是别从凌家想了。”凌霄冷冷回道。 “这样吗?”青衣男子眯起双眼,思忖少顷后着人将凌霄丢去了铸剑房。 “留着他的性命就行。”他在临走前只轻轻丢下了这句话。而后将书生也派到了铸剑房。 铸剑房的活计十分辛苦。在此工作的皆是玄机阁中曾犯过错事的死士。他们只知埋头劳作。许是久不见阳光的缘故,个个面色苍白目光呆滞,犹如死尸。管事者又是个十分凶悍的莽夫,见凌霄和书生是生面孔,更是对二人动辄打骂。凌霄和书生一肚子的苦水,无处倾倒。 是夜。柴房内。 凌霄和书生正在房内处理身上的伤口,突然听得外面传来了几声清脆的布谷鸟叫。 “他来了。”凌霄唇角微微扬起。 “嗯?你是说凌筠吗?”书生疑惑道,“在哪?” “略有一点听音辨人的本事。”凌霄笑道,“还有那日去击杀使团时我悄悄留下了信号,他果然找到了这里。” 凌霄侧耳细听去,紧接着,布谷鸟的鸣声又回荡在山林中。一连三声。而后,黑夜中的玄风阁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今夜三更行动。”凌霄对书生说道,“这几日玄机阁一直在紧密操练,铸剑所的守卫不多,正是我们去见凌筠的好时机。” “你有几成把握?”书生有些担忧道。 “大概七成吧。”凌霄紧锁双眉,看了看不远处横七竖八躺着睡着的死士,轻声道,“根据方才的回声以及玄机阁总的地理位置的判断,他应当藏匿在阁后山崖附近的那片密林。从这里溜出去也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如果我们安排得当,应该能顺利和他们回合。” 书生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不用里应外合将玄机阁一举拿下吗?” “不,来不及了。”凌霄面色沉重,“玄机阁的任务自始至终只有一个----清君侧。前些日子那护法将我捉去提审的时候提到了密诏,我虽不知父亲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不过想来是和王权有关的。我怕再这样拖下去,东辉城会出大乱子。” “所以不管怎样,今晚一定要逃出去。”凌霄坚定地望着窗外,目光中一丝冷冽的杀意一闪而过,“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那一步------” “别想太多,先休息吧。”书生拍拍凌霄的肩道,“逃出去就可以睡个安稳觉了。你看看你身上的伤,再不好好养着,怕是会落下病根的。” “嗯。” 望着窗外的夜空,凌霄久违地露出释然的笑来。 今夜无月,是个适合潜逃的好日子。 三更时分。 二人借给众人上药的名义,将偷来的麻药混在药膏内,将死士们全部麻翻。凌霄扒下两套死士的夜行衣给自己和书生换好。 夜里执勤的死士只有五名。接近三更时分,凌霄和书生将事先捉好饿了三日的老鼠放出来,又逐个将它们尾巴上拴上一小捆枯枝。这样一来,老鼠跑动时便会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声。在安静的夜里,足以让这些死士们警觉追赶。 寻好时机,凌霄二人将老鼠从小洞里放了出去。 玄机阁的粮仓和树林方向截然相反,饥饿的老鼠疯狂地朝着粮仓跑去。果然引起了门口死士们的警觉。余下留守的两名死士,被二人轻而易举地解决掉。 “喂,你们两个是什么人?着急跑什么!” 忽然有人从身后叫住了凌霄。 “有贼人从西边跑了。”凌霄粗着嗓子,显得一副急切的模样。 “西边?”死士有些犹疑,“那你们往南边跑什么?” “有几名残党往这个方向逃了。”凌霄急道,“我们去追那人。不过贼人大多往西边去了,你们快去增援。” “既然只有几名残党,便不必追了。你去稍微查看一下他还有没有同党,你----”黑衣人指了指书生,“随我一起去西边。” “那个……我?”书生吃了一吓,“那个……他一个人我……我不放心,我想和他一起去……” “和队长说话竟敢这般不敬!”一名黑衣人厉声喝道,“你是哪个队的,报上命来?” “我……”书生吓软了腿,一时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凌霄轻轻拍了拍书生的肩头,“他前些日子受了惊吓,神志有些不清楚。我和你们去,让他去勘察一下那些贼人的去处还是可以的。” “你也行。”那人犹疑一番,终究是没有再追究下去。 “你先撤,喊凌筠的名字,应该有人回应你。我尽量追上你们。”凌霄对书生轻轻留下这句话后,头也不回地朝着黑衣队士的方向走去。 书生有些犹豫,最后狠下心来,向凌霄所说的地点奔去。 “喂,捉到贼寇了吗?” 队长模样的黑衣死士朝着前去探看的同伙大声喊道。 “好容易追上了。结果都是些饿疯的老鼠干的。”一名队士愤愤道,“也不知哪里窜出来这么多老鼠。真是烦死人了。” “单是老鼠怎可能有这么大动静?”黑衣队长有些疑虑,“可捉到了?让我看看是什么模样的?” “没有,谁会费心捉那些恶心的东西?”那队士哂道,“不过是寻常的老鼠,只是个头大了些,倒也没什么稀奇……嗯就是尾巴上,尾巴上好像绑着些奇怪的东西。所以我们才被声音吸引了过来。” “是吗?”黑衣队长紧锁双眉,“你们是哪部分执勤队伍?” “铸剑房附近的,怎么了吗?”队士一时间有些懵,不明白他的意思。而凌霄的手心,已经薄薄地附了一层冷汗。 他攥紧了手中的长刀。 “那么,你呢?” 黑衣队长转身询问一旁默不作声的凌霄,死死地盯着他。 第33章 突降圣令 第三十三章 “我和方才那人是大护法的亲随侍卫。大护法因觉外面吵闹,故派了我们前来探查真相,既然不过是几只老鼠闹事,那我就先告退了。”凌霄故作镇定道。 “是吗?我怎不知大护法何时收了亲随侍卫?”为首的队士对凌霄的话有些怀疑。 “既是亲随侍卫,又怎会随意让人知晓?”凌霄冷笑,“玄机阁的规矩也不必我多说了,大护法的事,还是少在背后妄加揣测的好。” “只是好奇问一句罢了,并没有深究的意思。”玄衣队长变了脸色,“既然这样,你就去禀报吧。” “告辞了。”凌霄简单撂下这句话后,暗自舒了一口气。 “出什么事了?这般吵闹。” 冷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凌霄缓缓转过身去,一时间手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 他----居然亲自来了。 这下该如何是好? 凌霄悄悄溜到了队伍最末。想伺机逃出去。 队长模样的人将情况简单地汇报了一番。青衣男子紧蹙双眉,神情颇为不悦。 “非常时期,你们就是这么办事的吗?” 男子冷笑。 “去,前去铸剑房打探情况。” 不过须臾时间,那队士慌里慌张地赶了回来。 “启禀护法,铸剑房……铸剑房……” “慌什么,赶紧说!”男子不悦地挑起眉毛,冷声喝道。 “铸剑房留守的两名队士,被人杀害了!” “哼,果然吗?”青衣男子冷笑,“里面的情况呢?” “他们都还有气,就是睡的很死,像是被人下了药一样,怎么叫也叫不醒……” “我问你里面还有多少人!凌霄和那个书生还在不在!”男子气的浑身战栗,凶恶的目光像是要把人逼死的模样。 “好像少了……两个……” 队士支支吾吾地回答。 “可恶!”男子怒骂,“把所有玄机阁的队士们都叫起来,传我命令,封锁玄机阁,就是布下天罗地网,也要把凌霄给我找出来!” “两个人?”玄衣队长有些犹疑地嘟哝道。 “护法可曾有派两个亲随侍卫前来查探情况?”玄衣队长忍不住问道。 “本护法哪里有什么亲随侍卫!”男子恶狠狠地骂道,“再胡言乱语,便拖出去砍了!” “护法息怒。”那队长忙跪拜在地,“属下知道凌霄和那名书生的下落了。快将方才那名假冒侍卫的人拿下!人呢?” “启队长,他方才说……说肚子痛,去方便去了……”队士结巴着回道。 “一群饭桶。” 青衣男子气的额上青筋暴起。 “要你们何用!还不快封锁了玄机阁!” “护法大人,他们应当是往南面去了。” “追过去!” 凌霄头也不回地跑到南面的密林中。因着身上带伤的缘故,跑了一会后凌霄便气喘吁吁,眼前金星乱冒。身后死士们追杀的声音很快传来,凌霄咬咬牙,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不知书生找到凌筠他们了没有? “那里有声音,快过去!” 凌霄的脚步显得慌乱了起来。以现在自己的身体状况,如果凌筠和书生先行撤退或者是自己推断错了地点,那自己怕是没有机会能够活着走出玄机阁了。 “又或者是,书生-----该不会是先跑了吧。” 凌霄苦笑。 忽然,一只有力的手从凌霄身后伸出来,紧紧捂住了他的嘴。凌霄正欲挣扎,那人却不由分说,将他拽到一旁的草丛中。 “你怎么才来?吓死我了。”书生长舒了一口气,“小声点,他们过来了。” 听到书生熟悉的声音,凌霄悬着的一颗心才落了下来。他回过头,想好好感谢下书生,却发现书生的旁边有一个十分熟悉的,弱小的影子。那孩子有些担忧地望着凌霄身上不断渗出的血迹,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出声。 凌霄温和地回应着那担忧的目光,咧起嘴忽然笑了一下。 四目相接,一时竟是无言。 苏篁为什么会到这来? 凌霄看了看草丛,发现除了苏篁外还隐藏着十几名黑衣杀手,却并未见到凌筠的身影。 脚步声越来越近。众人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着火了!” 远处一声惊叫传来,紧接着是一阵刀兵相撞的声音。一队轻骑突然从玄机阁正门处杀来。林中的死士们惊慌失措,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都还愣着做什么!除了第三队,其余人撤退去正门御敌!!”青衣男子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可恶,凌霄,你给我滚出来!” 从正门直接进攻的人,必然是凌筠无疑了。凌霄唇角冷冷勾起,一脸嘲讽地看着气急败坏的护法。 是时候了。 凌霄朝苏篁使了个眼色,苏篁会意,打了个口哨。 十几名黑衣人从草丛中一跃而出,与玄机队士展开了激烈的搏斗,苏篁又打了个口哨,约莫六七名黑衣人从树上一跃而下,配合着下面的人迅速将队士抹杀尽。 “被算计了吗?”青衣男子一脸狞笑,面对凌霄一步步地走过来。剑锋冷冽,不停地滴着血。 凌霄和书生拔刀直面,将苏篁紧紧护在身后。 “凌霄,你知道不制止这些疯子的行为有什么后果吗?”青衣男子冷笑道,“你身后那位,就是当今的太子殿下吧。尽管如此,你也不肯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吗?” “真相?”凌霄冷笑,“你若死了,便不会有什么真相了。” “是吗?凌大公子也学会用杀人来掩盖事实了吗?”男子一步步逼近,“你也是在朝中有官位的人,太傅和我们有什么区别,还不都是那人的走狗!什么忠诚大义都他娘的算什么东西!为了苟活至今我奉着那人的命令做了多少为人不齿的事-----你既然都知道了这肮脏的一切为什么还要拼了性命护着那人的儿子!为什么!” “少拿我和你相提并论。”凌霄冷冷回道,眸中满是不屑的神色,“我和你不一样。第一,我凌霄绝不会为了自己苟活做尽丧尽天良的事,第二------” 凌霄顿了顿,将苏篁护得更紧。 “父归父,子归子!我和你忠于的人不同。你忠的是那万人之上的恶魔,而我忠的只有我身后这个少年!” 周遭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凌霄……”苏篁有些颤抖的声音传来,虚弱的好似旷野上微弱的风。 “请你先不要问。”凌霄紧蹙双眉,语气变得有些沉痛,“我之后会慢慢解释给你听,好吗?” “好。”苏篁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我听你的。” “我和玄机阁的恩怨,就在今夜一并解决了吧。” 书生拔出刀,冷冷地看着青衣男子。 “哦?”男子一脸嘲讽地望向书生,“不知死活的家伙,当初你在柴房被我踩在脚底蹂-躏的时候,可有这般觉悟?一起上吧,正好送你们一起上路。” 男子手执双刀,以迅雷之势挥刀斩了过来,凌霄和书生侧身闪避,男子冷笑一声,双刀突然交错挥斩,凌霄二人堪堪闪避过,衣服却被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反应不错嘛。不过做我的对手还差了点。” 青衣男子冷笑着,又是几刀劈来。凌霄和书生一一将他的招数化解开来。十几招之后,依旧是难分胜负。 然而就在此时,玄机阁正门处的喧嚣突然停了。除了凌霄三人之间刀兵相撞的声音外,四下寂静得令人生怯。 “看来是凌筠把你们部众制服了。”凌霄冷笑,“不过别急,很快就送你也过去。” 青衣男子冷笑,“凌霄,我说过你不制止他们会后悔终生的。” 哒哒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而后,慢慢地靠近。马背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滚鞍下马,面无表情地看着厮杀的众人。 “黄主司,你来做什么?”苏篁有些疑惑道。 “都停手。”黄主司一声厉喝。 青衣男子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手中的双刀锵然坠地。而后,他冷笑着望了一眼苏篁,跪在黄主司面前。 黄主司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而后缓缓从怀中掏出圣旨。 月亮不知何时冲破了云层跃了出来。映照着黄主司手中那刺眼的,皇权的颜色。 “已经得知消息了么?”凌霄嘟哝一句,还是和众人一并跪了下去。而苏篁,则是一头雾水。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令太子苏篁及外将凌筠见此圣旨后即刻回东辉。若有违抗者,无论身份,一律按抗旨之罪处置。 钦此。” “将凌筠带上来。”黄主司吩咐道。 “凌筠?你把兄长怎样了?”凌霄再也遏制不住心中的怒火,朝黄主司喝道。 “放肆。圣旨在此,岂容尔等大声喧哗?”黄主司冷笑道,“凌筠大人擅自动用金平官军,肆意扰民,带回东辉处置。” “擅用官军?”凌霄冷笑,“金平知府何在?” “下官……确实不知凌筠大人私自调兵一事。”金平知府低声回道,“一切,谨遵圣上……处置。” 第34章 重回故地 第三十四章 “本宫下的命令。”苏篁站起身来,冷眼看着黄主司,“本宫给凌筠大人的手谕,本宫堂堂大胤太子,怎连调用金平兵权都做不到了吗?” “太子殿下息怒。”黄主司忙向苏篁行了一礼,道,“殿下,凌筠已经亲口承认自己的行为,殿下又何必把罪责揽到自己身上呢?” “没错。”凌筠咬牙切齿道,“是我私自调兵,未经……金平知府允许,臣愿意领罪。” 凌霄气的浑身战栗。不用多说,凌筠定是被人胁迫了。 “何人还有异议?” 黄主司冷眼瞧着众人,露出一抹冷笑。 “那么太子殿下,随奴才回宫吧。”黄主司笑眯眯地冲着苏篁说道。 “那么这些人…...”苏篁看着金平知府,冷声问道,“知府打算怎么办?” “这个……”金平知府挠了挠脑袋,有些慌乱地看了一眼黄主司。 “一切听凭圣上处置。” “好。”苏篁攥紧双拳,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反驳他。 “回去吧。”凌霄叹了口气,安抚似的拍了拍苏篁的肩膀。 “黄大人,属下有一事想禀告。”青衣男子忽然将视线转向了凌霄,“属下与凌霄公子相处数日,聊得甚是投机。凌霄公子身怀雄才伟略,在金平城当一平民着实埋没了他。属下想将凌霄公子安排到玄机阁谋事,不知公公可否准允?” “这种小事,柳公子自己定夺便好。咱家是局外人,只是负责来带走太子殿下和凌筠将军的。至于凌霄大人嘛,”黄主司顿了顿,笑道。 “他并非我要带回的人,怎么做柳大人应当知道。” “黄公公,本宫已向父皇提议过恢复凌霄大人的官位。”苏篁瞪了一眼黄主司,“凌大人少说是三品大员,怎么我出宫不过半月,父皇的圣旨都没说要怎样处置凌大人,黄公公就要替父皇做主了吗?” “老奴不敢。”黄公公躬身行礼,“不过殿下,圣上的谕旨还未下,凌霄公子依旧是平民罢了。况且凌大人在东辉众人面前立过誓言,说今生永不入东辉城半步----殿下又何必……” “他入不入东辉城本宫说了算。”苏篁厉声打断黄公公的话,“本宫此番带他前去便是要为凌大人正名。父皇在圣旨中并未提过此事,公公又何必在此多费唇舌!” 望着盛怒的苏篁,黄主司轻轻眯起了眼,笑了。 “奴才知道了。这就给殿下安排车驾,准备回宫。至于凌筠-----” “请将凌筠大人松绑。金平城一直不大平安,公公一人带兵本宫颇不放心,不妨让凌筠大人暂时带兵护送本宫回宫,待回东辉后再让父皇另行处置,公公意下如何?”苏篁冷声道。 “就依殿下。” 黄主司笑着点了点头,一旁的兵士忙赶来将凌筠松了绑。凌筠疲累地跌倒在地,苍白无力。 “兄长!” 凌霄忙赶去扶起凌筠。凌筠低着头,发丝杂乱地垂落在额前,是凌霄前所未见的狼狈模样。凌霄忍不住心口一痛。 “没事。走吧。”在凌霄的搀扶下,凌筠勉强站起身来,跃上马背。这时,金平知府已着人安排好了车驾,此外,百余名侍从已集结完毕。苏篁、凌霄和书生三人方才在马车上坐定,侍从一挥长鞭,马车朝着东辉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凌霄----你会害死所有人的。哈哈哈哈哈,你相信吗?你还会重新回到这个地方的……” 青衣男子疯狂地笑声回荡在山林之中。 凌霄沉痛地闭上双眼。凌筠绝望而憔悴苍白的脸和黄主司手中那张金黄的圣旨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你会害死所有人的------” 凌霄的双手不知何时绞在了一起,脑海中一遍遍回响着男子最后的话语。 这将是他毕生的梦魇。 “别往心里去。” 两个交叠的声音同时传来,紧接着,两只不同温度的手同时覆在了凌霄的手上。凌霄忙睁开眼,却见书生和苏篁一脸担忧地望着他。 “我没事。”凌霄动了动嘴唇,却只说出这句话来。 “怎么看都不像没事吧?”书生率先开口,关切地问道,“回东辉之后你打算怎么办?我方才见你兄长的模样颇是沮丧……是不是……那死太监威胁了他什么?” “兄长不是轻易妥协之人。想来是被那黄公公扼住了命脉。”凌霄紧蹙双眉,将目光转向苏篁,“对了,皇上近日对大戊国可有什么行动?” “正要说此事。”苏篁有些担忧道,“父皇派来靖和皇叔对大胤和大戊交战,三四日前的事情了,皇叔现在大抵已经到边关了。” “靖和王?”凌霄轻声将这个名号念了几遍,“可是那位时常赋闲在家的王爷?” “没错。靖和皇叔在我四五岁时还经常入宫前来探望,这些年也不怎么来了。”苏篁有些困惑,“此番战事难道真的这般紧迫?朝中那么多武将不派遣,为何非要派皇叔前去呢?” “我约莫听父亲提起过这个靖和王。”凌霄若有所思,“可我从没有见过他…...父亲对他很是尊崇…...” “皇叔清明廉洁,潇洒恣意,确实口碑很高。”苏篁应和道,“不过,为什么讨论起皇叔来了?他虽赋闲在家多年,但靖和皇叔以前是大胤有名的武将,此去御敌应该没有问题的。” “你不知道,父亲这些年行踪越发诡异,前些日子,我还看到-----” 凌霄心中猛地一惊。 “我大概明白了。原来是这样吗?”凌霄喃喃自语,“好一招妙计。一石三鸟。应该说,不愧是这世上最大的阴谋家吗?” “凌霄……”苏篁有些不安的样子,“有件事我很在意……” “那人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苏篁咬咬牙,终于还是下定决心问道。 “.…..” 凌霄动了动唇,终究还是没有说出话来。望着苏篁迫切甚至有些焦灼的眼神,凌霄幽幽地叹了口气。 他多么希望这一切只是自己的臆想。 只可惜,并不是。 尽管还不知道皇帝刺杀苏篁的动机是什么,不过经过此事后应该可以彻底确定,玄机阁所有的作为,皆是皇帝的旨意。 “凌霄,你不妨告诉他吧。”书生终于忍不住,打破了车中的寂静,“他有权知道真相。” “毕竟只是我的推断。”良久,凌霄终于缓缓开口道,“根据我和书生掌握的情报,玄机阁……也就是前些日子抓走我的那个机构,是……是皇上的人。” 苏篁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父皇的人…...”苏篁喃喃低语,“为什么是父皇的人?而且我在……在宫中,完全不知有这样一个机构存在。” “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凌霄顿了顿,继续说道,“自古以来,统治者为了巩固皇权……无所不用其极。这种机构的存在,自然是越少人知晓越好。” “父皇为什么要抓走你?还有……”苏篁咬紧下唇,“还有……那些来刺杀我的……也是父皇手下的人吗?” “我知道你会这么问,可是……那人毕竟是你的父亲,我手中也没有准确的证据来证实那些人究竟是否是玄机阁中人,只是我的……一个猜测。”凌霄有些沉痛地别过脸去,“我希望……是我搞错了。” “前后刺杀我的人大约有两批。”苏篁想了想,忽然义正言辞道,“第一次是山匪。他们打着谋反的旗号,如果按你所说玄机阁是父皇的所属,他们若要杀我,直接取了性命便好,何必要打着这种旗号自投罗网?” “第二次,我受伤后确实有人前来袭击。但细想来,你也和我同处一居。并没有证据可以表明是……是玄机阁冲着我来的。”苏篁道,“至于青衣男子,看起来一副疯癫模样,对父皇出言不逊,应该……只是在离间我们父子关系罢了……” 凌霄闻言轻轻叹了口气。 “你可以说服自己,就好。”凌霄缓缓道,“是我……太过武断了吧。” “我回去会向父皇说明你的事。”苏篁突然抓紧凌霄的手,“如果他是因为你私自出逃的事情才降罪于你,我会替你说明白的。父皇一心想给我找个好太傅,希望我学有所成……我就告诉他,我只认定你一人,会跟着你好好学本事,然后拿出些成绩给他看就好了……一定是这样的……” 苏篁突然开始絮絮不停,像是在自我催眠一般麻痹着自己。然而凌霄可以分明地感受道,那只握着自己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嗯。没事的。是我忧心太过了。”凌霄抽出手,轻轻地放在苏篁肩上,“回到东辉城还要好几个时辰呢,先睡一会吧。” “好。”苏篁勉强露出微笑的模样。凌霄将苏篁的头枕在自己腿上,轻轻地用披风将他盖好。 “明明事实不是那样的。”良久,见苏篁已然沉沉睡去,书生发出轻叹。 “我知道。他应该也知道,方才他那些话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说辞。”凌霄苦笑,“若是我的话,也没办法坦然接受吧。小篁曾经告诉我说,黄主司在他小时候便一直在他身边照顾他,对他来说相当于半个亲人。可今日黄主司的表现你也看到了,他忠的是皇上,对小篁,始终不过是敷衍差事罢了。” “回去后要怎么办?你还打算重新回宫做太傅吗?”书生有些忧虑地问道,“若皇帝的目标是你,这不是自投罗网?” 凌霄冷哼一声,“我的家人都在东辉城,若他的目标是我,我在宫中还叫他能放心些。也好给我家人逃离东辉城的时间。况且凌筠还在朝中为官,让他一个人面对,未免太过辛苦了些。” “你大可以回绝了太子,直接离开东辉啊?”书生有些不解,“太子他这么重视你,一定会想办法安排你离开的。” “我也有自己要追求的信念啊。”凌霄笑着摇了摇头,“有些事不知道也就罢了,听之置之,云淡风轻就像一场梦。可如今,我已经没办法一走了之了。” 第35章 布棋对峙 约莫六七个时辰之后,凌霄一行人抵达东辉皇城郊外。 “殿下醒醒。”凌霄轻轻推了推苏篁,温声道,“我们到了” “嗯?已经到了吗?”苏篁睡眼惺忪地回应道。 “当然。”凌霄顺手将苏篁凌乱的头发绕到耳后,指了指窗外,“已经天亮了。” 还是清晨,东辉郊外的旷野鲜有人迹,一望无际的平原令人心情舒爽。顺着凌霄的目光望去,遥远的地平线处,一轮红日正缓缓升起。 苏篁忍不住推开马车窗,呼吸着清晨干净的空气。初升的太阳光线十分柔和,苏篁伸手,阳光在指缝间静静地流淌。 “看你这般模样,应当是休息的不错。”凌霄浅笑道,“不过小篁昨夜里又踢又打的,险些将书生吓跌到地上去。” “……这,这样吗?”苏篁别过脸去,闪过一丝窘迫,良久之后才从嗓子眼里,微微说了句“抱歉”。 “书生好大的面子。”凌霄见状不由得调笑道,“小篁睡觉一直如此,凶悍的紧。嗯,在金平负伤的时候,也是像这般又踢又打。幸苦了我好几宿都没合眼,也没见小篁给我说句抱歉之类的话呢。” “你自己要睡在那里的。”苏篁的脸涨得更红,低声嘟哝道。 “你俩的关系还真好。”书生忍不住笑了,“先前我和凌霄在铸剑房被打伤的时候,他帮我换药,毛毛躁躁的,不想他还会这般照顾人,真是让我见识大开。” “你少来。”凌霄忙打断他,“好意思说我的不是?你给我绑的绷带现在还隐隐作痛,你倒说说,是谁更没用一些?” “铸剑房?”苏篁神色突然紧张起来,“那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受伤?” “是玄机阁用来处罚奴役的地方。我和凌霄被关进去两三天的时间,那主事的莽汉凶恶的很,每天不抽我们几鞭子心里就不痛快似的……我和凌霄没少受……诶疼疼疼,你干嘛掐我?” 书生气呼呼地朝凌霄瞪去,这才注意到凌霄在对着他疯狂地使眼色。 “说这些干嘛?”凌霄低低地发出不悦地警告,转而风轻云淡道,“都过去了,没必要再提。” “我记得你被掳走的时候伤还没好。”苏篁低低地回道,方才兴奋的神色早已消失不见,“让我看看,可以吗?” “喂,还是免了吧。真的没什么……”凌霄忙捂住自己的衣领,“书生刚才,胡说的,对吧?嗯?” “嗯,对对对,我……我就是吓怕了,信口开河,殿下别当真……”书生见事态不对,忙跟着附和。 “我知道了。”苏篁见状,也不好再追究下去,只低声说了句,“回去一定要好好养伤。”便坐到一边去,不再说话。凌霄见状,气的险些将书生从车上丢出去。 马车很快驶进了东辉城。 “喂你听说了吗?靖和王爷好像战败了。” “诶?是吗?靖和王向来骁勇善战,怎么会败给大戊那帮贼人?是不是搞错了?” “怎么可能搞错啊,大约是昨天夜里传来的消息,王爷也下落不明。皇帝十分悲痛,在殿中整整痛哭了一宿,今日连早朝都没上。” “这么严重……” 马车外传来市民们交谈的声音。凌霄闻言不由得勾起一抹冷笑。 呵,悲痛欲绝? “皇叔战败了?”苏篁也听到了窗外人的谈话,颇为担忧道,“希望父皇能早日派兵找到皇叔的下落……绝不能饶了那群大戊贼人。” 凌霄和书生交换了下眼色,都没有出声。马车渐渐驶向皇城。庄严寂静的皇宫,在如今的凌霄眼中,与一座死牢无异。 “小篁,待会关于靖和王这件事,如果皇上不问,你千万不要提起,记住了吗?”凌霄有些担忧地叮嘱道。 “……父皇他心情不好,你不说我也知道的。” 凌霄微微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罢了,只要相同的结果就好了。 毕竟以后会有时间让他慢慢察觉到真相。毕竟,自己要做的,就是保护好他。 然而泰明殿内,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只不过约莫两个月未曾见他,不想皇上竟苍老成这般模样。他无精打采地跌坐在地,龙袍松松地披在肩上。颓丧失意的模样简直教人似乎真的相信他是一位内心十足牵挂着自己皇弟的仁君。一旁的公公见凌霄等人来了,忙示意众人出去,莫要惊吵到了皇帝。 书生撇了撇嘴,什么也没说。 “父皇……” 苏篁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两行清泪滴落在冰冷光洁的地面,“儿臣无用,未能为父皇分忧……” 老皇帝闻言,眯起眼睛朝宫门的方向望去,勉强地,扯出一抹笑来。 凌霄忽然感到一阵恶寒。 “皇儿,过来,到父皇身边来。” 皇帝朝苏篁轻轻地招了招手。 苏篁抹了一把泪,忙起身奔向皇帝身边。他轻轻拍打着皇帝的背,低声地劝抚着。 皇帝呆滞的目光望着苏篁,一句话也没说。许久之后,他才轻轻动了动干枯的双唇,嘶哑的嗓子强说了几句毫无头绪的话。 “哎,如果……” “该有多好……” 沉重地叹息声回荡在空荡荡的泰明殿。 凌霄忽然想起约莫五六岁的时候,那时新皇登基不久。自己因贪玩偷偷闯入父亲的书房,听见父亲正义愤填膺地指责着当今皇上的种种作为。其中一句话令年幼的自己毛骨悚然。 逼宫弑父,手足相残。 之后的事凌霄记不得了。朝政渐渐稳定下来,父亲的从商中心区域也从东辉都城慢慢转到南部。凌霄再也没有听到过父亲抱怨新皇的任何话语,只是他回家的时间越发的少。 父亲对新皇是不满的。因此,在自己接到太傅的官印时,他一次也没过问过。 苏篁依旧在劝解狼狈的皇上,声泪俱下,一副父子情深的模样。凌霄见状不由得锁紧了双眉。 想来这十三年间,皇帝为了皇权巩固日夜筹谋。一步步废除掉兄弟手足在朝中的根基,建立玄机阁,拔除朝中与自己作对的臣子。就这样一步步,走向至尊皇权的巅峰。 所以,当最后一个手握重权的至亲兄弟被自己除掉时,他为何又是这般狼狈模样?那眼神中散发出的,隐隐的空洞落寞,又是怎么合意? 凌霄只觉得可笑。他和书生使了个颜色,悄声离开。 …… “兄长看起来脸色不好,要不要去休息一下?”望着凌筠苍白得要命的脸,凌霄不免关切道。 “凌霄……我有话想和你单独说。”凌筠看了看书生,颇有些忧虑地说道,“事关凌氏一族的生死存亡,所以……” “好,我先回避。”书生忙道,“这里也未必是安全之所,我去替你们看着。” 目送书生离开后,凌筠幽幽地叹了口气。 “凌霄,东辉城可能要出事了……而且,可能会牵扯到父亲。” “我大概知道了。”凌霄淡淡地打断凌筠的话,“玄机阁的幕后主使是皇上,下令刺杀大戊使团的是皇上。我之前还在纳罕这皇帝为何无端挑起战争,直到他派靖和王出征我才明白……”凌霄苦笑,“……父亲和靖和王爷,颇有私交。是不是?” “不想你已经知道了这么多。”凌筠苦笑,“本还想瞒你一些的。” “……兄长那日主动承担罪责,是怕皇帝对凌家起疑心吗?” “是。”凌筠毫不犹豫地点头,“关于这件事,二弟想怎么做?” “如果支持父亲,势必要和朝廷决裂。”凌霄平静道。 “那么,你要怎么做?”凌筠沉声问道。 “我自然是会站在父亲这边。虽然我并不赞同他这样做。”凌霄无奈,“若是在去金平之前,我可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劝退父亲……但目睹了金平城中的一切后,那人的所作所为着实令人心寒……” “如此也好。”凌筠点点头,“你现在在宫中,就是对父亲行事最大的软肋。不妨找个时间把这件事撇干净,然后南下去找父亲共同谋事。你觉得如何?” 凌霄闻言却摇了摇头,秀眉紧紧锁在一起。 “大哥你一个人留在朝中太过危险了。我留在东宫做内应。”凌霄轻轻握住凌筠的手,目光坚定。 第36章 青楼媚舞(一) 第三十六章 “你可要想清楚。”凌筠忽然正色道,“我在朝廷中至少还有兵权,皇帝就算想除掉我,也会因此有所顾虑。但你的处境完全不同……”凌筠忧心道,“且不说太傅官阶虽大却在朝中毫无影响力,东宫又在皇城之内。万一谋事不成你必然是首当其冲。你……又何必往火坑里跳?” “大哥,我且问你,靖和王爷可有找到?”凌霄正色问道。 “目前还没有。” “能结合的朝臣能有多少?” “不足五人。” “出师可有名?” “……没有。你到底想说什么?” “一场没有名义的出征,无异于是自寻死路。”凌霄摇摇头,“靖和王爷下落不明,我能理解父亲的心情。可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尽量拖延时间找到靖和王爷,再行大计。否则,在百姓眼中,我们和那些在边境引起骚乱的异国贼寇有什么区别?” “是这个道理……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凌筠双眉紧锁,“皇帝做事狠辣,他对靖和王出手,父亲支持王爷多年不可能没有留下破绽,而皇上也未必全然不知……细细想来,他当初召你入宫仅仅是因为你的名声吗?那举荐你的臣子素来喜好揣摩圣意,凌家从商多年,而本朝重农抑商,开国以来岂有商人之子这般轻易入宫为官的道理?而那些大臣们都没有反对。官场之道处处险恶,许多人摸爬滚打这么些年才勉强到五品官位,而你一来就是三品大员的待遇,他们却毫无妒忌排挤之心?凌霄,聪明如你,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我知道。” 凌霄低低叹了口气,“既然已决定要谋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宫里总要有人来筹谋,与其是其他人,还不如自家人放心一些。靖和王爷失踪,臣心必定会有所动荡。兄长莫要再劝,我自有分寸。” “可是……” “凌霄,我回来了。” 苏篁有些失落的声音忽然在宫中响起。二人忙禁了声。 “皇上怎样了?” 见苏篁一脸颓丧的模样,凌霄忙迎上去关切的问道。 “父皇他……情绪很不好。”苏篁低语道,“可能是皇叔下落不明对他的打击太大了吧,我怎么规劝都没有用。” “靖和王只是下落不明……还没有噩耗传来,我们也不能放弃。”凌霄轻声道,“可有查到王爷的下落?” 苏篁疲倦地摇摇头,而后,他忽然抬起脸来,直直地望着凌霄。 “凌霄,我可以托付给你一件事吗?” “你说。” “现在父皇心情不好,我暂时还没有办法向他说出将你恢复原职的事情。所以在此期间,你能不能帮我出宫调查一下皇叔的下落?” “我知道这件事有些困难,但我真的没有办法了……”苏篁揉了揉,低声道,“我目前能信任的人只有你了……” 凌霄闻言怔住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从心底蔓延开,压得他喘不过气。自己与朝廷决裂,势必要与皇室反目成仇。苏篁极为敬重他父皇,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其实在这般算计着皇帝的性命,又如何能宽恕他? 凌霄刚想拒绝,苏篁眼眶红红的模样就这样映在他的眼底。 凌霄叹了口气。 “……好。” “谢谢你,凌霄。”苏篁低声道,“还有,对不起。” 凌霄勉强扯起一丝笑意,心中百味陈杂。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 他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吧, “你们先回家去吧。在金平奔波了那么些时日,辛苦了。”苏篁轻声道,“我会尽量劝说父皇让他重振精神的。” 凌霄笑了笑,终究没有说话。他和凌筠对望一眼,离开了东宫。 凌府。 “大哥和二哥回来啦!”凌家小妹笑着跑出来迎接三人,“咦,怎么还带回来一个文文秀秀的秀才来?是来教小玉读书的吗?” “不是哟。”凌霄笑着拍了拍小妹的头,“这位关先生是我才认识的一位朋友。父亲呢?可在家中?” “不在。”凌玉嘟起小嘴,“父亲好久都没回来啦,只派人回来告诉我们准备一下,说是要带我们去江南游玩呢。” 江南?父亲已经开始准备让家人离开东辉了吗? “呐,哥哥,你去过江南吗?”凌玉拽着两个兄长的手,撒娇似地说道,“哥哥们这次回来,可要多陪小玉玩啊。” “怕又要让你失望了。”凌筠歉疚一笑,“抱歉小玉,你先和奶娘去玩好吗?我和你凌霄哥哥还有些话要说。” “好的。知道了。”小玉撅起小嘴嘀咕,“每次都是这样……有什么事比小玉还重要吗……” 兄弟二人望着凌玉小小的身影,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凌霄,我们去书房商议一下对策。”凌筠忽然神色严肃起来,“不可以出现丝毫的纰漏,明白吗?” 凌霄重重地点了点头。 “喂,你们在说什么?为什么我一句也没听懂?”书生疑惑道,“凌霄,你说过我们是生死之交对吧……你们……究竟在商量什么不得了的事?” 凌霄望着书生,低低地叹了口气。 “就算不告诉你你也会想尽办法查到的吧。”凌霄无奈,“告诉你也无妨,到书房里来吧。” 三日后。 “所以说,不是情况紧急吗?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书生不悦地看着凌霄,低声嘀咕道。 “嗯,模样还不错。”凌霄摇着扇子,气定神闲地打量着书生,笑道,“书生,嗯,不对,是关大公子,稍微收拾打扮一下便这般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看来今日这醉花楼是你的天下了。” “喂,你小子。”书生气的脸色铁青,“枉我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你竟日日来青楼鬼混……这也就罢了,还把我也扯进来。我要回去帮凌筠去,你自己呆在这里吧!” “你急什么!”凌霄一把拽住书生,低声道,“边境那凌筠已经派人去查了,你我去了也帮不了忙。你混迹江湖,可知这城里消息最灵通的地方究竟是哪里?” “难道你想说是醉花楼?”书生斜睨一眼凌霄道。 “算你有几分觉悟。”凌霄冷笑,“醉花楼可是东辉城数一数二的名馆,是朝中那帮酒囊饭袋消遣娱乐的最好所在。昨日听闻骠骑将军得胜回朝,以我对他的判断,他今天一定会一整日泡在醉花楼里。凌筠说骠骑将军此次是靖和王的部将。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书生冷笑,“他又不会告诉你。” “人喝多酒难免胡言乱语,要是再吹一阵温柔的枕边风,想套什么情报不是轻而易举?”凌霄冷笑道。 “话是这么说,可是你…...打算怎么做?”书生问道,“难不成让那些姑娘们都乖乖听命于你?” “你等着看吧。”凌霄摇着扇子,大摇大摆地踏进了醉花楼。书生低低骂了一句混蛋,也只好厚着脸皮跟了上去。 “凌公子啊----” 尚未进门,凌霄就被一拥而上的姑娘们围了个水泄不通。凌霄呵呵地笑着,向众位姑娘们一一问好。惹得姑娘们又是一阵惊呼。 书生在一旁冷笑。呵,闹这么大,顾此失彼,看你怎么一个个劝抚收场。 “凌某此次前来,是有事要求于妈妈,还请姑娘们先让我和妈妈说完话,好吗?”凌霄轻轻地将白皙如玉的食指放在唇边,微笑着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好,凌公子说完话可要记得来找人家啊。”姑娘们见状纷纷散开,“公子要说话了,你们各忙各的去,别打扰了公子办正事。” 凌霄忙拉了老鸨,神神秘秘地躲到了一间屋子里,笑眯眯地递去了一个银元宝。 “公子还是这么客气。”那老鸨笑的花枝乱颤,“公子有什么吩咐,尽管说给我听,我一定竭尽所能,帮公子完成心愿。” “我今日来也没什么大事。”凌霄笑道,“听闻妈妈精通易容之术,□□也是做的一绝,可否将凌某乔装打扮成女子模样,当成今日花魁推送出去?” “凌公子……”老鸨惊讶地捂住嘴,“这是为什么啊?” “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想体验一下做姑娘的感觉。”凌霄弯起桃花眼,笑道,“事成之后,定不会亏待了妈妈。不过,这件事一定要替我保密哦。” 说着,凌霄又忙向老鸨手中递去了几片金叶子。 “……好吧好吧,公子请稍等片刻,我这就为公子……梳妆打扮。” 老鸨欢欢喜喜地去准备材料。 “对了妈妈,有劳您照顾下和我一同前来的朋友。”凌霄笑着看了看书生,一脸坏笑,“他第一次来,可别冷落了他。” “公子的朋友怎敢怠慢?”老鸨谄笑道,“已经派人去了,我这就亲自给公子上妆。” 第37章 青楼媚舞(二) “公子,你倒是说说,人家要怎么称呼你啦?” “……我姓关……” 女子笑意盈盈望着紧张地面色涨红不知所措的书生,纤纤玉指轻挑起书生的下巴,逼迫着他和自己对视。 “原来是关公子啊……你方才和凌公子一同进来,可是他的至交好友吗?”那女子顺势将手臂勾在书生脖子上,笑问道。 “使不得使不得。”书生脸涨得通红,腾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那个……我去看看凌霄……” “关大人真是不解风情。”女子闻言耷拉下脸来,“难得人家这般殷勤待你,你却这么薄情冷淡……”说罢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若有若无的泪光,“奴家.……好生伤心呢。” “那个……不是……”书生见状慌了手脚,“那个……我,……诶呀,你不要哭了,我……快别哭了,人家看见多不好……以为是我把你惹哭的呢……” 众人的目光齐齐聚集到了书生和那姑娘身上。 “咦,把姑娘弄哭了,真的过分。” “是啊是啊,不负责任的臭男人。” 书生:…… “你胡说些什么。”书生满面通红,一把将女子扯过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话音未落,门外老鸨的声音传来。 “骠骑将军到了,大家都让一让啦。” 听闻骠骑将军的名号,众人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朝门口望去。一时间这喧闹的花楼突然安静下来。 主角终于登场了。书生眯了眯眼,朝门口望去,不由得大吃一惊。 本以为骠骑将军是一个体魄壮硕的中年将军,数年征战关外长髯一把满脸沧桑的模样,可眼前这位骠骑将军,虽也约莫三十出头的模样……却怎么…… 怎么这般俊秀瘦小? 喂喂喂,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沉溺青楼女色的人啊。 书生胸口一阵疼痛。 “将军里面请。”老鸨笑眯眯地带着那位骠骑将军进来,笑眯眯地接过了他手中的大把银票。 “今日的姑娘可准备好了吗?” 将军出言询问道。 “一早就给您备好了。”老鸨笑道,“一听闻将军回朝,我这就给将军备下了。这是我们楼新来的花魁姑娘,模样那是一个俊俏。我这就叫她来服侍您----来人啊,传萧姑娘-----” “就来了。” 一声曼妙女音从花阁深处传来,宛如黄莺出谷,娇弱柔美,却又噙着几分惬意其中。虽不似其他姑娘般娇柔魅声撩人心弦,然而待人反应过来时,那音竟是在浑然不觉间已苏到了听者的骨子里。 那骠骑将军,自然也不由得怔了一下。 转眼间,却见那萧姑娘已从深阁之中款款走出。她着一件极为规整保守的浅黄色衣衫,极薄的纱织裙隐隐露出诱人的锁骨。萧姑娘一双桃花眼盈盈望着那骠骑将军,温和如水的眸满是笑意。她轻轻一甩水袖,素手轻翻掩于唇上,半掩半遮的模样,更是让人心生怜爱。 骠骑将军呆愣在原地。望着那萧姑娘在台上的一颦一笑,心中荡漾。他忽然觉得,人间绝色也不过如此。只要那姑娘能远远地,就像这样望自己一眼,他便觉得自己为她做什么都可以。 那姑娘望着将军这副痴傻模样,竟掩唇低低地笑了起来。将军不解其意,正准备迎上去将她揽入怀中,那浅青色的水袖便朝他飞来,不偏不倚,正正绕在骠骑将军的腰上。 将军顿住了脚步,望着那缠上腰肢的浅色水袖,唇角突然勾起一抹笑意。 这般大胆的女子,还是第一次得见。 将军微微一笑,轻轻拽住那女子抛出来的水袖,而后,朝着自己的方向用力一拽---- “将军,这可难不倒我哦。” 姑娘浅笑一声,足尖轻触地面,顺着水袖的力道飞身而去。迎着骠骑将军意味深长的目光,女子冷笑,忽然她松了水袖,一个漂亮的胡旋之后翩然落地,身子不偏不倚,正落在那将军的怀中,轻轻用白皙如玉的之间撩拨过将军有些干裂的唇。 “将军,让奴为您润润,可好?” “你倒是胆子大。那就如你所愿。” 将军望着怀中的美人,微微一笑,将姑娘拦腰抱起,轻点莲步便飞身到了二楼,而后重重地将房门关上。 留下目瞪口呆的书生和众人。 “那个萧姑娘……不会是……凌霄……吧。” 书生一头雾水。 “还是自己人来的放心些。” 想至此处,书生惊讶地捂住了嘴……将军把他抱到了房间里,然后呢?然后呢?书生脑海中忍不住浮想联翩,而后惊讶地捂住了嘴。两个大男人,搞什么? 莫非凌霄,是个断…….断袖?!!! 二楼。 将军一脸笑意走进房内,温柔地将凌霄放在床上,而后转身把门锁的死死的。 “将军怎把门锁的那样紧?”凌霄笑道,“可是怕奴逃了吗?” 将军不说话,轻轻地在床沿坐下,手不由自主地伸出,意图去抚凌霄有些涨红的脸颊。 “先不要动。”凌霄笑着躲闪到一边,扯过床帘挡住身形,轻声嗔道,“人家第一次出场,还什么都不知道,就被公子你带到房里来……我……我还想多了解了解公子,可以吗?” “哦?”那将军笑了,“有意思,第一次遇见说想要了解我的姑娘,你倒是说说,怎么了解?” “光说话多没有意思啊。”凌霄笑语盈盈,“这样,我先给将军斟些好酒,我们花前月下,慢慢聊起,这样好不好?” 将军含笑点了点头,目光却不肯从凌霄身上移开片刻。 “就依了美人。” “将军左一个美人,右一句姑娘,可真显得生分。”凌霄去斟了满满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到将军面前,“这第一杯呢,算是见面酒,就敬将军。” 说罢,凌霄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微笑着望向男子。 “萧儿好酒量。”将军笑道,低头闻了闻酒杯,而后意味深长地望向凌霄。 “姑娘的酒,是不是和我的不同?” “这还用说吗?”凌霄忙放下酒杯,顺势坐在将军腿上,手轻轻环住将军的脖子,笑道,“这男人和女人喝的酒,怎么能一样呢?我常听姐妹们提起过将军海量,奴盈盈弱质,不敢与将军拼酒,却任性地想要见识一下将军醉后的英勇呢!” “你真是个奇怪的女子。”将军眸中玩味的神色愈发浓烈,他轻轻挑起凌霄的下巴,而后四目相接。凌霄到底是花丛老手,知道怎样做才能吸引男子的注意,因此毫不慌乱,含情脉脉地回望着将军。 “你这双桃花眼长的真美。”将军不由称赞,“对了,还未曾请教姑娘芳名……” “难道将军不知,姑娘的名讳岂能随便告知别人了去?”凌霄轻笑,“将军这话说的不好,罚酒一杯。” “好好好,罚罚罚。”将军忙喝了一大口酒,“我,那个……我很中意你……我是朝廷官居一品的大将军…….我可以帮你赎身,所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奴名唤萧婉。”凌霄顺势倒在将军怀中,望着他轻笑道,“将军既说过了这话,可要牢牢地记在心里呐。” 将军面颊上已有些许醉意,重重地点了点头。 凌霄心里忍不住偷笑。 虽说骠骑大将军声名在外,凌霄这是第一次见到本尊。他的战绩在朝中赫赫有名,同样有名的,还有他的好色之名。本以为他是那种沉溺声色的大官模样,形体剽悍身材壮硕,却没料到竟是一个相貌斯文的俊美男子。皆说模样斯文的人都不容易上当,凌霄还仔细琢磨了一阵如何应对他,没想到这区区寻常的青楼招数便已将他灌的薄醉。 还当真是不能以貌取人。 见那将军杯中已空,凌霄笑着忙再斟上一杯,“将军请再饮一杯吧。” “婉儿,我将你带回家去可好?”又是几杯下肚,骠骑将军的意识渐渐有些迷糊起来了,他意识不清地倒在凌霄膝上,絮絮叨叨起来。凌霄无奈,只得将他扔到床上去,而后坐在床沿对他“悉心”照料。 “我妻子远不及婉儿貌美,还这么温和贤良,懂得照顾人。”将军眼角忽然有些泪意,“可我又不能辜负了她……我在外征战,她替我打理家务尽心尽力尽职尽责……她脾气凶悍的要命,我回来她也不给我好脸色,只抱怨说我冷落了她……我索性天天在青楼楚馆流连……你说,谁愿意整日回家看到一张臭脸啊。” 凌霄心中暗嘲,表面上却笑意盈盈地附和。一副十分同情的模样。 你常年征战在外,人家替你悉心看家护孩子,你还天天泡青楼,真是十足的人渣。 “难得婉儿你肯懂我。”将军抹一把泪,“婉儿……我的头好晕啊……” “那,将军你近日又去哪里打仗了呢?给婉儿讲讲战争的事情可好?婉儿好想知道将军在战场上,是何等的英姿啊。” “我啊,”将军咧嘴笑了起来,“我最近去了大戊和大胤边界……主帅是…….靖和王……我们……以寡制众,大破敌军,打的那是一个痛快!” 靖和王。 “将军英武!”凌霄舒了口气,“那么,想必是将军和王爷是凯旋而来咯?不过,奴家听闻有传言说,王爷……好像不幸战败了?” “婉儿,这话我只说给你一人听。”将军忽然从床上坐起来,轻轻凑到凌霄耳边, “来,我把真相告诉你。” 凌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俯身到将军身边。男子的话不过短短几个字,却让凌霄登时毛骨悚然。 “你到底是谁?” 第38章 意外之获 “将军……在说些什么?”凌霄强作镇定道,“怎么忽然问这话?” “我就是问一句,你怎么这般紧张?”将军移开视线,一把扣住凌霄的手腕道,“你本是这么温柔善解人意的一个姑娘,正道不走----究竟是受了谁的指示,让你做这种事情?” “奴……”凌霄稍稍有些慌了神,“……不明白将军在说什么。” “别装了,你灌酒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了。”男子直起身来,原本因醉意而略显涣散的双眸此刻已然正一转不转地凝视着凌霄,面色虽还有些潮红,可是细看去,哪里有半分醉意? “被你发现了吗?不过这么烈的酒,竟也没灌倒将军,萧婉佩服。”凌霄轻声道,“不过,你能不能先把手放开,弄疼我了。” “量你一个姑娘也逃不出去。”将军冷笑,松开了捏着凌霄腕子的手,饶有兴味地望着他,“你的目的,不妨说来听听。” 凌霄犹豫了一番,秀眉轻蹙故作为难道,“大人,可愿意替奴家保密?” 男子笑道,“若是可以,本将军也没有理由和一个美人置气。” 凌霄似是稍稍松了一口气,似是怯怯地打量着将军,而后又慌乱将视线移开,眸中泪光闪烁,似有万语千言在心,难以言说。如此梨花带雨的模样,眼前男子不禁一怔,而后慌乱地为他寻纸巾拭泪。 凌霄趁男子不备,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眼泪止不住地哗啦啦往外淌--- “那个……有……可是有谁威胁你了吗?” 凌霄闻言愈是委屈了起来。他转过身,索性避开将军炽热的目光,水袖掩面,眉尖轻蹙,只露一双辗转含情的桃花眼腾着一层朦胧的水汽。昏黄的烛火之间更是显得娇俏悯人,可爱可怜。 “其实……奴是一位仰慕靖和王的人……”少顷,凌霄拭去眼角的泪水,轻声道。 “靖和王爷吗?”将军顿了顿,似有些怅然若失道,“靖和王爷……是大胤最优秀的男人……能被你这样的姑娘所迷恋……确实只能是他了……” “王爷见我孤苦……给予我不少帮助……还准许我留在府内侍候……虽然只是做一些粗活,但对我这样的人来说……已经足够了。”凌霄幽幽道,“可是前些日子王爷走后,就一直没了音讯。我在府中受王爷颇多照拂,其他姐妹早已看我不惯,处处排挤于我……而后……我听闻有人在谈论王爷负伤的消息……我没办法坐视不理,索性偷偷从府中溜了出来,和这里的妈妈商议好……打探一下关于王爷的消息……” 说道此处,凌霄忽然停下了。他抬起头,深深地望了一眼将军,而后朝着他盈盈行了一礼。 “奴家打探到将军是和王爷一同出征的,所以请将军……请将军告诉奴家关于王爷的事情吧。”凌霄细弱的声音颤抖个不停,“王爷,王爷是奴家发誓要报恩的人呐……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奴又有何理由活在这世上?” “原来是这样。”将军闻言长舒了一口气将凌霄扶起,“原来你是为了王爷的事……才不惜办成花楼姑娘来套我的话…….嗯……其实这样……” “大人可知道王爷的下落?”凌霄再次恳切地问道,“若是大人愿将王爷下落告知奴家,奴家……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来世结草衔环报答恩公。” “只是个姑娘,告诉你也无妨。”将军叹了口气,“不过你得答应我,不能对外人提起半个字。” “奴绝不对外人多言半句,如果违背誓言……便叫奴不得好死!”凌霄坚定道。 “你先随我去府上一趟。”将军蹙眉,“如果是王爷身边的人,应当对此事有所帮助。至于王爷的下落……很抱歉,我现在无可奉告……” “为什么?”凌霄急道,“将军难道还信不过奴家吗?” “并非如此。而是……”将军顿了顿,“我也不知他在哪里……总之,你先和我回府一趟。我有些事情想请教于你。” “多谢大人恩典。奴万死难谢大人之恩。”凌霄伏地行一大礼,“大人先在此用些茶点,请容奴先换件衣衫。” “嗯,我就在此处等你。”将军说完后,怔怔地望着凌霄,欲言又止。 “将军?”凌霄疑惑道,“将军可有什么话要说?” “嗯……那个……”将军犹豫一番,终于缓缓开口道,“我……虽然你来见我动机不纯,不过……我今晚对你说的话都是认真的……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 凌霄登时领会到了这位将军的意思,暗暗觉得有些好笑。虽说他的警惕性很高,但能应允自己前去他府中,多半也有这美人计的功劳。 “大人……奴不明白。”凌霄故作疑惑道。 “没……没事。”将军忙移开视线,“你先去更衣吧。” 凌霄微微回以一笑,而后迅速闪到了小暗室,换上了寻常的衣衫,紧紧插好了门。而后按着老鸨所说的密道,从楼下钻了出来。方一入大厅,却见书生正被一群花俏的姑娘们灌酒。 凌霄哭笑不得。冲过去一把将书生拽了出来。 “喂喂,你干什么?我还要喝……”书生在凌霄怀中嘟哝着,忽然一盆冷水倏地泼了上来。 “清醒点,呆子。”凌霄悄声在书生耳边说道,“我现在要去一趟骠骑将军府,你赶快从这出去,联络凌筠。如果太子那有消息,也交给你先处理着。事关紧急,你听明白没有?” 书生揉了揉眼睛。有些迷蒙地望着凌霄,然后咧嘴笑道, “美人,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你凌大爷!”凌霄气急,将书生往赶来的老鸨怀中一丢,“赶紧给他喂点醒酒汤,待我修书一封,有劳妈妈在他酒醒后提醒他。”凌霄说罢又往老鸨手中塞了几张银票,“多谢妈妈了。” 老鸨连声应下。 …… 骠骑将军府。 凌霄一脸苦恼地坐在大厅,一旁的隔间内传出接连不断争吵声。嗯,是骠骑将军和他那位十分凶悍的妻子。 “她是谁……你不交代清楚就别想出门……” 凌霄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他开始有些同情那骠骑将军的遭遇了。家有悍妻如此,还不如整日泡在青楼楚馆里来的好。 约莫一炷香时间后。 骠骑将军耷拉着脑袋从隔间出来,然后是他那位夫人气的摔门而去。临走前还不忘狠狠瞪了一眼凌霄。 “见笑了。”骠骑将军神色颇为沮丧,“我才只是带你来……她便这般模样……日后……你怕是要还受委屈……” 凌霄忍不住弯了嘴角,“好了大人,先说正事吧。您找我来究竟所为何事?” “书房里说吧。”骠骑将军道,“我先将事情的本末告诉你。但还是那个要求,你绝不可对外人说起半个字。如果办不到……即使是你,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我明白。”凌霄轻声道。 “大戊敌军来犯,皇帝命我和王爷出征的事,想必这就不用我多说了。”将军在房内坐定,轻呷了一口茶,“朝中明确说是派了七万大军,可是真正落实到我们头上的,只有三万人马。” “靖和王是出了名的神将,他在年轻时就曾出兵大戊,以少胜多用兵如神。就算是三万大军,他也能顺利地将敌军打的很狼狈。全军士气大振,王爷下令准备夜袭敌营。” 将军顿了顿,然后捏紧了茶杯。 “可是当天夜里,出事了。很奇怪的事。”将军紧蹙双眉,“我那时被王爷派到后方巡防,后半夜时有消息传来,说先锋部队全军覆没了……待我接到回去增援之时,营帐之内一片火海,先锋部队……一个人也没有了……而靖和王爷也不知所踪。” “不见了?”凌霄惊道,“不见了是什么意思?是都被人暗害了?还是…….” “是不见了。除了倒在地上的十余个战死的士兵和一些外来者的尸体,其余的人,都不见了……”将军低声道。 “那,说不定是王爷带军奇袭了呢?”凌霄问道。 “我开始也这样想。可是事实并非如此。”将军猛地把茶杯放下,“我等了王爷足足两日,也没有见到他们之中任何人的影踪。我担心他们是失败被敌军扣押住,也悄悄地去打探了大戊营帐内的状况。很不巧,没有。” “如果他们杀害了先锋部队,或多或少会留下尸体和血迹。我们交战之地尽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没有给他们在悬崖峭壁抛尸杀害的可能。我们痛失了先锋部队,只得硬着头皮和他们纠缠。可是没过几日,皇帝忽然金牌御令,命我们即刻班师回朝,并与大戊议和。” “御令吗?”凌霄冷笑,暗道果然是那人一手安排的好戏。 不过事态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很多。比如失踪的不仅仅是靖和王爷,还有那一万先锋军。 “你有检查过在战场之上的尸体吗?除了你们本部的将士外,还有什么可疑人的吗?” “倒是有。”将军道,“除了本军的将士们,其余的都身着夜行衣的家伙。我们也分不清他们的来历。不过看起来,更像是我们中原人。” “他们用的兵器呢?是统一的刀剑还是各执不同?” “都是长刀。清一色的长刀。”将军疑惑,“不过,问这个做什么?” “觉得有些眉目了而已。”凌霄沉思道,“对了,将军特意叫我前来辨认的物什,究竟是什么?” “这是我在王爷的房间里找到的。”将军将一个矩形的带锁盒子交到了凌霄手中,“虽然盒面惨遭火吻,但发现的及时,还没有破坏。我想请你看一下,这可是王爷的东西?如果不是,我便找铁匠将他锯了。” 第39章 誓约之礼 “将军可否让我细看看?”凌霄道,“这确是王爷身边之物。王爷对机巧之术素来颇有研究,我耳濡目染也略知一二。也许有法子能完璧归赵。” 将军疑惑地将铁盒递给凌霄。 凌霄拿起铁盒细细端详起来。这铁盒虽遭火吻,细细看去却做工精巧,纹饰繁杂,绝非寻常之物。 “像是鲁班传人的手艺。”凌霄摇摇头,“我一时半刻也没办法解开它,将军若是信得过我,不妨让我带回去研究几日再奉还给你。” “我这也没什么好办法,不妨让你拿去试试。”将军叹了口气。 “多谢将军仗义相助,奴感激不尽。”凌霄朝着骠骑将军微行一礼,“将军既无事,奴就先行告退了。” “你……你先别走。”将军起身,却是十分局促地搓着手,“那个……你要回醉花楼吗?那里人多口杂……不太好处理,我这就吩咐下人给姑娘收拾一件厢房出来……姑娘不妨先在府中住下……老鸨那里,日后我会和她说明,然后帮你赎身的……” 凌霄闻言,一时间心中却是为难不已。推脱吧,他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醉花楼自己决不能长留,而将军府,一不小心就会暴露自己的身份……万一这骠骑将军对自己起了疑心到靖和王爷府调查一番,岂不是全都漏了馅? “太子殿下到------” 正当凌霄纠结如何回复将军的时候,门外公公通传的声音便传进房内。骠骑将军大惊失色,“那个……姑娘……你先躲……躲一下可好?” “将军不必紧张。”凌霄忙道,“奴与太子殿下也有数面之缘,不会连累将军的名声的。” “不是……不是怕你连累名声什么的……”将军急了眼,忙对凌霄解释,然而此时,苏篁已然到了书房门口。 “没提前通知,便贸然打扰将军,真是失礼了。”苏篁道,“本宫今日前来,是有件要紧的事情想请教将军,不知将军是否能先屏退左右。” 将军张了张口,还未曾来得及说话,凌霄便已先开了口。 “太子殿下,奴婢是靖和王爷府的,十分挂念王爷的安危,可否破例让奴婢也留下旁听?或许对案情有所帮助……” “你是何人?”苏篁似这才注意到凌霄的存在,他将目光移到凌霄的脸上,细细打量一番,犹豫不定地蹙紧了眉头。 “哪有侍婢在一边旁听的道理?……不过……”苏篁咬了咬唇,“你……你可认得凌霄?” 凌霄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拼命地朝着苏篁使眼色。而苏篁只呆呆盯着自己挤眉弄眼,丝毫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 “嗯……”凌霄无奈扶额,“那么,太子殿下……我是凌霄大人的妹妹……靖和王府里侍奉过……那个其实今日……”凌霄撇了撇嘴,拼命地朝苏篁示意自己并没有恶意。 “既然是凌霄大人的妹妹,那就留下来吧。”苏篁清了清嗓子,“闲话不多说了。将军,本宫是来向你询问靖和王爷的下落。他随你一同出征,却未曾回来。你可知发生了什么?” “在下不知。”与先前对着凌霄那般窘迫紧张不同,此时的骠骑将军语气清冷疏离,仿佛换了一个人, “而且末将已经将这件事禀报过圣上了,太子殿下大可以去向圣上询问,何必亲自跑到末将这里来?” “本宫来问一下也不可以吗?”苏篁冷笑,“父皇已经为此事夙夜不眠好几日了,你身为臣子,就是这样为圣上分忧的吗?” “殿下此言差矣。”骠骑将军回道,“身为臣子,应当恪守本分。臣能做的十分有限,不敢僭越。至于太子殿下所说的靖和王爷的事,臣毫不知情。只能说是军中突发状况,无可奉告。太子殿下还是另找他人询问吧。” 骠骑将军对苏篁的态度十分冷淡,甚至有些蔑视在里面。一旁的凌霄忍不住蹙眉不悦。方才的相处,凌霄本觉得这骠骑将军是个羞涩内敛的人,只专攻于打仗行军之事。可没想到,他仅仅是不擅长应付女人而已。毕竟在官场之上能坐到骠骑将军这个位置,靠的可不仅仅是一腔热血和羞涩不善表达的性情。 “你是在搪塞本宫?”苏篁似乎有些恼了,“你私心里觉得本宫没有权力过问这些朝中之事,是吗?” “臣不敢妄议殿下。”骠骑将军冷笑道,“殿下请回吧,圣上还在等着殿下前去开导安慰。末将这里简陋的紧,恐招待不周。况且末将与这位姑娘还有些要事要商议。” “呵?算是逐客令吗?”苏篁被他这傲慢的态度气的不轻,却又不好直接发作,“那本宫择日再来拜访将军。” “殿下慢走,恕末将不送了。”骠骑将军微微行了一礼。见苏篁走远,一旁的凌霄急得心痒痒,却也没办法追出去。只能在心中将这个不知好歹的骠骑将军骂了个十几遍。 “你疯了吧。” 见苏篁走远,凌霄狠狠推了一把骠骑将军道,“将军为何对太子殿下那般冷淡桀骜态度?太子虽然年幼,但毕竟是东宫之主,未来的皇帝。他不过是来询问几件政事,将军又何必这般出言顶撞,莫不是不将太子放在眼里吗?” “你……你有所不知。”将军看着凌霄气急败坏的脸道,幽幽叹了口气,“说出来倒也无妨。我虽为武将,多年征战却早已对皇室心寒。若非靖和王执意相劝,我早就罢官不做了。” “原来如此。是奴多嘴了。”凌霄顿了顿道,“还有将军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在东辉城还有一处栖身之所,待我回去将此盒的机密解开,再回来向将军汇报。” “好。”骠骑将军言毕一番思忖,从怀中掏出一只通体血红的玉镯,不由分说地抓了凌霄的手来,套在了他腕子上。 “将军……这是做什么?”凌霄哭笑不得。 “这个算是誓约之礼。对你也是对我。”将军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转过身去,“你先回去吧。记住我说过的话。” 凌霄揣着铁盒,心事重重地走出将军府,却不料脚下一滑,连人带盒跌落在路旁。 “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多谢了。”凌霄握住向他伸出的那只手,抱着铁盒站起来,揉了揉头,却发现将他拉起来的人竟是苏篁。 “那个……多谢了。”凌霄轻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苏篁眯了眯眼,反问道。 “方才就想问,你才是,怎么打扮成这副模样?险些没认出来。” “还是发现了嘛。”凌霄从怀中掏出小铜镜,仔细照了照,“没什么破绽啊。小篁你方才在将军府,完全没看出来是我对吧。” “……我确实没想到。”苏篁挑眉,“你这是去干什么?打探消息也不用把自己搞成这般模样吧。” “若非如此,还真没办法打探出这将军的虚实来。”凌霄笑道。 “是吗?” 苏篁的脸突然拉了下来。凌霄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想像往常那般伸手揉揉他的头,腕子上的红玉镯子溜溜地转。 “你腕子上那是什么?” 苏篁一把抓住凌霄的右手,神色突然严厉了起来。 “是那个将军送我的……有什么问题吗?” “他还当真对你情深义重。”苏篁的脸色几乎是铁青的了,“你常在朝中走动,带着这个东西算怎么回事?惹人误解,丢了它。” “好好好。”凌霄笑道,“不过我倒觉得这镯子模样还不错。许久没见过欣欣了……或许她会喜欢?” “凌霄!”苏篁突然打断他的滔滔不绝,“你究竟知不知道这两日……” “喂-----凌霄?原来你在这里啊!” 远处书生的声音传来。凌霄无奈地朝他挥了挥手。 “凌筠有消息传来。”书生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将手中的字条递给凌霄,“说是……凌筠和你父亲联系到了……靖和王爷的事情,有眉目了。” “真的吗?”苏篁欣喜道,“可以详细说说吗?” “.…..太子殿下……你怎么在这里。”书生一时有些语塞,支支吾吾,说不出半个字来,只能用求助似的眼神看着凌霄。 “你不必逞强,不愿说就算了吧。”苏篁苦笑道,“毕竟我就算知道,也什么都做不了,你们,和方才那个骠骑将军,大概都是这么想的吧。身为一国太子,这般无用,也难怪你们不肯信任于我。” “你这说的什么话。”凌霄蹙眉,不悦地打断了他,“普天之下有谁敢怀疑你的能力?此事涉及太大,你父皇……怕你受波及,都未曾告诉你只言片语。可见此事太过危险。”凌霄蹲下身,温柔地摸了摸苏篁的头,“我是你师父。自然不会对你有所隐瞒。待我处理好这些事后会把它的来龙去脉一一讲给你听。这里人多眼杂,我先送你回宫吧。剩下的都交给我,可以吗?” “知道了。”苏篁点了点头,望着凌霄认真对着自己的眼眸,“有劳你费心了。” “街上人多,牵着我不要走散了。”凌霄伸出手去,紧紧将苏篁的手包裹其中。书生张了张嘴,悻悻地站在街头,目送着二人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看来我得尽快回去做准备了。”书生细细盘算着,“按凌筠的话来,或许这东辉,怕是没几个安生日子了。” 第40章 突如其来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凌霄方才进了凌府,便被书生一本正经地拉到书房训斥道,“我还以为你们出了什么状况,可把我紧张坏了。” “你也有紧张的时候?”凌霄笑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你还不知道吧,方才皇上来宣旨,命你哥哥带一小队人马去怀州平叛一队作乱的山贼。凌筠领命,已经出门走了。”书生有些忧心忡忡道,“凌霄,你说是不是我们的事情……” “不会。”凌霄打断了书生的猜测,紧蹙双眉道,“按照皇帝的性子,如果知道了我们的计划,应当在东辉就将我们解决。绝不会允许凌筠带人马前往他处的。” “可是……山贼什么的不是一向交给官府处理的吗?为何大材小用派凌筠大人前去?” “……皇帝脾性古怪,我也摸不着他的套路。”凌霄摇摇头道,“这凌府四周,你可有检查过?” “嗯。凌筠大人走了之后我就觉事有古怪,四周也亲自去查探过。没有安插眼线。”书生说罢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来,“你兄长临走时给你留下的,说是危急关头再让你打开。” “我知道了。”凌霄点点头,“在隔壁给你安排了房间,先去休息吧。” “你也是。明日还要进宫看太子吧,切不要让他看出你的异常来。”书生叮嘱几句后,便走到隔壁歇下。 凌霄却将烛火点的更亮,将揣在袖中的铁盒拿出来,仔细琢磨其中的机巧。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凌霄无奈地将铁盒扔在桌子上,叹了口气。 这鲁班后人的手艺,果然不是这么轻易就能打开。又想到这些日子来发生的诸多琐事,凌霄不禁头痛难忍。 从张文举大人被刺开始,凌霄感觉自己就像被卷入一个深不见底的阴谋之中。他感觉有人在东辉城中撒下了一张巨大的网,铺天盖地,似乎要将整个东辉笼罩起来。 对了,那日还在金平玄机阁的时候,见到的那个孩子现在又身在何处?不知可否逃离了玄机阁的魔掌? 凌霄虽然不敢确认那个孩子,不过看模样身形,已经能确定个七八。再加上了解玄机阁是什么样的所在之后,那孩子红着眼眶说自己姓张的时候。 凌霄几乎可以断定,那必然是张文举大人的独子。 凌霄懊恼地锤了下桌子。在玄机阁的那段日子自己行动处处受限,虽想尽办法想找到那孩子,却依旧是徒劳无功。这几日又为父亲的事情困扰,一时竟把这件重要的事抛在了脑后。 不行,无论如何都要将这孩子救出来。 想至此处,凌霄疾步跑到窗外,吹响了口哨。暗夜之中,一只灰黑的信鸽闻讯而来,飞落到凌霄手上。凌霄蹙眉将信笺绑好,挥了挥手,目送信鸽远去。 一夜无眠。 第二日清晨,还没过卯时,阵阵马蹄声便将才睡着不久的凌霄吵醒。凌霄忙换好衣服出门一看,忍不住攥紧了双拳。 “黄主司一早来凌府,有何贵干?”凌霄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冷笑道。 “皇帝口谕,传凌霄速至东宫。”黄主司笑道,“凌大人,快些准备吧。” “我本来也是要去东宫给太子殿下授课的,不想公公这么早就带了好些兵士前来,倒叫凌某人惶恐。”凌霄轻挑秀眉,“公公侍奉太子殿下,当真是殷勤呢。” “有关殿下的事,不敢不放在心上。”黄主司回礼道,“大人快些准备吧。” “那公公容在下先去洗漱换件干净的衣裳再去见殿下,以免有人说公公和凌某不知礼数。” 得到准允,凌霄忙疾步走回书生屋内,细细叮嘱一番后,望着桌上还未开封的铁盒,凌霄想了想,将它交到书生怀中。 凌霄隐隐有所预感,皇上让自己此去东宫,用意必定不会简单。前几日在金平城,皇帝的态度模棱两可,时而派人传来书信希望自己戴罪立功,二传圣旨的那日却又不指名将自己召回宫中,回宫后也迟迟没有赏罚的旨意下来。凌霄实在不知这个皇帝在想些什么。 东宫。 一进皇宫,凌霄便隐隐觉得气氛有些不大对。皇宫的守卫较以前多了不少。处处有禁卫军巡逻,宫女太监表情严肃。穿过御花园,往日里偶见在此嬉笑打闹的嫔妃宫人们,今日也全都不见踪影。 一夜宫内,好似出了什么大事。 难不成,是苏篁遇刺了? 凌霄感觉整颗心都揪了起来。紧握的拳也忍不住微微颤抖。他在黄主司的脸上查探许久,终究也没能从这狡猾的老狐狸身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凌霄,你来做什么?” 许是门外的动静太大,苏篁从宫中惊醒,看见黄主司带着凌霄和一众人马来东宫,不由得吃了一惊。 “殿下先别急,奴才是特意前来宣皇上口谕的。”黄主司笑道,“恭喜殿下和凌大人,圣上口谕,凌霄大人在金平立下大功,将功折罪,命凌大人官复原职,依旧留在东宫。着令太子苏篁即日起闭门求学。若无允许,不得私自出宫。” “什么?”凌霄双眉紧蹙,“若无允许不得出宫?敢问公公,这圣旨究竟是何意?莫非是要将太子禁足不成?” “奴才只是来传圣旨的,其余的一概不知。”黄主司依旧笑容满面,“至于这圣上的旨意,二位可以去问问圣上。哦不对,差点忘了,二位现在,都没办法离开东宫了。” “你!”凌霄怒极骂道,“你这狼心狗肺的奴才,太子殿下平日待你不薄,你究竟说了些什么谗言给圣上,让他下如此旨意!” “凌大人是想抗旨不遵?”黄主司笑道,“那么,复官之事就得另当别论了。” “凌霄,好了。”苏篁伸手拉住凌霄的袖子道,“接旨吧。” “我……”凌霄叹了口气道,“臣明白。” …… “殿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皇上为何突然下这样的旨意?”待黄主司走远后,凌霄忙向苏篁询问道。 “……没怎么。是我自己做的不够好。”苏篁别过脸去,避开凌霄探求的目光。 “我不相信。”凌霄严肃道,“皇帝虽然……严厉了些,但你毕竟是东宫太子,他这样突然软禁算什么?他如何给六宫中人做个交代?” “父皇行事一向如此。”苏篁垂下脑袋,“你别再过问了。父子间私事。” “……臣知道了。” 苏篁这般说,凌霄微微叹了口气,“殿下不说,臣也不好再过问。还请殿下保重身体,不要为此事太过忧心了。” 终究,他和自己也是君臣的关系。凌霄目光暗了下去,不自觉竟有几分失意,“那殿下先休息,臣……去别的房间。” “凌霄……别走。”苏篁拽住凌霄的衣摆,轻声开口道,“可以…..把你的肩膀借我一会吗?” 苏篁死咬住嘴唇,眼眶通红,鼻子微微有些抽搐,他极力地忍住,努力不让眼泪夺眶而出。 凌霄的心在那一刹那剧烈地揪了起来。这种心疼和难受啃噬着他的每一寸体肤,凌霄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烈的心疼和无助。 “我在。” 凌霄轻轻蹲下身,将面前倔强地苏篁揽入怀中。感受到凌霄怀中的暖意,苏篁的情绪渐渐释放了出来,泪水很快浸湿了凌霄的肩膀。 “我不问了。不论是什么原因,让我们一起找到解决的办法。”凌霄轻轻拍着苏篁的肩膀,安慰道,“我不是还在东宫吗?至少有我陪着你,至少你还可以找我说说话,宣泄一下情绪。你放心,你偷偷哭的事情,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嗯。”苏篁声音有些哑,接着又笑了出来,“谅你也不敢。” 过了一会,苏篁从凌霄怀中出来,轻声道,“凌霄,我有些累了,想休息。” “看你这黑眼圈,想来是昨天也没睡好。”凌霄笑着指指自己眼眶下的乌青,“去休息吧,等你醒来,再让小厨房好好做一顿饭给你。” 苏篁点点头。凌霄帮他铺好被褥,将他安顿好睡下。 “凌霄?”苏篁眨眨还有些通红的眼,“你还会离开吗?” “说什么傻话。”凌霄笑着摸摸苏篁的脑袋,“难不成还要我再抗一次旨不成?” “原来还是因为圣旨啊。”苏篁轻声嘟哝一声,赌气似地转过身去,轻轻合上双眼。 “当然。还因为我要陪着你。”凌霄笑笑,“我不是答应过你吗?既然选择了回来,就不会再离开。相信我,嗯?” “罗嗦。” 苏篁唇角浅浅勾起一点笑意。想来是累极了,他很快就陷入了梦境。 然而凌霄的神色却越发严肃。 苏篁和自己被软禁东宫,宫门口数十侍卫轮番监守。凌霄冷笑。 处理完靖和王,下一个紧接着就是软禁太子。 将自己身边手握重权的臣子一个个拔除,将自己冰冷的王权权威高高立起,最后连自己的儿子也不放过? 这也是凌霄最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看着窗外来来回回巡逻的守卫,凌霄叹了口气,想起昨日书生交给自己凌筠的锦囊,忙把袋子拆开来看。 “约莫四月起兵,必要时,可挟太子为质。” 太子为人质吗? 凌霄望着一旁沉睡的苏篁,心下一片柔软。他看了看锦囊,一挥手,字条在指尖已被碾成粉末。 算算时日,离起兵不足二十日了。 第41章 冷宫暗机 “别睡了,醒醒。” 凌霄感觉脸上被谁狠狠捏了一下,疼痛感迅速蔓延开来,凌霄不悦地皱起眉头,嫌弃地啧了一声,迅速地睁开了眼睛。 “臭小子,几日不见,怎么混到这个地步?”洛潍一身夜行衣望着凌霄,不悦道。 “师父?您老人家怎么来了?”看清楚来人后,凌霄忙压低声音道,“外面那么多守卫,您是怎么进来的?风泽师父呢?” “你是不是没长脑子。”洛潍伸手在凌霄头上轻轻一点,“毕竟是皇宫内院,两个人一起进来目标太大,而且,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凌霄看了看隔壁房间的烛火,才稍稍松了口气,忙将窗户关紧,又细细查探了一遍,“师父,这次来究竟所为何事?” “昨日写给我的信,今日便忘了?”洛潍笑道,“你让我帮你救出张大人的孩子,可忘了?” “这么快!”凌霄惊讶道,“那孩子呢?现在人在何处?” “你放心,都没事。不过,那孩子不是我昨日救出来的。”洛潍笑笑,“你被玄机阁带走的那日,那孩子装成太子的模样来引诱你。本来是要被玄机阁的人带走,但那天状况太多了,场面混乱。那孩子借机逃跑,正好被我和阿泽遇到。昨夜接到你的信,我这才快马加鞭赶到凌府,不想你却被带到了这里。” “那么……他确实是张文举大人的孩子吗?”凌霄问道。 “你的直觉没有错。”洛潍点点头,“他确实是张文举大人的独子……关于这件事,我本不想和你说起。”洛潍眼神掠过一丝怒火,“没想到,那个人居然连张大人的家人都不肯放过。” “…..那个人?”凌霄蹙眉,“你说的是,皇上?” “没错。他派人杀了张大人,但在过程中好像暴漏了玄机阁的令牌,他怕惹来非议,将张大人的亲人软禁起来。张夫人侥幸得以逃脱,他还派人撒下天罗地网四处追捕……”洛潍的声音有些颤抖,“张夫人脾气硬,宁死不屈,被逼得跳了江。尸骨无存。张大人的母亲咒骂皇帝,被当成疯子活活折磨死……他见稚子年幼,便将他送往玄机阁童工营,训练他成为杀手……玄机阁是什么地方你也知道……被我们救下时,那孩子身上伤痕累累。昏睡了两日才恢复过来。” “可恶。”凌霄狠狠将拳头砸在墙上,眸中泪光闪烁,“他竟惨绝人寰到这种地步,简直是十恶不赦!” “你小声些。”洛潍皱眉指了指隔壁房间的苏篁,“怎么说这也是在宫中。那孩子也是他的亲生儿子。若被他知道,也不会放过你的。” 凌霄点点头,“我有分寸。” “那你现在要如何做?我去引开他们,你逃走应该没有问题。” “不。我要留下来。”暗夜之中,凌霄话语坚决,“有些事,近在眼前才方便许多。” 洛潍闻言也毫不吃惊,“按你的性子,确实会做出这种蠢事来。你嘱咐我调查的事也给你结果了,明日我就和风泽回桃花山去。你若有需求,书信联系吧。” “多谢师父近几日的照拂。”凌霄行礼道,“师父,张文举大人的亲眷就交给你了。如果日后有机会,我想收养这孩子。” “嗯。”洛潍点点头,“走了。” 凌霄会意,拾起石块朝远处掷出,果然引开了不少侍卫。洛潍拍拍凌霄的肩膀,趁机一跃而出,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凌霄望着师父远走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 “凌霄。” 苏篁的声音轻轻从门口传来,“你怎么还不睡?” 凌霄吃了一惊,未料到苏篁被惊醒,有些不自然地说道,“……嗯,我还不太困。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刚是不是有只猫跑出去了?天太黑,我没看清楚。”苏篁道。 “……是,是有一只野猫,我已经把他赶出去了。”凌霄有些紧张,说话也有些不流畅,“可是吵到你了?我陪你回去休息吧。” 苏篁点点头,出奇地没有多问,凌霄也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应该是没有听见。 最多,不过是见着了离开的洛潍罢了。 凌霄如是安慰自己,将苏篁安顿好睡下,他点上蜡烛,开始按着印象描画皇宫的各宫分布图。 三宫六院,素日里凌霄随着苏篁走过不少,也大抵记得方向方位,只是还有一个地方有待确凿。 冷宫。 此地与皇帝的泰明殿相距甚远,一般皇帝的车马要到此处需要绕很大一个弯,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能到。可是细细研究过冷宫的地理位置后,凌霄发现,冷宫与泰明殿的实际距离,不过是翻两堵墙。而且此处的人大都神志不清疯疯癫癫,平日几乎没有侍卫把守。凌霄想了想,决定趁夜去冷宫一探究竟。 凌霄迅速换好夜行衣。夜色已深,几名侍卫大多困倦。凌霄使了个小小的障眼法,便顺利潜逃出去。凭着记忆中的路线,凌霄迅速到了冷宫。 已是深夜,过了三更时分。然而此刻冷宫内却依旧吵闹喧哗不止。女人的笑声,尖叫声,哭声混杂在一起。凌霄听得毛骨悚然,只想查探完后赶紧离开此地。 “阿凌,你照顾好他啊。” 凌霄吓得险些从屋檐上跌落下来。再细细听去,只闻得女子恸哭的声音,而那个叫阿凌的人,也再没有说过什么话。 应该是重了姓。也不足为奇。凌霄松了口气,确定无人注意后继续前行,可这时,那个女子的话又再一次让凌霄的神经紧紧泵起。 那女子哭喊,“苏寅,带我走!” 苏,皇家的姓氏。此处是皇宫,这苏寅应当是皇室中人。而若是寻常失宠的妃子哭喊,也不当这般提名带姓的呼叫皇室中人的姓名。凌霄不知这当今皇帝的真实姓名为何,更无从知晓其他皇室宗亲的名讳。这苏寅究竟为何人,凌霄也无从知晓。 “谁在那边?” 火光明晃晃地闪来,巡夜的侍卫不知何时到了冷宫。来者还不在少数,竟有二三十人之余。 “难不成,行迹被暴漏了?这么多人大举巡逻冷宫,定是冲着自己而来。”凌霄一惊,顾不得继续打探那女子口中的秘密,忙纵身一跃离开了冷宫。弯弯绕绕逃了好久才摆脱那些个侍卫,回到东宫。 折腾了大半夜,凌霄迅速将衣衫换好,倒头便睡。只是这一觉睡的并不安稳。梦中,那个女人撕心裂肺呼叫着苏寅和阿凌的声音,始终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凌霄没有看到的是,苏篁在自己睡下后没多久站到了自己床前。少年目光中充斥着痛苦而复杂的情绪,在这夜色之中,显得格外悲凉。 第42章 悄然变质 “你这是什么意思?”凌霄冷眼瞧着前来送吃食的公公问道,“殿下在苦心修习,你们带着这样的饭食来,还有没有把殿下放在眼里,有没有把东宫放在眼里!” “凌大人息怒。”为首的公公冷笑道,“大人不必在这教训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咱家也是奉命行事。宫里规矩一向如此,物资都要紧着要紧的人物来。殿下闭关修习饮食清淡些才好,皇上说过,这样才好败败火气。” “去你的…..”凌霄攥紧拳头,生生遏制住体内燃烧的怒火,“殿下还在长身体,你去告诉你们司务司,如果下次送来的还是这些残羹烂叶,我就要你们的骨血给殿下炖汤喝,还不快滚!” 送饭食的几名太监见凌霄这红着眼的可怖模样,吓得面如土色,慌慌忙忙放下食盒便匆匆离开。临走之前,还不忘偷偷在凌霄背后吐了口口水。 “一个失势太子的家奴,得意什么……” 不经意地讽刺之声飘到凌霄耳中。他拳头动了动,终究还是松开,将那些太监送来的食盒拿起。 “趋炎附势的太快了些吧。”凌霄苦笑,打开食盒,几颗蔫黄的白菜,几个有些发硬的馒头,就是凌霄和苏篁一上午的伙食。 “虎落平阳被犬欺。” “凌霄,发生什么事了?”苏篁揉揉眼从内殿走出,“方才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的,有人来过了吗?” “没什么。”凌霄叹了口气,指指食盒,“就是觉得,这些东西太委屈你了。” 苏篁却是一脸平静地接过,“这馒头虽有点硬,但看着还能吃……这白菜……”苏篁有些为难地看着凌霄,“你……会做饭吗?” 凌霄叹了口气,“……一个宫女也没留下吗?” “……算了。”苏篁笑了笑,“我还是去问问阿昌吧。” “谁说我不会了。”凌霄闻言撇了撇嘴,上前一步将食盒抢了过来,“那阿昌平日里做洒扫粗活已经够累的了。这种小事……咳,我还是能做的。” “真的?”苏篁笑着指了指,“小厨房在那里,里面的东西应该还算全。我先去练剑……嗯,等回来再吃饭。” “好。”凌霄眨眨眼,笑道,“那我这就去小厨房。” 望着凌霄抱着白菜去小厨房的模样,苏篁眼中忍不住露出了浅浅的笑意,然而这笑意深处,却有着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悲凉。 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苏篁握着月华剑走到后殿,舞弄两下,月华锵然一声落在了地上,在晨曦之下泛着精光。 这是凌霄送给自己的佩剑。犹记得当日未名湖畔,那袭白衣月下翩然,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他喝的醉醺醺的模样,冲着自己笑的模样,为何还是如此清晰?他还会守在自己身旁,照顾自己,传道授业,那双满是笑意的桃花眼,什么时候,变了模样? 苏篁心乱如麻。 …… “四处寻你不见,原来是在这里躲懒。” 凌霄的轻笑声从上方传来,苏篁正想得出神,猛地吃了一惊。 “我……我就是休息一会。”苏篁微红着脸辩解道。 凌霄看着苏篁一脸平静的模样毫无运功之后的半点征兆,便知他在撒谎,却也不说破,只是朝他伸出手。 “饭做好了。”凌霄轻笑道,“我的太子殿下,休息好可以去品尝凌某人的手艺了吗?” “走吧。” 苏篁应道,却迟迟没有伸出手。 气氛有一丝微妙地尴尬,凌霄笑笑,终于还是把手垂了下来。 之后在回殿的路上,二人一直没有说话。直到二人进了内殿,看到桌上摆着凌霄做好的那盘发黑的醋溜白菜时,苏篁才忍不住叹了口气。 “……小小年纪整日里唉声叹气做什么。”见苏篁这副模样,凌霄的眸中划过一丝窘迫,他别过脸去,小声嘟哝道,“那个,没控制好量,下次会注意的。” 苏篁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黑白菜放入口中,好看的眉毛拧成一团。 “……那个,味道是有点不太好。”凌霄挠挠头,道,“讲究一下吧……那啥,一会我去问问阿昌的手艺怎么样……” 苏篁轻轻地笑了起来。 “不用,这个其实也还不错。”苏篁笑道,“以后的煮饭任务,还要多仰仗师父大人了。” “哦。”凌霄挑了挑眉,狼吞虎咽将手中的馒头吃了个干净。 “今日准备做什么?”早饭之后,苏篁询问道,“父皇命我闭门修习,还特意叫了你来,我不想因无人监管而放松对自己的要求。”苏篁的目光严肃认真,“上次比武输的一败涂地,我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和兄长甚至同龄习武人中的差距。所以我更不能懈怠。父皇这么安排,一定有他的用意。” “太子殿下,你能不能告诉我,在皇上下圣旨之前,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凌霄一脸严肃地问道。 “这重要吗?” “很重要。”凌霄望着苏篁的眼睛,“你一向不会骗人。按照你的性格,被皇上突如其来的责罚之后一定不会就这样忍气吞声一句话不说——除非,你早就知道他会这样对你,是不是?” “本宫听不懂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苏篁冷冷看着凌霄,“太傅大人,这里是东宫,还请你自重。” “太子殿下……”凌霄闻言欲言又止,”……既然这样,臣知道了。“ 有什么,在变得不一样了。 还记得从金平逃回来的那一晚,苏篁睡在马车上,很不安稳,一直在做着噩梦。他倒在自己怀中,喊着凌霄的名字,小手紧紧攥住他的一根手指。凌霄轻声安抚着他,过了一整夜。 还有,他一脸沮丧地从泰明殿回来的时候,疲惫地双眸望着自己,微微笑着,说自己是他唯一信任的人了。 还有……太多。 凌霄转过身去,走到房中默默收拾碗筷。 自己的家族正在做一件逆天而行的大事,而自己与苏篁势必成为对立敌手。可凌霄心中始终抱着一个期望,若是苏篁知道自己父亲的恶行,一定会支持自己的这个决定。凌霄甚至想好了,假若靖和王回来之后不肯容纳苏篁,他便偷来凌筠的虎符逼宫。拼着一死,也要保住苏篁的性命。 这是他应允相帮父亲起兵的条件。 他容忍不下皇帝的所作所为,却从始至终也没有想过要伤害苏篁。 凌霄隐隐察觉到,苏篁,或许已经知道了些什么。昨夜洛潍师父来宫中的时候,或者是,更早。 又想到昨夜冷宫突然出现的侍卫,凌霄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他暗自祈祷着,希望这一切都是巧合。 是夜。 凌霄再次来到了冷宫。凭着昨夜的模糊印象几经周折,凌霄终于找到了昨天哭喊着苏寅的女人。 借着月色,凌霄勉强看清了屋内女人的模样。她满头白发披散在身后,却被她梳理的一丝不苟。她的脸上满是岁月烙印下的褶皱,显得格外苍老。然而她的眉目之间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意蕴。凌霄打赌,她若没进冷宫之前,定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苏寅,苏寅,你在哪里?为什么不肯来见我?”那女子抱膝坐在窗口,泪如雨下,“你说过,待一切稳定下来后就带我远走高飞……你如今却为何都不愿看我一眼?” “小姐,您别哭了。王爷他……会回来的,您相信我,一定会的。”旁边一位看起来较为正常的老婢女劝到,“您也别伤心了,啊?” “桂姨,桂姨。”那女子闻言稍稍安定下来,她紧紧拽住那婢女的手,问道,“桂姨,现在是什么年月?” “大胤……二十三年。”那桂姨的声音有些沙哑。 “二十三年,快了。”女子闻言笑道,“他说过,新皇登基后不出两年就可以带我走。桂姨,我好开心。” “小姐,开心就睡下吧。明日再等,啊?”桂姨温声劝慰道。 “好。我听您的。”女子闻言安静地在床上躺下。那桂姨悉心地照顾好她后,轻轻叹了口气。 大胤二十三年,大胤二十三年。 凌霄蹙眉思索,大胤二十三年,不是新皇登基的年份吗? 王爷,不过两年就能安定下来。 大胤二十五年,又发生了什么事呢? 眼见那婢女就要睡下,凌霄忙从屋顶一跃而下,站在桂姨面前。 “啊,救命……” 桂姨大惊失色,忙记着呼叫。凌霄无奈只得暂时堵住了她的嘴。 “阿姨……那个我没有伤害你们性命的意思。今日来此是有事相求,您能不能听我说完?”凌霄道。 桂姨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得罪了。”凌霄忙松开手,扶老妇人坐下,见老妇人还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凌霄忙去给她倒了杯水。 “……您感觉好些了没有。”凌霄担忧道。 “不妨事。”老妇人正色道,“见大人气度不凡,想来必是一位大人物,来这冷宫,又是所谓何事?” “在下是东辉城中一小小文官,并非什么大人物,阿姨见笑。”凌霄道,“不过此次前来,却是有事相求。” 那桂姨轻哼一声,“我和我家小姐已经在这冷宫之中,我们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桂姨,我索性也这么叫您。”凌霄笑笑,“方才你们的对话,我恰巧都听见了。想请教您一个问题,苏寅,究竟是何人?” 老妇人闻言,神色大变。警惕,恐惧,慌乱。 “你究竟,是谁派来的人?!” 第43章 昔日往事 许是二人争执的声音过大,扰到了一旁榻上的女子。桂姨忙示意凌霄噤声,急急跑到床榻前轻声安抚女子,女子这才松了松紧蹙的双眉,安静地睡下。 “你究竟是什么人我也不想追究了,请你马上离开。”妇人拉下脸来,瞥了一眼凌霄,“不要惊扰了我家小姐休息。” “桂姨您先别生气。”凌霄忙道,“我没有恶意,请您放心。见夫人这般模样,在下也于心不忍,想尽我所能帮助夫人。” “世上何来如此善意的事。”桂姨冷哼,“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绝无恶意。”凌霄道,“桂姨您既不愿意说,在下也不强求。桂姨忠心护主,对您家夫人一片赤诚,不惜只身来冷宫侍候。只是桂姨,您就忍心让您家夫人一直在这冷宫度日吗?” “……这是我和小姐之间的事,不劳公子费心过问。” “夫人每天这日复一日的等着一个不可能回来的人,满眼期盼,她现在已然神志不清。桂姨您非但没有解决实际问题,还只是一味的欺骗她,给她莫须有的期望,她这样子,您难道不心痛吗?” “……你放弃吧。你帮不了什么忙。”老妇人别过脸去,轻声叹道,“小姐和我的命运,谁也拯救不了。我现在只期望能多活几年,能多照顾小姐,就是我最大的心愿了。” “……桂姨,关于那个苏寅的事……”凌霄犹豫一番,还是问道,“……可是,靖和王殿下的名讳?” 听到靖和王的名号,眼前的桂姨有一霎间的失神,慌乱,失望,惊讶。然而她还是迅速地将脸上的表情收好,依旧不动声色道,“靖和王……靖和王……是谁?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我听不明白。” “桂姨您不用紧张。”凌霄道,“我发誓没有任何伤害伤害你们的念头,只是您和夫人身上的秘密,对我现在深感困惑之事大有帮助。而相应的,在下会尽毕生所能救您和夫人离开这个地方。桂姨,意下如何?” “……你既然已经猜出这件事和王室有关,那么便知道,我和小姐也绝非泛泛之辈。知道这件事后或许会给你带来杀生之祸,这样你也不在乎吗?”桂姨有些犹豫道。 “不在乎。我有非做不可的理由,而且我相信能妥善处理好这一切。”凌霄拱手道,“桂姨,请您相信我,也请您救救这位夫人。” 妇人叹了口气,满是疲惫地神色,“这件事,说来话长。还是要从大胤十六年说起。” 大胤十六年,我家小姐尚待字闺中。先皇兴致大发,将许多大臣家未出嫁的女儿召进宫中,大张旗鼓要为宫中已成年的皇子选妃。于是那年春日,我家小姐奉先皇旨意,随诸多官家小姐一并进宫,入住群芳苑,学习诗书、女红、歌舞、礼仪等一系列技艺。 我家小姐天资聪颖,心性傲慢,不堪忍受群芳苑严格的规矩。加之群芳苑是一群怀春少女居住的地方,说不清的是非恩怨。小姐心性孤傲,自然被其他人排挤。于是半个月后的一个早晨,我突然发现,小姐失踪了。 我当时慌了手脚,也不敢告诉他人,怕那些好生是非的人听了去,添油加醋到皇帝面前,定了我家小姐的不敬之罪。我告诉主事的嬷嬷小姐身体不适,自己则冒死到处找她的踪影。 就这样到了天黑时分,我依旧没有找到小姐的下落。群芳苑的姑娘们见小姐久久不归,冷嘲热讽不绝于耳。我极力保小姐清白,却被她们狠狠教训。就在这时,小姐进来了。 小姐与那些人起了争执,将我扶回房中照顾。我却悄悄地发现,她的神色和往日大不相同,有几分羞怯,几分欣喜,又夹杂着担忧和不安。我出言询问,小姐没有告诉我,只是告诉我日后会见分晓。 再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小姐经常消失不见难寻踪影,有时运气不好被主事嬷嬷抓住,她一声不吭甘愿受罚,也不愿透漏半句。我越发觉得事情不对,终于有一日,我偷偷跟着小姐去查探她日常的行踪。然后在一处偏僻的园中发现了小姐的身影。在她身旁有一位年轻英俊的男子,二人相视而笑,那一瞬,就像是冰雪消融般。小姐眼中满溢着前所未有的炽热和欢喜。这一切我看在眼里,却又不得不为她暗自忧心。 直到有一日,小姐准备再一次溜出去和那公子相会,被主事嬷嬷发现了。深宫的老嬷嬷行事严苛狠毒,逼小姐和我当众跪下,不断斥责逼问小姐去了何处。小姐宁受鞭笞也不肯吐露半个字,我暗自着急,想自己将罪责顶下来,可那主事嬷嬷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一般,将我手脚缚住堵上嘴巴。眼见小姐的青衫上已有血迹渗出,我真的是心焦如焚—— 就在这时,群芳苑外出现了一个人。是一位青年俊雅的公子。我至今还记得当他推门而入见到小姐浑身是血时的模样,那般急切、痛惜、悔恨的模样,血红的眼眶死死盯着主事嬷嬷,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的模样。 主事嬷嬷慌了神,事实上,屋内所有的女眷都慌了神。她们齐齐跪拜在地,朝着那男子的方向,齐声道, “拜见怀安王殿下。” 那淮安王将奄奄一息的小姐抱在怀中,一句话也不说便将他抱回了寝殿。怀安王接着命人给我松绑,吩咐我帮他一起照顾小姐。小姐被打了许多鞭子,意识已有些不清晰,她的手紧紧攥住怀安王的衣袖,轻声唤着“阿寅……阿寅……” 怀安王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他悉心地照顾小姐躺下,请最好的太医给她整治。那整整一个下午,小姐的手一直紧攥着怀安王的衣袖,怀安王亦是寸步不离,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可我知道,那日在花园角落中,和小姐相视一笑的公子,不是他。 小姐傍晚时分才清醒过来,怀安王已经离开。群芳苑的嬷嬷也再没有针对小姐,还悉心地准备好了药物和饭食。小姐低头轻笑。 “小姐,可是想到了什么高兴地事吗?”我如此问道。 “桂姨,我要成亲了。”小姐神神秘秘地附在我耳边说道。 “哦?究竟是哪位的公子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将我家小姐收服?”我半是打趣地问道,其实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桂姨,先不告诉你。等过几日您就知道了。”小姐脸上闪过一丝红晕,“我先前同他说过,若此事瞒不住,他便说要娶我。” “那么,奴婢就先恭喜您了。”我笑着对小姐说,“可是今日来相救的怀安王?” “怀安王?”小姐闻言双眉紧蹙,“怀安王来做什么?” “怀安王赶来救了你。”我提醒小姐道。 “……怎么会是怀安王……”小姐轻声嘟哝道,“他是有什么急事吗……” “……小姐,你口中的他不是怀安王吗?”我问道。 “自然不是,下次我见到他的时候会向他道谢。这件事和他没有什么关系。”小姐如是说着,然后轻轻闭上了眼,有些欢喜,却也有些隐隐的担忧。 我心中的忧虑并没有告诉小姐。怀安王看她的眼神,事情似乎并非想象中那般容易。 之后又过了风平浪静的三日。三日后,小姐的伤势已无大碍。小姐整日欢喜地等待着赐婚的圣旨,却未曾想到迎来的是这样一道旨意。 皇帝将小姐赐婚给怀安王。 小姐哭闹着不愿嫁,怎知那怀安王心思缜密,命小姐家中人纷纷来宫中相劝。小姐万般无奈之下,与怀安王成婚。在此期间,小姐心中的那个靖和王,并未露面。 小姐在心中骂了他千万遍,终于万念俱灰上了花轿。然而成婚当日,衣衫褴褛浑身是血的靖和王单枪匹马冲入成婚的行列,被人乱棍打出。小姐哭哭啼啼请让他们停手,然而却毫无办法。成婚的行列中大呼靖和王在边疆戍边,直呼此人是假冒,将他生生拖出。 地上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迹。 那骑高头马立在队头的怀安王,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说。 第44章 因果轮回 第四十四章 因果轮回 老妇说道此处,幽幽地叹了口气。 “怀安王……”凌霄紧蹙双眉若有所思道,“那后来呢?” “后来,”桂姨轻叹了一声,“小姐的脾性方才我也说了。她性子刚烈,怎能和那怀安王和平相处?只是那怀安王仿佛知道自己理亏,既没有过多解释,也没有强迫小姐就烦,只是每日命人好好侍候着。至于靖和王……后来我才打听到,小姐出事的那日,靖和王恰巧被派去南下巡营。就这样,怀安王阴差阳错娶了小姐。或者说,蓄谋已久。” “这确实是他做的出来的。”凌霄冷笑道,“那么,后来呢?怀安王是当今圣上登基之前的名号,怎么夫人……落得如此境地?” 妇人看了凌霄一眼,又接着说道,“自小姐嫁入怀安王府,我们便再无从得知靖和王的消息。怀安王将小姐看的死死地,不允许她擅自离开府中。就这样我们和靖和王断了联系。只是偶尔,皇帝邀请众皇子携家眷入宫团聚的时候,小姐才能和靖和王远远地看上几眼。靖和王神色黯然,全然没有当年的奕奕神采。后来我才知道,因为怀安王成婚这件事,靖和王和皇上起了言语冲突,先帝一怒之下,将靖和王派往四处征战。他脸上有一道刀疤,已经结疤,触目惊心。我看了尚且为他难过,何况小姐。” “又过了几年,先帝年事已高,然而太子之位迟迟没有定夺。怀安王素来有野心,自然参与到了夺嫡之争中。随着时间的过去,先帝和靖和王之间的嫌隙也已经解开,渐渐被皇上器重。靖和王本人是怎样想的,我这个做奴婢的也不知晓。但朝中虽有对他不满的朝臣暗自诽谤他,朝野上下对他的行事作风都赞不绝口。小姐曾经说,靖和王就是皓月清风一般的存在,他行事坦荡胸襟宽广,他先前没有夺嫡的心思,之后也绝不会有。” “怀安王忙于朝中之事,对小姐的监视也渐渐疏忽了。小姐有一日求我帮忙,她偷偷溜出去与靖和王相会。”老妇微微笑道,“好几年了,在小姐嫁入王府后我还是第一次见她露出笑容。我为她高兴,却也难免担忧,担心在这个关头靖和王按捺不住要带小姐远走高飞。怀安王心思缜密,对小姐又是重视有加。如果真有那么一日,他必然天涯海角,也不会放过他们。” “终于到了大胤二十五年。”老妇长叹了一口气,似乎极不愿意提起这段时光,“大胤二十五年,先皇驾崩。出人意料的是,先帝走的突然,没有留下传位遗诏。” “然后奴婢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怀安王就顺理成章地登上了王位。而小姐心心念念的靖和王,在此事前后一直消失的无影无踪。这段时间小姐焦急万分,等着靖和王回来。她说,靖和王和他约好了,待新皇登基,就找个时间带她远走高飞。” “可是那一年,靖和王再也没有出现。”老妇缓缓道,“新皇登基,可以说是名不正言不顺,自然眼中容不下那些昔日与他争夺皇位的弟兄。靖和王也遭到了极为惨烈的待遇。他被派往最危险的云南前线征战,去派往极冷的燕地勘探军情,甚至被派往寸草不生的青河去开垦荒地……”桂姨顿了顿,继续道,“当然,最终他还是保全了性命。不是因为他的好兄弟怀安王宅心仁厚,而是小姐拼死在新皇面前为他求情。” “……原来如此。”凌霄紧蹙双眉,“后来又如何了?那怀安王既对夫人有好感,为何又要将她关押在这冷宫?” “那个男人不配说情爱这两个字。”桂姨冷哼一声,“他保全靖和王的性命,却又无休止的折磨他,还以此逼迫小姐……登上后位。没错。小姐她就是先皇后,昭和皇后。她没死,她被那个无情无义的昏君关押在冷宫,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凌霄惊讶地长大了嘴。 昭和皇后,不是在生子的时候被皇帝昭告天下说过世了吗?难不成,那是个幌子? 苏篁曾经说过,自己的生母的名号是…… 昭和皇后…… “桂姨,我问您一句话。”凌霄难捺心中激动的情绪,紧紧抓住桂姨的手臂道,“昭和皇后,她……她可有一个儿子?” “儿子?”桂姨摇摇头,神色黯淡下来,“小姐有一个女儿……在诞下小公主后,就……被关押到冷宫,没有见过孩子。皇帝说,小公主未满足月就薨世了……小姐也是得知这个消息后,神志开始有些不清……夜晚尤甚。她时常……唤着靖和王的名字,反复问着是不是快到了二十五年……” “公主……怎么从来没听过……”凌霄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有什么答案已经在脑海中盘桓良久眼看就要呼之欲出,他调整好自己激动的情绪,接着问道, “……那么桂姨,您可知当今太子,苏篁?他……他是哪位夫人所生,您知道吗?” “……苏篁?”桂姨紧蹙双眉思索片刻道,“我没有听说过……” 凌霄脑中一片空白,倒不是因为线索太多理不清楚,而是方才的话给他了太大的冲击……如果这一切真是如此,如果苏篁的生母真的是昭和皇后,如果……苏篁的生母不是昭和皇后而是另有其人,那么……那位夫人,又在何处? 叩叩叩。 一阵敲门声突兀地在夜色中传来。凌霄猛地一惊,神色大变。 是谁? “那位来了。”桂姨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你先到里面躲一下,我来应付。” 凌霄依言照做,屋内一片漆黑。凌霄摸黑躲到了储物柜内。 “小姐已经睡下了,贵人请改日再来。”桂姨冷冷对着门外道。 “……她还好吗?” 许久,门外传来询问的声音。 “小姐一切都好,不劳您费心。”桂姨面不改色,“贵人请回吧。” “朕今日就是要见她。” 门外人的语气一改先前的温和担忧,登时间变得疏离而决绝。桂姨紧蹙双眉从椅子上站起,只听得一声巨响,破旧的屋门被人踹开。破门板倒在地上,激起一片灰尘。 “你来做什么?” 凌霄透过储物柜的缝隙看去,床榻上的女人不知何时站起来,迎着月光,冷冷地问道。 “朕来看看爱妻,不可以吗?”皇帝一身暗袍,屋内太黑,凌霄看不见他的神色,只那寒冷锐利的双眸淡淡扫过四周,便让凌霄不寒而栗。 “把灯点上。” 皇帝冷冷地吩咐道。 屋内一下明亮了许多。摇晃地烛灯将三人的身影拉得老长。 “前几天,朕派二哥去抵御大戊军队,你也知道,朝中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二哥他一向骁勇善战,也最喜欢去边境。朕还记得父皇还在的时候,二哥他战功显赫屡屡受到父皇的嘉奖。只可惜,让父皇这么得意的他,终究还是,败在了大戊人的手上。” “你把他怎么样了?”女子朝着皇帝怒目而向道,“他现在究竟在哪?” “在哪?”皇帝冷笑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听说那场战事相当激烈,哀鸿遍野,血流成河白骨如山。他或许,就是其中的一个吧。他的血洒在肮脏的泥土上,他被人剥皮削肉,把他的白骨扔在烂泥里,或者,他死的微不足道,死的无人问津。我听闻大戊气候潮湿炎热,他曾经与你相拥的身体会爬满可怖的蛆虫……” “够了!”女子捂住耳朵,尖叫道,“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说个实话而已,有什么的。”皇帝冷笑一声,一把抓过女子的手臂将她揽入怀中,女子眼中涌现着无尽的厌恶,奋力挣扎着,却是无果。 “乖一些。锦云。”皇帝的手臂又加了几分力气,“锦云,你猜猜看,我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这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种心里清静爽利的感觉。”皇帝咧嘴笑起来,面目狰狞可怖,“锦云,你还不愿和我回去吗?你的苏寅,他已经死了。” 而怀中的女子只是拼命地摇头。神色恍惚,目光呆滞。她的眼角两行清泪落下,重重地跌落在地板上。 “锦云。过两日我就派人来接你进宫。我都准备好了。”皇帝看着神志不清的女子,叹了口气,转身吩咐桂姨道,“你照顾好她。” 待皇帝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黑夜之中,凌霄才从储物柜里出来。桂姨正抱着昭和皇后,二人痛哭流涕,十分悲戚。 凌霄恨的牙痒痒。 “桂姨……我什么都知道了。”哭了一阵后,女子抬起头,望着窗外残缺不全的月亮,“知道了你这些年来对我的照顾……一直告诉我说现在是大胤二十五年……让我等他。可是他终究还是没来。”女子轻声叹息,泪珠却止不住地往下掉,“桂姨,告诉我,现在究竟是何年月?” 桂姨一声轻叹,“四十七年。” “不知不觉已经想了他近三十年了。”女子苦笑道,“他说要带我走,终究也是没来。我说要和他切断情谊,终究也是没切断。” “桂姨,有绳子吗?”女子转过头笑问道,“这么些年,你也辛苦了。” “小姐!千万别做傻事!”桂姨忙跪地恳求道,“小姐,就算靖和王……靖和王他真有不测,可是他……” “没有什么可是了。”女子淡淡打断桂姨的话,“还想着用绳子死体面一些,看来他连让我体体面面走的权利都不肯给我。”女子冷笑,突然便往墙壁上撞去。 “夫人小心!” 凌霄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生生阻住了女子的去路。女子意志决绝,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撞在凌霄身上,凌霄吃痛蹙眉。 “你是何人?为何挡我去路?”女子冷哼道,“起来。” “你这样一死了之,你们的孩子怎么办?难道要任由着皇帝将他杀掉吗?”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有点事,所以更的晚了些。嗯,本周尽量都补上。 第45章 暗夜迷情 第四十五章 暗夜迷情 “孩子?”女子闻言一滞,“什么孩子?” “请夫人先冷静下来,听在下一言。”凌霄行礼道,“在下有件十分要紧的事要询问夫人。事关重大,或许干系到靖和王的生死。请夫人如是相告。” “阿寅?你知道阿寅的下落?”女子眸中重新燃起希望,“他在哪里?有没有在那场战争中受伤?” “夫人先请坐,冷静一下。”凌霄忙示意桂姨将女子搀扶着坐下,拱手行礼道,“请恕在下不请自来之罪。就在方才,桂姨将什么都告诉我了。” “……你知道了也无妨。陈年往事了。”女子轻声道。 “在下有一个问题想问夫人,当年,皇帝昭告天下说您因难产去世,究竟是怎么回事?您诞下的孩子,现在又在何处?” “我没有见过那孩子。我确实有一个孩子,而且难产也是真的。只不过醒来时,我已不在皇宫内。宫内宣称我已病逝。而且后来皇帝告诉我,孩子不在了……是位公主。” “公主?”凌霄闻言紧蹙双眉,“那,夫人是没有见过那孩子吗?” “……是。”女子轻声回道。 “……那孩子,是皇上的吗?” 女子闻言秀眉轻挑,唇角弯了一下,似乎在嘲笑凌霄,“你觉得呢?” “在下觉得夫人秉性高洁,绝非轻易妥协之人。”凌霄道,“只是那人素来行事歹毒……或许还有别的难言之隐。” 听完凌霄的话,女子眼中笑意更深,“你的话,似乎有那么些意思。没错,那孩子是我和阿寅的。只不过老天不开眼,连那孩子的性命都不肯留给我。” “……夫人您知道吗,现在的东宫太子说,他的母亲是……先昭和皇后。”凌霄轻声道,“他叫苏篁。今年八岁。” “不可能!”女子闻言忽然站起,“你方才说什么?太子?那不是我的孩子。若是我的孩子,怎会被那个人封为东宫太子?” “此事……在下也不确定。暂时不敢妄言。在下回去后再会再行打探的。为了回报夫人的相告之恩,凌霄在此立誓,若有机会,定会带夫人从这冷宫中逃出。找到靖和王殿下。” 女子没有应答。凌霄向桂姨行了一礼后打探了一圈,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待凌霄走远后,一个黑影从墙头跳下,朝着凌霄远去的方向凝视着。男子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冷。 …… 凌霄偷偷摸摸溜回东宫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他蹑手蹑脚地走到苏篁的房间,侧耳听了听,没有动静,应当是睡熟了。 凌霄暗暗松了口气,回到自己房中。他又想起自己从骠骑将军那里拿来的靖和王的盒子,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知道了这么多前朝旧事,凌霄心中很不是滋味,不禁为远方起兵的父亲担忧起来。也不知父亲准备的如何了?兵马,钱粮,将帅,攻略,还有至关重要的人物,靖和王。 根据今日冷宫女子所言,靖和王竟还是个大问题。当年他遭兄弟背叛,横刀夺爱处处打压且在朝中如鱼得水尚且没有造反的意图,更何况如今?他已知晓昭和皇后病逝,却依旧没有任何谋反之意任由差遣。如此忠勇之人,就算找到了又能如何?父亲又该如何劝他? 又或者,他的隐忍只是表象? “你怎么还没休息?” 身后孩子的询问声突然在静谧的夜里响起,凌霄吃了一吓,手中的笔惊地落在了地上。他回头望去,看见苏篁身着一袭睡袍赤足站在门口,冷冷地望着自己。 “你……殿下什么时候到的。”凌霄低声询问道。 “我才是有事要和太傅商议。”苏篁的语气十分冷淡,凌霄隐隐听得出,他的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刚到不久。”苏篁回道,眼神却开始四处游离,最后停留在那盏烛灯上。 “把蜡烛吹了吧。我怕那些侍卫起疑。”苏篁道。 “嗯。” 凌霄走上前去吹灭了蜡烛,屋内又重新陷入一片漆黑。 凌霄听到苏篁的脚步声渐渐向自己靠近。 他已经猜到了苏篁要做什么。凌霄紧紧攥住双拳,却终于还是垂了下来。 “殿下,有什么事吗?是我吵醒你了吗?”凌霄定了定神,问道。 “没有。你轻功很好,若不是我彻夜守在你门前,根本不知道凌大人什么时候出去的。”苏篁冷笑道,一步步靠近凌霄,手中紧紧攥着月华短剑, 黑暗之中,二人静默相对,谁也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是这样静静地对峙,不出一言。而对方在想些什么,他们已然心知肚明。 凌霄叹了口气,率先打破沉默,“你不回去吗?” “……不回。” “为何?” “贼人未除。” 凌霄笑了,眼中一丝释然,“看来你已经猜到了。” “不对吗?”苏篁反问道,又往前走了一大步。紧接着,月华剑出鞘,泛着精光的短剑直指凌霄的脖颈处。 “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然后把你的所作所为告诉父皇。”苏篁的声音有一丝颤抖,“或者,你乖乖让我绑起来,明日一早我带你去父皇面前认罪。他或许会饶你死罪……” 凌霄轻笑,不语。 “你笑什么!”苏篁怒道,“从一开始你入宫我就觉得奇怪,为何父皇会让你一个平民平白无故做了三品太傅,原来是你蓄谋已久!什么东辉第一才子,什么让我做你们桃花山的弟子,什么在擂台上拼命维护皇室名誉——原来都是你们串通好的!你和凌筠,蓄谋已久!” “你在胡说些什么?”凌霄闻言也怒道,“我和兄长之前确实颇有不和——但那日擂台动手比武彼此确实动了真格,我见你武学天赋甚好却苦于无师相传这才冒犯天颜提出教你武学,你说我预谋已久进宫做太傅……你好好想想,究竟是谁预谋已久!” 是谁预谋已久? 凌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个疯狂可怖的念头虽好似毫无根据,却将很多他不明白的事都解开了。 自己入宫或许根本不是一个巧合! 在深不可测的黑夜里,似乎有一双手,一直就这样慢慢推着自己,寻找真相。从何处开始?从刚入宫开始,从张文举大人的案子开始,从玄机阁开始,从冷宫开始。 凌霄只觉得后背一寒,冷汗直冒。 “凌霄!回答我!你究竟去不去认罪!”苏篁依旧不依不饶道。 凌霄没有出声,怔怔地立在原地。苏篁见他这般模样,更是怒火中烧,月华剑朝着凌霄直刺过去,在凌霄的脖颈上划出一道血迹。 锵然一声,苏篁手中的月华剑落在了地上。 “我要拿你怎么办啊。” 苏篁眼眶通红,绝望地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原本俊秀英气的脸上此刻却满是痛苦和挣扎。凌霄望着这样的苏篁,心中本已是巨浪汹涌,此刻又多添了一分深深的伤口。 犹豫了许久,凌霄轻轻拾起地上的月华剑,递到苏篁手中。 “既然你已知道,便杀了我吧。”凌霄别过脸去,平静道,“我确实骗了你,所以,也是罪有应得。但有件事你一定要知道,你的父皇,并非你眼中万能的善人。” 苏篁静静地接过月华,不言。凌霄望着窗外,亦是一言不发。 很多年之后,回忆起这段往事,凌霄依旧不知自己当初为何要作出那样的决定。明明自己已经决定与皇室势不两立,明明自己有一千一万种方法毫发无伤地逃出去,明明他也可以选择绝地反击,哪怕是随意编个理由也可以搪塞过去。 可是他鬼使神差地将一切都盘托而出。 凌霄静静地望着窗外,等候着苏篁对自己的裁决。 预期的冰凉并没有到来,只是疼痛却如约而至。凌霄的手臂被苏篁狠狠拽去,一阵温热的疼痛随之而来。凌霄吃痛蹙眉,却见苏篁正咬住他的小臂,愤恨而又有些委屈地看着他。 凌霄眼眶有些微微潮湿,心下却一片柔软。 良久之后,苏篁才松开口,凌霄雪白的小臂上留下整整齐齐两排牙印,有如月牙。 凌霄见状笑着拉下衣袖,“殿下的惩戒印记,臣会一生珍藏。” 苏篁的耳根红的像煮熟的虾米,他伸出拳头朝着凌霄的胸膛狠狠一击,轻骂道,“混蛋。” 凌霄本是半蹲的姿势,被苏篁这么一推,重心不稳,径直向后倒去,苏篁有些慌神,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拽他,两手相握,四目相接。千言万语,仅只一瞬却有如千年万年。 结果凌霄和苏篁双双跌到了地上,苏篁小小一只的身体趴在凌霄怀中,有些张皇失措。 “殿下,没事吧。” 凌霄一如既往地温和地问道。温热的呼吸喷薄在苏篁的额间。 苏篁一时有些心烦意乱。 见他不语,凌霄有些紧张,“可有伤到哪里?臣这就扶殿下起来……” “不要叫我殿下!” 不知是从何而生的莫名怒火,不知为何如此心烦意乱,苏篁已经被眼前这个人的一切冲昏了头脑,愤恨,委屈,甚至还有一点点地张皇失措。望着凌霄白皙的脖颈,苏篁再也按捺不住翻涌而出的情绪,狠狠地朝凌霄白皙的脖颈处咬去。 凌霄吃痛,喉间忍不住逸出一声疼痛的呼救。 “别叫。” 第46章 恩断义绝 第四十六章 恩断义绝 “别叫。” 苏篁冷哼一声,依旧没有停下撕咬的动作。凌霄吃痛地双眉紧蹙,微不可察地发出了一声轻叹。 “小篁,别闹了。” 苏篁松了松口,没作声。 “我不会去认罪。但你一定要听我把事情讲完。”凌霄轻叹道,“在那之后,怎么处置我,随便你。这样好吗?” 苏篁顿了一下,抬起亮晶晶的眼眸望着凌霄。 “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和你说,明日再讲给你听,可以吗?”凌霄轻轻拂过苏篁额前的乱发,叹道,“我的理智无数次警告自己不能这样做,可我的内心不愿对你撒谎。这应该就是……为人师表的责任感吧。” 苏篁轻哼了一声,“凌大人聪明睿智天下皆知,我久居深宫年龄尚浅,又如何能参透你的路数。” 凌霄苦笑,“老底都告诉你了,月华也在你手里,随时等你发落。对你,我还有什么路数?” 苏篁将信将疑地点点头道,“我不放心,所以今晚你必须寸步不离我身边。”言毕,也不管凌霄作何反应,拉着他便向自己卧房走去。 “我困了,要休息。”苏篁和衣躺在床的一侧,指了指身旁留出的大片空区道,“你睡那里。不许离开我的视线。” 凌霄汗颜,无奈道,“殿下,这恐怕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苏篁冷哼,“还是说,你在我睡着后有什么别的计划?” “……没有。”凌霄别过脸去,眸中闪过一丝无奈,唇角却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 苏篁不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凌霄。 “真是……败给你了。”凌霄轻叹一声,在苏篁身侧躺下,伸手拉被子,正准备侧过身去,苏篁的手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 “……怕你跑掉。”苏篁的声音细若蚊吟。 凌霄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反手轻轻握住了苏篁伸来的手,道“如此,你可安心了?” “……睡吧。好好想想你的理由。”苏篁侧过脸去,不再看他。夜色静谧,门外微微传来巡夜侍卫细微的脚步声。苏篁烦躁地闭上了双眼。左手处,那人的温度透过掌心,一直传到了自己内心深处。 仿佛有什么,悄悄融化。 这是第一次睡觉时候,有人愿意攥着自己的手。 苏篁年幼丧母,寄养在德懿皇后处。皇后虽待他不错,但毕竟亲疏有别。每当夜色降临的时候,她将苏篁哄睡着,便去陪伴自己的孩子。苏篁常常在半夜中被噩梦吓醒。手脚冰凉。他慌张地想去抓住什么,却只能握住黑夜中无尽的寒冷和绝望。 苏篁的右手握紧怀中的匕首,再松开。再握紧。 身旁熟悉的男子睡的安稳,而自己却始终辗转难眠。 凌霄愿意说出一切,他却撒了谎。 早在凌霄师父入宫前,他便知晓了凌霄他们的计划。偶一日,他去凌府找凌霄寻求帮助,却意外地听见了他和书生的谈话。专注密谋兵变的二人,丝毫没有留意到门外的苏篁。 苏篁犹豫挣扎了许久,两个都是他最不愿意伤害的人。衡量许久,苏篁还是决定将此事掩盖过去。 苏篁决定罢黜凌霄,让他远离皇宫。当然这一切既要做的滴水不漏,又不能让二人起疑心。于是苏篁选择激怒皇上,在东宫被封禁的前一晚故意与皇帝起了冲突。如果太子被封禁,那么太傅就没有留在东宫的理由。 然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皇上也将凌霄一并关在了东宫内。 苏篁隐隐意识到,自己的父皇或许早已洞悉凌霄的计划,却又忍不住为凌霄担忧。被关禁闭的每一夜,他都辗转反侧,思量着怎样才能保全他。凌霄表面上不动声色,苏篁本以为凌霄在此与世隔绝便已对谋反之事死心,到最后即使凌家被捕,自己也能挺身而出保凌霄的性命。然而,凌霄师父漏夜来访,却生生地将苏篁的这个黄粱美梦打断。 凌霄非但没有放弃那条路,反而还在筹划密谋。苏篁又痛又恨,连日以来不安痛苦的情绪终于在今夜爆发了。 他原本想着如果凌霄不听自己的建议,便趁他熟睡将他除去永绝后患,可自己握着匕首的手颤抖个不停,额上冷汗直冒。 一夜无话。 第二日,凌霄被一阵喧闹的脚步声吵醒,却见四周手执□□的侍卫。凌霄朝床边望去,果然,苏篁并不在原来的地方。 脖子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凌霄苦笑。 他最终还是不肯听自己的解释。 “奉太子殿下旨意,罪臣凌霄冒犯太子,图谋不轨,按我大胤律法,将凌霄削去官位,关押至天牢,听候发落!” 苏篁面无表情地走进来,他的左臂上缠着厚厚的绷带,面无表情地看着凌霄。 “你们先下去吧。”苏篁朝着侍卫摆了摆手,“我与凌太傅毕竟师徒一场,希望能再次叙叙旧。” 侍卫们识趣退下,替二人关好房门。 “你为了要我的性命,不惜伤了自己?”凌霄苦笑,“臣究竟何德何能?” “你死心不改,当然免不了治你的罪。”苏篁眼神冷冷扫过凌霄脖子上的伤痕,“去天牢冷静两日吧。” “太子殿下,你……”凌霄想了想,终究还是把话咽了下去,“……既然如此,殿下……日后请多保重。如有可能……”话至此处,凌霄苦笑道,“也再无可能了。你终究还是不肯听我的解释……让他们进来吧。” “凌霄……”苏篁的声音有些嘶哑,他转身从柜中找出了日曜剑递给凌霄,“你教我的流风回雪,我想再看一遍。” 日曜剑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泽。望着它,往事似乎又重新翻涌在凌霄眼前。曾经,他曾用这把剑为他传道授业,为他冲锋陷阵,如今,二人之间,只剩这一式没有教完的流风回雪。 凌霄眉头拧起,不让眼中酸涩的眼泪落下来。须臾片刻,他还是伸出手,接过了那把陪伴他许久的日曜。 “看好。最后一次了。” 凌霄拔剑出鞘,剑锋流转,一旁的侍卫见状忙拿起□□,却被苏篁呵斥退了下去。凌霄置若罔闻,只专注于舞剑。青衫翻飞于阳光下,翩然身影辗转,动作流畅如同行云流水,忽然一招峰回路转,日曜剑从手中飞出,深深嵌入一块石头中。随着剑声响起,凌霄翩然落地,宛若天人般恍惚飘渺。 那一瞬,苏篁突然有些想哭。 凌霄就像一只轻盈而梦幻的蝶,终于,要离开了。 一旁的侍卫见状,心中也忍不住暗暗为这段惊为天人的剑术拍手叫绝。几名侍卫试着拔出凌霄嵌在石头中的日曜剑,几经努力,却是无果。 “不必拔了。那把剑,就留在这吧。”凌霄淡淡地看一眼拔剑的侍卫。 “这是你珍视的佩剑……你走之后,我会留好的。”苏篁轻声道。 “不必了。” 凌霄走到日曜剑旁,最后望了一眼深嵌入石的佩剑,唇角轻轻勾起,右掌运足内力向剑柄击去,日曜剑连带着石块应声而碎。 “有些东西,还是断了的好。” 几名侍卫涌上来,将凌霄双手绑住。凌霄也不反抗,任由他们带着自己前去天牢。 “凌霄!”苏篁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凌霄眼眶微微泛红。终究还是没有回头。 他觉得自己昨天做了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个决定。 相信?信任?凌霄,你自作自受,你活该落得如此下场。 望着凌霄绝然的背影,苏篁跌坐在地,终于忍不住开始低声啜泣。 江南。 凌筠的右眼突然猛烈地跳起。他从营帐中惊坐起,双眉紧蹙吹响了口哨。 可是,迟迟没有信鸽传来。 凌筠的心脏一阵狂跳,不安的预感越发强烈。他看着书桌上父亲送来的书信,攥紧了双拳。 “靖和王已然应允。三日后,出战。联络霄。” 第47章 流放漠北 第四十七章 流放漠北 “进去。” 侍卫将凌霄狠狠推到天牢内,冷哼了一声后重重关上牢门。凌霄也不恼,静静抱膝在发臭的草垛上坐下,望着窗口。 怨吗? 凌霄苦笑。想怨的地方太多,反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倒是有一个词很适合自己现在的处境,悲凉。 一阵冷风吹来,凌霄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乍暖还寒的春日,凉透了凌霄的心。 白夜,终将来临。 简单地用了点饭菜,凌霄静静地坐在天牢的一角。牢门外突然传来了开锁的声音,凌霄抬头,刺眼的光线照的眼角生疼。 …… 三日后,凌霄和一群带着镣铐的囚犯一同踏上了流放之路。出乎意料的,皇帝并没有判他死罪,也没有牵连家眷,只是让凌霄流放西北荒漠,服苦役三十年。期间若有妻儿子女,也以同罪处置。 流放那日,不少曾经思慕过凌霄的姑娘围在队伍旁边为凌霄送行,不住地往押司手中塞些银子细软,还有姑娘悉心为凌霄缝制了衣衫。凌霄笑着一一谢过,屡屡回眸望着高耸的皇城。 那个身影,始终没有出现在他的视线内。 “走了!”押司收足了银子,便赶着众人上路。此去西北路途遥远,没有车辆马匹,飞沙走石反复无常的气候,徒步走到目的地的人已然是少之又少,更何况再到西北服苦役。 凌霄一袭青衣绝然。虽身陷囹圄,周身的道骨仙风之气依旧不减当年。淡淡扫过围观的人群,凌霄眸色突然一滞,而后唇边又挂上了一抹浅浅的笑意。 书生带着凌玉,有些担忧地望着凌霄,然而目光坚定。虽未言一句,凌霄却登时安心下来。 “别东张西望的,快走!”押司催促道。 凌霄回头,毅然决然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面对哀叹着道路遥远刑罚苛刻的囚犯,凌霄的眸中燃起了前所未有的坚毅。 如此,便再无顾虑。 苏篁静静地跪在佛堂前,他艰难地挪动下双腿,钻心的疼痛袭来,苏篁忍不住紧蹙双眉。 算算时辰,凌霄这阵子应该是在流放的路上了。苏篁轻笑,却觉得心里仿佛被谁掏空了一般,空荡荡地,不是滋味。 苏篁的左臂还用厚厚的绷带绑着。刀口不浅,大概还得修养个七八天才能痊愈。那把匕首相当锋利,原本打算去结束了凌霄的性命,却最终还是划在了自己的胳膊上。 那夜,苏篁预先在熏香中加了迷香,而自己早早地服下了清凉丹。凌霄毫无知觉地睡去,他犹豫再三,终于想出了一个相对两全其美的办法。他用怀中准备好的匕首划开自己的左臂,死死忍住疼痛,向殿外走去。守门的侍卫见苏篁这般模样,慌了神去请太医。苏篁面色苍白地叮嘱他们一定要呈报皇上,凌霄恶意中伤太子,要求皇帝即刻修书废除凌霄太傅之位,否则他将永远见不到自己。 诏书很快被批下。大批地侍卫涌入东宫。苏篁草草处理好伤口,坐在窗前,一直等待着天光破晓。 然后他下令,将凌霄关进了天牢。 在此之后,他深恐自己这出戏演的太过而招致皇帝的怀疑,更招来凌霄的死罪,于是一早主动去泰明殿与皇帝争辩了两个多时辰,终于皇帝应允苏篁免除凌霄及其一族的死罪,流放西北,但面对苏篁,他的眼眸中终于只剩无尽的冷漠。 西北路远迢迢,重要的是与他父亲所在的江南地区相距甚远。西北气候不好,风沙又大。苏篁没忍住,瞒着众人到天牢里,见了凌霄最后一面。 他打开门。静静地站着。凌霄正抱膝蜷缩在天牢的墙角,见他来了,还是一如往常的轻轻一笑。 “来送我上路?”凌霄桃花眼微微眯起,苏篁看不清那双桃花眼背后的凉意。 “……父皇说将你流放到西北。”苏篁道。 “嗯。” “……我不敢冒险。”苏篁轻声道。 不敢拿皇室和天下的安危冒险,更不敢拿你的生死冒险。所以自己选择了棋行险招。虽没办法尽善尽美,却是他能够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我知道,你身上流着皇室的血。”凌霄别过脸去,轻轻叹道。 “我吩咐了押司,路上会照顾你。”良久,苏篁开口道,“此去道路艰险,你自己多保重……” 凌霄闻言微微一怔,而后朝着苏篁缓缓跪下,三行叩首大礼,光洁地额重重地磕在地面上。 苏篁心如刀绞。 “多谢太子殿下宽恕罪臣家人。臣感激不尽,虽死不悔。”凌霄回道。 “不必。” 凌霄起身,也不拂去衣袍上厚重的灰尘,又蜷缩到天牢的墙角,轻轻闭上了双眼。 “天牢阴气重,殿下金贵之躯,还是不要踏入的好。” 良久,凌霄听见牢门再次被打开。细微的脚步声轻轻远去,而后牢门被重重地关上。 从此山高路远,再不相见。 …… 太傅已被逐走,皇帝封禁东宫令太子思过的理由不复存在,便下令撤去守卫,罚苏篁去佛堂数日,而他继续下旨在东辉中寻着合适的太傅人选。苏篁却是一改常态的平静,只是去佛堂跪拜的时间明显增多了。 他只是在折磨自己。疯狂而执拗。而原因,他自己也不知道。 如果你曾经触碰到太阳,那么瀚海星辰于你都会变的黯淡无光。 在凌霄被流放十几日后,苏篁手臂上的伤口渐渐痊愈。窗外,东辉的桃花开的正旺。苏篁向皇帝请旨,乔装之后出了宫。 两个武艺高强的侍卫陪着苏篁,从朱雀大街一路向南走去。路旁的摊贩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模样,苏篁淡淡地扫过那些极力向他推荐小饰品的小贩,眼中却再也没有当初的那种欣喜若狂。 凌府。 曾经热闹非凡的凌府如今已经无比荒凉。门口的石狮子被人推倒,碎得七零八落。门上的匾额落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 “凌家的人呢?都去哪里了?”苏篁问道。 “在下听闻,凌府在罪犯凌霄离去的那日就人去楼空。凌府的人好像怕被牵连一般,全都躲的远远的。老爷说既然不追究,那么也不用管。”身旁一名侍从回道。 “原来是这样。”苏篁轻声回道。 “殿下小心!”话音未落,一旁的两名侍卫忙拔剑出鞘,围在苏篁两侧,警惕地看着前方。不多时,数十名黑衣蒙面杀手从屋檐上一跃而下,长刀霍霍,直逼苏篁而来。 两名侍从拔刀应战,又要拼死护着苏篁,须臾片刻身上已挂了不少伤口。一名黑衣刺客瞅准空档,直逼苏篁而来。苏篁拔出月华堪堪挡开,却不料一把长刀已从身后斜刺过来—— “铛”。一声清脆的响声从耳边传来,那刺客的长刀被一块石子弹飞。那刺客怒极,挥刀再朝着苏篁砍来,又一块石子从远处击来,正中那人右腕。刺客痛得一声惨叫,刀掉到了地上。 “他不是你们能动的人,快滚。” 清冷的声音从房檐上传来。一名断臂白衣男子左手执剑,冷冷地看着下面的刺客道。 “不过是个残废,多管闲事,连你也一块杀!” 几名刺客飞身而上,想将断臂男子打下地来。男子冷笑,也不同他们多言,足尖轻踢起几块石子,正中刺客要害。刺客从空中纷纷跌下,愤恨地盯着断臂男子,却再不敢贸然上前。 “撤!”为首的一声令下,重黑衣人狼狈地捡起武器落荒而逃。苏篁忙将两名侍从扶起,回首向白衣男子道谢。 “多谢风大侠相救。”苏篁拱手道。 “你不必谢我。”风泽从屋檐上一跃而下,落在苏篁面前,他将苏篁上下打量一番,轻声道,“看来这些日子,你也不好过。” 苏篁没作声。 “你记性倒是不错。所以你也应当知道,我出现在此地,并非偶然。”风泽轻笑道,“我在夜廊那里见过阿凌了。” 苏篁的秀眉轻轻蹙了起来。 见苏篁不语,风泽笑道,“在下有件事想请教太子殿下。我那徒儿嘴硬的很,始终不肯和我说实话。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我那徒儿看起来嬉皮笑脸,实际上在意的很。你被皇帝封禁东宫,他想都不想便留下,我绝不相信他会作出伤害你的事情来。” “……是我对他不住。”苏篁道。 风泽叹了口气。 “他告诉我说你的处境并不安全,让我尽可能帮助你。”风泽道,“阿潍将他好生训斥了一顿,他这才来拜托的我。既然你不愿说,我也不强求。但你也一定要谨慎小心些,以后这样只带两个人出来的事情,不要再有下一次了。” “多谢大侠提点。”苏篁拱手谢过。风泽从借了辆马车来,驾车将苏篁和受伤的侍从放到马车上,朝皇宫疾驰而去。 “殿下……都怪我们保护不力。”两名重伤的侍从艰难地站起来向苏篁请罪道。 “我没事。”苏篁忙将二人扶好,“方才那些人,你们可知道是什么来历?宫内还是宫外?” “回太子殿下,那些刺客刀法怪异出招狠辣,并非是宫中之人,倒像是江湖的路数。”其中一名侍卫道,“殿下,可要去搜查吗?” “不必了。”苏篁揉揉额头,“该来的总会回来。” “那皇后娘娘那里……” “我会去说。这样你们也好回去和她复命。”苏篁的眸越发冰冷,幽黑的眸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春日里的东辉城,一切,都开始蠢蠢欲动。 第48章 迷雾之间 第四十八章 迷雾之间 金晨宫。 “阿篁,来尝尝这块点心。”皇后不住往苏篁的盘子里放茶点,“这几日不见,阿篁怎变得这般消瘦了?” “有劳母后费心,儿臣一切都好。”苏篁拿起一块糕饼轻轻咬了口,又顺手放在盘子里。 “阿篁,多吃一些。”皇后依旧笑容满面道,“阿篁手臂上的伤,现在可好了?自你离开金晨宫入住东宫之后,除了日常的请安问好,我们好久没有这样坐在一起吃点心了。” “母后,您有什么事就直说吧。”苏篁淡淡打断皇后的话,道“母后如今怀有身孕,还要处理后宫诸多事务很是辛苦,儿臣不便打扰太久。” 皇后轻轻叹了口气,示意周围的宫女都下去,道,“本宫虽有身孕在身,可是也不能不管你的安危。前几日你出门遇刺,侍从都回来向我禀报了。我着人去调查,才知那日的刺杀并非偶然。” 苏篁点了点头,“我才出宫不久,便被人盯上。一定是早有预谋。” “那些杀手来自宫外。本宫的兄长算是半个江湖人,已经将这件事打探清楚……”皇后犹豫一番,道,“本宫只是就事论事,还请殿下不要介怀本宫接下来要说的事。” “母后但说无妨。”苏篁道。 “……那群宫外的人,是岚月山庄的杀手。”皇后轻啜一口茶,缓缓道,“殿下可能有所不知,岚月山庄,是江湖中有名的杀手组织之一。只要给他们银子,无论是什么人提出的怎样的要求,他们都会替你实现。那些杀手,来自岚月阁。” 苏篁紧锁双眉,“母后的意思是……有人想要儿臣的性命?” “你身为东宫太子,早应做好这样的觉悟。只是不曾想到这些人如此消息灵通。你前脚方才出宫,说不定他们就已经找人埋伏在你的必经之路上。而且就此次刺杀行动的人数来看,这个想取你性命的人必定花了重金。”皇后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出,“不知殿下,准备如何处理此事?是做砧上鱼肉,还是选择做锋利的刀斧,全在殿下的一念之间。” “……母后此话,似乎别有深意。儿臣只想保住自己的性命,别无他想。”苏篁故作不解道,“那么,我应当如何做呢?” “殿下什么都不用做。”皇后轻笑道,“我是你的母后,自然不会有害你之心。若你真的愿意做一把锋利的刀斧来保护自己,那么母后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苏篁惊道,“若是此事拖累母后,儿臣万死难辞其咎。何况母后现下还怀有身孕……” “不需阿篁费心,母后应付的来。”皇后轻轻抚过苏篁的头顶,笑道,“阿篁只需知道,母后要什么就好。” “儿臣,洗耳恭听。”苏篁俯身行礼道。 “本宫只是个女人,没有什么大局观和太多胸怀抱负。只是这后宫中有人十分碍眼,不仅处处与本宫作对,更是扰了你父皇的安稳。”皇后思忖道,“本宫宽恕她多次,谁知她一再冒犯……甚至把毒手伸到了前朝……苏篁,你可知,派去刺杀你的,就是你的兄长苏焕啊。” “皇兄?”苏篁疑道,“……皇兄向来与世无争,母后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皇上驾到——” 皇后刚准备解释的话又生生咽到了肚子里,她施施然整理好仪容,和苏篁前去迎接圣驾。 …… 东宫。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打开房门,苏篁一脸惊诧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风泽。 “我想什么时候进来就什么时候进来。”风泽轻笑。 “……你来是有什么事吗?”苏篁叹了口气,将门窗关好,又拿来茶水递到风泽面前。 “你知道吗?前两天,冷宫的一位夫人离奇失踪了。”风泽接过茶水,缓缓道。 “冷宫的夫人?”苏篁疑惑,“为什么要给我说这个?” “你先听我说完。”风泽轻声道,“那位夫人被江湖上的一群杀手劫出宫,恰巧被阿潍遇见,将那位夫人救下来。那位夫人精神有些失常,我和阿潍悉心照顾,她渐渐恢复了些神志。将她的故事都告诉了我们。” 苏篁点点头,“嗯,然后呢?”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说谎。只不过她说自己是,昭和皇后。”风泽淡然道,“我和阿潍不敢怠慢,将她留在了桃花山,命她的婢女悉心照顾。阿潍在桃花山守着她以防贼人的攻击,而我则负责和你联络……这位昭和先皇后,你可有听说过?” 苏篁手中的杯子摔在地上,落了个粉碎。 “…....昭和,皇后?”苏篁目光涣散,眸中泪光点点,却又充斥着不可置信和惊慌,“……昭和……母后……她……父皇说……” “她在宫里的记录确实是八年前就已经离世了。”风泽道,“但有一点很是奇怪,她却声称自己当年生下的是一个公主……我觉得事有蹊跷,不得不告诉你。” 苏篁脑中一片空白。 “对了。夫人还说过,凌霄曾在她被劫持的前一个晚上找过她。所以她的故事,阿凌也是知道的。” “……风大侠……你所言……可是真的?” 苏篁的眸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痛苦,不解,欣喜,悲伤糅杂在一起。巨大的冲击使他丧失了思考能力。他一个重心不稳向一旁歪斜倒下,风泽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还好吧?”风泽艰难地将他扶起,放到床上,“抱歉,没法好好照顾你。一下子告诉了你这么多,也实在是难以接受,这样,你先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风大侠。”苏篁伸手抓住了风泽的衣摆,“……你可知道,劫持我母亲的那帮江湖人士,是谁派去的吗?” “是谁派去的我倒是不知。”风泽想了想道,“不过我可以确定他们来自岚月山庄。” “……岚月山庄吗?”苏篁苦笑,“果然……还是他吗?” “……你先好好休息,我得走了。”风泽替苏篁掖好被子,“阿凌被流放不是你的错。你也无需太过自责。阿凌生性乐观,我相信他在西北也能过的不错。至于今日的事,毕竟你身处内宫,我也帮不上什么。但我受人之托,一定会保住你的性命。”风泽从怀中摸出一只哨子,递给苏篁道,“有事吹响它,用信鸽联络我。” “……谢谢你。”苏篁眼眶有些微红,“如果……如果你还能见到他,请帮我向他道谢。” 风泽郑重地应允,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49章 画中机密 第四十九章 画中机密 “殿下此番特来寻我,是有什么事吗?”景明宫内,苏焕站在窗前擦拭着宝剑,淡淡地说。 “兄长回宫以来一直风波不断,本宫也没来得及好好拜访一下。”苏篁拱手略表歉意道。 “殿下这话在人前说说也就罢了。有什么事便说吧,等下我还要有要事处理。”苏焕放下手中的剑,询问道。 “兄长,我确实有事相求。”苏篁笑道,“兄长常年在外,阅历丰富,而我常年在宫中,对很多江湖之事都不甚了解,想在兄长这里打探一二。” “殿下什么时候对江湖之事有兴趣了?”苏焕闻言轻笑,“父皇对你一向爱重,连基础的武学修习都不肯让你涉足,殿下又何必打探江湖之事呢?” 闻言,苏篁面露难色,他轻蹙双眉思忖了片刻,而后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兄长,实不相瞒,其实昨日我偷溜出宫……遇到了刺客。” “哦?是吗?”苏焕挑了挑眉,有些惊异道,“那贼人可有抓到?是什么来历?” 苏篁摇了摇头,道“我已经将此事上报父皇,派兵缉拿那些刺客……现在回想起来我仍觉得心惊,那些人来势汹汹,身手矫健,若非我带的两个侍卫和一位路过的大侠拼死相救,我恐怕早就命丧当场了。不过......” 苏篁故意拖长了尾音。 “不过什么?”苏焕极力克制着语气少许的急躁。 “不过……那位路过的大侠倒是给我了一些信息,对我大有”苏篁故作沉思,缓缓道,“他说……江湖仇杀之事很是常见,并非每次都有机会侥幸逃脱……他还说,凡是皆要斩草除根方能一劳永逸。若是以后遇到困难,就去合谷城的一个山庄去找他……” “合谷城……”苏焕喃喃将城名念了数遍,“那具体是什么山庄,你还记得吗?” “……昨日我受了惊吓,被救的时候也有些神情恍惚。记不太清楚了。所以这才来请教兄长。”苏篁思忖道,“……好像是什么,南月山庄?” “南月?是岚月山庄吧。”苏焕忍不住脱口而出,“岚月山庄的人救你?此话可当真?” 苏篁唇角微微挑起。 “应当是……大哥可对岚月山庄有所了解?”苏篁继续追问道。 “……略有耳闻,这个山庄在江湖中颇具盛名。以前拜师学艺的时候师父有提到过。”苏焕忙道,“不过这个组织极为神秘,寻常人难以接近,此番相救于你,也不知所为何事,二弟还是多些留意,莫要再与他们往来才好。” 苏篁点头应允,“那么,打扰皇兄了。东宫还有些要紧事,我先告退了。” 离开景明宫后,苏篁唇角忍不住牵起一丝冷笑。 皇后并非苏篁生母,苏篁平日里虽捉摸不透她那日将自己叫到宫中的意思,但却清楚她是想挑起自己和兄长苏焕之间的争执。或许是为了她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或许是为了她的家族,也或许是为了更简单的原因——感情的嫉妒。 真情帮助也好,利用也罢。苏篁本不愿卷入这些是非之争中,然而皇后所说的鱼肉与刀斧,他选择成为后者。 即使是再与世无争的人也不愿任人宰割。更何况,苏篁久违地听到了体内血液奔流沸腾的声音。 谁曾想到呢?大臣百姓口中桀骜冷酷不近人情的东宫太子,其实只是一个拼命渴求着父爱的孩子。 苏篁尝试过各种各样的努力去得到那个人的爱护和看重——他似乎也做到了。龙椅上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会在百官面前为他据理力争,会朝他微笑,会对他说出鼓励的话语,可苏篁知道,他望着自己的眼眸中从来没有半点温度。连说出的话语,听多了,都会觉得是千篇一律的说辞。 他曾以为那个人在皇位上坐太久了,忘记了世间冷暖,忘记了如何去做一个平凡的父亲。可他渐渐发现,并非如此。那个人也会为远嫁的公主哭泣,也会如获珍宝般抱着自己的孩子悉心呵护。可是对于自己,他所给予的似乎太多,或者说,是太少。 太多外在的负累,太少内在的关怀。 他是从心底里,不喜欢甚至是厌恶自己。 苏篁苦笑。可是,这种话,又有谁肯相信呢? …… 昨夜风泽说的话一直沉重地压在苏篁胸口,让他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苏篁隐隐觉得有什么在将自己推向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而这个深渊,就是凌霄曾努力不让自己靠近的那一个。 可是,如果苏焕真的是岚月山庄的联络人,那么又为何,要对冷宫里的那位昭和皇后下手? 苏篁顾不得其他,离开景明宫后立刻马不停蹄地去了藏书阁。藏书阁内关于宫中诸多事宜记录详尽,或许会找到很多关于昭和皇后的线索。比如她的孩子,她的死因。 找到了。 苏篁从书堆里爬起来,顾不得擦去额上的汗珠,便迫不及待地打开书卷开始寻找。 昭和皇后。大胤三十九年过世。死于难产。 其子苏篁。 看到这几个字的一瞬间,苏篁几乎就要掉下泪来。他微微颤抖的手翻过泛黄的书页,一行行地仔细阅读这为数不多的关于昭和皇后的记载。清风透窗而入,拂过书卷。有那么一瞬间,苏篁突然觉得她好像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苏篁想去看望那位昭和皇后的想法愈发强烈。只是自己如今也是四面楚歌的境地,贸然相见不仅于事无补,说不定还会连累自己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母后。 可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身处风泽所说冷宫的那间房前了。 冷宫的房间内,四处都积满了厚厚的一层灰尘。苏篁轻手轻脚地走进了房间,昏暗的光线让他一时有些不适应。 苏篁打量着屋子,屋内只有一张简陋的床,地上铺了厚厚一层稻草,这大概就是昭和皇后和桂姨休息的地方。还有一张破旧的小桌子,上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两三只洗干净的盘碗和一支烧了一半的蜡烛。 苏篁的眉轻轻蹙起,眼眶里说不出的酸涩。 苏篁突然瞥见在房间的角落有一只红色的箱子,十分显眼。苏篁走近一瞧,那箱子上度了一层红漆。箱子的锁是开的,顶上有薄薄一层灰尘,可见原来的主人十分爱惜它,经常前来擦拭。 随着箱子打开,馥郁的檀香之气扑面而来。箱子中东西不多,是一些首饰物件,几张字画,还有一些色彩明艳的衣服。 苏篁从箱子中拿出一副画卷,小心地展开来。画卷上的女子正倚在柳下。女子身着鹅黄色襦裙,肌肤胜雪,眉眼如画。她手执书卷,目光却看着前方,美目微嗔,唇角却轻轻弯起,温馨而幸福。 苏篁一眼便认出,这画中人是昭和皇后。虽然他从未见过她,但凭着三分天性使然,七分描述,他便已经断定这画中人是她无疑。 画旁还有一首诗。 气尽前溪舞,心酸子夜歌。峡云寻不得,沟水欲如何。朔雁传书绝,湘篁泪染多。无由见颜色,还自托微波。 李商隐的《离思》。 苏篁轻蹙双眉,陷入沉思。父皇一介武人,并不擅长丹青作画。而这首诗题的却是凄凉,满溢的相思之苦,饶是苏篁,也能感受的到。 那么作画者,又是何人? 苏篁将画卷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也未找到答案。他叹了口气,正欲将画卷放回去的时候,吱呀一声,冷宫的门被人推开了。 熟悉的身影推门而入。 见到苏篁,男子略有些讶异,但还是一如既往地问道, “阿篁,你怎么在这?” “……儿臣……儿臣路过冷宫,听闻……这里惨叫连连心下不忍,于是过来看看。”苏篁支吾道,忙将手中的画卷藏在身后。 “这样。阿篁有心了。”皇帝也不多问,径直走进了房间,轻车熟路地坐下,朝苏篁招招手,“阿篁,你过来。” “是。” 苏篁忙把手中的画卷放在箱子里。 “……把你手上的东西也拿给朕看。”皇帝又道。 苏篁的指甲深深嵌在肉里,没有挪动。 “…...快些。这是圣旨。”皇帝不耐烦地催促道。 苏篁将画卷毕恭毕敬递给皇帝。 “你不必那么紧张,坐下就好。”见苏篁恭谨地站在一旁,皇帝轻叹一声道,“前些日子的事情,朕不想提,也不想因为这些事坏了父子间的情分。” “多谢父皇。”苏篁应道,方才在椅子上坐下。皇帝却不再看他,只是将手中那幅画徐徐展开,轻声念着画旁的那首题诗。 “朔雁传书绝,湘篁泪染多。无由见颜色,还自托微波。果然是情深意重。”皇帝说罢,唇角勾起一丝冷笑,眸中满是冰冷和不屑。 苏篁的心紧张地跳个不停。 “这幅画,你从哪寻来的?”皇帝轻眯起眼睛,望着苏篁道。 “……儿臣偶然在房间的角落里看见的。” “那个箱子她从不让朕动,不想临走时却忘了上锁。”皇帝苦笑,“苦苦隐忍了这么久,这又是何必?”他瞥了一眼苏篁,又笑问道,“阿篁可知这画中人是谁?” “……儿臣不知。只是觉得有些眼熟,像是哪里见过一样。”苏篁应道。 “天下相似之人何其之多,阿篁这点依旧没有长进。”皇帝似乎有些微怒,“回去。” “儿臣告退。” 苏篁起身,向皇帝行礼,正欲离开,眼角却瞥见那幅画。冷宫房门被人打开,阳光恰好落在那幅画上,而那幅画的水墨深处,隐约跳动着两个字。 苏寅。 第50章 暗夜之火 第五十章 暗夜之火 “父皇,儿臣有个不情之请……您可以让我带走这幅画吗?”苏篁询问道。 “哦?”皇帝闻言挑了挑眉,“你要这幅画做什么?” “儿臣觉得画中的女子…….格外的亲切温暖。儿臣昨夜……梦见了母后……她朝儿臣微笑,可儿臣却看不清她的面容。今日机缘巧合见到了这幅画,莫名觉得亲切。母后因儿臣而死,儿臣却不知母后面容,实是不孝,还请父皇成全。” 皇帝闻言沉默了许久,眼中是苏篁看不懂的复杂情绪。片刻之后,皇帝将画卷缓缓卷好,递给苏篁。 “难得你有这份孝心。回去,以后不要来这里了。” 苏篁平静地接过画卷,道谢之后离开皇宫。他极力克制住心脏的狂跳,一路飞奔回东宫,关上了殿门。 苏寅,是他靖和皇叔的名讳。 苏篁双手颤抖地从怀中掏出画卷,在阳光下仔细对照着。果然,那浓重水墨之间跳动着 苏寅的名字。苏篁反反复复将画卷打量了几遍,确定整幅画上只有这一处有姓名外,再无其他破绽。 苏篁惊讶地捂住了嘴。百感交集。 他的母后,和靖和王往来密切?而之后如何呢?有人派杀手将昭和皇后劫走,难道是知道了这其中的关联?那皇上呢?他知道昭和皇后被劫走,竟然无动于衷?或者说,他知不知道昭和皇后还活在人世? 慌乱之中,苏篁摸到了怀中的哨子。他把哨子紧紧攥在手心,这才稍稍安定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水醒醒神。 苏篁提笔写好信函,谨慎地塞在信筒中,将信鸽放了出去。 看似无关的有些事,已经悄然无声地织就了一张巨大的网。苏篁感到自己正在一点点地陷进去,而那个曾经将自己保护在身后的人,如今却流放的道路上。 “玄机阁是皇上的心腹。而玄机阁对你的刺杀……却是毫不留情面。” 恶意,在不知不觉间已弥散了整个皇城。 风泽在第二日晚上才赶来的东宫。 “风大侠怎么现在才来。”苏篁眼袋有些发黑,忙扶着风泽歇下,“怎么这样气喘吁吁的,是路上遇到什么苦难了吗?” “没事,已经解决了。”风泽摆摆手,稍稍平复了片刻道,“苏篁,你可愿意离开皇宫?” 苏篁闻言一愣,“怎么突然说这种话?我怎么可能贸然离开?”、 “果然还是他了解你。”风泽叹了口气,神色紧张道,“方才我进来的时候颇为不顺,东宫多了好几波守卫。其中有些侍卫看起来心怀不轨,倒像是江湖人士。我怀疑,有人已经在宫内的禁卫军安插了自己的眼线,现在东宫被守的很死,四处都是暗哨。苏篁,有人想对你动手。” “这么严重?”苏篁略略有些吃惊,“那你呢?可还方便离开?” “现在不是谈论我何时离开的时候。”风泽道,“有人想对东宫之主图谋不轨。你恐怕有生命危险。你明白吗?” “我知道是谁。”苏篁点点头,“我昨日已经找苏焕确认过,岚月山庄的人和他脱不了干系。我母后被劫持或许也是他的意思,只是我还不知道他的目的。” “现在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了。”风泽道,“东宫现在非常不安全。而且很快,整个东辉也会不安全。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能想到保全你的办法,就是带你离开。” “风大侠。”苏篁郑重地推开风泽拽着自己的手,正色道,“我还是不能和您走。让您失信于人是我的不对,可这宫里,还有我不得不做的事。关于我昭和母后的事情,我大略调查了。兄长的目的我尚且不知,而且这件事,我需要听父皇一个解释。” “……你在信里询问你母亲的事,我都看到了。”风泽叹了口气,缓缓从袖中拿出一副丹青递给苏篁,“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让阿潍给你母亲绘了一幅丹青,你看看是否和你所拿到的画卷中的女子是同一个人。” “多谢大侠思虑周全。” 苏篁道谢之后忙将画卷铺展开来,画卷中的女子虽有些苍老,但那眉眼□□,与他前日在冷宫拿到的那幅画像上的女子一般无二! “确实是我同一个人。”苏篁反复确认了几遍,将画卷郑重收好道,“事关重大,我有必要知道真相。” “只是真相未必会让你如愿。”风泽低声道,“不过罢了。你不愿走,我自然不会勉强,尽我所能帮你就是。你前两日,都找到了些什么线索?” 苏篁将前两日的事情大致告诉了风泽。 “原来如此。”风泽叹了口气,“……你去冷宫遇见皇帝的时候,他就对你起了疑心。而他与昭和皇后之间的感情于他而言无异是一道伤疤。皇帝疑心重,认为你前去冷宫是受人唆使,所以在门口布下重兵监视你的行动。目前而言尚无恶意。而你兄长的目的,无外乎是想要将你取而代之。但是他为什么又要不惜代价地劫走昭和皇后呢?难不成他也知道了当年的旧事,想以此要挟你父皇,把目标直指……皇位?” 苏篁困惑地摇摇头,“我也不清楚。” “我总觉得,这件事还有什么线索被我们忽略了。”风泽沉思道,“总之,这些日子你要小心行事。还有,把昭和皇后那幅画拿出来烧掉吧。虽然有些对不住你,但日后见面的机会还有很多,不必拘这一幅画。” “……就依大侠所言。”苏篁眸中闪过些许不忍,但画卷上那两个字,他既能发现,也难保别人发现不了。 苏篁将画卷交给风泽。转身拿来了火盆。 而风泽接过画卷之后,神色突然凝重了起来。 “怎么了?”苏篁察觉到不对,轻声问道,“这画卷可有什么问题?” “拿小刀来。”风泽神色凝重道,“这画卷里,或许大有玄机。” 苏篁见状忙从抽屉里抽出一把精致的银刀来。风泽道了谢,画卷平铺在桌面上,在苏寅二字的背后,轻轻划开了一个口子。风泽灵巧地转着刀,画卷背后的字便一点点显现出来。 十里亭,你若来,肯天翻地覆。 “看来这是个约定,可惜昭和皇后并没有理解画中的玄机。”风泽摇摇头,“可这个线索,对我们也没有太大帮助。” 苏篁静静接过画卷,拿起来端详了片刻,把画卷用烛灯点燃。不过须臾便化作一堆灰烬。 “待这些事情平息后,我想去见见她。”苏篁无力地坐在灯前,昏暗的烛火跳跃在他含泪的眸中。 “别多想了,人总是要向前看。现在我们要考虑的应该是如何应对你兄长和父皇才对。” 话音未落,外面突然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敲响了苏篁的殿门。 苏篁和风泽皆是心下一惊。 “何人?本宫已经歇下了。”苏篁回道。 “来禀报太子殿下,泰明殿走水了!”门外有人说道。 “走水?皇上呢?”苏篁忙急切询问道。 “奴才不知,只是此次火势不小,恐怕要费些时间了,特来和殿下通告一声。”门外人应道。 “本宫知道了。”听得外面脚步声渐远之后,苏篁忙披上外套准备出宫,却被风泽一把拦下。 “泰明殿走水,为何要找人特意来通知你?苏篁,你不觉得事有蹊跷?”风泽道,“且看看动静再说。” “大侠多虑了。”苏篁急道,“泰明宫与东宫相距不远,派人通知也并无不妥。我就去看看父皇是否平安无事,绝不让自己陷入危险。” “……不行!此等天赐良机,此时不走,更待何时?”风泽义正言辞道,“跟我走,我带你出宫!” “现在出宫,岂不是便宜了苏焕?”苏篁挣脱开风泽,“万一此次走水并非意外,而是有人蓄意纵火,那父皇岂不是身陷危险?你要我如何坐视不理?” “……你,真是。”风泽无奈松手,“那里人多眼杂,我不便前往,你自己多加小心。” “多谢大侠多次施救,苏篁感激不尽。”苏篁朝着风泽挥挥手,头也不回地冲往了泰明殿的方向。 “苏焕果然已经开始行动了。”风泽微微蹙眉,“算算日子,他们也该到东辉了。希望一切顺利。” 风泽方准备悄声离开,余光掠过窗外,十几名侍卫整装待发,手执□□向泰明殿的方向赶去。 “情况不妙。” 犹豫一番后,风泽尾随着那十几名侍从,悄声跟了上去。 火光冲天的泰明殿,来来往往的太监宫女提着水桶不断扑救着殿内的火势。苏篁焦急地在门外徘徊,却始终没有发现皇帝的身影。 “本宫再问你一次,你确定皇上不在里面吗?”慌乱中,苏篁抓过一名提水的太监,厉声问道。 “……奴才也不知道啊,只是临时过来帮忙的。”小太监神色张皇道。 “你走吧。”苏篁松开手,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扑面而来的浓烟熏得苏篁眼眶泛红。 马蹄声阵阵传来,再次将这个不安稳的夜掀起了惊涛骇浪。 苏焕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手执长剑阻在了苏篁面前。 “兄长,你来……” “奉父皇口谕,东宫太子苏篁蓄意纵火图谋不轨,证据确凿,已着人封锁东宫,将苏篁押至天牢,交由大理寺审理!”苏焕眸中闪过一丝杀意,“违令者,斩!” “荒谬至极!”苏篁厉声回道,“大皇子手持利器擅入泰明殿,又在此假传圣谕扰乱人心,你究竟意欲何为?” “父皇被我从火场救出,身受重伤。现在哪有时间来和你废话!”苏焕下巴轻轻扬起,冷笑道,“来人,将太子给我拿下!” 第51章 反目成仇 第五十一章 反目成仇 “谁敢?”苏篁怒目圆睁,朝苏焕喝道,“你说父皇为你所救,身受重伤,我且问你,父皇现在何处?他重伤在身,你不前去悉心照料,反而带兵包围泰明殿,你又是何用意?” “花言巧语意图混淆视听,罪加一等!”苏焕一声厉喝打断了苏篁的话,“愣着做什么,拿下!” 侍卫手持□□一拥而上,将苏篁团团围住。苏篁又怒又恨,却也奈何不得他们人多势众,只得将月华狠狠掷在地上。 “狼子野心。”苏篁朝着苏焕唾了一口,骂道,“我早知你对东宫之位觊觎已久,却没想到你居然为达到目的竟如此不择手段!” 苏焕冷哼一声,“阶下囚有什么资格在这对我说三道四。带下去。” “苏焕,你不会得逞的。”苏篁被两名侍卫牢牢绑住,将他粗暴地推搡着,带往天牢的方向。 泰明殿的火势依旧没有减退。冲天的火光仿佛要将整个黑夜燃烧殆尽。 远在千里之外的凌霄此刻眼皮突然跳了几下。自那日风泽师父的书信传来,他心中便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而今晚,这种感觉愈发强烈,焦躁不安的感觉不断撕扯着自己。 躁动难耐。 “皇城已被苏焕掌控。皇帝下落不明。” 苏篁从狱卒递来的饭盒底部抽出了风泽留下的字条,惴惴不安。 那日苏焕将自己囚禁在天牢后,风泽并未离开,而是留在宫中继续打探。众臣并不知晓实情,只道是苏篁大逆不道纵火烧了泰明殿。苏焕又将前些时日皇上与太子在泰明殿大吵之事添油加醋地传了出去。流言纷纷四起。自然,也有少数臣子对苏焕私自关押东宫太子之事尚存疑虑,但不久之后却再无人敢对此出言反驳。 朝中一面倒的局势令苏焕大为得意。皇帝在偏殿养病,国不可一日无君,苏焕便暂时代理朝政。 而原本与苏篁协同合作的皇后那边,却迟迟不见动静。 “可恶,真是便宜了苏焕。”苏篁愤愤地锤在冰冷的墙壁上。 “你不觉的事情有些太过顺利了吗?”风泽压低声音道,“只怕苏焕没这么容易得逞。你且安心。但我如今比较担心你的处境。” “怎么说?”苏篁忙问道。 “皇上养病三日,总要给群臣一个交代。”风泽紧蹙双眉,“我觉得,苏焕很快就会派人来审讯你。你记着,尽可能拖延时间,千万不要因严刑拷打便招认。” “我没有做过的事,死也不会承认。”苏篁冷哼一声,“我倒看看他还能玩什么花样。” “我时间不多,很快就得离开了。”风泽把饭食放在苏篁牢门口,又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护心丹。以备不测。” 苏篁小心将药丸放在怀中,“多谢大侠相救之恩,毕生难忘。” 风泽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救你的人,其实从来都不是我。” 苏篁微微一怔。 约莫在风泽离开后两三个时辰,大理寺的人来了。 “太子殿下,关于泰明殿纵火一案,臣还有几处需要向殿下求证,请殿下照实回答。”大理寺卿洪延看了一眼蜷缩在角落的苏篁,沉声道,“还请殿下随臣走一遭。” 苏篁轻笑,“希望大人能秉公处置,还本宫一个清白。” “臣一向秉公办事。绝不会冤枉无罪之人,自然也不会放过有罪之人。”洪延道,“殿下,请吧。” 几名五大三粗的侍从把苏篁从天牢中拎了出来,又寻来麻绳,将苏篁的双手牢牢绑住。 “得罪了,殿下。”洪延正坐于高堂之上,严肃道,“大胤四十七年四月十五日,泰明殿走水。陛下因此身受重伤至今未能痊愈。事后本官去调查原因,发现此次走水并非偶然,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泰明殿内虽遭火袭,但本官在殿中发现大量引火物件。大火由内殿而起,而泰明殿内殿,能涉足者却是少之又少。当然,这些并不足以构成本官怀疑你的理由。但是在泰明殿内,却是另有乾坤。” “什么意思?”苏篁双眉紧蹙。 “泰明殿与东宫太子殿下所居之处相距不远。这是众人皆知的。然而本官在泰明内殿发现了一件暗室。太子殿下,您猜猜那密室之内是什么?” “何必在此卖关子?快说!”苏篁隐隐有些急躁。 “那密室的地板上有一道机关,但被火灼烧,其中的乾坤也已显露无遗。那是一条暗道。暗道之中是灼烧引线后留下的痕迹,可见纵火者是在此密道中作案。本官派人顺着密道往下走去,那密道的另一个出口处竟然就是东宫太子殿下您的书房。敢问太子殿下,此番你又作何解释?” “什么?密道?本宫从不知道我的书房还有密道。”苏篁不可置信地紧蹙双眉,“可恶……究竟是谁,在什么时候……” “殿下也莫在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洪延冷笑道,“殿下,大皇子在走水那日已派禁军搜查过东宫,在其中一个箱子内发现大量引火物件。你还想抵赖不成?” 洪延的师爷忙将证物放到苏篁面前。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做了这些事?”苏篁呆呆地望着眼前的物件,“我从未见过这些东西……洪大人,您又如何确定这些物件不是大皇子进去搜查之时夹带进去诬陷于本宫的吗?” “简直一派胡言!休要再颠倒黑白混淆视听!”洪延大怒道,“禁军受皇室编制,除了皇帝不听命于任何人,大皇子即使心怀叵测,也不可能唆使禁军做出诬陷东宫太子这等丑事来!师爷,状子可写好?” 师爷忙战战兢兢递过去,“大人,已经写好了。” “这等事竟发生在皇室之间,简直是罄竹难书!令人不齿!”洪延拍案大怒,“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苏篁看着飘落在自己眼前的那纸诉状,突然笑了。而后轻轻拾起,将它撕得粉碎。 “我没有做过的事,绝不会承认。”苏篁平静道,“所以,我不会签字画押。死也不会。” “你……”洪延勃然大怒,“证据确凿,何必花言巧语,自讨苦吃?你若此时认罪,最多不过是流放岭南。你若执意不肯,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当真糊涂!” “洪大人,既然有人执意想要尝尝大理寺刑房的滋味,便成全了他吧。” 苏焕爽朗的笑声从门口响起,在气氛严肃凝重的大理寺显得格外突兀。苏焕却不管不顾,径直走到苏篁旁边,饶有兴味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对洪延微微欠身行礼道,“不请自来,洪大人不会怪罪吧。” “自然。”洪延道,“大皇子请上座。” 苏焕笑着摆摆手,“坐倒是不必了。我来看看大人的案子审得怎样了?”苏焕说罢,将视线停留在地上被撕碎的状纸上,冷笑道“二弟脾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倔。” 苏篁冷言相对,“不及兄长。” 苏焕冷笑,从腰间抽出长鞭,狠狠抽在苏篁身上。苏篁没想到他会突然对自己动手,第一下忍不住叫出了声。 “洪大人,二弟怎么说也是父皇的儿子,我的亲弟弟。我不忍心看他进刑房受苦,所以想好好劝劝他签字画押,您看如何?” 洪延沉吟了许久。一旁的师爷却坐不住了,拼命地朝他使眼色。片刻后,洪延才缓缓道,“送一个孩子去刑房,本官也于心不忍,就交给大皇子处理此事吧。” “多谢洪大人体谅。” 苏焕冷笑着看向苏篁,又是一鞭抽下来,苏篁痛得冷汗直冒,却死死咬住牙关,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骨头倒还挺硬。”苏焕看着苏篁极力隐忍的模样,忍不住出言讽刺道,“一向养尊处优的太子殿下倒还有几分骨气,生生挨了两下。我以为这一鞭下去,太子殿下便开始哭闹讨饶了呢。” 苏篁狠狠朝苏焕瞪去,眸中恨意汹涌,他双拳紧攥,额上青筋暴起,被苏焕打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痛。苏篁脸色发白,汗珠从缓缓从额前滑落,摔在地上。 “我再问你一次,泰明殿的火是不是你放的!” 又是几鞭狠狠抽下,每一次抽打,苏篁的身上便留下一道惨不忍睹地血红鞭印。几鞭之后,苏篁开始眼前发黑,意识在一点点地从身体抽离。 “你……你究竟是何时开始……变成这个模样的……”苏篁脸色苍白,断断续续道,“……我自认为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为何要栽赃陷害……” “为何?苏篁,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模样有多狼狈,而我见到你这般模样又有多解气。”苏焕唇角勾起一丝冷笑,居高临下地看着苏篁,“怎样,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云端跌到烂泥里是怎样一种感觉?我的好弟弟,你知道吗?当年我被父皇送出宫学艺的那个冬日,我在马车里哭的撕心裂肺。我母妃衣衫单薄地站在雪地里哭得死去活来。而你那时呢?正风风光光的在泰明宫内接受太子册封大典。而父皇,呵,父皇,他甚至都没来看我一眼。”苏焕的表情越发狰狞,“你知道吗?我本没有想过要做什么太子,只求在宫里能平稳度日。可是,你和那个皇上一步步把我和我母妃逼到今日!你不过受几鞭子的苦痛,而我和母妃则受了十几年的淡漠和耻笑。苏篁,你叫我如何不恨!” “……又是为了这种可笑的原因。”苏篁摇摇头,面色苍白,声音也有些发颤,“你若从未想过谋反,又何必特意赶回宫来,除掉我身边唯一的信臣,你若从未想过谋反,又何必兴师动众地布下这么大一张天罗地网?你若从未想过谋反,那宫中朝臣怎会对你心悦诚服,你又是如何拿到的禁军兵符?苏焕,你从一开始就是算计好了的,在这里惺惺作态,就可以掩盖你做的那些令人作呕的勾当了吗?” 第52章 兵变(一) 第五十二章 兵变(一) “你懂什么!”苏焕的怒火彻底被点燃,面孔狰狞,苏篁冷笑地望着他被激怒的模样,喉间忍不住溢出低低的笑意来。 “我杀了你!” 发狂的苏焕完全遏制不住内心的狂躁,又是几鞭狠狠抽下,苏篁死咬住下唇,眼前的一切却开始不住地晃动。 “大皇子,再这么打下去他就没命了。”洪延见势不妙,忙赶上来劝阻道,“他在我大理寺监牢内出了事,下官总归不好交代。” “今日就先放你一马。”苏焕愤愤不平地收了鞭子,余怒未消,“我还有些残党要处理,之后有的是时间慢慢修理你。”苏焕挥了挥手,示意几名侍从将苏篁待下去,交代了洪延几句后,趾高气扬地离开。 苏篁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唇角地冷笑渐渐耷拉下去。之前一直强行忍着疼痛,此刻神经才松懈下来,疼痛感便如洪水一般将他吞没。苏篁两腿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黑暗而无边无际的梦境,将苏篁吞噬其中。紧接着,混沌的世界被一道光芒撕裂,苏篁从极高的云端跌落尘埃,耳畔风声呼啸,苏篁惊恐地张大了嘴,喉咙里却像被什么堵住,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苏篁的周身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他睁眼一看,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身陷火海之间。熊熊燃烧的火焰,四周散发着青黑的熏人的浓烟。 “阿篁,快来救母后!” 一张年轻的女子的面容出现在火海中。女子身着一袭白衫,将本是巧笑倩兮的模样霎时变得狰狞可怖。她的脸渐渐被火焰堙没,白衫随风翻飞,却终于消失在烈火之中。 “母后!我这就来救你!”苏篁慌了神,他疯狂地往火海里冲,脚下却始终动弹不得。紧接着,巨大的火浪再次朝他扑来,苏篁被骇人的火浪震慑住,紧闭双眼。 画面忽转,仍旧是烈火中翻飞的白衫,只这一次,那个挣扎的背影显得那般熟悉。苏篁揉揉眼睛,定睛望去,那白衫少年的模样,竟是凌霄! 苏篁的眼眶瞬间红了。 苏篁仿佛瞬间忘记了身上的疼痛。他看着那双笑意盎然的桃花眼,缓缓地走上前去。 “凌霄。” 苏篁轻声呼唤道。 火海中的男子依旧微笑着望着他。 “我好想你。”苏篁的声音有些沙哑。 火海中的男子没有应声,却轻轻扬了扬嘴角。 “嗯。” “……苏篁,醒醒,醒醒。”虚空之中,仿佛有人一直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眼前的火海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而黑暗的黑色漩涡。 苏篁挣扎着睁开了双眼。 “你终于醒了。”风泽长舒一口气,“你再不醒来,我就要强行把你带回桃花山了。” “凌霄呢?”苏篁的神色依旧有些恍惚。 “别急。他会来的。我已经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他了。”风泽道,“你昏睡了两日。这皇宫里,如今又是一番模样了。” “苏焕呢?”苏篁忙问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苏焕自从那日从大理寺出来后,越发肆无忌惮。”风泽紧蹙双眉道,“皇帝不知怎的,一直没有露面。苏焕对外宣称皇帝一直没有醒来,他暂代朝政期间处理了不少大臣。一时之间大部分官员竟都支持他。也不知他下一步要怎么做。” “那……皇后那边没有人反抗?”苏篁思忖道。 “风平浪静。皇后在明面上一直没有什么作为。苏篁,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眼前之危。只是此事凶险,我也无法预料后果。”风泽犹豫道,“……你要听听看吗?” “……不瞒大侠,我也有一个办法。不知和你想的是否一样。”苏篁紧蹙双眉,也是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如果可能的话,大侠能不能将皇上,唤醒过来?” “你既然这么说,那我便放心了。”风泽舒了口气,“我想的也是这个法子。起先还以为你会担忧皇上的安危不肯同意。我偷溜进内宫并非难事。只是……我也不确定皇帝的死活。” “不管怎么说,撑到那个人来。”风泽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我今夜就偷溜进宫。” 苏篁有些担忧地望着风泽,“大侠,请多保重。” 风泽点点头。 “送饭的,怎么还没走?”门外,狱卒催促的声音传来,风泽忙示意苏篁噤声,然后带上头巾,低头推着餐车离开。 天牢又恢复了一片死寂。苏篁轻轻掀开身上的衣衫,发现伤口已经被风泽处理过,只是那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血痕仍丑陋不堪地爬满了苏篁的臂膀和身体。 他静静地坐在墙角,闭目养神,恢复体力。 今夜之后,定又是一场狂风暴雨。 希望风泽不会失手。 …… 暴风雨之前总是异常的平静。大理寺监牢的狱卒也不知何处去了,牢内只剩下寥寥几人。苏篁透过小小的天窗,看到了黑夜之中隐隐翻滚的云。 注定是个不宁之夜。 正当想时,门外传来阵阵喧嚣。紧接着,是一阵脚步声。约莫有十几人的样子。十几名侍卫走到天牢口,将牢门打开,半脱半拽将苏篁拉出门外。 “你们要把我带去哪?”苏篁问。 “闭嘴。”侍卫一声冷呵,苏篁乖乖噤了声。 没必要受这些无谓的伤害。真正的战场,才刚刚开始。 泰明殿。 方一进殿,苏篁不禁为眼前的阵仗吓住了。苏焕的人马手持长刀,和几十名禁卫军在屋内对峙。苏焕冷笑地望着被困在殿内气的脸色发青的皇帝,还有那几十名面色刚毅视死如归的禁卫军,轻轻挑了挑眉。 看来皇帝醒来却是采取了一些措施,不过,还是被苏焕压制了。 苏篁不仅暗暗担忧起风泽的安危。 “哟,二弟来了。”苏焕笑着打量着苏篁,“看来我那几鞭子还是手下留情了。恢复的这么快,还是说,养尊处优惯了,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苏焕,你到底想做什么?逼宫吗?”苏篁喝道。 “是呀。”苏焕笑嘻嘻地看着苏篁,道“我的好弟弟,现在我请你看一场好戏。看看素日疼爱你的父皇是怎样下旨,将他最钟爱的儿子赐死,然后又是怎样亲手将传国玉玺传给我这个浣衣局女子所生的身份低微的儿子身上的。”苏焕狞笑道,“怎样,做好觉悟了吗?” “你……真是放肆,枉费我一番教诲!”皇帝气的胡子发抖,“逆子!真是逆子!” “父皇您先消消气。儿臣也并非想要为难您。只要您乖乖把传国玉玺交个我,我就送您回景明殿颐养天年。好吃好喝伺候,绝对不亏待了您。”苏焕依旧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还有,让我母妃称后。儿臣的要求,就是这么简单。” “痴心妄想!九五至尊之位岂是你这种无心无肺之人配做的!”皇帝脸色铁青,声音有些颤抖。他这几日也着实不好过。先是遭遇大火,紧接着被苏焕囚禁了数日,元气大伤。他的鬓角已然花白,又苍老了几分。 苏篁看着,心头有一丝隐隐地痛。 “不愿意?那好,你就等着看你最心爱的儿子被我折磨死吧。”苏焕从一名侍从手中接过长鞭,抖了抖手腕,笑问苏篁道,“我的好弟弟,你可还记得这九节鞭的滋味?” 苏篁冷笑,眼中闪过一丝嘲讽,“苏焕,你除了逞逞口舌之快,以暴服人,还能做些什么?我告诉你,就算你今日将我打死在这泰明殿,也改变不了天下人唾弃你的事实。逼父杀弟,且不说你不得好死,就是活着,也必日日忍受众人唾弃,承千古骂名!” “说的好!” 忽然一男子大笑从殿内走出,苏篁定睛一看,面露喜色,又不由得有些担忧起来。 “风大侠,你还在啊!” “当然。要是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阿凌回来一定会怪罪我的。”风泽笑着从殿内走出,只身一人面不改色地穿过刀斧密布的队列,微一瞠目,挟持着苏篁的侍从便放开了手,面露难色。 “常打交道,都认得我了。”风泽似乎对他们的反应颇为满意,笑着走上前去,把苏篁身上的绳子解开。 “哪里来的残废。”苏焕面露不悦,满怀恶意地看了风泽一眼,“你是苏篁身边的什么阿猫阿狗,敢只身混进宫来,想死的话,还为时过早吧。” 风泽眯了眯眼,“是吗?我们赌一赌。” “滚开,我没兴趣和一个局外人搅和不清。”苏焕挥鞭打来,风泽一手轻揽苏篁,十分灵巧地避开了苏焕的攻击。 “还想再来吗?” 风泽十分从容地从怀中捏出一块玉珏,缓步走向正殿门口,当众将怀中那块价值连城的美玉摔得粉碎。 “玉珏碎,残月缺。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胡言乱语些什么?”苏焕不悦地挑眉,然而刹那之间,殿外传来一声声惨叫。众人忙望向殿外,发现苏焕一半的兵士已然倒下。剩下的一半手执匕首,血迹斑斑,朝着风泽的方向齐齐跪下! “谨遵皇后旨意!” 苏篁轻笑。 然而他没有注意到的是,皇帝的神色,非但没有因此平静下来,反而却显得更为紧张。似乎苏焕的挟持不过是小打小闹。而真正的惊涛骇浪,还在之后。 此刻,东辉城外。 一声清亮的马嘶将夜的浪潮推上一个新的高峰。 第53章 兵变(二) 第五十三章 兵变(二) “皇后?”苏焕大惊失色地望着倒下的士兵,不可置信道,“皇后何时控制的这些侍从!” “这个,我也不知道。”风泽冷笑地望着失控的苏焕,道,“我不过一个代为传令的残废,又怎知这其中的精妙呢?” “你……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控制住我了吗?”苏焕怒极反笑,“如果只有这些不成器的兵士,我又怎敢独往这泰明殿!” “有话,还是等到你被擒之后再说吧。”苏篁眸中闪过一丝厌恶,“你前些日子叫我吃的苦头,今日都让你在此还回来!” “布阵!” 苏焕一声令下,原先忠于他的兵士们会意,放弃与皇帝的禁卫军对峙,将苏篁和风泽团团包围住。 “给我杀了他们!” 苏焕挥动长鞭,发出咻咻作响的声音。兵士们手持长刀朝风泽和苏篁二人劈来。风泽蹙眉,脚尖轻轻将地上的一把长刀挑起,一边护着苏篁,一边挥刀应对那些侍从,渐渐地,风泽的长衫也被染上了几道血痕。 “皇帝,你不准备调动你的禁卫军来收拾这些残党吗?”风泽怒喝道。 禁卫军内略有一丝小小的骚动。 “护驾…….护驾……”皇帝声音有些发颤,“都不许过去!听见没有,保护圣驾是第一要紧事!” “混蛋。”风泽低低骂了一声,反手将一名意图偷袭苏篁的兵士斩掉,骂道“你儿子也被困在这里面,你难道不管他的死活了吗?” “……阿篁会理解的。”皇帝有些心虚地说完这句话后,便陷入了沉默。风泽狠狠瞪了一眼皇帝,转身又投入了战斗。 “你小心些。我不一定能完全护住你。千万留神。”风泽朝苏篁叮嘱道,“撑住。” “您放心。”苏篁重重地点点头,目光坚定。此情此景,他已经顾不上害怕和恐慌,也没有余力去感慨自己处境的悲哀。苏篁拔出月华,与风泽背对而立。 一场不见天日的厮杀。屋外的兵士静静对峙,玉珏已碎,他们也不肯听从风泽的调遣。皇帝的禁卫军死护圣驾不肯挪动半步。皇帝只是自保,皇后则坐山观虎斗。这场战争,其实是一场名副其实的孤军奋战。 那么,此战的目的又是什么? 苏篁冷笑,恍惚间觉得一切都是那般嘲讽。这个江山,似乎交给苏焕,或者皇后,都无不妥。 风泽的身上多处受了伤痕,他一声厉喝,脚边堆积的尸体越来越多。苏篁紧紧握着剑,尽自己所能将意图攻击他的兵士击退。身上也添了不少伤痕。 见包围圈越发稀薄,苏焕有些心急,挥鞭兀自向苏篁打去。苏篁挥剑格挡,苏焕节节逼迫,一直将苏篁逼出了包围圈。 几名侍从从背后攻来,苏篁忙分神格挡,苏焕冷笑,趁他不备一鞭将月华剑从苏篁手中生生大落。苏篁吃痛,却被层层困住动弹不得。苏焕见状飞身上前,一掌击在苏篁的胸口。 苏篁感到脏腑都要被那掌震碎。紧接着,一把冰冷的匕首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苏焕冷笑的脸近在咫尺。 “结束了。” 余下的侍卫见苏焕将苏篁劫持,便停下了对风泽的攻势。风泽手执长剑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望着苏焕的眼神似乎都要喷出火来。 “你败局已定,又何必劫持苏篁?”风泽吐了口嘴里的血沫,嘲道,“你要胁迫皇帝交出玉玺,可你方才也见到了,你的父皇对小篁的死活毫不关心,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那又怎样?”苏焕笑道,“他们父子,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疯子。”风泽唾骂道。 “不过,看着自己至亲骨肉在面前一点点死去的感觉也不错吧。”苏焕不顾风泽的唾骂,再次将愤怒的眼神望向皇帝,“你儿子就在这里,就问你,救还是不救!” 皇帝紧蹙双眉,脸色铁青。大殿内一时十分安静,只能听见皇帝粗重的呼吸声。他在犹豫,在抉择。 所有人都在等他的答案。 须臾之后,皇帝轻叹一声,闭上了双眼。 “苏篁不会怪朕的。” 疲累而沙哑地声音从皇帝口中逸出。风泽狠狠地骂了一声,苏焕则是狂妄地笑了起来。 而苏篁却是出奇地平静。 或者说,意料之中。 苏焕说他独享皇帝的疼爱,然而个中滋味,如人饮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苏篁你听见了吗?”苏焕发出骇人的笑声,匕首在他的手上有一丝微微的颤抖,“听见了吗?不仅是我啊。你比我更可怜,更卑微。你被所谓的父爱囚禁了整整八年,整日活在一个虚幻的假象里,这个人的眼中,始终只有他自己,和他那至高无上的皇权!” “有人提醒过我,可惜,我没相信他。” 苏篁苦笑,他轻轻闭上了眼睛。 “不过,你还是可恨。”苏焕加重了手中匕首的力度,“那我就先将你杀了,再将他囚禁生生世世,让他在一辈子悔恨和惊恐中度过!” “妄想!” 一声马嘶从殿外传来,紧接着,一支利箭划破夜空,直冲苏焕而来。苏焕反射性地缩手,却仍是来不及,那支羽箭生生将他的右肩贯穿。 凌霄身着银白铠甲,头戴银盔,手持满月弓,一改寻常温弱公子模样,英气逼人,在夜色中更为瞩目。凌霄的铠甲上沾满了斑驳血迹,不知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他从地上提起一支长-枪,枪尖流转,将围着风泽的侍卫一枪挑落。 一旁的侍从见状,被凌霄身上的戾气骇住,竟脚下发软,纷纷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好小子,来的这么迟。”风泽笑道。 凌霄眼神略带歉意,而后冷眼望向一旁中箭倒地的苏焕,狠狠朝他踢了一脚。 “兄长竟教出了你这等凶残暴戾之徒!” “凌霄……” 熟悉而陌生的身影出现在苏篁面前,苏篁一时间百感交集,眼眶有些泛红。 “对不起,我来迟了。” 下一秒,苏篁便落入了一个冰冷而充斥着血腥气息的怀抱。苏篁听见凌霄粗重的呼吸喷薄在自己的耳边。他的铠甲又硬又冰冷,可是苏篁还是感到温暖无比。 “凌霄……我好想你。” 第54章 兵变(三) 第五十四章 兵变(三) “没事了,没事了。” 凌霄将苏篁紧紧禁锢在怀中,声音有些发颤。 终于找到他了。 当受到风泽传来苏篁被囚禁的消息时,凌霄瞬间便慌了手脚,心乱如麻。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带着五百名骑兵从岭南一路狂奔赶到这里,又是如何不顾兄长的劝阻一路杀进皇宫。 此刻他怀中的人,便是他的整个世界。 “凌霄,你是怎么进来的!”苏焕不知何时从地上爬起来,恨恨道,“你不是早被苏篁流放了吗?你带兵擅闯皇宫,是想造反吗?” 凌霄冷冷望着苏焕,将苏篁护在身后道,“你伤我师父,打我徒儿,我凌霄今日便要替天行道,除了你这祸害!” “自命不凡,你以为你那带来那点亲随能做些什么?就算侥幸杀出了我在宫门口布下的包围圈,你也逃不出皇宫!” 苏焕周围的侍从忙将苏焕紧紧围在中间。凌霄手持银-枪,一声大喝,率着随自己杀进来的亲兵与苏焕的兵士展开了殊死搏斗。经过浴血奋战的亲兵在凌霄的带领之下,士气高涨,苏焕的侍从顽强抵抗,加之苏焕身受重伤,节节败退。一路被逼到了大殿外皇后的包围圈中。 皇后素来与苏焕的母亲李夫人不和,又怎能放会苏焕一条生路,兵士们一拥而上,将苏焕和他的残党团团围住。苏焕很快被擒,扭送至皇帝面前。 大殿之内一时间倒是安静了下来。有人懊恼,有人紧张,有人平静观望,有人紧锣密鼓地谋算着。 然而皇帝却没有任何放松的架势,禁卫军手持长-枪将皇帝围住,死死盯住凌霄和他手下的亲兵。 “凌霄,朕记得你已经被流放西北之地,为何又会出现在此?” 皇帝神色冷冽地望着凌霄,眸中满是杀意。仿佛方才逼宫的主谋者不是他的儿子苏焕,而是这位突然出现救他性命的罪臣凌霄。 果然如此吗?凌霄冷笑,不作回答。 该来的终于还是要来。 “回答朕!” 皇帝气急败坏的声音再次响起在泰明殿之中。 凌霄望了一眼风泽,像是在寻求答案。风泽轻轻揽住身旁苏篁的肩膀,点了点头。 “皇上一向圣明,自然知道罪臣是为何而来。” 凌霄唇边勾起一抹冷笑。他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拿出信号弹。幽蓝色的焰火闪烁于黑夜之中,绚丽而引人注目。 “凌霄未得圣旨带兵入宫,蓄意谋反,拿下!” 皇上拔剑出鞘,剑指凌霄,杀意满盈。 “方才你大儿子逼宫的时候,也未见你这般恼怒,你小儿子被困其中生死一线的时候,也未见你拔出腰间的佩剑。”凌霄望着皇帝的行为,嘲讽笑道,“陛下果然是圣明。您两个亲生孩子,到头来都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真不知该称您是千古明君,还是最老奸巨猾心怀叵测之人呢?” “凌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焕和苏篁不约而同齐声问道。 “什么意思?这你们还不清楚吗?”凌霄冷笑,望着皇帝剑指自己盛怒的模样,缓缓道,“什么逼宫,什么谋权篡位?小篁,他自始至终,想要杀的,只是你我。至于苏焕……”凌霄斜眼望着被牢牢绑住的苏焕道,“你以为你和李夫人已将朝局完全掌控,实际上,你们不过是他的一颗用完即扔的棋子罢了。” “胡说!他前几日分明昏迷不醒,而且今日若非你搅局,他早已将传国玉玺交给我,又哪有时间精力去排兵布阵?”苏焕喝道,突然,他像悟到什么似的,陷入了沉默之中。 “你还不知道吗?”凌霄冷冷道,“你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他却一早将你的意图看穿,并利用你这意图,将苏篁名正言顺地废除太子之位,再顺便将朝中余下的前朝旧臣肃清干净,最后待你登上这九五至尊之位,就是你苏焕的死期!你好好想想,自你谋事以来,见过李夫人几次?” “母妃……”苏焕喃喃自语,而后眼眶通红地朝着皇帝吼道,“我母妃在哪?” “莫要听信这乱臣贼子胡言乱语。”皇帝依旧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她很好。” 凌霄冷笑,不再多言。皇上的禁军步步逼近,凌霄握紧了手中的长-枪。然而待看清了那些禁军的面容之后,凌霄原本镇定自若的脸上突然有些隐隐的不安,握着银枪的手心也密密麻麻覆上了一层冷汗。 “你把玄机阁的人调来了?”凌霄冷声问道。 皇帝唇角勾起,“杀鸡焉用牛刀。” “你把禁卫军调到哪里去了?”凌霄突然像悟到了些什么,冷笑道,“你还真是信任他们。” “玄机阁是朕的左膀右臂,朕岂有不信任之理?”皇帝语调有些许自傲,“你猜猜,舟车劳顿的地方军遇见装备精良整暇以待的禁卫军,会怎样呢?” “先能保证你活着再说吧!” 凌霄挑眉,反手将身后一名侍从刺翻在地,侍卫见状,从四方围攻而来,一并朝凌霄刺去。凌霄大喝一声,银枪在手中流转宛如游龙,所过之处,血花四溅。 凌霄的鼻腔中充斥着血腥味,这一刻,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是为何而战斗,只是机械地斩杀掉眼前的人。苏篁焦灼地呼唤声在耳边渐渐变得模糊起来,那小小的影子在寒风中颤抖不已。 凌霄苦笑。却突然对这样的自己感到陌生。明明几个月前,自己还是个只顾风花雪月的风流浪荡公子,如今为何变成这样一个杀人如麻的人? 忽然想起桃花山的岁月。风泽一度不愿意教授他习武。是洛潍一再坚持才让他改变了这个念头,最终接受了凌霄。凌霄后来去找他询问过缘由,哪知那个素日里清风皓月的不羁剑客的眼中却噙满了泪水。他说,不是不愿意,而是觉得自己没有资格。 “师父武功盖世,为何要这样贬低自己?”凌霄不解。 风泽轻叹一声,背过身去,“因为,我身上的杀孽太多了。” 回过神来,凌霄陡然一惊。 虽然不知道风泽师父当年所说的杀孽究竟是什么,但如今的自己,这双手上也不是沾满了血迹? “凌霄!小心背后!” 一支羽箭从背后射来。凌霄一惊,银枪翻转,生生将箭支劈成两段。紧接着,凌霄觉得小腹一阵冰冷,被冷兵器刺穿的疼痛迅速蔓延到他的每一寸体肤。凌霄挥枪将男子刺死,却也渐渐开始有些力不从心。 一声马嘶从远处传来。紧接着,是阵阵马蹄声。声音之大,仿佛连地面都要被震动。 凌霄紧蹙双眉,身心懈怠,他转身瞥见皇帝,却是一副平静自如的模样。 凌霄以为皇帝元气大伤,皇城兵力空虚,却是万万没有想到,皇帝从一开始就掌握着整个皇城,从未懈怠过分毫。 那么,凌筠兄长他们的强攻,自然也是凶多吉少。 马蹄声越来越近,凌霄浑身亦是伤痕累累,小腹处还在不停地流血。围攻他的侍从也大都筋疲力尽,双方这样对峙着,都在等待对方先倒下。 或者是,等待救援。 那队骑兵渐渐进入凌霄的视线。为首的将领一骑当先,长剑的锋芒闪烁在月色之下。凌霄抬头,冷冷与那人对望。 带领禁卫军的将领,却是琦和。 “凌霄,许久不见。”琦和迎着凌霄诘问的目光,轻声道。 “真没想到,你竟成了禁卫军的新任将领。”凌霄嗤笑,“琦和大人真是大手笔。折在你手里,我凌霄无话可说。” 琦和闻言却是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凌霄兄你曾告诉过我,凡事都别太早下结论,怎么自己忘记了?”琦和轻笑,却不看凌霄,目光直逼泰明殿内高高龙椅之上的那袭黄袍。 “爱卿,你还愣着做什么?”皇帝被琦和盯得有些发怵,他尽力稳住自己有些慌乱的情绪,忙催促道。 琦和冷笑,轻轻招了招手,“拿下。” 凌霄轻轻闭上双眼,然而,身边却传来一声声痛苦的哀嚎。凌霄猛地睁眼一看,琦和带来的禁卫军纷拥上前,将皇帝带来玄机阁的死士尽数斩尽! “琦和!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禁卫军,禁卫军,给你们都要造反吗?把这里所有人都杀掉!”皇帝又急又怒,顾不得形象,一把拨开围在他身边的几名死士,激愤地朝着琦和怒吼道。 “东辉城满城皆知皇帝病重,又是何人冒充皇帝在此发号施令!”琦和冷笑,“皇后娘娘深谋远虑,早已对禁军下令,一切行动只听命手执虎符之人。此人居心叵测,还不将其拿下!” “……你,你们……”皇帝怒极攻心,只觉眼前一片昏花,一口气逆而上行,他猛地吐出一口血来,指着凌霄,又指指琦和,“……原来你们……你们早就串通好的……皇后……凌家……还有你,琦和……枉朕这般信任你……” “陛下错了。”琦和冷笑,眸中是凌霄不曾见过的淋漓尽致和恣意张狂,“陛下难道忘记了,是何人向您举荐我为禁卫军新统领的?又是谁下令,将前任忠心耿耿的柳大人除去的?这些事情,你比我清楚的多吧。” “……你……不会。”皇帝定定地看着琦和,目光寒冷地吓人,“不会……玄机阁是朕一手提拔起来的,又如何会背叛朕!” “是啊,多亏您的一手提拔。”琦和冷笑地望着他,“你就从来没有想过,物极必反的道理吗?你把他们当武器,当屠刀。但你不要忘记了,既然是武器,为何不会易主呢?” 作者有话要说: 暴风哭泣 最近真的太忙了 上周备考二级 这周天天满课::>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