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狱火烈烈空自华 作者:寒烈 文案: 我不害怕死亡,因为死亡是必然的归宿,无论善恶。 掩藏在微笑面具下的险恶人心,比死亡更令我恐惧 内容标签:惊悚悬疑 三教九流 情有独钟 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连默 ┃ 配角:信以谌,卫青空,陈况,费永年 ┃ 其它:女法医,伸张正义,爱情 ================== ☆、楔子 原点 楔子原点 连默被激烈的争吵声惊醒。 连默住在上世纪末建的老式公寓里,整层楼有三户人家,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隔着薄薄的一层墙壁,鸡犬相闻,偏偏老死不相往来。 争吵声自左邻传来,清晰得如在耳边。 连默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电子钟,七点十一分。 隔壁的争吵愈形激烈,频频传出碗盏被砸碎的脆响。 连默揉一揉额角,昨天晚上忽然被老板叫回去加班,一直到凌晨四点多,回来只浅浅盹了片刻,便被吵醒。看来是没法继续睡下去了,连默便顺势起床,走进浴室去。 浴室里的顶灯有些坏了,许是开关接触不好,亦或灯管上电子镇流器出了故障,青白的灯光明灭闪烁,映得镜子里的连默脸色半明半暗。 连默拧开水龙头,就着冷水洗了把脸,用毛巾擦干脸上水分以后,从浴室镜子下的架子上取下一瓶甘油来,启开盖子,往手心里挤了两滴,合掌将之捂得微微热了,均匀涂在脸上,就算是保养过。 从浴室出来,连默转进厨房,用小汤锅筹了水坐在煤气炉上烧开。等水烧开,连默往开水里放了一汤匙红糖,拉开冰箱门,取出一只鸡蛋,磕进沸腾的红糖水里。 蛋清遇热,迅速凝结,在咕嘟咕嘟沸腾的水里,漂起丝丝缕缕的蛋白。 连默关了煤气,盖上小汤锅的盖子,任鸡蛋在其中焖着,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只早餐面包,掰开来,用泛着金属冷光的餐刀,轻轻剜起装在瓶子里的鲜红色树莓果酱,娴熟地抹在面包上。 连默的手很稳,不疾不徐,餐刀执在她手里,有中冷冷的美。 等她抹完果酱,鸡蛋也已经焖熟。 连默坐在厨房里的餐桌边吃早饭。 隔邻的争吵已接近尾声,女人尖叫诅咒:“……你这个没有用的男人……除了会打老婆,再没有别的能耐!嫁给你我倒了八辈子血霉……” 回应她的是巨大的摔门声,以及下楼梯时沉重而凌乱的脚步声。 连默一边将涂着丰厚树莓果酱的面包送进嘴里,一边轻轻蹙眉。她不懂,当初相爱相知走到一起的两个人,怎么会有朝一日,演变到如此不堪的地步? 只是连默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耽搁太久,电话铃声就打断了她。她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号码,接听。 “连默,有案子,地址我稍后发到你手机上。”听筒中传来主任浑厚的男中音。 连默“哦”一声,表示知道了。 主任在她挂电话前叫住她:“辛苦你了。” 连默笑一笑,说“再见”,然后按下结束通话键。 没过多久,手机传来短信提示音。 连默将所剩无几的早点吃完,小汤锅与碗碟餐具统统浸在水斗里,便换了衣服出门。 出门时,右邻传来清晰的碰门声。 连默看了一眼右邻家的门。 连默同左邻右舍不熟,只隐隐记得右邻家有位看上去严肃死板的太太同正在青春期满脸痘痘的害羞儿子。每每在走廊相遇,右邻太太总以一种充满警惕戒备的眼神注视她。 连默自然不晓得邻居太太曾看见她睡眼惺忪哈欠连天地出门倒垃圾,暗暗嘀咕,隔壁这家到底是做什么行当的?这样日夜颠倒,不修边幅,莫非是不三不四的行业?随即警告自家读中学的儿子:“看到七零二的女人,绝对不许搭理她。” 连默下了楼,驱车赶往主任发给她的地址。 路上正是周一交通最拥挤繁忙的时候,连默的车陷在车阵当中,久久才往前挪动数米,然后又是长时间的等待。好在主任发给连默的地址离她住的公寓不远,半小时以后,连默抵达目的地。 连默在停车场停好车,拎着工具箱,走向不远处的商务酒店,门口的玻璃转门正缓缓旋转,最后停了下来。 连默推动转门,走进酒店大堂。 大堂里除了两个好奇心旺盛又不能离开工作岗位去打探消息的前台接待,空无一人。一部客用电梯正在上行,一部停在底楼。 连默走向电梯,按住上行键,停在底楼的电梯门左右滑开,连默走进电梯,在门合上的刹那,看见前台的一个女接待员,拿起了电话。 上了八楼,电梯门一开,守在门口身穿制服的两名警.察便拦住连默。 连默出示自己的证件,两名警.察这才放她通过,并为她指明了方向。 连默走在酒店幽长的楼道里,脚下铺设的地毯将足音吸收,更显得静悄悄毫无声息。她循着警.察所指的方向,找到短信上提到的八一八房间。 房间的门洞开着,门口扯着一道警戒线,有刑.警在房间里来回走动拍照。 连默伸手略略提高警戒线,从下头钻过,进入房间,一手自玄关处的壁柜上取过鞋套为自己套上。 房间里一个正在从地毯上取证的刑.警将一小片玻璃碎片装进塑料密封袋里,小心翼翼地封好,编号,存放起来。看见连默,他迎了上来,“连医生。” “费队。”连默朝他颌首。 费永年扯下手上的一次性手套,塞到一旁的回收篮里,“现场取证已经结束,尸体就交给你了,连医生。” 连默点点头,拎着法医工具箱,小心地避开脚下一处散发着红酒气味的渍迹,从连接会客室的门,进入卧室。 连默眼角余光瞥见会客室的沙发上,一个年轻男子半垂着头,双手抱住头顶,仅仅穿着一条浅色牛仔裤,赤脚坐在那里。 “就是他发现的死者。”费永年跟在连默身后,淡声说道。 “他的脚受伤了,找人给他包扎一下罢。”连默说完,跨过另一滩液体留下的痕迹,接近套间卧室的双人床。 双人床上是一副令人触目惊心的景象。 一具赤.裸女尸正面朝上,躺在被褥之间,白色床单上渲染着大片颜色深暗如同血渍的痕迹。 连默眼神微微一闇。 死者是个妙龄女郎,头发染成时髦的亚麻色,双手僵硬地摊在身体两侧,指甲上美丽而闪烁的水晶贴饰,泛着冷冷的晶光,愈发显得那原本曼.妙柔软的胴.体,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连默轻轻接近尸体,取出肝温计,在尸体表面做一个小小的侧切口,插.入肝温表,停留几秒,读取数字。 “推测死亡时间在四到八小时之间。”连默又凑近尸体,伸出手指微微用力按压尸体锁骨位置的暗紫色尸斑,注视它在她手指下褪色,当她移开手指后,又恢复成原来的暗色斑痕。 费永年站在连默身后,注视着她的一系列动作。 “体表没有明显伤口,死者生前有过性.行.为,目前还不能推断死因,需要进一步的尸检。”连默直起身来,对她身后的费永年说,“可以移动尸体,送回法医实验室了。” 这是一具外表完好无损,看不出任何异常的尸体。然而年轻鲜活的生命戛然而止本身,足以让人充满怀疑。 费永年一边伸手叫两个年轻警.察过来,将尸体装进裹尸袋中,运回法医实验室去,一边拜托连默,“请尽快给我尸检报告,上面……” 他指一指头顶,“很重视。” 连默抿一抿嘴唇,剥下自己手上的一次性手套,拎着工具箱,返身走出卧室,来到外间。 那坐在沙发上的男子已经由人处理过受伤的脚掌,并包扎妥当,穿上衬衫,正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处,怔忪地望着室内来来回回走动的警.察。 费永年顺着连默的视线望去,看到坐在沙发上,失魂落魄的男子,打鼻孔里哼了一声,“信先生,请随我们回警.察局,协助调查。” 连默收回视线,掀起门口的警戒线,走过漫长幽静的走廊,来到电梯跟前,打算下楼驱车到实验室去。 电梯恰在此时上行到八楼,发出清脆的“叮铃”声,门向左右缓缓滑开,一个身穿烟灰色西装,微微秃顶的中年男人,陪着一名穿卡其色风衣的年轻男子从电梯里走出来。 连默与年轻男子擦肩而过,走进电梯里。 两人被电梯口的警.察拦住,微微秃顶的中年男人好脾气地自我介绍: “我是信以诺信先生的律师,这位是信先生的兄长……” 年轻男人双手插在风衣口袋中,若有所思地望向站在电梯中的连默。 连默似有所觉,缓缓扬起半垂的眼睫,隔着缓缓合拢的电梯门,与他四目相对…… ☆、第一章 Dark Angle(1) Dark Angle I 信以谌接到弟弟以诺的电话时,刚刚吃过早饭,正打算出门。 电话里以诺的声音惊慌失措。 他不得不出言安抚以诺:“慢慢说,说清楚。” “我……”以诺深吸一口气,“我身边,有具尸体……” 以谌闻言,沉默一秒,忍不住伸手捏一捏鼻梁,“你在哪里?” 电话那头有片刻细微的声响,然后以诺的声音重又响起,“我……在滨江路七百号……八一八房间。” 以谌迅速在脑海里寻找合适人选,然后交代弟弟以诺:“我们结束通话后,你立刻报警,这是其一。其二,不要再碰房间里的任何东西!其三,在我和黄律师到场前,不要与任何人交谈。听明白了吗?!” 等听到以诺惶然的承诺,他立刻挂断电话,致电为信家服务已逾二十年的黄伟荣黄律师。 黄律师接起电话,笑呵呵地问以谌,“这么早打电话给我这老头子,可是有什么好消息要宣布?” 以谌闻言,忍不住苦笑。 最近他携蜚声国际的新晋康城影后出席过几次商务活动,不过是礼貌的搀扶护持,便被媒体捕风捉影,渲染得满城风雨,连夜宿香闺这等标题都登了出来。有好事者已经在预测他们的婚期以及婚后打算生几个孩子。 可惜目前有更要紧的事需要他烦恼。 “恐怕不是什么好消息。”他将公文包放回门口的壁龛,挽起风衣,一边出门,一边对着手机说,“以诺说他身边现在有具尸体,我已叫他即刻报警。” 那边厢黄律师“啊”一声,立刻收了笑,“他在哪里?我这就过去!你交代他,在我到之前,保持沉默。” “以诺目前人在滨江路七百号八一八房间,我正要赶过去。”以谌出门。 “那我们在那里见。”黄律师并不赘言,率先挂断电话。 以谌将手机放进上衣口袋中,乘电梯至地库,取了座驾,驱车赶往滨江路七百号。 待他赶到商务酒店门前,黄律师也恰好赶到,两人默默对望一眼,并肩往酒店内走去。 酒店大堂里有客人,一边等前台结算房款,一边好奇地打听:“酒店里出了什么事?一早扰攘不已。” 声音不小,在空洞高挑的大堂里,激起回声。 以谌微不可觉地蹙眉,加大步伐,走向电梯。黄律师个头没有以谌高,不得不小跑几步,才跟上他。 “你别着急,事情未必不可收拾。”黄律师安抚以谌。 “今次事罢,设法送他去梅黛奥拉,在里面关上一年半载。”以谌望着电梯下行的数字,淡淡说。 梅黛奥拉是希腊着名的宗教圣地,建有许多座悬在空中的修道院,经年累月地与世隔绝。即使社会发达的如今,大梅黛奥拉修道院也没有供人自由出入的阶梯,修士与修道院中所需要的物品,仍必须通过滑车,以网兜运送至山上。 修道院里的修士,如同千百年来在此修行的修士们一样,过着缺少物质享受的清贫生活。他们的全副身心,就是祈祷和赞美上帝。 也许只有与世隔绝,才能迫使以诺改掉身上的坏习惯,以谌想。 黄律师微笑,“哪怕送到庙里,以诺也是一个花和尚。” 电梯这时下到一楼,门一开,里头两名警.察,一前一后,将装有尸体的裹尸袋放在推车上,自里头推出。 以谌同黄律师让到一侧,为警.察让路。 以谌望了一眼没有起伏的黑色裹尸袋,心情更加沉重。 以诺是母亲在三十五岁高龄为父亲生的孩子,因是次子,又来得艰难,自出生以后,倍受家人宠溺。父母并不要求以诺出类拔萃,只是希望他能拥有他们所没能享受到的幸福童年。他们给他买最好的衣服,最贵的玩具,买一切他想得到的礼物,带他去洛杉矶、巴黎,去东京和香港,只为以诺信口一句:想玩遍所有迪斯尼乐园。 这造就了以诺成年后一意享乐的性格。 现在看来,他在洛杉矶加州大学分校醉酒闹事,最后被学校开除的事,并没有令他接受教训,依旧我行我素,最终惹来巨大麻烦。 以谌和黄律师上楼,同一个年轻女郎擦肩而过。 当他与黄律师被警.察拦下,盘问身份时,他下意识地转头,望向站在电梯里的女子。 那是个有些呆的女孩子,有一头浓密张扬的黑发,皮肤略显苍白,眉目清秀,看起来带着点昏昏欲睡的模样。然则当她轻轻抬起眼帘,与他四目相对时,那清澈冷静的目光,简直似一把有形的利刃,仿佛能切割开他外在的皮肉,直指内心。 以谌一愣。 电梯门缓缓隔绝了他的视线。 以谌未及多想,已看见弟弟以诺由一名身材魁梧的刑.警陪伴,从酒店幽长的走廊深处,走了过来。 看见以谌与黄律师,以诺的眼里升起希望的明光。 “以谌!黄伯伯!”他从无一日似此时此刻,欣喜于见到冷静自持的哥哥以谌和行动迟缓永远一副笑呵呵模样的黄律师。 黄律师压一压手掌,示意以诺别出声,随后上前,伸出手来,对魁梧的警.官道:“你好,我是信以诺信先生的律师……” 费永年与黄律师握手,“我是负责调查的费警.官。”又看一眼和以诺眉目相似的以谌,“目前只是请信先生前往警.察.局协助调查,请不必紧张。” “是,信先生本人及家属一定全力配合警.方调查。”黄律师保持微笑,走到以诺身边,“费警.官有什么疑问,我们一定如实回答。” 一行人来到警.察局,费永年寻了一间清静的办公室,请信氏兄弟与黄律师落座,为每人倒了一杯水,这才开始做笔录。 黄律师向以诺点头,示意他陈述事情经过。 以诺慢慢回想他遇见安琦之后的每一个细节。 昨天他同往常一样,睡到午后起床。 家里只得一个常年为信家看管别墅的阿姨在,哥哥以谌为方便上下班,几年前已搬到金融区的酒店式公寓居住,父母则出国旅行,顺便考察市场去了。 以诺记得自己洗漱完毕,摸进厨房去,从冰箱里寻了一块阿姨私藏的巧克力布朗尼蛋糕,为自己倒了一杯牛奶,坐在厨房的餐桌旁,享受自己的“早餐”。 阿姨自外头进来,看见他已经将一块巧克力布朗尼消灭大半,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以诺!” 他把最后一点布朗尼扫进嘴里,摸起餐巾抹了抹嘴,起身凑到阿姨跟前,嬉皮塌脸地搂住阿姨肩膀,“奇怪,蓉姨藏着的蛋糕,格外好吃!” 阿姨使出一指禅将他推得老远,“拍马屁也没用!” 以诺嘿嘿笑,也不管阿姨如何反应,在她脸上用力一吻,“晚上我约了朋友,你叫厨房不用准备我的晚餐。” 说罢跑出厨房,回到楼上自己房间,取了外套车钥匙,自楼下车库里将崭新的碳纤维特式法拉利四五八开出来。 以诺小时候喜欢Match box的汽车模型玩具,父母为此特地到全球各地搜寻Match box生产的汽车模型给他,甚至不惜重金向个人收藏者购买绝版汽车模型。成年以后,对金属汽车模型的热爱,变成对手工定制汽车的极致追求。 这辆银灰色,以碳纤维改装车顶,引擎盖,前后下扰流,侧裙,引擎出风口,进气与通风格栅的法拉利跑车,是父母送给他的二十四岁生日礼物。日前才完成所有改装,从德国运抵本埠。昨天刚刚办理好所有手续,自海.关开回来。 他的几个汽车发烧友朋友得知消息,约他傍晚试车。 以诺自然一口答应。 下午五点一行人在城内一级方程式赛车专业赛场集合,试驾这辆经过安德森改装公司改装,彻底脱胎换骨的法拉利四五八。 当引擎流畅低沉的轰鸣声响起,以诺觉得自己的血液都为之沸腾,而在直道上以超过三百公里的时速飞奔,风驰电掣的感觉更使身体中肾上腺素急剧上升,刺激不已。 等跑车停回起跑线,所有人都忍不住赞叹,“真是尤.物中的尤.物!” 一行人自赛车场出来,又一起去城中一间新开的酒吧庆祝。 酒酣耳热之际,其中一个叫小黑的怂恿以诺,同他一起开汽车改装店,“我出场地和六成资金,你出四成和技术,如何?” 以诺闻言哈哈笑,大力拍一拍小黑肩膀。“若要我出技术,改装店我要占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 他虽然在大学闹事被学校开除,可到底还是学了些东西的。 小黑摸摸鼻尖,讪笑。 以诺也不介意,转头同其他发烧友聊起在车展上看到的一辆玛莎拉蒂芬迪敞篷跑车来。 “……车身材料及面漆悉数量身定制,只此一辆,绝无仅有,在光线下反射出奇特的深灰色带珠光的金色,如同……” “一道深灰色烈焰。”一管略略沙哑的女声,在以诺身侧说。 以诺回头,望进一双充满野性的美丽大眼里去。 “你也懂车?”以诺转身面对女郎。 女郎向他微笑,抬手撩动散落在肩膀上的头发,轻轻甩到背后去,“一点点。” 酒吧靡丽的灯光下,她浅浅亚麻色的头发,如同水色的丝绸,柔顺飘逸,黑色抹胸紧身裙,将她窈窕美好的身型勾勒得更加诱人,如同一株从暗夜中走来的带刺的野玫瑰,赏心悦目的同时,又隐隐带着一丝危险诱惑。 以诺倏忽觉得整间酒吧都淡出他的感知世界,只有这美丽女郎,笑盈盈在他眼前。 他从吧台前的高脚椅上跳下来,向女郎自我介绍,“嗨,你好,我是信以诺,朋友都叫我以诺。” 女郎笑吟吟地,大方回应:“嗨,你好,我是安琦。” 以诺的几个车友挤眉弄眼地在他身后起哄,安琦也落落大方,不以为忤。 以诺自口袋里摸出带有标志的车匙,“有没有兴趣去体验一下?” 安琦明眸熠熠,露出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好啊!” 以诺伸手抹一把脸,“然后我就和她从酒吧出来,开车在滨江路上兜风……” 夜晚的滨江路褪去金融区白日里的高贵矜持,露出霓虹闪烁的万种风情,教人迷醉。 车内不大的空间里,以诺闻见丝丝缕缕若有似无的,如同新鲜青草同柑橘混合的香味,再细细一嗅,又无迹可寻,撩拨得他心动不已。 “……后来我们去了酒店……”以诺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在套房吧台喝了点酒,然后……” “然后怎样?”费永年停下笔,抬头问。 以诺有些不知所措,“那之后我就想不起来了,醒过来——就发现安琦已经……” 从那样鲜活美丽的女郎,变成一具余温尚在,却生息全无的尸体。 费永年从头至尾翻看了一遍自己做的笔录,以圆珠笔轻轻敲了敲笔录本,“你以前不认识死者?” 以诺摇头,“不认识。” 费永年合上笔录本,“死者的具体死亡原因还在调查当中,目前还没有确切的证据显示这是一起犯罪事件,所以暂时就先问到这里。随时还会请信先生前来协助调查,所以请勿离开本埠。” 黄律师当即表示一定配合警.方调查,随即与费永年握手,同信氏兄弟一起离开警.察.局。 ☆、第二章 Dark Angle(2) Dark Angle(2) 费永年到楼下法医实验室的时候,里头正忙得脚不点地。 早前市郊一个在建工地发生火灾,大火导致十一人死亡,三十七人不同程度烧伤,火灾现场的所有遇难者尸体以及物证都送到法医实验室来,上级下达命令,务必在第一时间验明遇难者身份,查清起火原因,给遇难者家属一个交代。 从昨天夜间开始,尸体陆续送抵实验室,法医们便开始连续不间断地进行尸检,从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骨上竭尽全力地提取基因序列,进行脱氧核糖核酸比对,查清遇难者身份。 房间里弥漫着烧烤时常能闻到的焦香,然而对知情者来说,散发出这种味道的,绝不是什么引人垂涎的美食,而是一具具在火灾中被烧焦的尸体。 微微发福的主任看见费永年,戴着手套的手向里头挥一挥,便又埋头继续尸检。费永年会意地往实验室里头走去。 市警.察.局的法医实验室,三年前刚由上级划拨经费,购置最先进、最精密仪器,全盘升级重建,从原先的偏居一隅的小太平间兼验尸房,一跃成为占据警.察.局地下一层整层楼面,拥有本埠乃至周边数省最先进的法医检验技术的实验室。 升级扩建完成的同时,也面向社会,公开招聘了一批法医助理。 法医并不是一个受欢迎的专业,同样学足五年,医学专业毕业可以成为受人尊重的医生,救死扶伤,待遇颇丰,而法医学专业的毕业生,收入不高,却要同各色式样的千奇百怪的尸骸打交道,往往难有理想人选前来应聘。 连默就是那时候前来应考,被招聘进法医实验室的三名法医助理中的一人。其中两人如今已经挂冠求去,只得连默,坚持下来,正式升任法医一职。 费永年推开验尸房的门,恰好看见连默戴着一次性树脂片护目镜,正从死者被打开的腹腔中捧出肝脏,放在电子磅秤上称重,一旁有个自医学院来的实习生,在一侧记录数据,然后拍照存证。 “……你知道,这让我想起法国人视为顶级美食的肥鹅肝……”连默头检视磅秤上的肝脏,“价格昂贵,生产过程十分残忍。被饲养的鹅自出生开始,就关在狭小、逼仄的笼子里,终其一生不见天日。日复一日,被人从喉咙处插.入喂食的铁管,几乎直通嗉囊,被迫吃下远超过自己体重的饲料……最终它们的肝脏将病态地肥大,成为餐桌上的美食。但恐怕没有人愿意正视,他们吃下去的是肿大的脂肪肝的事实……” 费永年听得啼笑皆非,好在他已经习以为常,倒是难为那实习生仍能面不改色,奋笔疾书。 他轻咳一声,打断连默。 听见响动,连默抬起头来,朝进门来的费永年看了一眼,复又走回尸检台,低下头去,伸手自腹腔里取出子.宫,称重拍照,随后做了病理组织切片,小心翼翼地放入固定液中,密封后进行编号,稍后将同其他病理组织切片一起进行病理检验。 “有什么发现?”费永年在离解剖台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脚步,问。 连默扯下手套,走到另一侧X光片灯箱前,打开电源,用手指在耻骨位置虚划一下,“死者是成年亚洲女性,联合面嵴变钝,几近消失,背侧缘已经形成,推断年龄在二十二岁到二十四岁之间,喉头水肿,肺部有淤血,但是并未检出勒颈的痕迹。目前死因尚不明确,需要等到病理和毒理报告出来……” “还有其他线索吗?” 从酒店房间里收集的证据里,没有能证明死者身份的证件,酒店前台入住登记也只有信以诺的身份证信息。 不知道死者的身份,对这起死亡事件的调查,无疑是不小的阻碍。 连默返回尸检台,戴上手套,轻轻用双手托起尸体的头部,微微向一侧转动:“看——” 费永年弯下腰,从尸检台与尸体之间望过去,看见死者背部肩胛骨位置,有一处青色的翅膀纹身。 “另一侧也有。”连默示意费永年跟她到电脑前,调出电脑里的照片。 屏幕上,布满尸斑的皮肤表面,一对青黑色翅膀栩栩如生,仿佛随时要展翅而去,而现实中,这对翅膀的主人,却再也不会睁开双眼。 连默将照片打印出来,“希望对你有帮助。” 费永年接过照片,临走前仍不忘催促连默,尽快把尸检报告交给他。 信氏是本埠最大建材供应商,因信誉良好,实力雄厚,城中许多重大建设项目,都由信氏参与建造。坊间传言,信氏高层同本埠各级领导私交甚笃,这也是为什么在建工地火灾事故如此焦头烂额之际,上头仍如此重视此事的原因罢? 信以谌在阿姨前来开门后,向她微微颌首,“蓉姨,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阿姨还不晓得出了事,但是转眼看见在一旁噤若寒蝉的以诺,心道不知以诺又惹了什么麻烦?到了要以谌出面的地步。 以谌率先进门,大步走向楼下书房。 以诺垂头丧气地跟在他身后进门,黄律师同情地拍拍他肩膀。 阿姨识趣,送上茶水后便安静地退出书房,将门轻轻地关上,把空间留给三人。 以谌待阿姨退出书房,才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送到嘴边,顿了顿,仿佛打算开口,又不知想起什么,最后只默默喝茶。 以诺在书桌对面的椅子里动了动,望着被茶水氤氲的热气笼得面目朦胧的哥哥,忐忑不安。 老好人黄律师也端起茶杯来,眼观鼻、鼻观心,一心一意品茶。 书房里一时间仿佛连空气都凝滞。 以诺终于忍受不住,“以谌……” 以谌并不理睬他,只轻轻放下茶盏,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一本黑色皮质封面的笔记本来。 以诺一见那黑色笔记本,立时觉得背脊一凉。 他比哥哥以谌小五岁,当他略微懂事的时候,以谌已经上小学。放学回来,父母还未下班,家里只有保姆和还在上幼儿园的他。 保姆对他,一贯纵容,只消他不哭,所有他的要求都会满足。但是哥哥以谌并不。 以诺想吃点心?可以!把丢在地上的玩具捡起来再吃。 以诺想看电视?也可以!把饭统统吃光就可以去看电视。 保姆如想为他说话,十岁大的以谌会轻轻微笑,“我会告诉爸爸妈妈,你给以诺吃垃圾食品。” 保姆立刻败下阵来。 当时有关于婴幼儿吃果冻被噎,窒息死亡的新闻报道,父母为此特意关照保姆,不可以给他吃果冻。彼时他恰恰正迷恋果冻,如有果冻吃,什么都好商量。保姆为此悄悄买给他吃,只为让他能安静片刻。 偏偏有一天被以谌撞见,从此翻身不能。 以诺哀怨地想,哥哥从那时起,已经知道如何拿捏自己。 以谌从未大声呵斥他,只把他犯的大小过错,统统记在黑皮抄里。 “你改了,就划去一条。若不改,便一直留着,将来可以拷贝一份数份赠送亲朋好友以及我未来的侄子侄女……”以诺记得以谌第一次给他看黑皮抄时,他十二岁,正是少年最调皮顽劣的年纪。 直到他后来去洛杉矶读大学,才暂时与这本黑皮抄告别。 想不到今时今日,又见黑皮抄。 “……我知道错了!一定改正!”以诺抵不住沉重的压力,败下阵来,向以谌求饶,“……我以后一定改!” 他举手发誓。 以谌将黑皮笔记本合在掌心里,并不问他哪里错了,“以后改?既然要改,就从现在开始。” 以诺点头如捣蒜,“是是是!从现在开始改!” “先从昼伏夜出的习惯改起来罢。”以谌向黄律师方向望了一眼,“我记得黄伯伯的律师事务所,在招聘助理,以诺虽然对法律一窍不通,但端茶倒水,送信送报,应该难不倒他。” 黄律师适时地放下茶杯,朝以诺微笑,“是啊,我们事务所正在找助理。” 以诺在肚子里叫苦不迭,面上强笑,“以谌……能不能换一个?” “换一个?”以谌微笑,“那你想做什么?” 以诺见哥哥一副“可以商量”的样子,眼睛一亮,一反颓态:“我想自己开一间汽车改装厂,从原厂进口汽配零件,打造独一无二的定制改装汽车!” 以谌将黑皮抄放在书桌上,敲一敲封面,“今天的事,目前还未被媒体获悉,只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或早或晚,都会捅出来。这种风口浪尖的时候,还是低调些,先去黄伯伯那里工作吧。” “可是我——” 以谌摆摆手,“等此事尘埃落定,你要是还想开改装厂,我不会拦着你。” 以诺还想为自己辩解,黄律师忍不住轻咳一声,暗示他此时不宜与以谌叫板唱对台戏。 以诺顿时泄气,整个人窝进椅子里。 以谌只当没有看见弟弟在黄律师跟前坐无坐相的样子,低声同黄律师商量。 “麻烦黄伯伯找个可靠,口风又紧的调查员,去查一查。” 弟弟以诺的酒量,他还是晓得的,没道理能清醒地驱车至酒店,进了房间以后却忽然人事不知,记忆全无。 黄律师点点头,又与以谌寒暄两句,便拎着公文包,起身告辞,临走之前,不忘拍一拍以诺肩膀:“明天见,以诺。” 以诺有气无力地和他告别。“明天见,黄伯伯。” 等黄律师离开书房,以谌把黑皮封面笔记本锁回书桌抽屉里,“事情没有定论以前,你先体验体验上班族两点一线的生活,其他地方,暂时都不要去了。” 说完起身往外走,手按在门把上,又踅回来,“把你的驾照和车匙都交出来。” 以诺终于跳脚:“没有驾照,我怎么上班?!” “会有司机接送你上下班,爸妈送你的生日礼物,我让司机稍后替你开回来。” 以诺瞪向以谌,两兄弟眼光在空中相.交,滋啦啦似有火花迸射。 以谌面上是一点点淡淡笑容,并不打算改变主意。 因出了人命,以诺气短,终究无法理直气壮地坚持自己的主张,只能从上衣口袋里摸出车钥匙一扬手扔向以谌:“驾照在车上。” 以谌伸手接住钥匙,“我上班去了,你好好在家休息。” 离开别墅,以谌回望一眼身后渐渐合拢的铁门,暗暗希望这件事在父母回国前能妥善解决。 ☆、第三章 Dark Angle(3) 费永年捏着手里的照片,面上带着淡淡的疲惫。 照片是从酒吧停车场的监控录像截取的画面,像素低,画质粗糙,但勉强能清楚看到死者的正面。 “费队,我已经就信以诺提供的信息,去酒吧查证,他当晚的确是在酒吧内结识死者,两人一同离开,酒店前台接待也证实两人进入酒店时看起来都很清醒。酒店保安经理拷贝了大堂的监控录像……”刑.侦大队的小刘警员瞥见他脸上的疲惫颜色,自动将递过来的监控录像光盘收回,“我这就去看看录像里有什么线索。” 费永年抹一把脸。这几天媒体都在争相报导在建工地失火,致使十一人死亡,三十七人受伤,其中三人伤势严重,生命垂危,尚未脱离危险的新闻。高层人士交代在尚未明确死因,案件定性前,尽量不要惊动媒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然而尸检报告还没有递交上来,他只能从查清死者身份入手。 目前警方掌握的线索不多,除了知道死者年龄在二十二到二十四岁之间,名叫“安琦”,背后有翅膀纹身以外,再没有任何与死者身份有关的线索。警.方失踪人口档案和指纹档案中也没有能与之匹配的结果。 “吴瑕,把这张照片多复印几份,分发到各个酒吧、酒店,请他们协助警方调查,看看有没有人能认出照片上的人。”他叫住从旁经过的警员。 “是,费队。” 费永年起身,叫上新分来的大学毕业生,“跟我走。” 那年轻人受宠若惊,赶紧追上他的脚步,“费队,我们现在去哪里?案发现场?还是法医实验室?” 费永年瞥了年轻人一眼,“我们去调查一下嫌疑人。” 年轻人高涨的热情并不受影响,“费队,可以让我开车吗?” 费永年在走进电梯的同时,将警.车的钥匙抛给他:“开稳点。” 两人驱车到信以诺经常出入的车友俱乐部聚会地点——本埠的一间豪华轿车改装厂。 夏日午后的阳光灼热地炙烤着地面,远远望去,空气因蒸腾的热浪而扭曲,路上鲜有人来人往,仿佛所有人都逃离这酷热,躲进室内,只余整座空城。 即使车内开足空调,年轻的卫青空仍然被车窗外斜斜射进车内的阳光烤出一身的汗来。 他刚刚从警.官大学刑.侦专业毕业,父母一心想安排他回首都工作,离家近些,方便他们照顾。 他却有自己的打算。 “给我五年,倘使五年仍未达成我给自己设定的目标,就听凭你们安排。”他坐下来同父母谈判,为自己争取时间与实现梦想的机会。 “三年。”卫父瞥一眼满脸不舍的妻子,让步。 “五年。”卫青空坚持。 “五年就五年罢。可是节假日必须回来,不能借故不归。”卫父因知道把儿子逼得急了,恐怕适得其反。 卫青空如愿以偿,留在本城。他深知若听父母安排,回首都在基层干两年,只要不出意外,他就会获得提拔,从此以后,青云直上,官运亨通。然而从今往后,难免要背上个太子党的名声,无论做出什么成绩来,总难逃背景雄厚,有捷径可走的议论。 他想要凭自己的真本事,做出一番事业来。 只不过被分到市刑.警大队刑.侦二队至今,他一直没机会出外勤,始终被队长留在办公室里,翻阅案件卷宗,打印报告,发协.查通知…… 今天终于获得出外勤的机会,哪怕不是去现场,都让他兴奋。 费永年微微闭着双眼,为自己争取片刻休息时间。 他能感受到一旁开车的卫青空的兴奋情绪。当年他第一次和师傅外出办案时,内心也如同这一刻的卫青空,激动得难以抑制。然而等他到达现场,看到死者血肉模糊的尸体,以及永远停留在被杀害刹那、死不瞑目的表情,再激动的心情,也会沉重无比。 卫青空将警.车驶进停车场,白色雪佛兰幻想同满眼望去的豪车相比,显得格格不入。卫青空有点挪不开视线。哪个男人不喜欢代表速度与激.情的豪华跑车呢?身为小警.察的他也不能免俗。 费永年视若无睹地从一排排豪车中间穿过,大步走向汽车改装厂的正门。卫青空只好在心里说一声“宝贝回头我再来看你们啊”,然后加快脚步,跟上他。 改装厂的自动感应门在两人接近时左右滑开,一股清凉冷气扑面而来,有笑容可掬的接待小姐迎上前:“请问有什么能为两位服务的吗?” 费永年从上衣口袋中取出警.官证,向接待小姐出示:“我们是警.察,你们老板在不在?” 接待小姐保持职业微笑,“两位请稍等。” 说完转身拨内线电话,低声询问:“老板在不在?”随后放下电话,“两位这边请。” 她在前头引路,带领费永年和卫青空穿过舒适宜人的接待区,经过一扇厚重的门,进入到忙碌的改装车间。 车间里即便开足冷气,仍有一股难以形容的热浪。两旁靠墙的架子上,堆满各种不同规格的轮胎。车间中央停放着两辆汽车,一辆被银灰色防尘罩覆盖,不见庐山真面目,另一辆则被千斤顶架空,有人在下头进行改装。 车间里各种工具的声音时有时无,混杂着人声,十分忙碌的样子。 一个穿卡其色工作服,剪短短寸头,留着胡髭的高大男子从车间另一头走过来,“两位警.官好,我是此间的老板,鄙姓陈。不知有什么能为两位警.官效劳?” “请问郑健斌是你的员工吗?”费永年问陈老板。 高大的陈老板点点头,“他犯了什么事?” 费永年微笑,“我们只是想向请他协助调查。” 陈老板十分配合,扬声叫:“小黑,来一下!” 车间里回荡的电钻声片刻之后停下来,有人从正在改装的汽车底下滑出来,站起身,向他们走来。“老板,什么事?” “这两位警.官找你协助调查。”陈老板说完,就退开几步,到一旁检视汽车去了。 费永年打量郑健斌,见他果然如同绰号那样,皮肤黝黑,整个人结实健硕,带着一种少见的粗犷性.感,仿佛杂志上的模特。 “你就是郑健斌?”费永年核实他的身份。 小黑点点头,伸出手:“你好……” 旋即瞥见手上的机油,赧颜一笑,收回手,在工作服的后袋来掏出块手巾来,来回擦了擦手。 费永年示意他不用紧张,“昨晚八时到十时,你人在哪里?” “在滨江大道新开的酒吧。” “当时还有谁在场?” 小黑回忆了几个名字,“出什么事了?” “你还记得信以诺是几点离开,和谁一起离开的吗?”费永年注视小黑的双眼。 小黑的视线微微转向右上方,“大约十点左右,具体时间我没注意。他和一个在酒吧里认识的女人一起离开的。” 说完,顿一顿,小黑忍不住问:“以诺没出事吧?” “你怎么知道信以诺出了事?”费永年不错过小黑脸上的细微变化。 “不然警.察怎么会来问他的事?”小黑耸肩。 费永年点点头,“你对信以诺了解多少?” 小黑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老板,略略压低声音,“以诺是车友俱乐部的会员,把车送到我们这里来改装,一来二去就认识了。他为人爽朗大方,对车子十分内行,圈子里比较有名。我们就是和他一起去试新车,然后到酒吧庆祝。” “他离开酒吧的时候,状态怎么样?” “他喝酒很节制,只喝了一瓶啤酒。”小黑生怕费永年不相信,“有一次车友聚会的时候他说起过,因为在美国喝酒闹事,导致非常不愉快的结果,所以他开车的时候很少喝酒……” 一直站在费永年身后奋笔疾书的卫青空眼睛一亮,抬头看了一眼小黑。 小黑浑然不觉,那头陈老板却轻轻咳嗽一声。小黑拿手巾掸一掸手心,“两位还有什么要问的?没有的话,我得回去干活了。” 费永年留给他一张刑侦队联系电话卡片,“如果对昨晚的事还有任何能回想起来的,请打这个电话。” “两位警.官这边请。”陈老板等小黑接过联系卡片,这才延手请费永年和卫青空原路返回接待大厅。 费永年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陈老板,“陈先生和客户的关系都很好?” 陈老板微笑,摸一摸寸头,“来我店里的客人,我自然希望他们能享受到宾至如归的热忱服务,从此成为最忠实的客户。” “不知道陈先生对信以诺有多少了解?” 陈老板刮一刮鼻尖,看来这位警.官不从他这里问出些有用的信息是不肯罢休的了,索性坦陈:“我认识信二少的时间不算太长,也就一年罢。他是次子,肩上没有家业的重担,父母长辈又偏疼他,难免有些富家子的骄纵任性。但他脾气却不坏,并不苛刻,为人颇豪爽。小黑说的事,我也略有耳闻,据说他为此失去即将到手的硕士学位,回国后痛定思痛,在饮酒的问题上比较谨慎。” 费永年在接待大厅站定,同陈老板握手,“谢谢陈先生配合协助警.方调查。” “这是我身为公.民应尽的义务。”陈老板客气地说。 等从凉爽宜人的汽车改装厂接待厅,走到阳光火.辣辣的室外,卫青空不解地问费永年:“费队,那个陈老板一看就是个老狐狸,讲话虚虚实实,干扰我们做调查,为什么不深入调查下去?” 费永年觑了他一眼,戴上墨镜,“做他们这行,接触的人非富即贵,十分忌讳口风不严谨,动辄将客人的隐私透露出去。不过他口径和郑健斌一致,言外之意是信以诺不会醉酒肇事。” “这并不能排除信以诺的嫌疑。” “所以我们要先回刑.侦队核实这条线索,然后请他来再次协助调查。”费永年拍一拍他的肩膀。 ☆、第四章 Dark Angle(4) 连默走出实验室,脱下身上的白色罩衣,挂在外间的衣架上,取过自己的外套和背包,准备下班。 主任恰好一脸倦色地从解剖室里出来,看见她,招了招手。 连默走过去,足音轻缓。 “第一次自己出外勤,感觉怎么样?”主任问。 “还好。”连默轻轻微笑,“让我想起了让.奥古斯特.多米尼克.安格尔的画作土耳其宫女与女.奴……” 年轻而赤.裸的身体圆润柔软,如同有一层柔和的光笼罩其上,充满诱.人情.调,同她面对的无名女尸,形成强烈反差。 主任忍不住拍一拍她肩膀,“早点回家休息,这一天大家都累坏了。” 法医这个职业,每天要面对太多死亡,尤其是非正常死亡的场面,心理承受能力稍微差些,就会无法从案件中抽离,甚至产生负罪感。这样的事例他见过不少,好几个他认为有潜质,值得培养的年轻人最后都放弃了法医职业。 不过他观察了连默整整两年,发现这姑娘发散性思维十分强大,懂得苦中作乐,又耐得住寂寞,是个有前途的。只是这不分场合的文艺腔,有时候实在使人啼笑皆非。 “我先下班了。”连默不同主任客气,掩嘴打了个哈欠,往电梯走去。 在办公楼大厅里,连默碰见卫青空。 青空三步并做两步,赶上连默,替她推开门,跟在她身后走出大楼。 “连法医,有什么新线索了吗?” 连默停下脚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两人之间冷场数秒,她才恍然大悟地反应过来:“费队把案子交给你办了啊?” 青空嘿嘿一笑,“这是我第一个案子,还要跟费队多多学习。” 连默点点头,“费队人很和气,跟着他能学到很多东西。” 青空与连默并肩往停车场方向走,“我想问问你有什么线索,晚上回家可以研究一下。” 连默在自己的小车前站定脚步,“毒理报告还没有出来,只有初步病理组织报告,显示是由于肺部淤血和喉头肿胀导致窒息死亡,不过没有明显扼杀痕迹。等实验室的毒理报告出来,就能知道确切的死因了。” “还有没有其他线索?”青空不死心地追问。 “有倒是有。”连默掏车钥匙的手停在口袋里,“我已经悉数告诉费队,相信他已经着手调查了。” “连法医,连默,拜托!”青空双手合十,使出死缠烂打撒娇大.法。 连默感觉有人已经在注意他们,遂打开车门上车,随后降下车窗,豁眼神给青空,示意他上车。 青空喜出望外地拉开副驾驶座的门,一气呵成地坐进去,顺手拉上门。 连默发动引擎,小车慢慢驶出公.安.局停车场。 “你去过新源街没有?”连默在开出一个红绿灯后,问。 青空摇头,表示没有去过,“听起来十分耳熟,和案子有什么关系?” 连默将车开得四平八稳,“新源街分老街同新街,是颇有人气一条步行商业街,一步一摊,三步一店。从老街到新街,一圈细细逛下来,很需要些体力。” 青空不由得转头去看连默。 连默乌黑的头发仿佛一捧青云,披散在肩膀上,额头光洁饱满,挺直鼻梁,从侧面看上去,秀丽从容。她开车时双眼直视前方,微微抿着嘴唇,十分专注,有种不自觉的认真。 青空想起在市局办公大楼里广为流传的段子来。 传说当时连默刚作为法医助理被招聘进市局,还处在三个月试用期中。局里颇有几个未婚青年对面容清秀,又低调和气的连默抱有好感,辗转托人求法医实验室主任从中牵线,借口和新同事联络感情、拉近距离,请连默吃饭。 主任也希望能促成一桩美事,遂一口答应。趁中午吃饭时候,对连默说,同事们想约她聚一聚,联络联络彼此之间的感情。连默点头答应。主任得了准信后,打电话给楼上聚餐的发起人,市局信通处的副主管。 副主管一听,喜滋滋乐颠颠在本埠最豪华气派的滨江六号订了一间包房,可以从落地玻璃窗俯瞰江景夜色,外头露台还安排了四人弦乐队进行表演,然后逐人通知时间地点。为了不使连默觉得尴尬,他还特地又叫上两个信通处办公室的女.警.官。 等到下午下班时候,主任拎着公文包到一楼停车场,与众人集合,独不见连默身影。信通处的小伙子自告奋勇,替主任到地下一层的法医实验室去找连默。 有两个小伙子见他捷足先登,很是扼腕。不料足足过去十分钟,那下去找人的小青年才回到停车场。“我找遍办公室,也没找到她。” 信通处的副主管问主任:“小连会不会已经先过去了?” 主任一想,也有可能。 哪曾想,等大家到了滨江六号,进入包房,也没有看见连默的踪影。信通处副主管虽然面上仍笑呵呵地,连连招呼几个年轻人都别拘束,心里却难免埋怨。 主任也觉得面上无光。 曲终人散,连默也没有出现。 次日主任在法医实验室碰见连默,问:“连默啊,昨天聚餐,你怎么没去啊?” 连默“啊……”一声,“对不起,主任!对不起!我忘记了!” “小赵下班的时候到楼下来找你,你们没碰到?”主任狐疑。 连默想了想,“……我那时候还在档案室……” 这下轮到主任“啊……”一声。 新法医实验室建成使用后,过去的法医档案,都从暂时存放地搬回新实验室的档案室。搬运过程中难免有错放、误放的可能,但大体都还保持原有的存放顺序。连默初来乍到,他为考验她的耐心,便先叫她对过往卷宗进行查阅整理。 “小赵理应敲过门的。” “我……大约恰好戴着耳机……”连默十分无辜地说。 主任挥一挥手,示意连默没事了,然后站在走廊上,抹了把脸,望着她的背影。这姑娘看着清清秀秀,斯斯文文,想不到竟是个呆的。 后来这事不知恁地在局里传扬开来,渐渐有意约连默出去的人便少了,倒是那天在滨江六号一同聚餐的几个年轻人,最后竟促成了一对,信通处副主管还吃了一对新人送的谢媒蹄髈。当然这是后话了。 连默久久不见回应,侧脸看了卫青空一眼,“卫!” 青空回过神来,“新源街和案子有什么关系?” “新源街上有许多间纹身店,坊间传闻最好的纹身师就在那里……” 青空一点即通,“你是说能通过纹身师追查到女死者的身份?!” 连默耸肩。 “不如我们这就过去看看罢……”青空眼冒晶光,双手合在胸口。 “你的车……”还在局里,连默在心里说。她本打算绕一圈,把他送回市局门口的。 “不要紧,停在局里很安全。”青空笑眯眯,“回程的时候你把我放在地铁站就好。” 连默呆一呆,一时竟不晓得说什么好,最终只得闷声不响,埋头开车。 车行大约四十分钟后,连默驶进新源街停车场。也许不是周末的缘故,停车场里空荡荡的,顶上的照明灯半数熄着。推开车门,一股地下车库特有的浊气扑面而来。 连默碰上车门,按下遥控锁,冷不防被青空一把拉住手腕,“我饿了,你饿不饿?我们先去吃饭!” 连默转两下手腕,挣脱未果,无奈被他拉着一路出了车库。 一出车库,青空便放开连默的手腕,走在她外侧,一手绕在她背后,虚护着她不被步行街上的行人撞到。 两人在路边一间生意火爆,需排队良久的快餐店,一人买一只夹着丰富馅料,浇着厚厚一层黄芥末酱的热狗,人手一杯热巧克力,坐在一旁的露天餐桌边上,大快朵颐,全然无视淋淋漓漓的芥末酱,在唇角留下一圈印子。 连默有些少意外。关于卫青空的传闻,她曾不经意中听到过几句:京城来的少爷,家中有权有势,愿意留在本城从基层做起,无非是为今后升迁攒些政.治资本…… 在她的固有印象里,少爷们都开豪车,出入高档会所,挥金如土,身边有各式各样女郎为其争风吃醋。 但卫青空稍微扭转了她对少爷这一特殊群体的偏见。 卫少爷旁若无人地将沾在手指上的芥末酱舔.吮干净,用包热狗的餐巾纸擦干净手,然后将纸巾揉成一团,起手远投,空心命中垃圾桶。 “Yes!”青空捏一捏拳头。 连默将自己手里的一点点热狗吃光,学他样子,将纸巾团成一团,远投。 纸巾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在离垃圾桶好远处,落在地上。 连默一额黑线,正打算起身,卫青空却已先她一步走过去,将纸团捡起来,轻轻丢进垃圾桶里,然后返回来,“走罢。” 随后仍一路护着连默,去寻坐落在新源街上的纹身店。新源老街同新街之间隔着一条横马路,也将两条街的分隔得泾渭分明。老街上是一个个一开间的小铺子,服装鞋袜饰品箱包店俱全,价格经济实惠。有些店家将一隅出租给纹身师或者美甲师,分担部分租金。新街则是精致奢华的高端时尚,精品门店林立,光影交错,靡丽新潮。 连默同青空由老街一路步行,遇见有纹身摊店,便上前去,出示手机里的纹身图案,进行询问。多数纹身师在看到图案后,都摇头表示不是自己的作品。最后有个浑身上下累累缀缀戴着鼻环眉钉和叮当作响的金属挂件、修长的颈项上有大片樱花纹身的年轻女郎,仔细看了两眼,然后“嗤”一声,“这不是真正的纹身,不过是用印度墨画上去的而已,过阵子就会褪掉。是给那些想追求时髦又怕痛的女孩子玩玩的罢了。” 连默和青空不由得对视一眼,青空向朋克女郎微笑,“我朋友就是怕疼,又喜欢这花样,能不能指点我们,去哪里画这样的纹身?” 朋克女郎上下睃了连默两眼,大抵觉得她并不像是喜欢追求时髦的类型,末了扬一扬下巴,“喏,过了横马路,新街上有间叫刺青的店,你们可以去问问。” 两人谢过朋克女郎,并肩走出纹身店,穿过傍晚行人熙熙攘攘的老街。行至街角,看见有半百老师傅支了个摊子,下方是一桶熬得透明而粘稠的麦芽糖,上头搁一块光滑的塑料板,左手边竖着一个麦秸扎的圆垛,上头插着用麦芽糖浇出来的飞禽走兽,龙凤麒麟。 浇糖画的生意不冷不淡,老师傅意态从容,舀一勺琥珀色麦芽糖,如同笔走龙蛇,娴熟地在塑料板上作画。 青空拉住连默的手腕,“走!去试试手气!” 到小摊前站定,青空问老师傅:“老伯伯,你这糖画怎么卖?” 老师傅忙中偷闲,用下巴指一指麦秸垛下面的转盘:“喏,一块钱转一次,转到什么是什么。” 青空笑嘻嘻地摸出两枚硬币,放进一边的铁皮盒里,“转两次。”随后对连默微笑,“你先来。” 连默摇头,“我从小便没有中奖的运气。额角最高一次,也只中了一根珍宝珠棒棒糖。” 青空也不客气,摊开两手,凑到嘴边,吹一口气在手心里,定一定神,便伸手去拨转盘上的指针。 指针下头的轴十分润滑,轻轻一拨,就飞快旋转起来,渐渐慢下来,指向龙,却并没有停,继续慢悠悠地旋转,又指向凤,仍未停下来,最后停在金鱼上。 青空“哈”一声,“还不错。连默,轮到你了。” 连默在心里默念了声“千万别太难看”,这才拨动指针。 当指针停在麒麟上时,连默自己都忍不住“啊”一声。 老师傅笑眯眯地从麦秸垛上抽.出麒麟和金鱼,分别交到两人手里。 两人执着麦芽糖画继续往前走,青空毫不客气地咬了手里的金鱼一口,“不尝试一下,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会得到什么。” 连默点点头,也轻轻咬下一截糖麒麟的角,含在嘴里。 ☆、第五章 Dark Angle(5) 两人并肩穿过马路,来在新街上。与旧街相比,新街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有在街口推车卖花的妇女看见青空与连默,扬声对青空道:“帅哥,买一束玫瑰送给女朋友罢!” 青空瞥见连默一口白牙猛地咬下一角麦芽糖来,嚼得咯嘣作响,忙收了笑容,目不转睛地偕连默从卖花的推车前走过,免得惹恼了她。 两人在新街上找到挂着古朴的木质牌匾,门口装饰着图腾雕塑的纹身店,推门而入。 店内光线柔和明亮,墙壁上贴满了拍立得照片,以各种笔迹留下各式各样的涂鸦。一侧贴墙竖立着摆满图书杂志的巨大书柜,下头则安置了一圈看起来就让人想蜷在上头捧一本书闲闲度过半日时光的柔软沙发。空气中有一把沙哑的女声,在慵懒地唱着“You know that I'm no good……”。 有女郎半裸着趴在皮椅上,任由一名光头壮汉在她裸.露在外的肩背处,用纹身枪一针针地描绘图案。 光头壮汉听见响动,头也不抬,只遥遥朝沙发方向扬了扬下巴,“请坐,稍等。” 青空与连默在店内的沙发上落座,青空从后头书架上取了两本杂志下来,自己和连默人手一本,打发等待的时光。 过了大约半小时,光头壮汉终于完成手上工作,仔细交代女郎纹身后的注意事项,又自柜架上取了纹身专用药膏给她,钱货两讫,送走女郎。这才转身,一边脱去手上一次性手套,一边迎向连默和青空。 “两位打算纹身?”壮汉声音浑厚有力,有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青空连默自沙发上起身,将稍早在老街的说辞又说了一遍,“听说老板你这里能做这样纹身。” 壮汉看了一眼连默手机里的图片,又抬眸看看沉静的连默,“这个纹身确实出自我手。” 青空眼里掠过明亮的神采,“请问老板还能不能想起这位前来纹身的客人?有什么特别之处?或者她的个人信息?” 连默静静站在青空身侧,并不插嘴。 光头壮汉闻言,细细打量二人,最终摇摇头,“来我的刺青要求用印度墨绘纹身的客人不多,也就是大约半个月前曾经为一位客人做过这样的纹身。当时因为有人陪她一起来,所以我并没有和她进行过多交流。” “不过,”壮汉在两人失望前,语音一转,“我记得客人纹身后,与同来的朋友合拍了张拍立得,贴在那面墙上。照片应该还在,两位请自便。” 说罢壮汉一指那面照片墙,随后径自走开处理其他事务,并不在一旁探头探脑。 连默与卫青空站在密密麻麻贴满照片的墙前,彼此对视一眼,颇有默契地各从一侧开始仔细找起。 连默微微仰头,望着墙上的照片。照片里多数是年轻稚嫩的面容,有人笑逐颜开,有人沉默冷肃,有人双手握拳,将纹满了图案的手指直面镜头,亦有人只将一个冷艳的背影留给相机。 连默不晓得他们经历痛楚,将图案文字纹在皮肤上,是出于什么目的,会否有朝一日,皮肤上的刺青清晰依旧,当时的心情却早已不复记忆? “连默!”那边青空低声唤她。 连默从游走的思绪中脱身,走向青空。 青空抬手指一指墙上众多拍立得中间的一张,“你看。” 连默顺着青空所指,微微眯起眼睛看过去,只见一张照片里,一头乌黑浓密长发披散在光裸肩膀上的美丽女郎,半侧着身将下巴压在男伴的肩膀上,微微咬着丰润的嘴唇面向镜头,眼里有笑。照片拍摄的角度能看见她背部栩栩如生的羽翼纹身,而与她同来的男伴却只能觑见一角压在棒球帽下的冷冷侧脸,阴影重重,看不清面目。 连默对青空点点头,“是她。” 发色、妆容、服饰都能改变,可是一个人的面部骨骼结构特征轻易不会改变,所以连默一眼便认出照片里的黑发美丽女郎,正是躺在她法医实验室冰冷的解剖台上的死者。 卫青空转而扬声对半靠在柜台里低头摆弄手机的壮汉道:“老板,借一步说话。” 壮汉收起手机,与青空到店内一角交谈。 “这是我的证件。”青空向壮汉出示自己的警官证。 壮汉扫了一眼证件上的常服免冠照,双手慢悠悠□裤袋里,“小店是合法经营……” 隔着半臂远的距离,青空能感觉得出光头壮汉衣服下面肌肉贲张的力度,不由微微一笑,“老板请别误会,我们只是想借你店中的拍立得一用。” 壮汉一愣,随后咧嘴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来,“尽管拿去!这些人拍照留念以后,多数都忘得一干二净。” 青空浅笑,“若可以,事后一定归还。” 得到老板的许可,青空返回连默身边,朝她竖起双手大拇指。 连默见状立刻将斜挎在身前的墨绿□生包的前盖打开,从边袋里抽出一副手套,熟练地戴上,又取出一只中号塑料物证袋。待青空用手机拍照存证后,连默撑开袋口,小心翼翼地取下以双面胶固定在墙面上的拍立得,慢慢放进物证袋中,仔细地按上袋口的密封胶条。 “有备而来?”青空忍不住挑眉。他身上就没带着这些取证用的装备。 连默抿一抿嘴唇,把物证袋放进医生包里,“习惯使然,走到哪里都带在身上。” “这是个好习惯,我要偷师偷起来!”两人走出纹身店,青空玩笑着对尽量和他保持安全距离的连默说。 “嗯,我也是和师傅学的。”连默不解风情地说道。 青空默默转过头去,在连默看不见的角度暗暗一叹:唉,这姑娘真心能憋死人!换个伶俐点的女孩子,这会儿大概都会把话茬接过去,或俏皮或爽快地回应他,偷师可不能白偷哦!要请我吃饭啊! 这时候他自然是无有不应的,正好趁机和同事打好关系。 奈何偏偏遇上连默这个闷噶子,简直是媚眼做给瞎子看了。 这边青空郁闷连默木笃笃不接翎子,那边费永年则在头疼眼前的人太会打蛇随棍上。 来人与费永年年纪相仿,身高相差无几,刀条脸,浓眉深目直鼻,上唇微薄,下唇丰厚,看人总是似笑非笑。穿一件卡其布军装风格外套,里头一件白色低圆领汗衫,露出一截古铜色胸膛。下头穿一条洗得发白的窄腿牛仔裤,衬得两条腿笔直修长,脚踩一双咖啡色运动人字拖,倚在一辆风骚的亮黄色路虎揽胜极光概念敞篷跑车旁,一手插在裤袋内,一手向费永年挥了挥,“老费,这里!” “陈哥来找费队啊?” “小陈有空多过来坐。” “师兄又换新车了?!” 来来往往的警队成员纷纷与来人打招呼,他也一一微笑颌首回应。 费永年捏了捏眉心,“陈况,找我有事?” 陈况拉开车门,做了个请他上车的手势,“老费,我们路上说。打个电话给嫂子,叫她别烧饭了,我绕到嫂子单位接她下班,我们一起吃个饭。” 费永年不为所动,“有什么事,就这里说罢。” 陈况也不觉尴尬,推上车门,双手插在裤兜中,趿着人字拖慢悠悠走到费永年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你想必应该已经猜到我所为何来。” 费永年扬睫瞥了陈况一眼。 他与陈况是当年政法大学刑.侦专业的同学,还是室友,因他比陈况大半年,所以陈况一直喊他老费。毕业时他们都因品学兼优而被分配进本埠刑侦科。当时他与陈况真的是满腔热血,即使是前辈交付下来的小任务也完成得一丝不苟,务求完美。 因为两人表现出色,没过多久,就双双被选入刑侦队,成为当时刑侦队最年轻的刑警。他为人比较沉稳老成,陈况则比较活泼热情,两人搭档,虽然不能自夸无往而不利,却也是屡破大案要案,一时风光无两。 直到四年前。 那时他刚刚结婚,正是新婚燕尔,陈况也有了一个感情稳定,打算结婚的女朋友。一切都顺遂得仿佛一场梦般,叫人不愿醒来。恰恰彼时市里出了一桩连环碎尸案,先后在市郊城乡结合部的水塘里打捞出三包碎尸,死者皆为从事娱乐行业年的轻女性,影响极其恶劣。市领导向市局施加压力,要求尽快破案。 市局以他和陈况为首,成立了专案组,限期破案。经整个专案组的认真取证调查排摸,最后所有线索都指向了一位高官在本城读大学的独子。正当他们打算申请批捕嫌疑人的时候,他妻子在单位被人检举挪用公款,面临牢狱之灾;陈况的女友在晚归途中险遭强.奸,虽说是虚惊一场,但那女孩子最后还是和陈况分手。他和陈况因而各自焦头烂额,很难不影响办案进度与质量。 这件碎尸案最终以一个有精神病史的刑满释放无业人员强.奸并杀害妓.女,随后残忍地碎尸抛尸的定论而结案。 至于高官的儿子,早在结案前便已飞赴国外留学,全然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更不消说接受法.律制.裁了。 而他,妻子丢了稳定的工作;陈况,失去相恋两年的女友。 美好的世界轰然崩塌。 专案组解散后,陈况沉寂了一段时间,最终向局里辞职,转而投身私人调查领域。他虽然坚持留了下来,但满腔热血,到底淡了很多。 这些年两人也偶尔见面,却都默契地绝口不提旧事。 费永年知道,他们很难做到忘怀,只好将之尘封在记忆深处,直至未来的某一天,什么人,或者什么事,将往事唤醒。 “你是知道规矩的,陈况。”费永年淡淡对陈况说。 “老费,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说罢。”陈况坚持。 费永年略加考虑,点点头,“街角有间咖啡馆。” 说罢,两人步调出奇一致地向外走去。 ☆、第六章 Dark Angle(6) “案件还在调查阶段,你知道我不能向你透露任何有关的信息。”费永年抿了一口特浓咖啡,缓声对陈况说。 这些年他与陈况也颇见过几面,好几次都是陈况为辩方做调查时两人碰个正着。 陈况微笑,从卡其外套的内插兜里抽出一个对折在一起的文件袋,推到费永年跟前。 费永年挑眉:这是什么? 陈况勾唇:打开来看看。 费永年取过文件袋,解开绕在袋口的棉绳,微微撑开文件袋往里看了一眼。里头是三五张传真纸。 在陈况笑眯眯地注视下,费永年拿出传真纸,迅速浏览了一下,随即抬头,以锐利眼光望向坐在他对面的老友。 陈况摊一摊手,并不卖关子,“出事后第一时间,信氏的律师便联系我调查取证。这是信以诺这一年来定期血液检查报告。” 信二少爷虽然有酒后闹事的前科,但信大对他的管教还是很严格的,当即送信二戒酒,又要求弟弟定期验血验尿,若检查出酒精与其他违禁成分,便停掉信二的生活费。从血液检查报告看,信二少颇老实安分了一段时间。 “此案疑点重重,首先所有证人都能证明事发当晚信二神智清醒,与死者相偕,驱车离开酒吧。酒店前台与服务员也明确表示信二入住酒店时并无异常。在两人进入酒店房间到事发的数个小时里,左右住客也未听见争执与响动。”陈况呷一大口咖啡,“信二与死者初识,没理由行凶杀人。更重要的一点是,他自陈只喝了两杯红酒就失去意识,全然不记得后来发生的事。你不觉得很蹊跷么,老费?” 费永年不接他话茬,“此案还在调查取证阶段,并未进入诉讼程序,警方会大力调查,还原事件真相。” 陈况一摸鼻尖,微微一哂,“老费你也学会打官腔了。” “无论你的调查取得了什么进展,都应第一时间与警.方联系,不要擅自行动。”费永年苦口婆心地叮嘱陈况。只是一句“你要相信警.方”他知道陈况无论如何也是不肯听的。 陈况不理会费永年,摸出钞票放在桌上,扔下一句“我还与人有约”,就迈着大步,先行离开。 费永年望着咖啡桌对面,只喝了两口的咖啡,无奈一笑。 回到家,妻子秦青已经下班,正在厨房准备晚饭。听见他进门的响动,在厨房里扬声说,“永年你洗个手,饭菜马上就好!” “不着急,我还不饿,你慢慢来。”费永年放下公文包,脱下外套挂在门背后的衣挂上,自去卫生间洗手,然后躲在北阳台抽了根烟,这才回到饭厅里。 饭菜都已经摆上桌,两荤一素一个汤,一人一碗杂粮米饭。 妻子的厨艺不算出色,可是费永年吃得却很香。做他这一行,看多了悲欢离合,有时难免要让自己在工作中变得铁石心肠。只有回到家里,才是真正能让他放松的地方,他格外珍惜给他这个家的人,珍惜这个愿意为他洗手作羹汤的人。 吃完饭,费永年主动收拾碗筷,送进厨房去洗干净,然后两夫妻坐在沙发上吃水果看新闻联播。 当新闻播出五一四特大火灾调查的新闻时,秦青不由得握住了丈夫的手,“最近你们局里为了这件事,一定很忙罢?” 何止是忙?简直脚不点地,焦头烂额。费永年心里想着,面上便露出淡淡的倦色来。 秦青紧一紧手上的力道,“你也注意自己的身体,到底不年轻了……” 费永年点点头,“我会的,你别担心。” “上次我们公司年会组织去的生态农庄环境不错,要不我们周末去那儿玩一天罢?把你队里的小吴小赵他们都叫上,大家一起吃个饭,放松放松。”秦青缓缓地以拇指摩挲丈夫的手背。 隔了良久,她也没听到丈夫的回应,微微转头一看,费永年已经靠在沙发上,仰面朝天,睡着了。 即便如此,也是静悄悄的,并没有如雷贯耳的鼾声。 秦青试图收回手,却发现自己的手被丈夫抓得紧紧的,嘴角不由浮上一缕微笑。 次日上班,费永年与卫青空在办公室碰头,将取得的信息与对方做了交流。 卫青空把从纹身店获得拍立得照片用吸铁石贴在线索板上,拿马克笔在女死者旁的男子下面打了个问号。 “根据纹身店老板的描述,与死者同来的男子应是她的男朋友。死者死亡至今已经超过三十六小时,但她的手机却始终无人拨打进来,这是个疑点。”青空指了指照片上看不清容貌的男子,“身为男友,这一点有些说不通。” 一旁有警.官将法医实验室早晨送上来的尸检报告递到费永年手中。 费永年翻开仔细看了一遍,随后交给卫青空,“你也看看。” 卫青空一看那份尸检报告,随后露出深思的表情来。 子.宫内膜增厚,腺体、血管有增生现象,血液中人绒毛膜促性.腺激素浓度大于一百,可见十毫米乘六毫米胚囊……检测出伽玛-羟基丁酸成份…… 卫青空紧了紧手指,“费队,我下去一趟!” 费永年颌首,“一起去罢。” 上头对于五一四特大火灾的侦办进展很重视,法医实验室这两天几乎是连轴转地在对火灾现场提取的证据进行分析,他也正要下去了解进度如何。 待两人下楼来到实验室,卫青空只来得及瞥见两位法医助理将一具被大火焚烧得面目全非、焦炭一般的尸.骸,小心翼翼地装进黑色尸袋里,轻轻拉上拉链,放在不锈钢陈尸台上,等待稍后送往停尸房,背上就挨了费永年一掌。 “发什么呆,快去连法医办公室罢。” 卫青空听见自己后背胸腔传来的声响,强忍着才没有呲牙咧嘴,随后沿着走廊朝里走去。 他不知道费队是否看出了什么,但恰在刚才,他有刹那失神。十一条鲜活的生命,转瞬间在大火中被吞没,烧成焦黑的尸.体,听新闻和直面骸骨所带来的冲击,全然不同。 卫青空回头看一眼走进感应门内,费永年高大宽厚的背影,不由暗暗一喟,费队是怕他承受不了这样的心理冲击么? 不待他多想,已经走到感应门前,门无声无息地向左右两测滑开,门内连默正与实习生将无名女尸装进尸袋中。 连默最后看了一眼女郎的容颜,随后边将塑胶尸袋的拉链缓缓拉拢,边对实习生说道: “中国人自先秦时便已有在身体上刺字的记载,当时是一种惩戒犯人的刑罚。” “黥刑。”实习生将露在尸袋外头,死者淡淡的亚麻色头发塞回袋子里去。 连默赞许地点了点头,“后来逐渐演变成一种土着和少数民族特有的习俗,《淮南子》中曾有记载,‘闽越之地陆事寡而水事众,人们遂断发文身,以象鳞虫,为蛟龙之状,以入水,蛟龙不伤也。’出江入海的人通过纹在身上的鳞纹,以期模仿鱼龙之态,从而避免为鱼龙所伤。” “原始的仿生?”实习生也不惊讶。 “通过在身体上纹刺猛兽,祥纹,佛偈,人们祈求获得神佛庇佑,以使鬼怪回避,这是一种美好的心愿。”当拉链最终将光明阻隔在尸袋外头,一边是尘世,一边是死亡时,连默轻声叹息,“可惜她背后的天使之翼,终究没能保护她不受伤害……” “在信以诺的血液样本中也检出伽玛-羟基丁酸了吗?”青空在连默身后问。 实习生见机将尸体推往停尸房,而连默则摘下一次性.手套,扔在回收篮内,招呼青空,“你来得正好,嫌疑人的血液报告也已经出来了,我正想给你送上去。” 说完从工作台上取了报告交给青空,“他的血液中的酒精含量不高,但伽玛-羟基丁酸含量高得足以使一个成年男性昏迷并产生暂时性失忆的症状。死者体内的伽玛-羟基丁酸含量比他还要高,由此导致过敏性休克,最终死亡。在有嫌疑人指纹的酒杯中,以及地毯上的酒渍中也检出相同成分。” “所以这是一桩约会强.奸药过量导致的意外?”青空皱眉。 连默摇摇头,“嫌疑人体内的酒精与伽玛-羟基丁酸含量掌握得恰到好处,像是经过计算,能令他昏睡不醒又不至于伤害他。而死者怀孕已超过四周,应有明显生理反应,不可能不被注意到。从她体内的酒精含量非常低就知道,她已经有意识避免摄入酒精成分。” “假设信以诺打算用药强.奸死者,那他自己没道理也摄入约会强.奸药;反之,假设死者本打算用药放倒信以诺,她自己更不可能喝下如此高剂量的伽玛-羟基丁酸……”青空压一压手腕,忽然灵光一现,“她不是独自前来!照片里的男朋友一定也在案发现场!”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死者打算令信以诺昏睡不醒,才方便行事,事后信二少爷还不会记得当时的情形。而要制造出使人信服的假象,单凭瘦弱的死者可处理不了昏迷的信以诺。所以当时一定还有第三个人在现场。 “谢谢你,连默!”青空拿着一叠报告在连默肩头一拍,然后转身大步流星地回楼上办公室去了。 连默微微耸了耸肩,回头继续做自己事。 ☆、第七章 Dark Angle(7) 青空将血样的检测报告,同自己的推理悉数对费永年说了,“我打算将案发先后的酒店监控录像再看一遍,也许有什么疏漏的细节。” 费永年朝他竖了竖拇指,“加油!” 与此同时,在城市的另一头,信以谌结束与远在欧洲的父母的视频通话,头疼地揉一揉额角。 这件事,他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二老终是要知道的。但在事情得以解决后让他们知道,总比一切都还毫无着落时告知他们要好些。 自书房出来,恰好碰见捧着早餐托盘的阿姨从楼上下来。 “蓉姨。”信以谌对阿姨点点头,“以诺又赖在房间里吃的早饭?” 阿姨圆润的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二少爷心情不好。” 信以谌淡淡哼了一声,“中午他要是心情还不好,就让他饿一顿。” 阿姨摇头浅笑,只管捧了餐盘转进厨房去了。他们两兄弟之间的事,她可不搀和。 以谌稍加思索,便缓步上楼,在以诺门前伫足,敲门。里头没有应门,他也不客气,自行推门而入。 两兄弟的房间,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 以谌的房间干净整洁,物品摆放得一丝不苟,教人一望即知主人是行事沉稳利落,不拖泥带水的性格。 以诺则恰恰相反,房间里随处丢放着个人物品,脱下来的袜子也会丢得东一只西一只,手机以一种极其悲壮的姿态沉在半满的水杯中,死不瞑目。 以谌叹息,循着隐约的声响穿过杂乱无章的起居室,推开娱乐间的门。 只见弟弟以诺坐在模拟驾驶室里,双收紧握方向盘,通过屏幕,在虚拟世界里感受在银石赛道上飞驰的刺激快.感。 以谌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着以诺险象环生地通过两处连续的发卡弯,接着继续在赛道上狂奔,直至屏幕上跳出成绩,他才咳嗽一声,提醒以诺自己的到来。 以诺有些悻悻然地退出游戏,从模拟驾驶室里钻出来,心不甘情不愿地来在兄长面前。 以谌抬腕看了眼手表上的指针,随后负了双手,压下一声叹息,对仍穿着居家服的弟弟说,“换好衣服,我送你去黄伯伯的律师行。” 信二少一句“不去!”噎在喉口,如何也没办法掷地有声地掼出来,只得憋憋屈屈地去衣帽间,找齐一套休闲装备换上,跟在信大身后,下楼坐上中规中矩的雪弗兰副驾驶座,前往黄伟荣律师事务所报到。 两人到达黄伟荣律师事务所已经将近正午,办公室里人不多,想是都去吃午饭了。事务所位于寸土寸金的贸易区内,办公室租在低调的商务楼里,与金融区隔江相望。从黄律师的办公室看出去,是开阔的江景与金融区高低错落的摩天楼相映成趣。 以诺与黄律师打过招呼,便往沙发上一坐,取了一旁矮柜上的杂志,信手翻阅,对外头碧水蓝天的景致视若无睹。以谌见状,与黄律师握手致歉,“黄伯伯,实在失礼,要将劣弟安排在您眼皮底下做事。” 老好人黄律师微笑,“哪里哪里,他不嫌闷就好。” 此时秘书打内线电话通知黄律师,陈先生到了。 “请他进来。”黄律师对信氏兄弟道,“正好你们也在,来见见我最好的调查员,想必已有最新进展。” 不多时,陈况敲门进来。 信以诺原本百无聊赖坐在沙发里,如何也静不下心来,这会儿正撑着腮看兄长与黄律师寒暄,忽然间见一个颀长健美的青年,穿卡其色衬衫,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脚踩一双柔软舒适的人字拖鞋,随意中透出一股落拓不羁来。 信二少的眼睛倏忽一亮,大放明光。 黄律师居中为三人作介绍,“以谌,以诺,这是事务所的首席调查员,陈况。陈况,这两位是委托人,信以谌,信以诺。” 未等以谌与陈况握手,以诺已从沙发上站起身来,一个箭步蹿到陈况跟前,格开以谌的手,就想去拉陈况。 陈况眼角余光瞥见一个人从沙发方向扑过来,耳朵里虽然听见黄律师的介绍,可是身体却早他一步,下意识地做出反应,右手一张,卡住了来人的手腕,手臂一绕一带,就将来人的膀子反拧在了背后。 以诺疼得“嗷嗷嗷”地叫了起来。 陈况卸去手上的力道,将信二少推开。 以谌豁给弟弟一个“你活该”的眼神,与陈况握手,“陈先生,你好。” “你好。”陈况言简意赅,并不多话。 黄律师延二人落座,询问调查进展。 “信先生血液样本中检出GHB伽玛-羟基丁酸,俗称约会强.奸药的成分。”陈况将信以诺身上采集的血液样本送去自己信得过的单位做了检测,果然不出所料,回想不起事发当晚情形的信二少,确是摄入了致幻剂。 信二少正揉着手腕期期艾艾地凑近,闻言忍不住要为自己辩解,“大哥我从来不碰这些东西的,你要相信我啊!” 在座的三人都没有理会他。 “信先生很幸运,摄入的剂量只是使他昏睡,醒来以后丧失当晚的记忆罢了,”陈况梳理事发经过,“女死者就没那么幸运了……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设法证明信先生并没有提供GHB,相反也是此事的受害者之一,他当时昏迷不醒,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其他的,就交由警.方处理。” “让我也参与调查罢!”以诺兴致勃勃地毛遂自荐。 仍没人搭理他。 “我的线人提供消息说有人认出女死者,但是不愿意到公.安.局录口供,我已经请线人居中安排,稍后见面。”陈况看一看手表,“还有四个小时。” “黄伯伯,大哥!”以诺放软了身段哀求,“让我一道去罢。” 陈况睇了信二一眼,他虽是不耐烦软趴趴的公子哥儿,然则此事显然不是他做下的,遂并没有出言反对。 以谌与黄律师对视一眼,随即点点头。也该让以诺认识一下真实的社会和人性了。 中午在律师事务所所在的大厦内一间餐厅内用过便饭,黄律师有事,先行离开。以谌到一旁致电秘书,遥控处理一应事物。 以诺就坐在陈况对面,笑眯眯地追问陈况,调查员的工作辛苦不辛苦,是否充满惊险刺激,可有意想不到的奇遇? 陈况虽然不耐烦他,到底也忍不住多瞥了他一眼。案发至今还不到四十八小时,信二少爷已经无事人般,通身上下没有一点点烦恼迹象。这时候难道不应该竭力回忆,努力寻找证据,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么? 以诺并未领会陈况这一眼里的含义,自顾喋喋不休地说起自己最向往狂放不羁的生活。 “弗如我与黄伯伯打声招呼,到你手下做事罢。”信二少蓦地异想天开。 那头交代完公事,收了电话踅回来的以谌闻言,不轻不重地在他肩上拍一拍,“这件事解决以前,你如果不想足不出户,就老老实实在黄伯伯这边朝九晚五。” 陈况见状微笑。信大少爷倒是个明白人。他当年自公.安系统辞职,前途一片渺茫,多得黄律师给他机会,参与案件的调查取证工作,这才慢慢在私人调查一行做出名头来。假使黄律师开口,他还真不好直言拒绝。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出发吧。”陈况率先起身。 三人乘电梯往地库取车的短短时间,电梯乘客进进出出,不少女客忍不住要往他们身上多看几眼。三人身高相当,年岁相仿,气质却迥然不同。一个阳刚健美,一个温煦文雅,一个风.流倜.傥,站在一处,煞是赏心悦目。 可惜,都是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 连默与卫青空坐在私人俱乐部的包房之中,一人面前一杯价值五十块的苏打水。苏打水盛在透明水晶玻璃杯中,轻轻地冒着气泡,隐隐仿佛能听见气泡破灭时发出的哔啵声。 青空将手边圆几上的糖果罐递给连默,自己从中挑了一颗松露巧克力扔进嘴里。 中午吃饭的时候,费队在食堂里叫住他,对他说有线人晓得一些情况,但不愿意公开露面做笔录,所以让他下班前到这间俱乐部来。 “带个伴去,不要令对方有压力。”这是费队的原话。 青空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找了连默一起来。 连默话不多,甚至有点点呆,很不擅交际的样子,但——他喜欢她并不咄咄逼人的感觉。 刑侦队里有不少女同事,年轻,模样也周正,英姿飒爽。只是过于硬朗了,难免就带着些巾帼不让须眉的霸道,野心勃勃,毫不掩饰。 青空倒更愿意与连默相处。 “顺便请你吃饭,谢谢你昨天陪我去调查。”他连借口都找好了。 连默一想不用自己回家开伙仓,就答应了。 两人驱车来到城中出名的私人会馆,青空按照费队交代,报上陈况大名,领班便将他们引进包房中,送上两杯苏打水,随后离开。 青空看了一眼平板电脑里的酒水价目,暗道此间老板真是赚钱有方。 没过多久,隔壁包房传来交谈声,虽不响亮,却清晰得足以教他们听见。 连默在沙发里坐正身体,青空则一手食指竖在唇前,一手拉了她,靠近墙壁,侧耳倾听。 那一厢,陈况与信氏兄弟,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线人。 伊染着火红色头发,穿亮片裹身裙,踩一双红底高跟鞋,臂弯上挽一只大红色鸵鸟皮铂金包推门而入。见三人分坐在沙发上,各有各的英俊,不由得一笑,朝明显更粗犷的陈况抛了个媚眼,“况哥是罢。” 陈况点头,示意她随意。 她在三人对面的茶几上拖过烟灰缸,捧在手里,转身走到吧台边,在高脚椅上坐下,将烟灰缸不轻不重地掷在吧台上,自顾自从包中取香烟与打火机出来,点燃后深吸一口,缓缓喷吐在空气里。 “小江说我只要把自己知道的原原本本说了,况哥就有好处给我?” 陈况取出个将近一寸厚的牛皮信封来,搁在茶几上,另将从监控录像上截取的图像出示给她看。 她先瞄了两眼信氏兄弟,见两人显是对她没有兴趣,终是歇了调笑的打算,吸了口烟,凉薄地吐了个烟圈。 “……你们要查的人,我认识。”她还年轻,只是长期作息颠倒的夜生活,已将她的健康损害,深浓的妆容在昏黄的灯光下才能掩饰眼角的细细皱纹,声音也因烟酒而变得嘶哑,在房间中显得格外冷漠。“她叫沈安绮,我们是在少.管.所里认识的。她中学时在学校里和人抢男朋友,将对放打成重伤……对方父母有点权势,如何也不肯和解,她父母忙着做生意,见钱不能解决此事,又管不了她,只好任由她被关进去……” “说重点。”陈况的声音低沉,不怒自威。 她微微一笑,“看,谁还耐烦听故事?” 不等陈况的眼风豁过来,她已经把玩着打火机,接着道:“等她放出来,她爸妈早就移民生第二胎去了,谁还会管她是学好还是学坏?我和她是同一批释放的,见她孤苦伶仃无处可去,就和她一起结伴,混混日子。” 房间内的三个男人都没有追问她们是如何混日子的。 “后来她认识了个男人,对那男人死心塌地的,说是攒够了钱,就洗手不干了。”她自嘲地一笑,掐灭了烟,信手扔在烟灰缸里,“我当时就觉得会出事,可是又不想为了个臭男人,坏了和她的姐妹感情……” 所以没有阻止她,因为不想失去这唯一的朋友。 “她和那男的联手下套做仙人跳,先从高档酒吧舞厅会馆,结识有钱人,诱他们至酒店开房,设法拍下对方裸.照,然后要挟对方若不拿钱出来,就将照片发给他们在乎的人,或者媒体。她每次拿的钱也不多,不过几万十几万,那些有钱人也不差这几个钱。而且她一向只在一个人那里拿一次钱,绝不纠缠。那些人求个破财消灾,这两年倒也让她混过来了。没想到……” 她瞥了浑身散发“我是阔少,快来宰我”气息的信以诺一眼,没想到最终还是栽了跟头。 “你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么?”这是陈况最关心的。 她伸手将垂在胸.前的一缕红发撩到背后,灿然一笑,“这我就不知道了,你们得去问安绮了。” “安绮已经遇害。”陈况沉声说出冰冷事实。 包房中有片刻死一般的寂然。 良久,她抖着手,重新燃起一支香烟,猛吸了两口,这才哑声轻笑,“这个笨蛋!” 三个男人被她笑得心下一片恻然。 她却仿佛下定决心,不吐不快似的,“安绮说,她体质敏感,虽然也抽烟喝酒,可是药啊粉啊,她是一点也不沾的。有一次去酒吧,遇见个贱.人在她饮料里下了药,多亏那个男人出言提醒,她才没有喝进去,否则一条命恐怕要交代了。一来二去,她就和那男人同居了。不过那男的有正经工作,我也只远远看见过一眼,并没接触过。安绮……想保护这段感情罢,不想他曝光,事后连累他……她最后的住处是在乐苑金庭,据我所知。” 说完,她从高脚椅上跳下来,走近茶几,弯腰取过信封,再不看三人,就此扬长而去。 待她的脚步声自走廊上去得远了,陈况长身而立,走到一侧挂有液晶电视的墙壁前,往墙上一按,墙壁缓缓左右滑开,露出另一头屏气凝神听壁脚的连默与青空。 连默本来被青空拉着听壁脚,这会儿墙壁突然左右裂开,不由得微微一怔。 青空却早晓得隔着墙能将另一边听得清清楚楚,想必这两间包房原本是可以连成一间大包房的,平时无事,就用能移动的板壁分隔开来。见此情景,便若无其事地拉着连默起身,颌首微笑,“师兄。” 陈况是认识卫青空的,和连默,却是第一次见面。 他早知道连默此人,然而几次去队里办事,总是与连默缘悭一面,因故错过。 “连默,这是陈况陈师兄。师兄,这是连默连医生。” 连默扬睫,视线与陈况相触。 陈况颀长健硕,身影将连默整个笼罩,带着不经意的压迫。 连默仿似不觉,伸出纤净的手,“陈师兄。” 陈况与她握手。 他的手因长期在户外工作,被晒成深麦色,与她长年在室内工作缺少日晒的白皙肤色形成鲜明对比。他的手宽大有力,她的手纤细稳定,轻轻一握,便放开彼此。 仅凭这短暂的一眼一握,陈况却对这个初见的女孩子有了认知。她的眼神非常干净,出奇得冷利,看人的时候简直像有形的刀刃,能剖开皮肉,直刺内心。与她的眼神相反,她的手却不可思议的柔软温暖。 是个矛盾的女孩子。 信以谌见状,提议由自己做东,请在场诸人用顿便餐,以示感谢。 青空出言婉拒,“案件还在调查阶段,虽然可以初步排除信先生的嫌疑,但也不宜有私人接触。” 陈况点头表示同意,“线人说的,你们想必也已经听见了,我这边只负责提供线索,洗清信以诺先生的嫌疑,剩下的就交给警方处理。” 五人就此道别,各自离去。 以诺在回家的路上,犹不忘磨着以谌,答应他去给陈况做助理,而不是在黄律师身边收发文件。 以谌的心思,却早已飘得老远。 ☆、第八章 Dark Angle(8) 连默躺在农庄鱼塘边的钓椅上,将钓竿插.在扶手侧边的鱼竿插座内,脸上覆着还散发着麦秸特有的清香味道的大草帽,膝上搭了一条灰色的薄毯,静静地一动不动。 秋日舒爽的风从鱼塘上拂过,随风一道,还有若有似无的桂花香传来。池塘的水面泛着粼粼波光,时不时有池鱼浮上来又沉下去,留下一圈圈涟漪。 连默的身后,烤架已经准备好了,费永年带着几个年富力强精力充沛的同事,正从农庄提供的电瓶车上,将烧烤所需的果蔬肉串,鸡腿鸡翅,牛排羊排从车上卸下来,又招呼老板再多送几箱果汁饮料来。 远远的,农庄里的小土狗在欢快地吠叫着,鸡鸭咯咯嘎嘎地吵成一片。 连默心里出奇的安宁。 无名女酒店离奇死亡案件,在从线人处获得重要信息后,便豁然开朗。费队先申请调阅了封存的未成年人犯罪档案,和线人提供的信息一致,女死者正是年仅二十一岁的沈安绮。 在确认死者的身份信息后,许多不为人知的细节慢慢浮出水面。 沈安绮在圈子里,是很有名的。 一则因为她够美,在寻找一.夜.情的战场上几乎无往而不利;二则她对一.夜.情对象的要求超乎寻常的高,颇有几个喜欢夜夜笙歌的阔少成了她的猎物。 阔少们即使上了她的当,吃了仙人跳的亏,为了脸面,也没有人站出来声张。不过阔少圈里渐渐也都晓得,本埠有这样一位人物,所以她在将目标定在刚回国不久的信以诺身上。 青空和小刘警官拿了沈安绮档案里的清晰照片,走访乐苑金庭,调查取证。乐苑金庭属于城中比较高档的住宅小区,业主多是年轻貌美女郎,出入都开着各款被人戏称为二.奶.车的座驾。小区的保安措施十分严密,进出需要刷卡,来访车辆需要登记,电梯直接入户,对应的门卡只能去对应的楼层。 保安在看过沈安绮的照片后,回忆片刻,才肯定她确实住在小区里。 “这不是安琪嘛!她平常进进.出出都化着妆,其实这样素颜不是也挺好看?好像有几天没看见她了。你们问有没有人和她同住?有倒是有,只不过也不是经常过来。什么样的人啊?蛮年轻的,也就比安琪大个两三岁的样子,人长得比较黑,来的时候总爱戴一顶棒球帽,还戴着墨镜。有一次很晚了,他来找安琪,都没摘下墨镜。这样藏头露尾,一看就不是什么有担当的。” 保安的八卦之血熊熊燃烧,“他们都说其实他才是那个被养着的那个,房子的月租都是安琪在付。” 这就和刺青店里得到的线索对上了。拍立得照片中的另一个人也是戴着棒球帽,肤色偏黑。 青空和小刘又走访了沈安绮楼上楼下的邻居。 两家邻居都是二十出头的妙龄女郎,穿衣打扮的风格出奇地一致,都是柔软轻薄曲线毕露的短裙,外罩一件真丝晨褛,光脚缩在沙发里。听闻两人问起安绮,表情都是轻轻地那么一撇嘴。 “安琪心高气傲,看不起我们呢。”其中一人捧着热气氤氲的花草茶,小啜一口,“她还打算赚够了钱洗手从良,嫁人过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子呢。呵呵,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料子!过惯了如今这样的生活,再回头去朝九晚五?!嘁!” 又笑眯眯地向青空小刘努嘴,“这是我自己做的芝士蛋糕,两位警官尝尝看。” 见两人都表示不吃,也不在意,懒洋洋地招呼趴在客厅角落里的金毛犬过来,“宝贝,来,妈妈做了蛋糕哦!” 青空小刘无语地对视一眼,继续询问她是否认识沈安绮的男朋友。 她见两人问起,眼睛一亮,微微坐正了身体,“上一回小区七夕搞活动,好多人的先生都来了,我总以为安琪也会带她男朋友一起参加活动,谁知道她男朋友根本没来。晚上我老公回来,嫌宝贝在房间里影响他休息,我就把宝贝带到阳台上,还好生地安抚了宝贝受伤的心灵……总之,我不是有意偷听,只是恰好听见她和她男朋友在楼下阳台,对着星星说什么深情不改,星月为证的傻话。我还听见她问那男的,小黑还是黑皮什么的,反正听名字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什么时候带她去见父母……” “小黑?你肯定是叫这个名字吗?”青空抬头问。 女郎被打断,有些不快地搂住了过来吃蛋糕的金毛寻回犬的狗头,一边搔着它的下巴,一边瞪圆了眼睛,“就是类似的名字,隔了满久了,谁还能记得那么清?宝贝可以为妈妈作证,是不是?” 金毛寻回犬配合地哼唧了一声。 “谢谢你配合我们调查。”青空与小刘告辞出来。 小刘长出一口气,虽然在那金屋中坐了不久,他都替里头的女郎觉得压抑。 两人得到重要线索,立刻回刑.侦.队向费队汇报。 费永年一听,立刻批准将绰号小黑的郑建斌带回协助调查。 当警.方赶至汽车改装厂时,陈老板不在,前台正低头玩手机,见警.车停在门口,警.察亮出证件一边往里走,一边询问小黑在哪里时,惊慌失措地站起身来,“小黑今天没进厂,陈总派他去海关接零件了……” 海关方面很快证实确实有一批汽车零件通关,但前来接件的人一直没有现身将零件取走。 警.方随即发出协查通知,请航空铁路公路运输部门与宾馆网吧等场所严密监视此人行踪,一旦发现,立刻与警.方联系。 晚些时候,改装厂的陈老板匆忙赶来,一俟见到费永年和卫青空就迭声抱歉,一边从口袋里取了香烟出来递过去,“不好意思,早上正好有事没在厂里,耽误警.方办案了。” 两人都摆手表示不抽烟,陈老板这才将烟盒收回去,“我一定全力配合调查,知无不言。” 青空瞥了一眼一脑门子汗的陈老板,只问:“陈先生了解郑建斌么?” 陈生掏出亚麻灰色手绢,擦了擦额角上的汗,“小黑是我一个球友同村同族的亲戚,他从汽修学校毕业,来城里打工,我这位球友就把他介绍给我。小黑人勤快,除了喜欢车,也没有什么其他爱好,极老实的一个孩子……” 陈生也没想到就是看上去如此老实的人,会做出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引得警.察要上门调查。也不等青空追问,就将小黑的电话住址和盘托出,“不瞒两位,我这间汽车改装厂,门面不小,能经营到如今的局面也很是不易,客人也都是有些身份地位的。还请警方不要把鄙店牵扯进去。” 待青空按地址前去小黑的住处,不出所料,早已人去楼空。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他有意为之,套房莫名付之一炬。青空到的时候,消防队刚刚才将大火扑灭,满处烟迹水痕,一片狼藉。房东正捶胸嚎啕才装修一年的房子就这么烧了。 倒是小刘在陈生的球友处取得些进展。球友说郑建斌为人颇孝顺,每个月都给老家的父母弟妹寄回去几千元生活费,供父母日常开销,弟妹上学。他还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只等他赚够了钱就回老家盖新房摆酒结婚。 众人一致推断小黑郑建斌一定是想潜逃回老家,再俟打算。 两天以后,警.方在高速公路收费口对过往车辆进行检查时,从一辆满载的货运卡车上,发现了躲在成箱货物之间的小黑。 他一开始还强做镇定,辩称自己只是舍不得花钱,所以搭车回乡,然而在警.察取出协.查通知,与其上的照片做对比时,终似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软在地。 小黑在被押解回来以后,费永年与青空连夜突.击审.讯,最初在面对商务酒店大堂案发时间段监控录像截图里自己的身影,他尚能自圆其说,可是当青空要采集他的脱氧核糖核酸样本,与沈安绮腹中的胚囊做基因序列比对的时候,这个皮肤黝黑,看起来十分老实可靠的青年忽然再也无法狡辩下去。 “我交代,我全都交代……”他用戴着冰冷手.铐的双手捂住脸,崩溃道。 他认识沈安绮,正如陈况的线人所说,是在一间人声鼎沸嘈杂的酒吧里。安绮美丽无匹,吸引众多异性目光。因不是那间酒吧地盘上的人,惹来两个常驻酒吧女郎的妒恨,其中一个,趁她不注意,在她的饮料里投了药,随后躲在一边,等着看她出丑。 他看不过去,悄悄提醒安绮。 在冷漠的都市森林里,两个单身男女,以这样的方式相遇相识,开始了交往。 安绮愤世嫉俗,只在乎从彼此身上汲取温暖,全然不在乎他仅仅是个从农村小镇上出来的打工仔,连一处像样的栖身之所都没有。 他每天看着那些有钱人开着豪车到改装厂来,仅仅为了换一组汽车内饰,或者是装上更好的避震器与马力更强劲的引擎。而他辛辛苦苦地工作,却只能换来勉强维持生计的菲薄收入,还要勒紧裤腰带寄钱回去赡养父母,供弟弟妹妹读书。 他向安绮透露这样的愤懑不平,安绮并没有看不起他。 有钱有什么了不起?!他至今都还记得安绮说这话时,脸上那种恶狠狠的表情。 他就向往地对她说,等他有钱了,就开一间自己的汽车改装厂,把父母弟妹都从老家接过来。而安绮则说,她只要一座大房子,生两个孩子,无论男孩女孩,她都会很爱很爱他们,绝不会丢下他们不管。 “后来,我们看了好几部劫富济贫的电影,安绮和我觉得有钱人的钱都是不义之财,劫他们的富,济我们的贫,没有什么不可以。就模仿电影里的手段,由我物色对象,她在酒吧等场所引诱对方,至酒店开房。如果去的是我们事先商量好的酒店,我就会在事先开好的房间里,等安绮给我内线电话。一旦她得手,将对方用药迷倒,我就走楼梯去她的房间,帮安绮把昏睡不醒的人搬到床上,脱.光衣服,拍下两人的裸.照。次日,对方苏醒过来以后,用裸.照向对方索要钱财……” 郑建斌交代到这里,青空不由得费解,“既然你们是情侣,又一起配合作案,你为什么要杀害沈安绮?” 郑建斌将双手食指紧紧地抠住头皮,“……我还没攒够钱,可是安绮却不想再干下去了,她说她怀了我的孩子,催我带她去见我父母。她说她已经没有亲人了,以后我的父母就是她的亲人,她会……好好地孝敬他们……” 青空与费永年对视,这难道就是导致他行凶的根本原因? 果然只听郑建斌接着道:“我在老家是有未婚妻的,只等着回去摆酒了,我怎么能带安绮去见父母?再说,安绮早就不是处.女了,我讨她做老婆,那不是要一生一世戴绿帽,被人看不起?她说怀了我的孩子,可万一不是我的呢?我不能让老家的慧慧失望,让父母弟妹被戳脊梁。所以我一时头脑发热,给安绮下了药,因为憋了一股火,就趁她昏过去的时候和她做了。我听老一辈人说过,刚怀孕的时候最要小心,要是没注意行.了房,孩子就可能会掉了。我只是不想要这个孩子,不想带安绮回老家,我没想过要她死……” 没想过?!连默送基因序列比对结果上去给青空时,听见他和费永年讨论审.讯结果,不由得嗤之以鼻。郑建斌怀疑安绮的孩子不是他的,可两组序列的比对结果显示他和安绮所怀的孩子,有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亲缘关系。 “那么大剂量的伽玛-羟基丁酸,别说是成年女性,即使是大象也受不了。何况一个孕妇,在药物性过敏休克后,他竟然还想通过性.行.为致其流.产,正是他的这个行为,导致她没有在第一时间得到救治,最后因过敏休克伴随窒息死亡。他既没有报警,也没有实施急救措施,而是冷静地回到楼下以化名开的房间,等到早晨信以诺发现尸体报警后,才趁乱退房离开。完全是冷血无情的谋杀!” 酒店大堂提供的监控录像证实,在警.方到达酒店后,他才前去退房。前台接待员甚至还记得他在结账的时候打听酒店出了什么事,一大早的扰攘不已。 他也许是临时起意,但最终的结果,却是一条鲜活年轻的生命和一个还未成形的小生命,齐齐被他扼杀。 不可谓不残忍。 案件告破,终于可以令死.者安息。 沈安绮的遗体,最后由那个不肯至警局做笔录的女郎领走。 她说姐妹一场,总要送安绮最后一程。 令得所有人唏嘘不已。 连默透过草帽的孔洞,凝视头顶的天空。 案件告破,小黑郑建斌被移送检察院后,信氏兄弟亲自到刑侦大队向费队和青空等参与破案的警.员表示感谢,不但奉上大红锦旗,还备下了酒席。 不过费队只收下锦旗,婉拒了信氏的宴请。 然后,就趁着周末,案件告破的间隙,叫上刑侦队的队员们,到农家乐来舒展身心。 连默惫懒,躲在一边晒太阳。 那头,农庄唯一的水泥路上,陈况的黄色路虎揽胜越驶越近,一辆低调的雪佛兰商务车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不多时就来在鱼塘边上。 原本两个队里的女.警.员正在将腌好的牛排羊排从保温箱里取出来,往户外烧烤架上放,见陈况来了,不由得齐齐停下手中工作,脆声喊:“陈师兄!” 陈况笑着下车,朝在阳光下晒出一额汗的费永年吹了声口哨,“老费,我来蹭饭,可欢迎?” 后头的商务车停在陈况边上,司机下车,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整箱葡萄酒,从水泥路基铺设的台阶上走下来。“费队长,这是黄伟荣律师事务所送来的葡萄酒,产自法国普罗旺斯圣玛德琳修道院,并不对外销售,请费队和大家笑纳。” 连默闻言在心里头“哗”一声。 圣玛德琳修道院的修士们酿的葡萄酒,不知道费队会否留下一瓶,让大家尝尝源自中世纪至今的,古老酿酒传统技艺酿造出来的美酒? 倏忽头顶传来青空的声音,“连默,来吃烤肉串!” “青空厚此薄彼,怎么不叫我们?”小刘大声抗议。 “来来来,都来试试你们费队的手艺,老费的烤肉可是一绝,轻易不肯施展!你们有福了!” 空气中满是笑闹声,连默闭上眼睛,享受这宁静安闲。 ☆、第九章 星陨(1) 第二章星陨 邻居家有好几天没吵架了,连默有些不适应,即使那剧烈争吵没有响起,隔着墙壁,她也总有摔家生掼碗盘的幻听。 大嗓门的邻居太太最近很沉默,仿佛忽然失去了斗志,整个人都阴沉沉的。 另一家则换了租客,原来的一对小夫妻许是买了房,亦或寻到环境更好的,价格更合理的房源,在连默某天下班回来时,已经人去楼空。 新搬来的租客是两个有年轻女孩儿,看样貌,也就是二十二三岁,大学刚毕业的样子。在楼道里见了人,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东西都安置妥当了,还捧着藤篮,装了酒心巧克力,挨家挨户地送糖。 最近很沉默的三室根本没人应门,连默正好在家,听见两个女孩子敲门,便去应了门。两个女孩儿笑着双手奉上巧克力,又说大家以后就是邻居了,远亲不如近邻,大家守望相助,彼此也有个照应。 连默接过巧克力,礼貌道谢。 两个女孩儿十分识趣,见她一副居家打扮,又是刚睡醒不久的样子,寒暄几句就又捧着藤篮往楼上去敦亲睦邻了。 连默等她们转上楼梯,这才关上门返回客厅,拆开透明的玻璃纸,取出里头樱桃红包装的巧克力,剥除包装纸,将巧克力扔进嘴里。外头薄薄的一层黑巧克力微微苦涩,在口腔的温度作用下很快融化,整颗新鲜樱桃与特酿的甜酒霎时丰盈了味蕾,轻轻一咬,甜脆的樱桃便在舌尖迸出甜美的果汁,与甜酒融在一处,醉人的甜蜜简直不可思议。 连默微微闭上眼睛,体味巧克力带来的美好感受。 连默叹息,活着真好。 待隔日上班,那美好的感受仍未散去,连主任都百忙中分心问她,“连默有什么好事要和我们分享?一整天都看你笑嘻嘻。” 连默歪了歪头,“最近都没有大案要案,工作压力锐减,算不算好事?” 主任听了哈哈笑,“算,怎么不算?” 不知是否因为夏季的来临,天气燠热难当,连死神都仿佛放了假,法医实验室里最近接手的,无非是死因鉴定这样的工作。 夏季来临的同时,最值得所有人松一口气的是,五一四特大火灾案终于告破。 因对工地工头训斥不遵守安全生产规则,没有戴安全帽、系保险带,致使当月薪水被扣而心怀不满,一名刚从老家出来,到工地打工的工人,晚上在工头住的工棚外淋了一桶油漆工常用的香蕉水,随后点了一把火。 他的本意也许只是吓唬吓唬工头,让他吃点苦头,哪曾考虑过整个建筑工地原本就堆满了易.燃易.爆的建筑施工材料,而连成一片的工棚里则住了百多名熟睡中的工友。当日正是天干物燥的时候,大火在助燃剂的威力下,猛地蹿烧起来,火借风势,风助火威,一下子就燎着了工人们晾在外头的衣物,点燃了本就简陋的临时工棚。以彩钢板搭建的工棚迅速受热,如同巨大的烤箱,很快便烧成了一片。工人们在浓烟中四下逃散,惊慌失措的呼叫声此起彼伏。 他看到这地狱般的情景,这才感到害怕,慌忙趁乱逃离现场,连夜潜逃回老家。 由于火灾中的十一名死者多是独自到城里打工,无法第一时间进行基因比对,所以只好等工地方面联系到在火灾后没有签到的工人家属,并安排他们到埠采集基因样本,进行比对,以便核实死者身份后,领回遗体。 最终确认了十一人的身份,与工地方面的名单一核对,还有三人失踪。 又一一同在大火中幸存的生还者进行面谈调查,最终将目标锁定在失踪的油漆工身上。 锁定目标以后,重重疑点迎刃而解,很快五一四特大火灾案水落石出。 十一名火灾中的死者得以安息,其他受伤的伤员在将近两个月的治疗后,伤情较轻的已经先后出院,几位重伤员则转入康复质料阶段,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只是也有不满处理结果的家属,挑了白色横.幅在工地外头,要求赔偿。本埠的新闻节目做了追踪报道,采访了施工方与家属。死者家属觉得是在工地上被火烧死的,工地应该承担责任;施工方则认为是罪犯纵火,导致这场惨祸,工地方面也是受害人。已经出于道义,给予死难者家属一定经济补偿,没道理要他们承担责任。双方各执一词,僵持不下。 费永年也看了新闻,摆摆手,“你们看着好了,这事且有得闹。” 众人默然。农村里生了儿子,养大后进城打工,老家的亲友都指望着他能在城里赚钱风风光光地回去孝敬父老,如今活生生的人被一把大火烧成了焦炭,一个家顿时失去了主要经济来源,如同顶梁柱倒了般教人绝望。在建工地的投资方除了十一位死者的抚恤金,还有几十个轻重烧伤患者的医疗费用要支付,前期的急救与后期的康复治疗,林林总总加在一处,不是一笔小数目。 然而这已经不在他们刑侦大队的职责和关心范围内了。 案件告破,专.案.组就地解散,所有参与调查的人员都回到原单位原部门。费永年的回归受到了大家的热烈欢迎。 “费队这次立了功,要请我们吃饭啊!” “嫂子烧的红烧肉最好吃,要不费队请吃红烧肉也行。” 又有人打趣青空,“卫青空这下可没那么自由自在了,费队回来了,有师傅压阵,没时间偷懒喽。” 青空笑起来,“师傅回来了,我是心不慌了,气不喘了,胆也壮了,有主心骨了!” 费永年听了抬手就在他后脑勺拍了一下,“都回去工作!” 众人一哄而散。 费用年从档案室里搬出一个箱子来,放在卫青空的办公桌上。 “最近外头风平浪静,正好可以给你找点事做。” 青空打开箱子,看见里头码得整整齐齐的卷宗,全都是陈年悬案的案卷。 “你好好看看,也许换个视角,这些案子就破了。”费永年沉声说。 这些悬案,有些是他前任队长留下来的,有些是他手上的。这个箱子里的案件,有些过段时间,获得了新的线索,也许就侦破了,而有的,则可能最终都找不凶手,成为永远的悬案。 年轻的时候,满腔热血,费永年对自己说一定要还每个受害者以公道,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不得不承认,正义女神并不眷顾每一个人。 青空看了一上午卷宗,现场采集的物证照片,证人陈述,受害者背景调查,只觉得生死无常。前一刻还是前途充满光明的优等生,下一刻却被发现倒在黝黑无人的死巷的血泊中。十年过去,凶手仍未找到。 青空心情前所未有的低落。吃午饭的时候,端着餐盘坐到连默对面,拿筷子将一条红烧鸡腿戳得满是洞眼,食不下咽。 闷噶子如连默,也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犹豫良久,才轻声问:“有心事?” 青空终于等到连默发问,叹息一声放下筷子,回问:“法医每天要面对各种各样的尸体,难道不会觉得压抑,了无希望?” 连默愕然片刻,随后有些同情地摇了摇头,“不会。” 青空哑然。 有刹那工夫,青空有双手握住连默肩膀前后摇撼,咆哮“你怎么能不理解我的心情”的冲动。 不过很快青空就压下了这种很幼稚的冲动,虚心向连默求教,“怎样才能做到不被案件左右情绪?” 连默想一想,缓缓摇头,“不可能全然不受影响。只有不断地调解自己,学会释放负面情绪,让自己能继续面对生活,面对工作。” 顿一顿,连默补充,“我喜欢吃些甜食,可以用来提振情绪。” 青空一手支颐,觉得这样的连默很可爱。 小心翼翼地,仿佛生怕令他本就不佳的心情更加低落。 青空的心情倏忽就好了起来。 坐在餐厅另一头的法医实验室主任遥遥看着两人,老怀大慰地一笑。他手下,连默是一员得力干将,惟有不好交际这点令得年轻女孩错失人生许多风景。单位里的男同事平日里工作高度紧张,闲暇时候总喜欢年轻活泼充满朝气的异性。似连默这样有点呆,不太浪漫的女孩子,难免有些吃亏。幸而新来的卫青空是个阳光开朗的年轻人,正好与低调内敛的连默互补。 主任想着想着就仿佛看见了美好的远景。 只是这温馨美好的远景很快被放下餐盘,大步走到青空连默身边的费永年所打破。 “卫青空,吃完饭了没有?正好连医生也在,那就一起罢。有案子了。” ☆、第十章 星陨(2) 星陨(2) 信以谌看着几张熟悉的面孔自酒店贵宾专用电梯出来,踏足行政楼贵宾专用休息室,忽然升起一股滑稽可笑的剥离感。 信氏大抵是流年不利,亦或犯了太岁?开年以来竟仿佛从无一日太平。先是参与投资的项目在建工地失火,随即弟弟以诺清晨醒来发现身边有一具裸.体女尸,成为凶嫌,这次换他自己做了回第一个到达案发现场的目击证人。 “信先生,又见面了。”费永年淡淡地说。 连默今日第二次同情地望向一个英俊男子。 “信先生,请说说案发经过罢。”费永年引了以谌往贵宾休息室的一角走去,示意青空和连默进现场取证。 连默遂带了助理,套上一次性鞋套,拎着法医取证箱进入休息间内的更衣室。 酒店的贵宾休息室布置得十分体贴舒适,除了沙发以外,在休息间内还设有一张贵妃榻,可供休憩小睡。一旁的矮脚圆几上搁着一杯偶尔还丝丝缕缕气泡泛起的液体。 青空先将之拍照存证,然后戴着手套,轻轻执起高脚郁金香型酒杯,略略凑近鼻端,用另一只手微微扇动酒杯上方空气,仔细闻了闻,“是香槟酒。” 然后接过连默递来的取证容器,将里头的香槟酒倒出来封存,这才将香槟杯装进塑料物证袋中,密封标号,由连默装进物证箱里。 两人绕过贵妃榻,在更衣室半敞半阖的百叶门缝隙间,看见琳琅满目却又凌乱狼藉的华服美饰,以及穿着白色真丝长袍,双眼暴突,眼底充血,面孔肿胀可怖的女受害人。 青空先行拍照,接着蹲下.身来,撩开散落在尸.体肩颈上的头发,露出缠绕在死者颈部的祖母绿项链。 连默“咦”一声,弯腰靠近青空,细细观察那串颗颗宝石都有拇指大小的项链。 “人类早在古埃及时代就已经视祖母绿为珍贵的宝石,是埃及女王克里奥佩特拉的最爱,有绿宝石之王的美称。元末明初的藏书家陶宗仪在他所编撰整理的辍耕录中曾经将之音译成‘助木刺’……” 青空听得十分有兴味,倒是连默身后的实习生轻咳一声,提醒连默所为何来。 连默嘿嘿一笑,开始测肝温估算死亡时间。 一边犹不忘对初步采集完现场证据的青空说,“用昂贵的祖母绿项链做凶器,并且将这么多珠宝首饰都留在现场,没有带走,可见不是为财起意。” 青空点头同意连默的观点。 休息间里并没有大面积挣扎打斗的痕迹,也没有破门而入的迹象,死者显然认识凶手。凶手很可能是一时冲动,顺手用祖母绿项链勒死了受害人。 连默小心翼翼地解下缠绕在死者颈部的项链,装进物证袋中,又取了死者指甲下的样本,这才示意可以将受害者的尸体装进尸袋中,运回法医实验室做进一步的尸检。 外头信以谌细细地向费永年回忆了案发的经过。 由于早前的五一四大火,以及弟弟以诺卷入命案的双重影响,他深深觉得有必要提振信氏的形象,所以请与自己传出过绯闻的新晋康城影后肇莹莹出任信氏最新代理的进口实木地板的品牌形象代言人。 肇莹莹原本已是内地花旦里身价最高的演员,如今获封康城影后,身价更是直逼内地一线大腕,对商业代言的挑选也是慎而又慎,务必要凸显其国际影后的身份。 早前的那一阵绯闻,信以谌也不追究到底是谁在后头推波助澜,毕竟肇莹莹在公开场合从没有说过两人是男女朋友关系,每次都娇滴滴地向媒体记者表明:我和信以谌信先生只是朋友,请大家不要过多猜测。 后来媒体又拍到肇莹莹与俊俏的武打小生同进同出,遂将注意力都转到武打小生身上,信以谌这才觉得松了口气。 这一次信氏请肇莹莹出任代言人,她大约觉得前段时间信以谌冷淡了两人关系,便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叫信氏去与她的经纪人商洽,又提出若干条件。信以谌看过合同,觉得这些琐碎的条款无伤大雅,因此也就同意了。 今日在本埠唯一的白金五星级酒店召开品牌代言发布会,请各大媒体到场采访,就是其中的一条。 连天价代言费都付得起的信氏,自然也不在乎这些,遂叫公关部门租借了酒店最大最豪华的会务厅,将场地布置得豪华气派又不失精致典雅,务必要突出肇莹莹国际影后的排场。 代言发布会定在下午,肇莹莹提前一天已经住进酒店天桥景观套房,享受总统套房的待遇,洗桑拿,全身按摩,米其林一星厨师的私人定制晚餐…… 公关经理忍不住向信以谌嘀咕:“比真正的奥斯卡影帝影后还难伺候。” 他听了也只是微微一笑。 有些人顶喜欢有风驶尽哩,可是总青云直落的时候,到时当初做过的事,说过的话,终是要为之付出代价的。 中午原本他在酒店的餐厅定了位子,请肇莹莹赏光一起吃午饭,可是她的助理回复说,莹莹姐喜欢昨天那为米其林大厨的手艺,决定留在套房里,继续享受私人定制午餐。 信以谌晓得这是肇莹莹搭架子,希望他去哄她。只是他真心不耐烦花了天价还要亲自去哄女艺人,遂打发公关送了一大束刚从荷兰空运来的绝代佳丽郁金香去,祝她午餐胃口好。自己则与公关一道,享用了美味的T骨牛排。 饭吃到一半,肇莹莹的助理气喘吁吁地跑到餐厅来,说莹莹姐忽然想吃土耳其冰淇淋,她不知道哪里能买到。 信氏的公关经理叹一口气,抛下餐巾,随那小助理去找在本埠根本买不到的土耳其冰淇淋去了。 信以谌觉得肇莹莹做得略微有些过分了,遂慢条斯理地用完自己那份午餐,对料理午餐的厨师表示感谢后,这才从餐厅出来,打算去天桥景观套房和肇莹莹沟通一下。要求不是不可以提,然则像土耳其冰淇淋这种只在世界博览会上展览,却并未出口过来的甜品,折腾助理和公关满城去找,实在没有必要。 等到了天桥景观套房,他却发现肇莹莹并不在套房内,只有经纪人满头是汗地前来应门。 “信先生,您随意,我还有事!”肇莹莹的经纪人是她的姐姐,据说两人感情很好,从肇莹莹出道,经纪事务就一直由她打理。听说她还为此辞去了小学音乐教师的工作。 “需不需要帮忙?”信以谌见她满头大汗,忍不住问。 她点点头,“那真是太好了!我在找莹莹的手机,是她代言的手机品牌的最新型号,厂商前几天才送来。她吃完午饭到楼下贵宾休息室去做准备,准备差不多了想玩会儿手机,结果怎么都找不到……” 经纪人搓了搓手,“大约她为了睡觉不被吵醒,调成静音模式,睡醒以后没调回来,所以我打了好久也没听见声音。楼下没找到,房间里也没有。找不到手机,莹莹要发脾气的……” 信以谌不忍见这个比肇莹莹年长几岁,面容与肇莹莹相仿,却明显老很多的女人如此焦急,遂和她一起,在偌大的天桥景观套房内寻找起来。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经纪人翻开沙发垫摸了一圈,又将沙发垫放回去。 “你最后一次看见她用手机是在什么时候?”信以谌引导她回忆。 经纪人停下手,捏着眉心拼命回忆,然后“啊”的一声,“我记得是在吃午餐的时候,她还拿着手机拍照,说要和粉丝分享……” 两人一起到餐桌旁分头寻找。 餐桌上的餐具还未收走,说是喜欢,可肇莹莹吃得并不多,一整块香煎龙利鱼只吃了一角,倒是蔬菜沙拉吃了大半。 “莹莹要保持身材。”经纪人有些赧然,垂头弯腰到餐桌下去找手机。 信以谌微微眯了眼,睃视长桌,蓦地大步上前,将插.在玻璃花瓶中的大把绝代佳人郁金香统统抽了出来,扔在一旁的垃圾捅里,随后拉高西装袖管,解开袖口,挽高袖子,伸手从花瓶中捞出肇莹莹“不见”了的手机。 经济人从餐桌底下爬出来,抬头看见他手里湿淋淋的手机,十分尴尬。 “你稍微休息下,我替你把手机带给肇小姐。”信以谌不是不生气的。 就因为他没有亲自上来哄她开心,她就这样折腾经济人和助理泄愤么? 所以他是带着怒气来到楼下贵宾休息室的,敲门见无人应声,以为肇莹莹还是耍大明星脾气,故而也没当一回事,自行推门而入。 “然后我就发现肇小姐倒在更衣室里。”信以谌叹一口气。 代言人发布会的主角,离奇身亡,外头还有一大堆现成的记者守着,他简直可以想象会有多热闹,多轰动。 ☆、第十一章 星陨(3) 星陨(3) 连默戴着透明树脂护目镜,微微踮脚,上半身悬在不锈钢解剖台上方,仔细观察躺在解剖台上的尸体。 肇莹莹生前,是公认的美人。一张脸真的只得巴掌大,尖下颌,丰润的嘴唇,加上一双水汪汪又充满野心的眼睛,叫人明知她的危险,却忍不住想要探究与挖掘。不过与银幕上的形象相比,现实中的肇莹莹,皮肤偏黑,鼻梁两侧还有成片的雀斑,并不是个白皙如玉的女子。 “我看过你演的电影。”连默对着冰冷苍白的尸体说。 “我也看过。”实习生举手。 连默直起身,颇有兴致地问:“哪一部?” 实习生不料她会有兴趣,顿一下才道,“名字忘记了,只记得她演一个煞气腾腾的女杀手,倒是演得入木三分。” 连默点点头,她看的也是这部。肇莹莹在电影里扮演一个心狠手辣的女杀手,伊穿一套紧身皮质衣裤,身手矫若游龙,举手投足间有种舞蹈般的美感,很是张扬。不算是伊演得最好的角色,但却成功地令观众记住了她。 连默拉过聚光灯,探照尸体的颈部,招呼实习生过来一同观察。 “能看出什么来?” 实习生略略紧张,在脑海里飞速翻找,“环绕死者颈部的勒沟位于甲状软骨部位……”觑了连默一眼,见她没有打断自己的意思,继续描述自己的观察结论,“勒沟的深度比较一致,没有中空和提断,嗯……能看到勒绳打结的结痕。” 连默听后笑一笑,“说起来,绞刑也世界上最古老的刑罚之一,早在公元前,就有犯人被除以绞刑的记载。当时的绞刑和现在伊朗,约旦等阿拉伯国家所施用的绞刑又有所不同,是拿绳索套在犯人颈上,绳索的左右两头各穿过一根绞棒,执在两个行刑者的手中。行刑者站在犯人身体两侧,双手握了绞棒,朝反方向旋转,将绳索越绞越紧,犯人就在恐惧中感受自己被一点点绞死……” “真残酷。”实习生倒是头一次听说。 连默耸肩,所以当今世界,绝大多数国家都已经废除了绞刑。 费永年带着卫青空进解剖室的时候,连默刚刚将死者的胸腔打开,取出肺部称重,“有明显的肺部淤血与肺气肿……” 实习生在一旁拍照并记录。 “死因确定了?”费用年面不改色。 “机械性窒息死亡。”连默瞥了一眼磅秤上的读数,报给实习生。 “有什么进展?” “这里。”连默放下肿大的肺部,引两人至解剖台旁边,伸出戴着手套的右手小指比划了一下,“看见了吗?” “勒沟。”费永年凑近仔细观察,随即摸一摸下巴,“好像不止一条?” “是,不止一条。”连默肯定。 实习生“啊”了一声。 “死者颈部有两条勒沟,一条较深较清晰,另一条则略浅,没有那么明显的勒沟。较深的那条掩盖较浅的那条,两者最明显的区别是,勒结的用力方向相反。较浅的勒沟勒结向左用力,而较深的则向右用力。” “你是说有犯人可能是两个人?” 连默摇头,“人的惯用手是固定的,习惯用右手的人,右手就更灵活有力些,习惯用左手的人则反之。一般情况不会改变用手习惯。但是也不能排除有人左右手一样灵活有力的情况。” 费永年点头表示知道了。 “我在死者的指甲下面提取到了人体组织,已经送去实验室检验,一有结果就送上去。” 两人遂返回楼上办公室,站在线索板前,分析案情。 根据助理、经纪人、信以谌三方的陈述,基本已经确定肇莹莹的死亡时间在中午十二点至十二点三十分之间。她吃过午餐,下楼至贵宾休息室准备代言人发布会,忽然想吃冰淇淋,遂打发助理去买,随后又发现手机不见了,便支使经纪人回房间替她寻找,到信以谌用餐厅用餐结束,至天桥景观套房,帮经纪人找到手机,下楼去发现肇莹莹的尸体,这中间不过是短短的三十分钟。 “酒店行政楼的负责人表示由于入住行政楼的名人政要比较注重隐私,所以行政楼只在大堂以及底楼电梯入口设有监控摄像头,其他区域并没有监控探头,所以,我们只能大致知道案发时有什么人出入过行政楼,却不能缩小嫌疑人的范围。只要是当时在行政楼内的人,都有可能。”青空这时候不免对酒店保护贵宾隐私的制度产生一丝抱怨。 “包括信以谌在内。虽然有餐厅经理能证明他是在十二点十分左右吃完饭的,但从餐厅到天桥景观套房之前,他完全有时间先下到贵宾休息室作案,然后再去天桥套房,佯装才刚吃完饭。”费永年点一点线索板上信以谌的名字,“只是,动机呢?信氏接二连三地出事,若真如他所说,想要提振公司形象,这时候就绝对不会容许再出现一点点不利公司的消息。他花了天价请肇莹莹出任品牌形象代言人,更离谱的条款都接受了,没理由在这个节骨眼上忽然动了杀机。” 这一点青空完全赞同。 杀人是需要动机的。 这时小刘放下电话,举手,“费队,青空,根据酒店总机提供的信息,死者在中午十二点零五分时,通过贵宾休息室的座机,拨打过一个本地手机号码。我核对了移动运营商提供的该号码所有者的信息,是伪造的身份。” 费永年轻轻在肇莹莹的照片下方敲了敲。 肇莹莹就像是一条美丽的变色龙,在电影里是美丽泼辣飒爽的形象,在媒体眼中是八面玲珑野心勃勃的形象,在粉丝心目中是高贵冷艳凛然不可侵犯的形象,而在她身边的工作人员心里,则是不折不扣难伺候麻烦多脾气坏的代名词。 “继续追查手机号码这条线索。”费永年交代小刘,又对青空道,“我去酒店调查当时酒店行政楼内的客人名单,你去死者的工作室,了解一下肇莹莹有没有什么麻烦。” 青空领命,先下楼去找连默,“一起去?” “我做一下收尾工作。”连默无视实习生在一旁挤眉弄眼的表情,慢条斯理。 “好,我在停车场等你。”青空笑一笑。 连默看起来仿佛有点点呆,不擅交际的样子,但对工作却足够投入,只消以工作为借口,伊总归会乖乖跟他走。想一想都忍不住要偷偷得意。 青空在车上等了大约十分钟工夫,连默便从大厦里走出来。脱去白色一次性防尘服的连默穿一件白色浅圆领纯棉套衫,牛仔长裤,脚踩一双白球鞋,浓密的黑发扎成一束马尾辫,很轻松随意的模样,全然看不出她的职业法医身份。 待连默上了车,青空叮嘱她系好安全带,这才驱车驶往肇莹莹位于市中心的工作室。 肇莹莹原本将经纪约签给国内着名的演艺经纪公司,但那五年她一直都发展平平,演来演去无非都是写丫鬟侍女的配角。肇莹莹不堪忍受比自己晚出道的女星都已经上位成名,遂与演艺经纪公司撕破脸皮,对簿公堂,带着一班工作团队从公司出走,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 不得不说,伊有野心,更有手腕。先是凭借一口流利英语,在某次国际品牌赞助的商业活动上,结识了该品牌的亚洲区总裁,两人进而打得火热,出双入对,如胶似漆。演艺圈惯会见风使舵,见她忽然有富豪为伴,寻她演戏做代言的也就猛然增加。 肇莹莹有了挑选的余地,先演了两个风尘侠女,随后又出演狠辣女杀手,终于红凭借此片了起来。人红,自然是非也多。一忽儿传她与总裁分道扬镳,一忽儿传阔少夜宿香闺,总之时刻站在风口浪尖,占据娱乐新闻头版头条。 肇莹莹工作室外头已经围满了记者。原本约定好的品牌代言人发布会突然取消,记者们就纷纷叫嚷开了,说等了那么久也不见发布会开始,说取消就取消,连个合理的解释也没有。记者们肯来采访,也是给肇莹莹面子,她要是这样耍大牌,以后大家就联合起来,抵制她的采访。 由于肇莹莹的经纪人和助理以及信以谌都被带回刑.侦.队协助调查,留在酒店的信氏公关经理看到失控的场面,几乎都要哭出声来。只是过不多久,就有记者从行政楼内部获得消息,今天发布会的主角肇莹莹,离奇死亡。 记者们顿时炸了锅。 女明星的离奇死亡,这是多好的卖点?!他们在现场的人务必要获得第一手资料!一部分人继续死守酒店行政楼,另一部分记者则直奔肇莹莹工作室,试图在第一时间采访到与她关系密切的工作人员。 连默和青空到达工作室时,门口的记者们正处于哪怕工作室窗后有人影晃过,都会举着长焦镜头一阵狂拍的状态。 连默看到这混乱的场面,微微缩了缩肩膀。 这时忽然有人敲一敲车窗。 青空望出去,只见陈况站在车旁,做出“跟我来”的手势。 ☆、第十二章 星陨(4) 星陨(4) 饶是陈况这样见惯各种奇突状况的人,也对信氏兄弟接二连三地被卷入命案感动头疼。信二少的事,总算黄律师危机处理得当,未让媒体有机可乘将信二围个正着,大肆报道。然而信大的事,显然捂是捂不住了的。 原本信以谌就同肇莹莹传过一段绯闻,只不过肇莹莹从来不是坐等机会上门,在一棵树上吊死的性格。见信以谌对她并不热络,她在公开场合笑称两人是好朋友,他不反驳也不认同,一副云淡风轻清者自清的样子,就晓得信大不是轻易就能被她拿捏在手心里的人物,即刻转投武打小生的怀抱。 武打小生绝非寻常武术班子出来的小龙套武打替身这么简单。陈况虽然不混娱乐圈,但他们私人调查的圈子里,有那么几个人,专接艺人的委托,所以陈况约略知道武打小生是国际功夫巨星的私生子。功夫巨星与原配结婚三十年没有孩子,这个私生子将是他偌大家业的继承人。 陈况接到黄律师的电话,先推了一个已经约好的饭局,随后驱车赶到肇莹莹的工作室。等了一会儿,果然等到卫青空载着连默驶进停车场。 趁着记者们的注意力悉数放在工作室方面,陈况领着青空连默穿过停车场,转到工作室后面的一幢商务楼内,步入底楼一间餐厅,通过水淋淋气味不佳的后厨,直接进到肇莹莹工作室的后巷。 巷子前后都停着宽大的面包车,将整条巷子堵得严严实实的,以至于很少有人注意到肇莹莹工作室在巷子里留了个隐蔽的后门。 三人走过挂满巨大照片与海报的狭长走廊,来到工作室内。 工作室正里乱成一团,电话铃声此起彼伏。有年轻女孩子无措地缩在角落里抹眼泪,更多的人则在应对不断涌进来的电话。 经纪人肇玲玲红肿着双眼,一手紧握着手机,一手揪着发尾,在室内来回踱步,看见陈况带头的一行三人,她仅仅是嗫嚅了下嘴唇,便如同视而不见般,继续心事重重地踅来踅去。 青空上前与肇玲玲打招呼,“肇小姐,我们来做些调查。” 肇玲玲点点头,以带着浓重鼻音的哑嗓,道:“三位……请到会客室……” 她领着三人在会客室落座,又亲自为三人倒了热茶,“……我们一定配合警.方……” 倏忽便说不下去,哽咽着撇过头去。 两个男人扎着手不便安慰,连默轻轻起身,过去握住了肇玲玲的手,牵着她坐进沙发里,又取了纸巾出来,递给肇玲玲,“请节哀。” 陈况向青空使了个眼色,随后对细声安慰肇玲玲的连默道:“我去外面抽根烟。” 青空起身,“我也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会客室。 连默敛一敛眼睫,轻轻拍抚肇玲玲的肩背。 肇玲玲展开纸巾,胡乱擤了擤鼻涕,“莹莹从小就能歌善舞,爸妈把我俩一道送进少年宫,莹莹聪明,什么都一学就会。我性子慢,领悟力差,最后只学会了弹琴……莹莹的成绩是能上清华北大的,可是她偏偏喜欢表演,执意报考戏剧学院。爸妈拗不过她,到底还是让她考了。后来莹莹渐渐红了,爸妈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外工作生活,我就过来陪着她……这些年……莹莹挺艰难的,外人只看见女明星光鲜亮丽的一面,谁知道这后头的辛酸艰苦?好不容易熬过来,总算是红了,谁能料到……我怎么向爸妈交代?” 肇玲玲再也说不下去,扑在连默肩膀上嚎啕痛哭起来。 外头陈况与青空穿过杂乱的工作室办公区,来到挂有吸烟室牌子的门前,敲了敲门。 里头一把香烟嗓应,“门开着。” 两人推门而入,里头窗台上坐着个女人,短发,皮肤晒得发黑,精瘦,正在吞云吐雾。见两人进来,只是示意快把门关上,“否则肇小姐要发脾气。” “最近日子都会很难罢?”陈况取出香烟,递给青空。 “难?”女人“嗤”地笑出来,“不会比以前更难,无非是再找份工作罢了。” “肇小姐很难相处?”青空状似好奇地问。 女人在窗台上的烟灰缸里按灭了香烟,打量陈况与青空两眼,耸肩,“大肇小姐就是个面团,随人搓扁揉圆,再好相处不过。至于小肇小姐,呵呵!” “怎么说?”陈况递上细长的香烟。 女人接过香烟,待陈况掏出打火机,燃上深吸一口,这才朝着办公区方向扬了扬下巴,“虽然人死如灯灭,一切已成灰,外面那群人估计都会装模做样说‘莹莹姐对工作人员如何如何好’,可惜这也无法改变肇莹莹是个贱.人的事实。” “听说她使手段踢走原本导演定下的女主角,接演角色,这才一举获得康城影后?”陈况成功扮演八卦男。 女人大约这些话憋在心里很久了,不吐不快,听陈况如此一问,嗤笑不已。 “她无非就是那两手罢了,坐导演大腿,陪导演吃饭喝酒,嘴对嘴喂制片人吃樱桃……在男人那里受的气,转过背来就朝我们工作人员发泄。画好了烟熏妆,转眼就说不喜欢,要画裸装;搭配好的黑色晚礼服与别人撞衫,被媒体批评不好看,当场就甩脸子不肯上台……” 吸烟室的门忽然被人从外向内推开,肇莹莹的助理涨红一张圆脸,努力压低声音,“这么乱的时候,汪姐你能不能不要乱说话?!” 汪姐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我是不是乱说话,叫他们到外头私底下问一圈,看我说的是不是事实!小田你也别在这里装好人,肇莹莹半夜支使你去买听都没听说过的小吃的时候,你是怎么咒她的?如今都还在工作室没走,不过是等着大肇小姐发遣散工资罢了。” 助理小田一噎,气势去了大半,顿了顿才委婉了语气商量,“玲玲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话都没法说,外头记者不停打电话进来,莹莹姐手上还有好几个代言合同,有厂家发邮件过来求证……汪姐现在这里属你资格最老,你拿个主意,该怎么办啊?” 汪姐睇陈况和青空一眼,熄灭手中香烟,“你就统一回复,还在接受警.方调查,暂时无可奉告。” 青空见她打算去外间了,遂追问:“汪小姐可知道,肇小姐与什么人结怨?” 汪姐敛去脸上的冷笑,“肇莹莹得罪的人,简直数不胜数,只是我们这间工作室里的人,总归要靠她吃饭,她为人虽然刻薄,但在金钱方面却一向很大方,年终的红包从来都比别的艺人给得多。如今谁还会跟钱过不去?你们要查,该去查那些和她有感情纠葛的。” 说罢从窗台上跳下来,走出吸烟室,主持大局去了。 三人按原路从肇莹莹工作室出来,回到停车场。 陈况挠了挠头,觉得有些棘手。 查有感情纠葛的,信以谌无疑会被提起。 “连默有什么发现?”他转头问看起来很沉静的连默。 连默想一想。 “肇小姐情绪很激动,我拉她的手时,按了按她的脉搏,她的脉搏很快,交谈时总是避免和我有正面的目光接触,看得出来她非常紧张。” 陈况与青空同意连默的观点。 肇玲玲只是脾气好,又肯全心全意地照顾妹妹肇莹莹的感受,但她并不具有八面玲珑为人圆融的处事能力。这一点在刚才工作室内乱成一团,她却躲在一边痛哭时,就能看出来。 “肇莹莹的工作人员透露的信息,比她自己以为的要多。”陈况欣赏连默这种不疾不徐,不动声色间已然探察到所需要的信息的本事。看起来温暾暾绵羊般无害的女孩子,却有着利刃般犀利的洞察力。这令得他很愿意停下来多说两句。“首先,肇莹莹为人刻薄,做事比较过分;其次,肇玲玲空有经纪人头衔,实际一切都掌握在肇莹莹自己手里;最后,肇莹莹对待钱财比较大方,身边人看在钱的份上,愿意忍受她的坏脾气。” 连默沉吟,肇莹莹颈上的勒痕,第一次比较轻浅,看力度,足以造成窒息,但不能确定是否构成死亡。但覆盖在上头的第次勒沟,则又深又重,足见是用尽浑身力气,狠命地勒杀。假使第一次没有致其死亡,那么这第二次也确保了肇莹莹必死无疑。 连默脑海里挣扎,究竟是两人协同作案,还是一个人,反复勒颈两次。 却听陈况道:“时间不早了,我再去找线人调查下。我相信酒店行政楼一定有人看见或者听见过什么,只是一时也未必会放在心上。酒店员工有时候会害怕因向警.方泄露客人隐私而遭酒店辞退,所以我准备明天设法在行政楼订一间客房,以客人的身份进去调查。连默方不方便一起,为我做个掩护?” 原本半垂着头考虑问题的连默抬起头来,直望进陈况眼里。 陈况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我需要经得主任同意……” “没问题,我帮你问。就这么说定了。”陈况一拍肩膀,随后朝青空摆摆手,扬长而去。 ☆、第十三章 星陨(5) 星陨(5) 陈况的线人是个五短身材的中年男子,理着板寸头,穿黑色T-恤,松垮垮繁花万朵的沙滩裤,趿一双夹脚拖鞋,脖子、手腕上都戴着粗重的金链子,手指上还有两只翡翠嵌宝方金戒子。有狰狞的猛虎纹身自领口边沿透了出来,通身散发出一股子绝非善男信女的气息,教人一望就心生畏惧,保持距离。 两人约在茶楼的包房中见面,他姗姗来迟,陈况已喝了两杯茶下肚。 他进得门来,看见坐在榻上喝茶的陈况,便“哈哈”一笑,拱一拱手,“况老弟,经年不见,别来无恙乎?” 陈况放下茶杯,起身迎上去,“孙兄,这一身莫非就是土豪标配?” 两人随即笑着拥抱拍打彼此肩膀。 待两人落座,茶博士送上茶水,退出包房后,孙生一边替陈况斟茶,一边问:“不知况老弟约我出来,所为何事?” 陈况早见惯孙生这等半文半白的做派,遂只是微笑,“有事向孙兄打听。” “只要是况老弟相问,孙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孙生将胸膛拍得山响。 他与陈况,结缘于四年前的那桩碎.尸.案。当时他是夜.总.会老板,手下有一班年轻貌美的女郎,生意正红火,忽然间出了碎.尸.案,他场子里有两个女孩成为受害人。他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警.方在调查时迫于上头限期破案的压力巨大,又有势力阻挠警.方查找真相,他一度成为嫌疑人之一。当时惟有陈况和费永年两人坚持己见,认为凶手另有其人。他后来花了大把钞票周旋,从此事当中脱身,却一直都记着陈况和费永年的好。 这些年他生意越做越大,总想着能报答陈费二人。然而费永年已经贵为刑侦大队队长,他不好轻易接触,免得坏了费永年的前程。倒是陈况,两人还时有接触。 陈况闻言一笑,“想麻烦孙兄打听一个人。” “行,包在我身上!”孙生一口答应。 如今夜.总.会不过是他生意的一角,他手下很有一批包打听,触角涉及政.商演艺等各行各业。在咨询网络如此发达的时代,这些人所掌握的信息,庞大得教人瞠目结舌。 陈况报上肇莹莹的名字,“我要知道她生前的一切秘密,是否有金钱与感情纠葛,是否受到过威胁恐吓。” “没问题!”孙生笑着朝陈况举一举茶杯,“难得况老弟有事请我相帮,孙某一定不负所托。” “有劳孙兄了。” 两人在茶楼对饮清谈至华灯初上,孙生的手机响起一阵豪放的“我不做大哥好多年”,这才结束。 孙生接了电话,起身告辞。 临走之前,看起来粗豪的孙生略犹豫几秒,“况老弟,你别嫌孙某交浅言深,事情到底也过去四年了,难道你还内疚一辈子不成?人要向前看才对,你说是不是?” 说完也不理陈况的反应,“嗵嗵嗵”如同一座矮山般阔步走了。 陈况望着孙身宽阔的背影,微微一笑。 他,也谈不是内疚一辈子,只是,四年那个与他相爱的女孩子,一天不获得幸福,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展开一段新感情? 险遭强.奸,被人猥.亵,被迫拍下裸.照,将她原本鲜亮幸福的人生,瞬间打落泥沼。他亲眼看见她赤.身.裸.体地躺在建筑工地上,永远甜美微笑的双眼泛着冰凉的死灰,肉体虽然还活着,内心却已死去的模样。 她有多痛苦绝望,他就有多愤怒痛恨。 他们本来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出了这样的事,她彻底崩溃,除了父母,不肯让任何人近身,否则就凄厉地尖叫嚎哭不止。他想坚持两人的婚约,可是她的父母坚决反对。 “理智上,我们知道宁宁的事不能怪你,可是感情上我们接受不了。陈况,你走罢,别再来看宁宁了。” 他只能远远地看着她随父母离开本埠,去了国外,从此音讯全无。 这几年间,他不是没有遇见过美好的女孩子,只不过每每心底泛起的闷钝疼痛,都会将新生的情感,生生压下去。 陈况想,工作是最好的情.人。 主任接到陈况的电话,听他说要外借连默一天,协助他做点调查,不由得哼了一声,“你这是有事,才想起给我打电话啊,小陈。” “主任您人忙事多,我怎能轻易打扰您。”陈况笑言。 “我能有多忙?”主任不承认,“连默外借你一天没问题,你可得全须全尾地把她还回来,还得请我这老头吃饭。” 陈况思及主任爱做媒人的嗜好,一阵头疼,可到底还是答应了,“一定。” “那好,你早晨过来接人罢。”主任把电话一撂,只觉得浑身都舒爽了。 当年的事,他如何不知道?只是他当时是副主任,人微言轻,有心无力,眼睁睁看着陈况辞职而去,费永年从热血青年变成如今沉稳沉默的样子。总要让陈况也像费永年似的,能家庭幸福美满就好了。 次日陈况果然在警.察.局门口接到连默。 连默素着一张脸,一双眼睛黝黑清澈,仿佛能倒映出整个世界似的。 陈况看着她木着脸,在路过的同事注目下,坐上他的路虎揽胜极光,忍住了笑才没去捏她的脸。 她看起来就像是想去做某件很重要的事,又不希望被家长老师同学发现进而对她评头论足的中学生,充满了以为别人注意不到的小戒备,有点固执,又有点可爱。 “系上安全带。”陈况提醒一句,便发动引擎绝尘而去。 留下大楼前一众师兄弟姐妹暗暗揣测,这是干什么去了? 陈况以土豪度蜜月为由,在酒店行政楼定了一间套房,和连默登记入住后,陈况就开始打电话给前台,一歇歇要鲜花,一歇歇要香槟,务必要叫服务员送到房间来。 服务员送进来后,陈况总不忘给为数不少的小费。 连默简直可以想象服务员出了套房,一边默默数钱,一边在心里说“人傻钱多速来”的情景。 果然隔了片刻,陈况又打电话要冰淇淋与玫瑰香薰蜡烛后,按铃推车进来送火焰冰淇淋和香薰蜡烛的,是两个服务员。 连默看着服务员将装有火焰冰淇淋的托盘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淋上产自古巴的朗姆酒,瞬间空气中就充满了朗姆酒独有的教人愉悦的浓郁酒香。随后,服务员将之点燃,幽蓝的火焰在空气中摇曳燃烧,有种奇异的美丽。 另一个服务员则将装在篮子里的香薰蜡烛展示给陈况,“这是您要的蜡烛。” 陈况点点头,表示满意,从砖头厚薄的男式羊皮手包里取出一叠钞票来,分成两份,伸手递给两名服务员,却在她们堪堪要触到手时,一收腕。 “我和太太出来度蜜月,就是希望太太开心的。我太太听说影后昨天死在你们酒店里了,好奇得不得了,不知道是不是确有其事?” 连默才打算去挖冰淇淋的手一顿。 两名服务员面面相觑,有点犹豫,陈况也不催促,只摇了摇手里的小费。 其中一个点点头,“是有这件事。” 另一个接着道:“听说死得很惨呢。今天还有很多记者守在酒店内外,就想能找机会拍一张现场的照片。” “本来有两个会要在行政楼的会议厅召开的,现在都改场地了。想一想是满晦气的,大家从全国各地赶来,参加聚会,谁晓得住地出了命案,人人要留下联系方式接受调查……” “是两个什么会?”连默抿了一口好吃的冰淇淋,顺口问。 “一个是医学年度研讨会,一个是时装周筹备会。与会人员都挺不高兴的,因为这事,都走不了呢。” “我们知道的也不多,因为昨天没当班。其实昨天那班知道的才多,都是第一手资料。” 陈况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又打听了昨天是哪几个人当班,如何联系,这才将小费给两人。 连默已经吃掉大半火焰冰淇淋。 陈况垂睫掩住眼里的微笑,看着自己手里的电话号码和姓名,问连默:“你怎么看?” 医学年度研讨会啊……连默微微皱眉,会议厅离贵宾休息室都不远,会议中间以上洗手间为由溜出来三五分钟再返回,没有人会注意到。从肇莹莹陈尸的现场看,她显然是认识凶手的,因为门没有遭破坏的痕迹,尸体上也没有过多的防卫伤。她对凶手没有太大的防备,这点可以肯定。 问题是,究竟是谁?动机是什么? “要不要再来一份?”陈况朝冰淇淋扬了扬下巴。 连默摆手。这份冰淇淋吃得代价太大了。 陈况见状失笑,伸手一弹记着电话号码的便签纸,“那走罢,我们叫上老费,去听听这几个人怎么说。” ☆、第十四章 星陨(6) 星陨(6) 连默发现陈况是个雷厉风行的人。 他一旦做了决定,就决不拖泥带水,务必一气呵成。 不像有些男人,哪怕答应的事,也拖拖拉拉,腻腻歪歪,务必教人等得失去耐心,不报希望的时候,才去施行。 陈况恰恰相反。他先致电费永年,将酒店在案发当日有两个会务的事与费永年通气。 “这点和小刘核实的,酒店当日客人名单一致。”费永年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有些遥远。“当医生的毕竟斯文些,即使不满警.方调查,也尽量配合。那批筹备时装周的,就简直叫人肚肠根都发痒。” 十句话里有九句要带上英语,开口闭口动辄“亲爱的”,人人对肇莹莹嗤之以鼻,统统是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又都有不在场证明。 人缘似肇莹莹这样不好的,也实属罕见。连默在心来纳罕。有道是:逝者已矣。人都已经去了,就不说死者的坏话了。然而关乎肇莹莹的负面评论,简直层出不穷,除了肇玲玲还念着妹妹的艰难,人人眼里她都是一副刻薄嘴脸。 “有些人得势便猖狂,趁风驶进哩,不会做人罢了。”陈况收了电话,对连默说。他不愿意看见她脸上,对人性失望的表情。 连默颌首。 “你怎么会选择法医为职业呢?”陈况挑话头,引连默说话,免得她限在负面情绪里头。 怎么会选择法医为职业啊……连默回想了一下,在跑车不算宽敞的,仿佛与世隔绝的车厢内,轻轻说:“也许是因为,害怕看见患者家属失望的脸罢。” 得知亲人患上绝症哀恸不已的脸,收到家人不治消息时绝望的脸,不得不做出生存还是死亡抉择的痛苦的脸……以及疯狂的狰狞的充满杀气的脸。 “读书的时候,教我们临床的教授,是个乐呵呵的老好人,为人极风趣,我们都特别喜欢他。”连默回忆起往事,“我们那天跟着教授查房,教授还告诫我们,医生是救死扶伤的职业,至要紧是对患者负责,不能草率得出结论。后来经过一间病房,里头的老太太得的是老年性肺气肿,合并自发性气胸、呼吸衰竭和心衰。家里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当时在场,决定放弃治疗。老太太当时就过世了。家里的小儿子没能见上她最后一面,赶过来已经晚了。当场就发了狂……” 陈况一愣,不由伸手摸了摸副驾驶座上连默的头顶。 这件医患纠纷十分轰动,在场的医生护士两死三伤,造成极恶劣的影响,引起一片哗然。 凶手因为故意杀人罪,最后被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然而这终究不能挽救两位杰出的医务工作者的生命。 连默看一眼陈况的手,露出一点点仿佛释然,又仿佛沉重的笑来,“我在老教授的追悼仪式上,才真的意识到,救死扶伤,未必会得到相同的回报。老太太小儿子的妻女还到追悼会现场来哭闹……她们根本不知道,教授甚至不是老太太的主治医生,只是查房经过而已……” 一瞬间,心就冷了。 “我们那么多学医的学生在现场,也没能救回教授。”连默转头望着车窗外头,飞速倒退的街景,淡淡说。 “不是你的错。”陈况浑厚的声音,同样淡然。 连默将脸颊靠在微凉的车窗上。 是啊,不是她的错。 青空感到自己就像是幼儿园里被人抢走了刚开始熟稔,一起吃饭游戏的小伙伴的孩子,心有不甘,想冲过去推对方一把问:你为什么不和玩了?又深深觉得自己幼稚,师出无名。 午后连默被送回刑.侦.队的消息很快传回办公室,青空忍一忍才没有立刻下楼去法医实验室找连默,而是和费队在楼上分析案情。 “……肇莹莹的人缘之差,简直闻所未闻。”小刘将在圈内与肇莹莹传过不和消息的艺人列了个名单,长长一串大牌小牌的名字教人瞠目,又掸了掸那个从贵宾休息室座机拨打过的手机号码,“这个号码在案发后一直处于关机状态,但早前有过短暂的开机,足够通过卫星定位找到所在位置,就在酒店行政楼内。现在又关机了。” 费永年当机立断,“小刘去申请搜查证,青空我们去酒店!” 一行人在取得搜查证后前往酒店行政楼,行政楼主管再不愿意警察打扰客人,也不能阻碍警方办案,只好配合警方,将卫星定位手机最后开机的区域清空,任警方搜查。 最终在行政楼的垃圾回收站里找到已经被彻底清洗处理过的手机。 那是一部低调的灰色手机,不是什么名牌,从盛满脏毛巾的垃圾桶里找到时,还在嘀嗒嘀嗒汪下滴水,并且散发出一股漂白剂味儿。 连默接过青空递过来的,装在物证袋里的手机时,忍不住皱眉。 机主显然通晓些法医鉴证的知识,知道漂白剂会破坏基因与细胞有机物,所以将手机整个儿浸没在漂白剂中,这样不但手机的存储卡会遭到破坏,残留的生物证据也会被破坏殆尽。 “我尽力。”连默没法保证一定能有所发现。 “我相信你。”青空没有立刻回楼上去,跟在连默身后,“上午和陈师兄出去,有什么收获?” 连默戴上手套取出手机,垫上快速吸水的纸垫,放在白炽灯下,促使水分快速蒸发。 “陈师兄……完全是土豪……”连默想了想,下结论。 青空一愣,随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是是是!陈师兄确实是土豪!” 凭他们做警察的收入,是开不起路虎揽胜极光概念跑车的,要在五星级酒店行政楼开房查案需要写申请打报告,还未必能获得批准。陈况则是游走在黑与白之间的灰色地带,有时他调查的手段比他们更快速有效,而他们身为警.察往往不得不受法律的约束。 “陈师兄从昨天当班的服务员处得知,她去给贵宾休息室送水果的时候曾经听到里面传来过短暂的争吵声。但是众所周知肇莹莹脾气不好,她不想在那个时候进去触霉头,所以就到走廊尽头的杂物间去坐了一会儿,大约坐了有十分钟时间。等她从杂物间出来,信以谌和肇莹莹的经纪人已经发现她遇害。她由于害怕楼面经理察觉她偷懒,所以没敢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就在这短短的十分钟里,肇莹莹由生到死。 “她有没有听清楚争吵的内容?” 连默摊手,“她说没听清楚,只注意到肇莹莹的声音比较高。” “我家里有探索频道出版的推理探案和医学探案全集,你休息天有空的话,要不要一起看?”青空转而问。 连默的眼睛先是一亮,璀璨如星斗,随即略带憾色,“陈师兄有周末两场法医鉴定专家李博士来华的专场演讲门票,他说一个人去听没意思,请我陪他一起去……” 青空扼腕。不晓得此时亮出自己其实也是土豪的身份,告诉连默他也能搞到李博士演讲的门票,是否能扳回一城?可惜连默已然埋头到新取得的证据当中,没工夫理睬他了。 肇莹莹被杀一案,给媒体提供了大好素材,凡是她出演过的作品,合作过的导演纸片演员,一一被罗列出来,又有好事者将伊出道以来的绯闻男友拿来一一评论,甲的身家最厚,乙的年龄最轻,丙的皮相最好。信以谌不幸中枪,被评为皮相最好。 仍被拘在黄伟荣律师事务所做收发小弟的信以诺取了本大红封面记事本,将此事一笔一划记录下来。写罢停笔,拿白色六角形标志的钢笔“笃笃笃”敲一敲记事本封面,“大哥你看,以后我也有典故可以说给侄子侄女听。” 信以谌懒得与弟弟抬杠,只瞥了他一眼,便继续埋头看报表。 这两天记者盯得紧,他只好先在家里办公。 “听黄伯伯说,陈况已经查到线索?大哥你不便出门,不如让我去罢。”以诺想趁机多与陈况接触。 “你喜欢陈况的工作?”信以谌被以诺扰得放下手中报表。 以诺认真点头,“落拓不羁,简直不能更合我胃口。” “自有他辛苦之处,你能受得了?”信以谌认真打量弟弟。他不再是虎头虎脑的幼儿,一只棒棒糖,一粒果冻已能哄得他眉开眼笑。 通过这为数不多的接触,信以谌能体会到陈况是个沉稳冷静又雷厉风行的人,做事有条不紊的同时,仍能保持敏锐的洞察力。如果以诺能多向陈况学学,未尝不是件好事。 “等此间事了,假使陈况不反对你跟着他,你就跟着罢。丑话说在前头,我和黄伯伯不会去替你关说,能不能成功,全看你自己的。” 以诺欢呼一声,“大哥,谢谢!” 随后跳起来,“我要回房间去做些功课!” 信以谌望着弟弟的背影,摇摇头,他这算是从上次的事件当中,彻底回复了罢? ☆、第十五章 星陨(7) 就在案件胶着,毫无进展的时候,法医实验室里,连默从烘干的手机上取得了重大线索。 手机的存储卡在被漂白剂浸泡过程中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基本已经无法提取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然而当连默在取下手机电池后,在放电池的凹槽上,发现一枚清晰的指纹。 费永年一拿到指纹,立刻开始就当日酒店行政楼内接受过问询协助调查的客人以及服务人员的指纹进行比对。 很快手机上提取的指纹就与酒店内一位参加医学年度研讨会的医生的指纹匹配上了。 医生姓吴,很快就被青空和小刘从酒店请至警.察.局,接受拘传调查。 吴医生四十岁出头的样子,白净斯文,戴一副无框眼镜,穿天蓝色短袖衬衫,米色西裤,看起来十分镇定自若。看到青空摆在他面前的物证袋里的手机,露出十分惊讶的表情。 “我的手机怎么会在警.官手里?昨天我为个人用品消毒时不小心掉进漂白剂里,反正也是快要淘汰的旧型号了,我也懒得再送去烘干修理,就直接扔掉了。”吴医生慢条斯理地解释,“这不犯法罢?” 青空微笑,“我们正在侦.办的案件中,死者生前曾经拨打过您的这部手机,不久之后就被杀害了。所以我们想请吴先生协助警.方,厘清事情发生的经过。请问死者肇莹莹与你是什么关系?当日为什么致电给你?” 吴医生不晓得是真的身正不怕影子斜,亦或是演技过人,竟不慌不忙地取下眼镜,自随身携带的扁眼镜盒内拿出眼镜布,仔细地将镜片擦干净了,重又戴上,这才往后靠在问讯室的椅背上,耸一耸肩。“虽然在国内行医,也有医患协议的约束,不过向来都是有等于无的。如今肇小姐斯人已逝,我也不用担心肇小姐怪我破坏保密协议。不错,我认识肇小姐,她是我的老客户了,一直在我这里做微整形手术……” 青空与小刘对视一眼。 吴医生挑一挑眉,“微整形手术在演艺明星中间是众所周知的秘密,只不过大家心照不宣,不予拆穿罢了。箍牙,亮白牙齿,开眼角抽眼袋,注射肉.毒.杆.菌……这些小手术都是司空见惯的,普通人也可以做。两位警.官若是有需要,我可以给两位优惠价。” 小刘几乎要拍桌子了。 青空按住小刘的手臂,“吴医生还没有说死者为什么打电话给你。” “我也不知道。”吴医生一问三不知。“我当时正在开会,会议期间所有与会者都需要关机。我索性就将手机留在房间里了。年会组织方能证明,我一直在会议厅内没有离开过。” 见两人并不相信的样子,吴医生又补充,“肇小姐以前一直都是在脸上小打小闹,做做光子脱毛这样的项目。不过她的身材比较干瘪,不够丰满,如果想打入国际市场,过于干瘪恐怕会影响角色的选择,所以她一直在犹豫是否要做隆.胸手术。也许她终于下定决心了。” 青空与小刘从问讯室出来,小刘把手指压得咔吧咔吧响,“从他嘴里什么也问不出来!” 费永年轻拍小刘肩膀,“越是碰到这样的问讯对象,越要冷静沉着,不要被他影响情绪和思路。” 又交代青空,“按规定,拘传他十二小时,同时申请对他的房间和个人物品的搜查。” 然而还没等他们取得搜查证,就有人前来自首。 来自首的,正是被拘传中的吴医生的太太。 吴太太三十七岁,在她这个年龄段中,属于保养得相当好的,有着长及肩背的大波浪卷发,皮肤白皙,一张鹅蛋脸,大眼睛双眼皮,高挺鼻梁,丰润嘴唇,丰.胸蜂腰,是个符合传统审美的美人。 她直直走进警察局,要求自首:“是我杀了肇莹莹。” 楼下负责接待的警员一听,立刻做了初步笔录并将她带到楼上刑侦队,移交给办案的警.官。 吴太太坐在问讯室内,也保持身姿的优美挺拔,见到青空和小刘的第一句话就是:是我杀了肇莹莹,与吴国良无关。 “是否有关,由警.方判断。既然你自承杀害了肇莹莹,还请详细讲述作案手段和经过。”青空客客气气地对吴太太说。 小刘对吴医生印象不佳,直觉凶手一定是吴医生,吴太太不过是出来替老公顶罪罢了。 吴太太半垂着眼帘,伸出右手把玩戴在左手手腕上的钻石镯子手表,一颗颗拨动上头镶嵌的钻石,“我和吴国良结婚十二年,虽然早已夫妻情淡,可他毕竟是我儿子的父亲。我们当初也曾经甜蜜过……前天他去开会,让我自己去逛街购物,可是我没兴趣一个人出去,就留在酒店的房间里,打算看电视打发时间。中午大约十二点刚过的样子,国良留在房间里的手机响了,我从来都不是很关心他工作上的事,毕竟他就是做这一行的,每天接触的女人形形j□j,我哪里有工夫管?可是那天不知道为什么,我就鬼使神差地接了那个电话。” 吴太太露出茫然的神色,她不是一向不在乎的吗?为什么仿佛受了魔鬼的驱使,接了那个电话呢? “……电话里的声音娇滴滴的,嗲声嗲气地问:吴医生,我想你了,你有没有想我啊?我当时就懵了,反问她,你是谁?她在电话里顿了一秒,随即呵呵笑起来,说,吴太太么?我是肇莹莹,能不能麻烦吴医生听下电话?我忽然就拗上了,告诉她,有什么事可以对我说,我会转告国良。她的语气很轻蔑……”吴太太模仿肇莹莹的声音语气,竟然惟妙惟肖,“这是我和吴医生之间的事,不方便对第三者说。她说我是第三者,第三者!什么样的人,会对别人的妻子说出‘第三者’这样的话来?!” 吴太太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抽.搐,娇美的容颜这一刻如何也掩饰不住狰狞。 小刘看得一愣,忽然怀疑起自己的直觉来。 吴太太攥紧了手腕上的钻石手表。“我知道她就在酒店里,两个服务员进来打扫房间的时候,还在走廊上说她名气不大,脾气不小,比两个国际影视明星都难伺候,一会儿要香槟,一会儿要水果。说谁都不愿意去楼下休息室当班,谁去谁倒霉。我就想去当面告诉她,我不是什么第三者,她才是不要脸的那个!” 所以她直接下了楼,来到贵宾休息室,敲了门。 “就她一个人在,没有其他人。我说我是吴国良太太,她就嗤嗤笑,说原来你就是吴太太啊?难怪吴医生情愿待在医院里和病人护士一起,也不愿意回家了。换成是我,我也不喜欢死板无趣的木头美人。”吴太太眨一眨眼睛,“我忍不住要质问她,凭什么这么说?!凭什么离间我们夫妻的感情!她就抚摸着颈上的项链,转过身去,一边照镜子,一边嘲笑我,说那样的宝石戴在她身上,显得她更青春娇美艳丽动人,假使戴在我身上,不过是凸显了日趋老去的容颜。男人都喜欢年轻貌美的女人,没有例外。” “所以你一怒之下,杀了肇莹莹?”小刘不相信就是为了这么点小事。 吴太太却点点头。 “我请她不要这么刻薄,她说她有刻薄的资本,男人都是贱骨头,就爱看她或嗔或怒的俏颜。而我,摆出再贤惠温良的样子,男人也不会多看一眼。我忽然就被她激怒到失去理智,冲上去抓住她脖子上的项链,死死地勒住了她……我就是想让她住嘴……她挣扎了两下就不动了。我这才回过神来,胡乱拿她的真丝长袍在项链上擦了几下就跑回楼上房间去了。” “你一共勒了死者几次?”青空问。 “就一次。我看她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就逃走了。” 青空将吴太太的供述笔录给她过目,然后递给她签字。 当吴医生从问讯室出来,得知太太前来自首,对杀人一事供认不讳,震惊得难以自持。 “我不相信!蕙娴最温柔和气不过,我们结婚十多年,她从来没同我红过脸,连教育孩子都是细声细气的人!我绝不相信是蕙娴!一定是你们警.方刑.讯逼.供,她承受不了,才会胡乱认罪!” 费永年淡淡解释,“不是令夫人前来自首承认是杀人凶手,警.方就会认定她是凶手的。还需要有无可辩驳的有力证据。我们会根据嫌疑人的供述,和掌握的证据做比对……” “我要请律师!”吴医生终于抛开慢条斯理的伪装,“我要见我太太!” 楼下连默在细细观看吴太太的拘传录像,指出微小细节。 “她的右手是惯用手,签字时用的也是右手。已经将她的生物样本拿去实验室,和在死者指甲下面采集到的样本做比对,过两天会有结果。” “我相信她只勒了肇莹莹一次的说辞。她一看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阔太太,平时做的最重体力劳动估计就是挽着手臂上的名包。她一时冲动勒了死者以后,慌乱逃回房间是合情合理的。所以这第二条深重的勒沟,才是整个案件最大的疑点。”青空指了指尸检照片上,又深又重的第二条勒沟。 ☆、第十六章 星陨(8) 青空的疑问在陈况带来消息后,有了突破。 陈况来得很匆忙,看得出心情不算好,一副浓直的眉微微蹙着,显得表情凝重。见到费永年,陈况一言不发将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扬手抛了过去,费永年眼疾手快抄手接住了,一边打开纸袋封口,一边对陈况道:“很久不见你这发脾气。” 陈况在一旁的转椅上坐下,有些烦躁地撸一把头发,“因为很久没遇到这样的情形。” 费永年抽.出纸袋中一叠照片,看了一眼,也不由得拧眉看向陈况,“你的消息来源可靠吗?” “可靠。”陈况保证。孙生此人,可以说是五毒俱全,绝非善类,然而他有个最教兄弟们忠心耿耿地跟随的优点,足够义气。他要么不答应,若答应了,必然排除万难,完成约定。 费永年从办公室探出头去,把青空小刘都叫进来,将手中的照片分成三摞,递给他们其中两摞,“看一下。” 青空、小刘看见照片,齐齐诧异地望向费永年。 照片不是十分清晰,但仍能看出背景是一处装修豪华的别墅,照片中有多名妙龄女郎衣不蔽体地与男子搂抱、亲吻,厮混做一团,其中赫然就有肇玲玲、肇莹莹姐妹。 费永年沉吟片刻,敲一敲手中的照片,“青空去请她到刑.侦.队走一趟罢,就说案件有了最新进展,请她来协助调查。” 晚些时候肇玲玲被请进刑.侦.队问讯室。 她穿着黑色短袖衬衫和过膝一步裙,眼底有深重的青痕,脸色苍白,神情却很平静。落座后默默地双手交叠平放在膝盖上,一副打算洗耳恭听的模样。 当费永年将一叠照片展示给她看时,坐在一侧做笔录的青空甚至能感觉到她轻轻逸出一声叹息,仿佛松了口气的样子。 而当两姐妹在停车场内争吵推搡的照片放在她眼前时,肇玲玲微微一笑,取过照片,缓缓摩挲着照片中面目狰狞疯狂的自己,“我早在那时候,已经死了。” 肇玲玲的声音很甜美,大抵与她音乐老师的出身不无关系。即使说着如此悲凉的话语,也显得恬淡柔和。 不必费永年审问,她就悉数交代了。 肇玲玲比肇莹莹大三岁,彼时已经实行计划生育政策,妹妹莹莹是计划外的产物,但父母不舍得放弃小生命,所以缴纳了罚款,生下妹妹莹莹。 “也许是因为她来得太意外,也许是因为她比我小,所以从一出生就攫取了全家人的注意。过年的时候亲戚朋友都争着把她抱在怀里,哄她玩,说她长得好看。无论谁看见我,都会说:玲玲要爱护妹妹,让着妹妹啊……”肇玲玲的回忆里有太多细枝末节,就是这些琐碎的小事,一点点日积月累,终至有一天,将两姐妹之间最后一点感情销蚀一空。 “……父母不放心她独自在外打拼,所以我就得辞去工作,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城市,跟在她身边伺候她的生活起居,替她上下打点关系,然而她从来都不晓得说一声谢谢。”肇玲玲神色迢遥冷漠,“后来她自己开了工作室,一切都要靠自己打理,争取角色,筹集制作资金,给员工发薪水……钱去得比来得还快。她大手大脚惯了,哪里知道维持一间工作室的运营,每个月发放工资的巨大压力?” 肇玲玲一笑,“她自然是不知道的,她只管维持她光鲜亮丽的形象,其他的事,自然有我替她解决。每次我陪着她一起参加饭局,那些她不屑应酬的小老板,小明星,都由我去招呼。每一回我都不得不替她喝一杯又一杯的酒,说一圈又一圈好话。即便是如此,我也任劳任怨,因为我是她姐姐,从小就爱护她,迁就她,我习惯了。” 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肇莹莹接受了一个私人邀约,去别墅参加私密度很高的派对。进入别墅后,每个人都要接受检查,将电子物品统统交出来寄存。随后男宾女宾分别进入更衣室,女宾统统换上料子轻薄透明的比基尼,只堪堪能遮住私.处。 在肇玲玲看来,这和全.裸无异。 她反对身为小有知名度的肇莹莹参加这样的派对,肇莹莹却劝她:“来都来了,就当是在海滩度假好了,希腊的天堂海滩还是天体海滩呢,我们去度假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啰嗦。” 她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但是有个前提,“要是场面太混乱了,我们就离开。” 肇莹莹一口答应,然后笑眯眯地拽着她,换上比基尼泳装,又体贴地在她腰间系了条浅紫色薄纱纱笼,亲昵地挽了她步入别墅后头的泳池区。 “今天来参加派对的,都是本埠非富即贵的人物,姐姐你也别忸怩,加入有看得上眼的,就花花心思,说不定就能给我找个有权有势的姐夫回来。” 后来肇莹莹在人群中遇见熟人,随即娇笑着被拉到一群只在腰间围了块白布的男人中间,任由他们在她身上游走摸索,甚至拉下她的泳衣上装,凑过去吮.吸啃咬。她只管仰着头肆意地笑。 肇玲玲看不下去。“那是我的妹妹,我答应了父母,要好好照顾她,可是我没想到,她的生活已经放浪到如此地步。” 她很想当场揪了肇莹莹离开,可是让她屈服的是现实的残酷。那些男人中有年轻有为的富二代,有冉冉升起的创业板大股东,更有在演艺界呼风唤雨的投资人。她只好默默地去到一角,坐在沙滩椅上,捧着饮料,慢慢啜饮。 再后来,有个皮肤黝黑,身材粗壮的男人来和她搭讪。 “第一次来?”他脖子上戴着粗重的金链子,腕子上戴着金表,看起来很粗犷的样子,腰间围着白布,大马金刀地就往她边上的草地一坐。 她没吱声,点了点头。 男人仿佛也没期望她说话。 “我也是第一次来参加这种活动……”他举手朝泳池方向比划了一下,“我是做煤炭生意的,我们那儿有钱人就是买好车,盖大别墅,摆流水席。到这儿来我算是开了眼界了,原来有钱人还能这么玩……” 见她默然不语,他挠了挠后脑勺,“我觉得你这样挺好的。她们都太开放了。女人嘛,还是矜持点好。” 她听了忍不住看他一眼,没想到他还懂得“矜持”这两个字。 他嘿嘿一笑。“我也是读过高中的,要不是成绩差了那么点没考上大学,说不定这会儿就在城里当小白领了。” “小白领没资格参加这种派对。”她轻轻对他说。 “也对,也对!”他就坐在草地上东拉西扯,也不管她要不要听。 后来他的两个朋友过来把他叫走了,将他推到一群上身已经赤.裸的年轻女郎中间。女郎们手持香槟,由顶至踵地从他头上浇下,刺激得他跳脚。又有女郎软玉温香的身体随即偎了上去,用自己的肉.身充当毛巾,上下滑蹭。 她转开眼。 再干净的人,在这个圈子里久了,也难免沾染上不良习气。 场面后来便糜.烂起来,有女郎当庭与两个男人媾.合,淫.声一起,顿时就将派对的气氛推向高.潮,男男女女纷纷寻找目标,当众交.欢。 她看得心头一惊,忙在人群里寻找莹莹的身影,却见她端了杯香槟,朝她走来。她想是已经喝得微醺,脚步有些踉跄,上身的比基尼早已经不知脱下来甩到哪儿去了,一双不很丰.满但却十分结实的椒.乳挺翘在空气中。 她再也看不下去,站起身解下自己围着的纱笼,迎上去裹在肇莹莹身上,强行拖着她往外走。 肇莹莹一边挣扎,一边口齿不很清晰地说,“我不走!我不走!章老板答应我了,只要我陪他一晚,他就给我的新电影投资!你也不许走!那个煤老板看上你了!他说满屋大明星小明星他谁都没看上,就看上你了!姐姐你看你命多好?我要陪多少个老板才能钓上一个?你只要往那里一坐,就有人自动送上门!” 她那时已经将她拖到停车场,听见这话,终于没忍住,伸手给了肇莹莹一巴掌。 “莹莹,你醒一醒!这不是你该参加的派对!”她想斥问妹妹为什么不自爱。 挨了一耳光的肇莹莹非但没有清醒过来,反而变本加厉,猛地拽住了她的头发,露出咬牙切齿的表情,“今天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说着将手里的香槟朝她嘴里灌来。 她一时不备,被灌了个正着,呛得涕泗横流。 “我努力地想要把她带离那个地方……但她呢?她对我做了什么?!”肇玲玲甜润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怨毒。 “她做了什么?”青空沉声问。 “她给我下药!她在酒里给亲姐姐下药!她亲手把我送到煤老板的床上!!”肇玲玲泪流满面。 虽然已经推测到了这样的结局,但问讯室内仍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肇玲玲的哭声,牵扯着费永年和青空的神经。 ☆、第十七章 星陨(9) 肇玲玲交代,她当时虽然恨肇莹莹,然而还没有恨到要杀人的地步。她只想把这件事情彻彻底底地忘掉,找机会辞去经纪人职务,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正常人的生活。 真正激怒她,把她推向疯狂的,是案发当天发生的一件小事。 当时肇莹莹正在吃午餐,中间接了个电话。放下电话后,她饭也不吃了,笑眯眯地挽着她的手臂坐在景观房的飘窗上,指着下头渺小如同蝼蚁的车辆行人,以一种睥睨一切的口吻对她说:“玲玲,你看!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滋味,是不是特别好?” 她在心里默默说这句诗不是这么用的。 肇莹莹没有听见她的心声,娇笑着把头靠在她肩膀上,“刚才我接到冯老板的电话,他说那天的那个煤老板特别喜欢你,愿意买一幢独栋别墅送给你,上头写你的名字,你只要在他来本埠谈生意的时候偶尔陪陪他就行。其他时间你还可以继续做我的经纪人。玲玲你说他是不是特别有钱,特别大方,特别体贴?还是玲玲你有本事,陪了煤老板一次,他就送别墅给你了。” 她缓慢而坚定地拨开妹妹的手,“我没兴趣,麻烦你回断了他们罢。” 肇莹莹一听,立刻就变了脸色,冷冷一笑,“陪一次也是陪,陪十次也是陪,何况只不过陪他几次,就有别墅落袋,这样的好事我还没碰到呢!姐姐你装什么贞节烈女?!” 说完板着脸径直带助理下楼去贵宾休息室了。 留她在天桥景观套房里又羞又气又恨。 隔不多久,肇莹莹就打内线来,说手机忘带了,叫她找到后送下去。她当时就在餐桌上找到了,立刻送了下去。在走廊里她听见略略沉重的关门声和快速离去的脚步声,并没有太在意。等她推开贵宾休息室的门,在里的休息间里看见脖子上勒着项链,倒在地上的肇莹莹,第一反应就是去探她的气息。 哪料肇莹莹只是一时昏了过去,当她抖着手去摸她的颈动脉时,她呻.吟着慢慢醒来,声如蚊讷般地叫着救命。 就在那一刹那,她在别墅里所受的屈辱,早前妹妹对她的冷嘲热讽,一下子都涌上心头。 “我勒死了她,确定她死了以后,擦干净项链上的指纹,就返回套房去了。刚回到房间,信先生就来按门铃了,情急之下,我便顺手把手机塞进花瓶里,借口是在房间里找手机。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肇玲玲恢复了平静,与肇莹莹有几分相像的脸上,带了一种释然后的从容。 一切恩怨情仇,都随着肇莹莹的死而逝去。 得知案件进展的媒体简直似炸了锅一般。 从着名整形医生的太太,到身为经纪人的姐姐,以及富豪在别墅中举办的天体派对……所有的细节都浮出水面,如同暴风雨来临前不停靠近水面换气的鱼群,密密麻麻地在水面上留下一圈又一圈涟漪。 连默看见电视新闻中有记者远赴肇氏姐妹的老家,采访两人年迈的父母,两位老人家在镜头前默默握紧彼此的手,老泪纵横的情景,默默关上电视。 一个从小娇养到大花朵般的女儿死了,一个从小没让大人操.过一点心的女儿面临终身j□j,两个老人还要面对媒体的狂轰乱炸,其情可悯。 连默为自己冲了一杯热巧克力,又从冰箱里取出一块手工制作的红豆重乳酪蛋糕,一起端到客厅向阳的窗前,随手抽过沙发上的垫子扔在地上,盘腿坐进垫子里,一边吃蛋糕喝巧克力,一边感受清晨的阳光落在身上时留下的温暖。 空气中有轻浅的蔷薇花香,从放置在客厅茶几上的一大捧白蔷薇花束散发出来。 花是清晨时衣着笔挺的年轻快递员送上门来的,送来时花瓣上还沾着晶莹的露珠,里头倒映着万千红尘。 连默周末的早晨,就是被这样一束累累缀缀,繁复娇美的惊喜唤醒的。 签收下蔷薇花束后,她解下系在一支花茎上的小小卡片,轻轻展开。 卡片带有一种淡而又淡的薰衣草味道,上头用钢笔手书“谢谢”两字,下头签名是信以谌。 连默微微一愣,转而微笑。有陈师兄那样的人物替信氏兄弟工作,知道她的住址,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如此一想,连默就将心头的一点疑惑抛开了。 吃过早饭,连默将一早在洗衣机里洗好的衣物取出来,晾到阳台上去。晾衣服的时候,隔壁家的老公本来靠在阳台上吸烟,看见她端着盆出来,有些歉然地按灭了香烟。 连默轻轻颌首。他在阳台抽烟,本来也没妨碍到她,毕竟他是在自家的地盘上,但人家客气,她自然也以礼相待。 哪料隔壁太太忽然从屋里冲到阳台上,看到连默,顿时虎着脸,揪着老公就往屋内去,嘴里骂骂咧咧的,“这里是再也住不下去了,房子都被租出去,前前后后全不是正经人家!” 连默无端被划到不正经的行列,颇觉诧异。 衣服晾到一半,她听见楼下略耳熟的引擎声,探出头去一望,就看到陈况那辆极其佻眼的概念跑车驶进小区来,停在她住的楼前。 陈况下车,仰头,只见连默一张素脸正从阳台探出来,遂挥挥手,“嗨!” 连默隔壁的两个女孩子周末也没出门,对门太太指桑骂槐她们恰巧也听见了,一个不忿想回骂两句,一个拖着她叫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拉扯间瞥见下头的跑车,两人浑然忘记跑到阳台上来的初衷,齐齐朝连默挤眉弄眼。 连默虽然面对各种案发现场血肉模糊的尸体能做到面不改色,可是却招架不住这样两个女孩子嘻嘻哈哈的围观,遂点点头,捧着空盆回房间里去了。 连默没让陈况久等,换上珍珠灰七分袖衬衫,藏青色一步裙,蹬上浅口平底芭蕾舞鞋,拎着她惯用的医生包就下楼了。 小区里清早起来锻炼身体,买菜吃早点的老伯伯老阿姨,远远地朝陈况和他身后的跑车指指点点,又有蹒跚学步的小童被跑车吸引,跌跌撞撞地直扑跑车,一双小手“啪”一下,搭在车身上,东拍拍,西摸摸。 带孩子的年轻女孩儿大约是保姆,见陈况高壮健硕十分不好惹的样子,赶紧上前来一把抱起孩子,返身就走。那孩子脾气十分扭拧,顿时在她怀里嚎啕大哭起来,不断挣扎踢打。 连默走出门洞时,正听见她吓唬那孩子:“你再闹!再闹那个坏人就把你抓走!” 小童似被吓住了,抽噎着靠在她肩头,却仍不时瞥向倚在车旁的陈况。 陈况觉得有趣,鼓腮朝小童做了个张牙舞爪的鬼脸,那小童吓得一下子缩回保姆胸.前。 连默心道:原来陈师兄也有这么幼稚的一面啊…… “吃过早饭了没有?”陈况替连默拉开车门。 “吃过了。”连默坐进副驾驶座。 “那我们就直接出发罢。”车况笑一笑,露出洁白牙齿,一张俊挺面孔显得十分生动。 陈况驱车带连默到位于本埠风景区的司.法警.官学校,听取犯罪学专家李博士的演讲。 演讲场地设在司.法警.官学校的大礼堂内,在场的都是本埠以及各省事的刑侦办案人员以及法医工作者。整个礼堂座无虚席,大家不约而同地保持安静,全都希望能认真听清李教授的每一句话,不少人都带了录音笔来,以期回去能细细琢磨李教授的一字一句。 连默埋头在陈况身后,一边向已经落座的人致歉,一边迈过一条条腿,来到他们的座位前。 “嗨,连默!”有人低声和她打招呼。 连默抬眼,诧异地看见穿着警服的青空坐在她和陈况隔壁的位子上。 “陈师兄。”青空向陈况微笑。 “卫师弟。”陈况回以一笑。 神经粗.大如连默,也觉得他们之间气氛有点怪,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耸耸肩,取出笔记本和笔来。 一旁陈况递过一支录音笔,用口型说:我准备了两支。 李博士的演讲非常之精彩,从他参与破案的OJ辛普森杀妻案,到九一一恐.怖袭击后的鉴识工作,旁征博引,幽默风趣,生动活泼,引人入胜。整个演讲的过程,李博士只停下来喝过两次水,再没有多余的闲话。 连默听得聚精会神,根本来不及分心做笔记,幸好有陈况准备的录音笔,否则演讲结束后,真的会遗忘和错失很多精彩的细节。 结束时,许多人围上去与李博士交谈,争相与李博士合影。陈况问静静站在原处的连默,“不过去合影么?” 连默摇摇头,“能远远看偶像一眼,我已心满意足。” “真容易满足。”陈况闻言微笑。 这时青空从人群中挤出来,返回连默身边,将一本《凡走过必留下痕迹》递给她,“喏。” 连默接过书,翻开,扉页上龙飞凤舞地写着:给连默。下方是李博士遒劲有力的签名。 她微微一怔,扬睫,望进青空微笑着的眼睛里。 他的眼里,倒映着她的容颜。 ☆、第十八章 连环(1) 连默觉得自己的生活乏善可陈,然而这并不能阻挡隔壁两个年轻女孩对她的好奇。 在没有大案要案发生的日子里,作为一名法医通常都是在为民事、刑事案件中的涉案人进行从身体到精神等各方面的鉴定,以及对各种医疗纠纷的责任鉴定。某种角度而言,既不精彩,有不有趣。 但两个女孩并不这样认为。 周末她们端着自己烘焙的小点心敲开连默的门。 “姐姐,这是我们自己做的,全天然,不含添加剂,保证好吃!”短发的贤珍笑着对连默说。 长发及肩的明竹大力点头,然后举一举她捧着的玻璃瓶,“还有我自己酿的梅子酒。姐姐我们开茶话会罢。” 连默努力让自己做出一副没兴趣的木然表情,奈何结果完全是媚眼做给瞎子看,两个女孩全然不予领会,一人挽了连默一条手臂,登堂入室。 “姐姐是做什么工作的?”明竹笑呵呵地问。 “……医生。”算是罢。 “啊,那太好了!万一我和小竹有个头疼脑热的,可以不用去医院,直接来找姐姐看了!”贤珍拍手。 连默额角一抽,“是法医。” 孰料两人听后并未露出太过惊愕的表情,反而兴趣盎然。 “姐姐好厉害!是不是每天都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惊心动魄?”明竹显然对法医职业十分好奇。 贤珍比较感性,“姐姐一定是个很认真很负责的法医。” 又对连默说起她们自己来,“小竹和我在地铁名店街里开了一间美甲铺,小竹手巧,我就是打打下手,生意还不错。姐姐要不要也做一次指甲养护?我们用的是进口植物精油,保证滋润温和不刺激皮肤,再做个方形美甲,保证姐姐的一双手又软又好看!” 连默垂睫看了看自己因为工作关系剪得光秃秃的指甲。以前读书的时候校规规定女生不能化妆打扮,只允许留不超过肩膀的直发,后来工作了,因为工作性质使然,就更加不打扮了。 “那天来接姐姐的帅哥一定是当警.察的罢?”明竹双手捧在心口,向往不已。 连默扬睫直视明竹,“是一个朋友。” 陈况工作性质特殊,她不便随意透露。 这一眼,透澈犀利,教一直以为连默是温良和善无害的邻家女郎的两个女孩子齐齐一惊。 贤珍忙拉着明竹起身告辞,“姐姐工作一周一定很辛苦,我和明竹就不打扰姐姐了,有空再来找姐姐玩。” 说完和明竹离开。 连默没有礼貌客气地邀请两人下次再来,而是淡淡松了一口气。 女孩子们的话题,不是不活泼有趣,只不过她的心思都在青空给她的那本李教授的着作上,只想窝在沙发里,捧着书消磨半日时光。 不过显然这样的打算终是要泡汤了,手机铃声在这时响起。 连默从沙发上起身走过去接听电话。 电话那头是主任有些凝重的声音,“连默,有案情,我把案发地址发到你手机上,你尽快赶过去。我随后就到。” 连默结束通话,收到地址短信后,就迅速换衣出门。 案件现场在市中心的喷泉广场,报案人是一群清早在广场跳舞的老阿姨。 老阿姨们退休后的娱乐生活有限,除了带孩子买汏烧搓麻将,还有就是聚在一起跳跳舞、健健身。 十月的时候市内会举办一次全民健身大赛,中老年集体舞是其中的一个比赛项目。市中心的两个区都组织中老年舞蹈队参赛。由于前段时间传出过跳广场舞音量太大,致使不堪其扰的居民做出从家中向楼下小广场泼.粪的过激之举,而集体舞又是个需要较大场地排练的项目,所以中心城区领.导经过协商后,决定将偌大的市中心喷泉广场划出一个区域来,供中老年舞蹈队排练用。 两个区的舞蹈队自行商定了时间分配,一个队上午来排练,另一队则下午过来,这样场面不至于乱哄哄的,也不会为了听清各自的音乐而把音量开得太响。 一群阿姨早早搭了车到广场集合,好些人甚至还没来得及吃早饭。领队建议大家先到喷泉边上围成一圈可供人休憩小坐的石阶上坐下来,定定心心把早饭吃了,然后再排练不迟。 都年纪不轻了,要是饿着肚子进行大体力的运动,万一出个好歹的,谁能负得起这个责? 老阿姨们遂三三两两捧着大饼油条、粢饭烧卖坐在石阶上,边吃早饭边说闲话。 其中一个阿姨带的早点是女儿给她做的三明治,里头夹着火腿切片,生菜,芝士片和蛋黄酱,引得一众阿姨都说她福气好,能享受到女儿给做的早餐。随后就纷纷讨伐起自家的女儿或者媳妇来。 这个说女儿老大不小,转眼要三十岁的人了,除开工作,就是上山下海地旅行。今天去云南,明天去西藏,后头又要去欧洲。总之把赚的每分钱都花在路上,然后回到家来啃老,如何都不愿意谈婚论嫁。 那个就叹,这有什么不好?总好过我媳妇娶进门,老娘踢出门罢?我是老娘,儿媳妇就是小娘,衣不洗,饭不烧,日日都在网上买一堆没用的东西。说她一句就哭哭啼啼要回娘家,儿子就同我翻脸。哎呀说说就一肚皮气! 老阿姨吃着女儿给做的三明治,听八卦听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手上沾了不少蛋黄酱,黏黏腻腻的,用餐巾纸擦也擦不干净,遂俯身打算在后头的喷泉水池里洗洗手,倏忽看见水池底下沉着个老大的黑色旅行包。 老阿姨忙站起身,高喊了一嗓子:“啥宁的旅行袋落了水池里厢了?!” 这一叫,将其他人都引了过来。 老阿姨们围着水池一阵指指点点,也没人出来认领旅行包。 有人是居委会干部,对这样的事比较敏感,忙指挥着大家把旅行袋从水池里捞上来。 “前段时间发生过好几起丢弃婴儿的事,不要是哪个只管生不管养的,见生的女儿,就包一包扔在这里想淹死孩子算数哦!” 被她这样一说,阿姨们都紧张起来,赶紧脱鞋挽裤脚,涉入喷泉池当中,合力将十分沉重的旅行袋搬到石阶上。 旅行袋出人意料的沉,五六个阿姨才费了好大的力气。幸好天气热,水温不算低,否则几个阿姨真要吃不消。 居委会阿姨排开众人,指挥两个没下水的舞蹈队队友,“手机带了伐?拿出来拍照,这样万一有什么问题,我们也说得清楚,不会被人赖到头上。” 阿姨们齐齐点头,觉得在居委会工作的人就是法律意识比较强,懂得自我保护。 两个阿姨取出手机来,有识货的哎呀一声,“曹阿姨侬用的是爱疯嘛!” 曹阿姨得意,“这是我儿子淘汰下来的 ,掼掉不舍得,我就拿来用了。他们年轻人换手机,比我们年轻的时候换衣服还勤,真吃不消伊。” 边说,边不甚熟练地找到拍照功能,对准了黑色旅行袋。 居委会阿姨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弯下.身,伸手慢慢拉开旅行袋的拉链。 随着拉链一点点被拉开,里头装着的东西慢慢展现在阿姨们眼前,众阿姨先后发出尖叫。拿爱疯拍照的曹阿姨短促地惊叫一声,咕咚一下栽倒在地,额角撞在石阶上,当场血流如注,爱疯也砸在地上,屏幕碎成一片蛛网。 居委会阿姨傻在当初起码有三十秒,随后强自镇定,断喝一声:“大家镇静,不要慌,都散开!报警!马上报警!” 幺幺零接到报警后,先派出所在辖区的分局警察去往现场。 分局警察赶到现场一见旅行袋里的东西,即刻上报至总局,并将现场保护起来,以免现场遭到破坏。又组织人手向现场的目击者们采集第一手目击证词。 连默驱车抵达现场的时候,老阿姨们正围着几个做笔录的警察七嘴八舌、情绪激动地大声讲述经过。 警察有些无奈,又不便对着老阿姨们提高嗓门,只能好声好气地劝她们:“一个一个说,一个一个说。每个人我们都会问到的,不会遗漏的。” 连默忍不住微笑。 碰到事情,退休在家无事可做的阿姨们最热心了,但要在她们你一嘴我一句的讲述中理出个明晰的头绪来,还真是需要一番耐心的。 连默向维持现场的警察出示了自己的证件,越过黄线,走近现场。 喷泉广场的地面已经被踩得一塌糊涂,各种各样的脚印和水迹交叠在一处。连默循着逐渐清晰的水迹和越来越凌乱的脚印,一路拍照,一路来到陈放黑色旅行袋的石阶前。 台阶前费永年和青空已经先她一步到达,正在对现场进行初步的勘察取证。 费永年神色凝重,一双浓眉紧锁,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见到连默,他大踏步走过来,“你怎么来了?” 连默微愣,“主任打电话让我过来的……” 费永年默然两秒,摆摆手,“既然来了,就过来罢。” 然后引着她,小心翼翼地沿着湿淋淋的足迹外侧干燥的地面,来到半敞的黑色旅行袋前。 连默一眼,就看见旅行袋里装着的,被肢.解的,尸.块。 ☆、第十九章 连环(2) 连默戴上手套,将现场每一处都拍下后,这才小心翼翼地将旅行袋拉了一半的尼龙拉链完全拉开。 尸.块装在一个黑色防水旅行袋中。旅行袋的面料质量非常好,即使完全浸没在水中,也完全抵挡住了渗水压力,只在接缝和尼龙拉链位置出现了渗透。 “考虑到面料防水透湿功能的参数各有不同,恐怕暂时还没法给出抛尸的确切时间范围。”连默细细翻了翻旅行袋,没有看到标签和生产厂家的标志。但防水性能如此良好,做工如此精良的旅行袋,如果不是进口货,也大有可能是外贸加工多出来的尾单。“至于受害人……” 连默伸出右手小指,朝装在大号透明密封袋内的尸块比了比,“尸.块的切面非常整齐,出血很少,凶手是在受害人死后才进行分.尸的。” 她又凑近细细看了看尸.块的切面,“恐怕我们要找一个很了解人体或者解剖的凶手。” “怎么说?”费永年也弯下.身,一齐看了过去。 “你看这里。凶手每一处都是精准地切割了受害者的纤维结缔组织、软骨以及韧带,轻易地将受害人肢解分.尸。” “连默分析得对。”主任沉重的声音在两人身后传来。 “主任。”连默回过头,见主任来了,就打算起身。 “你继续,这是你的案子,我只想看看你对这样的案件是如何处理的。”主任推一推鼻梁上的眼镜。 “乔主任,能不能单独说两句?”费永年低声对主任道。 主任颌首,两人走开些距离,费永年面沉似水。 “这件案子,您能不能换一个人做尸检?” 四年前的连环碎.尸案,主任也参与了破案工作,其中的往事知道得一清二楚。见费永年深情凝重,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膀。 “当年的事,不是你和陈况的错,你俩却把整件事都背在肩上,一背就是这么多年。单位里还有那么多女同事,和你关系不错,你难道还能禁止她们所有人参与案件的侦破么?” 费永年捏紧双手,沉默不语。 主任遥遥注视着远处指挥警察将沉重的陈尸袋抬上警用运尸车,转而对费永年说,“我们所处的世界,无处不充满危险,你可不能因噎废食啊,小费。” 说罢,主任向准备离开现场,回法医实验室进行尸检工作的连默走去。 “走罢,老头子和你一起去。” 连默亦或地抬眼望向主任。 主任用拳头捣住口鼻,虚咳一声,“碎尸案性严重,影响恶劣,抛尸地点又是人来人往的闹市地带,市局对此案非常重视。” “哦。”连默接受了主任的解释,提了取证包和主任一起离开现场,各自驱车前往法医实验室。 费永年略头疼地对一群话多意见也多的阿姨们压一压双手,“阿姨们静一静,我们一个个说好吗?阿姨们站好队,报个数,我们叫到几号,几号来讲述事情经过。” 又招手叫青空问:“车怎么还不来?” 一群阿姨都滞留在案发现场录口供,影响太大。 青空无奈,“已联系过,回复说马上就到。” “目前了解些什么情况?” “大致上都说得差不多,来排练,坐在那边吃早点的时候发现了旅行袋。一开始以为是有狠心的父母把孩子装在旅行袋里抛弃了。捞上来后才发现是碎尸。”青空合上笔记本,其中一个阿姨额角破了老大一个血口子,也不肯离开现场先去医院治疗,全程都白着脸嘀咕爱疯手机摔坏了,还不晓得被谁踩了两脚,她回去怎么向老头子和儿子交代。 费永年瞥见警用面包车闪着车灯接近喷泉广超,深深吸一口气,“你领受伤的阿姨先去医院,我带其他人会刑侦队做笔录。稍后会合。” 老阿姨们一听还要去警.察.局做笔录,纷纷出声抗.议。 “我们还要排练的。” “去警.察.局做笔录,要做到什么时候啊?” “就是说!我们只有上午好使用场地的,被你们这样一折腾,今天就练不成了!” 多亏居委会阿姨觉悟高,“我们要对自己有信心,这是为了帮助人.民.警.察破案,少练一次我们也能赢!” 老阿姨们终于不再嘀咕抗议,随车回市.局刑.侦队做笔录。 稍晚时候,陈况一路带风地走进费永年的办公室,顺手把门一关。 “老费,你怎么没通知我?” “你这不是也知道了、”费永年淡淡地看了陈况一眼,“而且比我想象中来得还快。” 陈况走到窗边,望着下面停车场里没有出警的警.车,往事涌上心头,良久,才转身面对费永年。 “当时那件连环碎尸案,疑点重重,最后却草草结案。其中所遇种种阻碍,使得真正的凶手至今逍遥法外,你我都心知肚明。时隔四年,类似的案件再次发生,我没办法束手旁观。” 费永年略觉头疼。 “破案是警.方的职责。”他这次绝不会任凶手脱罪,务必将他绳之以法。 陈况一笑,眼里是不容错认的坚定。 “我以前在公.安系统工作,需要守法律和游戏规则的约束,但现在我的身份不同了。我不介意使用非常手段。” “陈况!”费永年有些严厉地喝止。 陈况摊手,“嘿,我只是说说,放松,老费,放松!” 费永年又如何放松得了,只苦口婆心地劝他,“现在案件情况还不明朗,你别冲动。” “我去找主任聊天。”陈况恢复往日从容,一摆手,开门出去。 费永年明知陈况将自己的话当耳旁风,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提醒自己最近要多注意他的动向。 开放式办公间里的老同事新师弟师妹们见陈况面色冷凝地进去找费队,这会儿又面色如常地从费队办公室出来,纷纷解除警.报,来与陈况聊天。 “师兄,我们周六去打反恐精英实战,你和我们一起去好不好?正好和我们一队。” “年轻人,不可以投机取巧啊!”刑.侦.队里的老法.师语重心长。“凭外援赢了我们这群老人家有什么值得骄傲的?能凭自己的本事,赢过包括陈况在内的师兄们,那才是你们自豪的资本。” “赵哥太狡猾了!不让我们请外援就算了,还把陈师兄拉到自己队里去,还让不让人活了啊?!” 陈况听得微笑。这是他所熟悉的环境,他曾经以为会与伙伴们共同战.斗到老的工作岗位,他尊敬的师长前辈,年轻而充满着热情的师弟师妹。他虽然回刑侦队的机会不多,但每次回来,都让他有种深深的归属感。 “我去楼下找乔主任,大家周六见。”他应下了周六组队打反恐精英的邀请。 在楼下填写了访客登记表,陈况进入法医实验室办公区域。 法医的人员流动性比他以为的还大,走廊里迎面遇上的,都是陌生面孔,快走到主任办公室的时候,才碰到以前的老同事。 陈况与之打招呼,对方压低了嗓子,“不是说好了不见面的么?” 陈况微笑,“我是下来找乔老师的。” 对方长出一口气,“主任和连默在第一解剖室,往前走右手第一间。” 陈况朝对方摆手,“有时间一起喝茶。” “才不要同你喝茶!”对方昂首阔步走开。 这人原就是局里的法医,业务能力不很强,野心也基本等同于零,只想太太平平混日子到退休。这样混吃等死的状态,一直维持到老婆和他闹离婚为止。 法医职业性质特殊,工作起来无分日夜,一旦有案件发生需要出勤,无论是在吃喝拉撒还是花前月下,没有任何推托的理由。他也是年纪不小,通过相亲结的婚。女方也是个老大难,学历高,工资高,要求高,拖拖拉拉挑三拣四到了三十五岁,家中二老以抹脖子上吊逼其结婚,无奈选了他。这感情基础本来就薄弱,加上他又格外懒散不求上进,女方最后表示忍无可忍,要求离婚。 他就纳闷:我也不是头一天不上进没追求,怎么忽然就忍无可忍了?思及陈况在外做私人调查工作,遂打电话去,别无他求。 “要离婚就离婚呗,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不能背莫须有的罪名。” 陈况一口应承,答应帮他调查,三天之后就将调查报告交到他手里。 他一看,女方竟然在单位结识一个美国公司派来的地区经理,两人在短时间内迅速打得火热,到了同进同出的地步,只等她离婚好与美国人双宿双飞。他顿时就怒火中烧。 男人不怕别人说他没用,但明明是对方先行出轨,却以他没用为借口要求离婚,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二话不说,当天就拿着调查报告和女方摊牌,要么她自己向四老承认是她出轨,他要求离婚,要么他把报告给所有熟人发一份。 女的到底还是要点脸面的,只好亲口向两家家长承认是她有了外.遇,已经怀孕,所以想要离婚。女方父母都是老师,一辈子教书育人,如今女儿做出这等事来,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直说老脸都让她丢尽了。当场说再不管她,拂袖而去。 他痛快地与她离婚,女方出于愧疚,净身出户,什么都没要。听说后来和美国人一起回他祖.国去了。 究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张扬的事,所以他一直表示虽然感谢陈况,但双方就不碰面了。不过只要陈况有事需要他,他总是不吝提供帮助的。 陈况一笑,循了指引,找到第一解剖室。 透明玻璃感应门内,连默和主任穿着白色防尘辅,戴着帽子手套,正围着解剖床,对尸块做进一步的法医鉴定。 ☆、第二十章 连环(3) 连默将电子放大仪的摄像头推近到尸块的剖面上,和主任一起仔细察看。 死者是一名年轻女性,拥有亚洲人特有的骨骼特征,除此之外,却很难再发现鉴别死者身份的有用线索。死者的牙齿被悉数拔除,面部造到了损毁。手指上的指纹被化学制剂烧灼殆尽,右脚脚踝处的一圈皮肤也被移除。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些都是在死者死后进行的,她并没有在活着的时候遭受太多折磨。 这是一个很有经验的凶手。连默不想承认这一点。承认这一点意味着在这名死者之前,凶手还杀害过其他人。 “要相信自己的眼睛,去观察连凶手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微小的细节。”主任鼓励连默。 连默点点头。 其实凶手分.尸并去除能辨识身份的组织这一行为,和尸.块干净利落的分解手法,已经透露了很多凶手的信息。 连默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中等身高,面容不具备侵略性的男子,有一点年纪,接受过相关的训练,不是医生,就是从事相关职业,耐心地等待猎物落入他的圈套。他目睹猎物在他眼前慢慢死去,原本充满光亮的双眼一点点蒙上一层死灰,最终成为一具犹带余温的尸.体。 他有能力将尸体处理得不留痕迹,让人查无可查,但是他却用了最骇人听闻的手法,将受害者肢.解,并抛尸在容易被人发现的公众场合。 他的行为无疑是一种挑衅,所有细节都对警方透露出“你们有本事来抓我呀”的得意。 主任瞥见门外的陈况,遂示意连默继续,自己则脱下手套出门,拍拍陈况肩膀,“走,我们去办公室说话。” 陈况望一眼全神贯注埋头检查尸块的连默,点点头。 两人来在办公室,主任把门轻轻关上,问陈况,“喝点什么?” 陈况摇摇头,他现在真的没心情坐下来和喜欢喝功夫茶的主任小酌。 主任也不强求,慢条斯理地取出茶壶茶盏,将小电热壶接了水通上电,这才坐进椅子里。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主任开门见山。“每一个分.尸的凶手,都有自己特定的标志,特定的手法,独有的习惯就是他们的标签。当年的案子,手法其实很拙劣,凶手对尸体的处理很粗暴,能看到很清晰的泄愤的心理痕迹。但是这个死者不同,凶手在她的尸体上的作为,与以前看到的冲动和泄愤有所区别……” 凶手近乎胆大包天,用了黑色防水旅行袋,将被肢解的尸体抛弃在大庭广众之下,最容易被发现的地方,务必要令警方尽快发现,而不是想让死者人间蒸发,永远也不会被人找到。 “这是一种炫耀,炫耀自己的杀人技巧,炫耀自己有能力逃脱法律的制裁。他享受死者被肢解的过程,而不是杀人后慌乱分尸抛尸,以期不被警方联系抓获。” 恰恰相反,凶手也许从头到尾都在现场旁观,嘲笑警方的无能,以此获得心理上的优越感。 陈况的脸色随着主任有条不紊的沏茶动作,一点点沉了下去。 “不是他?” “目前还不能下定论,我相信小费破了案,会第一时间和你说的。”主任轻轻劝他,“你了解规定,有些无伤大雅的事,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这件案子不行。” “我理解您的难处。”陈况起身,“不过我不会束手旁观。” “你要把握好分寸。”主任也知道凭自己几句话,没法叫陈况放手。 “我知道。”陈况与主任告辞,犹豫片刻,到底没有再去一号解剖房,直出了市局,驱车去往黄伟荣律师事务所。 陈况通过秘书要求见黄律师的时候,老好人黄律师正在将一叠文件交给信以诺信二少爷。 信二少爷在沈安绮一事后,着实老实了一段时间,绝迹于本埠的娱乐场所。虽然这其中不乏兄长信以谌停掉他的信用卡的功劳,但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对陈况“一见钟情”。 信二少爷觉得长久以来他都没有找到自己人生为之奋斗的目标和努力的方向,直到那天看见陈况,他才倏忽意识到,那才是他所向往的人生:落拓不羁,豪迈洒脱。 自此他一心一意地想在律师事务所再与陈况“巧遇”,进而从老好人黄律师手下,“跳槽”去陈况手下工作。 奈何却总也碰不到陈况。 这时一听陈况要来,如何肯错过?! 黄律师接了秘书电话,摆摆手示意信以诺可以先去将文件送到门口接待处,等快递来时交给快递,尽速发出。信二少爷不动声色地捧了一叠文件出了黄律师办公室,将之交在接待处,叮嘱两位接待员尽快叫快递发出去,随后返回黄律师办公室外,闪身躲在茶水间里,一边喝袋泡红茶,一边耐心等待陈况的到来。 大约十分钟后,陈况果然上来,直奔黄律师办公室。两人关了门在办公室内简短交谈几分钟,陈况又匆匆自办公室离开。 信以诺见机忙放下手里的茶杯,紧赶两步追上陈况。 “陈况!陈况!”他尾随陈况走入电梯。 陈况记得信二,微微点了点头。 信以诺在黄律师身边几个月,旁的本事没学到,察言观色的本事见长。虽然陈况面无表情,但是他敏锐地察觉出陈况情绪不佳。 “是不是有案子要查?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我在本埠还是有几个朋友的。” 陈况闻言,朝他微笑,“谢谢。” 信二少爷挠头,“嘿嘿,我还没有谢谢你上次帮我摆脱杀人嫌疑呢。” “你应该感谢令兄与黄律师和警方。”陈况本不欲多言,可是看到信以诺格外陪着小心的样子,又追了一句,“在律师事务所能学到很多,万勿错过机会。” 以诺大力点头,“那我要是有事,可以来请教你吗?” 陈况看见信二少爷一双眼睛一霎不霎望着自己,最终还是取出自己的名片递给他。 以诺喜滋滋双手接过名片,揣到兜里,简直恨不能立刻就跟着陈况走了。不过理智尚在,脑海里浮现兄长以谌的形象:在黄律师处做满半年,若无投诉,方可取回信用卡及跑车。 只好依依不舍地目送陈况出了电梯,“有时间一起喝茶啊!” 可惜陈况心事重重,没工夫理会他,直直往地下车库去,取了车回家。 陈况独居,父母已经退休,并没有留在本埠,而是在老家购置了房产,拿着本埠的退休工资,在山清水秀的老家过着悠闲自在的生活。 但是陈况知道,当年的事,对父母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他的女友是经母亲单位同事介绍认识的,三家人家关系一直很好,母亲的同事一直说就等着吃谢媒蹄髈了,孰料后来出了这样的事。女朋友全家移民去了国外,母亲的同事虽然晓得此事不能怪他,可是到底觉得若不是她居中介绍,人家好好的女儿也不会遇见他,遭那等罪,终究是和母亲渐渐疏远。 母亲眼看着都已经在着手准备的婚礼就此告吹,好好的未来媳妇精神受到刺激,儿子几乎一蹶不振,一夜间就病倒了,缠.绵病榻个多月。等母亲病好了,父亲就提出带着她去老家散心,这一去就由小住两个月,变成长居不归。陈况过年的时候去老家探望二老,他们已经适应了二线城市慢悠悠的生活节奏,在院子里时花弄草,养鸡撵鸭,精神头看起来不错。陈况话到嘴边,还是把劝二老回去的说辞咽了下去。 回到家中,陈况在门口换上拖鞋,将车钥匙顺手扔在门边的空玻璃鱼缸内。 鱼缸里本来养着一对金龙鱼,父母不在,他在家的时间又不固定,就由他做主,送给了楼下已经退休的老教授。老教授见他常常独自一人,总试图开导他,找个女朋友成家立业才是正经。 陈况望着空荡荡的客厅,终是垂了眼,走入自己房间。 陈况的房间一如他本人,布置得很整齐利落,带着一股子随时准备出发去远方的况味。 他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两大口,信手搁在电脑桌上,然后将床对面墙上的世界地图轻轻一推,整张世界地图就“嗖”一声卷了起来,露出后头整整一面贴满照片和纸条的墙来。 四年前的案件,在人们的记忆中早已经淡去。死去的三个女孩子,除了她们的家人或许还记得,再没有人会提起。甚至连她们的家人,也未必愿意谈及。毕竟她们妓.女的身份令家人羞于启齿,甚至感到难堪。据他所知,三名受害者的家属都先后从原来的住址搬离,其中一家为自己的小儿子改名更换母姓,仅仅是想让他不受姐姐是被人杀死的妓.女这个事实影响困扰。 陈况独自坐在房间里,专注地凝视墙上的每一张照片,每一字,每一句。 过去与现在在他眼前慢慢重叠,一切鲜明得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第二十一章 连环(4) 陈况打开门,看见站在门外过道上的费永年,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只侧了身,将费永年让进门。 费永年进门后然后朝陈况举一举手里拎的大口袋。 “你随意。”陈况接过口袋,穿过客厅进厨房去了。 费永年自发自觉地换上拖鞋,将一双穿得有些旧的黑色皮鞋整齐地放在门边的矮鞋柜上,然后环视干净空旷的客厅。 以前同学的时候,两人周末经常到对方家里打游戏,双方的父母简直把他们当亲生儿子一样看待。不管谁去谁家,饭桌上必然准备小绍兴白斩鸡,老广东烧鹅,不敢给他们喝酒,但汽水总是有的。陈爸爸陈妈妈晓得他不爱吃茄子,只要他过来,饭桌上必然是没有茄子的。后来他工作结婚了,每到逢年过节也都会来陈况家给二老拜年。陈家对他来说,就是另一个家。 而今这房间里满是寂寥味道。 陈况将费永年带来的白斩鸡和烧鹅,还有两个凉拌菜装在盘子里端出来,另取了筷子和酒杯,招呼费永年洗手入座。 “嫂子知道你不回去吃饭吗?” “她知道,她也正好晚上和同事聚餐。”费永年摆摆手,教陈况不用担心他回去会跪搓衣板。 陈况一笑,“嫂子工作还顺利罢?” 费永年夹了一筷子凉拌藕片,咬在嘴里脆生生地,“嗯,满顺利的。她现在在外资企业,说是外企,其实也就是个外国私人小老板,公司不大,人员也不复杂。喏,闲来无事总是组织去这里吃饭,到那里度假。你嫂子不年轻了,也没那些雄心壮志,非要干出一番事业来。看起来不像以前在国有企业那么风光,但是日子却自在很多。” 陈况点点头,拉开啤酒罐的拉环,缓缓将啤酒倒进杯里,一杯递给费永年,一杯留给自己,“那我们今晚就痛痛快快地喝一场。” 费永年和他碰杯,“好!” 两人虽说要痛痛快快喝个不醉不休,可是到了微醺的状态,就齐齐放下了酒杯,合力将饭桌收拾干净,餐后垃圾统统打包扎起来,放在厨房的垃圾桶里。陈况宰了个西瓜,两人各捧一个果盘,移师客厅沙发。 费永年这才说明来意,“我知道你放不下那件案子。” 陈况动动嘴唇,想说些什么,然而到底还是沉默。 “我也知道让你别管这个案子,你不会听我的。” 陈况依然沉默。 费永年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张折叠工整的纸来,推到陈况跟前,“现在局里的电脑不允许外接闪存驱动器复制资料出来,所以我把目前了解到的线索都写在这上面了。” 陈况接过那张纸,向费永年道谢。 费永年挥手,“我们两兄弟之间,你同我客气什么?只是你一定要谨慎处理才好。” “我有种直觉,一定是他。”陈况沉声说道。 “你知道我不会凭你的直觉就采取行动。”费永年提起故人,“当年从队里调走的老王,后来去了人事档案管理局,上两个月市里开会时我还看见过他。人比以前胖了,头发也比以前少了,活脱脱一尊弥勒佛,人人见了他都戏称他为‘王胖子’。他私下对我说,当时向市局施压的那位如今已经退休,目前在位的并不是他培养起来的亲信,而是上头空降来的。” 费永年伸手指一指头顶上方。 “那位说是退休,但老王说其实多多少少是被他儿子所累。他提拔上来的人,而今调离本埠的,明升暗降的不在少数。现任很有点拿这些人做筏子,整治本埠官场的意味。” 陈况微微一笑。可是这还远远不够。 费永年知道他的心思,“前头的保护伞现在已经撤走了,想要旧案重开不是没有可能。只是你不能莽撞,你比谁都清楚检方不会采纳法律禁止的证据形式与取证方式。无论你有什么发现,一定一定,要和我取得联系。” 陈况郑重点头,“老费你放心,我必不教他因我的疏忽而逃脱法律制裁。” 费永年一拍腿,“就等你这句话了!我会及时和你分享案件进展,你的调查也一样。” 下班前主任叫住连默。 “车坏了?在停车场没看见你的车嘛。” 连默点点头,有点郁闷,“小区里不知道谁恶作剧,把好几辆车的前后轮胎都扎了。我怕迟到,所以就叫了出租车来班上。” 主任一拍双掌,“这种偷偷摸摸损人不利己的小贼最可恨!你报警了没有?绝对不能姑息放任这种行为!” “有业主当时就报警了。”连默为了赶时间,没有留在现场听取后续进展。 “叫小卫送你回家罢。”主任不等连默拒绝,便朝她身后一招手,“小卫,我可把连默交给你了,你得负责把她安安全全送回家。” 法医实验室门前,青空笑着应道:“保证完成任务。” 主任笑呵呵朝连默摆手,“去罢去罢。小卫有车贴的,你不同担心他兜圈子送你。” 青空在那头道:“我可听见了,到时候车贴不够用,主任您可得给我报销哦!” “那是当然。一句话。” 连默不好再推托,把一句“我可以乘出租车”默默咽回肚里,拎着医生包跟青空上了楼,出了市局办公大楼,坐上青空的车。 两旁有同事经过,都一副乐见成就一对眷属的表情,教连默有心摇下车窗解释两句,却又无从说起。 青空心情不错,一边发动引擎,一边征求连默意见,“空调会不会太冷?” 等车开出市局,融入晚间高峰的车阵里,趁汽车开开停停的工夫,打开车载音响,“想听什么音乐?” “都好。”连默对音乐没有特殊喜好,连楼下小花园几个阿婆每晚跳舞放的最炫民族风她都能淡定地从头听到尾,毫无怨言。 青空闻言真想以头抢地。 回个我喜欢听节奏布鲁斯,或者喜欢听灵魂乐,亦或爱听摇滚乐,这才有话题往下说啊! 一句“都好”,简直和“随便”一样,教人无措。 青空在内心里默默泪了两秒,这才按下随机播放键。 性能良好的环绕立体声车载音响里缓缓流泻出瓦格纳的歌剧尼伯龙根的指环第一部,莱茵的黄金的序曲,如同少女就在耳边呢喃低语,由舒缓而高昂。 乐声响起的刹那,连默低低“噫”了一声,随即侧耳倾听。 “……是一九八六年德国拜特罗伊节日剧院制作完成的版本……”连默有一点小惊喜,这是她认为就仅次于一九五七年录音版本的版本了。 青空没料到歪打误撞,连默竟然知道,顿时生出遇见知音的豪情来。 “你也喜欢?” 连默微笑,“中学时有音乐欣赏课程,老师从最浅显易懂的卡门、茶花女、费加罗的婚礼开始向我们介绍歌剧,甚至还让我们每个人挑选一样简单的乐器,一班人一起排练女中音们最爱的何处寻觅那美妙的好时光。” 连默说起读书时的事,平时沉静的表情变得柔和飞扬。 “后来慢慢开始欣赏阿依达,巴黎圣母院,最后将尼伯龙根的指环介绍我们。十六小时的歌剧,我们整整听了一个学期。” 有人不耐烦,有人却从此深深沉浸在古典音乐的世界里,放弃原本的理想,考取音乐学院。很多人都说他疯了,他却说:我只是找到了自己的最爱。 “我家里有这版本的德国头版黑胶唱片,保存得极好。和后来灌录的数码唱片相比,声音更显空灵细腻浑厚昂扬。”青空说完,果然见连默眼睛一亮,他的心也跟着亮起来,“歌剧在我家一向是小众娱乐,现在找到同好,有空一起听罢?” 连默大力点头,“等手头这件案子告一段落。” 青空心里小得意起来。陈师兄带连默去听法医演讲,他和连默一起听歌剧,还是他比较有情调啊。 “我知道你家附近弄堂里有间食肆,专做私房菜的,要不要去一起去那里吃晚饭?”青空征求连默意见。 “我知道食肆,不过听说要预约呢,否则根本没位子。” 两人的话题由歌剧转到美食上头。 后头远远尾随两人的一辆灰褐色帕萨特在高架分流岔道口与青空的车拉开距离,走分流岔道,下了高架路。 车里戴着浅色墨镜的陈况取出手机,趁红灯时拨电话给孙生。 孙生在电话那头中气十足地问:“怎么样,我办事,你放心了罢?” 陈况在这头笑一笑,“我又欠你个人情。” “诶,当年若不是你,我如今还不知是死是活。救命之恩,这点小事根本不算什么!只要是况老弟你一句话,我老孙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孙生这样说着,后头还隐隐约约传来女孩子娇滴滴的召唤。 “孙兄去忙罢,我们有空一起吃饭。” “况老弟嘲笑我是不是?和你讲电话,再忙也是有空的。”孙生这样说着,那头就有女孩子不依不饶地娇嗔,“怎么还不来嘛!” “哈哈拜拜况老弟。”孙生在电话那头一边叫着来了来了,一边收线。 陈况朝着电话摇摇头。似孙生这样黑白通吃,能屈能伸,风.流快.活,也是本事。 绿灯亮起,陈况的车随着前车驶过路口。 他的直觉一向超乎常人的精准,这一次他不能再让周围的人受到伤害,所以他和费永年商量过后,请孙生设法让连默不能独自驾车上下班,再由乔主任出面安排人手,接送连默上下班。 不想孙生出手,竟是使人将连默所住小区里七八辆停在一处的车胎捅了。 手段固然粗糙,不过确实有用。 ☆、第二十二章 连环(5) 连默将最后一组数据录入电脑。 实习生今天请假,参加婚礼去了。请假的时候深深太息,“老师,似我等这样有一技之长,职业性质较为特殊,工作起来废寝忘食昼夜不分,收入尚可的单身职业女性,是否容易成为剩女?” 连默挑眉,有些疑惑她的感慨从何而来? 实习生将记录板抱在胸.前,“我最要好的死党,高中同学今天结婚。她本来邀请我做伴娘的,我们当年约定过的,谁先结婚,另一个就做对方的伴娘。可是老师你看,我根本走不脱,完全没有时间陪她挑婚纱选照片布置场地,只好食言。” 连默有些同情地拍一拍实习生肩膀,“要知道,婚姻制度是人类漫长的社会关系历史上的一链,它既不是社会关系的最初,也不是社会关系的最终。在原始社会里,人类曾经有一个阶段是采取群婚制度的,一个部落中的女性和另一个部落中的男性结婚,同时也可以与另一个部落中的其他的男性通婚。有时客人来访,他们也会互相交j□j子。摩梭女性的走婚,其实正是群婚的遗留现象……” 实习生一愣,怎么就说起婚姻制度来了? 连默伸手取过实习生抱在胸口的记录板,“现行的婚姻制度只是符合目前的社会制度罢了。早早晚晚,都会产生变化。所以不必担心自己成为剩女,或有一日,有一技之长,收入尚可的单身独立女性,才是常态。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分开,不用再担心经济与社会利益。” 实习生呆一呆,“老师你这是安慰我么?这是安慰我么?!我能不能活着看到这一天都是疑问啊?!” 连默笑起来,指一指腕上手表,示意实习生再不走就迟了。实习生“嗷”一嗓子,取过放在一旁椅子上的背包,说了声连老师再见就跑了出去。 主任在走廊上碰到一路小跑的实习生,待走进连默的办公室,不由问起,“新来的实习生怎么样?看起来很活泼的样子。” 连默浅笑,“工作的时候十分稳重。” 无论她说起什么话题,她都镇定自若。 “你别吓跑了她。现在能留住一个业务能力强的人才不容易。”主任叮嘱,“你当初刚来的时候,我可没这样吓过你。” 连默只管嘿嘿笑。 她忍不住啊。 一碰到紧张或者不知所措的局面,她就会开始东拉西扯胡言乱语。 她也不想这样啊。 “广场碎.尸案有什么进展?” 连默收了笑,“根据尸斑和下颌关节尸僵的强度,可以初步判定碎尸被发现时,死者已经死亡二十四小时以上。血液检查报告显示,死者生前曾经饮酒。胃容物中含有一种花粉,还在对比究竟是哪种植物的花粉。尸块剖面采集的工具痕迹样本也送到实验室去,与数据库里的样本做交叉对比,我还在等结果。” “能不能确认死因?” 连默点点头,“股动脉出血,导致失血死亡。” 凶手冷酷地目睹受害人随着心脏的跳动,一股股的血液喷涌而出,慢慢失去生气,在他面前由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具犹带余温的尸体。然后有条不紊地将其肢.解,抛在大庭广众之下。 “凶手很享受他杀人的过程,每一步都有条不紊。”连默有强烈的预感,凶手还会再次行凶。 主任面色也凝重起来,“有什么进展要尽快通知楼上。” “我知道了。”连默极力将自己脑海中越来越清晰的预感抛开,但那预感就如同一片黑压压的乌云,笼罩在她心头,驱之不散。 吃午饭的时候,费永年和青空都没下来,只有小刘一个人在食堂吃了饭,又带了两份盒饭上楼去。在经过连默时,小刘还不忘停下来传话:“卫青空叫你下班先别走,他送你回去。” 说完噌噌噌三步并做两步蹿进电梯。 坐在连默斜对面信通处的办公室副主任笑呵呵地打趣,“小连啊,是不是可以准备红包,吃你们的喜酒了?” 连默好一阵愕然。 “……我只是车坏了而已。” 她的车轮胎被捅,先是片警前来取证,后来据说小区里有车主认识人,案件又被移交给分局的刑警,前前后后车在原地放了两天。等取证完毕,汽车由拖车公司拖至购车的汽车经销商处,对方一歇歇要保修卡,一歇歇又要等原厂送轮胎过来,总之四个轮胎换了三天也没换好。她只能继续搭青空的车上下班。 信通处副主任听了只管笑,一副“你别害羞,我们都知道,抵赖没有用”的表情。 连默心道:这下误会大了。 而制造这场误会的人此时正在楼上问小刘,“你和连默说过了没有?” 小刘将手里的盒饭交给青空,“说过了!” 青空一手接过盒饭,一手捶一下小刘的后背,“谢谢你!” 费永年在一旁抄手就在青口后脑上拍了一下,“快吃饭!吃完继续查案。” 青空赶紧坐下埋头吃饭。 费永年这两天有点上火,眉心的皱纹明显深起来。 案件进展缓慢,目前他们手头掌握的线索寥寥,只知道死者为女性,年龄大约在二十到二十五岁之间,右脚脚踝曾经有过一圈纹身,但已经被凶手移除。凶手手段非常残忍,将受害人的股动脉割开,让她目睹自己失血过多,求救无门,在心理和生理上给她造成双重恐惧,终至死亡。然后将她肢解抛尸。 心理侧写师对凶手的描述是三十到四十岁之间,接受过高等教育,很可能从事与医学有关的职业,举止有礼,有一定经济能力,在本埠有独立的居所,能不受人影响地杀人并分.尸。受害人年轻,很容易就被他所吸引,随他去陌生的地方,进而惨遭不测。而他继续犯罪的可能性非常高。 可是符合这些心理侧写的人,没有几十万,也有几万了,怎样才能缩小嫌疑人范围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费队,我这边有发现!”小刘忽然提高了声音说。 费永年和青空同事饭下盒饭,一起凑到小刘办公桌前。 小刘感受到了瞬间的压力,深吸口气道:“装尸体的防水旅行袋的材质比较特殊,我在网上搜索了一下,终于有结果了。这是一个着名的户外运动设备品牌的产品,国内没有生产,都是从国外进口的。并且他们只有少量现货,大多数客人都是先在他们的旗舰店或者官网预订,等到货后自提或者送货上门。每一个旅行袋都有特定的编号……” “所以特定的包能追溯到它的所有者!”青空一砸手心。 小刘大力点头,“即使不能追溯到具体某个人,但至少能知道有哪些人有这个牌子的防水旅行袋,缩小了嫌疑人的范围。” “干得好!”费永年拍拍小刘肩膀,转头交代青空,“吃完饭你和小刘去旅行袋的销售商处核实信息。” 他自己则门一推,站到办公室的阳台上,点了支香烟,有一口没一口地吸了两下,想起家里老婆不爱闻烟味儿,连办公室里沾回去的都嫌弃。本来婚后他都戒了,最近心烦上火,就又抽上了,只是老婆鼻子好,抽一口都能闻出来,又赶紧掐灭了烟,从口袋里取出喉糖,扔两颗在嘴里含着。 如此在阳台上站了一支烟的工夫,费永年拿手机打电话给老同学。 他们当年都是从警.官学校毕业的,只不过他和陈况做了警.察,这位老同学却进了出入境管理局,如今已经是副科长级别的人物了。每年同学聚会,就属这位同学最春风得意。年富力强,工作体面,收入颇丰,娇妻稚儿,有车有房,的确是所有同学中发展得最好的。 老同学一接起电话,就热情地说:“费永年!什么风把你吹来找我了?” “赵朴实,我是有事相求。”费永年开门见山。 “哈哈哈,能得班长费永年有事相求,是我老赵的荣幸啊!说罢,什么事?”赵朴实没和费永年耍官腔。 “我想麻烦你帮我查一个人,看看有没有他近期的出入境记录。”费永年报上名字。 “一句话的事!”赵朴实很是痛快,说完了正事,便与费永年讲起同学会的事来,“国庆节的同学会,老班长你说放在哪里好?我们山也上过,海也下过,钓过鱼,逮过鸡,好像好玩的都组织过了。” 费永年微笑,“你在同学群里喊一嗓子,必定花样百出,到时候投票决定好了。” 赵朴实在那头一拍巴掌,“还是班长有办法!” “这两件事就都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到时候可一定要带嫂夫人一起里参加聚会啊!”赵朴实又和费永年聊了一会儿,撂下一句“过两天给你消息”,就挂了电话。 费永年站在阳台上。外头的天灰蒙蒙的,阴霾笼罩着城市,久久不散。 陈况的直觉,侧写师的心理侧写,都让他有种事态朝着他最不希望看到的方向发展的担忧。 ☆、第二十三章 连环(6) 连默避让过在过道上奔跑的顽童,继续抬头查看书架上的分类牌。 周末的书店热闹过菜场,颇多家长带学龄前儿童到书店接受文学熏陶。奈何孩童多动,全然不顾家长管束,在书店一排排书架间的过道上来回呼啸奔跑。家长最后只好放弃,任由几个小童来回追逐。 然而对爱书人来说,这小小嘈杂,不成问题。 连默戴一副黑色全封闭降噪耳机,悠闲地穿行在书架之间,眼前是排放整齐的,散发着新书独有的香味的书籍,耳中是巴黎圣母院卡西莫多抱着死去的爱人所唱的舞蹈吧,爱丝美拉达吾爱优美的旋律,周遭的一切都淡出她的感官世界,只余纯粹的音乐与文字。 死者胃容物中发现的花粉着实令连默困惑,那并不是她所熟知的任何一种花卉的花粉。只有辨识出花粉的种类,才有可能知悉受害人生前的最后一餐是在何处用的,进而推断出一条大致的时间线,弄清楚她最后二十四小时的行程,从中发现凶手遗留的蛛丝马迹。 目前与实验室数据库中的现有数据交叉对比,没有找到匹配的样本。她在法医交流用的内部网站上也放出了花粉的显微放大图片,暂时还没有回复。连默只好到书店来,为自己换一换思考的角度,拓宽思路。 但是书店里关于孢粉的图书实在不多,连默找到一本《中国气传花粉和植物菜色图谱》,从书架上抽.出来仔细翻了翻,和实验室已有的数据大致相同,但是她还是打算买回去仔细阅读,以免人为疏忽错过重要线索。 忽然有一只男性修长干净白皙的手将一本《中国木本植物花粉电镜扫描图志》轻轻递到连默眼前。 连默一愣,取下耳机,抬眼望向持书的男人。 男人生着一张年轻的娃娃脸,一副近视镜下头是半眯半笑的眼,穿着质地非常细腻柔软的浅灰色棉麻圆领衫,搭一条牛仔裤,白球鞋,和连默像是双生儿般的打扮。 男人见连默扬睫相望,眼里有疑问颜色,微微一笑,“我看到你一直在找有关花粉的图书,这本是刚才有个淘气的小朋友看过,随手塞在后面那排书架上的。” 说着,指了指连默身后的那排书架。 连默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不由得一哂,哲学书啊……她哪里会去哲学类里找有关植物的书籍呢? 接过书,连默向他道谢。 他耸耸肩,双手插.进牛仔裤口袋里,“希望对你有所帮助。” 不擅长与异性搭讪的连默点点头,将两本书捧在胸.前,重新戴上耳机,再次将世界隔绝在音乐的旋律外,朝收银台走去。 男子站在原地,目送连默纤瘦的背影慢慢走出他的视野范围,被层层书架所阻挡,微笑着垂头看向连默稍早站立的位置。 她有种不自觉的美,头发扎成一束马尾,低头认真看书,露出一截洁白的脖颈,有几缕散碎的小头发,带着一点点微微的弧度,贴在耳后。书店柔和的灯光打在她身上,使她看起来不可思议地美好。 他忍不住想,这样的美好,但愿不被这污浊的尘世侵染。 连默回到小区,还没走到楼下,远远就听见贤珍和明竹的笑声。明竹的笑声尤其响亮,脆生生的,透着一股蓬勃朝气。 连默拎着书店的纸口袋,放慢脚步。对于两个女孩子的热情,连默总有些不知所措。她喜欢保持一定距离,先观察一段时间,直到确定发展友情对彼此无害,才会放下戒备。 这个过程并不会太漫长,但是在如今人人都加快节奏,步履匆忙的时代,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等待,愿意接受这样的谨慎。他们往往匆匆而来,见得不到期望中的回应,便挥手而去。 连默觉得自己就像是新世代的老古董。她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两个陌生人,可以通过一款手机应用软件,找到彼此,然后相约见面,最后把臂搂间跑去酒店开房?广播里陌生网友见面,被骗财骗色甚至惨遭杀害的新闻,难道还少么? 等她磨蹭到门洞前,贤珍和明竹都没上楼,连默只好硬着头皮和两个见面自来熟的女孩儿打招呼。 明竹先看见连默,娇呼一声:“连姐姐回来了!” 贤珍扯一扯明珍的手臂,“姐姐回来啦?你同事等你好久了。” 果然信报箱前头站着青空,明亮的紫色T-恤,亚麻色休闲裤,和平时在单位里全然不同的样子。 看见连默回来,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信手接过连默拎着的纸袋,“怎么沉?累不累?我不是说了叫你等我来了再出门么?” 连默哑然,微微涨红了脸。 她是真心不习惯男生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她如此热情周到啊…… “连姐姐,你同事对你真好!”明竹咬了咬嫣红的嘴唇,有些羡慕地说。 贤珍拉着她,对青空和连默说:“正好姐姐回来了,我们也该上班去了。” 说罢拖着明竹走远了。 青空等两个女孩子走远了,一边扬下巴示意连默开楼下的防盗门,一边对她说,“这两个女的来路不明,说话滴水不漏,目的性很强,你和她们往来留个心眼。” “哦。”连默点点头。你不说我也知道。 待连默打开防盗门,青空拎着装书的纸袋进门,一边前后上下打量楼内的建筑结构。 “就这一部电梯?” “嗯,就这一部电梯。这是老式公房,有电梯已经属于当时比较高级的公寓楼了。”连默却引着他走楼梯,“不赶时间的时候,我都会走楼梯。” 响应号召,节能环保。 青空跟在连默身后。 她今天穿麻灰色棉恤,牛仔短裤,扎着马尾辫,远远看去就像是假期里的中学生。走近看,却有着中学生所不具备的沉稳冷静。 当走到七楼时,连默面色如常,青空则有点喘,“最近缺少锻炼。” 连默闻言微笑,去接他手里的纸袋,“给我拎罢。” “没事!”青空站直身体。 连默也不和他抢,自去开了门,请他进屋。 当连默家的门堪堪阖拢的刹那,隔壁门后传来清晰轻蔑的声音:“不要面孔!看什么看?还不回去做作业?!” 青空在屋里听见了,忍不住皱眉。 连默怎么住在这样的环境里?两家邻居一家在门后窥.视,言语中充满了对连默的敌意,另一家的两个女孩子热情得过分,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殷勤。 “市局有单身宿舍可以申请,住得离局里还近些。”青空对连默说。 连默接过他手里的纸袋,放到一旁的置物柜上,“这里也挺好的,出门就有超市菜场,走五分钟就是地铁站,交通便捷。” 青空不便深劝,只好转而问:“去书店有什么收获?” 连默来了精神,“目前国内可能最全的孢粉图谱图志都买到了,我将受害人胃容物内发现的花粉拍下来了,马上开始做比对。也许正好有数据库里没有的样本。” “我和你一起分头找,”青空击掌,“这样速度快些。” 连默去厨房泡了一大壶茉莉柠檬茶出来。 茉莉花就是连默种在阳台上的一盆多瓣茉莉的花朵。连默不太去料理它,任由雨水浇灌,风吹日晒,却每到暮春初夏,便开出繁繁复复累累缀缀的花来,香气在夜里飘出老远去。连默就收集花盆托盘里未及盛放便凋谢的花苞,略略晒干后,自己用来冲茶喝。 青空闻见茉莉香味儿,笑起来,“想不到连默你也喝茉莉花茶。” 又说起自己父亲来,“我家老头就喜欢喝茉莉花茶,家中院子里种了整整一花圃的茉莉,什么品种的都有。没事就钻在花圃里伺候茉莉花。我家太后说他跟花在一起的时间比和老婆孩子在一起的时候都多。有机会带你去看我老头种的那一大片茉莉花。” 连默想象那样一片馥郁芬芳雪白的花海,“一定很美。” 青空压低声音,“后来我老头偷偷告诉我,他当年初见我家太后,就是在一丛茉莉花前头。我家太后穿一套军装,胸.口别着大红花,正和战友合影,我老头恰巧经过,看了那么一眼,自此就刻在心里,再也忘不了。” 青空至今记得老父在说起这一段往事时,脸上那种焕发青春般的光彩。他相信当时那个画面一定很美很美。 “臭小子!哪一天有个姑娘,你看了她一眼,再也忘不了,你就知道是什么感觉了。”老父说完,一把将他从病床前拍开,“别在我跟前碍眼,多陪陪你妈去!” 他当时以为老头撑不下去,差一点心软留在父母跟前。后来发现老头儿精气神足着呢,和同楼病房里的病友下棋,两个人为了一步棋吵得面红耳赤,他才蓦然惊觉差点中了苦肉计。 连默微笑,斟了杯茉莉柠檬茶,双手奉到青空跟前,“谢谢。” 她神经再粗壮,青空接送了她一周,也明白这其中,怕是有费队安排他保护的她的意味。 “一杯茶就谢我了?”青空怪叫。 “等会儿我亲自下厨,请你吃饭。”连默老实。 “这还差不多。”青空笑起来,眼里流露出明朗的颜色。 ☆、第二十四章 连环(7) 临下班时,青空接到发小的电话。 “空少!下班出来吃个饭!”发小的声音从极嘈杂的环境里传来。 “说了不要叫‘空少’!”青空捏鼻梁,“这几天没时间,兄弟你自己好吃好喝好玩,我就不奉陪了!” “别介呀!卫少!弟弟我特地把年假和国庆假期连加在一块儿,搞了一个月的豪华长假,专程从京城赶来找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啊?!”发小提高了音量,“卫少赏脸,出来吃顿饭,算是给弟弟我接风洗尘呗!咱们也有日子没见了罢?卫少你难道就不想我么?” “不想!”青空斩钉截铁,“我最近忙,你自个儿玩去。” 发小还待不依不饶,青空已先一步挂断电话。 一旁费永年拍拍他肩膀。 青空回过头,“费队,什么事?” 费永年示意他收拾东西下班,“今天我来送连医生,你可以先下班了,出去和朋友聚会一下,放松放松。” “不……”青空一个“用”字没来得及说,费永年已然一笑,宽厚的手掌一挥,表示事情就这么定了。 可是我想送连默呀!青空将话憋在肚皮里,先行下班了。 这头费永年让青空小刘下班,那头主任也赶连默把东西收拾了下班回家。 “我在等美国同事发数据来……”连默还想做垂死挣扎。 “美国现在是太平洋时间半夜十二点。”主任毫不留情。 连默颓然。 主任指一指自己双眼,“你们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老法师的这如炬双目。” “那我先下班了。”连默把自己的东西扫进医生包,一拎,耳机挎在脖子上,朝主任挥手。 一俟连默走出自己的视线,主任就传简讯给费永年,小白兔已经出发。费永年回以简短的“收到”两字。 主任觉得费永年和陈况有些草木皆兵,然则也不能怪他俩,四年前的事无论搁在谁身上,都会留下难以抹灭的心理创伤。陈况从此离开警队,费永年虽然坚持留了下来,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再也不是最初那个大大咧咧,笑起来带着一股子爽朗的小警.察了。 主任叹了口气。肉.体的创伤容易愈合,心灵的伤痛,有些时候,却很可能伴随一个人终生。 他从没对连默说起过,在她来应聘之前,法医实验室曾经有过另一名女法医。年轻,业务能力不错,样子也好,挺文静的一个女孩儿。有一天,从医院送来一具女尸,怀孕已经八个多月。女死者因为与婆婆产生矛盾,一气之下上吊自杀。她在房间里蹬翻了凳子,发出巨大声响,婆婆却由于两人间的龃龉没有前去察看究竟。等她老公下班回家,推开卧室的门,发现妻子悬在那里,早已经没了气息。鉴于是非正常死亡,所以负责抢救的医院就将尸体送到法医处。她正好当班,承担了尸检的工作。在她解剖尸体,取出女尸腹中已经成形,还差三周就将降生,却在母体中一起死去的男婴时,那个婴儿忽然动了动…… 她在那一刻彻底崩溃。 事后她接受了整整一年之久的心理辅导,却也再也没办法回到法医行列,最后只能辞职。 他最后一次听人提起她,是几年前在法医工作年会上,据说在一所中学当校医,精神仍然不在最佳状态,人看起来邋遢油腻。 主任不知道,工作中的哪件事,会触及心灵中那个点,使人再也无法承受,终至崩溃。但是他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疏忽,教连默碰上类似四年前的事。所以他积极配合费永年,将连默置于被保护的状态下。 至于连默本人的意愿……主任想,费永年和陈况大概都不予考虑,直接无视了罢? “费队,我一个人回家没事的。”连默坐在费永年的老式大众汽车上,非常诚恳地对费永年说。 “坐好,把安全带系上。”费永年看看手表。手表是第一个结婚纪念日妻子送给他的礼物,到现在已经五年了。他偶尔会想,假使他和陈况当年没有那么固执地要缉捕真凶,上头一施压,他们就和稀泥,把案件草草了结,他是否如今早就高升,妻子也不会被陷害,最后离开国有企业,两夫妻和和美美春风得意?陈况和女朋友已结了婚,孩子都能满地跑了? “费队?”连默见他微微出神,轻唤。 “我先请你吃饭,然后带你去个地方。”费永年发动引擎。 “哦。”连默老老实实系好安全带,靠在椅背上。 她的第六感雷达还是比较准确的,费队心情不佳,她还是识趣点的好。 费永年瞥一眼连默,忍笑,驱车驶往目的地。 晚饭选在一家私房菜馆,菜色很清淡,着重体现新鲜食材的原汁原味,辅以精美的食具,给人以视觉和味觉的双重享受。连默至喜欢喝一款新鲜莲藕榨的莲藕汁,清甜中带一点点桂花香,装在好看的翠色荷叶盏里,使人还没饮到嘴里,已经在肺腑中生出一股清爽的感觉来。 吃过饭,费永年领着连默从私房菜馆后门出来,上了等在外头的出租车。 “师傅要去哪里呀?”司机压着嗓子说话。 可连默还是听出来了,“陈况?” “我说了骗不过她。”费永年笑起来。 “本来也没认真伪装。”陈况也笑。 连默一双大眼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快告诉她我们现在要去哪里,你看把她憋的。”陈况从后视镜里望了一眼。 连默鼓了下腮帮子。 费永年没有卖关子,“我们带你去一家私人实验室。” 连默微微张大嘴。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陈况接口道。 “不要紧么?”检方不会采纳非法证据。 “我们不是非法采集证据,”费永年斟酌了一下,“只是去找专家来帮助我们。” 连默点点头。法医实验室并不是对所有领域都了解熟悉,很多案件都需要其他行业的专家充当顾问。 陈况将出租车驶进一幢大楼的地下停车库,熄火,和费永年、连默一起下车,搭电梯上到五楼。因已是下班时间,整层楼面静悄悄的,脚步声在楼道上放大回响。 陈况拉开正对电梯口的玻璃门,示意连默女士先请。 连默握紧了手里的医生包拎手,走进陌生空间,陈况与费永年随后进门。 连默一进门,绕过镌刻有实验室名称的照壁,来到里头,在偌大的,以玻璃幕墙分隔的空间内一眼就看见平时工作中比较常见的光谱仪、有机质谱仪和无机质谱仪,甚至连接触机会不多的同位素质谱仪与离子探针都有。 “欢迎光临信氏实验室。”信以谌从一侧的休息区走出来,身旁跟着看起来明显很兴奋的信以诺。 连默并不觉得奇怪。信氏是做建材生意的,拥有自己的实验室对建材进行质量检验是再正常不过的。遂朝信以谌点点头,“你好。” 信以谌微笑,“连医生看看设备可还齐全,如果缺少的话,我立刻去向别处调用。” “有没有更衣室?”连默正正经经地问。 “有,请跟我来。”信以谌延手,领一行人往更衣室去。 待换上一次性防尘服,一行人个个都由顶至踵穿在白色无纺布的防尘服内,走起路来窸窸窣窣地响。连默看一眼平时都衣着优雅的信以谌,双眸笑成了月牙。 果然帅哥就是帅哥,即使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仍然能叫人透过双眼猜测他有多英俊。 以诺却对干巴巴的女法医无甚兴趣,点点头权充招呼,便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陈况身上,自动自发地取了平板电脑,做出一副调查助理的模样来。 陈况不理他,只当他是阔少闲极无聊,三分钟热度。 信以谌带他们穿过走廊,行经一间间玻璃墙隔离开的独立实验间,来到最里面的一排实验间。连默发现自己宛如置身于平时工作的法医实验室,除了没有停尸房和尸检台,这里简直应有尽有,甚至连法医实验室申请购买,至今都没有经费批下来的最先进的生命科技公司生产的仪器。 购买生命科技公司的仪器,该公司会和实验室分享公司所拥有的强大的基因数据库资料,包括逾一千五百万份犯罪分子的基因样本,以及世界范围内的动植物基因样本。可以毫不谦虚地说,生物科技公司的基因库,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数据诺亚方舟。一直是连默所神往的。 现在有机会接触这些仪器,进而一窥数据库的究竟,如何不让连默激动? “这是……”她的身体几乎要贴在玻璃墙上。 除了还在状况外的以诺,所有人都微笑。 “这是实验室最近购置的设备,连医生需要什么请尽管使用。”信以谌隔着口罩,对同样只露出一双透澈大眼的连默说。 连默小小地欢呼一声,就想推门进去,被一侧的陈况眼明手快地拉住。 “?”连默不明所以。 费永年掩面。 信以谌轻笑,伸手在指纹识别锁上按住不放片刻,门锁“滴”地解除。 连默嘿嘿讪笑两声,随即当先一步,推门而入。 之后,即使给她十个八个裸.体帅哥,她也不会注意到了。 ☆、第二十五章 连环(8) 第二具碎尸被发现的时候,费永年正和青空排查本埠几间着名的西班牙餐厅。 在死者胃容物里的花粉最终通过与连默从美国一间实验室获取的数据对比后发现,是一种产自西班牙的蜂蜜中所带有的,西班牙当地的一种野花的花粉。 信以谌在这中间提供了很大帮助。 于弟弟以诺看来,乏善可陈的工作狂哥哥以谌,除了美食,他完全不懂得生活。以谌只是对从来都是土豪做派的以诺微微一笑,他有条件享受美食,这爱好健康美味,除了体重上的困扰,不会带来任何副作用,比豪车美女来得更加实惠。 信以谌一听说死活赖在陈况身边做助理的以诺谈起受害人胃里有产自西班牙的野花花粉,兼之还有腌制过的猪肉成分,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西班牙餐厅。 城中颇有几间西班牙餐厅,但能吃到正宗西班牙顶级火腿的,却只有少数几家。生火腿是西班牙特产美食,最顶级的火腿每年都只生产固定的数目,绝不会为了追求产量而牺牲火腿的质量。每年牧场都会挑选固定数量的西班牙杂.交黑猪,将它们放养在野外牧场,喂饲一种独特的果实,这样猪肉的脂肪才会形成白玉一般的颜色,胆固醇含量接近于零。最后只取煮的两条后腿,腌制三年,才能获得一条顶级美味的生西班牙火腿。每条火腿都配有基因证书,然后才能上市销售。 西班牙火腿生吃最为美味,但餐厅有时会考虑到食客的饮食习惯和口味,提供各种调味料供客人蘸取,以获得美味体验,有的餐厅就会为食客送上一小罐产自西班牙的手工蜂蜜。由于是纯手工采集,所以蜂蜜在分离的过程中,会带有大量的花粉,虽然看起来不那么清澈透明,但营养价值却更高。 两相结合,信以谌推测受害人很有可能生前曾去过一家正宗西班牙餐厅用餐。 信以谌的推测得到了法医实验室数据的支持。 “除了花粉,胃容物中的残余肉质经基因检查,与国内养殖的猪的基因不同。”连默指着实验室给出的检测报告,对费永年说。 费永年和青空走了两家西班牙餐厅,都提供顶级生火腿,但这两家主张最纯正的西班牙风味,所以并没有为客人准备蜂蜜做蘸料。两人正打算驱车去第三家的时候,费永年接到小刘打来的电话。 “费队!在城中绿地广场,又发现一具碎尸……” 结束电话,费永年握紧方向盘。 城中绿地广场同样位于市中心,与喷泉广场遥相对应,每天在绿地广场晨练的市民不在少数。相比喷泉广场清早多是中老年人,绿地广场每天都有大量的不同年龄段的市民前去,其中不乏很多老人带着孩子去接触大自然的。凶手将弃.尸地点选在那里,其意不言而喻。 市局和有关部门对此十分重视,领导专程找费永年谈话。 “城中绿地广场是我们城市的一张名片,在人均绿化占有率这么低的现在,有那么大一片植被出于城市中心区,供市民们亲近大自然,呼吸新鲜空气,一直都广受欢迎。现在有连环杀人犯在外不断作案,还将尸体抛弃在每天有老人孩童经过的绿地中心地带,这影响太恶劣了!”领导在办公室里几乎要拍桌子。 上头正要派巡.视.组下来,这时候出了这样的事,太难看,简直是打本.届领.导班子的耳光。 “巡.视.组马上就要来了,限你们务必在半个月内破案!”领导捣着额头,“动用一切可用资源,不要让媒体抓到疏漏!四年前的案件已经够轰动了!” 当时坊间各种传闻层出不穷,媒体紧追不舍,上面又有人施压,即使结案,舆论仍不依不饶地指责警方办案不力,案件疑点重重。现在忽然又出一桩连环杀人碎尸案,倘使不能尽快地将凶手绳之以法,教媒体放大报道此事,那根本就是坐实了当年认罪的凶手不过是替罪羊的传闻。不但警.方面上无光,恐怕一应政.府高层都会受到牵连。 费永年抿唇点点头,退出局长办公室。 等来到走廊上,身后的门轻轻阖拢,费永年这才缓缓吐出胸.中的一口浊气来。 如今的局长正是当年大力主张尽快结案,向上层势力弯腰低头,最先妥协的市局刑.侦大队队长。当年案件告破,原局.长高升,副局.长升任局长,他就坐了副局长的位置。不出两年,局长退休,他就稳稳地接任局长要职,很是春风得意了一阵子。 现在类似的碎.尸.案再现,很难不教大众和媒体联想起四年前的旧案,他这才觉得头疼,要限期破案。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费永年不觉得解气,他只是后悔,如果当初真.凶被绳之以法,那么也许今时今日的这两个女孩子就不会遇害。 局里的低气压,木知木觉如连默,也感受到了。 刑侦队上下没日没夜地进行排查,青空和小刘熬红双眼来来回回地看事发地点附近的监控录像。 扫地阿姨偷偷埋怨,办公室里的烟蒂和喉糖包装纸到处都是,门推进去能呛死个人。 第二具尸体的尸检连默也已经完成,和第一个被害人一样,凶手的手法干净利落,甚至带着一丝炫耀的意味,笃定警方没法抓到他的得意。 连默拿着报告,推开刑侦队办公室的门,果然如扫地阿姨嘀咕的那样,看起来乱糟糟的。 青空与小刘正在就户外运动品牌提供的客人名单,与西班牙餐厅提供的第一个被害人死亡大致时间内的预定名单做比对,但是青空有预感,希望不大。 无论是购买防水旅行袋或者是预定西班牙餐厅用餐,凶手都很有可能提供了伪造的身份信息。他既然打算行凶杀人,又怎么会大意到留下自己的真实信息,事后供警.方追查? 见连默推门进来,青空忙起身去将办公室的窗统统拉开,一边顺手操.起办公桌上的一本年鉴扇风。“有什么新发现?” “没有什么有用的新线索。”连默把报告递给青空。 凶手越来越老练,也越来越谨慎。先将受害人麻醉至失去行动力,但人却保持清醒,随后用尖锐锋利的器具割开受害人的股动脉,任其失血过多死亡,最终将其肢解并抛尸。所有的步骤都精心策划,进行得有条不紊。 “但是他肯定会犯错!”青空来回比对先后两份尸检报告。 凶手越得意,炫耀自己的行为,嘲笑警方的无能,就越容易犯错。可是他不能赌凶手在下一次犯案时会犯错。 一定会有什么他们没注意到的线索! 连默静静退出刑侦队的办公室。 临下班时,连默接到信以谌的电话,“连医生,你好,我是信以谌。” 连默有些意外,自上次女明星被害案之后,他曾经给她送花表示感谢,却再没有更进一步接触。三天前在信氏的实验室里见到他,她和他也没有多余的交谈。不料他会打电话给她。 “你好……”连默一手接电话,一手将办公桌上的个人物品扫进医生包里。 “冒昧致电连医生,想请你吃顿晚饭,不知连医生可否赏光?”信以谌的声音很沉稳好听,有种大提琴般浑厚的质感。 连默犹豫一下,想婉转拒绝,对方轻声一笑,“有点问题,想趁机请教连医生。” 土豪能有什么问题请教她?连默有点好奇。 信以谌在电话那头继续道;“那我就在门口恭候连医生了。” 说罢收线。 连默将医生包合上,两条搭袢系好,准备打卡下班。 主任微胖的身影从办公室门口晃过,“今天我送你罢。” 连默知道最近楼上破案压力巨大,每个人都超时工作,青空和小刘的眼睛这几天全都结膜充血,严重睡眠不足的样子。主任这是想替他们分担掉些事情罢? “今天有人请我吃饭,会顺便送我回家,主任您放心好了。”连默笑眯眯。 “是谁请我们连默吃饭?要不要老头子去把把关?”主任的八卦天线进入开启模式。 “不是您想的那样。”连默将耳机挂在医生包的拎手上。 只是主任到底不放心,坚持将连默送到单位门口,一见开着一辆低调雪弗兰汽车的信以谌,他放心地朝连默挥挥手。 坊间各种二代层出不穷,有些名不副实,空有个光鲜亮丽的架子罢了;有些名副其实,为人低调沉稳但做事脚踏实地。 信以谌显然属于后者。 连默上了车,主任这才返回大楼。 “不知道连医生喜不喜欢吃西班牙菜,假使不喜欢,我现在就去别家订位子。”信以谌将车在路口调头,问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连默。 西班牙菜?连默眼睛里掠过流光。 信以谌点头微笑。 “西班牙菜满好的。”连默抓住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念头。 ☆、第二十六章 连环(9)以谌 第二十六章连环(9)以谌 信以谌是谈过恋爱的。 在传得沸沸扬扬的康城影后肇莹莹之前,在一切捕风捉影的绯闻之前,在他还青涩懵懂的时候,他认认真真地谈过一场恋爱,恋爱的对象是高中时的同班同学。 这场恋爱不算轰动,但极其投入。 当时女生是班长,他是副班长。伊清秀漂亮,娇小白净,他斯文俊朗,高大帅气,站在一处,连班主任都在班级联欢晚会上戏称他们是金童玉女。作为班长和副班长,本来在班级事务中就接触得比较多,他们又恰恰都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互相间便渐渐生出情愫来。 这段生涩稚嫩的感情,受到了周围所有人的保护。他们本来学习就好,彼此互有好感的同事,学业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非但如此,甚至还相互竞争,看谁的成绩更胜一筹。哪一方在考试或者测验中赢过对方,另一方就要送上小小奖品。 他当时已经在闲暇时间里帮助父亲看财务报表,翻译进口建材的说明书,以此来换取平时的零用钱。每次他在成绩上略逊她一筹,都会取零用钱出来,给她买围巾帽子手套,头带发箍夹子,一应零碎可爱的小物件。而她则会亲手做小点心给他,样子不精致,味道也一般,可是吃在他嘴里,简直是世界上最甜蜜的美味。 家长老师虽然都知道他们的恋情,但都保持了一种理性的谨慎的观望态度,并不大加阻止。 就这样,这段感情积极健康地发展着,老师们最后甚至有些乐见其成的意思。他曾经无意间听班主任与科任老师说,要是这两个孩子能双双考取北大清华,那真是创造了一项前所未有的记录。 那时候还不流行学霸一词,搁到今时今日,他们大抵就是传说中的情侣学霸罢? 然则他们青涩美好的恋情,在高三这一年,戛然而止。 她的父亲是本埠官员,当时正逢升迁,将往中.央赴任,而她也为自己设定了女外交官的目标,打算报考外交学院,为实现她的理想而努力。 他则恰恰相反。父母是白手起家的商人,生意正处于创业中期的发展阶段,父亲希望他报考本城最高学府的经济贸易专业,毕业后正式接手家族生意。 他们身上都有着父母的期许,谁也没办法为了对方而妥协放弃。 高考结束,他们先后收到录取通知书,相约在共同度过三年时光的校园里见面。 暑假里,学校是不对外开放的,但是门房间的老师傅认识他们,网开一面,放他俩进去。 空旷的操场上暑气蒸腾,他们并排坐在跑道边的看台阶梯上,任时光在眼前流逝。 然后,他与她做了人生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拥抱。 七年后,她在一次驻外使.馆遭遇到的炸.弹袭.击中,为保护使.馆里的孩童,献出年轻的生命。 当她的遗体由专.机护送回国,他在新闻里看到她的父母相互搀扶着出现在镜头中的时候,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痛苦,独自躲进浴室中,狠狠痛哭。 信以谌从那一刻起,知道自己内心的某个角落,已经死去。 他没想到会遇见连默。 连默和他的初恋,并没有多少相像之处,他甚至不能由连默而联想起初恋。 可是,他会时时想起他与她相视的第一眼。 干净透澈,似一把有形的利刃,缓慢又锋锐地切割开他外在的皮肉,直指内心。 信以谌视自己这种莫名深深地记住一个一面之缘的女性的行为,为太久没有感情生活和突发事件当中的情感应激副作用。他等待了一段时间,想等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自行消散。 但是效果不彰。 所以他趁弟弟以诺吵着要做陈况助理的机会,指示实验室采购了一批先进的法医实验室所需的仪器设备。 追求不追求暂且不论,与人交往,投其所好总没有错。何况这些设备往后也可以为新设立的信氏医学检验中心,向个人提供亲子鉴定。 弟弟以诺没想太深远,只说他果然是商人,这都能让他看见商机。 他听后微微一笑。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弟弟以诺怎么单纯。 因而当陈况拜托他,接连默下班,并送她回家时,他欣然答应。 他没有试图掩饰过自己对连默的好感,以陈况的机警敏锐,想必是察觉到了。他送花给连默的动作,估计也瞒不过陈况去。 陈况在眼下这样的时候,有此举动,信以谌约略能猜到一点其中的用意,然则陈况不说,是以他也不问。 信以谌一派安闲地驱车,带连默到一间开在城中外国人社区里的西班牙餐厅用餐。 城中的外国人社区有好几处,有以日本人居多的,也有以韩国人居多的,此间则多以欧美人士居多。社区内餐厅不少,无论是想吃以咖喱为主的东南亚菜,还是想吃以汉堡牛排为主的西式简餐,都能在此间觅到不错的馆子。 信以谌挑选的西班牙餐厅开在社区一条僻静的小马路上,马路两旁的法国梧桐枝繁叶茂,在夏日的傍晚遮去落日的余晖。人行道上的室外餐桌已坐了两桌客人,桌上燃着产自西班牙的手工蜡烛,烛光摇曳间弥漫着淡淡的香味,使人心旷神怡。 他偕连默走入餐厅,即刻有服务员领两人入座,殷殷地送上柠檬冰水,又递上菜单,随后静静站在侧旁,等两人点餐。 连默点了餐单上的主厨推荐热食它帕,伊比里亚火腿和海鲜烩饭套餐,信以谌向服务员表示他也一样。 深目高鼻的服务员收走两人的菜单,请两人稍等。 连默趁机打量餐厅。 餐厅老板大抵是弗拉明戈舞的热爱者,墙上挂满了塞维利亚舞蹈家,全世界最着名的弗拉明戈舞蹈之后克里斯蒂娜.荷约斯的照片。餐厅中间还设有一张全木质的方形舞台,想来稍后会有舞蹈表演。 服务员送餐前小食来的时候,连默低声以西班牙语同他小声交谈。起初还有些磕磕巴巴,不很连贯,讲了几句,便流利起来。 信以谌坐在连默对面,看着她和那西班牙小伙交谈片刻,小伙子笑眯眯地转身走开。 “会说西班牙语?”他笑问。 “一点点。”连默承认,“高中时在拉丁语和西班牙语之间选了西班牙语,不过也都忘记了。” 读书的时候,总觉得课业繁重,觉得某一门课目很讨厌,最好老师有事请价,让大家自修。等长大以后才发现,当年学的东西,总会在某个时候派上用场,反而遗憾为什么当初不多学一点,更用功一些。 信以谌却从连默的话里,听到更多信息。 读高中时有选择第二外语的条件,本城的中学阶段推行第二外语的学校并不多,并且多偏向学习日语或者法语,拉丁语或者西班牙语并不在第二外语的教学范围内。他由此推测,连默至少不是在国内接受的高中教育,但她身上却没有流露出多少洋人做派,又说明她不是自小在国外长大。 信以谌朝连默举一举冰柠檬水杯,“以水代酒,谢谢连医生。” 连默举杯回敬,“职责所在罢了。” 信以谌笑起来。 她一定想不到,她一本正经打官腔应酬的样子,透出一种小孩子强装大人的奇异的矛盾感,仿佛一具成熟的肉.身中,装着一个不解世事的孩童,努力和世界保持步调一致,又总慢了一拍的可爱,和她在涉及专业领域时说一不二的冷静敏锐截然相反。 信以谌向连默说起购置的实验室设备来。 “……打算筹备成立医学检验中心,做个人亲子鉴定和其他鉴定业务,不知道连医生什么专业意见?” 连默做个原来如此的表情。 国内如今的亲子鉴定机构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不过其资质良莠不齐,收费也高低不一。像信氏这样大的企业,有自己的检验检查实验室,要成立医学检验中心并非难事。 难的是通过高等级资质认证,招徕一批有执业资格证书、从业时间较长、技术娴熟丰富的鉴定工作人员。 连默把自己的看法细细说给信以谌听,“这两项到位,其他都不成问题。” “这方面我是外行,连医生有没有熟人可以介绍?”信以谌不疾不徐地问。 连默想一想,“你如果确实需要推荐,等我去向主任打听一下。” 她成天在实验室里,接触的人有限,不敢随便打包票。 信以谌点点头,“不急,慢慢来,前期筹备工作都稳妥了,才能面向社会招聘。” 他很欣赏面前这个女孩子,接触越多,越发自肺腑地喜欢。 坊间很有一些没有多少能力,却爱把自己伪装成能登高一呼,应者如云的人。总喜欢做出一副“我认识某官员,只消我一句话,什么事都能帮你搞定”的样子来。生意场上,他也遇到过不少夸夸其谈又眼高手低的对手。 可连默不是。 她如同一块璞玉,外表远不如都市女郎们光鲜亮丽,但是内心里,她却是一颗温润透澈的美玉。 信以谌望着垂头吃饭的连默微笑,他愿意这么近近的,静静地欣赏这个美好的女孩子。 ☆、第二十七章 连环(10)进展 晚饭用到过半,忽然空气中传来一声悠扬而浪漫的弗拉明戈吉他波浪音,引得食客们纷纷放下餐具,循着乐声望去。 只见一名年轻女郎,穿一件传统玫红色弗拉明戈大摆长舞裙,乌黑如云的长发松松绾在脑后,鬓边别一支娇.艳.欲.滴的玫瑰,整个人性.感中带着一丝慵懒。伊手臂赤.裸在空气中,随着缓慢响起的弗拉明戈吉他的节奏,摆动手腕,拧动腰肢,跺脚,旋转,拍手……裙摆在旋转时飞散开来,如同开在夜色中的罂.粟.花,浓烈得教人迷.醉。 当吉他的节奏渐渐加快,女郎的舞蹈也随之变得越来越狂.野奔.放,甚至从舞台上走下来,在信以谌身前左右撩动裙摆,尽情扭动。 连默看得津津有味。 那女郎在吉他旋律的高.潮旋转如花,松松绾在脑后的黑发散落下来,连同鬓边的玫瑰一起。 连默眼明手快,接住那支差点跌落尘埃的玫瑰,伸出纤长的手,交回到女郎手里。女郎朝连默抛了个媚眼,将玫瑰横叼在唇齿间,旋舞回台上,在吉他渐次轻缓的旋律中,结束了她的表演。 不大的餐厅中响起热烈的掌声。 她也许不是最好的舞者,但热烈奔放的情绪仍感染了在小小餐厅中用餐的每一个人。 信以谌随着连默鼓掌。 他的注意力全数被连默攫取,吉普赛女郎的舞蹈,不过是繁华世界中一个喧嚣的音符,而连默,才是红尘浮世里最明澈的歌曲。 两人吃过甜品后,信以谌结账,偕连默走出西班牙餐厅。 夏夜幽静的小马路上,几乎听不到车声,只有饭后散步偶尔经过的行人,和空气中夏虫时远时近的叫声,气氛散淡得教人心生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就好的向往。 连默忽然用西班牙语同人打招呼。 信以谌看见先前跳弗拉明戈舞的女郎,穿着表演时的舞衣,骑在一辆小小的电动摩托车上。玫瑰色舞衣撩高至大腿处,用一截方巾系住了搭在摩托车后座上。 女郎听见连默招呼她,用穿着球鞋的脚在地上蹭了两蹭,将摩托车蹭到连默跟前,大眼笑意盈盈地在连默和信以谌身上扫了一扫,遂与连默用西班牙语喁喁交谈。 信以谌暗憾自己不懂西语,但这并不妨碍他倾听连默同人交谈。 就见两个女郎,一个平和,一个热烈,眉飞色舞对谈片刻,吉普赛女郎发动摩托车引擎,朝连默抛个飞吻,扬长而去。 连默返回信以谌身边,“走罢。” “好。”他没有问连默两人交谈的内容,只闲闲说起去西班牙考察建材市场的旧事。连默听得很认真,有不明白处,会举手指提问。 信以谌将连默全须全尾送回家,目送她上楼,家中的灯亮起,这才返身上车离去。 “已将连医生送到。”他发送语音短信给陈况。 片刻后陈况回复他:谢谢。 信以谌看了一眼短信回复,轻笑。 其实应该他谢谢陈况才对,否则他一时还真没有什么理由邀连默出来吃饭。虽然成立医学检验中心是个不错的借口,只是太过突兀和冒昧,幸好有陈况递来的梯子。 连默回到家,先换鞋换衣,随后洗干净手去阳台上将早晨晒出去的衣服收进来。薄薄的夏衣经过一天的晾晒已经干透了,带着一股阳光的味道。 隔壁两个女孩子正各捧着半个西瓜,一边在阳台上乘凉,一边吃西瓜。看到连默回来收衣服,齐齐与她打招呼。 “姐姐下班啦?” “姐姐吃过饭没有?贤珍今晚做了一大锅梅干菜烧肉,超级好吃,我给姐姐盛一碗罢!” 连默笑着摇摇头,“我吃过晚饭回来的。” 说罢捧着干净衣服打算进屋,临进门前,连默忍不住叮嘱两个女孩子,“你们晚上不要单独外出,最好结伴同行,门窗都锁锁好。” “谢谢姐姐关心,我们会注意的。”两个女孩儿甜笑回答。 连默这才回房间里去。 她没留意隔壁阳台上贤珍同明竹絮絮低语。 “没想到她看起来清清秀秀不起眼的样子,竟然那么好手段,今天这是第几个送她回来的男人了?”明竹挖一大块西瓜,咬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 贤珍赶紧竖起手指,轻轻“嘘”了一声,随后朝连默阳台上瞟了一眼,这才拧了明竹一把,压低嗓音,“她和我们以前遇见的人都不同,你别大意。” 明竹“啧”一声,很是不耐烦。 贤珍捅一捅她额角,“你别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否则早晚有你吃亏的时候。”又朝连默的阳台扬一扬下巴,“那不是个简单人物,接送她的那几个不是你我能惹得起的。搞好关系,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就好,旁的心思你别动。” 明竹撅起嘴唇哼了一声,到底没有反驳。 贤珍这才略略安心,拖她进屋去了。 返回房间里的连默并不晓得外隔壁头阳台上发生的这一幕,她拿起座机,打电话给费永年。 “费队,我是连默。” 费永年的声音听起来充满疲惫,“连医生,安全到家了?还没睡?” “嗯。我下班和信先生去了一间西班牙餐厅,那家餐厅恰好提供顶级西班牙火腿配野花蜂蜜。”连默说起晚饭时候遇见的弗拉明戈舞女郎,“我向她问起第一位受害者遇害大致日期,是否有一位脚踝上带一圈纹身的女客前去用餐……” “对方怎么说?”费永年顿时来了精神。 “对方说她的确记得有那么一位女客人,脚踝处有一圈很别致的骷髅纹身,打扮得很时髦,妆画得非常深浓。与她同去的还有一位男客人,看上去很斯文,对她十分殷勤周到,全副注意力都在她身上。” “对方印象怎么这么深刻?”费永年疑惑。 连默笑起来,“对方说她在多家西班牙餐厅跳舞,阅人无数,每当她跳舞时,绝大多数男人的眼睛都会情不自禁粘在她身上,很少有人能全然无视她。可是那天那个男人,几乎从头到尾都没有注意过她,而是将全副精力都投注在女伴身上。这样的男人不多见,所以她格外注意了那两位客人。” 连默没说的是,吉普赛女郎笑着告诉她,信以谌除了最初乐声响起时注意过舞台上的她,其他时候,也都将目光停留在连默身上。 “如果不是同性恋,那就是很爱很爱你。”吉普赛女郎非常肯定地对连默说。 连默听后只得微笑,没法向女郎解释,信以谌只是个普通朋友。 “她能回忆起两人的样貌吗?”费永年声音兴奋起来。 “她说可以。”连默想起女郎猫一样美丽的眼睛,“不过她只有晚上去餐厅跳舞,白天要在大学读书,所以如果要找她画罪犯肖像,必须等到晚上。” “没问题!明天我就叫肖像师一起去。”费永年叮嘱连默早些休息,周六周日在家好好放松放松。 城市的另一头,陈况挂断电话。 费永年带给他的两条信息,非常值得再三推敲。 首先赵朴实私下核实过了,当年最大的嫌疑人,退休高官的儿子自从出国后,再没有回国的入境记录。倒是高官,退休后连着两年都会趁寒暑假去国外与妻儿团聚。不过今年高官病重,至今还没有出国去探望妻儿。高官夫人在五月的时候曾经回国照料过几天,但不久就又往国外去度假了。 陈况轻轻在空旷的客厅里做了两个前蹴,这不是很耐人寻味么? 其次有人注意到了可能被害人和嫌疑人在西班牙餐厅用餐,最快明晚就能得到嫌疑人的肖像。这将对破案产生极大帮助。 至少,他们有了一个嫌疑人。 陈况脑海里有种奇特的违和感。 如果四年前的凶嫌一直没有入境,那么现在的凶手是谁? 陈况相信自己的直觉,如今的凶手与四年前的,是同一个人。 他觉得有必要,出国走一趟,去调查第一起连环碎尸案凶嫌这四年来的动向。 陈况将视线落在手机上头。 这些年他一直单打独斗,身边从来没有固定的搭档,究其根本,还是怕伤害到在乎的人罢? 不过,信二少爷仿佛不懂得看他脸色,无论他是板着脸还是冷着脸,都不影响信二少爷风雨无阻地设法凑到他身边来,以助理自居。他没有明确阻止信二的这种行为,是因为他信得过信大的为人。信大是少见的务实派,从这些年信氏在业界的口碑与业绩就能看出端倪。 不少企业盲目寻求上市,但却没有预期到其后的风险,忽视了因股东们重视公司业绩而导致的重短期投资回报率,而致长远利益于不顾的隐患。然而信大并不,他更在意企业的长期发展,并不急于到目前水深火热的股票市场去分一杯羹。 有这样的信以谌在,也许可以放心教信二少爷,往美国走一趟。陈况挑一挑眉,淡淡想。 ☆、第二十八章 连环(11)连默 周六连默在家,看看一直在追的美剧,上网查阅资料,安闲惬意,直到隔壁邻居家的争吵声响起。 连默一直很佩服邻居太太的肺活量。老式公寓楼的隔音设施再差,也不至于差到字字句句都听得一清二楚的地步,可她就是有本事让楼上楼下左邻右舍都清楚地听见她咆哮的内容。 住在邻居太太对门的两个女孩子第一次听见她家夫妻吵架,简直目瞪口呆,趁连默在阳台上时伺机小声问:“她一直那么凶?” 连默摇头,表示不知道。自他搬来,邻居太太已经是这种状态,但,总有过美好的时候罢? 贤珍明竹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做了个抱膀子颤抖的动作。 连默想起来,会得微笑。 两个年轻女郎,在都市里相依相伴,还不知道生活可以将相爱的两夫妻逼到怎样绝望的境地,所以她们无法理解。 隔壁太太的叫骂愈发激烈,连默看书的好心情被打断。 小区里的居委阿姨不是没有上门调解过,但收效甚微。大家都秉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对邻居家的争吵不闻不问。 连默起身,换上外出的白T-恤,牛仔裤,背一只帆布环保袋,穿上球鞋出门去。恰碰见贤珍明竹也从家里出来,三人在楼道里打了个照面。明竹朝对门努嘴,用口型说:一清老早,吵死人了。随后娇俏地用手掩嘴,打了个哈欠。 贤珍客气地与连默打招呼,“姐姐出门啊?” 连默点头,走楼梯下楼。 两个女孩见状,竟也跟在连默身后,一同弃用电梯。 明竹一路走,一路哈欠连天。 “叫你别聊天聊到那么晚,看罢,早晨被吵醒,没睡好罢?”贤珍轻声埋怨。 “谁晓得那只母老虎时时刻刻都会发神经啊?”明竹没好气地加重脚步。 “嘘——”贤珍示意她声音轻些,又向连默歉意地笑了笑,“她没睡醒,脾气就不好。” 连默表示理解。 邻居太太的声音太有穿透力了,不是寻常人能忍受得了的。 三人到了楼下,贤珍问连默,“姐姐一起去吃早饭?” “我吃过了,谢谢,你们去罢。” 贤珍遂对连默点点头,挽了睡眼惺忪娇无力的明竹,往小区门口的早餐店去。 连默与两人背道而驰,出了小区,散步走过一条横马路,到书店看书。 书店照例有许多小童,但今天却都出奇乖巧,围在一个男人身边,听他拿着手偶给他们讲木偶奇遇记的故事。 他声音非常好听,充满磁性,很容易就使得伫足旁观的连默跟着孩童们一起听入了神,看他将故事里的人物用不同的声音模仿得惟妙惟肖,引得孩子们时而欢笑,时候惊呼。 等到故事讲完,孩子们发出失望的叹息,终是散去,男人将手偶收进自己的双肩背包里,抬头看见连默,微微一笑,露出两颊的酒窝,“上次的书看完了?” 连默记起他来,“谢谢你推荐的书,看完获益良多。” 男人眼镜后的笑眼一弯,将双肩包甩在背后,“今天想找什么类型的书?” 连默浅笑,“不拘什么类型,我都看。” 真的。读书时候,学校的图书馆里有大量图书,每周可以凭学生证和借书证借阅三本。连默不是很热衷和同学去游乐场或者唱歌跳舞,当其他人都在玩乐的时候,她多数是在看书。天文地理文史哲学,所有她觉得有趣的书,都会借来一看。 图书馆的管理员最后同她混熟了,常常将书偷偷留下来,等她来还书时交给她,“小默,福楼拜未完成的《布瓦尔和佩库歇》我给你留下了哦!” 又或者会悄悄地告诉她,“日耳曼史诗《尼伯龙根之歌》到了。” 那是她求学时光里幸福的小秘密。 以至于直到今时今日,她都还深深记得图书馆里戴着古董玳瑁边眼镜的红头发小老太太。 娃娃脸男人发出失望的太息,“啊……这样的话我可没办法厚着脸皮说自己通晓所有类型的书籍。” 连默闻言失笑,她想起新闻里有个喜欢学习的女生,实在没书看时,给她一本字典,她也可以津津有味地看上半天。 娃娃脸朝连默霎眼睛,“为了不在女士面前留下不学无术学识浅薄的坏印象,我还是赶快找借口离开的好。” 他看了眼腕上的人体动能手表,做出一副“我有事,赶时间”的表情,然后微笑,“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说完,挥挥手,背着双肩包,一路和朝他说“拜拜”的小童们击掌,走出书店。 连默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去。 她有种他是专门为见她一面而来的直觉,然他只同她说了短短两句话,就匆匆离开,又叫她生出一股自己其实自作多情疑神疑鬼了的感觉。 连默有点吃不准。他衣着打扮很普通,并不是什么名牌,但质料非常好,尤其手腕上一块精工人体动能手表,若她没有看错型号,正品价格超过一千美金。 这样一个连腕子上的手表都比她一个月工资贵的土豪,没道理莫名其妙为她而来啊……连默想。 随即抛开这个念头,在书架上挑了本新到的推理小说,坐在一旁全心投入地看了起来。 周一上班的时候,连默已经把娃娃脸的事忘在脑后,看见青空一边开车,一边不知想到什么,露出笑容来,她的心情也变得非常好。 虽然上面有破案期限的压力,可是大家都很努力呢。 青空看着连默上了下行的电梯,这才走楼梯去楼上办公室。上次跑七楼输给看似弱不禁风的连默,深深地刺激了他。 怎么可以跑不过连默?所以最近上下班甚至回到家里,他都改走楼梯了。 进了办公室,费永年就招他和小刘去看女死者和犯罪嫌疑人的肖像。 女死者的肖像非常美丽,而凶嫌的肖像看上去就像那些韩国男明星似的,留着帅气的发型,遮住了前额和泰半眉眼,没什么特别明显的特征。 “把肖像扫描后发往各分局,请他们帮助协查。”费永年在肖像画好的第一时间,就与陈况对着肖像仔细观察了良久。 肖像里的嫌疑人和四年前的高官公子,完全是不同的两个人。 “也许只是巧合。”费永年这样对陈况说。 陈况不语。 费永年也不多说什么,只拍拍陈况肩膀,“早晚会抓到他。” 西班牙餐厅的老板表示,他的餐厅除了慕名而来的食客,大多都是住在社区里的居民前来用餐。不过肖像上的男人他看着很陌生,并不认识。 在外国人比较集中的社区里用餐,抛尸用的防水旅行袋是着名的进口品牌……费永年略一沉吟,又指示青空,“往出入境管理中心走一趟,看看有没有近三个月入境的人,和肖像上的人比较像。” “是。”青空立即接过肖像的扫描图片,赶往出入境管理中心。 费永年觉得凶手隐隐约约地浮出了水面,现在的关键是赶在他再次行凶犯案前将他缉捕归案。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费永年遥遥向法医实验室主任点了点头。 老好人收到讯号,趁连默没注意,在身后招了招手,连默的实验室同事齐声唱起生日快乐歌,实习生捧着一个装在碟子里的杯子蛋糕走向连默。 “连医生,生日快乐!” 连默原本埋头吃饭,忽觉食堂气氛一变,不待她抬头,已经听见生日歌的旋律,等她抬起头来,实习生已经捧着纸杯蛋糕走到她跟前了。 连默有点意外,二十七岁,真心不是什么大生日,工作一忙也就顺势把生日的事忘了。不想同事们却还记得,连默感动不已。 连默在实习生和同事们的起哄下,冲着纸杯蛋糕许下心愿,吹熄上头细细的生日蜡烛,接在手里。 主任自口袋里取出个墨蓝色小盒子,递给连默,“这是同事们一起凑份子给你买的礼物,祝你生日快乐!” 连默忙将纸杯蛋糕放在餐桌上,伸出双手接过盒子,“谢谢大家!晚上我请大家吃饭。” 同事们纷纷表示不用连默破费,“哎呦就是不想你破费嘛!” 实习生笑,“连医生拆开看看,喜欢不喜欢,我可是挑了好久呢!” 连默遂将小盒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根项链,链坠是一颗镶嵌在银质底座上的蓝宝石。 连默轻轻拈起宝石,手指摸到底座背面浮凸的纹路,翻过来一看,是代表正义和秩序的女神忒弥斯的头像。 “很喜欢。”连默微笑着对满脸期待的实习生说。 她挑这件礼物,真的很花了一番心思。正义女神忒弥斯正是她的生日星座天秤座的守护神,蓝宝石则是天秤座的幸运石,这样的组合堪称完美。 “我帮你戴起来。”实习生自告奋勇,一边帮连默将项链戴在脖子上,一边还嘀咕,“连医生不能偷偷摘下来哦,否则大家会以为你不喜欢我们送的礼物,会伤心哦!” 连默有点小无奈地点点头,“好,我不会偷偷摘下来。” 幸而锁骨项链不会影响到平时的法医工作,连默暗忖。 ☆、第二十九章 连环(12)陷阱 随着破案期限的日益临近,刑侦队每个成员的神经也日趋紧绷。 有了第一个受害者的肖像,她的身份很快得到了确认。第一名死者是一个出入城中高级会所,向有钱又寂寞的中老年男性提供.性.服务的妓.女。其中两间高级会所的妈妈桑承认认识死者,也知道她最近去向不明。 “你晓得的,年轻女孩子,生得漂亮,又有大学文凭,做什么工作不能做?既然能出来伺候老人家,自然是因为钱来得快,活儿又轻松啦。”一个看起来就像是公司里高层女主管模样的妈妈桑朝青空豁了个“你懂我懂大家懂”的眼神,那些到城里打工的年轻人能有多少钱?攒够了钱出来找小姐,不折腾到回本不肯罢休。老人家就不同了,体力一般,持久性差,又愿意在年轻姑娘身上花钱,哄一哄就什么都有了。 “她忽然这么久不出现,你不觉得奇怪吗?” 妈妈桑闻言“咯咯咯”笑起来,“奇怪?谁会留意她们?有人愿意出钱养着,哪个还愿意在外头做皮肉生意?等缺钱花了,自然会来。” “她在这里有没有什么熟客?”青空听不惯妈妈桑这种冷漠的口吻。 “说起来倒是有一个,岁数也不算太老,保养得非常好,听说是做水产生意的。她一直想让他给她买房子,把她包养起来。”妈妈桑“嗤”了一声,“可惜,他还没老糊涂到那个地步。” “你有他的联系方式么?”青空继续问。 “稍等。”妈妈桑拉开办公桌的抽屉,在里面翻找了片刻,取出一张名片来,弹指,“就是他了,王百发。” “谢谢配合调查。”青空接过名片,起身告辞。 妈妈桑在青空身后笑眯眯地说:“有空来玩,给你打折。” 一旁的小刘只管压低了脑袋,忍笑到内伤。 从会所里出来,青空长长吁出一口气来。 那金碧辉煌的会所,明明高端洋气,他身处其中,却觉得深深的压抑。 小刘拍拍他肩膀,“走罢,还要继续查案呢。” 两人又联系了王百发。 王百发在电话里一听是警方找他问话,忙压低了声音,“我现在不方便讲话,一个小时以后,我在蓬莱宫酒店幺八八包房恭候警官大驾。” 青空小刘遂驱车赶往蓬莱宫酒店。 蓬莱宫是本埠最着名的海鲜大酒店之一,电视台曾经专门做过一期介绍蓬莱宫的美食节目。小刘和青空开玩笑,“以咱们的工资,大约每个月的收入只够在蓬莱宫吃一桌席面的。” 青空点点头,“还是最便宜的那种。” 两个年轻警.官在警.车里齐齐沉默。 到了酒店包房,王百发如约而来。 见到王百发本人,青空和小刘俱是一怔。他看起来四十出头模样,眉目周正,身材强健,全然不是想象中脑满肠肥的生意人形象。 王百发一俟进得门来,立刻从一袋中取出名片夹,将名片递上,“两位警.官好,鄙人王百发。不知道警.方找我有什么事?鄙人一定知无不言。” 小刘从公文夹里取出女死者的肖像画来,展示给王百发看,“想请问王先生认识这位女士吗?” 王百发看到肖像画,略迟疑了一下,“看上去,像是我认识的路离离。” 说罢显得有些焦急,“离离出什么事了?” “你们最后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当时她有什么异样的举动?” 王百发颓然拉开一张椅子,一屁股坐上去。 “实不相瞒,我和离离最后一次见面是不欢而散。”王百发撸了撸头顶,“外人看我都觉得我年轻,其实我已经五十岁的人了,大女儿今年刚结婚,不久之前怀了孩子。我老婆全副心思就都用在女儿和未来金孙身上了,天天跑到女儿女婿家去。她过去有什么用?还是不阿姨在做事?” 青空咳嗽一声,提醒他别走题。 王百发摆摆手,表示自己马上要进入正题了,“老婆不在家,我就觉得有些寂寞,恰好生意上的朋友推荐我去会所消遣,一来二去的,就认识了离离。离离年轻,充满热情,嘴甜,懂得撒娇,和家里的老太婆是完全不同的类型。我在她身上,仿佛能找到失去已久的青春,感觉自己充满了力量。” 中年人王百发说起路离离时,脸上不自觉地焕发出光彩来。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喜欢路离离。 “她说看中一只铂金包,我就托朋友从法国带回来给她;她喜欢金项链,我就买最新颖的款式给她……她喜欢什么,只要我能满足她的,我都答应。可是……她叫我买房子给她,和她双宿双.飞,我终究是有老婆孩子,马上要作外公的人了,所以就迟疑了一下。她当时就不高兴了,说我敷衍她,对她根本不是真心的……” 王百发长叹一声,“我试图和她解释,几万块钱的包或者珠宝,这点钱我随便就能给她,可是一千多万元的房子,我老婆不可能毫无察觉。可是离离不肯听,拎着包就跑了。我事后一直尝试给她打电话,告诉她我会想办法。” “她接了么?”小刘接口问。 “最初两天她没接,第三天她忽然接了我的电话,告诉我,既然我这么为难,那就算了,自然有别人愿意给她买房,带她出国。”说到这里,王百发仿佛一下子老了很多,“那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了。” “她有没有说是什么人要带她出国。” “比我年轻,比我出手大方,比我更爱她的人。”王百发苦笑。 “你有没有可能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还能怎么认识,无非是在会所里认识的。”王百发站起身,“请告诉我,离离究竟出了什么事?” “这是警.方目前还在侦.办的一起刑.事案件,暂时还不便透露。” 王百发不再追问,只是又坐回椅子里,不知想些什么心事。 青空小刘从蓬莱宫出来,“走,我们回会所去!”青空对小刘说。 妈妈桑见两人去而复返,有点点意外,“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帮到警.方的?” 青空将嫌犯的肖像再次出示给她看,“你再仔细回忆回忆,认不认识这个人?” 妈妈桑一摊手,“我这里每天来来去去那么多人,哪能个个都记得?这人看着面生,即使来过,也不是常客。两位不如问问门童,他们比我接触到客人的机会更多。” 青空和小刘转而又去询问门童。 门口的门童已不是他们来时的那个,见他们取出肖像来,仔细辨认了一会儿,“好像是来过的……想起来了,三个礼拜前有一群海归在会所里聚会,他好像就在里面,叫詹姆斯.庞还是查尔斯.庞,为人挺阔绰的,出手很大方。” 两人立刻向费队汇报进展。 费永年拿着詹姆斯.庞和查尔斯.庞这两个名字以及肖像,再与出入境管理中心的入境人员名单、照片做比对,终于在两个月前的入境的名单当中找到美籍华裔詹姆斯.庞的名字。 护照上的照片与嫌犯肖像画有七八分相像。 市局立刻向下辖所有分局,连同机场铁路公路港口等部门发出协查通知,凡发现詹姆斯.庞的踪迹,务必向市局汇报。 “希望能在他再次行凶前抓获他。” 两天后的下午,郊区一个以临山面水小威尼斯为宣传噱头的高档会员制度假村向所属派.出.所汇报说,有人持詹姆斯.庞的护照登记入住度假村的一幢独立别墅,同行的还有一位年轻女子,两人看似情侣。 派出所接报后立即向上级汇报,费永年当即指示当地刑.侦.队派便衣警.察布.控,以免教詹姆斯.庞逃出警.方视线,一面组织市局刑侦队人手,赶往度假村实施抓捕。 连默下班出来,见楼上紧张压抑的气氛仿佛消散了些,心想终于快要抓到嫌犯了,大家都能松一口气,她也不用天天麻烦同事接送了。 只是主任仍不放心,亲自在门口叫了出租车,送连默坐上车,又将出租车司机的车号和营运执照统统抄下来,这才放行。 出租车司机笑着问坐在后座的连默,“那是令尊吧?女儿都这么大了还不放心啊?” 连默笑一笑。 出租车将连默送到小区大门口,连默付过车钱下车,路过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进去为自己买了一大桶山泉纯净水,打算拎回去。 天气热,她水喝得多,一桶两三天就喝光了。 从日夜超市出来,连默走了没两步,迎面碰上个男人。 对方和她打招呼,“嗨!” 连默抬眼一看,又是在书店遇到过的那个娃娃脸,遂朝他点点头,继续往小区大门方向走去。 娃娃脸男人跟上她,“沉不沉,我帮你拎罢?” 说着伸出手来。 连默摇摇头,微微戒备地向后让了让,“不用,我拎得动,不麻烦你了。” 娃娃脸一笑,“没关系,不麻烦。” 说着长手朝连默颈上一揽。 连默警觉地将整桶纯净水往他身上砸去,还是迟了一步,只觉得颈间短暂的刺痛后,就渐渐地失去了知觉。 ☆、第三十章 连环(13)杀机 连默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古香古色的楠木攒百结丁香花柱拔步床,抬眼能见垂花牙子上镂锼精致的丁香花串。灯光透过花与花之间镂空的缝隙,洒落在覆盖在她身上的杏花纹缎子面儿夏被上头,斑斑驳驳,亦真亦幻。如果不是窗外隐隐传来汽车驶过时偶尔响起的喇叭声,简直让人产生一夕穿越的错觉。 连默觉得头疼,浑身无力,她努力向从床上坐起来,通身的每一块肌肉却仿佛都不受大脑指挥,只能软软陷在床垫里。 窗口传来低沉的笑声,“醒了?” 随后从窗口缓步走到床前,微微弯腰,俯视连默,“渴不渴,想不想喝水?” 连默努力忽视头疼,教自己集中注意力,哑声问笑容可掬的娃娃脸,“你给我注射了什么?立布龙?地西泮?” 这些是市售最常见抗抑郁治疗躁狂症的药物里,容易导致四肢发力和头疼的药物。 娃娃脸闻言又是一笑,顺势坐在床边,伸手温柔地抚摸连默的眉眼,“有时候太聪明,会失去很多乐趣,你说是不是,连医生?” 连默强自镇定,不让自己露出惊惧厌恶的颜色来。 “你快放了我,你现在的行为是非法拘禁、限制人身自由……” “嘘……”娃娃脸将手指压在连默嘴唇上,“我准备了这么久的精彩演出,怎么能缺少了你这个观众呢?乖,等演出落幕,我自然会答应你的要求。” 说着,伸手将连默整个人打横抱起来,轻轻松松地向外走去。 连默抿紧嘴唇,默默地留意周围环境,注意到这是一幢两层楼的老式建筑,他将她由楼上抱到楼下,一间空旷的大厅里。 大厅的地面和墙面上,都铺着透明塑料布,在大厅正中央,摆放着一张椅子,上面赫然绑坐着一个全身赤.裸的年轻女子。 她看见娃娃脸抱着连默走进大厅,竭力想要挣扎,却力不从心地软瘫在椅子里。 娃娃脸将连默的双脚轻轻放下,任她绵软地依靠在自己身上,然后嘲弄地对椅子里赤.裸的年轻女孩笑了笑,“虽然老头子的钱比较好赚,但你还是希望能遇到白马王子罢?啧啧,放心,我对你肮脏的身体没兴趣,不会玩变态游戏……” 女郎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喉音,显然肌肉松弛药物使得她连发音讲话都困难。 连默侧眼,看着娃娃,这还不变态? 他似觉知她心声,拍拍她手背,“你同情她?” 也不等连默回答,他揽着连默靠近一点那女郎,扳住连默的下巴,教她直面赤.条.条的女子。 老式建筑里没装空调,九月的天气仍热辣辣的让人吃不消,女郎即便全身j□j,这会儿也已经汗出如浆,长发粘腻地搭在脸颊上,脸上的浓妆也早被汗水洇开,糊成一团,早看不出原本的精致与美丽。 “今天你和她,只能有一个活下来,不是你,就是她。”娃娃脸的声音平缓,带着一丝不经意的冷酷,“你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换她一条贱命么?” 连默愕然。 他不理会连默,又略垂头,俯瞰那女郎,如同对待蝼蚁,“不是她死,就是你亡,你愿意让她替你死吗?” 求生的意志令女郎勉力地点了点头,仿佛怕他看不清一样,又竭尽全力地从喉咙发出模糊的“愿意”两字。 他“嗤”地一笑,搂着连默退后,“看,这就是你想救的人,肮.脏的肉体和无耻的灵魂——啊,我说错了,她哪里有灵魂?不过是承载着享乐欲.望的躯壳罢了。你看,你在犹豫的时候,她已经毫不迟疑地愿意用你的性命换取她自己的苟活了。” 那是因为你的提问方式,你设置了言语的陷阱。 娃娃脸读懂连默的眼神,拧一拧她鼻尖,“你是好孩子,就在这里乖乖的,看我导演的这场戏罢。” 他将连默扶坐在塑料布边沿的一张圈椅上,然后走到另一侧,取出一个大大的黑色防水旅行袋,以及一个工具箱来。随后慢条斯理地打开工具箱,取出医用一次性手套戴上,拿消消毒棉花蘸取酒精,仔仔细细地将手术刀消毒一遍。这才一步步走近绑在椅子上的赤.裸女郎。 女郎见他手持闪着寒光的手术刀慢慢逼近,惊恐得拼命挣扎,最后竟然连人带椅栽倒在地,动弹不得。 他微笑,“放心,我会刺得很准,不会让你承受过多痛苦。” 年轻女子嘴里“呜呜”着,想要蠕动身体,逃离死亡的逼近。 娃娃脸轻笑,扶正椅子,缓慢而鉴定地掰开她的双腿。 女郎绝望地流泪。她的双腿修长笔直,曾经一次又一次缠绕在或者苍老,或者精装的身体上,为他们的主人提供极致的快.感,也为自己带来物质的满足。而现在从她足踝一点点摸上来的手,却如同阴冷滑腻的毒蛇,吐着蛇信,爬到她的大腿上。 “不!不!”她绝望地,含混不清地哀求。 “放心,这个过程很快,你会觉得冷,视力模糊,然后就失去知觉,很快停止心跳。你几乎感受不到任何痛苦,相信我。”娃娃脸表情温柔,“这是我对你的慈悲。” 说完,他起身走到女郎身后,手起刀落。 银色的手术刀泛起冷冷的刀光,刺痛连默的眼。 连默猛地阖上眼帘。 空气中有利刃划破皮肤与肌肉的声响,然后血液从直直刺穿股动脉的刀口喷射而出的“嗤嗤”声,大量动脉血喷洒在塑料布上的啪嗒啪嗒声,血液聚成一摊,沿着地势,由高而低缓缓蜿蜒流淌的声音,交织成死亡的乐曲。 “很美妙,不是么?”娃娃脸回到连默身边,蹲下.身, “为……什么……”连默这时候已能找回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啊……”娃娃脸握住连默的一只手,看着修长干净的手指,“因为她该死啊。” 不远处的女郎已经因为股动脉失血过多而休克,如同离开了水的游鱼,张着嘴,努力呼吸,却越来越接近死亡。 “她们每个人都希望不劳而获。这种想法也没什么错,谁不想呢?可是,她们不该怂恿老男人离开共同奋斗了一辈子,帮他分担了一辈子的老婆,转而投向她们的怀抱。”娃娃脸神色冷淡迢遥,“妻子重病在床,医生说有瘫痪的可能,老男人却被无耻的妓.女留在床上,对妻子的病情不闻不问。呵呵,现在,轮到妻子对他的死活不闻不问了。” 连默的手指倏忽一颤。 “她死了。”娃娃脸淡淡说。 “……不要……” “不要什么?不要肢解她?”他仰头注视连默的双眼。 他在喷泉广场外观察案发后警方的动向时,第一眼就注意到她。 就像很多年前,他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原罪一样。 只不过,他的原罪是黑暗而堕落的,她却仿佛光明的彼岸,遥不可及。 他看着她,冷静自持,不惊不惧,看着她疏淡有礼,进退得宜。他想,如果是她,一定能理解他的想法,宽宥他的罪孽。 所以,他把她掳来,禁锢在自己身边,看着他,完成最后的一次牺牲。 “她们都是肮脏罪恶的,你不必同情她们。”他继续握着连默的手,“同样的境地,她会毫不犹豫地用你的生命换取她自己的,并且丝毫不觉得内疚,转眼就又去骗老男人抛妻弃子,和她双宿双.飞了。你太善良了。” 忽然,老式建筑的大门被撞开,颀长英挺的陈况大步走进来。 陈况瞥一眼脚边一摊喷射血迹,蜿蜒如溪的赤.裸尸体,便直直越过女尸,来到连默和娃娃脸跟前。 娃娃脸手里的手术刀抵在连默的颈动脉上,慢慢站起身来,嗤嗤一笑,“想不到猎犬这么快就追来了,真教人讨厌。” “放了她,谢易然。”陈况看到抵在连默颈侧的手术刀,没有试图再接近,只是在三步之遥外站定,对娃娃脸说。 “谢易然?谢易然早就死了。”娃娃脸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那老东西起的名字,听着都叫人恶心。” “他给你的血肉,也叫你恶心?”陈况淡声问。 “是!他给我的血肉也叫我恶心!”娃娃脸不自觉提高声音,仿佛这样就能在气势上压倒陈况。 “那你该杀的不是这些诱惑他的妓.女,而是抵受不住诱惑的,你的父亲!”陈况冷喝。 娃娃脸先是一愣,随后一笑,“差点被你诳了,你是不是想说,还有继承了我父亲血脉的我自己?” 陈况摊手,“试试又何妨?” 娃娃脸警觉地退到连默身后,“不要靠近,否则,有她陪我下地狱,总不会太寂寞。” 陈况垂睫,进屋以来,第一次注视连默双眼,“你没事罢?” 娃娃脸猛地抵紧了手术刀,刀尖已然刺破了连默的皮肤,“不许和他说话!” 连默却读懂了陈况眼里的颜色,忍着颈上的疼痛,使出全身力气,学死去的女郎稍早时的样子,猛地连人带椅,朝另一侧倒去。 说时迟,那时快,陈况趁机揉身飞扑上来,一手擒住娃娃脸持刀的手腕,一手成拳,将拇指扣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又快又准又狠地直击他的太阳穴。 娃娃脸在继续挟持连默与反击之间只略微迟疑了那么短暂的一秒钟,便错失机会,被陈况一击而中,轰然倒地,昏迷不醒。 陈况在他左胸侧用脚尖猛踢一脚,确保他不会醒来,这才跪在地上,抱起瘫软无力的连默,将她的脑袋狠狠按在自己的胸口,下巴重重压在她的头顶,一遍遍抚摸她的后背。 “没事了,连默,没事了……” 一直压抑自己情绪,努力让自己不要害怕的连默,听着他浑厚低沉的声音,终于慢慢流下泪来。 ☆、第三十一章 连环(14)余波 虽然连默一再向陈况和随后赶来的费永年青空一众人表示自己没有大碍,但费永年还是坚持将她送到武.警总医院接受全面检查。 武.警总院的神经科主任为连默做了详细的检查,表示除了地西泮在血液中的浓度还偏高以外,其他一切指标均显示为正常。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留院观察二十四小时,以排除可能产生的其他不良反应。 连默想回家休息的微弱声音被淹没在众人坚定的赞同声中,只好老老实实躺在医院的单人病房中。 费永年和青空带陈况回刑侦队做笔录去了,留下闻讯赶来的法医实验室主任。 老好人匆匆而来,身上还穿着居家时的领口带洞眼的旧老头衫,又肥又大的黄绿格子沙滩裤,趿拉着路边摊十元一双买的山寨洞洞鞋。一走进病房,看到连默半躺半靠在病床上,小脸惨白惨白,闭着眼整个人仿佛陷在被褥里。床对面的墙上的电视机正在播放新闻联播的片头曲,更显得整个病房空旷寂寥。 老好人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病床前,摸过床头柜上的遥控器,连番换了好几个台,才找到一台七点档美食节目。 电视里男女主持在为了哪一组的美食更有吸引力更好吃而使尽浑身解数争取嘉宾和观众的支持,声音热闹欢乐。 主任将手里的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先伸手摸了摸连默的额头。 连默睁开眼来,看见主任一张慈祥的脸,微笑,“您怎么来了?我没事……” “我知道你没事。”主任摆摆手,“是你乔伯母不放心,非教我走一趟。她说医院的伙食肯定不比家里,特意叫我带了鱼蓉粥来给你喝。” “谢谢伯母。”连默轻声说。 主任从保温桶了盛了热热的鱼蓉粥出来,放在病床自带的床桌上,又另取了铰成小块的腌黄瓜和肉松粉,“趁热吃。” 连默在主任的殷殷注视下,用还略有些绵软无力的手取过调羹,将一碗粥喝个精光。主任老怀大慰。胃口好,能吃得下东西,那就是没问题,他回去也能向老妻交代。否则老妻非埋怨他不可。怨他想得不周全,没有亲自将连默送回家去,让她平白遭罪。 “你好好休息,二十四小时留院观察也别急着回来上班,我记得你还攒了一个月的年假,干脆放个长假,出去旅行散散心。”主任压压手示意连默听他说完,“你即使要回来,也需要先接受一期心理辅导,通过心理测试才行。” 连默只好把一句“我可以回去工作的”咽回去,点点头,表示服从领导安排。 主任一笑,“这才乖。喏,这是你乔伯母叫我带给你的。” 说罢从沙滩裤后袋里摸出一叠国内外着名旅游景点的宣传手册,“闲着没事,可以慢慢把目的地挑起来了。” 连默笑着接过手册,“谢谢主任。” 老好人主任这才放心,叮嘱连默好好休息,然后离去。 来在走廊里,迎面遇上夜班查房的神经科主任。 “老乔!” “老郑!” 两人紧紧握手,移步到楼梯口讲话。 “我们小连请老郑你多关照了,这孩子不爱叫苦,你有什么直接和我说。”主任郑重其事地请托。 神经科主任与他是老同学,一个当年分配去做了法医,一个分配到武.警医院当住院部医生。这些年联系不多,但同学情谊依旧。听他这样一说,自是一力应承。“老乔你放心罢。小连没什么大碍,等地西泮代谢掉,休息两天就好了。” 顿了顿,还是问:“老乔,她身上有一处旧枪伤,你知道吗?” 主任一愣。他一个老头子,怎么会知道年轻小姑娘身上的旧伤? 郑主任叹口气,“她后背左肩胛骨下方的旧枪伤有几年了,有疤痕增生,挺破坏美观的。唉,这么年轻的姑娘。” 两人又简短交谈两句,主任与郑主任道别。 可是郑主任的话却深深印在了他心里。 次日临近午饭时候,青空与信氏兄弟一道前来看望连默。 青空带来案件的最新进展,而信以谌则捧着一束灿烂如同朝阳的向日葵花,鲜嫩金黄的花瓣与青翠招展的绿叶顿时使素白的病房充满了勃勃生机。 “陈况的那一拳一脚真狠,嫌犯至今还处于昏迷当中,不过证据已经足够证明是他先后杀死并肢解了三名妓.女。”青空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向连默讲述所有已经掌握的直接证据和间接证据。整个案件渐渐清晰地呈现在连默面前。 詹姆斯.庞在某着名户外用品商店预定了防水旅行袋,然后将在会馆里认识的妓.女约出来,使她们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回到他的住所,骗她们饮下地西泮,致使受害人失去行动能力,而后将其股动脉刺穿,致其大量失血而死亡。随后将受害人肢解,装入防水旅行袋中,弃尸在大庭广众的场合。 “动机呢?”连默更关心他的动机。 “我知道!我知道!”信以诺其实纯粹就是来凑热闹的,站在一旁一直也插不上嘴。听得连默有这样的疑问,忙举手。 青空自然不会和他抢发言权,遂微笑坐在连默床边,洗耳恭听。 以诺掇过另一张椅子来,反坐在椅子上,双手搭住椅背,眉飞色舞。 “陈况对这件案子有些疑问,但因为凶手还没有落网,不放心走开,所以请我帮忙去美国调查一件旧案。”以诺绘声绘色,“正好以谌要去考察进口木料厂,我们就一起往美国走了一趟。” 信以诺有洛杉矶加州大学分校的就读经历,在当地熟门熟路,一听说陈况要他打听一个叫谢易然的华人的近况,自然是拍着胸脯一口答应下来。 两兄弟抵达洛杉矶后,信以谌只花了半天时间,参观考察位于洛杉矶港口的原木加工厂。该厂由奥地利欧洲木业巨头参与投资,采用独特先进的生产工艺,出材率比美国同业高出十五个百分点,有优于其他加工厂的稳定质量,成本却比欧洲产材低将近百分之六十,而其出口亚洲的运输费用更是降低了三十个百分点。 信以谌当即决定派公司采购部门人员前来进步一洽谈,自己则陪了弟弟以诺去往加大洛杉矶分校所在的西林村进行调查。 学生处的负责人还记得不久前才因酒醉闹事被开除的信以诺,见他由信以谌陪同前来,还当作他打算请求校方网开一面,正准备摆出一张公事公办的冷脸拒绝二人,却见信以谌取出两张照片来。 “我们想打听一个学生,他是四年前来加大洛杉矶分校留学的学生。这是他的全家福,这是他生病的父亲的近照。”信以谌一副斯文有礼的样子,看上去诚恳迫切,“他父亲渴望在临终前见他一面,但却联系不上他。我正好来洛杉矶公干,老人家拜托我来打听他的近况,如果他方便的话,能否回国去,父子二人也好见上最后一面。” 他一番话说得极恳切,学生处的负责人被照片中瘦得完全脱了形的老人所感,“他叫什么名字?我帮你们查一查。” “太感谢了!他叫谢易然。” 负责人在电脑里搜索了片刻,有些遗憾,“他已经不在本校。”说罢瞥了信以诺一眼,“他在入学第一学期结束后,就退学离校了。” 这些有钱人家的孩子,有机会在世界上最好的大学接受教育,却丝毫不珍惜机会,白白浪费了光阴。 “那您知不知道还能去哪里找他?” “他留了一个紧急联系人的电话和地址,你们可以去碰碰运气。”负责人很明确的表示希望渺茫。很多年轻人一旦脱离了父母的管束,就如同脱缰的野马般难以驾驭,酗酒,吸.毒,滥.交的大有人在。 信氏兄弟接过电话和地址,向负责人表示了感谢,又往当地华人聚居的日落大道以北,近洛杉矶市.政.府的唐人街进行调查。谢易然留下的紧急联系人地址,是一出有独立的两层楼花园洋房,房主姓庞。庞先生见是两名华人,在有礼地招待两人进屋,得知两人的来意后,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是他舅舅,他母亲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当年国内形势严峻,我父亲和我母亲,带着我离开祖国,移民美国,却把我妹妹和她母亲扔在国内。说起来这些年,我父亲他老人家也是没有一日不后悔的。后来我妹妹妹夫辗转找到我们,请我们做担保人,送他们的儿子来美国读书,我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那孩子和我们不亲,一直都住在外面的公寓里。他突然退学,我也是通过校方寄来的通知书才知道的。我不清楚其中的原因,但总希望他能有个好的未来,所以就去他的公寓想找他谈谈。去了才知道,他竟然跑去做了整容手术,也不晓得通过什么渠道,搞到了新的证件,正在社区大学修读医护专业。他明确表示已经和家里没有关系了,也请我不要再联系他。” 庞先生很失望,但他表示尊重他的选择,从此再也没有去找过他。 “自那以后,他就搬离公寓,不知所踪。我们三年没联系了,我也不知道他的近况。如果他父亲病危,他也没有露面,那他大概是真的与家里脱离关系了罢。” 信以谌在庞先生的客厅里看到许多老旧照片,庞先生微笑着对他道:“老人家都念旧,这些都是在老房子里拍的照片。当年房子被国.家没收,平.反以后房子也归还给我们了。但我们已经在国外定居,就把房子的产权给了我妹妹,也算是给她留个念想。” 信以诺说到此处,似模似样地叹了口气,对以谌道:“其实说起来,我都算是好孩子呢。” 包括躺在病床上的连默在内,众人齐齐侧目。 信以谌微笑,不理会弟弟的跳跃思维,只管对连默说,“我们即时将调查所获得的资讯转告陈先生,相信他自会有专业判断。” “谢谢你。”连默向信以谌道谢。 “我呢?我呢?”以诺指着自己的鼻尖问。 “时间不早了,我们该走了。”回答他的是哥哥以谌。 “啊……”以诺不甘心,却又找不出理由赖着不走,只好朝连默挥手,“以后再来看你!” 青空也一道告辞离去。 连默静静躺在床上,心中确信,这整个故事中缺失的一片,也许只有费队和陈况,能替她填完整。 ☆、第三十二章 假期(1)旅途 第四章假期 旅行大巴在两侧是赤红色山崖的山间夹道上缓慢地前进。山间公路路况不佳,时有颠簸,大巴司机向乘客们解释说,前几天下过一场大雨,从山上冲下来不少泥沙土石,影响了路面的平坦。 然这并不妨碍连默欣赏窗外大好风景的心情。 主任给了她一个月的年假,费队也劝她不要急着回去上班,出来散散心的好。她从善如流,很是认真地研究了一番主任给她的那一叠旅游手册,挑来选去,拣了西北人文风情浓郁的青海西宁作为自己的目的地。 不相干的信以诺比要出来旅行的连默本人还要劲头十足,在一个驴友网站上千挑万选,帮连默报名参加了一个自助旅行团。 “况哥和我核实过团员的信息,还是比较可靠的。”信以诺笑呵呵,哪怕陈况只是吩咐他跑腿去买瓶水,他都乐颠颠的。在他看来,若非陈况有前头连环杀人碎.尸案还未正式结案无法脱身,他一定会陪着连默往青海走一趟。 连默向以诺表示感谢。以诺摆摆手,只差拍胸.脯说一句“这是我应该做的”了。 一周后,连默背上简单的行囊,登上飞往西宁曹家堡机场的航班。 自助旅行团一共有八名团员,一对新婚小夫妻,一对二度蜜月的中年夫妻,两男一女三名公司白领,以及连默。他们以团体名义定的机票和酒店,还预定了旅游观光巴士,费用平摊,行程相对自由。 经过三个小时的飞行,飞机平安降落在西宁曹家堡机场,一行人由机场大巴送往事先预定的国际酒店,填妥资料入住房间,已是晚上八点了。 小夫妻在往酒店的路上已经表示要去见识、见识青海高原上的夜市,三个白领也有同样意愿。中年夫妻则说上年纪了,要先进房间里补觉,回复体力。 连默微笑对小夫妻和三个白领说,“你们去逛夜市罢,我要先进房间,打电话回去报平安。” 出发时,前来送机的青空再三叮嘱,说是费队交代的,叫她到了目的地,无论早晚,一定要先打电话给他报平安才行。 小夫妻自然无所谓,倒是三个白领略显失望。他们本打算和连默凑成两男两女的小团队,同进同出,可是见连默并不和他们一样打算,也只好作罢。 八个人遂在酒店房间前的走廊上道别。 连默刷卡进入房间。她原本可以和女白领住一个双人标准间的,但是信以诺公子哥惯了,给她订了独立的一间,反而女白领和两个男同事一起住了三人间,在酒店的西翼一侧。一对小夫妻的房间在连默对面,中年夫妻则在连默隔壁。 连默放下行囊,转进浴室,洗手洗脸,洗去旅途带来的疲惫后,这才坐在床边给费永年打电话。 电话那头费永年的声音显得有些空,“……安全到了?好好玩……不用惦记工作……多拍点照片回来……” 连默听得微笑,“是,好,一定。” “早晚凉,多带件衣服在身边。不要不舍得花钱,出去就痛痛快快地玩,我给你报销……”费永年又似不放心的老头子,连连叮嘱。等连默都一一答应了,这才放心地收线。 连默放下电话,打开酒店房间里的电视,停在青海当地介绍旅游风光的频道上,自己取了干净个人用品,进浴室洗漱。 酒店房间里有巨大的双人按.摩浴缸,连默洒了一把浴盐,放了满满一浴缸热水,将自己浸泡在浴缸里。当皮肤接触到微微发烫的热水时,连默发出舒服的叹息声。五星级酒店的按.摩浴缸和家里的淋浴房,真心是完全不同的感受啊。 连默将肩颈靠在按.摩浴缸的头枕处,惬意地伸展四肢,享受浮力和水流按摩带来的全身放松。 这样安静无人的时刻,全然的陌生的城市,连默放纵自己想起危机解除的那一刻,陈况的拥抱。 陈况的胸膛炽热滚烫,紧紧地压迫她的脸颊,仿佛要将她狠狠挤进血肉中去。她透过他的胸口,听见下头剧烈的心跳。 那一刻的陈况,和她记忆中从容镇定的陈况,判若两人。 二十四小时留院观察结束,陈况来接她出院。他没开那辆惹眼的路虎揽胜极光,而是开了一辆四平八稳,空间宽敞的商务车。连默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他微微抿着嘴唇,英挺的侧面,忍不住问他,“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陈况瞥了她一眼,“我拜托老费,在你的项链里装了信号发射器。” 连默愕然。 陈况缓声向她解释,他直觉担心参与侦破此案的她的安全,所以才做了这样的决定。 又慢慢对她说,上午信以谌在美国与他联系,告诉他谢易然改头换面,通过渠道获得新身份,并且从加大洛杉矶分校退学,转而学习医护专业,他就有九成把握,这次的连环杀人碎尸案的嫌犯,就是四年前的同一个凶手。当天下午老费得到下面分局的消息,说有人持詹姆斯.庞的护照,带女人住进度假村,他就和费永年一道前去进行抓捕。 哪料度假村的服务员替他们打开独立度假别墅的大门,办案人员冲进房间,却不是什么杀人碎尸的场面,而是一对男女正在翻.云.覆.雨。将两人隔离开来,分别进行问讯才知道,男人根本不是登记的护照上的詹姆斯.庞,而是一个在会所里跟在有钱公子哥身边蹭吃蹭喝的帮闲,无意中捡到装有詹姆斯.庞护照和度假村预定回执及大量现金的手包,他一时起了贪念,就将手包据为己有,带着自己的女朋友到度假村来过一把有钱人的瘾。 在度假村扑空的时候,他就有预感,凶手调虎离山,使他们将人手和注意力都放在度假村的西北货身上,凶手却直奔真正的目标而去。他当即打开跟踪器的信号接收装置,开始在屏幕上搜索她的位置。随后想起信以谌说起过,庞家在平.反后,国家归还给庞家的房子正在传来卫星定位信号的区域,当机立断飞车赶去。 陈况说的时候,不疾不徐,可是连默却能想象得到当时情况到底有多紧迫。 “我还没来得及向你道谢。”连默轻声对陈况说。 陈况空出一只开车的手,在她头顶摸了摸,“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然后精神饱满地回来上班,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 连默在大按.摩浴缸里缓缓睁开眼,他说得对,好好的,重新精神饱满地回到工作岗位,是对所有关心她的人最好的感谢。 次日早晨,自助旅行团的八人在酒店用过早餐,便开始自由活动。他们的行程一共十天,前五天都没有固定行程,大家可以按自己喜好自行安排,后五天则在当地预定了一辆旅游观光大巴,游览着名的西宁古八景。 新婚小夫妻吃完早点,和大家打过招呼,就卿卿我我地搂腰挽臂,一同离开酒店。 中年夫妻则说打算乘火车去青海湖,在那边住一晚,看青海湖的夜景和次日壮丽的日出,问三个白领和连默,有没有兴趣一起去。 三个白领里明显是拿主意的那个女孩儿一笑,说是不去给二度蜜月的两人当飞利浦电灯泡,中年夫妻也不强求,先一步整装出发了,留下连默在内的四个人。 叫曹贝妮的女孩子笑眯眯地注视连默,“一个人玩多没劲?你看大家都一组一组的,你要不要和我们一组?大家都是年轻人,应该会有很多共同语言的。” 连默想一想,还是婉拒了她的好意,“我脚程很慢,恐怕会拖累你们的行程。” 曹贝妮两番遭拒,虽然面上没有显露出来,但心里总归是不快的,轻哼了一声,起身就走。两个同行的男士,姓傅的高个子直直追了上去,人称小宋,戴着眼镜很斯文的男子向连默点了点头,表示曹贝妮比较喜欢热闹,性格比较直率,请连默别放在心上。 连默微笑摇头,小宋这才大步追上在电梯口跺脚的曹贝妮和安抚她的小傅,三个人拉拉扯扯地进了电梯。 连默倒没觉得什么,能保持率直的性格,也是一种幸福。在餐厅又小坐片刻,细细将早晨下楼吃早饭时顺手从服务台拿的西宁旅游手册翻看了一遍,连默这才回房间,取了自己的钱包证件,带好一应物品,出门。 西宁素有西海锁钥、海藏咽喉之称,是丝绸之路与唐蕃古道的必经之地,又是西北交通要道,更是边陲军事重地,自古以来少数民族众多,也形成了多宗教并存的局面。 连默打算为自己的第一天,安排一趟西宁各大宗.教寺庙之旅,第一站选在藏.语称为衮本贤巴林,喻为十万狮子吼佛像的弥勒寺的塔尔寺。 ☆、第三十三章 假期(2)遇见 一个人的行程,悠闲且毫无负担,不必担心走得太慢而脱队,累了就停下来歇一歇。喜欢的风景就伫足多欣赏片刻。 连默在藏.传佛.教格鲁派六大寺院之一的塔尔寺流连整日。塔尔寺在历朝历代都拥有尊崇的宗.教地位,寺内典藏有大量珍贵的文史资料与佛教典籍,以及其他方面的学术着作,可谓是一座巨大的文化宝库。至于其每年定期举办的佛事四大法会和其他宗.教活动,则更是远近闻名,吸引大量海内外信徒来朝。 连默并不信教,但是寺庙庄严神圣的气氛总能感染得游人肃穆屏息,生怕惊动了神佛。 近晚时候,连默搭了一队德国自由行游客的车,返回市内。 一车德国游客统统金色头发金色眉毛瓷白皮肤红红脸颊,凑近了甚至能看见皮肤上细细的金色绒毛。路上枯燥,他们便在车内大声唱起民歌来。连默不谙德语,听不懂他们在唱什么,可是欢快的歌声仍感染了她的情绪,坐在司机身旁的发动机盖上,和着节奏轻轻拍手。 待车进了市区,连默就打算下车,哪料明显是一家之长的大胡子老先生不放心连默一个女孩子,执意叫司机将连默送到国际酒店门口,这才和她道别。一车男女老少统统笑呵呵朝连默挥手,随后小巴士绝尘而去。 连默微笑。 这大抵就是旅行中最大的乐趣了罢?遇见热情的陌生人,彼此帮助,然后在人生的路口道别,各自去往不同的明天。 回到房间,连默放了半浴缸热水,垫了块毛巾坐在浴缸边上,将走了一天,微微有些肿胀的双脚泡进热水里,然后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 明天还是找个风景优美的地方,闲坐,喝茶,看风景罢,连默在心里说,她果然还是适合慢悠悠窝在一处的消闲方式啊。 等缓过走了一天的疲乏来,连默下楼,打算去逛夜市。 从塔尔寺回来的路上,小巴士司机告诉连默,晚上的西宁夜市,是来西宁旅游的人绝对不能错过的。司机说起夜市里的美食时眉飞色舞,质朴简单的言语,却能勾起人最原.始的对食物的欲.望。 连默微微垂着头,看着手里的旅游手册,打算按图索骥,去介绍里提及的夜市,寻找最正宗的当地美食。 旁边有人卷着舌头问她:“姑娘,伴游要不要?一晚一百元嘞!” 连默扬睫婉拒,“把要……” 却看见信以谌轻笑着站在酒店门口的石狮子边上,手指勾着肩膀上的抽口背包。 “信以谌!”连默不是不惊喜的。 你怎么来了?她以眼神问。 信以谌一边伴着连默走下酒店正门台阶,一边说起此来的目的,“我们信氏每年都会将收益中的一部分捐出,在西北沙漠化日益严重的地区植树造林,以保持水土,防止水土流失加剧。前几年种的防护林和经济林已经初具规模,这次来主要是查看林木的病虫害的防治工作,然后商谈后续资金投入的。其次么,是来碰碰运气,看有没有人需要伴.游……” 连默笑起来,难得开玩笑道:“一晚一百太贵了!” “那打对折好了,五十!”信以谌走在连默外侧,护着她不被来来往往的行人撞到。 连默笑得眉眼弯弯,这身价跌得也太快了。 因有信以谌做伴,往夜市去的路也显得没有那么长,仿佛只走了一歇歇,就看见喧哗热闹,人声鼎沸的夜市一条街。 霓虹灯闪烁的霓虹灯管组成醒目的招牌,回文与汉字的组合充满了浓郁的西北风情,烤羊肉的香味随着夜风飘得老远。 有英挺如同异国模特似的维.吾.尔族青年在夜市路口支了一溜烤架,卖阿拉伯烤肉,炭火的轻烟与烤肉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俊朗的面容,显得神秘又迢遥,引得不少女客伫足,买烤肉的同时不忘与他合照。 连默与信以谌走过那热闹的烤肉摊,两人相视而笑。 烤肉好吃与否,并不重要,遥远的西北夜市上,英朗青年的容颜才是返回都市丛林后最值得回味的风景。 夜市人流如织,拥挤非常,有高大壮汉一转身不小心挤得连默一个趔趄,以谌忙伸手拉住她手腕,至此再不放开,一路都牵着连默的手。 “走罢,我每次都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还从未好好感受过西宁的风土人情。林业局的几位接待人员介绍说夜市里有两家馆子,是当地老饕都会光顾的。” “哦。”连默呆呆任他将她牵在手里,往夜市深处走去。 以谌将连默带到一间门面不大,看起来极不起眼的小馆子里。小馆子门里门外统共六七张桌子,已经坐满了客人。老板伙计忙得脚不点地,嘴里叽哩咕噜全是回语。 以谌上前去,对老板说是林业局冯局长介绍来的客人,老板百忙之中指挥小伙计从后头抬出一张小折叠方桌,支在外头经摆满了桌椅,几乎无法落脚的人行道上。 有豪爽的西北汉子调侃,“老马,不是说没位子了么?哪里又变出来的啊?一看是小姑娘就要什么有什么了是罢?” “这是早就订好的,你别起哄!”老板也不恼,只管手脚麻利地掇两张塑料圆凳给以谌和连默坐。 连默听得抿嘴笑。 没多久,嘴唇上头生着一层细细的黑色小胡子的伙计从馆子里端出两盏汤头红亮的茶来送到两人跟前。 连默取过茶盏小小地抿了一口,轻“噫”。 这茶入口竟是咸的。 先头那西北汉子坐在连默斜对面,听见了,哈哈笑起来,“小姑娘不懂了吧?这可是我们西北特有的,你到别处去,都没这样的茶喝。” “有什么讲究么?”连默好奇。 “嘿嘿,小姑娘你可问对人了!”与汉子同桌的食客纷纷说,“他可是我们西部文化研究中心的研究员,别的本事没有,专会研究吃喝玩乐!” 汉子一摆手,“小姑娘别听他们瞎说!我和你讲,来我们大西北,饮食上常是多牛羊肉,少蔬菜水果,吃饭时喝一盏茯茶,驱寒消食,还能促进人体新陈代谢,提高免疫力!” 似怕连默不信,伸手指了一圈在座的食客,“你看,我们一个个是不是都特别壮实?” “小姑娘要像我们这样又粗又壮,非哭鼻子不可啊!” 包括连默在内,众人都大笑起来。 那汉子也不以为忤,只执起茶盏,喝了一大口,“人毛钱鬼一般,茶毛盐水一般,小姑娘懂了毛?” 连默大力点头,表示懂了。 稍后老板送上一盘热气腾腾的手抓羊肉,大块大块的羊肋排透出西北特有的粗犷豪放,空气中氤氲着羊肉特有的羊膻味儿,盘边放着一把锋利的英吉沙黑钢小刀,黄铜手柄上的红宝石与绿宝石在夜色下幻映出独特的光芒。 老板用不算纯熟的普通话连比带划地告诉两人,用小刀将肋排上的肉切割下来,用手抓着蘸取酱料吃。 “这样最好吃了!”老板把右手的拇指食指中指捏在一处,凑在嘴边,做一个吃的动作。 信以谌想要动手割肉,却被连默伸手接过刀去,“我来。” “那我就等着吃肉。”他微笑。 连默将英吉沙小刀持在手中,微微掂一掂分量。是一把好刀,连默细细地以拇指指腹感受了一下刀刃,其钢色纯且正,刃口锋利,是把难得一见的好刀,绝不是坊间售卖给游客们的工艺品。 连默一转手腕,适应手中小刀的重量,随后对着羊肋排斜着入刀,剔下上头的羊肉。 对面几个汉子看了,有人忍不住叫一声“好”。 “老马!快来看!这小姑娘用刀的手势不比你差啊!是个用刀的老手!你还说用刀除了你家婆娘和大姑娘,女人里没人有比得上你的!” 以谌也大是好奇。 一柄三寸长的黑钢小刀,分量不轻,泛着冷冷的刀光,可是连默执在手里,游刃有余,竟是带着一股平素从未有过的飒爽之感。 老板闻言过来围观,不得不承认,“小姑娘的手法挺纯熟。” 信以谌听了,胸中升起一股与有荣焉的自豪。 隔壁桌的汉子也抬手取过自己桌上的小刀,以同样的角度入刀剔肉,然后探过头来与连默剔过肉的肋排骨对比,“小姑娘剔得不是一般的干净啊!” “小姑娘连茯茶是什么都不知道,这一手刀工却很可以嘛。在哪儿学的这一手啊?” 连默想一想,“小时候龙门客栈看多了……” 几个汉子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这小姑娘有趣的,我喜欢!老马!给她上一碗咱们正宗的青稞酒,虽然萍水相逢,但这姑娘对我胃口,哥哥我请小姑娘喝一杯!” “哪能只给人姑娘上酒啊?还有她男朋友呢!”马老板取了青稞酒出来,给连默以谌满上,“来来来,喝一杯青稞酒,消病又免灾。” 以谌本打算替连默挡了这杯酒的,不料连默先一步端起酒杯,托着杯底,四下敬了一圈,一仰头,一干而尽。 以谌叹息,伸手拍拍她后背。 傻姑娘,今晚有得你好受了啊…… ☆、第三十四章 假期(3)殒命 早晨醒来时,连默有片刻的茫然,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身在何方。 但这样的状态只维持了短暂的数秒,便宣告结束。 连默起身,慢慢走进浴室里刷牙洗脸。 沁凉的水泼在脸上,她便彻底地醒了,昨夜一碗青稞酒落肚后的行止,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连默双手捂住脸颊,用力压一压面孔。 到底是夜色太美,周围的人太热情豪放,还是,身边的那人太温柔纵容? 教她放下心防,抛开所有压抑在深处的情绪,一意高歌豪饮。 连默深憾自己没有睡一觉醒来把荒唐事悉数忘却的本事。 中学时偶尔参加同学生日聚会,有女生喝红酒搀苏打水,喝得烂醉,当众宽衣,跳进游泳池里,与陌生男同学激吻,一众同学围在泳池边上尖叫吹口哨,更有人取出摄像机来,录下全过程。该女生最后湿淋淋醉醺醺被人送回家去。次日神清气爽挺胸抬头来上课,一副全然忘记昨夜事的样子。 当时连默已觉得此女必成大事。 果然伊如今已是好莱坞一线女星,惯演身材丰满的金发尤物,男朋友换过一任又一任,最近的新闻是伊嫁给了女神的前任老公。 可惜连默记性太好,昨夜的事连细节都历历在目。 从浴室出来,果然看见沙发上堆着各色各样的西宁特产,叠得整整齐齐的藕荷色长毛提花毯,一卷颜色鲜艳绚丽、质地柔软细密的毛氆氇料子,一张嵌在粗犷木质画框内临摹唐卡的绒毛画……饶是一向冷静从容如连默,也不由得捣额一哂。 她昨晚如同购物狂附体,吃完手抓羊肉出来,一路又唱又笑,经过每个卖纪念品的小摊都不肯放过,务必要停下来和摊主讨价还价,然后问信以谌:好不好看?摊主必然会笑呵呵地说给女朋友买罢,他就会笑着摸一摸她头顶,付钱,买下来。 连默鸵鸟地想:幸亏夜市里的纪念品都不是什么价格离谱的贵重物品。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并不曾跑进珠宝店指着黄金钻石狮子大开口…… 瞥眼看见最上头的毛氆氇料子上,以一支西宁当地特有的华福花压着一张酒店的便笺。 连默拈起金黄色如同一轮朝日的花朵,取过便笺。 信笺上头是干净利落的字体:我回去了,祝你接下来的旅途愉快。信以谌。 连默垂头轻嗅还带着朝露的鲜花,随后微笑。 一支花,便足以驱散所有烦恼,真好。 到楼下餐厅吃早点的时候,连默碰见新婚小夫妻。两人如同连体婴般粘在一处,互喂对方。 看见连默,娇嗲女郎掩嘴轻笑,朝她霎眼睛,“我们早上看到了哦!” 连默扬睫,不明所以。 女郎小声地说,“你一个人出来玩,男朋友不放心了罢?” 连默笑一笑,并不解释。 为人老公的就把老婆的手捉过去,啄吻,不让她继续追问。 第三天晚上,中年夫妻和三个白领先后回到酒店。 连默从酒店游泳池回房间的时候,在电梯里碰到他们。中年夫妻看起来有点累,一起靠在电梯里的扶手上。曹贝妮有点不高兴的样子,微微撅着嘴。小傅一心一意地哄她开心。 “我们回房间休息一下,待会儿去逛夜市,好不好?” “不要!”曹贝妮甩了甩手。 “那……听说晚上有篝火晚会,你想不想去看看?”小傅再接再厉。 “这两天玩得挺累的了,我们还是先缓过乏来再说。夜市和篝火晚会,明天再看也来得及。”小宋手里提着不少东西。 连默静静站在三人后头,有点奇怪,曹贝妮显然并不真心喜欢小傅小宋,偏偏又和他们一道出来旅行。两个成年男子倒也心甘情愿任她支使。 电梯停在楼层后,曹贝妮哼了一声,跺脚走出电梯,小傅尾随而去。小宋用手臂微微压住了电梯门,等中年夫妻和连默都走出来,这才放开手。 中年夫妻朝小宋点点头,相互搀扶着回房间去了。 连默觉得气氛尴尬,只管默默地进自己房间,先打电话报平安,又再一次向费永年保证不会在旅行中苛待自己。 次日自助旅行团包的观光旅行巴士准时到酒店门口前来接他们一行,在接下来的五天当中参观着名的西宁古八景。 虽然说只得八个人的小团,集合上车,也还是用了不少时间。中年夫妻和连默到得最早,小夫妻次之,曹贝妮三人来得最晚。曹贝妮一上车就将草帽往脸上一盖,打算全程睡觉补眠。临开车时,新婚太太想起自己的太阳镜忘记带了,又喊了司机开门,让丈夫跑回去取,一去一回又耽搁掉不少时间。 等正式出发,已经接近十点。 巴士驶出西宁市区,朝西宁北山,最着名的悬空寺景区而去。 随着城市被渐渐抛在身后,苍莽嶙峋的紫红色山体蓦然映入眼帘,赤色的岩壁,忽隐忽现的洞.穴,连绵起伏的峰峦,无不向人昭示着丹霞地貌特有的壮美。 连默戴上耳机,任民歌半个月亮爬上来的旋律空灵地响起。 车行到北山脚下,司机停车,表示车不能再前进了,上山需要步行,即刻有当地人上前来表示愿意带路。小傅上前去讨价还价一番,谈好了价钱,当地导游就领着他们一行八人,直接越过景区收费口,进山。 导游是个皮肤黝黑,个头不高的精瘦汉子,穿着长袖T-恤军绿色长裤,脖子上系一根红色方巾,走起路来仿佛脚下生风。讲话的时候带着一点不算太浓重的西北口音。 “我们首先参观的是山脚下的灵官殿。说起灵官殿,那是始建于明朝洪武年间。供奉着道教护.法,镇山神将王灵官。王灵官不得了啊!赤面长髯,慧眼金睛,金甲红袍,威风凛凛……”导游尽职尽责地解说,可惜除了连默,余人都听得不甚仔细。 导游见只得连默全神贯注,遂将连默引为知己,向她细细指点。 “其实原本的灵官殿早在连年烽火中烧毁了,如今的这座殿宇,是一九一五年重新捐资修建的。” 又说,“他原也不是什么好人,神仙列传里记载,先是一个爱吃童男童女的大恶人,后被天师虚靖真人的弟子萨守坚用三昧真火焚烧成火眼金睛,又随着萨守坚改恶从善,这才做了护法神将。” 连默听得津津有味。 连环噬童的恶魔,也可以弃恶向善,最终成为教派护.法,这大抵只有宗.教神话故事中才有。 沿山路而上,导游又向他们介绍如同两尊金刚般突出在外的山崖。红褐色的崖体教风吹雨打,山水冲刷,剥蚀成奇特的形状,后经古人的能工巧匠雕琢成露天佛像。站在佛像脚下仰望,只见金刚双目微闭,悲悯地俯瞰红尘,似早已将俗世里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所以,不言,不语。 中年太太十分虔诚,似有三跪九叩一路顶礼膜拜上山的打算。 中年丈夫想劝她别这么认真,劝不动她,只好放弃。 都市女郎曹贝妮对中年太太这种封建迷信举动十分不屑,打鼻孔里哼了一声。小傅忙殷勤地问她渴不渴,想不想喝水?小宋遂从背包里取了矿泉水出来。 新婚太太先是好奇地跟着三跪九叩了几次,然后就向丈夫撒娇,“膝盖好疼。” “膝盖疼?来,我背你!”丈夫当即微微屈膝弯腰。 连默看得发噱。 等上了陡峭的半山腰,导游告诉连默,这就是着名的九窟十八洞了。 “……所有的山洞都贴着峭壁开凿而成,洞中有洞,洞洞不同。”导游站在栈道上,指着远处的洞窟对连默说,“可惜年久失修,珍贵的壁画雕像都在逐渐风化剥落,已不对游客开放多年。只能在这里遥遥地看一眼,想象当年的盛况。” 连默垂头望去,在凌空的栈道上,恰能看见露天金刚的头部和下头渺渺茫茫的众生。 导游提醒众人小心脚下,慢慢地走过栈道,从露天金刚的另一侧钻出来,钻进一个阴凉的洞窟中。 没等连默在洞窟里看个仔细,就听见后头传来刺耳的尖叫声。 导游一惊,回身不见其他几人,赶紧叮嘱连默,“你在这里别动,我去看看,马上回来。” 说完,他身手灵巧地钻出洞.穴,小心翼翼地走过栈桥,沿来路循声而去。 连默在原地等了片刻,听见远远嘈杂的人声,还是决定跟过去看看。 等她慢慢蹭过栈桥,找到声源,只见乱哄哄一群人围在一处,中间传出嚎哭声,将后头上山来的人堵在一截贴着崖壁开凿的山道上。 连默微微踮脚,才看见中年太太跪坐在地上,抱着丈夫的头,中年男人头部鲜血淋淋,已看不出生命迹象。 出于职业本能,连默知道,自己的假期,到此结束。 ☆、第三十五章 假期(4)人鬼 连默坐在西宁当地派.出.所的接待室里。 作为家属的中年太太首先被派.出.所里的干警请进办公室去。连默注意到有肤色健美,面孔上两团高原红的女警一直坐在中年太太身边,握着她的手,始终轻声安慰她。 中年太太在最初激动得嚎哭过后,一直处于不住抹泪追忆往日甜蜜的状态中。 由于事发突然,他们又是以自由旅行团的形式组团参观景点,所以派.出.所干.警出于谨慎,将他们一行人都带了回来。 导游大抵是认识其中的一名干.警,在派.出.所大厅里用方言快速地交谈。 新婚小夫妻挨坐在一起,两人的手紧紧握着,仿佛这样才能驱散直面死亡带来的寒冷。曹贝妮白着一张脸,双眼发直,一副没有从血淋淋的场面中恢复过来的模样。小傅轻声安慰她,她也不予理会。小宋则从头到尾地沉默着。 连默蹙眉。 她当时分开人群,表明自己是医生,随后上前检查。 中年人已经失去生命体征,可以断定为死亡。由于人多拥挤,导致现场杂沓,连默只来得及注意到中年人的头部左侧有明显的撞击伤,其他的还有待进一步尸.检,才能确定死亡原因。不过以连默的经验初步推定,应该是外力撞击导致颅脑出血而死亡。 这是最让连默疑惑的地方。 中年人走在依山开凿的曲折栈道上,必定小心翼翼,按理不会有那么快的速度和那么大的力度撞在崖壁上,造成如此巨大的伤害,终至殒命。 可是如果说这不是一件意外事故,又是谁有时间和动机,做出伤人害命的举动来? 连默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健美的女.警陪着哭哭啼啼不停抽噎的中年太太从办公室出来,有国字脸的民.警站在门口,对着接待室里问:“哪位是连默?请跟我来。” 连默忙站起身来,随国字脸民.警走进办公室去。 国字脸警.官请连默落座,自我介绍姓潘,又比对最初的笔录,“连小姐是医生?” “法医。”连默当时在分开人群时的确表明自己的身份是医生,只是没有说明自己是什么医生罢了。 潘警.官不由得抬头看了连默两眼,见她清清秀秀一张素面,浓密黑发束在脑后,看起来恁地年轻,想不到竟是一名法医。 “连法医能不能说说当时的情形?”潘警.官问道。 连默向他详细地讲述了他们从酒店出发到北禅寺游览的经过,“导游和我在参观一处洞窟的时候,听到后面有惊叫声,导游让我等在原地,他去看看。但是我出于职业本能,还是跟了上去。我看到有人围在一起,死者的妻子跪在地上,双手抱着死者的头在痛哭。我上前检查,确定他已经死亡。从听到尖叫,到我前去检查,这中间不超过两分钟。” 潘警.官一边微微点头,一边做记录。等连默讲完她所知道的事情经过,他停笔,问:“死者和他妻子,在你们旅行途中,有没有争吵等异常表现?” 连默回忆片刻,随即摇头。 中年夫妻的感情在她看来还不错,两人一起以旅行的方式二度蜜月,还跑去青海湖看日落日出,走得累了会相互扶持依偎,很教人羡慕。 “你们一行人中谁和死者有矛盾吗?” 连默细细回想,再次否认。 潘警.官拿圆珠笔在笔录本上“嗒嗒”拍了两下,“在死者的死因还没结论前,还请连医生暂时不要离开西宁,如有需要,警.方还会请你前来协助调查。” “好的。”连默表示理解。只有在排除他杀可能以后,他们一行人才可以离开。 等连默从办公室出来,办案民.警又将新婚小夫妻请进办公室去。 见连默出来,曹贝妮回过神来,低声对连默说:“他们都问了些什么?” “就是例行询问,不用紧张。” 曹贝妮白着脸,“紧张?就是觉得晦气!好好的出来度假,没想到碰上这种事!剩下的假期都泡汤了!” 小傅忙执了她的手温声安慰她,“这事和我们没关系,他们不过是照章办事,问完了我们就能走了,还可以继续玩的。” 她一把甩开小傅,“有人死了,谁还有心情继续玩?!” 小傅也不觉尴尬,只一笑,“好好好,不玩了,在酒店了看看电影,吃吃美食,也一样。” 小宋半垂着头,双手交握,保持沉默。 没多久小夫妻也从办公室里出来了,曹贝妮小傅小宋三人被叫进去接受问询。 年轻妻子依偎在丈夫肩膀上,拍着胸.脯对连默说,“太可怕了,好好一个人,说没就没了。你胆子真大,还敢上去检查,我在旁边看着吓也吓死了。” 连默轻轻挑眉,微笑,“死人并不可怕。” 年轻妻子一愣,随即理解连默话中的含义,一张俏脸顿时白了。 年轻的丈夫握住妻子的手,直视连默双眼,“她胆子小,并没有别的意思。” 连默转开头,微哂。 死亡有什么可怕? 死亡是必然的归宿,无论善恶。 掩藏在微笑面具下的险恶人心,比死亡更令人恐惧。 费永年和陈况坐在陈况家的客厅里,相对小酌。 酒是费夫人秦青提供的,十八年陈尊尼走路金牌苏格兰威士忌。 当年事,秦青虽然不是参与办案的人员之一,但却是被案件所引起的连锁反应波及的人。在事业蒸蒸日上的当口,被人无端诬陷贪污公款,接受连番调查,虽然事后查明是遭人陷害,但她努力工作争取到的职位已经花落他人,她也不甘心在一个资历经验都不如自己的人手下工作,终于辞职而去。幸而她业务能力强,又熟练掌握英语,很快就在刚筹建成立的一家小型外资企业找到了工作。老板看中的就是她在国有企业的工作经历,借助她对政.策的了解,很快就在本城站稳脚跟,迅速步入正轨。 如今秦青已是公司里的高层管理人员,年薪二十万,比老公费永年赚得多一倍不止,公司福利颇丰,洋老板动辄带头放年假,到处旅行,然后带纪念品回来分发。 这瓶金牌威士忌就是旅行纪念品之一。 秦青本来开玩笑说等到两人金婚时打开来喝,可是一听说连环杀人碎.尸案的凶手被擒获,案件虽然还没有进入司法程序,但取证阶段已经结束,这次证据确凿,再不会令真凶逍遥法外。她立刻就将酒取出来,交给费永年。 “去罢,我晓得你们两兄弟有很多话想说。”她把酒瓶塞.到费永年手里,推他出门。 费永年临走之前,在妻子脸颊上大力一吻。 随着旧案得破,一切笼罩在他们生活里驱之不散的阴霾悉数冰消雪解,露出清晰的面貌来,他又重新焕发出了青春的活力。 来到陈况家,前来开门的陈况与他相视一笑。 他们有太多话想说,可是真到了这一刻,千言万语,也不能表达这四年来他们所经历的和承受的。到最后,不过付之一笑。 费永年把自己带来的熟菜交给陈况,自己开了酒,两人就坐在客厅里,一边喝酒看电视,一边闲聊。 “……我有几年没好好放假了,这次要认认真真地休个年假,和秦青到马尔代夫或者毛里求斯这样远离人群和俗事的地方去度假,没有手机和电脑,只有我们俩……”费永年放松地靠在沙发里。 陈况朝他举杯,“预祝你和嫂子假期愉快。” “你有什么打算?”费永年知道比起他来,陈况的心结更甚。 “我?”陈况笑一笑,“我暂时没什么太具体的打算。也许——会往美国走一趟罢。” 前女友一家移民去了美国,他曾经前往他们在本埠的旧宅,房子已经出售,里面住着新搬来的业主。他说自己是成家的旧友,有要紧的文件想交给成家。新业主便给了他一个美国西海岸小城安纳海姆的地址,说原房主交代过,一年内如果有什么信件包裹寄到他们的旧址,麻烦他们转寄美国。 这些年他从未再试图联系前女友,不想让往日不堪的回忆惊扰到她。但现在,也许他真的应该往安纳海姆走一趟,将往事彻底了结。 这时电视里播出的一则新闻吸引两人注意力。 “……西宁北山烟雨景区一位来自申城的游客昨天下午在游览九窟十八洞时发生意外,当场死亡……警方正在调查死因……” 连默正在西宁!费永年和陈况心里齐齐闪过这个念头,遂一同抬头望向电视,恰看见连默的面孔在镜头里一闪而过。 费永年坐正身体,放下酒杯。 “你不便走开,我跑一趟。”陈况镇定地对费永年说。 两人步调一致地站起身来,陈况回房间去取自己的证件和钱包,从大衣柜里拽出一只迷彩色旅行拎袋,已可以出发。 “我回局里去和当地警.方联系,了解进展,我们随时保持联系。”费永年和陈况一起出门,一人往机场,一人往市局,背道而驰。 ☆、第三十六章 假期(5)陪伴 潘警.官放下电话。 稍早时候,申城市警.察.局核实了连法医的身份,并表示会积极配合调查,尽快将其他旅行团成员的背景调查资料传真过来。他将事情大致经过对申城警.方做了说明,表示只要排除他杀嫌疑,包括连法医在内的一行人就可以继续假期了。 事件目前看起来像是单纯的意外,旅行团的成员表面上与死者都没有直接或者间接关系。但是——潘警.官摸摸自己的方下巴,在死者死亡前后的这段时间里,除了连法医和导游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其他人的不在场证明都不太站得住脚。 死者妻子表示她一路三跪九叩,丈夫等得不耐烦,就一个人先往前走了。等到她追赶上他的时候,发现他已经头破血流道在栈道上了。 年轻小夫妻则表示他们一直都在一起,沿路拍了不少照片,照片中基本上都是妻子在风景前做剪刀手的留影,也有不少两人的合影自拍。两人均表示没注意死者,等听到死者妻子的尖叫,他们循声往回走了一段路才发现的。 三个白领的叙述就比较耐人寻味。 曹贝妮说她走得累了,就坐下来休息,等小傅去找小宋要水喝。 小傅说小宋走得太慢了,曹贝妮又渴又累,他就往回走,寻小宋取矿泉水和轻便折叠椅,来回都经过死者,当时死者还活着,正在慢悠悠向前走。 小宋则表示他背着大包小包,所以走得比较慢,小傅来找他要东西的时候,他又停下来翻找了一会儿,又用相机帮曹贝妮拍了许多风景,以供她回去后在自己的博客里使用。他的单反相机记忆卡中的照片也佐证了他的说辞。 所有人看似都没有动机, 现在只有等法医的鉴定报告出来,才决定进一步调查,还是以意外死亡定论了。 连默坐在酒店阳台上,微微闭着双眼,感受高原上清晨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意。 她的脑海里一直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总是在她将要抓住的时候,堪堪溜走。连默想,这一定很重要,即使只是在混乱中的匆忙一瞥,她的大脑仍将之深深记住,努力地提醒她,希望她引起重视。 门铃响起的时候,她正试图在脑海中重建当时的场景,并从中找到答案。 听到铃声,脑中的情景瞬间烟消云散。 连默微微懊恼地起身从阳台上回到室内,去给来人看门。 门外,是风尘仆仆的陈况。 “你怎么来了?”连默不是不意外的。 才走了信以谌,陈况又来了。 好像人人不都放心她的样子。 陈况笑一笑,“我渴了。” “哦。”连默忙侧身让他进门。 陈况来到房间里,将旅行拎包放在玄关处的衣橱内,自去洗手。然后看见连默匆忙跑进浴室来,将洗干净挂在浴帘竿架上的碎花纯棉内裤收走。 陈况忍了笑,只垂着头做毫无所觉状。待他洗干净手出来,连默已经泡好一杯酒店提供的袋泡绿茶。 “谢谢。”他坐在茶几旁边,喝一口热茶,这才问连默,“一切还顺利吗?” 连默摇摇头,有人死去,总谈不上顺利。 “警.方那边进展如何?” 连默摊手。由于不是她的案件,所以只能在酒店里坐等尸检报告。 “警.方可限制你出入?” “这倒没有,只是暂时不能离开西宁,以方便调查。” “如此……”陈况放下茶杯,长身向外。“走罢。” “去哪儿?”连默一愣。 陈况微笑,“去现场。” 连默忙抓过背包,戴上手机相机,小跑步跟上陈况。 他们在底楼大堂遇见新婚夫妻,两人看到高大的陈况陪着连默,露出讶然表情。 年轻妻子等连默陈况的背影消失在酒店转门外,才对丈夫说,“我还当她是孤芳自赏的清高呢!原来也不是什么好人,比那个曹贝妮还不如。曹贝妮至少把追求者放在明处,大家公平竞争,输的人也心服口服。你看她,前脚送走一个,后脚就又迎来一个……同交际花有什么两样?!” 丈夫好声好气地安慰她,“本来就是萍水相逢罢了,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当人人都像你这么纯真热情?” 妻子被哄得展颜而笑,两人又搂在一处回房间去了。 连默不知道自己被人议论,只与陈况在酒店门口上了出租车,直奔北山悬空寺而去。 “詹姆斯.庞醒来以后,在医院的病床上供人了所有罪行,现在只等走最后的司法程序。”陈况在车里向连默说起连环杀.人碎.尸案的后续进展。“不过他的律师表示他愿意做活体器官捐献……” 连默一片刻沉默。 愿意做活体器官捐献,意味着至少在一段时间内,他不会被执行死.刑。 他夺走了至少六条生命,现在以活体器官捐赠的方式,来获取宽大处理么? 可是对于死者而言,正义得不到伸张,就什么意义也没有。 陈况望一眼连默沉肃的侧颜,“他不会再次逃脱法律的制裁。” 像詹姆斯.庞这样的人,只有借助麻醉剂和金钱及甜言蜜语才有勇气杀人,真把他关.押在穷凶极恶的杀人犯扎堆的高度戒备监.狱里服.刑,无异于将一只小白兔放在狼群里,能否生存下来,都是个疑问。 连默点头表示知道了。 陈况话题一转,“来西宁几天,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好吃的东西介绍?” 连默顿时来了精神,将自己去游览过的藏传佛教格鲁派大寺塔尔寺、东关大街伊斯兰教清真大寺和教场街基督教堂一一向陈况做了详细的介绍,最后不无憾然地表示:“可惜北禅寺还没上到寺内,就出了事。” 陈况好笑地拍一拍她肩膀,“等一会儿看完现场,我陪你去寺里。” 连默大力点头,“好呀,好呀!” 陈况忍不住,还是伸手摸摸她头顶,“乖。” 陈况和连默在北山脚下下了出租车。连默一眼就看见昨天出事时为他们做导游的当地人。 导游也看见了连默,忙迎上来,热情地招呼两人。 “昨天没玩痛快,今天接着玩?还是我给你带路罢,只收你们一半钱。”导游觉得陈况颇对他胃口,高高大大,身无赘物。来旅游就是全身心感受当地的风土人情,而不是拿着相机一路狂拍以表示自己到过风景名胜。 “行,麻烦大哥了。”陈况爽快地取出钱包,将费用递至导游手中。 导游将钞票塞进自己的腰包里,一边向连默霎眼睛,“我说姑娘,你男朋友一看就是个汉子,说话爽气。我前阵子接待过两个自驾游的土豪,几百块钱的费用也斤斤计较,恁地毛意思。” 连默一抿嘴,想笑着说大哥你误会了,陈况却一把挽了她的手,与导游闲聊起来。 “栈道一定很危险罢?” “有几处是挺吓人的。不过我们每天都要上下几次,也习惯了,闭着眼睛都知道哪里能走,哪里不能走。”导游一拍胸,“除了不对外开放的那些洞窟和栈道,这山上没有我不熟悉的地方。小姑娘昨天哪儿没玩着的,尽管说,我带你们去!” 连默抬头看了一眼陈况彻夜赶来,冒着青虚虚一片胡茬的下颌,轻问:“就是昨天看的九洞十八窟我还没看完,大哥能不能再带我去看看?” 导游想一想,“成!没问题!” 既然小姑娘不介意那段路上死过人,他又有啥好介意的?再说民.警不是也已经拍过照,取过证,又继续向游人开放那段崖壁回廊了么? 三人重走昨天一行九人走过的山路栈道。 导游因和连默介绍过北山的风景名胜人文历史,这会搜肠刮肚,向两说起古人是如何开凿崖壁上的栈道回廊的。 “当时北魏的匠人们,先在山崖上架起木柴,烧起旺旺的火,将岩石烧烤得火热滚烫,然后趁热往岩壁上泼冷水。大桶大桶的冷水泼上去,火烫的岩石顿时就炸裂开来,形成又深又长的裂缝。石匠们接着用大铁钎、铁锤把已经酥松的岩石凿碎了运走,周而复始,就这样一点点在悬崖峭壁上,开凿出洞窟回廊来。” 连默佩服古人的智慧与坚韧,不过仍有疑问。 “用这种方法固然能开山凿壁,但是岩石已经碎不成形,开凿出来的洞.穴壁面结构也遭到严重破坏,如何还能在洞窟内雕琢佛像?” “哟嗬,想不到小姑娘还是个内行!”导游惊讶地回头上下打量了连默几眼,“我可不能瞎说糊弄你了。听说洞窟是用了更复杂精细的方法开凿的。” 导游连比带划,“先这么纵向在岩石上凿出几条深槽来,再横向那么凿几条,等都凿好了,再往里钉入大铁锲子,合众人之力往下撬。就这样一点点开凿出需要大小的洞窟来。” 连默肃然起敬。 这时陈况轻轻握一握她的手肘,朝前方一扬扬下巴。 连默循示望去,从他们所站的位置,恰能看见警方昨天在死者倒地的位置做的标识。 ☆、第三十七章 假期(6)线索 北山九窟十八洞是沿着山势开凿出来的,链接这些洞窟的崖廊与栈道同样依山而件,随着山体的凹进凸出,栈道和连廊也曲折起伏。走在山势凹进的栈道上,时常能将凸出山崖间的崖廊看得一清二楚。 陈况上山没多久,就发现了这个问题。越接近事发地点,这个现象就越明显。他和连默这时身处的栈道,几乎与前面一段崖廊呈平行的U字型。在平行的两条栈道上,可以清清楚楚地望见对面游人的一举一动,死者正好被发现倒在对面的崖廊上。 “你赶到现场的时候,是什么情形?”在不能查看警.方问询笔录的情况下,他惟有先问连默,以便尽可能地还原事发时的场景。 连默闭上双眼,仔细地回忆当时混乱场景中的每一个细节。 “……我赶到的时候,死者的妻子跪在地上,抱着死者的头部。死者……头东脚西被抱在妻子怀里。新婚夫妻……站在上首,曹贝妮和小傅在他们身边,小宋在下首。” 陈况迅速在脑海里重建了事发时的情景,指一指只能勉强容两个人并肩行走的栈道,随后与连默一起慢慢走向事发地点。 “死者被妻子抱着,头东脚西躺在崖廊上,新婚夫妻和曹某傅某在死者前方路段返回,宋某从后方追上,行程前后围观之势?” 连默点点头。 陈况蹙眉。排除连默和导游作案的可能,假使这是一件凶杀案,那包括妻子在内的其余六人,全都不能排除嫌疑。 连默脑海里有什么努力地要挣脱出来,“还有一件事……其时场面混乱,人多口杂,我记得我看见了什么,可是一转眼就……” 由于没来及细看,那样事物没能留下明确清晰的印象。 然而连默相信,一定是一件极要紧的事物,否则她的记忆不会竭力想要让她回忆起来。 “没关系,这可以慢慢想。”陈况安抚连默,又向导游摊手,“抱歉出了这样的事,我有点好奇。” 导游表示理解,“每天带着不同的人上山参观,也不是天天都能碰上这样的事。说实话,我也挺好奇的。从北禅寺山门下的天梯开始一路三跪九叩上山的游客倒不少,但是游览九窟十八洞的时候在曲折的栈道上一路三跪九叩的却不多见。” “为什么?”陈况问,连默则“啊”一声。 导游一笑,露出满口洁白牙齿,“看来小姑娘明白了。这开凿修建在山壁上的栈道,本来就是不宽敞,又年久失修。要是人人都这样三跪九叩地上山来,一方面增加了不必要的负担,另一方面也影响了后面游客上山的速度。” “说起来,死者妻子在行三跪九叩礼的时候,是右脚先行,叩头的时候,手心朝上。”连默说起自己偶然回身时,注意到的事。 导游摸了摸下巴,“小姑娘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 由于其他人对他的讲解兴趣寥寥,自顾自分散开来,所以他一直和连默走在一起,并讲述北山烟雨的来历典故。但是作为收费领游客上山的导游,他还是会时不时回头注意一下其他几个人的。所以他是瞥见过死者妻子行三跪九叩礼的动作的。 “有讲究?”陈况垂头问面色略显困惑的连默。他对求神问道的这些一向不感兴趣,也没什么研究。 “嗯。三跪九叩礼是有讲究的。据《周礼》记载,早在周朝时,就有向天地均亲师行三跪九叩礼的,是拜祭神明时所行的至尚礼节,需左脚先行,右脚随后,一跪,三拜。如是三番,才是三跪九叩大礼。清朝时候非但对天子要行三跪九叩之礼,连朝贡之国的使节亦需行此大礼。罗煞国和欧罗巴来的使节不愿向清朝皇帝下跪行礼,几乎引发外交危机。” “还有这样的事?”导游诧异。 连默点点头,“所以死者妻子行的,不是正确的三跪九叩大礼。如果她是一个真正的信徒,想要祷告祈福,那她不应该行相反的丧事之礼。” 导游抱一抱手臂,不晓得是山风吹在身上觉得冷了,亦或是被鬼神一说所惊。 陈况沉吟,随后朝两人微笑,握了连默的手,“走罢,我们上寺里参观去。” 导游从善如流。他看出来了,眼前这个男人才是掌握参观节奏的那个人。 陈况连默参观北山悬空寺回来,已是傍晚,两人在酒店的餐厅里吃过饭,陈况就接到费永年的电话。 “用了些时间,把死者陆向阳的家庭和财产情况都查了查。我把传真一式两份,一份发到当地派.出.所,一份发到酒店了。其他人的大致信息也都上面。你和连默研究研究。”费永年心情不错的样子,语气轻松,仿佛恢复了青春活力。 陈况在这头笑起来,那种沉重的大石压在心头数年,倏忽有朝一日卸下的感觉,他能想象得到。 “你陪着连默直到事情解决再回来罢。”费永年在那头朗声一笑,“算是我请托你的,我们亲兄弟,明算帐。” 陈况也不同他客气,“没问题。” “还有,你嫂子说前两天在电视上看美食节目,正好介绍青海当地的特产,你看什么好吃好带的,带几样回来给她解解馋。” “老费你不说我也会带。” 陈况挂断电话,就看见一旁连默眉眼弯弯的微笑表情。 “看我和你们费队打电话很好笑?”陈况挑眉。 “没有啊!”连默忍一忍,“就是觉得你和费队感情真好。” 这话真是充满了歧义啊……陈况笑起来,“走罢,我们回去研究资料。” 两人在酒店前台取了传真,上楼在走廊上刚好遇见出门来的小夫妻。年轻太太一副柔弱的样子靠在丈夫肩上,无视连默和陈况。先生则朝两人颌首,“她忽然有点高原反应,我带她去看看有没有医务室,要两片止痛片。” 连默动一动嘴唇,想告诉小夫妻缓解高原反应的办法,年轻太太却已经娇声呻.吟着催促丈夫快点走了。 连默无奈。被人讨厌了啊…… 陈况大手一伸,抚一抚她的后脑勺,“走,回房间。” “哦。”连默随即把如何缓解高原反应的事抛在脑后。 回到酒店客房,陈况和连默先后进浴室洗手,当两人抹干净手在沙发上落座时,彼此相视一笑。 陈况取过传真,与连默分头翻阅,随后发现许多有趣的细节。 死者陆向阳五十六岁,在申城经营连锁美容美发店,名下拥有中高档美容美发院十余家。妻子麦超英,五十七岁,是公司的财务总监。两人都是申城人,至今没有子女。陆向阳是家中幼子,哥哥当时接父亲的班,参加工作,成为一名冶金工人。而他作为次子,不能再接父母的班,所以一气之下,不顾父母劝阻,上山下乡,当知青去了。随着混乱的十年结束,知青出现了一次大返城浪潮,他趁机从穷山恶水的农村回到城市。 陆向阳回城以后,家里的哥哥已经结婚,兄嫂和父母一起挤住在一室半户的老公房里。兄嫂住里间,父母住外间,中间拉一条床单隔开,家里已经没有他落脚的地方。他无处可去,恰好有人介绍对象给他,他就匆匆与妻子麦超英结识并结婚,住在身为独生女的麦超英家里。 麦超英的父母在弄堂里开了家理发店,陆向阳先跟着岳父学理发修面的手艺,待出师后,岳父岳母就退休颐养天年,由他接手经营理发店。当时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大地,陆向阳抓准了商机,为追求时髦的年轻人理烫电影和杂志中的新潮发型,由此赚取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桶金。他意识到,人们为了追求美和潮流,所愿意话费的金钱与精力是无穷的,便将弄堂理发店逐渐扩展成如今的美容美发连锁店。 陆向阳无疑是成功的,妻子麦超英在家是他的贤内助,在外是他的左膀右臂,两夫妻胼手胝足,创下如今这爿偌大家业。若说两人有什么遗憾,大抵就是人到中年,却没有孩子了。由于家大业大,周围颇有几个远近亲戚,想让他们过继自家的孩子,以继承陆向阳的事业。 但是陆向阳考虑了一段时间,在前年年初明确表示不会从亲戚处过继子女,包括他哥哥嫂子在内的陆家亲戚非常不满,觉得他是要便宜妻子麦超英家的人。 相反,麦家显得非常平静。虽然陆向阳是靠岳父岳母的理发店发的家,但到底还是他和麦超英一手落脚做出里的产业,要怎么处置,是他们两夫妻的事。 是为了钱么?陆向阳一死,由于没有子女,所以妻子麦超英是唯一财产继承人,也将是他死亡的唯一受益人。 但是——陈况敲了敲沙发扶手,耐人寻味的是,年初陆向阳去了趟美国,从美国回来后,他购买了一份人身意外保险,受益人是一个叫黄家妹的人。 黄家妹,是谁? ☆、第三十八章 假期(7)突破 连默也在看资料。 一张薄薄的纸,便可以诉尽生平。 曹贝妮,二十七岁,未婚,申城人,祖籍皖地,父母离异,她随母亲一道生活。财经大学毕业,在日资企业当翻译。 小傅,二十八岁,一样未婚,皖地人,大学毕业后在申城干过两年物流,现在在曹贝妮任职的日资企业担当物流代理课长。 小宋是小傅老乡,大专学历,凭借小傅的关系,应聘在公司里做物流课员。 表面上看起来,小傅对曹贝妮的追求攻.势比较明显,有种势在必得的意味。小宋纯粹像是两人的跟班,端茶倒水的跑腿角色。然而连默不止一次注意到,曹贝妮对小傅表现得颐指气使,从不假以辞色,反而不算太多的几次和小宋交流,十分和颜悦色。 连默琢磨不透这错综复杂的男女关系,转而去看新婚夫妻的资料。 新婚夫妻的经历就简单许多,两人都是申城人,丈夫二十五岁,妻子二十三岁,两人就读同一所大学,女方毕业工作了一年,两人就结婚出来度蜜月了。 从资料上看不出太多信息,和死者唯一有交集的,就是曹贝妮等三人都是皖地人,死者陆向阳则上山下乡去过皖地。 “有什么发现?”陈况和她交换手上资料。 “暂时没有。”连默递过她已经翻阅过的传真,取过陈况的那份。 过不多久,两人几乎同时抬起头来,“黄家妹!” 陈况与连默的头凑在一处,从各自的资料里翻出一页来,展示给对方看。 陆向阳购买的一年期人身意外保险,最高可赔付五百万元,年底即将到期,受益人是黄家妹。而曹贝妮的母亲,恰恰也叫黄家妹。 这显然不是巧合。 “我去给老费打电话。”陈况站起身来,将茶几上的传真都收拢在一起,折好收在口袋里,“你陪我在外头跑了一天,早点休息。” 说完揣着传真大步离开。 连默拄腮在沙发上呆坐了一会儿。 有陈况在的时候,整个酒店客房显得十分充实,即使他一言不发,也让人觉得心安。他一走,原本静谧的房间,一下子变得空旷寂寥起来。 这念头令连默一怔,忙伸手拍拍自己脸颊,暗道果然累极,所以开始胡思乱想。她起身洗漱上.床睡觉。 酒店的床都放置在靠窗的位置,躺在床上,透过干净的巨大玻璃窗,能看见外头的漫天星斗。西宁的天空低垂,仿佛只消一伸手,就能触碰到墨蓝色的夜。当城市的灯光渐次熄灭,剩下的,是满天繁星织成的河。 连默就在星光中慢慢睡去,陷入梦境。 她知道自己行走在梦中。 周身是一片朦胧烟雨,所有的景色都仿佛披着一层轻纱,若隐若现。白日里雄浑壮阔的丹霞地貌,这时依稀都带上了江南才有的薄薄水汽,让人伸手去触,却又触不可及。 连默循着记忆前行,山道崎岖,她被裹在轻雾里,回首已不见来时路。 忽然烟锁雾罩的前方传来惊叫,她无暇细思,循声奔跑,来到惊叫声的源头,一眼望见被抱在妻子怀里的陆向阳。中年人已经死去,似睁似闭的双眼还带着一丝对人世的眷恋,双手半握着。 连默猛然从床上坐起身来。她终于想起来了!她摸过床头的手机,在看见凌晨四点的时间后,顿坐在床上。 大家都还在睡觉啊……她又轻轻将手机放回床头柜上,慢慢钻回被窝里去,只是睡意了无地望着外头顶天空,星子渐渐隐去,天光一点点亮起来。 吃早饭时,陈况对着连默的脸细细看了看,“昨晚没睡好?” “我想起来现场的一条重要线索,当时太忙乱,一转眼就把这件事忘了,昨晚终于回忆起来。”连默将牛奶杯放下,“其时死者手里握着两小瓶药,一瓶是口服基因治疗癌症的药物,一瓶是阿片类止痛药……” 陈况将手边的一碟迷你三明治推到连默跟前,“边吃边说。” 连默取过一块三明治,咬了一口,为其间滋味不俗的芥末蛋黄酱轻“噫”了一声,接着继续对陈况道:“口服基因治疗药物是未来基因治疗的发展趋势,能大大降低成本的同时也可以减轻病人的痛苦。但是这项技术在国内还处于创新试验阶段,并没有在临床进行实验。不过美国一家私营生物技术公司基泰锐却已经研制出可以口服药丸,用通过消化道直接给药的方式取代过去传统的静脉注射和肌肉注射,解决了注射基因药物造成的定位困难、无法控制有效治疗剂量和强烈的不良反应等副作用……” “所以?”陈况微笑着倾听,等她停下来才问道。 “所以,死者肯定是患有某种难以通过手术和放化疗治愈的癌症,这才转而前往美国寻求治疗的方法。”连默将迷你三明治咽下肚去,“以他的健康情况,国内保险公司不会受理他的投保,或者即使受理,他在已经患有重大疾病的情况下,也无法获得高额赔偿。因而他才购买了人身意外保险。” 陈况点点头,他相信连默作为法医所具备的专业见解。 “陆向阳是否虚弱到可能自己失足摔倒致颅内出血死亡的程度?” 连默回想与死者短暂的相处时间内他的行为表现,“这我无法擅下结论。” 至少他没有很明确地表现出虚弱痛苦的症状。 “吃完饭,麻烦连医生陪我走一趟派.出.所,行不行?”陈况征求连默意见。 “没问题。”连默又拿起一块三明治,然后起身,“走吧。” 陈况哈哈笑,端过连默没喝完的牛奶,一仰头将半杯牛奶喝个精光,“走罢。” 连默没在同喝一杯牛奶的问题上纠结,她的心思全在陆向阳的死因上。 两人到派.出.所没多久,国字脸的潘警.官就出来接待两人。 潘警.官一边与陈况握手,一边引两人朝办公室去,“昨天已经和申城的费队长通过电话,费队长说连医生的业务能力很强,我们这儿的法医正好刚毕业没多久,经验不足,还请连医生帮着一起看看尸检报告,有没有什么遗漏之处。” 连默表示不敢当,她也是主任手把手带出师的,知道一个新手会面临诸多问题。 三人在办公室落座,潘警.官取出尸检报告来,递给连默。 外地游客在景区身亡,无论是意外事故,还是人为造成,对当地的旅游难免造成影响,所以局领导十分重视此事,所长接获通知,要全力侦办,尽早得出死因,排除他杀嫌疑。 在潘警.官与陈况寒暄的工夫,连默将尸检报告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当地法医的尸检做得很仔细,报告写得很详尽,有不规则的头皮复杂裂伤,创缘显示挫伤痕迹,创口有组织纤维连接,未有完全断裂。颅骨凹陷骨折,创口有泥沙和细小岩石颗粒,其有机物和无机物与北山岩石相同,可以断定就是在北山九窟十八洞事发地点造成的,符合钝器损伤或者头部撞击外物造成的伤害。死者胰腺有密度不均匀肿块,边缘呈分叶状,可见低密度坏死。 连默已经基本判定陆向阳患有胰腺癌的事实,但她还是问潘警官,“死者的随身物品中,可有阿片类止痛药和进口治疗癌症的药物?” “确实有一瓶吃了一半的吗.啡,另一瓶药,我们还没确定是什么。”潘警.官有点佩服地望了连默一眼,这小姑娘看起来斯文安静,可是一开口,就知道是真正的行家。 得了癌症,没有子女的有钱中年男人,一份即将到期的高额人身意外保险,收益人并非结发妻子,而是不相干的女性……看起来,一时还不能完全排他杀的可能啊,连默抬头望向潘警.官和陈况。 潘警.官昨天已经收到费永年发来的传真,他也注意到其中颇不寻常的几点,遂叫干.警进来,交代他去将死者的妻子和曹贝妮请来,协助调查。 陆夫人麦超英来到派.出.所,听警.方问起丈夫生前的健康状况,她哽咽着表示,丈夫的确得了胰腺癌,但去年年初去美国,接受了最先进的基因药物治疗,病情得到了控制,身体状况最近一直不错。这次出来旅行,也是丈夫提出来的,也征求过医生的意见。 “他还说等这次回去,我们就去收养个小孩儿,等孩子大了,也可以给我孝敬我们,给我们养老……”麦女士说着说着,悲从中来,又痛哭起来。 “你知道你先生买了一份高额人身意外保险吗?”潘警.官一边递了两张纸巾给麦超英,一边继续问。 陆太太一愣,摇了摇头。 “那你知道不知道这份保险的受益人是黄家妹?” 陆太太听见黄家妹的名字,一张微微哭肿了的脸倏忽狰狞起来。 “黄家妹?!他买的保险的受益人是黄家妹那个臭女人?!”麦超英猛地从椅子里站起身来,如同扞卫地盘的母狮一样在室内来回踅步,“他死得好!死得活该!” 竟然连掩饰都不肯再多掩饰一下。 ☆、第三十九章 假期(8)往事 陆太太犹如一头困兽,绝望之余,怒气冲天,浑身上下简直可以看见有形的火焰在熊熊燃烧。 “枉我听说诚心诚意地祈祷,菩萨就会灵验,还一路三跪九叩地上山!”麦女士咬牙切齿地咆哮,“他就不配我对他这么好!” 连默与陈况对视一眼,麦女士若不是演技太好,就是盛怒之下口不择言。 初初看起来,陆太太是的确不晓得丈夫买了保险,还将黄家妹写为受益人。而且她也不知道同游的曹贝妮是黄家妹的女儿,否则以她这听见“黄家妹”三个字都忍不住火冒三丈的样子,如果知道曹贝妮是黄家妹的女儿,如何能像无事人一般同处? 但是也不能排除麦女士演技格外精湛的可能。 国字脸潘警官只微微错愕了一秒钟。他原本以为失去丈夫的陆太太悲伤痛苦不已,需要好好安慰,轻声细语地问话,不料只消三个字,伤心的未亡人即刻变身为暴走的霸王龙,露出张牙舞爪的真面目来。 在劝阻两次不见效果后,潘警官的浓眉一蹙,提高音量,“麦超英同志,请你冷静!这里不是你家,可以任由你大声喧哗。” 作为死者家属的麦女士三天来都被人小心翼翼地对待,温声和语地安慰,这时教潘警官这样一声断喝,倏忽如泄了气的皮球般萎靡了下来,整个人一屁.股坐进椅子里,伸出双手,捂住早已青春逝去的脸,“呜呜呜”地痛哭起来。 “……他上山下乡回来,要工作没工作,要住处没住处,家里父母兄嫂嫌弃,外头狐朋狗友走避,谁会伸手帮他?人人都等着看他笑话!如果不是街道里的阿姨知道我家就我一个女儿,我爹爹姆妈不舍得让我嫁出门,想找个愿意住在丈人阿爸家的女婿,哪能把他介绍给我?”麦女士的声音由高亢渐渐低落,“我爹爹姆妈把一爿生意统统交给他,从没拿他当外人。我在家照顾父母,料理家务,在外招呼客人,管理账务,除了没给他生个孩子,我哪一点对不起他陆向阳?!” “黄家妹和你丈夫是什么关系?”潘警官冷声问。他还当只有他们西北婆娘泼辣呢,不料江南妇女也一样凶悍。 陆太太放下手,一哂,“还能是什么关系!” 真说起来,便同其他故事一样俗不可耐。 陆向阳上山下乡,到穷乡僻壤的皖地,一介十几岁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城里学生,既不会种地,也不会养猪,搁哪儿都遭白眼。幸亏他认识字,就在当地的学校里给学龄儿童启蒙,教小孩子们认字。 当时农村人不重视学习,认为能识几个字,会做算数就行了。女儿是要嫁人的,更加没必要浪费钱米送去学校。但这不能阻止女孩们向往知识的一颗心,总有那么几个女孩子偷偷地给陆向阳送地瓜送鸡蛋,就是为了能多认识几个字。 这些女孩子中间,就有一个叫黄家妹的。 黄家妹比陆向阳小两岁,在十五六岁年纪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胸.脯饱满鼓胀,一张脸被太阳晒出两团红晕来,即使穿着最土最破的土布棉袄,看起来也鲜艳生动得让人想咬一口。 青春期欲.望萌动的陆向阳也真地扑上去咬了,将黄家妹彻彻底底地咬了个干净,将她从女孩子变成了一个女人。 然而知青返城的浪潮袭来,再青春再热情似火的少女也阻挡不了陆向阳回城的步伐,他抛下黄家妹回申城了,随后经人介绍,和麦超英相识并结婚组成家庭,将皖地山野间饱满的肉.体抛诸脑后。 但黄家妹不是个甘于被人抛弃的农村女孩,她有心计有手段更有胆量。她以前偷偷自陆向阳写给父母的信的信封上抄下他申城家里的地址,悄悄溜上往申城寄送返城知青物品的火车皮,来到申城,手持地址,一路打听,找到陆家。 她并没有说自己认识陆向阳,只说是从皖地来,留在当地的知青托她给陆向阳带封信。接待她的是陆向阳的嫂子,一见是个穿着土气,整个人土头土脑的乡下姑娘,遂轻飘飘地告诉她,陆向阳已经不住在这里,结婚住到岳父家去了,并给了她一个地址,让她自己去找。 黄家妹一听,心就凉了一半,但还是按着地址找到陆向阳。 陆向阳这时候新婚,和妻子正是蜜里调油的阶段,一见黄家妹就取了五十元钱赶她回皖地去。她接过钱,转身离去,却没有回乡,反而拿这点钱在申城住了下来。先是找到一份城里人不屑做的清洁工工作,然后与人结婚,在申城安定下来。随后又凭自己的一股狠劲,攒钱开了裁缝店,专门帮人驳样子,渐渐有了点钱,也懂得打扮自己了。 过了大约有十年的样子,陆向阳事业越做越大,应酬渐渐开始多起来。一次在外吃饭,偶然重遇黄家妹。她当时才二十五六岁年纪,青涩褪去,展现出一个女人成熟性.感的风.韵。陆向阳把持不住,和她旧情重燃。 “谁晓得是不是偶然遇见的?!”麦女士说到这里,简直睚眦欲裂,“要不是他嫂子不小心说起来,我还要被蒙在鼓里不知多久!” 潘警官听得几番扬眉。 “陆向阳后来向我保证他和黄家妹彻底分手了,我这才没和他离婚!向不到他又和她搅合到一起去了!”麦女士声音不由自主地升高,“他生病的时候照顾他的人是我,每年陪他应酬他家的那些蝗虫一样的亲戚的人也是我,即使这样,他还是惦记那个臭女人!!” 在场的三个人,无一能安慰这个悲伤又愤怒的女人。 请走陆太太,潘警官朝连默陈况笑一笑,“看来还要请曹小姐走一趟才行。” 曹贝妮是黄家妹的女儿,而且从她的年纪推断,也不能排除是陆向阳女儿的可能。陆向阳买了巨额人身意外保险,受益人是黄家妹,并没有直接写曹贝妮的名字,无非是曹贝妮与他没有血缘关系,或者是出于保护女儿的目的。 但,曹贝妮知道吗? 保单还有两个月就到期了,如果到时候陆向阳还健在,巨额赔付就会落空,黄家妹什么也得不到。 这,会是动机么? 曹贝妮是由小傅小宋陪着一起来的。 看得出来她有些忐忑不安,小傅一直握着她的手喁喁细语,小宋则一如既往地安静沉默。 潘警官请曹贝妮进办公室讯问的时候,她三步一回头地望向小傅小宋,表现得很慌乱。 “曹小姐,请坐。”潘警官关上办公室的门,隔绝外头的声音与视线。 曹贝妮慢慢坐进稍早陆太太坐过的椅子里。 “曹小姐,今天请你来,主要是有些事想向你求证。”潘警官将传真执在手里翻了翻。“这次参加自助旅行团,是谁的主意?” 年轻女郎一楞,“谁的主意?我妈妈罢?我妈老家要征地,她和我爸回去处理,她说我一个人在家待着家里要弄得一塌糊涂,所以替我报名参加自助旅行团……” “那你的两个朋友呢?” “他们听说我要放年假来旅行,就跟着一起报名了。”女郎有些苦恼,“这和调查有什么关系吗?” 她还有好多景点没去,而假期却已经结束在即。如果不能及时回公司去销假,在如今就业环境这么差的背景下,她担心职位不保。 “在来旅行之前,你和死者陆向阳认识吗?” 曹贝妮一听,到底还是无法控制地流露出一丝慌乱来,“不认识。” “你知道令堂认识陆向阳么?”陈况忽然插.口道,“你知道他以令堂为受益人购买了高额保险么?” 曹贝妮满面震惊,“什么?!” 又喃喃自语道,“所以他才会对我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他说了什么?”潘警官敏锐地捕捉到她的低语。 曹贝妮咬了咬嘴唇,“在九窟十八洞游览的时候,我走得累了,小傅叫我休息休息,他往回走去找小宋要便携折叠椅和矿泉水。我一个人站在栈道上,他……陆先生慢悠悠地走过来,很奇怪地望着我。” 陆向阳对她说,向不到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 她当时觉得特别莫名其妙,所以就瞪了他一眼。 他不以为忤地微笑,来到她跟前,伸手想要抚摸她脸颊,幸亏她机警,一下子就闪开了,并且怒声说,你老婆就在后面,你向做什么?老不要脸! 陆向阳听了,竟然还点点头,说是挺不要脸的。 “我觉得他是老不正经,不愿意理他,就打算先往前走。他就在我背后自言自语一样说,不会让我再吃苦,会让我以后衣食无忧。笑话!我爸我妈从来就没让我吃过苦,我现在的日子也过得很好,哪需要他一个老男人跑来对我说这些?我就算是缺钱缺爱想不开找人包养,也不会选他这种老头子好伐?!”曹贝妮涨红了脸,胸.脯一起一伏,带着年轻女郎特有的朝气和美丽,“后来小傅返回来,我们就继续往前走。我嫌这些话听了恶心,也没和小傅提起。再后来姓陆……陆先生就出事了。” 曹贝妮握紧双拳,“我就知道这些,真的!” ☆、第四十章 假期(9)人性 “谁能证明你说的这一切?”潘警官步步紧逼地追问。 “小傅能证明!”曹贝妮一双眼睛晶亮,闪着遭人质疑后的怒火,氤氲着一点点委屈的水汽,教人不忍心继续追问。“他拿着折叠椅和矿泉水回来的时候,姓陆的还活着,又恢复成一副派伪君子模样。” 潘警官打开办公室的门,叫女干.警陪曹贝妮去另一侧的休息室,又请有些坐立不安的小傅进来问话。 小傅在潘警官炯炯有神的双目逼视下,没等他多问,就把当天发生的事又重述了一遍,证实了稍早曹贝妮的说辞,他从小宋那儿要了轻便折叠椅和矿泉水返回曹贝妮身边时,陆向阳还活得好好的,就站在栈道上,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妥。但是曹贝妮则显得有些不快,不愿意支上折叠椅在原地休息,一味催他快点走。 将小傅也请出办公室后,潘警官瞥了一眼仍坐在外头长椅上等待的小宋,拍一拍问讯笔录,“这过了三天时间,他们要串供,早就串好了,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陈况微笑,“我看也未必,老潘你方便不方便演出戏给他们看?” 潘警官的国字脸上浮起笑容,“怎么演?” 陈况上前去与潘警官咬耳朵,潘警官边听边连连点头,到最后忍不住拍掌,“好!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随后一转身,走出办公室去安排了。 陈况则返回连默身边,“等一会儿,还要麻烦连法医,向大家普及一下法医学知识。” 说到这里,他朝连默眨一眨眼睛。 连默怔忡一秒,随即恍然大悟,点头,“没问题。” 大约一小时后,事发当日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请到派.出.所的多媒体会议室。待众人落座,潘警官打开会议室的投影仪,将案发现场的呈现在众人眼前。 “根据大家的陈述,我请几位警官来还原一下事发时的经过。”潘警官说完,几个坐在会议室后排的警.察就走上前来。 连默一看,不由得微笑。潘警官选的别说,还真有几分神似。 皮肤黝黑劲瘦的“导游”陪着乌黑头发扎成一束的“连默”走在前头,新婚夫妻在稍后些的位置拍照,“曹贝妮”站在旁边休息,“小傅”往回走去找“小宋”,行经“陆向阳”身边。“陆向阳”等“小傅”走远了,遂上前去与“曹贝妮”搭讪 。 这时“陆太太”正在远远的地方三跪九叩,而“小宋”则端着相机在拍风景。 “小傅”取了东西回来,“陆向阳”已经倒在地上,旁边站着惊慌失措的“曹贝妮”,连忙拉着她离开现场。 曹贝妮“嚯”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派胡言!为什么我要杀一个不认识的人?!” “不认识?”潘警官指一指自己手中的调查资料,“你母亲是黄家妹……” 潘警官的话音未落,坐在一边木呆呆的陆太太猛然抬起头来,“什么?她是黄家妹的女儿?我就说她不正经,年纪轻轻的就在两个男人中间周旋,晚上还睡一间房!原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和她那个不要脸的妈学的啊!” 麦女士字字句句都似淬了毒的刀剑,毫不留情地往曹贝妮身上扎去。 曹贝妮到底年轻,没什么丰富的词汇,只红着眼睛,苍白地回击:“你才不正经!你全家都不正经!” 两个女人眼看就要吵起来,看得新婚夫妻目瞪口呆。 潘警官大力咳嗽两声,将话题带回来。 “因为死者以你母亲为受益人,买了巨额人身意外保险,一旦他因意外去世,你母亲将获得五百万元的高额赔偿金。但是保险即将到期,死者尚好好地活着,你母亲就什么也拿不到。所以你在旅行途中想制造陆向阳意外死亡的假象,好帮助你母亲获得这笔巨额赔偿金。” 曹贝妮涨红了脸,“我在来旅游之前,甚至不认识这个人!” “正因为你在旅游前都不认识他,才会让警方排除你的嫌疑,进而去关注错误的嫌疑人。”潘警官一伸手,示意连默上场。 连默走上前来,先向诸人表明自己法医的身份,又指了指现场的图片,最后示意扮演陆向阳的警.察站起来。 “这位警.察的身高体重与死者相仿,假设这里是栈道,宽约七十公分,勉强够两个人并肩行走。崖壁上的血迹显示死者所站的位置非常靠近岩壁,以他的身高,在这个距离失足撞击岩壁,如果不是施加了相当大的外力,是无法造成这么严重的脑外伤的。” 连默又示意警.察向外走两步,“只有当他站在栈道外侧,失足向内摔倒,撞击崖壁的重力加速度才有可能造成重大伤害。但此时,崖壁上的血迹位置应该非常地靠近地面。” 潘警官示意干.警将曹贝妮带走,她当即尖叫起来,“我没有!我没有!” 当干.警的手触到曹贝妮手腕的刹那,一直沉默的小宋猛地站起身来,“是我杀了那个老东西,不是妮妮!我看到那个老东西想对妮妮动手动脚,一时气不过,趁周围没有其他人的时候找他理论,谁知道他竟然笑嘻嘻地说,他和妮妮的关系我不会懂,他们的关系谁也切不断!我当时听后,失去理智,信手推了他一把……” 一时间满室皆寂。 良久,潘警官叹一口气,指示干.警将小宋带走,留下其余人,去审问小宋去了。 曹贝妮怔怔站在原地,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怎么会是小宋?不会是他……” 小傅试图搂住她的肩膀安慰她,却被她一把甩开,“小宋是你的好朋友啊!你难道一点也不关心他?!” 说着就往外跑。 小傅叹一口气,到底还是追了上去。 陆太太冷哼一声,“三心二意,勾三搭四!” 她已经被接二连三的打击刺激得口不择言。 陈况拉住连默的手,“此间事了,我们走罢。” 假期尚余两天,陈况问连默有没有什么地方想去的,连默摇摇头。 “我总觉得这其中还有疑点。”连默坐在酒店的阳台上,对站在她身边俯瞰风景的陈况说。 “什么疑点?”陈况回身,伸展双臂,懒散地靠在阳台栏杆上。 连默咬着嘴唇,苦苦思索。 陆向阳此人,能将小小一爿弄堂理发店,发展成如今的连锁美容美发院,可见其人还是胸有丘壑的,并不是一个莽撞的人。 但是他在面对曹贝妮和怒气冲冲的小宋时,言谈举止都令人深深厌恶,然而他完全可以向曹贝妮和小宋解释清楚,不必用那么模棱两可的言辞。 除非……连默抬头望向陈况,一双眼睛中充满惊诧。 “你想明白了?”陈况微笑。 “曹贝妮不是他的女儿!”这连默最先想明白的。 如果曹贝妮是他的女儿,他绝对不忍心多年未能相处的亲生女儿亲眼目睹他的死亡。恰恰相反,曹贝妮一定是黄家妹和前夫的孩子,所以陆向阳才能毫不犹豫地站在崖廊上对她说那样一番莫名其妙的话来。 他在极力惹怒曹贝妮,希望以她率直的脾气,会被当场激怒,做出推搡他的举动来。但曹贝妮是被父母娇养大的,虽然脾气比较坏,可是她连骂人的话都说不了几句,更做不出伸手推搡陌生人的举动了。她一俟小傅取了东西来,就催着小傅赶快走。 陆向阳当时一定很失望。 然而小宋站在U字型栈道的另一边,目睹了这一切。他默默喜欢曹贝妮,以为陆向阳对曹贝妮有不轨之心,遂趁左右无人,过去理论。陆向阳把握机会,表示自己和曹贝妮关系密切,小宋一时被冲昏了头,用力推了他一把。 “他把人性全都算计到了。”连默轻喟。 黄家妹老家土地征地,黄家妹和前夫回去处理,留下女儿一人在家也不放心,索性让她出来旅行。陆向阳趁机也报了同一个旅行团,计划好了要让情敌的女儿作为结束他生命的推手。 这样,他可以给旧情人黄家妹五百万,保证她的后半生,也结束自己承受病痛的生命。 他全都算好了。 “我们一点证据也无。”连默轻轻说。 陈况叹息一声,蹲下身来,将她慢慢揽在怀里,落一个吻在她头顶,“傻女。” 连默垂睫,靠在他宽厚的胸膛上。 是啊,太傻了。 ☆、第四十一章 Orestes(1) 第五章 Orestes 连默驾车,跟在信以谌车后,慢慢驶离自己住了三年的老式小区。门口的保安一边升起栏杆,一边与她告别:“连小姐也搬走啦?” 连默向他点点头。 “要是有连小姐的快递或者信件包裹送来,我们会给你发短消息的,你放心。”憨厚的年轻人还没染上城市的市侩气息,非常热情地对连默说道。 “谢谢。”连默诚心诚意地道谢。 连默搬走,表现得最为不舍的,大抵只有隔壁两个年轻姑娘了。 贤珍与明竹头一天见有连默同事来帮她打包物品,不由得大惊,跑到门口来问连默,“姐姐要搬走么?” 连默百忙中对门口的两个女孩子颌首,“嗯。” 明竹露出失落的表情来,“难得碰到姐姐这么和气温柔的邻居,向不到没多久姐姐就要搬走。” 贤珍拉一拉明竹的手腕,“姐姐现在忙,我们别给姐姐添麻烦,我们去买点菜,晚上请姐姐吃饭,算是谢谢姐姐这段时间对我们的照顾。” 随后也不等连默拒绝,就拉着明竹跑开了。 来帮连默打包的费永年夫人秦青将连默装好箱的书拍照,然后合上纸板箱,用封箱带仔细地贴合,直起身略蹙眉,“这两个女孩儿和你很熟?” 连默苦笑。她并不太擅于拒绝格外热情的人,如果面无表情不能令对方退却,她就只能礼貌地等对方自感无趣,自行疏远。 秦青双手撑着后腰,坐到饭桌旁的椅子上,“来,阿姐有话和你说。” 连默看了一眼费永年,费大队长扭头,表示他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径直把连默的折叠脚踏车塞进车套里去。连默只好乖乖走到饭桌边,站定,像等着老师训话的孩子。 秦青拉起连默的双手。“小默啊,你自己独居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有些坏人是很有欺骗性的。法制节目里不少罪犯都面目清秀心狠手辣。” 连默大力点头,表示知道了。 青空恰好从阳台上将茉莉花捧进来,听见秦青的话,连声附和,“嫂子说得再对不过!” 连默微笑。她从西宁销假回单位上班,主任趁中午吃饭的时候,陆陆续续将连环杀人碎尸案的进展告诉她,说法院已经受理此案,确定在年后开庭,到时候检方会请她出庭作证。说完主任仔细观察她的反应,见她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这才继续说,“案件证据确凿,不过他家里想为他做精神鉴定……” 连默当时听了,并没有觉得十分意外。 詹姆斯.庞无论出于何种理由杀人,他的神志虽然清醒,但心理却必定是扭曲的。 然而两天后的傍晚,连默回家后停了车,却被一辆黑色林肯城市轿车堵在楼下门廊前头。有穿黑色西装制服的司机下车来,为连默拉开车门。 “连小姐,请上车。” 连默迟疑。 后座上一位保养得宜的中年女士微微探出头来,“连小姐请放心,我没有恶意。何况有这么多人看见你坐上我的车……” 连默环顾四周,果然小区里不少吃过晚饭出来散步和跳广场舞的老伯伯老阿姨,或明或暗地将视线落在她身上,后头有被林肯车堵住路的汽车在不耐烦地按喇叭。 “连小姐,我非常有耐心,你假使不上车,我可以一直让司机把车停在这里,直到你上车为止。”中年女士微笑,眼底却是不容拒绝的冰冷。 连默听得后头一连串的汽车喇叭声,忙低头弯腰上车,坐在中年女士对面。 司机关上车门,返身绕过车头,坐回驾驶室,发动引擎,将汽车平滑如水地驶出小区。 中年女士一直在把玩自己手腕上一圈碧绿如森海的翡翠手镯,同时上下细细打量连默。 连默出于谨慎,并不出声。 中年女士轻笑,“还未自我介绍。我姓庞,单名一个娟字。当然,不是战国名将庞涓的涓。” 连默抿唇,不语。 中年女士仿佛也无意强迫她开口,反而说起不相干的事来。 “你猜我哥哥叫什么?叫德公。从起名就能看出,我父亲对他的期望是很高的。而我,不过是继室养的,可有可无的孩子,随便起个娟啊芳啊的名字,可以上户口就行了。”庞女士声音低柔,眼神却如一把刀,轻轻沿着连默的脸型游走。“紧要关头,我父亲脑子里想的,只有前妻留下的孩子,我母亲和我,是死是活,他全不在乎。我至今都还记得母亲被人剃着阴阳头,扒光衣服,胸口挂一块牌子游街的情景。有时候我觉得她撑不过去,会就这么丢下我,去寻求解脱,可她到底还是撑过来了。” 见连默抿紧嘴唇,庞女士轻笑,“看我,年纪一大,就爱回忆这些不相干的事。女人啊,再柔软无助,可是一旦做了母亲,都会努力让自己变得坚强起来。她们可以变成狼,变成狮子,扞卫自己的孩子。” 说着,庞女士伸手来握连默的手。 连默微微一缩身体,逼开了庞女士的肢体接触。 庞女士不以为意地微微一笑,“忘记说了,我是詹姆士.庞的母亲。” 连默当时觉得自己手臂上的汗毛统统立了起来。 “别紧张,我请连小姐来,只是想让你明白,我儿子并不是一个坏人……”说到这里,庞女士深深叹息,“我和他父亲,是政治婚姻。我年轻时在文工团当群舞演员,他是机关里前程似锦的干部,组织安排我和他结婚,我就和他结婚,没有说‘不’的权力。结婚以后,他很快得到升迁,而我则怀了孩子,转而在文工团做行政工作,孩子成了我生活的全部重心。” 庞女士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看了连默一眼,“居家过日子,还是要找一个事业心没有那么重,懂得生活情趣的人。像我,嫁了个做领导的,他还未做到国家元首.的位置呢,已经忙得三五天都说不上一句话了。陪在我身边的,始终都是儿子。他从小安静体贴,也不知道究竟像谁……总之,他从来不是个让人操心的孩子,给他一本书,一套积木,他可以一个人在那里安静地呆很久。他读初中的时候,我二度怀孕,当时已经施行计划生育政.策,那个孩子我没办法留下,只能人工流产。在我坐月子期间,他和他父亲大吵一架,我在房间里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你想问为什么?因为他父亲带了女人回来,我在客卧室修养,他们就在主卧室里胡搞……” 庞女士苦笑,“看,再光鲜的婚姻,内里也有这样那样见不得人龌龊事。我儿子从那时候起就恨他父亲,两父子常年不说一句话。我开始只当他是青春期叛逆,后来才发现,我想得太简单了。” 连默动动嘴唇,却说不出安慰的话来。 “他对勾引老男人,对老男人有特殊好感的女孩子表现出浓重的敌意,甚至不惜伤害她们,是在他高二那年出现的。家里保姆的女儿放假来家里玩。他父亲为了表示自己亲民亲善,对那小姑娘态度非常好。女孩子嘛,仗着自己年轻漂亮,难免有点轻骨头,讲话没遮没拦,喜欢拍拍打打嘻嘻哈哈,恰好让詹姆斯看见了……三天以后小姑娘从二楼摔下来,当场昏迷不醒,当时家里只有他们俩,我和他父亲都不在家,保姆也出门买菜去了。保姆因为这事,辞工回家去照顾女儿了,当时谁也没怀疑他。后来类似的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我和他父亲才开始怀疑他。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他父亲向我道歉,说他错了,希望获得儿子的谅解。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他只是把这种破坏的冲动压抑下来,直到上大学的时候,他又一次撞破他父亲的丑事……” 庞女士摊手,“他杀人固然不对,可是那些明知男人有妻子儿女,却还是在老男人身上使手段,破坏别人家庭的女人,她们难道不该死么?她们害得多少家庭支离破碎。詹姆斯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无辜的人,他杀的都是那些该死的j□j!” 连默注视着庞女士眼中疯狂的颜色,忽然明白,她其实在幼年亲眼目睹母亲被人剥光衣服游街的那一刻起,内心已经充满了仇恨。而这样的仇恨已经融入骨血,不知不觉影响了她的下一代。 “詹姆斯并没有伤害你,不是么,连小姐?”庞女士冷静下来,“我希望你出庭作证的时候,能考虑到这一点。” 这时连默的手机响起,来电的人是陈况。 庞女士微笑着示意连默尽可以接电话。 “连默,怎么不在家?”陈况的声音透露出一丝焦虑。 “我在……”连默望望车外的街景。 “我知道你在哪里,告诉请你上车的人,让他立刻放你下车!会有人去接你。”陈况沉声对连默说。 结束通话后,连默对庞女士道:“麻烦让我下车,谢谢。” “他父亲虽然下台了,可是我还有些人脉。所以,连小姐,希望你能考虑考虑我刚才说的话,考虑一个母亲的心情。”庞女士在让司机停车后,最后对连默说。 十分钟后,站在人行道上的连默,等到脸色微凝的信以谌。 ☆、第四十二章 Orestes(2) 接到陈况的电话时,信以谌刚开了一瓶红酒,打算听听音乐,独自小酌。 信氏以建材起家,一点点由建筑工程的小分包商,逐渐发展成有能力参与大工程项目的投标,承揽大型建筑工程的总承包商。信父一直以此为豪。 “商机遍地都是,可是能抓住商机,从而发家致富的,只有少数那么一批人。”老爷子说到得意处,将胸.脯拍得山响,“我!信浦生!就是其中之一!” 待发达以后,信父并不热衷购买奢侈品。在他看来,奢侈品无非是牌子响亮,功能和地摊货真心相差无几。信父也不炒股票,他曾很郑重地与长子信以谌做过一番深入地交流,表明他觉得股市瞬息万变,充满风险,他自己无意入市弄潮,但不介意给长子设立一个户口,由他自行处理。 信父最大的爱好,是买房。在房屋限制购买令下达以前,信父以妻子和两个儿子的名义,在本城和老家购买了多处房产,其中便包括由信氏承揽施工建材的高级住宅小区临江苑的两套整层江景房。 临江苑的业主非常注重个人隐私,车辆进出小区都需经过电子眼扫描登记,访客需持有业主发出的访问密码才能进入底楼和登上电梯,每个密码只能使用一次,安全悉数非常高。城中许多权贵人物都选择在临江苑安家。 信父很得意地对夫人说,等将来有了孙子孙女,和官二代,军二代,富二代,星二代一起长大,从小就积累丰富的人脉,总不会吃亏。 信以谌当时在一旁听得啼笑皆非。 二老想得也太远了。 可是现在回忆起来,他都会忍不住微笑。也许是时候,找一个女孩子,分享彼此的生活,生两个可爱的孩子,陪伴他们长大。 脑子里这样的念头才方升起,电话就响了。 他取过电话看了一眼,上头显示“陈况”,他遂接听电话。 彼端陈况的气息有点粗,仿佛长时间奔跑过,“信先生,连默没有按时回家,我看了下她的位置,在临江大道,靠近临江苑的路口,我有事脱不开身……” 不等陈况请托,信以谌已放下手中酒杯,“我离临江苑很近,我去罢。” 结束通话,他取过车钥匙和外套,下楼驱车往临江苑。车程十分钟后,他果然在靠近小区的人行道上看见连默的身影。 “连默!”信以谌在夏末的街灯惨淡的灯光中轻唤她的名字,“上车。” 连默乖乖地拉开车门,坐在他身旁。 “吃过饭没有?” 连默摇头。 “你先打个电话给陈况报个平安,我带你去吃饭。”信以谌笑一笑,将车驶离路口。 连默想起电话里陈况焦虑的声音,略带歉意地拨电话给他。 “我没事,信先生接到我了。” “我听人说你被一辆黑色林肯接走了。是谁?”陈况有自己的线报,一听说连默被人从家门口接走,他就进入高度紧张状态,偏偏手边正在调查的婴儿失踪案又在紧要关头无法走开,只好请信以谌出面。 连默略一迟疑,还是实话实说,“是詹姆斯.庞的母亲。” 陈况在那头沉默一秒,“我知道了,你晚上回家把门窗都关好,自己注意安全。” 信以谌等连默结束通话,才状似不经意地问:“罪犯的家属骚扰你?” 连默点头。理论上,她是不应该被犯罪嫌疑人家属找到并私下接触的。庞女士说她在本埠还有些人脉,显然并非虚言。 信以谌显然也联想到了这一点,面上不显,心里却有了计较。 他带连默去隐在僻静的老式洋房内的谢公馆吃饭。 公馆门口的领班一见信以谌偕连默下车,忙挥手教人代为泊车,一边引两人朝里走。 “信先生今天几位?” “就两位。” “还是以前二楼靠窗的位子可好?”领班周到地问。 “好的。” 领班引两人乘坐老式电梯,上了二楼,将他们领至靠窗能看见外头阳台上开满细密夜来香的座位。 空气中有夜来香的浓郁芬芳,教连默分神。 信以谌见她频频望向阳台里累累缀缀的黄绿色花朵,不由得一笑,“喜欢的话,就出去看看,反正上菜还有一段时间。” 连默眼睛一亮,随后起身往阳台上去了。 领班朝信以谌一微笑,“这位小姐看起来与众不同。” 信以谌笑而不语,只注视着连默在阳台上弯着腰,仔细地观察如同瀑布一般垂下来的花枝,和上头繁星般细密的花朵。 领班心领神会地向他推荐当季的特色菜肴,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欣然离去。 信以谌也起身走到阳台上,问连默,“喜欢的话,让老板送你一盆。” 连默摇摇头,“家里已经种了茉莉花。” 她的精力有限,一盆茉莉花已经任其自生自灭,不想再带一盆夜来香回去,她怕茉莉花会觉得自己厌弃了它。 “美好的事物,并不是每一样都要拥有,这样静静地欣赏也很好。” “那……等下送上来的秃黄油捞饭,我一个人吃,你在一边看?”信以谌笑谑。 “那个……”连默呆呆地望着信以谌,这不是欺负人么? 信以谌哈哈大笑,挽了连默的手臂,“走罢,此间的秃黄油捞饭称得上是本埠一绝,保证你吃了还想再吃。” 他拉开椅子,待连默落座,这才坐在她对面。 “此间老板最拿手便是做一桌不重样的蟹宴,又因老板本身姓谢,遂人称谢公馆。虽然一年四季生意都很好,但每到阳澄湖大闸蟹开捕的季节,生意就更加火爆。别家的秃黄油是用蟹壳熬制的,他家却是用一雌一雄整只膏满黄肥的蟹身熬的蟹油,和以高汤和不掺杂一丝蟹肉的纯蟹粉,小火焖炖出来的,充满了大闸蟹的精华。然后用最好的有机东北长粒稻花香米,搁在陶罐里用山泉水焖熟米饭,盛在瓷白如玉的饭碗里,浇上一大勺秃黄油……” 信以谌说得自己都馋了,望着对面连默亮晶晶的双眼,“我点了加量秃黄油,胆固醇神马都是浮云!” 连默听了,点头如捣蒜。 是是是!美食当前,胆固醇算神马? 秃黄油捞饭一俟送来,两人便埋头在美味当中。 “现在还不是蟹最肥最壮的时候,十一月秋风一起蟹脚养,那才是吃蟹的最佳季节。到时候带你来吃最好的蟹。”信以谌笑吟吟对吃得两腮鼓鼓,面上全是满足颜色的连默说。 连默只管点头。美食当前,对于日常总是吃食堂和自己的家庭小炒的人来说,享受美食才比较要紧。 吃过晚饭,开车的信以谌不能喝酒,遂饮了一大杯姜枣茶驱寒。连默则喝了一杯老板自酿的桂花酿,绵甜的桂花酿下肚,整个人都暖洋洋起来。 结账从谢公馆出来,信以谌驱车送连默会所住的小区,将车停在她家楼下,“你上去收拾几件日常衣物和用具,我在楼下等你。” 连默用眼神问:为什么? “这里进出的人员太复杂,不安全,你暂时先住到别处,等案子尘埃落定,再决定是不是要住回来。”信以谌很坚决,大有你不收拾东西下来,我就在楼下等一夜的意味。 连默思及庞女士眼中并不掩饰的颜色,遂点点头。 少后费永年的电话也打过来,问明情况,他也赞同信以谌的做法。 “叫他把地址发给我,我叫你嫂子过去陪你住几天。”费永年说得斩钉截铁,不容连默反驳。 “哦。”连默无奈。 信以谌随即将临江苑的地址发给费永年,自己则带连默回到临江苑的江景套房。 他名下临江苑的房子一直空关着,家里蓉姨每隔一周过来打扫一次。他不止一次对阿姨说不用这么辛苦,阿姨却说如果不来打扫,万一有人要住进来,那清洁工作就是大进宫了。 现在想想,还是蓉姨有远见啊。 当电梯门左右滑开时,信以谌在心里暗暗道。 屋内只有股久无人居住的冷清味道,却并不脏乱,没有灰蓬尘起。 待连默放下手上的小行李包,信以谌招手叫过她,手把手教她如何设置密码,又如何生成访客密码发送到访客的手机上。 “密码被底楼大门和电梯读取过后就失效了,不能重复使用。现在我已经把你的手机设为屋主,即使我来,也要从你的手机获取访客密码。”信以谌看着连默额角毛绒绒的碎发,“我等陪你的人上来再走。” 其实他想留下来,陪她说一夜话。即使不说话,只静静地坐在落地窗前,一起看着外头开阔的江景,也好。 只是,下次罢,他对自己说。 现在她说不上惊魂未定,但心思到底混乱起伏,他不想增加她额外的精神负担。 ☆、第四十三章 Orestes(3) 休息天,费永年带着妻子秦青,又叫上青空小刘,一起到连默的住处帮她把东西统统打包装箱。 青空听说詹姆斯.庞的母亲不知道从何渠道打听到连默的住址,堵在门口把她载走,致使连默不得不暂时搬进信以谌提供的住所,便一阵扼腕。多好的机会啊!就让他这么不知不觉中错过了。 青空叹息。做警.察就是这点劣势,随时随地都有案件发生,时刻都处在待命状态,任何时候都有出警的可能。在家人需要陪伴的紧要关头,却恰恰在外出警,没办法伴随在家人的左右。 可是——要他放弃自己热爱的事业,仅仅为了追求一份感情——青空自忖,他终归没有那么潇洒,说放就放。 没人注意他的纠结烦恼,费永年忙着和小刘把装有连默藏书的大纸板箱搬到电梯口去。秦青一边将连默冬天穿的大衣套进防尘袋里,一边交代连默,取出来穿之前记得先拿到阳台上晒一晒。 等到一切都整理完毕,费永年夫妻和小刘坐一辆借来的皮卡先行驶往临江苑,青空则留下来,与物业楼组长做一些必要交割工作。连默的房子是向物业租的,如今一年租约尚有两个月才正式到期,连默不打算转租出去,遂打算空置一段时间,等租约到期,再考虑是续租或者退租。 物业管理的两个大妈老早就听说住在八号楼七零二室的女孩子出入有豪车接送,还是不同的男人,心中的八卦之火早已不可遏制地熊熊燃烧。只是连默为人比较低调,并不喜欢四处张扬,她们想打听也无从入手。这时年轻英俊的青空到物业来请物业将水电煤暂停,大妈们简直笑得合不拢嘴。 一个头发花白打扮时髦的大妈热情地接待了青空,还额外泡了杯伯爵袋泡红茶请他喝。另一个大妈从大档案柜里找到八号楼七零二室的资料,两人头凑在一起看了一会儿,时髦大妈笑着问青空:“租约还没到期呢,小连就搬走啦?这一申请空置房停水电煤,到时候想回来住一天两天可就麻烦了。” 青空向大妈一笑,“近期不会回来住,阿姨您不用担心。” 两位大妈被青空笑得老心乱跳,“是打算结婚了?到时候不要忘了给我们发喜糖啊!” 青空费了好一番工夫,才办好空置手续,停了水电煤,拿到盖了物业公章的回执,从两位热情的大妈处脱身。一看时间,已来不及去临江苑将回执交给连默。最近市里接连发生两起婴儿失踪案件,两个婴儿都在自己家中无故失踪。家属心急如焚,警方也非常重视,全力以赴,务求在最短的时间内破案。毕竟几个月大的婴儿,离开父母的时间越久,越难以找回。更要紧的时,如看护不当,小小婴儿很容易夭折。所以他必须回刑.侦队,只怕费队和小刘也已经在赶回刑.侦队的路上。 连默换了新环境,并没有觉得不适应。 恰恰相反,信以谌的这套江景房住起来太惬意,太腐败了。 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是宽阔的浦江景致,从日出到如落,直至夜幕降临,所有风景都收入眼底,一览无遗。宽敞的客厅有配备顶级发烧音响的大电视,书房里有占据整整一面墙壁的书架,天文地理,政.治经济,艺术摄影,分门别类地排放整齐,简直像一座小型图书馆。 中午下午阳光正好的时候,坐在书房的飘窗上,捧一本书,手边放一杯热巧克力……连默在心里说,这完全是神仙般的生活! 她一边反复提醒自己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一边毫无抵抗力地窝在飘窗上,度过整个下午的时光。 身为房主的信以谌,并不似她以为的那样,时时来访。他只在她搬来的第一天,礼貌地送来一个包装精致的小巧水果蓝,里头装着七、八样进口水果,每种只得一个,“怕你吃不掉,所以先拿了一点。有喜欢吃的,下次告诉我,我叫人整箱送来。” 又对连默说,“楼上的业主姓潘,为人比较热情活泼,喜欢在家中开派对,你若是嫌吵,可以去视听室,隔音非常好。楼下的业主是一对新婚夫妻,到欧洲度蜜月去了,一时不会回来。有什么需要维修或者处理的,尽可以打物业电话。” 他说得非常详细,连一些寻常人不会注意到的小细节都不错过。 “谢谢。”连默对信以谌说。 他闻言微笑,“医学检验中心落成在即,到时还要请你多提专业意见才是。” 连默灿然一笑,“没问题。” 周一连默上班,听说婴儿失踪案已经取得进展,青空小刘带着两个失踪婴儿父母的基因样本,连夜搭乘飞机赶往外地。当地才刚成功端掉一个拐卖婴幼儿的犯罪团伙,有犯罪成员交代,当地警.方解救的八个孩子中,其中有三个婴儿是从申城偷来的。 听局里的同事讲起,能端掉这个家族犯罪团伙,完全是靠陈况抓住了其中在申城负责接收转移婴幼儿的中间人。 大家都感觉松了一口气。 如今一个家庭多数都只有一个孩子,一对夫妻失去新生儿的打击,有时候是毁灭性的。自责没看好孩子,相互指责对方疏于照料,悔恨争吵,以泪洗面,终至崩溃的例子屡见不鲜。现在孩子有找到的希望,就如同在毁灭的深渊里忽然亮起一团火,前面的路充满了光明。 临近中午时,报警台接到报警,说是工人小区八号楼七零一室传出恶臭,上下邻居敲门无人应答,物业不想擅自破门而入,遂打电话报警。 接警后十分钟,工人小区所属派.出.所的干警到场,与小区保安在物业的见证下合力撞开七零一室的门,映入眼帘的景象令即使已经当了十多年片.警的老警察也忍不住捂住口鼻蹿到门外。 七零一室的客厅地板上,躺着一具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 两名片.警在反应过来以后,当即拉起警戒线,请以一切不相干的人士离开,以免破坏现场。在等刑.警前来调查取证的同时,片.警问是谁打电话报的案。 七零一室对门三室的两个女孩子怯怯地举手说:“是我们打的电话。” “说说当时的情形。”片警采集一手资料。 贤珍握紧了明竹的手,“我们昨天晚上下班回来已经闻到怪味,但是……平时并不往来,也不好过问。我当时以为是榴莲的臭味,没怎么在意。今早去买菜的时候,听见电梯里两个阿姨说楼道里一股怪味道,臭得不得了。” 贤珍顿了顿,有些难以启齿地看了看片.警。 “没关系,你继续说。”片.警约略知道她是怕人知道她多管闲事。 “我买菜回来,走出电梯,仔细一闻,觉得这臭味道不像是榴莲。又想起电台里总是说煤气泄露会有臭味,就打电话给物业。物业的人上来后,也说有股怪味,可是他们不愿意撞门,可是万一有人煤气中毒呢?所以……我就打了报警电话。” “你做得很对!要提高安全意识。以后碰到类似的情况,打电话找警察是最好的方法。”片.警安慰贤珍。 没过多久,刑.警也上来了,在现场拍照并采集样本。 大约半小时后,接获任务的连默带着实习生走出电梯。 贤珍和明竹眼睛一亮,“姐姐!” 从现场采集完样本的两名刑.警对才到的连默一笑,遥遥朝走廊另一头点点下巴,“那两个嗲溜溜的小姑娘,是连医生的妹妹?” 实习生在后面摸着下巴冲连默直笑。 连默有些无奈地摇头,“是两个以前的邻居。” “叫起人来老亲热的。”两人低声模仿,“警察哥哥……” 实习生听得浑身一抖。 “我先到现场取证。”连默在心中太息。贤珍明竹,两个女孩子在都市中打拼,觉得伸手不打笑脸人,逢人就叫哥哥姐姐,人家就不会看不起她们,会善待她们。可是她们不懂,有时候都市里的人总是自成一个圈子,她们想融入这个圈子,不是甜甜地叫几声哥哥姐姐就能达到目的的。 连默弯腰越过警.戒线,穿上一次性鞋套,戴上手套,接近躺在客厅正中地板上的尸体。 邻居太太肿胀变形的脸出现在她的视野内。 她躺在一只套冰箱用的大塑料袋中,全身布满褐色的腐败绿斑,尸体已经呈现出高度腐败。由于套冰箱用的大塑料袋并不密封,所以腐败气体逸出,导致空气中充满腐尸的恶臭,又从同样密封性能极差的门缝中散逸到走廊的空气当中。 连默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检视塑料袋,注意到刑.警已经在上面取过指纹。邻居太太如同一大块腐肉般躺在那里,平时的气焰早已经连同生命一起化为乌有,空余一具庞大的躯壳。她穿着平时进出买菜常穿的绿地碎花短袖衬衫,相同材质的短花裙裤,一双眼睛蒙着一层死灰的阴翳,凸出在眼眶外头,本就宽厚的嘴唇朝外翻着,显得十分怪异恐怖。 ☆、第四十四章 Orestes (4) 尸体运回法医实验室,静静躺在验尸桌上。 拍照存证以后,连默戴着一次性手套袖套围裙,以及一次性护目镜和塑料面罩,这才取过剪刀,慢慢将充满腐败气体的塑料袋剪开。 空气中霎时间全是腐臭味,强力换风的独立通风系统也没办法将这股腐尸味顷刻排走。 连默拿剪刀慢慢剪开粘连在腐烂尸体表面的衣物,缓慢而坚定地将之从腐尸皮肤上移除,放到一边。 实习生在一旁默默记录。 室内一时除了验尸桌的强力抽风声和解剖刀划开皮肉的声音,再无其他。 连默歪头看了一眼邻居太太。 “这让我想起以前参观过的科莫多巨蜥。”连默对着高度腐败的尸体轻道,“它们体型庞大,但是行动非常迅速,奔跑起来时速甚至能达到二十公里。然而它们很少通过奔跑猎捕食物,通常它们都是静悄悄地潜伏在猎物会经过的地方,无声无息地等待,一俟猎物进入攻击范围,就猛地扑上去,一口咬住猎物。你知道它们从不清洁口腔么?” 实习生摇头,“显然没人敢替它们刷牙。” 连默一哂,“自然界中很多动物都懂得清洁自己的口腔,比如鳄鱼,作为肉食动物,它的齿缝里嵌满了肉屑残渣,时间一久,就会腐烂滋养蛆虫,所有鳄鱼很喜欢燕千鸟落在它嘴里,口腔里来来回回地走动,剔除牙缝里的肉渣,将口腔清理得干干净净。科莫多巨蜥则不然,它们不在乎自己嘴里散发出腐臭,恰恰相反,正是这种口腔环境,使得它们的唾液中含有多种致命的脓毒性细菌。猎物一旦被巨蜥咬上一口,即使当时侥幸逃脱,也始终会死于痛苦的败血症。” “所以它们其实是用自己的口水杀死猎物……”实习生总结道。 连默笑起来,“这么理解也没错。它们会耐心地等待猎物痛苦地死去,然后慢吞吞地享用自己的美餐。如果吃不掉,就找个地方埋起来,等需要的时候再扒出来,继续吃。” “铜肠铁胃。”实习生对食腐动物敬佩不已。 待做完尸检,连默和实习生将尸体移交至太平间。 邻居太太死状极为凄惨,凶手在她胸腹部连刺三十余刀,刀刀命中要害。连默推测最初几刀已经致命,后面的那三十刀每一刀都是在泄愤,是典型的激情犯罪。 办案刑.警接到尸检报告后,很快锁定犯罪嫌疑人,正是邻居家的先生。 连默觉得这几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邻居先生人瘦瘦的,一向沉默寡言,两人之间剧烈的争吵往往只有太太一人高分贝的谩骂,而他只偶尔低声回两句,然后引发邻居太太新一轮更激烈的叫骂。 连默早就怀疑,一个人怎么能忍受婚姻走到如此不堪的境地? 可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毫无幸福感的婚姻……手段太过惨烈。 听办案刑.警说邻居先生非常平静地承认,是他在上周四晚上,因和妻子发生争执,一怒之下,用家中厨房里的长柄西瓜刀刺死了妻子。儿子当时去同学家了,他找借口支儿子到爷爷奶奶家住几天,自己则想设法处理尸体。但小区里人多口杂,他还没来得及想到妥当的方法将尸体移走,已经被邻居发现并报警。他愿意认罪。 “他说他终于能得到解脱。”办案刑警说此案的破案速度前所未有地神速。 连默却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所有人遗漏了。 下班后信以谌约连默一道去吃正宗印度菜,连默在等菜的间隙,向信以谌说起自己的疑虑。 “你要相信的自己的直觉。” 信以谌很喜欢听她用柔缓而略略带一点点微凉的声音,讲述工作中的见闻。他想大抵说出去也没人相信,为了能理解她的世界,他最近购入大量法医学书籍,闲来无事便读一点。 连默略苦恼。 警.方已经掌握动机,也取得铁证。 整幢楼乃至整个小区都晓得他们夫妻感情不睦,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有时甚至上演全武行。而凶器上则沾满了他的的指纹,洗衣机里还有沾满死者血迹的脏衣服。 整个案子看来确系邻居先生所为,但教连默想不通的是,“他已经忍受了她那么多年,无时无刻都在争吵,已然成为家常便饭,是什么导致他忽然再也无法忍受下去?” “你有没有将疑问向办案刑.警说起过?” 连默摇头。她的专业领域是尸体检验,帮助警方破案,而不是干涉警方办案。 “我建议你向贵局的费队长陈述自己的观点。”信以谌对连默微笑,“在我和费队长有限的几次接触中,觉得他是一个刚正不阿又有职业操守的人,相信他会重视你的看法。” 由费永年出面,比连默出面要妥当得多。 “嗯。”连默听后点点头。 次日,连默趁午饭的工夫,在食堂里和费永年将她不明的疑点说了,“能不能再次审问嫌犯,问他几个问题?” 费永年听后笑起来,“你这么严肃地来找我,我还以为有什么事。没问题,我请分局刑.侦队安排一下,你下午过去。” “谢谢你,费队。”连默微微鞠躬。 费永年忍住了没让自己伸手摸连默的后脑勺,“我们作为人民警.察,本来就是要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你有这样的疑问,我们就要把疑问查清楚。你愿意和我说,证明你信任我,这是好事。去罢去罢。” 等连默转身进电梯下楼去了,他才和慢慢踱步过来的主任说:“这孩子好像从上次的事里缓过来了。您看,这干劲多足?!” 主任闻言一乐,“说得好像你自己年纪多大似的!你也才三十出头,正是大好年纪,别总学我老人家。” 费永年一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有么? 下午青空送连默到分局刑侦队的看守.所,在监控室里旁观办案刑.警提审邻居先生。 屏幕里,邻居先生穿一件蓝灰色布衣,外面罩一件橘色背心,剃了个平顶头,整个人显得很平静。当两名负责审讯的警.员提问姓名性别年龄时,他都一一作答,并没有流露出抵触反抗的情绪。 其中一名干.警看了一眼记录板上的问题,面无表情地问他:“你上次交代说案发当日是和妻子发生争执,一怒之下失去理智,所以用刀刺死了妻子。具体说一说,当时是为了什么发生争执的?” 邻居先生一愣,随即又平静无波地供述道:“就是那些日常琐事,鞋子没放好,东西没摆整齐,不争气之类的。” 两名干.警对视一眼,这和当时他的供述并没有出入,“你一共刺了妻子几刀?” “我当时太生气了,胡乱捅了好多刀,没数过。”他的声音没有一点情绪上的起伏,就是平铺直叙,仿佛在讲不相干的人和不相干的事。 “你作案是怎么刺死你妻子的?”负责主审的干.警觉得这是多此一问,“演示给我们看看。” 邻居先生坐在审.讯椅里,手上戴着手.铐,听警.察教他演示一遍杀人的过程,又愣了愣。这次他愣神的时间比较久,久到两名干.警都察觉到了。 “怎么,做得出这么残忍的事,下得了这个狠手,教你演示给我们看,反而没勇气了?”另一名警.察讽刺道。 邻居先生咬了咬牙,用一只手模仿持刀的动作,连着手.铐上的另一只手,在空气中挥舞了几下,“就这样。” “就这样?你是正面面对死者,还是面对死者的背部?当时死者是站是坐?” 邻居先生彻底回答不上来了。 “不是他。”监控室里的连默肯定地说。 青空点头表示同意。 这件案子是分局刑.侦队负责办理的,他作为市局刑.侦队的刑.警不便越俎代庖,但他相信分局的这两位刑.警的专业素质,他们一样会发现这些疑问,并加以追查。 倘使罪犯说不出具体的争吵原因还可以归结为矛盾日积月累的忽然爆发,那么不能正确地描述犯罪的详细过程,就很值得商榷了。 “死者身高一百六十二公分,如果他和死者面对面站立,像他自己所掩饰的那样挥刀刺下,刀口应该以斜角刺入死者体.内,而不是像尸体上那样的垂直刺入。”这些她都详细记录在尸检报告上了,警.方如果不是过于自信邻居先生一定就是凶手,不会忽视这些细节。 “走罢。”她轻声对青空说。她的任务已经完成,剩下的就交由刑.警们来处理吧。相信他们会重新审视证据,寻找真正的凶手。 但在连默心里,真凶已经呼之欲出。 她为自己得出的结论感到悲哀。 她希望自己的直觉是错的。 ☆、第四十五章 Orestes(5) 小儿子黑了瘦了,可是人看起来精神了。 这是信氏二老在欧洲连考察市场带旅行游玩,一去半年,回到家里看到两个儿子,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 长子以谌从小老成持重,做事有条不紊,不必大人操心。幼子则和大儿子是截然不同的性格,仿佛所有顽劣的基因都教他一人继承了去,招猫逗狗,惹是生非,总少不了他。 这回惹上命案,他们远在欧洲,其实是收到了消息的。但思及小儿子从来的脾性,也晓得若是再不让他吃些苦头,往后还有得要跟在他屁.股后面替他收拾烂摊子的时候。如今他们还健在,但是有朝一日辞世以后,谁还会事事处处替他着想?长子以谌么?哪个兄弟有义务扶持另一个兄弟一辈子?即使以谌肯,他将来的妻子也未必愿意。 二老如此一思量,就强忍住回国的冲动,继续他们的欧洲之行,只是偶尔与老友黄伟荣律师互通消息,了解事件进展。得知以诺洗清嫌疑,又老老实实安分守己地在黄伟荣律师事务所做助理,这才长出一口气。 信以诺一见父母回来,欢呼一声,上前一左一右搂住二老肩膀,“爸、妈,你们有没有带礼物给我?” 信浦生一板脸,信母则拍拍他手背,“带了,怎么能忘记给你带礼物?” 信二少爷闻言侧首在母亲脸颊大力一吻,“还是老妈对我最好!” 又附在母亲耳边,絮絮叨叨地告状,说哥哥以谌如何霸道,如何j□j,停了他的信用卡云云。 不待信母答话,信浦生冷哼一声,“我看你活蹦乱跳,以谌应该没把你怎么样才是。” 信以谌在一旁接过司机拎进来的行李,并不为自己辩驳。告状这种小儿科的事,也只有以诺做得出。 “爸,妈,欢迎回家。” “走,我们两父子去书房说话,让他们娘俩慢慢八卦。”信浦生拍拍长子肩膀。 信以谌将行李放在门厅的沙发里,随父亲进书房去了。 父子二人在书房里将这半年间公司的发展,未来的走向,欧洲行的收获一一做了交流,一直谈到蓉姨敲门叫两人吃饭,这才暂时告一段落。 席间,信母问儿子,“听你弟弟说,你有女朋友了?” 以谌淡淡瞥了以诺一眼。 以诺一挑眉,做出一副“我不怕你,老妈会给我撑腰”的表情。 他晓得自己此番被牵涉进命案,母亲见他平安无事,也许就算了,可是父亲必然是要和他算账的。他先抛出哥哥有女朋友的重磅消息,保管教二老的注意力全转到老大身上去,他自己则可以趁机脱身。 以谌微笑,“还不是女朋友,只是比较欣赏的女孩子……” 没等他将话说完,以诺便来拆他的台,“姆妈侬覅听伊瞎讲!他临江苑的房子都给人家住了。” 信母一听,眼睛“叮”一下亮了,大儿子把买来做婚房的临江苑江景房都给对方住了,这还不是女朋友? 连信父都来了精神,“以谌,你弟弟没乱说罢?” “女孩子多大年纪?做什么工作?人品怎样?家庭背景如何?”信母迭声问。 信以谌苦笑。他除了知道连默的姓名职业,觉得她品格良好外,其他问题还真答不上来。 信父见儿子一问三不知的样子,又深信长子的为人,直觉认定小儿子在瞎扯,遂怒瞪以诺一眼,“这也是可以瞎说的?你自己男女关系混乱就算了……” “什么叫‘我自己男女关系混乱就算了’?”以诺不干,与老父顶嘴。 “你爸不是这个意思,以诺你别误会。”信母安抚小儿子。 以谌悠然吃下最后一个蟹粉小笼包,说一声“我吃完了”,丢下脸红脖子粗的弟弟,朝父母略略点头,“我还有事,出去一趟。” 他上楼取了外套与车钥匙,一边下楼,一边听着餐厅里以诺哇啦哇啦的辩驳声,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不必他祸水东引,以诺自己就会跳出来,替他引开父母的注意力。 以谌在十月末的夜色里驱车奔驰,不知不觉就将车子开到临江苑门口。 月色朦胧,临江的风里带着一点点水汽,他坐在车里,望着小区里点点的灯光,忍不住打电话给连默。 “……喂……”以谌声音低沉温柔,仿佛怕惊动沉睡中的公主。 “信以谌?”电话那头连默听出他的嗓音。 “嗯。吃过晚饭没有?” “吃了两只杏花楼的豆沙包,喝了一碗甜酒酿。”连默向他说起自己的晚餐内容。 “营养不够。”他轻笑,“你出来罢,我带你去吃夜市。” 不等那头连默拒绝,他又说,“我就在小区门口。” 连默静默两秒,道一声“好”,结束通话。 以谌只在车里等了不到十分钟,连默就从小区门口走出来。如水般凉冷的夜色里,她穿着一件灰色印有猫咪图案的连帽卫衣,配一条牛仔裤,脚踩一双跑步鞋,看起来就像是打算晚上出门运动的路人。 然而以谌知道,在这如邻家女郎般的表相之下,是一个怎样坚定与冷静的灵魂。 他恰恰,被这样的灵魂所吸引。 以谌带连默去市中心最有名的夜市吃宵夜。 “市政.府有整治这条夜市街的打算,想将之规划打造成正规的美食一条街。以后也许就吃不到这条街上有名的黑暗料理了。”他自然而然地挽起她的手,穿行在食客如织的夜市里。 连默想起他们在西宁夜市的那一晚,不由得露出一点笑容来。 两人选了一家生意极火爆的海鲜烧烤排档,站在长长的以条人龙中排队等位子。 “你的问题,向费队反应过了?” 连默点点头,“反应过了,也得到了解决。” 邻居先生既然不是凶手,那么凶手自然另有其人。能让邻居先生心甘情愿为其顶罪的,除了儿子,还会有谁? 警.方旋即在邻居家儿子读书的高中,经由校方配合,带走他至警.察.局进行问讯。那满脸痘痘的少年一开始还在狡辩,但当警方出.示犯罪现场的模拟动画,演示凶手是怎样行凶的时候,少年开始崩溃。警.方进一步向他证明他父亲不是凶手的时候,他的心理防线彻底瓦解,向问讯他的刑.警交代了行凶弑母的全过程。 那其实是个很寻常的周四傍晚,他放学回家,母亲已经下班回来,父亲还没到家。他躲在自己房间里做作业,心里却惦记着同学给他的一个网站地址。同学说那个网站里有好东西,保管他看了不后悔。他隐约知道同学说的“好东西”是什么,早就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他等了半天,听到母亲在厨房里开始烧饭的声音,估计她一时不会进来查看他的学习进度,就偷偷打开电脑浏览器,输入同学给他的网址。 网页上跳出许多不堪入目却又教人血脉贲张的图片,下面还有不同类型的视频。正处在青春期的少年如何能抵抗得了这样的诱惑?他毫不迟疑地点开其中一个视频,一看究竟。 正当他看得入神的时候,母亲忽然拿着西瓜刀推门而入,问他:“要不要吃块西瓜……” 他来不及关闭页面,男女媾.合的画面瞬间被母亲看个正着。 “她低声尖叫起来,挥舞着西瓜刀,骂我不学好!像我爸一样没出息,不要脸……以后只能去要饭……”少年说到最后,泪流满面,“她这样骂了我爸一辈子,又这样来骂我……我恼怒之下,夺过西瓜刀,一把捅了过去。一下又一下……直到我爸下班,推门进来……” 连默想起录像里那个平时安静的少年来。 信以谌看见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蓦地伸手揽住她的脑袋,将她的脸颊轻轻压在自己肩膀上,“累了?那我的肩膀借你靠一靠。” 连默呼吸间充满了他身上好闻的织物柔软剂味道,忍不住皱皱鼻子,把心底那点低落的情绪抛开,“谢谢。” 《烈火狱狱空自华》第一部完 作者有话要说:公公重病,婆婆一人家里医院两头跑,老公也是一下班就去医院。我的心绪最近一直很烦乱。 本打算继续写下去的,可是在不能保证速度和质量的状态下,还叫大家每天守文等更新是很不负责任的态度。 所以本文打算写到这里,暂时告一段落,就像的美剧的第一季结束了。 等家中事宜都安稳了,我会再开始写第二季。 谢谢大家。 含泪而留。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