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狼亲狈友之刁兽养成(出书版)》作者:恩顾 文案: 终于开学的乐正七,满心欢喜到荒岛进行军训课程, 可小屁孩竟然不学好,敢跟人学打牌、赌钱! 气得「魏叫兽」差点杀到荒岛去,把死小孩揪回家打屁股…… 幸好小七仔有良心,偷偷在沙滩表白:「魏叔叔我想你。」 这下,乐得「魏叫兽」气消不说,就连作梦也偷笑! 而好不容易通过笔试的夏威,开开心心找他和哥哥讨赏, 夏威说:「脱下你的裤子来,让我来摸摸你的腰, 你的屁股白又嫩呀,好像那树上的圆月亮……」 段和回:「我找个正常人谈恋爱该有多好,这死变态……」 乖宝宝杨小空,自从跟了「白莲花」,越来越受到「污染」, 不但跷课跟「白莲花」偷偷约会,还过起甜蜜蜜的同居生活。 至于从没学好的柏为屿,竟然胆大包天偷穿段杀的制服, 还叫嚣道:「制服了不起啊?借我穿一下会死吗?」 气得段杀干脆剥了他的白内裤,锁在车里关禁闭! 【256中文将分享完结耽美小说http://www.256zww.com/】 第一章 九月份开学,小朋友们个个愁云惨雾;十个小孩,八个痛恨上课!另外,作业没有做完,也是十分要命的事。 杜卯扯着杜寅声泪俱下:「哥,你帮我做作业啦,做不完姓杜的会打我啊!」 杜寅很为难,「可是有两本欸,你一本也没做完,抄也来不及了……」 「那、那、那怎么办?姓杜的和武叔叔马上要回来了!」杜卯咬着笔头,眼睛一亮,「和他说我们的作业只有一本!你分我一本不就可以了?」 「可是……」 「不要可是了!」杜卯夺过杜寅的作业本,「刷刷刷」写上自己的大名,笔一丢,翘脚嚣张地说:「看到没有?杜寅,你得多用用脑子。」 杜寅:「……」 原本都是武甲负责检查孩子的作业,自从杜佑山下定决心,做居家好男人之后,儿子的事他样样过问,武甲深深地无奈了,只能警惕地提防他动手打人。 当晚,杜佑山翻看着儿子的作业本,笑嘻嘻地说:「宝贝,你看咱儿子的字写得多工整!瞧瞧,果然是一代更比一代强,我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那字可没这么好看……就像……」点了点作业本封面上大剌剌的「杜卯」两个字,哈哈大笑,「就像这字一样,难看得要死!」 武甲觉得自己额头上有一滴冷汗滑落。 杜佑山一愣,把那本作业本里外又翻一遍,杀气腾腾地走进孩子房里,「哪个是杜卯?」 杜寅看看杜卯、杜卯看看杜寅,两人异口同声:「我!」 「哎呀哈!」杜佑山将烟啐到地上,操起衣架,「杜寅又死了?」 武甲上前一步,夺过衣架挡在父子三人中间,喝斥道:「杜寅,别掺和!到我这里来。」 两个孩子齐齐张开手臂扑向武甲,「武叔叔,我是杜寅,我是、我是……」 杜佑山好笑,「哈!这回换杜卯死啦?」 武甲揽过杜寅,拎起杜卯推出去,脸色一肃,「你少给我装!站好,和你爸解释怎么回事!」 杜卯抽抽噎噎:「我作业没有做完,拿哥哥的作业本骗你们的……」 「这不是重点!」杜佑山疯狗咬人般咆哮:「你的字怎么这么丑?看看你哥的字,再看看你的字!狗爪都扒不出这么难看的字!」 武甲劝道:「算了,他还小,以后可以练的。」 「狗屎!你就会护着他!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字是全班最漂亮的!不!全校比赛都是一等奖!这和年龄根本没关系!」杜佑山吹牛不打草稿。 「我知道,可是像你这么优秀的人很少,你不能苛求别人也同样优秀。」武甲平静地看着他,喂,你刚才明明说杜卯的字像你了,别说话跟放屁一样,放完就忘行不? 这马屁不动声色地拍得杜佑山舒服极了,他不阴不阳地怪笑三声,气消了一大半。 杜卯的作业等于完全没有做,一个晚上也赶不出来,没法子,只好让他先去睡觉;武甲揉揉太阳穴,烦恼明天送孩子去上课,又要听那个班主任的唠叨。 孩子的亲爹反倒从来不把这种事放在心上,他只穿了条内裤,恶霸状瘫在床上抖着腿,一手拿遥控器、一手捏着烟,吞云吐雾地看着电视。 武甲在厕所里磨磨蹭蹭地刷牙,从电视一个频道接一个频道地快速转换的嘈杂声音就能推测,杜佑山正在耐着性子等他。 今晚又不得安宁了! 杜佑山等得不耐烦,走到厕所里从背后圈着他的腰,嗅了嗅他的脸,亲亲昵昵地说:「明天送完孩子,到仓库来一趟。」 武甲漱口,漫不经心地应道:「是。」 杜佑山摸着他的腰腹,「以后别说『是』。」 「那说什么?」 杜佑山咬咬他的耳朵,「说『好』。」 「好。」武甲及时改口。 「你看,我最近对你这么好,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对我冷冰冰的。」杜佑山搂着武甲摇晃,「不见你对我有个笑脸,那两个小孩真的比我还好吗?」 武甲觉得,杜佑山这人真是太可笑了!他不想说太多废话,于是对着镜子里的杜佑山笑了一下。 ****** 大学的新生开学典礼,由于人数众多,各个会议室都容纳不下,便在大礼堂举行;大礼堂原本是个巨大的电影放映厅,没有空调,两壁和天花板上挂满老旧的风扇,「呼啦啦」响个不绝,依然吹不散九月初炎热憋闷的气流。 讲台前摆了一排红红绿绿的地瓜花,花丛后是更加充满乡土风格的主席台,一行校领导坐在主席台,校长声嘶力竭地发表演说:「我们要培养的是,具有、创造性的、新世纪人才……」 停顿三秒,台下的学生「啪啪啪啪」鼓掌,校记者团和校电台的闪光灯「啪嚓啪嚓」亮成一串,校长抹把汗,「现在!请校董讲话!大家鼓掌!」 礼堂里没有椅子,学生们席地而坐,「叽叽喳喳」地都是窃窃私语的声音,乐正七坐在人群里,抱着头自言自语:「讲够没有啊?妈的……」他热得满头冒汗,汗水顺着脊梁往下流,将T恤都浸湿了。 魏南河在礼堂的窗外走来走去,他自然是没法在黑压压的人群里看到他家孩子,只能站在阳光下,旁听校领导没完没了的演说。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上学,为的是什么?为的是!学好知识……」这都是些什么废话啊!校董也很痛苦,他的演说稿是秘书写的,写的是什么垃圾?厚厚一叠纸,好像永远都念不完了!「我们来说说第三点的第二小点……」 乐正七拉起T恤擦擦脸上的汗,掏出手机玩游戏。 「……刚才,我们说的是第三点的第二小点的A点……现在!我们说……咳,刚才那个是大A,现在我们说大A点的小a点……」校董快哭了,什么时候能念完啊?我想回家! 魏南河杵在将近四十度的室外,汗如雨下,他扯松领带,抹一把满脸的汗,气得快要吐血,操啊!说够没有?我家孩子中暑了我和你没完! 乐正七老僧入定状,几乎麻木了,专心玩游戏。 一个上午过去了,开学典礼还在死气沉沉地进行中,最后一个校领导俨然饿得不想多动弹嘴皮子,「我就说三句话,为强健体魄、锻炼意志,新生军训时间,由一个月延长为两个月,明天早上八点,准时在操场集合,有铁皮卡车把你们运到码头,我们坐船到岛上练兵基地!这是全封闭式军训,食宿全包,大家就不用带钱了,带了钱也没地方买东西!给大家一天时间准备,除了生活用品以外,什么都不许带!扑克牌、零食、游戏机等东西,被教官看到一律没收!今天就到这里,解散!」 礼堂里「轰」地闹开了,学生们个个叫苦连天,乐正七无知地旁顾左右痛不欲生的同学们,不解,荒岛军训多好玩,你们不喜欢吗? 魏南河愕然,有没搞错?两个月的全封闭军训?疯了吧? ****** 武甲一大早送孩子去学校上课,被杜卯的班主任逮住,好一顿说教,什么「孩子的学习习惯,是需要家长配合教育的;孩子的性格脾气,是需要家长潜移默化的」,呱啦呱啦,没完没了。 没错,老师说的都是真理,可武甲想想杜佑山那副仗势欺人、喜怒无常的德性,摇摇头,第一次体会到,后天努力相对于先天遗传来说,真的太微不足道了!杜卯怎么教育都不起作用,注定会发展成杜佑山第二。 这是一个惨绝人寰的悲剧!武甲哭笑不得地重叹一声,出了学校,开车去仓库。 杜佑山的仓库在郊区,放眼望去是一片高高的围墙,围墙内圈养一批恶狗和荷枪实弹的保安;再往内又是一堵矮围墙,拉了电网,电网以内有里三层、外三层的保安,轮流巡逻着几栋很不起眼的矮平房。 杜佑山手上的稀世珍宝与魏南河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单纯说他是文化汉奸其实挺冤枉,这个人极度矛盾,喜怒无常、好恶模糊,不像魏南河那么有原则;魏南河是铁公鸡,只进不出,杜佑山则是以藏养藏,到手一件文物之前会精打细算一番,卖出去一件,必然会用这笔钱赚回来十件!故而十几年下来,这些平房里面的东西,抵得上五间博物馆里的珍藏。 几扇铁门在武甲的车前逐层打开,又在车子后面一层、一层合上,杜佑山站在平房前,笑着朝他招了招手,「来,给你看好东西。」 武甲将车斜停在树下,下车问道:「你又弄到什么东西了?」 「你看了就知道。」杜佑山走在前面,一路有保安帮他把铁门打开;这平房从外面看,普通至极,但里面全是钢铁结构,包含十几间仓库,每间仓库至少配两扇全壁铁门。 一间仓库前,巨大的铁门缓缓开启,刺耳的声音刮着耳膜,武甲从缝隙中看到了,那不久前还搁在墓里的沉香木棺,如今,它被一个玻璃罩罩住,四面的灯光直直照在上面,棺木纹路清晰可见。 武甲愣了许久,铁门全打开了,杜佑山几步走近玻璃罩,眼神戏谑,「我根据你的描述,没有沿墓道走,雇人直接从山的正面炸进墓里,有你先探过路,把这玩意儿抬出来并不费劲。」 武甲走过去扶着玻璃罩,默默地看着那天价的木棺,棺里的尸骨和铜镜都不见了。 他之所以向杜佑山如实汇报唐墓的情况,一方面认定进墓太艰难,他们又把洞口堵起来了,再进去的可能性为零,况且这件棺材笨重巨大,根本不可能通过狭窄的石缝;另一方面,则是单纯地以为棺材这种东西,杜佑山好歹忌讳些,不会去动它;哪料,他还是低估了杜佑山的无下限人品。 「放心,连着那半块铜镜给她一起就地埋了。」杜佑山绕过木棺,一拍墙上的开关,玻璃罩里的灯全亮起来。 武甲浅浅地皱了眉,闷气堵在胸口,他动了动嘴唇,冷然道:「杜老板,我劝过你好几回了,请给杜卯和杜寅积一点阴德。」说完,转头出了仓库。 ****** 「我要去军训了!耶耶耶!」乐正七从学校回来,兴奋得形象全无,满屋子乱跑;T恤、内裤、毛巾、牙刷、拖鞋……怎么有这么多东西要准备? 魏南河苦笑,「乖,先吃饭,吃完我帮你准备。」 乐正七乐不可支地应了声,跑过来搂着魏南河,「要不要带被子?」 「这么热的天,带被子干什么?」 「晚上睡觉没有空调吗?」 「你作梦!有风扇就不错了!」魏南河敲敲小孩的脑袋,拉着他的手往楼下走,「我和你说了那么多不能做的事,你都记得了吗?」 乐正七心不在焉地答道:「记得。」 「一定要记得!管住你的嘴和手!」魏南河威胁:「吃了什么不该吃的、干了什么不该干的,吓到同学,你就别想军训了,立刻会被送回来。」 乐正七坚定地点头,「嗯!保证管住自己!」 两个人没有分开过两个月这么长的时间,乐正七还没有走,魏南河就已经挂心得茶饭不思,他回头看小孩一眼,停住了脚步,「这么高兴?」 「是啊!哈哈。」乐正七傻笑。 魏南河刚得知这消息时,还寻思着给小孩开个假病历推掉军训呢!还是不用了,要是真这么做,乐正七非和他拼命! 杨小空恰巧经过楼梯口,仰头看着他们两人,「小七,什么事这么高兴?」 「我要去军训了!」乐正七三步并作两步蹦下楼,「军训好玩吧?」 杨小空摇头,「一点都不好玩。」 乐正七不信,「骗人……」 杨小空一笑,「你自己去体会就知道了。」说完,看向魏南河,「魏师兄,你和省博物院的人很熟吗?」 魏南河不知他为何突然这么问,于是照实说:「挺熟的,什么事?」 「省博物院里那些很少拿出来展览的东西,你都看过吗?」杨小空追问。 「看过,有什么不妥吗?」 「没,以前我总认定,博物院里的东西,都是正儿八经的老货。」杨小空几步走上台阶,递给魏南河一本博物院年展的宣传,「今天去看了一下,有点奇怪。」 魏南河干笑两声,「你这是什么话?说得好像这些东西,不是正儿八经的老货。」 杨小空有些犹豫,手指着宣传册内页的一把康熙描金粉彩茶壶,「你确定?」 魏南河面上的笑意浅了,「小空,你到底想说什么?」 博物院里的东西,确实有不少备份,真东西运到外地展出,一次、两次可以在运输过程和展厅安全上多留意,次数多了,难保不出意外,尤其是托运去海外展览,且不说遗失这种重大失误,只稍微磕碰一下,都是要人命的!做一个以假乱真的仿品比投保险划算得多,而且一劳永逸,那些备份有一部份是出自工瓷坊,肉眼看不出、碳十四鉴定不了,来个全球巡回展都万无一失,让外行看热闹,内行也看不出什么门道。 杨小空心虚气短地说:「魏师兄,我没什么意思……我只是趁保安不注意,爬到防护栏里摸了摸,觉得不大对劲。」 「哪里不对劲了?」 杨小空挠头,「说不上来。」 魏南河把宣传册还给他,「我瞧你挺稳重的,什么时候变得像为屿和小七一样毛手毛脚?以后别乱摸,摸碎了,卖掉你都赔不起。」 乐正七重复:「卖掉你都赔不起!」 「魏师兄……」杨小空局促地低下头,「段和是不是可以随时进你的地下室参观?」 「那不是参观,是研究学习,他有课题要做。」魏南河纠正。 杨小空试探性地问:「地下室也能对我开放吗?」 魏南河顿了顿,失笑,「怎么,你也要研究学习?」 杨小空煞有介事地点头。 乐正七用胳膊肘顶他,危言耸听:「你别!魏叫兽小气得要死,你给他弄坏什么,他会打你的!连我他都不让随便进,我才懒得进呢,呸!」 魏南河喝斥:「乐正七,你说我坏话能不能躲远点说?」 「我什么都不会弄坏的,我保证!」杨小空眼巴巴地看着魏南河。 魏南河若有所思地点了头,「行,我有空给你打串新钥匙,你小心一点,少了什么或摔了什么……」他又想了想,拍拍杨小空的肩,「就算卖了你赔不起,我也会把你卖掉的。」 ****** 第二天出门,乐正七肩上一个大包,魏南河手上两个大包,乐正七不满地嚷嚷:「那一袋不要了!老师说不能带零食。」 魏南河把旅行包丢进车子后车厢,「我说了算!」 乐正七白眼,「你刚才还说,一切听老师的。」 魏南河面不改色,「我不在的时候听老师的,我在的时候,天王老子也要听我的。」 乐正七咬了一下嘴唇,「你真专制。」 魏南河不理他,扭头唤道:「小空,我们要走了!」 「来了、来了!」杨小空搭顺风车一起去院里上课,听到喊声忙跑出来,搭上吉普车后座,回头一看后车厢,「呵,带什么带了这么多?小七的腰会被压弯的。」 乐正七气鼓鼓的,「不知道!」 美术学院在校区最角落,所以先送乐正七去操场;校操场密密麻麻地站满了学生,喧闹不止,各系带队老师拿着喇叭,哇啦啦地喊人,魏南河开车在场外蹓跶一圈,放眼望去人头钻动,真不知道怎么找文博系的集合点。 资讯技术学院的辅导员喊得声音嘶哑:「信技院的,到这里排队!信技院……信技院……」 农学院的带队辅导员是个女的,举着手挥舞呐喊:「农学院!农学院!植物站我这里,动物站在植物后面……」 乐正七噗嗤乐了,「挺有趣。」 操场外停着一排向部队借的铁皮卡车,后斗上没有座位,纯粹是运送货物用的,先集合完毕,清点好人数的院系,由辅导员率领学生爬上卡车,像运猪仔似的运走了。 乐正七欢乐得手舞足蹈,「真好玩!」 杨小空年年都能看到这一出,感觉不到有什么好玩;魏南河摇头,乡下孩子进城就是这样,看到什么都好玩。 好不容易找到文博系的集合点,乐正七扯扯魏南河,「你看,别人都没有带这么多行李,我居然有三个包!」 「别人、别人,你过好你自己的日子,一不偷、二不抢,管别人那么多干什么?」 「可是、可是,女孩子们也只带一个包……」乐正七一把抱住魏南河的腰,「我也只带一个嘛!牛奶什么的不带了!别人会取笑我婆婆妈妈的!」 魏南河不怒自威,「谁敢取笑你?你告诉我!」 杨小空插嘴:「魏师兄,你由小七去吧!他不小了,得学着照顾好自己。」 魏南河沉默片刻,下车打开后车厢,一阵捣鼓,拆开一箱牛奶,往旅行袋里硬塞进去,「那就带两个包,不能再少了。」 乐正七拽着旅行包背带,勉强答应了:「好吧!」 「牛奶每天晚上喝一杯,手机记得充电,我给你打电话一定要接;喔,还有,我问过了,那岛上有一家小店铺,你饿了就买点东西吃,军训规定不许买零食,你偷偷买,别被其他同学看到……」魏南河唠叨个没完,弯下腰提包。 乐正七挡住他,「别人都没有家长送,更没有家长帮提包的!」 「又是别人!」魏南河正要发作,看到乐正七哀求的眼神,只好忍气吞声地嘱咐:「好好好,你的包太重,有认识新朋友的话,叫他们帮你提。」 乐正七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随口应:「喔、喔。」 杨小空无奈,魏师兄,你家孩子是孩子,别人家孩子就不是孩子了? 历史系的集合点就在旁边,乐正七把行李包随地一放,便被崔颦招呼走了,魏南河向带队辅导员要了手机号码回来,四下打转也找不到他家小孩,只找到两个行李包,气坏了,东西就丢在这里,不怕别人偷走吗,啊?不懂事的家伙! 乐正七扛了一个提包,颠儿颠儿跑回来,傻乎乎地笑,「小颦多带了一个包,我帮她背一个。」 魏南河吐血三升,你这欠操的死小孩!要不是在外头,我非揍你!我心疼你,你他妈跑去心疼别人! ****** 送走乐正七,魏南河把杨小空送到系里,然后一看时间,十点钟他有一堂讲座,现在时间还早,于是调转车,去青教楼找段和谈谈课题。 段和家那只倒霉的假道士,已经被锁在家里半个月没有出门了,看到客人异常兴奋,人来疯状端茶递水,段和温和地笑着说:「夏威,不需要麻烦你,你到里面那间房间,去做历年考题吧。」 「我能休息、休息吗?」夏威揪着衣角。 「你从起床到现在只读了十五分钟,想休息多久?」段和的笑容中隐现杀气。 夏威垂头丧气地拎上书本,夹住尾巴躲里屋去了。 魏南河表示抱歉:「真不好意思,打搅了。」 「没的事,那小子过动儿,逮住一只蟑螂都能玩半天。」段和抽出一叠装订好的A4纸,「魏教授,你看看,初稿已经修正过了;根据你的理论和思路走,确实没那么学术腔,比较易懂,加上图例丰富,普通古玩爱好者也能看明白。」 「哪里、哪里,多亏你专业理论强、文笔又好。」魏南河客气了一句,翻翻手里的文稿,见唐青花的图例多了一个,疑道:「这个瓷片是你们文博系的?」 段和扫了一眼,「不是的,我们文博系哪会有这么珍贵的标本?就是上个月在那个唐墓里捡的。」说着,从抽屉里翻出从墓里带出来的瓷片,「放我这没用,不如给你吧!」 魏南河谢了声,捏在手里摩挲观察,瓷片纹饰和发色,没有他从海外淘回来的那三片典型,这种稀有品种疑问颇多,若不是从墓里捡出来的,还真的不能肯定是唐青花。 「可惜了,你们没有看到全品。」 「其实我特地留意了民国那些盗墓者身边的东西,青瓷和白瓷碎片满地都是,混着几片唐三彩,青花没有再看到。」段和转动着手里的笔,遗憾道:「或许墓里原本就只有一、两件青花,还被民国的丘八磕破了一件。」 魏南河十分痛心,「简直是暴殄天物!我极不赞同这种形式的盗墓!」 段和从书桌上捡了张报纸,替魏南河把瓷片包起来,「没办法,夏威这种粗人太多;说来,捡到这片挺巧合的,要不是小空提醒我们是唐青花,我们就错过它了。」 魏南河一挑眉毛,「小空?」 「是啊,我没经验,以为是明初的东西,夏威都丢掉它了,亏了小空一口咬定这是唐青花,我才多看两眼。」 「小空?他的理由是什么?」魏南河不可思议,我都看走眼过,不能确定的东西,还送去作科学鉴定,他凭什么一口咬定? 段和耸肩,「我也问过,他说不上理由,就摸了摸,说凭感觉。」 魏南河愕然,回想杨小空说过的话,脑子里猛地出现一种,他作梦都没有想过的可能性,难不成我爸说的开天眼,真有其事? 段和眼见魏南河那脸色变幻不定、眼神既惊又喜,不由诧异地问:「魏教授,怎么了?」 魏南河起身踱了几步,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用尽量平和的口气,将这个惊天动地的猜测全盘托出。 毫无意外地,段和也震惊了!魏南河当即给杨小空打电话,可是对方关机了,两个人立马出门,分头去找杨小空。 第二章 越急越是找不到人,在学院里找了绕几圈,魏南河也没有找到他那开天眼的小师弟,便给柏为屿打电话:「喂!你在哪?」 柏为屿回答:「我还能在哪?在装B堂赶画,什么事?」 「小空回去没有?」 「没啊。」 「这死孩子,找不到他人,手机也不通。」 「他还能去哪?图书馆、资料室……」柏为屿怪笑两声,「说不定和白教授在哪个旮旯角里翻云覆雨呢!咩哈哈哈哈……」 魏南河嗤之以鼻,「人家小空是多正派的好孩子,你以为别人都像你这么不要脸吗?」 柏为屿悻悻道:「我就随便那么一说,魏师兄,你找他什么事那么急?」 「嗯,是有大事,小空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魏南河寻思着,这两个师弟感情最好,其中一个有什么动向,另一个肯定知道! 「说过什么?我和他说的话多了,你想知道什么?」 「关于他整天摸的那些瓷片。」 柏为屿气不打一处来,「说起这个我就恼火!他好好的漆画不做,整天摸那些个破瓷片!也不想想自己的专业是什么!我叫他给我把那两块漆板……」 「行了、行了!」魏南河截断他的话头,态度恶劣,「跟你说你也不懂,对牛弹琴。」说完,就把手机合上了。 柏为屿暴跳如雷,抬手正要摔手机,想想,手机摔了还得再花钱买,舍不得,于是抓起梳子摔出老远,「我飞天霹雳靠!你做你的瓷器、我做我的漆画,我能听你弹琴就不错了!大师兄了不起啊?啊呸!」 柏为屿还真说对了,杨小空一点也不正派,上了一半课就溜走了,跑到白左寒的办公室去鬼混,两个人黏糊个没完,一个手机没电、一个手机设静音,谁都没有去瞥手机一眼。 魏南河快活生生的急死了!直到中午时分,白左寒才懒洋洋地打来电话:「喂,你怎么回事?二十八通未接来电!你连环夺命Call啊?」 魏南河火急火燎地问:「你和杨小空在一起吧?」 白左寒一惊,被魏南河知道自己上课时间和小情人约会,还不得让他取笑到死?死爱面子的白叫兽作贼心虚地否认:「我、我……我上课呢!和他在一起干什么?没、没有呢!」 魏南河道:「你叫他马上回工瓷坊,我有急事找他!」 接到大师兄的命令,杨小空不敢怠慢,整整凌乱的衣服起身就走;两个人正处于如漆似胶的热恋时期,白左寒揽着他的腰,哼哼唧唧地舍不得他离开,好像分开一分钟都要活不成了。 杨小空垂着眼,摸摸他的头发,含笑道:「白教授,你怎么突然小了十五岁?」 白左寒猛然清醒,自己也觉得丢人,恼羞成怒地推开小绵羊,面露凶相,「赶紧滚!」 杨小空拉起他的手,不轻不重地一啃他的手指,「那我滚了,晚上去找你。」 白左寒顺势给他轻飘飘的一巴掌,笑骂:「小狗,就会咬人。」 ****** 小绵羊回到工瓷坊,段和与魏南河已经等待良久,段和见他来了,笑着招招手,「我和魏教授都在等你,你手机怎么不通?」 魏南河站在窗口处看着那辆甲壳虫,心知肚明地一笑,「过来坐。」 杨小空坐了下来,「嘿嘿」地傻笑着挠了挠头,「手机没有电了,不好意思!你们这么急找我,有什么事吗?」 段和不擅长拐弯抹角,直奔主题:「上次我们在墓里捡的唐青花,你是怎么认定的?」 杨小空一怔,随即苦笑,「怎么又是这个问题?我真不知道,只是凭感觉。」 魏南河插话:「我们想知道的就是,你凭什么样的感觉?」 「魏师兄,你问倒我了,我说不上来。」杨小空被魏南河凌厉的目光扎得全身不自在,往后挪一挪靠在靠背上,「你们问一千遍、一万遍也没有用。」 「算了,我们不是要逼问你什么,只需要确定结果。」段和指指脚边的一袋瓷片,「我从文博系带出来的标本,你没见过,再摸摸看。」 「喔。」杨小空怯怯地看看魏南河,依言去拎袋子。 「等一下。」魏南河抽出一条黑带子,「把眼睛蒙起来。」 「不需要吧……」杨小空淌冷汗。 魏南河不由分说,用黑带子裹住杨小空的眼睛,连绕三圈,确定他什么都看不到了,这才打个结,拎起袋子将瓷片全倒在书桌上,抓着杨小空的手放在一块瓷片上,「摸吧!」 杨小空有些不安,「那我随便说,你们是专家,别笑我……」 「嗯。」魏南河抱着手旁观,「说吧!」 「金代磁州窑、嘉靖五彩、北宋定窑白瓷,嗯……这个是现仿的……这个是西周青瓷、乾隆珐琅彩……」杨小空念念叨叨着,瓷片一过手就脱口而出,没有半丝犹豫。 段和平生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情景,惊得目瞪口呆,你蒙着眼睛随便一说,竟没有一件说错!谁敢笑你? 魏南河早有心理准备,此时既惊又喜,心情矛盾;他的老爹魏枕溪用这一招,立足古玩界将近半个世纪,如今虽然患了老年痴呆在家养老,但其影响力依然不减,提起魏枕溪这个名字,上到博物院和文物保护局、下到街头巷尾倒腾古玩的小商贩,谁敢不卖他老人家面子? 小时候魏南河没少挨父亲打,魏枕溪用黑带子蒙住他的眼睛,一遍一遍地让他摸瓷片,可他怎么也摸不出头绪来,魏枕溪恨铁不成钢,把他关在仓库里几个月不让出来,还是什么也没学会。 那些年,魏家人来人往,全国各地的相关文化单位,陆陆续续地送学生来拜师学艺,魏老也迫切地希望后继有人,可惜没有一个孩子有这方面天赋,最终皆失望而回;杜佑山也学过,那家伙学了半年,只学会和魏南河一起下河摸鱼。 杨小空扯了扯黑带子,小声问:「可以拿下来了吗?」 魏南河伤感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若是早个五年,老爸脑子还清晰的话,看到这一幕,该是怎样的欣喜若狂! 段和递给杨小空一面小小的护心镜,「这个呢?」 杨小空一摸,摇头,「我对青铜一点都不懂。」 「这就够了,别的以后再学。」魏南河解开杨小空眼睛上的黑带子,「小空,我的要求或许会过份一点,但我今天告诉你,你必须更认真、更刻苦地掌握这门手艺,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杨小空想也不想,「魏师兄,我听你的!」 魏南河满意地拍拍他的肩,「有任何必要的场合,我都会带你去,向别人介绍你是我爸的嫡传弟子。」 杨小空踌躇着说:「这不好吧?我是曹老的弟子,没经他允许改换师门,他会揍我的。」 魏南河失笑道:「你放心,曹老见我爸的手艺失传,比谁都着急,早几年他推荐了不少人来学,比我爸还急脾气!再说,曹师叔和我爸,本来就是出自一个师门,你只是多学一样东西而已;你是百年一见的天才,曹师叔知道了,非乐歪不可。」 杨小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喔!魏师兄,那你到底是要我干什么呢?」 魏南河点上一支烟,自信满满地说:「我要你在最短的时间内飞黄腾达。」 魏枕溪的神话,从今天开始由他的弟子继承,如不出意外,三个月之内,「杨小空」这个名字便会轰动古玩界! ****** 傍晚吃完饭,段和带着夏威出来放风。 杨小空做了一下午漆画,晚饭也没心思吃,洗了手就要去白左寒那,迎面和夏威撞个正着。 夏威气势汹汹地逮住他,「听和哥哥说你开天眼了?让我看看你的天眼!」 柏为屿挤过来,「什么、什么?」 夏威抱住杨小空的脑袋,凶狠地抠他额头,「快!睁开给我看看!」 杨小空挣扎着求饶:「痛死了!哪有什么天眼啊?我快被你抠破皮了!」 柏为屿欺身而上,按住杨小空的手,「天眼是不是杨戬那样的?」 「没错!」夏威抽出瑞士军刀,「割开就可以看到了,说!你是杨戬的第几代传人?」 杨小空吓坏了,「段和!段老师!」 段和闻风赶来,劈手夺下夏威的军刀,「想干什么?小心我再关你半个月!」 夏威颓了,扯着衣角委屈地说:「人家想看看天眼是什么样的嘛……」 杨小空惊慌失措地捂着脑门,爬上甲壳虫,七拐八扭地夺路而逃。 到了白左寒家,杨小空松了好大一口气,他在楼下绕了一圈,摸摸黑猪的脑袋,唤道:「白教授?」 白左寒有气无力地应他:「楼上呢。」 杨小空蹬蹬蹬跑上楼,喜气洋洋地扑到白左寒床上,「都晚上了,你怎么还躲在冷气房里?」 白左寒趴在床上写上学期的课程总结,「午觉睡多了,乏力。」 杨小空「嘿嘿」一笑,抱着他的腰,「别躺着了,起来吧。」 白左寒翻个身肚皮朝天,「懒得动。」 杨小空在他脸上啄一口,「白教授。」 「嗯?」 「白教授。」又啄一口。 「嗯?」 「白教授,」杨小空干脆把嘴唇贴在白左寒脸上,「啾啾啾」连着亲,「白教授!」 「干什么?有话说话。」白左寒笑着推开他,「怎么跟复读机似的?」 杨小空傻乐,鼻尖点着白左寒的鼻尖,「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作。」 白左寒掐掐他的脸,将便签纸翻个页,「你得了吧!等我一会儿,我这总结还差一点,写完我们去外面吃。」 「我帮你写吧!」 「行!」白左寒将纸笔都丢给他,「我说,你写。」 杨小空欢欢喜喜地接过来,「说吧!」 白左寒用手背触了触他的脸,「你这傻小子。」 「你这傻小子。」杨小空照着写。 「你一缠人,我就没法干正事。」 杨小空埋头苦写,「你一缠人……我就没法干正事……」 白左寒忍笑,「你就装绵羊吧!干我的时候那狠劲,哼,狼崽子!」 杨小空自言自语:「『崽』怎么写?」 「别装了,过来给我亲一下。」 杨小空立即不装了,撒下笔纸扑倒白左寒,咬咬咬、舔舔舔,亲热个没完。 白左寒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他的头发,「别住魏南河那里了,搬来和我住,反正你有车,去那上课也很方便。」 杨小空喜出望外,「那我和曹老说说。」 「你说?不怕挨打吗?我给魏南河打电话,让他帮你去说。」白左寒摸着下巴盯住他的额头,「对了,他说你开天眼了?」 杨小空心有余悸地抬手挡住额头,「白教授,你别听魏师兄乱讲,没有什么天眼啊!」 白左寒嗤笑,「他都和我说了,没想到你有这方面天赋,我也挺意外;魏南河那家伙,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高兴吗?」 杨小空不解,「为什么?」 白左寒起身关了空调,打开窗户,「古玩界的老一辈们且不说,年轻一辈只有他和杜佑山相互抗衡,他要扶植一个人打破这个局面,然而,这个人不是站在杜佑山那一边的,这样才对他有利。」 杨小空依旧一头雾水,「我?」 「柏为屿为什么第一次画展开在丹华会所,连市长都来剪彩?」 杨小空嘀咕:「因为有曹老。」 「对了!」白左寒一敲他的脑袋,「你也一样,魏南河强调你是魏老的嫡传弟子,加上你拥有和魏老一样的特异功能,他要把你扶上一个有说话权的位置,易如反掌。」 ****** 「白教授实在掩饰得太好了,我观察了他这么久,居然没有找出一丝破绽。」陈诚实蹲在墙角,拿望远镜看着系楼办公室。 杨小空蹲在他旁边,「系里的老师都在开例会,你能看到什么?」 「我把目标锁定在我们系的老师身上,肯定有一个人是白教授的情夫,哼哼哼……」 「那你一个人看吧,我先走了。」杨小空站起来欲走。 陈诚实喝道:「我命令你蹲下!」 杨小空无奈地蹲下,「陈师兄,你今天上什么课?」 「工艺美术史。」 「喔,这门课挺难的……」 「那是!」陈诚实严肃道:「别人只要上一个学期,我上了六个学期才毕业!现在重新念研,还有这门课,又得上六个学期,我容易吗我?」 杨小空以手扶额,这学期才刚开始,你就想着今后的重修生涯了,你果然不容易。 教师例会结束,老师们三三两两走出来,陈诚实扯扯杨小空,「白教授出来了!出来了!」 杨小空抽抽嘴角,我为什么要躲在这里偷看白教授? 陈诚实:「啧!崔教授和他说话呢……嗯?院长……呀!魏教授给了他一袋什么东西?来来,小空,望远镜借你看看,你觉得哪个更有奸夫的面相?」 杨小空拿着望远镜,「……」 陈诚实眨巴眼睛看着他,「说来,你和白教授最熟了,他常坐你的车,还一起去吃饭,你就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杨小空冷汗淋漓,「陈师兄,你的八卦欲不要这么强,好吗?」 「唉!人不八卦,天诛地灭!」陈诚实夺过望远镜继续观察,自言自语:「有机会拿到白教授的手机就好了,能看到他每天给谁打的电话最多……」 杨小空的手机应景地响起来,他挪到一边去,压低声音:「喂……」 白左寒在那一头口气愉快地问:「在哪呢?」 「呃……在系里。」 「魏南河给你找了不少外文资料。」 「喔,外文书看得很吃力,上次那本我查字典才看了一半,还糊里糊涂的。」 「傻小子,怎么不说呢?我给你翻译。」 陈诚实用胳膊肘捅捅杨小空,「他在打电话,靠啊!给谁打电话,笑得这么开心?」 杨小空无语地看他一眼,蹲到更远的地方,「我一会儿要去妆碧堂做创作,晚上回去再和你说。」 「行,晚上我等你吃饭。」 「嗯。」杨小空陶醉得忘乎所以,柔声说:「我爱你。」 「傻小子,别时不时的肉麻我。」白左寒隔着手机亲了一下,这才喜滋滋地合上手机,自己回味片刻,乐得嘴都合不拢。 陈诚实激动地拍掉杨小空的手机,「别打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打电话!看到没有?白教授亲手机欸!瞧他一脸幸福样,一定是给情夫打电话!」 杨小空:「……」 陈诚实痛苦地挠着墙壁,「到底是给谁打电话啊?那个神秘的情夫怎么还不现身?杨小空,我命令你今晚和白教授吃饭的时候,偷看他的手机!」 杨小空:「陈师兄,你冷静一点……」 陈诚实抓住他摇晃,两颗大眼睛瞪得几欲脱眶,「教我怎么冷静?我的导师奸夫是谁,我都不知道!」 「这……这是什么逻辑?不知道会死吗?」 「会死!我不管,我的好奇心快把我憋死了!你今晚没偷看到他的手机,明天我就死给你看!」 杨小空无力地扭开头,你倒是死一次给我看看啊! ****** 乐正七去军训几天,每晚打通电话,第一天说「真好玩」、第二天说「好累啊」、第三天说「头很晕」、第四天说「我快死了」、第五天嚷嚷「我想回家」! 魏南河既心疼又好笑,「乖孩子,两个月呢!慢慢熬。」 乐正七趴在架子床上,抽噎:「光床板铺个草席,好硬啊!比我以前睡的棺材板还硌人……」 魏南河斥道:「别乱说话,什么睡棺材板?这种话不许在外面说,被同学听到像什么样子?」 「没有同学,就我一人,他们都去隔壁宿舍打扑克牌了。」 「不是不许带扑克牌吗?」 「说是说不许带,可他们都带了,早知道我带上PSP和杰士邦了……」 「你拉倒吧!」魏南河问道:「为什么宿舍就你一人?」 「今天我又走错好几次步子,教官罚我站两个小时军姿,附加跑操场十圈,现在全身都痛,动不了。」 魏南河心急如焚,「死孩子,别人怎么不走错,就你走错?」 乐正七呜呜嚷着:「我爸教我辨东南西北,可教官只喊『左右左右』,我分不清楚左右嘛……你还骂我……」 魏南河口气一软:「好好好,乖,明天能不能向教官请假休息一天?」 「不行,明早五点还有操练。」 魏南河也没法子,忧心忡忡地劝道:「乖孩子,那你早点休息,喝杯牛奶就去睡觉。」 「没有牛奶喝……」 「怎么没有牛奶?」魏南河激怒地跳起来,「我不是给你带了一箱吗?」 「刚来第一天就分给同学了……」 「你!」魏南河气得满屋子打转,「你这死孩子!你你你!小铺子里有卖牛奶吗?」 乐正七怯怯地说:「没钱了……」 「什么?」魏南河吼得震天动地:「怎么会没钱了?我给了你一千!」 「呃……啊,你别凶嘛……唔……」乐正七战战兢兢地解释:「昨天我请全班同学喝可乐,被教官发现我有带钱,他把钱全没收了,说军训后还给我。」 「谁让你明目张胆的请别人?我不是叫你偷偷买点心吗?啊?『偷偷』你听不懂吗?你个死孩子!」 「呜呜……你不要骂了嘛!我知道错了……」 魏南河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你让我操心死了!」 ****** 正式开学不到一个礼拜,杨小空如愿搬到白左寒家里,过起了甜蜜蜜的同居生活;他整天没事偷着乐,还觉得自己在梦里呢,睡觉都能笑醒;晚上吃过晚饭,给黑猪洗了个澡,用浴巾一裹,嘿嘿直笑,「来福,香喷喷了,白教授刚给你买的沐浴乳好不好闻?」 黑猪从浴巾下露出长嘴巴,「呼噜噜……」 杨小空蹲下来对着它的脸,「没见过你这么幸福的猪,明天趁白教授不在家,把你红烧了吧?」 黑猪撅蹄子一拱,把杨小空拱倒在地上,挣开浴巾扭头奔出浴室,直扑白左寒,愤慨地告状:「嗷嗷嗷……」 「没人杀你,你叫得这么惨干嘛?」白左寒陈尸状瘫在沙发上看电视,拍拍猪头,下巴往电视一扬,「安静点,瞧,你的亲戚呢!」 杨小空被撞了鼻子,「哎呀哎呀」地叫唤几声,爬起来跑出浴室捉拿黑猪,却看到那一人一猪正专心致志地盯着电视萤幕。 「看什么呢?」杨小空走过去。 白左寒朝他比一个「嘘」的手势。 电视萤幕上播的是一窝活蹦乱跳的小猪仔,每只的头和屁股上都有一块黑,模样十分可爱,不停发出「唧唧」的叫声;黑猪面对着电视一动不动,两只小眼睛神采奕奕,似有泪光闪烁。 杨小空坐下来,凑近白左寒耳朵小声说:「这种猪叫两头乌,金华火腿专用的。」 「长得真逗趣,不然我们再买一只陪来福?」白左寒往杨小空那靠过去。 「那可不行,它会长很大的,最少也会比来福大三、四倍。」杨小空搂着他,声音软软的打小报告:「我刚才被它撞了一下……」 白左寒笑,「八成是你说它什么了。」 「只是说红烧嘛……」 「啧,我们来福的小心思很脆弱的,你别刺激它。」 「我只是和它开玩笑,可它撞我欸!鼻子都快被它撞塌了。」杨小空已然堕落到和猪争风吃醋的地步。 白左寒勾住他的脖子,在他的鼻梁上不轻不重地啃了一口,「撞这了?」 「哎,还疼。」杨小空趁机在白左寒的嘴唇上啄了一口。 白左寒捏捏他的脸,「小鬼,学会调情了。」 杨小空笑微微的,正要再说什么,电视萤幕一闪,换到宰猪场的画面,白左寒吓了好大一跳,迅速扑过去捂住黑猪的眼睛。 遗憾,黑猪早他半秒看到一排排血淋淋的死猪,惊恐万状地「嗷嗷」惨叫,挣扎着一头扎进白左寒怀里。 白左寒急得一头是汗,嚷嚷「小空,快换频道!」 杨小空头顶一排黑线,这猪也太多愁善感了…… 【256中文将分享完结耽美小说http://www.256zww.com/】 第三章 白左寒记得,这猪小时候只有巴掌大,四只细蹄子似乎撑不起圆滚滚的小身子,走起路来东摇西晃,眼睛像两颗黑葡萄,水汪汪地饱含可怜相;以白左寒那装腔作势的个性,买东西可不是喜欢什么就买什么,比如他偏好的是甲壳虫,却偏偏要买辆路虎来显示自己品味高贵;养宠物也一样,他是打定主意要养一只威风潇洒的杜宾,可惜到花鸟市场一逛,还没看到合适的狗崽,便被这只猪的小黑眼迷得七荤八素。 这黑猪一抱回家,白左寒就后悔了,别人家遛的是名狗,再不行也遛只小京巴,你堂堂一个大学教授,遛着只猪到处乱跑,像话吗? 罢了、罢了!白左寒安慰自己,我家的猪是迷你猪,只有巴掌大,养在家里也挺逗趣!哪想这猪品种不纯,在白左寒的精心照料之下,吃好、睡好,吹了气般长了几十斤的膘,以前撒撒欢一派天真活泼,现在一撒欢就能把人拱出几公尺远。 爱面子如白左寒,他只能伤心地看着他的猪一天天长大,纯真的葡萄眼变成了邪恶的黑豆眼,可爱的短鼻子变成了难看的长鼻子,惹人疼惜的小细腿儿变成了粗壮有力的短腿…… 活脱脱的悲剧啊!白左寒想起此事愤难平,狂怒地一捶床,「那个卖猪给我的奸商!他骗我。」 杨小空费了好大劲将黑猪哄回窝里去睡觉,劝道:「白教授,你别记恨了,这是缘份呐!」 「走开!」白左寒推他一把,「你又嘲笑我!」 杨小空握住他的手,小小地咬一口,「你不喜欢它,明天我带到工瓷坊去,等小七回来吃掉它。」 白左寒怒目而视,「你让乐正七吃掉我好了!」 「你就是这样,明明心里爱得要死,还要嫌它难看。」杨小空笑。 白左寒别别扭扭地将薄被子往上拉了拉,抬手关了床头灯,「我把它养那么大,还是有感情的……」 杨小空揽着白左寒的腰,在他肩头轻轻咬,「别睡,不是说好给我翻译外文书了吗?」 白左寒只好重新打开灯,「我明早还有课呢!就给你念半小时。」 杨小空乖顺地点头,忙递上书。 白左寒打个呵欠,侧身躺着,手支住脑袋,停停顿顿地把英文注释翻译出来,一些专业术语便半蒙半猜,说了几页后,觉得乏味透了,虽然句子都看得懂,但古玩鉴定不是他专业内的东西,全然一头雾水,他问杨小空:「你听得懂吗?」 杨小空一扫平日傻乎乎的样子,专注地看着书上的图例,简单应道:「懂,你继续。」 白左寒愣了一瞬,忽然惊觉杨小空在某些方面,和二十岁的自己像极了!单纯干净、充满梦想、对自己的追求心无旁骛;但谁知道,随着时光的流逝,他会不会改头换面?五年后、十年后,他是不是会露出锋利的爪牙,待人处事宠辱不惊、目光犀利刻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变成另一个白左寒? 杨小空的下巴搭在白左寒肩上,用指尖戳了戳他的嘴唇,又探身吻了吻,「你很困了吗?那还是睡吧。」 「没,我再念几页,你认真听。」白左寒笑了笑,翻过一页接着念;他第一次萌生一种强烈的保护欲,他想让自己这不谙世事的年轻爱人没有忧愁和痛苦,看不到这社会残酷的一面,不要受到挫折和伤害,永远生活在没有坏人的世界,永远微笑着枕在他身边,用带着孩子气的方式向他索吻。 ****** 十月初,各项美术类评选展,开展得如火如荼,柏为屿的两幅新创作,分别拿下了不同顶级美展的金奖,曹老笑得眼睛都找不到了,往柏为屿的脑袋瓜子上大力拍了两把,差点把他拍晕过去。 但凡提起曹铜鹤老先生的弟子柏为屿,没有人不汗颜!那个毛毛躁躁的小子过于年轻了,然而获得的殊荣,却犹如鱼雷般一个、一个炸出来,炸得艺术圈子里涟漪不断,让人不知该羡慕柏为屿,有曹老这样惜才如命的导师;还是该羡慕曹老,有柏为屿这样才华横溢的接班人。 柏为屿在这条路上走得顺风顺水,一跃好几级,从没遇到过什么绊脚石,身价「蹭蹭蹭」往上爬,同辈的竞争对手只有眼红的份;许多评论家都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一时间,所有艺术类刊物将他定位为年轻一辈艺术家的新贵,善意的赞誉铺天盖地,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出现冷言冷语;不过,这一切都掩盖不住他耀眼的光芒。 杨小空眼巴巴地看着柏为屿的获奖证书,一脸艳羡,「柏师兄,你真是太厉害了!」 柏为屿得意洋洋,「你只有在这时候才会叫我师兄!」 杨小空挠头,不好意思地笑,「我只有在这时候才崇拜你。」 柏为屿点起一支烟,抽两口,故作潇洒地踩在画架上,眉飞色舞,「怎么样?我是不是越来越有师兄的风范了?」 曹老一脚把他从画架上踹下来,「兔崽子,知道『谦虚』两字怎么写吗?」 柏为屿揉揉屁股,嘀咕:「怎么写?」 曹老扬起柳棍就要打。 「啊啊!我想起来怎么写了!」柏为屿跳着躲开,「曹老,你也真是!我和小空还装什么谦虚?真假!」 曹老想想也是,哼道:「在自己人面前随便一点没关系,我告诉你,出去说话一定要注意,别被人抓住把柄。」 柏为屿臭美地摊手,「唉,真是伤脑筋!人怕出名猪怕肥,我这就是树大招风的典型代表啊!做名人真辛苦。」 「喂喂……」杨小空冷眼,「为屿,你这种话如果在外面说,真的很欠扁。」 柏为屿勾住他的脖子,「所以我就和你坦白流露心声,在外面我可淡定了!你听、你听,接受采访的时候,我就这么说……」往后退三步,面对杨小空站直,整了整衣领,手背在身后,笑容内敛,装腔作势地把采访过程重播一遍:「这幅画引起如此大回响,我也是出乎意料的,过多赞扬使我有些惶恐不安,我在艺术之路上还只是个小毛孩,需要不断探索,希望有更多不同的声音,指出我的缺点……」 「够了、够了……」杨小空摆摆手,「先让我去吐一吐。」 柏为屿不依不饶地拉住他,「还没完呢!等我演完再吐。」 杨小空面色灰暗地扭开头,「师兄,算我求你,饶了我吧!」 「师弟,你听我说啊!我还有一段很经典的装B语录……」 曹老的柳棍毫不客气地抽下去,「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里给我闹腾!」 杨小空和柏为屿忙做鸟兽散,对视一眼,偷偷笑。 曹老一转身,柏为屿便颠儿颠儿蹭过来,诚心劝道:「小空,我像你这样研二时,就陆陆续续获了些小奖,你到现在连个入选的尾巴都没摸到,别玩物丧志了。」 杨小空沉默片刻,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你做漆画有灵气,我怎么能和你比?」 柏为屿老气横秋地拍拍他的脑袋,「怎么能这么说?我们是两种风格!曹老嫌我太躁,对你的期望更大,你别让他失望;一个人的精力有限,我的所有时间都花在专业上,而你还分出一半去钻研瓷器,当然和我不能比。」 「我不急于求成,能学自己喜欢的东西就好。」杨小空用樟脑油洗掉手上的生漆,眼见曹老转到陈列室瞧作品去了,趁机低声问:「我听陈师兄说,有个新加坡的学校聘你,你怎么不去?」 「嘘……」柏为屿怕怕地往陈列室看一眼,「别被曹老知道,他会揍我。」 「你真是……」杨小空无奈,「很好的机会欸!别系的人抢着去。」 柏为屿割下一小块螺钿,在砂纸上磨圆润,没好气说:「老外总是想挖墙脚,像我们这样学现代绘画结合传统艺术的,在国外挺吃香,在国内反而不好发展,这个局面很诡异。」 杨小空不住地用报纸擦手上的油,淡然道:「我知道你的想法,可又没让你去一辈子,去打拼几年回来,总比现在这样当无业游民更好。」 柏为屿将烟头戳在桌角,赖皮兮兮地抖着腿,说:「我就是安于现状,现在发展得不错,又不缺吃喝,能安安心心地做创作,日子过得多逍遥,何必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打拼?再说,我是个语言白痴,到那……么遥远的地方,没朋友会憋死的。」 杨小空一笑,「你就是懒。」 「我是懒,怎样?」柏为屿推他一把,一本正经地瞪大眼,「我知道了,你想把我这个绊脚石赶走,以后你就是漆画界的新贵,是不是?师弟,你好险恶的用心啊!」 杨小空无语,搬起一块小漆板往阴干房走,「得,我再理你就见鬼了。」 柏为屿揽住他的腰,淫笑,「师弟,我和你开玩笑的,别生气。」 杨小空把板举高,「别动,还没干呢!」 柏为屿上下其手,「唷,小蛮腰……」 「喂!」杨小空急出一头汗,「痒,你别乱动!」 曹老从陈列室出来,杀气腾腾地操起柳棍,没头没脑地乱抽,「怎么又抱在一起了?你们整天搂搂抱抱的,像什么话?败坏师门!」 柏为屿见势头不对,撇下杨小空一溜烟跑了。 杨小空举着漆板左躲右闪,可怜巴巴地求饶道:「唉唉,曹老,不关我的事啊……」 妆碧堂对面的工瓷坊今天开窑,几件釉里红的发色差强人意,窑工们拎出瓷器,魏南河看了一眼,摇头说:「敲掉吧。」 柏为屿从厨房里偷了只鸭爪子,坐在柴窑边凑热闹,「你真是浪费啊!」 魏南河赶苍蝇般挥挥手,「一边去。」 柏为屿拍拍屁股站起来,正要乖乖地滚一边去,魏南河又叫住他,问:「小七有没有给你打电话?」 柏为屿嚼着鸭爪,吊儿郎当地吐出骨头,「有时有。」 「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嫌肉不够吃。」柏为屿说了一半,疑道:「怎么,他没给你电话?」 「不是。」魏南河不自在地摸摸鼻子,「没你的事了,滚吧!」 「什么态度,大师兄了不起啊?」柏为屿白眼一翻,悻悻然滚了。 ****** 乐正七刚去军训前几天,每晚打一通电话回来报告情况,啰啰嗦嗦一大堆废话,可时间一久,那小子每天不知道忙什么,不主动打电话了;魏南河打过去,想问问他:吃饱没?累了没?想家没? 不想,那死孩子没说几句就不耐烦,行啦,你别什么都问,老妈子啊你?我打牌呢,就这样! 魏叫兽打击不小,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接连三天没给小孩打电话去自讨没趣。 下午到系里开会,院长就教授资格考核大发言论,白左寒坐在魏南河旁边,轻轻敲打扶手,问:「今年院里就一个正教授名额,有没有兴趣和我争?」 魏南河苦笑,「白左寒一出,谁与争锋?」 白左寒嗤笑,「拉倒吧!说得这么委屈,还不是你自己那课题论文没有赶出来;得,你等明年吧!」 「是是是!」魏南河调侃道:「您老今年赶紧升了,把明年的空缺给我腾出来吧!」 「明年就一个名额,我看你还是没戏。」白左寒抽出一支烟在指尖转动,挑眉看了魏南河一眼,「校长的侄子也要评正教授,我把他挤下去,让你明年去和他斗。」 校长的侄子在油画系任教,裙带关系尤其剽悍,魏南河估摸着自己没能耐斗得过人家,便道:「那我等后年好了。」 白左寒恨铁不成钢,「你就是没志气!」 魏南河一乐,「我没志气不是一年、两年了,评副教授那会儿,也是和这家伙撞了,校长委托院长来找我谈话,我还不是拱手让他?」 白左寒不屑道:「我要的东西,除非争取不到,绝对不可能自觉让给别人,哪怕是和你争,我也不会让的。」 「左寒,你太好强了。」魏南河把他手里的烟拿过来,放在鼻底闻了闻,若有所思地说:「小空就和你不一样,他和柏为屿很像。」 「哪会像!胡说。」白左寒不满,我的小绵羊怎么会像那二流子? 魏南河观察着白左寒的神情,缓缓说:「那两个小子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子软弱,如果是站在我们今天这种立场上争一个名额,他们会互相让给对方。」 白左寒嗤之以鼻,「可笑!」 「是很可笑,他们阅历不够,依然保持着那种天真,等再过十年,到了我们这种年纪,就不一定了;比如我和杜佑山……」魏南河蓦然停下不再说话,想起杜佑山,不由有些伤感,二十年前,两个人都还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血气方刚,为兄弟两肋插刀也在所不惜;兄弟俩说好合开一家私人博物馆,脑子里都装满了不合实际的梦想,如今杜佑山的变化翻天覆地,魏南河又何尝不是? 白左寒嘲笑道:「又想起你们俩的友情神话?南河,你老惦念旧情,到现在才下定决心打压杜佑山,太晚了!」 魏南河颇讶异,「我打压他?这话怎么说?」 院长发言完毕,鼓掌声过后会议结束,魏南河随着人潮站起来往外走,白左寒跟上去低声问:「古玩收藏协会和文物保护协会的会长,这几届都是一个人,上一届是你爸,这一届的老头儿是你爸扶上去的,没什么水准、年纪也大了,下一届是你还是杜佑山?」 两个协会虽是民间性质的,但隶属于市文物部门,在圈内属于权威机构,杜佑山是古玩收藏协会理事长,魏南河是文物保护协会理事长,两人各霸一方,自打魏南河的老爸退休后,会长完全形同虚设。 魏南河含笑望着白左寒,摇了摇头,「左寒,我们圈内的潜规则,你不懂;会长不会是我,也不会是杜佑山,历届会长是由各理事推荐,或者由现任会长提拔,我和杜佑山是推荐人,不是候选人;我推荐的人是……」 白左寒脸色一肃,「别开玩笑!你推荐二十出头的小鬼当会长,不怕被人嘲笑?」 「左寒,你想事情总是比别人尖锐,一下子就想到小空了啊?」魏南河往左斜了斜,避开白左寒的逼视,面上笑容顿敛,「不瞒你说,这个圈子是靠本事说话,杨小空的本事是玄而又玄的东西,我利用的,就是人们对这种本事的敬畏心理,杜佑山绝对找不到第二个更有竞争力的候选人,他推荐的人上台,肯定会打压我,我推荐的人上台,自然不会让他为所欲为,很公平。」 白左寒冷然道:「你们怎么斗,我不管,杨小空太小了,爬得太快对他不好。」 魏南河点起烟,漫不经心地抖抖烟灰,「他二十三了,不小!你、我像他那么大的时候,已经独当一面了。」 ****** 魏南河一直没有给乐正七打电话,到第五天,一通陌生电话打过来,魏南河接通,乐正七在电话那头嚷嚷:「魏南河,怎么这几天都没给我打电话?」 「我……」 「别你了,我手机没钱停机了,借我同学的手机呢!你赶紧给我手机储值一百块话费。」乐正七一口气说完,没声音了。 魏南河听着电话那头的「嘟……嘟……嘟……」,终于狂怒了!他回拨已接来电,恶声恶气地说:「叫乐正七接电话!」 那倒霉的同学惶恐地拉过乐正七,「你叔好凶喔!」 乐正七正和同学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打扑克牌,把手机夹在肩膀上,「喂,什么事?」 魏南河的怒火汹涌燃烧,「我看你是翅膀硬了吧?这么久没给我电话,怎么回事?」 「我手机不是停机了嘛!」乐正七心不在焉地听着,甩出一叠牌,朝同学大喊:「唉!顺东风!我的、我的……」 「你干什么呢?那里怎么这么吵?走到安静的地方和我说话。」魏南河喝斥道:「你听到没有?」 「好好好……」乐正七敷衍地应了句,把手里的牌甩出去,豪爽地爆笑几声,「老子今天手气不错,记帐……唉,我说你,帐记清楚!输的洗牌,老子去打个电话就来。」 魏南河听着那些噪音逐渐小了,这才压抑着怒火问:「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就那样,挺好的。」乐正七走到门外,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你赶紧给我储值话费呀!」 小屁孩适应了军营里的生活,和同学们打成一片,每天都过得不亦乐乎,这个地球缺了谁都一样转,乐正七没有魏南河照样过得有声有色,魏南河的失落感无法用语言表达,酸涩涩地问:「有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乐正七想也不想,「没什么话说。」 魏南河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好吧,我抽空给你储值话费;没别的事挂了。」 「等一下!」乐正七下巴顶在膝盖上,乐呵呵地说:「上个礼拜不是中秋吗?每个人发两块月饼,特别好吃。」 魏南河勉强一笑,「在外面吃什么都香,小傻瓜。」 小傻瓜抓抓脑袋,不好意思了,「我给你留了一块,塞在包里,今早发现它臭掉了……」 魏南河顿了顿,憋在胸口的那团闷气登时烟消云散,他抑制不住地扬起了嘴角,「天这么热,能不坏嘛?不长脑子。」 「再过半个月就回去,我又晒黑一大圈,你看到该心疼了。」 「你也知道我会心疼吗?」魏南河心情愉悦地踱到院子里,整颗心都柔软起来;全世界只有这么一个小鬼能有如此能耐,让目空一切、狂妄自大的魏叫兽一时难过、一时高兴,一时像碎碎叨叨的老妈子、一时又像专制不讲理的严父。 乐正七喃喃说:「南河,我交了很多朋友。」 「在外面学聪明点,别被人欺负了。」 「乱讲,大家都挺好的。」 魏南河取出一支烟,笑问:「好好好,你和新朋友们都谈些什么?」 「不谈什么,打牌呗!」 「就打牌?那有什么好玩的。」 「光打牌当然不好玩,我们还赌钱。」 魏南河把手里的烟捏碎了,「你说什么?」 乐正七兴致勃勃地说:「赌钱啊,你没玩过?我回去教你!刚学的时候我老输,已经欠了同学六百多了……」 魏南河的脸瞬间狰狞了,朝手机训斥道:「我让你念大学,不是让你学赌博!你这死孩子!想气死我吗?今天能输六百块,今后就会输六百万!」 乐正七吓了一大跳,捂着耳朵解释道:「我今天手气特别好,扳回了八十多块钱……」 「不是钱的问题!」魏南河焦躁地走来走去,发狂的疯狗般咆哮:「让你不给我学好!你看我会不会打死你!我警告你,再让我知道你赌博,我就砍断你的手!」 乐正七忙不迭把电话挂断,害怕地缩缩脖子,自言自语:「小赌怡情嘛!怎么反应这么大?吓死人了……」 宿舍里有人喊:「乐正七,你打完电话没有?我们开局了!」 屡教不改的死小孩看看自己还健在的两只爪子,吐吐舌头,一骨碌爬起来,颠儿颠儿往里跑:「来了、来了,我作庄!」 第四章 十月中旬,夏威的公务员考试成绩下来了,段和原本已经作好心理准备,接受一个狂烂的成绩,连安慰词都想好了,哪想那小子的成绩还不错,人事厅招三个人,他刚好考第三名。 夏威抱着段和狂笑三声,「我真是天才啊!和哥哥,来,为了庆祝我金榜题名,我们洞房花烛吧!啾啾啾……」 段和见他这么高兴就不爽,推开他,一脸严肃,「高兴太早了吧?还有面试呢!你看,第四、第五成绩和你差不多,面试就把你刷下去。」 夏威颓了,呜咽着挪到墙角去蹲下来,在墙上点点画画,「我要画条狗,咬死第四名和第五名……」变出一张道符贴在墙上,「凤梨菠萝蜜,哮天犬,出来吧!咬死那个……和哥哥,第四名、第五名叫什么名字?」 段和一把扯下道符撕碎了,「再给我装道士试试!」 「人、人家没有装,人家大爷我本来就是道士。」 「闭嘴!」段和沉下脸,「好好准备面试,你考个第一名也不会这么危险,你就不能出息一点嘛?没用的东西。」 夏威抱着膝盖,脸埋进手臂里呜呜哭了,「我就知道,我没出息,这辈子没一件事能做好,我已经很努力了,还是考不上;和哥哥,我对不起你……」 段和立时心软,好声好气地劝道:「没那回事,你考得挺不错,不管面试能不能过,都算尽力了;别哭啊!我说错了,我道歉……」 夏威抬头,脸上一滴眼泪都没有,笑得见牙不见眼,噘起章鱼嘴直扑过来,按倒段和色眯眯地上下其手,「段和宝贝儿,嘿咻吧!」 段和在心里默默地淌泪,我为什么还会被他耍…… 夏威兴致高昂地一边神速地扒衣服裤子,一边唱:「脱下你的裤子来,让我来摸摸你的腰,你的屁股白又嫩呀,好像那树上的圆月亮……」 段和愤怒地捶床,「你够了!要干就干,别乱唱歌!」 夏威「哇唬」一口咬住段和的小兄弟,稍稍用了点力,含含糊糊地说:「爱你,就把你吃掉!」 「痛啊!给我松口……」段和攥住他的头发,「你这神经病,就不能学一学正常人吗?」 夏威忽而正经起来,眼里含着泪光,「和哥哥,你不爱我了,和我嘿咻的时候还想别人……」 「我……」段和傻愣愣的,「我哪有想别人?我只是叫你学一下正常人……」 夏威捂脸痛哭,「你说我不正常,我哪里不正常了?我阳痿还是早泄了?」 「不是啊,我只是……」段和辩白了一半,骤然清醒,往他脑袋上盖一巴掌,「装够没有?不干拉倒!」 「干干干……」夏威无需情绪过渡,眉开眼笑地抱着段和的腿,「亲爱的,我们搞点创新体位吧!」 段和黑着脸,「你搞一次正常体位就很创新了!」 夏威叉着腰,提枪上阵,「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们今天用终极手推车式进行操练。」 「什么叫『既然你这么说了』?我说了什么?」段和暴跳如雷。 「乖啦、乖啦,好哥哥,让小弟我好好疼你,别担心,我们先来润滑、润滑……」夏威不由分说架起段和的腿,手指上沾点润滑剂,毛毛躁躁地往里捅。 段和难受地挣扎了片刻,只好放弃了,把脸埋进枕头里呜呜,我找个正常人谈谈恋爱该有多好啊,这个死变态…… 电视上正哇啦啦地播广告,夏威抽出手指,换上真家伙慢腾腾地往里顶,抽送了几下后,一心两用,腾出手拿起遥控,「我换个比较适合做爱气氛的节目吧!」 段和咬了咬嘴唇,「你别给我玩花样,电视关掉好了……」 「不要咩……」夏威调到儿童电台播放的西游记,「这个比较有情调。」 两个人热火朝天地干了几分钟,夏威换个姿势,把段和转过来面朝着自己,弯腰吻了吻,「段和,我什么都听你的了,你还不对我再好一点?」 夏威难得这般深情,段和搂着他的肩膀,也想说些软话,无奈电视吵得厉害! 悟空狂呼狂吼:「师父!师父……」 唐僧颤巍巍地嚷:「悟空,救我!悟空……」 夏威在段和身上奋力耸动,自我陶醉得很,「段和,我爱你……」 段和:「……」 电视上,八戒呼噜噜的鼻音传来:「猴哥,这、这可怎么是好啊……」 悟空声泪俱下:「师!父……」 夏威吻住段和的嘴唇,「亲爱的,我爱死你了。」 段和深吸一口气,吐出四个字:「给我换台!」 夏威正干到兴起,随手捞起遥控胡乱一拨,而后握住段和的手,五指相扣,呢喃道:「宝贝,你性感毙了……」 换个台,换成了男足重播,播音员声嘶力竭地喊:「过他、过他!右后卫你在干嘛呢?中锋!在这种左右堵截的情况下,带球突入禁区……啊!抢点!对!近射、近射、近射!哎呀……太差了……」 段和泪奔,好讨厌的感觉啊…… 让人哭笑不得的情事过后,段和扯过毯子裹住自己,懒得动;夏威捶着腰说:「小妖精,我快被你榨干了。」 段和只余一丝力气翻给他个白眼,「死变态。」 夏威爬过来搂着他,「啾啾啾」连亲几口,「段和,过几天我们要不要搞个认识一周年纪念日?」 段和往他怀里窝了窝,言简意赅地回答道:「你有病!」 夏威含住他的一撮短发,嚼得津津有味,「有点咸欸。」 段和没好气,「废话!都是汗,能不咸吗?头发你也吃,有病赶紧的去看病!」 夏威没应。 「又想出什么幺蛾子?」段和抬眼瞥他。 夏威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电视,一言不发;段和扭过头,看到电视上正在播报本市新闻,萤幕上赫然是一副棺材,左下角一行字:天价唐代沉香木棺起拍一亿! 「怎么回事?」夏威发问:「是不是那个唐墓里的棺材?」 段和傻了眼,惶恐道:「我、我不也没看到过实物?问我,我怎么知道!」 夏威听着播报员播完新闻,一扫平素嘻嘻哈哈的白痴相,脸色恶劣,「是杜佑山的拍卖行!你看到没有?段和,我就说那个奸商的走狗不可靠,他可真卑鄙!」 ****** 同一时间,听到新闻的人还有段杀,他和柏为屿正在街边大排档吃消夜,对面小桌子上油腻腻的黑白小电视过于老旧了,萤幕里飘满雪花,声音却还是清晰的。 段杀望着模糊不清的电视萤幕,心里百感交集,说不上来那是种什么滋味儿。 柏为屿看向电视,新闻恰好播完,他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疑道:「你怎么了?」 段杀闷头喝下一杯啤酒,将酒杯一搁,站起来欲走,「我有事,你先回去吧。」 柏为屿攥住段杀,「什么事啊?」 「加班。」段杀吐出这句话,有些心虚,我为什么要找借口? 柏为屿不疑有他,「把帐结了,滚吧!」 ****** 杜佑山举行的宴会上,天下地产总裁洪安东十分给面子,应约出席了,他推着一台轮椅步入会场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坐在轮椅上的人名字叫韩谦,曾经在天下地产担任几个举足轻重的职位,参加宴会的人至少有一半以上和他打过交道;那是个出了名的狠角色,和他谈生意别想占一分便宜,当然,他也会适当地采取怀柔政策,每一举措都能让天下地产获益,让人既畏惧又佩服。 不过一切都是以前的事,不少小道消息说,韩谦中枪后就已经瘫痪了,那场枪杀案挺出名,人人都有所耳闻,八卦自然是千奇百怪;洪家向来和黑道渊源颇深,只是不知道洪安东因什么原因得罪了彭爷,被狙击手堵在停车场当活靶子,亏了有韩谦给他挡一枪才捡回一条小命;这个替洪家败家子挡子弹的倒霉鬼,昏迷了大半年,近日才清醒过来。 武甲站在人群之外,冷眼看着那些社会名流围着韩谦,假心假意地嘘寒问暖,心里对他很是怜悯。 洪安东面对众人的「关心」,毫无隐瞒地大谈特谈韩谦的情况,开心得像个傻子;武甲以前觉得洪安东是大智若愚,毕竟能爬上首富的位置,不该是个简单角色,如今真觉得,这暴发户完全是走了狗屎运,他的脑容量急需大面积开发。 韩谦坐在轮椅上,面无表情、形容憔悴、瘦得不成人样,看过去很可怜;众人看猴一般边看边讨论,在洪安东面前说出来的话,句句都是善意的,但谁知道转个身又会说什么? 昔日的韩谦是让人看一眼就忘不掉的,一副出类拔举的皮相,英俊柔和的脸孔,眼神凌厉、气质脱俗,而他从不在人多的地方凑热闹,处事十分低调,却莫名散发出一股子目中无人的冷傲姿态;武甲有一点点敬畏这样的天之骄子,更多的是嫉妒,他和韩谦套不上任何交情,韩谦连杜佑山都不一定看得起,又怎么会看得起一个小保镖? 以前在公众场合相遇,总是武甲避开、让出路来,谦卑地说声:「韩经理,你好。」韩谦则点点头,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偶尔会露出一抹职业性的笑意。 一个人能高傲到这地步是有本钱的,一旦这本钱粉碎了,将会怎样?坐在轮椅上韩谦判若两人,空洞的目光飘忽了半天,最后落在武甲身上,滞留了一瞬便飘移开,那神情不带一丝感情,有怒还是有伤、是愁还是苦?没人能看得出来。 武甲两手插在口袋里,看了一阵,不忍心再看,转身走了;如今物是人非,韩谦是怎么想的,他无法揣测,若是换成自己落魄到这个地步,宁死也不会在外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软弱无助,更不会允许洪安东那种白痴,推着他到处展览。 裤袋里的手机骤然震动不止,武甲掏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是段杀的;他略微一顿,踱到阳台接通:「喂,你好。」 「武甲,是我,有事想找你谈谈。」 「我知道你有什么事找我,我现在走不开,你说吧!」武甲转过身,手扶着栏杆往后一靠。 段杀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那个木棺怎么回事?」 武甲默默地呼出一口气,「新闻介绍得很清楚。」 「我就是看了才来问你!」段杀胸闷得厉害,问道:「武甲,我们不是说好,不动那副棺材了吗?」 武甲淡然道:「对不起,我只能听从杜佑山的安排。」确实是说好了,他的本意也不是这样,可事情已成定局,无意义的解释有什么用? 段杀强抑怒火,「武甲,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又是以前?怎么总是有人拿现在和以前比,真的既可笑又可悲!武甲一笑,「对不起,真的很抱歉。」 回到宴会会场,杜佑山走过来攥住武甲,「去哪了?到处都找不到你。」 「就在阳台。」 「那个拍卖会请柬都写好了?」 「嗯,我已经嘱咐下面的人,亲自上门去送请柬了。」 杜佑山压低声音:「给洪安东的请柬撤了。」 武甲眉头微蹙,「你不是说他钱多人傻,什么都会买吗?」 「傻小子,也不看看我们现在拍的是什么。」杜佑山在他脑袋上亲昵地拍一巴掌,「那个暴发户懂个屁的沉香?他连看一看棺材都嫌晦气!还让他买?你要我和他散伙吗?」 武甲点了头,「是,我这就叫人撤了请柬。」 杜佑山勾住他的肩膀,坏笑道:「原来洪安东和韩谦结过婚呢!败家子在那展示他们的结婚戒指;你要吗?我也给你买一个?」 武甲偏过脸,「杜老板,请您该忙什么、忙什么去。」 「啧,连句好话都不肯给我,你就是招人厌。」杜佑山趁左右没人,暧昧地轻捏一把他的下巴,扭头混进了人群里。 武甲给下属打完电话,看到韩谦孤零零地坐在会场一角的沙发上;仿西欧风格的会场设计繁复,沙发颜色艳丽富贵,韩谦苍白的脸色和周围的一切很不搭调,他犹如一株枯萎的植物,几乎泯灭了所有生命力和色彩,唯有一双眸子还带着些许光芒;武甲顺着他的目光望进人群里,看到那个在莺莺燕燕围绕之下,应接不暇的洪家败家子。 做人何必这么死心眼呢?武甲的眼圈有点酸涩,他走到韩谦身边坐下来,唤道:「韩先生。」 韩谦用眼角的余光看他一眼,算是打招呼了。 武甲也不知道自己想和对方说什么,打完招呼后便无话可续,一段长时间的沉默。 韩谦手上捧着一杯优酪乳,洪安东给他在杯子里插了一根吸管,他一口也不喝,就那样毫无意义地捧着。 武甲将那根吸管抽出来,换一根可以弯曲的吸管插进去,劝道:「韩先生,这里比较干燥,喝一点东西吧!」 韩谦这才微微侧过头,礼貌性地扬了扬嘴角,而后垂下眼帘,艰难地把杯子捧高靠近自己,张嘴抿住了吸管。 「韩先生,你多注意身体,不要想太多,对自己好一点。」武甲不明白为什么看到韩谦会有如此多感触,平心而论,自己身为保镖,会为杜佑山挡一枪吗? 不要想太多,对自己好一点;这种话说出来连自己都劝不了自己,何以去劝别人? 他站起来深呼吸,生怕对方听到自己的叹气声,于是浅浅的地呼出这一口气,缓声说:「韩先生,日子还很长,你会康复的。」 韩谦没有回应他,他也不再劝,抬脚离开了。 会场里名人汇聚,香味缭绕,他们面上谈论的话题冠冕堂皇,私下尔虞我诈当真是异常激烈,一个个执着杯酒谈笑风生,那堪比满汉全席的自助餐无人问津,白白浪费了;武甲绕着长得望不到头的餐桌转,蜜汁酱兔、烤乳猪、红烧大鲍鱼等等,根本没有人动过。 杜佑山喝了不少酒,螃蟹状横过来握住武甲的手,「你又溜哪去了?」 「你不是让我通知下面的人撤回请柬吗?」 「一通电话打那么久?以后我不让你挡酒了,别躲躲藏藏的。」杜佑山笑嘻嘻地摩挲着他的手背,「唉,我问了洪安东,结婚不复杂,有钱好办事,我们也结个试试?」 武甲不卑不亢地望定了他,「杜老板,天天说这种笑话,好玩吗?」 杜佑山敛了笑意,「不和你说笑,我要和你结婚。」 武甲动了动嘴唇,忽然笑了,「行啊!」 杜佑山这人可恶得令人发指,但有时候,他那点儿孩子气和杜卯像极了,幼稚得可爱,武甲下不了狠心去打击他;反正这老家伙和那小家伙一个德行,三分钟热度,今儿说的话,明早就忘个一干二净,武甲把他的坏脾气摸透了,顺着他就好,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逆他的意,否则他翻脸比翻书还快。 杜佑山受宠若惊,「真的?」 「嗯。」武甲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心思都放在那盘烤乳猪上,寻思着宴会结束把这猪整头拎回去,丢给家里的狼崽子;也只有那两个小鬼能让他高兴起来了。 一回头,杜佑山不知颠到哪去了,武甲嗤笑,「神经病!」 ****** 上亿的天价木棺,实属圈内百年一遇的震撼性大新闻,想不引起人们的注意都难;第二天清晨,魏南河把报纸放在杨小空面前,「看到了吗?杜佑山什么都能卖。」 杨小空刚到妆碧堂,漆板还没来得及从阴干房搬出来,他懵懵懂懂地拿过报纸,浏览一遍标题和照片,惊愕道:「这是我们在唐墓里找到的沉香木棺,里面还躺着一具女尸呢!」 魏南河冷笑,「人家杜老板声称,自己是从挖地基的农民工手里收购的。」 「胡说!这人怎么这么无耻?」杨小空激动地握紧报纸,「我们几个人明明说好,把洞口堵起来,以后不再让人进去骚扰墓主了!那具女尸呢?」 「八成早被杜佑山用草席卷一卷,丢到荒郊野外去了。」魏南河倒进曹老专用的藤摇椅里晃了晃,叹道:「棺材这种东西,中国人比较忌讳,价格又高,估计没有人拍得动。」 杨小空义愤填膺,怒道:「卖不出去最好!」 「一点都不好,傻小子!」魏南河苦笑道:「这次的拍卖只是炒作而已,会把棺材炒到一个新高价,更难卖了。」 杨小空一头雾水,「师兄,我根本听不懂你的意思。」 魏南河摇了摇头,又道:「你想想,拍卖行是杜佑山自己的,他会让这棺材流拍吗?换我是他,一定先暗箱操作一把,编出一个所谓的匿名人士,炒出新高价拍走棺材,然后这个子虚乌有的匿名人士再以新高价,把棺材提出来二次拍卖。」 杨小空追问:「都上亿了,杜老板还嫌不够吗?」 「谁会嫌钱多呢?」魏南河揉了揉额头,无可奈何地说:「这第一次竞拍者只是些土财主,经过这番炒作,定然引起海内外注意,下一次竞拍,恐怕海外人士占多数。」 ****** 炒作,乃是杜佑山的强项,接连一段时间,各大媒体争先恐后地报导,关于这个沉香木棺的新闻,拍卖会开始前两天,各个来源的消息更是一番狂轰滥炸,抢尽人们的目光。 当天拍卖现场异常火热,起拍一亿,价格一路走高:一亿两千万、一亿两千五百万、一亿三千万…… 鬼知道市里怎么出现了这么多出手阔绰的亿万富翁! 魏南河身为文物保护协会派去的特约专家而出席,杨小空则在不久前由他推荐入会,挂了个普通理事的身分,两个人坐在下席沉默不语。 一亿七千万、一亿七千三百万、一亿七千六百万,忽然一个竞拍方代表举出牌子,两亿。 杜佑山没有在拍卖会现场露脸,杨小空的目光隔着人群浏览,最后找到坐在主办方首席的武甲,两人的目光交接,武甲坦然地朝杨小空微扬嘴角。 杨小空平静地看着他,并不笑。 武甲也不在乎,漫不经心地转过头;杜佑山暗里遥控,他在明里操控,这场拍卖会只是幌子,拍来拍去,那棺材还是会拍进杜佑山自己的仓库里,下一次拍卖才是重头戏。 「两亿一次……两亿两次……两亿……」 另一个竞拍方代表嚷:「两亿五千万!」 全场一片哗然,魏南河嗤笑道:「一副棺材,杜佑山还真有脸拍到这价格,人心不足蛇吞象。」 「两亿五千万,还有有没有更高价?两亿五千万,两亿五千万一次……两亿五千万两次……」 武甲转了转手里的笔,不知朝谁若有若无地点了个头。 「两亿五千万……三次,成交!」主持人手里的小锤落下。 武甲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扣紧松了的西装外套,对身边一个下属说:「我走了,剩下的事你去办。」 这场拍卖会完满结束,下一场只要有人能再加五千万,拍出三亿,杜佑山就赚翻了,他武甲也不再欠杜佑山什么,他将毫不惭愧地伸手多要一大笔钱,天涯海角的去找周烈。 ****** 当晚,各电视台轮番报导这副两亿五千万的唐代古棺,段杀换了好几个台,都甩不掉关于棺材的新闻,干脆关机。 柏为屿早就从夏威、段和嘴里,得知了这些事情,不屑道:「我早就想说你了,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哼,杜佑山的走狗!」 段杀截断他的话头,「你别这样说他!」 「我又没有说错!我念本科的时候就知道,杜佑山有这么一条忠心耿耿的狗,空长了一张貌似是好人的脸,实则和杜佑山狼狈为奸、助纣为虐,不知道干了多少坏事。」柏为屿向来口无遮拦,一股脑把自己的想法全抖出来,「你以为两亿五千万就能填满他们的胃口?告诉你吧,小空和我说,这只是炒作,下次他们要把棺材卖给老外!这些奸商,从里黑到外!」 「你啰嗦够了没有?」段杀火冒三丈。 「没够。」柏为屿耸肩,指着报纸上武甲在拍卖现场的照片,「这样没人格的走狗,你还和他做朋友?」 段杀腾地站起来往外走。 柏为屿一愣,反省片刻,发现自己的口气确实太恶劣了,要是别人用这些话来骂自己哥们,他非跳起来打人不可。 段杀走到玄关处弯腰穿鞋,柏为屿跟过去问:「去哪?」 「懒得听你废话,出去走走。」 柏为屿上前勾住他的肩,「我陪你走走好了。」 「走开!」段杀一点也不领情。 「我刚才说话太重,我道歉。」柏为屿将报纸丢开,嘿嘿一笑「我知道你被朋友骗了,是最憋屈的,算了,人心隔肚皮,没人知道他会在背地里来这一手,你别往心里去。」 段杀摸了摸柏为屿的脸,眼神柔和了一些,「嗯。」 「等一下。」柏为屿大拇指往门外一戳,「我跟隔壁借狗,我们去踏跶踏跶?」 段杀没好气,「我去超市买烟,你要遛狗自己去遛!」 「那我不遛狗,遛你好了;你怎么这么爱生气呢?」柏为屿傻乐,抱着段杀的脑袋,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鼻尖点着他的鼻尖,「除了我,谁还能受得了你?我实在太慈悲心肠了。」 段杀胸口的闷气散了些,不会堵得那么难受了,他揽着柏为屿的腰,在对方唇上落下一个吻,「你这么吵,也没几个人能受得了。」 「天马流星靠啊!我哪有吵?我说的话都是字字珠玑!像我这么优秀的人才,天上没有、地上绝无,被你捡到简直是你祖上烧好香!」柏为屿喋喋不休地说:「你以为我很喜欢你吗?我是看在你弟弟憨厚、爸爸和蔼、妈妈漂亮、奶奶慈祥、爷爷是抗日老英雄的份上,勉为其难……」 段杀及时捂住他的嘴巴,「别吵。」 柏为屿鼓起腮帮子,「咕噜噜……」 段杀拉着他的手打开房门,往对门一扬下巴,「你常到邻居家串门?」 「借狗的时候……」柏为屿踢上门,边走边一跳一跳地穿鞋,「他家破员警脸上的疤,是被子弹划伤的,真酷!」 段杀无语。 「据说人家以前是缉毒的,是不是像这样?」柏为屿比出一个枪的姿势,电梯门刚好「叮」的一声打开,他乘势凌空作踹门状,手在空电梯里左右比划,「警察!站墙边去,白粉交出来!」 段杀忍笑走进电梯,「我那同事是扫黄组的。」 柏为屿揉揉鼻子,「对,那台词变一变;警察!站墙边去,裤子脱下!」 「你到底进不进来?」段杀在电梯里催道。 柏为屿还维持着他那自以为潇洒的「举枪」姿势指着段杀,声音洪亮:「你被捕了!快把裤子脱下!」 段杀按下电梯关门的按钮。 「等一下!」柏为屿怪叫一声,一脚跨入电梯,「哐当」被门夹了个正着,「哎呀!你个死面瘫……」 段杀把他捞进门来,憋不住笑了,「你还能再多出点洋相吗?」 【256中文将分享完结耽美小说http://www.256zww.com/】 第五章 与此同时,夏威大字型瘫在木楼小厅的罗汉榻上,郁郁寡欢地看着电视,「和哥哥,看到没有?两亿五千万,六个人,一人分四千万,我们俩就有八千万,吃死了都吃不完啊!」 没人理夏威,段和从一个牛皮信封里掏出一大叠照片,遗憾道:「我当初没有进主墓室太可惜了!这副棺材不仅材质特殊,其装饰纹样极有研究价值,我建议这样的东西应该送到文物研究所去。」 棺材到手后,杜佑山雇专业人士将棺材清理了一遍,上面成片、成片的阴刻浅浮雕显露出来,已拍成大量细节照片在圈内流传;杨小空翻看着照片,眉头纠结,「杜老板要把它卖到海外去,轮不到文物研究所去研究了,魏师兄,你就不能托人去劝劝杜老板吗?」 魏南河将这些照片都研究过一遍,棺内侧刻满密密麻麻的铭文,外棺上的部份装饰纹样在现有资料上还属空白,确实十分罕见,他叹息一声,说:「这可是杜佑山的摇钱树,杀了他,他也不会捐出来的,你们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夏威挠墙,「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都说了,掏墓最忌讳妇人之仁,找到宝贝就是天塌地陷也要把它弄出来,你们就是不听……」 段和言简意赅地喝斥道:「你闭嘴!」 夏威闭了嘴,好委屈。 「我实在无能为力,过几天小七要回来了……」魏南河说到这个名字,冰封的脸孔暖了下来,「到此为止,不要再讨论这事,我不希望影响小七正常上课。」 ****** 入秋了,郊区的温度比市区略低一、两度,疗养院四季如春,周伯父的身体却一年不如一年了,两个小鬼轮流推着轮椅在院子里走,杜寅说:「爷爷,武叔叔上午带我们去买衣服,街上已经开始卖羽绒服了,他给我们一人买了一件,也给你买了一件。」 周伯父半合着眼睛,应道:「嗯、嗯……」 杜卯插嘴说:「冬天一点也不冷,才不需要穿羽绒服呢,穿起来像个包子!」 杜寅笑笑,「爷爷,你别听他说,他冬天只穿条短裤到处乱跑,我们不和他比;武叔叔说,你身体不好,一定要注意保暖。」 周伯父露出一丝笑意,点了点头,「嗯、嗯。」 武甲站在屋子下,远远看着老人的背影,先是几个看护来和他谈了老人的情况,接着院长也来了,将病情如实相告;周伯父身上的病有不少,近几年心脏衰竭得厉害,中风后一些并发症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猛如虎狼,要不是武甲有钱,供得起药物和仪器,他早就撑不下去了;前几天例行体检又发现肾结石,除了保守治疗别无他法。 冬天,是老人最难过的季节,院长的意思是:恐怕他老人家熬不过这个冬天。 武甲扭头望定院长,「杜老板给你们疗养院捐了这么多钱,你连个肾结石都治不了?怎么治能让他康复?开刀取出来不行吗?」 院长摇摇头,「武先生,你说笑了,能治我们还不治吗?你也知道,周老先生身体极度虚弱,心脏衰竭严重,肺癌也还在控制中;说句不好听的话,别提开刀,麻醉打下去,他就会死在手术台上。」 武甲手心里都是汗,面上依然波澜不惊,「那你说怎么办?只能等死吗?」 「我们只能用化疗和中药结合治疗,武先生,我提早和你说,也是请您有个心理准备。」院长说着,取下眼镜用白袍擦了擦镜片,「周老先生痛苦了这么多年,解脱,也不一定是坏事,我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武甲抿紧嘴巴,眼眶酸痛,他忍下眼里的泪水,大步走向老人,「伯父,我们该进去了。」 周烈的父亲,他一直是拿来当自己的父亲看待;他是个遗腹子,出生开始就住在最贫困的棚屋区,家里没有赚钱的经济支柱。 他从小就不爱说话,妈妈是个三班制的机床厂员工,没有时间陪他;肚子饿了,桌面上有白馒头和豆腐乳,头发长长了,也没有人带他去剪,他每天一个人待在家里,自己和自己玩,就这么长到六岁,妈妈有一天再也不回来了,下落不明。 奶奶把他领走,住进了另一栋破房子里,不过在这栋破房子里的日子,是他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楼下有个哥哥,第一次见面就撩开他的长头发,「你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啊?头发这么长!」 他的眼睛没有头发的遮挡,觉得很害怕,一个劲往奶奶身后钻。 奶奶说:「他是周烈哥哥,住咱们家楼下。」 周烈也是单亲家庭的小孩,不过周伯父是矿务局的,家境挺不错;周伯父见他是个孤儿,或多或少在经济上给他一点帮助,而周烈则有事没事就绕着他转,早餐省下一半给他吃,上学、放学也非等着他一起走。 奶奶夏天卖冰棒、冬天炸南瓜饼,省吃俭用供他读书,成天念咒语般絮絮叨叨地说:「乖孙子,快快长大、快快长出息。」 时间这个东西,你想让它快,它便磨磨蹭蹭,让人望眼欲穿;你想让它停下来,它偏悄悄地逃得飞快,抓也抓不住。 好不容易挨到长大,奶奶却病逝了,孙子没赚过一分钱让她享受;小时候失去妈妈连哭都没哭,他忘记了;但给奶奶送葬的一路,这辈子都忘不了,他哭得伤心欲绝,唯一的亲人也没有了,天都要塌了;周烈一直陪在他身边,把他的脑袋捂进怀里,轻轻拍他的背。 从此以后,他和他的情人相依为命,只要有彼此,什么困难都可以走过去; 高兴的,开怀大笑;伤心的,痛哭失声;偶尔吃醋,闹闹脾气,坦白流露彼此的爱和关心,分享生活中的感慨,拥抱在一起传递给对方温暖;想要时间在这里凝固,想要那一天早上周烈在他脸上亲一下、抱着他继续睡懒觉,而不是换上一身黑西装出了门…… 没有了周烈,武甲不再掉眼泪,也没有人会心疼他的眼泪。 他记得以前周伯父脾气尤其暴躁,常掀桌、摔东西怒骂他们伤风败俗,有一次把周烈的胳膊都打断了。 可现在,老人别说打人了,连坐都坐不稳。 他把老人推回病房里,扶上床,不得不编些可笑的谎言来骗人:「医生说你身体还是老样子,一定要保持心情愉快。」 杜佑山的两个儿子下巴支在病床上,笑咪咪地看着老爷爷,杜卯摇头晃脑地说:「武叔叔,我渴了,想吃冰淇淋。」 杜寅埋怨道:「等会儿再吃嘛!」 杜卯气鼓鼓的,「可是我还想尿尿。」 杜寅噘嘴说:「你真多麻烦。」 周伯父宠溺地摸摸杜卯的脑袋,看武甲一眼,往门外指,「呵……呵呵……」 武甲会意,叫来看护嘱咐道:「带两个小鬼去上厕所,顺便给他们买点零食。」 小鬼们欢呼雀跃着跑了,病房里安静下来,武甲柔声说:「伯父,十二月初杜老板有场拍卖会,结束后,我会有很长时间去找周烈。」 周伯父颤巍巍地摆摆手,半靠在床头,虚弱地说了几句含糊不清的话。 武甲泡杯蜂蜜水,往里插一根弯曲的吸管递过去,劝道:「伯父,我会找到他的,你要保重身体,等他回来看你。」 周伯父推开杯子,哆哆嗦嗦着从枕头下拿出一张便签,「呵呵呵」地说几句别人听不清的话。 武甲把杯子放下,接过那张皱巴巴的便签,打开,看到那上面歪歪斜斜地写了两行字:那小子贩毒,不是我儿子,老天长眼,他早就该死了!你是好孩子,别再等他;我快不行了,这些年谢谢你。 周伯父握住武甲的手腕,重重叹了声,忽然老泪纵横。 武甲把便签握紧在手心里,不觉掉下一滴眼泪。 ****** 乐正七在一个初秋的黄昏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他穿着一身迷彩服,裤脚绑在军靴里,两手插着口袋,肩上斜背一个行李包,形象干脆利落。 魏南河愣了半天才发现,那个从计程车走下来的半大小伙子,是他家小孩。 乐正七将迷彩帽的帽檐往上顶了顶,望向工瓷坊台阶上的魏南河,笑了,「我回来了。」 魏南河三步、两步走下台阶,摸了摸乐正七的脸,既惊又喜,一时说不出话来;小孩的皮肤晒成了古铜色,眉目虽然还带着点儿稚气,却掩盖不了浑身男子汉气概,真的不再是小孩了。 乐正七在魏南河脸上亲了一口,笑容灿烂,「没让你去接我,自己搭计程车回来啦,惊喜吧?」 魏南河捏了捏乐正七的肩膀,又揽住他的腰,发现他练出了些肌肉,没有以前那么单薄了,不由感慨,军营里真是锻炼男孩子的好地方! 两个人第一次接吻的时候,魏南河弯腰把乐正七抱起来,也不顾小孩在他怀里扑棱着四爪表示抗议,便强硬地夺走了人家的初吻;而现在,他只需低下头,稍稍侧过脸…… 乐正七勾住他的脖子,配合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有人看着呢!怪不好意思的。」 魏南河一笑,终于知道害臊了?不知道以前是谁,在光天化日之下爬到我身上来讨亲亲。 一伙人躲在饭厅门内,窃窃怪笑着往外张望,魏叫兽设了个粉红色心形结界,把自己和乐正七包围住,不相干的人一触即死。 乐正七一点情调都没有,撒着欢儿一脚跨出结界,蹬蹬蹬跑上台阶,豪迈地喊:「小柏子、小杨子,还不快出来迎驾!」 黑猫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眨眼工夫从天而降,一头扎进乐正七怀里,「喵呜……」 先从饭厅里奔出来的,是跟着段博士来蹭饭的小威子,他一个猛子把乐正七扑倒,「七仔,想死哥哥了!」 柏为屿紧接着也手舞足蹈地压上来,一把揭掉乐正七的帽子,「宝贝七,这一身够酷啊!」 那三个人在草地上滚成一团,杨小空在圈外劝解道:「喂,你们悠着点……」 柏为屿上下其手,摸了乐正七的腰,又摸脸蛋,「小妖精,好像长高了一点?」 乐正七气喘吁吁地踹开他,「废话!老子这两个月长了三公分!」 夏威往乐正七身下掏去,「这里长了三公分吗?」 杨小空连忙制止,「夏威,段老师在看!」 夏威触电般收回爪子,「哈哈!哈哈……」 柏为屿不依不饶地爬回来,按住乐正七的腰就扒裤子,「怎么变得这么黑?剥了裤子看看屁股,是不是也晒黑了!」 乐正七踢腿挣扎,「放肆!你敢!你敢!朕要灭你九族……」 夏威忙着按住他的手脚,「皇上,您就依了贫道吧,阿弥陀佛!」 柏为屿拉下乐正七的裤子拉链,连扯带脱,「皇上,您的美臀日月可鉴,请不要在意地供百姓瞻仰吧……」 乐正七被压得喘不过气,揪住草皮嚎啕:「啊……杨师兄,救命啊!」 杨小空惶恐地看了眼魏南河的脸色,怪叫:「柏师兄!魏师兄在看!」 柏为屿全身一颤,赶紧住手,顿时觉得身后有个冷厉的眼神,把自己砍了七、八刀。 乐正七抽抽噎噎地穿上裤子,爬到杨小空身边,边拉拉链边怒视那两只禽兽,「不和你们玩了!」 杨小空整齐他的头发,捡下几根草屑,「现在军训还有发军靴啊?真漂亮。」 「才不是呢!」乐正七把腿抬得老高,炫耀自己脚上的军靴,「我打靶全连第一名,这是奖品。」 柏为屿和夏威一拥而上,合伙拔走了他的短靴,一人穿一只在脚上,欢天喜地的手拉手,一脚高、一脚低地跑走了。 乐正七捶地大哭,「老子神枪手,小心我毙了你们!把我的靴子还我,两个死变态!」 杨小空扶额,「你们真是……太有默契了,不当情侣真可惜……」 段和泪奔,死夏威,你去和柏为屿结婚好了! ****** 吃完饭又闹了一晚上,段杀来把柏为屿拎走了,闹剧这才告一段落,夏威一个人掀不起什么大风浪,魏南河又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他只好戚戚然跟着段和走出木楼,「为屿这么早就走了,真不好玩……」 段和打开车门,甩掉他的手,恨声道:「我把你送到我哥那,你去和柏为屿住吧!」 夏威摇头摇得像波浪鼓,「阿娜答,你不要我了?」 段和钻进车里,不理他。 夏威咬着袖口抽泣,「和哥哥,我和为屿是妯娌情深啊,你不要误会……」 段和抽抽嘴角,「闭嘴。」 夏威爬上副驾驶座,捂着脸呜呜直哭,「柏为屿那小妖精讨厌死了,以后我不和他玩了,免得你吃醋……」 段和听不下去了,「放屁!我哪有吃醋?」 夏威叉开手指,从指缝间看着他,「那你怎么不高兴?」 段和别扭着说:「我没有不高兴。」他还真的有一点吃醋,任谁看到自己喜欢的人,肆无忌惮地和别人亲亲热热、搂搂抱抱,心里自然不会舒服;管那两个人是兄弟还是哥们,反正老子看到就是不高兴! 夏威拿开手,变出一个大笑脸,把段和的脑袋扳过来「啾啾啾」连着亲,「你怎么变得这么小心眼?宝贝,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要我念书我就念书、要我装小狗我就装小狗,还不够爱你吗?」 段和侧身帮他把衣领扯平整,轻声反驳:「我什么时候让你装小狗了?」 「你把我圈养起来,和养小狗有什么区别?过两天我去面试,考上了就能稳定下来,你不用再为我操心了。」夏威握住他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我是没正经,但不是没心肝;这次保证不会再辜负你。」 段和点点头,鼻子微酸;夏威这一番话,让他觉得自己的付出都值得,也算得偿所愿了;他对自己没有什么信心,害怕有一天夏威这浪荡惯了的二流子,又撇下他「落跑」了!他不指望夏威一辈子都乖乖听他的话,趁现在还在热恋期,逼这假道士考个公务员,比其他任何工作都能让他放心,一份固定的工作,也是拴住人的重要筹码。 今后没什么担忧的事了,两个人各有稳定的工作,在一起简简单单,磨到老就行。 ****** 魏南河洗漱完回到卧室,乐正七正趴在床上看手机,朝他招手道:「来来,给你看照片。」 「很晚了,你赶紧洗洗,睡吧!」魏南河往床头一靠,拿起遥控关掉空调,「这都秋天了,还开什么空调?」 乐正七抬起他的胳膊,脑袋从他的臂弯下钻进来,枕在他的胸口上,「你看,我们在海滩边拍的,还有拉渔网比赛呢!」 手机萤幕虽然不算小,但看照片可不轻松,一群活蹦乱跳的小鬼头全挤进镜头里,连脸都看不清楚;乐正七把存在手机里的照片,一张、一张翻出来,手指在萤幕上点点戳戳,「这是我们班长,普通话说不清楚,我们老纠正他的发音……」 「哪个啊?」魏南河看得很辛苦,「你手指一戳,戳了好几个。」 「左边数过来第三个!」乐正七兴致勃勃地介绍道:「第二个是睡在我下铺的,他晚上说梦话吵得我们睡不着;呵,这个是我,借手机给我打电话的,就是站我后面那个……唉,最右边的女孩是公认的系花,我觉得也就一般吧!崔颦比她漂亮,但人家系花会装矜持啊!崔颦一副三八婆的样子……」 魏南河敷衍地应着,眼睛看的不是手机萤幕,而是乐正七开开合合的嘴巴。 「你看啊!这个是崔颦,死丫头专门欺负我,我白对她好了……」乐正七抬头,见魏南河盯着他的脸,疑道:「看我干什么?看手机吧!」 「明天复制一份,我帮你都洗出来慢慢看。」魏南河在他眉间印个吻,「闹了一天,你不累吗?」 乐正七见魏南河对他的宝贝照片明显没兴趣,只好悻悻地丢下手机,「有件事和你说。」 「什么?」 「下周开学,我要住宿舍。」 魏南河一口拒绝:「不行。」 乐正七歪歪脑袋,「我不是和你商量,只是和你打个招呼。」 魏南河一窒,「你!」 乐正七从他怀里钻出来,「我决定了,你不许也没用!」 魏南河心里一阵抽痛,怒道:「你就这么想和我分开住吗?」 「不是呀,你别生气!」乐正七圈住他的腰,摇着尾巴乞求道:「大家都住宿舍,参加什么活动或听讲座也方便,不住多不合群啊!我周五下课就回来,周一上课再去,一周才在宿舍住四天而已;好不好?」 「……」 「好不好嘛?」乐正七惴惴不安地盯着他。 魏南河点起一支烟,抽了半截后,勉强点了头,「你不是都决定了吗?我说不好有什么用?」 乐正七蓦地绽开笑脸,在他脸上啃一口,爬起来找出换洗的衣服,钻进浴室去洗澡。 魏南河百无聊赖,瞥到小孩的手机,便拿起来随便看看;照片有一、两百张,魏南河心不在焉地翻翻页,懒得看别人,他在每一张照片里找自家小孩:练军棍的、拔河的、打篮球的……丰富多彩的青春跃然而出。 乐正七小时候不听话,难以管教,让魏南河伤透了脑筋,但那时小孩眼里只有他一个人,做了坏事哭哭啼啼的,一口一个「南河你会不会不要我了?」、「南河你会不会不爱我了?」,让人既好气又好笑。 不得不感慨时间过得飞快,当年第一次见到乐正七的场面,恍如还在眼前,而小孩转眼就长大了,如今不再是捣蛋鬼,不会满嘴跑胡话,会害臊、会装酷,还会闹脾气,有了自己的思想、有了很多朋友;而他魏南河,不再是乐正七的唯一了。 照片上,每一个乐正七都笑得酣畅淋漓,魏南河自认,自己很少能让对方这么高兴过,他的失落感无法形容,轻叹声「遗憾」,他和小孩之间那若有若无的代沟,真是让人伤感。 乐正七和崔颦最要好,单人照里有一半是那个小丫头,合照也有很多,两个小屁孩勾肩搭背、亲热非常,魏南河心头酸溜溜的,恨不得趁乐正七没留意全删了!崔颦坐在沙滩上,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儿,沙滩上写了几个字;魏南河放大照片,看清沙滩上的字,小七你要努力发展成年下攻。 魏南河抹把冷汗,现在的女孩子们在想些什么? 又翻几页照片,拍的都是沙滩,小鬼们似乎很喜欢借沙滩写字来示爱,满目都是「我爱某某某」,魏南河嗤笑一声,接着往下翻,赫然出现一张照片;乐正七蹲着在写什么,拍照的人站在他后面拍了个后背,明显是崔颦那丫头偷拍的。 魏南河手心冒汗,把那张照片放大、放大、再放大,终于看到了沙滩上歪歪扭扭的字,魏叔叔我想你。 魏南河想笑,生生忍下了,快速把这张照片发到自己手机里,还确认了防写,然后才把乐正七手机里的删掉,心说:崔丫头真是乖小孩。 乐正七洗完澡出来,纳闷地看着魏南河,「你笑什么?」 「我没笑。」魏南河一本正经。 乐正七擦擦湿漉漉的头发,「你明明在笑。」 「我没有。」魏南河从抽屉里找出吹风机,插上电源给他吹头发。 乐正七一脸狐疑,「你就是在笑!笑什么呢?说!」 「我……刚才看你的照片,拍得真帅。」 乐正七夺过自己的手机,「刷刷刷」翻页,将所有照片看了个遍,没看出什么问题。 魏南河侧过身去,避开对方的目光,装睡。 乐正七全身炸毛,抓住他使劲摇晃,「你还闭着眼睛偷笑!到底笑什么?」 「你神经过敏吧?我没有笑!睡觉!别闹腾。」魏南河把自己的宝贝疙瘩抱紧在怀里,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 圈内最权威的两会会长姓戴,是个老好人,五年前由魏枕溪提携坐上这位置,实属无奈;会长五年一届,本来这位戴老先生才五十多,再连任一届不是什么难事,然而由于他是博物院的理论学者,写出长篇大论不难,鉴定文物则构不上权威水准,开门货难不倒他,一旦遇上有争议的东西,他自己也糊涂了;说白了,戴先生和段和一样,是个书呆子,有一杆好笔,代替不了一对玲珑眼。 戴老先生被迫坐上会长位置,年年叫苦不迭,遇上什么鉴定的场合不请上魏南河或杜佑山,他还真没有底气出席,眼巴巴盼着换届,恨不得立刻把这烫手山芋丢出去。 文物保护协会和古玩收藏协会两会会长,虽说没有什么直接收益,但这个头衔抬出来,能压死圈内一大批人!人人都仰望着戴老先生,谁会知道,他常常急赤白脸地攥住魏南河唠叨:「快快快!给我看看这件上古陶器是不是假的,我马上要接受某某杂志采访了!」 这一次换届,无论如何得换人,若不换,戴老先生叫嚣着要杀了魏南河和杜佑山再自杀,没法子,他老人家这些年压力太大,快被折磨出精神病了;换届前期工作,提早一个多月开始缓慢进行,杜佑山几年前,就将一个考古研究院的研究员推荐入会,明里暗里的提携,而魏南河一直按兵不动,杜佑山以为自己稳操胜券,正得瑟着呢!哪想魏南河竟在这时,丢出一个刚刚入会的杨小空。 魏南河简直是疯了!杜佑山只看一眼候选人的推荐表,便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在办公室里打转,「二十三岁?凭那小绵羊?魏南河分明是耍我!」 「没规定要限制年龄吧?」武甲捡起推荐表,抹平整往下看,「上面说,他是魏枕溪的嫡传弟子,这个来头确实很有冲击力,毕竟魏老先生是元老级人物,连任了三届会长。」 「你知道他凭什么连任了三届吗?」杜佑山戳戳自己的额头,「天眼!杨小空有吗?嫡传?小时候魏老伯还教过我呢,我也是嫡传!」 武甲不和他争辩,心平气和地将推荐信从头看到尾,「杜老板,你应该把这看完,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杨小空嫡传的是魏老先生触物即知的本领。」 「哈?」杜佑山夺过推荐表认真一看,「真有脸说,他说是就是?魏老伯收了没有一千个弟子,也有好几百个……」 「或许真的有可能。」武甲想起杨小空在墓里鉴定唐青花的事,不由皱起眉头,「你想想,他没有这个本事,一验就会露馅,魏教授自然不敢把他推到风尖浪口上,砸了自己的名声。」 杜佑山仔细琢磨琢磨武甲的话,又看一遍推荐表,咧开嘴笑了笑。 武甲不解,「杜老板,你笑什么?」 杜佑山苦笑道:「如果他真有魏老伯的本事,我和魏南河这一战,不用打就输了。」 输的不是气势和钞票,而是输给一个神话! 「开天眼」乃魏老自己念叨的迷信说法,换个科学一些的名词「触物即知」更适合当下社会。换届选举时间,定在十二月二十号,魏南河的推荐信提早一个多月,交给各个理事和会长,登时掀起一阵猜忌的大浪,杨小空的名字成了古玩城和鬼市的焦点,人们论点很一致:他到底有没有那本事?有,众望所归,谁都别想争过魏枕溪的嫡传弟子;没有,拍死那嘴上毛还没长齐,就吹牛吹破天的混帐小子,居然敢举着魏老的招牌出来招摇撞骗,活腻了! 第六章 古玩收藏协会各个理事,定期参加的鉴定交流会议,往日松松散散,不少人缺席,这次却个个眼巴巴等着活动那一天,说是说鉴定几件有争议的古玩,实则是鉴定杨小空;杨小空紧张得要命,一晚未眠,早起后也没胃口吃饭,愁眉苦脸地对着全身镜打领带,嘟囔说:「白教授,你说,我如果出了错,会不会死得很惨?」 白左寒两手插在口袋里,侧靠在全身镜前,歪着脑袋打量他,「出了错也没什么,我还不希望你年纪小小的,就捞个狗屁会长来当呢!」 杨小空顶嘴:「我不小。」 「我说小就小,你就算再长个十年,在我面前一样小。」白左寒扯住他的领带,把他往自己这儿带过来一点,「连领带都不会系,笨!」 杨小空乖乖地垂下手,笑吟吟地望着白左寒。 白左寒在他脑袋瓜子上拍了一掌,「看我干什么?看我的手,好好学学怎么系。」 「我不学,学会了,你就不给我系了。」 「真是孩子话。」白左寒忍不住发笑,「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就别用领带了。」 杨小空点点头,垂下了眼帘,温温吞吞地答应道:「好。」 白左寒系好领带,扯了扯,然后在他唇上吻了一下,柔声说:「魏南河是想拿你去和杜佑山斗,斗不过我们就撤,别紧张。」 杨小空抱着白左寒,下巴枕在他肩上,小狗般嗅了嗅他的头发和脸颊,似乎就此勇气大增,「嗯!我不紧张。」 ****** 听说杨小空要在鉴定交流会上大显身手,乐正七也想去看,缠着魏南河求道:「南河,带我去看看吧!」 「你不能去。」魏南河拎开他,「大人办正事呢!非相关人士不许入内。」 「我躲门口偷偷看!」 「你别给我招麻烦。」魏南河转身欲叫柏为屿看住乐正七,却看到柏为屿穿了一身员警的制服,惊愕道:「你……」 柏为屿将帽檐往上顶了顶,「哇哈,怎么样,帅吧?我穿这一身,去哪都横行无阻啊!小七,走,我带你去看。」 魏南河嘴角抽搐,「你!哪来的制服?」 「段杀的,我早就想试试了,那混蛋死活不肯。」柏为屿狂笑三声,「他不肯,我就偷,能奈我何?」 乐正七嫌弃地端详他,「衣服大了!人家段杀穿这身威风凛凛,你穿起来怎么像卖老鼠药的?」 魏南河立即拨通段和的电话:「喂,段老师,赶紧通知你哥,柏为屿穿他的制服到处乱窜。」 柏为屿连连后退,惊恐万状,「魏师兄,你你你怎么能这样……」 半个小时后,段杀惊怒交加地赶到,把柏为屿塞进车里,三下五除二剥光了他的衣服,「还敢不敢?」 柏为屿冻得瑟瑟发抖,「给我件衣服,我冷、我冷。」 段杀打开暖气,「还冷吗?」 柏为屿叫嚣道:「制服了不起啊?借我穿一下会死吗?我下次穿了跑到马路上,去拦截超速超载车罚款,罚多少都是我白赚的!」 段杀作了然状,把他身上最后一条内裤剥了下来,「你试试看!」 柏为屿捂住自己的小兄弟,「呜呜,你好粗鲁,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乐正七趴在车窗上往里看,「为屿!南河走了……」 柏为屿没好气,「我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让我裸奔!」 段杀把所有衣服全塞进后车厢,一看时间,回来急躁地发动车,「我出来挺久了,得赶回单位去。」 柏为屿可怜巴巴地哀求:「先送我回去换身衣服。」 「没时间。」段杀冷冰冰地说:「我把车停在单位停车场,你就这样等着我下班。」 「姓段的!你想冻死我吗?」 「钥匙留在车上,开着暖气,你死不了的。」 柏为屿不说话了,心里嘀咕着:你一走我就把车开回去。 段杀接着说:「你敢开车回去,我保证弄死你。」 柏为屿嘴一咧,哭丧着脸说:「我不就是试穿了一下你的制服而已?至于这么生气吗……」 段杀「刷」地靠路边停车,扭头杀气腾腾地瞪着柏为屿,拳头蠢蠢欲动,思来想去,打脸、打头、打屁股都不合适,于是探身推了他一把,怒斥道:「你以为你是乐正七吗?二十老几了还不知轻重!乱穿警服、无照驾驶,这么想被拘留,我满足你!」 柏为屿颓了,撩起座椅罩卷吧卷吧将自己裹了起来,嘴巴依然贱兮兮地刺激人:「咩哈哈,我又把你惹生气了!你的定力真是越来越差了,动不动就生气;谁教你不爱笑呢?你每天给大爷我笑一个,我就不惹你……」 段杀拳头捏得「咯咯」响,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觉得自己快被柏为屿这二皮脸弄疯了! ****** 杜佑山总算见识到,杨小空触物即知的本领,和魏老先生一样,杨小空对自己的感觉,自信到自负的地步,但凡经他过手的瓷器,皆能轻而易举地断出年代,不需要像别的古玩专家一样,用放大镜和手电筒,也不必推敲琢磨,鉴定只在一瞬的工夫。 杜佑山冷眼旁观,从头到尾都没有发言,武甲说的果然没错,这种本事是真、是假没有悬念,杨小空的能力,不管对于他杜佑山还是魏南河,乃至所有靠古玩糊口的商人,都不是好事。 杨小空捏着一件西周青釉双系罐罐口,在罐子下端比划了一下,「这是残件修补品,从这里到罐口没有任何纰漏,不过腹部有巴掌大面积胎骨问题很大,釉面开片倒不是用强酸咬的,我看它有一定年份,应该是民国时期的仿古工匠埋在地下刻意做旧……」 魏南河坐在旁边,漫不经心地品着茶,隔着长桌望向同样的沉默的杜佑山;两个人对视一眼,魏南河面上浮现出带着些许挑衅意味的浅浅笑容,几件有疑问的古玩鉴定下来,杨小空的本事不需要他吹嘘或赞同,全凭别人用眼睛去看。 魏枕溪这一手绝迹了好几年,如今最科学的方法只能依赖碳十四,忽然冒出的年轻人,连碳十四鉴定结果也能推翻,让作了几十年鉴定专家的各位老头子们,有些猝不及防。 魏南河呈交的推荐信,署名和印章是魏枕溪,加之杨小空锋芒毕露的一手「触物即知」,一个月后的换届,不会有人能有更强劲的竞争力了;别的不说,舆论压力也会让各个投票的理事呈一边倒趋势。 散了会,杜佑山立起来拍了拍西装下摆,转身出了会议室;武甲紧跟其后:「杜老板,你有什么打算?」 「没打算,这届会长没法争了,我拱手让他。」杜佑山脸色很差。 魏南河在他身后唤道:「杜老板!」 杜佑山停住脚步,僵硬的神情勉强缓了缓,违心地夸道:「南河,你师弟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过奖了。」魏南河场面上的话一套接一套:「他还年轻得很,需要磨练呢!但肯定是比我们俩有出息,江山代有人才出嘛!」 杜佑山干笑两声,「我有事,先失陪了。」 「等一下,我还有事想问问。」魏南河踱过来,问道:「那副棺材的富豪买家,什么时候打算脱手?」 杜佑山见自己的计划被人看得一清二楚,也不心慌,皮笑肉不笑得扯扯嘴角,回头且走且说:「这个月底吧!魏教授有兴趣,可以来凑凑热闹。」 「杜佑山。」魏南河绕到他面前,「我们明人不说暗话,那副棺材,我奉劝你不要卖出去。」 杜佑山调侃道:「不卖,留着给我自己用不成?」 「你卖出去的东西够多了!」魏南河平静地看着他,「你也知道,卖出去简单、买回来难,当年那尊汝窑观音,你这辈子也买不回来了!别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一提起自家家传的汝窑观音,杜佑山心里登时一阵刺痛,牵带着脸上的神情骤变,没法再伪装和善,「我卖什么是我的事,与你无关!而且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魏南河寸步不让,「错了,你卖什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有没有后悔,你自己知道!」 杜佑山冷笑,「说完了?魏南河,我买回来的东西不比你少,你别给老子装高尚!」 「以藏养藏,无可厚非,但你倒腾的不是普通古玩,不能凭自己的喜好,决定它们的去留。」 「我的东西,我为什么不能作决定?」 「我不想给你扣太大的帽子。」 「文化汉奸嘛!」杜佑山指指自己的脑袋,语气戏谑:「我问你,去年十五箱西汉陪葬品走私到日本,船都快进公海了,是谁追回来的?还有那年的海捞瓷,政府还没得到消息,就遭渔民盗捞哄抢,是谁派人控制了小渔村,一件不漏全保下来的?更远的事也不提了,要不是在下适当做几把汉奸,哪来的财力?魏教授您天天上课卖嘴皮子,倒是有几个钱干大事?顶多就是雇人从我眼皮底下,盗捞了一百多个盘子,我睁一眼、闭一眼随你去了,你倒是觉得自己忒伟大!」 魏南河竟然被噎得无言以对。 「回去教你的课吧!拿稳工资最重要。」杜佑山得意地挑起眉毛,「闲暇时间做几件像样的高仿卖给我,赚些外快零花、零花就该知足了。」 「我和你的合作,到今天为止结束。」魏南河既好气又好笑,真想一拳揍在那张欠扁的脸上。 杜佑山夸张地拉长尾音:「呀哈?在下心直口快,不慎冒犯了魏教授,你也没必要和我赌气嘛!」 魏南河在自己手掌上写下一个数字,「看清楚,这是你欠我的钱,我要你的一尊西周扁足鼎。」 「什么西周扁足鼎?我不知道。」杜佑山装傻。 魏南河讽刺道:「看来你有什么东西,我比你还清楚,要不要我提醒你?不久前有个暴发户破产了,放高利贷的人去抄家,抄出一系列礼器,除了一把青铜短剑被别人买走,其余的都归你。」 杜佑山不说话,眼里寒意冰冷。 「那些礼器的底细,每一件我都摸得一清二楚;凭我积在你那的钱,要一尊鼎一点也不过份,你可别太小气。」魏南河挥了挥杜佑山的衣领,口气轻松地带着胁迫意味:「杜佑山,别以为你做的事我都不知道,那个官窑遗址,挖到四十八公尺以下了吧?见好就收才是明智之举。」 武甲错愕地看向杜佑山,他怎么知道那个官窑遗址的事? 杜佑山知道对方的人脉四通八达,获得那个官窑遗址的消息不是难事,「行了,你要的东西,我会让人立刻给你送去!」他推开魏南河,大踏步离开,丢下一句:「我做事有我的分寸,奉劝你,别多管闲事。」两个人互相牵制了这么多年,一个开天眼的传人登场,意义重大,杨小空毫无疑问是站在魏南河那一边,图穷匕现,何须再装腔作势?从今开始,无法再相安无事了! ****** 乐正七小朋友终于要成年了,星期六,那小子的十八岁生日一过,不抽烟、不喝酒、不在外留宿这些狗屁规定,全部拜拜!眼看快到周末了,魏南河思来想去都不安心,自己以身作则把烟酒戒掉也就罢了,还强迫所有工瓷坊和妆碧堂的人戒烟、戒酒,给新世纪好孩子乐正七作个榜样! 山旮旯上下一片凄凄,对于渣男人来说,不抽烟简直就像婴儿没奶嘴,柏为屿狠狠地忍啊忍,忍到回家爆发了,一支烟接着一支烟抽;段杀看不下去了,劝道:「你这么抽太过份了,干脆戒掉吧!」 柏为屿白眼,「哪有过份?我都是一天抽一包烟,以前是有规律的安排抽烟时间,现在白天不能抽,只好全放到晚上来抽。」 「你不抽完一包会死吗?」 「会死!对了,你明天给我点钱。」柏为屿趴在床上,喷着烟雾,兴致勃勃地玩游戏,老气横秋地唠叨:「唉唉,小七都成年了,想当年我第一次看到他,他才一米四几,转眼也长成男子汉了,时间催人老啊!」 段杀从他嘴里拿下烟,抖抖烟灰,塞进自己嘴里一口抽完,戳进床头的烟灰缸,「被单上已经有好几个窟窿了,以后不许趴床上抽烟。」 「现在没空,等会儿再找你算帐!」柏为屿一敲滑鼠,劈哩啪啦乱点一阵,笔电里「轰轰轰」炸声一片。 段杀想和他亲热亲热,焦躁道:「别玩了!」 「别吵!」柏为屿拍开段杀摸到自己腰上的手,「我教你玩,过来看。」 「你再玩!我给你移除了。」 「你移除我不会再装啊?阿呸!」柏为屿完全不受威胁,「你学一学呗!什么新鲜事物都不接受,你很快就会老喔!」 段杀无可奈何,只好侧躺在他身边,揽着他的肩默默地看游戏;柏为屿把自己的同伙全炸死,抢了装备继续往前冲,啐道:「这帮拖后腿的,浪费装备,还不如都给了老子!」 段杀无语,「你这样,以后还有谁敢和你合伙?」 柏为屿没心没肺地说:「管他呢,反正我已经声名狼籍了!」 段杀笑了笑,「看你玩游戏就知道你不是好东西。」 「谢谢夸奖。」柏为屿目不转睛盯着萤幕,又玩了几分钟,还是死翘了,气得一捶键盘,「操!这破游戏!不玩了。」一抬头,见段杀面上带着笑,惊喜道:「你趁我不注意偷笑?」 段杀偏过脸去,「我爱笑不笑,你管我?」 柏为屿拉扯他的脸皮,「你他妈十天半个月笑一次,还敢不给我看到?我警告你,下次想笑要提前告诉我,不然我和你没完!」 段杀握住柏为屿的手腕,顺势抱着他吻了吻,「你刚才不是向我要钱吗?要多少?」 「几百块吧!」 「几百?」 柏为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给乐正七买礼物,你说呢?」 段杀将脸一肃,「那就一百吧!」 「太少了吧?」柏为屿抓狂,「一百我还需要向你要?」 段杀撒开他,没好气,「就给一百,爱要不要。」 柏为屿摇撼他的肩膀,「你怎么这么小气?多给点吧,他上大学我也没给红包呢……」 段杀翻个身子背对着他,「我没大方到给情敌送钱的地步。」 柏为屿一愣,「什么情敌?」 「……」段杀后悔得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小七是你情敌?」柏为屿不知死活地嘲笑道:「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我还以为你从来不介意这种事呢!」 段杀闷了许久,说:「我介意。」 「哇哈哈哈……」柏为屿狂笑三声,「你的反射神经会不会太慢了点?你果然是猪八戒投胎的吧?」 段杀言简意赅地回他一个字:「滚!」 「原来你一直在暗暗吃醋?酸了大半年,你怎么没被腌成泡椒萝卜条呢?」柏为屿以手扶额,摆出自以为最帅的姿势,「我道歉,唉,那些陈年往事已经随风飘去了,你居然还这般惦念不忘,怪不得你,要怪只能怪老天对我太不公平了,将我生得如此花容月貌、品学兼优,让你感到太自卑配不上我,简直是是作孽啊!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段杀今天酝酿出的一点好心情全烟消云散了,他一脚把柏为屿踹下床,「滚去洗澡,我关灯睡觉了。」 柏为屿笑得直打跌,爬上来又求:「给我点钱吧,段大哥!」 段杀关了灯,捏开他的爪子,忿忿然往床角挤了挤。 柏为屿不依不饶地纠缠上来,「段大哥,你的情敌要成年了喔,买只手表给他吧?」 「给你五十块,地摊上随便买个。」 柏为屿在他脸上啃一口,「都听你的,五百就五百吧,你真是大方,啾!」 「我说五十!」 「我没聋呢!你不用重复这么多遍,五百够买只不错的表了。」 段杀怒喝:「柏为屿!」 「唉!」柏为屿死皮赖脸地往他怀里钻,「亲爱的,叫我干嘛?」 段杀的心坎一下子被这句「亲爱的」撞软了,「我没现金,卡在我钱包里,明天你自己去取。」 柏为屿欣然应了声,又问:「我老早就想问你了,那密码是谁的生日吧?看年份不是你爸妈的,也不是你的……」 段杀登时凉了半截,是武甲的。 以前当兵的时候,几个人一起去银行开户,他的密码设六个一,武甲取笑他:「你也别太随便,这密码有设等于没设。」 他看了武甲一眼,想了想,便设了个对方的生日。 他一直暗恋得这么高调、这么明目张胆,武甲站在旁边,见他输入的密码是自己的生日,尴尬地笑笑,转身走了;这个密码用了十年,他常想,如果这十年自己一直守在武甲身边,应该会守到一个好结局,武甲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变化了。 「怎么不说话了?」柏为屿用胳膊肘捅捅他。 他挠了挠柏为屿的鼻梁,「密码没意义,明天就改了,改成你的生日吧!」反正和武甲不再有交集,说出来,只会让柏为屿这个小气鬼耿耿于怀,不如不说。 柏为屿傻呵呵地笑,「你真矫情!」 段杀「哼」一声,「那就不改了。」 「你敢!」柏为屿爬起来摸黑找到他的工资卡,窃喜了好久。 第七章 到了周末,吴阿姨忙活了大半天,像准备过年一般,多作了许多乐正七爱吃的东西,魏南河订的蛋糕也送到了,一伙窑工陶工都催他赶紧去学校接人,魏南河停下手里的活,正准备出门,乐正七的电话先打来了,开口就说:「我不回去啦,和同学们去通宵唱歌,你不用来接我。」 魏南河颇有些恼怒,「乖孩子,今天你生日,大家都等你开饭呢!」 「别等了,你们自己吃吧!多大的人了,还过什么生日?无聊!就这样啦,拜!」 无聊的魏叔叔拿着手机僵了足有三分钟,围观人等察言观色,皆静默地呈半圆状退开;杨小空咳两声,「呃,白教授给我电话了,我、我走了。」 柏为屿夹着尾巴灰溜溜跟上,「师弟,载我一程。」 趁小孩生日之时特地赶来蹭饭的段和,也不自然地找借口开溜:「喔,想起来了,我的简报还没做完。」 唯独夏威杵着不动,凝视着包装精美的蛋糕恬不知耻地问:「既然他不回来了,蛋糕我就带走吧……」 段和揪住他脑袋上的一撮毛拖着就走,急匆匆地告辞了。 魏南河一点也不生气,他脑袋上冒烟,脸上保持笑容,两手插在口袋里,貌似悠闲地踱回了屋子里,当晚连一口饭也没吃。 清晨的时候,乐正七回来了,熬夜狂欢后,脸色不是很好,神情也很恶劣,他把今早新鲜出炉的报纸拍在桌面上,「南河,你知道这事吗?」 报纸上头版头条就是那副棺材,这回起拍价三亿,时间定在十二月十号,又是一番狂轰滥炸的炒作;魏南河嘴里叼着肉包子,伸长脖子看了眼,淡淡说:「这已经是冷饭炒热了。」 「我怎么不知道?」乐正七把报纸揉成一团,「棺材也偷,别太过份啊!里面的女尸和铜镜呢?」 「你问我,我问谁去?」魏南河继续慢条斯理地吃早饭。 乐正七恨声道:「这是我找到的棺材!那个叫武甲的卑鄙小人,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太无耻了!喂,魏南河,还吃?你怎么什么都不管了?」 魏南河把报纸抹平,点了点上面的标题,「三亿!我倒是想管,管得起吗?」 「他妈的!」乐正七咬咬嘴唇,嘀咕:「你知不知道第一次拍卖,是哪个神经病买走的?」 「杜佑山那个神经病呗!」魏南河喝着粥,戏谑道:「自买自卖,炒个高价忽悠人,只有些人傻钱多的老外才会上当。」 「怎么没人告诉我?」 「你一个小孩子,管那么多闲事干什么?好好读书吧你!」魏南河憋了一肚子火,逮住他一通训斥:「我是不是给你太多钱了?三天两头和同学鬼混!这学期考试上不了平均水准,又要花几万!我懒得教训你,你自己看着办!」 乐正七皱着眉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些斥责根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过了好一会儿,他拿起个馒头,转身就走。 魏南河一愣,喝道:「乐正七,去哪?」 「回学校!」 「你个死孩子,今天周末!」 乐正七嚼着馒头,哼道:「学校有事。」 「什么事?」 「什么事都要向你汇报啊?」 魏南河语塞三秒,震怒了,「那你回来干什么?就知道玩,我扣你零用钱!」 「我向我姐要!」乐正七一溜小跑跑出工瓷坊,在台阶上撞到杨小空,攥住他气愤地吐槽:「魏南河不骂我会死吗?」 「老远就听到你们吵架的声音了。」杨小空将他嘴角上的馒头屑拿下来,「昨天大家都等你回来吃饭,魏师兄还给你买了礼物。」 乐正七吊儿郎当地撇了撇嘴,「我们系里有活动呢……」 「你怎么越来越像为屿了?」杨小空既好气又好笑,劝道:「不是不允许你参加活动,只是别太过;你这专业是凭知识说话的,把时间全浪费了以后会后悔的。」说完,递给他一个纸盒,「给你买了只表,生日快乐。」 乐正七将馒头一丢,喜笑颜开地接过来,「谢谢杨师兄。」 杨小空无奈道:「为屿也给你买了只表,真是……」 「你们俩真是心有灵犀。」乐正七当场拆开包装盒,将表戴在手上,「没关系,我一手戴一个,嘿嘿……」 杨小空拍拍他的脑袋,「别急着回学校,去哄哄魏师兄吧!昨天你没回来,他失落得晚饭都没吃。」 「喔。」乐正七乖乖地答应了,揉揉鼻子,转头往台阶上走,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勾住杨小空的肩膀问:「那个棺材的事,你知道吗?」 「知道。」 「我有办法让杜佑山吐出来。」 杨小空一惊,「什么办法?」 乐正七勾住他的肩膀叽哩咕噜说了一通,杨小空脸色骤变,「不行!这是违法的!你别学夏威财迷心窍!」 乐正七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我才不稀罕那棺材呢,只是气不过被武甲耍得团团转!」 「绝对不行!」杨小空一口拒绝:「你再有这打算,我就告诉魏师兄,让他把你关起来。」 「魏南河的走狗!你怎么什么都要打小报告啊?」乐正七急得跳脚,「我们只是逼杜佑山把棺材捐给博物院,自己又得不到什么好处!难不成你想看到那棺材卖给老外?」 杨小空目光矛盾地望定了他,「我不想,但你的计划是犯罪!」 乐正七反问:「那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杨小空答不上来。 乐正七摊手,「我们也没做错什么!你想想,杜佑山捐了那副棺材,可是非同小可的新闻,媒体一定又要大炒特炒,我们还间接给他赚名誉了呢!他就算知道是我们干的,碍于面子也不敢报警。」 杨小空默然许久,问:「就我们两个?」 「当然不够,再叫两个信得过的,夏威和……」 杨小空没等他说完便摇头,「为屿就算了,他最近在赶漆画,很快又要开个展了,这种事会影响他;况且他和杜氏画业签了合约,我们不要让他为难。」 乐正七听对方的口气是答应了,不由喜上眉梢,「行!那就只加个夏威。」 ****** 白左寒的城雕工程如期结束,这一系列浮雕轻而易举囊括了几项大奖,实物等大全照展在系楼小厅内,供雕塑系学生观摩学习,陈诚实摸着下巴,一脸陶醉地看着这些照片,喃喃自语:「手脚都是我做的,手脚才是精华啊!」 杨小空取笑道:「你在自恋方面和为屿挺像的。」 「为屿太恶劣了!」陈诚实愤慨地捏拳,「他的画一送上去,就把我的画挤下来了,悲剧啊!既生瑜、何生亮?」 参加省级以上画展的所有作品,总是先由市美协评选一轮,砍下绝大部份,最后送交的不到百分之五,而在校学生的作品,则需先通过学校评选才能送达美协,通过率就更低了;往年学校评选,只有柏为屿每次都能通过,让人不得不眼红。 杨小空看完照片,扭头出了展厅,「你知足吧!你至少是在美协那里砍下来,我连学校这一关都过不了。」 陈诚实耷拉着脑袋,「我能过学校这一关,是因为强人们都毕业了。」 杨小空劝道:「陈师兄,别灰心,元旦还有一次全国性美展,有分类的,为屿报的是漆画材料画,你报的是油画,不冲突。」 陈诚实颓然道:「没有为屿还有别人,我的人生实在太失败了。」 杨小空一乐,「那就是你自己学艺不精了。」 白左寒迎面走来,招手道:「诚实,我有点事,二年级那个班你帮我看一下。」 陈诚实兴高采烈地答应了:「好好好!」 「慢着!」白左寒嘱咐道:「我告诉你,你就是装也得装出一点样子来,别疯疯癫癫的,少说话。」 陈诚实应了声,整整衣领,一本正经地装出严肃的模样往教学楼走。 白左寒看了眼他的背影,摇头,「是个好孩子,就是太闹。」 杨小空扯着他的袖口,声音软软糯糯的:「我出来之前给来福洗过澡了,中午不回去,你记得给它带饭吃。」 白左寒拍拍他的脑袋,「别急着去妆碧堂,到我办公室里来一下,有事和你说。」 「什么事?」杨小空听话地尾随他往系楼走。 「你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杨小空耸肩,「和为屿一样,流浪艺术家呗!」 「他那样不稳定。」白左寒横他一眼,「再说,柏为屿获得了那么多奖,有本钱,你有吗?」 杨小空傻呵呵地挠挠头,「那我也没办法呢。」 白左寒没头没脑地丢出一句话:「我要你年后给我拿一个奖回来。」 杨小空跟着他步入办公室,反手关上门,笑道:「白教授,不是我想拿就可以拿的。」 「我想要你拿,你就能拿到;你准备出一幅像样的画来,学校这关我是总评选,美协那里是评选组成员,举办方方面也能做工作的。」白左寒从抽屉里抽出一叠资料,「你明年留校,还有大半年时间让你达到上面这些要求。」 杨小空震惊了,「白教授,你开玩笑的吧?我才研二!还有一年半才毕业。」 「有导师和院长批准,研二就能毕业,你的学分全达到了,只差一个论文,尽快写出来,赶着和今年的研三一起毕业。」白左寒在他身边坐下,翻阅着那叠资料,「你和留校要求还有一定差距,一百二十个小时的实习、至少一个省级以上奖项,你都没有。」 杨小空犹犹豫豫地说:「白教授,这个……提早一年毕业,我看还是得和曹老先说说。」 「傻小子。」白左寒扳过他的脑袋,在他额头上亲一口,「我和曹老通过电话了,他不知道有多高兴,柏为屿那么优秀都留不下来,因为曹老退休,漆画专业即将取消,能留人就是院方对保留漆画专业松口了。」 杨小空一头雾水,「为什么我能留?」 「凭你?你就作梦吧!」白左寒尽量说得轻描淡写,「留你不难,难的是为你保留一个专业,我也没有很大把握,还需各方面跑关系。」 杨小空木讷讷地张了张嘴,「那不用等我毕业,为屿的条件全够,他可以直接……」 「杨小空,你脑子有病吧?」白左寒骤然冷了脸孔,斥道:「且不说保留你们那冷门的选修专业有多艰难,单这个编制名额,就是我从雕塑系偷出来的!每年各个系抢名额抢得头破血流,你知道事情办成了,我们系会有多少人怨我吗?我占不到一点好处!空缺是给你预留的,你想要,我给你去争取;不想要,现在就表态,我绝对不会多管闲事!敢再给我提一次柏为屿,我就和你翻脸!」 杨小空垂下头,扭扭捏捏地抱着白左寒,把脸埋进他的肩窝里,「对不起,白教授,你别生气,我一定在半年内达到要求。」 白左寒这才暖了脸色,亲亲对方的耳朵,「乖,有个好工作,将来容易发展;魏南河让你当的什么狗屁会长,只是个民间组织,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杜佑山整垮!况且,漆画才是你正儿八经的主修,不留校的话,转行机率极高,曹老对你期望很大,你别轻重不分。」 杨小空温顺地点了头,「都听你的。」 从办公室出来,杨小空站在系楼下考虑良久,最后决定不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毕竟八字还没有一撇,传开了对白左寒也没好处;他走到车子旁正要开车门,陈诚实冷不丁窜出来攥住他,冷笑,「杨师弟,刚才去哪了?」 杨小空愣了愣,「我?在白教授办公室。」 陈诚实「哼哼哼」怪笑几声,「你不觉得你和白教授走得太近了吗?」 杨小空抬眼直视着他,「是,不行吗?」 陈诚实靠在甲壳虫上,歪脑袋打量着他,「我总算知道,为什么我观察白教授这么久,都没有找到他的情夫了。」 杨小空额上渐冒虚汗,料想这咋咋呼呼的陈师兄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便一脸坦然地承认道:「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陈诚实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瓜子上,「你还有脸说!都怪你整天缠着白教授,害他的情夫没时间接触他,你能不能给我闪远点?」 杨小空:「……」 陈诚实掏出一个望远镜挂在脖子上,「我告诉你,我再观察一个礼拜,再让我看到你,你就死定了!」 杨小空:「……」 陈诚实气势咄咄地指着他鼻子,「你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遮挡住我发现的眼光,简直罪该万死!」 杨小空:「陈师兄,你听我说……」 陈诚实豪迈地一摆手,「不用说了,只要你这个礼拜不出现在白教授面前,我负责偷窥到他的情夫,一定满足你的八卦欲!」 杨小空:「我……我没有什么八卦欲……」 陈诚实坚定地握拳,「就这么说定了,你别坏我的事喔!」说完,撒欢儿奔走了。 杨小空无奈地扶额,「你的思维,就不能转一点点弯吗?」 ****** 过了一个礼拜,又到周末,这一回乐正七很早就回来了,他这个礼拜没主动给魏南河打电话,魏南河竟然也没找他问东问西,他觉得浑身不自在,玩也玩得不安心;再加上杨小空说,魏南河一个礼拜都没提到「乐正七」三个字,小孩不由心慌意乱,嘴上不说,行动倒是乖顺了几分。 人心是只风筝,放风筝的人如果不时常拉拉绳子,让它飞太远再扯,绳子就会断掉的;这世上什么事物都有规律可循,唯独人心不好把握,两个人都深谙此道,只是年少的那个,行事稚嫩笨拙,年长的那个则不动声色;魏南河密切关注乐正七在学校的一举一动,但又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一脸无知地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的问,乐正七也一一回答,汇报上来的学业情况略有浮夸,不过不打紧,小孩只是贪玩了些,总体来说还是很乖的,魏叔叔甚感欣慰。 晚上睡觉时,乐正七趴在床上,翻看魏南河搁在床头的一本拍卖图册,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拍卖会?」 「过两天的。」魏南河在他身边坐下,「我朋友刚寄来,给我看看。」 乐正七扭头望着他,「香港的拍卖行呢,你要去吗?要去带我一起去玩玩吧。」 「我不用去,有朋友在那,我要办的事有人会帮我料理。」魏南河拿过图册,哄道:「你好好读书,转成正式生,暑假你想去哪,我都带你去。」 乐正七的脸埋在枕头里,「哇哈哈」大笑几声,「那我要去南极看企鹅!」 「啧,你脑袋瓜子里都装了什么?怎么和别人都不一样。」魏南河一笑,敲敲他的脑袋,「唉,别趴着,小心脸睡歪了。」 「趴着舒服。」乐正七鼓鼓腮帮,「魏南河,我以后不会再和同学去玩通宵了,每个礼拜按时回来。」 魏南河小惊喜了一把,「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乐正七不解释,揪住他睡衣的一角,合上眼睛,一动也不动。 魏南河偷笑,不再去理他,自顾自翻阅图册,翻了一半,低头见小孩还真的说睡就睡着了,便轻手轻脚地关了床头灯,躺下来小心抱着他翻个身,乐正七蹭了蹭,像小时候一样枕在魏南河的臂弯里。 深秋的月光清薄地落在小孩的脸上,长长的睫毛下笼着一圈不似真切的朦胧投影,光滑的肌肤泛着一层冷色的光辉,小孩的眉眼和气质变了很多,褪了稚嫩、添了英气,少了一团孩子气、多了点性感的男人味,瞧着让人很心动。 魏南河用手背抚过乐正七的脸颊,触手之处柔滑温润,他又贴上对方微微张开的嘴唇,温温柔柔地含着轻嘬;乐正七觉出了不适,含含糊糊地嘟囔几句,往他的怀里使劲钻了钻,继续睡得雷打不醒,魏南河扬起嘴角,紧了紧手臂;不管小孩长到几岁,在他眼里永远是个孩子,他能给多少宠爱都不会吝啬,只求对方不要被五光十色的花花世界迷晕了眼,忘了他的好。 ****** 杜佑山也收到一本和魏南河一样的拍卖图册,他是大买家,每个月全球各地大大小小的拍卖行,都会发来各式图册,不过这次的图册尤其与众不同;封面上赫然是一尊汝窑观音,杜家的传家之宝。 武甲漠然扫了眼封面,问:「杜老板,你要把它拍回来吗?」 杜佑山捏着那本图册,面上依然云淡风轻,手却无法掩饰地微微颤抖,「通知香港那边的人,要多少钱我都出得起,无论如何给我拍回来。」这辈子没有执着过哪件东西,唯独这尊观音,不把它拍回来,就算死了,到地下也没脸见父母。 「杜老板,你还是慎重考虑一下?」武甲劝道:「汝窑瓷是价值连城没错,但这尊观音起拍价就七千万,我个人觉得太高了。」 杜佑山苦笑着,用手指点了点图册上的照片,「十年前,东京一个拍卖行起拍七百万,我的生意刚刚起步,连起拍价的十分之一都凑不齐,那场拍卖会后,就再也没有它的消息。」他松开图册,站起来走到供桌前,面对父母的照片点了三支香,拜了拜,喃喃自语:「我杜佑山今非昔比了,谁都别想和我争它。」 ****** 杜佑山对这尊汝窑观音是志在必得,七千万不是小数目,赔上杜氏画业三个连锁画廊的成本,才能凑齐这个数字,对于做惯了检漏行家的玲珑眼,杜佑山来说,他从没有在拍卖会上花费如此之大的代价。 起先的打算是按兵不动,如果没有人承受得了这七千万的天价,流拍掉最合杜佑山心意,他可以私下找持有者商量,以更便宜的价格买入。 可惜,不知是谁也对这尊观音极感兴趣,第一声便喊到八千万!杜氏设在香港办事处的经理不敢怠慢,立刻提到八千一百万,而对方毫不犹豫地再加一百万。 十几分钟下来,香港办事处的经理打电话询问武甲:「武先生,已经拍到一亿三千万了,对方不知道是什么来头,死咬着不放。」 武甲望向杜佑山,「你还要继续拍吗?」 杜佑山从拍卖会一开始就不停地抽烟,熏得整个办公室烟雾缭绕,他抖抖烟灰,沉声说:「拍,放开胆子拍,多少钱老子都出得起。」 无奈,对方像故意玩游戏作弄人一般,你加一百万、我也加一百万,又过了十几分钟,那个经理受不了了,惶恐不安地再次打来电话:「武先生,香港这地方有钱人都是疯子,已经拍到两亿了,杜老板还要继续拍下去吗?」 武甲眉头直皱,扭头劝杜佑山:「这场拍卖会太唐突了,从接到图册到拍卖会开始不到三天,你什么准备都没有,两亿多是生生抽掉了一大半杜氏的流动资金,如果不及时填上,画廊和古玩店的运作会很艰难的。」 杜佑山保持他一贯的冷静,使劲抽了口烟,缓缓吐出来,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拍。」 武甲捂住手机,探身靠近他,压低声音:「你再考虑一下,别打肿脸充胖子。」 杜佑山抬眼望定了他,忽然笑了,「担心我了?」 武甲不置可否,自作主张对着手机说:「拍到两亿五千万,再高不要了。」 「你!」杜佑山啐掉嘴里的烟,瞪着眼狂怒地立起来,「你就造反吧!手机给我!」 武甲握紧手机往后一藏,平静地看着他,「你魔怔了,它不值这个价!」 「值不值,我自己心里有数!」杜佑山居高临下地按住他的肩膀,「过几天那副棺材拍出去,就可以填补空缺了,你快把手机给我。」 「你有没有考虑过,那副棺材流拍怎么办?」 杜佑山还真的没有考虑过,他顿了顿,前后思量片刻,咬牙吼道:「三亿我出得起!你别妨碍我!」 武甲正要再劝,手机响了,杜佑山急得像头疯狗,咆哮:「还不快接!没拍回来我和你没完!」 手机那一头,香港办事处的经理一阵「咋咋呼呼」地报喜:「武先生,拍到了!拍到了!两亿三千九百万。」 武甲呼出一口气,「辛苦你了。」 杜佑山的心登时落回原处,这才发觉自己掌心和额头上都是汗,他将掌心的汗擦在裤侧,倒回沙发里,用手背挡着眼睛,「哈哈。」 武甲弯腰捡起地上的烟头,听他这笑声没有一丝半点喜悦,反而像在叹气。 「杜老板?」武甲单膝跪在沙发上,俯身推了推他的手,「你不高兴吗?」 杜佑山拿开手,眼眶通红,他抹了一把脸,摇头说:「我高兴得很啊!」 真受不了,这男人专门欺负别人,自己居然还很爱哭,跟杜卯似的,纸老虎一个!武甲用手背拭去他眼角的泪花,好声好气地安慰道:「高兴就别哭了……」 杜佑山握住他的手捂在自己脸上,「把它买回来,我这辈子没什么遗憾了。」 「嗯,恭喜您。」武甲不觉有一丝心痛,连带面上的神情也柔和多了。 杜佑山这人矛盾极了,武甲对他不知是憎恨多一点,还是怜悯多一点,早些年,他常常在睡梦中惊醒,抱着身边的人痛哭失声,无助得像个小孩子;每到这时,武甲的心就软了,不去计较这人多可恶、多无耻,抱着他哄杜卯般,一遍一遍地哄,直到他哭累了,又昏昏沉沉地睡着;可到了白天,杜佑山一睁开眼睛,又是活脱脱一副没良心的奸商嘴脸,动不动就仗势欺人,没救了! 杜佑山拉着武甲的手,在他掌心吻了吻,「上次和你说的事,下个礼拜就能办好。」 武甲一愣,「什么事?」 「结婚啊!」杜佑山笑笑,一脸无辜相,「你答应的,不能反悔。」 武甲触电般抽回手,「别开玩笑!」 「我说了,不和你开玩笑。」杜佑山站起来,一扫半分钟前脆弱的姿态,气势咄咄地向他逼近一步,「戒指已经订好了,月初那场拍卖会结束,我们去多伦多结婚。」 武甲寒着脸孔,「杜佑山,你别欺人太甚!」 「我这段日子欺负过你吗?」杜佑山笑微微地揽住他,在他耳边软声细语地说:「我要和你结婚,你还不信我是真的喜欢你?」 「喜不喜欢是你的事!我不奉陪!」武甲嫌恶地扭开头。 杜佑山敛了笑意,「是你答应我的!」 「我!你……」武甲不知如何推脱,抬腿欲走。 杜佑山强硬地抱住他,「你敢走试试!别的不说,疗养院的款子我一撤,那位老人家连今天都撑不过。」 武甲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重重地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神来,「你……这种事你也做得出来?」 「你逼我,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杜佑山冷冷地看着他。 武甲握紧了拳头,强抑怒火,面上的神情换了又换,惊怒、憎恨、羞耻、无奈,最后平和了;忍!忍!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忍到一个头! 杜佑山自信满满地观察着武甲面上剧烈变化的神情,知道对方是屈服了;给一巴掌、赏颗糖,是他的拿手好戏,他在武甲的唇上吻了又吻,语气雀跃万分,沾沾自喜地说:「亲爱的,结了婚我把你当佛爷供起来,我们家你是一家之主,好不好?」 武甲合上眼,难以名状的伤痛,涨潮般汹涌地冲刷自己的每一根神经,他觉得自己可悲透了,张了张嘴,却笑出声来,「杜佑山,你真的该去看看精神科。」 第八章 柏为屿的第二次个展时间基本定下来了,在元旦过后,这一回办在美术馆,展馆没有丹华会所气派,但影响范围更广泛,也更趋于平民化;罕有如此年轻的艺术家,能在一年内办两次高规格的画展,柏为屿可谓是出类拔萃,同期同辈的艺术家们在他的映衬之下,皆黯然失色。 有第一次成功举办的画展为基础,加之有杜氏操作,这一次展出的画标价,全拔高一个档次,在业内人士看来,频繁开画展的目的不是卖出画,更重要的是能让柏为屿深入人心,使曹老退休后,漆画业的领军人,能由这个年轻人及时传承下来。 柏为屿特地打电话通知妈妈,叫那个老家伙千万别再挥金如土了,一个包圆是适当炒作,再来一个包圆,就露出狐狸尾巴了。 当艺术家对于从小在农村长大的柏妈妈来说,比天上的云还虚浮,根本不是脚踏实地的工作,她只希望儿子念完书,就能到越南去帮忙管理公司,哪想儿子一点儿这方面的意思都没有;她都快绝望了,苦口婆心地哀求:「导师的漆画业需要人传承,你亲爹的生意反倒没人传承了?」 「谁是我亲爹啊?我靠!」柏为屿和她说不通,敷衍道:「和你说你也不懂,反正你别指望了我去种橡胶了!你们怎么这么迂腐?公司就一定要给儿子吗?给别人不行吗?」 这不是屁话吗?柏妈妈哭笑不得,「你大伯拼搏了大半辈子,多少也是为你拼的,怎么可能让给别人?」 「啧,什么观念啊!」柏为屿急得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嚷嚷道:「我看你们现在收养一个小孩刚好,等老家伙退休了,把担子丢给他去接班还来得及!」 「为屿,你听我说……」 「你说什么都没用,我实话告诉你吧!别说我现在正春风得意,就是我落魄、讨饭了也不会放弃漆画,你们俩就死了这条心吧,赶紧想别的法子去!」柏为屿气急败坏地说完,挂了电话哇哇乱叫:「疯了、疯了!橡胶、橡胶!」给他们打电话,就给我提橡胶!我总有一天放把火烧了老家伙的橡胶园!」 前几天段杀用电脑时,看到柏为屿安装的游戏,琢磨着玩了玩,很快上手了,此时正保持着死人脸,玩得很高兴;柏为屿钻进他的臂弯下装可怜,「段大哥,安慰我!」 段杀劈哩啪啦地点着滑鼠,简单丢出三个字:「安慰你。」 柏为屿抢过他的滑鼠摔一边去,「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段杀转过头看他一眼,「别难过。」捡回滑鼠接着玩。 「我不是难过,我是生气!懂吗?你有没有听到,我刚才和我妈吵什么?」柏为屿扯扯他的耳朵,「喂,你听到没有?」 段杀心不在焉地回答:「听到了。」 柏为屿质问:「我和她吵什么?」 「……」段杀玩得热火朝天,耳朵被柏为屿拔红了,还是巍然不动。 柏为屿忍无可忍,「啪」地把笔电合上了,「姓段的,听我说话!」 段杀没辙,暂时撒下滑鼠,「你要说什么?」 柏为屿清咳一声,组织一下语言,朗声说:「事情是这样的,我妈要我……」 「听着呢!」段杀从抽屉里拿出一叠警局的工作汇报表,埋头苦写。 柏为屿超出愤怒了,「你就不能一心一意听我说话吗?」 段杀艰难地思考了几秒,口气肯定地表示否定:「你如果能总结出大纲,我可以。」 柏为屿从他手里拔出钢珠笔,砸在地上抬脚用力踩碎,然后从衣柜里掏出一件皱巴巴的T恤穿上,「你有种!我不和你说了,我找人喝酒去!」 「又是那一坨人。」段杀表示深深的鄙视,「人以群分、物以类聚。」 柏为屿甩头潇洒地往外走,「总比你没朋友好!」 段杀不紧不慢地问:「为屿,身上有没有带钱?」 嗤,死相,明明这么关心老子,还要假矜持什么呢?恶心!柏为屿掏掏裤袋,嘴硬道:「有呢!不用你操心。」 「有就好。」段杀重新打开笔电,「回来买张游戏点卡。」 柏为屿一头栽倒,「嗷!我总有一天把游戏移除了!」 段杀冷哼,「你移除我不会再安装吗?」 柏为屿泪奔,好熟悉的对话啊,早知道就不让他玩了! ****** 正如段杀所说,柏为屿能叫到的还是那一坨人:夏威、杨小空、乐正七。 乐正七赶到大排档,咕噜噜灌下两杯啤酒,看看手表,「快九点了,我宿舍十点钟锁门欸!你怎么这么晚才约人吃消夜?」 杨小空目瞪口呆,「小七,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了?」 「大惊小怪什么?我都多大了!喝两口酒会死吗?」乐正七抹抹嘴巴,拍拍自己单薄的肱二头肌,添上一句:「不过,你别告诉魏南河,虽然我已经足够强壮了,但要打败他,还需一段时日。」 柏为屿掐住他的脖子摇晃,「死小孩!为什么戴小空送你的表,不戴我的?嫌我的便宜吗?我的只比他的便宜两块钱啊,两块钱!」 乐正七哎呀呀叫唤:「不、不是啦,我……我单号戴你的、双号戴他的……」 柏为屿松了手,「这还差不多。」 乐正七挟起猪耳朵「嘎吱嘎吱」地嚼着,右脚架在左腿上,流氓状抖抖抖,「人太受欢迎真是作孽……」 杨小空无语,你真是越来越像为屿和夏威了,魏师兄会哭的…… 乐正七看向夏威,「你工作怎样了?」 「不知道……」夏威蔫蔫地抓着个猪肘子啃得一手是油;他今早面试完,惴惴不安地等成绩,唯恐被刷下来。 乐正七吞下嘴里的东西,咂咂嘴,「没剩多少时间,你该着手准备工具了……」 杨小空轻斥:「小七!」 乐正七老实闭嘴,匆匆扫了眼柏为屿,拿起一只椒盐鸭爪专心啃。 柏为屿好奇,「什么工具?」 「小七向我要洛阳铲之类的工具给同学们看看。」夏威转移话题:「唉!你约我们吃消夜有什么事?」与杨小空不同,夏威是担心碎嘴柏为屿,什么时候说漏了都不知道,被段杀知道这个计划,直接等于被武甲知道。 「没事,就找你们出来聊天,」柏为屿打开一瓶啤酒,对着瓶口灌下好大一口,恨声道:「某人整天不说话,憋死我了!」 「那就分手吧!况且那个死面瘫……」夏威说了半截,卡住了;段和给他洗脑了好几次,威逼利诱全上了,恐吓他如果把武甲和段杀不一般的关系告诉柏为屿,就给他好看!他只好忍气吞声地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又不忍心看到柏为屿这傻小子蒙在鼓里,当真是憋得想吐血! 杨小空在桌子下踢了一脚夏威,四个人莫名其妙的冷场了。 柏为屿纳闷,「你们……怎么怪怪的?」 杨小空不自然移开目光,「没有,你别乱想。」 三个王八蛋,肯定有什么事!不想说算了,找机会再一个个撬开你们的嘴!柏为屿丝毫不放在心上,抬手招呼:「小二,加菜!」 后来,柏为屿后悔过,那晚他追问出实情,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这一场闹剧原本与他无关,却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 ****** 转眼到了十二月,沉香木棺的拍卖进入倒计时,一切准备妥当,在杜佑山看来,他明天只需翘脚、喝杯茶等着收钱,从没有操心过流拍这一问题,因为已经有几户大买家,对这副棺材产生浓厚的兴趣,卖是绝对可以卖出去,只是价格会不会再创新高,还是个未知数。 不过,退一万步说,哪怕有人出三亿零一块钱拍走棺材,杜氏也够本了。 傍晚的时候,疗养院的医生来电话,告知周伯父已病危,请武甲去一趟疗养院;武甲刚在饭桌前坐下,还未动筷,接完电话后默然很久,站起来准备出门。 杜卯咬着杓子眼巴巴地求道:「武叔叔,带我一起去吧!我不想和爸爸待在家里……」 杜佑山面露凶相,「你说什么?」 杜寅踢弟弟一脚,「你别吵,武叔叔不是去玩的。」 武甲敷衍地拍拍杜卯的脑袋,拎上车钥匙往门外走。 杜佑山跟出来,「站住。」 武甲依言站住了,回过头目光虚冷地看他一眼,「杜老板有什么吩咐?」 杜佑山走近武甲,不知从何安慰,于是有些无措地摸了摸他的脸,「医生说什么疗程最合适就用什么疗程,别考虑钱的问题;他年纪大了,这是迟早的事,你也尽孝了,不要太难过。」 武甲面上的神情稍微柔和了些许,他垂下眼帘,低低地应了声,转身走了。 ****** 空旷的特护病房里,几架仪器围着一张高高的病床,四面是冰冷的色调,恒温空调似乎根本不能缓解病房里的寒冷感,周伯父睡着了,老人全身插满了管子,气色灰败惨澹;他年轻时条件不错,身型高大、工作优秀,不少人给他说媒,他却怕后妈不会善待儿子而一一拒绝了,独自一人费尽艰辛带大年幼的儿子;可惜这个儿子非但没有给他养老尽孝,反而让他的后半生痛苦不已。 武甲站在玻璃门外望进去,质问院方:「以前心脏衰竭都能改善,现在一个肾结石就要命了?」 「武先生,要命的不仅是肾结石,这只是一个诱因,引发各项身体机能迅速衰竭。」院长握着一叠最新的身体检查报告单,「请您看一看……」 武甲抬手挡开院长递过来的报告单,「我看不懂这些!我只想知道,还有什么方法能缓解他的痛苦?」 院长为难地摇摇头,「武先生,他哪怕喝一口水下去,也不能再吸收了,这种情况不管送到哪里,也只能像我们这样用营养液维持,至于能维持多久,我没有把握,请您节哀顺便。」 武甲坐在疗养院院子里的长椅上,昏昏沉沉地坐到了深夜;疗养院熄灯了,保安过来劝道:「先生,请您回去吧!我们要关大门了。」 「好的,不好意思。」武甲立起来,木然地往停车场走。 回家的一路上,前所未有的悲哀蜂拥而至,他在想,不要回到杜佑山身边去了、也不要再等周烈,躲起来,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就当周烈死了。 这么多年的等待和寻找,他耗尽了心血,到头来是一场空;他失魂落魄地把车停在路边,趴在方向盘上,想痛痛快快哭一场,却掉不下眼泪;他想告诉周烈:「你爸爸快不行了,你到底在哪里啊?」 周伯父无数次念叨着周烈该死,对这个独子恨之入骨,恨他贩毒,恨不得他死!可只有武甲知道老人有多牵肠挂肚,见不到儿子死不瞑目;周烈给他们带来的绝望和无助,年复一年,与日俱增! 这一夜他忽然有些醒悟,自己不该再自虐、不该再自贱,不该再对周烈抱有任何希望了。 一个人从车窗外伸进手来,拍了拍他的肩,「先生!」 武甲下意识抬头,还没看清对方是谁,迎面袭来一片奇怪的喷雾,接着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杜佑山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醒来发现身边空空的,他一看时间,竟然是凌晨三点多了!武甲还没有回来,有没搞错?再过五个小时拍卖会开幕,这个死性冷淡的,有必要在疗养院待一晚吗? 杜佑山翻个身,困得直打呵欠,骂骂咧咧地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拨打武甲的号码。 话筒「嘟……」了几声,挂断了。 杜佑山一愣,边重播边嘀咕:「怎么回事?敢不接我电话?」 这一回通了,电话那一头什么声音都没有,保持了三秒钟可怕的静默,杜佑山一个激灵坐起来,困意全消,「武甲?回答我!」 对方嘎嘎怪笑,「杜老板,武甲在我手上。」 杜佑山手心里沁出汗,「你要多少钱?」 「啧,杜老板,你应该先问『你是谁?』才符合台词嘛……」 杜佑山耐着性子,「你是谁?」 「不告诉你!」 对方的声音七拐八扭的,尖锐地刮着耳膜,杜佑山抽抽嘴角,握紧了拳头,「神经病!你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吧!」 「我要你五个小时后,把那副棺材拍下来,捐给博物院。」 「开玩笑,三亿的东西!」杜佑山冷笑,「我办不到,你能怎样?」 「杜老板,你别给我装,那副棺材本来就是你的,我只是要求你像第一次拍卖一样,最终拍回自己手上,第一时间向媒体公布捐给博物院,我立即放人;否则……」对方慢悠悠地拉长尾音,随之「砰」的一声枪声骤然响起,回音在手机里嗡嗡作响。 「你别伤害他!让我考虑、考虑……」杜佑山惊了一跳,心脏狂跳不止,有枪的绑匪绝不是玩小把戏,是有组织、有预谋的,不能小觎! 「您尽管考虑,我不会再接电话了,九点等新闻,没有的话,你就到护城河里去捞尸体吧!奉劝你不要报警,人财两空可怪不了我。」 「我去哪接人?」杜佑山还想再问清楚,那头却挂了电话,手机里一阵「嘟嘟」声。 为了证实武甲在他们手上,绑匪用武甲的手机,拍了张武甲五花大绑倒在水泥地上的照片,简讯发给杜佑山,之后手机就关机了;杜佑山捏着手机木讷讷地呆看许久,沉着脸色从床上爬起来,将卧室里能摔的东西都摔了个干净! 杜佑山养了一大批打手,绝对不是什么善类,这种事哪怕提早发生一天也好解决,他能刨地三尺把武甲找出来,可是只有不到五个小时了,什么应对的方案都实行不了! ****** 一个并不大的空间,似乎是个小阁楼,头顶上是倾斜的木质天花板,一面遮盖下厚厚的落地窗帘,一丝阳光明晃晃地从窗帘之下渗漏出来,点亮了这个小空间;武甲换个能让自己尽量舒服的姿势,发现自己丝毫动不了,手捆在身后,两腿团毛线般团成了大麻花,眼镜摔在一边,碎了;他艰难地抬头打量一番,对这个地方有点印象,仿佛来过,但记不得是哪里。 被绑架了!武甲自嘲地扬扬嘴角,还能是什么别的状况?反正和杜佑山脱不了关系!绑匪是和杜佑山有仇、纯粹拿他开刀,还是想用他敲诈杜佑山? 自己不值钱,不指望谁来营救,只能冷静自救;武甲晃了晃头,依然甩不掉脑袋里昏昏沉沉的钝痛,身下的水泥地硌得全身骨头痛;不远处是一套款式老旧的皮沙发,搭配一张布满灰尘的红木茶几,茶几隔层下赫然有个打火机;他挣扎着往茶几爬了半米,伸脚去构打火机。 打火机的塑胶壳有点裂,是那种小店铺里卖烟赠送的便宜货,不知还能不能用,不过试一试总没错,他把打火机捞到自己面前,扭曲身体,俯下来将打火机握在手心里,然后挪回原处,正想试试打火机,门「哐」的一声打开;武甲立刻停下所有动作,侧身挡住握在身后的打火机,吃力地转头去看绑匪的长相。 没看到,绑匪先他一步把门又关上了。 乐正七在门外揪住夏威一顿狂踹,「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保证昏迷十二个小时吗?他醒了!」 夏威躲避着狡辩:「我我……我怎么知道……」 「嘘,你们别吵!」杨小空食指比在唇间,异常平静地低声道:「别争论为什么,赶紧讨论怎么办!」 夏威看看时间,八点半,开幕式结束,再过半个小时就决定成败;他把自制的变声器箍在脖子上,扭过话筒对准自己的嘴巴,抽出瑞士军刀,「我进去恐吓、恐吓。」 杨小空劈手夺下他的军刀,将刀刃收回去塞进自己的裤袋里,「别乱来,先堵住他的嘴巴,免得他乱叫。」 杨小空趁白左寒的城雕工程刚刚完结,工作室里没人光顾,将武甲拖进了工作室后面的小休息间,除此之外,他们三个也找不到更合适的地方关人质;夏威戴上一张地摊上买的小哪咤面具,埋头在包里乱翻,摊手道:「忘了带布条。」 乐正七解开外套,二话不说将穿在里面的棉T恤脱下来撕开,紧张地握住他的手,「别让他认出你是谁。」 夏威作了然状,接过布条,打开休息室的门,呵地一乐:「武先生,醒了啊?」 声音通过变声器发出来显得刺耳嘈杂,武甲眯起眼睛看看他,忍不住笑了,紧张的神经登时松懈下来,不是变了声音、戴个面具就没人认出你的!白痴! 夏威以为对方是笑自己的面具太幼稚,悻悻踢他一脚,弯腰把布条团成一团往他嘴里塞,「笑什么笑!给我老实一点!」 武甲扭头避开,问:「你想敲诈杜佑山什么?」 「你太坏了,怎么会想到敲诈呢?」夏威不假思索地耍贫嘴:「他今天捐副棺材给博物院,我们就放了你。」 「你们?还有谁?」武甲嗤笑,柏为屿、乐正七、杨小空?你们这些小鬼头别玩过火了! 「咳!」夏威咳了声,「就『我』,没有『们』,你可得给我记清楚。」 「小鬼,我不想打击你们。」武甲往后靠了靠,枕在沙发腿上,嘲笑道:「我只是个保镖,那副棺材三亿,别说买一个保镖,他买几个连的保镖都够了,不可能用那么多钱换我的。」 夏威轻浮地拍拍他的脸,「嘿嘿,你的狗老板比你想象的专情喔!他答应我们了。」 武甲顿了顿,不屑道:「你就作梦吧!」 夏威不由分说,用力把布条塞进他的嘴里,接着掏出一台收音机,开大音量,调好频道放在茶几上斗半个小时前杜佑山在开幕式上发言,说会尽力拍回棺材捐给博物院,拍卖马上开始,一结束就会有新闻,我把收音机放这里给你消遣、消遣吧!」 武甲愕然地瞪大了眼睛,根本没法相信! 夏威看到武甲就一肚子火,狠狠地把他踩倒在地上,居高临下地竖个中指,「一对狗男男!杜佑山那王八蛋还装什么爱国人士,呸!自己从自己手上拍回棺材捐给博物院,我们算是白给他赚名声,便宜你们了!」 门重新合上,小空间里「沙沙沙」不清晰的广播声时断时续,武甲努力坐起来,深深呼吸,平抚下波涛汹涌的情绪,「喀嚓喀嚓」地点打火机烧手腕上的绳子。 脑子里有个浑浑沌沌的声音:我要和你结婚。 武甲额上冒出一层细细的汗,吃力地点着打火机,他得出去!立马通知杜佑山停下来!不久前拍汝窑观音抽走了两亿多,如果没有这三亿,杜氏画业会垮掉的! 杜佑山做的事是好是坏,对别人是真是假,对他来说都不重要,这些年他们之间除了雇佣关系之外,那些隐晦难言的感情,不管是忽视还是否认,都不可能一笔勾销!此时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自己在杜佑山心里值三亿!这样就够了,自打没有了周烈,再也没有人如此重视他! 【256中文将分享完结耽美小说http://www.256zww.com/】 第九章 杜佑山在开幕上发表的言论,让所有竞拍者都吃了一惊,本是到会场上来冷眼旁观的魏南河,错愕过后则大为欣慰,甚至萌生一种奇怪的错觉,他这位老友虽然爱财,但似乎骨子里的东西,还没有被冲刷干净。 他在拍卖开始前踱到杜佑山身边,自作多情地想表达一下感慨,谁料杜佑山一见他就怒容相对,「魏南河,你干的好事!」 魏南河纳闷,「我干了什么?」 「装傻?我的仇家和对手只会要钱,除了你,还有谁会逼我把棺材捐给博物院?」杜佑山涵养尽失,也顾不得装腔作势,揪住他的衣领,扯到角落压低声音:「你到底找什么人绑架他?居然还给老子动刀动枪的?我警告你,你敢动他一根手指头,我让你永无宁日!」 魏南河莫名其妙,「你有病赶紧去治,说什么呢?」 杜佑山撒开他,气势咄咄地指着他的鼻子,憋了片刻,强抑怒火将粗话吞回肚子里,坐回原处。 魏南河前后来回思度着杜佑山的话,猛然想起这一段时间,乐正七一个劲地追问他拍卖会的情况,越想越不对劲,他疾走到会场外拨打乐正七的电话,那小子关机,他呆了呆,接着拨通乐正七辅导员的电话,得知死孩子昨晚夜不归宿! 会场里的拍卖开始了,魏南河心里那种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他想了想,拨杨小空的手机号;意外地,杨小空也关机! 拨给白左寒,白左寒还没起床呢,嘟囔着说:「小空昨晚没回来,他不是说他帮为屿赶漆画,住在木楼了吗?」 魏南河的手心冒出汗来,拨通段和的手机:「喂,段和,夏威呢?」 段和正在上课,捂着手机小声说:「咦,不是为屿那里急需木工吗?他昨晚在妆碧堂通宵帮忙呢,你没看到他?」 「段和,我说你……」魏南河气得发抖,「这种理由你也能信……」 「啊?有什么不对吗?」段和一头雾水。 魏南河没空和他多解释,掐了手机暴躁地走来走去,颤抖着手指不停按手机上的按键,寻找柏为屿的号码,出乎意料的是,柏为屿居然接了!魏南河低喝:「柏为屿,你在哪?」 柏为屿含着油条含糊不清地说:「我在学生街吃早餐?怎么了?」 「乐正七在你旁边吗?」 「没。」 「小空呢?夏威呢?」 「没啊,就我一个人。」柏为屿咽下嘴里的东西,疑道:「到底什么事?我吃完饭就去……」 魏南河截断他的话头:「你,什么事都别做了,立刻去找那三个混蛋!」 「啊?我还要去美术馆确认场地呢……」 「下午再去,现在很紧迫!」魏南河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发抖,「我如果没猜错,乐正七他们绑架了武甲,杜佑山办事狠辣,从不手软!一旦他报警,那三个傻瓜全部死翘!」 「绑架?」柏为屿的脑子里蓦地浮现,那晚三个狗友谈及的「工具」问题,瞠目结舌,「我、我去哪里找?」 魏南河少有这般慌张,一时乱了方寸,急道:「学校里器械仓库、材料保管室、模特儿室,所有你能想到藏人的地方,一个个去找,快!」 柏为屿用肩膀夹着手机,匆匆付了钱,一迭声应道:「好好好,我这就去。」 「行,我们分头找,保持联络!」魏南河掐了电话,不觉已满头是汗;事关重大,不能让不相干的人知道,尤其是白左寒,那家伙极其护短,杨小空一旦有什么闪失,他一定会不择手段把所有事都推给另外两个人;此时,只有柏为屿最信得过了,找到他们立马制止这场闹剧!绑架这个罪名可不小,不懂事的三个死孩子被警方抓住,就是十年卒狱之灾! ****** 收音机里的猜谜节目结束,吵吵闹闹的广告一个接一个,武甲沉着地点了十几分钟打火机,死活没有动静;汗水顺着脊梁往下滑,手指麻木得难以再点打火机,他把打火机从右手换到左手,尽可能大幅度地甩了甩,又活动、活动右手手指,深吸一口气,将打火机再换回右手,继续点。 火苗子忽然窜了出来,舔在手腕内侧的肌肤上,他颤了颤,不敢松开躲避,唯恐这一松开再也点不燃了;艰难地扭头往背后一看,然后确定目标,缓慢而小心地移动打火机,一股子烧焦的味道直冲鼻底,火苗烧着缚在手腕上的攀岩绳,同时也间接地贴上了皮肤,武甲咬紧嘴里布条忍痛保持姿势不变,无需片刻,手腕上的绳子一松,他丢下打火机使劲扭动手腕,轻而易举地解开绳子。 门外有声音响起:「快九点了,去把收音机拿回来听整点新闻。」 「……还早呢!等会儿……」 武甲迅速往沙发后缩了缩,手脚麻利地解开绑在腿上的绳子,同时抽出塞在嘴里的布条,爬起来轻手轻脚地掀开窗帘,有印象了,这是白教授的工作室! 可惜,窗户有安装防盗网,只能从门外出去,和那几个小鬼打照面了;他揉了揉僵硬的肌肉,正要扭头,身后房门开启,夹着一声断喝:「不许动!」 武甲有恃无恐地转过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夏威,你们几个小鬼玩过火了。」 夏威一愣,反脚把门踢上,挡住自己身后的杨小空和乐正七,一把扯下面具,杀气逼人地举着钉枪靠近一步,「大爷不和你玩,给我再老实十分钟!」 武甲一笑,身影如电般一闪先发制人,侧身避开枪口,瞬息之间斜窜而来,飞起一脚踢向他的肩骨,手法快得匪夷所思;夏威应声倒地,武甲也不和他纠缠,抬脚就往门外走。 夏威翻身抱住武甲的小腿,刹那狰狞了面孔,猛一用力将他带到地上,欺身压上去就是一拳;武甲原本只想逃跑不想伤人,挨了这一拳后不再顾忌,抬手便来一招狠戾的肘击,直接将夏威从自己身上撞了下去;哪料刚摆脱夏威,又有人破门而入,直扑过来压在他身上,还不只一人,压得他一时动弹不得。 一伙人扭打成一团,武甲在混乱的吵闹声中,分辨出乐正七的声音,知道这一窝小鬼平素没个正经,一到关键时刻都是拼死斗狠的人物,不得小觑,正要奋起挣扎,腰侧猛地透心穿骨般一凉,差点儿休克! 嘈杂的打斗声戛然而止,武甲反射性地摸摸自己腰侧,摸到一手黏黏糊糊的液体,疼痛感犹如这僵硬的气氛,停滞了一瞬间,紧接着着汹涌袭来,疼得他一阵天旋地转。 杨小空惶恐失措地退后一步,手里的军刀「哐当」一声落在地上,他拔出刀来,只是想恐吓对方,哪想心慌意乱之时,错手抵在了武甲腰上,而武甲挣扎时,又生生地拉开好大的口子! 乐正七和夏威盯着武甲身体里涌涌不断的鲜血,也双双傻了眼。 武甲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随着往外奔涌的鲜血一起流逝了,他缓缓转过头,想看清楚是谁捅了自己一刀! 映入眼帘的,是柏为屿惊恐万状的脸孔,随之眼前一黑,他的意识逐渐涣散了。 柏为屿还没进礼堂大门,就听到打斗声,赶来阻止已来不及了,他无助地捂住武甲的伤口,对自己的几个死党咆哮道:「你们干什么啊?长不长大脑?要出人命的!」 杨小空咬紧嘴唇,死死盯着武甲,神经质地将两手的血在裤子上蹭了蹭。 「还不快叫救护车!」柏为屿声嘶力竭地喊:「快啊!」 乐正七哆嗦着掏出手机,夏威握住他的手腕,「等一下,杜佑山还没有……」 柏为屿撒下武甲,窜起来一巴掌把夏威掴到地上,「放你妈屁!人命重要还是那副破棺材重要?我看你是疯了!」 乐正七拨通了急救电话,嗓音带着哭腔:「救护车,学生街后巷旧礼堂……」 柏为屿反手一巴掌把杨小空掴醒,「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滚!」 「啊?」杨小空抬起一双迷蒙的眼睛,「什么?」 柏为屿往门外一指,「留一个人就可以了,其他全撤!」 夏威扯过布条,手忙脚乱地缠绕在武甲的伤口上,「那你们撤,我留下!」 柏为屿一脚踹在他背上,「你也滚!」 夏威暴躁地朝他跳脚,「这计划是我安排的,关你屁事?」 乐正七插嘴:「是我出的主意……」 「你们都走吧!」杨小出乎意料地平静,「是我捅了他一刀,有事我来顶。」 柏为屿抬手又是一巴掌,「我看我还没有把你打醒吧?你想退学吗?啊?魏师兄还指望你继承魏老的衣钵呢,出了什么事你就毁了!还有你!」他揪住乐正七的耳朵狠命扯一把,「你小子出的什么馊主意?年纪小小的不学好!大家都把你宠坏了!魏师兄好不容易把你弄进大学,你想要他打死你吗?」 乐正七捂着耳朵,强忍眼里泪水,憋着不敢说话。 柏为屿攥住夏威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扯起来,「你也滚!出什么岔子,你的工作就泡汤了!」 其余三人面面相觑,一动不动。 「杵着干什么?快走啊!一个人不够,一窝人被抓有意义吗?」柏为屿拍拍自己的胸口,「有我呢,反正我学位和毕业证都拿到了,没工作也没顾虑,无业游民一个,不怕的。」 乐正七终于哭了,「为屿……」 柏为屿轮流把他们三个人推出休息室的门,「去吧,别担心!」 杨小空一把抱住柏为屿,紧张得全身发抖,「为屿,我不走……」 柏为屿一拳撂倒杨小空,劈头盖脸一顿痛打,「做事前不长脑子,现在逞英雄啊?」 夏威抱住他往后拖,「我们走了,就剩你一个人背黑锅了!说死了我也不走!」 柏为屿怒极反笑,「谁说我会背黑锅了?放心吧,医务人员来了我就撤,一伙人目标太大;再说,杜佑山那人死要面子,不会自抽嘴巴,供出是你们威胁他捐棺材的。」 乐正七圈住他的腰,箍得死紧,不肯松开,「你不会骗人吧?」 柏为屿安慰性地拍拍他的脑袋,「当然!我马上给段杀打电话,他好歹是员警,肯定会护短帮着我的,不怕、不怕!」说完踹踹地上的杨小空,「以前我老打群架,这种场面算什么?你们没经验,赶紧撤。」 杨小空当了二十多年的乖宝宝,这一刀下去差点精神崩溃,他魂不附体地拽紧柏为屿的衣服,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只剩下摇头。 柏为屿单手捞过他抱了抱,哄小猫似地摸摸他被冷汗浸湿的发鬓,「听我的,不许意气用事!你有车,赶紧把夏威和小七送回去,别让人看到你们身上的血。」 说到底,他们都还是心智上没有成熟的小鬼,胡打胡闹惯了,把这种重大犯罪当成了失手搞砸的恶作剧,根本没有清醒的认识;后来,每当他们站在一帆风顺的前途旅程上,几番回首,只想起柏为屿,那个本该与他们一路比肩的兄弟,傻乎乎地独自承担了,他们自以为是所带来的恶果,他们无以挽回,刻骨铭心,悔不该当初。 广播里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断断续续的,不那么清晰,却字字句句飘进武甲的耳朵,刺得心里绞痛:「现在播报整点新闻……今晨八点五十分,杜氏拍卖行总经理杜佑山先生,以三亿九千六百万拍回唐代沉香木棺,并于拍卖会结束后,便将这一具有历史价值的文物,捐给博物院……」 武甲勉力将眼皮撑开一条缝,有气无力地看着眼前的柏为屿。 柏为屿捡起军刀,用衣摆擦擦刀柄上的指纹,收起刀刃塞进裤袋里;然后把武甲扶起来,笨手笨脚地用布条堵住血口,可布条一下子把血全吸走了,他赶紧三下两下拆掉布条,徒劳地空手捂着,颤声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医生马上来了,你再撑一会儿……」 武甲累坏了,他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力气说出口,脑袋歪进了柏为屿怀里。 武甲对于柏为屿来说,还有另一个身分,段杀的哥们!如果出了什么事,段杀会很难过吧?柏为屿掐掐他的脸,求道:「醒醒!你没事的,撑着点!」 武甲也想撑着点,却抓不住自己的意识,全身都轻了,他有种前所未有的解脱感,刀口上的痛感觉不到了;心里的苦也飘远了,死并不是件坏事,不用回忆以前的幸福,不用沉浸于现在无奈,也不用苦恼今后的指盼了。 于是他松懈开所有求生的愿望,放松地合上了眼睛…… 耳朵里不断钻进柏为屿没完没了的哀求:「求求你,撑着,医生很快来!对了,这事就是我计划的,你别把其他人供出来……求你了!喂……你别睡啊……」 ****** 第一时间赶到医院的人是段杀,柏为屿在救护车上给他打了个电话,催他快来垫付手术费;段杀比救护车还更早到达医院,心急火燎地等了几分钟,总算等来伤患。 武甲被抬下救护车,嘴唇灰白,面上已褪下了血色,柏为屿仓皇失措地跟着担架跑,一看到段杀整颗心都放松了,「段杀……」 段杀顾不得理会,紧张万分地抚上武甲的的脸,手掌触及到的肌肤冰冷潮湿,他轻轻拍了拍,「武甲!」 柏为屿手上和衣服上都是血,正要上前解释,蜂拥而来的救护人员把他冲散开,推着担架往手术室里送,闹哄哄的,容不得他插嘴;段杀盲目地扯住一个人问:「他伤到什么位置了?会不会有危险?」 急救医生忙着往手术室赶,匆匆忙忙地丢下一句:「伤患大出血,情况危急,这个位置恐怕会伤及肾脏。」 段杀顿了顿,站住了。 手术室的门合拢,走廊上回归平静,段杀似乎这才发现柏为屿,两个人默默地对视片刻,柏为屿心慌地低下头,抱歉地咧了咧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不是故意的……」 段杀抬手一掌掴在他的脑袋上,半点也没有手软,柏为屿猝不及防,往旁边趔趄了几步才站稳,脑袋里嗡嗡作响,眼前的事物晃个不停;缓了数秒后,他忍下这一口恶气,轻声说:「好了,打也打过了,你消消火;没人想把事情弄成这样……」 段杀冷然地截断他,「我不想问你为什么,只想告诉你,你会坐牢的。」 两个人,一人坐在长椅的一头,不说话,惴惴不安地等着。 半个小时后,杜佑山闻讯赶来了,他面色铁青,两眼血红地抱着手在手术室门口打转;两个员警随之跟进医院,看到段杀忙打招呼:「段警督,你怎么在这?」 段杀望着手术室,心不在焉地答道:「朋友受伤了。」 魏南河迟了一步,十万火急地冲过来攥过柏为屿,低喝:「你怎么搞得全身是血?还不快……」 「还不快什么?」杜佑山阴森森地开了腔,手指柏为屿,「我告他蓄意伤人!而且不是一个人,一定还有共犯!」老鹰竟被麻雀啄了眼珠!天大的笑话!杜佑山作梦也想不到,让自己到手的三亿多打水漂的罪魁祸首,竟然是这群死小鬼! 两个员警动作一致地走向柏为屿,其中一个从他的裤袋里搜出了瑞士军刀,另一个则抽出手铐,「柏先生,请您配合协助我们的调查。」 魏南河站在柏为屿身前挡住员警,「这有误会,我能作证这事与他无关……」 「是我。」柏为屿站了出来,「我和他打斗的时候误伤的。」 魏南河惊怒交加,「柏为屿,你疯了?」 柏为屿欲狡辩:「大师兄,我……」 魏南河怒斥道:「你闭嘴!你根本不知道这事的严重性!和打群架不一样!一个屁都别给我再放!」骂完转向段杀,「段杀!他们是你的下属吧?你能不能让他们搞清楚状况再逮人?」 段杀坐在长椅上抱着脑袋,闻言抬头扫视一眼柏为屿,又看看员警手里的军刀,开口对两个员警说:「请你们秉公办理。」 说实话,柏为屿从不指望段杀能帮上什么忙,但至少会慌张地为他维护几句,可面对对方如此这般的漠然,他骤然懵了! 人真是一种奇妙的动物,昨晚你和爱人拥抱在一起缠绵厮磨的时候,两个人的心脏紧贴,彼此感受对方的心跳,你觉得你是全世界最了解他的人、你觉得你是他这辈子最爱的人、你觉得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会站在你这一边!毋庸置疑,你的感觉一向自信到自负的地步。 只是过了一夜,这种感觉分崩瓦解了;也许,他并不是你感觉中的那个爱人。 员警将手铐铐在嫌疑犯的手腕上,魏南河扳过柏为屿的肩,按着他的脑袋,手指无法克制地发抖,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柏为屿今天才发现,一直以来沉着冷血的魏大师兄,也有怯弱的一面,他笑了笑,安慰道:「魏师兄,回去把小七锁好,别放出来。」 魏南河眼里带着血丝,尽量放轻松道:「别害怕,我会马上想办法。」 柏为屿越过魏南河的肩膀,遥遥地看着段杀,想再确认一遍,是不是自己误解了什么、忽略了什么,遗憾的是,段杀没有看他。 魏南河脱下外套,搭上去挡住柏为屿的脸,同时遮住了他的视线,语无伦次地恳求两位员警:「他是个大有作为的艺术家,还年轻得很……拜托,拜托不要让记者拍到他。」 手术室的门开了,武甲被推出来,门口一阵吵闹,护士嚷嚷着:「病人家属,哪个?」 杜佑山抓紧推车,探身握住武甲的手,「武甲!」 武甲身上一点温度都没有,冰冷得吓人!杜佑山的心跳停止半拍,「武甲?」 护士企图推开他,喊道:「别挡着,他没事了,你们别挡着!」 这句话入耳,简直是再美妙不过的语言了!杜佑山的眼泪禁不住涌了出来,他最最害怕的地方就是手术室门口;年少时,在手术室门口等到父母的尸体,天塌地陷;隔几年,还是在手术室门口,等来的是妻子的尸体;他爱的人都死了,这样的恐惧身临其境,如同一片乌云笼在头顶,压得他喘不过气! 「没事就好。」杜佑山抓住武甲的手捂在自己脸上,这一放松,眼泪怎么也止不住,毫无意义地念叨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段杀插不上手,回身逮住医生问:「情况怎么样?」 医生摘下口罩,不紧不慢地说:「离肾脏仅差半公分,割开的创面很大,失血过多,幸好抢救及时,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柏为屿跟着员警往走廊的另一头走,不时回头,费力透过衣摆的缝隙张望,而段杀盯着推车上武甲,始终没有再看他一眼。 ****** 杜佑山请来律师,起诉柏为屿蓄意伤害,对绑架只字不提,要求警方彻查此案,务必抓出嫌犯柏为屿的同谋。 魏南河回到家,乐正七身上的血衣早被吴阿姨脱下藏起来了,他裹着件破旧的牛仔外套团团转,一看到魏南河便紧张地问:「武甲怎么样了?」 魏南河冷笑,「你怎么不问问为屿怎么样了?」 乐正七瞪大了眼,顺着他的话问道:「为屿怎么样了?」 「他被拘留了,绑架罪定下来,就是十年有期。」 乐正七哑然半晌,抬脚往外走。 魏南河粗暴地勒住他,「去哪?」 乐正七梗着脖子嚷道:「为屿说他会及时撤的!这是我出的主意,我去自首,和他没关系!」 魏南河喊来几个身强力壮的陶工,用条结实的绳子将不断蹦跶的乐正七,牢牢地绑在椅子上;乐正七在挣扎中咬破了嘴唇,啐出一口血,「放开我!」 魏南河一巴掌将他打哑了,「你还有脸说?你们三个谁留下都行,为什么让为屿留下?啊?现在去换他?你以为换得回来吗?」 乐正七杀气腾腾地从齿缝从挤出一句话:「魏南河,别以为你能绑住我!」 魏南河盛怒之下无处发泄,对身边的人吼:「曹老的柳棍呢?」 没人敢应。 魏南河又吼:「给我把曹老的柳棍拿来!」 大家都站着不动。 魏南河亲自到状碧堂翻找出柳棍,回来痛打了一顿乐正七,魏南河下狠手,可跟曹老那颤巍巍的老头子不一样,一棍下去立即见血,乐正七不哭也不闹,咬紧嘴唇忍下,两条腿皮开肉绽,痛得脸色青紫;最后吴阿姨看不下去了,推开魏南河,「你够了!哪有这样打孩子的?」 「他不是孩子了!十八岁足够坐牢了!」 吴阿姨回身抱住乐正七,哭着喊:「你打他有什么用?都进去一个了,你还想打死另一个吗?你再打他,我告诉阿六!」 一提起乐正六,魏南河刹那冷静不少,要让那个女人知道自己这样打她弟弟,离世界末日也不远了。 旁人忙趁乱拉开魏南河,好说歹说总算抢下他手里的柳棍;魏南河缓了缓劲,指着乐正七的鼻子:「我现在去给为屿找律师,没空理你!我告诉你,你能换出为屿,我早拿你去换了,反正你也是个屡教不改的废物!问题是,你去只会碍事,还得让我分出精力捞你,为屿才真是死定了!别再给我找麻烦!」 乐正七惨白的嘴唇动了动,眼中的恨意泯了些许,他合了合眼,微弱地哼了声,已然痛晕过去了。 找律师打官司这一类事情,魏南河不是很熟悉,想来想去,只能找白左寒那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出谋划策;魏南河出门前,特地嘱咐吴阿姨和工瓷坊里的几个窑工:「曹老这几天上北京开会,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任何人不许向他老人家透露半点风声!」 白左寒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事情落到自己头上也是自乱方寸,杨小空失魂落魄地逃回来,结结巴巴地说清楚事情的经过后,白左寒吓得面无人色,将事情往最坏的方面打算,剥下杨小空身上带血的衣服,洗了又洗、洗了又洗,唯恐这回要出人命! 魏南河的来访,给他们带来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武甲没有生命危险,坏消息是柏为屿要背黑锅了。 白左寒松懈了紧绷的神经,将洗得发白的T恤一丢,两只手在裤子上擦擦水,倒进沙发里,「没出人命就好……」 杨小空则没有那么轻松,「魏师兄,为屿会怎么样?」 「现在还不能确定,不过他很难逃避法律责任。」 杨小空了然状,似乎看不出很大的情绪波动。 魏南河试探性地问:「小空,你办事向来是最沉稳的,到底怎么弄到这个地步?」 杨小空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莫名地淡定,「没什么,那刀是我扎的,我去自首换为屿。」 白左寒二话不说捂住他的嘴巴怒斥:「你闭嘴!这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白教授!」杨小空推开他的手,露出一个软糯无奈的笑容,「真的是我扎的。」 白左寒反手给他一巴掌,「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屋子里僵窒一瞬,白左寒浑身戾气汹涌而出,恐吓道:「绑架罪!蓄意伤人罪!少说是十年有期!你知道吗,啊?你们这几个死孩子法盲啊!我警告你,你出去敢多说半个字,以后别再来找我!」 杨小空捂着半边火辣辣的脸颊,委屈地望着白左寒,「白教授……」 白左寒视若无睹,对魏南河说:「你先回去吧,柏为屿的事不用你说,我也会尽力帮忙的。」 魏南河拍拍杨小空的脑袋,「乖一点,听左寒的话,别像乐正七一样又蹦又跳的,事情不像你们想的那么简单;不管你们谁去自首,都将当作共犯被拘留起来;救为屿一个人目标明确些,再进去一个人,我们都不知道救谁了。」 第十章 与此同时,段和用手铐把夏威铐在床头,没收了手机,然后抱着他的脑袋,颤声说:「为屿的事没解决,你哪里都别想去。」 夏威扭开头从他怀里挣脱开,抖着腿,一扫平素嬉皮笑脸的德行,一句话也不搭,拿起遥控器,心不在焉地随便转个台看。 段和叹了声,知道他是在生气,便讨好地亲亲他的脸,摸摸他的头发,又摸摸他的耳朵,「我作饭,你乖乖坐着看电视。」 一副破手铐,两个人闹一闹玩玩情趣还差不多,想锁住夏威简直是天方夜谈,他趁段和在厨房里忙活,从裤袋里摸出一根细铁丝,探进钥匙眼里掏了几下,手铐就开了。 段和淘完米,不安地盯着锅发呆,外面传来一声细微的「喀拉」,他心下一咯噔,赶出来一看……夏威不见了,房门大敞着。 「夏威!」段和一头奔出门来,远远地看到夏威站在电梯门口,喝道:「夏烕!回来!」 夏威抱着手不耐烦地等着电梯,见段和追出来了,掉头往安全出门跑;段和紧追其后,喊道:「夏威!你到底想干什么!」 夏威边跑边嚷:「你别管!」 段和急出一身汗,「夏威!回来!求你了,别……」话音未落,被脚下的拖鞋绊了一脚,仓皇地抓一把栏杆,险些从楼梯上摔下去。 夏威脸色一变,三步并作两步跑回来要扶他,跑了一半,见他已稳下身子,便顿住了脚步,站在楼梯下仰视着他,「你别追了,我去自首,都怪我当时脑子进水,居然就这么逃了!这事和为屿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段和截断他,「你去了也没有用!」 「不管有没有用,我也得去,总不能让为屿一个人背黑锅!」 段和握牢栏杆,就地坐在台阶上,「你一定要去的话,滚吧!我不追了,你以后和柏为屿到监狱里去过好了。」 「段和!」夏威握紧拳头,急道:「你别不讲理!」 「不是我不讲理,你就不该让他留下!」段和站起来,出奇的冷静,「而你现在去了,根本是自投罗网,只会给别人添麻烦;魏教授通知我看牢你,为屿已经让大家焦头烂额,再进去一个就没法收场了!」 「段和!」夏威跑上台阶拉住他的手,「段和,对不起!我……」 段和乘机扣住他的手腕,转身往楼上走,「知道你们为什么会捅出这么大的祸吗?就是因为你们自以为是,只顾自己高兴,不顾后果也不顾旁人死活!」 夏威抱住栏杆不肯动,「可是……」 段和甩开他,头也不回,丢下来一句:「不用可是了,跟我回去,否则我们就完了,我说到做到。」 夏威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地忍下眼眶里的泪水,站在楼梯口踌躇片刻,最后跟在段和身后进了屋,随后踢上门,颓然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段和既欣慰又心酸,俯下身在他耳朵上亲一口,陪笑哄道:「夏威,我哥也在想办法帮他,他会没事的……」 夏威赌气推开他,「别理我!」 ****** 「你要弄明白,危急时刻你为兄弟甘冒风险,但有哪个兄弟为你挺身而出?」 一盏明晃晃的灯照射在桌子中央,柏为屿坐在桌子的一端,垂着脑袋,保持沉默。 段杀坐在他面前,将一杯水放在桌上,推过去,面上看不出喜怒哀乐,「你的案子不是我接管,我托了关系才能进来和你说话,这是违规的;你一个人不可能打得过武甲,把从犯供出来可以减罪。」 柏为屿依然沉默。 「夏威、乐正七、杨小空,你想袒护的不就是这几个人吗?别以为我不知道。」段杀的口气软了些许,「为屿,我不想看你坐牢。」 柏为屿端起水杯,抿了一口,「他没事了吧?」 段杀愣了愣,「没事了。」 柏为屿懒洋洋地伸直腿,装出云淡风轻的模样,「他没事了,你才想起我?」 段杀尴尬地低头避开对方直捅捅的目光,捏紧手里的笔,「那些以后有的是时间解释。」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你别吵,那些以后解释!」 柏为屿连杯带水甩到他身上,而后闭紧嘴巴,端出一副「那我们就没什么可谈」的架势,趴在桌子上打盹。 段杀丝毫不以为意,嘱咐道:「杜佑山只是告你蓄意伤人,你别自己傻乎乎地供出绑架。」 「……」 「别再把什么都揽到自己身上,懂吗?」 「……」 段杀呆坐了一会儿,立起来转身出门;身后有同事扣上了铁门,上锁的声音十分刺耳,段杀黑着脸,接过同事递上来的纸巾擦擦身上的水,用力按按太阳穴;知道出事的一瞬间,他确实只想到了武甲的安危,确认武甲没有生命危险后,一门心思又转移到柏为屿身上,这处境两头都顾不得,让他如坐针毡,矛盾得头疼欲裂。 ****** 白左寒请来了律师,几经询问,进一步确定柏为屿情况险恶,除非杜佑山撤诉,否则柏为屿的命运是板上钉钉了;他给杜佑山打电话。直打到手机没电杜佑山也没接,忍无可忍,干脆到医院去截住杜佑山,完全没心情假模假样地寒暄,开门见山便道:「你撤诉吧!」 杜佑山忙得焦头烂额,眼尾带着红潮,正是一肚子不痛快,「你脑子有病吧?」 白左寒哑声道:「看在我们十几年的交情上,卖我一个人情,我和南河会尽力赔偿你……」 杜佑山抬手止住他的话头,拔腿往病房走,「你们两个砸锅卖铁也赔不上个零头!告诉你吧,就算能赔三亿也别指望了。」 「杜佑山!」白左寒急赤白脸地央求道:「别把事情搞得那么绝,何必呢?」 杜佑山低喝:「左寒,你好意思搬出我们十几年交情,来帮那兔崽子?你是我朋友吗?你怎么不瞧瞧我的损失?武甲现在还没清醒呐!」 白左寒狗急跳墙了,几乎是嘶吼:「他又没死!有什么事不能用钱解决?我们什么都可以商量的!」 「没什么可商量!这回我就是要弄死那小子,看你们能拿我怎样!」 「杜佑山,别逼我翻脸!」 「白左寒你记住这句话!」杜佑山厉声讽刺道:「我有你这样的朋友,很好!非常好!」骂完,恨恨地推开他大踏步走了。 ****** 武甲昏迷了一天一夜,于翌日清晨清醒了;杜佑山用温热的毛巾给他擦擦脸,然后搂着他的手问:「麻醉失效了,伤口很疼吧?」 武甲木讷地点点头,又摇摇头,「还好。」 刀尖差一点伤及肾脏,创面接近五公分,能好到哪儿去?杜佑山一点解决方案都没有,内疚地在他手背上吻了吻,「对不起。」 武甲心里一颤,移开目光盯着雪白的天花板,有气无力地劝道:「应该是我对不起,让你亏了很多钱。」 是谁对不起谁,无所谓了;杜佑山摊开武甲的掌心,捂在自己脸上,「棺材这种东西不吉利,你说得对,我不该打它的主意,捐了也好。」 门外有位年轻的小员警敲了敲门,「听说武先生醒了,有些事能不能问一下?」 武甲抽回手,「请进。」 小员警进来,朝杜佑山打个招呼:「杜先生,你好。」转而问武甲:「武先生,这件持刀伤人案的嫌疑犯柏为屿被捕了,还有一些疑点有待解决,杜先生的意思说疑犯不只一个人,你能回忆一下当时的情景吗?」 武甲想了想,淡淡说:「就柏为屿一个人。」 杜佑山插嘴:「怎么可能?凭一只毛猴子能伤得了你?武甲,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武甲用力喘口气,伤口一阵刺痛,他咬牙忍了忍,缓缓说:「确实只有他一个人。」 「据调查,案发现场在白左寒教授的工作室……」 武甲见杜佑山脸色有异,知道他是顾忌和白左寒的交情,便截断小员警的话,「那个工作室长期没有人,谁都可以进去,和旁人无关。」 小员警咳嗽一声,「武先生,我们已经把柏为屿拘留了,可他什么都不说,你也说得很含糊,对案情没有任何推进作用;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柏为屿的伤人动机是什么?」 「……这我不知道。」武甲望向杜佑山,这个动机说出来,多少有损他的名声,想到此,武甲疲倦地合了合眼睛,「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这几天降温的厉害,寒流来袭,天气阴沉沉的,眼看要下起小雨。初冬的雨潮湿冰冷,想必没有人会喜欢,武甲也不例外。尤其是这个时候,伤口的疼痛似乎随着气温的降低而多疼了几分。中午打了一针麻醉,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冷风呼呼地刮进窗户里,武甲被吹醒了,睡得全身酸痛,他半侧身活动、活动脖子,牵带腰上的刀口,痛得一个寒颤,忙咬紧嘴唇缓了缓,慢慢躺下来。 看护进来问道:「武先生,想吃点什么吗?」 「不了,你帮我把窗户关起来吧。」 看护应着关上窗,「杜老板托我转告你,画廊那里很多事,他先去忙了,忙完就过来。」 「知道了。」武甲不冷不热地应了声,心下惶然,杜佑山出手没个准,一下子抽走如此大的资金,一时半会填不上去,杜氏将会面对巨大的经济危机,最好的打算是关闭几家画廊,免得拖累拍卖行和古董行。 看护又道:「武先生,门外有个员警,等了很久了。」 「他们上午不是问过话了吗?」武甲有些不耐烦。 看护忙解释:「喔,他不是来询问的,说是你的朋友,想等你醒了和你说说几句话。」 武甲顿了顿,苦笑,「我知道了,请他进来。」 片刻之后,段杀走进门,摘下帽子,歉然道:「不好意思,打搅你休息了。」 武甲板着脸,「知道打搅别人休息就好,请回吧。」 段杀满脸严肃,僵着不动。 「和你开玩笑的,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木头啊!坐吧。」武甲莞尔,「我很少见你穿制服,还真的挺英武的。」 段杀在床边坐下,「对不起……」 「不要一来就说『对不起』。」武甲摆摆手,撑着床勉力往上靠,「我知道你来找我说什么,你求我没有用,是杜佑山说了算;再说,我没那么好心眼不计前嫌,他该受什么惩罚,也是应得的。」 段杀想说的话还没有出口,便全被堵回来,傻愣愣地哑口无言了。 武甲冷然道:「这事法庭上见,走后门没有用。」 段杀低下头,辩白道:「我后来想了很久,我认得那把瑞士军刀,那是夏威的;柏为屿胆子很小,鸡都不敢杀,怎么敢……」 「段杀,我实话告诉你吧,他们是一伙的,谁扎的根本不重要,你不明白吗?」武甲漫不经心地抬手将点滴的速度调慢一点,「他们让杜佑山损失了三亿多,任谁都不会善罢甘休,更何况杜佑山这种睚眦必报的人?」 「所以我求你,劝劝杜佑山,请他撤诉,把这件事压下来私了吧!」段杀硬着头皮道:「武甲,你有什么事,我向来是两肋插刀从无怨言,就只求你这一次,你也知道,我没求过人……」 武甲为难道:「别说这么伤感情的话!你如果有别的事求我,但凡我自己能作主,一定没有二话!可我只是个保镖,哪有什么说话权?你太看得起我了。」 段杀心虚得不敢看武甲的眼睛,慌里慌张地摆弄手里的帽子,一字一字说:「求你劝劝杜佑山,当是帮我,行吗?」 武甲默然望向窗外,病房里的气氛让人窒息,段杀几乎没有体会过如此紧张的心情,他在等一句话,恐怕只有这一句话才能把柏为屿捞出来。 武甲许久没有回应,依照他的想法,总得有个人为这事负责,伤人者既然把事情都扛下了,他身为受害者,没有供出同伙,已经对那三个混球足够宽容了;但以自己和段杀的交情,无论如何得卖给对方一个人情,遗憾的是,他没有把握自己能左右杜佑山的决定,所以不敢贸然答应;他歪过头侧靠在靠枕上,伤口上一浪疼过一浪的剧痛,不是想忽视就可以忽视的,也只有杜佑山会关心他疼不疼了。 ****** 段杀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随手捞过床头柜上的水果刀递过去,「我替他还,要不你扎我一刀?」 武甲推开他的手,嗤笑:「你说的这些是员警该说的话吗?我答应你劝劝劝杜佑山,不过他不可能会听我的,劝过无效,我也没办法……」 话音未落,段杀举起水果刀插向自己的左手,刀锋当即穿透手背;武甲惊呼一声,猛地支起半身,旋即又痛得跌回原处,失声喊道:「你干什么啊?医生……」 「求你别喊!我自己会找医生……」段杀反射性喝出这句话,还没感觉到痛,待他吐出最后一个字,灭顶的疼痛顷刻间侵袭而来,使他不由自主欠下身子,痛苦得扭曲了五官,犹如溺水者般仓促地深抽两口气,紧接着狠命咬紧牙关,熬了许久才暂时控制住自己的失态,勉力张开嘴说话:「我知道我的要求很荒谬,可我真的舍不得让他坐牢!我替他还你一刀,求你一定一定劝服杜佑山,饶了他吧!」 水果刀仍旧插在段杀的手掌上,没有流什么血,而他的脸已恢复淡然平静,若不是亲眼看到那一幕,任谁也不敢相信是伤在他身上;纵使武甲见惯了大场面,又对段杀狠辣果敢的个性了若指掌,也被这一举动惊得面无人色,一迭声道:「好了、好了,我尽力!我尽力还不行吗?」 「谢谢!」段杀感激地扯出一个笑容,「真的谢谢。」 武甲心有余悸,「段杀,我不是有意要让你这样……你的手……」 「没事,我去找医生,谢谢你!」段杀面不改色地把手捂进怀里,站起来退出了病房。 到了门外,他缓缓抽出水果刀,登时鲜血泉涌,密集的冷汗转瞬打湿了后背的衣料,狠命勒紧手腕动脉也止不住血,痛感钻心刻骨,比自己想象的还难以承受,一时间竟然糊涂得不知往哪走才可以喊到急诊医生!幸而路过的护士惊声尖叫起来,嚷嚷着引来了医生。 急诊室一阵骚动,急救医生麻利地止血包扎,一个劲问七问八。 段杀一声没吭,他想起自己刚才一心只想为柏为屿脱罪,居然对武甲的伤势只字不提,连基本的慰问也没有,还用这么血腥的行为强求对方,甚至可以说是恐吓!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包扎完后,他局促地在医院走廊徘徊几个来回,没有勇气再进病房去补上歉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如此怯弱如此没有原则;自打见过柏为屿后,他心里隐隐有种茫然的无力感,他觉得自己从头到尾没有做错什么,可却恨不得柏为屿掀桌跳脚,把他骂得狗血淋头,或者狠狠打一架;有什么火、有什么委屈,发泄出来就好!而柏为屿不说话,让他除了心慌还是心慌,不知用什么来挽回。 再者,那些小情小爱都可以先忽略,他的工作就是和罪犯打交道,坐牢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了解得深刻,柏为屿真的判个十年八载,该怎么办?那傻小子就毁了,他连想都不敢想! ****** 杜佑山捐了棺材之后赚得满钵荣誉,一转头买了两处地产,关闭所有画廊连锁,唯独剩下门面店勉强撑着杜氏的招牌,情形岌岌可危;那副棺材两度以天价炒作,自买自卖赔上几千万的所得税,再加上汝窑观音的两亿三千多万,杜氏整整亏空了三亿!要不是他果断地抽出拍卖行和古董行的流动资金,拆东墙、补西墙,遭遇巨大经济危机的画业恐怕早已崩溃了,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武甲刚跟杜佑山时,杜氏才起步不久,一切收益都还能简简单单算清楚,第二年,杜佑山开了一张支票给他,「给你放一个月的假,去找周烈吧!免得你每天神神叨叨的。」 支票上的面额是杜氏一年收益的五分一。 武甲并没有表示出多强烈的感激之情,那是他卖身的钱;虽然杜佑山常骂他不值钱,但到底还是值钱的,那一年值五分一,这一年值三亿九;如果一个人真的可以用钞票来衡量、人心真的可以用钞票来收买,这些年,武甲无疑是杜佑山付出最多、收益最少的投资。 他想告诉杜佑山:「不要再投资了,你会血本无归的。」 杜佑山深夜的时候回到医院,这人脾气恶劣,自然不会刻意掩饰满脸的疲惫,坐下来就抱怨:「忙死了!我操,三亿而已,差点把我拖到破产!」 武甲无从劝说,虚弱地笑了笑以示安慰。 杜佑山这损人明显严重缺爱,给点阳光他就灿烂了,笑得见牙不见眼,「明天带两个小鬼来看看你,他们烦得要死,没你在家我真是一秒都不想待家里。」 「他们烦你了?」 「可不是?桂奶奶给我打电话,说杜卯在学校和人打架,又被老师扣留了。」杜佑山恨恨道:「害我百忙之中还要抽空去学校赔礼道歉。」 武甲忧心忡忡地问:「你没打孩子吧?」 「怎么没打?」杜佑山邀功般一甩头,「我急着来看你,随便打了几下。」 「你,唉……你看清打的是杜卯,没打错吧?」武甲嘶嘶抽气,觉得伤口更痛了。 「他们两个吵吵闹闹、跑来跑去,我怎么知道哪个是哪个?逮住哪个打哪个!反正都一样,哼!」杜佑山说得理所当然。 武甲额头上一排冷汗,道:「你办一下手续,我明天出院,回家养伤吧。」 「咦?」杜佑山一愣,欣喜地抱着武甲的手「啾啾啾」连亲几下,「行、行!都听你的。」 当爹的怎么可以坏到这个地步?有你这种爹还不如没有!武甲无声地叹了口气,转移话题道:「我和你商量个事。」 「说吧。」 「你撤诉吧!否则案子转入公诉,你想甩都甩不掉;他供出作案动机,对杜氏的名誉打击极大;你想想,损失了三亿多已经是不可挽回了,告他告到底,到头来无非是一点好处没捞到,还惹了一身腥。」武甲说着,抽出手来放到嘴边呵口暖气;杜佑山两手冷冰冰的,一进门就把别人的手从被窝里拖出来捂着,硬生生把他的手给捂成了冰棍,有这么对待伤患的吗?没良心的东西! 「不行!」杜佑山一捶大腿,咬牙切齿:「老子咽不下这口恶气!」 「我是为你好!」 「不必!我不要名声也得弄死他!」 「当是我求你……」 「你够了!」 「你刚才还说都听我的!」 杜佑山闷哼一声,不搭言了。 「你找人调解、调解,压下这个案子好了。」武甲轻言细语地劝道:「现在你面临这么大的危机,还需银行借贷和社会多方面的支援,这时出现舆论风波,百害无一利。」 杜佑山站起来,背着手沉吟半晌,从床的这一侧走到那一侧,阴森森地吐出一句话:「暂时饶了他,我会让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知道,有期徒刑还有个『期』,我判他『无期』,他这辈子别想有出头之日!」 ——全文完—— 【256中文将分享完结耽美小说http://www.256zw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