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独宠我的美人相公 作者:堇色蝉 文案: 玉家两个兄长接连跑路后,三姑娘玉容卿撑起家业,成亲娶了一个相公。 相公是个温柔大美人,对她超级好,遇到她的时候失忆又失智,治好脑袋后没有去寻有钱的家人,而是入赘嫁给她,她要努力挣钱,给相公最好的生活。 她出门谈生意,相公便做好羹汤等她回家。但美人相公在家总是不好好穿衣服,露出青衣下的肌肤又白又嫩,玉容卿脸颊微红,替他拢起衣裳,在相公嘴巴上啾一下。 相公精通琴棋书画还煮得一手好饭菜,却穿不好衣裳也不敢一个人睡觉,玉容卿便担起了照顾相公的责任。 “相公又做噩梦了?” 美人从梦中醒来,眼角带泪,抚着她的脸颊,温柔似水,“惊到你了?” 玉容卿摇摇头,抱紧美人,“相公别怕,有我在。” 美人微笑,揉着怀里的娘子,噩梦烟消云散。 小两口的日子蜜里调油。 后来徐州来了新的守将,听闻玉容卿容貌秀丽是经商好手,慕名而来被她的美貌惊艳,竟起了强抢有夫之妇的念头,然后……守将被绑架了。 破落的陌生房间中,美人的长剑搭在守将胳膊上,他眼神冰冷,“将军今日可是摸了我家娘子的手?” 守将脸色铁青,“三皇子……您怎会在这儿。” 宠夫无度小甜花×白切黑绿茶皇子 #高亮#:男主不定期发疯,疯批美人了解一下 1.甜文,无历史考据,架空世界我说了算 2.非女尊,互宠超甜 一句话简介:相公是疯批美人 立意:夫妻齐心,其力断金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情有独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玉容卿,李沅 ┃ 配角:┃ 其它:我家相公超美! ======================== 第1章 01 失忆的美人 徐州玉家是一方富商,玉家老爷玉富成年少经商,做到如今家业足费了他三十年光景,到现在吃穿不愁,生活却没有像想象的那么美满。 玉富成膝下有两个儿子。 大儿子玉疆沉迷习武,十九岁那年随家中的武教头一起出走边疆从军,保家卫国,五年过去,不见回来。 二儿子玉白喜好诗词歌赋,鄙视家中与铜臭味儿有关的事业,十八岁那年与北梁第一女词人为爱私奔到北境看风雪,三年过去,不见回来。 可怜玉富成临到中年,半截身子都埋到土里了,千万家业却无人寄托。 “这两个小兔崽子,要是敢回来,看我不把他们的腿打断。” 在玉老爷的哀声叹气中,十五岁的小女儿举起手来,手上拿着账本递给爹爹,“女儿方才去书房,看爹爹漏了这本没查,便帮爹爹看过了。” 听闻女儿动了账本,玉富成心惊胆战,一边怨着“女儿家怎么能摸账本呢?”一边接过账本翻查起来。 细细将本子翻了个遍,玉富成露出一脸惊诧的表情。 “闺女啊,这都是你写的?” 账本里夹杂了许多附录的字条,盈亏多少,何处模糊何处缺账,一一记录在册。玉富成大致一看,竟然是分毫不差,看向小女儿的目光都和善了许多。 玉容卿不好意思的笑着,“女儿擅自动了爹爹的东西,希望爹爹不要见怪。” 哪里能见怪?玉恒高兴还来不及。 想想自己五十多岁的年纪,忙碌的生意压的他喘不过气,那两个狗儿子说离家出走就一个都不回来,是一点儿都指望不上,让他这么大年纪都没法享点清福。 还好,上天没有断绝他的希望。 他的小女儿,就是整个玉家的希望。 玉容卿十岁出头的时候就对经商很感兴趣,大哥哥在院子里打拳,二哥哥在走廊上念诗,唯有她偷偷趴在爹爹的书房外面听爹爹跟老板们交流从商之道。 她偷学一些后也曾对自己的小姐妹们炫耀,她们都是富贵人家的小姐,纷纷笑她“女子哪能从商呢?也不怕叫人笑掉大牙”,人言可畏,玉容卿便收敛了几年。 可如今爹爹年事已高,两位兄长又不在徐州,玉容卿不忍看家业旁落到两位不正经的叔伯家,只能借机向爹爹表露自己的能力。 得到爹爹的认可后,玉容卿在他身边又学习一年,终于在十六那年得到各位店老板的认可,成为了玉家少东家。 —— 冬日风雪严寒。 漫天飘雪模糊视线,玉容卿身着貂裘骑在白马上,随护卫队一起押送一批上好的狐裘入徐州。 从北方运来的狐裘品质优,进价高,玉容卿亲自押送,是要守好最后一班岗。 距离徐州城还有段路,大路从树林中延伸到河旁,落雪的河畔还未冰冻,恍然间能看到点点雾气自水面上升起。玉容卿调转马头,带车队到河边,让疲惫的马儿们喝点水。 河水哗哗作响,眼前一片茫茫落雪,玉容卿定睛一看,河边竟有一个黑衣男人趴在岸边,半边身子都泡在冰冷的水里。 玉容卿心下一惊,叫了近侍莫竹与她一起去看。 下马走过去,莫竹抢先一步俯身将男人翻过来,看到他胸口的刀伤还在流血,耸耸鼻子,拉着玉容卿退后,劝道:“小姐别看了,此人怕是结了仇家,挨了一刀又在水里泡了那么久,不死也得残废,看了要沾晦气的。” 哪里来的歪理。玉容卿拨开他,俯下身探男人的鼻息,四周风雪不停,她伸出来的手很快就被冻凉,却能感受到男人微弱的鼻息。 还活着。 起身拍拍身上的雪,玉容卿唤两个护卫来把男人抬到拉货的马车里,让莫竹去照看。 莫竹出身江湖,最怕惹上仇怨,心有不愿,却不能违背小姐的命令,不情不愿地牵动缰绳退后去照顾那人。 感知到近侍的丝丝怨气,玉容卿跟过来安慰道:“总归是条人命,能救过来是积德行善,救不过来也能给他个体面的安葬,总不至于遗尸荒野,做个鬼魂都无处依附。” 莫竹点头,应和着:“小姐您宅心仁厚,这人真是修了八辈子的福分才碰上您。若是碰上我,一定看都不看一眼。” 玉容卿摇摇头,轻笑,“贫嘴。” 进城直奔布庄,眼看着狐裘入库,玉容卿才放心卸下担子,留了两个随从跟老板算账,其他护卫结束这趟运货,开始了他们的年节休假。 回到玉府,莫竹去安置那陌生男人,玉容卿脱了厚重的貂裘回房泡了个热水澡。 天上落雪不停,玉容卿洗去风尘后,叫来留在府中的贴身侍女小梨为她梳妆打扮,镜中的女子面若桃花,肤白貌美,因为刚刚泡的热水澡,面上泛着温润的红。 去爹娘的院子里道过平安后,玉容卿自觉无事,想起了被自己带回来的男人,不知道有没有救活。 来到待客的挽风小院,地上的雪积了厚厚一层,踩在雪地上一步一个脚印,发出咯咯的声响,颇有趣味。 走近屋子,手刚碰到门扉,便听到里头传出阵阵叫声,似是痛苦的呻、吟。 联想到奄奄一息的男人身受重伤,玉容卿下意识以为是爱闹的莫竹在欺负人家,忙推开门去阻止,入目竟是一个衣衫不整的长发美人被莫竹按在墙上。 那男人皮肤雪白,似乎是因为长时间的受凉,雪白中透着一点病态。洗过的长发被炭火烘干,又长又顺披散在肩上,长发遮掩下的脸庞没了初见时的污渍,又白又俊,俨然一个不染凡尘的仙人下凡。 宽松的白衫穿在他身上,腰带都没扎紧,衣领搭在肩上将落未落,整个人都被莫竹用蛮力按在墙上,半边脸压在冰冷的墙面上,眼睛紧挨着,看着可怜又叫人心疼。 “莫竹!”玉容卿喝住他。 小梨上前拉开莫竹,劝道:“莫竹你冷静一下,小姐要生气了。” 身后的人被拉开,美人的身子没了重心,柔柔弱弱,眼看着就要摔在地上,玉容卿忙上前扶住了他孱弱的身子,“你没事吧?” 男人看着体弱纤瘦,玉容卿扶住他时却感受到了十足的分量,自己仅仅到他的肩膀高,柔顺的长发拂过她的面颊,带着皂荚的清香,叫她想起了春日微风。 真是个美人。 玉容卿在心底感叹一声,扶着人将他的衣裳拢好,遮住胸膛上被包扎好的刀伤。 靠在温暖柔软的身体上,鼻尖萦绕着花瓣的清香,男人无力的将身体压上去,下一秒便失去了意识,任玉容卿唤了许久也得不到他的回应。 这个莫竹,竟然趁着她不在欺负人。 “又搞事,我是不是惯着你了?!”玉容卿努力扶着高大的男人到床边躺下,坐在床边指着莫竹气道,“你干什么欺负他?” 莫竹很委屈,他可是有武德的人,怎么会对一个伤者出手。 从天而降一口黑锅,莫竹慌乱解释,“不是的,方才我刚给他包扎好伤口他就醒过来了,什么都没说上来就给了我一拳,我这是正当防卫。”说着还指向自己的脸,隐约有块红色印记。 “真的?”玉容卿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男人睡颜娴静,同仙人一般美好又俊俏,连手都是雪白滑嫩,不沾阳春水,看着像有钱人家的公子,难不成也像她一样有点防身的功夫 走到莫竹身边,伸手戳戳他脸上的红色印记,不出意外听到两声哀嚎,同进门前听到的声音一样。玉容卿心有决断,轻声道了句,“对不起,是我错怪你了。” 莫竹受了委屈噘着嘴,“小姐要是心疼我,就让别人照顾他吧。此人来路不明,离近了怕会惹上祸端。” 可以理解,谨慎些总是好的。 玉容卿点点头,同意了他的要求,“你去休息吧,这趟押货你也没睡个好觉,我来照顾他便好。” 府里会武功的都不太会照顾人,派侍女来又怕被突然醒过来的男人给欺负,玉容卿儿时跟着大哥哥学过一点拳脚,防身足够,结束这趟押货,她也没有多少事要忙,直到过完年节,足够男人养好伤了。 扔了烫手山芋,莫竹刚松一口气便听自家小姐说要亲自照顾这个来路不明的男人,他立马后悔了。自己不想惹麻烦,更不想小姐惹麻烦啊。 一改方才的嫌弃嘴脸,莫竹和善地笑道:“小姐,还是我来照顾他吧,毕竟我是男人,照顾起来方便一些。” 玉容卿拍拍他的肩膀,“没事,只一天而已,你今天好好休息,明天下午我再叫人去寻你。” 小姐总是过于好心。 莫竹感叹着,自己也被小姐精心照顾过,拗不过小姐的好意,莫竹退下了。 已经是午后,外头大雪不停,屋中烧旺了炭火才暖和起来。玉容卿看着躺在床上的美人,面容中透着些贵人的气质,也不知他为何遭了难,胸前这伤实在不轻,怕是要养一段日子了。 等他伤好了,自己帮他找到家人,也算结了人缘。若他没有家人,看他这身板这姿色,留下来给她做个伙计应该也不差。 在床边坐了一会,玉容卿打算好了一切。 从商两年多,十八岁的玉容卿脑袋里都是如何把玉家产业做大做强。至于其他的——好像还没开窍。 美人睡得安静,玉容卿不忍打扰,轻轻为他盖好被子,往炭盆里加好炭,打开一点窗户缝透气,临走时不忘把门锁上,怕男人醒了又发疯打人。收了钥匙,主仆离开小院。 晚些时候起了风,冷风吹着窗户咯吱咯吱作响,熟睡中的男人被声响所扰,微皱眉头,缓缓睁开眼睛,一双眼眸浅若琉璃、明亮如月。 四下无人,他茫然地看着陌生的房间,本能的想要回忆什么,脑袋却一阵刺痛,回想方才耳边的轻柔声音,停止了回忆,头痛才缓解一点。 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叫李沅。 身上的衣物太累赘,李沅从床上坐起,拨开领口露出一边肩膀,身上负重减轻,这才觉得舒坦一些。 嘴里是苦的,好像喝过汤药,美人轻抚额头,被苦味冲得头晕,赤脚踩在地上,走到桌边想倒杯水喝,手上却力气不稳,温水倒了半杯洒了半杯。 温水入喉冲去苦味,头脑这才清醒一些,李沅抬起头看到外头风雪交加,不分昼夜,深知呆在屋里才是最佳选择,但是他潜意识认定不会有人会那样好心待他,只怕这温室暖被是陷阱。 胸前的伤不知是从何而来,李沅走动时胸口微痛,低头才察觉到自己受了伤,陌生处不能久留,他环视四周,打算逃出去。 去拉门时发现门被锁着,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想,若真是好心救人,又怎会锁着他。 绕到窗前,推开窗户,猛烈的冷风呼呼往屋里灌,李沅爬上窗台,手脚被吹得冰凉,一下子就失了力气向前倒去,却没摔到雪地上,反而听得“哎呦”一声。 他在风雪中睁开眼,这才发觉自己整个人都压在了女儿家柔软的身子上。 四周寒冷,唯有她身上是暖的。 突然被压倒,玉容卿揉揉摔痛的脑袋看向他,她水灵的眼睛忽闪忽闪,美人那如玉温润的脸庞近在咫尺,她只要微微抬头便能蹭到他的鼻尖。 第2章 02 失忆的美人 快到晚饭时间了,玉容卿同小梨一起来给男人送饭。 走在避雪的长廊下,小梨提着饭盒疑惑道:“小姐,您不是没用饭吗?您还是去陪老爷夫人用饭吧,送饭这种小事交给奴婢就好。” 玉容卿蹭蹭自己的脸颊,被风吹红了一片,冰冰凉,“莫竹说那公子醒过来的时候会打人,我是担心你一个人去会被他欺负。” 听罢,小梨不再追问。 只是,好像有哪里不太对——那男人醒来会发疯,门被锁了,而窗户还开着呢。 小梨心底发虚,紧张道:“小姐,咱们从小院离开的时候好像没把窗子关紧……他要是真醒了发疯,不会从窗户跑了吧?” “屋里烧着炭火,要是关紧窗子,人都要给闷死了。”玉容卿摆摆手,叫她不要瞎担心。 男人受了那么重的伤,醒不醒得来还不一定呢,哪有力气爬窗子。 而且,像那种飘然出尘的长发美人,怎么会干出翻窗爬墙的事呢,如此揣测也不怕人笑话。 谈话间便到了挽风小院,主仆两人停在门前正准备开门,风雪吹得门框微动,玉容卿听到西边墙那里有声音,风吹着窗户咣当咣当声响巨大,玉容卿心道不好。 他不会真的逃跑了吧! 翻窗子? 发疯了跑到外头打人怎么办,被府里的护卫们抓住了误伤到怎么办。玉容卿脑袋里闪过许多担忧,跑到西墙边正撞上美人衣衫不整半靠在窗台上,像一片雪花悠悠落下。 来不及反应,玉容卿跑过去接住他高挑的身子,自己也因为他下落的冲力被砸到了雪地上,整个后背都发麻了,后脑勺还有点疼。 要命了。 这哪是发疯,这是要她的命啊。 玉容卿吐出一口浊气,低头看趴在自己胸口的男人,唇红齿白,肤色如雪,乌黑的头发上落了几片雪花,点点白花缀在他发间,仿若天上雪中仙。 只看了两眼,玉容卿便匆匆移开了目光,“公子,你还好吗?” 她怀中有股好闻的花香,与自己昏迷时闻到的味道相同,李沅稍稍放下了戒心,想要起身却使不上力气,羞愧道:“对不住,在下并非要轻薄姑娘,只是实在动不了。” 在冬天的河水里泡了那么久,手脚无力也正常,玉容卿没有怪他,努力撑起身子将他扶起来,她没有唤小梨过来,是不想让人看到美人狼狈的样子。 此时,小梨早已经进门,望着大开的窗户,冷风呼呼吹进来冻的她瑟瑟发抖,也不会多走一步上前去关窗。 因为担心小姐,小梨刚进门时便走到窗边去看,结果眼前的画面有些过于美好—— 男人的身子压在女子身上,他身上的衣裳不知为何落到手腕,露出一片雪白的后背,与雪地融成一片,有点扎眼。 小姐不愧是家中顶梁柱,遇到这种场面没有慌乱,倒是她一个小侍女接受无能,忙退后十步,装作眼瞎没看见,放下饭盒跑到门口去帮忙。 玉容卿力气不大,纤瘦的胳膊费了好长时间才把他撑着站起来。 李沅浑身冰冷,伤口受凉后疼痛加剧,唯有靠着她暖热的身子才能缓解身体的不适,他本想逃跑,却没有气力,只能如此狼狈任人摆弄。 他眼看着姑娘的手伸向了自己的脖子,再次紧张起来,脑海中快速闪过几个模糊的人脸,他们伸手掐他的脖子、提刀砍他的手、撬开他的嘴灌下甜蜜的毒药…… 李沅心底恐惧,却见姑娘只是替他将领口拢紧,小声道:“风雪未停,公子小心冻伤。” 就这样? 没有他担心的阴谋诡计,不是叫他恐惧的凶恶嘴脸,而是关心他的身体。 她是谁,为什么要如此照顾他。 李沅心中疑惑,被她扶着进屋坐在桌边。看那姑娘和她的侍女关紧门窗把炭火烧起来,两人从容自若,丝毫没有在意他爬窗逃跑的事。 是不是放松了警惕,还是觉得他伤成这样不足为惧呢? 坐了一会身子暖起来,李沅的手脚都恢复了一些力气,因为在冬日的河里泡了太久,他身上的肌肉都冻伤了,这才刚暖一点没恢复完全便跑出去吹冷风,是病上加病。 小梨打开饭盒摆在桌上,随口说了几句,“公子身体没好全就不要乱跑了,这么大的雪,迷路不说,万一又冻伤了身子,岂不是得不偿失。” 一个侍女怎能代替姑娘对他作叮嘱,李沅偷偷看向玉容卿,只见她背对着自己拨弄炭火,末梢微卷的长发遮盖的脖颈微微发红。 她在生气吗? 气他不识趣要逃跑,气他翻窗子还害她摔在雪地里,看她后背上化的雪水,李沅心中生出愧疚,试探着要化解她的怒气。 玉容卿把玩着铜钩子把炭火烧热,回想方才与美人的亲密接触,还有那近在咫尺的绝美面庞,她心如擂鼓,心跳加速,连带着脸都热起来,只能背对着美人,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般失礼的模样。 美人在身后搭话,“在下名叫李沅,感谢恩人的救命之恩,不知恩人芳名?” 温言细语,如此动听。 玉容卿盯着炭火,小脸红的不敢见人,原以为他只是皮相过人,没想到声音也那么好听,还挺有礼貌的,应该是个正人君子吧…… 玉容卿一紧张就容易出神,半晌没有回答李沅的问题,叫他更加确信了自己惹恩人生气了,神情都落寞下来,话也不敢多说了。 桌子边上坐着两个站着一个,小梨看这两位饿着肚子的谁都不动筷子,一个脸红一个失落,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再继续沉默下去,菜都凉了。 不可以浪费粮食呀! 小梨清咳两声,上前点点玉容卿的肩膀,“小姐,李公子问您呢,您的名字。” 名字。玉容卿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冷落了人家,下意识转过身来要面对着他说话,却在看到李沅的那一刻眉头一皱。 他的衣裳怎么又掉下来了?! 她好想把衣襟给他拉上去,但碍于小梨在场,只得忍住,转而回答他,“救命之恩不敢当,我叫玉容卿,府里人喊我小姐,外头店家喊我少东家,我在家中排行老三,你叫我三姑娘便好。” 说罢,用眼神示意他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衫。李沅领会她的意思,把衣裳拢到一起,连带着吹落在身上的头发都跟衣裳纠结在一起了。 虽然乱糟糟的,也好过不穿严实。 玉容卿也没吃晚饭,便端着一碗白饭,每个菜都夹一点吧唧吧唧,吃完一碗饭又喝了点热茶暖身。 一旁的李沅吃得很慢,看她吃过了每一道菜,知晓菜里没下药,才放心吃。 李沅知道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总觉得有人要害他,可看到玉容卿这般细心的在意他的感受,润物细无声,他难得能感受到来自他人的善意。 他吃饭的样子好优雅。 玉容卿捧着热茶挡住自己管不住的眼睛,目光忍不住就想落到美人身上。 他的名字叫李沅啊。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真是个好名字。 玉容卿在心底感叹,面上却保持不敢把自己的欣赏之情表达出来,初次见面就赞赏人家,自己怎么跟花痴似的。 方才他跳窗要跑,应是醒来后太紧张了,她家养的鸟儿换笼子了都会不适应,何况是人呢。玉容卿能够理解美人的惊慌失措,便不急着问话,总归他这伤一时半会好不了,关于他的家人和故乡,可以让莫竹慢慢问。 玉容卿从小见父亲经商,学会了八个字——“生财有道,与人为善”。于是她行得正坐的直,也常在行商途中做善事,“达则兼济天下”。 除此之外,她还深知一个道理,“不做亏本买卖”。虽然李沅人长得美,但是她还是跟他保持距离的好。 看他的言行举止,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伤好了迟早要回去的。 救人行善是好,可若是付出太多感情就是得不偿失了,玉容卿提醒自己不能“亏本”,借此挥散他在自己脑海中的记忆。 别再乱想了。 用过晚饭,从挽风小院回到闺房,玉容卿想起两人在窗边的亲密接触,心动之余更庆幸没有被别人看去。这样,就不会有人察觉到她的心情了。 小梨:额……我自戳双目还来得及吗? 躺在床上,玉容卿细数自己这几年搭救过的性命,没有二十也有十八九个了,长相好看的也有几个,所以李沅并不特殊……吧。 不特殊才怪嘞! 简直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了。 玉容卿感叹着,再好看也没用,有缘无分,她还是专心搞事业为好。明天下午莫竹就回来了,到时候把人交给他,自己就不用再去那小院了。 安排的明明白白。 风雪夜,佳人安眠。 夜至凌晨,外头风声渐小,落雪逐渐安静下来,睡梦中的玉容卿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踩在厚厚的雪上,行走不易。 脚步声停,敲门声起。玉容卿揉揉眼睛醒过来,披了外衣起身开门,门外的小梨气喘吁吁,脸都冻红了。 “小姐,您快去看看吧,李公子他发疯了!” 闻言,玉容卿抬手蹭蹭脸颊,迷糊道:“很严重吗?找几个武功好的把他治住,用绳子绑了锁在床上不就成了。” 看他仪态端庄又柔弱无力,手上白白净净连粗茧都没有,哪里像个练家子,下午发疯的时候不也是被莫竹一个人就按住了吗。这个点儿还不叫人睡觉,她才要发疯了呢。 小梨进屋给小姐翻出披风披在身上,裹得严实了,推着她向外走。 “李公子跳墙出去被府里人碰见了,他撂倒了三个护卫,六个人上去才勉强把他按住,跟发疯似的什么都听不进去,他们知道是小姐将人带回来的,不敢惊动老爷夫人,让我来找您去拿个主意。” 一挑三?玉容卿惊了一下,拍拍脸颊让自己清醒一点。随小梨前去一探究竟。 外头雪停了,雪积的很厚,踩下去没过小腿。天冷得厉害,呼吸之间都能吐出白雾,还沉在睡意中的玉容卿被这寒意冻的清醒了许多。 若是李沅真的发疯伤人,她可不能对他客气。为了救一个人弄的府里人睡不好觉还平白挨打,她这个小姐也有失手的时候。 心想自己要公正处理,推开门看到那个男人时,心却冷不丁软了下来。 暖黄色的烛光中,三个护卫按着李沅苍白的身子压在地上,被扯破的白衫零散地挂在他匀称的身体上,柔顺的黑色长发别在耳后,有几缕自脸颊垂下随意散落在肩上,精致的脸又白又嫩。 他凤眸微垂,眼神无光,嘴角带着血迹,整个一朵被人摧残欺凌的小白花,看得玉容卿心疼不已。 第3章 03 失忆的美人 从父亲手中接下玉家产业已有两年时间,玉容卿搞事业行善事,对于弱者尤其同情,常常资助穷秀才、关爱鳏寡孤独。 眼见李沅美如画却被人按在地上没有尊严,她都要心疼死了,分明暗自下定决心要跟他保持距离,却管不住自己这颗喜欢多管闲事的心。 三个护卫控制住李沅,另外三个被打的鼻青脸肿,坐在一旁安静等高大夫抹药。高大夫是玉府的家医,府里人有什么小病小灾都找他,眼下也被请来给李沅看病。 被治住的李沅半边身子贴在地面上,年过半百的高大夫蹲在地上细细看过后起身对玉容卿道:“是梦游症。” 梦游?众人皆震惊。 你家梦游这么能打? 高大夫懒得解释,自己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得加夜班,给护卫们一瓶跌打酒又托小梨去他的院里抓了药来,递给玉容卿。 “这些药,每日睡前取一勺煮开,喝了可缓解症状。” 玉容卿接过药包,“麻烦您了,都这么晚了还请您出来,改日我一定请您去吃酒。”说罢,玉容卿让两个护卫陪着高大夫回房。 夜色太深,玉容卿禀退了一屋子的护卫,只留下小梨帮她煮药,自己再次扶着李沅回到床边,让他坐到床上,他此时也恢复了神智,看到玉容卿坐在自己身边,心中微动。 放眼望去,屋中摆件七扭八歪,李沅知道是自己又闯祸了,低头道歉,“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给三姑娘添麻烦了。” 可不是麻烦嘛,黑眼圈都要出来了。小梨诽腹着,端着煮好的药要递给李沅,却被玉容卿半路接过去。 “小梨,你先回去休息吧。”玉容卿打发她回去,自己撑着睡眼给李沅喂药。 小梨知道自己拗不过小姐,填了炭火便出去了。 屋里只留下二人。 李沅看着她神态疲惫还硬装出精神的模样给他喂药,自己虽然手上还有力气,可私心作祟,乖乖张开嘴接受她的投喂,感受着玉容卿对他的在意。 他很久没有被人这样在意了。 从前也有人这样关心他,却是为了杀他、害他、将他踩在脚下。李沅虽然记不起自己的从前,却能从梦中窥见过去的一些零散片段,也因为这些噩梦,“发疯”伤人。 李沅喝的很慢,厌恶汤药的苦味,也怕自己喝完了药,玉容卿便要离开了。 如果她能留在这里就好了。 李沅知道自己是在妄想,他身份不明还伤了她家的护卫,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让她都不能睡个好觉,玉容卿一定很讨厌他。 药碗见了底,李沅失落地低下头去,一旁的玉容卿起身离开,却没有走向门边,而是去桌子边倒了一杯水,自己喝了一杯又给李沅倒了一杯。 回到床边,把水杯递给他,“药挺苦的,喝点水漱漱口吧。” “三姑娘……”李沅抬头看着她,心情复杂,双手接过温热的水杯,喝了一口暖到了心坎儿里,低声道了句“谢谢你”。 玉容卿困得厉害,听到他说谢谢,下意识回答:“没事,你休息吧。”手习惯性地摸上了美人的发顶,手下抚着那柔软的发丝,像是做梦一样,哄孩子似的。 从商之人常与外人打交道,玉容卿没少跟各色人等相处,并不死守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死规矩,也常用摸头的方式安抚炸毛的莫竹,此刻睡意朦胧,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失礼。独留李沅为这亲密的接触心动不已,久久不能平静。 她刚起身要离开,便觉得手臂有点重,回头去看,是美人拉住了她的袖口。 他微微侧过脸,表情不自在,拉着玉容卿的袖子不让她走,轻声道:“在下……晚上独自一人难以入睡。” 啥?玉容卿听罢,红了半张脸。 能从美人口中听到这种不正经的话,玉容卿也算长见识了。 人是她救下的,她理应负责到底,可是□□也太不合适了,被爹娘知道她就死定了。虽然他长得好看,性格软软糯糯也是她喜欢的类型,但是,原则还是要守的。 还未等她开口拒绝,李沅又道:“在下习惯在床边放一把佩剑,如今遭难无处可寻,可否请三姑娘随便给个物件让在下放在床头定心。” 原来是求个镇邪的物件。 玉容卿松了一口气,摸索自己身上,出门匆忙,衣裳都没穿好,哪有什么像样的配饰能拿出手。 随后,她目光落在自己手上,手腕上带着红绳穿的两颗桃核,是娘亲在她小时候给她求来护身辟邪的。 这是她最珍视的物件,洗澡都不会摘下来,才不会送给别人。 脑袋里想的很好,身体却很诚实地摘了下来,玉容卿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戴了十八年的桃核已经放到李沅枕头上了,压到了他几缕发丝,红绳缠绕乌发,就好像她的手碰到了他的头发一样。 自己方才好像真的摸了他的头发……偶尔清醒过来,玉容卿觉得脸热了,暗自唾弃自己不争气的手,怎么能为了他一句话就把自己的护身符给交出去了。 说到底,还是自己心性不坚定。 今天在这房中见到李沅的第一眼,她就觉得自己是见了仙人,魂儿都没了。 可是这仙人不会为她停留,迟早有一天会飞走的。她怎么能对他动感情呢,真是给自己找罪受。 得了她的桃核,李沅低头微笑,松了她的袖子,“谢谢三姑娘,你真好。” 他说她好……玉容卿咬着下唇,心中涌上来的喜悦都要掩藏不住了,她竟然被美人夸奖了,桃核送的真值。 桃核:终究是错付了。 嘴唇咬得痛了,玉容卿攥紧拳头压制自己悸动的心,理性告诉她不该为李沅动情,可她根本控制不住。光是看到他淡淡的微笑,自己就想跟着他一起笑,属于小姐的架子都快端不住了。 李沅拿着她的护身符,心中喜悦。一双琉璃色的眼睛落在她身上,却见玉容卿攥着拳头、表情隐忍,仿佛在忍着什么,目光也故意躲开他的脸。 她是对自己有什么不满吗? 自己是不是太得寸进尺了,在人家屋檐下住着还要求她为自己做这做那,真是无礼又没分寸。 “这个……我明天就还给你。”李沅的情绪低落下去,慢慢躺进被窝里。 玉容卿只当他是困了,应了声“好”便转身离开。她若是再与美人共处一室,只怕心都要跳出来了。 踏过雪地回到房间,一天的忙碌让玉容卿在疲倦中沉睡过去。 挽风小院里,李沅躺在床上,手上摩挲着两颗圆润的桃核,渐渐入梦。 虽然失忆不记得过去的事,可自己的习惯是无法轻易忘记的,他记得自己睡前手上的触感,是冰冷的剑柄,睁开眼,手上只握着两颗用红绳穿起来的桃核。 玉容卿是他的恩人。 可她好像不太喜欢他,都不愿意正眼看他。 他该怎么办。 李沅该是第一次在睡前思考这样的问题,他想了很久都得不到答案,或许是从她身上得到了自己从未体会过的关心与在意,他好想让玉容卿多关注他一点。 可她是这府里的小姐,自己不过是个失忆的陌生人,如何能再见到她。 李沅握紧了手上的红绳,第一次感受到了有缘无分的感觉。 —— 年节将至,下过一场大雪,年味更浓,徐州的百姓们都在置办年货、走亲访友,玉家是大家族,府里来拜访的亲戚也多。 雪停后连着三天,七大姑八大姨挨个上门拜访送年货,寒暄祝福后每个人都要在玉容卿面前提上一嘴——三姑娘打算什么时候成亲啊? 玉容卿正当妙龄又主管家里的产业,有钱有颜,对待婚嫁便更加谨慎,加上平时忙着做生意,哪有空想那些风花雪月的爱情。 “若是碰上合适的,自然会尽快办喜事。”玉容卿不排斥说亲,要是碰上合适的,就娶了。 对的,是娶不是嫁。 玉家家大业大,玉容卿作为少东家自然不会外嫁,所以,想找到合适又愿意入赘的男子,挺难的。 玉容卿应付着亲戚们的热情,端起杯子喝水的时候却发现今天换了茶具,手上的白玉杯白净温润,透着茶水的温度,温暖又轻盈。 她想起了李沅,自从莫竹休息好回来照顾李沅后,她已经整整三天没有听到关于他的事,也整整三天没有见到他了。 这样很好,就让她慢慢忘记。 不就是脸长得好看一点,有什么了不起的。她才没有对他念念不忘,才没有在晚上担心他睡不好觉,也没有让小梨给他送新衣裳。 她的生活没有任何不同。 玉容卿努力欺骗自己,但是她的种种奇怪表现都逃不过玉夫人的法眼。知女莫若母,玉夫人早就盯上了玉容卿,见她这几天松快下来却总是心不在焉,玉夫人很担心。 送走来访的亲戚,玉夫人推着玉容卿和小梨出去逛逛买点年货,顺便散散心。 待女儿出门,玉夫人便带着她的贴身侍女婉秋去院里散步。 三天前下的雪到今日都没有化干净,小路上的雪扫向两边,满院雪白印着几条灰色的石子路,唯有几丛冬青从雪中露出几点深绿。 婉秋扶着夫人慢慢走,随口道:“奴婢听说,小姐从北方押货回来那天,在城外捡了一个男人,如今正在挽风小院里养伤。” 救个人而已,容儿又不是第一次往家里带人了,也没必要每次都跟她和老爷说。玉夫人关心道:“养好了伤便早些送他回家,快过年了,也叫他们一家团聚。” 闻言,婉秋微皱眉头,“夫人,那个男人好像撞坏了脑袋,除了自己的名字,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就麻烦了,玉夫人叹了口气,“容儿这几天像是有心事,难道是被这事儿给闹的?她手上都没戴那辟邪的桃核,我心慌的很。” 婉秋安慰道:“许是小姐忘了戴,小姐心肠好人缘也好,不会有事的。” 谈话间,对面走来二人,是莫竹陪着一个陌生男子。 今天阳光和煦,莫竹便陪着李沅出来走走,总是闷在小院里伤怎么能好。结果出门没多久便碰上了夫人,莫竹忙上前行礼。 玉夫人免了他的礼,问询,“我听说容儿往府里带了个人,就是你吗?” 面前的夫人与玉容卿的眉眼有几分相似,李沅猜到她是玉夫人,俯身作揖,“在下李沅,见过夫人。” 他一身青衣端正有礼,俯身行礼优雅又乖巧,叫玉夫人心感亲切。 再看才发现这人长的不是一般的俊俏,肩宽腰细,乌发一半自然散开一半梳在后脑勺,清秀如林,身材高挑,放在整个徐州也是万里挑一的好相貌。 第一印象不差,玉夫人也不为难他:“李公子不必多礼,好好养伤为重。” 李沅躬身道谢,袖口里滚出一个小东西,啪叽一声掉到地上,惹来其余三人的目光。他却没有察觉到不对,不慌不忙俯下身去将桃核捡起来。 那是玉容卿贴身戴了十八年的桃核,怎么会出现在他身上! 在场的人都不淡定了,玉夫人更是变了脸色。 玉容卿虽然常与外人打交道却从不会失了分寸,又怎会将贴身物件借给一个男子。只有两个可能——玉容卿对这李沅有那个意思,送贴身物件定情;李沅对玉容卿心怀不轨,这桃核是他偷来的! 无论是因为什么,玉夫人都不能放任她的宝贝女儿跟一个来路不明的男子关系过密。 玉夫人正打算过了年节后给女儿议亲,城中有那么多优秀的男子可以让她挑选,怎么能在这紧要关头被人横插一脚。 为了容儿未来的优秀夫婿,玉夫人一改方才的和气,夺过李沅手上的桃核,道:“莫竹,城外庄子里安静人少,你送李公子去那里养伤吧。” 被夫人下命令的莫竹愣住了,城外庄子又偏又远,这不跟赶人出府一样吗。 第4章 04 失忆的美人 李沅没不明白为何玉夫人会生气,不解道:“为什么?” “快别问了。”见事情要闹大了,莫竹上前把他扶着走开,在他耳边小声问:“这桃核是小姐从小就带着的护身符,从不给人碰,怎么会在你这儿。” 从不给人碰,是她的护身符…… 她竟然把那么珍贵的东西借给他。 李沅知道自己留着姑娘家的贴身物件意味着什么,凤眸微垂,暗自责怪自己贪心,没能如约把桃核还给她,这才招致玉夫人的不满。 闻言,李沅无力辩驳,寄人篱下也没有选择,随莫竹回挽风小院去收拾包袱。 他没什么东西好收拾,只有几件莫竹送给他的冬衣,还有他的一块贴身玉佩,被磕碎了一块,上头的花纹都不全了,去当铺都当不出好价钱。 李沅心情失落,莫竹也好不到哪里去,小姐让他照顾李沅,结果李沅被夫人赶出门了,都怪他,怎么没早点发现桃核呢。 婉秋来到院门口,奉了夫人的命,亲自送李沅去城外庄子。见状,莫竹偷偷爬墙去寻小姐,却发现小姐根本不在府上。 眼看李沅就被送到大门口了,莫竹是无力挽救了,只能向上天祈求,希望小姐不要怪罪他。 仿佛上苍听到了莫竹的心声,府门打开,门外走来两人。 玉容卿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都是些女儿家喜欢的玩意儿,正跟小梨谈笑着说那批狐裘卖的不错,刚进门就看到了李沅向她走来。 他穿上了自己替他选的衣裳,为了不让他有负担也为了不让别人说闲话,玉容卿让小梨偷偷送去,还让莫竹守口如瓶,不要让他知道是自己送给他的衣裳。 真好看。 青色的布料,里头有一层棉绒保暖,领口和袖口绣了一圈白绒,衬着他白净的脸,真合适。 他今天束了发,垂下的一半黑发散在身后,透过院中枯枝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侧,被光照到的每一根头发都像是闪着光,玉容卿胸口突然泛上一股暖意。 发觉自己总是看着人家很没礼貌,玉容卿不自然地转过头去,抬手蹭蹭自己的脸颊,待他走近时,佯装惊喜,同他打招呼。 “李公子!好巧啊。” 在此相遇,李沅在她面前停下,微微躬身行礼,微笑应答,“李某还以为会见不到小姐了,最后能见您一面,想跟小姐道谢,您的救命之恩,李某没齿难忘。” 最后一面? 什么意思,奥—— 玉容卿终于看到了李沅身边还站着一个人,她挪了两步过去把婉秋扒拉开,不悦道:“李沅是我带回来的,怎么送他离开也不通知我一声?是我娘的意思?” 婉秋点点头,“李公子私藏小姐的东西被夫人看见了,这才下令让李公子去城外庄子里修养。” 私藏她的东西? 玉容卿小脸一红,不好意思地看向李沅:“你藏我的东西做什么?你想要什么,我可以送给你,不用偷偷摸摸的藏。” 被人戳破“恶行”,李沅也很羞愧,解释道:“小姐那日借给李某的桃核,李某说过第二日会还给您,却因为见不到小姐,没能亲自还给您。” 啊……是桃核啊。玉容卿有点小失落,还以为美人真的藏了她的东西呢。 “多大点事儿。”玉容卿伸手去拉李沅的衣袖,反应过来后,庆幸自己手上拿了东西,没能真抓到李沅的袖子,只是蹭了他一下。 玉容卿把手上的东西都给婉秋,“你帮我送到屋里吧,我帮你把他送出去。” 小姐不是会让人为难的人,婉秋那边要跟夫人有个交代,又不能惹了当家的小姐,便相信小姐能处理好此事,怀抱着大包小包往回走。 玉容卿带着李沅出府门,小梨也把手上的东西托付给家丁,跟着小姐出了府。 出了府门路过两个路口,拐过一个小巷,三人停在一扇门前,这是一栋宅子,没有玉府那样气派,却也五脏俱全,足够一家人住下。 玉容卿摸了钥匙开锁进门,看着整洁的院子,心中满是自豪感。 “这是我自己攒钱买的宅子,今年入冬时买的,算是我的私宅,我爹娘都不知道的。”玉容卿偷笑,领他到屋里,“我还是第一次带人过来。” 的确是第一次。小梨十分惊讶。 小姐竟然买了私宅,她作为贴身侍女都不知道。小梨惊讶道:“小姐,这是你自己置办的吗?” “林老板送我的家具,我就买了一些普通的物件,肯定还缺着,以后慢慢买。”门扉打开,从正厅看向小院里,地面上的积雪一片雪白。 玉容卿转向李沅,略带歉意,“对不起,桃核的事是我忘了,戴了这么多年,摘下来竟然也没在意。害你被我娘亲误会,真对不起。” 李沅哪里担得起她的道歉,“不,是我该谢谢三姑娘,谢谢您对我的照顾。” “没事,你不必那么客气。” 他修长的眉眼如远山,又像湖上晨星,俊俏中带着几分清秀。玉容卿看了两眼便觉得喜欢的不得了,魂儿都给他勾去了。 自己又不是没见过长得好看的,怎么独独见了他就心跳加速呢。 玉容卿不敢久留,安顿好李沅又留给他一些银钱,带着小梨离开了宅子。 小梨疑惑道:“小姐,您留李公子一个人在这儿,他自己就有伤,怎么能照顾好自己呢?而且……看他像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只怕连饭都不会做吧。” 闻言,玉容卿停下脚步,冲着对面的房顶上喊了一句:“快下来吧,你也不怕脚滑摔下来。” 脚踩瓦片的声音由远及近,莫竹应声跳下房来,半跪在玉容卿面前,羞愧难当,“是我没照顾好李公子,让他被夫人赶出来……我办事不力,请小姐处罚。” 玉容卿摇摇头。 这事儿说到底还是自己一时被美色所迷,没能把握分寸,再加上那晚困得迷糊了,才把桃核借给了李沅。 玉容卿没有处罚莫竹,只让他按时去照顾李沅的一日三餐。她还有两家员外要去拜访,不能在此久留,先行一步。 回到府中,玉容卿没有去寻母亲解释什么,而是先带人去给几个员外送礼,今年一起做生意,合作很愉快,自然要上门拜访留个好印象。 等她跑完全城回府的时候,玉夫人已经在她屋中等着了。 “娘亲,有事找我?”玉容卿捧着一碗热的山楂糖水呲溜呲溜,今天吃了两桌席,肚子有点受不了。 玉夫人还在为今天早上的事生闷气,看到女儿丝毫没觉悟,更是恨铁不成钢,把红绳桃核拍在桌上,“这是你给他的还是他偷的?” 玉容卿给小梨使个眼色,小梨便拿了桃核来给她戴在手腕上。 玉容卿依旧捧着糖水呲溜呲溜,道:“是我借给他忘了拿回来,您跟他一个外人生什么气啊,反正他养好伤就得离开,我也没空去看他。您注意身体,这一生气,脸都崩着不美了。” 说罢,放下糖水,用自己暖烘烘的手掌托住娘亲的脸,捂得她脸都热乎乎的。 玉容卿惯会哄人,说话好听又乖巧,看她这般在外这般辛苦,回来又得哄自己开心,玉夫人叹了口气,心中怒气消解大半。 “不是不让你跟外人有交集,过完年你就整十八岁了,再忙也得去议亲。娘亲是怕你跟那男人有牵扯,传出去不好听。” “我知道娘亲是为了我好。” 母女两个很快解决了矛盾,玉夫人临走时还感叹女儿撑着家业很不容易,“但凡你那两个哥哥心里有这个家,也不至于要你一个女儿家来抛头露面去从商。” 闻言,玉容卿轻笑两声,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意,下一秒便恢复笑脸哄娘亲回去休息。 桃核又回到她手上,可玉容卿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一天两天,距离大年夜越来越近。 玉容卿白天去给自家的店老板们送年货,接待亲戚们;晚上回来看账本。人情世故比搞事业更麻烦,玉容卿每天都累得倒头就睡。 入夜,躺在床上的玉容卿猛然睁眼,她终于想起来了,李沅说过他夜晚不易入睡,高大夫也说他容易失眠夜游,自己借给他的桃核已经被娘亲拿回来了,这几天,他是如何入睡的? 虽然安排了莫竹照顾李沅,可莫竹年纪比她还小一岁,玩儿性大,铁定是不能事事巨细,更何况她独自留他一人在宅子里住着 左思右想,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 分明知道他早晚要离开,自己明年春天也要议亲,可玉容卿就是无法不去在意他,挣扎了一会便起身穿衣裳。 出房门时,小梨房中的灯刚熄灭。 出院门时,躲过了巡夜的一队家丁。 一路走到后门都没有遇到人,临近过年,冬夜里寒冷异常,今夜无风还算安静,若是起风,只会更冷。 直到脚步停在宅门前,玉容卿傻了眼,她虽然有钥匙,可门是从里面反锁的,没人给她开门,她一厢情愿走到这儿也进不去。 不然回去吧……街上空荡荡,巷子里一点点声响都没有,她独自一人站在这儿,跟个孤魂野鬼似的。 玉容卿觉得自己是着了魔,忙的时候还能被转移视线,一旦闲下来,满脑子都想着美人的事,尽管她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过了关照的界限,也难怪之前娘亲会为李沅的事生气。 还是回去吧,大晚上不睡觉去探望一个独身还受伤的男子,怎么看都不像好人。 可是,都走到这儿了,真的不进去看看吗? 是走是留,玉容卿魔怔了似的。甚至想着美人没多少日子就要离开了,待他一走,自己或许就再也见不到他了。想到这儿,她的心底一阵伤感,仿佛这满心的期待与春情都要随着他一起去了。 裹着厚厚的披风,玉容卿犹豫再三,还是敲响了大门。 夜幕降临,李沅解了衣裳上床休息,落下床帐,四周一片漆黑。 这里是她的私宅,李沅睡在这儿的第一夜,觉得荣幸又欣喜,可是住了这几天,他没能再见到玉容卿,一开始的好心情也慢慢被独身一人的孤寂磨没了。 闭上眼睛便坠入噩梦,一连三四天,自从没了能让他定心的东西,噩梦便没停过,常常半夜被惊醒,一身冷汗。 今夜,他再一次梦到那个小黑屋,瘦小的男孩被推进去,门窗紧闭,沉重的枷锁铐住他的手脚,连呼吸都紧紧扼住。 梦里的陌生人有一双精致的手,带着华贵的宝石银戒,高高扬起,重重落在他身上,男孩的身子跪在湿冷的石板上,承受着不知缘由的打骂,仿佛他的存在毫无意义,理应被人唾弃,埋没在灰尘中。 “咚咚咚!” 细微的敲门声在耳边响起,男孩透过黑影看到了门外,有人在敲门。 “嗯……”李沅从梦中醒来,呼吸急促,头晕目眩,他揉着眼睛坐起身,院子外果真传来了敲门声。 这么晚了,谁会来这儿。李沅下床胡乱抓了件衣服披上,出去开门。 “是谁?” 门里传出男人的声音,慵懒冷冽,玉容卿原想着没人开门她就回去,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起来了,倒让她更紧张了。 “是我,玉容卿。” 听到玉容卿的声音,李沅心中惊喜,忙开门迎她进来。 门从里面打开,玉容卿迈进去带上门,转头看见李沅衣衫单薄,双目静和,清冷的月光下,他一头乌发垂到腰间,披在身上的外衣歪歪扭扭,再向下看,他竟然没穿鞋! 美人赤脚踩在冬天的石板路上,一双雪白的脚都冻红了。 他伤都没好,怎能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玉容卿不忍怨责,解了身上的披风披到他身上,把他的身子裹得严实了,扶着人往屋里走。 披着她的披风,李沅被女儿家身上的花香给围绕着。心心念念的三姑娘此刻就在他的手边,李沅心中喜悦,脸上浮现腼腆的笑意。 第5章 05 失忆的美人 两人一同进屋,屋里烧着暖炉十分温暖,点燃两盏烛火,李沅解了披风还给玉容卿,“谢谢三姑娘。”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玉容卿接过披风,跟着他坐在桌边,这样近距离看着李沅,能够清楚的看到他歪斜的外衣下是掉了一半的白衫,露出的身子宛如一块上好的白玉,在烛火泛着的暖光中透着淡淡的粉色。 总算是有点血色了,之前见他一身皮肤冻得苍白,看着总叫人心疼。 察觉到玉容卿的视线落在自己衣着不整的胸膛上,李沅羞愧着想要整理自己的衣裳,整来整去,越来越乱,连头发都跟内衬的带子打结了。 自己的视线让他不自在了,看到他手足无措理衣服的模样,玉容卿不好意思地挪开视线,起身走到他面前。 解开缠在带子上的头发,把扭了三圈的外衣解下来,又帮他把落到手肘的白衫拉到胳膊上,再将外衣披回去。玉容卿若无其事地坐回去,心里已经是汹涌澎湃。 他好好看。 好乖好单纯,对她露出干净温柔的微笑,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方才碰他的衣裳和头发有多么失礼。 李沅一个人住在这儿,平日里也不会出门去乱逛,于是就随意了些,可是看到玉容卿如此在意他的衣着,李沅便生出些不好的心思,想要故意把自己弄乱,看她慢慢给自己理清。 他真是个贪心的人。 李沅自觉自己来路不明、身无长物,配不上玉容卿的花容月貌、家境殷实,平日里连见她一面都是奢望,更别说得到她的喜爱了。 可是,这个时间,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会不会是为了他……李沅心底生出些期待,试探着问道:“三姑娘,这么晚了,您怎会来这儿?” 玉容卿被他直接的问话噎住了。 她怎么会来这儿……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是在她的私宅里,弄得跟金屋藏娇似的,传出去肯定会坏名声。 可玉容卿来的时候哪想那么多事,只是想到他会睡不着,又或者仅仅是自己想要见他一面,就那样简单直接,身体力行地走过来了。 她好像个浪荡子。 贪图美色?关心则乱?夜半入房。若是被美人知道真正的原因,会觉得她是个随便的女子吧。 “我睡不着,出来散步,顺路来看看你……”玉容卿思前想后,给出了这样一个听着就勉强的回答,看向美人,生怕他看穿自己拙劣的谎言。 失了忆的李沅没有多想,对玉容卿的话深信不疑。虽然玉容卿只是顺路过来,但他也很开心,起身去煮茶。 看他忙碌的身影,散在身后的轻柔发丝,衣衫下露一片雪腻脖颈,如冬里白雪,玉容卿咽了咽口水,默默垂下眼睫,唾弃自己心思不正,心跳却控制不住地乱了。 李沅端来热茶,倒了一杯双手递给她,心里想了很多,却不知该说什么。 接过茶来,玉容卿轻问:“你……最近睡的好吗?” 她尽力不露出多余的感情,关心的话也说的没情绪,就怕李沅会误解她这样多管闲事是贪图他什么。 她只是在意他。 想照顾他,看到美人那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玉容卿真想时时都跟在他身边,可是自己这种心情,若是被李沅知道了,一定会讨厌她的吧。 非亲非故还要无事献殷勤,总归会惹人怀疑的。 即便玉容卿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李沅还是从她“不经意”的问话中,听出了她的关心,心底涌上一股暖意,就连方才做的噩梦都毫不在意了。 “这几日偶尔会做噩梦,半夜睡不着,白天醒得晚,让莫小哥多了许多操劳,实在不好意思。” “不必不好意思,他年纪小却心眼多,该磨练磨练。” 玉容卿抿一口热茶,味道不差,虽是陈茶,却没有涩味,不由得赞叹一句,“真好喝,我第一次喝到这种味道的茶,是加了甘草吗。” 被她夸奖了。 她说话的声音好可爱。 李沅低头微笑,“对的,三姑娘若喜欢,我改日再煮给你喝。” 能喝到他亲自煮的茶,玉容卿心底甜滋滋,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他,又道:“李公子的伤若是好些,可以趁这几天天气好出去逛逛,再过两天到大年夜,怕是要下大雪。” 李沅点点头,“多谢三姑娘关心。” 即便喝得再慢,茶也总有喝干的时候,到了该离开的时候,玉容卿摘了一个簪子下来,放到桌上。 朴素的白玉品质并非上等,却是玉容卿用了很久的物件。她随意道:“虽比不上桃核意义重,但也是我用惯了的东西,希望能让你少做噩梦。” 李沅将簪子拿起。 无论是佩剑还是桃核、簪子,能让他定心的无非是“被在乎”的感觉,有人能肯定他的存在,就是他最大的奢求。 两人之间没有过多言语,静谧的气氛反倒舒心。 不可否认,玉容卿是爱美之人,从商两年,接触男人无数,自诩看遍群芳,但是也仅仅止于欣赏,如今她也算见过这辈子能见到的最美的人了——而这个人现在就坐在自己身边。 纤长的手指轻抚着簪子,从玉容卿的角度能看到美人白嫩的脸,微抿的双唇,思考的模样,不知道在酝酿着什么回答。 “三姑娘,我不想让你为难……”李沅双手紧握,转过头看着玉容卿的双眼。 恰巧玉容卿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 只这一眼,玉容卿就移不开目光了,他的眼底仿佛藏着琥珀,透过黑色的瞳孔折射出星星点点的暖光色光点,像是夕阳的金色光芒也藏在其中。 如果能再停滞一刻,玉容卿一定会把这美丽的双眼印在心中。 奈何天不遂人愿,玉容卿的“无碍”还没说下去,院子里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敲响了房门。 小梨急的快哭出来了,小姐半夜突然消失,连个声响都没有,她跟莫竹找遍了玉府都没见到玉容卿的影子,只能来李沅这儿碰碰运气。 莫竹着急的拍门,里头的人倒是不紧不慢,惹了莫竹的急脾气,没好气道:“开门而已,能不能快一点啊?” 玉容卿打开门,脸色阴沉,对着没礼貌的莫竹,眼神严厉,“我平时是这么教你的吗?” “小姐?”莫竹慌了。 “小姐!”小梨摸摸眼泪,看到小姐没丢,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玉容卿正要带着她这两个不争气的随从离开,却见身后的李沅要跟出来送她,玉容卿忙退回去叫他在屋里呆着,别再出来受冻。 走到院子里,玉容卿看着郁闷的莫竹,恨铁不成钢,走到宅门边训道:“你怎么又对人家大呼小叫,我让你读的书你看了没,怎么就洗不掉一身的江湖气呢?” 莫竹委屈地低下头,“我本来就没爹没娘,又不是看两本书就有礼貌了的。” 看到玉容卿生气了,小梨忙出言替莫竹说话,“小姐,是我不好,我发现您不见了才拜托莫竹帮我找,我们也是找不到您太着急了才失了礼数。” 听罢,玉容卿也清醒了许多。 半夜出来“散步”,她这是给多少人添乱了。 “对不起,是我不该没打声招呼就出来,吓到你们了。”玉容卿对两人道歉,伸手摸摸莫竹一头刺挠的短发。 尽管小少年比她还高半头,却像个孩子似的乖乖低头求摸。 莫竹还是个小屁孩的时候就跟着玉容卿了,在徐州混了几年街头,沾了许多坏习惯,多亏玉容卿不嫌弃他野,将他留在身边做了近侍,眼下也有十年光景了,玉府里除了玉容卿的命令外,他谁的话都不听。 互相谅解后,玉容卿与小梨出门去,留莫竹从里面关上门后,三两下翻身上墙,从墙上跳出去。 主仆三人的声音慢慢远离,李沅隐约能听到玉容卿教导莫竹要讲礼貌。待她的声音消失在夜色中时,李沅关紧了房门,攥着玉簪子坐到床边。 方才,他看到了玉容卿摸莫竹的头,李沅心底又醋又无奈。 为什么三姑娘对莫竹那么亲昵,对他却总有种疏离感,就因为他是外人吗。 —— 第二日,过年之前最后一天开市,除夕之后连着七天,街上的店铺都不再开门营业,老板和小商贩们都要回家过年。所以这两天街上格外拥挤,玉容卿不嫌麻烦,带着小梨和莫竹上街去买东西。 去成衣店拿了前几天订的冬衣,莫竹一套,小梨一套,还有一套……玉容卿塞给莫竹,让他带给李沅。 莫竹刚得到自己的新年新装,还没高兴一会儿就被塞了新活计,看着明显更好看的属于李沅的衣裳,莫竹嘟着嘴不平道:“小姐,他就一个外人,您做什么送他那么多东西啊,亏死了。” “我乐意。” 玉容卿抬手一个脑瓜蹦把莫竹教训的老老实实,又嘱咐道:“千万别告诉他是我送的,记住了吗?” 送人东西还不留名,自家小姐什么时候变成散财童子了。 一路买下来,莫竹抱着衣裳鞋子、药材肉食,手都不够用了,嘟囔着:“小姐,夫人都说了让你跟李公子保持距离,你还这样……也不怕被夫人逮住。” “你们不说,谁会知道。” 玉容卿全然不在意,她就是想给李沅买各种东西,喜欢看他穿得漂漂亮亮的,养的面色红润又健康。 想着他穿上新衣裳的模样,玉容卿心情愉悦,小脸都粉嫩了许多。 小梨这些日子看着小姐时不时冒出的奇怪举动,原以为是小姐救人的常规操作,可昨晚在李公子那里找到小姐后,小梨才终于明白——小姐不是救人心切,而是有了心上人。 听着小姐同莫竹拌嘴,小梨在一旁轻笑:“我倒觉得小姐与李公子挺有缘分,站在一起郎才女貌,很相配呢。” “不要乱说。”玉容卿轻声呵止她,脸上的笑容却藏不住。 听了小梨的话,莫竹不屑道:“你瞎说什么呢,小姐怎么可能看上那个穷光蛋呢。” 臭小子,又骂人……玉容卿咬咬牙,一脚踩在莫竹脚上,疼得他嗷嗷乱叫。 “你跟在我身边那么多年了,怎么就不学点好呢,书不好好看,骂人倒挺有一套啊!?” “本来就是嘛。”莫竹委屈巴巴,“我说的是实话啊,是小梨她说错话乱点鸳鸯谱才对,您不踩她,踩我干什么。” “你还敢跟我拌嘴。”玉容卿又弹他两个脑瓜蹦,小声道:“我,我喜欢他又怎么了,是我自己的事,又没让你们跟着一起。” 喜欢他? 莫竹一脸震惊。 小梨偷笑:猜对了。 好像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玉容卿捂住嘴巴也来不及了,红着脸羞涩不已,准备打道回府,心里想的却是自己说出这种话太不负责了,李沅早晚会回到他的家乡,而她需要娶个赘婿入门,就算有好感,也是不能在一起的。 明明清楚的知道不能在感情上越线,也知道即使这份萌芽的心情,开不了花也结不了果,她还是沦陷了。 玉容卿轻叹,装作无事发生,带着两人回去,却在转身的那一瞬,在拥挤的人群中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他一袭白衣,不染仙尘,与湛蓝的天空相映,仿佛街市上的人来人往都停在了这一瞬间。 他只是站在那里,玉容卿便心觉欢喜。 第6章 06 心机美人 玉容卿拉着两个随从躲进一边的店铺中,靠在门边,露出半个脑袋偷偷看他。 莫竹疑惑:“小姐,咱们这是躲谁啊?” 小梨顺着小姐的目光,看到了那个显眼的人影,戳戳懵逼中的莫竹,把人指给他看。莫竹看清那人后,瞬间脸色不好了,“躲他做什么?” 玉容卿没有准备好跟他面对面,美人穿的那么好看,她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便心动不已,若是离得近了,肯定会被他的美色刺激到头晕脸红的!那样也太丢人了,万一被熟人碰见就不好解释了。 有钱人也怕流言蜚语。 尤其是姑娘家。 而且,若真是造谣,她可能毫不在意,可是,她是真的喜欢李沅,少女心思怎能成为别人口中的谈资。 莫竹不太喜欢陌生的李沅,尤其是看到自己的小姐为那个男人心慌意乱,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低声嘟囔着:“小姐离他远点好,那人武功高强,只怕身份不一般呢。” 哈?武功高强? 你怕不是在逗我。 玉容卿看着李沅那柔弱的病书生模样,对莫竹露出个关爱傻孩子的表情,“傻莫竹,就他那身板也能算武功高强,手上连茧都没有,开玩笑也得有限度啊。” “我没有开玩笑,是真的!”莫竹努力解释,“他那次发疯打我的时候,身手可好了,后来不也打了其他的护卫吗。” 玉容卿摆摆手,“我要是喝醉了,打人不也挺疼的。” “那不一样,他明显有武功底子。” “我也有武功底子,就学个三脚猫功夫,也能叫武功高强?” 主仆两个争论时,小梨惊叫了一声,指着人群中人影消失的方向,晃晃玉容卿的胳膊,“小姐,李公子好像摔倒了。” “什么?”玉容卿顾不上跟莫竹吵嘴,想都没想就跑出去,娇俏的身姿很快淹没在人群中。 等两人追出去的时候,早就被人群遮蔽了视线,连小姐都不见了。 玉容卿的胳膊很瘦,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得力气拨开人群,来到美人身边,看他皱着眉头歪坐在地上,好不容易整齐一次的衣裳也被弄脏了。 “三姑娘?”在街上看到玉容卿突然冒出来,李沅很惊讶,在她的搀扶下站起来。 玉容卿有点懊恼,自己太冲动,想都没想就过来了,看着美人笨笨的单纯模样,根本忍不住心中的保护欲,拉着他的衣袖往一旁的小巷子里走去。 街上人那么多,万一磕碰到伤口怎么办。玉容卿刚跟莫竹吵过嘴,面对李沅时却是没了一点脾气,掏出手绢帮他擦擦身上的污水渍。 “你怎么上街来了?可是缺了什么,告诉我,我叫人买了给你送去。” 小巷窄又静,李沅微微低头便见她小脸圆润可爱,白皙中带着少女的粉嫩,乌丝如墨,眼若桃花,双唇点朱,一张一合,吐出暖暖的气息。 凹凸有致的身子与自己不过一臂之隔,十八岁的少女个头不高,好像他一伸手就能揽进怀里。尤其是那双水灵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他,其中的关心毫不掩饰,看的他心都乱了,自己一双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放。 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乱,为了不让她察觉到自己的异样,李沅退后半步,靠在墙上,低头道:“三姑娘昨日说近来天气好,我就出来走走……” 哦……好像是她说的。 她就随口那么一说,没想到他还真往心里去了。 玉容卿看他一身白衣整整齐齐,有几分书生气质,笑道:“原来你能好好穿衣裳啊,这我就放心了。” 闻言,李沅不好意思的垂下脑袋,小声道:“不是我自己穿的,是莫小哥看我穿的太乱,帮我整理的。”说完,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似的,不敢看玉容卿的眼睛。 好单纯啊,眼前这个男人,玉容卿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胡乱说着“不打紧,穿衣裳可以慢慢学”,眼睛却不听话地往他身上乱瞄。 两人还没说几句,便听到外头路过几个人讨论着,“你们看到了吗?刚刚那玉家的姑娘,竟然在街上跟一个男人勾勾搭搭的!” “哪儿呢?是你眼花了吧,我们怎么看不见啊?” “我亲眼看着他们牵着手进了巷子,好像是往这边走了吧,不信咱们就去看看!” “看看就看看!” 声音落罢,玉容卿登时就慌了,来不及骂他们这群没节操的吃瓜群众,四下去寻地方躲,慌乱中,手被一只温凉的手牵起,玉容卿惊讶的看着自己的手被美人握在手里。 他的手好大,有点凉。手指修长又硬邦邦的,骨节都摸的清楚,像是白玉雕的手掌,摸上去触感好舒服。 这算牵手吗? 牵,牵手?牵手了!? 感知到两人的肢体接触,玉容卿一下子紧张起来,脑袋都糊成一团浆糊,待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两人推门摸进一个小院里,玉容卿靠在院墙上,身前被高大的身影遮蔽。 李沅的双手撑在她肩膀两侧,听墙外有人走过,他伏低身子将玉容卿藏的严严实实,未察觉自己的胸膛贴到了姑娘家柔软的胸脯上,玉容卿靠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吐息,一双手抬起又落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女儿家的柔软身子贴在李沅身上,隔着厚厚的冬衣,李沅并未察觉身上异常柔软的触感,反倒是脖颈被她的吐息捂热了。 她的额头抵在他肩膀上,隐忍的呼吸有些凌乱,李沅低头去看,发丝遮住了她的脸,只露出一只小巧玲珑的耳朵,耳垂带着诱人的粉色。 是因为天气冷,冻红了吗? 好想给她暖一暖。 李沅鬼使神差抬起手来,距离一点点缩短。 喜欢的人就在面前,还靠的那么近,玉容卿紧张的不行,平日里聪明的小脑瓜此刻也转不动了。美人的纤腰就在她的手边,只要她微微靠近一点,就能搂住。 外头想看热闹的路人寻了半天未果,觉得是听了胡话,慢慢散去,躲在院里的两人却并未放松,各怀心事。 想要触碰,手却迟迟不敢落下。 突然,玉容卿鼻子一痒,“哈啾”一声打了个喷嚏,旖旎的沉默被打破,玉容卿发觉自己可能染了风寒,忙推开李沅。 手指刚触碰到她的发丝便被推开,李沅倒退几步,察觉到自己的失礼还有方才没能碰到的小耳朵,心下失落。 想要触碰,又怕触碰到。 两人面面相觑,四目相对,忙又错开视线,脸颊都带了薄红。 “你们是在亲亲吗?” 寂静中,孩子稚嫩的声音响亮又好奇。 两人转头去看,小院子当中站了个男孩,看着不过六七岁,好奇地盯着两人看,不知道站在那多久了。 听了他的话,玉容卿的登时就红了,李沅养好了伤可是要回家的,她怎么能如此不负责任的喜欢上他。方才差一点就抱住他,此刻又被小孩子撞见,是又羞又气。 “小孩子不要乱说话。”说着就走过去催促小孩进屋,“快到屋里去,也不怕在外头冻着。” 小孩子好奇心重,也不是讲理的主儿,躲着玉容卿就是不进屋,绕着院子边上跑来跑去,“你们为什么要来我家院子?一定是来偷东西的,我要跟娘亲说!” 玉容卿抓不住小屁孩也堵不住他的嘴,听他满嘴的胡言乱语,自己都没脸见李沅了。 捂脸冷静一下。 耳边的孩子声音渐小,玉容卿从指缝偷看,只见李沅一手按住了男孩的肩膀,蹲下身不知道跟他说了些什么,刚才还咋咋呼呼的小孩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李沅站起身,来到玉容卿身边,扯了扯她的衣袖,“三姑娘,咱们走吧。” “啊?”玉容卿放下手指指冒着鼻涕泡的小男孩,“他好像误会我们了,而且他一个孩子在这里,放着不管没事吗?” “没关系,我已经跟他讲好了。”李沅微笑着捏住她的袖子,“他会乖乖在家里等他娘亲回来的。” 看到孩子的确老实了,玉容卿也不再担心,在窗户外放了几块碎银子赔礼,便随着李沅一起出了院门。 一同走在巷子里,玉容卿像平常一样同他搭话,“那孩子看着调皮的很,没想到被你说两句就不闹了,你真会哄孩子。”果然是个温柔的人。 李沅笑而不答,只低头静静看着少女可爱的步伐。 院里的男孩愣了许久,待听不见外人的脚步声后慌乱着上去关了院门,跑回屋里躲进被子里,想到方才男人那可怖的眼神,登时就哭了出来。 男人捏住他的肩膀,他便一动不能动,男人的相貌好看,一双眼睛却空洞而阴郁,盯得他心底打怵。 那究竟是个人还是鬼!? —— 莫竹与小梨找了许久才在一个人少的街口见到小姐和李沅,忙迎上去。 小梨紧张:“小姐,您去哪儿了?” 玉容卿摆摆手不想回答,拉着莫竹到李沅身边,指着他怀中一堆的新年礼物给李沅看,“这都是莫竹买给你的,你有什么缺的,让他去买就好。” 听罢,莫竹转头对李沅扯出一个苦笑,“对啊,就是我买的,你得好好谢谢我知道吗,你这人真是修了八辈子福气才……” 又蹬鼻子上脸。 玉容卿伸手揪莫竹的耳朵,疼的他呲牙咧嘴,嗷嗷求饶,“小姐,疼,真疼,我错了,我不敢了!” 当着李沅的面,玉容卿不好做个坏主子,看莫竹有意收敛,便松了手不再为难他,扶额叹息,“你这般没规矩,以后可怎么办啊。” 耳朵不疼了,莫竹知道小姐心软放过了他,抱着东西往小姐边上靠过去,笑道:“多谢小姐替我操心以后,就算是再过十年,我也跟在小姐身边。” 玉容卿推开他,嫌弃道:“就你贫嘴。” 主仆两个有说有笑,一边的李沅看他们嬉戏打闹,嘴角带笑却是皮笑肉不笑,冷冽的眼神中带着嫉妒的阴郁,自己望而不得的玉容卿竟然对着另一个男子嬉笑怒骂,神色自若。 这场景好熟悉,李沅觉得自己像是见过这场面,他依旧是这样站在一旁看着一对情侣又或是一对夫妻,看他们笑着闹着,而自己连句话都说不出口。 回忆起以前的零星片段,头很痛,即便怀中揣着她的簪子,也难以抵挡这汹涌而来的痛感。 李沅移开目光,按着疼痛的太阳穴,满脑子都是发了疯一样的恶念。 他好想拥抱她。 把她抱在怀中,谁也不给看。 第7章 07 心机美人 同莫竹闹够了,玉容卿转头去瞧李沅,却见他皱着眉头揉太阳穴,像是头痛了,玉容卿凑过去想关心两句却被他轻轻推开。 “你头痛吗?我带你去看大夫。”玉容卿想去扶他,担心他的身体便顾不得外人的眼光了。 李沅掩面躲开她,鬓边的长发遮住他并不好看的表情,道了声“无碍”便要离开。 玉容卿拉不住他,只当是他身子不舒服便随他去了,让莫竹跟着他回去,“李公子若是生了病,你记得找大夫,定要好生照看。” 莫竹勉强点点头,告别小姐,跟着李沅去了。 想到自家貌美如花、菩萨心肠的小姐会喜欢这个来路不明的花瓶,莫竹气不打一处来,光是跟在他后头走都恨得牙根痒痒。 若李沅真是个病弱书生,他也掀不起风浪,可莫竹与他交手后明显察觉到这人武功高强、深不可测,偏偏他面上跟朵小白花似的无辜又可怜,博得小姐的好感,表里不一,一定居心叵测。 莫竹跟着李沅亦步亦趋,只要有他在,这位李公子就别想染指他家小姐。 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玉容卿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一些。 每次跟李沅面对面,自己都要迷糊,看他头痛推拒,玉容卿明知道他是因为疼痛才不叫她近身,可还是忍不住乱想,甚至觉得他是不喜欢自己这般事无巨细,跟个老婆婆似的。 他身上有太多未知,玉容卿收了目光,转道去寻旧人,希望能托人打听到四周的州府有没有人家丢了儿子。 早日帮他找到家,也算了了玉容卿一桩心事。 —— 除夕夜,街上灯火通明,挂了许多红火的灯笼,还有守岁请神的人在街上走动,伴着冬日的寒风迎来新年的新气象。 迎接新年的喧闹结束,徐州城各处都充满了喜庆的气氛。 某天夜里,夜风吹起,清冷的月亮被乌云遮蔽,黑暗之中落下的初雪,无声无息间铺满大地。 寂静房间中,烛心早已熄灭在蜡油中,黑暗中突起一声惊呼,李沅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冷汗直流,眼前还残留着梦境的幻像,他握着佩剑在陌生的人群中斩杀,老幼妇儒,无一幸免。 血腥的红色蒙蔽了他的双眼,一时间,李沅分不清这是噩梦还是自己的记忆——他是否像梦中一样,用那把熟悉的佩剑杀了人呢。 他的剑遗失在什么地方? 他到底是谁?是从哪里来,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徐州城外。 记忆的缺失让李沅没办法弄明白这些基础的问题,甚至对于自身存在的意义都产生了怀疑。 外头人的热闹,终究暖不了他的心。 李沅翻个身,看到了床头的玉簪子,在窗外白雪的映照下透亮白皙。他想到了玉容卿,那个像阳光一样灿烂而温暖的少女,只可惜,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又怎敢妄求得到她的爱。 七天前在街上,他远远的就看到玉容卿在买东西,好像是看到了他,玉容卿便拉着两个随从躲到一旁的店铺中去了。 她在躲他吗? 李沅徒生悲凉,可他偏不信玉容卿是厌恶他,便倒地装摔,果然没一会便出来了咬钩的三姑娘。 他猜不透玉容卿的心思,就是猜的明白也不敢跟她表述爱意,自己实在不配。 第二日,李沅撑伞出门,出城去自己被发现的那条河里瞧瞧,说不定能找到证明自己身份的蛛丝马迹,他的伤已好全,不愿再叨扰玉容卿,希望寻回本家,再找机会报答她。 雪下的不大,李沅出城不久便看到了那条河,用轻功沿着河岸走了很远,直到都能看到远处的村落了,依旧没能发现什么。 再次来到这里,他也记不清自己是为何跌入河中,又是为何身受刀伤,失去记忆。 此行无果而归。唯见雪景梦幻美丽,一片雪白的世界,安宁、纯净。 李沅走回城中,正打算去寻个老师傅看看自己的玉佩,能不能看找到点信息,却在入城不久后,看到了自己这几天心心念念却见不到的人儿。 过了新年初七,陆续有店家恢复营业,今天下雪,街上摊贩不多,唯有两侧的铺子里冒出些烟火气。 玉容卿走在街上,身侧没有莫竹,却有一个陌生男子为她撑伞。 街上人不多,李沅远远见了他们并肩而行,喉头像被堵住似的,不想去打扰她的美事,却没能抵过心底的不甘,迎面走过去。 “李沅!?” 时隔多日再见,玉容卿不免惊喜,忙喊住了他。 “见过三姑娘。”李沅停下脚步躬身行礼,目光却落在她身边男子身上,那人长相普通,身材偏瘦,个头虽不矮却比不上他的身高。 与此同时,陌生男子也注意到了李沅,上下打量他,相貌不错,身板也很结实似的,但头发扎的随意又凌乱,尤其是外衣腰带都系歪了,看着不像正经人家的公子。 两人正互相疑惑对方的身份,玉容卿主动为他们介绍,“李沅,这是我表哥,陆雪生。表哥,这是我朋友,李沅。” 原来是表哥。 原来是朋友。 两个男人都松了口气。玉家家大业大,亲戚多也是必然。玉容卿常年去各处走商,男性朋友多一点也是应当。 见到表妹的朋友,陆雪生热情道:“既然有缘相遇,不如一同去吃盏热酒?我记得这附近有家酒坊,卖的桃花酿算得徐州一绝。” 李沅看看玉容卿,一双盈盈眼眸望在他身上,想来是不讨厌他跟着,便应下了。 三人一同前去酒家,小梨和陆家的两个小厮跟在主子们身后。 酒家门口的招牌上写着桃花笑,玉容卿便知道了,这里的酒方是她小时候从乡下一位老人那里得来的,给了老板娘开酒坊,得利二八分,算起来也有五六年了。 老板月娘是个爽快人,看到是玉容卿带人过来,亲自上来招呼,却见玉容卿偷偷对她摇头,眼睛看向陆雪生,示意今日是他做东。 陆雪生是这里的常客,但月娘却不喜欢这位“豪爽”的客人。 陆雪生并不知道月娘与与玉容卿之间的利益分红,只知道月娘跟玉家有联系,想当然的以为玉家是月娘的东家,常带人来吃酒,借着自己是玉家亲戚的身份来赊账、不付钱。 若是常人这么做,早被月娘一棍子打出去了,偏偏她顾念着玉容卿,女儿家做出一番事业不容易,不该被亲戚牵连丢了面子。 三人落座,月娘亲自招待,目光瞟到杜雪生身上的时候,眼神中透出些无奈。 细微的表情被玉容卿看在眼中,察觉出了不对劲。 陆雪生不知女子的细腻心思,同平常一般,“老板娘,来壶桃花酿再弄点小菜,都记在我账上。” 账上?玉容卿眼眸微动,原来表哥是这儿的常客。 不过一会儿,酒和小菜都上全了,陆雪生做东给两人斟酒,一边倒酒一边笑着问李沅:“李公子酒量如何?” 李沅不记得自己有喝过酒的记忆,腼腆的摇摇头,“可以少喝一点。” 待他说完,陆雪生早把三个杯子都倒满了,把酒杯推向他,笑道:“连我表妹都能喝这么一壶,李公子就不要谦虚了。”说罢自己先举杯喝了一半。 玉容卿见状也跟着喝了一半,而后把李沅手边的酒杯拿过来,道:“你的杯子花纹好看一些,跟我换吧。” 也不等李沅回答便把自己的酒杯换给他,李沅低头去看时,酒杯里只剩一半的酒。 玉容卿装作无事,捧着酒杯陪陆雪生谈天说地,哄着他喝了大半壶酒。五杯下肚,陆雪生有点晕乎了才发觉自己没有给李沅再倒酒,抬手要给他满上,半路却被玉容卿截住了。 喝了两杯,少女脸颊微红,“表哥给我倒点吧,这酒的确不错。” 陆雪生没多想,放过李沅,转头给她斟满。 酒酣饭饱,三人闲聊几句后,听外头有人跑来,是陆家小厮来寻陆雪生去见他母亲陆夫人。 听到是母亲派人来找,陆雪生酒也醒了大半,忙起身要拉着玉容卿一起回玉府,此刻陆夫人正在玉府做客。 陪他出来喝酒还不够,还要去见那个让人头痛的姑姑,玉容卿面露难色却没有理由推脱。正要出门时,身后传来酒杯落地摔碎的声响,随后便是月娘的惊叫。 “哎哟,您没事儿吧?” 玉容卿回过头去看,李沅捂着手蹲在地上,指缝中渗出鲜血,看着很瘆人。 玉容卿被惊住了,忙摆脱了陆雪生,跑到李沅身边,“怎么了?” 月娘俯下身道:“这位公子不小心摔了杯子,划破了手,小店真是过意不去。”说罢,便有小二带了扫帚来清理碎片。 看他一脸痛苦,手上流血止不住,玉容卿也不觉得醉了,对着陆雪生道:“表哥你先回去吧,我带李沅去看大夫。” 陆雪生看那一地的血,也觉得骇人,便留了玉容卿在这儿,他独自回玉府。 酒家出去对门就是一家药店,玉容卿和小梨扶了李沅过去,月娘也不放心客人的伤,一直跟着。 李沅一直对玉容卿说“不碍事,不疼”,可那手上血流如注,怎能叫她不害怕。 大夫看过后,清理伤口敷好药,包扎了手掌才道:“只是血流的多一些,没有伤到筋脉,按时涂药,不多日便能痊愈。” 玉容卿谢过大夫后让小梨付了诊金和药钱,扶李沅出门又回到酒家。 月娘很不好意思,虽然新年刚过,店里没有多少客人看到这一幕,但人是在酒坊受的伤,再怎么也得付点药钱。她掏了银子塞给李沅,却被拒绝了。 “是我自己不小心划伤了手,若被人看到还会坏了你的招牌,是我该道歉才对,又怎能收再你的钱呢?” “您要是不收,小女子实在过意不去……”月娘感念他的好意,却心有不安,看向玉容卿,希望她能出面说和。 玉容卿拍拍微热的脸,说:“月娘,你一个人经营酒坊也不容易,我们又不差这几个钱,刚才吓到你了,你别往心里去。”随后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我表哥在这儿赊账多少?我给他付清。” 月娘惊讶,“这怎么行?” “你不要有负担。正巧他一家今日来我们家送新年礼,等他回去的时候,我少随点礼便能抵了这酒钱了。” 不收药钱不怪罪还要给亲戚付账,这种好人好事也就玉容卿能办的出来。 月娘不忍拒绝玉容卿的好意,寻了账本出来,算得陆雪生一整年的赊欠,足有二百多两。 玉容卿从怀中掏出银票付账,感叹道:“我这表哥正备科举,没想到喝酒比读书还下功夫。” 方圆几里都知道月娘的脾气,少有人敢赊欠,就陆雪生仗着自己是玉家的亲戚来作威作福。玉容卿不能放任不理,便同月娘到一边说了几句。 听罢,月娘将信将疑,“真管用?” 玉容卿自信道:“你只管说是我让你送的,他一定不敢再来白吃白喝。” 将此事安排妥当,玉容卿陪着李沅回去休息,月娘还送了她一壶桃花酿作答谢。 看他们走远,躲在后堂的小二冒出头来,走到月娘身边小声说:“老板娘,我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月娘将钱收好,不甚在意,“你说便是。” 小二哆哆嗦嗦,压低了声音,“我刚才亲眼看到,那公子是故意刷了酒杯,然后捡了一块碎片放手里狠握了一下,才流的血。” “你是说,那李公子故意把自己弄伤?” 小二点点头。 听罢,月娘心底发寒,叫小二把此事烂在肚子里,打发他去收拾桌子。 她回想起三人进酒坊的时候,那位公子或是低眉垂眸或是抬眸凝视,视线就没从玉容卿身上离开过。莫不是看到陆雪生拉着人要走,为了留住玉容卿才出此下策,宁肯自伤也不许人走。 那公子看着温文尔雅,怎有如此心机? 第8章 08 心机美人 一路人少,玉容卿扶着李沅回到宅院,小梨为他们撑着伞挡住纷飞的雪花。 李沅只是伤到了手,没到走不了路的地步,可玉容卿在意他关心他,一路扶他回来,李沅也贪恋她手上的温度,安然受之。 将人扶到床上躺着,玉容卿给他倒了热水放在床头小桌上。 “你好生休息,我会让莫竹来给你换药,我爹娘那边还在招待姑姑一家,他们找不到我要心急的。” 玉容卿交代完,起身要走,衣袖却被他拉住,那双明亮深邃的凤眸望着她,不舍道:“你还会不会来看我?” 声音清朗中透着期待,连带着玉容卿也觉得这话有些暧昧,不由得多想几分,轻轻将他的手放回被子里,安慰道:“我得去招待客人才行,最迟明日早饭后,我一定来看你。” 听到她的回答,李沅神色放松了些,仿佛手上的伤也不疼了,微笑道:“好,我等你。” 说话温柔又好听,他只是平躺在床上也那么乖巧又惹人怜爱,玉容卿脸颊微红,向他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小梨将伞和一月娘送的那壶桃花酿放在桌上,同李公子告辞,也跟着小姐出去了。 玉府中,下人们在雪中清扫主路。 前厅里温暖如春,玉夫人同陆夫人相谈甚欢,后院是玉富成同妹夫陆有旺在下棋。 玉容卿到的时候,陆雪生刚同陆夫人说完话被叫到陆老爷那里去。 不用面对表哥,玉容卿暗自松了一口气,倒不是说讨厌表哥,而是实在同他说不上几句话。 可谓三观不同,鸡同鸭讲。 为商者要广结善缘,就是遇到拦路抢劫的山贼,玉容卿也能拉着人称兄道弟谈上一谈,更何况是自家表哥。但是哄人家开心,自己却不一定是乐意的,玉容卿习惯性的与人交好,面上相谈甚欢,好友遍天下,知心知底的却没有几个。 表哥为人不坏,可家中不缺钱财却爱占小便宜,还喜欢借着玉家的声势充面子,除了逢年过节,玉容卿少与他来往。 比起陆雪生,他的娘亲陆夫人才是叫玉容卿头疼的一号人选。 陆夫人本名姓玉,是玉富成的堂妹,玉家跟陆家是连襟,平时也不十分亲近,陆夫人今年却常往玉府里跑,是看玉容卿到了适龄婚配的年纪,自己打上小算盘了。 坐在厅上,看到玉容卿过来了,陆夫人热情的招呼她过去坐。 玉容卿调整好心态,对姑姑和娘亲问安,坐在了自己娘亲身边。 下人给她上了茶,玉容卿端起来还没喝一口便听姑姑迫不及待地说:“这过了年,容儿也有十八了,可有心仪的人家了?得叫你爹娘赶紧准备去寻媒人说亲啊。” 又是催婚的那一套,过个年,玉容卿被亲戚们催婚都起耳茧子了。 听完姑姑的一套说辞,玉容卿不慌不忙抿一口花茶,尝着不如李沅煮的香甜,热茶下肚后,身心舒畅,过了一会才放下茶碗回话。 “娘亲应该已经在替我寻人家了,若是合适,自然会早点成亲。” “这就对了。”陆夫人笑着,“你还年轻,相貌好,身段也不差,议亲就容易些。若年纪再大点就不好找了,现在的男人哪个不爱年轻貌美,你不早点议亲,以后就排不上了。” 又要年轻又要好看,玉容卿觉得店里卖花的也没这么挑剔,便只微笑着打哈哈。 陆夫人说得起劲,“你还年轻不知道这些道理,女人家不管把家业做得多大、赚多少银子,终究还是要嫁个好夫家,那才是真的圆满。” 合着她为了支撑家业付出这许多,还抵不过嫁给一个男人?玉容卿不敢苟同。 “谢姑姑关心,我日后娶了相公过门,一定会好好对待他,毕竟我外出经商要留他一人在家持家管事,得好好待他才不会让他心生怨怼。” 娶? 陆夫人怀疑自己听错了,疑惑着看向玉夫人,听她解释道:“我家就这一个女儿,不想让她外嫁,便打算招个上门女婿,也能减轻容儿的压力。” 听罢,陆夫人有些不知所措,“嫂子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啊……不是说嫁个普通人家或是寻个沾亲的吗?” 玉夫人轻笑:“第一次给女儿议亲没经验,之前说了错话,妹妹别见怪。后来问了容儿的意思,想着我们家吃穿不愁,不贪求富贵人家,便招个赘婿,也不怕对方会让容儿受委屈。” 像是落空了盘算,陆夫人没了方才的热情,应和着,“嫂嫂的打算是好的,是该这么想。” 一头说不通,陆夫人又说起另一头,“容儿啊,你日后成亲就不要再往外头乱跑了,伺候相公,供奉婆母,哪个不需要时间精力,再过几年有了孩子,你还得照看孩子,哪还有功夫出去瞎逛。” 说的什么混账话。 连她成亲后的日子都得管,这姑姑管的真宽,怪不得要惹人讨厌。 玉容卿受不了姑姑每次都以“过来人”的口吻对她说教,变着法儿的说她从商不是大家闺秀会做的事,如今还给她算好未来该做什么了。 当着娘亲的面,玉容卿也不好发作,想着这人是父亲的堂妹,玉容卿平复心情,恭敬道。 “姑姑真是神算,我正打算后两年缩小生意规模呢!城外的庄子得卖掉几个,向西域的商队也停几个月,待开春后,费些时日理理家产盈亏,自然没时间再出去做生意了。” 听她说这些,陆夫人听不懂,玉夫人却关切道:“这事儿没听你跟你爹说啊,怎么好端端的要抛掉生意?” 玉容卿解释:“我在押货回城路上听的,圣上身体欠佳,皇子们派系林立、关系复杂,这世道怕是不知什么时候就要乱起来,出门在外也多了不少风险。” 说着转向陆夫人,“姑姑,您也得嘱咐嘱咐表哥,今年春试得赶紧过了,不然碰上乱世,书生日子不好过啊。” 话题转到自己儿子身上,陆夫人吞吐着还没应声,便听玉夫人好奇的问:“对啊,你家雪生不是在准备春试吗?刚才没问问他,准备的怎么样了?” “哈哈……”陆夫人无力的笑笑。 玉夫人和陆夫人聊起陆雪生的科考事,说着说着就扯到婚嫁上了,玉容卿见状不对,忙给门边候着的小梨使眼色。 小梨掀开帘子出去又进来,到玉容卿面前通传,“小姐,老爷那边让你过去一趟。” 玉容卿便借告退,出得门来,长舒一口气。 “多亏你机灵,不然再听姑姑说下去,就要我去做她家雪生的媳妇了,真是闲的没事做,来操心我的事。” 不过娘亲没问李沅的事,想来是陆雪生没有同她们说起三人去喝酒的事,算他有良心。 小梨:“小姐,老爷真的叫你过去一趟,说是要跟陆家做门生意。” 真是新鲜,跟陆家有什么生意可做? 玉容卿满脑袋疑惑,进了后院,父亲的书房里多是些诗书画集,还有几盆花草在暖炉边上温着。账本名册一干,都搬去了玉容卿的院子,在她的书房中。 进得书房中,陆雪生也在此,玉容卿给长辈请安后坐下,便听父亲问她:“你姑父说有门生意可做,我已赋闲两年,这事儿想让你拿主意。” “女儿知道了。”玉容卿转向陆有旺,“不知是什么生意,姑父请说。” 陆有旺笑了笑,正经道:“徐州四周多山少水,唯有一条清水河从城南流过,所以米价低水产价高。若雇运船运米面南下出售,再做水产北上,来回两次差价,应当有赚头。” 玉容卿思索片刻,看向父亲,“女儿斗胆一谈,说错了什么地方,还请父亲姑父不要见怪。” “你说便是。” 玉容卿道:“米面最忌潮气,江河海运后多少会受潮,品质下降,价格优势也会降低,用不透水汽的牛皮纸装倒是能解决,但牛皮纸价高,成本便会增加。” 陆有旺哈哈一笑,不甚在意,“我家便有作坊做牛皮纸,咱们亲戚之间,价低些又何妨。而且水产利高,回本不是问题。” 玉容卿摇摇头,“我夏季出城时见田野之间,不少农户蓄水做塘或在田间水渠中养鱼虾蟹,徐州城市面上水产虽少但足够消费,也有少量货运来的南方水产平衡价格。若是像姑父所说大批进货,与民争利,即便有赚头也不是长久的生意。” 听了玉容卿的解释,玉富成满意的点点头,陆雪生听的云里雾里,对聪慧的表妹投去欣赏的目光。 唯有陆有旺不甚言语。 玉容卿笑而不语,她早看出姑父在父亲面前谈起这生意是为了向玉家推销自家的牛皮纸,可玉容卿并不接这话茬,干脆装傻充愣,只当是听不明白他话中之话。 过了午后,正厅中摆起宴席,一家子围坐在一起吃饭,聊起父母旧事和儿女们的将来,有说有笑。 饭后,两位老爷去下方才未分胜负的一盘棋,玉容卿在院子里散步消食,走了没两步便见了消失了一天的莫竹着急忙慌的走过来。 玉容卿抬手遣散几个侍女,只留了小梨在身边。 事急匆匆,莫竹跑过来就要拉小姐的袖子,很着急似的,“小姐快来,我见陆夫人拉着她儿子在墙角说话呢,好像跟你有关。” 再着急也不该失了礼数,玉容卿拍掉他的手,“莫要拉拉扯扯,我随你去就是,听听他们如何盘算我。” 莫竹带着小姐走到园子墙边,墙那边是陆夫人与陆雪生躲着人窃窃私语。 “母亲快别说了,表妹她聪慧漂亮又是个有主见的,她才瞧不上我呢。” 陆夫人不悦道:“婚嫁从来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用得着她看得上看不上,待你留下与她朝夕相处,日久生情也好,酒后乱情也罢,拿下她还不是容易事。” 第9章 09 心机美人 徐州人杰地灵,环山绕水,是个富庶的好地方,有不少权贵人家定居在此,其中,玉家算得有名,而玉家在徐州的名声更是一波三折。 数十年前,玉富成靠绸布生意发家,在徐州置办了家产苦心经营,让玉家跻身徐州富商的行列,一时风头鼎盛,门庭若市。 后来,玉家二子一个习武一个爱文,跟商量好了似的出走不归,留下偌大的家业无人继承,令人唏嘘。 两年前,玉家三姑娘接手家业,一开始,城中权贵商贾都看笑话似的讨论玉家竟落败到要一个未出阁的小女子来打理家业,可不到半年时间,玉家生意蒸蒸日上,热闹没看成,还得舔着脸跟玉家来往。 当年玉容卿执掌家业一事颇为轰动,陆家也是围观群众之一,没想到热闹没看成,玉家生意愈发红火,反而是自家产业渐渐没落,无以为继。 陆家本想借着亲戚关系同玉家结亲,亲上加亲,却在今日得知玉家不嫁女儿,打算招赘婿。 陆夫人失了算,心情复杂,在饭桌上一边吃着一边另做打算,饭后便借着由头拉着儿子来到这隐秘处叮嘱,四周放了自家小厮望风。 “三姑娘她各方都好,做我们陆家媳妇是很够格的,这几个月,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要给我拿下她。” 耳边的母亲苦口婆心,陆雪生却很不情愿,不耐烦道:“母亲,我还以为您是为了我的春试着想才让我暂住在舅舅家,没想到竟是为了这等事。” “你都考了三次了,哪次中了?”陆夫人不悦道,“我哪能指望你考功名,你能娶了玉容卿比考功名还中用。” 一墙之隔的玉容卿听着这番话,也不知道姑姑是在夸自己还是在骂自己。按住怒气冲冲的莫竹,叫他不要意气用事,继续听下去。 陆雪生抹不开面子去勾搭女子,搬出父亲来压母亲的一意孤行,“母亲,要是让父亲知道你打表妹的主意,又要与你吵架了。” 提起陆有旺,陆夫人怒气横生,“你有本事就跟他说,看他还有什么办法能救陆家。几年前,咱们家资颇丰,玉家只是小门小户,你舅舅舅母来咱陆家拜访,你父亲都要嫌弃他们穷酸,如今风水轮流转,也轮到他求到玉家头上了。” “咱家又不是没救了……何至于此。” “你少说废话,花钱的不知赚钱的辛苦。”陆夫人敲敲儿子的脑门,恨铁不成钢。 远处传来婉秋寻他们的声音,陆夫人和陆雪生便离了墙角。 待他们走远,玉容卿跟着走到最近的一扇门边,透过门缝看到他们母子两个身边跟着好几个陆家小厮,以防有人近身。难怪莫竹领着她来了这边。 跟着听完了陆家母子的对话,小梨慌张道:“小姐,这陆夫人是指使表公子来算计您啊,咱们快去告诉老爷和夫人吧。” 玉容卿摇摇头。 自家小姐虽然良善却也不是胆小的主儿,莫竹以为她是另有打算,便摩拳擦掌,“还说什么废话,小姐,让我去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玉容卿依旧摇头,带着两人离开了园子。 回到自己院里的时候,玉容卿才开口,“也不算大事,告诉了爹娘,我那姑姑舌灿莲花也不一定会认下,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闹得两家不愉快。” “这还小事呢?”莫竹惊呼,“那婆娘是暗示陆雪生对小姐你……分明是存心不良。” 酒后乱情,下药迷、奸。这等下流事,莫竹说不出口。 听着严重,玉容卿却不当回事,“你们也听到了,是我那姑姑一意孤行,表哥反而是不太愿意的,暂住我家是为了借个院子专心春试,哪有功夫来勾搭我。” 此刻,小梨轻声插话,“小姐,虽然表公子没那个打算,可是你们同在府里走动,万一传出去流言蜚语……” 普通人家的女眷只在后院走动,客房院在前院,而玉容卿不同于普通姑娘,她是常要在前后院来回走动的,陆雪生留住府中,少不了要同她碰上。 “这倒是个问题。”玉容卿坐下思量。 在外头相处光明正大,在内院里便不简单了,尤其是姑姑心思不正,说不定真能做出点名堂来逼迫她下嫁。 黄昏时分,陆家人打道回府。 双方依依惜别,陆雪生留在玉府暂住三月准备春试,没有跟着爹娘回去。玉容卿则带着回礼来送行,为平酒账,她偷偷扣下了一盒野山参。 晚饭时,野山参出现在了李沅的汤锅里,他一边看着炉火煨人参鸡汤,一边问莫竹:“已经很晚了,你不回去休息吗?” 莫竹扭头,“我又不困。” 李沅犹豫着,问他:“三姑娘与陆公子可还好?” 莫竹蹲在凳子上,坐姿千奇百怪,十分不老实,正脸都不给李沅看。 要不是小姐嘱咐他来换药,他才不来呢。 不知道小姐为什么对这个男人那么上心,从前也救过不少人,却也没到送人参吃的地步,是有多大方啊。这李沅也傻,竟然拿那么贵重的野参煮鸡吃,果然是个失了忆的傻子。 虽然莫竹不喜欢李沅神秘难懂,但他更讨厌陆雪生和陆夫人一起明目张胆算计小姐,而且——这锅汤好香啊。 李沅穿衣打扮样样不行,却独独有一个好处,做饭精致,味道一绝。 前几日来给他换药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一个大男人竟然精通厨艺,又不像是厨子,李沅的身份还真是个谜。 算是看在汤的面子上,莫竹回答他,“不好,陆雪生在府上住下了,估摸着要跟小姐结亲。” 闻言,李沅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第10章 10 心机美人 她要同别人结亲了。 早知道两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却总妄想着能得到玉容卿的青睐,如今也成了笑话。李沅盯着翻滚的热汤,心却掉进了冰窖似的,手上的勺子都歪了。 没心肝的莫竹看不出李沅的心情,感慨道:“不过小姐根本看不上陆雪生,方才就去求夫人,早早为她寻个好夫君。” 说罢,看向李沅,一张俊脸失魂落魄,搅了锅底也不把锅盖盖上,热汤都要熬坏了。 心疼鲜美的鸡汤,莫竹夺过了他手边的锅盖盖上。 想起小姐曾说过她喜欢李沅,莫竹上下打量李沅,阴阳怪气道:“按说你样貌、气质都不差,但你来路不明、底细不清,连个正经户籍都找不到,迟早有一天会找到本家离开徐州,劝你不要对我家小姐痴心妄想。”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本家。 李沅对家的印象只存于掺杂在噩梦中的记忆碎片中:凶神恶煞的女人、无数双沾着鲜血将他推出府门的手、绝望无声的男孩。 他甚至不愿意想起他们是谁,就连对佩剑的思念都甚于李家人。 虽然没有从前的记忆,但李沅明确知道,从没有人会像玉容卿一般待他好,也不会再有人像她一般在意他。 即便自己一文不名,身无长物,玉容卿却从未看轻他,对他以礼相待,处处关心,如此人美心善、纯真无邪的人儿,怎能叫他不动心。 莫竹的劝解并没有让李沅死心,反而叫他明白了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不是虚无缥缈的身份、寻不到的李家,而是她。 如果能得到她的心,他就算一辈子留在徐州又如何。 可玉容卿对他……有没有情意呢? 天空阴沉沉,刺骨的寒风擦过窗户纸呼呼吹过,院子里经霜的树叶猝然脱离树枝,像一群飞鸟在风中飞舞。 后半夜忽然都安静下来,零星的小雪渐渐变成了大雪,门框爬上了霜花。 窗帘没有拉实,天刚微亮时,玉容卿从床上坐起来,叫了小梨来为她梳洗打扮,头发梳的柔顺整齐,双瞳眼望镜中的少女映出一点点微明的光。 一会要去见李沅,想到那日他拉着自己的袖子,温柔缱绻,玉容卿不禁抚着自己微红的脸庞,抹再多脂粉都遮不住脸上的红晕。 小梨精心挑选簪子为小姐装扮,忧心道:“小姐,表公子已经在二公子的院子里住下了,您就不担心吗?” 玉容卿理顺鬓角,看窗外落雪,安宁静心。 “爹娘是看不上表哥做女婿的,陆家近年衰败,这才盯上我和我的嫁妆,我却不想蹚这趟浑水。” 小梨:“所以您昨夜去寻夫人,让她给您早点寻个夫君,也好断了陆家的念想?” 玉容卿摸摸自己的脸颊,平常道:“总归是要成亲的,只要人品好,家世清白,我也没打算挑拣。” 生在富贵人家,爹娘恩爱宽厚,两位兄长各有志向,对她关爱有加,玉容卿觉得自己已足够幸福,对未来相公没什么期待,左右她又不缺什么,没打算靠着男人过一辈子。就算没了玉家的富贵,她也会算账绣花,靠自己便能过活。 成亲不过是找个人过日子罢了,也为堵住悠悠众口,断了某些人的念想,别想着能通过娶她分到玉家的家产。 梳妆好,撑伞出门,小梨还是忍不住多问一句,“小姐喜欢李公子,就没想过同他结亲?” 闻言,玉容卿紧张地看看四周,确认了没有其他人后才训斥道:“谁让你多嘴的!” “奴婢知罪,小姐息怒。” 谈起李沅,玉容卿攥着手绢仓皇不定,“我与他是发乎情止乎礼,李沅来路不明,即便同我在一起也只会惹人非议,说他高攀我家,有哪个男人愿意被人戳脊梁骨?” 主仆两个走着,放低了声音,“我看他气度不凡,想来家世高贵,迟早要寻到本家,又怎能为了我留在徐州做个赘婿呢。” 男女之间并不是郎有情妾有意便能成,何况玉容卿身后是整个玉家,更不敢拿自己的婚事来任性。 听罢缘由,小梨住嘴不再提,两人也走到了私宅门外。 小梨上前敲门,发现门并没有落栓。两人推门进去,小梨收了伞,回身落上门栓。 进得屋去,李沅正端了砂锅放在炉子上热着,米粥的香气弥漫了整间屋子,没吃早饭的玉容卿一进屋便被香的流口水了。 小梨守在门边,隔着屏风不打扰二人。 方才对小梨说的清楚明白,玉容卿自己也心知肚明,偏偏在李沅面前,心里什么考量都没有了,连说话都有点害羞,“你,怎么不关好门?被风吹开了怎么办。” 李沅有条不紊的摆好两副碗筷,摆好凳子请她来坐,“我想着你要来,便早起开门等你。” 等她? 他竟然那么早就在等她。 玉容卿嘴角微扬,解了披风挂好,坐在他对面,看他给自己盛粥倒茶,优雅从容又好看,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吃早饭?” “猜的。”李沅坐定,余光瞟到少女脸上的微笑,恬淡温柔。 两人同桌吃饭,玉容卿第一次吃到这样好味道的粥,长时间炖煮的米粥口感绵密,还能尝到咸香的肉丝和清脆的“萝卜粒”,口中回甜,她胃口大开想多喝两碗,却不想让李沅认为自己是个笨蛋吃货,喝了一碗便捧起了茶杯。 李沅就像看破了她的心思似的,主动给她添了一碗,不经意道:“三姑娘,我想了一夜,我决定不回去了。” “什么?”玉容卿惊讶地看着他。 李沅放下筷子,抬起头来看着她的眼睛,温柔而坚定,“我要留在徐州。” 第11章 11 互生情愫 桌上的茶冒着热腾腾的雾气,桌边的二人四目相对,似是因为男子的目光过于炙热迷人,少女羞涩地低下头去,佯装口渴,喝了一口茶,缓解紧张的心情。 玉容卿心里有点乱:他要留下?为什么要特意对她说?是因为她救了他还是因为他对自己…… 看不透美人的心思,玉容卿直言不讳,“李公子在徐州无亲友也无前程,为何要留下?不怕家里人担心吗?” 李沅淡然道:“我失了忆不记得家里人,却在梦里见他们待我不像家人,倒像是欠了人命的仇人。” “这……”玉容卿家庭和睦,没见过拿孩子当仇人的家庭,更觉李沅静若幽兰,飘然出尘,哪里像受过罪的苦子,疑惑道:“做梦而已,岂能当真,说不准你的家人正着急等你回去呢。” 闻言,李沅轻叹一口气,不费口舌解释,站起身来走到玉容卿面前就开始解腰带。 解腰带?! 玉容卿仓皇乍起,退后两步,脚步打结差点向后摔过去,忙扶住桌子稳住身形,抬手宽袖遮住自己的眼睛。 李沅知道自己所为太过孟浪,正欲道歉解释,却见被吓退的三姑娘一边挡着眼睛一边伸手小步挪回来,直到那纤纤玉指摸索到他手上拦住他,轻抚着他包扎着绷带的手背,力道轻柔。 “那个……你不要冲动,有事好好说,当心着凉。” 这种时候她还想着不让他着凉,真是可爱,李沅心底燃起一丝光亮。 手上按着的手并没有因为她的劝诫而停下,玉容卿见势不妙,挡着眼睛要开溜,心道他发疯不是梦游症吗,怎么还清醒着就神志不清了。虽然他这衣裳本来也没穿的多整齐,可玉容卿一点也不好奇他衣裳下的模样。 一点也不好奇。 不好奇。 好奇。 “三姑娘,你别怕我。”李沅唤住被他吓得要逃的玉容卿。 他说话是清醒的,并不是发疯。玉容卿左顾右盼,红晕弥漫到耳朵尖上,心道我哪里是怕你,明明是因为害羞才不敢看你。 片刻过后,宽袖缓缓落下,少女的目光落在美人身上,只见他上半身暴露在空气中,健壮的身材,精瘦的腰身,皮肤很白,仿若瓷器一样的莹白,衬着鲜嫩的水红色,秀色可餐,让人看着就心神荡漾。 美色在前,玉容卿却笑不出来。 美人的身子完美如玉,有如天仙下凡。可身上满布伤疤,身前那刀伤留下的疤痕从胸口延伸到腹部,狰狞恐怖。他身上的伤痕却远不止于此,玉容卿走近一些便看到他肩上、手臂、后背,长长短短留着深浅不一的疤痕。 这许多伤疤绝非一日之功,玉容卿心疼不已,颤抖着手想要抚摸他的伤痕,却在即将触碰到他的身体时及时收住了手。 李沅将她的反应都看在眼中,欲语还休的模样,伸来试探的手,叫他也觉得羞愧,“对不起,吓到你了,我这副模样很丑吧。” “我没有被吓到。”玉容卿抬起头来,斩钉截铁,“你很美,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从玉容卿口中听到赞美,李沅心中微动,看她一双明眸如月如星,盈盈水波中只映着他一人的身影,仿佛在这一刻,她是将他放在心上的。 她对他,会不会也有点喜欢。 心有期待,李沅抬手撩起鬓边的长发别在耳后,露出修长的脖颈,白皙的皮肤泛着薄红。 好美。 玉容卿的目光完全被他的动作吸引了,没骨气地盯着人家的身子看,直到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玉容卿忙侧过身去,捂住泛红的脸颊,“是因为你的家人才受伤的吗?” “嗯。”李沅垂眸轻嘤,像只受了委屈求安慰的幼兽。 他常在夜里做噩梦,梦到自己在孩童、年少时遭受折磨,起先他也以为只是个梦,直到他在自己身上找到了同梦中一样的伤痕。说不定他受伤坠河也是因为被所谓的“家人”谋害。 这样的家,不回也罢。 回去面对并不友爱的家人,还不如呆在这里谋生活。 玉容卿完全能理解他的选择,偏过头不看他,伸手帮他把衣裳拉起来,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隔着衣裳拍拍他宽厚的肩膀以示安慰。 即便两人身形相差很大,玉容卿只到他脖子那么高,她依旧觉得眼前的美人柔弱无助又可怜,心生怜惜:“我那里有去除伤疤的膏药,等有空我让莫竹给你带来。” 李沅点点头,把衣裳拢起来,系好腰带。 他本不在意这一身伤疤,曾经痛过,如今只剩下横七竖八的凹凸不平,藏在衣裳下,徒留一张脸白玉无瑕示人。可是玉容卿说他好看,李沅便不想糟践自己的身体,早日抚平一身的伤,同过去一刀两断。 两人坐回去吃完饭,李沅收拾碗筷时,玉容卿突然想起一件事。 “我去贺先生家拜年时,他请我帮他的书院寻个代课先生,既然你要留下来,也该寻个差事做,可愿意去试试吗?” “贺先生?”李沅背对着她收拾橱柜,眼神一沉。 玉容卿全无察觉,笑道:“贺老是我儿时家里请来教我读书的老先生,今年也有七十岁高寿了,在徐州办了文峰书院,如今已是书院山长了。” 听罢,李沅放下心,走到桌边坐下,替她倒茶,“多谢三姑娘费心。” 玉容卿摆摆手,“举手之劳,过两天我陪你走一趟。” 喝完一盏茶,玉容卿起身要走,李沅叫住她,心脏嘭嘭直跳,“三姑娘,为何对李某如此用心?” 少女停住脚步,眼光流转,低头看自己粉嫩的裙边,想到自己一早起床精心打扮前来见他,花枝招展想要惹他在意,心思真真不纯,又该如何回应他的疑问。 我喜欢你。 喜欢你温文尔雅,温柔似水;喜欢你静若幽兰,气度不凡;喜欢你一表人才,惹人怜爱。就是……喜欢你。 玉容卿转身看他,轻咬下唇。 “我……” 第12章 12 互生情愫 暗恋着实让人煎熬,想让他知道又怕他知道,自己这份感情。 从小爹娘就培养两个哥哥做继承人,文韬武略,求学知世,样样教授,对她却没什么期待,只让她做个富贵小姐,到了年纪就嫁人生子。 奈何命运弄人,玉疆哥哥与玉白哥哥都无心商贾,让她一个小女子承了家业。 虽然她喜欢李沅,可爹娘看不上他,既然不能在一起,她宁愿将心意藏在肚子里,也不想让李沅因为她的喜欢而为难。 “我读书识字,知晓达则兼济天下,自然助人为乐,李公子不要放在心上,好好养伤便好。”玉容卿说罢,不等他问便带着小梨出门去。 心慌意乱。 她竟也说了谎话。 独留李沅在房中回味她的表情,明明红着脸,为什么说出那种互不相干的话,就像故意将他推开似的。 玉容卿快步离开,小梨小跑着跟上来,撑伞挡在她头上,“小姐,李公子都说要留下了,您为什么不对他表明心意呢?我看他将底细都交了,是个可靠的。” 主仆两个一个劲儿的往前走,逃似的离开私宅外的巷子,生怕对话会传到李沅耳朵里,“人家对我又没那个意思,我若是说了,叫他以为我是因为喜欢他才救他,显得我看人浮于表面太肤浅不说,还让会他为难。” “那您就不打算说了?”小梨好心提醒:“李公子这般有气度的人,整个徐州都找不到第二个,他若是留下,迟早会被别人家拽去做姑爷的。” 给别人做姑爷? 那怎么能行。 可她有什么立场去干涉李沅的生活。 若她再继续优柔寡断,李沅说不定真会同别人生出姻缘。他在徐州没有依仗,做别人家的姑爷少不了要受委屈。如果是她的话,又能不能挡下爹娘的不满,同他好好生活…… 玉容卿纠结着,慢了脚步,从侧门回玉府,抬手让小梨扶着,想的脑瓜疼。 她这脑子算账还行,算别的是真不够用。 想他的时候,脑袋里都是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如今成了那白皙却伤痕累累的身子,叫她又爱又疼,真想帮他把伤痕都抚平。 还未思索出个结果,便听远处有人喊她,“表妹!是你吗?” 今日是陆雪生寄住在玉家的第一天,本想与玉容卿吃顿早饭拉近距离,却满院子寻不到人,去问舅舅舅母也说不知道:玉容卿忙前忙后常会见不到人,玉家夫妇见怪不怪,孩子长大了,也不便事事过问。 直到吃过早饭,陆雪生出来院子,心想着母亲的嘱托要他勾搭表妹,虽不靠谱还有点败人品,但没试过,哪知道会不成呢。 且试上一试,成了是捡到大便宜,不成也能有个由头去搪塞母亲。 在玉府侧门里见到了玉容卿,陆雪生跑过去,雪落在他身上,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表妹你一大早去哪儿了,叫我好找。” “表哥寻我做什么,你还有三个月就要春试了,该专心读书才对。” 玉容卿还有账目要看,并不想同他多说,转身要走,却见陆雪生一路跟着她,欲言又止。 “表哥有事?” 陆雪生厚着脸皮说:“我想请表妹吃顿酒,我们两家平日不怎么来往,我贸然来寄住,心有不安,还请表妹给我个面子,让我答谢一番。” 放在平时,玉容卿也就答应了,可是听了陆夫人对他说的那番话,如今再听表哥的请求便很不对劲。 玉容卿思索片刻,渐渐垂下眼眸,略有失落,“明日下午吧,我今天还有个铺子要去看。” 请求被应下,陆雪生喜悦,回去便叫自己的贴身小厮阿庸去徐州最好的酒楼订雅间。 书房中温暖如春,玉容卿揉着眼睛看账目,看完一本停下休息一会。 小梨端来一碗冰糖梨水送到案上,看小姐没在看账本了,便问:“表公子请您吃酒明显是另有所图,小姐为什么要接受呢?” 说起此事,玉容卿冷哼一声,“玉家上有我爹娘,向下才轮到我,他怎么会单请我。” “您的意思是……表公子提前知会过老爷和夫人?” 玉容卿端起冰糖梨水喝了润喉,叹气道:“表哥请我吃饭怎能不提前知会我爹娘,姑姑是爹爹的堂妹,他们是一家人,不会驳了表哥的面子。” 总归她比不上家里的男子金贵。爹娘宁愿叫她受点委屈,也舍不下陆家的亲戚、玉家的面子。 小时候玉容卿还会因为爹娘待她的态度与待两个哥哥不同而吃味,如今,她已经看淡了。 “一顿饭罢了,表哥是个闲散人,跟他说开了,他也就不会在我身上花功夫了。” 小梨默默为自家小姐鸣不平,“人家都说咱家是小姐做主,可我觉得您比两个公子要累多了,他们出去追什么自由理想,留您在这儿受苦受累,平白咽下这哑巴亏。” “哥哥们离开徐州能海阔天空,可我光是出去押货都得带一二十个护卫。”玉容卿轻叹,“这世道,女子离了家,连护自己周全都是个问题。” 叹息归叹息,饭还是要吃的。 到了约定的时间,玉容卿随意穿了件素色的衣裳,披上厚披风就去了月令酒楼。 走到雅间才觉得不对劲,还未推门进去就听到里面吵嚷,玉容卿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房间,直到有人开门来迎,里面人声鼎沸坐着六七个公子才俊,有熟脸陌生脸,对玉容卿投来各不相同的眼神,有人奸笑看戏,有人不怀好意,有人不屑一顾。 坐在当中的陆雪生还以为自己请几位朋友来撑场面会让玉容卿对他刮目相待,却不知她面上微笑相迎,心里却暗暗唾骂。 蠢表哥,竟然叫人来帮忙灌我酒。 什么时候跟姑姑学来的没脸又没皮,如此阴招,说出去真是把两家的脸都丢到大街上去了。 玉容卿转身关门,趁机给候在门外的小梨使眼色:赶紧去找几个信得过的人来救我。 第13章 13 互生情愫 得了玉容卿的暗示,小梨在门口站了一会,同在门外候着的阿庸低头看地目不斜视,小梨趁机下楼回去找帮手。 玉府东苑,白雪覆盖了整个院子,休年假的护卫们一大半都回家过年还未归,只有几个年纪小的正在院子里欢欢喜喜地打雪仗,莫竹也在其中。 莫竹是玉容卿的私人近侍,玉容卿出门做生意他都会陪着,休年假期间除了照顾李沅三餐,他没什么事忙。 小梨乘马车回来,气喘吁吁跑到东苑找到莫竹,拉着他就往外走,留下几个小护卫不明所以。 走到无人处,小梨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莫竹,便见他赫然皱眉,头发都要炸起来了,“这群浑货,不知羞耻!看我不把他们揍成傻子!” “不行!”小梨拦住他,“不能蛮干,你快想想有没有信得过的有主意的人,把小姐救出来还不能坏了和气。” 独身一人与一众男子吃酒,要是传出去会让玉容卿没法在徐州立足。 莫竹脑袋简单,除了玉容卿,他根本不认得几个脑瓜子精明的人。思前想后,也只有一个人,武功高强还会做戏。 房门被推开,一阵冷风吹进来,李沅正疑惑大门是怎么开的,便见莫竹风风火火闯进来,拉着他就往外走。 李沅正在看书,被莫竹拉着出门,书都掉在地上了。坐上马车,小梨也在车里。 李沅疑惑道:“这是要去哪儿?” 小梨便将方才对莫竹说的话又给李沅说了一遍,委屈着低下头,“我家小姐若是喝醉会很失态,绝对不能让外人看见。” “喝醉?”李沅惊愕,“三姑娘不是酒量很好吗?”上次跟陆雪生在“桃花笑”喝酒的时候,她还帮自己挡酒,陆雪生也说她酒量好,不像是谎话。 “小姐的酒量一点也不好。” 小梨急的快哭出来了,“小姐常要去外头应酬,说叫人知道她酒量不好的话会吃亏,每次去吃酒前都要含一片解酒药,可今天跟表公子吃酒,小姐没有防备,没提前吃药。他们还那么多人,小姐根本喝不过他们的。” 饭桌上的玉容卿微笑依旧,脸都快笑僵了,跟这群酒囊饭袋坐在一起,真是她的耻辱。 她大概能看出来,表哥叫他们前来是为了撑场面,但是这群只会吟诗弄词考不上功名的公子哥来凑热闹,她实在看不上眼。 六个人轮流灌她一个,一开始她还能抵挡几杯,六人敬六杯,她只喝一杯。但许久过去,五杯酒下肚,玉容卿脸颊泛红,眼神涣散,已然快醉了。 “玉姑娘不愧是玉家当家之人,真是飒爽英姿,鄙人佩服!” “都说玉姑娘酒量过人,康某敬你一杯!” 又送来两杯,玉容卿已然承受不住,迷糊着看向一旁的陆雪生,“表哥不如帮我喝这两杯?” 突然被问,陆雪生却尴尬笑着打哈哈,“这是他们敬佩表妹才来敬你的,我怎么敢替你消受呢,表妹别怕,一会我同你一路回去。” 人性禁不起考验,她不该对陆雪生抱有希望的。表兄妹一场,却抵不过名利诱惑。 有其母必有其子。 指望谁都不如指望自己。 玉容卿眼中漠然,喝下两杯酒,醉了个彻底,晕晕乎乎倒在陆雪生肩膀上,玉手按着眩晕的太阳穴,嘤嘤自语。 见少女终于败下阵来,公子们像是打了一场胜仗似的,个个趾高气昂。 当家做主的玉姑娘也不过是一个小女子罢了,再怎么能喝酒还不是被他们拿下了。帮完陆雪生的忙,公子们谈笑两句便陆续下楼去,不耽误他们的好事。 小梨走在前头领着莫竹和李沅上楼,与几个公子擦肩而过,李沅嗅到几人身上酒气浓烈,转头多看了几眼。 待人都走干净,雅间里的陆雪生手足无措,虽然他想煮熟饭,可真有这个机会的时候,他却犹豫不决。表妹待他不错,因为信任他才独个儿来此,自己却只想着趁人之危,实在枉读圣贤书。 他起身要扶起玉容卿,她的身子却软的像豆腐一样,根本扶不稳,好不容易扶起来,玉容卿却挣扎着要推他,可惜力道不够。 都醉得不省人事了,还想着推他,表妹果然不是一般人。 要是因此结下仇可怎么办? 正在陆雪生有所顾虑的时候,外头的阿庸被莫竹不声不响的一拳打晕,小梨推门进来,身后跟着前不久刚见过面的李沅。 陆雪生装作无事,抬手同他打招呼,李沅只微微一笑,走到小梨前面来扶玉容卿。 李沅只轻轻一托,玉容卿的整个后背便靠在了他胸膛上,因为出门太急,李沅衣着并不整齐,只穿了内衫和轻薄的外衣,少女柔软的身子贴在他身上,高热的体温烘得他的身子也热了起来。 目光看向陆雪生的手,正扶在少女肩上,李沅暗暗咬牙,面上谦恭和顺。 “陆公子受累了,我扶三姑娘回去便好。” 一个外男怎能对姑娘家动手动脚,陆雪生自诩文人清雅,正要拒绝,还没开口,便失去了意识,整个人像一滩烂泥似的倒在地上。 在旁的小梨惊讶地捂住了嘴巴,李公子只是在表公子后颈上敲了一下,竟然就把人弄晕过去了。 莫竹没有骗人。 李公子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啊! 小梨来不及惊叹,谢过李沅后,忙上前去扶小姐。李沅让她们坐上马车先走,遇到人只说是吃多了酒。 等玉容卿的马车离开后,李沅才同莫竹一人一个,扶着“喝醉”的陆雪生和阿庸出了酒楼。 莫竹心有不满,抄近路走到没人的巷子里时,干脆把阿庸扔在地上踹了两脚,“这种黑心肝的坏人,就该把他们扔在大街上冻他个一天一夜。” 孩子似的脾气,李沅不同他讲大道理,扛了陆雪生走在前头,说:“扔了他们,头疼的还是你家小姐。” 说到小姐,莫竹可就没脾气了,冷哼了一声,托着人继续走。 走了一个时辰才到地方,李沅不能进玉府大门,便把两人交由莫竹处理。天都黑了,他还要回去多看几本书,去见贺老的时候才不会给玉容卿拖后腿。 等玉容卿明日酒醒后,还会不会记得方才发生的事呢?还会不会记得他。 街道上的雪被清扫到路边,李沅迈着步子怅然若失,少女柔软而灼热的身子靠在他身上的时候,他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也不知喝醉了的她有没有感受到他的心跳。 他想陪在她身边,却隔着高门大院,隔着礼义廉耻,不能如愿。 回到私宅时,大门竟然开着,之前走的匆忙,但他记得自己是关了门的。 难道是小偷入室? 李沅进去关上大门,他住的房间里唯有炉火亮着,点了烛火查看,并没有异常。随后,他听见了“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从别处传来。 宅子不大,总共三个院子,他住在侧院客房里,厨房就在旁边,内院是书房和主卧,但都是锁着的,他从没去看过。 循着声响进内院,李沅端着烛台来到主卧门前,烛火照亮门扉,上头的锁已然被打开扔在地上。 有人在里面。 …… 玉府祥和宁静,小梨从厨房端了解酒汤回院子,却见房门大敞,慌乱去看,原本平躺在床上的玉容卿已然不见踪影,只留下混乱不堪的床铺和几抹掉落的香花。 小姐呢? 满院子找不到人,小梨慌张失措:小姐她还醉着,会发酒疯的! 第14章 14 互生情愫 房间里并没落灰甚至打扫的十分干净,李沅以为里面会很空,没想到桌椅橱柜一应俱全,床上都铺着褥子,几床被子叠在床尾。 声音的来源就在床边——衣柜里面。 打开柜门,里面整齐的挂着从春秋到冬夏的女子衣裳,衣裳中间,躲着一只小巧的姑娘。长发未束,抱着一条碎花小毯子蹲坐在柜子里,哭得哼哼唧唧,看到柜门被打开,抬头对上李沅的脸。 手上的烛台发出微弱的暖黄色光芒,少女梨花带泪,杏眸盈盈含水,红润的双唇如樱桃般娇艳欲滴,待人采撷,李沅脸颊微红。 “三姑娘,你怎么在这里。”他伸手想要把玉容卿领出来,却见她扭过头去擦擦眼泪。 醉了酒的玉容卿全然是孩子心性,唯有抱着儿时用的小毯子才觉得安心。 李沅自觉撞破了她的秘密,退后两步要离开,不愿惹她生气。 照亮她眉眼的烛光跳动两下,玉容卿见美人退后“想跑”,忙松了最爱的碎花小毯子,从衣柜中跳了出来。 “咣当”一声,烛台掉在地上被打翻,烛火也熄了,李沅的余光只看到一个虚影从柜子里窜出来,下一秒,他就被扑倒在了地上,后背摔的有点痛。 压在身上的玉容卿又软又香还热乎乎的,李沅穿的单薄,隔着衣裳就能感受到她像只八爪鱼一样趴在自己胸口上,两只手扒在他肩膀上紧紧抓着,一张小脸埋在他胸口上,眼尾沁着勾人的红。 玉容卿的身上有着淡淡的香味,让他想到了被雨水打湿后的山茶花,那带着甜味的花瓣浸在水中会变成透明,就像玉容卿穿在身上的寝衣一样。 她只穿了轻薄的寝衣,被泪水打湿的地方有些透明,叫李沅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三姑娘,你先起来吧。” “不,我不起来!”玉容卿把脸拱进李沅衣裳里,本就松垮的领口被她轻松拱开,软乎乎的脸贴在她觊觎已久的胸膛上,空洞的心才得到了一点慰藉。 与平常不同的行为已然说明:玉容卿正在发酒疯。李沅虽然倾心于玉容卿,但绝不会趁人之危,伸手要把人扶起来。 胳膊上多了两只手,醉酒的玉容卿敏感又没安全感,以为他要推开自己,登时又委屈上了。 她那么喜欢他,他却总要逃开。 “美人哥哥,你不要推开我……”玉容卿低吟着,低垂的眼帘眨了一下,泪水从眼眶里涌出来,在脸上划过渍痕,那迷离的眼底全然是不舍与委屈。 美人……哥哥? 人都说酒后吐真言,李沅终于知道玉容卿心里是怎么想他的,一手扶住她的腰,一手从地上撑起来,站起的时候,玉容卿两条瓷白的腿顺势环到他腰上,两条纤瘦的手臂搂住了他的脖子。 如此亲密无间属实不合礼数,李沅本该哄她下来,这时却私心作祟,托了她的身子让她抱的更紧。 没人住的房间很是阴冷,两人紧紧靠在一起,连呼吸都是热的。 “三姑娘为什么要抱着我?” “你不许走!”玉容卿蹭在他颈窝上,像抱着一只超大的玩偶,“我抓住你,你就不能去别人家了。” 从她口中说出的话真有意思,李沅听着有趣又好奇,抱着人出门走到自己住的房间中,四周暖起来,玉容卿仍抱的紧紧的不下来,李沅只得抱着她坐在椅子上。 心悦的人正坐在他腿上,李沅脸色微红,继续问她:“你为什么不想我去别人家?怕我离你而去?” 玉容卿从他怀中抬起头,抱着她日思夜想的美人,细腻的脸颊蹭蹭他侧脸坚毅的轮廓,虽然是醉酒的状态,依旧对这个月问题做了深深的思考。 因为醉意而泛红的小脸严肃又认真,李沅当她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便没有强求,转身给炉子里加了几块炭。 “因为,我……”玉容卿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全一句,“我喜欢你。” 眼前的美人美到夺人心魄,玉容卿像是身在梦幻,整个人感觉轻飘飘的,浑身的骨头都好像酥软了。 她眼瞳裹了层水光,如一支白山茶染了绯红,美得让人心动,那句“喜欢你”更是乱了李沅的心跳,不敢去确认的心情,不敢让她知道的私心,在这一刻竟然成了真。 呼吸在交错中气温升高,李沅喘息着摩挲她的脸颊,“我也喜欢你。” 喜欢她? 玉容卿愣了一下,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手上按着美人匀称的身体,玉容卿眼神迷离,听到这“不可思议”的话,以为是李沅为了哄她而说的谎话,嘟囔了一句“骗人!”,张嘴就咬在那洁白的锁骨上。 猫挠一般的痒痛弄得李沅心猿意马,理智想推开她,身体却很诚实的起了热度,气血翻腾。 喜欢的人就在眼前软成一池春水,任谁也不会无动于衷。暗恋成了相恋,小心翼翼保持的距离,终于在今天消失了。 李沅拥她入怀,回应她的感情,低语告白,满怀深情:“我不骗你,从你把我看进眼中,从你给我护身符,从你开始在意我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 他把心爱的人望入眼中,就算这是一场梦,他也不愿意梦醒后松开她的手。 既许一人以偏爱,愿尽余生之慷慨。 朦胧中听完了美人的告白,玉容卿脸颊的绯红一直烧到耳后,连耳朵尖都顶着一抹水嫩的粉,莹白的皮肤上铺了一层粉色,好似一池春色拂岸。 想吻她,抱她。 想和她一起睡去,一起醒来。 想要她成为独属于他一个人的卿卿。 他抱着玉容卿柔软的身子,修长骨干的手指插进她乌黑的发根轻轻揉。薄凉的唇轻蹭她的眉眼,她眼角有泪,细小晶莹的泪珠缀在玉容卿的下眼睫,被灿烂的红晕映衬得更迷幻。 好想吻她。 李沅虽不良善,也生出过占有眼前人的坏心思,却不愿做出酒后欺负她的事,生生忍住心底的冲动,伸手摸摸她的头,安抚玉容卿敏感的情绪。 与心爱的人做着比梦还美的亲密接触,玉容卿飘飘然,身上一股热气乱窜,摸着李沅微凉的皮肤才觉得舒坦。 近在眼前的唇好像很软,玉容卿发呆盯了一会,问道:“美人哥哥,我能不能亲你一下?” 脸颊发烫,玉容卿放低了声音,“就亲一下……” 问的天真烂漫,好生可爱。 李沅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私欲被这一句话瞬间点燃,眼神中掺杂了一丝欲、望,伏在她耳边低语。 “卿卿若是想亲,我便是愿意的。” 第15章 15 互生情愫 李沅轻轻闭上眼睛。 他这幅模样是玉容卿从未见过的,白皙如玉的肌肤浮着红潮,明珠似的眼睛轻轻阖上,纤长卷曲的睫毛又细又密,精致的五官微蹙着,居然也格外好看。 他说喜欢她,愿意让她亲亲。 玉容卿心房里的粉色小心心们上蹿下跳,好喜欢他,超喜欢! 她眼中的世界迷幻而美好,她醉了,就快要被李沅的温柔给融化了。 凑近那张让她不敢直视的脸,玉容卿啾一下亲在他脸上,一触即分,美人的脸凉凉的,呼出的吐息却是热热的,玉容卿“咯咯”笑了两声,像个玩闹到心满意足的孩子,趴在李沅身上甜甜的笑着。 李沅抚了抚被她亲过的地方,哑然失笑,原来“亲一下”是这个意思。 是他想多了。 如愿以偿的玉容卿砸吧砸吧嘴,酒劲下去,困意袭来,手臂搂住那精瘦的腰,昏昏欲睡。 李沅轻抚她的后背,哄着玉容卿放松身子,待她困意沉沉,李沅起身将人放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低头看自己被弄乱的胸口,还留着她的体温,嘴角微扬。 虽然玉容卿醉了,但她说的话必然不是信口拈来,李沅信她对自己的真心实意,只盼她明日醒来不要把今晚的事忘干净了。 炉火烧的暖和,李沅撑在桌边熬到半夜,床上的玉容卿半梦半醒中喃喃要水喝。 李沅煮了解酒汤端过来,坐在床边,“水来了,张嘴。” 玉容卿素来信任小梨,倦时更是听话,以为是小梨在照顾自己,懵懵懂懂地分开唇,醉醺醺的闭着眸子,乖乖靠在床边,只仰着颈子喝水。 喝了解酒汤,玉容卿舒坦了许多,躺下继续睡。 李沅放下碗,趴在床边也睡过去。 黎明时分,雾霭散去,太阳几日以来第一次走出云层显露身影,深蓝色的天空澄澈透亮,几朵银灰色的云彩如薄纱一般在天空中漂浮,清新的风儿拂过,驱散了连日的沉闷。 屋子里有些灰暗,未燃尽的烛火在房里的微光很是明显,照的床间一片暖黄色。 玉容卿醒来时有些晃神,揉揉眼睛再看,身边趴着的男人是李沅。 暖黄的阳光把他的脸描得柔和,他的轮廓晕染了一圈金光闪闪,阖眼熟睡的模样实在迷人,看得玉容卿不自觉地就有些出神。 好好看啊。 他好美,这个梦也很美。 玉容卿揉揉晕乎乎的头,以为自己身在梦中。从床上坐起,微笑着摸上他的头发,有点乱还有点凉,感叹着这梦真有代入感,睡梦中的李沅轻嘤一声,缓缓睁开眼睛。 在床边趴了半夜,李沅坐起身时后背都僵硬了,看到玉容卿醒了坐在床上,目光毫不掩饰的落在自己身上,他轻笑着凑过去,脸贴着脸,在玉容卿脸上厮磨了一会儿,低沉的嗓音轻轻唤道:“卿卿,你想吃点什么吗?” 或许是李沅刻意压低嗓音的原因,这一声“卿卿”唤得如落花随风,绵绵飘落进玉容卿的心田,化为溪流流淌在她的心间。 玉容卿的脸蹭一下就变红了。 这是何等美梦啊,真叫她开心上天了,都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回应自己梦里的美人。 她睡在李沅的床上,被子上有李沅的味道,身边是李沅要给她煮饭,玉容卿大胆推测两人在梦里的关系很不一般,一鼓作气凑上去在他脸上啾了一下。 触感好真实,他的脸凉凉的,自己的唇却热热的。 李沅刚睡醒,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亲亲给惊到了,但也只是一小会,片刻后便微笑着给她盖好被子。 他们已经互通心意,如今两情相悦,只要她开心,是亲是抱,他都甘之如饴。 “不知道吃什么的话,我给你煮个简单的早餐吧。你慢慢起床,吃完饭得回玉府去,不要让你的家人着急。”李沅起身要去准备饭菜。 虽然他也很珍惜与卿卿独处的时光,但是从长远计议,他得让玉家的老爷夫人认可他才行。 情爱并不只在一时,他从现在就开始计划——要跟卿卿成亲。 李沅的心思,玉容卿是猜不到的,她只觉得梦境太美好,不想太快结束这来之不易的美梦,伸手去挽留李沅,却在抓住他的手的同时扯到了他僵硬的肩膀,发出一声痛呼。 他会痛? 玉容卿愣了一会,戳戳自己的脸,触感很真实,捏一下还会疼…… 做梦应该不会疼啊。 混乱的记忆冲上脑袋,玉容卿咬紧下唇,瞬间就从“美梦”中清醒过来,花容失色,手足无措。 她想起自己昨天被陆雪生拉过去的几个狗男人灌酒,喝太多就不省人事了,再看眼下的情况,明显是她酒后又发了疯,竟然窜到李沅的床上来了。 何其无耻! 玉容卿忙掀了被子要下床,却见被她拉了手的李沅揉了揉肩膀回过身来,俯下身,双手按在两侧的床沿上,刚好将她的身子困住。 俊美无暇的脸只差一点就碰到玉容卿的鼻尖,李沅从容淡定,“我这儿没有你的衣裳,怎么办?” 啊,靠的好近。 为什么要靠的那么近! 他的吐息洒在自己脸上,玉容卿觉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了,支吾着回答:“你不是有件靛青色的披风吗,我包的严实点别被人看到脸就行。” 他的确有一件,但那是莫竹私下塞给他的衣裳,玉容卿怎么会知道。 李沅了然于心,为什么莫竹对他不冷不热却总给他买衣裳鞋子和发带,原来不是莫竹大发善心,而是玉容卿在借物抒情。 原来她那么早就对他上心了。 李沅寻了自己的披风来将人裹起来,凑到她的颈窝,嘴唇轻轻擦过他的脸颊,在她的耳边轻声呢喃—— “卿卿”,她的名字,被这个男人近乎缠绵的念出来。玉容卿浑身一激灵,喷在脖子上的鼻息让她浑身发热,这是什么情况,李沅他好奇怪,难道是自己醉酒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她该摆出小姐的架子来改正他的称呼,可玉容卿被李沅的柔情蜜意吓得心虚,下床去连连后退,“我,我先回去了!”说罢,转身要逃。 方才还亲他,如今却要不认账。 李沅早猜到她会有这种反应,这才是她会有的反应,毕竟玉容卿正经人家的姑娘,在乎名节也很正常。 可他却不是正人君子,既然知道了玉容卿的真心,就不可能会叫她逃走。 李沅没有出手拦她,侧过身掩面而泣,低声怨道:“卿卿避我如避豺狼虎豹,昨晚说的那些话,都是骗我吗?” 玉容卿放慢脚步停在门边,听到美人委屈的哭声,心都要碎了。都怪她跑到这儿来撒酒疯,也不知说了什么稀里糊涂的话惹他伤心。 好好一个青年,怎么就被她弄哭了。 受不了良心的煎熬,玉容卿走回他身边,裹着披风像只移动的粽子,露出半只胳膊轻拍他的肩膀,“我昨晚说了什么?我现在认错好不好,你不要哭了……” 她从来笑脸迎人,外人也拿笑脸应和她,再不济就是凶一点怼个冷脸,除了毛头小子和黄花姑娘,哪有人会在她面前哭哭啼啼。 玉容卿现在很心慌,她实在记不得自己昨晚都干了什么说了什么。 李沅擦掉脸上一道泪痕,垂下手拉住她的袖子,低头柔声道:“昨晚你突然跑来抱住我,你说我长得好看,说你喜欢我,还想要我……跟你成亲。” 额…… 玉容卿愣在原地,脸蹭一下红透了,羞赧着捂住半张脸。她喝醉了还那么能说话,竟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趁着喝醉调戏良家妇男,着实该被唾弃。可她心悦李沅是事实,原本不打算因为自己的感情让他有负担,如今却是醉酒失德,连她珍藏在心底的喜欢也成了轻薄调戏。 玉容卿忙道歉:“对不住,是我酒后失仪,喝醉时说的话我都不记不得了,还请你不要当真。” “不记得?不要当真?三姑娘这是什么意思。”李沅的语气冷了下来,眼底的光亮哑然失色,抓着她袖子的手不自觉攥紧,仿佛下一秒就要将眼前的小女子拽入怀中,堵住她那张不诚实的小嘴。 看他像是不明白自己的意思,玉容卿端正仪态,认真道:“只有懦夫才会借着醉酒吐露真心,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个连真心话都不敢说的人。” 李沅正疑惑着,见玉容卿紧张地绞手指,一双亮闪闪的眼睛水润又清亮,看看房梁又看向桌角,最后躲闪着盯在地上。 她鼓足了勇气,坚定而温柔:“如今我清醒着,可以为我说的每一个字负责,我想告诉你……” “李沅,我喜欢你。” 第16章 16 卿卿的烂桃花 玉容卿本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转身离开让一切回到原点,可她不想让李沅因为她而伤心。 “对不起,我对你抱有这种心思,是我的不对,你不要哭了。”玉容卿很抱歉,抬手要给他擦眼泪,却见美人脸上泪痕已干,俊俏的脸上一双清澈入水的眼睛里倒映着的是窗外暖阳和模糊的她。 那眼眸仿佛浸润了千山万水,全然没有玉容卿想象中的厌恶和惊讶。 李沅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一般,绝美的笑靥在初升的暖光里烂漫,单纯又温柔,“卿卿不用说对不起。” 听罢,玉容卿轻抿下唇,突然紧张起来,仿佛预见了什么又迟迟不敢确信,直到他清朗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也喜欢卿卿,昨晚便告诉你了。” 喜欢她…… 原来他是喜欢她的。 两情相悦这种事终于轮到她了。 玉容卿愣了一会,两只手收进披风里把自己裹成粽子,抬头再看他时,李沅的目光依旧落在她身上。啊,好开心……玉容卿轻笑出声,那声音就像摇晃的纯银铃铛,被一阵微风载着吹进了李沅的耳朵里。 两人低笑着,李沅伸手戳戳她藏在披风下的手。被挠的发痒,玉容卿伸出小指来同他的小指勾在一起。 他的手好凉,玉容卿想握住他的手给他暖一暖,可只是勾勾手指都害羞的紧,更别说她刚才半梦半醒亲了李沅一下,现在想想嘴唇都觉得烫,还好李沅脾气好不跟她计较,不然她就要羞愧死了。 他们刚互相表明心意,太过亲近显得她多没教养,像李沅这种翩翩君子,应该不喜欢关系进展太快吧。 嗯,她要矜持一点。 太阳升起,玉容卿没时间留下吃饭,简单理了几下头发便要回去了。 “你放心,我回去就跟娘亲说我已有心上人,叫她不必再替我寻夫婿。你再忍耐一阵子,最多七天,我一定带你见我爹娘。”玉容卿知道娘亲不太喜欢来路不明的李沅,她便不能将二人的关系直接告诉爹娘,需得让他们对李沅改观才能接纳他入门。 被“金屋藏娇”的李沅眉眼低垂,温顺着点点头。虽然委屈,却愿意为她忍耐。 玉容卿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这样好的男人,她怎能辜负。 她不能再久留,就算是为了能跟李沅有情人终成眷属,她也不能让人发现自己跟李沅有逾矩的私下接触,不然被人传出闲话,李沅如何能在徐州再立足。 玉容卿思虑许多、顾全大局,看不见李沅送她出门时望着她的背影,眼中满是想要亲近的渴望。 想要追上去抱住她。 想要捏她软乎乎的手,亲她的脸……如果得到她同意的话,他更想亲她的嘴巴,看着粉粉的,方才亲在他脸上的时候还带着微烫的温度。 李沅盯着她远去的背影看了很久,直到她消失在转角路口处,李沅还是没有迈出一步,关了门背靠着门深呼吸平复心跳。 下次再见的时候,应该能牵手吧,卿卿是正经人家的姑娘,自己得克制一点,不然把她吓跑可怎么办。 好喜欢她。 今日阳光灿烂微风不寒,是难得的好天气。小梨从美梦中醒来的时候,口水流了三尺,进小姐的屋子再看,依旧无人。 小梨傻笑着:一定是做梦吧。 小姐并非第一次发酒疯,第一次的时候小姐不让声张,刚躺下便不见了人影,小梨让护卫们寻了一夜,结果第二日太阳升起来,玉容卿跟没事人一样又出现在闺房中。 后来几次醉酒,回回如此,小梨也就不再白费力气去寻,只安静地在小姐房中等她回来。可今天太阳都升得老高了还不见玉容卿回来,小梨是真的慌了,慌忙去找莫竹却不见他的影子。 失落的回来,正打算去找老爷说此事,却见一只绿色的“大粽子”走进了小姐的院儿里—— 包的真严实,小梨都看不见她的脸。 玉容卿一路躲着人回来的,真不知道自己发酒疯是怎么爬墙出去,竟没有惊动府里人。走回闺房中,解了披风,坐到桌边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一旁的小梨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这是什么情况?小姐怎么会披着李公子的披风,难道昨天晚上小姐是去找李公子了?! 正是因为她知道玉容卿对有李沅的情意,才觉得害怕,有情人夜晚私会若被人传出去就已经很不好听了,何况自家小姐是消失了一整个晚上,那不就是跟李公子独处了一夜吗?被人知道可是会污了清白的啊! 小梨后悔不已,她不该贪困睡觉放任小姐发酒疯逃出去,如今已成定局,可怎么办啊? 小梨缓了好一会才开口问她:“小姐,您昨天醉了,现在觉得好点了吗?” “我睡得挺好的,现在没事了。”玉容卿说着,走向衣柜,一边选衣裳换一边安慰紧张的小梨,“你别怕,我昨晚去了李沅那里,他照顾我很用心。” 用心?用的什么心。 小梨也觉得李公子温婉有礼,不是那种有坏心思的人,但是自家小姐醉酒后会忘记醉时的事,真实情况她又如何得知。 啊,真是让人担心。不过小姐都说没什么事,那应该是真没事。 气氛很平和,小梨却忍不住多说两句,“小姐,莫竹不是说过李公子武功高强吗?我昨日见李公子在表公子脖子后面轻轻一捏,表公子就不省人事了,可见莫竹所言也不全是假的。” 听完侍女的小报告,玉容卿敷衍着回了一声“哦”,反应平淡。 小梨:“小姐,我没有说谎。”您倒是给点反应啊。 玉容卿不觉得这算是大事,她的护卫队里连最小最弱的毛小丁也有办法弄晕一个大汉,李沅做的这些最多不过是防身保命的手段,没什么好惊奇的。 “就算他武功高强又怎样,他没去欺负人,更没来欺负我。你不要跟莫竹学的那般谨小慎微,总要认为人家是坏人。” “是奴婢多嘴了。” “知错就好,别有下次了。”沉溺在爱情中的玉容卿就是要维护心上人。李沅为了她能够忍受普通男子无法接受的事,她又怎能辜负他这份感情。 主仆交谈之间,玉容卿便换好了衣裳,小梨为她梳好发髻,戴上珠饰香花。 镜中的小姐满面桃花,美丽动人,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娇羞,更叫小梨压力倍增:小姐跟李公子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吧。 由不得小梨再多想,玉容卿披了厚厚的披风出门去——她得让娘亲把物色夫婿的事给停一停。 还有陆雪生和那帮纨绔子弟,她要是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就白喝那么多酒了。 走在自家院子里,玉容卿大步流星,心中急切着要把自己夫婿的位置留给李沅,走的太急,小梨都快跟不上了,“小姐,您小心路滑,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去找娘亲。” “可是我刚刚听人说夫人一早带着婉秋姐姐出去了,不知道这个时候回来了没有。” 出去了?玉容卿没多想,大早上就出门,难道是跟爹吵架了,自己出去吃羊肉汤饼去了?这么一想,玉容卿有点饿了。 她还没吃早饭。 走到暖春阁里,见婉秋正端了碗热腾腾的汤饼进了主屋,玉容卿知道娘亲回来了便让人通报,进得屋去。 屋里暖烘烘的,飘着淡淡的熏香,玉夫人坐在桌边对着一碗汤饼吃得开心,见娘亲因为热汤饼露出一脸满足的表情,玉容卿也很幸福。娘亲喜欢美食,连带着她也有点馋。 见是女儿来了,玉夫人喜笑颜开,叫人再去盛一碗热乎的汤饼。 丫鬟们去小厨房盛汤饼的空档,玉容卿坐到娘亲对面,郑重道:“娘亲,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闻言,玉夫人笑意更深,放下勺子笑道:“正巧,我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玉容卿疑惑:“什么好消息?” 玉夫人乐开了花,“你的亲事有着落了,为娘替你寻了个秀才,相貌端庄、家世清白,你可放心。” 第17章 17 卿卿的烂桃花 事关亲生女儿的终身幸福,玉夫人本想精挑细选,可玉容卿前几天来催她,玉夫人只得托人寻了几家,这才定下孙秀才。 “我看你表哥挺中意你,可你对他又没那个意思。如今给你选了个好男儿,抽个时间,为娘安排你们见一面,也好断了雪生的念想,叫他好好念书。”玉夫人微笑着,自认为给女儿排忧解难,也让能外甥定心了。 玉容卿有点后悔,自己竟然为了躲陆家草草决定自己的婚事,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眼下两方还未相看,两家没有正式见过面,婚嫁是不作数的。 她才不要什么秀才,她只要李沅。 丫鬟端了汤饼来,热腾腾的水汽迷蒙玉容卿的眼睛,她深呼吸吹了口气,吹散眼前的白雾,郑重道:“娘,对不起,女儿要辜负你的好意了,我不能去见那秀才。” “为什么?” 玉容卿脸颊微红,脑海浮现李沅那轻声细语的温柔似水,“我有心上人了。” 心上人?玉夫人眉头一皱,前几天还催着她找夫婿,这才几天就有心上人了,变卦也太快了。小小的不满后,玉夫人更好奇容儿看上了什么人。 母女两个对着吃汤饼,吃的热乎乎的,玉夫人正经问话:“你看上了谁家的公子?或是生意上来往的人?” “都不是。”玉容卿垂下头,“他人很乖巧温柔,没什么家底,但是很有教养也读过很多书。” “怎么听着也像个秀才?” “不是。”玉容卿摇摇头,忍住了向人宣布她恋爱了的冲动。若说了,只怕娘亲会带人去把李沅绑起来扔出徐州城,李沅那么斯文,怎能敌过娘亲的来势汹汹。 当年玉疆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跟随家中的武教头离家出走,气的玉夫人骑上马追了五百里地,在当年算是一桩为人称道的事。 玉夫人年轻时是名镇徐州的彪悍姑娘,卖了家中祖田给清贫的夫君拿去做生意,如此魄力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虽然被岁月和玉家的“体面”磨平了棱角,但依旧是不能轻易去惹怒的人物。 感情上从来不开窍的玉容卿竟有了心上人,玉夫人愈发好奇:“你告诉我他姓甚名谁,为娘好去给你问问他们家的意思。” 玉容卿吃一口热汤,“我们俩的事若能定下来,我定会第一个告诉娘亲。” 玉夫人知道女儿主意多,便不再追问,儿孙自有儿孙福,她想管也管不住,几个孩子脾气倔也是随她,如今只剩一个容儿留在自己身边,她放在手心上疼还来不及呢,哪会去干涉孩子的想法。 “你既有打算,孙秀才那边我就不再去叨扰,过几天就是上元节了,我得提前准备着。” “多谢娘亲。” 吃完汤饼,玉容卿饱饱地从暖春阁出来,转头要去陆雪生那儿兴师问罪。 她昨日赴宴是看在表兄妹一场,给陆雪生个面子,没想到陆雪生是个不争气的,胆子不用在正处,害她在那几个纨绔面前出了丑。 庭院中,从房檐上洒下的阳光明媚,空气却又干又冷,偶有寒风乍起,冻得玉容卿打了个寒颤。 徐州的冬天冷得紧,院子里除了零星几个的下人几乎没什么人。玉容卿走在路上便看到前头有人在训斥谁,走近一看,是爹爹。 被训斥的是桃花笑酒坊的小二,玉容卿是认识的,他正抱着一坛酒要委屈哭了,“我没说谎,真是玉家的公子订的我家的酒,昨天在侧门那里有个小哥来接手,今天迟迟没见他,交不了货,我在酒坊里还有活儿要忙呢。” 玉富成揉着脑袋是被气的不轻,他两个儿子离家出走是整个徐州都知道的丑事,多亏女儿有本事撑起来整个玉家,叫人家也少说他儿子的闲话,没想到来了一个小二闹事。 “我两个儿子都不在家,只有一个女儿在府里住,你还敢说是玉家的公子买的酒?!” 两人你来我往的争执不休,玉容卿忙上去拉架,“爹你别生气,这事儿肯定有误会,让我问问他。” 玉容卿转头问小二:“跟你接手的人是什么模样?你怎么知道买家是我们玉府的公子?” 小二看了玉容卿一眼,紧张地看向地面,“那人一身小厮打扮,衣裳是灰色的,看着懒懒的不爱说话。买酒的公子每次去我们酒坊都要提到玉家,我认不得几个人,便以为他是玉府的公子。” 玉容卿若有所思,不经意提到:“爹爹,表哥不是在咱家住着吗?他的小厮看着是不爱说话,会不会是表哥……” 玉富成摆摆手,“胡闹,你表哥来咱家是为了专心读书,怎么可能会买酒。” 年纪大了总会有脑筋转不过来弯的时候,唯有眼见为实。 玉容卿扶着父亲往前走,“咱们不如去问问表哥,让店小二能明明白白的回去交差,不好叫他在咱们府里待着,被人知道了,还以为咱们玉家人个个都是酒鬼呢。” 此言有理,玉富成忙招呼两个家丁带上小二跟着。一行人不多时就到了玉白的院子,陆雪生就住在此处。 门户大开,屋里的炉火不知何时熄灭,热气都没了。 进去一看,地上躺着两个七扭八歪的人,睡的死沉,不知天地为何物。玉富成当即就慌了,上去晃晃陆雪生,鼻息微重,还有一身酒臭味。 “成何体统!”玉富成更生气了,叫家丁去把这两人叫醒。 玉容卿不知她醉酒后发生了什么,不过看这架势也知道是莫竹干的好事——门都不关,也不怕把人冻死。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爹娘眼里爱读书的好外甥被捉了现形,玉容卿心里总算畅快了,又说:“昨日表哥请我吃酒,还有好几个公子哥作陪,动手动脚的不成体统,女儿便借机离席了,看来表哥跟他的好友们没少喝啊。” 真是不成器,玉富成怒道:“他爹求着说咱家院里清静,我才同意让他来读书的,没想到书没读两天,酒喝了不少!” 玉富成听女儿话里有话,转过身低声道:“雪生要请你喝酒那事问过我,我也没多想就答应了,没想到他竟然伙同狐朋狗友去羞辱你。是爹不好,不该替你做决定。” 玉容卿微笑着,“没事,我不怪爹。不过我看姑姑一家把表哥送来,只怕是想着别的好事。” “怎么?” “陆家的造纸坊快撑不下去了,家里只有表哥这一个儿子,文不成武不就,总得找个依靠。”玉容卿本就不喜欢陆家嫌贫爱富,如今爹爹看清了陆雪生的为人,她便将事情都告诉父亲。 “姑姑是您的堂妹,但人心隔肚皮,我听娘亲说过,咱家一贫如洗的时候,姑父家资丰厚瞧不上咱家,如今他家为了维持产业,竟想让表哥毁了女儿的名声叫女儿不得不下嫁给表哥。”说着,玉容卿抬手掩面,又气又委屈,“若不是女儿反应及时,恐怕就被表哥欺负了。” 一番话点醒梦中人,玉富成叹了口气,一边是宝贝女儿和玉家产业,一边是不怀好意的陆家和不成器的陆雪生。 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与此同时—— 月令酒楼中,店小二正忙着招待客人,便见一只白到发亮的手撩开厚厚的门帘走进来,那人衣着清秀素净,长相俊美,举止端庄不凡,简直是天仙下凡。 那男子直奔柜上,彬彬有礼,问收钱的账房先生:“敢问先生,昨日下午有五位公子在楼上雅间参加陆公子的酒席,先生可否告知在下他们的名姓?” 面前的男子白净又高大,举止也是大家风范,账房不想得罪人,便将五人的姓名告诉了他。 “多谢先生。”李沅掏出一块碎银子递给他作封口费,“请先生不要告诉别人在下问了什么。” 男人说话清冷不近人,账房接下银子,应了声“好”。 李沅走出酒楼,拐进巷子里。 两边的高墙遮挡了暖阳的光亮,李沅眼中的温和消失殆尽,只剩下彻骨的冷漠与阴沉的杀意。 第18章 18 卿卿的烂桃花 玉府中,家丁晃了好一会回也没能唤醒陆雪生。醒来的阿庸呆坐在地上还没缓过神来,面前的玉老爷和玉姑娘面色不善,阿庸心虚着跪下。 “老爷,表公子好像病了。” 许久都唤不醒,家丁上手一摸,好家伙,头烫的跟火燎了似的。 喝醉酒睡在地上又被冻了半宿,阿庸一个下人皮糙肉厚撑得住,陆雪生身娇肉贵可撑不住,染上了风寒。 原想着帮陆家提携一下陆家唯一的儿子,日后陆雪生真的考□□名也能让玉家沾点光,没想到请来了个祖宗。 玉富成的小算盘是毁了,叫人去请高大夫来给陆雪生看病,刚开口就被玉容卿给制止了。 她拉着父亲出门来,悄声道:“爹,风寒可不是一两天能治好的,耽误十天半个月,表哥若是能过春试,人家会夸他勤学,若是考不上,那就是我家照顾的不好。” 玉富成看了看屋里毫无生气的陆雪生,叹了口气:“看来只能把他送回去了。” “爹爹英明。”玉容卿笑着揽下了将陆雪生送回陆府的差事,承诺一定不会丢了玉家的脸面。 尘埃落定,玉富成去赴好友的棋会,留下玉容卿全权处理此事。 屋里还有两个家丁和小梨,玉容卿径直走到缩成一团的阿庸身边,冷道:“抬起头来,我同你说几句话。” 阿庸抬起头,一言不发,连句求饶都没有。 玉容卿招招手,小梨端来了椅子。玉容卿坐下,翘着二郎腿俯视阿庸:“主子身边总有几个忠仆,我不需要你的供诉,只是要告诉你,我虽脾气好却不会任人欺负,你在陆府若是说什么不该说的话,我会让你在徐州无立足之地。” 陆家每况愈下这才想着搭上玉家,孰优孰劣,阿庸还是能分得清的,他一个下人哪有选择的权利,“小的不敢。” “不敢就对了。”玉容卿显然是生气了,往常温和又爱笑的眉眼紧皱着,是对陆雪生失望透顶。 叫小梨去准备两辆马车,玉容卿带家丁到屋外,替他们准备了应付陆家的说辞。 两个家丁带着昏迷的陆雪生和呆滞的阿庸坐一辆走在前面,玉容卿和小梨坐一辆远远的跟在后面。她得亲眼看到人进陆府才能放心,路上若是陆雪生醒了,她还得上另一套说辞。 马车摇摇晃晃,玉容卿突然想起今天大半晌都没见莫竹,“莫竹去哪儿了” 小梨幽怨道:“奴婢今早去找他,护卫们都说他不知道去哪儿玩了,一点规矩都没有。” “出去玩也好,他才十六岁,正是爱玩闹的年纪,若是真变得沉稳了,我还不习惯呢。”想到调皮的莫竹,玉容卿闷闷的心也放松了些。 穿过闹市,耳边是摊贩的叫卖声,烤饼的麦香被风吹进来,玉容卿有点馋,撩起马车的窗帘寻找香气的来源,见马车右前方正是月令酒楼——她出尽了丑的地方。 自己被灌醉的模样,被表哥觊觎的事,都被那五人看在眼里,只怕用不了几天就会传的满天飞。 真是头疼。 马车走过月令酒楼,玉容卿见外头巷子里闪过一个人影,背对着街道举止神秘,一眨眼就消失在视野中。 玉容卿有些失神,那人的身形与李沅有几分相似,可那人穿的长衫她却没见过,应该不是他。他现在应该在宅子里读书。 晚上去跟他一起吃晚饭吧。 想到李沅就想到了今天早上她朦胧时的那个亲亲,虽然很不矜持,可是他的脸好嫩,好想再吧唧亲一口。 也就想想,她才没那个胆子。 不过,只是想一想都好美好甜,心情一下子就变好了。 不多时到了陆府的后门,谢天谢地,陆雪生到现在都没醒。玉容卿让车夫再往前走一段,停在一个不起眼的转角,她坐在车上刚好能透过车窗看到后门。 两个家丁走下马车,一人帮阿庸把陆雪生扶下来,一人上去叩门。 陆府不比玉府又大又敞亮,三面院墙对着热闹的街市,从早到晚的吵嚷声,院子里都能听到。 陆夫人顶着黑着眼圈在绣护膝,一旁的陆有旺见妻子一脸倦怠,不耐烦道:“你怎么回事?做副护膝能把你累成这样?” 若在平时,陆夫人定要大吵一架,可今日实在疲惫,她有气无力道:“昨晚总听见东西掉到地上的声音,我起来看看,地上什么都没有,那声音断断续续的一直响到后半夜,我一晚都没睡着。天一亮,那声音就停了。” “哪那么邪乎。”陆有旺翻个白眼,“我看是你亏心事做多了,心里有鬼吧。” 陆夫人扔了手上的针线,“你还有脸说我,你怎么不跟你那个银霜小贱人说她丈夫是怎么死的?这才进门不到半年,就又怀上了,老爷好本事啊。” 又扯到银霜身上,陆有旺懒得理这个怨妇,起身去看自己的宝贝爱妾。 屋里死一般寂静,分明烧着炭火却还是冷到了骨头里,陆夫人缓缓俯下身捡起针线,不小心被扎到了手,手指渗出血珠。 今日真是诸事不顺。 外头传来丫鬟的声音,“夫人,玉府的人把公子送回来了,说是公子染了风寒。” “什么?”陆夫人慌乱起身,走到院子里便见阿庸和几个丫鬟扶着昏迷的陆雪生进来,并不见玉家的人。 陆夫人怒道:“玉家人呢?这么怠慢我儿,欺负我们陆家没人吗!” 丫鬟回话:“夫人,玉家的人在后门等着回话,说不愿进来叨扰。” 陆夫人怒气冲冲来到后门,两个家丁正等在门外,见人来了,俯身行礼,“表公子昨日醉酒,在街上吹了冷风染了风寒,汤药都喂不进去,只听他睡梦里要找娘亲,咱们没办法,为着表公子的身体着想,只能把他送回贵府。” “我儿好好的,怎会去喝酒!?” “表公子请我家小姐去吃酒,也不知是怎么了,我家小姐没喝多少就走了,却是表公子醉成这样。” 一晚无眠,方才又跟陆有旺斗嘴,陆夫人本就心情不好,见玉家派两个家丁就想打发她,更是愤怒:“你们少装算,我儿在你们玉家生了病,你们别想撒手不管。” 两个家丁没有生气,两张嘴还斗不过一张嘴吗。“夫人说笑了,我家正是为了让表公子好好养病才将他送来的,等公子病好了再回我家读书也可。” 说的好听,还要她舔着脸把儿子送回去,丢脸都丢到街上了。 面前两人五大三粗字都不识几个的样子,竟能在她面前气定神闲的说这些话,必然是有人教他们说的。一定是那玉容卿看不上她儿子才用这计策来撇开雪生。陆夫人恨的牙根痒痒,指着两个家丁,忍住了骂人的冲动。 玉容卿,一个在外抛头露面不要脸的丫头片子,竟然还敢轻贱她儿子!走着瞧! 第19章 19 卿卿的烂桃花 虽然过程不愉快,好歹是交了差,家丁上了马车离开陆府,留下一脸阴郁的陆夫人又气又恨。 她娇养闺中,自小乖巧聪明,听从爹娘的安排嫁给自己并不喜欢的陆有旺,帮陆有旺得到他想得到的女人,为儿子跟玉容卿搭线,如今却是人人都跟她作对,就连陆有旺都一心扑在银霜那个贱人身上,一个好脸都不给她。 陆夫人愤愤摔门而去,念叨着:“都来逼我,好啊,等我把那些脏事儿都捅出来,看谁能甩的干净!” 跟在后面的丫鬟低着头不敢说话。看外头阳光明媚,陆家这院子却笼罩在一片阴暗中,仿佛与外头的繁华隔绝了一般。 陆老爷专宠妾室冷落正妻,无心重整家业;陆少爷胸无大志,结交狐朋狗友,久不中试;陆夫人善妒,积怨成恨,满脑子都觉得有人故意跟她做对。 一个家族的没落都是从内部开始腐坏,人心四散,不思进取,最终各自为己,成为一盘散沙。 早在半年前玉容卿就看出陆家气数已尽,衰败已成定局。 两家是亲戚,玉容卿有心帮一把,可心高气傲的姑姑姑父却当她是个傻丫头好骗好哄,又想靠贩鱼米空手套白狼,又想骗她下嫁表哥,真是两个黑心肠。 如今送表哥回去,断了陆家的念想,陆家的事终于能告一段落。 马车驶向前,按玉容卿的吩咐停在玉成粮店外,这是玉家产业之一。 年前清帐时玉容卿就发现这家粮店的账目有问题,过了年便来问清楚。 见是少东家来了,掌柜从后面走出来,一脸惊喜,“少东家怎么来了,您年前给我家送的年货,贱内让小人好好谢谢您呢。” 玉容卿走进后堂,找了把椅子坐下,“快到上元节了,我本不想这么早来叨扰,实在是账目有几处不清,今天顺路过来问问。” 账目出了问题,邱掌柜紧张起来,躬着身子站在玉容卿身边点点头,“小人一定如实作答,不敢有半点隐瞒。” “稻米进价五年没有大的变化,今年却有四单高了整五钱,四单加起来几百斤稻米,高出三百多两银子。”玉容卿指指对面的椅子,示意他坐下说话。 “邱掌柜,你的人品我完全信得过,不然也不会选你来经营。高出的银子是因为什么,请你直言。” 听罢一席话,邱掌柜没有坐下,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惊到了玉容卿。 小梨要去扶他,邱掌柜却拒绝了她,说:“是我有错,我不该隐瞒,更不该办出那种蠢事。” 去年夏初,玉家商队前去南方收购陈米,邱掌柜自作主张让两个年轻人随行,也是有从中寻一个做学徒的心思在。没想到商队在湖州遭到流寇打劫,抢了大半的稻米还杀了好几个人,两个年轻人也成了刀下冤魂。 商队中的死伤者都得到了赔偿,玉容卿亲自过手的文书银钱,并不记得有这两个人。 “梧桐和徐山是小人远房亲戚的孩子,不是贵府雇的人,便没有记录在册,也没有赔偿。小人月钱五两实在没钱赔,只能在之后的进价中报高了一些,加上我家的积蓄八十两拿去给他们的家人做赔偿了事。”邱掌柜越说声音越小,羞愧地头都抬不起来了。 平白牵出两条人命,玉容卿也不好受,朝野不安,流寇作乱,受苦的还是普通百姓。“他们的家人都接受赔偿了?” “梧桐娘拿钱安葬了梧桐后就带着小儿子搬回老家了。徐山媳妇改嫁给陆家老爷做了妾,没有接受赔偿。” 陆家的妾……玉容卿虽没见过却知道她的名字叫银霜,原来是没了丈夫才嫁给陆有旺的。 “她没接受?” “对,她当时很坚定,可我怕她变卦,钱就一直放在这儿。”邱掌柜去柜子下边掏出一个盒子,里面是一张二百两的银票。 玉容卿把银票拿给小梨收着,“邱掌柜,这事你有责任,我要罚你三个月的月钱,你可有怨言。” “小人没有怨言。” “好。”玉容卿招招手,小梨掏出钱袋拿了四锭银子放到桌上。 玉容卿将人扶起来,“你家的积蓄还给你,你家小儿子快到上学堂的年纪了,钱要好好存着过日子。以后有难处可以找我商量,报假账的事下不为例。” 颤抖着起身,邱掌柜的良心备受煎熬:少东家还惦记着他的家人,他却因为过失让两个家失去了男丁。 事情已经明了,玉容卿起身离开,留邱掌柜一个大男人哭的不成样子。 —— 马车停在玉府附近的菜市边上。 热闹的菜市里,玉容卿提着篮子买菜,转头吩咐小梨:“你回府后找两个护卫去寻梧桐的娘,银霜那边先别管了,咱们不知道她的想法,便随她去吧。” 小梨不解:“小姐怀疑邱老板说谎?” 玉容卿摇摇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只是要让梧桐娘写下谅解书,就算有一天重提此事,咱们也有证据证明清白。” “小姐英明。” 买好东西,玉容卿催着小梨坐马车回府去办事,自己提着篮子步行到私宅。 忙了一整天,走一段路松松筋骨。玉容卿赶在黄昏前带着自己精心挑选的蔬菜和肉,敲响了李沅的门。 院子里响起轻盈的脚步声,玉容卿不由得紧张起来—— 她只是来吃晚饭,才没想别的。 门扉打开,面前的男人一身轻薄的青色衣衫,衣领大敞,露出一片又白又壮的胸肌亮在玉容卿面前。好白,肌理分明,手感应该很好吧…… 思绪停顿一下,等玉容卿反应过来时已然羞红了半张脸。 “哎呀!”玉容卿惊呼一声,推着人进门,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挡住美人“无意”露出来的身子,转身关上门,拉着李沅进屋。 被牵着袖子的李沅看着身前的少女,只觉得整颗心都被填满了。 关紧房门,放好菜篮,玉容卿顶着一张染了红云的脸为他拢起衣裳,踮着脚尖给他理扭在一起后领,关心道:“怎么穿这么少,也不怕冻着。” “屋里热。”李沅微笑着,目光落在她小巧的耳朵上。好想咬一下。 近在咫尺的少女还不到他的下巴,小小一只又软又香,她关心他就像关心自己的事一样,李沅的眼神有一瞬的迷离,好想张开手臂把她抱起来亲一亲。 会吓到她吧。李沅轻吐一口气,决定克制一点。 理好衣服,玉容卿去衣柜里翻了件冬衣出来,一边帮他穿衣一边小声感叹:“你看着斯文,怎么长得那么高,后背也好宽,我还以为自己能抱住你呢,看来是不可能了。” “抱住我?”李沅眼里闪着星星,满怀期待。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玉容卿紧张着后退半步,抬起两只手忙解释:“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沅逼近半步,低头在她耳边低语,“卿卿是想这样抱吗?” 说着,两只手张开拢住了玉容卿举在半空的两只手,属于男子的大手将女子的纤手扣在两手合拢的狭小空间中,他的十指相扣,手心缓缓按在她的手背上,像是将心里的月亮握在了手里。 第20章 20 卿卿的烂桃花 烧的通红的炭块崩出几个火星子噼里啪啦,炉子上煮着热汤,咕噜咕噜沸腾起来。 窗边立着两人轻声细语,男子高挑的身形遮蔽了女子娇俏的身子,被他扣在掌心的手乖巧的握在一起,从她双手间升起的温度将李沅的手也捂热了。 玉容卿一紧张就容易出神,眼看着自己的手被人握住,满脑子却想着:他靠的好近,自己的额头快要碰到他的下巴了。 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亲密接触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发生了,她还真有点招架不住。 手心好热,好像出汗了。 不见李沅有要松手的意思,玉容卿觉得自己的脸颊都烫了,被他的目光注视着,自己无处可逃,只得侧过脸去遮一遮脸上的红晕。 舍不得推他,玉容卿试着转移注意力,小声说:“我是来蹭晚饭的,你要不要看看我买的菜?” 她侧着脸轻轻吐息,却把自己的耳朵完完整整的露在李沅的视线中。 那小巧的耳廓,粉嫩的耳垂和因为害羞而染上桃红色的耳尖,叫李沅心生怜爱,忍不住凑近些,在她耳边轻声问道:“卿卿以后都会来陪我吃晚饭吗?” 耳边低声磁性的声音让玉容卿后背发麻,差点就腿软了。 他从来都没跟她提过要求。 想到这儿,玉容卿更加心疼。李沅没有家人的关爱,身处异乡无依无靠,如果自己不对他好,还有谁能对他好呢? 他们是恋人。她却不能把他们的关系公诸于众,更不能跟他大大方方的一起上街,不然传出千金小姐包养小白脸的流言,李沅可怎么做人。她得为李沅的名声和自尊考虑。 转过头来看他时对上一双充满期待的眼睛,玉容卿根本没法拒绝,点点头。 得到肯定的答复,李沅开心地松开手,握住玉容卿的手腕,拉着她去厨房一起准备晚饭。 说是一起准备,其实是李沅一个人在忙活,玉容卿想要帮忙却也知道自己靠近灶台就只会添乱,小时候煮面炸了一个大铁锅的事还历历在目。 虽然不知晓玉容卿在厨房的光辉事迹,李沅也不让她靠近灶台,“这种活我一个人就能做的来,卿卿不要过来弄脏了衣裳,陪我说说话就好。” 美人束了长发,挽起长袖,围上深色的围裙,提了篮子去院子里洗菜,然后端着食材走进厨房。 玉容卿自知帮不上忙,便端了小板凳来坐在门边跟他说说话。 “之前一起喝过酒的那个表哥,我今天把他送回陆家了。” 突然提起陆雪生,李沅背对着她熟练地切菜,手起刀落,手下的青菜立马被大卸八块。他的眼神中透着凛冽的寒意,轻声问道:“为什么?他欺负你了吗?” 看不见表情,玉容卿察觉不到李沅的异样,只听得他的关心,解释道:“也没那么严重。表哥有点憨,自己没本事却爱拿玉家充他的面子,说多了也就是银钱的事。” “可他那天带人去灌醉你,不是图谋不轨吗?”李沅说着,单手提了沉重的大铁锅稳稳的放在灶台上。 玉容卿欣赏着恋人在灶台前的英姿,接话道:“他就是那样蠢笨,容易被人利用。小时候还好,长大后被他爹娘撺掇着生了些坏心思。多亏你那时救了我,让我能把他踢回去,眼不见心不烦。” 说完陆雪生,玉容卿想起今天去陆府的路上看到的那个身影,随意道:“我今天在路上看到了一个背影很像你的人。” 她努力回想,“他穿的长衫好像是白底晕墨色,我想你要是穿上也一定会很好看。” “那我就去买一件。”李沅俯身往灶台里添了一把柴火,挑起一层灰烬,露出零星几块还未烧干净的白色布料,在烧菜的灶火中重新燃烧,最终一丝不剩。 被挡住视线的玉容卿没有发现李沅的小动作,笑道:“我只是说说罢了,你想穿什么就穿什么,不必迎合我的喜好。” “那卿卿的喜好是什么?” 除了爹娘和两个心腹,没有几个人会在意她的喜好,玉容卿盯着他的背影托着脸小声道:“就是你啊。” 世间人海万千,偏偏让她碰见李沅。他俊美的脸、白净结实的身子、又长又顺的头发,还有那与世无争、超然出尘、惹人怜爱的柔软脾性。他的一切都像是撞在了玉容卿的心尖上,叫她喜欢到无法自拔。 听清那小声的“表白”,李沅会心一笑,转身笑道:“我是问卿卿吃东西的喜好,有没有忌口?” 吃东西的喜好啊…… 对上那张清浅的笑颜,玉容卿羞得不行,“没什么忌口。” 三菜一汤摆上桌,香气诱人,馋的玉容卿口水直流,不住地夸李沅做饭真好吃。吃饭时闲聊,刚好明天去见贺老先生,又说起一整天都没见莫竹,也不知道那小子去哪儿了。 李沅吃着饭,不经意间问道:“卿卿跟莫小哥关系很好吗?” 玉容卿如实回答:“莫竹跟着我也有几年了,脾气急又倔,可我当他是弟弟,也就并不苛责他,关系还算亲近吧。” 只当他是弟弟。 李沅松了一口气。 晚饭后,两人一起洗碗收拾桌子,外头天都黑了,玉容卿告辞,约定明日上午一同去拜访贺老先生。 回到府中,玉容卿给爹娘请安后便回屋里去泡澡,坐在撒了花瓣的热水中,玉容卿身心愉悦,看着自己被李沅握过的手,回想他手心的触感,心中一阵甜蜜。 想和他在一起,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他长得好看,又有学识,举止端庄,做菜还那么好吃,简直是一个完美的男人。虽然是贪心,但她好想让他成为只属于自己的男人。 热汽袅袅,玉容卿半张脸都埋到水里,思量许久,喃喃自语:“得成亲才行。” 泡到水凉了,玉容卿迈出来擦干身子穿寝衣,又疑惑怎么连小梨都不见了,到现在都不见人,可别是跟莫竹学坏了玩失踪。 正想着就听到有人小跑着进了院子,推开门,小梨气喘吁吁:“小姐,出大事了!” 玉容卿穿好衣裳走出屏风,气定神闲,“怎么了?” “水定桥有人落水了。” “冬天也能落水?可救上来了?” “救上来了,可这不是重点!”小梨一边比划一边说,急切地要表现出事情的紧急性,“落水的是康家公子,是昨天下午表公子席上出现过的人啊!” 落水的人与她有关,玉容卿撇嘴不悦,“我还没去找他们呢,他自己先落水了,真是报应不爽。” 小梨绞着两只手指心事重重,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小姐,咱们一整天都没见莫竹……他脾气急又睚眦必报,会不会是他……” 闻言,玉容卿也不由得怀疑,莫竹虽然爱使坏,却不会害人性命,可他一整天都没露面,实在让人怀疑。 “小姐,要派人去找找他吗?” 玉容卿摇摇头,“莫竹是个机灵鬼,要是真想躲,咱们也找不到他。等等吧,看看是他先出现还是康家先上门。” 冬夜寂静无声,月升中空,庭院中洒下清冷的月光。 小宅院一尘不染的石板路上,长发美人披了浅色的披风秉烛夜行,纤长白净的手推开柴房的门。 晃动的火光照亮一室狼藉,杂乱的柴木中躺着一个少年,被细软的布条绑了手脚封了口,双眼紧闭,身体动弹不得。 细看那被绑的少年,正是不见踪迹的莫竹。 第21章 21 与君相恋 拨开柴木,美人俯身单手解了莫竹嘴上的束缚,解开他的穴道。 “昏迷”中的莫竹登时睁开双眼,缓了好久,他才看清眼前人——李沅。 处在陌生坏境中,身上又被束缚,莫竹想骂人,张开嘴发出的声音却嘶哑又低沉,喉咙还隐隐作痛,就像是…… “为了防止你乱说话,我把你的嗓子废了,说多话会吐血,你当心点。” 李沅单手提来椅子,拂去上头的灰尘,端坐在莫竹面前,冷静地说着叫人发寒的话,“如果你不听话,我会挑断你的手筋脚筋,你下半辈子就只能躺着任人摆弄。” 莫竹忍着喉咙的疼痛低吼,“别以为我会怕,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接近小姐!” 说到玉容卿,李沅冷酷的表情就像融化了一般,脸上浮现笑意,微笑着在莫竹面前炫耀,“我已经和卿卿在一起了,她对我很好,你的期望落空了。” 小姐跟这个男人在一起了!? 莫竹又恨又怕,想到自己在巷子里撞见他把康家公子按在地上打得满脸是血,一拳一个坑,下手完全没有轻重,把康家公子揍到只剩一口气还倒吊在河边树上放血——简直就是个不讲道理的疯子! 表面彬彬有礼一副君子做派,在小姐面前装的柔弱不能自理,背地里却是个有暴力倾向的疯子。 莫竹早知道李沅不简单,没想到是个如此有城府的人。 “你惹了康家,以为自己还能活多久,我劝你早去自首,不要牵连到我家小姐。”莫竹坐起来仰视他,义正言辞:“你要是真的喜欢她,就不要害她。” 说起玉容卿,李沅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我不会害她,他们不会乱说一个字,我不放心的反而是你。” “他们?”莫竹皱眉。 那天的酒席上有六个男子,康家公子被打成那样,难道其他的也…… 李沅轻易就看透了莫竹的心思,好心解释:“我收拾了五个,剩一个陆雪生,下次见面的时候动手应该更方便。” “你疯了吗!” 一天之内找到五个不认识的人挨个打一顿,还能确保他们不会报官,这哪是正常人能做到的事。 李沅不理会他的呵斥,端了烛台步步逼近:“你若想告发我,我就杀了你抛尸荒野,卿卿会因为你的失踪伤心,我只能安慰把你忘记,我不喜欢她伤心,可这是你的选择,都是你的错。” “或者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回到玉府,你可以告诉她这一切都是我干的。” “卿卿的心很软,所以她会让你留在身边,那你猜猜,她会如何对待我呢?”说到这里,李沅扬起嘴角,“她会自责,她会认为我做这些都是为了她,然后更加爱我。” 神经病! 莫竹在心中唾骂这个疯子,竟然把自己崇敬的小姐把在手中玩弄,他一定要杀了这个神经病! 眼下需脱身,莫竹知道自己打不过李沅,不得不低下骄傲的头颅,咬着牙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没有见过你,你让我回去,今天发生的事我绝不会对小姐说半句。”说着,真咳出了血。 李沅用烛台挑起他的下巴,直视他的双眼,少年眼中的恨意毫不遮掩,可李沅不在乎,只要卿卿不讨厌他就够了。 绳子被解开,莫竹擦擦滴血的嘴角转身离开,独留李沅一人面对空荡荡的房间。 掐灭烛火,李沅走回卧房,坐在桌边盯着玉容卿白日里坐过的位置,放松身子趴在桌上,伸手探向那个方向。 如果她在就好了。 “卿卿。”李沅轻声念着恋人的名字,掏出怀中的玉簪握在手中,仿佛这样就能平复他心底的狂躁。 他记不清楚自己发疯时的感觉,身子不听使唤,身体和意识分离。他只想教训一下康公子,可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收不了手了,手上都是血,白底晕墨色的长衫也染了血红。 等他冷静的处理好半死不活的康公子,抬眼,躲在墙角偷看的莫竹闯进他的视线。 一不做二不休,他追上并打晕了莫竹,绑回私宅,收拾好一切,他烧了那件路边买来的衣裳又擦洗掉身上的血腥味,刚穿上一件薄衫便听到了敲门声。 她的敲门声,李沅分辨的出。 李沅害怕她会发现自己做的事,怕她会讨厌自己,可她却只担心自己穿的少了会被冻到……她真好。 呼吸渐渐平静,李沅握着玉簪躺到床上,想着她的音容笑貌,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安静睡去。 —— 月落日升,暖阳普照大地,给徐州城的寒冬带来几分暖意。 陆府中,卧病在床的陆雪生醒了。 一夜守着儿子的陆夫人见人终于醒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催促贴身侍女小荷去喊老爷来看看少爷。 睡了许久的陆雪生睁眼便看到母亲拉着自己的手满是担心。陆雪生也生出些愧疚,自己读书不中用还贪杯爱面子,如此无用,实在对不起爹娘。 陆雪生坐起身来要道歉,陆夫人却抢先给他吃一粒“定心丸”。 “别怕,那小贱人敢看不起你,我就能让她身败名裂,到时候亲自登门跪着求你娶她。” 陆雪生是昏迷不是死了,他记得自己在酒桌上晕过去,又听舅舅说他“不成体统”,如今身在家中,便猜到自己是被玉家赶出来的。 分明是他心思龌龊,被母亲撺掇着竟妄想染指表妹,如今被赶出来是自作自受,关表妹什么事。 “母亲,我不喜欢表妹,您为什么非得让我娶她呢?” 闻言,陆夫人安抚道:“你不懂,她现在家财万贯本事大得很,你同她吃酒惹了她不高兴,说不准哪天就会对陆家下手,要想按住那小贱人,就得叫她知道我们的厉害。” “表妹不是那样的人。”陆雪生觉得母亲魔障了,非要针对玉容卿。 他算是看明白了。 “母亲嫉妒表妹活得潇洒,自己却被爹爹冷落,虚度半生,您叫我娶表妹不过是找个理由打压表妹罢了!”陆雪生甩开她的手,不悦道:“明明是您眼红表妹,干什么拿我当刀使!” “啪!”陆夫人一巴掌下去,陆雪生猛然呆住了。 陆夫人也愣了,苦着脸大骂:“逆子!枉我为你谋划,你就这么没出息!” 陆雪生捂着火辣辣的脸,许久没说话。 不多时,小荷小心翼翼推门进来,看他们母子对坐无言,低头道:“老爷说他要陪着银霜小娘,就不过来了。” 为了小妾连儿子都不管了,陆夫人气上心头,起身就去找陆有旺要个说法。 到临霜轩外叫嚣许久,院里的陆有旺怀抱着爱妾连门都不开,把正妻的面子里子都踩在地上,毫不在意。 冬日的冷凉透了她的暴躁如雷,直到喊得嗓子干哑,陆夫人才肯罢休,撇下这对狗男女回去照顾儿子,可房间中早已经没有了陆雪生的影子,只留下信纸一封。 “儿子去城外庄子养病读书,母亲勿追勿念。”笔迹潦草,是带着气愤写下的。 陆夫人握着信纸悲从中来,就连儿子都不听她的话。到底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不在乎她的感受! —— 正午阳光和暖,街上行人也多了起来,孩童穿着喜庆的红袄在巷子里奔跑,店铺和门户上都贴着对联和福字,年味浓郁。 玉容卿让车夫和小梨在街口等她,她独自下车去接李沅。 今日去见贺老先生,又是与李沅同行,玉容卿早起精心打扮,不希望自己出身商贾站在他们读书人身边格格不入。 李沅开门时一脸开心,“卿卿,我已经把四书五经都温习过了,任先生如何考我,我都能答上来。” “又不是做学生,你还真用功。”玉容卿笑着,目光在他身上扫过:衣裳好歹穿在身上了,扎眼的是一条蓝色腰带胡乱挂在腰间,好端端一个月中君子看着跟浪荡登徒子似的。 玉容卿轻叹:还好是她过来,若是放了别人来可怎么好。 将美人推进去,按在门后墙上,李沅不明所以,傻傻地跟着玉容卿的动作而动,乖乖靠在墙边,她双手放到他腰间,李沅便抬起两只胳膊。 感受到她在解自己的腰带,李沅瞬间僵硬了身子,侧过脸不敢看她。 指下的身子僵住了,玉容卿疑惑着抬头看他,只见那白皙的脖颈浮上一层淡粉,连他清冷的脸都染了绯红,玉容卿看向自己的手,握着他松开的腰带,向下便是…… 好像她更像个登徒子。 玉容卿微红着脸轻咳两声,一边系腰带一边解释:“腰带乱了,我给你重新系。” 美人轻“嗯”一声,嗓音有些低哑。 第22章 22 与君相恋 气氛莫名有些暧昧,玉容卿手上如蝴蝶翻飞,灵活地整理腰带,眼睛却盯在那优美的腰线上挪不开。李沅的肩膀很宽,目测她两只胳膊也抱不过来,可腰却很细,好像她一伸手就能整个环抱住。 好想抱一下,靠在他胸膛上蹭蹭脸,可那很不矜持。 面对恋人却要强忍想要亲近的冲动,玉容卿第一次感觉到做一个大家闺秀是多么困难。 心思起起伏伏,玉容卿一会脸红一会抿唇,深吸一口气才压住内心的悸动。 李沅自上方偷偷打量着玉容卿的表情,她好像有一点害羞又突然变得严肃,纤瘦的脊背,娇小的身体好像一下子就能搂在怀里。少女细心为他整理腰带的过程中,他脸上始终带着腼腆的微笑。 整理好衣服,玉容卿想拉人出门,李沅却一动不动,弯下腰在她耳边轻语:“我总是穿不好衣裳,会不会给你丢人?” 感受着李沅喷洒在她颈间的炙热呼吸,略带着愧疚的语气,特意压低的嗓音有种说不出的旖旎。将玉容卿好不容易稳下来的一池春水又搅得心慌意乱。 玉容卿抬头看他一双眼睛纯净无暇,痴痴地望在自己身上,丝毫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叫她的心跳乱得像兔子撒欢似的。 这个傻李沅,撩人不自知。 抬手捧住那张把自己迷得五迷三道的俊脸,温软的触感让她舍不得松开。 玉容卿抬头看他,拇指在他细腻的肌肤上摩挲,就像是按在温润的白玉上似的。玉容卿笑道:“不过是不善打扮,算不得什么。人有所长有所短,我若只喜欢你的长处不能包容你的短处,那我还敢说是真心喜欢你吗?” 听完这一番真心话,李沅僵硬的身子也缓了下来,小声道:“那我也是真心喜欢卿卿。” 闻言,玉容卿松了手轻笑着去牵他的袖子,“咱们走吧。” 玉家同贺家交好,玉家两个公子还小的时候玉富成便请了贺老来教孩子识字读书,孩子年纪再大些便送去文峰书院。可惜玉容卿是个女娃,只在十四岁前跟着先生学了几年,后来也没能进书院读下去。 三人坐在马车中,玉容卿对李沅讲着老先生的喜好脾气,说贺老慈祥和蔼,叫他不要害怕,像平常一样便好。 李沅点头应下,心道自己并不紧张,卿卿处处为他着想,自己一定不会失掉这机会:稳定下来,攒些银子,然后去玉家求亲。 玉家赘婿,他也能做得的。 两人正说着,李沅不经意间问了一句:“你昨日不是说担心莫小哥吗?他还没有回府?” “回倒是回来了。”玉容卿叹道:“他在外面晃悠一天,回府了也不让我见,说是染了风寒怕传染给我,我便让他留在府中休养,别再出来吹了冷风。” 小梨补充:“我去看过莫竹,他嗓子哑的厉害,话都说不清楚,是真病的不轻。” 李沅只是在一旁淡淡地笑着。 文峰书院坐落在城东,是徐州最大的书院,也有书香门第会在家中自设私塾,但大多数的孩童少年是在书院读书学习,通礼晓事。 书院旁边紧挨着是贺府,玉容卿告知来意随引路的下人进去,来到贺老的书房。 玉容卿作为贺老曾经的学生,逢年过节都会来贺府拜访老先生,这次来拜年也带了不少礼物,寒暄几句后便将李沅介绍给了贺老。 二人年纪相差大,鹤发对青颜,今日亦只是初见,可两个读书人明显很有共同语言,寥寥几句便显示出李沅非同一般的独道见解,贺老与他聊起有关诗词歌赋、教书育人的话题来颇有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觉。 玉容卿见两人聊得来,自己又对诗书文雅不开窍,便禀明贺老:“先生与李公子先聊,容儿去院子里走走。” 贺老捋着雪白的胡子笑着应她:“今年院里的梅花开得好,你自去观赏吧。” 李沅的目光随着玉容卿的身影不动声色地看向窗外,走到窗边的玉容卿向屋里望,对他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将他的心都暖化了。 女眷出去后,贺老拉着李沅坐下,唤来老仆准备笔墨纸砚,邀李沅一同作赋。 不过片刻,李沅挥笔作就。还未写好的贺老见他放下笔端坐,心中惊奇,放下笔走过去,见他洋洋洒洒写下一篇长赋,用词考究,意境深远,就连书法用笔也是一绝。 贺老惊喜道:“老朽在徐州城几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有见地的文赋,李公子才华卓绝,文采斐然,为何不去考取功名?” 李沅起身作揖,答:“李某无心功名,比起高坐庙堂,更愿在市井做个小民。” 闻言,贺老哈哈一笑,人追名利趋炎若鹜,有不少考到七老八十的举子仍未中试,难得有这样淡泊的青年。 谈话间,贺老请李沅来书院教书,作为正聘的先生,而非代课先生。 能谋得一份差事留在徐州,李沅便无所求,欣然接受贺老的邀请,又陪他一起去院子里赏梅。 贺家院子里的树木山石很精致,可李沅皆不在意,他只想快点见到卿卿。 院中雪梅开得正艳,少女侧立树下,细软的长发垂到腰际,细韧的腰,冻红的小耳朵落在李沅的视线中。 少女回头,丝缕发丝掩在脸侧,是比雪梅更清丽的五官。玉容卿见李沅与贺老并肩而来,心知事已成了,脸上浮现几分喜悦。 午后,二人告辞,贺老亲自送他们出门,还做主将李沅作的文赋赠给玉容卿,夸道:“此子才华出众,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你回去也读读他的赋,开开眼界。” 玉容卿受宠若惊,双手接过,“多谢先生,容儿一定好好研读。” 坐上马车,玉容卿小心翼翼把宣纸叠好收在怀中,李沅见状有些吃味,小声道:“不过是随手作的,又不是珍宝,卿卿若是喜欢,我可以再写几篇送给你。” 玉容卿笑答:“正因为是你写的,所以我才要带回去好好珍藏。” 李沅虽然明白她的心意,可比起被珍藏的文赋,他更希望此刻被卿卿揣在怀里的是他自己。 许久无言,李沅坐在原地乖巧又文静,忽然感到手背上覆了一层温热,低头一看,是卿卿的手按在了他手上,抬头看玉容卿的表情,装得一本正经看向窗外,脸颊却泛红了。 手小小的,软软的,好可爱。 同她拉近距离,李沅心中欢愉,手指勾住她的手指藏到厚厚的宽袖下十指相扣。 对面暗戳戳的甜蜜把小梨给亮瞎了,一双眼睛不知往哪儿放,只能装傻充愣,转身对着门帘面壁思过。 马车路过去私宅的街口没有停下,眼看着走过街口好一段路了,李沅提醒:“卿卿,再向前就是你家了,你爹娘见到我会不高兴的,我还是先下去吧。” 玉容卿没有叫住车夫,而是握紧了与他相扣的手,红着脸说:“别走,我想带你回家见见我娘。” 事发突然,李沅和小梨都惊了一下。 原本不该这么急,可玉容卿想着李沅已寻到谋生的差事,又是贺老亲口承认的才子,不再是一文不名。娘亲只是警惕陌生人,不是不讲理,只要让她跟李沅相处一会儿,相信她也会知道李沅是个好人。 玉容卿是一时兴起,又觉得自己没问李沅就作出决定有点专断,忙补充:“你若是觉得匆忙,改日也可以。” 李沅有点惊愕,那日玉容卿醉酒醒来,李沅却带着私心,骗她应了她并未说过的话。他想要她的心,却不想玉容卿已经把他放在心里了。 这样坏心眼的他,只有呆在她身边才不会彻底失去自我。 李沅温柔道:“不必改日,我会好好表现的。” 第23章 23 与君相恋 “莫名其妙”消失一整天,从昨晚回来到现在,莫竹就没有离开被窝,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口。 素来关心莫竹的毛小丁一大早去请了高大夫来给莫竹看病,却被莫竹拒绝了。 他才没病,他只是一时落败被李沅那个死黑莲给阴了。 来路不明的疯子,想让他闭嘴装傻,门都没有!他迟早要揭破李沅的真面目,为自己的嗓子报仇雪恨。 莫竹这样想着,猛然从床上坐起,他的嗓子虽然废了但还能勉强说几个字,虽然自己大字不识几个,可毛小丁识字——他要把李沅的罪行都写在纸上给小姐看,揭破李沅的虚伪嘴脸。 瘦小的毛小丁一脸懵逼就被莫竹拉到桌子边坐着,两人年纪相仿,莫竹生得更结实,也帮了毛小丁不少忙,毛小丁没什么能报答的,便多关心他一些。 见莫竹掏出落灰的纸笔来摆在他面前,毛小丁疑惑道:“莫哥,你要我写什么?” 莫竹嗓子疼得厉害,懒得答他,在整理纸笔的过程中却另有一番思考:李沅收拾人打得再厉害却因此没出人命,就算闹到官府也判不了多重,而且那五个是城里出了名的纨绔,比陆雪生还要讨厌。 尤其是那康家的大少爷康瑞,好色还仗势欺人,身上不知背了几条人命,就连府尹大人都顾忌康家在京城做大官的亲戚,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单听康瑞掉河里了,更多人在暗中偷乐,许是都要谢谢那位收拾恶人的无名氏。 李沅昨晚说他们没人会乱说什么,而素来任性妄为的康家竟然憋着气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传出风声,如今外人只知道康瑞掉进了河里,却没人知道康瑞被毒打到出血。 如果自己一时冲动把事情捅出来,写在纸上,白纸黑字,凭康家在徐州的势力,万一查到此事,揪出李沅事小,牵扯到小姐事大。 不能因为自己的气愤,让小姐被牵扯进去,惹上康家这帮人。 想到这儿,莫竹匆忙收了纸笔,去换衣裳——他要去那几家探一探,李沅是不是真的让那五个人都闭嘴了。 随后,莫竹换了衣裳出门,留下一脸苦相的毛小丁不解:莫哥不是染了风寒吗?怎么还活蹦乱跳地往外窜。 天色湛蓝,温暖的阳光照到身上,让人误以为冬日快要结束了。莫竹伸手让风从指尖穿过,隐隐触到风中寒意,看来过几天会有一场大雪。 走小道爬高墙,挨个暗访几个纨绔的本家,发现他们不是闭门不出见不到人便是躲在院子里养伤。正当莫竹感叹李沅用什么手段叫他们闭嘴的时候,宅院后门走来的人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陆家的家丁,之前跟着陆夫人去过玉府,是莫竹见过的面孔。 几天前,莫竹把醉酒地陆雪生和阿庸扔回房里撒手不管,又因为看不惯他们陆家母子觊觎小姐、包藏祸心,莫竹当晚便潜进陆府,藏在房顶上往下滴水,吵得陆夫人一晚没睡着。 那次恶作剧后,莫竹还以为陆夫人能有所收敛,没想到她还是不老实。 莫竹躲在房顶另一侧偷看。 敲门声落下后,宅院中走出个小厮,见到来人是陆家的,没好气道:“你不要再来了,我家公子说了,以后不跟陆家人来往。” 被人推拒,陆家家丁很难堪,恳求道:“这位小哥,我只是奉我家夫人的命来问贵府公子与我家公子去月令酒楼吃酒那天发生了什么,烦请您透露一二,也好叫我回去复命。” 被问起那件“不能提的事”,小厮立马变了脸,凶道:“胡说些什么,我家公子卧病在床从来就没出去吃什么酒!你快快离开,不然我就放狗了!” 眼见此景,莫竹捂住嘴巴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陆家也到了人人嫌弃的地步了。 活该! 一圈看下来,几家果然对灌醉小姐的事噤若寒蝉。莫竹愈发好奇李沅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在城里跑了一圈,回到府里时已是午后,莫竹从侧门往东苑走,正想着如何在让小姐知道李沅真正面目的同时不让她知道李沅收拾五人的壮举。 抬头便见两人从正门进来,是玉容卿带了李沅进门。 莫竹怀疑自己是不是连眼睛都坏了,竟然看到李沅踏进玉府的门,真是活见鬼了。 并肩而行的二人有说有笑,脸上带着粉色的红晕,满是恋爱的甜蜜气息,看得莫竹牙根痒痒,真想上去把李沅给赶出去。 可他也不是没脑子的,这时候撞见,着实尴尬。 他骗小姐自己伤了风寒来着,不然如何解释自己这咳血的废嗓子。 莫竹当即转头往回走,却被敏锐的玉容卿一眼就发现了,喊住他:“莫竹,你不是生病了吗?怎么出来了?”疑惑中带着点怒气。 “我……”莫竹犹疑着转过身来,不知如何解释。 原本能够带李沅回来见娘亲,玉容卿的心情很不错,可见到莫竹竟然躲着她想跑,玉容卿走两步上去,抬手覆在莫竹额头上,没有发热也没有生寒,她脸色当即就变了。 玉容卿沉声道:“莫竹,你什么时候学会骗人了。” “小姐,我不是……”莫竹压着嗓子慌乱又委屈,看着站在小姐身侧的李沅,一双明眸清亮又无辜,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分明就是他亲手毁了自己的嗓子! 少年怨恨地眼神盯在自己身上,李沅轻声一叹,抬手扶了玉容卿的后背轻抚。 在她耳边轻柔道:“我听莫小哥的嗓子有些不舒服,我帮他看看吧。” 后背上白玉一般的触感让玉容卿脊背发麻,连带着怒气都消解了大半,也就不再揪着莫竹追问,转头疑惑着看着李沅,“你还会给人看病?” 李沅微笑点头,“略懂。” 玉容卿就近为找了间空房间,方便李沅为莫竹“看病”。 李沅好声好气地伸手请莫竹进屋去,等他进去后,自己在门口拦住了想要进去观摩的玉容卿,轻声道:“莫小哥要强,若是被人看见他狼狈的模样,会伤到自尊。” 听罢,玉容卿肯定地点点头,李沅想的真周到。 她停在门口等着没有进去。 待客的偏厅里,只有莫竹与李沅两人,刚关上门,莫竹就冲上来揪着李沅的衣领生气道:“你少在小姐面前装好人!”声音低哑,只有李沅能听得清。 李沅不费什么力气掰开了他的手,抚平自己的领口,这可是卿卿亲自为他整理的,不能弄乱。 眼前的莫竹怒气冲霄却也在极力忍耐,方才在玉容卿面前,李沅还以为莫竹会不顾一切上来揭穿他,可莫竹没有,显然这少年也不全是莽撞,是有点脑子的。 李沅好言相劝:“你不要发脾气了,会咳血。” 莫竹后退两步,警惕道:“我方才去看了,那几家都对被打的事闭口不提,你是怎么做到的。” “并不是所有知情人都闭紧了嘴。”李沅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莫竹。 识时务者为俊杰,莫竹知道自己打不过李沅,甚至没有能从发狂的李沅手下救下小姐的把握,现下他们表面上还能装得一团和气,若因为康瑞的事撕破脸,可就没法收场了。 莫竹咬咬牙,将满心的不甘咽到肚子里,抬手发誓:“我不会对小姐说你跟那五个人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揭发你。” 少年声音嘶哑,李沅听得清楚,却没有回应他。 李沅不在乎莫竹的态度,他完全可以除掉这个自私又不乖的小鬼头,偏偏卿卿在乎这不听话的“弟弟”,他才勉强跟莫竹保持表面的和睦。 眼下,算是谈拢了。 莫竹讨厌李沅,却也忍不住好奇他到底是用什么办法堵住了那五个人的嘴,屋里只有他们两人,莫竹直接问他,“你是怎么让他们住口的?康家可不是善茬。” “杀鸡儆猴。”李沅优雅地坐下,轻声道:“没有人想做出头鸟。” 闻言,莫竹睁大了眼睛,心底一阵寒意升起,“原来你是故意把康瑞挂在树上让他在你离开后掉进河里,弄出大动静来震慑剩下的四个人!” 李沅不作声,静坐在椅子上,不理会莫竹的言语。 他的目光从莫竹身上掠过,隔着窗户纸看外头站在阳光中的玉容卿。 她周身被暖光照亮,像只染了金色光芒的蝴蝶轻巧翩翩,时不时踮着脚尖往屋里瞅两眼,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发出声响,生怕扰了他们。 将她的举动看在眼中,李沅心中微酸。 明明知道她只当莫竹是弟弟,可看到她对莫竹关怀备至,自己还是会不舒服。 她的心中,能不能只有他一人呢? 第24章 24 与君相恋 人生在世,生死皆是孑然一身。李沅不记得自己的过去,不知晓自己的身份,也不在乎外人如何看他。只要卿卿喜欢他珍视他,也不算白活二十多年。 夜里的噩梦总是格外真实,血腥背叛与打压,李沅藏了许多不好的心思,如今看着跟自己不对付的莫竹,手也有些痒。 他的手里该是常握着佩剑,如今空空如也,总是不得心安。 混乱的思绪在眼前停顿,李沅没忘记自己是来见卿卿的母亲的,起身先来解决眼前这个“麻烦”。 眼见呆坐着的李沅突然起身,莫竹吓了一跳,后退两步,“你干什么?” 李沅走过去,抬起左手按在他脖子一侧,不耐烦道:“卿卿很担心你,你不要再乱跑让她担心,下次不会像这次那么容易解决。” 热力从脖颈一侧传来,疼痛的嗓子就像打通了似的,突然就不疼了,莫竹呼出一口浊气,摸着脖子惊喜道:“不疼了?”说话声也清亮起来。 李沅之前只是封了他颈间的穴道,气流不通,内力无法通过,对习武之人来说算是一个死穴,而莫竹是自学成才,这种死穴,自然是没人告诉他的。虽然有天赋,却仍旧是块璞玉。 这样就很好。 莫竹不明白其中的缘由,李沅也不屑给他解释,璞玉就该扔在石头堆里自生自灭,不该被他捧到卿卿面前。 他不会让任何人分享卿卿的爱。 两个男子出来时,玉容卿听到莫竹那熟悉的声音,总算松了口气。 莫竹总乱跑是个问题。 玉容卿单独将他叫到一旁,说了两句话,莫竹领会小姐的意思,羞愧着退下去了。 “让你久等了。”处理好莫竹的事,玉容卿提起裙角跑到李沅身边,惊喜道:“我没想到你还会给人看病,你还会什么,都告诉我吧。” 少女踮着脚仰头看他,两人之间的距离猛然缩短,若李沅稍稍低头,嘴唇便会碰到她的鼻尖,显然是玉容卿一时激动忘了礼法。 四下的家丁都低着头不敢看他们,唯有小梨站在玉容卿身后不远处偷偷抬眼偷看两人。 李沅不希望因为自己让卿卿的名声受到损害,即使喜欢也该发乎情止乎礼,尤其是在她的家里。他后退半步,温柔道:“卿卿忘了吗,我失忆了,从前擅长什么做过什么都不记得了,现在也是慢慢才想起来。” 察觉到李沅后退,玉容卿竟然心感失落,忽然又反应过来这是在家里,被人看到她这样没规矩可怎么好。 李沅总是在为她着想。 玉容卿明白这一点,心中更加想要珍惜他。 明明是恋人却总要保持距离,玉容卿快要受不了了,她今天一定要说服娘亲,光明正大的跟李沅在一起。 两人向暖春阁走去,玉容卿问他,“要不要我给你寻个大夫?吃药针灸,说不定能记起些什么。” 对于自己做的事,无论厨艺还是诗文武功,李沅都不惊讶,可若记起更多,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像现在一样保持平静的心态。 那些梦里的恐惧,他想要看清却不想太早记起。 “如今我还没在徐州站稳脚跟,治病不着急。”李沅小声道,“比起失忆,我更担心你的爹娘不喜欢我。” 说起爹娘来,玉容卿有点小担心,“我爹很好说话,就是我娘比较倔,有点凶……” 两个哥哥出走好几年了,玉容卿虽掌管家业,可府里的大小事宜还是娘亲说了算,她的婚事也要娘亲点头才行,若是一般人家,娘亲问清家世也就同意了,可李沅偏偏失忆记不起本家。 玉容卿见过李沅身上的伤痕,经年累月的不知受了多少罪,就算用最好的药膏也得好久才能将疤痕淡化,能对人下这种狠手,想来李沅的本家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她宁愿李沅不记得那些痛苦的记忆。 走在自家院子里却跟做贼似的小心翼翼,轻巧的步子自然地偏了角度。眼尖的小梨见状便察觉到了小姐的意图,忙化身望风小达人与两人拉开些距离。 玉容卿靠近李沅,伸出小指头钻到他长袖下偷偷勾住他冰凉的手指许诺,“你别怕,就算我娘不接受你,我也不会跟你分开。” 听到她的话,李沅心中一暖。 自己何德何能能得到卿卿的垂爱,她如此倾心相付,自己又怎能辜负。 李沅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让玉夫人接受自己,不能让卿卿因为他而有负担。 站在暖春阁外,玉容卿心跳加速,竟然比上门的李沅还要紧张,深呼吸后又拍拍脸让自己清醒一些—— 她不能慌,不然如何能在娘亲面前保护李沅。 平复心情后,玉容卿迈出一步却被李沅叫住。他紧跟在她身边寸步不离,抬手为她理顺几根被风吹到耳朵上的头发。 乌黑的长发被别到耳后,他细心为自己整理碎发,微凉的手指蹭在自己耳朵上,细腻的触感蹭得她耳朵一麻,玉容卿差点又脸红了。 “你不要紧张,我会好好表现的。”他说的云淡风轻却又坚定有力,叫玉容卿也有了更多底气。 只要同心同力,就没人能分开他们。 暖春阁里烧了暖炉,温暖如春,屋里两盆兰花依旧绿油油,留住了几许生机。 冬日的下午昏沉又寒冷,婉秋推门进来,带进一丝凉意,匆忙走到夫人身边禀报。 “夫人,小姐来了。” 玉夫人从针线丝绣中抬起头来,放下绣了大半的荷包,将细针戳回线球上,笑着说:“许是得了空来我这儿吃晚饭,你去让小厨房准备点容儿爱吃的,她难得来一次。” 婉秋应下却迟迟不去吩咐,犹豫道:“夫人,小姐还带了人来。” “她能带谁来,交了朋友还要让我给过目不成?”玉夫人微笑着不甚在意,脑中闪过几个可能,一下子激动起来,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眼睛都有神了,紧张着问:“难道是玉疆和玉白回来了?” 刚问出口便觉得自己是异想天开,那两个倔脾气怎么可能回来。 玉夫人慢慢坐下,沉下气问:“容儿是带谁来了?” “是……李公子。”婉秋尽量说的小声,不希望夫人听了生气。 玉夫人的确没听清,门外候着的玉容卿怕李沅总站着不动会冻坏身子,她已经等不得了,牵了李沅的袖子走进门来。眼见娘亲还在问婉秋的话,也不等她们再磨叽,领了李沅到娘亲面前,直言不讳。 “娘,我跟您说过我有了心上人。”玉容卿指向李沅,“就是他。” 面见长辈,李沅谦逊恭敬,后退半步躬身行礼,“小生李沅,见过玉夫人。” 眼前的男子面如冠玉,龙睛凤目,翩翩如松下风。一身蓝白素装,衣着端庄,衣领腰带都整齐如熨,平平整整,看着便是个一丝不苟的斯文公子。 乍一看,玉夫人竟一时语塞挑不出毛病来,只是越看越眼熟—— 这不是那个被容儿救回来的男子吗?那个失了忆还不知家世的男子。 玉夫人有些胸闷,冷着脸按着太阳穴,许久没说出话来。当初就是怕容儿与他有纠葛才让他离开玉府,结果还是没躲过。 玉夫人并非不喜欢李沅,而是不希望女儿嫁一个不明不白的人。 早在年前玉夫人就让婉秋送李沅去城外庄子,没想到被女儿施了障眼法,看来这半个多月是容儿偷偷安置了这男子,竟然还……还生出感情来了。 真是荒唐! 第25章 25 与君相恋 在“外人”面前,玉夫人不愿失了长辈的尊严,对玉容卿沉声道:“容儿,你素来乖巧懂事,如今也学会阳奉阴违了。” 听着凶巴巴的,都是套路。 玉容卿最明白自己娘亲的为人,自己办阳奉阴违的事又不是第一次了,从来心知肚明,何至于今天拿出来说,娘亲分明是想转移话题,把李沅当成“旁听”的外人,冷落他。 玉容卿不接娘亲的话,继续道:“李沅他温顺有礼不争抢,读书千卷有才华,就连贺老先生都说他是难得一见的奇才,请他去文峰书院做了教书先生,您能不能不要计较他的家世,给我们一个机会呢。” 不计较家世,也就十七八的小姑娘能说出这种任性的话来。 此事避无可避,玉夫人立马冷了脸对着玉容卿不悦道:“我看你就是当局者迷。家世不明,你怎知他有无仇家,是不是戴罪之身,又或许他早已有了妻室?咱们玉家的女儿,难道要委身给人家做妾吗?” 许多猜测虽像是无端给李沅泼脏水,可李沅明白玉夫人的爱女之心,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根本配不上玉容卿。 原本他想将这份卑微的爱慕藏在心里,可醉酒的卿卿那样可爱直率,她袒露了自己的心,向他走出了第一步,自己便义无反顾地向她走去。 他们已然心意相通,又怎会在这一关止步不前。 李沅没办法解释自己都不清楚的过去,当即跪下同玉夫人许诺,“我与本家不合,已决心留在徐州定居,我李沅对天发誓,无论未来是天灾人祸来阻还是功名利禄来诱,我都不会离开三姑娘。” 男儿膝下有黄金,一个大男人放下自尊跪下,着实让玉夫人吃了一惊。 今日带李沅过来是一时冲动,玉容卿没想到他会如此在意自己家人的感受,也一同跪在娘亲面前。 “娘亲,女儿不在乎他的家世身份,若他戴罪,我亲自送他去伏法,若他荣华,我亦半点利禄不求。”说着,玉容卿握住了身侧的手,用自己掌心的温度紧紧握住他。 两人情比金坚,深情款款,连玉夫人都有点动摇了。 从小娇养在身边的女儿虽是女儿身,但比两个儿子的责任心都强,玉夫人素来相信她看人的眼光不会差。可她总是不安心,女儿这三五年来救下的俊俏公子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好歹也是有名有姓的清白人家,她怎么偏偏看上了这个失忆的呢? 为了女儿的终身幸福,玉夫人还是得泼一盆冷水叫容儿再冷静冷静,“容儿,你就不怕他早有妻室吗?” 玉容卿很清醒,她活了十八岁第一次爱上一个男子,热烈的爱情像一团跳动的火焰让她心底空缺的地方也充满了爱意。 她爱着李沅,却没有失掉自己的理智。 当着娘亲和李沅的面,玉容卿道:“他若已有妻室,女儿也不会自轻自贱,一定早做了断,各自寻前程。” 这是她的选择,她希望娘亲能明白她的决心,也希望李沅知道,自己的爱并不轻贱。 山盟海誓、郎情妾意,一双恋人携手共进,玉夫人也拆不散——孩子大了不好管。想当年自己也是这般决绝地在爹娘面前做下许诺,义无反顾嫁给了玉富成,这才有如今的好日子。 年轻虽然莽撞,可那样义无反顾的选择,一生又能做几次。 玉夫人轻叹一口气,“罢了罢了,既然你们都有了决断,我也不能做恶人棒打鸳鸯,但我对你有个要求。” 李沅抬起头,“夫人请讲,小生一定全力以赴。” “我们玉家不能要个一文不名的女婿,容儿说你有才华,那你就去参加今年的春试,我会为你打点户籍事宜,若能中举,我才同意你们的婚事。” 这也算对他有了认可,李沅很是知足,“多谢夫人。” 有奖自然有罚,一并讲了才好。玉夫人又道:“若不能中举,我也不能让女儿浪费年华去等你,你就离开徐州去自谋生路罢。” 听罢,李沅转头与玉容卿对视,见她眼中满是信任,李沅也心安了,应下玉夫人的条件。 同娘亲说妥,玉容卿开心地从地上站起来,又伸手将李沅扶起来。李沅那么高挑的体型看着却病弱似的,斯文优雅被玉容卿扶起,一旁的玉夫人简直没眼看,咳嗽两声叫两人收敛一些。 “这还没定亲呢,你们两个守点规矩,别被人见了说我们玉家的女儿不成体统。” “女儿知道了。”玉容卿笑着,转头对娘亲道:“女儿前不久刚得了几盒凝雪霜,涂手最润了,晚上叫人送来,您自己留两盒,剩下的也给您的好姐妹们试一试。” 挑这时候给娘亲送东西算贿赂,可捎带着给各位姑姑婶婶们送几盒,就是乖巧懂事了。玉夫人笑着,应下了女儿的好意。 初次见长辈,玉容卿与李沅在暖春阁吃了晚饭才离开,临走时还被娘亲叮嘱一番,无非是即便许了这恋情,也不准两人有过界的举动,云云。 玉容卿不以为然。 离春试不过三个月,她能做什么过界的举动。 玉容卿一边往外走一边觉得娘亲真是爱操心,她与李沅从来相敬如宾,怎么可能逾矩。 天色晚了,玉容卿叫小梨去吃饭,自己送李沅回私宅。 走在寂静的小巷中,玉容卿开心道:“你才华斐然,中举一定不成问题。以后常来我家走动,在我娘面前晃悠晃悠,她看你顺眼了就不会再凶你了。” 李沅轻笑一声,“好。” 不知觉间就到了地方,玉容卿把人送到门口就要回府,李沅叫住她,欲言又止,低下头很不自在似的。 玉容卿疑惑:“怎么了?” 朦胧的夜色将他的脸廓描摹的柔和,玉容卿看得快要出神了,李沅支吾半天才说全一句话,“我……没有过别人,你不用担心。” 没有过别人?玉容卿一双水灵的眼睛在夜色里闪闪亮,满是疑惑,“没有什么?” “就是那个……”李沅像个刚恋爱的傻小子,满脑袋的复杂心思都敌不过眼下的窘迫,从未想过要亲口对恋人解释自己未经周公之礼的事实,话说一半,她能理解吧? 不能理解。 玉容卿是大家闺秀,忙于管理家业没看过那些情情爱爱的话本,连好友邀约去听茶楼说书都没空应答,因此对男女之事懵懂无知,哪里能明白李沅这些朦胧的话。 眼前的少女面如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李沅见她纯情懵懂,一双粉唇水润软嫩,心下痒得厉害,不知自己会控制不住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他伸手想要搂她的细腰,却落在了她胳膊上,即便是胳膊,好像也得寸进尺了,怕吓跑卿卿,李沅一双手向下按在她手背上。 许久才道:“我没有什么妻妾。” “我只有你。” 第26章 26 与君相恋 “我没有妻妾。” “我只有你。” 从李沅口中发出的声音像是山泉水一样清亮悦耳, 玉容卿站在他面前,两人之间隔着并不高的门槛,将他这番话在脑中反复品味后, 玉容卿的脸色由粉红到涨红。 她好像懂了一点点,他是在跟自己解释那种事…… 像李沅这样脱俗的美人, 像水塘里的白莲一般纯白无瑕, 就应该与清风明月为伴, 怎会落于世俗的欲望,玉容卿无法想象他眉眼染上情、欲的模样。娘亲说的那些话她都没有介意, 没想到李沅竟然会开口跟她解释这种私密事。 虽然有点惊讶, 可他好坦诚啊。 说起来, 自己好像有些事没跟他说,虽然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可也不该瞒着他。 玉容卿自我反省,反手握住他的手道:“我相信你,只要你也相信我, 就没人能拆散我们。” 她的手掌太小,没办法把李沅的手握全,玉容卿低头看着两人纠缠在一起的手指, 坦白道:“我娘之前给我说了一个秀才, 不过我不想嫁给他我也不喜欢他。我娘亲让你去考举人只是为了能有个名头让你进我家的门,并不是非要你去做大人物, 你能明白吗?” “我明白。”李沅微笑着,指尖捏她小巧又热乎的手掌,轻声道:“卿卿你为人和善,你的爹娘也一定不是刻薄的。” 玉容卿松了口气,“你能明白就好。” 三天后是上元节, 满城都会挂上花灯,姑娘公子们都会出门看灯会,街上人多热闹,玉容卿也邀李沅一同去。 李沅欣然接受。 经历了一些弯弯绕绕,没了那些惹人烦的混账,一切仿佛都顺利起来了。 —— 上元节前夕。 玉府门口挂上了大红的灯笼讨喜气,院子里也放上了花灯,只等着明晚点亮。 玉富成在府里各处检查花灯有没有放错地方,腰间挂着夫人亲手为自己绣的荷包,清香淡雅,整个人都精神了,一早出去会棋友的时候还被他们羡慕了一番。 毕竟这样可凶可甜的夫人不是每个人都有幸娶到,虽然夫人的绣工不是一流,但玉富成仍当成宝贝在朋友面前显摆。 哼着小曲来到玉容卿院子——绫月轩,女儿出门去参加什么诗会去了。玉富成四下看了看,吩咐下人把这里的花灯都摘下来,只留了院子里中间的两个意思意思。 绫月轩的书房中放着玉家的账本田册,只有玉富成和玉容卿随身带着的钥匙能打开书房门。为保安全,还是少些明火的好。 打开书房门,玉富成推门而入,赫然映入眼帘的是一幅精心装裱起来的文赋。 只偶尔扫了一眼便吟出声来,“晨醒林梢明霁色,晚来城冬增暮寒……”对仗工整,意境悠远,俨然一副晚冬暮雪图呈现在眼前。 玉富成没读过几年书,对文人墨客是十分敬佩的,眼见女儿的书房中挂着这样一幅文赋,玉富成心中惊奇:容儿光是管理家业都忙不过来,怎么有闲情逸致来欣赏文赋呢? 难不成是贺老送的?可这文笔清秀俊逸,一看就是年轻人所写。 也不知女儿是交了什么才华横溢的新朋友,也不给他这个老父亲介绍介绍,大家一起交流琴棋书画,岂不妙哉。 晚年生活就得活得多姿多彩。 在府中散步时,玉富成发现家里多了一个新面孔,偶然掠过那张脸,惊鸿一瞥,竟然比自己年轻时的模样还要俊俏,仙气逼人。 摸着自己已经爬满皱纹的脸,玉富成自觉不能跟年轻人比,忙快步走开,不想意两人天壤之别的差距,不愿让岁月的流逝来破坏自己完美的心态。 直到那青年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站在自己夫人的身后。 青年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小生李沅见过玉老爷。” 玉富成一脸懵逼,不知这位李沅是哪号人物,只坐在厅上乖巧地听着夫人通知他:“这是府上收的学子,咱家资助他考春试,考中了就入赘到咱家。” “这是好事啊,只要是夫人的意思,我就一百个赞同。”玉富成满脸堆笑,文人好啊,有才华去考功名,比自己那个只会酸邹邹感慨人生的二儿子好多了。 笑过后玉富成又生出疑惑,“不过入赘一事,是不是得问问容儿的意思?” “你不用担心,容儿已经见过他了,她对我的安排很满意。”玉夫人看着自己的憨憨夫君,心中微笑,他就是个没心眼的,自己已经替女儿将这李沅给安排妥了,来龙去脉也不必对夫君说得事无巨细,让他忧心。 辛劳了大半辈子,就让他好好享福吧。 为了女儿的幸福,玉夫人也信李沅一次,为他铺好了路,对外只说李沅是玉府接济的学子,待他中举后自然名正言顺的入赘玉家。 玉富成开心地笑着,女儿的婚事有着落了,他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夫人真贤惠,世间真美好。 只是他还有一件小小的心愿未了。 当晚,玉富成把刚回府的玉容卿叫去问话,偷偷问她:“你书房里挂的那幅文赋是出自哪位大师的手笔,能不能替爹爹引荐引荐?” 玉容卿笑着点点头,第二天便将“大师”带到爹爹面前,三人面面相觑。 写赋的大师、接济的学子、俊美的青年,原来是同一个人。 玉富成心底偷笑,白得了这么一位优秀的女婿,真是赚大发了。 如此,一家和睦,相亲相爱。 上元节当天,外头下起了雪,晶莹的雪花飘悠悠落到地上,寂静无风,小雪只积了薄薄一层。 玉容卿从温暖的被窝里醒来,起床让小梨给她梳妆,今天约了李沅一起去看灯会,虽然灯会要入夜后才开始,但她今天没有安排,自然要跟他约会一整天。 梳妆洗漱后,玉容卿穿好衣裳同小梨说:“今天是上元节,给你放一天假,同你的小姐妹们去玩吧。” 说罢,给了她一些散碎银子。 小梨有一瞬间担心小姐无人照顾,可转念一想,有李公子在,他会武功,一定不会让小姐受欺负,小梨卸下担忧,也不愿打扰他们情意绵绵,便领了银子去同几个小丫鬟玩耍了。 戴上兜帽从屋里出来,走出绫月轩便看到不远处爹娘搂在一起坐在廊下赏雪。 玉容卿走到爹娘面前请安,“爹爹,娘亲,我今天要跟李沅出去逛逛,赏雪看灯。” 爹娘应了声,又嘱咐道:“你在外头小心点,前些阵子康家的公子掉进河里现在还躺在床上神智不清,康家人都忌讳这事,你出去千万不要提起此事,免得惹来祸端。” 康家那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是恶有恶报,康家人仗势欺人还看不起他们商贾家庭,本就讨人厌,玉容卿才不会去触霉头。 玉容卿应了娘亲的嘱咐,就要转身出门,又听爹爹关心道:“我看李沅那孩子有点体寒,你别忘了顺路给他拿点药调理调理,年轻时不注意,老了可要受罪的。” “女儿知道了。” 不过几天时间,爹娘不但接受了李沅的存在,爹爹还处处关心他,即便不是明面上点出来也会托她多在意些,叫玉容卿心中很是温暖。 爹娘能够尊重她的选择,接纳并不完美的李沅,她已经很知足了。 凭借李沅的文采,她相信中举一定不是难事。只要等春试一过,她与李沅的姻缘便能定下了。 然后……喜结连理,相亲相爱。 她要喊李沅作“相公”。 “相公……”少女走在街边墙下,低声呢喃出这两个字,脑中浮现出李沅那温柔又满怀深情的笑容,心都快化了。竟觉得那两个字与李沅是如此相配,好像天定的姻缘一般。 心里想着恋人,走不远便在街口看见了等在那里的身影。 他执一柄竹叶伞站在雪中,墨绿色披风上散着长长黑发,转身看向她这里,望见她的身影便勾起嘴角笑了,倾城绝色,勾得玉容卿魂儿都没了,迈开步子向他走去。 白色披风下露着她粉色的衣裙,像是冬雪掩藏下待放的春花,玉容卿人比花娇,踩着轻盈的步伐走到他伞下。 李沅把伞挪向她那边,笑问:“怎么一个人来了?小梨和莫竹呢?” 玉容卿答:“我给小梨放了一天假,上元节也让她自己去逛逛,至于莫竹,我让他出去帮我办事去了,得至少过半个月才能回来,正好磨磨他的性子。” 故意支开两个侍从,只是为了跟他有一天时间独处。 玉容卿不好意思挑明自己的心思,李沅却从她攥着袖口的手上看出了端倪,卿卿好像有点紧张,是因为跟他独处的原因吗? 两人撑着伞走在大街上,天上下着小雪,街上的行人却没有因为天气寒冷而减少热情,反而因为上元节的到来更加忙碌,装点街道、打扫积雪,店铺门前挂上花灯,好一番热闹的景象。 先去药店为李沅抓了些温补身体的药,玉容卿让店小二把药送到玉府,自己拉着李沅去旁边的茶楼吃茶点。 茶楼里的说书人坐在看台上讲着书中人的快意恩仇,引人入胜。 围坐在四周的茶客一把瓜子一杯茶听得专心,目光却不自觉的移向了门边—— 走进楼里来的玉家三小姐身段婀娜多姿,端庄大方又不失少女的娇俏可人,脸上始终挂着阳光的笑容,叫人觉得亲近喜欢,不愧是城中首屈一指的美人。 而跟在她身后的少年郎眉清目秀濯濯如春柳,矜贵斯文,玉树临风,俊朗又不失男儿气概。 众人纷纷猜测这是哪家的贵公子结交了玉家三小姐,并肩而行宛如一双璧人,叫人好生羡慕,连说书人口中的精彩故事都无法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盯在他们身上的目光数不胜数,玉容卿却不慌不忙走上三楼,走进雅间才同李沅说话。 “这间茶楼的说书先生很会说故事,我从前也没得空来几次,这次同你一起来,咱们好好听听。”说着,眼神从他的脸落到他肩膀上,平整的外衣下好像有处褶皱。 玉容卿指指那处,道:“你是不是里衣没穿好?好像皱了一块。” “嗯?”李沅侧头去看,撩开轻柔的头发,看到肩膀处的衣裳的确皱了一点。 美人有些窘迫,转过身去背对着玉容卿解开外衣,双手捏着那处褶皱想要抻平。玉容卿看着美人的背影,外衣挂在胳膊上,宽阔的背将里衣撑得平整,脊背的轮廓都一清二楚。 他的动作僵硬,摸着自己的身体就像摸石头一样,半天都没能斗过那点小褶皱。背对着玉容卿,窘迫得耳朵都红了。 “卿卿别看我,我手上蠢笨,实在惭愧。” 声音委屈又可怜,听得玉容卿心都疼了,忙起身将雅间的门落下门栓,走到李沅面前,蹲下身为他整理衣裳,距离拉近,玉容卿见他手腕上两道淡淡的细纹,心下一惊。 那细纹很淡,看着同普通的手纹一般,却笔直的过分,就像是利刃划破的一样,如此淡的伤痕,少说也有十年八年了。 李沅的手做不了精细活,或许是因为他的手受过伤。 她抿唇,没有将这个猜想告诉李沅。他浑身都受过伤,后背的鞭痕,前胸的烫伤,还有身上大大小小的刀伤,如今,又多了双手的伤。他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去…… 玉容卿不禁忧心,经历了那样沉重的过去,李沅是怎么过来的,他得多疼啊。 她不敢问他的过去,不敢揭开他的伤。一边为他整理衣衫一边关切道:“你近来晚上睡的可好?” 李沅垂下头,“不太好,但是想到有卿卿陪我,就不会睡不着。” 他的噩梦就没断过,半夜被梦中的折磨惊醒,习惯性地去摸床头的佩剑,摸到的却是玉容卿赠给他的簪子,满心的恐惧才烟消云散。 听罢,玉容卿心疼不已,他就算能睡得着也还是睡不着,自己却不能陪在他身边。 玉容卿调整下心态,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低落,笑道:“大概一月末,我要去城外庄子巡视田产,要出去几天,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山水,换换心情。” 一起出去,外头天高海阔,又能与卿卿独处,李沅求之不得。 他点头同意,又愧疚着说:“我好像总是给你添麻烦,连这种小事都要你操心,真对不起。” 玉容卿笑道:“不要说这种见外的话,能为你做点事,我很开心。” “为什么?” 少女抬头看着他,眉眼弯弯像月亮似的,“这让我知道你是需要我的,就像我需要你一样。” 李沅眉眼低垂,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眼中有如落下万点星辰,独独映着他的容颜,心生悸动。白皙的手腕修长,骨节分明,从下颌抚上她的脸庞,摩挲在她的眉眼之间。 手上柔软温暖的触感让他有些失神,耳边是说书先生高亢的声音,在方寸大的雅间中,两人的心跳声愈发激动。 玉容卿半蹲着一动不动,李沅竟然伸手捧住了她的脸。 她不知该做何反应。 眼前的恋人眼角眉梢带着深情,若是她大胆一些,亲一下他的眼睛会怎样呢? 仅仅是脑袋里闪过这样的想法,玉容卿都觉得自己是亵渎了纯洁的美人,李沅只是摸自己的脸而已,她怎么能想到亲亲上呢,实在不雅。 他应该是想暖手吧,自己的脸那么热乎还有点软,给他捂手是正合适不过的了。 玉容卿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全然不知李沅盯着她的唇有多渴望,心跳让体温升高,口干舌燥,让他更加躁动。 近在眼前的喉结上下滚动,玉容卿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想法,关心道:“李沅,你渴了的话先喝点茶水吧。 一句话惊醒了李沅,忙松了自己不听使唤的手,起身与她拉开距离,生怕自己再做出无礼之举。 “对不起,是我无礼了。” “没关系。”玉容卿红着脸起身,食指蹭蹭自己微热的脸颊,“你本来就有点体寒,暖暖手也没什么。” 暖手? 她竟然以为自己刚刚是在暖手吗? 李沅做回原位捧着茶碗思考许久,还是没有解释。 他想亲她,想抱她,想要与她有更多亲密的接触。可这种心思怎能暴露出来,卿卿那么单纯可爱,对待男女之事也是一知半解,知晓他龌龊的心思,一定会讨厌他的。 而玉容卿却是盯着茶杯有些出神,方才被他捧着脸也不觉得怎么样,现在回想一下,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中好像还掺杂着其他的情绪,克制、压抑、期待、深情…… 他好像不是渴了…… 玉容卿专心猜测,却被一阵敲门声打乱了心思。 “咚咚咚”敲门声落,门外的女子一边笑着一边朝门里面喊。 “玉容卿,我看见是你了,本小姐请你吃茶请不动,没想到你自己跑来了,难道是故意躲着我吗?”说话很不客气,丝毫没拿自己当外人。 门外的声音陌生,李沅用眼神问询玉容卿,见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李沅才上去开门。 推门进来的是个同玉容卿一般年纪的姑娘,一身梅红色的衣裙靓丽鲜艳,姑娘径直走进来,李沅才发现她身后还跟着一个有些阴郁的蓝衣少年,看着不大爱说话的样子。 同时,这姑娘与少年也发现了李沅的存在,在心底感叹这惊为天人的容貌的同时,也不约而同的看向了玉容卿。 姑娘失笑道:“好啊你,玉容卿,我请你吃茶听戏请了八百遍你都不来,原来是有佳人相伴。有了情郎就不要青梅了,真是个负心人呐。” 什么佳人,什么情郎,在人前说这些也不怕害臊。 玉容卿羞得不行,上去捂住她的嘴,“贺小梅你快别说了。” 难得看到冷静大方的玉容卿露出紧张的模样,贺小梅得了趣,反问她:“我说的不对吗?难道这位俊公子又是你救回来的伤者?年年都要救人性命,你是菩萨转世不成。” 两个女子闹得欢腾,沉默的少年早习以为常,自己搬了椅子老实的坐在桌边,李沅关好门便来替玉容卿解围。 躬身行礼,做足了礼数,“见过贺姑娘,在下李沅,的确是三姑娘救我于危难。” 听罢,贺小梅瞬间恢复了正经脸,轻咳两声,赔笑道:“让这位公子见笑了,在下贺小梅,是容儿的发小,那是我世弟温易,今日陪我来茶楼听书。” 温易起身对玉容卿和李沅俯身作揖,“见过玉姐姐,见过李兄。” 说着,贺小梅上去揽着玉容卿站起来,悄声道:“这位李公子长得挺俊嘛,你不喜欢的话,要不要给我牵个线?” “别开玩笑了。”玉容卿把她的手掰开,就是因为小梅太过不拘小节爱闹腾逗趣,玉容卿才迟迟没告诉她李沅的事,这下撞见,也不能装缩头乌龟了。 玉容卿走到李沅身边,“小梅,我跟李沅再过两个月就定亲了。” “哦~”贺小梅了然,露出欣慰的笑容,“那我就给二位提前备份贺礼!” “别!”玉容卿忙捂住她的嘴,按下她的手,“离定亲还有段日子,我不希望太多人知道此事,会打扰他准备春试。” “明白明白。”贺小梅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搬来椅子坐在桌边,喊三人一起坐下听书。 好友与恋人相见,玉容卿还以为活泛的贺小梅会问三问四,可她却只是专心听书。桌上四人和气一团,玉容卿的戒心也渐渐放下了。 说书先生讲到一半,贺小梅感慨道:“为了来抓你,我都没有买桂花酥来。” 玉容卿笑道:“你想吃,我便叫人去买。” 贺小梅也笑了,催着玉容卿起身,“不用喊别人,你去帮我买的话,我就原谅你多次拒绝我邀约的事。” 玉容卿还没答应就被贺小梅推到门边了,连带着温易也被一起拉过来,贺小梅将二人推出门,关切道:“你们早点回来,别把我的桂花酥等凉了。” 贺小梅玩儿心大,鬼心眼儿也多,玉容卿拗不过她,只能快去快回,示意她不要为难李沅。 贺小梅点头答应,送走两人转头便坐到了李沅对面,眼下雅间里只有他们两人,她也不再掩饰,直言道:“李公子,容儿不在,这里也没人给你说好话,我就不说废话了。” 这般不客气,同方才的热情大方简直判若两人。李沅抬眼看她,皮笑肉不笑,“不知贺小姐要说什么?” 贺小梅冷笑一声:“别装了,我一眼就看出来你不是个善茬。” 第27章 27 与君相恋 突然冒出来的好友,支开玉容卿就为了来警示他?貌似来者不善。 想到方才在卿卿面前, 这贺小梅面朝着窗外的说书先生,余光却一直往自己身上瞟, 李沅还以为她是发现了什么端倪才对他如此上心。 心底凝聚出的紧张在贺小梅说出那话的一瞬便消散了——莫竹是亲眼撞见自己的行径才知晓他的真面目, 这贺小梅不过与他第一次见面, 哪里能看出他的本性。 眼前的贺小梅不过一个生在蜜罐中的娇小姐,心有猜测竟就当面问出来了, 哪里像个有心机的。 李沅站起身退到椅子后面, 弓着身极尽礼数, 放低了姿态求问:“不知李某做错了什么,惹了贺小姐不悦,还请贺姑娘明示。” 见他如此反应,贺小梅心下一惊,努力维持着脸上凶巴巴的表情。 贺家可是书香门第, 贺小梅虽然比不上爷爷和兄长的学识渊博,可也是大家闺秀,若不是为了她的好容儿, 贺小梅才不会装黑脸扮坏人来吓唬这李公子。 知人知面不知心, 容儿与这公子相处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怎么就到了定亲的地步, 她可没听说过徐州附近的州府有什么上得了台面的李家。 眼前的李沅不过一个斯文公子,哪里配的上她家貌美如花又精明能干的容儿。 贺小梅身为玉容卿的好发小,一定要给她把好关,诈一诈这李沅,看看他是不是有不可告人的亏心事。 李沅像是被她吓到了, 低声道:“李某与贺姑娘初次见面,不知是哪里触怒了姑娘。” 贺小梅装着坏脾气呵斥道:“我看你长得一表人才又不像是穷苦人出身,竟也能舍弃男儿尊严入赘玉府?说你无所求,我才不信呢,你一定是有企图吧,为钱还是为名?” 听完这问话,李沅心底冷笑,还以为贺小梅能有多聪明,原来也不过如此。 李沅垂眸道:“三姑娘救我姓名,悉心照顾处处留意,又为李某寻差事谋生路,这才让李某能苟活于世,救命之恩、知遇之恩,李某没齿难忘,唯有以身相许……” 听了许多的话本,贺小梅还是第一次听说有男人愿意“以身相许”,震惊之余,竟有点羡慕? 看来这李沅还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为了报恩入赘,这理由很有说服力。 贺小梅又问:“那玉伯母也同意了?” “李某幸得玉家夫人老爷厚爱,愿意让李某入赘玉家,陪伴三姑娘。” 就连容儿的爹娘都同意了这门亲事,贺小梅也没话说了,回想自己方才的“审问”好像有点过头,忙起身给李沅倒茶,以茶代酒,以茶赔罪。 一笑泯恩仇。 热闹街市上,未点亮的花灯青红相间,色彩斑斓之下,玉容卿提着两包桂花酥快步走来,温易三两步跟在她身后,低声问,“玉姐姐何故如此着急?” 留贺小梅和李沅,玉容卿还是不放心,停不下步子,“小梅她喜欢闹腾逗趣,李沅却是个安静的不喜欢玩笑,我怕他们会闹的不愉快。” 温易也不阻拦,跟着玉容卿回了茶楼,刚到雅间门口便听见了贺小梅的声音,好像在给李沅倒茶。 李沅手捧着茶杯去接贺小梅倒的热茶,算是领了她的“赔礼道歉”,听到外头有脚步声走近,贺小梅专注倒茶没有注意,李沅却听得一清二楚。 手上的茶杯逐渐升温,李沅眉头微动,看着恢复笑脸的贺小梅,心中无感。 端茶杯的手松了一下,白瓷的茶杯掉到桌子上,滚烫的茶水冒着热气澎到他腰间,片刻便打湿了他湖蓝色的外衣。 玉容卿推开门就看到李沅被热茶烫的眉头紧皱,贺小梅倒茶的手还停在半空。 “李沅!”把手里的桂花酥塞给温易,快步走到李沅身边,掏出手帕来给他擦干身上的水迹,“有没有烫着你?快脱了我看看。” 李沅摆摆手,一张绝美的脸蹙着眉,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惜。 玉容卿扶着他坐到椅子上,也不顾房中还有人在,半跪到地上伸手就要解李沅的腰带,却被他的大手按下,“卿卿不用担心,我没事,这儿还有人在呢……” “怎会……”没事。玉容卿欲言又止,顾及李沅的尊严,最终没有解开衣裳检查。 罪魁祸首贺小梅被吓坏了。 哆嗦着手放下茶壶,小声解释:“我刚刚开了个玩笑,想给他倒杯茶赔礼道歉,谁想到他没端稳茶杯……对不起啊容儿,我真不是故意的。” 温易放下点心,揽过委屈的世姐安慰道:“意外而已,不是你的错。” 小梅不知分寸又跟人说玩笑,玉容卿有些不悦又气不起来,她知道小梅没有坏心眼,也就不责怪她,起身安慰道:“没关系,是茶有点烫,小梅你别往心里去。” 也算不打不相识,李沅依旧彬彬有礼,叫贺小梅也不好意思再为难他,四人听罢一场书,便各自去看花灯。 临分开前,贺小梅拉着玉容卿到一旁说话,“容儿,我方才替你试了试李公子,他心地纯良,是个好人呢。” 玉容卿不解,“你这么替我操心?” “你还不知道呐。”贺小梅放低了声音,“前阵子你娘亲不是给你探孙家那个秀才来着。” “这事儿又没成,你怎么知道的。” “我娘跟你娘关系那么好,给你说亲的事我能不知道吗。” 贺小梅继续说:“康家那个庶女康乐不是一向喜欢跟你比吗,前几天康家嫡子康瑞落水昏迷了,嫡子重病庶子得势,现在康乐的亲哥哥康齐接管了部分家业,连带着康乐都神气了,前天康家托媒婆去孙家,说是要孙秀才入赘呢。” “这……”玉容卿不知如此感慨,她可从来没正眼看过康乐,路上见了都得躲着走,生怕因为她而惹上康家。 贺小梅又道:“我就是怕康乐来挖你的墙角,这才试探李公子,见他待你是真心,我也就放心了。” 玉容卿点点头,“我知道的,他是真心喜欢我。” “你要当心康乐,康瑞那模样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日后若康齐成了当家主事的,康乐又不知道要横到哪里去。” “行了,我有分寸。”玉容卿推着贺小梅到温易身边,“快陪你世弟去逛逛吧。” 茶楼下,玉容卿拉着李沅离开,遮在宽袖下的两手紧紧相扣,背影落在贺小梅眼中,她轻吐一口气,像个送嫁的老母亲似的目送两人离开。 一旁的温易看着比自己还矮半头的“世姐”,心中微恙,低声道:“别看了,玉姐姐自有福相,咱们也走吧。” 贺小梅打起精神应他。 “容儿成亲后,我就得盯着你了。” 她上去捉了温易的手握在手里暖一暖,“等你也有归处了,我就安心了。” 素爱嬉笑的少女露出正经的一面,让温易抽手也不是回握她的手也不是,只得轻叹一声,声音低沉磁性,“小梅,你还是担心你自己的姻缘吧,玉姐姐都快成亲了,你连个心上人都没有。” 十八岁的贺小梅,十六岁的温易,一个活泼好动,一个沉稳阴郁,走在一起,更像一对兄妹。 被小两岁的世弟说教,贺小梅两眼一横,上手拧了一下他的耳朵,“你这小子,都喊容儿做姐姐了,怎么就不叫我一声梅姐姐呢?” 温易拎着两包桂花酥不好同她闹,只伸手捂住刚才被她捏痛的地方,小声反驳一句,“你又不是我姐。” 悠悠落雪时起时落,少年抬手遮在少女头顶,替她掩住了冰凉的雪花,又听她开口闭口说什么贺温两家是世交,你我二人姐弟相称,不也是为了维系两家的关系嘛。 从小听到大的话,温易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可话从贺小梅口中说出来就带了几分孩子气,让温易不忍反驳。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温易的余光落在活泼的小梅身上,他们之间的距离时而很近,时而很远。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两人之间的姐弟名分,但总能有个名头留在她身边,也不好叫人说他们是没规矩的厮混在一起。 并不是每个人的姻缘都能来的刚刚好,有些来的早了没察觉,有些来到晚了注定错过。 也有些一见倾心,只一个机缘巧合就认定了那人是唯一,然后奋不顾身、相向奔赴,历经艰辛。终能相守终生、白头偕老。 离了茶楼,玉容卿与李沅拐进巷子里,离着长街越来越远,好像是去私宅的方向。 轻飘飘的雪花落在伞沿,从肩上吹落飞到身后,追逐一路雪白。脸被冷风吹的冰凉,心尖却是热乎乎的。 玉容卿牵着李沅的手,幸福感满满,宁愿走小巷子避着人,也不想松开他的手。 好不容易抓住,怎能松开。 走了一会果然是去私宅的方向,李沅不解:“咱们为何不与贺姑娘同行?” 玉容卿支支吾吾,想了一会还是跟他说了,“温易喜欢小梅好多年了,咱们不好去打扰他们,而且,你被热水烫了,回去看看抹点药我才安心。” 原本还想同他一起去湖边赏雪,可忧心他的身体,玉容卿也就不想那些风花雪月的事了。 从卿卿口中听到那两位的关系,李沅并不意外,玉容卿长得很好看,在街上随便走走都能博得一众目光的注视,偏偏那温易却一双眼睛明里暗里看的都是贺小梅,一看便知心思在谁身上。 没心思去想别人的感情问题,李沅腰腹被水溅到的地方的确隐隐有些热痛,被烫伤也在料想之中。 贺小梅无端对他发难,就别怪他借此博来卿卿的关心。 只要卿卿的心一直放在他身上,就算叫他受再重的伤,也算不得什么。 若是能得到卿卿亲自为他上药…… 李沅私心泛滥,念着她小巧又软乎乎的手抚在自己的痛处,心痒难耐,一向冰凉的手都热了起来,紧紧握着玉容卿的手一刻也不松开。 回到私宅落好门栓,玉容卿扶了李沅去屋里桌边坐下,点了暖炉的火,烧的暖烘烘的。才起身去内院主卧翻找膏药,带着清凉膏来到李沅的房间。 推门入室,抬眼见美人背对着自己褪了里衣挂下胳膊上,香肩半露,羞得她脸红心跳,抬手捂住眼睛,迈步挪进屋里。 “那个……我把药放在这里了,你安心上药,我出去去给你买桂花酥尝尝。” 玉容卿窥视美人的玉体心中歉疚,仿佛自己想要多看几眼的心思,都是对他纯洁无瑕的亵渎。将视线遮的严严实实,一鼓作气把清凉膏放在桌上,转身便走。 她来得悄悄走得匆匆,一举一动都是在他的心尖儿上跳舞。 李沅听着她的声音便觉喉头发紧,褪了一半上衣依旧胸中燥热,想也也没想伸手捉住了想要从他身边逃走的卿卿。 手中握住她的衣角,虽然只是虚握着但玉容卿若是真的迈出步子,他一定能“不小心”将人拽倒,稳稳的摔到他怀中,抱得满怀春花烂漫。 除了玉容卿醉酒那一夜,他们从未有过亲密接触,前两天连牵手都觉得害羞,今天便想着更进一步了。 李沅很想抱抱她,就像那晚一样,将她柔软的身子牢牢扣在身前。 心湖波澜不平,因她而起的涟漪一道一道撞在他心上,李沅哑声道:“卿卿,我手上笨拙,你能不能……” 他需要她。 想到这一点,玉容卿根本没法弃他不顾,回身看那白玉似的肌肤起伏着弧度,玉容卿咽了咽口水,“嗯”了一声,走到他面前。 端了椅子坐到他对面,见他纤长的手指捏着雪白的里衣脱下,遍布伤痕的胸膛露在她眼前,优美的肌肉线条从腹部滑进下衣,引人遐想。 玉容卿脑袋空白,脸红着低下头,目光定在他的腰腹,被热水烫到,已然红了一片。 脑袋里懵懵的,玉容卿用湿毛巾敷上那处烫伤,视线躲闪着不知往哪里看,只能盯着水平的桌面,看向外头悠然落雪。 两人都不说话,安静得过分。 玉容卿随口笑道:“周记的桂花酥挺好吃的,我本来买了两包,一包给小梅,一包给你尝尝,结果都塞给温易了。” 面前的少女含羞带怯,看向窗外的目光淡雅和顺,脸上却升起红云。 李沅觉得她不看自己装作镇定的模样可爱至极,知道自己这茶没有白泼,就连烫伤的疼痛都察觉不到了。 轻笑道:“天还早,你一会带我去吃好不好?” 玉容卿当然愿意,连连点头,“好啊,我们顺路再去桃花笑喝两盏热酒,就我们两个,小酌怡情,你不善饮酒的话,她家酿的果酒也很香甜。” “嗯。”李沅温柔微笑,心里却是起了别的心思。 伤处冷敷后,玉容卿拿开毛巾,用指头蘸了清凉膏抹在上头。那滑腻腻的手指清清凉,抹在烫伤处像一只滑溜溜的小蛇四处游走,扰乱了李沅本就不平静的心。 对待君子自然要以君子之礼。 心中默念非礼勿视,玉容卿专心上药,目不斜视。抹好药又翻了扇子出来把扇一扇药膏,这样不会弄脏衣服。 整理好伤处后,她抬手为李沅穿回衣裳,面对着瓷白的前胸,玉容卿心静如水。 虽然非常想摸一下下,但她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她可是正经人家的姑娘,怎么能做觊觎美人身子的下作事。 若让李沅知道她存了那种心思,还不得吓怕了。再说了,李沅本来身上就多伤多痛,她再上手摸两把,岂不是在他伤口上撒盐,只顾满足自己的私欲不顾别人的感受,那她还是人吗? 玉容卿心智坚定,却叫李沅倍感失落:卿卿为什么连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呢?难道是他这满身疤痕,不堪入目…… 人人都希望自己的恋人完美无瑕,最好是个从书画中走出来的神仙人物,而不是像他这般坏心眼又丑陋残缺。卿卿对他的身子失望也是人之常情,李沅草草拢起里衣,侧过头去,抿唇不语。 玉容卿被他突然的动作给惊了一下:怎么突然遮住了,难道意识到她心怀不轨,不想让她看吗。 心生疑惑又不敢多问,却听美人颤着声音低语:“我一身伤疤丑的很,别污了卿卿的眼睛。” 听罢,玉容卿又是心疼又是想笑,李沅要是能跟丑这个字沾边,估计这世间的黑白都要颠倒过来了。 纤纤玉指从他手里解下被攥皱的衣衫,细心捋平。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从前说过,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玉容卿这样说着,目光却始终没有落在他的身子上,顶多在他脖颈上停留一瞬。 美人侧着身子,露出大片脖颈的弧度优雅美丽,惹得她多看几眼。 视线一直停留在脖子以上,再一次印证了李沅的想法,卿卿嘴上夸他好看,但心里却也是有点介意的吧。 他始终没有转过头来看她。 玉容卿知道仅凭几句话无法抚平他的不安,左思右想,俯过身去抱住了他。 柔软的身子覆上来,带着春日的花香将他拥进怀中,下巴刚好搁在他的颈窝,少女玲珑透亮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语:“你知道官窑烧了一种名叫冰裂的瓷器吗?” 李沅被这突然袭来的拥抱给惊住了,两只手犹疑着回抱住她,将她娇小的身子轻柔的扣住,才回她:“不知”。 “官窑的匠人偶然失误往窑里泼了冷水,瓷器的釉面裂开,层层裂痕成就了冰裂瓷的美名。”玉容卿轻抚他的后背,笑道:“伤痕并不丑陋,虽然并不愉快,但那也是一种经历。而且,在我眼中你比冰裂瓷美多了。” “可……还是没有伤疤比较好,对吗?” 扣在后背的手愈发用力,两人之间的距离渐渐缩短,玉容卿却专心于安抚李沅,丝毫没有在意这细微的变化。 她说:“人都不是完美的,我自己都不是完人,又怎能要求你无瑕呢?” 李沅曾经历过什么事,玉容卿无从知晓,不过她渐渐明白,李沅并不像他表面看上去那样清风高节,他也有无助失落的时候,也会像现在这样没有安全感。 不过没关系,她会一直守在他身边的。 怀中人的心跳渐渐平复下来,玉容卿松开他的肩膀想要起身,却发现她不知何时坐在了李沅腿上。 身前紧贴着她肖想许久的身子,玉容卿有点把持不住,腰都要软了。 这样不好吧…… 不过是她先出手撩拨,也就不好意思推开人家。 外头白雪映天光,将院子照的通亮。屋里被男子抱在怀里的少女为他把衣裳整理好,连腰带都系得整整齐齐。 没了相拥的借口,李沅才不情不愿的松开双手。 玉容卿酥软的腰勉强站起来,看他看着自己俊脸微红,已然恢复了精神气,也就不在意是谁抱了谁的问题,喝了杯热茶便同李沅又出门去了。 二人买了点心奔着桃花笑走去,眼看着雪变小了,李沅刚在店门前收伞,便听到身后一声惊叫。 “玉家妹妹,是你吗?” 两人一起转头,便见一黄衣女子小跑过来,满身的金银配饰撞的叮当乱响,身后跟着三个侍女提了大包小包跟着,竟比搬家还隆重着。 那女子越走越近,玉容卿忙把李沅拉到身后护着,抬起一张笑脸来应付她。 “康乐姐姐,怎么在这里遇见你,真巧啊。” 康乐也很“惊喜”,“可是巧呢,既然有缘,不如一同去喝两杯热酒?”话是同玉容卿说,眼睛却落在了李沅身上。 这是哪里来的美人,生的好俊俏。 第28章 28 与君相恋 徐州城中家世不错的男子不少,康乐跟着兄长去各家赴宴时也见了一些, 只可惜不是太过强势看不起庶女,就是懦弱无能没有作为, 配不上她花容月貌、家世显赫。 跟在玉容卿身后这位, 真真是神仙面孔。修长的眉眼如远山, 又像湖上晨星,俊俏中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清秀。 男子肩宽腰细, 乌发一半自然散开一半梳在后脑勺, 配一身蓝白色的衣裳, 像是冬日的晴空上散开几朵云,又像寂静的湖面上落下冬雪,衬得他肤色雪白,一双薄唇泛着粉色,真是万里挑一的好相貌。 俊俏的外貌一下子击中了康乐的心, 又见他跟在玉容卿身边,康乐心里登时就乐了。 这玉容卿处处比不过她,想必只要她稍稍给点暗示, 这男子也就能识趣跑到她身边来了吧。 只一瞬间的衡量, 康乐对李沅志在必得。 人要是倒霉,喝凉水都塞牙。 玉容卿一向躲着康家人, 尤其是这“面甜心善”的康乐姐姐,常常是一年也见不到几次,就算是不幸见到了,也能找个借口赶紧逃开——不好惹了晦气。 数年前康家初到徐州,根基不稳。 彼时玉家初露头角, 生意渐渐红火起来,成了徐州城中人人都想巴结的门户。康家也不例外。 备受宠爱的玉容卿有爹娘疼爱,两位兄长更是将她当做宝贝似的捧在手心,从小背着抱着带到大,生怕妹妹受了委屈。 如此美满幸福的玉家小姐却有个爱救人结友的习惯。救人性命胜造七级浮屠,这结交朋友却是人心隔肚皮,说不准就是一片真心喂了狗。 玉容卿当初年轻无知,一心只想助人为乐做个大好人,面对被欺负的康乐,她出手相救,仗义执言,这才免了康乐受人欺凌。 康家是一个大家族,人口众多,家主也不能顾及到每个人,作为庶女的康乐便备受冷落,结识了玉家千金后,总算在家中有了点脸面,于是康乐总往玉容卿这里跑,说什么为了报答她的恩惠,要同她做一辈子的好姐妹。 康乐相貌平平却有着柔若无骨的身姿,身子单薄又柔弱,常常会头晕摔倒,玉容卿责任心爆棚处处照料她,连自己最喜欢的玉佩也送给她。 只是渐渐的,玉容卿发现跟自己玩的很好的几个小公子跟康乐走得越来越近,就连她那个憨憨表哥也对康乐连连称赞。 那时玉容卿还只是觉得怪异,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惹了人家厌烦。 后来,她无意中看到了康乐同自己的二哥玉白勾勾搭搭的不成体统,结果被二哥训斥一顿还打了一巴掌。 玉容卿不明真相,当晚就跑去跟二哥对峙。 “二哥!”玉容卿推开门,不悦道:“康乐是我姐姐,你怎么能打她呢?!” 突然被小妹闯门,玉白早就习以为常。很快平复了心态,招手唤她过去:“小妹你来的正好,我有话要跟你说。” 后来,在二哥的循循善诱加一众铁打的证据面前,玉容卿才看清康乐接近她并非真是为了姐妹情谊而是心怀不轨,才十四岁的年纪就想着找机会嫁给她的二哥,然后入主玉府。 十二岁的玉容卿觉得自己三观都被震塌了。 许多年过去,玉容卿依旧没能改得了自己乐于助人不求回报的习惯,却是避康乐如避瘟神,虽然面上人是维系着和气,底下那层真情却早已七零八落。 今日上元节本想同李沅逛街吃酒看花灯,没想到会碰见康乐。 今时不同往日,玉家虽然富贵依旧,但康家却在前几年出了一位做户部尚书的远亲,连带着整个康家都飞黄腾达,康乐即便是庶女,也比商贾之女玉容卿的地位高一些。 即便已然恩断义绝,这面子上的功夫总是要做的,不然两家都要难堪。 三人一同进了酒家,三个侍女跟在身后,一脸疲惫。 见玉容卿带人来吃酒,老板月娘笑脸相迎,可见到她身侧的李沅和康乐,月娘脸上的笑容都要僵住了。 这两位,一个是面甜心硬的康家小姐,一个是心机深沉的陌生男子。都不像好人。 月娘做生意也见过不少人,默默在心底感慨:咱们家三姑娘好像格外容易招惹这些不一般的人物呢。 进店坐下,座位靠着窗边,正巧能观赏窗外一片雪景。 玉容卿做东叫了几壶热酒来,小二刚端上来,康乐便接到手里给李沅倒了一杯,抬眼问道:“不知公子姓名?小女怎么没在徐州见过公子?” 坐在对面的康乐温柔热情,李沅有些无措,看向玉容卿寻求意见。 玉容卿与李沅坐在一边,瞅着那康乐眉眼带笑,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像只狐媚子似的勾搭李沅,真是没有半点廉耻心。 她气的牙痒痒,却碍于康家的势力不敢发作。 直到桌子下的手被身边人一点一点捉住,五根手指像笨拙的小鱼一样穿插到她的手指中间,温凉的指尖挠着她的掌心像逗趣一般,玉容卿差点没忍住低头去看的冲动。 当着康乐的面在桌子底下勾手指,悸动之余,玉容卿竟觉得畅快许多:不管别人怎么勾搭,李沅都已经是她的人了。 刚才他们还拥抱过,那种亲密无间的关系,跟康乐这个路人可不一样。 平复心中的不悦,玉容卿微笑着将自己的空酒杯递过去。 “姐姐都给一个外人倒酒了,那就帮妹妹也倒一杯吧。” 俊俏公子不应话,玉容卿又来糟践她,康乐面上笑着给她倒酒,心里却恨的咬牙:不过一个商人的女儿,有什么好神气的,她迟早要夺走玉容卿想要的一切。 收回八分满的酒杯,玉容卿落落大方一饮而尽。 咽下热酒,玉容卿知晓李沅不想同康乐搭话,便做主替他回答:“这位是我家资助的学子,姓李,叫……李三,正准备今年参加春试。我领他出来逛逛,别光顾着在家里看书闷坏了脑子。” “春试啊。”康乐一脸崇拜看向李沅,“我家表舅便是当朝户部尚书,公子努力考个功名,日后也好进官场拼搏一番。” 闻言,李沅紧张道:“不不,在下只想做个教书先生。” “教书先生?”康乐话中流露出失望之意——教书先生怎能配得上自己呢? 好感度一下子跌了大半。 若不是有玉容卿在场,康乐早就丢下这胸无大志的教书先生离去了。可玉容卿还在这儿,好不容易逮住机会,她怎么能让这三姑娘好过呢。 康乐举杯敬李沅,“李公子,今日相逢便是缘分,小女敬公子。” 这…… 李沅抓紧了卿卿的手,面对陌生女子的撩拨,又怕又紧张。像是小白兔见了红狐狸似的,落在玉容卿眼中,心疼的紧。 她的李沅从来规规矩矩不招惹人,天仙似的人物哪里见过康乐这样的架势,一定是怕了那股子狐媚劲儿。 玉容卿默默衡量:出门没带解酒药,勉强还能喝一点。 想罢,出手拿过李沅面前的酒,撞了一下康乐手上的酒杯,“他不善饮酒,还是我这个做小姐的人来代劳吧,姐姐如此善解人意,想必是不会计较的。” 杯酒下肚,玉容卿感觉身子都热乎乎的了,眼看对面的康乐尴尬着喝了一口酒,本就平庸的一张脸皱的跟个酸枣似的。 虽然玉容卿酒量很差,可对付起康乐来,已足够了。 苦酒的滋味并不好受,康乐皱着眉头看对面的美人,连喝酒都得让别人来挡,战战兢兢的都不敢正眼看她,一副没有担当的样子真是懦弱又无能,白瞎了这副好皮囊。 谁要是嫁了他,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好感度降成了零。 隔了许多年才再一次跟玉容卿坐到同一张桌子上,康乐不甘心无功而返,拿出杀手锏来。 红唇微启,叹道:“我家给我说了一门亲事,竟然要让那孙秀才入赘到我家,我人小福薄,哪里消受得了这福气啊。” 孙秀才……李沅记得这人,那原本是卿卿的议亲对象,这才过了不到半个月,就易主了。 从当事人口中听到这消息,玉容卿倒是不意外,康乐就是很喜欢撬她的墙角。可惜,能够被人撬走的,也不是什么好的。她还得谢谢康乐以一己之力帮她鉴别了那么多的垃圾。 酒劲慢慢上来,玉容卿脑袋发热,哭丧着脸,“他竟是跟了姐姐,我还以为我们之间有缘分呢,没想到竟是一场空梦。” 她只是想做戏忽悠一下康乐,没想到在酒意加持下,情绪格外逼真。 那张圆润的小脸原本温和带笑,却在听到孙秀才的消息后,笑意渐消,露出了悲伤之意。不仅骗到了康乐,连一旁的李沅都有了几分相信。 纠缠的手指渐渐抽离,李沅落寞着双眼无神。 对面两个都没了精神气,康乐可是开心的不得了,果然,叫人去孙家提亲是对的——被玉容卿放在心尖上的孙秀才,以后就是她的赘婿了。 跟玉容卿比了那么久,她终于赢了。 今天这场酒真是酣畅淋漓,也不枉她追了玉容卿半条街,康乐心满意足,借机离开。 原本没想喝那么多酒的,玉容卿算着她跟李沅两人一人一杯还能剩下半壶,结果被她整了两杯,被康乐浪费了一杯,还剩下一壶半。 头有点晕,但意识还是在的。 玉容卿掏出钱袋来付了酒钱,起身要离开时,在柜台后头观望的月娘才走过来,替她把桌上的酒用绳子绑好,方便带回去。 月娘轻声道:“三姑娘,前几天我按你说的去玉府给陆雪生送酒,果然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来过了。” 玉容卿揉揉脑袋,微笑道:“我这表哥应该有的忙呢,你店里的账可否清楚了?” “多谢三姑娘关心,自从没了陆雪生带人来白吃白喝,也少有敢赊账欠账的了,眼下账目清楚的很呢。” “那就好。”玉容卿抬手为她掸去肩上的灰尘。 说罢,玉容卿想起什么似的又唤来正在扫地的小二,从怀中掏出些碎银子放到他手中。 “那次你被我父亲误会也没找机会给你道歉,这是我的赔礼,还请你原谅我爹一时脾气急,不要放在心上。” 手上的碎银子沉甸甸的,足抵得上他三个月的工钱。小二没想到那么一件小事竟然被玉小姐记在心上了,受宠若惊之余忙点头,“干我们这行哪有不被训斥的,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多谢三姑娘体恤。” 同月娘告别,拎上酒出去,街上的冷风吹得玉容卿清醒了几分,身上的酒气都散了。 两人去月令酒楼吃些东西,挑了间雅间,吃了些点心和饭菜,玉容卿借着酒意,一边说着当年的康乐伤她多深,一边握着李沅的手聊表真情。 “从前那些人看到康乐一点点好处就迫不及待跟她跑了,刚刚看她又故技重施来勾搭你,我真想给她一巴掌。” 李沅看着半醉的玉容卿,心跳加速,压低声音道:“那卿卿可要把我藏好了,这样我就不会被人骗走了。” “我不能那样做。”玉容卿按下内心的私欲,冷静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你不是我一个人的,我怎么能为了自己的私欲霸占你。”说给李沅,也是说给自己听。 “李沅,我希望你也能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这是他听过的唯一一句祝福和期许,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种话,将他看作一个正常的普通的人来对待。 或许是他从前就是这般劣根性,想要独占卿卿,也希望自己被她占有。 而她就像是一个太阳温暖而明亮,将他心底最黑的角落都照亮。而他此刻最想做的,却是并非回应她的期待,而是…… 想亲她的脸,吻她的唇。 午后那个拥抱太过浅显,还不足以满足他多日的渴求,若是……若是卿卿醉了,是不是能坦诚一些,像那晚一样抱着他,紧紧的。 玉容卿怎么都想不到,冰清玉洁的恋人脑袋里竟想着如何捉到她亲亲抱抱。 就跟她脑子里想的一样。 说了这许多义正言辞,玉容卿喉咙发干,酒意阑珊之际,随手拿起手边的酒壶来咕嘟咕嘟一大口,如此喝光了半壶酒,李沅拦都拦不住——他也不是真心要拦。 醉酒的卿卿有多可口,他想尝一尝。 坐在她对面见那红扑扑的小脸愈发可爱,眼神迷离,粉色的唇水润盈满酒香,叫他这滴酒未沾的人都觉得要醉了。 虽然这样很无耻,可卿卿说什么与那孙秀才有缘分,煞有其事的模样,他无法不去想。 何以解忧,唯有卿卿。 好容易将人哄醉了,李沅起身将娇软的卿卿抱在怀里,见她睡意朦胧意识焕散,脸颊染了醉意,像只成熟的水蜜桃一般清甜多汁,李沅自觉口干舌燥,吞了吞口水。 离了酒楼,李沅扶着人进了巷子,走到人少的地方便打横将她抱起,定神运气,健步如飞。 从天上飘落的雪花落到她嘴边,冰凉的触感让玉容卿抖了一下,从短暂的睡梦中醒来,胸膛剧烈的跳动着。 寒风凛冽,自己被人抱在怀里,连指尖都被握在手里,传递着他的体温。 她安静的躺在他怀中,如梦似幻的视野中,李沅俊逸的侧脸逐渐清晰,白皙的肌肤在冬日的天光下温润如玉。 他长得真好看。 胸膛也好结实啊,靠着好有安全感,好想摸一下下。 这么想着,玉容卿趁着酒意伸手摸上了她肖想已久的胸膛,隔着厚厚的冬衣,捏了两下,跟着两声傻笑,手感真好。 推开门,李沅迈步进院子,原本只觉得卿卿有些不老实,听到她憨憨的笑声才发觉,自己好像被非礼了。 进屋放下酒坛,将人放在床上,李沅煮了解酒汤给她喂下,这才坐到床边问她:“卿卿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玉容卿依旧红扑扑的像苹果似的,眼角浮上薄红,醉意未消,坐在床上落下两条腿耷拉在床沿上,像个被先生训话的学生,坦白从宽:“我刚刚捏你了,对不起,美人哥哥你不要生气……” 都叫“哥哥”了,看来是真醉了。李沅说自己没有生气,起身去脱了冬衣。 坐下问她:“你方才说的,与孙秀才有缘分,是真的吗?” 玉容卿摇摇头。 意料之中的事,非要等她亲口承认才安心,爱的深了,李沅总是患得患失。 他凑近些,又问:“那卿卿能不能告诉我,你最喜欢的人是谁?” 问罢,李沅屏住呼吸,满心期待着她会说出那个让自己满意的回答,然后他就可以顺势而为,抱住她,然后亲一下两下或者三下。 玉容卿抬眼看他,咬咬下唇,心头微动,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猛然起身扑倒了近在眼前的美人。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李沅来不及反应,椅子摔到了一边去,他整个人都被玉容卿压在身下,抬手搂住她的后背,也算得偿所愿。 抬头看她,小醉鬼玩闹似的拿鼻子蹭蹭他的鼻尖,像是得了奖励,笑得阳光灿烂。 那笑容如同初夏时节被曦光照暖的花朵,在他面前毫不掩饰的绽放,她的美由内而外感染着周边的一切,就连平平无奇的黯淡黄昏都因为她的笑而明亮起来,李沅的心都被触动了。 她说:“我最喜欢你!” 心房被填满,他的手指穿插在她发间,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也最喜欢你。” 玉容卿就是喝醉了也能感受到他的爱意,开心的咯咯直笑,坐起身来秘密道:“美人哥哥,我要送你一件东西。”说着就摸上了自己的腰带。 腰带? 李沅忙按住她的手,紧张的手心都要出汗了,“卿卿,不可以。” 他绝不能做出伤害她的事。 第29章 29 与君相恋 男女有别,李沅心思再不正当, 也不会下作到欺负心爱的女子。 被制止动作的玉容卿有些不解,不过也没生气, 美人哥哥不让她解腰带, 她还有别的方法。 小手探进衣裳里掏来掏去, 一手抓了什么东西出来,未语先笑, 双手捧着宝贝送到他面前, 亲亲热热娇声喊哥哥, “我喜欢你,以后我的钱都归你管。” 李沅起身一看,那指尖因为醉意泛着红色,双手捧着的,正是玉容卿的钱袋子, 看着沉甸甸的,应当装了不少金银。 玉家家产数也数不清,李沅若真是想要, 使些手段便能尽收囊中, 又何止于这一袋金银,他想要的不过卿卿而已, 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完完整整的一个玉容卿。 带着这钱袋子也睡不好,李沅作势收下放了桌子上,哄了人上床休息。 直到玉容卿睡去, 李沅才轻叹一口气:以后不能让她喝酒了,这样无邪直率的卿卿,自己好像招架不住。 刚刚安顿好卿卿,李沅还没来得及坐下,就听到外头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 睡梦深沉,床笫间清新的竹叶香抚平了饮酒乱心的少女。 再睁眼,斑斑点点的光芒从窗外照了进来,五彩斑斓洒在男子身侧,还有几枝调皮的梅花枝子从瓷瓶中探出一点红,亲昵地悬在男子身侧,美好的宛如一幅画卷。 玉容卿从床上坐起来,朦胧中试图去看清那个人的相貌,昏暗中的光影略显刺眼,她瞧见一张模糊的面目,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是李沅。 她怎么睡着了。 两个时辰过去,外头已经是晚上了,院墙外光彩耀目,大街小巷中都点了花灯,照的黑夜同梦境一般迷幻美丽。 “哪里来的梅花?真好看。”玉容卿从床上坐起来,看到自己的外衣被叠的整整齐齐放在枕边,钱袋子压在上头。 李沅正背对着她修剪梅花枝子,听到人醒了,立马去倒了杯热水来送到她手边。 “花是贺姑娘送的,送去了玉府,玉老爷又叫人给我送过来的。” 穿好衣服,捧着茶杯喝点热水,身子渐渐恢复知觉,玉容卿愣了一会突然意识到李沅话中有个不该出现的人。 玉容卿惊讶:“我爹叫人送来的?” 李沅点点头,方才见到是玉老爷的贴身侍从岳冬来送花,李沅也吓了一跳,后来问岳冬,他也没有掩饰,将缘由告诉了李沅。 “玉老爷知道前一阵子是你安顿我,知道咱们两个人的事后,就派人跟了几次,也就知道了这里。” 听罢,玉容卿突然有些失落。 她攒了那么多年的钱,只够买下这一个小小的宅子,连这里都被爹娘发现了,那她要怎么办才好,都快要成亲的人了,总不能再攒几年的钱买一间新宅子吧。 对于这间私宅,李沅早有疑惑,始终没有合适的机会问她。玉府那么大,卿卿又是招的上门夫婿,为何还要特意买下这一间小宅子呢。 在这儿住了一段时日,李沅也曾偷偷去别的房间看过,除了那间卿卿躲过的主卧,别的房间都没有人踏足的痕迹。 “卿卿,你如今不是正跟爹娘住在一起吗?为什么要特意买下这间宅子呢?” “我……” 玉容卿欲言又止,显然是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放下茶杯站起身,拉着人去穿上披风,在心底思虑许久才同他坦白。 “我少时便想过,日后成亲,总不能让未来的相公跟我住在绫月轩里,而且……我两个哥哥虽然不在但日后总是要回来的,我这个做妹妹的不好锋芒太过,还是得避一避。” 原来玉家还有两个公子,李沅有些意外,若有兄长在上,为何还要卿卿一个女子当家,又因何不见兄长在府中呢。 “我家的事有些复杂,等你进了门,我再慢慢给你讲,现下说的多了,怕爹娘嫌我多嘴。” 成了亲,进了门,才是一家人。也唯有一家人才不会避讳那些不太光彩的事。 李沅懂得她的考量,也不再追问。 只是从她刚才的回答中,李沅也读出了些许的落寞,这世道对女儿家的要求太高,又要贤良淑德为人、妻,又要忠贞守节孝父母,为子女,为相公,为爹娘,独独没有为自己。 李沅初见玉容卿时只以为她是富贵人家的大小姐,待人亲近温和,叫他紧绷着警惕的心都放下了戒备。 后来得知她是掌管一家家业的小姐,心中更加欣赏,觉得玉容卿像天上的太阳一样光芒四射,是他这种低到尘埃里的人无法企及的温暖。以至于后来相识相恋,相互约定,相互信任,美好的像是梦一样。 李沅自觉心思不正,知晓自己本性不善,配不上卿卿的良善之心,在她面前便愈发小心谨慎,生怕她发现了自己的真面目,然后离他而去。 自己失忆之前是个什么样的人,李沅不得而知,但他知道,自己从未像现在这样患得患失过。 如若从未拥有,又何必害怕失去。 可现在,他的手中紧紧握着另一个人的手,他的心里满满的装着另一个人,抬头看街市上挂着花灯色彩斑斓,身边的卿卿含羞带笑,便是他一辈子也忘不了的美景。 凝视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许久都不挪开,玉容卿知道是李沅在看自己,心中反而更紧张了些。 睡觉的时候不会把发髻压坏了吧? 脸上精心的脂粉都掉干净了,会不会很丑啊? 昏暗的天色被四处的花灯点亮,仿若黑夜中闪烁的繁星。四处都是亮堂的灯火,明亮中带着暖意,期许着来年春天的好光景。 长街上人潮如海,摊贩商铺生意兴隆,有稚子老人出门游赏玩乐,也有妙龄少女执花灯前去河边许愿,亦有三两青年才俊吟诗作对,共赏上元繁华。 两人走在街上,像是鱼儿游进大海,唯有紧牵着双手才能不被人流冲散。 “还好我没睡过头,如今正是热闹时候,咱们还可以一起去庙会那里猜灯谜。” 玉容卿兴致勃勃,却许久未听到李沅的回应,转头便对上他那黑曜石般的眼睛,两人目光相对,气氛不是一般的暧昧。 嘈嚷的人群中,他们眼中只有彼此。 此时此地此景,如此动人心弦,不说点什么简直太可惜了。 “李沅。”她缓缓开口。 “嗯?”李沅温柔的应声。 眼前的男子眉眼带笑,就是九天之上的仙人也不及他半分姿色,看得玉容卿入了迷,话到嘴边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傻愣着抬手蹭蹭自己的脸颊,“我感觉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但这一时竟然不知道从何说起。” “卿卿。”李沅抬起手来轻柔地抚摸着她冻得红彤彤的的脸颊。 心爱之人就在手边,满腔柔情,皆化作一言一诺。 “我要娶你。” 玉容卿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后觉得自己心扑通扑通的跳的飞快,被他握住的手心也热的出汗了。这是在大街上呢,说这种话也不怕被人听了去。 紧张之余更多的是害羞。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是嫁是娶没什么太大的分别,玉容卿正要出言应答,又听他继续道。 “我想成为你的依靠,也想像现在这样依靠着你。”李沅真情吐露,面对玉容卿,一字一句都做不了假。 今年的花灯格外的美,玉容卿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年纪见长,还是因为身边多了一个李沅,她从未像今天这样心动过。 她说:“我愿意嫁给你。” 无论日后是风是雨,既然认定了他就是那个自己要陪伴着走完一生的人,玉容卿就不后悔。 —— 上元节结束后,冬季的末尾也落下了帷幕。 南来的暖风吹拂着春意寥寥撩人心弦,正月底不到,徐州城中的白雪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春天到来,寒意消退。枯枝抽出新芽,生机绿意渐渐爬上徐州城的城墙,清水河的河水涓涓流淌,声音清澈灵动,唤醒了盎然春意。 悠闲的春节过去,春耕春种,又是一年忙碌的时节。 玉家的商队又开始了一趟远行,因为玉容卿减少了商队数量,好钢用在刀刃上,派出一行二十几人前去西域收购香料调料。 事关新一年的生意开门红,去西域花费时间长,风险也大些,但收益更高,值得冒险。做完这趟,即便商队闲置一整年都值。 此行沿途经过州府众多,甚至还要走过几个藩王属地,说不准哪里就会遇上叛军流寇,玉容卿很不放心,生怕会像一年前那次死很多人,便推了之前安排的事务,招回执行秘密任务的莫竹,随行陪同车队八百里,这一去就是一个月。 学子们的年假结束,李沅如约入了文峰书院做先生。 新来的李先生讲课时不苟言笑,下课后也不多做逗留,尽早赶回家中。震慑住一帮少年的同时,也让同做教书的先生们心生好奇。 “李先生博文强识,实乃人才。” “这么优秀的青年才俊,不知道有没有婚配,我也想为我家小女博个良婿啊。” 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书院的先生们都开始注意这位美人,渐渐的便发现,李沅赶回家并不是为了读书准备春试,而是前去玉府陪伴玉老爷和玉夫人。 李沅对着学生们冷静又寡言,在玉府照顾未来岳丈和岳母时,却是恭敬有礼又温顺,日日都来拜见,有时还会带些自己亲自做的点心过来。 替玉富成解一盘棋局,帮玉夫人打一幅绣样,李沅处处留心留意,照顾两位老人比亲儿子还上心。 真心换真心,玉富成对这未来姑爷本就没得挑剔,眼见他如此恭敬有孝心,便更加喜欢李沅。 就连之前不太看好李沅的玉夫人,在尝过他的手艺后也忍不住感慨:“李公子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我们家容儿碰上你这样的有缘人,也真是三生有幸啊。” 李沅笑而不语。 像这样对人家好,他是真的不习惯,时常都觉得自己的精神跟身体分离了,像是个演戏的木偶一样。 可来自卿卿爹娘的赞叹又让他心中微暖,便是硬撑也要演下去。 他并非喜好做善事的好人,对玉家的老爷夫人也没什么太大的情感牵绊,只是为了出门在外的卿卿能够专心做事,然后早日回来与他团聚。 离三月底的春试只剩下短短一月,想来他跟卿卿的婚礼,也不会太远了。 此刻,护送完商队出山口关,目送他们离开东齐的地界踏上西夷的国土,玉容卿完成任务,带着护卫队往回返程。 一路上遇到过两次流寇,还好随行的护卫武艺高强,商队只有一人受伤,玉容卿又在各处城门关口多做打点,偶尔与守将府尹周旋,应付得当,没有受到阻拦。 此行还算顺利,只是这一个多月来,莫竹天天在她耳边念叨,像个老妈子似的不厌其烦,整日说的无非就一个意思—— 李沅居心不良,她一定要想办法退了婚事,最好离李沅远远的。 有关小姐清誉的私密的事,莫竹也知道避着人讲,只要有跟小姐独处的机会,他就一遍又一遍的告诉玉容卿:远离李沅,珍爱生命。 而玉容卿从未正面回应过他,每次听了都只是笑着打哈哈,并不往心里去。 今天,结束一天的车马劳顿入住客栈,玉容卿刚刚进到房间,还没关门便看到莫竹挪着小步子跑过来,铁定又是要说那事。 每天都要讲一遍,她耳朵都起茧子了。 莫竹一番慷慨陈词还未出口,就被玉容卿抬手打断。 她关了门带人进屋,拍了拍莫竹脑袋,像个哄孩子的娘亲安抚着他的情绪,循循善诱,谆谆教导。 “莫竹,我知道我跟李沅的婚事太过仓促,你一时无法接受,但我是真心喜欢他,你能不能放下偏见,给他一个机会呢?” “小姐,我真的不放心你跟他在一起,你那么好那么善良,他却心思深沉装模作样,怎么配得上你呢?”被欺负惨了的莫竹对李沅有着深深的怨念。 外出一月有余,玉容卿思念家乡故里,也念着心上的美人,真想飞奔回去抱他一下。 莫竹的话并没有勾起玉容卿的怀疑,而是加深了她对李沅的思念。 心中满是对恋人的思念,玉容卿轻笑着又说:“如果李沅真像你说的是个坏人,那我们就更应该在一起。我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变成那个样子,但我会用尽我一生的时间去爱他,让他可以不用活得那么累。” 玉容卿的善良是人有目共睹的,莫竹也是从顽劣不堪的小流氓变成了现在的近侍,在一众护卫中也是很说得上话的。 他早就该知道自己根本撼动不了小姐的想法。 若是能够被人轻易改变想法,她就不是玉容卿了。 从前,她能够不顾外人偏见嘲笑撑起玉家产业,能够舍己为人救人于水火,不求回报,如今也能够相信李沅,将身心托付。 这一局,莫竹是彻底的败了。 回到徐州时,已经是四月初,春试已然结束七天,考试结果已经张贴在府衙门外。 玉容卿风尘仆仆回家见爹娘,进屋便见家里做了一大桌子的饭菜等着她,正厅上坐着的不仅有娘亲和爹爹,还有李沅。 玉容卿拍拍脸上的灰尘,疑惑着看向爹娘:爹娘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李沅怎么也在这儿? 玉夫人看着远归的女儿笑出声来,“傻闺女,李公子他中举了。” 玉老爷也喜气洋洋,“怎么那么巧,你今天回来,真是好事成双,双喜临门啊。” 其乐融融的气氛让玉容卿有点懵。 中举了? 也就是说,她要嫁给李沅了。 第30章 30 与君相恋 两年一次的春试是许多学子冒昧求的上升渠道,由府尹大人亲自督办, 在徐州算得上一次重大事件,总是格外隆重些。 在踏进考场之前, 李沅没有为这场春试多看过一本书, 也没有提笔再写另一篇文赋, 只专心在书院教书,回了家就收拾房间打扫厨房, 煮上晚饭就去玉府看望玉老爷和玉夫人。 卿卿曾经跟他说过, 要他多去玉府走动走动, 在她的爹娘面前混个眼熟,也不至于日后互不熟知便成了一家人。 她说的每一句话,李沅都铭记在心。 相处了两个多月,李沅同玉家人何止是混了个脸熟。不仅下人们知晓了这位“未来姑爷”,连贺小梅和温易都来玉府拜访他, 是知道他要参加春试,特意来给他加油打气。 一来二去,外人谁不知道这玉府资助的学子貌美俊秀又心善有礼。大半的富贵人家都眼巴巴的盯着李沅赶紧考中举子, 然后抢回去给他们做女婿。 李沅进考场前没有准备特意什么, 向书院告了两天假便进了考场。 春试管理严格,在考试期间, 每个学子都要待在一个小小的隔间内不准外出。 李沅除了第一天早上进考场前吃了些稀粥,连续两天都没吃什么东西,肚子竟然也不觉得饿,只是有些虚,下笔时的书法也没有之前那样肆意了。 不过一场考试而已, 他从来不想挣什么功名,只想着得到举人的名头,回去跟卿卿过日子。 若是文章写得太好,夺得头筹,必然是要受万人瞩目,届时引来过多人注意,反而会让他感到不适。 如此种种,李沅便草草应付了这次考试,走出考场时,外面满满的围着等候学子的人,有年迈的爹娘,有娇俏的姑娘,甚至也有妻子抱了孩子等待丈夫出来。 人世间的情感仿佛与他无关,李沅是个心硬的人,他感受不到别人的情感,也不觉得这样的温情能够触动自己。 可是,当他在人群中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时,他却愣住了。 玉老爷带着玉夫人,还有岳东、挽秋和小离,玉府一家子人都在等他出来,看到他的身影后,小梨欢快着跳起来向他招手,“李公子,我们在这儿呢!” 一家子人看着他的眼神都戴着慈爱与欣慰,仿佛李沅不是一个外人,而是他们的家人一样。 李沅走向他们,并不知晓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像是从高高的天上宫阙跌入凡尘,与他想象中不同的是,宫阙高寒无人问,尘世喧嚣人情暖。 就在那一刻,他才渐渐开始接受:这些人是他未来的家人,他选择了卿卿,日后就要同他们成为一家人。 能够养育出像玉容卿那样阳光善良的孩子,想来玉家也不会是是非之地。 七日后开榜,一大早便有人来看成绩,考中的考不中的各有欢喜,李沅结束了在书院的工作才抽空过来看一眼,到的时候才发现,玉老爷和玉夫人早已在此恭候多时了。 隔着人群,李沅没能看到自己的成绩排名,但是看到玉老爷和玉夫人的表情,他也能猜测到一二。 应该是成了。 见着未来姑爷,玉富成乐得跟朵花儿似的,上来拍着他的肩膀道:“榜上第七名,现在该叫你李举人了。可惜容儿在外头还不知道这事儿,等她回来,我一定为你们准备一场盛大的婚礼。” 玉夫人感慨万千,当初因为心疼女儿同李沅做下的许诺,如今成了真,玉家终于可以再添一口人了。 “别在这站着说了,咱们回家去,我已经让人准备好宴席,庆祝你中举。”玉夫人推着两个男人往回走。 李沅傻愣愣的跟着走,转头便见后头乌泱泱的涌来一大群人。 见到榜下的青年才俊,领头的老爷们只需稍稍打量便招呼下人们上去将人捉住,再亲自上去游说,多的是给自家女儿寻女婿,也有人来沾沾文曲星君的福气。 一众学子多是平庸之辈,真正相貌过人、文采过人的,早就被团团围住。几个老爷见着无人可选,便不约而同地盯住了李沅。 这个好,清风不染,明月相照,一看就知不是池中之物。 三五个老爷带着家仆来抢人,却不知道玉富成早就准备好了,见事不妙,一声令下,十几个玉家的家仆冲过来将李沅团团围住,护在中间,谁都不给看。 家仆们虽然没有玉容卿的贴身护卫队武功高强,却也五大三粗,有的是力气,挡在李沅四周跟堵墙似的。 失忆的李沅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看到家仆气势汹汹冲过来,还以为是自己的底细暴露了,握紧的拳头差点就打到自己人身上,还好念着是在卿卿爹娘的眼皮子,收敛着力气,没真的打出去,这才避免了一场误会。 成了香饽饽的李沅在家仆的保护回到府中,正厅上摆了一桌子饭菜,直到他迈进正厅的那一刻,最后一道菜刚刚上齐。 这么一大桌子,估计是从中午就开始准备了。 如此用心的安排,就连李沅这心肠硬的也不得不动容。 玉富成与夫人坐下,邀请站在对面的李沅也坐下,“李公子请坐,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咱们也跟着沾点光。”又转向自家夫人,满眼深情,“我就说容儿随我,看人的眼光一定不会差的。” 如此相貌堂堂,又孝顺又谦逊乖巧的才子,做了自家上门女婿,真是天赐的姻缘。 面对慈祥的长辈,李沅面上微笑着应下,坐下的动作却犹豫了一瞬。 他不习惯跟外人一起吃饭,真要与别人一起,每道菜都要看别人先动筷之后他才敢吃,也不知是受了什么迫害,才养成了这样的坏习惯。 陪伴二老坐下,还未拿起筷子,便听到外头小梨欢喜着跑过来:“小姐回来了!” 奔波跋涉两个多月,玉容卿早没了之前的大家闺秀模样。身上穿的是耐磨的棉布衣裳,脸上都沾了灰尘,像个在土里滚了一圈的白面包子,只是这小包子足瘦了一圈,叫人好生心疼。 玉容卿看着他们阖家欢乐的模样,满是疑惑。 直到亲口听娘亲说“李沅中举”后,她才反应过来,这是给李沅的庆功宴。 他们要成亲了…… 想到这里,玉容卿脏兮兮的脸忍住不红了,视线落在李沅洁净的衣角上,缓缓上移,勾人的腰线在她眼中优美无暇,还带着几分魅惑。 在外头这段日子,她每天都在思念李沅,总想着回来后一定要抱抱他,却没想到是眼下这个光景。 面对着爹娘,自己又一身尘土,别说是拥抱了,她已经羞得不好意思看他的脸了。 “那……你们先吃就好,不用等我,我回房间收拾收拾,换身衣裳。”玉容卿说罢转去绫月轩,她这一身衣裳,怕是能抖出半斤土来。 回到闺房中泡澡洗头,换衣梳妆,要费好一段时间。 同为女人的玉夫人知道容儿一时半会儿过不来,便开宴先吃,让厨房再煮一份单给玉容卿一个人的。 温热的水洗去一身疲倦,玉容卿才终于活过来了,靠在浴桶里让小梨给她按按肩膀捏捏手。整日骑马颠屁股,身子骨都要跌散架了。 身子舒爽了些,玉容卿又想着自己的护卫们去马厩栓马去了,对小梨说:“莫竹他们还没吃晚饭,你去叫厨房给他们做顿好的,今天好好休息,有事明天再说。” “奴婢这就去。” 热乎的水泡到温凉,少女拧干头发上的水迈出来,春日的黄昏气温不高却也不冻人,玉容卿换了干净的衣裳又精心打扮一番才出门去。 等她到正厅的时候,饭菜碗筷都收拾起来了,留下玉夫人在等她。 玉容卿上前,“娘亲……” 玉夫人笑道:“过来坐,我让厨房给你煮饭了,一会就好了。” “娘亲,我那些护卫们也还没吃呢,他们人不少,我想还是让厨房忙他们的那份吧。”玉容卿说着,两只手揪揪袖口,显然是另有所想。 她不是很饿,主要是,想见李沅。 不等女儿说出口,玉夫人便知道她的意思,这个年纪正是青春大好,他们两个又许久未见,必然是思念对方的。 谁不是从十七八岁过来的,玉夫人已经接纳了女婿,也就不过多挽留女儿,告诉她李沅在后头陪玉富成下棋,这会下完三局,估计要回去了。 玉容卿点点头,“多谢娘亲。”转身就要去后院寻他,又听娘亲在后头叮嘱。 “方才席上李公子也没吃多少,你跟他一起多少吃点,别饿坏了肚子。” “知道了!” 这才离家两个月,李沅就已经跟爹娘相处的如此融洽,玉容卿倍感欣慰,心中惦记着许久未见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紧张又期待,脚下的步伐却不由自主的加快了。 春日的暖风吹拂着她的脸颊,院子里的花草正盛,两人高的花树也含苞待放,空气中满是花蕊的香甜。 玉容卿进到后院时,玉富成刚刚把李沅送到院门外,拍些他的肩膀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见李沅俯身作揖,应该是应下了他的话。 岳冬奉命送李公子回小姐的私宅,刚离院子几步便见到了小姐迎面走来。 久别重逢的恋人相见,空气都要变成粉色了,岳冬知道自己多余,给小姐行礼后便自行退下。 两个月不见,好像隔了半辈子似的,玉容卿满腔思念涌到嘴边,成了一句:“我送你回去吧。” 再见到她,李沅心生欢喜,忍住想要抱她的冲动,微笑着点了点头。 走出玉府拐进小巷,昏暗的天色将两人的身影掩藏在深巷中,两人步调一致,走了两步,两只手便不自觉的靠近,玉容卿正要勾他的手指,自己整只手便被身边人握住。 他说:“这趟出行,你去了很多地方吗?” “嗯嗯!”他一问便打开了玉容卿的话匣子,开心地跟他分享自己这一路的见闻,有沿水行舟、大漠孤烟,也有热情好客的当地百姓、味道奇怪的当地美食,当然也有一些危险。 “当时我们被一伙劫匪拦住了,他们的头目以为我是随行的丫鬟要欺负我,结果被我一脚给踢废了。”玉容卿说着,哈哈笑起来。 李沅微笑着听她讲述,迈进院门,习惯性地将门栓落下。 雪白的小脸就在身侧,春日微暖,少女的外衫粉嫩细滑,薄如蝉翼,轻若无物,随着春风吹起飘落,摩挲着他的手背,带着女儿家的体香萦绕在身边,一阵心猿意马。 他想碰她。 忍过两个月的寂寞空虚,在没有她在的日子里,等候着她回到这里,李沅从一无所求,成了一个贪得无厌的恶徒。 院里的桃树开了花,路过树下,玉容卿惊喜又开心,自己买的宅子自己却没来住过,竟从未发现过这一树桃花烂漫,如此惹人心动。 “这桃花今年开的真好。” 偶尔听见天空有归鸟飞过,春日的桃花香萦绕在二人身边。 玉容卿仰头看花,却未曾察觉身边的李沅满眼柔情,靠在她身后不过一臂,再向前半步的距离就能将她拥入怀中。 清亮的眸子染上欲求,李沅尽力压制自己蠢蠢欲动的心,双手却不听使唤似的想要搂住身前的少女。 玉容卿毫无察觉,欣赏着夜色映照下的桃花。一朵花旋转着悠悠落到她的衣袖上,淡粉色的花瓣,桃红的花蕊和花柄,勾住她轻薄的衣衫,像是整个春日都落到了她身上。 身后的手快要落到肩膀上,玉容卿却转过身来对上他的眼睛。 李沅心虚自己欲求不得之时,玉容卿抬手将那朵桃花别到他的耳朵上。乌黑长发间点缀一点粉嫩,人比花娇。 “真好看。”她说。 不知道是在夸花美,还是人美。 “你喜欢吗?”李沅撩了一句头发别到耳后,看着她的小脸,比远行前瘦削了许多。 “喜欢,我从没见过这花来的那么好。但在我心底,你比桃花美得多。”玉容卿露出了一个矜持的微笑,随着时间一秒秒流逝而加深的微笑,而李沅依旧舍不得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 男人哑着嗓子喊着“卿卿”,撩起她的头发,大拇指腹按在她的耳垂上,小巧玲珑,甚是可爱。 李沅捧着她的脸,像把玩珍珠玉石一样摸来摸去,玉容卿一张小脸都被捏成了小包子。他的手温凉如玉,玉容卿仰着头把脸送过去,抬手覆在他手背上。 “卿卿,我好想你。” 本该是玉容卿说的话,却被他抢在了前头。玉容卿不知如何纾解心中思念,分开太久,如今他就在眼前也像是梦境一般,是梦还是现实,唯有自己亲身验证,才能确认。 玉容卿大着胆子着伸出手去,双臂勾上他的腰,踮起脚尖才勉强稳住身形,将他整个身子都拉低靠在自己身上。 优美的眼线搂上去果然很舒服,腰上虽瘦却很结实,身体凉凉的,心跳也平稳,那突然慌乱的咚咚声,该是她自己的。 拥抱来得太过突然,李沅完全没有准备,硬邦邦的胸膛不受控制地前倾撞在了她柔软的胸脯上,逼的她后退两步,差点跌到了桃树干上。好在李沅两只手在她后背扣紧,将人揽了回来。 双手下移,覆在她的后腰。 被他按着的地方酥酥麻麻,好生舒坦,玉容卿心底酸甜交加,说出话却害羞的不得了,“对不起,是我失礼了,但是我好想你,请你不要讨厌我……” 对男子勾勾搭搭,何等不成体统。若是让外人看见,怕不是流言蜚语传漫天,她就嫁不出去了。 从前她讨厌康乐勾搭自家二哥,如今却也作出一样的事了,真是胡闹。 李沅紧紧扣着她的身子不撒手,像是抱了满怀的桃花,“我不讨厌你,我就在这里,卿卿可以抱个够。” 他也想抱她,还想做更多过分的事。 只是这样的心思,还是不要表露出来吓到她。 得了允许,玉容卿放下心理负担,两人紧紧相贴,她听到了不属于自己的心跳,动如擂鼓,急切躁乱,她没想过一向沉稳的李沅也会有这般心乱如麻的时候 。 她好像这一刻才体会到,李沅并不是无欲无求的仙人。 一直以来,在玉容卿的心里,李沅好像不食人间烟火,是清澈见底的湖底来到她身边的仙人,他美的出尘,一举一动都带着非凡的气度,以至于让玉容卿以为他心境明朗干净,一尘不染。 今天才有一点发觉,她想对李沅做的事,是不是李沅也在想着她呢。 她想抱的久一些。 久到她可以思考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直到夜风吹过,玉容卿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觉得抱的时间有点长了,便松了手臂下来,只是按在她腰上的手掌紧扣着,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玉容卿好心提醒,“李沅,起风了,我们进房去吧,我有点饿了。” 男人的眸底烧着渴望,抱着怀里的卿卿不肯松手,就像揉着一只白嫩的糯米团子,妄想着吻住那带着花香的唇舌,彻底将她占有。 可是,她说她饿了。 一个好男人绝对不可以让自己的女人饿肚子。 李沅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欲望收了手,一张出尘绝美的脸淡淡的笑着,完美的掩饰了心底叫嚣着的邪念。 将人送进屋中,“卿卿先喝点水暖暖胃,我去煮点馄饨。”说罢,转身进了厨房。 厨房里叮叮当当忙活的热烈,玉容卿忍不住好奇探头出来看,只见男子围着围裙在灶台上忙活,一手刀工熟练又有力,做内馅,包馄饨,没一会就端了热乎乎的馄饨进来。 两人一人一碗,对坐着吃饭,美味的馄饨让玉容卿不住地咋巴嘴,幸福又甜蜜。 李沅做饭也太好吃了吧。 他过去究竟是做什么的呢?书生、厨子、少爷、大夫……还真是猜不到。 吃完饭,玉容卿揽了洗碗刷锅的活,都收拾好,洗干净手才再次进屋,便见李沅已经泡了一壶花茶给她倒上了。 玉容卿惊喜之余,坐下品茶。 李沅却有些不好意思,半晌才道:“卿卿,伯父伯母说,咱们两个定亲成亲的日子,由咱们自己定……你有什么主意吗?” 一句话把玉容卿说红了脸,“奥,也对,是得我们自己来考虑。” 那可是影响他们人生的日子。 第31章 31 佳偶天成 按照传统,定亲之前要先提亲、纳采、问名、纳吉……许多复杂隆重的仪式, 需要双方亲属来做见证,更是要知道两位新人的生辰八字来定姻缘。 这许多仪式, 李沅都做不来。他一无家人二不知晓生辰年岁, 玉容卿只是从面相上瞧出他比自己大不了几岁。 既然是入赘, 也就免了那许多繁复的事,直接摆宴席定下亲事, 再择吉日成婚, 届时请玉家族老与徐州的亲朋来见证, 也是接纳了李沅进玉家人。 “定亲的日子没那么考究,你看看你能抽出哪一天的时间。”玉容卿捧着温热的花茶抿了一口,润润微干的喉咙,道:“只是成亲的日子要推后些,我家的长辈挺多的, 要悉数请来,得小半个月,还要提前去送请柬。” 李沅点点头, “书院那里我可以请假, 日子你定就好。” 玉容卿伸手算起来,说:“我手上还有四五个铺子的账目没查, 这个倒是不着急,主要是城外的几个庄子,许久没去看,一个个账目混乱,银钱年年都在减少, 庄头都要跳到我头上了。” 说起来都生气,玉家主要是靠商起家,商队和铺面是主要收益来源。三家庄子是从一些没落大户那里收来的,年岁久的已经快十年了,短一些的也有四五年。刚收来的时候看着还勉强过得去,日子一久,问题就越来越多。 李沅一听就明白了,“春耕时节,农户繁忙,庄头也要上报买种的银两,农户在田,庄头在家,正是去探查的好机会。” 玉容卿点点头,惊异于李沅一点就透,事事精通。 “我们尽快定亲,等我处理好那几家庄子,也用不了几天时间。”玉容卿估计着,小声道:“连带着处理庄子和发请帖,下月初二是个好日子。” 也就是在二十五天后。 她专心思考的模样迷人又可爱,李沅盯了许久,应下她的话,却见她的脖子上有一道淡淡的细长红痕——是伤口。 恋人的视线下移,渐渐皱起眉头,不明所以的玉容卿一下子紧张起来,却听他忧心问道。 “卿卿你受伤了?” “啊?”玉容卿下意识捂住脖子,解释道:“就是不小心被划了一下,回来的路上太着急了,被树枝子勾了一下。” 李沅起身去取了药膏来,坐到她身边,整理了领口露出伤痕来,小心翼翼地为她上药。 药膏涂到身上的感觉凉凉的,玉容卿却觉得自己有点热——李沅坐的有点近,近到她微微侧头就能看到隐藏在他领口下雪白的肌肤,连带着胸肌起伏的纹路与光影都一清二楚,看了直叫人血脉喷张。 想起从前贺小梅在她耳边说什么如玉君子与窈窕佳人的缠绵悱恻,虽然不大理解,眼下却也因为近在眼前的美人而心神荡漾。 心跳激动过头了,玉容卿暗暗掐住自己的手指才勉强稳住呼吸,掩饰自己的心潮澎湃。 玉容卿的身量在女子中并不算十分娇小,甚至比贺小梅还高一点点,她在李沅面前却像只猫咪一样乖巧,全然没有作为三小姐的威严在。 偷瞄两眼那让人垂涎的胸膛,玉容卿像只偷腥的猫咪,偷瞄一眼便赶紧转移视线,不让李沅捉住她的小动作。 世道不太平,出去谈生意走商贸不是容易事,就连男子出门都十有八九回不来,何况玉容卿这个小女子。出去一趟,她的皮肤白嫩依旧,却被风吹得干了许多,眼见那一道伤痕破坏了她完美的身子,李沅心疼不已。 他身份不明,能为她做的事实在太少。 李沅伏低身子屈就她,专心上药,却渐渐发现……她的脖子红了一片,像是染了桃花瓣的颜色,美得不可方物。 想亲一下。 温柔的唇抿在一起,喉头发紧,双唇凑近那伤处,灼热的吐息喷洒在她脖颈上。 “呀!”玉容卿一下子弹了起来,捂着脖子看着他,缓缓道:“你干什么啊?” “……”李沅像是被捉了现行的盗贼,偷亲不成,还被卿卿躲开了,尴尬着解释:“抹好药,吹吹就不疼了。” 借口实在勉强。 玉容卿却没想着怀疑他,点点头道谢,说外头天色已晚,便不再打扰休息,逃似的离开了私宅。 恋人匆忙离开,留下李沅一人冷了半条心,明明都要定亲了,离成亲也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怎么就控制不住自己呢,想着窃玉偷香,像个登徒子一样。 都怪他自制力太差,吓跑了卿卿。 清冷的夜风吹散了玉容卿脑中的热气,在路上快步走着,却觉鼻间流下温热的液体,她赶紧拿帕子出来擦擦。 低头一看,流鼻血了。 玉容卿拍拍脑袋,叫你偷看人家的身子,遭报应了吧。 轻叹一口气,暗自可惜自己错失良机,该同他多呆一会的,他白天要去书院,自己也有很多事要忙,再见又得等到明晚了。 第二天,玉府上下清扫换新,为迎接新姑爷做准备。 小梨与莫竹搬了账本到绫月轩,玉容卿才刚刚醒来,车马劳顿数日,她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起床收拾好连饭都没吃就进了书房。 一边看账本一边吃了些早点,听外头乒乒乓乓的收拾,丫头家仆们热闹的讨论着三姑娘与三姑爷的良缘,玉容卿的心里却有几分不安。 她的私宅被爹娘发现了,她还没跟爹娘解释,也没见爹娘来问。 私自在外置宅子,这事说大可大,说小也小,只看爹娘会不会追究她,如今看来,他们是不在意的。 可玉容卿心里有钉子。 看完一半账目,玉容卿让小梨喊了莫竹过来问话。 “我上次让你去那三个庄子暗探,有没有查到什么不对劲的?” “小姐要去庄子了吗?”莫竹伸展拳脚准备大干一场,不悦道:“裕丰庄的庄头欺上瞒下,问题大的很,见我一个生人进村,竟然还要绑了我,还好我身手灵活逃得快,没让他们得逞。” 听莫竹一番话又是邀功又是委屈,玉容卿出言安慰,一旁的小梨却皱了皱眉头。 “小梨,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小梨小声道:“回小姐,奴婢是觉得,您派莫竹去暗探就是要探查现状,莫竹被人发现还惊动了庄头,这不是打草惊蛇吗?” 听了这话,莫竹有些不悦,“你什么意思!我是轻功好又不是脚不沾地的神仙,难不成你要我躲过所有耳目谁都不惊动吗?再说了,要想知道庄子里的情况,不得问过农户才知道。你觉得我不行,那下次你去吧。” 一番话怼得小梨话都不敢说了,低着头道歉:“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玉容卿打断了两人,起身拍拍莫竹的肩膀,夸奖他:“你这次做的很好,就算被发现也没关系,让他们怕,让他们乱,越乱马脚越藏不住。” 得了肯定的莫竹得意洋洋,鼻子都扬到天上去了,又听玉容卿对他说:“不过小梨的疑问也是有理的,你不该说话那么冲,听不进去质疑和批评可不行。” 莫竹点点头,貌似听明白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进去,但是也反应过来自己不该对小梨一个女孩子那么凶。 转身同小梨道歉,得了她的谅解,莫竹才下去继续忙活。 玉容卿也不再回去看账本,领着小梨出了院子,走到人少的地方没来由的问了小梨一句。 “小梨,你觉得莫竹人怎么样?” 这话问的暧昧,小梨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按照自己的真实感觉回答:“还好吧,讲义气又很可靠,一起玩的时候很能玩的开,但是脾气太急太冲,有时候会意气用事。” 玉容卿点点头,也就明白了。 莫竹和小梨跟在她身边好多年了,小梨也到了要议亲的年龄,虽然莫竹还小,但玉容卿本想着撮合他们一下,如今看来,应该是没希望的。 希望他们两个都能有自己的归处吧。 思虑间就到了玉富成的院子,两个家仆守在门外,见小姐来了便进去禀报。 “老爷,小姐来了。”禀报声落,玉容卿就进来了。 玉富成刚睡午觉醒来,坐在软榻上喝茶醒神,见女儿进来了,笑着唤她过去喝茶。 玉容卿搬了椅子过去坐下,随手拿毛巾擦了矮桌上洒落的茶水,略显愧疚道:“爹,我打算明天跟李沅定亲,下月初二成亲……等我们成亲后,我能不能跟他搬到我那个宅子里。” 跟夫婿搬出去。 听到这样的话,玉富成并不意外,自己的儿女都是有主意的,想法多也比较自立,他们自己就能处理好大多数问题,不然也不至于现在都没听到关于玉疆玉白的消息。 玉富成欣慰道:“爹知道你们都有自己的想法,搬出去可以,但你那个宅子不行。” 玉容卿疑惑,又听爹爹继续说:“那宅子跟咱家隔了两条巷子,有点远了。我跟你娘在你小的时候给你买了一个宅子,就在玉府隔壁,满院子花树,漂亮的很呢,等你成婚了跟姑爷搬过去就行。” 在她小时候就买了……自己还自作聪明买什么私宅,还不如爹爹半点贴心。 玉富成摸摸她的头,“从小你两个哥哥就比较优秀,那时我不指望你一个女子能有多少成就,什么也不让你去学,书都没给你读几年,着实亏欠了你。” “爹爹……” 眼前的父亲两鬓斑白,因为早年渡船运货,常年漂在河上,老来得了风湿,一身病痛都得靠吃药顶着。 玉容卿看在眼中,说话都哽咽了。 她心里一直有根刺。 如果两个哥哥没有离家出走,她在爹娘眼中便是“女子无才便是德”,便是什么都不用学不用会不用做的千金小姐,她想要从商的心思就要一辈子埋在心里。 明明爹娘和哥哥们一直将她捧在手心里,她却期待着自己的能力能够被认可。 这两年,她一直在想,如果哥哥们在的话,他们的能力和优秀完全能让玉家变得更好,爹娘是不是就不需要她这个女儿了。 今天她才明白,爹娘对她的好从没有因为哥哥们的在或不在而增减多少。 他们只是不会表达而已。 世俗对女子就是那个要求,爹娘又不是神人,如何能躲得掉。 “爹爹,对不起,是我太自私,我明天就把我那个宅子卖掉。” 玉富成摇摇头,“留着吧,如今咱家手头宽裕,留着你那宅子以后也能救急用。”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玉容卿活了这许多年,今天才发觉做父母的不易。她要嫁人了,要出去组建自己的小家,在家中这最后一段日子,要好好珍惜。 定亲宴是在玉府里办的,原定要双方的亲属在,如今也不强求,热闹的办了。 定亲后第三天,玉容卿便挑了十二个得力的护卫,带着三个侍女,乘了马车去城外看庄子去,过不了关的,她就要赶紧出手止损。 坐在马车上,玉容卿靠着马车郁郁寡欢,这一去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可怜了李沅,这几天都没跟他见几面。 正想着,就听到外头马车停了,走在前头的马车里都是护卫,停了一会,玉容卿只听到一句“小姐的马车是后面那辆”,随后,就感觉到自己的马车也停下来了。 小梨跟另外两个侍女都在她后头都马车里,玉容卿独坐马车中,听车夫问她:“小姐,姑爷要与您同行。” 李沅? 这个点他应该在书院里才对啊。 说不清自己的心情,疑惑、惊喜,还带着点点羞涩,若是叫他上来,这一路不就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吗?她不会再流鼻血吧?被发现的话也太难堪了…… 心底万般纠结,嘴上却痛快的很,“快让他上来。” 外头的男人撩开门帘坐进来,玉容卿挪挪屁股给他腾出空来,落在李沅眼中却是觉得她在跟自己拉开距离,心感失落。 车夫扬起鞭子赶马,马蹄迈出去,车厢里的李沅却“没坐稳”,随着马车的运动整个身子都向后倒去。 只听得马车里“哎呦”一声。 车夫关心着问了一句:“小姐,是马车走快了吗?” “没,没事。” 玉容卿结巴着回答,没再听到车夫的声音。车厢里歪倒的李沅的身子“不小心”压在玉容卿身上,两人紧紧相贴。 过于接近的距离让玉容卿听到了不属于自己的心跳,动如擂鼓,急切躁乱,她没想过一向沉稳的李沅也会有这般心乱如麻的时候 。 第32章 32 佳偶天成 马车晃悠悠的行进,出城门时被守城的士兵按例询问, 听到是玉家的车队,士兵严肃的面孔立马换成谄媚的笑, 问候了几句恭送玉小姐。 也不怪士兵区别对待, 徐州城中有四家人尽皆知。 最公正不阿府尹裴家, 最不能招惹权贵康家,最乐善好施商贾玉家, 最崇书知礼书香贺家。 虽说玉家前几年闹出儿子出走的事给人落下笑柄, 但这两年玉容卿在徐州城中崭露头角得到一众官商家族的认可, 也算是美名在外,被人当面夸奖两句也不为过。 虽然女子从商,在外抛头露面免不了要惹人背后非议,但是真碰了面,面对着娇美的姑娘家, 说话总是格外好听些。 不是夸她会做生意,就是说她貌美如花,玉容卿知道那大半是客套话, 也不会往心里去。 守城的士兵隔着马车恭送她离开, 玉容卿一向知礼守礼待人亲和,今日却全然没将别人的话听见耳朵里。 眼看她如今遇到的情形, 哪里还能分出心来回话。 后背紧靠着晃动的车厢,身前却压着一个超凡脱俗的美人,那温凉而结实的身子将女儿家柔软的身子紧紧压在车厢上,靠近他的身体,不留一丝缝隙, 连心跳声都传到了她的胸腔上。 男子长了一张白皙柔美的清丽面孔,可他的身子并非弱不禁风。 仔细摸上去,体魄比一般男子还要健壮一些,但却不让人觉得他过于强壮,跟玉容卿一众护卫比起来,反而显得他的身材刚柔并济,甚是赏心悦目。 气质沉稳温和,举止端庄优雅,如此近距离,一眼看去,连细密的睫毛都看得清楚,着实是让人挪不开眼睛。 李沅长相精致,如同壁画上的仙人,举手投足间尽是风雅,一双清亮的眸子犹如浸润了水中月明,像是会说话一般,紧张兮兮的看着她,反倒叫她生出几分怜爱。 为了赶路,车夫行路的速度不慢,车厢晃动的比较厉害,李沅压到玉容卿身上后就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玉容卿一开始还有点慌,想了想,觉得他应该是为了稳住身子才不得不靠在自己身上。 于是试探性地摸上了李沅的肩膀,伸出双手环住了他精瘦的身子。 娇娇美人入怀,哪有推开的道理。 为了掩饰自己的厚脸皮,玉容卿轻声问话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力,“你怎么过来了?这个时候你不应该去书院教书吗?” 一行车队五辆马车,一位小姐一位姑爷,两个车夫,三个侍女,十二个护卫还带着一应俱全的生活用品。阵仗不小,远离徐州城,来到城郊外。 城外的土路不比城中的石板路平坦,车轮偶尔压过一两块小石子,车厢就跟着晃悠起来。 凭借李沅的身形,完全能够在晃动的车厢中不动如山,可他许久未见卿卿,心里想的紧,也就不顾什么男子顶天立地的俗语,跟着晃悠的马车,顺理成章的“倒”在她身上。 身子一歪,重心便跟着倾斜了,李沅只能一手按在车厢上,一手按在坐台上,将玉容卿困在他与车厢间的狭小空隙中。 他本想着,若是卿卿不舒服了或是想要推开他,他一定见好就收,绝不贪心。 可是卿卿顿住许久,没有推开他。 李沅知道玉容卿的性子,无伤大雅的事,她从来是予取予求,从前还不熟知时她就能将贴身的玉簪子借给他辟邪安眠,如今自然也愿意帮助坐不稳的他坐的稳当些。 自己却借着她的好心来满足自己的私欲,实非君子所为。 李沅良心发现正要收手之际,却感知到腰间摸上了一双小手,带着羞怯怀上他的腰,薄纱外衣下的手臂又软又糯,白嫩得像蒸熟的糯米团子一样。 再低头,便见卿卿微红着脸颊,粉嫩的唇一张一合,问他的来意。 李沅不急着回答,顺着玉容卿的动作环住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都圈在自己怀里,一丝一毫都不愿放开。 他低头蹭在少女的浑圆的肩头上,回答说:“你远行回来才几天,原先我们还能见面吃个晚饭,如今你又离开,留我自己一个人,晚上睡觉总是做噩梦……” 玉容卿从未见过李沅睡觉时的模样,但她知道李沅总是会被噩梦惊醒,即便吃药调理也只是没有再发生梦游打人的事,噩梦依旧侵蚀着他的梦境。 碍于礼数,玉容卿从没陪他度过夜里的惊恐,如今想来,自己竟然放任李沅承受那样的精神折磨,实在不是一个称职的恋人。 自责道:“对不起,是我太忙,都没有顾及你的感受。” 玉容卿双手上移,轻抚他的后背,却没察觉到伏在自己后腰上的一双手收紧力道,让两人之间的距离一缩再缩,更加密不可分,连带着她一双腿都压到了李沅膝盖上。 玉容卿还没有注意到两人身上细微的变化,关心道:“我本想在春试之前带你去一趟城外散散心,没想到开春那么忙。” 李沅善解人意,没有怪她,“没关系,现在去也不晚。” “可是书院那边没关系吗?贺老先生那么严格,会让你请那么久的假吗?” 书院那边反而不紧张,李沅早就将一切准备妥当,“之前你不在的两个月,我陆续替别的先生代过好多课,这几天,他们会帮我代课。” 给人代课? 玉容卿只是识字能看些书的程度,读过的书比较少也没什么文学喜好,但她也知道,书院里教的科目涉及的领域都不一样,李沅怎么能给人家替课呢。 想起他又会看病又有才华,说不准还真能给人家代课。 他还真是博学。 玉容卿感叹道:“李沅,你怎么什么都会呀?好厉害!” 少女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向他,满是欣赏与崇拜,搂在他身上的双手也忍不住收紧了一些,恨不得向天下人昭告:这个样样精通的才子美人是她玉容卿的未婚夫! 被心爱的女子盯着,李沅竟然有点不好意思,侧过脸去藏起自己心中溢出的喜悦,小声答:“我也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却知道名字。 玉容卿有点好奇,关于李沅,她知道的还是太少,连年岁都不知晓。 “那你知不知道自己今年几岁了?十八,十九?” 听她问了,李沅便努力回想,“我好像是,二十二岁。”他能记住的东西不多,零零星星,听到卿卿的疑问,他脑海中便浮现了这个数字,同他现在的年纪应该是一样的。 闻言,玉容卿小小吃惊了一下,他竟然比自己大四岁,看看那张脸那么嫩那么仙气飘飘,还以为跟自己差不多大呢。 少女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李沅立马心慌意乱,小心翼翼地问道:“卿卿,我是不是年纪太大了?” “说什么呢。” 玉容卿拍拍他的后背,安慰道:“我爹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没娶上我娘呢。” 听了这安慰,李沅轻笑一声。 车厢里面你一言我一语的小意温柔,车夫就跟堵住了耳朵似的什么都不去听,只是偶尔傻笑两声,感慨一下“年轻真好”。 车马颠簸不久便到了第一个庄子青山庄,一行人浩浩荡荡声势不小,刚刚走近庄子田间就惊动了庄主带人出门迎接。 外头有佃户出门务农,田间三三两两几人,一片祥和。 玉容卿没有下马车,撩起窗帘看外头田地肥沃,耕地垄壑分明,已经播种下了。田中的佃户们多是青壮年,脸上都是笑容,互相碰见了还热情的打招呼。 佃户们看到庄里来了贵人,也只是好奇的看了一眼,猜到是玉家来了人,知道玉家并非恶毒的主,也没有做过多的停留,扛着锄头下了地。 马车进到庄子里头时,迎面见庄主带了几个人走到路上来迎接。 “不知小姐到此,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玉容卿对着窗外的庄头摆摆手,让李沅先坐在车上等一会,自己下了马去应对。 带了侍女在身后,玉容卿打量着庄里的环境,街上还算干净,还有几个孩童好奇的望向这边,有的白白净净有的灰头土脸,踩了一路泥脚印,不失可爱。 玉容卿随庄主进了他家宅子。 青山庄被玉家买下已经十年的时间,收来的银钱一直不多不少,十年过去,没有增加也没有减少,是个问题。 庄头刘海四十多岁,一直谨小慎微,没做出什么成果也挑不出大错来。 “小人不知小姐到此,没有提前准备,只能委屈小姐在客房休息,还请您不要见怪。” 身在郊外田庄,住什么地方玉容卿倒是不介意,吩咐道:“将庄内五年来的账本尽数拿来,送到我住的地方。” 顺利的话,一天一夜就能看完。 待刘海让人去搬账本,玉容卿又道:“我随行的人比较多,还请庄主好好安置。另外……有位公子,他的房间要离我的房间近一些。” “是,小人这就去安排。” 刘家宅子不比玉府那么气派,也就比玉容卿的私宅大那么一点点。 客房很小,一床一桌一窗户,刚好够一个人住下。侍女们进来将被褥茶盏都换了他们从玉府带来的,收拾干净才请玉容卿进去。 玉容卿刚刚坐下就见刘家的下人抬了两个大箱子过来,打开,里头整整齐齐按年份摆着几百本账目,有一箱子显然年份久了,账本都有些潮湿了。 如此整齐,不是一日之功。 当初玉富成买下这庄子的时候就是看庄子田地肥沃,庄头又比较胆小,不是个敢做坏事的主。 如今看来,办事也算兢兢业业。 整整五年的账目,玉容卿得看到头晕眼花,让闲杂人等下去,她才从箱子里抽出一本随手翻看起来。 见小姐准备专心看帐,三个侍女正要下去,被玉容卿喊住。 “去喊两个护卫来在外头院子守着,每两个时辰换班一次,没有我的吩咐,不许放人进来,也不许人在外头偷听。” “是。”一个小侍女走出去。 玉容卿又道:“你们把箱子里的账本都倒出去摆在地上,一本一本挑,找出几本你们觉得最不同的给我。” 摆到地上容易,可她们哪里知道哪一本是不同的。小梨为难道:“小姐,我们大字都不识几个,怎么知道哪一本是不同的呢?” 窗户大敞着透气,明亮的春光照在桌子上,玉容卿的脸被反射的柔光映的和暖。 “看模样,磨损严重的,明显被人翻阅过的,诸如此类,都拿给我。” 像刘海这样谨慎的人,没有问题的账本一定是放进去就不会再看,相对的,如果哪一年的账本有问题,他一定会翻了又翻看了又看,最后找到方法掩饰问题才放心。 三个侍女耐心翻找,找到了就送到玉容卿面前,由她仔细查看。 从正午看到晚上,连晚饭都是在客房里吃的,玉容卿一边看着账本,眼睛都干了,吃着味道一般的饭菜,旁边摞起了两摞账本,足有二十多本。 看完最后一本时,天色已很晚了,四周静悄悄的。 干劲下去,玉容卿觉得口干,唤小梨来给她添点热水,喝过水,起身舒展身体,身上关节都嘎吱嘎吱的响了起来。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小姐,已经人定了。”小梨说着,自己也打了一个哈欠。 已到深夜,庄里的人都已经睡熟了,外头安静的只听得见几声鸟叫。 忙活一整天,三个侍女也困的不行了,外头守着的莫竹和护卫常柏刚刚过来换班,精神气十足。 “把账本收回箱子里,桌子上这几本别动。收拾好这些,你们就回去休息吧。” “是。” 玉容卿脱了外衣,解了珠饰就上床去躺着,因为疲惫,很快就睡着了。 侍女们收拾好账本就关好门下去了,常柏亲自护送三个姑娘回房休息,回来时,隔着老远便看到莫竹鬼鬼祟祟的趴在窗户上往屋子里面瞅。 常柏满心震惊,正要大步上去捉他一个窥视小姐的罪行,却发现,莫竹趴的不是小姐的房间,而是小姐的隔壁——姑爷住的房间。 莫竹什么时候对姑爷那么上心了? 其实一直很上心,只是藏的比较好,没有被人发现过。 常柏走近的脚步声让莫竹回过神来,离开窗边走回小姐的门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你去偷看姑爷了?” 莫竹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谁偷看他了!什么姑爷,还没成亲呢,你们都改什么口。” “改口是迟早的事,咱们给小姐做事,当然要对姑爷有礼,讨个吉利。”常柏轻笑道:“咱们姑爷长得的确好看,虽然是个男人,但连我都忍不住多看几眼,你还小,爱美好奇是应该的。” 人家给了台阶下,莫竹却不领情,“他不就长得好看点嘛,我才不稀罕。” 常柏语重心长道:“咱家小姐那么通透的一个人,选相公也不会只是贪求皮囊,人家都已经心心相印、定下姻缘了。你也别闹脾气,尽早接受姑爷吧。” “我只是不甘心。”莫竹倾吐一口气,幽怨道:“小姐她配的上更好的男人,合该嫁个达官贵人,如今却嫁了一个教书的。” “教书的识字识礼,不比那草菅人命的权贵好多了?” 常柏问出这话,莫竹答不上来,只能怪自己年纪小没见识,会点武功却打不过李沅那个大坏蛋。 外头两人低声闲聊,屋里的玉容卿却睡的死沉。 直到后半夜,玉容卿觉得渴了起来喝水。夜里的温度微凉让她的头脑从睡梦中醒过来。 外头已经换了两个护卫,一切都安静得浸在春日的月光中。 喝了一点水润润喉咙,玉容卿刚刚坐在床沿就听到紧贴着墙面的另一边传来一声微弱的低吟,若不注意去听甚至分辨不出这是人声还是奶猫的叫声。 住在她隔壁的是李沅。 玉容卿突然想起他晚上会做噩梦的事,听到那声音后便清醒的不得了,坐在床沿犹豫了一会。 来换班的护卫靠在门的两侧,靠的久了难免会犯困,耳边响起一声“吱——”,两人敏锐的睁开眼睛循着声源看过去。 从门里走出来的玉容卿披散着长发,穿着纱衣不着粉黛,素净又美丽,踮着脚尖偷偷摸摸的关上门,被门外两道目光盯的怪不好意思的。 好尴尬。 靳松忍不住问她:“小姐,这么晚了,您不休息,这是……” 都被抓了现形,玉容卿也不遮掩了,严肃道:“我突然想起来李沅他没有带药过来,我怕他会半夜发病梦游,刚刚听到他屋里有声响,打算过去看看。” “梦游?!”靳松一下子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去年冬天李沅睡梦中发病打伤了一众护卫,他也是其中之一。 “那您快去看看吧,别让姑爷伤了自己。”也别让他伤了别人。 玉容卿微微皱眉,“姑爷?” 她今天不止一次听到这个称呼了,虽说她跟李沅定了亲,可终究还没有成亲,府里人改口也太早了吧。 靳松解释:“这不是讨个吉利吗,希望您跟姑爷能早结姻缘,早生贵子。” 说着说着就偏了话头,靳松也是个憨憨,竟然对着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说什么早生贵子,也不怕人生气。 玉容卿想介意却也没时间介意了,她得赶紧去看看李沅。 从护卫那里脱身,转道两步就到了李沅门前,推两下,推不开,是从里面落了门栓。 院子里很安静,一点声响都听得一清二楚,若是撞门岂不是要弄的人尽皆知了。“深夜男女相会”,她跟李沅的清誉可就不保了。 也怪她,听到他房里有点动静就紧张的不得了,怎么就没想到自己会进不去房间呢。 正在玉容卿窘迫紧张之时,靳松送来一声友好的提醒。 “小姐,您可以走这里。” 说着,他伸手推开了李沅房间的窗户。 真是得力的下属。 玉容卿点点头表示赞赏,“不愧是混过江湖的,真聪明。” 在两个护卫的帮助下爬上窗子,踩着李沅房间的桌子凳子进到房间里,不忘关上窗户:教他们俩非礼勿视。 房间里没什么东西,走到床边就看到李沅皱着眉头,满头冷汗,伸出被子外的手紧紧的抓着床单,都要戳出窟窿来,整个人紧绷着,显然是被噩梦魇住了。 梦里的女人又在哭,眼泪变成血往下流,声声凄惨,让人心碎。 李沅看不清她的面容,可是呆在她身边的自己有种久违的安全感。 如果停留在这里,或许是个美梦,可是画面很快扭曲,哭泣的女人变成了凶恶的女人,垂着头满脸阴郁的男人还有一群张着血盆大口喋喋不休的人群。 李沅就像是襁褓中的婴儿发不出声音,在一众责骂声中,他第一次听清了梦中人的话。 “你就是个孽种!” 温柔的女人抱着他晃晃悠悠的奔跑,他们一起跌倒在泥潭中,原先可怜的女人也换了一张凶狠的面孔,掐着他的脖子,透不过气来。 胸腔憋闷着生痛,他要死了。 随后,一只柔软的手抚上了他的胸膛,一下一下轻柔而小心,捋顺了郁结在胸口的浊气。 那人担忧着喊他,“李沅,你没事吧,你醒一醒。”声音很小,生怕惊到了他。 吐出一口浊气,李沅从梦中乍起,将近在床边的人拉倒在床上,抬腿跪压在她后腰上,一手按住她的手,一手掐在她脖子上,下一秒就要使力叫她窒息而死。 “等等!”玉容卿慌乱求饶,“李沅,是我,你弄疼我了。” 听见她的声音,男人恍惚了一瞬,按在她脖子上的手松了些力道,玉容卿偏过头去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他方才按的力道并不大,只是玉容卿被这突发状况吓到的,心跳加速,呼吸也重了许多。 过了一会,李沅的呼吸平缓下来。 玉容卿抬头对上他的眼睛,一双凤眼如丝,眼角微垂,疲惫又惊恐,淡黑的眉睫荫掩着阴郁的双瞳。 有点骇人,可玉容卿只觉得心疼。 李沅松开了对她的束缚,愣着神依旧没缓过来,身体僵硬着,知道是她,却依旧无法拥抱她寻求安慰。 “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 “我没关系,你好点了吗?”玉容卿坐在床上手足无措,“你渴吗?要不要我给你倒点水,被子是不是薄了,我叫人给你换一套。” 李沅摇摇头拉住想要下床的少女。 “别走。” 玉容卿没打算走,回身看着惊魂未定的李沅,自己竟然难过的想哭。 他说过那么多次,晚上噩梦连连睡不好觉,自己却不知道会这么严重。别人睡觉是休养生息,对李沅来说却是一夜又一夜的折磨。 玉容卿想要抱抱他,只是……李沅一身衣衫凌乱,轻薄的白色内衫宽松地搭在肩膀上,腰带松松垮垮,赤、裸的胸膛露在她眼前。几道狰狞的伤疤,反倒衬得他肌肤如雪,看得她羞红了脸。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就坐在李沅的床上,外头还有两个护卫,这样不合规矩吧…… 李沅僵硬的身子紧握着手,根本没法松开。 玉容卿纠结许久,眼见那张楚楚可怜的脸,心想去它的规矩,她不能眼看着李沅受苦。 张开双臂搂住那冰凉的身子,安抚道:“我不走,我就在这儿。” 身子因为半夜惊醒而发凉,李沅神情恍惚,许久才感受到贴到身子上的柔软的触感。 女儿家春日的衣衫柔软丝滑,像春天被风吹落的花瓣一般柔软的触感贴在他的身上,一会紧靠一会拉开距离,若即若离,蜻蜓点水一般撩动他的心。 梦中人留下的残影在脑中消散,李沅看清了拥住自己的恋人。 她就在他眼前,在他身边。 独自承担了许久了恐惧在一瞬间崩塌,李沅回抱着她低低哭出声来,梨花带雨,委屈又害怕。 “别怕,有我在,没有人敢欺负你的……”少女的语气轻柔的就像一片羽毛,轻轻在他耳边撩动。 李沅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蹭了蹭,把少女的衣服拱得乱七八糟,露出了雪白的脖颈带着少女的馨香。 呼吸与心跳渐渐平复,李沅贴着她的玉颈吐气如兰,出了一身虚汗,身子疲倦,控制不住力道往她身上压过去。 玉容卿觉得身上的重量越来越重,想要在他面前逞英雄,却在重压之下“哎呦”一声被美人压到了床上。 后背触到柔软的褥子,玉容卿紧张地抓住他后背的衣裳,手忙脚乱之间,中衣的襟口松了。 李沅怔了一息,目光被她襟口露出的颈项吸引,白皙纤瘦,散发着花香的气息,引诱着他想要品尝只属于她的可口香甜。 李沅的喉结滚动,一时间口干舌燥。 压在身上的美人衣衫大敞,玉容卿面对着那白嫩的身子,心底满是想要亲一口的不正经心思。 方才还有安慰他照顾他的借口,如今这体、位成何体统。 李沅都虚成这样了,她还想着那点私欲,真是无耻。 受着先生的教养,玉容卿清楚地知道这样不好,轻拍他的后背,提醒道:“李沅,这样硌得慌,你躺下吧,我坐在一边陪你睡好不好?” 等哄他安稳睡下自己再离开。 玉容卿本是这样打算的,清醒的李沅埋头在她颈窝将她的话听得清楚,却迟迟没有松开她。 许久,听他哑着嗓子轻声试问:“卿卿,我能亲你吗?” 第33章 33 佳偶天成 郊外乡野中,山庄被群山密林环绕, 宁静的夜里,田地沟渠中的水潺潺流淌, 照映着银白色的月光, 清冷而迷人。 玉容卿时隔多年才再次走进青山庄, 只是她无缘欣赏春夜明月,也无心去想那诗情画意。 近在眼前的美人低声垂泪, 可是比落雨时节的清风明月还要惹人怜爱。 被娇生惯养起来的玉容卿很不会安慰人, 除了抱一抱给他身体上的支持, 连几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说,听到那隐忍的哭泣声,玉容卿心都要碎了。 她想,如果有什么办法能够让他不要再伤心难过就好了。 想罢,便听到他压着声音问她:“卿卿, 我能亲你吗?”声音有些沙哑,莫不是哭的嗓子难受了。 玉容卿有些无措。 李沅很少对她有请求,自己也时常苦恼帮不到李沅什么忙, 眼下他被噩梦吓怕了抱着自己寻求安全感, 玉容卿义不容辞却总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儿。 虽然定了亲,但终归是没有成亲的, 这般没有规矩,被外人知道了拿出来诟病不说,最主要的—— 李沅会不会觉得她是个随便的女子呢? 玉容卿咬着下唇,犹疑了许久。 城郊多青山绿水,树木成荫, 到了夜里便比城中要更凉一些。 床上的被子早就被李沅踢到一边,环抱着恋人的身子取暖,竟也不觉得冷。 少女纤瘦的身子被他压在身下,柔软温热的身子被他严丝合缝的抱在怀中,薄如蝉翼的轻纱衣在两人之间仿佛不存在一样,肌肤紧贴,亲密无间。 李沅没得到她的回答,知道是自己太过得寸进尺,在黑夜的掩映下变得更加感性,说话做事都不过脑子,冒犯了卿卿。 正欲松开她时,终于听到卿卿发出蚊蚺一般大的声音。 “李沅,我并不是个随便的女子。”语气严肃。 一句话便将李沅所有的侥幸和期待打得粉碎,他粉饰了许久的温文尔雅,终于还是被卿卿看穿了吗? 李沅的伪装完全是顺水推舟,自然而然。他知道像卿卿这种在意别人感受的人并不多,自己装的柔弱可欺,无非是想从她身上博得更多的关注,来填补自己那颗空洞的心。 他知道自己是错的,可他没有办法停下,直到玉容卿看穿他真面目的那一天。 李沅因怖生忧,终于还是松开了扣在她后背的手。 “卿卿,我……” 他想解释一二,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告诉她。 总被噩梦惊醒的他早就已经习惯半夜空对月,那些因为梦和自己未知的过去而生出的恐惧,他自己一个人也完全能够承担,却耐不住自己的劣根性,要在她面前卖软才能偷来这难得的亲密无间。 李沅失落着撑起身子,身下的少女却抬起一双玉臂勾上了他的脖子。 她在挽留他。 李沅惊喜地看向她,一张小脸在朦胧的月光中粉嫩透红,察觉到他的视线便侧过脸去将自己藏在床帷落下的阴影中。 在那炙热的视线注视之下,玉容卿小声告诉他:“我不是个随便的女子,但是我愿意让你亲我,因为我爱你,我相信你不会伤害我。” 刻意压低的声音夹杂着略带些紧张的喘、息,无意识的撩拨着李沅本就已经不坚定的道德底线。 千言万语涌到胸口,最终化成一句话,“卿卿,我爱你。” 男人的亲吻落在脸颊上,轻柔的触感像是虔诚的信徒吻上他信奉的仙子,一开始带着小心的试探,随后便带上了潜藏的私欲,逼近那吐出甜美气息的唇。 温柔的亲亲贴到嘴角,玉容卿不由得缩紧了身子,咬住了下唇。 虽然没听到她拒绝,可她的身子好像很不安似的。这样借机吻她,还是过界了。 他不可以贪心太过。 少女侧过脸去,将她的小耳朵暴露在李沅眼前,那玲珑可爱的小耳如同玉雕的奇珍,惹得李沅心血上涌,亲在她耳廓上,齿间轻咬,从耳垂一路下移。 因为是他,所以即便是轻微的触碰都叫她禁不住咬紧了牙关,连脚趾都蜷缩起来。 李沅在亲她,这样的认知让玉容卿觉得羞耻又甜蜜。 从开始的小心试探,慢慢融化,这过于温柔的亲吻让她快要在美人怀中溺毙……只能将身子紧紧的贴在床上,在他怀中止不住的颤抖,连呼吸都变热了。 床笫间,少女拥着自己的恋人许他放肆,心尖上却酥酥麻麻,忍不住将人抱的更紧一些。 收紧的手臂如同无言的邀请,李沅生出更多的期待,柔声问她:“卿卿,你今晚还离开吗?”问的卑微又可怜,任谁都不忍心拒绝他的请求。 玉容卿半晌没答,抚着他的后背,心想着李沅一定是迷糊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自己可不能由着他闹。 只是亲亲而已,她腿都软了,若是同眠一晚,那还了得。 “我等你睡着再走。” 李沅靠在她颈窝中,轻“嗯”了一声,对这来之不易的一晚,已经很满足了。 四月的圆月清冷中透着一丝春日独有的温柔,洒下银色的月光,照亮一片春夜美景。 庭院中的护卫已显疲惫,快过去两个时辰了,再过一会,给他们换班的人就要来了,小姐还没从姑爷房间里出来,属实不妙。 靳松掐算着时间,已经准备敲门去喊小姐,却见窗户动了一下。 在李沅床上躺着太舒坦,玉容卿差点要睡着了,迷糊着睁开眼,看到李沅的睡颜安详清丽,她还以为自己是在梦里。 真美啊。 能得这样一位男子在她身边,真是三生有幸。 玉容卿一时冲动,还真想躺在这跟李沅一起睡下,可转念一想,成亲以后便是要夜夜陪在他身边的,又何必急在这一时。 抽身下床,整理整理凌乱的衣裳和头发,爬窗离开,灵活地从窗台跳下来,抬眼就对上两个好奇心满满的护卫。 玉容卿摆出噤声的手势,小声道:“姑爷没发病,只是太不太舒服,我刚把他哄睡下,你们不要弄出声响扰了他,让他好好休息吧。” 两人点点头,了然。 “今晚的事,不要出去乱讲。” 两人又点点头,做护卫那么多年,这点规矩还是清楚的。何况谁人不知小姐的为人,也用不着为了这点事背后非议,伤了他们主仆情意。 忙活一整天,玉容卿回到房间躺下,不一会就睡熟了。 第二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侍女们知道昨夜小姐看账本到深夜,不忍打扰小姐休息,又不见庄里有人求见,便没有来叫。 玉容卿洗漱打理过后,简单吃了点早餐,叫人传了刘海过来。 事关青山庄农户的生计,得尽快处理清楚。 侍女端了桌子椅子到院子里,一众人在庭院里问话,光明正大。 刘海赶来,见小姐坐在院中等他,心慌不已,脚下的步伐都虚了。站到玉容卿面前,躬身等她问话。 人到了,有问题的账目也摆了放在一旁,玉容卿便不多说废话,直接问询。 “刘庄主,青山庄的账目,我已经检阅完毕,虽然没有挨个翻看,但也已经知道是哪里出了错。”玉容卿看向他,一张精致的小脸不乏威严之姿。 “这庄子里的问题,是你自己交代呢还是要我请你说呢?” 早就知道瞒不住,又何必再粉饰太平。 刘海本就胆小,如今账本都交出去了,也就有了迟早暴露的准备,听玉容卿这么说,立马跪下去,坦白:“是小的不对,小的全都交代。” 玉容卿又说:“庄子上这几年,每年的增收都有几百两不见了踪影,积少成多,如今已经有近千两的亏空。到底是去了何处,你解释解释吧。” “回小姐,咱们庄子上有一帮子佃户聚成了堆,一开始他们说田租太高,就聚集到一起来骚扰小人的家人,后来玉老爷减了田租,他们非但不感谢,还觉得是他们自己的功劳,于是挨家挨户的去收好处费。” 从那以后,那一帮人得了甜头,便聚到一起商量着生事生乱。 自己不下地种田也要偷人家的牛踩人家的地来扰乱别人的农活,农户们忍无可忍,却也打不过他们一帮人七八个壮实汉子,只能忍气吞声,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刘海作为庄主,本该对这些人力行约束,却胆小怕事,宁愿用银钱了事,也不愿上报官府,跟他们一起上公堂。 于是,每次他们一做乱,刘海就要出钱摆平,来回几次,这些人便猜到刘海的为人和手段了,更加得寸进尺,要他用钱来买太平,刘海为了自己主管的庄子上少些事端,也就答应了他们的无理要求。 “这几年少的那些银子,原来是被拿去补了个窟窿。” 还是个越补越大的无底洞。 若不是她这次来查,还不知道要养多少蛀虫呢。 口说无凭,玉容卿让刘海将那些人的姓名和住处都写在纸上,画押按手印作为凭证,她再派出十个护卫去将人悉数抓过来对峙。 等待的时间里,玉容卿凶巴巴的皱着眉头,又是气刘海胆小如鼠不成器,又是气自家当初只图着庄主好拿捏,竟然容忍一个软柿子替他们打理田庄,这才酿成今日的大问题。 如若刘海所言属实,那这一干几人便是恶意敲诈、刁奴欺主,得上公堂到裴府尹那里去分说分说。 院子里响起吱呀一声,有间房门被推开,众人的目光被声音吸引,好奇着循声望去。 门里走出一个如画美人,看到院子里的人都看向他,他也没有紧张,俯身作揖,没事人一样去院子一角将拧干的衣裳晾在了绳子上。 举止之间尽是风姿绰约,别说是侍女红着脸偷看,就连护卫和刘家的家丁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玉容卿眼尖,看李沅换了一身灰蓝色的衣裳,猜想是昨晚他的衣裳被汗浸湿,应该是问护卫讨了一身干净的换上了。 只是,他这身衣裳有点小了,手腕露出来不说,领口还有点紧。 一大半的护卫都被莫竹带出去抓人了,只剩下常柏和靳松在她两侧保护她的安全。 昨夜的事靳松是知道的,玉容卿便起身到他面前小声问询:“李沅穿的衣裳是你们谁借给他的?” 靳松笑答:“是我。” “你的?”玉容卿打量靳松的身形又看看李沅,疑惑道:“怎么看起来那么小?” 靳松挠挠头无奈道:“属下也不知道,姑爷看着身量跟我差不多,我才把衣裳借给他,没想到他比我还要结实呢。” 主仆两个靠近密谈,十分正常的举动落在李沅眼中却变了意味,看靳松憨笑着挠头,李沅却觉得这人是不是对玉容卿别有用心。 她身边总有很多人簇拥着。 李沅心感落寞,却见玉容卿撇下那一群人向他走了过来,像一只轻盈的精灵迈步到他身前,伸手给他整理领口。 自己珍藏的美人露在天光之下,玉容卿觉得可惜又觉得自豪,想起昨晚的事还有些害羞,问他:“你睡得好吗?” 李沅微笑:“多谢你昨晚照顾我,我很久没睡得那么安稳了。” 昨晚她哪有帮上什么忙,不过是给他亲了两口,又不是灵丹仙药,还是李沅自己有毅力能抗下重压。玉容卿受之有愧。 晾好了衣裳,李沅不想打扰卿卿忙碌,准备回房,却被玉容卿拉住,“你要不要一起过来坐?我可能要审几个人,请你帮我听一听。” 来自玉容卿的邀请,他没理由拒绝,“好。” 侍女加了一个椅子,让李沅坐在玉容卿旁边。 玉容卿又想起什么似的,让刘海派人去找了几个农户过来,一同旁听。 一个时辰过去,陆续有护卫捉了人回来,都用麻布堵了嘴蒙住眼,麻绳捆了个结实一个个排在院子里。直到最后一个人被莫竹捉回来,小小的身板拎着膀大腰圆的汉子进来,丝毫不费力似的。 莫竹复命:“小姐,这一伙恶徒共七人,都已经在这儿了,他们的家人我也叫人看管起来了,铁定一个都跑不掉。” “好,你先到一旁去休息,我来问问他们。” 玉容卿起身挨个看过去,转身问刘海:“他们谁是主谋?” 刘海伸出手指指了一个人。 玉容卿抬手示意,常柏便走过去将那人嘴上眼上的麻布拿了下来。 嘴上没了东西,吴大立马跪地哭喊起来,肥壮的身子差点把麻绳都给撑破了。 “小姐明鉴,我们都是些平头老百姓,哪里做的来那欺诈害人的勾当,分明是刘庄主自己办事不力,找我们这些无依无靠的平民来当替死鬼。” 被尖锐指责的刘海没有出言反驳,竟也是怕了他们这群人凶恶的嘴脸。 玉容卿坐在椅子上不悦道:“在这儿,说话要有说话的规矩,我问你你才答,不要说这些空口无凭的谎话来敷衍我。” “小人哪里敢敷衍您,小人所言句句属实,您不信可以问问他们。”吴大句句铿锵有力,真像是个被冤枉了的好人。抬头看向一旁旁听的几个农户,他们却不敢言语。 玉容卿轻吐一口气。 靳松立马上去给了吴大一耳光,力道之大,扇的他半晌没缓过神儿来,脑子里头嗡嗡的响,怕不是给打坏了。 “都说了问你你才能说话,我们小姐说的那么明白,你的耳朵是听不进去吗?” 玉容卿摆摆手,靳松退到一边。 等这吴大终于安静下来,玉容卿才问他:“你刚刚才到这里,怎么就知道刘庄主对我说你欺诈害人呢?你又怎么知道刘庄主办事不力呢?” 吴大磕磕巴巴解释不出。 玉容卿厉声道:“既然刘庄主指认了你是主谋,我就给你一个机会。如你能当着众人的面将你带人做的丑事都明明白白说出来,改日上了公堂,我或许还能求府尹留你一条性命” “可若是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们之中有七个人,个个都有嘴有眼,看得见也说得出,我大可不必单在你一人身上费心。” 听完这番话,吴大心里打鼓,回头去看他一众兄弟,眼睛嘴巴都被遮上了,根本没办法串供。 在村中横行霸道许多年,吴大还以为会是什么老爷大官来惩治他,没想到来对付他的是个小姑娘,仅凭三言两语就想骗他说出实情,真是太嫩了。 他张开嘴巴便是无辜哭喊,一点没有交代事实的想法。 护卫有六人在看守相关家眷,留在刘宅的还有六人,玉容卿又跟刘海借了七个人,将七个恶徒分开带进房间审讯,吴大便是她亲自来审。 按照刘海所说,这七人与刘海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左右折的是玉家的钱。 要想给他们治罪,彻底拔掉这毒瘤,还得要确凿的证据。 “如果你们其中有人揭发,有人不说话或者像吴大那样说无关的胡话,那么揭发者是立功,可以不受追究,最多罚几个月的田租,但不配合的人就要被扭送徐州府衙,听府尹大人审理。” “如果你们七人都互相揭发,证据确凿,就要一起送去府衙受审。” 一番问询下来,吴大依旧振振有词在这儿跟玉容卿狡辩,可他那些兄弟已经有人招了,罪状写在纸上按了手印。 半个时辰后,护卫们将口供呈到玉容卿这里,玉容卿看了两眼口供,露出微笑,一切尽在掌握。再看吴大,已然不像刚刚那么游刃有余,紧张着要看口供。 玉容卿不再理会他,起身要出去。 “小姐,我有事要交代!”吴大朝她喊着,却没能得来玉容卿一个回眸。 她冷道:“已经晚了。” 七人中有四人交代了罪证,玉容卿如约放他们回家,又提醒说:“你们的口供都在我手上捏着,如果再有这种事发生,直接捉了人送去府衙。” 四人感恩戴德,连连说自己是被吴大威胁才不得已助纣为虐,如今得了自由,一定重新做人。 剩下三人,连带着他们的口供,和愿意作证的村民一起被送去府衙。 被绑上马车的吴大恼羞成怒,愤恨地怒吼着:“小贱人你最好期待我死了,不然我一定不会饶了你,我要扭断你的脖子!” 败犬之言,玉容卿才不理会,反而安慰李沅,生怕他被这种恶人给吓到。 李沅微笑着应她,转头看向吴大时,眼神却暗了下来。 处理好这些人,玉容卿叫人收拾好东西带上马车,叫了刘海去私下谈话。 等玉容卿一行人离开后,刘夫人才敢问刘海,“怎么不见小姐罚你?她是原谅我们了吗?” 刘海摇摇头,“收拾收拾搬家吧,我已经不是庄头了,这宅子也被小姐收回去了。我办事不力,小姐没让我自掏腰包赔上那几千两银子,我已经很庆幸了。” 除却不得力的庄头和村中作恶的恶霸,青山庄还是个好庄子,玉容卿自会再找人来打理,不过费点时间罢了。 如此,此事也算落定。 —— 车马行到裕丰庄时,已经是晚上了。 庄主孙有财热情好客,早就准备好了房间和饭菜招待他们,玉容卿在客房住下,屋里是庄头主动送来的账本,她看了两眼便看不下去了。 刘海好歹还能将账目整理明白,这裕丰庄的孙有财送来的账本就跟生了虫一样,一团糟,根本没法看。 还是直接收拾庄头来的痛快。 入夜,玉容卿睡得沉了,没听到隔壁房间的门静悄悄的打开。 一身白衣如雪,在月光映衬下犹如天仙下凡,任谁见了都要被他的美貌迷惑。 可这天仙似的人物却在夜色中显露了杀机,只瞬间便从圣洁的天宫落下,进到污秽血腥的鬼魅宫殿中。 轻功健步,不多时就到了青山庄,沿着山间主路往徐州的方向走,他要找一个人。 走出不远便隐约听到有女子的哭声,细微无力,在密林中显得如此诡异。 李沅想起了他梦里那个哭泣的女人,想要去一探究竟。转向小路的方向,落到最近的树上,向下便见到了哭声的来源,那是个绝望的母亲,踩着虚弱的步伐追逐着自己的孩子。 她的孩子昏睡着被人扛在身上,定睛一看,正是李沅准备去处理的那个人。 吴大扛着孩子在山路上大步快走,全然不理身后的娘子哭哭啼啼,大声吼道:“那小贱人敢送我去官府,让我在那么多人面前出丑,那我就去弄死她!叫她知道我的厉害!” 女人声嘶力竭,“吴大!你从府衙逃出来已经是戴罪之身,就放过我们的儿子吧,我求你了!” 吴大全然不顾,“儿子是我的种,我一定要带走,你个软骨头就滚回去吧!” 同疯子讲道理根本讲不通,被下了迷药的女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抬起了路边一块大石头就往男人身上砸过去。 石头虽重,女人的力气却小,即便打到身上也不痛不痒。 吴大本就暴戾的性子更是火上浇油,把昏睡的儿子扔下,扬起巴掌就打到女人身上。 几个耳光扇到脸上,女人失去了意识。 解决了麻烦,吴大转身要带儿子走,身后却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了一个人,同鬼魅般的眼神盯在他身上,就像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吴大想到这人他白日里见过,一个文弱书生怎会半夜出现在这里。 “你是谁?” 李沅不答,只是冷眼看着他。 “你想给那个婆娘出头?”吴大看向自己的糟糠之妻,却不觉得她一个农妇有本事能结识这号人物。 依旧没听到回答。 吴大正欲去抢儿子,眼前的男人却一拳过来,在他视线中只留下一点残影。脑壳一阵刺痛,吴大昏迷前才隐约听到男人发出了声响。 “你想伤她,我就先杀了你。” 心底一片寒凉。 小路上躺着三个人,李沅环视了一圈,俯身一查,女人和孩子被下了迷药,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他俯身拎起吴大肥硕的身子,离了小路,扔到草丛中,四周没有人烟,男人窒息前的挣扎也隐没在狼嚎之中…… 回到小路上的时候,李沅已经在小溪中洗干净了手,又洗了脸,路过女人和孩子身旁,李沅停下了脚步。 他们的死活与他无关。 李沅本是这样想的,可是想起卿卿待人的和善,他竟生出些不忍,便带了这两人到青山庄的田埂上,等日出便会被人发现。 回到裕丰庄已是后半夜了,李沅没事人一样从屋顶进到院子里,推门进房却察觉到了不对。 床上坐着一人,她像是等的久了,有些疲惫,听到李沅回来才抬起头来。 “这么晚,你去哪儿了。” 第34章 34 佳偶天成 院中月色清凉,李沅关上门, 走进房中。 平常这时候,玉容卿早已睡了, 即便是看帐本也不会看到这么晚, 更何况, 李沅出门前是确认过卿卿睡熟的,怎么会在此时出现在他房间中。 李沅听她问话时, 心中还有些惊讶, 见她一脸困倦撑在床头, 便也顾不得谋划,走上前去半跪在她面前,不用她起身。 “昨夜出了一身汗,觉得身上不太清爽,便去洗了洗。” 玉容卿迷迷糊糊的, 疑惑道:“咱们初到这宅里,你若是想洗浴尽可唤下人烧了热水来,何至于要出去一趟?” “卿卿来这儿是为了震慑庄头, 内整庄务。我不愿意麻烦外人, 便自己翻墙出去,在庄子林中的小溪里洗了洗。” 翻墙? 也是, 莫竹和小梨跟她说过很多次,李沅是会武的,有些身手也不奇怪。 玉容卿头晕迷糊,但是没有应他的话。李沅以为她怀疑自己的话,解释说:“卿卿若是不信, 你一摸便知。” 说罢,他抬起头来,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轻轻摩挲,呼吸之间都带着山泉水的清凉,就连按在她肩膀上的手也是凉的,让玉容卿暂且恢复了一点神智。 “我信,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并非疑心你。”她说的断断续续,一双迷离的眼睛快要睁不开了,“我怕你因为噩梦睡不着,才过来看看你,如今你回来了,我也就回去睡了。” 玉容卿困的撑不住了,靠在李沅的肩膀上就要睡过去,这般模样,竟让李沅起了疑心。 “卿卿,你很困吗?” 玉容卿轻“嗯”一声,想要抬手搂住李沅的肩膀,也没力气把手动弹一下。 玉容卿习惯了熬夜,昨夜来访也是精气十足,万不会像这般困倦,李沅晃晃她,“卿卿,你晚间吃什么东西了吗?” “孙宅的丫鬟送了一碗安神茶来,我昨夜睡的晚,便喝了。” 两人小声交谈着,李沅心中升起了不安——那孙有财不是好人,怕是在茶中下了药。 他坐到床边将人搂到怀中,喝下安神茶的玉容卿柔若无骨困倦难消,靠在男人怀中连推拒的力气都没有,听他说:“卿卿,你别回去了,这庄子上有人心怀不轨,留在这儿,我来保护你。” 今夜没有看账本,十二个护卫让莫竹带了五个去押送吴大一行人,只留下六人在她身边,玉容卿体恤他们疲惫,便没有安排人守夜。 本打算休整一晚明天收拾孙有财,如今却失算了。 “你先睡吧,我为你守夜。” 李沅将她放在床上躺下,看她睡去,自己披了外衣坐到桌子边上,单手支着脸小憩一会。如果是他想多了便也算了,如果不是,恐怕他们就危险了。 裕丰庄比青山庄要小很多,农户不多,庄头独大,被买到玉家已经有六年,账目混乱到连玉容卿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孙有财夜半难安,早在数月之前,庄子里抓到那个陌生少年莫名其妙的失踪之后,他便猜到会有今天。 玉家小姐亲自到庄子上来查,来势汹汹,大有不查个清楚便不罢休的架势。 一辈子给人做下人,孙有财自以为能够收拾了她,却怕事情不成便会失了这么多年积攒下的荣华富贵,更怕要承受牢狱之灾。青山庄那几个,便是例子。 擒贼先擒王,安神茶里下了药,只要他挟持了玉容卿待到荒郊野岭里杀掉,再敷衍那些护卫侍女们说是山匪或是吴大那一帮人所为,群龙无首,任凭那些护卫们武艺再高超也无计可施。 富贵险中求,如若不搏上一搏,谁知道会是怎样的结果。 孙宅几个身手好的家丁换上了夜行服,趁着夜色深沉,摸到玉容卿的房门前,勾开了门栓,进到房中,却见床上空空,没有人在。 小姐不在,自然要去姑爷房中寻,几人又转向李沅的房前。 门缝中伸进来的刀一点一点挪动着门栓,细微的声响惊醒了李沅,看着门外人影人数众多,李沅起身去将玉容卿抱起,她我真是中了迷药,被人抱起来都毫无察觉。 李沅身手虽好,却也做不到以一当十,更何况还带着昏迷的卿卿,身在孙宅,更是凶险万分。 卿卿的安危要紧,不能硬拼。 他抱着人躲在门后,蒙面人提着刀进来,放眼望去,床上无人,环视四周,却听得身后一声惨叫,跟在最末尾的两人被人用花瓶砸伤了头,一群人回身便看到了躲在门边的李沅与玉容卿。 “上!”领头的一声令下,十几个蒙面人举刀就砍。 昏迷的玉容卿无力的靠在李沅胸膛上,李沅腾不出手来对付敌人,只能砸碎了手边的花瓶,花瓶落地弄出不小的声响,整个宅子却依旧寂静,并未因这房中的吵闹而惊动。 随行的护卫们住得并不远,听到这声音他们早就该过来了,如今连一点声响都听不见,只怕是他们也中了套。 李沅不再恋战,抱着玉容卿跑到院子里,飞身上墙,准备逃离孙宅。 追在身后的脚步声并没有停下,李沅回头去看,那些蒙面人个个好手,身手并不比卿卿的贴身护卫们差。 李沅抱着玉容卿逃了许久,见前头无路便从房顶落到院子里。 下落带来的失重感让玉容卿从昏迷中惊醒,双臂紧紧搂住了李沅的脖子。 平稳落地后,玉容卿环视四周,陌生又昏暗的环境让她感到迷茫,抱着她的人身上却散发着让人心安的味道。 是李沅。 玉容卿很快清醒过来,“李沅,你在干什么?我们这是在哪儿?” 李沅低声道:“孙有财派了人来害你,我们得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等到明天农户们早起,莫竹他们也能赶的回来,我们就安全了。” 孙有财要害她?玉容卿打理家业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碰上公然谋害主子的奴才,真是开了眼界。 药效还未完全消退,她的身子有些软,只能紧紧抱着李沅,让自己的身子紧贴在他身上,减轻他的负担,“那小梨他们有没有危险?” “他们应该也中了迷药,方才我在院子里弄出了不小的声响,却不见有人来救。” 李沅一边说着,摸进了院子一间可以打开的房间中,又安慰她说:“你是主子他们是仆,贼人的目标是你,只要你还是安全的,他们就不会轻易对其他人下手。” 身处的院子应该是个农户的家,主屋从里头落了门栓,李沅只能带着玉容卿躲进门锁坏了的柴房中。 门窗紧闭,月光从窗户纸上的破洞里照进来,落在少女腿上,满是松香的柴房中,男人半跪在地上将少女的身子遮得严严实实,压低了喘息声,不愿惹她担心。 他的手痒,心更痒。 若是有柄刀剑在手,他一定会冲出去将那些贼人砍杀,不忍让卿卿躲在这破落又满是灰尘的房间中忍气吞声。 像是被唤醒了杀意,掐死吴大时他的神智还算冷静,被这些贼人一路追赶,自己竟血液汹涌,按耐不住叫嚣的杀心。 得杀了他们才行。 连带着那孙有财,一个也不能留。 李沅的喘息粗重起来,双目染上血红,身体不听使唤就要往外走,“卿卿,你先躲在这儿,我去解决那些贼人。” “你别走!” 玉容卿紧紧拉住他,心有余悸,“他们人多势众,刚刚你也说了,只要躲到明天早上,等来莫竹他们,我们就安全了。你不要去冒险。” 他没有要去冒险,只是想去杀人而已。 可是挽留他的少女脸上满是担心,一双水润的眼睛都被泪水蒙上水雾,衣着单薄,纱衣被杂乱的柴木勾破,露出圆润的肩头被秀长的乌发遮盖着,欲语还休。 李沅攥紧了手掌,脱了外衣给她披上,俯身半跪在她身边让她能够抱住自己的身子,唯有她的温暖可以让自己保持清醒。 “好,我不走。” “只要是你说的,我万死不辞。” 说什么死不死的,眼下正是紧迫的时候,真让人害怕,可在李沅面前,她总的胆大一些,不能让他为自己担心。 玉容卿白嫩的手臂勾上他的脖子,抬头蹭蹭他冰凉的脸,暖暖他的身子,低声道:“不会有事的,我们还没成亲呢,我还等着嫁给你呢。” 对啊,他还没有娶到卿卿。 属于他们的日子还没开始,怎能在这小小的裕丰庄里栽倒。 两人相互依偎,却听到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缓慢地打开了柴房的门。李沅紧绷着身子起身,见门外走进来一人,并不是穿着夜行服的贼人。 李沅上去轻松将他按在墙上,“不准喊叫,说,你是谁!” 被按住手的农户忙放低了声音,又又痛怕,“我叫周福,这是我家,我是听这儿有动静以为是黄鼠狼进了院子才来看看,敢问好汉是哪路人物,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 李沅并不答他,抬手就要将人打晕,却被玉容卿叫停。 “别伤他,他不回去,万一惊动了他的家人,我们会暴露的。” 李沅本想杀了这人,因为有玉容卿在一边看着,他才要改为打晕,听了玉容卿的话,警告周福说:“我娘子受了伤,要在此呆一会,还请周大哥不要惊动外人,我们天亮便走。” 周福点点头,被松开后转身看看李沅又看看坐在柴草上的玉容卿,将信将疑。 小声问:“我家娘子在屋里,这位姑娘有伤,不如进屋去看看我们能不能帮上忙。” 玉容卿摆摆手,“我坐会就好,多谢周大哥。”她力气恢复一点了,站起来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能再牵扯更多的人。 周福出门去,李沅回到玉容卿身边将她抱住,让她坐到自己腿上,免受地面的湿冷。 四下安静下来,一墙之隔的院中亮起了一点火星,随后传来一声霹雳声响,声音不大,如同一只鸟在上空呼唤同伴。 那是什么? 玉容卿还没反应过来,李沅就将她抱起来踹门而出。 迎面撞上一把菜刀,周福闭着眼睛给自己壮胆子,见里头的人走出来,立马一刀砍下去。李沅虽然侧身躲过了要害,却没挡住让他在自己手臂上划出长长一道伤口,鲜血直流。 “李沅!”玉容卿惊叫一声,抬手戳在周福眼睛上。李沅又狠踹一脚,将人踢出了三米远,狠狠的撞在了墙上。 “李沅你有没有受伤?” “没事,咱们得走了。”说罢,李沅抱着人飞身上墙,冲着静谧的林子跑过去。 他们走后不一会,蒙面人便循着信号弹找到了周福家里,见院子里有血迹,继续循着血迹找过去,却在河边彻底失去了他们的踪迹。 第35章 35 佳偶天成 月亮移到西山头,随春风飘来的乌云遮蔽清冷的月光, 山林中的茂密枝叶遮挡光芒,树下小路上更加昏暗。 静谧中突兀的响起来几声鸟叫, 是被行人脚步惊动。 轻功跨过河面, 奔着无人的山林里走, 四周尽是闪着绿光的野兽,有大有小, 被男人轻微的脚步声惊动, 躲在暗处窥视这两位闯入者。 进到林子里, 四周空气清新许多,玉容卿的迷药也消退的差不多了,便提议要自己下来走。 “李沅,你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自己走了。”她说了几遍, 李沅却像没听见一样只顾着闷头往前走,魔怔的样子吓坏了玉容卿,忙晃晃他的肩膀, 才勉强让他回神。 脚步不敢停歇, 已经爬到了半山腰,看天上乌云遮蔽月光, 怕是要下雨了,得找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 “我还有力气,卿卿你抱紧我,我们得尽快找个能暂住一夜的地方。” 说这话时,他手臂上的血液不住地滴落下去, 滴在脚下的落叶上发出滴答滴答声。他一旦停下脚步,玉容卿就会发现这声响。 现在还不安全,不能让卿卿忧心。 李沅撑着身子抱着她向上走,受伤的手臂已然疼痛到麻木,一旦卸力就很难再聚齐力气。 不知走了多久,玉容卿渐渐感到自己后背上一阵温热透过来,被夜风一吹又变凉。被李沅坚实的臂膀环抱着,她只当是他的体温透进来,没有多想。 漆黑夜中,男人抱着少女在崎岖路上稳步前进,全然不觉右臂血流如注染红了整条宽袖,直直透进少女的衣衫中。 这种程度的痛算的了什么,他被人砍杀落到河里不也没死。那时卿卿救了他便是他命不该绝,至少要娶了卿卿后,了无遗憾,才会再论生死一事。 李沅这样想着,加快了步伐,调动身体内力的同时,伤口的流血也变慢了。 不知走了多久,空气中的潮气越来越重,玉容卿也越来越无法忽视自己后背的潮湿感,温凉的液体湿透了她的后腰。那是什么,她已经猜到了几分,紧抿着唇不作声,生怕因为自己又让他担心。 凭借李沅的武艺,对付那些个贼人或许会有危险,但收拾一个周福却不在话下。如果不是她中了迷药拖了李沅的后腿,他也不会受了伤还闭口不言。 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玉容卿内心煎熬,她明眼看着那周福用菜刀砍了下去,却没想过他会伤到李沅,真是蠢笨。 终于,在李沅即将脱力前,两人找到了一间破落的木屋,隐藏在夜色密林之间,从远处看根本无法将它从一片墨绿色中分辨出来,是个绝佳的藏身之所。 木屋已经被废弃很久了,里头的桌椅板凳早就被人搬空,四面墙破了两面,屋顶也烂了一大片,好歹还有一小片能够遮雨。 找到庇护所,李沅才放心地将玉容卿放下来,在她的搀扶下走进木屋。 因为失血,李沅有点眩晕,步伐不稳,向前倒去。 玉容卿眼疾手快,迈步到他前方撑住他即将下落的身子,因为他身体带来的冲击,玉容卿后退两步靠在长了苔藓的墙面上才勉强稳住身形。 精壮的身体压在她身前,胸脯都被压痛了,被李沅和墙壁夹在中间,玉容卿都快被压成饼子了,忍住痛呼,紧抱着他的肩膀才能不让他摔在地上。 李沅需要止血。 环顾四周,长时间在夜里睁着眼,玉容卿也习惯了这昏暗的环境,轻轻将李沅放在唯有屋顶遮蔽的墙角躺下,又脱了自己身上的属于他的外衣盖在他身上。 李沅有些头晕并不是全无神智,见她安置下自己就要走,忙伸手挽留。 “卿卿,我没事,你待在这里好不好?看到你在这儿,我能安心一些。” 受了伤的李沅很没有安全感,生怕玉容卿离开自己的视线后,他无法护住她。玉容卿也想陪在他身边,但她得去找些草药来给李沅止血。 回身半跪在他身边,安抚道:“李沅,我就在这附近拔几棵草药给你止血,一小会就回来了,你乖乖等我好不好?不然你一直这样流血,伤口暴露在空气中,手臂会废掉的。” 玉容卿说的煞有其事,连李沅都怕了。 如果手臂废了,以后就不能抱卿卿了,连这种那种的事都不能做了。 为了两人的终身幸福,李沅忍痛放她离开,在心中默念数数,如果数到一百她还不回来,那自己就算废了这条手臂也要去把她救回来。 身处接近原始的大自然中,能够止血的草药遍地都是,玉容卿薅了两把车前草往回走。 山下河边,断掉线索的蒙面人们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寻,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原地打转,互相之间小声嘀咕。 有几个紧张性命的慌乱不已,“抓不到人,咱们都得没命!” 也有人冷静自若,认清现实,“说的好听,这事成了咱们是奴,不成咱们也是奴。咱们不过给人卖命,庄主说了,天塌下来有他顶着,轮得到你我在此争论。” 一番商量也没得出个结论来,只能打道回府,听庄主定夺。 而此刻,山间灌木密林之间隐藏的小木屋中别有一番风景。 本是猎人暂居的木屋早已经荒败多年,如今却迎来了一个与这荒野十分不相配的人。 那是个极美的男人。 即便一身血渍也掩不住他白净的皮肤和与这世俗不同的翩翩气度。 他身形高挑,肩宽腿长,白衫遮掩下的手臂还在渗血,被鲜血染成暗红色的衣裳衬得他脸色雪白无暇,更显出五官的精致美丽,眼角微微上扬,望向恋人离去的方向,抬眸之间带着流转的光华。 抬手时不慎抹到他侧脸上的一道血痕,在若隐若现的月光下像冬日的血梅一般,艳丽扎眼。 分明是个男子,却有一种妖冶的美感,只是看在眼中,便有勾人魂魄的魅力。 在李沅默数到八十七的时候,玉容卿回来了,无心欣赏李沅一身白红,跪坐到他身边就开始嚼草药。 看她如此用心,李沅便自己解了上衣。赤、裸的胸膛露在她眼前,肌理分明的胳膊,劲瘦的腹肌,因为受伤染上了粘稠的血液,反倒衬得他肌肤如雪,看得玉容卿羞红了脸。 这么紧急,哪里是想那种事的时候。 玉容卿低下头用力将自己的裙角撕开,柔软的吴绫可以用来包扎伤口,她又撕了一块裙角下来为李沅擦拭伤口,然后用嚼好的草药敷在上面,再用布料包扎起来。 收拾完毕,玉容卿长舒一口气,刚刚还紧绷的心情终于放松下来。 只要李沅没事,一切都好说。 夜里有些冷,李沅坐起身来,掀开披在身上的外衣,邀请玉容卿坐到他身边一起取暖。 玉容卿犹豫片刻,看自己如今衣衫褴褛、纱衣被划破,裙子也缺了一块,残破不全,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了,便坐了过去,同李沅紧挨着,半个身子都靠到他怀里去。 脑袋靠在他的胸口上,听到那稳健有力的心跳声,玉容卿莫名心安。 只要熬过今晚,便能等来黎明。 玉容卿突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和李沅在一起过夜,往好了说是李沅保护她,救了她的命,往坏了说是两人孤男寡女在荒郊野岭衣衫不整的过了一夜。 她苦心维系的清白名节,便要葬送在今夜了。 想到这儿,玉容卿轻吐一口气,从李沅的角度能看到它小巧的鼻子和柔软的双唇,只见她轻轻叹息,不知道是在感慨什么。 “卿卿,你在想什么?” 玉容卿回头看他一眼,见他气色渐缓,心里也有了底,回他:“咱俩在这过了一夜,明天见了天日,我们两个可就不清白了。” 此话一出,李沅就像是被戳中了小心思一样,刚刚要落到她腰间的左手悄然收回,脸上多了几分羞愧。 “我不会碰你的,卿卿不用担心。” 那事还是得留到大婚之夜做才合情合理,他也不过是想偷点甜头吃,如果卿卿介意,他便不碰她了。 可玉容卿却没往那方面想,只是轻叹:“不是你的事,是人言可畏,你与我相处一夜的事只要被人知道,总会传成污言秽语的谣言。就好像这天下的妇人男子都以取笑女人失节为乐似的。” 真失节会传成荡、妇,假失节也会传成真的。所有的姑娘小姐都小心谨慎,连脚都不敢露出来,看大夫也偷偷摸摸,生怕被人抓住一点小把柄,就从黄花闺女变成了失节荡、妇。 于男子,却没有这样的忧虑。 李沅有些自责,裕丰庄中有很多可以藏的地方,他却在情急之下选择了逃到这里,害卿卿名节受损,真是罪无可恕。 暂时想不到能够解决问题的办法,李沅低头道:“不然等明天天亮的时候我同你分开,别人见只你一个姑娘家在这儿,想必也不会再传什么胡话。” 玉容卿摇摇头,“若是我一人衣衫不整的在这被发现,一旦有好事的人来‘认罪’,我岂不是就要被嫁给别人了,那我还不如剪了头发去当尼姑。” 玉容卿从他身上起来,侧过身去望进他的眼睛,笑道:“我反而庆幸,今晚救我的人是你。” “我要嫁的人也是你。” 即便被传出了流言蜚语,她也不怕。 因为她跟李沅一条心。一片真心赤诚,无惧风雨,无惧坎坷。 李沅见她坦然微笑,心中触动。 这个有如太阳一般灿烂的女子,即便身陷囹圄也不会失掉它耀眼的光芒,反而因为逆境阻挡,让她更加通透明理,知晓什么是她真正在意的,要用一生来温暖的。 她坚毅如常,眼中满怀虔诚爱意,真是要李沅一颗冰冷的心都化了。 他想要独占的光芒,如今就落在他的身边,只为他一个人而闪耀,叫他怎能不心动。 李沅俯下身慢慢靠近,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粗重的鼻息落在她头发上,玉容卿抬头便见他垂下的睫毛,轻柔的合在下眼睑上,又长又密。 他说:“卿卿,我想吻你。” 吻?不是亲亲吗? 紧张又期待,玉容卿还没分明亲与吻的区别,便垂眸应允,心想是李沅想要,她又有什么不能给呢? 天地为证,李沅便是她心之所向。 得到她的准许,李沅轻轻吐息,清亮的眸色逐渐深邃起来,染了欲、望的眼眸仿佛要同夜色融为一体。 抬起完好的右手摩挲着她轻唤着自己名字的唇,从她口中发出的轻吟甜腻又绵软,李沅很好奇此处尝起来是不是也是甜的,随即欺身压了上去。 带着春夜雨前的凉意,缠绵的吻落了下来,温柔缱绻又不容拒绝。 吻住那肖想已久的唇,甜软温馨,攻城略地,李沅完全掌握了主动权。单手托住少女娇柔的后背,隔着单薄的内衫,她整个人都被他掌控在手中,容不得她有丝毫的退缩。 玉容卿睁大了眼睛想要提醒他自己嘴里留着草药的苦涩,却在这深吻之下,逐渐软了身子,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与冰冷的身体不同,李沅的呼吸是那么炙热,合着清醒苦涩的草药气味缠着她的唇、舌情深不能自持。 急剧跳动的胸膛透露出他主人的紧张悸动,隔着骨肉血液,两颗心相互依偎,连外头的落雨声都无法打扰到他们的浓情蜜意。 春夜落雨,打湿了植被,隐藏在林间的野兽也被春雨扰乱,纷纷逃回窝里。 潮湿的风吹乱了勾连在一起的枝叶,躲在墙角躲雨的两人却因这凉风更加紧靠,身子纠缠在一起,融化在彼此的体温中。 这个吻太过绵长,从一开始的冷冽慢慢升温,直到两人的脸颊都绯红一片,连夜雨的潮湿都不复存在。 相互依偎的美妙感觉让李沅有些上瘾,扣住她的后背不愿松手。 口中的呼吸被夺取,玉容卿宛如溺水一般,唯有身上的人是她的救命稻草,在接吻的空隙中才能伏在他肩膀上喘、息一会,刚刚透过一点气便被李沅轻嘤两声哄过去继续。 美人眼角染上玫红,只一个抬眸微笑便击中她的心。 玉容卿见不得美人被拒绝后失落的模样,便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他按在墙上深吻,呼吸被他掌控在唇齿间,仿佛随时都会窒息。 那甜美的味道让李沅不知满足,直到玉容卿实在憋不过气,他才结束一吻。轻轻咬住她的下唇,直到那柔软的唇瓣染上艳、色,才满意的松了口。 嘴巴上热热的,少女的身子轻颤,羞涩的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在黑暗中,她看不见李沅的表情,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副狼狈又意乱情迷的模样,不想让他轻视自己。 呼吸之间平复激动的心跳,听到他靠在自己肩上轻声说:“卿卿,你真美。” 语气中尽是得偿所愿的喜悦,叫玉容卿羞得脸都红透了,放下手轻拍他的肩膀,羞道:“你不要再欺负我了,不然以后不许你再亲我了。” “卿卿,我不会欺负你。”出于爱意的情不自禁,哪里算得上是欺负人。 玉容卿的心嘭嘭直跳,整个身子都热乎乎的,感觉很奇怪,柔声同他商量,“那你松开我好不好。” 怀里的少女柔若无骨,也像他一样皮肤发烫,脸色绯红。 李沅犹疑着还是松开了她,乖巧地靠回墙面,雀跃的心情和燃烧在胸中的□□相互交融,身子触到湿凉的墙面才没让自己的心智彻底烧起来。 “很晚了,卿卿也休息吧。” 终于达成一个期望,今晚应该会做个美梦吧。 亲眼见他闭上了眼睛,玉容卿才嘟起嘴摸摸嘴唇,还带着他唇齿间的温度。 看李沅没有了那个意思,玉容卿才敢俯身过去靠在他的胸膛上,把盖在两人身上的外衣往李沅那里扯了扯,才安心睡去。 不一会,李沅微微睁开眼睛,看少女伏在自己胸膛上安眠,犹如一只可爱的幼兽缩成一团,他伸手将身上的外衣掀起披到她身上裹得严严实实,才继续睡。 黎明天亮,蒙蒙细雨不停歇,浸润了树木花草,树林间滴滴嗒嗒的雨声没有惊扰到相拥而眠的两人。 直到中午时分,在山中搜寻多时的护卫们才寻到了二人的身影。 两人睡得香甜,被发现时,他们身上衣物又带着大量不明的血迹,谁都不敢上前打扰,生怕看到外衣下遮蔽的不该看的东西。 一众护卫乌泱泱的站在屋外一尺的距离,背对着木屋,谁都不敢转头去看。 正午时分,时候不早了,不能干在这耗下去,小梨自告奋勇去喊小姐和姑爷。 走到木屋门边轻轻唤了两声“小姐?姑爷?”。 李沅警惕着睁开了眼睛。 紧跟着玉容卿也醒了过来,听到门外是小梨的声音,知道是他们找了过来,关心道:“小梨,你们没事吧?那孙有财有没有为难你们?” “回小姐,孙有财给我们下了迷药,等我们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被绑了,后来是莫竹及时赶了回来,还带来不少人手制服了孙家的家丁,这才将我们救下。” “好,没事就好。” 玉容卿看看自己跟李沅身上的衣裳没一件干净完整的,不好意思直接出去见人,便让小离去找两身干净衣裳送进来。 两人换好衣裳出门,打开门便是一大群护卫,有玉府的,玉容卿个人的,加在一起有二十多个。 搬来救兵的莫竹立了大功,本该开开心心的讨要奖赏,此刻却靠在一边树下闷闷不乐,直到玉容卿走到他面前,他才回过神来。 “你带了多少人来?” “回小姐,您说让我看着领,我想着上一次孙有财伙同庄的农户抓到我,必然不是好对付的主,就多带了点人。这儿有二十五个,孙宅那里还留了二十个看管孙有财和他的家眷们。” 玉容卿点点头,“你做的很好。” 身后是李沅被护卫搀扶着下山,莫竹看都不看一眼,只盯着看着面前的小姐,关心道:“小姐,您有没有受伤?” 那个疯子受了伤自身难保,怎么能保护好小姐。 莫竹针对李沅不是一天两天了,玉容卿习以为常,“我没事,是李沅一路保护我逃出孙宅,如果不是他,我可能在睡梦中就没命了。” 少年心性总是倔一些,听不进去善言。莫竹对李沅的成见,任凭玉容卿如何说就是无法放下,得知是李沅救下了小姐,终于有了一点化解。 那疯子的武功总算是用在正当处了。 莫竹禀报,“小姐,孙家人都被我们绑了看管在孙宅里,听凭您发落。” 玉容卿沉下气,“走,看看去。” 第36章 36 佳偶天成 青山庄规模不大不小,庄里管着良田五百亩, 农户二百家,是个肥沃富庶的庄子, 如果不是原主人家被上头罚了罪过没落下来, 玉家也没机会买下这样好的田庄。 可凡事有利必然也有害, 如果不能找个得力的人来管着庄子,很容易就会滋生出问题。即便是有得力的人来管, 长时间感受不到来自主家的压力, 在庄里一头独大, 也必然会生出异心。 青山庄里能出吴大那样一窝蛀虫,可想而知,裕丰庄里也不太平。 碰上吴大那一伙人之后,玉容卿便留了一个心眼,她知道这几个庄子挨的近, 消息肯定传的快。自己在青山庄做过的事,一定早就传进了孙有财耳朵里,便借着押送吴大的机会让心腹莫竹去府上多领些好手来, 也好震慑裕丰庄。 玉容卿猜想过孙有财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却从未想过他会生出弑主的心思。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左不过贪点儿银子瞒点儿事端, 做人总归有个底线,良心长在肉身里,那才叫个人。 如今孙有财的所作所为真是良心都不要了。 受了伤的李沅还在屋里躺着,玉容卿让人去请了村里的老大夫来给他看伤,自己忙着审孙家人, 没有时间去看望他,只能告诉自己要尽快解决这里的事,好去探望李沅。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轻视了孙有财的心狠手辣,也不至于让李沅受此重伤。 想到这里,玉容卿本就阴沉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怒目看向跪在院中的孙有财一干人。 莫竹过去摘了塞在孙有财口中的麻布,嘴上一松快,人便立马开始了狡辩。 “小姐明鉴,小人昨天一整夜都待在房间中,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小姐您受到惊吓,是小人的罪责,小人甘愿受罚,但是请您一定要查明真相,还小人一个清白啊!” 在他身后被绑着跪下的,是孙家上下五十多口人,人数之众,连玉容卿也忍不住惊讶:她们玉家都没这么多人。 除却孙有财的妻子儿女,光丫鬟婆子就有十几个,家丁二十多个,一个个看着身强体壮,竟跟玉容卿带来的护卫们有的一比。 耳边孙有财的胡言狡辩一刻不停,不打草稿的编瞎话,敢做不敢当,还好意思把自己置身事外,真是把玉容卿给气笑了。 抬手示意靳松过去,让他住嘴。 靳松迈着大步走过去,甩一甩自己的无情铁掌,走到孙有财面前,一手攥住他的衣领,一手扬起巴掌狠狠的扇到他脸上,一巴掌下去,脸都肿了。 在江湖上一世英名,竟会在这个小人手里翻沟。惯会用迷药暗杀这种下作的法子,得好好让他长点教训。 连扇了十几掌,靳松手上没什么太大感觉,孙有财却嘴角流血,已经晕过去了。 靳松有些犹豫,再打下去,把人打死可就不好解释了。 可他没有听到小姐说停,怎么敢停。 打了二十掌,孙有财脸都被打破了,玉容卿才喊停,又叫人去端了一盆井水来,冰凉刺骨直泼在孙有财身上,刺的脸上身上一阵冰冷,逼迫他从昏迷中清醒过来。 玉容卿一张好看的脸皱着眉,不悦道:“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说这些胡话来糊弄我,是看不起我,还是太把你自己当回事了?” 脸肿的像个包子一样,孙有财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被井水泼湿,有如败家之犬。 方才说的天花乱坠,如今嘴都张不开了。 让人将孙有财拖到一旁,玉容卿又指了指下头一个珠圆玉润的妇人,一身的金银首饰,绫罗绸缎,竟然比自己的娘亲还要华贵一些。 玉容卿喜爱从商赚钱,知道君子生财有道,属于她的便尽数收来,不属于她的,分毫不取。 富贵人家买卖田庄是为了安稳自家的粮食来源,也能从中获利。从这庄子到玉容卿手里的银子却是少之又少,去向了何处,单看那妇人身上一件价值不菲的挽丝金镯子,便能窥见一二。 莫竹上去解了堵住那妇人嘴的麻布,妇人看了方才一场教训,此刻战战兢兢说不出话来。 玉容卿问她:“你是孙有财的枕边人,他有意要杀我的事,你应该知情吧?” 对待女人,玉容卿不像刚才那么凶,软下来的语气,让妇人小心的抬眼看她,半晌才结巴着说:“你,你们这是动私刑,我要,要去上公堂,告你们。” 闻言,玉容卿攥紧了拳头,“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你想想到底该对我说什么。” 妇人小声道:“早听说玉小姐是整个徐州最宽厚和善的人,您一定不会跟我们这些下人计较的,又何必弄这么大阵仗,竟然还……出手伤人。” 玉容卿拍案而起,惊的院子里跪的一片人都打了个哆嗦。 她站起身来喊话:“你们家庄主要害我,这是不争的事实,我的未婚夫受了重伤现在还在屋里躺着,说什么宽厚和善,你以为我是在这儿同你们讲道理吗!” “你们这一群拖家带口,我一个都不会放过!自古以来叛主弑主就是重罪,既然你们这么顽固不化,我不必再费口舌了。” 孙有财是主谋,谋害主家姑娘,上了公堂即便不是斩首,也得关个四五十年,这辈子是不能活着走出府衙了。 玉容卿此行只是来处理庄务,没想到孙有财却想处理掉她。 昨夜里那个周福,不过一个普通的平头百姓,怎么会有信号弹给孙家人传递信息,究竟是孙有财逼迫他们,还是整个裕丰庄的人相互勾结,一起对付玉家呢。 联想到数月之前莫竹被裕丰庄的人抓到一事,真的是越想越后怕。 还好莫竹逃得快,还好昨夜李沅逃进了山林,没有再进农户家中,不然…… 她不敢再想,派常柏将孙有财拖下去,让他带几个人去庄子里逛两圈,也让农户们看看他们的庄主是个什么下场。 有些人就是畏威不畏德,既然她这几年顺其自然、减租减息白白便宜了孙有财,那就别怪她狠心。 院子里的人她也不想审了,白费口舌。 “找个人牙子来,把丫鬟和家丁全都发卖掉,一个不留。把这些姓孙的赶出去,他们身上的金银首饰,家里的珠宝玉器都得留下来补账目的亏空,等我们走后,就把宅子封起来。” 靳松领命,“是!属下这就去办。” 处置好这五十多口人,玉容卿又让莫竹去搬那几大箱子破烂账本,“把那几个箱子带上,跟我到庄子里走一趟。” 正值午时三刻,日头大些,田地里的农民都往家赶。 庄子里最宽的一条大道上,孙有财被两个押着跪在地上,一张血红的脸肿的不像样子,若不是看他身上的衣服鲜亮,谁能认出他是庄主。 几个护卫抬着大箱子过来,不知道弄什么名堂,吸引了农户们的注意力,或近或远地围在四周。 看来了不少人,玉容卿走到人群中间,厉声道:“我玉容卿向来宽厚待人,从不无端伤人。这孙有财是我家请来待管庄子的管事,昨夜却用迷药迷倒我随行的护卫侍女,又让孙家家丁蒙面来杀我,此等以下犯上的弑主之徒,我会将他一家送到府衙,请府尹大人老爷定夺罪责。” 她看向人群中,有人面露喜色,有人惴惴不安,定是有与孙有财勾结的人藏在其中,一时难以查清。 “今日拉他来示众不为别的,只是想告诉各位,孙家以后不会再出现在裕丰庄中,无论是恨他们的还是与他们有勾连的,所有的恩怨于今日一笔勾销,请各位一同见证!” 话音一落,护卫们便将几大箱子的混乱账目都倒在街上,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被烧掉的除了几年的田租税收,还有农户们不得已向孙家借银子留下的欠条,如今烧成灰烬,减轻了他们的负担,简直是再好不过的事。 农户们拍手称快,不住的赞扬玉小姐深明大义。 账本燃烧的火焰直冲青天,玉容卿派人将孙有财和他的家人送去了府衙,只怕他们卖身为奴也还不清被挥霍掉的银子。 送走了孙家老小,玉容卿郁结于心的闷气,终于解了。 临走之前,玉容卿看到孙家还有个八岁的孩子被奶奶抱着,看那孩子可怜无辜,她终是于心不忍,罪不及稚儿,便让押送的护卫多照看些。 原本热闹繁华的孙宅一下子空了,玉容卿连午饭都来不及吃便赶去李沅的房间。 昨夜受的伤已经被老大夫上了药包扎好,虽然有点痛,但那点程度的疼痛对李沅来说完全可以忽略。 玉容卿在院子里呵斥那些恶人时严辞厉声,李沅躺在房间中也听得一清二楚。 他从来不知道卿卿也会有生气凶巴巴的模样,好可爱。 门被推开,李沅抬起头看到卿卿一脸担忧,原本不怎么疼的伤口也热热的,顺势便皱起了眉。 玉容卿推开门便看到李沅散着一头乌发疼的皱眉,她紧张地跑过去,“怎么?是伤口疼吗?丫鬟们也不过来照顾着,都跑到哪里去了。” 李沅按住她的手,轻轻摇头,“不关她们的事,是我让她们下去的。”他不喜欢外人在自己房间里呆着。 门窗开着透气,昨夜下过的小雨早已被阳光晒干,只在地上留下几片湿漉漉的痕迹。 躺在床上的美人因为失血有些面色发白,本就白皙的肤色更显苍白,一身白色内衫宽松着搭在身上,隐藏在薄被下的胸膛起伏平稳,侧卧的美人却蹙着眉,要人来疼。 玉容卿坐到床边轻抚着他的手,“你安心养伤,我们在这儿住一晚就回徐州,这一趟出来,真是苦了你了。” 李沅却不答应,“是我自作主张要跟着卿卿过来,怎么能让你因为我半途而废呢。” “可是你身上的伤……” “没关系,我本就是多病多灾,生来就是要受罪,已经习惯了,不疼的。”说着,抬手想摸摸她的脸却牵动肩膀扯到了伤口,疼得他“嘶”一声痛呼,手停在了半空。 玉容卿忙俯下身屈就他的身子,扶着他的手覆在自己脸颊上。 “我不许你这样说,哪有人生来就是受罪的,我一定不会再让你受伤。”玉容卿见他疼痛,自己也心疼快要哭了。 那张粉嫩的唇一张一合诉说着在意与关心,撩动李沅沉寂许久的心弦。 世间还有一个她,比他自己还要在乎他。 抬手在那唇上摩挲,温热的吐息让李沅迷了心智,脑热之下,情不自禁按下少女的后脑勺,仰头吻住那甜美的唇,攫取其中的香甜,深情款款,连气息都缠绕在了一起。 第37章 37 佳偶天成 记忆里,自从她救回李沅的那一天开始, 李沅身上的灾痛就没有停过,小到被水烫, 大到被刀砍, 身上的伤接二连三, 常常是刚好了一处旧伤又添了一处新伤。 初见李沅时,玉容卿以为他是被富贵人家因故遗落下的公子哥儿, 必定是身娇肉贵, 惹得她多几分在意。 后来, 得知了李沅并不幸福的过去,虽然朦胧难懂,但只要不是个傻子,看到他一身伤疤也能明白,李沅的本家不是个好去处。 人说祸福相依, 李沅已经受了那么多的伤痛,再怎么也该够了。却因为救她,白白的又添了一处新伤。玉容卿很自责, 因此对李沅的伤处处小心紧张, 却因此忘了一些事。 一些儿女私情的事。 昨日夜里,她跟李沅一起过了夜, 还……还接吻了。 玉容卿读的闲书不多,对男欢女爱不甚了解,仅仅停留在肢体接触上,所以,当那张俊美而透着清冷的脸在她视线中放大, 属于他的热息将她团团笼罩起来时,玉容卿惊愕的瞪大了眼睛。 他两只手堪堪之称在李沅的身体两侧,生怕会碰到李沅的伤口。 嘴巴上的触感先是凉凉的,而后变得湿热起来,玉容卿羞得不敢睁开眼看他,却在他粗重的呼吸声中忍不住睁开眼睛,想要窥视李沅眼角的春色。 总不会只有她一个人在害羞吧。 玉容卿悄咪咪睁开双眼,入目的却是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同一张素白的宣纸被泼墨渲染,李沅的眼底也藏了许多让她看不明白的情愫。 那灼灼眼神中燃烧的欲、望强烈而深沉,是爱恋,是占有,是想更进一步的渴求,盯的玉容卿心里发紧,手上一个没抓稳,半边身子都压到了李沅身上。 还好压到的是他左边肩膀,没有碰到右臂的伤,缠绵于唇舌之间的吻情意绵绵,难舍难分,玉容卿也无心打断,就着这姿势靠在李沅怀中,收回手臂,整个身子都压上了那结实又有弹性的胸膛。 随着少女的动作,春日里本就不厚的衣裳丝缕相熨,玉容卿那十八岁少女的绵软更是与男人的胸膛亲密接触。水嫩柔软的触感,让李沅本就粗重的呼吸更加灼热。 两个人的姿势过于亲密,向来在意礼数规矩的玉容卿却已然沉溺在恋人浓浓的爱意之中。 印象之中,李沅应该是个清淡如菊,高洁若竹的男子,此刻却因为她而坠入凡尘,眉眼之间尽是如桃蕊一般艳丽的红色。玉容卿心中生出一股欢喜:这个翩翩君子终于走下九天高寒,同他站在了一处。 过于洁白无瑕的人让她想要去保护,却也生出些私心,希望在他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色彩,不枉他们相恋一场。 玉容卿心中还未得意多久,便感到身后覆上一只有力的大手,紧接着便是天地旋转,方才还是她“压”着李沅,如今竟变成了她躺在床上,李沅压在上头吻着她。 女儿家的本能让玉容卿有点紧张不安,好像李沅会像吃米糕一样把她一点一点吃掉。 玉容卿面红耳赤地推推他,整个人被困在李沅与床铺之间,呼吸都乱了。 这个吻完全是李沅自作主张,没有问过卿卿的意愿,他很愧疚。感受到一双小手按在他胸膛上如同猫爪一般轻推,小心翼翼的力道,是让他停下。 李沅不愿放开她,却还是放松了自己的手臂,下意识的轻咬了咬玉容卿红嫩的嘴唇,随即才肯离开。 额头抵着额头,李沅用自己的鼻尖去蹭她的鼻尖,像是被富人家圈养的宠物在讨要主人的宠溺与疼爱,略带沙哑的嗓音唤她“卿卿,我想抱着你……” 松了一口气的玉容卿羞得不敢直视他的脸,指着他受伤的手臂问道:“你还敢乱动,不怕疼吗?” 看着那身姿窈窕,面容可爱美丽的少女张口便是对他的关心,李沅深邃的眼中多了丝柔软,嘴角染上浅浅的笑意,低声道:“不疼,只要能抱卿卿,再疼我也不怕的。” “别开玩笑了。” 都伤成这个样子了还能硬撑着说这种话,玉容卿为他拢好宽松的衣裳,看那近在眼前的胸膛白皙结实,多看一眼都觉得脸红。 卿卿这般娇俏模样,李沅看在眼中,心痒难耐,回味着她唇齿间的甜美,想要再亲一次的心蠢蠢欲动。 热流在身体里乱窜,李沅脑热,眼神也变得迷离,他多想拥有她,那如桃花一般粉嫩动人的唇瓣因为方才的吻染上嫣红,被他轻咬过的下唇水润饱满,她整个人都像是一只成熟的桃子,让李沅忍不住想要探求。 即便被他这样“无礼”对待,玉容卿也没有说出一个不字,她对他的偏宠太过,以至于自己都不觉得他的行为过界。 李沅单臂撑在床上,低下头再次吻上那嫩红的双唇,小巧柔软,就像吻住了花瓣,带着女儿家独有的馨香。 这吻急躁又带着祈求的意味,玉容卿不舍得推开他,却不想身上的李沅很快便松了口,压在她身上的身子也坐起来,不太自然的扯过一边的薄被盖到自己身上,仿佛在掩盖什么。 玉容卿迷茫地坐起身来,正疑惑李沅为何突然起身,又想着他是不是弄疼了自己的伤,慌乱着过去查看。 偷偷看过去,李沅的脸上看似没有什么表情,但还是让玉容卿感觉到了他似乎在隐忍着些什么,视线向下落在他的腰间,被薄被遮掩着,即便是大白天也看不清下头藏了什么。 被少女忧心着上下打量,李沅很不自在,一身瓷白的肌肤透着粉色,哑着声音道:“卿卿,你若是有事,先去忙吧。” 玉容卿嘟着嘴有些费解,方才还那般情意绵绵,怎么突然就…… 玉容卿的瞳孔蓦地睁大,她才发觉,方才他身上有什么东西硌着她的小腹了,意识到那是什么后,玉容卿的脸色也瞬间通红。 心乱跳得厉害,控制不住的脸红耳赤,玉容卿只能应了声“嗯”,便离了那房间。 刚走出去几步便撞见了端着汤药来的莫竹,主仆四目相对,看到对方出现在李沅门外,都很惊讶。 异口同声,“你怎么在这儿?” 玉容卿轻咳一声,“我来看看李沅的伤,看他没什么事,我就放心了,不想打扰他休息。” 话说的冠冕堂皇,脸颊的绯红却在阳光映照下格外好看,莫竹就是再傻也知道屋里那小子肯定对小姐做了什么事。 莫竹却没有因此而生气,经过这么多日子,他也渐渐看明白了,无论他再怎么反对,小姐和李沅是一定会成亲的,与其这么跟他较劲,不如跟李沅搞好关系,时刻了解他的动向,才能更好的保护小姐的安全。 天大地大,他的小姐最大。 莫竹诚恳道:“我是来给姑爷送药的,他保护小姐受了伤,我这是心存感激,过来照顾他一会,毕竟姑爷伤在身上,侍女来照顾总是不方便的。” 听他说的真,又想起李沅把侍女都赶出去了,玉容卿也觉得让莫竹照顾他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便让他去了。 在孙宅休整一晚,第二天,车队并没有继续向前走,而是转道回徐州。 坐在马车上,李沅疑惑道:“卿卿,不是有三家庄子要看吗?怎么看了这两个就回去了?” 玉容卿捉住他冰凉的手握在手里暖暖,随意道:“有什么好看的,我已经找人去把裕丰庄和黑水庄给卖掉了,只留一个青山庄,过两日就有新庄主去打理,少些麻烦,我也少费点心。” 说罢,她又小声道:“昨日,我听莫竹说吴大死了,也不知他是惹了什么人,这几个庄子的关系错综复杂,我也不愿再深查。” 吴大从府衙逃跑后失踪了一整天,被人发现的时候,人躺在林子里,尸首都被野兽咬烂了,死相极其骇人。连他的妻儿都不忍直视,托人草草的收了尸首下葬。 车队离开时,玉容卿撩起窗帘向后看那青山庄,山清水秀一片怡人景色,摘除了那些毒瘤,希望下次再来时,庄子能有一番新变化。 —— 成亲的日子渐近,玉容卿也处理好最近的事务,得了几天闲空来准备成亲的事。 在布庄选好装点门楣的红绸布,又去买了一些新杯盏,玉容卿刚回到家便被婉秋请去跟娘亲一起整理宾客名单来确定摆几桌酒席。 玉家亲戚多,李沅一方没有亲戚,便请贺家来坐席。 母女两个正看着,玉夫人突然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红色的请帖,说:“这是你姑姑姑父一家的,他家离的近,我便没有急着叫人去送,你看看,还要不要去送……” 陆家做的破事早就传到了玉夫人耳朵里,得知他们如此糟践自己的女儿,玉夫人也对那位堂妹没什么好感,至于请不请他们来,便留给容儿来定夺。 玉容卿看着请帖,想了一会,叹气道:“娘亲叫人去送便是,我成亲当日有很多玉家族老都来,说不定康家、裴家也会派人过来,那么多眼睛看着,不好叫人觉得咱家不给陆家脸面,到时候把陆家安排的离主桌远一些便罢了。” “行,就这么办吧。”玉夫人叫了家丁过来接了请帖送过去。 看玉容卿专心致志的为自己的婚事准备,玉夫人笑道:“怎么只见你一个人在这儿操心,李沅呢?也不过来帮着你些。” 玉容卿也笑了,“娘亲快别说了,李沅现在可能比我还忙呢。” 玉富成为自己的女儿买下了隔壁的宅子,十几年都没有打扫休整几次,墙都旧了,院子里的花草又乱又杂,屋里也落满了灰尘,没个三五天收拾不出来。 李沅请了泥瓦工和花匠,在新宅子里收拾院子。 春日阳光灿烂,黄昏也是暖黄色的迷人,玉容卿带着小梨去新宅寻李沅时却听人说他上了街。出宅门走上街,不一会隔着老远便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个清瘦的人影,被阳光描摹出一圈金色的轮廓。 玉容卿轻笑:李沅分明身上有肉,穿着那轻薄的衣衫看着便高高瘦瘦,真是奇妙。 走进一看,李沅正站在一家布庄前愣神。 玉容卿走过去拉他的手,李沅看到她来了,羞涩的笑着:“忙完了?” “我能定的都定下了,娘亲说剩下的让她来弄。”玉容卿小声问他,“你在这儿看什么?想买衣裳?” 李沅点点头。 玉容卿便陪他进去,进去之后才发现,李沅买的衣裳怎么是红的,还是女装? 等到那大红的衣裳穿在自己身上,玉容卿才知道脸红:李沅竟然亲自给她定了喜服,尺寸还分毫不差。 第38章 38 佳偶天成 月白的内衫配上茜红色流仙裙,外套一身正红外衫, 即便只是简单试穿,也足够惊艳。玉容卿的相貌本就没什么能挑剔的, 灵动活泼中透着稳重的气质配这样庄重的颜色反而更加和谐。 两片屏风遮挡起来的换衣间中两人, 还算宽敞的空间随着李沅步步走进, 仿佛也狭窄起来,直到他走到身前, 玉容卿的脸蹭一下就变红, 就像涂了脂粉一般。 穿在自己身上的喜服看着做工精细, 不是一日之功,想来是几个月前就准备着了。 “你怎么想着准备这些?” 眼前的新嫁娘娇俏可人,李沅看得出了神,满心的溢美之词涌到嘴边却变得词穷,直到听玉容卿问话, 他才回答:“除了我自己,我没什么能给你的,便为你定了这一身。” 李沅说着, 走过来低下头, 脸贴着脸,在玉容卿脸上厮磨了一会儿, 低沉的嗓音轻轻唤道:“卿卿,你真好看。” 或许是因为身着红衣,婚期将近,玉容卿的心境也慢慢发生了变化,这一声“卿卿”唤得如落花随风, 绵绵飘落进她的心田,心都软了。 玉容卿红着脸轻推他一下,“好了,爹娘等我们回去吃饭呢。” 两人结伴回家,在夕阳中拉出一双长影,玉容卿侧过头看见走在夕阳里的李沅。。 金黄色的阳光下,他俊秀脸庞上两颗剔透的瞳仁,似乎随着天上云卷云舒的变幻而改变颜色,深棕色的眼眸中倒映着街上人来人往,而后转过身来,其中便多了她的身影。他的黑发夹杂着深蓝色发带披落在背后,流光溢彩,有种得天独厚的美。 她要嫁给他了,然后离开自己住了十八年的玉府搬到新宅子里,开启一段新的生活。 玉容卿一直期待着与李沅共结连理,却没想到这一切会来的那么快,就好像他们的相遇就在昨天。 她从河里把他捞了起来,然后发生了那么多事,她自诩见过不少人,却还是沉沦在李沅的温柔似水中。这个男人,即将与她结为夫妇,共度一生。 想到这儿,玉容卿转头看向前头的道路,迎着夕阳的暖光,轻声问道:“以后会好的吧?”不知是在问李沅还是在问她自己。 “以后会好的。” 说这话的时候,李沅问心无愧,遮在长袖下的手握住了她的手。 “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求了。”他这样说着,微笑起来,脸上露出得偿所愿的幸福胜过了春日繁花似锦。 —— 春花最盛的时节刚刚过去,绵绵无尽的春雨便随风而来,无声无息地滋润着翡翠大地。 铺天盖地的雨幕之中,灰色的屋檐被雨水染成墨色。远山恢恢,近水涟涟,城中人家,竹舍听茶,如一幅淡淡的画卷无限展开。 房顶上淅淅沥沥的雨声,顺着檐角滴落,流淌在院子里,洗涤着冬日来落下的陈旧。 雨落之时,明媚的金色阳光再次回照大地,空中飘着散发微光的七彩祥云,驱散了连日落雨积聚的阴霾。 新宅已修整好,其中大半是草木绿景,便挂了“朝园”的牌匾,作为玉府送给女儿的嫁妆,让女儿与入赘的女婿移居其中,和和美美的过他们的小日子。 天亮的时候,小梨捧着水盆敲响了小姐的房门,走进来时便见玉容卿已经在梳妆台前坐着了。 小梨轻手轻脚走过来,还没近她的身便听玉容卿开了口。 “小梨,你说李沅这个时候在做什么?他会不会后悔了,万一他的失忆好了怎么办。明明是我们两人成亲,却只有我一家的亲戚来,他会不会介意……” 胡言乱语,处处都在愁。 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过了今天,李沅便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玉容卿想了一夜,前半夜开心,后半夜忧愁。 再怎么说,李沅也是失忆的病人,她趁着他对从前毫无回忆的时候跟他成亲,万一某一天他回忆起了从前,那自己岂不是黄粱一梦,梦醒便是一场空。 “小姐,就算姑爷是摔坏了脑子,但他对您的心意可是实打实的,怎么会因为这些那些的小事就后悔呢。”小梨弄湿了帕子给玉容卿敷敷脸,一夜没睡好,脸都有些憔悴了。 照顾玉容卿好多年,小梨还是第一次看到小姐这样忧心忡忡。 心里装着他,才会患得患失。 主仆两个一个问一个答,小梨尽力开导,却也解不了小姐无端生出的忧愁,正为她梳妆便听屋门被砰的一声推开,门外风风火火闯进来一个青衣的姑娘,急慌慌的走到玉容卿身侧,蹲下身扒在梳妆台上。 玉容卿转头去看,见是贺小梅,莞尔一笑,“什么事儿那么着急?连门都不敲了,要是让贺老先生知道,又要训斥你了。” 贺小梅吐吐舌头毫不在意,只笑道:“你今日就要出嫁做人妇了,我这才赶来看你,日后你跟你那李郎卿卿我我,怕不是要将我忘到耳后去了。” “哪能呢,我只是成婚而已,我那新园子又大又漂亮,你若是想见我,随时可以过来。” “真哒?”贺小梅满心欢喜。 一边梳妆打扮,两个姑娘聊起自己小时候的事。 那时玉容卿不过一个十岁出头的孩童,同别人家姑娘在一起玩,别人都说要学女工日后嫁得一个好郎君相夫教子,轮到玉容卿时,她却说自己想要做商人,像爹爹一样挣好多好多钱,扶危济困。 小姑娘们没有一个人理解她,甚至觉得她的想法离经叛道,女子想要出去走商,简直是异想天开。玉容卿也知道这很困难,他并不奢求外人的理解,只求选对一条路,问心无愧。 那时,只有贺小梅和康乐理解她,愿意陪在她的身边,听她说那些银两毫厘的杂事,后来,康乐的真面目暴露,便只剩下小梅一个人与她无话不谈,是至亲至纯的好友。 “我从认识你便觉的你是我认识的姑娘里最聪明的一个,所以我想你要嫁的人也不会是差的。”贺小梅微笑道:“好好跟你的李郎过日子吧。” 跟好友聊了不过一小会,玉容卿胸中的郁闷便烟消云散了。 与其忧心变数,不如走出门去面对未来。 侍女们将大红的嫁衣捧进来,小心帮着玉容卿一层一层地穿上,她身段匀称,平日里常穿素色的平常人家的衣服,总是透着少女的羞涩意蕴,今日大红的嫁衣上身,真正是流光溢彩、美艳动人。 黄昏时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在街上响起,迎亲的花轿停在玉府门外,玉容卿盖上红盖头,走出府来坐上花轿。 那轿子晃呀晃的把她晃的感觉自己云里雾里的,直到轿子停下,喜婆牵起她的手把她从轿子中牵引出来,踏进朝园中,脚下是干净整洁的石板路,她竟有些紧张。 满眼的红色,四周房屋皆张灯结彩,挂满红布红灯笼,喜气洋洋。 夜色渐浓,来赴婚宴的客人都到齐。 红烛高悬,灯火通明。 新嫁娘头覆红盖头,在喜婆的牵引下款款步上院中红毯。李沅下厅堂来迎接,亦是一身崭新红色锦袍,衬得他愈发俊俏。 来客们吵嚷着赞叹这婚礼排场,还有一对新人的绝美容貌。 喜婆把她的手放到李沅手中,那温暖而熟悉的触感让玉容卿的心放松了不少。那是将要与她共度一生之人。 堂上坐着玉富成与玉夫人,一旁的礼司喊着祝辞:“韶华美眷,卿本佳人。值此新婚,宴请宾朋。云集而至,恭贺结鸾。” 拜过高堂,两位新人便被牵进喜房,坐在大红的婚床之上。 侍女呈上来桂圆莲子与花生,由喜婆抓了撒在床上,吆喝着:“恭贺二位新人喜结连理,能早生贵子,多子多福!” 一旁的客人们应和着笑的欢喜,又见喜婆剪了新郎新娘各一小缕头发,用红绳绑在一起,“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人群中又是一阵欢笑,还有青年冲着李沅喊了一声:“表姐夫!” 紧接着一个年纪大些的青年喊道:“侄女婿!你可得对我们家容儿上心,若是让她累了,我们可不饶你!”说完,又是一阵哄笑,连带着盖头底下的玉容卿都羞红了脸。 待屋里的宾客都散去,外头宴席开了,贺小梅与温易替玉夫人张罗着杂事,让玉容卿在洞房不用操心。 入赘的女婿是不必出来招待客人的,玉容卿也早跟爹娘商量过,李沅身份不便,不该太张扬。 在婚宴上见不到新郎,玉家人不甚在意,裴家与贺家相谈甚欢,连带着掌管着徐州兵权的温家也很好的融入其中,反而是康家陆家的不太愉快。 康家家主康守居自认为自家是权贵家,本不愿同这些商贾家关系太密,不过见裴家温家都来了,他也不好博了裴大人与温将军的面子,便让夫人带着庶子来赴宴,至于玉家许了个什么女婿,他才不在乎。 宴席上热热闹闹的,坐在角落的陆家面露难色,陆夫人看着冷脸的丈夫,自己也一言不发,倒是陆雪生跟个没事人一样去别的桌子跟同龄的青年敬酒。 外头吵闹欢腾,喜房的院子却安静无风,小梨跟莫竹在院门口守着。 喜房内布置得很是喜庆,暖光映照着红盖头下的面容,很温暖,床榻上是绣着鸳鸯的合欢被,檀木桌上一壶合卺酒,一对红烛摇曳,还有一根掀盖头用的喜秤。 待四下安静了,李沅起身去拿起喜秤走到床前,缓慢挑起盖头来——眼前出现一张面容。 烛光的辉映下,玉容卿的面容更加柔和,少女的可爱中还透着女子的韵味,李沅看着她粉扑扑的脸蛋儿,自己的脸竟然也烫了起来。 恍然像是初见时,他从窗口跃下压在她身上,惊鸿一瞥,一眼万年。 玉容卿目光微垂,不由得攥紧了自己的袖口,相恋许久,在他面前心动已经成了习惯,今日被他这么盯着,脂粉之下的皮肤竟像是被烧灼一般,变得红通通的,甚是可爱。 李沅的视线凝视许久,玉容卿抬起头来,“相公,你看什么呢。” 她眉目染着红晕,眼角是压不住的些微羞涩,直叫李沅心甘情愿地醉下去,被她一番话唤回神智,听她喊自己“相公”,李沅倏地红了脸。 他曾不止一次的想要得到眼前的卿卿,甚至会为此不择手段,如今,终于再无遗憾了。 指腹在她脸颊上轻轻抚过,俯身在她额上亲了亲:“卿卿,我们喝交杯酒吧。” 玉容卿抿着唇点点头。 李沅去倒了两杯酒,端到床边坐下,递一杯给玉容卿,深情款款的看着她,眼里满是柔情。两只手臂相互交缠,缠绕着丝绵的酒香将二人编织在一起。 李沅接了空杯子放在桌上,正欲解衣,便见坐在床边的玉容卿也跟着起来了,绕去床边的箱子里翻找,抱出一个精致小木盒子,带着一把小锁。 她坐回床上,把盒子跟钥匙都塞到李沅手上,“这是我个人的全部身家,跟我爹那么大的家业没法比,是我这几年攒下的,你之前住过的那个宅子也在其中。” 李沅抱着小盒子有些疑惑,“卿卿是让我帮你藏起来吗?” 玉容卿摇摇头,坦然道:“这些,我都交给你帮我管着了,咱们夫妇一体,一定能挣出自己的家业!” 李沅轻笑,好看的眉眼弯弯,凑过去亲了她一下,亲在嘴巴上,惹得玉容卿一个条件反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羞道:“你不要笑啦,我的钱虽然少,但是都交给你了。” “我会好好保管的。”李沅把木盒子放起来,坐回床上,轻声道:“今晚,我们还有一件大事没做。” 终于还是碰上了这一遭,玉容卿听他轻言细语,不自觉便软了身子。 轻声应了他,便乖乖脱了鞋子坐到床上,李沅也脱了外衣上来,纤长的手指落在她腰间,轻轻一拉便松了腰带,正式的婚服有好几层,像是一份精心准备的礼物待他一层层剥开。 不一会,羞涩的新嫁娘便露了香肩被相公搂在怀中,他俯身吻上她的唇,缓缓将人按到床上。 深吻毕,玉容卿气息不稳躺在床上,李沅一手撑在她身侧,单手解衣裳,她多少次想摸的身子此刻就在她眼前剥了个干净,带着让她心疼的伤疤透着暧昧的绯红。 好美,如同一件玉雕,玉容卿鬼使神差的摸了上去,那肌肉的触感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样硬邦邦,而是带着点柔软的弹性。 肌肤滑嫩白皙,伤痕坑坑洼洼,热乎的小手从锁骨下移,愕然停在腹部,感受着他身上升高的体温,玉容卿见他某处发生了“奇怪”的变化,立马收回了手,抓了一旁的被子躲进去。 “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李沅也并不在意她的道歉,随着她进了被子里,柔声道:“卿卿别怕我,这是……夫妻圆房都是这样的。” 李沅自己对这方面也没多少了解,男女之事,无师自通,也不知如何缓解她的紧张,只得说别的夫妻圆房也是如此。 原本背对着他的玉容卿听了这话,缓缓转过身来抱住他,靠着那温热坚实的胸膛,轻嗅他脖颈间清气的香味,小声说:“我,我不是怕你,我就是有点怕疼……” 庭外的前院中,客人杯酒言欢,赞叹这一场天定姻缘,千里一线牵。 深沉的夜被暖红色的灯笼点亮,朝园中被微光点亮,灯火阑珊。 红绸精心装点的喜房中,男人拥了那柔软的身子在怀中,伸手落了芙蓉帐,细细密密的吻落到她颈间,极尽温柔,“卿卿别怕,我不会让你痛的。” 红烛泣泪,春香帐暖。 少女半信半疑,轻咬下唇许了他,闭上眼睛要他来吻。 不过片刻,帐中一番迷离春景,少女的轻、吟与男子隐忍低沉的声音纠缠在一起,直至半夜都未停歇。 第39章 39 贪欢 后半夜,朝园里送走了最后一位宾客, 红灯笼静静的在廊下亮着,守夜的丫鬟靠在墙边昏昏欲睡。 小梨困倦着坐在院门外, 转过头去迷糊着眼睛看喜房里烛火跳动, 随后托着脸睡了过去。 这里跟房间还有点距离, 喜房里头什么响动在这儿都听不清,莫竹抱着手臂靠在墙边, 看小梨从昏昏欲睡到闭上双眼, 心中暗自窃喜, 还是自己最有能力,熬夜什么的根本不在话下。 打更人敲着竹梆从园外路过,此刻还没睡的,也不只莫竹一人。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台照进房里,半掩的芙蓉帐内, 女子香肩半露,白嫩的肌肤透着好看的粉色。喜被下疲惫的身躯蜷缩在一起依偎在男人怀中,平稳的吐息喷洒在男人颈窝中, 温暖又香甜。 李沅单手撑在枕头上, 微笑中带着餍足后的慵懒,低下头吻在了她的发顶。 回想卿卿在他身、下声声甜腻地喊他作“相公”, 李沅幸福又满足,即便是再被噩梦所扰,他也不会再怕了。 他想成为卿卿的依靠,不负她一番真情相付。 李沅闭上双眼,虽然晚眠, 但今夜,他没有做噩梦。 听着枕边人平稳的呼吸,就像是一曲安眠曲,让人内心平静,什么纷扰混乱通通一去不返,他所拥有的都在此处,就在身边。 —— 阳光照进房中的时候,外头院子里的丫鬟家丁已经在忙活着整理庭院了,昨夜的酒席,装饰的红绸灯笼都要取下,厨房里也要开火开锅,要忙活的地方不少。 朝园里的丫鬟家丁加起来不过二十几个,一半是从玉府要过来的,一半是玉容卿从外头买来的,都是穷苦出身,干起活来也卖力。 主卧屋里的女子躺在床上,未着丝缕,昨夜被折腾得累坏了,直至午时才疲惫的睁开眼睛。 玉容卿翻了个身,想着昨夜李沅温情脉脉,对待她是小心又温柔,她的确没怎么觉得疼,只是他要了一次还不知足又弄了一次,一直到半夜才停,可是累坏了她,身子都要散架了。 虽然身上酸软,可玉容卿回想起昨夜的点滴,近在眼前的美人被欲望染红了肌肤,那一刻,她看到一个完璧无瑕的人因为她而生了情、欲,动了心。 如同一块美丽却冰冷的玉石被轻柔的花瓣扫过,便染上了花的颜色。 直到身上的酸痛没那么厉害后,玉容卿坐起身来穿上小衣、内衫,起身坐在床上,疑惑着:李沅去哪儿了。 书院那边给他放了半个月的婚假,不至于这个时候回去吧。难道是给爹娘请早安去了,可这快到中午了,就算是去请安也该回来了。 新婚第一天,醒来却看不见相公,玉容卿有点慌乱。 “小梨?”玉容卿唤门外的侍女进来。 小梨听见屋里传出声响,走进去便听小姐问她,“李沅呢?他怎么不在……” “回小姐,姑爷他在厨房呢。” 玉容卿疑惑:“厨房?他去那儿做什么,现在都不回来了朝园又不是没有请厨子,还要他一个姑爷来下厨吗?” “回小姐,姑爷他不是一直在厨房里,姑爷早晨去给老爷夫人请安,晚些时候来了康家的人送礼,说是昨天的礼没送全,非要您亲自去见面,还好有姑爷在,三言两语就把他们哄过去了。” “他还能应付康家人?”玉容卿有点惊诧,康家个个人精似的不好对付,连她都避之不及,李沅竟然能糊弄得了他们。 她的相公还真是让她时时惊喜。 玉容卿起身刚穿好衣裳,腰上酸酸的,便让小梨拿了软垫来放在椅子上,她坐在梳妆台前,让小梨为她梳妆。 挽起长发,簪花梳髻,嫁做人妇便不能再像从前做闺阁小姐似的那样随性了,玉容卿看着自己镜中的模样,仿佛没什么变化,仔细一看,铜镜中的自己眉眼弯弯,满心喜悦,从领口看进去,还能瞅见一两点红色的痕迹…… 昨夜的缠绵立刻又浮上脑海,玉容卿害羞的捂住了脸。 李沅看着文质彬彬的,怎么力气那么大呢,弄得她想逃都逃不掉。 玉容卿对着镜子羞红了脸,未曾察觉门外走来一人,小梨发现有人进来,转身去看,随后便退下去,走出屋子,关上了门。 待玉容卿放下手掌,便看到身旁站了一个人,抬头去看,是李沅端着吃食来了。 玉容卿看看吃的又看看李沅,“你去厨房就是为了给我做饭?” 李沅点点头。 玉容卿不解,比起吃的,她更希望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自家相公。有些幽怨着问他:“相公费这个力做什么,园里又不是没有厨子。” 李沅将饭菜放到桌子上,又过来扶她到桌边坐下,自己坐在她身边,轻声道:“我起得早,想着你昨夜累着了,便没扰你。” 他将瘦肉粥端到玉容卿面前,解释说:“昨天我们圆房……我知道你今天身子不舒服,想着给你煮些清淡的,怕园里人做的不精细,便自己去了。” 说这话时,他的眼睛一直看向玉容卿那边,见她神情有些委屈,忙伸手握了她的手道歉说:“对不起,我不该留你一个人。” 他一道歉,玉容卿便心软了,看他亲手做的吃食香气诱人,便没了追究的心思——她饿了。 “好了,我也没有要怪相公的意思,就是见不到你,我会怕。”如今得了李沅留在身边,玉容卿便有点患得患失,更何况两人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她这辈子可不会放手了。 听了她的话,李沅点点头,“那我以后一定等娘子醒了再出门,可好?” 娘子? 玉容卿点点头,却不由得在意他对自己的称呼,昨夜他一直喊她“卿卿”,这还是第一次改口叫她“娘子”,感觉好微妙。 玉容卿抬起头,便见李沅眼眸灼灼的盯着她看,同那时盯着她时的目光一模一样,这才发觉她的手还被他握在手里呢。 李沅低声问:“还难受吗?” 温热的气息吹在她耳边,昨晚零零碎碎的记忆涌了上来,玉容卿霎时间羞红了脸,从他手里抽回了手。 说难受也是难受的,虽然不痛,但是腰有点酸。李沅对她很温柔,玉容卿印象里的男人都是比较粗糙的,不是动作不拘一格就是说话嘴上没把门的,就连温易那种君子也有个孤僻冷言的毛病,像李沅这样温润如玉的实在少见。 她不想说难受,让李沅觉得她是受了委屈,可又怕他知道自己并不很难受,今晚又要……她可招架不住。 思来想去,折中道:“不是很难受,只是有一点点痛。” 听罢,李沅暗自反省自己太过得寸进尺,明知道卿卿对他是无不答应,他还那般不知满足,即便已经很克制了,却还是让她痛了。 玉容卿察觉不到相公的小心思,喝了口热茶便吃饭,李沅为她准备的早饭清淡丰富,有肉粥,煮蛋,蒸虾饺还有卤鸡脚,精致又美味,让她食指大动,连连称赞。 李沅精心准备的早点,看卿卿吃的开心,李沅也心满意足,给她倒了一杯茶,起身去收拾床铺。 展开被子一丝不苟地叠整齐,放到床尾。露出红色的床单上留下了一块暗红色的痕迹,李沅见了脸上微红,将床单叠起来后换了一张新床单。 收拾差不多后,李沅才回到玉容卿身边,坐在一边看着她吃饭。 等玉容卿吃饱后,李沅掏出手帕来给她擦擦嘴角上的水渍,随后叫人来收拾桌子,自己扶了娘子去逛园子。 朝园很大,住人的地方占了三分之一,余下的地都建了园林风景,隔几步就是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如今正值春夏交接,入夏之时,园子里的花草涨势凶猛,要花匠师傅时长来修剪,不然会挡住小路。 从前这园子是徐州上一任守将的住处,自从他离任后老将军温平来徐州上任,也没接下这园子,就这样荒废了十几年,直到被玉富成买下。 “说起来,温平老将军也要年过花甲了,估计这两年也就要离任了。”玉容卿说着,轻笑道:“我记得我小时候误入军营吓得直哭,还是老将军把我抱回来的。” 李沅问:“那温老将军的儿子不会任下这守军之职吗?” 玉容卿摇摇头,“温成风与温易父子都在徐州守军中任职,温成风比较有威望,按理说也能升职任守将,只是……当今圣上龙体欠安,头疼国家大事还来不及,流寇兵乱,各地的封王也蠢蠢欲动,估计一时半会是管不到我们这些小地方的。” 对这些比较陌生的事,李沅需要花时间理解,只是有些好奇,“卿卿知道的事可真多,今年只出去走商两个月,便能知道那么多事吗?” 玉容卿笑道:“我不出去走,也有很多人在走商,大家消息互通,都关注着这些事,以此来避开那些有兵乱的地方,减少商队的伤亡。” “原来如此。” 园子里春花落败后夏花绚烂,更有翠竹苍柏常青树,顺着水渠流水走到清河湖边,才见到有丫鬟路过。 方才没人,玉容卿也没在意,如今一看,李沅怎么一直在扶着她,她竟然没有注意到,忙抽手出来,“我又不是病了,相公不必如此担心。” 不让扶,李沅便捉了她的手去十指相扣,“卿卿让我陪着,我便能放心。” 浓情蜜意,难舍难分,直看羞了湖对面的小丫鬟,捂嘴偷笑。 第40章 40 贪欢 新婚时收了不少贺礼,记录在册后都在库房堆着, 如今得了,玉容卿便与李沅一同去看, 主要是为了看看今天一大早康家送来的补礼。 前院里的水渠流动, 水声叮咚作响, 水边绿草青苔,各色的夏花正含苞待放, 长廊栏杆上刷了新漆, 爬上了绿植。 午后的阳光暖暖的, 映的庭院泛着淡黄色的光,池塘新出的红鲤鱼跃出水面,微风和煦。 夫妻两人牵着手走过廊下,说起徐州这几个大家的事,全当是聊天听故事, 说完了别人家的事,玉容卿又说:“我前不久寻到了一个好大夫,对疑难杂症很有研究, 我想你若是有时间, 可以请他来给你看看。” 玉容卿的一番好意,李沅悉数应下, 说是得了空一定去看。嘴上虽然那样应答,心上却是带着点抗拒。 因为失忆而被埋在角落的不堪记忆,仍然会在他夜里入眠时出来扰乱他的心,如今他已经很满足了,就这样平静而幸福的陪着卿卿过完一辈子, 他便别无所求了。 可是,如果他记起从前的事,无论是好是坏,于他而言,都会破坏眼下的安宁。 花坛边上砌了一层大理石,比地面高出一段距离,玉容卿起了玩心踩上去,刚好比站在地上的李沅高出半个头,正是李沅平时看她的高度。 玉容卿笑起来,拉住了李沅抱在胸前,“原来比相公长的高是这种感觉。” 被她抱在怀里的李沅乖巧又安静,像只被驯化的狸猫,乖顺的被主人抱在怀里顺毛。可李沅只是表面乖巧,双手早就不老实的搂住了卿卿的腰。 四下无人,小梨也识趣的隔着老远。玉容卿想要踮脚让自己显得更高一些,却滑了一跤,整个人都向前扑去,正好被李沅揽住。 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别人身上,玉容卿没了重心竟没觉得怕,紧紧搂着他的脖子,笑自己太不稳重。 被他双手触碰到的地方痒痒的,玉容卿一边笑一边拍他的后背,“相公,快把我放下来吧,被人看到多不好。” 李沅侧脸在她肩膀上蹭蹭,“那卿卿可要走稳些,若是再摔了,我可是要抱着你一整天的。” “哪会再摔,我又不是孩子了。”玉容卿双脚落地,不好意思地为自己辩解,又为他顺了顺被自己弄乱的头发,仪表端庄,一丝不苟。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好像李沅变得有点黏人,总是抱着她不放,但她好像也变得黏人了。 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心里都是甜甜的。 一双璧人走在园中小道上,绕过假山,走过小桥,抬手抚过一片盛开的红花,玉容卿随手摘了一朵,喊停了李沅,踮起脚尖将红花别在他的鬓边。 男子的脸天然去雕饰,深邃的五官被这朵鲜亮的红花点缀,竟更显美丽,玉容卿扶着他的胳膊还没欣赏够,便见视野中的脸在她面前放大,一阵芬芳的花香从她面上掠过,紧接着唇上便蜻蜓点水一般飞过一个短暂的亲亲。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李沅竟然亲了她?!玉容卿羞着捂住嘴巴,小声道:“还是大白天呢,你也不怕给人看到了。” “不怕的。”李沅微笑着轻抚她的发顶,“你我是夫妻,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不必害羞。” 别人家也是在庭院里就能这般亲昵吗?玉容卿将信将疑,故作镇定放下了捂住嘴巴的手,“我没害羞,我又不是十五六的小姑娘了,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像是给自己打气一样的回应,不知是说给李沅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李沅听了也不深究,见她一身粉嫩颜色像是桃花灼灼,同脸上的红云一般惹人喜欢。凑过去牵起她的手继续往库房那里走。 到了库房门外,又喊了两个小丫鬟过来给清点礼物,单独将康家的礼挑出来。 两人坐在一边看他们清点,玉容卿转过头去问李沅:“相公,我听小梨说今早是你接待了康家人,可知康家过来的是什么人?” 李沅:“是他家的庶女康乐和女婿孙秀才一起过来的。” 一听是康乐,玉容卿脸色都不好了,“没来由的送什么补礼,就好像他家多看重我似的,怕不是我这日子过的太美满了,让康乐心生不满。” “卿卿何出此言?我见康家姑娘出嫁后稳重多了,也没了之前的盛气凌人。” 玉容卿摇摇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只要有康家给她撑腰,她才不会真的对我好呢。”也是当年被骗的久了,如今只是说起康乐都叫她很不舒坦。 正说着,丫鬟找出了今早收下的康乐的贺礼,呈给小姐跟姑爷。 打开盒子,里头是一串红珊瑚项链,色泽红润有光泽,看着价值不菲,想来康乐是下了本的。即便如此,玉容卿也不愿领情,叫人将这礼物单独存到另外一个房间里,虽然她一时看不出这项链有什么猫腻,但还是小心些为好。 贺礼中不乏好东西,玉容卿从中挑了一块柔软的绣面缎子,白色底绣着青色竹叶,叫人送去成衣店给李沅做一身外衣。 余下还有些花瓶如意之类的摆件,昂贵还怕摔,玉容卿却不想让它们在这里落灰,挑了几个好看的让小梨拿去正厅里摆着。 收拾完仓库里的东西,时间也不早了,玉容卿一早没去给爹娘请安,便同李沅商量:“今晚我们去娘亲那里吃饭好不好?”娘亲那暖春阁里的小厨房做饭花样多,玉容卿从前常去“蹭吃蹭喝”,被娘亲养的白白胖胖。 玉夫人与玉老爷待李沅一向不错,李沅本想亲自下厨给玉容卿准备三餐,听她说想回去吃,也不强求,便陪她一起回去。 —— 玉家女与书院李先生喜结良缘,昨日大婚宴请宾客,徐州有头有脸的人都去了,众人有不少是第一次见识到那位清冷的李先生的真面目。 听说他文采斐然,出口成章,下笔如有神助,一次中举却不醉心仕途,专心教书,心无旁骛。 听说他貌比潘安,彬彬有礼,却不轻易近人,除了玉家小姐能使唤动他,他很少见外人。 徐州城那么大,在人海中难遇到一个人。可昨日大婚后,这位玉家赘婿便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连昨日接到喜饼喜糖的孩子都知道了有玉家姑爷这么一个神仙哥儿。 大家族之间的通婚很常见,大家族的姑娘高嫁低嫁也是平常,可玉家姑娘招的赘婿不仅相貌好还有才华,着实惹人眼红。 小梨奉了小姐的命出来买酥饼,在店外头排队的时候,便听见路边有几个妇人聚成一堆谈天说地,说的话题好像跟她家小姐有关,小梨偷偷侧了耳朵去听。 “玉家那上门女婿真不错,长得真标致,我看着都眼馋。” “可是咱们这儿没听说有什么李家啊,这玉家姑爷就跟从天上掉下来似的,没家没亲戚,听说昨日摆宴席,一个李家人都没有,全靠玉家亲戚撑着场面呢。” “不是说他是玉家资助的学子吗?或许是没爹没娘的苦命人,不然怎么会委身给人家做上门女婿呢。” 几人一同点点头,觉得言之有理。一旁小梨听了这话便放下了心,还好老爷夫人有远见,没让外人对姑爷的身份生出疑心来。 买好酥饼,小梨正要回府去,却听那一群妇人突然安静了下来,转过身去看才发现,是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停在了她们面前。 那男子一身黑衣,牵着高头大马走在街上,风尘仆仆,皮肤晒成了古铜色,脸上都被风吹干破了层皮,粗犷中却不失一身武人气概,走起路来身正腰直,一双澄澈的眼睛扫过视线可见的每一个角落,在街上四处寻找着什么。 从一大早入城,一直寻找到现在。 见到有人聚堆,他便听热闹似的凑过来,听她们零星说了有关什么玉家,什么成亲的事,眼中陡然燃起希望的火光,忙发问:“婶子们刚刚说的玉家姑爷,可是姓李?” 妇人们哪里被这么英俊的汉子问过话,一个个笑着,争抢着回他:“对,姓李……叫什么李轩……” “不对不对,叫李雨。” 听了她们的回答,男人眼中的希望被一点点浇灭,难掩失落神色。俊俏的小伙子垂下眼眸,可着急坏了一帮妇人,其中一个绞尽脑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想起来。 “我想起来了,我儿子说过,他那个先生叫,李……李沅!” 李沅! 男人惊喜着睁大了眼睛,喜悦着同妇人们问了玉家姑娘与姑爷的住处,便同她们道谢告别,骑上马就奔着朝园去了。 小梨在路边看完了全程,刚开始觉得那人一会苦着脸一会又笑的傻乎乎的,真是莫名其妙,随后便开始心惊胆战:那个人是认识姑爷吗!难道他要带走姑爷?! 第41章 41 贪欢 那男人骑了快马很快便消失在了下一个路口转角,小梨提着一斤酥饼再怎么跑也追不上他, 心中又是担忧又是后怕。 当初她听莫竹说过小姐捡到姑爷时的情形,怎么看怎么像被仇家追杀, 也像是遭了山匪, 总之不太平。如今在街上见了那男子, 若是姑爷的旧友也就罢了,那万一是追到这儿来的仇家可怎么得了! 还好小梨比较熟路, 走近道快步跑回玉府, 刚在暖春阁的小厨房放下酥饼, 便去寻小姐,想要把自己刚才看到听到的事都说给她听。 暖春阁里摆了一桌子菜,一家子其乐融融围坐在桌边,玉富成喝了几口热酒,眼见自己的女儿如今已经嫁做人妇幸福美满, 为她高兴的同时,不由得也为自己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子忧心。 如今李沅已经是玉家人,玉富成与玉夫人也不避讳在他面前说起儿子的事。 “说要出去, 去哪儿也不给个准信儿, 天下这么大,到哪儿去找他们?连自己亲妹妹成亲都不知道, 一个个在外头闯荡,是死是活都没个信儿。” 玉家家业有成,玉容卿又聪慧过人,嫁了一个这么让人满意的夫婿,玉富成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只是两个儿子的事还像一块石头一样堵在他胸口,始终得不到疏解。 玉容卿安慰道:“爹,您别难过了,哥哥们只是脾气倔了点,等他们安稳下来,一定会托人给家里捎封信的。” “不说他们了,两个臭小子没出息。”玉夫人一脸慈爱看向李沅,“姑爷,如今你也是我们玉家的人了,跟容儿两个人在朝园过着还舒坦吗?” 李沅微笑回答:“还好,今天白日里跟娘子一起逛了逛园子,一切都好。” 侍女端上来一盘红烧鱼还冒着热气,玉夫人夹了一块儿到玉容卿碗里,又夹了一块儿送到李沅碗里。 做娘的心思总是比姑娘家的心思更缜密些,玉夫人叮嘱李沅道:“姑爷啊,我家容儿打点外头的事比较多,这园子里面的管家的活儿,还得你多操点心,那些新买来的丫鬟婆子,还有家丁们,都得好好管束着,只有内院安定了,这家才能稳当。” 听了这一席话,玉容卿忙插话:“娘,我跟相公就是来吃个饭,您怎么还扯到管家上面去了?” 内宅能够安定是好事,但玉容卿觉得李沅再怎么说也是个读书人,说不准还是个贵公子出身,哪里做得来这种管家的事,叫他一个男子管园子,岂不是有辱斯文? 玉夫人也是好意,觉得李沅是自家人,没打算跟他客气,没想到女儿会出来护着他。 也罢也罢,他们小夫妻的园子自让他们自己去管,她这做娘的也少操点心。 母女两个不再争论此事,李沅却突然开口,对二老说:“娘子要打理外头的产业,内宅的事自然是让我来管,小婿一定帮娘子省心,不会辜负您二老对我的信任。” 玉富成与玉夫人看向李沅,露出了认可的微笑——自家女儿果然没看错人。 吃饭吃到一半,小梨进来将玉容卿请了出去,说有要事禀报。 两人移步到无人的树下,玉容卿一脸疑惑,听小梨警惕地说了在街上看到的那个男人,听到那男人在寻李沅,玉容卿的眼神顿时就暗了。 比起寻到与李沅本家有关的人的喜悦,她更多的是感到担忧,那人知道李沅的身份?他来找李沅回家呢,还是来害他的呢? 联想到李沅一身伤疤,玉容卿不得不谨慎思量。 吩咐小梨,“你去找莫竹,让他带人守住朝园,园子墙里隔十步留一个人,务必要抓住那个男子,带来给我问话。” “可是,园子里这么大动静,若是姑爷知道了问起来,我们该怎么回他呢?” 天色还早,夕阳还未落下,玉容卿也怕自己这番动静吓到李沅,便说:“你先让莫竹去抓人,我带相公出去逛逛,等晚些再回去,那时夜色深些,他或许不会注意到园子里的变化。” “好,奴婢这就去。” 玉容卿回到屋里时,晚饭也吃的差不多了,她心里装着事儿沉甸甸的,只随便吃了几口便吃不下了。 见卿卿吃的不多,李沅以为她是累了,便问她要不要回朝园去休息。 玉容卿按住内心的不安,说要去街上走走,“相公可愿作陪?” 李沅自然是愿意的。 两人离了玉府出门去,夕阳落下后,坊间灯火燃起,吆喝声、叫卖声四起,熙熙攘攘。摆着各式零食、各种小玩意儿的摊子沿街排开,在灯火的映照下泛着花花绿绿的光、让人眼花缭乱。 第一次在晚上出门逛街,暖黄色的光影中,一切都带着温馨的颜色。 玉容卿穿一身轻盈的石榴裙,挽住李沅的手臂,散步消食的同时也买点小玩意儿放在家里摆着。 “相公,要不要吃糖葫芦?” 李沅侧过身看她拿着糖葫芦举到自己嘴边,他张开嘴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 身侧是温香软玉,李沅握紧了她的手走在明黄灯火之中,恍若隔世。迷蒙之中,脑中突然浮现出一幅繁华的人间景象,是比徐州更大更繁华的景象。 李沅有一瞬间的失神,只一瞬间便不再去思考。 他已经有了家,不需要再去寻什么本家,不需要那些痛苦的记忆。他想做的,就是跟卿卿在一起。 朝园内,莫竹跟人守在墙内,让小梨在园子外头蹲守,见到那人便进来报信。 果不其然,在太阳落山后,那个黑衣男子出现在了朝园外,只是不见了他随身的那匹骏马,想来是寄托在谁家了。他也知道带着马目标太大,这才一个人来探查。 小梨发现了那人,急忙跑进去报信,护卫们在墙边守着,只等那男子□□进来,便一举抓获。 等了半天却依旧不见人来,若是那黑衣男子不进朝园,莫竹总不能叫人到大街上去抓人,再怎么冲动也不该给小姐丢人。 “你出去看看那人还在不在,自然些,别给他看出破绽来。”莫竹说着,催小梨出去。 小梨走出园门,大街上人来人往,早已不见了那男子的踪影,她便循着墙去寻,走到巷子里时,周围一片昏暗。 再向前便绕一圈要回到大门那边了,见不到那男子,小梨反而动了心,最好永远也别过来,让姑爷跟小姐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最好。小梨长舒一口气,想要迈去大门那边,直到她听到了一声隐隐的轻呼。 身前闪过一个黑影,下一瞬,小梨便被捂住了嘴按在墙上,后脑勺被轻磕了一下。 一声痛呼被堵在喉咙,小梨仰着头看眼前的男人,心道不好:本是要抓他,怎么自己反被他抓了。 男人黑着脸说:“你跟踪我?” 小梨忙摇摇头。 男人疑惑,“那你跟着我干什么?” 小梨指指自己的嘴,男人警告了一句不许喊人,小梨乖巧的点头,他才松了捂在她嘴上的手,听她说:“我……我见你英雄气概,心生仰慕,所以才……” 突然告白的少女轻轻喘息,因为惊吓而惨白的脸也慢慢恢复血色,一副弱小的模样,落在男人眼底竟然有些好看。 古铜色的脸透着看不出的红色,清咳了一声放开了小梨,狠声道:“天黑了,你快回家去吧,不许再跟着我。” 小梨点点头,向反方向跑去。 奔跑的脚步声在巷子里回荡,墙里的护卫们听到了异样的声响,知道人是在巷子里,便□□而出,看到那人一身黑衣的特征,便知道那是要抓的人,五六个人一起上,一举将那男人拿下。 玉容卿与李沅回到朝园时,天已经很晚了,小梨过来帮她梳洗的时候,偷偷说:“小姐,人已经抓住关在柴房了……” 说话欲言又止,玉容卿看了她一眼,说:“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回想那人在巷子里对自己说的话,小梨心中微恙,小声道:“我觉得他不像是个坏人,小姐您得了空去看一看吧,关久了就是咱们没理了。” 不像是坏人?玉容卿应了她,让她先下去。 小梨刚出去,李沅便走进来关上了门,见玉容卿已卸下钗环,散了一头柔软的头发,正坐在床上解外衣。 他解了外衣挂起来,靠近过去,坐到她身边亲亲她的脸,拥着她的后背轻声道:“卿卿在想什么那么出神?”连他进来了都没察觉。 玉容卿抿了抿唇,摇摇头,“没什么。” 她曾经想着给李沅找到本家,如今来了这么一个认识李沅的人,她却不安起来了。她已经拥有了这个男人,也把自己给了他,可是……如果他找回了过去,会不会选择离开她?会不会就要回到李家去呢? 带着重重顾虑,玉容卿躺下许久都没睡着,身后的李沅在睡梦中“不经意”地将她搂住,在那温暖的怀抱中,玉容卿才渐渐睡去。 第二天清晨,玉容卿翻了个身,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呵欠。 未燃尽的烛火在房里散发微光,玉容卿有些晃神,揉揉眼睛再看,身边躺着的人是李沅。 暖黄的阳光把他的脸描得毛绒绒的,收敛起清冷的模样实在迷人,看得玉容卿不自觉有些出神。 美人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她的脸后,露出一个微笑,带着慵懒的鼻音轻声唤她:“卿卿,睡的好吗?” 他的手环上她的腰,暖呼呼的贴在后腰上,让她身子舒畅了些。 玉容卿从朦胧中清醒过来,整个人都被包裹在他的体温中,安全又迷人。她想了想,夫妻之间不该有所隐瞒,便决定告诉李沅有关那个男人的事。 但是在那之前,她还有事要问。 红唇轻启,“相公,如果你恢复了记忆,还会继续爱我吗?” 第42章 42 贪欢 玉容卿没想过自己会开口问李沅这么幼稚的话,就像一个小孩子害怕失去自己珍爱的属于自己的东西, 就像她明明是爹娘哥哥最爱的孩子,却仍旧觉得爹娘对哥哥的看重让她很失落。 人心不足蛇吞象, 越是想要留住的东西便抓的越紧, 抓得越紧, 却失去得越快。 玉容卿不觉得自己有能够轻易面对离别的勇气,所以她明明知道李沅对自己的心意, 却还是想要亲口听他说出来。 真正的喜欢不是挂在嘴上的, 可甜言蜜语却能解她一时的慌张。 女子蜷缩着身子靠在男人怀里, 问出自认为不太成熟的话后,不安的卧在被下,感受着自己的相公跃动的心跳,微闭双眼,等待着他的回答。 他会怎么说, 他会不会怀疑她有问题……玉容卿有点紧张,也因为自己瞒了李沅有关那黑衣男子的事而心虚。 想象中的回答并没有在耳边响起,玉容卿正觉心凉之际, 下颌却摸上一只冰凉的手, 他的手指修长,很容易就将她的下巴捏住, 轻轻抬起,玉容卿顺从着抬起头,还没闭上眼睛便嗅到一股竹叶茶的清香渐渐靠近,萦绕在她的四周,将她渐渐裹紧。 玉容卿紧张的吐了一口气, 缓缓睁开眼睛便见李沅闭着眼睛贴过来,双唇被他轻吻住,如同一片轻纱落在她唇边。 眼前的男子美的夺人心魄,这个吻小心翼翼带着点讨好的意味,不像是李沅的做派。 玉容卿知道是自己“莫名奇妙”的问题让相公感到了不安,抬手搂上了他的脖子,让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加深了这个吻。 吻毕,李沅抱着怀中明显热了的身子,小心道:“卿卿,是我做错了什么惹你难过了吗?” 不然为什么会突然提起恢复记忆的事,还问他爱不爱她的事,从一开始,李沅就知道自己配不上玉容卿,能够结下姻缘,简直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这份发自内心的真情,怎么会因为那些痛苦的记忆而改变。 低头看卿卿,她眼瞳裹了层水光,如一支白梨染了绯红,美得叫人心动,乱了李沅的心跳,呼吸交错中气温升高,他喘息着摩挲她的脸颊,“我对你的爱,如何能更改?” 玉容卿仰着头望进他眼中,那眼底满是爱意,让她心中微不足道的不安也被驱散。 他说,“我爱你,不是因为我失忆没了分辨力,而是因为我一无所有,却在人海中得到了你的垂怜。” 他没有的安全感,玉容卿给了他;他受到外人的怀疑猜妒,玉容卿却包容他信任他;他缺失的归属感,是玉家人接纳了他。只有卿卿会温柔的对待这样残缺不全的他,只有呆在她的身边,李沅才感觉到平静愉悦。 被玉容卿问了话,李沅不安又委屈,抱着她不撒手,“卿卿,不要离开我。” 身子贴的近了,体温也渐渐升高,玉容卿躺在被下被李沅压住了半边身子,听他委屈的请求,心觉愧疚,自己不该因为自己的担忧来拐弯抹角的让他表述忠贞。 “是我不对,不该问那种问题让你不安,我们是夫妻啊,我不会离开你的。” 玉容卿抱住他的后背安慰他,只是身体靠的严丝合缝,便渐渐感觉到自己的腿上好像碰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 她虽然是个女子,但也已经圆房通了人事,自然知道那是害她腰酸的罪魁祸首。安稳睡了一晚,后腰才刚舒坦些,她可不想再受一遭。 松了手去推他,“相公,咱们起来去用饭吧。”一边说着一边要从他身下逃脱,“你看外头天色多好,咱们今天去郊外放风筝可好?” 在身体有接触的过程中,李沅不自觉的便有了反应,他是一个正常的男人,这种事也不是他能控制的。 见卿卿有些怕他,李沅便松了她。 玉容卿趁机坐起来,身上穿着内衫也不怕他看。李沅也跟着坐起来,情绪有些低落,夫妻之间也不避讳,直言问她:“卿卿是不喜欢跟我行、房吗?” 行……啥? 玉容卿后背一紧,红着脸转过头来,羞的说不出话来,大白天的怎么突然谈起这个话题了? 虽然害羞,但李沅都问出口了,玉容卿也不好装作听不见,更没想过去糊弄他,诚实道:“不是不喜欢,只是天都亮了,过一会侍女们就要过来了,再那个……有点不太合适……” 李沅看着她的眼睛,追问她:“白天不成,那……今晚可以吗?” 一句接一句,句句单刀直入,竟让玉容卿一点准备都没有。互相爱恋的时候都是迷蒙的,中间隔着一层窗户纸,谁都不敢逾越半步,如今成了亲,没了那层窗户纸,便多了些需求。 成亲后第二天,玉容卿还没适应过来。 可她也明白,她跟李沅成亲,又不是要他做个守空房的和尚,况且夫妻之事合天理顺人伦,反而是她这般畏畏缩缩,很不像样。 腰已经不酸了,那处……其实洞房当夜便没有多疼,思虑片刻,玉容卿点点头,许了他。 侍女们敲门进来时,小姐与姑爷都穿好衣裳在床边坐着了,侍女们过来帮他们洗漱又梳好发髻,见小姐脸红了许久都没消解,侍女们都偷偷憋着笑,谁都不敢笑出声来。 吃早饭时,玉容卿便将答应过李沅什么事都忘到耳后去了,吃着暖胃的汤饼,赞叹厨子手艺不错,一旁的李沅却有些失落。 若不是答应了卿卿要同她一起起床,他一定能早起给卿卿准备早饭,又何必让那个不知名的厨子得了机会。 玉容卿夸完了厨子,便察觉到李沅的心情低落,忙转了话锋说:“虽然厨子做的不错,但比起相公的手艺,还是差了一大截,若有机会,相公可愿意再给我做顿好吃的?” 李沅立刻喜上眉梢,答她:“我几时后就要回书院去教书了,早饭午饭或许没时间准备,那我日后为卿卿准备晚饭可好?” “好啊好啊。”玉容卿自然乐意。 吃完饭,说好的去郊外放风筝,玉容卿却不着急,带着李沅往园子里走。 清水湖中撒了新鱼苗,是喜庆的锦鲤跟小巧的清塘鱼,初夏时节,湖上的荷叶渐渐舒展开,伸出挺直的细茎,托着刚生出些粉嫩的花苞,引来几只蝴蝶。 朝园很大,外院跟内院之间隔了两个小桥,厨房柴房跟家丁护卫们的住处都在外院,侍女丫鬟们的住处虽在内院,却也跟主卧有一段距离。 玉容卿挽着李沅的手臂,不紧不慢地向外院走,只留了小梨一个人跟着。 她缓缓道:“相公,护卫们昨日晚上捉了一个可疑的陌生男子,那男子好像是来徐州寻你的,莫竹跟常柏他们去问话也没问出什么来,也不能对他用死私刑,便关在柴房里关了一夜。” 玉容卿说的很恳切,“我希望你去看看,如果有印象,也能问问有关于你的事,不至于对自己的身世全无记忆。不过你不愿意也是情理之中,我便叫人把他送出去,赔礼道歉也就是了没必要因为这事儿给你添堵。” 有个人来寻他。 李沅早猜想过会有这种情况,却没想到人来的那么快,而且……只有一个人? 如果梦里那些恶人要寻他,必定不会只派这么一个人来,可如果真是他们派来的人,或许会将卿卿也扯进危险中。 李家的人能伤他如此深,必然也不会放过他的娘子。 李沅不想去见,他已经决心跟过去一刀两断,不会去招惹那些恶人。 可是……卿卿放那人走的话,那人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李沅垂下眼眸,掩藏起眼中的杀意:这个威胁到他跟卿卿安全的人,不能活着离开徐州。 左右那人不会活着离开徐州,李沅便疑心他到底是不是一个人来的,如果能从他口中套出其他人的下落,也不失为一个机会。 李沅试探道:“我不去见他的话,卿卿怎么知道他会善罢甘休呢?” 玉容卿小声道:“他不是来找‘李沅’嘛,我打算找个跟你长相身形差不多的人来扮个‘李沅’,叫他知道这府里的姑爷不是他要找的李公子。应该能应付一时。” 乍一听听像一回事,可漏洞也很大,李沅反问她:“我与卿卿是夫妻,卿卿若与别人装夫妻,能装得像吗?” “做戏而已,我还是可以的。” 玉容卿答的不经心,李沅却听的有意,低声道:“我不想让卿卿同别人装夫妻……不如,我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装夫妻也不能接受,原来李沅还挺会吃醋的,玉容卿轻笑。 “那你跟在我去吧,我多派几个护卫过来看着他,一定不会让他伤害到你的。”说着,便让小梨去护卫院子里去寻人过来。 柴房内外守了二十几个护卫,几乎所有的护卫都过来了,只为了保护姑爷跟小姐的安全。 那黑衣男子看着是个好手,即便被绑着也没有半分紧张的神色,反而很看不上这些人多势众来绑架的把戏,饭也不吃水也不喝,闭眼装瞎,嘴硬着什么都不说。 门被推开,身着青衣的李沅逆着光走进来,那男人依旧闭着眼睛不看。 李沅审视着这个男人,觉得眼熟却没有任何印象,看他倔着不见不闻,李沅深感无趣,安抚了身边的卿卿后,开口对他说:“听说你是来寻人的?” 这声音太过熟悉,以至于男人听了便后脑发麻,睁开眼见到记忆中的人,男人激动的嘴角都抖起来,快要喊出口的话却忌惮着周边的陌生人,硬生生堵在嘴边。 黑衣男子暗自深呼吸,装作平静着同公子身边的女子说道:“我想跟李公子单独说几句话,还请小姐应允。” 单独相处,那怎么行! 玉容卿为着李沅的安全考虑,刚想拒绝,握着她手的李沅便轻按她的掌心让她定心。 抬头对上他的眼睛,眼神交流中,她读出了李沅的意思,又想到李沅是会武功的,便只能应了黑衣男子的要求。 “相公你小心,有事一定要叫我。” “我知道,娘子放心。” 玉容卿叮嘱过后走出去,跟着一帮护卫也走出去,关上门。 屋里没了人,黑衣男子却知道他们会在墙外偷听,低声道:“公子,我终于找到您了,我寻您半年多了,上次我们禹州一别,约好在京城相会,我却没等到您,我们不该相信二皇子的。” 黑衣男人说了一通叫人云里雾里的话,李沅却一点印象都没有,警惕道:“你是谁?” 激动的男人一下子坠入冰窖,“公子,您不记得我了吗?我是萧成啊!” 第43章 43 贪欢 再见故人,萧成满心激动喜悦, 知道自己这半年来的努力没有白费,走过不知多少村庄城镇, 终于在徐州找到了李沅。 他有很多话想跟公子说, 想说自己对公子的担心, 说这半年他日日夜夜都在害怕,但是想着“活要见人, 死要见尸”, 萧成才一人一马找到这里。 可是找到的李沅, 却好像不记得他了。明明那冷漠的眼神,清冷的气质,与从前的李沅一模一样,怎么会不记得他呢? 为了半年时间终于找到人的萧成还没激动一会,心便焦急起来, 不自觉放大了声音,生怕李沅听不清他的话。 “公子不记得吗,你我在建安二十三年相遇, 您在蛮贼手下救了我, 我从那一年便跟您,到现在已经九年了。您若是有所怀疑, 大可以问我任何有关您的问题,我若是答不上来,便任您处置。” 建安二十三年到现在是九年,那今年便是建安三十一年了……李沅默默思考着,过习惯了小老百姓的日子, 连顶上皇帝年号都不在意了。 萧成说可以任他问问题,只要有关于他的,萧成一定知道。 可是……李沅不在乎。 他现在有了新生活,为什么要在意过去的事,而且,他自己没有准确的记忆,能够回忆起的不过是梦里出现过的幻影,那些又怎么能当真事来看。 李沅摇摇头,他没什么想问的,也不想知道自己过去的事,更不在乎眼前这个陌生的“萧成”。 萧成期待李沅能问他几句话,至少不要对他那么冷漠,自己用了四五年的时间才让李沅彻底信任他,让李沅把他当做自己人,却不想相隔了半年多的相遇,公子对他的态度又变回九年前那般。 那时的李沅连话都不愿意多说几句,说话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除了木讷的招呼应答,从来不与生人对视说话。 就像现在一样。 李沅凝视了他许久,思虑着该如何除掉这人,片刻,冷道:“我为什么要记得你?” 萧成垂下头,失落着靠到柴火堆上,“我是公子的副将……” “建安二十一年,建安平野川大战,北梁败给钕金,我一家人都死在战场上,爹娘兄弟没有一个活下来的,那时我十四岁,被钕金俘虏,一直给他们做奴隶……后来,我遇到了公子您,是您救了我一命,还让我跟在您身边。” 我是您最亲近的属下。 萧成想要告诉他,他们之间的主仆情意,曾经出生入死,共赴艰难险阻,萧成一直很珍惜这份情义,可他却说不出口。 因为他知道,李沅是个冷淡的人,他拒绝一切亲密的关系,他不在乎任何人,他愿意留下自己,也只是为了利用自己为他达到他想要达到的目的。 果然,李沅对什么九年情义完全没有兴趣,只是很好奇,“我去过钕金?那好像是个外族部落。” 这还算是个好现象,至少公子愿意跟他搭话了。 萧成积极回他:“是,不过他们前几年就已经建朝立国了。” 李沅觉得有意思,北梁与钕金相邻,可是徐州却与钕金有着万里之遥,他一个梁人,为何会去到钕金呢? “我为什么会在那?也是像你一样被俘虏了?” “因为……”萧成咬咬牙,古铜色的皮肤都颤动起来,那是李沅的伤心事,也是李沅的一生之耻,可如今公子问起来,他也不敢隐瞒。 “当年平野川大战,北梁死伤无数,边境已无精兵再用,朝堂上争论过后便与钕金议和,钕金要求圣上要送年纪最小的皇子过去做三年质子……圣上便送了您过去。” 质子?皇子? 哼,越说越离谱。 从陌生人口中说的话,李沅连一个字都不会相信,不管那是真的假的,昨天徐州太平安稳,与钕金又相隔甚远,他并不在乎自己是否做过质子,要是否真与皇亲国戚有什么关联。 只是李沅很庆幸,这人没有在卿卿面前说出这些话。 李沅俯下身,凑近萧成的耳朵,低声道:“你说你曾经是我的副将,那我的命令你是不是会做到。” 他说的毫无生气,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阴森,萧成猜到了什么,却还是忠心耿耿应了“是”。 李沅想了一会,“我会让我家娘子好好招待你,然后放了你,今晚二更,你在东街巷的柳树下等我,我还有些事要问你,当时我们再细聊。” 公子这是信了他?萧成心中喜悦,却又生出一些恐惧,公子从前也会在半夜约人,只是那些人……都没再出现过。 萧成背后发毛,他替李沅做了那么多事,终于也轮到他了吗? 可是除了公子……自己已经没有可以追随的人了。一无亲人,二无好友,还因为不站阵营,被禹州守将和京城的人排挤在外,如果连公子都要他去死的话,他可能就只能去死了。 本来自己这条命就是公子救的,今晚还给公子,也没什么好犹豫的。 萧成应下了他的话。 杂乱的柴房中再没有其他的声音,明媚的阳光透过轻薄的窗户纸照进来,初夏的温暖让房间里的温度慢慢升高。可屋里两人之间的空气,却渐渐变冷。 房里的声音太小,护卫们耳朵贴着墙,也只能听到零星几个模糊的字,玉容卿没有去偷听,只是背着手在门外踱步。 真好奇他们两个到底说了什么。 那个男人到底是仇家还是朋友?又或许是个路人?那自己这样扣留人家,到时候得好好赔礼道歉才行。 玉容卿这边来回走了好几趟,站在台阶上上上下下好几次,终于看到门开了,见李沅走了出来,她忙迎上去。 “相公,怎么样,他到底是敌是友?” 将迎上来的娘子抱到怀里,李沅一改方才的冷漠,微笑着蹭蹭她的侧脸,轻声道:“都不算吧,他是李家那边派来找我的人,曾经是我的随从,这次是来寻我回去的。” “回去?”玉容卿紧张地抬起头,虽然很不情愿却还是按下了心中的不悦,小声问道:“那我跟你一起回去好不好?” 虽然说好的李沅在徐州定居,但回家探亲也是人之常情,她又不是要把李沅一辈子栓在这里。 爱是陪伴,不是禁锢。 玉容卿想的很开,可李沅很惊讶,卿卿只是听到“回去”两个字,便默认了他是想回李家,并且愿意陪着他一起回去。 他很感动,卿卿总是会替他着想,包容他的缺点也不抗拒他的本家。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可惜他并不想回去,也不会让卿卿去那个是非之地。 李沅轻轻松松将人抱起,带着她走下台阶,柔声道:“我不回去,卿卿也不用为了我去什么李家,咱们就在徐州过日子,不用理会他们。” 听罢,玉容卿松了一口气,去见公婆什么的,她还真没想过,人家都说婆婆是新妇的天敌,那不明朗的李家又是会虐待李沅的坏人家,她还真没把握能跟未来婆婆好好相处。 不去也好,只是…… 玉容卿看向李沅身后的柴房,忧心道:“可是你不回去,你的随从如何交差,他万一把你在徐州的事告诉你家人,到时可就不是应付一个人的事了。” “他不会说的。” 玉容卿踩到地上,看着李沅轻描淡写,丝毫没有紧张的意思。“你怎么知道他不会说?若是人家问起来,他长了一张嘴,一定会说出去的啊。” 因为他不会活着回去。 李沅心里如实回答了她的问题,面上却轻笑着,“李家人厌恶我,我失踪了之后,李家根本没有派人来找过我。里面那个是我的忠仆,因为担心我才找过来,我失踪后他就被赶出来了,也就不是李家的人了。” “原来如此。”玉容卿点点头,这才放心了些。 “我已经跟他商量过了,放他自由。”李沅说得温柔,牵了玉容卿的手离开柴房,略有思为难道:“如今我失忆,没有多少关于他的记忆,也不能为他做什么,只能给他些银子,两相别过,各自安好。” 字里行间都透露着自己是个好人,既给了忠仆出路,又不让娘子为难。 玉容卿也信了他,并感慨“相公,你真好。”随后便差了小梨去款待那黑衣男子,让他吃了饭后,给他些银钱便送他出府。 没了烦心事,玉容卿便开开心心地与李沅去郊外放风筝。 正值初夏时节,暖阳照耀青草地,清风吹拂柳树梢,城外不远处一片平坦的河滩草地上,有许多来踏青游玩的人,马车停在路边树下排成一排。 天上五颜六色飘着许多风筝,青草地上奔跑着几个孩童,还有玩得欢脱的玉容卿。 等她跑累了,便把放得高高的风筝交到了李沅手里,嘱咐他不要把风筝放的低了,自己回马车上喝水。 这次出城没有带侍女,只带了几个护卫保证安全。 玉容卿在马车边上喝水,使了手势招呼靳松过来。主仆两个站在一起,看着远处隔着不远放两只风筝的李沅和莫竹。 靳松:“小姐叫我有什么事吗?” “那个黑衣男子,我还是有点不放心,万一他是说谎话骗李沅,那我们就危险了。”玉容卿总觉得自家相公纯洁又善良,万一轻信了外人的谎言,到时会有麻烦上门。 她吩咐靳松,“你叫上几个人,等那个男人出了府,看看他会去哪里,最后在哪里落脚,发现异样再回来禀报我。” “是。”靳松领命下去。 “等等。”玉容卿叫住他,嘱咐说:“那个男人看着是个武功高手,你们注意点,不要被他发现端倪。” “是,属下会注意的。” 靳松离开后,玉容卿放下水壶去找李沅,抬头去看,却不见了自己的风筝,等李沅指给她看时,玉容卿惊讶地张大嘴巴。 “这放的也太高了吧!”足足比她刚才放的高度还要高一倍,只知道相公样样精通,没想到放风筝也放的比她好。 太阳快落山时,两人才回到朝园。 在郊外游玩一天,玉容卿回来泡了个热水澡舒展身子,等她洗好爬到床上的时候,才隐隐想起——她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应该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一时想不起来,她的心底还有些发慌。 直到李沅也洗完澡,穿着一身宽松的白色内衫走到床边,看着那半遮半露的白色胸膛,玉容卿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 躲到被子里蒙住头,听李沅吹灭了蜡烛,关上了门窗。 他上床进了被子,一双带着温度的手臂环上她的腰,摸到她的腰带上…… 男人的声音低低在她耳边响起,“卿卿,看着我好不好?” 第44章 44 贪欢 温暖的夏夜处处生机盎然,正是万物生长的季节, 绿植被精心修剪过,躲藏在其中的虫鸣声此起彼伏。水渠中的鹅卵石被涓涓细流冲刷着发出阵阵流水声。 宁静的夜里, 朝园各处路上仍旧亮着灯笼, 引来许多小飞蛾, 扑闪着翅膀在灯笼旁边流连。 躲在被子下的女子听了相公的请求,犹豫片刻便转过身来, 冒出一双水润的眼睛仰头看他, 心中紧张, 随口问他:“书院那边要你几时回去?” 近在咫尺的卿卿脸颊微红,像被天边晚霞染过一般,李沅本想低头吻她,听到她问了话,靠近的唇便贴在了那光洁的额头上, 将人搂紧,回她:“三日后。” “那我们明天去诗园逛逛吧。”玉容卿颇有兴致地转移话题,李沅却无心应她, 只回了一声好, 便翻身将人压住了。 他的皮肤上有许多刺目的伤疤,身上其他地方在月光中白皙得泛着淡淡的光泽。 玉容卿手上按着他匀称的身体, 眼神躲闪,“你别靠的那么近,我快要喘不过气了。”推也推不动,明明是自己先答应的,如今却想赖账。 她的脸颊绯红, 一直烧到了耳后,连耳朵尖尖都顶着一抹嫩粉,莹白的皮肤上铺了一层春情的粉色,好似一池春色拂岸。 李沅喑哑着嗓子,胸前压下的柔软却难以忽视,“卿卿,很晚了,我们歇了吧。” 他俯身去吻她的眉眼,她眼角染着嫣红,因为急促的呼吸,眼角挤出几滴细小的泪珠,晶莹的泪珠缀在玉容卿的下眼睫,被灿烂的红晕映衬得更迷幻。 被相公哄得说不出半个不愿意来,玉容卿只得许了他,“那你轻一些。” 窗外吹过一阵微风,沙沙的树叶响动堆叠在一起。夜长月明,低沉的喘、息声在芙蓉帐中格外明显,玉容卿咬紧下唇,才勉强堵住快要从喉咙漫出来的轻呼。 快到二更时,玉容卿疲惫睡去,像一只困倦的猫儿缩起身子,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 李沅给她擦干净身上的汗水,穿好小衣,笨拙的手指缠绕着衣带整理了好一会儿,才让她躺平安睡。 搂着怀中人呼吸平缓,李沅盯着床帐渐渐回过神来,而后穿衣下床,给玉容卿掖好被角,推开门走出去,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 萧成是被小梨送出府的,他拒绝了公子与小姐的好意,没有收下银两,孑然一人前去客栈开了间房,独自吃酒。 一直跟随自己的骏马被他寄养在人家中,有说过如果自己超过三日不去取,马便送给他们了。 或许他不该来的,自从李沅被人暗害失踪,朝中的势力也逐渐偏向二皇子,一直针对李沅的二皇子,又怎会派人来寻他的下落,客死异乡,就是自己的下场。 酒醉迷蒙之时,萧成回想起九年前他与公子初见时的情景。 那时自己作为俘虏被抓到钕金已经有两年了,李沅在钕金做质子也已经两年了。他们都是因为平野川大败而改了命运,他成了孤儿,而李沅却是被大张旗鼓的送到异族人手中,没有身为皇子的尊严,有的只是战败的耻辱。 萧成在钕金的日子很不好过,每天都在山洞里挖石头,出来抬石头,小小年纪便落了一身的伤痛,原本白嫩的皮肤也被灼热的烈阳晒成了黑红色,像煤球一般黑。 后来矿山上发生了滑坡,有人趁着混乱逃出矿场,也有人趁机躲起来偷闲,而萧成是最倒霉的那个——他被滑坡的石头压住了一条腿,疼的晕了过去。 钕金对待奴隶并不友好,即便萧成被救了下来,他也伤了一条腿,只能躺在发霉的屋里等死。 就在他快要断气,奄奄一息被人裹了席子抬出去时,有个人救下了他,给他用药,让他吃了一顿饱饭。 那时的李沅不过一个十四岁的小少年,比萧成还小声两岁,说话做事却像个小大人一般成熟。 他坐在萧成对面,告诉他:“我身边缺一个做事的下人,你以后就跟着我。” 这一跟,就是九年。 九年之中,萧成为李沅做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也借着李沅的皇子身份,平步青云,成了一个副将。 这么多年的情义,便在今日,都还给公子罢。 夜半之时,萧成从睡梦中醒过来,拿上自己的东西离开客栈。一直在暗处盯着他的靳松见人出了客栈,也跟了上去:半夜出门,怎么看都像有鬼。 一路跟到东街巷子里,靳松躲在角落里看那人靠在柳树下一动不动,怀中还抱着两把剑,像是在等什么人。 真可疑。 靳松派了毛小丁去把萧成的诡异行为告诉小姐,自己跟其余两个护卫在这儿盯着他。 “咚咚咚。”有人在敲窗户,玉容卿虽然很疲惫,但听到是护卫的暗号在寻她,登时就睁开了双眼,揉揉后腰起身穿衣裳,走过去支起窗户露一点点缝隙,隔着窗户听他禀告。 毛小丁:“小姐,我们跟着那个人到现在,他方才从客栈出来,停在了东街巷的老柳树下,好像是在等什么人。” 等人? 玉容卿眉头一皱。 李沅说那个“忠仆”是独自一人过来徐州寻他,怎么会等人呢?而且东街巷那边都是些老房子破房子,人也少,他去那儿等什么人?难道是萧成说谎了! “去看看,若是有陌生人出现,一并监视着,决不能让李沅在徐州的消息泄露出去。”玉容卿说完,回身去看,床上却没有男人的身影,连他的外衣也不见了。 李沅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玉容卿有种不好的预感,推开了门与毛小丁面对面,“我跟你一起去。” 夜色笼罩的小巷中没有一丝声响,萧成靠着老柳树打盹,一身黑色的粗布衣裳与浓浓夜色融为一体,怀中抱着两把剑,迟迟不肯松手。 直到二更时,李沅如约而来,他轻功了得,从高墙落地踏在石板上时也没有发出任何响动。 走到萧成面前时,李沅才看清楚他那张疲惫的脸,没了白日里初见时的紧张与喜悦,写满了悲伤与遗憾的表情隐忍着不暴露在他面前,双手将一把剑捧到他面前。 “公子,这是您用惯了的配剑,自从您失踪后,我一直替您保存着,如今找到您,这剑也该物归原主。” 李沅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剑上,月光被乌云遮蔽,长剑在黑暗中也看不真切,李沅接了剑在手中,熟悉的触感和手握武器的安全感让李沅确信,这就是他的随身佩剑。 失而复得,也算是件好事。有了趁手的兵器,他就可以保护好卿卿,再也不会发生裕丰庄那晚的事了。 物件儿不会说话,可眼前的人会说,他知道有关自己那么多事,无论真假,万一那些话传到卿卿耳朵里,李沅都不敢想象自己如何能挽回卿卿。 所以,萧成非死不可。 李沅拔出剑来,面前的萧成已经看到长剑出鞘,却跟定在原地一动不动,随后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公子对属下的救命之恩知遇之恩,萧成无以为报,唯有以命相换,属下绝无怨言。” 他这是……自愿领死? 李沅有点诧异,他还真没见过这样的人,不远万里跋涉几个州府来到徐州,只是为了寻找他。甚至察觉到他想要杀人的心思,也依旧前来赴约,甚至说出这番话来减轻他的负罪感。 如果萧成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那自己还真是有个忠仆。李沅轻叹一口气,握紧剑柄的手犹豫不决。 玉容卿只有三脚猫的功夫,跟着毛小丁一起跑过来的时候,隔着老远便看见柳树下有两个人——一个跪着,一个站着。 站在树下的李沅衣袂翩翩,玉容卿一眼就认出了他,可他手上却拿着剑。 一个浑身充满书香气的人与刀剑利刃是最不相配的,可李沅拿着那剑却莫名的顺眼,乍一看,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将军。 玉容卿走过去时还在担心李沅会不会被那人伤到,可是越走近越看得清楚,萧成跪在地上手无寸铁,唯一的佩剑被跪下膝盖下。手里提着剑的李沅,貌似更像是要伤人的那个。 顾不得多想,玉容卿冲上去从身后抱住了李沅,“相公快把剑放下来,有话好好说!” 不管是有仇还是有冤,总得分说明白,这样私下动刀剑,被追究起来,可是要被抓去蹲大狱的。 原本就犹豫不决迟迟没有下手的李沅,听到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时,心更慌了。 他没敢回头面对她。 直到玉容卿抱住他的腰,李沅才趁势扔了手上的剑,回身抱住她柔软的身子,“卿卿,还好你来的及时,我好害怕啊。” 李沅埋头在玉容卿颈窝中小声呜咽着,让暗处盯梢的护卫和萧成满头问号。 玉容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他说怕,便抬手拍拍他的后背,“相公别怕,有我在。” 隔着一段距离,躲在暗处的护卫们听不见小姐跟姑爷说了什么,只是方才还紧张兮兮的氛围,因为小姐到来而突然消散,甚至还多了几分温馨的意味。 姑爷明明是个高手,却总在小姐面前束手无策,真叫人捉摸不透。 而近距离观摩的萧成跪麻了腿也不敢站起来,低头凝视地面,耳朵却闭不上。 听了公子对人撒娇的声音,萧成又震惊又疑惑,只觉得自己是在做梦——那个无畏生杀、冷漠无情的公子,怎么会对人撒娇呢?! 第45章 45 贪欢 入夜被人抓到两人在一起不知讨论什么,李沅不等玉容卿开口问, 便委屈道:“他说有东西要交给我,让我今晚过来……可是他给了我一把剑, 还说我是, 是……” 像是顾及在场的毛小丁, 李沅没有把“皇子”一词说出口。 他出门时很谨慎,知道没有人跟着他, 但是卿卿却出现在了这里, 说明是她找人跟踪了萧成, 暗处一定还有其他护卫。 玉容卿的个子在女子中不算矮,但如今在李沅怀中就像是被他抱着的玩偶一样,拿这个“柔弱”相公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好声安慰,都没去想李沅瞒着她来会旧仆的事。 她尽力踮着脚, 抬手抱着他的后背,被他的话带着走,问道:“他说了什么, 相公也不能尽信, 再说了,说几句话也不至于害怕的。” 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怎么能被几句话吓成这样。 可是,李沅俯下身在她耳边轻语,听清那两个字后,玉容卿也不淡定了,只觉得后背发凉。 皇子?什么皇子? 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会被杀头的! 也怪不得玉容卿害怕,她虽然在这小地方住着,却也听四处走商的人说过,当今圣上的确是姓李,而且有四个皇子,两个公主。皇族李家——跟李沅是一个姓…… 想了想,后背更凉了。 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怎么可能发生在她身上,玉容卿眨了眨眼睛,坚决不信谣不传谣,让这没来由的胡话烂在肚子里。 她抱着李沅,看向李沅身后跪着的萧成,低声呵斥说:“我家相公虽然失忆,你也不能说这种胡话来骗他啊,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让你恢复自由,拿了银子去个安稳地方置办田宅过日子,你怎么又约人来这儿呢?” “我……” 突然被呵斥,萧成有点反应不过来,又听公子跟小姐的话头,知道自己成了公子脱罪的靶子,颇为无奈。 自己的到来好像是不被欢迎的,萧成能看出公子对这位小姐的依赖和偏宠,他们已经成了亲,正是甜蜜的时候,自己的到来很有可能暴露公子的底细,也难怪公子如此厌恶他。 分开不过半年多的时间,公子就觅得良缘,萧成不忍心破坏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便自己扛下了这口黑锅。 “是我不对,我放心不下公子,总想着能留在公子身边尽力,这才撒了谎骗公子留下我。” 能够在李沅身边待得下九年,萧成也是有些本事的:高出常人的忍耐力,随机应变的反应力,还有跟他家公子一样装委屈装可怜的本事——可惜了他的外表过于阳刚,说是可怜,不如说是“猛男落泪”。 夹在这主仆之间的玉容卿有些为难,一个是一心为主,一个是失了忆不得不谨慎。 为着自家相公着想,玉容卿还是对萧成说了狠话,“萧成,不是我家不留你,而是我家相公失忆,之前又被仇家追杀落了伤,仅凭你片面之言,我们也不敢信你啊,你还是尽快离了徐州吧。” 玉容卿就是心软,见萧成一个健壮的汉子因为她的话而落寞着低下头,自己也很过意不去,却不得不为了李沅着想,不能留下这个来路不明的人。 萧成心凉了半截。 眼下这情景,自己是没办法死在公子手下了,可是他能去哪里呢?再往前走几千里便是李姓王爷的驻地,几个王爷趁着圣上病重,蠢蠢欲动,自己作为李沅的旧部,如何能在王爷们的地盘上活下去。 他小声嘀咕:“我漂泊异地,孤身一人,如何能立足呢?” 孑然一身,满是凄凉。 玉容卿看看萧成又看看李沅,李沅显然不愿面对萧成,只能由她出面处理。 “你没有家人吗?” 萧成落寞道:“我是孤儿,十六岁那年跟着公子的,除了公子,我没有其他的亲人了,此行来寻公子,我全部家当都在身上了,如果找不到公子,我也没打算活着回去。” 也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京城没了李沅与二皇子抗衡,比李沅大一岁的二皇子便理所应当的成了太子,登基大宝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这些话,萧成憋在心里没有对外人说,公子不承认自己是皇子,也许是因为失忆不敢信,也许是在逃避。 玉容卿一字一句都听进耳朵里了,孤儿是真不容易,千里寻主也是真忠心,但是“没打算活着回去”是怎么回事? 可不能闹出人命来啊。 玉容卿忙让毛小丁去将萧成扶起来,“有事好好说,也不是没法商量,千万不拿人命当回事。” 随后她困倦的打了个哈欠,低头压在口中,不叫人察觉。被人从睡梦中叫起来,玉容卿原本挺清醒,如今叫李沅抱得暖和了身子,一时又有点困。 毛小丁来扶,萧成却不愿起。 入夜寂静,东街巷没什么人住,安静的像个鬼村似的,几个人在这儿分辨是非,暗处的护卫见不到事情有进展,又听不见声响,困得直打盹。 一直僵在此处也不是办法,李沅不得不解决这个问题。这萧成又知道他那么多的旧事,出去乱跑他反而更加不放心,如今被卿卿抓到了他们相见,那他便不能动这个人了。 既然不能除掉,那就只能拴在身边。 李沅从玉容卿身上起身,懂事道:“卿卿不要为难了,既然他是来寻我的,那我留下他做个近侍,你说好不好?” 留下?玉容卿本来也担心萧成会把李沅在徐州的事传出去,如今把人留下,也就不怕他会乱跑给人传话了。 至于人品如何,便留在日后来见。 “相公愿意就好,咱们朝园本来人手就不够,咱们就算是聘他来的,月钱都跟莫竹他们一帮护卫一样。”玉容卿给李沅理了理他的衣裳,好像他出门时太仓促,领口都是乱的。 以后得监督他穿衣裳才行。 玉容卿正专心着整理衣裳,便听李沅对萧成说了一句“跟我们走吧”,随后,自己便脚下悬空,后背靠着他的臂膀,整个人被他横抱在怀里,还是在自己的护卫面前。 “相公,我可以自己走,放我下来吧。” 玉容卿很不好意思,她总觉得李沅是个斯文书生,抱着她应该挺吃力的,全然忘了在裕丰庄那夜,是李沅以一人之力将她救出狼窝,还抱着她跑了半个庄子,体力不是一般的好。 李沅没有要把她放下的意思,愧疚道:“都怪我瞒着你来见萧成,不然你也能睡个好觉,我抱着卿卿回去罢,你困了便眯一会,我们一会就到家了。” 玉容卿拗不过他的好意,又实在拒绝不了这温暖的怀抱,便圈起手臂靠在他怀中小憩一会。 今晚闹得太晚,玉容卿又在前半夜被李沅折腾得厉害,又跑来这边解决萧成的事,如今累得不行,不一会睡过去了。 暗处的护卫跟看到了好戏似的,一个个露出姨妈笑,感慨着小姐跟姑爷感情真好,随后远远的跟着他们回朝园。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玉容卿睁开眼便见到李沅躺在身边注视着自己,眉眼带笑。 想起昨夜的缠绵,玉容卿羞着转过身子看着帐子顶,“看什么呀?我脸上都要被你盯出个洞来了。” “卿卿好看。”李沅说着,伸手揽住她的腰,让她转过身子来,又向往着说:“咱们的孩子一定跟卿卿一样好看。” 孩子? 怎么没来由的说起孩子来了。 玉容卿轻捶他的肩膀,又气又笑,“说什么呢,咱们成亲才几天,哪有那么快的。” 李沅也轻笑,“卿卿不是想去诗园吗?咱们起来吧,你先梳妆,我去给你煮馄饨吃好不好?” 听到有馄饨吃,玉容卿眼睛都亮了,点头同意。 穿好衣裳,李沅束发很简单,洗漱过后,玉容卿给他理好衣裳便叫他出去了。 小梨一早便候在门外了,但是她发现自己不是来的最早的,天还不亮的时候,萧成便在主卧院门那里等着了,直到小梨过来,他才跟着小梨一起进院子候在卧房门外等着两位主子起床。 同人站在一起,萧成也沉默不语。 小梨平日里都是跟莫竹一起侍奉小姐,而莫竹又是那种比较自由调皮的人,从来都是传了才到,不不传他的时候,他就各处去疯去玩,少有来门外等着的时候。 偷偷注视了男人很久,小梨才反应过来,小姐不是说过要送他走吗?怎么不但没走还出现在朝园里了呢? 好奇心泛滥,她小声问道:“是小姐跟姑爷留下你了吗?” 萧成低着头,应了她一句“嗯”。 男人很沉默,默默隐藏着自己的困倦疲惫,一旁的小梨却觉得他有点高冷,试着搭话说:“既然你留在朝园,那我们以后就要一起侍奉小姐跟姑爷了,互相认识一下吧,我叫小梨,你叫什么?” “萧成。” 说话好冷漠。 随后,两人便再没说一句话。 小梨在心里嘀咕:真是个奇怪的人。只是看他洗去了一身灰尘,衣裳也换了干净的,虽然依旧是黑色,但明显比昨天那样要干净多了。默默感叹,他长得可真俊。 李沅出门后,萧成便跟在他身后离开了院子,小梨进去帮小姐梳妆。 厨房里为朝园里四十多口人准备早饭的厨子忙的不可开交,见姑爷来了,双方互不打扰,只来了一个丫鬟为李沅准备他需要的食材。 剁肉馅,擀皮子,炖汤头,李沅熟练得很。 刚开始的时候,朝园的下人们还为此惊奇过好几天,后来也慢慢习惯了自家姑爷的优秀,只是今天的情况略有不同。 李沅擀好皮子放下,一旁的萧成洗好了手便来包馄饨,又粗又重的手捏着小馄饨,竟然比李沅包得还要精致些。 两个长相英俊的大男人面对面坐在小桌子边上配合默契,一言不发,默默便包好了两碗馄饨。 一旁的厨子丫鬟一边忙着一边偷看两人的手艺,心中不住的惊叹:这是哪里来的神人,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男人可不多。 李沅原本还有些怀疑萧成,他虽然一路跟着自己,李沅却没有理会他,只自顾自做自己的事。 直到见了他包出的馄饨小巧可爱,包的手法和模样都很合自己的心意,见他手上动作比自己还要灵巧,便也生出些信任来。 从前,李沅包馄饨都只包一碗自己吃,后来遇见了玉容卿,夫妻一心,便包两碗他们一起吃。 萧成知道他的习惯,包好两碗的量便停手,却听李沅吩咐:“再包一碗,给你的。” 萧成受宠若惊,再次得到公子的信任,他开心的差点哭出来,答一声“是”,又忙活起来。 第46章 46 贪欢 梳妆好走去内院厅上,玉容卿站在厅门外看花圃中盛开着白色的小碎花, 引来了几只蓝色的蝴蝶翩翩起舞,不由得赞赏李沅寻来的花匠是个有手艺的。 朝园太大, 院子里只有十几个丫鬟, 十几个家丁, 还有她的护卫队二十多人,护卫虽多, 但他们多是武夫不能忙什么精细活。 玉容卿本没想买太多下人, 想着够用就行, 但如今看来,光是打理这院子就得一二十个人,还得买些人来才行。 刚做好决定,便见李沅端着馄饨走过来,他身后并没跟着那个萧成。 她还有些话要问萧成来着。 如今不见人, 她也不多想,上去迎李沅,同他一起走进屋中。 李沅刚放下吃食, 玉容卿便循着香味看过去, 清亮透着金黄色的汤色,飘着几抹翠绿的香葱香菜, 白色的馄饨皮被煮成半透明,透着里头粉色的肉馅,还包裹着一只虾仁,鲜香的气味直教她咽了两口口水。 玉容卿喝了两口温水润润嗓子,刚想坐下吃饭, 却见一个黑影从背后笼住了自己,李沅抱着她的腰不撒手,下巴搁在她肩膀上蹭蹭。 候在门里的小梨默默转过头去装聋作哑,门外的小丫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门依旧开着,但里头的声音小了。 抱在腰上的手还算规矩,可在她后背上压着的身子一点点收紧,玉容卿快喘不过气来了。 “做什么啊?”她娇嗔着按住李沅的手,食指穿插到他的手指间,让那动作生硬的手指跟着她的手一起放松。 李沅很没安全感,玉容卿知道他是因为小时候的遭遇才留下这些阴影,便从不会因此责怪他,只是觉得自己能做的很少,没办法帮他彻底根除这个噩梦。 李沅愧疚道:“我不该瞒着你去见萧成,昨夜你已经很累了,还为我跑一趟。” “你也知道啊,要不是我派人暗中盯着他,谁知道你们两个待在一起会发生什么,万一你真信了他说的那些话,我才要害怕呢。” 玉容卿侧过头去捏捏相公的俊脸,想起萧成说的“皇子”,她就要心慌一下:说这种谎话,被人知道了可是要蹲大狱的。 外头阳光正好,玉容卿也没再追究李沅瞒着她的事,只叮嘱说:“咱们是夫妻,什么事都得商量着来,不能一言堂,更不能打着什么“为你好,为我好”的名头欺瞒对方,相公说对不对?” 李沅轻“嗯”一声,还想再解释些什么,却听到卿卿说“饿了”。忙放开手让她坐下,自己坐在一边。 “卿卿先吃饭吧。” 两人说了没一会,刚刚还滚烫的馄饨这时候刚好入口。 吃过早饭,两人一起去诗园,里头多是些文人墨客吟诗弄词,也有才女小姐品茶弄琴,只是玉容卿对这些一窍不通,从前二哥哥还在的时候还会带她来玩,后来,她忙起来便不怎么过来了。 出了门,萧成和小梨一路跟着,莫竹也难得的主动跟过来,暗暗想着要看看这新来的近侍是个什么人物。 路上,玉容卿对李沅说了自己想要再买几个下人的想法,又说:“我对管家没什么经验,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做管家的事,如果你有压力,这事便放一放,本来也不着急。” 自古以来都是男主外女主内,众人都是如此,但玉容卿也不觉得自己一个女子主外有什么不好,虽然受到一些非议,可自己也挺过来了。 只是,她比较担心,李沅能不能管好家,如果他不擅长这事,她便想着去雇个管家妈妈来帮忙,本来李沅在书院教书就挺费神的了,做不来管家的事也是人之常情。 她想的很周全,李沅没做什么思考,一口应下了买下人的事。 “卿卿不必担心,我虽然没什么经验,但早跟岳母许下承诺,一定会尽力而为。” 诗园在徐州城中央,是个被清水河围绕的园子,是府衙建给文人才子们讨论诗词的地方,也常有游人来此,听各处琴声箫声交相辉映,又有才子佳人以诗会友,文雅中不乏风趣。 玉容卿挽着李沅的手臂走在小路上,说起自己当年跟二哥哥来过这里的事,便顺便给李沅讲起了自己两个哥哥的事。 “大哥哥叫玉疆,他是个很不解风情的人,但是对爹娘很孝顺,对我也很好,虽然总是说我胳膊腿细没力气,但还是教我骑马,还帮我教训欺负我的小混混。” “当初爹娘都给他看好了一门亲事,希望他成家后便立业,学习打理家业,大哥哥却跟着家里请来训护卫的武教头一起跑了,说是去保家卫国,我娘连夜骑马去追也没追回来。” 李沅不解,“参军保家卫国是好事,怎么没见大哥哥往家里捎信呢?” 玉容卿轻叹一口气,“十一年前平野川大败后,咱们北梁的边疆军队就没起来过。比较富庶的州府都有王爷驻守,像徐州这种小地方也有守军驻守,军队分散在各地,好兵好将都在王爷们手里,参军到底是保家卫国还是给王爷办事呢?” “是我看得浅了。”李沅听到卿卿说了“平野川”,偶然想起,萧成也对他说过平野川之战的失败。 那时他觉得萧成是胡言乱语,可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自己岂不是真的…… 李沅住了口没有再问。 他不去好奇也不去问,继续听玉容卿说二哥哥的事。 “二哥哥叫玉白,是个酸秀才,能酸掉牙的那种,满口都是斯文体统,不喜欢从商,只喜欢舞文弄墨。常常写起诗来连饭都不吃了。偏偏他文采还不怎么好,憋个三两天才写得出一首,还不怎么好。”说起自家的傻哥哥,玉容卿不说虚言。 “二哥哥自己写不出好诗词,便迷上了一位女词人。他是个通透的人,一眼就看得出谁是好人谁心怀不轨,从前我被康乐耍着玩,也是二哥哥戳破了康乐的假面。” “后来也有些公子跟我玩的好,二哥哥给我指点了他们谁靠谱谁平庸,我从那时候便靠着二哥哥的指点结交了一同做生意的朋友。” 听了两位哥哥的事,李沅不禁感慨,“玉家真是能人辈出,不仅是两位哥哥有个性,连卿卿也是个很有能力的女子。” 被相公夸奖,玉容卿有点不好意思,却也不谦逊,只说希望两个哥哥能传个信儿回来,至少在有生之年能够一家团聚。 前头两个主子边走边聊,后头三个人隔着一段距离跟着,不知觉间便起了摩擦。 莫竹对这位前“陌生人”很不放心,即便已经被收进朝园,他依旧很警惕一切陌生人,而且这闷葫芦一句话也不跟人说,更加叫人生疑。 天性调皮的莫竹就是不喜欢这种“沉默的对抗”,偏偏要萧成跟他说话才行,便一路给他使绊子,扔石子,扯衣服,可萧成就是不应他,石头一样被欺负了也不还手。 小梨看不下去了,“莫竹,你再这样闹人家,我就去跟小姐说。” 搬出小姐来,莫竹才知道收敛。 萧成才刚来第一天,难免“怕生”,小梨在两人中间调和,这才没闹出大事来。 —— 新婚刚过没几天,李沅就要回去书院教书了,有时早去午归,有时午去晚归,每晚都要做饭等玉容卿回来。 刚开始玉容卿还担心李沅的管家能力,后来才发现自家相公真的是样样都行,买回来的下人个个规矩又有礼貌,能干又勤劳,从没在她眼皮子底下出过错。 她出门时带着莫竹,或者多带几个护卫保护安全,李沅出门时只带萧成。 玉容卿在外谈了几个新生意,回家的时候便听小梨告诉她府上发生的大事小事,都被李沅处理妥当,她只听个结果就好。 夏天到了,玉家的船队也置购了几只新船,去西域的商队还没回来,往南方北方的船队便陆续出发了。第一批货船载满了发酵的陈茶去南方,玉容卿便开始张罗着第二批去北方的货定谁家了。 正跟几个老板谈着,又听说陆家的造纸坊已经入不敷出,管事的老板跑了,空有一手造纸工艺的老师傅没事可做,对手造纸坊也不愿意接纳他,可怜晚景凄惨。 这事儿传到玉容卿耳朵里,她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自家相公那么好的文采,贺老先生一生又写了那么多书,白白堆在书房中岂不是可惜,如果有个造纸坊,再开个书肆,又是一门新生意。 卖了两个庄子,手上还有不少钱,收购个造纸坊还是不成问题的。 因为战乱和流寇的问题,玉容卿已经把往年的六趟商队计划缩减到三趟,原本入夏就该开始的船队也拖到现在才开始,实在是怕战乱会让船上人有去无回,她跟雇工的家人们也没法交代。 外出的生意缩减规模,玉容卿便开始在徐州谋几个新生意。 当天中午,玉容卿便叫人去请陆有旺。 自从陆雪生醉酒那事之后,陆家与玉家来往也少了,从玉容卿新婚时坐席的安排上,陆家也知道了自己不受待见,虽然不满,却不能发作。 陆有旺刚进茶楼时,热情地喊了声“侄女”,玉容卿却不应他这声称呼。 她礼貌笑道:“陆员外,咱们今天只谈生意,不谈别的。” 被冷落一次,陆有旺也识趣地知道感情牌行不通,便坐下来老实商谈。 说清利弊,玉容卿同陆有旺说:“陆家的造纸坊只剩下个工坊了,亏空太多还需要接手的东家来补,说实话,这烫手山芋我本没打算接,只是可怜陆家昔日辉煌,不该没落至此,才愿意接下这烂摊子。” 处于下风的陆有旺只能说是,自家造纸坊是什么模样他已经很久没去看过了,玉容卿愿意出手接下,他不多求什么。 “我愿意低价出售,只是有一事相求。” 听罢,玉容卿都笑了。 “陆员外说笑了,且不说你的低价有多低,这世上也没有卖家给买家提要求的啊,我处理这造纸坊已是费心,连家中的相公都没空去陪,哪里有时间给陆员外办事呢。” “可是你的表哥,他落榜后一直在家中赋闲,也不读书也不出门,整日郁郁寡欢的,我作为父亲也心疼啊。” 玉容卿轻叹一声,起身要走。 陆有旺忙拦住她,“我知道是我要求太多了,五百两,造纸坊你拿去,只希望你能给你表哥随意谋个差事,不至于烂在家里啊。” 五百两……玉容卿算了算账,比心里预计的省了足有一千两,也不是不能接受。 见她停了脚步,陆有旺掏出地契房契来,双方签字画押交接,玉容卿才应下了帮陆雪生谋差事的事。 掌柜账房,领队雇工,玉容卿想了想,让陆雪生上下一批去北方的船队,在船上跟别的船工学点手艺,受一受外人的教训,也能出去开开眼界。 买下造纸坊后,玉容卿立刻去叫人请新的老板来管,结清了老雇工的工资,招了新人又请回了老师傅。 造纸坊这边告一段落,玉容卿从造纸坊离开,看前头离文峰书院不远,便买了些水果和点心拿上。 书院门口的门童见是玉家小姐来了,开门让她进去,玉容卿让莫竹送了他们一人一包点心做礼,不算贵重,人家拿得也舒心。 书院进门便是一排高高的台阶,书山有路勤为径,玉容卿带着莫竹一起爬上去,在打扫的阿婆指引下,两人来到了一间房前。 初夏气温不低,门窗都打开通风,白色的窗纱随风而动。 玉容卿站在窗下听里头先生讲课,念书声朗朗,她靠在窗边静静聆听。 那清冷中透着稳重的声音平缓而温柔,面对稚子孩童,李沅没有对外人的冷漠,更多的是恩威并施,叫一群调皮的孩子都能安静地听他讲课。 从屋外树林间飘来的风带着清新的香气,李沅读完一首诗,解读了它的意蕴,便让学生起来作答。 身着蓝白色青衿的学生们侃侃而谈,李沅的视线却飘向了窗外,窗户边露出一只淡粉色的香花,坠下金丝珍珠,随风摇曳。 她靠在窗边不作声,李沅却微微一笑,放下书本,让学生们读几遍诗,自己走出门去。 “卿卿可是来旁听的?” 玉容卿娇躯一震,转头便见李沅已经站在她身边了,他低下头在她耳尖亲了一下,问她:“我一会便结束了,卿卿来等我一起回家吗?” 玉容卿不知道他今天只有上午两节课,原本是买甜梨给他送来,如今听了他的话,便随着他的意思,等他一起回去。 “对了,这个!”玉容卿从莫竹手上把一兜梨递给他,“我买了很多,可以分给你的学生吃。” 李沅把梨拎到手里,另一手牵了玉容卿,“卿卿也进来吧。” 玉容卿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带进屋里,面对着二十几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天真无邪的面孔叫她心都化了——好可爱! 学生们也很诧异,见先生牵了那姐姐的手,便有人甜甜道:“师娘好!” 第47章 47 贪欢 玉容卿没进过文峰书院的学堂,她只在家中跟着先生读过几年书, 后来年岁大了,便没有再读, 所幸跟着爹爹学从商之道时知道了些道理, 能够明辨是非, 不是个只会顺从的女子。 这是她第一次走进学堂中,被一群不过八九岁的孩子盯着, 玉容卿有些不好意思。 把甜梨分给他们, 听学生们甜甜的喊她师娘, 玉容卿云里雾里,开心的快要飞起来了。孩子们不会撒谎,玉容卿能够从他们眼中看出尊敬,这是她在别人眼中看不到的。 分完了梨,玉容卿也不好意思在屋里站着打扰他们读书, 便跟莫竹一起去门外等他下课。 没一会,下了课,孩子们蜂拥而出回家吃午饭, 路过玉容卿身边时还礼貌的喊一声“师娘”, 随后蹦蹦跳跳的结伴回家。 李沅收拾了书本出来,牵了玉容卿的手一起走过林子, 走下几阶台阶后,迎面遇见了提着酥糖上来的萧成。 闷头爬台阶的萧成抬头看见公子跟小姐在一起,手上拎着的酥糖不知道该给谁,便收着谁都没给。 玉容卿正疑惑着,便听李沅说:“是我见他去买了带给你吃的。” 这家酥糖在徐州城挺出名, 他之前偶尔跟李沅提过自己想吃这酥糖,但是苦于排队很费时间,自己又没有这时间去等,便没去买过。没想到李沅竟然让萧成去排了买给她吃,怪不得方才不见萧成。 玉容卿心感喜悦,看来这主仆两个相处不错,也叫她越来越相信,萧成是李沅从前的忠仆—— 那他一定知道很多关于李沅的事。 李沅因为失忆的原因,从来不会提及自己的过去,但玉容卿作为他的娘子,总是对他的事格外好奇。 倒也不是非要知道他过去经历了什么,只是想知道他的喜好,他喜欢吃什么,喜欢玩什么,又为什么能做到事事精通。能治病和武艺高强也就算了,为什么一个看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竟然会下厨做饭,味道还不是一般的好。 这几天,玉容卿忙了起来,早出晚归的,唯有下午回家的时候,能吃上一口李沅为她准备的羹汤。 搭配丰富,美味诱人,每天都被李沅喂的饱饱的,虽然工作上在码头跟城里来回跑很繁忙,但玉容卿却没有消瘦下去,反而愈发红润白嫩。 夫妻两个走在回家的路上,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近来发生的事。 玉容卿回家的时候经常会跟李沅说今天赚了多少钱又赔了多少钱,雇到了几个好帮手又或是被别人挖走了几个人。 李沅一向没什么爱好,教书育人是工作,他只是按照本分做好,不会倾注感情。对读书也是淡淡的,谈不上喜欢,自己做菜也是一种生活习惯,只有吃自己做的饭才安心。 但是他喜欢在家里做好了饭菜等卿卿回家,也喜欢像现在这样两个人手拉着手,买上点她喜欢吃的菜,一起回家。 李沅静静地倾听卿卿对自己诉说她一整天的趣事,但他自己却没什么可以说的。 玉容卿兴高采烈地同他说自己今天用特别低的价钱买下了一家造纸坊,顺带着安排她那眼高手低的表哥去船上,杀杀他的锐气。 说完,她问:“你呢?相公在书院教书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我看你的学生都很懂事,一定是你这个先生教的好。” 李沅思索了一会儿。 他虽然教着那些孩子,却从没有关注过他们,虽然知道名字,但这么一时半会,他还真是一点关于学生的事都想不起来。 李沅摇摇头,“我的一天很普通很宁静,没发生过什么事。” 他有些失落,稍稍低头便见一抹白色在眼前晃悠——是玉容卿的披帛。李沅顺着披帛的方向看过去,卿卿一双明眸直勾勾地盯着他,带着些疑惑的意思。 “那像你今天这样,中午就回家的时候,你整个下午都做什么呢?” 李沅回她:“我去买菜,然后回去给你炖汤,顺便处理一下朝园的事,如果家里没什么事的话,我会读一会儿书。” 听起来确实很普通。 玉容卿有些心塞,这么想起来,李沅在徐州城连个朋友都没有,也很少对自己吐露过心事,他是不是很孤独呢? “相公……你如果在家里呆的无聊了,可以出来走走啊,城里有棋院、茶楼,再不济,你去乐坊听听小曲儿也是好的呀。”总在书院跟朝园之间来回,没点儿兴趣爱好,她真怕李沅被闷坏了。 听了玉容卿好心的建议,李沅脸色却不好,脚步都停了,“你让我去乐坊听曲?” 乐坊里头都是女子,虽比花楼高雅干净些,却也不是全无瑕疵,饮酒作乐,花丛寻欢,卿卿怎么能让他去那种地方。 他说话的语气带着三分愠怒,七分委屈,直让玉容卿慌了神。 乐坊而已,她谈生意没少进去过,怎么放在李沅这儿就不成了呢? 玉容卿不能理解,却还是第一时间道歉,“是我欠考虑了,相公不要生气。” 夫妻两个当街黏在一起也不害臊,玉容卿迈步到李沅面前,双手捧着他的脸,微凉的皮肤让她的手心微微一颤,她抬着脸仔细端详李沅的表情,那美到让人窒息的脸蹙着眉,看着委屈又可怜,只教她的心肝乱颤,不住的后悔自己口不择言。 李沅是有些生气的,但是看到卿卿那张可爱的脸,又听了她诚心诚意的道歉,心中那一点点怒气也就消散了。 面若桃花的娘子近在眼前,粉嫩的唇在温暖的阳光中显得更加红艳,李沅心中微恙。 周围时不时走过几个不相干的路人,看见这对小夫妻在“闹别扭”,好奇的转过头来偷看,然后被凶巴巴的莫竹和萧成给吓住,装得跟没事人一样,飞一般略过。 一双小手托在自己的脸上,李沅双手覆上去,微微低头,鼻尖蹭到了她的鼻尖,呼吸交融在一起,玉容卿倒吸了一口凉气,忙后退半步,“咱们回家吧,我回去削梨给相公的吃。” “卿卿……”李沅轻声唤着她的名字,像是幼崽在撒娇一般。 美若天仙的相公当街撒娇,玉容卿纵有铁一般的意志也抵抗不了——但是,周边那么多人又不是瞎的,她怎么能允许李沅亲她呢。 玉容卿安抚他说:“咱们回家好不好?我今天下午没有事,在家里一直陪着相公,到时候再……”补上这一吻。 听了这个建议,李沅渐渐松了手,思索了一会儿才点头同意。 双方都做了妥协,这才继续向家里走。 正在路上走着,路过城中主干道的时候,玉容卿偶然瞟见城门那边有一批将士刚刚出城门,为首的好像是个年轻小将,还没看个真切,将士们的身影便消失在城门外。 世道不太平,原本徐州偏安一隅,有温家守军在,贼寇不敢来侵。如今没听城外有流寇贼兵的声响,守将却派了一队人出去,也不知是所谓何事。 北梁一旦乱起来,就连徐州也不能幸免。玉容卿感慨着,更觉得船队要少派,这一阵子还是减少同外头的商贸往来比较好。 刚走过主路,又进了一条长街,两边都是卖东西的店铺,玉容卿拉着李沅去买了些新衣裳,都是夏装,轻便又凉爽。 走出店门的时候,玉容卿看到门外的人,不由得抓紧了李沅的胳膊。 她想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玉家妹妹~” 康乐一眼就在店铺中看到了玉容卿,捏着手帕迎风摆柳地走过来,脸上挂着颇为得意的笑容。 而她身后跟着三个丫鬟,提着大包小包。除此之外,还有个衣着朴素的男人投丫鬟们站成一排,看着是书生打扮,便是那康家的女婿,孙秀才,孙晁。 玉容卿的娘亲原本打算找孙晁做上门女婿,后来也不了了之。玉容卿没想到会在这种场面跟他们相遇。 “玉家妹妹来买衣裳呢?”康乐扬起自己的长袖让玉容卿看个清楚,“我这衣裳是昨日才做好的,三个老师傅秀了快半个月才做好呢,用的是苏州过来的最好的料子。” 玉容卿伸手过去撩了一下她的长袖,摸摸手感,的确是苏绣。 玉容卿轻笑一声,“姐姐有心了,苏州的料子都是我家船队运来的,今年第一批船队还没回来,姐姐这料子定是去年积压下来没卖完的,看看,绣花样式都去年的了。” 去年的积货?康乐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却仍旧不落下风。 康乐微笑说:“妹妹是个大忙人,可别忘了要顾家,这女人啊,事业做得再好有什么用,还是得嫁个好相公才行。” 两个女人面对着面,火药味十足。 李沅是个教书先生,而孙晁却是正经的秀才,跟教书先生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康乐无比骄傲,可跟在她身后的孙晁,却不敢抬头,像是不好意思面对玉容卿跟李沅似的。 玉容卿没注意到孙晁神色的异样,却看见他衣衫朴素,同花枝招展的康乐是截然不同。 康家嫁女儿要的是门面光荣,即便孙家没什么钱财,空有个秀才的功名,在康家眼中也是良婿。 康乐说女人要嫁个好相公,玉容卿虽不同意这话,却也觉得自己的相公是这天下最好的人,所以她丝毫不退缩。 “姐姐说笑了,我家相公不过一个穷先生,哪里比得上孙秀才呢。” 听到夸奖,康乐心里乐开了花,正打算装模作样谦虚两句,又听玉容卿接着说:“孙秀才这么好的男子,姐姐要珍惜才是,如今入夏了,你怎么还让人家穿着春天的麻布衣裳,也不怕闷坏了身子。” 康乐回头去看,转过头来跟她对质,“那是棉布!” “奥奥。”玉容卿抱歉道:“恕妹妹眼拙,连好坏都看不清。” 说罢,康乐心中憋下一口气,玉容卿占了上风,也不乘胜追击,挽着李沅的胳膊,离了这是非之地。 离开时,李沅总觉得身后有道目光一直盯着他们,转头去看时,看到了仓皇低头的孙晁。 第48章 48 贪欢 每次遇到康乐,玉容卿都要阴阳怪气的说许多违心话来应付她, 她本不是那刻薄凌厉的人,实在是忍不下当年被康乐欺骗的事, 才处处看不惯她。 玉容卿很抱歉, 她刚才竟然把李沅跟孙秀才做比, 李沅本来就敏感多疑,玉容卿离了那两人后忙跟李沅解释。 “相公, 我方才在他们面前说的都是胡话, 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我知道, 卿卿不必忧心,我都明白的。”李沅一开始还不习惯玉容卿那样对人的态度,后来渐渐知道了康乐的为人,又知道了她与卿卿之间的旧事,也就明白了为什么待人宽厚的玉容卿在面对康乐时会是那种态度。 作为玉家的女婿, 玉容卿的相公,李沅自然事事向着自己的娘子,不会把她跟康乐斗气的话听来当真。 只是……他忘不了方才偶然间瞟见的, 孙晁的眼神。 同为男人, 李沅知道那眼神中藏着什么,有倾慕, 有向往,还有些许不甘心。 联想到玉夫人曾经想给玉容卿说亲说到孙秀才家的事,如今时过境迁,孙晁成了康家的女婿,一个斯文的读书人整日面对着那个跋扈又爱张扬的庶女, 自然是忍下了一肚子怨气。 今日偶然见到人美心善的玉容卿,孙晁也是心有不甘,却碍于娘子在此,作为一个大男人都不敢正眼看人家,只能在玉容卿离开后偷偷瞟上两眼。 好巧不巧,还被李沅看到了。 孙晁喜欢玉容卿,也许,更多的是对康乐的不满,对拥有一位贤妻良母的向往。 李沅读得出他的眼神,自然也知道他心中所想。 思索片刻,他偷偷告诉玉容卿,“卿卿,你可不可以不要跟孙晁说话。” “怎么了?” “我刚刚看到他偷偷瞪我们,看着可凶了,亏他表面一副老实斯文模样,定是被他娘子教坏了,讨厌我们呢。”李沅说的煞有其事。 玉容卿悄悄思考,也觉得十分有道理,康乐那么讨厌她,还贬低她的相公,背地里肯定没少说她的坏话,那个孙晁跟她是一家人,肯定对她没有好印象,日后也一并躲着吧。 今日回家比较早,为了弥补刚刚留下的亲亲,玉容卿进了房门便抱着李沅精瘦的腰压着他坐到椅子上,对着那张好看的脸不住的亲亲。 把人哄的高兴了,然后,给他推荐了一位老大夫。 “大夫?”李沅衣裳都松了,却听玉容卿说什么希望他能让大夫看看身子,治疗失忆之类的。 他有点抗拒,扣着玉容卿的腰不放手,就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哪里都不能去。 “相公……我都听大夫说了,你这种失忆一般是脑子里有什么血块,所以你才会常常做噩梦,严重的话还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这病得赶紧治好才行啊,不然你以后发病,我该怎么办啊。”玉容卿说的情真意切,差点要哭出来了。 看大夫这事儿之前就提过很多次,但李沅总是热情不高,甚至还刻意躲着。 平日里,李沅也没什么异常,甚至比许多没病的人看着都要健康,玉容卿一开始也没觉得他有病,后来在跟老大夫的交流中,她才知道失忆不只是失忆,还会跟着很多并发症,尽快治好才是上策。 “相公,我都已经把老大夫请到家里来了,你就去看看吧,我陪着你去好不好?”玉容卿百般央求,靠在他胸膛上静静的侧躺着。 被他紧紧扣着的娘子不哭不闹,只是轻声细语的哄着他,只为让他去看病。 或许是噩梦带来的阴影,又或许是过去不堪回首,李沅总是很抗拒自己的过去,不愿意承认那是自己,也不愿意接受曾经的自己。 就像萧成所说,他是个皇子,还是个被送到钕金做过质子的皇子,那些事是超脱了他的认知,就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而且,如果他恢复记忆,卿卿怎么办? 卿卿说他温文尔雅有风度,说他长得好看还有文采,李沅很怕,怕自己从前根本不是这样的人,怕那个真实的自己,与卿卿的喜好背道而驰。 他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自己真心喜欢,同样一心爱着他的人,叫他怎能不害怕失去。 犹豫许久,李沅低下头温柔地吻上她的唇,唇齿连绵,气氛因为玉容卿的唇舌回吻而燥热起来。 轻纱外衫下的手臂白嫩如雪,乖顺地攀上李沅后背,大脑空白,潮湿稀薄的热气几乎让人窒息眩晕,好像在做梦。 被抱在怀中的玉容卿搂紧相公的脖颈,绯红的脸颊蹭在李沅的颈窝,热度弥散开来,“相公,我在跟你说看病的事儿呢,你不要……”不要做这种不合时宜的事。 关于这个问题,李沅已经回避过好几次,这次也不得不给个定论了。他半眯着眼,深情地亲吻她的手背,“卿卿,如果我恢复记忆后,你发现原来的我不是现在的我,那你还会爱我吗?” 人不会没来由的喜欢一样东西,就像玉容卿一开始对李沅一见钟情,是耽于美色,见他柔弱可怜才生出想要保护的责任心。 如果真实的李沅不是这样,那她…… “我爱你。”玉容卿的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我爱你不是只爱你的性格,你的美貌,你的文采,而是爱你的所有,爱你整个身体和心灵。” 她也想过,或许李沅曾经是个纨绔子弟,又或许是个冷漠杀手,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在她眼前的,才是真正的李沅。 身体靠得很近,连对方的心跳都能听清。从她身上,李沅能得到久违的安全感。 他再一次确认,卿卿不会抛弃他。 既然是卿卿的好意,李沅也没有再次拒绝的理由,便点了头,同她一起去见大夫。 徐大夫是今天上午被小梨请到朝园的,彼时玉容卿正在酒楼里跟陆有旺谈造纸坊的时,徐大夫来了便在园子里逛逛,看着一园夏花绚烂,来往的丫鬟有说有笑,他年老的心也添了几分生气。 在客房吃了几盏茶后,徐大夫才迎来他的病人——一位秀丽美人。 乍一眼看上去,还以为是从画中走出来的神仙人物,叫他一双老花眼瞪得大大的,才敢确认,这是个男人。 朝园的男主人长得如此美貌,陪在他身边呢女主人也不是庸脂俗粉,夫妻两个一同走进来,就像是一双玉璧,天生一对,何其相配。 几番寒暄后,徐大夫让助手小徐帮他打开药箱,里头有看诊的工具,还有些用来做针灸拔火罐的东西。 徐大夫和小徐对着李沅一通问诊,玉容卿也不插话多问,就在一边坐着,握着李沅的一只手给他支撑,让他不要害怕。 虽然李沅并不害怕,但是有卿卿在这里,他便格外安心。 诊断完毕后,徐大夫开了个方子递给小梨,又对李沅和玉容卿说:“不必担心,公子的病症不重,只要按时吃药,化开脑中的淤血,便能渐渐忆起从前的事。” 徐大夫收拾了工具,感慨说:“老夫还没见过拖了半年多才来看病的,亏的是公子身体好扛得住,若是像那些心神不定的,早就成失心疯了。” 玉容卿暗暗反思自己没有多关注李沅失忆的事,李沅却想起,自己的确有失心疯的迹象。 那几次情绪失控,现在想起来才后怕。 如果伤了卿卿可怎么办。 他已经有了家室,便不能再像从前孑然一身的时候那样任性了。 无论恢复记忆后自己会变成什么样,以后要面对什么样的困难,他一定要与卿卿在一起,任谁都不能阻拦。 送走大夫后,小梨便与萧成一起去煎药,原本小梨一个人去就可以,奈何萧成非要跟着,说什么公子入口的东西必须要他亲眼看着才放心。小梨拗不过他,只能同意。 天色还早,玉容卿去厅上亲手削了一个梨给他吃,只是吃着吃着,就有点不对劲了。 李沅嘴里还留着梨汁的清甜,玉容卿沉醉在他的吻中,整个人都要化了,两个人的身子在不大的椅子上靠着紧紧的,隐藏在心底的猛兽,已然蓄势待发。 这阵子忙,玉容卿回家的时候很疲惫,李沅体恤她,没有硬要同她行房、事,日子一久,不但李沅忍得辛苦,玉容卿自己也有点想了。 吻着吻着,她的手便不自觉的摸了下去,也不顾外头青天白日,傻乎乎的莫竹还靠在门口吃酥糖。 李沅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尖,低语:“卿卿,门没关……” “那我们小点声。”玉容卿悄悄说,自己的呼吸声也乱了。 李沅轻“嗯”一声,虽然没有明确表示同意,但已经帮她把腰带解开,白色的披帛和粉色的纱衣被扔到旁边的椅子上,自己也解了外衣…… 屋里很安静,偶尔传出两声低语,朦胧迷糊,听不真切。 莫竹沐浴在阳光中,手上被酥糖弄得黏糊糊的,又听小姐半天没吩咐他,便偷偷叫了两个路过的丫鬟来替他守着门,自己则跑去洗手漱口,酥糖吃多了,腻的慌。 一个多时辰过去,李沅才从屋里出来,不见莫竹,只见两个小丫鬟。 正好,李沅吩咐他们去准备热水送到主卧去,等两个丫鬟走了,他才抱着疲惫的卿卿从屋里出来,送她去卧房泡澡。 刚刚有点激烈,玉容卿趴在浴桶里缓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默默感慨李沅腰肌真有劲,她的腰都快被折腾散架了。 洗好出来,换好衣服,刚推开门便见李沅从门外走来,“贺姑娘有事找你,正在侧厅里等你。” 小梅?她怎么过来了? 玉容卿应下,与他一起去侧厅见贺小梅。 坐在厅上等了一会儿,贺小梅连茶水都喝不进去,坐立不安,看到玉容卿走过来,急切地上去同她说:“容儿,你说我该怎么办?” 玉容卿安抚道:“小梅你别着急,有什么事慢慢说。” 见李沅也在一旁,贺小梅很不好意思,拉着玉容卿到屏风后说悄悄话。 “今天早上,温易来我家……”贺小梅垂下眼眸,小声说,“他说……他说他喜欢我,让我好好思考,给他答复。” 这……太直接了吧。 不像温易的作风。 玉容卿拉着她坐下,小声说:“那你有没有想好答复?” “我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觉得着急啊,而且,我一直把他当做弟弟,从来没想过男女之情,我以后该怎么面对他呀?” “那你怎么不跟他说呢?” “我也想说,可是他今天中午就带兵出城了,我去温家问,他们也不知道温易去了哪儿,只说是去打仗了。”贺小梅又急又担心,说话都带上了哭腔。 第49章 49 贪欢 北梁皇帝病重,京城中几位皇子明争暗斗, 远离京城盘踞在州府的几位王爷也蠢蠢欲动,还有南方自封的一位反王, 虽然人被各路将军拿下, 却留下一众残兵败将在各地流窜。 正是动荡的前夕, 只要有人挑起战乱,便会有数之不尽的斗争纷涌而来。 盛夏六月, 青州的平阳王与宣州的庆王发生摩擦, 三天谈判未果, 平阳王发兵攻打宣州,十天后,宣州守军支撑不下,传信到庆王管辖的各州府调兵来救援。 宣州的战斗持续了半个多月,战争平息下来时, 已经是酷暑七月中旬了。 在温易离开的一个月里,贺小梅整日抑郁寡欢,平时爱玩爱闹的性子就像是熄了火似的, 突然间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了, 整个人都恹恹的,空对着满园精致的草木, 唉声叹气。 作为贺小梅最好的朋友,玉容卿很放心不下她的状况,便每隔三五天,在回家之前去贺家看看她,顺带着开导开导她。 温易离开徐州之前只同贺小梅说了那些话, 也没告诉他自己什么时候能回来,这一去就是一个多月。 后来有一天,贺小梅从睡梦中惊醒,梦里残留的温易对她的谦让照顾,让她心中很不好受。他们两个从小就认识了,青梅竹马那么多年,自己早已经习惯了有温易在身边,把他对自己的好当成了姐弟之间的理所当然。 可他们终究没有血缘关系,只是因为爹爹们还有爷爷们之间的友情,才让他们能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光明正大的以姐弟关系成为朋友。 从前她毫无察觉,关于温易的心思,关于她自己的心思。 如今温易一去战场,不知归期,也不知死活,贺小梅喉咙里就跟吞了几十根针一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玉容卿是旁观者清,她很早就知道温易喜欢贺小梅,却始终没有点醒贺小梅,那时想着不能插手别人的感情事,如今想起来,还真是后悔。 “容儿,你说他万一要是回不来怎么办?战场上刀剑无眼,他要是死了,我……”贺小梅抓着玉容卿的手,眼都快要哭肿了。 玉容卿递过手帕去给她擦擦眼泪,“我去温家问了好几次,他们昨天才松口跟我说了真相。原本该是温家伯父带兵去宣州的,结果他老人家一个着急从马上摔下来了,养了一个月,现在还在床上躺着,温易也没办法,只能代父上战场。” “他是个有担当的男人。”玉容卿轻叹说,“我想他既然想要听你的回答,便一定能安全回到徐州的。” 听了她的话,贺小梅愣了一会,泪珠啪嗒啪嗒往下掉,这一个月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掉完了。 太阳西垂,玉容卿离了贺府,坐上马车回朝园。 路上马车摇摇晃晃,玉容卿也有些心神不宁,前不久才把第二批货船送出港口,捎带着把陆雪生送上船。这一阵子又在整修造纸坊,开书肆的事遥遥无期。 她揉揉太阳穴,疲惫着靠在马车的角落,忽然听到一阵吵嚷的鸟叫,随后,莫竹从外头撩起了窗帘。 “小姐您快看!” 玉容卿从窗户探头出去,顺着莫竹指的方向仰望天空,竟看到一大片的飞鸟自南向北飞去!黑压压一片,看着很是壮观。 这个点儿正是鸟儿归巢的时候,可这么多鸟从天上飞过,还真是闻所未闻。 莫竹在街巷中混迹多年,听说过关于飞鸟的事,同玉容卿说:“这些鸟儿从南边向北飞,我记得徐州的南面是一大片树林,它们应该是从那儿飞过来的。” 玉容卿惊道:“人经过,飞鸟起。”如果有这么一大片飞鸟,那南面的林子里到底来了多少人?! 她不敢妄下定论,只是联想到从宣州那边传来的战事信息,也很紧张这局势。 商道上传来的消息,说平阳王为人重情重义却暴戾恣睢,而庆王任用贤才野心不小,这两人无论是谁赢了,对北梁都不是好事。 玉容卿忙叫了常柏去贺家,告诉贺老先生跟贺老爷,要他们小心家宅的安全。 对这异常现象有所敏感的人,都渐渐关闭了门窗,玉容卿也回到朝园,进了门便让莫竹去找毛小丁,所有护卫中他们两个轻功最好,又因为年纪小,身材没那么高大,在林中也好隐蔽。玉容卿让他们两个去徐州城南面查看,以便确信徐州到底有没有危险。 刚进内院,李沅便迎上来,夏日里穿的衣衫轻薄飘逸,敞开的领口露出雪白的肌肤,柔软的苏绣垂在他身上勾勒出姣好的身形,只是那张好看的脸紧张地看向玉容卿。 “卿卿,刚刚天上飞过好多鸟,是不是不祥之兆?”他紧张地抱住玉容卿,将她整个人圈在自己怀中,确保她的安全。 李沅不安道:“这几天,外头人都在聊宣州的战事,宣州离着徐州并不远,万一宣州那儿有残兵逃过来……” 这也是玉容卿在担心的。 “相公别怕,咱们朝园的墙在新建的时候加高了不少,没有人能闯进来,况且咱们府中的护卫都是好手,来几个残兵,完全不用担心。”她抬手抚着李沅的后背,让他的身子能放松的靠在自己身上。 李沅吃了快一个月的药了,期间也找徐大夫过来复诊过几次,前两天来问诊的时候,徐大夫也说他脑袋中的淤血清的差不多了。 淤血没了,李沅的失忆却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只是这一个月间,他做噩梦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之前是一两日就有一次,现在已经过去五天了,李沅也没有再被噩梦惊醒,甚至醒来也说自己对梦没什么印象了。 也算是个好迹象。 朝园原本就是给将军家眷住的园子,内院与外院之间只有一门相连,内院处在西北角,却不仅靠着外墙,而是与外墙之间隔了一片竹林山水。园子很大,内院只占了园子面积的三分之一不到,易守难攻。 在朝园外墙的西墙中间,有一扇门与隔壁的玉府相连。 玉府与朝园不同,并不分内院外院,而是分几个小院子,像玉容卿的闺房绫月轩,跟玉夫人的院子暖春阁,人若是被堵在小院子里,就算能守住门不让贼人闯进来,也会因为缺少粮食而坚持不了多久。 乌压压的飞鸟已经飞到北面的山那头,玉容卿陪着李沅到厅上,她很担心自己的爹娘,却想着李沅因为兵乱的事很紧张,便打算自己一个人去接爹娘。 李沅没有坐下,他心事重重。 他潜意识里向往的便是平平淡淡的幸福,那种普通的日子虽然乏味,却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如今成亲不过两月,宁静的日子便要被兵乱打破。 他得保护卿卿才行。 还有她的家人。 被玉容卿哄着来到椅子边上,李沅没有坐下,他忧心道:“卿卿,咱们去将岳父岳母接过来吧,玉府财多是徐州人尽皆知的,万一惹了残兵眼红,恐怕会有危险。” 玉容卿也是这样想的,“相公说的对,不管有没有兵乱,咱们还是谨慎点儿最好。” 两人叫了几个得力的家丁通过内门进了玉府。 “什么?兵乱?!”玉富成听了这话,心中打颤,年轻的时候被山贼打劫过,被水贼绑架过,玉富成最怕的就是那些不讲理的亡命之徒。 听了女儿女婿一番劝言,玉富成当即就答应了去朝园暂住,发动整个玉府的人收拾贵重东西装进箱子里抬去朝园。 李沅与萧成将两位长辈扶去朝园,路上,李沅提醒说:“小婿前不久在收拾园子的时候发现内院娘子的书房里有一个密室,里头不怎么透气,藏不了人,但应该能装下些贵重物件。” 密室是萧成在打扫时无意中发现的,里头干干净净,像是从建成后便没用过似的。 听到朝园里有密室,玉富成忙说:“快让他们把账本都抬进去,还有你岳母的嫁妆,那是她自小就珍爱的东西,可不能葬送在这兵乱中。” 经历过兵荒马乱的玉富成早已经没有了年轻时那股胆大不怕死的气血,被女婿扶着走路也还有些发颤。 玉夫人却是不怕的,陪着自家老头子一起进了朝园内院,安抚他:“相公,咱们女儿女婿都在这儿,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算是天塌下来,也没什么好怕的。” 血缘和亲情维系起来的关系是不会轻易破裂的,互相依靠,互相帮扶,最危难的时候也不会放弃哪怕一个人,这才是一家人。 黄昏时刻,玉府和朝园相继关上了大门,外头的民坊也有不少人早早的关好了大门熄了灯,只是还有不少人聚在街头巷尾聊起宣州的战事。 没人知道那场战争是谁先挑起的,打到现在,百姓们只在乎谁输谁赢,却也不觉得他们的输赢与自己有何关联。 李沅去玉府寻玉容卿时,她正在院墙角落听莫竹和毛小丁汇报信息。 玉容卿面色沉重,垂在两侧的手渐渐握紧,“行了,我知道了。” 不是残兵,是一大批精锐部队,整齐地向徐州行进而来。而且,他们穿的并非徐州守军的盔甲,莫竹寻了半天也没有寻到温易的身影,但士兵中间有几个华丽的马车,他能确定,里头坐着的人身份肯定不一般。 这是他们带来的信息,徐州就要不太平了。 玉容卿做了几个深呼吸调整自己的心跳,虽然害怕,却不能垮掉撒手不管,两大家子加起来一百多口人,她要是表现出害怕,如何能稳住大家的心态。 “小丁,你去找小梨,让她带几个丫鬟出门去传一传这事,虽然可能会引起邻里街坊的骚动,但总比什么都不知道要强,让大家都闭好门窗。” “好,我这就去。”毛小丁立马跑去朝园。 “莫竹,你再去一趟贺府,把你看到的事跟贺老爷说一遍,让他们一定做好防范,记得避着小梅。”若是让她知道温易没有回来,只怕是要崩溃。 “是。”莫竹□□离开。 温家与裴家一个是将,一个是官,都不用她操心。玉容卿只担心贺家一家子读书人,敌不过一众士兵。 宣州之战刚刚结束,结果还未可知,便来了那么多士兵要来徐州。玉容卿不知战况如何,但她知道,来到徐州的那位,一定是输家。 家丁们还在搬东西去朝园,玉容卿安排丫鬟们把玉府厨房的粮食蔬菜也收拾去朝园,一旦乱起来,东西都没处买。 “卿卿。”李沅从身后抱住她,“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玉容卿按着他的手,轻呼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有了舒缓。 入夜后,东西才全部收拾好,玉容卿不敢入睡,与李沅一起守在外院厅上,隔着一片山水景致,盯着大门的方向。 半夜时分,外头街上乌泱泱走来好多人,跃动的火把,盔甲摩擦的声音回荡在街巷中,让人不寒而栗。 第50章 50 贪欢 园子里面没敢让点灯,外头叮叮当当走过许多士兵, 气势低迷,仿佛夜行的阴兵一般, 闷着不说话,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 丫鬟们躲在内院保护老爷夫人, 家丁跟护卫们则跟着小姐和姑爷守在外院。 大门那里留了十几个护卫,沿着院墙里头, 每隔五步就留一个家丁看着, 外院厅上是玉容卿与李沅坐在椅子上, 绷紧了神经关注局势。 天下太平的时候,玉家家财万贯是可以拿出去炫耀的资本,世道乱起来,便是人人觊觎的肥肉,免不了要担惊受怕。 一群士兵从墙外经过, 没有过多停留,像是在寻找什么一般,一行近千人的军队直奔着徐州府衙走去。 裴府就在府衙后头, 街上出了那么大的动静, 徐州府尹裴仪半夜被惊醒,担忧有人进城闹事, 忙跑到府衙那边去看,却见府衙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府衙外头还停着一个轿子,看着样式复杂华贵,连徐州最富贵的人家都用不起。 裴仪心有余悸, 没听说徐州要来什么大人物,而且方才听街上的响动,光脚步声都有成百上千人,如今出门来,却不见几个人影。 他在府中小厮的陪伴下走进去,只见公堂两侧站着两排身着银甲的士兵,仔细数来不过百人。 而公堂之上坐着的男子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就,一身雍容华贵的紫金袍,外袍上一只金蟒,在昏暗的烛光中显得威严又凌厉。 那人抬眼看到堂下的裴仪,即便是被银甲护卫包围也依旧不露声色,便猜到他的身份不一般。 男人开口问话:“你是谁?这徐州府衙的府尹何在?” 能够身穿蟒袍的人,不是宗亲王爷就是心怀不轨的反王,裴仪心中打鼓,面上依旧不卑不亢,开口应他:“在下是裴仪,便是这徐州府衙的府尹,请问贵人是?” 听到他是府尹,男人又看了裴仪一眼,冷言道:“徐州统属本王的管辖范围,本王在这儿也是能说得上话的。” 男人不说自己的名字,裴仪心中却有了答案——庆王李轩。 贵人的名字说出来,让他听了,是要折他的寿。 徐州的军权在庆王的管辖之下,而裴仪作为府尹却是上达天厅,有何大事直接一封奏折送到京城,并不受庆王的管控。奈何人到了这里,他一个府尹大不过王爷,只能低头听命。 “不知王爷到此有何贵干,如今天色已晚,可否请王爷暂时到下官府中休息一晚,明日再议其他。” 为何到此,李轩并不打算告知,但他却做了长久停留在徐州的打算。 李轩起身从公堂上走下来,与裴仪面对面,微笑说:“能在裴府休息也好,不过本王竟然到了徐州,该做个开席见礼,不知徐州有什么世家大族,还请裴大人告知,也好让人去请了来参加宴席,聊聊徐州的百姓生计。” 早听说庆王喜好任用贤才,又见他带的士兵不过百人,裴仪放松了警惕,自然无有不应,便将徐州几个大家都告诉了他。 与此同时,一大批士兵到达了徐州军营,领兵的将军秦山,是庆王手底下的忠臣,听从庆王的命令,离了徐州府衙,来到军营外,隔着厚重的栅门冲里头喊话。 “我乃庆王爷亲命的新一任徐州守将,快让你们家将军来见我。” 八百多精兵停在军营门前的路上,在夜色中显得压抑又沉闷,寻夜的守军听到了秦山的喊话,忙去寻了军中的将军温平过来。 年过花甲的老将军温平,虽然身体强健,但半夜被人叫起来,心脏还有点受不了,缓了好一会儿才出了营帐去相见。 站在军营的塔楼上,温平向下喊话说:“老身从未收到什么新将军要上任的命令,恕老身不能开门。” 连日的行军让秦山手下的士兵气势萎靡,八百多人等着吃饭休息,修整军心,他不甘示弱:“老将军都快七十岁的人了,回家颐养天年岂不快哉,何苦在这军营里扎着,还是让在下来替你分忧解难吧。” 温平在徐州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作为任期最长的一任守将,十分受百姓的爱戴,就连康家裴家这样的权贵人家也要敬他重他,如今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个人,竟敢质疑他的能力,实在让人不快。 “老身年纪虽不小,却还有半年多的任期,无缘无故来什么新守将,连委任状都没有就想来糊弄老身,我看你是流寇叛军吧!” 军营里士兵们已经整装待发,只等将军一声令下,打开大门,便出去消灭“叛军”。 秦山见温平不好糊弄,也不正面硬来,从怀里掏出了庆王的令牌举给他看。 “在下是庆王手下的秦山,奉命来接管徐州军营,还请温将军不要违抗军令,伤及无辜不说,还会给您的家人带来灾祸。” “你放屁!” 温平怒目圆瞪,“老身最讨厌威胁,你有本事就来同我较量一番,让庆王爷看看,咱们谁做这个守将!” 双方剑拔弩张,正在一触即发之时,士兵中的马车上被扛下来一个青年,带到军营门前,摔在秦山马下。 他一身是血,昏迷不醒,被人摔在地上就像是死人一样一动不动。 看清青年的模样,温平心中的怒气更盛,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晕死过去,还好被身边的副将扶了才没摔倒。 秦山笑道:“我没猜错的话,这是你的亲孙子吧?” 副将看不下去了,怒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我们家少爷会变成这副模样!” “只要你们打开大门让我的人进去,顺便再接受我作为新的守将,我当然愿意把温少爷身上发生的事都告诉你们。而且,他伤的不轻,你们要是再执迷不悟拖下去,他可能就没命了。” 温家代代单传,秦山手上又有庆王的令牌,温平就是再执着,也不能跟庆王做对,更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孙子死在门外。 强忍着内心的愤怒,温平推开了身边的副将,缓缓道:“开门。” —— 一直到后半夜,都没有再听到什么声响,朝园里的人生生熬了几个时辰,又困又累,玉容卿也困得直打盹。 李沅从身后抱着她,“卿卿,你先去睡一会吧,万一明天再出什么大事,你这样疲惫,也不好应对。” 玉容卿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转过身去搂上他的脖子,“那我去小睡一会,若是有什么响动,相公一定要告诉我,不要一个人硬扛着。” “好,卿卿放心。”李沅抱了她去厅后的软榻上躺下,将人哄睡后,李沅回到厅上。 黑夜寂静无声,护卫和家丁换了两趟,一半休息一半站岗,李沅让萧成去取了自己的剑来,主仆两个提着剑,一刻也不敢放松。 萧成不是第一次陪他经历这种事,投毒、栽脏陷害,被人围困在院子里还算是轻的。 这一夜紧张而危险,一直持续到天亮,都没有发生什么,直到太阳升起,百姓们要出门工作,打开店铺营业。 太阳只露出一会儿,天上便飘来了乌云,徐州的主干道上涌来了许多身穿银甲的士兵,闯进人家、店铺中,强抢银子和贵重物品,一时间天昏地暗,四处都响起了百姓的哀嚎。 朝园周围还没有什么响动,玉容卿从睡梦中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一会了。 她穿衣起身,发现李沅仍旧坐在前厅上,手上提着一把未出鞘的剑,单手撑着侧脸,坐在椅子上微闭双眼小憩。 听到玉容卿的脚步声,李沅便很快回神,睁开眼睛看向她来的方向。 “你休息的好吗?方才岳父岳母叫人送来了吃食,还热乎着,你快去吃一些,别饿着肚子。”李沅揉着迷糊的双眼跟她说了一通,玉容卿心疼着走过来揉揉他的脑袋。 “相公去睡一会儿吧,都这个时候,应该没什么事儿了,□□的,总不会被人眼看着烧杀抢掠。” 李沅困得厉害,没有应她的话,只是靠着她的身子,闭上眼睛休息一会。 天上的乌云越发拥挤,眼看着天就要下雨,玉容卿本想打开府门放人进出,可听园外过于安静,心有不安,便推迟了开门。 乌云中展开一声闷雷,将浅眠中的李沅惊醒,夫妻两人一同看向大门的方向。 “咚咚咚!” 门外响起了急切的敲门声,门外人喊着:“我家大人请玉家老爷夫人去赴宴,还请快快打开大门,不要误了宴席!” 守在门边的靳松听到话里的不对劲,喊话回他:“不知是哪家大人因何又是为谁办的宴席,竟然选在这不吉利的阴雨天。” “事急从权,还请小哥不要在意这些细支末节,只要玉家老爷夫人去了便知。” 门里的护卫一声不吭,靳松又道:“我家从未收到请柬,若是你家大人举办宴席,于情于理都要先送请柬后请人,万没有你随口一句话就请得动人的道理。” 外头那人听了这话,停顿片刻,同身边人低声商量几句,随后陷入寂静。 靳松以为他们走了,一旁的莫竹跳上墙去查看,竟看到一群身着盔甲的士兵支了纵云梯要爬上墙来。 莫竹大喊:“他们要闯进来!” 十几个护卫爬上墙去推开纵云梯,两方胶着,也没让士兵们得手,偶然有一两个好运气的士兵跳进来,也很快被护卫打晕捆了扔在一边。 见爬墙不成,领头的士兵发下号令,“撞门!” 第51章 51 真实的美人 撞门的声响如雷,与闷雷声此起彼伏, 震着玉容卿的心咚咚作响,心慌不已。 身旁的李沅握住她的手, 玉容卿叫人去喊了家丁护卫们去门口堵着, 围墙内的人也不准放松警惕。 来者不善, 玉容卿从未遇见过这样凶悍的士兵,简直跟横行霸道的山匪一般。躲在内院的爹娘还不知道门外的凶险, 他们年岁大了腿脚不便, 如今逃也无处可逃, 只能守好眼前这道门。 正门发出的巨大声响被轰隆隆的门雷盖过,内院厅上的玉富成心神不宁,紧紧握着夫人的手,担心园外的局势。 似乎是因为今天的阴雨,他们没能听到外头街上原本热闹欢快的声音, 耳边只有声声闷雷,让原本就压抑的气氛更加紧张。 玉富成很担心,他让岳冬去外院看了, 知道女儿熬到后半夜才睡, 这才天亮不久便醒了,而女婿熬了一整夜, 绷紧神经根本没时间休息。 一早便听人说起宣州的战事,玉富成从未想过战乱会那么快蔓延到徐州,从前听女儿说商路上哪里出现了流寇,又碰上了叛军,他还觉得那是遥不可及的事, 如今来历不明的军队就在徐州城中,弄得人心惶惶,实在难安。 “我得去前院看看。”玉富成说着就要起身。 玉夫人拉住他,“你若是担心,让岳冬过去看了回来禀报你不成吗?非要过去给女儿女婿添乱。” 玉富成很焦躁,直面危险总比像无头苍蝇一样胡乱担心的好,他想知道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去添乱,夫人不用担心我。” 即便他这样好言说着,玉夫人也不松手,示意他坐下说话,安抚道:“别沉不住气,前院都是些身强体壮的小伙子,正是人人紧张的时候,你一个老头子过去,人家见了你还得分神过来照顾你,还说不是添乱。” 夫妻两个僵持了一会,玉富成终究没能忤逆夫人的意思,坐了下来。 实在好奇外头的情况,让岳冬出去查看,没一会儿,岳冬回来,向玉富成传了玉容卿的话:“小姐说,外头有士兵假扮家丁来请老爷夫人出门,明说是去赴宴,实则有要抓人去软禁要挟之闲。” 话听一半,玉夫人惊呼:“什么世道?当兵的不去保家卫国,竟然来抓我们这些平头百姓。” 岳冬补充道:“所以小姐嘱咐了,老爷夫人千万不要出内院,万一被外头的人捉住了,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好,我们不出去。”玉富成忙让岳冬去传话,“你去告诉容儿和李沅,让他们务必注意安全,刀剑无眼,高大夫又不在府上,千万别让他们受伤了。” “是,小的这就去。” 经过长时间的撞击,新装不久还崭新结实的大门摇摇欲坠,即便门里有许多人挡在门前,也架不住大门受损,即将被攻破。 眼看着门要被撞开,李沅安抚着玉容卿退到厅上,自己带着萧成前去大门支援。 玉容卿知道自己那点三角猫的功夫去了只能是添乱,便留在厅上,慌乱从桌上的盘里抄起一把水果刀自卫。 门外的士兵暂停了撞门,开始大喊:“里面的人听着,我们只要玉老爷跟玉夫人,你们若横加阻挠,修怪我们刀剑无眼!” 庆王下的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抓回人去,士兵们已经抽出了刀,就算血洗朝园,也要完成王爷的命令。 李沅拔出长剑来到门边,“所有家丁退后,护卫带上武器过来!” 砰砰的撞门声中压过了李沅的声音,几个护卫理解了他的意思,对着园墙下的护卫们打手势,不一会儿,护卫们紧急集结过来,家丁们退到园墙下去补了护卫离开后的空缺。 玉府的护卫加上朝园的护卫,总共有五十多人,在李沅的命令下五人一组,分成十组,五组一阵冲着大门排成倒人字形,中心正对大门。 前后两阵,李沅与萧成处在后阵中央,负责最后防线。 武功最好的靳松与常柏守在前阵中央,身手最灵活的莫竹与毛小丁处在前阵两翼,阻挡敌人前进,促使他们往中间聚。 阵型摆好,大门无人再守,门外的士兵们撞出最后一击,将门从中心撞开,五十多个银甲士兵踏门而入,正撞进护卫们的阵型中。 前阵即将与士兵交锋的时候,后阵的萧成喊了一声:“根据北梁律法,无端闯民宅行凶者,死不足惜!” 有他这句话在,护卫们放下最后一点忧虑,长剑刺破潮湿的空气,在银甲上划出一道银白色的痕迹。 士兵们并不畏惧眼前的平民百姓,扬起刀砍杀挡在面前的所有人,有几个身手不太灵活的护卫瞬间被砍伤,血腥味弥散开来。 人群中见了血,战不出个输赢便不会停歇。 受过训练的士兵与江湖上的武林高手之间的交锋一开始便攻守分明,身着盔甲的士兵们虽然武艺不精但胜在有盔甲保护,激战半个多时辰,竟然不落下风。 平日里看着斯文优雅的李沅,杀起人来跟个疯子似的,并非那种歇斯底里的疯魔,而是不动声色的沉默——手起剑落直击命门,对方半颗头颅都要掉了,温热的血液喷到脸上,他却依旧面不改色,擦掉脸上的血继续去杀。 为了保卫身后的人,护卫们拼尽了全力,就连从没杀过人的莫竹也不得不动了刀,杀掉对方一个人,自己身上也挂了彩。 血腥味在潮湿的空气中愈发浓厚,护卫们因为拼杀,血气上涌,神情变得凶狠。 唯有李沅从头到尾冷眼看着对面的士兵,没有因为他们的死或是身边同伴的受伤而流露出一丁点情绪。 他看出这群士兵没有主心骨,只要坚守到底,他们便会知难而退。 倒下的尸体一个接着一个,死在李沅剑下的人死相出奇一致,一剑抹了脖子,剑入脖颈一寸,将断未断,血流不止。 虽然仍旧没有完整的回忆起从前,但李沅发觉自己与手上佩剑的契合,也知道,自己并不是第一次面对如此境地。 但,他第一次有了想要守护的人。 梦里零星的记忆片段中,他每次面对敌人都在求生与求死之间徘徊,觉得活着没有意思,又觉得死在对方手下太过憋屈,最后落得个一身伤疤,还有满手的鲜血。 这一次,就算为了卿卿,他也不会再意气用事,他要活下去,要跟玉容卿一起活下去。 死了四十多个人后,士兵们后继无力,渐渐发觉局势不利,赶忙撤出去想要回府衙寻找援兵。李沅却不给他们机会——乘胜追击,斩草除根。 人都杀了,也不在乎这几个。 援兵早晚会来,用这几十条人命,让那不知名的“大人”也知道知道,他们不是能被轻易拿捏的。 一声惊天霹雳在云层中炸开,最后一个银甲士兵倒在血泊中,李沅掏出手帕他擦干剑锋上的血,收剑入鞘。 沉默了许久的空气终于迎来了一场夏雨,雨滴落下啪嗒啪嗒,淋湿了干燥的路砖,淋湿了朝园外街上七零八落的尸首,雨滴敲打在盔甲之上,奏出一曲阴郁的悲鸣。 大门檐下,家丁们上来拆掉了被撞坏的大门。 门边,萧成看着门里满地尸首,腥气的鲜血在雨中被冲刷干净,“公子,尸首要不要收拾?” “抬出来扔街上,不是我们家里的人,死也要死在外面,若有人要大摇大摆走这条道,也得下马来抬尸。” 此战,因为李沅指挥得当,全歼士兵,护卫们受伤最重也不过是被砍了一刀,已经送去内院止血了,应该伤不到性命。 没有大门的保护,整个朝园都时刻处在危险之中。 李沅清点了伤员,四个重伤七个轻伤,留下十个人加上二十个家丁处理好士兵的尸首后守在门边,其余的人退回外院东苑休息。 大门与前厅之间距离不短,期间蜿蜒着要经过几道小桥,李沅出来时没有带伞,即便有萧成在一旁极力抬手在他头顶上遮雨也无济于事,待等走到厅上的时候,整个人都淋透了。 莫竹回来的比李沅早,他手臂被砍了一道伤,在玉容卿面前好一通炫耀,说自己也是能保护小姐的人了,又隐隐夸奖李沅的阵型很有用,不但防守得当,还灭了贼人。 玉容卿夸奖了莫竹,心中却隐隐担忧,玉家从商,身后没有权贵倚靠,如今被贼人惦记上,还杀了人,这下该如何脱身。 她也知道杀人是迫不得已,但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那些想要抓他爹娘的人必不会善罢甘休。 主仆两个说了一会话,莫竹看见外头李沅走过来了,便识趣的退下,他要去洗个澡吃点东西,休息一会然后去替岗。 盛夏的雨来的急匆匆,不一会儿便下成瓢泼大雨,雨雾中的景色都模糊起来。 玉容卿听到脚步声走近,转身便见一身湿的李沅从雨中走进来。 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侧,因为冷雨而降温的皮肤变成冷白色,大雨冲刷掉他脸上的血迹,却洗不干净他一身被血染红的衣裳,被雨浸湿的布料紧贴在身上,透着隐约的肉色惹人遐想。 “相公!”玉容卿迎上去,忙脱了自己的外衣披在他身上,仍旧无济于事,他身上凉凉的,还有点透肤色。 李沅没有应她的话,只是在见到她的一瞬间像是松了口气一般,上去按着她的肩膀在她脸上亲了两口,随后整个人泄了一半力气,靠在玉容卿身上一动不动。 外院没留丫鬟,玉容卿吩咐萧成去盯着园外的情况,又吩咐家丁去烧水送去主卧。 雨这么大,暂时不会再有人来,玉容卿扶李沅进内院。 李沅有些恍惚,变得沉默,仿佛还没从血腥的拼杀中回过神来,也像是战后心情回落,静静的靠在玉容卿身上寻找真实感。 沿着廊下,路过厅上时,玉富成与夫人本想上来查看李沅的情况,却被玉容卿打手势拒绝了。 她带李沅进卧房,守在门边的小梨抬了屏风过来,很快搭好了洗浴的隔间,帮丫鬟们一起往浴桶里面抬热水。 那边正准备着,玉容卿开始帮李沅解衣裳,她常常为李沅整理衣裳,替他脱衣裳却是第一次。 李沅好像被雨泡傻了一样,沉默不语,玉容卿也顾及他的心情没有追问,只默默的给他脱了外衣扔在地上,然后,摸在他裤腰上的手被按住了。 都已经是夫妻了,这有什么好避讳的,玉容卿不解地抬头看他,却见李沅脸上微红,小声道:“这个,我自己来吧。” 低头再看时……玉容卿也红了脸。屋里还有丫鬟进出,确实有些不合适。 等丫鬟们收拾好出去,李沅进到浴桶中泡着,像是在思考某个严肃的问题,颦蹙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开。 玉容卿在衣柜里给他找换洗衣裳,翻找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因为刚刚扶了李沅,整个后背都湿了,便随手给自己也找了一身干净衣裳。 趁着李沅在洗澡,玉容卿躲在屏风外想换衣服,解开腰带…… 屏风后隔着轻薄的水雾,男人的眼睛盯在女子身上移不开,屏风上映出的影子凹凸有致,随着她的动作衣衫褪尽,李沅只觉得口干舌燥。 玉容卿捻起衣裳正要穿,便听到屏风后传来李沅的声音。 他说:“卿卿,过来一起洗吧。” 鸳鸯浴? 玉容卿脸皮薄本想拒绝,可想起他冰凉的体温和方才一段长时间的沉默,她便软了心,随便取了件浴巾挡在胸前,走进了屏风里。 第52章 52 真实的美人 水气袅袅升起,不知是因为热气熏腾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 玉容卿看见李沅的脸微红着,眼神也迷离, 直勾勾的看着她的身子, 不知道在想什么。 泡在水中的美人不着丝缕, 肌肉的纹理因为手臂的运动显现出来,衬得他身材匀称, 浑身都散发着刚中带柔的独特魅力。 他撩起一捧水冲在肩上, 跃动的水珠从肩头滑落, 从锁骨滑到胸肌,经过紧实的腹部,落进水中,晃动的水波下隐藏着美景引人遐想。 玉容卿咽了口唾沫,只觉得脸颊都热了, 不自觉攥紧了胸前的浴巾。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李沅洗澡时的模样,长发湿漉漉的贴在脖颈上,勾勒着优雅的弧线, 显得更加诱人。 玉容卿脑袋里乱成了一团浆糊, 他亲手为李沅解下的衣裳还在地上堆着,沾染了血腥的红色雨水从中渗出, 叫她无法忘怀随时会到来的危机,眼下还不是可以放松的时候。 脑袋中想的清楚明白,可抬眼对上李沅那张无辜又期待的脸,玉容卿便不自觉的软了身子,聚在胸口的一团气也渐渐呼了出来。 那被雨水打湿后楚楚可怜的模样, 让玉容卿很想上去抱抱他,让他知道,自己有多担心他。 她抬脚踩上椅子,握着浴巾的手刚松开一下,便看见李沅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好似是在看她的脸,又好像是在看她的身子。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玉容卿果然还是不能说服自己,大白天的洗什么鸳鸯浴?她又不是花楼里自甘下贱的妓子,这样走进来衣裳都不穿,李沅会不会觉得她是那种爱风流的人呢。 刚才起的一只脚,慢慢地又落回去了。动作落在李沅眼中,他察觉到卿卿的纠结,低眉顺眼,为难道:“是不是我的要求太过分了?对不起,我只是想跟卿卿单独待一会,却没想过卿卿的感受……” 像只求人宠爱的小白兔,想要人来摸来抱,却只能乖巧的独处,做一只被迫懂事的兔子。 玉容卿突然觉得自己心思龌龊了,李沅只是因为方才的混战太过紧张,希望能从她这儿得到些安慰,自己却误以为他想同自己行房、事。 实在不该。 思索片刻,玉容卿轻声道:“我陪相公一起洗澡,那相公先闭上眼睛好不好?四周那么亮,我……”有点害羞。 李沅听到了她的妥协,乖顺着闭上双眼。 轻微的浴巾落地的声音落定,随后平静的水面没入一只玉足,李沅感觉到水面上涨从腰腹升高到胸膛上,紧接着,两团、柔软贴上来,隔着温热的水,简直同肌肤相亲一般。 李沅缓缓睁开眼睛,低头见玉容卿坐在他腿上,上半身紧紧贴着他的上半身,从他的视角只能看到她白皙的肩膀,还有一张红透的小脸。 都已经是夫妻了,玉容卿还像个没出嫁的姑娘似的羞涩,就算是把自己往美人怀里送,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肉嘟嘟的身材。 玉容卿自认为自己的身材不比康乐,在坐下的时候,小肚子上的肉软软的凸出来,平日里还有衣服遮挡,如今却是一丝不挂,遮都没处遮。 作为李沅的娘子,玉容卿见自家相公身材健美,心中自然欢喜,可也觉得自己并不完美的身子,同李沅根本没法比。 人都希望自己在另一半心中是个完美的形象,玉容卿也不例外,掺杂了这点少女心思,她都不好意思看李沅了。 知道她害羞,李沅也没有强迫她非要做什么,只是沉迷这亲密无间的触感,双手环了她的肩膀,将人圈在自己怀中。 李沅的呼吸有些重,却不是因为情、欲,而是因为害怕。 他靠在玉容卿的肩膀上,小声询问:“卿卿,我杀人了……你不害怕我吗?” 李沅心里很不好受,他有随手消除威胁的习惯,无论是收拾康瑞还是杀死吴大,他的心中连一点波澜都没有,因为这是他习以为常的习惯,就像习惯了自己的佩剑一样,很难更改。 今天也是一样,死在他手下的人数不过来,他连呼吸都没有乱过,心如止水便处理了那些贼人。 只是,在他看到玉容卿的那一刻,他慌了,他发觉到自己身上的血连雨水都冲不干净,他走到玉容卿身边亲她,想要确认她对自己的态度是否如旧。 李沅一直在玉容卿面前保持一个普通人的形象,他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更不想让她因此讨厌自己。 普通是他,疯魔也是他。 李沅不知该如何跟她解释,话到嘴边,又语塞了。 浴桶的空间足以坐下两个人,玉容卿有些后悔自己不想面对面让李沅看自己的身子,竟然选择坐到的李沅腿上,被温热的水包裹着身子,她身心舒畅,身后被雨沾湿的一片也回暖了。 靠得近了,水下的触感也越发清晰,玉容卿很不好意思的感受着李沅细腻的肌肤,心下称奇时却听到他问了一个傻乎乎的问题。 玉容卿笑道:“我为什么要害怕你?你是我的相公,跟那些闯门的贼人如何能混为一谈。” 她的语气三分带笑,让李沅忧虑的心情渐渐纾解,安静着听她继续说:“相公,多亏有你在,不然我们这个家可能在今天就撑不下去了。” “可是我杀人了……”李沅心有不安,并不是因为杀人,而是因为杀人这件事被玉容卿知道了。 自己家门口堆起死尸这件事,玉容卿也很无奈,谁不想事事平安顺遂,哪成想碰上这样的事,如今徐州城中局势不明朗,又没听到裴家和温家那边有什么信息传来,玉容卿也很不安。 她对李沅说:“相公不必自责,原本我们关上门过自己的日子,是他们先来闯门,骗不到人便想杀人灭口。于情于理,都怪不到你身上去,就算是因这事儿上公堂,我也一定会站在你这边,荣辱与共。” 站在你这一边,荣辱与共。 别人怎么看他,李沅不在乎,只要有卿卿这句话在,李沅便卸下了所有的不安,颦蹙着的眉终于弯起来,亲上她的额头。 李沅的情绪表露虽不明显,但玉容卿明显感觉到他腻歪了许多,抬头去看的时候,却发现,他的胳膊上又多了一条伤疤,如同一条细长的红线勒进血肉中,光看着都觉得疼。 玉容卿紧张起来,“你受伤了?” 柔软的小手轻抚他的伤口,李沅一阵心猿意马,并不在乎那一道小小的伤口。 不过是给刀尖划了一下,浅浅的一道伤,渗出点血来,伤的不深也没多疼,李沅也就没在意。只是看卿卿对他紧张的态度,李沅有些开心,便低声说:“疼。” 他说一声疼,玉容卿的心也跟着疼起来了,恨自己提不动刀剑没办法跟他并肩作战,又不能替他受这伤。 李沅身上的伤口已经够多了,不该再为她天上这许多新伤,玉容卿顿时把羞涩抛到脑后,抬手去催他把那只手臂抬起来,“相公别再用这只手抱我了,快抬上去,不要让水泡到伤口。” 李沅犹豫了一会儿,手臂没有动弹,有些委屈道:“可是我想抱着你。” 玉容卿想了想,提议说:“那我来抱着相公不成吗?” 这个提议,李沅十分满意。 待她两只纤瘦的胳膊抱紧他的腰,李沅抬手将手臂搁在浴桶上,余下一只手揽了娘子入怀,叫她靠在自己身上,一起享受这片刻安宁。 —— 滂沱大雨中,身着紫金衣衫的男人坐在裴府正厅上,他端了一碗清茶直视庭院中的落雨,神色沉稳,等待手下传回消息。 一旁侧厅中是被捆绑起来的裴仪与裴夫人,还有被所谓的“宴席”哄骗来的康家老爷康守居和他的妾室刘氏与刘氏所出的庶子康齐,一家三口,身上沾了带泥的雨水不说,嘴巴都被堵了,连声求饶都喊不出来。 裴家和康家的重要人物都在这儿了。 温家那边只有个军营和温平老头还上得了台面,有秦山带着只剩半条命的温易去处理,李轩很放心。 他要在徐州站稳脚跟,便要将这些大家族里的门脸聚在一起,立立威。 说来好笑,裴仪是因为相信李轩王爷的身份才引狼入室,康家却是听着有贵人办宴席便上赶着要来攀权附贵,没想到一家子都进了狼窝。 裴府里四下巡逻的这些士兵一个个凶神恶煞,连带着那衣着不凡的贵人也是一脸阴郁,不苟言笑,直叫人心底打怵。 时辰快到正午时分,前去贺家的人才匆匆归来,却只“请”来贺老爷一人。 回话时告知,贺家守着门不让进,后来撞开门闯进去,翻遍了整个院子都没找到贺家人,士兵们只在厅堂上找到贺家老爷带回来了。 昨夜得到玉家传来的消息,贺老爷心觉不安,便早早安排家人躲进了书院藏书的秘阁去,又怕来人不肯善罢甘休,便独身留在府中等着被抓。 三家的人都抓齐了,独独缺了一个玉家。 李轩听裴仪说了,玉家是徐州的富商,行军打仗需要粮草银钱,他从宣州落败至此,平阳王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追来,要尽快做好守城准备,缺不得银钱。 凭借玉家在徐州商界的影响力,李轩只要抓住玉家老爷,便不愁粮草问题。 早上过去的一队兵没有一个回来的,李轩又派了两个人去查看情况,只回来一个,身上还带了伤。 “玉家莫不是藏了高手,不过去探个消息,也能被人发现。” 小兵气息不稳,回话说:“禀告王爷,咱们派过去的人都死了,尸首被玉家人抬了扔在街上,他们还在四周布下了埋伏,小的刚到那儿没一会就被发现了,小陈还被抓了。” 李轩冷笑一声,“真有意思。” 落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盛夏暑意在凉雨中渐渐消散,朝园外院中,莫竹捆了他捉的人扯进前厅中。 不一会儿,玉容卿和李沅从内院走过来,放下油纸伞,玉容卿审起那小兵来。 小陈在外头观察时看见了堆的七零八落的尸体,有一大半头都被削断了,被雨淋湿后流出许多红色的液体铺满了整个街道,看着跟地狱似的。 他在战场上也没见过那么痛苦的死相,自己又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兵,战战兢兢地连话都不敢说。 玉容卿问他,他便知无不言,只求能留自己一条命在。 “你们是随谁进的徐州城,又带了多少人马?” “我们是庆王爷的兵,在宣州大败后只剩下不到一千人,有一多半被秦山将军统领,现在在徐州军营。” 李沅身旁的萧成眉头一皱,庆王爷他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可这秦山…… 萧成悄悄将李沅请到一边,忧心道:“公子,庆王爷是您的王叔,秦山是您的旧部,若被他们知道您在徐州,只怕京城也会得到这消息,二皇子派人刺杀不成,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第53章 53 真实的美人 萧成跟在李沅身边九年,他知道李沅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子, 分开了半年多,再见, 李沅也依旧不改本性。 一无所有的人格外懂得珍惜, 萧成自己是这样, 他知道李沅也是这样。 这几个月,每天都能看到李沅在玉容卿面前微笑如风, 在萧成的记忆里, 李沅的微笑从来是一种伪装, 为了隐藏自己的实力,为了迷惑对手,为了隐藏心底呼之欲出的杀意。 可是渐渐的,他发现,失忆后的李沅虽然保持着本性, 却也多了从前没有的东西。 他有了在意的人。 李沅爱上了玉容卿,也因此爱屋及乌,对待玉老爷和玉夫人的尊敬也是真的。 犹记从前, 李沅面对自己的父皇也是面上恭敬心底厌恶, 如今却在两个平头百姓身上,表露了尊敬。 萧成觉得自己是最懂公子的人, 可经历了这两个月,他发现自己也没有那么了解李沅。 曾经,他以为李沅要的是除净对手,偏据一方做个将军,如今才发现, 李沅想要的,不过是有一个真正在乎他,愿意接纳他一切的人罢了。 玉容卿是个好人,各种意义上的好人。 他们两个是天生一对。 萧成知道公子不想回忆起从前的事,因此他即便知道很多事也没主动讲出来,李沅也从来没问过他。可今天,他不得不提醒公子。 “秦山是认识您的,您一定不能与他见面,不然以二皇子的脾气,就算远隔千里万里,也会派人来杀人灭口。” 李沅不解,他不关心远在天边的二皇子,只在乎眼下身在徐州的,“你刚才说秦山是我的旧部,那他为何又跟了庆王?” 事情比较复杂,简而言之,就是李沅威压副将们,常常苛责部下,秦山心中只有畏惧没有敬重,所以早就暗中通了庆王,李沅一失踪,秦山便带着部下离了禹州投了任用贤才的庆王。 算起来,还算是有过节。 厅上的玉容卿又问了些事,知道庆王邀请他们去参加宴席不过是个幌子,是为了抓住他们控制徐州的大家族,然后名正言顺的利用大家族的钱财威望来扩充军队,固守徐州。 庆王与平阳王的争斗不平,徐州也被卷入其中,玉家该作何选择。 玉家再有钱也不过是商贾之家,如何能跟王爷对着干,朝园即便能撑得过一时,也迟早会被庆王踏平,得思虑一个万全之策,能渡得过眼下,也能稳得住将来。 玉容卿正在思考的时候,李沅走回她身边,提醒了一句,“如今人攻我守,咱们能杀得了五十,却杀不得一千,不如拿下那一个……” 杀了庆王。 士兵没了主心骨,秦山没了新主子,一切都会重新洗牌,眼下的困境也能迎刃而解。 李沅的主意虽好,玉容卿却没想到杀人灭口这方面,从商学的是以和为贵,和气生财,用些下作的手段,虽然效果好但风险也高,一旦灭口不成,那遭殃的不仅仅是玉家,很可能连带着徐州的几大家族一起被灭门。 这样风险甚高的主意,玉容卿暂时不会考虑,还没想出应对方法,便厅大门那边传来了话。 毛小丁慌慌张张跑过来,脸上洒了半边血,惊恐着说:“小姐,门外有一队人马过来了,咱们埋伏在街上的人都被杀了!” 并非是新来的士兵战斗力有所提升,而是护卫们撞上了惹不起的人。 埋伏在外头的四个人一见骑马在中心的人衣着与别人不同,便生了捉人抢功的心思,四人互相配合靠近士兵,直冲着正中间的李轩而去,电光火石之间看不清楚动作,不过一瞬间,四人相继落地,胸口的命门上被刺进一根银针,全部瞬间毙命。 午后的雨已经小了很多,骑在马上的李轩正对着朝园大门,抬手示意手下去叫门。 大门早在午前的争斗中便没了,士兵上来叫门,玉容卿和李沅也正从院子里走过来,来到大门前,安抚下心生不安的护卫们,玉容卿走出去与人对峙。 一直走在玉容卿身侧的李沅也想跟她一起过去,却被萧成好心拉住,万般劝阻他不要直面庆王。 李沅没有跟上来,玉容卿也放心了些,就算出现意外,也不会因此伤了他。 生在徐州这样的小地方,玉容卿没去过京城那样的繁华富庶之地,即便是曾经路过宣州,也只是商路上的短暂停留,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撞见什么大人物。 可眼前这位,身穿紫金蟒袍,骑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的审视着她这个无名小女子,让玉容卿莫名感觉到压力还有一种熟悉感。 第一次看到庆王,玉容卿却觉得他的气质很像一个人,长发过肩,容貌秀丽,体态端庄,某种程度上,有点像李沅。 他们两个人的气质有那么一点相像。 不同的是,李沅微笑起来的样子很温暖很好看,而面前的庆王却自始至终冷着脸,严肃冷漠的模样,一看就知道不是个简单的主儿。 玉容卿紧张起来,他们刚刚杀了庆王五十多个手下,若是庆王发起怒来,一声令下,把他们关进大牢,自己又能如何。 虽然紧张,但她还是微笑着去迎,恭敬着问道:“不知贵人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李轩抬眸扫了一眼街上堆着的死尸,目光停在马前的女子身上,她身后的侍女静静地给她打着伞,怕的都不敢抬眼看他,而那女子却微笑得体,表情动作不显露丝毫惧色。 看她衣着鲜亮,头戴银饰,手腕上还有细腻的玉镯装点,一看便知道是这家里的小姐。令李轩惊奇的是,玉家不像贺家那样留个老头来应付他,而是让一个小女子过来。 一旁的侍卫对着玉容卿凶道:“装模多样的问什么,你们竟敢杀害庆王爷的手下,等着蹲大牢吧!”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让冲动的侍卫住了嘴,李轩收回手翻身下马,走到玉容卿面前。 “想是前来请宾客的人太过无礼,才落得这般下场。”他语气冷冽,听不出是虚假歉意还是蕴藏怒意。 玉容卿心里打颤,勉强笑着回他:“小女子没什么见识,第一次见到有当兵的能当街抢东西还要闯门抓人,误以为是山匪伪装的士兵,家里人是为了保命才不得不出手伤人,还请王爷恕罪。” 她半躬着身子,低垂眉眼掩饰心底的慌乱。 如此镇定的姿态,倒让李轩心觉好奇,他要在徐州立稳脚跟,又有“识才用才”的美名在外,眼下便不能因为这死去的几十个人跟玉家翻脸。 反而,他要找出究竟玉家人中是谁身手如此好,竟然能挡住他的精锐。 方才瞥见尸首的死状,一大半都是被削断了脖子,看那力道和伤口的相似性,应该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 如果能将这位高手收为己用,岂不美哉!换而言之,即便不能收为己用,也不能任他在自己视线之外逍遥自在。 李轩戴上虚假的伪装,微笑着面向玉容卿,“是我的手下没有分寸,吓到姑娘了,是我该跟姑娘赔不是才对。”句句通情达理,说着,他的手抬起就要落到玉容卿肩膀上。 看着那陌生的男人离玉容卿越来越近,那只带了玉扳指的手就要落在她身上,李沅目睁欲裂,紧咬着牙挣脱了萧成攥着他袖子的手。 李轩正假意跟玉容卿套近乎,还没碰到人,便见她身后伸出一只手,拦住玉容卿的脖子往后倒一步,整个人失去重心靠在身后人的怀中,身子被在男人手臂垂下的的宽袖遮得严严实实。 身着白衣的男人一脸纯真,眼神中却透着野兽一般的凶狠,似乎是很不喜欢他这般近距离与这女子说话一般。 被突然从身后抱住的玉容卿也吓了一跳,她没想到李沅会突然冲过来,还在人前如此失态,忙劝解他。 “相公,我和王爷说话呢,你不必害怕,王爷是知书达理的贵人,不会跟我一个弱女子计较的。” 李沅不相信。 他是个虚伪的人,因此一眼就看透了李轩的虚伪。 李沅不相信李轩的好意,猜到他一定另有所图,便不许玉容卿靠近这位危险人物。 “娘子忘了吗,王爷一早便来请岳父岳母去宴席,岳父岳母生病不宜前往,便由我这个做女婿的代劳吧。”说着,松开玉容卿的身子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李轩想找出那位隐藏的高手,李沅想让李轩远离玉容卿。两人正面相对,谁都不愿退让半步。 李轩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却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看他一身书生气,又是个痴迷儿女情长的,李轩本没将他放在眼中,只是看的久了,越发觉的那眼神很是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沉默许久,李轩开口问道:“不知这位小哥,姓甚名谁?” 第54章 54 真实的美人 人偶尔会对眼前经历的事有种强烈的即视感,李轩见过的人不少, 经历过的事也很多,却是第一次这样强烈的感受到——眼前的陌生人, 很像一位故人。 很可惜这位故人如今正缠绵病榻, 垂垂老矣, 他们也已经有很多年没见过了。 眼前的青年与他记忆中的长兄在长相气质都很不相同,只是这双眼睛, 这双足以迷惑人心, 让人放下戒备的眼神, 却在眼底深埋着欲望与野心。 世间怎么可能有那么巧的事。 李轩看似平常的问他的名字,心底却隐隐含着期待,如果真的与长兄有关,那……自己凭借这个青年在徐州逆风翻盘也说不定。 两个人面对着面,从剑拔弩张到一脸和气不过片刻的功夫。 李沅想起萧成说过的, 知道眼前这人是自己的叔叔,也顺道知道庆王并不知道他的身份,或许是因为庆王守在徐州很少去京城, 因此他们没见过几面, 即便真是见过,也过去很长时间, 早就忘却了。 他不想参与什么是是非非,更不想跟眼前的庆王搅和到一起,这些姓李的皇族,他该离得远远的才是。 想到身后还有玉容卿,李沅并不打算退缩, 回答说:“小人姓袁,名叫袁青。” 并非姓李。 听到这话,玉容卿呼了一口气,原本就害怕李沅与王爷撞了姓氏,说出来会是大不敬之罪,还好他反应快,偷偷给自己改了个假名字。 青年并不姓李,李轩有些失落,转头将视线从李沅身上移开,心里还惦记着平阳王的事,眼下便要尽早控制徐州的大小事务。 他冷言道:“既然袁公子都说要替玉老爷和玉夫人来赴宴了,那便请吧。” 从玉家誓死抵抗的劲头来看,他家是不畏强权的,硬的不行来软的,李轩转变态度,先将人哄骗去裴府,再做打算。 李沅应下,转身安慰玉容卿,“娘子不必担心,你在家中照顾好岳父岳母的病,我去去就回。” 池鱼不能与鸟兽相争,玉家护卫虽然各个高手,却架不住像李轩这样深藏不露的人,李沅的视线瞟过了那四个暴毙的护卫,深知眼前的李轩不是个空花瓶,不能同他硬扛,便暂时屈服,做下一步打算。 不能硬碰硬,这道理,玉容卿也是知道的,她停在原地,见李沅松了自己的手,心里头就跟刀割一样。 她忍着不安与紧张,让莫竹带人去收拾街上的尸首,还有那四个被杀的护卫,也得办好后事,不能让他们的家人心寒。 李沅要跟着李轩的队伍同去裴家,门檐下的萧成要跟着,却被他用眼神制止。 他是真失忆,萧成却不是,若真是遇到了所谓的秦山,他还能靠失忆糊弄弄一阵子,但若萧成也在场,局势便不好控制了。 李沅颇费力地爬上一匹马,双手抓着缰绳,有些生疏和迷茫。 胯下的白马不听话向前迈动一步,坐在上头的李沅便失了重心,惊呼一声,身子摇摇晃晃差点从马上掉下来,趴下紧紧抓着马背这才稳住。 连马都不会骑,真没用。 一旁的李轩看在眼里,直觉得自己将这柔弱的男人与长兄联系在一起实在是不像样。方才那点即视感也随之消散。 立在伞下的玉容卿见李沅刚刚换上的新衣又被细雨打湿了,担心他身体受凉的同时,也心疼起来:李沅连马都不会骑,还要代替她的爹娘去赴宴,这一去,不知道又要面对什么豺狼虎豹,还能不能囫囵个的回来。 身后是朝园与爹娘,面前是即将离开的李沅和武功高强的李轩,玉容卿甚至不确定李沅能不能打得过李轩。 若离了朝园,万一动起手来,李沅连个帮手都没有。 她攥紧了拳头,让小梨回府去照顾爹娘,临别时,低声道:“如果我和李沅回不来,日后你就是朝园的管家,往后三年,若是我二哥哥跟大哥哥回来,你们便跟着他们,若是他们都没回来,便把园子送给小梅做嫁礼罢。” 虽然玉容卿也不确定贺家的情况,但她知道贺家在书院有很多密室密阁,情况总不会比她家更差。 如同生死离别一般的嘱托让小梨一时间没回过神来,等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玉容卿已经迈步走入雨中。 “等等!” 玉容卿小跑着来到庆王马下,求道:“小王爷让我同相公一起去罢,他只是个读书人,不会骑马,不要耽误了王爷回程。” 这小小的祈求算什么事,李轩只是看了她一眼,欣然同意。 趴在马上的李沅却慌了,他装作不会骑马,只是想降低庆王对他的戒备心,没想到会让卿卿不放心一同跟来,往前去不知要面对多少危难,他怎能让卿卿一同涉险呢? 玉容卿走到李沅的马下,踩着脚蹬上马,坐在李沅身前,熟练的挽起缰绳,又腾出一只手来抓着李沅的两只手臂搂在她腰上。 “相公抓紧我,小心马背上晃。” 玉容卿护夫心切,挺直了后背让李沅来靠,她看不见的是,李沅默默收紧了手臂搂住她的腰,埋在她肩膀上脸表情渐渐平静,就像是再次确认了自己对于卿卿的重要性,知道自己是被她爱着的,对他来说,比任何东西都要珍贵。 他搂着她柔软的身子,在微凉的细雨中紧紧相依,任凭湿冷的雨滴打在身上,他们相拥的肌肤也依旧温暖炽热。 李沅心中升起一股自责,他厌恶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好卿卿,明知道庆王危险,却也没有别的选择。 脑中再次回想起萧成说过的话,他是皇子,而他的死对手是二皇子。 他能够成为另一个人的对手,至少说明,自己从前是个颇有能力的人。 李沅默默做了一个选择,虽然过去过于阴沉黑暗,让他不堪回首,但如果接受过去能够让他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卿卿,他也该让自己迈出舒适区,直面那些藏在回忆里的曾经。 他炙热的呼吸喷洒在玉容卿的后颈,弄得她皮肤痒痒,又听到李沅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说着悄悄话。 “卿卿,我会保护好你的。” 玉容卿轻笑一声,抿了红润的唇低声回他:“我相信你,不管是生是死,咱们两个都要在一起。” 她知道此行凶险,做此决定也并不仅是一时冲动。 知道了这一点的李沅,心中触动,低头在她后颈上轻轻舔舐然后咬了一口,像是做了个印记一样留下了两排浅浅的牙印。 后颈上传来轻微的刺痛,玉容卿将痛呼堵在喉咙里,还以为是李沅因为在马上比较害怕才做出这种异常的举动,随后便听他说:“卿卿,我活着是你的人,死了是你的鬼,生生世世都是你的。” 怎么突然说起了生死的问题。 听他说话语气严肃还带了几分坚定,玉容卿突然紧张起来,觉得是自己先挑起了生与死的话题,忙安慰道:“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咱们一起好好活着。” 以后日子还长呢,想到身边有这样一个他陪着,玉容卿也无憾此生了。 夫妻两个黏在一起腻腻歪歪,李轩偶尔转过头去瞟一眼,见了李沅那不成器的模样,心底满是不屑。 骑马不过片刻便到了裴府门前,原本庄严的裴家府邸,如今门口却站了陌生的银甲士兵,一个个横眉竖眼很凶悍,里头还传出阵阵惨叫声,凄厉惨淡,只叫人听了心底生寒。 玉容卿心惊胆战,李沅下了马,又把玉容卿扶下去,二人站在门口,被左右两排士兵“请”了进去。 路上听着那凄厉的叫声,玉容卿紧张的握紧了李沅的手,生怕一个不小心,李沅就会被人拖走。 走在最前头的李轩不经意的说道:“玉姑娘与袁公子不必担忧,不过是有几个不老实的要挨几下打罢了,不会死人的。” 轻描淡写的从容,仿佛这惨叫声丝毫没入他的耳朵。 原本几个大家族的人都被绑在一起,李轩也没打算一开始就用刑,好声好气的跟他们商量,要他们拿出家底儿来献给他,还要帮他重建庆军。 坐在桌子上做能聊的事,偏偏有人不乐意,非要在他面前装什么忠臣洁士。 先是嘴最硬的贺老爷因为骂庆王是乱臣贼子,被拖下去打了二十板子。 随后是忠贞不屈的裴仪不愿与庆王为伍,连同他的夫人一起被打了十几鞭子。 身上带了伤,疼痛难忍,动都不能动弹,嘴上便老实了。全程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康守居默默看着这一切,心虚着不敢说话。 到审问到他的时候,刚解了嘴上的破布,他还没说两句,身旁的刘氏便迫不及待的要投诚表忠心,又说康家的远亲在京城做大官,一定能为庆王出谋划策,共商大业。 本是件互惠互利的好事,李轩听了也很乐意,可当刘氏说出康家那位大官的名字时,李轩原本缓和一点的脸瞬间又冰冻了。 康林。 李轩陷入回忆中,阴沉道:“原来是康林啊,还真是有缘分呢。” “对呀对呀,王爷是皇族来的贵人,前程远大,我们康家一定会鼎力相助。”刘氏谄媚的笑着,为了保全儿子的性命,脸都快笑僵了,还不住地撺掇一边的康守居,“老爷你说句话呀,咱们的性命可能在王爷手上捏着呢。” 康守居心情复杂,他本是为了结交权贵而来,没想到碰上个反王,还是个打了败仗逃到徐州的,一看就知命数不久。 但他的嫡长子康瑞已经重病不起,成了个话都说不出来的废人,他们康家只剩下康齐这个独苗了,如若连他的保全不了,康家的香火就要在他这儿断了,简直愧对列祖列宗。 对康齐的看重和对庆王的惧怕在心底交织,又在刘氏的撺掇之下,康守居放弃了底线,随刘氏一同应和。 “贱内说的对,我家表兄在京城颇有人脉,前几个月还有幸得到提拔,如今已经是户部尚书了,一定能为王爷出犬马之劳。” “户部尚书啊。”李轩轻叹一句,“你们可知道他这个尚书是怎么得来的吗?” 康守居与刘氏战战兢兢的摇头。 “你们说的对,康林的确为本王出了犬马之劳,数年前,他因为在京城做本王的眼线,本王才在皇兄那里举荐他,让他做了个户部侍郎。” 说到此处,康守居如释重负,笑道:“原来王爷早与我家表兄有来往,真是有缘分。”有康林的关系在,便不怕庆王会伤他们了。 只是李轩没有理会他,继续道:“可是以他的才能,做个侍郎远远不够,便物尽其用,将我在宣州的情况倒卖给其他的人,甚至将我的计划暴露给平阳王,这才高升到尚书的位置,不然,本王也没机会来你们这儿,同你们攀这层关系。” 李轩说着,康家人脸都绿了,齐齐跪到地上求饶,说着康林的错并不干他们的事。 错在谁,李轩清清楚楚,只是如今败落徐州实在窝囊,究其原因,两面三刀的康林罪无可恕。 如今康林远在京城,李轩憋着一肚子气儿没地儿撒火,又被这群蠢笨的康家人煽动着想起那些窝囊事,此事便不能善罢甘休了。 他们走在庭院里,听到一声声最惨烈的叫喊,便是从康家人嘴里喊出来的。 李轩冷道:“在我这儿,只有有价值的人配活着走出去,没有价值的,即便是死了又何妨。” 人都道庆王识才用才,是个好王爷。却无人在意,那些算不得人才的人见过庆王后都去了哪儿,荒郊野岭乱葬岗,美名之下的冤魂,无人知晓。 从庭院中经过后,玉容卿与李沅被带进了一间房中。 这间房子原本是裴家待客的屋子,如今里头却关满了徐州有头有脸的人,除了几大家族的人,还有些富商小官一类,都是玉容卿认识的。 其中贺老爷与裴仪夫妇伤的不轻,被众人围坐在中间养伤,这些人里,有人面上带了伤,也有人依旧光鲜整洁。 听了李轩在庭院中说的话,玉容卿知道他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心中便打起了小算盘。 屋里的人见玉容卿来了,有人欢喜有人愁。 原本以为玉家花重金聘请了那么多的武林高手能勉强抵挡庆王,没想到这才半天不到的时间,玉家姑娘也被抓过来了。 玉容卿忧心道:“怎么不见温家和康家人?” 一个脸上带伤的老板回道:“听说徐州军营已经投诚了,温家小公子昏迷不醒只剩半条命,老将军被气的急火攻心晕了过去,温将军原本就受伤卧床,如今更是出不了家,温家自己都自身难保。” 另一个也说:“康家人是早上被带出去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一直在受刑,打到现在还没停下,听这声响,只怕是要没命了。” 眼下没有兵救援,又没有权势更大的人来抓庆王。 李氏皇族中,被外放守州府而且手中有兵权的王爷只有这两位,平阳王没来,他们又能寄希望于谁呢? 被抓去“探讨问题”的玉容卿与李沅一道,在面对李轩时,她思考了一会,紧紧抓着李沅的手不让他冲动。 她知道李沅会武功,但在这个时候暴露能力,并不能占上风。满院子都是士兵,眼睛能看到的有五十多个,仅凭他们两个,根本救不了所有的人质。 “怎么样?玉姑娘可否替玉家做个决断?”李轩抛出选择,顺从他,或者去受折磨后再顺从他。 玉容卿做出了选择。 她强忍下心中的恐惧,大方地笑着,踌躇满志说道:“我玉家愿倾尽全部财力,助王爷一臂之力。” 第55章 55 真实的美人 识时务者为俊杰。 李轩很高兴有人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但他也不是好糊弄的傻子, 当即便让人取来了笔墨纸砚,让玉容卿亲手写下“自愿交托家财”的意愿书。 师出有名, 他就不怕会因此背上骂名。 玉家家财数不胜数, 即便玉容卿往小了说, 李轩也不会发觉,但是为了博得他的信任, 让庆王知道玉家的用处, 玉容卿大手一挥, 五千两银子便送了出去。 在朝园等候小姐跟姑爷归家的下人们没等到人,却等来了取银子的书信。 小梨小心翼翼的检查过,确认是小姐的笔迹,便留了士兵们在门口等着,莫竹和靳松他们前去内院抬银子。 足足抬了五箱银子送出去, 莫竹又气又恨,被人当做鱼肉一般人宰割,自家小姐和姑爷又生死不明。他正愤愤抑郁时, 被丫鬟叫去与小梨相见。 小梨关上房门, 紧张着拉莫竹到桌边,将平铺在桌子上的书信指给他看。 那是玉容卿亲手写来让人取银子的信, 其中隐藏着传达给小梨的信息:去军营。 玉容卿进了裴府之后,便发现小兵口中陈述的近千人只有很少一部分在裴府,大部分都在徐州军营,而原本驻扎在徐州军营的士兵就有近千人,若是找到机会, 两相抗衡,也不是全无胜算。 只是她知晓了温家如今的困境,知道没发从温家入手,便传达信息过来,让轻功最好的莫竹去军营探查情况。 得到指令,莫竹便与毛小丁一同出了园子,在民坊的掩映下,奔着城南的军营而去。 银子被抬到裴府,李轩过目后甚是满意,当即就派人用这些银钱去周边采购粮草,不许惊动百姓,打一个补充徐州军营粮草的名目出去,也好掩盖真相。 五千两银子是玉府现存的银钱的一半,玉府的财务数据从来不会对外泄露,真正知道府上银钱流水的,只有玉老爷与玉容卿。 花钱买平安只是缓兵之计,玉容卿也没傻到真的要加入庆王的阵营,虽然说绝地反击并不是不可能的事,但庆王此战之名并不正统,在宣州大胜的平阳王反而是平乱有功。 即便是傻子,也知道该选哪边站。 玉容卿暂时用银钱换得自己一家人的安全,也想着能靠近庆王,唯有了解他的为人,参透他的弱点,才能想出破解困局之法。 玉家对李轩来说是有用的,他既得了银子,以后用得着玉家的地方多的是,便不会为难玉容卿和李沅。 “玉姑娘是个识时务的,本王甚感钦佩。”李轩转过身来看着玉容卿,眼中是难得一见的欣喜,他连日落败又逃跑,到今天这才算是稳定下来。 只要有了徐州这几大家族的财力物力,他重整旗鼓,也有底气与平阳王再来一战。 欣喜之余,心底又生出些许不安定。 依附别人的力量不是长久之计,眼下只有玉家与康家愿意配合,而掌握着兵权的温家满门三代男丁,病的病,伤的伤,竟没留下一个能让他差遣的。 若想在徐州稳下阵脚,还要依靠秦山治军的力量才行。 好在秦山对他忠心,即便他落了败仗,秦山也没有去投靠平阳王,反而一路护送他来到较为安全的徐州,这份难得的赤胆忠心,李轩记下了。 用尽一切可用之才,李轩不会放弃逆风翻盘的希望,这样想着,对玉容卿夫妇的态度也好转了些,“今日阴雨连绵,玉姑娘与袁公子身上还湿着,便不必在这儿站着了,去休息一会儿吧。” 说罢,就有一个士兵走过来给他们引路。玉容卿犹豫了一会,还是跟李沅一起离开了。 她本想跟庆王讨一些草药,贺家叔叔与裴仪夫妇伤的不轻,如若放着不管,伤痛不愈不说,还会留下后遗症。 只是眼下,她也是个阶下囚,连身边的李沅都照顾不好,又如何敢违背庆王的意思。 雨天的夜晚来的比平日要早,滴答的雨滴敲击着房檐,悠长宁静的雨声让人心中的浮躁渐渐沉淀。 落了一天雨的山林间变得泥泞不堪,林间两个身影在树冠中穿梭,脚踩树叶便能轻松前行,不在路上留下脚印,可隐藏行踪。 设置在山间谷地中的军营前有一道五人高的大栅门,即便莫竹轻功再好,也没办法翻过去,里头又都是些训练精良的士兵,从正门翻进去肯定凶多吉少。 躲在树冠中稍微打量地形,莫竹与毛小丁以敲击树干的声音传递信息,两人一东一西,从两侧山腰上摸入军营。 入夜后,空气十分湿冷,玉容卿因为用银子做了投名状,暂时得到了庆王的礼待,与李沅被安排在一间客房中。 晚上送来的吃食有些粗糙,白米饭配青菜,玉容卿没吃多少,草草睡下。 她躺在床上,忧心忡忡。 “卿卿,你在想什么?” 听到李沅的声音,玉容卿舒了一口气,循着声音望去,见他单手解了衣裳,外衣内衫都挂在床头,身穿着宽松的中衣爬上床来。 雪白的绸缎穿在他的身上,柔软的青纱紧贴着玉色的身子,更显得他皮肤细腻白皙,狭小陈旧的床承受了他的体重,不由得嘎吱一响,连带着玉容卿的心也随之一颤,不自觉便咬紧了下唇。 白日里还跟他赤、身相对,挤在一个浴桶里你侬我侬,晚上便来到了这陌生的地方,背靠着潮湿的被褥,玉容卿只觉得委屈了李沅。 成亲后自己总是很忙,李沅又是在书院做先生又是打理整个朝园,两人很久没有像今天一样一整天都待在一起。 虽然前途未卜,但至少此刻,他们是在一起的。 玉容卿铺好床铺钻进被子里,“没想什么,只是觉得咱们第一次外宿,过于简陋,若是有机会,带你去一次妙音坊也好,那里的被褥床单柔软的像云朵一样,你一定喜欢。” 妙音坊?是乐坊。 李沅有些不满,“原来卿卿还去过那种地方,怪不得总说我待在家中无趣。” 相公的小脾气表露的很明显,玉容卿轻笑一声张开怀抱将他包进被子里,李沅从善如流,埋进被子下的双手熟练的摸上她柔软的细腰,让两个人的身体紧紧相依。 “我去乐坊可从不避人,相公若是不喜欢,那我今后便不去了。” 知道她去乐坊,李沅心中不悦,可听到她说不去,李沅也不是很乐意。 卿卿是他的,仅凭几个乐人又如何能抢走。 翻身将人压在身下,低哑的声音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妥协道:“我没有不喜欢,如果是跟卿卿一起去,那我就去。” 女子柔软的胸脯上下起伏,轻笑着捧住他的脸。凹凸有致的身子被遮挡在男人身下的阴影中,李沅低头在她唇上落下一个热切的吻,像是要找寻安慰,更像是给她安慰—— 肢体的接触,融合的体温,这一切都提醒着玉容卿,至少还有李沅陪在她身边。 后半夜,原本减小的雨势突然又变大,哗啦啦的雨声将整个裴府包围,就连巡夜的士兵也不得不撤回房中休息。 趁着雨势,一个灵巧的身影从房顶落到院中。裴府他是来过的,莫竹在客房院中悄悄巡视一圈,随后在角落里一间不起眼的房屋窗前看到了一支花。 那花是被人折下放在窗台外的,莫竹确定了小姐住在此处后,咚咚咚,敲窗三声。 声响隐没在雨声中。 听到异响的李沅猛然从睡梦中惊醒,抱紧了身边的玉容卿,警惕着看向窗外。 屋檐下的黑影是熟悉的轮廓,李沅没有叫醒玉容卿,今天经历了太多,昨夜她又没有睡好,眼下好不容易睡熟休息,李沅不舍得她再起来忙碌。 轻轻地掀开被子,李沅下床来到窗户前,低声问:“什么事?” 躲在窗外花丛中的莫竹听到来应声的人是李沅,虽然惊讶,却也没多问,不说什么废话,将自己在军营中探听到的消息都告诉了李沅,随后便要离开。 “等等。”李沅叫住他。 “明日此刻你再来,去萧成那里拿来我的剑,这件事,你不要对任何人说。” 莫竹没有一口应下,反问他:“你有办法救小姐?” “只要你乖乖听我的,庆王便活不长久。庆王一死,这些残兵败将无人领,自然可解当下之困。” 隔着门窗,莫竹看不见李沅脸上的表情,只是觉得他说出计划时的语气太过平常,仿佛杀掉庆王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可是亲眼看见庆王杀死四个护卫的莫竹却并不敢相信,内心斟酌着他的计划。 有那么一瞬间,莫竹甚至觉得李沅又是在发疯。 刺杀庆王如果失败,不仅仅是他们,连带着小姐和那一屋子的人质都得死……可是,莫竹思虑再三,觉得李沅即便是发疯,也不会拿小姐的生命开玩笑。 几番权衡,便答应了他。 莫竹走后,李沅躺回了床上,默默含情的眉眼深情的凝视着玉容卿熟睡的脸庞。 她总是要考虑很多人,即便眼下自身难保,她还想用个两全的办法,既不惹怒庆王,又能救下被困的人质。 办法不是没有,可是总要有些取舍。玉容卿天性不好争斗,李沅便替她做这个选择。 落下帷帐,李沅轻轻闭上双眼,他已经连着三天没有吃药了,原先吃了徐大夫开的药,做噩梦的症状缓解了许多,如今停了,夜深人静的时候,脑袋里有些乱。 很多模糊的记忆涌上脑海,就像交织在一起的乱麻,零散的片段,模糊的人脸,让人分不清哪些是梦境,哪些是发生过的事实。 正如萧成所说,他的确是见过秦山的,脑海中的声音与画面渐渐对上,他慢慢记起了秦山的模样,还有一些其他的人。 也有庆王。 不过他脑海中的李轩,还是二十岁的年轻模样,并不像现在这般阴郁,甚至还有几分少年的开朗。 岁月不饶人,李轩只见过仍是孩童的李沅,只有一面而已。李沅仍然能记得李轩年轻时的相貌,李轩却已经认不出长大后的李沅了。 李沅的头有些疼,却依旧不愿停下回忆,支离破碎的画面在他脑中重组,兜兜转转却始终无法拼成一个连续的记忆。他只能在这些片段中找寻有用的信息。 渐渐的,神智迷糊,李沅陷入梦境。 梦中的他是孩童模样,五六岁大的身子瘦小黝黑,跟在一个女子身旁,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女子破旧的衣裙。 他停下脚步仰起头,想要看清女子的脸,迎面见到的却是一双满是伤痕的粗糙的手,毫无征兆地掐在他脖子上,窒息的感觉让他痛苦又无助。 他要死了。 李沅的表情渐渐狰狞,猛然惊醒,对上玉容卿一双忧虑的双眼,她的眼睛即便在深夜中也依旧温润有光,李沅愣了好一会,直到被她抱进怀中,侧脸靠在柔软温暖的胸口,他才缓过神来。 “相公别怕,有我在。” 第56章 56 真实的美人 她的声音带着迷蒙的慵懒,成亲这几个月来同床共枕, 玉容卿早就习惯了李沅被噩梦惊醒,感觉到身边的人蜷缩了身子, 她便下意识的将人搂在怀中, 轻声安慰。 玉容卿生在一个美满家庭, 自小是被人宠爱着长起来的,因此格外心疼李沅童年的遭遇。 可惜无论她做什么也改变不了李沅已经伤痕累累的事实, 便只能站在妻子的立场上安慰他, 照顾他, 给他精神上的支持。 “相公别怕,只是个梦。”她轻抚着李沅的后脑勺,柔软顺滑的发丝从她指尖流过,如同精致的雪缎。 她低声呢喃的模样好可爱。李沅微笑着搂着怀中的娘子,梦中的恐惧烟消云散。 第二日, 下了一天一夜的雨终于停了,湛蓝的天空上飘着几朵白云,飘渺轻薄, 被夏日的暖风一吹, 便散了。 散了落雨的乌云,气温很快回升, 屋里也变得闷热起来。 李轩将玉容卿单独叫去,又是要银子又是寻人脉雇佣更多的私人护卫,又费钱又费力的要求,玉容卿丝毫不问,一一应下, 还在两个士兵的监视之下,出门替庆王办事。 走到自家店铺门前时,躲在紧闭的店铺门中的掌柜看到是少东家经过,见玉容卿安然无恙,街上又没有很多士兵,便出来找她诉苦。 “少东家,我们店铺里值钱的东西都被抢走了,这可让我们怎么活呀?” 年过半百的掌柜是靠着店铺里的生意维持生活,铺面是玉家的,可店是他亲力亲为开起来的,为它忙活了大半辈子,一夜之间被人抢了个干净,简直要把棺材本儿赔进去了。 掌柜也是被逼的没有办法了,死的心都有,在少东家面前连长辈的尊严都不顾了。 玉容卿身边还有两个银甲士兵,她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暂时安抚了掌柜,又说:“王爷到徐州做这些,必然是有他的打算,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也不要太过计较眼前的得失,王爷自有定夺。” 面上这么说,心里确是恨急了那庆王,身为王爷高高在上,不但不为百姓着想,还要抢夺百姓的利益去同平阳王争斗,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玉容卿在外头奔走之时,李沅被软禁在裴府中。 因为玉容卿的投诚,他又是玉家家眷,并没有像其他人质那样被看管起来,在裴府之中来去自由,只是不被允许出府。 不知情的人看李沅,一眼看去就只是个长相绝色的美人,走近了看他的神情,也不过是个胆小的斯文书生,如若有机会说上两句话,便会轻易的相信:这是个单纯的无脑美人。 李沅在人前表露的动作并不顺畅,穿衣裳笨拙,走路很慢,甚至来到一个路口,都要犹豫再三才能确定方向。 一开始,士兵观察到他的行动后向庆王禀报,还以为他是想逃跑或是想跟外人传什么信息,没想到,李沅出房门后兜兜转转,最后的目的地,是厨房。 士兵在外头偷听。 厨房里面被困了几个厨娘和丫鬟,看到有陌生男人过来,吓得挤成一团,警惕的看着这个长相俊美的男人。 “你们别害怕,我也是被抓到这儿的。”李沅轻声细语,暂时稳住她们的情绪。 “我家娘子昨日受了惊吓没吃多少东西,今天一大早便出去给王爷办事儿了,早饭都没来得及吃,我便自作主张过来给她煮点饭菜吃。” 他说着,在灶台边上翻找,随后在厨娘的提醒下找到了为数不多的的粮食,还剩下一个鸡蛋。 裴府上人不少,存粮也有些,一些新鲜的蔬菜肉类需要当天去采购,但这几天因为兵乱的事搅得人心惶惶,街上的店铺不开门,卖菜的农户也进不了城,而府上又有许多士兵,消耗巨大,因此粮食短缺,只能省吃俭用。 李沅也不敢用太多,只取了一个鸡蛋,点火煮粥。 熬粥的过程很漫长,士兵将李沅去厨房的事报到了庆王那里,一个文弱的书生本就不入武夫的眼,没想到还是个惧内的厨子。 君子远庖厨,李轩双手不沾阳春水,从来就瞧不上厨子,还是个没本事没力气的书生,只能被自己的娘子护着,真是丢尽了男子的颜面。 一个男人惧内,不论被哪个男人听去,对他的评价都只有嘲笑和讽刺。 李轩放下笔,眼中满是不耐烦,吩咐下去:“别理会他了,一个吃软饭的书生还能翻了天不成,叫几个人去看看秦山那边处理的怎么样了,问问他为什么还不来见本王。” 这边粮草和征兵已经如火如荼的准备着,秦山那边休整了一天,也该过来向他禀报了。 监视李沅的士兵被撤走了,他静静的盯着锅里开始沸腾的粥水,如同出神发愣一般,我还中却将自己刚刚走过的路串联在一起。 门口守卫最森严的书房,就是庆王所住的地方,离他现在住的客房隔了两面墙,需要拐七次弯,路上会多次遇到巡逻的士兵,想要全部躲开,得找到合适的时机。 如果这一切都能安全进行,等到他跟李轩面对面,李沅也不确定自己能否压制住他。 自己专攻剑术,而李轩将几根银针耍的出神入化,比锤子凿子还要有力,内力着实雄厚。真要动起手来,他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将他杀死,给了士兵们反应的时间,那裴府里的人质都会没命。 他不能拿卿卿的生命冒险。 玉容卿中午回来的时候,去李轩那里复命后又谄媚了一番才回到客房,推门见李沅衣着宽松随意,正端了一锅热乎乎的白粥放到桌上。 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受,玉容卿因为不习惯士兵们粗犷的饮食,昨晚今早吃的都很少。可她注意到,李沅也没动几下筷子。 总归是外人做的吃食叫他不太放心,眼下自己做了饭,便拉着玉容卿过来吃。 两个人喝着白粥,分享一颗荷包蛋,吃饭的时候,李沅将昨夜莫竹传递给他的信息复述给卿卿听。 大意是秦山有勇无谋,良禽择木而栖,他见庆王失势,早有反叛之心,却苦于自己没有计谋,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才不得不依附庆王。若离了庆王的名头与谋划,秦山不过一介莽夫,不足为惧。 作为一个将军,秦山带兵打仗的本领还是有的,只是比他能力强的将领,在平阳王的麾下比比皆是。 听到这儿,玉容卿总算心里有谱了。 “看来,想要解决眼下的困境,就只能除掉庆王。”玉容卿虽然很不想杀人,但情势所逼,她也没有办法。 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咬人,可玉容卿虽然找到了破局之法,却苦恼,“那庆王功力深厚,一出手便杀了府上四个护卫,只怕是想近他的身都难,又怎么能打败他。” 李沅早已想定了办法,只是不想让玉容卿担心,便给她支了个招。 “卿卿可还在担心贺叔叔与裴仪大人的伤势?” “是,我刚回来的时候还偷偷去看了一眼,只是他们疑心我投靠庆王,对我也多了些警惕。”玉容卿忧心着成事不能两全,并不怪别人对她的怀疑。 李沅又道:“卿卿既然要出门给庆王办事,他对你的约束自然会松懈,你大可以借机去买些药来给贺叔叔他们,趁机……”李沅伏在她耳朵上低声道,“买一些迷药。” 迷药…… 不但能限制李轩的行动,还一并弱化了这院子里士兵的反应力,真是好计谋。 “庆王他当我是个草包,并不将我的行踪放在心上,到时卿卿将迷药交给我,我自会去厨房投药。” 了解了李沅给的办法,玉容卿很是开心,她知道李沅武功并不弱,到时拿下中了迷药的庆王,一定易如反掌。 开心之余,拉着李沅的双手同他说:“相公,你千万不要听别人胡说,你才不是草包,你是我的好相公,是我的大英雄,多亏你这么聪明想到这计谋,事成后,我一定会告诉大家,是你救了他们。” 被玉容卿这般真情实感的夸奖,李沅心生喜悦,点头应下,深埋埋在心底的真实计划也有了眉目。 两人商定后,分头行事。 下午,玉容卿出去为庆王张罗征兵的事,途中路过自家的铺面,敲门进去,药店里面是她认识的掌柜。 她在店中抓药,跟在身边监视的士兵没有阻拦,却有人偷偷去问询了庆王的意思。 李轩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失去替他办事的玉容卿,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总归是为了那几个不知死活抓药,只要他不放人,吃再多的药伤都不可能好。 回到裴府的时候,玉容卿亲自去送了药,途中将迷药扔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是她跟相公约定好的地方。 而李沅得了迷药,在晚饭时间之前去厨房送他用过的碗筷,趁人不注意,将迷药下到水缸之中。动作轻微,就连厨房里的厨娘都没有发现。 入夜后,裴府死一般的寂静。 夜色深沉之时,街上出现了几队巡逻的士兵,是从徐州军营支派过来,严防有人趁着夜色出城去给平阳王送信。 客房里安静的吓人,李沅没有告诉玉容卿,他将药洒在了煮饭洗菜都要用到的水中,玉容卿不知情,只当是饭菜中有药,晚上喝了一点水,上床睡觉后,睡得死沉。 半夜三更,莫竹依约前来敲窗。 李沅换上衣服出门,从莫竹手中拿过自己的剑,才发现莫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萧成。 他是因为不放心公子才跟过来,路上得知了公子与莫竹的计划后,便下定决心来一同帮忙,除掉庆王! —— 分明身在夏夜,玉容卿却觉得身上寒凉,闷在被子里发了一身的汗,心脏蹦蹦乱跳,猛然睁开眼睛,呼吸都乱了。 玉容卿迷糊的看着床上,又撩开帷帐看向窗外,已经是三更天了。她好像睡了没多久,可睡的太沉,差点儿被梦魇住。 好像有事要做…… 玉容卿睁大了眼睛,慌乱坐起来,摸到身边冰凉的床铺,便猜到李沅已经去找庆王了。 习武打架的事儿她做不来,可李沅没有理由瞒着她,况且依照李沅的脾性,若非万不得已,出手杀人也不是上策。 她晃晃脑袋,起身穿好衣裳,推门出去才发现,院子里空空荡荡,连站岗的侍卫都不见了。 两墙之隔的书房那里传来声响,虽然细微,但在寂静的夜中格外明显。 循声走去,一路不见几个人。 走到书房院边时,才见书房门前的院子里横七竖八躺了几具士兵的尸体。 玉容卿心中擂鼓,生怕计谋暴露,李沅会中人圈套。 书房的门大开着,声响便是从里面传来,玉容卿大着胆子走上前去,映入眼帘的却是血腥的一幕。 李沅的剑捅进李轩胸口,心脏迸发出的血液溅红了他的半边身子,屋里还躺着两个,走近一看才发现是莫竹和萧成。 玉容卿战战兢兢地靠近,低头查看他们身上的伤,被银针刺穿了肩膀关节,伤的很重,但还留着一口气在。 转头去看李沅时,对上的确是李轩一双清明的眼睛——玉容卿的视线模糊,因为迷药的药性还没散完,而李轩眼神清明,握紧的拳头孔武有力,就好像他——根本没有中迷药。 她害怕地不敢靠近之时,李沅猛然抽出长剑,李轩应声倒下,李沅也力竭向后倒去。 “相公!”玉容卿惊呼一声,将李沅接在怀中。 伸手去摸他的鼻息,却被李沅抬手拦下,“卿卿不必担心,我没事。” 两人一起看向李轩,他捂着流血的伤口挣扎了一会儿,便断气了。 尘埃落定时,裴府外响起了整齐的脚步声,一队整齐划一的士兵撞开大门,冲进裴府。 秦山见府中没有巡夜的士兵,察觉气氛不对,喊话下令:“快去保护王爷!” 第57章 57 真实的美人 李轩用饭一向很晚,今日用饭时吃了一丁点便察觉到菜里有药, 他没有声张,知道是有人要加害于他, 便私下传唤了十个士兵过来埋伏在书房院里, 引君入瓮。 夜深人静, 李沅循着记忆中的路来到书房,刚迈进院中便中了埋伏, 他早就猜到李轩不是等闲之辈, 下迷药也不过是为了对付杂兵, 真正的硬骨头,还要他亲自来清理。 围上来的士兵有十几个人,多亏有莫竹跟萧成帮忙,没有让李沅在门口浪费太多时间。 推开书房门,李轩与李沅正面相对时, 还有些惊愕,不敢相信他很想收入麾下的“高手”,竟然是这个弱书生。 人不可貌相, 海水不可斗量。 莫竹与萧成处理掉外面的杂兵后冲进书房中帮忙, 里面两人激战正凶,房中器具被破坏殆尽, 连墙面都被打裂了。 莫竹知道李沅武功高强,却从未想过他有如此身手,那看似文弱的身躯爆发出的力量何其凶猛,指一掌就能将普通人拍得内脏碎裂,小命不保。 虽然李轩并非等闲之辈, 可他终究擅长的是暗器远攻,与李沅近战,又有两人在一旁干扰,不过多时便落了下风。 混战的声音引来了玉容卿,她体内迷药的药性并未全部散去,来到书房时,一切已成定局。 李沅只是受了轻伤,跟李轩打得太久,眼下放松下来,身体有些脱力。 屋里四人还未起身,就听到外头传来了一声中气十足的喊声:“把院子给我围起来,一个人都不能放过!” 熟悉的声音,让重伤疼痛的萧成心生不安,忍着身体的伤痛爬起来,到玉容卿身边说:“小姐,外头那将军认得我跟公子,如果被他发现我们的踪迹,只怕整个玉家都会遭难。” 他说的谨慎又小声,眼下情况危急,玉容卿觉得他并不是说笑,便急忙将萧成和李沅一起从后窗推出去。 李沅不想离开,但他与李轩打斗后体力耗尽,得好一会儿才能恢复过来,留在这里被秦山发现,只会雪上加霜,便与萧成一起躲在后窗下的花丛中,叮嘱一句,“卿卿小心,你先找办法脱身就好,不用管我们。” 她怎么能不管。 玉容卿脑子里很乱。 如何跟人解释李轩的死,秦山又是怎么认识的李沅,萧成知道那么多事,为什么李沅从来没跟她说过? 最重要的是,当初约定好一起来除掉李轩,为什么李沅要瞒着她独自过来呢! 她不喜欢这种打着“为了你好”的名头,做着推开她的事。她也不喜欢李沅故意有事瞒着她,这让她很没有安全感。 明明她都想好了,无论生死,只要跟李沅在一起就好。可是李沅,却背着她在打别的主意。 紧张与疑惑交织在一起,未解的谜团太多,玉容卿脑袋混乱得快要炸掉了。 她现在还不能崩溃,随着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玉容卿脑袋转的飞快,将李沅和萧成的剑扔到窗外,捡起莫竹身边的短刀跑到李轩身边,将短刀上沾满了他的血,扔在他脚边。 解下他的发带挂在自己的衣服上,伪造出自己曾与李轩有所争斗的迹象。 伪造物证后,玉容卿跑去扶着地上的莫竹跪坐在地上,抬手将自己的头发抓乱,又从地上抹了两把灰涂在脸上身上,努力营造出自己也是参与这场乱局之一的感觉。 深呼吸几次让自己平静下来,玉容卿低头安抚受伤的莫竹,低声道:“莫竹,一会儿来人,你千万不要冲动,万事有我来解释,你不要说话。” 受重伤的莫竹一口淤血闷在胸口不上不下,卡着喉咙说不出话来。被小姐半抱在怀中虽然欣喜,却难解身体的疼痛,听了她的嘱咐,莫竹连眨两次眼睛,表示自己明白了。 门前照过来的月光被一个高大的身影阻挡。 玉容卿紧张着抬头看去,只见那人人高马大,一双手粗糙得跟老树皮似的,腰间揣着宝刀,睁大了眼睛往屋里看。 谋害亲王的罪名不小,抄家灭门,株连九族,玉容卿心中恐惧,却不得不沉下气来应对。 秦山先是看到了一个长相清秀可人的婀娜女子,又见女子怀中抱着一个小她几岁的少年,像是快要断气了,话都说不出来。 那女子好像受了惊吓,一双水润的大眼睛盈满了泪珠,眼角带红,抬头看他的时候,晶莹的泪便像豆大的珍珠一般滚落下来,梨花带雨,惹人心醉。 秦山这大半辈子阅女无数,倾城绝色也不少见,虽然女子貌美如花,也不能阻拦他寻找王爷的心。 转头一看,庆王的尸首躺在碎成渣的木桌上,胸口被戳了一个大洞,整个后背都被血浸湿了。 而沾满了鲜血的凶器,一把短刀,就在李轩脚边。 李轩死了。 秦山顿时感觉天都塌了,粗重的声音哭喊着“王爷!”扑到李轩的尸首上,一脸痛苦,泪水直流。 没了李轩的智谋与王爷的威望,他一介武夫即便有点儿斤两,又如何能与平阳王相抗,届时被抓罢官事小,只怕他这条命都要葬送在徐州城中了。 眼看着前途无望,秦山绝望又恐惧,转头看到楚楚可怜的女子与那重伤的少年,心生杀意。 “是你们杀了王爷?!你们怎么敢!”秦山怒吼着迈向两人,抽出了腰间的刀,守在门外的士兵也按住了腰间的配刀,蓄势待发。 玉容卿的心嘭嘭直跳,这时候她要是说错一句话,不单是她跟莫竹没命,躲在后窗下的李沅和萧成也很快会被发现,玉家不但会因此葬送前途,还要被株连九族,满盘皆输。 “民女是被王爷抓来的,为保小命,将家财尽数献给王爷,可是,王爷仍不知足,还要侮辱民女,民女的侍从太过冲动,一时恼恨才跟王爷动了手,请将军饶命啊!” 她小声啜泣着,低着头不敢看那凶悍的秦山,也怕眼神交流会暴露自己说谎话的心虚。 跪坐在地上的女子乌发红唇甚是美丽,就连秦山也忍不住心动,可胸中气愤不解,他厉声质问:“你胡说!就是王爷真看上了你,仅凭你一个侍从,又如何能加害王爷,还不从实招来!” 玉容卿紧张的呼吸都忘了,随口胡诌:“我的侍从在饭菜中下了药,而且当时王爷正在,非礼于我……这才……” 再警惕的男人也会有那么一两处会松懈的时刻,秦山也是男人,他自然懂得。 思虑期间,玉容卿心虚又怕,抬头看着秦山哭道:“将军若是不信……” 她扯开自己的领口,露出白嫩的脖颈,上头留着几个红色的印记,明眼人一看便知,男女欢、爱,天地纲常,更何况李轩的发带还在这女子身上挂着,着实是抵赖不得的。 印记是李沅昨晚睡前留下的,玉容卿当时中了迷药昏昏欲睡,想要推拒他都没力气,没想到却成了她诬陷庆王的证据。 明晃晃的证据摆在眼前,秦山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见了那柔弱无骨的身子也有些把持不住。 只是李轩都死了,他哪还有心思想那种事。挥刀指向莫竹,“既然是你杀了王爷,那你就跟着下去陪葬吧!” “等等!”玉容卿抬手阻拦,压下了哭腔,好言相劝,“将军,听闻您是跟着庆王爷到此的,如今王爷已经没了,您就没想过您的前程吗?” “我的前程?”秦山当然想过,但他能有什么办法,平阳王不久便会到达徐州,仅凭他的笨脑子如何能脱困。 跟秦山已经说了几句话,玉容卿大概了解了这个人的性格,勇猛有余,智谋不足。 满脑子只想着处死杀害李轩的凶手,却也不去查证据,反而是她说什么秦山便信什么,看上去不是一个聪明的人。 玉容卿又道:“庆王爷宣州大败,原本就已成败局,却胜在有您忠心相伴,您才是凝聚这些将士的主心骨啊。” 这话说的不假,秦山自认为想不出什么好主意,但在行军打仗这方面,他可是胜出庆王千百倍。 难得碰上一个这么聪明伶俐的美娇娘,秦山心中的怒气转为好奇,想知道,她能给自己出什么主意。 “继续说。” 见他上钩,玉容卿说:“庆王在徐州欺压百姓,强抢掳掠,弄得民不聊生,本就不得人心。如今他死了,才是民心所向啊。” “你竟敢这么说。”秦山说这话时,狗中已然没了愤怒,反倒多了些戏谑,觉得这小女子不愧是被庆王看上的人,的确聪慧。 “民女听说平阳王不日便要到达徐州,届时您将庆王的尸首当做投名状交给平阳王,不但免除了徐州兵乱之忧,还给平阳王省下了许多力气,岂不是一举两得。” 庆王已死,平阳王便是外放王爷中实力最强的,自然是秦山投靠的不二之选。 跟着庆王,他带兵打仗,跟着平阳王,他也是带兵打仗。左不过自己就是要个聪慧识人的主子罢了。 秦山思索一番,觉得玉容卿说的话很有道理,点点头,又问她:“如果我成为了铲除反王的功臣,那你跟你的侍从,又将如何?” 玉容卿见事有转机,忙应声道:“民女谢将军不杀之恩,民女愿奉上千两白银,祝贺将军高升!” “千两?”秦山心动之余,反问她:“你不是说所有的钱财都孝敬给反王了吗?” 刚刚还口口声声喊着王爷,这才没一会儿,就改口叫反王了。 玉容卿知道他已经动了接下此事的心思,便奉承道:“民女回家便变卖家产,遣散奴仆,就算是吃糠咽菜,也定然将银子备齐,感恩将军的再生之恩。” 得了新主子,得了银子,还认识了这么一个妙龄女子,秦山很是满意。 天亮之后,秦山将被庆王抓来的人质送出裴府大门,又让人写了“秦将军诛杀反王”的告示,贴在徐州府衙门前公示。 趁着裴府中人员来往混杂,李沅恢复一些力气后,带着萧成跳墙出府,回到朝园。 死里逃生的玉容卿是被秦山亲自派了马车送回来的,下车后还心有余悸,直到看见出门迎接的爹娘,她那颗紧绷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娘!”玉容卿跑过去扑在娘亲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这几天经历的太多,好几次都在死亡线上挣扎,如今安然回家,反王已死,笼罩在徐州上空的阴云终于散开。 秦山带着李轩的尸首回到徐州军营,派人去给平阳王送信,恭迎他的大驾。 而李沅调息恢复体力后去寻玉容卿,隔着老远见她在与玉夫人说话,他担心着上去要查看她的情况,却在快要走到亭子前时,看到她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中包含着失望和愠怒,李沅从没想到卿卿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轻声道:“卿卿,我很担心你,对不起,今天在裴府,我没能保护你。” 看着他的脸,玉容卿心里很委屈,“你想要保护我,所以你瞒着我自己去找庆王,所以你不告诉我水里有迷药,你也不告诉我那个秦山早就认识你!” 说着说着,语气就重了,玉容卿待人真诚,最讨厌的就是被人欺骗。 眼下,她却被自己的枕边人瞒了骗了。 玉容卿情绪很激动,她退后两步不想让李沅碰她,流着眼泪质问他:“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死了我该怎么办?如果当时萧成没有在场,你被秦山撞见怎么办?你不希望我受伤,所以连你自己的性命都不顾吗?” “我以为夫妻一体便无坚不摧,没想到,相公心里想的与我想的根本就不一样。” 一边的小梨递了手帕给小姐擦眼泪,夹在玉容卿与李沅中间的玉夫人也难断此事。 听完卿卿的质问,李沅许久都没说话。 他被卿卿讨厌了。 脑海中只是出现这句话,他的心就像被刀扎一样疼痛。都怪他自作主张,做事不跟卿卿商量,才惹了她生气。 如果卿卿讨厌他,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李沅抬手擦擦眼角的泪,不想在岳母面前失态,走到玉容卿面前低声道:“卿卿,我知道错了,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我以后一定会改的。” 他说的委屈又可怜,但玉容卿已经哭红了眼,连带着昨晚的压抑爆发出来,激动的情绪很难平复。 她绕过他走出亭子,“我们暂时分房吧,我想冷静冷静。” 第58章 58 真实的美人 庆王死后,胸无大志的秦山也不想着征新兵抢粮草, 已经在整顿军备,等待被即将到来的平阳王收编。 两天时间过去, 徐州街上的行人又多起来, 渐渐恢复了以往的繁荣。 玉容卿筹备了一千两白银送到徐州军营去, 以此对秦山示好,有钱权关系在, 也不怕秦山会对她心有疑虑。 因为庆王手下的抢掠, 玉家店铺有一大半都被抢劫一空, 她去安抚掌柜们,拨了些钱款给他们暂时维持。几天下来,送出去借出去的银子不少,玉家家底虽厚,也足足耗费了五年的存银。 待店铺生意逐渐回暖, 玉容卿又去照看了被李轩杀死的那四位护卫的家人,给了抚恤金又托关系送他们的孩子去学堂,即便如此, 也难解她心中的苦闷。 她已经冷落李沅两天了, 即便见到他也不想说话。 玉容卿自诩待人坦诚,若非情不得已才会说些谎话自保, 当初因为康乐欺骗她利用她,她便讨厌极了康乐,如今李沅不知瞒了她多少事,又怎么轻易放下。 想是她对李沅太过纵容,从来都相信他, 只要他提出要求,玉容卿没有不答应的。被偏宠的总是有恃无恐,这才恃宠而骄,欺瞒于她。 她过不去这道坎儿。 也不打算轻易原谅他。 第三天的时候,玉容卿查清了家中剩余的财产,虽然被庆王和秦山捞去不少,但好在没有一穷二白,只要还有一点家底支撑,赚银子对她来说便不是难事。 算清账目送给爹爹再看两眼,玉容卿准备了礼物要去贺家和裴家看看贺叔叔和裴仪大人的伤势。至于康家那几个……她还没做打算,不过大概率是不会去的。 刚收拾好礼品,还没走出门,便见到贺家和裴家的马车停在了朝园门口。 贺夫人与贺小梅下马车来,裴家大公子裴云也一同上门,来寻玉容卿。 玉容卿出门来迎,扶着贺夫人愧疚道:“我这几天忙昏了头了,本打算今日去贵府拜访,没想到您先过来了,不知贺叔叔与裴大人裴夫人的伤好些了吗。” 贺夫人微笑道:“好多了,本就是皮外伤,敷了两天药,已经能下地走路了。” 跟在后头的裴云也说:“多亏那日玉小姐给我爹娘买了药用上,伤口才没有化脓,如今将养了几天,也好的差不多了。” 说起在裴府发生的事,玉容卿心中惭愧,失落道:“裴公子不必谢我,那时我在庆王面前为了自保替庆王办事,传出去只怕整个徐州都知道我是贪生怕死的懦夫,给我们玉家蒙羞。” 那时贺老爷与裴家夫妇能够恪守家国道义,不向反王屈服,而她不仅投诚反王,还给人家跑腿办事。 多亏那日在裴府做人质的人出来后没有乱传,才没有将她的丑事公之于众。 玉容卿在裴府做的事,贺夫人与贺小梅知道的不全,此刻不便言说,而裴云同爹娘被困在一起,将事情看得透彻。 他安慰玉容卿道:“玉小姐不必自谦,你当时投诚反王是为了多延时间解困,后来也是你手下的人杀了那反王,又给秦山出了计谋让他弃暗从明,才让徐州脱离反王的摆布。这些事儿,大家都看得明白。” “这些……你们怎么知道?”玉容卿将人请到外院前厅,让人去上茶水点心。 且不说投诚反王一事,他们怎么会知道是她手下的人杀了反王,又知道是他给秦山出的计策。 见玉容卿有些紧张,贺夫人握着她的手安抚道:“容儿别担心,那些事儿都是秦将军跟他们说的,我家老爷回来后也跟我们说了,我们都知道你用心良苦,才上门来道谢。” 秦山说的。 那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粗鲁将军,玉容卿想了想,原本以为秦山与李轩同流合污,也是个恶人,没想到他还算直率,连她给他出主意这事儿也敢跟人说。 收下裴家贺家的礼品,玉容卿又回赠给他们自己准备的补品。 正午时分,玉容卿送客人离开,见贺小梅一直愁眉不展,便拉她到一边说话。 “你见到温易了?他还好吗?”玉容卿早在被困裴府的时候就知道了温易昏迷不醒的事,这几天温家谢绝访客,她也没能派人去送些药,并不知温家的情况。 贺小梅点点头,又摇摇头,沉思了许久才道:“他好,但是又不好。” “怎么说?” “我跟温叔叔求了好久他才同意让我去照看温易,他昨天才醒过来,只是受了很重的伤,没有三五个月是好不了的。” 当初宣州告急,庆王从徐州调派军队过去支援,因为温成风坠马受伤,而温平要固守徐州军营,二人都抽不开身,便让温易一个十七岁的小将带兵前去。 后来庆王在宣州失利,温家的士兵全军覆没,温易也在战事中受了伤。若不是庆王想拿徐州做退路,恐怕就把他留在战场上等死了。 如今庆王已死,但秦山和他的士兵还在,温家男儿无人用,只能闭守家门养伤治病,避免跟秦山遇见起冲突。 得知温家的情况,此一时彼一时,玉容卿也不敢上赶着去看望,揭人家的伤疤,只能安慰贺小梅。 “温易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次温家元气大伤,温将军愿意让你去照顾温易,是对你的肯定。再说了,温易从小习武,身子骨好着呢,一定能逢凶化吉,长命百岁。” 玉容卿从来不会说瞎话,贺小梅知道容儿比自己聪明,自己是慌乱了心才失态,听了她的安慰,心里才好受些。 玉容卿抬手揉揉她的脸,原本爱闹爱玩的小梅脸上只有苦闷,玉容卿也心疼的紧。 “别伤心了,你还要去照顾温易,若见你如此难过,他不知道有多么心疼呢。” 为了温易,贺小梅不得不打起精神来,捏捏自己的手指,同玉容卿说:“容儿,你不用为我担心,你这边忙前忙后的,我也帮不上忙……” 说着,贺小梅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伏在玉容卿肩膀上低声道:“这几天你千万不要去康家,康家的康瑞快不行了,眼看着熬不过几天了,你不要去惹了晦气。” 庆王之事后,康守居跟刘氏只剩下半条命,同去的康齐也被吓了个半死。 兵乱事发突然,康家主子被抓后,下人们慌乱又怕,照顾重伤在床的康瑞时出了疏忽,等兵乱结束,康瑞只剩一口气了。 在裴府的时候,玉容卿曾经听到庆王惩罚康家人,虽然不知缘由,但也是恶人磨恶人。 康家仗着高官远亲的势力在徐州城中自视清高,家中儿子没有一个出息,康瑞好色害人,康齐懦弱无能,经营产业也大不如人,如今遭受重创,也算是天惩恶人。 —— 又两天后,玉容卿才勉强将各处的事处理好,忙得头疼脑热,倒头就睡。 她已经跟李沅分房五天了,这五天里,她躲着李沅不想见他。每次见到他,心中便是疼惜与厌恶交织在一起。 她深爱李沅,因此更不能容忍他的欺瞒。 一如康乐之辈,这辈子不见那是眼不见心为静,可是对于李沅,她确是眼见心便乱,越是心乱却越不能原谅他。 夫妻间的矛盾没有传到朝园之外,玉容卿躺在床上,第一次感觉这床太大太空,盛夏季节躺在上头分明闷热,心底却空落落的。 她想过去抓来萧成,将所有的事盘问清楚,可她又不觉得对李沅忠心耿耿的萧成会告诉她实情。真的将人抓过来,他可能也只会说些胡思乱想的傻话来糊弄她。 与之相比,玉容卿更想听李沅告诉她一切,听他亲口说。 可是已经过去五天了,李沅还是没有对她松口……也对,李沅有心瞒她,怎么会把实情告诉她呢? 趴在床上,玉容卿冷嘲自己愚钝,非要钻这个坦诚相待的牛角尖。 昏昏欲睡之间,听到有人推门进来,耳边响起了小梨的声音。 小梨端了安神茶过来伺候她服下,小声道:“小姐,姑爷已经在外头站了四个晚上了,今天还不让他进来吗?” 玉容卿没有应声。 只在心里怨怼:他愿意站就让他站着,站累了自然会老实回去休息。 站在院门外的李沅面对着墙,思过。 他本不觉得自己有错,人都有多种性格,他想让卿卿看到他好的一面,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本性。直到卿卿跟他生气,质问他那些话,李沅才发觉,自己一直以来瞒着卿卿做的事,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污糟事。 可是生在淤泥的他,如果不掩盖下自己的恶,如何能接近她,如何能配得上她。 再完美的谎言也终有被戳破的一天,卿卿想从他口中听到真相,但与此同时,也意味他的真面目会完全暴露在她眼前。 那个时候,卿卿会有多讨厌他,李沅不敢想象。 他不敢面对她,连句想要解释的话都不敢说。他能说什么,解释再多,只不过是把谎言越滚越大而已。 李沅已经停药七天了。 连续五天晚上他都是在这儿站着,睡不着便整理回忆,白天同萧成去书院时也时常问他关于过去的事。 几天下来,李沅渐渐记起了过去。 他是北梁的三皇子。 前几日被他亲手杀死的庆王,是他的亲叔叔,但庆王与他并不亲近,与他关系最亲近的,也不是当今的皇帝,而是——即将兵临城下的平阳王,北梁最强悍的男人。 他作为一个八岁才被接回皇宫的皇子,生母不明,只知她身份低贱。 凭借他不高的出身能够与养在皇后膝下的二皇子相抗衡,并没有特别的原因,只是因为他背后有平阳王。 平阳王即将来到徐州,如果让玉容卿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和与平阳王的关系,她会不会为了玉家的安危,为了他的身份,让他跟平阳王离开,从此夫妻分离,再不相见。 他真的怕。 看着卧室里的烛火灭掉,身在温暖的夏夜,李沅却如坠冰窟,他紧紧攥着拳头,一拳捶到墙上,发泄着心中的怨恨。 他恨自己生在帝王家,恨自己虚伪成性,就连面对最爱的人,也不敢将自己的真实面目表露。 后半夜,清水池边蛙声渐起,天上聚起了乌云,不过片刻,便飘来骤雨,淅淅沥沥的冷雨打碎了夏夜的闷热。 因为连日的疲劳,玉容卿睡得很浅,被雨声吵闹,下意识的翻过身去依靠那个温暖的怀抱。 温柔缱绻只在梦中,她扑了个空,从梦中醒来。 玉容卿从床上坐起来,看着空荡荡的床铺,一片黑暗的屋子,她心中压抑。外面雨声大起来,玉容卿猛然想起:李沅还在外头站着。 他还在吗? 下这么大雨,就是个傻子也知道避一避,何况是他这么精明的人。 即便这么想着,玉容卿还是放不下心,闹矛盾归闹矛盾,伤了身子可不成。 为了确认李沅已经回去休息,她下床披了衣裳,推门出去。 第59章 59 真实的美人 瓢泼大雨模糊了视线,玉容卿撑着伞走在院子里也觉得雨势太大, 她的裙边都被溅湿了。 来到院墙边时,玉容卿呼吸一滞。 单薄的衣衫浸透了雨水紧贴在身上, 如同被打湿的山茶花瓣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美人一头乌发湿哒哒地垂在肩上, 整个人都像掉了魂儿似的, 面对着墙一动不动,脸上不断滑落的水迹不知道是冰凉的雨水还是他的眼泪。 他原本就受了很多伤, 与庆王打斗时又伤了几处, 本来就有些虚, 若再淋雨受寒,只怕半条命都要搭上了。 “你这是干什么?!”玉容卿生气地要将他拉到院子里,李沅却脚下生根一般岿然不动。 “相公你别闹了,先去避雨!”玉容卿一手执伞,去拉他的手, 将那冰凉的手掌握在手里,却反被他抓住了,玉容卿自己也逃不掉了。 五天了, 这是玉容卿第一次主动过来跟李沅说话, 他不想放她走,可雨势太大, 他更不想让卿卿陪她在这儿受淋,犹豫片刻还是松了她的手。 李沅哑了嗓子低声道:“是我自作主张做错了事,卿卿惩罚我是应该的,不过一场雨而已,我不怕。” 急促的雨点打在伞沿上, 雨中的低温让玉容卿的身子也冷了下来,原本郁结于心的怒气也冷了,跺着脚着急。 “谁要罚你了!” 玉容卿第一次觉得枕边人固执的像个木头,气道:“这叫冷战,我只是气不过你欺瞒我的事,冷落你几天,你听说谁家夫妻吵架会淋雨伤身吗?” 李沅愣了一会,听出玉容卿话中的关心,不争气地抹抹眼泪,啜泣道:“可是我惹卿卿生气了,卿卿讨厌我,我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分别。” “你真是!”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隐忍的情绪中满溢着对她的依恋,玉容卿想要凶他都无从开口,见他被冷雨冻的嘴唇都发白了,实在狠不下心去不管他,拳头一次次握紧又松开,终究舍不得。 玉容卿坚守自己的原则,却没想到她的原则会让李沅如此为难。 夫妻在一起过日子,遇到矛盾也不非要吵个你死我活,一人后退一步,总好过将对方逼的难以喘息。 玉容卿轻叹一口气,谁让她爱惨了这个男人,李沅终究与外人是不同的。 “我不讨厌相公,那只是一时的气话,只要你跟我解释清楚原委,你就是真不愿意跟我说实话,我也认了。” 她选择了妥协,李沅在这里站了整整五个晚上,始终没有要跟她交代清楚的意思,想来真是有什么委屈和苦衷。 要做到完全的坦诚谈何容易,玉容卿松了口气,不再逼他太紧。 “相公快跟我进去吧,你要是真淋出病来,我才是真要生气了。”她握着伞,低着头,粉白色的裙边湿漉漉的贴在地上,潮湿的雨水浇灭了心底的火气,玉容卿是一点脾气也没有了。 生气又有什么办法?日子还得过。 可李沅心中有愧,始终不愿意放过自己,他不敢将真相告诉玉容卿,又因为玉容卿对他的失望而倍感失落,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她消气。 犹豫之时,李沅没有答她的话。玉容卿反倒以为自己这几天冷落李沅做的也不对,就连娘亲的劝解都听不进去,太过一意孤行。 见李沅对她的话没有反应,玉容卿干脆将手上的伞扔了出去,陪他一起在雨里淋着。 倾盆落雨很快将玉容卿淋湿了,李沅一脸惊讶,忙抬了两只手挡在她的头顶上,替她挡一会儿雨。 “卿卿,你这是干什么?” “相公不跟我去避雨,那我就跟你一起淋雨。”玉容卿抬手抓了他一只手落下来,“总归日子还要过下去,大不了一起生病一起吃药。” “不行!”李沅很不赞同,他自己淋雨是为了反省自己的过错,不该让卿卿陪着他受罪。 见了李沅的着急,玉容卿乘胜追击,作势又道:“哼,相公不疼我了!” 听了这话,李沅一下子慌了神,感觉一辈子都没那么怕过,慌乱着对她解释:“卿卿,我怎么会不疼你呢?我连句重话都不敢对你说,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做到,我对你是真心的。” 玉容卿当然知道李沅是真的爱她,她执着于真相不知变通,没想到李沅更不知道变通。若是说几句好听的话哄哄她也就罢了,偏偏要站在这墙根儿面壁思过,当真是木头一块。 等他说完,玉容卿便接着反问,“为了我什么都能做,那你还要在这儿淋雨吗?” 到头过来还是为了他的身体着想,李沅体会到了玉容卿的良苦用心,“卿卿,我知道错了。” 一边说着,李沅终于同玉容卿一起进了卧房,为她擦干了身子又等她换好衣裳。 玉容卿收拾干净自己后,去衣橱里给李沅翻衣裳换,一边找一边嘀咕:“我真是输给你了,关于秦山和庆王的事,你要是不愿意说,我也不逼你了。” 拿着衣裳过来,眼见着李沅背对着她脱了湿哒哒的衣裳,正用一块浴巾擦拭身上的雨水,本着白皙的皮肤因为受了凉显得更加苍白。 优美的弧度从后颈延伸到腰下,玉容卿咽了咽口水,把衣裳放在他手边,自己侧过身去看向窗外。 等待他穿衣裳的时间,玉容卿在一旁默默反省,“相公,这件事我也有错,我不该冷落你这么久,但你以后也不要再骗我了,我又不是傻子,不是你想瞒就能瞒过去。” 她说完了话,并没有听到李沅的回应,刚准备回头看看他,身后便贴上了男人坚实的胸膛。 李沅紧紧的搂着她的腰,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发冷的身子因为身体的接触慢慢回温,李沅低声认错,带着哭腔。 “卿卿,那些事我不敢告诉你,我怕你知道了会讨厌我,会让我离开。但是我也怕你因为我的隐瞒而讨厌我……” 李沅放低了声音,“这几天我想了很多,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通通都告诉你。” 经历了五天的不眠不休,李沅的记忆已然恢复了,从八岁被接入皇宫,到如今二十三岁,所有的事历历在目。 他知道自己是谁。 前几天还倔着不解释,如今怎么突然想开了?难不成是给这一场雨淋傻了? 玉容卿疑惑着,“你真的愿意告诉我?我不需要你勉强。” “不是勉强。”李沅的侧脸贴着他的脸,有些热,“卿卿说的对,咱们夫妻一体,互相信任是很重要的,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我怎么配得上你的喜欢。” 李沅软化了态度,一切便豁然开朗,只是他心中仍不坚定,想求玉容卿一个承诺来定心。 “我希望你知道真相后,不要抛弃我,好吗?” 他问的小心翼翼,卑微又可怜,玉容卿光是听了他说的话,心里都很不是滋味,转过身来回抱住他,“我答应你,我一辈子都不会抛弃相公的。” —— 雨后的清晨清新又明朗,被雨洗涤过的花草树木焕然一新,连池塘里的水都多了几分活力。 太阳刚升起后不久,沉默好久的康家传出了哀乐声,昨晚雨大风凉,康家卧病在床的嫡长子康瑞终究没能挺过这个夜晚,半夜时分断了气。 康家一大早便开始准备丧事,玉家于情于理也要去参加,玉富成便同女儿商量,下午一起去参加葬礼。 与此同时,退守在徐州军营等待已久的秦山终于等到了平阳王的来使。 宣州一战后,平阳王带兵陆续拿下了庆王管辖之下的各个州府,断了庆王的后路,最后在前往徐州脚面庆王残余势力的路上,收到了秦山的来信。 得知庆王已死,平阳王心存疑虑,派了使者,快马加鞭来到徐州,先探查情况。 平阳王的大军还未接近徐州,使者已经在徐州军营之中了。 看到李轩的坟墓与信物,了解了秦山希望投于平阳王麾下的期望,又听他说了自己如何杀死庆王,弃暗投明。使者赞赏秦山的及时醒悟,但自己不能做决定,领了庆王的贴身令牌,回去向平阳王禀告情况。 送走使者,秦山心中欢喜又忐忑,对前途期待又迷茫的同时,脑海中却浮现出一双盈满了泪水的眼睛——那个楚楚可怜的姑娘,他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她为他出了这么好的一个主意,自己还没来得及谢谢她。 眼看自己前程似锦,诛杀反王的功名落在头上,日后必定要受封赏。他只等圣旨下来,自己能够加官进爵。 至于那个姑娘,秦山想了又想,自己不知何时就会被提拔,之后被分派到哪里也不一定,不忍心去惊扰一个注定无法在一起的人,心底萌发的悸动,便放在脑后。 从玉府回来,玉容卿去看望正在养伤的莫竹,陪莫竹说一会话,不知觉便到了中午。 从东苑来到前厅,李沅已经准备好了午饭等着她了。 今天因为康家的丧事,李沅特意向书院告了假,等着下午跟玉容卿一起去参加葬礼。 “卿卿,过来吃饭吧。”李沅走过来将人迎过去,见她鬓边的头发有些乱,伸手给她理了理。 一边吃饭,李沅按照约定告诉她,自己所隐瞒的那些事。 “前几天我才慢慢开始恢复记忆,这才得知秦山是我的旧部,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当初是他背叛了我,投奔了李轩。” “庆王是我的叔叔,虽有血缘关系,但我与他并不亲近。与我关系亲近的叔叔是正向徐州赶来的平阳王,正因如此,我怕他知道我在徐州城,会强行将我带回禹州,甚至送回京城。” “我当初来到徐州,是因为被奸人算计,他们想杀了我,因为卿卿救我,我才能死里逃生。” 一件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听进耳朵里,玉容卿惊讶地嘴都要合不拢了,心中满是被欺瞒的气愤和不可置信的怀疑。 仿佛如今这个正在说话的李沅,不是她所认识的李沅。 可是听着听着,她又心软了。 李沅一个人瞒着这些事瞒了那么久,他恢复记忆才几天的事儿,一下子知道那么多事,心里该有多压抑。 与皇亲国戚有关的事,说出来只怕会被牵连其中,这么说起来,李沅不告诉她,还真是为了她好。 可她偏偏就这么知道了,而且…… 玉容卿眼睛一睁,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相公:庆王和平阳王都是他的叔叔? 那李沅岂不是……?! 察觉到玉容卿的震惊,李沅却自卑似的低下了头,在她极度想要确认事实的眼神中,李沅终于坦白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我是当今皇帝的第三个儿子,李沅。” 第60章 60 真实的美人 皇子…… 她竟然把皇子招上门做了赘婿,被人知道了, 她还活的成吗? 玉容卿心底发虚,草草吃好饭, 都不敢抬眼看他了。 权衡利弊, 是解除婚约, 尽早将李沅送还到禹州为上,如此不仅能避免玉家成为皇族权力争斗的牺牲品, 还能暂时保存李沅的安全。在平阳王的麾下有各路猛将, 总比她这小小的园子要安全多了。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这些事, 她还会跟李沅在一起吗? 玉容卿暗自反省自己,明明一开始犹豫过也质疑过自己的感情,可到最后还是因为醉酒误事,与他心意相通。 她不过一个民间女子,没什么大本事也没有靠山, 怎么能与天之骄子在一起。 可是…… 玉容卿咬着下唇,心底又痛又不舍,一想到送走李沅, 两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 她心如刀绞,恨不得自己从来都不知道这些事, 就让李沅瞒着自己,瞒到她死。 直到这一刻,她才懂得李沅的良苦用心,这些事实并不是她能够承受的。 “相公,对不起……”玉容卿抬起头来看向李沅, 只见他坐在桌边垂眸泣泪,跟他在一起这段时间,玉容卿从没见过李沅哭泣的模样,这两天却是哭了两次了。 微红的脸颊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在暖阳的映照下折射出五彩的光芒,看到了那双被泪水浸润的眸子,叫玉容卿心脏都多跳了几下。 搬着凳子坐到李沅身边,玉容卿愧疚道:“相公你不要哭啊,是我不对,我不该逼你把事情都说出来,如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掏出手帕给李沅擦眼泪,却被他侧身躲了过去,像是赌气一般,又像是在倔强的维持着男人的尊严。 李沅今天没有去教书,在家里的穿着很随意,一身天蓝色的轻衫轻柔地贴合着身子,丝缕长发宽松的束在脑后。 玉容卿起身绕到他面前,半跪在他面前才勉强看到他低头隐藏起来的表情,担忧又无助。 带着哭腔的声音委屈道:“卿卿是不是想把我送回到平阳王那里,是不是害怕因为我的身份会给玉家带来灾祸?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一字一句都说中了玉容卿的心事,她虽然那么想过,但绝不会做这种无情无义的事。 “相公,我怎么可能嫌弃你,我,我只是太过惊讶,一时想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但我一定不会放弃你的。”玉容卿捧住他的脸,吻去他眼角的泪珠。 她爱的是李沅这个人,无关他的身份地位。 如今知道了他的身份,只要她们不对外声张,老老实实的在徐州过日子,想必没有人会知道三皇子流落民间的事。 “相公你放心,我不会把你送走,也不会对别人说这件事,就让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玉容卿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嘴唇贴在他耳边轻声安慰。 被玉容卿一番真情表露打动,李沅忍住了眼泪,抱住自己酥腰体软的娘子。 他知道玉容卿从来都不会骗人,他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深信不疑。 吃过午饭后,李沅陪着玉容卿去看了几家店铺,下午的时候,一家人一起去康家参加康瑞的葬礼。 玉家跟康家不沾亲不带故,原本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关系,只是康家同户部尚书康林沾亲带故,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连远房亲戚也借着康林的权势在徐州混的风生水起。 虽说康家在庆王那里受了打压,但如今李轩已死,康家老爷养好了伤痛,接待宾客时也无顾虑。 第一次走进康家大门,富丽堂皇的庭院,价值百斤的绿植,身在徐州这样的小地方,也只有康家这种世家大族会如此奢靡。 李沅并不惊讶于这些表面的华丽,他在皇宫住过几年,那才是天底下最富贵最难以企及的地方。 来参加葬礼的人很多,有人说笑有人哭,李沅不认识几个人,他只跟在玉容卿身边,陪她在康家的院子里逛逛。 康家虽然看着华丽,但院子并不大,说起院子,还是玉家的朝园最为精致美丽,玉容卿日日逛也看不腻,尤其是家里还有这么一个美人相公为她分忧解难,叫她觉得神仙过的日子也不过如此了。 身为客人,玉容卿只在前院逛逛,内院是不能进去的,走了一圈有点累,她拉着李沅找了个偏僻的亭子坐下休息。 夫妻两个坐在小亭子里休息,跟随而来的小梨便守在亭外十步,为他们把风。 不远处人头攒动,来为康瑞吊唁的人很多,只是真心为他感到悲伤的却没几个。 康瑞仗着康家在徐州的势力为非作歹,贪图美色不说,还强抢美女,他做的恶事整个徐州城都知晓,如今这恶人死了,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玉容卿感叹一声,“善恶终有报,康瑞也算是恶有恶报。” 李沅牵着她的手疑惑道:“卿卿为何这么说?” 既然他问起,玉容卿便将康瑞的所作所为告知他一二,说完他禽兽不如的恶行,又说。 “我还记得他当初带着一帮纨绔子弟去怂恿陆雪生灌我酒,陆雪生本来就意志不坚定,被他在一旁煽风点火,做下了那种事,让我们本就不深厚的情意荡然无存。” 如今陆家没落,康家也死了一个儿子,实在是天道好轮回。 李沅搂着她的肩膀轻声道:“卿卿,以后有我保护你,定不会再让那些恶人接近你半步。” 李沅武功高强,就连功力深厚的李轩都不是他的对手。知道自己的相公是个武功高手,玉容卿安全感倍增,却又不免怀疑:李沅是个皇子,可是他擅长的事,并不都是皇子们会做的。 玉容卿侧身靠在李沅身上,侧脸贴着他的胸口,微笑道:“我知道相公一定会保护我,可是相公,以你的身份,你怎么会擅长那么多事情呢?” 武功、厨艺、诗书甚至还有医术。 李沅回忆了一会儿过去,回答她:“我曾在战场上待过一段时间,在那里身手不好活不了多久,我跟几个将军学过一段时间的武艺,一点医术也是跟着军医学来的,略懂而已。” 至于诗书,自从八岁被接近皇宫开始,一直念书到他被作为质子送到西夷,读了四年。 “念了四年书竟有如此文采?相公你真厉害!”玉容卿惊喜又崇拜,看来自己没有文学造诣也不仅仅是读书时间少的原因,属实是没有天赋。 听到玉容卿的夸奖,李沅心里跟吃了蜜糖似的,直觉得自己那四年书没有白读。 玉容卿对李沅的崇拜不言而喻,知道了他是位不一般的人物,自己心里有点自卑。 “相公你文武双全,家世显赫,又是在外头见过大世面的人,而我只是在小地方做买卖的小商人……”玉容卿越说声音越小,心底也生出了李沅恢复记忆后会不会看不上她的想法。 毕竟他身份高贵,当初定情多半是因为他失忆,自己给了他照顾,如今他恢复记忆,对她会不会有别的看法? 李沅之与她,是雄鹰之于云雀,一个本该翱翔于天地,一个偏安一隅,如何能相提并论。 话语中不乏失落之感,叫李沅听在耳朵里,心中惭愧。 “卿卿你不要这么说,当初我不过是一个无名的路人,你不计较我的来历照顾我,救我一命。我心中很是感激,这辈子都不会负你的。”李沅很怕玉容卿会计较这些虚无的身份地位,拼命要跟她解释清楚。 说的磕磕巴巴又着急,听在玉容卿耳朵里,不免会错意。 她在他怀中坐直了身子,一双闪亮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生气时的哼了一声,“原来你是因为要报答救命之恩才不负我吗?” 看她气呼呼地嘟起嘴巴,李沅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解释,“不,是我说错话了,我……” 面对心爱的人,李沅会紧张会害怕。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让玉容卿相信他的心意,想了想,拉起她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胸口上,隔着紧实的肌肉,感受他蓬勃的心跳。 手掌之下的心跳一次又一次敲击着她的心,玉容卿呆呆地看向李沅。 他没有急着解释,低头亲了亲她的脸,柔软的脸颊与他微凉的薄唇接触,就像是轻柔的蝴蝶落在了花瓣上,你来我往,尽是柔情。 “卿卿,我这辈子没有对别人好过,唯有对你,我生怕对你好的不够。” 人这一生能有几次心动,而他面对玉容卿的每一天都在心动,一想到卿卿是属于他的,李沅倍感欣喜。 如果这都不是爱情,那他不是白活了这二十三年。 他对她的爱从未变过。 玉容卿也意识到,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了,当初李沅是为她好才不告诉她那些事,如今自己知道了,却还怀疑李沅对她的真心,胡乱揣测他的想法,实在不对。 近在眼前的美人乖巧又可靠,玉容卿搂着他的脖子爱不释手,也凑上去亲亲他的脸,呢喃一句,“傻相公……” 夫妻正恩爱的时候,只听墙的另一边传来了脚步声,听着脚步轻缓,像是两个女子。 玉容卿本无心偷听,可墙那边的人却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悦,不自觉就放大了声音。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康瑞哥哥死的真是好,娘亲您受了那么多的委屈,终于能坐上康家正头夫人的位置了。” 如此幸灾乐祸的话,这尖利的声音,玉容卿实在熟悉不过了。 这是康乐的声音。 第61章 61 真实的美人 听人墙角不是玉容卿的本意,怪只怪康乐在自己家中毫无防备, 守着自己的娘亲刘氏大声嚷嚷,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娘亲即将成为康家的正头夫人。 康家的情况有些复杂。 康守居妻妾众多, 正妻意外去世后, 本该续弦一个正妻, 只是康守居宠爱妾室刘氏,有意要抬妾为妻, 但是正妻留下的嫡长子康瑞极力阻拦, 这才没让刘氏上位。 刘氏之下还有很多妾室, 或许是因为康守居年纪大了的原因,其他妾室并无所出。 康瑞死后,康家便只剩下康齐与康乐兄妹。这两位都是刘氏所生,理所当然向着自己的娘亲。 没有了碍事的康瑞,今后无人阻碍刘氏成为康家夫人, 康齐也会成为康家名正言顺的嫡子,于康乐而言,自己终于能摆脱庶女的身份, 再也不用伏低做小, 在别家小姐面前也能扬眉吐气。 别人家的家事,玉容卿管不得也管不起, 起身牵着李沅的手往亭子外头走,不想与康乐碰面。 虽说来到康家就有过与康乐面对面的打算,但玉容卿还是不想找晦气。 两人刚走出亭子没几步,从拱门里走出来的康乐便看到了他们的身影,见两人手牵着手恩爱有加, 又想起自己家那个百无一用的书生和粗蛮无礼的婆婆,康乐心里很不是滋味。 明明都是富家千金,凭什么她玉容卿离经叛道,身为女子抛头露面去经商,反而过得比她还好。 她康家比那玉家不知道要高上多少倍,那满是铜臭味的玉容卿,怎么能比得上她这个正经的大家闺秀,说白了,就是因为嫡庶之分。 康乐暗暗生气:如果她也是嫡女的话,一定比玉容卿过得好。 不过眼下也没什么区别了,康瑞哥哥死了,再也没有人能阻拦她的娘亲做康府的女主人,她康乐就要成为嫡女了! “玉家妹妹,怎么带着李先生到这儿来了,这多冷清啊!” 康乐这么一喊,玉容卿就是想逃也逃不掉了,只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转过头来假笑着应付她。 “姐姐家的园子实在是大,我逛了没几步便走累了,这才让相公扶我到这儿休息一会,刚打算去前厅呢,姐姐可要同行?” 两人只剩表面上的客气,康乐倒是没想到玉容卿会邀请她同行,心里便猜想她是在跟自己炫耀他们夫妻和睦恩爱,不像她家里那个没用的秀才,迂腐又无能。 几个小辈在一起聊,刘氏不便插话,便去了后厨检查宴席准备的如何,留康乐一个人在此与玉容卿较量。 跟她说话可真累。 玉容卿不是个能装的,说几句违心的话都觉得很难受,但每次面对康乐,她都要以牙还牙,刚开始还觉得一报还一报很是应当,慢慢的,便觉得无趣了。 姐妹情谊早已不在,两家之间也不过利益往来,哪里配的上她一声“姐妹”。 玉容卿觉得自己很傻,从前年少时便被康乐玩弄在股掌之间,如今都已经嫁做人妇,还要被她扯去演那些姐妹情深的假戏。 何必如此作贱自己。 去往前厅的路上,李沅感觉到卿卿攥紧了他的手,像是在下什么决心。 胸中郁闷,玉容卿收敛笑容,严肃地说:“康乐,你当初做的那些事不光彩,不但伤了我的心,还差点坏了我二哥哥的名声,为什么你不但不知悔改还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这可是在康家,玉容卿竟然会选在这儿跟他撕破脸,康乐有些惊讶,瞬间又恢复微笑:“妹妹真是说笑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我早就记不清楚了。” “我知道你们康家有权有势,我惹不起,但谁能一生顺遂呢。”玉容卿牵着李沅。同康乐拉开距离。 “你知错不改,我拿你没办法,却也不想再费心费力同你在这儿演戏了。”玉容卿看着身边的康乐,就好像她小时候那样,知心知底,无话不谈。 只是年少天真无邪,如今相隔多年再同她讲起真话,心境早已不复从前。 “康乐,我今日同你说开,从这一刻开始,我们便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了,你好自为之吧。” 一番发自肺腑的决断之言,堵的康乐没话说,她早就习惯了粉饰太平,如今撕破脸,她竟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看着玉容卿与她分开走,眼见着她走上另一条小道,康乐望着她的背影心底不平。 像是将这几年的不满都聚在了一起,她大喊一声:“玉容卿你等着,我一定会过得比你好!” 都是有两个哥哥一双父母,她的命却没玉容卿那么好。 没有人关心她,没有人在意她的想法,爹娘嫌弃她是个女孩,即便比康瑞和康齐哥哥聪明也是个拿不出手的庶女。就连同床共枕的相公也像个木头似的,从来都不会替她说一句好话。 康乐很不甘心,回想她这半生,唯一的一点温暖和肯定,竟然是从玉容卿身上获得的。 玉容卿是光芒万丈、受万千宠爱让人憧憬的太阳,而她只是夏夜草丛里,一只短命又微不足道的小小萤火虫罢了。 康乐又气又伤心,恨得直跺脚。 与康乐分开后,李沅拉住了玉容卿不自觉加快的步子,“卿卿,你与那康家小姐不是早就断了感情吗?方才为何要同她说那些。” 说着,伸手抚一抚她的后背,让她顺顺气。 玉容卿嘟着嘴不知道怎么解释,她偶尔会意气用事,冲动之下会做出自己想做但不敢做的事。这样也好,早点跟康乐一刀两断,省得她糟心。 “没什么,不过是分说清楚,是对是错,我们心里都有数。” 玉容卿随意答了两句,却没注意李沅的表情慢慢变得可怜,好像是觉得卿卿说的话映射了他的因为。 等玉容卿察觉到身边的相公有些不对劲,转过头去看,才见那一张美人面眼圈泛红,满满的都是愧疚。她这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 “相公,我说的是康乐,并不是说你。而且我们之间都已经说开了,你既然坦言相告,我就一定会保护你的。”保护他不被平阳王和秦山发现。 话说到此处,李沅还是不满意。 他俯下身抱起玉容卿,因为身高的差距,玉容卿踮起脚尖才能勉强配合他的拥抱,却不想他一个使力,让她双脚离地,双臂紧紧抱着他的脖子才防止自己掉下来。 身体相触,玉容卿觉得自己的身子都要给李沅压疼了,只是她更担心被人撞见,“相公你干嘛?这是在别人家里呢,小心被人看见了。” 跟在两人身后的小梨一言不发,默默转过头去观察四周。 李沅蹭蹭娘子的脸,像只撒娇的宠物一样,“那卿卿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虽说是央求的语气,但看他这架势,玉容卿知道自己若是不答应他,他是不会放开手的——未免有些霸道。 “说来听听。” 李沅祈求道:“夫妻之间少不了闹矛盾,但是以后我们若是再有矛盾,能不能不要分房……没有卿卿陪着,我根本睡不着。” 这要求很合理,玉容卿也觉得自己前几天冷落他是过分了,便应了他这个请求。 得到卿卿的应允,李沅明显开心了许多,抱着他继续向前走两步,又在她脸颊偷亲了一口,才放她下来。 —— 从康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晚宴是在康家用的,席面上的东西精致用心,却吃不饱,玉容卿便与李沅一起去娘亲的暖春阁里又吃了些夜宵。 一家四口坐在一起吃夜宵,李沅给玉容卿夹菜盛汤,处处照顾周到,连坐在对面的玉富成都自惭形秽。 女婿如此疼爱自家女儿,他这做岳父的也得学习一下。 饭桌上其乐融融,只是玉夫人有些忧心,因为见了康家老爷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她想起了自己那两个多年未归的儿子。 关于两个哥哥,玉容卿一直在寻找,商队船队外出途中也在各方打听,只是五六年下来,一点消息都没有。 赚再多的钱有什么用,连个人都找不到。玉容卿自觉无用,不敢在娘亲面前提起她正在找两个哥哥的事。 吃完饭后,玉夫人留李沅说两句话。 玉容卿还有些事没处理清楚,便不在此逗留,先回去朝园。 店铺的亏损数目都整理出来了,前阵子远去的第一批船队也在今天下午回到了徐州,现在还在卸货,总算能回点银子,不至于亏的太厉害。 之前低价盘下来的造纸坊一直搁置着,现如今也抽不出多余的钱来盖书肆,便只能那么放着,等过两三个月看看其他店铺的盈亏,再做打算。 玉容卿让靳松去替她监督港口卸货的进度,明天她再亲自去看。 处理好这些杂事,天也晚了,她听到李沅的脚步声从院子中走过,然后进了卧房。 玉容卿站起身来伸伸懒腰,看着一旁困倦的小梨,说她要去睡了,今晚没什么事,便让小梨也去休息。 又嘱咐一句,“你若是有时间,明天一早替我去看看萧成吧,他养伤这些日子,我都没去看过他。” 即便小姐不嘱咐,小梨也会去看的。 小梨应下吩咐,收拾了桌上的书本,便去休息了。 玉容卿推门进房的时候感觉气氛有些怪,屋里只点了两支蜡烛,未免有些昏暗,她转身关上门,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脱外衫。 这几天挺热,屋里摆了冰块才勉强凉爽一些,玉容卿解了发饰散下长发,四下去寻,却不见李沅的身影。 走到房间的另一头,在屏风后的软榻上,李沅背对着她躺在上面,呼吸声有些异常。 “相公?”玉容卿伸手戳戳他,“天色晚了,咱们就寝吧。” 听到玉容卿的声音,李沅撑着手臂从软榻上坐起来,因为方才的扯弄,他的领口敞开,腰带都松了,坐起身后,细腻的布料从肩膀滑落,半边身子暴露在空气中,在暖黄色的烛光中透着些许粉色。 玉容卿睁大了眼睛,见他面色泛红,呼吸粗重,脖子上一层细细密密的汗,心觉不妙。 “相公你怎么了,娘亲留你喝酒了?你若是酒量差也不必勉强啊,怎么会醉成这个样子?” 李沅在玉容卿的视线中很少喝酒,最多的也不过是轻抿一口便放下了,所以她一直觉得李沅的酒量很差。 李沅摇摇头,身体燥热难耐,两只手躁动地在扯自己的腰带,迷糊着回应玉容卿,“岳父送了我一瓶酒,让我回来再喝,我好奇,路上尝了一口,便觉得身子很热……” 热? 玉容卿不太明白,只是喝了一口就醉成这样吗? 也不知道爹爹在想什么,平白无故做什么要送李沅酒呢?玉容卿帮着李沅解开腰带,目光随着自己的手向下落时才发现……他那里…… 窗户半敞着,夜月躲在飘渺的云朵中,月光昏暗不明,房中只有烛光相映,衬得气氛暧昧,玉容卿忍不住红了脸。 相公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身子又白又壮还有着软弹的触感,不至于太过勇猛强壮,也跟瘦弱沾不到边。 偏偏那里很不无辜。 即便是夫妻,玉容卿还是忍不住害羞,男女有别,她不好意思盯着人家那、里看,便起身要去拿毛巾帮他擦汗,借此掩盖自己的羞怯。 送上门的小白兔哪有不吃的道理,何况李沅情、动难耐,只想同她亲亲抱抱,再…… 李沅拉住娇娘子拽进怀里,要她坐在自己腿上,凑到她脸侧亲亲,灼热的唇挪到那散发着甜美气息的唇边,慢慢的便将人压在了软榻上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吻毕,玉容卿喘息着看他,平日里穿衣裳的笨拙的双手在她身上却格外灵活,纤长的手指三两下便将她的衣带解了,衣裙褪到榻尾,只剩小衣堪堪挂在肩膀上。 “相公你别闹了,我去给你煮醒酒汤吧……”玉容卿很是担心他,靠在软榻上,双臂挡住自己身前的春色。 李沅跨、坐起身,一件一件剥光了自己给她看,毫无保留,雪白色的肌肤透着水润的红色,像是情窦初开时的红晕,又像是意乱、情、迷时的难以自持。 他凑到玉容卿脖颈上亲了亲,喑哑的嗓音低声道:“岳母说想要早点儿抱外孙,你呢?你想不想……” 细腻的手掌滑向下,覆在玉容卿的小腹上,又暖又痒,叫她一双眼睛都迷离了。 李沅问她:“你想不想怀上我们的孩子?” 第62章 62 真实的美人 声音温柔缱绻,近在耳侧的呼吸声让玉容卿心跳加速。 “你想不想怀上我们的孩子?” 这话问的好没道理, 那种事,又不是她点头同意就能成的。 夏天的夜晚虽然没有正午那么热, 也让玉容卿遭受不住, 李沅贴的那么近, 即便他脱个精光,身体的热度也消散不去, 压在她身、上就像个大火炉似的, 燥热缓解不了, 反而愈发难以控制。 “相公,这种事急不来的,你先放开我吧,好热。”玉容卿并非不愿与他好,只是李沅平日里对她以礼相待、处处用心, 从没像今天这般色、急。 大概率是与那酒有关。 玉容卿知道爹爹不是个爱酒的人,自然不会闲来无事给李沅送酒,联想到李沅说娘亲想要外孙, 玉容卿便猜到, 爹爹送给李沅的酒是做什么用的了。 壮、阳。 只喝一小口也能有这么大反应,也不知道爹爹是从哪儿捣鼓来的酒, 要是放到药店里,一定能卖出个好价钱。 玉容卿推着他的身子想坐起来,身上的李沅却跟着了魔似的,不着、丝缕的身子不住地往她身上贴,说是男人在对爱人求、欢, 倒不如说是宠物在撒娇。 李沅对玉容卿有着深深的依恋。 只要有她在身边,什么发疯、杀人、争斗,都是想都不会想的事,在她身边,李沅满脑子想的都是:希望卿卿多看看我,好想亲亲她,不许别人碰卿卿。 眼下也是如此,李沅轻蹭她小巧的耳垂,染了情、欲的声音低低的,“卿卿,你疼疼我好不好?” 玉容卿被他困着手脚施展不开,连软榻都下不去,看向他时却清晰的面对一张绝美又深情的脸,心尖儿随着他眼中的水波颤动,眼看着魂儿都要被他勾去了。 再加上被他一双手捏的酥软了身子,玉容卿没力气抵抗,轻轻吐息,“傻相公,生儿育女要看天意,又不是你喝几口酒就能成。” “那卿卿的意思呢?”李沅忍着燥热的冲动,非要听她的回答。 她的意思……玉容卿仔细想了想,最近好像从来没有正经考虑过这个问题。 她今年十九岁,李沅已经二十三岁了,成亲不过三个月,哪会想到生儿育女的事,玉容卿随便想想都能猜到是娘亲因为参加康瑞的葬礼触景生情,害怕她出意外,玉家后继无人,这才催促李沅来跟她生娃娃。 娘亲有这个想法是可以理解的,但并不表示玉容卿会顺从。她一向有自己的主张,认为现在不急着要孩子。 她有自己的想法,李沅也不是傻的。 玉容卿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李沅会听了爹娘的话,希望她生娃娃呢? 看他眼神迷离恍惚,玉容卿要想自己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先回他,“我愿意跟相公生儿育女,可是现在不行。” 不行? 李沅失落的看着她,就好像精心盘算的事落了空一般。他强忍着身体里的邪火,从她身上起身,楚楚可怜的去摸自己的衣裳,失魂落魄的往身上穿。 玉容卿坐起身拉住他正要穿衣服的手,一双细嫩的手掌勾缠上他的手臂,软声安抚道:“咱家经历了那些事,如今元气大伤,家底已经不剩多少,我得趁着自己还年轻多赚些钱才是。” 清凉的夜风吹进屋里,叫面泛桃红的李沅清醒了一点,静静的听着玉容卿的话。 “咱们都还年轻,生娃娃不急在一时,眼下我只连你一个你都不能日日相看,若是再分出时间去照顾孩子,鸡毛蒜皮的事儿一多,只怕我们夫妻感情都会变淡。” 她耐心的为李沅分析利弊,又如实告知自己实在很忙,根本腾不出多余的时间来生养一个孩子。 如此种种,李沅也就理解了她的辛苦,心里暗暗反省自己的龌龊心思。 因为暴露真实身份的不安全感,让他随时害怕自己会被人捉回京城,也害怕卿卿会不爱他了,便想着顺从岳父岳母的期望,至少让他与卿卿的血脉相融。 可真心相爱的两人,不需要用生一个娃娃来证明什么。 等到做好充分准备,等到一切水到渠成,那时再迎接新生命,才是最好的选择。 “卿卿,你先去睡吧,我……”因为身体的燥热难以疏解,李沅的嗓子都哑了,坐在软塌边上颇为失意。 玉容卿只说不着急生娃娃,却也不打算把自己的相公干晾在这儿。 酥软的身子贴到他光洁的后背上,玉容卿双手搂住他的腰,在他的腰腹上来回磨蹭,抚着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疤,感受着他身体的热度。 云后的月亮羞涩的遮蔽自己的光芒,朝园一片欣欣向荣之景,路上点燃的灯火躲在能够遮风避雨的石笼中。 灯火幽暗的主卧格外寂静,院中没有留下侍候的丫鬟,就连两位主子身边的近侍也因为养伤的原因,没有前来守夜。 即便外头无人守夜,玉容卿也是不怕的,她知晓李沅武功高强,定能保护她。 她的手有意无意间蹭到他灼热处的肌肤,李沅微不可察地表达着他的需求,出于本能的期待,又“羞涩”似的回避,热度在被碰到的部位升腾起,按在软榻上的手掌都绷出了青筋。 逗弄相公虽然有趣,玉容卿却怕李沅会把自己憋坏,轻声道:“一起睡吧,我想让相公抱我去睡……” 娇软的声音只念了这么几个字,李沅便饿狼扑食一般转过身来将她抱起,走向床边。 整个人都被他压进床里,玉容卿还想叮嘱些什么,已然李沅用力按在床上,犬齿咬上了凹凸有致的锁骨,开始一点点地圈占属于他的领地。 春宵帐暖,粗、喘低、吟。 前半夜的时候,玉容卿还有力气配合他,折腾到后半夜,玉容卿整个人都累瘫了,李沅却还是生龙活虎。 真不知道是因为那酒,还是因为李沅本来就有这么好的体力。 玉容卿没有想出答案便睡过去了,临睡之前还下定决心:明天一定要把那多此一举的酒给扔掉。 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玉容卿躺在李沅手臂圈成的圆环中,翻过身来,仔细欣赏相公的美貌。 不动弹还好,这一翻身,便觉得浑身酸痛,两条腿都虚的打颤。比起洞房花烛那晚有过之而无不及,腰酸腿软的玉容卿又一次感慨:相公的体力可真好。 如同仙人一般飘然出尘的容貌在她面前阖目安睡。 窗外刺眼的阳光从他背后照来,在他周身撒下一片金色的光芒,如同彩绘上描金的轮廓,更显得他美丽宁静,叫玉容卿心里喜欢的紧,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锦被下钻出一只绵软小手,戳戳美人的鼻子又捏捏他的脸,他的脸并不同她的一般柔软,手指停在他唇上,玉容卿咬着下唇描摹他唇瓣的轮廓。 玉容卿仰头正欲窃玉偷香,手指却传来轻柔的触感,是李沅有意无意之间吻了她的手指头。 身边的人一动,李沅便醒了,睁开眼睛,慵懒地收紧了手臂,低下头去亲亲她的额头,柔声问:“卿卿睡好了吗?” “嗯。” 李沅迷糊着从床上坐起,“那我起床去给你做早饭。” “诶?”玉容卿躲在被窝里拉住他的手腕,试图挽留,“不是说过了吗,你要去教书,做早饭就交给厨子们忙活。” 坐在床上,李沅穿好里衣,反握住玉容卿的手给她捏捏手掌心,撒娇似的求道:“可是我希望卿卿能吃我做的饭。” 曾经,李沅只有吃自己做的饭菜才放心,如今,只要看着玉容卿吃他做的饭,他就开心,还会有莫名的满足感。 见玉容卿没有要松口的意思,李沅又道:“都怪我乱喝东西才害你昨晚那么累,如果卿卿不让我给你做一顿饭的话,我会内疚的。” 劳累过头,得吃点好的补补。 小夫妻间的私密事儿不好意思说给别人听,玉容卿勉强从床上撑起身来,看着相公如此用心,便点头答应了他。 “那好吧,你不要太累。” 得到娘子的准许,李沅开心的穿好衣裳下床,俯下身亲了亲玉容卿的唇,在丫鬟的伺候下简单洗漱,出门奔着厨房去了。 等李沅出去后,玉容卿才掀开被子查看自己的身子,简直一片狼藉。 即便李沅帮她擦干净了,依旧留下了印记,一时难以消除。 正是盛夏时节,她得穿什么衣服才能遮住这些印记啊。 唤来两个丫鬟为她梳妆,从她们口中,玉容卿知道了小梨正在照看萧成,他跟莫竹伤势不轻,不养个十天半个月是没有起色的。 玉容卿是说过要小梨去看看萧成,可没想到她那么上心,都把她这个小姐忘到脑后去了,真是女大不中留。 小梨年纪也不小了,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玉容卿也不强行把她栓在身边。 洗漱梳妆又穿好衣裳——她把她夏天所有的衣裳都看了一遍,没有一件能完全遮住身上的痕迹,避无可避,便随便穿了一身。 鹅黄色的衣裙明媚稚嫩,心灵手巧的丫鬟又为她梳了两条发髻,将散下来的头发垂在胸前,刚好遮住锁骨上的红、痕。 如此做事用心的丫鬟,吸引了玉容卿的注意,“你的手挺巧,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府上新买的丫鬟不少,来她跟前伺候的也是日日轮换,玉容卿并不都能记住她们的名字。唯有收在身边做侍女,才会记下名字。 小丫鬟躬身回话:“回小姐,奴婢小婵,今年十四了。” “年纪挺小,那你就在我身边先做一阵子吧,一会儿你去告诉小梨,让她安心照顾萧成,我给她放半个月的假。” “是,谢谢小姐。” 吃过早饭后,李沅去了书院,玉容卿在出门之前去了一趟玉府,跟娘亲面对面的讨论了生娃娃的事,把自己的想法和态度都明确的告诉了娘亲。 玉夫人早就猜到容儿并不着急要孩子,所以她才没有跟容儿商量,直接跟女婿说的。 如今事情败露,容儿也没有因此对她生气,反而把事情挑明,将道理摆的一清二楚,让她这个做娘亲的也说不出反对的话。 玉容卿向来以理服人,玉夫人也败给她了。 庆王一事掀起的波澜并未彻底停息,半个月后,平阳王进入徐州,首先去裴府安抚了裴仪,又去徐州军营调走了秦山,恢复了温平的守将之职。 平阳王与秦山在徐州待了两天交接了职务,期间,玉容卿派了不少人暗中保护李沅,尤其注意不要让他被平阳王发现。 几天下来有惊无险,平阳王和秦山陆续撤离徐州,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安稳的日子过了五个月,从闷热盛夏迈入隆冬时节。 期间,商队来了又走,船队也来回了两趟,待在船上的陆雪生也一同跟着,即便到了徐州也不下船,玉容卿站在岸边看到他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变黑了。 待在船上干活不仅要出力,还要忍受气候无常和不断变换的水况,待在船上快半年时间,陆雪生的公子脾气都被磨没了。 在船上淋过风雨晒过太阳,身上的皮都褪了一层去,陆雪生终于体会到赚钱的不易,也渐渐反省了自己当初沉迷酒色,与一群狐朋狗友胡闹,深觉自己对不住表妹。 冬天河流冰封,已经不适宜再远航。 陆雪生没脸下船去见表妹,更没有本事去收拾自己家里的烂摊子,便留在港口,跟着船工船长们学些本事,待过些时日再考虑回家的事。 再半个月就到年节了,朝园和玉府早早的就开始准备,书院里学生放假,李沅也回到家里收拾园子。 他置办了年货,又买了很多大红灯笼装饰院子,不仅给玉容卿做了新衣服,捎带着也给岳父岳母做了两身冬装,合身又舒适,让二老对他这个女婿赞不绝口。 冬天的朝园没有新鲜草木的装点,显得有些寂寥,昨夜下了一场大雪,园中银装素裹,甚是好看。 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一整年了。 回想她跟李沅的第一次见面,就像是昨天刚刚发生的事一样。 一年时间转瞬即逝,虽然穿插着一段不太平的日子,但一整年下来,一家人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好。 落雪后的太阳不大,玉容卿缩在李沅怀中,躲在他厚重的披风下,只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小声道:“过两天,我们要回老家去祭祖,相公若是不想去,留在家里也好。” “我为什么会不想去?”李沅揉揉她的肚子。 这两天正值玉容卿来月事,她恹恹的没什么精神,更不能见风受凉。李沅裹紧了披风,抱着她坐在凉亭里的凳子上,欣赏雪景。 玉容卿想了想,解释说:“我老家那边亲戚很多,七大姑八大姨有多少根本数不清楚。你要是去了那儿,少不了要被她们抓住盘问个好几遍,你不怕?” 玉容卿想着李沅性子有些冷僻,虽然待人温和,可是从来不会主动去接触别人。 文人嘛,总会有那么一两点小怪癖,玉容卿也不强求他变成八面玲珑的人,便想着让他躲开家里亲戚的盘问。 李沅知道她的用心,知道卿卿时时刻刻都为他着想,倍感甜蜜。 “我虽不喜欢接触外人,但他们是你的亲戚,我理所应当该去拜见,不好躲着。”李沅微笑着,想起了两人成亲的时候,满院子里坐着的都是玉家的亲戚,的确有不少。 祭奠祖先是一个家族的大事,李沅作为玉家女婿,当然不能躲着。 “卿卿带我一起去吧。” 玉容卿一直都很好说话,既然李沅要求了,她也没有拒绝的道理,便欣然应允。 来月事的日子,玉容卿总是格外慵懒爱粘人,抓着李沅的手换了个位置,“ 揉揉腰,这儿也疼。” 好在有厚重的披风遮挡两个人抱在一起的身子,玉容卿放肆的享受着李沅的伺候。 不愧是习武之人,揉身子都比别人要有力道,好舒坦。 李沅悉心为她揉腰,心中却为全身心依赖着他的卿卿而心动。 卿卿黏人的模样,也好可爱。 昨日雪下了一整天,黎明时分才停,园子里丫鬟家丁们在扫雪。 莫竹觉得扫雪没意思,偷懒爬到房顶,脚下被雪滑了一下,整个人从顶上掉下来,摔进了别人刚刚扫好的雪堆中。 “哎呦~”莫竹揉着屁股从雪堆里爬出来,抬头便看见萧成偷偷塞了一个苹果给小梨。 两人混在扫雪的人里,看着像是在干活,但更像是在游玩一般。 莫竹撅撅嘴,觉得男欢女爱很没意思,起身跑到前院想去偷吃东西,又见小姐跟姑爷正在亭子里恩爱甜蜜,差点没把他给腻死。 年岁还小的莫竹满脑子都是玩心眼,如今正值年关,小姐闲下来,他也跟着闲下来。小姐喜欢跟姑爷腻在一起,他却不喜欢往跟前凑。 想着街上热乎乎的泡馍,莫竹转了个方向,偷偷跑出院子,跨过小桥,来到大门边。 刚要走出大门,便见外头火急火燎走过来一个衙役。 莫竹趁势上前去迎:“不知官差小哥到这儿有何贵干?” 衙役气喘吁吁,看见莫竹是玉容卿身边的近侍,让他去传话:“府衙那边正在审理案子,裴大人唤玉家三小姐上堂问话。” “上公堂?”莫竹很疑惑,自己一直呆在小姐身边,这几个月很太平,并不记得小姐碰上过什么事儿啊。 “敢问小哥,裴大人为什么要传唤我家小姐?”莫竹一边问着,一边打发门里的家丁去端杯茶来。 审理的案件还不明朗,衙役犹豫了一会,但是想到玉家跟裴大人的交情,还是选择如实告知—— “陆家良妾银霜状告陆家夫人,说陆夫人谋害了她的前相公徐山。” 第63章 63 真实的美人 一年半之前,徐山为了多挣些钱养家糊口, 托了亲戚邱老板的路子,加入了玉家的商队出去走商。与他同行的还有年纪小一些的梧桐。 不过世事难料, 商队遇到流寇, 徐山与梧桐都死在回徐州的途中。 当时玉容卿亲自经手了补偿的钱款, 又从邱老板那里知道了两人的事,当时梧桐的娘亲收了补偿款, 但徐山的娘子银霜却没有收下这钱, 反而是在得知徐山死后不久便嫁进了陆家。 莫竹来找她的时候, 玉容卿感到十分疑惑,这是银霜跟陆夫人的恩怨,为什么要找她一个不相干的人上堂受审? 说是有干系,左不过许山是在跟随商队出行的时候遇害,那时玉容卿又不在那趟商队中, 而且那趟死的人不仅仅是徐山,为什么银霜会状告陆夫人,重新将这桩案件翻出来呢。 玉容卿疑惑的同时, 也有些懊悔。 当时银霜没有接受补偿款, 她就应该想到另有隐情,却顾及着银霜已经嫁进陆家, 没有将事情深挖下去。 虽然不明白其中原委,玉容卿还是随衙役去了,李沅不放心,也一同前往。 公堂之上,银霜慷慨陈词, 痛斥陆夫人为了满足陆家老爷的私欲,害了她的相公,以此来强迫她嫁给陆有旺为妾。 陆有旺和陆夫人跪在堂上,听完银霜的话,陆有旺面色沉重,陆夫人却满眼不屑。 裴仪审理案件,听完了银霜的陈词,又问陆有旺。 “陆有旺,银霜姑娘说的话你可都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陆有旺满脸疲惫,一夜之间,最为宠爱的小妾对他冷眼相向,作为一家主母的夫人成了涉嫌害人的凶手,他这个一家之主,做的着实没意思。 “银霜说你曾动过念头想强占她,在她还是徐山娘子的时候,你可承认?” “我……”陆有旺犹豫了一会,想起那年春花初开之时,他在河边柳树旁碰见了正在洗衣裳的银霜。 二十岁出头的妙龄女子含羞带俏,一双清澈的眼眸倒映着盈盈水波,仅在两人相视的瞬间,便将他的心俘获。 自从那日过后,他是日也想,夜也想,做梦都想得到银霜,但是得知银霜已经嫁做人妇,陆有旺就是有色胆也得顾及一家颜面,没有再动别的念头。 后来过了几个月,他在跟夫人吵架的时候,从夫人说的气话中得知银霜已经成了寡妇,顿时喜不自胜,方才还是怒气冲冲的脸立马换成笑脸,哄着夫人同意他娶取银霜过门。 一切水到渠成。 仿佛是上天赐给他的礼物,让陆有旺事事都不顺心的中年生活有了那么一丁点慰藉。 身在公堂之上,银霜的句句哭诉像是利剑一般刺中他的心,恩爱一场,陆有旺不忍也不敢说谎话来扭曲事实,便将他与银霜的相遇到成亲,全部如实交代给裴大人。 “我承认我相中了她,但我是等到她的相公去世,忧心她无人照顾,才将纳她入府为妾,至于她相公是怎么死,我是真的不知道。” 陆有旺句句恳切,银霜听他说的是实话,便没有出口辩驳。 等他将事情都交代清楚,裴仪又问陆夫人:“陆家夫人,银霜说你曾与玉家商队的人有来往,你可认?” 问到她头上,陆夫人抬起头来自信道:“回大人,玉家是我堂兄的府邸,商队是我堂兄的产业,我跟玉家沾亲带故,同商队里的人有往来,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裴仪顺势问道:“那银霜的状纸中又说你与商队中的王五勾结,收买了他帮你杀人,可有此事?” 话锋转到杀人上,陆夫人便冷笑似的嘲讽一句:“大人,终归这商队是玉家所有,倘若真是商队里的人杀害了那徐山,您也应该先去盘查玉家的人才对。” “听你这话,你是不认这指证?” “我不认。” 银霜状纸中提到的王五如今寻觅不得,裴仪早早派人去他的家中寻人,却发现那王五早在一年前就已经搬离了徐州城。 没有人证物证,仅凭银霜的状纸根本定不了罪,甚至连他相公的死因都查不清楚。 不多时,玉容卿到了,没有大人的传唤,李沅只能在大门外等着。 玉容卿走上公堂,站在一侧看着跪在地上的三人,虽然他们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却不是一条心。 玉容卿早在过来之前就听衙役说了要审的案件是关于徐山的事,便将一年半之前的那次商队的有关信息都带了过来。包括商队的人数名单、遇难的人数名单,以及伤势伤情,何时毙命,记录的十分详细。 玉家的商队每次出行前都会做好记录,图中也专门有人会做下旅途记录,防止出现意外,音信全无。 这样的信息堆了满满两大箱子,这几张是玉容卿翻出来带过来的。 她在过来的路上便想过,银霜状告陆夫人,关她玉容卿什么事儿? 想着想着,便知道是有人故意要把她扯上。即便不能拉她下水,也能把水搅浑,让真相难以浮出水面。 玉容卿向来不会揣测人性最恶的程度,只是现实总会让她瞠目结舌。 当初陆有旺用造纸坊跟她换一个让他儿子出去历练的机会,玉容卿还为他作为父亲的良苦用心而深受感动,如今再看,陆家依旧是一团乱麻。 裴仪大致审阅了玉容卿递送给她的几张记录信息,眉头一皱,问她:“做这些记录的人是谁?” 玉容卿想了想,“是甜水巷东口的赵千,我家经常雇佣他跟随商队做记账记录,但是今年商队出去的少,他现在应该赋闲在家。” 裴仪派了两个衙役去把赵千找来,等人来到堂上,问他:“这些记录是你亲自写的?” 赵千看到公堂上站着跪着的都是贵人,不禁心里有些发虚,忙跪下回答:“回大人,是下人写的。” 有关伤势伤情和死亡的记录写了足有六张纸,可是最后这一张却跟前面五张有些不一样。裴仪察觉出了纸张的异常,对着堂下指了指几张纸。 “这些纸,前五张明显泛黄,因为纸张受了潮气,经过长时间的存放才变黄。而最后这张洁白如新,显然是从写完到存放时间跨度短,没有受潮,甚至没有过夜吧?” 裴仪指出其中的猫腻,赵千明显慌了。 一旁的玉容卿也很吃惊,这些东西她每天都要看很多,一年半之前经手的文书,早就忘了个一干二净,哪里会注意这些细节。 裴仪又问赵千,“最后这一张上,梧桐和徐山的死亡时间跟前面那些人是同一天,可为什么你最晚才写下这张呢?” “小人……”赵千磕磕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紧张之下,看向了一旁的路陆夫人。 被目光注视,陆夫人明显没有了刚才的底气,正欲出口帮赵千打圆场,却听裴仪重拍醒木,一声呵斥。 “快说,究竟是谁让你篡改了这纸上的内容!” 在公堂之上说假话是要下大狱的,赵千自觉无辜,如实交代:“是王五!” 裴仪又问:“他为什么要你改了纸上的内容,你又为什么同意?你专门帮人做记录记账的事,难道不知道随意篡改信息的严重性吗?!” 赵千不过一介市井凡夫,平日里见着达官贵人都不敢抬头,哪想过自己会被抓到堂上来问话。 他紧张道:“在进入徐州的前夜,那天下了雨,有两个人半夜失踪了,等第二天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两个早就断气了……” 发现尸体的地点是在山腰的一处河沟,因为下雨地上泥泞路滑,领队的人便推测他们两个是因为迷路不小心踩空了掉到河沟里摔死的。 两个人脑袋上有明显的磕伤,其他人也就没多想。 等雨停之后,赵千在马车中做记录,王五走过来同他说那两个青年家中挺苦,是没有签过雇佣协议的学徒,只怕这样记录,他们的家人连一点补偿款都讨不到。 赵千一时心软,王五又说自己想做个好人,偷偷塞给他十两银子,让他在记录的时候别写意外身亡,写同前面几个一样是被流寇所杀。 事情到这儿,已经很明了了,那寻不见的王五很大概率就是凶手。 玉容卿想了想,也发觉,两年前的春天开始,陆夫人便常常往她家跑,当时以为姑姑是在为她的婚事操心,如今看来,竟然还有别的私心。 找不到王五,案件便僵在此处,裴大人很公允,面对嫌疑人,没有确凿的证据也不会擅自定下罪状。 正要退堂之时,大门外走来了另一个人。 李沅看着从他身边礼貌借过的人,只见他一身黝黑,手上攥了几张纸,走进衙门。李沅回想了好一会,才认出来,这人是陆雪生。 半年多没见,真像是脱胎换骨了。 陆雪生走上公堂,看着跪在地上的自己的家人,悲从中来。又看了一眼站在一旁作为证人的玉容卿,深感愧疚。 他们陆家的罪孽太深,不是他躲在船上避之不见就能躲得过的,始终要来面对。 兴衰荣辱,皆在此刻。 陆雪生将那几张皱巴巴的纸呈上去,随后跪在地上,等候问询。 第64章 64 真实的美人 将王五安排着离开徐州城后,陆夫人便全然放心, 她知道旁人手里不会有证据,更知道事情过去那么久, 就算有什么蛛丝马迹, 也早就被时间掩盖了。 即便面对裴仪的质问也心如止水, 毫不心虚,应答如流。 陆夫人这一生从不顺遂, 临到中年竟然要被一个晚辈教训, 她已经忍耐玉容卿很久了, 玉容卿作为晚辈不但不敬长辈,还敢算计她的儿子。 原本她早就看银霜这贱人不顺眼了,借着这件事给玉容卿一个下马威,也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反正,他们也找不到王五。 没有证据, 一切都是白搭。 陆夫人原本是这么想的,可是自从玉容卿到了公堂上,事情渐渐变得脱离她的预想。又是伤情记录, 又是赵千的证词, 如今,连离家半年多的儿子也上了堂。 陆雪生送呈上去的信, 陆夫人觉得很眼熟,心中顿时没了底,咬牙切齿的冲着儿子大喊,丝毫没了方才的游刃有余。 “你不是出去了吗,你来这儿做什么!半年多没见, 你竟然跟着外人来对付你娘亲!真是翅膀硬了啊!” 情绪激动的陆夫人很快被衙役控制住,被她声声斥骂的陆雪生跪在地上一句话都不说。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娘亲,也觉得自己如果出口反驳定然会让娘亲更加难过。 事实如此,他也不能睁眼说瞎话。 眼见着自己是众叛亲离,陆夫人低声嘟囔着,“我就不该嫁进陆家,不该生你个逆子,你们都想甩了我,过你们自己的安生日子……” 陆雪生呈上来的证据是从王五手里换来的银票,陆家的银票都有记录,这几张是从陆夫人手里流出去的,之前陆雪生跟着娘亲去玉家,偷偷看见过娘亲给那王五塞东西,他怕娘亲跟玉家闹矛盾,便派人偷偷去找王五,将这几张银票用足数的银子换来。 有了银钱交易,陆夫人即便不是亲自动手,也落个买凶杀人的罪责。 “陆家夫人玉氏买凶杀人,害死苦主徐山,现罚杖责一百,入狱十年,赔偿徐山家属白银五百两。” 公堂上打板子的衙役都是老手,别说一百板子,就是二十板子打下去也得躺着三五月,陆夫人听了这处罚,当即就吓得腿软了。 她拼了命想挣开衙役的束缚,最终于事无补,她朝着陆有旺的方向哭喊:“老爷,老爷你救救我,我们夫妻一场,我就算有再多不好,我也为你们陆家生了一个儿子啊!” 声声力竭,陆有旺却闭上了眼睛视而不见,压抑着声音只说了一句:“多谢青天大老爷,替我家除了这毒妇。” 一句话说出口,就连一旁的玉容卿都觉得心寒。 最受伤的,莫过于在遍体鳞伤的时候又被最亲最近的人捅了一刀。 即便陆夫人有错,她为陆家生了一个儿子,是不能被休妻的。陆有旺这种时候不想着为自己的家族挽尊,却极力要与陆夫人拉开距离,真是无情无义,一点夫妻情面都不顾。 只是玉容卿作为一个局外人,在这场面不适合说些什么,倒是为陆雪生的大义灭亲感到惊讶。 陆夫人哭喊着被拉到公堂下,按在凳子上开始打板子,她尖利的尖叫声刺耳又恐惧,一开始是在骂玉容卿和陆雪生,后来又变成控诉银霜小贱人蒙蔽了陆有旺的眼睛…… 几十板子下去,陆夫人泪也流干了,嗓子也喊哑了,脑子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想起了,银霜是她送给陆有旺的,是她为了讨老爷的欢心才作出那么多的事,结果却是无人谢她无人体谅她,叫她一人在这大庭广众下受尽屈辱。 她也曾是被爹娘疼爱的孩子,到了婚配的年纪,她为了不让爹娘烦心,嫁进了她并不熟悉的陆家,活成了现在的模样。 四十三年了,她一直都在讨好别人。 小时候装乖巧学规矩,讨好爹娘,求他们的关注;后来对老爷无不从命,讨他一个笑脸,希望他对自己能好一点;生了孩子后,更是处处为儿子着想,只想着他能飞黄腾达,尊重她这个母亲。 她做了那么多,到头来,只剩下一个残破的自己。 如果从头来过,她多想跟玉容卿一样,能够自由的选择一条自己想走的路——至少可以跟一个真心相爱的人共度此生。 玉容卿去扶起久跪的银霜,听到堂下的姑姑沉寂了许久后,用嘶哑的声音呢喃着:“你我夫妻二十五年,走到如今没有爱也没有情……” “你是不是已经忘了我的名字。”陆夫人低声说着,眼神迷离恍惚,已然痛到没有知觉,眼前出现幻觉了。 她看着眼前那个年轻的陆有旺,泪流满面,“陆有旺,我玉楚楚,今日与你一刀两断,各奔前程。” 同样听着这话的陆有旺,咬咬牙攥紧了拳头,最终没有作出应答。 —— 玉楚楚被关进大牢,陆雪生常常去看望娘亲,照顾她的伤势,平日里宁愿在港口跟船工们挤在一起住,也不愿意再回陆家,不想再看到那个冷血的爹。 几天后,裴仪下发了通缉王五的通缉令。 从公堂回到陆家后当天,银霜便弃了她与陆有旺的儿子回到了她与徐山的老家。陆有旺不死心前去找她的时候,才发现银霜老家里有个孩子,已经两岁了,是徐山的遗孤。 那孩子一直被寄养在徐山的亲戚家,银霜将他藏的很好,即便是玉楚楚也不知道他的存在。 他这才明白,当初银霜嫁给他并不是因为孤苦无依,而是想报复他,让他妻离子散,让他尝尝她受过的苦。 可他是真的爱过银霜。 他与玉楚楚同床共枕那么多年从未有过那种感觉,他妾室不少,却只爱银霜一个。 陆有旺已经尝到了苦果,一纸休书送给她,了断了这段孽缘。 他心中有愧。 那年夏天,他路过夫人房门前,他听到了玉楚楚所有的计划,听到了她想要为他杀人多妻。可他心底没有一点生气,反而默默欣喜。 如果他当时制止了夫人,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可惜没有如果。 寒冷的冬天,落雪又飘在天空之上,寒风吹过,清水河面结了厚厚的冰层。 犹豫几天后,陆雪生去了朝园一次,诚心诚意地对玉容卿道歉,说自己从前不思进取,贪图玉家财产,自知考取功名无望才被利益蒙蔽了双眼。如今真心悔改,希望得到她的原谅。 过去他跟他娘亲做的事的确黑心,可玉楚楚已经受到惩罚,陆雪生也迷途知返。玉容卿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主,便接受了他的道歉。 “表哥你还年轻,只要踏实肯干,一定能有一番作为。”不说重振陆家,至少能让自己挺起腰杆做人。 得到谅解,陆雪生顿时眼泪汪汪,“表妹,谢谢你。” 玉容卿送走陆雪生后,静静依偎在李沅怀中,感叹世事无常。 说起来,自己才是那个最没规矩最不合世俗的姑娘,她追着自己想要的东西,没有迷失初心,才得到眼下的幸福。 先爱自己,才被人所爱。 年前几天,玉容卿与李沅跟着爹娘回了老家祭祖,徐州城到小山村的路很长,从平坦大道到泥泞小路,坐在马车上晃悠一整天才到达老家。 得知玉富成一家回来的消息,亲戚们都出门来迎接,李沅作为第一次回老家的女婿,受到老家亲戚们的热情欢迎,凑上来问东问西,直想把他老底都揭干净。 好在李沅说谎的功夫一流,句句应答如流,没让亲戚们找到破绽。 一旁静听的玉容卿本想替他抵挡盘问,却没能帮上他的忙,反而听他说了不少谎话。 李沅平日里看着冷僻,起话来却很有口才,编瞎话都不打草稿。玉容卿听得津津有味,在他编的瞎话里,自己就跟仙女似的善良美丽,两人的初遇仿佛惊天动地般震撼。 到了晚上,几家子亲戚男女老少坐在一起,端瓜子沏茶水,听李沅这个先生讲故事,满屋子的喝彩声,其乐融融。 欢乐过后,玉容卿偷偷拉了李沅到一旁,“相公,没想到你很会说谎呢。” 被白雪覆盖的小山村里家家点灯,两人站在院中,迎面吹来夜风,李沅将人搂到怀中,低笑说:“我对卿卿,可是一句谎话都不敢说,卿卿不信我吗?” 他知道玉容卿看重诚与信,自从经历冷落后,便再也不敢对她说谎了。 任他对旁人说千百句谎话,对着玉容卿,也只有真话。 “傻相公,我自然信你。”玉容卿笑着戳戳他的脸,“只是你不要再跟表舅大爷他们讲咱俩的故事了,说点别的不成吗?” 李沅认真想了想,“那我说一说七仙女与董永的故事?” 一个家喻户晓的神话故事,玉容卿听了却哭笑不得,额头抵在李沅怀中,忍笑道:“我怎么觉得,相公是那天上来的仙人,而我是那个养牛的董家姑娘呢?” 故事如此相像,李沅也笑了,伸手捏捏玉容卿柔软的脸颊,“是我贪图董姑娘的美色,这才下凡来与你做一对夫妻。” 玉容卿接话:“既然仙人娶了我,便不能回你的天庭去了。” 明艳的一张小脸仰起来,一双亮闪闪的眼睛看着他,话中有话,李沅听得明白,低头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我不回去,我一辈子都是你的人。” 玉容卿微笑着蹭蹭他的下巴,虽然前途未卜,但有他的承诺在,她便知足了。 热闹的年节过去。 上元节前夕,徐州守将温平到了退职的年纪,上头派了新守将来接任他,正好在正月十四到任。 新守将上任,于情于理都要去送礼参见,玉容卿当天便带着莫竹去恭贺守将,来到新的将军府,看到不大的宅子门前挂着“秦府”两个字,玉容卿登时觉得情况不对。 走进门里,被下人引着带到厅上,看到新守将的真面目,玉容卿的微笑都要僵在脸上了。 秦山转过头来,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姑娘来到了他面前,秦山爽朗的笑着同她打招呼:“姑娘,好久不见啊。” 什么好久不见,还是不要再见比较好。 好日子过了没几个月,怎么这秦山又回来了,那她跟李沅不是又要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吗。 心里再怎么不舒服,面上还是要从容淡定,玉容卿微笑着回他:“听闻新守将上任,没想到竟然是将军你,真是恭喜将军了。” 人面桃花相映红,秦山看着玉容卿一张粉嫩的脸,直觉得自己心跳加速,紧张着都不敢看她的眼睛。 她长得好看,说话声音也好听。 秦山在梦中多次与她相会,都比不上这一刻两人面对面的交流。 半年前,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姑娘的时候就已经动心了,当时却苦于自己即将离开徐州,不想耽误了人家一生才忍下这满腔爱意,如今他重回徐州,一个任期五年,没有意外的话会继续连任。 他可以长久的呆在徐州。 他终于能够对她表示自己的心意。 秦山准备了很久,对她轻声道:“在下秦山,今年三十了,不知姑娘名姓?” 额…… 玉容卿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为什么秦山看向她的眼神有些躲闪,就像是做了什么虚心事一样。 民不与兵相斗,玉容卿不敢去揣测他的心思,如实告知,“民女姓玉名容卿,在家中排行老三,您喊我玉三也成,三姑娘也成。” 玉容卿。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秦山微红着脸问她:“那我……能喊你容儿吗?”话问出来便觉得失礼了,忙道歉,“是我鲁莽了,我一个粗人,还请三小姐不要跟我计较。” 她哪里敢跟将军计较。又觉得这秦山的确奇怪,她只是个商人,怎么敢得他一声“三小姐”呢。 “将军喊我三姑娘吧,民女不过一介商贾,实在担不起将军喊我小姐。” “好。”秦山欣然应下,皮糙肉厚的武夫也像个少年一般乖巧,在她面前格外文静,生怕自己的鲁莽吓坏了人家小姑娘。 两人在厅上喝茶,谈话间,玉容卿得知贺家裴家都已经来过了。秦山说话也不避着她,连当年温易的事也告诉了她,着实让玉容卿受宠若惊。 玉容卿觉得自己受不得将军如此宠信,谦虚道:“将军不必事事都告诉我,民女愧不敢当。” 秦山却说:“你当然受得起,当初如果不是你给我出的主意,我也没机会去平阳王麾下历练。如今加官进爵……都是你的功劳。”说着说着,自己竟害羞起来了。 一旁的莫竹听了许久,也觉得这秦山很是奇怪,说话都不会好好说,挤眉弄眼又笑又傻,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个傻子呢。 莫竹看着秦山单手支在桌子上慢慢凑近小姐,一脸憨傻的笑嘻嘻,不知道藏着什么坏心眼。 秦山挪着手就要去碰玉容卿的手,就快要碰到的时候,听到了“咳咳”两声。 几人循声望去,房门外走来一个橙衣少年,不过十七八的年纪,一脸嫌弃的看向秦山与玉容卿,噘着嘴说:“秦山,我要去城外骑马,快给我调马调人。” 少年的衣着金尊玉贵,上来就指使秦山,语气不善,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玉容卿忙起身行礼,不敢说话。 少年的确身份不一般,秦山不敢怠慢,忙给他安排好人马,将人恭恭敬敬的送出去才回来安抚玉容卿。 “让你受惊了。” “哪里哪里,是我打扰将军了。” 玉容卿作势要走,秦山却追过去解释说:“你别介意,方才那是平阳王家的小王爷李潇,小王爷玩心大,等他在徐州玩够了,也就走了。” 平阳王的儿子? 玉容卿忽然感觉很头疼,又是与李沅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她使计把秦山送到平阳王那里,如今秦山又把李潇带来了。 只盼望那少年不认识李沅就好了。 上元节前夕,路上已经装点好了灯笼彩纸,处处洋溢着节日的气息。 玉容卿一早就去将军府送礼,李沅也给玉容卿准备了上元节的礼物,带着萧成去店里取了礼物往回走。 他一身白衣看似单薄,却不愿披上披风,只等着回家要卿卿给他暖手暖身子。 萧成抱着披风跟在李沅身后,猜到了公子的小心思也不戳破,反倒是穿着小梨为他缝的披风,心底很是温暖。 踢踏踢踏的马蹄声由远而近,积雪的路上冲上来一匹白马,马上的少年潇洒肆意,策马奔腾,后面跟着两个随从骑马追着。 萧成眼力好,一眼便看到了马上的少年是个熟悉的面孔。 马上的李潇目视前方,隐约看到两边人群中有个熟悉的身影,待他拉住缰绳停下马来回头去看的时候,那人已经不见了。 李潇皱皱眉,嘟囔一句:“那个人……长得好像三哥哥。” 第65章 65 李家之子 被萧成突然拉进巷子里,李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看着他疑惑道:“刚才骑在马上的那个人有问题?” 萧成点点头,“是李潇。” 李沅记忆中的李潇还停留在乖巧的孩子模样, 与马背上那个张狂的少年有些出入。 他与平阳王关系亲近, 自然跟他的儿子李潇关系匪浅, 李沅八岁的时候才被接进皇宫,不知道娘亲是谁, 更没有人为他撑腰, 因此在京城格外不受待见。 文弱的太子, 乖戾的二皇子,还有金尊玉贵的五公主和默默无名的六皇子。这些人与他同父异母,不是排挤他,就是对他视而不见。 那个时候李沅还是个孩童,性子已然有些阴郁, 在皇城中住过一段时日便明白了讨巧卖乖,才能活得下去。 自己一个人吃饭,自己一个人睡觉, 偶尔冒出来一两个大宫女照顾他, 也是别人派来的奸细,打听关于他的消息还算是轻的, 最严重的一次,李沅十岁那年在膳食中发现了微量的毒药。 从那之后,他便再不敢相信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做饭烧水都是自己亲力亲为,至少能换得一点安心。 经历了多年的人心险恶, 李沅本以为自己就要这么在皇宫中困到死,结果收到了来自平阳王的礼物。 是一件他用不起的珍贵玉器。 李沅知道平阳王并不单单给他送了礼,但是同皇宫中其他的人比起来,他这位皇叔已经算是不错的人了,虽然也不是个单纯的人,可李沅自认没资格向别人多要求什么。 结束了在外做质子的三年,从西夷回到北梁后,李沅在平阳王的军中呆了三年,这三年,他与皇叔之间的距离渐近,也认识了小王爷李潇。 与他的父亲平阳王不同,李潇是个爱胡闹的臭小鬼,经常缠着李沅陪他玩,后来被李沅恐吓又警告,才不敢对他放肆。 这么一想,的确不能跟李潇见面。 那孩子多少有点实心眼儿,只怕他知道了自己身在徐州,会一个不小心把这事儿传出去,到时就没法收场了。 李沅跟萧成回了朝园。 将军府门外,秦山依依惜别玉容卿,都已经聊了许久,还是不舍得放她走。自己到任第一天便见到了她,又知道了她的名字,这一定是天意。 玉容卿见着秦山没有要放她离开的意思,便借机套话:“将军不但要管理徐州的军务,还要照顾小王爷,今后一定十分辛苦,若是有民女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民女一定尽力而为。” “诶,这是说哪里话?”秦山不是个爱麻烦别人的人,照看小王爷的事儿是他先答应平阳王的,怎能推脱给别人。 秦山笑说:“小王爷虽然调皮了一些,好在性子不差,没什么过分的要求,我一个大男人也不必为他十分操心。”说着,他又小声透露给玉容卿,“小王爷虽然狂妄,却也有怕的人……” “是谁有那么大的威望,竟然能震慑住小王爷?” 看到玉容卿对他的话题感兴趣,秦山顿时心底甜蜜,喜不自胜,告知谜底之前又不忘嘱咐她两句。 “三姑娘,我是拿你当自己人才跟你说这些的,你可不要把我的话乱传啊。” “那是当然。”玉容卿笑的随和温柔,任谁看了都不会对她起疑心,“民女从来敬重将军,也多谢将军您的信任。” 他们两个总共见了这才第二面,只能算是简单认识。 在互相都不了解的情况下,秦山竟然把小王爷的事儿都跟她说了,玉容卿打心眼儿里觉得秦山是个直肠子的,脑袋也直,没那么些弯弯绕绕的坏心思。 虽然不是个好人,但也不是个坏人。 玉容卿乖顺的听秦山对她吐露秘密,他说的事与李潇有关,也就是跟李沅有关,因此玉容卿听得格外认真。 “我听平阳王身边的人说过,小王爷小时候很顽劣,后来跟三皇子呆了一阵子,被管的服服帖帖的。” 话置此处,秦山不免感慨,“想当初我也是三皇子麾下的猛将,见识过他调、教人的手段,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难怪小王爷会怕极了他。” 当时秦山年轻气盛,在李沅那里受了打压,一直把愤怒堆积在心底,最后背弃了他投奔了庆王。 抛去二人的私人恩怨不谈,秦山还是很佩服李沅的武学造诣与领军打仗的本事。 “可惜英雄命短。”秦山话锋一转,叹道:“我前不久才得知,三皇子已经失踪近一年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人家都说他是在禹州失踪的,这么久都没找到,只怕是已经……” 诅咒皇子的话,秦山说不出口。他对人倾诉的痛快,却没注意玉容卿微微侧过脸去,紧张的咬紧了下唇。 是在担心李沅,也是在懊悔自己方才口不择言,说什么要为这秦山尽心帮忙,若是一来二去间,被他发现了李沅的存在,她玉家不就要散了吗? 绝对不能让秦山看见李沅,还有那个李潇,她也得防着。 多亏现在书院放假,李沅平日里也很少出门,这要是在大街上被李潇和秦山的人看到了,可还得了。 玉容卿战战兢兢的回到家中。 刚迈进朝园大门,便见铺了一层雪白的圆子里跑来一个青葱色的身影,他身形高挑,衣着飘逸,就像是在雪地里纷飞的蝴蝶一样。 因为李沅奔跑着过来,本就穿的不紧的外衣三两下便褪到了胳膊肘上,露出了里头葱白色的里衣,在一片雪白的背景色中,看着十分单薄,就快要与雪地融为一色。 玉容卿忙跑过去,距离拉近后,他粉白色的皮肤近在眼前,像是屋子里呆久了被炉火烘的,也像是在雪地里奔跑时,被冻的。 成亲那么久了,李沅还是很不会照顾自己。 玉容卿忙解了披风披到他肩膀上,碎碎念道:“冬天这么冷,出来也不知道加件衣服,你看你冻的。” 被心爱的娘子时时记挂着,李沅羞涩的笑了,“我听下人说你回来了,急着出来迎接你,才忘了带披风。” 不是一次两次了,从夏天到秋天,又从秋天走到冬天,李沅总是会因为她而着急,在家里,衣裳都不好好穿了。 将他两只手攥到手掌心里哈气暖一暖,玉容卿又很不放心的为他把衣服整理了一遍。 正在玉容卿专心系腰带的时候,李沅居高临下的视角看着她微微鼓起的脸颊,都被冷风给吹红了。 “卿卿,抬头。” 听到他的话,玉容卿下意识的抬头看他,随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盘踞到她腰间的一双手骤然缩紧,孔武有力的手掌将她整个人横抱起来。 四周还有下人们看着呢,玉容卿不好意思的拍拍他的肩膀,“相公快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就成了,路又不远。” 李沅不放,看一眼四周的家丁丫鬟,包括莫竹在内的人,面对这一幕都乖乖的转过身去装聋作哑,谁都不敢跟姑爷唱反调。 毕竟小姐主外,姑爷主内。 这个家里,姑爷说一不二,是非常有威严的。 李沅安抚害羞的玉容卿,说:“今天中午刚让人扫了路上的雪,现今路上都是沾了泥的雪水,可不能把卿卿的裙子弄脏了。” 他说的话不无道理,玉容卿直觉得被人围观很害羞,被他安慰过后,也就不再拒绝,被他抱着往前厅那边去。 他胸膛下的心跳怦怦地跳,玉容卿也觉得自己脸上发烫。 明明是冬天,身子怎么那么热呢? 吃晚饭的时候,玉容卿同李沅商量了明天上元节一起回玉府陪爹娘吃顿团圆饭,然后一起去街上看花灯。 朝园里多是些干枯的灌木花草,不宜点灯,玉容卿害怕一个火星子就着了整个家,于是与李沅说定,明天家里只点几个灯笼在门口装饰。 说完了平常的事,玉容卿又说起了自己从秦山那里听到的事。 虽然她答应了秦山不会外传这些话,但李沅是她的枕边人,又是这些事情的亲历者,说给他听,应该不算破坏承诺。 听完了玉容卿的转述,李沅倒没什么想说的,只是觉得秦山虽然背叛了他,但也没坏的那么彻底,至少背着人说他的话都是真的,没有像二皇兄那般污蔑人。 说完了秦山和李潇的事,玉容卿忧心道:“只怕这两个人要在徐州久留,徐州城虽然不小,但也没有特别大,万一你要是被他们两个遇上了……” 万一被遇上了,之后会发生的事,玉容卿想都不敢想。 她悄悄劝李沅,“要不然,咱们两个搬出徐州城?”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玉容卿向来不喜欢与人起冲突,遇到问题自己能解决,也不会去求他人。她在回来的路上也想过让李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要乖乖藏在家里,肯定不会被人发现。 可是……没有自由的话,活着也没意思。她不该为了自己安心而困住李沅,这才想出搬家的办法来。 但李沅并不同意,他也不可能同意。 徐州是玉家的基业所在,李沅不会让卿卿为了他而抛弃家业。 现如今,他们的处境实在受制于人。 李沅灵光一闪,一个邪恶的念头应运而生:谁来阻他碍他的事,便通通杀光,一个不留。 管他什么秦山、李潇,只要没了那些人,就没有人会阻碍他跟卿卿在一起。 李沅脑海中又闪过一句话,他不能够瞒着卿卿,于是悄悄在她耳边问了一句:“不然……我去除掉他们?” 第66章 66 李家之子 从李沅口中听到这样的话,玉容卿小小的吃惊了一下, 碗中的饭都不香了,放下碗来抬手就给他的脑门来了一下。 弹他一个脑瓜崩儿。 粉嫩的嘴唇噘起来, 不悦道:“说什么呢?他们跟你无冤无仇, 秦山将军入主徐州位高权重, 那李潇还是你的堂弟,你怎么能张口闭口就要杀人呢。” 还好这里没有外人, 莫竹和小梨守在外头, 不会来听主子们的墙角。 玉容卿气呼呼的端坐到他身边, 伸出右手捧住他半边脸,像揉年糕一般捏着他软乎乎的脸颊肉,发泄着心中的不悦。 她心知李沅武功高强,就连庆王那样武功深不可测的人都打不过他,若是李沅真有心要去除掉他们, 得手不成问题。可是想问题也不能过于简单粗暴,治标不治本。 玉容卿接触的人很多,像王五那种□□的, 她也见过不少。都是为了谋生, 即便手段下作,她作为局外人也说不得什么。 可她不会让李沅去涉险。 秦山与李潇又不像庆王一般是孤困的野兽, 他们来到徐州名正言顺,没有做坏事。还有平阳王这个靠山做后盾,背靠的是朝廷和皇族,可不是他们夫妻两个惹得起的。 被卿卿弹了脑瓜崩儿,李沅还是觉得自己的主意不算差, 至少能解眼下之困。 李沅很委屈似的,对玉容卿说:“都怪我,如果我不姓李就好了。什么堂弟将军,我一概不认,我只是想留在卿卿身边。如今,竟连这个最简单的期许都没法达成。” 说着说着,眼角都溢出泪花了。原本欢欢喜喜的迎接上元节,怎奈眼下去碰上两个旧识,让这安稳的日子也变得提心吊胆。 看着相公如此委屈难过,玉容卿又心软了,掏出手帕来擦擦他眼角的泪珠,安慰道:“相公,我不是要怪你,都怪我家境平庸,护不了你……” 她也很无奈,自己家里再有钱也只是平头百姓,不像康家那样在朝中有做大官的亲戚撑腰。 见玉容卿的态度软化,李沅乘胜追击,张开手臂把人抱在怀里,贴在她耳边柔声细语,好似蛊惑一般。 “卿卿就让我去吧,我一定做的干净,绝不会让人发觉。” 乖巧的相公放下身段求她,玉容卿心软了,但她依旧不能接受这样的做法。 怀中的娘子伸出双手,李沅以为她是勾自己的脖子,心中暗喜,却不想那两只白嫩的手捏上了他的耳朵,用力扯着,疼得他“嘶”一声,住了口。 玉容卿从他怀中钻出来,板着脸说:“不可以,这是原则问题。” 像是受了很大的挫败,心底里渐渐升起一股压抑的自卑,觉得卿卿是看不起他这样下作的手段和阴暗的想法,才各种拒绝。李沅不愿认输,拉着她的双手,可怜巴巴。 “卿卿,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很下作……可是之前我去杀李轩,卿卿都会同意,为什么这次不行呢?” 绝对没有的事儿。 她哪里会觉得李沅下作,她分明是担心他受伤,不想让他去冒险。 平日里看着沉着冷静的相公,原来心里也有敏、感的一面,玉容卿忙解释:“我没有觉得相公不好,谁心里没有点坏心思。我也有讨厌的人,也希望再也不要见到她,但是想一想和做出来,完全是两码事。” “之前李轩是朝廷追捕的反王,你杀他是为民除害,我当然支持你。”玉容卿说话很小声,毕竟外人都以为杀了李轩的是秦山,真正知道内情的人只有几个。 “秦山跟李潇都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我们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利就灭人家的口啊。”玉容卿好言相劝,李沅也听进了耳朵里。 到头来,还是这皇子的身份在妨碍他。 李沅没有办法对玉容卿说不,只能握紧了她的手,“我不去了。” 可是从今以后,他就没有办法光明正大的跟卿卿一起上街了,不管做什么都得顾及着不能被那两人发现,何其不畅快。 明天就是上元节,原本还计划着两人一起去看花灯,如今也要再思虑一番了。 李沅渐渐变得失落,玉容卿看了也不好受,安慰道:“最近天冷,相公出去的时候披着披风戴上兜帽,遮住脸的话,想来不会被他们认出来的。” 也算是个慰藉。 李沅点点头,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如今想太多也没什么意义,日子还是要过的。 —— 将军府中,一抹橙暖色的身影迈进了大门,纤瘦的身躯与门边健壮高大的守卫截然不同,却趾高气昂,十分潇洒。 天都黑了,李潇才不慌不忙的回府来,也不管秦山紧张的问候,很是烦躁的推开他,到正厅上坐下。 秦山让人端了热茶来,颇为幽怨道:“小王爷,咱们都说好的,天黑之前回来,您怎么不讲信用啊?” 李潇今年刚过十七,正是年少轻狂的年纪,不悦地瞪了他一眼,“姓秦的,别以为我父王给你点脸让你照看我,你就有资格来管我的事了,我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你少插嘴。” 喝了一口热茶,李潇仍觉得额头发凉,脑袋里很乱。 中午在街上的回眸一眼历历在目,当时只觉得那人的身形与三哥哥相似,如今回想起来,三哥哥好像是在离开禹州后失踪,而与他同行的二哥哥却说从未见过三哥哥。 禹州与徐州之间距离不近,若说是三哥哥为了躲避追杀藏匿在此处,也不是说不通。 只要找不到尸身,他就不相信三哥哥会死。 李潇随意瞅了秦山两眼,心中满是怀疑。看着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虽然力气不小,但武功是绝对敌不上庆王的,他怎么可能杀了庆王呢——背后一定有人指点。 而那个指点他的人……李潇暂时没心思去猜。只要秦山不要碍到他的事,他才懒得去揭人老底。 李潇前来徐州,也并不全是为了玩乐。 他是来找一件东西。 一个令牌,那令牌原本是属于三哥哥的,但是前几年,三哥哥便对外称令牌被盗了,刚巧那一年,是秦山投奔庆王的时间,因此之情的人都猜测是秦山或是秦山的部下,偷了三哥哥的信物送给了庆王。 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太子哥哥,二哥哥,还有他的父王平阳王。 过了这么多年,令牌都不见踪影,人人都以为令牌已经彻底丢了,直到秦山投到平阳王帐中,平阳王才再次生出了要找到这令牌的欲望。 令牌有什么用,李潇不知道。 他只知道父王想要令牌,又或许三哥哥也想找回令牌——如果他找到令牌的话,不仅仅是父王,就连三哥哥也会对他刮目相看。 李潇在秦山身边有一段时间了,并没有找到令牌的踪影,于是听说他要来徐州上任,李潇也借着过来历练的名头,查找令牌的下落。 毕竟庆王的尸骨就埋在这里,他的随身物件也都存放在徐州府衙中。 李潇对那位武功高深的庆王叔叔没什么好印象,只觉得他是个冠冕堂皇的坏蛋,因此对他没有多少敬意,即便带人去挖他的尸骨,李潇也是做得出来的。 一壶热茶下肚,李潇暖了身子,起身要离开正厅。 秦山追在后面嘱咐,“小王爷,明天是上元佳节,街上人多杂乱,你千万不要出去乱逛,徐州城那么大,万一您出点什么事儿,我跟王爷没法交代。” “谁管你?我偏要去看花灯。”李潇不屑一顾,挑眉笑道,“明天那么热闹,想必你喜欢的那位姑娘也会上街。不如你陪她逛逛,说不定讨得人家欢心,就答应嫁给你了呢。” 从别人嘴中听到关于玉容卿的事,秦山立马羞的跟个小伙子似的,“小王爷您别乱说,我还没跟人家表露心意呢,怎么能坏了礼数。” 他都没跟玉容卿表白,何谈嫁娶。 不过想到能和她一起走在街上看花灯,秦山不好意思的笑出声来。 一脸花痴模样看在李潇眼中,叫他脊背发麻,瘆得慌。怪不得秦山三十岁了都没娶妻,反应迟钝还长得粗糙,好不容易碰上个喜欢的姑娘,还不敢去追求,活该独身。 李潇瞅了他一眼,好心提醒:“你若是真喜欢人家,不如去打听打听她的家世身份,也好心里有个谱。”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秦山点点头,“多谢小王爷挂心,我明日自会派人去打听。” 第二日,上元佳节,长街之上挂满了五彩的灯笼,喜庆祥和。 李潇走在街上,后头跟着四个专门保护他的护卫。 他从天亮一直闹腾到晚上,又是去河里砸冰窟窿捉鱼,又是去酒楼大吃大喝,与人划拳拼酒。到了晚上,酒足饭饱,被街上明亮的灯火吸引,加入到了观赏花灯的人流中。 似乎是酒喝的多了,李潇晕晕乎乎,人流拥挤,四个护卫渐渐掉队。 李潇从没在意过自己的属下,自顾自顺着人群走了好一会儿,一阵冷风吹来,天上下起了小雪,冰凉的雪花贴到脸上,他才稍稍清醒一些。 模糊的视线中光影格外绚烂,李潇的视线却被一个人影吸引——那人站在长街花灯之下,就像是沐浴在彩色的银河中,头顶的光照亮了他的身影。李潇一眼就认出,那是他昨日白天里见到的那个人。 这次可不能让他再跑了。 好胜心作祟,李潇躲在人群中,悄悄的移动,想要去看那人的真面目。 只是转了半圈的距离,那男人的脸始终被兜帽遮着,叫他看不清楚。定睛一看,那男人身旁还藏着一个人,如花似玉,眉眼带笑,不是旁人,正是秦山看中的那个姑娘。 原来那姑娘已经有心上人了。 想到秦山得知这件事会有多么心痛,李潇差点笑出声来。 第67章 67 李家之子 晚上的时候,徐州城家家户户都点上了灯笼, 玉容卿与李沅一起回玉府配爹娘吃了团圆饭,喝上一碗香香糯糯的汤圆。 吃过晚饭后, 二老催促着女儿女婿出去逛逛, 他们两位长辈也携手出门, 只是不打算去热闹拥挤的街上跟年轻人们争风光,而是去比较宽敞的清水河边放河灯。 冬夜干燥寒冷, 玉容卿从家里走出来时, 特意帮李沅把兜帽戴上, 别被冷风吹干了脸,也是为了不要让他这般绝色的容颜在街上过于引人注目。 “妙音坊今晚应该有歌女表演,不如相公陪我一起去听个小曲儿?” 玉容卿并不排斥乐坊,甚至有段时间非常的欣赏歌女舞女们的才华,也常常陪着客商在乐坊里谈生意。 后来有了李沅, 玉容卿不好意思同他说自己是喜欢听人唱曲儿的姑娘,便很少再去妙音坊了。虽然成亲后也邀请李沅一起去,但他总是很排斥, 作为一个女人, 玉容卿有时候也理解不了男人的想法…… “我不去。”李沅扭过头去。 好像又触到了李沅的禁区,玉容卿忙赔笑去挽他的手臂, “我只是随口一说,相公说不去那咱们就不去了,直接去看花灯吧。” 李沅点点头。 萧成牵了马车过来,两人坐上马车。 马车里的空间封闭,虽然不算狭窄, 但两人膝盖碰着膝盖,李沅一手抱着卿卿,一手抓住她的纤纤玉手握在掌心把玩,最后再十指相扣。 如此缠绵,就好像是毫不在意方才玉容卿邀请他去乐坊的事。 一前一后,变化挺大。 玉容卿靠在他肩膀上,手指头不老实的挠着他的手心,嘟囔着,“相公为什么不喜欢去乐坊,其实我并不介意这些,难道相公有什么隐情?” 李沅思考了一会,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不喜欢听女人唱歌,也不喜欢卿卿去看别人不看我。” 不喜欢听女人唱歌?这习惯着实特殊,可是李沅身上让她难以琢磨的点多如繁星,玉容卿一时难以分辨他是真的不喜欢,还是为了不让她去而随意瞎编的借口。 想了想,还是觉得李沅不会骗她。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自己也没什么好猜忌的,不过一个乐坊罢了,不去就不去。 玉容卿靠在他肩膀上,微微抬眼就能看到他的侧颜。 优雅细长的天鹅颈,白净又匀称的侧脸展现在她面前,有如一尊精雕细琢的白玉尊,让她按耐不住心中的悸动,伸手抚在了他微微颤动的喉结上。 被人触碰到脖子的感觉很奇妙。从前的李沅身处虎穴狼窝,一个不小心就会丧命,因此格外警惕自己的人身安全,从不会让人近身,更不会将自己最脆弱的脖颈暴露在人前。 但如今,与卿卿相处的每一刻,都让他的生命焕发了新的光彩。 他仍旧保留着从前的习惯,却渐渐迷恋上被卿卿触碰的感觉,当她触碰他的胸膛,他的腰,他的脖颈……这种被心爱的人占有的感觉,让李沅觉得自己的身心都得到了归属。 指腹下的肌肤白皙滑嫩,在遇见李沅之前,玉容卿从不知道男人也能有这般肌肤,就连她家最注重仪表的二哥哥,也没能像李沅这般。 心动之余,玉容卿的手渐渐上移,点在了他的鼻子上。 渐渐的,被她手指触碰过的地方开始泛起粉色,如同春日里粉中透白的芙蓉花,端庄的外表之下,一颗热烈的心早已蠢蠢欲动。 眼看着那喉结滚了滚,玉容卿指尖发烫,忙收回手来,心中直道自己举止轻浮,这又不是在家中房里,隔着车厢能听到外头熙攘的人群来回走动,她怎么能在这里乱摸相公。 一只手被他握在手掌心,另一只手收回身侧藏起来,顾及着外头还有萧成和小梨,玉容卿放低了声音说:“我是见相公长得太美了,一时情不自禁才……” 让他心肝乱颤的手逃开了,李沅在短暂的失落后,“宽容”道:“无碍,等到晚上回了家,卿卿想怎么做都可以。” 啊? 看他脸颊微红,还亲自给她找台阶下,玉容卿感叹相公真好的同时又觉得有些无辜,明明她没想别的,或许是自己的举动让相公误会了吧。 上元佳节人人都要出门送灯,看花灯猜灯谜的人挤满了大街,马车慢慢的走,离长街越来越近。 走到此处时玉容卿才生出担心,万一被秦山撞见可怎么办?担心之余,却又忍不住安慰自己:徐州城那么大,怎么可能那么巧被撞见呢。 下马车时,玉容卿的表情一会儿紧张一会儿放松,李沅看出了她的担忧,安慰道:“也许是我们大惊小怪了,徐州城那么大,将军府在城东,跟这儿隔着一段距离,没那么容易遇到的。” 有了李沅的安慰,玉容卿才放心了些。 再往前走,马车根本挤不进去了,主仆三人下车来,萧成去停马车。 这次出门没有带太多的人,街上本来就挤,人流杂乱,很容易就走散了。 玉容卿挽着李沅的胳膊,给他整理披风和兜帽,夜风一吹,他垂在两侧肩膀的长发便随风扬起,好不动人。柔顺的发丝从她的手背上流过,质感像绸缎一样顺滑。 玉容卿仰头看他,即便脸藏在了兜帽的阴影之中,依旧遮不住那一双清亮的眼睛,还有从中流露出浓浓的温柔爱意。 被李沅盯得害羞了,玉容卿娇嗔着拍拍他的胸膛,“别看了,四周都是人呢。” 李沅没有移开视线,低声道:“周围人再多,我眼中也只能看到你一个。” 视野中的娘子藏羞带怯,发髻上的发饰在灯光的辉映下闪闪发亮,而那一双眼睛倒映着一片五彩星辉,如同月光照映下的湖面,在他的注视下荡出涟漪,波光粼粼。 微红的脸颊如同夕阳中的云彩,头顶之上挂着大大小小的花灯,温暖的灯光洒在她脸上,衬得她精致的小脸软嫩温和,让李沅想起了今天晚上吃的汤圆。 软软糯糯,白白胖胖。 虽然卿卿不胖,但侧脸是圆润的弧线。不知咬一下是不是也是软的。 从李沅那里投过来的视线越来越危险,玉容卿就算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也猜到了七八分。她并不排斥与李沅恩爱,只是现在可是在大街上,还是让他控制一下吧。 玉容卿拉过他的手,飞快的拧了一下,微微痛的感觉让李沅收回了视线,注意力放在了手上,他很想笑,却不敢笑。 卿卿真可爱。 李沅正要收回手去,却被玉容卿拉住,单手擎起,低下头在她刚刚拧过的地方轻吻一下。 打一棒子给个甜枣。 原本心怀笑意的李沅一下子心跳乱了,再加上四周人声鼎沸,他们二人手指相依,就好像被淹没在了人群中,只能依靠彼此,才能找到方向。 玉容卿抬起头来,余光瞥见一旁的小梨正眼巴巴的望着萧成离去方向,见到萧成走过来,小梨就跟见了大英雄似的欢喜雀跃,隐藏不住内心的喜悦,连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 萧成停了马车后走过来,看到小梨正在等他,便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来到她身边。 他强壮高大的身子伫立街上比较明显,比普通男人要高出半个头,虽然李沅比萧成还高一些,但李沅的身材高挑,不像萧成那么健壮,看着就很有安全感。 小梨扯扯他的衣角,想带他到小姐那边去,萧成却低下头,偷偷塞给她一个用手帕包裹起来的东西。 萧成竟然送她东西?小梨有点惊讶又有点期待,慢慢展开手帕,雪白的丝质手帕里包裹着一个翠玉的镯子,通透温润,虽然不是上好的质地,但做工很是精细,看着不便宜。 她还是第一次收到男子送的礼物,平日里她缺什么,小姐都会给她置办,这次收到萧成的礼物,小梨却有点不知所措。 “萧大哥,这太贵重了,我不敢收……”说着就要把镯子推还给他。 萧成抬手拦住,轻咳一声,低声道:“你不要误会,这是我陪公子去买东西的时候顺带买的,没花多少银子,你不要有负担。” “但是……”小梨羞涩地低下头,微胖的脸在灯光的笼罩中显得格外圆润,“我也没有为你准备什么,真是受之有愧。” “这只是为了感谢你照顾我养伤,你不要多想。”萧成说罢,转身去找公子。 只是为了感谢她而已…… 小梨心底有些失落,但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只是渐渐的,她发觉有些不对劲…… 小声嘟囔着:“之前送我点心说是感谢我,送我团扇也说是感谢我,从夏天送到冬天,这都送了多少件东西了,怎么还没感谢完呢?” 两位主子如胶似漆,跟在身边伺候的近侍却各怀心事,萧成脸都红了还在装正经,小梨却是一会儿脸红一会儿疑惑,不知道小脑瓜子里在想什么。 好在玉容卿是个明眼人,给李沅使了个眼色,让萧成和小梨可以随意去逛逛。 冷风吹过,天上飘起了小雪。 一开始,他们两个走去了不同的方向,只是在人群中走了没一会,便不约而同的折去了同一个方向。 “走在一块了吗?”玉容卿个子没那么高,只能趴在李沅的肩膀上听他转述。 李沅高挑的个子在人群中很显眼,长得高看得远,很容易便看到了萧成和小梨聚到了一起,同玉容卿说:“走到一块儿了。” 听到这话,玉容卿才放下心来,心里偷偷为他们两个高兴。 可李沅却没有心思为别人着想,他发现人群中有个少年好像在偷看他,偷偷摸摸的躲在人群中,视线却一直瞟到他这里,甚至看到了他身侧的卿卿。 夜里虽然暗,但街上挂了很多灯,足以让李沅看清那少年的面孔——正是昨日街上那个纵马的少年。 李潇。 李沅并不打算跟他见面,周围人多,现在跑根本来不及,李沅没得选择,灵机一动,伸手揽住玉容卿的腰,低下头去,吻住了那柔软的唇。 第68章 68 李家之子 眼前压来黑影时,玉容卿还以为李沅是要同她说话, 随着距离不断拉近,他的气息渐渐逼近, 等玉容卿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 自己的唇已经被吻住了。 两人站在墙根下, 李沅戴的兜帽顺着他低头的姿势垂落下来,遮住了两人的脸。 旁边就是人潮汹涌的街市, 买卖的商铺地摊铺满了街道两侧, 只要有人稍微注意他们的这个方向, 即便看不到脸,也能察觉出他们这个动作、如此近的距离,必定是在亲热。 上元佳节会佳人,一对对有缘人在街上欣赏花灯,偶然瞥见这对缠绵的情人, 也能感同身受,立马羞涩着看向一边。 玉容卿却没有那么高的接受度——李沅竟然在大街上亲她,玉容卿觉得不可置信。 记忆中的李沅是个白璧无瑕的美人, 温文尔雅, 清淡绝尘,不是仙人胜似仙人, 让她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即便成了亲,也是互敬互爱,琴瑟和鸣。 玉容卿不会想到,那个谈吐举止儒雅, 一颦一笑都温柔而从容的李沅,会在大街上吻她。 被路人注视着的感觉,让玉容卿感到十分羞耻,甚至因此,而对李沅有一些生气。 怀中的身体微微喘气,玉容卿隐忍的表情看起来格外……好吃。李沅本意是为了遮住自己的脸,让李潇无功而返,只是见了卿卿的表情,让他莫名的想要得寸进尺。 李沅在他面前一直是温顺的,而涉及夫妻间的私密事,李沅便会很强势,要自己拿捏节奏才称心如意。 余光瞥见李潇杵在那里不动弹,李沅便搂住玉容卿的后腰加深这个吻,只给她留短暂的喘息。 站在街对面不远看到这一幕的李潇,心中五味杂陈,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三哥哥果断勇武,清冷高贵,一般人根本难以近他的身。他追求名利,为国建功立业,从来就不把儿女情长放在眼里,又怎么可能在大街上跟一个民女亲亲我我。 自己竟然会因为身形相似就怀疑是三哥哥在徐州,当初庆王和秦山也在徐州待过一阵子,如果三哥哥真的在这儿,他们早就发现了,又怎么会轮到他在这里偷看。 竟然把一个平头百姓跟三哥哥联想到一起,看来是分别的日子有些久了,让他连三哥哥的轮廓都记不太清楚了。 李潇自嘲一句蠢笨,便撇下那对缠绵悱恻的情人,转身离开。 往回走的路上,掉队的四个护卫渐渐凑过来,“小王爷您去哪儿了?让我们好找。” 李潇没好气道:“怎么?你们自己腿脚慢跟不上,还怪我没有等你们吗?”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护卫将李潇带到一个僻静的巷子里,说道:“秦将军那里托人带了话过来,他已经在裴仪那里打点好了,您若是想去府衙,随时都可以过去。” 这么说来,他可以去看庆王的遗物了。 找令牌的事算是有了点眉目,李潇郁闷的心情才有所缓解,带着护卫们离开了这拥挤的长街。 当李潇彻底离开了他的视野后,李沅才缓缓松开玉容卿。 被按在大街上接吻本来就已经很羞耻了,李沅竟然还不让她说话,玉容卿心中的不满堆积起来,等他的嘴巴稍微松了一些,玉容卿便迅速的咬了他一口,推开了他。 “相公你干什么呀?”玉容卿羞得捂住了自己的脸。 被咬的地方火辣辣的疼,虽然没有流血,但李沅知道卿卿是下了狠力气咬的——她生气了。 李沅忙说:“卿卿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要这么做的。”一边说着,他把人拉进了一旁的巷子里,道出原委。 听完他的解释,玉容卿还是有些懵。 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结巴着说,“你的意思是,你为了不让你的堂弟看到你的脸,才亲我的?”玉容卿抓了抓额前的头发,羞道:“你竟然在你的堂弟面前亲我!” 听了解释,反而比刚才还生气了。 “李潇可是见过我的,要是让他觉得我是个不知羞耻的女人该怎么办?他可是你的家人啊!”玉容卿是第一次跟李沅见家人,没想到竟然是这种局面。 堂兄弟相看不相识,她这个做人嫂嫂的,只怕在李潇心里留不下什么好印象了。 “卿卿,你听我说。”李沅按住她的肩膀,柔声道,“我不会跟他相认的,李家的势力斗争太过残酷,我更是别人的眼中钉,我不希望你也被卷进去。” 忽然说出这么残酷的话题,玉容卿刚刚还过于激动的心,也慢慢冷了下来。 对啊,她只是一个做生意的商人,对政治斗争不了解也没有接触过。但她知道李沅受过那么多伤,他们初次见面也是因为李沅被人刺杀,单从他的身上,玉容卿便知道身为李家之子的不易。 眼下他们与李潇之间更不是单纯的亲戚关系,而是关系着他背后的平阳王,还有未曾谋面的二皇子。 李沅只有待在这里,与世无争,对他,对他们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 玉容卿也想通了,李沅是为了在李湘面前掩饰真面目才出此下策,自己不但不理解他的苦心,还跟他生气,真是不该。 “对不起,我刚刚不该那么吼你。” 玉容卿道了歉,仰起头来去看李沅的表情,他看上去清冷儒雅,美若天仙,眉眼间的温柔却愈发地牵动人心。还什么都没说,便叫玉容卿红了半张脸。 注视的太久,玉容卿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目光太过赤、裸,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好像在掩盖罪行一般,侧着脸靠在他的胸膛上。 李沅身上的味道是玉容卿非常喜欢的,淡淡的松香蕴含着清甜的香气,给人温暖舒心的感觉。 耳朵下听着他的心跳,听他迷人的嗓音缓缓道:“方才也是我唐突了,我该想到更好的办法才对,都怪我。” 或者说,他的确想到了更好的办法,只是他选择了这个略显笨拙的。 玉容卿一向看不得李沅失落的模样,更觉得是自己做的不够好才让相公委屈了,赶忙安慰他:“我不怪相公,只要我们两个能在一起,你亲我多少下我都愿意。” 话音刚落,李沅的嘴角勾起一个不被察觉的弧度,低下头在她唇边飞快的亲了一下。 “啊!?”玉容卿一脸惊愕的捂住嘴巴,回味着刚才转瞬即逝的柔软,最后“嘤”了一声,趴在李沅胸膛上不动弹了。 满意于卿卿的反应,李沅的动作更加放肆了一点。两个人的身高正差了一个头,恰到好处的体型差刚好够他把娇软的娘子圈在怀里为所欲为。 狭小的空间里,两人的体温很快就把空气温热了,玉容卿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身子在李沅的拥抱中变得更加灼热,忍不住呼出一口热气,在冬日的严寒中变成了白色的雾气。 从天顶落下来的细小雪花被李沅的身子遮挡着,没有让它们落到玉容卿身上,他的下巴在娘子酥软的后颈上蹭来蹭去,侧脸贴着肌肤,鼻尖碰过脸廓,玉容卿被他弄的心猿意马,腿都软了。 夜色渐深,他们去桃花笑喝了一壶热酒,出来后又去清水河畔放河灯,一边散步一边走去街的方向。 宽阔的河岸上有很多放河灯祈愿的人,李沅问起玉容卿刚刚放河灯时许了什么愿,她却闭口不言。 “如果说出来就不灵验了。”玉容卿捏捏他的手掌心,甜甜的笑着。 见她眉眼带笑,瞳孔中跃动着明亮的火光,灿烂辉煌。李沅便知道,她许的愿望一定与他有关。 好巧,他许的愿望也与她有关。 夫妻两人走在河岸上,看落雪飞飞,看行人流水,河中漂流的灯火游向远处,携带着众多美好的祈愿,驶向像夜色终结的地方。 一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天上绽开了烟火,五彩斑斓的烟花在天空点亮了一片又一片的黑暗,是人们对未来美好的期许。 玉容卿仰头看烟花,只是视线不自觉的移到了一旁,在漫天烟花的光芒中,男人的脸庞染上温暖的橘红橙黄,映着如星月光辉般的烟火,盈盈含光。 正在她感叹人生幸福、了无遗憾之时,李沅也转过头来看向了她。 目光相对时,两人会心一笑。 唯愿一生有你,白首不离。 —— 日上三竿的时候,李潇才起床,他迫不及待想去看秦山的好戏,只是秦山已经去了军营,并不在府中。 没有好戏可看,在府里呆着也没意思,李潇便踏着薄薄的积雪去了徐州府衙。 他要翻看庆王的遗物。 平阳王只有李潇这么一个儿子,平日里对他骄纵的很,富贵人家大小姐才有的脾气,在他这儿也显露不遗。即便裴仪对他讲了没有正当的理由不能随意翻看反王遗物,李潇就是不听。 “要什么理由?我父王可是平阳王!”李潇冷哼一声,因为裴仪对他的不敬重而格外生气。 虽然小王也有点儿莽,好在跟在他身边的护卫是有脑子的,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撑场面,这才让裴仪把证物房的钥匙交出来。 进去翻看一番,庆王的东西不多,都是些细碎的玉佩扇子一类不重要的,像书信账目一类能够查到有关于与庆王有交集的人的物件,早就被移送京城刑部了。 李潇没有找到想要的令牌,悻悻而归。 在外头玩闹了一阵,直到晚饭时候才回到将军府,回去的时候,秦山刚好在厅上吃饭,表情略显凝重。 一看他板着脸,李潇便猜到,去搜罗那姑娘信息的人回来了,而关于那个姑娘的事,秦山应该已经知道的八九不离十了。 李潇走上厅去,“怎么,不高兴啊?” 秦山不答。 李潇坐下拿了壶水,自己倒给自己喝,笑道:“我都知道了,你呢也别太伤心,谁还没个看走眼的时候,下次要注意,别再把人家的女人当成宝贝似的……” 话音未落,秦山重重的拍下筷子,悬在桌子外的那一截因为重重的掌力被拍断了。 秦山冷笑一声,“小王爷不必插手我的私事,我秦山看中的女人,从来就没有弄不到手的。” “你有病啊?”李潇哭笑不得,第一次看到这粗糙汉子如此痴迷于一个女人,还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李潇警告他两句,“人家都已经有心上人了,难道你还想去棒打鸳鸯不成?” “有心上人如何,成亲了又如何?左右她的相公只是一个教书的穷先生,难不成我秦山还比不过他?” 听罢,李潇皱起眉头,“你是说,她已经成亲了?这样你也要去抢?” 小孩子才有那么多疑问,秦山只知道,他想要的,一定要得到手。 第69章 69 李家之子 出了正月,徐州城的二月带着初春的暖意, 草长莺飞,处处洋溢着春日的生气。 清水河畔的茶馆里, 四个贵妇人围坐在一起打牌, 四个桌角摆了四杯茶水, 一旁还有贴身的侍女伺候着。 一边打牌顺道闲聊起儿女们的事,便有一人问:“贺夫人, 你家女儿年纪也不小了, 怎么现在也没定婚事, 难不成是玩心未定,还不想嫁人?” 贺夫人还没开口,一旁的玉夫人便笑道:“哎呦,老姐姐您还不知道呢,贺家的小梅刚过了上元节, 便跟温家的独子定亲了,我猜着,婚期也就在这几个月吧。” 贺家与温家原本就是世交, 如今是亲上加亲。专注文学修读的贺家与世代戎马的温家成了实打实的亲戚, 也算得徐州城一段佳话。 许家夫人悄声道:“说起来,温家的孙子经历了去年夏天那次灾祸后, 性子可和善多了,不像从前那么孤傲,我家姑娘看他一眼都觉得害怕。” 栗夫人也说:“可不是吗?这就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温易小将军跟你们家小梅在一起,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听了这许多好话, 贺夫人喜笑颜开。 喝一口茶水,许夫人羡慕道:“你看看你们家女儿嫁的多好,我家儿子就知道待在家里读死书,这么大年纪了连个心仪的姑娘都没有,还得让我这个做娘的操心。” “谁说不是呢?”玉夫人忽然苦了一张脸,“儿女们不顺心,教我们这些做父母的也跟着不顺心。” 三人不约而同的看向玉夫人。 栗夫人疑惑道:“玉家姐姐,你们家的闺女可是咱们几个儿孙辈里成亲最早的了。” 贺夫人也应和说:“你们家姑爷不但中了举人,现今在文峰书院很受重用,在外能撑得起场面,我听说他管家理财也很有手段。摊上这么好的姑爷,您还有什么不顺心的?” 疑惑半天,许夫人问:“难不成是他不孝顺你?还是他照顾不好你家容儿?” “老姐姐您可别瞎猜了。”玉夫人解释说:“我家女儿和姑爷对我跟老爷很孝顺,挑不出毛病来。姑爷他帮容儿打理钱财,一笔一笔记得可清楚了,他是个认真的好孩子,对容儿也是真心好。” “那您不顺心什么?” 玉夫人叹了一口气,“抱孙子啊。” “哦——”三人恍然大悟,齐齐点头,表示非常理解。 栗夫人:“可不是吗?他们小两口成亲都快一年了,现在都没听着好消息,怪不得老姐姐您要着急呢。” 贺夫人皱皱眉,低声道:“要是我家女儿女婿也这样,我可得急疯了。” 许夫人却并不赞同,规劝道:“这有什么好着急的,我跟我家老爷成亲五年才得了那么一个儿子。” 栗夫人笑说:“您还真是有耐心。” 许夫人凑近她们三个,悄悄说:“我当时吃过药也扎过针,就是不成,后来跟我家老爷去三清观里拜了拜,不出三个月,便怀上了。” “真的?”玉夫人喜出望外。 许夫人肯定道:“我儿子都长那么大了,您又不是没看见,心诚则灵。” 玉夫人点点头,容儿之前推脱说她要忙着赚钱没时间准备生娃娃,现在都过去半年多了,总不会还没时间。 这半年多来,家里的生意做的很不错,粮店布店生意红火,香料店更是财源兴隆,新开的书肆也有了起色,每个月几万两的进账,除却开钱庄的康家,他们玉家的财力可以说是徐州第二了。 赚了这么多钱,总该有点儿时间来准备给她生个宝贝孙儿了。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书房外的一枝白梨花被橙红色的夕阳映照,像是染了新色一般温暖耀眼。 玉容卿低头打着算盘查账,脑袋里想着开春恢复河运后该如何安排船队,还有几家店铺的扩大休整问题。休息了半个冬天,春天开始了新一年的忙碌。 耳边是娘亲声声絮叨——赶紧生孩子。 理完账本,玉容卿才抬起头来,无奈道:“娘亲,你看看我都忙成什么样了,船队、商队、店铺哪个不要我操心,书肆才刚有点起色,我要是撒手不管,手底下的人会怎么看?” 想做甩手掌柜可不是件容易事,她作为少东家,好不容易在众位掌柜老板面前树立起强干形象,若是因为生孩子隐退整整十个月,只怕是几年的心血都白费了。 在茶楼里跟三个好姐妹聊的开心,玉夫人回来的路上准备好了应付玉容卿的说辞,只是到了真正面对她的时候,还是没理的那一方。 玉容卿又是一个喜欢跟人家讲理的人,即便是她这个做娘亲的提出要求,也不一定能得到她的应允。 “可是容儿啊,你看看娘再看看你爹,我们两个年纪都大了,什么都不缺,只想给你带带孩子,让宅子里热闹热闹。” 玉夫人每天出去玩耍,回到家里与相公两个人,偌大的宅子,孩子们都不在身旁,晚景孤独。 玉容卿轻叹一口气,她知道两个哥哥的出走带给爹娘多大的打击,如今自己又跟李园搬到了朝园,虽然隔三差五会回去吃饭,陪爹娘说话,可终究也不是住在玉府里的。 他们也会感到孤独。 “娘亲,不是我不答应你,只是……”玉容卿小声道,“有几次,我跟相公也试过,可始终没有动静,我想可能是缘分还不到吧。” 听到女儿松了口,玉夫人立马道:“那我们各退一步,我也不求你能立马生个娃娃,你也别拒绝的不留一丝缝隙。” “娘亲是什么意思?” 玉夫人笑道:“城东的三清观可灵验了,你跟李沅,你们两个抽时间去拜一拜,一定要一起去,去求三清祖师保佑你们能生个乖娃娃。” 三清观? 玉容卿很少信这些,比起鬼神,她更相信事在人为。但是看到娘亲如此恳切,她也不好再推脱,便答应了。 天色暗了下来,小梨带着小婵进来点亮了屋里的蜡烛。 满屋的蜡烛泛着暖黄色的光,玉夫人的目光却被桌子上一盏灯给吸引住了。 那盏灯的颈身是玉做的,顶上做了个莲花造型托着蜡烛,雕刻颇为细致,点燃蜡烛后扣上由冷蚕纱制成的灯罩,透出来的光更加细腻柔和,照在书案上,看久了也不会眼痛。 玉夫人觉得新鲜,“容儿啊,这盏灯你是从哪儿买的?模样倒是挺好看。” 玉容卿看了灯一眼,“这是相公送我的,我偷偷去查问过,造这么一盏灯花了足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娘亲若是喜欢,我便叫人仿照这个再做几盏送给娘亲。” 玉夫人微笑着摇摇头:“这是李沅对你的心意,我就不必了。再说我又不看书,这么好的灯放在我那儿也是浪费。” 看着天都黑了,玉夫人也不再打扰玉容卿,出门回家去了。 玉容卿继续伏在案前,查看玉家的几个店面营收,来安排扩大店面的事。 等到事情安排有了点眉目,玉容卿也饿了,起身活动活动腿脚,带着两个侍女去前厅吃饭。 刚出内院,便看到来请她去吃晚饭的萧成,袖口上还沾着面粉。玉容卿微笑着,与萧成一道走,闲聊似的问他:“我一直都很好奇,你一个男人怎么厨艺那么好呢?” 突然被小姐夸奖,萧成受之有愧,“小姐说笑了,我只是给公子打打下手,谈不上厨艺好。” “别谦虚了。”玉容卿跟萧成说话,眼神却似笑非笑的瞅了小梨一眼,说:“我之前听小梨说过,你给她煮面、包饺子,味道都很不错。” 萧成语塞,连带着小梨也一起红了脸。 关于厨艺的问题,萧成只说是跟着李沅学的,毕竟他跟着公子已经九年了,耳熏目染,也学了七八分像。但是关于李沅的厨艺从何而来,萧成也说不清。 聊着聊着便到了厅上,李沅刚刚摆好碗筷,看到玉容卿来了,特意拍了拍自己的袖子,擦掉粉尘。 “卿卿,我煮了面,你快尝尝。” 玉容卿走过去,一桌子饭菜都是出自李沅的手艺,她心中暖洋洋的。 有夫如此,妇复何求。 三天后,玉容卿得了空闲,与李沅一起来到城北的三清观。忌惮着将军府也在城北,出门时,玉容卿给李沅戴上一张面纱。 原本就不俗的容貌,带上朦胧的面纱后更加有韵味,叫玉容卿都心动不已。 李沅一身白衣飘然出尘,牵了玉容卿的手你握在手中,“卿卿,今日见了三清祖师,你想求什么?” “自然是求平安求健康。” 走上台阶,李沅往她身边靠过去,贴着胳膊低声问:“……不求子嗣?” 他问的语气很正经,玉容卿听了却很害羞,李沅每次都很卖力,日子久了她的腰可遭不住,若是李沅真的有心要孩子,只怕她的小身板会折在床榻上。 掩面汗颜,“相公饶了我吧。” 李沅读出她的羞涩,又想起昨日夜里,卿卿像一只小兔子一样哆哆嗦嗦地卧在他身上,全身上下染上了暧昧的粉红,香汗淋漓,如同粉玉一样玲珑剔透,真是秀色可餐。 再看眼下,迎着春日绵绵的凉风,玉容卿的侧脸被透过树荫落下的日光打上一层浮光漾影,隽秀美好。 佳人在侧,李沅下意识地滚动了一下喉结,从胸腔涌上来气息低笑着,知道是自己把人欺负的狠了,便不再追问她。 如此美景佳人,并非只有李沅在赏。 隔着一排小树,在另一侧石阶上,秦山停在原地痴迷的看向树影斑驳中的玉容卿,看着看着,才发现跟在她身边的那个男人,并不是近侍。 早就听说玉家的姑爷是个美人,他今日倒是要领教领教:那个清瘦的男人有什么好。 第70章 70 李家之子 道观中三清祖师的神像高大威严,面前摆放的香火飘着悠悠的木香气息, 玉容卿跪下身子祈愿,微闭双眼, 内心虔诚。 一旁的李沅也跪在蒲团上, 磕头祈愿的同时, 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 道观门外有一双眼睛正透过门窗的缝隙盯着他们,稍微偏过头去, 李沅看见门边露出来几只粗糙的手指, 又想起半个多月以来秦山一直派人给玉容卿送帖子, 想方设法的想要与玉容卿见面。 门外人的身份,李沅已经猜了个大概,再次俯下身磕头的时候,手指勾了勾玉容卿的手心,示意她不要回头。 李沅起身后将玉容卿扶起来, “娘子,我听说三清观的茶都是用初雪煮的,我们难得来一趟, 不如一起去品鉴品鉴?” 玉容卿未察觉异样, 点了点头,随着他一起从神像另一边绕进道观的偏厅。 随行的小梨和莫竹走在后面, 莫竹一早便察觉了秦山的存在,示意小梨不要言语,两人隔着一段距离跟在主子们身后,也进了偏厅。 进了房间后,一个小道童端了茶水进来, 放下茶水后便出去了。 玉容卿叫莫竹落了门栓,小声问李沅:“为什么不让我回头,难道是有歹人跟踪……” 李沅扶住她的肩膀让她坐在桌子旁,亲手为她斟了一碗茶,淡定道:“是秦山。” “秦山!?他怎么会在这里?”玉容卿瞬间不淡定了,“那还喝什么茶,我们赶紧跑吧。”说着就去打开窗户,看外头院子对面有个门,不知道通向何处。 李沅把人拉回桌边,安慰说:“跳窗逃跑反而会惹他猜疑,卿卿不要着急,出门后我们往两个方向走,我先去把他引开,如果他派人盯着你,你也不要管他,一定要往山下走。” “为什么要分开走?”玉容卿拉住他的手,“万一你跟他正面遇见,能应付得来吗?” “我知道卿卿不希望我伤害他,我能甩掉他,一定不会让他识破我的身份。” 玉容卿垂下手去,解释说:“我不是怕你伤害他,只是民不与官斗,我怕咱们与他有了矛盾,会更加甩不开他。” 李沅站着,摸摸她的发顶,微笑着:“卿卿别怕,你只要往前走就好,萧成在外头看着马车,我们在那里会合。” 为了保护玉容卿的安全,李沅让莫竹跟着她,自己带着小梨先出门去,吸引秦山的注意力。 平常这个时间,秦山都在军营中练兵,今日是他故友的忌日,才来三清观为故友祈福,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玉容卿,还有那位不知姓名也未见其人的玉家姑爷。 说来实在诡异,得知玉容卿已经嫁人后,秦山派了很多人去玉家四周打听玉家赘婿的事儿,半个月下来,得到的信息并不多。 那赘婿身为书生,教书育人,也常常去菜市场买菜买肉,四周的店铺都曾受过他的光顾,但是——没有人知道他的姓名。 玉府四周的店铺商人,坊间住户,人人都知道他是玉家姑爷,却并不知道他叫什么。而那些知道他姓名的人,也都是与玉家私交不错的,即便有人来问,也不会轻易泄露有关李沅的信息。 那赘婿被玉容卿藏在家中保护着,即便秦山登门,也有千百种理由不让他进门,美娇娘口齿伶俐,秦山也驳她不得。 始终见不到赘婿的真面目,秦山很不甘心,今日得了机会,怎么可能放过。 看到屋中走出来一个蒙着面纱的男子,身后跟着玉容卿的贴身侍女,秦山带着随行的两个护卫悄悄跟了上去。 绕到后头的院子里,李沅开门走出去,秦山也亦步亦趋,打开门的时候下意识的回头去看。 刚好撞见玉容卿也出来了,只是她没有往这里走,而是朝着反方向的大殿去了。 夫妻两个竟然不同路,秦山傻,没有多想原因,只是脑袋中闪过一个想法:玉容卿现在是独身一个,若是能与她相处,趁此机会,正好谈谈婚事。 至于那位赘婿…… 秦山指了指身旁的一个护卫:“你,去跟着他,看看他是往哪儿跑了。” 护卫离开后,秦山转头便奔着玉容卿离开的方向去追:比其满足好奇心与好胜心来,他选择先把三姑娘得到手。 至于那个徒有其表的文弱书生,竟然能舍弃男子的自尊去做赘婿,一个窝囊废,不看也罢。 玉容卿转去前殿后,顺着台阶下山,走了没一会儿,莫竹便察觉身后两道沉重的脚步声,在玉容卿身后小声说:“小姐,秦山跟过来了,他身边少了一个人。” 什么!? 玉容卿有些慌张,要知道萧成在山下等着他们,而秦山是李沅的旧部,他一定见过萧成,到时候双方碰面,如何能收场。 慌乱之中,玉容卿拐了道,去了西侧的园子,初春时节绿意青葱,园子里开遍了细小的碎花,别有一番风趣。 玉容卿无心欣赏美景,找了一间房间躲进去,莫竹则轻功爬上房顶,躲在屋檐后准备伏击秦山。 身处一间朴素的客房,玉容卿落下门栓静静等待。 秦山在追她,又派了身边的人去追李沅,凭借李沅的功夫,想要甩开那个护卫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只要李沅与萧成都离开就好。 至于她……就算正面遇见了秦山,也可以借口推脱是来这里赏花看景,秦山总不至于会把她吃了。 不多时,院门被人推开,秦山走了进来,正在路上走着,头顶上便飞过来一个石子,他伸手接住,下一秒,身侧便飞下来一个少年,拳头正对着他的脸。 “雕虫小技!”秦山侧身躲开,一拳打在莫竹的胸口。 秦山虽然武艺并不高强,但也是个练家子,力气大,拳头也硬,一拳打过去,莫竹只觉得眼冒金星,吐出一口血来,闷哼一声痛苦倒地。 外头院子里好像有什么声音,只是响了没一会儿便停歇了,玉容卿担心莫竹的安危,等到外头变得安静了,才稍稍打开门缝向外面去瞅。 一瞅不要紧,正看见莫竹嘴角带血趴在路上,四周一个人都没有。 秦山很有可能在外面守株待兔,玉容卿也不傻,自从正月十四那天她去将军府送贺礼后,秦山就经常给她送请帖邀请她去见面,可她一次都没有应约。 没时间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不想跟秦山交往过密,不能让他发现李沅。 眼下李沅不在这儿,莫竹还受了伤,想也知道是他太鲁莽,才被人打了。 “莫竹!你别乱动。”玉容卿开门出去搀扶起莫竹,莫竹长了些个子,她很勉强才承担起他的体重,刚走没两步,身上的重量突然减轻,玉容卿偏过头去看,秦山就站在身旁。 秦山一把拽住莫竹的胳膊把他扔给自己的护卫,没了这个碍事的家伙,秦山又向玉容卿那边靠了两步。 玉容卿勉强微笑:“秦将军,竟然在这里见到你,好巧啊。” 秦山上下打量着她的身姿,随后盯着她那张美艳中带着几分可爱的脸,沉声道:“不巧,我跟了你一路。” 惊讶于秦山的坦诚,玉容卿忽然觉得很不对劲,尴尬道:“将军为什么要跟着我?” 玉容卿以为,秦山邀请她要与她套近乎,是因为自己曾经送给他千两白银,秦山想要从玉家捞到更多好处,这才来亲近自己。 只是她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我喜欢你,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秦山的声音低沉,含情脉脉的眼神盯着玉容卿,就连身边的护卫也知道避嫌,扛着昏迷的莫竹退到一边。 忽如其来的告白吓到玉容卿了,原本以为只是利益纠葛,没想到秦山竟然对她……!? 徐州城的守将喜欢她,玉容卿的心中却没有一丝自得,满满的都是害怕。尤其是如今孤男寡女,她无人可求,更怕喊救命惹来路人,秦山会记仇,日后借着权力对玉家施压。 她并不只是一个小姐,更是玉家的顶梁柱,如果被秦山找到借口欺压,别说是李沅,就连玉家她都无法守护。 “民女深谢将军厚爱,只是民女已经婚配,还请将军收回心意吧。” 玉容卿像只受了惊的猫,转身想要走,却被对方钳制住了手腕。 秦山站在她身侧,这个角度刚好能将玉容卿按在他怀里,心爱的女人就在面前,秦山情难自持,步步紧逼,将玉容卿逼到了门边,单手按在门框上,便限制住了她的动作。 玉容卿踩着高一阶的台阶,刚好能与秦山对视,两人姿势说不清的暧昧,玉容卿的脸上冒出了虚汗,她怕的紧,连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三姑娘别动。”秦山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像大声呵斥后的喉咙疲惫,又像刻意隐忍暗涌在心底的欲、望而口干舌燥。 实际上,从他刚才躲在树丛中看着玉容卿的时候,就开始频繁的吞咽,喉结滚动,尽是难以压制的渴望—— 她的头发轻柔飘逸,她的眼睛就像黑曜石一样清亮夺目,她长袖下露出藕节般的胳膊和如葱白一般细嫩的手指,衣裙粉嫩端庄,一双粉色绣花鞋更是让人心尖乱动…… 这一切本不迷人,秦山自诩阅女无数,又是花楼乐坊的常客,看得见的女子数不胜数,这天底下的女人自有比她美的人在,但是此时此刻,刻在他心里的人,只有这么一个。 秦山眯起眼睛,戏弄一般捏住了她的手掌,玉容卿惊叫一声,用尽了力气也不能把自己的手抽开。 “我知道你已经有了夫婿,但是我秦山想要的女人,没有得不到手的。” 他摸索着手中细嫩的肌肤,在她耳边沉声道:“你自去休了那赘婿,或者,我亲自除掉他。二选一,三姑娘自己定吧,你选哪一个?” 玉容卿咬紧了牙根,气得不轻,本以为秦山还算个通情达理的人,没想到他也会干出强抢民女的事,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自己还能任人摆布不成。 这两个,她一个都不选。 玉容卿扭过头去,避开他的视线,“将军说笑了,我家相公有何罪过,我为何要休弃他,将军你又何必为了一时快活葬送这大好前程呢。” 秦山没得到她的选择回复,又听她句句规劝,想要逃避他的问题,心中愠怒,手下力道一时没控制住,按得狠了。 手掌被秦山的手指摩挲得生疼,玉容卿倒抽了口凉气,却没叫出来,好不容易等他松了自己的手,腰又被搂住了。 秦山低头,炙热的嘴唇沉沉抵在她侧颈上,严肃道:“死在我手下的人不计其数,不差你相公一个。我对你也并非是图一时之快,否则我在这儿便可以要了你,又何必要娶你。” 执迷不悟的坏蛋! 玉容卿使劲推他,挣扎着要离开,“将军不用说了,我是不会与我家相公分开的,你若是杀他,我也绝不独活!” 好言相劝没法让她乖乖听话,秦山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主儿,原本在她面前装的彬彬有礼不过是想给她留个好印象,如今姻缘不成,就别怪他下狠手。 “三姑娘,秦某可是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珍惜,那就别怪我来硬的。” 男人的眼神凶狠中透着欲、望,吓得玉容卿身子一颤,伸手挡在胸前,“你要干什么!秦将军,请你好自为之!” 没了商谈的余地,秦山毫不怜香惜玉,直接弯腰将玉容卿抱起,一脚踹开客房门,三步两步来到床前,将玉容卿扔在床上。 第71章 71 李家之子 三清观建在半山腰,李沅身轻如燕, 很轻易就甩掉了身后的尾巴。 秦山没有跟过来,李沅察觉到不对后, 让小梨去找萧成来帮忙, 他先回去寻秦山。 脚下的路很不平坦, 李沅健步如飞,雪白的衣袂随风而动, 身姿有如仙境中白鹤翩翩, 眼神却十分不善:秦山, 你敢动卿卿,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客房中,简朴的床上被褥单薄,玉容卿被禁锢住双手动弹不得,仍就没有屈服。 看着身下的美娇娘用那双噙着水光的明眸瞪着他, 露出混合着不甘与愤怒的表情,秦山不但不觉得生气,心中反而生出一丝异样的快意来。 他盯着自己心爱的女子, 细细端详, 瞧她眼眶湿濡,脸色因为怒意泛红, 睫毛微颤,像只受了欺负的小刺猬似的,要竖起一身的刺来扎他让他退缩。 只可惜她不是野兽,没有能够保护自己的獠牙,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虽然很凶但对他而言毫无威胁,反而因为这般不屈多了几分美感。 “我是真心想要娶你,不然当初也不会替你遮下庆王的事,你又何必为了一个臭教书的跟我过不去?”秦山挑起半边眉毛,眼角眉梢都带着势在必得的自信劲头。 “你——”玉容卿气得差点咬到舌头。 当初庆王的事若不是她给这家伙出主意让他顺势而动,他也没有今天的好日子过,早就被平阳王给剿了。 虽说当时自己是为了隐藏李沅才给秦山出主意,但庆王的死明显带给秦山很大的好处,没想到他竟然恩将仇报来辱她。自己真是瞎了眼,还以为他跟庆王不一样,还以为他本性不坏。 玉容卿冷哼一声,“我还以为将军本性不坏,没想到也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 “你说我自私自利?” “将军强抢民女,棒打鸳鸯,不是自私是什么?”玉容卿眉头一拧,把脸撇到一旁,说什么也不肯再看秦山一眼。 那股子不服输的娇俏模样,让秦山心尖痒痒,他一只手按住玉容卿的手腕,腾出一只手来解自己的衣裳,笑道:“都眼下这个境遇了,三姑娘竟然还嘴硬,那我就让你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他两眼憋得通红,吞咽了一口,看着玉容卿的嫩滑的脖颈,眼中直冒邪火—— “啊——!”玉容卿惊叫着,扑上来的男人像只发了疯的野兽撕扯着她的衣裳,秦山块头大力气也大,直按得她手腕生疼,带着汗臭味的身子压过来,让她觉得恶心。 “你放开我!”玉容卿大喊一声,与此同时“砰”一声巨响,房门被人踹开了。 秦山正沉溺于情、欲无法自拔的时候,身后走来的蒙面美人起身一个飞踢,一脚踢中秦山的太阳穴,将他沉重的身子踢落床下,滚到一边。 头部遭受重击,秦山两眼一摸黑,若是普通人这个时候早就晕过去了,但秦山那健壮的体格不是吃素的,揉揉发昏的眼睛想要看清眼前人的模样,却只看到重叠在一起的白色魅影。 李沅不言语,压抑着心中的愤怒,伸手将受了惊吓的玉容卿捞起来,察觉手下的肌肤颤栗,他脱了外衣,将衣衫不整的玉容卿罩了个滴水不漏,连人带衣搂进怀中。 玉容卿惊魂未定,看见李沅来救她,心中激动,却因为方才的紧张吓得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只僵硬地咬紧牙关。 遭受重击的秦山没一会就爬起来了,因为被踢中太阳穴,眼前依旧模糊,他挡在二人身前,凶道:“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暗算我!?” 李沅看向秦山,眸低犹如深渊,黑不见底,渐渐攥紧了拳头。 “老子今天要定了她,谁敢拦我,我就杀了谁!”秦山冲上来要抢玉容卿,被李沅一个侧身躲过。 李沅沉声在她耳边道:“卿卿,你站在这里不要动,我去对付他。” 玉容卿点点头。 平素清风朗月的黑瞳此时像起了浓雾的泥沼,盯着对面的秦山虎视眈眈,与玉容卿成亲后半年多的时间,李沅过着平静的日子,在她身边呆着,从来没有失控过。 时隔半年,他又一次起了杀心。 谁不想平静安稳的过一辈子,他为了能够跟卿卿在一起,放弃了荣华富贵争名夺利,他已经做了足够多的退让,但总有不开眼的人要来扰乱他们的生活。 既然秦山不知分寸,心生歹念,就别怪他杀人灭口。 李沅怒火中烧,下手力气虽然不如秦山,但狠劲十足,招招攻他要害,秦山快头再大,终究也是李沅提拔上来的人,武艺连庆王都不如,在李沅的攻势下节节败退。 将人逼到角落,李沅随时都能了结他的性命,只是顾及院子外头上山拜神的人众多,必定有人看到他们进了这间院子,若是秦山死在这里,反而惹人怀疑。 李沅不会给人留下把柄,一拳打晕了秦山,打横抱起玉容卿,夺门而出。 院子里头的护卫早就被李沅打晕了扔在草丛里,院门被推开,是萧成一路找过来,从小梨那里得知秦山也在此处,便特意蒙了脸,没想到人早就被公子收拾干净了。 李沅抱着玉容卿下山,为避免引人注意,过了一会儿,萧成才扛着莫竹跟下去。 坐在平稳行驶的马车上,玉容卿靠在李沅怀里呆滞着整理衣衫,可秦山下手太狠,她的衣裳都被扯坏了,看起来十分狼狈。 玉容卿垂着头失魂落魄,仿佛还没从方才的惊吓中逃出来。 她真傻,因为惧怕秦山的权势而步步后退,总以为自己不去招惹秦山,这安稳日子就能继续下去,没想到,秦山竟然对她抱有那种心思。 握在一起的手哆哆嗦嗦,玉容卿心里发紧,又怕又恨,若不是李沅来的及时,她可能就被那混蛋给玷污了。 因为紧张害怕而冰冷的双手被一双温凉的手握住,玉容卿呆呆地看向他,记忆中李沅的手常常是温凉的,今日被他的手握着,却异常温暖。 她的手腕上留下了青紫的淤痕,李沅看在眼中心疼的不得了,“卿卿别怕,有我保护你,一定不会让那淫贼再接近你分毫。” “相公……”玉容卿抬眼看他满眼自责内疚,他紧握着自己的手却格外坚定。 玉容卿轻嘤一声,原本噙在眼眶里的泪水,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顺着眼角往外滚。她那么要强,就算直面秦山的侮辱也没有在他面前哭,却因为李沅的一句话而忍不住泪流。 眼前人面目绯红,眼瞳裹了层水光,像暖阳被春风染了桃花色。李沅心疼不已,将人紧紧搂在怀中,就连下马车回到朝园,也是抱着搂着,寸步不离。 —— 李潇近来很不开心,虽然他在徐州城中无所顾忌,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但他心心念念的令牌始终了无踪影。 在庆王的遗物中寻不见,李潇便打算着去挖坟,只是庆王的坟墓在徐州军营边上,大动干戈反而会引得秦山注意,秦山那个笨蛋对令牌一无所知,李潇也不想把令牌的秘密分享给其他人,说什么也要自己干。 让手下人去准备了工具,准备今晚就挖坟,李潇安安静静等着天黑,可令他奇怪的是,天都要黑了,秦山还没回来。 不回来正好,免得他还要担心那家伙会派人跟着他。 天黑的时候,秦山才在一阵摇晃中醒来,是晚上道馆关门,小道士来打扫卫生才发现院子里躺着两个人。 秦山从地上爬起来,看到旁边悠悠转醒的护卫,疑惑道:“你怎么在这儿?” 一旁擦桌子的小道士解释:“小道来收拾园子的时候发现这位施主躺在院子里,天黑了外头凉,小道才将他搬进屋子里。” 秦山迷迷糊糊的点头,回想自己晕过去之前,隐约看见一个戴着面纱的男人恶狠狠的盯着他,回想起他的眼神,秦山觉得脊背发凉,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的压迫感仿佛与生俱来,被他那样盯着,秦山总觉得自己在他眼中卑贱的还不如一个蝼蚁。 那种感觉,好像在什么时候见过。 将他打晕的那个男人白衣白面纱,秦山稍微一想便知道他就是那玉家赘婿。 他自诩武功不差,却没想到自己会败在一个小小赘婿手上,对方还是个教书的先生,他就是再傻,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教书先生怎么会有那么好的身手,而且…… 那个人的身形、出手招式,让他感觉莫名的熟悉,难道是故人? 朝园中,屋里是小梨小婵在伺候玉容卿洗澡,李沅趁着这个间隙来到院中与萧成见面,低声吩咐:“你去把秦山绑了,关到东街巷的左边第三间房,做的隐蔽些。” 萧成应下,抬头时小声提醒:“公子,您不跟小姐商量,万一她生气?” 李沅冷道:“卿卿这里我自会去劝,你做好你的事就行了,总之,我明天就要看到他。” “公子放心,属下一定办成。” 萧成义愤填膺,从前在一起共事时怎么没发现秦山竟然好色到这种程度,强抢人妇抢到了公子头上,活该短命。 第72章 72 李家之子 春日夜里多了虫鸣,声声安抚着玉容卿慌乱的心。 她洗干净了身子坐在床上, 依旧觉得身上不太干净,会不会还留着秦山身上的臭味, 柔然的锦被贴在肌肤上, 玉容卿呆呆的坐着, 鼻头一耸,又落下两滴泪来。 怪她没有警惕性, 都怪她…… 小梨与小婵收拾好屋子, 关上门离开, 李沅也交代好了萧成要做的事,推门进去。 玉容卿转头去看,李沅还是那个李沅,只是眼中多了几分自责。方才还阴郁的脸色,进门后便换了张脸似的, 收敛了所有的怒意,顷刻间转变为关切的问候。 五官温润风白衣男人,手捧着一杯热茶坐到床边, 茶杯中升腾起带着温度的氤氲白雾柔和了他俊美的面容。 “卿卿, 喝点安神茶吧。” 他的眼睛在烛光中是暖色的,脸颊的轮廓都是用最温柔的笔墨勾画。玉容卿一下就看愣了, 直到听见他的声音才回过神来,接过茶杯喝了一口。 李沅放下茶杯,吹了蜡烛上床来搂住玉容卿躺下,低声道:“卿卿,我在这里, 没有人能伤你。” 四周很安静,静到玉容卿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她窝在李沅的怀中,神情恍惚,“相公,我总是自作聪明,还傻乎乎的以为秦山是个好糊弄的,我真是太傻了。” 李沅轻揉她的发丝,柔声道:“这不是你的错,卿卿心善,自然以和善待人,你怎么能看透那些恶人呢。都是他的错他的不是,他恩将仇报狼心狗肺,一定会有报应的。” 他不会让秦山有好下场。 “可是我怕,我怕他见到你,我怕你离开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玉容卿越说声音越小,攥着李沅的衣衫,身子却在发抖。 即便遭遇这样的事,玉容卿最担心的也不是自己,李沅听了她的话,心都要碎了。 是他做的不够,才让卿卿如此忧心。李沅被下的手搂紧她的肩膀,发誓说:“卿卿,我死都不会离开你的。” 他早就该处理了秦山,还有李潇。 什么骨肉亲情,亲朋故旧,他从前都没有在乎过,眼下又怎么会对他们手下留情。 “卿卿,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秦山就就在徐州城中,没有调令,他五年内不会离开,甚至会延长任期像温平一样在这里安家。时间太长,我们光躲是躲不过去的……”李沅在她耳边循循善诱。 玉容卿也想明白了,总是这么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何其不舒坦,“相公说的对。” 见她对自己的话表示肯定,李沅才道出自己的意图:“卿卿,我想……解决了秦山,你觉得呢?” 玉容卿抬起头来,明显有些惊讶,李沅忙补充说:“如果卿卿觉得不行,那我万万不敢这么做的。” 她也不是不同意,玉容卿想了想,埋头到他胸口,“不许闹出人命来。” 便是同意了。 李沅微笑着,“好。” 两人靠在一起,被窝很快就暖起来了,玉容卿觉得里头闷热便露出头来躺着,安静躺着准备入睡,没一会就觉得自己的脖子上好像被什么软软烫烫的东西贴了上来,害得她娇嗔一声,身子也被那热度烫到轻轻地颤了颤。 李沅把她搂得更紧,低头埋在玉容卿肩头,炙热的唇摩挲着她柔软的皮肤。 “相公,别闹我了,好热啊……” 他的卿卿又羞又痒,被他亲吻过的地方泛起桃红,如素月白绢染了春色一般,春日花未开,李沅却觉得怀中娘子便是这早春中最美的花,美得教人心动。 都怪这夜色,撩人的疯狂,让他难忍心中渴求,也想借此来安抚卿卿受惊的身体。 李沅垂首亲吻爱人,间隙说道:“今日求神,我许了心愿。” “相公求的什么?” “白头偕老,子嗣延绵。” 原本神智还算清醒的玉容卿听了这话,脸红到了耳朵根,顿时脑瓜热成了一团浆糊,羞涩的低下头去,犹如一朵娇花,任人采撷。 十指交缠,耳畔厮磨,身体相拥的温度暖化了内心的不安与恐惧。 情、欲迷离之中,玉容卿渐渐确信,只要有李沅在身边,不管是什么艰难险阻,她都一定能挺过去。 —— 暖阳高照,春光正好,徐州城中行人来往、车水马龙,一番热闹繁华景象。 平头百姓过着安稳日子,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期待,想着一年之计在于春,干活也更有力气了。 不知人间疾苦的李潇自然也不知人间之乐,大好春光近在眼前,他却只能坐在厅堂之上,等秦山的消息。 按照原定的计划,李潇昨夜就该去掘了庆王的坟墓找寻令牌,奈何天不随人愿,趁着夜色做遮掩,他刚出将军府没几步便碰见了军营那边赶来的人,着急忙慌的要找人。 小兵很紧张,翻身下马,气喘吁吁,“敢问小王爷,秦将军可在府中?” 李潇上下打量这个身形瘦小的传令兵,撇过眼去摇摇头,“说是去什么三清观上香,一整天都没回来,估计是又去花楼找姑娘去了吧,从来没个正形。” 小兵慌乱道:“原本将军下午的时候该去军营练兵,将军平日虽然迟到过几次,但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晚了三四个时辰,就算是去花楼,也该跟我们提前打招呼才是啊。” 李潇着急去挖坟,哪有闲空去管秦山的事,两人说白了只是认识而已,连点普通的关系都没有。 “那你们自己去找吧,我还有事儿呢,就不在这跟你们浪费时间了。” 李潇转身离开,却被小兵拦住,“小王爷留步,还请小王爷指点,仅凭属下一人之力,如何能找到将军呢。” “你有完没完?”李潇狠踹他一脚,没想到小兵看着瘦弱,身子骨却不错,挨了他一脚还有力气拦他。 受不住死缠烂打,也是念这人寻主心切,李潇才勉强答应,调配将军府中的人去城中寻找秦山。 只是……一夜无果。 去三清观去寻的时候,小道士告知秦山跟他的下属早就离开了三清观,随后,他们找遍了徐州城的花楼酒馆,仍旧不见秦山的下落。 真是见了鬼了,那么一个人高马大的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李潇坐在堂上,心中慌乱:一个城池的守军失踪了,传扬出去,岂不让人心涣散,且不说城外山中有许多贼寇劫匪虎视眈眈,单说他自己,在徐州城中没有秦山保护他,连个人的安全都很难保证。 据他所知,军营中除了秦山之外,威望比较高的还有一对温姓父子,但由于种种原因,温家父子与秦山关系并不好。如果让他们得知秦山失踪,他又迟迟找不到人,只怕徐州军营会迎来新的兵乱。 北梁如今外有钕金来犯,内有党羽之争,皇帝陛下虽然病情稳定下来,但也是风烛残年,支撑不了多久了。 李潇想了很多,坐在厅堂上惴惴不安,还是决定先抽身去挖坟,找到令牌后就离开徐州城。 找不到秦山,将军府里的人乱成了一团,本想找小王爷拿个决策,不过一个转头的功夫,李潇就不见了。 这下更乱了。 破败的墙,悬垂下来的房梁,满屋子发了霉的干草又黑又湿,味道刺鼻,让秦山在昏迷中很是不舒服,皱了皱眉头,睁开了眼睛。 眼前依旧是模糊的,是被人踢中了穴位,影响到了眼睛。 秦山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却带动屁股下的椅子也动了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声响,叫他恍然惊醒。 手被绑在身后,脚被绑在椅子腿上,秦山惊讶的看着自己被五花大绑,想要大声喊叫却发现嘴巴也被堵住了。一旁自己的手下被捆了严实,堵着嘴巴扔在角落里。 自己身处一个破房子里,秦山努力回想,自己是怎么到了这儿来的—— 昨夜出了道观后,天色太黑,秦山视线模糊看不清路,有护卫扶着才能走几步。他们本来打算回将军府,只是走到半路,秦山便后悔了。 他眼伤未好,就这么回去面对小王爷难免被追问,如果让小王爷知道他连一个小小的赘婿都对付不了,男子汉大丈夫,如此奇耻大辱,让他今后在军中还有何颜面。 更何况小王爷一直与平阳王保持着书信来往,小王爷若是将他受伤的事告诉王爷,那王爷会怎么想他,万一把他撤换掉,那他的前途可就毁了。 他的前途就在徐州城,他不可能放弃自己在这里的权力。 这样想着,秦山便找了家客栈留宿,然后等到第二天去看大夫,把眼伤治好再回去面对小王爷。 第二天,萧成天不亮就去将军府外守着,却发觉府中很不对劲,一直来回有人进出,看得见表情的人都着急忙慌的。 萧成一身黑衣很容易隐藏,靠近一些偷听到他们正在找秦山的下落。 真是奇怪,他还没出手,怎么秦山就下落不明了呢。 得知秦山不在府中,萧成便猜想他的去处,那个好色成性的,许是留宿花楼了,他去了花楼客栈,一圈下来,城东逛了个遍,还是没有找到秦山的影子。 直到天亮后,萧成路遇李沅去书院,得知秦山受了眼伤,这才有了方向,没一会儿就在一家药铺寻见秦山。 喝了汤药扎了针灸,依旧没什么起色,大夫断言秦山的伤短时间好不了,“需要慢慢将眼球周围的淤血化开”。 只是秦山等不了那么久,愤愤出门去,拐进巷子里,因为眼伤好不了而过于气愤,把护卫甩到了身后。 护卫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两人走了一小段路,秦山听到了护卫的脚步声突然挺住,随后“嗯”一声,一个的脚步声继续跟上来。 这个脚步声明显不是他的护卫,秦山警惕着回身防御,“你是谁!本将军可是徐州守将,伤我可是满门抄斩的罪!” 萧成低笑一声,满门?他独身一人,那还有家人给抄斩。 他不受秦山的威胁,上前搏斗。脚步声却跟鬼魅一样环绕在他四周,秦山不堪其扰,与他打斗起来。 因为视线模糊,秦山很快处于下风,随即后脑一痛,整个人都失去了知觉。 院子里来了一个人,秦山能碰到他轻盈的脚步声,从院墙跳下,落地却像树叶一样。此人必定轻功了得。 秦山转身去看时,是熟悉的身影,白衣白面纱,那是玉家的赘婿。 秦山冷哼一声,看着那人走到自己身前,然后,他松了自己口中的破布,秦山嘴上松快了,朝地上啐了一口,“你把我绑来,就不怕我抄了你的家吗?” 站在破乱的房间中,李沅面无表情,抬手拍拍他的脸,“我知道你看不清我的脸。” 说罢扬起手来,朝他的脸上横甩了两个耳光,看似纤长柔嫩的手打起人来却如同铁掌一块,直打得秦山脸上发麻,脑袋嗡嗡的响。 等脸上的麻变成火辣辣的痛觉,秦山眼前的朦胧就像化掉一般,视线一下子清晰起来。 练武之人会打通身体的七经八脉,而血脉不通时便会导致身体各处出现异常,秦山只见过一个人能够熟练的通过攻击人的穴位来让对手致残。 他看着眼前的人,心中升起恐惧。 那个人不是已经死了吗? 秦山在心底重复了多少遍的不可能,但是当他直视到那个人的双眼,其中毫不掩饰的杀意与暴力的残虐如同黑暗的泥沼一般将他拖入其中,勾起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那个人的眼神,秦山一辈子都不会忘。如果说地狱是一个人最痛苦的归处,那秦山的地狱,就是李沅。 站在面前的明明是一位身姿绰约的美人,可秦山哆哆嗦嗦连手脚都不听使唤。他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说,什么都没做,就让秦山恐惧到了极点。 美人拿出绑在腰间的长剑,抽出剑刃搭在他胳膊上,比划着位置,一点一点划破他的衣衫,既要杀他也要辱他。 长剑顺着衣裳的破口处滑进去,一个“不小心”便划破了秦山的皮肤,一下两下,像是在发泄更像是在惩罚,千刀万剐的酷刑也不过如此。 李沅眼神冰冷,“将军可是摸了我家娘子的手?” 秦山脸色铁青,磕磕巴巴,“三皇子……您怎么会在这儿。” 李沅不予理会,冷道:“将军可有欺辱我家娘子?” “三皇子,您听奴解释,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奴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请您高抬贵手,请您饶了奴这条贱命!”秦山解释着,情绪越发激动,慌乱求饶的模样与平时判若两人。 奴…… 秦山头痛欲裂。 他终于还是想起自己的过去,什么将军,什么功名利禄,到头来,他仍旧只是三皇子的一个奴罢了。 第73章 73 李家之子 一身白衣飘飘,手执长剑屹立如风, 本该是九天之上的仙人,眼神却阴暗恐怖, 如同从地狱来锁魂的恶鬼。 秦山整个人都战栗着身子, 看着李沅, 可仿佛看到了要将自己扒皮抽筋的野兽。 他凝视着那双眼睛,只觉得毛骨悚然, 就连在身上游移的剑刃的冰凉, 被划破皮肤的刺痛都察觉不到了。 “世间名利万千, 你追随谁为谁卖命我都不会在乎,可是,你不该动我的娘子。” 透着杀意的话传到耳朵里,狠狠扎在秦山的心脏上,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都止不住恐惧的颤抖, 恍惚间,秦山仿佛回到了北梁的边境之上,天高地广, 草原辽阔, 他却只能躲在一个土坑里瑟瑟发抖。 他这一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了李沅, 最不幸的事,也是如此。 那几年北梁的边境上十分混乱,钕金虎视眈眈,常年来犯,更有北部的游牧部落在边境线上抢劫商队, 劫掠商人,杀害平民,秦山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出生的。 从他有意识开始,就生活在一帮马匪中,他生得很壮实,比同龄人长得高还长得快,但这些优点没能给他带来好处,反而让他吃了更多的苦。 五六岁的时候,秦山就被卖给钕金一户贵族做奴隶,起得早睡得晚,拼死干活来换一口吃的,一直做到二十多岁。 他年纪已经很大了,早该到了成亲的年纪,可他没有足够的钱来为自己赎身,更别说娶妻生子了。 只是因为偷看了主家的小姐一眼,秦山被乱棍打晕,再醒来的时候便被卖到了北梁,仍旧是做奴隶,比起那些有户籍的家仆,他更加低贱,干着最脏最累的活儿,处处受人欺凌。 有一天,他在街上偶然看见一位衣着华贵的王爷带着两个比他年纪还小一些的贵公子骑马穿过大街。 秦山心生向往,不仅是尊贵的身份,更是为了他一生都得不到的自由。 他想了很久,人到底该为什么活着?如果没有自由,那他活着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同样都是人,别人可以穿金戴银,凭什么他就要泡在臭水沟里。 天上繁星闪闪,辽阔的草原上,秦山隐藏在夜色中出逃。 他不能再那样活下去,他要向上爬,要脱离奴隶的身份,要做人上人。 在土坑里躲了一夜,主家人并没有追过来,秦山放松警惕的时候,土坑上出现了一张神仙般绝美的面容,他这一辈子第一次近距离的看到这么美的人。 扬起头看到仙人与蓝天白云,秦山糊里糊涂间就跟着他走了。 军营里,萧成看着李沅和他身后脏兮兮的陌生人,疑惑道:“公子,您怎么带了个生人回来?” 李沅径直从他身边走过,“要练箭术,需要个活靶子。” 秦山脸色聚变,血色刷一下褪了个干净,他不会想到,他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一个长相清雅能够迷惑人心的人,能坏到哪里去。秦山在他练箭的马场中玩了命的奔跑,依旧中了两箭,李沅从来不拿他当人看,自然不会正眼看他。 如此熬了两年,秦山凭借着自己够硬的体格总算没被李沅折腾死,也换来了自己第1次出头的机会。 边境的一次小冲突,让秦山意外立了一次功,终于从籍籍无名的奴隶成了正儿八经的士兵,改变不了的是,李沅依旧拿他当做练武的玩意儿。 李沅对他说:“要想我看得起你,就自己做出点建树来,不要期待我会施舍你。” 秦山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明明已经有了自由,却还是想着得到更多,在那一刻,秦山心底里是真心希望能够获得李沅的认可。 身在军营,有很多可以出头的机会,秦山没有费多少时间就从大头兵做到了副将的位置,可他依旧不被李沅正眼相待。 就如同现在这样。 李沅看着他的眼神始终带着讽刺和鄙夷,让他心虚,让他恐惧,连带着他深藏在心底的不堪的过去全都翻涌而出,就好像……他一直都在臭水沟里躺着,从来都没有逃出去过。 “三皇子……求您饶奴一命,奴一定当面给玉姑娘道歉。这么多年来,我对您的敬畏丝毫未减,天地可鉴……” 秦山磕磕巴巴的求饶,五大三粗的汉子竟然也流下了眼泪。 紧贴在他皮肤上的长剑猛然挑起,划破了秦山的长袖,让他的手臂暴露在散发着霉味的空气中,剑尖指上他的喉咙。 李沅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犹如审视一只待宰的猎物。 过去这么多年了,秦山依旧是老样子,即便做了将军,仍改不了骨子里的奴性,总得找个主子靠着才能安心,却总是所托非人。 李沅冷言冷语:“秦山,你知道我的,我从来不会饶过谁。” 睚眦必报,才是三皇子。 下一瞬,那把锋利的剑就要刺破秦山的喉咙,他追逐了一生的自由、名利、认可,都将在一瞬间化为泡影。 “等等!”秦山大喊着,眼睛盘满了血丝,涕泗横流,“您饶过奴的!奴投靠庆王那次,您饶过奴的!” 当时李沅与二皇子争锋相对,秦山身在李沅的阵营不但不被李沅重视还要被二皇子打压,内外交困之下,正巧碰到庆王广纳贤才,他便投靠过去。 原本他以为李沅会报复他的背叛,但他并没有等到报复,反而难得的过上了几年安生日子。 在李沅这里,他没必要为了一个奴隶费力伤神,但他也不会轻易放过背叛他的人。 他说:“那一次,我并没有饶你。” 此话一出,秦山后背发凉,回想自己生命中不知有多少次与阎王爷擦肩而过。 李沅握着剑在他的胳膊上画花,割破血肉露出的血痕描绘出一幅动人的图画,他继续道:“从来没有人能从我身边偷走东西,你也不例外。” 为了向庆王投诚,秦山偷走了李沅的一枚令牌,他无知,他愚笨,所以他不知道那令牌的用处,转头就送给了庆王。 他从来没想过,那令牌原来是李沅故意放水让他偷走的。 秦山紧张的发抖,“那令牌到底有什么用?” “你没必要知道了。”李沅手起剑落,在声声惨烈的痛呼中挑破了秦山的手筋脚筋——秦山的一身武艺有一大半是从他这里学的,理所应当由他废了。 被困在椅子上的秦山有如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李沅的长剑刺穿了他身上的几大穴位,血涌如注,不一会儿秦山便因为贫血导致脑部缺氧,整个人昏死过去。 李沅记得玉容卿的嘱托,没有下杀手,如果秦山命大能够被及时救治,或许会躺在床上浑浑噩噩的度过下半生,如果没有那么幸运,就会像康瑞一样,不能言语不能动,痴傻着死去。 本就该如此。 世间少见恶有恶报,更多是好人命短,而他做的,不过是用恶人的行径对付恶人。 敢挡他路的人,都得死。 前来收拾残局的萧成见到秦山“死相”恐怖,虽然面上波澜不惊但心里还是很慌张,“公子,您不是答应了小姐说不会闹出人命的吗?” 李沅摘了面纱擦拭染了血的长剑,将血液擦拭干净,淡然自若:“他没死,还能撑一炷香的时间。” 一炷香…… 得尽快让人发现秦山才行,萧成默默将秦山解绑抬到院子里,跟那个护卫躺在一起,随后点燃了屋子里的枯草,做好这一切,与李沅结伴离开。 昏迷中的护卫神志不清,感觉身上压过来重量,紧接着是温热的液体浸透了他的衣裳。 护卫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到两个背影朝着墙边走去,两人飞身上墙,衣裳与身姿都很熟悉——是玉家赘婿,他昨天跟着将军跟踪过的人。 垫在屋中地上的干草都发了霉,虽然着了一片但火光不盛,唯有浓烟滚滚,直上云霄。 东街巷居民很少,但这股浓烟很快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找来了救火队救火,随即,失踪了整整十八个时辰的秦将军才被找到。 往回走的路上,萧成低声提醒:“公子,不是属下多嘴,您把秦山弄个半身残废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在李沅的呵斥还未出口的时候,萧成忙补充说:“等秦山被救,小姐迟早会知道您对他做什么,到时候怪罪你下手没轻重,又要跟您分房就不好了……” 李沅下手当然有轻重,可他也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卿卿只说别闹出人命,他不是还活着吗?” “可他那样,也活不了几年了。” 李沅冷漠道:“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就是,小姐很有可能会觉得您很残忍,您要知道,小姐是普通百姓,平日里连见血都会害怕,更何况是一条人命。” 萧成说话句句在理,李沅也觉得他的提醒不无道理,在下一个路口转身将他拐进巷子里。 “打我。” “啊?”萧成愣住了,好像自己听到了什么不可能会听到的话。 “我让你打我。”李沅指指自己的脸跟胳膊,“别打歪了。” 主命难违,萧成上去两拳…… —— 一大早出门的时候,玉容卿还有些心慌意乱,担心自己路上会碰到秦山,又被他纠缠不清。 中午在店铺中监督装修扩建时,玉容卿听了来往路人的闲聊,才知道秦山被人绑架了,是在一所冒着浓烟的破院子里被发现的。 一开始,她还很震惊,秦山堂堂一个徐州守将,是整个徐州城中军权最大的人,竟然能被人绑架?也不知道那劫匪是为了钱还是为了权。 只是想着想着,便想起了昨天夜里李沅同她商量的事——难道是相公干的? 察觉到这一点,玉容卿陡然紧张起来。 等到过了下午,去看诊的大夫陆续从将军府中出来,秦山的伤情也慢慢泄露出来。 连中七剑,全部刺中要害,就连手筋脚筋都被挑断了,凶手极其残忍,下手招招致命,要不是发现的早,秦将军早就没命了。眼下也只是堪堪保住了性命,秦将军已然成了个不会动不会说话的废人。 得知此事,玉容卿心中的紧张荡然无存,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觉得李沅下手太过残忍,心中有些无法接受。 晚上回家,玉容卿看到李沅出来接她,原本想质问他为什么对秦山下手那么重,但是看到他脸上的淤青,顿时转了话锋。 “你怎么受伤了?”玉容卿紧张着过去捧住他的脸,“有人欺负你?” 李沅摇摇头,小声道:“秦山身手不凡,不太好对付。” “你被他打了?” 李沅没有说话,在玉容卿耳朵里也就是默认了,她垂下头去,虽然心疼李沅身上的伤,却依旧忘不了秦山的惨状:若不是自己默许相公去解决秦山,他也不会那么惨。 她原本与世无争,待人和气,可渐渐的,身边的人事开始变化,她却没办法迅速接受这些变化,只能在其中别扭着纠结着。 同意相公去解决秦山的是她,现在觉得秦山可怜的也是她。 玉容卿在心里啐了自己一口:好虚伪。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李沅知道她的纠结和不忍,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他一样冷血无情,残忍冷漠,他一直都爱玉容卿的善良可爱。是他造就了这种局面,自然也要由他来解开卿卿心中的结。 “卿卿,对不起……” 玉容卿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自己道歉,疑惑着抬头看他的时候,李沅却眉头微皱,好像身子很不舒服似的,身子一沉,下一秒就晕了过去。 “相公!” 第74章 74 李家之子 漫天繁星闪耀,暖春的夜风没了倒春寒时的刺骨, 犹如被阳光晒过的柔软绒布,轻轻从街道穿过。 天刚刚黑下来的时候, 李潇喜笑颜开回了将军府, 他脚上还沾着在树林里踩到的泥土, 怀中却揣上了一个让他心心念念许久的东西。 他的手下还在林子里处理挖坟留下的痕迹,而李潇已经得到了令牌, 便欢快的回来收拾东西, 准备明天一早就离开徐州城, 带着令牌回去跟父王邀功。 第一次离开父王就有了这么大的成就,李潇笑得合不拢嘴,梦想着父王会如何夸他奖赏他。 他的心情很好,脚步也轻盈,走进将军府中却见下人们脸色阴沉, 抓住一个侍女问:“还没找到秦山吗?你们怎么都黑着脸?” “回小王爷,将军他已经被找回来了。”侍女眉目低垂,苦着脸说, “但是他被找到的时候已经只剩半条命了, 好多大夫来看都说救不了,将军如今躺在床上连话都说不出来。” “什么!?”李潇很震惊。 虽然他不喜欢秦山三番两次的换主子, 讨厌他蠢笨的性格,但是不管怎么说,秦山都是他的父王指派到徐州的守将,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竟然有人敢害他, 是不要命了吗? 秦山是他父王收下的一条狗,秦山被害,就是有人要打他父王的脸! 李潇气势汹汹冲向后院,要去看看秦山究竟成了什么模样。 不同于前院的冷僻,后院倒是人多,只不过不是秦山最爱的美娇娘,而是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都是徐州军营里的将领,听闻秦山将军受了重伤,特意来探望。 一般探望伤者,看过之后很快就回去了,这帮大男人都这么晚了还在院子里争执不休,显然不是在聊秦山的伤势。 “秦山将军受伤,如今卧床不起,根本不能指挥兵将,吾等应该立即上书平阳王,请求王爷另外指派守将到此。” “魏副将说的有理,军中不能无人掌事,这将军府也不能没有主子,此时应该尽快去办,不能耽误。” 说话的两位将士都是徐州军营中多年的老人,再温平手下待过十多年,与温成风温易父子相交甚好。 温家人与秦山有旧仇。 当初在宣州战场上,庆王让温易去战场上送命,为他的逃跑拖延时间,而秦山眼见温易深受重伤却见死不救,直到庆王发觉温易还有用,才让秦山把已经重伤的温易捡回去。 从宣州到徐州,一路坎坷跌宕,温易车马劳顿,有好几次从鬼门关走过,差点儿就要没命了,庆王也没想过治好他,而是偶尔喂点参丸吊着他的命。 后来秦山带着温易去威胁他的爷爷,本来温平老爷子的体格很不错,但经历了那次威吓,老爷子也落下了病根,如今身体状况大不如前。 有如此多的仇恨未报,温家绝不会对秦山有善意。 若不是想着军营中还有很多兄弟,都是跟了温平许多年的,温成风早就带着儿子离开军营了。 当时得知徐州军权划归为平阳王管辖时,温成风还松了一口气,想着总不会比庆王还差,没想到平阳王指派过来的新守将竟然是秦山。温成风一个冲动,写了辞信就要离开军营。 温易拦住了他,“ 爹,我曾经与秦山相处过几天,他是个脑袋简单的人,很容易被掌控,怎么能管好军营的弟兄。我们就这么离开,岂不是便宜了那个蠢贼。” 原本话不多的温易,自从大难不死,又与贺小梅定情后,变得开朗了一些,也比从前更加有担当了。 温成风:“你说的对,当初咱们为庆王卖命,却被他们背后捅刀子,又害你爷爷急火攻心,此仇不报,我们如何对得起军营里的弟兄,如何在徐州立足!” 于是父子两个在留在军营与秦山斡旋,一直到今天,得知了秦山遭人暗害的消息,闻讯赶来。 如今秦山已经没了统帅军营的本事,如何只拍新守将就成了重将领最关心的问题,在一众人争执吵闹的时候,温家父子坐在后厅上沉默不语,观察情况。 与温家人关系近的一派,支持赶紧把秦山重伤的消息递承给王爷,然后等待新守将的到来。 但是与秦山一同来徐州上任的秦山的旧部极力阻拦,“真是墙倒众人推,将军不过受个伤你们就吆三喝四的要换人,我们家将军还没死呢!” 在徐州军营中威望颇高的魏城远劝说他们:“将军已然重伤,如果他不能担起一城之将的责任,你们又何必苦苦追随。” 秦山的旧部依旧紧咬牙根不松口,“少说废话,你们敢动秦将军的位置,我们是万万不会同意的!” 魏城远是跟着温平的老将,年纪只比温成风小一点,温易得叫他一声魏叔。 他在军营里的声望仅仅次于温家人,而温家与秦山不共戴天,这种场合自然不能出来公然与秦山唱反调,落人口舌,那就由他这个老将来劝说他们。 魏城远双手抱拳,一生呵斥压过了诸多争辩声:“敢问诸位,是将军的名位重要还是徐州城百姓的安危重要!” 旁边几个人一同应和:“魏将军说得对,城防之事,岂能儿戏!” 在一众责罚声中,秦山的旧部落于下风,温易坐山观虎斗,面上虽然冷漠不言语,心中却开心的很——秦山恶有恶报,他与爷爷的伤总算没有白受。 此事刚刚商量出个结果,人群稍稍安静下来,李潇从中穿过,径直奔着主卧去。 看过秦山的惨状,李潇双手攥紧,再怎么说他也是父王的手下,如今被人打成这样,丢的是平阳王的脸。 李潇出门来催散了一众将领,暗自发誓:他一定要找到那个下黑手的人,把他斩了! —— 明媚的日光照进园子里,潺潺流水叮咚响,清流汇进湖中。湖中多了几只黄色的小鸭子,与水下的红白锦鲤戏耍游玩,好生有趣。 春景虽美,玉容卿却无心欣赏。 昨天下午李沅突然晕倒,找了高大夫来看也没查出所以然来,最后只说是疲劳过度,需要好生休养。 李沅虽然看着比较文弱,但他的身体素质一向很好,很少生病也没见他有过什么伤痛,这回一晕就是一整夜,让玉容卿担心不已。 昨天她还在纠结秦山受到的惩罚是不是太重了,如今整颗心都扑在李沅身上,什么秦山大山,她连想都不去想了。 早晨醒来的时候,玉容卿发现自己躺在李沅的臂膀环绕中。 昨晚入睡时,为了不打扰李沅休息,玉容卿格外注意自己的睡姿,与李沅泾渭分明,没想到一夜过去,她还是钻到李沅怀中了,尽管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钻进去的。 起床后,玉容卿吩咐了小梨与靳松去替她监督店铺的整修,自己留在家中照顾李沅,希望他能够早点醒来。 晨光熹微,美人侧身躺在床上,顺滑的乌发铺满枕头,阖眼延安睡的模样宛如上笔极好的画卷,说是谪仙笔墨勾画也不过。那一双夺人心魄的眉眼即便是闭着,也能让人为之倾倒。 玉容卿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中的李沅美人如画如诗,不自觉微红了脸,悄悄起身去在他淡粉色的薄唇上偷亲了一口。 待头脑清醒,羞涩褪去,玉容卿见李沅昏迷不醒,心里担心却又无计可施,只能在他耳边轻声唤一句。 “相公,你一定要醒过来啊。” 玉容卿去端了早饭过来,本想去喊李沅,试一试能不能把他唤醒,刚走到床边,还没有张口便见躺在床上的美人轻轻吐息,晶莹剔透的泪珠从眼角滑落,悄无声息滴在床上。 他蜷缩起身体,像是做了噩梦一般,低声呢喃着“卿卿”。 两人成亲半年多以来,玉容卿很久没有见他做过噩梦了,忙爬上床去躺在他身边,手掌抚上他的后背,“相公别怕,我在这儿呢。” 近在咫尺的甜美气息让李沅“恍恍惚惚”从梦中醒来,看到心心念念的爱人就躺在身边,收集手臂环抱住了她。 “卿卿,对不起,是我下手太重让秦山成了废人,是我错了,你打我吧。” 声声道歉委屈又可怜,连带着扑簌簌往下掉的泪珠从他瓷白的脸颊滚过,就像珍珠一般一颗一颗砸进了玉容卿的心里。玉容卿一时分不清还是在跟自己说话,还是在说没做完的梦话。 自己虽然心里别扭,可是,并没有对李沅发难,难道他会读心术不成? 直到看进那一双泪眼婆娑的瞳孔,玉容卿才确信,李沅真的醒过来了。悬了一整夜的心终于放下了。 玉容卿抚着他的脸颊柔声道:“相公,这不是你的错,我也没有怪你。” 或许曾经有过一点点念头,但现在完全不会怪他了。 人无完人,即便是她自己也会有见不得人的小心思。躺在身边的是她的相公,是她一生要陪伴的人,自己曾经包容过他的不完美,那眼下也是一样。 看着娘子态度软化,李沅依旧痛心疾首,抿着唇承认错误。 “可这就是我的错,你生性善良处处退让,可秦山不识好歹还对你做出那种事,我真的气不过,恨不得杀了他泄愤,我一时冲动才……” 一边说着,美人的眼泪就没停过,一张白净的俊脸早被温热的泪水打湿,细密的睫毛都沾了水光,足以让人看出他心中的“愧疚”与“悔恨”。 玉容卿低头吻去他眼角的泪珠,理顺他鬓边的发丝,“我可以理解你,我真的不怪你。” “可是我下手没有轻重还差点闹出人命来……” 心爱的人哭成了泪人儿,玉容卿心都要化了,软声道:“我知道,即便如此,我也爱你。” 第75章 75 李家之子 从昏迷中醒来的李沅侧身躺在玉容卿的身侧,高大的身材即便衣着单薄也能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玉容卿就这样陪他静静的躺了一会。 等李沅精神渐好,玉容卿将他扶起来, 为他穿好衣裳, 又为他端来早饭。 原本这都是平日里李沅照顾她会做的, 玉容卿打小娇生惯养,对于厨艺一窍不通, 更别说去照顾人的衣食住行了。 但是有李沅在身边, 他对她的照顾无微不至, 处处周到,玉容卿耳濡目染也学习了一二,知道身体虚弱的人消化不好,得吃点清淡的,于是一早就端了粥过来。 两人在床上磨蹭那一阵子, 滚烫的粥冷却下来,温度刚好入口。玉容卿喂李沅吃了一些,顺便帮他梳好了头发。 看着镜子里的李沅, 玉容卿总觉得有点别扭, 拿着梳子的手不知道该修何处,为难道:“相公, 我梳的是不是不太好,不然让小婵来梳吧。”那个丫头替人梳妆打扮,很有一套。 镜中美人散着一头长发,衬得脸色白皙,只是头顶的发髻松松垮垮, 连带着发冠也摇摇欲坠。 玉容卿自觉手艺不佳,抽了手去放下梳子,不想让自己笨拙的手艺糟蹋了李沅的美,同时,她也发现,自己好像对于这些事很不熟悉。 悻悻然侧过身去,玉容卿有些失落:自己平日里被李沅照顾的太好,碰上他身体不好,自己却不能照顾好他。 微凉的手指钻进她的袖子,爬上她的手臂,玩闹似的在她手臂上能痒痒,想要引来她的注意。等玉容卿回过头来,那手便退回手腕将她的手腕握住。 李沅认为自己的言行滴水不漏,想着玉容卿应该不是因为他而心感失落,问她时的语气却格外谦卑。 “怎么突然不高兴了?是不是我又做错了什么……” “不是不是!”听到李沅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玉容卿下意识就反驳了他,低声回答:“是我自己,生活上总是被人伺候着,如今我什么都不会,连梳头发都歪了。” “这有什么,我可以自己梳。”李沅抬起手来略显笨拙的取下发冠,整理发髻,因为手上的旧伤,李沅做精细活的时候总有些难度。 他一边整理着一边说:“卿卿,每个人都有他擅长和不擅长的东西,你是经商奇才,我从来没见过做生意像你一般的女子,这就是你的天赋啊。” “可是我不会做饭也不会刺绣,书也没读过几本,仅仅是认字而已。”玉容卿说着就垂下眼眸,在李沅面前自惭形秽。 李沅低笑一声,擎起她的手拉到唇边,低头吻在她的手背上。 “我不喜欢厨子,不喜欢绣娘,更不喜欢书生。”美人仰起头来望进她澄澈的双眸,在她的心湖荡起波澜。 “我只喜欢你。” 他的声音低沉缱绻,极尽温柔,玉容卿抿了唇,耳朵痒痒的,感觉整个人都被他的温柔包裹接纳。 在遇到李沅之前,玉容卿一直觉得像贺家哥哥那样知书达理的书生是值得托付的,温家弟弟那样骁勇善战、保家卫国的武将也是良人,又或者是裴家公子那般正气凛然的正人君子。 他们身上都有闪耀的光芒,都有让玉容卿钦佩并为之向往的品格。 直到她碰到了李沅,她才发现,她喜欢的人或许是个文采斐然的文人却又不是个书生,或许上过战场却并非功名在身的将士,或许会见义勇为、善解人意,但也有私心作祟。 他是完美的,他样样精通,事事都懂,就连玉容卿一个不懂文学的人都能看出他词句中的豪情逸致。身为一个男人,他一点也不避讳自己会做饭这件事,甚至以给她做饭为乐。 可是完美的外表之下,却是大片疮痍。 在许多个宁静的夜里,玉容卿静静的倾听李沅讲述他的过去,说起那个繁华的京城,那些让他恐惧的噩梦。 因为在京城在皇宫受的鄙视冷眼,他内心空虚寒冷,就像是一个永远填不满的无底洞,他说:“我只有呆在卿卿身边,才觉得自己的呼吸、自己的存在是有意义的。” 心疼他的过去,玉容卿能回应他的也只有拥抱和亲吻,再多的语言也无法形容她对李沅的珍爱,她相信,李沅对她也是如此。 用过早饭,夫妻二人推门出去,玉容卿陪着李沅去园子里逛逛散心。 —— 徐州城守将一事仍然没有定论,虽然魏城远说话比较有分量,但架不住徐州城中还有一位小王爷,是平阳王的独子。 自从庆王死后,徐州军权便交由平阳王管辖,有了这层关系在军中人自然更忌惮小王爷,他拦下了向平阳王汇报徐州军情的信函,私自做主从军营调派人手去查秦山失踪的那一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事关平阳王的脸面,小王爷格外尽心,不过半日就查到了一家药店。 几经问询后得知秦山曾经在这里找大夫治疗眼疾,但是据李潇所知,秦山并没有眼疾,他的眼睛怎么会出毛病。 大夫说秦山眼周有淤血,李潇慢慢就想起了什么,曾经有人对他说过:重击穴位可以导致血脉不通而让相应的位置产生病痛。 这种技巧只有武功极高或者力气极大的人才能打出效果,而只有同时具备高强的武艺和力度才能用的巧用的准。 李潇才疏学浅,武学造诣并不深厚,平时热衷于骑马赛跑,只会一点简单的防身术。对于伤秦山那人的猜想便更加没把握了——没听说徐州城里藏了个武功高手啊。 如果真有那么一个高手在这里,只怕自己带这五十个兵也抓不住他。 像那样的高手,恐怕只有三哥哥能与之一战,可三哥哥失踪了这么久,只怕是没有生机了。 李潇一生只敬佩两个人,生养他的父王,把他揍哭的三哥哥。 从前李潇年纪还小的时候被父王娇惯着没了规矩,后来被三哥哥狠狠打了一顿才学乖,也懂了事,知道尊敬长辈做个好孩子。 那时军营就在北梁边境,李沅从不在人前掩藏自己的实力,常常以一敌百反败为胜,打了胜仗后却不骄不躁,反而转手把功劳都让给平阳王,让李潇父子很是欣赏。 回到眼下,李潇顺着踪迹去找寻凶手,为了确保能抓住他,还特意加派了人手,靠人海战术也要淹死他。 李潇风风火火去找凶手,到了下午的时候,军营那边传来了消息:与秦山一同被发现的那个护卫醒了。 其实他醒了之后压根就没晕,只是当时看到秦山的惨状后或许惊吓,害怕自己乱说话会遭到报复,这才装晕避祸。 一大早就听说小王爷带了不少人马去搜寻凶手,护卫躺在床上用自己本就不聪明的大脑思考了很久才决定告诉小王爷有关于凶手的信息,以助小王爷抓到凶手。 护卫不敢把信息扩散出去,毕竟是亲眼见识过那人的狠毒。等到李潇亲自来见他,他才敢说出凶手的身份。 “属下那日亲眼看到的,凶手就是那玉家赘婿。” 李潇点点头,“很好。” 终于有了凶手的信息,李潇起身潇洒离开,志在必得,“等我把那人的脑袋砍了,再来给你奖赏吧!” 护卫面露喜悦,“多谢小王爷!” 菜市场上,李沅正在挑选新鲜的鱼肉,打算晚上煮鱼汤给卿卿尝尝。 美人穿一身白净的衣裳,俯身挑选肉菜,身姿优雅动人,被他挑中的食材就算是一根葱,只要是在他的手中,便同他一起美成了一幅画。 李沅长相俊美又很会说话,菜市场里的大爷大娘们都很喜欢他,知道他的玉家的姑爷,更多了几分敬意,毕竟这菜市场当年整修布局,玉家三小姐出钱又出力。 李沅走在前面挑选,萧成提着菜篮子跟在后头,说起:“公子,您不是答应过小姐,不会再对她说谎了吗?” 李沅转头看他一眼,又转回来看小萝卜。 他知道萧成是说他装晕装受伤骗取卿卿疼爱的事,可李沅也没觉得自己有哪里做的不对,“床上躺躺,算不得说谎。” 萧成小声嘟囔:“您就是仗着小姐爱您,才这般肆无忌惮,要是被小姐发现,您还有后招吗,还不如早点改邪归正,少用这些,伎俩……” 忠言逆耳,李沅很不喜欢听。不悦地皱起眉头,“你再多说一句,我就让你永远也不让你再见你那个傻丫头。” 萧成立马闭嘴,又小声补充一句,“小梨她不傻。” 李沅扶额,赶紧买好东西回去煮饭。 菜市场在玉府附近,只隔着两条街的距离,来回很方便,李沅在路上慢慢地走,却听后头一阵震天响,轰隆隆的马蹄声压过来,比那日庆王的人马还要多。 待他回头去看,骑马的少年凝视着他背影的目光就落到了他的脸上。 李潇瞪大了眼睛,嘴巴都开始发抖,大声呵停了身后的人马,让他们等在原地,自己下马直奔李沅而来。 街上行人疑惑地看着这一幕,李沅察觉危险,带着萧成拐进巷子里。 李潇穷追不舍,眼看着思念许久的人就在眼前,他鼻头一酸,喉头哽咽,眼泪哗啦啦的往下流,大声哭喊着:“三哥哥,你别躲了,我真的好想你啊。” 听到那声“三哥哥”,李沅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走到一间宅院前停住脚步。 背对李潇时,他黑着脸,等他转过头来,脸上表情瞬间柔和了。 第76章 76 李家之子 久别重逢,李潇跑到李沅跟前, 见他衣衫整洁面色红润,不像是受过苦的模样, 一直为他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分别两年多, 一年前, 李潇听到李沅失踪的消息后,当即就要去马厩里牵马, 他要去找二皇子讨要个说法:朝中人人都知道李沅与二皇子不是一派, 太子体虚从不参与这些党派之争, 也是变相纵容二皇子排挤异己。 李沅一出事,二皇子首当其冲。 李潇没有娘亲,父王与三哥哥就是他最亲的人,他离开父王的军营后也随着三哥哥住过一段时日,对三哥哥的依赖很重。 三哥哥在他面前总是一副温柔的笑颜, 但是他不乖的话,三哥哥就会变得很凶,会训他打他, 虽然不会落下伤, 但是很痛。 平阳王与发妻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是宠着惯着, 慈父在身边,又有三哥哥教他做人,李潇对李沅的感情自然深厚,时隔两年再见,拉着他的手激动不已。 “三哥哥, 你失踪已经一整年了,我以为你已经……”李潇抬手摸摸眼泪,气愤道,“我得知你失踪了,当时就想进京找二皇子要个说法,但是父王拦住了我,还把我关了起来。” 李潇没有自己的人,跟在他身边的手下都是平阳王派来保护他的,所以他当时没有能力去找李沅的下落。 如今又相遇,李潇害怕三哥哥会觉得自己不关心他,没有找他,他一边哭着一边解释。 “我被父王关了两个多月,等我能出门,我立马就去了禹州,原本是想打听有关你失踪的细节,但是禹州的府尹守将全都换了,就连萧成也不见了人影。” 李潇为了找到李沅做了很多努力,忙活了大半年却一无所获,如今见到了人便迫不及待的告状:“三哥哥培养了不少下属,但自你出事后,他们都各奔前程离开了禹州,即便我找见了几个,他们也对你的事闭口不提,一群白眼狼!” 心思单纯的少年,不知人心险恶,更不知最险恶的并非那些不念及旧情的下属,而是站在他面前温柔微笑的三哥哥。 提着菜篮子的萧成站在一旁不敢多言,那些旧部下的事,即便他不跟李沅说,李沅也是知道的,毕竟他在军中待人苛刻、手段残忍是众人心知肚明的事,不过是部下们感念着他提拔培养的恩情,没有将事情捅破而已。 李沅从不会在乎别人的感受,如若他会在乎一个人的感受,只有两个可能:那个人可以利用;那个人命不已久。 当然,玉容卿是个例外。 在听到李潇的声音后,李沅心中想到了无数个可能,他与平阳王同为二皇子的对立阵营,当初是有着相同的利益才会拧成一股绳。 从前,他是看在平阳王的面子上才帮他照顾儿子,但如今情况不同了,他只想隐姓埋名在徐州过安稳的日子,不想再被卷入朝廷势力的纷争之中。 他想了没一会,做出来决定。 “你辛苦了。”李沅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以示赞赏。 能听到三哥哥的安慰,李潇觉得自己的苦没有白受,乖乖低下头,“能够再见到哥哥,我就是再辛苦都愿意。” “我们这么久没见了,不如去我的住处喝杯茶?” 李潇是个没心机的,尤其是在面对李沅的时候,从来是三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开开心心的就要跟李沅一起走。 喝茶…… 萧成看着眼前的巷子是通向朝园的方向,但他不觉得公子会让小王爷见到玉家人,更不觉得公子如今见到小王爷会开心。 只怕喝茶只是借口,公子另有所想。 公子做的决定他管不着,但是……小王爷不是坏人,他跟秦山李轩不一样…… 萧成的良心让他忍不住出言提醒李潇,“小王爷,您不是还有人马在街上吗?不如您先回去安顿好他们,就那么让他们站在街上,只怕会扰民。” “说得也是,那三哥哥在这儿等我一会,我去去就来。”李潇转身离开。 “等等!”李沅喝住他,叮嘱道,“我在此处的事不希望别人知道。” 李潇点点头,“三哥哥放心,他们又不是我的心腹,即便你不提醒,我也不会告诉他们的。” 听了他的话,李沅心里还算欣慰,只是看着李潇离开的背影,他面露寒凉,越发觉得不放心,黑着脸打了萧成一巴掌,“你能耐了,竟然放走他!” “属下认罚。” 萧成垂下头,慷慨陈词,“但请公子明鉴,在您失踪的那段时间只有小王爷还在关心您替您说话,他什么都不懂,请公子饶了他吧。” 李沅咬牙道:“他不懂,那你觉得他的爹平阳王懂不懂?平阳王如果知道我还活着,你觉得他会让我置身事外吗?” 当初李沅只是个不受宠的私生子,皇帝对他不闻不问,太子从未正眼看过他,二皇子也不认为他有什么竞争力,直到平阳王与他站到了同一边。 从前他以为平阳王是为了保护他才处处替他说话,后来才明白,自己被卷入党派之争,全都是平阳王的手笔。 在李沅眼中,没有人是无辜的。 李潇与平阳王父子情深,怎会为了他这个外人对自己的父王说谎——所以,李潇不能回去。 即便有萧成为李潇求情,李沅也不打算放过他,只是不能让他死在徐州,那样反而会适得其反,让平阳王注意到徐州的异样。 萧成掏心掏肺劝了他半天,依旧没能撼动李沅的决定,两人看到从巷子口欢快着跑过来的李潇,不约而同住了口。 李沅低呵一句,“再敢说多余的话,我连你也不留。” 萧成知道李沅对自己很信任,他说的只是气话,但自己不敢再忤逆李沅的意思,不希望他们主仆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破碎掉。 等李潇走近,开心的与李沅肩并肩,说着自己这两年来经历的趣事。 少年口中分享的趣事乐事,李沅一件都没听进耳朵里,反而怀疑起来:李潇为什么带那么多的人马上街。 当他问出口后,李潇觉得自己要去抓凶手一事还没有定论,事情有关父王和他的名誉,万一把这事儿告诉了三哥哥,自己却没有抓住人,岂不是在三哥哥面前丢了脸,让哥哥觉得他没用。 少年私心作祟,马马虎虎地掩盖过去,只说没什么大事,又说起秦山死了,军营内部分裂两派,他虽然是尊贵的小王爷,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对了。”李潇两眼放光,“秦山原本就是三哥哥是手下,有这层关系在,那秦山的部下也一定会听你的话,三哥哥若是出面,说不定能劝得动他们。” 一句话戳到了李沅的雷区。 那个想要欺辱他娘子的废人还有手下拥护?李沅着实没想到,秦山都已经倒了,竟然还有人向着他。 “我想,我不便去军营。”李沅婉言推诿,跟在两人身后的萧成总算松了一口气。 也不怪萧成担惊受怕,这小王爷一点心眼儿都没有,就算小王爷不知道秦山在徐州城中的事,那他也该知道当初秦山背叛公子的事啊,怎么能让公子去劝秦山的部下呢。 三人停在一座宅门前,李潇兴致满满要看李沅的家,李沅慢慢悠悠在身上找钥匙,萧成却面色沉重。 他知道这里……莫竹跟他聊起过,公子曾经在这里住过一阵子,也曾经把莫竹关在这里过。 这是玉容卿的私宅,在两人成亲后,李沅便搬离了这里,半年多,这是第一次回来。 李沅把李潇请进去,萧成忐忑不安。 院子里的桃花树长高了不少,刚入春季不久,树上挂满了粉色的花苞,眼看着没几天就要开了。从树下走过的时候,李沅想起了他与卿卿在树下赏花的那一夜。 李潇年纪小,不懂得花前树下的诗意,好奇着四处观望,希望从这院子里看出李沅一年来的生活状况。 越看越觉得奇怪,庭院中的落叶杂草没有清扫,屋前的灌木丛张牙舞爪,一看就知道是许久没有修剪了,再看两旁的门,上头挂的门锁都生锈了…… 李潇疑惑着,直言道:“三哥哥,你真的住在这里吗?我怎么看着这院子很久没有住过人似的,屋里真的有茶喝吗。” 李沅停住了脚步,转过头看他时,脸上的微笑渐渐凝固,一双迷人的凤眼冷冷地凝视着他,“你想喝茶?” 长袖之下攥起了拳头,他根本没打算让李潇进屋。 李潇傻乎乎的还没察觉到异样,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是不是,我其实不喜欢喝茶,只是想跟三哥哥你坐着说说话,毕竟我们两年没见了,我很想你。” 想他? 李沅觉得好笑,被平阳王捧在手心里的小王爷,想他做什么,真是傻的可怜,从小到大都没变过。 “你每日锦衣玉食事事不愁,为什么回想我?” 李潇不知李沅是如何看待他的,只是依照心底的想法,丝毫不掩饰对李沅的喜爱与信赖,“因为你是我的三哥哥,你对我好,我自然喜欢你,许久不见你,我自然会想你。” 说着,少年竟腼腆起来,“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一双手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紧张地抓在自己衣服上。 李沅握着拳头等他说完遗言,却没想到李潇会说出那样一句话,一出口,连萧成都忍不住笑了。 他说:“因为三哥哥笑起来的模样,很像我娘亲。” 第77章 77 李家之子 说的什么废话。 李沅不耐烦地看着他,觉得自己不该浪费时间听他说这些闲话, 他的决意并非几句好言好语就能被撼动。掌心再次聚起内力,准备一掌拍晕他, 废了他的眼睛嗓子, 拖了扔到河里去。 杀人灭口, 李沅不止一次做过这样的事,即便面对自己的堂弟, 依旧心狠手毒。 眼看着他就要下手, 身旁的萧成不能坐视不理。小王爷虽然对李沅来说是个“没用的人”, 但他对李沅的感情,萧成一直看在眼里,怎能忍心看着这孩子死在自己敬爱的堂哥手下。 思虑诸多后,萧成按住了李沅的手。 “公子!”他低声道,“您不是约了人见面吗, 我们这么久不去,人家会着急的,万一小姐因为此事生了气……” 话中各种暗示李沅, 若他真的伤害了李潇, 玉容卿会很不开心。 萧成搬出玉容卿来牵制他,李沅心中不满萧成胳膊肘向外拐, 却也不得不思量—— 卿卿待人宽厚,对他的过去并不介意,他杀康瑞与吴大的事仍旧瞒着卿卿,但李潇与那两个凡夫俗子不同,李潇若是死了, 在徐州一定闹出大动静,而卿卿已知道他与李潇的关系,她很聪明,捉到蛛丝马迹,迟早会找到他头上。 到时东窗事发,只怕卿卿因此生起气来,又要同他分房。 一想到玉容卿会讨厌他,李沅麻木不仁的心便刺痛起来,自己早就已经厌烦了李家厌烦自己的过去,是玉容卿救他一命,让他重新活一次。 如果因为李潇让卿卿讨厌他,那才是得不偿失。 “三哥哥约了人?还是个姑娘?”李潇嬉笑着,对于自己身处的凝重氛围丝毫没有感触,反而对李沅约的那位姑娘很感兴趣。 要知道,李沅身为皇子又美貌端庄,不管是在京城还是在禹州都备受年轻女子的喜爱,只是喜爱归喜爱,从没有人敢近距离接触李沅,毕竟没几个人愿意接受生性冷漠的李沅。 没想到再见的三哥哥,不仅生龙活虎,还嫩跟姑娘家做朋友了,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李沅没有答他的话,只是想明白了利害,顺着萧成的话往下说,“我还要去赴约,只怕陪不了你了,这茶也喝不成了。” “没关系,三哥哥不必在意我,还是去赴约要紧。” 李潇生性开朗,不在意细枝末节的小事,催促李沅去赴约,不忘求他,“我们许久未见,若是三哥哥有时间,我能不能来找你坐一坐,或者我请你去将军府做客。我还不知道三哥哥为什么会在这儿,想听你跟我讲一讲……” 说着说着话就有点多了,李潇忙补充,“不过三哥哥不愿意说的话,我也不是非要知道,我就是想多知道些你的事,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我一定尽力。” 唠唠叨叨说了一堆,李沅一点没听进去,随便糊弄了过去,送他出门的时候冷言嘱咐说:“我不希望别人知道我在徐州,你最好管住嘴。” 李潇点点头,看了看李沅的脸,连话中的冷冽都读不出来,腼腆着应允下来。 长长的巷子里,少年离去的身影乖巧安静,萧成默默感慨,小王爷人傻也有福,总算没葬送了性命。 等那身影消失在转角,李沅仰头看了一眼含苞待放的桃花树,伸手接过了萧成手上的菜篮子,扔给他一串钥匙,是私宅的钥匙。 萧成正疑惑不解,腿上一阵疼痛袭来,是李沅踹了他的腿,萧成一下子重心不稳跪在地上,膝盖生痛。 “今日你两次拦我,跪两个时辰。” 萧成垂下头去,比李沅还要健壮的身姿跪得笔直,认错受罚,“属下领罚。” 今天天气不错,玉容卿从内院出来的时候还能看到假山那边落下的火烧云,温柔的残云被血色的夕阳染成红色,连带着撩人春意也一同燃烧起来。 提起橘红色的裙角,玉容卿往大门那边去,想着李沅出去买菜,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 从水渠上的小石桥走过,玉容卿见几个丫鬟迎面走来,应该是从厨房那边走过来的。 丫鬟们向她行礼,领头的小婵说道:“小姐,姑爷让奴婢告诉您一声,他正在厨房里煮晚饭,让您不要着急。” 他怎么知道她着急了。 玉容卿抿唇笑了,想着相公正在厨房中切菜煮饭,身姿优雅又挺拔,便想去陪他。 自己厨艺不佳,帮不上他什么忙,但她就是想看着他,明明他就跟自己待在同一个园子里,只要走几步路就能看到他,可玉容卿就是很想他。 李沅在府中下厨煮饭从来都只煮两人份,除了玉容卿和岳父岳母,没人尝过李沅的手艺,即便有幸尝到,也不敢声张,若是被人发现,可是会被逐出府的大罪。 朝园里管家理财的是姑爷,小姐打理的钱是玉家的,其中三分之一是属于她个人的。 虽然成了亲,分了园子出来住,但并没分家,玉家的财产仍放在一起让玉容卿经营,每个月从盈利中抽成出来给玉夫人和李沅,用做家用。李沅在书院教书的月钱也都用来贴补家用,玉家虽然富裕,但并不奢华铺张,下人刚刚够用。 自从李沅管家后,不光是朝园,就连玉府里的下人都老实了许多。玉夫人也曾好奇李沅的管家之法,李沅却避之不答,毕竟他用的手段是见不得光的。 在厨房里炒菜,李沅专心火候,却还挂念着玉容卿:都让人去传话了,卿卿怎么还不来。 半天没见了,好想她。 被李潇和萧成弄的他心里很堵,生怕会因为李潇而导致他与卿卿被拆散,李潇背后的平阳王不是个省油的灯。 李沅等着玉容卿过来看他,加紧忙活手上的活,想赶快去见她。 忙活了半天,总算烧好了菜,还没把菜盛出来,就见莫竹跑了进来,慌张说:“姑爷,有人上门来抓你了,小姐让我通知你,赶紧从后门跑吧!” 有人抓他? 李沅第一反应是果然不该放走李潇,就算卿卿会生气,他也不能放走李潇才对。可李潇又怎么知道他在玉府中,难道是跟踪他? 李沅在围裙上擦干净手,问莫竹:“来的人是谁,带了多少人马。” 莫竹想了想,回答:“那可是平阳王的儿子,说您杀了他手下的人,要捉你归案,他带了一百多个人,阵势浩大,大门已经被堵住了,小姐在同他斡旋,给你拖延时间呢。” 他上手拉着李沅往外跑,“姑爷你别浪费时间了,赶紧走吧,咱们去青山庄住一阵子避避风头。” 门户大开,玉容卿站在门口屋檐下与李潇交谈。 她本是奔着厨房去的,走到半路时听家丁来报,说是有士兵围住了大门,来者不善。玉容卿当即就想到了秦山,害怕李沅绑架秦山的事已经暴露了,赶忙去大门那里一探究竟。 来到大门口,见是小王爷,玉容卿俯身作揖,“小王爷光临寒舍,真是让鄙府蓬荜生辉,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少说废话,赶紧把你家的赘婿交出来!”李潇跳下马来,语气不善,“秦山废了不代表你们就能逍遥法外了,绑架将领重伤官员,若是不交出凶手,你们一家都别想好过!” 方才见过三哥哥,李潇迫切需要做成一件事来向三哥哥展示自己的能力,让他知道自己已经不是那个没用的傻孩子了。 李潇一上来就直奔主题,玉容卿竟也慌乱起来,李沅要是被抓住了,难逃一死。 她偷偷示意莫竹去带李沅逃跑,自己在此处拖延时间。 李潇想要闯门,大门里面很快集结了一队护卫,个个人高马大,看着比他带的兵还要健壮,身手也不一般。 硬闯肯定会起冲突,李潇不想伤害无辜的人,他要抓的只有那个赘婿。 “小王是秉公办事,还请这位小姐不要阻碍公务,否则,你也难逃牢狱之灾。” 面对发难,玉容卿虽然心慌,却不会退缩更不会交出李沅,笑脸相迎,“小王爷说笑了,我家相公温柔可人,病弱不能自理,怎么可能做出谋害将军的事,一定是您弄错了。” 真相她心中一清二楚,可秦山背信弃义又差点辱了她的身子,如此恶人,玉容卿也难容他,自然处处向着李沅说话。 柔弱? 李潇心里勾勒出一个瘦弱胆小的男人形象,心想那人怪不得会嫁给一个女人做赘婿,又有病还没有男子气概,一定是个窝囊废。 “玉小姐应该是个明白人,既然你那相公如此无用,还不如尽快将他交给我,免得我下令搜府,让玉家跟着难堪。” 说了半天,玉容卿也看出李潇的为人,虽然嘴上凶巴巴的不饶人,却有意识的避免伤害无辜,一直在给她台阶下。 他带了那么多人,动起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玉容卿也不想伤及无辜,便顺着李潇的台阶说:“我家相公因伤昏迷,今天才醒过来,实在不方便下地走动,若是小王爷真想带走他,那就请跟我来吧。” 李潇想了想,跟身后的手下说,若是我一炷香的时间没有回来,你们就把玉家人都抓起来控制住。 声音挺大,玉容卿也听到了,知道他是在警示自己不要轻举妄动。 两人进去园子,李潇只带了一个手下,剩下的人都留在门口,两方对峙,谁都不敢先放下武器。 朝园里小路弯弯绕绕,春日里新绿抽芽,美不胜收。 美景醉人,只是走的久了,李潇也察觉到不对劲,呵停了玉容卿,“你在耍我吗?为什么这么久还不到!” 玉容卿为难道:“小王爷误会了,民女家里就是这么大,平时也要走好一会儿的。” 看她面容和善可爱,不像是坏人,李潇暂且相信她一次,走到下个转角,玉容卿忧心着李沅有没有跟莫竹一起逃跑,低头看路时走了神,脑门正撞在路旁的树干上。 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来,额头被一团温凉的柔软护着,玉容卿抬头去看,竟然是手掌,在她撞到树上前就挡在了她身前。 顺着手掌去看它的主人,玉容卿惊讶地睁大了眼,一时间又怕又气。 李沅没走!? 跟着他跑来的莫竹摊开两手:我努力了,一点用没有,姑爷个子那么高,我拉都拉不动。 没办法怨莫竹,玉容卿看看李沅又看看李潇,慌乱的傻笑着打圆场,“小王爷,您不是要去见我相公吗,他还在后面呢,您快跟我来吧。” 李潇一动不动,看着李沅,半天没说话,突然,他大叫一声,“我知道了!” 玉容卿与莫竹心中一抖。 “三哥哥是这里的厨子!” 第78章 78 李家之子 这孩子……脑子是不是不太灵光。 无心解释,玉容卿仔细看了看李沅, 才发现端倪。 不怪李潇错认了李沅的身份,而是他一身油烟气, 因为着急赶来连围裙都没摘, 灰蓝色的围裙贴在雪白的绸缎上, 还沾着零星的草木灰,的确很像厨子。 玉容卿接话下坡, “小王爷果真聪慧, 这位是我家特意请来烧菜的师傅, 原来是小王爷的故人吗?关于秦将军的事,他什么都不知道,小王爷还是快跟我过来吧,不要误了您的大事。” 曾经崇敬仰慕的三哥哥竟然落魄到徐州做厨子,李潇对李沅这一年多的经历愈发好奇。 只是在玉容卿的引导下, 李潇非常想见到那位能够重伤秦山的瘦弱赘婿,便对李沅说:“三哥哥,我的人马就在外头, 一会我接你去将军府吧, 以你的身份屈居于此,实在有失李家的体面。” 李潇对他行了个礼后, 跟着玉容卿继续往里走,而玉容卿在转身前给李沅使劲儿使眼色,要他赶紧逃开这是非之地。 他们刚走两步,莫竹上手去拽李沅一起走,却被他抬手制止。 李沅轻吐一口气, 冷着脸喊住李潇,“李潇,你站住。” 李潇疑惑着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玉容卿咬紧了下唇,心慌不已,不知道李沅有什么打算——难道他要跟李潇走吗? 相公不是那样的人。 确认了自己的心,她选择相信李沅,玉容卿也转过身来。 李沅低头解了身上的围裙扔给莫竹,走到李潇面前,居高临下的凝视着他的眼睛,少年的眼睛清澈明亮,透着孩童独有的天真无邪,与他平日里嚣张跋扈的模样很不相配。 “我问你,你来这儿做什么?” 面对三哥哥的问话,李潇有点紧张,他不知道三哥哥为什么会问他这话,心想着三哥哥给这家人做厨子还能做出感情来不成,明明三哥哥都很少疼他,更多时候是像现在这样冷冰冰的。 李潇很害怕李沅对他凶,老老实实回答:“我父王的手下被那个女人的相公给绑架后打成了重伤,我是来抓人去伏法的。” 听着二人的对话,玉容卿察觉小王爷对李沅的态度有些……怎么说呢……恭敬?就像是见了大老虎的小猫崽一样。渐渐发觉他们堂兄弟之间的关系并不一般。 李沅抬起头看向少年身后的玉容卿,看她一双如水眼眸也望向他,两人默契的对视。 从李沅的眼神中,玉容卿知道他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虽然她还不清楚,但她选择相信李沅。 李沅开口同李潇道:“你不用去了,她的相公不在内院。” 李潇睁大眼睛,转过头去瞪着玉容卿,“他不在内院,那你领我过去干什么?我都对你家的人网开一面了,你竟然还敢骗我!” 身为小王爷竟然被一个女人耍的团团转,李潇感觉自己在三哥哥面前颜面扫地,气呼呼地命令手下去将玉容卿抓起来。 被李潇带在身边的护卫沈一方是平阳王的近侍之一,特意被派过来保护小王爷,听令之后,上手抓住玉容卿的一只手腕向后掰,玉容卿“哎呦”一声,还没感受到清楚的痛觉,握住他手腕的那只手便被人拍开了。 李沅挡在她身前,将玉容卿往后藏,冷眼看着出手粗鲁的沈一方。 被突如其来的掌力打中,沈一方抬手一看,手腕折了,他面无表情咬紧牙齿,自己上手把移位的骨头推了回去,“咔哒”一声,听着很瘆人。 沈一方不能违背李潇的命令,但对手是李沅,他不但没有把握,更不敢惹了这尊睚眦必报的大佛。 “三哥哥你这是干什么?”李潇没有想到李沅会跟他的人动手,就为了一个女人。 李潇苦口婆心劝他:“三哥哥,这家人绝对有猫腻,他家的赘婿在外不显露姓名,身为一个教书先生竟然能重伤秦山,说不准就是个通缉犯!哥哥你跟我走吧,何苦为了她惹上官司呢。” 在李沅面前,李潇甚至不敢大声说话,极尽耐心。 堂弟听话又乖巧,处处为他着想还很有规矩,只是这些好换不来李沅的在意,他淡淡道:“李潇,秦山是我伤的,你想要抓人就抓我吧。”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颇有慷慨就义的气势,李潇还在震惊的时候,李沅又补充道:“前提是你能抓住我的话。” 谁能抓住他? 李潇回想起自己还小的时候,看三哥哥在军营中练武,明明都是跟同一个教头学的武艺,可三哥哥的身手就是能吊打同辈人,甚至在十几岁的时候就能够与他的父王平分秋色了。 跟在他身边的沈一方已经是身手了得的高手,可放在三哥哥面前,依旧算不得什么。 “三哥哥莫要跟我开玩笑了,你想护这个女人就罢了,可我要抓的是她的相公,你没必要替一个赘婿顶罪,那人躲着不见我,想来也不是个坦荡君子。” 李潇小声嘟囔着,等他说完,李沅才悠悠道:“我并没有躲着不见你。” “啊?”李潇疑惑的歪头,突然傻笑说,“三哥哥你说什么呢?我说的是她的相公,是这个府里的赘婿,又不是你……” 忽然意识到什么,李潇张着嘴巴合不拢,慢慢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三哥哥,玉府,赘婿?三个他从来不会联想在一起的词竟然组合到了一起,从他在街上偶遇李沅,然后又在玉府中见到。 三哥哥就是他要抓的人。 这样一来,很多事都能够说得通了。不然李潇真的没法想象这个不起眼的城中能藏什么武功高强。 是李沅重伤了秦山,明确此事后,李潇竟然觉得三哥哥是手下留情了。毕竟秦山背叛过三哥哥,秦山还……觊觎玉容卿,她还是三哥哥的娘子。 李潇半天没说话。 李沅看着他,手上默默拉住了玉容卿,让她一切放心。李沅问他:“李潇,你还有别的事吗?” “没,没有了。”李潇忙吩咐沈一方去让人马撤回去,并且叮嘱,“有关秦山的事,以后军中谁都不许再提,否则我见一个罚一个。” “是。”沈一方领命下去,临走前,偷偷看了李沅一眼。 扰民的士兵撤走后,李潇被玉容卿请进了前厅,在她的盛情邀请下,李潇有机会跟李沅一起吃晚饭。 饭前,玉容卿在得到李沅允许后,同李潇讲了他们从相识到成亲的事,顺带讲述了他们与秦山的纠葛,伤人并非他们本愿,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听完简短的讲述,李潇没能缓过神来,关于三哥哥已经成亲,而嫂嫂还这么温柔体贴……他有些无法接受。 李潇的娘亲早亡,他缺少的母爱在潜意识中被三哥哥补全了,所以他一直想要得到李沅的垂爱,可常常事与愿违,三哥哥对他总是一分温柔九分冷淡。 饭桌上,李沅为玉容卿盛汤试菜,看她被烫的皱眉便倒茶递过去,坐在对面的李潇看在眼中,满满的醋意——三哥哥从来没对他这么好过。 尤其是当他得知玉容卿吃的饭菜都是李沅亲手做的时,李潇心中燃起了嫉妒的火焰,吃饭都觉得枯燥无味。 从前的三哥哥不是这样的,他是军中最剽悍的勇士,是武功高强的将领,是高贵的李家皇子,怎么会娶,不……是嫁给一个商贾之女做赘婿,还屈居在这个小城里做一个教书先生。 李潇愤愤地吃完饭,追问李沅,“三哥哥,你跟我回去吧……”看到李沅冷漠的脸,又补充说,“带着嫂嫂一起。” “我不回去,你吃完饭就赶紧离开吧,让你的手下管好嘴。”李沅冷言冷语,半句解释都没有。 看着堂兄弟两个话不投机,玉容卿赶忙从中讲和,“小王爷,我与相公无心争斗,只想在这里做点生意过日子,当初相公被人所害来到徐州,他若随您回去,岂不又要受人暗害,我想您也不希望自己的兄长暴露在危险中吧。” 玉容卿温声细语,李潇却听不进去,拍案而起,“你懂什么,三哥哥才不是贪生怕死的人!” 少年突然爆发怒气,玉容卿有些慌乱,心道自己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对,还是说错了话惹他生气,愧疚道:“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 毕竟她真的不知道李沅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桌子下,李沅的手拉住玉容卿的手,让她坐下,他们夫妇一体成双成对,让李潇觉得三哥哥成了家,自己就是个多余的人,再看玉容卿那姣好的容颜,心中更加气愤。 心高气傲的少年指着玉容卿凶道:“美色误人,一定是你让三哥哥留下的,你还让他嫁进你家,锁着他不让他离开,你心机好深啊!” 莫名其妙被点名,玉容卿很无辜,但是看他情绪激动,玉容卿不好再火上浇油,选择了沉默。 “李潇。”李沅唤了他的名字,起身走到李潇面前,冷道:“她是我的娘子,你不该用这种语气同她说话。” “三哥哥……”李潇委屈巴巴地看着他,像只受了欺负的小兽一样泪眼汪汪,“我一直很担心你,我父王也在找你的下落,你就跟我回去吧,哪怕让他看一眼。” 李沅摇摇头,十分后悔怎么没在私宅把他处理了。 多一个人知道他的下落就多一重风险,虽然李沅已经派莫竹去偷偷跟踪那个沈一方,但他依旧很不放心。 李沅说:“李潇,我已经说过,我不希望有人知道我在徐州,我愿意与你见面已经是破例了,你不要得寸进尺。” 虽然已经习惯了李沅的冷漠,可是在见识过李沅对那个女人的温柔后,李潇才知道自己在三哥哥心中并不占多少位置,这让他很伤心也很无奈。 有谁能走进三哥哥心里。 从来没有人能够让三哥哥多看一眼,凭什么她可以。 李潇从来娇生惯养,走到哪里都是被人捧在手心里宠着爱着,哪里受过这种委屈。他嘟着嘴忍住流泪的冲动,哼了一声,转身离开,大跨步走向大门那边。 他很生气,他不会原谅那个女人的! 但是三哥哥如果来跟他说几句好话的话,他就原谅三哥哥了。 李潇这么想着,大步流星走进了园林中,黄昏的太阳落下后,天色黑了下来,少年在陌生的假山竹林中穿梭,来回走过几座长得十分相似的石桥,走了有半个多时辰,发现——他好像迷路了。 大门那边得了姑爷的命令,不让点灯笼,整个朝园只有前厅那里亮着,李沅是故意让李潇难堪。 迷失在园林中的李潇浑然不觉来自三哥哥的恶意,反而将错归咎到玉容卿身上。 哼,坏女人,要不是她,三哥哥早就跟他一起回青州去见他父王了。 李潇一边暗骂一边无头苍蝇似的在园里瞎走,硬着脾气不去亮堂堂的前厅,一直走到月上柳梢头,晚饭没吃多少的他很快就体力不支,困了。 第79章 79 李家之子 朝园占地很大,其中园林的面积占了绝大部分, 花草树木的种植是李沅亲自指派,春夏秋冬都有花可赏, 玉家二老也常通过两府相连的拱门来朝园中逛一逛练练腿脚。 有客来访时, 需要下人带领去往前厅, 但园子里条条路通前厅,即便没有人带路, 自己闲逛着也能走去前厅。 李潇心高气傲, 不想去前厅见那个女人, 只想等着三哥哥来劝他两句,他再借路下坡。 少年自顾自想的很好,可他的三哥哥一点也不想搭理他。 太阳下山后,园子里的下人也陆续回去休息了,园中只有两个小队的护卫来回巡夜, 偶尔从假山的缝隙中瞥见小王爷的身影,也谨记姑爷的吩咐,不去搭理。 小王爷虽大, 在朝园中却大不过姑爷。 春夜鸟鸣嘤嘤, 莫竹带了几个人死盯着沈一方,没等到小王爷出来, 沈一方有好几次想要闯进园林中找人,却被朝园的护卫们堵在大门里,寸步难行。 沈一方武艺不错,但没有小王爷的命令他不敢轻举妄动,尤其是这府中还藏了一个三皇子——那可是王爷器重的人, 李家皇子位高权重,他无论如何是动不得的。 有着种种顾虑,沈一方听莫竹胡说两句“我家姑爷请小王爷留宿了,你一个外人就不要去打扰他们了”,竟也信了。 小王爷如此敬爱三皇子,从前他们堂兄弟应该相处也不错,在这里,小王爷应该不会有危险。 夜已经深了,沈一方卸下身上的大小兵器,盘腿坐在地上阖眼入睡。 沈一方睡去,莫竹也觉得困,却不敢放松警惕,叫人来轮班看守这个人,一定不能让他乱跑乱说。 虽然莫竹不明白小王爷为什么喊李沅作“三哥哥”,也不明白气势汹汹来抓人的小王爷知道李沅是玉家赘婿后会那么惊讶。他的脑瓜子想不通这么复杂的事,权当是李沅与李潇拜了把兄弟。 还真是巧,他们两个都姓李。 月光照树影,绿叶鲜嫩稀疏,散发着独属于春日的清新气味。小梨坐在树下石凳上等人,靠在树干上睡着了。 今天小梨与靳松一道替玉容卿去店铺监督施工,忙活一天回到府中却不见姑爷身边那个漆黑的身影。 姑爷常常派萧成去办事,他每次回来都是走后门,小梨吃了晚饭便来后门这里等他,过去一个多时辰,她都睡着了也不见人来。 春日的夜风没有阳光的气息,风中更加浓郁的是绿叶与花香,小梨睡在风里,于睡梦中听到了轻微的落地声。 夜半时分,门栓原封不动,萧成跳墙进来很娴熟,抬头看见树下的姑娘时,平静的心陡然掀起波澜。 她睡在婆娑树影中,面容带着些许疲惫,微胖的小脸贴着树干挤得肉嘟嘟的,穿着一身淡黄色的素衣,像一只嘟着嘴吐泡泡的小金鱼。 小梨并非绝色,在李沅身边呆的久了,萧成渐渐觉得长得好看的人并不多,他对别人的样貌也没有过多关注。但是在一众普通人中,那个小丫头是特别的。 每次看到她肉嘟嘟的脸蛋,萧成的心情都像融化冬雪迎来暖春一般,忍不住心底的悸动。 他踩着轻轻的脚步来到小梨身边,缓缓蹲下去,久跪的膝盖嘎吱嘎吱响,又痛又麻,坚实的臂膀将小丫头搂在怀中,起身走去内院,目不斜视。 身子悬空的感觉愈发明显,小梨睁开眼睛,视野中是男人俊朗的下巴,把她吓了一跳,挣扎着从男人怀里跳了下来。 “你……你干什么啊。”小梨摸摸衣裳又理理头发,生怕被人看到自己与萧成逾越规矩,被人说闲话。 萧成垂下眼眸,“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我看你睡得香不忍心吵醒你,怕你在外头睡觉会受凉,这才……” 小梨并没有怪他的意思,只是有点惊讶,理理自己鬓边的碎发,轻咳一声,“你怎么现在才回来,这都快到半夜了。” “我……”萧成不想让她知道自己被公子罚了,便说是出去办事才回来的晚了。 原本公子只让他跪两个时辰,萧成心眼儿实,偷懒都不会,实打实跪了两个时辰,膝盖都肿了,揉了好一会才能起身走路,于是拖到现在才回来。 小梨不明内情,体恤他在外奔波操劳,不再追问,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塞给他,“天气暖起来了,这个送给你,防蚊虫的。” 萧成受宠若惊,从她胖乎乎的手上接过香囊,“谢谢。” 送完东西,小梨红着脸催他离开,“很晚了,你快去回去睡吧,我也要去休息了。” 萧成微笑着点点头。 看他一脸微笑,小梨结结巴巴地补充着:“你可不要误会,我只是随手做的,我也给小姐做了,这个花色小姐不喜欢,我才拿来给你……” 手上的香囊蓝绿花色,明显不是姑娘家喜爱的模样,萧成道了声“我知道”,眼中的笑意却愈发深了。 两人在小桥上分开,萧成去东苑,小梨去内院,与巡夜的护卫们擦肩而过时点头示意,向里走路过假山,小梨听到零星几句微弱的声音,像是孩子说梦话一般。 那声音带着点少年独有的青涩稚嫩,起先小梨还以为是莫竹躲在哪里自言自语,拨开新生的草丛在假山的石堆中找到了蜷缩成一团的少年。 小梨正想上去叫醒他,却在月光照映下看到了他一身橘红色的华贵衣裳,那样名贵的料子,就连她家小姐都很少穿着。 发觉此人身份不一般,小梨想起她回府的时候听府里的丫鬟说小王爷来了府上,便猜到了这人的身份,不敢打草惊蛇,忙跑去内院向小姐禀告。 卧房中,玉容卿解了外衣,坐在床边兀自出神。 “想什么呢?”李沅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她身侧,尾音略微扬起。 “相公……”玉容卿连忙靠在相公肩上,垂下眼睛。 当初李沅对她坦白自己的皇族身份后,玉容卿震惊了好一阵子,可直到今天她才切实感受到李沅的与众不同,他不是一般人,李潇是小王爷是他的堂弟,同为皇族,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而自己,不过是一个有幸与他有过一段姻缘的民间女子罢了,甚至不敢在小王爷面前大声说话。 小王爷也说了,平阳王很担心李沅,一直在找李沅的下落。当初是平阳王在宣州大败庆王,他的儿子又那么崇拜李沅,想必他不会伤害李沅。 玉容卿眨了眨眼睛,侧身坐到李沅腿上,抬头望着他的视线真挚而迷恋,近乎迷恋地描摹他英俊的脸。 他跟自己呆在徐州能有多舒坦,这一阵子又是提防秦山又是避着李潇,分明没做伤天害理的事,却总是害怕被人发现行踪。 玉容卿的内心深感无力,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为李沅做什么。 她与李沅并肩行,共进退。 然后呢,等到避无可避,躲起来也没有办法的时候,她还能为他做什么? 不如,就让他与李潇回去罢,至于她自己,无论是与他同行还是留在徐州等他,她都没有怨言。 玉容卿自顾自做了决定,可还没等她说话,李沅便察觉到她要说什么似的,委屈耷拉下耳朵,小心翼翼问,“因为李潇那厮的浑话,卿卿要让我离开吗?” 被戳破心事的玉容卿很是心虚,她想否定他的质问,可话到嘴边却成了利害得失的分辩。 “平阳王权大势大,定能护你周全,你跟我呆在徐州却要畏畏缩缩,怕这怕那,是我无能,让相公受委屈……” 话音未落,李沅单手按住了玉容卿后颈,吻住那让他心情烦躁的唇。 唇齿碰撞,舌尖纠缠发出让人脸红的声音,李沅像是生闷气一般,攫取她口中的空气不让她再说话。霸道又缠绵的吻让玉容卿来不及喘息,脸上因为憋闷变得绯红,拍打在他胸口的手也被李沅尽数按下。 一吻终了,李沅意犹未尽地咬一口女子被吻得水光红润的下唇,尝到了糖渍青梅的酸甜味道,就像他的心情一般酸甜交缠,品尝到最后还泛上一丝苦涩。 喑哑的声音在她耳边低低响起,“卿卿,你还爱我吗?” 温暖湿润的唇轻蹭耳廓,酥痒的触感让她身子轻颤,连带着尾椎都麻了。 声声试探就像无助孩童的乞怜,透露着他害怕被抛弃的恐惧,让玉容卿心疼又自责,回抱住他宽阔的肩膀,“我爱你,就算天塌下来,我都要跟你死在一块儿。” 确定了她的心意,李沅把人按倒在床上,坚实的身子紧接着就压了过来。 “卿卿,别赶我走好不好……” 距离太近,两人的鼻尖几乎碰到一起,富有侵略性的呼吸粗重深浅扑在玉容卿脸上,潮湿的气息烧得她脸颊发热发烫。 李沅微闭双眼低语,“我知道卿卿是为了我好,可我只想陪在你身边,就算前路坎坷,我也不改初心。” 拥有富贵权势又如何,谁人真正将他放在心里,谁会接纳他的凶狠残忍,谁又爱他皮囊之下残缺的魂魄。 真心爱他的人,只有玉容卿。 从禹州前往京城途中,李沅被二皇子暗害,此后众叛亲离,树倒猢狲散,他孤身一人绝望无助,带伤跳入冬日冰冷河中。 即便他坏得透顶,却也会渴求属于普通人的关心与理解,不是逢场作戏也不是虚与委蛇,是发自真心的肯定,是不离不弃的相信,是走到绝路依旧不会将他舍弃。 他在卿卿身上找到了被爱的感觉。 若不是遇到了玉容卿,若不是被她的温暖打动,李沅或许早就自我了断了。 他没有告诉玉容卿的是,平阳王是他最亲近的叔叔,究其原因,是平阳王的狠辣凶悍与曾经的冷漠无情的他志趣相投。 从前他兵权在手,对平阳王来说有利用价值,互相利用,现在他两袖空空,平阳王寻找他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做样子哄李潇,二是他身上依旧有利用价值——至于是什么价值,李沅不敢多想。 他只想跟他的卿卿在一起,李沅在她耳边引诱道:“卿卿,永远不要离开我。” 清亮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屋里,床上身形高挑的男人扯开对方因为刚刚拥抱而略微松散的领口,微凉的鼻尖触碰嫩滑的脖颈引起女子轻微的颤栗,李沅在玉容卿颈窝处蹭了蹭,轻嗅她她身上独有的气息。 玉容卿身上的气息纯净甘美,如春日里将开未开的桃花香,闻起来恬淡又安适。每次跟她抱在怀中,李沅都感觉自己拥抱了一整个春天,细细品味其中滋味。 无论是在寒冬还是酷暑,他始终最爱卿卿。 李沅轻柔地啃咬、舔舐她修长干净的脖颈,胸口涌动的热意让李沅心情燥热,手下的动作却极尽温柔。 酥酥麻麻的感觉让玉容卿脚尖都直起来,嘤声仰起头,默默搂紧了李沅的脑袋,任他在身上肆意索取。 快到半夜时,卧房外传来了敲门声。 肌理分明的手臂从青罗帐中伸出,一只泛着潮红的手挑开床帐,看向门外,清了清有些发哑的嗓子,问:“什么事?” 小梨:“回姑爷,我从园子里经过的时候看到小王爷躲在假山里睡觉。” “他自己愿意躲在那里,不用理他,又不是大事,你先回去吧。” 小王爷露天睡在园子里还不是大事?小梨不太明白姑爷是怎么想的,可也不敢反驳,毕竟姑爷才是当家作主的人,听了他的话,小梨便下去了。 等院中的脚步声渐远,李沅才安心躺下,转头看身侧,原本安睡的玉容卿却迷迷糊糊坐了起来。 李沅轻声劝她:“卿卿,你怎么起来了,快躺下休息吧。” 玉容卿拨开他扶在自己后腰的手,揉揉惺忪睡眼,被李沅折腾的累了,她睡了没一小会,便听见有声音在外头说什么“小王爷睡在假山里”,那可还了得。 “卿卿,你别操心了,李潇就是那样,让他自己冷静一晚上就好了。”李沅极力阻止玉容卿去见李潇,不想让她为了一个傻孩子冷了自己的身子。 “相公,那可是你的堂弟,又是平阳王的儿子,于情于理我们都该好好待他。” 玉容卿说着就坐到床边,意识渐渐回神,一边为身体的酸痛而深感羞涩,却又好奇,李潇不是走了吗,怎么会在她家里睡着了。 一晌欢愉,衣衫尽褪,玉容卿伸手揽了件衣衫披上,旁边李沅还扯着她的手不放开。 “卿卿,你别去了,小心身子。“李沅侧身吻了吻玉容卿脖颈,却被玉容卿不露痕迹地躲开。 “相公别闹了,小王爷又不是别人,更何况他是在我们家里做客,怎么能让客人连住的地方都没有。”玉容卿很快穿好了衣裳,顺了顺李沅的长发,安抚道,“我知道相公不太喜欢小王爷,我去去就回,你不必担心。” 见玉容卿去意已决,李沅也不再挽留。 就在玉容卿刚刚迈出房门一步的时候,屋里传来“哎呦”一声痛呼,玉容卿回头去看,散着一头长发的美人正坐在床上颦蹙着眉,手上捂着受了伤的腿,神情痛苦。 玉容卿赶忙赶过去,看他腿上一道细小的伤痕,再看床沿尾部一根不知什么时候竖起的木刺,上头还带着血迹。 又受伤了。 李沅就像是多灾多难的体质一般,一有伤口,无论深浅,出血量总是比平常人要多。 玉容卿见他受伤,心惊胆战,一下子就把李潇放到了脑后,去抽屉里拿来药来给他敷,又取了几块干净的白布包扎伤口,缓了一会才止住出血。 看她如此为他担心,李沅方才的不安才有所缓解,他不想让卿卿去见李潇。 那个小混蛋说话口无遮掩,白日里当着他的面就敢说卿卿的坏话。若是再让卿卿去见他,指不定他又说出什么来。 李沅很想打烂李潇的嘴,让他再也不敢胡说八道,可是在玉容卿眼皮子底下,他不敢胡来。 在她眼前,他想做一个完美的相公,而不是一个冷漠无情的三皇子。 玉容卿坐在床边为他处理了伤口,又使劲儿把那木刺给拔了。李沅心知自己在卿卿心中果然是有很重的分量,贴着她的纤腰欲拒还迎道:“卿卿,你若是想去看李潇便去吧,我自己一个人,也没事。” “那怎么行呢。”玉容卿怒嗔一句,“你腿上受了伤,翻个身都费力。” 她扶着李沅躺下,在李沅期待的眼神中,玉容卿安慰道:“相公你先躺着,我去找萧成来照顾你,这样我也放心些。” 李沅:“?” 夜半子时,萧成在公子与小姐的主卧中,坐在板凳上正对着闭紧的门一动不动。坐在床上的李沅冷着脸,暗骂了李潇两声小兔崽子。 与此同时,玉容卿在假山中找到了熟睡了的李潇。 第80章 80 李家之子 透过飘散如烟的云,月光如同浣洗在水中的轻纱, 如梦如画,柔美清凉。 主卧中, 干坐着的萧成膝盖发麻, 想着小姐喊自己过来照顾公子, 可公子不知为何不让他近身,只让他坐在这里守着门。 夜深人静, 萧成偷偷转过头去看李沅, 见公子侧躺在床上背对着他, 整个人冷冰冰的,即便看不到脸也能感受到李沅的不满情绪。 自从到了徐州,公子都不像公子了。 替李沅守夜,萧成不敢睡也不敢乱动,坐在板凳上回想起他从前看在眼中的公子。 从他跟着李沅开始, 萧成就见识到:李沅是个极其冷漠的人。 他不会同情路边瘦骨嶙峋的奴隶;也不会为摇尾乞怜的可怜人垂眸;对于钕金公主抛过来的橄榄枝,他视若无睹;甚至冒着被处死的危险与钕金的王子搏斗,身上多了伤疤, 也让钕金王子留下一生残疾。 李沅不在乎别人的情绪, 没有想要的东西更没有愿意为之付出的情感,从他的眼中唯一流露出来的欲望只有:活着, 不屈服于任何人的活着。 同为困在钕金的人质,李沅却从来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小小年纪甚至敢与公主高谈阔论,让一众臣子都无言反驳。 萧成为了生存下去宁愿跪地为奴,高傲的活着的李沅, 便是他卑微人生中一直仰望着的光。 现在,李沅依旧冷漠又阴暗,本性难改,但与从前不同的是,有个姑娘用自己的温柔与阳光包容了他的一切。 在街上遇见乞儿,李沅视若无物,不去搭理,走在他身边的玉容卿也不声张,叫侍从偷偷给孩子塞衣裳和食物,看到乞儿很乖巧,便将人送到自己店铺老板那里做学徒,让他谋些营生能有个住处。 李沅平日里就是在府中、书院、菜市场,三点之间走,将玉容卿与玉家二老照顾的很好,出得厅堂下得厨房。 他的人际圈很小,仅仅局限在玉家和玉容卿的关系圈,对于玉容卿之外的人,李沅兴趣很低,有时即便与人面对面,他也冷冷的不愿说话。 有一段时间,萧成也很好奇,忍不住问玉容卿:“小姐,对于公子的为人处事,您不会介意吗?” 听到这个问题,玉容卿有点意外,“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因为萧成虽然默许甚至帮李沅做了很多恶事,但他心里并不是很赞成李沅的行事作风,因此常常扪心自问,觉得自己与公子并不是一路人。 “您待人真诚和善,可公子却……与您很不一样。” 即使是在李沅背后,萧成也不敢说出那些话,毕竟是自己选的主子,自己认了。 玉容卿没有思考很久,说:“我的行事准则是用来约束自己的,并不是拿来要求别人的。相公只是待人冷了些,这并不是缺点。而且我在外接触生人,相公也没有过怨言,我还要谢谢他能接纳我的不同。” 想到这里,萧成叹了口气。 心想当时的小姐可曾想过,公子没有因为她接触生人而怨怼,如今却因为她去寻自己的堂弟而生气。 男人心海底针。 萧成默默念叨一句:“公子,您若是不喜欢小王爷,明天赶他走就是了,小王爷向来很听您的话,一定不会对外泄露您的行踪。” “闭嘴。” 手中紧握着微凉的玉簪,李沅闭着眼睛睡不着,日日有卿卿在身侧,今夜却换了萧成,他恨不得把萧成踢出去。 再说李潇,笨得好掌控,可他背后的平阳王却不是李沅能轻易去斗的人。 那人心机深沉,连李沅也甘拜下风。 人家父子一条心,他算什么。 夜里的凉风带着新生枝叶的气息,清新淡雅,吹在身上却让人禁不住瑟瑟发抖。李潇躲在假山的缝隙中蜷缩着身体,这辈子没这么狼狈过。 温暖的怀抱拥向他,像梦一般温柔似水,李潇梦到了自己未曾谋面的娘亲,梦中人微笑时的眉眼与三哥哥有七分相像,李潇只是从李沅身上得到了一点点温柔对待,现在无数个梦境的渲染之下,将他看做了娘亲的替身。 人对已经失去无可挽回的东西总会有着奇怪的执拗,斯人已逝,便总想在别人身上寻找她的身影。 “娘亲……” 李潇喃喃梦呓,抬手搂住了“梦中人”的肩膀,却不是三哥哥那样坚实的肩膀,反而……软软的,连身上也是…… 从小到大跟在父王身边,身边不是威武的将军就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从来没与女人近距离接触过的李潇为手上柔软的触感而疑惑。 是女人? 李潇猛然从梦中惊醒:他还没定亲呢,哪儿来的女人啊!? 睁开眼睛,自己趴在一个陌生人背上,两只手紧紧的握着她的肩头,便是梦中柔软触感的来源。 “啊!你谁啊!”李潇大喊大叫着从女人背上跳下来,弄得姑娘家身形一晃差点摔倒在地上,自己也因为梦醒后的惊吓有些头晕。 女人默默转过身来,衣着单薄,李潇盯了她好一会才想起这是他三哥哥的娘子,而自己身上披着一件外衣,是她的。 李潇把衣裳扔回给她,没好气道:“你来干什么,是三哥哥让你来的?” 问完后,李潇脑子清醒了一些,听到耳边流水声潺潺,环顾四周才发现两人正站在清水湖边上,离着那假山已经很远了。 视野中的女子身形娇小,甚至比他还矮上半头,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能背着他走这么远。 李潇挠了挠鼻子,心中微动,“你背我过来干什么,我可没求你……” 玉容卿打小也没干过重活累活,被这十七岁的少年压得要都快断了,还怕坏了小王爷的颜面,特意躲着护卫走,总想着这是李沅的堂弟,不奢求自己能给他留下好的印象,但求他别误解自己。 白日里被李潇说什么“勾引”“坏女人”,玉容卿只是嘴上不应答,心里还是挺介意的。但她知道李潇本性不坏,只是个有点任性的孩子,便不跟他计较。 “我见您睡得沉,怕您在外头睡会着凉,想着送您去客房,就在前面。”玉容卿指指前面的西苑。 “我自己去就行了。”李潇嘟着嘴径直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玉容卿挠挠头,心想小王爷走在园子里都会迷路,现在天黑路上灯笼又少,他能顺利走到西苑吗。 闷头走了好远,李潇抬起头来的时候一脸懵,又迷路了。 站在路口前,面对两条路,李潇难以抉择,明明西苑的灯光就在眼前,他却像永远也走不到那里似的,愈发焦躁。 轻盈的脚步声从一条路上传来,李潇一听路上有人走,下意识跟过去,那脚步声与他隔着一段距离,李潇跟着它走了很久,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等到脚步声停下,李潇便来到了西苑,进苑门的第一间房被人打开了门,李潇走进去,才听到那脚步声慢慢离开。 关上房门,李潇心情复杂。 他不是不知道那个带他过来的女人是谁,只是诧异于自己身在异乡,围在他身边的人总是满脸堆笑将他抬得很高,少有人这般润物细无声地给他善意。 第二天,沈一方敲响房门请李潇去用早饭,对于昨晚的事,两人都不知晓对方身上发生了什么。 在饭桌上,李潇很不好意思的看着李沅,小声求他:“三哥哥,你就跟我回去一趟吧,青州与徐州之间不过七天的路程,月底不到你就能回来了。” 李沅抬起头白了他一眼,冷道:“不吃饭就出去站着。” 真要跟他去了青州,不用月底,只怕他这辈子都别想再回徐州了。 夹在两人之间的玉容卿只能苦笑着给两人打圆场,给李潇夹菜,哄孩子似的安慰他:“小王爷你别太心急了,我家相公是有苦衷的,回青州这事儿并不是说去就去说回就能回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您说对不对。” “我只是想带三哥哥去见父王,他也很想三哥哥。”吃人嘴短,李潇对玉容卿说话语气明显好了许多。 玉容卿夹了块米糕放到他碗里,等他吃东西的空隙,玉容卿语重心长道:“小王爷您想一想,李沅他是因为被人刺杀才来到徐州,如果被人知道他还活着,那幕后黑手能善罢甘休吗?” 利害关系很明朗,只是李潇被平阳王保护的太好,单纯傻气,没有想过这些。 玉容卿劝他:“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风险,更别说与您一起大张旗鼓的离开徐州去青州了,到时候再来几个武功高强的刺客,那李沅还能有命吗?您也不希望他受伤吧。” 她很有耐心,说得也很有道理,李潇为了三哥哥的安全着想,也不得不从长计议。 当天,李潇便在军营中放话:秦山的事到此为止,守将之位另择人选。 随后,李潇频繁出入朝园,外头人都传玉家小姐与小王爷相谈甚欢,是玉容卿攀上了高枝,李潇为了保护三哥哥,也就默认了传言,偶尔叫玉容卿两句“玉姐姐”。 三天后,李潇收到了父王的信鸽,要他在三月份回青州。 李潇归期未定,先去找了三哥哥说起此事,趁机建议李沅偷偷跟自己回青州,低调行事,不会暴露李沅的行踪,被一口拒绝。 始终说不动三哥哥,李潇也没办法,转身要走的时候,被李沅喊住。 李潇满怀期待的回头,却听李沅没来由的说了一句,“那个令牌,你还是扔了吧。” 第81章 81 君心似我心 找寻多时才拿到手里的令牌一直被李潇藏的很好,也不曾在李沅面前显露过, 李潇不知道三哥哥为什么突然对他说这句话。 当初令牌丢失时,李沅曾对外放话, 谁找到了令牌便将令牌送予那人。 李潇并不知道令牌的具体用处, 只知道它是父王一直念叨着想得到的东西, 貌似有着调兵遣将的权力。他想得到父王的赞赏,希望能够帮上忙, 这才来到徐州找寻令牌。 “三哥哥不是说了, 谁能找到令牌就是谁的吗?” 李潇并不想交出令牌, 毕竟是他找得很费力。心想三哥哥都已决心留在这里不问世事,那令牌对他来说就没用了,自己带走献给父王是顺理成章。 屋里没有其他人,李沅亲自为李潇斟了一碗茶,并不解释缘由, 难得放缓了语气说:“拿过那令牌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你若执意要留着,我无话可说。” 听他一番话, 李潇也觉得邪门。 令牌只经过三个人的手, 三哥哥被人重伤流落至此,秦山重伤成了废人, 庆王更是人死异乡埋骨荒林。 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李潇越想越觉得瘆人:难不成那是个邪物? 左右父王也不知道他已经拿到令牌,李潇觉得三哥哥不会害他,便答应了回去将军府就把令牌丢到河里去。 两人坐在圆桌边喝几盏茶,说起徐州守军一事, 李潇困惑:“父王他不想管这里的军备,说让我看着选个守将便成,可我又没往军营去过几趟,连人都认不全。” 他既然说出来,便是向李沅求个主意。 李沅想了想,“温易不错。” “哥哥是说温易适合做守将?” 李沅抿一口茶,淡淡道:“魏城远与温平是老友,资历够老为人也忠厚,可惜年纪太大了。温成风是温平的儿子,本是最合适的人选,只是威望太高又张扬,不好掌控。温易年轻内秀,最为合适。” 有理有据,李潇傻乎乎地仰慕,连句夸人的话都想不出来,只好奇道:“三哥哥去过军营吗?怎么对这些人如此熟悉?” 李沅摇摇头,“只是见过几面,相由心生,八九不离十。” “我也觉得三哥哥说得对,只是见过他们几面就能摸清人家的秉性,三哥哥真厉害。” 李沅没有应他。 自己也不是每次都能看透人心,比如说平阳王,自己现在也猜不透平阳王为什么要找他——一个失踪皇子,还有什么好利用的。 当天下午,贺府中。 院子里的杏花开的稀疏,衣着素净的丫鬟送了几盘茶点到小亭中,两位小姐,一粉一橙对面坐着踢对方的绣花鞋,聊的正欢。 贺小梅与温易的婚期于昨日定下了,定在三月初,春暖花开的时节。 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贺家要准备新嫁娘的喜服还有嫁妆等杂七杂八的琐碎事,自从昨日定下婚期后,府里上下都忙活起来,就连在外地做官的贺家哥哥也写了信回来问询,等二月底就回来准备给贺小梅送嫁。 同玉容卿说起自己与温易的婚事,贺小梅还有些不可思议,回想去年两人一起经过的风雨,也算是患难见真情了。 原本她对温易就有一丝偏爱,如今要嫁过去了,心里自然是喜悦的,甚至想着日后与他成双入对,自己这个做世姐的总算不用为温易的归宿担忧了。 因为她选择做了他的归处。 当初温易表白的时候,贺小梅完全是懵的,不知所措,后来眼看着他奄奄一息快要死了,依旧下意识地紧握着她的手,贺小梅为之动容,渐渐沦陷。 “你呀,什么都不用想,安安心心等着出嫁做新娘子吧。”玉容卿嬉笑着踢了一下贺小梅的鞋子。 两人小时候经常做这种小游戏,向来淑女风范的康乐从不加入她们。 欢脱久了的贺小梅也要出嫁了,想到未来的日子,想到有温易陪伴的生活,她很是满足,羞涩的笑着。 两人坐在一起讨论成亲那天买什么点心请哪家厨子,正聊着,贺小梅贴身侍女红袖跑过来,惊喜道:“小姐,温公子他坐上将军之位了!” “将军?”两位小姐一齐转过头来。 红袖开心道:“是小王爷口头下的令,平阳王那里已经下了委任状,温家公子从明天开始就是徐州城的守将了!” “真是大喜事!”玉容卿转头恭喜贺小梅,“温世弟不过十八岁的年纪,竟然能升到这个职位,真是少年有为。” 贺小梅也开心,低头笑的收敛一些,听玉容卿夸温易,她心里也跟吃了蜜似的。 天色晚了,玉容卿回到朝园,小王爷已经离开了。 穿着宽松衣裳的李沅奔跑着跨过小石桥向她跑来,长发在他身后飘动,微笑的面容如同阳光中的暖风让她如沐春风。 刚送走了李潇便等来了回家的玉容卿,李沅跑过来将她拥入怀中,清新的竹叶香气瞬间将她包围,在温暖干燥的竹叶味中略略回神,玉容卿仰起头看他,总觉得李沅在她面前像只毫无防备的小狗,好可爱。 这几天暖了一些,李沅觉得身上穿衣太重便连中衣都脱了,宽大的衣领露出雪白的肌肉,正贴在玉容卿热乎乎的脸上。 四周的下人都已经习惯了,纷纷转头绕开,绕不开的莫竹后退两步背过身去,装聋作哑。 待人冰冷又威严十足的姑爷,长得美貌却拒人于千里之外,是尊玉做的仙人。他这尊玉石在小姐面前却是朵随时都会绽开的花,没了叫人生畏的距离感,平白多出几分亲切可爱。 只是这亲切可爱与他们无关,唯有小姐一人可赏。 玉容卿对着美人一张笑脸盈盈,自己的心情也被感染跟他一起笑,抬手抱住他的后背,轻笑说:“穿这么少,不冷吗?” 李沅抱着她晃了晃身子,两个人的身子就像跳舞一般慢悠悠的转起了圈圈,李沅想了想,回她:“冷,卿卿抱着我才暖和。” “说什么傻话。” 不过是跟小王爷相处了几天,怎么也跟他学着孩子气了起来,玉容卿被他撒娇的模样逗笑了,双手捂住他修长的脖颈,手心的温度暖他冰凉的肌肤。 仰头哄道:“还好小王爷走了,不然被他看见可怎么好。相公还是多穿点衣裳吧,看你身上都冷了。” 李沅摇摇头,“穿的多了身上会闷,最好一件都不穿。”说着,轻轻咬了她的耳朵,弄得玉容卿痒痒的,轻拍他的肩膀。 “相公别闹我了。”玉容卿掰着他的肩膀与他对视,“我问你,是不是你向小王爷推举了温易?” 玉容卿知道小王爷平时没做什么正事,对经营中的将领也不熟悉,不可能会那么快拍板做主让温易做守将,一定是有人给他出了主意。 “嗯……”李沅犹豫一会,点点头。 玉容卿牵了他的手一起往前厅去,小声问:“你怎么会想到让温易做这个守将的?明明你们两个话都没说过几句。” “他是个聪明人。” “?”玉容卿一时没反应过来,总觉得这回答有点答非所问。 李沅又说:“温易与贺小梅就要成亲了,两家往来也要变多,我怕我在他面前隐藏的不够好,万一在被他发现了我的身份就不好收场了。” 听他说过,玉容卿这才明白,“我以为你是在帮他,原来是让他忙起来,就没有时间来查问你的事了。” 玉容卿哑然失笑,她家相公可真聪明,未雨绸缪,心思细腻,连她都甘拜下风。 “我这样做是不是有点自私?”李沅小心翼翼地试探玉容卿对他的看法,事情他已经做了,可他很在意卿卿的态度,“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下次就不……” “我没有不喜欢。”玉容卿捏捏他的手心,微笑说,“相公精明能干,我喜欢。” 听到卿卿的夸奖,李沅心满意足的笑了。 这世间还有比卿卿更好的人吗? 说话间就到了前厅,莫竹候在外头,进来了小婵与小梨上茶。 外头湖水波澜,水光粼粼,湖畔走过几个小丫鬟,正是十四五的年纪活泼又可爱。玉容卿看了一会,疑惑道:“这几天怎么不见萧成?” 李沅回:“让他出去办事儿了,去盯一个人,连带着靳松他们一起,估计李潇离开前这一阵子,他们都不会回来。” “盯谁?” “沈一方。” 那是平阳王身边的人,轻易动不得,可不杀了又怕他会泄露李沅的行踪,虽有李潇能暂时管控他,可李潇身边的护卫很多,肯定不会时时刻刻盯着他,李沅便让萧成他们去盯着沈一方,不让他与外通信,伺机除掉他。 这不过是一时之计,如若杀不死他,等李潇带沈一方回到青州后,李沅就无计可施了。 不杀人就防不住信息泄露。 玉容卿很无奈,劝他:“别杀人了,如果他们真的想找你回去,我陪你一起跟王爷说开不好吗?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的叔叔,总不会不留情面。” 听到卿卿的劝告,李沅沉默了。 —— 半个月后。 三月初,李潇已经准备启程回青州,恰逢温易与贺小梅大婚,李潇作为亲手提拔了温易的人,便决定留下参加婚礼后再启程。 婚礼前一天,一切如常。 当天,李潇被温易作为上宾请温家去喝酒,在守备空虚的将军府,一个黑色的身影潜入了秦山的房间。 没有人察觉异样,直到当晚,照顾秦山的人发现秦山尸身已凉。与此同时,沈一方的尸体被监视着他的靳松发现,叫毛小丁去同小姐姑爷报信时,朝园中却不见两人。 接二连三的人命谜团重重,毛小丁在迎春楼找到了一脸凝重的小姐,还有“喝醉”了倒在雅间中的姑爷。 迎春楼——徐州最大的花楼。 第82章 82 君心似我心 听护卫说找到李沅的时候,玉容卿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下了。 明天是小梅的大婚之日, 一早起来,玉容卿梳洗打扮陪着娘亲一起去在贺家为贺小梅的婚事操办琐事, 玉富成带着李沅去温家看望温平与温成风。 一家人忙到下午才回家, 玉容卿送娘亲回府上, 看到爹爹早已经等在家中,她回去朝园的时候, 却不见李沅的踪影。 平常都是李沅出来迎她回家, 今天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玉容卿还有点不适应。 派了小婵去问,府上人都说姑爷并没有跟老爷一起回来,事有蹊跷,玉容卿亲自去问了爹爹,得知李沅回府途中突然说有事没做, 下了马车。 李沅都二十四了,总不会走丢。 玉容卿在家中等了一个多时辰,到晚饭时间, 连萧成都回来了, 依旧不见李沅。 他从来没有落下过一顿晚饭。 李沅说他最喜欢亲手给她做饭吃。今天是玉容卿第一次没有在晚饭时间到来前等到他,她开始紧张起来了。 萧成今天轮班去守沈一方, 趴在房檐上监视,就没出过将军府的门,得知公子不见了,他也很惊讶,与玉容卿商量过后, 派了护卫们出去找。 夜色初上,朝园与玉府的护卫一齐出门去找,不敢大肆声张,只能去一些李沅常去的地方找人。 有人去东街巷,有人去菜市场,也有人去了文峰书院和将军府查看。 莫竹带人去了李沅当初下车的地方,敲门问附近店铺:“有没有见过一个穿着青色长衫,长得很好看的一个男人,大概二十出头,这么高。” 莫竹努力抬高手臂比划李沅的身高,眼看着六尺高的美人,不可能没人注意到。 果不其然,有几家店铺老板对他有印象,给莫竹指了方向。 走去那方向,一路问过街边的小混混还有夜市街边小摊贩,莫竹最会与人打交道,一点点确认了目标:走过三条街,拐过几个偏僻的巷口,来到迎春楼下。 莫竹不识字,可他认识这些门口迎宾客的大姐姐,拿了银子去跟人家套近乎,得知姑爷果然进了这楼中。 姑爷进了花楼? 莫竹有点疑惑,且不说李沅的钱都在朝园的公账上,哪里来的闲钱来喝花酒,而且平时李沅清冷高傲,生人都进不了他三步之内,怎么会性情大变来这种地方寻欢作乐。 事出反常必有妖,莫竹没有急着带人进去搜,先问了楼里的姑娘,“你确定你没看错?” 身姿妖娆的姑娘痴笑着,“那公子长得着实俊俏,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到那般美如冠玉的仙人儿,怎么可能记错?” 说罢,姑娘又回想起什么,同莫竹窃窃私语说:“他好像在找什么人,后来进了那个房间就没有出来。”姑娘指了指三楼的一个雅间。 得知了李沅的去处,莫竹谢过大姐姐,带人上楼。 即便他很想找到姑爷让小姐放心,但莫竹总觉得在这种地方找到李沅,小姐知道了应该会生气。 忐忑不安的情绪在推开房门那一刹那尘埃落定,莫竹没有让外人看一眼,默默退出来关了房门,让手下人去通知小姐。 玉容卿得了信儿赶来迎春楼。 富贵人家出身的姑娘从未没踏进过这种地方,可为了找李沅,玉容卿顾不得许多,与萧成一同进了楼中,楼中吵吵嚷嚷,男女嬉笑嗔怒,歌舞声接连不断。 长相秀美的玉容卿走在花花绿绿的衣裙之间,被不少男人盯住了上下打量,好在身边有一个身材高大又眼神凶狠的萧成,没人敢惹。 一个陌生女子大摇大摆出现在花楼中,老鸨忙下楼来查问,走近一看竟是玉家三小姐,花枝招展的老鸨立马换了笑脸凑过去。 “三小姐怎么过来了?”老鸨小声提醒,“咱们这地儿可不是姑娘家能进的。” 玉容卿和善道:“吴妈妈说笑了,门开迎客,既是客人,如何不能进?”说着,塞给老鸨一锭银子。 老鸨很识时务,知道玉家有钱关系又广,自然不敢阻拦。只是见她来势汹汹,三楼雅间门口又站着玉家的几个护卫,老鸨怕惹上事端,陪同她一起上楼。 三人走到了雅间门口,玉容卿跟莫竹了解情况,让其他护卫先离开,只留下萧成与莫竹。 陪在一旁的老鸨也听路过的几个姑娘说了几句闲话,凑到玉容卿身边说:“三小姐,屋里的是您家的人?” 玉容卿没空搭理她,老鸨便当她是默认了,继续说:“你说说,这公子来花楼不点姑娘就罢了,喝醉了倒在地上,我们家姑娘好心去扶他,还被他又推又打给吓跑了。” 三人一齐看向玉容卿,那张粉嫩的脸渐渐阴沉下来,隐忍着内心的怒气。 玉容卿推开门进去,莫竹与萧成拦住了老鸨在门外。 攥紧了拳头,她一言不发走到床边。 伏在床边的李沅气息急促按着胸口,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美人抬起头来,望向玉容卿的眼睛湿漉漉的,委屈又可怜,像只渴求关爱的小崽:“卿卿,我好难受……” 一身青衫散落,衣衫不整,披头散发喘息不止,泛红的身子靠着床沿,跪坐在地上的双腿无力地颤抖,眼尾染上玫红,原本清澈冷傲的眸子里此刻满是灼烧的温度与难以消解的欲、望。 “你!”玉容卿又气又心疼,气他平日里连正经的乐坊都不同她去,今晚却莫名其妙出现在这种地方。 质问就在嘴边,玉容卿却没法儿跟他生气,看李沅柔弱无助靠在床边,她忙上去将人扶起来。 白净的身子被她扶在身侧,玉容卿憋着一口气勉强起身,还没迈开步子就被背上的体重压到了床上,扑通一声,两具身子一同摔进柔软的被褥中。 美人身上酒香淡淡,喃喃细语,搂着她的身子轻轻蹭,玉容卿跟触电似的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你!你喝什么酒了?” “不知道……卿卿,我好难受啊……”李沅呢喃着去勾她的脖子,想要把她困在身下缠绵。 不老实的手被玉容卿一把拍开,愠怒道:“不许碰我。” 被卿卿无情拒绝,李沅一时惊愕又渐渐反应过来自己不堪的姿态,可怜兮兮地收回手去,咬紧下唇,不想让她听到自己口中溢出的嘤吟。 这副模样可怎么把他带回去呢,好歹也是个教书先生,传扬出去还不声名扫地。 玉容卿的双眼与李沅的对上,见他被欲、望折磨的泪眼汪汪,默不作声地错开看去,视线落在那线条漂亮的臂肌上,收紧的手臂显露出青色的静脉血管,皮肤沁着香汗。 始终于心不忍。 玉容卿拍拍自己的脸,起身去打开门缝,让萧成去找面纱过来,又让莫竹把老鸨请到楼下去。 莫竹乖乖把吴妈妈送到楼下,转身回去找小姐时,被老鸨拉住,在他耳边偷笑道:“傻孩子,别去打扰人家。” “为什么?” “我听楼里的姑娘说了,那公子喝得不少,只怕你家小姐短时间出不来了。”老鸨说话点到为止,没有同毛头小子说她迎春楼里暖情酒的厉害。 雅间里,玉容卿倒了杯茶水喂给李沅,浇不灭他心中的火。 玉容卿无奈的吐了一口气。 ——不能生气。 自己选的男人,就算做错了事也得先把人带回家再训。 床铺很软,散发着浓烈的脂粉气息。李沅贴在她脸边嗅闻的时候,温热的呼吸都扑在耳朵上,虽然李沅平时这种亲昵的动作也没有少做,不过这一切在玉容卿主动爬到床上的时候就似乎有点变味儿了。 不出所料,李沅如同得到了默许般起身来搂住她的肩膀,强烈地索吻。玉容卿被吻的天旋地转,李沅过于强势,简直是要把她吃掉一样,嘴唇被他含在嘴里,就连舌、尖也被肆意把玩。 男人的动作越发放肆,玉容卿却放不下自尊心,狠心道:“相公,你要是在这里碰我,我就再也不让你上我的床了……” 光是吻还不够,李沅在那柔软的下唇轻咬一口,刚开始力道不重,可渐渐地,他也不想控制自己了,直到听到玉容卿断断续续的警告,李沅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 看他听话了一些,玉容卿轻拍他的后背安抚,“相公乖,先跟我回家。” 李沅趴在她身上,靠着她的肩膀吞吐调息,将药性压下去七八分,头脑清醒了些,嗯了一声应答她。 刚开始发觉酒中有药,李沅气急之下赶走了几个进房的人,后来调息一番也没有十分难控,只是噬心的情欲让他愈发难以自控,满脑子都是卿卿。 如今爱人在怀,李沅不忍心伤她辱她,忍住欲、望不碰她。 美人咬住下唇隐忍乖巧的模样让玉容卿心动又感动,暂时安抚下李沅,半晌等不来萧成,便出门去找,见萧成与莫竹在楼梯口站着,背对着雅间的方向,像是在避讳什么。 两个不成器的。 玉容卿喊了他们过来,冷着脸站在门口训斥他们做事不爽快,没说几句便见楼下上来了毛小丁。 他们一齐注视毛小丁的时候,屋里的李沅找不见玉容卿,心情慌乱,挣扎着下床,腿上发虚没有站稳摔倒在地上,十分狼狈。 走上楼来的毛小丁看到一脸凝重的小姐和房间中醉倒在地的姑爷,不敢妄加推论,先同小姐说了发生在将军府的事。 秦山被人杀了。 沈一方死了。 两个都是李潇身边的,竟在同一天丢了性命,不知是被人所害还是另有内情。玉容卿没见过现场,没有头绪,此地人多口杂,更不敢妄加议论。 明天温易大婚后,李潇回青州,将军府闲置出来等待温易与贺小梅入府,可今天府中发生命案,只怕将军府要被封一阵子,不能住人了。 有那么一瞬,玉容卿觉得两桩命案或许跟李沅有关,毕竟太巧了,刚好两人死亡的时间跟李沅失踪的时间段吻合,不得不让她多心,玉容卿心中不安,让莫竹去楼里打听,李沅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玉容卿进房,从萧成手中把戴了面纱的李沅扶过来,陪他一起下楼。 面纱遮住脸上的潮红,又有萧成在一旁挡着六七分,弯弯扭扭的更像是醉了酒。虽然一行人惹人注意,倒也没让别人起疑心。 坐上马车,封闭的空间里,李沅燥热的身子一直往她身上靠,不老实的身子蹭蹭又摸,让玉容卿心乱如麻,双臂搂住他在胸前,暂时让他放缓了动作。 马车晃晃悠悠,被抱在怀中的李沅也紧紧的回抱着她柔软的身子,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中。 李沅对于他与玉容卿之间的身体接触有着近乎狂热的偏执,在外头矜持清冷,在府中日日黏着玉容卿,只要一见面便少不了搂搂抱抱、亲亲咬咬,床上尤其如此。 成亲近一年,玉容卿依旧为李沅的体力耐力而惊叹,还有他奇奇怪怪的癖好。 夜里的时候总爱咬她,若是她能看见自己的后背,大大小小的咬痕吻、痕不堪入目,眼下将人抱在胸前,领口里头藏着的锁骨也没能逃掉,李沅恨不得标记她身体上每一寸肌肤的主权。 李沅又啃又咬不老实,潮湿温热的鼻息和好听的嗓音格外腻人,低声求她:“卿卿,我想要你……” 他求一句,玉容卿就打他一下,拍后背打手心,就是不答应,最后警告他:“再碰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不打招呼突然失踪,身在花楼又不知怎么喝了人家的花酒,玉容卿生气他的自作主张,也气他不知自爱,竟然想在那种地方同她…… 哼!越想越气。 玉容卿气呼呼地揽着他软绵的身子,李沅迷迷糊糊之间能感受到卿卿的不满,不敢造次惹她心烦,被管教的服服帖帖,咬着红润的唇扑在她怀中。 躁动难耐的手无处安放,像一条滑腻的蛇勾上卿卿的手臂,想得寸进尺又不敢放肆,只缠着她手腕上绑着桃核的红绳把玩。 玉容卿搂着他,语气沉重:“相公,秦山和沈一方死了,这事儿是你做的吗?” 李沅额头抵在她颈窝中,摇摇头,“不是我,卿卿你相信我,嗯……我追着沈一方去了花楼,后来……” 急于向玉容卿证明自己的清白,李沅气息急促,耳朵涨红,连手心都冒汗了。 “好了,你不要说了,我相信你。”玉容卿轻抚他的后背,暂时平复他的心绪,“天已经很晚了,先回府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马车来到朝园门口,萧成帮忙扶着李沅先进去,玉容卿在前厅等莫竹。 等得着急,玉容卿让小梨去给萧成传话,让他用凉水给李沅擦擦降温,自己随后就到。 一个时辰后,莫竹回来了,带回了一沓子纸来玉容卿面前邀功,“小姐,这是所有见过姑爷的人做的笔录,我怕他们以后不认账,特意请邱老板给他们做的笔录,还按了手印。” 将那些笔录接到手中,玉容卿一张一张看过,着实为莫竹的聪慧欣慰。 摸摸少年的脑袋以示表扬,“你真是用心,越长越聪明了。” 笔录上记录得很详细,谁在什么时间哪个路段看到了李沅,还有李沅口中的“沈一方”也出现在了迎春楼几位姑娘的笔录中。 李沅失踪的时间的确与沈一方和秦山的死亡时间重合,但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迎春楼中没有出来,刚好避开了两人的死亡时间。这些证词足以证明李沅的清白。 夜风吹散了浮躁的热气,玉容卿回到房中的时候,李沅正躲在床上瑟瑟发抖,见玉容卿进来,他向前探了一下身子,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又缩了回去。 玉容卿解了钗环坐到床边,按着他的手关心道:“好些了吗?” 李沅声音低低的,“好了很多了,卿卿不用担心我。” 虽然这样说,可手上却紧攥着被子遮蔽身体不让她看,玉容卿又不是傻瓜,看他脸颊红的厉害,被子下还凸出了弧度,就知道李沅根本没有好多少。 也怪她,还以为花楼里的药不是多厉害的东西,冲冲凉水就能解,如今李沅外冷内热还小心翼翼不想让她担心,玉容卿心疼不已。 面容娇好的女子解了衣裳爬上床,不由分说将男人按倒在床上,温柔地亲吻他的脸颊。 李沅吐出的气息吹着玉容卿的睫毛,沙哑的语调很温和,“卿卿,你要做什么?” 身子触碰着他坚实的身体,两人的房间中弥漫着让人安心的气息。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李沅一脸绯、红,玉容卿咬咬牙,决定自己主动一次也没什么。 先帮他解了药性,至于李沅不打招呼去花楼的事,明天再跟他算账。 精致的脸蛋儿微笑着,水润的唇一张一合在李沅耳边轻语,“当然做相公想做的事。” 玉容卿说着,吻住了他薄凉的唇。 …… 第二日天刚微亮,小梨起床去准备水盆给小姐洗漱,路过主卧门前,见窗户开着透风,里头画面确是前所未见——姑爷跪在床边? 清官难断家务事,小梨不敢多看,装瞎躲了过去。 玉容卿醒过来的时候,感觉自己身子要散架了,翻个身骨头都嘎吱嘎吱响,后背上被咬的厉害,李沅被药迷昏了头脑,咬人都把控不住力道,火辣辣的疼。 偶然有那么一瞬间,玉容卿明白了为什么有的当家主母会给家主纳妾,她现在还年轻,若是日后生育子嗣或是年纪渐长,哪还能承受住李沅这般“孟浪”。 趴在床上,锦被下伸出一只带着红绳的手臂,白里透红,往身边去摸,却发觉枕边的位置已经凉了。 玉容卿转过头去才看到,李沅跪在床边自我反省,看着像是跪了挺长时间了。 “相公,你跪着做什么?”玉容卿问出口,声音沙哑的厉害。 李沅忙起身去倒了水过来,跪在床边喂她喝水,回答:“我昨日做了错事,理应受罚,为了不耽搁温贺两家的婚事,我就先起床来跪着,若是卿卿想罚别的,我也愿一同受着。” 玉容卿的确想过跟李沅算账,没想到他如此有自知之明,倒叫她不好意思再罚了。 “你说你昨日做了错事,那相公说说,你做了什么错事?” 李沅想了想,“我独自离家,进了风月之所,喝了那不干净的酒,昨夜又待卿卿……十分不温柔。” 何止是不温柔,简直是粗暴。 玉容卿回想起昨夜的细节,又羞又气,藏进了被子里,本想冷落他,没一会却钻出来了,轻咳两声对他说:“你去叫小梨过来给我找件小衣换上。” 一夜疯狂,她贴身的衣裳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李沅起身并没有出门,而是站到了衣柜面前,打开柜门翻找,很快拿了一件小衣过来送到床头。 玉容卿惊讶地睁大眼睛,“相公怎么会知道我衣裳在哪儿?” 李沅有些害羞,低下头,“卿卿的小衣都是我洗的,我自然知道他们在哪儿。平日你不在的时候,我也会整理衣柜,你想穿什么,我现在就去给你找。” “不,不必了。”玉容卿攥着小衣藏到被子里,闷了半天没再说话,脸红的像只煮熟你虾。 她一直忙碌在外,竟然从来没发觉过自己的贴身衣物是李沅为她整理,与之相比,自己连李沅平时在做什么都不知道,她还真是个不称职的娘子。 两人许久没有言语,玉容卿趴了多久,李沅就跪了多久,直到玉容卿休息妥当,才让李沅去给她拿衣裳过来。 罚也罚过了,玉容卿忙着去参加婚礼,没有再追问李沅有关沈一方的事。 刚用过早饭,两人正准备启程去温家,门外走来了气势汹汹的李潇,手里攥着一张纸,脸上又是泪又是凶巴巴的皱眉,直奔前厅而来。 他走到李沅面前,扔下那张纸,质问:“三哥哥,是不是你杀了沈一方。” 李沅扭过头去懒得跟他解释,玉容卿看李潇是真的很生气,小心地捡起那张纸,看过内容后,也看向李沅。 纸上是沈一方的亲笔信,一字一句都是对李沅的控诉。 第83章 83 君心似我心 “属下忠于王爷,守卫小王爷平安, 今有歹人在侧,虚与委蛇, 凶恶歹毒, 手上人命不计其数, 昔日苛待将领,人人得知, 皆畏惧歹人威严且忍气吞声。三皇子并非可信之人, 请小王爷不要再执迷不悟, 早日看清其面目,莫要再被他利用。” 看内容只是一封正常的书信,虽然其中将李沅形容成如此不堪的人,但片面之言不可尽信,玉容卿不觉得纸上的字有多真, 反而很担心小王爷与李沅之间的关系。 仅仅靠信的内容是不会轻易撼动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信任,唯一让人不安的是,沈一方没了。 一条人命横在中间, 又是平阳王的亲信, 小王爷不生疑虑是不可能的。 虽然李潇很不想怀疑李沅,但信纸都已经送到他的桌子上了, 沈一方又不知被谁所害咽了气,去将军府查案的裴仪收集了证据也找不到头绪,查明真相,恐怕遥无可期。 李潇声声质问,李沅却侧过身去不想理他, 今天早上好不容易得了卿卿的原谅,正是时间去参加婚礼,没想到半路又跑来这个憨货。 他冷着脸送客,“你若没有别的话说,就离开吧,我还有事。” 又是这样冷漠的脸,李潇委屈的不行,哪怕李沅对自己辩解两句,他也是相信的,可是李沅哪怕连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 李潇最害怕三哥哥这样待他,全然不在乎他的想法也不把他当成亲人。明明前几天三哥哥还邀请请他来朝园做客,还亲手为他煮茶吃,那样温柔待他的李沅,难道是假的吗? “三哥哥,这件事真的跟你没关系吗?”李潇已经退后一步,不求真相,只求李沅一句解释。 他磕磕巴巴的说不完整,可怜道:“如果是一般人我也不会来这儿劳烦你了,可沈一方是父王派给我的人,是父王手下等一的高手,跟我出来一趟莫名就没了性命,我要怎么跟父王解释啊?” 原本气势汹汹的小王爷苦着一张脸,没有缘由折损了一员高手,回去青州没办法跟平阳王交代,玉容卿在一旁看着也感同身受。 小王爷再怎么顽劣,始终还是少年心性,心里最在意的是他的父王和三哥哥,如今跟父王那边没法儿交代,眼下在三哥哥这里连句完整话都得不到,的确是要伤心。 玉容卿扯了扯李沅的袖子,他转过头来看着玉容卿对他使眼色,才转过身去对李潇说了两句。 “不是我做的,你身边高手如云,我进将军府杀人并不容易,而且,我也没有时间犯案。” “对的对的,我这儿有证据。”玉容卿忙让小梨去书房拿了昨日的笔录过来。 证据在目,算是给了李潇一个交代。 看来这封信和沈一方的死只是巧合,李潇嘟着嘴巴,忍住眼中的泪水,看向李沅,“对不起,是我误会三哥哥了,你打我吧。” 李沅才懒得理他,听他说了许多废话,李沅已经很不耐烦了,绕开李潇拉了玉容卿的手就要出门,温家与贺家的婚礼可不能错过,那两位都是卿卿的好友,比李潇可重要多了。 被两人甩在身后的李潇眼神没落,只当是自己惹了三哥哥生气,才被故意冷落。 玉容卿被李沅拉着往前走,回头看见孤零零站在屋子里的少年落寞的身影,心中不忍。 想起小王爷年少丧母缺少关爱,如今身在异乡又死了一个亲信,他心中必然不好受,玉容卿助人为乐惯了,很看不得少年受委屈的模样,便想着回去安慰他几句。 “相公,你先去马车上等着,我回去跟小王爷说两句话吧。” 李沅明明听到了却不放手,一副一意孤行的模样,很是欠打。 玉容卿狠狠心打了他的手背一下,虽然不疼但对李沅来说已经足够震惊,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她,一双眼睛像是雾气迷蒙中的海,酝酿着晶莹的泪珠,整个人看起来有种别样的韵味。 不过是拍打了一下,怎么就一副委屈的快要哭了的模样。 “相公,我只是想去跟小王爷说两句话而已,毕竟他一个人在异乡,身边又出了人命,一定受到了惊吓,说起来他也是你的堂弟……” 玉容卿耐心劝解他,却被李沅拉住手拽进怀中紧紧抱着,勒的她要喘不过气来了。 男人俯下身去吻她的脸颊,肌肤相亲耳鬓厮磨,软声求她:“卿卿不能只看着我一个人吗?” 啊? 这是什么任性无理的要求。 玉容卿靠着他的胸膛话都说不清楚了,只觉得李沅真黏人,无奈之中竟也觉得他这般模样很可爱。虽然不知道别人家的相公是什么模样,可她的相公,已经足够好了。 玉容卿拍拍他的肩膀,勉强给自己争取了一点喘息的空隙,“相公,那是你的堂弟,因为我们两个是夫妻,所以你的亲戚也成了我的亲戚,所以我才想要安慰他几句,这叫爱屋及乌。” 因为爱他,所以才去关照李潇。 说得很明白也很容易理解,李沅被说动了,作怪的占有欲慢慢隐藏起来,恢复了乖巧的模样放她去安慰李潇。 为了不对外暴露李沅的行踪,李潇每次来朝园都把随从留在大门外,从来不让他们进来,现今他站在屋里想哭哭不出来,没人在乎没人疼,着实委屈死了。 愤愤地跺了两脚,听见外头传来一声贴心的问话:“小王爷,你也要去温家吧,不如我们一道去?” 邀请他一起? 李潇转过头去对上一张灿烂的笑脸。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笑容,灿烂温暖,如同初夏时节被曦光照暖的花朵,由内而外感染着周边的一切,就连平平无奇的园景都因为她的微笑而明亮起来,李潇的心都被这笑触动了。 回想起来……他这位三嫂嫂对他其实挺不错的,跟京城那几位哥哥嫂嫂比起来,三嫂嫂简直是最温柔体贴的了。 李潇其实很好哄,只要给点甜头,他就能乐的不得了。玉容卿伸来了橄榄枝,李潇借坡下驴,屁颠屁颠就跟着去了。 上马车的时候,玉容卿抬起腿牵动身上的肌肉酸痛起来,微微蹙眉,身后的李沅适时扶了一把,在她身后小声道:“卿卿辛苦了,我日后会节制一点的。” 玉容卿:“……” 抬眼看马车里坐的李潇一脸傻笑,完全没听到李沅的话,玉容卿这才放心,愠怒着捶了李沅的手臂一下,小声道:“在外头呢,不许乱说。” 李沅乖乖点头,无一不应。 马车上铺了软垫,玉容卿坐下才勉强舒坦一些,有小王爷作陪,玉容卿坐的腰上累了也不敢乱了身姿。 身旁一只大手将她揽过去靠在他胸膛上,玉容卿惊讶地看着李沅,他却面色平常,淡淡同李潇道:“你嫂嫂身子不适,要休息一会。” 李潇憨憨的点头,觉得这样三人坐在一驾马车里,好像拉近了距离似的。 好奇心作祟,李潇悄悄瞄了一眼玉容卿,心想她能跟三哥哥在一起一定是有过人之处,不但心善温柔,而且长得如花似玉,眉目之间流露孕育着的柔情内敛着,那番柔美的姿态只在三哥哥怀中才看得见。 或许这就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吧。 李潇偷看了几眼便转头看向马车外,而李沅盯着他不老实的视线好一会,强忍着才没有上手把李潇扔出去。 从李沅的视线看过去显然是一番春色美景,她线条优美的侧脸下是带着红痕的脖颈,隐藏在长发之下的还有他留下的牙印,李沅执着于在玉容卿身上留下标记,哪怕只是短暂的留着。 玉容卿半趴在李沅胸口,感受到李沅灼热的视线,她略显羞涩,眼角眉梢带着难以描摹的春意。 马车停在温家门口,玉容卿与李沅先下,李潇过了好一会才进门,不想让人看出他跟三哥哥有关联。 温家与贺家都是徐州城中的名门望族,婚事办的浩大,是玉家都没法比的。 看着温家宅子里的热闹景象,玉容卿不禁感叹一句,“真好看。” 她喜欢人声鼎沸的热闹,牵着李沅的手不曾放开。 新娘进门拜过天地后,一双新人被喜婆牵引去了新房,玉容卿已经成了家,不适合再去跟小辈闹洞房,便留在宴席上吃酒。温家叔叔有腿上旧疾不能饮酒,玉容卿与裴家公子裴云主动帮忙招待客人。 徐州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玉容卿认识八成,见到人就能叫出名字,敬一杯酒说几句吉祥话,把人招呼的高高兴兴的。 玉容卿在众人中也算是难以高攀的,得了机会便都上来跟她敬酒,一下子三五个酒杯递到面前,她有点为难。 她在开席前吃了解酒药,能喝不少,但喝多了第二天肯定不舒服。 勉强接过一杯,刚刚喝下,低头一看,剩下四杯都已经空了,身旁的李沅嘴角还带着酒香,几句话就赶走了那些想要攀附她的人。 玉容卿轻笑一声,“谢谢相公。” 男人脸上泛着红,玉容卿以为那是李沅不胜酒力,并不知道自己脸颊微红的模样在他眼中是何等春景。 夜深了,酒席也散了。 喝了一肚子酒水,玉容卿回到家吐了个昏天黑地,比她喝的还多几倍的李沅却清醒异常,为她煮了解酒汤又帮她擦干净身子。 玉容卿并不很醉,只是很介意在席上听到的闲话,听康乐跟几个富家女说,“这才叫成亲呢,你们说说玉家那个算什么?赘婿?连个亲戚都没有,真是寒颤。” 碍于温家的颜面,玉容卿没有在席面上跟康乐计较,如今回想起来,越想越气。 迷迷糊糊的说:“对不起,我没能给相公一场体面的婚事。” 李沅温柔握着她的手,“那都是虚的,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即便只有天地为媒,我也是要你做我的娘子的。” 玉容卿听了,心中甜蜜。 第二日醒来,匆忙换衣裳去送李潇出城,却被告知李潇的归期又延后了,玉容卿正不解时,将军府那边来了人。 “裴大人请小姐您去将军府一趟。” 第84章 84 君心似我心 徐州府尹裴仪在将军府查案,事关小王爷与平阳王, 裴仪也不敢将事情弄大。 查案过程中,裴仪发现将军府的房顶上、树干上留下了一些陌生的脚印, 问过四周街坊, 零星听几个人说“玉家的几个护卫曾经在将军府四周出没, 行踪飘忽不定”。 被周边的街坊看到过几眼也说明不了什么,毕竟没人能一口咬定自己亲眼见过玉家护卫进到将军府中。 本着一丝线索都不能放过的原则, 裴仪叫人去请了玉容卿来对峙。 不多时, 玉容卿便跟着府衙里的官差进了将军府, 一同跟来的还有玉家赘婿,因为脸上生了疹子,他是带着面纱过来的。 裴仪正在将军府的正厅上整理证据,仵作的验尸信息也送了过来—— 沈一方死于后脑受重击,秦山死于割喉, 两人死法并不相同,但巧合的是沈一方的袖口上有着血迹,他身旁的花丛里还找到了一把沾了血的匕首, 不得不让人怀疑两人之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 玉容卿来到将军府, 主位上坐着心思没法专注的小王爷,副位上是裴大人。 等裴仪问了他们夫妻关于玉家护卫为何在将军府四周出没的事, 李沅看了看李潇,后者耸耸肩表示自己一无所知,也并不在意,左右是三嫂嫂手底下的人,还能害他不成? 还好小王爷没有多想, 玉容卿知道是李沅派了家里的人去监视沈一方,但他们只是监视,并不干涉沈一方的行动。当时正是黑夜,靳松隔着很远的距离只能模糊看见沈一方的身影在院子里走了两步就倒下了,完全看不到其他人影,哪里能找到凶手。 玉容卿完全可以撒个谎,让自己家可以置身事外,但一条人命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靳松的证词很重要,不该不对裴大人说。 “我与小王爷一见如故,平日里见小王爷身边守卫稀疏,这才派府中的护卫来暗中保护,也算为小王爷尽一份心力。” “暗中保护?”裴仪皱眉,心道小王爷身边高手如云,还用得着她操心? 话说出口,玉容卿也很心虚,被裴仪反问已经是无从辩解,更怕小王爷会跟着问她两句,那才是四面楚歌。 “对。”李潇颇为严肃的对裴仪说,“玉姐姐待我好,我是知道的,她调来护卫保护我的安全,我是知道的。” 有小王爷解释,裴仪这才放下疑虑。 那个任性顽劣的小王爷竟然开口帮她解释,玉容卿心中惊讶,看向身旁的李沅时却一刹那就明白了,前不久他们堂兄弟两个常在朝园中喝茶聊天,想来是那个时候李沅对李潇坦白了派护卫监视一事,或许也是用的同她一样的说词。 当时有玉家护卫在场,裴仪又问:“沈一方被害的时候,玉家护卫可曾看到一二?” 的确看到了,但并不见凶手的身影,玉容卿将靳松对她汇报的事讲给了裴仪听,坐在后头的师爷做了记录。 裴仪分析道:“从屋子里走出来后倒在了地上,就说明但是在秦山所住的屋子里被人击中后脑,挣扎着出门后死去。” 但是有士兵和高手们保卫的将军府,谁有能力可以来去自如,甚至没有留下踪迹。 只有一个可能。 裴仪正言:“凶手是府中人。” 找到头绪,裴仪立马就要派官差去把当晚值班的士兵都找来,尤其是按时去秦山房中照顾的那几个人。 站在玉容卿身边的李沅,尽量不让自己引人注意,见裴仪找对了方向,小声嘀咕:“我之前见沈一方身手了得,武功非常人能及,想来一般的士兵就是十几个人加在一起也敌不过他一只手吧……” 如此不经意的推波助澜,裴仪被点醒,让官差不要浪费时间再找人,而是直接去抓那几个与沈一方一同保护李潇的护卫。 三人被挨个审问,谁都不承认自己杀了人,裴仪这边审问,那边便派人去搜查了三人的房间,搜来的东西都摆上正厅一件一件查看。 看了三个人各自的物件,李潇疑惑道:“袁成,怎么不见你那身黑色的衣裳?” 李潇口中问的是袁成最常穿的那件衣裳,这三个人同沈一方一样都是父王派来保护他的,主仆之间待在一起的时间很长,李潇对袁成穿的那件衣裳记忆很深。 袁成解释道:“衣裳穿久了磨坏了几处,怕穿在身上给小王爷丢脸,便扔了。” 裴仪却觉得蹊跷,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扔了,一定有鬼。他想了想现有的证据,沾了血迹的匕首,上头的血迹是整齐的沿着刀刃,若是割喉留下的,应该会留下大片血迹才对。 “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伤疤!” 官差听令,两人上去按住袁成,不由分说就去扒他的衣裳。 旁观的玉容卿一下子呆愣住,还没看清情况就被人反手拉到怀中,跟随着他的动作迈动脚步,李沅挡在了她身前,一只手按着她的脑袋伏在他胸口上。 “脏,卿卿不要看。”夫妻之间的窃窃私语也没让别人听了去。 好在厅上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裴仪和袁成身上,没人介意他们夫妻这般亲密。玉容卿靠在他胸口上不去看别的男人,心道:都是人的身子,哪里会脏,不过是李沅不让她看别的男人身子的借口罢了。 看透不说透,李沅这样的执念虽然有点奇怪但无伤大雅,她还是可以惯着的。 听着男人平稳的心情,玉容卿缓缓闭上眼睛,直到听见官差大喊一句:“大人,他手臂上有刀伤!” 将匕首上的血迹与他的伤口作对比,长度基本吻合,终于是抓住了凶手。 李潇很生气,质问袁成:“你不是被派来保护我的吗?怎么能害自己人呢?” “不是的,小王爷您听我解释,是沈一方背着您在找什么东西,他心里藏着事儿不与我们兄弟说,我还看到过他私下与外人见面,一定是有了二心,我是为了王爷铲除内贼啊!” 袁成慌乱表明自己的忠心,可李潇对他却不敢轻易信任,连同伴都杀害的人,如何能让李潇把自己的安全交到他手上。 李潇许了裴仪将人带走,自己收拾好行李就要回青州了,来徐州这一趟,陪行的人只剩下了两个,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城门前,玉容卿与李沅送别李潇,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隔着面纱,李潇看不清李沅的表情,但他很想抱抱李沅,可碍于周围人眼,他不敢去抱李沅,也是因为怕李沅直接把他推开。 少年的情绪都写在脸上,玉容卿于心不忍,上去拥抱了李潇,温暖柔软的触感让李潇愣住了,腼腆的笑着,“谢谢。” 玉容卿微笑着,松开少年后扯了扯身边的李沅,不想让卿卿失望,李沅勉强着上去抱了李潇一下,不忘在他耳边叮嘱,“别把我的事同你父王讲,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李潇点点头,乖巧的应下了。 送走李潇后,夫妻两人一同回家,步步并肩行,一切总算重归宁静。 第二天,玉容卿早起就出门去主持重开整修后的店铺,在店铺二楼向下望见了裴云路过,好巧不巧,裴云正巧抬起头来看上二楼,两人对视,玉容卿便请他上来喝杯茶。 谈话间,玉容卿得知了袁成与沈一方和秦山在那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袁成与沈一方按例在府中巡夜,沈一方却没有按照规定的路线走,拐进了秦山的房间中,袁成虽不解,也跟着去了。 “你本也是个将军,如今却龟缩在一张床上。”沈一方看着形容枯槁的秦山,眼中流露惋惜与不忍,同为在军营中闯荡出头的人,难免惺惺相惜。 秦山磕巴着干出裂纹的嘴唇,话都说不出声,只用嘴型比着,杀了我。 这样憋屈又毫无尊严的活着,不如死了。 对于秦山为什么会落到这种下场,沈一方再朝园看到李沅后就全明白了:三皇子是个睚眦必报的人,秦山曾经背叛过他还偷了他的令牌,落到如今这地步也是自作自受。 沈一方惋惜秦山的同时也担忧自己的性命,他已经知道了三皇子就在徐州,还能活着出去吗? 暗处一直有人在盯着他的行踪,沈一方不像小王爷那样毫无察觉,他早就知道李沅派人监视他,只要他有泄露李沅信息的举动,立马就会毙命。 他不能死,他还有东西要交给王爷。 为了把那东西送到王爷手中,沈一方宁愿对李沅的事闭口不言,对身边的三个同伴也保密。 手起刀落,脖颈间喷出的鲜血弄脏了沈一方的匕首和袖口,他擦干净匕首转身向门外走去,身后一只沉默的袁成却突然抬起手边花瓶击中了他的后脑勺。 后脑勺传来的剧痛让沈一方身体无法保持平衡,成年训练留下的反击的习惯让他回身去攻击了袁成,匕首划破了袁成的衣裳,留下了伤痕。 即便回击一次也于事无补,沈一方努力跑到院子中希望别人能发现他们,奔跑中匕首甩落到花丛中,他没跑出多远就倒在了院中。 袁成见人倒下,惊慌失措,从后窗逃跑。 明明有着同样使命的同伴,却落得一死一伤的下场,袁成因谋害人命,不日也要被斩首示众,真令人唏嘘。 玉容卿回到家中看账本,又过上了朝九晚五的生活。 李沅从书院回来为玉容卿煮饭煮茶,生活安逸自得,时间一天天过去,真相无人知晓。 是他让李潇来朝园叙旧,留那三人在府门外等候,不得入内。 是他仿照平阳王的笔迹给沈一方写了一封密信约他与线人见面,等沈一方偷偷来到朝园附近的约定地点,他再让所谓的“线人”失约,只花钱请了个装疯卖傻的“傻子”路过,戏弄沈一方。 而这一幕,恰巧被三人中不甘耐心等待,在朝园四周闲逛的袁成看个正着。 此后半个月,隔三差五就会有路人在袁成落单的时候从他身边经过,闲聊两句“刁奴叛主”或是“铲除异己,加官进爵”。 久而久之,本就不坚定的心智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在秦山的鲜血中,袁成的眼也红了。 李沅着看外头岁月静好,明媚的春光撒向园中绽放的花朵,更显春景生机勃勃,手上轻抚过玉容卿的脸颊,替她捏捏肩膀,松松筋骨。 他做过什么坏事吗? 他听了卿卿的建议没有亲手取沈一方性命,更没有对苟延残喘的秦山多看一眼。 若是沈一方能敞开心扉对同伴坦诚一些,或是袁成的心智再坚定一些相信同伴,他做那些事也不过是徒劳,错的是他们人人为己,自以为能耐不小可以掌控局面,自己拿主意。 一群跳梁小丑,还以为抓住了什么难得的机遇,还以为窥见了天机,不过是夜郎自大。 于是一个个都成了他手中的棋子。 一点意思都没有,还不如给卿卿捏肩膀来的舒心。李沅轻笑着低下头吻在她颈子上,舔舐着他前几日留下的咬痕,所过之处滑过一道水光,心中空虚的寒冷就这样被她填满。 “好痒。”玉容卿翻着账本,半边衣裳都要被身后不老实的李沅给剥下来了。 单手拿书向身后打去,轻轻敲在他头上,玉容卿正色道:“相公不要轻薄于我,如今天色还早呢,也不怕给人看见。” 李沅自然是不怕的,又不是第一次了。 正是有了玉容卿的次次默许,他才敢这般得寸进尺,双手宽松的搂着她的肩膀,下巴靠在她头顶上,勉强弯下腰才能亲到她的脸。 略显失落道:“我听岳父大人说,卿卿又要去走商了,一去又是三两个月,只留我自己在家中……” 说起这事儿,玉容卿也很无奈。春日第一趟走商是各个商家的大事,原本世道不太平,愿意出去走商贸易的人就少,爹爹年纪大了马都骑不稳,如若她这个做少东家的不带人去护送,哪还有人愿意给玉家跑腿卖命呢。 “相公,我快去快回成不成。最多两个月,两个月我就回来了。” “不成。”李沅竟也任性起来,“外头兵荒马乱的,你一个人去外头我不放心,这次让我跟你一起去吧。” “这怎么成?”玉容卿潜意识里觉得李沅还是适合在书院这种文雅的地方呆着,外头风餐露宿的,他怎么受得了呢。 柔声安慰他,“相公不必担心我,我身边的护卫都跟我多少年了,本事也不小,相公可别把他们看扁了。” 那些人…… 李沅不屑一顾,那些莽汉在他眼中都算不上数,加在一起动不了他一根手指头。 玉容卿坚持己见,不同意李沅同行,李沅便在她离开之前的日子里身体力行地表达不满,直折腾的玉容卿腿虚腰酸,却又对他责骂不得。 —— 到了日子,玉容卿带人出发。 路上虽有危险,可她凭借着人脉和机智化险为夷,也算一路平安。 半个月后,进入四月。荆州城外下了一场大雨,落雨的黄昏路滑又看不清路线,商队二十余人在树林中艰难寻找避雨处。 霹雳一声雷在天空炸开,马匹受惊四散奔逃,玉容卿身量小控制不住受惊的马,被马带着跑向了陌生的方向。 一直在她身侧的莫竹见状骑马追去,常柏谨记小姐的吩咐“无论发生什么,先保护商队”,视线一直盯着商队,混乱中二十人分成了三三两两的小队,没人发觉玉容卿和莫竹已消失在丛林深处。 身上湿哒哒的,玉容卿的马径直冲向林中,前路模糊,马失蹄栽进了沟里。额头撞上碎石,玉容卿登时晕了过去。 耳边是莫竹紧张地呼喊声,玉容卿渐渐失去意识。 醒过来的时候,身处一间老旧的房子,身后靠着柴火堆,手脚被捆,身上防身的刀和钱袋子都不见了。她身旁靠着昏迷的莫竹—— 玉容卿心底打怵。 他们这是,被绑架了!? 第85章 85 君心似我心 出门在外,意外是难免的。 静坐在柴房中, 玉容卿回想自己从前被山匪劫道被乱军包围还有刚到边界线就被西夷人抢了,各种意外和生死关头, 她都有惊无险的过来了。 只是……这次有点不太一样, 她脱离了商队, 也不确定常柏他们能不能找到自己的所在,甚至害怕这些山匪劫财不够还要劫色。 玉容卿自认长的不丑, 为避风头, 出来走商的时候都是穿棉布衣裳, 束起长发用头巾包着,尽量让自己不要太惹眼,只是一场大雨过去,她的头巾不知去处,头发散在身上, 怎么都掩藏不住样貌了。 额头有点痛,玉容卿眯着眼睛,手被捆在身后抬不起来, 用肩膀撞了撞莫竹, 他依旧没醒,身上却不像她这般光洁, 稚嫩的脸上已然挂了彩。 犹记得自己是掉下马后撞在了碎石上,玉容卿也不确定自己身在何处,只能尽量弄醒莫竹。 门窗紧闭,阳光从窗户纸上的破洞里照进来,落在她腿上, 像一团小小的火焰散发的热度从那处向外蔓延,看这光线的角度,门外应该是正午了。 身上被雨水湿透的衣裳已经干的差不多,只是屁股下面的布料还是湿湿的,很不舒服。 她努力去弄醒莫竹,与此同时,外头经过几个男人,说笑似的聊着:“大当家都这么大年纪了,总算能娶上媳妇了。” “可不是嘛,看来还是做山匪快活啊!吃香的喝辣的,比给人家做长工可赚的多的多了!” 山匪娶媳妇? 怎么这么巧,让她赶上这么热闹的日子,玉容卿想着赶紧把莫竹弄醒,两个人互相把绳子解开,然后趁着山匪们忙活娶妻的空档,逃出去。 有一不解之处:哪家姑娘眼瞎了会嫁给山匪,怕不是被抢来的可怜人吧。 被抢来的…… 玉容卿看看自己,她也是个女人啊!该不会,是她吧…… 使劲儿去撞莫竹终于把他撞醒了,猛然醒来,莫竹受了惊吓四下环顾,看到小姐在身边,这才放下心来,发觉手脚被捆又想起昨夜遭遇来。 他追着小姐进了林子里,刚在沟里把小姐捞出来,顶头就遇上了一群身披蓑衣的大汉,即使他尽力反抗,也还是双拳难敌四手没打得过他们,就这么被抓过来了。 两人简单交流了信息,便开始帮对方解绳子,还没松快一点,就听到门外传来陌生的声音。 “格老子的这天怎么这么热,不是才四月么?” 来人说话粗俗,嗓音听着却像是个青年,玉容卿抿着唇歪头看去,透过细小的门缝只见门外一个身穿深色布衣的男人正一边用手扇风一边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满脸肥肉的大娘。 “这哪儿是天热啊,还不是大当家的心烦气躁,阳气太盛,正是房里孩添人的时候,给大当家的降降火。” “哈哈,还是厨娘懂我。” 刘显大笑着推开门,见柴房破旧灰尘满地,一片脏乱的柴火堆旁,被捆住的少女微微瑟缩,一副很怕他的样子。 听手下兄弟向他吹嘘了半天的女人,刘显心中也有了些许期待,没想到入眼的女子比想象中还要惊艳。 那白皙的小脸带着少女的粉嫩,一头乌丝如墨,双眸微微抬起看他,眼若桃花,双唇点朱。沾了泥纱的衣衫略显粗糙,领口露一片雪腻脖颈,如冬里白雪,看着年纪不大身量也小,若是再过两年长开了一定是这方圆百里都找不到第二个的美人。 刘显满意的笑着,走到少女面前,雄壮的身体在她面前蹲下,如同审视一件精致的物品,上下打量着她。 粗糙大手伸出捏住少女的下巴,滑嫩的手感像是揉了白面馒头一样,刘显对这个压寨夫人真是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 “美,真是美,兄弟们真是给我捡到宝了。”越看越高兴,刘显一时兴起对着少女稚嫩的嘴唇就亲下去。 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玉容卿本不打算在这个时候触了山匪头子的逆鳞,可那粗厚的唇压下来着实把她恶心到了,下意识就把头扭过去让男人扑了个空。 玉容卿忍住心中的恶心扭过头去不看男人,被绑在背后的手不忘紧紧抓住喜好冲动的莫竹,生怕他一时管不住脾气就跟人家又打起来了。 如今还不明白身处何地,玉容卿不想让对方台过警惕把他们关的太紧。 没亲着,权当是小姑娘害羞了,刘显得了一个美娇娘已经足够高兴,被她躲开也不恼怒,捏了捏她的脸便笑着松开手。 快三十岁的年纪才终于有了第一个女人,还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刘显心满意足起身对厨娘嘱咐:“把这小娘子洗干净打扮好,今晚老子就要入洞房!” “好嘞,大当家的放心。”厨娘欢喜着送刘显出门。 眼看着两人要走,玉容卿一时心急喊住男人:“大当家的请留步!” 从女子口中唤出的声音又嫩又娇,就像百灵鸟一样动听,刘显听了心里甜滋滋的,转过头来看向她,眉眼带笑,“怎么?小娘子有话要对我说?” 眼前的男人看着也就三十出头的模样,并不像玉容卿想象中那般五官粗糙,脸上反而挺白净,不像是个苦出身。 “我……”玉容卿希望恢复自由,不要再被关在柴房中,最起码能在外头院子里走走。 她想了想,柔声道:“敢问大当家可是真心想娶我?” 话问出口,刘显笑得更大声了。 普通人家的姑娘若是被掳到山寨里来,早就哭爹喊娘吓得不成了,说不定就是一头撞死也不会嫁给山匪坏了清白。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有姑娘就跟没事人似的不哭也不闹,竟然还跟他正儿八经的谈起了婚嫁。 人生在世,谁天生想过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他虽然是匪徒却也想有个小家,娶个娘子再生几个孩子。 刘显蹲下身挑起她的下巴,同她说:“老子不在乎你的为人也不在乎你以前多么有钱有势,只要到了这山寨,等今天晚上拜了堂洞了房,你就是我的女人。” “那我若是嫁了你之后,可以回家去探亲吗?”玉容卿试探着,她想知道这个山匪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为色为财,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刘显摇摇头,“既然嫁了我,那就是寨子里的人了,要一辈子待在这儿。” 他低头微笑道,“小娘子你乖乖的什么都别想,安心跟了我,再给我生几个孩子传宗接代,我自然会对你好的。” 原来是为了传宗接代,说白了不是真的喜欢她,只是年纪到了想成家而已。 还好还好,玉容卿倒是舒心了些,自己对他而言还有用,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她又说:“成亲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跟我这个小厮无关,你把他放了吧。” “你以为我傻吗?”刘显看向莫竹,“昨天晚上他拼了命要保护你,还打伤了老子两个弟兄,一看就知道你们两个交情非浅,我只要把他留在这儿,还怕你不听话要逃跑吗?” 小心思败露,玉容卿咬了咬牙,看着山匪头子得意地迈出门去,她只能另做打算。 时间一点点过去,玉容卿没有让莫竹再帮他解绳子,通过外头路过的人影,玉容卿大致猜测出山寨中山匪的人数在三五十左右,凭他们两个,即便能飞檐走壁也没法从山匪眼皮子底下逃走。 不知道常柏他们什么时候能找过来,玉容卿只得先乖乖顺从山匪的要求,又安抚着急的莫竹不要冲动。 “难道小姐真的要嫁给他吗?”莫竹很生气,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跟山匪们拼个你死我活。 “什么嫁不嫁的,我都没把他看在眼里。不过权宜之计,我应该能应付,实在不行……”玉容卿想过以死相逼,左右那山匪头子是想娶个女人给他生孩子,自己死了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 “总之,你千万不要硬碰硬,咱们得等待时机。”玉容卿耐心同莫竹说了自己的打算,虽暂时逃不出去,但一定能保两个人周全。 听了小姐的计划,莫竹的情绪暂时稳定下来,决定配合小姐,不给她添乱。 转眼就到了晚上,外头一片漆黑,点了烛火后透着喜庆的红光。 玉容卿被厨娘带走去洗澡换衣裳,莫竹仍被留在柴房中,门口留了两个大汉看守。 走到院子里,玉容卿才渐渐看明白山寨的布局,是一个小宅子,应该是城里的富贵人家修在山中避暑的,不知怎么被这帮人占了去。 有莫竹留在那里做人质,山匪们也不害怕玉容卿一个弱女子有能力逃跑,没有再将她的手绑起来。 大当家娶亲,寨子里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几十个汉子拼酒吃肉好不快活。 “新娘子来喽!” 糙汉子们的哄闹中出现一抹红色弋?,厨娘扶着玉容卿迈着一字步进屋来,那窈窕身姿让一群汉子看直了眼。 热闹的厅堂上,玉容卿忍气吞声同山匪头子拜堂,盖了红盖头什么都看不见,只得知他名叫刘显,还有一个年过六十的老母亲坐在高堂上受她的拜。 她是为了能逃出去才受这委屈。 同李沅约定好了两个月就回去,如今都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她还没到西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还能不能回去。 玉容卿绷紧心弦,被山寨里唯三的女人之一厨娘带进了喜房。 等到稍稍夜深,玉容卿便问厨娘:“大娘,都这么晚了大当家还不回来,要不您帮我去看看?” 厨娘心有疑虑,没有立刻答应。 玉容卿又道:“门口有兄弟守着,我又对寨子里的情况不熟悉,出了寨子也是树林,人生地不熟的,您还怕我跑了不成?” 听她这么说,厨娘放松了警惕,叮嘱她两句别乱动便出去找大当家。 等门一关上,玉容卿立马掀了盖头起身,在桌子上找到了酒壶,偷偷把酒倒在墙角,剩下个空壶往被子往窗沿的棱角上使劲儿一磕,瓷瓶便分崩离析碎成片,玉容卿捡起一片最大的藏在袖子里,剩下的扔到了床底下。 紧握着袖子,玉容卿坐回原位。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醉意沉沉的刘显迈着虚浮的步子进来,厨娘在身后贴心地关上了房门。 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玉容卿努力深呼吸保持镇定。在他抬手掀盖头之前,她自己把盖头扯开了,一双明眸恶狠狠的瞪着他,“你别过来。” 刘显竟然被她威胁到了,玉容卿手上攥着碎瓷片戳着她自己的脖子,已然有点点猩红的血液渗出,若是一不小心失了手,人可就没了。 好不容易强来的姑娘,方才又拜了堂,刘显当然不想让自己白白成了个丧妻的鳏夫。 “有话好好说,你要是伤了你自己,你的那个小厮也别想活。”刘显也威胁她。 “他不过是个下人,生死与我何干。”玉容卿努力伪装出无情无义的模样。双方对峙,看谁先后退。 事情显然没有玉容卿想的那么简单,刘显拍拍手,外头便传来有条不紊的脚步声,不一会,院子里就传来莫竹的惨叫声。 玉容卿心下一惊,转头看向窗外,就在这空档,手上的瓷片就被夺走了。刘显冷冷笑着,“他娘的,看着挺乖没想到是个烈女啊,那老子就是要定你了!” 说着,高大的男人猛然扑过来,玉容卿全身都在抗拒,好恶心,她受不了陌生男人的亲密接触,猛然歪头向一旁呕了一口酸水。 身下的女人看着身子有些不适,刘显有点犹豫,小娘子以后可是他孩子的娘,不能太过火。 发觉男人的迟疑,玉容卿计上心头,立马抛下方才顽强抵抗的模样,瘫倒在床上楚楚可怜地祈求道:“求大当家给一条活路吧,我已经怀有身孕了。” “什么!?” 刘显很不相信,坐起身来看少女不过十七八的年纪,怎么会怀孕呢,一定是胡诌的。 “丫的,你最好是骗我,不然我让你生不出这孩子。”刘显骂骂咧咧起身出去,不一会儿就带了一个文质彬彬的大夫进来。 刘显让曲中鹤去给玉容卿把脉,低声道:“三弟,你给大哥好好看看,你嫂子到底有没有身孕。” 曲中鹤坐到床头,抬头看见新娘子的真面目,眉眼清秀,面若桃花,心下一动,面上却波澜不惊。强有力的手硬是抓了玉容卿的手过去诊脉,微闭双眼。 玉容卿心跳如擂鼓,若是谎言被戳穿,她今天可就没好下场了。 只见那曲中鹤深思熟虑,片刻后松开了玉容卿的手,同刘显道:“这位姑娘的确身怀有孕三个月了。” 刘显瞪大了眼睛,玉容卿也不敢置信,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是真的吗? 第86章 86 君心似我心 半个月前。 朝园书房院中只有两个小丫鬟守在门外,暖春的阳光映照在她们朴素的衣服上, 照的暖暖的。三月的风吹动窗户纸,窗外阳光和绿叶的香味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房中。 贺小梅成亲已经有半个多月了, 新出嫁几天正是新婚夫妻甜蜜的时候, 玉容卿好几天没看到她的影子, 也无心去温家打扰二人。 时隔半个月未见,贺小梅挽着发髻穿着一身仙嫩的淡黄色出现在玉容卿面前, 羞涩着拉她出书房门去朝园里头逛逛。 正是春日胜景, 朝园里的景色实在是好, 又是暖风又是温和的阳光,两个美娇娘走在石板路上,身后远远的跟着两个贴身侍女,不会上前来听主子们的是非。 许久未见,玉容卿还以为小梅嫁了人会变个温顺端庄的性子, 没想到她还是鬼灵精怪,一边走路还不忘踩她的影子博个胜局。 这样的性子也很好,说明温易和温家婶婶待她是好的, 没有让她拘束着学做一个当家主母的规矩。 “你来找我, 一定有事吧?”玉容卿猜测着,逗她说, “是为了你相公,还是为了你的公公婆婆?” “都是,也都不是。”贺小梅在石板路上踮着脚踩来踩去,原地踏步一会又向前迈一大步。 女儿家的心事难猜,玉容卿直接让她自己说, “如果有什么想问想说的尽管开口,我若是能帮一定帮你,若是不能帮就找别人帮你。” 对小梅,玉容卿尽心尽力。 听到玉容卿这么说,贺小梅也不藏着掖着了,看身边没有其他人才同她说:“容儿,你爹娘还有你相公说过有没有让你赶紧生娃娃的话啊?” “嗯?”玉容卿有点惊讶,“难道你的公婆和温易逼你生孩子了?”这才成亲半个月,再着急也不该这么早就催。 “不是不是。”贺小梅忙解释,“他们没有逼我,是我自己觉得自己年纪不小了,温易他才十八岁,我……我都二十了,我怕我不给他生个娃娃,再过一两年,我这身子就不适合受孕了。” “胡诌什么,你若是有这个疑虑那就从现在开始好好调理身子。”玉容卿抚了抚她的后背,“这种事要顺其自然,急不得。” 周边的姑娘小姐多的十六七就嫁人了,玉容卿十八岁成亲,贺小梅却是二十才出嫁,已经算是大姑娘了,平日里在家中受了爷爷爹爹和兄长说的那些伦理纲常的影响,才格外在意这方面。 贺小梅喃喃自语,“顺其自然……” 玉容卿开导她,又拿自己举例子,这才消解了贺小梅的焦虑。 关于孩子,玉容卿真没想过太多。 她看过李沅在书院中教授的那些孩子,一水儿的可爱乖巧还懂礼貌,可她也见过像当初的莫竹一样顽劣调皮的孩子,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跟李沅能培养出什么样的孩子。 并不是爹娘尽了力用了心就能娇养出好孩子,远的不说,就说她的大哥哥跟二哥哥,有志向去奔赴并非坏事,但他们这么多年连趟家都不回,让爹娘忧心又苦闷,想起他们便日日叹气,并非孝子之行。 要是让她找见两位哥哥,她非得先打他们两拳替爹娘出出气不可。 想着想着就扯远了,玉容卿拍拍脑瓜,陪贺小梅去看园子里新开的梨花,又说贺府的梅花是最好的,有机会要去贺老先生那里讨两株来养。 某个吹着暖风的黄昏。 嫩绿的草色被几场春雨染得更深,几天阳光明媚后,园子里的桃花尽数开了,枝桠拖着几簇桃花探进窗户中,让花香弥漫了整个房间。 “唔嗯……”玉容卿耳朵四周的皮肤敏、感,被温热的气息轻呼两下,又痒又热,下意识缩了一缩,躲开那撩人的气息。知道是李沅故意闹她,回了他一眼,示意账本还没看完,不能耽误了正事。 李沅不是会胡闹的主,在玉容卿专心核对账本的时候,他安安静静坐在书桌一角托着脸看她精明又睿智的模样。 太阳西移,到了黄昏,见玉容卿手上只剩最后一本账本,页面还差最后两页,他才不甘寂寞地凑上去逗弄他的卿卿,哪怕是能听她一句“训斥”,李沅也是满意的。 卿卿哪里都好,李沅一度认为他受了二十多年的罪就是为了攒足福气遇见玉容卿。 送走了李潇后的日子安详又和谐,李沅很喜欢这样的生活,陪岳父岳母去三清观拜神的时候暗自祈求:如果能一辈子待在卿卿身边,他愿意付出一切。 只是日子长了,李沅也攒下了一些不满。他不是无欲无求的仙人,更不是像卿卿那样对陌生人和善的好人,他骨子里是自私的。 即便与卿卿日日相见,李沅仍旧觉得不够,因为她的工作就像是永远做不完一样,自己若是不“无理取闹”一些,哪里能让玉容卿从账本中抬起头来呢。 手上打着算盘,玉容卿算好了最后一笔账,站起身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活动活动筋骨,刚把椅子推向身后,便脚下一空,整个人被抱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抱抱让玉容卿吓了一跳,忙揽住李沅的脖子让自己保持平衡,平日里习惯了他的黏人,可突然来这么一下,她的心脏还是有点受不了。 “相公~”玉容卿拍拍他的肩膀嗔怒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走过去不就是了,快放我下来,让外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是个母老虎故意欺负你呢。” 李沅不放,“府里哪有外人,至于下人,就让他们看吧,谁敢乱说什么我就扣了他的工钱给卿卿买糖画。” 真是精明能干的相公。 玉容卿被他逗笑了,靠在他胸膛上,隔着 轻便的春装嗅到他身上带着熟悉好闻的气息。 在玉容卿的记忆里,初次见到李沅的时候,她觉得李沅身上的气味湿润通透,如同湖泊一般空灵,在冬日的寒冷中小心聚拢着的味道也像是春日细雨或者盛夏清晨凝结在密林之中的薄雾。 前不久裴大人送来了一些竹叶尖,品质极佳,深得李沅喜爱,隔几日就要喝一次,渐渐的连他身上也透着竹叶的香气。 李沅走到门口,喊话让门外的丫鬟给他们开门,抱着略显羞涩把脸藏在他怀中的娘子走进院子里。 被人抱在怀中走路,玉容卿的身子也随着他的身体一起晃晃悠悠,迷迷糊糊间想起前几日同小梅聊的话题,便嘤声问他。 “若是日后咱们有了孩子,你也会像抱我一样抱着它吗?” 玉容卿偶尔会担心这个问题,毕竟李沅待人有点冷傲,有的时候都见过几面的人,他也不会跟人家搞好关系,就连一同在书院教书的先生都觉得李沅性子冷,不敢同他深交。 李沅想了想,脑海中描绘着一个婴儿的模样,模糊的面孔,软乎乎的轮廓,让他完全没有去亲近的感觉。 但是,一想到这个婴儿是卿卿与他生的,李沅的心跳就猛然加速,略显激动的心情隐藏在胸腔之中,在外人面前一向板着的脸渐渐浮上红晕。 会的,李沅说,我喜欢你,我只喜欢你。 “那是我们两个人的孩子,我不能像对卿卿一样把整颗心都给它,但我会好好照顾它,把它养成一个好孩子,让它健康安全的长大。”发自肺腑的承诺既坦诚又温柔,他眼中浓烈的感情足够将人淹没。 远隔千里,玉容卿坐在山匪的房间中,抚着自己的小腹,一瞬间就联想到了李沅曾说过的那些话。 前不久还是温暖的春天,因为昨夜的大雨,山寨中有些湿冷。 玉容卿坐在床沿上一言不发,默默咬着下唇听两个山匪对她作出处置。 得知自己新娶的媳妇儿竟然成了别人孩子的娘,刘显非常不愿接受,简单粗暴说:“赶紧开一副药打掉,这事就当没发生过,大喜的日子,少给老子添晦气。” 玉容卿攥紧床单忍气吞声,一旁的曲中鹤静静起身,一边收拾自己的医药箱一边回答刘显。 “这位姑娘身虚体弱,若是用药滑胎会伤到身子,日后都难再生育了。”曲中鹤淡淡地说着,转过头同刘显说:“再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大哥不如高抬贵手,也算是给太夫人积德了。” 若是打掉她腹中胎儿,刘显自己也不能有后了。这简直就是毁掉了他的梦想。 刘显咬咬牙,想了想自己日后的孩子又想想自己的老母,心一横,就放弃了打胎一事,转头对玉容卿说:“现在三个月大了,等足了月份生下来,就把他送走,老子可不会替别的男人养孩子。” 玉容卿勉强答应,等胎儿足月还有六个多月,到时候她早就逃走了。 曲中鹤收拾好东西就要出去了,临走时还不忘嘱咐刘显,“姑娘的胎还没坐稳,大哥切记不要鲁莽行事,伤了姑娘的身子事大。” 这是在暗中提点他不可以洞房。 玉容卿听出了这位“三弟”话中的意思,暗暗感谢他,又觉得山寨中鱼龙混杂,说不定能被她找到可以拉拢的人帮她逃出去。 刘显对曲中鹤说的话竟没有半分怀疑,虽然很不满意洞房花烛夜不能圆房,可是为了他们刘家的香火着想,刘显还是忍了下来,为了防止两个人睡在一起擦出火花,他愤愤不平的抱了被子去隔壁房间睡。 山寨里风风火火迎娶的新娘子竟然怀有身孕,新娘子一夜变孕妇,若是让弟兄们知道,不仅刘显脸上无光,就连捉玉容卿的那些人也会惭愧。 为了维持弟兄们的和睦,曲中鹤与刘显选择了保守这个秘密。 白日里吵闹的山寨一到晚上就变得安静下来,玉容卿躺在陌生的床上,嗅着让人受不了的汗臭味,闭上眼睛。 等惊愕和惊喜一同褪去,玉容卿冷静下来,发现了盲点:她上个月还来过月事,怎么可能怀有三个月的身孕。 距离上一次来月事只有二十天,她就算是真的怀孕了也不可能被诊断出来,更何况那大夫说的话完全是错的。 当然脱口而出说自己怀孕完全是为了解一时之困,玉容卿知道自己是在说谎 ——大夫也知道她在说谎。 他为什么要帮她? 一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一个是口中的“大哥”,玉容卿不知道曲中鹤为什么会帮她说谎,甚至让刘显跟她保持距离。就像是……在保护她一样。 玉容卿想不透,一整天的惊吓疲劳席卷上来,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玉容卿睡到很晚才起,日头都上三竿了她才悠悠从房中开门,看到门口守着两个大汉,知道山匪依旧不相信她,便乖乖退回房间中养精蓄锐。 没一会,有人送了吃的过来,饭菜虽然豪放,多是大块儿的炒菜和手撕的牛肉,独有一盘精致的豆沙饼,玉容卿吃饱后尝了一块饼,觉得味道不错。 她在这里尚能吃饱饭,不知莫竹是不是还饿着。 玉容卿偷偷从自己的裙子上撕了一块内衬,包了些牛肉和剩下的豆沙饼藏在怀中。 她在房中无所事事地坐着,打开窗子看外面的宅院,徒有一树繁花,却因为前天的落雨被打得七零八落,树枝变得光秃秃的,树下积了一层花瓣捻入花泥。 日头正当午的时候,院门被推开,刘显风风火火走了进来,过来房间扔给玉容卿一身衣裳。 “换上,跟我出见娘。” 玉容卿拿了衣裳去屏风后,却不想刘显也跟着进来了,还冷笑着:“怎么,娘子换衣裳,我还看不得了?” 玉容卿背对着他咬着牙不回话,只默默脱了喜服,只剩白色的中衣,里头还藏着她给莫竹包的吃食,被发现就不好了。 女子窈窕的身材被刘显看在眼中直惹火,那怯怯微缩的模样像一只被恶狼盯着的小兔子,让刘显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成就感。 虽然人不能碰,但是欣赏一番总没人能说他的不是。 玉容卿换好了外衣,乖乖跟着刘显去见他的娘。从昨晚两个男人的对话中,玉容卿知道这位太夫人在刘显心中很有分量,便想着趁此机会讨好老人家,说不定能让他们把莫竹放出来。 宅子并不很大,比起朝园和玉府来是小得多。 从宅院里经过,玉容卿看到零零散散的山匪划拳喝酒也有在比武打架的,也一直有两队巡逻的人从各个院门外转一圈然后走出宅门去外头林子里时刻警惕外敌。 两支队伍来回之间有半炷香的空白,玉容卿默默看着他们巡逻的路线,不知觉间就到了太夫人的房门外。 老太太年纪大了才得了这个儿媳妇,自然把她放在手心里捧着,见玉容卿进来,白发苍苍的太夫人起身来迎,笑着说:“我都说了不用来看我,你们昨夜新婚,今天该多睡一会儿养养精神。” 玉容卿面上笑着应她,说:“大当家的人很好,我今天醒的晚了是我不好,还请太夫人不要见怪。” “好孩子,可别这么说。”老太太微笑着看她,从怀里掏出一个钱包来塞给她,“这是改口费,显儿成亲风风火火的,我都没时间准备,今天给你补上。” 钱包拿到手里,玉容卿常年跟银子打交道,一掂量就知道是多少钱,十两……跟富贵人家没法比,但也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肚量。 玉容卿收了钱甜甜喊着“婆婆”哄得老太太高高兴兴,旁敲侧击求老太太把莫竹放出来。 老太太一脸慈祥,被玉容卿哄的高兴了,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她。 一旁的刘显还有点犹豫,说娘亲三思,却被老太太怼回去,“你这孩子,都已经拜堂成亲了,媳妇就是咱们刘家的人了,你还这么防着她,那人家心里还能好吗。” 能碰上这么明事理的“婆婆”,玉容卿还有点庆幸,只是老太太说着说着就显露了内心的真正想法。 “夫妻不和睦,生出来的孩子怎么能健康呢,你看你那死鬼老爹怎么对待的我,你怎么能跟他学呢?” 老太太教导儿子很有一套,玉容卿趋炎附和也很有一套,忙应和说:“婆婆说的对啊,当家的既然娶了我,怎么还拿我当外人呢?我在山寨里连个能说话的姐妹都没有,要是没有我那小厮陪着,我这日子可是要闷死了。” 两个女人一唱一和,刘显不胜其烦,喊人去放了莫竹出来。 玉容卿在院子里见到莫竹的时候,他已经饿得晕过去了,玉容卿忍住要哭的冲动,去给他倒热水喝了,等他缓过神来,又把自己藏的食物给他。 吃了点东西,莫竹总算有了力气,看小姐独自一人在院子里,四周竟然没有人看着,很惊讶。 “小姐,你没事吧,那些山匪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没有没有。”玉容卿顺顺他的后背,小声道:“有人帮我撒了谎,我把山寨里的老太太哄的高兴了,她这才叫刘显把你放出来的。” 刘显单独住一个院子,除了主卧还有次卧跟书房,刘显住了次卧,莫竹就住了床板很硬的书房。 玉容卿亲自帮他收拾房间,收拾好东西,看着墙上一片空白,心中疑惑。 “小姐,您在看什么?” “这个地方,原来应该挂过一幅书画”玉容卿指指墙上一个钉子,推测道:“钉子没生锈,不超过一年时间,说明这里应该住过人,但是什么人能跟刘显住在一起呢?” 那个大夫显然不是住在这里的,玉容卿回想自己在山寨中看过的人,不觉得那些喽啰能跟山匪头子住在一个院子里。 主仆两个暂时参不透其中玄机,先在山寨中住了下来。 有“腹中胎儿”做护身符,又有老太太对“孙子”的渴望,玉容卿在山寨中的权限越来越多,虽然走到哪里都有人盯着,但在寨子里逛逛也能有收获。 —— 李沅是在玉容卿出发后五天才出发的,他本想早点走就能跟她一道了,可是家中杂事没处理完,还有书院那边的事,他忙活几天把事情都安顿好了才出发。 预想中他和萧成要一个多月才能赶上玉容卿的商队,但意料之外的是,他们第二十天就在荆州城中发现了商队的身影。 带队的张全和护卫队的常柏在街上好像在找什么人,李沅心中不安,下马叫住两人。 四人来到商队落脚的一处民宅,等常柏说了五天前发生的事,他才知道—— 卿卿丢了!跟莫竹一起丢了。 李沅怒火攻心,当即抽出剑来抵住常柏的脖子,桌旁的张全吓了一跳,哆哆嗦嗦劝道:“姑爷息怒,当时天太黑,马匹受惊根本控制不住,这几天我们一直在周边打听少东家的行踪,暂时没有发现少东家遇难,应该是被困在哪儿了……” 萧成也说:“公子,小姐是个聪明人,不太可能迷路,跟商队走散也知道要来最近的荆州汇合才对,现在还找不到,跟大可能是被什么人抓住扣下了。” 常柏好歹有一身武艺,留着他还有用。 李沅愤愤地抽了剑一剑刺向椅子,直接将椅子劈成了两半,吓得张全直发抖,常柏也白了脸色。 李沅压住内心的怒气,冷道:“城中找不到,城外有没有发现什么。” 张全:“城外一直有人在各个村里庄里找,今天早上,我们的人发现少东家和莫小哥的马从西面林子里走出来,但那片林子太大,里面根本没有人烟。” “那东面,北面和南面的林子里面有什么,你也去问过吗?” 张全身子一抖,感觉被姑爷的眼睛看着就像身上被戳了一根冰刺一样,忙起身,“我这就去问。” 张全善交际,笑脸迎人什么都能问来,片刻后回来禀报:“姑爷,东面是深山,北面是道馆和村庄,南面有一座避暑山庄,说是无人居住。” 第87章 87 君心似我心 为了减少伤亡,商队之间会互通信息, 哪条道上有劫匪哪个州府有叛军出没都回相互告知,规划安全的路线能避免八成的危险, 但也不能确保安全。 玉容卿不是第一次遇到危险了, 但她从来没跟李沅说过, 好就好在那些坏人看她是个女子又长得好看,不忍心坏她皮相, 身上没留下过伤疤, 也就没被李沅发现过她的危险遭遇。 每次玉容卿出去走商, 李沅都要心惊胆战,即便常常传来她报平安的信件,李沅也依旧担心,噩梦也多起来。 晚上从噩梦中惊醒却发现卿卿不在身边的感觉让他很难过,所以才想与她同行, 至少让玉容卿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自己能够护她平安。 想法虽好,李沅快马加鞭, 依旧没能赶上玉容卿的商队。 如今终于会合, 玉容卿却丢了。 李沅很懊恼,自己应该早点出发, 不该为了府中的繁杂事浪费了时间。 自责内疚不能解决问题,听了张全禀报的信息,李沅立马让常柏把所有的人都召回来,留了几个人在宅子中看着马车货物,剩下的十几个人分成两队去城郊北和城郊南。 萧成带人去城郊北的“避暑山庄”查看, 李沅带人去城郊南的村庄去找。 按理来说,村庄中零散的住户比较多,人心善恶难辨,比起那不住人的避暑山庄反而更有嫌疑。 三天时间走访了五个村庄,明面上挨家挨户的去问,背地里也不忘去人家里察看一圈。八个人带着八匹马吃住都在路上,依旧没有收获。 再往里走就是建在半山腰上的道观了,村庄中的人信息闭塞,问他们有关荆州附近的事,村民只答一概不知。 李沅的心愈发焦躁,只能一次又一次握紧剑柄让自己冷静下来。 有一天晚上,常柏被林子里的异响惊醒,睁开眼发现自己身上被蚊虫叮了几处,熟睡的时候未曾察觉,被惊醒了就更加难以入睡。 寻着异响去查看时,不见豺狼虎豹,只见一个身着白衣的美人在林中舞剑,只是那美人面容憔悴,剑下招招致命,更像是来索命的鬼魅一般,一度让常柏以为自己是在做噩梦。 第四天的时候,一行八人到达了道观之下,沿着长长的台阶走上去才能窥见道观全貌。 道观本身并不稀奇,虽然建筑很大,可一行人并没有在里面发现玉容卿的踪迹,寻人如同大海捞针,直到把城郊南探索个遍,李沅的心渐渐凉了。 萧成那边一直没有传来信息,李沅也渐渐迷茫了起来,坐在正殿门前愁眉不展。 有一小道士从殿后走出,“居士可是有心事,不知小道能否为居士分忧。” 李沅本就不喜与外人交谈,满心的思念与恐惧交织在一起,心情不佳,都没抬头正眼看那小道士,低骂了一声“滚”。 热脸贴了冷屁股,若是一般人早就甩袖而去,脾气大的或许还会跟他吵起来,还好小道士是个出了世俗的,不与他争辩,劝解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居士苦如此愁闷。” 李沅很不想理他,恰巧在道观里搜了一圈的常柏过来,见姑爷冷落人家小道士,忙上来打圆场。 “请道长见谅,我家姑爷有烦心事,这才寡言少语。”常柏恭敬着将小道士请到一旁,同他讲了自家小姐失踪一事。 在几个村子里问了一圈都没有得到有用的信息,常柏也不抱什么期待,说完了事情便求小道士帮他们留心,若是见到陌生女子,也好给他们通个信。 小道士想了想,“道观中来往的都是荆州城里的居士们,脸熟的很。只是这位居士说起城郊北,小道想起一件事……” 常柏:“什么事?” 道观中来往的人不少,小道士也是从他们口中听到的消息,说城北林子里藏着一群山匪,经常打劫过往的商队,却不对荆州百姓下手。 “山匪?”常柏起了疑心,说他们来时并不见四周林中有人烟,也不见有人来劫货物。 “那小道就不知晓了。” 李沅的眉头紧锁,听了小道士与常柏的谈话,猛然反应过来:山匪并不是没有去劫道,而是在劫道的半路上碰到了什么,就回去了。 是他们抓了卿卿! 李沅恍然大悟,敷衍着谢过小道士,忙叫上人骑马往城郊北赶。 城郊北密林中。 恰逢春夏交际,密林生长茂盛,人在林子中抬头看,只能看见零星的湛蓝色。 萧成在林中走了四天都没有走到尽头,更不知张全口中说的“避暑山庄”到底在何处,即便请了本地人问询,也都说那是五十年前的一个刘姓富商所建,建在密林深山中,除了他家的后人,没人知道宅子的具体位置。 问起山庄中可否有人居住,本地人都一脸“不知道”的表情,只说刘家已经没落十多年了,祖宅都卖了,哪还有人会去深山老林里住。 第五天,李沅与萧成在荆州城中汇合,互相交换了信息,张全又出门去打听城外山匪的情况。 说来也奇怪,分明山匪就盘踞在荆州城外,城里的百姓对此却知之甚少,甚至觉得城里城外十分太平,绝不会有山匪之辈盘踞在外。 虽然十分艰难,但张全还是问出了些信息,“我是从一个富商府里的下人那里听来的,说是外头那群山匪只劫钱财不害命,只劫过往客商不会伤本地人,本地商户甚至拿他们当财神爷拜呢。” 常柏皱眉,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真是群奇怪的人,打劫度日不伤人性命,竟也没被官府的人抓去。” 张全想了想:“他们一群有四十三个人,因为截断了外地客商进荆州的路,算是变相的帮城中的商人赶走了竞争者,所以官府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对方是对荆州四周地形很熟悉的山中匪徒,而他们这边只有二十几个人,武艺精湛些的不过十一二个,真要去闯山寨,胜算不大。 常柏是此行护卫队的队长,玉容卿不在的时候,本该由他来定主意,可是姑爷到了这儿,常柏也得先问问他的意见。 “山匪人数众多,我们若是硬闯,只怕伤亡不少,不知道姑爷有没有什么计策?” 徐州与庆王的护卫队一战,常柏见识到了李沅的武艺和他排兵布阵的精湛策略,若是有李沅带队,必定事半功倍。 外头已近正午,李沅起身喊了护卫们骑上马赶去城外。 常柏:“姑爷,您已经有计划了吗?” 李沅摇摇头,提起长剑往外走,低声道:“先走,路上想。” 一行人十二人出城,萧成提醒说避暑山庄的位置不好找,树林过于茂密,即便是在饭点也看不到林中有炊烟升起。 李沅也不担心,只说:“沿着水源去找。”山匪们生活在深山中不能靠打井取水,屋里用水只能山中泉水或林中小溪。 出了城门往北走,在城北的密林中分散开来以口腔传递位置信息。 张全与常柏走了同一个方向,张全不会武功便跟着常柏一道,他过来只是为了能够帮忙找到少东家,尽一尽作为商队领队的责任。 两人寻找着山林间的水声,听四周寂静,张全不由得轻叹说:“说起来也奇怪,咱们姑爷那么斯文长得也清秀,可我只是被他看了一眼,吓得腿都要软了。” 见识过李沅真本事的常柏也不敢妄加揣测,当初玉容卿把李沅赶回家中的第一天晚上,李沅就梦魇发疯,把常柏在内的一干护卫轻而易举就打趴下了,护卫们对李沅的畏惧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深深种在心底。 他甚至有些庆幸,还好姑爷来了,不然仅靠着他还真不一定能找到小姐。 已经过去整整十天了。 没有等到救援也没有等到逃出去的时机,玉容卿却也没在山寨中干坐着发愣。 平时忙碌惯了,玉容卿闲下来也会给自己找事做,在山寨中跟“当家的”和“婆婆”磨合了两天后,玉容卿凭借自己人畜无害的小脸和会说甜言蜜语的巧嘴,总算是让他们对自己放下戒心。 除了不能走出宅院大门外,她在大宅子里可以来去自如。 那些来来往往的山匪虽然不会听她的话也并不十分尊敬她,但总会给大当家的几分面子,不会故意来为难她。 来到山寨的第五天,玉容卿踩着莫竹的肩膀爬上院子里的墙头,名曰是“看风景”,其实是在看巡逻队的巡逻路线。 可惜隔着好几道墙,玉容卿终究是没看着多少,却也有其他的发现。 白檀! 玉容卿眼睛睁的圆圆的,不可置信的眨眨眼睛。她忙下了墙去找刘显,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虽说两人是绑匪与人质的关系,但玉容卿绝不会跟钱过不去,她觉得刘显也是如此。 “你说那些树很值钱?”刘显百忙之中抽出空来陪“媳妇儿”,却只听她兴奋地说树有多么值钱。 “白檀很珍贵,这个宅子四周的白檀竟然是成片成片的长,长得那么高大,少说有二十多年的树龄了。”玉容卿看他一脸不相信的表情,给他举了几个例子。 “白檀花可做香料,白檀果可榨油,白檀的木料更是做家具、佛珠的上品。一颗二十年的白檀树能卖上十两金子,年份越久价钱越贵。外面这一片林子若是好好经营,至少年入千金。”玉容卿对刘显描绘着她的设想,可刘显却觉得她是在说谎。 “树也能卖出高价,那赚钱不就跟玩儿似的。”刘显白了她一眼,“我看你是怀孕久了糊涂了脑子。” 这么大的一个致富商机近在眼前,玉容卿心痒难耐,怎么会放过这个赚钱的机会。 她想了想,这山寨中大多都是白丁,唯一一个看着比较有学识的就是曲中鹤了,而且他是刘显的结拜兄弟,应该能说得动他。 玉容卿不在这儿跟他废话,带着莫竹去了曲中鹤的院子。 同那些喜欢热闹玩乐的山匪不同,曲中鹤常常闭门不出,不知道在屋里研究些什么,每次从他院门边经过都能闻到很浓重的药味。 但山寨中待了几天,玉容卿发现这些人只谋财不害命,也不算坏的彻底。 世道很乱,若能安稳生活,谁会做这种刀口舔血的生意,不过是为了讨口吃的。 玉容卿并不赞同他们成为土匪去抢夺别人财产的行为,但是究其原因,他们也只是普通百姓,为了谋求生路没有别的选择。 若是能帮他们找到赚钱养家的方法,或许能避免他们再去做拦路抢劫的勾当。 来到曲中鹤的药房门前,玉容卿敲敲门。 里面传出人声来问:“是谁?” “是我,王容。” 玉容卿在外一般不会轻易告知自己的真名,这几天都是用“王容”的假名来同他们相处。 “进来吧。” 莫竹推开门,两人走进去。 为了避嫌,莫竹没有把门关上,是为了以防万一,开着门能够尽快逃跑。 屋中大半都被药柜子占了,甚至还有几个缸里养着药虫。走进去就被刺鼻的药味冲地直咳嗽,玉容卿被熏的头晕,勉强才睁开眼睛在屋中寻找曲中鹤。 “曲大夫,我找你有点事,希望你能帮我劝劝大当家的。” “王姑娘有什么事是我能帮得上忙的?”男声宛如风过竹林,低沉、优雅,从窗边传来。 在窗前寻到了他的身影,一身墨绿着装,望着窗外的一小片竹林,手握折扇,和着风吹竹叶的声音轻轻敲打,倒是很有些温文尔雅的样子。 玉容卿同他说了自己的想法,希望他能去劝劝刘显。 曲中鹤也觉得这是利人利己的好事,便答应了她。 从药房离开时,玉容卿总有种奇怪的感觉:曲中鹤帮了她很多忙,自己却不知道他这样做的缘由。 或许因为他是个好人吧。 夜晚躺在床上的时候,玉容卿总觉得很冷,屋里的被褥她都晒过好几次了,依旧不暖和,自己作为人质又没资格要求什么,只能忍忍就过去了。 半梦半醒之间,玉容卿想起了李沅,如果他在的话,一定很快就能让被窝暖起来。 李沅的身体明明是温凉的,但跟她的身子贴到一起的时候就会烫的跟火炉一样,冬天天气最寒冷的时候,玉容卿每晚都要靠在他怀中取暖,渐渐成了习惯。 他现在还好吗? 有没有在想她? 不过府中琐碎事情那么多,又有爹娘那边要照顾,他一定很忙吧。 如果再见到的话,她一定要好好抱抱他,然后再亲亲他,告诉他自己也非常的想念他,就连梦里都是他。 玉容卿窝在被子里笑着笑着就哭了,她好想见李沅,如果他能在她身边就好了。 直到这个时候玉容卿才明白李沅的苦心,当初李沅希望与她同行,自己还觉得李沅的操心过度,没想到意外来的太快,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逃出这里。 “相公……” 眼角挂着两滴清泪,玉容卿喃喃自语,双臂屈在身前抱住了自己的身子,恍然间觉得自己好像瘦了一些,捏了两下,的确是瘦了。 饭菜不合口味的饭菜,玉容卿每天吃的都很少,一度认为是李沅的厨艺太好,把她的嘴巴养刁了。 玉容卿平时并不会特别留意自己的身体,即使是和李沅做点夫妻之间的私密事的时候,视线也总是集中在他身上。 比起自己弱小又柔软的身板,李沅的身材健美又不显壮硕,清澈明亮的眼睛就像是天上的星星,醇厚的嗓音、温暖的肌肤,还有他身上熟悉的气味,每一次深吻每次一肌肤相触,独占对方的成就感和欢愉糅合在一起,总是令人格外沉湎。 李沅的手掌比她的大一圈,可以很轻易的将她的拳头攥在手中。 被他宽阔的臂膀圈在其中,身体任他抚弄的时候会有种被掌握的感受,玉容卿一开始也会觉得不适,可渐渐也沉迷在他的珍爱和宠溺中。 好想他。 第十天一大早,玉容卿悠悠醒来,听到外头刘显在敲门,她起床简单穿了衣裳给他开门,见刘显一脸别扭着同她说。 “关于白檀,你再同我多说一些。” 看来曲中鹤真的去劝了,玉容卿很高兴,刘显能有这样的心是好的,都是赚钱,干干净净赚来的钱至少能让人心安。 玉家接触的商贸有很多,布料、香料、造纸、粮食,甚至还做中间商,用了南边的云山雾茶去北边的边境上同牧民交易马匹,再转手将马匹卖给中部南部的马匹商人。 玉容卿并没有贩卖过白檀,但是她知道这种木材在市场上很受富人们的欢迎,不愁销路。 她跟刘显说了很多,从学习相关的手艺打理林场、少取多种保持林场树木数量、寻找可靠的稳定买家、再到以后控制输出产量防止“量多价低”。 作为输出原料的卖家,只要保证卖品的质量,起家并不难,等到规模大起来,便可以再着手建个榨油场,家具坊之类的自己加工自己卖,前途无量。 “你只要用心去做,生意迟早会做大,到时你这帮兄弟也人人有活干,人人有钱拿,到时候再娶媳妇盖房子,不出十年,你的山寨会变成一个大庄子,你呢,就是庄主。” 玉容卿描绘的未来过于美好,刘显有点不敢相信,犹豫了很久才微笑着点点头。 “媳妇儿,你真好。” ????? 沉浸在林场生意中的玉容卿突然感到背后一阵恶寒,苦笑着应和他,“那个,我看曲大夫是个识字的,你可以请他给你做参谋,我给他提点提点,好让他帮你经营。” “为什么要请他?”刘显含情脉脉的看着她,原本玉容卿在他眼中是传宗接代的工具,虽有临危不惧的胆量,却也只是个一无是处的女人。 如今听她说了许多自己根本听不懂的经营生意的门道,刘显才发现她身上的闪光点。 因为自己没读过书,刘显对读书人有着别样的敬畏,也因此很听得进去曲中鹤的意见,对玉容卿也是一样。 刘显一改之前爱爆粗口的习惯,温柔道:“虽说三弟聪明,可他也没有你这般的头脑,与其请他来帮我经营,不如媳妇儿你来。” 他说着就摸上了玉容卿的手,粗糙的手心按在她手背上,叫玉容卿冷汗直流。 谈钱的时候怎么能谈感情呢。 而且她怎么可能一直待在这里,玉容卿打哈哈想要蒙混过去,刘显却追问不放。 玉容卿脑筋一动,惆怅道:“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你连宅院大门都不让我出去,难不成要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这里指点江山纸上谈兵吗?” “你想出去?”刘显立马警惕起来,收起了方才的笑脸。 看他脸色突变,玉容卿立马缩回手去,“当家的不让我出去那我就不出去,我去找曲大夫,把经营的事同他说一说。” 她起身要走,明显是生气了。 看她很不开心的模样,刘显竟也纠结起来,他的心不是石头,经过了十天的相处,他也被“王容”的可爱温柔给触动了,自己打了二十多年的光棍才娶到这个媳妇儿,以后日子还长,的确不能关得太严。 玉容卿咬着牙一步一步往门口走,希望能够得到刘显的挽留。 自己对他还有用,无论是为了钱还是为了感情,他都不该连这么简单的要求都不答应。 果不其然,她刚刚迈出门一步,然后就响起了刘显的声音:“你可以出去,但是你的小厮要留在这里,如果你敢乱跑,我就杀了他。” 玉容卿点点头,转过头来冲着他摆个笑脸,“我一定不乱跑。” 能出去探查些信息也是好的。 正中午,刘显带着玉容卿出宅子去看外头白檀的成色。 第一次走出宅门,玉容卿本该很开心,但是现在她完全笑不起来。 身边围了一圈大汉,六七个人盯着她一个小女子也就罢了,刘显竟然还要绑着她的手,绑着也就罢了,还把绳子的另一头系在他手上,自己就像被遛的宠物似的! 奇耻大辱! 玉容卿气鼓鼓的忍了这委屈,认真地去看白檀的数量和年份,将自己的个人情绪置之一旁,对待赚钱这件事,她总是格外专注。 走过开满栀子花的树丛,花朵的清香让玉容卿阖眼轻嗅。 正午的暖阳透过茂盛的树冠照射到铺满枯叶的地面,空气温暖,花香怡人袭人,一阵清风从林间经过,摇晃的栀子花飘落淡黄色的花瓣。 玉容卿回头想看看那花香的源头,发现在远处的树冠顶上藏着一个白色的身影,那人正在专注地看着她,眼神温煦而专注。 四目相接,只一瞬间心就安定下来了,隔着遥远的距离,却仿佛他已经来到了身前。 玉容卿轻笑着,眼泪都要出来了。忍着心中激动的情绪,咬着下唇不让别人发觉她的情绪波动。 原本分隔两地,她疑惑李沅为什么会来,却又庆幸是他来了。 这么多天的等待没有白费,李沅他终于来了。 第88章 88 君心似我心 沿着山泉水在林间留下的痕迹,常柏找到了隐藏在碧草青苔之中的一汪清泉, 显眼的是泉水边上被踩实了一块土地,绿色稍浅, 是因为有人在此走动留下的痕迹。 伴随着山中鸟鸣声, 一声悠扬的口哨声响起, 不过多时便有轻盈的脚步声从路上、树上纷纷往这边赶来。 以泉水眼为中心,李沅很快就发现了避暑山庄的位置, 当然也发现了盘踞在宅院之中的山匪。 敌众我寡对李沅来说并不是难题, 于他而言以一敌百也可以搏上一搏, 可他非全无顾虑:玉容卿在他们手上,若真动起手来,他没办法保证卿卿的安全。 如果让卿卿受了伤,他才是真的心如刀割。 暂时将自己的人马安排在山腰上一处石壁下,李沅自己准备潜入山寨探查一番, 萧成不放心李沅,也跟着去了。 暖阳将空气烘得暖暖的,铺满枯叶的地面踩上去是软的, 地面上斑驳的落影与透进树林中的光线交错, 仿佛人间仙境一般。 身着白衣的美人在树林中穿梭,轻盈的身姿仿若蜻蜓点水, 踏在落叶上发出细微的“窸窣”响声,翩飞的衣角擦过树冠上层层叠叠的枝叶,却不会惊动林间的飞鸟。 隔着一片树林,李沅一眼就看到了被栀子花丛围在其中的玉容卿。 她好像也察觉到什么似的,侧过身来, 目光错过淡黄色的栀子花开,与他的视线交汇到一处。 一瞬间,李沅内心长远远的思念翻涌起来,恨不得现在就把她圈进怀里亲亲抱抱再揉一通,绝对不会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内心的思念与爱意有多深,在看到那个陌生男人对玉容卿的行径时,李沅心底的杀意就有多疯狂。 一个蜷缩在山里做匪的贼人竟然敢这么糟践他的卿卿。 头脑一时冲动,恨不得上去把玉容卿抢回来,手上却被萧成紧紧拽住,“公子,莫竹还没露面,轻举妄动会让匪徒们有戒心,只怕会伤到小姐。” 得先保证玉容卿的安全。 李沅有了想法,等入夜后再行动。 在外头逛了一圈估量了白檀树的质量和价钱,玉容卿头脑清醒,心却怦怦跳着——李沅来了,她毫不怀疑李沅能够救她逃离此处,可是她担心莫竹的安危,还有这些白檀树…… 习惯了做生意,玉容卿实在不舍得放弃这遍地银两,就算是能教会曲中鹤跟刘显也好,让他们别再做那伤天害理的勾当。 直到回到宅院也没等到救援,玉容卿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想李沅以至于出现了幻觉,简单想了想就知道李沅是顾虑她的安全才没有轻举妄动。 要是有机会跟他商量一下就好了。 不要闹出人命,也不要作出放火烧宅这种事。 玉容卿心事重重,面上不会让人看出多余的情绪,饭桌上哄着老太太吃饭,跟刘显一起扶着老太太去散步,偶然在庭院中瞥见莫竹跟一帮大汉在一起划拳,别人喝酒他喝水,竟也其乐融融。 将老太太送回房间后,刘显关上门出来,喊住了正要离开院子的玉容卿,“媳妇儿,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 这几天刘显对她莫名的温柔起来,虽然玉容卿很膈应他,但总算没有再从他口中听到脏话,也算是个进步。 刘显走上来与她并肩行,靠近她的手试探着想要触碰,被玉容卿不着声色的躲了过去。 没牵到手,刘显尴尬地咳了两声,说:“我想让你做咱们山寨的四当家,跟我一起管理山寨,你意下如何?” 让她当山匪? 玉容卿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当家的别开玩笑了,我就只是会算点账而已,管理这么多人,我真做不来。” 她说的是实话,她头脑精明在钱上,用人还可以,但她也只是管几个掌柜几个坊主,然后让他们帮她管理下面的人。平时在家里也都是李沅管的,因为她是真的管不了那么多人。 一方面是因为她精力不够,管不过来,另一方面,她总是习惯性的帮人助人、理解人的难处,多奖少惩,实在对付不了那些畏威不畏德的人。 而这些做山匪的人,不乏心地好的,也不缺心眼儿坏的。 她那点鸡毛蒜皮的手段实在对付不了人家,还是乖乖装个“花瓶”养精蓄锐的好。 玉容卿拒绝了刘显的提议,可他还是往她身边贴,甚至跟到她房门口。不洗澡的汗臭味凑过来,玉容卿都快吐了,小声提醒:“当家的,你的房间在那边。” 刘显犹豫道:“这两天不是有点冷吗,我想……给你暖暖被窝。” “不用了。”玉容卿心想她前天刚洗好的被面,被这人一躺她可就白洗了。 而且……她不会跟别的男人同床。 两人在门前对话,玉容卿不打开门,刘显也不好意思直接冲进去,心觉自己前几日粗鲁的行径一定让媳妇儿看了笑话,这两天发觉了她的好,一心想跟她好好过日子,便格外克制自己。 正在两人你来我往讨论“要不要同床睡”的时候,莫竹即使走进院门,手上端了一碗热乎乎的药。 “姑娘,药煮好了。”莫竹放大音量,故意让刘显注意到他。 为了不暴露玉容卿富家女的身份,莫竹在寨子里都叫她做“姑娘”。平日里也没少见刘显来骚扰玉容卿,次次都是莫竹来捣乱破坏刘显的意图。这次也是一样。 莫竹径直走到两人身边,低声对玉容卿说:“姑娘,安胎药要趁热喝,对小宝宝有好处的。” 一次又一次的提醒:她是个孕妇。 刘显也不是不识好歹,被人提醒了自然不敢再放肆,悻悻转头去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外头主仆两个说着悄悄话,声音很小,勾起了刘显的好奇心,犹豫了一会还是悄咪咪的走去窗台,耳朵贴到窗户上偷听他们谈话。 莫竹尽量放低了声音,嘲讽说:“我就说嘛,姑娘肚子里的孩子又不是他的,他怎么可能会珍惜姑娘的身子,天天出一身臭汗连澡都不洗,我都嫌弃他。” “行了,你可别说这种话,要是让寨子里的人听见了还不把你大卸八块了去。”玉容卿端起药来一饮而尽。 药虽然苦但有一丝回甘,玉容卿喝了几次竟也习惯了这个味道。 莫竹为她煮的自然不是安胎药,而是曲中鹤配的为女子调理身体的药,隔几天喝一次,对身体有好处。 等玉容卿喝完了药,莫竹端着空碗去厨房洗碗,临走不忘嘱咐她两句,像是故意让刘显听到似的,说:“姑娘跟那人在一起简本就委屈了自己,云泥之别难跨越,姑娘可别给他好脸色,让他蹬鼻子上脸。” 为了在山匪耳边彰显自己是有文化的人,莫竹把自己仅知道的几个成语都甩出来了,就是为了杀杀刘显的威风,叫他少做白日梦。 “好了好了,你快走吧。”玉容卿推搡着莫竹离开,自己回到屋中。 一墙之隔,刘显趴在窗户上听外头没了声音才坐到床边,回想起那小厮口中对他的讽刺,难免失落。 自己是配不上她的。 打一开始他就是用不光彩的手段把人抢过来,想要跟她成亲也只是贪图她的容貌,希望她能给刘家传宗接代。如今渐渐发现她的聪慧善良,刘显却没了说一不二的粗暴劲头,生怕自己的鲁莽无知会让媳妇儿厌烦。 太阳下山后,山林一下子冷了下来,宅院中燃着篝火,巡逻小队循环往复。 玉容卿静静躺在床上,冰凉的被窝让她不自觉的蜷缩起身体,想到李沅就在不远的地方也像她一样期待相逢,仿佛这长夜也不是很难熬了。 睡梦中,玉容卿被一只雪白的狼叼进狼窝,身下是甘草的香气,让她没那么抵触。 她以为这狼是要吃了她,哆哆嗦嗦蜷缩在草堆中不敢言语,可那只狼却没有对她下口,而是伏下身来将她圈在毛茸茸的身体中。 好暖和。 雪白的狼毛慢慢褪去,像合欢花一般从身上飘落,变成了属于人类的雪白肌肤,温暖依旧,摸上去滑溜溜的很舒服。 玉容卿摸上他的肩膀,嗅到熟悉的气味,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出现在眼前面容同梦中的一样貌美,消瘦的脸略显疲倦,脸上淡淡的黑眼圈透露出他多日失眠的事实。 他微闭双眼浅浅的睡着,安静的睡颜就像白玉雕成的珍宝,在冷夜中玉容卿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手上掐了自己一把,疼痛感让她从半梦半醒中清醒过来。 玉容卿睁大了眼睛。 李沅就在她身边,近的连呼吸都听得见。院子里的一切声音都变得清晰起来,微风吹过花丛的沙沙声,墙角蟋蟀的叫声,还有自己的心跳疯狂跳动的声音。 李沅像保护柔弱的幼崽一般把她圈在他身体所能触及的地方,手臂搭在那柔软的细腰上感受她熟睡中身体轻微的起伏,胳膊横在她颈下,额头低下与她的额头相贴。 玉容卿醒过来的时候,李沅察觉到她身体的动作便跟着醒了过来,慵懒着蹭蹭她的脸,收紧了手臂将她的身子抱得更近。 “再睡一会儿吧,离天亮还早,明天一早我就带你走。”温和悦耳的男性嗓音,略带一点宠溺的意思。 山寨中每次只有两个巡逻队交替巡逻,摸清他们的路线并不难,再加上李沅轻功了得,外头的树木容易遮掩行踪,独身一人很容易便进了宅中。 玉容卿伸手戳戳他的脸,有点凉,热乎乎的手掌贴在他的脸颊上,“是不是很冷。” “嗯。”李沅淡淡应声,伸手拂开她额前的碎发,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花,“对不起,我这么晚才来。” 玉容卿摇摇头,明明不想哭的,可是分开快一个月又是在这种情境下见到李沅,她的情绪有点控制不住,只敢小声啜泣,害怕放开了声音会让住在一墙之隔的刘显听到。 “相公,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她丝毫不怀疑李沅能够进到这宅院的能力,但是能在这么多院子里找到她的房间,玉容卿暂时想不明白。 “只有这个院子里干干净净的,连门前的花丛都修剪过,不过修剪的手法粗糙,我想应该是你让莫竹剪的吧。”李沅轻轻拥着她的身子换了个姿势,压住了她半边身子低声道。 “乖乖再睡一会儿,明天我就把这帮不识好歹的贼人清理干净。” 玉容卿埋脸在他胸前,睫毛上的眼泪都蹭到他衣服,等情绪平稳下来才同他说:“还是别动他们了,他们虽然抓我过来,但并没伤我。” “难道要留着他们在这儿阻拦商道吗?”李沅并不在乎山匪是不是拦住了商道,而是找尽借口要收拾了他们。 “相公提醒的对。” 李沅心中窃喜,却听玉容卿又说:“我不能就这么走了。” “什么?” 玉容卿忙解释,“他们拦路抢劫是为了生存下去,如今我找到了帮他们做生意的路子,这才刚刚开始,我要是走了,他们岂不是又要继续拦路抢劫。” 一帮贼人也值得卿卿的垂怜?李沅气不打一处来,很想出去随手抓一个山匪,二话不说,先打上一顿出出气。 两人相拥在棉被下,李沅委婉劝她:“卿卿,世间人有千千万,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值得你去救。” 世上生活困苦的人数不胜数,并不是玉容卿一个人就能帮得过来的。 这个道理她从很小的时候就明白。 但“帮不过来,不是不帮的理由,也不该是为自己的冷漠找的借口”,这些事爹爹教她的,也是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醉心于赚钱这件事的原因。 她家的产业越大,招的伙计就越多,就会有更多吃不上饭的人能赚到钱满足温饱。 “他们也是苦命人,只是找不到赚钱的正途才走上歪路,我不能视而不见。”玉容卿揉揉他的脸,“那样我的良心会不安的。” 她并不奢求李沅能够理解她的心情,但求李沅能够允许她在这里暂留几天,能够将经营木材的事尽数传授给刘显和曲中鹤。 李沅长舒一口气,不情愿中还带了几分无奈,却对她无可奈何。 玉容卿搓搓他的脸,滑溜溜的手感很好,“求求你了,相公,我知道是我任性,但是就这一次,下一次我一定听你的。” “还有下一次?”李沅愠怒着捏捏她的鼻子,“以后我就在卿卿身边呆着,不论是谁都抓不走你。” 听这语气,玉容卿知道他同意了,开心的笑出声来,“谢谢相公。” 李沅轻声问她:“五天够不够?” 玉容卿想了想,在脑袋中列出了计划,点点头,“很够了。” 夫妻两人做好约定,玉容卿也终于把他的脸给捂热了,收回手去准备继续睡觉,李沅捉住她的手放到自己脖子上,“这里也冷。” 被密林围绕的宅子本就是为了避暑而建造,夏天在这儿住着一定凉爽,而如今正是春日时暖时冷的季节,宅子中常常阴冷,难怪李沅会喊冷。 玉容卿十分贴心的给他捂脖颈,李沅微眯着眼睛,低下头去凑到她锁骨前,轻嗅她身上淡淡的花香,是盛开的栀子花的香气,在别人身上是媚俗太过,在她身上却甜美怡人。 李沅爱极了她的身子,不能尽快将她带回去团圆,只能珍惜眼下还在一起的时间。 “卿卿,我很想你。” 他温柔却坚定地看着玉容卿的眼睛,将那略显瘦弱的身体在手臂间收拢,双手痴迷且不安分地在她肌肤上游走。 绵绵思念难以排解,只是抱着还不够,李沅急切地想要与她再亲密一些。 他给自己找了个很完美的理由,然后难以克制地吻上了那形状姣好的脖颈,刚开始轻如羽毛,慢慢的呼吸变粗,轻吻变成了深吻。细密而滚烫的吻落在颈子上,锁骨上,玉容卿被他吻得心慌意乱,发出猫一般的低吟。 “……相公,我也很想你,可是……这样,不行啊……” 温柔和善解人意是玉容卿的天性,就算是在这种境况她也没有推他凶他,是怕两人闹出的动静太大会惊动隔壁房间的人,也是理解李沅的担忧与思念,因为她现在也是同样的心情。 此时的玉容卿像一只乖顺的猫儿般被困在李沅的怀中,偶尔提醒他两句不可以,说话间吐露出的轻吟却毫不掩饰的泄露了自己的欲、望。 再继续下去,恐怕连她自己也要失去理智了。 李沅就是有这种能力,一碰她的身子就让她软的腿都麻了。就像现在这样,她的身子都染上了嫣红色,李沅却只是微红了脸颊。 “唔嗯……相公,不行……” 玉容卿将双臂抱到身前,侧过头不让他亲自己的脸,软声道:“很晚了,你明天还得早点离开,怎么能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 “跟你有关的事都是我的大事……”李沅亲在她耳廓上,低声诱惑,“卿卿,只一次好不好?” 一次也不行,真的很晚了。 她好几次注意到李沅淡淡的黑眼圈,也就猜到他为自己操了多少心,费了多少力,这几天一定连觉都睡不好。 玉容卿安慰他:“相公睡一会吧,我看你都有些憔悴了。” 某些时候,李沅总是格外执着于与玉容卿之间的亲昵,有时候是为了外人彰显卿卿是属于他的,更多的时候是为了确认自己在玉容卿心中的位置,以此来消解自己内心的不安。 他犹豫了一会,蹭蹭下巴她的肩膀问她:“那卿卿亲我一下好吗?” 小小的一个请求包含着妥协和小心翼翼的试探,玉容卿心疼他的卑微姿态,这个男人在为她克制,这让她没有理由拒绝。 凑到他嘴边轻轻亲了一下,抬手搂上他的肩膀轻拍着,“相公,睡吧。” 李沅轻笑一声,鼻尖碰着她的鼻尖。 在对方的呼吸声,两人渐入梦乡。 主卧院里十分安静,晨光透过窗户照到房中,依稀能看清床榻上躺在被下的窈窕身姿。 玉容卿揉揉眼睛醒过来,身边已经空空如也,唯有床榻间余留的香气提醒着她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并不是梦。 五天之后她就可以离开这里,这五天,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为了不浪费时间,玉容卿起床去找刘显和曲中鹤,关于木材贩卖的前景,她早就对他们两个讲明了,今天要在他们之中挑选人员分派工作。 知人善用,要根据个人的兴趣和天赋来给他们教授知识安排工作。 四十多个山匪聚集在庭院中,一人一个小板凳坐的满满当当,莫竹混在其中,跟几个人一起坐在第二排。 刘显将整理林场贩卖木材的事同兄弟们简单说了,问问他们的意愿。 玉容卿补充说:“咱们这个木材坊的坊主是大当家的,三当家的是账房,只要能够稳定输出木材,三年之内保证你们都能攒上娶媳妇儿的钱。” 提到钱和媳妇儿,一众山匪立刻沸腾了起来。 “嫂子,我会砍树!” “我以前是给人家做花匠的,会修树枝,让树长得更好看。” “我……我手笨,啥都不会咋办?” 玉容卿笑道:“就算什么都不会,有力气、手巧、会说话、脑子活泛,都能有用武之地。” 为了方便管理,玉容卿让他们有意愿加入木材坊的排好队挨个去曲中鹤那里讲述自己的个人信息,姓名年龄祖籍,从前干过什么,擅长什么喜欢什么,通通记录下来,方便安排差事。 有积极参加,也有一些人在观望,玉容卿也不催促他们,只给莫竹使个眼色,他便在人群中小声嚷嚷,“好的差事就那些,去晚了可就只能去厨房做伙夫了。” 一番怂恿又说动了不少人。 山匪中有一大半都想加入木材坊勤劳致富,可也有一小部分站在墙角侧目斜视,没有想要加入的意思,甚至有些看不得玉容卿的“把戏”。 二虎靠在墙上看着他们热闹一团,心中十分看不上从商这条路。 “老子就是吃不得苦才上山做了匪,这娘们儿想拉老子去做苦力,简直就是做梦!”二虎低声骂了一通,带着自己七八的手下离开了庭院。 见人离开,玉容卿没有去阻拦,昨夜李沅说得对,世间人千千万,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值得她去帮,若他们自己不想干,即便是财神爷下凡也帮不了他们。 三十多个人的名单,玉容卿跟刘显和曲中鹤一起商议了一整天才安排好他们各自的差事。从伐木处理到运送木材,还有摘果摘花等时节性的工作,统统安排妥当。 刘显不识字也出了力,让玉容卿很是敬佩,一寨之主为了兄弟们的生计选择相信她改行来做生意,这样的勇气和信任,是值得她敬佩的。 吃过晚饭,刘显很想跟她去散步,可玉容卿有点累就拒绝了。 “媳妇儿,那我带你去外头逛逛成吗?”刘显很想同她独处一会,甚至愿意放松限制让她去外面。 宅院外本是玉容卿很想去的地方,可是她现在对外头一点欲、望都没有。 再过几天她就跟李沅离开这里了,想想还挺开心。勉强着对刘显扯出个疲惫的笑容:“大当家的别折腾我了,明天还要忙呢,我先去睡了。”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刘显心里空落落的,藏在身后的凤尾花没能拿出来,一点一点凋谢了。 玉容卿回到房间关好门的时候,李沅已经在她房间里等着了,坐在桌边没点蜡烛,阴沉沉的白色身影,稍稍有点瘆人。 怎么又来了……? 玉容卿有点疑惑,走近几步被李沅伸出手拉住袖子扯过去,双腿分开跨坐在他膝上,被迫低下头与他接吻。 和从前撒娇玩闹的亲吻不同,男人用牙齿轻咬她的下唇,热度在唇上点燃,好不容易等他松了口,几乎是啃咬一样的吻又落在她的脖颈,留下一个个深红色的痕迹。 玉容卿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粗鲁”,却敏、感的察觉到他不安到快要失控的情绪就在崩溃边缘。 她没有骂也没有推拒,默默承受了来自于他的粗暴,直到被一口咬住肩膀,玉容卿紧闭的嘴唇才忍不住痛呼一声:“疼——” 这一声拉回了李沅的理智,他看着被自己欺负的可怜兮兮的卿卿,衣裳都被他扯掉了一半,很是狼狈。 “卿卿。” 他默念着她的名字。 玉容卿肩膀一沉,李沅直接把头搁在肩膀上,手臂顺着姿势环住了她的腰,他的头发又软又顺,垂落在玉容卿身上,触感意外的温暖。 她轻声问:“相公,你怎么了?” 李沅很不开心,哼了一声表示生气,“那个男人是谁,他为什么叫你媳妇儿,我看这宅院库房里还存放着些红绸子,你是不是……跟他成亲了。” 天大的冤枉,玉容卿忙解释说:“那是他逼我的,我要是不跟他拜堂,莫竹主要被他们打死了。” “原来是因为莫竹。”李沅的语气非常失落,迁怒到了莫竹身上。 玉容卿跟他讲理说:“我跟他一没有三书六聘,二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拜堂不过是权宜之计,我可从没把他当过丈夫。” 她的态度比任何事实都来的重要。 自己没必要跟一个山村野夫比较,一股子醋劲儿烟消云散,李沅反问她:“那卿卿把谁当做丈夫呢?” 一脸纯真无邪,澄澈的眼神把玉容卿都看得害羞了,戳戳扣在自己腰上的手,“相公还拿我说笑,快松开,我要睡了。” 李沅乖乖松开,玉容卿拢了拢自己的衣裳坐到床前,刚脱了外衣,李沅缓步走过来,也解了自己的衣裳。 “你来做什么?”玉容卿抬头看着他,明明猜到了他的想法却总要听他亲口说出才敢确信。 李沅将外衣扔到床尾,腼腆的笑着,两只手温柔但不容拒绝地抱住玉容卿整个肩膀,身体顺势欺压上来,像在撒娇,实则另有所图。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一个字一个字告诉她:“想,要。” 本来被他欺负了一会玉容卿的脸就有些泛红,这下直接红到了耳朵根。 夜才刚开始,李沅解开自己的里衣,牵着玉容卿的手贴到自己的胸膛,结实的腹肌在她手下起伏着心跳的弧度,牵动着玉容卿的心一同翻涌起来。 那好看的身体上有着可怖的伤疤,或深或浅,长长短短,是李沅过往的证明。 他受了太多伤,承受了太多痛楚,所以她才要更加爱他,让他知道过往已经过去,而跟她在一起的此时和未来才刚刚开始。 玉容卿仰起头亲吻那些伤疤,亲吻着被伤疤隐藏在他身体之中的不安的心脏。 李沅看着身下的爱人,她双眼紧闭,细密的睫毛微卷,形状美好,在她姣好的容颜上落下浅浅的影。 摸遍了李沅全身的小手最后乖乖扶在他肩膀上,红透了脸的玉容卿小声说:“声音小些,不要给人听见了。” 突然的惊喜让李沅喜不自胜,将她搂的紧紧的,翻了个身将两人调了个儿。 趴在上头的玉容卿觉得这样的姿势很不符合她大家闺秀的身份,却又不忍心说他什么,只能扯了被子过来遮住两人的身子。 李沅要来吻她,被她伸了手指挡住,叮嘱说:“只一次,不然我会生气的。” 只一次,又没说是谁的一次。 李沅答应了她。 …… 春宵罗帐中,玉容卿虚软了两条腿,直感觉自己被骗了,他怎么能有这种耐力,简直就是欺负人。 想要开口斥责却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让人听见,只能咬紧牙齿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却不知自己这般隐忍可怜的模样让李沅有多喜欢。 床第间的欢、好持续了很长时间,玉容卿失神一般躺在床上,被李沅欺负的连发声都带着颤抖。 “咚咚咚。”有人在敲窗户。 玉容卿立马警惕起来,忍着腰上的酸痛抬手拿被子把李沅蒙了个严严实实,清清嗓子缓了好一会儿才敢说话。 “是谁?” “是我。”刘显站在窗外心事重重,低头犹豫了一会才鼓起勇气说,“媳妇儿,我想告诉你,如果你愿意,你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以后,我就是它的爹,跟你一起照顾他。” 孩子?什么孩子。 玉容卿失了神半天没反应过来,等她想起来后,却发现身上的李沅脸色很不好,忙捂住他的嘴巴不让他失控。 “大当家的,很晚了,咱们明天再聊吧。”玉容卿很不方便,非常不方便跟他说话。 听到她愿意抽出时间来跟自己聊,刘显已经很满意了,转身要走的时候却发觉她的声音有些不对劲,好像有点……沙哑。 第89章 89 君心似我心 山林的夜寂静无声,高悬于苍穹的明月洒下温柔如水的光亮, 整个宅院被笼罩在月夜的寒凉中。 高大壮实的男人局促地站在窗前,想走又欲留, 踌躇不决。 玉容卿平日里说话的声音就像鸟鸣一样动听, 即便是厉声呵斥莫竹也包含着些许恨铁不成钢的包容, 今日说话却明显有些沙哑,像是伤了风寒似的。 刘显有点担心她是不是身子难受, 停下问了两句, “媳妇儿, 你还好吗?若是哪里不舒服,我这就去请三弟过来给你看看。” 被人好心关照,玉容卿却不感谢他的好意:嗓子沙哑才不是因为冻着了,而是因为……太热了。 方才被吻得不知今日是何夕,玉容卿现在脑袋里还有些懵, 只勉强应付他两句:“不过是晚上有点冷了,不碍事的,你不必担心我, 回去休息吧。” 玉容卿努力想支走过于好心的刘显, 身上的李沅却很不领情,不想让她跟那个男人说话。即便被棉被盖得严严实实, 依旧不放过软绵绵的玉容卿,不怀好意地扌童了两下,叫她软成了一滩春水,皱着眉咬紧牙关才没发出奇怪的声音。 等刘显终于离开,玉容卿才慢慢放松吐出长长一口叹息。 手上有气无力地拧了李沅的胳膊一把, 嗔怒道:“你再这么欺负我,我就……就不理你了。” 玉容卿搬空了脑子就只说出这么一句“警告”来,原本就是因为她想留在这里几天才让李沅为她担心,许是被他溜进院子的时候听见了自己跟刘显的对话,才吃了飞醋来咬她。 虽然有自己的原因在其中,李沅做的也不对,都说了不能被别人发现,他还偏要欺负自己,咬两口不痛不痒的就罢了,怎么能在刘显还在的时候胡闹呢。 若不是隔着一扇窗户,只怕两人都要被捆起来关柴房了。 玉容卿愠怒着瞪了他一眼。 被卿卿瞪了,李沅感觉自己心跳都漏了一拍,温柔接纳着他的女子眼尾泛红,长长的睫毛因为紊乱的呼吸而轻颤着,朦胧的眸中带着水光,连她带着怒气的一瞪都显得分外勾人。 最让他去愉悦的是,那双带着委屈的眼眸中只有他一人,李沅恨不能醉死在她眼中。 李沅渐渐放缓了动作,趴在她身上轻声问着:“卿卿,分明我才是你的亲相公,你怎么像是在跟我暗地里偷、情似的。” 偷、情这般污秽的事他也好意思说出口,玉容卿扭过头去,“早知道这样做不好,你还来找我做什么,不过四五天的空档,以后就别过来了,偏要折腾我,累死了。” 李沅委屈道:“没有卿卿在,我睡不着,身子也难受极了。”几天没睡好,黑眼圈都深了,好不容易昨晚睡了安生觉,今天玉容卿就要赶他走。 李沅一百个不乐意,将人楼的更紧。 说什么身子难受,分明有力气的很,玉容卿气喘吁吁的侧过身躺下,昏昏欲睡,脑子都不太清醒了,无奈道:“那便乖乖睡觉,再不老实,我就把你踢下去。” 她才舍不得踢,李沅恃宠而骄从背后搂住她光溜溜的身子,小声说:“我一定乖巧,不会再让卿卿累着。” 温润的圆月向西山移去,刚过子时,天地一片寂静,燃在宅院中的篝火也灭掉了最后一点火星,林间清冷的风吹过窗台,几分凉意钻进屋中,被青罗帐挡在床外。 床间终于安静下来,两道平稳的呼吸声此起彼伏,熟睡中的女子穿了一身中衣,床单也被换过,干干净净。 关于刘显口中那个“孩子”,李沅本想听玉容卿解释两句,只是看她太过疲倦,不忍心打扰她休息,便忍了心中的疑惑。 手掌下覆着的小腹柔软又平坦,丝毫没有生命存在的迹象,李沅猜想那只是玉容卿为了与山匪周旋编出来的谎话,心中也不甚介意。而且真有孩子的话,卿卿怎么会同意跟他行、房呢。 事情很简单就能想个明白,只是李沅心里冒出了一点小小的期待,如果……如果是真的,那可是他跟卿卿的孩子。 长得像卿卿的孩子,一定很可爱。 美好的设想在安稳的睡意中慢慢淡去,李沅醒过来时,玉容卿已经坐在床边穿衣裳了。 看外头天色刚刚亮,李沅揉揉眼睛伸手揽了她的腰不让她走,“怎么这么早就起了,天都还没亮呢,卿卿再陪我躺一会吧。” 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任性的要求,又不是在家里那样可以随心所欲,玉容卿拍拍他的手,声音挺大,一点都不疼,“不成,今天还有的忙呢,我得早点过去。” 李沅恋恋不舍地松开她,自己虽然想时时刻刻黏着卿卿,但知道她不喜欢无理取闹,便懂事地帮她整理衣服,自己也坐起身来穿衣裳。 穿好衣裳,玉容卿站起身来,动作幅度有点大,被扯到了腰腹,疼的她嘶的一声。 “怎么了?”李沅立马扶住了她,紧张道:“哪儿疼?” 你说哪儿疼!这种事还好意思问?玉容卿皱着眉又不忍心责骂他,只说腰有点儿酸,让他扶着自己坐到梳妆台前梳妆。 在徐州的时候,玉容卿是三小姐,妆容衣着精致亮眼,发髻都是丫鬟们为她梳弄。在外头走商的时候与伙计和护卫们同行,衣着要简朴耐脏,发髻也没什么讲究,干净利落。 李沅从身后搂着她的脖子难舍难分,此刻分别又要有一整日不见,还要忍受她在那群莽汉堆里呆着,实在难熬。 “天都亮了,你快走吧。”玉容卿轻声催促,李沅却黏着她不放。 担心他再晚一步出门会被人抓到,比起担心李沅被抓,玉容卿更担心山匪们的人身安全,毕竟她的相公也不是吃素的。 “可是……”李沅一句话还没说出口便被柔软的唇堵在口里,甜美的气息让他欲罢不能。 吻毕,玉容卿微红着脸推他去窗户边上,自己睡觉从来都把门关的严严实实,李沅晚上是从哪里进来的不言而喻。 “再不走我就生气了,走不走?” 佯装“生气”的样子一点都不吓人,李沅抿了抿唇上的香气,低笑一声妥协道:“我都听卿卿的,这就走。” 打开窗户跳出去,白色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墙那边。 玉容卿回身要去收拾床铺的时候才发现被子叠的方方正正放在床头,连床单都换过了……等等,床单? 那原先的床单呢? 这要是被人发现了可如何解释,本来宅院中的日用品就不多,她房中也不过两只床单轮换着洗用,莫名其妙丢了一只,真是让人难捉摸。 难道是被李沅给丢了?玉容卿扶额感慨,李沅的怪癖可真多。 来不及想这细枝末节的小事,玉容卿出门去庭院,为了避开刘显的同行,她特意早一点出门,这个时候就连莫竹都没醒。 简单吃过早饭,刘显与曲中鹤来到庭院走进前厅,厅堂之上坐着一个小姑娘,伏在桌子上写着些什么,一旁莫竹笔墨伺候着,桌上密密麻麻摆着她计算的数目。 听到有脚步声靠近,玉容卿才从纸稿中抬起头来,兴高采烈的同他们说:“我算的差不多了,每年出产木材的数量只要控制在这个范围,眼下林场的规模足够经营五十年。每年再培育新树苗栽种,谈生意才能持续长久的做下去。” 刘显并不知道她给的数字是如何算出来,但他对玉容卿的结论显然没有异议,只是有点疑惑:“既然能够培育树苗,那树种树苗被人偷拿去种的话,我们岂不是会有很多对手。” 这个问题玉容卿早就想过,回答说:“树木的生长要看水源、土壤还有阳光等条件,只有足够湿润也不缺阳光才能养育出良好的木材,荆州四周郊外只有此山面北朝南,自然与众不同。至于偷盗树种培育,是很耗费时间的,没个十几二十年养不出这么好的白檀,我想即便有人真的这么做了也坚持不了这么久,大当家不必忧心。” 她的话就像定心丸一样让刘显没了顾虑,点点头表示自己放心了。 玉容卿又两个人讲了一定要坚持栽种树苗,控制伐木树林,砍得多了会影响土壤和水源,也会影响市场上的白檀数量,导致木料越多价钱越低。 好看的容颜一丝不苟,教授知识道理耐心又专注,这样好的一个女子竟然来到他身边,刘显恍然间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那近在咫尺的双眸,又软又白的手背,轻轻的吐息,无一不在提醒他,这不是个梦。 他到宁愿这只是个梦,现实中体会到的被爱慕的媳妇儿躲着避着的感觉让他很抓狂。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好像从一开始就一件事都没做对。 奶白色的手心在他眼前晃悠两下,刘显这才回过神来,看见媳妇儿正注视着他。 玉容卿疑惑道:“是不是我说的太枯燥了,不然休息一会?” 刘显忙摆摆手,“不是不是,你说的很好,继续说。” 继续下个问题,也就是最关键的问题——人马是继续停留在避暑山庄还是转移去荆州城中重新买个宅子,也能方便与城中客商的接触。 刘显默默道:“这避暑山庄是我家的祖产,媳妇儿你不必担心。” 祖宅……玉容卿看看一身粗布衣裳的刘显又环顾四周虽然陈旧却依旧不乏富贵之气,虽然气质很不相符,但她想起老太太给的“改口费”,倒是很像大户人家的做派。 交谈中了解到刘家落魄,刘家老爷沉迷酒色欠了一身债拿家产抵债,又将原配夫人的嫁妆都赔光了,最后休弃原配只留了个祖传的避暑山庄给她。十几年前,刘家老爷跟几个小妾一起乘船游湖,翻船溺水,无一幸免。 刘显除了一身力气身无长物,这才劫道为匪维持生活,十几年来收留了这么多的兄弟在山庄中。 虽然走了歪路,但心还是好的。 玉容卿更坚定了帮助他的心,努力教授他做生意的门道。 五天时间很快过去,从玉容卿那里得知消息的莫竹早早的就准备好要离开了,他跟谁都能玩得上,也不觉得分离是件难过事,江湖路远,总有再见之日。 第五天晚上,李沅依旧过来找玉容卿同眠,只是今夜山寨里面庆祝“刘记木坊”的成立,篝火燃的通亮,热闹非凡。 李沅去庭院那边转了一圈,看玉容卿跟莫竹同那一帮一莽汉很聊得来,自己又不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她身边。只能退而求其次,回到房间。 前几天被他带到山涧去洗的床单在外头树干上晒了两天,昨天他才带回来叠好了放在衣柜里。 躺在床上,李沅嗅着床第间残留的属于玉容卿的香气,睡意沉沉。 月亮升上半空,庭院里一片欢腾,玉容卿也小酌了两杯,同曲中鹤聊天时偶尔谈到她在主卧旁的书房中发现的不知被移到哪里去的一幅画。 书画诗文事是同别人聊不来,跟曲中鹤还能说上几句。明天早上就要离开了,玉容卿不想心中还留着这个疑惑。 说起那幅画,曲中鹤笑说:“你真是问对人了,那画是我的二哥画的,他走了之后,我为了纪念他就把那幅画挂到我休息的房间中去了。” 走了啊,年纪轻轻就…… 玉容卿也能理解,毕竟拦路抢劫这事儿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刀尖上舔血轻易就没了命去。心觉自己问到死者有些不礼貌,便没追问下去。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起那幅画的事,曲中鹤来了兴致,“如果你想看的话,可以带着你的小厮去我房间中品鉴一番。” 欣赏画作不是玉容卿的爱好,她对这些艺术的东西只有浅显的理解,说不上“品鉴”。 见玉容卿有些不好意思,曲中鹤又说:“不是我夸下海口,我二哥的画作真是一等一的好,如今在书画收藏界可是一幅难求,不知多少富贵老爷重金求他的墨宝,二哥清高,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这么珍贵的画,错过这个机会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了。 玉容卿动了心,便拉着莫竹跟曲中鹤走了。庭院里一帮人喝酒有些上头,没有在意三人离席。 一行人来曲中鹤的书房,玉容卿不会进男子的寝室,便让莫竹去帮曲中鹤取画过来,一同在书房欣赏。说不上欣赏,只是想开开眼界,对于值钱的东西,玉容卿想认识的越多越好。 不过多时曲中鹤便取了画过来,平铺在桌上,而后默默观察着玉容卿的表情。 一时间,玉容卿竟然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看到的山水墨画,或许是因为她没有什么鉴赏,实在觉得这画平平无奇毫无美感,甚至觉得这水平也就跟她的二哥哥持平。 虽然没有惊艳的感觉,但玉容卿还是微微笑着表示“画的还不错,用笔技法和墨色都很有来头”,其实并不懂画,只是用了两句二哥哥常说的话来班门弄斧。 玉容卿的视线落在画上的红色印章上,有些眼熟,这个大小的印章她也有一个,刻着“玉”字。 仔细端详印章的模样,竟也是个“玉”字——天底下竟然有如此巧合的事。 她在此处用的是化名不好同人说她的真实姓氏,便轻笑着没提此事。只是下一秒,玉容卿的表情渐渐凝固了。 玉白。 这幅水墨画的落款是玉白,是她二哥哥的名字! 玉容卿睁大了眼睛默默咬住嘴唇,不想被人察觉自己激动又震惊的心情。她找了六年的二哥哥没有一丝音讯,竟然在这个偏僻的地方找到了他的痕迹。 当初要死要活的去跟女词人游山玩水写诗文,没想到六年时间过去,二哥哥竟然成了个小有名气的画家。玉容卿不知是喜是忧,平静下心态,想要从曲中鹤口中套出更多的信息。 “曲大夫说这是你的二哥所作?不知他这般有名的画家现在人在何方?” 玉容卿没有办法把附庸风雅的二哥哥跟这帮义气豪情的汉子联系在一起,也不知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曲中鹤想了想,“去年夏天我同玉兄一起来到这里,我们与刘显志趣相投便结为兄弟,后来听说了宣州的战事,玉兄担心战士会波及到他的家人便启程回了家,他现在,应该在徐州。” 人在徐州,玉容卿觉得不太可能。如果二哥哥在徐州呆了整整九个月,玉家的商铺遍布徐州城,她怎么可能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玉容卿点了点头,至少知道了二哥哥去的方向,回程的时候可以沿着荆州到徐州的路线仔细找找。 谢过曲中鹤后,玉容卿帮他收起画,便要告别离开。 刚要迈出门口时曲中鹤意外地喊住了她,“三姑娘,如果你能再见到玉兄,请帮我传个话。” 被他叫出的玉容卿觉得自己暴露了,暴露的干干净净,不愧是山寨中唯一的读书人,真是聪明。玉容卿转过身来,疑惑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关于我的身份,我谁都没告诉,难不成大家都知道了?” 曲中鹤摇摇头,解释说:“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你与玉兄长相有几分相似,从前也听他说过家里有个很会做生意的妹妹。” 这么说来,是她自己暴露了自己。 玉容卿只顾着帮刘显出主意做谋划,却不知道曲中鹤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她,刚才看到她见了画的表情,曲中鹤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想。 “因为你知道我是玉白的妹妹,所以你才帮我说谎,还为我换掉安胎药。” 曲中鹤点点头,温和的面容淡淡笑着:“我想着你明天就该走了,今晚找个机会把这些话告诉你,只怕以后就难再见面了。” 几句话又让玉容卿心慌起来,“你怎么知道……”她自以为隐藏的很好,没想到早就被看破了。 曲中鹤安慰道:“你不用担心,我没有跟别人说过。” “你这几天花了很多时间为我们做打算,刚好今天晚上,所有的事都交代清楚了。所以我才猜到你明天要走,而且……你这几天精神很好……”曲中鹤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两下,示意她的脖颈上有东西,微笑说,“我想,那应该不是大哥留下的。” 什么……!玉容卿心中一惊,抬手摸上自己的脖子,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被李沅咬了一个牙印,露在外头的只有几处红点点。 好像这个时节蚊虫多了起来,被不知情的人看到也不会起疑心。 原来她身上有这么多漏洞,怪不得会被曲中鹤知道她的逃跑计划,不过看他也没有要阻拦的意思,玉容卿便同意了给他带话。 闻言,曲中鹤从书桌上拿起一封信来交给她,“我想对玉兄说的话都在这里面了,多谢三姑娘。” “不必客气,小事一桩。”如果能找到二哥歌,她一定转交。 从院子里出来,莫竹才不禁感慨,“原来山寨里面也是有聪明人的呀,如果屈大夫能够专心辅佐大当家的,说不定这个木材坊真的能走上正途。” 后半夜就要离开,玉容卿与莫竹约定了暗号:丑时一刻,敲窗三下。而后双双回房休息。 庭院里的狂欢也慢慢消停下来,玉容卿正在门前要开门进去的时候,听见身后的院门被推开,混乱的步伐混合着醉酒后的胡言乱语走进来。 醉鬼不好惹。 玉容卿忙开门要逃进去,身后猛然扑通一声,她下意识回头看过去,刘显脸朝下扑倒在地上,因为醉酒很不协调的四肢费了半天劲都没能从地上爬起来。 “真是的。”玉容卿低怨一声,怨刘显喝那么多酒连路都走不稳,也怨她自己的于心不忍。 走过去勉强将人扶起来,沉重的身子压在她身上像一座山,邦邦硬还带着一身酒臭味,让玉容卿生理性不适,差点吐出来。 把人送回他的房间,玉容卿才拍拍身上的酒气回到自己房间,刚要关上门就听“砰”一声,刘显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门前。 他单手扶着门保持平衡,稀里糊涂说着醉话,“媳妇儿,晚上很冷,让我跟你一起睡吧,别冷着孩子了。” 玉容卿努力想把门关上,奈何他的力气太大,自己根本拗不过。 “不用了,你身上都是酒气我不喜欢,我要睡了,你快回去吧。”玉容卿不悦地催促他离开,只是醉酒的刘显没那么好打发。 他摇摇头不听玉容卿的拒绝,脑袋晃晃悠悠,说:“媳妇儿,咱们是夫妻,夫妻同床是理所应当的,你为什么老躲着我。”说着一只手就伸进来要拉玉容卿的手。 她侧身躲开,顺手拿了门边柜子上的铜佛像藏在门后,说:“你再这样我就不客气了,赶紧回去。” 玉容卿的力气根本不能与刘显相比,门被他轻易就推开了,走进来一步,头上被什么东西“蹭”了一下,凉凉的,有点疼。 铜佛像打到他脑袋上又被弹开摔在地上,刘显像个石头一样木讷,被打了也毫无反应,只是一昧的想要跟玉容卿亲近一些,一步一步走近她。 “我会对你好的。”刘显吐字不清地说着自己的承诺,眼角竟然带着泪花,“我是真心想跟你一起过日子,连着你肚子里的孩子,我也会把他当做我的亲生孩子一样疼爱。” 明明近在眼前的媳妇儿看他的眼神却像在看陌生人一样,甚至把他当做洪水猛兽,刘显很难过。 除了娘亲,他没对哪个女人这么上心过,即便他自知配不上她也不想就这么放弃。 玉容卿靠着桌子退无可退看他越来越近,恐惧着大喊一声,“你别过来!” 被吼住的刘显默默停住了脚步,像是做错事一样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想做错事让她讨厌自己。 见醉汉老实了些,玉容卿忙催促他离开,“你快回去休息。” 这一句他却不听了,愣在原地不肯走,倔强着说:“不行,我就要跟你一起睡,今天晚上,我就要在你床上睡。” 简直是个流氓无赖! 打又打不过,说话他又不听,玉容卿快被他气哭了,又气又怕,自己对付不了他,更不敢闹大了声音让整个山寨都过来围观,会坏了她逃跑的计划。 从门外照进来的月光照在玉容卿身上,白皙的脸庞低声啜泣委屈又可怜,落下两颗泪珠像珍珠似的,刘显看在眼中心中微动,走上前一步想要替她擦擦眼泪。 伸到半空的手指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打偏,疼痛感让刘显皱起眉头,醉意解了半分。 顺着那力道的方向看过去,刘显一脸震惊,意识瞬间清醒不少:他媳妇儿的房间里,什么时候藏了一个男人! 那男人一身轻薄白衣贴在健美的身子上,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似的神情慵懒,看着瘦弱却站的笔直,一双狠厉的眼睛盯在他身上,透着猩红的戾气活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了。 刘显察觉到杀意,警惕着想要把媳妇儿拉到自己身后保护,玉容卿却像得了救星似的跑去了那男人怀中。 呆愣在原地的刘显看着他们相拥甜蜜,心如刀割,攥起拳头愤怒道:“你是谁!” 搂着怀中的娘子小心呵护,掏出手帕为她擦擦眼泪,李沅半晌才抬起头来看他,冷道:“我是与她夜夜同眠的男人,是她肚子里孩子的爹,你说我是谁?” 第90章 90 君心似我心 李沅睡眠很浅,听到玉容卿进门时, 他便醒了,在被子里为她暖好了凉凉的被褥, 坐起身来要迎她上床。 跟着她脚步进来的还有一个男人, 李沅听出那不稳又沉重的脚步声, 抓紧了床单眼眸深沉。 宅院外已经有人躲在树冠上等着接应玉容卿他们,李沅不能轻举妄动坏了计划, 他忍着不悦的情绪在床帐中等待, 他相信卿卿能应付那人, 若是有意外,他就是惹卿卿生气也要杀了那人。 从刘显进门开始就成了意外,李沅听到那男人的醉话见识了他无赖的行径,撩开床帐下床来,隔着空气打开了他不老实的手。 两人面对面, 双方气势都不低,剑拔弩张眼看着就要打起来。 刘显打量着这个小白脸,恨不能上去捏死他, 可见了玉容卿依偎在她身边, 他心中更多的是被人夺妻的痛楚,指着那男人问她:“他说的是真的吗?我不听他的胡话, 我只听你说。” 玉容卿攥着李沅的衣裳,为难道:“原本我就是被抢过来的,我跟你是不可能的,刘显你放过我吧,好好过你的日子不行吗?” “我不听别的, 我要听你亲口告诉我,这个男人到底是谁!”刘显低声怒吼。 兔子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玉容卿原本还好声好气的想要把他劝走,可喝醉酒的人怒气冲头哪能听得进她的好话,玉容卿有了李沅保护,说话也冲了些。 “他是我的相公,明媒正娶拜过天地的。”玉容卿伏在李沅胸膛上,避开了刘显凶恶的视线,这种状况她有些应付不来。 得知了真相,刘显冷笑着自嘲,“我真是个蠢货,竟然还想给你养孩子,竟然还想和你过日子……” 废话说的差不多了,李沅看刘显一脸落寞又不甘心的表情,心生厌恶,拍了拍玉容卿的肩膀说道:“娘子先去边上坐一会,我跟这位还有账要算。” 玉容卿点点头,走到一边去。 不大的房间中两个男人赤身搏斗起来,身上没有趁手的兵器,打起来拳拳到肉,刘显拳头有力反应迅速直逼的李沅步步后退。表面上是李沅落了下风被刘显追着逃,一旁的玉容卿却看得清楚,李沅避开刘显拳头的同时引着他将力气打到桌上、墙上、柜门上。 人身都是肉长的,刘显再有力气也不可能不痛,用的力气越大,捶到桌面上的时候就越疼,李沅灵活地闪避,看刘显手上臂上一片青紫,手背上甚至出了血。 李沅戏谑挑眉,看着眼前的男人心中冷笑,不过一个只会蛮力的粗俗野汉,也敢在他面前作祟。 等刘显被遛了好几圈,身体透支气力,因为醉酒好疲倦的身体发了虚汗,动作也变得迟缓下来,李沅反手一掌打在他肩膀上,关节处喀嗤一声,胳膊骨节移了位,刘显痛呼一声,竟感觉自己肩膀骨裂了。 下手真狠,刘显咬牙忍着疼痛,不想在玉容卿面前露了弱。 连点身手都没有,李沅玩弄他都觉得没有成就感,没有再为他浪费时间的必要,不等刘显恢复过来,抬手一拳打在他下颌,刘显登时就晕了过去。 晚上的庆功会上众人喝了不少,即便主卧这里闹的叮铛响,几个院子里的人也借着酒意睡得死沉,就连平日里的巡逻队也晃晃悠悠乱了步伐, 不得以惊动了刘显,玉容卿不能“突然消失”,连封交代的信都来不及写便拉着李沅要离开。 李沅安抚她:“卿卿别怕,不到明天他是醒不过来的。” 玉容卿嘟囔着:“今天晚上就不该办这个庆功宴的,真是喝酒误事,这下刘显可要记恨死我了。” “不过一个莽汉,后半辈子都不会再遇见了,还在意他做什么。”李沅伸手拎了外衣过来穿上,俯下身将她抱起来,推门出去,玉容卿不会飞檐走壁,要他抱着才能离开。 走到庭院中,玉容卿小声提醒:“还有莫竹,暗号是敲窗三下。” “好。”李沅应下,也不转头过去,脚尖提起三块石子,以指力作打,不偏不倚地敲在书房的窗框上,正好三下。 不过片刻,书房的门悄悄摸摸打开,莫竹看到庭院里站着熟悉的身影这才跟过来,他听着主卧房中闹出了挺大的声响本想过去帮忙,但听到小姐的声音后不久就听到了姑爷的声音,心知自己过去是添乱便待在房中等待暗号。 人都齐了,三人躲着巡逻队的身影,没有多长时间就走到了最后一座墙边。 此起彼伏的蛙鸣虫鸣声中混杂着“当当当”的声音,是接应的人在标记位置,三人来到墙根上,最后一面高墙难以跨越,莫竹数次打探地形就是被拦在了这里。 正要苦恼时,见一袭白衣轻盈跃起,就像没有重量的羽毛一样轻而易举踩到了墙头上,李沅跳出墙去把玉容卿放下,让萧成照顾好她。 墙里面落单的莫竹看着周边阴森森的黑暗,又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走过来的巡逻队,心中惊慌极了。 姑爷不会把他给落下了吧? 以姑爷的为人,很有可能借此机会公报私仇。莫竹回想自己从前对李沅的恶劣态度,现在十分后悔,可是让他重新再选一次的话,他还是会对李沅的身份存疑——即便姑爷再好,他的主子也只有小姐一个人。 莫竹贴着墙面被夜风吹的哆哆嗦嗦,直到那雪白的魅影落在他面前,那颗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下。 二话不说抱住李沅的腰,莫竹小声说:“多谢姑爷搭救,咱们赶紧走吧。” 李沅不语,面露凶色,僵硬着身子非常膈应地掰开他两只胳膊,自己退后一步冷言说:“离我远一点,再碰我一下胳膊给你卸了。” “啊?”碰两下还能掉块肉不成?莫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连道歉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巡逻队的说话声由远及近,几个字醉汉或醉或醒又或者半梦半醒,叽里咕噜不知在聊些什么,手上的刀撞击墙壁发出令人心寒的“铛”声,让本就担忧自己会被落下的莫竹更加害怕。 他想求李沅救他一命,话还没说出口,便感觉脖颈后的衣领被人拎住,走到他身侧的李沅跃上墙头,莫竹还没反应过来,领口就猛然缩紧,整个人腾空而起,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趴在墙头上了。 能上墙,跳下墙就不是难事了。李沅松了手独身跳下去,落定后十分嫌弃地拍了拍自己的手掌,像是摸什么很不干净的东西。 等莫竹也跳下来,一行人往山下走去,早代巡逻队来到此处前便消失在茫茫山林中。 荆州城门直到早晨才会打开,从此处走到荆州骑马只需要两个时辰,李沅原想着后半夜把人救出来,起码赶去荆州,刚好能赶上开城门的时候。 眼下计划提前实施,李沅只能让众人先在石壁下休息两个时辰,随后再骑马去荆州。 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玉容卿冷得发抖,李沅解了外衣披在她身上又将她抱在怀中,这才慢慢暖了起来。她暖了,李沅的身子也就热了,两人与护卫们躺的地方隔了一段距离,是为避嫌。 像是很纠结,玉容卿想了好一会才小声说:“其实……我并没有怀孕,那是我为了自保说来骗刘显的。” 她很抱歉,自己是不是让李沅失望了。 孩子的事她真的没有想过,从前也跟李沅说过自己的想法,可听了李沅对刘显说的话,她却有些失落,自己终究是没有怀上,让李沅白高兴一场。 怀中的人情绪明显有些低落,疲倦中透着些许苦闷,李沅蹭蹭她的脸,微笑说:“我早就知道了。” “什么?”玉容卿有些惊讶,他知道了还那样说,难道只是单纯的想要气刘显吗。 李沅很单纯地跟她说:“如果有了娃娃,卿卿那晚怎么会同意我……” 反应过来他要说什么,玉容卿忙侧身捂住了他的嘴,生怕别人会听见。让他别说了,玉容卿单手捂着他,“睡觉,我困了。” 话音刚落,李沅抬手按着她的手贴在唇边吻了一下,乖乖听从。 天亮不久后,荆州城门打开,一行人进了城后在原先落脚的民宅内住下,奔忙一整晚,护卫们疲惫不堪,得了小姐的吩咐后安心去休息。 玉容卿也困的很,让护卫们去休息后,她整理整理衣裳也迈进房中,李沅跟着她进了门。 刚打一个哈欠的空档,李沅见缝插针走过来将人扑倒在床上,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而散开的头发蹭在她颈子上,痒痒的,玉容卿笑了一会推推他,“别闹,我困了。” “我也困了,咱们睡一会吧。”特意压低的嗓音有种说不出的旖旎,李沅抬手落下罗帐,开始帮玉容卿脱衣裳。 两人在床上嬉笑玩闹了一会,一会扯腰带一会摸头发,玉容卿被他这么一闹弄的更累了,不一会就睡熟了。 玉容卿的睡颜很安静,李沅躺在她身边听她平稳的呼吸,手上不自觉地摸摸她的脸颊,肩膀,柔软中带着温度,让他觉得心安又幸福。 卿卿总算回到他身旁了。 晚上大家住在一起吃了顿饭,玉容卿重回商队,打算再休整两天就继续北行,让张全去街上采办一些用品,接下来半个月要快马加鞭,把浪费的这十几天补回来。 张全带了几个人出去买东西,街上碰见几个凶神恶煞的人在挨家挨户的找人,看着是不好惹的,张全都没敢仔细看,悄悄避开了。 一天后。 青山绿水环绕着潺潺小溪,温暖的午阳照耀着青绿的树林洒下一片光辉。 脚下踩着柔软的青草地,靠近溪边的地方长了厚厚的草,略硬的草叶边缘浸泡在澄澈的溪水中,成了小鱼苗们的长生之所。草绿色浸染了整条小溪,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玉容卿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来到这儿,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清早起来李沅给她端来早饭的时候说要带她去个好地方,玉容卿光顾着吃东西,都没仔细问那是什么地方就同意了。 时隔一个月多终于吃到了人间美味,原本她也没有很挑食,只是在避暑山庄那半个月吃的实在粗糙,李沅心疼她瘦了好几斤,便一日三餐换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五顿下来,才勉强让玉容卿气色变好。 后天就要离开荆州了,一路上走商赶路还有的忙呢,李沅非常珍惜这两天闲暇的时光,便带着玉容卿来了他意外发现的一个好地方。 沿着溪水往上走,此处人迹罕至连条山路都没有,玉容卿觉得新鲜,一路上看着山水草木,处处都美得像画一般。 此处在城郊北,与避暑山庄相隔甚远,四周同样没有人烟,林间只听得清脆的鸟鸣,玉容卿踩着软软的草地爬上一段缓坡后往前就是一块平地——这是一个山谷。 湿润清新的空气让鼻腔舒适,玉容卿大口呼吸着空气,心情都变得舒畅起来,真是个好地方。 山谷里盛开着鲜花,在翠绿的草地上零星点缀着碎花,看到那形态各异、色彩鲜艳的花朵,玉容卿少女心泛滥,晃着李沅的袖子说要去摘花玩。 李沅想了想,同意了,同她说:“我要带你去的地方就在前面,在那一小片树林中,走过去就能看到,我先过去等你。” 玉容卿急着去摘花,点头说自己一会儿就过去找他,随后提着裙子跑去了花丛中。 绛紫色的花丛围绕着女子淡紫色的身影,李沅停在原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转身走向小林中。 等玉容卿摘够了花把玩一番后才发现四周已经没有人影,找不见李沅,她才想起他去了小林那边,迈着步子找过去,拨开半人高的灌木,玉容卿在这一小片树林中心看到了一片宁静的潭。 潭水三个方向围着或大或小的石头,棱角并不分明,长满了青苔。唯一一边地势较低,流出一条小小的水道通向山谷外。 潭水清澈见底,浅处清晰可见游鱼之影,沙石青草铺就的潭底绿油油的,仿佛整潭水都被草色染绿了。 玉容卿四下环顾,没有找到李沅的身影,看潭边石头上摆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玉容卿便知晓,李沅进了水里去了。定睛一看,潭水之下果然有个身影游动,灵活优雅,像传说中描绘的鲛人一般。 “相公,水里有什么好玩的,快出来吧,我给你摘了花。” 闻言,潜游在潭水中的李沅终于从水面露了个头,哗啦啦的水声从他身上剥落,晶莹的水珠沿着他的头发汩汩落下,在阳光的映照下像透明的琉璃珠一般好看。 洁白的雪缎被水打湿,与其相连的是一个同样洁白美好的身体。 潭水最深处没到美人的胳膊肘,随着他从深处走来,水深也渐渐落到了腰腹。 等他站到玉容卿面前时,她才发现,李沅穿在身上的里衣紧贴在身上,被水打湿后变成朦胧的透明色,透着模糊的肉色,连身体的轮廓都清晰可见,那处被凸显的格外引人注意。 又想用美色来诱惑她,玉容卿一眼看破了李沅的小心思,后退两步,为了防止被他抓到手和袖子,还特意把两只手背到身后。 “你快上来,也不怕冻着了。”玉容卿语气平常,视线却不自然的偏向另一边,不敢在他身上有一刻的停留。 “不怕,今天很暖和,卿卿你过来试一试就知道了。”李沅说着又迈过来一步,带动流水声叮咚作响。 玉容卿好不容易换的新衣裳,可不想被打湿了,明确表示:“我不能碰水,衣裳换着可麻烦呢。” 她不想过来,李沅也不能生拉硬拽,便顺了她的心意要上岸,只是说话间语气便不自觉的低落下去:“卿卿不喜欢,那我就上来吧,我还以为你会喜欢这里,没想到是我自作多情了……” 玉容卿只是不想让衣裳沾水而已,对这个地方,她确实是喜欢的很,忙解释说:“我喜欢的,这里很好看,水也清亮,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小潭了。” 原来喜欢啊。 美人的嘴角悄悄勾了一下,透着三分狡黠,他迈步上岸来,还没上来就听“哎呦”一声,玉容卿只见他像是哪里被刺痛了一般皱着眉,紧接着整个身子都向后仰去。 眼看着他要倒进水里,玉容卿下意识做出来反应,身体先于意识迈进水潭中扶住了比她要重很多的李沅。 “嗯?”玉容卿发觉到身上透来的湿意,自己一双鞋子都湿透了,很不习惯。 李沅顺着她的姿势站稳后,双手环上她的脖子,抱歉说:“卿卿,你身上都湿了,快把衣裳脱下来我给你晒晒。” 正午太阳大,山谷里又暖和,一会就能晒干。玉容卿想了想,也只能这样了。 脱了鞋袜和外衣中衣让他晒在大石头上,玉容卿站在水中看他走来,她身上只穿了件小衣袭裤,多少有些不雅观,便偷偷背过身去不让他看。 身后贴上来湿漉漉的身子,水的凉与身体的灼热让她一会天上一会地下。衣裳都湿了,头发用簪子束起才避免沾水:也不知道是谁害她这么狼狈。 玉容卿拍掉他的手,自顾自要往岸边走去,“相公你惯会闹我,再有下次我可是要生气的。” 李沅微笑着跟在她身后,看那小小的后背和光洁的肩膀,总叫他有种想要抱在怀中揉一揉的冲动,他的卿卿又好看又可爱。 玉容卿在水里走着,忽然感觉脚边有什么滑溜溜的东西从她脚面上游过去了——蛇! 冰凉冰凉触感让那爬虫的形象在脑中放大,玉容卿瞬间脸色煞白,大叫一声“有蛇!”转过身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跳了到李沅身上,扒着他的后背不放手。 李沅顺势接住她,双手托在那柔软的大腿上,被她整个身子贴上来,李沅竟觉得十分惊喜。 再看水中哪有什么蛇,分明是吃水草长大的小鱼。 李沅安抚她:“卿卿别怕,是小鱼,这里不会有蛇的。” 听他说没有蛇,玉容卿才慢慢从他颈窝中抬起头来,俊美的容颜在她眼前淡淡地微笑着,皮肤雪白,双唇却很红,,不知是不是因为被她抱了的缘故,李沅身上好像格外的热。 好不容易来这么一趟,如果不得点什么东西,岂不是可惜了。 美人一双眼睛单纯明亮,睫毛扑闪扑闪让她心脏触动,双手捧住他的脸,凑上去吻住了那柔软的唇,亲了两口松开她,像是做坏事得逞一样笑了两声。 “赶紧把我抱到岸边,不然我就咬你了。”玉容卿佯装任性,双腿扣住了他的腰,作势就要咬在他嘴唇上。 夫妻间的情趣无处不在,李沅丝毫不被她的“威胁”影响,甚至先她一步吻住了她的唇。 缠绵的吻让玉容卿也慢慢沉迷其中,心想李沅表面上清高又不喜人接触,没想到微凉的唇却好亲得不行,又软又绵,像她喜欢吃的糯米团子一样。 被占了先机还被咬了两口嘴唇的玉容卿也不生气,蹭了蹭他的唇角,笑得像只餮足的小兽:“咬我好玩儿吗?” 李沅扶稳了她的背,点了点头。 还真是觉得好玩儿才咬的啊?什么怪癖,玉容卿敲着他的胸膛表示“抗议”,“相公是好玩了,我可疼呢,你看看,嘴唇是不是肿了。” 四周没有人声,就连潭水流动小小的声音,两人的声音在山谷中却显得微不足道,大有鸟鸣啼唱鹿鸣长啸掩盖两人的声音。 不用避讳外人,夫妻两个玩闹一会又亲到一处,李沅抱着玉容卿放到岸边青草上,迫不及待缠上了她的身子。 得到玉容卿的首肯,李沅肆无忌惮地抢夺着他的领地,把那甜美的小舌卷入自己口中吮得啧啧有声。远离了护卫和商队的两人难得独处,两人吻得难解难分,李沅身上水迹未干,连带着唇舌亲吻之间也变得湿漉漉的。 美人的乌发凌乱散在脸颊边,那双刚开始还冷淡清亮的眼睛在又欠好中已经变得柔软朦胧,仿佛落下一层吹不散的雾。 热度渐渐升起,玉容卿搂紧他几分,在他耳边笑两声李沅是“蓄谋已久”哄她过来,又怨两句“力气太大”丁页的她腰酸,两只腿都累的打颤了。 李沅脸颊泛红,当他看到身下的卿卿时,无论是笑意盈盈还是眼红皱眉,都让他心神荡漾,只觉得她就是这一池清潭,被光芒照亮波光粼粼,让周围一切都黯然失色。 他撩起玉容卿被沾湿的鬓发,轻咬她的耳垂,不会留下痕迹。 “卿卿,我们生个孩子吧。” 在她耳边轻声细语,手掌抚上爱人白嫩的大腿根,揉捏几把上面的软肉,似乎是找到了新的“爱好”。 玉容卿迷糊着听到他在耳边说的话,虔诚的仿佛是祈求,她凑上去舔去美人下颚滑落的水珠,用好听的声音回应了他的祈求。 “好。” 李沅温柔地吻着她的鬓发,情到深处,“卿卿,我爱你。” 玉容卿闭起眼睛搂紧他的脖子,“我也爱你。” 这里太过美好安宁,好像是独属于他们的小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他们只有彼此,坦诚相对,紧紧相拥,不离不弃。 …… 下午,两人手牵手回到民宅,隔着老远就看见民宅被围了,几个大汉凶神恶煞,手上却没拿什么吓人的兵器,只是把宅子里的人堵在里面。 他们好像在等什么人。 玉容卿走近一些,确认那些人是原本盘踞在避暑山庄的山匪,她停下脚步,已经猜到宅院中是谁在等她。 第91章 91 君心似我心 那晚眼见着刘显被李沅打晕,玉容卿就料想到了今天, 他们本可以早点离开荆州城,但她对刘显心中有愧, 总想等一个机会, 把事情讲清楚。 李沅知道玉容卿的打算, 一手牵着缰绳一手牵着玉容卿的手陪她一起回去。 手在宅院外的彪形大汉看到玉容卿的身影时露出一瞬间的喜悦,可看到她身后的陌生男子时, 山匪们顿时又警惕了起来。 两天前, 他们在主卧中发现了昏迷的大当家, 同时“王姑娘”和莫竹都不见了。后来,他们从大当家口中听说了有个男人将“王姑娘”掳走的事,看到他们两个走在一起,不由得怀疑那个看起来文绉绉的男人怎么能把他们的大当家打晕。 几个大汉守在门口就像地痞流氓来讨债找茬一般,住在附近的百姓都不敢出头冒尖, 就算是好奇也只敢偷偷观察。 玉容卿与李沅走到门前,拴好马正要进去,被一个大汉拦了下来。 他指指李沅, “你不能进去。” 玉容卿抓紧了李沅的手, 同山匪对峙:“为什么?” “大当家说了,不喜欢看到姑娘你跟这个男人在一起, 我也是为了姑娘你好。”山匪对她说话的态度还算温和,毕竟在一起相处了半个月,山寨中大部分人都觉得玉容卿是个聪明能干的好姑娘,眼下跟着大当家一起出来找她,虽然找到了, 却也不希望跟她起冲突。 朝门里瞥了一眼,玉容卿看见满院子都是山匪,自己人被锁在屋里出不来,她这边很不占优势。 “如果我说我一定要跟他一起进去呢。”玉容卿强硬了一次,她知道里面的人不会对她造成人身威胁,但是那个人一定要跟她聊几句的话,她希望李沅在场听着。 她不希望自己有事瞒着李沅,而且,她不能再让刘显执迷不悟,有李沅在场,起码时时刻刻都会让刘显明白,她是有夫之妇。 守门的大汉明显有些惊愕,却也在意料之中,他看了看玉容卿又看看被她抓在手心的那个男人的手,显然是一对恩爱夫妻。即便是做山匪也要讲良心伦理的,岂有强取有夫之妇的道理。 大汉想了想,让他们两个进去了,对玉容卿好心提醒说:“王姑娘,大当家的是真心仰慕你,眼下只是有些生气,您跟他说开,这事儿也就了了,咱们还是朋友。” 玉容卿回头对他微笑着:“我会跟他说开的,谢谢你。” 走进宅院中,从一众山匪中穿过,李沅感受到他们投向自己的不满又警惕的视线,他总是习惯性的会为自己和卿卿铲除威胁,如今的长剑不在身边,握着玉容卿的手竟也能缓解心中躁动的杀意。 似乎是察觉到李沅的情绪有些不稳定,玉容卿捏了捏他的手心,玩笑似的同他打趣,仿若这一院子的山匪都不存在似的。 “方才回来的路上,我在马上看见路口有个卖糖画的爷爷,等到这边的事儿谈妥了,相公给我买几个糖吃吧。” 李沅被她的从容感染,也不觉得屋里等着他们的那个人是值得高看一眼的,笑着回了她一声“好。” 推门走进厅上,正对门的主位上坐着一脸凶相的刘显,愤怒的表情中透着几分憔悴,抬眼注视着走进来的两人,目光渐渐落在他们紧紧相握的手上,注视了良久。 整整两天,他找了她两天。 这两天里他不止一次回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想到最后才发觉从一开始把她抓进山寨就是错的,他们在错误的时间相遇,无论如何也修不成正果。 刘显偶尔会幻想,如果站在她身边的人是自己就好了,可即便如此,他也没办法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更不能把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幻想。 找到她的住所后,刘显才知道,她并不是个普通的女子,也许他早就该发现,她的学识见识还有经营生意的头脑都不是普通人能有的水平,而且……她不姓王也不叫王蓉。 虽然逼问过她商队中的人,但他们跟商量好了似的一个个闭紧嘴巴,刘显至今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在家中排行老三。 许久的沉默后,刘显开口:“三小姐,别来无恙啊。” 玉容卿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大当家的,你不在避暑山庄经营你的生意,跑来我这里做什么。” 刘显危险的眯起瞳眸,冷言说:“你那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我来找你做什么呢?你是我的媳妇儿,我们可是拜了天地的,我娘还在家里等着你回去呢,你以为你能跟这个男人一走了之?” 虽然他们只有两个人,但玉容卿心中半点恐惧都没有,只是对这个一意孤行的刘显感到深深的惋惜,他这股子倔劲儿用在什么地方不好,偏偏要来捉她。 来了也好,让她把自己说过的谎都解释清楚,也不必再为避暑山庄中发生的事而操心。 玉容卿问他:“刘显,我只问你一句,你为什么要抓我回去?” 刘显想也不想就回答她:“因为你是我的媳妇儿,我说过了我娘还在山庄中等着你,我是一定要带你回去的。” “对你而言,我是什么?”玉容卿不卑不亢的看向他的双眼,穿透表层的怒意深沉,男人的内心深处尽是对失去的恐惧,看向她的眼神连一丝一毫的爱慕都没有。 这个问题让刘显沉默了,一时之间他竟想不出一个合理的回答。她是媳妇儿,是他手段不干净抢过来的;她是照顾娘亲的儿媳妇,可她对谁都能那样温柔;她是聪明的王容,更是事事分明的三小姐。 得不到他的回答,玉容卿就替他回答了,“我是你名不正言不顺抢来的媳妇儿,是为你们精心谋划生意门道的王容,也是好心照顾你娘亲的儿媳,但是这些是你要强留我的理由吗?” 刘显被她堵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想要辩驳几句,可她说的句句是事实,他解释反而更像狡辩。 听他没有解释,玉容卿说话的声音温和下来,“感情的事是强求不来的,更何况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她攥紧了李沅手抬起来给他看,说:“他是我的相公,曾数次救我于危难之中,我们是彼此的依靠也是彼此的未来,我相信他对我的爱,我也真心的爱着他,这些都是你给不了我的。” 语言有时比刀剑更能伤人,而她所言句句属实,刘显仿佛失声,开启的唇瓣不住颤抖,心底像是被寒冰吞噬,如坠冰窟。 “骗你是我的不对,但我也是无奈之举,毕竟我得先保证自己的安全。”玉容卿轻叹一口气,“木材坊很有前景,你好好经营的话,整个山寨的兄弟都不愁吃喝。” 刘显低声道:“我知道,你教给我的那些事我都记住了。” 只几句话的功夫,两人之间的气氛就缓和了下来,李沅为玉容卿的气势折服,她总是能以理服人,不像他非得动刀枪解决问题。 刘显站起身向她走过来,“你要走了吗?那我娘亲怎么办,她说她很喜欢你,我害怕你走了她会不高兴。” 玉容卿摇了摇头,“老太太她并不很喜欢我,他喜欢的是你的媳妇儿,是能够照顾你跟你在一起的女子,并不是我。” 还在避暑山庄的时候她就经常去照顾老太太,也从隔着门窗听见过老太太跟照顾她的男孩叹息,说她这个儿媳妇太过有想法,怕玉容卿会看不上刘显的山匪身份,日子久了会生二心。 那些话玉容卿没必要跟他说,只同他说:“老太太是个明事理的人,你只要同她实话实说就好,等以后遇到了真正喜欢的女子,老太太也会喜欢她的。” 玉容卿的声音总有种让人内心平静的魔力,刘显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来了不过是要个说法,如今有了说法,他也该回去了。 让兄弟们先行离开,刘显站在大门口面对着前来送行的玉容卿和李沅。 他对两人抱拳低下头,“对不起,当初把你掳上山强行成亲是我的不对,你就当做是一场闹剧,不要当真。” 是对玉容卿的道歉,也是让李沅不要介怀。 李沅高冷着看了他一眼,不作回应。 玉容卿微笑着接受了他的道歉,“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大当家只要坚持正途,日后一定飞黄腾达事事顺遂。” 得了她的祝福,刘显心中很是开心,毕竟他对玉容卿还是抱着几分仰慕之情。 临走之时,刘显还恋恋不舍,“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以后若是想联系你都不知道该往哪里送信。” 玉容卿抱拳回应:“江湖路远,有缘必会再见。” 刘显笑了,“好,那就这样吧。” 送走一群汉子后,宅院关上大门,被困在房中的人终于能出来透一口气,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已经被少东家平了,连点儿让他们谈论的时间都没留下。 李沅从背后搂着玉容卿的肩膀,两人亦步亦趋走向正厅,李沅话中带着笑意,下巴在她肩膀上蹭蹭,“卿卿,你真好。” 玉容卿洋装惊喜,“是吗?” “嗯,刚才我听你跟那人说话,我好感动。”李沅总执着于满足自己的占有欲,不喜欢玉容卿跟别的男人有接触,现在才觉得是自己小肚鸡肠、杞人忧天,卿卿可比他光明正大、明事理的多。 “感动?”玉容卿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捏捏他的脸,踮起脚尖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笑道,“那还不赶紧去给我买糖吃。” 李沅被她可爱的要求逗笑了,俯下身用鼻尖蹭蹭她的鼻尖,“我这就去。” —— 一个半月后,装满香料和珍奇药材的商队回到徐州城中。 回程途中,玉容卿让人画了画像四处张贴,寻找她二哥哥的踪迹,可惜一路都没有收获,玉容卿很失落,好不容易找到了哥哥的踪迹,为什么就是找不到人呢? 她甚至怀疑二哥哥是故意避着她,难道是他不想回家吗? 想的多了精神就有些焦虑,李沅开解了她好几天,最后说:“或许二哥早就已经先我们一步回到徐州了也未可知,总归他人没事儿,你们就一定会再见的。” 商队进入徐州城,装满了货物的马车是驶向的店铺,药材是受了几位药材店老板的嘱托才接下来的活儿,尽数给他们送过去。 天色还早,玉容卿回朝园吃了些午饭,下午去码头查看了船队的情况。 在码头见到久违的陆雪生,他又变黑了,穿衣裳也变得简朴了许多,扛了几麻袋的货物上下船,也帮人整理船帆打扫船板。玉容卿站在不远处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感觉物是人非。 两人交谈之间玉容卿才了解到,半个月之前陆家破产了,宅子田产都变卖了才勉强平清烂帐,安置好陆家的伙计、家丁和丫鬟们。 虽然已经一无所有,但陆有旺好歹免了牢狱之灾,又给了一笔钱遣散了家中的妾室,现在只有他们父子二人相依为命。 虽然陆家曾经做过一些不堪的事,但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陆家也有了报应,玉容卿看着眼前手都变粗糙的表哥,心里还是有些不忍。 算起来当初在公堂上,陆雪生还帮过她,如今在码头船队里包揽了不少活,是浪子回头,为时不晚。 玉容卿没有拿钱给他,私下里派莫竹回去朝园向李沅要一把钥匙。 陆雪生一边收拾船舱一边跟玉容卿聊天,说起现在活得清醒又充实,不用像从前那样没日没夜的被逼着读书写字也挺好,他早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料,却不想违背父母的意愿,如今自己成了家中的顶梁柱,不用活在父母的阴影之下,反而更加开心。 “表哥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去吃酒吧。”玉容卿在沉闷的船舱中跟着他走,不想因为自己的到来打扰了他的忙碌。 陆雪生摆摆手,“早就不喝了,前几年因为喝酒生出不少事端,现在不喝了,身体反而比以前更好了。” “奥,那很好啊。”玉容卿想了想又问,“你的小厮还留着吗?叫阿庸的那个,如果家里人手不够的话……” “他在家里照顾我爹呢,原先府里的人都走光了,就他忠心耿耿,说有口饭吃就愿意跟我一辈子。”陆雪生爽朗地笑起来,“表妹,我现在这日子还算安稳,你就不用替我操心了。” 看他现在这般自得其乐,玉容卿觉得自己是自作主张了,同他简单聊了两句便离开了。 走上码头,玉容卿碰上了急忙赶回来的莫竹,手上捧着她要的钥匙,“小姐,姑爷说宅子让您处理,但是树他要留下。” “树?”玉容卿一时竟然想不起来什么树,她还真是忙昏了头。 玉容卿收了钥匙放回袖子里,带着莫竹离开码头,“咱们走吧,表哥他日子还过得去,我在这儿瞎操心反而是给他添乱。” 主仆两个坐上马车,车夫驾马开车,莫竹不禁感慨:“陆家破产是意料之中的事,但陆雪生变成现在的模样我是真没敢想过,果然人就得多活动,自己挣的钱花起来也舒心。” 玉容卿敲敲他的脑门,“我看你是真长大了,竟也能悟得出道理了。” 莫竹大笑两声表示同意,又告知玉容卿:“小姐,老爷夫人说今晚请你跟姑爷去家里吃饭,还说……” “说什么?” “说让姑爷做两道菜,算吃个团圆饭。” 玉容卿皱眉,让李沅做两个菜?听着不像是她的爹娘会说的话,难道是家里来客人了?心中疑虑,“这是谁跟你传的话?” 莫竹想了想,“是老爷身边的岳冬,我回去取钥匙的时候刚巧在大门口碰上他要去朝园,便帮他带话,但是我觉得老爷夫人提的要求有点奇怪,所以我先跟小姐说,还没传话给姑爷。” 的确不能让李沅知道,玉容卿拍拍他的肩膀,夸奖:“你做的很好,多动脑筋脑子会越来越聪明。” 得到夸奖的莫竹更开心了,喜悦之余不忘问她:“那小姐,这事儿要不要告诉姑爷啊。” “不用,家里又不是没有厨子,娘亲的暖春阁里天天变着花样吃好吃的,我不信做不出一家子吃的饭来。” 回到朝园,玉容卿先去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裳,又让小梨替她跑一趟香料店对账,天色快黑了,为保安全,玉容卿让靳松陪她同行。 从书房中出来,李沅也已经换好了衣服,站在院中间等她出来一起去玉府。 玉容卿走到他身边,张开手臂环住他的腰,埋在他胸口说:“家里可能来了客人,你要是不想去的话可以在家里等我,等我回来陪你一起吃晚饭。” 早在岳冬走到大门口的时候,萧成就发现一个陌生男子走进了玉府,愿中的家丁对他极尽尊重,看来是个大人物。 从萧成探听到的消息中,李沅得知岳父想让他做两道菜端过去,他是十分抵触的,他做的饭菜从来只给“自己人”吃,卿卿是他的自己人,萧成勉强也算,岳父岳母只能算是有资格,但并不稳固。 他愿意做的时候自然会做,没理由被人要求他做。 不满地等着莫竹来传话,没有等到,看到莫竹跟玉容卿一起回来的时候,李沅就猜到,是卿卿不让莫竹跟他说做菜的事。 被人偏爱的喜悦,李沅也体会到了。 他搂着玉容卿的肩膀说,“既然是团圆饭,我不去怎么行呢,如果有客人,我少同他讲话就是了,卿卿不用担心我。” 他都这么说了,玉容卿也不好再坚持,帮他打理领口又重新系了一回腰带,整整齐齐一丝不苟,才显得出美人仪态翩翩,温润如玉。 两人牵着手走进玉府,来到偏厅,桌上早已备好了酒菜,整个桌子摆的满满当当,多一盘都放不下了。 玉容卿有点生气,桌子上根本没留空档,爹爹还让李沅做菜带过来,岂不是故意让他出丑。 当着李沅的面,玉容卿没有质问爹娘,看他们坐在桌边笑意盈盈,也不像心怀愧疚的模样。玉容卿察觉异样,还没问话出口,就见爹娘笑得乐开了花。 与此同时,门外走来了一人,玉容卿听到脚步声也转过头去看,心里还猜着她家里来了什么客人,看到那人面容的时候却愣住了。 来人面容清秀,生了一双勾人的桃花眼,一颦一笑都像是在勾人。衣着却是深沉的黑蓝色,领口露出白色的中衣,苏缎的衣服上还绣着黑色的松树与石,就差绣一首诗做文章了。穿衣裳都这么矫情的人属实不多见,李沅看着陌生的男人,心中很是不屑。 “二哥哥!?”玉容卿惊喜着喊他。 玉白将鬓边的长发撩到耳后,微笑着朝她张开怀抱,“小妹,好久不见啊。” 好久不见,六年了,音讯全无…… 玉容卿微笑着咬紧了牙,一手提起手边的椅子朝玉白打过去,“你也知道是好久不见啊!你死哪儿去了,跟山匪结拜兄弟也不回来看你的家人,气死我了!” 方才还款款优雅的玉白被玉容卿抬着椅子追的满屋子跑,一出兄妹和睦、相亲相爱的戏直让李沅看呆了。 玉白一身长衫跑起来太碍事,常年钻书堆的他体力根本比不上在外奔波的玉容卿,眼看着就要被追上了。这般危机关头,玉富成跟玉夫人却看着两个“玩闹”的孩子笑得不行,他们很多年没这么开心过了。 在屋里跑了好几圈,玉白终于跑不动了败下阵来,玉容卿抓到人,将抬在头顶的椅子重重落下,“咣当”一声放在地上,吓得玉白一个哆嗦。 “小妹,我认错还不成吗,是哥哥做的不对,以后决不再犯。”玉白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生怕又惹了玉容卿不高兴。 玉容卿冲着他“哼!”了一声,坐在椅子上拿起筷子,“吃饭!” 躲过惩罚的玉白悻悻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偷偷瞥了李沅一眼,而后坐到玉容卿身边,热情地给她夹菜。 玉容卿起身把李沅拉过来,为他拉开椅子让他坐下,在饭桌上介绍两人。 “相公,这是我二哥哥玉白,平日里喜好书画,你诗赋写的那么好,以后可以教教他,让他知道艺术文学不是乱涂乱画。” “二哥哥,这是我相公。他平时挺忙,你可别找他跟你去诗园,让我知道我非把你关在诗园里过夜不可。” 跟李沅说话时温柔又耐心,跟玉白说话时就又凶又气。 玉白是个精明的,知道妹妹生气他离家出走的事,方才这出也是为了给爹娘出气,他心中有愧自然不敢反抗。 柔声道:“日后我都听小妹的。” 玉容卿打断他:“可别,我忙的要死,二哥哥还是自己管好自己吧,少让爹娘操心才是要紧的。” “是是是。” 离家出走的玉白回来了,又会说话讨好爹娘又会哄玉容卿,只是独独不理李沅,让玉容卿有点不开心。 她放下筷子对玉白说:“二哥哥,是不是你让岳冬传话,让我相公做两个菜端过来。” 玉白毫不心虚,淡淡地解释说:“我一直听爹娘说妹夫厨艺一流,很想见识一下,这才自作主张叫人去传话,如果小妹不喜欢,那我以后就不做这种事了。” 听罢,玉容卿觉得哥哥不知李沅的脾性作出这种要求还算情有可原,也就不计较了。 刚说完不计较,玉白就注视着李沅意味深长地说:“早听说小妹嫁了个好相公,今日一见,妹夫果然深藏不露。” 深藏不露四个字,咬的很重。 第92章 92 君心似我心 吃过饭后天都黑了,同爹娘简单说了几句后, 玉容卿让李沅陪爹娘说会话,她跟玉白去后院谈心。 坐在廊下吹着初夏的风, 两人交谈过后玉容卿才知道玉白半个月前就回来了, 那时自己还在路上努力的贴画像找他, 谁知他都已经到家了,也不会捎个信儿给她。 天底下哪有这么让人操心的哥哥。 玉白这六年间去了不少地方, 一开始北境看风雪, 嫩滑的脸都吹干了, 后来又去江南游历,欣赏山水作诗作画,一年时间就把携带的银票花了干净,两手空空,有时肚子都填不饱哪里还想什么闲情雅致。 “你那位谈诗论词爱风雅的女词人呢?”玉容卿嘲讽说, “当初爱她爱得死去活来,现在怎么不见人影了。” “我们早在五年前就分开了,我跟她终究不是一路人。”时间过去很久, 玉白对那女子的记忆也淡了, 现在谈起来也觉得自己可笑。 年少时做过不少荒唐事,玉白曾真心仰慕那女词人, 只是在一起日夜相处,反而觉得她同自己想象中的爱人并不一样。 她只是比较有文采,作诗作词比他的水平高上许多,除此之外,玉白看到更多的是她作为女子的谨小慎微, 身为女子要在一群男子之间周旋,她并非真心同他“私奔”,只是想要找个人陪着上北境、下江南罢了。 从她分开后的五年,玉白一无所成没脸回回家面对家人,便四处闲逛,偶尔替人写信、写牌匾、看面相赚点零用,日子也过得去。 直到三年前,玉白在青州得遇一贵人,那贵人赏识他的画技,给他不少银子,还留他住了一阵子,玉白也是在那时结识了为贵人看病的曲中鹤,二人相交知己,结为兄弟。 二人在青州呆了两年,贵人忙于事务无暇顾及玉白,二人便结伴离开,路过荆州的时候,遇见了刘显。 后来发生的事,玉容卿都知道了。 想来二哥哥画技平平却能受到一众富商追捧,也是借了那位“贵人”的光。 “青州……”玉容卿总觉得耳熟,她好像从谁的口中听到过这个地名,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 这几年玉白过的也不是一帆风顺,但好在最终都想开了,这次回来就不打算再离开徐州了。 “我看见你开了一个书肆,就想等你回来后,求你能让哥哥去书肆呆着,看店也好帮忙也好,我都愿意。”家里三个孩子,玉白是最娇气的,没有玉疆的坚毅果决也没有玉容卿的温柔坚韧,最会耍嘴皮子跟人家谈风雅。 在外头风雅够了回来,也就知道自己没什么诗文天赋,偶尔画几幅画还算堪用,二十四岁的年纪闲在家里未免不像话,不如如看店,又能舞文弄墨又能赚点小钱。 玉容卿没有轻易答应他,戳戳他的胸膛说,“二哥哥有这个想法是好的,但我可不敢把店交给一个新手,哥哥有这个心的话,先去店里帮两天忙吧。” 有机会就好,玉白点头同意。 他这六年在外见识了不少人和事,可惜自己却碌碌无为,没做出过什么大的成就,就只勉强会画几幅画而已。 现今已经二十四岁了,不能再像少年时候那般任性,玉白暗暗下定决心,一定不能让爹娘再对他失望,要帮玉容卿经营好家业,也得帮她清除掉身边不堪用的人。 六月的夜风带着吹散闷热的清凉从天空落下,庭院中绿植生长茂盛,处处可听虫鸣,不远处的绿树上传来清晰的蝉鸣,吱吱长鸣,是夏天的声音。 “小妹。” 玉白挪着屁股坐到玉容卿身边,“哥哥是真的收心了,以后也不走了,你要是还生我的气,就打我两下消消气吧。” 玉容卿原本情绪控制的很好,听二哥哥这么说,她鼻头一酸,掉了两滴眼泪。 小时候家里最宠的就是玉容卿,玉白即便没什么真才实学,也不像大哥那样长的壮有力气,却也是处处维护小妹,最见不得她掉眼泪。 一双天生的桃花眼看见小妹伤心难过的模样也自责地垂下睫毛,玉白单手搂着她的肩膀,愧疚道:“都是二哥哥的错。” 玉容卿摇摇头,啜泣着:“我很想你,我也想大哥哥,我们都已经好几年没见了……我找不到你们……” “小妹别哭了,我前不久得到了大哥的消息,也已经跟爹娘说过了,大哥他现在正在边关御敌,等稳定下来后会给我们写信的。” “大哥哥真的去当兵了?” 玉白低声笑了,“那当然了,咱们大哥可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那种人,倔的要死,肯定顺从初心去当兵了。” 廊下兄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聊起两人一同尊敬的大哥玉疆,能得到他的消息,玉容卿更开心了。 玉白笑着给她出主意:“到时候大哥回来,我按着他,你上去揍他解气。” 玉容卿摆摆手,“我可不敢打大哥哥,他脾气又不跟你一样好。” 两相比较出优劣,玉白虽然不如玉疆有本事有力气,但是待人接物的脾性却是好的,就连生他气的娘亲都能被哄的开开心心,回来不过半个月,在徐州城中就挽回了不少因为离家出走而败坏的名声。 月亮爬上来,屋中的烛光隔着窗户纸透在长廊上,院子中零星几个丫鬟点燃了照路的石灯,一片明晃晃的光景。 玉容卿看着天色不早便想着要回去休息了,临走时对着玉白疑惑道:“我有些好奇,哥哥口中那个贵人究竟是什么人物?” 关于那位的事,玉白原本告诉她也无妨,只是……他怕让他的妹夫知道了,会生出事端。 听玉白不吱声,玉容卿也不强求,正准备作罢的时候,听到了回应。 “他的身份有些不一般,我不敢随意说出来惹上事端。日后若有合适的时机,我一定告诉你。”玉白的表情很自然,看着不像很为难似的,玉容卿也没多想,又不是非知道不可的事。 玉白送她去前院,路上聊天气聊月亮,用聊起来朝园的风景不错,希望玉容卿能准许他常去里头逛逛。 夏日正是繁花盛开的时节,朝园中每天都弥漫着清新的花香气,自然引得玉白喜爱。 玉容卿只说自己白日里很少在家,二哥哥若是看风景看山水可以自便,只是少去打扰李沅,他比较怕生,也不太喜欢跟人谈诗论画,只爱煮茶品茶。 说到李沅,玉容卿总有说不完的话,让一旁的玉白都觉得自己小妹是跌进了爱河,没法保持清醒。 他应了玉容卿的要求,又转了转眼珠想出个妙计来,“若是小妹哪天有时间,哥哥给你和妹夫看看面相如何?” 玉白很会替人相面,从前给人相面,十有八九是准的。 从前玉容卿求着玉白给自己相面他都不同意,现在竟然主动要给她看,真是稀奇。但是想到他这六年间对爹娘的亏欠队她的亏欠,玉容卿觉得相面两次真是便宜他了。 “行,等我有了时间一定去请二哥哥过来。” 脚步停在院门边,玉白没有再去前厅,催促玉容卿快回去休息,自己则悄咪咪跟在她身后去看那所谓的妹夫。 这位李先生,玉白久闻其大名。 早先半个月不见其人,玉白从外人的口中也得知了一二关于李沅的信息,虽然他经常在菜市场、书院附近活动,但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玉白也是问了朝园的小梨才知道。 他的妹夫名叫李沅。 好巧不巧,跟他遇到的贵人是一个姓氏。 李姓是皇族姓氏,李沅来路不明又对姓名遮遮掩掩,玉白本就对他抱有疑虑,今日在饭桌上一见,那双澄澈透亮的眼睛,清冷出尘的相貌,乖巧又温和的态度,简直叫人挑不出一点毛病,甚至能叫人瞬间为他的美貌折服。 只可惜,玉白天生一双桃花眼,不会用这双眼去勾人,却能看透皮相看人心。 他一眼就看出来,李沅不是个简单的人。 甚至,不是个好人。 玉白这次回来本就是因为担忧家人安危,让他发现了李沅这个心怀不轨之徒,他必定不会坐视不理。 默默注视着李沅的背影,玉白面无表情,低声自语:“谁都别想骗我小妹。” —— 卧房中,轻纱落下遮挡床间春色。 李沅微微侧过头,温柔的眼神望向一边背对他躺在床上的玉容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原本温和的表情渐渐冷下来,眉头不自觉的皱起。 同卿卿走商的一个半月,他们日日与商队的人吃住在一起,就连睡觉也是晚睡早起,他能跟玉容卿独处的时间五根手指头就能数过来,好不容易回到了徐州城,还以为终于能恢复到从前那样惬意的生活,却不想来了一个玉白。 今天晚上从玉府离开的时候,李沅明显感受到身后有一道久久没有离开的视线盯在他身上,他没有回头,只是握紧了卿卿的手寻求内心的安慰。 理性告诉他要跟玉白和谐相处,可感性让他提前察觉到了危机——玉白不喜欢他,甚至在故意为难他。 如果不是有卿卿替他拦着,晚饭的时候他就会因为“做菜”而在玉白面前出丑。 李沅想来想去也不知道玉白为什么会对他抱有那么大的恶意,仅仅一面之缘,他还猜不透玉白的想法,也不知道玉白今后会怎样对付他。 若是一般人对他有这种恶意,李沅早就把人解决了,哪里还用得着在此皱眉。就因为玉白是卿卿的二哥,是浪子回头的玉家公子,是他的舅哥,李沅才不能也不可以对他下手。 处理人际关系,是他最不擅长也极其厌恶的事,除非万不得已,他才不会给外人好脸色看。 人心隔肚皮,人人都为自己打算,像玉容卿这样真诚又善良的人并不多。李沅庆幸自己遇到的人是她,就算是为了跟卿卿过日子,他也得去试着跟玉白搞好关系。 “卿卿……” 声音低沉缱绻,男人探出一只手为她掖好被角,刚碰到女子裸露的后背,指尖微凉的触感让对方短暂而又剧烈的颤抖一下,随后缓慢又略显艰难的翻过身来,靠在他胸膛上发出了没什么力气,抗拒微弱的轻语。 “相公……不要了,疼……” 他没想要…… 李沅知道自己把人欺负的狠了,叫她在睡梦中都不得安稳,把手收回来伸进被子里暖了一会后,将手覆再她的后腰上轻轻揉弄。 绵软温热的身子□□,缩在他怀中像只乖顺的小兔子。方才亲热时李沅又咬了她一口,肩膀上还留着牙印,虽然只是轻咬,但红红的牙印看着很显眼,就像是专属于他的标记一样。 “卿卿,你哥哥不喜欢我的话怎么办?” 疲倦的玉容卿闭目养神,面前的李沅将戾气收敛得很好,她即便靠的那么近也丝毫没有察觉李沅的愁闷,听他说话的语气也是淡淡的,好像是有些担忧,却也说不上有多害怕玉白不喜欢他。 或许是因为今天见了二哥哥,李沅一时不适应他的性格这才有些担心。 玉容卿缓缓睁开眼睛,朝他身边又挪动两分,抬手扶住他的肩膀,安慰说:“二哥哥待人很友善的,可能是因为对你不熟悉才没怎么跟你说话,你不要多想。” “我知道。”李沅不信玉白会待他友善,不放弃追问玉容卿,“我是说万一,二哥哥不喜欢我的话,你会怎么办。” 他只是想从她这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玉容卿知道他的不安,捏捏他的肩膀,凑上去也咬了一口,咬的力气比他大太多。突然被咬,李沅只是呆愣着没反应,他身上伤疤太多,多到连这样“小小的疼痛”都察觉不到。 红红的牙印在他雪白的肩膀上,夫妻两人就像小孩子一样你来我往,你亲我一下我也要亲回来,咬一口算得了什么。 玉容卿笑这说:“若二哥哥不喜欢你,我就把两家相连的小门锁上,让人守着大门再也不让他来朝园了。” “真的?”李沅有些惊喜。 “那是当然,你是我的男人,你在我心里是最重要的。”玉容卿又耿直着小声补充,“但是爹娘也很重要,但他们是很喜欢你的,你不用担心。” “嗯,我知道。” 经历情、热后的身子总是格外慵懒,精神却很清醒,看着李沅温柔的微笑,玉容卿有些蠢蠢欲动。 李沅身形比较高挑,即便是躺着也比玉容卿高出半个头来,玉容卿只得向前附身才能够到美人的软唇。占着身高优势,李沅的脖颈修长又优美横在她眼前,玉容卿忍不住用手指划过他的颈侧,撩拨他性感的喉结。 脖子上痒痒的,李沅默默闭上眼睛忍她“调戏”,自己的多疑不安,只有卿卿会尽数包容。 他再一次确认,就算是为了他们两个人日后的生活,他也要搞定玉白。 三天后。 玉容卿查账的时候发觉近半个月以来店铺收益下降了两成,所有的店铺收益都有下降,并不是一两家的问题。 一开始她发觉事情不对便带着莫竹小梨去店铺查看,一家一家问过去,都没发现店铺本身有什么问题,反倒是几位掌柜一同反应:客流量变少了。 布庄的马掌柜说,这几天的客流量明显减少,即便是常来的老主顾消费也有所减少,听说是将银钱存去了钱庄,内情他也不是很清楚。 消息现在只是小范围传着,玉容卿四处找熟人请吃饭跟人喝酒才套到信息。 康家钱庄涨利息了。 存十两得十一两存票,一月后可取,存的越多可取越多。 一开始还只是小范围传播,听着是个白捡便宜的大好事,便有一些人存了些银两全当试试,如今一个月的过去,的确有人用存票取到了钱,见到有利可图,参与的人就越来越多,不仅影响到了玉家的生意,徐州城中的店铺也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 康家财大气粗,搞这一出可能是为了跟其他的钱庄竞争,可玉容卿总觉得其中有诈:一个月的时间,钱如何能生钱,钱庄支付给存户多余的钱又能维持多久。 她想了一夜,第二天醒来,忙叫人去府衙一趟。 玉容卿叫了不少人一起去康家钱庄,等到那里的时候才发现半条街都被堵的水泄不通,全都是举着银子来换存票的百姓。 事情的发展比玉容卿料想的还要严重,她让护卫们开了一条路,玉容卿艰难地走到钱庄门口,正在忙活的伙计和掌柜却很不待见她。 玉容卿叫自家的护卫们把钱庄铺面里的人清空,就连掌柜和伙计都被赶到大街上,她本不想用这么粗鲁的手段,可她没得选。 不能存钱换存票的百姓们顿时着急了,不明白玉家三小姐为什么要来闹这一出。 玉家乐善好施在徐州是出了名的好名声,连三小姐的和善助人也为人津津乐道。百姓们看到是她来“捣乱”,更多的是疑惑,并没有直接乱起来,而是想听她解释缘由。 康家的掌柜和伙计们却抢先在她之前大声吆喝:“玉家想独占所有的存票!” 听闻此言,一半人将信将疑,另一半则急于谋利。害怕自己得不到白占的便宜,立马冲了上去。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玉家护卫们守着门不让人进,玉容卿站在最前面大声喊了一句:“各位听我说!存票一事有诈!” “你凭什么这么说!” 众人循声望去,是钱庄的伙计去请了康乐和康齐过来,康乐明显比她哥哥有底气的多,气势汹汹地走到玉容卿面前,上来就要推搡她。 玉容卿一把按住她的手甩回去,严肃道:“孙夫人请自重,你哥哥才是康家主事人,他就在这里,还轮不到你一个外嫁的女子来越俎代庖。” “你!”康乐显然不想让康齐来回玉容卿的话,坚持道,“我们康家开门做生意,碍着你什么事儿了?你竟然来捣乱!” 人群因为康家人的到来吵嚷起来,玉容卿站在人群前面屹立不动。 “若康家有能力兑换存票,何必急在这一时,听小女子为各位分析一二,理清这其中利害得失,各位再存钱也来得及。各位就不想知道康家为何难得一遇的让利于民吗!” 闻言,翻腾的人群冷静下来,冲动一时的情绪也慢慢熄火,有几人大喊着,相信三小姐的为人,让她接着说下去。 眼看财路要被人截断,康乐怒不可遏上手撕扯玉容卿,两家女子一个温柔有礼,一个粗鲁莽撞,谁家能信,百姓们都看在眼中。。 康乐被莫竹揪开,连带着康齐和几个钱庄的伙计也被护卫暂时控制住。 玉容卿大声道:“康家钱庄必定出现了亏空,用存票吸引新的银钱流入补亏空,存票的钱要一个月之后才能取,在这一个月时间又会有新的银两流入,用这些新银两去贴一个月前的存票,表面上是让利于民,实则拆东墙补西墙,墙有破洞,迟早要塌。” 她说的浅显易懂,百姓们也理解了这是个骗局,“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存的银两其实是给了一个月前存钱的人?” “对。”玉容卿又说,“由于存票跟实际银两有差距,这个亏空会越来越大,终有一天,新流入的银两也不够贴旧存票,那时候钱庄倒闭,各位手里的存票就成了一张废纸。” 这样恐怖的后果,在场各位听了心里直发凉,差点为了一时小利倾家荡产。 “黑心的康家!” 群情激奋,百姓们冲上来要打康乐康齐,玉容卿还让手下稍微护着点,别让人把他们打伤了。 看到不远处府尹的马车过来了,玉容卿忙喊停了众人,提醒说:“我已经将此事报官了,自有府尹大人审理此事,各位就散了吧,不好为此惹上官司。” 在玉容卿的劝解下,百姓们渐渐散去,玉容卿将康家兄妹交给裴仪后,简单说了发生的事,便离开了。 回家路上,主仆三人坐马车,护卫们跟在后面。 小梨不解道:“小姐,康家这事儿其实并没有触及到玉家多少利益,您为什么要为此费心费力,这下咱家跟康家可是真闹掰了。” 玉容卿解释,“一则,市场上流通的银两有定数,康家此举破坏市场,受牵连的不只有我们一家。二则,百姓们劳苦一生也赚不到多少钱,能存下的都是未来要用的钱,康家钱庄这般糟践百姓,咱们都不能坐视不理。” 听完这番话,小梨若有所思,道歉说:“对不起小姐,是我想的浅显了。” “没事,你多听多学,是好事。” 此事还不算完,玉容卿回家取礼物准备拜访几个老板打听打听。钱庄这事必不是偶然,康家肯定出了大问题。 走进朝园,转过小亭时看到桥那边,李沅正跟玉白面对面说着什么,然后玉容卿眼见着玉白伸手推向李沅的肩膀,将他推到了! 玉容卿惊讶着跑过去,拨开玉白蹲下身去扶李沅,“相公你没事吧?” 李沅狼狈地蹲坐在地上,白净的衣裳都被弄脏了,看到玉容卿走过来,他委屈着掉了两滴眼泪还特意扭过头去不让她看见,可玉容卿还是看见了。 她扶起李沅,生气地看向玉白,“二哥哥你干嘛推他!” 玉白丝毫不心虚,悠悠道:“妹夫好眼力啊,方才同我说话那么不客气,看到小妹来了立马一推就倒。” 他指着李沅脸上的泪珠笑道:“难道妹夫是唱小曲儿出身不成?这眼泪说掉就掉,叫人看了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第93章 93 君心似我心 什么好眼力、唱小曲出身,玉容卿听不懂玉白在说什么, 却明显能听出玉白语气不善,她都已经亲眼看见玉白推人了, 他竟然毫无愧疚还在讥讽李沅。 玉容卿生气地推开玉白, 让莫竹帮忙扶着李沅, 看他身形摇摇欲坠,好像失魂落魄一般, 直叫玉容卿心疼得不得了。 “二哥哥你好不知趣, 我都已经说了不要你来打扰他, 你竟然全当做耳边风。”玉容卿扶着李沅往园子里面走,冷言让小梨送二哥哥离开。 自己从小宠到大的妹妹如今成了另一个男人的妻子,毫无保留的信任对方维护对方,这本是好的,玉白清楚玉容卿的为人, 可就是因为太清楚她的优点缺点,才不能袖手旁观。 她很容易被骗。 只要不是祸及她性命,无论对方犯了什么错, 玉容卿都尽量避免跟对方闹僵, 她一片好心待人,却被有心人利用。 明示不成, 玉白也有后计。 玉容卿最吃人示软认错这一套,玉白忙躲开小梨,凑上去靠着玉容卿给李沅道歉,“实在对不起,刚才是我冒失了, 都怪我手上没个轻重,不小心推到了妹夫,妹夫要是摔坏了身子,我可怎么在妹妹面前做人呢?” 句句都是声情并茂,看着像对李沅道歉,却是靠在玉容卿身边说给她听。 玉容卿虽然好性子却也不是能随便糊弄的,愤愤说:“你是真认错还是装的?方才说什么有眼力,说他是唱小曲儿出身的,难道是什么好话?” 她的两个哥哥连带着她都有个“倔”的毛病,一旦认准了一件事就不会轻易回头。 从前几天吃团圆饭的时候玉容卿就看出来二哥哥对李沅有些疏离,一开始她还觉是玉白刚回到家中不久还没适应过来她自己成家的事,所以李沅问起来的时候,她才用“不熟悉你才没怎么跟你说话”来安抚李沅。 现在看来,玉白可不仅仅是不熟悉李沅,反而对他有着偏见,至于这偏见是从哪里来的,玉容卿还不清楚。 “小妹,我真的只是跟妹夫闹着玩儿呢,你可千万别当真。” 即便被当面撞见,玉白也毫不慌张,从容淡定地解释,“男人之间本就爱打闹,我在外头那两个结拜兄弟也是不打不相识,跟自家妹夫总不能太客气了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那样讥讽他?” 听玉容卿语气暂缓,玉白眼尾一挑,“我那是想夸他眼睛好看,声音好听,我这人吶有点别扭,分明是想夸人,说出口来就变了个意思。” “真的?”玉容卿在湖边小亭中站定,转头看向李沅,问他是否如此。 玉白也看向他,一双桃花眼笑意盈盈,像一只狡黠的狐狸打着自己的算盘。 突然被两人注视,李沅有些心慌,侧身躲开他们两人的视线,像是很害羞又很为难似的,心中却有自己的考量。 他要是在这个时候冤枉玉白,卿卿肯定会相信他,可这就是明白了要跟玉白过不去。两家紧挨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玉白又是玉容卿的亲人,李沅没办法毫无顾虑的针对他。 更何况听玉白方才在他面前说的那些话,显然是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 整个徐州城知道他身份的人只有玉容卿和萧成,莫竹也有几次误打误撞摸到了真相的门,只是他那时还没有那么聪明,现在也丝毫不在乎他的真实身份。 关于他的身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如果他跟玉白关系闹僵,惹了他故意针对自己,说不定真会让他查出什么…… 衡量再三,李沅低头扯了扯玉容卿的袖子,开始替玉白说话,“卿卿你不要怪二哥哥了,方才二哥哥推我肩膀时并没用力,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不关他的事。” 乖巧又懂事的模样着实惹人怜爱,玉容卿偏偏替他感到委屈。 追问说:“如果说摔倒不关他的事,那刚才二哥哥跟你说了什么,你为什么会哭?” “我不过是……”玉白自作主张要替他回答,被玉容卿转头一个恶狠狠的瞪眼给堵了回去,玉白顿时噤声。 玉白追问了他的来历,问他为什么会到徐州城,又是哪里追来一个萧成,说他们主仆两个身形样貌很不一般,一定出身不凡。 关于自己的出身,李沅是半个字也不愿意透露,言语遮掩之间就让玉白起了疑心。 李沅想了想回答玉容卿说:“二哥哥问我家是哪里的,我说撞到脑子失忆我记不清了,二哥以为我是说谎话糊弄他,才轻轻推了我一下……” 又是这样,就好像全世界都看不惯李沅似的,都要计较他的来历家世。 分明她玉容卿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嫁一个“来历不明”但老实本分的相公又碍着谁什么事儿了? 玉容卿非常严肃地告诉玉白以后不要再问,也不要再打听李沅有关身世的事,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被提起的秘密,二哥哥聪明一世不也是栽在了那个女词人身上吗。 两相谈过,玉白又向李沅道了歉,玉容卿这才原谅他。 经过今天这么一场后,玉白算是看明白了,自家妹妹并不介意这个人的来历如何,又或许是——她早就知道了李沅的真实身份。 这都不介意的话…… 起身回到玉府,玉白打理衣服上的褶皱,突然灵光一闪:既然不能查清他的身份,那就查查他在徐州城这近两年的时间中,有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那男人眼底藏着事儿,一定不干净。 像玉容卿那样疾恶如仇的性子,若是知道自己枕边躺的人是个恶人,一定会写下休书赶他离开。 面对一番盛夏光景,温暖的风掠过树梢吹向庭院,玉白默默道:“有本事就做的滴水不漏,没本事就等着离开朝园吧。” —— 经过几天前玉白那么一闹,李沅明显变得更加不安了,玉容卿尽量早点完成工作回家陪他,只是这几日涉及康家的事有些复杂,她也忙的头晕眼花。 康家钱庄存票一事被判了五年的牢狱之刑,而康乐推了钱庄掌柜出来抵罪,仍旧利用康家剩余的产业榨取钱财。 几天下来,康家钱庄倒闭、店铺货物价格下调,在钱庄受骗的百姓得到了补偿也没再就此事作文章。可康家的店铺价格下调,不断在清空货仓,打压的是别家商铺的利益。 康家这次调价不知道要持续多久,玉家家底厚不在乎这一时半点的损失,但别家店铺却承受不了多久,好几个老板来找玉容卿商量对策,说他们去找康守居商量却连康家大门都没能进去。玉容卿暂时安抚了各位老板,玉家跟他们或多或少也有合作,不能坐视不理。 找个有空闲的中午,玉容卿跟自家的几个掌柜商量,想听听他们的意见。 有人建议适当下调价格跟康家竞争,也有人觉得康家此举另有内情,不能盲目跟风。 当天下午,玉容卿去码头的仓库看了自家囤积的货物,这几天各个店铺的销量大大减少,尤其是布料和粮食这类难保存的,比钱庄那次受到的冲击要严重多了。但香料和药材一类康家不涉及的产业并没有受影响。 玉家的南下的船队正在回程途中,船上载满了蜀绣苏锦,如果是刚巧撞上康家这波,一整船的货物可能会血本无归。 她猜到康家一定出了事,但是询问了好多徐州的老板都打听不到有关的消息。 或许是康家捂的严实没让消息泄露,又或许是他们另有打算。 康家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头疼…… 回家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玉容卿今天走了太多地方,躺在马车上都快睡着了,莫竹在一边给她捏腿松快松快,话也不敢多说,怕扰了玉容卿的清静。 马车停在朝园门前,玉容卿勉强睁开眼睛在莫竹的搀扶下走进大门,恰逢她来月事,整个人都很疲倦。 半眯着眼睛看着一席轻薄的淡紫色迈进她视野中,紧接着自己疲倦的身子都被揽进一个温热的怀抱,身子被他抱起,玉容卿嗅到他身上熟悉的竹叶香气,懒懒地嘤了两声,“腰疼,好困。”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李沅抱着人走去前厅,哄她说:“我给你煮了姜糖水,一会吃了饭再睡。” 玉容卿虽然困但还是很听话,窝在他怀里小憩,“嗯。” 吃饭的时候,玉容卿咀嚼的速度有些慢,自己困的快要睡着了还在关心李沅跟玉白。 “二哥哥有没有为难你?” 李沅摇摇头,说起这几天自己去书院教学,玉白去书肆看店,两人根本遇不见,反倒落个清静。只是他没有告诉玉容卿,自己派萧成跟踪了玉白,发现玉白正在四处走访探查什么,想来是与他有关的事。 看他走访了这几日,弄得神神秘秘就像真能查出什么似的,那些事已经过去很久,就连李沅自己都回忆不起细节了,他不觉得玉白能查出什么。 而且,他做过的那些事有错吗? 一点错都没有。 谁要伤卿卿,谁要强行分开他们两个,那个人就得去死。 李沅轻轻抱住她,眼中压抑下的戾气没有泄露分毫。轻声哄她把姜糖水喝掉,说他会跟二哥哥好好相处,不会让玉容卿再操心,虽说只是一时安慰,但李沅也往自己心里去了。 清晨醒来的时候,近在眼前的男人睁开了那双漂亮的眼睛,眉眼微微弯起,与他对视的双眼中亮晶晶的,仿佛流淌着灿烂的星河。 “还疼吗?” 听到他的声音响起,玉容卿才发现自己后腰伤贴着一双热乎乎的手,原本因为月事而酸痛的腰十分舒适,就连骨头都酥了。 “不疼了,谢谢相公。”玉容卿往他怀里钻去,“我今天还得出去,要是能摆平康家这事儿,我一定给自己放两天假去游湖看花。”当然是跟李沅一起去。 “康家的事我也略有耳闻,我有个猜想本想昨天就告诉你,但现在说也来得及。” 玉容卿静静躺着听他说话,有时候自己被谜团笼罩看不清真相,得到李沅的点拨反而能走出迷雾。 在她眼前起伏的胸膛又白又软,李沅的肌肉并不很硬,摸上去很舒服。 原本李沅就有个不爱穿厚衣裳的怪癖,平时她出门之前都会帮李沅理一理衣裳,现在入了夏,气温热起来,李沅在家里就更有理由不好好穿衣裳。 玉容卿出门的时候还看他衣着整齐,等晚上回家的时候就见院子里跑来一个衣袂飘飘的美人,散着一半长发,有时头上还粘着了片花瓣。 真美。 也很聪明。 李沅就是这个世界上她最珍惜的男人。 在玉容卿慵懒又欣赏的眼神中,李沅仔细道:“康家有个在朝中做官的亲戚,我恢复记忆后想到自己曾接触过这个人,应该是户部尚书康林。” “好像是这么个人。”玉容卿对他并没有很深的印象,小门小户的哪里有机会接触到京城的高官。 李沅又同她说:“据我所知,这个人曾经与庆王是同一派系,是庆王一手帮忙提拔上去的,后来却为了自己的利益出卖了庆王,投到了二皇子一派。” 朝堂纷争关系错综复杂,李沅现在说起来的不过只是寥寥几句,却是那康林奋斗了半辈子的抉择与成就。 做出正确的选择可以让人青云直上,但人并不总是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常常是一个坏的和一个更坏的做对比,不论选哪个都是错,只是下场不同而已。 庆王在宣州的失利与康林的背叛有着很大关系,而二皇子愿意接受康林的示好也不过是看中了他那里有庆王的信息。 “所以我斗胆猜测,庆王死后,这位康林在二皇子那里应该不好过。”李沅说完,捏了捏玉容卿后腰上的软肉,轻轻揉着能缓解肌肉的酸痛。 这个猜测不无道理。 康家在徐州得势无非是借了那位康姓高官的势力,如若康林倒台,康家迟早会受到波及,难道这就是康家这阵子异常举动的原因? 玉容卿有些开心也有些失落,他曾经十分讨厌康家人的嚣张跋扈,今日看到他们即将倒台,看到他们破产前最后的挣扎,玉容卿说不开心是假的。 但她想到这么大个家族的这一代只有康齐这个扶不上墙的,即便康瑞没死,凭着他那股顽劣的性子,康家也活不长。 大家族若想长久地经营下去,对后代的教育必然不能松懈,坐享其成、沉迷酒色赌博更是不可。 这样简单的道理说起来容易真正做到的人却不多。 起床换衣裳,玉容卿吃过早饭后出门,临走前亲了亲李沅的嘴角。 “我今天把事情处理好,一定早点回来。” 李沅俯下身亲吻她的脸颊,好想让她身上沾满自己的气味,缠绵了许久才恋恋不舍得放开,“嗯,我等你回来。” 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顺利。 玉容卿刚到粮店就听邱掌柜上来跟她说,康家的倚仗倒台了,康林因为曾经勾结庆王向驻守在外的庆王传递朝中的要事信息,前不久被查出来,不仅没了官职,连带着一家人都被发配关外。 康家沾了康林不少的光,现在康林倒台,康家自然也被波及,所以这几天才疯狂的清库存,即便亏本也要回些银两。 当初为了开办钱庄给上面送了不少好处,如今没了康林,送去的钱也都打了水漂。 邱老板煞有其事的说着这些,明显不是空穴来风。 玉容卿静静听着,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为什么这么快就放出信息了,明明再捂两天,让人觉得康家还有底气,对康家应该更有利才对。” 召集掌柜们在粮店后院商讨,不少人都说康家气数将尽,康家仓库里的存货顶多支撑半个月,他们应该将价格压低,活活把康家耗死。 玉容卿却有她的打算。 她安排玉家各个被价格下跌波及到的商铺的价格也逐步下调,单始终要比康家店铺里的高出一半,不至于亏损太过严重。 而后她便带着李沅去城外青山庄去散心养身子去了,计划一个月后再回来。 半个月后。 徐州的老板们一齐来到码头,翘首以待康家库存耗尽,等待康家破产,然后由他们来瓜分被康家占去大半的钱庄、酒楼、布庄等生意。 一众老板坐在码头对面的茶楼里,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他们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凝固。 这都已经到中午了,也不见康家的伙计停下忙碌的步伐。按照流出的消息所说,康家的货物库存应该今天就耗尽了才对。 雅间的房门被人推开,一股温热的穿堂风从屋中吹过,众人的目光集中到门口,看康家庶女、孙家夫人——康乐,笑意盈盈地冲着他们微笑。 “各位等得可还有意思?” 康乐提着华丽的裙子走进来,看着一屋子财大气粗、文质彬彬、粗中有细的商人,啧啧称奇。 “不知我康家哪有这么大的牌面,竟然能请各位老板来帮我们守着仓库门,看来以后连门口那两只狗都不用喂了。” 有人上来呛她:“女子出嫁从夫,孙夫人已经是孙家人,怎么还代替兄长管起康家的事儿了?” “哼。”康乐冷笑一声,“你们啊,眼巴巴的等着我康家破产,但是我今天就要告诉你们,康家的库存还能维持半年,甚至一整年,不知道各位打价格战,还能扛多久?” 得知康林倒台,徐州一大半的商户都开始调低价格跟康家抢市场,原本都盼着半个月后康家卖无可卖直接破产,没想到确等来康乐这一出。 坐在角落里不起眼的女子淡淡地望着平静的江面,听完康乐的话,她从人群中起身。 “康家今天必然破产。” 声音虽小,在众人耳中却如同千斤重的定心石一般,他们不再同康乐争一时口舌之快,退回去给玉容卿让路。 “你胡说什么!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康乐没想到会这里遇见玉容卿,她探听到的消息中,玉容卿应该还在城外庄子里才对。 玉容卿冷漠着同她说:“你不懂从商之道就该去好好学,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用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和心思来管理产业。” “我的事用不着你管!”康乐不悦地扭过头去,堵了耳朵不听她的话。 看着外头伙计们的脚步渐渐慢下来,看管仓库的管事也表露出急色,玉容卿觉得时机成熟,只等着看好戏。 徐州城中乱了起来,卖了半个月超低价的康家突然断货了。与此同时,城中其他店铺也贴出了缺货的告示,特别标注了康家恶性竞争导致断货断源,明天恢复供货,为了维持店铺生计,商品价格会回升到半个月前的水平。 康家没有能“恢复供货”这一说,康家各店铺的掌柜都急了,忙去康家找康守居寻对策。 也有几位找来了康乐这里。 康乐没空听他们的废话,推开他们对着玉容卿大喊,“你到底使了什么诡计,给我家送货的船队怎么不见了!” 玉容卿不理会她,只看时间到了,她该去给李沅送午饭了。 “玉容卿,我跟你势不两立!” 康乐气愤着想要去推她,自己却被她的贴身近侍给防的水泄不通,碰不到她一根手指。不明就里的康乐不清楚自己哪一步做错了,望着玉容卿远去的背影,恨的牙根痒痒。 康家的混乱一直持续到深夜,来要账的供货商和伙计掌柜挤满了康家前院,即便康家卖了铺面抵债依旧不够。 当天晚上,康家实在支付不起欠款,不得已宣布破产。 而此刻,玉容卿正趴在美人胸膛上听他那有力的心脏跳动声触动她的耳膜。 她整个身子都压在美人白净如雪的身子上,对李沅来说是小小一只,又软又甜,搂在怀中刚刚好。 美人的身子用了很久的膏药涂抹,皮肤上的伤疤淡化了很多,玉容卿无聊时就跟他玩游戏,趴在他身上玩猜丁壳,赢了就咬对方一下,输了就亲对方一下。闺房情、趣,不亦乐乎。 第二天,康家人上门了。 玉容卿并不意外,昨天她并没有必要去茶楼,去就是为了让他们知道,康家最终的破产与她有关。 将人放进来,康家老爷康守居,主事的康齐都还没说什么,反而是康乐上来就咄咄逼人,“你究竟用了什么诡计害得我家破产,我要去府尹大人那里告你!” 康乐撒泼似的刁蛮任性,做爹做哥哥的也不拦着,玉容卿低头偷笑,觉得两个男人拿康乐当刀使,心机还挺深。 前厅站了两排护卫,时刻保护玉容卿的安全,李沅虽然去了书院,但留下了萧成保护玉容卿的安危。 康守居坐在椅子上彬彬有礼说:“不知三侄女可有法子救一救康家,我在这里先谢过了。”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这种事玉容卿也见的多了,微笑说:“康叔叔,我暂且叫您一声叔叔,我们两家从来都是竞争对手,您为什么认为我会帮您呢?” 沉默的康齐小声嘟囔着:“你不是一向待人和善吗,难道你平日里乐于助人乐善好施都是装出来的不成?” “我帮一个恶人就是害一群好人。” 玉容卿严肃地看着他,“康公子想是被家里保护的太好,不知道这世间恶有恶报,上天不报也会有人来讨。” “爹,哥哥,咱们不用跟她废话了,我看咱家破产就是她捣的鬼。”康乐伸手指着玉容卿的脸凶道,“聪明心思不用在正途,就你还想做玉家家主,做梦吧。” “啪!”康乐猛然收回手去,只觉得手上火辣辣的疼。 萧成默默道:“请孙夫人自重。” 竟敢上去打人,一旁的莫竹都看呆了,果然是姑爷身边的人,谁都不放在眼里,连个姑娘也敢打。还好打手背不算严重,不然可就公堂上见了。 玉容卿并没为萧成的行为解释,本就是康乐对她不尊重,该打两下让她知道要懂礼貌,没什么好解释的。 她同三人说:“我可以收购康家宅院,让你们有个容身之处,但我有一个条件。” 康乐没理会,两个男子却回头了。 玉容卿满意地笑着,同两人说:“你们要告诉我,资助你们置办货物,让你们低价打压其他商家的那个人,是何方神圣。” 闻言,两个男子犹豫了一会,更让玉容卿坚定了自己的猜想——康家这次打价格战果然是有人在背后撑腰。 那人为何选择康家又为何要搞乱徐州的市场,玉容卿还不明白。窥见冰山一角时,她就已经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不是康家这群啃老本的懦夫,而是一个撒千金养废物都毫不在乎的巨富。 若是那人真有心来徐州做生意,只怕玉家也抵抗不过。 而康乐却在情况之外,震惊着看向她的父亲和兄长,不可置信道:“不是说那些钱是祖产吗?为什么是别人给的!” 康守居无奈道:“爹知道你心高气傲不想接受别人的救助才没告诉你。” 康齐也附和,“就是啊妹妹,毕竟你都嫁出去了,这娘家的事儿你也不好事事都打听吧,我妹夫不是最烦你老往娘家跑吗,我们这也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康乐皱着眉头,方才还义正言辞的嘴脸终于绷不住了,“好,我走,你们自己收拾这烂摊子吧!” 康乐走后,康守居才说凑到玉容卿耳边出那人的名字。 沈方。 玉容卿瞬间想起前几个月发生的凶杀案,被自己的伙伴杀死的那个护卫,名字叫沈一方。 怎么会这么巧? 本以为会在康家人这里得到接近真相的信息,没想到只是让眼前的迷雾更加疑惑重重。 第94章 94 君心似我心 朝园门外,沿街的绿树洒下一道树影, 行人走在树下躲避夏天的炎热,温暖的阳光灼烧着地面, 夏日暑意渐起。 两架马车停在正对着朝园大门的树下, 康乐坐在马车上急切地望向里面。 方才一时气极走出来, 如今想起还有正事没办,得等到父兄出来说句话才行。 落下窗帘, 康乐轻声叹气。 一时不如意便事事不如意, 娘家破产无望, 她只能指望父兄给她做主了。 当时出嫁,家里备了一份厚厚的嫁妆给她,可是出嫁后自己还跟做姑娘时一样花钱无度,家里那个酸秀才又看不上普通的活计,非要考中进士去做官, 整天待在家里读死书,不挣钱也对家里的事不闻不问,跟个死的一样。 现在康家破产, 她手上的银钱也不多了, 只有两个小铺面还能勉强赚些补贴家用——从前的好日子就要一去不复返了,怎能让她不着急。 身边的贴身侍女如月小声安慰, “老爷跟公子不是还在跟玉家小姐商量吗,再怎么说他们也是小姐您的娘家人,不会不管您的。” “他们就不该瞒着我。” 得知父兄对她的隐瞒,康乐愤愤不平,暗骂自己的计划都被他们两个打乱了, “若是早点告诉我,我早做谋划也不至于落败至此。” 如月也叹了口气,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老爷跟公子隐瞒小姐,真是无情。 眼前主仆二人最愁的不是这件事,如月提醒康乐,“等老爷出来,您可得跟他谈谈您跟姑爷的事。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怎么姑爷一个读书人还打人呢。” 康乐只觉得侍女句句都说到了自己的心里,委屈难过涌上心头,竟拽出一张绣帕掩面拭泪起来。 她与孙秀才虽是夫妻却没有多少感情,平日里相敬如宾日子也还过得去。自从得知康林被发配,康家没有依仗后,孙家母子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一改从前畏缩胆小的模样,对她非打即骂。 家丑不可外扬,小小受点委屈康乐为了大局又不是忍不下,只想着自家翻了盘后,她一定好好收拾那个臭男人。 可惜康家终究没能翻盘,而她还要回去面对那个男人,还有婆婆。 一想到他们两人对她的打骂羞辱,康乐一天都不想再忍,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她今天就要跟父兄说这件事,一定要跟孙家和离。 不过一会,康守居与康齐走出门来,与玉容卿谈好条件总算有个留个容身之所。看到康乐的马车还在门口,二人都没瞥眼瞧,自己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哪里还管得着一个外嫁的女子。 康乐下马车来求他们,“爹爹,哥哥,我在孙家这半个月可是受尽了委屈,你们一定要帮我出头啊。” 康守居甩开袖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你这孩子,不看看咱家都什么情况了,当初嫁给孙秀才是你自己要求的,我给你备的嫁妆也足够你吃一辈子了,就算康家倒了,当爹的也没把注意打到你身上,你还想怎样啊。” “我的嫁妆早被相公和婆婆掏空了,从前手上钱多没在意,如今才发觉他们偷了我一半的嫁妆,连我的首饰都拿去变卖,我手上现在只剩两间铺子了。” 一向心高气傲的康乐委屈地掉眼泪,拉起袖子给他们看,白嫩的手臂上头青紫一片,哪还有她做姑娘似的水灵。 “天呐!没有王法了!” 从来没有担当不愿掺合事儿的康齐都怒了,他本不想管妹妹妹夫的家事,却怎么也没想到孙秀才会出手打人。 康乐抹抹眼泪梨花带雨。 “从我嫁过去第一天,他们就偷我的嫁妆变卖成银钱,然后用这些钱置办田产铺子记在他们母子名下。要不是表舅出事,他们露出真面目,我还被蒙在鼓里呢。” 奇耻大辱! 难时人来踩一脚也就罢了,竟然从一开始就心怀不轨,简直辱没了读书人的名声! 康守居拉着康乐上自己的马车,“走,爹爹跟你去孙家,咱家就是破产了也不至于让孙家踩在头上欺负!” 康家人的对话被大门里的玉容卿听的清清楚楚,回想当年康齐管家后风光无限的康乐,她竟生出些同情来。 又想起当初自己不在意婚事让娘亲为她随意打算,若没有遇见李沅,她可能就嫁给那孙秀才了。 如今想来真是后怕。 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他们母子看着老实,小算盘竟打到了新媳妇的嫁妆上,真是无耻下流。 派人找了小梨来,吩咐她去查一查店里的账目,看看有没有孙秀才的。又让常柏和靳松去跑两趟去别家店铺里查一查。 见小姐为了康家人打听消息,莫竹不解:“小姐好不容易赢了康家,怎么还帮他们呢,也不怕他家死灰复燃。” 玉容卿抬手拍拍他的脑袋,“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家钱庄还有十年的开办权,别人求都求不来。康齐懦弱但心眼还不坏,康乐能给她父兄出主意,说明是个聪明的,我保康家是多个朋友,连退路都不留的话,难保他们不做对玉家不利的事。” 莫竹似懂非懂。 “这叫化敌为友,为我所用?” 玉容卿笑了,“真聪明。” 夏日烈阳爬上山头,整个徐州城被笼罩在热气腾腾中,连清水河都被阳光照热了。建在河畔两侧的茶楼酒馆飘着轻盈的冰纱,蓝白色的纱布随风而动在水面上拂过,灵动优美。 乐坊中的歌女犹抱琵琶半遮面,伴随乐声动人,唱出潺潺流水环徐州,夏日炎热中平添些许清凉之意。 道路两侧绿树茵茵,康家的马车停在民坊中,家仆上前敲门,普通的宅院中走出一个窈窕女子。 看到是康家的马车,女子也没惊讶,看了马车上走下来的康乐,女子悄悄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的喊了一声姐姐。 康齐下马车来厉声呵斥:“你谁啊!我妹妹是这孙家的主母,你什么身份敢叫她姐姐!?” 女子楚楚可怜朝门里喊了一声,“表哥~是姐姐回来了,还有姐姐的娘家人。” 矫情做作的模样可真恶心。 应声走出一个文邹邹的秀才,上来站在女子身边轻声安慰她别怕,又看向康乐一家人,冷言道:“不知岳父舅兄到寒舍有何贵干?” “你少给我装傻,你偷了我妹妹的嫁妆还敢打她,我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男人!”康齐这辈子没大声对人吼过,原先怕自己会丢康家的脸面,眼下康家破产,他反而破罐子破摔没负担。 一家子十几号人涌进孙家小院里,签了死契的康家家仆进屋里去搜田契铺面单子。 一伙人气势汹汹,孙秀才和表妹被吓得不轻,没想到破了产的康家还有这么多人手,同他们想象中的家道中落完全不一样。 正在这时,门外一个老大娘绕过小径,火急火燎地冲着他们这边而来,刚靠近宅院便哭天抹泪,穿透力极强地哭叫着:“哎呦我的老天爷呀,这是招惹了哪家祖宗?连门都给撞坏了!” 康守居闻声回头看,刚才进门的时候的确不小心把门撞歪了,也怪孙家酸苦,院子朴素简单,连门都老旧了。 两家人到齐了,康守居十分严肃的对孙秀才提起两家和离的事。 “你偷盗我女儿的财物,还对她动手,这些事儿要是告到公堂上,我想你也就没资格继续考科举了,今日写下和离书,两家以后也好相见,不要闹的你死我活一起丢脸。” 孙秀才护着表妹生气道:“岳父说笑了,你女儿从嫁进我家就刁蛮任性毫不讲理,拿我跟我娘当下人一样对待,现今我只是以牙还牙,有何不可!” 康齐凶道:“你一个穷秀才要不是我家接济,恐怕还住不上这宅子。我妹妹脾气大也没对你动过手吧,你打人还有理了?” 眼看着儿子被人“欺负”,孙母可不是吃素的,冲上去推了康齐一把,阴阳怪气道:“是你们家康乐不守妇道在先,她不敬婆母不尊相公,成亲一年无所出还不让我儿子纳妾,我们只是给他点教训罢了,有本事就告上公堂,看看你们康家丢不丢得起这个人!” 墙倒众人推,原先对着康乐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的孙家母子,眼下竟然敢公然挑衅康齐和康守居了,虎落平原被犬欺。 家仆们搜出来两张田契还有三张铺面单子,加在一起少说也有五千多两,的确有康乐嫁妆的一半。 “无耻!”康乐红着眼睛不肯在他们面前落泪,指着孙秀才吼道:“我真是瞎了眼才嫁给你这种人,你给我等着,我绝不会让你好过!” 康家要的是和离,上公堂可就撕破脸了,看对面母子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嘴脸,康家竟也无计可施。 就要陷入僵局的时刻,门外走来一个小丫鬟偷偷把如月叫出去,塞给她一些东西又说了几句话。 如月走过来把东西交到老爷手上,康守居听她说的话后,顿时得了救星一般。 几张单据捏在他手中,康守居明明白白的说出这一整年孙秀才在各处花销都记在康家名下,拿了康乐的嫁妆去变卖,当铺的存票都在这儿,偶有几次孙秀才买簪花饰品和女子衣物的欠款也都记在康乐名下。 闻言,不仅孙家母子变了脸色,康乐更是怒从中来,“你什么时候买过簪子衣裳?我怎么不知道?” 好像明白了什么事,她转头看向被孙秀才护在身后的表妹,顿时恍然大悟。 极度的愤怒悲伤让康乐说话磕磕巴巴,一度哽咽,“原来如此,我说哪里冒出来个表妹,原来是你的姘头。” 刚才还战战兢兢,一脸惊恐的表妹悄声回嘴,“姐姐你误会了,我真的是孙家的表妹,而且……我对表哥是真心的,求你成全我们吧。” 声音又小又乖巧,说出来的话却叫康乐不堪入耳,上去推开孙秀才,扬起手来就给了她一巴掌。 “小贱人,我说你怎么不叫我嫂子叫姐姐呢,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康齐上去困住孙秀才的手脚,不让他帮那女子一起欺负康乐,“拿自家娘子的嫁妆去哄别的女人,好你个孙秀才,脸都不要了!” 孙家宅院中闹出的声响太大,这会儿门口围满了人来看热闹,康老爷也不让人拦着,卸了大门让街坊邻居们都来看看孙家人的嘴脸。 孙家母子偷盗媳妇嫁妆转为己用,又背着正妻同别的女人纠缠不清,竟然还领到家里来登堂入室。 做出这种违背道德的事是要被人戳断脊梁骨的,孙母见外头人越来越多,忙催促儿子早做决定,给康家一张和离书求个宁静。 康乐觉得不够,仅仅是一张和离书简直便宜了他们。 “孙晁勾搭别家女子对我不忠,我要他跟那个贱人一起去蹲大牢!” 康家人都还没说什么,孙母忙乍起说不成,“她肚子里已经有孙家的骨肉了,怎么能去那阴暗的牢房,我们给你和离书已是仁至义尽了,难不成非要换成休书才肯罢休?” 有骨肉了? 康乐登时觉得胸中气血翻涌,呕出一口酸水来,指着对面三人气红了眼,“好你们孙家,一个个拿我当傻子哄!”说完就气晕了过去,被如月好生扶住。 康齐带着康乐先回家去,康守居留在此处跟孙家商讨。 几番争论后,康家留给孙秀才两亩薄田,收走了其余店铺和康乐出嫁时带过来的家具佣人,签了和离数,两家今后再不往来。 送走康家人后,孙母看着被拆掉的大门还觉得可惜,孙晁忙安慰她自己还藏了不少银票在表妹那里没被他们搜出来,靠着那些银票足以过几年好日子。 孙晁在表妹面前微笑着许诺,“等到明年秋试我一定高中进士,到时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再也不用看康家人的脸色。” 表妹温柔的应下,依偎在他怀中乖巧懂事,越发得他欢心。 —— 躺在熟悉的闺房中,康乐仰望着床帐眼中含泪,她身为庶女一直被嫡母欺负,好不容易把嫡母嫡兄都熬死了,这才没风光多久就掉进了孙家的坑里。 她感念父兄愿意为她出头,替她做主,却始终忍不了自己的愚蠢短视,竟然让孙家母子骗得团团转。 夫妻两个一个月也不过同房一两次,成亲一年多了都没有孩子,没想到那个表妹才来了不到三个月就怀上了,亏她还把那小贱人当亲妹妹哄着,给她买这买那,没想到她竟然背着自己跟孙晁有一腿。 被人背叛的滋味不好受,康乐自己也尝到了,今天的耻辱,她一辈子都不会忘。 躺在空荡荡的床上,屋里值钱的东西都拿去变卖了,若不是玉容卿出手借钱给康家渡过危机,只怕她现在连住的地方都没了。 真是个烂好人。 康乐缩在被子里回想自己对玉容卿做过的事,如今才知道自己用在她和玉白身上的心机是有多不耻。 她原本不讨厌玉容卿的,只是羡慕她的风光无限,嫉妒她受到的宠爱和关注,渐渐的便成了恨。现在细想,从一开始便真正待她好的人,除了娘亲兄长,便是玉容卿了。 现在她在徐州城中连个能说话的朋友都没有,孙家这事儿传出去,谁还会来娶她一个家道中落的女子,她就要孤独终老了。 自己要强那么多年却换来这样一个下场,康乐悲从中来捂着被子偷偷的哭。 如月在外头敲敲门,通传说:“小姐,有人来看你了。” 爹娘和兄长方才已经来过了,康乐想不到还能有谁来看她,便装睡不应声。 门外的人不请自来,也不等康乐应声便推门进来,大喇喇坐到她床头上,笑道:“让你跟我们耍心眼儿,这下栽跟头了吧?” 听声音就知道是贺小梅。 如此不客气的落井下石让康乐猛地掀起了被子,还没回嘴就看见床尾站了一个人——玉容卿。 想要躲回被子里已经来不及了,贺小梅按着被子不让她跑,奸计得逞似的说:“还想跑,我们两个不计前嫌来看你,你可没有拒绝的权力。” “你们来做什么?”康乐闷闷不乐躺回床上,知道自己斗不过她俩,干脆躺平。 “听说你被孙家人气坏了,我们两个想到你人缘不好连朋友都没有,就来看热闹呗。”贺小梅玩心不减,看她面容憔悴、头发散乱,伸手给她捋捋头发。 玉容卿看着两人一言不发。 被两人盯着,康乐很不舒服,干脆看着玉容卿说:“要是我家没破产的话,我也不会遇到这些破事……” 玉容卿冷静地看着她,“康家早在半个月前就该破产了,是那位沈方在背后为你们支撑,但他本意也不是要救康家,而是想借你们家的手搞乱徐州市场。” 那位沈方的真正意图,玉容卿暂时还没有想到,问了很多商人都说不认识这么一个富商。 康乐侧过头去,又说:“要不是父兄对我隐瞒了沈方的事,我一定能救活康家。” “不,你不能。” 玉容卿冷冷的打碎了她的幻想。 康林一家被流放的信息传出来的时候,玉容卿就想到这是请君入瓮的计谋。她假意中计私底下联合其他的老板一起跟着康家调低价格。表面上是在同康家打价格战,背地里已经去查康家货物的来源。 住在码头附近的陆雪生也接跟仓库有关的活儿,玉容卿从他那里得知康家库存的变化。 几经调查,发现有人偷偷用船队为康家供货,定金是一个陌生人付的,船上都刻有一个“昌”字,玉容卿便笃定了有个富商在不计成本的支持康家。 那时玉家船队正在回程途中,玉容卿快马传书让船上的伙计注意碰到的船上有“昌”字标记的,尽力拦截。 无论是买是暂扣,都要把那些船里的货物控制在手中。 于是昨天发生了断货一事。 原本供货可以很快恢复,毕竟玉家船队也扣不了“昌”船多久,但康家和百姓们不知道这一点,康家与沈方联系从来只靠沈方单方面送来书信,人都找不着,如何互通消息。 于是康家原本的供货商和一些掌柜伙计们看康家要垮便纷纷来要账,把康家家底彻底掏空。 “他们完全可以再等几天,但是你选择压低价格竞争,完全无利可图,平白消耗供货商和伙计们的信心,让他们心慌自己会得不到报酬,这才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玉容卿没有愧疚,她让康家破产和她来看望康乐这两件事并不冲突。 “康家原本就是拴在了康林的线上,有了他,你家能用钱换来方便,现在没了康林,你家亏空的坏账两三年内根本还不清,你才做出钱庄那件事来骗百姓们的银两。” 被戳破计谋,康乐羞愧地藏起自己的表情,“你别以为你保了康家一命我就会感激你。” 玉容卿撇过头去不看她,“我没打算要你感激我,也不觉得咱俩有什么感情,我只是陪着小梅过来而已。” 曾以为会老死不相往来,如今面对面也没有多少情分可讲,但玉容卿依旧不忍心看她一只骄傲的孔雀落了光彩,而且康家大部分店铺都变卖了,只剩下个钱庄不能转让。 三人在房间中聊天,多是贺小梅说些打趣的话,康乐不领情爱顶嘴,玉容卿忍受不了康乐任性的脾气,拉着小梅离开。 要离开康家的时候,玉容卿还安慰康守居,“只要专心经营钱庄,康家就不会倒下,康叔叔可以让康家哥哥和康乐姐姐去钱庄中多看多学,我看康乐是个有想法的,若加以引导,然后必定有所作为。” 女子从商已经有了她这个先例,康守居也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没心眼不成器,女儿毛病虽多但心眼儿也多,若有心培养,或许能成。 总归康家已经落到这种地步,还有什么比后继无人更让人心慌吗? 康守居听了玉容卿的建议,心中有了自己的答案。 几天后,夏天的傍晚闷热,李沅去店里买新鲜的梨回家做冰糖炖梨为玉容卿解暑。 费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总算将康家的事解决了,李沅没有细打听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喜欢听卿卿亲口讲给他听。 这一阵子玉白没有来朝园骚扰他,日子安稳宁静,每天等着卿卿回家。偶尔在街上遇见她,便是不可多得的礼物,能在避着人的地方讨几个亲亲。 买梨的时候看见孙晁带着自己的老母亲租了一辆拖菜车搬家,李沅稍稍瞥了他两眼,觉得没意思便没有再瞧。 周边街坊瞧着孙家母子二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李沅也听了两句去。 “我听卖梨的大娘说,孙晁准备跟表妹成亲,结果所有的钱都被表妹卷跑了,母子两人没有生活来源,只能卖了房子回老家去。” “好像是康家往上头递了信,说孙晁生活不检点,导致他往后六年都不能再参加春秋试,前途无望。” 吃饭的时候,李沅同玉容卿闲聊起来,他本不是喜欢打听事儿的人,只是记挂当初玉容卿差点儿跟孙晁议亲一事,心里总想针对他。虽然他不配。 小心思被玉容卿敏感的察觉到,伸手捏捏李沅的耳朵,他身上凉凉的,比贴着冰块还舒服。 “都考中秀才了还是个不开眼的,康家就算破产也比孙家强上百倍,他竟然不识好歹欺负康乐,这下遭报应了。” 玉容卿毫不客气的讥讽让李沅笑开了花,清冷的美人儿笑起来就像是阴天云层透下来的一缕金光似的让人心暖。盯着俊美的脸,她喝光了碗里的汤,将碗递给李沅。 在李沅面前,她就是个不能自理生活的废人。 盛饭吃饭是每人都会的基础,自从玉容卿发现她向李沅寻求帮助的时候他脸上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情绪温和又舒心,她多了让李沅帮她各种忙的习惯。 “卿卿热不热?”李沅一边盛汤一边询问,他手边就是团扇,随时都能拿起来给她扇风。 这两天热的厉害,李沅习惯穿衣少还受得住暑气,玉容卿却穿的端庄,领口高高的遮住不该露的痕迹,看着便热。 玉容卿摇摇头,“天黑后洗澡就好,这会儿我还受得了。” 吃饱饭后下人进来收拾桌子,夫妻两个出去散步,回到卧房的时候,小婵已经让人准备好了洗澡水,玉容卿进门时想推李沅先去铺床等着,他却揽着她的腰一动不动。 难道是她的话不好使了? 玉容卿清了清嗓子,“我去洗澡,相公先去铺床好不好?”说出来的话又软又轻,是在撒娇。 李沅笑了一下,宠溺地搂紧了玉容卿,然后侧过脸去蹭了蹭她的脸颊,诱哄道:“我铺了床,能不能同你一起洗?” 怪不得突然不听话,原来是打上坏主意了,玉容卿在他怀中小幅度挣扎了一下,没挣脱,洋装生气皱着眉头道:“不成不成,我疼,我不同意。” 疼。 玉容卿用这个理由拒绝他不止一次了,这次想来也是轻而易举。贴在身后的男人好像僵住了似的,玉容卿回头看见一张落寞的脸,不知怎么,李沅竟然不高兴了。 “卿卿,你跟我说实话,我是不是做的不好,所以才总是让你疼。”不是不高兴,是在反思自己。 其实没那么疼……只是稍微有点难受,但每次都会难受是真的。 玉容卿不过随口一说,被他这样正经的问出口,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犹豫半天才支支吾吾从口中蹦出几个字,“不是不好,是你太……大,我承受不住。” 分明是在说他弄疼了自己,语气却像是暗戳戳地夸他。 李沅抿了抿唇,身子贴紧了她的后背,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说:“承受不住才要多放松,日子久了总能磨合得来,不然我买些软膏,一定能让卿卿满意。” 突然说什么呢,玉容卿忙转头捂住他的嘴,再说下去指不定又蹦出什么虎狼之词。 虽然她喜欢看高岭之花为她而开,但是夜夜都看花,她可受不住。经不住李沅软磨,玉容卿只得松了口,“洗澡可以,不许碰我也不许动手动脚。” 成亲一年多了,平日里事事都应,房、事上防他跟防狼似的。 李沅好笑地点点头,嘴巴被捂住只能发出含糊的声音:“好,我乖乖洗澡,一定不让卿卿分神。”顺势舔了下唇边的手心。 痒痒的触感让玉容卿一愣,随后触电般松了手,耳尖瞬间染上薄红。 迈进浴桶里,玉容卿跟李沅对坐着,她不敢像之前那次坐在李沅腿上,怕他一个忍不住就把她吃掉了。虽然李沅会信守对她的承诺,可玉容卿不敢保证自己不会被美□□、惑。 温热的水打湿肌肤,玉容卿体温渐升,小腿碰到李沅的腿,他的皮肤凉凉的,让她忍不住想要贴近。 正在做小动作的腿被李沅一把按住,故作严肃说:“卿卿不要乱动。” 动到不该动的地方,他可是会吃人的。 美人严肃起来的模样竟然有点好看,不同于以往的好看,让人觉得他是尊贵的神祗,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可玉容卿却不怕他的严肃,抬头看着李沅,坐起上半身来凑过去,对着那张被水雾氤氲的脸慢慢露出一个笑来。 李沅没忍住,也笑了起来。 他俯身凑到了玉容卿面前,温热的呼吸扑在脸上,带了一点花香气,李沅低声道:“你怎么过来了,不怕我咬你?” 面对这张脸,谁能忍得住。玉容卿贴着李沅的唇瓣摩挲,声音含在嘴里,绵绵情意自然流露:“那我先亲你一下,你再咬我?” 竟然是等价交换,也就她能想出这种交易。李沅闭上眼睛默许了她的提议,低喃道:“只亲不咬行不行?” 玉容卿认为自己稳赚不赔,表示同意。李沅嘴角弯着笑了笑,张开口由着玉容卿将软舌、伸进他嘴里,还带着晚上吃的酸果冰酪味道,酸酸甜甜。 闭着眼睛让感官放大,她试探着舔了舔李沅的唇瓣,见他静如仙人没有反应,便怂着要退缩。 她果然做不来这勾引人的事。 察觉娘子要跑,李沅低笑一声,双手握住了按在浴桶边上两条细胳膊,将人拖进自己怀里贴着。主动权被夺走,玉容卿不安地动了动,李沅便扣住的她后脑勺,将这个玩闹似的亲吻变做了激烈碰撞的深吻。 分明靠在他微凉的肌肤上,玉容卿却感觉自己更热了。 第二天,玉容卿给自己放了两天假,跟李沅躺在床上腻歪了一早,起床后送他去书院。 回到朝园,玉容卿打了个哈欠,昨晚睡的太晚,她都没睡够,于是回卧房补觉。 中午太阳大天气闷热,玉容卿没有被热醒,是被小梨喊醒的。 “二公子过来了,说有事儿要找您聊。” 听到是玉白过来,玉容卿有点意外,自从上次被她撞见玉白跟李沅推搡的事,玉白便好久没来过朝园了。玉容卿不担心自己哥哥会跟她闹矛盾,也就不在乎他为何不来。 换好了衣服去见二哥哥,玉容卿坐下来同他吃冰酪解暑,却没想到玉白嘴里说出来的话让她后背发凉。 玉白说他花了一个的时间去查,最后得出一些“有趣”的结论。 掉在河中半身不遂的康瑞。 死在深山葬身狼口的吴大。 还有那位高高在上无人能近身却死于剑伤的庆王殿下。 “好巧不巧,他们三人都受了严重的击打,肩膀、胳膊都有明显的骨裂,就连位置也十分相似。”玉白分析的头头是道,拿出证据来摆在玉容卿面前,是仵作的验尸结果。 “据我所知徐州城中并没有这样武艺精湛到能与庆王相比的人。”庆王武艺高强,北梁人人皆知。 所以玉白推测,“杀了庆王的人,与杀害康瑞跟吴大的,是同一个人。” “有人目击到康瑞落水前有个男人形迹可疑,身高六尺,穿白衣墨底,好巧不巧,妹夫买过一件一模一样的。” 玉容卿咬紧牙关,她心跳太快,一时说不出话来。杀死庆王的人就在她身边,她一直都是知道的,但是他从来没跟自己说过康瑞和吴大的事。 为什么…… 为什么李沅不跟她说呢,分明她已经给过他机会了。 思绪混乱,玉容卿低头沉默,听玉白在她耳边好言相劝,“小妹,妹夫心思深沉不是你可以看透的,我知道你用情很深,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这种陈年旧案你还翻出来,二哥哥到底想证明什么。” 玉白上来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冷静下来,“小妹,我知道看清一个人很难,但是妹夫他真的心思太深了,他杀人如麻,手段残忍,我不相信这样一个人能够给你幸福。” 杀人如麻,手段残忍。 为什么她爱的李沅要对她隐瞒这一切。 是因为不信任她的爱,还是太过害怕失去才不敢对她说。 听到二哥哥这样评价李沅,玉容卿没有一点怒意,反而悲从中来,如同被骂的人是她自己一样,“那我便休了他,从此两不相欠,今生不再见?” 她在问玉白,刚走到门边的李沅也恰巧一同听进了耳朵里。 玉容卿的表情很不对,眼睛红得要哭出来了,玉白有点怕了,“小妹你没事吧。” 玉容卿摇摇头,哑声道:“多谢二哥哥,让我看清了李沅。” 第95章 95 君心似我心 午后的风甚是喧嚣,吹得厉害却丝毫不减空气中的闷热, 树上蝉鸣声声扰乱心弦,厅前廊下一片阴凉地, 李沅站在门外窗下, 听完了他们兄妹的对话。 他本该想尽办法弥补这一切, 或许可以冲进去说那都是玉白凭空来诬陷他,或者他去威胁那个所谓的证人, 让他改口供。 但是听到玉容卿说“认清他”之后, 李沅哽咽了, 微张着嘴唇发不出声音,像是在委屈自己不能与玉白争辩又像是打算下一辈子的棋盘被人一把掀翻了。 就像是一直以来都做错了一样。 从他骗酒后的玉容卿说要在一起时,他的心思就已经不正当了,他从来没有被人爱过更没有机会成为另外一个人心上的珍宝,所以他费尽了心思也要跟她在一起。 而对于卿卿来说, 即便没有他,她也可以嫁的很好过的很好。 可是他不同,如果他的生命中不曾出现玉容卿, 那他现今坟头上的草都已经三尺高了。 他杀人如麻、手段残忍, 是不争的事实。既然做了就知道迟早有被扒出来晾在太阳底下的一天,可是他慌了。 身体就像僵住一样不听使唤, 李沅紧咬牙关,额头上冒出豆大的虚汗,不自觉蜷缩起来的手指聚拢到一起握成拳,手背上青筋乍起,连带着手臂上的肌肉也痉挛起来。 玉容卿知道了他的真面目, 知道了他费尽心思在她面前隐藏的丑恶嘴脸,她会用什么样的目光看待他,会用怎样的话语斥责他?她会用一纸休书将他赶出朝园……他该怎么办? 卿卿讨厌他了。 她终究还是看清了他。 一想到这里,李沅心如刀绞,仿佛浑身的伤疤再次鲜活起来,一寸一寸深入他的血肉搅乱他的心跳,让他痛不欲生。 再也没有人会像她一样对他好了,李沅迈着僵硬的步伐,扶着墙离开前厅。一路撞见几个担心他身体的小丫鬟,都被李沅怒吼着不许靠近。 浑身都在痛,心更痛。 在他的认知中杀掉对自己对卿卿有威胁的人是理所应当的事。直到现在他也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有错,可是当这些事传到玉容卿耳朵里,李沅就开始害怕了。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只想一步一步逃开玉容卿,不想接下她的休书。 偏僻的院子里空无一人,存放杂物的院子少有人来,李沅关上门靠着墙缓缓坐下。 又是那种感觉,意识和身体分离,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动作,整个身体都紧绷起来,就连呼吸都不畅快。 他已经很受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从前发疯发狂只会让他的神经麻木减轻痛楚,现在的疯狂却让他精神崩溃,又想痛哭又想大笑,脸上的表情是狰狞恐怖,绷起青筋的拳头打在身后的墙面上,“咚咚”几捶下去,墙面都砸出了坑。 混了沙石的血肉模糊滴答落下,李沅呆滞着看向自己的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举动。 卿卿说过要他珍惜自己的身体,他却发了疯似的糟践自己。 “不要离开我,不要让我走……”李沅无意识的低喃夹杂着痛楚的呻、吟。他站起身来趴在冰凉的墙面上,头痛万分,脑袋控制不住地往墙上撞。 意识模糊之间,他感受到了曾经数次在噩梦中折磨他的窒息感,那个陌生的女人掐着他的脖子让他滚,让他去死。 她说:“你这个孽种!你生来就是个错误,你死了对所有都是好事,只有你死了我才能解脱!” 女人的声音像诅咒一般在他脑袋里乱撞,李沅心底深深的绝望就像幽蓝的深海一样将他吞没,连带着他的意识和不受管控的身体都冷了下去。 李沅站在墙面前,就像那天晚上下大雨,他站在院外面墙思过。可是这一次,卿卿不会再原谅他了。 疼痛的身体从癫狂陷入死寂,李沅头抵着墙我想起他这半生见到过的那些人。八岁之前的人生混乱不堪,他连那个要杀他的女人是谁都记不得。只记得一场大病,醒来后便坐在马车中被送进了皇宫。 那个高高在上身着龙袍的男人是他的父皇,亲手将他送去做质子,养育他的母妃是个两面三刀的女人,与他一同长起来的兄弟姐妹都嫌弃他出身低微。就连唯一待他亲近的平阳王,也只是想要利用他皇子的身份为自己争名夺利。 如果他手段不狠,怎么能活到现在。如果他心存良善,如何斗得过那些豺狼虎豹。 可是这一切都无法改变他杀人的事实,他有什么能跟玉容卿解释的呢,他不过是一个早就应该死掉的人。 死在那个女人的手下,死在钕金的折磨中,死于权谋党争的暗害。 这一刻与死亡有何异。 如果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会不会得到她一丝怜悯。 正在李沅发疯神游之时,一人在院外推不动被关上的门,三两步翻墙进来,一下就看见了伫立在院墙面前失魂落魄的李沅。 衣着雪白,手上粘稠的血液滴落下来沾染了半透明的轻纱,整个人一动不动仿佛断气了似的。 “公子!”萧成惊叫一声上去查看,手还没碰到他的肩膀便被一道凌厉的掌风打过来,不偏不倚地击中了他的左臂,骨裂的痛感让萧成登时嘴唇发白。 他在李沅一步之外疼得跪下来,为了不让李沅误伤,他低下头尽显卑态。 “公子,您受伤了,要属下去找高大夫给您看看吗?” 萧成问了好几遍,李沅一个字都没回他,连句“滚”都懒得再重复。他一点力气都没有,手心痒痒的,只想攥紧常年陪伴自己的佩剑,然后给自己一个痛快。 “公子您不要这样,不管发生了什么小姐都一定会站在您这边,如果让她知道您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小姐一定会伤心的。” 面对萧成的好言相劝,李沅的情绪没有太大起伏,连那双狠厉的眸子也激不起一丝涟漪。 李沅曾经无比坚信他与卿卿之间深厚的感情,但在此刻听到萧成的话,他却沉默了。 她还会站在他这边吗? 提到玉容卿的时候,李沅虽然没有回话但身体有了小幅度的动弹,萧成知道还有挽救的机会,继续道:“小姐是最关心您的,如果发生了严重的事,您也不要独自撑着,同小姐说两句也好过在这里捶墙。” 墙面上有两个不小的坑,萧成看到李沅手上额头上流下的血就什么都明白了,他也看到过几次类似的情况,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李沅会在情绪极端的情况下发疯,等情绪消解下来才能恢复清醒的神智,一到疯魔时候不是杀人就是练剑,自残还是第一次。 等人缓缓转过身来,萧成偷偷抬头看他,见他额头上流下的血染红了半张脸,绝美的神像被肮脏的血污遮掩了不染凡尘的美。眼神落到别人身上的时候,眼底闪过一丝暴虐的光,被那目光掠过的萧成身子打颤,差点以为自己死期要到了。 这该是个阎罗是个从十八层地狱爬上来的恶鬼,萧成犹豫着要不要接着劝,生怕自己说错一句话就小命不保。 他知道公子在这种状态下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带着恐惧的心情再次偷看了一眼,那双清亮的眼睛被迷蒙的水雾遮掩,连带着眼底不明的狠厉、痛苦、绝望都被泪水模糊,两行清泪流下。 “她还会原谅我吗?”李沅带着哭腔问他,也是在问自己。 能让冷漠的李沅问出这样一句话,可见事情并不一般。萧成想起前不久李沅让他去跟踪玉白的事,大概猜到是玉白查到了与李沅行凶有关的证据。 萧成扶着受伤的左臂起身,“小姐一向疼爱您,即便不能原谅也不会连一点夫妻情分都不顾的。” 在萧成的耐心劝解下,李沅回复了一半神智,悲伤的情绪依旧难解,让他扶着自己去见玉容卿。 得见她才行,得亲口听到她给自己一个答案,不然他死都不瞑目。 前厅房中,玉容卿从玉白手中拿过了那些证据口供,统统塞给小梨保管,悲伤沉沉的压在心上,玉容卿呼吸都慢了下来。 是李沅杀了他们。 当她得知康瑞、吴大的死讯时,李沅就坐在她的对面一脸毫不知情,他太会演戏太会隐藏自己的情绪,玉容卿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就好像自己从来不曾认识他一样。 今天早上还亲密无间,这才中午,玉容卿就感觉她跟李沅之间的距离变得模糊不清了。 她喜欢心思单纯的人,受不得那些精于算计的,所以她才能更贺小梅保持这么多年的友谊,而对康乐始终心有芥蒂。 可是李沅,他是不一样的。 玉容卿觉得自己身上又冷又热,连自己心里的想法也不清楚。她到底该怎么去见李沅,到底要如何面对他…… 聒噪的蝉鸣声中小婵推开门禀报说:“小姐,姑爷好像身子不舒服,刚才扶着墙进了内院,奴婢们想上去扶他都被拒绝了,您要不要去看看他?” “李沅回来了?”玉白惊讶。 看到屋里还有玉白在,小婵忙向他行礼,“见过二公子,姑爷他刚回来,奴婢们也是在路上碰见的。” 虽然是兄妹,但朝园的内院也不是玉白能进出的,便催促玉容卿拿个决断,然后去内院直接跟李沅说开。 “无论是休书一封让他离开朝园,还是向官府报案揭发他杀人的事实,都听小妹你的抉择。” 害怕玉容卿会一时感情用事,玉白又补充说:“小妹,哥哥给你相过面,你命中有一劫,是一件你能得到却不该得到的东西,维有抛弃它做个了断,你这一生才能顺遂平安。” 玉白轻易不给人相面,一旦说出口就是一个人中命数的大吉大凶。 他不忍心眼看着自己的妹妹因为那个男人而葬送了后半生,即便要他做个挑拨离间的坏人,他也认了。 玉容卿淡淡说了句,“我知道了。” 她起身去内院找李沅,刚进内院就看见萧成扶着身形不稳的李沅向她走来,他状态很不好,一身的血满脸的泪,玉容卿下意识要迎上去抱他,想到他曾经在自己面前演戏,脚步又停下了。 两人相遇在假山旁的小路上,玉容卿让两个丫鬟去守着不让人过来,再怎么说李沅也还是这个家的男主人,总要给他留些脸面。 一阵压抑的沉默过后,玉容卿冷着脸面无表情,唇角扯开一条缝,“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李沅小心翼翼的把受伤的手藏到身后,“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在她面前反应比刚才灵敏多了。 “二哥哥说你杀了康瑞和吴大,你认吗?” 不带任何情绪的声线顺着耳膜灌进去,李沅呆滞在原地,哭红的双眼落下两滴泪来,唇瓣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果然还是来质问他了,那没有一丝一毫怜悯的神情淡漠严肃,如同他是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人,她的脸深深刻在他心脏上,如潮水一般汹涌的悲伤席卷而来。 李沅眼眸中盛满了不舍,还有一丝淡淡的伤心委屈。只要他给出回答,他们两个就要走到尽头了。 无论自己用了多少心机,也终究没能在她面前塑造一个完美的自己。 至少最后一面,要给她留下一点好印象。 敢作敢当。 他说:“我认,是我杀了他们,无论卿卿需要送我上公堂还是下私狱我都毫无怨言。”即便到了这种时候,他也没有勇气直面她的休书,只求玉容卿能给他一个体面。 玉容卿的心在滴血,温柔可人的他,冷漠无情的他,凶狠残暴的他,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李沅。 忍着心底的悲伤,玉容卿继续问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他们有罪,府衙会审判他们,不需要你来充好人。” “我没有充好人。”他从来没有想做好人,李沅硬气回她,“ 康瑞带着人去酒楼羞辱你,我本想稍微教训他一下,竟然撞见他喝醉了酒在巷子里强迫一个女子,他喊的还是你的名字,我当时气疯了,把那个女子看错成了你,所以下手才没了轻重。” 说话愈发激动,就算是为了证明他的清白,李沅也不得不清醒起来,“我隐约记得那个女子手臂上有个圆形胎记,卿卿不信大可以去寻她来问清楚。” 至于吴大那一次就更简单了,“吴大受了打压怀恨在心,越狱要去杀害岳父岳母,我在路上见他殴打发妻抢夺孩子,我不觉得杀这种人是错。” “你!”玉容卿迈上去扬起手就要打他,落下手时却停在了他脸边,攥紧手掌收了回来。 从前惯会杀了人后装无辜,现在给他解释的机会,他竟连句谎话都不说了。 玉容卿打也不舍得打,看他身上都是血,精神状态也不怎么好,自己连句狠话都不敢对他说,生怕伤了他的心叫两人生出嫌隙。 “事关我玉家的颜面,既然真相明朗,公堂就不必去了,罚你在侧卧关一个月,除了去教学之外不得踏出房门半步。”玉容卿给萧成使了个眼色,让他带李沅去侧卧养伤。 李沅有些惊诧,颤着声音问她:“卿卿你不生我的气吗?” “我为什么要生气?”玉容卿双臂抱在胸前,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我……我……”李沅说不出口,他不想让玉容卿觉得自己是个爱逢场作戏的虚伪的人,即便他真的是这样的人,他也不想让玉容卿知道。 李沅说不出口的话,玉容卿便替他说:“你不想让我知道你也有恶的一面,所以你即便杀了人也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想让我看到你身上的美好,所以把自己阴暗的那一面深深的隐藏起来。” 可是相公你知道吗,爱一个人就是要爱他的所有,无所谓好与坏,黑与白。 如果我爱的只是你的美你的温柔体贴,那这世上所有温柔体贴的美人都可以做我的相公,但是我没有选择他们也不觉得他们跟普通人有什么不同。 我眼中看到的人,心上捧着的人只有一个你。 因为你就是你,美好的也是你,坏心思的也是你,我爱的就是你,而不是怎样的你。 听了这话,李沅的眼泪掉得更凶了,他咬紧下唇点点头,为自己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的行为感到不耻,他轻轻抽泣压制着喉咙涌上来的哭腔,依旧有细小的泣音盖不住。 玉容卿掏了手帕递过去给他擦眼泪,“既然是关私狱就要正经一些,这两天我就不去看你了,让萧成照顾你吧。” 能够得到玉容卿的理解,李沅已经足够开心了,哪里敢有别的奢求。 目送李沅离开,玉容卿心底的难受才稍稍缓解一些。刚才同玉白对话的时候,她并不生气李沅的作为,而是觉得自己很无能。 曾经的李沅受过太多委屈和苦难,所以他保护自己的方式才这样极端。 他们在一起也有段时间了,依旧没能弥补他受过的伤。 她要怎么做才能让李沅不再那么痛苦。 走出内院,玉白就在院门口等她,表情凝重。他没有听见内院里面有任何的争吵声,也没有看见李沅走出内院——他的小妹还是没能放弃跟李沅的感情,义无反顾的接纳了李沅的一切。 如果这世间的一切会因为小妹的温柔善良而变得稍微平和一些,玉白也不会如此急躁。 沉重的深蓝色穿在他身上像是无尽的沉默,玉白抬头看着她,“事情本有更简单的解决方式,可是你刚刚放弃了。” “你在说什么。” 玉白上前拉住玉容卿的手走出家门,兄妹两个坐上马车前往码头。 正对着码头的茶楼上,玉白给玉容卿倒了一杯茶,玉白难得有这么正经的时候,玉容卿也不催促,安静的等待他告诉自己她现在可以知道的事。 一壶茶水喝干,玉白望着窗外千帆过尽江水流,缓缓道:“小妹,你想的太简单了,你以为你让他留在这儿能跟他过安稳的日子,殊不知他身上又背了新债。” “二哥哥什么意思,不如直说。” 茶水的热气在二人中间升起,玉白轻声道:“沈方来找我了,他给了我两个选择,一是我们把李沅送出徐州,二是他们亲自将李沅带走。” 闻言,玉容卿的心里咯噔一下。 “如今你是铁了心要保李沅,我也不能背着你把他砸晕了送出去,只能等他们来替我们做选择了。” 玉容卿不敢相信,李沅在徐州的消息没有几个人知道,知道的人也都死的差不多了,而李潇跟李沅关系那么好,怎么可能会出卖李沅。 听她半天不答话,玉白又说:“你之前问我贵人是何许人,我现在告诉你也不算太迟,我曾在平阳王府中待过一段时间,那位贵人便是平阳王李佑昌。” “李佑昌?”玉容卿突然想起了什么,当初帮康家续命的供货船上都有“昌”字,岂不是平阳王在背后要搞乱徐州。 玉白说到此处,也知道她猜得差不多了,无奈道:“沈方和沈一方是平阳王的左右手,我前不久在酒坊与沈方相遇,得知王爷要逼李沅回京,我才费尽心思要你休了他,避免卷入朝廷纷争。” “不……”玉容卿摇摇头,“他是我的相公我的爱人,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他们伤害李沅。” “我的傻妹妹。”玉白蹙起眉头,好心提醒,“他们留着李沅还有大用怎么会伤害他,王爷要害的人,是咱家。” 话音刚落,码头上突然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轰隆隆震天响,茶楼的窗户都被震得晃动起来。 随着爆炸声音看过去,浓烟四起,大火灼烧随着晚风吹拂很快燃烧了所有的货物——被炸掉的是玉家的仓库。 玉容卿睁大眼睛,慌忙要下楼查看被玉白拉住袖子,“别去了,这个时间正是午后人少,旁边有清水河,不会有人受伤的。” “你早就知道?”玉容卿甩开他的手,一脸不敢相信,“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至少可以……” “你可以做什么?”玉白反问她,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 二哥哥从来没有这么严肃过。 他转头望向窗外,拈起茶杯轻尝,江水依旧,风也悠悠。 “小妹,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是将相王侯,在他们眼中玉家是救下皇子的功臣,也可以是囚、禁李沅的罪人。是什么做了什么都在别人的权衡利弊之中,哪里由玉家自己分辩。 “要么让李沅去京城,要么玉家为他陪葬。”玉白静静地吐息,爆炸的烟尘吹过来,他也不关窗,只问玉容卿,“小妹,你怎么选。” 第96章 96 君心似我心 太阳落山后,闷热渐渐退去, 朝园里绿树青草正是茂盛的时节,伴随着潺潺流水, 拂过晚风, 带来些许清凉。 码头上的玉家伙计们现在还在收拾因为爆炸被烧毁的仓库, 扑灭火苗后,残存的货物只售十分之一, 玉家仓库不止这一个, 爆炸也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玉容卿交代下去收拾现场,没被烧毁的货物转移到其他仓库。 她在江边一个人走了一会儿,晚风徐徐从江上吹来,回身去看,码头上聚满了人对这场爆炸心有余悸, 隔着一段距离是莫竹忧心忡忡的望着她。 平阳王,那是她这辈子都见不到的王公贵族,也是她无力违抗的权贵。 这一次炸掉仓库只是给她一个提醒, 那下一次会是什么……只要李沅没有如平阳王的愿回到京城, 她、玉家甚至整个徐州都一直笼罩在恐惧的阴影下。 她真傻,她以为自己能够保护得了李沅, 当初还傻乎乎的以为与庆王不同阵营的平阳王会是个好人。 说什么给两个选择,她根本没得选。 或许就连这两个选择也是沈方看在玉白与平阳王的旧情上临时决断的。 她该如何面对李沅。 玉容卿没想到,他们夫妻同心协力走到现在,却走到了要她亲手将李沅推回那虎狼窝这一步。 从他口中听到不止一次的对京城对李家人的厌恶,她却要让他回到那里再一次面对他避之不及的人和事。 江上的晚风吹得她皮肤潮湿, 回到朝园洗澡换衣裳,洗去了身上沾到的爆炸落下的灰尘,换了件轻薄的纱衣,刚系好腰带便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痛苦的呻、吟。 跑出门去的时候正撞上被赶出门的萧成,一脸为难着倒退出门,受伤的左臂绑了绷带,这回看着脸上又添了新伤。 “怎么了?”玉容卿忙叫院里的丫鬟过来扶着点萧成,看他体力不支的模样像被折磨了许久。 萧成皱着眉忧心道:“公子他上午的时候听您说的那些话原本情绪平复了一些,刚刚他想出去做晚饭我不让他出去,本来哄他说等您回来一起吃晚饭,结果您现在才回来。” “公子知道我对他说了谎,这才打了我。”萧成自己受罚并不委屈,只是很担心李沅的精神状况,“公子他很久没有发病了,今天一直憋着情绪没有发泄,我怕他撑不住会垮掉……” 什么发病? 玉容卿从来都没察觉到李沅有什么病,之前也请高大夫徐大夫给他看了,梦游、失忆症不是都治好了吗? 萧成小声解释:“公子他有个怪病,有时候过于生气或者悲伤的极端情绪,他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有时候会伤人。这一次却是伤了他自己。” 他跟在李沅身边十年了,隐约察觉到他的这个怪病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病,而是自身受到威胁时潜意识就控制了身体。 同李沅在京城待的那几年,萧成偶尔听到过有关李沅的传闻,说他是皇帝年轻时微服私访在民间留的种。所以京城中无论王公贵族还是小门小户都觉得李沅是上不得台面的皇子,即便送他去钕金做质子,也没有人会觉得对不起李沅。 听完萧成一席话,玉容卿大致明白了病因,吩咐他先下去休息,由她去照顾李沅。 两个丫鬟扶着萧成离开,玉容卿敲敲房门喊了两声,里面的人没有应声,玉容卿进不去门,瞥见侧卧的窗户还开着,便仿照李沅爬窗的动作爬了进去。 第一次爬窗难免生疏,玉容卿脚下踩空,“哎呦”一声摔到了地上。 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朝床边走去,床上没有人,衣柜旁蹲坐着一个人,面朝着墙角,宽松的雪缎衣裳从肩上滑落在胳膊肘上形成褶皱,奶白色的后背又平又滑,好看的蝴蝶骨在细长的黑发遮掩中若隐若现,玉容卿下意识咽了下口水。 迈步走过去,地上凌乱散着李沅的衣裳,想来是他发狂的时候发泄力气把衣服都从柜子里扯出来了。 玉容卿只想上去拥抱他,不舍得踩脏他的衣服,随手脱了绣花鞋,赤着脚踩在地板上,踏着他的衣裳或滑或软、或温或凉,踩到一条带着体温的衣带,她稍微低下头瞥了一眼,是他的腰带。 看来他发疯的时候也知道热,玉容卿走过去跪在他背后抱住了他蜷缩成一团的身子。 体型的差距有点大,玉容卿搂不住他的肩膀便从背后抱住了他的脖子,额头抵在他又软又长的头发上。 “很难受吗?” 在她的声音响起之前,李沅一脸凶狠的盯着地板上的缝隙,他心中郁闷难解,虽然得到了卿卿的谅解,可她跟玉白走了一整个下午都没有回来。 从前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会回来陪他吃晚饭,但今天没有。 李沅想当然的理解成这也是“私狱”的惩罚之一,一想到他一个月不能见到玉容卿,原本就游离的精神更加找不到归宿,疯魔的状况刚消解一会儿便再次席卷而来。 听到她的声音,感受到她贴在自己后背上柔软又温暖的身体,李沅好像活过来一样,慢慢转过身来。 爱人的脸庞近在眼前,没有他想象中的冷漠无情,也不是今天中午那般严肃的凛然大义,那张红润好看的脸冲着他微笑,水灵的眼睛中倒映着他的脸庞。 玉容卿抬手将他鬓边的碎发捋到耳后,见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从惊愕到平和,渐渐的湿润了双眼,美人的睫毛扑闪带着泪珠颤动,抖得像细雨中承受雨珠的竹叶,每一次颤动都掉下一滴泪来,微红的脸颊仿佛染了晚霞的天色动人心弦。 “对不起。”玉容卿下意识道歉,俯身在他眼睛上轻轻吻了一下,吮掉他眼角垂落的眼泪。 “为什么要道歉?卿卿没有做错什么,是我做的不对,都是我……”像怕被抛弃的宠物一样小心翼翼,李沅低下头去反省自己的过错。 玉容卿伸出双手轻轻捧起他的脸,凑过去在他脸颊嘴角轻啄一下,手指温柔地梳理着他的头发,“对不起,我让你伤心了。” “那也是因为我骗了你,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个杀人如麻的怪物,我不希望我在你心中美好的模样破碎,是我求的太多,太贪心,分明你给我的东西已经够多了。”李沅向她诉说着自己的罪过,晶莹的泪珠从他无暇的脸庞上滚落,流到雪白的颈子上。 “你就算是怪物我也爱你。”玉容卿声声如溪流缓缓,让李沅想到了他们在荆州城外的山谷中听到的流水声。 那个山谷封闭、温暖又美丽,仿佛一个美好的小世界将他们两个人包裹其中。 而她的温柔就像那微凉的潭水包裹了他所有极端的情绪。 当李沅沉默不语时,玉容卿伸出手臂到他面前,另一只手轻拍他的后背,像是说笑又像是在正经询问:“要不要咬一口,这次咬疼了我也不生气,下次就没有这机会了。” 玉容卿天生的会哄人,附近的小孩子都觉得她亲和,就连猫猫狗狗见到她也摇尾轻叫,从内而外散发的温柔和善让玉容卿生不了大气,即便生气也很快就能消气。 面对她主动伸过来的手臂,李沅抹抹眼泪反倒觉得委屈了,“我又不是小狗,你怎么拿这个来哄我?” “那你想要什么?”玉容卿微笑着捏起他的长发,身上没带手帕,便用柔软的纱衣袖口给他擦干净脸上的泪水,又说,“咱两人的家底应该有十几万两,爹娘那里应该有近百万两,二哥哥的画还算出名,你想要的话我把他捉过来给你画上几十张。” 李沅皱眉,“我不要这些。” “那你想要什么?”玉容卿又问了他一遍,依旧温和的微笑着,耐心又专注,“只要我是能给你的,就都给你。” 哭红了双眼的美人这才抬起眼来正面看她,像一个被冷落了许久的孩子突然得到奖赏,竟然有人会问他想要的是什么,还对他承诺无论他想要什么都能得到。 李沅依旧不敢相信,抽泣着质问她,“卿卿是不是为了让我不要发疯才说这些好话来哄我,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样很可怕?” 他的身体僵硬着,身体微微动弹时,精神显然要慢半拍,明明抬起头来看着她,眼底却汹涌着让人看不明白的情绪。 玉容卿毫不怀疑眼前这个哭唧唧的美人会突然暴起将她按倒在地上,甚至觉得他会像对萧成一样对她。 但是他没有。 即便被极端的情绪控制了身体,李沅依旧不想伤害她,仿佛保护她这件事已经深深刻在了他的潜意识中,足以与他自身的安危相持。 因为跪坐的姿势有些别扭,玉容卿的腿有些发麻,她换了个姿势坐在他面前,按着他的肩膀柔声细语。 “相公,你好美。” 玉容卿的额头蹭蹭他的额头,笑说:“乐坊中弹琴的乐师要是有你一半的姿色都能名冠整个徐州城了,只可惜他们不是细胳膊细腿就是过于木讷,连跟我说句话都会脸红。” 自从得知李沅不喜欢去乐坊这种地方后,玉容卿就没有跟他提过自己曾经是乐坊的常客这件事。在今天这种情况下告诉他,果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你喜欢那些乐师?” 李沅的手掌重重的捏住她的肩膀,有点痛,但玉容卿没有露出痛苦的表情,微笑着点点头。 “你怎么能喜欢他们呢?他们都是些附庸风雅,为生卖艺的,怎么可能是真心待你好!”李沅有点激动,差点一个大力把她推、倒。 玉容卿轻笑,凑上前去蹭蹭他的鼻尖,“相公不要我喜欢乐师,那你想要我做什么?” 又回到了刚才的问题,只是这一次李沅没有再钻牛角尖,简单直白地表达出了自己的要求,“我要卿卿只看着我一个人,只爱我,也只让我一个人碰。” 他情绪明显激动起来,喘息都变得粗重,玉容卿却悠悠道:“还有呢?” 李沅想了想又说:“玉白不知道因为什么在针对我,我不想让你听他的,就算是他说的有道理,我也要你相信我,跟我站在一边。”说到最后的时候声音已经小到快要听不见了。 原来他在意的事有这么多。 玉容卿理解他的所求,知道他心底藏了那么多的委屈,尽数答应他的要求。 她说。 “我爱你,无关其他,就是爱你。” 她抱着他的身子等他恢复,他心底的悲伤是由她而起,她该陪着他,无论是什么时候。 不知过去多长时间,院子里的灯都被点亮了,侧卧中漆黑一片,玉容卿微闭着双眼没有睡着,感觉怀中僵硬的身体就像寒冰融化一般变得柔软下来。 “相公,你好些了吗?”她揉着眼睛从他肩膀上离开,想就着窗外的灯光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下一秒,她的下颌轻微一痛,李沅一手捏住她的下颌抬起,紧接着微凉的嘴唇贴上了她的嘴唇,动作过于娴熟,玉容卿连一点挣扎闪躲的时间都没有。李沅的手指收紧,吃痛的玉容卿无法合上嘴巴,方便他攻城略地长驱直入,舌、头带着一点冰凉的味道直直抵进她的口中。 深吻过于激烈,玉容卿瞬间便软了腰身,唇齿间露出一丝娇软的呻、吟,让李沅又加深这个吻。 昏暗的环境让玉容卿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摸到手下的身子泛着灼热的温度,已经不是方才的僵硬冰冷,即便他没有证明回答自己,玉容卿也知道他不是在发疯,而是恢复了正常。 门外明月照庭院,屋檐下守夜的丫鬟护卫换了一波又一波,谁都不曾走进主卧院中打扰小姐与姑爷。 那两个听了李沅会“发疯”一事的丫鬟也没有在其他人面前说起这件事,朝园里的下人被李沅管教的最为老实乖巧, 在昏暗中待的久了,玉容卿的眼睛也渐渐适应,搂住他的脖子回应他的爱意。 亲着亲着,玉容卿就被他压倒在地板上,他们紧紧地贴在一起耳鬓厮磨,享受对方的温度。吻毕后,李沅靠在她肩膀上喘息,玉容卿双手向下搂到他的腰,才发现他的腰带不见了,现在压在她身上的身子是、赤着的…… 雪白的绸缎颇有垂感的挂在他身上,从玉容卿的视角仰望过去,一片白净的胸膛向下,是绝美的景色。 玉容卿有点想笑,她以为发疯的李沅会对她做什么粗暴的举动,没想到亲两下就有了反、应,即便如此,李沅也没有动她一个手指头。 “还亲吗?”她忍着笑意问了一声。 李沅哑着喉咙说不,又提醒她,“我现在是在关私狱,你本不该来看我的。卿卿快回去睡吧,天色已经很晚了。” 说着,非常懂事的坐起身来,宽松的衣衫恰好遮住凸、起处,侧坐着身子让她离开,连脸都转向一边,生怕自己多看她一眼就会多一分不舍。 玉容卿爬起来跪坐在地上将他的小表情尽收眼底,作势要起身,又笑着坐到他身边。 “相公,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李沅被吸引了注意,没有躲开,听她在自己耳边低声道:“我,想,要,你。” 听罢,绯色从美人的脸颊蔓延到颈项,他竟像个被风尘女子调戏的良家妇男,一时说不出话来回她。 他很想说不行,但玉容卿已经堵住了他的嘴,柔软的手掌也按在了他胸膛上,同他跳动的心脏一起起伏。满溢而出的爱意就像月老的红线一圈又一圈缠绕在他们身上,让每个有对方在的瞬间都变得无比珍贵。 宁静的风轻轻掠过树梢,晃动的树枝拨弄零碎的影子在地面上记录时间。今夜就像从前所有平静而温暖的夜晚一样迷人。 —— 城中小茶楼不比江边茶楼清静,楼中四方露天搭台上唱戏说书好不热闹,人来人往,楼上楼下,多的是忙碌四方客,多的是吵嚷坊中人。 玉白轻叹一口气,眼睛看着楼下台上说书人,嘴上轻声说着,“你要真拿我当朋友就听我一句劝,左右我答应了你会让李沅去京城,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又何苦逼得太紧。”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长相普通,身高中等,属于那种往人群中一站毫无违和感的普通相貌。即便与人擦肩而过,也不会给人留下太大印象。 听了玉白的话,沈方也很无奈,“王爷那边催得紧,我要是不抓紧时间,到时候王爷亲自过来,只怕你是第一个掉脑袋的。” 玉白摇摇头,“我很早就给自己相过面,我可是能活到一百多岁的长寿老头,倒是你,不听我劝,迟早吃亏。” 从玉白口中说出的话就没错过。 沈方曾亲眼见玉白给王爷和小王爷都相过面,说出了他们所求所珍惜的东西都是什么,又给了他们避灾避祸的办法。 虽然他不信鬼神,但就是有些人很通透,不管是人还是事在玉白眼前都是透明的,一眼就能看到结果。沈方是不信也得信。 “那玉兄又有何指教?” 楼下说书人聊着牛郎织女,说到凡人身不该贪求仙人心,天上地下相距千里,是人无法跨越的鸿沟。 玉白听完后微笑起来,眼角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直让沈方一个大男人都看愣了眼。 玉白敲敲茶杯,说:“我的小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千万不要逼她,要顺势而为,让我去旁敲侧击就好。” 沈方追问:“那三皇……三公子呢,该怎么让他乖乖回京?” “李沅啊——”玉白无奈的摆摆手,严肃道:“不要做任何事也不要让他察觉到你的存在,他是个软硬不吃的人,唯一听得进去的就是我小妹的话,你要是对他动手,我敢说你当天动手,当晚我就能给你收尸。” 从李沅曾经下手杀人的情况来看,玉白很确信李沅杀沈方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玉白不希望自家小妹的丈夫出事,也不想眼看着自己的老朋友去送死,这才来从中斡旋,给两边都争取点时间。 “一月为期,我一定让你交差。” 闷热的屋里充斥着交缠在一起的汗水味,味道很淡,更多的是凉茶的苦味。 从仓库爆炸后过去七天了,玉容卿趴在床头疲惫地伸出手去将床帐撩起来,让床间进点新鲜空气。 细嫩的手臂上摸来一只大手,等她将床帐挂起后便将她的手臂捞回去搂在怀中。李沅亲着她的后背,像只慵懒的猫黏在她身上。 玉容卿已经记不清她跟李沅做、了几次,总之李沅一整天都没消停。 原本李沅是被关在侧卧的,但她一个感情用事怕他晚上自己睡会做噩梦,就让他跟自己在主卧睡了。 当初说了关私狱不让李沅出屋,又逢书院昨天放暑假,李沅真成了足不出户。刚好她这几天空闲,本想来给他解闷,结果被李沅缠着倒在床上,今天一天都没下床,玉容卿都躺迷糊了。 两具身子缠在一起难舍难分,腰间一条薄薄的冰蚕被遮住腰腹,床间男子的身躯很好的遮住了女子的身体,闷热的夏季让两人连说话都觉得热,缠在一起也更加亲密无间。 若是平常,玉容卿断然要拒绝他这般任性的举动,但是得知李沅不得不回到京城后,她也开始患得患失起来,稀里糊涂就做了。 这会清醒过来,想着逃避不是办法,还是得跟李沅商量个对策才行。 李沅半梦半醒间慵懒地问她,“卿卿你饿吗?我让萧成去给你做云吞面吃吧。” 玉容卿挪了挪胳膊散散热气,“不用,我现在还不饿。” 听罢,李沅伸手拉了她的身子到怀中,亲在她脖颈上。玉容卿感觉大腿边上有什么东西有要苏醒的趋势,忙睁大了眼睛推开他,“相公不要了,我有正事要说。” 她随手在床下捞了件衣裳披在身上坐起身来,湿哒哒的触感在屁、股下晕开,羞得她半天没说出话来。 李沅揉揉眼睛起身去端了水盆和毛巾来给她擦身子,擦干净后坐到床上听她说。 玉容卿很正经地将沈方与平阳王的事告诉了他,然后提议,“我们搬家吧。”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只要人在,她在哪里都能赚到钱。 听她说出这些,李沅并没有过多的情绪,只是起身去拿了梳子来给她梳头发,一边梳一边平静地说,“卿卿不用搬家,我回京就好。” 第97章 97 君心似我心 回京?????! 玉容卿怀疑李沅脑子坏掉了,是不是在房里闷了一天闷傻了, 还是睡懵了没醒过来,怎么会说出这种吓人的话。 她戳戳李沅的脸惊奇道:“相公你睡糊涂了?那可是京城诶, 你不是最讨厌那里说永远不会再回去了吗?” 李沅抓住她的手挪过去与她对坐, 不着、丝缕的身子白里透红, 好看的后背上皮肤白皙衬着好几道玫瑰色的指印。再看玉容卿衣裳下露出的肌肤上满是咬痕与吻、痕,连脚踝都逃不过他的霸占——两个人都很不像样。 感觉大白天在屋里衣裳都不穿有些奇怪, 玉容卿又弯下腰随手捞了一件外衣给李沅披上, 自己腿酸动不了就指使李沅去开窗通风。 过堂风也是热的, 盛夏总是格外热人,好在屋里不算那么闷了,李沅坐回床回答她:“我讨厌京城但是我喜欢你,怎么能看着你因为我而受罪。” 原先他还不明白玉白针对他的原因,这回是真相大白了, 玉白只是担心玉家因为他而受到牵连,这才费尽心思要他离开朝园。 果然他走到哪里都躲不掉。 身上带着李家的血脉,就是李沅一辈子都躲不掉的诅咒。 如果是他一个人死也就死了, 但现在他有了家, 有了卿卿,怎么能不管不顾。 李沅信誓旦旦地说:“没关系, 卿卿不用担心我,我回京后一定攒够筹码跟平阳王跟李家人谈好条件,到时我会回来跟你在一起,咱们两个再也不分开。” 分明玉容卿曾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可这一次, 她犹疑了。 京城与徐州相隔千里,玉容卿从未去过那般繁华地界,又听玉白说权贵相斗惊险万分,成王败寇、你死我活,是她们这种平民百姓无法想象的。 粉唇轻抿,纤长的手指缠绕着他长长的头发,撒娇似的求问他:“我要跟你一起去,你愿意吗?” 闻言,李沅眼神沉了下来,似笑非笑,“卿卿不要说笑了。”抬手捉了她的手,顺着手臂摸上肩膀就要将人按倒在床上。 玉容卿抬手拍掉他不老实的手,“哎呀,我跟你说正事呢。” “要孩子也是正事啊。”李沅清冷的表情说着叫人脸红的话,可惜道,“有时三五天一次,有时一天两次,碰上你忙累的时候爬上床就不理我了,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孩子呢。” 不堪入耳,玉容卿嘟嘴捂住耳朵,扭过头去不看他,“再转移话题我就生气了。” 见糊弄不过去这个坎儿,李沅为难地说:“京城是个虎狼窝,那里的人不像徐州一样淳朴善良,他们人人都有自己的打算,趋炎附势,两面三刀,卿卿你去了可是会被人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听着很吓人,玉容卿却觉得这是李沅说来吓唬她的,不悦道:“除了你,谁会啃我。” “我不想让你去涉险,而且……”李沅心道他自己死了便死了,若是连带着让卿卿陷入危险中,他可比死了还要难受。 他不说,玉容卿也大致能猜到他的打算,轻握了他的手安慰道:“我们夫妻一体,岂有你去涉险我留在这里安享太平的道理。” 虽然她没去过京城,但天下的人无非那么几种,善恶中立摇摆不定,李沅不善交际杀伐果决,少不了要受人忌惮,玉容卿心觉自己除了赚钱还比较善交际,跟在他身边至少让他少与人起冲突结梁子。 “就让我跟你一起去吧,你这一去不知要多久,三年五年我还等得起,可十年八年,你就不怕我跟别人搭伙过日子去吗?” 玉容卿并不是跟他说笑,她是真有这个顾虑。 李沅深思过后,将人扑倒在床上压着亲两口,想了想自己手上的筹码,虽然不多,但还足以保护卿卿的安全。 她说得对,自己这一去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那皇帝老子病殃殃的靠吃药维持了近两年还没驾崩,老二,老四,老七,他的兄弟们又不知心思何在,再加上平阳王虎视眈眈要拿他做棋子,他一个人还真有些吃力。 美人埋在她颈窝里低声道:“那我们一起去吧。” 玉容卿压下视线去看他,李沅正抬起头来,用无辜又纯情的眼神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笑说:“卿卿把我带在身边,我们还是过我们的日子。” 于是,定在半月后出发去京城。 得知消息的玉白喜出望外,心想自己还没费多大力气就让李沅离开了,生活中果然有惊喜。 还没惊喜一会,玉白就皱起了眉,他听玉容卿说她也要一起去,登时就生了气。 “你是家里的顶梁柱,你要是离开了徐州,玉家怎么办。爹爹前几日刚打算把玉家主事的掌印交到你手中,你现在走了,岂不是要在那背井离乡的地方从头再来。” 这些事玉容卿已经想过,按下玉白的手告诉他,“哥哥不用担心,咱家店铺里的掌柜们都是可信的,眼下又没了康家这个威胁,只是每个月的账目还得要人看,需得辛苦哥哥跟爹爹请几个对账的先生每月对好账本账目。” 她事事想的细致,连为贺小梅准备的生产贺礼都放到玉白屋里了,托他到时候替她去温家一趟。 仓库的重建她盯了一阵子,剩下的让陆雪生帮她监督,她会留下靳松常柏一干人替她护卫船队商队的安全,书肆和造纸坊都交给玉白打理。 看她是铁了心要去京城,玉白拦也拦不住,沉声问:“小妹,他就那么好吗?你都清楚了他的为人,为什么还要跟他纠缠在一起呢?” 玉容卿想了想,起身去打开窗子,面对玉白书房外一片黄白色的花丛,温和道:“李沅是有很多缺点,但我也不是完人,何必苛求他呢。再说了,李沅从来没有伤害过我也没有伤害过无辜的人,与我而言,这就够了。” 站在窗前的倩影优雅大方,小时候躲在他臂膀下的小丫头终究是长大了,玉白替她担忧了许久,也敌不过她自己的决定重要。 轻叹一口气,郁结于心的矛盾也终有解开的一天,玉白走过去搂住玉容卿的腰使劲一抬,将她整个人都抱起来。 “啊!”玉容卿惊叫一声,很不客气地踢在玉白腿上,“二哥哥你干嘛,你就是威胁我我也要去京城!” 玉白轻笑一声,他才没有要威胁她。 “小妹啊。”玉白抱着她晃两下,在她耳边柔声道,“哥哥这才发觉你是真的嫁人了,长大了。” “这是二哥哥最后一次抱你了。” 二哥哥从前就是个很矫情的人,今天也说了这样矫情的话,可玉容卿讨厌不起来,甚至觉得有点难过。她成亲的时候两个哥哥都不在,都没能看到她嫁人的场景,或许二哥哥也是因为这样才把她当做没出嫁的丫头看待。 玉白将她放下来,眼眸中闪着水光。玉容卿转过身来拥抱住他,忍着眼泪道:“我会给家里写信的。” “好。”玉白拍拍她的后背。 盛夏的大雨不期而至,难得的清凉中,玉容卿去跟爹娘说自己要陪李沅回老家去探亲,二老不知内情,听说李沅找到家人了都跟开心,给她塞了很多礼物捎带给亲家。 玉容卿尽数带上了,李家人应该看不上她家这些东西,但送给别人应该是够的。 等天晴后,玉容卿与李沅去拜访了温易与贺小梅,他们夫妻两个前不久入住了将军府,整修了院子又种了很多树,与从前的模样有很大变化。 贺小梅怀孕了,两个月的身孕还不显怀,夫妻两个从后堂出来时,温易小心翼翼地扶着她怕她摔了,被贺小梅不耐烦的甩开。 “我小时候上墙爬树样样都成,如今怀了这小东西,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倒是第一个出来做老妈子缠着我不放,是紧着我啊还是担心你温家的孩子啊?” 温易本就寡言,被贺小梅呵斥了就更加没理反驳,小声道歉,“我是怕你伤着,大夫说了第一胎要当心些。” 怀孕的女子总会有些脾气大,玉容卿笑着看他们两个一个皱眉不满一个谨小慎微,真是天生的一对。 同他们说了自己要去京城探亲的事,贺小梅两眼放光,羡慕道:“也带我去吧,我好想出去游山玩水,总是闷在家里,我都喘不过气了。” 玉容卿还没说什么,温易便开口劝她,“李兄家里只怕关系复杂人又多,去探亲肯定有不少事要处理,你想出去散心我陪你去好不好?” 贺小梅只是一时感慨,得了温易的许诺反而惊喜,捉了他的手来勾上小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反悔!” 怎么有了身孕后愈发的孩子气了。 玩闹过后,贺小梅也正经起来,告诉玉容卿她的哥哥贺修竹年前被提了官,现在在监察院做文书,若有事解决不了可以去找他帮忙。 温易也说自己有几个旧友在京城守城军中有些官职,有问题尽管去找他们帮忙。 玉容卿与李沅谢过他们的好意,聊了一会后便回家了。 回到朝园后,玉容卿回味温易说的话,总觉得他对李沅的身份已经猜到了□□。她一直怀疑平阳王到底是怎么知道李沅人在徐州的消息,不免怀疑是不是温易…… 李沅否定了她的猜想,说:“温易什么都不缺,他的娘子又有了身孕,没必要为了平阳王卖命。” 信息如何泄露的事,等见到平阳王自然会水落石出。 半个月的时间处理了很多事,朝园的下人遣散回家,买断身契无家可归的便住在朝园,平日里去隔壁玉府吃饭,即便家里没人住也要时长打扫清理,不然很容易荒废了。 出发前一天收拾好行李,只带小梨、莫竹和萧成三个侍从,玉白告诉他们到时沈方会在城外接应他们,由平阳王的人马护送他们去京城。 一切都说定,玉容卿锁了书房门,将家里的钥匙暂时交给玉白保管。 晚饭时间不见了李沅的人,玉容卿问了丫鬟才知道他又跑去厨房了,最后一天也不想落下一顿晚饭。 她早已经收拾好了东西,足足装满了两驾马车,光银票就带了好几沓,生怕去京城吃不好住不好丢了李沅的脸面,尽管跟皇亲国戚比不上,但也得维持体面。 散着步去了厨房,迈进屋里见美人背对着她站在灶台前忙活,收敛起所有冰冷的模样实在迷人,长长的秀发宽松的编起来,带上发巾避免染了油气,手法笨拙像是他自己编的。宽阔挺拔的后背让玉容卿看得不自觉就有些出神。 起了小心思,玉容卿趁着李沅侧过身去拿盘子,她悄悄地溜到他身后,伸出胳膊,一把环住了对方的腰,调皮地说:“这是哪里来的小厨子,长得真俊,要不要跟小姐我回家?” 李沅对她的脚步声很熟悉,可她直接的确吓到他了,男人的身子很明显地颤了一下。 偶尔能见她这般调皮可爱,李沅就像捡到珍宝一样陪她玩闹,装作可怜兮兮的小厨子,“小生家有妻室美如画,恐怕要辜负小姐的一番好意了。” “哦?”玉容卿眯起眼睛贴着他的后背质问,“你家娘子长得比你还好看吗?” “娘子是天仙,我就是放牛的董永。”李沅手上炒菜颠勺的动作不停,嘴上也说的跟真的似的,哄的玉容卿咯咯直笑。 随后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实际玉容卿这样抱着他的姿势让他有点别扭会不方便他炒菜,但李沅没有告诉她也没有表露出任何不便,放任她这么环着自己的腰——舍不得让她松手。 蒸锅里散发着香甜的糯米味,炒锅里热油炸虾仁,香气扑鼻让玉容卿忍不住咽了好几次口水,肚子都咕咕叫了,“还没好吗?”玉容卿嘟囔着嘴软糯地问。 隔了一会,李沅盛出虾仁豆腐,慢慢悠悠地回答她:“好了。” 吃完在家里的最后一顿晚饭,夫妻两人还有一个缠绵的夜要度过。 躺在床上,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去,玉容卿还是没有实感,翻过身去问他,“相公,你是不是骗我的,什么皇子、王爷、李家,是不是你骗我的。” 李沅拉上被子盖住她赤、裸的肩膀,轻声哄道:“是我骗你的,卿卿睡一觉醒过来就好了。” 就是嘛,玉容卿点点头,怎么可能让她捡了一个皇子回家,怎么可能会是王爷炸了她家的仓库,她的相公那么好,怎么可能会有疯病…… 想了许多有的没的,沉沉睡去。 第二天,他还在身边,就像以往每个早晨一样微笑着等她睁开眼睛说一句“早上好”。玉容卿亲亲他的嘴唇,发生的事已经没法改变,她既然想跟他在一起,就要陪他去面对。 “走吧,去京城。” 家人在玉府门口为他们送行,玉容卿抱抱爹娘又怼了二哥哥一下,叮嘱他一定要照顾好爹娘看管好家业,不然等大哥哥回来,她可是要向大哥哥告状的。 玉富成和玉夫人拉着李沅说了很久的话,要他多写信回来,在京城好好照顾玉容卿也照顾好自己。 两位跟他没有血缘关系的长辈比他的父皇母妃对他要好得多,李沅应了他们的话。 玉夫人从怀中掏出一条红线,细看发现上面拴着一个桃核,“这是我前几天去三清观求来的,能保平安,之前见你喜欢容儿的护身符,如今你要回家了,我也送你一个。” 红线缠绕在他手上,男左女右,戴上刚刚好。玉容卿瞅见了也过来伸出自己手上的桃核,一对比……李沅的手臂比她的还白一些,好在她皮肤红润,也是好看的。 谢过岳母后,李沅被玉白走过来抱了一下,整个人都抖了一下,非常抗拒却又不好拒绝他。 玉白拍拍他的肩膀,“妹夫,早点带我小妹回家来。” “我知道,谢谢舅哥的成全。”李沅默念着从他身边退开,随后就被玉容卿牵了手带上马车。 马车驶离好远,玉容卿神色如常,李沅却有些悲伤,摩挲着手上的桃核难过不已,被玉容卿搂住肩膀相互依偎,半晌才缓过来。 城外沈方的人马已经等待多时了,见两架马车过来,很快接了他们,人马分成两侧走到马车两侧,沈方走在前头带他们前行。 莫竹与萧成驾车,随他们前行。 从徐州到京城的路程马不停蹄要走很久,能在天黑前赶到村庄客栈还能找间住处,多的是走在林子里天黑碰上下雨,玉容卿跟李沅住一辆马车中,莫竹小梨和萧成挤在一辆马车中,倒也不算受罪。 半个月后,一行人北上到达禹州,正是李沅曾经驻守的地方。 距离他“失踪”已经过去两年了,禹州的守将之位自然而然的落到了他的下属身上,李沅丝毫不介意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住在客栈中休整。 一路上沈方谨记玉白给他的警示,“千万不要在李沅面前做任何事,也不要让他察觉到你的存在”,比起沈一方的忠心耿耿,沈方更会在忠心与惜命之间平衡利弊,不到万不得已不会送出性命。 敲敲房门,沈方走进去提醒他们夫妻,“王爷前不久上京去为皇上祝寿,等到明天皇上寿辰之时,王爷会当着众人的面告知三皇子已经回到禹州,届时圣旨下到禹州,三皇子再与三姑娘一起上京。” “好,我们知道了。”玉容卿让他下去,发觉李沅的表情有些不对劲。 这里是禹州,是李沅呆过的地方,没有理由他会对这里感到害怕。玉容卿搬了凳子坐到他身边,搂着他的肩膀安慰,“别怕,不管去哪儿我都陪着你。” 休息一晚后,第二天,一行人去到将军府,沈方带了平阳王的令牌,府门外的守卫通通放行。 将军府中进了不速之客。 李沅的相貌独特,长得又高又俊美,即便是站在人堆儿里也是最显眼的那个,很快就被认出来是三皇子回来了。 消息很快传到禹州军营中,正在练兵的禹州守将于余乾安听说是李沅回来了,着急的连盔甲都没脱就骑马出营。追上来三个将军,一个接一个神情紧张又害怕。 平静了没几年的日子再一次掀起风浪,四人心中各怀鬼胎,除去疑惑李沅的去向,更担忧自己的下场。 “三皇子喜怒无常又好动手,要是让他知道他失踪后我们不但没有寻找他的下落还排挤走了萧成,他会不会杀了我们?” “可是我们又没有选择,当时二皇子都说了三皇子早已死无全尸,我们要是还跟随他,岂不是不知死活。”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还是想想等会儿怎么求三皇子饶我们一命吧!” 骑在马背上,余乾安呵斥后边那三个叽叽喳喳不成体统的家伙,“都是废物吗!现在我才是禹州守将,他三皇子再尊贵也没有个一官半职,有什么由头来惩罚我们!” 三人闭嘴,看余乾安一副无所畏惧的表情,心中却很不满。 当初大家同为三皇子手底下的人,要不是有三皇子提拔,这余乾安还在军营里劈柴烧火呢,眼下是硬气起来了,从前见了三皇子不也跪着头都不敢抬。 三人互相使个眼色,到时见机行事,绝不会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压在这背主忘恩的余乾安身上。 将军府中,玉容卿闲来无事拉着李沅陪她四处逛逛,想看看李沅曾经住过的地方。 路过进入内院的门时,瞥见里面有位妇人正晃着摇篮绣花,另有一位侍女抱着一个八岁大的孩子玩耍,其乐融融。 玉容卿心觉他们不是被邀请而来的客人,不能轻易进入内院,便拉着李沅快步走开,不想扰了人家的清静。 府里的下人见了李沅都跟见了鬼似的,俯身问安后头也不回的逃开,生怕被李沅注意到自己的存在,顷刻间丢了性命。 “他们为什么都怕你?” 李沅握着她的手回答说,“或许是我从前对人太冷了吧,今天只是来见故人,没打算为难谁,晚上我们回客栈住。” 玉容卿也觉得在这陌生地方有点不安心,不如睡客栈安稳。 夫妻两个还在花园里闲逛的时候,前厅萧成和沈方已经坐在厅上等待余乾安多时了。 身为局外人的小梨与莫竹在屏风后面享用将军府里为他们准备的茶点,对外面的人要做什么一无所知。 莫竹小声嘟囔着:“不是说去京城探亲吗,怎么莫名其妙来了禹州,沈方那小子竟然能带我们来将军府,真是深藏不露。” 两人只当沈方是李家派来护送小姐和姑爷去京城的护卫,再加上沈方平日里的确对他们恭敬有加,更加深了两人的错误认知。 小梨的吃相比莫竹好点,吃一口点心喝一口茶,偶尔望向屏风外看到萧成脸上凝重的表情,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记不记得我们进来的时候,这府里的人好像对姑爷特别尊敬。”甚至有点害怕似的。 莫竹摇摇头,很不相信,“别瞎说了,非亲非故的谁尊敬谁呀,我猜这府里的将军应该是沈方的旧友,他带我们过来就是顺道让我们来逛逛。” “奥……”小梨被莫竹带跑偏了,专心品尝美味。 金属撞击的吭哧声从大门口一直持续到前厅门前,余乾安在门前站定,见厅堂上坐着萧成和平阳王的手下沈方,顿时皱起了眉头。 走上前去故意忽视了萧成,转头俯身请问沈方,“敢问沈兄弟,王爷可是有何吩咐?” 沈方摆摆手,“吩咐谈不上,王爷只是让我带三皇子到禹州等信儿罢了,正巧你们这群人都是三皇子的旧部,主子都回来了,自然也得让你们见上一见。” 萧成冷着脸看余乾安对平阳王的人谄媚装乖,全然是忘了当初公子对他的提拔之恩。 坐在这堂上,沈方谁都不偏向,他只是按照王爷的命令过来,无暇去管李沅与这些将军们的恩怨,只是要让他们知道失踪的三皇子回来了,想必不多时这消息就会传到京城去,助王爷成就心愿。 人人提到李沅都说他是主子,余乾安都已经是一个州府的守将,仍感觉自己就是跪在地上永远爬不起来的一个奴。李沅不把他们当人看,就别怪他不念旧恩。 余乾安冷冷地念着,“说什么主子奴才,大家都是为朝廷效力,若论官职,那我也是听王爷和皇上的差遣。” 闻言,萧成拍桌乍起低喝一声,“余乾安你不要太过分,公子都已经回来了你还这般无礼,真以为公子拿你没办法吗?” 余乾安后退两步,手掌按到了刀柄上,“这里是将军府,我是禹州守将,你敢动我!?”就像是为自己壮胆一样,余乾安大喊一句,“我问心无愧,即便是三皇子站到我面前,我也敢堂堂正正的跟他辩上一辩!” 话说的太满,就连门外三个将军听了都替他心虚,转念一想觉得余乾安也算是个硬气的汉子,至少敢跟三皇子的贴身近侍顶嘴,不像他们畏缩在门外,连门都不敢进。 前厅里边儿有人吆喝有人吵,十分热闹。小梨莫竹躲在屏风后面听不明白那些人在争论什么,只是偷偷的惊诧,禹州这里竟然有个皇子。 莫竹小声嘀咕,“要是真能看见皇子,那就是撞了大运了。” 外面余乾安与萧成吵着,关于当年李沅失踪后,余乾安在二皇子的帮助下坐上守将之位,随后就停下了一切搜寻李沅的行动,不久后又把萧成排挤出了将军府。 落井下石之辈,竟能苟活至此。 萧成很气不过这些人忘恩负义,但没有公子的命令,他不能跟外人动手。 “都住口。” 庭院中幽幽传来一声优雅深沉的男声,众人寻着声音望去,美人着一身风雅的青衣,晕染着青绿色的花纹,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秀美的长发披散在肩上,脑后带着发冠,鬓边还别着一朵海棠花。 原本在院中赏花宁静自在,刚从一枝海棠花边走过,得了卿卿为他摘的花心情愉悦,再往前走两步就听到了前厅传来的吵嚷声。 败坏心情。 他牵着玉容卿的手走上厅前的台阶,站在门外屋檐下的三个将军在看到他那张脸的时候就已经呆住了,看到他就要走到面前,三人下意识就做出了反应。 两个三十多岁的大叔,还有位四十多岁的大爷齐刷刷跪到地上,“见过公子。” 李沅从他们身边走过连眼睛都没瞥一下,走到厅上先扶着玉容卿坐在沈方对面的椅子上,陪侍在一旁的丫鬟立马战战兢兢端了茶上来给她。 突然面对一群陌生人,玉容卿有些疑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见李沅示意她什么都不用试,她便乖乖喝茶看戏。 李沅走到厅中主位上坐着,萧成走到他身边俯身行礼,“公子。”沈方也乖乖起身对着他的方向俯身行礼,“见过三皇子。” 李沅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的看着余乾安,他比余乾安小了八九岁,看向他的眼神却像在看一个幼稚的孩子——他讨厌跟小孩打交道。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每个人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咯噔咯噔,余乾安却要忍受来自李沅身上释放的压力。 冷漠的眼神直击他的心底,方才说得天花乱坠的豪情壮志,此刻都在李沅的凝视中被碾成粉末。 下属们跟在李沅身边多年培养出来的习惯是无法轻易忘掉的,见他不行礼的人除非比他强,要么就变成废人。 翻涌的血液冷却下来,余乾安咬紧牙关解下佩刀放在地上,单膝跪下,紧接着是双膝跪地,对着沅将手臂都伏在地上,“见过……公子。” 李沅微微抬眼睥睨这个竟敢对他不敬的下属,如果玉容卿不在场,李沅绝对会踩下他的脑袋,让他知道什么叫规矩。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人没有在他失踪的时候去寻他,李沅完全不意外。 他不指望自己的下属忠心,他不在禹州的时候,任这些人翻了天他也不在乎,可他既然踏进了禹州的地界,那旧日里定下的规矩就一个也不能少。 “萧成,断他一条胳膊。” 他说话的声音轻轻的,同喊人来给他添茶一样是再平常不过的语气。 轻飘飘的话语从他口中说出,门外三人哆哆嗦嗦抖成一团,脑门磕在地上连抬头看一眼都不敢。 连沈方也觉得惊讶,从前在王爷帐中也见过三皇子,却不曾发觉他竟如此狠厉。 玉容卿坐在一边捧着茶杯默默侧过身去,她不了解禹州也不知李沅同这些人的恩怨,虽然觉得断人胳膊残忍,但她不知情便没有发言权,乖乖闭嘴。 第98章 98 君心似我心 惨烈的痛呼声中,余乾安痛苦的倒在地上, 被打折的胳膊垂在身侧失去知觉,胳膊上的骨折让他头上直冒冷汗, 紧咬着嘴唇脸色发白。 在此之前他求了李沅很久, 说自己上有老下有小, 求李沅饶他一命。说他能爬到这个位置着实不易,如果李沅想要, 他就都还给他, 只求在禹州城能有个容身之所。 李沅觉得无趣。 回想方才路过内院时看到的妇人孩子, 他心底才慢悠悠生出一点情绪,“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初你成亲时穷的连抬花轿都请不来人,我给你置办了新宅又给你许多银两同妻子过日子。当初你老娘生病,也是你来求我让你回家照顾她。” 余乾安默默点头, “是,我能有现在的成就多亏有您的福泽深厚。” 李沅不搭理他,又说:“你以为你这个位置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不给我当狗就跑去给二皇子当狗, 我看你是跪久了站不起来了。” 只喝清露吃竹叶尖的神鸟只是从天上飞过,匍匐在土地里啄食腐肉的猫头鹰却以为神鸟要与它争食。 一直隐藏身手的萧成终于能收拾这个叛主的混蛋, 原本他武功就比余乾安好上几倍,再加上有李沅威慑此人,萧成不费什么力气就打断了他的胳膊。 知道李沅最烦听到噪音,余乾安害怕自己再次触怒他受到惩罚,咬紧了嘴唇忍住痛呼, 直痛的眼泪都下来了。 李沅站起身来,甩开袖子从他身边绕过,“记住了,这是第一次,再有下一次,你就以死谢罪吧。” 余乾安拼了命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回公子,属下记住了……” 及时回他的话也是规矩。 厅堂上发生的事过于惊骇,躲在屏风后的小梨和莫竹默默捂紧了嘴巴不让自己发出惊叫——原来姑爷这么杀伐果决吗!突然有点害怕…… 莫竹从前有幸被李沅绑架过,还以为他只会耍阴招,没想到这样光明正大的干坏事连大气都不喘,仿佛断人的胳膊对他而言就像是平日里吃饭喝水一样平淡无奇。 已经见了故人,李沅走到玉容卿身边向她伸出手,玉容卿放了茶杯去牵上他的手,被茶水暖过的手掌贴在他手心上暖暖的。 夫妻二人走到门边,李沅低头看那三个跪着的,低咳一声他们都忍不住抖三抖,是三个没胆量的。 停下脚步道:“我问你们三件事。” “是是是,公子您请问,我们一定知无不言。” “这半年,平阳王有没有来过禹州。” 第一个问题就那么棘手,三人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余乾安的痛呼还在耳边,骨头碎掉的声音或许阴森恐怖。吓得他们不得不答,“是,平阳王来过,在三个月前,说是例行公事查看了军营后不久就离开了。” 李沅又问:“你们现在是二皇子的人还是平阳王的人?” 又是一道送命题,三人你推我挡谁都不敢说,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才说:“我们听余乾安的,但他也是在二皇子和平阳王之间权衡,不追随谁也不得罪谁。但公子您回来了,我们从今天开始就听您的指示!” 其余两人应和,“对,都听您的。” 李沅不理他们无用的废话,问出了第三个问题,“我从禹州去京城都时候,车马都是赵雨沉准备的,路上马惊车坏应该也是他搞的鬼,他现在在哪里。” 赵雨沉也同余乾安他们一样是李沅的手下,从一文不名走到今天的位置。 同是李沅的属下,三人对赵雨沉的了解还算多,说他在李沅离开的第二天就失踪了,当时还着急找了一阵子,直到他们在二皇子身边又见到他,才知道赵雨沉早就“择良木而栖”去了。 所以他现在在京城。 问完了他想问的事,李沅吩咐三个和余乾安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起他身边的这位女子,包括这府中的下人和门口的守卫,绝不能对外传出一点有关于她的消息。 等他们了解了李沅的吩咐,便下去嘱咐下人和守卫——公子交代的事,绝不能办砸了。 回到客栈的时候,李沅去厨房盯着厨子炒菜,趁着这个空档,莫竹悄悄摸进小姐跟姑爷的房间跟玉容卿说:“小姐,趁着姑爷还没上来,咱们赶紧跑吧。” “跑?”玉容卿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莫竹看着还被“蒙在鼓里”的小姐,心生怜悯,十分夸张道:“姑爷这次去京城探什么亲您知道吗?他……”凑过去在她耳边小声道,“探的是皇亲。” 玉容卿一双明眸疑惑地看着他,“那又怎么了?” “小姐,姑爷他是皇子啊,咱们去了京城面对那些皇亲国戚还不得被当成拐带皇子的犯人抓起来,小蚂蚁怎么能斗得过大象呢,咱们赶紧回徐州吧!” 的确,玉容卿也没想到与李沅相关的人有那么多恩怨纠葛,也不觉得自己能帮上他多少忙,但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仅仅一个禹州就有这么一场戏,李沅自己的下属都会害他,更不用说在京城那一群。 玉容卿拍拍他的脑袋,心中虽有担忧,面上却气定神闲安抚他,“你若害怕想回徐州我也不会怪你,但我是一定要陪李沅去京城的,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不会轻易放弃。” “可是……”莫竹放低了声音,“您没看见姑爷他手段有多残忍吗?那个人不就是跪的晚了吗,至于断一条胳膊吗……”四肢对于习武之人有多重要,莫竹再清楚不过。 闻言,玉容卿皱起了眉头。 厉声道:“他们之间的事你知道多少?你只知道李沅伤他胳膊,你怎么不心疼被余乾安背叛的李沅?当年除了萧成谁都没来寻李沅,他重伤落河,如果不是我捡到他,只怕你现在也没机会在这儿心疼一个与你不相干的陌生人。” 听小姐说了,莫竹也觉得自己有点不像话,羞愧地低下头去,“对不起,我不该对自己都不知道的事乱做评价。” 自己带他在身边有多少年,玉容卿都不记得了,只知道她摸着莫竹的头,从他还是个不羁的少年,到现在稍微开了点窍的青年。 “十九岁了,再过一两年都是要娶妻生子的年纪了,少这么意气用事。”玉容卿上头两个哥哥宠着惯着她,却没把她养成个闺阁废物,而是比哥哥还要有责任心,自从她收了莫竹在身边,便想着要让他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是将他看做弟弟养着的。 这两年长了些个子,玉容卿恍然发觉当初比她还矮半头的莫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比她高出一根手指的高度了,声音依旧少年时的清朗。 莫竹的头发硬硬的,剪的短到肩膀也很扎手,玉容卿一下一下给他捋顺,“这次去京城必定惊险万分,你少到处乱跑,一定保护好自己。” 被教育了的莫竹乖乖点头,心想着一定要保护好小姐的安全。 与小梨在街上采办了些用品,萧成进客栈上楼便看到李沅端着饭菜站在门口半天没动,好像在偷听里面的人说话。 李沅都听见了,玉容卿对他的维护和对莫竹近乎亲情的疼爱。 对玉容卿来说,李沅对其他人冷漠甚至有些时候很残忍,可站在她的立场上,李沅对她好到无微不至,好到让她自己都羞愧自己不能给他更多。一个人的好意并不总是满的,她又怎么能苛求李沅像对待她一样对待别人,只要李沅不伤害无辜的人,她都是能接受的。 而门外的李沅也有自己的顾念,从一开始,他爱上玉容卿就是因为被她的善良温暖打动了心,渐渐的他发现卿卿对大部分人都是和善温柔的,甚至于那个曾经伤过她的康乐也有份。 他希望自己对她而言是特别的。 事实也正如他期待的这般。 推门进去,主仆两个刚刚聊完,莫竹心虚地向李沅行了个礼就出去吃午饭去了。 李沅端着饭菜放到桌子上,玉容卿也坐过来,看他摆好碗筷给自己盛饭盛汤,心里突然有点过意不去。在家的时候因为忙生意才没时间学做饭刺绣这类活计,如今一同出门,她一个手脚齐全的大活人还要李沅来照顾,真是羞愧。 一边吃饭,玉容卿试探着问他,“相公,要不然我跟你学一下做饭吧?” 李沅抬头看了她一眼,“人各有所长各有所短,卿卿对下厨没兴趣的话,不用勉强,想吃什么告诉我,我为你做就是了。” 的确没什么兴趣……就像被他看穿了似的,玉容卿反问他:“那你很喜欢做饭吗?我看你下厨手艺娴熟,倒像是很有经验的大厨。” “说不上感兴趣,不过是有自己下厨的习惯。” “为什么?”玉容卿好奇起来。 原因说起来还要牵扯到他刚进宫不久之后,别的皇子都有妃嫔皇后养着,他的生母身份低贱,即便是没有孩子的妃嫔都不愿意养他这个外头来的孩子,李沅便一个人在皇子所住着。 那时候他还小,对皇宫里陌生的事物感到新奇又害怕,不久后来了一个宫女照顾他的起居,李沅虽然从小就阴郁避人,但那宫女照顾他实在尽心尽力,无人陪伴又不得皇上宠爱的李沅便对那宫女多了几分信任,甚至将她当成自己的姐姐看待。 玉容卿吃饱了饭托着腮听他讲他过去的故事,好奇他会跟那宫女有什么感情发展,“然后呢?” “然后……” 李沅平淡的放下了碗筷,一边收拾空碗叠到托盘中,一边为两人倒了两杯水清口,淡淡道:“后来她在我饭食中下毒,我命大,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没死成,等我醒过来后才得知她已经投井了。” “下毒!?”玉容卿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那可是皇宫大内,竟然有人敢对皇子下毒手?那个时候的李沅不过八九岁的年纪,这么大点儿的小孩子都不放过,心也太黑了。 听到这里,玉容卿也就明白了为什么身为皇子的李沅厨艺很好,不受宠爱就得不到照顾,那些想害他的人也无所顾忌。 为了活命,李沅就算吃东西也要自己下厨。 他嘱咐玉容卿,“在外面不比在徐州家里安全,卿卿记住,一定不要吃陌生人给你的东西,也不要随便跟外人吃饭,人心叵测,一定要处处提防。” 玉容卿点点头,“我知道了。” 下午的时候萧成与李沅出门一趟不知去做什么,沈方派人偷偷跟着发现他们主仆二人在禹州城中转了一圈,四处走走看看,什么也没做,倒是买了几包桂花糖糕。 快到晚饭时间之前,沈方以为李沅也该逛够回客栈了,回来报信的人却说两人去城北的一家药店买了些药。 “什么药?” 报信的人支支吾吾不太懂,想了想说:“好像是给女子调养身子用的药,小人也不太清楚。” 都这般光景了还要给自家娘子买药,沈方不由得感慨玉白告诫他的话真是在理——看来想让李沅乖乖听话,关键在那小娘子身上。 玉容卿听了李沅的嘱托觉得后怕,喊来莫竹和小梨嘱咐他们两个在外一定注意安全,不要像在将军府中似的,乱吃人家的东西。 禹州城与徐州城相差不大,附近的乡镇倒是多,守将的管辖范围就很大。 到下午的时候,连禹州府尹也知道三皇子回来了,慌慌张张跑来客栈求拜见,恰巧李沅不在,府尹便被沈方劝回去了。 晚饭是李沅亲手做的,萧成也陪着李沅下厨,自己做了一份带给小梨,没人管饭都莫竹就去沈方那里蹭饭。 连日舟车劳顿,昨天休息一天仍旧不够,玉容卿很早就洗澡上了床,彼时李沅还在楼下跟禹州府尹聊她听不懂的国家大事,说白了就是商议回京的事。 总归平阳王会想办法让李沅名正言顺的回到京城,府尹此行过来反而是多此一举。 玉容卿管不到他们的计谋,躺在柔软的被窝里很快就睡着了。 原先带着家里的商队外出也没像这次似的累,随行保护他们的人都不是自己人,谁知道他们心里在打什么算盘,玉容卿不仅担忧去京城后会发生什么,也很膈应这群平阳王的属下。 受制于人,连沿途美丽的风景都无心欣赏。 李沅是不是很累? 玉容卿有点怀疑自己的决定,是不是不该答应他回京城的决定,当时如果搬家就好了,也不会有眼下这些烦心事。 睡意沉沉中,玉容卿觉得自己后颈上被一只软软烫烫的小东西贴了上来。温热的吐息喷洒在她脖颈,痒痒的热热的,害得她的身子轻轻地颤了颤,向后倚靠过去便贴上了男人紧实的胸膛。 睡梦中的娘子迷迷糊糊醒来,轻嘤了一声揉揉眼睛。李沅把她搂得更紧,炙热的嘴唇像盛满了热茶的杯盏在她后颈上游走,摩挲着她柔软的皮肤。 窗子开着缝通风,夏夜皓月当空,一阵微风拂开窗户,银辉月色便照进房中。 照在地板上的月光反射到整个屋子都变得亮堂起来,长发女子中衣下露出的莹白色的皮肤如覆了层轻柔的雪,她背对着李沅的方向微微颤动,长发只到腰际,细韧的腰、小巧的耳朵落在李沅的视线中,让他忍不住眯起了双眼。 搂在腰上的双手愈发不老实,一只大手抚着她柔软的腰腹上移,玉容卿被捏的不舒服了,翻过身来,丝缕发丝掩在脸侧,是比月色更清丽的五官,慵懒启唇道。 “事都定好了吗?” 李沅俯身亲在她额头上,“没,跟人约了亥时一刻见面。” 被下伸出一双温暖的手捧住他微凉的脸,拇指按在他脸上摩挲,小声道:“你晚上出去不怕被沈方跟踪吗?” “我在晚饭中下了药,他们会安稳睡到明天早上。” 果然在外不能乱吃东西。 玉容卿点点头,困倦地往他怀里钻去,幽怨道,“相公,我好像要来月事了,肚子有点酸疼,明天能给我煮点红糖水喝吗?” “好。”李沅微笑,他早就备好了。 “你出去的时候注意安全,不要被人抓到了。”玉容卿迷迷糊糊,下意识认为李沅半夜出去办事是因为见不得光,嘱咐他不要留下证据。 “好,我会注意的。” 朦胧中,躺在身边的男人安静地躺了一会,临走前含着自己的耳垂沉声道,“等我,我很快回来。” 禹州城北有一座山,山腰上有一座医馆,平日里医馆中的大夫下山坐诊,医馆中多的是在身上种药采药的学徒,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身白净的学徒装,人人温和善良,很受百姓们欢迎。 夜色中的山林一片阴森,医馆院中齐刷刷站着十三个人,身着黑衣严阵以待。 阳光中威严端庄的医馆在夜色中如同死寂的停尸间,浓厚的药味儿让十三个人像被泡在药罐子中的药尸一样,一动不动,盯着房门。 有人在城中药房打下了暗号,弯勾银月,银月十三骑。 不知道又是哪方神仙要上门。 上一个前来寻他们要他们为人效力的人已经身受重伤,这才过了多久,又来一个。 按规矩,打下暗号的人会留下见面地点,可这次那个男人却亲自去他们的药房,没有留地点,却说了一句,“医馆见”。 医馆在山上是他们的据点,药房在城中只是联系的中介,竟然还有人会知道。 微风吹动门扉发出声响,十三人警惕地看向门的方向,手上刀枪剑戟擦的铮亮。亥时一刻,时间一到,房顶上细微的脚步声轻不可察,十三人警觉身后有异响,回身去看,一个白衣男子悠悠飘落。 如同一个从天顶落下的谪仙,衣袂飘飘,长发轻柔,在月色照映下闪闪发光,直美得叫人离不开眼睛。 可十三人不是普通人,他们受师父们教诲,从小便练就一身本事将银月十三骑的宗门传承下去。他们警惕地看向男人,“来者何人,有何贵干!” 李沅皱眉,转头问刚刚从房檐上跳下来萧成,“银月传到这一辈这么没规矩吗?” 萧成看了看一群年纪跟他差不多大小的青年男女,低声回道:“回公子,传到这儿应该是第三辈了,许是不比第二辈规矩些,毕竟还没见过您。” 两个陌生男人竟然站在他们院子里聊起来了,十三人中领头的青年冷道:“我银月宗门只听令牌号令,不见令牌必见血。” 李沅没听见似的,低声问:“三个月前平阳王是不是约见过你?” 青年不答,李沅便确定了他的猜想。 在青年怒目拔刀之时,李沅从袖子中掏出一块玉佩扔在地上,正是他落水被救后身上唯一的东西,成色不好,上面的字也模糊。 月光下朦胧看的见那玉佩的模样,分明不是能号召银月的令牌,青年抽出刀剑冲着李沅,却见李沅也抽出剑,抬手挥下,劈断了那玉佩。 零散的玉片崩的到处都是,玉佩包裹下的令牌露出真身,一块银制令牌上雕刻着被火焰包裹着的弯月。 银月令牌已有五年未出,银月宗门十三骑一过四十岁就要隐退让弟子接任,到第三辈,便是这群二十多岁的青年。 为首的青年忙收了刀剑,带领师弟妹们齐齐跪下,“见过公子。” 李沅抬起手,萧成俯下身捡回令牌擦干净放回他手中。 将令牌收进袖中,李沅问道:“平阳王没有令牌,你们将他如何处置了?” “回公子,那男子带了一个假令牌前来与我在城中湖畔相见,我见令牌是假的,本想取他性命,人却在打斗中被他在周边埋伏的人给救走了。” “原来如此。” 当初李潇前去徐州就是为了寻找令牌,李沅恢复记忆后便得知自己造了一个假令牌混淆尸体,后来秦山“轻易”将假令牌偷走,经过庆王之手又落到李潇手上。 念及李潇单纯不懂事,李沅不希望他因为自己造的假令牌而送命,便告诫他将令牌丢弃。 结果——令牌到了平阳王手上。 自作孽不可活。 李沅难得动一次善念,也没得善果。 没得到银月十三骑的平阳王还受了重伤,折了夫人又折兵,这才急着逼李沅回京争权夺利,只可惜,李沅不会甘心做他人的棋子。 他对十三骑下令,“从今天开始,暗中保护我的妻子玉容卿,听从她的命令和调遣,无论如何也不许让她受伤。” “是,银月宗门领命!” 明月之下,睡梦中的女子娴静平和,翻身摸向身边的位置,空空如也。 手掌不安地摸了两下,随后被一只微凉的大手覆上,听他脱衣上床的声音在耳边小心又小心,玉容卿莫名觉得心安。 是他回来了。 第99章 99 君心似我心 京城。 皇帝六十大寿,普天同庆, 京城上下热闹非凡。皇宫大内摆了长长的宴席为皇帝祝寿,席上坐有各宫正妃, 各个皇子, 还有几位被召回京参加寿宴的王爷。 在寿宴正值鼎盛高潮的时候, 平阳王起身走到正殿当中,跪地同皇帝禀报了自己在禹州发现了失踪已久的三皇子李沅。 听闻此言, 在场的妃嫔皇子们脸色各不相同, 皇帝却心感高兴, 当即就要下圣旨将李沅征召回京。 坐在旁边的皇后眉头一皱,不知该喜该忧,皇帝近来身体状况不佳,是旧病复发难以调理。 从前也是如此状况,皇帝生了一场大病久久难以痊愈, 让太师算过天命后才知道,皇帝在外还有个皇子,将他迎回便可替皇帝挡灾, 于是八岁的李沅被寻回京来。玄乎的是, 三皇子回京后,皇帝的病也渐渐好了。 眼下皇帝已经六十岁, 白发苍苍的年纪渴求的只有健康长寿。药石难医的疾病只能慢慢拖延,如今得知李沅尚在人世,皇帝信神佛,自然要将他迎回京城试上一试。 圣旨快马送到禹州府尹的当天,府尹便带了信使大人去客栈寻三皇子。 收下圣旨, 当即便出发上京。 坐在晃悠悠的马车中,玉容卿心绪复杂,离京城越近越清楚的感受到自己与李沅身份的差距,倒不是说李沅对她的态度有所变化,而是周边人对李沅的态度越发尊重。 从前他一文不名的时候,百姓们多的是看他表面,匆匆掠过。如今成了身份高贵的皇子,真是人人都要来看上一眼。路过各个州府,当地的府尹守将都出来拜见,即便李沅连句话都不同他们说,也不改他们热情殷勤的态度。 离开禹州的时候,禹州城里的大小官员都来相送,玉容卿看余乾安包扎了受伤的手臂正在康复中,其余的将军们跟李沅说着她听不懂的机密要闻。 她的相公是个很厉害的人。 玉容卿心想,要是让她来管这么大一群人,她恐怕要烦心死,可李沅却能管理好他们,虽然手段不可言说,但也值得她敬仰。 还在禹州城中的时候,李沅塞给她一块银制的令牌和一大叠银票,大概有十万两。 把东西给她的时候,李沅还有些羞愧,“我在禹州的产业不少,但我不善经营便都送给了属下们,刚才又同他们见了一面,这是他们送给我做路上花销的。” 其实是抢来的,每家一万两,也算是一次性把几年的利息都交清了。 玉容卿不知内情收了银票,还觉得自家相公与下属之间的相处之道很值得她学习。 盛夏的闷热与繁盛很快就过去,八月末的时候下了几场大雨,地面一片泥泞,车队行进之处,路上留下了长长的脚印。 半个月的路程很快就走完,住在京城外小城的客栈中暂歇一晚,明天就要进京城了。 外头小雨淅淅沥沥,清晰的雨滴声声拍打屋檐,让玉容卿莫名心慌,她真的要去面对皇亲国戚吗,她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万一给李沅丢脸岂不是很尴尬。 吃过晚饭,李沅去厨房放下空碗筷,回到房间的时候,玉容卿正坐在床上解衣裳。 李沅也脱了衣裳上床,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很憔悴,心中愧疚。 双手捧住她的脸庞,捋顺她耳边的碎发,脸颊贴在她侧脸蹭蹭,柔声道:“对不起,卿卿。” 玉容卿稍微打起精神,双手扶住他的肩膀,“相公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因为我的原因你才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处在危险之中。”李沅帮她解了钗环,散了头发躺在床上,整个人都覆了上去,将她笼罩在自己的身体之下。 玉容卿亲亲他的脸,因为下雨,空气有些湿冷,他的身体本就微凉,在下雨天就更加冷,明明是夏天,手脚却冻得像冰块一样。 好想暖他。 暖他的身子也暖他的心。 玉容卿知道自己一同跟在这里并不能帮到他多少,可是同他在一起,不管是一时一刻还是一瞬间,至少是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中,他们是属于对方的。 张开怀抱将他抱在怀中,咯咯笑着打破潮湿空气的沉闷也打消他的愧疚感。 “来京城我自己选的,我不后悔。”玉容卿蹭蹭他柔软的头发,感受他的身体将自己慢慢圈紧,就像深山老林中的巨蟒绞杀猎物一样收紧身体,玉容卿却只是笑着捏两下他的耳朵,温柔道:“你也是我自己选的,我不后悔。” 温柔的爱就像暖春的阳光一样带着初开桃花的芬芳和雏鸟一声啼鸣,化作一丝一缕情丝将他缠绕。 他从未爱过任何人。 失忆后爱上了一个女子,小桥流水,春夏秋冬,从今往后,她便是一生挚爱。 像是被触动了心跳,李沅的□□起来,吻着她的脖颈,膝盖分开了藏在被子下的双腿,被那柔软的大腿肉不老实地蹭了两下,李沅渐渐起了感觉。 两人之间的气温变得灼热起来,玉容卿感觉气氛不妙,忙捂了胸口拽紧衣服,侧过头去不让他吻。 用极小的声音拒绝道:“明天就进城了,相公再忍一晚吧。客栈里都是看管我们的护卫,要是被人听见了……” 整整一个多月了,就连停在禹州那几天李沅也没能得到玉容卿的准许,全都是因为沈方和他带的那群蠢货。 感觉到李沅停下动作,玉容卿才转回头去看他,在微弱的烛光中,美人楚楚可怜眼角含泪,玉容卿直感觉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惹他伤心了——之前拒绝过那么多次他也没哭啊,怎么今天就不行呢。 玉容卿忙安慰他,“相公实在不舒坦的话,那我明天都随你好不好?”今晚是真的不行。 李沅抿起双唇忍住欲坠的眼泪,“卿卿,我好想跟你要个孩子。” 这个要求一点都不过分,合情合理。 只是始终不能如愿。 李沅甚至怀疑过自己的身体是不是有问题,但更多时候觉得,还是两人不够努力。 说起要孩子的事,玉容卿也有责任,好像是因为身体疲惫不易受孕,她明明知道这一点却还是选择赚钱,没有调理好身体,成亲一年多了,她的肚子还是没什么动静。 玉容卿搂着他哄道,“相公别着急,这种事真的急不来,等时候到了自然水到渠成,不管你是想要一个两个还是四个,都成。” “真的吗?”李沅有点惊喜。 “啊……”玉容卿只是随口说来安慰他,没想到这也能管用,只得点头肯定。 得到安慰的李沅微笑着缠紧她的身子,玉容卿快要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李沅一个翻身便让两个人掉了个儿,她趴在李沅身上,明显松快多了。 耳边是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玉容卿笑而不语,却在无意识中被这心跳声安抚的情绪,渐渐睡去。 第二天早起,雨已经停了。 天上的云彩将散未散,清风吹过,翻涌永的云海变化莫测。 京城城门大开后,原先的车队中分出了一辆马车,等前面一辆马车进城后许久才独自进城。平阳王的护卫们集中在前面有一辆马车旁边,后面一辆形单影只。 进城后,莫竹按照姑爷给的地址驾马车过去,马车里坐着玉容卿和小梨,来到陌生又新奇的京城,偷偷撩开窗帘看热闹的街市。 现在只是暂时跟李沅分开,玉容卿得知自己暂时不用见他的亲人,心中反而舒坦了一些。 坐在马车中,小梨忧心道:“小姐,姑爷他不带您一起进宫吗?” “进宫有什么好的?我之前还担心自己会在一些贵人面前露怯,如今不用进宫多轻松,我还可以带你们两个出门去逛逛,京城那么大,咱们三个逛上一个月都逛不完。” 李沅只给他们留了一个私宅的地址,是他从前买给萧成的宅子。从他口中听到“给萧成买宅子”的事,玉容卿也小小的惊喜了一次,发觉李沅表面上是个硬心肠,没想到对下属还是好的。 好也算好,李沅没告诉她的是,他当初买了这宅子是要跟萧成分道扬镳。 他实在不喜欢跟人保持亲近的关系,于是想要趁此机会赶走萧成,没想到萧成软硬不吃,忠心耿耿,这宅子也就没送出去。 小宅子隐藏在民坊中,走出巷子,沿着四条街都是热闹的街市,食物美味的香气飘到嘴边,口水都忍不住了。 宅子只有一个院子,倒有主卧次卧和客房,刚好能住下他们三人。 宅子许久没有住人了,很多地方都落了灰尘。小梨与莫竹去收拾房间,把行李从马车上搬下来放进房中,玉容卿闲来无事便上街去给他们买东西吃。 回来时提了好几包酥饼、肉包、麻花,还有顺路买的水果,路上碰见几个街坊,玉容卿热情地同他们打招呼,将自己买的水果分给他们,告诉他们自己是新搬来京城的。 街坊大娘热情道:“姑娘是哪里人啊?怎么搬来京城的呢?” 玉容卿留了个心眼,回道:“我老家是荆州的,原先在那里做点小生意,赚了点小钱才搬来京城,也算是来见见世面。” 她温柔亲和叫人倍感亲切,大娘也不好意思多问,回赠她一些腊肉,“都是街坊邻居,有什么不知道不明白的尽管来问,这一条街我都熟。” 玉容卿微笑依旧,“谢谢大娘。” 回到宅子的时候,莫竹和小梨还在忙活,玉容卿将东西都放到院子中间的石桌上,也挽起袖子去帮忙。 洗衣叠被这种活她做不来,厨房更进不去,便留在院子里扫扫地,打井水。 主仆三人忙活一整天才收拾好这宅子,半天的功夫就有六七个邻居来拜访,是听了街巷中武大娘的介绍,特意来帮忙。 有人送了打扫用的扫帚,有人给了自家没用过的锅,还有人抬了家中多余的镇宅石过来给她安在宅院墙角下,镇邪避灾。空旷的小院子也因为客人们的到来多了着人气儿。 晚饭之前,玉容卿又带莫竹上街去买回礼赠给附近的邻居,有来有往,便算是认识了,以后有什么问题也好相互照应。 宅子很素净,玉容卿住得很踏实。 此刻的李沅正在深宫皇子所中,白天见了父皇,说了什么念了什么他都不记得,总之都是些废话。一个只挂念自己能活多久的老头,若是对他表露出半分关心,李沅就要担心自己的性命了。 过去这么多年了,皇帝还是一点没变,他也没变,他们父子还是死不相往来的好。 似乎是为了弥补对李沅的欠缺,皇帝见到李沅后,当时就给封他做了王爷,封号永定,赐府邸。 李沅感激涕零接下圣旨,仿佛因为他的恩赐将从前所有的恩怨都抛到脑后。 转身一双眼睛就冷了下来。 恶心。 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这个他口口声声叫着“父皇”的人,说什么担心什么弥补,都是屁话。李沅不会原谅他,也不会把他放在眼中。 皇帝老头活不了多久,他真正的对手是二皇子。 晚饭过后,玉容卿等着李沅来见她,就像从前那样跨过守卫,跳窗来见她,今晚会不会也来…… 她喝茶撑到半夜,李沅没有来。 黑暗中的皇宫仿佛一座深深的囚笼将人困住寸步难行。 见不得光的勾当总在夜里格外活跃,老太监推开的房门,躬身行礼,微笑道:“三皇子,许久不见,请三皇子为陛下尽心。” 李沅默默从床上坐起,来到桌边。 明亮的烛光照在他们身上,老太监身后的小太监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有碗、绷带还有一把小刀,散着冷冷寒光。 冰凉的刀刃划过手腕,新鲜的血液流入碗中,李沅面无表情任他们作弄自己的血,仿佛像经历了无数遍一样,一开始还会露出痛苦的表情,渐渐的便麻木了。 随着碗中的血液满起来,老太监脸上的笑容渐渐欣慰,这碗承载着希望的血,一定能让北梁的命脉延续下去。 端了满满一碗血的老太监满意的离开,留李沅一人草草缠了两只手腕,因为伤口的疼痛,绷带缠错了位置,半凝固的血液濡湿了绷带,染红了他的双眼。 一瞬间,李沅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八岁的时候,无力反抗,只能任人摆弄。 为了给天子续命,他被一次又一次的放血。即便以血入药根本没用。 那些人出这个馊主意只是骗皇帝可以长寿,而李沅却是因此白白受罪,在皇帝病好后,他就被扔到无人照看的破院子里去等死。 躺在床上,李沅因为贫血有些头晕,脑袋里的幻想让他暂时得到点安慰。 这都是一时的痛苦。 皇帝会死,而他会和卿卿在一起。 第100章 100 窃玉偷香 永定王搬府的声势浩大,京城人人都在讨论皇帝对永定王的偏爱, 说起三皇子李沅从流落在外到封号永定,期间虽然吃过苦但结果总是好的。 永定王府外车水马龙, 前来祝贺的客人快要踏破了门槛。 多的是富商世家, 就连从前看也不看李沅一眼的官员将军, 见着李沅得封王爷,如今也来蹭这一回热。 王府门外也有许多围观的看客, 低声讨论着三皇子再次得势, 朝中必定又要洗牌。 有人小声嘀咕:“真有人会同一个生母不明的皇子结成一党吗?” 有个年纪大些的悄悄回他:“再怎么说也是为了北梁去钕金做过质子的皇子, 整个皇室都欠着他的,有这份功勋在,只要永定王不犯大错,就没人能动得了的他。” “这也能叫功勋?”年轻人冷笑一声,“分明是我北梁的耻辱。” 老人拍拍年轻人的肩膀, 意味深长道:“过去发生的事无力改变,必然要借此为自己圈更多的利益才不算白白受辱啊。” 王府中的李沅见了几个前来庆祝他封王的老臣,有二皇子一派的, 也有七皇子一派的, 唯有老四清清静静的躲在监察院秘阁中修补古书,不参与朝堂斗争。 李沅本也无心争权夺利, 只是站在他背后的平阳王不依,非要推他来争皇位,甚至不惜拿玉家人的安全威胁他。 他至今还不明白平阳王是如何得知他在徐州的事,也没在京中见过李潇,想来是被平阳王留在青州关起来了。 李潇是平阳王的软肋。 若是能抓了李潇做威胁擎制平阳王, 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 用上新药后,皇帝这两日精神多了,与皇后在御花园中散步,念叨着天无绝人之路,都是上天的恩赐让他不再受病痛折磨。 皇后风韵犹存,姿态不失优雅,微笑着安抚:“都是皇上洪福齐天有上天庇佑,再加上永定王的孝心感天动地,必然能保皇上长命百岁。” 年纪大了腿脚不好,皇帝走路慢悠悠的,要皇后随时扶着才能保持平稳。 听皇后说了“永定王的孝心”,皇帝却狐疑着没有搭话。 那孩子从小就阴郁沉默,常常不理人也不如其他的孩子活泼可爱,皇帝每次看到他都会想起自己微服私访时做下的风流事——简直不堪回首。 身为皇家人,哪有什么事是自己做得了主的。世事变化无常,只有李沅到现在还是那副冷僻的性子,皇帝叹道:“纵然他有孝心,朕也不是无情无义,原本有那样一个娘,外放做守将已经足够让他过好下半生。现今给他封号宅邸已经是莫大的恩赐,都这个时辰了也不见他进宫来谢恩,那臭脾气一点都没变。” 皇帝自知是亏欠了李沅的,但他用恩赐来弥补,已经很是足够,一切就两清了。 皇后温柔地劝皇帝不要为了这点小事儿生气,应和着说,“皇上待永定王已经格外的偏宠了,是永定王性子古怪,皇上千万不要跟一个孩子计较。” 这话说的对,皇帝颤巍巍走了两步路,自言自语似的,“朕是天子,怎会亏欠他。” 皇后应和两句后引开了话题。 将皇帝送回清心殿后,皇后神情严肃回了华阳宫,不多时便见一个清秀少年跑来华阳宫中,门都不敲就进了正宫,一脸委屈。 少年坐到皇后对面哭道:“母后,李沅才刚回京就封了王爷,如今几个哥哥都有封号搬出去住了,只有我还住在宫里,您就跟父皇求一求,给孩儿也封个王爷吧。” 眼看孩子的委屈不甘心,皇后慈爱地摸摸他的头,安慰道:“傻孩子,你是几个皇子中年纪最小的,等过年后你也二十一岁了,到时你想留在宫里都不成了。” 少年不依,嘟囔着,“可我是母后亲生的,那李沅的生母不过一个卑贱的婢子,我事事比他优秀,怎能在封号上低他一头。” 皇后破有耐心,安抚他:“就因为他生母低贱,你才更不该跟他计较,你是天之骄子,他算什么?” 听了母后的话,少年觉得十分有理,同母后吃了一盏茶便离了华阳宫。 宫中安静下来。 夏末的绿叶普通墨染一般深沉,皇后抬手落下便有宫女来扶,扶她出门看宫中葱绿一片。 宫女疑惑重重,小声问:“娘娘,您不觉得三皇子失踪又被寻回很奇怪吗?从前也不见平阳王多殷勤,突然就把三皇子寻回来还借此得了皇上的赏识,难不成是另有打算……” 即便宫中人人掩藏,也无法改变皇帝油尽灯枯的事实,二皇子的太子之位终究只是口头上的承诺,没有真正册封。 手指拈了花丛中一朵娇嫩的花,欣赏一会便轻轻碾碎,皇后微笑着,“老二终究是不成器的,继承大统的必然是我的仲伟,谁也别想挡我们的路。” 宫女俯身应和,“是,咱们七皇子一定能登大统,娘娘您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后。” 七皇子李仲伟在宫墙内意气风发的走着,身后跟着伺候的小太监要小跑着才勉强跟上他的脚步。 迎面与一人相遇,李仲伟笑着迎上去,“二哥哥,你也来给母后请安啊!” 二皇子对他笑了笑,“是。” 李仲伟笑道:“那你可迟了一步,我刚从母后那里过来,二哥哥可不要事事都迟半步,不得父皇喜欢也就罢了,若是连母后也厌恶你,那二哥哥岂不是白活了这一场。” 二皇子走到李仲伟面前,身高的差距让李仲伟不得不抬眼看他。抬手拍拍他肩上的灰尘,二皇子笑说,“我忙前忙后不比七弟清闲,眼下刚从清心殿过来,照顾父皇吃了药才来看望母后,若母后连这也要怪罪我,那倒是我的不是了。” 他俯下身在李仲伟耳边低声细语,“七弟还是多关心自己的课业,下次与太傅对论可不要再结巴着说不出话,丢父皇母后的脸。” 他一辈子就怯场了那一次,竟成了人人来奚落他的把柄,李仲伟咬牙切齿,亦不敢伤了表面和气,“多谢二哥哥提醒。” 两兄弟分开后,二皇子前去华阳宫。 经历了与七皇子的交锋,随行的近侍低声为二皇子鸣不平道:“都是华阳宫中养的孩子,凭什么七皇子独得宠爱,分明您比他聪明的多,皇后娘娘就是偏心。” 二皇子抬头望了一眼宫墙之上的天空,见长空有大雁飞过,低头微笑。 像是看开世事一般坦言道:“母后是什么心思,我这个做孩儿的如何揣测,只不过是尽孝道,岂能奢求母后待我如同带七弟一般。” 近侍默默低头不吭声,心里还是替主子不甘心,分明都已经是皇上承认的太子,可就是迟迟不下圣旨册封,猜也知道是皇后娘娘从中作梗,都是为了她最疼爱的七皇子。 主子这样不上不下,真是憋屈。 迈进华阳宫,宫墙内侧落下的阴影与二人影子重叠在一起,没入黑暗中。 三皇子回京的事不过两天就传遍了整个京城,再加上他得封王爷,搬府时声势浩大,不少权贵都摩拳擦掌要去烧他这座热灶,锦上添花,岂不妙哉! 一同惊动的,还有三皇子的养母,云妃。 在李沅进入皇宫的当天,云妃便得知了消息,却也觉得这个养子很不成器,不但不得皇上宠爱,而且同她也很不亲近。 她才不会上赶着去烧冷灶。 想当初云妃正是得宠的时候,被皇后在皇上耳边吹了几句枕边风,就突然塞了这么一个儿子给她。 李沅很不可爱,一张小脸长得水灵白嫩,却跟见了死人似的板着,木讷又冷僻。云妃养他在宫中不过一年,就因为这孩子的臭脾气。连累她也遭到皇上的嫌弃。 如今宫中妃嫔多是花儿一般的年纪,唯有她年老色衰、膝下无子,日后连个指望都没有,只等着出家去做姑子了。 谁能想到,这才过去一天,李沅就成了永定王,有了自己的府邸,搬府当天连平阳王也去给他庆祝。 云妃慌了阵脚。 原先最看不上的养子突然成了京中人人追捧的人物,若是有他做依仗,自己岂不是晚年有望。 得到希望的同时,忧虑也渐渐升起。 自己当初对李沅说不上有多疼爱,甚至还因为他的倔脾气关他小黑屋还让人打骂他。云妃又喜又悲,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了。 深思熟虑过后,云妃唤来贴身宫女翠屏出宫去替她办一件事。 …… 已经过去三天了,玉容卿有几次与莫竹路过永定王府门口,每次都是悄咪咪的看上两眼就走了。 隔着高大的府门院墙,玉容卿感觉李沅离她好远,甚至怀疑李沅是不是把她给忘了。 早在进京城之前,李沅就跟她说了他有事要办,可能有段时间不能跟她联系。京中有人想取他的性命,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为了保护玉容卿的安全,他只能让她暂时同自己分开,住在小宅中。 来到京城已经三天了,李沅没有派人给她送信,也没有偷偷来看她。原本是一对鸳鸯,从涓涓小河游进了江中便被水流冲开了。 他有没有想她? 玉容卿对镜惆怅,白天的时候还能带莫竹和小梨出门逛逛打发时间,到了晚上便格外熬人。 想见他又不能见他,连话也说不上半句,就跟断了线的风筝似的。玉容卿不敢张扬自己与李沅的关系,没办法明目张胆的打听他的现状,只能从街口武大娘那里听上一星半点。 民坊中有很多人都在谈论永定王,玉容卿听了不少关于他的事,知道他从前不幸,现在依旧步步难行,更不能去给他添乱,便忍着思念不去想他。 不过几天而已,就是几个月不见,她也是能忍的。 虽然这么想着,但第二天一醒过来便大半得整齐漂亮去京城各处逛逛,然后“不经意”地路过永定王府,远远的望一眼。 莫竹小声嘀咕,“小姐,咱们日日都路过这里是不是太明显了。” 看四周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主仆两人的身影被淹没在人潮中,根本没人会注意。玉容卿看拍拍他的脑袋,“咱们每天都换不一样的衣裳,又不站在门口盯着,只是路过而已,谁会注意。” 她也不贪心,看一眼便离开,顺手给莫竹和小梨买了两份糕点。 永定王府中。 整齐的书房中色调阴沉,书案前坐着一位衣着华贵的美人,捻起毛笔在纸上写着什么,长发垂到桌案上时单手拂了长发别到耳后。 偌大的王府只有他一个主子,里外来往的丫鬟家仆多是当初打理王府的人从外采买来的,有良家男女也有罪臣家奴,甚至还夹杂着一些耳目,有二皇子的也有平阳王的。 李沅从来不吃府中准备的饭食,连洗衣铺床这种事也只信任萧成,对于那些藏匿在府中的虫鼠之辈,他无心去管。 今天在朝堂上,皇帝让他暂时打理吏部的一些事务。表面上看是要重用他,实则另有所图。 吏部尚书是皇后一派的人,支持七皇子也不针对二皇子,偏偏跟他没什么交情,如今同管吏部事务,李沅名义上比吏部尚书权力大,但总是个外人眼中的“新手”,需得万分小心才不会落人把柄。 府中眼线太多,李沅出去上朝都能察觉到有人一路跟踪,时时刻刻盯着他的踪迹。就连他的心腹萧成也被人盯着。 刚出皇宫不久便进了王府这座新牢,李沅步步艰辛,只得隐藏锋芒积蓄实力,不能轻举妄动。 粗重的脚步声渐近,李沅没有抬头,听见那人敲了两声门便知晓是萧成来了,让他进来,抬头看他手上提着一包糕点。 萧成走上前来跪在案前,将糕点放在桌上,小声道:“小姐今天又来了。” 听到有关她的消息,李沅冷漠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自从他搬来王府,卿卿便日日来看他,刚开始他还担心卿卿特意来瞧他会不会被人发现,如今却是日日等着她来看自己。 见不到面,能有点慰藉也是好的。 二皇子、平阳王,还有那个没什么脑子但凭借出身高贵的母后就格外看不起他的七皇子,三人虽然不是同一阵营,但在对他的立场上格外相同。 若让他们任何一方知道永定王的妻子身在京城之中,卿卿就危险了。 李沅放下笔转头看他打开油纸包,“她今天买了什么?” “小姐买的芡实糕。”萧成打开油纸包跪坐在案前,他每天都会在外院看管那些新来的下人,顺道看玉容卿走过,看她买了什么便去买同样的东西给李沅送来。 幸运的时候还能看到小梨。 主仆两人低声交谈,虽然身在王府却孤身陷于囹圄。权力加身,付出的是自由。 吃了两块芡实糕,萧成刚起身要去冲壶新茶来,走到门边就听到一阵轻盈的脚步声缓缓走来,一只手先他推开门。 身着天蓝色素锦的女子迈着莲花步走进来,跟在身后的丫鬟端了一盘精致的糕点,女子捏着嗓子喊他,“表哥~都过了晚膳时间也不见你走出书房,妹妹怕你饿着,特意给你送点吃的。” 李沅低头批阅文书没有理会她,萧成见势不妙忙将托盘随手放下,过来替公子解围。 “方小姐,公子他已经用过晚膳了,多谢小姐美意。”说着便从丫鬟手上将托盘接了过来,要请两人出去。 蓝衣女子很不领情,皱起眉头对着萧成凶道:“你这侍卫好没规矩,我亲自给表哥送点心,表哥还没说什么呢,你这个下人倒比谁都殷勤。” 难得在书房中寻一片安宁,李沅皱眉冷道:“嫣儿表妹有心了,只是我不爱吃这些甜腻的东西,你自己留着享用吧。” 不喜欢吃甜的? 那下次做酸的! 能得到沉默的李沅一句回应,方嫣儿芳心萌动,冲他撩撩头发,微笑着说:“那我下回不叫人做甜的了,表哥想吃什么一定要跟我说,我叫人去做。” 身在王府,却当是自己家一般,就连李沅也不能直白的将这女人赶走。 这方嫣儿是云妃娘家的侄女,而李沅是记在云妃名下的皇子,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名分在那儿,云妃为了把控他特意塞来一个表妹监视他的行踪,李沅毫不意外。 总归这府里上下都是耳目,多她一个也不多。 李沅没空理会她,萧成在旁边劝说了几句才将方嫣儿请出去。 新修缮的王府处处都新,刚栽种的树木还没能长开,忙碌的下人们低头做事,有时抬眼瞅瞅书房,更多的时候低眉顺眼,与同伴随口交谈两句闲话。 “方家又不是名门望族,把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塞到咱们王府也不怕人笑话,摆明了是想着做永定王妃,然后借王爷的势力帮扶方家吧。” “你懂什么?这是宫里云妃娘娘的吩咐,那可是王爷的母妃,必然是要撮合自己的儿子和侄女了。” “咱们王爷都二十四了也没听说有什么妻妾,就连红颜知己也没有半个,想来云妃娘娘让方小姐来照顾王爷,也是想让王爷早点成家,让她早点抱上孙子吧。” 都是些闲话,方嫣儿即便听到一星半点也毫不在乎,甚至有些害羞。 云姑姑让她来照顾表哥的时候,她是很不愿意的,从前她没见过李沅却听说过他的恶名,冷僻不近人,对待下属又凶又狠,简直是条恶犬。 可她没办法,家里没有声势名望,全靠入宫为妃的姑姑帮衬着才没彻底没落下去。 如今姑姑年老色衰失了恩宠,方家也只能搬到偏僻地方做个小官,为了家族的荣辱,方嫣儿不得不进京照顾表哥,然后……嫁给他。 进京之前她还想着不管表哥是多坏多恶的人,她都一定要接受他,讨他欢心。进府刚刚一天,方嫣儿便觉得自己是捡了大便宜:表哥不但长相俊美、举止优雅还身居高位、身负要职,她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方嫣儿出了书门后,脸上的笑容半分未减,脑海中依旧回响着王爷那如风吹竹叶一般清朗的声音。 表哥真好。 他一定是这个世上最美的男子。 为了讨表哥欢心,方嫣儿常常往他身边凑,可表哥总是冷着脸不看她,叫她一身的本事无处施展。 好在府中有几个云妃塞过来的丫鬟,能够替她观察表哥的喜好,帮她博得好感。几天下来,方嫣儿渐渐发觉了不对劲。 近几天除了在书房,李沅走到哪里都要带着那两个丫鬟,方嫣儿仔细观察了,竟然是姑姑塞过来的那两个丫鬟。一时间五感交集,方嫣儿气的不行。 不是说要她嫁给表哥吗?为什么姑姑安排过来的丫鬟会比她还受表哥的喜欢! 方嫣儿感觉自己被耍了。 就连贴她的贴身丫鬟小菊也替她打报不平,“云妃娘娘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怕姑娘你得不了手,特意派那两个狐媚子来勾引王爷,即便做不了正妻,也要做妾室来擎制姑娘吗?” 初入京城的方嫣儿哪里敌得过心思深沉的姑姑,只会躲在房间里哭。 主仆两个慌乱了手脚,不知是该知难而退,还是要进宫去向云妃娘娘问个清楚。 天空阴沉沉地,萧成从院子外头走过,正巧迎面碰见两个家丁,方嫣儿躲在屋中听他们交谈起来。 谈话间,家丁笑说:“王爷看着不好亲近,没想到这么快便寻到红颜知己了,这一下升上去两个贴身侍女,就连萧大哥也受冷落了啊!”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萧成也跟着笑,说秘密似的同他们道:“其实我们王爷啊真不贪女色,只是他心软又不善言辞,说实话那两个丫鬟长得比不上方小姐半分,要是方小姐有心啊,咱们府里的王妃之位可就非她莫属了。” 家丁连说不可能,“要你这么说,那两个丫鬟也要被王爷收了做妾吗?” 萧成意味深长道:“做不做妾,还不都得听未来王妃的。奴婢终究上不了台面,若是王爷不喜欢了,随手找个由头打发了又有谁敢说什么。” 房中偷听的主仆二人眼睛都亮了起来,小菊扶着方嫣儿起身,安慰道:“小姐,他们说得对啊,那两个狐媚子怎么能跟您比呢?” 方嫣儿心有不甘,姑姑说是要让她做王妃,却还派那两个贱人来勾引表哥恶心她,这不是作践她吗! 一不做二不休,除了她,谁也别想沾染她的表哥。 三天后,王府中一间杂物房不慎起火,牵连到几个涉嫌造成失火的丫鬟,打死了两个,剩下几个都被发卖出去。李沅身边的近侍又只剩下萧成一人。 看着远处痴痴望着他的方嫣儿,李沅心中无感,问萧成,“卿卿最近来过吗?” 萧成摇摇头,“小姐最近常去逛街,好像是在物色店面。” 闻言,李沅转过头去垂下眼眸,很是失落,一张绝美的脸露出落寞的表情,任谁见了都无法视而不见。 分开还半个月,就像十几年没见了似的——好想见她,想她想到快要发疯了。 李沅低声道:“我要去见卿卿。” “啊?”萧成很意外,现在各处都是眼线,出门都会被监视,若是被人发现玉容卿他们的住处,岂不是…… 李沅并非一时兴起,呆在王府,前去上朝,他每天都处在快要窒息的氛围中,还要应付那个想要做王妃的方嫣儿,他都忘了自己上次说真话是什么时候了。 谎言与冷漠保护他不在权谋争斗中受伤,却也让他无比想念爱人,想念她的温柔与爱意。 “我知道很难,但这事你要办好。”李沅交代过萧成后,转身进了书房。 两天后,黄昏。 萧成拿了披风敲开书房的门,李沅抬起头来看到萧成点了一下头,什么也没问便起身出门接了他手上的披风披上往外走。 “办好了?” “是,万莺莺姑娘已经等着您了。” 万莺莺?李沅一时没明白他话里的弯弯绕绕,周边都是下人不好多问,只当是萧成掩人耳目随口编的谎话。 马车行进繁华的夜市,李沅发觉不对劲,这路与去小宅的路偏了两条街。 在萧成的安排下,马车停在了群芳楼下,李沅带了面纱走下马车,暗暗握紧了拳头。 萧成知道自己安排的不太妥当,但这已经是最安全的地方了,至少不会有人窥门,人多口杂的地方,反而方便隐藏。 安抚公子稍安勿躁,随后两人在老鸨的指引下来到了万莺莺的房门前。 第101章 101 窃玉偷香 打开房门前一刻,李沅已然被花楼中的吵嚷声和浓郁的胭脂水粉味折磨到眉头紧皱。 推门进去, 身后的萧成为他们关好了房门后独身下楼,悄悄观察楼中人来人往, 见几个神色异常的人站在楼中仰望李沅走进去的房间, 犹豫再三, 没有跟上去。 李沅走进房间中,撩开层层朦胧的月影纱, 一个倩影坐在梳妆台前背对着他, 不知是何原因, 少女的衣物宽松的垂到地上,就连领口也大上许多,露出雪白的后颈秀色可餐。李沅眯起眼睛,疑惑着走过去。 “卿卿?” 少女应声转过半个身子来,羞涩着抬头看向他, 水嫩的小脸满是绯红,仿佛因为这很不合她认知的房间和氛围而感到羞耻。 日夜思念的人就在眼前,李沅快步走过去将人抱在怀中, 薄唇一开一合撩着炽热的吐息, 喷了玉容卿一耳朵:“卿卿,我好想你。” 玉容卿也很想他,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李沅会约她在这种地方见面,再怎么说也是个王爷,好歹去个稍微安静些的乐坊呢…… 外头莺莺燕燕唱着淫、词艳曲,玉容卿身上穿的也是妓子穿的那般轻薄暴露的衣裳,让她羞耻到无地自容。 来到京城半个月了, 一开始玉容卿忧虑李沅的处境,自己又不能出面去帮他什么,只能干着急。于是她准备买个铺面做点小生意,京城多权贵,多的是生财之道。 这两天在看铺子,准备开个香料店,一来她是女子,做女人的生意方便些,二来玉家商队每年都进香料,徐州仓库里积压了不少存货,用船运到京城只需一个月不到的时间。 一旦忙起来,便不那么想他了。 只是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玉容卿总会蜷缩在床上,抱着被子睡到天明。 日常让莫竹去买点心,吃点心的时候却吃出了纸条,是李沅约她相见,玉容卿开心得准备,不曾想约见的地点竟然是在群芳楼。 玉容卿不喜欢这种地方,娇嗔着挥开了在她腰腹作乱点火的手,见美人撒娇耍赖不放手,只按下他的手含笑道:“相公这几日睡的还好吗,有没有好好吃饭?” 余音未落,李沅就圈住她的身子压下了一个灼热滚烫的吻,湿软的唇含住了玉容卿的唇瓣,□□厮磨,含糊不清地说着:“我睡不着也吃不好,如果卿卿不在京城的话,我连个盼头都没有。” 几日不见,他的确憔悴了许多,也黏人了许多。 玉容卿体恤他应付那些李家人很不容易,便格外纵容他。直到被美人亲的憋闷了,伸手去抱紧了他的身子,手指摸到他发丝间,不小心把他的发带解开了。湖蓝色的绸带缠绕在指尖,丝滑的绸缎质感在拉扯间带出几丝缠绵的温柔。 她将发带放到手边的梳妆台上,葱白似的的手指轻柔地梳开他柔顺的发丝,抬头看着李沅微闭双眼的迷恋,心底忽而一阵柔软。 吻毕后,玉容卿拍拍他的后背要他放开自己,做了许久腿都麻了。 李沅摇摇头不松手,抱的紧紧的在她耳边撒娇,“好不容易见一面,卿卿便许了我的任性吧。” 就算做了王爷,也不见他性子有什么变化,反而因为短暂的分离变得格外娇气。玉容卿笑得灿烂,摸摸他的耳朵,“我怕你在王府里吃不惯,特意给你做了些吃的,相公不尝尝吗?”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窗前的桌子上摆了一个食盒,李沅有些心动。 “是卿卿给我做的?” 玉容卿有些惭愧,“我对下厨一窍不通,勉强做了一道,其他的菜都是小梨和莫竹做的,不过菜是我买的也洗干净了,你可以放心吃。” 不善厨艺的卿卿竟然亲自下厨给他做饭,李沅的心嘭嘭直跳,搂紧玉容卿的腰和后背,抱着她站起身来。 突然的起身让玉容卿重心不稳,绷紧了四肢挂在李沅身上不让自己掉下去,隐藏在长裙下一双瓷白长腿将美人拦腰截住缠得死紧。 摸到手下细腻的触感,李沅脸色微红,轻咳一声。 玉容卿慌乱扯了裙子遮住小腿到脚踝,解释道:“这不是我的衣裳,我怕被人借莺莺的裙子穿一晚,到明天还要还给她的。” 怪不得衣裳不合身,李沅抱着她做到桌边,将人放在椅子上,自己拖了另一个椅子过来坐在她身边,一边拿出食盒中还热乎的饭菜,一边问她,“所以真的有万莺莺这个人?” 玉容卿点点头,说起万莺莺来脸上的表情都柔和了,“她是个很好的姑娘,只卖艺不卖身的,你不要误会。” “我有什么可误会的。”李沅理了一双筷子递给她,倒了两杯茶水放到两人中间。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忍不住好奇,李沅喝了点温水暖胃,一边吃饭一边闲聊似的问她:“你跟她是朋友吗?” 玉容卿陪他吃饭,跟他讲起了自己与万莺莺的事。 她打算开个香料店,满京城的姑娘她都得想办法结交,原本她是冲着乐坊去的,只可惜乐坊里的姑娘都比较文雅素净,对她这个刚进京城的普通女子很不感兴趣。 几经周转被人介绍了群芳楼的舞女万莺莺,听人说她是个爱调香的,玉容卿如获至宝,想尽办法跟她见面,希望万莺莺能用她的香,为她的香料在京城拓开销路。 “我为什么要帮你?”万莺莺撩撩头发,媚眼如丝,一颦一笑皆能让人为之倾倒。 玉容卿偷偷在她耳边说了些话,第二天,万莺莺便同意了她的请求。 相识不过三天,两人便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玉容卿喜欢万莺莺的爽快直率,万莺莺称赞玉容卿的和善贴心,并主动以自己的名义开了房间帮她与情郎相会。 听到此处,李沅抬眉,“你同她说我是你的……情郎?” 李沅望向她的眼神像是好笑又像是调戏,玉容卿局促着坐在椅子上,“那我还能怎么说,说你是朝中新贵,说你是个王爷?再说了,我也不像是能攀上高枝的高门大户家的小姐,说了还不让人家笑话。” 每次路过永定王府,玉容卿都只是远远的望上一眼便离开,不敢有片刻停留惹人猜疑。 好不容易能够相聚,两人中间却垒一道透明的高墙,李沅沉声道:“卿卿,你不要这么说,是我高攀了你,是我把你拖进京城的漩涡,也是我让你进退两难。” 都是他的错。 李沅沉默了,明明是想要放在心尖上疼爱的人,却让她因为他的原因而受苦。 他好想让她回到徐州,那样至少可以保证她的安全,可他又自私的希望玉容卿能陪他留在京城,哪怕一个月只能像这样偷偷见一面,也是他沉闷生活中唯一的慰藉。 矛盾的心理让李沅放慢了吃饭的动作,侧过脸去遮掩湿润的眼眶,细微的动作却尽数落在玉容卿眼中。 “好不容易见一次面,怎的还哭了?”玉容卿见不得李沅泪汪汪的眼,掏出手帕来抹去他眼角雾气。他的心思太过细腻,玉容卿即便察觉不到他的纠结,也能从他的话中读出他的内疚。 她的双手就像被太阳晒过的暖绒被,摸到脸上的时候又软又暖,毫无底线地包容他所有的自私与不安。 “我没什么的,来京城见见世面多好,而且……”她坐在一旁拉住他的手,放在手心轻柔的捏,“我不放心你独自在京城,同在一处,即便见不到人,我也能从别人口中得知你的近况,就好像你一直都在我身边一样。” 李沅其实很好哄,玉容卿同他说明自己的心情,李沅便打开了心结。 他要和卿卿在一起。 为了实现这个目的,他必须更加坚定自己的内心。任何阻挠他的人,都得死。 两人闲聊着,玉容卿突然好奇,“饭菜都快吃没了,相公有没有尝出来哪道是我做的?”说罢十分期待的望向他。 李沅深思熟虑后指着那盘青椒鸡蛋笑道:“一桌子菜都很好吃,但这一道格外与众不同,我从来没吃过那么嫩的鸡蛋,青椒也是甜而不辣,是卿卿做的吗?” 玉容卿开心的点点头,“是我!” 初次下厨做出一道完整的菜,玉容卿还以为它的味道会很怪,没想到被李沅一点不剩都吃光了,都没留一点让她自己尝尝。 原来给喜欢的人做饭是这种感觉,看着他吃饱饭,玉容卿自己也很幸福,“既然相公喜欢,那我下一次再给你做。” 李沅满口答应,随后提了一个请求,“卿卿可不可以只为我一个人下厨?” 这算哪门子请求,玉容卿本来就不喜欢下厨,给李沅做菜也只是第一次,哪有功夫给别人做菜呢。于是欣然答应。 吃完饭后,房门外的舞乐声依旧不停,玉容卿收拾了桌子擦干净,不想给万莺莺添麻烦。 这几日除了进宫上朝面圣就是应付大臣和几位兄弟,唯一安宁的时间就是坐在书房中查看吏部的各项事务。半个月下来,李沅身子都僵了。 玉容卿给他捏肩捶背,等他身子舒展了,李沅再给她按腿,她这几天在京城各处转悠,鞋子都要磨坏了。 窗外夜色深沉,房中跳动的烛火被一阵强劲的掌风拍灭。 不知发生了什么又好像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玉容卿躺在床上香肩半露,一脸绯红看向她的爱人,宽大的衣裳让她很窘迫,抬起宽袖遮住眼睛,被李沅伸手拦下。 “卿卿,对不起,我让你受委屈了。” 玉容卿原本是很不喜欢花楼这种地方的,更没想过自己会在这里跟李沅相会,真像是会情郎一般,她很不愿意在这里亲热,可听李沅对她处处都内疚,她反而不是很介意了。 自己身边好歹都是心腹之人,不论什么事都能放开手脚去做,但李沅在偌大的王府却要忌惮着各方势力,隐藏自己的能力。 他一定很累。 玉容卿一手与李沅十指相扣,一手轻柔地解开李沅外衣对襟,纤细的手指拨弄他敞开的衣领中露出的雪白肌肤,肌肉手感硬实了一些,玉容卿猜想是他最近没吃好饭才瘦了,调笑似的戏弄他。 “民女□□熏心,请王爷多担待。” 身下的爱人如花似玉,李沅怔住,猛地俯身将玉容卿一把抱起。自己靠着床头坐下,在玉容卿惊愣的眼神中,拉着她两条白腿坐在自己胯上。 “我才□□熏心,每日每夜都想着卿卿的脸、脖子、手……”每说到一处,手掌就滑落到一处,惹得玉容卿身子轻颤,没一会便软了身子。 见玉容卿目光迷离,李沅揉了揉她的手心,待柔化了一池春水,轻推着将自己送进她的温柔乡中,得来卿卿一声娇、喘。 如同正在经历着一场风雨,玉容卿的身子飘摇不定,如同大海中的小船经受风吹浪打,唯有抱紧身前的男人才能暂时稳住身形。迷蒙的眼神云里雾里,玉容卿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她伸手要剥李沅的中衣,摸到他身上出了薄薄一层汗,疑惑道:“相公怎么不脱衣裳,会弄脏的。” 李沅两手搂住她的腰,沉溺在欲、望中,哑声回她,“无碍,我想留下你的味道。” 闻言,玉容卿身子一紧,羞得忍不住拍了他肩膀一下,“胡说什么呢,又不是喝醉了,少说这种不正经的话。” 虽然害羞,却没追问下去。 从三楼望出去,天边升起的月亮颇为动人,一轮圆月如玉盘,将熄了蜡烛的房间照的透亮。 床榻间热气熏人,女子勾着男人的脖子不敢放手,觉着不舒坦了就挠他的后背,在那雪白的蝴蝶骨上留下一片朱红色的抓痕,男子情、动时轻咬女子的肩膀,留下一圈牙印,有来有往。 一夜缠绵后,玉容卿抱着困倦的李沅迟迟没有睡去。 他好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今天躺在她的身旁,睡颜十分安静,面如冠玉的美人躺在身边,连玉容卿也不自觉的心动。 “安心睡吧,我会陪你到天亮。”玉容卿用极小的声音说着,不多时自己也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后,外头下起了朦胧小雨。 空气湿润,李沅抱着玉容卿不肯撒手,讨了好几个亲吻才不情不愿地离开,回到永定王府继续做他的王爷。 待他走后,玉容卿等到楼中姑娘都在休息的时候才偷偷下楼,来到后厨接小梨回家,也让在藏在柴房睡了一晚的万莺莺能回房休息一会。 从群芳楼后门出来,玉容卿小心翼翼的拐了好几个弯才回到家中。 莫竹给她们开门,一开门便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抱怨,“小姐,你身上的胭脂味儿儿太浓了,我……阿嚏!” 胭脂味儿?玉容卿抬袖自己闻闻,楼里晚上的时候的确香味浓,可她离开的时候换了自己的衣裳,按理说味道没有那么重才对。 身上的味道有些熟悉,玉容卿进门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李沅身上的。 他身上怎么会有女人的胭脂味。 玉容卿心想是不是李沅昨天进群芳楼的时候碰倒了哪位姑娘才染上了味道,又或许是永定王府里美女如云,他不小心染上的。 玉容卿没多想,去洗了个澡。 今天下雨,玉容卿中午要去定铺面,区区小雨还阻拦不了她,换了衣裳便出门。 留小梨在家睡觉看门,昨晚她跟萧成躲在后厨应该聊到很晚。玉容卿不用问,看小梨疲倦的样子都能猜到。中午便带着莫竹出去。 跟街坊邻居都混熟了,玉容卿挨个打招呼问候,心情明显开朗了许多。 走出街巷转到大街上后,还没往前走几步,莫竹便突然紧绷着身子拉住了玉容卿的袖子——有情况。 玉容卿配合他,装作无事发生继续往前走,听莫竹在她耳边小声提醒,“有人在跟踪我们,后面两个,左边房顶上一个……脚步很轻,他们没带兵器,应该是想追查我们的住处和行踪。” 没带兵器很大概率上是为了隐藏行踪,也减小了杀人灭口的可能。莫竹暂时松了一口气,不然凭他一个人可能对付不了那三个。 两人专走宽阔的大道,行人稀少的时候跟踪的人不敢距离太近,两人便趁此机会躲进小巷中,蜿蜒曲折的巷子很容易把人绕晕。 莫竹领着玉容卿跑了一段路,终于把那三人甩开。 气喘吁吁来到繁华的街市上,玉容卿暂时想不通是谁要跟踪他,她之前听李沅对她说过,李家有几个皇子是不好惹的,让她避着些。 莫竹好奇问道:“姑爷这是惹了哪家的人,怎么就突然连累到我们头上了。” 两人走在喧嚣的人潮中,玉容卿顺道回忆了李沅曾对她说的话。 二皇子和七皇子都是皇后养的,两人都有心皇位,都不喜欢他,因此很有可能联合起来对付李沅。平阳王是当朝皇帝的弟弟,有心谋取更大的权力,于是挟持李沅来做他的傀儡。四皇子和大公主平日不理政事,也不参与党派之争,他们两个倒是可以拉拢。 所以刚才跟踪他的人,很有可能是皇子和王爷派来的。 玉容卿后知后觉,心慌意乱。 直到这一刻她才感觉到自己跟李沅是站在同一条绳上的蚂蚱,夫妻一体,共荣共辱。 半个时辰后,在某个宅邸中,三个跟踪失利的人向主人汇报信息,“我们大致确定了她居住的民坊,但具体的地点还并不知晓。” 坐在主位上的男人一脸严肃地听他们汇报,冷声道:“让你们去跟踪了一天一夜,就查到这么点信息?”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为难道:“回主人,她……她昨夜去了群芳楼,说是去……会情郎。” 男人皱起眉头,明显怒了,“你们确定没看错?” “没有,属下们看得真真的。黄昏带着丫鬟一起进楼,留那丫鬟在后厨,她独身一人上楼了,我们一直在后面守着,看她到今天早上才出来。” “混账!”男人拍动桌子,攥紧了拳头。 第102章 102 窃玉偷香 八月末的小雨过后,天气渐凉, 清晨的雾撩拨着夏末的清爽,渐渐来到初秋。 永定王府的清晨毫无生气, 整个王府上下都随了永定王的性子一般沉闷又无趣, 院子里连一盆鲜艳的花都没有, 都是墨绿色的松柏树,深到发黑的假山, 和死气沉沉的湖。哪怕养点儿鲤鱼也比现在要好看许多。 就连府里的丫鬟都嫌弃王府上下不细致, 王爷忙于公务无心打理府上的事, 云妃娘娘派过来的方小姐整天就知道往王爷身边凑,府里的事儿一点都不过问。 渐渐有人感慨,若是让方小姐做了王府的女主人,还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景象。 碍于宫里那位的面子,李沅不能对方嫣儿下手, 他并不想因为一个女人而背负上不贤不孝的罪名。 近几天皇帝的身体愈发健朗,朝中也开始谈论起立储之事,背后有平阳王势力支持的李沅也被迫搅入了这趟浑水。 朝堂之上各位大臣争的面红耳赤, 新臣旧臣吵作一团, 处在争论中心的几位皇子却无一人应答,生怕说错一句话让皇帝会错意。 吵了几天也没有个结论, 皇帝听的耳朵痛头也痛,呵斥一声让他们做罢。 原本皇帝与心腹大臣商讨后觉得二皇子是太子的最佳人选,但前一阵子皇帝突然病重,是皇后一直在身边悉心照料,皇帝听了皇后的建议, 觉得单纯质朴的老七也不失为一个选择。 皇帝是有意选择七皇子为太子的,但七皇子年龄还小,尚没有建功立业,不好草率地将他立为太子,便将这打算搁置了下来。 下朝之后,皇帝在暖阁与几位心腹大臣在意立太子之事,他们的立场也多了起来。 “二皇子知学善用,聪慧伶俐,帮助皇上处理国务也很尽心,辅政一年多都没出什么大问题。” “三皇子沉稳好学,虽然脾性古怪但步步扎实,不仅去过边关军营磨练,又在地方州府驻扎过几年,一定了解百姓疾苦。” “七皇子天性谆厚善良,又是皇后娘娘所出,乃是我北梁的嫡皇子,他年纪还小没有多少历练的机会,若说七皇子不如几位皇子,尚且言之过早。” 几人阐述了自己的观点后,皇帝一一听进耳中,心中已然有了定论。 第二□□上,有大臣上奏了西南有大批山匪结成一派扰乱百姓安宁,二皇子和李沅都不作声,皇帝便派七皇子李仲伟带兵去西南剿匪。 下朝后,李仲伟隐忍着表情没在众人面前发作出来。 到了正午天气正暖,李沅从书房出来散步,便见自家园子里出现了一个颇为陌生的身影,待那人走到身前,李沅才反应过来,这是他的七弟,李仲伟。 被皇后娘娘捧在掌心的宝贝儿子竟然纡尊降贵的来到了永定王府,真是稀奇。 李沅在心底冷笑一声,等他走到面前时,勉强扯出一个笑脸,“府宅简陋,让七弟见笑了。不知七弟到此有何贵干?” “你装什么?”李仲伟来势汹汹,憋了一早晨的怒气终于逮到李沅来发泄。 “西南剿匪的事儿不是你的份内之值吗?父皇问起来的时候,你一声不吭,故意把事儿往我身上推,你还真是有心机啊。” 两人就站在王府花园的小道上,隔着不远便有丫鬟家丁来往行走,李仲伟说话也不避人,生怕人不知道是李沅自己做了“亏心事”。 李沅比李仲伟高了半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副怒不可遏的模样,心底竟然升起莫名的愉悦感。 像在看一只胡乱咬人的小狗。 原来平阳王说的“七皇子愚钝”并不是说笑,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李沅还以为皇后生养的老七有多聪慧,没想到还是一支养在温室里的花,稍微吹点风都害怕。 李沅也明白了为什么平阳王会选他做傀儡,虽然老七脑子笨点儿好控制,但老七后面靠着皇后,正统血脉不容藐视。 而没有母家做靠山的他,虽然也就成了最好被拿捏的对象。 李沅微笑着对李仲伟说:“七弟可真是怪罪我了,去西南剿匪这么好的事儿哪里轮得到我呢?” “好事?”李仲伟皱起眉头,“西南山偏路远,空气潮湿地也泥泞,山匪又狡猾残忍,你从前是做将军的,舞刀弄枪、保家卫国都是你的分内事,你不去谁去?少在这里跟我狡辩!” 青年说话□□味十足,似乎过来王府一趟就是为了要骂李沅一顿出出气。 李沅丝毫没有生气,彬彬有礼,和气地请他去正厅上坐,一边走一边向他解释此事的利害。 “此次父皇派你去西南,完全是为了让七弟你多一次历练的机会。到时你得胜归来,少则加封王候爵位,多则……”李沅欲言又止,暗示他说,“太子之位始终没有定论,七弟就不想想是为什么?” 在朝局动乱的时候,太子之位与未来的皇位画了等号,对皇子们而言是绝对无法抵抗的诱惑。 “你是说……”李仲伟恍然大悟,又小心问道,“可是我对西南很不熟悉,万一遇上危险,哪还有命回京。” 请李仲伟入厅堂坐下,李沅轻笑着让人去倒了茶过来,低声解释:“我查阅过西南地区官员上奏的奏折,西南地区的山匪并非猖獗到不可收拾,只要稍微镇压便可大获全胜。七弟只听今天上奏的官员描述夸张,却不知这只是父皇的计谋。” 方才火气还盛的李仲伟被李沅尽心的解释吸引了注意力,端起茶水来细细听他对自己讲述内情。 李沅说:“朝中一直都在争立储之事,从前听闻父皇有心立二哥为太子,因为生过一场病后,迟迟不下立储诏书。” 李仲伟点点头,“他是妃子生的,只是养在了我母后的宫中而已,立嫡还是立长可有的争辩呢,反正我不服他。” 虽然李仲伟看不起母亲出身低贱的李沅,但他同样看不起从别的女人肚子里生出来,却要养在华阳宫跟他争母后宠爱的二哥。 两相比较,还是眼前这个没什么野心的李沅比较顺眼些。 李沅又道:“我原本身在偏僻禹州,父皇却在这立储的关键时期把我召回京城,七弟觉得是为什么?” “难道父皇是想让你做的太子?”李仲伟说完自己都笑了,连说不可能,随后慢慢收起嬉笑的表情,慢慢道:“父皇是想让你来牵制二哥,然后……扶持……” 我。 在他脑海中浮现出的字让人格外兴奋,李仲伟有些不敢相信,但从这阵子发生的事和李沅一番有理有据的解释来看,这事儿八九不离十。 “原来如此。”李仲伟默念着。 他第一次直白的感受到自己与权力之间的距离竟然那么短,短到他只要去一趟西南然后安全回来。 青年的反应全都被李沅看在眼中,他只在心里冷笑两声,面上平和又淡定。 支持七皇子的人大部分都是皇后一派,都是些有权有势的老臣,他们年长者之间的交流都是与皇后进行商讨,很少有人对七皇子表述立场。而皇后心疼孩子才刚过二十岁,没有分府别住,将他保护的很好,更是很少对他说这些朝堂上的弯弯绕绕。 如今李沅对他直白的说了这些利害,李仲伟反而觉得开了眼界,心想父皇果然是中意他的,特意做了这个局来让他坐上太子之位。 明白了父皇的苦心后,李仲伟转头看向李沅,狐疑道:“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李沅不看他,只倒了一盏茶悠悠道:“我本无心参与储位之争,只是因为我与二哥有旧怨难解,怕他有朝一日登上大宝后转头来对付我,这才与他争斗不休。” “怪不得你会帮我。”李仲伟也看不惯二哥那副高高在上咄咄逼人的姿态。 去西南剿匪一事,常年在京城辅政的二皇子完全插不上手,而曾经生活在军营的李沅却很能说得上话,如果李沅今天在朝上主动接了去西南剿匪的事,可能就没他表现的机会了。 李仲伟为人处事很直接,谁对他好,他就信谁。安慰李沅说:“你放心,只要你不跟我争,帮我得到太子之位,我一定让你一生平安顺遂。” “那我就先谢过七弟了。”李沅满意地笑着。 送李仲伟出门的时候,李沅不忘小声提醒他不要对外人谈及他们这次对话的内容,“若是让二哥知道我与你结盟,只怕他会对你不利。” “笑话,难道他还会对我下手不成?” 闻言,李沅展露愁容,“七弟可不能轻敌,我当初也是像你一般信任二哥,觉得他不会对亲人下手,可如今……” 稍微一点拨,李仲伟便发觉了不对劲。 想起当初李沅就是在上京的路上失踪的,而作为使者亲自去接他的人就是二哥! “难道你失踪的事也是二哥他……!”李仲伟震惊着张大了嘴巴,喃喃说着二哥不愧是能坐稳辅政之位的人,手段真是狠毒。 李沅低目垂眸,露出一副受了迫害却无能为力的表情,“如今我没有证据指认二哥,平白忍了失踪两年的委屈,只盼望七弟你不要再遭他毒手。” “好。”李仲伟接受了他的提醒,离开永定王府。 在门口等着七皇子的小太监一脸惊奇。 刚才进去的时候还是怒气冲冲,如今出来不仅镇定了不少,连眼神都变得锋利起来——难道是跟永定王打了一架不成? 看他脸上没有伤痕,小太监觉得是自己多虑了,忙请七皇子上马车,驶回皇宫。 目送李仲伟的马车离开,李沅站在门口顺道看了两眼王府门外的繁华街景,温柔的眼神渐渐冷下来。 低低啐了一声“蠢货”。 陪在他身旁的萧成不敢多言,虽不知道公子具体的谋划,却也暗暗察觉到:李沅在下一盘大棋。 —— 京城中新开了一家香料店,凭借着高品质的原料和几款店家亲调的独特香味受到了京中女子们的追捧,开店不过半个月,生意红火,每日都有新客上门。 精心装潢过的店面正对着京城最繁华的街市,连店里用来装饰的纱布都是质量上乘的霂云纱,店铺中香而不浓、甜而不腻的味道吸引了来往行人进店。 柜台里站着小梨收银子算账,店里还招了六个伙计帮忙做事,三男三女,在玉容卿几天的培训后,他们招待客人很用心,让客人们很满意。 后堂中玉容卿与万莺莺一起调香,研磨香料的同时聊起心事来。 在香料店开门的第二天,玉容卿便如约去为万莺莺赎身,将她请到自己店里来做调香,万莺莺也不负所望,凭借着自己多年用香料的习惯,调制了几款独一无二的香,很受姑娘们喜欢。 人与人的相遇充满了不可思议。 玉容卿没想到自己会同一个只见过几面的舞姬志趣相投,万莺莺也没想到面前的女子真的会为了一句承诺花重金将她从群芳楼中赎出来。 如今已是自由身,万莺莺不想再跟从前那样捧着笑脸去迎人,只想安安静静的坐在这里磨香调香,过一段安稳日子。 “我从来没想过,女子也能从商。”万莺莺盯着手边的香料,低声笑道,“容儿你真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 突然被人夸奖,玉容卿还有些不好意思,“倒也算不上与众不同,我去过西夷,那里的女子会挤牛奶打羊毛,一个个都很彪悍,身为女人也能做一家之主。” 万莺莺生在京城长在京城,从来没见过京城之外的事物,很是惊奇,“有这种地方?我竟从来不知道。” 玉容卿腼腆地笑着,“女子从商虽然不容易,但不是做不得的。万姐姐你调香的手艺这样好,我还从来没闻过这样的味道。” 万莺莺给她指点了一下自己调香的技巧,又说了一些可以用来拿作香料的木头花草,下次可以多进些原料。 她一边说着,玉容卿便到一旁柜子里拿了纸笔来写下记录。 万莺莺见了,夸她说:“店面自己选,装潢自己做,伙计自己挑,如今连进原料也要自己去做,容儿你还真是格外认真,怪不得咱们店里的生意好。” 玉容卿摆摆手,“我只是做了自己能做的事,生意好是因为姐姐你调的香好,而且……” “而且什么?” 玉容卿低声道:“而且胭脂水粉和香料这些东西都是姑娘家用的东西,街上虽有小摊售卖,但京城中做的出名堂的几家店都是男人做老板。我想……也不是所有的男人都能懂女人的喜好吧。” 做香料生意能红火,归根结底还是女人最懂女人心。 两人正在后厅里聊着,说到此处,万莺莺心有余悸,“我前几天总看到有人在我们店门口鬼鬼祟祟,怕不是要干坏事。” 玉容卿拍拍她的肩膀:“不用担心,我招的伙计有些身手。” 闻言,万莺莺惊讶了一会儿又哈哈笑起来,“你连这都想到了啊!” 当然得想到,既然开了店铺,保护客人的安全和自己的安全都是很重要的。 正午时分,热闹的店里走进来一个女子,一身天蓝色衣裙十分亮眼,惹得店中客人忍不住扭过头去瞅她两眼,那姑娘长得的确好看,只是神情一副桀骜不驯,有些不爱搭理人。 小梨见状后拉了莫竹过来帮她暂时看着柜台,她亲自过去招待那位新客。 “姑娘是第一次来我们小店吗?有什么喜欢的香料可以试试看,我们这儿有熏香、浴香还有用来抹头发的香露。” 虽然是香料店,可店铺里的香味并不很浓,打开盛放香料的盒子时,才会香气四溢。 小梨走进了那位姑娘,帮她挑选心仪的香料,不经意间闻到她身上有股香气。 这香味有点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闻到过。 小梨一边招待她一边回想,半个月前在群芳楼的时候,她跟萧成在后厨聊了一整晚,第二天等到小姐出来一起回家,然后,在小姐的身上闻到了这股香气。 蓝衣女子身上的香味儿很浓,小梨确信自己一定是在小姐身上闻过同样的味道。 不免疑惑:难道这位是群芳楼中的姑娘吗? 谈吐间,小梨知道了这位姑娘叫方嫣儿,身边跟着的丫鬟叫小菊,看着举止也不像是群芳楼里的人,小梨觉得古怪,面上依旧保持微笑招待她。 送走方嫣儿后,小梨正要去后堂同小姐说这件事,还站在门口就看见姑爷从反方向走了过来。 记着不能暴露小姐与姑爷之间的关系,小梨磕磕巴巴地喊他“公子”,眼睛却落在了李沅身后的萧成身上。 萧成收敛地看了她一眼,说:“我家公子来为母亲挑选香料做礼物,把你们店里最好最贵的香料拿出来。” “是。”小梨微红着脸颊带他们两人进店。 两个男人俊美的脸引得了女客人们偷偷驻足回望,陪着妻子来买香料的夫君都忍不住吃醋了,揽了妻子的腰肢让她回过神去。 当事人并不介意四周的目光,看过一圈后,李沅只是摇头,皱眉道:“你们店里就没有什么独特一些的香料儿吗?我想要独一无二的。” 小梨立即懂了,说了句去请掌柜,而后去后面请了玉容卿出来。 撩开门帘之前,玉容卿还以为小梨是在跟她开玩笑,直到她亲眼看到李沅就站在店里,冷傲的脸格外好看,与她目光交汇时连眼神也变得柔和了。 他,怎么过来了…… 玉容卿有些局促不安,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能光明正大的跟他出去吃顿饭,也不想就这么放他离开。一个月才见两面,这夫妻做的也太难了。 “掌柜的,我想要你们店里独一无二的香味。”李沅说着朝她走过来,眼神已然藏不住在心底压制许久的相思情。 玉容卿表面上从容得体,心里紧张到手心都冒汗了,说:“后面库房里还有一些半成品,公子若是有心买下,可随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门中,穿过后堂进了库房。 迈进库房,身后的李沅随手关上了库房门,玉容卿再转过头去,便被李沅抱在了怀中。 是她日夜思念的人,那颗跳动的心就贴着她的身子急促跳动,仿佛在诉说思念又像是在倾倒他胸中汹涌的爱意。 抱着抱着,玉容卿便被李沅压到了墙上,背后贴着冰凉的墙壁,脑后却有李沅一只手悉心护着,她神思稍回,伸手抵着李沅胸膛,声音低哑含着羞怯:“你怎么过来了,不怕被人看见吗?” “我想你,便来看你了。”李沅在她耳边低低喘、息。 耳边一阵又一阵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廓上,引的玉容卿下意识偏了偏脑袋,却不小心露出半边白嫩的脖颈来让他按耐不住亲了上去。 害怕留下显眼的痕迹不好遮掩,玉容卿抬起双臂勾上他的脖子,寻到李沅的唇吻了上去。由玉容卿开始主动的吻总是温柔而轻缓的,随着李沅的回吻,他渐渐占据主动权,让这个情、动而热烈…… 深吻过后,永定王的呼吸有些不稳,带着滚烫的热气喷在玉容卿耳后与脖颈,痒到心坎儿里的感觉很是折磨人,她羞涩地躲开了他进一步的触碰。 卿卿的反应总是那样可爱又克制,李沅刻意压低着嗓音,带着诱人的尾音在她耳边求道:“卿卿,喊喊我,许久听不到你的声音,我总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分不清现在是梦还是门外的现实才是梦。 他的瞳孔深黑像一汪无尽的深潭,深色的衣服与乌黑的发色一同隐没在不见日光灯库房中,玉容卿勾着他的脖子,纤瘦的手在他披肩流泻的黑发中穿梭,身子贴过去抱紧了他。 千言万语到嘴边,却只能短短的说上一句,“相公,你最近还好吗?” 不好。 在京城中的每一天都不好。 只有见到卿卿的后,他的一天才不算坏到了头。 李沅不想让她担心,委婉道:“我没有别的奢求,只要能跟你见面就好。” 玉容卿拍拍他的后背,柔声安抚:“我就在这里,相公什么时候想见我就来见我,我不会离开的。” 两人在库房的时间有点长了,为了不让人发现端倪,玉容卿随手拿了一小包香料跟他走出库房,短暂的路上还不忘跟他说了自己半个月前被跟踪的事。 因为自己之后的生活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玉容卿也没有在意,只是担心那些人会对李沅不利。 李沅安抚她自己没事,心中疑虑:这段时间二皇子和平阳王都没有动作,怎么会有人监视卿卿呢? 走出香料店,李沅有些后怕,他自以为把玉容卿藏得很好,就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第103章 103 窃玉偷香 深宅大院中,几人匆匆走过长廊, 来到内宅通报。 坐在主位上的男人一脸深沉,拈着手上的玉佩思索着, 见属下进门禀报, 开口问他:“不是让你们守着那香料店吗, 怎么突然回来了。” “回主子,属下看见永定王进了香料店, 同掌柜的姑娘去库房呆了半炷香的时间, 觉得事有蹊跷, 特意回来禀报。” “永定王?”男人很惊讶,“一个没有势力单靠皇上的亏欠得封赏的王爷,竟然会亲自去买香料。” 男人起身,正要随属下去香料店一探究竟,刚走出内院便见家丁上前来通传, “将军,誉王请您去王府一叙。” 誉王乃是当今圣上的二皇子,是朝堂上辅政之人, 他的邀约岂能不去。 男人暂时放下了去香料店的事, 转头骑上马去了誉王府。 前不久刚送走七皇子去西南剿匪,朝堂之上敌对李沅的声音好不容易少了一些, 今天一早却有人突然在皇帝面前上奏。 “永定王年方二十四,誉王现今二十六岁皇孙都已经五岁了,四皇子也已经婚配成亲,唯有永定王还不曾定下亲事,皇族血脉传承乃是大事, 还请皇上早日为永定王定下王妃人选,为皇室开枝散叶。” 一帮年过半百的老头真是管不住的嘴碎,平日在朝堂上争吵一些国家大事也就罢了,现今竟然管到他的婚事上来了,李沅很不乐意。 皇帝刚开口问他,李沅当即跪下。 “回禀父皇,儿臣已经心有所属,还请父皇允许儿臣在退朝后再详细对您禀报。” 一句“心有所属”挡住了不少烂桃花,皇帝本就对李沅这个儿子有所亏欠,单就让他去钕金做质子这一件事便一辈子也无法还清,虽然皇帝内心并不关心这个儿子,但他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无情无义,于是准了李沅的请求。 下朝之后,李沅许久才从暖阁出来,萧成守着马车在宫门外等他。 等李沅过来上了马车,萧成没来得及问公子与皇帝交谈了什么,先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呈给他。 在门口等待李沅的时候,平阳王的马车从他们的马车身边经过,随行的侍从往里面的马车里扔了一张叠成四四方方的纸,还低声嘱咐了一句不要被人发现。 李沅坐进马车中,暂时没有看纸上的内容,将它收进衣服里,盘算着如何应对。 玉氏香料店中,玉容卿忙活着招待客人,闲暇时间就跟万莺莺一起交流调香之法,因为万莺莺无家可归,玉容卿便把店铺楼上的房间也买了,暂时让她住下。 店铺营收不错,玉容卿小生意做的很开心,每天都过得很充实。 到初一十五的时候,玉容卿会带着莫竹一起去城南的乞丐庙送吃的穿的,每个繁华的城市总有那么几处破败的旧地方聚集着一些难以翻身的人,玉容卿没有能力帮他们改命,只能做一些所能及的事改善一下他们的生活。 入秋了,天气有些寒凉,玉容卿去城南的乞丐庙送了一些棉被,回到店里的时候,小梨上来禀报:“小姐,有位方姑娘在后堂等您,说有要事商讨。” 方姑娘? 经常翻看店里的账本和客人名册,对这位姓方的姑娘,玉容卿还是有点印象的,方嫣儿,好像前几天刚来过一次。 跟李沅来看她是同一天。 玉容卿记忆深刻。 来到后堂,四下环顾发觉万莺莺不在,应该是去了二楼特意给她们两人腾地方。 门口站着个陌生的小丫鬟,玉容卿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悄悄瞥见了她脸上不屑一顾的神情,只一瞬间便让玉容卿觉得里面那位应当不是同她商量事情,而是来兴师问罪的。 做生意开店门迎八方客,没理由不理会客人的要求,玉容卿撩开门帘走进去,抬眼看见方嫣儿正坐在桌边看向她。 玉容卿露出谦和的笑容,“方小姐,不知您光临小店有何贵干?” 方嫣儿上下打量了她一会,见这一间小店的掌柜身着普通的云锦,连花色都是最平常的样式,一看就不是大户人家的姑娘,不然也不至于沦落来做商人。 虽然衣着普通,身份也不高贵,可方嫣儿越看脸色越差,仔细端详眼前的掌柜,方嫣儿突然发现她的长相不是一般的美艳,眉似远山黛,眼含秋水波,唇瓣如含桃花由深入浅,好似春日里繁花似锦,和暖明亮的眼神温柔如水,眼波流转,勾人心魄。 方嫣儿察觉到了危机感,厉声道:“我听说王爷前几天来你们店了?” “王爷?”玉容卿很惊讶,像是受宠若惊又像是根本没发生过这种事,忙解释说,“我们小店才开了不到一个月,难得见一位京城中的权贵,若有王爷光临,那真是鄙店的荣幸啊。” 闻言,方嫣儿才反应过来,这掌柜可能是没见过多少世面,压根儿就没见过永定王长什么模样。 方嫣儿又说:“就是一位长相俊美,气质冷傲的男子,头带金发冠,身穿湖蓝色衣衫,比我这一身霂云纱颜色要深的多。” 描述的如此详细,玉容卿想装傻充愣也不成了,便说是有这么一位客人。 方嫣儿登时变了脸色,“王爷从来不会自己出门买什么东西,你用了什么计谋把王爷勾过来的?我可告诉你,我是王爷的亲表妹,是云妃娘娘看中的未来儿媳妇,你可千万不要不识趣来惹怒本小姐。” 连珠炮式的质问让玉容卿一下子哽住了,李沅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表妹,她竟全然不知。 云妃娘娘是谁,听方嫣儿话中的意思,那好像是李沅的母亲。 李沅对她说他的母亲出身低贱。为何凭空冒出来一个云妃娘娘,还莫名其妙给他安排了一个儿媳妇? 自从进京之后,他们见面很少,可即便相会的时间再短,李沅也总该有时间跟她说一说这些事。就算别的事无关紧要,可这想要做王妃的表妹……李沅竟然一个字都没跟她提过。 玉容卿有些不满,或许是不喜欢李沅对她隐瞒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事,又或许是不喜欢自己斤斤计较这些小事。 李沅在朝堂上同二皇子和平阳王争斗,自己显然是一点忙都帮不上,若再为了这点小事去生他的气,不免太不懂事。 这样想着,玉容卿维持着脸上的微笑,同方嫣儿说:“小姐真是折煞民女了,小店开门做生意自然是要接待客人的,哪里用过什么计谋。更何况方小姐您美若天仙,又有宫中娘娘的赏识,自然与王爷水到渠成,哪里轮得到民女呢。” 一番话说得方嫣儿心神荡漾,真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女,明天就要嫁给永定王做王妃了。 她狐疑地看向玉容卿,“如你这么说,你对王爷是没有心思了?” 玉容卿连连摆手,“民女哪敢动那种心思,王爷说是给母亲买香料才进了小店来,民女能有幸接待王爷已经是光耀门楣,怎敢奢求其他。” 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女人。 方嫣儿满意的笑着,起身摆摆袖子离开,临走时为表自己身份高贵,还买了几大盒最贵的香料带走。 玉容卿看着抽屉里多出来的银两,心里却不是那么舒坦。 望着那个女子远去的背影,玉容卿心中生出些羡慕来,那是与李沅住在王府中与他日夜相伴的表妹,是受到他母亲认可的未来儿媳妇,可自己呢?连见他一面都难。 若非他主动来见,玉容卿是无论如何也见不到他的。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好在,玉容卿也不是除了想李沅就没有正事的人,身为店铺的掌柜,她手里管着一整个店铺的大小事务,每天都很忙碌,一忙起来,哪还有功夫去想那些深闺怨事。 黄昏时分,快到关店的时间了,玉容卿与小梨一起算账,伙计们在打扫地面,整理库房。 闲聊时,小梨随口提了一嘴,“那位方小姐身上的味道跟小姐您从姑爷身上沾到的味道一模一样,想来她跟姑爷关系很不一般呢。” 玉容卿咬咬牙,何止是不一般,他们两个可是住在一间宅子里的表兄妹。 从店铺往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夜色微沉,从长街仰头看苍穹之上旷远辽阔的夜空中星星点点地缀着几点光亮,是秋高气爽,银河初现之时。 路过夜市,繁华的灯火点亮了玉容卿眼中的火光,温暖人间,从来没有因为一个人的得失而褪去光彩。 她极力的想让自己理智一些,不去在意那方嫣儿的一面之词。 可越不想在意,偏偏就越难放下,白天的时候还能借忙碌工作暂时忘却,到了晚上,脑袋格外活跃,那些高高在上的语气吐露的每一个字,她想忘都忘不掉。 路过永定王府的时候,玉容卿忍不住驻足停留,假装在看夜市摊上的小玩意儿,实则借余光往永定王府里瞅。 王府大门是关着的,稍微留了一点缝隙,叫玉容卿什么也看不见。 她想放弃了,在莫竹的催促下想转身离开,刚迈动步子便看见大门被打开,李沅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健壮的身形如此优美,玉容卿倒映了灯光的眼睛亮闪闪的,看见远处的他从大门中走出,玉容卿的心也渐渐跳动的欢快。 难道他知道自己会来,特意来见她吗? 哪怕只是远远的对视,又或者擦肩而过也好,她只是想听李沅对她说一句,他只爱她一个人,不会娶别的女人。 就在心动的一瞬间,一盆冷水冷不提防的泼了下来,白日里在她面前口出狂言的方嫣儿就跟在李沅身侧,为他整理衣裳,微笑着与他说着什么。 一定是很有意思的话题,不然李沅不会笑的那么开心。 玉容卿还是第一次看见李沅对别的女人露出那种表情,就像是遇到了志趣相投的知己,就像是……陷入了爱情。 她哽咽着喉咙发不出声音。 人的猜忌心会作怪,玉容卿自以为自己可以做到与世无争,可以不与任何人起争斗,却终究输在了一个情字上。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明明她才是应该站在他身边的人,她才是李沅的娘子,但这一刻,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站在原地看他们谈笑风生,玉容卿身子僵住,连心都冷了。 一瞬间的失神让玉容卿没能听见莫竹的提醒,他喊了“小姐小心!”玉容卿却愣愣地没反应过来。 直到双手被人捉住,玉容卿才发觉情况不对,回过神来看到有个陌生人拉着她往前走,玉容卿吓得不轻,大喊“救命!”。 几声呼喊让夜市上乱了起来,连李沅也注意到了人群中的混乱。 转过头去凝视街对面,处在混乱中心的人他只一眼就认出来是玉容卿,眼看那男人强拉她上马,莫竹与小梨势单力薄,很快就被男人的同伙抓起来带走了。 等李沅跨过长街,冲过来救人的时候,男人早就骑上马跑远了。 第104章 104 窃玉偷香 胆敢大街上挟持人质,看那男人的背影, 李沅隐约记起自己曾经在朝堂上看见过那人,只是那人在后排武将之中, 李沅从未认真看过, 只记得好像是同誉王一起的。 自玉容卿前几天对他说过自己被跟踪的事之后, 李沅便让十三骑暗中保护玉容卿,一时一刻也不能落下。 如今竟然是在灯火辉煌的夜市上, 在永定王府的大门口, 被人给劫走了! 李沅冷静不了, 丢下方嫣儿,骑上马奔着誉王府去。 除了誉王,谁会如此紧抓着他不放,甚至没他身边的人也要受到牵连,李沅担忧玉容卿的安全, 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注意到她就在街对面,让她在自己眼皮底下被人抓走。 快马加鞭来到誉王府门前,李沅不请自来走上台阶, 守门的下人看到是永定王来了微微一征, 派人去通传了誉王,得了准许才请永定王进门。 誉王府中极尽华丽, 同永定王府的简朴单调不同,即便是晚上,院子各处亮着精致的灯笼,挂在长廊下的明黄色灯笼连成一片,就像一条暖黄色的长龙从外院延伸到内院之中。 稍微侧眼一瞥便见侧门抬出去两个半死不活的下人, 想是犯下大错受了责罚。李沅无心管他人的死活,径直走向前厅。 坐在厅堂上等了半炷香后,李沅因为过于愤怒而泛红的眼睛恢复了冷静,誉王才拖着疲倦的身躯从书房走来。 看到屋里坐着等他的人是李沅,誉王整个人都惊讶起来,眉头一挑,调笑说:“今天吹的什么风?竟然把三弟吹到我府上来了,看来我得烧高香拜一拜才行。” 李沅起身坐到他旁边,“二哥无需调笑我,我今日来是有事要问。” 誉王满脸疲惫,困倦的打了个哈欠,懒懒道:“今天太累了,好不容易看完了奏折,又让两个没规矩的下人坏了心情。三弟有事快说,我还要跟夫人回去休息呢。” 李沅看他表情自然,不像是在遮掩什么,好像对绑架的事并不知情。李家人一个个都会演戏,李沅不能轻易相信眼中所见,试探道:“二哥,从前与你敌对并非我所愿,实是皇叔李佑昌利用我针对你,如今我重回京城,若有什么做的不对的,你大可以用辅政的权力将我打入大牢。” 说得有点意思,誉王挑眉看他,“三弟怀疑我暗地里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是谁做的现在还不清楚,只要二哥不动臣弟的人,那臣弟也就敢放心大胆的查下去。一定不会让那人逍遥法外。”李沅的表情渐渐从容。 誉王揉揉眼睛,心想李沅百年难得一遇的来了他府上,背后必然有事:是跟平阳王出现了分歧,还是另有内情? 使唤下人来上了一杯热茶,誉王随意道:“我起初也想不明白三弟为何偏偏要与我为敌?后来见了皇叔那副架势,便全然懂了,你我不过是为人子嗣,生杀予夺还不都得听父皇的旨意,何必相互争斗,两败俱伤,让外人捡了便宜。” 闻言,李沅沉声道:“二哥说得对,与其受人制肘不如奋力一搏,乐得个逍遥自在。” 两人相视一笑。 誉王低声道:“三弟在我这待久了怕要惹人起疑心,不如今天就说到这,我们改日再叙。” “多谢二哥提醒。”李沅起身离开。 走出誉王府门后,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萧成才小声问:“誉王从前待您刻薄,又收买了赵雨沉致使您跌落马车受伤,还派了杀手要置您于死地,您为什么要跟他合作呢?” 李沅攥着缰绳冷冷道:“从前是我极端,总想着不成功便成仁,听信李佑昌的一面之词与誉王作对,以为那样就能博得一部分权力在京城立足。” 结果证明了他从前的想法和做法都是错的,无论他再怎么努力也斗不过嫡子和长子的身份,与其同他们斗的你死我活,不如择一从之。 既然不是誉王抓了玉容卿,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平阳王。 若是平阳王抓了人,李沅便不能心焦气躁,越是让平阳王发觉到玉容卿在他心中的重要性,玉容卿就越危险。 李沅按兵不动,按照原计划前去吏部尚书的府邸与其会面,准备明日上朝时再试探平阳王。 送走李沅后,誉王回到房中与夫人宋氏耳鬓厮磨,听闻夫人语气中的不解,誉王坦然道:“李沅手上权力不多,他能爬到这个位置全然是靠背后有李佑昌的支持,等他跟我一起除掉李佑昌,到时,李沅得了自由之身也成了落败的凤凰,想怎么处置他还不听我一句话的事。” 听罢,宋氏连连夸奖,“王爷好谋划,妾身甘拜下风。” 夫妻二人和和美美,更衬得李沅骑马夜行,孤家寡人好生落寞。 平阳王下榻的驿馆中,负责监视李沅行踪的人向平阳王汇报了李沅一天的行程。 得知李沅去过誉王府,平阳王只稍稍惊讶一会,并不把这当回事。 随侍在一旁的沈方多嘴问了一句,“永定王从来与誉王是说不上话的,如今竟然亲自去了誉王府上,难道是他们想要合起手来对付您不成?” 平阳王摆摆手,冷嘲他:“誉王睚眦必报颇有心机,怎么可能会跟李沅真正和解,要么就是他骗李沅合作要对付李仲伟,要么就是针对我,但没有了我,李沅应该知道徐州那一家老小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从王爷口中说出的话让沈方心中一寒,小声提醒:“王爷,玉白先生也是玉家人,您不是承诺过会保他平安吗,若毁约,岂不坏了您的名声……” 平阳王看都不看他一眼,哼一句“短视”,说:“若为成就大业,死一个玉白算什么。” 沈方心里咯噔一下,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符合了两声,“王爷说得对。” —— 被点了哑穴说不出话来,玉容卿看着繁华的夜市渐行渐远,心底的恐惧越发深重。 飞奔的快马停在了一座陌生的府门前,玉容卿眼瞅着马停下,抓住箍在她肩膀上的手臂狠狠咬下,在男人吃痛松手的一瞬间,她从马上跳下。 为求活命,玉容卿不管不顾地冲着大街上跑,只跑了没两步便被人伸手拉了回去,身子惯性的向后倒去,在后脑勺摔到地面之前,身后一人捞住了她的纤腰,整个人重心后移,撞在一个结实的怀里。 男人的手很是强壮,隔着一层衣裳依旧能摸到那坚实的肌肉纹理,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左思右想自己没路可跑,打又打不过他,男人的手就在她的肩膀上,好像只要她喊一声,下一秒就会扭断她的脖子,却是替她解了哑穴。玉容卿哆哆嗦嗦,举起两只手来,“好汉……饶命。” 她本本分分的做生意,没有过问过李沅的事也没惹上什么权贵,怎么就被人抓到这儿了呢? 听身后的人没反应,玉容卿忙说:“小女子身无长物,唯有一点银两傍身,好汉若是不嫌弃的话……” 闻言,身后的人轻笑一声,温暖的鼻息喷洒在她的头顶,玉容卿一边求饶,一双手慢慢地摸向了自己腰间,冷静下来才想起自己随身带了一些香料,一把撒过去还不把他熏哭。 快要摸到香袋的时候,动作太大被男人很快发现了,大手立马擒住了她的手腕,嘎嘣两声,玉容卿的眼泪立马哗哗流下来,委屈地忍着疼痛,低吟一声“疼。” 怀里的人终于停下挣扎,男人捏紧了她的手,嘎嘣两声又掰回去,关节回位,疼得玉容卿哭的更厉害了。 拿她没办法。 两手落在她肩膀上,男人轻启薄唇,温柔道:“别哭了,跟我回家。” “啊?”玉容卿带着哭腔疑惑着,觉得这不是一个绑匪该说的话,转念一想。 这声音……貌似有点耳熟。 玉容卿缓缓转过身去,微微抬起头,夜色深沉,她勉强在在街灯的照耀下看清了那张脸,多年未见的容颜成熟了许多,深棕色的瞳孔不似儿时灵动,俊朗的眉峰稍稍蹙起,叫人读不懂其中隐藏的情绪。 紧张的身躯一下子软下去,一时间泪水盈满了眼眶,清丽的眼尾泛上微红。 眼见她要说话,男人又一次点了她的哑穴将人扛进府中,只到了内院才放下来心来,将人放下。 解了穴位后,玉容卿委屈地抽泣起来,“你干什么呀?我都快被吓死了,我还以为有人要抓我,要把我关起来,你还捏我的手,疼死了!”一边说着一边用不疼的手拍打男人的胸膛。 男人板着一张脸看不出情绪,抬手摸摸她的头,反省道:“哥哥也是为了你好,乖乖的不要闹。” 许多年不见的大哥哥玉疆如今活生生的站在面前,玉容卿本该很开心,可生生被这场“绑架”吓得不轻,怨道:“哥哥想见我何不请我过来,偏偏要在大街上抓人。” 玉疆没有解释,只说哥哥都是为了你好,不该你知道的不要多问。 闻言,玉容卿撅起嘴来,扶在他肩膀上的手掌象征性地又敲了两下,暂时平复了心情,掏出手帕来自己擦眼泪,小声啜泣着,问道:“大哥,你不是去边疆当兵了吗?怎么会在京城里呢?” 玉疆抓了她的手带她到内院书房,解释说:“我之前给玉白写信的时候是在从边疆回京城的路上,也是这两个月才安顿下来的。” 安顿下来不久便收到玉白的来信说玉容卿上京了,玉疆不知其中原因,只想找到妹妹,于是暗中派人寻找玉容卿。 也就是被莫竹发现的那几个。 “大哥哥你派人跟踪我?”玉容卿一脸震惊,几年不见,连大哥哥都变得这么狡黠了。 玉疆一张面瘫脸摆在那里就让人觉得凶巴巴,看不出其他的情绪,低声道:“要不是我一直派人暗中观察,你摊上了祸事还不自知。” 玉容卿听不明白他的话,也不觉得自己有错,但在玉疆面前乖巧的像只没断奶的小奶猫似的,说话都不敢大声喘气,小声嘟囔着:“我本分挣钱,又没惹到谁,就摊上祸事了。” 玉疆冷声说:“以后你会明白的。” 时间不早了,玉疆叫了下人来带玉容卿去准备好的房间住下,有事明天再说。 玉容卿却觉得很不对劲,一向待她最好的大哥哥怎么连句完整的话都不给她,总不会是来了京城人都变了吧。 事有蹊跷,玉容卿抱着玉疆的手臂不放,坚决不听到答案不离开。撒娇的模样像极了粘在衣服上撕不掉的糍粑,又软又甜又黏人。 可惜玉疆是块硬石头,软硬不吃,任她撒娇也不透露半个字。 得不到答案,玉容卿只得软声求他:“哥哥要是真不愿意告诉我,那就让我回去住吧,我在这里会睡不习惯的。” 玉疆果断拒绝:“你就住在这里,哪里都别想去。”话音刚落,外头传来了莫竹和小梨的声音,也被拖着进了院子,不知道会被安排到哪里去。 大哥哥虽然严厉,但从来不会这样对她。 玉容卿发觉不对劲,松了玉疆的手臂想逃,被他一手捉住衣领,像捏小猫似的捏在手里,“小妹,你听哥哥的话乖乖地住在这里,等一段时间后我就送你回家,我也一同回去探望爹娘。” “我不!”玉容卿扭过头去,“你不跟我说为什么非要我住下,我是不会听的!” 妹妹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已经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管得住的了。玉疆平静地说:“小妹,你省省心吧,我是不会让你再去见永定王的,我不管你们之前发生过什么,总之,你们两个以后别见面了。” “为什么?”玉容卿愣住。 玉疆的表情渐渐沉重,“他注定要成为权利斗争的牺牲品,我不希望你跟着他一起送命。” 第105章 105 窃玉偷香 安静的宅院没有一丝声响,寂静的夜漫长又沉闷, 天上的星辰晦暗无光,一切都被漆黑的夜色笼罩其中。 玉容卿躺在被子里睡的很浅, 回想着大哥哥对她说的那些话心慌不已。 夜里多梦, 梦境诡异又恐怖, 第二天醒来,脸上黑眼圈都重了, 蔫蔫的坐在床上没精神, 玉疆在外头敲门喊她吃饭, 玉容卿赌气不应,双眼无神,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想回家了。 可她不能一个人回去,得带李沅一起走才行,留他一个人在京城与人斗智斗勇, 玉容卿实在放心不下。 太子之位一天没有定论,李沅就没法脱离这龙潭虎穴。 可是大哥哥不同意她跟李沅在一起,她在京城又无权无势, 如何能帮到李沅呢。 迷茫之间, 有人爬了窗子进来,玉容卿正在跟玉疆赌气, 连带着他府里的下人也一起受气,玉容卿气愤地扔了枕头下去,“哥哥不让我出门,我就饿死自己算了!” 来人灵活地接了枕头,小声试探:“小姐, 您别生气了……” 玉容卿扭过头去,抱着枕头的人竟然是莫竹,疑惑道:“你怎么也在这儿?是被哥哥一起抓过来的吗?” 莫竹点点头,把枕头放到床尾,“昨天晚上大公子带走了您以后,小梨也在这府上,大公子派人去跟店铺那边说了,说您这几日不方便过去,让万姑娘多费心。” 连这都考虑到了,看来大哥是真的不打算放她出府了。玉容卿埋头到被子上,沉闷道:“我原以为哥哥在边疆,没想到他会在京城,也没想到他会不喜欢李沅……莫竹,你说我该怎么办?” 既然被问到了,莫竹的确有主意,走到床前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两句,点醒梦中人。 “你说的对。”玉容卿忙下床来,洗漱梳妆,打开从里面关上的房门,同莫竹一起走去后厅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逃跑! 将军府上的下人们见了玉容卿都恭敬喊着“小姐”,在院子里走了一会,身后便跟上来四个丫鬟四个小厮,像只尾巴一样跟在她身后,甩都甩不掉。 问都不用问就知道是大哥为了防止她逃跑才安排了这么多人看着她。 玉疆上朝去了,玉容卿刚吃饱饭,趁着这个时间逃跑再合适不过,莫竹在院子里瞎逛的时候已经看到了一处方便爬上去的墙,让小梨早早的在那里等着了。 姑娘家不会爬墙,莫竹一个人又带不走两人,只能先把小梨送了出去。 等玉容卿带着一群小尾巴来到墙边的时候,只看得见莫竹坐在墙上,玉容卿还疑惑,自己身边跟着那么多尾巴,怎么哥哥就没派人监视莫竹和小梨呢。 还未思量出个结果,玉容卿便挽起袖子飞速跑过去要爬墙,被身后的丫鬟小厮们看见了忙跑步跟上去叫她不要冲动。 有人哭着“若是被将军知道的话,奴婢们会受惩罚的”,也有人好言相劝“院墙太高,小姐小心摔伤”,更有那机灵的快速去找了身强体壮的家丁过来阻止她。玉容卿斜眼瞅了一下,赶忙推开一帮人,在莫竹的接应下爬上了墙。 坐在墙上,远望附近街巷,秋意渐浓,连街道上的树都退去了青绿,一番萧瑟入秋之景。 清晨的风徐徐吹来,自由的气息格外香甜,玉容卿微笑着向墙下看去,勾起的嘴角慢慢垂落,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僵在脸上,看着墙外骑在马上的玉疆。 被捉了现行的小梨哆哆嗦嗦被玉疆的亲兵拿住,低着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玉疆微抬起头看着骑在墙头上的小妹,本就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更显怒意,淡淡道:“你最好不要跳下来,要是摔断了腿,你下半辈子就别想再出门了。” 玉容卿还没有冲动到敢跳墙,她身体健全的时候逃不掉哥哥的管控,要是再摔伤了腿脚,就更逃脱无望了。 “哥哥,你就让我走吧,我不再见他还不成吗?” 玉疆低沉道:“你跟他之间的事,以为我不知道吗?玉白写信过来都告诉我了,你竟然跟他……真是糊涂!” “哥哥你不也是一时任性就跑去边疆从军了吗,我又没有做对不起玉家的事,只是想跟他在一起而已,我有什么不对。”玉容卿越说越小声,说到最后连声音都听不到了。 兄妹两个墙头马上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墙外一队跟随玉疆的亲兵,墙内一群望着玉容卿的家仆们,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有个小丫鬟小声问旁边的小厮,“小姐这是想跟她旁边那个近侍私奔吗?” 小厮似懂非懂的耸耸肩,被人嚼了舌根的莫竹不悦地扭过头来冲着墙内的人群喊,“那是谁胡说八道什么呢,小心我下去把你的嘴缝上!”小丫鬟忙噤声。 也不怪他们瞎猜,府门外边靠着民坊,臣子平民谈及永定王的大名是大不敬之罪,只能将李沅的名字藏在一个“他”中。 纵使有千万个理由,玉容卿还是没能说动玉疆,大哥还是没改性子,认定了要去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从墙上跳下,稳稳地落在玉疆马上,玉容卿像一只失去活力的兔子任人宰割,趴在马上逼得玉疆不得不下马来将人从后门扛进府中。一连认命了不再反抗的表情,嘴里却不住地嘟囔着:“我喜欢他,我要跟他在一起,哥哥不但不帮我还拦我,坏人!” 记忆中的小妹没有这样任性过,玉疆将人带到府中放她下来,玉容卿便立在原地一动不动,表达不满。 玉疆伸手拉了她的手硬拽着她往前走,玉容卿刚想喊疼说哥哥欺负自己,玉疆却抢先开口。 “你知道他多少?他家里有那么多人,个个都是不好惹的主,他想保护你才把你藏到小宅子里,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你只要不离开他,就迟早要面对他的那些家人,你觉得自己能活下来吗?” 李家人,玉容卿并没有见过几位。 她只见过李潇,并觉得他虽然有些任性但是个好孩子。可是,李潇的爹爹平阳王,却派人炸了他们家的仓库,亲眼见过的画面,玉容卿着实不敢忘却。 为权力争斗的人渐渐生出了尖牙利爪,玉容卿一个局外人迈进去,迟早要被人生吞活剥,吃下去连骨头都吐不出来。 玉容卿也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乖乖躲好不去给李沅添乱。 玉疆又说:“他依靠别人,自己没有实权,前几日上朝的时候,皇上有意给他指婚,他们两人单独去谈了,定下的姑娘应该是个双方都满意的结果。” 闻言,玉容卿停下脚步。 低着头表情凝重,“哥哥,你不让我见我就不见他了,可你不能说这样的话来让我死心。” “我没有说谎。”玉疆转过头来,“小妹,你要知道他不是个普通人,他想在京城活下去就要得权得势,联姻是最好的办法。” “不可能。” 玉容卿斩钉截铁,深吸了两口气,眼眶却红了,“我是他的娘子,他要跟别人成亲怎么可能不跟我商量一句呢?更何况他对我承诺过,这一辈子不会有别人,我相信他一定不会的。” 玉疆没有回答她的话,有足够的时间让她慢慢思考。 自那之后过了三天,玉容卿一直闷闷不乐,眼看着窗外的绿树褪去夏日的颜色变成枯黄,她也好像在不断流失的岁月中变得无力又困倦。 李沅怎么样了。 他还好吗? 担心会有人对他不利,害怕他一个人睡不好觉,也担心他……会娶另外一个女子。皇命不可违,既然皇上已经为他定下了那位姑娘,那李沅也没有拒绝的权利。 原本她不相信玉疆的话,今天一大早却听出去买菜的管家婆婆说碰见了永定王府的人在置办红绸子,还请了京城里最有名的制衣师傅定做喜服,说是要为一个月后的婚礼做准备。 永定王府只有那一位主子。是谁要成亲,显而易见。 一直以来的担忧瞬间变成了现实,玉容卿更加消沉了。 夜里找了小梨来陪她说话,说起自己太过天真,还以为能陪他一起度过难关,却不知道李沅遇到的困难重重,根本不是她一个平头百姓能够想象得到的。 要靠联姻来扩大势力,玉容卿完全理解,但她没有办法赞同李沅的选择,商人诚信为本,要她原谅一个失信于她的人,绝不可能。 昏黄的烛火晃的人眼睛疼,玉容卿一双明眸空洞无物,常爱笑的脸都倦怠了,“我都想好了,他要是跟别的女人成亲了,我就写一封休书留给他,然后回徐州去,反正我也没什么能帮到他的,还不如给他的王妃腾地方。” “小姐……”小梨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她,只能摸摸她的手,说,“不管小姐做什么选择,我都会跟着小姐。” “傻丫头。”玉容卿拍拍她的脑袋。 住在将军府里日子平淡寡味,玉疆忙于军务很少着家,玉容卿不被允许出府也不想见人,唯一能用来打发时间的也就只有香料店那边每隔两天送来的账本。 偶尔翻看账本的时候还能发现万莺莺藏在里面捎带给她的话,是些无关紧要的问候,玉容卿一一回了,叫人带着账本送回去。 万莺莺的纸条上说:这几日总看见永定王从咱们店门口路过,只是没有再进来过。 他想见她。 玉容卿知晓这信息也并不开心,李沅为什么要见她,不惜频繁的“路过”——他要跟她坦白吗?关于皇帝赐婚给他的事。 渐渐的,被关在府上已经十天了,玉容卿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精神萎靡不振,常常躺在床上半天,眼见秋日树叶凋零,冷风渐起,更心感悲凉。 再这么下去,好好的姑娘都被关出病来了。 永定王的婚期快到了,玉疆觉得小妹应该看穿了那人的本性,不会再为他执迷不悟。再加上担心玉容卿的身体,玉疆便叫人解了玉容卿的门禁,许她自由出入府门。 自由喜从天降,玉容卿却不在乎了,连香料店都不去,准备亲眼见到等李沅成亲后,就收拾东西回徐州。 只是,先于永定王成亲的消息而来的,是个噩耗——李沅在马场坠马摔到了头,当时就昏死过去。 听到这个消息后,玉容卿脸色煞白。忙出府去打听他的消息,来到香料店听万莺莺说起,是永定王早上陪二皇子去郊外马场骑马,不小心从马上摔了下来,到现在仍旧昏迷不醒。 玉容卿心慌意乱,宽袖下的手拼命转着保平安的桃核,祈求李沅能够平安醒来。 实在担心他的近况,玉容卿只得带着莫竹走去了永定王府,想着离他近一些也能早点得知他的情况。 走到王府门口,隔着宽阔的大街望着敞开的大门,里面秋景萧瑟,同玉容卿的心情一般沉重又落寞。她在街这边徘徊着不肯离开,坐在一家关门的店铺门前的台阶上,侧身坐着,静静观察王府。 观望许久也没有看到李沅的身影,甚至连那位方嫣儿也不见人影,有许多大夫进进出出,还有一些陌生人进出,面无表情。 主仆两人就在这里坐着,从上午一直到黄昏时分,屁股都麻了,终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萧成走到大门边看到他们两人,十分惊喜,也不顾外人是否在意,大步跨过街道来到玉容卿面前,“小姐,您终于出现了,自从上次您被人带走后,已经十多天没有见到您了。” “先别说这个,李沅他还好吗?”玉容卿坐的久了起身又太猛,一下子头晕站不稳,还好有莫竹扶着,不然就摔到地上了。 萧成也扶了她一下,低声道:“王爷他有点不好,您快进去看看他吧。” “我能进去?”玉容卿很惊讶,看看四周喧嚣起来的夜市,人来人往,点起灯笼,虽然天色暗了下去,但依旧有很多人能看到王府正门。 萧成点点头,“王爷都已经嘱咐过了,您不用担心,快跟我来吧。” 有萧成在,玉容卿也顾不得别人的眼光了,带着莫竹一起进了永定王府,跨过了那扇阻隔了他们太久的大门。 王府中很简朴,虽然面积很大,但论起景致来还不及朝园半分,就只比玉府稍微宽敞一些罢了。单从这简单的王府就能看出李沅很不受皇上宠爱。 走过长长的路,来到内院,在李沅的卧房前候了许多家仆,他们看到有陌生女子进府,皆是一脸惊讶。 推门走进卧房,一众大夫在王爷床边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一会儿扎针抹药,一会灌汤灌水,用尽浑身解数来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永定王。旁边还站了一个痴心一片的方嫣儿,眼巴巴的等待表哥醒来。 隔着厚厚的人群,玉容卿只能在最外层焦急的等候,在这陌生的永定王府,她与李沅没有没了夫妻的名分,她也没了走到他身边的勇气。 他眼下的处境已经很艰难了,再同她扯上关系,岂不更雪上加霜。 扎针抹药又内服汤药后,最有资历的老大夫在床边坐下,按着李沅露出锦被的手腕把把脉,闭着眼睛感受脉象,又捻捻自己的胡须,过了好一会才说道:“王爷身体已有好转的迹象,头部受创需要静养,屋里人太多了,没事儿就都出去吧。” 听到这,大夫们通通拿了药箱出门去,然后方嫣儿催了几个丫鬟跟着老大夫出去抓药熬药。 “既然大夫都说了,就请方小姐先回房间休息吧。” 萧成催促方嫣儿离开,却被她冷眼一瞪,尖声回怼,“我要是离开了,谁来照顾王爷,难道是你这个糙汉子吗?” “自然不是我。”萧成请了玉容卿过来,同方嫣儿说,“这是王爷最信赖的人,有她在此,方小姐大可以放心。” 方嫣儿狐疑地看向萧成身边的女子,缓了一会儿才在暖黄色的烛光中看清她的脸,不由得瞪大眼睛,震惊道:“是你!你不是说自己跟王爷没有关系吗!?” 李沅还在床上躺着,玉容卿连人都没看到一眼,还要听方嫣儿在这大声喧哗,胸中憋闷着一口气,恭敬道:“方小姐如有什么问题,我日后自会回答,只是王爷养伤需要清静,还请小姐小声讲话。” 玉容卿还算有礼,萧成却不与方嫣儿多说,给莫竹使了个眼色,两人合力将方嫣儿请了出去,关上门。 偌大的卧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一个躺在大床上一动不动,一个在床边徘徊许久才坐到床沿上,颤着手去擦他额头的冷汗,小心翼翼,不敢有一丝懈怠。 他们两人为什么会走到今天呢。 玉容卿喃喃道:“你要是有难处可以跟我说啊,如果非要娶别的女子,我也不会死缠着你不放,我只是想听你说你心里真实的想法。” “求你醒过来,相公。” 寂静的秋夜里连蛙声虫鸣都不可闻,玉容卿轻轻趴在床边,听着他的心跳声与呼吸声,泪就这么流了下来。 她好想他,即便知道他要娶别人,她依旧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 如果说一开始是怜惜他孤苦无依,那现在她大可以一走了之,可夫妻之间日夜相处的情分如何能割舍,她放不下李沅,也相信李沅对她的爱并不是假的。 如果能回到从前就好了。 “我就是搬家住到山沟里,也不会让你来京城。”玉容卿自言自语,哭的更凶了。 半炷香时间过后,床上的美人缓缓睁开眼,看见趴在身边的人正低声抽泣,瘦削的脸颊满是憔悴,心疼之余,更添怜惜与柔情,抬手在她手边蹭两下,“卿卿,别哭了。” 玉容卿抬头看他,一张小脸都被眼泪抹花了,断断续续泣不成声,轻轻地唤他:“相公,我以为你……” “我没事。”李沅握住她的手,“对不起,让你担心了。”说话有些有气无力,却依旧温柔。 刚从昏迷中醒来,睁眼就看到哭成泪人的玉容卿,一双水亮眼眸里涌出泪水就像金豆子一样一颗接着一颗,啪嗒啪嗒落到手上,眼睛都哭红了。李沅心疼不已,勉强撑起身子坐起来帮她擦眼泪,安慰道:“我真的没事,就跟睡了一觉似的,卿卿别哭了,眼睛都要哭肿了。” 闻言,玉容卿掏出手帕擦擦自己的脸,睁着沾了水光的眼睛看着他,眼睛一眨一眨,眼神似有回避。 李沅在昏睡中隐约听到她说“娶别人”的话,大致也猜到她知晓了一些事,伸手过去拉住她的手,“卿卿,我很想你,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不必多做解释,轻轻一拉,玉容卿便重心不稳扑进他怀中,李沅顺势环住她的腰,将她整个身子都抱到自己身上。 玉容卿心里憋着很多事,此刻半卧在他身上却是一件都说不出口,不想破坏这来之不易的一刻温情。 怀中的女子发髻微散,压在身上的重量明显有所减轻,李沅轻声问她,“我去查过,抓你离开的那人叫玉疆,是不是就是你对我说过的大哥?” 玉容卿“嗯”了一声,说:“大哥不喜欢我跟你在一起,所以把我带走关在府里了,然后昨天……” “昨天怎么了?” “昨天,哥哥说你要成亲,我也想开了,所以他才放我出来。”玉容卿说的很小声,又是高兴又是悲伤,能见到李沅她很开心,但这应该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了。 伏在他胸膛上,玉容卿看不到李沅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压低了声音说:“卿卿,我有一个请求,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 李沅对她的请求? 一瞬间,玉容卿脑子里飞过了无数的可能性,最清晰的只有一件事,他想让她接纳他即将娶进门的那位姑娘。 玉容卿下意识想摇头,但还是咬牙忍住了,“虽然我不一定会接受,但你说吧,我想听听看。” 李沅坐正身子后按着玉容卿的肩膀扶正了她的身子,为她理顺鬓发,又整理了自己皱巴巴的衣服,许久才道:“我知道这可能很任性,但我真的希望你不要拒绝我。” 话音刚落,玉容卿心里又凉了一点,默默低下头去,“你快说吧,再过一会我就没这耐心了。” 见她有些情绪低落,李沅手足无措,从枕头下掏出拳头来在她面前缓缓展开,露出一块泛着斑斓色彩的半个手掌大小的石头,柔声问道:“卿卿,你愿意嫁给我,做这个府里的王妃吗?” 那石块在烛光下的光芒太过罕见,玉容卿愣了好一会才从他手上接过去,摸着带有他体温的石头,玉容卿慢慢反应过来不对劲。 “我们不是已经成亲了吗?” 第106章 106 窃玉偷香 他要她嫁给他,做这个府里的王妃。 玉容卿低下头去脸红了一片, 攥着两只手扭捏道:“你是……什么意思啊?” 当初说过不要见面,说是要保护她的安全, 现在却大摇大摆的让萧成把她接进来, 还说什么娶她, 真是不知道他脑子里怎么想的。 女子娇羞的模样可爱又灵动,李沅微笑着抬手抚上她的侧脸, 温柔道:“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为难, 你哥哥不喜欢我是人之常情, 但我更在乎你的态度,即便你不愿意……” 李沅说着就颇为失落地低下头去,玉容卿察觉他情绪低落,忙握住他贴在自己脸上的手,结巴着说, “我,我没有不愿意,但是……我们两个身份差距太大, 我家又没有什么权势, 给不了你多少帮助,你真的要让我来做王妃吗?” 李沅点点头, 语气肯定又坚决,“只有你才能做永定王府的女主人。” 为了能娶玉容卿,将她光明正大地带到永定王府中,李沅推辞了皇帝有意为他安排的亲事,又当着皇帝的面说自己心无建树, 只想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才“打动”皇帝,同意让他娶他的救命恩人玉容卿。 李沅何尝不知道皇帝心里的打算,皇帝为他挑选的女子家世平平,是一位老臣之女,传到她这一代眼看就要后继无人,这才被皇帝拿来安排给他做王妃,为的就是不让李沅扩张势力,给皇后心爱的七皇子让路。 “我本就无意与七弟争斗。”李沅对玉容卿坦白道,“七弟性子直率,爱憎分明,虽然受到皇帝皇后的宠爱却不是治世之才。” 玉容卿懵懂地听着,渐渐明白李沅的意图,他娶她是顺势而为一举两得,又能与她夫妻团圆,又能让誉王和平阳王对他放松警惕,不至于为了一场“政治联姻”惹人忌惮。 “相公你真聪明。”玉容卿憔悴的脸上终于露出喜悦。 即便自己只是李沅计划中的一环,玉容卿也依旧为此感到开心,李沅竟然为了跟她在一起做了那么多事。 在她因为别人几句传言就意志消沉、郁郁寡欢的时候,李沅却在谋划如何能将她光明正大的娶进府里,一番情深似海,叫玉容卿很是触动。她果然没有看错人,李沅是值得托付终身的好人。 在她为李沅捏胳膊松快身子的时候,李沅只默默地注视着她,每次被这种眼神凝视,玉容卿会萌生出自己被相公读了心事的错觉。 因为一整天的昏睡,李沅的头发都枕乱了,玉容卿去寻了梳子过来为他打理长发,柔软的发丝从她指尖滑过,就像光滑的绸布一样手感极佳。 李沅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为她的包容而欣慰,也为他们夫妻二人在京中以后的日子再做打算。 距离皇帝御赐的婚期还有半个月,玉容卿留在王府照料李沅,方嫣儿心有不满却不敢当着李沅的面说什么,只敢在背后愤恨两句。 养伤的日子里,玉容卿每天都与小梨亲自下厨为李沅做饭,更多时候是她手艺不佳只能在边上帮忙打打下手什么的,看着灶台边上的萧成和小梨无言又默契,玉容卿忍着笑意出去泡茶,给他们两人留点空间。 算起来小梨年纪也不小了,得找个日子让他们两个早点定亲才是。 人生难得遇一值得相伴终身的人,可不能让他们错过。 一边碾着茶叶一边思虑小梨的婚事,视线中是莫竹在她周围20步的距离来回晃悠,一见到王府中的下人要凑过来,莫竹立马就上去大吼两声把人赶走,架势挺足,叫玉容卿省了不少心。 玉容卿很少下厨,两三天才偶尔做一道菜,盛出来的时候太热,等端到李沅的面前刚好是合适的温度,没等她尝一口,李沅便胃口大开吃的干净。 在李沅的连声夸奖中,玉容卿飘飘欲仙,喜不自胜,真感觉自己的手艺能开酒店做大厨了。 用过早饭后,萧成端进来一碗熬得浓稠发黑的药汁,药味浓厚,刚端进来便让整个房间都弥漫着光能让人鼻子发拧的苦味,比之前喝过的每一碗药都要浓厚的多,连李沅闻到那味道也忍不住皱起眉头。 萧成把药端到床边,略一伏身帮李沅坐起身来,轻声道:“这是最后一副药了,大夫说吃了清一清脑袋里残留的淤血,药劲儿有些大,您先喝一半留下一半到晚上喝也成。” 李沅皱着眉头,淡淡说了声:“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玉容卿从门外走进来,听见李沅赶萧成离开,随口问了句:“药都还没喝就赶人走,是萧成侍奉不好吗?” “没说他不好,可是我想跟卿卿多待一会。”没有一丝拖沓,李沅将心里话摊在她面前,刚才还紧皱的眉头转过头来的时候只剩下温柔笑意,直勾勾的眼神盯的她脸颊发红。 被那过于迷人的眼神盯得羞了,玉容卿坐到床边端起药碗,用青瓷的小匙舀了一点黑乎乎的药汤先放到嘴边吹一吹,再喂到李沅口里。 “吃药,赶紧把伤治好。” 李沅张口含住小匙咽下药,眉眼不易察觉的皱了一下。李沅自己闭口不言,玉容卿也不知道这药闻着气味很大,吃下去简直能苦死人。一碗药下去,过了好久,李沅才淡淡开口,“苦。” 萧成不在,玉容卿把药碗放到床头的小柜子上,从袖子里掏出一小包东西,珍宝似的藏在袖子里,一点点打开,用手指拈起一颗冰糖送到李沅嘴边。 “这可是我藏了好久的,住在哥哥家里的时候他不让我吃糖,我偷偷藏的。” 都是能独立开店做老板做掌柜的人了,还对自己的哥哥言听计从,卿卿这个不爱争的性子真是让人心疼,偷偷藏东西吃的样子倒是可爱的多,李沅轻笑一声,乖乖地将她指尖拈着的那颗糖含在嘴里。 丝丝甘甜和清香在嘴里漫溢开来,一下子就驱走了口中那股苦涩。看着他长相绝美却没有什么表情的脸,玉容卿小声问到,“不甜吗?” “很甜,而且……带着桂花的味道。” “嗯?” 玉容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了一眼,李沅刚好低下头来,在她抬头的瞬间,额头紧贴着他的额头。李沅魅惑的声音低声响起,“卿卿要尝一尝吗?” “不,不必了。”玉容卿后退两步,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服,“你伤还没好就别总是……戏弄我。”蚊子一样的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 李沅也不是真心要调戏她,看她有意逃避,便不再逼迫。 等他伤好,成亲的日子也就到了。 窗外园景泛黄,天空一片湛蓝,像被水冲洗过的蓝宝石一样澄澈透亮,洒下温暖的阳光照亮一方天地。 在成亲前几天,“永定王要娶的女子是一位香料店的女掌柜”一事在京城中不胫而走,小到黎民百姓,大到公主妃嫔朝上官员都知道了这件事。 将军府上,玉容卿默默跪在厅上,旁边坐着一脸黑的玉疆。 “反正皇帝陛下都已经赐婚了,哥哥你再怎么反对也没有用。”玉容卿说着极为“嚣张”的话,跪地的姿势却极为端正,一点不敢懈怠。 “哥哥你选择跟随誉王,那是你自己的事,我不懂这些也说不得你什么,但我跟李沅的婚事是爹娘都同意了的,你……啊!” 玉容卿灵活的小嘴巴不停的说话要说服玉疆,看似稳如磐石,实则外强中干,玉疆只是突然站起来就把她吓得一哆嗦。 从小便是如此。 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玉容卿受尽了爹娘的宠爱,二哥哥玉白虽然很不靠谱但对她也很好,只有大哥哥玉疆,像是随了故去爷爷的性子,说一不二,非常固执。 说起来,玉容卿对大哥哥的恐惧并非源于玉疆的坏脾气,而是因为,大哥哥从来都不会说谎,也真没做过对她不利的事,反而是她,每一次不听话都会如大哥哥所言,自食恶果。 这一次,却是她自己下定的决心。 即便前路艰辛,不知归处在何方,她也要跟李沅一起走下去。 玉容卿闭紧了眼睛等候玉疆的怒斥,却没有听到他的不满,只听到一声叹息,“小妹,既然是你自己做的选择,我再怎么阻止也没有用,希望你没有看错人。” “这么说,哥哥你同意了?”玉容卿兴奋地从地上爬起来,跪了许久腿都麻了,起身太快头有点晕,顺势栽倒在玉疆身上。 玉疆扶着玉容卿的身子看她一双灵动的眼睛盯着自己,又撒娇说,“哥哥你相信我的眼光,我从来不做赔本的生意,我一定会让你知道,李沅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 看她那样开心,玉疆冒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了,有些事还是不要告诉她的好。 与此同时,皇宫之中也有人为了李沅的婚事着急上火。 云妃在宫中来回踱步,根本坐不下来,口中不住的嘟囔着“让一个从商的女子做王妃?这简直是在打我的脸!”再怎么说李沅也是她名义上的儿子,没理由他这个母妃管不到李沅的婚事。 可事实总是出人意料,不但李沅不顾及母子情谊,就连皇上也丝毫不记得有她的存在,为李沅定亲事连问都不问她一句。 年老色衰又没有亲生孩子能帮她争宠,云妃抚着自己额头上的抬头纹,侧身看镜子里的自己早已不复年轻时的美貌,就连去跟皇上争辩的勇气都没有。 这皇宫这京城与她而言就是一座牢笼,云妃争宠争了一辈子,到最后没能留住皇上的心也没能养出一个好儿子,满盘皆输。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云妃喃喃自语,气愤地抬脚跺了两下地面,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坐到凳子上。 “娘娘,您不要太伤心了。”贴身侍女翠屏俯身安慰她,“王妃身份平庸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何出此言?” 翠屏小声道:“娘娘您想,您是永定王名义上的母妃,那永定王妃就是您的儿媳妇,那女子没有身份没有地位,还不是任您拿捏,到时候您说什么就是什么,王妃听了您的话,就是王爷听了您的话。娘娘晚年必定安稳。” 当初她安排方嫣儿过去不光是为了在李沅身边安插眼线,更是为了让她争气一点爬上李沅的床,日后通过她来控制李沅。 虽然王妃的人选不是方嫣儿,但让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做了王妃,结果也没差别。 “你说的对,我得熬着,迟早有一天要风风光光的走出这宫墙。”云妃深呼吸两口,很快就恢复了平常的淡雅模样。 大婚当日,清晨细雨绵绵,中午雨后天晴,七彩虹挂在云端,就连雨后透过云层洒下来的阳光都是温柔的。 黄昏时分,一向冷落寂寥的永定王府热闹起来,迎接宾客络绎不绝,玉疆也作为臣子送了贺礼过来。 皇家繁琐的仪式磨得玉容卿好生疲倦,终于拜完了堂来到喜房,叫小梨端了点心来吃点垫垫肚子,外头宾客吵闹,还要等上好一阵子呢。 待到夜半时分,玉容卿困得直打盹,心想自己在徐州的时候也算是大家闺秀,真是从来没见过这么麻烦的规矩,成个亲不见高堂也就罢了,竟然还要拜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云妃娘娘。 好在小梨告诉她玉疆也在场,大哥哥既然肯过来,就一定是认可了她的选择,也算是她的家人到过场了。 玉疆不能直接与人讲明自己与她的关系,玉容卿是知道的,毕竟她嫁给了李沅,而大哥哥是誉王一派的人,总要避嫌才好。 脑子里想着有的没的,不一会就靠在床头睡着了。 不知是什么时辰,有人推开了房门,带进一阵凉凉的夜风,将玉容卿给冻醒了。 迷糊着睁开眼睛,见一双明亮的眼睛正含着笑意与她对视。玉容卿眨眨眼睛,这才发现李沅两只手撩起了红盖头,凑的有点近。 不喝交杯酒也不重复那些繁文缛节,禀退房中下人,李沅关上房门走到床边,开始脱衣裳。 见他脱衣服,玉容卿也傻傻地跟着一起脱,头上戴的珠冠太过繁重,解下来放到梳妆台上,坐在台前对镜卸红妆的时候,身后缠上来一双灼热的手。 淡淡的湖水味道侵袭过来,像一汪幽深的潭水将她淹没,玉容卿回身看他,头上束发的簪子被他捏在手中,转头的瞬间,玉簪掉落,散下一头乌发带着清新的花香。 眼中的美人亦是一身红装,肤白胜雪,看得玉容卿直愣了眼睛,听他说:“卿卿,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没来由道歉让玉容卿一时摸不到头脑,“今天是咱们大喜的日子,相公为什么要道歉?” 李沅半跪在她身边,抚着她的青丝愧疚道:“我让你拜了不该拜的人,还没能让大舅哥名正言顺的来送嫁。” 玉容卿反而觉得这些都无关紧要,在她心里,她跟李沅只有一场婚礼,在徐州的时候已经办过了,这一次反而是形式大于内涵。 “没关系,这根本不算什么。”玉容卿抱住他的脖子,悄悄在他耳边说,“我反而觉得骗了他们一次,有点好玩。” 李沅贴着她的肩膀疑惑道,“卿卿觉得很好玩吗?” “好玩啊。”玉容卿正经的说,“你看看今天来参加婚礼的人都是达官贵人,就连平阳王和誉王都来了,虽然我一个都不认识……但我成王妃了,他们很多人还要给我行礼呢。” 李沅轻笑:“这倒是。” 玉容卿贴着他的耳廓蹭蹭,李沅顺势搂紧她的腰,温柔似水,身子逐渐贴紧,两人不自觉就亲到一处去,憋闷一个多月的情感在此刻全都释放出来。 衣裳越脱越少,身子却越来越热,玉容卿被李沅咬了一口下唇也不觉得疼,竟然意外觉得舒坦,搂紧他的脖子,“相公,抱我上床。” 第107章 107 窃玉偷香 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 朦胧欲染的暖黄色烛光中, 身上的美人微闭双眼,神色沉迷, 那与满目红绸融为一体的唇色与眼角蓦然升起的嫣红为他春夏相接时的六月烟雨般烟雨清雅动人的眉目染上了一抹艳色。 低卧在床榻上的女子情深难抑, 抬手捧住他被汗水浸湿的脸颊, 微小的举动触动心尖,流转的眼波又为那清艳如画的容颜添了些许灵动的美。 绵软的手掌从脸颊滑到脖颈, 顺着光滑的肩膀落到他手臂上, 拨开他迟迟不肯褪去的衣衫, 玉容卿摸到了奇怪的触感——那是一块粗糙的布料,十分粗陋的缠绕在他的手腕上。 两只手腕被灰白色的纱布缠紧,在纱布外堪堪挂着当初离家时,玉容卿的娘亲送给他的红绳桃核。 后半夜,一切复归平静, 玉容卿躺在他身边缓缓道:“你的手受伤了吗?” 李沅像是逃避似的往她颈窝上凑去,沉默了片刻才说:“是旧伤了,卿卿不用担心我, 不疼的。” 闻言, 玉容卿心中的担忧半分不解,反而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相公,你不要骗我,我不是傻子,到底是不是旧伤我也是能看出来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侧过身将李沅搂在怀中,温柔而坚定, 绵软的身子如同被烈阳暴晒过的清清河水,宜人的温度将他的伤痛尽数包容。 八岁的时候,李沅生了一场大病,他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地方被接上了马车,但他知道若非那衣着华丽的贵人救他一命,自己当年就会死在病中。 孩童天真无邪一张白纸,只知道养伤吃药苦吃糖甜,觉得自己住上了能遮风避雨的大房子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却不知自己只是别人眼中一块任人宰割的鱼肉。 那位他很少能见到的父亲,是北梁的君主,京城的皇帝,是他从来没有承认过却不得不恭敬对待的父亲。 听信国师谗言的皇帝为保自己长命百岁,需要用自己亲生骨肉的血做药引,他必须得是男孩。 二皇子和七皇子有皇后护着,连寡言无语的四皇子也有她的亲母妃良妃护着,唯有寄养在云妃名下有名无实的小李沅无人保护,从被接近宫里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他不会全须全尾的离开。 小李沅从没有哭闹过,尽管那些陌生的大人用锋利的刀片划破了他的手腕,看着新鲜的血液不断的流到金子做的碗里,李沅眼中只有冷漠。 人这一生活着是为了找寻生活的意义,而他的彼岸,好像从来都没有期待着他的到来,长河之上没有渡船,还起了浓雾。 好在这一切终归有到头的时候。 李沅微微颤抖的双手抚上玉容卿的后背,“我真的习惯了,这并不疼,而且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语气中透着对李家人的绝望,却不希望身边的娘子也同他一样看透世态炎凉。 “怎么会不疼呢?”玉容卿拉着他的手放到身前,光是看到他缠着纱布的手腕,玉容卿都觉得伤疼在了自己身上,眼睫毛挂上泪花。 李沅的手很笨拙,除了耍剑做饭,其余的时候连衣带都系不紧。 从前看到他手腕上淡淡的伤痕,玉容卿还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在这里有伤,如今才知道,她的相公,她深爱的男人所受的所有的伤痛都来源于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 一位父亲本该为自己的儿子做人生榜样,皇帝却在微服私访中让一位不知名的女子怀上了孩子,原本遗弃自己的孩子在民间做个平头百姓已经是很不负责任的行为,皇帝选择将李沅接回京城,竟然是为了给自己治病。 当初平野川一战,北梁并非全无胜利的可能,而统治着整个北梁的皇帝却选择了避而不战,让平野川的官兵死伤无数,百姓流离失所,还让最不受宠的李沅顶替受宠的李仲伟去做质子。 如今失踪许久的李沅好不容易回到京城,竟然依旧没能躲过为皇帝放血做药引。 一桩桩一件件,直叫玉容卿气红了眼眶,忍住哭腔,“相公你放心,你有了我就不是一个人了,咱们夫妻一心,荣辱与共。” 李沅完全可以不娶她,娶一个普通的京城中的女子,但他还是选择了玉容卿。因为即便只是表面上的欺骗,他也不想用在卿卿身上,世间待他真心的没有几个,他再也不想失去了。 “嗯。”李沅低低应了她一声,黏在她身上好久都不松手。 第二天一大早,李沅要去上朝,玉容卿也早早的醒了给他整理着装。 送走李沅后,玉容卿来到正厅用早饭,桌上摆着的早点很简单,玉容卿在玉疆府中住着的时候吃的也差不多。但他知道这不是能拿来类比的两件事:王府和将军府的用度完全不一样,吃食不应该这么简单。 第一天踏进永定王府的时候,玉容卿就察觉到这府里人的懈怠,李沅忙于朝堂政务无暇打理府中事务,请了个所谓的管事妈妈也是同方嫣儿那边通着气儿的。 堂堂一个王府竟然让这些小鬼堂而皇之的欺瞒主子,李沅没时间管他们,玉容卿如今嫁进来了,可容不得他们作祟! “咔嚓!” 一碗稀薄的米粥被扔到地上,米粥洒了一地,白净的碗被摔得稀碎,吓得一旁陪侍的丫鬟慌乱跪地,“王妃息怒。” 玉容卿学着玉疆那天生凶巴巴的表情,板着脸呵斥道:“王府里的用度穷到这份上了吗?我在娘家吃的都比这吃的好,去把厨房的人都叫过来!” “是。”小梨从旁离开,去厨房把人都叫到前厅门前。 开阔的院子里摆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玉容卿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等他们慢悠悠的过来。 来到前厅之前,厨房里的管事还很不在意,同几个厨子说着新来的王妃不过是普通人家出身,哪里吃得出香米与白米的区别,稍稍往饭菜中加那么一点椰子油,都是浪费。 如今亲自移步前厅,见院子里站着两排陌生的护卫,好像是昨日大婚的时候随着王妃一起来到王府的人,十三个人,加上王妃身边的近侍,刚好十四个人。 每一个人都板着脸一丝不苟,十分严肃,好像等待他们的并不只是小惩小戒,而是一场审判。 发觉气氛不妙,厨房管事站在最前头,后面跟了四个厨子,再后面是帮厨的几个丫鬟,一群人在王妃面前跪成一片。 玉容卿很不开心,她对银钱的事十分敏、感,冷着脸问带头的管事:“厨房这一个月的采买账本在何处,拿来我看看。” 开口第一句就问账本,管事当即就慌了,硬撑着笑说:“王妃金尊玉贵,何至于要来管理厨房的小事,若有疑问,王妃尽可以问小的,小的一定知无不言。” “没规矩。”玉容卿冷斥了一声,“给我打!” 话音刚落,一旁笔直站着的护卫中走出两个来,一人按着管事,一人打耳光,直打的管事那张油光锃亮的脸皮啪啪作响,后面跪着的一群人都吓坏了,一言不发。 玉容卿站起身来,平静又不失威严,“问你们什么便答什么,王爷管外院的事,这王府内院的事儿还是我说了算,王府花了银子买你们过来是让你们专心干活,不是买你们来当大爷的。” 她这边说着,一旁打耳光的声音就没停下,又有两个人抬了打板子的家伙事儿过来摆在一边。 玉容卿继续道:“我知道你们有人瞧不起我是平头百姓出身,可我既然做了王妃,便是这王府里的主子,若有人想要故意给我找茬,那也是不能够。” 说了没一会儿,小梨便带人去那管事的房间里搜了账本出来,送到玉容卿手上。 粗略看了两眼,玉容卿皱起眉头,低骂一声:“混账。”随便划两笔不知道是什么的内容就当是记账本了,这管事的月钱挣的还真容易。 叫停了打耳光的护卫,将账本甩在管事脸上,被打肿到出血的脸无力地倒向一旁,涕泗横流。 玉容卿当即发落了管事,将他赶出府去,永不再用,连带着厨房里互相指认出的捞回扣吃油水的两个厨子也被赶了出去。 事情远远没有结束,厨房刚清理干净,玉容卿带人在府里转了一圈,再次来到前厅的时候,让人去叫了管绿植花草的两位妈妈过来,跟着一同前来的还有两位妈妈手下的丫鬟。 这两位倒没有中午的管事那么愚笨,假账做的漂亮,说辞也还算恭敬,玉容卿审了一中午也没能占到一点便宜。 小梨偷偷在她耳边说,“小姐,咱们才第一天进府,难免有很多不知道的内情,不然就暂时留下她们两个安排些重活,以后再找机会赶出去。” 玉容卿摇摇头,“既然捉住了对方的问题,就要一鼓作气解决掉,不能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是奴婢想的浅了。”小梨受教,不再多言。 两位妈妈跪在院子里,虽然没受到惩罚,但跪的久了腿脚难免不舒服,悄声问道:“王妃殿下,若是没有别的事儿,能不能准奴婢们先回去,年纪大了腿脚不便,怕跪出毛病来就不能为王妃尽心了。” 玉容卿不知声,等到日头偏西,到了下午的时候,莫竹从旁递了一张纸给她。 玉容卿看着上头的内容念道:“用白盏花苗代替牡丹花苗,游青树代替金桂树……难怪账面上查不出来,原来是两位妈妈齐心协力从中捞钱。” 等待的时间中,玉容卿派了人专卖花卉的老板过来王府,挨个鉴定了花草树木的种类,这才发觉其中端倪。 “欺上瞒下,各打二十大板扔出王府去。”说着,旁边的护卫就要上去拿人。 两个年近半百的老妈妈慌张失措,忙喊道:“我们是跟王府签了做工合约的,一雇就是五年,不能为了这一个月的账面问题就赶我们走吧!” 另一个人也赶紧附和,“说的对呀,到时我们带着合约去应天府衙击鼓鸣冤,我们平头百姓不怕丢脸,永定王府也是要跟着一起丢脸的。” 闻言,玉容卿沉默了一会,正当她思索对策的时候,内院传来了一个尖锐的女声,喊着:“姐姐~您这是在做什么呢?” 玉容卿没有回头,一听她这声“姐姐”便觉得恶心,想起孙秀才瞒着康乐跟自己表妹勾搭上的事儿,那位“表妹”也是喊人家的娘子做“姐姐”,同这位方嫣儿是一丘之貉。 没有得到应答,方嫣儿也不尴尬,胡诌八扯彰显自己的存在感,“妹妹也不知道她们两个犯了什么错,但她们两个年纪都这么大了,姐姐就算不心疼她们,也该为表哥的名声着想,就饶了她们吧。” 什么叫站着说话不腰疼,玉容卿忍不住咬了一下后槽牙,冷声发落:“张妈妈与宁妈妈以次充好贪公账上的钱,做假账欺瞒,打二十大板逐出府去。” 两位妈妈哆哆嗦嗦还没说什么,就听方嫣儿吃惊道:“天哪!二十大板!?这可是要出人命的。” 玉容卿转过头来看她,努力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来,“方小姐,如果不会说话可以闭嘴,我听了王爷的话拿当你客人,你可不要拿你自己不当回事儿啊。” 客人? 方嫣儿微皱眉头,笑道:“姐姐这是说什么呢?我跟表哥日夜相处都两个多月了,怎么能是客人呢?” “那方小姐是什么?难道是想给王爷做妾吗?”玉容卿微笑着迎上去,拉着她的手温柔道,“我看方小姐样貌端正,家世又干净,若是真有这心思,我可以帮你跟王爷说两句。” 几句话说的方嫣儿七上八下,刚开始有些害怕,听到后面却觉得害羞了,“姐姐真的愿意为我牵线吗?” “那是当然。”玉容卿一向和善待人,脸上的微笑不用装,浑身都散发着善意。 眼见着方嫣儿娇羞的表情,玉容卿的淡淡笑着提醒她,“只是方小姐得知道,王府里客人,王爷要端着敬着,可妾室,王爷那古怪脾气想必你也有所耳闻,若是哪天心情不好赏人两巴掌那还是轻的,若是生了气失手打了个伤残,发卖出去,那也没人敢说什么。” 微红的脸在一声声提醒中渐渐变得煞白,又听玉容卿低声道:“妾室是奴婢,正妻是主子,方小姐什么打算?” 方嫣儿听了只觉得后背发毛,前几天这女人来照顾王爷时委曲求全,躲着连自己的面都不敢见,如今登堂入室成了王妃,从前那谨慎模样是全然没有了。 尴尬退下去,方嫣儿头也不回的离开。 让小梨写了两张契约,玉容卿转过头同两位妈妈说,“五年合约只做了两个月,我按半年的价钱开给你们,签契约拿钱走人,不然我现在就把你们送上公堂,我违反合约最多赔点钱,你们做假账可是要蹲大牢的。” 两相比较,二人颤巍巍提议,“要我们签也不是不行,这板子能不能免了。” 玉容卿点点头。 二人高高兴兴签了契约,拿钱离开。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玉容卿若有所思。 晚上做饭的时候,莫竹还很不解,“那两个老大娘贪了那么多钱,连一点惩罚都没受就走了,还带着钱,怪不得恶人长命。” 玉容卿像是在思考什么,缓缓说了句,“难得还在后面呢。”这么大个王府,近百口人,还有的训呢。 第二天,京中出了一起悬案,两位妇人在路上被劫了身上所有的银子,犯人各打她们一耳光,现场却没留下一个陌生脚印。查都没处查。 第108章 108 窃玉偷香 新官上任三把火,玉容卿花了几天时间将王府里上上下下的人清理了一遍, 明面上赶走了一批欺上瞒下的恶仆,背地里把李沅送给她的那十三个武功高强的护卫安插到了王府的重要岗位。 为了避嫌, 玉容卿将她京城中的香料生意暂时交给了万莺莺打理, 让万莺莺做掌柜, 放了小梨去做账房,玉容卿只做幕后的老板收一半的利润。 来到王府之后才发现, 皇族生活花钱如流水, 即便李沅什么都不缺什么也不需要, 王府里每天仍旧有大把的钱花出去。 恶仆们差不多侵吞了王府每月近一半的花销,即便将他们每一个都房间搜空了,收得的赃款也不足以补上漏洞,只能用玉容卿自己的钱来补。 好在她不缺钱。 从家里带过来的那些珍品礼物全都拿去当铺变卖了,玉容卿又买了两间铺子, 一间做饰品生意,一间卖家具。 站在正关门装修的店面中,玉容卿监督着师傅们的活计, 同时也在等待着远来的客人。 一个月前, 远在荆州的刘显与曲中鹤收到了一笔大订单,刘氏木材店只用了一个月就赚到了第一桶金, 买下了荆州城里的一家大店面,接到来自京城的生意,刘显早早的就准备好了木料运送上京。 在京城见到玉容卿的时候,刘显并不惊讶,当初收到订单, 见订单上的签名只留了一个“玉”字,他就猜测会不会是玉容卿。 如今见到她,也算是意料之中。 “刘老板,好久不见啊。”玉容卿热情地同他打招呼,大半年没见,刘显已经不是初见时的莽夫模样,穿的板正体面,完全是一个老板模样了。 “托您的福,檀木生意做的不错。”刘显憨笑着应她,看她衣着华贵不像普通百姓,想问个究竟却欲言又止。 玉容卿看看自己身上的穿着,抬头同他说:“不用介意,我夫家是做官的,我跟他来京城,难免规矩多一些。时候不早了,我去看看木料吧。” “好,您跟我来。” 檀木做的家具好看又耐用,做大件儿家具留下的木材废料,玉容卿花重金请了几位专攻雕刻的师傅来用木料做佛珠手串、镶玉木簪、木牌等精致的饰品。 散发着淡淡香味的饰品很受欢迎,刚开也没两天就成了京城女子们追捧的装饰,第三天的时候,玉容卿拉着小梨去说了几句话。 “你跟了我这么长时间,也该自己出去历练历练了。” 小梨迷茫的抬起头紧张道:“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我出去去哪儿啊……” “新开了两个店,我要招两个掌柜,找两个能担当一店之长的掌柜可比招两个好账房要难的多。” 玉容卿精心地给她算了一笔帐,论如何省时省心省力又省钱,总结得出结论,说,“香料店的帐房我会再另请人,你就去做木饰店的掌柜吧。” “我?”小梨指指自己,忙摇头拒绝,“我不行的,我从来都没有做过掌柜,居然在小姐身边看过很多掌柜,但我真的不会管店。” “进货采买、招伙计管伙计、招待客人、每个月的营销记账,这些我都教过你。”玉容卿温柔地拍拍她的肩膀,耐心安抚她,“不要害怕,你先试一个月,如果真的不成,我大可以再换个掌柜。” 有玉容卿这一份保障,小梨虽然心慌紧张,还是选择了尝试一下。总得迈出第一步,才知道这条路适不适合自己。 来到王府第三个月后,玉容卿终于陪着李沅参加了一次宴席,是誉王次子的满月酒。 从前李沅向来是不愿意参加这种热闹的场合,不管是谁来请都请不动他这尊大佛,今天来誉王府上还是玉容卿跟他说了半天才说通。 誉王府的花园里来回走动着许多达官贵人,玉容卿挽着李沅微笑着同他们还礼,没有失了礼数。 “永定王妃!你也来这儿了!?” 远处走来一位明艳动人的女子,头戴闪闪发亮的金饰在秋末难得一见的暖阳中显得格外明亮,那是卫国公家的独女,曹若晴。 别人高攀都攀不上的贵女,竟然主动同永定王妃、那个门户都不在京城的民女说话,周遭有不少女眷见了都暗暗吃惊。 曹若晴欢快地拉着玉容卿的手过去,一旁站着的李沅见状便低声同玉容卿说了句“我去前厅”,离开了花园,给两个女子腾地方。 听不见她们两人说话的声音,旁边的两位小姐好奇道:“这卫国公府的小姐从来都是难交往,跟我们这些贵女都说不上话,怎么跟那个玉容卿有那么多话聊呢?” 后头走来一个女子,扶了扶发髻上的木簪,说道:“还不是因为那永定王妃开了间铺子专卖木饰,刚巧那卫国公夫人是个信佛的,曹小姐给她娘亲买佛珠的时候结识了王妃。” 两人转过身来,上下打量她:“你怎么知道的那么详细?” 女子轻声道:“当时可是我陪着曹若晴去的,借着她卫国公府的光,我还抢下了一只簪子。”说着炫耀似的摸了摸自己头发上的簪子。 那簪子柄是实心檀木做的,上头却做了绒花的装饰,就如同将夏日里的繁花戴在头上似的,生动美丽。 两个小姐羡慕的不得了,“真好看,这也是从木饰店里买的吗?” “自然。”女子又笑说,“听说这花样款式都是永定王妃亲自画出来让手艺最好的师傅照着做出来的,我可是最先买到这个款式的。” 三人愉快地聊到一起去,花园里的玉容卿同曹若晴说完了话,走去前厅寻李沅,一路上碰到不少给她请安问好的,玉容卿尽数回礼给人家,来到了前厅。 李沅正在喝茶,同誉王正聊着什么。 瞥见窗外一闪而过的人影,李沅便放了茶杯起身出去,走出门便看见玉容卿正在门口踱步,闲得无聊了跟守在门边的萧成猜丁壳玩。 看见他走出来,玉容卿悄悄歪过身子去看他背后没有人走出来,问:“你跟誉王殿下聊完了?” 李沅摇摇头,伸手去牵了她的手握在手心,“没聊什么,随便说两句罢了。” 玉容卿“哦”了一声,跟他在誉王府里散步,看到人家府里这般富丽堂皇,美景如画,便说自己也想把永定王府打理得漂漂亮亮的,只可惜现在快要入冬了,栽种树木已然来不及,只能等到明年开春再做打算。 对她的美好设想,李沅不作言语,随口问了句,“我还不知道,卿卿什么时候跟卫国公家的女儿关系这么好了?” 玉容卿哈哈笑两声,连连摆手,“完全是巧合,她之前去店里买佛珠送给卫国公夫人,刚巧我在店里盘账就帮她挑了几件。后来来的勤了,然后……” “然后?”李沅装作被她吊起了胃口,好奇的问。 “然后有一次她问我能不能定做笔筒,要师傅往上头刻两句诗: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玉容卿故意停顿一下,要他来问,自己才肯讲下去。 李沅很配合,“这两句不是百年前白先生的诗句吗?有何稀奇?” “原本是不稀奇的,可我恰好知道,贺家哥哥从小饱读诗书,最爱的便是这两句诗,便随口问了曹小姐一句,是不是认识贺修竹。” 曹若晴一开始还矢口否认,后来玉容卿热情的分享了她跟贺修竹之间的小事,曹若晴才承认,自己是认识贺修竹。 少女情窦初开的时节,玉容卿也经历过,看了曹若晴的神情便知道她对贺家哥哥不是一般的情愫,都要送笔筒给人家了,肯定不是普通朋友关系。 贺修竹在监察院管理文书,玉容卿也只是前几天去拜访过一次,贺家哥哥很忙,她也不便打扰,没想到会遇到一个喜欢贺修竹的姑娘。 有了女子之间的小秘密,玉容卿与曹若晴没几天就走得近了。 “等等,你什么时候去找过贺修竹?”李沅突然费解,他在京中有大半时间外出与人论公事,竟然不知道玉容卿背着他去拜访了外人。 玉容卿转头看他,在他耳边小声说,“今天来到誉王府的这些客人,有一大半我都认识。”语气轻轻,却像是邀功求赏似的。 “卿卿是如何认识他们的?”李沅只是单纯的好奇,无关政治党派之间的斗争,他只是不喜与人交流,但并不阻拦玉容卿与人的交往,毕竟她开了几家店面,需要人脉来做生意。 李沅虽然不受宠,但这几个月明显跟誉王走的近了,自然有人发请帖邀请他去参加各种宴席,李沅没空打理这些邀请,玉容卿有空便应邀参加,一来二去便认识了不少人。 “这样也好。”李沅轻笑。 夫妻二人闲聊着,碰见了曹若晴便一起去看望誉王刚满月的次子,玉容卿还特意准备了金饰送给孩子保平安,同曹若晴准备的放在一起比较,差不了多少,两人都笑了。 —— 金黄色的秋天在十月中旬便结束了,寒冷的北风吹过京城的上空,一夜之间,天寒地冻,冬日的萧瑟从深蓝色的天空坠落,清早醒来,连院子里的水缸都冻了一层厚厚的冰。 冰冷的清晨,玉容卿睁开沉重的眼皮昏昏沉沉醒来,觉得腰上有些重,抬手拉开了李沅搭在她腰上的手臂。 转过身去看着李沅也是刚刚醒来,一张迷茫的脸,头发有些乱。 从温暖的被窝里伸出手去拨弄他的头发,露出一张白净的脸来,这几个月他乖乖吃饭,总算把肉补了回来,脸上又软了起来,玉容卿心痒痒,忍不住捏了两下,手感真好。 被捏得舒坦了,李沅凑上去在她鼻尖亲了一下,“卿卿,起床吧。” “冷,再躺一会吧。”玉容卿在他怀里撒娇,八爪鱼似的黏住了他的身子,趴在她最喜欢的胸肌上蹭蹭。 李沅觉得她可爱,揉揉她的头发,陪她又躺了一会。 说一会就是一会,时间一到,玉容卿自己主动坐起身去挑今天穿的衣裳,还不忘催促李沅起身。 起床后,玉容卿前脚刚送李沅去上朝,后脚就收到了宫里来的太监传的口信,叫她有些捉摸不透,“您说云妃娘娘让我进宫去见她?” 太监点点头,“您快别浪费时间了,收拾收拾跟我走吧。” 只在大婚当天隔着红盖头见过云妃娘娘一面,玉容卿从李沅口中知道了誉王、四皇子和七皇子的事,就连平阳王的事也知道的差不多,就是没听他说过半句关于云妃的事。 虽说是名义上的养母,但这有名无实的母子关系人尽皆知,两相不犯也能落个清静,玉容卿实在想不明白云妃为什么突然要找她过去。 难不成是为了跟她搞好婆媳关系? 左思右想,玉容卿也想不到其他的原因,毕竟她对云妃很不了解,不知人也不知面,只隐约知道她应该不是一位好养母。 简单带了些礼物,因着后宫不便带男子进入,玉容卿只得暂时舍弃莫竹,带着她的新侍女紫鹃一同进宫。 踏进皇宫的朱墙绿瓦中,玉容卿像个没见过大世面的傻瓜,不自觉地捂住嘴巴,连墙头上随便一片琉璃瓦,都被她当成珍宝一般细细观赏。 不愧是皇宫,真是大气磅礴。 宫墙内幽深的路,宽阔又空荡。坐着马车一路来到暮云阁,马车在宫门口停下,紫鹃扶了玉容卿下马车。 迈进宫门,在宫女的指引下,玉容卿来到暮云阁门口,抬头便见一位年纪稍长于她的大宫女站在门口等她,面容严肃,好像是发生了很严重的事。 来到别人的地盘,玉容卿战战兢兢,生怕失了礼数让人怪罪,“妾身是奉云妃娘娘的令前来拜见的,不知姑姑可否引见?” 翠屏冷言道:“奉云妃娘娘之命,永定王妃来的迟了,先在这里罚跪上一个时辰再进去拜见。” 嗯?……玉容卿云里雾里,她一接到传令就过来了,让人去带礼物也没花多少时间,怎么就算是来迟了呢? 想要给她下马威也不至于用这么别扭的借口吧。玉容卿没说什么,轻轻吐息,当即跪在地上,随行的紫鹃也一同跪下。 等大宫女进里头禀报的时候,紫鹃在耳边悄悄提醒,“夫人可把腿稍稍分开些,将两个脚的大拇指叠在一起,腿麻的时候交换两只拇指的位置,能少受些罪。”紫鹃是十三骑中唯二的女子,习得一身武艺,懂得也多。 玉容卿听了她的提示调整姿势,果然省力多了。 入冬天气寒凉,半个时辰过去,玉容卿手脚被冻的冰凉,紫鹃用内力催热的手掌给她暖手才稍稍缓解一些。 一个多时辰后,才听里面悠悠一声,“别让她跪了,进来训话吧。” 随后,翠屏撩开厚厚的门帘出门来,“王妃,娘娘说了,请您进去训话。” 闻言,玉容卿沉沉地点了一下头,起身时晃晃悠悠的,一个不留神就倒了下去,紫鹃眼疾手快将人扶住,却见玉容卿身体无力,竟然是晕了过去。 第109章 109 窃玉偷香 坐上王妃之位也有三个月了,玉容卿深知不惹事生非的重要性, 也不与人起冲突,她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都会被人记在李沅的头上, 因此谨言慎行。 前来见云妃的时候, 玉容卿还云里雾里的不知道对方在耍什么心思, 罚跪的一个多时辰里,她想明白了:云妃是要给她下马威。 一个养母, 还是一个没有尽到母亲自责的养母, 说白了就是亲情血缘关系都没有。处在这样位置的一个人竟然还要以婆婆的身份来让她难堪。 玉容卿面上虽然不说什么, 心里还是挺不乐意的。她在家里是掌上明珠,怎么到了这暮云阁,就成了死鱼目了。 二哥哥教导过她,遇到辈分大不好惹又爱欺负人的主,就躲。 跪了那么久还要进去听训话, 玉容卿不爱生事端也万不希望受人掣肘,跪久了身子寒凉,慢慢觉得脑袋发热, 有些迷糊, 便借此“晕”了过去,来躲避里头那位娘娘的训话。 初次拜见就罚人跪在门口吹冷风, 还受寒晕了过去。这事要是传出去,想来也会有损云妃娘娘的名声,玉容卿心想着权贵都是要面子的人,云妃为了自己的面子着想,应该不会再难为她了吧。 玉容卿躺在紫鹃怀中, 听到那大宫女撩开门帘进去禀报,隐隐约约听见,“王妃她晕过去了。” 没能听见云妃的吩咐,玉容卿有些紧张,害怕自己装晕的把戏不娴熟被人看出来,那可就不好收场了。 有个小宫女从屋里走了出来,出去宫门口不知转去了哪个方向,片刻过后,小宫女跑回来,身后跟了一位带着药箱的太医,从忙跑过来给玉容卿把脉。 在太医过来之前,玉容卿就一直躺在门口,若非有紫鹃忠心耿耿的抱着她的身子,玉容卿真怕自己的身子会被冷风吹透了。 陈太医把脉后,进去禀报:“王妃有些受凉发热,没有大碍,许是被冷风吹得迷糊了才晕过去,只要进屋暖一暖就好了。” “没有大碍……”云妃坐在暖炉旁边烘的身子暖呼呼的,慵懒道,“既然没有大碍,便叫她快些醒过来吧。” 接到云妃的授意,翠屏起身出门吩咐几个宫女去准备什么,玉容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到有人的脚步声靠近,伴着紫鹃厉声大喊,“你们想干什么?!” 紧接着,紫鹃抬手挡在她脸上,玉容卿心下一紧还以为自己要受耳光,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盆透心凉的冰水。 砸破了冰舀出来的冰水直直泼到她脸上,虽然有紫鹃替她挡住了整张脸,冰凉彻骨的水还是透过脖子渗进了她的衣服里,连她穿在身上御寒的披风也被泼湿了。 玉容卿装晕的功力不够,被冷水一刺激,立马惊醒过来,一脸懵的看着自己身上湿漉漉一片,脸色冻得煞白。 即便是对待犯错的下人也没必要如此冷酷无情,玉容卿顿时感受到自己在云妃眼中的卑微的地位,许是要比她宫中的最低等的宫女还要低上一等。 翠屏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王妃既然醒了就随我进去听训话吧,不要让娘娘久等了。” 扑了扑身上的冰水,玉容卿在紫鹃的搀扶下起身,双手紧紧的抓着紫鹃的衣服,咬紧了牙根保持面上的平静。 走进暮云阁就仿佛走进春天一样,上好的炭在暖炉中烧得通红。只可惜玉容卿一身冰水湿透了内衫,隔着厚厚的衣服,根本暖不起来。 太医退下后,玉容卿跪到云妃面前,按照规矩,低着眉眼不能看她的脸,“给云妃娘娘请安。” 云妃上下打量着她,许久没有应答,懒懒道:“永定王妃是否懈怠了,成婚三个月参加了大小不下二十次的宴席,还有时间在城里开店铺结交权贵,就一次都没有想过来给本宫请安吗?” “妾身惶恐。”玉容卿伏低了身子,身后跟着的紫鹃也一同跪的更低。 玉容卿慌乱说:“娘娘何等高贵,妾身岂敢高攀娘娘。” 闻言,云妃皱起眉头,冷笑一声:“高攀?整个京城都知道他李沅是我的儿子,怎么独你这个与他日夜相处的枕边人不知道。” “妾身真的不知,王爷他从来没在妾身面前提过您,而且……”玉容卿哆哆嗦嗦抖出实情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戛然而止。 云妃顺势问下去:“而且什么?” 玉容卿解释说:“而且妾身结交的许多官眷都说您十分不喜欢王爷,也让妾身不要来扰您的清静。妾身原本想来拜见娘娘,却怕王爷脾气古怪不得娘娘的宠爱,妾身又是商贾出身,贸然来见,会惹娘娘厌烦。” 一番话将自己贬到尘埃里,却也借了别人的口直言云妃与李沅之间也没有母子情分,叫云妃骂都骂不出口。 不管是不是真的有官眷说了那种话,云妃对李沅的冷漠是京城皆知的事。 当初皇宫中挑选送往钕金的质子,皇后不但护着亲生儿子,连养子二皇子也一起眷顾着,反倒是云妃丝毫不遮掩对李沅的厌恶,早早的就把他献给皇上做质子讨赏。 那时云妃年轻漂亮,家中还有父兄撑腰,即便因为质子一事背上不好的名声也无所畏惧。如今十几年过去,她没能生下属于自己的一儿半女,父亲去世,兄长也因为犯了错被贬官到偏僻的西南,只剩下她一人在京中无依无靠。 谁不曾有年轻时的风光无限,如今人到中年才知道慎言慎行,才晓得自己当初最看不上的养子,竟然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云妃正言厉颜:“你倒是能言善辩。” “妾身不敢。” “今日叫你来也没有别的事,就是本宫想看看永定王娶的王妃究竟是什么真面目,如今已经见了,你就回去吧。” 玉容卿颤巍巍起身,抬起头来终于看见了云妃的真面目。那是个长相温和的女人,脸上满是皱纹也掩盖不住她一身贵气,若非自己刚刚经受了一番折磨,玉容卿差点以为这是个和气的婶婶。 她小声道:“妾身给娘娘带了些见面礼,娘娘若是不嫌弃的话,今生便让下人去拿过来。” 云妃摆摆手准了,紫鹃便去停在门边的马车上拿了礼物下来。 玉容卿小心翼翼又忍不住讨好似的介绍说:“这是妾身特意请京城中最有名的雕工师傅做的一双冰燕玉簪,上头缠了金丝做羽,匠心独运。这是白檀香木做的香料,放在房中熏染,可以怡心养性。还请娘娘笑纳。” 玉簪的材质是一块难求的冰丝玉,白檀香木珍贵,从中提炼的香料更是一两十金。 玉容卿送来的都是有钱都求不到的好东西,云妃见了喜上眉梢,心想商人的女儿虽没见过世面,但送礼还算用心。便收下了她的礼物。 待永定王妃走后,翠屏看了那双金丝绕玉的冰燕簪子都忍不住赞叹,“奴婢在宫中这么多年,都没见过样式如此别致的玉簪,看来王妃对您是很上心的。” 云妃点点头,捏着玉簪满意道:“今日一番敲打,她不吵不闹,看着倒是乖巧,果然是小门户的女儿,没野心脾气还好。” 翠屏:“都是娘娘训的好。” “日后得常喊她过来,只训一次两次,怕她没记性。” “是。” 坐在垫了软垫的马车上,玉容卿冻得嘴唇发紫,抖如筛糠。 紫鹃攥紧了拳头,抱紧了玉容卿尽量用内力催热了身子给她取暖,“王妃,您为什么要忍气吞声?咱们初次进宫就受此大辱,还不知道她们以后要怎么对付您呢。” 玉容卿摇摇头,双手抱在胸前,“同这些权贵之人只能暗斗不能明争,王爷仍旧在平阳王和誉王之间周旋,踏错一步后果不堪设想,我不能横生枝节让他因此受人诟病。” 紫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马车回了永定王府,走下马车来,玉容卿整个人都被冷风吹着冻得冰凉了,远处的莫竹欢快地迎过来。 “怎么去了那么长时间?”莫竹好奇地凑上来,却看见玉容卿脸色煞白,眼瞅着就要晕过去,忙上去扶住她的身子,顺手就把人抱了起来。 一边往主卧走,一边听紫鹃说她们在宫中碰上的事,莫竹气不打一处来。 推开门,将人放到床上,紫鹃准备了干净衣服放在床头,随后下去煮驱寒药。 莫竹烧热了房间中的暖炉,关紧了门窗,掖了被角,做好这一切后半跪在床前小声道:“小姐,咱们回徐州吧。” 玉容坐在床上笑说:“说什么傻话,遇到这么点事儿就打退堂鼓了?” “小姐,您哪受过这种委屈,就是在外头走商遇见了拦路抢劫的,咱们也能真刀真枪的去拼,不像现在遇到的这帮人,口蜜腹剑,面上一个比一个高贵,心里却比谁都黑。” 屋里渐渐暖和起来,玉容卿头疼脑热的感觉也愈发明显,迷糊着问他:“我要是走了,李沅怎么办?” “姑爷可是王爷,谁敢对他不敬啊?您还是先顾好自己吧。”莫竹是个直爽性子,从来向着玉容卿,至于李沅的事,不是他会考虑的。 玉容卿拍拍他的头,“我要是因为这点小事就离他而去,岂不是无情无义。” “小姐就算是无情无义,我也愿意跟着你。”莫竹伸了手想去抓她的手,伸到一半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可以任性妄为的少年了,默默地落下手来掰住了床沿。 玉容卿温柔地勾起嘴角,抬手覆在了他手背上,“我若是无情无义,当初又怎会把你带进府中,你哪有机会对我说这句话。” 莫竹自觉理亏,连句反驳的话都想不出来,只能认错,下去让人准备午饭过来。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玉容卿稍稍叹了一口气,想到以后要时常面对那位云妃娘娘,心里还是会打怵。 默默脱下衣服,因为紫鹃一路用内力帮她取暖,衣服上的水已经干的差不多了,只是凉凉的贴在身上不舒服,需要换一身干净的。 一边换衣服一边想,小时候的李沅每天都要面对那位云妃娘娘,不知道他在暮云阁中受了多少苦,真是让人心疼。 换好衣服准备躺下的时候,有人推门进来了,玉容卿转头正要斥责莫竹又没规矩了,却是李沅大步走了过来,神情紧张。 “你进宫了?他们对你做什么了?”他坐到床边,两颊泛着红色,急匆匆赶回来,连喘息声都没平息下来。 看他一脸着急的样子,玉容卿心里竟然莫名觉得好笑。 在京城这几个月见他脸上总是云淡风轻,同平阳王和誉王交谈的时候也是有说有笑,没想到处理政务游刃有余的永定王,也会有这样紧张慌乱的时候。 她嘟起嘴巴,佯装委屈,“还不是宫里那位云妃娘娘,她让我跪了一个多时辰,我装晕想逃回来,结果被她的丫鬟一盆冷水浇下来,就成这样了。” 望进她迷离的双眼,李沅上手一摸,玉容卿额头发烫,显然是受凉后发烧了,连说话的语气都像喝醉了酒似的撒娇。 “相公,我有点头晕。”玉容卿伸出双手扶了他的肩膀想要凑过去偷个亲亲,却半路停了下来。 李沅拿被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扶她躺在床上,“怎么,卿卿不想亲我吗?” 玉容卿诚实的点点头,迷糊着说:“相亲,但是我好像生病了,会把病气传给你的,还是算了。” 都烧得迷糊了,还想着不能传染他。李沅又感动又揪心,原本玉容卿在城里做生意有声有色,她的生活充实美好,自己却为了满足私欲将她娶进王府,要她在李家人伏低做小,平白无故受这委屈。 “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李沅俯下上半身趴在她身上,隔着被子能听到她缓慢的心跳。 玉容卿慢悠悠地抬起手来摸摸他的头顶头发,困倦道:“没事,我原谅你。” 像是知晓李沅话中的愧疚感,又像是下意识的回答。玉容卿一下一下抚着他的头发,直到闭上眼睛进入梦乡。 睡梦中,一双唇轻轻贴在她脸上,温热的带着熟悉的气息,让她感觉心安又幸福。 那人的脸庞就在眼前,手指恋恋不舍地在她脸颊摩挲,玉容卿想要看清梦境,睁开眼却见到自己心生向往又不敢告白的美人。那无瑕白玉一般美丽的脸上显露些许疲倦,让她觉得难过。 抬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头,嘴唇一动便漏出一句,“美人哥哥……我喜欢你。” 半梦半醒间的一句话叫李沅心生喜悦,柔声细语,“傻瓜,你应该叫我相公。” 玉容卿乖巧应答,“相公,我喜欢你。” 李沅微笑着吻上她的嘴角,“娘子,我也爱你。” 第110章 110 窃玉偷香 病中神志有些不清醒,沉沉的睡了一夜, 睡醒后已是日上三竿,只见桌上两个药碗空空, 玉容卿揉揉眼睛, 不见李沅。 “小梨?”玉容卿喊了一声才想起来, 小梨被她安排去做掌柜,这时候应该已经在店里了。 进门来应声的人是紫鹃, “王妃, 您身子好些了吗?” 玉容卿点点头, 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喝的药,睡了一觉醒过来身子舒坦多了,只是有点饿。这个时间李沅应该刚刚下朝回来,玉容卿随口问了一句,“王爷呢?” 还没等紫鹃回话, 便有人再次推开了门,玉容卿探头去看,莫竹走在前头端着饭菜, 跟在他身后的竟然是李沅。 放下东西, 莫竹拉着紫鹃出去,留下李沅照顾玉容卿。 李沅缓步走来床边, 玉容卿睫毛一颤,一时之间没有开口,见他端了吃的过来,玉容卿随即坐起身来,被子随着她的动作滑到了腿上, 玉容卿感觉身上凉凉的,低头一看才发现内衫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自己的胸膛到小腹白花花一片都暴露在空气中。 急忙拢起内衫,玉容卿抬头狐疑地盯着李沅,他瞄见了便红了脸,连忙把被子给她掖回去,自己一言不发将头偏向一边。 玉容卿本想嗔怪他几句,回神却觉得自己昨夜生病,许是梦里不老实的时候将衣裳解开了些。也难为李沅下了朝回来还给她做了吃的。 一闻到肉粥的香气,玉容卿就知道是李沅的手艺。王府新请来的厨子厨艺也不错,只是玉容卿吃过了李沅的手艺便不觉得其他人做的饭菜有多美味。 “相公今天不忙吗?”声音中仍有疲倦,玉容卿靠在床头穿上了一件外衫。 初冬时节的冷风吹寒了衣衫,屋里燃红的炭火将房间中的温度烧的很暖,李沅坐在床边,用勺子舀了粥喂她,淡淡道:“不忙,这一阵子没出什么大事,再过两个月就到年节了,等到下雪的时候我带你一起去城郊逛逛。” “年节啊。”玉容卿想了想,自己这阵子有些忙碌,都忘了给家里写信,便说,“那我给爹娘写封信告诉他们今年过年我们不回去了。” “好,别让他们两位担心。” 吃饱饭后,玉容卿精神也恢复的差不多了,穿好衣服下床来,李沅半跪在床边为她穿好鞋袜,又说:“若是云妃再喊你过去,你就说没时间不过去,如果她非要追责,你大可以把事都往我身上推。” 他低头细心的为她穿鞋,听不见玉容卿的回答,抬起头来,额头碰上她温热的指尖,玉容卿伸出一根手指戳在他额头上。 “我看起来很傻吗?” 李沅摇摇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小心道:“我没那么说,卿卿为什么要这么问?” 玉容卿嘟起嘴巴,两只手捏在他耳垂上揉啊揉,轻声说:“我知道她是故意为难我,但她总归是皇帝的后妃,我们若是怠慢了她,不仅她要在后宫传我们夫妻的坏话,就连外头的官眷们听了也会觉得我们是忤逆尊长的不孝子。” 对于皇家而言,名声是很重要的。玉容卿一开始还不明白云妃为何敢明目张胆的泼她凉水,现在脑袋清醒了,反应过来暮云阁是云妃的地盘,后宫又是极为有规矩的地方,看见她受欺负的那些人都是云妃的人,他们必然不会把这事传出来损害自己家主子的名声。 “她对我做的那些事都藏的好好的不会让人知道,而我一旦不顺她的心意,下一秒就会有人来骂永定王府里的人没规矩。”玉容卿拉起他的双手,一同坐到暖炉边的软榻上。 “别人怎么说,我不在乎。” 李沅静静地凝视着她,“我不希望委屈你来保全我的名声,尤其还是关于那个女人。” 有些时候,李沅会格外固执,玉容卿也不说他的想法有某些道德上的偏激,柔声引导他:“傻相公,这不是委不委屈的问题。” 问题是这个委屈她已经受了,眼看着暂时没有可以翻身的能力,何不趁此机会顺势而为,叫云妃以为她是个听话好操控的,也让外人看一看她们“婆媳”关系和睦。 玉容卿提点他,“咱们府上不是还有一位方小姐吗?” 说到此人,李沅恍然大悟。 挑拨离间,欲擒故纵。 “不愧是卿卿,竟然跟我想到一处去了。”李沅轻笑起来,日光透过半透明的窗户纸洒进来,照在他颈侧,颤动的脖颈上便闪动着浅色的一层光影。 玉容卿盯着他的脖子愣了一会,半晌才疑惑道:“想到一处?相公连云妃娘娘都没去见过几次,也想到这法子了?” 李沅俯身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玉容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随后感慨,论起用兵法,还是不能比较厉害。 几天后,七皇子李仲伟回京。 西南剿匪大胜,李仲伟回京当天便在朝堂上受封,得了“宁王”的封号,择日搬府。下朝后,很多官员凑到他身边道喜,李仲伟却是一脸沉闷。 走出大殿后,还没坐上马车便见誉王从他身后走来,李仲伟攥紧了拳头扭过头去不看他。 誉王从旁边路过的时候,发觉李仲伟的小动作,心觉不对劲,上去问询:“七弟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我没事,二哥不必挂心。”李仲伟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话来。 听他说话语气古怪,誉王更加不依不饶,“七弟若是身体不适,何苦要硬撑着,母后会担心的。” “你说够了没有!”李仲伟抬手转过身来就给了他一拳,“你以为我受伤是谁害的,还在这装好人!母后要是知道二哥是这样阴险毒辣的人,才更要伤心吧!” 刚受封的宁王把誉王给打了,一同退朝走下来的官员们在一边看得清清楚楚,李沅特意与贺修竹交谈走的慢些,避免被卷入这场纷争。 誉王捂着被拳头打过的脸,表情渐渐阴沉下来,“我好心关照你,七弟不领情就罢了,不要拿母后来做说辞。” 在西南剿匪的时候大获全胜,一根头发丝都没有掉,李仲伟原本心情大好,没想到自己身边的护卫竟然是二哥安插过来的,自己没有在山匪手下受伤,却差点死在了二哥的算计里。 李仲伟年轻气盛、爱憎分明,眼不下这一口恶气,大吼道:“你少在我面前说母后,就算我死了,母后也不会拿你当亲儿子的!” 此话一出,旁边看戏的溜走的官员们都觉得好笑,两位王爷吵架竟然像在母亲面前争宠的两个孩子,只是人人都知道七皇子李仲伟是皇后亲生,而誉王是死了生母后才养在皇后名下的。 两人扭打在一起,誉王说李仲伟刚刚受封王爷就目无兄长,李仲伟骂誉王为了争权夺势连自己的兄弟都要杀害。 一时间,官员们也不知道该信谁听谁,两位王爷武艺不佳,打做一团,谁也不敢上去拉架。 “二哥、七弟你们快住手。”李沅拨开人群走了上去。 拧了李仲伟的手腕拉他松开誉王,又回身捏誉王的肩膀让他脱力松开李仲伟,简单两下拉开了两个人。 “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这可是在议事大殿前面,这么多人看着,有失皇家体面。” 李沅好心劝架,誉王顾及着自己的颜面没有再多说什么,李仲伟却不同他们一般理智,冷言嘲讽李沅:“你在他那儿吃了亏不敢声张,那是你自己窝囊,我可不跟你一样,谁要是敢动我,我就得给他点颜色看看。” 李沅一脸疑惑的表情,“七弟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我哪里在二哥那里吃过亏?” 李仲伟冷笑两声,“你不会还不知道吧?你之前与二哥去秋猎时坠马,养了半个多月才好,还真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掉下来的不成。” 闻言,李沅侧过身去看了誉王一眼,像是怀疑又像是觉得震惊,最终什么也没说。随后转过头来劝李仲伟,“这些事我们私下再聊,七弟先回去消消气吧。” 李仲伟看了李沅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的誉王,“我以为你是个聪明的,没想到笨成这样,连二哥这种人你也敢信。” 誉王怒上心头,但想到不过多时发生在这里的事就会传到父皇耳朵里,他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失去做太子的机会,便甩开袖子离了人群去。 见誉王“心虚”逃跑,李仲伟仿佛大获全胜,只恨自己没有在众人面前揭露更多。 兄弟几个不欢而散。 事情很快传到了皇帝耳朵里,年迈的白发老人睁着浑浊的眼睛,思考着其中的猫腻。 老二为了得到太子之位不惜对老三和老七下手,太过无情。老七还算聪明,逃过了暗杀并且查出了幕后真凶是老二的人,老三却显得格外笨拙,直到老七讲出真相之前都被蒙在鼓里。 如此看来,老七果然是太子之位的最佳人选,他也不算后继无人。 只是……老七的脾气太过急躁,既然手里已经抓着对方的把柄,为何不私下谈条件,反而非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来数落自己的两位兄长。 皇帝摇摇头,刚刚拿起朱笔的手又放了下去。 永定王府的马车缓缓行驶在闹市上,李沅对马车外的萧成说:“事情既然已经办成了,便让他们尽忠吧。”只有死人才不会说出真相。 嘈杂的人声中,萧成低声道:“公子,我前几天收到消息说我们的人并没有动手。” “不是他们下手,那是谁打伤了李仲伟。”李沅并不惊奇,他倒是要谢谢那人替他达成了目的。 平阳王并不知道他的计划,誉王也并无亲信在军中,李沅想了一圈,最后露出一个得意的笑来,一切仍旧在他掌控之中。 第111章 111 独宠 冬日暖阳只露了半晌的功夫,乌云从北方吹飘来, 不多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玉容卿坐在店铺二楼吃茶,楼下是小梨在招呼客人。 一早起来就过来查账, 看完了账本也不急着走, 玉容卿悠悠品茶, 紫鹃在一旁打坐运气,莫竹闲来无事透过窗户看外头落雨, 偷偷伸了手指去窗外, 寒凉的空气立马冻的他抽回收来。 今日有些冷, 街上人不多,玉容卿的店铺中仍旧有不少客人。一楼是女子们在讨论饰品样式,对新上的冬日绒花很是喜欢。 紫鹃打坐后起身问:“王妃,您每次出门只带我们两个,若有歹人来犯, 我们二人可能对付不来,属下总觉得不妥。” 热茶杯里漂着青青茶叶,玉容卿抬起头来看着她, 缓缓吐息, “我不太想弄那么大的阵仗,有点不习惯。” “王妃可以下令, 让属下的师兄他们暗中保护王妃,不会影响您出行。” 玉容卿点点头,“你说的也对,那我回府后安排。” 正午过后,楼下停来一辆马车, 丫鬟撑伞将车上的贵人迎接下来,玉容卿听到了小梨招呼客人的声音,知道是她等的人过来了,也出门去迎接。 “玉姐姐!”曹若晴穿过店铺大堂来到楼梯拐角,向上走拐上二楼后才喊她。 玉容卿打开门来接她,笑意盈盈,“妹妹这么早就来了,我才刚到,茶还热着,是南方新运过来的苦麦茶,妹妹要不要来尝尝味道?” 解了身上厚重的貂裘,曹若晴搓搓冰凉的手,听了她的热情招呼,驻足思考,她身为国公家的独女见多识广,却对茶没什么研究,也不是个爱吃苦茶的人,但架不住玉容卿的热情招待,便要了一杯来尝一尝。 两人在房中坐定,莫竹为避嫌走出房门在门口守着,房中只留着紫鹃和曹若晴的贴身侍女侍候左右。 品了一口热茶,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流进胃里,冬日冷与透骨的寒意从内消解,再加上房中烧着暖炉,身子也舒坦了许多。 暖和了身子,曹若晴转头看向玉容卿,问:“永定王可有回府?” 玉容卿应:“我今天一早出来去几家店铺盘账,还没有回府去,妹妹问起王爷,可是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他?” 曹若晴头摇的跟波浪鼓似的,连声道:“我跟永定王连面都没见过几次,能有什么话跟他说,我是有件好事要跟你说。” 玉容卿凑过去,见曹若晴笑得像花一样,忍着笑意说:“我父亲今日下朝回来,说起今天下朝之后,七皇子竟然跟誉王在议事大殿前打了起来,他们两个武功都不好,打架就跟小鸡啄米似的,我父亲差点没笑出来。” 听她说的兴高采烈,玉容卿顿时有了画面感,轻笑说:“他们两个为什么打架?都是同胞兄弟有什么不能好好商量的。” “可不是吗?连你都知道这个道理,人家王爷不愿意好好说话。”曹若晴耸耸肩,无奈道,“他们就是高高在上惯了,忍不了气吞不了声,尤其是七皇子,被皇后娘娘宠的没边了,前一阵子,皇后娘娘还想让我给他儿子做媳妇,还好我父亲回绝了。” “你跟七皇子还有这茬呢?”玉容卿笑了两声,没有再追问。 言归正传,曹若晴接着说今天早朝后发生的事,说到永定王上前去拉架的时候,动作干净利落又不失礼貌,实让卫国公心生欣赏。 “我父亲说,若是永定王的身世再好一些,如今的太子之位他也是能争上一争的,只可惜造化弄人,偏偏不给他这机会。” 从小熟读诗书,学习骑马射箭,曹若晴跟在自家父亲身边也学了一些识人看事的本事,当初也是看中了玉容卿的心思单纯善良,不像别人一样因为她父亲的权势才来想方设法的巴结她。 听完曹若晴一席话,玉容卿脸上淡淡的微笑,小声祈求说:“妹妹啊,我知道你说这些话是为了我们好,但是你能不能不要在别人面前说这些话……” 曹若晴按下她的手,让她放心:“姐姐放心吧,我不是那不知分寸的人,不会在外面乱说的。” 玉容卿忙解释:“妹妹不要误会,我不是怕你在外面乱说,实在是我家王爷他性子冷傲,名声又不好,根本不能与其他几位王爷相比,我很怕他会卷进争夺太子之位的争斗中,平白受到牵连。” 曹若晴点点头,“我虽不清楚永定王的为人,但是我实实在在看着姐姐的为人处事,知道你是个好人,一定不会给你添麻烦。” “多谢妹妹。” 离了店铺回府去,马车即便用牛皮纸封了也还是抵挡不住冬日里的寒冷,玉容卿缩在披风里,总觉得京城的冬天比徐州的冬天要冷上好几倍。 紫鹃与莫竹坐在她的两边一言不发。 玉容卿愣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曹若晴刚刚提到过李沅的“身世不好”。 好像京城中很多高官都知道李沅身世不好,李沅对她说的时候只说八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导致八岁之前的记忆都模糊不清了。 下次再见,或许能从曹若晴口中得知一些有关李沅的更多的细节。 回到王府,刚下马车就听丫鬟跑来禀报,说宫里来的公公已经在前厅等了许久,王爷外出与平阳王喝酒,此刻不在府中,请王妃前去。 宫里来到公公,玉容卿刚听完便觉得是云妃要喊她过去,不到半个月,云妃已经喊她过去三趟了,今天是第四趟。 玉容卿凭借出色的讨好长辈的本事,让云妃对她放松了警惕,之前去了几次,带了大大小小不少的礼物,把云妃哄得高高兴兴,这次也赶忙让丫鬟去仓库里选礼物带上。 到了前厅,果不其然是那位熟悉的公公,传令说云妃娘娘要见她。 只是这次,太监说话的语气没有前几次那样温和,看她的眼神竟然还带着些许蔑视,仿佛她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玉容卿隐忍不发,唤了莫竹将马车驾出去,跟着太监的马车一同进宫。 永定王府的长廊转角处,小菊看着一行人又被云妃娘娘请进宫去,听旁边两个路过的丫鬟讨论着云妃娘娘与王妃关系很好,日后婆媳关系和睦,对大家都有好处。 小跑回内院,方嫣儿正在房中绣花,听到小菊着急忙慌的推开门,抬头白了她一眼,“不知道我在绣花吗,真没规矩。” 这时候哪还管什么规矩,小菊将自己方才的见闻都告诉方嫣儿,关了门小声道:“云妃娘娘已经有半个多月没给我们传信儿了,您就不怕娘娘她跟王妃搞好了关系,觉得我们没用了,到时候把我们赶回老家去。” 手上拿着绣花针顿了一下,方嫣儿无奈道:“回家便回家呗,日子虽然苦一些,但也比在这儿做个不受欢迎的闲人要好得多。” 小菊却不这么想,“小姐您想想,当初家里都知道您来京城是要嫁给王爷的,如今两手空空回去,老家里那些好人家还会娶小姐吗?” 方嫣儿叹了口气,仿佛认命了一般,无力再斗,“表哥不喜欢我也就罢了,王妃能把姑姑哄得那么高兴,也是个厉害的,只有我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自从玉容卿入府后,她们主仆两个在王府里一直坐冷板凳到现在,宫里又没传出信儿来可以让她们走。 小菊试探着问:“小姐,您还想不想嫁给王爷啊?” “我?”方嫣儿摇摇头,“我现在只想回家,好过在这儿受人白眼。” 主仆两个都是从落魄家里出来的,没学什么勾搭男人的本事也没有一技可以傍身,如今寄人篱下,日子久了,心里也生出委屈来。 小菊建议说:“小姐,既然你没有那个心思,那咱们就去求求云妃娘娘,让咱们回老家去吧。” 说的容易,方嫣儿放下针线,“那皇宫也是咱们两个能进去的?” “那……求求王妃?”小菊低声说,“说实话,王妃这人秉性还不错,从来都没有主动为难过我们。您要是跟她好好说,她应该不会阻拦的。” 四处无门,方嫣儿也只能勉强一试。 暮云阁中寂静无声,玉容卿跪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只听得见云妃数落她,怒骂声中带着三句讥讽两句贬低,剩下几句才提及原因,玉容卿半天才听明白,是自己之前送的冰燕出了问题。 虽然云妃口口声声说问题出在她送的冰燕上,但玉容卿听明白了原委。 冰燕做工精细,云妃戴出去受到了别的妃子的羡慕,今天中午,云妃正面遇见了皇后娘娘,却被皇后调笑:“簪子料用的好,只可惜燕子太过小家子气,戴在妹妹头上,真是很相符呢。” 一旁的妃子宫女们都听着,听完皇后娘娘的话,她们也跟着笑开了花。 小家子气,这话怎么听都不像好话,云妃越想越气,到最后甚至觉得是玉容卿故意送了一双冰燕子让她在众人面前难堪。 因为别人一句话就这么想不开,玉容卿本能的想要开口劝劝她,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云妃本性如此,不是她三两句话只能说得动的,好心去劝也是吃力不讨好。 不如乖乖罚跪。 这一跪就跪到了晚上,直到宫门落下云妃都没有解气,玉容卿想回王府也回不去,只能暂时在暮云阁住下,如云妃所言“闭门思过”。 躺在李沅曾经住过的小屋里,玉容卿无心睡眠,在破旧的房间中想象着李沅儿时的模样。 他是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小时候一定是个可爱的孩子。 半夜睡在桌上的紫鹃被细小的声音吵醒,玉容卿被她推醒,两人来到门边才听出是莫竹过来了,隔着门说:“小姐,外头有禁卫军闯进后宫来了,你们快穿衣服跟我走。” 禁卫军闯进后宫!? 玉容卿震惊地捂住了嘴,来不及问太多,穿好衣服就打开门出去。 陌生寂静的宫墙中,莫竹走在前头找路,紫鹃跟在后面断后,听莫竹小声说他半夜从太监房里起来想要去皇宫各处逛逛,爬上墙的时候却见宫墙内有一片火光跳动,走近些发现竟然是禁卫军闯了进来。 半夜无召带兵器进后宫,必然是居心叵测,莫竹赶忙回来带玉容卿和紫鹃离开。 他与紫鹃轻功都好,虽说跳不过最外层的宫墙,但逃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应该是可以的,上房顶躲着也好过坐以待毙。 在莫竹和紫鹃的带领下,玉容卿被带上了房顶,三人在房顶上走着,见到有禁卫军举着火把靠近就立马趴下身子。 看到刚刚带兵过去的人影,玉容卿觉得有些眼熟,紧随其后的两人骑在马上,看姿态像是其中的领袖,玉容卿趴在瓦片上借着禁卫军中微缩的火光看清了那两人的脸。 她不会看错,即便天色再黑,她也不会认错那个人。 骑在马上的,是李沅与李佑昌。 第112章 112 独宠 禁卫军无故半夜闯入后宫已经是犯了大忌,看到禁军人人手持兵器, 又联想到皇帝久病难愈,今晚一场内乱无可避免。 白日里风平浪静, 黄昏时分雨停, 乌云久久不散, 玉容卿受了云妃的欺负虽然不满,但总不觉得云妃是多么了不得的人物, 不会将她的欺辱放在心上。 守卫皇宫的禁卫军闯进后宫无非是要扣住后妃皇子们来要挟皇帝就范, 玉容卿一个外头的王妃硫在这里反而很危险。她没有娘家做后盾也不认识几位将军, 被抓到的话可能当场就成了刀下冤魂。 “李沅怎么会在那儿呢?”玉容卿躲在房顶上问莫竹,“他是不是被平阳王要挟了?莫竹你去看看吧。” “小姐,姑爷他一向跟平阳王很说得上话,怎么可能被要挟呢?”莫竹安抚玉容卿的情绪说,“姑爷他武功高强, 即便真有危险也能扛过一时,眼下最重要的是保证您的安全,这样才能让姑爷放心。” 被夜风吹的额头冰凉, 玉容卿反应过来, “你说的对。” 三人继续顶着冷风向前走。 暮云阁外被一片熊熊火光包围,巨大的撞门声中, 云妃悠悠转醒,唤了两声“翠屏”无人应答,才起身穿了厚厚的外衣打开房门。 刚探出头来查看外面的情况,门缝就被人用刀柄死死卡住,怎么关都关不上, 云妃抬头惊讶地看着眼前陌生的青壮男子,哆嗦道:“你是何人?胆敢闯进后宫,这可是死罪!” 萧成不回答,伸手攥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拽就把人从房间中拉了出来,推到人群中,禁卫军们立刻将云妃拿下,用麻绳捆了起来,跟同样被绑起来的宫女放在一处。 进房间去搜罗了一圈,未见玉容卿的身影,萧成走出门来,在一众士兵的包围中,问询云妃。 “敢问云妃娘娘,我家王妃被您请进宫中,为何在此不见她的踪影呢?”萧成穿着厚实的盔甲,冬日寒冷衬的他一身铁甲银光闪闪,说话走路都带着金属碰撞的咔嚓声。 从温暖的屋子一下子被拽到寒冷的院子里,云妃懵了好一会,不多时才反应过来这是一群叛军想要扣住后妃,对皇上不利。 她愣愣地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当时留她在那个房间里睡一夜,你们找不到也不能怪我啊。” 云妃手指着的方向是李沅儿时曾住过一段时间的小屋,萧成方才过去查看过,屋里没有人,冷冰冰的连个暖炉都没有,只有床铺上残留着人躺过的痕迹。 找不见王妃,萧成只怕自己空着手去见李沅会被他惩罚。 萧成陪李沅去平阳王的府上议事,回到府中得知了玉容卿被宫里的云妃娘娘请过去,都过了晚饭时间也没回来。 原本主仆两个计划着进宫来寻玉容卿,不曾想平阳王安插在宫中的线人传出了皇帝突然病重的消息。 两人约定好的大计在得到这一消息的时候便开始着手实施,李沅也不得不先与禁卫军首领会合,等到进宫之后再让萧成去寻玉容卿的下落,保证她的安全。 萧成这里寻人无果,派人带了被捆的严严实实云妃一同去清心殿。 寒风阵阵,清心殿外一片火光,几百名禁卫军,几百个守城军一同举着火把将清心殿三面围的严严实实。 萧成赶到的时候,大殿外已经跪了好几个被捆起来的妃子,就连皇后娘娘也衣着单薄跪在大殿外受冻。萧成将云妃带过去,冷声道:“我听暮云阁的宫女说,云妃娘娘让永定王妃跪了三个多时辰。” 云妃裹着厚厚的披风也难挡冬夜严寒,哆哆嗦嗦的听不清楚男人的质问,只揶揄说自己并没有恶意,只是一时糊涂。 恶意不恶意,萧成一个局外人看不透也不想去看,催促云妃同其他的妃子一起跪成一排。 算是给王爷和王妃出一口恶气。 清心殿是皇帝的寝宫,殿门正对着三块巨大的屏风,上头是苏州绣娘花了数年才绣出的北梁风光,屏风后面走上十几步才到皇帝的龙床。 当晚轮值照顾皇帝的宫女太监都被拖了出来,平阳王一声令下,身后跟着的近侍沈方上前一步杀死了他们,几张恐惧的脸庞倒在血泊中,沈方面无表情。 关上大门,平阳王与李沅一同站在屏风前,沈方用手帕擦干净刀上的血,站在旁边一言不发。 平阳王与李沅对视,苍老的面容略显深沉,“你要记得你对我的承诺。” “当然,如果没有皇叔帮忙,我花上几辈子也走不到这一步。”李沅微笑着解下了身上的披风扔到一旁椅子上。 他走到屏风后,平阳王站在原地,隔着屏风凝视着他逐渐模糊的身影。 皇帝临终只能见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未来的皇。 平阳王带沈方退了出去,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今年的冬天这么冷,不知潇儿一个人在青州过的可好。” 沈方低声回他,“王爷放心,小王爷他懂事了许多,一定能照顾好自己的。” 垂眸沉思,声声牵挂,尽是父子情深。 听到殿门重重关上的声音,李沅心如止水,缓步来到皇帝床前,看他躺在床上形容枯槁,一脸憔悴,李沅面无表情的脸渐渐勾起弧度。 浑浊的眼睛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皇帝只隐约看清个轮廓,是一个身穿白衣的长发男子,他好像在笑…… 李沅轻声道:“父皇,您有没有想过,临终之前会是我陪侍在您身旁。” 从被拖出去的宫女太监们的惨叫声中,皇帝就知道今夜有大事发生,耳边响起李沅的声音,他却有些惊讶,“你怎么会在这儿?” “按照父皇的设想,我应当在皇宫城墙下就因万箭穿心而死了。”李沅淡淡道,“您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在算计人心,也难怪会像现在这般,妻离子散,不得善终。” “胡说什么,朕岂是你能妄言的!”皇帝剧烈的咳嗽起来,僵直了身子。 李沅冷笑一声,摩挲着自己手腕上细微的疤痕,“您不是好奇我为什么会在这儿吗?告诉您也无妨。” “从前我年轻不懂事,将待我亲近的平阳王看成是救命稻草,却忘了思考他一个有权有势的王爷,大可以选择辅佐二哥或者七弟,可他却要扶持我做傀儡,为了达到目的绕那么一大圈。” 回京后这几个月,李沅很快就想明白了,平阳王扶持他并非是想从他这儿得到什么好处,而是他背后另有人指使。 “从一开始平阳王接近我,与我结成一党对抗誉王,都是父皇您的旨意。” “后来,您派李仲伟前去西南,并不是想要磨练他,您让曾在誉王呆过的手下暗中伤了李仲伟,又让李仲伟查到誉王头上,挑拨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 “现在想起我从禹州进京途中遇到的暗杀,誉王买通了我曾经的手下让我坠落马车,他想让我落个残废给我个下马威,我若是死了,誉王也脱不了干系。所以,我掉下山崖后遇到的杀手,应当是您安排的吧。” “利用李佑昌、我、李仲伟,欺瞒皇后,都只是为了一件事——” 李沅一边说着一边平静的解下了手腕上的绷带,继而是许久的寂静。 黑夜中唯有烛火轻轻颤动,照亮这空旷而宽大的清心殿。 长时间的安静让皇帝感到窒息,像喝醉了一样头晕脑热,身躯动弹不得,眼前的景象如梦如幻,看着李沅那白色的身影在他眼前慢慢扩散,直到整个视野都被染成白色。 “啊——” 大殿门外传来一声惨叫,皇帝记不清那个女人的声音,但他知道那应该是他后宫妃嫔的其中一人。 他们怎么敢在清心殿外杀人?杀的还是他的后妃,他的枕边人! 愤怒和恐惧像黑暗的烈火一样将他的内心层层包裹,皇帝厉声道:“朕承认朕策划了这一切,但是你来到这里又是为了什么?我已经封你做了王爷,给你普通人一辈子也没法得到的荣华,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李沅捏着长长的绷带走到火炉前,轻轻一撇将雪白的绷带扔进火炉中,顿时烧起一团火焰,将他眼底的光染成明黄的红色。 露在衣服外的雪白肌肤被火光映成暖色,李沅背对着皇帝轻声道:“李佑昌就在外面,他让我找到你的遗诏,只要我不出去,每过一炷香,外面就会死一个妃嫔。” “朕是不会告诉你遗诏在哪里的!” “整个清心殿都被围住了,一个小太监能躲多久?”李沅冷冷地笑了一声,“你以为那些人甘心做你的棋子吗?” 房顶上传来几声异响,李沅没有抬头,大殿外的平阳王敏锐的察觉到了异响,派了人去查看。 清心殿面积很大,东西南三面围了禁卫军,北面隔着墙紧邻着御花园。躲在房顶上的三人吹了好久的冷风,好不容易瞧见一处宽大的屋顶,刚从旁边的小屋顶踏上去,便惊动了一片人。 看到从东西两侧追过来的火光,莫竹睁大了眼睛,忙让紫鹃带着王妃先走,他去引开禁卫军。 与莫竹分开后,两个女子往回跑,紫鹃正要用轻功跨过两个屋顶之间的距离,却不想自己一人带着玉容卿只能承受她一半的重量,玉容卿脚下悬空,半边身子向下坠,手脚冻的没有知觉,一下子就掉了下去。 紫鹃害怕得差点叫出声来,忙跳下去找人,在杂乱的灌木丛找到了被披风裹成一团的玉容卿。 “王妃你没事吧?”紫鹃上来扶她。 玉容卿爬起来揉揉屁股,摆摆手,“没事,还好这儿有丛灌木挡了一下。” 两人站起身,看到狭窄的小路尽头一曰有禁卫军的人影晃动,便一起向里头跑去,跑到墙边无处可去,环顾四周,旁边屋墙上有一扇窗。 紫鹃蹲下身驮着玉容卿去够那窗户,等玉容卿躲进去后,又将紫鹃也拉了几来,关紧了窗户。 这是清心殿里的房间,玉容卿只看得见满眼漆黑,细听之下,隐约听到细微的声音。 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吹着,顺着那声音找过去,桌子下面竟藏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太监,四目对视,小太监受了惊吓,立马起身要逃。 紫鹃眼疾手快将他打晕,把人藏到桌子下面的时候发现从他身上掉出来一个方形的东西,玉容卿捡起来,正方体的玉石就像石头一样沉重,雕刻着龙形。 “这……是不是玉玺?”玉容卿两手托着,小心翼翼。 紫鹃不太懂这些,帮她将玉玺放到一旁的桌子上,环顾四周才发现这好像是个暗室,暂时找不到门在哪里。 两人顺着长长的走廊向前摸索,一无所获,回到原处,靠在墙边坐下休息。 不知自己误入了哪位贵人的宫中,玉容卿心里打鼓,怕今晚发生的大事会让政局天翻地覆,也怕明天一早被人揪出去送进大牢。 暗室中安静下来,隔着一层墙,两人听到墙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大殿外面又杀了两个妃嫔,皇帝灯尽油枯,只喃喃说着:“你到底想要什么?” 李沅回他,“你为誉王铺路,想让他做太子做皇帝,我不会让你如愿。” 从怀中掏出一张叠的方正的黄色布料,展开内容,上头竟是用朱笔写下的遗诏,皇帝让人好生藏起来的遗诏出现在了李沅手上,他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注视下,李沅将遗诏扔进火炉,火焰蔓延上来烧的一干二净。 大殿外有人来传信:宫墙外已经闯进来誉王的亲兵来营救皇帝。 李沅背对着皇帝走出去,在他落下的背影中,皇帝悲愤交加,一口气上不来,死在龙床之上。身旁无亲人在侧,死前无妻儿啼哭,生时辉煌灿烂,死时凄凉无声。 誉王的亲兵杀到清心殿外,禁卫军与亲兵交战起来,大殿之外一片混乱。 待李沅走出门来,原先与禁卫军一道冲进后宫的守城军突然倒戈相向,与誉王的士兵一同对付平阳王。 在混乱中看清局势,平阳王睁大了眼睛转头看向李沅,一脸不可置信,手上攥着的常见还沾着三个女人心脏中涌出的血。 “你这是什么意思?”平阳王大吼道,“你忘了对我做下的承诺吗?” “承诺?”李沅冷哼一声。 平阳王气愤骂道:“你别忘了我的人已经包围了你的王府,只要我一声令下,你的家人统统都要死!” 李沅拍了拍自己雪白的衣袖,不染风尘,就像穿过层层乌云照下的皎洁月光一般圣洁美丽,今夜不见明月,唯有他是黑压压的人群中一缕干净的光。 “我的夫人恰好不在府上,至于其他人,皇叔想杀便杀,侄儿绝不计较。” 第113章 113 独宠 清心殿的上空炸开一朵烟花,围在永定王府周边的士兵得到命令开始撞门, 搭梯上墙,不多时就攻进了永定王府中, 见人就砍。 皇宫中, 在守成军和誉王的两方夹击下, 平阳王节节败退,眼见已成败局, 拉起皇后刀架在她脖子上做挡箭牌。 “李耀!你若再敢进一步, 我就杀了她!” 带兵杀到清心殿台阶下, 誉王面容狠厉,却在看清平阳王刀下的人后,眼神中陡然生出一丝慌乱,“李佑昌,你敢动我母后, 我就让你儿子死无葬身之地。” “青州与京城隔着十万八千里,而我现在就能要了皇后娘娘的命。”平阳王面无惧色,手上的刀深入几分, 划破了皇后的脖颈, 吓得她目瞪口呆,发不出一丝声音来。 誉王看到平阳王四周围上去的都是禁卫军, 自己的人若轻举妄动,必然会让母后受伤,局面僵持,他松口问:“皇叔想要什么请开口,不要伤了我母后。” “我……”平阳王欲言又止, 一双眼睛直瞪着李沅。 李沅平静地转过头去看他,“我不会履行承诺,既然是你选择了将我带回京城,你就要承受这代价。”声音低沉冰冷,冬风吹起他的长发,连发梢都带着无法驱散的寒气。 闻言,平阳王突然发作起来,就像一直以来坚信的方向出了错,他甘心做皇帝的棋子,后又背弃皇帝与李沅为伍博上一博,走到如今竟是两手空空,一无所有,就连唯一放在心上的儿子都无法再见。 “李沅,你背信弃义,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平阳王举起刀来重重落下。 被禁锢的皇后尖叫着闭上眼睛,却没等来意想之中的疼痛,反到身侧传来温热的触感,回身一看,李佑昌的胸膛被一柄长剑贯穿,剑身从她身边直直掠过,只差一寸便要割破她的皮肤。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皇后呆呆的愣在原地,直到李佑昌的身子应声倒下,誉王才看清楚在他身后出手的那个人,那是李佑昌的心腹,沈方。 来不及理清现状,誉王忙上去扶住皇后,“母后,你没事吧?” 受了惊吓的皇后半天没缓过神来,誉王唤人来将皇后和其余受了惊吓的妃嫔送回她们各自宫中。 平阳王已死,禁卫军群龙无首,纷纷缴械投降,被守城军带下去。誉王站在原地好一会儿,看李沅凝视着平阳王的尸首面色沉重,看不透他的心思也不知今夜究竟是谁胜出。 沈方站到李沅身边行了个礼,李沅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默默盯着死去的李佑昌,在夜色中,无人注意到李佑昌死状的异常,只是李沅天生的视力好,发觉他血液暗红黏稠,像是服用多年药物的结果。 等清心殿外被清理的差不多了,誉王进去查看皇帝的情况,等到时才发现皇帝早已经没气了,身子都僵了。 “父皇!” 誉王在龙床边哭得撕心裂肺,李沅却没时间去看他演一场父子情深,听前来回禀的属下说传国玉玺不见踪影,那位出逃的小太监也不知身在何处。 “方才看到屋顶有几个人,属下们前去捉人,只抓到一个。” 被押到清心殿外的莫竹嘴硬着一句不答,直到抬起头来看见是老熟人萧成,这才惊讶着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事情过于复杂,萧成三言两语很难讲清,只说是永定王与誉王设了个圈套引平阳王露出马脚,然后就在刚刚诛杀了平阳王。 政局上的动乱莫竹理解不来,忙说自己刚刚你开禁卫军想要让小姐离开,不知道她现在身在何处,是否安全,“你跟姑爷都在这儿,能不能帮我找找小姐,她跟紫鹃在宫里人生地不熟,我怕她遇到危险。” “你说王妃在这儿?” 莫竹点点头,“应该就在这附近,小姐不会武功,即便有紫鹃带着她也走不远。” 得了信息,萧成忙派人去找玉容卿的下落,沈方也来帮忙。一旦过了今晚,玉容卿被其他人找到,很可能会被牵扯进今晚的叛乱中,成为外人牵制李沅的把柄。 清心殿中,誉王抹着眼泪走到李沅面前,“三弟,父皇临终前就没有留下遗诏吗,他可有什么托付给你的?” 李沅摇摇头,“我不知道父皇有没有留下遗诏,传国玉玺也不见踪影,父皇留了一道口谕给我,但我现在不便讲。” 誉王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的难处,父皇就这么走了,我们都很难受。” 李沅侧过身去,躲开他的接触,“二哥,今夜之事的真相只有你我知晓,咱们大可对外宣称是皇叔有谋反之心,我助你平叛,届时咱们兄弟二人各取所需。” “那是自然。”誉王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只要三弟别忘了明天在朝堂上要说的话。” “必不敢忘。” 两人目光交锋时,房中安静的连灯芯爆裂的声音都能听见,紧接着,书架后的墙那边传来一阵异响,咚咚咚的敲墙声十分明显,还带着些许声音在空间回荡产生的回声。 兄弟二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李沅上前敲敲墙,能听得到明显的回声——墙后面有暗室。 二人心中挂牵着皇帝是否留有遗诏,和失踪的传国玉玺,搜遍了书架才找到打开暗室的开关,挂在墙面上的画后面出现一个悬在中间的门,从外面搬凳子踩着才能够到门槛。 李沅先迈进去,看到了正在敲墙的紫鹃和靠在她身后困倦又不敢睡去的玉容卿。 暗室中昏暗无光,李沅绕开紫鹃,蹲到玉容卿身边,“卿卿,你怎么会在这?” 玉容卿又困又饿,被云妃罚跪了半天不说,晚饭吃的又少又简单,跑了半晚上的房顶,吹风吹得头疼,现在难受又想睡,见了李沅,更是委屈的不得了。 “你怎么才来啊……” 双手攀上李沅的脖子,玉容卿小声啜泣着,委屈说:“外面有人要抓我们,我听到有人惨叫不敢出去,听到是你跟誉王殿下在房间中,我才让紫鹃试着敲墙求救,火折子烧没了,这里太黑了……我害怕。” “好了好了,有我在,你不要害怕。”李沅将人整个抱起来,玉容卿顺势靠在他怀中,不忘用宽袖遮住自己憔悴又泪花花的脸。 李沅绕过誉王将玉容卿抱出清心殿,感受到被人的目光注视,玉容卿哭也不敢哭,咬着下唇忍住哭声。 两个人的身子都是冰凉的,李沅碰到她身子的时候,心底一颤,不知她在宫中受了多少委屈,竟然躲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那么久。 将人抱上马背,萧成递了披风过来,李沅用披风将她裹紧,又从怀中掏了两块油纸包裹的点心出来,“我在外头尝到很好吃,给你带了两块,你先吃点垫垫肚子吧。” 一会儿要起码回府,空着肚子一路颠簸,只怕玉容卿又要受罪。 玉容卿饿了好一会,拿了点心一点点吃,虽然饿极了,姿态也不失礼仪,还掰了一小块喂给李沅吃。 空荡的清心殿中,誉王的人将两个宫殿翻了个底朝天,就连封闭的暗室和被人打晕的小太监也被翻查了好几遍,丝毫不见遗诏和玉玺的影子。 处理了尸体和血迹,守城军回到原属的军营中,誉王也带兵离开。 李沅带着玉容卿回到永定王府,走进府门,地上有几处血迹,引起众人警觉。萧成与沈方贴身保护,莫竹和紫鹃断后。 走到正厅前才隐约看见有一群士兵将平阳王的亲兵捆在一起,看守起来,而那些士兵的将领正坐在任了烛火的正厅之上,围着暖暖的炉火,等待夫妻二人归家。 李沅抱着玉容卿踹开房门,温暖的空气迎面扑来,李沅盯着坐在正厅上的男人,脸上尽是防备。 两人静静对视了好久,玉容卿觉得奇怪,怎么李沅一动不动。抬头看到他直视前方,玉容卿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刚止住不久的眼泪又流出来了。 “哥哥!”玉容卿从李沅身上跳下来,奔着玉疆跑过去,直看得李沅咬紧了牙根。 玉容卿像只受了惊吓的兔子一样扑到他怀里,玉疆轻叹一口气,轻抚她的后背,“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以为你在王府才赶过来解围,没想到你们夫妻一个在家的都没有。” 大晚上出去也没做什么好事,玉容卿自己的遭遇已经很奇怪了,更不敢告诉玉疆李沅做了什么,虽然她没有亲眼看到,但在暗室中多少也听了一点。 “我跟相公……出去逛夜市了……”玉容卿编的话一听就是假的。 玉疆皱眉,姑娘家的不学好,竟然学会说谎话了,严厉道:“你以为哥哥是傻子吗?如果你们两个真是去逛夜市,那来你们府上行凶的那些人又是为何而来。” 不知如何圆谎,玉容卿默默松开玉疆,后退两步回到李沅身边,偷偷躲到他身后。 她不能解释今晚的事,还是让李沅来对付哥哥吧。 李沅正面回答玉疆,“平阳王派人围了我的府苑威胁我跟他一起谋反,我手下的人杀了他永绝后患,我就与卿卿回来了。” “你杀了平阳王?”玉疆有些不敢相信。 “详细情况,明日上朝我自然会讲给舅兄听。”李沅俯身拱手,明摆着要送客。 玉疆知道主人回来了,自己这个客人不好久留,低声说:“今日我来王府本是奉了誉王的命令圈禁永定王府家眷,我是看在我妹妹的面子上才没有对这府上的人下手。” 李沅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多谢舅兄。” “不要相信誉王。”玉疆留了这么一句话便动身离开,路过玉容卿身边的时候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弄得玉容卿一头乌发都被揉乱了。 望着玉疆挺拔的背影,直到确认距离远到他听不见了,玉容卿才敢撅嘴怨道:“哥哥真是的,他到底是帮我们还是帮誉王啊。” 李沅不言语,拉着玉容卿坐下休息。 不一会,萧成端了热腾腾的馄饨过来,玉容卿捧着碗吃的干干净净,说起自己在暮云阁里受的委屈,真是气人。 李沅捏捏她的耳朵,安抚道:“日后,我一定为你出气。” 玉容卿擦干净嘴,摆摆手,“千万别,皇帝驾崩后,云妃可就成太妃了,那可是养在宫里的尊贵人物,就让她跟皇后接着较劲吧,我可不要你为了我跟那样的人牵扯不清。” 受了这么多委屈却还在为他考虑,李沅微笑着捏一下她柔软的脸颊,“卿卿你放心,我有考量。” 今天玉容卿受了不少惊吓,回房的时候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李沅抱着人让她躺到床上,为她解衣服摘头花簪子,迷迷糊糊间,玉容卿说:“相公,你看看桌子上的东西,对你有没有用?” 那是她让紫鹃从宫里带出来的,让紫鹃去休息之前将东西放在她房间中,她躲在暗室中的时候听到了李沅跟誉王的对话,觉得这东西对李沅应该有用,便藏着掖着带回来了,好在紫鹃身形灵活,没让誉王他们发现。 桌上的玉玺泛着温润的光泽,李沅转头看了它一眼,回身解了衣裳爬到床上,伏在玉容卿身上,低下头亲亲她的脸,微笑说:“非常有用,多谢娘子挂怀。” “有用就好。”玉容卿舒心地笑了。 —— 第二天,朝堂上对新帝人选争执不休,辅政的誉王让百官安静下来,问李沅:“永定王,你昨天见了父皇的最后一面,如今也是时候该将父皇的口谕公之于众了。” 李沅走到中间俯身作礼,起身说:“奉先帝口谕,皇子李怀安性行纯良、博学广识、心怀百姓,当继承大统,振兴北梁!” 此言一出,下面的官员议论纷纷。 “李怀安?那不是四皇子吗?” “四皇子从不议政论政,只知道在秘阁修补古书,怎能担当大任呢?” “我倒觉得四皇子为人温厚善良,体贴百姓,一定能心怀天下,成为一代明君。” 议论声中,寡言的李怀安成了人群中的焦点。誉王却在李沅说出这番话后,脸色慢慢变黑,拳头攥紧了,严肃道:“永定王,口说无凭,你说这是父皇的口谕,有什么证据!” 李沅没有与他正面交锋,低头不语像是认罪似的,就在群臣都怀疑他假传口谕的时候,李沅抬手唤了近侍过来。 大殿外的萧成端了传国玉玺来,跪在地上大声道:“传国玉玺在此,请各位大人看仔细。” 李沅淡淡道:“父皇知道我人微言轻,便给我传国玉玺做凭证,誉王若是不信,大可以请在场的百官做个辨认,看看我究竟是不是说谎。” 谁敢拿皇位说笑。 而且永定王与四皇子从未有过交集,永定王没理由会为了李怀安葬送全家人的性命。另一方面,百官对皇后党派拉帮结伙、排挤他者没什么好感,自然不希望誉王或者宁王登基扩大皇后党派的势力。 普通官员难得有这一次让皇后党派受到重创,选择李怀安是众望所归。 第114章 114 独宠 清辰的微光驱走长夜黑暗之际,安睡在夫君怀里的女子微皱眉头开始翻身动弹。 被里足够温暖, 她不老实地动来动去像是在寻找让自己惬意的姿势,双目阖紧, 朱唇微启, 最后双臂抱着肩膀, 双腿夹着身边人的腿弯,抱地紧紧。 玉容卿刚动了一下, 浅眠的李沅便醒了过来, 微睁双眼, 看到她蜷缩着身子很不舒坦,将温热的掌心贴在她腹上缓缓摩挲,片刻过后,她的气息渐渐平稳下来。 一刻的功夫过后,玉容卿翻过身去背着他醒了过来, 若有所觉地压住了下腹,面上红成一片:“我去换个衣裳……” 说罢,她下床去了衣柜旁, 回到床边的时候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裳, 带好了月事带,身子清爽了不少。 看外头天色蒙蒙亮, 玉容卿藏回被窝里,眼眸微垂,“我来那个了……” 李沅覆手掌心平贴到她小腹上,力道适中地揉着:“疼得厉害吗?” 面色通红的玉容卿露出一点窘迫,下意识地摇头, 看到李沅颇为正经的眼神又慌忙改口,“我是……有点疼,不过女子来月事都是这样的,你别担心。” 他伸出手臂轻轻拥着玉容卿绵软的身子,温柔地吻了吻她的脸颊,一番亲昵弄得玉容卿不自觉缩紧了身子,不知如何诉说自己的不安,她又来月事了,连大夫都不用请就知道自己又没能怀上。 “相公,我要不要去看看大夫?咱们成亲一年半了,我却……” 成亲半年后,玉容卿也有了备孕的心思,只是都过去一年了也没能等来好消息,她平日忙的时候没心思担心这事,如今在李沅面前想要隐藏自己的失落,却提出了要看大夫的事。 李沅从一开始就很想要个孩子,他们两个的孩子。玉容卿有些怕自己的身子会有什么问题,尽早看大夫,也尽早吃药调理。 李沅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小心地将人圈在怀中,连她背后的软被也掖得紧实,语带诱惑地哄着她:“请大夫也好,我也一起看看,不过卿卿,我并非强求你孕育孩儿,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我便没有他求。” 怀里的人动了动,两人的身子靠近了些,一双明亮的眼睛倒映着他的轮廓,李沅微微低头靠了上去,蹭蹭她的鼻尖,带着笑意:“今天早饭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玉容卿顺从地让他拥着,两人的体温交融在一起,她下腹的痛也减缓了不少,就伸了双手在被下搂住他的腰。 窗外天色渐明,玉容卿隔着轻薄的寝衣摸着手下手感极佳的腹肌,偷笑说:“你今日不上朝吗,还有时间给我做早饭?” 温热的手指灵活地在他腰腹上揉转,她暖暖的手指在他身上牵起一片酥痒,不经意间的撩拨最是要命,李沅抽手去握住她不老实的手,攥在手心。 “卿卿不要摸……” 他脸上泛起薄红,一头乌丝衬的肤白如雪,娇媚似花,微皱眉头像是受了欺负一样,玉容卿心中微恙,不老实地挠他的手心,佯装不悦道:“摸两下怎么了,王爷身娇肉贵,我还摸不得了?” 闻言,李沅不情不愿地松开她的手,还没等她放肆,抬手解了寝衣,撩开衣裳给她看。 白花花的腹肌一下子亮在眼前,玉容卿“呀”了一声,挡住眼睛,翻过身去,全然没了方才那般作势调戏的气势。 “青天白日,你,你不能碰我,我……我来那个了……” 一边说着,身后的胸膛靠上来,隔着寝衣将温度传到她的后背,低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讨好你,所以……随卿卿喜欢就好。” 她哪里需要李沅来讨好,玉容卿撅起嘴来不予回应。只是那好听的声音像蝴蝶扇动的翅膀忽闪忽闪着撩拨她的心尖,玉容卿咬着下唇,转过身去看着他,不好意思地戳了两下他结实的胸肌。 时光仿佛没有在这个男人身上留下痕迹,她手掌下抚摸过的伤痕淡淡的,即便抹了药膏也没办法完全去除。 即便受过常人难以忍受的苦痛,李沅也从未在她面前失态,一个人撑起了所有的艰辛。 视线落在他手腕细微的疤痕上,玉容卿眼中闪过一丝疼惜,一只手顺着手臂向下虚握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顺着光滑如玉的脖颈,滑上脸颊,抚摸他美丽的的容颜,玉容卿心里某个角落暖暖的融化。 想吻他。 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她抬头贴上他的唇。李沅低笑一声,褪去方才羞涩的假装,与她纠缠,唇齿缠绕间,温情满满。 被亲的喘不过气来了,玉容卿忙拍他的后背要分开,明明是她主动去吻,可每一次都是自己先落败求饶,喘着粗气说肚子饿了,李沅才放开她。 亲昵过后,肚子空空,玉容卿从床上爬起来,拉着李沅起床,“相公快起床,上朝要晚了,当心被人戳脊梁骨。” “我请了几天假,难得有几天太平日子,我陪你出去逛逛。”李沅揉揉她的头发。 怪不得不紧不慢,原来是请假了。玉容卿将脑袋埋回他胸口,鬓角的头发被蹭乱,甜甜道:“那我想吃南瓜粥和小笼包,然后去戏馆听折子戏,今天有新戏上呢。” “好,都依王妃。”语调轻轻,情意绵绵。 —— 新帝登基,朝堂表面上一片和睦恭贺新帝,背地里暗潮汹涌。 清心殿一事以平阳王李佑昌之死结尾,前去围剿禁卫军的誉王是第一大功臣,里应外合牵制平阳王的永定王是第二功臣,全程被蒙在鼓里的宁王没有受到封赏也不知真相,直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被哥哥们玩弄在股掌之间。 当初李沅同他约定会扶持他上位,宁王自己也相信父皇对他的宠爱,又将他送去西南历练,一定是有心让他继承大统。 如今坐在皇位上的人却不是他。 只是因为李沅的一句“口谕”,就改变了李怀安、李耀和李仲伟的命运。李仲伟不知别人心中何感,但他很不服气,甚至怀疑李沅假传口谕,与李怀安狼狈为奸。 他一定要跟李沅算账! 接连两日不见李沅上朝,李仲伟主动去了永定王府,身上带着短刀,要同李沅讨个说法。 “还是戏馆里暖和~”玉容卿裹的厚厚的,外面穿一件白粉色披风,小脸藏在披风帽子里,脸颊红红的,牵着李沅的手讨论方才看的折子戏。 戏馆离这王府不算远,两人走到半路,鼻尖落下两片雪花,抬头看天上乌云阴沉,纷纷扬扬下起小雪来,玉容卿伸手接了两片雪花,凉凉的在手心融化。 进了十一月份,再过一个多月就过年了,玉容卿拉着李沅两只手摇摇晃晃,倒着走在路上,在他面前好奇地问:“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京城下雪,若是雪下的大了,京城有没有什么赏雪的好去处?” “城东的碧湖,城西的龙虎山,都好,卿卿若是喜欢,咱们便今晚去游湖,明天去龙虎山。”李沅两手用力将人拉回到身边抱进怀里。 寒冷的北风吹得行人匆匆而过,见了雪花的莫竹兴奋地差点要跳上墙去抓雪花,沉稳的萧成一言不发,偷偷去买了两块桂花酥饼。 李沅宽大的披风下露出一张被风吹红的小脸,落雪越来越大,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玉容卿说了句冷,李沅加快了脚步,很快带她回到府中。 走去正厅,李沅为她掸掸发上的雪,解了披风挂到一旁,从丫鬟手中接过小暖炉塞到她手中。 玉容卿对他嘻笑着,掏出帕子来擦掉他身上雪花留下的水,而后把脑袋埋进了他的胸口,又软又暖,真舒服。 “相公,现在平阳王已经死了,新帝与你之间也没有新仇旧恨,咱们算不算已经平安了?” 平阳王死后,他留在京城的部下也遭到清算,除了李沅保下的沈方,其余全部下狱或斩首。对于李沅与平阳王之间的承诺,玉容卿不知全貌,不做评价,但她有点想回家。 李沅知道她思念家乡,俯身安慰,“卿卿不用担心,等到明年春天,雪化花开之时,就是你我归家之时。” 平阳王已死,算除掉一个心头大患。新帝仁厚待他不错,李沅在朝中的人缘也改善了不少,他自始至终没有变过,只是坐在龙椅上的人变了,百官的态度也跟着一同变了。 为了让李怀安做皇帝,李沅实实在在的得罪了誉王与宁王,如若他们两人合起手来,李沅一家都不会落得好下场。 只可惜,那两人不可能联手。 一个是亲娘养的,备受父皇母后的宠爱,一个是丧母后被暂时照料,又被父皇暗中寄予厚望,处境自然不一样。 皇家利益纠葛最是撕扯不清,求真情的被强加了权势,野心勃勃的是井底之蛙,养精蓄锐不露风头的被黄袍加身,而他,一个只求安稳的棋子,却反噬了棋手,成为这场棋局的主导者。 从李沅懂事的那一天,他就知道,坐在龙椅上的那个年迈的“父亲”在下一盘大棋,连他自己也是棋盘上一颗被摆到明面上的白子。 自己那侍宠而骄、目无他人的养母,却连踏上棋盘的资格都没有。 如今,局面经过几次转折后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宁王虽然有皇太后的党派做后盾,但太过骄纵,并不成器。要想确保他和卿卿的平安,得除掉誉王这个最大的变数。 李沅哄着玉容卿去书房看账本,自己去侧厅煮茶,将茶水盛出,端了茶出去,刚走出门便看见了来势汹汹的李仲伟。 几个护卫加在一起都没能拦住他,是李沅提前嘱咐过不能伤了宁王,才不敢出手。 李沅将托盘递给其中一个护卫,嘱咐他将茶送到书房去,自己上前问询李仲伟:“七弟到此有何贵干?” “李沅,你莫不是将我当做傻子?”李仲伟没好气道,“李耀那家伙害我也要害你,你却是非不分,当初约定好辅佐我做太子,竟是帮李耀一起对付平阳王?真是枉费我对你的信任!” 李仲伟一拳上去,李沅也不躲开,轻松接下他的拳头,甩到一旁。 “七弟说笑了,敢问你何时信任过我?”李沅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情绪也不显慌乱。他在小时候就已经受过李仲伟的臭脾气,如今也不觉得他讨厌,因为已经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一个长不大的孩子,被父母宠坏了,还真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 李沅冷言道:“父皇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你做太子,当初要害你的人也不是誉王,七弟连这些事都看不清,若不是有皇太后护着你,你岂有能耐活到现在。” 闻言,李仲伟睁大了眼睛一脸震惊,“不可能,我可是嫡子!父皇如此宠爱我,怎会将太子之位留给他人,你到现在还说谎!” 说着就抬手攥拳要打到李沅身上,李沅一个侧身轻松躲过,见他垂下手要去掏兵器,上手掰过他的手腕向后一折,疼得李仲伟连声大叫。 喊的像个被打哭的三岁孩子,李沅甚感无趣,点了他的哑穴让他暂时发不出声,将他的手腕掰回原位,两次疼痛逼的李仲伟眼泪都下来了。一个过了年就要二十岁的青年,落泪跟下雨似的,让李沅很头疼。 好在府上被玉容卿管过后都换成了自己人,不然他打哭宁王的事传出去,还不知文武百官要如何嘲笑他呢。 “父皇让平阳王扶持我,又有意让你去西南立功,并不是因为他看重你我,而是要让我们做誉王的踏板。” 在李沅被派去禹州守城之前,就是皇帝拿来磨练誉王的一颗棋子。后来誉王成功获得了辅政权,他没用了,才被外放去了禹州。 而皇帝调动誉王的旧部去袭击李仲伟,是为了挑拨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李仲伟与李耀是人尽皆知的关系差,但皇帝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要让李仲伟攻击誉王,疼爱李仲伟的皇后必然站在自己亲生儿子的立场上,誉王也就对皇后失望,与皇太后的家族党派拉开距离。 “他为誉王铺就一条平稳的路,让誉王不顾手足,抛弃母子之情,专心做一个帝王,日后清除皇后一派,巩固大权。你我都是棋子罢了。” 等李沅说完解开他的穴道,李仲伟依旧一言不发,许久之后才因为接受不了这样的真相痛苦地抱头蹲下,喃喃自语“不可能”。 “不管你信与不信,这就是真相。”李沅抬头看院子里落了薄薄一层雪,微风吹过,廊下飘进来几片雪花,化在地上连成一片。 “若真是你或誉王称帝,只是看在皇太后的面子上都不会将她的母家连根拔起,结党营私,后患无穷。”李沅不经意地说着,“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太后母家的人可有将你放下眼里过?” 可见皇太后也不相信她这亲生儿子的能力,将权力一手掌握,连一点点都不愿放给李仲伟。 落寞地从永定王府离开后,李仲伟进了一趟皇宫,有人说看见宁王与太后大吵了一架,后来,再也没人见过宁王去给太后请安。 闭门思过三天后,宁王心灰意冷,看清当下局势已经很不利于他,于是自请前去边疆戍边。 一个月后,两位官员贪污国库珍宝被查,牵扯出皇太后母家几位兄弟和侄子的旧案,新帝严查到底,最后抓捕十几人,主犯砍头,其余人流放三千里。 母家超过半数的官员负罪,皇太后自觉大势已去,为避祸,退位前去给先帝守陵。 当天,新帝李怀安的生母良妃登上太后之位,入主慈安宫。 新太后在皇宫之中整顿一番,好几位先帝的太妃太嫔都被送去道观出家,云太妃同新太后求了好久的情才免于此劫,被送去了她的养子永定王府上,名曰“养病”。 庭院中堆了不少积雪,太阳暖暖的晒化了一大半,屋檐上的雪水流下来滴答滴答敲在地面上。 玉容卿正在府中准备迎接新年,下了帖子请玉疆除夕夜的时候来永定王府一起过年,刚派了人送出帖子去,便接到了太后的懿旨。 太后娘娘都下旨了,再加上李沅不在府中,玉容卿不得不将云太妃请进府中。 送走了来宣旨的公公后,云太妃的四位侍女将东西搬进院子里,王府的下人每一个过去帮忙的,玉容卿让人过去帮忙抬,又热情地扶着云太妃往里走。 将人带到一间别致的小院中,玉容卿介绍说:“这是王府最安静的一间院子,最适合给娘娘养病了,若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 院子还算干净,虽然比不上宫里,但勉强能住,云太妃走进屋里,让玉容卿先下去,日后有事自会寻她,随后又问,“怎么不见嫣儿?” 第115章 115 独宠 半个月前,落了白雪的冬日勾起客居异乡游子的思乡之情, 方嫣儿郁郁寡欢,终于趁李沅不在的某一天, 鼓足了勇气敲响了王妃的房门。 几个月前被云妃派人接到京城里来的时候, 方嫣儿还是个娇羞的少女, 听了姑姑的话以为自己有机会接近李沅,不但能收获一段美好的姻缘, 还能帮助自己的母家再次飞黄腾达。 幻想总比现实美好太多, 方嫣儿用尽了手段接近李沅, 却连他一个正眼都得不到,她又不是眼巴巴的上赶着白送,知廉耻的大家闺秀又如何能做出插足别人婚姻的龌龊事。 自从李沅成亲娶了玉容卿后,王妃之位没了指望,方嫣儿也看清了自己的位置, 躲在小院,勉强度日。 来到玉容卿面前,方嫣儿羞愧的快要跪到地上了, “王妃, 从前我对你无礼都是我自大妄为,我知错了。我对王爷并无他想, 碍于云妃娘娘的命令才不得不留在王府。” “方小姐为何突然对我说这些?”玉容卿明知故问。 方嫣儿扭捏道:“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过年了,我……想家了,出来都快半年了,在京中又没有可以依靠的亲朋,我想回家, 请王妃准我离开王府。”说着就要跪下。 玉容卿才不让她跪下,弄的自己像欺负人似的,喊了两个丫鬟过来将方嫣儿搀扶起来,为难地说:“当初让你过来的人是云妃娘娘,我私自做主放你回家,云妃娘娘怪罪下来,我可是要吃苦头的。” 见过几次面,罚过几次跪,玉容卿大致了解了云妃的为人,很不想与她正面起冲突。 婆媳关系浮于表面,在皇族的家谱上,李沅也没有记到云妃名下,说是母子更可谓名不正言不顺。云妃针对她,说白了是在试探她身后的李沅,拿她当个出气筒罢了。 玉容卿不想掺合方嫣儿的事,方嫣儿一下子就慌了神,忙说云妃派她过来是不安好心,“姑姑她让我时刻监视王爷的动向,还有心让我勾引王爷,好借着这层关系把控王爷。” “这……”玉容卿不知如何回答,她不觉得有人能勾引李沅,就连她自己也没试过。 像李沅那种清风明月一般干净的美人,怎么会被轻浮的美色引诱呢。 不过方嫣儿连这种丑事都告诉她了,玉容卿也有些动摇,京城里的明争暗斗让人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好,她还能跟李沅互相依靠,再不济还有玉疆跟贺修竹他们,可方嫣儿孤苦伶仃,只有丫鬟小菊陪伴在侧。 做女子本就很难,只身在外不但要担心个人安全,还要为着自己的本家考虑。 玉容卿原本就是个很好说话的人,见方嫣儿态度真诚,便做了一回主,派了四个得力的护卫,由紫鹃带领着,送方嫣儿和小菊回家去了。 一尘不染的小院中,听了云太妃的问话,玉容卿立马跪到地上,让云太妃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你这是做什么?” 玉容卿没敢抬头,低声道:“方姑娘她想家了,我便替她做主,让她回家去过年。” 好不容易在王府安插的内应,都被永定王妃一个一个拔掉了,只剩下方嫣儿这个知根知底的“自己人”,许久得不到她的讯息,竟然是被送回老家去了。 云太妃气不打一处来,攥紧了拳头想要发怒,又觉得自己以“养病”的名义来到这儿,不好第一天就落个“苛待儿媳妇”的坏名声,便忍了下来。 “没事,回去过年也好,等到明年春天再接过来跟我作伴,王妃觉得这样可好?” 玉容卿没起身,直言不讳,“妾身觉得这样不妥。” 云太妃没想到一向乖巧听话的永定王妃竟然敢反驳她,不由得压低了语气,“那依王妃的意思,嫣儿她何时才能回京。” 玉容卿头都没抬,说:“王爷厌恶方姑娘,说不让她再踏进王府,我身为王爷的妻子,自然要以王爷的意思为先,若是自作主张将方姑娘请回来,定会惹王爷不高兴……” “他凭什么厌恶嫣儿?” 云太妃很不理解,而且方嫣儿是她送过来的人,李沅明目张胆说不让方嫣儿再踏进王府,不就是摆明了不给她面子。 玉容卿稍作停顿,悄声说:“王爷的意思妾身怎能私自揣测,娘娘若是想知道,等王爷回来,您可以亲自去问。” 自从李沅被送到钕金做质子后,云太妃就再也没跟他碰过面,唯一一次见面还是在他迎娶王妃的时候。那时黄昏天暗,王府集满了宾客,即便两人只相隔一张桌子也看都没看对方一眼,更别说问候了。 云太妃知道她这儿媳妇在王府里有人撑腰,也不跟她硬磕,三两句打发她下去了。 出院门后,玉容卿轻轻的笑出了声,陪侍在身旁的莫竹满脸疑惑,完全听不懂方才两人的对话。 “小姐,咱们还要不要出去买年货啊?”莫竹搓搓手,他才不在乎什么太妃,只想趁着买年货的时候去街上吃好吃的。 玉容卿敲他的头,“说了多少次,在府里的时候要喊我“王妃”,我都嫁人了,要有威严才能管的住这一府的人。” “哦。”莫竹挠挠后脑勺,“那咱们还去不去街上啊,我都饿了。” 玉容卿也饿了,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拉着莫竹从后门溜出去。 等两人吃饱逛够回到王府,天都黑了,玉容卿裹着披风从后门回来,刚把小门关上,转身就被一个高挑的影子遮住了视线。 院子里、廊下亮起的灯笼照在他身后,玉容卿一时没看清他的脸,只是凭直觉就知道是李沅来捉她了。 莫竹在她身后顿了一下,像只外出偷腥被抓现行的猫,蔫蔫的垂下头。 “相公……你,你怎么在这儿?” 李沅板着脸走过来,看了看她身后的莫竹,不悦道:“你今天没回来吃晚饭,就是跟他出去逛街了?” 玉容卿伸手拦着他,护着身后无辜的莫竹,“跟他没关系,是我,我不想跟太妃一起吃饭,所以才……” “谁说要跟她一起吃饭?”李沅无奈地叹一口气,捏捏她脸颊上的软肉,“我不把她赶去道观是给太后面子,最多过半个月就把她送走,省得让我看了恶心。” “嗯?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啊……”玉容卿若有所思,跟着李沅一起去了后院。 莫竹吃饱便困了,看这里没有自己呆的地儿,便偷偷溜回房间休息去了。 不见萧成跟在他身边,玉容卿疑惑一会便猜到萧成人去哪儿了,也不多问,只跟李沅说:“我可不会伺候人,你还是趁早找机会把太妃送走。” “不用卿卿费心,我已经安排了绿英去照料她的衣食住行,一定不让卿卿烦心。” 说着便走到了卧房门口,李沅不打招呼就将玉容卿抱了起来,抱孩子一样的姿势让玉容卿下意识抱紧了他的脖子,惊叫一声,“相公你干嘛?” 李沅踢开门走进去,回身关上门,将人放在床上,一边解腰带一边撒娇说:“良宵苦短,卿卿可不要辜负我。” 说的这叫什么话,玉容卿又好笑又害羞,脱了鞋袜踢他两下,没使力气,被他捉了脚腕去,脚上的触感过于明显,又痒又敏、感,玉容卿差点没笑岔气。 终于等到李沅良心发现松开手,玉容卿立马翻身将他推到床上,然后用手覆上了他的双眼。 李沅正想着玉容卿会怎样亲他的时候,眼前的屏障猛然松开,腰上多了两只折腾人的手,挠痒痒,李沅虽然没什么感觉,却也被她欢快的笑声感染,忍不住笑出声来。 等两人都笑累了,玉容卿趴在李沅身上休息,抚摸他侧脸的轮廓,按着他的肩膀向上爬了一下,凑到他脸庞,吻上了她肖想已久的唇。 两人距离太近,玉容卿聚焦眼神才看清眼前眉目俊朗的脸,阵阵湖水的清冷香气淡淡的萦绕在鼻间,玉容卿一边吻着一边咋吧醉,觉得李沅的味道像蜜糖一样甘甜,后来才想起,自己刚刚在街上吃过一支麦芽糖。 玉容卿更加惊喜。 原来李沅比糖还要甜。 李沅明眸半张,面带微笑平躺在床上,拉着她压在他的身上,搂着她细嫩的腰肢,任由她采撷。 本就挽的松散的发髻在嬉闹间早已散开,乌发在浅灰色的床榻上铺开,夜间燃起的烛火,透过半垂下的床帐将那柔顺的长发染上暗金的色泽,像沉闷乌云之上静静流淌着的星河。 玉容卿坐起身来眼见美人如画,抚着他长长的头发惊叹,“相公,你的头发又长长了。” 李沅将她拉回身上,温顺而爱恋地解开她的衣带,爱欲如火,必引她一同沉沦。 …… 夫妻二人都看过大夫,有些眼睛、腰上的小毛病,是因为看账本理政务落下的疲劳,在生育子嗣方面,大夫断言:没有毛病,不过是时机不到。 至于备孕的时机什么时候到,大夫也没能给个准信。但新年却是年年如此,此时此刻,如约而至。 永定王府难得热闹一回,萧成拉着小梨贴春联,莫竹躲在厨房偷吃,紫鹃与绿英用轻功飞上房梁帮丫鬟们清理蛛网。 玉容卿就跟李沅一起换上喜庆的衣服挂灯笼,用□□太过麻烦,玉容卿就坐在李沅肩膀上,一路挂过去,让全府的下人们都看见王妃在府里的地位是多么不可一世。 贺修竹回了徐州老家过年,玉容卿托他给徐州家里捎了好多京城特产,还带了两封信给二哥跟爹娘。 贴好春联后,有好几家人来王府送春饼,曹若晴、万莺莺、还有几位世家女子,都是玉容卿在京城交的新朋友。她也不忘给人家还礼,又去厨房捉了吃得一嘴油的莫竹,让他带上一篮子年货去之前住过小宅,给巷子里的邻居们送年货。 快到吃年夜饭的时候,玉疆终于不情不愿地出现在王府门口,他今日穿的宽袖便装,不像穿盔甲劲装时那样寒气逼人,却仍旧叫人不敢靠近。 “哥哥!”玉容卿小跑着过去,借着台阶的高度一下子跳起来挂在玉疆身上,耍赖不下去,“我还以为你不来呢。” 玉疆板着脸没表情,无奈地抱着小妹往王府里走。他倒是不愿意过来,奈何玉容卿一封接一封的请帖送到他府上,让他也不好意思装聋作哑。 许久没见玉疆,玉容卿趴在他肩上,抱怨着自己开的店铺太多,让万莺莺管一家,小梨管一家,自己还是要看一家,府里店里都要她操心,半年下来,活活老了十岁! 玉疆侧身看看她的脸,还是那般水灵,依旧是他记忆里五六岁的小丫头,“累了就请账房先生来分担,也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哥哥说的对,那我……请个管家吧!”玉容卿愉快地作出决定,比起管店,她还是更疲于管家。 远远的就看见玉容卿被人抱进来,府里都是自己人不必担心,可李沅眉头一皱,走过来拦住玉疆。 “舅兄辛苦了,让我来吧。”说着就要从他身上把玉容卿拉过去。 玉容卿察觉李沅说话语气不对劲,与玉疆对视一眼,忙从他身上下来,整理整理衣裳。 夫妻两个有话要说,玉疆没空搭理他们小夫妻间的事,自顾自喊了王府里的丫鬟给他带路,走去前厅。 等玉疆走远,玉容卿扯了一下李沅的衣角,后者故意侧过身去,像是闹脾气了。 “相公~”玉容卿绕到他面前,“我就是太想哥哥了,有点失态,对不起啊,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保证没有下次!”语气信誓旦旦。 李沅狐疑地看向她,盯着那双坚定的大眼睛,半晌,落败下来,“知道你们兄妹感情好,但卿卿都有我了,以后不能在我面前跟别的男人这般亲密。” 醋味都飘出三千里了,玉容卿笑着认错,拉了他的手一同去前厅。 除夕夜温馨欢腾,三人一起吃年夜饭,连带着莫竹小梨和萧成他们也被玉容卿热情地拉到饭桌上,夜半子时看新春烟花,迎接新的一年。 新年新喜庆,玉容卿换上备了半个月的新衣裳,陪同李沅进宫去参加皇帝的宴席,在席上很近距离地看到了新帝李怀安。 那是个淡如菊的男子,玉容卿一看到他就想起了藏书阁中沉静的古书,他很少说话,但那渊博的知识和清醒的头脑让她不由得生出臣服之感。 玉容卿对李沅也有了新的认识,李沅虽然睚眦必报,有些偏执,但在选择李怀安这件事上,他押上一切,选对了。 新年过后,正月十五上元节,玉容卿约李沅一起上街看花灯。 两人收拾好了正要出门,李沅却因为突然增加的公务被户部请过去,玉容卿便带了莫竹先上街去约定好的地方等他。 眼看着夜色降临,街上人越来越多,玉容卿看莫竹等的无聊了,便给了他银子让他去周边买点好吃的过来,自己就站在这个房角的台阶上,只要莫竹回头就能看到她,防止在人、流中走丢。 街上很热闹也很拥挤,莫竹买一件东西就回一次头看看小姐的位置,等他买了好些东西再回头去看——玉容卿不见了。 莫竹以为自己眼花了,注视了好一会才发现,刚刚还在那里站着向他招手的小姐真的不见了。 顾不上手里的东西,莫竹挤开人群跑过去,吃食洒落了一地。 空荡荡的台阶,地面上几道鞋底摩擦留下的痕迹,莫竹感觉自己不能呼吸了,怕得手脚都在发抖,看向茫茫人群也寻不见玉容卿的踪影。 几个月的安稳日子让他们都放松了警惕,连李沅安排来保护她的银月宗门都被玉容卿放在了王府里保家护院,这次出门更是连紫鹃都没带,只有一个莫竹。 他踌躇在原地没有方向,抓住路人来问也是一问三不知,紧张之下纵身轻功跃上屋顶,赶回王府去搬救兵。 第116章 116 独宠 朦胧睁开眼睛的时候,头还有些昏沉, 刺眼的亮光和哄闹的人声让玉容卿勉强回了些神智,想要伸手揉太阳穴, 却发现身子动不了, 竟是双手双脚都被绑住了。 等到神志清醒过来, 玉容卿环视四周,发现自己坐在一个台上, 旁边还有两位姑娘, 低着头有些不自在。 玉容卿自己也低头看一眼, 身前一片凉薄的纱衣,胳膊和小腿被半透明的纱衣遮掩着忽隐忽现,她在夏天都没有穿得如此暴露过。感受到台下不善的目光,玉容卿不自然地并拢双腿侧过脸去,让散开的长发挡住侧脸。 谁给她换的衣服…… 这儿又是哪里? 玉容卿记得自己方才还在街上等人, 莫竹去买吃的,她站在原地等李沅,然后……背后突然伸过来一只手, 她挣扎着叫喊, 还没喊出声音便被那人用手帕捂住了嘴。手帕上好像浸了药,玉容卿一时紧张, 呼吸急促,没一会就晕了过去。 再醒来便是到这儿了。此处温暖又热闹,看着像是乐坊,中间搭个台子,也像是戏馆的布置。 放眼台下的客人, 竟是清一色的男子,个个盯着台上、盯着她……玉容卿心中的弦一下子绷紧,就连心脏也因为恐惧加速跳动。 这儿是花楼! 玉容卿自觉没得罪过什么人,她只是借着王妃的身份同几位官眷有往来,从来都没与人起过争执。最多是木饰店和香料店生意太好,惹了几位京城里的老板眼红,但她也已经跟他们做好了协商,是谁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对付她? 上元节是合家团圆,放灯祈福的好日子,也是青年男女上街相识相会的机会,这种日子,花楼里格外的热闹。 老鸨走上台子,扯了手绢吆喝着,“今日正逢上元佳节这好日子,我们倚翠栏有三位新姑娘要开门迎客,这初、夜嘛~”老鸨拉长了语调,台下的男人们也跟着哄闹起来。 “妈妈快别卖关子,到底什么价钱才能与美人共度一晚啊!” “就是就是,上元佳节如此喜庆,得一美人相伴才不算虚度今宵!” 老鸨笑着拿帕子遮住嘴,同台下人说着,“自然是价高者得,三个姑娘都在这儿了,咱们一个一个来!” 开门迎客,拍卖初、夜,这都哪儿跟哪儿的事儿?玉容卿紧张地看着台下,想要寻一条路逃跑,左看右看,楼里满是人,客人和姑娘四处都有,她一个人即便能解了绳子,也跑不出去。 最头上那位姑娘已经被老鸨拉着走到台前去见客了,玉容卿跟旁边的少女坐在一起,少女没有被绑,玉容卿想求她给自己解开绳子。 开口,没有发出声音。 玉容卿震惊地张大嘴巴,想要说的话一个字都听不见,只能听见“啊啊”两声。她怎么变成哑巴了? 力气比不过他们,如果不能说话,她岂不是得任人宰割…… 慌乱无措就像毒虫一样侵蚀着她的心脏,想象自己会被台下某个人给侮辱,玉容卿恶心的直想吐,士可杀不可辱。绝望之下,她猛然起身朝台下踉跄着走去,被绑的脚腕无法挣脱绳索,她一步一步挪过去,还没走到台阶就被倚翠栏的打手给推了回去。 老鸨被她发出的声响给惊动,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示意两个打手守在她身边,又让人把她边上的少女带了过来。 第一个姑娘一晚卖出了八百两的高价,第二个姑娘过于胆怯,倒也有客人喜欢她这样的,花五百两买下她的初夜。 最后被带到台前的,是一个手脚被绑的“哑巴”,她不断反抗,眼睛发红,一看就是“逼良为娼”。 常年混季花楼的客人们却不会想那哑巴是否是自愿,一个个盯着她美艳的脸惊为天人,水汪汪的大眼睛透露着几分可爱,半透明的纱衣下奶白色的肌肤,更叫人难以自持。 哑巴姑娘看着不过十六七的年纪,这般美丽的容颜,绝妙的身姿,让台下一众男人看直了眼睛,纷纷为她呐喊。 也有些出不起价钱看热闹的,大声对老鸨发问,“这姑娘是个哑巴,连叫喊声都发不出来,岂不失了乐趣?” 另一边有人应和,“就是,看她还想逃跑,只怕是老鸨还没将人调、教好就上赶着要卖呢。” 见识过人间百态的老鸨自不去理会他们,吆喝着:“你们少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就这位姑娘的姿色,这烈性,必然只有真正的男人才能教她臣服,今天就看看谁有这个福气!” 话音刚落,台下的男人们沸腾起来,价钱一下子炒到了一千两,还有人在往上加。 被人当做商品一样贩卖,玉容卿整个羞耻心都要被撕开了,被两个打手按着逃也没处逃,盈满水光的双眼倔强着不肯让泪流下来。 得冷静下来,莫竹一定在找她,李沅到了约定的地方没有见到她也一定会派人找她。 玉容卿担心的是自己并不知道这家花楼的具体地点,京城太大,李沅要找过来也需要时间,他们不知道自己在这里,没头没尾的在京城中乱找更是会浪费时间。 她得让李沅知道自己在这儿才行。 正当玉容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的时候,一位世家公子打扮的男人以两千两白银的价钱卖下了她一夜。 两个打手将玉容卿带到三楼的房间里,扔到床上,关上门等那公子交了钱上来享用。 房间中亮着蜡烛,透过紧关着的窗户隐约能看到外头街上的灯火,玉容卿心生一计,只是自己手脚被缚,得让人给她解开才行。 片刻过后,那位公子推门进来,满脸堆笑朝着玉容卿走过来。 他长相并不丑,玉容卿下意识想要避开他们的视线,却强迫自己对上他的视线,泪眼汪汪地看向他。 有点姿色的姑娘走在街上都会引开男人的目光,更何况是玉容卿这般小家碧玉,精致可爱的模样。刚才还是一匹难以驯服的烈马,如今无助地靠在床头像只温顺的猫儿。 公子微笑着走到床前,抬手摸了一把玉容卿滑嫩的肩头,不由得赞叹,“真是人间尤、物。” 玉容卿眨眨眼睛,两行清泪落下来,惹得公子心肝儿乱颤。 “小美人儿受委屈了,本少爷这就来爱你。”说着就要爬上床去。 玉容卿伸了手护在身前,给他看自己被捆住的双手,垂眸泣泪。粗糙的绳子将她的手腕磨出一圈红痕,在雪白肌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疼痛,叫人于心不忍。 公子上下打量她的身形,看着身子娇小没什么力气,想来是反抗不了他的,而且……手脚被绑着可不好办事。 一番思虑后,公子亲手给她解开了绳子,还喃喃道:“可惜了你是个哑巴,这张小嘴若是会说话……”手指点在她唇上,公子色眯眯地看着她,“一定另有一番滋味。” 玉容卿怕得身子打颤,想要一脚将他踢下去,却怕打草惊蛇,惹来外头的打手再将她捆起来。 手脚恢复自由后,玉容卿松了松手臂,便见近在眼前的男人突然凑过来要亲他,玉容卿立马抬了两只手臂勾住他的脖子,脑袋靠着陌生的臂膀,楚楚可怜地在他身上哭,只能发出“嘤嘤”的声响。 虽然没能亲到那张小嘴,但小美人儿将他当成救命恩人似的依赖他,莫名满足了公子的自尊心。 他俯下身要将人压到床上,却被玉容卿灵活的翻转,两人一同侧着身子倒了下去。 玉容卿忙坐起来,拉着男人的袖子让他一同起身。 今夜还算漫长,公子很好奇这小哑巴要跟他做什么,便随她一起坐到了桌边。 玉容卿恭敬地给他倒酒,公子立马笑了起来,“我当你是不服管教的烈女,没想到也很上道,还知道斟酒倒茶来讨我欢心。” 玉容卿羞涩地笑着,刚拿起满满的酒壶倒了一杯酒,突然起身去窗边。公子以为她跳窗要逃,警惕着跟上去,却见小哑巴只是打开了窗子看外头的街景。 公子低声舒了一口气,“我差点忘了,你不会说话。” 玉容卿开心地指着外头繁华美丽的灯火,靠着窗户的手缓缓将酒壶里的酒倒在窗台,顺着窗沿流到床边的暮云纱,最后流进柔软的地毯里。 倒干酒后,玉容卿随手将酒壶放在窗台上,转过头去主动搂住公子的肩膀,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意外之喜让男人露出了满意的笑,随手关了他手边的窗户,另一边的窗户便顾不上了,搂住小哑巴就吻了上去。她的吻技太过生疏,公子觉得无趣便向下吻去,玉容卿一步一步后退,身前的男人亦步亦趋。 经过梳妆台时,玉容卿随手弄倒了烛台,五个蜡烛掉到地上,瞬间熄灭了三个,还有两个滚了一段距离,最终,有一个滚到了窗前的地毯上。 微弱的火焰触碰到浸湿了酒水的地毯,男人被玉容卿拉到了床上醉心情、事,全然没注意到身后燃烧起来的火焰。 半开的窗户吹来夜风,火焰顺着窗纱爬上窗台,不一会儿就点燃了窗框,火焰接触到窗外吹来的风,立马顺着风势蔓延到窗外,熊熊燃烧。 正在街上看花灯的百姓望见倚翠栏失火,眼看火势越来越大,有人向在巡城的守城军报此事,立刻有守城军搬了云梯来灭火。 公子被一场火烧没了兴致,老鸨请他到雅间消气。 不小心推到烛台的玉容卿被拉到另一个空房间里,两个打手将她逼到墙角,抽出鞭子来狠狠地抽在她身上,打破了纱衣,皮肤跟着红肿起来,一边打一边骂,“还以为自己是黄花闺女,富贵小姐呢!到了这儿就都是贱婢,要被千人、骑万人欺!” 身体的疼痛和心理的屈辱让玉容卿咬紧了嘴唇,都咬出血了也不松口,她跪不下去,连句最简单的求饶都不能发出声音。 她真想一头撞死在这儿,免得受尽屈辱,落得个声名狼藉的下场。 但是她怎么甘心,自己犯了什么错,错的是害她的人辱她的人,她就是死也得知道究竟是谁害了她! 等两个打手打累了,玉容卿也已经奄奄一息,老实本分。雅间里的老鸨跟公子谈好了,带着公子来看人。 上下打量着蜷缩在墙角的小哑巴,公子微微一笑,“果然要打疼了才老实,这样也别有滋味,本少爷就凑合一晚吧。” “好嘞!”老鸨开开心心地送两人去新房间。 永定王府所有的家丁护卫全部出动,在玉容卿相视的街上寻找,李沅用个人关系调动了守城军的五十几人来找玉容卿,两个时辰过去,一无所获。 莫竹自责得想撞头自尽,但是没有找到小姐,他死都不瞑目,爬上房顶四处寻找,发现了相隔很远的民坊那边有浓烟升起。 跳下来找到一个守城军问,“今天有哪里失火了吗?” 守城军想了想,“上元节常因为放孔明灯引发火灾,所以巡城的小队很多,就是为了及时灭火。但是现在……还不到放孔明灯的时辰,应该是房屋失火吧。” 两人说的话被骑马走来的李沅听在耳中,如今这么找根本没有头绪,会不会是卿卿她在给他传递信息…… 李沅传令让守城军去查戌时也就是玉容卿失踪的时辰以后,有没有哪里发生特殊案件。 他往发生火灾的坊赶过去,不一会,萧成跟上来禀报了守城军传递来的信息,“甘泉坊有一件买卖纠纷,秀林坊有四人因为街上踩踏受伤,白鹤坊一家花楼的房间起火,好像是因为不小心打翻了蜡烛。” 按照距离推算,白鹤坊最近,而且玉容卿是个女子…… 李沅目憎欲裂,气得手都在发抖,这不是随机的拐卖或绑架,而是有人故意要毁卿卿的名声! 即将被带进二楼的新房间,玉容卿不敢进去,同样的计谋不能用两次,她浑身都在疼,只怕再过一会就要支撑不住,再跟这男人同处一室,只怕她自己也护不住自己的清白了。 身前是已经明显不耐烦的公子,身后跟着老鸨和两个打手,玉容卿心一横,突然转向右边看了一眼。 老鸨被她奇怪的举动吸引了目光,也跟着向右看过去。 玉容卿立马向左跑去,等老鸨和两个打手转过头来,她已经跑出去四五步了,隔着不远就是楼梯口。 鞭痕火辣辣的疼,求生的欲望让她卯足了力气逃跑。拨开挡在前面的人,玉容卿跑到楼梯口时听见老鸨大喊,“别让她跑了!”紧接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玉容卿紧张地快要无法呼吸,连脚步都变得虚浮起来。 看不见大门,玉容卿逃到了一楼,但隔着厚厚的人群,根本找不到门在哪里。 身后的打手追了上来,一只大手朝她身上抓过去,玉容卿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双手抱头,怕被人打。 “嗖”的两声划破了紧张的空气,箭射进血肉的声音让人浑身发麻。 玉容卿半天没等到有人抓她,爬起身来再看,身后两个打手竟然胸口中箭,倒在地上死了,吓得周边的客人四散而逃。 顺着箭来的方向望去,熟悉的身影翻身下马,扔了弓箭给身边的下属,朝着她奔跑而来。 忍了很久的眼泪哗啦啦流下来,玉容卿感觉眼睛都要哭肿了,朝他跑过去,腿都是软的。跑的很慢,始终没有停下。 李沅紧咬着牙没说话,见她衣衫不整,满脸是泪,手腕上还留着麻绳捆过的痕迹,带着血迹的鞭痕,登时怒火中烧,解了披风将人严严实实的裹起来。 他珍爱着的卿卿,竟然被这些人如此践踏,坚持无耻! 李沅许久没发作过的疯症又有了发作的迹象,他单手握紧了腰上的佩剑,压抑着沉重的呼吸,低头在她耳边说,“卿卿不要声张,此事传扬出去有损你的名声,让我来处理。” 玉容卿连哭声都发不出来,只能点点头告诉他自己知道轻重。 莫竹进来将她扶出去,发觉玉容卿走的很慢,立马蹲下身将她背起来。路过时边上的客人好奇地看上两眼,被莫竹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这里没有人知道玉容卿的身份,他们谁都不能说半个字。 萧成跟着李沅上了楼,站在二楼的老鸨见花楼里死了两个人,发觉自己惹上了事,忙跪下认错,“老身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触怒了哪位贵人。” 李沅没有自报家门,让萧成过去堵了老鸨的嘴将人捆住。随后,他注意到了门边有个愣住的男子。 男子腰上还挂着玉容卿的衣带。 李沅一脚踹开那公子身后的门,公子身后没了倚靠,歪歪扭扭向后倒去,哆嗦着说,“不是我,我真的不……不知道那是您的女人,求王爷饶我一命。” 公子看见小哑巴跑下去时并不担心,反正她也逃不掉。但他看见骑在马上的李沅时,整个身子都凉了。 他只见过李沅一面,知道那是他爹都惹不起的人物,忙跪地求饶。 李沅冷言道,“你不该动她。” 一剑刺去,血溅当场。 玉容卿缩在小巷子的马车上发抖,无声的哭泣,不过多时,巷子外的长街上传来救命救火的声音,她撩开车帘看过去,倚翠栏的方向火光冲天,整栋楼都淹没在火海中。 火光映照在她脸上明朗温暖,玉容卿呆呆地看着混乱的街,一阵苦涩涌上心头,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 身后是火场,无辜的客人逃出倚翠栏,李沅没有回头看,仿佛置身于这场火灾之外。 救火的守城军赶过来,李沅挡在他们面前,对着洛将军问道:“我今晚来过这儿吗?” 守城军将领洛远风与温易是旧友,在清心殿那一夜又借李沅的光平了李佑昌的反,自然是跟李沅站在同一条线上。今夜又秘密参与了寻找永定王妃的事,看到李沅执意要烧了这花楼,心里也明白了七七八八。 洛远风答:“王爷与王妃在秀林坊街上赏花灯,从没来过白鹤坊,更没来过此处。我们今夜也不曾见面。” 李沅点点头,“说得对,这里便交给将军了。” 回到巷子里的时候,马车还停在那里,莫竹一句话也不敢说,跪在马车外头低声的哭,马车里也是哭声,模糊不清。 李沅上前揪了莫竹的衣领,一拳打在他脸上,秀气的脸马上就紫了一片,李沅在他耳边厉声呵斥,“要不是杀了你会让卿卿伤心,我真想把你绑在里面一起烧死!” 他说的声音很低,莫竹愧疚着不敢回嘴,马车里的玉容卿却听见了外头有挥拳的声音,忙撩开门帘要下去阻止。 玉容卿刚露头,李沅就松手将扔到一边,“卿卿你别出来,冷。” 他上去坐进马车里,萧成不在,莫竹抹了眼泪乖乖上来赶马车。 马车里面意外的安静,李沅将人抱在怀里,安慰她:“没事的,没人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回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我一定会抓住凶手,还你一个公道。” 掏出手帕擦擦她脸上的眼泪,李沅疼的心都要裂开了,他的手还在发抖,他不敢想象自己晚到一步的话,卿卿会被怎样。 他不像玉容卿那样温柔,她像太阳一样温暖明亮,李沅知道她足够好,可以跟更适合她的人在一起。 而跟他在一起,只会给玉容卿带来一次又一次的,无休无止的伤害。 可即便如此,李沅也无法伟大到与她一刀两断,放她离开。他是那么自私,她的爱让他找到了活着的意义,没有了玉容卿,李沅宁愿去死。 玉容卿半晌没有回答,李沅以为她是受了惊吓或者是在生他的气,也不敢追问,只能轻轻搂着她让她知道,“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再离开你。” 肩膀侧靠着的心跳是那样慌乱,玉容卿不知道李沅也会有这种紧张害怕的时候,她想要安慰他,却想起自己不能说话,想要抱住他,微微一动便扯到身上的鞭伤疼到快要晕厥。 她很庆幸,李沅来救她了。现在她能做的只有在他怀中蹭两下,让他知道自己并不怪他。 李沅察觉不对,低头看她张着嘴巴却发不出声音,一时又惊又怕,“卿卿你……不能说话了吗?” 玉容卿点点头,捧住他的脸抚摸着,与他对视的眼中仍旧留着一团光没有熄灭,那澄澈透亮的瞳色之上,倒映着李沅的双眸。 第117章 117 独宠 朝堂上格外的安宁,永定王请了半个月的病假, 没人在朝上跟誉王争论,压力都集中到了皇帝一人身上。 下朝后, 文武百官各自散去, 卫国公府上, 曹若晴守在院子里等着父亲回家。 卫国公回到府上,换下朝服, 坐在桌边陪家人吃早饭, 随口说了一句, “时不待人。” 曹若晴不明白父亲话中深意,直白问道:“父亲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皇上又给您新差事了吗?” 卫国公摇摇头,只说是永定王在朝中势力逐渐稳固,因为传出口谕扶持新帝一事,得到了许多原本中立的官员的支持, 迟早会与誉王分庭抗礼。在这关键时候,永定王却三天两头请病假,也不知是真生了病还是避露锋芒。 誉王是个理智的人, 但极度的理智反而失了人情味, 太过睚眦必报,让朝中官员分外惊恐, 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让誉王抄家灭门。 即便为着自己的利益着想,卫国公也不希望誉王一家独大,新帝刚刚登基不久,光是处理国事就已经费神劳力,根本顾不上处理官员中的党派争斗。 好时机并不多, 错过这次,不知要等什么年头才能制衡誉王。 上元节,白鹤坊的大火将倚翠栏烧了干净,守城军救下火来的时候,三层的楼已经烧的只剩主干了,火场中发现了两具烧成黑炭的死尸,有十几人因为这边大火受伤,倚翠栏的老鸨下落不明。 不知哪个民坊的小黑屋中,被鞭子打烂了皮肤的老鸨晕死过去,手拿鞭子的男子抬眼看了看外头的月光,凑到昏暗的烛光下看同伴记录下的口供。 被人用钱收买的老鸨根本禁不起严刑逼供,打了半日,将能交代的都交代出来了。 第二日,口供被递到萧成那里,萧成看了内容,低声问:“人呢,可处理好了?” 护卫轻声回:“尸体扔去了城外乱葬岗,毁了脸,不会有人认出来的。” 确认事情办好后,萧成喊了小梨去敲主卧的门,交代她说府里采买了新的糕点,请王爷过去尝一尝。 外头小梨传了话,不听里头应答,便守在门边等吩咐。 屋里开了窗户缝透气,刚过上元节,天气还未回暖,屋里烧着暖炉,炭火燃烧的噼啪声莫名让人心安。 床上的女子坐起身,柔滑的云缎垂落,肤白胜雪,露出光洁的后背,满布青紫的伤痕和鞭痕。坐在床边的男子表情克制,一想到昨夜发生的事,他的心都揪起来,又痛又气,自责内疚,深感自己的无能。 沾了药膏的手轻轻抚过伤痕,手上力道轻柔,没让玉容卿再觉疼痛,冰凉的药膏抹上来,让伤痕舒服了许多。 身前身后都抹好了药,李沅为她穿好衣裳,垂着眸始终不敢看她的眼睛,半晌才沉声道歉:“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 玉容卿转过身来看着他,柔声安慰,“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喉咙也不是真的哑了,又没有人知道昨晚的事,相公已经尽力了。” 还不够,他要查出幕后真凶,将那些人千刀万剐都不够。 下手抓她的人一定是个武功高手,他点了哑穴让玉容卿说不出话,就像李沅当初对莫竹做的那样。仅仅是一家花楼的打手,不该有那样的身手。 李沅紧皱着眉头,压在心底的一口气始终无法纾解,这世上唯一真心爱他,别无所求的人,就坐在他身边。 她为他受了太多委屈,即便遭遇了那种事,她依旧这样温柔。 李沅猩红的眼睛渐渐湿润,“卿卿,从今天开始,我一定不会让你再受委屈,有违此誓,叫我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在玉容卿惊讶着去捂他的嘴之前,李沅已经作下了誓言。 见他面容愁苦,玉容卿鼓足一股气,双手捏住他的耳朵揉来揉去,数落小孩子似的说:“你呀,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可是玉家的少东家,每年都要带一大群男人去走商,路上什么事没遇见过,怎么会被这种事打击到呢。” 李沅觉得她是强撑着安慰自己,玉容卿却是真的很不在意,她要是真的怕事,安于一隅,就不会撑起玉家,继承家业了。 伤心难过解决不了问题,昨夜因为受到惊吓,玉容卿已经哭过一次了,哭完排遣了情绪就明白过来是有人故意要害她,错的人是做坏事的人,而不是她和李沅。 李沅人在京城,无法顾虑到每一件事,若玉容卿强求他每天都专注在自己身上,反而是不切实际。 “相公,我真的没事。”她凑上去搂住李沅的脖子,下巴靠在他肩膀上,像一只温顺的猫咪蹭蹭他的侧脸。 轻声说着:“过去的就过去了,但是以后在京城里,你可得保护好我,不然我就回娘家去,叫你一个人在这府里冷着,到时候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这句“威胁”可谓十分严重,李沅郑重的答了一声:“我一定保护好你。” 三天过去,日日精心调养身体,抹药按摩,玉容卿身上的伤好了许多,疼痛减轻,只是伤痕还没完全消失。 连着几天,李沅夜夜睡在地上,晚上睡觉时,他总是习惯性地去搂卿卿的身子,害怕碰到她的伤口,李沅便从柜子里搬了被褥到床下睡,夜晚从梦中惊醒的时候,看到床上安睡的玉容卿,总能得到安慰。 倒春寒来的凶猛,正月底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雪,因为养伤,好几日闭门不出的玉容卿看见白茫茫的雪终于按捺不住躁动的心情。 距离上元节已经过去整整七天了,玉容卿精神尚佳,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迫不及待想要出门透透气。 “我要出去看雪。”玉容卿跟紫鹃说了两句,要出门的时候,跟在身后的侍卫足有十个。放在从前,玉容卿觉得这完全没有必要,但现在,她欣然接受,又问莫竹在哪儿,自己好几天都没见过他了。 熊孩子又玩失踪,都多大年纪了,还这么不让她省心。 莫竹被人揪过来的时候,蓬头垢面,深陷的黑眼圈光是看着她都要哭出来。玉容卿突然意识到,她好像忘记给莫竹做思想工作了。 还好李沅事后处理的妥当,没有让人知道她的事,就连哥哥也不知道,不然,她才真是要费心劳神而死。 “你苦着脸做什么?”玉容卿上去拍拍他的胸膛,叫他站直了,正脸看着她说话。 莫竹红着眼睛看向一边,“我没能护好小姐,都怪我……” 玉容卿气得叉起腰来,语无伦次道:“你,我之前让你多看点书,你是不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往事莫追悔,来日潇洒过,你知不知道?” 玉容卿突然说了一些不相关的事,莫竹云里雾里摇摇头,只说自己做错了事,很对不起小姐。 真是个愣木头,玉容卿不想错过赏雪的好时机,又看他满心内疚难以自拔,便故意装作生气,罚他去空地上站规矩,“总是让我这么不省心,先去站上两个时辰再说!” 莫竹垂着头去领罚,玉容卿扭头就出门了,对守在府门边的家丁嘱咐说,“若是在下雪或是风大了的时候,记得给站在院子里那个递条毯子,他要是不接受,你就把我搬出来吓唬他。” 家丁瞅了瞅府中院子里站着的青年,点点头,“小人知道了。” 马车停在府门外,玉容卿上去撩开门帘,愣了一下,方才还在书房处理政务的李沅怎么突然出现在这儿。 李沅勾起嘴角拉她进来,马车上空间很大,他却偏偏抱着她坐在自己腿上,娇小的身子被毛绒绒的披风裹在其中,李沅将她圈在怀里,只露一个脑袋出来,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我……我就是出去逛逛,相公可不要误会。”玉容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分床睡了七天,李沅突然这么黏她,她还有点小慌乱。 “怎么,难道卿卿是去会情郎,还是要去乐坊戏馆找乐子?”低沉缱绻的声音在她耳边撩拨,温热的唇有意无意就蹭到她的后颈,激得玉容卿缩进厚厚的披风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其余的都不给他碰。 马车开始动弹,护卫们明里暗里的跟着,马车里的玉容卿缩成一颗又白又软的团子,警惕着李沅的亲近。 “你怎么知道我要出去?”玉容卿眯着眼睛看他,“难道你监视我?” 李沅突然委屈,“我是担心你才多问两句,银月宗门都是我的人,我问他们,他们自然要告诉我。” 担心她的安危才跟过来,玉容卿完全可以理解,但是……她努力挪动屁股想要坐一边去,却因为双臂抱着膝盖着坐在他怀里的姿势而用不上力气,幽怨道:“即便是担心我,也不用坐得这么近吧。” 一边说着,身后人察觉到她的小动作,立马抱着她的身子又贴了回去。 玉容卿刚要发作,便听李沅放低了声音叹息:“我自幼爹不疼娘不爱,李家一群亲戚,个个豺狼虎豹,活到现在也没遇见几个能说的上话的人,唯有卿卿真心待我。若是连亲近些都惹得卿卿不悦,那我真要活不成了。” 确实从未听过李沅与他人说过心事,玉容卿突然心疼起他来,亦不敢露出身子来惹他觊觎,轻轻蹭他的胸口,抚慰说:“我没有那个意思,你想抱就抱吧,我不讨厌。” “不讨厌?卿卿不要哄我。” 李沅小心翼翼地追问,玉容卿咬咬唇,直觉得自己的相公心思也太细腻了些。心一横,实话实说,“不讨厌,我很喜欢你抱着我,就是怕我太重,把你的腿给坐麻了。” 听到这里,李沅满意地笑了,轻声说:“卿卿不重,就是再揣一个小的,我也抱得过来。” 揣什么揣,玉容卿愠怒着用后背撞了他一下,“又说什么浑话”,哼哧了两声,却没再想逃。 赏雪回来的时候,莫竹还愣愣地站在雪地里,这都过去半天时间了,他头上的雪都堆起来了,玉容卿从李沅怀中跳下来,揪了不听话的莫竹去屋里训。 李沅往后院走,与一个护卫擦肩而过,两人目光交汇时,李沅转身走去书房。 书房外,有个身影仓皇无措,李沅喊了一句“是谁”,便见那人哆嗦着身子差点倒在地上,想要往外逃,却从不知名的角落里突然冒出来许多护卫来挡住她的路,最后将她团团包围。 给个缝隙就迫不及待钻进去,养在府里的老鼠,果然胆大包天。 护卫们掰过她的脸来,一张战战兢兢的脸,做贼心虚,都不敢抬头看人。正是云太妃身边的贴身侍女,翠屏。 第118章 118 独宠 忠仆。 即便李沅身边一直跟着一个萧成,也从未认为有人能够将自己的一切交托到另一个人手上, 所谓的主仆,本就地位不平等, 谈及信任与忠心, 更是无稽之谈。 私入王府书房, 往小了说是路过不小心闯入,往大了说却是私探机密, 是要被拉去砍头的大罪。 即便是云太妃亲自来求情, 也无济于事。更何况, 现在已经到晚上了,翠屏已经被抓超过三个时辰,云太妃别说来求情了,竟是连面都没露一次。 审讯犯人这种事,李沅从不亲自去做, 身上染了血腥味,玉容卿闻到会不舒服。 云太妃来到王府无非是为了躲避去道观做姑子的命,在宫里过惯了富足的日子, 猛然间要过清贫的出尘生活, 她必然是不愿意的。李沅原本设想在上元节之后就找个借口送她去道观,却不想上元节当晚发生了那件事, 将卿卿绑去倚翠栏的凶手依旧没找到。 书房中点起了蜡烛,侍女下去后,萧成走进来禀报:“公子,人已经晕过去了,什么都没问出来。” 李沅不动声色, 看了看外头的天,淡淡道:“无碍,明天随我去拜访一下那个女人,多年不见,我也该见她一面。” 那个女人,李沅对自己名义上的养母,云太妃的称呼。 萧成作揖退下。 下过雪的天空一片澄澈,庭院一片洁白的落雪刚刚没过脚背,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玉容卿半个身子出窗外,瞧见房檐外的天空漆黑透亮,不由得想起自己还在家中的时候,也是仰望着这样一片天空。 自己离家已经七个月了,不知道爹娘他们还好吗,二哥哥看着就不是能算明白账的人,怕是又要请爹爹出来收拾烂摊子。 断断续续的思念让玉容卿心生伤感,关上窗子站定,然后伸过一双手来,拥住了她。 “又想家了?” 玉容卿没有回头,按着他的手腕,放松地向后靠去,坚实的臂膀带着外头的凉气,她丝毫不介意,答非所问:“今年的冬天好长,我还想着等春天来的时候在院子里种花。” 是想家了。 说话的语气带着些许落寞,故意回避问题,李沅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也能从她细微的小动作中读出她的心事。 双臂揽着她的肩膀,轻声说:“雪总会化的,到时我跟你一起种。” 在外处处强势,算计了整个李家,将天之骄子的誉王拉下马,这样一个心计深重又无情无义的王爷,在她面前却展露了与王爷的身份并不相称的弱势。 无论是赏雪还是种花,朝园亦或是永定王府,从盛夏到寒冬,期待春日里明媚的暖风,追忆金秋时节田野上吹来的麦香。李沅尽量把主动权都交给玉容卿,全都给她决定。而他,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她,不心机也可以,无论怎样都可以。 玉容卿听了他的许诺,抚着他的手背,“相公明天有时间吗?陪我去卫国公府吃顿饭吧。” “曹若晴请你去的?” 玉容卿点点头,又偷偷在他耳边说,“说是她父亲想见你,找我吃饭只是个借口,主要还是想请你过去,又不能太明目张胆让外人看出来。” 简单了解情况,李沅不作其他询问,应下了此事,又说自己明天一早要去偏院里同那个女人说两句话,会尽快处理,不会误了玉容卿出门的时辰。 李沅要去见云太妃。 得知此事,玉容卿眨了眨眼睛,听他不经意地说话,她若有所思。 凌晨,天空灰暗,不见星光。 玉容卿缓缓睁开眼睛,眼中透着微光,看得清眼前的熟睡的男子,还有他胸口的伤疤,每一道伤痕都是他少年时期度过的岁月,是她没有遇见过的李沅。 那个时候的李沅是怎样的人?玉容卿这样想着,坐起身来换了衣裳出门,院子里亮着灯笼,朦胧的橙色光亮指引着她走出院子。 拱门外是莫竹和萧成在守夜,前半夜是紫鹃守的,后半夜便是他们两个接手。原本莫竹值夜不在今晚,但玉容卿见他这几天始终放不下把她弄丢的事,便故意给他增加差事,让他缓解内疚。 两人靠在墙边闭着眼睛休息,听到院子里有人走来,听声音不是李沅,两人转过头去看,碰见了正从院子里走出来的玉容卿。 “小姐,天都还没亮呢,您怎么起来了。”莫竹好奇的向她身后打量,发现出来的只有她一个人,便更奇怪了。 玉容卿“嘘”了一声,小声同莫竹道:“你跟我过来,让萧成留在这儿就成。” 莫竹虽不明白小姐凌晨出来是为何,但还是跟了过去,又回头望了一眼萧成,见他摊开双手,显然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一路跟随着玉容卿,直到停在小院门前,莫竹才反应过来:小姐终于要来一雪前耻了吗。 曾经在皇宫暮云阁里受的委屈,玉容卿能坦然面对,大度宽容,不当回事,但莫竹却一直暗暗为她鸣不平,尤其是自家的小姐被人家欺负了,他一个近侍却连保护小姐都做不到,心里可仍旧窝着火呢。 “小姐,只要你一声令下,我立马把房门踹开,揪着那个云太妃来见你。” 站在院门外,突然听到莫竹说这种话,玉容卿无奈的拍了拍他的脑袋,“人家可是来养病的,要离开也得是健健康康的离开,若是受了什么伤,出去被人看到,岂不是打我们永定王府的脸。” 为长不尊的老太婆,就知道倚老卖老,同这府里的人连点儿血缘关系都没有,还腆着老脸赖在这里不走了,他们还得恭恭敬敬的对她。莫竹嘟囔两句,“简直没天理了。” 让莫竹上去敲门,过了许久才有人出来应门,是照顾云太妃的侍女。 王妃凌晨来访,云太妃和她身边的人都感到很奇怪。云太妃将人叫到屋里,指了一个小板凳让她坐下,打算仔细询问。 玉容卿走进来,没有去坐她指的小板凳,而是坐到了屋正中的软榻上,就坐在云太妃旁边,两人之间只隔了一张小桌,是平起平坐的位置。 向来在她面前乖顺的王妃,突然就变了性子似的,面对她直言,毫无惧色:“我想问关于李沅的事,请太妃把您知道的有关于他的事都告诉我吧。” 云太妃皱皱眉头,心想这王妃上来就有求于她,怎的一点都不恭敬,事出蹊跷,她谨慎道:“凌晨来访,就是为了这件事?” 玉容卿环视这布置精致的房间,意料之外的没有耐心,“太妃不要浪费时间,等天亮之后,我们就不会再见了,您还是多说一点我想知道的事吧。” 事情太过诡异,云太妃刚从睡梦中醒过来,又看到玉容卿如此反常的一面,不由得心生警惕。 沉默许久后,云太妃看见了碍于堵在门口的莫竹,他看起来面色不善,手一直按在佩剑上,只怕是要暴起伤人。想着自己随便说点什么就能打发了她,云太妃这才将李沅的过去娓娓道来。 他是八岁的时候进宫的,那时先帝突发急症,药石无医,就连太医都束手无策,却有人为皇帝出了一个法子,古时传下来的偏方,以血亲的鲜血为药引,可治顽疾。 其他的皇子有母后母妃护着,先帝也不好公然去抢,后来得知了自己在民间还有一个孩子,便派人去接了回来。 李沅是先帝微服出巡时意外与一个普通的民妇所生,说到此处,云太妃撇撇嘴,“那天晚上,若不是先帝喝醉了酒,怎会宠幸一个有夫之妇。” 听说那民妇长像秀丽,李沅的眉眼有几分像他的亲生母亲,但身形却是随了皇帝。 有很多事都是云太妃从先帝身边的大太监那里打听来的,当初先帝要将李沅放在她宫里养着,她才派人去打听了李沅的身世。 一夜风流后,先帝醒来不见那农妇,觉得自己做了一个美梦,梦里那位美人的模样倒是难以忘却。他离了那偏远的州府,了无牵挂。 农妇遭遇了什么,现在已经无从得知,只知道当初去接李沅的时候,那农妇已经死了半年了,李沅被寄养在一户老人家,在李沅被接走后没几年,那老人也过世了。 被陌生的醉酒男子侮辱后生下的孩子,玉容卿心里为那可怜的农妇不平,更为李沅的遭遇而揪心。 这还只是云太妃能说得出口的部分,在她故意回避的部分,玉容卿仅从外人的评价都能猜到,当年盛宠一时的云太妃是如何对待一个无依无靠的小皇子。 他身上的伤疤,很难说没有云太妃的 听完云太妃的话,玉容卿起身道:“天色不早了,请您写一封信给太后娘娘,我也好派人送您去道观。” 突然被下了逐客令,云太妃很不高兴,表情一下子黑了,还没骂出声来,便听玉容卿解释说:“您在我们府中停留了太长时间,这原本很不合规矩,我也是碍于太后娘娘的面子才留您在府上,如今已过去近一个月的时间,您身体健康没有大碍,就请离开吧。” 云太妃不听她说这许多废话,开口凶道:“你这是要赶我走!?你有什么资格?一个小门小户家的民女,飞上枝头做了王妃,就敢在我面前嚣张了!” 总有人畏威不畏德,玉容卿也见识过许多,碰上这暴脾气,她也不会再白受气,毕竟云太妃已经不是住在皇宫里的妃子了。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将门里门外的侍女吓得不轻,跑到两人跟前要制止玉容卿,却被莫竹给拦住。 三个侍女再怎么有力气也比不上莫竹,挨个被打痛了膝盖跪在地上。 脸上火辣辣的疼,受这一耳光太过惊讶,以至于云太妃没有立刻回过神来还手,等她反应过来伸手要打回去的时候,被玉容卿握住了手腕又打了一巴掌。 除了从前受过皇后的气,云妃哪里受过这种委屈,被人生生的打了两巴掌,又气又屈辱,心中怒意翻涌,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发来同玉容卿撕扯。 玉容卿不想闹出太大的声响,所以只带了莫竹一个人过来,看她十分不冷静,冷言道:“你的近侍翠屏去王爷的书房偷东西被抓了,她已经把你吩咐的事都告诉王爷了,等到天一亮,王爷就会亲自过来处置你。” 闻言,云太妃的第一反应是玉容卿在说谎,翠屏怎么可能背叛她。 只是这猜想只在一瞬间就被恐惧淹没,玉容卿今晚来的突然,想来也是不希望李沅因为此事而背上罪名。那可是李沅,从小就阴沉着脸像个鬼似的,性子也怪的很,什么狠事干不出来。 云太妃默念着“不成”,慌忙去收拾行李,趁着天不亮,赶紧写了要呈给太后的信,告知自己病已养好,自请前去道观出家,为先帝为北梁祈福。将信塞给玉容卿,云太妃与她仅剩的三个侍女一同乘上玉容卿为他们准备的马车,离了永定王府去。 望着马车远去的背影,莫竹小声嘀咕,“小姐您为什么要救她啊,才打了两巴掌,真是便宜她了。” 玉容卿摇摇头,看着昏暗的黑夜,叹息着说了句:“不是救她。” 她虽然好心,却也不是好到能为云太妃这种人着想的地步。善心是圣人之心,自私是人性使然,她两样都占,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转身回府,奔着前院柴房去。 守在柴房门外的护卫看见是王妃来了,十分惊讶:王妃怎么凌晨来访,难道是知道有人被关在此处,特意避着王爷过来。 屋里一片黑,从外头向里张望什么都看不见,玉容卿让两个护卫给她开门,她要进去看一看被关的人。两个护卫犹犹豫豫,小声道:“我们的职责就是看守里面那人,若是因为给您开门,出了差错,王爷怪罪下来,只怕我们小命难保啊。” 莫竹不耐烦道:“让你们开门就开门,废话那么多。就连王爷也得听王妃的,你们还敢扯东扯西浪费时间。” “这……”护卫们一时语塞。 府里大大小小的事的确都是王妃在操持,就连府里的银钱用度也有一半是王妃经营店铺的钱拿来做花销,毕竟新建的王府有很多需要打理的地方。王妃的付出,府里人上上下下都看在眼中。 更别说王爷对王妃百依百顺,在这之前,可没人知道让人闻风丧胆的三皇子,如今的永定王,竟是个“妻奴”。 思前想后,两个护卫为他们开了门,嘱咐不能将人放走,又说了好些叮嘱才让人进去。 卧房中,李沅已经坐在床边多时了。 从玉容卿坐起身来穿衣服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起初以为她是去起夜,如今过了快一个时辰了,她还没回来。 睡不着,空荡的房间只有他一个人,李沅从没感觉一个人的夜有这样难熬。 卿卿背着他在做什么? 李沅并非担心玉容卿会做什么事,而是担心她会意外受伤,因此早早就让萧成派人去暗中保护她。即便卿卿只是在王府里活动,他也很不放心。 听了属下在窗外的汇报,李沅得知了云太妃乘坐马车离开,而玉容卿正在关押翠屏的柴房之中。 李沅不禁紧张起来:卿卿从来不主动插手他的事,怎么今天突然就…… 深深的不安感让他焦虑起来,就好像——玉容卿知道他在做什么,知道他要做什么。然后,她会生气吗? 被打的血淋淋的翠屏正处在昏睡中,玉容卿看到房中满满的刑罚器具和四处的血迹,虽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被吓了一跳,只能攥紧袖口保持冷静。 第119章 119 独宠 从前李沅无暇打理府中事务的时候,抚州人鱼龙混杂, 基本都是各方势力派来的眼线,没有几个对李沅忠心的, 整个永定王府都像是个被蛀空的树干一般, 轻轻一推就能倒。 即便在那时候, 李沅也派了几个近身的护卫守着书房门,除了得到他的允许, 不然任何人都不能出入书房。 一直到现在, 王府被整顿的像样了许多, 书房周边依旧是多重人手把守,任何人都靠进不得。 而翠屏却进去了,还偷了东西出来,一件让她咬紧牙关都说不出口的东西,必然是说出来就会送命的珍贵物件。像那种东西, 应当是有多重保护才对,却被一个不会武功的丫鬟轻松偷走。 玉容卿没费多少时间就明白,这次偷盗事件, 应该是被李沅默许了的。 许是他精心布下的圈套, 引云太妃上钩,才故意让她们以为他专心出游赏雪, 没有时间关注书房的物件,于是就偷了东西去。 到底偷了什么东西,玉容卿不得而知,她想自己要是问李沅,应该能从他口中得知答案, 现在重要的是让翠屏开口,无论是“指认云太妃的罪行”还是“痛改前非,重新做人”,都得磨一磨她这刀枪不入的性子。 玉容卿对翠屏并没有什么好感,只记得当初云太妃无故欺负她,让她跪在廊下给她下马威,翠屏是那个传话的大宫女,没什么个人主见,一切都听云太妃的。 今天看到翠屏被打成这副惨样依旧没有出卖自己的主子,不管她为人如何,但就这点忠心护主的良心,就值得玉容卿为她动容。 心中动容也止于一瞬。 让莫竹去将悬吊着的翠屏解下来,放在还在柴火堆中,盖了一床破旧的被子。翠屏因为失血过多处在昏迷之中,虽然被人动来动去也没能从昏迷中醒来。被人一番动弹后,疼痛的身子蜷缩在破旧的棉被中,冰凉的四肢总算暖了起来,睡梦也安稳了许多。 玉容卿没有将人摇醒问话,而是将她安顿好了,转身便出去了。 走出柴房后,莫竹小声问了两句:“小姐,本来这就是姑爷他自己的事,咱不管也没人会说什么,您赶在这时候来了一趟,怎么什么都不做就走呢?” 乌云遮住苍穹,天空不见星光,唯有院子里彻夜亮着的灯笼指引前路的方向。 温暖的灯火照在她脸上,玉容卿困倦的打了个哈欠,简单回答他:“他的事我插不上手,但我只要能帮上忙就一定不会袖手旁观。这事急不来,我得同他商量才成。” 就像做生意一样,提前定好约定,各自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最后满足双方各自的需求。经营夫妻关系与做生意有很大的差别,但玉容卿总是不自觉的将自己在商界养成的习惯带到生活中来。 走回房间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同曹若晴约好的饭局在午后,玉容卿进屋脱了衣裳,打算上床再睡一会儿。 李沅躺在床上背对着她,还记得她出门的时候,李沅是面朝着她睡的——枕头的位置动过,床被子里有些冷。 玉容卿了然,钻进被子,伸出手去搂住他的腰,在他背后呢喃说:“醒了吗?” 李沅一直是睁着眼睛的,听到她问自己,他一开始闭口不言,犹豫了一会后转过身来,将人捞进怀里,哑声道:“睡着的时候觉得身边突然空了,就醒了。” “你在等我回来?” 李沅慵懒地“嗯”了一声,却没问她出去这么长时间是去做了什么。有关云太妃和翠屏的事,他没有对玉容卿说多少,因为不想让她卷进来。 玉容卿却不避讳,直说了自己凌晨起床去做了什么,劝云太妃离开了永定王府,又去关押翠屏的柴房里看了看,没有将人吵醒就回来了。 李沅想要追问什么,被玉容卿的手指挡住了嘴唇,轻声道:“让我睡一会儿吧,相公想做什么事便去做,等我睡醒后,再同你商量有关翠屏的事。” 她看起来很困,李沅也不敢多说,轻拍她的后背,哄她入睡。 天刚亮的时候,云太妃的马车在誉王府的后门停留了片刻,里头出来人与马车上的人交谈了几句,随后便有四人出来护送云太妃前去道观。 在他们远去的路上,身后一直零星的跟着几个身影,一直到城郊…… 清晨,玉容卿吃过早饭,同李沅在屋里说了几句话。云太妃已经走了,李沅也不必去同她见面了,便留了时间去处理政务,让玉容卿去“审问”翠屏。 也说不上是审问,玉容卿只是觉得李沅的手下用这些严酷的刑罚并不能撬开翠屏的嘴,倒不如让她来试一试。 翠屏是在温暖中醒过来的,昨夜还阴沉着的天在今天一早便散开了乌云,温暖的阳光照进柴房中,叫翠屏也暖了一些。坐起身来看着身下的被褥,她愣了一会,这是哪里来的被子? 伴随着温暖的阳光而来的,是满身伤痕的痛感,翠屏缩在被子里,紧闭着双眼。 柴房的门被人推开,她睁开眼睛去看,从门外走来的竟是永定王妃。 昨日王爷对她严刑拷打,今日过来的竟然是王妃,翠屏有些恍惚,心中有一丝希望:会不会是太妃到王爷那儿为她求情了,所以才有人给她带了被褥,才没有接着拷打她。 “昨夜睡得还舒坦吗?”玉容卿走过来,搬了椅子坐在她面前。 翠屏低头不语。 玉容卿也不同她生气,直言说:“我是心疼你入宫十年,如今已经二十五岁了都没能离开太妃嫁人,为她做了那么多事,如今却是白白浪费了自己的一片赤诚忠心。” “你胡说什么!?太妃待我那般好,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们侮辱她的清白。”翠屏不允许有人质疑她与太妃之间的主仆情分。 玉容卿不理会她说的话,疑惑着问她:“你还不知道吗?云太妃已经离开王府了。” “怎么可能?”翠屏明显有些慌了,又有些怀疑这只是王妃为了骗她说出不利于太妃的话而编出的瞎话。 玉容卿从怀中掏出云太妃亲手写下的要递呈给太后娘娘的书信,轻言道:“太妃一得知你因为偷盗被王爷抓了,昨天晚上就写了这封信派人送给我,让我递呈给太后娘娘。我想云太妃这个时候已经出城去了,至于你……” 想要保护的主子竟然撇下她跑了,翠屏瞪大了眼睛左顾右盼,怎么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惹了太妃厌弃。 玉容卿在一旁自言自语似的说着:“有些人就是这样,有用的时候将人视若珍宝,没有用的时候便弃之敝履。人家是高高在上的太妃,即便犯了天大的错也罪不至死,最后受伤的也只有无人问津的普通人。” 心智动摇的时候,“流言蜚语”就像吹进破房子里的风,发出令人不安的声音,让信任的房屋千疮百孔,最后彻底崩塌。 云太妃不在京城里了,翠屏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没有靠山了,更加担心自己今后的前程——她只能用自己知道的情报来换取利益,但永定王那样的为人如何叫人信服,只怕她前脚刚交代了情报,后脚就会死于非命。 翠屏想了想,看向了眼前的玉容卿:这位向来信守承诺又宽容大度的王妃,同时也是唯一能治得住王爷的人。 向她求救,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玉容卿也正有此意,向她抛出橄榄枝:“只要你把事情原原本本的交代清楚,我可以放你离开王府,保证你的安全。给你一百两白银,无论是出去嫁人还是自己做些小本生意,都随你的意。这样可好?” 同李沅完全不同的处事方式,翠屏很受用,立马接受了她的条件。 旁边来了人录口供,翠屏交代的事情多且杂,方方面面都提及得到,都是云太妃曾经做过的见不得光的事。 云太妃曾经虐待李沅,将李沅关在小黑屋里不给饭食,只是因为李沅不小心打扰了她跟先帝一起吃饭。她曾将李沅赶到没人住的破旧宫苑中,因为嫌弃李沅出身低微,不喜欢从农妇肚子里出来的孩子。她对李沅的虐待和冷漠从来没停止过,一直到她将李沅献给先帝作为送去钕金的质子。 最重要的是,自从先帝死后,云太妃为了不去道观清修去求助了誉王,代价便是为他盗取永定王府的信息。 那日上元节出游,李沅被人喊走,玉容卿独个落单,也是云太妃派人传了信息给誉王,这才发生了后来的事。 直到昨天,翠屏去偷了李沅书房的里东西给了云太妃,那物件太过珍贵,对誉王来说简直就是上天的恩赐,以至于云太妃觉得李沅书房里藏着更加重要的东西,才让翠屏折返回去再偷一次。 被偷走的物件已经被云太妃带走了,听翠屏说出“遗诏”两个字的时候,玉容卿有一瞬间的发愣—— 先帝的遗诏不是被李沅给烧了吗,怎么会还有一份? 最要命的是,那遗诏上的内容对李沅是致命的打击。如果被翠屏偷走到遗诏是真的,那它绝不能被公之于众,不然,他们夫妻两个就要面临诛九族的大罪。 誉王府。 下人将从云太妃那里得到的东西递呈给誉王,打开一层层棉布后,展开那金黄色绣龙纹的布,誉王眼含热泪。 上头朱红笔写着:册封誉王李耀为太子,期继承大统。 第120章 120 独宠 安顿好翠屏后,玉容卿亲自去问了李沅有关于遗诏的事, 她也不是要质问李沅犯了什么错,而是担心他真的干出伪造遗诏的事来。 遗诏被云太妃带走了, 万一遗诏上的内容被她公之于众, 曾经承诺先帝没有遗诏的李沅, 和当今皇帝李怀安,又将立于何地。 听了她的诸多担心, 李沅云淡风轻, 玩笑似的说:“卿卿, 伪造遗诏是死罪,我可不会做这事。” “可是你说先帝没有遗诏只有口谕,这也是死罪啊。”玉容卿紧张的抱头,气急地捶他的胸口,虽然用了力气却也打不疼他。 李沅微笑着握住她的肩头, “卿卿,这两件死罪我都没有犯。” 玉容卿抬起头一脸疑惑。 她还想问更多,可是李沅一句“相信我”就像最管用的定心丸一样, 让她不但不紧张了, 还真的有点相信他所说的,两样罪都没有犯。 最好真是如此, 不然,她可没力挽救李沅和她自己。 李家内部的争斗,玉容卿不能窥其全貌,即便半个身子都踏进李家大门,却从未与李家的人深交过, 只是面上的客套和简单的偶遇并不能让她被李家人真心实意的接纳。 朝臣们私下议论的政事,多多少少都会被他们家眷听在耳朵里,而玉容卿与朝臣们没有直接的联系,却与大臣们的家眷关系不差,也就跟着知道了些别人口中的“李家人”。 当今皇帝李怀安,从前温柔识礼、寡言少语、最爱钻研古书细读书本的四皇子。与其他结兄弟相比,算得上脾性最佳,是最为百姓着想的一位皇帝。 远去边疆历练自己的宁王,是对自己的父皇母后失望的七皇子,原本以为自己有机会登上太子的位置而满心欢喜,谁知真相竟是父皇将他当做了历练二哥的踏脚板,而母后,说什么心疼他年纪还小,死活不肯让权给他。如今看透了自己在父皇母后眼中的位置,选择了远离京城。 身世最为平庸的李沅,在外人口中是个不能轻易靠近的人物,因为他脾气古怪又心机深重,同他靠近的人基本没什么好下场。从前与他最为交好的平阳王,如今坟头草都冒出来了,那留守在青州的小王爷李潇还被蒙在鼓里,真是可怜。 最后是誉王,曾经最被看好的一位皇子,他本就注定是太子,却因为不是元太后的亲生血脉而受到元太后一派的阻拦。最后誉王没能当上太子,元太后也没能如愿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宁王成为太子,最后落得个全家被清的下场,自己也退下太后之位,去给先帝守陵。 世事弄人,夫妻之间相互利用,母子父子离心,兄弟相叛,互为掣肘。 玉容卿感叹自己只是个平凡人,哪里理的清这么个大家族的污糟事。 午后去卫国公府赴宴的时候,卫国公留了李沅聊些私事,玉容卿则被曹若晴拉到内院去说些体己话。 两个姑娘随口聊些京城里的奇闻异事,门外有她们各自最信任的近侍守着,不怕会外人来扒墙角。玉容卿便说起了李家的人情复杂,虽然她给誉王的孩子送了满月的礼物,当天还是乐乐呵呵的,但转身出了誉王府后,誉王一家仍旧不给她和李沅好脸看。 “皇族人多的是警惕和忌惮,尤其你家王爷还是誉王在朝堂上的对手,他们自然不会拿你当家人看。”这种事曹若晴也经历过,看开了便不介意了。 玉容卿还是忍不住感慨,“我相公他长得那样好看又样样精通,我还以为李家人都是这样的呢。” 曹若晴笑了,眼前的玉姐姐比自己大了四岁,思想却像孩子一样单纯。 “你家王爷的确是个能人,不过说起来……”曹若晴思考了一会儿,同她分享说,“李家还有位公主,的确像你说的那样貌美如花还多才多艺。” 李家的大公主,李清思,算得上是位传奇人物——她三岁识字七岁习武,十六岁出嫁北梁南边的小国封灵国,二十岁的时候便成为了那封灵国的王后,与国王共理政事。 前年,也就是清思公主二十六岁的时候,北梁与封灵国在边境上起了冲突,经过商谈后,清思公主帮助封灵和平并入了北梁,如今带着驸马,也就是原来的封灵国王在北梁南边的州府定居。 “这是……公主她拐了个国王回来?”玉容卿捂着嘴差点笑出声来,又惊奇又好笑。 “可不是嘛,咱们女人读书也好习武也好,出去干一番事业必然是比缩在宅院中要好得多。” 听她这么说,玉容卿也渐渐觉得,把李沅带回徐州养在家里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她不缺钱,家中的父母和亲戚们都通情达理,两个哥哥虽然对李沅有偏见,但哥哥们有自己的事要忙,很少会干涉他们。 这简直就是最理想的生活。 比京城里的委屈日子好上千百倍。 玉容卿想着李沅对她承诺过,春天时可归家,如今春天也近了,不知何时李沅才能兑现他的承诺。 从卫国公府离开的时候,马车走在大街上,玉容卿在马车里就凑在李沅耳边小声说:“等到京城里的事都处理完了,相公可不要忘记跟我回徐州。” 李沅郑重道:“我没有忘记。” 听到满意的答复,玉容卿靠在他肩膀上,伸直两条腿上下摆动,撩的裙摆微动出波浪,好生美丽。 像是不放心似的,玉容卿又白起正经的架子嘱咐他说:“我知道让你跟我回家是有点委屈你的王爷身份,但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就算是为了报恩,相公也得听我这一回。” 话里带着玩笑的语气,李沅却很认真的答复她,“不为任何事,只要是卿卿说的,我都听。” 说着便凑上来要蹭她的脸,像是听话的乖孩子在求奖励一般。玉容卿双手挡住他的脸,撇过头去说,“哎呀,不许碰我。” 说着不让人碰,脸倒是红得像樱桃,娇俏可爱。 自从上元节那事之后,半个月不给人碰了。李沅知晓缘由,将人抱到腿上,对着脸亲了一口,下巴搁在她的颈窝上,说了些不相干的话。 玉容卿刚开始还有些挣扎,渐渐的注意力被他说的话引去,身子也放松了些。 繁华的街道上,永定王府的马车缓缓驶去。誉王府中,啼哭的孩童在奶娘的安抚下放低了声音,不见爹娘过来,两个孩子都很不安。 卧房中,誉王紧紧攥着手上的遗诏,彻夜难眠。一整夜坐在椅子上,腿都要僵了。 刚刚得知遗诏的事,誉王妃坐立难安,在一旁踌躇不定,思虑许久之后走到誉王身边说:“不然我们去请母后帮我们一把,毕竟王爷你是记在她名下的孩子,若是将遗诏的事告知于她,母后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若此事发生在半年前,誉王或许还能是试一试,但今时不同往日。元太后已经没有多少人可以用,整个元家摇摇欲坠,仅靠着几个年轻人在朝中做官维持。 他去向母后求助也不一定能得到她的帮助,母后早已经在他和七弟之间选择了七弟,如今再去,只是自取其辱。 誉王妃又说:“那王爷可以与几位大人一同商量,遗诏就在这儿,王爷才是先帝钦定的太子,是名正言顺的新帝,怎能让李怀安与李沅这两个狼狈为奸的人钻空子呢?” “李沅……”誉王咬着牙,攥紧了拳头。 当初李沅年少无知被平阳王利用来对付他,失踪几年回来后,还以为会有什么长进,没想到却是利用他的信任,联合了李怀安夺走属于他的皇位。 誉王厉声道:“当初就应该让赵雨沉杀了他!” 他气得青筋暴起,脸上憔悴又可怕,王妃忙跪在他面前仰着头抚摸他的脸:“王爷别生气,咱们现在有真正的遗诏在手上,一定要找一个妥帖又稳当的方法夺回皇位。” 是的,是要夺回皇位。 他是李家的长子,是元太后名下的嫡子,更是辅政多年,为了北梁鞠躬尽瘁。这皇位合该是他的,怎么能被两个小人夺去! —— 二月初,微风不燥,细雨过后,空气中飘来了清新的嫩草气息,春天来了。 入春时节,皇帝要去城外祭天祈福,为北梁的子民祈求春耕顺利,风调雨顺,到秋天时能有个好收成。 永定王府中,玉容卿为李沅整理衣裳,系好腰带后又上下打量一番,满意的看着自己为他挑选的衣物,穿在身上真是合身又好看。 高挑的男人站在她面前俯视她,玉容卿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微笑着伸出手指头勾勾他的下巴,调皮的撩拨撩得李沅心痒痒,微红着脸转过头去,“卿卿不要欺负我。” 这话说的好没道理,玉容卿抬手将他的脸掰回来,凶巴巴地问他:“相公冤枉我,我哪里欺负你了。” 李沅小声嘀咕,“都二十多天不给碰了,之前还说要备孕,如今却是嫌我黏人。” “我没有嫌弃你……”玉容卿结结巴巴,知道是自己太较劲那件事,因为怕在这个时间段里怀上了,会被人怀疑她在倚翠栏时的贞洁问题,她自己知道自己清白,李沅也相信她,只是她总要为了未来的孩子着想。 犹豫半天,只说了句:“相公还是再等等吧。” 李沅也不逼她太紧,说了声“好”,顺手捏了捏她的脸,软乎乎的。 今日是皇帝去城郊道观祈福的好日子,永定王李沅和誉王李耀也要一同前往,随行有许多武将保卫皇帝和王爷们的安全,文官则负责祭祀祈福的事宜。 玉容卿送李沅和萧成出门的时候,李沅让她去玉疆府上呆一天,等他晚上回来的时候去接她。 玉容卿尽数应下。 李沅的马车前脚刚走,永定王府便收到了来自誉王府的请柬,说今天是祈福的好日子,誉王妃邀请各位朝臣的女眷去誉王府吃席赏春花烂漫。 请柬到了玉容卿手上,她皱了皱眉。 今□□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跟着皇帝去祭天,只留下女眷在家里,大家一起去誉王府中热闹热闹也无可厚非,只是……誉王妃只有在这种大场面的宴席才会想到她,平日里在大街上碰见了,惯会装作不认识。 这热闹,不去凑也罢。 玉容卿收拾了一些礼物出来,带着莫竹和紫鹃去拜访玉疆,走到将军府府门前的时候却得知玉疆哥哥并不在府中,也跟随皇帝一起去祭天了。 能跟着皇帝去祭天,哥哥原来是个大官啊。玉容卿不太懂,将礼物递给了将军府的管家,自己折返回去到店里坐一坐。 同小梨聊了一会后,玉容卿走上木饰店二楼上去喝茶,刚端起茶杯便看见楼下走来一个熟悉的人影,她小跑着下楼去迎。 “玉姐姐,你怎么也在这儿?我还以为你会去誉王府吃席面呢。”曹若晴十分惊喜。 玉容卿拉着她上楼,“赏春吃席当然要与能说的上话的人一起,誉王妃请了那么多人,少我一个也不少。”回身问她,“那你怎么也来这儿了呢?” “我母亲昨日受了凉,今天有些晕不能出门,我便替她来买佛珠祈福。至于誉王府的席面,我可吃不惯。” 两人哈哈笑起来。 吃过一盏茶后,玉容卿下楼亲自为曹若晴的母亲挑选佛珠。左右她今天没什么大事,便陪同曹若晴一起回卫国公府,顺道看望生病的国公夫人。 两人一同坐上卫国公府的马车,路程过半时,紫鹃离开了一会,回来的时候手上带着血腥味还没擦干净,隔着车窗同玉容卿说:“王妃,咱们被人跟踪了。” 玉容卿有些惊讶,镇定下来后低声问:“人被你清理干净了?” “是,但我怕他们还有后手会跟上来,要不要把暗处的护卫们叫过来贴身保护您的安全。” 玉容卿撩开窗帘看了看四周,没有异样,“先别暴露人手,咱们先去卫国公府,有个地方守着总比在大街上动手要强。” “是。” 坐在一边的曹若晴有点紧张,小心翼翼地问:“玉姐姐,是出什么事了吗?” 玉容卿按住她的手,安抚道:“有人在跟踪我们,不知道是要对付我还是对付你,不过你放心,我出门时带了足够多的人手,一定会保证你的安全。” 自从遇到危险后,玉容卿便养成了出门带上银月十三骑的习惯,除了紫鹃扮成丫鬟在她身边之外,其他的人都不会露出真面目,在暗中保护,只有得到她的指令才会出现。 玉容卿的话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曹若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能露了怯给人看。 进了卫国公府后,玉容卿让人关了大门和几个侧门,连后门也嘱咐人去关了,不要放陌生人人进出。 朝臣们此刻都在城郊,家中只有女人孩子,若是有歹人要趁此机会动手,情况会十分凶险。不由得玉容卿多想,只是这一切来的太过巧合。 那封不知真伪的先帝遗诏,云太妃离城后的销声匿迹,皇帝刚出城去祭天,后脚就有誉王妃办宴席邀请官员家的女眷。 压着满心的疑惑和忧虑,玉容卿随曹若晴去看望国公夫人,三人正聊天的时候便听外头有下人仓皇来报。 “夫人,出事啦!” 守在门外的莫竹立马按住丫鬟的嘴,沉声道:“喊什么,不知道你家夫人生病了吗!” 屋里的国公夫人已经听到了,请玉容卿和曹若晴到一边坐下,传那丫鬟进来回话。 丫鬟进了门紧张道:“大街上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兵,把国公府整个围起来了,外头大门那儿已经在撞门了。夫人您快拿个主意啊。” 经历过三朝的国公夫人见多识广,知道这是有人想要抓她们母子去胁迫国公爷,立马传话下去叫男子拿起家伙去前院受大门,女子去煮热油泼在墙根下,准备辣椒粉防身,只要有人闯进来,就往死里打。 吩咐下去后,国公夫人咳嗽了几声,明显精神不佳,曹若晴扶着母亲躺下,让她好好休息,“母亲放心,有我跟玉姐姐在呢,一定不会让歹人得逞。” “你才十七岁,能做什么,还是留在这儿陪着我吧。” 国公夫人捏了捏女儿的小鼻子,满是宠溺,又同玉容卿说,“王妃也留在这儿吧,这床后面有个暗室,若是真守不住,咱们躲进去也能保一时平安。” 玉容卿谢过了她的好意,起身说:“守卫国公府需要大家劲往一处使,前院总得需要个能稳定人心的人去站着。若夫人不嫌弃,我可去前院守着。” “这怎么能行。”母女两个异口同声。 国公夫人忧心忡忡:“你可是王妃,若是有什么闪失,我们哪里担当得起,还是保证安全为上。” 玉容卿知晓国公夫人在担心她的安慰,微笑说,“国公夫人不必忧虑,我知道分寸,若是敌不过,我自然会回来。即便真出了意外,我也绝不会因此牵连国公府。” 府里能主事的夫人生了病,曹若晴还太小,玉容卿不能眼看着国公府失守,出门带着紫鹃和莫竹去前院。 前厅门前家仆们站的整齐,护卫们拿刀剑很像样,家仆们却有些举足无措,拿刀的手都软弱无力。 玉容卿抽出身侧的莫竹的佩剑拿在手上,气势磅礴,大声道:“拿稳你们的刀剑,只要门外的歹人冲进来,就砍!护好小姐跟夫人,人人都有功赏!” 慷慨激昂的激励让底下人都攥紧了护命的家伙事儿,紧盯着大门,听着叫人心慌的撞门声,严阵以待。 玉容卿示意紫鹃让暗处的护卫动手,紫鹃掏出鸟哨来吹了几声怪异的调子,门外正在专心撞门的士兵丝毫没察觉身后出现了阴森的寒光。 门外接连不断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与此同时,撞门声也没有停下,半柱香后,一整巨响振聋发聩,大门被撞开了。 士兵闯进来,正撞进护卫和家仆们组成的阵中,后面是紧追上来的十三骑,前后夹击,很快将残兵败卒处理干净。 紫鹃蹲下身去翻看士兵们的衣裳,外头穿着守城军的盔甲,里面却是誉王亲兵的衣裳,那夜在清心殿,她曾经看见过誉王亲兵的服饰。 起身去到玉容卿身边回话,“王妃,这些都是誉王府的人。” 誉王府的人明目张胆来抓人……玉容卿心底打怵,难道是因为她们没有去赴宴才被誉王妃特意派人来抓,那些去赴宴的女眷又被他们如何处置了呢? 来不及想其他人,他们现在的处境依旧很危险。誉王妃囚禁女眷一定是为了要挟朝臣,那誉王那边也不会太平。 他们是为了什么,玉容卿一瞬间就想明白了,翠屏曾经说过,云太妃与誉王有关系往来,那先帝的遗诏很有可能被云太妃送到了誉王手里。 原本属于他的皇位如今是别人的囊中之物,誉王想要探囊取物还名正言顺,唯有逼皇帝退位让贤这一条路可走。 玉容卿叫人再次关上大门,防止再次有人来犯,安排了护卫家仆们分组守们轮流休息,又让丫鬟们去准备吃的和药送到前厅来,刚刚混战有人受了轻伤,得及时上药。 莫竹时刻护在她身边,玉容卿没有受伤,安排好一切后,便起了深深的担心。 她是安全了,可李沅怎么办,他只带了萧成和几个护卫,怎能打得过精密谋划还挟持了朝臣的誉王。 审问过被活捉的誉王亲兵后,得知他们此行是来捉卫国公家的夫人和小姐,并不知道永定王妃也在这儿。 也就是说,誉王妃现在也在派人找她要捉她。 突然,玉容卿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要是能救下被困在誉王府的女眷,让城外的朝臣没有后顾之忧,就能帮到李沅了。 第121章 121 独宠 与莫竹和紫鹃商议过后,玉容卿留下了四个银月护卫在卫国公府保护国公夫人和曹小姐, 自己乘上马车带着剩下的人从后门出府。 马车驶向了永定王府所在的长街上,隔着老远便看见有人围了王府, 同她们在卫国公府见到的那些人衣着相同, 也是誉王妃派来的, 目标就是永定王妃。 玉容卿佯装不知情,走进他们的包围中, 被候在王府附近的亲兵给逮个正着, 当即就送去了誉王府。 谨小慎微的玉容卿只带着紫鹃在身边, 其余的护卫都藏在暗中不曾露面,一路跟随玉容卿到誉王府,等时机一到,暗中动手,打他们一个猝不及防。 被亲兵押送到誉王府后, 玉容卿从大门进去,走到前厅的时候便碰见了誉王妃,一旁侧厅中传出细小的人声, 听不清是谁说的话, 但她可以肯定,女眷都被关在那里面。 “二嫂嫂这是何意?”玉容卿喊住了故意忽视她的誉王妃。 听到她的问询, 誉王妃不耐烦的转过头来看她,“我亲自派人上门送的请柬,三弟妹都当没看见似的,不但不来,连句话都不回, 还问我是什么意思。” “嫂嫂少拿请柬说事,我原以为你请众人上门是来吃席面赏花,没想到竟是如此对待各位官员家的女眷。” 两人算是妯娌关系,玉容卿与李沅在王府办婚事的时候也曾见誉王一家在婚礼上谈笑风生,誉王家里办了盛大的席面时,玉容卿也会跟着李沅来参加,已经做足了场面上的功夫。 可这妯娌关系依旧浮于表面,私底下是连句话都没说过的。 誉王妃出身名门,是当初元太后亲自为誉王挑选的正妻,风光无限。而玉容卿只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民女,小门小户出身,靠着救了李沅一命才有幸嫁入李家,挤进京城名流贵女中。 誉王妃同玉容卿没什么话可说,因为她原本就瞧不起母亲出身不好的李沅,连带着没什么背景的玉容卿也一起讨厌。 她与誉王夫妻恩爱多年,她知道自己夫君的能耐,知道他为了北梁做了多大的努力和牺牲,原想着为他人做了嫁衣也就罢了,忍气吞声也能过下去,没想到是到口的东西被人横刀夺去,拿他们夫妻当傻子耍。 李怀安是出了名的人淡如菊,不争不抢,因此誉王和誉王妃更多的将这争夺皇位的错怪到李沅头上。 面对李沅的女人,誉王妃也没有好脸色给她,厉声呵斥:“你还有脸质问我?你家王爷将遗诏私藏,信口胡言说什么让李怀安继承大统,假传口谕、忤逆先帝的旨意,就等着诛九族吧!” 果然圣旨到了誉王手上。 玉容卿有些心慌,故意避开了她的话,“不知道嫂嫂在胡说些什么,我家王爷可不是那样的人,你不要胡乱栽赃。” 誉王妃冷哼一声,“他是什么样的人,再过几个时辰自然能见分晓,就请弟媳在我这府上安安静静待一会儿吧。” 话音刚落,玉容卿被押去关押女眷的侧厅,房间里有二十几个人,无助又慌乱,担心自己在外的夫君父亲,也怕自己会在誉王府中受到伤害,政局多变,人心惶惶。 玉容卿不是京城里长起来的,对这里没有多深的情感,但她怜悯因为城中的动乱而遭殃的百姓。 京城面积太大,誉王府和永定王府闹出了很大的动静,百姓们被蒙在鼓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守城军一时半会儿得不到消息,参透不了誉王的阴谋。 等看守她们的人走到门外后,玉容卿轻声道:“大家不要害怕,我有办法救你们出去。” 女眷中大多人与玉容卿有过几面之缘,也有不少跟玉容卿关系很好的,听她说有办法逃出去后,有人忧心道:“我们只是一群女子,如何能跟外头的士兵打斗。” 玉容卿安抚她们说:“不用打斗,我的手下已经暗中潜入了誉王府,等一会我会让他们里应外合,给我们制造机会逃出去。” 一听到她带了帮手过来,女眷们纷纷看到了希望,“那……我们都听王妃的。” 在行动之前,玉容卿多问了一些:“可有哪位夫人的家在附近?我们逃出去后不能四散奔逃,需要找个可靠的地方躲一躲。” 有位小姐不解:“为什么?我们各自回家不是更安全吗?” 玉容卿解释说:“想必大家也能猜到誉王妃软禁各位是为了什么,我们的丈夫、父亲和兄弟正在城郊外陪同皇上祭天,誉王有逼宫之心,万一他成功了,不配合他的官员都会遭殃,连带着在座的各位也会受到牵连。” 所以,至少要躲到局势明朗后才能回家。 听完她的一席话,女眷们也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脱了不方便行动的宽袖外衫,守在门前等着信号。 半炷香之后,誉王府的厨房燃起了熊熊大火,连带着厨房边上的杂物房、与厨房背靠着的客房也一起烧了起来。救火声在院子中响起来,院子里五十几个士兵,五十多个下人都去救火了。 守在门外的守卫没有动弹,尽忠职守,紫鹃撞破了窗户跳出去,与门外的四个守卫近身搏斗,没费多久的时间便解决了他们,开门放女眷们出去。 玉容卿记得自己被押进来时走的路,带着一群人往外逃,走到前厅附近的时候听到了金属盔甲互相撞击发出的声响。 定身一看,竟是被一群亲兵给围住了。 誉王妃风风火火地从前厅中迈出来,上来给了玉容卿一巴掌,“我就知道你是个不老实的,还想带着她们跑?你做梦!” 谁都不能阻碍她和誉王的路,王位本来就属于誉王,而她,是注定要坐上皇后之位的女人。 如果不曾拥有,这一切也就过去了,但天意如此,偏偏让他们得到了先帝的遗诏,知晓了事情的真相。本就属于他们的东西,现在拿回来是理所应当。 玉容卿捂着脸与她平视,“你早就知道我要跑?” “平白无故起了一场大火,怎能不让我起疑心,想用这场火转移我的注意力,你还是太年轻了。”誉王妃戳着她的肩膀逼她往后退,眼中尽是看破她阴谋诡计的得意。 一旁零星可见提水救火的下人,玉容卿随意扫了一眼将她们围困的亲兵,看着数量不少,应该是誉王府上所有的亲兵都在这儿了。 她身后的女眷们聚成一团,惊恐不安,玉容卿却掐算着时间,迟迟不肯往回走。 伸手抓住了誉王妃戳在她肩膀上的手,正言道:“嫂嫂,这里的女眷也是上有老下有小,人命珍贵,不该成为政局动荡的牺牲品。” 誉王妃甩开她的手,“弟媳说错了,人命有贵贱之分,她们家里的男人有出息,她们就跟着风光,若是那些朝臣不开眼选错了主子,她们的命便如风中芦苇一般轻贱,一把火就能烧个干净。” 立场三观不同的人,不论怎样说都是说不到一处去的,玉容卿断了劝说她的念头,身边的紫鹃吹响了鸟哨。 暗处隐藏的十三骑中的八人全部出现,立马与府上的亲兵展开了交战。 玉容卿大声喊着让女眷们聚成一团不要落单,自己用紫鹃给的短刀防身。 看到有危险,誉王妃立马退回了前厅屋中,看着院中突然出现了几个陌生人,虽然武艺高强,但一边要与亲兵打斗一边还要保护女眷们,很放不开手脚,一直没能占到上风。她仍旧握有胜算。 院子中正混乱着的时候,大门突然被人撞开,在半路上消失的莫竹带着人冲了进来,是守城军的将领洛远风以救火的名义抽调了手下过来。名为救火,实则救人。 有了守城军的助力,誉王府的亲兵节节败退,很快就溃不成军,连誉王妃也被莫竹从背后打晕。没有人主持大局,誉王府的混乱很快就平息下来。 洛远风调了一半人去救火,剩下的人护送女眷们到安全的地方。 “多谢将军愿意出手相救。”玉容卿作揖答谢。 守城军没有圣旨不得调兵出城,因此对城外的混乱无法插手,洛远风对很多事无能为力,回礼道:“保证城中百姓的安全是末将的分内之事,王妃不必多礼,而且我与温易从小交好,自然不敢辜负他的嘱托。” 玉容卿心中感谢温易与小梅为她着想,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紧张道:“城外的事,将军可有消息?” 洛远风摇摇头,“我是守城将领,不得擅离职守,城外事我已经派人去探了,现在还没传回来消息,只怕是凶多吉少……” 两人一边聊着,将女眷安排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是玉容卿曾经住过的小宅,很少有人知道此处。 巷子口的武大娘见玉容卿出去经营店铺好不容易回来却神情紧张,也不敢多问,听了她的嘱托后忙搬起门口的小板凳回家,关紧了院门。 玉容卿留了紫鹃带领几个护卫在这儿保护女眷,洛远风只是将他们带出来而已,并没有权力制止誉王妃的行动,他们一群人上街必然留下痕迹,誉王妃重新调动人手找过来只是时间问题。 重要的是城郊的情况,玉容卿始终不放心:在外的朝臣还不知道他们的家人已经暂时安全了。 洛远风上马要离开的时候,玉容卿迈出门来喊住了他:“将军,我想去城郊一探究竟,你能帮我备几匹马吗?” 洛远风因为职务问题不能离开京城,但玉容卿可以,她要去将女眷已经解救出来的消息告诉城郊的朝臣们,而且,她要去见李沅。 如果事情已经凶多吉少,至少,他们两个能死在一起。 洛远风答应了她的请求。 玉容卿回院子里去问女眷们要了些证明她们身份的信物,装在布袋里揣在身上,带着莫竹和六个护卫便出门了。 骑马沿着官道走了许久,终于看见了祭天所在的道观,隔着老远便看见道观门外一片厮杀,打斗的人穿着一样的衣服,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玉容卿不敢从正面进去,下了马弃马偷偷从道观背靠的山腰上爬上墙进了馆中。 大门紧关着暂时没人能闯进来,玉容卿敲敲大殿门,禀明了身份才被放进去。走进去便看见了被官员和道士们保护在正中间的皇帝。 “皇上金安。”玉容卿慌乱地跪下,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皇帝,帝王的威严果真叫人心生崇敬。 “平身。”李怀安看她就带了七个人过来,简直是羊入虎口,不免担心,“永定王妃怎么过来了,叛军正在外围攻,此处危险,王妃还是快回去吧。” 玉容卿掏出了怀里的布袋呈给他,“妾身是想来告诉各位大臣,他们的家眷暂时都安全了,无需担心后顾之忧。” “好,总算有个好消息了。”李怀安欣慰地点点头。 信物传到各位大臣手中,得知家眷已经安全了,紧绷多时的气氛终于缓解了一点。 玉容卿环顾大殿中一圈,不见李沅的人影,疑惑着问:“不知各位大臣可曾见过我家王爷?他还好吗?” 李怀安回答她说:“永定王正与誉王在祭坛那里打斗,已经有半个多时辰了,两人都没有过来,具体情况如何也无从得知。” “多谢陛下告知,恕妾身先行告退。”玉容卿起身要离开,留下两个护卫保护皇帝,自己与莫竹爬墙离开。 出道观后,吹两声口哨便有几匹马陆续从林子那里跑过来,六人上马绕开混战的人群,躲开远处射来的弓箭,奔着祭坛那里去。 莫竹骑马靠过来劝她:“小姐,您还是回道观守着吧,我们几个去给王爷帮忙也是一样的。” 见不到他,玉容卿悬着一颗心总是放不下,拒绝了莫竹的好意,“我只要远远的看见他安全就可以了,不会上前去给你们添乱的。” “小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我一定要亲眼看见他,我才能安心。” 从前最好说话的小姐也有听不进去劝的时候,莫竹拗不过她,只能叮嘱她不要靠近人群,躲得远远的,见势不妙就逃回京城,什么皇帝什么大臣,统统都别管。千言万语就一句话:保证自己的安全为先。 祭坛已经在视线中了,莫竹挥动着马鞭加快速度,与其他四位护卫一起冲进混战中。玉容卿就停在祭坛外的小山丘上,躲在树叶稀疏的小树林中观望战场,寻找李沅的身影。 突然,她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顶上的发冠已经被打落,满头黑发散落在肩上,身上满是猩红的血,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敌人的。 玉容卿的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几十人将李沅围攻,誉王就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审视他做困兽之斗,简直是莫大的耻辱。 莫竹几人过去也被挡在外围,短时间根本冲不过去,更别说替李沅解围了。 玉容卿手足无措,摸到了马背上的弓箭,她虽然武艺不精,但是跟大哥哥学过一段时间的射箭,从前百发百中,如今荒废了几年也不知还剩下几成准头。这距离有些远,可她得试上一试。 佩剑被打落在地,李沅被这群人围困了半个多时辰,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 原本他一人对付这些喽啰是游刃有余,但车轮战术就是磨人气力,一圈一圈围上来,根本打不完。他真正的对手誉王却在这现场之外,没打算迈进一步。 突然,不知从哪个方向射来一支箭,穿透了誉王的肩膀,叛军都以为来了援军,不由得慌乱起来。看清箭来的方向后却傻了眼:竟是一个女子。 玉容卿也没想到自己真能射中誉王,她瞄准的的胸膛,偏了一点,射中了肩膀。被人盯上,她也有些发毛,忙又射了两支箭,看见叛军骑马上来要抓她,立马握紧缰绳骑马逃跑。 看到玉容卿那么生龙活虎,李沅也有了力气,赤手空拳也能将人的脖子拧断。 誉王捂着受伤的肩膀,恶狠狠的命令下去:“竟然放暗箭伤我,给我抓住她!” 玉容卿紧张逃跑的时候,向后瞅一眼却不见了追她的人,站在原地懵了一会,随后便见背后方向骑马来了漫山的士兵,是援军到了,前来救驾擒誉王。 玉容卿一脸惊喜,因为她看见骑马冲在前面带领士兵的人是她的亲哥哥玉疆。 这下李沅有救了。 来不及跟玉疆汇合,玉容卿拿起弓箭骑马冲进祭坛,替李沅解围。 没等她放完第七箭,叛军见援军气势如虹,皇帝也已经被救出来,坐在马车上看着这边的状况。誉王大势已去,纷纷缴械投降。玉疆拿下了誉王,混乱的祭坛终于安静下来。 玉容卿扔了弓箭下马,向摇摇晃晃的李沅奔跑过去。他向她迈出一步,摇摇欲坠,玉容卿忙上前抱住了他的身子。 “相公,你没事吧!” 拥抱着她带着馨香的身子,李沅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她竟然因为担心他来到了这里,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了。玉容卿满满的爱意填补了他因为杀戮而空荡的心,李沅撒娇似的将自身能承受的重量又分了一些压在她身上。 缓缓增重的压力让玉容卿更加担心李沅的安危,怕他下一秒就会晕过去,也不知道他身上哪里有伤口,两只手不敢乱放,悬在空气里。 被他抱的越来越紧,玉容卿露出一张小脸来仰望他,“相公,你有没有受伤,疼不疼啊?”说着,眼眶都湿了。 李沅擦掉眼睛周围的血,抱歉地说:“对不起,让你看到我这副模样。” 白皙的肌肤上落了许多鲜红的血液,就像冬日雪地中绽放的红梅,他衣衫被划破了好几处,因为祭天而准备的庄重的礼服颜色深沉,根本看不出是哪里在流血。 胸膛贴上来的心跳太过急促,玉容卿心中不安,追问他:“相公没有对不起我的,你快跟我说你哪里受伤了。” 他不说,玉容卿便想要松开他自己亲自查看,李沅却始终不愿放手,疲倦道:“卿卿,我没事,就是有些累了。” 生生被磨了那么长时间,再有力气也要累晕过去。玉容卿说:“那你坐下休息一会,我就坐在这里等你。” 她坐在地上,让李沅靠在她身上休息,身边是投降的叛军被押到祭坛外,还有援军在清理战场,莫竹被玉疆拉着不能乱动,没有人上来打扰他们。 李沅不说话,四周就突然安静下来,玉容卿听到了风的声音,仰头看天空上飞鸟掠过,一双比翼鸟缠缠绵绵。 他们就坐在祭坛的正中央,仿佛与世隔绝一般,不受打扰。 搂着李沅的后背,玉容卿想起了很多事,呢喃道:“我知道你做过很多坏事,因为你受了很多委屈吃了很多苦,我不能把坏人变成好人,但我不会让你再受委屈再吃苦。” 她从没想过改变李沅,真正的相爱是双向奔赴,不是单方面的改变与付出。她相信他们之间存在着无限的可能性。 “相公,我们要在一起一辈子,所以我有足够的时间来认识你……” 玉容卿轻声呢喃着,明明是说给李沅听的话,却成了自言自语。 她揽着他后背的手臂被温热的血液打湿,甚至能听到血液渗透过她的衣服落到地上的滴答声,李沅微闭双眼像睡着了一样,玉容卿揽着他,脑中一片空白。 再回过神来,已经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第122章 122 独宠 祭天的队伍平安的回到了京城中,城墙之上的洛远风见誉王已经被人拿下, 知道这场反叛并没有成功,也长舒了一口气。 回京后, 誉王一家因为谋反而被缉拿下狱, 应天府衙审讯过后, 誉王一家被剥夺李姓,发配至西南蛮荒之地, 世世代代都不被允许回到中原之地。 玉疆与几位武将救驾有功, 得了封赏, 皇帝亲派玉疆前去青州镇守,弥补平阳王的空缺。 洛远风与玉容卿营救女眷稳定朝堂之心大有功劳,皇帝特提拔了洛远风的官职,又册封玉容卿为一品诰命夫人。 领封赏的那一天,玉容卿勉强打起精神却依旧憔悴, 连前来传圣旨的公公也不忍心苛责。已经过去三天了,李沅依旧昏迷不醒,后背上的伤口始终不见好转, 她真怕李沅就这么一直睡下去, 再也醒不过来了。 祭天过去第二天的时候,便陆续有关员携带家眷前来拜访, 一是为感谢玉容卿的救命之恩,二是听说永定王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前来送补品药品略尽绵薄之力。 他们每一个人都安慰玉容卿,说李沅福大命大,从前熬过了那么多苦难都没有放弃, 这次也一定不会离她而去。 听了许多的安慰,玉容卿也稍稍好受了一些,日夜照顾李沅,每时每刻都期盼着他能够早点醒来。 第四天的时候,玉疆来了。 他简单带了一些礼品,都是送给玉容卿补气血的,自从李沅昏迷后,玉容卿的精神状态也差了很多,玉疆这个当哥哥的更为自己的妹妹心疼。 玉容卿来到偏厅见他,正是午饭时间,桌上摆了丰盛的饭菜,玉疆没等玉容卿过来,自己就拿起筷子吃了起来,见她进了门,还板着脸招呼她过来吃饭,颇有些反客为主的意思。 “我吃不下。”玉容卿只喝了些热茶暖身,提不起精神来。 长兄如父,玉疆说的话,玉容卿大部分时间是不会违背的,可她心情很差状态也差,想来哥哥是能体谅她的。 玉疆当然体谅她的心情,递了一双筷子给她,淡淡道:“你乖乖吃饭,我同你说一些关于李沅的事。” 玉容卿也有问题想要问玉疆,誉王谋反那一天是玉疆来救驾,可她隐约记得,哥哥分明是誉王一派的人,怎么突然的就变了阵营,是迷途知返还是早有预谋? 她接过了筷子,端起碗来扒了一口米饭,问了自己的疑惑,而她的疑惑,与玉疆正要告诉她的事息息相关。 当年,玉疆离开徐州前去边疆,从军保家卫国,同行的武教头在几年后死在了一场战乱中,玉疆侥幸活了下来,在军中混的不错,很快就做到了副将的职位。 他以为自己很快就能做上将军之位,平定一方战乱后便能回家探望亲人,却不想这副将一做就是五年,他战绩颇丰却久久无法升职,机缘巧合之下才明白,想要在军中晋升不但需要有贵人的提携,还要选边站。 玉疆为人刚正不阿,但饱受战乱之苦的百姓每天都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他的顶头上司是个得过且过的将军,背后依靠着京城的大家族,在军中挂名吃空饷,一点实事都不做。 饱受内心煎熬后,玉疆选择了有意拉拢他的誉王,并从此青云直上,成为了镇西北的一员大将。 他虽然人在誉王党派之中,心中却从未赞同过誉王的执政理念。某次进入京城受封赏,见到了老乡贺修竹,两人秉烛夜谈,玉疆从贺修竹的口中了解到了一位默默无闻的皇子,李怀安。 真正见到李怀安的时候,玉疆才明白什么叫为国为民,立足长远。他愿意为了李怀安设想中的北梁而鞠躬尽瘁。 清心殿那一晚,玉疆从洛远风那里探听到了风声,正欲去宫中救驾,至少不能让誉王和永定王占足了优势,却被李怀安派人来拦下。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李怀安的手下来传话说,“三哥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玉将军千万不要去添乱。” 后来,便是李沅以传国玉玺保李怀安登基为帝。 玉疆说:“去城郊祭祀那天,皇上也没有想到永定王会以命相搏,保他周全。如今这局面,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哥哥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是最好的结果?难道李沅躺在那里连太医都束手无策,还能叫好结果吗?玉容卿很生气,饭刚吃了两口就没兴趣了。 玉疆的表情一成不变,冷板着一张脸不怒自威,淡淡地说:“誉王谋反的时候带了一张遗诏,后来经过专人的鉴定,遗诏是假的。” 假的……玉容卿回想起李沅亲口对她说过的话,瞬间明白过来,这假遗诏是他故意让云太妃偷了去的。 誉王在应天府受刑罚的时候说了假遗诏是他从云太妃那里拿来的,只要找到云太妃就能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可应天府尹告诉他:云太妃早在七天前就失踪了,昨天晚上刚刚找到她的尸体,是马车坠入了悬崖,随行的马夫丫鬟都死了。 死无对证,任誉王有千百张嘴也解释不清了。 就连李沅都知道不能留把柄在别人手中,李怀安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真正得知先帝遗诏内容的人只有李沅一个,而李沅又以身家性命做保推李怀安上位,李怀安自然感念李沅的助力给他行方便,两人是互惠互利的关系,但皇家的事哪有那么简单。 “皇上永远有一个把柄握在永定王手上,只要永定王有意,就可以用这件事威胁皇上一辈子。”玉疆冷静的为她分析其中的利害。 剩下的话不必明说。 玉容卿明了,那天,皇帝是故意拖慢了前来救援的人,是为了试探李沅的忠心,也是为了除去一个心头之患。 现在这样的情况,已然是最好的结果。 可是,李沅怎么办……玉容卿垂眸,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滴下来。 一旁的玉疆起身过来从身后将她整个人圈住,许久没有过肢体接触,玉疆的身子有些僵硬,轻声安慰她:“小妹,我们总是很难做到事事尽如人意,你好好珍惜他吧。” “呜呜呜啊——”玉容卿放声大哭,为她与李沅的身不由己。 第二天,玉疆奉旨带兵启程前去青州。青州与徐州相隔不远,他很想捎带着玉容卿回徐州,但昨日相见时知晓她与永定王相知相许,一往情深,便做不出这拆散鸳鸯的事,自己先行一步了。 又过去了好些日子。 永定王府时常会迎来上门拜访的客人,再不像从前那般冷清,虽然有很多人是知道永定王夫妇的功勋后前来烧热灶,但玉容卿并不讨厌这热闹的氛围。 一天又一天,万莺莺和小梨每隔一阵子都会按时送来账本给玉容卿查阅。 卫国公一家上门拜访,玉容卿请他们留下吃了晚饭,饭后得知曹若晴终于与贺修竹说上了话。 自从来到京城后,玉容卿每个月都要写信托人带回徐州玉府,今天收到了徐州的来信,是贺小梅和温易喜得贵子,看着小梅字里行间表露出的幸福,玉容卿欣慰的笑了。 过去了一个多月,三月中旬的时候,院子里新种的桃花开了。 玉容卿坐在李沅床前,摸着他的手捏了又捏。她好像习惯了没有他说话的环境,但是每一次当她走进卧房,听到李沅的呼吸声,积累一整天的疲惫都随着他的吐息慢慢飘散。 这个男人骗过她好几次,有时玉容卿也觉得这是李沅对她做的恶作剧,就是为了让她多疼惜他。 他明明个子比她高,力气也比她大很多,在战场上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阎罗,在朝堂上是说一不二的永定王,面对外人的时候,从来都是一副冷冰冰的生人勿近的高冷模样。 但是他和她相处的时候总是温柔体贴,虽然有时穿插一些小任性,也是玉容卿完全能容忍的范围。 李沅面对她的时候常常带着担心,担心她被李家的污糟事牵连,担心她因为他而遭受不测,担心他配不上她……总是对她心怀愧疚。 玉容卿好想抱他,好好吻他,去揉他柔软头发,让他知道自己不介意等待,也珍惜每一段能够与他同甘共苦的时光。 漫漫长夜在冉冉升起的阳光中消散,微凉的春风调皮的敲开窗户,让熹微的阳光照进窗台、爬上梳妆台。清新的花香气萦绕在窗外,三两朵桃花被风吹落,徐徐落下,粘在女子秀长的发丝上。 微凉的风吹得她一个机灵,玉容卿迷蒙着从床上坐起来,去摸自己床头的衣服,半晌没摸到。 睁开眼睛的时候,吓了一跳,身边躺着的李沅不见了! 还没等她惊呼出声,李沅便从一旁走了过来,拿了件粉嫩的新衣服递给她,“我看外头桃花都开了,今日去赏花吧。” 玉容卿愣了一会,伸手捏了自己的脸一把,瞬间疼的皱起了眉头,睁大眼睛看着活生生的李沅,眼泪又止不住了。 “你怎么起来了,不是还有伤吗。”玉容卿一边哭一边把人拉回床上坐着。 李沅掏出手帕来给她擦眼泪,他昨天半夜的时候便醒了,养了一个月,身上的伤也结痂了,看着躺在身边熟睡的玉容卿,李沅觉得自己最幸福的时光也就不过如此了。 只要能跟她在一起,即便叫他死上千百次他都无怨无悔。 赏花看景,养身宜人,调养几天后,李沅是彻底的好了,开始缠着玉容卿要亲近。 许是很久没见他这样精神好的模样,玉容卿说着不许,又逃又笑,同他嬉闹一番,半推半就也就说不出个所以然了。 这几天,李沅格外黏人。从前在朝园的时候,李沅也很黏人,后来到了永定王府,身为王爷得端着架子震慑奴才,收敛了许多。似乎是因为春天到了的原因,李沅连喊她的声音都变得软了起来。 “卿卿,我做了桃花饼,味道应该是不如外头做的好吃,就不拿来费你的神了。” “别别别,我吃。” “卿卿,皇宫又派人来送帖子了,虽然我一个人去也没什么,但我孤零零的一个人去赴宴,只怕会被人耻笑。” “我陪你去。” “卿卿,我在秘阁见到一个新入职的青年,说是当初被你救过一命,希望我能帮忙让他方面答谢你。”李沅不经意的说着,眼神中却满是醋意。 玉容卿全然不在意,“有时间便见一面,没时间就请相公帮我口头传几句话就成了。”哪里值得李沅为此事吃醋呢。 李沅默默道:“这已经是第三个了,不知道卿卿当年到底救了多少人命。” 过去那么多年,玉容卿哪里记得自己救过什么人,忙捂住了李沅的嘴,故作强势说:“不管我救了多少人,喜欢的只有一个,成了亲要同他相伴终身的也只有一个,难道相公不满意吗?” 满意与否,身体总是比嘴巴诚实一些,李沅勾起嘴角,靠过身子去亲在她脸上。 —— 京城太平了,党派争斗因为誉王被发配西南而终止,朝堂上平稳了很多,李怀安的新政顺利施行,李沅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上奏请皇帝准许他归隐田园。 在他上奏之前,皇帝已经得到了风声,提前派人请了他入宫一叙。 入宫的时候李沅胜券在握,他想要的不多,属于李家的身外之物他一分都不会带走,只需要李怀安放他自由。 仅凭着救驾之功,李沅也能求下个恩典,若是另有突发状况,他还能拿先帝遗诏的真正内容一事来威胁他。左右他一定要达到目的,与玉容卿回徐州去。 真正来到御书房的时候,李怀安温和地拒绝了他的请求,杀了李沅一个猝不及防。 他说:“三哥哥娶了一个好夫人。” 那是李沅唯一的软肋。 爱人的安危突然悬在一线,李沅不得不放低姿态来跟他谈条件,“陛下已经稳固了根基,我对你来说已经没用了,我归隐又没有触及到谁的利息,为何不放过我。” 李怀安脸上的表情始终如一,微笑温和,“三哥哥是朕的救命恩人也是朕的贵人,你想要的朕都给你,但是放你离开不行。朕不需要你,但是北梁的百姓需要你。” 忧国忧民的帝王需要能够被他驱使的忠臣,有勇有谋的忠臣,李沅算是他心中上佳的人选。 “去年入冬后,钕金数次犯我边境,北梁与钕金本就多摩擦,数年前平野川之战更是助长了他们的嚣张气焰。若不敲打一番,我北梁百姓岂不是要任人欺凌。” 李沅武功高强,带兵打仗的本事也很厉害,他手底下出来的将军个个都是带兵的好手,如此将帅之才,李怀安才不会轻易放他离开。 身穿龙袍的男人与他平视,眼中有的是平淡从容,仿佛确信了李沅不会拒绝他的安排一样。 李沅挣扎一会,最后妥协:“我若平定边疆战乱,陛下需得放我离开。” 李怀安微笑着点点头。 口说无凭,立字为据。李沅拿了皇帝亲手写的誓约,回到府中,不见玉容卿出门迎他,便猜到卿卿是去了店铺里。 李沅来到店铺楼下时,玉容卿刚跟万莺莺谈好店铺交接后利润分成的问题,她要回徐州了,店铺舍不得关也舍不得卖给别人,便托万莺莺替她代为照看,利润二八分。 得了闲空的小梨与萧成去逛街了,莫竹在楼下的小吃店里吃灌汤包,没注意李沅走上楼去了。 送万莺莺离开后,李沅从拐角处走过来,玉容卿以为他带来了回家的具体日期,欣喜万分,小跑着上去抱住他。 “相公,我们是不是要回家了。”玉容卿眼睛里闪闪发光,双手搂紧他的腰,小脸埋在他胸口,蹭了领口抬起头满眼期待地盯着他。 李沅将人抱起走进房中,嗅着还没喝完的茶香,轻语:“卿卿,这次,你先回去好不好?” 第123章 123(正文完结) 独宠 生在皇族李家,李沅接受了表面的风光也必然要承担“李”这个姓氏之下蕴藏的责任。 同是北梁子民, 他们夫妻二人根本不能违背皇帝的命令,玉容卿深切的知道这一点, 因此没有责怪李沅背弃了对她的承诺。他已经很努力的跟皇帝讲好了条件, 等边疆战乱平息的那天, 便是李沅恢复自由身的日子。 玉容卿是很识大体的,誉王谋反的那一天, 她差一点就要永远的失去李沅了, 好在上天眷顾她, 没有让他们夫妻天人永隔。 如今还能同他在一起谈论未来,已经是莫大的安慰。 从他口中得知他与李怀安定下的约定后,她抬头安慰李沅,双手捧住他的脸,踮起脚尖亲了亲他的下唇, 温柔道:“好,我先回徐州,那相公什么时候启程?” “定在三天后。”李沅面对着她有些抬不起头来, 生怕玉容卿会质问他, 嫌弃他,然后离开他。 除了这个王爷的身份和“李”的姓氏, 李沅一无所有,卿卿离了他也能活得很好,而他却无法想象自己离开卿卿后,还能否找到自己的归处。 愧疚而躲避的眼神引得玉容卿哑然失笑,拉着人坐到窗边软榻上, 隔着一张放茶壶的小桌,伸手戳了戳他闷闷不乐的嘴角。 “相公不开心吗?”她说话的语气声中带着笑意,似乎没有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噩耗”而坏了心情。 “我曾经答应过你,会跟你一起回徐州。”李沅抬不起头来,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转过身去握住她的双手。 “卿卿,我们现在就走吧,天涯海角,无论是什么地方,只要你愿意,我就跟你一起去。”不管皇命难违也不管家国大义、边境之乱,只要能跟她在一起,即便是做个山野村夫,他也甘之如饴。 人在突如其来的激动情绪中总会做出任性的选择,玉容卿听着他的建议,抿嘴无语,从他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来,一巴掌就拍在美人那白玉无瑕的额头上。 “说什么胡话呢?”玉容卿佯装怒意,义正言辞的呵斥他,“你都已经答应皇上了,现在反悔岂不是要陷我们于不仁不义之地。” 别人怎么想怎么做,李沅向来是不会考虑的,听了玉容卿的教训后却在心底生出了一丝不齿之心,自己当着卿卿的面都说了些什么,真是慌不择言。 她沉默了一会,脸上的表情渐渐放松了下来,回握住了李沅的手,“对不起,我不该打你。” 李沅摇摇头,说:“卿卿打的对,是我脑子糊涂了。”说着就将人牵引着拉到自己身边,手掌稍稍用力便将人抱到自己腿上坐着,搂着她的腰不放松。 侧脸靠在她的颈窝上,脸廓可以感受到那柔软的胸脯如一汪春水盈盈摇动。她身上有好闻的花香,就像是在盛开的桃花树下站了许久。 这个人是他的。 世间繁华似锦,人有万万千千,却只有一个她愿意与他相遇相识,轻叩心门便轻而易举住进了他的心房。 爱是奢侈的,所有人都吝啬于给李沅一点微不足道的关爱,只是偶尔施舍一点,都觉得自己是做了天大的善事。无论是自以为是的誉王还是为人棋子的平阳王,甚至是现在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都是如此。 李沅从不奢求有人能懂他,却在人生的最低谷遇到了这个值得他一生相伴的女子。 她温柔善良、独立自主,不会一味的依靠他人也不会勾心斗角利用他人。她是温室中长出的最甜美的花,是愿意将自己的阳光分享给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的太阳,而自己也被她的温暖俘虏,心甘情愿为她所困。 为了与她相守,便是刀山火海也值得一闯。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玉容卿靠在李沅身上静静的聆听他的心跳,即便面上宽容大度,心底的悲伤依旧如海浪一般汹涌着拍打上岸。 她并非一个大公无私的圣人,也有自己的不舍与贪念。她可以吵闹可以质问,但那除了伤害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在家国大义面前,她不过是一个帮不上多少忙的小尘埃,这次来京城,自己好歹还能帮他做点什么,而远去边疆路途遥远,自己提不动刀枪也与钕金并无交集。 她能做的,就是让李沅没有后顾之忧。 既然已经没有选择了,不如好好珍惜这三天,然后各自奔赴前程。 玉容卿说:“相公你就安心去边疆吧,平定战乱、河清海晏,再过几年,百姓们都能过上安生日子,我也能心安理得将北梁的王爷留在身边。” 李沅抱着她沉默许久,低低的“嗯”了一声。 第一天,玉容卿拉着李沅去将她在京中结交的朋友挨个见了一遍,中午又请万莺莺一起吃饭,把她们两个人的约定说给李沅听,也不是要他听个明白,而是让他知道自己的娘子把钱都花在什么地方了。 第二天,夫妻两人一起去卫国公府回礼,之前李沅受伤昏迷的时候,卫国公与国公夫人没少去永定王府探望。 当天下午,两人请旨进宫,李沅不知道与皇帝商量什么要事,玉容卿候在清心殿门外,与莫竹一起抬起头看被朱红墙包围的天空,数飞鸟与游云,自得其乐。 请示过皇帝后,李沅带玉容卿去了御花园逛逛,不知觉间就走到了他小时候住过的宫苑,那时的云太妃对他爱搭不理,心情不好了就把他扔到偏僻的宫苑去让李沅独自居住。 走到偏僻的宫墙中时,玉容卿才发现皇宫中并不尽是华丽,也有这样破败的宫苑。 房屋顶上破了一个大洞,墙面也有脱落,蜿蜒的杂草占满了整个院子,墙上爬满了绿植,放在晚上,简直就是个阴森的鬼宅。 一想到鬼宅,玉容卿心生恐惧,不自觉地就向李沅那边靠过去,只是靠的近还不够,手臂勾上他的手臂紧紧挽住他的胳膊,才有安全感。 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胆怯,玉容卿感叹说:“这才过了几年啊,怎么就破败成这样了?” 李沅低头看了她一眼,娇俏的娘子怯生生的挽着他的胳膊,倒像是个被吓怕了的孩子。李沅轻笑一声,手指点在她的鼻子上,不经意间说道:“我住的时候就已经很破败了,如今只是生了杂草。” “你小时候就住这种地方啊?”玉容卿抬头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满脸的不可思议。 从前只是从外人口中得知他童年不幸,如今亲身到了这地方,亲眼见了李沅身为一个皇子受到的待遇,真真觉得心疼。 李沅拍拍她的手背,似笑非笑,“那个第时候能有地方住就已经很不错了,我小时候什么都没想,只想有一天能无所顾忌的走在大街上,晒晒太阳。” 就像昨天,像今天。 童年的李沅期待了很久美好的未来,已经实现了,并且还会继续幸福下去。 玉容卿靠在他肩膀上,轻声道:“咱们回去吧,太阳还没下山。” 李沅知她心中所想,带她回家。 一路迎着即将坠落的落日,两人在街上慢慢的走,暖黄带着橘色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并不耀眼。 玉容卿在一片金色的光辉中转身看到了两人在长街上映下的背影,噗呲一笑,转回身来往他身边凑两步,“相公,回府后你给我做菜吃吧,我想吃红烧肉!” “好,还有其他想吃的吗?” “想吃馄饨、蜂蜜豆花、肉包、羊汤泡馍还有……这个。”玉容卿说着,一个箭步迈到他前面,小手指戳戳他的胸膛。 远远跟着的近侍没听到玉容卿难得说出口的的虎狼之词,也没能看见李沅脸颊的嫣红蔓延到耳朵上,低头轻咳了一声,拉住了那忽而在他身上点火的手。 低声道:“先聊吃饭,其他的……晚上再谈。” 看他被自己调戏的脸红了,玉容卿嘻嘻笑着庆祝自己胜了一局。 晚饭后洗澡的时候还很平静,没等到李沅进来闹她,竟然觉得有些可惜。等洗完了走出屏风,却找不见自己的衣裳了——她明明放在凳子上的。 抬头一看,衣着单薄的美人侧躺在床上抬眸看向她,一双凤眼含情脉脉,盯得她不自觉就攥紧了浴巾。此刻才明白,李沅回府路上同她说的“晚上再谈”是谈什么。 第三天中午,两人没出门半步,连早饭午饭都是丫鬟送进屋里,隔一段时间后再碗筷端出去。 玉容卿躲在被子里羞得不敢见人,身上汗淋淋的,那处也有些痒痛,却连句“不行”都说不出口。明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明明他就在眼前,玉容卿却已经开始想念他了。 情意正浓时,玉容卿抬手去摸他泛着潮红的脸,李沅俯下身来吻她,她的手便自然的穿插进他的发间。 爱与不舍,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四天清晨,天刚微微亮,李沅便已经穿好了衣裳坐在床边。玉容卿猛然从梦中醒来,眼睛还没有睁开便去摸身边的李沅还在不在。 李沅按住她的手,凑上去亲了亲她的脸颊,“卿卿,我在这儿。” 玉容卿清醒过来,随意穿了些衣裳便去给李沅收拾东西,为他整理衣衫,又塞了好多银票给他,边疆不比京城富裕,物资短缺,有钱的地方多的很。 行李早在昨天就收拾好了,玉容卿带回徐州的行李装了满满的七辆马车,银月十三骑会亲自护送她回徐州。李沅要带的东西不多,只一个简单的包袱就装得下。 玉容卿便收拾床铺边同他说,他在京城中的那间小宅子被她卖给万莺莺了,虽然万莺莺只付了一年的定金,但她也没讲价,自己并不缺钱,在京城多个朋友好办事。 等李沅走后,她会遣散这王府里的大部分下人,只留下管家和两个丫鬟看家,她也托了国公夫人帮她照应永定王府。 一切都已经办妥。 玉容卿陪他一起骑马上街,说着今天早上吃的早饭特别美味,又说即便自己不在他身边,他也得好好吃饭,端正穿衣,作为军中之帅,总要有威严才能镇得住下面的人。 她想这些事即便自己不说,李沅也是知道的,但她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唠唠叨叨,停不下来。 一旦停下来,就想哭。 再往前就是京城北门,那里已经集合了大量的士兵等待皇帝和王爷的检阅,玉容卿不能跟过去了。 李沅下马来,扶她下马。玉容卿顺势抱住他的脖子就不松开了,沉默了一会,眼泪汹涌而出,说话带着哭腔还倔强着不让他看自己流眼泪的模样。 “你什么时候回家?” “我不知道。” “那你每个月能给我写信吗?” “我写,那卿卿也要给我回信。” “嗯。”玉容卿咬紧了下唇,她看见不远处的街面上出现了皇帝的车驾,她不能碍了李沅的正事,松来他的脖子往路旁退去。 她渐渐走远,李沅隐忍着情绪,眼睛都红了,将手中的缰绳交到萧成手里,两步追过去,从背后抱住玉容卿,在她耳边低声说:“卿卿,等我回去,一定要等我。” 玉容卿微微侧身,笑着应他:“我等你。” 永定王率领部队离开京城的时候,玉容卿站在城墙上远眺,一直看到他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 经过几天的准备,玉容卿在京城中的事务都处理的差不多了,李沅离开的第二天,玉容卿便关了永定王府的大门,将钥匙交到国公夫人手里,自己带着车队离开了京城。 身后的京城与她来时所见并无二致,只是身边没了李沅,总是经不住的落寞。 日子向前看,分离便是再次相遇的开始。 山高水长,道阻且行。 —— 三个半月后,徐州的天空没有一丝浮云,灼灼烈日炙烤着大地,连道路上的时装都被晒的发烫,正午时分,少有行人在街上闲逛。 玉府中,闷热的空气热的人懒懒的。暖春阁的小厨房做了冰点,玉夫人怕晒不敢出门,玉富成听说夫人院里做了冰点,躲着太阳走到暖春阁来讨一碗冰糕吃。 一墙之隔的朝园中水渠半干,湖里繁盛的水草下躲着红白相间的锦鲤,偶有蜻蜓点在水草叶上,叶尖触及水面,泛起点点涟漪。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花丛中流连着色彩斑驳的蝴蝶,朝园一片生机勃勃。 盛夏的蝉鸣在书房外吵嚷不息,玉容卿脱了外衣定坐在书房中,手边是堆成了山的账本。 离开徐州的小半年里,玉富成重出江湖,再次踏进商界,干了三个月后才发觉,自己真是脑子不够用了。家中产业又大又多,他一个人没有帮手根本看不过来,硬撑着又干了一个多月,然后就病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玉富成养病的一个多月里,玉白十分勉强的接过了查账本的事,虽然请了好多个账房先生帮忙,仍旧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等玉容卿回到徐州,还没高兴一天,便发现一直等待自己回家的不是只有家人朋友,还有从正月份就累积在那里的账本。 她的好二哥哥,除了聊些风花雪月,闲情逸致,还真就没什么建树。 俗语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玉容卿也没工夫苛责自己的兄长,还没从车马劳顿中休整过来,便开始了对账本的工作。 陆续忙了有两个多月,账本才终于见了底,玉容卿走出书房去透透气,看院中繁花似锦、阳光烂漫,不由得仰起头来闭着眼睛感受盛夏阳光的温度。 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玉容卿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十七岁的年纪,那时候她刚接手家族产业不久,也是常像现在一样忙得昏天黑地。 只有每个月按时送来的信封,让玉容卿从忙碌中抽身,看完他的信,喜笑颜开。 闷热的夏天,除了出门谈几单生意,玉容卿几乎是躲在屋里度过的。 玉容卿不知边疆战况如何,捐了自己的大半身家给军队置办军饷,托裴仪大人代为转交。 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朝园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莫竹来禀报的时候,玉容卿被吓的一个激灵,不知所措却不得不出门迎客。 来的人是沈方,平阳王的旧部。 清心殿那一夜后,玉容卿也从李沅和萧成口中的只字片语中了解到,沈方刺杀了平阳王,那并非因为沈方背信弃义,而是因为平阳王与李沅有一个约定。 事情过去半年多了,沈方在平阳王死后第七天去皇陵为他上了香烧了纸钱,然后便离了京城回到了青州。 今日,他是为了主子与李沅之间的约定而来。 玉容卿将人请到正厅,看他面容不复从前的幽默风趣,便禀退了下人,听他正经道:“王爷曾经承诺过,事成之后照顾我家小王爷,让他免于被罚,做个闲散小官,衣食无忧。” “这……”玉容卿有些为难,“我相公许下的承诺,你来找我,我也没那本事替他办好啊。” 沈方摇摇头,恭敬道:“夫人不要误会,我不是前来逼迫您兑现诺言,而是来感谢您和王爷。” 早在五个月前,也就是李沅前去边疆后不久,青州便来了传旨的使官封了李潇为郡王,赐了一块封地。身为罪臣之子,李潇能有这样的殊荣,必然是有贵人相助。 知晓内情的沈方第一时间就知道,这是永定王兑现了他的承诺。 沈方的感谢真心实意,玉容卿这才知道平阳王与先帝一样身患顽疾,忙于战事无瑕治病,拖到最后病入膏肓,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便做了一个对李潇而言最好的选择。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父亲的爱总是沉默无言,但那也发自真心用尽了全力。 成了萧郡王的李潇知道父王的苦心和三哥哥的不得已,发愤图强,立志要治理好自己的封地,因此只派了沈方来解释实情。等何时边疆战乱平息,他再与三哥哥聚上一聚。 同沈方小酌淡酒闲聊,玉容卿想起自己的大哥玉疆当初是被皇帝派去了青州驻守,按理说他应当与李潇和沈方打过照面。 自从京城一别,家中偶尔能收到玉疆的来信,却并未从信中读到玉疆在青州的状况,爹娘爱子心切,并不在意细枝末节的小问题,玉容卿却有些费解。 斟酌片刻后,问出口:“不知沈将军可曾在青州见过玉将军?” “玉将军?”沈方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说的是玉疆,他与玉疆只是在京城见过几面,并不熟悉,突然提及,只得摇头作回应。 他并没有在青州见过玉疆。 得知此事,玉容卿更觉疑心,想着当初大哥离开的时候带了不少人马,若是没有前去青州驻守,那是去了何地? 领了圣旨的朝廷命官没有奉皇帝的命令,应当只有一个可能:命玉疆去青州只是一个幌子,皇帝真正想派玉疆去的地方不能光明正大的说出来,另有玄机。 送沈方出门的时候,玉容卿看见玉白就在朝园门口等着,他们好兄弟要去喝一杯,自己就不掺合了。 身在熟悉的徐州,日子过得很舒服。 解了许多未知的谜题,也新增了许多不解。玉疆的去向不明,玉容卿并没有对家人提起此事,一来是相信大哥自有主见,二来是忧心爹娘年纪大了,经不起这忧思愁闷。 闲暇时间,玉容卿偶尔带着莫竹去酒馆乐坊疏解忧思,她流量不好,每次只敢抿上小小一杯。 夏末初秋时节,听着台上姑娘吟唱一曲相思断肠,玉容卿念着自己远在边疆的相公,不由得悲从中来,多喝了两杯,一醉便没了意识。 昏睡过去之前,玉容卿隐约还记得莫竹将她扶回了房间,但等自己悠悠醒来,却是蜷缩在陈旧的衣柜里。 揉了揉昏沉的脑袋,玉容卿推开衣柜的门,走出来才发现这是自己在私宅的卧室,床上整洁,因为常年的封闭,衣柜里并无异味,她还孩童时最喜欢的小毯子安安静静的躺在里面。李沅从前住过的房间就在不远外。 玉容卿自认自己是个恋旧的人,踏着夜色走出卧房,捡拾起躺在地上的钥匙,重新把房门锁上。 走到私宅前院的时候,却走不动道了。 院子里的桃花树生的郁郁葱葱,不过两年的光景便将树冠长到能遮蔽大半个庭院。 回想那年桃花盛开,她站在树下凝视着面前单纯又圣洁的美人,只一阵微风吹过,花瓣便如雨一般飘散下来,将他们二人笼罩在一片粉色的落雨中。 如今夏末的桃花树叶墨绿葱茏,只剩她一个人独自走过春夏,迎来秋凉。 第二天,玉容卿便派人将桃树移栽到了朝园中,就种在主卧院中。睡醒了,出门能看到,查账本疲倦了,抬头也能看到。 所谓借物喻情,该是如此吧。 —— 自从回到徐州后,玉容卿安排小梨去自家的香料店做了掌柜,将心灵手巧的小婵调来做自己的贴身侍女。 若不是莫竹玩心大又调皮,玉容卿实在想将他培养成一位称职的账房先生。 平淡的生活忙碌而充实,中秋节前夕,玉容卿收到了贺小梅的请帖,当天便放下手头的事务去将军府看望她。 短短几年时光,贺小梅已经是孩子的娘亲了,玉容卿走进将军府的时候,望见院子里栽种了几棵梅花树,看品种和树龄,应当是从原先贺府移植过来的。 宽敞的庭院洒满了温柔的秋阳,院子一角摆上了桌椅板凳,贺小梅抱着刚刚半岁的儿子一起晒太阳。 远远的看见玉容卿过来了,她抱着孩子起身,邀请玉容卿来坐。 玉容卿俯下身小心翼翼的戳了两下小侄子的脸,肉嘟嘟的非常可爱,直甜得她心都化了,“哎呦,我们小朔儿真乖,有没有想玉姨啊?” 小宝宝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伸出软呼呼的小手去捉玉容卿的手指,贺小梅也被儿子可爱的模样逗笑了,“许是知道你要过来,朔儿可开心了。” “我看是你这个娘亲哄的好,孩子也乖,我都没见他哭闹过。” “那是晚上哭够了,白天才老实一会呢。”贺小梅换了个姿势抱孩子,腾出一只手来请玉容卿坐下。 温易与贺小梅的儿子起了名字叫温朔,玉容卿从京城回来后,每个月都要过来两三趟看望她们,尤其是这几天温易被上头一旨调令调去西部边境,玉容卿担心贺小梅一个人照顾孩子很辛苦,便常来看她。 虽然自己没有养育孩子的经验,但陪贺小梅说两句话疏解心情还是做的到的。 贺小梅让人给她盛了一碗阿胶红枣汤,喝了补气血,对身子好。 等她把汤喝干净后,贺小梅才说,“容儿,你怎么都不跟我说你在京城那一段时间的事呢。” 在京城里遇上的事,玉容卿回来后没说给别人听,即便是爹娘跟二哥哥问起来,她也是掐头去尾,着重说一说自己做生意的部分,其余涉及到朝政变动、王公贵族的大事,哪敢跟人提起。 原本也没什么值得说的,李家人最后也没接纳她,皇帝与李沅之间的兄弟情谊淡泊如水,这次寻亲,终是没有结果。 玉容卿本想着糊弄过去,却听贺小梅将怀中的孩子抱给丫鬟,禀退了在场的下人,同她小声说。 “我都知道了,前天我哥哥回来过中秋,跟他闲聊的时候,我才知道你被封了诰命夫人还有……”贺小梅偷偷凑到她的耳朵,“你的那个赘婿,是王爷啊……?” 虽是亲耳听贺修竹说的事实,贺小梅依旧有些不敢相信,非要过来问玉容卿才肯相信。 玉容卿勉强点了点头。 贺小梅一脸惊讶,“怪不得他没有跟你回来呢,那你不跟着他在京城过好日子,怎么又回来了呢?” “怎么跟你说呢……”玉容卿思考了一会儿,正经道:“他跟别的王爷不太一样,而且……” 两人聊了一下午,玉容卿只简单说了些能说的,也足以让贺小梅开了眼界。 不到一年的时间发生了那么多事,现在回想起来真觉得难得,人生能经过几次大是大非的抉择,以后的路应该不会难走。 八月十五中秋节,家家户户都买月饼做月饼,备好了团圆饭,等着晚上共赏明月。 玉容卿回玉府吃团圆饭,见到一位意料之中的客人。 被玉白推搡着拉进府里,陆雪生很不好意思,本想着送了礼物就离开,却被玉白给拉进来了,这下想走也走不掉了。 “人都来了,还不吃了饭再走。小妹快过来帮哥哥一把!陆雪生可真有劲儿,我快拉不动他了。”玉白招呼玉容卿过来帮忙。 玉容卿端着米酒站在屋下的长廊中看他们两个大男人你推我拉不分上下,就站在旁边看热闹,才不去帮忙。 在码头住了将近两年,陆雪生已经做到一艘船的船长,每隔几个月跟随船队去运送商品。做了小半年的船长,攒下银子在码头边上买了一间小院,带着自己的父亲过活,日子比从前好过了许多。 干多了力气活,陆雪生的力气也变大了,玉白一个读书人根本拧不过他。 眼看着玉白落了下风,玉容卿将手上的托盘交给小婵,自己上去凑热闹说:“哥哥你真没长进,表哥比你还小一岁呢,你竟然连他都拉不住。” 玉白轻笑着催促她:“再说风凉话,他可就真跑了。” “表哥跑什么啊,刚刚已经着人去请姑父过来了,咱们一家人吃个团圆饭,我再亲自下厨加两个菜。”玉容卿说着就用衿带绑起袖子来。 一听自己的父亲也要被请过来,陆雪生就不挣扎了,有些害羞似的问玉容卿,“那表妹有什么忙需要我做吗?” 玉容卿想了想,一边朝厨房走一边说:“那表哥帮我剁骨头吧,会吗?” 陆雪生忙跟过去,点点头,“会。”现在家里事事都是他照料,从前不会的事也都学会了。 看着两人有说有笑的走去厨房的方向,玉白汗颜,果真物是人非,人人都变样了。 还没感慨完,玉白便隐约察觉到不对劲——小妹她,什么时候学会的做饭?他明明记得玉容卿远庖厨,总不会去了一趟京城,突然就成了大厨吧。 心中忐忑,玉白却没跟去厨房看,今天是个好日子,就让小妹去折腾吧,看她能做出什么好吃的来。 饭菜上桌的时候,明显有两道菜与众不同,奇形怪状。连陆雪生都不好意思承认是他帮忙做出来的东西。 不忍心看爹娘尝试那奇怪的菜式,玉白第一个拿起了筷子去夹菜,放进口中的一瞬间,表情凝重,差点吐出来。果不其然,小妹做饭的水平非常稳定,从来都没有好吃过。 玉容卿期待地看向玉白,“怎么样?味道还可以吗?” 长辈们也齐刷刷看向了他,期待他能给出一个中肯的评价。玉容卿好不容易在家中下一次厨,理应鼓励一下。 玉白却不思考那弯弯绕绕,直言:“小妹啊,我求你这辈子都别碰锅了,这味道真是太奇怪了。”口感像煮烂了的蔬菜,肉还有点夹生,盐放的太多,莫名带着一股酸味,怎么尝都不好吃。 当着爹娘的面被说做菜难吃,玉容卿气得差点把筷子拧断,不甘心地自己夹了一筷子尝尝……食物一进口,她便泄了气。 怪不得之前每次她下厨做饭,李沅都会吃的那么干净,原来是怕她自己尝了,知道自己的手艺是什么水平。 好难吃。 玉容卿呆滞着张口,不动声色的吐了出来,赶忙叫人把自己做的菜给撤下去了。 玉白拍拍她的肩膀,“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好在妹夫他厨艺尚佳,你后半辈子不愁吃不到美食。” 说的也对。 “哼,那是当然。”玉容卿白了他一眼,心想李沅做饭好吃那也是只给她吃,二哥哥想要尝味道,连门儿都没有。 没了怪异的美食,饭桌上谈论起了家长里短。窗外明月皎皎,手上月饼甜甜。 秋日苍穹之下,又有谁在仰望同一轮明月。 —— 回家半年多时间,少有人主动去问她李沅的去向,即便有人来问,玉容卿也是顾左右而言他,或是随口搪塞过去。 外头有人传“玉家赘婿被休了”,有人说着“玉家赘婿回到本家后背信弃义,与玉家一刀两断”的闲言碎语。也有人说“玉家赘婿只是回家奉养双亲,等他们寿终正寝后,再来与三小姐续前缘”。 街头巷尾的风言风语是管控不住的,玉容卿也懒得去解释。 李沅总有一天会回来。 等到他回来,所有的流言都会烟消云散。她还要大摇大摆的拉着李沅跟她一起上街转上两圈,让那些在背后嚼舌根的人都知道,他们夫妻感情好的很。 等待仿佛永无止境一般,树干上最后一枚黄叶也飘落,秋天在寒冷的北风中落幕。 她仍旧每个月收到李沅的来信,每次都说想她,却不见他说何时回来。 十月底,干燥的北风吹得人头疼脑热,李沅的来信如期而至,玉容卿焦急的回到书房去展开信封,心却凉了半截。 这封信不是李沅写的,是萧成。 信上提及萧成与李沅分头包抄钕金残部,不慎被一位钕金公主逃脱,埋藏在两人的会合路线上伏击了李沅。李沅身中数箭,失血过多,命悬一线。 萧成本不打算将这个坏消息告诉远在徐州的玉容卿,只是李沅一早吩咐过,寄给玉容卿的信不能断,他才忍着悲痛写下了这封信。 看完信,玉容卿低声哭了起来。 他总是多灾多难,仿佛这世间的幸福美好只在他身上停留了短短一瞬。离开了玉容卿,便找不到归处。 玉容卿从未察觉自己在他生命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她只是很想他,想到闭上眼睛都仿佛能听到他的声音。 当爱成为习惯,每天早上醒来摸到床边空荡荡,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忙碌,原本习以为常的生活因为与他相处的岁月而变得只剩孤独。 她已经不记得李沅的相貌了。人都说忘记一个人,最先模糊的就是他的面容,与他相伴的时光变得朦胧,只能在夜夜的睡梦中找到零星的片段。当连他的声音都忘却,她就真的把他忘记了。 玉容卿趴在桌子上哭了好久,即便入了睡梦也梦不见他的样貌。 手腕上的红绳牵挂着相隔千万里的爱人,玉容卿睡醒的时候,外头天色阴沉,积了厚厚一层乌云,像是要下雪了。 莫竹在门外请示:“小姐!我今天想跟常柏哥去一趟码头。” “去吧。”玉容卿揉着哭红的双眼从床上坐起来。 书房里是没对完的账本,玉容卿却不想再把自己关在书房一整天,她喊了小婵过来,梳妆打扮后,去江边茶楼吃杯热茶。 坐在马车上恍恍惚惚,脑袋里都是:李沅怎么样了,他的伤重不重?有没有好好养病,是不是又逞强说不疼。 深吸一口气,裹紧了粉白色的披风。 走到半路天上便飘落了雪花,马车在街面上不慌不忙的行走,吹着雪花的寒风钻进马车中,不知觉间,玉容卿的指尖被冻的冰凉。 马车停在热闹的茶楼外,玉容卿走下马车,转身却看见大雪中一片白茫茫的江面。 她想去看雪。 李沅喜欢穿白色的衣服,是比这白雪还要纯净的颜色。 “你在这等我吧,我想一个人去江边走走。”玉容卿情绪有些低落,小婵不太放心她一个人去江边。 “小姐,下着雪呢,要是没看清路,脚滑摔了怎么办。” 玉容卿微笑着回她,“这一整个码头都是玉家的工人,总不会眼看着我摔了没人扶的。”说完,便朝着江边走去。 初冬的江面还没冻结,雪花落入江水消失不见,江面升起朦胧雾气,俨然一幅色彩迷离的雪景图,安宁,纯净。地面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花,踩上去绵绵的没有触感。 若是放在从前,她只要出门赏雪,李沅必然会想方设法跟在她身边。 如今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回来,不回来,回来……”玉容卿走一步念一句,走到江上长堤,再往前走一步就掉进水里了,也没数出结果。 沿路走回去,靠近码头时不知谁呼喊了一句船来了,玉容卿下意识望向江面,白茫茫的落雪中,若隐若现之间行来一艘客船。 客船本该驶向码头,玉容卿却觉的这船好像在朝着她的方向驶来。 船上一群人似是疑惑船只方向的更改,走出船舱来,没有一个人敢出声质疑。其中有个人影直勾勾的看着她,玉容卿疑惑的看了看自己身侧没有人,确信他是在看自己。 那人身着白衣,披灰白色披风,落下兜帽后长发如瀑,肤白胜雪,轻咬的红唇普通樱桃一般嫣红,是一位俊俏郎君,端庄方正,叫人艳羡。 他原地跃起点在船头,轻盈的身姿隔着好远便飞落到她面前三步的地方,对着傻愣在原地的玉容卿张开手臂。 “卿卿。”是他的声音。 温暖的怀抱,是玉容卿激动消退后仅有的感知。 缓缓睁眼,抬起头便瞧见一双漆黑的眼眸映着她的身影,好像明净夜空中泛起星辰的波澜,流丽而深邃。 好像在做梦,但又不是梦。玉容卿颤抖的手摸在他脸上,说话声都哆嗦着:“是你吗?” 李沅笑,手臂扣紧了她的腰身,在她耳边轻喃:“是我,是你的美人哥哥。” 除了他,还有谁见过她醉酒的窘态。松开摸在他脸上的手,冻的通红的手指立刻被李沅包进手掌里,从他掌心传来的热度让玉容卿切实的感受到,这不是梦境。 两人深情对视,玉容卿渐渐红了脸。 岸边船上的人好像在等他,有两位穿着官服的,好像有正事要处理。玉容卿生怕自己误了他的事,悄声道:“你先忙正事吧。” 李沅没有松手,侧过头去沉声说:“本王有要事处理,你们先行去徐州府衙同府尹交涉。” 同他们说话冷冷的,转回头去却春风骀荡望着那姑娘,与平日的冷傲不近人大不相同,随行的人们便明白是有人如春风化雨解了永定王的防备,走进了王爷的心里。 玉容卿激动地憋不住脸上的笑意,想走去岸上离那些官员远一些,手却被他抓住,“慢慢走,小心滑。” 熟悉的磁性嗓音,手心的温度,一点都没变。玉容卿反手牵住他的手,“那相公牵着我吧。” 两人一同走去茶楼,却没进去。 玉容卿小声道:“我想带你回家。” 李沅说“好”,偏过头见她发梢有雪,伸手拂去她头发上的落雪,将人拉到身侧,抬起衣袖挡在她头顶,不让白雪落在她头发上。 街上行人渐少,玉容卿太过开心,笑着往前蹦了两下,觉得雪下大了又逃回他怀里。 随口问他:“你还走吗?” “不走了,一辈子都留在这儿。” 两人走在雪中,身后留下长长一串白色脚印,从黑发走到雪满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