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心总裁开战(总裁们的战争之一)》作者:乔宁 内容简介: 他向来知道自己要什么,当目标锁定,出手便毫不迟疑 而这一次,他的目标不是钱或权,而是一个女人── 几年前,他们曾经约过几次会,那时的她庸俗又肤浅 可当她再次出现在他面前,要求担任他的秘书长 她表现得完全像是另一个人,从行为举止到思考模式 都和过去那个被他打上零分的俗物大相迳庭! 他欣赏她不畏一切与他对抗的模样 更欣赏她明明火爆勇敢,却又刻意佯装淡定的倔强 媒体总爱形容他像高傲又野蛮的狮子,他也并不否认 但他有自己的品味,不是任何人都够格成为他的猎物 她是第一个让他产生了掠夺冲动的女人 讽刺的是,她同时也是第一个拒绝他的女人 甚至当着他的面,走向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她的所作所为剥夺了他的骄傲、践踏了他的尊严 他受够了她给的屈辱,也厌倦了总是一再掠夺 决心弄清楚一切,更要揭穿她意图隐瞒的真相…… --------------------------------------- 《狮心总裁开战》(总裁们的战争之一)作者:乔宁 《狮心总裁开战》女主角:冷蔷 《狮心总裁开战》男主角:黎君桦 --------------------------------------- 序 乔宁 嗨,很高兴能在迎接新的一年时跟大家见面,大家新年快乐喔! 挥别了旧的一年,预祝正在阅读这个故事的读者朋友,新的一年将会是个幸运又丰收的一年。 由于书市景气持续衰靡,每次动笔写故事时,不免会想,或许这是最后一次了,但也因为这样,更珍惜创作每个故事的机会。期盼大家能够继续支持国内罗曼史,让每一个仍在耕耘的创作者持续写出更多好故事。 由于这次故事写得比较多,没有篇幅闲聊,因此赶快来跟大家聊一下这次的故事灵感。 其实下笔之初,由于主题书有某些设定上的限制,一度让我伤透脑筋,许久找不到灵感。但幸好,最后我在某个新成员身上找到了灵感。 这位新成员不是人,而是猫。在今年夏天最炎热之时,我家跑来了一只自来猫,当时它才四个月大,瘦得皮包骨,我一出家门它就跑过来喵喵叫,更试图冲进家门口,我当时吓坏了,从没看过这么亲人的流浪猫,完全不知如何应对。 总之,我跟这位新成员的见面过程真的很有趣,才第一次见面,它就在我脚边翻肚子,甚至用它的脸颊在我脚边蹭来蹭去。 由于对猫咪并不是很了解,原以为它吃饱后就会离开,没想到当天晚上它跳上门口边的窗台,不停的呼叫。看着它那样瘦小的身躯、渴望的无辜眼神,我心生不忍,当下就决定让它成为我们家的新成员。 过去偶尔会从朋友那边听闻养猫的趣事,但听是一回事,真正养又是一回事。我开始手忙脚乱的搜集各种养猫信息,研究猫砂、饲料的好坏,分辨品牌,听朋友说为了猫的脊椎好,最好让猫用专属的餐桌,于是又匆忙购入。老实说,那段时间真的是累瘫了,就怕自己有个遗漏,会对猫的健康造成不良影响。 过去我对猫并不了解,即使捐款也多以流浪狗为主,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居然成了猫奴(苦笑),不过它带给我的快乐与那份感动,是什么也换不来的。 当我为缺乏灵感所困时,感谢这位新成员带给我灵感,也幸好我写的主题是狮心总裁,在我爱上猫科动物的同时,又刚好能够创作这样的故事,只能说真的是一段神秘又奇妙的缘分。 糟糕,光是聊新成员就占了太多篇幅,最后我得帮番外打个广告——《狮心总裁开战》的番外是比较悲伤的结局,但或许也比较贴近人性与真实性,就看大家怎么去解析女主角的心情啰! 衷心期盼大家会喜欢我笔下高傲又自我的大猫——不对,是狮心总裁。不管是故事正文或番外,都盼望能引起大家的共鸣。 再次感谢读者朋友们过去一年来的支持喔!希望未来一年还能继续跟大家见面。 (鞠躬) 楔子 狮子再大也是猫,我不怕你。 当事情发生的那一刻,黎君桦棕色的瞳孔骤然放大,双手握紧了方向盘,应当立刻下达指令的大脑,却是浮现冷蔷这句顽强的抵抗。 该死的她当然不怕他! 打从那天她以与过去判若两人的全新形象,走到他的面前接受审视,她就不曾畏惧过他。 但那一点也不重要了。 此刻他驾驶的这辆保时捷休旅车,宛若一只失控的钢铁巨兽,正不受控制的飞冲出车道。 他一路紧踩刹车踏板,直直踩到底,但显然这只巨兽已不再听从于他。而在那千分之一秒的失控瞬间,他从驾驶座的视角望去,混乱中仍可清晰看见一只橘色猫体扑上黑色引擎盖。 那只该死的笨猫!明明看见他的车暴冲,为什么还要扑过来?! 就是那只橘纹虎斑猫扑上挡风玻璃的瞬间,致使他联想起冷蔷说过的那句话,拖垮了他敏捷的反应能力。 别忘了,狮子再大也是猫,所以你应该对你的同类友善一点。 在车体撞上护栏之前,黎君桦脑海忽又闪过这句忠告。 一道嘲弄的笑浮上嘴角,紧握着方向盘的大手已有逐渐松放的趋势。 被下了咒吗?只为了她那些话,在那只笨猫撞过来的那一瞬间,他在乎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那只猫不能死。 它若是死了,那个女人会有多伤心…… 迎接即将到来的死亡,黎君桦闭着眼笑了起来,笑嗓粗砺而沙哑,带着浓浓的自嘲意味。 都什么时候了,他竟然挂心着那只猫的死去会令一个女人痛苦。 车头以极高的速度撞上护栏,挡风玻璃刹那震成无数碎片,安全气囊猛力弹出,后座力之强大,反将驾驶座上的高大身躯弹飞出去。 黎君桦被震出车外,浑身被空气中纷飞的碎片割伤,当他的背部降落在柏油路上,他能感觉到器官俱被震晃,喉咙一阵热源,他猜是腹腔出血涌上来。 他咬着牙,没吐出那口血,感觉背脊似被撕裂一般的剧痛着,鲜血沿着前额流淌下来,腥浓的液体如火焰般,灼烫他的视线。 尽管意识已涣散,他无法对焦,铅片一般沉重的眼皮依然勉力地撑开。 此刻,眼前的世界完全斜倒过来,比黑夜更深沉的死亡正朝他靠拢。 他伸出正在颤抖的手臂,像逐步停格的慢动作,极为缓慢地探向左前方,将那只奄奄一息的橘猫捞向自己。 粉红色鼻头发出剧烈的喘气声,黑暗中反射着光芒的一双琥珀色猫眼缓缓朝他睁开,眼中倒映出赴死同伴的狼狈模样。 黎君桦笑了,但下一秒立刻剧烈的咳嗽起来,嘴里全是鲜血的气味。 原来这便是死亡的味道。 “笨猫,你明明可以躲开,你不必陪我一起死的。你知道你死了,那个女人会有多伤心吗?” 遍是割痕的手臂搂紧了怀中的猫,黎君桦闭上眼,嗓子因为呛咳而嘶哑,肺部的氧气似乎就快耗尽,他感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却还笑得出来。 他是狮子不是猫。但在爱上那个女人后,他这头狮子却慢慢成了猫,暴躁的易怒被驯服,尖牙被磨平,渴望被抚摸,守在原地等待着她。 黎君桦,我不可能喜欢你,永远都不可能。 很好,该死的好。那个女人把话说得很死,而他亦骄傲自负,绝不容许自尊再次被她践踏在地。 这场车祸该死的来得是时候,能够让他好好睡上一觉,思考该怎么从一只被驯服的猫,寻回狮子的骄傲。 黎君桦闭上了眼,放纵自己完全沉入黑暗。 同一刻,他怀里的猫睁开了眼,琥珀色眼瞳反射出神秘的光芒,在生与死的交界点,凝视着他的死亡。 第一章 一切的开端必须拉回那个早晨。 地点是位在米穆尔投资集团的台湾分部。 熟悉金融圈的人,对于米穆尔这个名字一定不陌生,但凡与之交过手,或者曾妄想攀交的,恐怕还会对它肃然起敬。 米穆尔的总部位于纽约,是一个顶尖而专业的投资集团,透过募集而来的资金,在欧洲、北美以及亚洲等地进行公司并购,或者房地产与融资等投资行为,如今管理资产已经远超过三百亿美元,是全球规模庞大的私人股权投资基金之一。 米穆尔集团的主事者来自黎氏家族,一个混揉着葡萄牙贵族血统的华裔望族,主要发迹于澳门,家族事业深入各个领域,版图遍及南北半球,其影响力可见一斑。 米穆尔集团奠基于纽约,总部设立于华盛顿特区,凭着与华府高层的好交情,及前政府高官的人脉关系,为美国军队制造设备与军火,由此可见该集团背后的靠山,与政府名流牵扯的利益有多么庞大。 但这些都不是今日的重点。 冷蔷打住流动的思绪,慢慢深呼吸,放在腿上的双手悄悄一紧,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扯动身上那件黑色窄裙。 她太紧张,耽溺于冥思之中,没多余心思察觉到,坐在那张实心核桃木长桌后的男人,一双接近琥珀色的锐眸瞬也不瞬地,屡次捕捉她眨眼或舔唇的紧张反应。 噢,对了,她打转的思绪似乎遗漏了一个最重要的人物。 此刻坐在她正前方,隔着一张彰显身份的气派办公桌,明明是浑身铜臭味,不该拥有那样迷人的俊美脸孔,及媲美内衣男模体格的男人,正是米穆尔集团亚洲区的最高执行总裁。 “所以,”黎君桦在她走进这间办公室,并且默视她近三分钟后,才终于开了口。“你真的想来应征我的秘书?” 那道低沉的男性嗓音,带着低音提琴的浑厚,滑过了她的心房,触动着更多的不安。 冷蔷在那双棕眸炯炯注视下,艰难地点了点头。“是的。” 假如他们只是一般的主雇关系,她还不至于这么局促。问题在于,她跟这个男人的关系认真研究起来,其实有点复杂。 首先,三年前她曾与黎君桦约会过几次,后来她被甩了,“据说”面子丢很大。 再然后,她那个刚离婚一年的母亲,前阵子搭上了黎君桦某个堂叔,很有望梅开二度,晋升为黎氏家族的一员。 有了那位堂叔的协助,此时此刻,她才会身在此地,像误入兽笼的羔羊,干坐在椅子上接受那头骄傲的雄狮审视,而他的眼神看起来显然不怎么满意,大有种不屑眼前这只猎物的轻蔑感。 “你应该很清楚,若不是我堂叔亲自来电,希望我能录用你,今天你不可能会坐在这儿。” 啊,领导着米穆尔的野兽对她发出了第一声狮吼。冷蔷想着。 面对黎君桦脸上那抹明显的讥讽,她只能强迫自己微笑。 黎君桦不明白她怎么还有脸笑得出来。任何一个有自尊的女人应该都笑不出来。他想。 没错,几年前他跟冷蔷交往过。那时冷蔷还是社交圈的宠儿,她遗传了母亲的美貌——冷母杜光琴曾是风靡亚洲的大明星,为了跃进上流社会,利用自身足可迷倒男人的筹码,成功嫁入豪门。 一年前,杜光琴与屡次外遇的丈夫正式分道扬镳,不久后上流社交圈里多了一对目标一致的母女档。为了支持她们挥霍成性的拜金生活,母女俩打算在耗尽赡养费之前,再攀上愿意拜倒在她们名牌裙下的凯子。 不得不说,初见冷蔷之时,她清灵的外型深深攫住他的目光。奇妙的是,她遗传了她母亲的美貌,却不具有那份庸俗的冶艳感,反而是飘逸出尘的灵美,浑身上下充斥着一股知性美,令人不得不赞叹基因的神奇。 那时是他主动接近她,她如星的美眸闪耀着得意,以及能够淹没一切的虚荣,他注意到了,但是并不那么介意。 直到两人正式约会后,她俗不可耐的谈吐、肤浅而狭隘的眼界,总是谈论着华鞋美服,活在自己的玻璃屋里努力展示自己,每一种面貌都乏味单调得令他反胃。 于是短暂的暧昧关系到此为止,他拒绝两人再有更进一步的接触。 经过数年后,这个肤浅的拜金女却透过关系,企图进入米穆尔集团,担任每天会与他有大量接触机会的秘书长。 而且,透过那张足令他印象深刻的履历表,他发现了一些很有趣的事。 “可以告诉我,你几时对金融业产生这么大的兴趣,甚至还想投身这个行业?”黎君桦垂眸睨着手中的A4履历表,在览至某一行文字时,嘴角扬起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捕捉到那抹嘲笑的冷蔷,出门前只匆匆吃了炒蛋与干吐司的胃部开始抽痛。 他接着问∶“你在填这张履历表的时候,可有确认过那些证照上的名字真的是你?” 她在个人专长那一栏,洋洋洒洒写上了许多金融财务相关的证照。这倒是勾起了他的兴趣。据他对她残留的印象,擅于捏造专长似乎是她的强项之一。 显然冷蔷早有准备,那双美丽的晶眸虽然闪过一丝慌张,动作却十分流畅地从压在腰后的公事包里取出证件夹。 为了将资料递向他,她不得不站起身,也使他能够一眼尽收她今日的全貌。 她穿着棉丝混纺的白衬衫,领上滚着不算花俏的小荷叶边,下摆全收进裙腰,束出一截纤细优美的腰线,那件长度及膝的黑色窄裙,服贴着下半身曲线。 当她行走间,耳际线上的马尾荡成了一道柔软黑亮的线条,露在领口外的颈部宛若瓷器一般白皙纤美,几绺发丝缠绕其上,让那块柔嫩的肌肤添了一丝遐想空间。 “这些都是我的证照。”冷蔷知道他在打量她,且是用着超乎一般人能想像的严苛视线,但越是如此,她越是打直腰,让纤瘦的背部与挺翘的臀部呈现迷人曲线。 黎君桦瞥了一眼她伸在半空中的手,扫过最上头的某一张证照,始终没伸手去接,不以为然的态度傲慢得令她恼火。 冷蔷强迫自己吞下喉间的火焰,打直的纤细手臂停滞太久已有些颤抖。 但这是磨练,她不会这样就退缩。 “为什么是米穆尔?”黎君桦没让她把手收回,反而岔开话题。 傲慢又自大的混球!冷蔷在心中痛斥。 “我必须老实说,我母亲快破产了,在她成功与黎总裁的堂叔步入礼堂前,我必须找份工作养活自己。还有,为了我母亲的颜面,她希望这份工作是令人称羡的。”她自有一套说词。瞧,前后毫无破绽,连她都佩服自己。 听起来很合理,但黎君桦总觉得这个对答如流的冷蔷,与停格在记忆中的肤浅拜金女相差悬殊,隐约有某个环节兜不上。 “黎总裁,我知道我们过去结束得不算融洽,不过请你相信,我对这份工作很有热忱,我也需要一份薪水养活自己,如果你愿意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很感激的。” 感激?又是一个不可思议的词从她嘴里吐出。黎君桦玩味地想。 他看见冷蔷深吸一口气,然后接着说∶“请问我可以把手收回了吗?” 请。拜托。谢谢。这些都是过去不可能从她口中听到的字眼,她是怎么办到的?在短短数年内,将自己成功改造成一个谦虚有礼的寻常人。 基于一种看好戏的好奇心态,黎君桦决定改变心意。 他扬着笑说∶“米穆尔不会包容任何带着侥幸心态的人,你懂我的意思吗?” 当然懂。他八成误以为她又想接近他,妄想循从她母亲的模式,加入黎氏家族。 他放一千万个心吧,她恨透了黎家的男人! 恨意在冷蔷眼底闪过,但稍纵即逝。她竭力压抑下来,因为她不需要在这个男人面前表露出来。她需要这份机会,而不是蠢到招致他的怀疑。 “我非常清楚黎总裁的意思,相信我,我从来就不知道侥幸两个字怎么写。” 看着她挺起胸口,信誓旦旦的给出保证,黎君桦只是扬起了有待评估的笑,随手将她的履历表往桌上一搁。 “下午开始上班,你有一个午休的时间可以适应新环境。”他交握起双手,宽阔的肩膀往后一靠,像只盘据于高处的狮王,睥睨着臣服于他的小兽。 当下冷蔷真的有一种被咬住颈部的错觉。跟这个男人打交道,简直像是主动将头放进狮口,赌赌看它会舔你抑或咬你,完全是拿性命开玩笑。 但,她不惜一赌。 冷蔷对那头俊美的狮——啊不,是俊美的新上司露出使命必达的敬业笑容,用着不快不慢的节奏退出办公室。 老天,这间充满肃杀气息、清一色银与白的冷漠空间令她一直发冷,谢天谢地终于可以离开。 当那扇雕刻花纹的黑色大门关上,黎君桦起身,双手插放口袋,伫立在从外面无法透视进来的落地窗前,锐利的棕眸微眯。 外面是半开放式的秘书办公室,冷蔷正在与那些女秘书自我介绍,脸上的笑容闪耀着自信,以及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智慧。 看着宛若脱胎换骨,从头到脚崭新一变的她,他开始怀疑坊间是否也有人格整形诊所的存在。 其实他对她来此的真正意图毫无深入探究的兴趣,甚至不在乎她这个人的存在;但是当他发觉她与记忆中的模样彻底迥异,他开始觉得有趣。 或者这正是她的目的?先花点功夫将自己打造成不一样的形象,好吸引他的注意力,勾起他的兴趣。 假使真是如此,那她或许成功了一半。但通常当他彻底对此人失望,这个人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她也一样。 同意让她留下,不过是为了卖堂叔一个人情——或许这个决定还掺了一点玩味的好奇,其实他等着看她在工作上出洋相,或是自取其辱的离开。 黎君桦棕眸闪着愉悦的光芒,嘴边的笑加深了俊美,却也让他看起来显得冷酷无情。 落地窗另一端的冷蔷,冷不防地缩了一下肩膀,背部爬上一阵凉意。 她转过身,下意识望向那面反光的落地窗,表情浮现一抹顽强的不悦,像是无惧的接下某人的挑衅。 黎君桦就站在那儿,捕捉了这一幕,体内好战的因子在蠢蠢欲动,最难以置信的是,对象竟是一个曾经被他彻底打上零分的女人。 看来事情将会变得很有趣。 冷蔷在心中诅咒所有的人都下地狱。所有的人! 她经历过严苛的现实考验,曾经待过上百人的大公司,很清楚一般人会怎么对待空降部队,但秘书室的这些女人简直有病,她们的态度摆明了就当她是花瓶,什么事情都不让她参与,甚至琐碎的工作也不。 她合理的怀疑,造成她像个愚蠢的傻瓜被晾在座位上,只能打打字接接电话这种局面的罪魁祸首,极有可能就是黎君桦。他瞧不起她,眼神从不掩饰对她的轻蔑,她非常清楚这点。但她以为他接受她留下,是真心打算给她一个表现的机会。 但显然这是痴人说梦,可笑的梦!姓黎的男人都是混球,该下地狱一万次的垃圾!很高兴她再一次亲身印证了这句话。 冷蔷抱着一堆准备熬夜苦读的数据资料,走出矗立于这座城市最精华地段的白色大楼。步下白色长阶梯时,她停住脚步,回头仰望高挂着狮身图腾的那块招牌。 黄金色的狮身图腾是米穆尔集团的象征。据说米穆尔这名字是取自于当年黎家远嫁至葡萄牙皇室的曾曾祖母,或是曾曾曾祖母的姓氏——没错,米穆尔是过去葡萄牙皇室某一任君王的姓氏。 至于狮子,则是那位君王的象征,也正好吻合了黎家擅长掠夺世上资源,而且出手残酷不留余地的形象。 黎家男人仗恃着体内那一丁点的贵族血统,对世人尽情的傲慢,在权力与金钱交织的斗争游戏中,盘踞于最顶端。 她不屑的眯紧美目,对着那遥远的狮身招牌冷呸一声,然后朝停车场方向走去。 一般来说,集团员工所属的停车场安置在大楼地下室,大楼后方那一块空地则是提供给一级主管或特别贵宾使用。身为集团的秘书长,冷蔷亦算是一级主管,因此她能光明正大的刷开电子栅栏,走进停不到几辆车的空地取车。 这便是拥有特权的好处。地上停车场固定有人修缮的路灯亮着,不必担心身后会藏着什么可疑的人影,或是…… “喵。” 冷蔷蓦然一怔,一转身便看见那只橘黄色的大猫。她目光一亮,忍不住扬起了嘴角,尽可能对它释出友善的气息。 它披着一身橘黄色的长毛,一双金色眼瞳宛若琥珀。依她对猫的了解,这只撑着前脚立坐的大猫,极有可能是波斯与安哥拉猫的混种,才会有这样壮硕的体态。 这样的猫应该很受欢迎才对,怎会流落成街猫? 冷蔷忍不住想抚摸的冲动,在诧异间已蹲下身,朝那只宛若缩小版的迷你金狮探出手。 大猫竖立的耳朵立刻朝下,猫眼瞬间充满戒备,喉咙间发出低沉的嘶吼声。 “嘿,我没有恶意。”冷蔷将朝上摊平的手心放得更低,让大猫能看清楚她手上空无一物,不会对它造成任何威胁。 非常缓慢地,大猫慢慢收起尖牙,也不再发出嘶吼声,但眼中的警戒不减半分,只是睁大金色眼瞳凝视着她。 “你怎么会在这儿?该不会是偷溜出门,认不得回家的路,一不小心就成为流浪猫?” 猫儿不会言语,但是它们善于倾听。为了释出善意,冷蔷的嗓音调至低柔,脸上尽可能维持着微笑,上身几乎快贴上水泥地。 黎君桦坐在驾驶座上看着这一幕。 同时,他的眉间浮现一道褶痕。尽管很淡。 她趴在那里做什么?而且还是在这个时间。莫非她是守株待兔,等着他出现? 这个推敲令黎君桦感到不悦,他厌恶成为别人眼中的猎物,或者是肥羊之类的目标物。虽然他对她的意图早有揣测,但毕竟那时还不能百分百确定。 黎君桦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等着冷蔷假装惊讶,藉故靠过来搭讪。 等了差不多两分钟,那个女人果然站起身,别过高悬着微笑的美颜,朝他车子所在的方向望来。 一抹嘲弄的笑浮上他嘴角。才短短一个礼拜,她就按捺不住了?看来她努力建立起的新形象就只能撑到这儿。 黎君桦冷眼看着那道娇小的人影走来,然后小跑步绕过漆黑发亮的车头,他满腔的不屑登时被惊愕取代。 他眯着眼,瞧见她跑向公司对面的超商,不出五分钟又小跑步奔出,返回停车场,再一次对他视若无睹的绕过车头,然后蹲回那个角落。 这是她的新把戏?黎君桦皱着好看的双眉,拉开门把下车,走向冷蔷所在的那个角落。 “你看,是鸡肉罐头噢!抱歉,超商只有卖这个牌子,我保证明天会带更棒的过来。” 他站定在她身后,看见她拉开猫罐头的拉环,小心翼翼往地上一搁。 罐头前方坐着一只金黄色大猫,它垂下炯炯有神的金色眼瞳,明明看起来那样狼狈,却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王,低头检视餐盘里的食物合不合胃口。 大约犹豫了几秒钟,终究抵不过饥饿,大猫将脸埋进罐头里,开始大快朵颐。 冷蔷发出一声小小的欢呼,动作和缓地将手挪近,慢慢揉上大猫低垂的头。大猫霎时缩了缩,提高戒备的瞪着她。 “没事的,我不会伤害你,相信我好吗?”纤手没缩回,只是暂停在半空中,作势欲再揉揉大猫毛茸茸的耳朵。 大猫的喉间发出一阵嘶鸣,肉掌间的爪子探出,冷蔷倒抽一口气,大脑同时下达躲开的指令,但反射神经终究慢了一步。 一只手臂在千分之一秒间攫住她,纤细的手腕被扯高,顺势带动她的身体,她被拉扯起身,重心被迫往后。 大猫扑了个空,不悦地咕哝一声,继续埋头品尝罐头里的鸡肉。 冷蔷全身倏起颤栗,浑厚的男性气息紧贴着她后背,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毛细孔在瞬间撑开,出于防卫本能,心脏狂跳不已,脉搏超速直飙。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冷蔷满脸愕然,难以置信千钧一发出手相救的人竟然是黎君桦。 老天,他几时冒出来的?她居然毫无所觉! 这个男人行动间无声无息,几可媲美猫科动物……慢着,他确实也是。外界总喜欢将他与集团象征的那只狮子做连结,大多数的人谈及黎君桦,伴随的往往是畏惧戒慎,不是没有原因。 “黎总?”她眨了下眼,总算找回因错愕而遗失的嗓音。 “你不晓得刚才那个动作很可能使自己受伤吗?”黎君桦的棕眸充满了质疑。 “我知道。但我必须试试看。”现在是下班时间,她认为不需要用下属的姿态面对他,因此她的态度谈不上恭敬。 事实上,她很难将恭敬的状态套用在黎家的男人身上,只能尽全力伪装平和。相信她,她已经尽力了。 “为什么?”黎君桦冷着脸问。 “什么为什么?”冷蔷莫名其妙。 “那是流浪猫,不是你在宠物店看见的宠物猫,你为什么要冒险摸它……”他别过脸,皱眉睨了眼仍在埋头苦吃的大猫,“还有喂它罐头。” 冷蔷听出他话里的嫌恶,心头不禁冒火。 自大的猪!他凭什么瞧不起这些需要援助的动物?! “对,它不是什么昂贵的宠物猫,但在我看来它的价值就跟那些猫一样,甚至更需要被帮助。”她反驳的语气急冲,美眸充满带刺的敌意。 敌意?莫非这是所谓的反向操作,她打算利用这点来引起他的注意?黎君桦在心中玩味地思索。 “很谢谢你刚才拉了我一把。”冷蔷接着说,垂下眼瞪着手腕上的那只铁钳。 是的,他的手宽大又温热,感觉就像一把铁钳。方才两人身体贴近的瞬间,他的男性气息强烈得让她颤栗,尽管她早已清楚黎家男人是危险的。 黎君桦垂睨,缓慢而流畅地将手收回,冷蔷即刻拉开距离,仿佛他身上有某种可怕传染病。 坦白说,无论是演戏抑或认真,她这样的举动,不管是哪个男人都会被挑起怒火。 她若不是蠢到故意对他摇动红旗宣战,便是故意藉此勾起他对她的兴趣。 黎君桦眯着眼。“你刚才没看见我吗?” 冷蔷蹙眉,一脸莫名的斜睨,仿佛听不懂他的中文。 “你不晓得那是我的车?”黎君桦侧着脸,望向前方一百公尺处的保时捷休旅车。那曲线流畅的黑色车体,不过是他上班的代步工具,却是许多人遥不可及的梦想。 “是吗?我没发现。”冷蔷毫不在乎的瞟上一眼。对她而言,车子就是车子,能发动载人就好,牌子什么的她没研究,更不会特别去辨认。 “前两天你才搭着那辆车,跟我一起出席董事餐会。”黎君桦挑起眉,以嘲讽的口吻说道。 “黎先生,我不会特别去认车,这应该也不在工作清单里吧?”自大的疯子!冷蔷在心底怒喊。 “我以为,你对男人开什么样的车,一直很有研究。毕竟对许多社交名媛来说,那是最基本的功课。” 噢,对,她差点忘了自己扮演的角色。太感谢他的提醒,她不能在他面前露出太多破绽。 冷蔷对黎君桦绽露一朵笑花,美丽却虚假。如果当下照镜子,她可能也会反胃作呕。 “很抱歉,对我来说,黎先生是上司,所以没特别注意。”她的语气亦虚伪制式,隐含着几分讽刺。“我这样说,黎先生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她只当他是支付薪资的提款机,而不是“男人”,会成为她目标的那种“男人”。黎君桦当然清楚她的意思。但倘若真是这样,她又为什么非要动用关系,到他身边担任秘书?她若不是说谎,便是打算欲擒故纵。 “是吗?很高兴你能公私分明。” “希望黎先生也可以,因为如果没看错时间的话,现在是我的下班时间。” 她在暗示他很烦人?黎君桦瞪着那张虚伪的笑颜,越发觉得眼前这个冷蔷,与停格在印象中的形象全然迥异。 冷蔷看见黎君桦的脸色凝重,棕色的眼瞳眯了又眯,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黎家的男人都是骄傲的混球,他们不喜欢被人轻视,更遑论是吃瘪,那无疑是在他的自尊上插把剑。 “冷秘书,我发现几年不见,你变得很有趣。”黎君桦扬起一道俊美迷人的笑,眼底的不悦清晰可见。 “谢谢黎先生的谬赞。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有趣。”冷蔷继续保持虚伪的假笑,好让这个男人能够觉得反胃,赶紧离开她的视线。 “你知道吗?你对我说的每句话,都像是在挑衅。” “你多心了,没有人会傻到挑衅自己的老板。” “是吗?我很怀疑。”黎君桦转身离开前,丢下一句尖锐的质疑。 冷蔷有点幸灾乐祸地笑了笑。 不料,那道挺拔的人影忽然又转过身。当场被逮个正着,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见他的嘴角上勾,棕眸闪烁着奇异光芒,像是一种无声的宣示,一股凉意爬上她的背脊,这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干了蠢事。 她不该让他看见这一面,应该努力演好拜金女的角色,让他彻底厌恶,而不是……Shit!现在谈这些无疑是亡羊补牢。 冷蔷瞪着那辆黑色的庞然大物驶离,懊恼与自责瞬时爬上心头。 她转过身,罐头已经见底,大猫正愉悦地舔着毛。她蹲下身,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它。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在那混球面前表现出自己。你要怎么赔我?” “喵。”觉得她很吵似的,大猫瞥了她一眼。 “这样吧,你欠我一次,等到我们混熟了,你就要乖乖地让我带去打预防针,如何?” “喵。”大猫发出疑似不屑的回应,然后起身往停车场的另一方向而去。 笑望着大猫的背影,冷蔷拉高嗓门说∶“明天我会带更好的罐头过来,后天也会,可能大后天也会,你要记得过来。” 大猫停下脚步,懒懒撇头看她一眼,金色眼瞳在黑暗中反射着光芒,随后像另一头霸气的小狮子走开。 冷蔷蹲在那儿静静微笑,心情难得的祥和愉悦。对她而言,一只流浪猫比黎家的男人更值得她花费时间与力气。 那是宣战无误! 过去数周将她当成透明人或者花瓶之类的秘书室女人,开始轮番来找她的碴,假装确认某些公事,其实是为了考验她,或者使她出糗难堪。 她不排除是有人在背后主导这一切的可能性。 接着早上开会时,黎君桦故意挑三拣四,严重考验她的耐性,甚至直接来个抽考,在一票高阶主管面前询问她某件投资案的进度。天晓得她才加入米穆尔不到一个月! 他是故意的,一定是。 最好笑的是,她一点也不意外。或许在发生的当下有那么一点错愕,但是黎家的男人有多么混球,她比谁都清楚。 咖啡机发出哔哔声,冷蔷将马克杯拿近出口,替自己冲了一大杯咖啡,然后将冒着热气的杯子挪近嘴边,目光望着另一只手上拿着的书面资料,心不在焉的转过身。 一堵墙壁挡住了她的去路,若不是她及时刹住脚步,恐怕悲剧已经发生。 尽管这样,手中那一大杯热咖啡仍是有几滴灼热液体溅出,烫着了她的虎口。 她微微蹙眉,忍下那瞬间的灼痛感,抬起头看着那面墙——噢,那不是墙,而是黎君桦货真价实的胸膛。 坚硬,浑厚,宽阔……等等,她为何观察得如此入微? “黎总,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稳下飘远的心绪,她以一个秘书该有的专业口吻问道。 “我想喝杯咖啡。”颀长的身高使他看待万物的眸光皆带着睥睨,此刻讨咖啡的姿态亦傲慢得像是命令。 “你的咖啡马上来。”她放下自己那杯,回到咖啡机前重新冲一杯。 黎君桦凝睇着那抹忙碌的纤细背影,高大的身躯靠在隔间墙边,双臂交抱,长指在手臂上敲打着节奏。他试着去想,过去数年在这个女人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经过一整天的深入观察,他发觉她确实有些地方变了。 例如她的气质。她的气质确实变了,与过去一张嘴说话就让人觉得俗不可耐的拜金女气质完全迥异。 即便气质真能伪装,但脑袋里的东西可不能。 过去她只认识名牌上的数字,如今她却可以针对一个房地产投资案,后头所衍生的后续效益做详尽的评估,甚至做出一篇全是数字统计的报表。 最后,还有一件事,对他来说可以归类为重要,亦能归类为不重要的事。 她似乎一直在忍耐他。 是的,忍耐。而不是期待。 当初他认定她是为了接近他,才会大费周章的改造自己,但显然真相并非如此。 冷蔷握紧杯耳,一转过身就迎上那双充满探究的棕眸,胸口冷不防地紧缩一大下。 并非她防备不够,而是他的目光太有穿透力,像是能揭穿世上所有的秘密。 或许是那一瞬间的心慌削弱了她的灵活,她的手震了一大下,黎君桦敏捷地伸出手,帮她稳住那一大杯咖啡。 “真难得看到你出错。”他接过咖啡,手指轻画过她僵掉的手背,嘴角那抹笑明显的是嘲讽,却令她有数秒的失神。 一秒,或许两秒,反正非常短暂,短到她不愿意承认。 “很高兴我的出错能娱乐黎总。”她稳住乱掉的步调,回到白色厨柜前,重新端起自己那杯咖啡,想快步离开这狭隘的茶水间。 “我很讶异你这么快就进入状况。你的能力还算不错。” 那个将茶水间塞得很满的男人继续挡住她的去路,如果她想直接通过,免不了与他擦肩,而她讨厌跟此人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 “谢谢黎总的肯定,我还在努力学习。”冷蔷收回评估的眼神,仰起娇颜扯开一丝笑。 虚假。黎君桦望着她那抹笑,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那种虚假并非是过去的造作,而是他嗅出来的忍耐。 她为什么要忍耐他?仿佛他是一种病毒似的。 “冷秘书,我很好奇,你笑起来会是什么模样?”黎君桦在啜饮咖啡之前,别有深意地说。 疯子。她不是正在笑吗?冷蔷在心中嗤之以鼻。 对待疯子最好的方式,一是装傻,二是不予理会。通常她两个方法都会用上。 “我得回去工作了。”冷蔷微笑地说,暗示他让出通道。 “你的反应都像是在对我下战书,你没发现吗?” “黎总想太多了。下战书?我?不可能。”实际上,她希望对黎家所有的男人下死亡证明书,如果可以的话。 她大概没发现,每当她逼迫自己微笑的时候,眉尖是微蹙的,那样子看起来使得那份忍耐更明显。 黎君桦目光加深,在她猝然瞪大美目的惊愕中,伸出了手指画过她的眉心。 那一瞬间,冷蔷仿佛心跳静止,脉搏却失速狂飙,心中似被弄倒了什么,她僵在那儿,思绪全部凝固。 “我很确定你是在向我宣战。” 扔下这句话,黎君桦看了她一眼,脸上那抹笑异常刺眼,仿佛是在下战书。 又是一个自大的黎家混球! 冷蔷瞪着男人愉悦的背影,握紧杯耳的手指泛白,双颊却发烫泛红,用尽了力气才调匀呼吸。 忘记这一切!他不值得你心慌!她在心中对自己下达指令。 第二章 原来她笑起来是那个模样。 黎君桦坐在驾驶座,降下副座的车窗,望着蹲在停车场角落的女人。 她脸上正绽放着大大的笑容,灿烂得能逼退周遭的黑暗。 她将饲料倒进事先准备好的食盆,然后挪向那只金黄色大猫,趁着大猫垂下头时,伸手抚摸柔软的猫毛。刚开始大猫缩了缩,似乎还有点警戒,抬起脸瞧了瞧,冷蔷对它释出善意的笑容。 黎君桦正好捕捉到这一刻。 他已经连着好几天,在同样的时间与地点,看见她与那只大猫的互动。 这当然不是偶然,而是他刻意连续几天,都选在这个时间点返回公司。 他的行程天天满档,过了中午多不在公司,偶尔接近傍晚时会返回公司一趟,处理某些要事,或者接见董事与主管。 黎君桦眯着眼,望着冷蔷盛放的如花笑靥,发现他越来越看不透这个女人。 但其实也没必要,因为她早已经是被淘汰的人选。 他厌恶无脑的女人。不管外在多么无懈可击,乏味的内在与庸俗的心态就足以毁灭一切。他可不认为自己能够对一个装满恶臭脏污的花瓶微笑,甚至是亲吻。 但此刻在他面前的冷蔷,不再是他熟悉的花瓶,他很难再用以往的鄙夷心态看待。 最重要的是,他记得她不喜欢动物,甚至可以谈得上是厌恶。 “狗啊,猫啊,讨厌死了。”他记忆中的冷蔷,噘着红莓色嘴唇说道。“我最害怕毛茸茸的小动物,它们的毛让我过敏。” 对照眼前正与大猫愉快互动的身影,黎君桦眯起了眼,一向看人准确的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判断失误。 假如不是他失误,那么问题一定出在冷蔷身上。 黎君桦优美的薄唇抿成一直线,推开车门,敏捷地移动高大身躯,走向不断传来笑声的角落。 “嘿,中午的时候我也有过来,可是没看见你。你平常都躲去哪儿?” 他走近时,听见她用轻柔的嗓音与猫对话,仿佛那是她的恋人,或是最亲密的家人。 真可笑。他嘲弄地撇唇。 “我应该通知警卫过来抓走这只猫。” 听见那道不带感情的冷漠嗓音,冷蔷先是一怔,随后火气直冲脑门。 她霍然站直身转向黎君桦——真的是这个混球!他到底有什么毛病?!为什么总喜欢在下班时间骚扰她? “黎先生,你有什么问题?”她怒视着整整高出自己一个头的男人。 “这只流浪猫在这里已经构成很大的问题。”虽然成功挑起她的不悦,但他发现,当灿烂的笑容从她脸上消失,他心中竟然闪过淡淡的失落。 “它没有造成任何人的困扰,请你不要剥夺它生存的权利。” 她的双眸因怒气而燎亮,两颊染上红潮,仿佛上了淡妆,衬上本就精致的五官,美得不可思议。 太古怪了,曾经那样厌恶动物的她,居然为了一只流浪猫向他据理力争。黎君桦不动声色的观察,将她与过去不同的每一面,重新记录在脑海。 “你好像没搞清楚状况,这里是米穆尔的停车场,换句话说,这是我的地盘,没人准许你可以在我的地盘上喂食流浪猫。” 浑蛋!冷蔷差一点就脱口而出,真的差一点。 黎君桦挑起眉,早就看穿她的嘴形,只等着她出声。可她没有,完全超乎他的预料,她在极短的时间里收起怒气,冷静接管了她的情绪,虽然转换的过程全被他捕捉,但他依然感到不可思议,心中升起一股极浅的敬佩。 就他的认知里,大多数如她一样背景的女人——拜金女——一发起脾气就不可收拾,情绪管理完全不在她们的字典里。 “你听过一句话吗?”她忽然绽开微笑,但充满了挑衅,与给猫的那种笑大相迳庭。 黎君桦发觉自己竟然是失望的,只因为他察觉到,他的存在对这个女人而言,远比不上一只流浪猫。 不理会他眯起眼眸、凛着俊脸的表情,她继续说:“狮子再大也是猫,你应该善待你的同类。” 黎君桦先是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随后失笑。“你这是什么谬论?狮子跟猫?” “你不晓得吗?你不是经常被那些媒体记者比喻为狮子,带领米穆尔成为亚洲新霸王的狮子?”她的语气添了一丝戏谵,且还带着细不可察的讽刺。 那些人大概忘了,虽然狮子的形象代表勇猛与强壮,同时也有残酷、暴躁、易怒这些特质。以黎君桦的行事风格,虽然称不上是个暴君,但确实凶猛如狮,一旦咬住敌人的颈子,除非敌人先行倒下,否则绝不松口。 “你这是在跟我开玩笑吗?”他可不认为她会对他展露幽默感。 “随便你怎么想,总之我希望你别因为我的关系,就随便迁怒到一只猫身上。” 她根本不在乎他的想法,尽管这个男人打乱她心绪的次数已太过频繁。 黎君桦睐了一眼她身后的大猫,它瞪着他,似乎已经成功被她收买。那一人一猫与他对抗的氛围,勾动他嘴角的笑。 “你凭什么认为我是在迁怒?” “你讨厌我不是吗?”她连称谓都直接省略。 讨厌吗?过去的那个冷蔷,他确实是反感的。在推敲她进入米穆尔集团的真正意图时,亦是厌恶的。 但现在,他不那么确定了。 “如果不是因为讨厌我,你有必要三番两次在这里堵我吗?如果不是因为我,日理万机的大总裁会注意到停车场的流浪猫?”她干脆将话说白,“我知道你在监视我。你怀疑我是想接近你、想引起你的注意,才会透过关系让你录用我当秘书。” 她深呼吸,将气吐出来时接着说:“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对你没有任何企图,你可以尽管放心。我没那么蠢,都被甩过一次,不可能再锁定同一个目标。” 她不介意在黎君桦面前继续扮演拜金女,那是她最安全的保护色,可以藉此避掉许多麻烦。“所以你不必再这么处处提防我。相信我,对我来说,担任你的秘书,单纯就只是一份填饱肚子的工作。” 黎君桦继续用着深不可测的表情,凌厉地检视她,仿佛正在思索她的话可信度有几分。 她才不在乎他相不相信,她只希望他离她越远越好。 她承认,这个男人的某些举动令她心慌,而保持距离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想想看,如果让其它人知道,黎总裁只因为讨厌一个无关紧要的小秘书,就迁怒到一只流浪猫身上,相信很多人都会觉得很可笑。”冷蔷边说边转过身,将饲料与见底的食盆收进大购物袋里,期间不忘给大猫一抹灿笑,腾出一只手揉了揉它的头顶。 大猫愉悦的眯起眼,缓缓将头低垂下来,那难得招降的可爱模样让冷蔷忍不住笑出声。但她很快就想起身后还有位麻烦人物,于是强迫自己收回手,背好包包与大购物袋,转过身对黎君桦颔首,然后在那双棕眸不悦的视线中离开现场。 黎君桦难以置信,她竟然完全不将他放在眼底,从她蹲身收拾完毕再到起身离开,目光不曾落在他身上,就连最后那个颔首,亦是敷衍意味浓重。 望着那道纤瘦的背影,黎君桦眉宇的川痕渐深。这是他第一次目送女人离去的背影,恐怕也只有冷蔷胆量够大,敢扔下话就走。 一抹失笑于嘴角浮现,他最难以置信的是,给了她这种机会的人,其实就是他自己。 “喵。” 黎君桦的注意力被拉回,他转眸睐向那只尚未离去的大猫,它立坐在原地,金色视线笔直凝视着他。 “嗨,同类。”他嘲讽的打了声招呼。 大猫的反应是冷冷别开眼,转过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开,那高傲的姿态令黎君桦忍不住自嘲。 他居然跟一只流浪猫说话,真是蠢到极点。 但若不是因为冷蔷那句话,他又怎会干下这等蠢事。 咀嚼着刚才她说的那番话,黎君桦发觉现在的冷蔷,与过去的冷蔷,完全判若两人。当她对他露出愤慨的眼神,宛若一个女战士,丝毫无所畏惧。 那样的面貌,无疑是美丽的,而且异常迷人。 他从没想过她有这一面,更没想过,她竟会主动摊牌——尽管他对她所宣称的,只将秘书工作当成温饱的来源,依然半信半疑。 事情越来越有趣,但也超出他的预期。不过,他无法不对那个女人感兴趣,更不可能让一切到此为止——归纳到最后,黎君桦做出了这个总结。 去他的黎家混球! 冷蔷喝了一口手里的香槟,努力深呼吸,仿佛快要窒息。 事实上一整晚她都处在半窒息的状态。此时她身上这件马甲式礼服勒得她肋骨发疼,肺部的空气也一并被榨光,而她还必须应付时不时靠过来寒暄的无聊人士。 冷蔷又灌了一口香槟,冰镇满腔的怒气,尽可能让自己显得很投入这场派对,虽然她已经盘算着再过十分钟就悄悄走人。 “蔷蔷,放轻松一点,你看起来好像是在参加丧礼。”一个浑身散发成熟风韵,脸蛋却年轻美艳的女人靠过来,慵懒地取来一杯粉红香槟啜饮。 冷蔷目光有丝无奈的看着女人——噢,她不该称呼她女人,而是母亲才对。 她的母亲杜光琴,二十几年前曾经是家喻户晓的一代艳星,身边不乏富商名流争相追求,声势极高,身价亦然。可如今她只是一个离过婚,花光了赡养费,靠着医学美容挽留青春,意图重振昔日风光的失婚贵妇。 每每看着杜光琴,冷蔷不明白,为何再美的女人,也逃不过欲望的摆布?她们已拥有与生俱来的筹码,能够轻易得到她们要的,为何她们还是总将己身命运交给男人决定? 看着杜光琴尽其所能的卖弄风骚,冷蔷只替她感到悲哀。她从不认为女人的价值该由婚姻的好坏,或者另一半的身价高低来估算。 “对了,你跟黎君桦进展得怎么样?”杜光琴在跟一名贵妇寒暄完后,又返回冷蔷身边,口吻带着三分醉意。 “很好。”冷蔷敷衍地说,匆匆别开眼,明显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 “你不打算向我透露进度吗?”杜光琴不满地追问。“蔷蔷,你可不要白白辜负妈咪的努力。为了帮你争取这个位置,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让黎轩明帮你开这个口。” “我知道。”冷蔷叹气。 “你已经失败过一次,绝对不能再让黎君桦从你手中溜走。如果你能成功嫁给他,我们母女俩就能向你那个混蛋老爸扬眉吐气。” 一提起因为不断外遇撕破脸,日前已经梅开三度的前夫,杜光琴美艳的脸部表情扭曲,眼角的细纹微露,经过数次微调的下巴也隐约露出手术痕迹。 真丑陋。冷蔷平静地望着美丽崩毁的这一幕。或许上帝最不公平的地方,便是赐予心态丑恶的人拥有美丽外貌好欺骗世人的眼,而内心美丽的人,往往不见得能得到同等的外在。 “看,是苏总裁。”杜光琴扬起缀着珍宝饰品的那一手,与迎面而来的俊美男子挥手致意。 冷蔷的思绪被迫中断,不得不对那位年轻的王者回以礼貌性一笑,后者亦为她绽开一抹迷人的浅笑,眼神流转之间似染上些许暧昧。 那男子是苏阳,掌管“星采娱乐”的总裁。 紧接着杜光琴又挽起她的手,像只翩然飞至的蝴蝶来到派对另一头,两名别具特色的男子伫立于古典乐队演奏的舞台前,高谈阔论着海外投资的话题。 冷蔷忍住想逃开的冲动,冷眼看着杜光琴与两名男子寒暄,随后那两人逐一朝她举杯示意,两双同样飞扬着自负的男性眼眸,流露出高度的兴趣。 对此,她勉为其难地挤出一丝笑,假装不经意的别开眼,藉此掩饰内心更浓的逃意。 真是够了!先是苏阳,再来是齐震曦与富靖凯,仿佛怕极了她无法成功征服黎君桦,杜光琴用尽心机让更多年轻强盛的豪门继承者对她引起兴趣。“妈,同时让这么多男人对我产生兴趣,只会为我带来麻烦,为什么你就是不懂?” 杜光琴不以为然地说:“女人是一种商品,价低你得自己哄抬,价高你就得找到更多竞标者,才能让价格炒得更高。商场如战场,婚姻也一样,你不能只设立一个目标。” 这些道理她不是不明白,但她的目标仅有一个,不需要其它的追求者来搅局,更不会去招惹其它麻烦。她只要锁定那个目标,专心一致地朝那人前进便已足够。 一抹坚毅的冰冷掠过她的眸海,冷蔷毫无焦距的凝视着某一方,放任身旁的杜光琴迳自高谈婚姻市场的丑陋面。 “蔷蔷!”察觉女儿心不在焉的放空自己,杜光琴不悦地低喊。 “我看见了一个熟人,过去打声招呼。”冷蔷兀自往派对的另一头钻去。 今晚是某个知名集团接班人的婚前派对,男女方都邀请了各自的友人,私人别墅里持续有受邀客人进入。 她说看见熟人当然只是谎话,她在这个圈子根本没朋友,也不认为自己需要朋友。在上流社会谈友情,甚至是爱情,就如同妄想在沙漠中寻找绿洲,不过是海市蜃楼,太可笑了。 冷蔷握紧手中的香槟,默默地退居角落,琢磨着该在何时离开。 蓦地,她的目光被一道身影吸引,当看清那人的面貌时,她全身一震,宛若遭电流袭击,僵硬的呆立在原地。 “陌洋,你可终于出现了。” 远处传来那群人的交谈声,而她震视的目标,正带着斯文尔雅的笑容,与团团将他簇拥的人潮寒暄。 黎陌洋。 冷蔷清楚的听见有人喊出男人的名字。那个多少夜里困住她,让她无法安然入梦的名字。 她的手指在颤抖,几乎拿不稳酒杯,纤细的背脊抽直,却无法掩盖激动的情绪。 冷静!她在心中警告自己,反覆深呼吸。她不能让任何人看见她现在的表情,更不能接近黎陌洋,她怕自己会失控。 一旦失控,她所努力的一切都将毁去。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因此最好的方法就是立刻走开。 走开。 冷蔷宛若着魔一般,脑中反覆念着这句,美眸却固执地直视着那个醒目的男人,握紧酒杯的纤手颤抖得更厉害。 她对自己下达走开的命令,但身体背叛了意志,朝着黎陌洋所在的方向挪动。 不,不不不!她不能在这时候接近他,太出乎意料,她的准备还不够,她会毁了现在的一切…… “冷秘书。” 一张俊美的脸庞猛地窜进视线,冷蔷僵住,仰着头迎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黎君桦,他正对着她微笑,那种挑衅似的笑。 宛若向催眠者下达解除的指令,她浑身大震,瞬间回过神,脉搏依然猛烈抽跳着。 又是他!这个混球!冷蔷在心中大骂,但同时也矛盾地充满感激。如果不是他忽然现身挡住去路,恐怕她已经把持不住,直往黎陌洋那方而去。 “好巧,黎总也来了。”像一条拉紧的橡皮筋陡然失去拉力,她明显的松懈下来,紧绷的肩颈线条也变得柔软,恢复该有的美丽曲线。 这些变化黎君桦全看在眼底。从他一进派对现场,她身上仿佛放置了某种雷达,引领他的目光轻易找寻到她。虽然他怀疑,极有可能是她身上的敌对磁场导致。 总之,他就是注意到她了,看见她从她母亲身边走开,穿越了派对现场,一个人走到角落,目光不断飘向门口,明显的心不在焉。 突然间,她定定的看着某一方位,他无法确定她关注的是什么,但那对她来说似乎有强烈的吸引力。她两眼发直,宛若受到某种力量驱使,笔直往那方走去。 那当下他好奇也充满恶意,故意上前打断她,让她无法继续前进。然而当他清楚看见她眼中的排斥与不耐,他发现自己的感受并不愉快,甚至可以说是恶劣的。 “如果黎总不介意的话,恕我不奉陪了。”冷蔷淡淡一笑,立刻转身想走。 一只大手蓦然搭上她的肩头,定住她的脚步。 浑圆而细致的肩头,因为男人掌心的热度,陡然升起一股颤栗,熟悉又陌生的慌乱再次扰乱一颗敏感的芳心。 “急什么?我有话跟你说。”低沉的嗓音从她耳后传来,她几乎能感受到他的气息擦过耳垂,暧昧在空气中发酵。 “我想除了工作上的接触,黎总跟我最好不要有任何私领域的交涉,以免引起无谓的关注与话题。”她是站在他的立场真心提醒。 “既然我都不介意了,你又何必操这个心。”黎君桦的目光扫过那截莹白的颈子,落在纤瘦的美背上。 仿佛意识到他正欣赏着背后美景,冷蔷猛然转过身,捏紧了香槟杯,再次露出想对他破口大骂的表情,黎君桦却笑了,愉悦的表情让她瞬间恍悟,他是故意的!他认为惹怒她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抑或他认为两人之间的战火仍未弭平。 “可是我介意。”冷蔷抿紧了下唇,这动作反使他注意到她今晚的唇色。 有别于以往上班时的淡粉色,今晚为了配合身上那件黑色小礼服,她换上大红色的口红,鲜艳而直接,红唇黑发,雪肤皓齿,构成强烈的视觉效果。 不可否认,她是美丽的,而且美得极有层次,能够同时撑起各种装扮。不论是朴素的上班女郎,抑或是一身堆砌的上流名媛,皆能展露多变风情。 “你一定得这样盯着我吗?”她蹙起秀眉,不客气地问。 “难道你不晓得,在这种场合,每个人都只是一件展示商品,按照各自的家世背景与未来潜力,被贴上各种标签。” 冷蔷瞪着他,虽然心中清楚他说的这些,但那并不代表她乐意接受他的估价。 “黎总,真的好巧。”杜光琴走过来,热络地打招呼。 老天,饶了她吧!冷蔷在心中大喊。 “很高兴见到你,杜女士。”黎君桦优雅地举杯致意。 “我们家蔷蔷没给黎总惹什么麻烦吧?”杜光琴的笑里藏着浓浓的探究。 “当然有。”黎君桦认真地说。 两个女人同时愣住,一个忐忑不安,另一个则是不敢置信。 下一刻,黎君桦目光深邃地望着冷蔷,微笑地说:“她的美丽,本身就是一种麻烦。” 杜光琴明显松了口气,又是灿烂一笑,鱼尾纹尽现。冷蔷则是红着脸怒视他,不敢相信他竟然在她母亲面前扯这些暧昧的谎话。 “蔷蔷,黎总很欣赏你,你可别辜负黎总。”杜光琴轻推了她肩膀一下。 冷蔷及时稳住自己,否则很可能已经跌进黎君桦胸前。她发恼的瞪着大理石地板,然后再移到轻搂在腰间的那只大手。 大手的主人不必说明,除了黎君桦不会有别人。 “小心。”他的棕眸闪耀着戏龙的笑意。 噢,可恶!冷蔷终于明白他的用意,他这是变相的挑衅,故意挑起她的怒火。 “黎总,有些话我想私下跟你聊聊,方便吗?”她勉为其难地收起怒意,挤开一抹笑容。 当然,这笑容能解读的范围可广了。在杜光琴看来,那是准备一举擒下男人的媚笑;至于在黎君桦看来,那是压抑怒火的面具。 “当然。”黎君桦接下了她眼中赤裸裸的战书。 冷蔷丢给他一记百般隐忍的眼神,随即转身步出派对现场。 黎君桦脸上挑着一弯笑,像跟随猎物行踪的狮子,慵懒提步跟上。 月光在水面上浮动,蓝色泳池里一片祥静,周遭的躺椅与长凳闲置着,两旁的景观植物缠上了小灯泡。那一颗颗小小浑圆的光晕,像缩小的月亮,隐身于绿色植物之间,柔和了一切景物。 冷蔷不敢离泳池太近,她小心翼翼地避开,靠到接近盆栽的那端。身旁就放着一张乳白色长凳,但她不打算坐下,就这么直挺挺地站着。 黎君桦瞥了一眼粼粼发光的泳池,然后回到转过身的冷蔷脸上。 虽然有点好笑,或许也有点幼稚,但他发觉,她生气的模样真好看。 他很清楚这种心态,就像是幼儿园的小男生,不断想捉弄自己喜欢的女生……但让这个心态成立的前提是,他必须是喜欢她的。 他是吗?黎君桦玩味的自问。 冷蔷故意忽略他眸中闪动的探究,抿紧形状诱人的红唇,平静地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听起来像是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黎君桦挑眉,兀自在身后的长凳坐下,端起手中的香槟低啜几口。 “问题是我们没有,我希望你别再让我母亲误会。” “为什么?照杜女士的反应看来,她应该很支持你跟我发生令人误会的事。” 冷蔷实在厌倦了跟他缠斗,那一点意义也没有,因为她根本不在乎他,一点也不。她还有很多事情得做,很多计划待完成,没时间也没余力跟他耗。 当然,如果他不姓黎,或许她还不会这么反感,会在一开始就释出善意,努力不让情况走到这一步,甚至是挑起他的好战之心。 但偏偏他是。他姓黎,身上流着黎氏卑鄙无耻的血液,她永远不会对黎家的男人释出善意,永远也不会! “我说了,我对你没有那种意图。说白一点,你不是我的目标。”她顿了下,故意加重语气地说:“请你不要再自作多情。” 对男人来说,自作多情是很强烈的一击。尤其是黎家这些男人,他们傲慢又自负,绝对无法忍受这种说法。 不出预料,黎君桦眯起那双海洋般深邃的棕眸,目光像铁钉往她脸上狠狠敲下。 冷蔷头皮发麻,一股凉意爬上背脊,她赶紧改口,以缓和一点的口吻说:“我这么说不是为了激怒你,而是想证明,我真的不是为了接近你才进米穆尔。” “有时以退为进也是一种手段。”黎君桦弯起笑,目光发寒。 据他所知,杜光琴私下向周遭的朋友放话,再过不久,她们母女俩就会双双进驻黎家。那些谣传对照她此刻的强调,不免显得讽刺。但奇怪的是,她眼中的抗拒与愤怒并不是假装,而是真心如此。 虽然无从求证,但他就是感觉得出来。 “坦白告诉你,我对你没有感觉,我不欣赏你这样的男人。”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她永远不可能欣赏黎家的男人。 黎君桦无法解释此刻的心情。或许是愤怒,或许是失望,总之,在得到她这句保证后,他非但没有开心,反而感觉异常的恶劣暴躁。 他霍地站起身,走向环抱着白皙双臂的冷蔷。 那张如玫瑰般娇艳的脸蛋霎时升高了防备。 从来没有女人对他露出这种表情,她是第一个,该死的第一个。 “如果真是这样,恭喜你,你的坦率反而让我很欣赏,而且完全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他怒视着她,像一头被踩着尾巴的狮子。 棕眸中闪耀的怒焰映照着她,冷蔷心口一颠,后知后觉的想起,狮子是暴躁又易怒的,她不该傻到去挑衅一头狮。 “抱歉,我不是……”慢着,她为什么要向黎家的混球道歉?他自作多情那是他家的事,与她毫无关系。 “你不是什么?”黎君桦丝毫不饶人的震怒进逼,张扬着一身权威性的气势。 倏然收起求和的念头,冷蔷仰起因愤怒而泛红的娇颜,红唇一张一合,宛若蔷薇绽放,咬字清晰地说:“别忘了,狮子再大也是猫,我不怕你。黎君桦,你听清楚了,我不怕你!” 才怪。其实光是承受着那双棕眸的盯视,她的背部就开始打颤。她只是不想被看扁,更不希望再与他纠缠。 冷蔷假意愤怒的用力瞪他一眼,随后绕开他,而且故意绕了很大一圈,彻底显示她想划清界线,与他保持距离的决心。 黎君桦也被激怒了,他猛然移动身形,敏捷的脚步快得令人无从警戒起,冷蔷吓了一跳,下意识想闪开,避掉可能会有的肢体冲撞。 但她忘了,再靠过去就是泳池,当她后知后觉想起这一点,已经太晚了。 她只顾着瞪视那一池晃漾的水,重心猝然失去平衡,像是误踩陷阱的猎物,越是挣扎就越是深陷。她的视线开始倾斜,瞪大的美眸只看得见那泳池的水。 水,代表着源源不绝的生命,对她来说却与死亡连结,是死亡的象征。 那一池子的死水,像滚沸的熔岩,她就要跌进去了!就要被淹没,就要被吞噬! 红唇颤抖着微张,所有的声音被封在喉间,像旋上盖子的密封罐,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一只强壮的手臂在千分之一秒的刹那,勾住了她纤瘦的腰肢,将她捞进胸膛。 “假装掉进泳池里,把自己弄湿,再来个假装溺水,诱我下水相救……我以为这种老掉牙的戏码已经没人在做。”黎君桦将她勾进怀里,忍不住嘲讽,但过了数秒,他察觉怀中的人依然毫无反应,不禁皱眉垂睐。 看清她神情的那一刻,他当即震愣。 一双红唇不断颤抖,她的焦距迷失,死死地直视前方,两手紧掐他的手臂,泪水缓慢地滑落下来。 “冷秘书?”他试着呼唤她。“冷蔷?你听得见我吗?” 她听不见。 她的意识被困在很深很深的地方。在那个曾经仅有她一人行过的地方。 那里的一切是静默的,所有声浪都被吞噬,只剩下她渴望存活的心跳声。 水,无孔不入地渗透她。穿透她的口鼻,灌进她的耳,她努力撑开双眼想看清方向,尽管在水里根本没有方向可言。 她很害怕,从来没这么惧怕过。耳边似有未知的神秘力量不断呢喃着,那是来自死亡的呼唤,她非常清楚。 黎君桦发觉她开始抽搐,像是窒息一般的急促换气,血色迅速从脸上抽去,仿佛正在经历一场死亡。 “冷蔷,冷蔷,你看着我。”大手捧住她的双颊,他严峻地命令。 她看不见。那双美目已被某种异境蒙住,只看得见曾经的噩梦,那些鬼魅般的恐惧紧紧攫住她,不肯让她离开。 她试着尖叫,试着哭泣,但是那一点用处也没有,那些透明的液体不断灌进来,淹盖过一切。 她听不见、看不见,她在沉没,生命一点一滴地消失…… 倏地,一股温热注进了她嘴里。 冷蔷猛然瞪大美眸,跌出了幽暗阴森的异境,返回现实世界。 一张阳刚而俊美的脸庞撞进她的眼,以着救世主的姿态。 黎君桦双手扣紧她的两颊,将氧气渡进她嘴里,像是拚命想救活她。 就仿佛她发不出的求救声,他听见了,并在那个时刻跃进幽黑的水域,将她从死亡边界拉回来。 那一瞬间,她缠满荆棘的心墙彻底崩溃。 第三章 黎君桦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知道自己必须采取某些行动。 当怀里的人突如其来的暂停呼吸,当她的脸色苍白如纸,身子因缺氧而僵硬发直,他不假思索的吻住她。 严格说来那并不算是吻,而是人工呼吸。他怀疑她曾经有过溺水的经验,而且当时接近濒死状态,以至于方才她一度误以为会跌入泳池,进而引发那些不愉快的经验。 或许以不愉快来形容太过轻微,他猜想那次的溺水经验,可能已经对她造成精神与心理上巨大的创伤,甚至成了一个梦魇。 就像是一种创伤后会产生的症状,她的身体反应立刻与窒息串起连结,一度连呼吸都自主性地停止,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他必须有所反应。 他提高她的下巴,用双手固定她的脸颊,以口对口人工呼吸的方式,将气息渡进她的肺部。所幸在他进行的当下,她的意识终于从梦魇里脱身,她看见他了,恢复焦距,但同时也流下了泪水,喉间发出微弱的哽咽。 她的眼神如此脆弱,仿佛被全世界遗弃,渴望着谁来解救她…… 他无法说明胸口那阵抽动是怎么回事,但他很清楚一件事,此时此刻,他不可能丢下她不管,更不可能再用针锋相对的态度对她。 感觉到手掌底下的脸蛋恢复了温度,气息短而急促,黎君桦才抽身,改扣住她僵硬的肩膀,帮助她稳定下来。 “你还好吗?”他低声问,棕眸在黑暗中熠熠发亮。 不好,她一点也不好。冷蔷必须这么说,但是对上他,她就是说不出口。 为什么在那个瞬间,会是他救了她?为什么是他瓦解了那面恐惧的墙? 该死,真的很该死!如果是别人该有多好,随便一个人,只要不是姓黎的就好,为什么偏偏是他…… 冷蔷无可抑制地发着抖,想挣脱他的双手,但是使不上一丝力气,身子软得像一团湿烂的棉花,她差点跌坐下来。 黎君桦紧紧搂住她双肩,像捧着一朵颓枯的花朵,轻柔而小心翼翼的力道,让人产生怜惜的错觉。 “……谢谢。”她抬起依然苍白的脸,难得一窥的柔弱藏在眼底深处。 黎君桦的胸口因为那抹软弱,有过片刻的不适感。 那:点也不像她会有的样子,他发现自己厌恶见到她这样。 但,与其说是厌恶,倒不如说是……心疼。 当黎君桦意会到自己竟然对她产生心疼的情绪,内心是震撼的,因为那意味着一件惊人的事实。 他的心已深受她的牵引。 “你怕水?”他沉着的问。 冷蔷的眼神闪过一抹古怪,快得无法捉摸,随后摇摇头,倔强又回到那张美丽的脸蛋上,浮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 “需要我提醒你,刚才是谁让你恢复意识吗?”他不悦地嘲讽。 “谢谢你。我说了,真的很感谢你。”生气重新注入那双美眸,黎君桦熟悉的那个女战士又回来了,她恼怒地回道。 正当气氛陷入剑拔弩张之际,一阵脚步声突兀的打断他们的凝视。 黎君桦转头望去,瞥见堂弟斯文俊俏的面孔,正欲出声,一双纤手陡然掐紧了他的臂膀。 他回眸,怀里的冷蔷正在颤抖。她低垂着脸,但他能清楚看见她眼底泛着水光。 他眯起眼,不明白短短几秒间,她的反应为何会相差如此之大。 “奥斯汀,是你呀。”黎陌洋表情微露诧异。 “嗯。”黎君桦只随意应了一声。 黎陌洋小他两岁,目前担任米穆尔集团旗下基金部门的经理,两人的感情谈不上好,也不算坏。黎家的男人多少有着瑜亮情结,虽然是一家人,但是关起门来,在争夺权力这方面,可没人在乎谁是一家人。 一如过去他与堂兄黎君侑争夺着米穆尔的继承权,两人便一直是敌对关系,虽是堂兄弟,却甚少一起出现在相同场合,直到黎君侑主动退出战局,离开金融圈,两人的关系才逐渐融冰。 金钱与权力是每个人所追求的,承认这一点并不可耻,可耻的是那些羞于承认,私下为了追求这两样,使尽卑劣手段的道貌岸然者。 “抱歉,我只是想出来呼吸新鲜空气。”黎陌洋瞅了一眼伫立在泳池畔的那对男女,由于光线昏暗,他看不清女人的面容。 “没关系,我们正好要离开,这里可以让给你。”黎君桦作势想走,一双纤手却紧紧攀住他。他微诧别眸,同一刻冷蔷浑身颤抖的偎进他怀里,仿佛在压抑些什么,透过他寻求支撑的力量。 他下意识将她搂紧,刚硬的心房在这一刻被敲开了细缝。 “求求你,别让他过来……”他胸前发出一阵微弱的喃语,然后她抬起脸,眼中满是破碎的泪水。 黎君桦震慑,收紧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她在害怕什么? 这个短暂的停顿与沉默,让黎陌洋误会他们正处在某种“尴尬”的状态。 “不必了,我得回去派对,你们继续。”黎陌洋笑说。 当那道瘦长的人影离开,冷蔷的颤抖才逐渐和缓,掐紧他的双手也慢慢放松,但她看起来仍一样苍白,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严酷的考验。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黎君桦皱起眉头。原以为透过层层试探,能够看清她的真面目,结果却是越陷越深,越发看不清。“你在害怕什么?” “水。我怕水。”冷蔷艰难地吐嗓。 “但刚刚你不是因为水而害怕。”闪耀如刀锋冷冽光芒的棕眸充满了惊人的穿透力,仿佛她的秘密下一秒就要摊在他眼前。 “是真的,我很害怕。”她虚弱地垂下眼,然后推开他,退到安全的距离之外。 不管是他,抑或是他身后那一池荡漾的水波,对她而言都一样危险。 “我发现你跟过去变得不太一样,似乎也多了很多我不知道的故事。” 听到“故事”二字时,她震颤了下,指尖微微发抖。她不敢抬眼,就怕被他看穿什么。那太容易了,他有双能够洞悉一切的深邃眼眸。 “不管怎么样,我为我今晚的态度向你道歉。再见。”冷蔷不敢冒险抬起脸,低着头匆匆往派对现场走。 黎君桦没追上前,他将双手插进口袋,伟岸高大的身躯投射在水池上方,宛若主宰黑夜的君王,令人不由得屏息轻颤。 冷蔷靠在拱形门框边,回过头时看见的正是这一幕。 他高傲的眸光投向她,不必做任何举动就能触动她心中某处,她为这个发现感到慌乱。 她转过身头也不回的逃离,那背影像极了好不容易挣脱陷阱,仓皇逃离的猎物。 只是黎君桦很怀疑,究竟谁才是落入陷阱的那j方? 情况糟透了,糟得不能再糟。 冷蔷将额头靠在桌沿轻敲了两下,仿佛这么做就能赶跑已经折磨她好几日的头痛。 她又开始了。自从那天经历了险些落水,有惊无险的意外后,她好不容易控制住的病情又恶化了。 她没有精神方面的疾病,而是经常性的噩梦,以及偶尔会被一阵恐慌感吞噬。她称这样的症状为病情,也很清楚问题出在她的心。 那是心病。 她非常清楚治愈心病的方法,只是她一直在做准备不管是心理建设,抑或是实际的行动,双管齐下的并进着。 但那天在派对上看见黎陌洋,她才明白再多的时间也不够她做好准备。 更何况她还招惹到一个不应该惹的家伙……或许应该称呼他是暴躁又傲慢的狮子。 如果要比喻的话,她认为黎君桦比较符合美洲狮的形象——反正就是一只残暴的大猫。特别是那头深棕色的发,及那双炯亮的棕眸,都让他更像。 等等,她不是头痛吗?她不是正在思索解决心病的方法吗?为什么她的思绪会一下子跳到那个男人身上,甚至还有心情研究起他的形象? 噢,她一定是疯了! “冷秘书,有你的包裹。”一张清秀脸蛋自隔板后方冒出。 冷蔷抬起头,看着过去这段时间秘书室里与她较有接触的梁舒虹,及她怀中那几个大小不一的包裹。 “谢谢。”她起身去接。 梁舒虹绕到她座位旁,将臀部靠着胡桃色的桌沿,带点试探意味地问:“这些包裹都是了不得的人送的吧?星采娱乐的苏总,恒晔集团的齐总,捷思沛生技集团的富总。” 冷蔷怔了怔,随即失笑。“你比我还清楚是哪些人送的。” 坦白说,这些包裹礼物她陆续收了不少,早已麻痹。那些随附的卡片总是写着渴望与她共进晚餐或者外出的邀约。 但这些人的约会邀请,全让她一次次冷处理,要不便是直接在电话中断然拒绝。 这些人都不是她要的。她的目标只有一个,绝不会是他们其中之一。 梁舒虹与冷蔷在工作上配合了一段时间,两人还算说得上话,她不讳言地说:“说真的,我很好奇。像你这样的社交名媛,怎么会愿意来这里当黎总的秘书?按照那些追求者的高身价,你大可以每天过着跑趴的日子就好。” 虽然是秘书长,位居秘书室之首,但对上黎君桦,也不过就是秘书而已。说穿了,秘书长只是一个位阶,或许在秘书室还小有地位,但是出了秘书室,一样就只是秘书。 说实话,在秘书室女人们的眼中,冷蔷的出身明显不同于她们这种平民,她们当初大多认定冷蔷的空降是为了就近“猎捕”黎君桦,但显然实情并不是这么回事。 “名媛也有落难时,我目前的财务状况非常不理想,极需要一份工作。” 对于这种程度的提问,冷蔷早有一套应对说辞。 “况且这些人都不是我要的。”她将包裹往地上一放,连拆封的打算都没有。 “名媛也有年华老去的时候,我想趁现在还年轻,在专业领域创造多一点可能性。” 梁舒虹眼露几分惊诧。那些追求者可都是婚姻市场备受瞩目的年轻王者,而她竟然对此毫不动心。 “哇。”梁舒虹惊叹。原先秘书室的女人只将冷蔷当成花瓶,但这段时间她优秀的表现众人有目共睹,不得不撤销对她的偏见。 对于那些加诸于身的各种标签,冷蔷早已习惯,不以为意。思绪一转,她忽然问起:“你待在米穆尔多久了?” “嗯,六年左右。”梁舒虹的目光往天花板飘,试着回想。 “你跟基金部门的人接触过吗?”冷蔷假装不经意地问。 “经常啊。怎么了?” “那你应该跟基金部门的经理说过话啰?” “你是说黎经理?黎陌洋经理?”梁舒虹确认。 “嗯。”冷蔷点头。 “当然有。为什么问这个?” 冷蔷正想继续问,蓦然感受到一道灼热感。她扬目望去,迎入一双灼亮的棕眸,高大削瘦的身躯不知几时伫立在那儿,带着几分玩味的注视这方。 她心口一阵抽颤,压抑某种情绪似的,缓缓收起指尖。 他总是穿着深色系西装,看似一丝不苟,但里头总会搭上一条色泽鲜艳的细领带,巧妙的搭配让他整个人跳出西装容易显得死板的氛围,勾勒出时尚的气息。 他不是那种骚包的男人,他成熟有品味,懂得展现身上的优点,而且是恰到好处的那种展现,不会流于炫耀。 尽管身上有东方血统,但他的体型较似西方男性,高大但不显得粗壮,身长一九0,宽肩窄臀,每一处线条结实且强壮有力,能够撑起西装的版子,让人觉得看他穿西装就是在欣赏新一季的时尚走秀。 噢天,她居然因为这个男人的外型再一次分神,还开始帮他做起男性魅力分析?! 冷蔷在心中焦虑又懊恼地斥责自己。 “黎总。”梁舒虹不慌不乱的微笑打招呼,然后返回自己在另一头的座位。 黎君桦优雅地走过来,冷蔷觉得他那强而有力的每一步,都像是重踩在她的心上。 不可否认,他是一个充满致命魅力的男人。 他阳刚俊美,强悍的气势造就不可忽视的强烈存在感。她观察过,当他身处在那个空间时,没有人胆敢在他面前轻易发言,一方面是怕出糗,一方面则是众人会主动将发言权交给他,他仿佛生来注定成为一个领袖,接受众人的敬畏与跟随。 寻思间,刚出席完政界大老告别式的黎君桦已经站定在她座位前,爽冽的男性气息钻入鼻尖,引发她心中一阵悸动。 “将东部那块土地开发案的相关资料整理给我。”黎君桦不带感情地平述。 “好的。”冷蔷力持镇定,不许自己关注他的男性魅力。 黎君桦淡淡瞥她一眼,随后提步朝那扇黑色雕金大门走去,走没几步,冷蔷见他去而复返。 “冷秘书。”有别于刚才的严肃口吻,他这一声充满了讥讽意味。 “是。”她嗓音紧绷的回视。 “什么样的人才是你要的?” 啊,刚才与梁舒虹的对话,他全听见了?冷蔷胸中的不安逐渐攀升。 “我不明白黎总的意思。”她直觉装傻。 “那么多优秀的追求者,挑不到一位满意的?”他眸光瞥向她身后,那儿堆放着追求者的花束与包裹。 众多男性虎视眈眈,觊觎着他美丽出众的秘书这个事实,对于本就对她感兴趣的他而言,无疑是一种刺激,激发体内的掠夺本能。 清楚洞悉他眼中烁动的不悦,冷蔷一窒,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冷秘书,你的眼光可真高,我开始好奇,究竟什么样的男人才会是你要的?” 怔望着消失于黑色大门之后的男性身影,冷蔷眼中浮现淡淡迷惘。 他似乎很在意那些追求者,但……为什么? 吃醋? 突来的念头使她思绪的回路短暂当机。 冷蔷茫然地坐回位子上,惊愕地发现一件事实——她不在乎那些追求者,但她竟然介意黎君桦的想法。 她的目标是黎陌洋。 黎君桦伫立在落地窗前,双手插放口袋,因思考而习惯性半眯着眼。 顶上筛落的白色光线使他的脸部线条刚峻,白皙而俊美,像座冰冷的石雕。 从头到尾他的防备与试探都是多余,那个女人的目标根本不是他。 他为这个认知感到讽刺可笑,但同时也愤怒。至于愤怒的来源是什么,他并不清楚。 不,其实他很清楚。打从那个女人用着无所畏惧的面貌,宛若女战士一般的反驳他,甚至透过语言与表情显示对他毫无兴趣,他的目光便已经离不开她。 他甚至已经记不得过去那个肤浅而庸俗的女人,与此刻占据他思绪的女战士是同一人。 他觉得自己近日来交手的是完全崭新的另一个人。她说话的方式,行为举止,思考模式,乃至于气质,都不是过去被他鉴定为俗物的那个人。 事到如今,探讨这些已于事无补。 他向来都确定自己要的是什么,当目标锁定,出手便毫不迟疑。 他欣赏她。 喜欢她不畏一切与他对抗的模样,喜欢她那双跳跃着火苗的美眸,喜欢她明明火爆勇敢,却又刻意佯装淡定的那份顽强。 会在这么短的相处时间内重新喜欢上一个人,连他回过神冷静思考时,自己也甚觉难以置信。 许多人说他擅于掠夺,而他确实是如此。置身于权力的最核心,不掠夺便等着被掠夺,他的动作必须比敌人更敏捷,必须比猎物跳得更高,他必须确保自己伫立于高处,且吃立不摇。 包裹在高贵中的残酷,优雅的野蛮。这两句话一直是他所处的世界必须具备的姿态。 他也从不否认自己是只高傲又野蛮的狮子。但是他有自己的品味与步调,并不是任何人都够资格成为他的猎物。 冷蔷是第一个。 第一个让他产生掠夺冲动的女人。 黎君桦棕眸中闪动着渴望,那抹渴望使他看起来自信而骄傲,他依然凝视着落地窗外的冷蔷。 她仿佛有所感,时不时抬起眼,一边揉着额侧一边注视着那面窗。 从她的角度看过来,只看得见一面反光镜,她看不见他。 如果她是为了提升身价,才将黎陌洋视为目标,那大可不必了,因为他不会让她有那个机会的。 黎君桦扬起愉悦的浅笑,与落地窗另一端的冷蔷相视,尽管她根本看不见他,他却能用深邃的眸光描绘她清丽的轮廓。 他抬起手,长指在玻璃窗上轻敲,仿佛等待着狩猎时刻的到来。在这之前,他隐身于暗处,带着好心情静静观察猎物。 冷蔷瞪着那面窗。 或许是错觉,抑或是她的想像力太丰富,总觉得黎君桦就站在窗后凝视着她。 打从他进到专属的办公空间后,她便坐立难安,下意识挺直背脊,不断调整坐姿,甚至有股冲动,想拉开抽屉拿出折迭镜查看仪容。 冷蔷,你够了!你必须停止!她在脑中对自己大喊。 冷蔷闭起眼,反覆深呼吸,但她就是忘不掉,那一夜在挂满月光的泳池畔,当绝望的梦魇包围了她,近乎窒息的那一刻,是他救了她。 但她不能被混淆。 那只是一个意外,他并没有真正地“拯救”她。 黎君桦是一个意外——不,他不是意外,他只是她计划中的一小部分。 一个很小很小的部分。应该是微不足道的,不该演变成这样。 冷蔷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不再注意那面窗,甚至是隐身在窗后的那个男人。 她不允许自己跟黎家的男人有任何牵扯。 除了黎陌洋。他才是她的目标,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他。 一想到接下来可能面对的,冷蔷的手指微微颤抖。她握紧了笔杆,将那份难以排除的紧张压制下来。 她必须专心,全神贯注,只需要想着黎陌洋一个人就好。 “冷秘书,我临时代替黎总出席一场商业餐叙,实在抽不开身,能麻烦你帮我将一份重要文件交给黎总吗?” 突来的任务迫使早已下班返家的冷蔷不得不前往餐叙地点,从言特助手中接过一只深咖啡色软皮文件袋。 “抱歉。”一身盛装的言特助递过文件袋时对她歉语。 “别担心,这本来就是我该分担的工作。”敛起眼底的疲倦,冷蔷抱着文件袋滑进驾驶座里,前往言特助指定的地点。 一段车程后,冷蔷驾驶的日系小车停靠在一处私人招待所前。她降下车窗,望向那栋外型深具欧式典雅风格的豪墅,心中涌上一股嫌恶。 奢华富丽的外壳,底下却藏着人性最肮脏的欲望。她无法忍受这些,但偏偏她逃不开。 心神不宁的下了车,冷蔷抱紧胸口的文件袋,一手利落地系好风衣腰带,快步走向门口的警卫站,出示自己的证件。 “冷小姐,黎先生已经在里面等着。”核对完身份,原本眼神尖锐的警卫随即释出善意。 冷蔷有些诧异,但立刻意会过来,原来这处私人招待所是归在黎君桦名下,想必他早已知情她会代替言特助跑这一趟。 伸手推开雕花玻璃门,她不让任何情绪滞留在脸上,冷静地走进屋内。 屋内的设计是含蓄而精致的英伦风格,脚下的勃根地红织花地毯像一片延伸的花海,迎宾处摆放着一架钢琴,柔软的软呢沙发安置在旁,两大面顶至天花板的玻璃柜,里头展示着各式英伦古董。 此刻所处的宽敞空间,处处彰显著贵族风范。除了那些自负傲慢的黎家男人,还有谁会如此讲究装潢品味?显然没有。 她一边欣赏四周持续往前走,行至英伦宫廷式的金色螺旋梯时,一阵激烈的争吵声自楼上传来,她不得不放轻脚步。 “奥斯汀,我从来没求过你什么,但这一次算我求你,你救救瑞克吧,要是挺不过这次的危机,他会死的。” “是吗?我可不这么认为。” “奥斯汀!” 冷蔷步上阶梯,循着声源,小心翼翼地寻至二楼。 位于二楼中庭开放式的小客厅里,她看见穿着正式晚宴西服的黎君桦坐在沙发上,褐色短发往后梳整,露出深邃的五官,但此刻内敛的怒气为那份俊美添了一丝阴沉。 望着那张日日相对的俊脸,她的心口微窒,强迫自己移动眸光,望向另一名全身绷紧,同样有着棕色长发,面貌精致娇美的年轻女人。 女人的神韵与五官像极了黎君桦,冷蔷为这个发现而惊诧,但随即想起,黎君桦似乎还有个妹妹…… “艾丽卡,你回去告诉他,如果他还想继续利用你来向我讨救兵,那他可以做好赴死的准备了,因为我不可能出手援助。” 黎君桦冰冷的嗓音替冷蔷解开了困惑。艾丽卡,中文名字是黎涵静,黎君桦的亲妹妹。 泪水如泛滥的海洋,淹没了艾丽卡的眼眸,她痛苦不堪的瞪着黎君桦,目光充斥着恨意。“奥斯汀,你为什么这样对我?我是你的妹妹,不是你的敌人!” “对我来说,当你执意为了那个男人离开这个家,你就是我的敌人。”黎君桦几近冷酷无情的直视着妹妹。 即便是一同成长的手足,在触见那双棕眸中的森寒时,艾丽卡抽直的背部不可抑制的轻颤。 “那是因为我深爱瑞克啊!”艾丽卡不死心,她大老远从纽约飞来台湾,为的便是挽救丈夫视为性命的事业。 “你确定他也用对等的爱情回应你?”黎君桦讽刺地反问。 艾丽卡眨眨泪眼,硬是将那抹心慌压下去。瑞克当然爱她!这是无庸置疑的,她不该怀疑自己的丈夫。 “当然,瑞克也深爱着我,我不能没有他。”艾丽卡哽咽地央求,“奥斯汀,求求你,看在我的份上,你救救他吧!” 黎君桦冰冷的别开眼,望向呆怔的伫立在楼梯口的冷蔷。 那一瞬,当冷蔷看清他眼中阴郁的沉痛,她的心被某种奇异的情绪绞紧。 “把东西给我。”黎君桦缓缓站起身,朝冷蔷伸出手。 艾丽卡惊诧地别过脸,察觉有外人在场,脸色立时羞愤地涨红。她仓皇地将脸转回来,用颤抖的双手将自己环紧,勉力维持着仅剩的自尊。 冷蔷只觉无比的尴尬,只能神色艰难地走向黎君桦,将搂在胸口的文件袋递过去。 交手的那一刻,修长的手指不经意画过她的手背,她被那阵冰冷的触感吓了一跳,下意识抬眸望向黎君桦。 那张俊美的脸庞面无表情,死寂得令人心慌,奇异的是,她竟能感觉到此刻他的心情是沉痛的。 怔忡间,黎君桦已抽出袋中的文件,高大身躯转向艾丽卡,将整迭文件往桌上一掷,数张照片散落在地。 不堪入目。 照片中的白人男子与不同的女人拥吻,有的甚至是赤身裸体的状态。 “看清楚了,这就是你深爱的瑞克。”黎君桦严厉的嗓音刺穿了艾丽卡。 艾丽卡的神情如同蒙受一记闷拳,整张脸瞬间转为惨白。 “不……”宛若破碎一般的嗓音溢出了艾丽卡的咽喉。 “你不顾我与父亲的反对,坚持与这个男人离开,甚至为了他不断出卖我们,现在又为了他跑来向我哭哭啼啼……艾丽卡,你到底要让自己多可悲才肯放手?” “不!”再也顾不得有他人在场,艾丽卡发出心碎而愤怒的尖叫。“是你做的对不对?奥斯汀,这一切是你干的!” 冷蔷诧然,但当她望向黎君桦时,她无法从那双结冰的棕眸读出半点情绪。 “是你设计瑞克,让这些女人去接近他的,对不对?”艾丽卡尖声指控。 “如果他把持得住自己,他不会碰那些女人。”显然黎君桦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打算加以否认。 闻言,在场的两个女人皆是一愣。艾丽卡痛哭失声,而冷蔷只是僵直的伫立于原地,难以置信的情绪满盈双眼。 “奥斯汀,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恨你!”艾丽卡猛然扑向她曾经无比敬仰的兄长,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那清脆的声响宛若雷声鸣动,震撼了冷蔷的整个世界。 她怔瞪着那一幕,黎君桦傲岸的身影依然耸直,阴寒的俊脸直挺挺地承受了这一掌,毫不畏惧,亦无闪躲。 他曾经那样疼爱的小妹,过去总是围绕在他身边,用那双满溢着敬爱的大眼凝视他,对他尽情地撒娇……而此刻,她却为了一个男人与他决裂。 艾丽卡似乎也被自己失控的举动骇住,呆了数秒,但随即又恢复盛怒状态,崩溃的尖嚷声在下一刻响起。 “奥斯汀,我恨死你了!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更不会承认你是我哥!” 仓皇离去的奔跑声敲破了一室的寂静。 望着艾丽卡满怀恨意的身影,黎君桦僵硬的伫立于原地,他的下颚抽紧,眼神森寒,表情是愤怒的。 但冷蔷很清楚,掩藏在愤怒底下的,是一颗受创的心…… 老天,难道艾丽卡看不出来,黎君桦有多么想守护她?他的手段再狠,用意绝不是为了伤害她,她怎能为了一个外人伤透至亲的心? 这一刻的寂静太沉重,几乎压得胸口喘不过气,冷蔷咽动了咽喉,却心疼得发不出半个音节。 是的,心疼。她为这个用尽手段,只为敲醒宝贝妹妹可笑爱情梦,却受到如此对待的男人感到心疼。 黎君桦望着妹妹离去的方向,缓缓启嗓,“那个男人只是想利用她,透过她获得黎家的资源与援助,但她就是看不透,宁愿与家人决裂也不惜帮助那个男人,我必须让她从虚构的美梦中清醒过来。” 冷蔷能清楚看见他眼底的痛苦,想必他与艾丽卡曾经感情深笃,会走到这一步,他内心比谁都痛。 “她背着我们,将名下的资产全转移给那个男人,甚至动用股东的身份,将许多黎氏相关产业的内线消息全给了那个男人。”黎君桦眯起盛满怒气的棕眸,此刻痛心已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他曾经是那样溺爱着这个妹妹,与父亲一起珍护着她,誓言不让任何人伤害她一分半毫,但她却毫不留情地为了一个男人背叛他们的守护。“她甚至开始指控我们是掌控金钱与权力的魔鬼,她认为她纯洁的爱情被我们毁了,她根本不相信那个男人是为了钱接近她。” 艾丽卡已经被对方彻底洗脑,活在谎言编织的爱情世界,早已失去了理智。 她太清楚这种感觉,再清楚不过……冷蔷咽下喉间的硬涩感,垂放身侧的纤手缓缓拢紧成拳。 “我不想失去她,我只有她这么一个妹妹,她曾经是我们家最珍贵的宝物。为了我那深受打击的父母、为了这个家,我不得不这么做。即使会让她恨我,我还是得这么做。”黎君桦森寒的注视着某一方,僵硬而肯定的低语。 身为黎家继承者,他背负着太多人的期望,却也在击碎许多人的梦。他必须承受更多的恨意,做下每一个艰困的决定。 这是冷蔷不曾见过,在权力斗争的世界中,人性最幽微的一面。 属于黎君桦内心最幽微的一面。 她恍然察觉,原来这个骄傲不可一世的男人也会感到痛,也有疲惫不堪的时刻。 此刻的他,宛若一只负伤的野兽,宽阔的肩膀撑起的是满载的悲伤。 凝视着这样的他,她发觉自己的胸口传来钝痛感。她告诉自己应该转身离开,不该再继续深入他的世界,那里不属于她。 但,她走不开。 因为她多希望自己是他。早在当初,若她能早点看清“那个人”的真面目,用尽各种手段杜绝一场悲剧的可能性…… 正因为能体会他亟欲守护至亲的心情,她心疼他所承受的痛。这一刻他的心情跟她太像、太像,她无法狠心的走开。 “很痛吧?”美眸盈满了不忍与怜惜,她低声问。 黎君桦一窒,缓缓别脸望向她,大手抚上泛红的脸颊,自嘲地勾唇:“你是说这个吗?” 冷蔷轻轻摇首,随后款款走向他,在内心矛盾的拉锯中,将纤手平贴上他的胸口。包覆在晚宴服之下的心脏正温暖地跳动。 “我是说这里。”她接近叹息地低喃,眸光仿佛穿透了整片胸膛,直达他内心深处。 这声抚慰似的叹息,震撼了黎君桦的世界。 他僵住,思绪凝固,感觉她柔软的掌心轻按着他胸口。这一刻,他的心完全为她所掌握,她主宰着他的全部。 意识到自己失态,冷蔷有丝恍惚地抬起眼,触见那双棕眸正释放出浓烈的情感,如烈焰般狠狠灼痛了她,她才猛然惊醒。 “抱歉……”她心慌地急欲抽手。 但更快地,一只大手按住了白嫩的手背,不许她移走半寸。当她再度扬眸时,她在他眼中看见炙热的渴望。 但他什么也没做,就只是静静地与她视线纠缠。 世界仿佛被隔绝在这份凝视之外,她深锁的心扉被敲开。 “是的,很痛。”良久,他沙哑的答覆着,目光瞬也不瞬地盯住她。 然后他慢慢攒紧她的手,重压在他浑厚的胸口,一同聆听着那强壮有力的撞击声。 同时,她平缓规律的心跳,仿佛受到月亮牵引的潮汐,复杂而充沛的情感在瞬间涨满了心房。 这一刻,冷蔷将那些固执放逐,暂时遗忘必须遵守的原则,不愿它们打断这奇妙的瞬间。 “很丑陋吧?我做的那些事。”黎君桦低哑地说。“但是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酷。哪怕敌人的身旁有着我最亲密的家人……你觉得这样的我令人厌恶吗?”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畏惧起她的答案。 冷蔷慢慢仰起脸望他,水亮的眸光覆盖着坚硬的情绪,无比笃定地说:“一点也不。假如那个男人真是一个肮脏的混蛋,我想你做得很好,好极了。” 坚强得近乎残忍。 从她脸上洞悉与自己相同的人格特质,黎君桦为之震慑。 他看不透这个女人。她曾经那样俗不可耐,那样空洞而平庸,如今他竟在她身上看见与自己的倒影。 为了守护自己所坚持的,哪怕对自己残忍亦在所不惜——她的眼中清楚表达了与他相同的信念。 但,为什么?她为何能理解他的心情?她是怎么办到的?不曾经历过一样的事,她如何能体会这样的沉痛? 迷惑如雾,氤氲了深邃的棕眸,黎君桦胸中的渴念蠢动,他垂下眼,半侧过脸庞,吻住了她微张的唇。 那一瞬,心底的苦涩转化成缠黏的甜蜜,冷蔷被迷惑了,所有的抵抗全在这一吻中融化。 如窜动的火舌一般,那两片性感的薄唇吮吻着她的柔软,她平贴于他胸膛的手心被按得更紧,纤细的腰身被另一只铁臂箝困。 耽溺。 她几乎耽溺在这一吻中,浸润在浓烈的暧昧中,无可自拔。他强悍的气息像一张逃不开的网,密密实实地将她裹紧。 “不……”下一秒,她在那双棕眸的倒影中惊见一脸沉迷的自己,连忙推开那具刚硬发烫的身躯。 黎君桦任由她逃避,但是不肯松手。他将额头贴紧她的,双臂依然紧紧环住她的后背,她被禁锢于他敞开的内心世界。 “别走。”他半是命令地哑语。“陪着我。” 冷蔷慌乱地投睐,气息喘乱,心跳狂躁如巨浪拍打,眼神似醉了那般的迷濛。 这个男人很危险,离开他,立刻! 心中的警铃声尖锐响起,可她就是办不到。他的要求无礼得近乎专制,他的身份令她避之唯恐不及,但他眼底的痛却触碰了她的灵魂,死寂的心被他的吻撬开。 冷蔷悲哀的发觉到一个事实—— 她心甘情愿成为这只狮子的猎物,再也逃不开。 第四章 在那迟疑的瞬间,黎君桦的唇再次寻至她的,吮住那两片丝绒。她的气味尝起来就像太妃牛奶糖,甜蜜的气息使他着迷。 沉沦。 相较刚才寻求安慰的吻,这一次的吻充满侵略性,有一点点野蛮,特别是当他舔过她的下唇时,那动作像极了危险的大猫,正在品尝猎物的气味。 一个令她全身颤抖,几乎致命的吻。 她的心墙裂出一道缝,属于他的气息正在渗透。一如那晚,当她重历过去的绝望险境时,他毫不迟疑地将一口氧气渡予她,将她自梦魇中救出。 但这样不对。 他不该碰她,不该喜欢她。 她亦然。 这个吻或许击溃了她的心防,但同时也唤醒了最深沉的罪恶感。 冷蔷眨了眨浓密的眼睫,猛然推开黎君桦。她气息喘乱的瞪着他,看见他一丝不苟的发型微乱,棕眸像两颗闪耀的宝石,唇上残留着她的口红痕迹,那模样看起来性感极了。 “不!你不能吻我!”她必须愤怒,必须对他进行谴责,否则她破碎的心将彻底遗失。 “你也对这个吻有感觉,不是吗?”他锐利的眸光几乎快穿透她的武装。 几乎。 冷蔷在颤抖,她假装那是因为愤怒而引起的,但其实不是,那是因为她的心慌,因为那快淹没她,使她窒息的罪恶感所造成的。 清醒一点!别忘了黎陌洋! 一想起那张斯文尔雅的脸庞,冷蔷胃部瞬间缩成一团,血色瞬即从美丽的小脸褪去。 她将那些混乱的情绪,包括情愫,全都塞进心中某个黑洞深处,她宁死也不愿再让它们出来揽局。 “不,我没有。”为了抑制心慌,她对他低吼,愤然甩开他的手,转身便走。 “听着,我们必须谈一谈。”黎君桦追上她,抓住她的手腕。 宛若被烫着一般,冷蔷甩开他的手,她侧过身,充满责备的美眸狠狠瞪着他,说:“黎君桦,我不可能喜欢你,永远也不可能。” 语毕,不给自己一丝反悔的余地,也不给他任何动摇她的机会,她像是战败的逃兵,仓皇逃离了那座华美的城堡。 “冷蔷?” 身后传来一声低狺,仿若逃亡的纤细人影一震,不由自主停下脚步,周围的造景灯光倏然亮起,她转身望去。 即使伫立在黑暗中,黎君桦的存在感依然那么强烈,一九0的伟岸身影挺拔而高耸,他眯着眼,震怒地瞪着这方。 她依稀尚能感觉到,他残留在她唇内的气息…… “别过来,到此为止,那个吻只是一个错误,不具任何意义。黎君桦,我同情你,我能体会你的感受,但仅止于此。” 黎君桦难以置信地瞪着那抹仓皇奔离的背影。 打从那一次她直视他的双眼,为了一只流浪猫对他挑衅,甚至不惜发出警告时,他便清楚逃避绝对不是她的风格。 但这一次她逃了。该死的她竟然逃了! 他不允许!无论她的目标是谁,他都不可能放手。 冷蔷驾驶着她的小车,茫然穿梭在车阵中,兜兜转转,最终目的地竟是回到“米穆尔”公司。 她不清楚自己为何回到这儿,后来她才恍悟,是潜意识的责任心在作祟。 她忘了喂猫。 Lion,就是那只在停车场附近活动的金色大猫,她私自替它起的名字。 这段时间她非常努力跟Lion培养感情,也慢慢摸透了它的性子 …是一只安静且极有个性的公猫,脾气亦不小,好几次抓伤了她的手背与手臂。 但几次的摩擦下来,反而让她与Lion培养起特殊的默契。尽管每次她想诱捕它、带它回家,聪慧的它似早有所防备,总是一再逃过。 或许是时机未到吧。她没有强求。她希望Lion是心甘情愿跟她走,因此她继续着每天绕来停车场喂养的固定行程。 “Lion.”她在Lion经常徘徊的角落呼唤。 或许是错过了时间,Lion不在。 看不见能抚平她慌乱的猫影,冷蔷感到无力且挫折,寂寞得想哭。 但真正让她感到脆弱的原因是,当她想起黎君桦给的那个吻,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团软弱的棉花,不堪一击。 她以为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练,她已经够坚强,能够熬过各种考验,但是那个男人用一个吻便轻易击溃她的信心。 为什么偏偏是他? 再一次,冷蔷在心底反覆问自己。 他只是她计划中的一小部分,她不该耗费心力在他身上,却忍不住陷进去。这是考验,抑或是上天再一次残忍的折磨? “Lion.”冷蔷不死心,四处张望,希望能摸摸那头骄傲的小狮子,让她的心情平静下来。 但显然是徒劳无功。Lion只是经常在停车场周遭徘徊,防卫心强的街猫,不会随便暴露藏身地,此刻它可能正窝在安全隐密的地方,静静地舔着毛。 冷蔷颓然的蹲了下来,手里还紧握着专供猫食用的鱼罐头,她软弱得走不动了。 她从没想过,一个吻居然能对她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但其实她的内心很清楚,真正使她感到恐惧不安的,是她对他的反应。 她对那个吻并不是无动于衷。如果是,刚刚她很可能直接甩他一巴掌。她的心早已因他动摇,那个吻不过是加深她极力压抑的情愫罢了。 冷蔷无力的垂下头,将脸埋进膝盖之间,鱼罐头就快从指尖滑落。 蓦地,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传来,每一步都踩过她震晃的心。 是他吗? 冷蔷不敢抬头,直到她听见脚步声停在正前方,一度颤抖而乏力的手指捏紧了罐头,冰冷的金属触感在掌心印出痕迹。 “你还好吗?” 乍然听见那道温柔的嗓音,冷蔷浑身僵硬,颤栗缓缓爬满肌肤。 屏息间,她的脸从膝盖里抬起,望着矗立在正前方,身影完全笼罩住她的男人。 他有着一张俊雅斯文的脸庞,身型瘦长,气质近似学者教授,嘴角总是噙着一抹和煦的浅笑。 黎陌洋。他终于来了。 她计划中的核心人物,最重要的那个部分,就是他。 此刻,他正站在她面前,主动朝她走来。 清楚意识到这一点,冷蔷的心口无可抑制的颤跳。她缓慢地站起身,望着正对她释出善意的黎陌洋。 下一秒,泪水涌出眼眶,她投入他的胸怀,仿佛受了委屈想向人哭诉的小女孩,美丽而脆弱地靠在他怀里啜泣。 大手陡然握紧了方向盘,黎君桦坐在驾驶座上,棕眸在刹那凝结成冰,胸口却灼热似火,此刻愤怒接管了他。 这就是她逃开的理由? 尽管答案已摆在眼前,黎君桦依然无法克制奔窜的念头。 直觉告诉他,她会来这里找那只流浪猫,果然没错,她确实来了。但另一个男人亦尾随她而来。 他不懂,他有哪一点比不上黎陌洋?无论是外在或者是内在,黎陌洋绝对都不如他。黎陌洋不够强悍,不够果决,不够勇猛,他甚至无法做下正确的决策,他只适合当一个傀儡,他父亲的傀儡。 与黎陌洋一样,他父亲是叔伯辈中最不起眼的一个,没有开创性,没有远见,个性偏执而狭隘。 而黎陌洋,他的性格保守,魄力从来就不是他的强项。或许他在某些方面仍是相当优异,但那也不能改变他无能的事实。 没错,在黎君桦看来,综观黎陌洋的才能与天赋,最好的形容词就是无能。 他看人一向严苛,即便那人是自家人也不例外,他不会为此降低标准。黎陌洋的种种表现,与在工作上显示出来的人格特质,都达不到他的标准。 但那又如何? 冷蔷选择了黎陌洋。 那个总是被他认定无能的堂弟,才是她的目标,她甚至毫不迟疑的扑进他的怀里,仿佛那里是她唯一的归属。 他再好、再优秀,终究都不是她选择的那个人。 自作多情。黎君桦望着远处那一幕,脑中冷冷浮上这一句,一抹自嘲的笑浮上嘴角。 黎君桦生平第一次尝到何谓狼狈的滋味。 他别开眼,回想这段时间对她的质疑与试探,如今全成了自作多情的证明。 倘若多年前,他所遇见的冷蔷是这模样,他绝不会让她从手中溜走,但事情偏偏不是这样。 他喜欢上的是多年后的冷蔷,与过去判若两人的冷蔷,能够高高仰着头直视他双眸,说出“我不怕你”的冷蔷。 但他错过了。 错过了那个时机,错失了跟她的缘分。 尽管他擅于掠夺,但他绝不容许自尊被践踏,也不会让自己落入劣居下风的境地,因此他不会再放纵自己去寻思关于她的种种。 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他暴躁地想。 但,那是第一个占据他脑海的女人。 她勇敢,顽强,倔强,她甚至胆敢将他比喻成一只猫,拚命对他挥动手中的红旗,却又在他投入这场战役时,用脆弱的一面勾起他的注意。 shit!他必须停止继续想她!冷蔷没那么重要,她不过是个肤浅的拜金女,也许她挑中黎陌洋,只因为他无能又好操纵,根本无关乎喜欢与否。 黎君桦发动引擎,冷峻的面容倒映在车窗上,油门一踩到底,黑色宾利投入无边的夜色,消失在路的尽头。 他深信,冷蔷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个偶发事件,即使他欣赏她的特质,喜欢她的个性与脾气,但那不过是短暂的兴趣。 或许到了明天早上,他对她的那份强烈感觉便会消失,很快地,他便会从她身上找着令他厌恶的人格特质。 她不值得他耗费这么多心神,他会立刻纠正这个失误,不容许自己再将一丝心力耗在她身上。 棕眸宛若两道火炬,焚烧着映入眼底的每一景物。黎君桦握住方向盘的长指紧得泛白,此刻浮现在他脑海的,竟是冷蔷对着大猫真心微笑的那一幕。 那一笑宛若魔咒,禁锢他的心。 他开始怀疑,她拥有某种魔力,只要发自内心一笑,所有针对她的敌意都将融化,所有规则将因那一笑翻转改写。 ——包括他的原则,以及他的全世界。 会议室的气氛糟透了,简直是零下气温,所有人都被冻得发僵。 所有与会者提出的汇报,只要稍有一点瑕疵或缺陷,立刻得到黎君桦毫不留情的批判。 他就像是一头刚从漫长睡眠中苏醒的雄狮,利用这些倒霉的家伙来磨爪子。 不过也算这些家伙活该,如果他们能将报告做得更好,其实不必被刮成肉泥。 但冷蔷严重怀疑,依照黎君桦的严苛,以及一眼就能看见症结处的精明犀利,有多少人能够在他面前全身而退? 今天讨论的这件土地开发案,已经进行了一年多,早在她进入米穆尔之前便开始。她也详读过数据,但毕竟没有全程参与,因此知道得有限。但据她所知,米穆尔在这件开发案上投入了很多资金,甚至为此与许多政府高层私下见过面,也在选举期间捐出了无数的政治献金。 利益越是庞大,背后往往牵动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政商勾结早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实,只是用各种名义将之美化。 冷蔷匆匆灌了一杯咖啡,然后继续挺直腰杆,记录整个会议过程。 期间,她的目光总会下意识地瞥向一侧。黎君桦所在的那一侧。 今天的他穿着成套铁灰色西装,搭配砖红色细领带,里头是黑色衬衫与墨蓝色斜格纹西装背心。英国绅士风格的三件式西装到了他身上,从原有的绅士风范,转变成另一种性感的全新演绎,危险却也迷人。 那双炯炯有神的棕色眼眸,因为太过强焊精锐,有时让人不禁产生正在与一头猛兽相望的错觉。 但他的俊美,以及那一身优雅的贵族气质,又巧妙地将这股凶猛的气势包裹起来,柔和了那一层野性。 野蛮的优雅。 蓦地,冷蔷的脑海浮现这一句最贴近的形容。 同一时刻,黎君桦正好瞥向她,两道视线在空中交会,她不由自主地一窒,慌乱霎时占满了胸口。 自从那晚在招待所不欢而散之后,两人似乎达成了共识,彻底遗忘那一夜的种种,仿佛那一晚并不存在似的。 “冷秘书,刚才叶经理说的重点,你记下来了吗?”黎君桦不带任何情绪地问。 “记下了。”冷蔷镇定的点头,实际上内心像打结纠缠的毛线球。 “黎总,工程都已经发包下去,动土的时间也已经决定了,当地政府部门也承诺会全力协助,毕竟这个开发案也是他们当初的政见之一,他们一定得履行。”负责这整个开发案的投资部经理正在做最后的结语。 黎君桦靠坐在椅子上,微微曲起的长指在桌面上轻敲,充满穿透力的棕色眼眸正专注地望着投影幕上的虚拟图。 他真的是一个让人片刻都不能喘息的男人。危险,敏捷,多变。 直到会议结束时,冷蔷才慢慢松下每一根紧绷的神经。短短一个小时,却像是历经了一场战役,严重考验每个人的忍耐度。 “冷秘书。” 一声丝滑低沉的嗓音响起,冷蔷蓦然醒神,惊觉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她与黎君桦。 “是。”一迎上那双熠熠发光的眼眸,她下意识拧紧心口。 黎君桦凝视了她好片刻,眼中的锐利不再那么浓,然后他问:“我一直想问你,你是怎么办到的?” “什么?”她有点恍惚。 “你是怎么把自己训练成一个专业的女秘书?”他端起手边那杯早已凉透的咖啡,薄啜了一口,目光用着合宜的专注力定格在她脸上。 “我……只是希望能增强自己的实力,加上我母亲不谙理财,又总是找到错误的财务顾问,做了错的投资。”冷蔷脑袋一片空白,却能流畅地瞎掰。 黎君桦轻轻点了下头,口吻是难得的轻快,“看来危机有时不只也是转机,更是让人转变的一大动力。” 冷蔷只能心虚地浅浅一笑,心跳却悄然失速。他这是在跟她闲聊吗? “所以你找上陌洋,也是为了从危机中脱困吗?” 她一怔,美眸圆瞪的看着他。他知道了? 为什么?是黎陌洋告诉他的? “很讶异吗?”他慵懒地凝瞅她。“我只想知道,不管是从哪方面看,我都是更好的人选,我不懂你为什么会挑中他。” “我、我对他不是你想的那样!”感觉自己的人格蒙受了极大羞辱,她忿忿地反驳。 “不然我该怎么想?”他不无嘲讽的问。“你知道陌洋过去有一个论及婚嫁的女友吗?” 冷蔷瞬时大震,眼中掠过一丝慌乱,但随即隐藏起来。 镇定下来!他不可能会知道那些事。 “听说那个女人意外过世,陌洋一直忘不了她。这些事情你晓得吗?” “我不清楚。”她悄悄握紧颤抖的手指。 “你当然不清楚,你只是想利用他来脱困,不是吗?” 这一次冷蔷选择沉默。或许就让黎君桦误认,她的内心会比较舒坦。 但她的沉默却惹怒了黎君桦。 “如果只是为了摆脱困境,你应该选择我。”他重重地放下手中那杯咖啡,神情严酷而冷峻。 “黎总讨厌拜金女。”冷蔷瞪着他,心中却涌上一股无力感。 为什么偏偏是他……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对他动心,但事情就这么发生了,而且猝不及防。 黎君桦半眯起眼,霍地起身将双手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她僵硬地呆住,美眸瞠大瞪着他,仿佛窒息一般。 老天,他的动作好敏捷,快得让人没有喘息的空间。 “但是我不讨厌你。我甚至不介意你把我当成目标。你不重新考虑吗?跟我在一起,你能得到的,绝对会比跟陌洋在一起还多。” 一丝怒气浮现于清澈的美眸之中,冷蔷为他的想法感到愤怒。 她才不是他描述的那种女人! 这一刻,她忘了自己应该扮演的角色,就像过去与他相处时,总会不经意地流露出真实的本性那样,她伸出双手去推他的胸膛。 黎君桦一动也不动,专心致志地凝视她,像极了正在观察落入陷阱的猎物会使出什么样的花招逃生。 “黎君桦,你少侮辱人,我要的不是钱!”她气恼地大喊。 “不然你要什么?” 冷蔷张嘴欲言,却又硬生生地将话吞咽回去。 老实说,她要的,他给不起。但这些话她不可能说。 她直视他的双眼,在狂乱的心跳声中逼自己把台词说出口,“我喜欢黎陌洋。” “不,你不可能喜欢他。”黎君桦阴森森地瞪着她,胸口抽紧。 “是真的,我喜欢他,所以我才会想到米穆尔集团工作。” 看见失望充盈着那双美丽的棕眸,她的心也不断往下坠落。 “所以真的是我自作多情?”黎君桦自嘲着。“当你因为被我惹怒而做出各种回应,当那天晚上你抱着我,表现害怕的模样,全都是我自作多情?当那天你将手放在我的胸口,你接受了我的吻,也全是我自作多情?” “那些……”她的嗓音有些干涩,连忙润了润唇,说:“只不过是意外。” 黎君桦深深凝视她好一会儿,然后才缓慢起身,就在她逐渐松懈,以为危机解除之时,那强壮精实的身躯忽又压近。 他逼视着她,呼吸像火焰一样喷洒着她,在他强悍的眸光中,她感觉自己快不能喘息,心脏似被他攫住一般。 噢天,先前的她是哪里来的勇气,居然自以为能够与他抗衡。 她以为他会吻她,但他没有,而她充满罪恶感的感到失望透了。 黎君桦的目光扫过她的唇瓣,然后回到她的双眼,冷冷地说:“如果真的如你所说,全部只是意外,那就别再对我露出这种表情。” 表情? 冷蔷僵硬的愣住。 当黎君桦的神情恢复正常,再度披上严峻,并从她身前离开后,她呆了好几分钟,怔然目送那抹离去的高大背影。 她取出随身的折迭镜,却没有勇气目睹真相。 她太清楚自己方才的表情,那是渴望落空之后的失望。 那一刻,她几乎是屏住呼吸等待他落下一个吻。她该死的期望着。 冷蔷无力地垂下头,用双手撑住,在心底深深地叹气。 如果可以,她很想向他吐露实情,但她就是不能。 也许她应该继续在他面前演好拜金女的角色,让他别再对她感兴趣,应该多做一点会使他反感的事,这样对谁都好。 她不能越陷越深,她必须想着黎陌洋,只想着他…… 黎君桦坐在包厢里,指间放着一根烟,烟雾掠过他的眼,棕色眼瞳瞬也不瞬地盯着桌上的数据。 随着浏览过数据上的每一行叙述,以及历年纪录,他的眉头越皱越深。 这些文字所拼凑出来的人格特质、呈现出来的形象,都是过去他所知道的那个冷蔷。肤浅,庸俗,拜金。 但是现今他所认识的,却是另外一个人。这其中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长指沿着纸面的某一行叙述轻画,上头写着:三年前在大溪地旅行时曾意外溺水,一度停止心跳。 她真的有过溺水经验。黎君桦回想着那晚在泳池畔,她误以为自己会落水之后一连串的过度反应。 是溺水的缘故吗?那迭资料就从三年前的那场溺水划出一个分水岭,肤浅的拜金女形象开始翻转。 她远赴国外短期进修,甚至念起金融相关的MBA,短短两年内考取无数证照,开始缺席各大社交场合,仿佛资优生上身,除了念书以外,什么也不会。 数据的陈述就停在她进入“米穆尔”集团,担任首席执行总裁的秘书这段。 手上的烟短了一截,灰烬落在木质桌面。包厢外隐约传来脚步声,黎君桦将资料反面盖在桌上,用水晶烟灰缸压住。 “抱歉,我来晚了。”黎陌洋带着浅笑的身影出现在包厢门口。 “不,是我来早了。”黎君桦将烟捻熄,调整了坐姿,不再那么慵懒。 “上一次我们单独吃饭,好像已经是去年的事,在珍妮姑妈那儿。” “是吗?我记不得了。” 黎君桦并非故意使他难堪,而是真的没印象。他不说那些场面话,特别是面对自家人,没那个必要。 点餐的期间,黎君桦观察起黎陌洋,发现自己过去很少注意这个堂弟。 黎家太多出色的男人了,假使不具备足够的能力,在家族中终将慢慢隐没下去,沦为一颗不重要的棋。 “今晚会特别约我见面,是因为冷蔷?”黎陌洋忽然问。 “我听说你们在一起。”黎君桦也不否认。 黎陌洋微笑点头。“是的,我跟她在一起。” “你知道过去她曾跟我约过几次会吗?” 闻言,黎陌洋的笑容微怔,眼神浮现惊诧,看样子他并不晓得,冷蔷也没向他吐露那段非常短暂的约会关系。 “抱歉,如果早知道你跟冷蔷是这种关系,我绝对不会跟她有任何牵扯。”黎陌洋脸色一肃,义正词严地保证。 “那没什么,就只是约过几次会。”黎君桦知道他想歪了,他八成认定冷蔷上过自己的床。 “冷蔷没提过这件事。”黎陌洋依然感到诧异。 “因为那真的没什么,事实上当时我们处得也不是很愉快。” “所以你今晚找我出来……” “老实说,我很讶异你会跟冷蔷在一起。”黎君桦说。“我听说你之前有个固定交往的女朋友。” 黎陌洋目光一黯,那神情像是为了过去而默哀,好片刻回不了神。 “你还好吗?”黎君桦淡淡地问。 “我很爱她,真的很爱她。”黎陌洋似乎也不介意,在他面前表现出感性而软弱的一面。 “发生什么事?” “她有忧郁症,那阵子我们经常争吵。她希望能快点结婚,但当时我父亲很反对,我希望能再争取一点时间,至少先安抚我父亲的不满再来谈,但她不肯。” 说到这儿,黎陌洋带点哽咽的嗓音忽然打住,他垂下头,揉捏起眉心,似乎想忍住悲伤。 过了片刻,他才接着说:“她开始闹自杀,又不肯去看医生,我只好强行带她去医院,后来她趁着医务人员不注意时逃院,她误会我的一番苦心,以为我在逃避她,为了让我内疚,她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她是怎么死的?”黎君桦面无表情地问。 黎陌洋的头垂得更低了,像沙砾磨过墙面的破碎嗓音慢慢传出,“她吞了药,然后跳进泳池里,让自己溺水而死。”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黎君桦的态度非常平静。 “三年前。”黎陌洋抬起红肿的双眼,用着无比沉痛的表情说:“奥斯汀,希望你不是来阻止我跟冷蔷在一起。我喜欢她,我在她身上看见了死去的郁希。” 黎君桦垂下眼,望着压在烟灰缸底下的那迭资料,脑中亮起警告的红灯,许多讯息跟着红色灯光闪烁不停。 冷蔷。三年前。溺水。 那些奇异的连结,仿佛某种不可言说的神秘感应,同一时刻窜过他的背脊。 第五章 迷离的水晶吊灯之下,上演着另一页的绚烂浮华。 今夜是黎氏家族不定期的聚会,目的在于联系感情。 黎君桦早已厌倦这样的场合,罕少参与,但今晚是个例外。 他知道冷蔷会现身于此,因此他来了。 依然是一身低调黑色系的黎君桦,穿梭在杯影交错之间,看似专注的面庞实则藏着一丝不耐烦,他的视线在宴会中不停地梭巡,心不在焉的与身旁的人交谈。 蓦地,他的视线在掠过入口时顿住,两道亲密的身影走进他的视线,宛若是尖锐的刺穿透眸心,他神情立时一凛—— 冷蔷扬起柔媚笑靥,美眸热切地凝视着身旁的黎陌洋,一袭银蓝色晚礼服包裹着娇美的曲线,宛若一朵盛放的夜蔷薇。 黎陌洋亦含笑回视,一只手臂环住她纤细的腰肢,仿佛此刻世界仅剩下他们,那浓烈的凝视谁也切不断。 一抹尖锐的痛楚倏然钻进黎君桦的心头。 他以为自己能够毫不在乎的走开,但当紧缩的棕眸瞥见冷蔷唇畔那朵笑花,他最后的自制力几乎被击溃。 仿佛被某种尖物蝥中,冷蔷猛然一个回眸,视线与一双严峻的棕眸相遇,她瞬间被定住,心脏如被丝线绕紧,呼吸浅促。 是他。 黎君桦。 确认接受到来自于他的震怒目光,冷蔷艰难地咽下一口苦涩,强迫自己中止不该有的视线纠缠。 “你还好吗?”敏感地察觉到她的异状,黎陌洋关切地问。 “是黎君桦,他似乎很在意我跟你的事。”冷蔷也不打算隐瞒。让黎陌洋越清楚黎君桦对她的在乎有多深,越有助于她的计划。 黎陌洋抬眸,迎上堂兄如冰刺一般的注视,一丝得意掠过他的脸,但随即巧妙地隐藏起来。“我知道。” “你知道?”冷蔷面露诧异。 “前两天他为了你曾经找过我谈话。” 冷蔷胸口一缩。“真的?你们都谈了些什么?” “没什么。那家伙自以为是,又专制霸道,八成是不甘心你跟我在一起。”黎陌洋搂紧了手心下柔软的腰肢,倾身在她额边轻吻。 美眸有过短暂的震颤,但不出两秒,随即消逝无踪。 冷蔷垂下眼,两颊染上淡淡酡红,一如每个沉浸于爱恋中的女人,略带羞涩的笑容如此甜蜜。 但也仅止于此。 在她无人能洞察的内心深处,有一小部分的她正在痛苦挣扎。她逼自己扼杀那股想奔向黎君桦的冲动,不许自己再对他有任何期待。 明知道傲慢如他,内心一定放不下她,除去工作场所,她应该尽可能避开各种私下碰头的机会,但她依然罪恶地渴望见到他。 无时无刻都渴望着。 以他为中心点,黎君桦被一群年纪略大的黎家长辈围绕,他像一个凝聚了热源的巨大发光体,无法被忽略,身旁的闲杂人等全似臣服于他,成了一种装饰与衬托。 冷蔷逼自己切断与那个男人紧密相连的视线,她剧烈的心跳就快藏不住,她握紧杯脚,略微急切地转过身,耳上的碎钻耳环甩过她烫红的颊,短暂的冰凉触感镇住了心慌。 她悲哀地感觉到,不管彼此相隔多远,她的视线能穿越所有障碍,直达他所在之处,那仿佛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奇异连结。 冷蔷举起颤抖的手,从侍者的银制托盘上取走一杯香槟,心急地啜饮一口,礼服下的膝盖正在颤抖,但她依然镇定,不让娇艳的脸蛋流露一丝慌乱。 直到黎君桦迈步走向她,她的心脏剧烈撞击起胸骨,盈握酒杯的纤手悄悄发紧,但当身旁的男人望向她时,瞬间又恢复常态。 “晚安,奥斯汀。”黎陌洋朝着停步于面前的俊美身影微笑。 黎君桦的目光比冰还冻人,尽管他脸上依然带着笑,却令人不寒而栗。 望着那一笑,冷蔷的背脊爬上一阵凉意。 “你们还真是迫不及待要昭告世人。”黎君桦不无嘲讽地说。 “对其他人来说或许太快了,但我们无法隐藏对彼此的情感。”黎陌洋刻意停顿了下,然后温柔地凝视着身旁的娇颜。 一瞬间,强烈的愤怒几乎击垮了黎君桦。几乎。 他的背部僵直,面部线条仿佛凝结一般,尽管俊美却了无生息。 “那你一直忘不掉的前女友呢?”黎君桦刻意在冷蔷面前提及,只为了试探她的反应。“你向她坦白这件事了?” “他全告诉我了。”冷蔷代替黎陌洋回答,逼迫自己迎上那双盛满怒气的棕眸。 “所以你一点也不在乎?”黎君桦的笑容越来越像一把锋锐的刀,试图割开她与黎陌洋之间的亲密连结。 “是的,我不在乎。”冷蔷勉力地维持笑容。 “奥斯汀,你生气了?”黎陌洋一脸歉然地问。 “不,我没有。”黎君桦口是心非的否认。 “抱歉,你跟蔷蔷曾经短暂交往过,我想你或许会介意见到我们——” “我不会。”短短三个字,饱含着内敛的怒气。 黎陌洋凝觑着黎君桦眼中的风暴,嘴角淡淡勾起胜利者的笑。冷蔷则是浑身僵硬的任由他拥紧,像个没生命的商品被展示着。 她瞥见黎君桦的下颚抽紧,眸光烁动着一丝阴郁,但依然像个骄傲的王,不曾流露一丝挫败。 “我还得带蔷蔷跟其它人打声招呼,待会儿见了。”黎陌洋刻意一派轻松地说,随后搂着身侧美丽的娇影,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与黎君桦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冷蔷几乎是屏住呼吸,思绪完全凝固。她能感觉到他深沉的怒气,几乎像一团火焰般灼烧着她。 但她只是视而不见的掠过他,假装一点也不在乎。 “你不该跟他在一起。” 黎陌洋刚被几个黎家长辈带开单独谈话,冷蔷才刚刚落单,黎君桦便立刻走向她,不顾她的挣扎,硬是将她拉上二楼的阳台。 纤细的美背抵上仿罗马式白色雕柱,冷蔷不安地仰眸,胸口微喘的翻腾着。 黎君桦丝毫不给她喘息的空间,浑厚的胸膛逼近她,将她困在方寸之间,属于他的气息如无形的丝线,慢慢将她束紧。 她在他盛怒的瞪视中,艰困地找回声音,“我想这是属于我私人的领域,不需要上司替我决定我该跟谁在一起,又不该跟谁在一起。” Shit!黎君桦暴躁的咒骂一声。“冷蔷,你打算漠视我的存在吗?”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作为一个秘书,我对你一直充满敬佩——” “我喜欢你。”他毫不迟疑地对她坦白心意。“你明知道这一点,却故意漠视我。” 噢天!他怎能选在这种时刻对她表白?冷蔷近乎绝望地想。 “但是我不喜欢你。”她干涩地吐嗓。“奥斯汀,我不喜欢你,你听见了没?” “你说谎。”他火炬般的双眸灼烧着她,字句如沉重的铁。 她的心在颤抖,温度从指尖不断流失,她无法面对他严苛的目光,害怕会泄漏内心亟欲隐藏的秘密。 “不,是真的。”她逼自己断了一切不该有的想望。因他而起的想望。 “如果你对我真的无动于衷,你不会害怕,更不会在我面前慌乱。” “我没有慌……” “那么你能拒绝我吗?”他眼中的风暴猛然席卷而来,下一秒,她被狠狠拖入,透过他火热的唇舌。 赤裸裸的愤怒在舌尖跳跃,又麻又烫,伴随着浓烈的男性气味,她眼前一阵眩晕,感觉柔软的身子被一双强壮的手臂圈紧。 他霸道的吮咬她,啃痛她的唇瓣,仿佛非要逼她缴械投降才肯罢休。 她就是抗拒不了他。 她能听见灵魂深处的渴望,渴望着他的碰触,却被理智硬生生地切断,内心深处的她在啜泣,挣扎不休的痛苦着。 “不……”冷蔷猛然睁开美目,惊惶的情绪在眼中流动。 “你明明也渴望我,为什么你要说谎,为什么要跟黎陌洋在一起?”黎君桦像一头失控的野兽,愤然低狺。 “因为我必须跟他在一起。”慌乱之间,她脱口而出。 “你必须?这是什么意思?”那双棕眸太过锐亮,仿佛就要看穿这具美丽躯壳之下的那抹灵魂。 冷蔷被烫着一般的惊醒回神,纤手推拒着那堵胸膛,关闭了心门,不让他有机会窥见门内黑暗的秘密。 “因为我已经答应跟他交往。”她稳住自己,冷静地修正回答。“老实说,比起你,黎陌洋更适合我。过去我们已经试过,但你也认为我们不可能。缘分就是这样,一旦错过就是真的错过。” “你说的必须,就是这个意思?”黎君桦依然紧抓着那个关键词不放。 “是的。我不会脚踏两条船,我必须忠于黎陌洋,所以请你放弃吧,我跟你是不可能的。” “如果我坚持不放弃呢?” “那么后果自负,一概与我无关。”她仿佛预告着什么似的,眼神充满古怪的隐忍,仿佛欲言又止。 不,一切进行得正顺利,她不能让计划在中途生变。冷蔷将差点脱口的警告自舌尖撤回。 “你在暗示我什么?”只可惜,黎君桦早已敏锐地察觉她话中的古怪。 “这种时候,你该关注在你的事业上,而不是我。”她尽可能地提醒着他。 “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些?你在计划着什么吗?” “我只是认为比起我,你的王国更需要你投注更多的心力。” 黎君桦冷笑。“我不需要你来教我怎么做。冷蔷,你虽然有能力,但你不过是个秘书,你没有资格指导我或教训我。” “太过自负不是一件好事,你就不怕吗?”她恼怒地瞪他。 这个高傲又自大的家伙!他还不懂吗?为什么黎陌洋会选择她,难道他会蠢得看不透这一点? “怕什么?”黎君桦狂傲地反问。 “总有一天,你顶上的王冠会被人摘下来,你的领土会被夺取——如果你再继续将心神耗费在风花雪月上的话。”她戳着他硬实的胸膛,忿忿地说道。 下一刻,那片坚固的铁墙震动起来,他低笑出声,大手拢握住她的手指。 “你说你对我没有感情,但你却为我担心,这又算什么?” 冷蔷心虚的涨红了脸。她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 “我不想再继续这些没意义的谈话。黎君桦,放开我,让我走。”她收起所有情绪,恢复冷淡的面貌。 “我会让你走,但是我不会放开你。”他语带暗示的低语,温醇似酒的嗓音引起她浑身颤栗。 高大的身躯缓慢地移动,让出了一条狭小的通道,冷蔷垂下眼,佯装若无其事的提步往前走,但内心的罪恶感在她离开阳台的前一刻钻出—— “黎君桦,我警告你,别喜欢上我,那只会让你自己受伤。”她霍然旋身,无所畏惧的对他下达警告。 黎君桦眯起棕眸,望着那道固执的纤细身影逐渐走远。他发觉自己越来越看不清她。 但他可以很肯定一件事。 那个能够充满睿智与勇气,直视他的双眸,甚至反抗他,对他撂下警告的女人绝对不是他过去认识的冷蔷。 绝对不是。 数周后,由黎君桦掌管的王国开始崩裂—— “米穆尔”集团高层涉嫌贿赂地方首长,换取地方开发权以及得标工程的弊案,这两天占据了各大报的头条版面。 嗜血的新闻媒体更不必说了,每天轮番轰炸,将“米穆尔”集团历年来参与的投资案,又与哪些政商名流有密切交往关系等等大小琐事整理出来,好让所有人参与这场公审。 事情的开端来自于一份密报。 检调单位接获该地方的执政首长与“米穆尔”高层,甚至是执行总裁私下频频密会的相关证据。 虽然这些证据并没有直接指向该首长收贿,但由于近来政局动荡,政商勾结的弊案频传,因此检调单位格外重视这则密报。 事情一闹大,“米穆尔”的董事会狂跳脚。他们投资台湾多年,从未出过这样的差错,直觉认定是领导者太疏忽,或者太自负,才会导致这种严重损伤集团形象的事情发生。 责怪的声浪一面倒指向黎君桦。 董事会议一场开过一场,高层们也被困在会议室里轮番接受调查,所有的人都在问那则密报是怎么回事,那些会面的过程是如何外泄的? “奥斯汀,这对公司来说是一个足以致命的伤害,要是处理不当,这件开发案不仅仅可能白忙一场,更可能造成米穆尔未来在台湾投资的困难度。” “奥斯汀,你太大意了,你怎么会犯这种错?” “奥斯汀,这件事我对你真的很失望。” “如果是其它人,那我并不意外。但,怎么会是你?奥斯汀,这不应该是你会犯下的错误。” “这是一个很大的污点,很可能影响你未来在家族里的地位,你必须妥善处理,否则这个危机很可能变成一个致命伤。” 开家族会议时,黎家的长辈们纷纷给予了谴责或建议——然,谴责声浪绝对大过建议,他们为这件事对黎君桦感到失望,甚至是震惊错愕。 尽管黎君桦的行事风格向来主动而霸道,但是他从不犯这样的错,这是初入商场打滚的菜鸟才可能发生的错误,没道理发生在他身上。 但事情就是发生了。 面对来自董事会的施压,及黎氏家族等高层的谴责,黎君桦始终漠然以对,没有开口辩解过一句,也没那种必要,因为问题很明显是出在内部管理上,无论告密者是谁,这确实是他的权责疏失。 再然后,检调单位开始进行搜证,为此“米穆尔”集团深陷一股诡谲的氛围,黎家开始动用各种资源,意图阻止事情越演越烈,也防止这件事影响到“米穆尔”的股价与其它投资案。 “董事会裁决,你暂时停职两个月,执行总裁的职务先由他人暂代。陌洋的作风温和,外界风评也多属正面,他暂时从基金部门借调过来,出任副总裁的职位,由他出面当发言人。” 黎君桦被停职两个月,他必须将权力交出,暂时远离权力的核心,他经手的每件决策案都将重启审核与评估。 而他的幕僚团队被冷冻,隔离在核心之外,准备接受调查。如今大家都想揪出告密者,每个人都脱不了嫌疑。 收到董事会发下的停职公文那天,黎君桦已经被困在办公室一整天。公司外天天被媒体记者包围,核心相关的会议他不再拥有参与权,他的权力形同被架空。 冷蔷端着咖啡敲了敲门,迟等不到回音,她垂下眼,望着金属门把,不过是一扇门的距离,她的心却颤动得像是即将穿透而出。 “进来。”一声冷沉的嗓音穿透厚实的黑色压纹门板。 冷蔷走进办公室,看见黎君桦站在能够俯瞰整座城市的落地窗前,指间夹着一根短烟,那宽阔的背影依然站得挺拔,骄傲的气质不减半分。 当他侧过身转头睐向她时,她才惊觉自己居然看着他的背影发起愣。 心思纷乱,但她若无其事的端高手中那杯咖啡,欲盖弥彰地说:“我帮你煮了一杯咖啡……” “我已经不是你的上司。” 他突如其来的宣告,震得冷蔷倏然僵住,她抬起眼,惊愕布满美眸。 黎君桦脸上却噙着浅笑,锐利的眸光找不出一丝疲态。他走过来,伸手接过她的咖啡,手指轻触过她的手部肌肤时,她的心似被某种异物撞过,震荡不已。 “董事会决定让我停职两个月,明天开始会有人来接管,陌洋也将暂代副总裁,成为米穆尔对外的高层发言人。” 对她脸上的震愕视而不见,黎君桦持续说着,语气就与过往交办她工作时毫无两样,听不出任何挫折,抑或是失落。 这就是黎君桦。他永远不会让任何人看见他的弱点。 冷蔷直视着他,艰难地提嗓,“我……很遗憾。” “为什么?这又与你无关。”他不以为然地说。 是啊,黎君桦的未来会遭遇什么,又是否会从云端跌落,她都无须理会,更不需感到愧疚,那根本不关她的事。 她应该自私的想着自己,只考虑自己就好。 理智这么对她说着,但她的心却被拧紧一般,几乎快不能喘息。 她勉强挤出微笑,“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吗?” 黎君桦放下专用的咖啡杯,给了她一记别有深意的凝视,她心跳骤然停了好几拍。 他发现了什么? “有。事实上我确实需要你的帮忙。” “什么?”她的心猛烈撞击着胸口,肋骨因此而闷闷发疼。 “今天是我身为执行总裁的最后一天,我命令你送我出公司。” “啊?”她错愕。 “怎么,很讶异吗?但我想,这就是你目前唯一能帮得上忙的事。”说话的同时,他抽过白色衣帽架上的西装,勾在手肘上。一缕发丝垂落于眼际,那神态看似有几分慵懒,但是让人不敢掉以轻心。 冷蔷怔怔地看着他一会儿,然后送他离开办公室,一同进了专用电梯,心跳依然猛烈,短短的几分钟,感觉却像是一世纪之久。 “高兴吗?” 踏出电梯的那一刻,身后的黎君桦忽然冒出这句询问,冷蔷的脚步一滞,僵硬的转过身看他。 他双手交叉在胸口,姿态轻松地靠着倒映出两人身影的镜墙,眉头微挑的俊脸泄漏了几分疲意。 冷蔷的胸口因为那几分疲意而猛然抽紧。 “黎陌洋如愿高升,你不替他感到高兴吗?”黎君桦优雅而缓慢地自电梯中步出,像是一头正穿越荒漠的野兽。 “我……很惊讶。”她挤出嗓音。 从刚刚就开始的窒息感越来越清晰,冷蔷感觉自己就像离水的鱼。 “冷秘书,你不来吗?”黎君桦站在前方,淡淡地转身询问。 当她再回过神,惊觉自己落后了一段距离,他人已经在前方门口,再往前踏出一步,他顶上的冠冕就要被摘下。 而他的态度却那样平常,仿佛只是准备下班离开似的,看不出一点异状。 忽然间,一股说不出的自厌与愤怒淹没了她。 理智短暂脱离,她喘着气快步走到他面前,不再冷静地说:“为什么不质问我?为什么不怀疑我?为什么不反击?” 黎君桦挑起眉,仿佛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冷蔷恼怒地说:“那些行程是我泄漏出去的,才会出现那些相关照片,包括开发案的酬庸条件也都是——” “那又如何?”他冷冷的堵住她。 冷蔷一震,血色迅速从脸上退去。 原来他都知道!他早知道她就是提供那些内幕消息的告密者,但他选择什么也不说,甚至让言特助成为最大的嫌疑犯,而她却安然无恙。 “你早就知道是我做的?”她无法克制自己不颠抖。 “那些机会是我给你的。”他自嘲。 “但……但……”她已震惊得语无伦次。为什么?为什么他还要选择包庇她? “老实说,我也很想知道,你为了黎陌洋,能够做到什么程度。” “你疯了……难道你都不会感到愤怒,对我做的一切不会感到生气?” “愤怒吗?”他扬起笑。“我并不会因为这样就倒下,也不认为这能击垮我,对我来说,这只是一个中场休息的小游戏。至于你,我很想生气,但我发现我不能,事实上我很同情你。”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冷蔷下意识地反骏,像露出尖刺抵御外来侵害的刺猬。 “那就别再做出会让我同情你的事情。”黎君桦瞬时敛起笑,用一记冰冷的眼神贯穿了她。 冷蔷瞪大双眼,好片刻无法言语。 她知道,他八成以为,她为了讨好黎陌洋,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谁不会呢?眼前她的所做所为基本上就是如此。 他觉得这样的她很可悲,可悲得让他觉得同情……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人当面给了她一拳,使她狠狠尝尽羞辱的滋味。 “但至少,现在我已经弄清楚在背后搞鬼的人是谁,这点也得谢谢你。” 冰冷的情绪从棕眸中撤走,黎君桦又恢复刚才的慵懒,他淡淡一笑,手指拂过冷蔷的前额,虽然没有真正碰到,她却僵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宛若冻结。 敌意。 此刻从他身上辐射而出的讯息,是不折不扣的敌意。 她成功了。 她一直希望他能像一开始那样的对她,别再对她释出善意,她办到了。但她没有如释重负,反而跌入了绝望的深渊。 清楚意识到自己无法忍受他的敌意的那一刻,她是窒息的,如同死去一般的痛苦。 黎君桦被暂停职务的消息一放出去,外界无不感到震惊,这动作被解读为切割,用意是为了重振“米穆尔”的正面形象。 最令人感到意外的,暂代执行总裁职务的人,是原本在英国“米穆尔”分公司出任总经理的黎蔚日。 众所周知,黎蔚日对亚洲市场并无涉猎,他一直致力于欧洲版图,黎家此举在外界看来,无疑是在为黎君桦日后复职铺路。 对此,黎陌洋愤怒极了,三番两次要求冷蔷拿出更多证据,好用来彻底斗垮黎君桦。 冷蔷不是拿不出来,按照原本计划她也应该这么做,努力协助黎陌洋登上权力颠峰,让黎陌洋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但她没有这么做。 她对黎陌洋说了谎,宣称自己手上已没有任何能扳倒黎君桦的利器。 黎陌洋气炸了,他一直以为她握有更多有利的证据,但他没有表现出来,他对她依然温柔,就像从前他对…… “谁惹你了?”梁舒虹放下手中的档案,一边打趣地问。 冷蔷这才惊觉,她握着笔杆的手发紧,眼中占满了腾腾怒气。她赶紧收起这些情绪,恢复正常的面貌。 她一脸头痛地说:“我只是想到今天早上出门前跟邻居吵了一架,心情有点糟。” “噢,跟邻居吵架真的很糟,特别是遇上坏邻居的时候。”梁舒虹很有同理心的表示同情。 “这些都是黎蔚日总裁要的资料?”冷蔷指着她刚放下的档案问。 秘书室的女人们为了不搞混黎家的男人,决定以他们的全名加上称谓来分辨。 “嗯。”梁舒虹露出困扰的表情。“不过开发案有些细节是由黎君桦先生直接经手的,除了亲自问他,档案上根本找不到数据,黎蔚日总裁却坚持要我们整理出来。” 冷蔷心跳微微加速,若无其事地说:“那你可以拨通电话询问黎先生。” “没人联络得到黎先生。”梁舒虹叹气,脸上的困扰加深。 “这怎么可能?我们不是有他的手机号码吗?”冷蔷诧异。 “黎先生有两支手机,一支专门联络公事,一支是私人手机。自从他停职后,那支公事用的手机就停了,至于他的私人手机,没人知道。” “那他住处的电话呢?” 梁舒虹给了她一个“你在开什么玩笑”的怪异眼神。“黎先生才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他的住处。” 换句话说,离开“米穆尔”之后的黎君桦,没人知道他在哪里,也没人清楚他的现状。 冷蔷为这个认知感到错愕,胃部也莫名地纠结成一团。她惊觉一个事实,原来她对这个男人的了解这么少。 就在这一刻,她迫切渴望知道关于黎君桦的一切。但是这个念头连她自己都感到荒谬,她害怕地压下它。 梁舒虹像是上天派来诱惑她的魔鬼,偏偏选在这一刻对她说:“黎先生好像很信任你,如果是由你来联络,或许黎先生会愿意透露。” “别开玩笑了,我跟你一样,没有黎先生的联络方式——” 慢着,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有一回外出勘查工程进度时,当天她正好碰上生理痛,最后还是黎君桦送她回家,晚上还接到他的慰问电话…… 恍惚地回想起那男人难得的温柔之举,心头又是一阵刺痛,罪恶感正无情地啃噬着她。 冷蔷拿出手机,找到那晚的通话号码,再对照平常连络公事的那一支,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竟然是不同的手机号码。 “发生什么事了?”梁舒虹探头过来,察觉她的脸色有异。 “我只是在检查过去的通联纪录。”冷蔷抬起头,镇定地说谎,“我跟你们一样,都只有黎先生连络公事的那支号码。” 梁舒虹抚额呻吟。“天啊,连你都没指望的话,我只好去问问言特助了。不过黎先生一被停职,他也跟着被调离职位……” 后来梁舒虹又说了什么,冷蔷早已无心聆听。她望着手机上的那支号码,脑袋一片空白。 不要,不要打给他……到此为止。你不能再跟黎君桦有任何的牵扯,你应该专心在黎陌洋身上。 理智在喊话,但是身体却背叛了她。 她照着通联纪录上的那个号码,按下了回拨键。 嘟嘟嘟……答铃响了又响,每一记都重击在她心上。她的呼吸随着铃声的重复而逐渐急促,耳边充斥着巨浪拍打般的心跳声。 “我是黎君桦。” 终于,线路接通,无比熟悉的低沉嗓音荡入耳底,这一刻,她压抑的思念再也无法隐藏。 冷蔷近乎绝望的闭上眼,终于明白自己做了一件多可怕的事。 她的所作所为剥夺了他的骄傲、践踏他的尊严,她的存在对他来说根本是一个灾难。 第六章 冷蔷瞪着那扇镂金大门,仿佛后头藏匿着令人恐惧的猛兽。 但其实真正的猛兽正住在她心底,那头兽就是她自己。 她一定是疯了,一定是。 否则她不会来到这儿,来到黎君桦的私人领域。 但……他听起来像是病了。她完全无法想像那个男人生病的模样。 打从第一次见面,他就在她脑海中烙下鲜明的形象——骄傲自负,永不倒下的雄狮。 她无法想像那头强悍的狮子倒下的模样。 一听到他虚弱的声音,她的心像是被扭紧,根本无心于任何事。 但是当她站在这扇门前,那份渴望见到他的冲动又退缩了。 她在做什么?理智那一面大声质问着她。 她不该来这儿,不该让自己跟黎君桦的关系继续失控。 冷蔷陡然陷入了一阵恐慌。 当她冷静下来,并且决意转身离开时,那扇镂金大门偏巧在这时开启。 “既然放不下我,又为什么要走?” 她一窒,姿势僵硬地转回来。 黎君桦就站在距离不到一公尺之处。他穿着铁灰色针织衫,下身是一件黑色丹宁裤,如此生活化的一面,少了严肃,多了惬意,却远比西装笔挺的模样更令她感到压迫。 他双手交盘在胸膛,高大的身躯倚着门框,头发散落在深邃分明的脸庞边,那双棕色眼眸熠熠有神地盯住她。 她上当了!冷蔷当即惊觉这个事实。 看看他,目光炯炯,依旧是一身强悍的气势,哪里像个虚弱的病人? “我只是过来询问公事。”发现自己受骗,她羞恼地说。 “我以为你是过来探望病人的。” “你根本没生病!” 蓦地,门框里的男人扬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盯住她涨红脸蛋的目光加深。 “所以,你在电话中真以为我病了,才会特地赶过来亲眼证实?” “我……我没有。”她心虚地否认,眼神却在闪躲。 “公事能在电话中谈,没必要非得面对面。如果你不是为了探我的病而来,那会是什么?” “来看你笑话。”谎言被揭穿,她深感羞愧,开始反击。“我想来看看黎家最凶猛的狮子是怎么倒下来的。” 黎君桦不怒反笑。“现在你看见了。好笑吗?” 冷蔷瞪着那抹俊朗却可恶的笑,心中恼火着,气自己为什么要来这一趟,难道她还嫌自己的麻烦不够多? “我不该来的,再见。”冷蔷气愤地转过身就想走。 一只大手圈住她的手腕,灼热的温度像火焰烫着了肌肤,她僵了几秒,随后又转向那个看不出正发着高烧的男人。 噢天,他真的病了! “你到底在做什么?”她火大地问。 “停职。休假。养病。”他一次给了三个答案,表情看起来是那样轻松,神情看不出一丝身体上的异状。 “你在发高烧!”她拨开他的手,气愤地瞪着他。 “是吗?”他瞥了她一眼,似乎不觉得这有什么,转身入内。 冷蔷一颗心被高高提起。她不敢相信,他竟然还能这样若无其事,仿佛根本不关他的事——等等,是他的身体在发高烧,不是她的,她为什么要如此气愤? “黎君桦,你看过医生了吗?”她追进屋内,无暇去打量那些高级家具,及经由名家打造的居家空间。 但略略扫过的几眼,已足够她对他的领域留下深刻印象。 眼前的空间走地中海风格,采用了大量的白色与深浅有序的蓝,水晶吊灯与咖啡色木纹地板,配上深蓝色系的欧系家具,成功营造出宛若置身地中海的慵懒度假风。 极具品味的设计,但她没心情欣赏眼前的美景。她目光一转,看见黎君桦背对她走进厨房——厨房又是另一个不可思议的天堂,几乎样样都具备了。 瞧瞧那个内嵌式大烤箱,那个出自欧洲一流品牌的烘碗机,那个进口的大冰箱,这个厨房是那种会让热衷于烹饪,喜欢待在厨房的女人跳起来大声尖叫的完美世界。 她气急败坏地跟着黎君桦打转,看见他拿起咖啡壶,倒了两杯咖啡。 “黎君桦,你还没回答我,你看过医生了吗?你知道自己在发烧吗?” “那又如何?”他端起自己的那一杯,转过身看着她。 “那又如何?你生病了!” “这是我的事,你何必这么在乎?” “我……我是以秘书的身份关心上司。” “我已经不是你的上司。”他嘲讽地瞅她,缓缓喝了一口咖啡。 陡然意识到自己的立场薄弱,冷蔷原本愤怒的眼神一颤,高昂的声线降了下来。 “我、我是看在认识这么久的情分上,所以才会……” 掰不下去了。 他生病与她何关?名义上,她是黎陌洋的人,是扳倒他的敌人与帮凶,她应该高兴他倒下,没理由因为他不懂得爱惜身体而气愤。 她觉得这一刻的自己好狼狈。 冷蔷别开眼,眼底全是自厌的难堪,想逃跑的窝囊冲动再次涌上来。 “总之,你生病了,应该快点看医生。反正这也不关我的事,我……” 砰,马克杯倏然被重重的放在系统厨柜上,发出好大的声响,震动了她的心墙。 她抬起眼,看见黎君桦朝她移动而来,她下意识往后退,背部撞上了大理石材质的中岛。 他像一阵暴风,挟带着滚烫的烈焰,困囿住她,只在眨眼一瞬间。 火爆的气息贴上来,奇准无比地封住她的唇,他用一只大手轻揪她后脑的马尾,她的脸部被迫向上仰起,他可以毫无阻碍地为所欲为。 事实上他正在这么做。 那两片薄唇如此柔软却强韧有力,有别于前两次的吻,这一次他是铁了心不给她退缩的机会,强悍的舌头用着令人晕眩的力道搅动她。 冷蔷能感觉到大量的热气从两人密贴的身体辐射而出,她的后颈与背部开始渗出细小的汗珠,他另一只手托住她背部与臀部的交界点,紧紧贴住那个凹处。 她的腹部不由得往前拱起,正好被他迎面压来的身躯压制住。她的腹部被火热的坚硬抵住,而且越来越硬,她再蠢也该知道那是什么。 “你关心我,所以才会来见我。承认吧,你喜欢我。”他的额头叩着她,每一口呼吸都烫着她的肌肤。 她敏感得脸部涨红,美眸泛起朦胧,张口想反驳,却被他含住下唇,用力吸吮。 她的唇一阵麻痛,像是正被火焰灼烧,他的气息闻起来像后劲热辣的伏特加,她觉得像被灌醉一般,头晕目眩,思绪凝结。 他的双手托住她的臀部,将她往上抱起,让她坐上大理石中岛的边沿。冰冷的触感透过轻薄的布料,一瞬间像寒冰冻醒了她。 美眸猝然瞪大,她拉回了一线理智,双手推拒着他,他用手臂格开,一只手抽起她收在裙里的衬衫下摆。 火烫的大掌贴上如奶油般平滑的小腹,她瞬间起了一阵颤栗,纤细的喉咙发出低微的呻吟声,但他全听见了,仿佛受到了鼓舞,他的进袭更剧烈。 那只手在她的腰间滑动,像火焰煨暖了她,加上高窜的体温,她难受地欠动身子,试图甩开他,但他反而越缠越紧,像是在回应她的抵抗。 他正发着高烧,身上的温度热得吓人,宛若被火烤得发烫的石头。炽热,坚硬,顽固,强壮…… 脑中浮现那些充满异色联想的词汇,冷蔷觉得小腹有股暖流在滚动,心中的骚乱更剧烈。 噢,老天! “黎君桦,你病了,放开我!”她抬起手臂去推他。 “我是病了,那你呢?你又有什么病?你明明帮着黎陌洋,却还在这种时刻来关心我?你这又算什么?”黎君桦垂着眸,唇边挑着一抹笑,眼神像包裹在火焰中的寒冰,冷酷却也炽烫。他往前挪动渗出丝丝热气的高大身躯,窄瘦的腰臀卡进她被迫撑开的双腿之间。 同一时刻,她清楚听见布料绷得太紧,逐渐破裂的声响。她的裙子破了。 显然不只她发现,黎君桦的视线一垂,看见她裙子两侧的缝线裂开,露出两截白嫩的大腿,他伸出手指轻轻画过那部分的肌肤。 她浑身一颤,背部拱起,潮红的娇颜高仰,那张强悍的俊脸顺势压下来,再度以暴风之姿席卷而来,吞噬了她的唇舌。 他的双手合握住她的腰身,头部自然往下,沿着她细致的下巴线条,吻过她抽动的颈部,然后埋进了敞开的衣领。 淡紫色的蕾丝胸罩被他扯至腰间,他的呼吸吹拂过她颤抖的胸房,准确无误地咬住其中一颗挺立。 这一刻冷蔷羞耻地发现,其实早在他碰触她之前,她已经敏感得发硬,一如他紧顶在她下腹处的勃起。 她的乳房像打发过的奶油,雪白而柔软,尝起来几乎是甜的。黎君桦将鼻尖埋进她的胸口,轻蹭了几下,一手捧起一边,用最折磨人的方式亲吻她。 当他用力吸吮起来,她发出好大一声娇喘,羞愧得双颊泛红,但是那感觉太强烈,她无处可逃,更躲不掉。 “老天,我愿意用一切换取这些。”黎君桦发出低沉沙哑的叹息,舌头在她胸口滑动,如同一条贪荽的毒蛇。 冷蔷觉得自己正在他嘴下融化,思绪像搅散的蛋糊,她被他的体热烘得发晕,唇间残留着他嘴里的咖啡香,而他的嘴正品尝着她。 他的亢奋又更硬了,她能感觉得到。但他依然专心致志地诱惑她,大手滑进已经绷裂的窄裙底下,抚摸过藏匿在布料里的每一处柔嫩。 当他拨开裤缝,火热的指头探入,她惊悸地一缩,仿佛窒息一般的喘息声从喉咙脱出。 他抽出湿透的指头,再一次用双手托抱住她的臀部,让她像只无尾熊攀附在他身前。 她的臀部就卡在他坚硬的亢奋上,隔着衣物摩擦彼此。 一阵天旋地转后,当她再睁开眼,她整个人已经被放倒在柔软的大床上,而一路抱着她过来的男人,也像一堵厚实的墙朝她压下。 承受了两个成人的重量,床垫往下沉了沉,内里的弹簧发挥作用,慢慢往回弹,将她柔软的娇躯顶向他。 他发烫的额头贴在她的锁骨处,丝毫不给她喘息的空间,性感的薄唇再次含住了尖挺的乳房,喘息声在刹那间淹没了静谧。 她被拖进了他的欲望。 这是她自找的。 当她出现在他的家门口,他就明白这个女人的心是向着他的。 但她依然倔强地不愿承认,抑或害怕承认。 黎君桦知道自己正发着高烧,但他不在乎。脑袋或许有点烫,但他的思绪却像冰块一样冷静。 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想要她。 打从她渗透他的心,占据了整个脑海起,他就一直想这么做。 黎君桦用一只手臂撑起自己,一手覆盖在冷蔷的乳房上,像一只骄傲的兽,垂下视线观察他擒获的猎物。 他凝视着躺在身下的她,深深地。她的马尾刚才已被扯散,如同黑色丝缎般披泄在枕头上,那张白若陶瓷的脸蛋美得不可思议,若不是两颊泛着红艳,肌肤渗着汗珠,真会将她当成一尊不堪碰的瓷娃娃。 “难道你不在乎我背叛了你?”冷蔷喘着气提醒他。 “我不在乎。”黎君桦微笑。 “即使我帮着黎陌洋,你还是喜欢我?”她难以置信地一窒。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他说,目光深邃得能够穿透她的灵魂。 “什么?”冷蔷发觉自己在颤抖。不是因为冷,而是他的眼神。在光线折射下,那棕色的眼瞳略淡,宛若水晶一般,能够照映出掩藏在暗处的秘密。 “沉郁希。” 当黎君桦用着轻缓如羽毛画过的嗓音吐出这个名字时,他清楚看见她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惊恐溢满了双眼,仿佛此刻有人正掐着她的颈部。 “你听过这个名字吗?”假装没察觉她的恐惧,他兀自问着。 “没、没有。”她僵硬地否认。 “她是黎陌洋的前女友,你应该听他提起过。” “我不清楚。”她不可抑制的颤抖。 “那你为什么这么害怕?” “没有……我没有!” “你认识她吗?” “不认识。” “是吗?”黎君桦的表情摆明不信,长指画过她紧蹙的双眉,在那里印下细碎的吻。 冷蔷如被烫着一般,全身颤动不止。她似乎在逃避着什么,不断眨动纤长的睫毛,眼底似有秘密被掏出,而她正笨拙地藏匿着。 黎君桦深深叹了一口气,疼惜的情绪取代了眼中的试探。 跟那时在泳池畔一样的表情。脆弱,惊惶,恐惧。 当他看见这样的她,就被这抹易碎的脆弱吸引住,等到回过神的时候,一切已经太晚了,他已经爱上她。 爱上这个能够无惧的迎视他,仿佛藏着天大的秘密,脸上永远挂着虚假的笑容,却只愿意将真诚的笑与一只流浪猫分享,甚至能为了一只猫与他针锋相对的女人。 有个问题困扰他很深,尽管从各种正常逻辑看来,这个问题都不应该存在,但某种非理性的联想力,迫使他不得不将一切串联起来。 她,是谁? 她真的是冷蔷吗? 假如她不是,那么她又会是谁? “黎君桦,放开我。”冷蔷猛然伸出双手推他,但只是徒然。即使他发着高烧,依她的力道还是撼动不了他半分。 “你在害怕什么?黎陌洋?沉郁希?告诉我,你在怕什么?” “你!”她突然气愤地朝他大喊,所有的伪装在瞬间敲碎,只剩下赤裸裸最真实的自己。 “你害怕我?”他挑眉。 “为什么要一直靠近我?为什么就是不能放过我?黎君桦,我从来就不是你要的,你不可能喜欢我,你只是喜欢上猎捕的快感,你把我当成你的猎物,让你这头野蛮的狮子能够尽情地玩弄……”她溃不成声地吼着,两只颤抖的拳头敲打着他的肩膀。 好痛,痛死了。他的肩膀像水泥墙一样坚硬,她根本是在自虐。 “我害怕你一直在动摇我,我害怕被你牵着鼻子走的自己,我害怕 破碎的话语被一张执意破除她心墙的嘴封住。 他就像一场暴风雨,她毫无招架之力,为了不被淹没,只能选择紧紧攀附着他。 “没错,你的确应该怕我,因为从你惹上我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打算放你走。” 他贴着她的下唇,夹杂着浓烈的喘息声说:“不管你到底是谁,我都不会放手。” 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她的心口颤晃不已,努力建构起的一切只剩下空架子。 老天、,他究竟知道了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他……这个该死的问题已经困死她,她自问过不下数千次。 会不会其实她也病了? 否则她怎会躺在他的床上,冒着可能破坏计划的风险,跟这个男人继续纠缠。 一定是的,她一定是病了,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欲望被点燃,他滚烫的肌肤贴上来,像一座巨大的人体暖炉,她被煨得全身发汗,身上仅存的衣物被他扯下,迷濛的眼烙印着他逐渐赤裸的身躯。 他好强壮。视线所及的每一处都是结实的,胸肌,腹肌,手臂的肌肉贲起,全身上下找不到松散的线条。 当他将全身重量压在她身上,她不由自主地深呼吸,温暖潮湿的吻立刻落下。 她永远忘不了,在梦魇来袭时,是他给了她活命的一口气。 “黎……”她说不出半句话,唇舌全都交付予他。 “我不在乎你是谁,不在乎你做过什么,我只在乎我要你。”他霸道而骄傲的宣示,仿佛她注定要臣服在他身下。 骚乱的情欲像绚烂的烟火过后,逐渐归于平静。 他倒落在她身上,喘息声透过胸膛传进她的心底,她转过脸,亲吻他的脸颊,纤手拢抱住他仍然绷紧的后颈。 他将脸转向她,鼻尖厮磨着她的颊,低嗅她身上特有的甜蜜香气,一只大手抚上她温暖的小腹,紧紧贴住。 这一刻,远比欲望更真实,他们依偎在彼此怀里,床上以外的世界,不再与他们相关。 冷蔷将脸埋进他的颈窝处,吻着他喉间的硬结。 在清醒以前,就让她继续耽溺吧。 她好累,好累。 也许,等她睡醒再睁开眼,一切会回到原点,她不再是冷蔷,而是原来的自己…… 黎君桦向来浅眠,他已经许久没睡得这么熟过,以至于当他睁开眼,看见一道模糊的人影在床边走动时,他下意识想伸手探向床头。 在床垫与床架之间的夹层,藏了一把枪。 站在金钱与权力的最顶端,往往也意味着正站在悬崖边缘,危险随时会找上门。 有时他不得不这么想:出生在如此显赫的家族,对他们这些家伙而言究竟是上天的祝福,抑或是魔鬼的诅咒? 打从有自我意识的那一刻起,他便开始学习如何算计,如何提防身边每一个笑容。 在他所处的世界,每个笑容之后可能藏着刀,每句话背后可能藏着刺,一不小心就会让自己粉身碎骨。 于是他们开始学会如何置人于死地——以金钱与权力。他们学会铁石心肠,学会如何在每个场合完美演出,亦学会封锁心门,不让任何人左右意志。 他们是商场上的杀手,是贪婪而残酷的野兽,利益凌驾于一切之上,他们甚至不允许自己真正爱上任何人。 爱是危险的,是非理性的,是会将人吞噬的疯狂。 “奥斯汀,你可以找一个完美的妻子,也可以挑选无数个合你心意的情人,但谨记一点,永远别让她们拥有你的信任与爱。” 他的父亲曾经如此告诫过他。 “女人会使男人软弱,她们会侵蚀你的意志,到最后反过来掠夺你的一切。” 其实这些道理他都明白,他见过太多活生生的案例。女人可以是甜蜜的天使,却也能在下一秒成为无情的背叛者。 他没想过自己会陷进去。 当黎君桦的手穿过枕头下方,探进床垫与床架间的夹层,手指碰触到冰冷的金属物时,这一刻他已经完全清醒,前后不超过十秒钟。 空气中的一缕甜香瞬间唤醒他的记忆,碰触着枪柄的手指慢慢缩回来。 他依然侧身躺着,暖橘色的被子滑至腰际,露出强壮的胸肌与坚硬的腹肌,以下的部位充满了遐想空间。 他闭着眼假装熟睡,听见那道轻缓的脚步声停留在床边,一只纤手将包裹着毛巾的冰袋放上他的前额。 然后另一只手贴上他的脸颊,测量一下体温,隐约能听见她松了口气的叹息声。 那一刻,他的胸口被无限的柔情填满,冷硬的心脏为此抽紧。 她没走,她在照料他。这个口是心非的女人。 黎君桦感觉得出她正蹲在床边,静静地凝视着他,轻缓地帮他将被子拉好。当她的手指轻滑过他的胸膛,他立刻有了反应,一瞬间硬得像烧热的铁石,脑中充斥着各种色情的冲动。 他几乎是耗尽自制力,才将点燃的欲望冷却下来。 他听见她站起身,随后他的嘴角被一份柔软覆盖,甜美的气息渗进嘴里,他差一点就伸出手将她拖到床上。 幸好她只是在他唇间轻轻一吻,随后抽身离开。 他立刻睁开眼,瞧见她已换回造访时的白衬衫与黑裙,并将他的针织衫绑在腰际,遮掩裙子绷裂的两侧。 但那层保护掩盖不去那迷人的曲线,他的脑海迅速与先前的画面连结。 她在他身下颤抖,像被热刀划过的奶油,完全融化在他体内…… shit!一阵火热的颤栗窜过了背脊,他反覆深呼吸,将那份躁动的兽性压下。 拿开额上的冰袋,他坐起身,捞起地板上的长裤利落套上,踩着杳然无声的脚步,循从厨房的切洗声走去。 走近厨房入口,他看见冷蔷背对着他,袖子挽至手肘处,不久前交缠在他身上的长发已梳成马尾,纤细的身影在电磁炉前忙碌着。 炉上正熬着一小锅燕麦粥,她打了几个散蛋,拿起打蛋器迅速搅拌,在下锅前加入鲜奶与盐巴,几分钟后,一盘散蛋配上煎得恰到好处的培根,与浓稠的燕麦粥上了桌。 她拿起银制抹刀,手中托起一片酥软的吐司,挖了一匙奶油抹平,然后换下一片,等到咖啡机的灯切换亮起,她才放下吐司与抹刀,准备帮自己冲一杯咖啡。 突地,奇异的直觉让她下意识别过脸,当她看清楚伫立在入口处的高大身影,美眸倏然惊缩,她僵在原地。 老天,他几时醒来的,又在那儿站了多久? “我……”她动了动嘴唇,却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那些是为我准备的?”黎君桦瞥了一眼摆在中岛台面上的早餐。 “如果你不担心我可能会在里面下毒的话。”她艰涩地说。 黎君桦凝瞅了她一眼,然后跨步走来。 冷蔷喉头一窒,握紧了杯耳,下意识转身走向另一头的咖啡机。 当她按下开关的同一刻,一双手臂圈拥住她的腰,浓郁的男性气息比咖啡香先一步充满她的呼吸。 她下意识屏息,心脏狂烈的撞击着胸口。 “放弃黎陌洋,到我的身边来。不管你要的是什么,我都能给你。” 他沙哑的嗓音萦绕在她耳畔,那强烈渴望的语气不是一贯霸道的命令,而是请求,放下了骄傲与自尊的请求。 冷蔷的心瞬间被一阵强烈的情感击溃。她不敢相信,这个傲慢的男人居然在请求她,要她到他的身边,仿佛在渴求她的爱。 “不管你过去做了什么,我都不在乎。冷蔷,我只要你。”黎君桦低下头,亲吻她白皙优美的后颈,双手交扣在她的腹部,他的坚硬紧抵她柔软的臀部。 冷蔷闭起了眼,将差点脱口的答案吞回,再睁开眼时,她已将眼中的情意残忍地抹去。 她抓下环在腰间的手臂,迅速转过身推开他,在他反应过来之前退到入口处。 “不过就是上床而已,你会不会想太多?”她冷冷地说。 黎君桦的双眸瞬间结成寒冰,尖锐的怒视她。“少在我面前假装潇洒,那是你的第一次。你给了我,而不是给黎陌洋,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你对我有很大的性吸引力。”她无动于衷的反驳。 “这样矛盾又自欺欺人的游戏,你要玩到什么时候?”他冷笑地问。 “只要你别再来烦我,游戏随时都能结束。” 语毕,冷蔷抓起吧台椅上的包包,转身逃离他震怒的控诉。 当她意识到自己爱上他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在逃,但越逃越近,到最后她自投罗网的逃到他床上。 “别再逃了,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我们属于彼此,你爱的人是我。”黎君桦朝着她软弱的背影低狺。 冷蔷双肩一震,停顿了下,心跳狂乱,太多复杂的情绪交混,致使她只能僵硬的呆站在原地,但始终没回头。 昨晚,当两人的身体交融,当他用他的体温煨暖了她,那一刻,她确实感受到彼此命中相属的震撼。 他们一切契合,仿佛生来便该如此。每个吻,每个拥抱,每个眼神,仿佛他们是为了对方而存在—— 但,到此为止了。 作梦的时间结束,她必须从天堂返回丑陋的现实世界。 冷蔷紧闭双眼,在心中对自己说道。 “你必须清楚一件事,一旦你选择黎陌洋,我就不可能再保护你。”黎君桦森寒的下达警告。 冷蔷错愕的停住所有动作,全身血液冻结。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心慌间,她听见他用不带感情的口吻继续说:“这场闹剧即将结束,不管你再拿出什么都没用了。我的话只说到这里,如果你够聪明的话,就该明白。” 她在瞬间明白了一切。 圈套。全部都是圈套。 董事会让他停职,为的是让他退到暗处,诱使敌人走到光明处,无所遁藏。 没人知道停职的这段期间他去过哪里,又做了什么。所有的人都以为他被切割了,被黎家冷冻了,但其实不然。 狮子是不冬眠的,冬夜再寒冷,情势再怎么恶劣,它们依然不会停止猎食,噬血的本能依然敏锐。 愤怒钻入心头,冷蔷猛然转身怒瞪着他。“你骗了我!” 黎君桦冷酷的直述着另一个事实,“你不也出卖了我。” 是啊,在她的立场来看,她根本没资格指控他的演技。 她怎么会傻到忘了,黎家的男人最擅长演戏。 这些该下地狱的混球! “出了这个门,你我就是敌人,我不会再保护你。你跟着黎陌洋不会有任何好处的,到此为止吧。”他深湛的目光表达了强烈的渴望。 她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一次毫不犹豫的转过身,加快脚步往大门走去。 黎君桦紧随在后,在害怕失去她的心慌间冲口而出:“沉郁希,站住!” 她浑身大震,握住金属门把的手紧得泛白,面如死灰的瞪着门板。 “难道你看不出来,黎陌洋根本不爱你?不管你是谁,他都不爱你,他只是想利用你。” 早在他约黎陌洋共进晚餐的那晚,他就看出那家伙流下的泪水有多虚伪,当他提及心爱的女人时,那双眼除了空洞以外,别无其它情绪。 “他根本不爱你,你听见了吗?沉郁希,你听见了吗?” 黎君桦知道此刻他说的话有多荒谬,但他不得不赌一个可能性。 即使那个可能性完全超乎正常逻辑,没有科学根据可左证。 他看见她在颤抖,但很快又恢复平静,但她的背部抽直,身体每一处线条都是僵硬的。 她缓慢的转过脸注视他,那张清丽的小脸惨白无血色,双眼像是两泓绝望的黑洞,看不见一丝生命该有的光彩。 她直视着他,嗓音仿佛来自遥远的深处,缓缓低语—— “我不是沉郁希。” 然后她拉下门把,夺门而出。 黎君桦僵立在原地,阴霾爬进了他的双眼。 所有神秘而无法解释的谜团,全在方才她恐惧的目光中迎刃而解。 她真的是沉郁希。 第七章 星期一早晨,董事会临时召开紧急会议,事前毫无预警。 冷蔷一步出电梯,迎面而来的便是黎陌洋的怒颜。 他扯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到一旁,脸色铁青。“怎么回事?你昨天为什么没来公司?你去了哪里?” 冷蔷平静的直视他。“我去找黎君桦。” 黎陌洋的脸色又冷了一层。“你去找他做什么?” “询问公事。”她淡淡带过,挥开他的手。 “你知道董事会等一下召开临时会议吗?黎君桦有没有透露什么?” “我不清楚。” “他喜欢你,一定会告诉你什么,你别想在我面前说谎。” 冷蔷愠怒的说:“他不是傻子,他知道我在帮你,他不可能再向我透露任何事。” 见她难得动怒,黎陌洋惊觉失态,这才放柔了口气,勉为其难的道歉,“抱歉,我只是害怕会失去你。” 冷蔷面无表情的望着他,强迫自己收起怒气,尽管无力与沮丧正重挫着她。只因她很清楚,黎君桦不会轻易放过黎陌洋,而她努力的一切,很可能在黎君桦的反击之下全面崩盘。 会议室里一片凝重,所有的董事都到齐了。除了少数几位,其余的都是黎家人,有几位甚至专程从纽约飞抵台湾,只为了出席这个临时会议。 最出乎意料的,主持会议的人竟是临时调派来坐镇的黎蔚日。 当所有人依序入座,交谈声逐渐停止,他站起身,若有似无地瞟了坐立难安的黎陌洋一眼,然后才转向其它人。 “相信大家都很清楚,我们今天之所以会齐聚在这里,为的是讨论“米穆尔”近来面临的窘境。”黎蔚日语调沉稳地述说。“经过多日来的调查,我们发现内部管理出了一点状况。” 冷蔷像个局外人静坐于一旁,当她看见黎陌洋脸色发沉,交握在桌沿的双手越来越紧,她的心也跟着往下沉。 不该是这样的。在她缜密的计划中,事情的走向不该是这样的…… 砰!会议室的大门忽然被推开,黎蔚日打住了嗓,所有人齐齐望过去。 黎君桦带着他的幕僚走进会议室,同一时刻,黎陌洋瞪大双眼,脸色由铁青转为死白,仿佛刚被宣判死刑的囚犯。 “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在这里?”某些状况外的董事发出质疑声。 黎蔚日一脸轻松地坐了下来,仿佛这里根本没他的事,然后说:“身为代理的执行总裁,我很高兴地在此宣布,我的代理职务解除了。” “你在胡说什么?!我怎么都没听说?”黎陌洋震惊地瞪着他。 “有什么疑惑,就来问我吧。”黎君桦走过来,脸上扬着傲慢的笑。当他的目光短暂地与冷蔷交会时,她被他眼中炽热的敌意震住。 那天在他的住处,他并非在威胁她,而是认真地做出警告。 当她决定踏出那扇门时,他就不可能再包庇她,他会将她视为黎陌洋的同伙,亟欲铲除的敌人! 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绝望在她眼中蔓延。 黎陌洋强撑起温和的笑容说:“奥斯汀,我知道你很愤怒,但你不能就这样闯进来,打乱纪律——” “需要我告诉你什么是纪律吗?”黎君桦语气愉悦地打断他,同时从幕僚手中接过一迭文件。 不过眨眼一瞬,下一秒,整迭文件如雪花般全撒到黎陌洋的脸上,场面顿时变得难堪,所有人的表情宛若窒息一般,纷纷瞪大了双眼。 黎陌洋僵坐在位置上,表情无比的震惊,愤怒正在扭曲他的脸部线条。 “我应该称呼你什么?告密者?叛徒?还是阴谋家?”黎君桦逐步提高音量,语气嘲讽至极。“是你向检调单位告的密,收集那些证据好让我被卷入其中,然后你拉拢其它人,利用你鸽派的良好形象,拱你成为副总裁。” “你诬蔑我!”黎陌洋打死不认,称职地扮演着无辜者该有的反应。 “你另外成立境外公司,透过私募基金投资与“米穆尔”相同的开发案,却不曾向家族或董事会的人报备过一声。你利用“米穆尔”基金部门的获利,私下运作其它投资,又要挟相关人士为你作假帐。你到底想证明什么?” 黎君桦挑起眉,指着撒落一地的文件,嘴边上扬的弧度近乎残忍,那双美丽的棕色眼瞳如同冰霜,没有一丝温度。 宛若野兽一般,雪亮,冷血,残酷。 黎陌洋慌了。他一直小心翼翼地进行这些事,甚至动用了无数个人头账户,从头到尾不曾让自己的名字涉及其中,黎君桦是怎么查到这些的?又是在什么时候? “原来保守的鸽派也是有野心的。班森,你想推翻我吗?”黎君桦上前一步,伸出双手扣住堂弟死白的脸,勾出一抹憎恶的笑。 黎陌洋想推开他,却反被黎君桦先发制人,狠狠将他往后一推,他整个人陷进身后的黑色皮椅里,那模样就像是正被绝望吞噬。 “我看过太多像你这样的可怜虫,有力气在背后搞鬼,却不愿意用实力去征服一切,太可悲了。”黎君桦用怜悯的目光嘲笑他。“还是说,正因为你清楚自己没有那样的实力击垮我,所以只能悲哀的透过这些卑劣行径来打击我?” 听见这席毫不留情的羞辱,黎陌洋的表情即刻被羞愤笼罩。 认为闹剧该就此打住,黎蔚日缓缓站起身,开始替整件事收尾。“班森,董事会的裁决,是解除你在“米穆尔”的一切职务,关于家族配给的股份也全部没收。如果你有任何异议,下个月开家族会议的时候,你可以亲自向其它长辈们抗议——如果你还有这个脸的话。” “你们想把我弄走?!”黎陌洋的情绪濒临失控。“这个位置本来就该属于我!奥斯汀,你没这种权力!” 黎君桦目光如刃,快速地走向咆哮中的黎陌洋,以单手扯紧他的领带,将他从椅子上拉到自己的面前。 “有笔帐我本来不想提,你倒提醒了我。前几年你为了作假帐,间接逼死了几个员工。你东掏一点、西掏一点,只为了挹注你的境外公司,你本来应该坐牢的,但因为你他妈的也姓黎,所以你有豁免权,我不会让你去坐牢。” 不—— 听闻此言,冷蔷原本高高悬起的一颗心直直往下坠,前一刻凝聚的希望在瞬间破灭。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这么轻易地得到一切?为什么你永远踩在我的身上?”黎陌洋发了疯似的吼叫。 “因为我拥有你所没有的,那就是与生俱来的能力,那是你这种庸才永远也不懂的天赋。”黎君桦优雅浅笑,松开了手中揪紧的领带。 黎陌洋颓唐地倒回皮椅里,死白的脸上只剩下挫败与难堪。 “你走吧,这里应该没有你的立足之地。”黎君桦说。 黎陌洋的双眼被恨意占领,忽然粗哑地笑出声:“好,你赢了,我走。不过,你的秘书会跟着我一起走,你应该不介意吧?” 霎时,众人的目光宛若有毒的刺,全集中到冷蔷身上。他们的脸上流露出一样的讯息,嫌恶与不屑。只因光凭黎陌洋那句话,就足够他们意会过来,她是个吃里扒外的烂货。 接收到董事们眼中的鄙夷,冷蔷悄悄握紧了手心,背部挺得更直,灯光下那张无瑕的脸蛋像极了苍白且脆弱的瓷器,但她的眼神却是坚硬如铁。 她在众人的目光中站起身。 黎君桦怒视着她,用最凶恶的眼神下达警告。 现在还不会太晚,只要你选择放弃黎陌洋,别跟他走,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的眼神清楚地表达了这个讯息,冷蔷也看出来了,但她选择视而不见,逼自己别开眼,只望向黎陌洋。 黎陌洋才是她的目标,是她努力至今的一切原因。 “我跟你走。”冷蔷向着咧嘴大笑的黎陌洋说。 同时,黎君桦的表情宛若遭受一记闷拳,脸上骄傲的光彩正急速退去,仅剩下愤怒与羞辱。 是的,羞辱。她一直在羞辱他。傲慢如他,从未对一个女人提出请求,她是第一个,却也是第一个拒绝他的女人。 最令他感到羞辱的,是直到这一刻,他依然无法对她死心,他仍然愿意原谅她。 只要她留下,只要她走向他,她亏欠他的就将一笔勾销。 但她就是不这么做。 她对他强烈的请求视若无睹,再一次从他面前走开,走向另一个男人。 “奥斯汀,你听见了,你的秘书自愿跟我走。”黎陌洋用着胜利者的姿态站起身,整了整领带,脸上高挂嚣张的笑容。 冷蔷面无表情地望着黎陌洋,就是不看向黎君桦那方。 她怕,怕自己一对上那双暴怒的棕眸,好不容易凝聚的勇气会溃不成军。 “你赢回了这个位子,但我也不算损失惨重……至少我赢得了你最喜欢的秘书。” 黎陌洋伸手去握冷蔷垂放在身侧的粉拳,她没抗拒,只是有过短暂的轻颤,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压制下来。 她任由黎陌洋牵起她的手,在每一双嫌恶轻蔑的目光中,表情木然的直往门口走,每一步都像踩在荆棘上,刺痛难行。 蓦地,一只强悍有力的手握住了她另一手,强硬的将她拉回来。 那一刻,她几乎能听见会议室里的所有人倒抽一口气。 “别跟他走。” 冷蔷震愕地别过脸,迎上黎君桦强烈请求的双眼,他的口吻甚至是霸道的命令,但她很清楚,这已经是这个男人最大的让步。 他才刚收复失土,夺回顶上的皇冠,却为了她这个叛徒放下尊严,甚至动手挽留,这一点也不像是黎君桦该有的作风。 他是冷酷的,霸道的,无情的。其实她一直很清楚,狮子再大也是猫这句话,不过是她的自我催眠,好让她无惧于他。 但潜意识里她比谁都明白,猫是能够驯服的,但狮子不能,它们天性如此,残暴冷血,一眨眼便咬断猎物的脖子,毫不迟疑。 “冷蔷,留下来。”黎君桦深邃的目光直直穿透她,低沉而充满威严的嗓音震荡着死寂的空气。 她的心剧烈颤动,重新筑起的防备开始松动。 但她不能答应他。 她就是不能。 “我不能。” 她将手从他的掌中抽回来,将这辈子所有的冷静全用上,即便她怀疑走出这扇门之后,她很可能即刻崩溃。 下一刻,黎陌洋狂妄的笑声充斥了整间会议室。“奥斯汀,抱歉了,有的时候,你就是无法拥有每一样东西。你也该尝尝这种滋味。” 怒焰吞噬了棕色眼瞳,愤怒烧毁了一切。黎君桦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从自己面前离开,而且手牵着手,一同走出他的视线,消失在黑色大门之后。 “你还好吗?”黎蔚日站在门边,望向背对着他的黎君桦。 经过几天的周旋与妥善安排,黎蔚日已协助收拾完残局,“米穆尔”集团很快又能恢复往昔的运作。 “这一次谢谢你。”黎君桦转过身,严峻而冰冷,让人很难将眼前的他与前几天会议室里的失控联想在一起。 更难想像的是,黎君桦并没有为了被自家兄弟算计而失控,更没有因为连日来被舆论针对,甚至为了演好一场戏,不得不受尽责难而感到愤怒。 他异于常人的冷静与理智,全毁在一个女人手上。 黎蔚日不得不好奇,那个名唤冷蔷的女人究竟有多大能耐,竟然能逼得奥斯汀如此疯狂。 “关于那个秘书的事,我感到很遗憾。”黎蔚日说。“很多事情一旦与女人牵扯上,就会变得更复杂。” “确实如此。”黎君桦自嘲地牵动嘴角,笑意狰狞。 “事情已经落幕,去把她找回来吧。如果你真这么在乎她,那就别轻易让任何人夺走她。”给出发自内心的忠告,黎蔚日向他微微颔首,面带浅笑转身离去。 从一开始,他就是抱持着看戏的心态过来支持。他与黎君桦的交情在同辈中还算不错,也才会同意这一次配合演出。 狮子不冬眠,他们只是暂时伏于暗处,静静等待时机,当它们出爪的那一刻,便是敌人被撕裂之时。 黎陌洋算是彻底被撕裂了。除了他手中拥有的权势全被剥夺以外,他还必须面对家族的轮番责难,未来也可能被放逐。但这些都算是便宜他了。 身为黎家人,仍有着最基本保障的权利,情势再糟也不会吃上官司,更不可能被送进铁牢。黎家人在这方面还算团结,再怎么争怎么斗,最后的底限就是不伤害自家人,肉体上的伤害。 当然,台面上是如此,但台面下是如何,恐怕也只有黎家人最清楚。 倘若可以,黎君桦很想撕了黎陌洋。那家伙根本不配得到她! 他的心情依然是震怒的,始终无法平复下来,更无法置信即便到了最坏的时刻,冷蔷依然选择跟黎陌洋走。 为什么?难道她看不出来,那个愚蠢的家伙已经一败涂地,再也不可能翻身?此后他将会被打压到最底,黎氏相关的产业集团,任何一个重要职位都不可能出现他的身影。 一句话,黎陌洋完蛋了。彻彻底底的完了。 她如果够聪明的话,就该在那当下做出对的抉择,与黎陌洋划清界线,走向他,投靠他这一方。 她不!她就是不这么做! 她非得羞辱他,将他的尊严一再踩在脚下,直至变成一团碎片才肯罢休。 思及此,黎君桦的棕眸浮现一片赤红。 此时她人会在哪里?她跟着黎陌洋又能去哪里?!她不过是被利用的一颗棋,为什么她就是看不明白? 无论她究竟是冷蔷抑或是沉郁希,黎陌洋那混蛋都不是真心爱她们两者。 他不清楚沉郁希那一段是如何发生,又是怎么结束,但他很清楚,黎陌洋那个混球并不爱她,偏偏“她”就是看不透。 自尊告诉他不该再浪费时间在她身上,但他就是办不到。他无法不想她,想着那个顽强又软弱的女人,想起她曾经在他身下哭喊出声。 天人交战让他在内耗,黎君桦从来没这么疲倦过,他怀疑自己仍发着那日高烧,否则他怎会放任自己继续想着那个女人。 他想念她,想念那个女人。 他不是胜利者,他是输家。他输了坚强的意志,输了自尊,输了他的全部。 黎君桦闭起眼咒骂了一声,坐进身后的皮椅里,交握的双手搁在桌沿,目光阴沉地投向静躺在桌面的手机,陷入了漫长的沉思。 仿佛考虑了一世纪之久,他终于执起手机,拨出了冷蔷的号码。 “你想要什么?”那端毫不迟疑地接起,她的语气漠然而平静。 黎君桦胸口一阵抽紧,懊恼与愤怒同时压迫着他。 为什么偏偏是她?!他大可以选择世上任何一个女人,但他就是栽在这个他无法掌控的女人手中。 “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我要你。”他暴躁地说。“需要我向全世界证明吗?冷蔷,我该死的想要你,我要你到我的身边。” 线路彼端的冷蔷一窒,喉咙梗住,发不出任何音节。 “那天在会议室,我已经做出了选择,你还想怎么样?黎总裁,纠缠一个女人应该不是你的作风。”她讥讽地说,握住手机的指节却在颤抖。 “明知道黎陌洋是在利用你,为什么你还要跟他走?告诉我原因,而且是我能接受的原因,否则我不会放弃。” 冷蔷很清楚,她可以继续嘲讽他,甚至是言语羞辱,依照他的个性,绝对无法忍受她占尽上风的嘴脸,但她不愿意这么做。 黎君桦陷得太深,她亦然。 如果要让双方死心,最好的方式就是不留余地的重击,让彼此都见血,唯有如此,这份纠缠才能结束。 冷蔷闭起眼,缓慢地深呼吸,强迫自己吐嗓:“因为我爱他,我爱黎陌洋。这个答案你可以接受吗?” 短短一句话,耗光了她仅剩的勇气。 黎君桦闭起眼,呼吸逐渐失衡,胸腔被浓呛的酸意腐蚀。 他这无疑是在自取其辱,其实答案早已在他心中,但他选择逃避,假装那是他判断失误。 “我或许曾经短暂的受你吸引,但我真正爱的人是黎陌洋。”她将刺往他胸口的那把刀又狠狠用力地插进去,用着冰冷的情绪。 “面对现实吧,黎君桦,我不可能爱你,永远不可能。” 该死!黎君桦将手机重摔在地上,那无情的嗓音骤然中断,却依然在他脑海不停旋绕,仿佛有人正在对他下着诅咒。 他从没渴望过什么,因为打一生下来,他就拥有了一切。但此刻他竟然像个卑微的乞讨者,在渴望那个女人的爱。 真是够可悲的了! 黎君桦为此感到愤怒与懊恼,更甚者是前所未有的重挫。他站起身,双手叉放腰际,望着倒映着高大身躯的玻璃窗,有一股想敲碎它的冲动。 我不可能爱你,永远不可能! 耳际猛然响起这句话,一种撕裂的痛从胸口漫开,他的太阳穴在抽跳,握紧的拳头狠狠敲向玻璃窗上的自己。 “黎君桦,别再让你自己变得更可悲!那不过是一个女人,一个不值得你渴望的女人!”他对反映在镜面上那张狂躁的俊脸嘶哑地命令。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女秘书焦灼的关心,“黎总,一切都还好吗?” 瞪着玻璃上那张阴郁的俊脸,黎君桦闭起眼,将灼烧的酸液咽下去。 不!这份屈辱他咽不下去! 说他自负也好,自作多情也罢,他不相信她对他只是短暂的吸引,他明明能感受到她同样的渴望他。 她在说谎! 他受够了她的谎言,也厌倦了总是一再掠夺,这一次,他想要得到她心甘情愿的回应。 他必须弄清楚一切,包括她为什么非跟着黎陌洋不可,又为什么硬是对他撒下这种谎。 他必须弄清楚! 黎君桦收起已被疼痛麻痹的拳头,转身步出他的王国。 如果她的用意是为了使他饱尝卑微的滋味,那么她成功了,骄傲的狮子愿意为她低头,甚至愿意为她屈膝倒下。 原来,在爱情的国度里,狮子再暴虐,也只能乖乖收起利爪,当一只被驯服的大猫。 冷蔷努力抑制着眼中泛滥的泪意,将手机收起。 她一转身,随即对上黎陌洋阴森森的目光,霎时所有的软弱收起,她重新整顿好自己,对他扬起微笑。 一抹连自己都憎恶的笑。 “是奥斯汀打来的?”黎陌洋恶狠狠地瞪着她的手机,仿佛黎君桦就站在那儿。 “嗯。”冷蔷不否认。 “哈,居然真的是他。”黎陌洋嗤笑。“看来他真的很在乎你。” “只可惜他已经发现我是你的人。”她沮丧地垂下双睫。 想起当前面临的窘况,黎陌洋的嘴里迸出一堆不堪入耳的咒骂。他抱着头,开始在她的公寓里来回踱步。 一旁沙发上,他的手机响个没停,平均每隔三分钟铃声就会开始作响。 黎氏家族的长辈们全在找他,理由当然是为了质询与责难。黎家的内斗随着年轻继承者一批批浮出逐渐白热化,有些传统会随着岁月一起传承下来,但是和谐与团结往往很难。 尤其是牵扯到庞大的利益,以及会令人上瘾的权力,不管是谁都很难不去争。没有人想被谁踩在脚下,即便已经身处在云端,欲望仍会让人渴望成为无所不能的上帝。 冷蔷望着黎陌洋处在崩溃的边缘,说道:“你不能就这样放弃,你一定有别的方法可以挽回一切,我相信你。” 黎陌洋抬起血红色的双眼,情绪既沮丧又亢奋,他看着她的眼神,就好似她是黑暗中唯一的灯光,他贪婪地汲取着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光源。 “只有你相信我,只有你。”他走过来,给了她一个紧紧的拥抱。 “你不能就这样倒下,不管用什么方法,你都可以再站起来。陌洋,你注定要站在高处,你一定可以再想出其它的方法,我会尽全力帮你。”冷蔷挣扎着从黎陌洋的怀抱中脱身,脸上扬起轻浅而温柔的笑,全然迥异于平日的模样。 望着那抹笑,黎陌洋稍稍闪了神,记忆中的某张笑脸无预警地浮现,但很快就被他压回深处。 沉郁希已经死了,冷蔷不可能是她。 但是这两个女人拥有许多相同的特质,例如对他全然的信任,一样的温驯听话,甚至能为了他牺牲一切……这也是当初他能成功让冷蔷喜欢上他的主要原因。 他很清楚该怎么应对像她这种个性的女人,太容易了,简直易如反掌。最令人感到振奋的是,像她这样性子软弱的女人,不会欣赏黎君桦那个残酷的暴君。 他不必担心冷蔷在为他做内应时,可能被黎君桦吸引,进而反过来背叛他。 不是他自大,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冷蔷确实选择了他。 该死的奥斯汀休想让他输得一败涂地!他也不可能会有这个机会了! “陌洋,你在笑什么?”望着黎陌洋突如其来的笑容,冷蔷忽然觉得一阵凉意爬上背脊,不安的预感在心中翻腾。 “你说得对,我注定要站在高处,我不可能在这里倒下,我会证明我不是个懦夫,更不会让奥斯汀那个混蛋白白羞辱,我会让他付出代价!” 冷蔷的脸色一瞬刷为死白。 天啊,她怎会低估了黎陌洋卑劣的个性?她怎会忘了,这个男人有多么阴险小人?! 她鼓励黎陌洋别气馁,是希望他改用别的策略,甚至是转移目标。黎家的产业这么多,并不是只有区区一个“米穆尔”,他很快就能寻获下一个高处,然后继续使出他那些卑鄙的技俩爬上去,可悲地当起他自以为是的上帝。 但显然黎陌洋丧心病狂的程度,远远超出她原本所估算的。 “你做了什么?”冷蔷惊惶不安地问。 “没什么。”黎陌洋敛起眼底的疯狂。他不会傻到让任何人抓住他的把柄。 担心被识破焦躁与担忧,冷蔷假意关切地问:“你不会做出什么可能害你自己陷入危险的事吧?” 以为她是真的关心他的安危,黎陌洋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搂着她的肩膀坐下来。“放心,我不会这么傻。” 他当然不会。他不会弄脏自己的手。讽刺的是,他在干这些见不得人的肮脏事上的天分,远比其它的事都来得高。 黎君桦没有看错黎陌洋,他唯一看走眼的,大概就是低估这家伙渴望当上帝的野心,以及他龌龊的程度。 看着黎陌洋眼中那抹藏也藏不住的愉悦快意,冷蔷的血液慢慢变冷。 有什么事就要发生了……否则黎陌洋不会这么亢奋。 这个认知对冷蔷来说,无疑是活生生的折磨。 因为黎陌洋在场,她不敢拨电话给黎君桦,更不能表现出任何异状。 时间像是蜗牛爬步,每一秒钟的流逝对她来说都是残忍的凌迟。 当她好不容易劝走了黎陌洋,目送他踏进电梯后,她一转身就直奔回公寓,拿起手机回拨最后一次通话纪录上的号码。 “求求你……快点接电话!黎君桦,拜托你快点接电话!” 她的膝盖在颤抖,终于支撑不住自己,她瘫坐在地上,一只手紧握在唇边,压抑着即将脱口而出的啜泣声。 上天刻意漠视她的祷告,黎君桦的手机始终没接通,答铃每响一声,她的心就重创一记,痛苦正缓慢地淹没她,意图让她窒息。 她撑不住了,身子颓然地倒卧下来,背部微微弓起,然后开始剧烈颤抖,啜泣声敲破了一室的死寂。 黎君桦出事了,一定是。否则他不可能拒接她的电话。 不,也许他正在气头上,或许他正在前往哪里的路上,所以他不想接…… 仿佛残烬中的一缕火苗,她又燃起了希望。她抹了抹脸,跪坐起身,改拨打言特助的手机。 那仿佛无止尽的答铃声又开始凌迟她,她的心随着铃声跳动,撞得胸骨发疼,泪水再度模糊了灵魂之窗。 “是冷秘书吗?”手机传出模糊的男性嗓音。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冷蔷的心跳几乎静止,但下一刻又恢复狂跳。 “抱歉,我知道突然打来很突兀,但我必须……” 言特助态度激动的打断她,“我现在没办法跟你通话。” “为什么?公司出了什么事?”冷蔷的手在腿上握紧成拳。 “我不能跟你透露太多,你已经不属于米穆尔集团的一员,很抱歉——” “不!拜托你,别挂断!”冷蔷脑袋一片空白的大喊。 或许是这突来的失控,一点也不像她平时冷静自持的风格,言特助在那端愣住了,竟也真的没挂断。 “言特助,求求你……”冷蔷控制不了自己,只能哽咽失声地请托。“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是他吗?是黎君桦吗?” 言特助迟疑了许久,才带着无奈地说:“是,是黎总出事了。他的车子似乎发生严重的故障,开上路不久就打滑偏离车道,刹车又刚好失灵,先撞上护栏再撞上行道树。” 世界在冷蔷眼前一瞬刷成黑暗。 她两眼木然地瞪大,屏住呼吸,仿佛将死之人那般的艰难吐嗓,“他怎么样了?他还好吗?” “不清楚,现在情况很危急。我真的不能再多说了,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处理。” “求求你!告诉我他在哪间医院,言特助,我求求你!”冷蔷几乎是哀求。从未听过冷秘书这么失控的声嗓,言特助又是一愣。他犹豫再三,却在听见电话中传出啜泣声时,终究还是透露了最后一个讯息。 “黎总在他固定做健检的那间医院,目前正在急救,情况如何还不清楚。” “谢谢你,言特助,谢谢。” 得到迫切需要的答案,冷蔷切断了通话,她心急的站起身,一阵黑雾陡然降临,视线被中止,她颤抖的膝盖一软,再次跪倒在地上。 这一刻,她才明白,她有多么恐惧失去黎君桦。 在这短暂的晕厥中,她看见死神再一次对她伸出手,将她拉进懊悔与自责的梦魇。 第八章 熟悉的窒息感掐住了她的喉咙,温度正从她身上迅速退去,她的视线开始摇晃,世界仿佛跟着横倒下来,随着水花剧烈晃动。 窒息。 大量的水淹进口鼻,她用力咳嗽,反而灌进更多的水,那些水充满了她的肺,将仅剩无多的氧气推挤出来,她用上了所有的力气挣扎,双手在镜面般清澈的水面上无意义地拍打。 没有用的。 那是一望无际的海洋,她的四面八方都被冰冷的水包围,她的挣扎不过是加速死亡的到来。 窒息。当肺中的氧气逐渐耗尽,她的身子变得沉重,然后缓慢地往下坠,绝望的窒息感攫住了她。 假使问她死亡的气味是什么,她的回答是咸的。咸涩的海水从她的口鼻进到体内,注满了她,她与海水融为一体。 冷蔷希望自己能遗忘跨越生死的经过,她也一直很努力这么做,因为唯有遗忘才能带给人勇气。 但,当她走进医院,一步步走向死亡的时候,她在一瞬间唤醒了全部。 全部。 从落海到挣扎,从绝望到真正的窒息,失去温度的冰冷,她记起了所有。 她做了什么?她对黎君桦做了什么! 他正在经历当初她所经历的一切,她怎能让他承受那种痛苦?! 言特助一转过身就看见冷蔷像具死尸般的走来,他震惊不已,良久只能瞪着她,说不出半句话。 她看起来好苍白,行走的姿势僵硬,直视着前方的双眸不见一丝光采,老天,她看起来像是随时会倒下来。 “冷秘书,你……还好吗?”言特助关切地问。 冷蔷恍惚回神,脸上挂着泪痕,但意识还算清晰。她回望着一脸忧心的言特助,好片刻才吐出沙哑的声嗓。 “他怎么样了?”天晓得她必须多努力,才能让自己保持清醒来到医院,在来的途中,她一度靠在方向盘上,颤抖得挺不直腰。 面对冷蔷一脸焦灼的询问,言特助又是一阵震愕。 那天在会议室,当冷蔷选择与黎陌洋一起离开,叛徒的身份便已经确立,如今黎君桦出事,她应该是拍手叫好的那一方,怎么会…… “言特助,他怎么样了?黎君桦怎么样?”冷蔷又问了一次,无助而焦灼的泪水满出眼眶。 言特助在她的追问中回过神,“目前正在急救,情况如何还不是很清楚。” 冷蔷眼中的最后一丝光采缓缓被绝望吹熄,她垂下眼,一只手撝住嘴巴,肩膀剧烈的颤抖起来。 言特助于心不忍,脱下了西装覆住她单薄的身子,她一颤,却没有抬起头。 “抱歉,我不晓得你对黎总有这么深的感情。”言特助说。 冷蔷摇了摇头,喉间似有硬物噎住,当她抬起头想响应,迷濛的泪眼在瞥见一旁白色长椅上,那团虚弱得直发抖的金黄色肉球时,赫然大愣。 “Lion?” “你知道这只猫?”瞥见她走向长椅上的大猫,言特助诧异地问。 冷蔷点点头,弯下身抚摸着大猫柔软的毛发,赫然瞧见它的腹部沾满了血迹,后脚也渗着血,她惊诧地低呼:“天啊!它受伤了!” “医护人员发现黎总的时候,他怀里抱着这只猫,而且抱得很紧,医护人员赶着送他到医院,就将猫一起带过来了。” “黎君桦抱着Lion?”冷蔷愣住。 “听医护人员说,当时的情形看起来,很像是黎总在保护这只猫,到现场勘验的警察也说,极有可能黎总是为了闪躲这只猫,又正好煞车装置故障,才会引发这场意外。” 不,不可能。世上的巧合何其多,但这场意外绝非是其中之一。 冷蔷心中比谁都清楚,黎君桦之所以会躺在手术台上与死神搏斗,绝对与黎陌洋脱不了关系。 但令她不解的是,Lion又跟这场意外有什么关联? 冷蔷垂下眼注视Lion,显然也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琥珀色眼瞳充满凛冽的戒备,金黄色长毛沾满了脏污与血渍……噢天!她差点忘了,Lion正在流血。 冷蔷稳住濒临失控的情绪,Lion在这里正好,能帮助她转移注意力,否则她一定会崩溃。 她停住泪水,用手背抹了抹脸,不顾Lion发出警告的低鸣,非常轻柔地将它抱进怀里。 显然大猫并不领情,它伸出尖锐的爪子,朝冷蔷的手臂划了一记,她吃疼地抽了一口气,但没松开搂抱它的姿态。 “这只猫还真凶。”言特助极不苟同地瞪了大猫一眼。 “我得带它去看医生,它受伤了。”冷蔷边躲着猫爪的攻击边说。 言特助闻言立刻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那真的太好了。刚才医院的人一直要我将这只猫带走,但我根本走不开身——”他飞快瞄了一眼正在她怀里发出暴躁嘶鸣的大猫。“再说,这只是流浪猫吧?那就更不可能是黎总养的。”换句话说,他没必要对一只无关紧要的猫负责。 冷蔷并不意外言特助会有这种想法,但心底不免对怀里的大猫涌上更多怜悯。 对Lion的怜悯也使她慢慢恢复清醒,将几乎荡然无存的冷静找回。 此刻躺在手术室里的黎君桦,只有上帝能左右他是生还是死,即便她痛苦崩溃,也无法干预上帝的决定。 她唯一可以做的,就只有好好照顾Lion,让这条无辜的小生命能够好好活下来。 没错,这是微不足道的她目前唯一能做的。 “言特助,我可以再拜托你一件事吗?”冷蔷抬起虚弱而苍白的脸。 似乎猜出她接下来想说的请托,言特助的脸上浮现一丝为难。 她已经疲惫得没有力气理会,只能兀自往下说:“不管结果是好是坏,你可以通知我一声吗?拜托你,我剩下你可以拜托了。” 这一次言特助没有答应,他脸上的为难越来越浓,犹豫的说:“接下来可能会由黎总的亲属接手,而且……不管情况如何,那都已经属于私领域的部分,我不能随便向外人透露。” 是啊,她是与黎君桦毫不相关的外人,她有什么立场与资格掌握他的情况? 冷蔷自嘲地牵动嘴角,悲伤与自责几乎耗光了她所有的体力,她无力再与言特助周旋,也找不到立足点争取这样的权利。 对黎君桦来说,她什么也不是。更甚者,她是一个间接害他面对死神的叛徒,是应该被他一同除掉的敌人。 她,什么也不是。 冷蔷垂下眼,抱紧了怀中仍在挣扎的大猫,拖着沉重的脚步往来时路走去。 她的手沾上了Lion腹部的血迹,或许也有黎君桦的……一想到这儿,苍白的脸颊又沾上更多泪水的碎片。 奇异的是,当Lion仰起脸,承接了她的泪水时,暴躁的它停止了挣扎,长长探出的爪子慢慢收起。 它只是安静地仰视着她,一动也不动地凝视着她溃堤啜泣。 门口的感应灯亮起,冷蔷抱着猫笼颓然地坐在玄关处的地板上。 她用单手撑住额头,空气中回荡着沙哑的啜泣声。 刚接受过手术的Lion躺在猫笼里,正愤怒的将猫掌穿过透气孔,不停地挥动并试图去板动笼门的开关。 “抱歉。”沉浸在悲伤里的冷蔷这才回过神,赶紧向它道歉,将猫笼放下并且打开笼门。 Lion敏捷地奔出来,伏低了庞大但是灵巧的身躯,张大嘴巴对她嘶吼了一声,金黄色的长毛竖起,毛茸茸的尾巴也竖直颤抖。 Lion一直在生她的气,虽然她不清楚原因。明明先前她已经用鱼罐头成功收买了它的心,他们也处得很好……是受到惊吓的缘故吧? “Lion,我不会伤害你。”她试着安抚大猫,缓缓朝它伸出手。 Lion立刻作势欲咬住她的手背,她及时缩回手,一脸余悸地望着依然竖起全身长毛的大猫。 “怎么回事?是我啊,你不记得我了吗?Lion,是我。” 金黄色的眼瞳蓄满愤怒,充满威胁的嘶鸣声不停从Lion的喉咙深处传出。 冷蔷疲倦地靠着身后的壁柜,一手扶住沉重的额头,她已经累得无法再应付任何状况。 “听着,你在这里是自由的,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限制你什么,你只要安心的待在这里养伤,我知道你不喜欢被关起来。” 这是大多数街猫的共通点。兴许是吃过太多亏,或者受过伤害,它们对人类充满戒备,无法再给予任何信任 …们或许会愿意接受人类的粮援,但若是希望降低它们的戒心,必须耗上很长一段时间。 她望着在玄关来回踱步,警戒地张望四周的大猫,放柔了嗓音说:“我保证,等你伤口痊愈,我一定会放你自由。这段时间就让我们和平相处,好吗?” 大猫瞄了她几眼,情绪仍然显得浮躁不安,但至少已经收起爪子,亦不再发出威胁性的嘶鸣。 冷蔷松了口气,同时也感到疲惫不堪。 幸好有Lion,她才能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它身上,否则她很可能已经崩溃。 她经历过一次死亡,太清楚当人准备跨进死亡领域的那一刻,恐惧将会摧毁一个人的意志。 此时的黎君桦是否也如同她当初所经历的,正徘徊在生与死的交界,痛苦挣扎着? 她无法阻止自己去想像他此刻正在经历的。 而这些可怕的想像,正在吞蚀她的坚强。 感觉软弱的泪水又将倾泄而出,她扶着墙面站起身,强迫自己安顿好Lion. 此刻唯一能帮助她暂时遗忘的,就只有Lion. 冷蔷走进厨房,取出先前为Lion准备好的鱼罐头倒进铁碗里,再用另外一个碗装了干净的开水,虚弱地走向客厅,找寻大猫的身影。 终于,她在沙发后方的一小角落找着了Lion,它趴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你还好吗?”她对着猫的背影轻问,但这一声却更像是问着她自己。 毫无意外,Lion对她的问候不予理会,它正沉浸在自己的怒气里。 “我很不好……黎君桦也很不好。”她对自己说,整张脸已被泪水浸湿。“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他……不,不对,我从一开始就在伤害他,我只是把它当成计划中的一部分。是我帮着黎陌洋那个混球把他拉下来,我想让黎陌洋取代他高高在上的位置。” 但,那都不是她的本意。 在她的计划里,她要让黎陌洋爬到最高处,让他成为至高无上的上帝,然后她要亲手将他推下云端,摔得粉身碎骨。 这才是她真正的计划。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我应该保护他的,而不是让黎陌洋再一次为所欲为。”她将脸埋进颤抖的手心,身子虚软地挨靠着沙发瘫坐下来。 对一只什么都不懂的猫儿诉说这些,确实是既可悲又鸵鸟。如果真要对谁道歉,她应该亲口向黎君桦道歉。 倘若不是她太心急,太害怕计划毁于一旦,她也不会持续激励黎陌洋,要他别轻易放弃野心……他也不会对黎君桦的座车动手脚。 现在说这些都太迟了。 无论她多懊悔、多自责,都改变不了黎君桦正面临死亡的现实。 她开始想像他消失在这个世界的可能性。 然后她发现,无法承受的痛苦撕裂了她。光想起那个抛下自尊,请求她留在他身边的男人即将消失于世上,彻底离开她的世界,她痛不欲生。 她爱那个男人。 她爱黎君桦。 这个被她漠视的事实,在这一刻赤裸裸地鞭笞着她。 她心痛欲死,离死不远。 时间凝结不动,她被放逐到无止尽的绝望里,只剩下泪水相伴。 “喵。” 当Lion来到她面前,伸出猫掌在空中轻画,冷蔷的视线隔着迷濛的泪雾与它相望,痛苦被短暂转移。 “你是在安慰我吗?”她哽咽地问。 Lion只是静静地凝瞅着她,像一张安静的画,立坐在那儿。 她慢慢地伸出手,握住了它的前掌,奇异的是这一次它没挣扎,更没暴躁伸爪子。 更不可思议的是,这轻轻的一握,她似乎逐渐找回了被击碎的勇气。 她抱起Lion,纤手抚过它金黄色的长毛,然后坐上沙发,让大猫趴在她腿上。 照理说,刚才经过了一场小手术,它应该困了才对,但或许是身处陌生环境,它琥珀色的双眸依然炯炯有神。 这个深夜太冷清,曾经宁静能给她安详,但此刻却令她觉得正置身于死寂的国度。 她已经筋疲力尽,她需要一点睡眠,她必须保持体力。 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或许言特助会在危急时刻通知她。 她必须让自己坚强起来,做好随时接受残酷现实的心理准备。 冷蔷闭上眼,悲伤的泪水宛若一条流不尽的长河,不断从闭紧的眼缝渗出。 “对不起……对不起。”她抱紧了Lion,颤抖着喃喃自语。“黎君桦,对不起……” 从她的心因他而动摇的那一刻起,这个男人就注定侵占她的全部。 如若可能,她宁可他当她是敌人,宁可两人始终站在对立的两头,也好过此刻几欲摧毁她的良心折磨。 她受够了这种软弱的滋味。她宁愿是他毁了她,宁愿是他恨她,也不要接受他可能死去的结局。 她经历过死亡,她不怕,但这一刻,她害怕失去他,害怕未来的漫漫长日都必须活在思念他的懊悔之中。 灵魂之窗被泪水磨蚀得越发模糊,冷蔷从来没想过,原来比死亡更摧折人心的,是绝望的等待。 她愿用生命向上天祈祷,让黎君桦从死神手中逃过,让他能安然无恙地度过这危机,她愿意用一切交换,包括早该不存在于世上的这条性命。 她咬住颤抖的唇,闭上灼烫的双眼,始终未曾发现,躺在她腿上的大猫,动也不动地凝视着她的绝望。 Lion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冷蔷—— 黎君桦正凝视着她。 更精确的说法是,被困在大猫体内的“黎君桦”凝视着她。 他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他一度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或者仅剩一缕幽魂在世上飘荡,进而产生这种幻觉。 是真实的。 在那场足以夺去他性命的意外之后,当他再睁开双眼——已经不是用原来的那双——他的视线透过一双琥珀色的猫眼,重新看见这个世界。 世界依然是原来的那一个,而他不再是原来的自己。 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时空错置,抑或被谁恶作剧丢进了某部科幻电影里,但事实并非他所想的那样。 事实或者事情的真相往往是荒唐的,这是他从许多经验中得到的道理——但绝对没有一个事实或真相,远比他所遇上的这一个荒谬。 他被困在一只猫的身体里。 不,应该说他的灵魂正受困于这只大猫的体内。 再用更具体的言语表达,那就是他变成了一只猫。 荒谬。 这远比死亡来得更荒谬。 他永远不会忘记当他睁开这具新身体的双眼,看见自己被医护人员从昏迷的“黎君桦”怀中扯下来,无人闻问地扔到急诊室外的长椅上。 那画面太震撼,他正遭遇的一切完全超出科学能解释的范围。 真是太好了,他没死,反而成了一只猫。只懂得讨食与舔毛的猫,无法说话更没有行为能力的一只猫! 当他被迫接受这个事实,像一团瘫痪的毛球躺在长椅上时,他看见冷蔷宛若刚从冷冻库走出,小脸与唇色仿佛冻僵一般的苍白。 他愣在那儿,瞬间感到源源不绝的愤怒占据了他渺小的身体——或者该说是那只大猫的身躯。 他看见她用着空洞的眼神凝视言特助,看见绝望取代她眼中总是熠熠发光的坚强,她像是被巨大的哀伤击溃,整个人乱无头绪,不再是过去他见到的那个顽强女人。 他听见她哭泣,清丽脸蛋因为悲伤而扭曲,他像个傻子僵在那儿。 事实上,变成一只毫无用处的猫,这已经够使他像个愚蠢的傻子。 然后她悲痛欲绝的目光蓦然对上他——大猫的双瞳——他震住,一种自尊受创以及浓浓的羞辱感,让他只能暴躁以对。 可怕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当一只猫,但这个身体自有本能,代替他做出一只猫处于愤怒状态该有的举动,包括对她哈气,从喉咙深处发出嘶鸣声,然后是伸出藏在肉球间的爪子。 狮子再大也是猫。 他这头狮子却真成了一只只能任由她摆布的猫。 当她柔声安抚着他,他只想逃离那份温柔,因为太丢脸、太可笑了。 如果上天让他逃过一劫的代价是必须成为一只猫,那他宁愿死去。 但当她抱住他,意图从他柔软的猫躯获得温暖时,他终究选择了留下。 经历了这一切,他疲惫不堪,渴望得到解答的心亦被摧折得干枯。 他忍下成为猫的屈辱,任她安置。 在兽医院那儿,他没逃过上手术台的命运。只是相较于正在受苦的他的肉体,成为猫的他显然好过得多,不过是简单的小手术,做了一点消毒与缝合罢了。 他被带回了她的公寓,这一路上她的泪水不曾停歇,眼泪仿佛无止尽地从那双空洞的大眼涌出。 他终于明白,这个女人爱着他,很爱很爱。 尽管意外发生的那一瞬间他怀疑过她,但当他透过另外一双眼凝视着那个心碎的女人时,他才看清了事实。 然而事实并没有使他冷静下来,也改变不了他被困在这只大猫身体里的残酷现状。 其实最令他感到愤怒的是,他不明白,为何非得等到黎君桦奄奄一息的躺在手术台上,当他再也无法向她伸出手、要求她走向他时,她才愿意卸下伪装,承认对他的感情。 但当他看见她那双通往灵魂深处的瞳眸,彻夜浸润于泪海中,这份愤怒逐渐被抚平。 可他无能为力。 他想抱住她,想吻去她眼角的泪,但他该死的无能为力。 他只能静静地蜷在她的腿上,陪着她心碎。 一只猫最起码能做的事,就是安静的陪伴。 接近清晨时,冷蔷倏然睁开眼,喉咙发出即将窒息般的抽气声,原本因为疲累而瘫软的身子也变得僵硬,甚至开始痉挛。 趴在她腿上的大猫抬起眼,金瞳瞬也不瞬的盯着她,然后发出急促的嘶鸣声。 “不……不要!”她又梦见了那一次的死亡经历。 在水里,空气分秒流逝,从她的嘴巴,从她的鼻腔,不停的被压榨殆尽。 冷蔷呆睁着美眸,眼神如同两个不见尽头的黑洞,只剩下浓浓的绝望。她试着求救,却只能发出浅促的换气声,两手僵硬地抓住身下的沙发。 蓦地,一只爪子划过她的手背,白皙的肌肤即刻浮现血痕,疼痛唤醒了她。 她慢慢地回过神,逐渐找回焦距,然后她才意识到是Lion将她拉出梦魇。 她疲惫的放松下来,看着怀中瞪大金瞳的猫儿,给了它一抹虚弱的微笑。 “吓到你了?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她哭了太久,甜美的嗓音干哑如沙砾。 “我只是又梦见了过去。” Lion看着她,瞳孔慢慢缩成一条黑色直线,仿佛很惊讶似的凝瞅着。 “你大概不晓得,我……死过一次。”她近乎喃喃自语地说道,身子无可抑制地不断颤抖。“在好几年前,我曾经死过。” “那时候我不是冷蔷……不对,我根本不是冷蔷。” Lion哪里听得懂这些话,但她不在乎它懂不懂,这一刻的她太无助‘太痛、太绝望,她必须做些什么,抑或是说些什么,才能度过漫长的等待。 大猫仰起脸,依然沉静的凝视。那双金色眼瞳闪烁如宝石,倒映着她狼狈的形貌,这一刻她才看清自己有多愚蠢。 为了复仇,看她有多么愚蠢。她折磨着自己,伤害了她愿用生命去爱的男人,然后再一次经历最深沉的绝望。 不,不该是这样……一切不该变成这样! 应该躺在手术台上面对死神的是黎陌洋,不该是黎君桦! 软弱与哀伤逐渐从她眼底褪去,她冷冷的直视着前方,抬起手抹去脸上的残泪,静静的坐在那儿,陷入了沉思。 窗外的天空已破晓,浅淡的光线透进来,她眨了眨眼,将腿上的Lion移开,然后起身走进浴室。 她想做什么? Lion立坐在沙发上,锐利的金瞳盯住那扇薄门。 三十分钟后,当冷蔷步出浴室时,她的模样已不再狼狈。她冲了个澡,将自己打理整洁,找回平日的干练利落。 她的眼神找不到一丝软弱,像磨亮的刀刃,尖锐凌厉。她不再哭泣,不再流泪,将悲伤收拾得干干净净。 她走进厨房帮自己弄了一些食物,再打开猫罐头放在地板上,喊了一声Lion,然后迳自坐到餐桌边,挺直了腰背,强迫自己吞掉一片干巴巴的吐司。 Lion慢吞吞踱进了餐室,仰着头张望,那表情仿佛充满了不确定与猜疑,让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听见自己沙哑的笑声,她意外的发现,原来她还笑得出来。 已经没有时间让她继续沉缅在悲伤中,她受够了绝望,黎陌洋那个混球已经夺走她太多东西,她不能再执着于原来的计划。 虽然不能看见他从云端摔下来,但她已经不在乎了。此时此刻,她只要他为他所犯下的罪行付出代价! “Lion,我不会再逃避了,也不会再执着了。为了姊姊、为了黎君桦、为了我自己,我必须做个了断。”她对着一脸高傲的猫儿喃喃说道,像是对脆弱的自己精神喊话。 Lion眯起那双漂亮的金瞳,仿佛听懂了什么,发出了几声微弱的叫声。 冷蔷微微笑着,眼神不再空洞,却多了一抹令人震慑的坚韧。 一夜的时间已足够她悟透一个道理。 假如黎君桦真的就此死去,那她也将一无所有,她的存在也不再具有任何意义。 她想随他离开,离开这个不存在于任何希望的世界。但在这之前,她必须了结那件事——她要让曾经夺走她一切,如今又再次剥夺她生存意义的人渣付出代价! 第九章 公寓大门没上锁,黎陌洋轻轻一推便敞开。 稍早之前,他接获冷蔷的来电,要他务必赶过来一趟。他虽然烦躁,但还是答应了。 “是你干的吗?” 黎陌洋一走进客厅,随即听见坐在沙发上的冷蔷用着冷漠平板的声嗓质问,他当下一愣,脚步凝滞。 “你怎么了?”这一刻他突然发觉,眼前的女人好陌生,脸上没有他惯于掌握的温驯,眼神不再带有崇拜与迷恋。 她像一块凝结的冰,浑身散发寒气,眼中却燃着两簇怒焰,神情充满了恨意。 恨意?黎陌洋为这个认知感到无比惊愕。 “黎君桦会出事,是不是跟你有关?”冷蔷不理睬他的愕然,兀自追问。 在论谲多变的商场上,黎陌洋或许不够有本事,也不够聪明,但他绝对狡猾,而且十足阴险。 他很清楚生存的一件要则,那就是绝对不能被掌握住把柄。任何人都不能。即便是再亲密的战友,同生共死过也一样,绝对不能。 更何况他与冷蔷根本还不到那种地步。他不够信任她,对她有着许多保留,自然也更不可能对她吐白。 “你在胡说什么,黎君桦的意外怎么可能会与我有关。”黎陌洋自顾自地往沙发一坐,同时听见一阵嘶鸣声。 他讶异地别过脸,看见一只金黄色的大猫跳上桌面,怒目而瞪。 “老天,这是猫吗?它看起来简直像一头缩小版的狮子。”黎陌洋嘲讽地说,对于大猫的挑衅丝毫不以为意。 “Lion,别过去。”冷蔷将桌上的大猫抱到她这方。 察觉她眼中赤裸裸的敌意,黎陌洋皱起眉头,不耐烦地说:“你究竟是怎么了?就为了这件无聊事特地把我找来?” “对我来说不是无聊事。”她愤恨的直瞪着他。 黎陌洋这才发现眼前的女人不仅仅是陌生,而且与过去他所理解的她完全判若两人,突然间他似乎顿悟了什么。 “贱人!”他猛然爆出一声咒骂。“我懂了,你喜欢黎君桦。” “不,我爱他。”她果断而坚定地纠正他。 闻言,黎陌洋面目变得扭曲丑恶,更多不堪入耳的咒骂声脱口而出。 这下可好,冷蔷原本是他对付黎君桦的最大筹码,如今全都毁了! 倏地,像是记起了什么,黎陌洋狂躁的表情扯出一丝狰狞的笑。 “所以你真的是为了那家伙出意外这件事,才会十万火急的把我找来。太可笑了,冷蔷,这种时候你找我又能怎么样?你应该去医院,待在病房外帮可怜的奥斯汀祈祷。” 不需要了,只要奥斯汀一死,他也不再需要冷蔷这个筹码。 思及此,黎陌洋放松了戒备。此刻他只要关注奥斯汀的生死,其余的不重要。 冷蔷迅速放下怀里的大猫,像一团暴风刮到黎陌洋的面前,她怒视着那个人渣,突然冒出一句,“沉郁希的死也跟你有关,是不是?” 脸上挂着轻松笑容的黎陌洋瞬间震愣,下一秒恐惧在他布满血丝的眼中蔓延开来。 “你为什么会知道沉郁希?”他竖起全身的寒毛。 她冷笑,如刃的眸光掠过他脸上的恐惧。 真想不到,原来这个丧心病狂的混球竟然也懂得害怕。 “该死!快点回答我,你为什么会知道沉郁希?”黎陌洋害怕她脸上那抹笑,更厌恶她仿佛看透了一切的嘲弄目光,那令他感到毫无安全感,仿佛他所有丑恶的秘密正摊放在她面前。 “我不只知道沉郁希,我还知道沈宁欣。听起来很熟悉的名字,不是吗?” 黎陌洋的瞳眸倏然一缩,又随震惊的情绪瞪大。由于极力压抑心中的惧意,他的身体微微颤抖,慢慢握紧拳头。 “只因为沉郁希想跟你分手,你就软禁她,甚至用药物控制她,最后还制造她溺水的意外。你就是标准的人面兽心,变态的恐怖情人!她的妹妹不愿相信沉郁希是死于意外,于是报了警,但是没有用,你早将所有不利于你的证据毁去,甚至动用黎氏的权势将这件事压下来。” 她字句清晰,用着令人喘不过气的凛冽眸光,道出一件件丑陋的罪行,“但你太害怕东窗事发,于是让你的随扈私下去警告沈宁欣,你要她闭上嘴,但她不肯,依然四处搜查你的罪证,于是你决定用类似的手法除掉她。” 丑恶的过往被一层层揭穿,黎陌洋蓦然失控,怒红着双眼对她吼叫:“如果不是那个女人太蠢,一直不停的找我碴,又知道太多事,她也不会死!那是她活该!” “我知道的可不比她少。”她嘲讽地扬笑。 “你又知道些什么?”黎陌洋恶狠狠地瞪着她,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似的,额头上的青筋在跳动。 “我知道的可多了。我知道你是个懦夫,是个没用的窝囊废,当你不如意的时候,你把怒气发泄在女人身上。沉郁希就经常当你现成的沙包,反正你很清楚她爱你,所以你可以对她为所欲为。 “当初你害怕沉郁希会对外公布你的真面目,害怕她向外界出示那些验伤单,所以你才会不同意分手,进而将她逼到精神崩溃,甚至动用你们黎氏的医疗资源,强行将她软禁在医院,好制造她有精神疾病的病历。” 随着埋葬的过往逐渐被披露,冷汗滑过了黎陌洋的后颈。 理智一寸寸的崩毁,压垮了他勉力维持住的冷静。他慌了,彻彻底底的。 老天,他以为那些都已经成为陈年往事,为何冷蔷会知道这些早被他埋葬的丑事? “她不是溺水,而是吞下安眠药后,被你推进泳池里。你这是蓄意谋杀,只因为你害怕你丑陋的一面被泄露出去。黎陌洋,你好可悲。” “你到底是谁?”黎陌洋怒视她的双眸,浮现了疯狂。 冷蔷不回答他,兀自往下说:“而沈宁欣呢?她也等同是你杀的,不是吗?你知道她不会游泳,于是特别吩咐那些派去找她的随扈,将她逼到海边,想尽办法让她落海,让她活生生的溺死。 “啊,你真是太贴心了,知道她们姊妹俩感情好,还特别给了她们一样的死法。但是从毁尸灭迹的方便性看来,将谋杀制造成溺水丧生,让海水冲走尸体,洗去一切的证据,这样确实能省去你不少的麻烦。” 黎陌洋的脸色迅速刷成死白,嗓子不稳的发着抖,“该死!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我懂了,你想勒索我是不是?” 冷蔷笑了出来,笑里是掩不住的讽刺,“如果我想勒索你,我不必帮着你设计黎君桦。”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黎陌洋的忍耐已濒临极限,他无法承受如此大的压力,整个人就像颗胀满气的皮球,只要再轻轻一戳,他内心的恐惧便要炸开。 “如果你没动黎君桦,我也不会这么快就找你摊牌。原本,我还想看着你爬上高处,当上你心目中的上帝,然后再由我亲手把你推下来。” 她太清楚这个人渣的野心,也清楚他的目标是拉下黎君桦,因此她下了一个赌注,潜伏在黎君桦身边,因为她知道黎陌洋迟早会注意到她,甚至挑中她成为内应。 她必须取得黎陌洋的信任,成为辅佐他实践野心的伙伴。她会努力帮助他登上至高处,最后再由她将一路搜集来的罪证,包括他是如何只手遮天,谋害姊姊与她的相关证据,赤裸裸的摊在世人面前,让他摔得粉身碎骨。 这,原本是她的计划。 望着冷蔷眼中闪灿的寒芒,黎陌洋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原来他一直被她的演技朦骗,这才是她真实的面貌。 最惊人的是,此刻的她,竟然令他联想起生死未明的奥斯汀。 这两人发狠起来的模样,简直如出一辙! 蓦地,脑中闪过一个讯号,黎陌洋陡然大喊:“我明白了,你认识沉郁希,你认识她!你是她的朋友?你一定是!” 他始终觉得冷蔷的温顺与乖巧,与沉郁希的形象相仿,如今回想起来,恐怕那也是她的演技。 “你到底想要什么?该死的!你快点说!”濒临崩溃的吼叫声倏停,黎陌洋瞪大双眼,神经质地东张西望。 冷蔷像个局外人,伫立于原地,冷眼旁观的看着黎陌洋像一团飓风,他每经过一处,所有的物品俱被他伸手打落。 “该死,该死!在哪里?在哪里?!”黎陌洋将桌子翻倒,双手不停摸索着每一处暗角,紧接着遭殃的是沙发。 不出几分钟,简洁素雅的空间几乎半毁。黎陌洋就在那团混乱中央,像个急于摸索出一条生路的瞎子,疯了似的不停寻找。 “你在找这个吗?” 听见冷蔷嘲弄的询问,跪蹲在地上的黎陌洋顿住手边动作,他抬起满布血丝的双眼,在瞥见她手中的录音笔时,面色骇然大变。 “贱人!我就知道,你想录下我们的对话!”黎陌洋的表情像被揍了一拳,充满不可置信的震惊。 向来谨慎的他,一时太慌乱,竟然在这个女人面前亲口证实了罪证。光是想到她手中握有能定罪的录音档案,他慌得几欲疯狂。 “黎陌洋,你必须付出代价。你杀了沉郁希和沈宁欣,现在你还想故技重施,让黎君桦死于一场人为的意外,你这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放屁!我没有!那不是我做的!”闻言,黎陌洋斯文儒雅的脸庞严重扭曲,宛若恶鬼般狰狞。 “或许黎君桦的意外,你还可以撇清关系,但沉郁希与沈宁欣的死,刚才我们的对话都可以作证。” “你居然设计我!你这个该死的贱人!”黎陌洋霍地站起身,像一头遭遇埋伏的野兽,恨不得撕裂她整个人。“把录音笔给我!你这贱人!” 冷蔷慢慢往后退,左手握著录音笔,右手则摸上身后内嵌式壁柜,从最上端那迭厚厚的原文书封上方,握紧了一把拆信刀。 那是黎君桦赠予她的。 她还记得那天在他办公室,她无意间抽出这支外型仿制成鹅毛笔的拆信刀时,她双眸发亮,惊艳在眼底跳动。 黎君桦从书柜前转过身,看见她爱不释手的模样,嘴角挑起一抹笑。“那是我小时候收到的礼物,很有纪念价值,你喜欢的话就收下吧。” 此刻,握着冰冷的拆信刀,冷蔷的心亦冷冽如冰。 上天早就安排好了一切,不是吗? 冷蔷收起眼底的依恋,再仰起脸时,眼神已是一片死寂。她冷瞪着已丧失理智的黎陌洋,挑衅地说:“你想要录音笔,就自己过来拿。” “该下地狱的婊子!” 伴随着一声暴吼,黎陌洋像一座失控的火车头,庞大而危险地撞向她。 冷蔷握紧了拆信刀,胸口在瞬间束紧,全身肌肉都僵硬的严阵以待。 打从她知道黎君桦有可能离开她的生命后,她就不打算独自存活。 这个重生的新生命,一旦失去了他,所有她应该存在的理由,也将一并死去。 冷蔷凛着双眸,紧绷的脸蛋微微颤抖,她举高拆信刀,正欲朝直扑而来的黎陌洋划去—— 蓦地,一团毛茸茸的金黄色身影飞扑而来,撞上了黎陌洋,锋锐的爪子划破了他的脸颊。 “Lion,不要!”冷蔷放嗓尖叫。 “Fuck!”黎陌洋捂着吃疼的脸颊,反射性一把掐住大猫的脖子。 “放开它!你这个人渣!放开它!”冷蔷立刻扑向他,将拆信刀划过黎陌洋的手臂。 黎陌洋痛叫一声,先用手肘撞倒冷蔷,然后将不断挣扎,发出高分贝嘶鸣声的大猫重重地往墙面一摔。 “Lion!”冷蔷捂着翻搅的胃部,忍下想呕吐的冲动,挣扎着想起身。 大猫从墙上滑落在地,随后又被黎陌洋伸脚踹了一下,它痛苦得蜷缩成一团,发出微弱的嘶鸣声。 “不!”冷蔷惨白着脸,朝大猫所在那方扑去。 “臭婊子,你想去哪里?”黎陌洋扯住她的马尾,将她往另一面墙摔去,另一手扣住她握紧拆信刀的手腕。 冷蔷朝他脸上吐了一口口水,下一秒,她的颈子被一只爆着青筋的大手掐住,她的脸部开始涨红,呛咳了起来。 黎陌洋已经彻底失去理智,他嘴里反覆念着同一段话:“绝对不能被发现!该死的贱人,我不会让你毁了我……” 握住拆信刀的手腕被他另一只手压制于墙面,她不停地扭动手臂,焦距却逐渐陷入黑暗…… 不! 蓄满愤怒的金色眼瞳瞪着那一方,但是它无能为力 …的内脏好似被捣坏了一般,疼痛从体内逐渐撕裂开来。 不,她不能死!他必须保护她! 望着那张清丽的小脸,色泽越来越接近死亡的惨白,大猫瘫软的身躯抽动了一下,试图撑起自己,下一秒却跌进一团黑暗…… 黑暗的尽头竟是光明。 苍白的病床上,一双紧闭的长眸猛地掀开,黎君桦瞪着天花板,刹那间整个人是一片空白。 一旁监测生命值的仪器发出规律声响,那哔哔声十分和缓,却像一根针刺破了那片空茫,将他从空白中拉回现实世界。 “黎先生,你醒了?”二十四小时待命的专业看护惊讶的低呼。 历经一场手术,黎君桦奇迹似的存活下来,但在高层的指示之下,所有消息已被“米穆尔”公关部门全面封锁,外界无从得知。 黎君桦缓慢的抬起手,摸了摸缠绕着纱布的前额,他的视线像是刚回稳的天平,看见的世界依然有些摇晃,但他的思绪却像一面镜子,鉴照出事实的全貌。 大猫。冷蔷。沉郁希。沈宁欣…… 死亡。 他忽然咒骂出声,豁尽了力气撑起身躯,年轻的看护发出惊呼声,立刻上前制止他。 “滚开!”他挥开看护的手,简单的一个动作,却几乎耗光所有力气。 他太虚弱,体力尚未恢复,就连移动一根手指都十分勉强。但他不管,即便下一秒他会倒下,他也得试,他不能坐以待毙! “黎先生,你伤得很严重,你还不能下床!”看见他动手扯掉点滴,看护的脸色急速刷白,焦急得快晕厥过去。 “shit!”黎君桦跪倒在地上,他太虚弱,手术所打的麻醉剂依然在体内发挥残余的作用。 看护按下了通知铃,同一时刻,守在外头的言特助与管家也在听见骚动后陆续奔进病房。他们一进门就撞见黎君桦单膝跪地,一手紧握住床架,俊脸苍白得吓人。 “先生,你还不能下床。”老管家一颗心几乎快蹦出胸口,他立刻上前扶起黎君桦。 “言特助,立刻找人去冷秘书的公寓,她有危险,立刻!”黎君桦几乎是耗尽所有力气才能咆哮出声。 言特助愣了一下。“可是——” “我说立刻!”黎君桦死死地瞪着他。 太清楚上司宛若暴风雨般的性情,言特助即刻收起迟疑,拿出手机联络随扈与保镰。 “老乔,立刻帮我安排一辆车。”黎君桦急躁的下达着指令。 “不,先生你还不能走动。”拥有一半白人血统的老管家,习惯性地用英语严正回绝这项命令。 “该死,你听见我说的了!”黎君桦怒吼的同时,一道冷汗缓缓滑过他抽紧的下颚。 老管家面色凝重,终究抵不过他盛怒的瞪视,只好照办。 十分钟后,在老管家与言特助的协助之下,黎君桦先坐在轮椅上,出了医院再搭上座车。 “快一点,再快一点!” 一路上暴躁的命令不曾停过,司机几乎是一路吃尽红单的抵达目的地。 座车一停靠,黎君桦随即推开车门,用着意志力将自己撑起,言特助赶紧从后座取出轮椅,搀扶着他坐下。 “先生,依你现在的状况,不能这样逞强。”老管家忧心的出声劝告。 “老乔,闭嘴!送我进去。”黎君桦将劝告狠甩于脑后,严厉而尖锐的下达命令。 黎君桦恨透了此刻的自己! 他想狂奔到她身边,他想杀了黎陌洋,将他埋在腐臭的垃圾场,他要让这个该下地狱一万次的混球后悔来过这世上! 该死!这该死的一切! 尽管以轮椅代步,然而出电梯时,黎君桦刚刚在车里换上的衬衫已经湿透,里头包裹的白色绷带渗出红渍,缝了数十针的后脑正在抽痛,翻搅的胃部涌上阵阵恶心。 公寓里传来一阵混乱的交谈声,他清楚听见黎陌洋的咆哮,然后是随扈公事公办的制止声。 他的心脏从未跳动得如此快速,他的脉搏狂乱起伏,当老乔推着他进公寓,他看见一室杂乱,再看见被两名随扈制伏在墙面的黎陌洋,他的模样十分狼狈,衬衫被划破数处,身上血迹斑斑。 瞥见那支熟悉的拆信刀,锋锐的刀面沾满腥红液体,黎君桦心口一窒,焦灼的梭巡起另一道身影。 “奥斯汀?不!不可能!你居然没死?”当黎陌洋撇过头,看见轮椅上的黎君桦,早已丧失理智的他瞬时疯了似的大吼大叫。 事实上当他发现冷蔷居然对他最丑陋的秘密了如指掌时,理智与冷静就彻底背弃了他,他甚至蠢到直接在这里下手,只因为他无法忍受冷蔷的挑衅。 他才不是可悲的窝囊废!他比谁都有实力,比谁都有资格拥有一切!他无法忍受那个贱人的满口胡言,他必须证明给她看,让她明白挑衅他的下场是什么! “哈哈哈!”黎陌洋的脸贴紧墙面,崩溃似的又笑又叫。“奥斯汀,你没死又能怎样?那个愚蠢的婊子已经活不成了,你没赢,你还是没赢!” 深深一个呼吸过后,黎君桦目光冷冽的直视前方,命令道:“老乔,把那把拆信刀给我。” 老乔立时照办,捡起了拆信刀交到他手里,紧接着黎君桦又朝身旁的言特助下令:“扶我起来。” 言特助怔了下,尽管不明白上司的用意,但在那双冰冷的棕眸注视下,他背脊发寒,连忙上前搀扶起黎君桦。 在上司的示意下,言特助让他一只手臂搭在自己肩头上,朝黎陌洋那方走去。 近身时,只见黎君桦双目赤红,以单手将拆信刀狠狠朝黎陌洋被压制在墙上的手背插去。 登时,尖嚎声响起,鲜血的气味弥漫整个空间。 “如果她真死了,我会把你身上的每一寸卸下来。”黎君桦望着被鲜血染红的那面墙,不带感情的说。 随扈不安的上前报告,“黎先生,冷秘书在浴室里,她……” 在言特助的搀扶下,黎君桦继续艰难地移动沉重的身躯,尽可能迅速的往浴室方向移动。 当他逐步靠近时,里头传来其它人焦急的对话。 “天啊,她已经没心跳了,我们得快点叫救护车!” 黎君桦单手紧紧抓住门框,支撑住体力严重透支的自己,一进浴室便看见冷蔷被平放在地面,地上全是从浴缸满溢而出的水。 “黎先生?”浴室里的两名随扈惊愕地站起身。 世界在瞬间被切换成静音模式,黎君桦什么也听不见,他甚至怀疑自己的心跳已经静止,此刻的他只是一具空壳。 她全身湿透地躺在地上,肤色是透着一丝青苍的死白,沾附在额前与耳鬓的发丝像纠结的水草,紧紧缠附着她。 “我们赶过来的时候,她被黎副总压在浴缸里,当我们救起她的时候,她已经失去意识。”随扈退到一旁,凝重地描述过程。 “不……”黎君桦的嗓音几乎全哑,只能发出模糊的音节。 膝盖跪在冰冷的地砖上,他伸出双手将她抱起,让她躺在他结实的大腿上,手心抚住她冷若冰块的脸颊。 “冷蔷,你给我醒过来!”他嘶哑地怒喊,眼眶浮现红雾。 她静静躺在他腿上,仿佛一尊没生命的瓷娃娃。 “言特助,帮我!”黎君桦咬紧了牙根,几乎是咆哮的。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待到言特助做满十次心外按摩之后,黎君桦提高她渗着水珠的下巴,贴上她仿佛冻结般的双唇,由他亲自将一口温暖的气体渡进她缺氧的肺腔。 “求求你,快点呼吸……别这样对我?!你可以的……” 在与言特助相互配合下,反覆进行了数次心外按摩与人工呼吸后,黎君桦绝望地贴着冷蔷的下巴,发自灵魂深处的哑声请求。 她双眸紧闭,如覆盖着一层霜雪,两排弯月状的睫毛点缀其上,一脸惊人的苍白与湿滑的黑发,交织成一幅极美却也使人心颤的画。 黎君桦闭上灼热如焚的双眼,绝望像刀刃剖过胸口,肉体所承受的疼痛,绝对比不上这一刻。 不!他不放手!绝不! 颤抖的大手再次扣高冷蔷的下巴,他封住她的唇,挤压胸腔的氧气,努力将呼吸送进她的肺部。 “黎先生,已经够了,冷秘书已经——”言特助倏然止声,不忍心再往下说,提醒他残忍的事实。 黎君桦听不见,他仿佛被禁锢在另一个世界,除了那具冰冷的娇躯,再没有任何事物能动摇他。 他双目赤红地嘶吼,“沈宁欣!你听见了吗?我是黎君桦,我不准你死!” “你给我清醒一点!” “沈宁欣!” 那声响仿佛来自遥远的彼方,沉没于幽深水面之下的她惊惶四顾,漂浮的双手像是要挣破什么似的,不停地晃动。 窒息的恐惧再度箝住她,她痛苦地张开嘴巴,感觉无止尽的水就要贯穿她,一片死绝的安静中,她什么也听不见。 “沈宁欣!” 有人在呼唤她,是谁?谁还记得原来的她?连她都快遗忘自己最初的面貌呵…… “我要你醒来!听见没有?我要你醒来!” 多么专制的命令,他以为他是谁?上帝吗?他凭什么这样命令她? “你听见了吗?我是黎君桦,我爱你,我不准你离开我的身边!” 啊,是那头暴躁的狮子,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国王,他竟然说他爱她。 她也爱他呵。 只是……她就快窒息,严重缺氧,只要一口呼吸就好,一口就好,她就得救了…… 蓦地,逐渐沉没的她瞧见一双手敲破了冰封一般的水面,将她从幽黑的死海中拉起。 当她破水而出的瞬间,男人的唇吻上了她,将灼热的呼吸渡进她嘴里,她已经分不清此刻脸上的是水,抑或是泪。 她只晓得她得救了,这一口呼吸,她盼了好久、好久。 她以为她已被全世界遗忘,她的哀求无人闻问,但这一刻,这口呼吸,将她从生与死的边界拉回来。 “我不管你是冷蔷还是沈宁欣,求求你,睁开你的双眼,为我醒来……我爱你!我不能没有你……” 男人绝望的呐喊震痛了她的心,满溢而出的泪水几欲使她再一次被淹没,下一刻她不能自已的哭喊出来—— “咳!” 一声突如其来的呛咳,敲破一室的死寂。 所有人震惊地望着被黎君桦抱在怀里的娇躯,那张苍白的丽容突然咳出了一口水,紧闭的眼皮挣扎着欲睁开。 “噢,上帝!”老管家发出震惊的祷告声。 “得救了!真的有效!”一度认为情势悲观的言特助亦发出惊呼。 黎君桦欣喜若狂,他拨开她额前的发,低头亲吻她的鼻尖,感受着她微乎其微的呼吸,嘴里持续呼唤着,“我爱你,我爱你……求你睁开眼睛吧!” “咳!咳咳咳……” 冷蔷从肺里咳出更多水,呼吸浅促。 她好疲倦,想就这么闭上眼,静静的沉睡。 但当她睁开糊透的视线,看见那张憔悴的俊脸,她重重喘了一口气。 这次自体内涌现的不是肺里的恶水,而是她的泪。 “黎……君桦?”她微弱的嗓音几乎听不见。 但黎君桦听见了,而且再清楚不过。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拥住,连一丁点力气都不敢用上。 “是我,我在这里。”他的嗓子因为持续的呼唤已经哑透。 太好了,他没事……太好了……冷蔷的胸口传出细微的哽咽声。 “别闭上眼,亲爱的,别闭上。”黎君桦抚过她的额心,细碎温暖的吻不停地落在她的眉眼。 “我输了吗?我成功杀了那个混球?还是又让他逃了?”她意识模糊地问着,恍惚间想起自己一直努力的心愿。 黎君桦将她搂紧,无数的吻落在她的唇间,他充满鼓舞意味的说:“不,你赢了。你听见了吗?你赢了。” 她赢过了死神,那才是最重要的。没有什么比她还活着更重要。 他会解决黎陌洋的。虽然不是现在,但他发誓一定会。不管这个混球姓不姓黎,他的人生都结束了。 “我真的……成功杀了他?”她不敢轻信地喃问。 “是的,你成功了。你替沉郁希还有沈宁欣报了仇。” “还有你。”她两眼流着泪水对他微笑。“我也要帮你报仇。” 这一笑,几乎夺走他的命。他愿意为了这抹笑奉上一切,包括他的性命。 大手捧住她冰凉的脸颊,暖意渗透了她,他低下头,吻住她苍白泛紫的唇瓣。 “是的,你也帮我报了仇。”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她在他温暖的吻里哽咽着,疲倦缓缓朝她靠拢,她闭上眼,再次陷入黑暗。 但这一次,黑暗中有道温暖的光照拂她,驱散了那些埋伏于暗处的恐惧。 她知道,黎君桦会照顾她,他不会放任她孤单,他会陪伴着她。 当她窒息时,他会吻住她,为她渡进一口气。 有他在身边,她将不再害怕,无须再恐惧。 “冷蔷……冷蔷?”发觉怀里的人儿失去意识,黎君桦的心跳跟着暂停。 “她只是昏过去了。我们得快点将她送医接受治疗。”老管家适时给出建议,然后望着黎君桦身上那件已被鲜血浸湿的衬衫,叹息的说:“先生,我想你也跟冷小姐一样,需要接受治疗。” 于是,在其它人的协助下,黎君桦与冷蔷一同被送上座车。 他紧紧抱着她,用他的体温温暖她。凝视着怀中那张气息微弱的娇颜,他的心跳慢慢恢复正常。 他闭上眼,滚烫的液体自眼角滑下,无声的滴在她脸上。 老天,他愿用一切与死神交换她。 他发誓,再也不让任何人伤害她,包括他自己,他也不允许。 第十章 三个月后,纽约。 宽阔拔长的身影走过长廊,在尽头处停下。 男人的背部挺直,仿佛君临天下的王。 因为手术剃短的发已经蓄长,经过各科医师多方会诊,他的脸部依然平滑如同往昔,俊美英挺的五官未有半分损伤,术后的各种创伤与后遗症也一一克服,全然看不出三个月前,他曾是被迫躺在病床上休息的伤兵。 黎君桦望着眼前那扇复古刻纹的大门,拉下金色门把,往内一推,抬步走入。 房间里围绕着会议桌而坐的老人们纷纷抬头,一双双充满愤怒与责备的眼神像尖锐的箭意图刺穿他,或者欲使他感到内疚。 但黎君桦可不。 他从容地走到他的座位前,直挺挺的伫立。身穿深蓝色西装的他,打着一条勃根地红细领带,不驯得优雅高贵。 “奥斯汀,你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事!”为首的长者率先重声谴责。 “我相信我的决定没有错。”黎君桦环视一圈在场的长者,沉稳地反驳。 “就算班森做了再多的错事,他依然是一家人,你不该将他送进监狱!”明显偏向袒护黎陌洋的长者,声嘶力竭地吼道。 黎君桦淡淡瞥他一眼。“一家人?他三番两次在我背后搞鬼,又想制造一场意外让我彻底消失,请提出可以说服我,他跟我是一家人的证据。” “但你安然无恙,依然活得好好的,难道你就不能原谏——” “不能。”黎君桦冰冷截断那人的话,眸光迸射出令人窒息的寒芒。“我无法原谅他,永远也不能。” “是因为他对你的女人下手?”席间的其它人沉沉地问。 “是的。”黎君桦坦承不讳,硬梆梆的态度宛若一块铁石,不容许任何人来挑战。“不只如此,他杀了两个人,他应该为此付出代价。” 听见他严峻的指控,霎时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或许并不是他亲手杀害,但那两个女人确实因他而死,他又想对我故技重施,然后是恼羞成怒,意图杀害我的女人……他只差那么一点就背上四条人命,我绝对不容许这样的人渣靠着黎氏家族的光环逍遥法外!” 黎君桦凛冽的扫过在场每一张脸,棕色眼眸在光线照耀下宛若冰冷的刀锋,划过每个人的咽喉,所有人全都噎住一般,发不出一丝声响。 “只要我还活着的一天,我就不会让他自由,他必须在牢里为他的所作所为忏悔,即使未来他能假释出狱,我也不会让他好过。” “你这是打算公然跟我们为敌吗?”长者中的主要发言人愤怒地拍桌站立。 “你们还能活多久?”黎君桦近乎冷酷地说。 此话一出,所有人骇然变脸。 “奥斯汀,你好大的胆子,居然这样诅咒我们!” “不,我是认真的。”黎君桦说。“你们以为你们还能把持权力的核心多久?这已经是我们年轻人的世界,不再是你们的。” 众人闻言俱是神色铁青,却没人出声反驳。事实上,他们根本反驳不了。他们这些人多已经衰老,只能退居幕后,权力一点一滴地交到年轻人手中,能握住的并不多了。 “我已经跟其它人讨论过。”黎君桦特别强调“其它人”这一词。 他口中的其它人,指的便是如今台面上在各个领域的黎氏继承者。 “包括艾蒙也支持我的决定。你们就算质疑我,难不成也质疑艾蒙?他跟我一样,都无法容忍班森的罪行。” 围绕着长桌而坐的长者们,一个个垂下眼,高亢的态度像退潮的浪,逐渐消落下去。 “如果再像过去那样固守陋习,用不着什么敌人,黎氏本身便会先行腐烂衰亡,所以我绝对不会收手,也绝对不会容许再有像班森这样的人,以为戴着黎氏这顶皇冠就能为所欲为。” “奥斯汀说得对。”发言人沉重地低语,在他身旁还想抗辩的长者脸色倏然刷白,最终仍是将话吞回。 “布兰登叔公也认同我的想法?”黎君桦勾起一抹骄傲的笑。 “你说得对,班森确实铸下太多不能饶恕的错误,如果我们再包庇他,极有可能为家族带来灾难。”满头白发的布兰登不得不同意他的论点。 “但——”席间又有其它人亟欲抗辩。 “我支持奥斯汀。”布兰登冷冷地抬眸扫过那些人,成功制住那些异议。 其实布兰登并不是真正支持黎君桦,而是明白一个道理:他必须选边站,看是要选择他们这些年轻继承者所坚持的,抑或是那些揽着剩余无多的权势不肯放,观念太过陈腐的老家伙们。 显然不笨的人都知道,年轻人才是未来,他们是延续家族的未来希望。 “谢谢布兰登叔公。”黎君桦朝布兰登微微颔首,眉宇间凌厉的锋芒令人不敢直视。 “但班森是特例,未来我希望你们这些年轻人能够互相扶持,良性的和平竞争,而不是自相残杀。奥斯汀,你也一样,必须谨记这个教训。” “我会的。”黎君桦坚定的应允。 “你与艾蒙是这一辈的榜样,可别再让我们失望了。” 黎君桦走向布兰登,宽阔的大手往老而不衰的长者肩上一放,俊美的脸庞已挂上来时的从容微笑。 “我们从来没让任何人失望。”他自负地说。 布兰登抬眸望着眼前年轻又精力旺盛的雄狮,衰老的脸庞亦缓缓扬笑。 包裹在野蛮中的优雅。 瞧瞧他们这些年轻人,将这条准则发挥得淋漓尽致。看来黎氏建立的庞大帝国将会在这些优雅的野兽手中,继续延续下去。 台湾。 一切都结束了。 至少对冷蔷来说是如此。 她走到敞开的白色衣柜前,挑选了几件剪裁大方的小洋装,以及许久不曾出现在她身上的牛仔裤,将这些能够恢复她原本面貌的衣物,逐一塞进床上的行李箱。 床上一隅躺着过去这段时日她惯穿的制服。洁白但是单调的衬衫,以及充满束缚感的黑窄裙。 结束了。 无论是“米穆尔”集团,抑或是黎氏家族,这两者在未来都与她无关。 三个月前,当她从特别病房醒来,她才知道黎陌洋根本没死,他被黎君桦软禁起来,直到他愿意吐实认罪,自白他杀了沈氏姊妹,以及在黎君桦的座车动了手脚等罪行。 黎君桦以他的方式制裁了那个人渣。 老实说,关于这点,她由衷的感激他。她之所以坚持用自己的方式复仇,便是她太清楚像黎氏这样庞大的家族,一定会包庇自己人直到最后。 黎君桦没这么做。 虽然她不清楚,他是为了她,抑或是为了帮他自己出一口气,但能见到他大义灭亲,亲手剥夺黎陌洋的自由,让他彻底身败名裂,下半辈子都将禁锢于铁牢中,她心中的怨恨已经降到最低。 她对黎家的男人又爱又恨。她原以为自己不可能像姊姊那么傻,但最终她仍是爱上了一个姓黎的男人。 尽管那段濒死的记忆已有些模糊,但她始终记得,在死绝的窒息中,是他给了她一口活命的呼吸。 沈宁欣毁在姓黎的混球手中,重生后的冷蔷,却是因为另一个姓黎的男人才得以存活下来。上天的安排何其讽刺。 冷蔷甩开那些杂绪,她已经下定决心,在一切了结之后,要彻底遗忘这段时光,她要找回自己,开始全新的人生。 躺在医院休养的那几天,崭新的计划已经在她脑海成形,现在只待她去实行。 她想走遍世上每一处美景,斐济,大溪地,夏威夷,挪威,哪里都好。 她更计划学会游泳,克服心中最深沉的恐惧,她不要自己未来的人生都活在相同的梦魇中,她必须战胜它。 蓦地,思绪又与某一张男性脸庞作连结,她停住手边动作,焦距有些涣散。 一想到她即将离开,未来的人生将不再与黎君桦有任何牵连,她的胸口被重压得喘不过气,胃部不断翻搅,各种痛苦的生理反应开始涌现。 她知道那个男人爱着她,她亦然。但,她没有把握……对自己没把握。 在爱上他之前,她恨死了所有黎氏家族的男人,她将所有姓黎的男人都看作是与黎陌洋一样卑劣的垃圾,这种痛恨至极的感觉依然存在。 她只是无法将这样的感觉套用在黎君桦身上,因为她爱他。 那个男人在自身最危急的时刻,不顾一切地赶到她身边。光想起这些,她的心就被浓浓的酸楚腐蚀,难受地想哭。 那个骄傲又霸道的男人,为了她差一点就送命,她能用什么回报他? 不,她不能。她对他做过太多残忍的事,包括为了复仇,帮着黎陌洋设计他,光是这一点,她很难原谅自己。 最好的结局就是各自走开,让彼此回到该属的世界,此后不再有关联。 一滴泪水滑过脸颊,渗进嘴角,咸涩的味道惊醒了冷蔷。 她稳住心神,加快收拾行李的速度。在离开台湾之前,她还有很多事情必须了结,例如安抚杜光琴,找出Lion…… 叮咚,蓦然门铃大响,像是直接敲上她的心扉,她整个人为之震荡。 出于一种女性的直觉,她知道来者是谁,而且答案使她的心紧缩,胃部的翻搅更剧,她像只鸵鸟,不敢面对这个事实。 叮咚! 直到催促的门铃声再次响起,她才慢吞吞地移动脚步。 当她透过门上的猫眼看见那道高大的身影,她的心跳与呼吸失衡,一股介于兴奋与胆怯的情绪涌上来,她却只能脑袋一片空白的呆在原地。 “冷蔷,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门外那个态度强硬的男人显然已失去耐性。 当她听见他直呼她的名字时,她的心像被煨热的刀子划开的奶油,融化得一塌糊涂。 该死!在经历过那一切之后,现在这个男人只消一句话便能左右她,一扇薄薄的门根本阻隔不了他对她的影响力。 意识到这点,冷蔷心死认命,她拉开门锁,然后往后退了一大步。 下一秒,黎君桦凛着俊脸走进门,却在看见她放下长发,穿着一身极为娇媚的碎花洋装时,眸光掠过一丝惊艳,同时脑中浮现关于沈宁欣的数据。 数据上的文字告诉他,沈宁欣是一个勇敢而独立的女性,她聪明上进,曾在国外短暂进修,回国后从事金融业的工作。这也说明了她为什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冷蔷原有的拜金女形象彻底翻转。 从她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起,她便是用沈宁欣的形象。她从来不曾在他面前费事伪装,只因为他从来就不是她的“目标”。 在他面前,她一直是沈宁欣。他爱上的女人,是装载于冷蔷这具美丽躯壳之下,属于沈宁欣的坚韧灵魂。 冷蔷在黎君桦紧盯不放的目光中努力稳住自己,但同时她也在端详这个男人,心中拧紧的结在亲眼见到他安好无恙之后,慢慢松绑。 上天待他极为仁慈,那场意外并未对他的身体或外貌造成重大的损伤,三个月的休养让他此时的脸色看起来好极了。 俊美的脸庞依然张扬着不可一世的傲气,宽阔的肩膀能够扛起属于他的王国,他足那么的完美,依旧是那个盘踞于高处的王。 惊觉自己凝望得出神,冷蔷连忙抽回心绪,一抬起眼便与那双棕眸相遇。 黎君桦那充满穿透力的目光使冷蔷不安,她环住自己光滑的双臂,扬起瘦了一圈的脸蛋,若无其事地问:“有什么事吗?” “我听梁秘书说你准备离开?”黎君桦挑起好看的浓眉。 可恶,梁舒虹这个叛徒!冷蔷愤然地涨红了双颊。 “我已经不是你的秘书,应该不需要向你报告未来动向。”她镇定地应对。 “对,你已经不是我的秘书。”黎君桦勾起一抹慵懒却让人无法掉以轻心的笑。 察觉他往自己移动,冷蔷下意识又往后退了一步,下一秒,那个男人却霸道的扯住她手腕,将她往怀里带。 “黎君桦,你这是做什么?”她脸上绽开两朵红色蔷薇,配合那一身柔美的装扮,当真美极了。 “你想走可以。”他将她扯近自己,两人的鼻尖几乎相抵。 她没料到他会如此大方,当下呆愣住,同时一丝痛楚钻进心头。 他也希望她走?原来他不是来挽留她的…… 她几时变得如此自作多情? “但是把你欠我的还来。”黎君桦口吻近乎残酷地说。 冷蔷愣了数秒,反射性的问:“我欠了你什么?” 他深邃的望进她晶澈的眸心,刻意放慢说话速度,字句如刻。“你欠我一口呼吸,欠我一条命。你这条命是我的,你欠了我,整整一个你,所以你是属于我的,把你还给我。” 冷蔷愣住,完全静止,纷闹的世界在瞬间消失,眼前只剩下他。 他蛮横的态度逐渐软化,口吻霸道也温柔的说:“你未来的人生属于我,一如我是你的。”语毕,他不由分说地吻住她。 这一吻,融化了阻碍冷蔷心中的那道槛,融化了她自以为是的潇洒,融化了她内心最深沉的恐惧。 她恐惧着,他根本不需要她。恐惧着,在经历过一切之后,他对她的喜爱已被磨蚀。恐惧着,他对她的爱不过是一时的征服欲。 佴,所有的恐惧,在这个吻里彻底瓦解。 她响应起他的吻,甚至探出舌尖寻找他的。 他的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呻吟,温柔的吻开始失控。 他啃咬起她,大手在她曲线毕露的娇躯游走,她也不甘示弱,将双手环上他强壮的后颈,吸吮他性感的下唇。 她至死也难忘,是这个男人救了她,是他的爱带领她走出死亡幽谷。没有他,她将不再存在。 当他用那一口气将她救活时,她的生命已经属于他。 “老天,你真懂得怎么把我逼疯!” 黎君桦低咒一声,随即将她抱进屋内,将靠墙矮桌上的书报杂志扫落,让她坐上去。 冷蔷仰着脸亲吻他的下巴,一手紧贴他的胸膛,另一手扯开了领带,抓皱他的衬衫。 当他吻住她时,她眼底流荡着迷濛水光,嫣红的嘴唇如初生的花苞,娇媚的诱惑,将他最后一丝的自制力摧毁殆尽。 “宝贝,我最亲爱的……”濒临崩溃之际,他忍不住以英语低吟。 “……我爱你。”她紧紧攀附着他,欢愉的泪水滑落眼角,在性灵至深处宣示对他的爱。 这一刻,他从高傲的狮子,跪伏在她身前,甘愿成为一只为爱驯服的大猫。 欲望像燃至沸点的火焰,在两人体内双双炸开,他们的额头相抵,直至溃堤的那一刻,依然凝视着彼此,看着彼此沉沦于爱欲之中。 极致的火热过后,黎君桦将她搂在怀里,两人靠坐在床头,直到气息回归正常的那一刻,眸光不曾离开过彼此脸上。 他是如此的俊美,如此得天独厚的完美……冷蔷凝视着他,忍不住伸出手拨开他掩住眉毛的碎发,检视他额上新生的疤痕。 “比起你遭受的那些,这算不上什么。”读透她眼中的心疼,黎君桦握住她颤抖的手,垂下眼睑,亲吻她微湿的睫毛。 “你为什么会相信我?难道你都不觉得荒谬吗?”灵魂附在另一个身躯上,若不是真实发生在她身上,连她都不可能相信,更遑论是他。 “这世上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他凝视她片刻,勾起一抹神秘的笑。 在他亲身经历那样神秘而不可言喻的灵魂易体之后,世上再没什么事能让他说出不可能三个字。 但这件事他将永远保持缄默,即使是她,他也不打算透露。 冷蔷微怔,总觉得他那抹笑,就好像他也有过玄奥的神秘经验。 “对不起。”她满怀愧疚地道歉。 “为什么?”他轻抚她的脸颊,不明白这声道歉从何而来。 “为了报复黎陌洋,我一直在伤害你。” “傻瓜,这没什么好道歉的。”他温柔的亲吻她。 在明白黎陌洋曾经对沈氏姊妹做过的事后,他早已不再心怀责怪,也终于厘清何以她明明爱着他,却又拒他于心门之外。 她为了博得黎陌洋的信任,不得不出卖他。她很清楚黎家人包庇自家人的陋习,因此直到决裂的那一刻,她仍是选择了黎陌洋,只因为她要那个混球粉身碎骨,而不是仅仅被夺走手中的权势。 她恨黎家的男人,所以她无法接受爱上他的事实。她抗拒,她迟疑,她痛苦。这些,他全明白了。 先前他误以为她真爱着黎陌洋,但实情是她打从心底恨着那家伙。那晚在泳池畔,她之所以靠在他怀里脆弱地颤抖,是出于恐惧。 光想起黎陌洋过去对她做过的种种,他就恨不得那家伙立刻死去,只可惜他不能。那家伙必须接受法律制裁,这也是他给那个人渣最后的仁慈,否则他早已动用私刑,让黎陌洋彻底消失。 够了。梦魇已经结束,不管是谁,都不该再将心神耗费在这上头。 黎君桦抱着冷蔷坐起身,睨了一眼被挤到床角,就快跌落的行李箱。 察觉他注视的焦点,冷蔷不由得赧红了娇颜。“抱歉,我……” “关于这个,你确实应该感到抱歉。”他惩罚性地狠吻她一记。 娇软无力的承受着他的怒气,她轻喘低语:“我只是感到内疚,还有害怕……我恨透了所有姓黎的家伙,我无法原谅黎陌洋对姊姊和我做过的一切。” “我不介意,你要恨就恨吧,就算恨透了所有黎家人都无所谓。黎君桦不过是个名字,那个姓氏在你我之间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你爱的是我这个人。”黎君桦惩罚的吻逐渐变调,黏蜜而温柔,无声地承诺着一切。 “对了,那天……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出事?”冷蔷好奇地眨眨泪眼。 一抹不自在从黎君桦脸上匆匆掠过,但他很快又恢复泰然自若。 “不是有一种说法,当人接近濒死状态,会产生某些奇异的连结?大概是那份连结让我感应到你有危险。” 困住美眸的那抹疑惑,逐渐被怀疑的情绪取代。冷蔷总觉得他在隐瞒些什么,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对了,那只笨猫呢?”黎君桦意图转移话题,眸光在房间内梭巡。 “你是说Lion?” “那家伙被黎陌洋砸到墙上,现在还活着吗?” 冷蔷倒抽一口气,“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事情发生的当下,现场只有她与黎陌洋两人,即便他派来的随扈后头赶至,那也是她与黎陌洋搏斗之后的事,黎君桦不可能会知道Lion发生过什么,除非黎陌洋转述。 但她可不认为那个接近精神崩溃的人渣,会有多余心思谈论一只猫。 眸光微微一灿,黎君桦若无其事地说:“那时我正接近濒死状态,脑海似乎看见了某些画面。” “慢着,不对。按照时间来判断,那时的你应该已经完成手术,不可能接近濒死,你在说谎。”冷蔷理智的分析起来。 黎君桦慵懒一笑,“我为什么要说谎?” 太过认真考究的冷蔷怔住了。是啊,他没有理由说谎。 但他为什么会知道当时的情形?莫非真如同他所说,是濒死经验引发的奇异连结? “别忘了,意外发生的时候,那只笨猫可是跟我在一起。”黎君桦继续技巧性地扯开话题。 心思成功被转移,冷蔷眼露哀伤的说:“Lion不见了。我在医院醒来后,拜托言特助回到公寓查看,但是他找遍了每一处,就是找不到它。大概是在混乱的时候,它从门边或窗户逃走了。但我真的不懂,它伤得那么重,怎么可能还有办法逃走?” 黎君桦陷入沉思。 那晚在大猫体内的是他的灵魂,只是当他用大猫的形体经历死亡后,灵魂又回到了原本的肉体。 那只大猫的灵魂呢?在这期间它又上哪儿了?是否在他离开之后,它的灵魂也跟着回归,才能毫发无伤地逃走? 世上充斥着太多科学无法解释的神秘力量,例如沈宁欣溺水死后,灵魂附在同一时间但不同地点溺水的冷蔷身上,从此成了另一个人。 而他与Lion之间发生的事,亦是如此玄妙神秘。或许穷其一生他都找不出答案,也没有人找得出。 但那真的发生过,切切实实发生在他身上。 总之,他欠那只猫一个很大、很大的人情,恐怕一辈子也偿还不尽。 “Lion似乎很气我,它一直对我发脾气,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冷蔷在他怀里难忍悲伤地啜泣起来。“但是当黎陌洋要伤害我的时候,它却不顾一切的想救我……老天,我好想它。” 黎君桦收拢双臂将她搂紧,不住地亲吻她的额角与眉眼,温柔地安慰,“相信我,它已经不气你了。” “我找不到它……我好自责……”她伏在他胸膛里哭泣。 “我会找到它的。相信我,一定会的。”他斩钉截铁地给予承诺。 他忘不了当意外发生的那一刻,那只金色大猫飞扑而出,更在他的生命一点一滴消逝之时,静静地陪在他身边。 若不是短暂成为它,他不可能弄清事实的真相,更无法及时拯救心爱的女人,他真的亏欠它太多。 无论出于哪些原因,他都必须找到它。 “宝贝,相信我,我一定会找到Lion,一定会。”黎君桦在她耳畔暖暖安抚,不断给予保证。 冷蔷趴在他的胸膛上,悲伤的情绪慢慢缓和下来,凝结于长睫上的泪珠宛若晨曦凝露,他用长指轻轻拂去。 “不论你是谁,我都会用我所有的生命爱着你。” 尾声 半年后。 黑色宾利流畅地穿梭过台北的街道,艳阳炙烤着闹哄哄的城市,黎君桦大手轻按着耳边的手机,棕眸愉悦地浏览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 “你给我老实的待在家里,哪里都不能去,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给你拒绝的机会。”含笑语气藏不住浓浓的宠溺。 “……霸道又野蛮的大猫。”线路彼端传来冷蔷的咕哝声。 为了求婚与否这个蠢问题,他们已经争论了整整半年。不是她不愿意,而是对于即将成为黎家一分子的这个事实,她始终无法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 或许耗上一辈子的时光都不够她做足心理准备。 但在前天晚上,当家庭医生亲口证实她已怀孕,她的反抗权与谈判权当下被专制的国王剥夺,他甚至预告好今天的求婚,不容许她拒绝。 “奥斯汀,我会在家里等你,但是我不保证一定会接受你的求婚,你最好有心理准备。”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松口,她向来坚守自己立下的原则。 “虽然我没有求婚经验,但我相信,我的求婚应该不至于糟到会被拒绝。” 黎君桦垂眸,望着执在另一手的蓝色戒盒。这枚求婚戒可不是一时匆匆选出,早在之前便由他参与设计,在他严密的监督下订制而成。 这枚戒指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存在,集结最顶尖的宝石工艺,雕琢出狮子与蔷薇的意象,再嵌上净度最高的白钻。 “再说吧,我们等着瞧。”冷蔷在另一头不以为然的笑哼。 黎君桦轻抚着盒面,浑厚的笑嗓在胸口震荡,正想说些什么,却在不经意扫过窗外某个定点时猛然一凛,匆匆收线。 “老乔,停车。” 黑色宾利往街边停靠,黎君桦推开车门,跨出后座,走向街边转角的巷口。 熟悉的大猫立坐在那儿,静静与他对望。 “Lion.”棕眸闪过惊异之色,他一眼便认出它,毕竟他曾短暂存活在那具猫躯里。 看着它,黎君桦心底发出不可置信的惊叹。 老天,它居然毫发无伤,而且精神抖擞。 大猫摇动着肥厚的尾巴,金色眼瞳微微眯起,在他的注视中慢吞吞地站起身,用着高傲的姿态直往巷子里踱去。 黎君桦不假思索提步跟上。 仿佛有心带领着他,大猫的步调始终不快不慢,他一路尾随,跟着它穿越兜兜绕绕的巷弄。 狮子跟随着猫的步伐,莫非他们真是同类?黎君桦的脑中不禁好笑地浮现这一念头。 一路慵懒漫步的大猫,最终停在一栋老式公寓前,仰起毛茸茸的头,不知在盼望些什么。 黎君桦就停在它身后,也不打扰它,陪着静静等待。 “又回来了?”老公寓入口处走出一名福态的老妇人,她一眼便看见大猫,脸上的惊讶掺杂了些许欣慰。 黎君桦立刻靠上前,态度温和地问:“女士,它是你的猫吗?” 老妇人这才发觉其它人的存在,有丝防备地瞅着他。“当然不是,它是只流浪猫。” “那女士怎么会认得它?”他尽可能地释出友善与礼貌。 “过去住在这里的一个小姐,每天都会喂这只猫,附近的人都认得它。” 黎君桦瞥了一眼老妇人身后的旧式公寓,念头忽而一闪,又问:“那位小姐是姓沈吗?” “你认识沈小姐?”老妇人眼露惊诧。 “……大概认识。”黎君桦不敢妄下定论,又问:“那位沈小姐是沈宁欣吗?” “不是。宁欣是她妹妹,住在这里的是姊姊。”老妇人似在回想,停顿片刻才又说:“所以你认识沈小姐的妹妹?” “是的。”黎君桦目光沉沉的说:“我是她的丈夫。” “真的?!难怪办完沈小姐的丧事后,沈小姐的妹妹就没再出现过,原来是结婚去了。”老妇人自作聪明地将两件事串连起来。 “所以,这只猫过去都是宁欣的姊姊在喂养?” “是啊。”老妇人点点头,瞅了一眼动也不动的大猫,然后叹了口气,“它三天两头就跑来这儿。不过前一阵子倒是没看见它。” 望着大猫等待的背影,黎君桦心生疑窦。 原来Lion是沉郁希过去持续喂养的流浪猫。但它又为什么会出现在“米穆尔”的停车场? 寻思间,他单膝触地蹲下身,尽可能与大猫的目光平视。 大猫懒洋洋地睨他一眼,随即不感兴趣地转开。 “Lion,我从来没对一只猫做过这样的请求。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他一脸严肃地凝视着大猫,仿佛他请求的对象不是猫,而是能够言语的人类,那模样着实滑稽,亦惹来老妇人惊怪的注视,但他不在乎。 他深信,Lion不是一只普通的猫,它身上拥有许多神奇的力量,它是一只神秘的猫,他不能用轻忽随便的态度对待。 肥大的金黄色尾巴在地上摆动,Lion的头左右摇晃了下,犹豫一般地转过身,那双能够穿透一切的金瞳回瞅着他。 “让我带你回家,好吗?”他朝Lion伸出宽大的掌心。 Lion垂下耳朵,默默注视着那只手好片刻。 时间缓慢地流逝,考验着黎君桦的耐心。 “喵。”第一次,Lion对他发出善意的叫声。 黎君桦对它微笑,伸出结实的双臂将金色大猫抱起。他将它搂在臂弯间,而它不曾抗拒,温驯得像是两人早有默契。 “你知道有个人很想念你吗?我想你一定会很高兴见到她。”黎君桦对着怀中的猫儿微笑说道。 Lion仰头凝视着他,一如意外发生的当下,但这次金色眼瞳倒映出的是他满足的笑,而非濒死的绝望。 返家时,黎君桦一手托抱着金色大猫,一手握着戒盒。 大门开敞的那一刻,原本带着莞尔笑意的冷蔷当场热泪泉涌,用双手紧捂口鼻。 “我的天!奥斯汀,你真的找到它了!”她激动得大喊,惊喜的笑容伴随失而复得的泪水,齐在美丽的脸上绽放。 “我想,Lion就是我送给你最好的求婚礼物,而你没有理由拒绝我。” 冷蔷难掩喜悦,扑进他宽大的胸怀,同时,Lion抬起脸,发出不满的嘶鸣声。 她在感动的泪水中低声道歉,稍稍放开过重的力道,然后在这一人一猫所给予的温暖中喜极而泣。 黎君桦垂下满载温柔的双眼,一手抱紧猫儿,一手搂紧他此生的最爱,在她幸福的泪笑中,深深吻住她。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