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妖》作者:荆棘小花 文案 年下,猎妖师×半妖王爷 【猎妖师*半妖王爷】(前期菜逼后期牛逼攻*前期装逼后期苦逼受) 【陆谜*燕其】 陆谜原本以为燕其只是外冷内热,后来他才终于明白,这人的心是石头做的 ———————————————— “就算我活一百次,九十九次都不会选择你 唯一那一次恰巧是疯了的决定” PS. *.年下,出手没轻没重 *.我要撒狗血,我爱狗血 *.受经常受伤,所以后期惨兮兮(我会努力让他常吐血) 第1章 出西界,入都城 “东面八百米外有个小妖,长得一般、妖力一般,显凶性,身上染有血腥味儿,估计是刚伤了人,就交给你来解决了。”顾兰因叼着根银丝草漫不经心地嚼着,双手懒洋洋地抱在脑后,分明是走在崎岖山路间,却俨然一副闲庭信步的悠然模样。 清晨时分下了雨,这会子连官道上都还没干透,别说这山林小路了,雨水和着泥泞腐叶,稍不留神儿就能摔个王八似的四脚朝天。 顾兰因走得随意,气定神闲,嘴角噙着抹若有若无的笑,公子哥儿的风流做派在这样的地方本来应该滑稽得很,可奇的是他的广袖长衫外袍却不染一丝污秽,那衣袍的蓝色干净得像九鸢池的水。 不仅如此,他的云纹长靴上也看不出分毫的泥点,不染尘埃,仿佛踏着云下来的。 身后五步外的地方不紧不慢跟着个少年,比之顾兰因要小个五六年,约摸十八、九岁的样子,黑发束冠,英气十足,面容带着一种张扬的俊朗,灿若骄阳,身姿挺拔,举手投足自然坦荡,又透出不自觉的矜贵,放在人群中保管一眼就能看见,用顾兰因平日里戏谑的话来说,就是“小家伙骑着他那头御风在都城主街里跑一圈,整条街都会被那些个闲来无事到处逛的男子女子们投满了簪花”。 古诗词里那句“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情景描写,大抵也差不多了。 然而陆谜并不相信会有这情景,因为他从没去过都城。 这是他第一次出西界,还特意让人制了一件暗蓝色的长袍,领口和袖口都绣着金线的流云纹滚边儿,陆谜自觉是挺满意的,穿着在屋子里还转了好几圈来自我欣赏,今早同他的六师父顾兰因会面时,却被他扯着衣服讥笑了好一阵,停都停不下来,简直摸不着头脑。 “你的试金石亮了吗?”陆谜拉长了脖子问,“我的怎么没反应呢?” “你炼制的时候不认真呗,炼出了个次品,”顾兰因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柄纸扇,悠闲地摇着,“不过到妖怪跟前儿才发出示警的试金石,也不能叫次品了,大概就是炼出了个废品吧。” “......”陆谜满脸写着不相信,“怎么可能,三师父都说了,我的炼器术都快赶上你了......” “哼!”顾兰因嫌弃地白了一眼,“那倒霉玩意儿的话你都能当真?十句里有九句都是醉话。” 鉴于此,陆谜认真地思索了片刻,点头认可:“那倒也是。” 纠结了一会儿腰间挂着的试金石,未果后,陆谜懒得再管它,想起此次出西界、进都城的目的,突然开始兴奋起来:“六师父,这次等我们追回了那宝贝,能把它送我吗?” “这事儿我可做不了主,到时候你自己去问你爹吧。”顾兰因两手一摊,撇得干净。 陆谜瘪了嘴,不说话了。 如顾兰因所说,他们刚出了山林,就看到一具还没凉透的女子尸体,骨肉都是完好的,只是脖子上有两个口径不大的血洞。 “被吸干了精血,死得倒也没有多痛苦。”顾兰因道。 “啧,吸人精血的妖长得都挺快吧,可别遇上个什么老妖之类的,那我就只有跑......” 陆谜话还没说完,余光便看到自家师父眯着眼睛斜过来的危险眼神,脸色瞬间一凛,拉长音正经道:“只有跑——上前去和它大战个三天三夜了!” “嘁,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能撑三天三夜?我看三个时辰都难,你还是跑吧。” “......” 但顾兰因是什么人,不只在西界,甚至是整个燕国,那也是个牛逼哄哄的人物,他说是小妖,那就一定是小妖。 出了山林,走了几百米后,果然就出现了那小妖的踪迹,路边的灌木丛中只要仔细看,就能够看到一些闪着细微光芒的磷粉,那是只有化为人形的妖怪身上才有的,有些无味,有些带着一抹异香。 陆谜和顾兰因顺着痕迹追过去,隐约听见潺潺水声,走近了,便看到一个大约七八岁的童子,正趴在溪边大口大口地饮水,胸前的红肚兜都湿透了。 “哟,还是个化形完整的小妖,杀了真是可惜了......”顾兰因随意地靠在一旁的梨树下。 小妖蓦然听见声音,飞快回过头来,脸上还带着水渍,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珠子滴溜溜地打着转,倏然滚下大颗大颗的泪珠来,匍匐着往顾兰因的方向爬了两步,楚楚可怜地瞧着他,童声里带着哭腔:“不要杀我......求求哥哥不要杀我......” “呜呜呜......不要杀你,你还是个孩子呀!”顾兰因假模假样的表情和怪声怪气的嗓音让得陆谜倒退三步,“......一个三十多岁的孩子呀!” 小妖被一语点破道行,哭声瞬间戛然而止,眼神变得阴毒凶狠,手指在地上抓出一道白痕。 “呵呵,这么快就翻脸了呀?” “该死的猎妖师!” 陆谜目光冷凝,那小妖现出锋利的利爪和獠牙之后便直直向他扑过来,看模样是不只想要吸光他的血那么简单。 “呵,这小东西还挺聪明,知道柿子该拿软的捏嘛。”顾兰因打趣道,扇着扇子靠在树边,一点也没有要出手的打算。 陆谜的里衣袖口中倏地射出一道软剑,在他的右手手腕儿处缠了一圈,软剑通体漆黑,像是玄铁锻炼而成,却又更加的冰寒,小妖还没触及到,便惊恐地察觉化为人形的手掌已经没有什么知觉了。 陆谜对它扬起一抹灿烂的笑:“那你可就挑错人了!” 软剑被他注入灵力,宛如有生命一般飞快地朝着小妖射过去,带起一片暗色流光,将小妖紧紧地缠绕住。 黑色的点点流光映入顾兰因的淡色眸子里,浮起一丝极深的担忧,却又被他很快地隐了下去。 小妖痛苦地厉声尖叫,它本就道行不高,本体很弱,全凭着害人性命、夺人精血这样凶残的修炼手段才得以短时间内化形,这几日动作频繁了,精血在体内消解不开,已经让它很难受了,偏偏还遇到这两个猎妖师! 这柄古怪的剑看似普通,却似乎有一种诡异的法力,它体内的妖力被剑气冲撞得几乎要爆体而出,快要将它的身体撕裂成碎片。 “啊!!!” 小妖凄惨地嚎叫一声后,体内妖力逐渐归于死寂,软剑松开它的身体,一团无声的黑色火焰包裹住它,开始燃烧,直至烧到灰飞烟灭。 陆谜收回软剑,黑炎也蹿回他的身体,擦了擦额头的汗,松了一口气:“完事儿!” “出息!”顾兰因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就收拾这么个小妖你那灵力就耗成这样了,出去可别说我是你师父啊!” “哼!”陆谜满不在乎地哼声,“慢慢进步嘛,而且不管我说不说,你都是我师父,这是既定事实......” 顾兰因:“......还慢慢进步哟,人家千叶在西界比你练的时间少,人家怎么就那么厉害了呢?” “就是啊!”说起这个陆谜就来气,“怎么我练来练去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呀!?” “咳咳咳,天生的吧......”顾兰因不自觉地抗拒这个话题,移开视线,看到草地上残留的一点磷粉,眼神变得有些复杂,“怎么样?烧掉妖怪感觉还好吗?会不会不适应?” “没有啊,”陆谜耸耸肩,“害人性命的妖怪嘛,本就该死,这能有什么不适应的,害人是妖怪的天性,猎妖是我们的天性,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六师父你就放心吧!” “我可放心不了啊......”顾兰因用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音量喃喃自语,低头看着那些细亮的粉末,眉宇间透着一股与平日里的他极不相称的悲哀与无奈,“这是什么歪理呀......” ———————————————— 四日后,燕国都城的城门终于出现在了陆谜的眼前。 近百尺的灰石墙高高耸立,站在面前要仰着头才能看到顶,气势巍峨,坚硬胜过钢铁。 细看墙面还有一个个不规则的方格,大小不一,位置不定,是由擅长机关术的都城司家所设计,每一个方格都有精巧的机关,或攻或防,已逾百年,燕国各处、街头巷尾对于这堵墙的流言是越来越夸张。陆谜在西界时就听人说,这堵墙甚至能够灭掉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百闻不如一见,今日到了面前,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墙确实威武,有很强的震慑力,但似乎怎么看......都不是建来对抗军队的。 更像是对付大批妖怪的。 顾兰因站在城门外笑得花枝招展,对陆谜挥了挥纸扇:“走,反正你猎妖术学得一般,师父我索性教教你其他本事。” “教我什么?”陆谜兴奋地开始活动筋骨,“我准备好了!” “教你喝花酒!” 陆谜:“......” 第2章 清和公主 陆谜是头一次来都城,通关进了城门后跟着顾兰因一路走,看着这燕国皇室所在的都城,心里相对比,确实比之他们西界要繁华精致一些,只是他堪堪扫一眼,却没察觉有多少天材地宝的气息,这点倒是不如西界的得天独厚。 然而这里的民风却好像比西界要开放不少,一路走来,陆谜已经面不改色地收到了好几个或调笑或挑逗的眼色了。 城门直通的主街热闹非凡,到处都是人声鼎沸,皇室贵族、商人、官僚、猎妖师、炼器师、士卒、巫师、胡商、甚至是一些早已融入人类生活的无害妖怪......他们遍布在各个商铺、酒楼、赌坊、客栈、舞乐坊、交易所的里里外外,互通往来,这些情景在都城很常见,顾兰因说过,这个都城,是整个燕国最鱼龙混杂的地方。 陆谜深知他这位六师父的性子,说是喝花酒,就一定是带着他往喝花酒的地方走。 可他对那些完全没兴趣!一点都不想去! 趁着刚看到一个外观极为奢华大气的三层酒楼,陆谜赶紧扯着顾兰因的袖子往里跑:“六师父!我饿了!咱们先吃饭吧!这酒楼看上去不错,应该也有好酒的,别净想什么花酒了!” 顾兰因被他扯得踉跄,一抬头看了眼酒楼牌匾,笑了:“八荒江湖客?臭小子还挺有眼光......” 这会儿快到晌午了,酒楼里地方虽大,人却不少。陆谜眼疾手快地霸占了个二楼靠窗的桌子,心满意足地坐下。 “随便上几个小菜,再来一坛梅花酿。”顾兰因“唰”地抖开纸扇,心情颇好。 店小二恭敬地弯着腰:“这可不巧了呀客官,这个月份的梅花酿已经卖完了。” 顾兰因愣了一下,收起纸扇,蹙眉不爽道:“怎么可能?你们这儿的梅花酿不是按月、限人购买的吗?这才月初,怎么就卖完了?” 陆谜也颇有兴致地看向店小二,他在西界时就听顾兰因说过,这八荒江湖客的梅花酿乃是一绝,只是每年的数量不多,尝上一小口就像猫爪挠心似的,让他也挺好奇向往。 “客官您有所不知,”店小二毕恭毕敬,“今早林家的林筝少将军就来想买走这月的所有梅花酿,我家主人念在镇南大将军年关时的战功,就卖了林少将这个面子,将本月的梅花酿都给他带走了。” “林家那个纨绔?他买这么多酒去做什么?”顾兰因轻蔑地笑笑,“哦,我倒是没想到......他是知道燕其爱喝这个,屁颠颠跑去献宝了吧?” 店小二耳中听着林大将军的独子被公然地骂着纨绔,脸色变都没变一下,依旧弯着腰等候吩咐。 “行了,”顾兰因兴致缺缺地挥手,“那换坛流金醉吧,搞快点儿啊。” “好嘞,您稍等。”店小二斟了茶,麻利地下了楼。 “燕其......”陆谜轻轻地呢喃着这个名字,“是谁啊?能让一个少将军巴巴地送酒去讨他欢心?” “什么少将军?”顾兰因不满地斜他一眼,“就是个吃着他老子红利的二世祖罢了,战场都没上过一次的人,叫什么少将军。” “哦......”陆谜点点头,又觉得有点不对劲,“我问的是燕其啊,他是谁呀?” “啧,你怎么那么多问题呀......”顾兰因不耐地皱了眉头,忽然瞥见二楼的木梯口处上来一个红衣少女,冲陆谜努努嘴,“喏,别问了,看美人儿。” 陆谜怔了怔,还没转头,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爽朗又带着蜜意的嗓音:“顾先生,你又得空来都城了!” “清和公主。”顾兰因微笑着颔首打招呼。 公主?陆谜转过头去,燕清和一袭红衣劲装,洒脱英气,一双明亮的眸子灿如星辰,笑靥如花,又将少女的娇憨和皇室的尊贵气质巧妙地融为一体,任谁看了都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顾先生此次来是为着西界丢失的那件法器吧,这位是......”燕清和走到陆谜身边时,脚步顿了顿,娇俏地歪头,“顾先生你先别说,我来猜。” 陆谜无所谓地挑眉看她。 燕清和在顾兰因身旁坐下,托腮打量着对面的陆谜,眼睛里闪着细小的碎光,忽然噗嗤一声笑开了:“这应该就是你们家那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陆大小姐了吧!” 陆谜头上顿时出现三条黑线:“什么玩意儿?陆大小姐是谁?我妹妹?” 顾兰因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避开陆谜的视线,偏过头去装模作样地看着窗外。 “哈哈......不是说你妹妹啦,说的是你,是我们以前开你玩笑的,谁让你只出现在西界人的描述里,从来都没出过西界呢!”燕清和笑眯眯地前倾着身子看他,“没想到这次居然见到你本人了,说起来还是我运气好呢。” “哦?说我什么?”被女生这样盯着看,陆谜总觉得有些尴尬。 “嗯......别怕,都是好话啦,出身好,有义气,长得好......”燕清和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脸狡黠一笑,话锋一转,“就是猎妖术和穿衣审美不太好。” “......”陆谜抿着嘴沉默片刻,无奈地低头看了眼身上的暗蓝色袍子,叹气,坏就坏在对于猎妖术方面,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不太行,可对于穿衣审美这种东西,他居然从没觉得自己有问题——这可不就是个最大的问题吗! 店小二端菜上来,燕清和瞧他不说话,把盘子一个个都给推到了陆谜面前,双手合十,可怜巴巴地瘪着嘴:“对不起,别叹气了,我说错了......” 这回轮到陆谜没忍住笑出声来,摊手耸肩,眼角眉梢都透着意气风发:“道什么歉啊,我又没生气,你这公主还挺有意思,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窗外耀眼的阳光洒进来,燕清和被晃得失了神。回神之后收敛了一身的英气,低头戳着碗里的糯米,状似不经意地问:“是吗?哪里不一样啊?” 陆谜还没来得及思考回答,便听到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期间还伴随着几声瓷片的噼里啪啦破碎音。 听这情况似乎是有人闹事。 顾兰因朝着匆匆上楼的店小二勾勾手指,将他招过来询问:“下面发生什么事儿了?” “是林少将军来了,吵着要喝梅花酿,喝不到就在下面撒泼呐,我们理事的正在劝解少将军。” “噗!”陆谜好笑地瞧着他,“你这店小二说话也挺有意思的。” “你怎么看谁都觉得有意思......”燕清和有些嗔怒地瞥他一眼,又转头看向店小二,“我不是听说他推了几大箱子的梅花酿走吗?怎么才过了两三个时辰,就又跑来讨酒喝了?” “姑娘,这你可就有所不知了,”隔壁桌也有看热闹的人八卦着来插一句,“看小将军那架势,那些酒八成是送到景王府去的,这会儿林筝酒没了,人却没进到王府里去,谁都能猜到发生了什么吧!” 陆谜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意思是那王爷扣下酒之后就把人给赶出来了?还真是......” “有意思?”燕清和接了他想说出口的三个字。 “......呵呵呵,是挺有意思的......” “哼,林筝这种人,果然还是我王兄最能对付了。”燕清和想到此刻景王府里那几大箱子的梅花酿,情不自禁地抿紧了嘴。 “你王兄?哦,对啊,”陆谜恍然,“你是公主,和王爷自然是兄妹......” “你怎么蠢呼呼的?带去给我王兄教导教导好了!”燕清和纤手一挥。 “我为什么要给他教导......” “因为......因为顾先生想喝梅花酿了!”燕清和笑眯眯地拖顾兰因下水,“走吧顾先生,你不是很久没见王兄了吗?更何况,你能抵抗得了那几百坛子梅花酿的诱惑?” “是抵抗不了,”顾兰因低头轻笑,向陆谜招招手,“走吧,随我去王府见一位朋友。” ———————————————— 都说景王府深受皇恩,府邸的位置距离皇宫也就一炷香的时间路程,与那些还要回偏远封地的王爷相比,地位是天壤之别。 而陆谜此刻站在景王府的门口,也确实觉得这位王爷的日子应该过得挺好,他甚至还嗅到了一些天材地宝泄露出的缕缕灵气。 府外小厮显然是认得顾兰因和燕清和的,命人通传一声后,和气地将他们引进府去。 府里的景致比外方更好,占地宽广不说,一些红砖琉璃瓦的奇异布景让陆谜这个看惯了西界好东西的人也忍不住低声赞叹,府里的主人显然极其爱水,偌大的池子看似不像活水,平静无波,却干净透彻,深度不浅,却能一眼望到底下的细砂与石子。 小厮领着他们往水榭走,行至石桥中央的时候,陆谜的鼻尖忽然缠绕上来一股若有若无的雪梅冷香,分明已是春末夏初的日子,却让他蓦然地感觉自己已身处于漫天的冰雪中,而眼前的红梅正正开得冷艳。 第3章 初见如烈酒 “你还真会享受,林筝那小子送来的酒,这回可够你喝到明年了吧!”还没走进水榭内,顾兰因就大笑着朗声开口了。 陆谜被那缕冷香嗅得心痒痒,有些不自在,偏头越过顾兰因的肩膀望过去,薄如蝉翼的纱帘被轻风吹得扬起来,露出里面半躺在太师椅上的一个单薄身影。 兴许是池中水汽影响,陆谜的指尖触摸到水榭的轻纱时,倏然感觉一丝冰软的轻颤之意,这也恰如他对于燕其的第一眼印象。 “喝到明年哪儿能够啊,顶多喝个小半年吧,坐。”燕其懒散地扬了扬手,绛紫色的纱衣轻得像是没有重量,随着他的动作滑至小臂,露出一截堆雪似的皮肤,白得晃眼,手腕儿柔若无骨,陆谜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指,感觉自己稍稍用力似乎就能把它给折了。 大概是余光瞥见生人,燕其微微正过脑袋,雪白的颈项间,黑发如绸缎般滑落,密长的眼睫像是黑曜鸟展翅的尾翼,划出缱绻上扬的美妙弧线,到眼角的红痣处堪堪停住,仿佛凝成了一滴渺小却浓烈的心头血,让看进去的人一阵惊心动魄。 “哪里来的小毛孩儿......”燕其嗓音低哑,看似没喝醉,语调却带着一股莫名的醉意,说出来的话也让陆谜直想翻白眼,“......还偷大人的衣服穿。” “不好意思,我就是大人了,不用偷大人的衣服......” “嗯,辩驳得很无力,”燕其的唇色略显苍白,脸颊瘦削,消减了眉眼的温柔缱绻,多了几分刺骨的冷意,像是冰雪间摇摇欲坠的细弱梅枝,让人想要上前凌虐,却又对他心生怯意,“还是眼见为实。” “......” “你就是西界陆家那个从不示人的宝贝疙瘩陆大小姐?” 又是这个称呼!陆谜恶狠狠地瞪了顾兰因一眼,简直要抓狂:“陆家只有我妹妹陆筱一个小姐,我是个男人!男人!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女孩儿了?” “陆公子快消消气......”燕清和把他拉到桌边坐下,“怎么先前在客栈还挺洒脱的,这会儿反倒发起火了?我王兄就是这个性子,你大人有大量......” “他算个什么大人。” “......” 陆谜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被燕清和硬按着坐下,倒变得有些窘迫起来,忽然间就后悔起刚才的冒失了,也不知怎的,平时自己也不是那么容易生气的啊,怎么刚刚一言不合就恼羞成怒了? 燕其懒得管他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脸色,挥手让人又去抱来几坛梅花酿。 “嘿嘿,这下可好,以后我要是想喝了,就来王兄这儿。”燕清和喜滋滋地给自己满上。 “做梦吧,当我这儿是客栈呐?” 燕清和习惯了自家王兄的冷言冷语,总是左耳进,右耳就出了,殷切地将一个玉盏挪到陆谜面前:“快,陆谜尝尝这个,来都城一次要是喝不到梅花酿,那可就亏大了。” 陆谜端起玉盏,眼睛微微睁大,这梅花酿的液体是无色的,可澄澈的酒水中居然还流转着一条粉色的流光,而且他更想不通的是,将玉盏凑到鼻尖处,也并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可他之前闻到的那股冷香又是从哪里传来的呢? 陆谜抬眼朝燕其看,谁知后者也正巧面无表情地朝他看过来,瞧见陆谜探究的目光后,挑了挑细致的眉毛,启唇慢条斯理地说:“这酒......是本王的。” “......”陆谜嘴角一抽,盯着那冷冷淡淡的眸子看了一会儿后,不知是不是脑子也跟着抽了,在家里学的各种礼仪教养完全抛诸脑后,心里一横,直勾勾地瞪着那人,举起玉盏放到嘴边,一饮而尽。 味儿都没尝到一点,空留喉间一股刀子似的的辛辣。 “我的大少爷诶!我给你是让你慢慢喝的呀!这么大个玉盏,你一口就干了呀!”燕清和急得跳起来。 “呵呵......”顾兰因对着面无表情的燕其尬笑一声,转过头恨铁不成钢地掐了掐陆谜的脸,“你小子在西界也见过不少绝世珍宝了,火芝树十年结一次的果子都当糖吃,怎么碰上一杯酒还这么急不可耐呐!真是丢你师父我的脸......” “唔......疼!”陆谜也没想通今天怎么三番两次的失态,更没想到这梅花酿的酒劲居然这么凶猛。 顾兰因的话他就听进去了一半,脑子便开始发晕了,费力地睁大眼睛,可眼前的景象都在晃动,轻纱拂面,那种冷软的感觉和香味再一次萦绕在他的身边。 他在朦朦胧胧和顾兰因燕清和的说话声之间,听到了一声低喃似的轻叹,让人心脏都为之一颤,艰难地提起眼皮看过去,燕其半椅在水榭的栏杆边,衣袂蹁跹扬起,看上去轻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走,他随意地拿着一杆玉色的长烟斗,漫不经心地轻啜一口,淡淡的烟雾从苍白的唇瓣中透出,缭绕而上,泄出丝丝缕缕的冷香。 这般清冷颓靡的景象却在那人抬眼望过来的瞬间,像一只大手一样攥住陆谜的心脏,那颗眼角的红痣仿佛凝练了幽河沿岸所有血色的曼珠沙华花汁,一眼就能夺他心魄。 “咚!”陆谜一头栽倒在石桌上。 “......我这徒儿,酒量不太好,不太好......”顾兰因尴尬地轻咳一声。 “哪里只是不太好,分明是不能喝,”燕其招来侍卫,吩咐他们将陆谜抬到客房,“不过能拿火芝果当糖吃,不管多差的酒量和体质都能重塑完美了,怎么他体内的灵力......” 顾兰因苦笑:“这你可别问我,问他娘为什么没把修炼天赋一并给他生出来吧。” 这话敷衍得巧妙,燕其垂下纤长的睫毛,眼底的情绪隐晦又复杂,却无人发觉。 ———————————————— 陆谜这一觉睡得很沉,晕过去之前那抹浓烈决然的红色似乎是被他不经意间刻进了心底深处,梦中的脑海一直在不停地重复着这抹色彩,醒过来后,却感觉许多记忆都模糊了,像水中月一般,远看有那个印象,想凑近看,却总会把那个画面给破坏得残缺。 房间的布置很简单,不过桌椅和床架的木头他认得,都是上好的凤栖木,皆非凡品。 赖在床铺里磨蹭了许久,陆谜才慢吞吞地起来,外袍已经不知被谁给扒掉了,只剩洁白的里衣,捞起放在床边折叠整齐的衣服时,里面的试金石‘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又掉又掉......没有作用还不老实,改明儿我再炼一个就把你给融了!”碎碎念着捡起来,试金石握在手中的瞬间,陆谜顿时变了脸色,愣在原地。 ——原本冰凉的石头此刻在他的掌心中微微发烫,细看还能看到极暗的光泽。 附近有妖?试金石头一次有了温度,陆谜心里‘不是废品’的喜意甚至比发现有妖的严肃感还要多,将石头重新系回腰间,穿上外袍便开门冲了出去。 出了门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此时已经入夜了,四周都没什么人影。 ......他那不靠谱的六师父不会把他扔在这王府里就不管了吧?陆谜虽然心里安慰着自己一定不会,但也知道根据以往的经验来看,他六师父是能干出来这种事儿的。 一边纠结着一边凭着记忆往王府门口走,余光却忽然瞥见侧方的回廊处有个鬼祟人影一闪而过。 “什么人!”陆谜飞身过去,伸手想要抓住那人的肩膀,鼻息间却又闻到了那股挠心的淡淡冷香,刚一愣,手臂就被人反手擒住,抡了一圈,狠狠禁锢在身后。 “你酒还没醒吗?”燕其使了力,扯得陆谜不由自主地弯了腰。 “啊!是你啊痛痛痛......先放手啊!”陆谜另一只手往后胡乱地抓着,却只抓到一片轻柔的纱衣,紧紧地攥在手中,没有丝毫重量,稍有不慎就滑走了。 “啧,”燕其蹙眉,松开了他的桎梏,“你到处晃什么?显示你这件老到掉牙的衣服吗?” 酒醉一场,陆谜觉得自己面对这个人的冷言冷语时脾气好了不少,没有生气也没有回话:“那你呢?这么晚了你又到处晃什么晃?” “关你屁事。”燕其显然极没耐心和他你来我往,转身就准备往墙外飞。 “翻墙?这是不是你的王府呀?怎么你一个王爷出自己的府还要靠翻墙啊?不能走正门吗?”陆谜跟在他身后飞身跃出王府。 燕其冷着脸,一声不吭,也不去看他。 陆谜没往心里去,又突然想起自己出门的原因,拉住他:“你别不理我啊,我刚刚察觉到你府里可能有妖怪,就是不知道那妖怪是好是坏、普通人能不能对付,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看你身手挺好的,那妖怪应该近不了你身。” 话刚说完,就看到燕其朝他望过来的眼神,似乎有些......怪异和讥讽? 作者有话说: 噢哟!wuli小受出场啦! 第4章 你是妖 “怎...怎么了?”陆谜警惕地四处张望了一圈,“你神经兮兮盯着我干什么?难不成......是想让我帮你捉妖?这你直说嘛......诶你怎么又跑了,咱们这到底是要去哪儿啊?” “你为什么跟着我?”燕其冷冷地瞥他一眼。 “我这一觉醒来不就只看见你了吗?不然你告诉我我六师父去哪儿了,我跟着他去。” 燕其嫌弃地“啧”了一声,没再说话,也没再理他,自顾自地施展着轻功往目的地去。 陆谜估摸着现在已经是三更半夜了,都城街道上大部分商铺都已经关店,不过也还有一些深夜都在营业的客栈、小酒馆,以供那些可以无视都城城门的开闭时间而半夜入城的能人异士们随时休息享乐子,毕竟能在这种地界儿做生意的人,多少有些通达手段,也不会怕触及一些不在明面上的灰色地带。 当然了,更热闹的还是大多数只在晚上兴奋起来的青楼、勾栏、小倌馆这些地方,灯红酒绿的,就算踩在房顶上,陆谜也能闻到下面浓重的脂粉味和酒味。 “你就不能告诉我一下到底要去哪儿吗?我也好做个准备啊,是去皇宫?天牢?辑妖司?啊!难不成......你要去青楼——” “闭嘴!”燕其狠狠剜了他一眼,看那表情似乎是恨不得将他一脚给踹下去,“去御宝坊。” “嗯?御宝坊?我听六师父说过,那不是个拍卖所吗?大半夜的你去那儿干什么?”陆谜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欲言又止,“......去,偷东西呀?” “再说话我就杀了你,等顾六问起来,就说你醉昏了头,大半夜跑出来跌下水池里淹死了。” “......” 虽然只认识了几个时辰,但陆谜相信这位脾气又冷又爆的王爷是能干出那种事儿来的人,不过他也实在好奇刚刚发现的另一件事。 “我再问一个,就一个!就是你的眼睛......现在为什么要覆上一层灵力呀?这样一直消耗着不累吗?” “......关你屁事!” 若说是在完全漆黑的地方,那大多数身上带点儿灵力的人都会利用灵力来短暂地视物,可陆谜望了眼四周,即使月色并不明朗,但街道上一些商铺门前的提灯也在亮着暗光,正常人应该都能看得清楚吧,有什么必要浪费灵力在这种时候吗? 莫非......陆谜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难道你是......雀盲症?” 燕其冷眼瞪他,覆着灵力的眼睛里此刻倒像是染上了一层滢滢的水光,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威慑力,然后勾了勾嘴角,一脚将陆谜踹进了旁边的四方院里。 “我去!”陆谜暗骂一声,身体在半空中找不到支撑点,周身灵力运转一圈,才得以缓缓落在地上,不至于摔得太惨。 刚麻溜地站起身,屋顶上的燕其也飘然落下来,酱紫的轻纱衣在夜色中更给他增添了一丝神秘感。 “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还穿这么麻烦的衣服,层层叠叠的,真是搞不懂......” “我也搞不懂你为什么要偷你爹的衣服穿。” “......这是我自己买的......”陆谜无力地反驳,虽然据经验来看,他知道这反驳并没有什么用。 “这里就是御宝坊?” 陆谜隐在回廊拐角处谨慎地观望一圈,脸色有些凝重:“堆宝如山的拍卖所,后院竟然无人值守,肯定是设计了很多的机关,你确定要夜闯吗?我觉得你这王爷想要什么东西,到时候在场上直接拍不行吗?啊喂!” 燕其懒得听他碎碎念,按照之前所得的消息,闪身轻车熟路地打开其中一间屋子的窗户翻进去。 屋子里冷冷清清的,放置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盒子,有些精致,有些简陋,错落有致。 陆谜跟着进了屋,燕其扔给他一张纸:“找这个盒子。” 陆谜展开一看:“诶?这不是我们西界丢失的天罗蛛丝那盒子吗?六师父之前得了消息,说宝贝被人辗转带到都城了,竟是在这里吗?这盒子的模样是六师父给你画的?他托你来找?他自己怎么不来?” 问得头都大了,燕其深吸一口气,时刻提醒自己这里不是什么安全地方,动手揍人搞出什么大声响的话不太好:“闭嘴办事,再问问题我就弄死你。” “好的吧!”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上百个盒子里并没有费多大功夫,就在一处最边缘的地方看到了天罗蛛丝的镶金黑木盒。 燕其眼睛微微眯着,指尖捻了一块小铁片,隔着三四米的距离,弹指将铁片打在木盒的机关锁上,“啪嗒”一声,机关锁被注入灵力的铁片打断,盒盖没了拉力,一下子弹开。 燕其目光骤然凝住,拉着陆谜飞快地往后退。 盒子中并没有天罗蛛丝的影子,反倒是急速射出了几只渗着寒光的利箭,朝他们打来。 “该死的御宝坊!”燕其低骂一声,抽出那杆玉质的长烟斗,陆谜这回看得真切了,烟斗冷玉晶莹,还泛着一些青光,光是看着便感觉到一股凉意。 照理说,玉应该是易碎的,可这长烟斗的玉质里不知是不是加了些其他东西进去,炼制成了法器,坚硬无比,蕴藏灵力,三两下就将那几只冷箭挡开,发出清脆的几声响。 可兴许是他们在后掠的过程中触碰到或是踩到了什么机关,四面八方忽然开始同时射出利箭,这其实本不难对付,只需花上一点时间,但燕其瞬间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抓住陆谜的衣领,将他一把甩出窗外,自己也快速地跟在他后面跳窗,来不及阻挡的箭有一支狠狠地扎进了燕其的肩膀。 利箭划破肉体的剧痛令他忍不住闷哼一声,燕其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刚跳出窗外的下一秒,这间屋子的房顶以及四面墙全部覆盖上了一块漆黑坚硬的铁皮,将整间屋子包裹得固若金汤。 陆谜后怕地松了一口气,料想若不是燕其猜到了机关,动作迅速,恐怕他们俩此刻就成了瓮中之鳖,等着人家进来提人了。 身旁的燕其突然踉跄两下,差点没站稳,陆谜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的肩膀,逐渐熟悉的冷香又溜进他的鼻子里。 燕其低喘了一声,感觉有些冷,陆谜愣了愣,倏然看见自己扶住肩膀的手心中是鲜红的血色,而燕其自己的绛紫色衣衫却很难看出其他颜色来。 “你受伤了?”陆谜低头,怀里的人此刻脸色已经比月色还要惨白了,茫然地瞪着眼睛,眸子里却似乎映不出什么东西。 “闭嘴,赶紧回府!” 陆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果然不管受伤还是短暂的眼盲,这位王爷似乎都不会示弱的。 半抱着人跃上屋顶,陆谜沿着来时的路线,顺利地将人带回了景王府。 途中还不停地念叨着一个中心思想:“要是我没跟来的话,看你今天怎么办......” 等好不容易回了王府,燕其终于能够‘过河拆桥’了,陆谜搂着他落到王府主院后,就被燕其毫不留情地一把推开,半垂着手臂就要进屋。 “连句谢谢都不......等等!” 陆谜脸色突变,怔怔地盯着手指上的血迹,又看了眼腰间挂着的试金石,望了一眼燕其单薄的背影。 刚刚燕其推开他时,从肩膀上顺着留下来的血不小心甩到了他的试金石上,这块从之前就一直被他忽略的石头在沾上燕其的血液时,却突然发出了“滋滋滋”的声音,像是清水忽然间溅到了烧红的铁剑上。 如果是普通人类的血,试金石绝对不会有任何反应,这玩意儿被每个猎妖师炼制出来,就是用以感应妖怪的,它的一切反应,都与妖有关。 那它这样的变化就只有一个解释—— “你是妖?” 这三个字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传闻中最受燕国皇帝信任的景王爷,尊享万千荣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怎么可能是个妖? “开什么玩笑呐......”陆谜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反驳的背影,“难不成你真是妖?” 燕其没有回答他,右手扶着受伤的左肩,缓慢地挪进了房间,关紧了房门。 黑夜里,四处都变得静悄悄,陆谜低下头,看见燕其刚刚站过的位置上淌着一滩暗红的血,淡淡的钩子似的冷香慢慢散开,从最初的浓郁变得逐渐松散,不易察觉,但对这方面有深入了解的人,仔细一闻便能感觉的到。 这是......踏雪鹿的血,陆谜回想着他在古籍中看过的这种妖怪,几乎已经绝迹了,现在也没几人知道它的存在,不为其他,这种不显凶性、血能治伤、肉能练功、五脏六腑能炼丹、经脉骨骼能炼制法器的全身都是宝的妖怪,在多年前,就被人捕杀殆尽了。 陆谜看着一路回来落下的连绵血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顺着同样的路线,又飞身出去。 作者有话说: 雀盲症就是我们说的夜盲症哈~燕其其很好吃的~ 第5章 信息量颇大 忙碌了一晚上,陆谜再回到王府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杂役和奴仆们开始了新一天的打理收拾,陆谜转了一圈,没看见熟识的人,也没人理他,索性又回了昨天那间客房,刚提起茶壶准备倒杯水喝,身后突然出现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给我也倒一杯。” 陆谜吓得一哆嗦,听出声音,定了心神后就往后扑:“下次再把我丢下,我就去大师父面前告你的状!” 顾兰因笑眯眯地用折扇抵住他的眉心,阻碍了陆谜前扑的趋势:“我看就算把你丢下了,你一个人也活蹦乱跳、玩得很欢乐嘛。” “哪里一个人了,我昨晚还跟燕其一起闯了御宝坊呢。” “哦?燕其居然带了你去?没把你半路丢下?” “我的轻功不比他差好吗?他能甩得开我?”陆谜的声音有些闷闷的,“再说了,幸好有我,不然他受伤了还不知道能不能自己回来呢......” “他受伤了!?”顾兰因沉了脸色,起身匆忙地就要出去,又忽然想到什么,猛地转过身来,“伤得重不重?有没有流血?我是说......有没有流到......” “我都清理干净了。” 陆谜趴在桌上上,抬起眼皮看他,“从御宝坊的后院,到王府的主院,我们经过的那整段路,全部被我清理了一遍,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这个点儿才回来?” 顾兰因提起来的心稍稍落了回去,怔了两秒,神色复杂:“你发现了?” “嗯,”陆谜撇嘴,回忆起昨日那抹让他印象深刻的冷香,娓娓道来,“踏雪鹿,很稀有的妖,昨日在水榭那儿他点烟的那个味道,是特意制的吧,常年带在身上,让别人误以为那香味是那烟雾的味道沾染上了,其实这个冷香......是他天生就带有的。” “果然瞒不过你啊,不过,也没想着要瞒你,”顾兰因笑了一声,用折扇亲昵地敲了敲他的头,“只是能这么快发现,看来脑子和学识还是要比一般人厉害的。” “切......少说这些,我也没想过你还能跟妖成为朋友。” “有什么不行呢?”顾兰因轻松地笑笑,“不是所有的妖都喝人血食人肉的,还有很大一部分的妖,他们没做过什么坏事,也没有什么坏心眼儿,只是拥有了妖怪这个身份,便天天被人围剿打杀,唉,说多了也无用,好多道理你都不懂的......” “我不懂你可以告诉我呀,”陆谜有些无奈,“我又不是听不进去道理的那种老古板。” “哈,老古板,说的是你大师父吧......”顾兰因低头想了想,道:“你知道现在的一些贵族、巫师家族、甚至是猎妖家族,他们常常驯养一些无害的妖怪当做奴隶吗?不只奴隶,炼丹师的试药、巫师的术法测试,许多都使用的妖怪,还有的妖怪长相姣好,甚至被人当做娈宠豢养着,平日里再喂一些抑制妖力的丹药,反正他们的命不值钱,用坏了再捉再买就是。” “我听说过,只是没在西界看到过这样的情况......” “那是你父亲管理得当,有底线,有规制,只是这些年,好多猎妖师尝到了像都城、南境这些地方纸醉金迷的甜头之后,渐渐地都要脱离西界的管控了,或许过不了几年,西界便不再是猎妖师的最大聚集地了。” 顾兰因看着垂下头沉默不语的陆谜,心里有些内疚,这孩子聪慧,一点就透,这些道理或许就算他不说,陆谜也知道,只是他自己一直不愿意这么早就面对而已,旁人又何必这么早提醒他呢。 他把话题硬生生地转回来:“像燕其的情况,他一直都是人形,一出生便是如此,跟人又有什么差别呢?那一半的妖血,或许只会害他自己,而害不了别人,他又有什么错呢?” “一半的妖血?”陆谜愣了愣,“他是半妖?” 顾兰因点点头,屋外这时忽然有人来传话:“顾先生,陆公子,王爷请二位到水榭一同用早膳。” “知道了,下去吧。”顾兰因应声。 陆谜一边起身还一边小声嘀咕:“流那么多血,还装腔作势起这么早用早膳,真是头可断、血可流,仪式感不能丢吗?” “说什么呢?叽叽歪歪的。” “啊,没事!” ———————————————— 在水榭又见到燕其时,他才惊觉这人确实是不把自己的命放在心上。 夏初的清晨还有点儿凉意,这位景王爷刚刚伤重,居然还是只裹了一件紫色纱衣,靠在四面透风的水榭栏杆边,身量单薄,一根手指的力度似乎就能把他给戳下水去。 陆谜还真想这么试试,就是怕他六师父把手指给他折了。 “你伤哪儿了?伤得重不重?”顾兰因蹙眉上下打量着他,又瞧了眼四周,显然也觉得这不是伤患该待的地方,却又不敢说教他,“脸色这么不好。” “我刚刚在路上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伤肩膀上了,你还没老怎么就开始忘性大了......”陆谜小声打岔。 顾兰因:“......” “不碍事,皮外伤,几天就好了。”燕其淡淡地瞥了陆谜一眼。 “不碍事,皮外伤,伤口半天就被风吹干了。”陆谜接了一句。 一句话成功地让另外两人齐刷刷把杀气十足的目光射向他。 “......我开玩笑的,不要生气,”陆谜讪笑一声,“你要这么想待在这种风萧萧兮的地方,不如让我把外袍借你披披,权当赔礼了?” “不穿,太丑了。”燕其利落地撇过头去。 “......”陆谜嘴角抽搐,他觉得妖怪要是都这么欠收拾的话,那还是并不无辜! “不穿就不穿吧,你让人去拿件披风披着,这儿风确实有点大,”顾兰因无奈地笑笑,“那些血你也别担心,陆谜昨晚已经都清理干净了。” 燕其垂下的睫毛飞快地抖动几下,蹁跹的暗色阴影遮掩了眼底的情绪,没有说话。 “怎么样燕其?快感谢我!”陆谜一脸邀功的得意笑。 “......没大没小,你应该叫本王‘王爷’。” “咳咳...”陆谜装作没听到的样子,将头转向顾兰因那边,“对了,六师父你昨晚去哪儿了呀?” “我去夜探了将军府,”顾兰因看了眼燕其,“你那伤说起来,算是代我受的了。” “是我不想去将军府才提议交换地点探查的,不关你的事,”燕其轻敲着烟斗,神色冷淡,“再说,你去御宝坊不一定就会受伤。” “诶?六师父你去将军府干什么?打探那少将军还有没有私自留下几坛梅花酿吗?” 燕其:“......你这徒弟,一直都是这么天真吗?天真得近乎......” “咳...差不多吧。” “我开玩笑的!你那是什么眼神儿啊?”陆谜对着燕其鄙夷的眼神,恶狠狠地瞪回去。 “看傻子的眼神吧。” “......” “那你查出什么东西没有?”燕其把目光从陆谜身上收回去。 “没有,整个将军府就像个空壳子,看上去就只是给林筝留个住处,跟他爹林伯言有关的机密东西完全找不到。”顾兰因的脸色有些凝重,“原本我还以为是你多疑了,现在看来,这种情况确实不太寻常。” “多疑什么?疑心林将军要反?” “你还不算笨嘛,”燕其斜他一眼,“我之前在南境,发现了一支无名军队的活动痕迹。” “无名军队?你怀疑是林将军的?无端端的怎么可能?会不会......只是你不认识人家的军旗而已啊?” “你以为我像你一样天真吗?”燕其轻咳了两声,活动了两下僵硬的指尖,“燕国所有军队都是登记在册的,那样的士兵,我从未见过......” 话还没说完,一件带着暖意的外袍不由分说地罩在了他的身上,动作不重,却由不得他拒绝。 燕其难得地瞪大了双眼:“......大胆!” “大胆就大胆吧,反正你现在病恹恹的,也打不过我。”陆谜耸耸肩,冲一脸无奈的顾兰因做了个鬼脸。 “哼,那可不一定!”兴许是一时间太激动了,燕其原本苍白的脸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身子被罩在宽大的外袍里,更显得单薄,“而且,你这袍子也太丑了!” “暂且将就一下吧!”陆谜咬牙切齿,这人还真欠揍! “我劝你在没拿到证据之前,先不要禀告皇上。”顾兰因打断了他俩,眉宇间笼着一层忧虑,“就算他信你,但他毕竟坐在那个位置上,帝王多疑是本性啊......” 陆谜愣了愣,抬眼望去,燕其脸上的红晕已经褪下去了,一张脸白得像纸,抿紧了唇,垂眼盯着水池,一言不发。 长桥上传来脚步声,王府的管家李叔小跑着过来,在水榭纱帘外停下。 “什么事?” 李叔鞠躬作揖:“府外传来消息,今早御宝坊对外宣称,昨晚有盗贼窃走了坊中的两样宝贝,御宝坊正式发出悬赏令。” 第6章 君山春猎 ‘悬赏令’三字一出,水榭内的三人都齐刷刷愣住了。 “两件宝贝?其中一件是天罗蛛丝吧?得多大的赏才能让人上交天罗蛛丝呀?这令真的有用吗?”陆谜不解。 “不一定非得将东西弄到手,御宝坊的悬赏令规定,只要有重大线索的,也可以领到相应比例的赏金,”顾兰因解释,“我只是奇怪他们昨晚才丢了东西,今早就发出悬赏令了,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都不用先派自己的人打探一下的吗?御宝坊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你怀疑他们监守自盗?不可能吧......” “他们丢的两样东西,一样是天罗蛛丝吧?还有一样呢?” 李叔仔细回想了一下,谨慎地开口:“似乎并没有天罗蛛丝,是另外两样宝贝,赤金火和碎妖草。” “什么!”顾兰因猛然起身,“赤金火?碎妖草?御宝坊居然有这两样东西?还宣称被盗窃了!?” “碎妖**还听说过,对妖物来说是致命的毒药,单单剥下一小部分用以炼制法器或炼制丹药,得出的东西对妖物都更加具有震慑作用,令其痛苦万分,只是用这种东西折磨妖物太过残忍,很早之前就被妖物们逮到机会,联起手来烧光了,没想到居然还有......” 陆谜有些郁闷,“只是那赤金火又是什么东西?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燕其倦怠地揉捏着眉心,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也没多少人知道这奇物,赤金火是上古流传下来的灵物,传说能易筋洗髓,重塑肉身,火焰是流水一般的赤金色,能燃尽万物,有通天之能,吹得神乎所以的,能有一半可信度也就天下无敌了。” “这样啊......”陆谜若有所思,总觉得这话他好像在哪里听过类似的,却又想不起来,兴许是爹娘在某次谈话中提起过吧,他也懒得多思,“可六师父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燕其也看向他,顾兰因长吁一口气,掩去眼底的情绪,叹道:“御宝坊是不是真的有这两样东西还另说,只是这宝物的消息和着御宝坊悬赏令一出,恐怕天下......就要乱起来了。” “这回的赏金决计不会少,绝世之宝和万金之财......”燕其冷笑,“的确会让无数人趋之若鹜,看来,是有人想搅乱江湖的这趟浑水了。” “唉...这些暂且不论,不管他们想怎么行动,你也得先养好伤再说,”顾兰因将燕其身上的外袍往上拉了拉,“总归是要等背后的人有所行动了,我们才能抓住马脚。” “这我可做不了主,”燕其抬眼笑笑,“你忘了,后日是什么日子?” 顾兰因愣了片刻,愕然道:“春猎!” ———————————————— 燕国都城皇室贵族们的春猎一般定在四月份的君山,今年君山的雪融得慢些,山上妖物的活动也没那么频繁,便推迟到了现在。 燕其是年年都得去的,只是顾兰因和陆谜才到都城没几天,行踪居然也这么快就被人知晓,收到了同去君山春猎的皇命。 陆谜一开始还有些兴奋,想着往年在西界时,大伙一起狩猎的盛况,整个人跃跃欲试的,被燕其察觉,还嘲笑了他好一阵儿,留下一句“还是太天真”,就头也不回地离开,气得陆谜直骂这妖精装腔作势。 春猎当天,随着自家师父住在王府里的陆谜收到了下人送来的一套衣服,说是王爷恩赏的。 陆谜偷笑着这人的嘴硬,心情颇好,抖开衣服,不得不承认,燕其的眼光确实比他要好上不少。 墨黑色蜀锦料子的劲装绣着南境产的暗影流金线,合身的裁剪和墨玉云锦缎带腰封,将少年人挺拔的身姿展现得淋漓尽致,内敛的黑色平添了一抹冷峻凌厉,却丝毫掩盖不了少年桀骜肆意和意气风发的神采,一举一动都带着股潇洒自在的随性与气度。 “哟,有个人样了呀!”顾兰因笑着打趣。 “一直都有好吗?从小到大,西界里多少姑娘都对我芳心暗许啊!”陆谜凑到燕其旁边挤眉弄眼地嘚瑟,或许是因为这人惯爱装腔作势,前两日对他的嫌弃又太过明显,陆谜总想看看他吃瘪受挫的模样。 然而燕其只抛过来了一枚冷眼:“她们都是爱你的金银财宝罢了,换个人也一样。” “......我不信,她们都说我好看、有气度来着。” “都是金银财宝、稀世奇珍堆砌培养出来的气度罢了,换个人也一样。” 陆谜:“......”他一时语塞,直觉这逻辑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却又说不出是哪里。 燕其看他骤然呆住,也懒得再搭理,转身率先走在前面,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扬起一个轻浅的弧度。 ———————————————— 君山一直以来就是燕国皇室贵族们的春猎用地,此处除了葱郁的山林,半坡上的一处平原草地常年有羽林卫派人驻扎,陆谜一边听着马下奴才的讲解,一边不着痕迹地观望着这座早有耳闻的君山。 王府这一行人到达扎营草地时,这里已然到了许多人,燕国民风开放,也不拘于小节,皇室的春猎每年都邀了不少外客,除了猎妖师和巫师这类身份比较明显的人,陆谜甚至还看到了一些胡人的身影。 让他眼前一亮的是,草地中除了扎营的帐篷,居然还有许多个吊楼台子,一些是石屋的构造,一些是木质的结构,各个楼台与帐篷一起形成半圆合围之势,将草地围出了一个大型的场子,而场子对着的正中,自然就是燕帝所用的高台。 除了来来往往搬运各营贵人吃穿用度的小厮奴才,四周到处都可以看到羽林卫的身影,长矛锋利,银色的游龙铁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陆谜下了马,把缰绳递给马奴,刚想给燕其搭把手,却见那人眉头都不皱一下地从马上翻身下来。 陆谜惊奇地挑眉:“你伤口不痛吗?” 燕其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我跟你这种受点小伤都要哭着找母亲的小毛孩子不一样。” “......”妖果然是妖,看了真让人想一个葫芦收了他! “陆公子!王兄!顾先生!”燕清和明朗的喊声从远处传过来。 “得,几天不见,我就被公主挪到第三位去了。”顾兰因看着明艳爽朗的清和公主,笑着打趣。 “顾先生惯会戏弄我的!”燕清和飞快地瞥了一眼束发玄衣、肆意张扬的陆谜,本就粉白的脸颊浮上了一抹明显的红晕。 燕其敛了眼色,低头抿唇,忽然听见了一阵突兀的靡靡丝竹之音,轻蹙眉头:“这是乐声?谁大白天的刚来就听上曲儿了?” “还不是那个不学无术的林筝,在那边角楼里闲着呢,”燕清和把注意力从陆谜那里收回,掩饰性地轻咳了两声,“还把红月楼的歌姬给带了一拨子人来,趁着陛下没到君山,自己就先享起乐子了。” “对了,王兄你脸色怎么有些苍白?是身体不舒服吗?” “昨日受了风寒而已,不碍事。”燕其警告地瞥了一眼陆谜,瞒下受伤的消息,后者无奈地摊手闭嘴。 “那你可得离那林筝远些,免得他鲁莽不堪,又冲撞了你。” “我心里有数。” 往前走了两步,燕其又顿住脚步:“林筝今日这么胆大,林伯言又没来吗?” “林将军?”燕清和愣了愣,“听说他接到边境胡人有异状的消息,自行请旨,领兵去稳定边境了。” “自行请旨?领兵?领的哪路兵?” “还能哪路?他惯用的破云军呗,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燕其和顾兰因交换了个眼神,没有再问。 景王府的帐篷还没有布置好,燕清和就陪着三人在营场四周闲逛。 没走出几步远,陆谜倏然察觉,似乎有道目光一直在跟着他,四处看了一圈,刚好对上了那道阴翳中带着丝探究的目光。 他不舒服地皱了眉头:“那是谁?” 没等人回答,那人就自己朝着他们走了过来,不阴不阳地行了个礼:“王爷,公主,还有顾先生,好久不见了,这一位......莫非是西界那位陆小公子?” 陆谜也不失礼数地回了礼:“在下陆谜,不知阁下是......” “呵呵,陆小公子不愧是陆城主以及西界六位猎妖大能教养出来的,即使不入江湖,也带着股少侠风流之气......”那人阴鸷地冷笑了两声,“在下辑妖司掌事,柳然。” “柳掌事,许久未见了,既行了礼,就退下吧,春猎还有好多事宜等着你去打点,可别误了正事。”燕其丝毫不给情面地摆手,示意他下去。 柳然再一次当众被燕其给撂了面子,还是这般高高在上的语气,脸上的阴翳之色更加浓重,垂着头,行礼之后便拂袖离开。 “柳然再怎么说也是辑妖司的头头,你三番四次给他脸色瞧,当心他私下里给你使绊子。”顾兰因无奈道。 “到底谁给谁脸色瞧啊?你又不是没看见他一副要吃人的表情,说话还阴阳怪气的......”燕其不爽道。 “论起说话阴阳怪气,我看你俩都差不多,”顾兰因叹气,“再说,他又没说你,说的是我们家陆小公子呐!” 第7章 燕帝 面对着三人奇怪的眼神,燕其倒是镇定自若,面色坦然:“那大约是我习惯给他脸色瞧了。” “......你还真是任性得理所应当。”陆谜觉得他这样子有些好玩儿,低头笑了一声儿。 春猎是每年的例行事项,早已形成了一套做事流程,奴才们的手脚也麻利,没多会儿的功夫,营场便已初建完善,四面都有羽林卫驻守,营场中猎妖师、巫师云集,地下三尺甚至埋有壁垒阵法的法器,只需稍稍使用灵力激活便能催动阵法,安全问题完全无须担忧。 午膳过后,燕帝的金麒銮驾终于行抵君山。 陆谜远远地看见燕帝的身姿,被众人簇拥着,长身玉立,本以为是个国字脸的威严大叔,却没想到居然如此年轻,看上去比燕其大不了几岁,带着股书卷气,因着是春猎,没有穿黄袍龙冠,只一件青衫覆身,看着像个温文尔雅、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可当燕帝转过身,正脸看向这边时,他又倏然感觉到了那双狭长眼睛中的杀伐果断。 只见燕帝对身边的小太监说了句话,不一会儿,那机灵的小太监就过来传话给燕其了:“王爷,待会儿是世家小公子们的试猎,陛下请您到高台一同观赏。” “知道了,待我更衣之后就去请安。”燕其垂眸应声。 陆谜还道他是更个什么衣,原来不过就是为了轻便,随意将外间的薄外袍脱了,穿着个紫衫柔纱轻衣就准备出去。 “等等!”陆谜叫住他,又吩咐他的侍女,“青竹,去给你家主子加件披风,他既执着于好看,就选件儿同色系的吧。” 这话叮嘱得太自然,连燕其自己都愣了一下,随即眯起双眼,神色不善:“这么大的太阳还要穿披风?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你一个小屁孩儿操心的事还挺多啊?我可告诉你陆谜,事不过三,别以为你是西界少主就可以对本王指手画脚了......” 看燕其大有发火的迹象,顾兰因连忙拉住他,一边对陆谜使眼色:“消气消气,别跟小孩儿一般计较......” 可陆谜虽是在西界被教养得良好,礼数周到,骨子里却也都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一边面不改色地指挥着青竹把披风给燕其披上,一边两手一摊,全身命门尽数暴露出来:“事必过三,那你打我吧。” 看着自家王兄危险的眼神,八成下一秒就要动起手来了,燕清和连忙将他身上已经披上的披风打了个死结,推着他出去:“高台风大,王兄不是本就着凉了吗?快穿上去吧,别让陛下候着你了。” 燕清和不知他受了伤,推的时候刚巧按到了伤口,燕其的眼睫微微颤动几下,抿紧了苍白的唇,低下头掀开帐帘快步离开。 “呼——吓死我了,王兄差点就发火了,你这人胆子还真是大,”燕清和盯着陆谜,歪头轻笑,“还有点无赖。” “啧,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回事。”陆谜无奈地摊手耸肩。 真奇怪,明明才认识没多久,可跟燕其呆着时,他似乎总能触发一些平日自己所没有的情绪......以及举动,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可就是下意识地那样做了,简直让他自己也摸不着头脑。 顾兰因神色复杂地看着重归原样的帐帘,又看了眼陆谜,手指不安地搅在了一起。 ———————————————— 君山春猎的第一日,一般会在下午安排一场试猎作为开胃菜。 陆谜以前没听说过试猎,询问过后方才知晓,这是一场都城十四岁以下的皇室子弟以及世家子女们的狩猎,也是一个他们初次亮相、打入都城二代皇贵小圈子的上好活动。 若是表现得好了,或许春猎过后,各府的宴会帖子便会呈递到你手上,并且还不是“某某大人及贵公子、贵小姐”等附庸的名头,而是以你自己的名字为座上宾。 因此许多显贵家的孩子平日里苦练猎术与灵力,就是为了今日能拔得头筹,年纪轻轻名扬都城。 只是,这狩猎的对象,却是陆谜没有想到的。 待到各处人马在各家所搭建的看台上坐好,燕帝也出现在正中央高台上后,柳然远远朝着燕帝行了礼,朝严阵以待的下属挥了挥手,一个巨大的黑箱被推了出来,辑妖司的审判官得到指令后,将锁打开,放出了乌泱泱的一群东西。 陆谜的眼瞳骤然缩紧。 “那是......” 一群妖?! 从黑箱中被赶出来的那些半人形的玩意儿,大多数分明是一些高等级的幼型妖物,部分显露凶性,却都因修行太低、年岁尚幼,能造成的伤害并不强。 而像人参果子修炼成的精怪这种,是完全没有任何攻击性的,此刻却都出现在了这里。 “怎么会是妖啊......我以为......”陆谜喃喃自语。 “以为什么?以为跟寻常人家一样,是狩猎兔子啊熊瞎子什么的?”燕清和笑着问。 陆谜沉着脸没说话,顾兰因在一旁给他低声解释:“都城跟西界不一样,君山每年的春猎,猎的都是山林中的各类妖物,现在这是试猎,按照惯例上场的孩子都是各家、各族要重点培养的小辈,甚至是皇室宗亲的后辈,所以用的妖怪都是辑妖司捉拿下的,不会有额外事端,也能锻炼他们。” “怎么现在的辑妖司,连人参果子、浣水花妖这种精怪都要猎了吗?” “修炼成精的这些东西,都比它们原本更加具有入药效力,猎杀起来又没有难度,多少人眼馋着呐,有利益的事情,辑妖司怎么会不去分一杯羹,况且,即使无害,在多数人眼里,它们也是妖啊......”顾兰因看着场中瑟瑟发抖的一些小妖怪,眼神晦涩难明。 陆谜发怔地眨眨眼,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高台,不知道燕其现在会是什么心情,他也是自小就在都城长大,这样的试猎,他应该也经历过,那时的他,又会不会害怕? 陆谜无奈地发现,他似乎想象不出燕其害怕的样子,好像不管发生什么,他都是那副冰冷又易爆的模样。 试猎场中的血腥程度在逐步攀升,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十二三岁的孩子们,在都城的小圈子、甚至是自己家族复杂的宗室关系里都竞争激烈,此时有个这样的机会,除了少数几个明显被吓懵了的,绝大多数都已经杀红了眼。 情况一览无余,其中表现得最抢眼的是宰辅家的二公子,卓霄,年十三,出手招招不落,有勇有谋,灵力充沛。 并且陆谜看得出来,他刻意地挑那些具有凶性的、妖力较强的妖物来对付,大概是不屑于取巧。 可即便如此,场中血肉横飞、人形精怪大声呼救的景象还是让陆谜极不舒服。 这分明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周围的人们却丝毫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高台之上,燕息白垂着眼帘,目光却并没有集中在这场于他而言寡然无味的试猎上面。 视线在王府的帐前高台上游走一圈,忽而闲聊似的开口:“顾六来都城的次数似乎频繁了些。” 燕其往那边瞥了一眼,神色淡淡:“西界的事项一向都是顾兰因去对接的,寻常情况而已,陛下为何突然注意这点了?” “大概因为......他和你走得太近了吧。”燕息白轻笑了一声。 燕其目光沉沉,低头不语。 燕息白食指和中指微曲,随意朝着身边勾了勾指,一旁的公公心下了然,利索地从后室里端出一个檀香木盒出来,在燕帝的示意下呈给燕其。 “打开看看,往年春猎我总会送你一件礼物,今年也不会例外。” 燕其蜷缩着手指犹豫了一秒,在燕息白的目光中翻开盒子,脸上被披风焐热透出来的血色顿时褪了个干干净净。 盒中赫然是他前几日去御宝坊寻找的、价值连城的西界法器——天罗蛛丝。 第8章 奇迹其其 燕其嗫喏着抖动了两下苍白的嘴唇,没有说话,燕帝发凉的指尖轻轻拂过他耳后的黑发,又状似不经意地掠过颈侧的皮肤,带起一阵颤栗。 燕其不自觉地偏过头躲了一瞬。 他听到燕息白状似无奈的叹气,语气漫不经心,又带着点儿让他鼻酸却恐惧的温柔。 “小其想要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只是如顾六之辈的,既然他对你别有用心,就不要走得太近了吧。” “这东西,你且收下。” 燕其垂眸应声,无意识地拨弄一下盒中的蛛丝,没留神儿,食指指腹被划开了一条细小的血口子,刺痛顺着经络蔓延到大脑,疼得他一缩。 燕其敛了神色,挥手让公公退下。 “顾六身旁那个少年,是西界陆腾的儿子?” 燕其看了陆谜一眼,后者的确很是扎眼,尽管年纪尚小,但此刻隐隐散发出的逼人气势即使置身于各大王公贵族、世家公子中,竟也形成了一种鹤立鸡群的荒谬感,让人无法不去注意到他。 “是。”燕其淡淡地收回目光。 “有意思......”燕息白摸着下巴轻笑,“听说这个少年自出世起就没有出过西界,陆腾老狐狸这时候倒是愿意放他出来了,莫非...是西界出了什么变故?” “或许也有他自己学艺不精、陆城主怕他出来得罪人后过早夭折的原因吧。”燕其说得不咸不淡。 “或许吧......” 燕息白的眼神意味不明,燕其每每不经意间看到这样的眼神,总会想起许多年前,他还不是帝皇的时候。 对燕其而言,那时的燕息白就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哥哥,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浅浅细微的纹路,温柔、聪慧、亲切、又包容他。 只是不知从哪个时刻开始,他已经渐渐看不清燕息白笑容里的深意和眼神中的情绪了,那不再是一个哥哥,而是一个让他捉摸不透的燕帝。 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中间似乎隔着深深的沟壑,燕其在还未明白造成这沟壑的原因是什么时,自己和他相处的模式与心情就已经逐渐改变了。 他变得有些害怕这个稳坐皇位的哥哥,这个认知让他既无力,又忍不住怀念过去。 “等春猎过后,你就去查查御宝坊那两件宝物的事情吧,我会吩咐辑妖司,他们的人你可以任意差遣。” 似乎是对下面‘小打小闹’的厮杀不感兴趣,燕息白一手撑着脑袋,闭目养神,一手撩起一缕燕其垂至腰间的黑发,绕在手指上慢慢把玩。 燕其微微愣住:“赤金火和碎妖草?这江湖事儿皇室也要插手吗?” 燕息白双眼半睁,把玩着发丝的手指倏然停住,睨着那缕头发顿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启唇:“普天之下,有什么事儿是皇室不能插手的吗?” 燕其呼吸顿时一窒,又听那人叹息一声,无奈的语气将刚才的凛冽之势化作轻烟:“这两件东西的影响力太过深远,江湖中恐有大乱,难免会牵连到无辜百姓不是?你且去查查,不必有什么负担。” “......是。” “还有......我更喜欢你穿白衣。” 燕息白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轻得如同低喃,燕其的指甲却不自觉地、狠狠扎进了掌心的肉中。 ———————————————— 一场持续了两个时辰的试猎在卓霄毫无悬念的胜利中结束,残肢断臂的妖物们在他的龙弦网中奄奄一息地呲着獠牙,鲜红的血将这一片油绿的草地染得斑驳。 燕其结束了高台之上让他坐立难安的相处,挺着背脊踏过这段亡魂路回到帐中时,脸色惨白得让陆谜几乎觉得他下一刻就要折断了脊梁倒在他的面前。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伤口痛?”陆谜蹙眉扶住他。 “唔?”燕其怔怔地回望他,似乎还没回过神,缓了好一会儿才垂下眼帘,“台上风太大了。” “呵,是谁之前还发脾气不要披风的啊?”陆谜嗤笑一声,使唤青竹去倒碗热牛乳来,自己扶着他坐到榻上。 燕其半椅在榻上,闭着眼睛,轻揉着眉心松着精神,感受到面前替他挡掉一点刺眼光亮的身影,下意识地脱口就问:“你对谁都这么......热心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陆谜微微一愣,旋即得意地哼哼两声:“那是自然!我娘教我的,要......” “闭嘴!”燕其没由来地一阵烦躁,“你好吵!” “......明明是你先开口问我的!还反过来嫌我吵?简直是不可理喻!无理取闹!” 陆谜竭力忍耐着想要把这人揪起来暴揍一顿的冲动,不停地自我安慰‘瞧他这幅弱不禁风的模样,推搡两下估计就得吐血,再打上一顿八成就给打死了’,随后骂骂咧咧地出了帐篷。 燕其听着渐行渐远的声音,缓缓睁开眼,眸色幽暗,目光怔怔地落在青竹端来的热牛乳上面,看了好一会儿,才又疲倦地阖上眼,挥手示意她退下。 一声悠长的叹息从唇齿间轻缓地泄露。 ———————————————— 夜晚在大帐中设有春猎前日的宴会,因着不在宫中,即使一切规格制仪都按照皇室款待贵宾的礼制来进行,帐中众人还是少了一些拘谨,烤羊肉在火架上滋着油光,美酒佳酿最是让人松懈。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烟火气间,倒让最上席的燕帝也多了分人情味儿似的。 胡人某个部落的首领趁着燕帝眯眼勾笑、看似平易近人的当口,打了个手势,席间的宫乐抱着琴躬身退下,七名身着红衣的胡姬蒙着面纱赤脚踏来。 陆谜挑了挑眉,没想到来参加一个狩猎的春宴,居然还能看到一场别样的美人敬献。 七名胡姬里,其中一人显然是被授予了厚望,较之其他胡姬,她少了一层绸衣,白花花的手臂舞动时,如同无骨一般柔软,又宛若一只轻盈的鸟儿。 赤裸的脚踝上系着金色铃铛,摇曳轻跃时的铃声竟比丝竹之声还要悦耳。 红纱覆面,露出的一双眼睛如秋水潋滟,眼波流转,钩子一般火热的情意锁定着最上席的那个人,额上的红宝石像是鸽子泣血,看得周遭的一些男子情不自禁地呼吸急促。 “醇酒佳人,实乃人生最大美事了......”顾兰因饮下一樽酒,缓缓摇扇,眼神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欣赏,却没沾染任何情/欲。 是吗?陆谜托腮看了一会儿场中舞姿动人的胡姬,目光却不知什么时候挪到了燕帝下席——燕其的身上。 还是一身轻软的紫纱衣,墨发如瀑,衬得颈项间的肌肤白得晃眼,跟日光下的雪一般,双唇少了一分血色,眼尾处的红痣却艳丽得摄人心魄。 陆谜忽而间觉得,或许燕其会比这个妖魅似的胡姬更适合穿红衣。 不知那会是怎样的景色。 天花乱坠的思绪收敛了之后,一曲异域风情的舞也恰好定格了最后一个动作,正中心的胡姬弯了眼睛,柔媚的惑人眼波丝毫不羞怯地望着上席的燕帝,大概是对自己很有信心。 首领谄笑着向燕帝行礼,连连解释,说这女子名为空月,是他们部落的珍宝,是草原的明珠,因为仰慕陛下,故而跟随他千里迢迢赶来都城,行至君山,只为有机会能服侍陛下左右。 话说到这份儿上,在座的又有谁不明白他的意思,这是想为他们陛下的后宫再增添一位美人呐。 燕息白曲肘将拳头撑在耳朵上方,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睨着下方跪着的空月,另一只手随意地勾了勾手指,示意她上前来。 空月眼里的笑意更加明显,赤脚无声,金铃脆响,婀娜的杨柳腰摇曳着,走到燕帝身旁跪坐下来,浑身的香气诱惑,扬起脸,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人。 燕息白伸手将她的面纱拉下来,绮丽的完整面容即使在后宫之中,也是能排得上号的。 燕帝将轻纱随手一扬,心情颇好地靠回椅背:“赐玉牌。” 这就是要带回宫中的意思了,首领大喜,跪下连连谢恩,周遭的皇亲贵族、领事大臣们也纷纷恭贺燕帝喜得佳人......和乐融融的姿态让人根本很难联想到,这个地方下午的时候刚历经过一场血腥的杀戮。 陆谜看向燕其的位置,后者又点起了那杆玉质的烟斗,靡靡倦怠的神色似乎跟周围的的热闹十分格格不入,轻烟缭缭,微颤的眼睫如同振翅欲飞的黑蝴蝶,就要冲破这嘈杂的帷帐,却无力似的落下。 不知是不是吃得多了,陆谜忽然感觉心口有些堵得慌,他捡起桌边的一颗花生粒,屈指将它弹到燕其的身侧,那人微微一怔,抬眼看他,显得有些茫然和无辜。 陆谜的头侧向敞开的帐帘,轻轻扬了扬,随后又朝他挑衅地眨眼,趁着没有其他人注意,在燕其的目光里偷溜了出去,带起一阵撩拨的微风。 作者有话说: 大家都想剥了其其的衣服,给他穿其他颜色的衣服~~#奇迹其其# #其其环游大陆# #完美衣架燕其其# #燕其到底穿红衣好看还是白衣好看还是紫衣好看# #燕其只爱基佬紫#...... 第9章 到处都有电灯泡 入夜后的营地四处都燃起了火把,木材烧裂了,噼里啪啦的细微响声湮灭在营外羽林卫的谈笑声中,君山各个地方都设有高塔哨岗,有什么凶险自有人汇报。几杯烈酒入喉,一些今晚不用值守的将士们便开始大胆地喧闹起来。 陆谜越过人群,走了一段路,人影越来越少,直到只能隐约听见点点嘈杂声了,才在一棵紫藤木边停下。 这树很矮,却粗壮结实,一跃就能坐到张开的枝丫上面。 这会儿坐上去了,陆谜摸着树干有些发潮,借着火光往远山边看,云层裹着厚厚的一卷停在那里,像是在酝酿着一场大雨。 “也不知道这雨今晚要是下来了,明天的春猎还能不能进行下去。” 陆谜喃喃自语,倏而一阵由远及近的泠泠冷香溜进鼻子里,他心头一动,翕动着鼻翼轻轻嗅了两下,笑了:“还是出来了,你果然也不是那种守规矩的人嘛。” 燕其裹着披风,自顾自地跃到陆谜身旁坐下,肩上的伤口被扯得有点痛,燕其顿了一秒,却没什么其他反应。 “噗......” 燕其瞥着旁边突然开始抖肩膀憋笑的人,奇怪地瞪他一眼:“你笑什么?” “我在想,要是你坐上来的时候这树枝突然就断掉了,会是一个什么景象。” 燕其歪头,也跟着想了想那个场景,嘴角不由地勾起来:“一天天净想些有的没的,还能有什么景象,自然是我们两个都掉下去了呗。” “嗯...不过我会给你垫着的,”陆谜笑弯了眼睛,少年人的明朗与坦荡即使在黑夜中也格外耀眼,“照顾伤员嘛。” 燕其心中的那根弦不受控地被轻轻拨动一下,响声在胸腔回荡,心弦颤巍巍地震动,许久都不见它平静下来。 陆谜看他低头不说话,眼尾的红痣在火光的晃动下忽明忽暗的,让他有点手痒痒地想要去触碰一下,看会不会沾上满指的血。 这想法太怪异,陆谜赶紧把它给压下去,转了话题:“我看你从试猎回来之后就心情不太好,怎么,跟你皇兄聊得不开心吗?” 燕其的眼睫扇动几下,淡淡道:“帝王侧......哪有什么开心或不开心可言呐......” “那就公事公办嘛。”陆谜说得轻巧。 兴许是受伤过后总会让人有一种想要倾诉的欲/望,燕其无意识地抠着被天罗蛛丝割伤的指腹,轻声说:“只是觉得......时间也不长,人怎么能变这么多呢?” 那股冷香逐渐变得絮乱,陆谜动了动眉头,想了一会儿,道:“没有人是一成不变的,你之所以惊觉谁的变化大,或许是你以前就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是吗?小屁孩儿懂得还挺多......”不像是那种头脑空空、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 “你伤口是不是又裂开了?”陆谜觉得不对劲,难不成是他太在意这股香气了?总觉得像雾一样萦绕在他的四周,又或许是这味道的存在感太强,充斥于鼻息之后,让他连刚刚胡姬们身上异域的粉香是什么味儿的,都给忘得干干净净了。 “啊?没有呀!”燕其惊疑地松开手,摸了摸肩膀,并没有濡湿的感觉。 “别动!”陆谜捏住他的手腕,借着月光和火光,那指甲上星星点点斑驳的血迹分外明显。 “另一只手。” 大概是黑夜里的陆谜看上去多了分凛冽的冷峻,燕其被他的表情唬得怔住,乖乖地将另一只手也递过去。 葱白纤细的指尖上,被撕开的血口显得格外刺眼。 丝丝缕缕孱弱的冷香从中渗透出来,又被夜风吹得絮乱。 陆谜握着他的手腕“啧”了一声:“你是喜欢疼吗?自己的手都能抠成这样?” “不是我自己抠的,”被个小自己四五岁的人教训,燕其的脸有些挂不住,将方才的小动作推得一干二净,“是被天罗蛛丝割伤的。” 随后扭动了两下手腕,挣脱了陆谜的桎梏, “天罗蛛丝?”陆谜一惊,“找到了?我怎么不知道?” “是被陛下得到了,”燕其将手指慢慢蜷缩着藏进宽大的衣袖里,“下午的时候将它赏给我了。” “就这么简单?还赏给你了?” 陆谜郁闷地仰头,这天罗蛛丝可是他们西界的东西呀!不过转念一想,东西让燕其使用着,似乎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儿。 “你需要的话我就给你带回去好了。” “啊?不用!”陆谜义正言辞地拒绝,“让我爹娘以为一直没找到,我就可以不用那么快回去了!” “......嘁,败家,外面有这么好吗,比西界还好?” “那倒也不是,”陆谜双手往后,撑在树枝上,看着夜空中稀疏的星子。 “对我来说,总归还是西界好,只是外面要新奇些罢了。” 燕其也盯着天看:“也是,都城虽繁华,却远不如西界的得天独厚、钟灵毓秀,可能星星也没那儿多吧......” “那当然!我们西界虞山的星河那叫一绝啊,”陆谜来了兴致,“你肯定没去过吧,等以后有机会了,我带你去那儿看星星,绝对比这好看!” “好啊。” 燕其勾起嘴角,被陆谜的兴奋感染得连眼睛里也爬上笑意,不知不觉地生出一丝向往。 陆谜不经意地扭头,心头倏地猛然震颤起来,只觉得那双淬了碎星和弯月的眸子,比之虞山的星河还要让他挪不开眼。 惊鸿一瞥,恍惚中仿佛有人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四个字:在劫难逃。 轻快的脚步声却在这时搅乱了这处的静谧,也将陆谜的思绪生生打断,扯回现实来,燕清和提着灯笼朝他们小跑过来:“陆公子!王兄!我说怎么找不到你们呢,原来是跑这儿躲懒来了!” 陆谜回过神,刚才那种从未有过的陌生感受让他有些疑惑,神色也不太自在:“......夜深风露重,公主怎么出来了?” “你们都出来了,我当然也能呀,”燕清和站在树下歪头笑,脸上的红晕隐在夜色中,“再说了,夜深风大,你就不会将外袍暂时借给我吗?真是木头脑袋。” “啊?”陆谜有些没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眼身上,他穿着的是燕其给他准备的黑衣,腰封束紧了,这可不好脱。 可人家姑娘都这么说了,不管是不是玩笑话,推脱倒显得没有风度,正尴尬着,身旁的人却像一片叶子似的翩然落地,将身上的披风扯了下来,披到燕清和的身上。 “王兄......”燕清和不明所以。 “不要难为别人,我得进去了,你们慢慢聊吧。”燕其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朝着那灯火通明的大帐中走去了。 陆谜瞧着他纸糊似的单薄背影,分明是走向热闹、明亮的地方,却仿佛有着无边的孤独和寂寞,恍惚得久了,那满眼的星辰璀璨就仿佛只是他自己的臆想而已,或许从未出现过。 ———————————————— 这夜果然如他所料,下了一场大雨。 清晨起来,昨日血迹斑斑的草地已经被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了。 大费周章的春猎自然不可能因为一场夜晚的雨和松软的土地而取消,况且今日雨已经停了。 待到燕帝那边整顿好之后,春猎的队伍便会出发,顾兰因却在这时候带着陆谜来找燕其。 “何事?”燕其瞥了眼陆谜,后者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 顾兰因叹了口气:“要麻烦你一件事儿了,我得先走,陆谜年纪还小,涉世未深,我怕他闯祸,能不能暂时帮我看住他一段日子?” “你要走?”燕其愣了愣。 “嗯,西界来消息,有重要的事情需要我去一趟。”顾兰因脸色沉沉。 燕其心中一凛,忽然想起昨日高台上燕息白随口说的那句话,或许是西界有变故?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陆谜的反应,后者显然没多想,只是有些不满意这种‘监护’式的托付,杵在一旁嘟嘟囔囔的。 “都说我不是小孩儿了,能闯什么祸呀,燕其的年纪比我也大不了多少嘛......” “认命吧,小屁孩儿,”燕其嗤笑一声,了然地冲顾兰因点点头,“你去吧,放心。” “那就麻烦你了,陆谜,跟着王爷好好锻炼知道吗,不要偷懒。”顾兰因笑了笑,拍拍陆谜的肩膀,翻身上马,朝二人颔首之后便驭马下山。 “把我跟个妖放在一起,你也真是心大,不怕我一不留神儿就把他给猎杀了呀......”陆谜小声说。 “就凭你那半壶水响叮当的灵力?做梦呢吧!”燕其冷哼一声,边翻白眼边往前走,“还不快跟上?” “......” 陆谜扬天长叹,却也只能不情不愿地跟在他的后边。 作者有话说: 终于走了一个电灯泡~让我们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艳琪琪:你的外袍只能给我穿,我妹也不行 第10章 狼妖群 试猎是猎妖,正式春猎自然也不会是普通的狩猎。 君山的山林间共有上千只妖怪,作为每年皇室的春猎场地,这里绝大多数的妖怪都被辑妖司登记在册,虽说不是圈养,但妖物们基本的品级和破坏力都是写在明面儿上的,以确保燕帝的安全。 当然,君山这么大这么广,其中肯定也有错漏的妖怪,但总的来说影响不大。 而且燕帝随行的人中,除了柳然这样的猎妖师、巫师,还有羽林卫的大统领萧羽,此人长矛傍身,武功奇佳,足以保护燕帝。 陆谜骑在马上,随着队伍慢慢往前走,小声地问身边的燕其:“你骑马伤口会不会痛?” 燕其一脸的云淡风轻:“我体质特殊,伤口都会好得快点儿,不痛。” “......你就吹牛吧,一天不装会死吗?”陆谜满脸复杂地瞅着他,“欺负我读书少?你体质是特殊,可却是伤口会比常人好得较慢那种特殊,刚好说反,以后不要信口胡诌了。” “......你不戳破别人的话会很难受吗?” “会啊!” “行,当我没说。”燕其翻了个白眼儿,驾着马一个人跑到前方去了,留陆谜慢吞吞地在后面笑得差点从马上晃下来。 山林里地面湿软,春猎队伍走得慢,燕其远远地看见燕息白被簇拥在羽林卫里的背影,犹豫着到底要不要上前,身旁忽然有个人扯了一把他的袖子。 “燕其,昨晚夜宴上你去哪儿了?” 燕其侧头一看,眼里闪过一丝鄙夷,这可不是林筝那个不学无术的草包吗。 看到他,燕其的语气都冷了两分:“与你无关。” “怎么就与我无关了啊!”林筝急起来,粉雕玉琢的一张脸涨得发红,“是不是昨日我招红月楼的歌姬来唱曲儿,你吃味儿了?” “荒唐,我吃什么味儿?你脑子是真的有问题,”燕其叹气,“胸无点墨就算了,偏还爱异想天开,你爹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儿子?” “哼,我是我娘生出来的!关我爹什么事?” “......”他觉得再跟这人争论下去恐怕他会心绞痛,赶紧转移了话题,“听说你爹去边境了?是那边胡人有异动?” “凭他们蛮子有什么异动,我爹都能打得他们屁滚尿流!燕其你别担心!况且,还有我在呢!”林筝一本正经地拍着胸脯。 “......行吧白痴,路滑,你自己小心。”燕其连翻白眼都觉得无力,早该知道在他这儿打探不出什么林伯言的消息,就不该费这个精力! 眼瞧着燕其拉着缰绳往前去了,林筝还想拉着他说什么,身后却又来了个人。 “你就是那个少将军,林筝?”陆谜对这玉面小生似的小子颇为好奇。 “正是本公子,你是何人?”林筝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 “我是燕其的朋友......”的徒弟,陆谜自动省略了后三字,“我叫陆谜,听说你仰慕燕其,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当然是因为他好看!他可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林筝瞪着眼睛,“......不过你也挺好看的,跟燕其是不一样的好看。” “......呵呵,原来如此,你的仰慕还挺纯粹的哈......” “过奖了过奖了。” “......” ———————————————— 另一边,趁着燕息白刚刚用金乌箭射死一只兔妖的当口上,燕其驭马去到他身侧。 “怎么样?我的猎术退步没有?”察觉到燕其过来,燕息白弹了一下手中通体漆黑的长弓,自顾自地说着,“退步也没有关系,听说这弓是多年前用赤金火锻造而成的,一把好武器,能掩盖不少自身的缺失。” “武器虽好,也要看使用它的人,”燕其神色淡淡,“陛下的猎术很好,干净利落,直击心肺。” 燕息白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挥手让人将那还带着点温度的兔妖尸体拖下去,随意地问:“今早我看见顾六下山了,你来是有什么事情想告诉我?” “啊......没有,”燕其垂着头,朝局的事情他参与得不多,顾兰因说得对,他根本没有证据,若是此时提醒燕息白林将军的异动,或许便跟那种挑拨离间的小人没什么区别吧。 “......没什么要紧的,只是想让你万事多加小心。” “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我看该小心的人是你吧,”燕息白笑着揉了揉燕其的头发,“脸色这么差,是昨晚雨大了,没睡好?” 发间的触感很温柔,燕其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年少的时光又回来了,缓过神来后抿着唇,望了眼天空转移了话题:“嗯,雨声太大了,看这天气,大概一会儿又要下雨了。” 燕息白刚要说话,羽林卫统领萧羽却忽然驾马来到他的身边:“陛下,队伍可能得停一停了。” “怎么了?” “是狼妖族群,已经聚集过来了。”萧羽说得直接。 燕其蹙着眉心环视了四周,早就听说君山上的狼妖有点多,前几年却都没有遇到过,没想到这次居然见到了一群。 一些未曾化形的妖便跟狼没两样,只是眼神里的凶光要更加强烈,而几只化为了人形的,表面上看起来是人类,身材更高大,仔细一看就能发现,他们的手掌和脚掌都要更粗更大,指甲是尖锐的利刃,像寒铁一般。 他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大约有二十只,利爪在木头上、泥地中划出深浅不一的痕迹,形成了一个大包围圈,将春猎队伍‘封锁’在包围圈里面。 “呵,来的倒是巧,反正也快下雨了,剿灭这群狼妖便回营地吧。”燕帝轻描淡写地说,“不用留手,随意猎杀即可。” “是!” 得了命令,随行的众人都兴致盎然起来,一来这是个在燕帝面前展现自己的机会,二来人都有一种‘仗势’的天性,人一多,即使不确定会不会互相帮忙,心里也会多一些冲劲儿和信心。 一时间,这片树林中的灵力波动达到一个惊人的程度,巫师的符咒飘于半空中,咒术对妖物是一视同仁,其中的法力散发出来的同时,燕其就感觉肩膀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 燕息白将箭矢抵上长弓,散漫平静的眼神瞬间变得犀利,箭头对准一只还未成功化形的狼妖,率先射出了第一箭。 金乌箭在炼制的时候便淬了遏制妖力的特殊材料,一箭狠狠扎进狼妖的腹中,悲戚的哀嚎声响彻了整座君山,狼妖倒在地上扑腾几下,便逐渐不再动弹。 一触即发,双方都不再试探,各种法术和武器同时施展,向着狼妖们爆射而去,狼妖也不甘示弱,尖啸着扑上来,已成人形的狼妖利爪一划,便将一个羽林卫的脑袋生生削了一半下来。 “救命啊!”林筝连连惨叫,身边保护他的羽林卫在眨眼功夫间就已经折了三个,吓得他从马上直接摔了下来。 “你功夫差成这样,自保都难,来君山春猎做什么?”陆谜无奈地用黑炎将一只狼妖烧成灰,把林筝从包围圈边缘拖了回来。 “我以为会很好玩儿啊!哪想到这么可怕!”林筝屁滚尿流地躲到陆谜身后,眼泪唰唰地淌下来。 陆谜用灵力催动小型的游身剑阵,黑灵软剑如同一条黑色的长龙,倾洒流光,在他的周身严丝合缝地自行挥舞,没有一只狼妖能近得了他的身。 “哇!好漂亮的剑法!”林筝打了个哭嗝,死死攥紧陆谜的衣服,一脸惊艳地盯着那像星河坠落一般挥洒出的暗色流光,眼里异彩连连。 “只能撑一会儿,况且这些狼妖并不凶悍。”大概这里绝大部分巫师和猎妖师都能对付,这些狼妖常年在君山,似乎并没有什么伤人和战斗的经验,仅凭着一点被侵略了领地的天性胡乱攻击。 场面十分混乱,陆谜看不到最前方燕其的身影,到处又都是横飞的血肉,心里莫名地开始焦躁起来。 “我要去前面,你自己在这儿玩吧!”陆谜扯开林筝的手,正要施展轻功,却被林筝死死地拉住。 “不要走啊陆少侠!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啊!” “这儿还有这么多羽林卫和辑妖司的人呐!你拖着我干什么呀!” “他们都是饭桶!屁用都没有!”林筝不依不饶。 陆谜嘴角一抽,怪不得这人风评那么差,当着人家的面就叫饭桶,还是在这种时候,就不怕人家一个‘玩忽职守’,放进一只狼妖过来呀? 陆谜环视一圈,看见不远处的一个红色身影,立刻扯住林筝的衣领,把他丢了过去,然后毫不犹豫地往最前方飞掠。 “清河公主女中豪杰,身手不凡,林少将军就交给你了啊!” “......陆谜!你混蛋——” 第11章 小屁孩儿不省心呐 这样做确实不太厚道,况且他可是知道燕清和向来不待见这个林筝的,但此刻情况紧急,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周围各种的哀嚎声和尖啸声不绝于耳,云层之上甚至还传来了轰隆的雷鸣,天色骤暗,君山被笼罩在一层乌墨似的阴影里,连带着陆谜看见的那人淡漠的眉眼都氤氲着一股阴晦的戾气。 燕其的青玉烟斗将已化作人形的狼妖困住,反手夺过一个羽林卫的长矛,狠狠地将矛尖刺进狼妖的胸膛。 “呃!你,你......不是......” 你不是妖吗?就算他没说完,燕其也能猜到完整的这个句子。 等陆谜赶到他身边时,狼妖凶狠惊诧的眼睛里已经失去了光亮和神采,变成了一种混沌的灰色,再没有了生气。 燕其利落地拔出长矛,“嗤”声过后,艳丽的鲜血溅在他的侧脸上,大概是狼妖鲜血太滚烫或者其他原因,陆谜清楚地看到他黑鸦尾翼似的眼睫飞快地颤动了几下。 “燕其。” 听到陆谜的喊声,燕其才从轻微的晃神中转过头来,被鲜血沾染上的脸颊冷白反差得让陆谜心头一跳。 “嗯?半吊子猎妖师被这狼群吓到了?” 陆谜微微一愣,不知是不是他听岔了,这语气不似平常的嘲讽,倒多了一分纵容的味道。 “怎么可能?好歹我也是见过些世面的好吗?这些有什么吓人的。” 见他的情况似乎没什么不对,陆谜稍稍放下心来,却忽然察觉四周有些异样。 “狼妖们好像要撤退了?” “是有这个迹象......”燕其微微蹙眉,看着呜咽的狼妖群和他们骤然停下的攻击,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照理说,狼妖即使在两方交战中有落败的趋势,通常也不会这么快就退走自保,他们有着天然的血性与暴戾,除非是...... “是产生了恐惧!”燕其的眼瞳猛然缩紧,“一定是有他们恐惧的东西就要过来了!” “什么?”陆谜狠狠皱紧眉头,这君山上面有让狼妖这么害怕的玩意儿,辑妖司之前怎么一点都没有警觉? “陛下,情况有变,队伍得迅速撤出山林!” 燕其的话燕帝自然也听清楚了,他脸色微沉,当即下达了返回的指令,只是还没等他们撤出十米的距离,在狼妖们疯狂逃窜的反方向里就出现了一只巨大的蟒蛇。 “是通天蟒妖!” 陆谜狠狠地捏了一把汗,这通天蟒妖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本体,拉通来看几乎有十丈的长度,百年古木般粗的蟒身,通体墨绿色,恐怕要两人合抱才能抱完,血盆大口朝着天空张大,似乎将君山也能咬上一口。 “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燕其闻着蟒妖身上散发的腐臭气息,竭力忍着呕吐的冲动。 不过情况也不算最坏,通天蟒妖虽然巨大,但却没有多少灵力,体型优势,对于狼妖和羽林卫来说是很危险的,但对于有经验的猎妖师和巫师来说,多费一些功夫或许就能把它甩掉或击杀。 只是问题在于,他们这边还有一个身份尊贵的燕帝。 燕其握紧拳头,他很清楚,像燕息白、燕清和这样的,没有猎妖师和巫师的天赋之灵,要是一个不留神儿,说不准就会被蟒妖的蛇信子给卷进腹中了。 他看了一眼被羽林卫和巫师们重重围住的燕息白,肩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倏地转过头朝柳然大喊。 “柳然!派几个猎妖师给我,我把这东西引开,你护着陛下赶紧下山!” “不行!”燕息白喝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狠戾。 “这是最好的方法,你放心,通天蟒妖一般不会离开巢穴所在的山体,等你们下山后,我就找机会脱身,不用非得费力气杀它。”燕其飞快地说。 燕息白咬着后槽牙,脖子上的青筋若隐若现,眸光闪烁几下,终于妥协,沉沉地盯着他:“不要受伤。” 燕其苦笑:“......好。” 可他现在的身体就带着伤,这注定是一个没法履行的承诺。 柳然迅速拨了五个辑妖司的猎妖师给他,五人趁着大部队潮水一般后撤的当口,齐齐朝着蟒妖发动攻击,他们几个都是常常一起出任务的,在猎妖合作上十分默契,至少将蟒妖前挪的速度给硬生生逼停了。 燕其叹息一声,水银色的天罗蛛丝从袖中滑到手上,朝着蟒妖的身体猛然射出,灵力催动着蛛丝将巨蟒的身体缠住一部分,拉紧。 锋利的蛛丝割破蟒身硬化了的皮肉,鲜红的血汨汨流下来。 蟒妖痛得惊嚎一声,绿豆似的眼睛找到了控制蛛丝的燕其,上半身朝着他狠砸下去。 燕其冷哼一声,向着燕帝下山的反方向飞掠而去,呼啸的风将身体吹得冰凉。 余光突然瞥见一道黑色的流光宛若流星一般,赶在蟒妖之前追着他来。 燕其将下唇用力地咬出了血,气急败坏地瞪着那人。 “陆谜!你怎么没下山!?” 第12章 蛇毒 “陆谜!你怎么没下山!?” 在他惊诧的眼神里,陆谜露出一个讨打的笑,理直气壮地吼回去:“六师父不是把我托付给你吗?自然是你去哪儿我就得跟去哪儿的。” “简直胡闹!待会儿有危险你别想本王会护着你!”燕其咬牙切齿。 身后蟒妖的妖气冲天,如同一层雾气般地笼罩着君山,酝酿了多时的雨终于在此刻降下来,豆大的雨珠子砸在身上,寒气森森。 肩上的伤口估计早已经裂开,混杂着雨水一起,在深色的紫衣上面洇出大片暗色的水渍,根本看不出来什么鲜明的红色。 身体一阵阵地发冷,燕其深深地看了眼一脸坦然的陆谜,不知道这人是真蠢还是装傻,正常人不都是趋利避害的吗,偏他一个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正儿八经的猎妖师,还傻乎乎地追着他这个不人不鬼的半妖过来。 简直难以理解。 “所以你有什么计划吗?”陆谜一边跟着他,一边往身后丢了几张引爆符。 符咒纸在蟒妖的眼睛周围炸开,强烈的闪爆将久未见光的蛇眼给刺激到了,凄厉的尖嚎声从血盆大口中响起,利齿上面闪着碧绿色的诡异液体。 “没有计划。”燕其抿了抿唇。 “没计划你还主动请缨过来当诱饵?”陆谜轻叹,“你真是比九条命的猫妖还不怕死啊......” “那你怕死还跟过来?” 两人停在一根树枝上,浑身都湿得透透的,陆谜努了努嘴没有说话,辑妖司的五人组一边给蟒妖投掷一些法宝灵器限制它的行动,一边向燕其提议。 “王爷,我等有一个五人合力的猎妖法阵可以杀掉这妖物,但布阵时不能被打扰中断,所以能否请王爷和陆少侠先拖住这东西,给我们争取一点时间?” “可以。”燕其点点头,既然有办法,当然是尽快解决为好,失血过多加上冰冷的雨水,他此刻裸露在外的肌肤已经是近乎透明的色泽,看着都让人心惊肉跳。 “你还撑得住吗?” 冷到发麻的指尖忽然被一个温热柔软的东西给轻轻包裹住,燕其愕然扭头,直直地撞进陆谜略微担忧的清澈眼眸里。 “......没事的。”燕其缓缓地从陆谜手中抽出手指,指尖上残留的温热被风一吹就散了,他连留恋的机会都没有,不着痕迹地将手指蜷缩起来,那感觉却也没有再回来。 通天蟒妖是一种蛮力型的妖怪,灵力不高,终身都无法化形,靠着它那堆起来如同小山似的结实身体,震慑住了不少的妖怪和人类。 陆谜这次算是亲身感受到这东西的蛮力有多大了。 一般情况下,灵力作为吸收天地灵气后、在身体里淬炼凝型再释放出的力量,比身体本身的力量要大得多,但当他化灵力为推力后,愣是没能把蟒妖往后推上个半米,甚至连暂时困住它都成问题。 “弱死了。”燕其吐槽一句,青玉烟斗白光闪过,发出点点荧光,君山周围的灵气逐渐凝成流光,吞云吐雾一般朝着烟斗涌过来,再释放出强烈的气流,充沛的灵力将蟒妖的身体生生逼停。 “啧啧,还能吸扯灵气啊,果然是个高级法器......”陆谜无声地叹气,自己那黑灵软剑在蟒妖的身上...怕是根本划不出一条伤痕来。 只是...... 他撇过头去看到燕其的侧脸,似乎这招需要耗费不少的心力,后者的身子在风雨中摇摇欲坠,连着呼出的气息都成了缭缭的白雾,嘴唇白得完全没有了血色。 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陆谜狠狠皱紧了眉头,扭转过头,却发现通天蟒妖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他觉得那张得大大的猩红巨口在慢慢蠕动着,救像是......在酝酿着什么。 “小心!” 陆谜心中一凛,来不及细想,飞身过去将燕其的身体拦腰抱住,挡在了燕其和蟒妖之间。 一道碧绿色的液体从蟒妖的口中爆射而出,穿过法器制造的灵力屏障,径直钻进了陆谜的身体里。 通天蟒妖的状态瞬间萎靡了许多。 “陆谜!”燕其又惊又急,被陆谜紧紧地禁锢住身体,扭头就看见那道诡异的东西**了陆谜的背心里,消失无踪,心脏猛然沉了下去。 “是毒!是蛇毒对不对!你是傻的吗?给我挡什么挡!?” “你别着急别着急......我好像没什么感觉!” 陆谜愣愣地眨眼,他确实知道,通天蟒妖除了身体强化比较厉害以外,还能在危急时刻释放毒液,只是这毒液释放出后,它自身也会受到一定的损害。 但问题在于——他刚才没来得及思考就本能地替燕其挡了这道毒,身体却并没有像书上说得那么疼痛难忍呀。 就只是在这漫天冷雨里,脑袋忽然有一点点的发烫了...... 作者有话说: 你好毒你好毒你好毒毒毒毒毒~ 第13章 猜猜是谁救谁 陆谜此刻除了脑袋有点发烫之外,书中描述的‘会让全身经脉如同被万千蚂蚁噬咬’般的痛苦,居然完全没有出现。 燕其怔了一瞬,见他的脸色确实不像疼痛难忍的样子,来不及细想,抓住陆谜的手臂快速地后退,辑妖司五人组的猎妖法阵已经布阵成功了,奇妙的百种阵法符号和咒语在逐渐汇聚到一起。 借助君山此时充裕的水汽元素,冰蓝色的剑阵在通天蟒妖上空凝型,四周的雨水脱离了原本的轨道,被绞扯得七零八落,君山狂风大作,鸟儿成群地扑打着翅膀飞离,山中的妖物、动物无一不惊恐地四处逃窜,山体甚至产生了轻微的震动。 水剑在阵中靠着灵力凝成了坚硬如铁的强度,在巨大的冰蓝色圆盘法阵中飞快地回旋。圆盘宛如一个大型的能量罩,将半个君山都罩在其中。 燕其目光灼灼地看着这一幕,眉心狠狠地拧在一起,什么时候开始,辑妖司随便拨出的几个人就已经有这样的能耐了? 还是说,因为是派来君山保护燕帝的,所以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剑阵圆盘以灵力为型,特殊的聚灵咒又让它的威力在旋转中越来越大,在辑妖司五人的合力下,缓缓往下压。 蟒妖被封锁住四方的退路,绵长的身体蜷成一团来减小伤害,凄厉的嚎叫声伴随着嘴中的气流呼出来,君山的震颤更加明显。 那些成千上万的水剑开始朝着阵中唯一的目标爆射而去,速度之快,划破空气,甚至形成了一个小范围的剑阵风暴。 猎妖师特殊灵力凝成的阵法天然地对妖物有一种克制的能力,这是百年来的自然定律,越高级的阵法,破坏力和克制力就越强。 蟒妖极为坚韧的肉体开始被刺出一条条血道子,那些鲜红的液体通过割开的皮肉被吸扯出来之后,又被阵法加以利用,变成了再度刺向它的残酷武器。 陆谜半靠在石壁边,听着蟒妖的尖啸,喃喃道:“声音跟杀猪一样。” 燕其蹙眉,侧过头看他,后者的脸色较之刚才,慢慢出现了一种不自然的绯红,眼神看着也有些迷离倦怠之色,懒洋洋地靠着,似乎下一秒就要昏睡过去。 燕其心中一紧,喊了声:“陆谜!” “怎么了?”陆谜半睁着眼睛迷茫地看向他。 “你身上有没有带解毒丸?不管那毒有没有影响,先服一颗。”燕其难得地在他面前软了嗓音。 “没有,”陆谜歪头想了一下,“我没有带过这种东西。” “你爹娘和你师父们还真是放心你这么两手空空地出来走江湖呀......”燕其无奈地扯了扯嘴角,“顾六也是心大......” “这不是还有你在嘛......” 陆谜伸手在脸上拍了拍,他总觉得身体的热度在竹节攀升,将他的脑子热得有点混沌。 燕其“嘁”了一声儿:“先说好,只是允许你跟着,要是有什么危险,本王可不会救你。” “我明白,你这半吊子妖怪的灵力不怎么强,自保还成,救人应该会挺吃力的。” 陆谜说得真诚,听在燕其耳朵里可就变了味道:“哼,说得像你这半壶水猎妖师的灵力有多强似的,放在辑妖司,充其量只能排个中下的名次。” “是是是,你说得好对,真厉害。”陆谜敷衍地勾着嘴角。 “......” 燕其还想说点儿什么,脚下的泥地忽然震动了一下,他趔趄地扶住山体的石壁,却发觉石壁也在抖动。 被剑阵困住的蟒妖发现自己根本冲不破这层灵力罩,开始疯狂地用粗壮的身体撞击同处于阵中的山体。 君山的土质本来就较为松散,暴雨让不少的泥石滚落,此时蟒妖凶猛地撞击,无异于给这座本已经不稳固的山来一场小型的地震。 “怎么回事?地动了吗?”陆谜抠住身旁的石缝稳住身体。 “是蟒妖在垂死挣扎了,”燕其盯着面前的狂风骤雨和阵法处脸色如纸的几个人,“辑妖司的人把阵法弄出来,却无法控制了。” 山顶一块巨石狠狠地砸下来,吓得陆谜往后蹦了一步,苦着脸道:“要我看,现在撤阵,那蟒妖估计就蹿回老巢,不会对咱们做什么了。” “辑妖司盯上的妖怪,能杀又怎么会放,不然回去之后,柳然肯定要扒了他们一层皮。”燕其冷冷道。 在辑妖司五人就要力竭之前,蟒妖终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双眼失去凶戾的色彩,堆山似的身体已经变得血肉模糊、残破不堪,瘫软成一坨,不再动弹。 “死了?” 其中一个猎妖师终于脱力地收了手,眼前一黑晕倒在在地,五人的猎妖剑阵渐渐变淡、随风散去。 燕其死死地盯着蟒妖的身体,那条巨大的蛇尾忽然间动了一下,然后他便看到,那条似乎已经死了的蟒妖像是回光返照一般,扬起蛇头,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狠狠地朝山体撞上去。 “轰——!” 巨大的一声响,燕其他们站的这一面山体骤然塌方滑坡,泥土像瀑布一般倾落下来,视线一瞬间归于黑暗。 作者有话说: 章节名称好像绕口令哦~ 第14章 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脚下踩着的土地骤然松动,双脚踏空,燕其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失重,一股没由来的心悸之后,却被一条结实的手臂紧紧地圈住了腰肢,将他用力往后拉。 “唔——” 燕其往后倒去,却没有像意料中的那样摔得疼痛,似乎是有人给他垫了背。 但这种较强的撞击和山体强烈的晃动还是让他的脑袋一阵天旋地转,本就失血失温的身体出现耳鸣后的眩晕。 黑暗中的声音仿佛是半个山体都在崩塌。 剧烈的摇晃持续了许久,燕其在恍惚中想着,那条通天蟒妖的性子倒是挺刚烈,也挺狡猾,即使最后的结果是被砸得粉碎,也要拼着仅有的力气来一个玉石俱焚。 比他无畏得多。 陆谜其实一点都不了解他,他害怕的东西特别多。 只是此刻汲取着身旁的温暖,那些害怕和恐惧的事情好像也能够暂时的遗忘。 ———————————————— 这阵让人心神不宁的摇晃在燕其模糊不清的计时里,持续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才从山崩地裂般的巨响逐渐归于平静。 静得仿佛整个空间都只剩了淅沥的雨声。 燕其手指用力抵着发晕的额角,撑着身子坐起来,身旁躺着湿漉漉的陆谜,双眼紧闭。 难受地嘤咛一声,燕其环顾了四周,看清楚他们的处境。 这里大概是一个凹进去的山洞,地面潮湿泥泞,四壁都在渗着水。 刚才山体分崩离析之际,是陆谜眼疾手快搂着他跳进来的。 而现在洞口的位置已经被山尖上塌下来的泥土石块堵住了,只透了一点微弱光线进来,外面不知道是什么情形。燕其走过去推了推,漏进来的雨水冰凉,让他的指尖轻颤,石块儿却纹丝不动。 叹了一口气,燕其又在身体里尝试着运转灵力,却力不从心,刚才拖住通天蟒妖的消耗再加上肩膀的伤势,让他根本提不起来那股气,双腿都是打着抖的,别说用灵力了。 意识到自己目前的‘废’之后,燕其缓缓挪步到陆谜身旁,刚才大致看了一圈,这小孩儿没有什么皮外伤,却不知怎么,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 “难不成是撞到脑子了?”燕其一边嘟囔着,一边俯下/身去摸了摸他的脑袋,一摸却吓了一跳。 怎么这么烫? 陆谜额头的温度在燕其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触及到他冰冷的指尖,燕其甚至在一瞬间以为会被这热度给烫伤。 而且山洞里的光线不太好,刚才没看清楚,此时细看,才察觉陆谜的双颊浮现着不正常的潮红。 燕其心头揪了一把,懊恼地皱了眉头,这难道是蟒妖的蛇毒开始出现症状了? 他伸手轻轻拍打陆谜的脸,语气有些急:“喂!小兔崽子!陆谜!你醒醒!” 陆谜鼻息间呼出的气流也是滚烫的,燕其有些气恼,又百思不得其解——以前没听说过哪种蛇毒中毒后的症状是这样的呀,全身发热?莫不是...... 想到了什么其他可能,燕其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幻多彩,瞪圆了眼睛盯着面前已经快将湿衣服给蒸发干了的人。 而昏睡中的陆谜似乎也开始抗拒身体的这种高热了,左滚右滚,下意识地找寻着能让他感觉舒适的温度。 接着自然而然就滚到了燕其的身边,一把抓过他的手掌,强制地放在脖颈上面,滚烫的皮肤触碰到冰凉的温度,陆谜无意识地喟叹一声。 燕其被抓住手掌的时候,心里猛然一跳,想要抽回手,却被一股更大的力气牢牢攥住,按在颈项,没有阻隔的热度顺着掌心蔓延到手掌的经络里,令他舒服得颤了一下。 感受着掌下跳动的鲜活脉搏,燕其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和无奈。 “就这么把命门暴露给才认识几天的人,还真是个天真的蠢小子......啊——!” 兴许是食髓知味,一小块儿掌心的大小已经不能满足陆谜了,他闭着眼蹙着眉,脸上露出小孩儿没得到足够糖果后的委屈表情,嘴唇嗫喏两下,翻了个身,用极大的力气将半蹲的燕其掀翻在地,然后伸手一捞,将整个人圈在了怀里,攀附上去紧紧抱住,不留一丝缝隙。 冰冰凉凉的身体带着一丝冷香水汽,昏睡中的陆谜满意地哼唧两声,毛茸茸的脑袋还埋在燕其的颈窝处蹭了蹭。 燕其:“......” 头好晕......现在这里但凡有一个除他以外清醒的人,他就要破口大骂了!然而此时此刻...... 他再气也感觉只是自己在演独角戏,罪魁祸首依然像个熊一样锢着他睡得正香呢! 热流源源不断地沾染上燕其的皮肤,又丝丝缕缕地渗透进他的身体里,燕其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却换来陆谜更紧更大力的手脚相缠。 “唔——你这个......刁民!混账!你给本王起开!” 燕其短促地尖叫一声,手脚都动弹不了,胸腔被压得闷闷的,瞪大了眼睛喘着气。 下一刻,微张的唇瓣就被另一片顺着气息靠过来的滚烫嘴唇给含住了。 燕其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愕然,身体不由自主猛地颤抖。 作者有话说: 全身发热?莫不是......yin毒?(不,我不是那样的后妈......) 第15章 你是唯一那点暖 燕其的脑袋轰然炸开,那霎时的冲击力甚至比刚才的山崩地裂更强。 脑海空白了一瞬,唇瓣被吮吸住,牙齿在上面细细地啃咬,燕其浑身的酥麻从脚底一直蔓延到了头皮,被闪电一击而中的感觉。 他煞白着脸,用力地推开陆谜的脑袋,手肘抵在陆谜的胸前,滚烫的气息快要将他灼伤。 “混账——” 燕其的眼底闪过一丝狠戾,眼角殷红,细白的手指掐在陆谜颈项跳动的脉搏处,用力按下去就能让他命丧于此。 下唇传来一丝刺痛和清凉,大概是刚才被咬破了一点,渗出血珠来,燕其心下烦躁,不由自主地掐得更紧。 视线慢慢移到那张酣睡的、毫无防备的面容上,被掐住了脖子也没有挣扎,兴许是呼吸不畅,陆谜的眉头微微拧起来,双唇张开,嘴角还残留了一点暗色的血迹,看着糜乱又暧昧。 高温让他的身体似乎很不舒服,但被燕其推开之后,他即使完全没有意识,也没再强硬地扑过去。 只是右手下意识地握住了胸前燕其那只手的小指,力度不大,燕其抽手便能挣脱。 山洞愈发湿冷,唯一的热源此时此刻却仿佛一只受伤了的小兽,蜷缩在一角,想要人安抚却又不敢靠近,张着嘴大口大口喘气,虚握住小指的动作仿佛孩童握着坏心眼大人要给不给的糖果,委屈极了。 “干嘛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啊......” 燕其掐着脖子的手怎么也使不下力了,内心挣扎了许久,慢慢地把手收回来。 掌心残留的温热被冷风吹得一颤,让他居然有一瞬间留恋那样的触感。 “到底什么毒,体内并没有灵力紊乱啊,只是发热吗?”燕其探了探陆谜体内的灵力运转,并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但这也更让人迷惑了。 ——还没听说过中了通天蟒妖的蛇毒之后,发个热就能祛毒的。 手心在陆谜身上探查的时候,这人又不由自主地蹭过去,嘴巴还在糊里糊涂地呢喃着,像是烧糊涂了一般。 “西界的少城主要是真在这里烧傻了,那本王不得被西界的猎妖师们追杀致死呀......” 寒风吹过,燕其打了个冷颤,脑袋一阵晕眩,情不自禁往陆谜身边挪了挪,倏然又觉得自己的小动作有些丢人。 又看陆谜双眼紧闭,一丝意识都没有,四面也无人看到,燕其脑子里一转念间,给自己找了数十个借口,然后瘪着嘴,神色复杂地歪着身子靠过去。 “你怕热我怕冷,就当合作互助一下吧,反正没人知道,你也不知道......” 燕其小心翼翼地蜷在陆谜身边,衣物刚好相碰,却又不至于太过紧贴,还得分神去注意这小子会不会突然一下啃过来,神经紧绷,没过一会儿,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了。 身体一阵阵地冒着寒意,身旁热乎乎的人无意识地一点点靠近过来,像冬日里被青竹用火炭盆烤过的被子,还带着一股阳光的味道,在阴冷潮湿的山洞里,是唯一的那点暖。 燕其喟叹一声,任由意识被倦怠的睡意侵袭,本能地把自己揉进那团火炉似的棉被里,冰凉的唇抵在光滑的颈窝处,贪婪地汲取着缺失的热度。 “好暖和......” ———————————————— 不知睡了多久,一个闷响的轰鸣声猛然将燕其从昏睡中惊醒,腰上的紧实力度让他恍然间没反应过来身在何处。 他急促地喘息几下,使劲眨了眨眼,突然睁开的眼睛还没有适应,他眼前能看到的便是一片黑暗。 倏地慌了一瞬,身边均匀平稳的气息却恍若安定心神的良药,让他很快平复。 花了几秒钟来重新适应山洞的潮湿幽暗,山洞外传来说话的声音,似乎是来了人。 燕其侧头看了眼陆谜,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后者的身体没有了之前的高热,气息的温度也降了许多,感觉到身旁的动静后,还不耐烦地翻了个身,松开了搂腰的手臂。 “嘁,翻脸不认人的恶劣猎妖师,真是残忍的不谙世事,要换个姑娘给你这么抱上几个时辰,还不得缠你一辈子啊,遇到本王算你运气好......” 燕其嘟囔着站起来,刚起身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身体软得没有一丝力气。 他连忙扶着石壁的凸/起,闭眼调息,洞口却突然被炸开一个大口子,震得他差点软倒在地。 一名蒙面的黑衣人出现在洞口。 逆着光,燕其眯着眼,眼睛有些酸痛,喃喃一声:“暗卫?” 作者有话说: 本章标题本来想叫‘贴心小棉袄’的,但似乎有一丢丢不对......改了个正经的 第16章 御灵剑派 洞外早已天晴,传来鸟雀叽叽喳喳的吵闹声,雨后阳光正好,带着一丝初夏的暖意。 燕其察觉到来人的身份,光照又刺眼,干脆闭了眼睛,斜身靠在石壁边。 “是陛下派你们来的?” “是。” 暗卫垂着头,单膝跪地,气息很轻,身形不壮,看着完全没有存在感。 但燕其知道,这是燕帝身边一支很有能耐的暗卫,名为‘暗影’,寓意黑暗中的影子,看不见也摸不着,没人知道他们的外貌。这些暗卫在隐匿处保护燕帝的安全,有时也帮他清除一些明面儿上无法打杀除去的‘脏东西’。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距春猎当天,已经过了一日时间。” 燕其揉着眉心的指尖倏地停住,瞥了眼还在沉睡的陆谜,有些吃惊,没想到他俩这一觉竟然睡了这么久。 “我知道了,”燕其沉吟片刻,面对着洞口的暗卫,脸色在阳光下没有血色,显得像是透明的。 “陛下派你前来,应该还有其他事吩咐吧,我刚才听见外面的声音,你的人已经直接将辑妖司的人带走了。” “是,”暗卫依旧是单膝跪地,动都没动一下,“陛下得到消息,赤金火和碎妖草将会在御灵剑派出现,请王爷即刻前往,那里的辑妖司分司已经领了旨意,一切谨遵王爷调遣。” “御灵剑派?”燕其愣了一下,旋即点头,“知道了,我会尽快过去。” 暗卫将燕帝口谕传达之后,顿了顿,隐在发梢后面的眼睛隐晦地看了一眼陆谜,又问:“山路尚不好走,是否需要属下将王爷直接带回营地?” “不用,”燕其估摸着陆谜也该醒了,随意地挥挥手,“本王自己回去,你走吧。” “是。” 暗卫应声,声音一马平川地听不出情绪,身影当即消失在了洞口。 ———————————————— 如同燕其所料,在这日的太阳西沉前,昏睡了一天一夜的陆谜总算是挣扎着睁开了眼。 “呃啊......”撑了个懒腰,还顺势在地上滚了一圈,随即立马反应过来滚了一身的泥,陆谜定住身形,仰头瞟向一旁,看到一言不发、正阴森森盯着他的燕其,僵了一瞬,小心翼翼地探头:“你盯着我做什么?” “哟,这么金贵?盯都盯不得吗?”燕其讥笑一声。 “我就问一下!不是...你能不能好好说话——诶,雨停了啊?” “都一天一夜过去了,能不停吗?” “呃?我睡了这么久?”陆谜瞪大眼睛,“怪不得神清气爽,就是衣服有点脏了。” “......” 燕其眼角一抽,他被当成枕头给人抱了那么久,此刻浑身酸痛且头晕,难受得不行,始作俑者居然还能神清气爽恢复如初?并且对昨晚一点印象都没有!他的心理真的非常平衡呢! “你之前真的什么意识都没有?也不知道自己全身高热?”燕其眯着的眼睛透出危险的碎光。 “不...不知道啊,我发热了吗?”陆谜一脸的不相信,摸了摸额头,“奇怪,我觉得我睡得还挺舒服的......” “......不知道就算了,反正你也没事了,这就下山吧。” 燕其翻了个白眼,心里将陆谜暴揍了无数遍,起身往洞口走。 “等一下!”手腕被陆谜一把抓住,额头突然覆上来一个温暖的手掌,陆谜碎碎念,“你脸色太差了,我怕你还没到营地就晕过去......” 昨晚的身体相缠还历历在目,燕其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对上陆谜疑惑的眼神,心里有些不自在,掩饰性地低头清嗓:“咳咳...你手好脏,不要碰我。” “你可真是金贵!至于吗?你那身儿衣服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陆谜气得瞪圆了眼睛,在山洞过了一夜,脏兮兮的多正常!这人嘴唇都没色了,还净在意这些有的没的,真是...... “装腔作势!” 燕其冷冷看他:“你要再胡乱议论本王,下去之后本王就叫人拔了你的舌头。” “谁敢啊?”陆谜看着他笑,“本公子也是有身份的人好吗?” “......” 燕其愤恨磨牙:几天前明明是个天真到愚蠢的小白脸,到底是谁教会他装腔作势这一套? 趁着陆谜醒来前的那段时间,燕其已经自行调息了一部分,虽说不比平常,但撑着下个山还是没有问题的。 山路比滑坡之前崎岖很多,路上碎石遍布,泥泞不堪,几条必经之路甚至都被泥石给堵了,他们绕了大半路程,接近营地的时候已然快到天黑。 燕其感觉腹部空空,浑身没有力气,不单是饿,最主要的是灵力自行修复经脉的耗损已经让他疲惫不堪了。 手腕却在这时忽然被身边的少年捏住。 燕其侧过头:“干什么?都说过了,你脏兮兮的手不要在本王身上蹭了。” “就蹭就蹭,你这样子还能打我呀?你不是有雀盲症吗!前面的路石块不多了,天色已晚,我拉着你走,别用灵力了。”陆谜碎碎念着。 燕其心中微怔,没想到他还记得这种微不足道的事。 但再怎么说,还是他景王爷的脸面比较重要。 “不用,本王自己可以走!” 燕其抿唇,扭动着手腕想要挣脱出来,却被陆谜死死地捏住:“怎么?你想灵力耗尽,直接摔在营帐外,让所有人看着你力竭昏倒的虚弱样子?” 燕其被噎了一下,想象到那个画面,没有再挣扎,只是嘴巴还在不停小声挽回面子:“那倒也不至于......” 夜风清凉,手腕儿上的温热便显得存在感极强,燕其没有使用灵力覆眼,周围的一切事物模糊朦胧,几乎所有的心绪便都系在了腕上,触感格外清晰,又熟悉,像极了前一晚的相拥。 想到这儿,燕其的神经又不自觉地紧绷起来。 “到了。” 恍惚间不知过了多久,少年带着磁性的声音将他飘远的思绪拉回来:“嗯?” “我说,到营地了!你看得清了吗?”陆谜的另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燕其‘啪’的一声拍开他的手,手腕上随之消失的温度让他有点怅然若失,旋即又反应过来,立刻将这种情绪赶走:“废话,这么多火把,瞎子都看得清了。” “......” 陆谜好脾气地没把那句“你离瞎子也不远了”说出来,叹了口气,跟在燕其后面进了营地。 燕帝和一些皇亲国戚们昨日就离开了君山,羽林卫的一支分队和辑妖司的部分人还留在营地,等待善后。 大概是暗卫提前放了消息,青竹和燕清和他们早早地就在帐外等着人,燕其的身影一出现就迫不及待地冲了过来。 “王爷!陆公子!你们可算回来了!” “就一天而已,有什么好慌的。”燕其表情淡淡,恢复了之前那副清清冷冷的样子。 “红线姐姐已经烧好水等着了,王爷先去沐浴更衣吗?”青竹看着燕其疲倦的脸色,有些忧虑。 “好,给......”燕其瞥了眼身旁,“......陆公子,重新准备一件衣服。” “早就备好了,您放心吧。”青竹笑了,“咱们王爷最近变得细心了许多,陆公子还真是好福气。” 燕其嘴角一抽:“......再胡乱议论本王,就拖出去掌嘴。” “是是是,奴婢知道啦。” “陆谜,你没受伤吧?”燕清和落在王府众人的后面,偷偷拉住陆谜的衣角。 “我能有什么事,”陆谜冲燕其努努嘴,“你王兄比我惨得多,硬撑着不想让你们看出来罢了。” 说话间,燕其挺得笔直的背影越来越远,走得不快,也不让青竹扶着,看在陆谜的眼中,只觉得像佘山上笔挺却细弱的梅枝一样,轻轻一折,就会断了。 ———————————————— 尽管陆谜一再劝阻,燕其也没在君山待上两天。 体内灵力恢复得差不多之后,就让人牵了两匹马来,连王府都懒得回,拉着陆谜直接出了都城,踏上前往御灵剑派的路程。 “本以为是个闲散王爷,怎的这般心急火燎沉不住气啊......”陆谜连路感叹。 燕其坐在马上,冷冷瞥他一眼:“嫌累就自己回西界,”末了想起顾兰因离开的原因,又补充一句:“或者回王府。” “不,六师父可叮嘱过我要好好跟着你的,也叮嘱过你要好好照顾我,王爷可别失信于朋友。”陆谜一脸的优哉游哉。 “嘁,可恶的小子......” 燕其看了眼方位,估算着路程,御灵剑派在南境境内,虽说他们可以使用法器和灵力御风而去,这样更快捷也更方便,但尽管暗卫说了赤金火和碎妖草会在御灵剑派出现,这两样东西如今在江湖里的消息还是扑朔迷离、议论纷纷,燕其想要沿途打探一点线索,驾马便需要长一点时间。 作者有话说: #陆谜 鱼的记忆# #陆谜 拔diao无情# #陆谜 憨憨#......#荆棘小花 严谨# 第17章 光都是抓不住的 沿路走走停停,抵达南境前,燕其也差不多将目前的情况给摸清楚了。 御灵剑派是江湖中颇负盛名的一个门派,也是迄今为止,与妖族联系最为密切的人类族派。 都说都城是最鱼龙混杂的地方,但要说哪儿的妖最多,还得是南境。 南境地处偏远,跟都城和西界都有一定的距离,燕国的诸多限制和规定对于这里比较薄弱。而这里的一些宗派氏族与妖族的渊源较深,虽说妖族的地位还是不如人族,但也不像其他地方一样,偏见那么深,能明目张胆地打杀贩卖。 御灵剑派是其中典型的一个门派,他们自创派之日起,便猎捕了诸多‘功能便捷’的妖物来圈养着,使之为门派所用,譬如传话的黑鸦、能载人飞行的青鸾妖兽、以及一些好用且容易驯养的妖物。 到了后来,这种关系慢慢转变,变成了一种互利互惠的合作,与灵兽妖物的配合出击让实力大大增强不说,也让御灵剑派这些年的发展愈发快速,成为南境的地头蛇。 其他的一些门派从这样的合作里窥探到了机遇,也借助这种模式逐渐壮大起来,妖族与人族的关系变得愈发不可分割。 当然,这种情况只有在南境这般管辖松弛的地方才会出现。 而御灵剑派除了与妖族合作密切外,还有一项重要的立足之本,便是他们的‘剑’。 不管是锻剑术还是剑法造诣,他们都绝对称得上一流。 半月后,御灵剑派将进行一场锻剑交流大会,用以分享锻剑术和一些炼器术的法门材料,吸引了众多炼器师前往。 更重要的是,不知从何时,江湖中开始有传言纷纷,意指这次锻剑交流大会的比试环节,其彩头居然是威名赫赫的赤金火。 流言一传十十传百,几乎所有人都信以为真,而赤金火对于大陆上所有族群的吸引力都是无需多言的。 一时间,猎妖师、巫师、剑客、炼器师、机关家......甚至是许多妖族,都闻风而动,想要赶往御灵剑派碰碰运气。 而御灵剑派甚至都—— “他们都没有正式地说明那彩头就是赤金火呐,”陆谜目瞪口呆,“这算什么?要是彩头是别的东西,那可不是将整个江湖都给溜了一遍吗?” “又没证据说消息就是人家自己放出来的,”燕其冷冷道,“没否认,可也没承认,不管大会彩头是不是赤金火,御灵剑派这波都赚足了风头和目光,在江湖的影响力更上一层楼,啧,我倒希望这消息是真的。” “为什么?” “要是假的,本王不就白跑一趟了吗?”燕其不耐烦地蹙眉。 “......那倒也是。” “天色不早了,找个客栈住下吧,明日入境。” ———————————————— 这里是南境外的一处小镇,因着离境内不远,而且是一条必经之路,因此即使土地贫瘠,但来往贸易频繁,也算繁华热闹。 这儿的民风更是比都城更加豪放热情。每处房屋的门梁上都挂了红红的纸灯笼,衣着打扮不繁杂,颇有些边塞韵味的风格。 驾着马穿过人声鼎沸的街道时,陆谜甚至差点被一个媚笑着的狐妖拉下了马。 拖着三条尾巴的漂亮女人扭得柔若无骨,伸手抚过他的试金石,即使知道他这个猎妖师的身份,也没有畏惧之色,媚眼如丝,柔声说着“奴家可没有伤过人哦,小公子也要收了我吗”,投怀送抱地靠过来。 陆谜还没说什么,燕其眼底却迅速浮现出一抹阴郁,马鞭毫不留情地抽过去,“啪”的一声,在女人麦色的小臂上留下一道红痕。 “嘶——”狐妖后退一步,张开嘴露出尖锐的利齿,愤恨的眼神射向燕其。 “看什么看,再看砍了你的尾巴。”燕其坐在马上俯视着她,眼里面的杀意丝毫不留余地。 狐妖被那真切的杀意激得浑身一颤,呜咽了两声,不甘心地看了眼陆谜,发现这位俊俏的小公子并没有要为她说话的打算,羞愤地瞪他一眼,摇曳着曼妙的身姿扭头就走。 待人走后,陆谜无奈地扯了扯衣服,嘀咕道:“太热情了,一点都不适应。” “那你推开不就完了。”燕其撇嘴。 “你还别说,看到她的尾巴我可差点就拔刀放火了。” 陆谜松了一口气,燕其听到他的嘟囔后轻笑两声,又忽然想到什么,嘴角慢慢放下去,抿成一条线,攥着缰绳的手指用力得有些泛白。 镇上多是来往的镖队、江湖浪子,行事作风狂放,青楼勾栏甚至比客栈的数量还要多,通常在大街上抱着搂着就进去了。 没得好挑的,二人寻了个条件尚可的客栈进去,要了酒菜,边等边听着隔壁桌的的猎户们聊天。 听了一会儿方才明白,是附近的一户专门给小镇运送补给品的龙阳兽一家被灭门了。 小镇没有天然的水泉和适合耕耘的土地,平时一些干净的水、新鲜蔬菜和油盐等东西都需要从南境内运送过来,龙阳兽承重强,速度快,又是妖族中非常温和的一个族类,这样的工作再适合不过了。 负责这个镇子来往运送物资的龙阳兽一家有十一口人,皆是同族,他们买了宅子,就住在不远处的胡同巷子里,除了外貌特征,平时的生活跟普通人无异。 照理说这样的妖物没有对头,也不会树敌,而且还是‘杀你满门’这样的凶残敌人,怎么会一夜之间就没命了呢? 陆谜丢了颗花生米在嘴巴里:“会不会是别人想抢了他运送物资这份差事,才下了狠手?” “这可不太说得通啊小兄弟,”隔壁桌的猎妖师转过头来热心地解释,“咱们镇子需要运送的东西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报酬也少得可怜,也是龙阳兽老实才会接这种,不然谁还这闲工夫,还为了个没有油水的差事,去杀掉一家子的妖怪啊。” “那倒是奇怪了。”陆谜沉吟着,旋即开始关心起镇子的日常运作问题,“不过龙阳兽数量不少,再找几个顶上也......” 说话间,忽然瞥见燕其苍白的脸色,陆谜的声音戛然而止,抿着嘴,清隽的眉宇间浮现出一丝懊恼的神色。 “顶得上顶得上......这都是小事,我们也就随便聊聊。”隔壁猎妖师爽朗地笑笑。 尴尬地附和了一声儿,陆谜小心翼翼地瞅着燕其的神情,心里有点过意不去,怎么说燕其也有一半的妖族血统,在他面前,和别人这样轻贱地谈论着妖物的生死性命,大概太残忍了。 “抱歉啊......” “嗯?为什么道歉?”燕其愣了一下,而后嘲弄地笑一声,看向窗外,目光映着月色,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就事论事而已,你没有错,在大多数人眼里,死一只妖,就跟杀一只猪差不多吧。” “......还是有差别的。”陆谜干巴巴地说,又忽然嘴笨得不知道该怎么收回自己说过的话,只好给他斟满茶水,“喝茶,喝茶......” “今晚我要去那户龙阳兽家里看看。”燕其突然开口。 “啊?为什么?”陆谜愣愣地抬头看他。 “总觉得有些蹊跷。”燕其垂下眼,这个风雨欲来的当口里,这种事情肯定不会无缘无故。 “好,我和你一起去。”陆谜没有多问,接得自然。 面前的少年金线黑衣,意气风发,气质疏朗,教养良好,善良豁达,在大是大非上又不会轻易妥协,能照顾着身边每一个人的情绪,像一束阳光,走在哪里都有一大群人想要亲近他,可燕其此刻凝视着他,心里却有些酸涩的味道。 他伸手抓住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光线,又倏地松手,掌心里空空如也。 “你干什么呐?抓魂呐?”陆谜不解地望向他。 “没什么,”燕其有些出神,“只是突然发现,光都是抓不住的。” 陆谜被他这突然的言论乐到,嗤笑一声:“那是当然,你才发现这个啊?前些个一二十年干什么去了?” 说完又立刻闭了嘴,看着对面的人因为他的话而愈发沉寂的眼神,惊觉自己似乎又说错了什么。 “咳咳...菜来了,你吃点儿吧,伤还没好呢就赶了一天的路。”陆谜赶忙转移话题,怏怏地将盘子推过去。 “菜色不好,不想吃。” 装腔作势的脾气又来了! 陆谜嘴角一抽,刚想说教他几句,可脑袋抬起来,看到那被月光映照得愈发冷清寂寥的神色后,又怎么都说不出口了,心里莫名堵得慌,却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先将就着吧,等明儿入了南境,我请你吃好吃的!” 饭后,小镇的夜生活也刚刚开始,在刀口上舔血的江湖客们入了温柔乡,浪声媚叫一波波地从沿路的青楼中漏出来。 燕其镇定自若,带着走了一路已经变得面红耳赤的陆谜,来到了龙阳兽的住处。 作者有话说: #御灵剑派 是否溜粉# #御灵剑派 画饼狂人# #陆谜 中央空调# #陆谜 木头# #燕其 抖M# #荆棘小花 想要收藏海星评论打赏# #荆棘小花 诚实# #收藏者读者 好人# 第18章 毕方城 宅子虽然不精致,但能容下十一口龙阳兽的地方,空间还是足够的。 相较于小镇的其他热闹地方,这里刚刚发生过血案,门口的灯笼无人点灯,夜风卷起几团落叶,显得幽暗又凄凉。 门闩没锁,燕其和陆谜推门进去,这两日没有下雨,所以即使尸体已经被处理掉,但院子的地面上还是残留有干了的暗色血迹,和着久未打理的落叶,看着斑驳狼藉。 进了里屋才比较直观地感受到,这里曾经经历过一场残酷的厮杀。 或许是时间没来得及,镇上的人只将尸体清理了出去,屋内的装潢还没有换,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桌椅板凳,还有被砸碎的杯子和锅碗。 龙阳兽的鲜血染浸了每一处地方,房梁、角落、花盆的土壤上......到处都是暗红痕迹。 “这个杀戮的手法......有点残忍呐。”陆谜低声道。 “怎么说?”燕其拂过桌面上的血迹,已经完全风干冷凝了,但他的手指却仿佛还是能感受到那刚刚喷洒出来的滚烫温度。 “这血洒得到处都是,桌子底下都有,恐怕经历过一番折磨。” “不一定,有十一只呢,每个放血洒点儿也差不多了。”燕其垂下眼眸,眼神忽然定在了桌面的右上角处。 那里有一个豁口,手指在上面摩擦几下,十分平整:“这是刀或者剑削下来的。” “是剑。”陆谜接过他的话,目光从被破开的屏风上面收回来,“是剑痕,这个我很熟悉。” 言罢,他将黑灵拔出,弹向屏风,软剑瞬间在绣布上面划出个跟之前一模一样的破损口子。 燕其沉吟,使剑的人吗?可这个范围也太大了,江湖上几乎一半儿的人都能用剑,谁会无聊到来杀一家只运送物资的无害妖兽呢? 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不一会儿就全部走完了,没有找到其他有用的信息,二人也没理由再逗留,出了宅子。 ———————————————— 第二日,陆谜起了个大早,他没去过南境,老听人说这边颇有异族情调,民风大胆,新奇玩意儿层出不穷,恨不得立马就御风过去。 偏偏燕其完全无视他的勃勃兴致,日上三竿了才不急不慢地起来,又在陆谜无语的眼神里慢吞吞地洗漱完毕,才动身前往南境。 镇子离南境已经不远了,半日不到的时间,他们就顺利入了南境,通关进了南境最大的一个城池——毕方城。 与其他地方不一样,南境的城池几乎都与周边的山海湖泊无界限地连接在一起,走在主街上,还能看到远处的高山瀑布,水瀑的轰鸣声湮灭在嘈杂的说话间,街上甚至还有露着原型的妖怪在漫步。 头顶有一只青鸟飞过,柔软的尾翼在黄昏的天空下划出一道靛蓝色的冗长流光,待它飞远了陆谜才看清楚,青鸟的背上原来还端坐着一个人。 燕其目送着青鸟往远处的青山上飞去,淡淡地收回目光:“走吧,去辑妖司。” 这样一个地方,辑妖司和猎妖师的影响力不像其他地界儿那么大,但作为燕国正统的一个机构,辑妖司还是占据了毕方城最中心的好位置。 燕其和陆谜到的时候,辑妖司的府门处刚好慌慌忙忙跑出来几个人,领头是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 燕其一把揪住其中一个猎妖师的衣领,冷声问:“出什么事了?” “大胆!什么人?”被揪住的猎妖师趔趄着差点摔倒,怒发冲冠地瞪向燕其,正要动手,旁边那老头迟疑的声音却像是一声惊雷般打乱了他的阵脚。 “景王爷?” 骆宿快要劈向燕其的动作瞬间凝滞下来,身体抖了一抖,眼神逐渐变为惊恐,他在司里早就听说了天家那位景王爷要来毕方城,可从未见过他本人,好巧不巧,这次居然撞在刀口上了? “你认识本王?”燕其面无表情地瞥了汗如雨下的骆宿一眼,松开他的衣领,望向老头。 老头利索地往地上一跪:“奴才是左伯侯府的管家左祥,有幸去过都城,瞻仰过王爷容貌。” 身后辑妖司的猎妖师见此情况,也只得跟着跪下。 “左伯侯?”燕其蹙眉,“侯府跟辑妖司怎么会有往来?府中有妖患作祟吗?” 左祥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尴尬,支支吾吾地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本王在问你话!”燕其的脸色沉下来。 “是我家少爷,他...他与妖怪发生了争斗,奴才故来辑妖司请几位大人前去帮忙。” “是这样......”这不算什么大事,燕其却瞥见几个猎妖师的表情有点微妙,挑眉又问,“那是在何处发生了争斗?” 左祥额头的汗滴了下来,用力地闭眼道:“在镜花水月楼!” “哦?青楼?” 作者有话说: 走,逛窑子 第19章 镜花水月楼 镜花水月楼作为毕方城最受欢迎的烟花之地,每日的这个时候,便是人满为患,往往一张桌子就需要预订好半天,而那些好位子,没有一点沾亲带故的关系话,就是普通百姓永远都无法订上的。 楼宇建在一片宽阔的湖泊之上,不只一栋,寻花问柳的地方,按照规格和玩乐的尺度划分,分别在不同的楼阁中,楼与楼之间的水面上有一条条红木廊桥相连,湖中时不时有水月楼美人儿们的花船游过,琵琶的争鸣声中,荡起一片涟漪,将映在水中的通明灯光割裂成碎片。 燕其他们到的时候,尽管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但镜花水月楼的楼外已经亮起了千盏红色灯笼,飞檐玉壁上、亭台楼阁上、蜿蜒的廊桥中、甚至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都是它们的色彩。 这里就像是远离日常琐事的一场旖旎美梦,酒香四溢时,恍惚间还会觉得那大片的湖泊水都是用甜酒灌满的,让人忘掉边界和束缚地沉溺于其中。 “你家少爷倒是挺有官家风范的,烟花之地里争风吃醋这档子事,都要出动辑妖司给他撑场子。” 燕其沿路上听完了左祥禀告的前因后果,左祥自然也听出了这位王爷话语间的讥讽和轻视,苦笑道:“少爷是家中独子,又是侯爷的老来子,年纪尚小......” 十八岁也不算小了,燕其瞥了眼身侧长身而立的陆谜,明明年纪都差不多...... “镜花水月楼的清沐姑娘与我家少爷交好已久,时常在一起谈论诗词歌赋,今日突然被一个不知礼数的妖人捷足先登,少爷发火也在情理之中的。” 管家竭力想要扭转侯府在燕其心中的印象,奈何燕其根本不吃这一套。 “青楼女子,本就没有约定俗成这一说,谁先到、谁价高,自然就陪谁,你家少爷发火也忒不讲道理了。” 管家一时噎住,苦笑着闭嘴了。 到了镜花水月楼的门口,燕其才忽然想起什么,拦住陆谜:“你在外面等,别进去。” “为什么!?”陆谜怪异地瞅着他。 “......免得顾六说我教坏你了。”燕其随口胡诌了个理由,而真正的理由,或许他自己心里也不愿意承认。 “这你大可放心,”陆谜拍拍他的肩膀,“六师父一直想带我进青楼逛逛来着,他肯定不会怪你的。” 燕其嘴角一抽:“......顾兰因这当的是什么师父?简直为师不尊!” 拗不过他,再阻止就显得矫情,燕其领着一大帮子人,和陆谜走进水月楼的时候,脸色比在辑妖司府外还阴得可怕,周围的人纷纷退避三舍,无人敢来撩拨。 踏过脂粉香馥郁浓厚的长廊,便来到镜花水月楼处于湖面最中心的迎月阁,靠近门口时,里面的歌舞乐声就已经充盈得满溢出来,萦绕在鼻尖的香气甜到发腻。 燕其厌烦这样的场景,不露声色地皱着眉头,斜了眼陆谜,后者却没像他想的那样羞赫,毕竟迎月阁的游乐项目以歌舞居多,在镜花水月楼中是才艺交流的展示地,并不淫/乱。 只是姑娘们的衣着较之外面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们,要大胆轻薄得多,但陆谜没那种心思,刚开始红了会儿脸之后,适应了周围的声色犬马,就愈发坦然了,眼神中没有一丝情/欲春色和僭越,只有欣赏和赞叹。在阁中气氛的渲染下,显出一抹与他的年龄和此处地界毫不相符的气度与风华来,不知不觉间,将阁里绝大多数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他的身上。 燕其垂眸,敛去眼底的暗潮涌动,又抬眼时,便看着前方带路的左祥愈发不顺眼,不耐烦道:“左思思人到底在哪里?” 左祥惶恐地转头,往楼上指:“就在上面,就在上面......” 陆谜心软,见不得老人苦兮兮的表情,目光从周遭环境中收回来,拉了燕其的手肘一下:“你别老对人发火。” 虽然陆谜自己觉得语气很淡然,但燕其思来想去,偏生又多心地觉得自己在这话里品出了一些责怪的意味,黑沉沉的眼瞳里透不进一丝光。 二楼是半开放的观望台,分成了多个包房,可以站在栏杆边看到下方,也可以拉上纱帘形成一个私密的房间。 左祥带着几人来到包厢外,颤颤巍巍地敲了门,里面响起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滚进来!” 左祥吓得一哆嗦,小心翼翼地回过头看燕其的脸色,不停地擦汗。 燕其冷笑一声,挥动了下手指,让左祥开门。 陆谜好奇心旺盛,凑到燕其旁边往里看,包厢里坐了四个人,一个是丫鬟模样,一个身着水绿色纱衣、容貌清丽的女子,大约就是那位‘红颜祸水’清沐姑娘。 另两位一个身材魁梧、内息浑厚,腰间别着一把刀,另一个玉冠束发、青色锦缎长袍,腰间系着玉佩,眼角眉梢都透着股燕其不喜的狂妄,应该是侯府的少爷左思思了。 见到辑妖司的熟人,左思思丝毫没把看着眼生的燕其和陆谜放在眼里,也没有在意左祥的眼色,指着那魁梧刀客厉声道:“给本少爷杀了他!” 作者有话说: 左思思:冲鸭——!感谢我善良美丽可爱的读者朋友们的收藏评论海星打赏,我让艳琪琪脱衣服给你们看啊~ 第20章 沈南玉 那魁梧刀客瞥了眼燕其身后的几人,显然是认出了辑妖司的服饰和腰间的令牌,眼神顿时阴鸷下来:“辑妖司居然落魄至此了吗?此等市井争端都要管?未免失了皇家气度!” 没等燕其说话,左思思就拍桌而起:“辑妖司拿的就是你这种妖人!还是你这种蔑视本侯的妖人!” 然后又扭头朝燕其他们怒吼:“你们还不快动手!” 刀客的脸色沉了下来,右手挪到腰间的长刀上,却因为门口那紫衣男子的一句话而停了动作。 “左伯侯的侯爵之位可不是世袭的,莫不是南境离都城太远,礼制法规鞭长莫及,一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都可以自称‘本侯’了?” 左思思的脸白了一霎,望向刚才一直忽视着的燕其,微微一怔。 门口那人背对着迎月阁的暖灯醇酒,周身都是与这里割裂开来的矜贵。一袭紫色纱衣包裹着的身段轻软得像夜色里的云,露出来的肌肤又比月色还干净,发着光似的,明明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样,眼角的红痣却平添了抹勾人的诱惑,能将人一瞬间点燃,忍不住想要更深一步地把他揉进怀里,尝尝他的味道到底是冰,还是火。 清沐姑娘同他相比,简直是萤火与皓月的差别了。 尽管如此,左思思此刻终于注意到管家左祥不寻常的脸色,眼底掠过一丝不安,沉声问:“你是何人?” 左祥见燕其没说话,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左思思使眼色:“少爷,这位是从都城来的景王爷啊!” 左思思一下变了脸色,那魁梧刀客此时却会错了意,不耐极了,一把拔出长刀:“又来一个戴官帽子的,既然都要给这软脚虾出头,那看来老子今天是不能好好走出这迎月阁了,还要来多少人?你们一起上吧!” 气势太过暴戾,燕其微微蹙眉,这时,廊外却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出什么事了?” 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声线,让所有人把目光都转向他。 来者六人,看上去是同出一门,相同的青叶丝质白衣,衣上叶子被青色剑气割裂,行走时衣袂翩翩,像是要飘扬出来似的。 为首的那人眉目温柔,嘴角噙笑,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周身气场却一点都不跳脱,温润如玉,看见陆谜时微微一愣,嘴角的弧度更大了,让人心生亲切。 他走到近前,朝辑妖司的几人作揖问好:“王猎、林猎,几位好久不见了。” “......是御灵剑派的沈公子啊,你也来这里......玩儿?” 沈南玉轻笑道:“师父命我在这里取一物件,正巧察觉你们这边有杀气,便过来看看,是出什么事了吗?” 燕其眯了眯眼,没有说话,左祥尴尬一笑,解释道:“是我家少爷与这个......虎妖先生发生了争执,故而......请辑妖司的诸位猎妖主司来探一探。” “这样吗?”沈南玉目光在屋里一扫,认出了左思思这位跋扈的侯府小少爷身份,心下了然,柔和地笑了笑,“在江湖行走,口角之争时常都有,这等平常小事哪用得着辑妖司出面,不如今日就让我做个和,两位相逢一笑泯恩仇如何?” 他的声音里带着能让人安定心绪的力量,像一股被阳光晒过的清水,将心里的烦躁一下洗去。 屋里的虎妖犹豫一下,遂将长刀收回刀鞘,朗声道:“既然公子这样说,我就卖御灵剑派这个面子,这就离开,只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善罢甘休。” 沈南玉微笑抱拳:“先生爽朗。”又将目光移向左思思,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左思思看了眼沈南玉,又看了眼门口的燕其,咬咬牙,点头冷声道:“你走吧,这次暂且放过你。” 虎妖不屑他的态度,嗤笑一声,朝沈南玉抱拳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燕其手指捻了捻衣角,惊讶于御灵剑派在南境的影响力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在一些妖物眼里,跟辑妖司或者那些官官相护的机构相比,大概更服于御灵剑派的管教吧。 他突然开口呵斥:“还待在这里干什么?嫌不够威风吗?” 沈南玉微微愣住,旋即反应过来这人不是在跟他说话。 辑妖司的人和左思思的脸色有些难堪,只是这时确实不是好说话的时机,只得纷纷俯身告退,灰溜溜地出了迎月阁。 沈南玉将众人对燕其的态度尽收眼底,结合之前得到的消息,待人走后,又遣散了身后的五个师弟,才朝着燕其温和一笑:“不知王爷探访毕方城,刚才是我失礼了。” 燕其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见沈南玉将眼神黏在陆谜身上,不着痕迹地皱了眉。 陆谜也对这人不加掩饰的目光有些疑惑,眨眨眼:“为什么这样看着我?难道我们以前......见过?不对啊,这是我第一次来南境。” “这是你第一次来南境,我却不是从没出过南境啊。”沈南玉一向温润的眼眸里亮起点点神采。 “你去过西界?我们真的见过?”陆谜睁大眼睛,心里有些歉意,“抱歉啊,我记不太清了......” “没关系的,那会儿年纪都还小嘛,”沈南玉笑弯了眼,歪头问他:“你既不记得我这人,又记不记得咱们一起去看的虞山星河呐?” “啊!原来是你!” 陆谜恍然,惊喜地打了个响指。 阁中常年都是同样的暖意,但此时置身于这样温暖明亮的欢愉之所,燕其的周身却恍若寒风呼啸,冷意丝丝缕缕地从皮肤渗入白骨。 心脏的地方有什么东西暴裂开,彻骨的雪水汨汨流出,无声无息,却冷得他眼前一阵发黑。 西界虞山漫天的星河,原来早就有人彻夜看了个遍。 作者有话说: 燕其:陆大猪蹄子! 陆谜:燕大醋坛子! 第21章 你是什么玩意儿 六七年前,陆谜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御灵剑派曾经遣人到西界办过事,带队的长老行抵西界前,在一个树林中救下了困于捕兽陷阱的沈南玉,探知他根骨奇佳,性子温顺,而后又得知他父母双亡,小小年纪吃百家饭长大,生活得很是艰苦。 沈南玉天生就一副温柔的眉眼,让人心生怜惜,长老动了恻隐之心,遂收他为徒,准备带回南境御灵剑派培养。 跟随着御灵剑派一行人到西界的沈南玉,便是在那时认识了年龄比他小一点的陆谜。 陆谜那时候不知道人家是哥哥,看着瘦弱的少年比他矮上半截,便中二地生出一股“我是哥哥”的保护欲来,趁长辈们谈事、无暇顾及他们,便带着沈南玉在西界四处转悠。 他们西界的一绝——虞山星河,陆谜这个家乡‘铁粉’,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推销’自家美景的地方,拉着人在山顶躺了一宿,清晨才被师父们和赶来的御灵剑派的人找到,被揪着耳朵关了三日的禁闭。 等出来后,沈南玉也随着御灵剑派的人离开了。 只是一个年少时期玩闹的小插曲而已,陆谜的记忆早已模糊,这会儿被沈南玉点醒,才隐约有点印象。 “我就说怎么之前听着御灵剑派这名字,感觉有点熟悉呢,原来就是你们啊。” 沈南玉低头笑了笑,抬眸便又是那抹温润的真诚:“你今日随王爷前来毕方城,是去罗城主府邸留宿吗?” “呃......”这可把陆谜给问住了,“还没想好呢,去住客栈也行吧......” “那不如去聚灵苑将就两天吧,”沈南玉突然说,“那是我们御灵剑派在毕方城购置的一处宅院,有人定期打扫,比较清静,也没有乱七八糟的人,比客栈好得多。” 燕其垂下的眼睫毛微微颤动几下。 “这......不会打扰到你们吗?”陆谜有些迟疑。 “当然不会!那宅子挺大,平时都空着,今晚就我和另外五个师弟住,何谈打扰。” 陆谜看了眼燕其,他知道燕其是不愿留宿辑妖司或者侯府的,至于那城主府,也没听他提起过,大约还是不想去的,这人看着无欲无求清清冷冷,实则挑剔得很,聚灵苑听起来倒是个不错的去处。 沈南玉注意到他的视线,微微一愣,也看向燕其,心里有些摸不准,这位都城里受尽万千荣宠的王爷,与陆谜到底是什么关系。 “看什么?”燕其面无表情,“你要住哪里又不用本王来决定。” “可我得跟着你啊,”陆谜自己都没察觉,他对燕其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哄小孩儿的无奈,“你那......风寒,”他话头在嘴里转了个圈,谨慎地将‘伤势’变为了‘风寒’,“还没好,不跟着你我不放心。” 你站哪门子的立场来不放心?燕其‘嘁’了一声:“还不是因为不敢违背你师父的叮嘱罢了,没断奶的小屁孩儿。” “是是是...那王爷今晚就跟小屁孩儿一起留宿聚灵苑吧。”陆谜顺势好言好语道。 燕其轻微地蹙眉,瞥了眼面前温和笑着的沈南玉,没有反驳。 陆谜见他默认,立马笑开了眼,那笑容里面还带了一点平时不常见的嘚瑟,沈南玉收回目光,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旋即又恢复自然:“那我们这就去吧。” 燕其颔首,率先走在前头,身后陆谜叽叽喳喳的叙旧声音和时不时的笑声让他心里烦躁,正快步走着,身体却一不小心撞到了人。 被撞的男人没被怎样,自己倒是痛了一下,他往后踉跄一步,站稳后脸色阴下来,刚抬眼,左手手臂忽然被面前的人捏住。 “镜花水月楼果然名不虚传,老子随便转转都能碰到个如此勾魂的美人儿,美人儿你好香啊......” 燕其脸色突变,那人飞快地在他颈边嗅了一下,眼神里带着浓厚的深意与兴致,暧昧地摩挲了手下轻软的衣料,另一只手蠢蠢欲动,就要往燕其的腰间摸去。 靠近过来时,燕其的头皮霎时发麻,全身每一寸地方都在叫嚣着抗拒,心底猝然泛起一股强烈的杀意。 只是还没等他出手,就有另一个人攥住他的右手腕,大力地将他往后拉。 燕其一不留神,便跌入一个怀抱,熟悉安定的气息包裹着他。 他失措抬眼后,倏地愣住了,陆谜一手环着他,一手扭着那个男人的手臂,从侧方看过去,眼里是燕其很少在他身上看到过的冰冷。 像是雪夜里的寒星,没有丝毫温度,让人心里发怵。 那男人本身只有一点三脚猫的功夫,被陆谜制衡住,蜷着腰跪在地上,完全动不了。 他自觉颜面尽失,愤恨地扭头,咬牙切齿地瞪着陆谜。 落入那黑眸后,身体却忽然间如同坠入冰窖一般,冷得彻骨。 他是最直接对上陆谜目光的人,在迎月阁四方通明的灯光下,那冰冷的眸子深处,他却仿佛看到了一簇燃烧起来的金色火焰,恍惚间,天涯海角边那些连绵不断、常年不化的雪山山脉,都在他脑海里被这簇小小的火焰给烧成了灰烬。 那是让所有生灵都恐惧的力量。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说: 陆谜:那是我的主角光环!是我妈荆棘小花给的!问她去吧! 第22章 灭族 男子的声音里带着无边的恐惧,燕其听得愣住,猛地撇过头去,却发现陆谜也有一点儿疑惑,其他的倒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陆谜挑眉,嫌恶地瞪了跪下的男子一眼,低声呵斥:“给我滚!” 男子吓得一激灵,回过神来,惨白着一张脸,嘴唇嗫喏着,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阁中喧闹,只有少数的人注意到了这个小插曲,带有深意的眼神在陆谜和燕其的身上打转,陆谜抛去心中的疑虑,冷着脸,拉着燕其的手腕快步走出迎月阁。 这人今晚有些奇怪的反常,燕其心里有些担心,腕上的力道挺大,紧得隐隐有痛感,却也只由着他发泄似的握紧。 沈南玉安静地跟在后面,看着前方的两个背影,抿紧了唇,眼神晦涩不明。 ———————————————— 一路无言,出了镜花水月楼的地界儿,来到大街上,燕其才叹了一口气,使劲挣脱开陆谜的手,碰了碰他:“你怎么了?” 陆谜停住脚步,有些晃神,怔怔地看向他:“什么怎么了?” “你又不知道路,走那么快干什么?你朋友还在后面。” 陆谜愣了愣,往身后一看,才倏地像终于醒过神来似的,讶异道:“诶?南玉呢?” 叫得真亲热!燕其舌头抵住侧脸,冷然道:“等会儿吧,应该是人太多,没跟上。” “哦......好。” “话说回来,刚才那人说的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那么问你?” 陆谜蹙眉,想到那人,心里就又升起一股无端的、难以抑制的怒气:“谁知道呢?被我吓傻了吧。” “就你那点堪堪出师的功夫?至于吗?” “诶燕其!”陆谜瞬间不满意了,“你可别忘了,刚刚是我帮的你!” “你帮的是他,”燕其不屑地冷嗤一声,对于这人又直呼他名字有些不满,“换我来处理,他这会儿就没命了。” 陆谜不喜欢燕其这样视人命如草芥的语气,眉头皱得更紧了,瞥他一眼,刚想说话,就见沈南玉从不远处跑过来。 “不好意思啊,刚刚遇到我师弟,跟他交代了点儿事情,让你们久等了。”沈南玉的表情略带歉意。 “没等多久,”陆谜对他笑笑,“反正这毕方城的夜市挺热闹的,也正好看看。” “这边可不算什么,”沈南玉笑道,“这附近是因为镜花水月楼的带动才热闹起来的,毕方城西市那边的晚间才更好玩,还有几天才回山,等明日,我带你去西市逛逛。” “那敢情好!” 约好一起逛夜市,然而天不遂人愿,住在聚灵苑里的人,第二天一早就接到了个震惊全南境的消息。 ——噬金兽一夜之间被灭族,无一活口。 消息在入夜前就传遍了整个毕方城,街头巷尾都是谈论着这件事的人,流言纷纷,凶手却无迹可寻。 噬金兽在妖族里,算是数量非常少的族群,大多都在南境活动,他们对人没有敌意,以铜铁和金银为食,自身又具有极强的耐力和韧劲,对于铸剑师在高温岩浆里的铸铁术有很大的助益,算是‘身价’颇高的一个妖类族群。 “你师父叫你们回去?”陆谜问沈南玉,从收到消息之后,沈南玉的脸色就变得凝重。 “嗯。”他点头,“噬金兽族群跟御灵剑派一向交好,互助互利,这么多年过去,说是盟友也不为过,这时突然被灭族,事情恐怕不会简单,师父也担心......” “怕就怕在,凶手是你御灵剑派的仇家,但撼动不了你们,就杀噬金兽来泄愤。”燕其慢条斯理地说。 沈南玉脸上的温和褪去,面无表情地看了燕其一眼,顿了顿,才歉意地冲陆谜抱拳,眼神放软:“抱歉了,陆谜,我得先走,不能带你去西市玩了。” “说这些干什么,西市哪个时候都能去,”陆谜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你先回去,过几天就是锻剑交流大会了,到时候我去御灵剑派,你再带我好好逛逛。” 沈南玉勾起嘴角:“嗯,一言为定。” 第23章 碎妖草现 在沈南玉回山之后,燕其又去了一趟辑妖司,派遣了一支辑妖司分列出去探查噬金兽灭族这件事。 现在正是赤金火、碎妖草下落不明的时候,江湖上必定经历一番动荡,一件可能与之相关的事情都不能放过。 更何况,这次的事情极可能有很大关联,必不简单。燕其想起龙阳兽洒满鲜血的府邸,心里隐隐泛起一丝不安。 远处带着些许天光的云层渐渐隐匿,月色冒出一点轮廓,此时看着风平浪静的毕方城,在某些不为人知的地方,多得是藏着的暗潮涌动、风雨欲来的隐秘。 燕其仰头凝视夜空,不自觉地叹息。 “叹什么气?真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可烦的。”底下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陆谜仰着头,双手一边捏了一壶梅子酒,看向他的眼眸比之天边的月色更摄人。 “上来。”燕其挑衅地朝他勾勾手指。 陆谜轻笑一声,抓着酒就施展轻功,眨眼功夫便踩上屋顶,在燕其身旁一点都不客气地坐下。 “你那笑死人的酒量,喝酒简直是浪费,拿来。” 燕其顺手夺走陆谜右手的酒壶,举在嘴巴边饮了一口,辛辣的味道顺着咽喉一路滚进肚子里,烧得火燎燎的。 陆谜也不吭声,他隐约地感觉到燕其的心情阴郁晦暗,但为什么如此的原因却被蒙在这层阴郁晦暗的纱帘之后,看不真切,想不真切。 想得多了,便搅得他自己心里也一团乱麻,不知从何处开始解,也不知如何去解。 “陆谜,我问你,”燕其灌了大半壶酒,唇齿间都是醇香的酒味儿,说话难得地带着点大舌头,直直盯着屋顶一片青瓦的眼睛此刻却清明得很。 “......昨日在迎月阁,你为什么要冲过来帮我?” 陆谜怔了片刻,微微皱眉:“这是问的什么话?咱们可是同一个阵营的,我不帮你,难不成还帮那个登徒子?” “......呵。”陆谜说完,燕其沉默了若干秒,才突然笑出声来,被陆谜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燕其自嘲地摇摇头,将酒壶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燕其不自觉地回想起来,这是陆谜第一次出西界。 十九岁,第一次离开家、离开父母亲人、离开朝夕相伴的师父,独自出远门。他在西界被保护得很好,被教养得很好,即使以前从未游历过江湖,眼界也不比任何的世家公子、门派传人们差。 可他也确确实实才十九岁,对于情爱这类的事,或许都还没来得及想过。 陆谜的照顾、细心、温柔......都只是他下意识的行为,是从骨子里养成的修养,换一个人,不管是燕清和、沈南玉,还是其他的张三李四,或许都是一视同仁的亲善。 陆家把他养得很好,能善待他人,也很容易被他人善待。 燕其只是陆谜六师父的朋友,是燕国的景王爷,并没有其他任何的特殊。 ——这个认知在燕其脑子里霎时浮现,一阵窒息。 他指尖轻颤,酒壶从手中滑落,沿着倾泻的屋顶滚落下去,短暂的静默之后,“啪”的一声,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瓷片四溅。 “吓我一跳......你怎么回事?”陆谜好笑地斜睨着他,“不是自称酒量堪比酒仙吗?还嘲笑我来着,其实你也不过如此嘛。” “是吧,我也不过如此......”燕其苦笑一声,顺着话喃喃道。 燕其觉得大概是这南境的梅子酒酿造方法与都城相差甚远,酒劲太大,烈酒惑人,他才难以自持地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简直软弱至极,令他自己也厌烦。 “你到底怎么了?” 陆谜察觉到他情绪的波动,以及现在的自我厌弃,心头一紧,“别是真的喝醉了吧?难受吗?” “本王怎么可能难受......不难受......”燕其抛开脑子里不断侵蚀着他的想法,扭身斜靠过去,两手撑在陆谜的肩膀上,把他上半身强制性掰正,脸颊凑近。 “昨日那人像是看到你眼睛里出现了什么东西,才被吓得仓皇而逃,让本王看看,你眼睛里都有些什么邪魔歪道!” 迎面扑来的鼻息有淡淡的酒气,看样子是真的醉了,陆谜恍惚间一阵心悸,眼神微闪,而后无奈道:“那你看清楚了吗?都有些什么邪魔歪道啊?” 燕其歪着头,突然一下离得太近还有些不适应,怔了好一会儿,才愣愣地说:“......有我......” “噗!哈哈哈哈哈——”陆谜没忍住笑出了声儿,“废话,你靠得这么近,我现在能看见的就只有你这个邪魔歪道了......” “嘁,”燕其挪开视线,凝在陆谜身旁盯了一会儿,随手顺走了他另一只手的酒壶,松开人,重新坐正。 “喂,你这样就很不讲理了啊!”陆谜摊开手,“至少给我留点儿吧,我花了银子买的,还没尝过呢。” 燕其恍若未闻,仰起头,咕噜咕噜地又下了大半壶,嘴角处留下一丝来不及吞咽的透明酒水,晶莹顺着下颌滑至纤细苍白的脖颈,再隐匿于里衣中,颈间的肌肤留下一道闪着细光的水渍。 陆谜移开眼,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唇,盯着底下院落中的一块洁净月光,手指无意识地曲起,轻轻敲打着膝盖。 燕其咽下酒水,晃了晃手中的瓷壶,将将还剩一小口,他将瓷壶往陆谜手中一塞,踉跄着起身,拂开陆谜伸过来扶他的手,飞身跃下屋顶。 “给你留了一点点,不用谢了。” 说完后,便消失在回廊的黑暗里。 陆谜看着他离开,举起手中的酒壶,迟疑片刻,放在唇边抿了一小口,酒味什么的没有尝出来有多醇厚,倒是那缕若有若无的冷香一溜烟儿蹿进他的喉间,顺着酒水一起吞进身体里,经久不散。 陆谜倏地感觉脸颊有些发烫,心跳如捣鼓,一下一下,在只剩他一人的屋顶上,几乎无处遁形。 他狼狈地擦干嘴,抬头望着夜空,深深吸入一口湿润的空气。 ———————————————— 燕其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时,还没反应过来今夕是何夕,屋外便有人急匆匆地敲门了。 “谁?” “王爷,属下是辑妖司晴月,带回来噬金兽灭族的一些线索。” 燕其拍了拍尚有些发晕的脑袋,闭着眼沉声道:“知道了,你先去辑妖司等我。” 晴月退下后,他才揉着眉心,一边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玉质小瓶,从里面倒出一小粒黑色药丸,就着桌上的冷水一并咽下。 药力随着化开的药丸扩散,感受着身体里隐隐松动的妖气隐匿效力重新变得牢固,燕其穿衣洗漱,赶往辑妖司。 ———————————————— 待到燕其在辑妖司议事厅坐下,晴月才将探查到的线索细细说来。 “......之后,我们在噬金兽尸体伤口上发现了那些神秘液体,经司里对草药有了解的几个主司鉴定过,确认是碎妖草的汁液。” “灭族之人必定是将这东西抹在剑锋上,绝大部分噬金兽的尸体上,都找到了这样的汁液和剑伤,而他们的死状也非常凄惨,看得出来历经了一番剧烈的挣扎,显然碎妖草从伤口侵入之后让他们极为痛苦。” 晴月看了眼上座的燕其,有点摸不清这位阴晴不定的王爷目前的心思,从随身的布袋里摸出一个小盒子呈上。 “这是在尸体上收集到的碎妖草残留物,请王爷过目。” 燕其放在膝上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一下,随后接过盒子,打开盒盖。 盒中放置着一些已经冷凝的小碎块、碎片,幽绿中泛着丝暗红,燕其迟疑一下,将手伸进去轻轻触碰。 碰到碎块的手指忽然产生一丝尖锐的刺痛,像被针扎一般。 他倏地收回手,食指指腹上的细肉有一小块的地方,像是萎缩了似的,痛楚一直蔓延到心脏。 药力这么强,的确是碎妖草没错。 燕其不着痕迹地将手收回袖子,睨了眼下方的晴月几人,见无人察觉到刚才的事,才关上盒子,沉吟片刻,道:“既然是主司们共同鉴定的,那想必不会错,只是......” 他微微蹙眉:“碎妖草这事,江湖上其他人知道吗?” 晴月道:“我们到达噬金兽族群部落时,已经迟了一步,好些距离近的势力都派了人去探查,里面不乏有一些精通草药的能人,应该都认出了伤口上的碎妖草汁液。” 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燕其的眉心皱得更紧,只是事已至此,再多说什么,也改变不了结果。 “罢了,这么大的事情,再怎么封锁消息,也是瞒不住的。” 只是......这早已腥风血雨的江湖,又要再添一卷风暴了。 第24章 自古小二大嘴巴 如燕其所料,噬金兽的灭族之祸与碎妖草有关这件事,在一天之内就传遍了毕方城的大街小巷,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人们对于与己无关的灾祸之事的反应,在惯性的哀悼唏嘘之后,舆论便会变成无尽的夸大和扩展。 特别是祸事局势未明,蒙上一层神秘色彩之后,就更能惹人感兴趣,暗潮涌动之下隐藏着的是兴奋、是对‘江湖即将有大事发生’的看热闹的期待。 而对于妖族来说,‘碎妖草’三字却是挥之不去的噩梦与阴影,时刻缠绕着他们的神经,在凶手没被揪出来之前,便无法放松下来。 他们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噬金兽,毕竟,谁也不知道噬金兽的死因到底是什么,是结了仇,还是...... 只因他们是妖。 以此同时,毕方城周边几个小镇,包括燕其他们之前歇脚的那个镇子,都陆续传来运送物资的龙阳兽被杀的消息。 起初只是零碎的凶杀案,并没有多少人在意,但此时联系在一起,也有目击者出来说明他们的死状和噬金兽相差无几,形势就变得诡谲起来。 在大多数人眼里,久未出世的碎妖草织成了一张大网,将南境的妖鬼覆盖其中,而下一个目标是谁,谁也无法猜到。 燕其觉得事情的走向变得有些奇怪,按理说,消息不应该这么快就传遍,背后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将早就准备好的‘真相’在第一时间就推到大众面前,然后添油加醋地加速它的发展,再任其发酵。 晴月在毕方城住得久了,颇有经验地对燕其解释过,是毕方城的百姓结构和生活情况与其他地方不同,这里临山、多湖,妖族众多,这么多年过去,早已形成了南境特有的一套行事作风。 毕方城是‘使用’妖族最频繁的地方,以传信这方面来说,妖虫要比鸽子或信使方便得多,消息的传递也快捷得多,再加上这里生活的妖太多,大家对那些事的关注度便会比其他地方更大。 碎妖草的消息传得这么快、谈论的人这么多,是在情理之中的。 这道理燕其怎么会不明白,他深呼一口气,心情有些郁郁,都说杀人不过头点地,怎么到妖这儿就行不通了呢? 一剑杀了就是,多严重的深仇大恨,才会用碎妖草来折磨致死啊? 他将烟斗点燃,举在唇边吸了一口,雾气缭缭,再用烟斗敲了敲红木桌,突然想到什么,问:“你最近有在南境看到过林将军吗?” “都城那位林将军?”晴月微微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要问这个,还是如实禀报,“属下未曾见过。” “是吗......” 燕其眯起眼睛,挥手让她下去,窝在椅子里沉吟了好一会儿,才懒洋洋地起身,在后院里揪出陆谜。 “你不是想逛西市吗?本王今天就陪你去走走。” ———————————————— 沈南玉没说错,西市果然是最热闹的地方,天色还未全黑,长街两旁一排排一列列的提灯已经亮起来,照得如同白昼。 酒楼门前有揽客的小二,来往游人多得是穿金戴银,出手阔绰,其中玉器铺、脂粉铺和武器铺最受欢迎。 燕其看过这西市的每日流水,数字非常可观,抵得上一些小城市整月的流水。 “的确是个好地方。” “啊?你说什么?”陆谜转过头来冲他笑,背后是一片旖旎的光。 “我说,这里的妖与人是最好共存的。”燕其领头往泗水酒楼走去。 陆谜跟上去,一边说:“是啊,连我爹都说过,南境是妖族最易生存的地方。” “那妖最难生存的地方你知道是哪里吗?” “哪里?”陆谜跟着他在桌边坐下,偏头想了想,“西界?毕竟我们那儿猎妖师太多了。” “不,”燕其朝他勾起嘴角,“是都城。” “啊?怎么可能是都城?” 陆谜感觉燕其是随口诓他的,上次去都城,明明看到过一些已经融入人类生活的无害妖怪了,这种在西界可是不常见。 “不信就算了。” 燕其懒得解释,招手唤店小二过来,点了几样大菜后也没让他下去,状似不经意地问:“最近有什么新鲜事儿吗?刚来毕方城,怎么听着大家伙都在谈论噬金兽啊?” 对于下大单的客人,小二从来都是热情以对,帕子往肩上一甩,就开始眉飞色舞:“这可是毕方城人尽皆知的大新闻啊,客官您难道不知道,在南境的那支噬金兽族群,前些天被人给灭族了吗?” “有所耳闻,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吗?现在的消息,传得真是快啊......”燕其装作感叹。 “嗐!我也正奇怪呐,好像突然之间,大家茶余饭后都在谈论这事儿了,”小二比划道,“不过,可能也因为御灵剑派最近要举行那什么大会的缘故吧,毕方城这些天来了许多大人物,准备参加那大会呢,他们估计对这种灭族啊、杀人之类的血腥手段颇感兴趣。” 顿了顿,小二又补充一句:“估计也对那碎妖草感兴趣,要我说,不就是一株草药吗?值得了万金之数?真有那么大的效力?我反正是不信的......” 燕其嗤笑一声,迎上陆谜的眼神,对他摇摇头。 是啊,一株草药而已,火一烧,就成灰了,什么也不是。可有多少妖鬼的性命都折在那上头了呢,万金之数,是那些个妖鬼的买命钱。 “二位客官怕不是本地人吧,你们也是准备去御灵剑派参加那大会的?”小二忽然小心翼翼地问。 “是啊,”陆谜道,“你打听这干什么?” “不是不是...我可没有探您行踪的意思,”小二慌里慌张地解释,“就是吧,我今日又听了一种说法,说......” “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 “诶!说......说杀那龙阳兽,和噬金兽的凶手,可能是御灵剑派的人。”小二一脸神秘兮兮。 燕其蹙眉:“哪来的这种说法?” “都是听别人说的!可不是我说的!”店小二飞快地摇手撇清干系,“不是说......那些尸体上的伤口都是剑伤吗?” 第25章 真相只有一个 流言纷纷,星火燎原一般愈演愈烈。 燕其本觉得店小二说的话只是无稽之谈,是人们闲来无事瞎猜的。毕竟用剑的人那么多,以剑创立门派的也那么多,光是在南境就有大大小小上百个,哪能因此作为定论呢,信这传言的人估计也不会多。 可没想到的是,在西市闲逛的一个时辰里,居然还听见不少在谈论此事的各路人士。 听得多了,便渐渐地听出一些门道来,似乎一开始大家都还觉得流言可笑,可传得久了,就有一种‘无风不起浪’的言论甚嚣尘上,人们开始觉得,除了御灵剑派,还有哪个势力敢在南境对妖族做出这样残忍的事呢? 又有哪个势力这么有能耐,能得到碎妖草这种东西呢? 按照都城御宝坊当时公布的消息,说的是赤金火与碎妖草一同失踪,八成的可能便是同一批人偷的,在同一个势力那里。 而之前就传出御灵剑派有赤金火的消息,说不准,碎妖草也在他们手上呐...... 燕其在小摊铺上拿了个玉坠捏着,问陆谜:“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我看这个玉成色不好,你要想买坠子,不如去刚才那家玉器铺,看着更正规。”陆谜从他手中拿过那玉坠,挑了挑眉:“你喜欢小兔子形状的?” “......” 燕其从发愣中回过神来,脸颊一烫,飞快地从陆谜手里抢过那玉坠,烫手似的放回摊铺,一边恶狠狠地推着他往前走,一边说:“我是问你对御灵剑派有嫌疑这事儿怎么看!谁让你看玉坠啦!” “哦——”陆谜拖长了音,“这个嘛......在我看来,应该不关御灵剑派的事,当然了,如果真有关系就当我没说。” “少贫嘴,”燕其忽觉烦躁,“说说看为什么没关系,可别是因为你那青梅竹马在御灵剑派的缘故。” “什么青梅竹马?”陆谜好笑地咧开嘴,“你说沈南玉?我和他就小时候见过一次,那也叫青梅竹马啊?” ‘我和他’这三字听得真刺耳,莫名地有种别人插不进去的暧昧,燕其不耐烦道:“少说这些有的没的,说碎妖草和御灵剑派。” “你这脾气还真是愈发怪了......”陆谜小声嘀咕,瞥见燕其斜睨过来的冰冷眼神,又一本正经地转移了话题。 “凡事都得讲求一个目的嘛,御灵剑派跟妖鬼的关系这么密切,又怎么会与妖鬼为敌呢?人人都知道那些妖对碎妖草深恶痛绝,御灵剑派的人要是弄到被妖鬼们仇视的地步,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是这个理,”燕其低垂眼眸,沉吟道:“可如果他们是真凶,而且做这事儿没暴露出来呢?” “嗯?什么意思?没暴露出来?没暴露出来......那,那噬金兽就白死了?大家永远也不知道原因?” 燕其若有所思,眼睛眯起来,在灯火的映照下隐隐透出细碎的光。 “走!回辑妖司!” 陆谜被他扯得一个趔趄,瞪大眼睛:“这就不逛了吗?河边还有花火演出呐!不看了吗?你那玉器铺子也不去了吗!?” “......闭嘴!” 幽蓝的天际,青鸟飞鸾像游鱼一般缓慢地划过,流光转瞬即逝,被黑暗里的青山遮得一丝一毫也看不见了。 ———————————————— 燕其回到辑妖司中,立马命人唤来了晴月,问她:“你可查出噬金兽最近与御灵剑派之间出过什么问题没有?” 晴月一时有些愕然:“属下还未查过,只是御灵剑派与噬金**好,这是南境人都知道的,难不成,噬金兽的灭族与御灵剑派有关系?” “蠢货!”燕其皱紧眉头,脸色顿时沉下来,“当然要查,就算御灵剑派不是凶手,但噬金兽并没有明面儿上的仇敌,另一种很大的可能便是被御灵剑派牵连的,这些你们都没想过,连基本的意识都没有,是来辑妖司吃着俸禄养老的吗?” 晴月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嗫喏着嘴唇不敢说话。 虽然看不惯辑妖司,但燕其也没想过难为她一个女流,训斥过就算了:“去查,尽量赶在锻剑交流大会之前将结果给我。” “是!” 大概人都是被骂了之后才有动力和效率,晴月这次查到的消息全面了不少,且赶在了锻件交流大会的前一天。 “这么说,噬金兽在遭到灭族之祸前的一段时间,与御灵剑派发生了点争执?”燕其手指轻扣着桌面,堂下跪着带消息回来的晴月。 “是,噬金兽的生存本就靠着食用铜铁等物,品级高一点、胃口大一点的,还要吞金砖才能修炼精进,他们不想只维持御灵剑派这一条单一的合作线,想像做生意一样,发展多方买家,只是......” “只是这样一来,其他以刀剑法器为主的门派就会迅速壮大,御灵剑派当然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 “是。”晴月低垂着头,“御灵剑派的实力已经到了一个峰值,很难再发展,但其他门派就不一定了,他们可以慢慢来,一直走上坡路。” “查出噬金兽有意向合作的是哪几个门派了吗?”燕其问。 “查清楚了,”晴月说,“有将近十个门派,都是近两年才冒头的,名单在这里。” 接过晴月呈上来的名单,燕其大致浏览一遍,并没什么特别的,大多都只是稍微有点儿名气的小门小派。 “看来噬金兽对御灵剑派还是颇有情份在的,选的这些个门派,再壮大十年都不一定能比肩御灵剑派,”燕其嘴角的笑透出些薄凉的意味,“只是那御灵剑派或许不是这样想的......” 沉吟了许久,燕其忽然问:“还有,坊间舆论你查出是谁在不停地放消息煽动吗?” 第26章 打起来打起来 晴月刚刚有些放松的神经顿时又绷紧了:“属下查过,但尚未找到源头具体在......” “知道了,”燕其没想过以这事儿责难她,“能查就查吧,别勉强,这种小道消息本就不易查明,况且,这些年来,大大小小的门派或多或少都对御灵剑派有点仇视敌对,这时候有个机会,浑水摸鱼的数都数不清。” 燕其顿了顿,又吩咐晴月:“辑妖司里能用的人手明日全部在御灵山下待命,你再去城主府调动驻扎的羽林卫,让他们做好准备。” “是,”晴月应下,“王爷是认为,明日御灵剑派情况有变?可凭借这些流言蜚语,应该还撼动不了他们才对。” 燕其神色淡淡:“以防万一,毕竟无风不起浪。不过真要有什么大事,也随机应变吧,毕竟是江湖事,没祸及平民百姓,你不要轻易行动。” “属下领旨。” 正当晴月准备退下去安排部署的时候,却见陆谜急匆匆地从外面过来:“出事了!” “怎么了?” “现在在南境的大批妖族族群,正在往御灵山去,此刻都快到山脚了。还有各大江湖势力,现在估计也动了。” “御灵山?他们今晚就要上御灵剑派?”燕其蹙紧眉头,“为什么?锻剑交流会不是在明天吗?总不可能是去歇脚留宿的吧?” 陆谜正要开口,辑妖司的探子也飞快地冲进来,火急火燎地单膝跪地:“禀告王爷,青鸟的族长带着众多族中精锐正朝着御灵山的方向去!” “可有消息说是因为什么原因吗?” “说是因为青鸟去年及冠的下任族长,他......他被御灵剑派的人下毒重伤了!且那毒似乎与碎妖草有关!” 怎么可能?燕其的眉心狠狠拧在一起,青鸟飞鸾是御灵剑派长老们最得意的坐骑,体态优美,灵力充沛,划过天边时倾洒的零星流光比之人间烟火更绮丽脱俗,坐着那东西不管到任何的场合,那架势那气魄,都会是绝对的焦点,让那些老东西享尽虚荣。 御灵剑派怎会得罪他们? 况且下任族长,在青鸟这类以血脉传承灵力的族群里,一般都是现任族长同根同源的亲近之人,不是亲兄弟便是亲父子,如果消息是真的,那这是妥实地结下深仇大恨了啊! 难不成又是跟其他门派的发展有关? “现在根本猜不出什么,我们也别等明晚了,”陆谜提议,“今晚大批势力就会上山,我们也去。” “是得去,”燕其点点头,只是辑妖司在南境的地位尴尬,此时却不便去,“晴月,你按照我说的,今晚尽快就带着人在御灵山山脚做好准备,记住,要秘密的,我此番上去,还是先不暴露身份为好。” “是!” 待人退下后,燕其和陆谜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出一丝不寻常的意味来,拿上随身的武器,便向着御灵剑派赶去。 ———————————————— 御灵剑派建在御灵山的山顶处,从山脚到剑派正门,得爬上万道石阶方才能登顶,那些有意拜到御灵剑派门下的人,以示敬意,往往不用灵力攀登而上,将这些石阶都踩踏得如玉石般光滑。 但今晚意在问罪,便没有那般逐级而上的场面了,各路人马御剑、乘风,万千妖类奔腾而上,平日里只看得见一两只的青鸟飞鸾成群地在半空中划过。 尾翼的青色流光、火把、法器的明灭光芒,汇成一条条光河,游龙一般,将御灵山的夜晚点亮,树叶被风吹得层层叠叠起着浪,风雨欲来,无数还未成精的鸟儿扑打着翅膀,惊慌失措地飞离了巢穴。 这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还没进入御灵剑派的大门,便听到青鸟划破喧闹的悲鸣,那声音似在泣血,饱含了无尽的绝望与失望,连着这座御灵山都随之一颤。 燕其和陆谜不约而同地加快步伐,赶到宗门面前时,门口倒是还有守门的弟子,只是如今这种情形,似乎已经激起了更大的影响,事件发酵得超出想象,整座山都乱了,进去的三教九流数不胜数,守门弟子便也形同虚设了。 御灵剑派平日里用来试炼对垒的广场上此时已经是密密麻麻的人,甚至连周围的松柏树枝、楼阁飞檐上,都扒着些来看热闹的。 青鸟一族血脉高贵,虽说不够凶戾,但作为从上古时候流传下来的族群,在群妖中算是贵族一类了,附庸的小妖族群颇多,一呼百应。 此时现任的族长鸾烬已化为人形,青色长袍鼓着风,在广场中央对着正殿门前的白胡子老者怒目而视。 “黄书!我儿现正在族中受着碎妖草寒身之苦,你若再不把人交出来,休怪我不客气!” 黄书?燕其双眼覆着灵力望过去,正殿门前那老头便是御灵剑派的掌门人,听说他的灵力功法已臻至化境,差一步就能塑造仙身,飞升九重天了。 这般夸张的传言燕其却是不信的,神魔虽在古籍中有记载,可都多少年没见过一个了,成仙哪有这么容易。 只是看上去仙风道骨罢了,况且瞧今晚这阵势,就算真是神仙,恐怕也难以收场了。 第27章 长老 鸾烬一开口,周遭的声音便渐渐地沉寂下来,只听得见沙沙的南风声,将三面每个大铜鼎里的火堆吹得狂乱舞动,火星飘飘摇摇地往上升。 黄书开口了,声音浑厚,字字恳切,广场中的几百来号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鸾烬兄弟,此事并非蔡白长老所为,你与他相交多年,应知晓他的为人才是。” “哼!”鸾烬冷然一笑,咬牙切齿,“就是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才不觉得意外!蔡白这小老儿,贪慕虚荣,狂妄自大,如今我族要撤出在你御灵剑派的八只青鸟飞鸾,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我们!” 此话一出,广场中顿时掀起了轩然大波,叽叽喳喳的讨论声此起彼伏。 “居然要撤出八只?在御灵剑派的青鸟飞鸾不是统共就只有十一只吗?” “那撤了之后不是只剩三只了?” “青鸟一族也不容易吧,数量本就少,繁衍难,为了丹药才与御灵剑派合作这么多年。” “说是合作,可日日活在别人胯下算什么合作?” “你这话可说得有问题啊,妖与人还能怎么合作?他们脑子又不好,还能去当教书先生不成?” “哈哈哈哈哈李兄说得没错,说起来,南境的妖待遇也太好了,我听说在都城里,那妖都是装在笼子中,摆在台子上给人当成物件儿拍卖呐!” “要我说,这飞鸾坐骑谁不想要啊,不如也搞个竞价,咱们价高者得呗。” “尔等简直在放屁,青鸟飞鸾在我们妖族中血脉高贵,岂是你这种粗鄙之人能得的!” “嘁,再高贵的妖也是妖,流的也是妖血,兽性难改,跟畜生有什么两样?” “你!” ...... 燕其神色冷淡,盯着场中的鸾烬,他面色凄然,眼中透出悔恨和愤怒,看起来不像是消息有假,也不似做戏。 至少......燕其看来,鸾烬的儿子是真的危在旦夕,而他也是真的认为此事是御灵剑派的人做的。 黄书叹息一声:“等明日大会过后,老夫定会将此事查明,给鸾烬兄一个交代,如何?” “哈哈哈哈哈笑话!”鸾烬目龇欲裂,“我的人亲眼看到蔡白带着几个弟子从我儿房中出来,匆匆溜走,再进房便看见我儿七窍流血性命垂危,铁证如山,这还要怎么查!?” 鸾烬身旁的一个年轻小子远远朝着黄书鞠躬作揖,掷地有声地开口:“族长说得没错,是我亲眼看见的,我愿以性命担保,此事就是蔡白所为!” 主仆二人信誓旦旦,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如同蜂群,燕其细细听了会儿,妖鬼们似乎已经被挑起了脾气,觉得御灵剑派家大业大,仗势欺人,而其他势力的人则大多数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况且......族长儿子不是没死吗? 都说碎妖草那么可怕,怎么吊了那么久还能不咽气啊?可别是胡诌的吧? 燕其听得清楚,心里发寒,望着场中鸾烬变得有些佝偻的背影,忽觉他应该也听到了这些闲言碎语吧。 似乎是应他心里所想,鸾烬冷笑了两声,做了个手势,沉声道:“去把少族长抬过来!” 周围无数双难以置信的目光射向他:“族长!” 连燕其也睁大了双眼,攥紧拳头。 “快去!”鸾烬已经没了平日里的儒雅模样,连眼眶中都染上了绯红的疯狂,“让他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人看看,我儿被蔡白那老贼害成了什么样子!” “是!”青鸟的族人咬牙,化为几道青色光芒,掠过天边。 大概是去抬人了,燕其看着远处的黄书,仙风道骨的掌门人此时的脸色也变得难看了,浮尘一挥,气势都变得凌厉起来。 “鸾烬,老夫都说过此事尚不可妄作定论,也保证了会查清楚是否蔡白所为,你这样在我殿前咄咄逼人,非要把场面弄得这么难看,是不是太过分了!未免失了气度!” “哈!”鸾烬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讥讽道:“我儿子都快没命了,我还在乎那看不见摸不着的玩意儿做什么,今**若不交出蔡白,便是......不死!不休!” 鸾烬的杀意毫不遮掩地散发出来,气氛一时凝滞住,陆谜轻叹,低声问燕其:“你说这个掌门会把那蔡白交给青鸟族吗?” 沉默了许久,燕其开口:“不会,至少目前不会。” 他早就有所耳闻,蔡白在御灵剑派的身份,仅次于大长老和掌门,虽说灵力不强,但奈何他际遇好,混得开,且在教授方面颇有手段,门下弟子也争气,长老位坐得是稳稳当当的。 若此事是蔡白瞒着派中干的,那掌门不知情,又事发突然,便就不可能这么快给蔡白定罪,凭着青鸟的一面之词就交出派中长老,不管从哪方面看,都委实不太妥当。 而此事若是掌门授意去干的,就更不会在这时候交出他了,要是让蔡白觉得自己是枚弃子,保不定抖出更多的事来。 燕其瞥着殿前的黄书,眸光微微一动。 黄书见鸾烬软硬不吃,心中暗骂着,脸色阴沉,斜睨身旁的小弟子,声音细小如蚊:“蔡白还没找到吗?” 小弟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汗,躬身道:“禀掌门,还未有蔡白长老的消息递过来。” 这时候,天边传来一阵啸声,青色的流光伴着风而来,燕其盯着青鸟背上那个痛苦的身影,脸色微变,不自觉地后退了一小步。 作者有话说: 好可怜好可怜~ 第28章 领盒饭了 别人没注意到他的失态,陆谜却看得一清二楚。 他虚握住燕其的手腕,低声问:“怎么了?” “......没事,”燕其平复了紊乱的呼吸,使劲闭了闭眼,“只是许久没见过被碎妖草折磨的妖了。” 青鸟飞鸾降落在广场中央,青鸟一族的族长血脉品级颇高,从幼年便可以化为人形,并且一直保持。因为如此,此刻飞鸾背上躺着的那个泛着死气的人形,才更让人动容。 虚弱无力的呻吟从鸾池口中泄出,他才不过二十几岁的青年容貌,却仿佛一下被人抽干了精气和血气,皮肤变得青黑,如同僵尸,双眼混沌无光,任谁看了都知道他已经活不久了。 可饶是这样无力瘫软的状态,却仍在疼得不停抽搐,脖子上的青筋凸出得快要爆裂,咬碎了牙,血从口中无尽地滴落下来。 靠近里圈的人,甚至还感受到了一些那具身体上散发出的凛冽寒意。 明明是夏日,燕其却感觉指尖冰颤,他听说碎妖草入体后,其中一个感觉就是刺骨的冷,像是用冰凿子去凿着五脏六腑和皮肉,让中招的妖,在死前感受到最深的绝望,生不如死。 “这也忒恶毒了......”陆谜喃喃道。 他移开目光,有些不忍心去看,侧过头却看见燕其死死地盯着那边,眼底深处泄露了一点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惧。 陆谜捏了捏掌心里的手腕,轻声道:“别怕。” 大家都没料到鸾烬会来这么一出,居然真的把自己快要归西的儿子给抬来了,个个伸长了脖子探头探脑,唏嘘不已。 这种看热闹似的屈辱鸾烬怎么会不知道,连死前最后的一点尊严也没法留,他看着场中央的鸾池,几欲落泪,身形面容仿佛刹那间苍老了数十岁。 可如若不这样做,凭着御灵剑派的声望、实力,再加上没有多少见证人,他们根本难以抗衡、难以撼动,拖的时间一久,鸾池死后,就更加无法证明了,到时候黑的说成白的,御灵剑派完全可以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鸾池身旁是他的母亲青晚,早已泪流满面,握着儿子的手,怨恨的目光射向金殿前的黄书,像是想将他嚼碎了吞下腹中。 “池儿,你且告诉这在场的英雄豪杰,到底是哪个丧尽天良的东西,对你下了如此泯灭人性的碎妖草药!” “蔡......蔡......” 燕其叹息一声,闭了眼,熬了这么久的鸾池终于像是将最后的力气用尽了似的,话没说完,猛烈地抽搐两下,眼睛瞪得大大的,怔然地望着天空,再也不动了。 “啊——” 青晚凄然的哀嚎在御灵山谷中回荡,似是一场难以止住的悲戚啼哭。 她抹干眼泪,二指指着远处的黄书,咬牙切齿:“交出蔡白那个畜生!” 青鸟飞鸾一族的少族长刚刚就在这儿断了气,还是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周围的江湖中人心里多少都有些感慨,奚落声也逐渐湮灭,而众多的妖却都已经燃起了怒火,一声令下,怕是会一起冲上去。 这时候,妖群中忽然有一道声音传出,劈开沉寂的空气,在广场中如惊雷一般炸响。 “黄掌门,最近噬金兽和龙阳兽的事是否也是贵派所为?” 话音将落,便又掀起了轩然大波。 是啊,碎妖草是这么随随便便烂大街的东西吗?数量又不多,哪能你一株我一株的呀! 既然皆是被碎妖草所杀,那凶手想必就是同一人了,或者说,是同个江湖势力。 而此刻最大的嫌疑......便在御灵剑派身上。 一时间,御灵剑派成了众矢之的,无数道不善的目光射过来,黄书冷然一哼,眉眼间透着傲气:“御灵剑派还不至于做出这等下三滥的事,至于鸾池少族长的指认......”他眼睛微微眯起,“话不是没说完吗?谁知道他说的是蔡三还是蔡四啊!” “黄书!你想推脱!?”鸾烬气得浑身发抖。 黄书不悦地盯着他,沉声道:“老夫说过,此事疑点尚存,本派一定会查清楚,蔡白的嫌疑洗不了,但也不能这么就定他的罪!两位丧子之痛老夫可以理解,但也请先冷静一点。” “简直是胡说八道!不要脸!”青晚怒骂。 黄书皱紧眉头,冷冷瞥她一眼,正要说话,廊前突然跌跌撞撞地跑来一个白衣青叶的弟子,满脸惊慌,四肢都在颤抖,还未到黄书跟前就扑在了地上。 “掌门!蔡白长老他——他——” “慌慌张张像什么话!蔡白在哪里?”黄书厉声呵斥,“说!” 浑身发抖的弟子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悲痛道:“蔡白长老已气绝身亡!还有蔡成波师兄,也......也已经丧命了!” “什么!?” 广场中顿时炸开了声响,燕其和陆谜也惊着了,第一反应是觉得有些荒谬,但黄书的表情不似有假,两步上前揪起小弟子的衣领,脸色阴沉得可怕。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蔡白到底怎么了!?” 小弟子不停抽泣着:“是真的!掌门命人去寻蔡白长老,我们想着定是成波师兄最了解长老,便将此事告知了他,成波师兄闻言就去了后山,可刚才......” “刚才出什么事了!” “刚才身受重伤的师兄带着蔡白长老的遗体回到院中,话都没说两句,就......就咽了气!此刻二位的遗体都在后院中摆着呐!” 黄书难以置信地倒退两步,怔了好长时间,才问:“话都没说两句?他说什么了?” “他说......让我们小心,青鸟飞鸾!” 燕其眉心一跳,便忽觉天地间的灵力霎时间紊乱起来。 陆谜自然也感觉到了,叹道:“御灵剑派的弟子们,已经耐不住了。” 燕其默然,今晚谁对谁错大概已经分不清楚了,但两方的怒火都被激了起来,对阵便一触即发。 第29章 混战 御灵剑派众多弟子的灵力波动自然是无法隐藏的,青鸟一族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鸾烬一开始都是竭力隐忍,只想着手刃蔡白为子报仇,可是此刻的种种迹象在他的眼里,都是指向御灵剑派要推脱罪行,甚至编造出了这样的荒唐说辞。 鸾烬指着黄书破口大骂:“黄书!你们御灵剑派折磨我儿致死,现在还贼喊捉贼,想给我们倒泼脏水?你可真是越活越不要脸了!” 那个跪着的小弟子浑身一颤,转过头抽噎控诉道:“我们长老和师兄的尸体现在就在后院里摆着呐!师兄的遗言也有好多弟子都听见了,不信你就去看啊!你们可真阴狠,明里把人都聚集在这里,暗处就偷偷派人去杀了他们!” “胡说八道!”鸾烬一眼瞪过去。 燕其拉着陆谜后退了几步,烟杆在手指间灵活地转了个圈,不着痕迹地叹气。 现在两方的情况真可谓是一模一样——门中重要人物身死,并且在死前都留下了遗言,矛头或明或暗地指向了对方。 这可是血仇啊,而此刻,又正是两方怒气正盛的时候...... 如燕其所料,最先坐不住的就是青晚和御灵剑派的弟子们,青晚见周遭论调已经有在怀疑他们青鸟一族别有用心的了,她本就高傲,哪里受得了今晚这种羞辱,大喝一声,身边百片飞羽作针,随着劲风与澎湃的灵气,齐刷刷地朝着金殿射去。 “御灵剑派鼠辈行径!今**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而御灵剑派的诸多弟子,平日里仗着身份,也是在各处被人好生招待着的,性子比灵力大,早早得就养起来了。 人都是偏心的,起初知道鸾池中毒的消息时,尚且还能心存善念,忍气吞声地由着她发泄一点,可此时得知了自家长老和师兄被这等‘禽兽’害死,心中的同情与善意早就被愤恨替代,并且因着之前的忍气吞声,此时的愤恨更甚。 青晚这时候发动攻击,完全是给了他们一个动手的理由。 由于出手的人较多,御灵山的上空霎时间出现了一个风灵漩涡,由山顶的狂风和溢出的灵力搅合而成,将整座山都罩在了其中,电闪雷鸣。 黄书并没有阻止,而御灵剑派的弟子虽灵力不如青鸟,但胜在数量众多,且平时常在一起修炼,对于多人大阵法的布阵极为熟稔,一声“结阵”,便纷纷迅速地抛出自己手中的剑,原地就坐,御剑结阵。 青鸟族在鸾烬和青晚的带领下尚且勉强抵御,可当一些高阶长老、派中师兄师姐们都出手之后,便逐渐显出溃败的迹象。 燕其陆谜和大多数人都退在战圈外,多少也看得出来,青鸟的败北是迟早的事,出手只不过是争一口气罢了。 “青鸟要败了,御灵剑派会下杀手吗?”陆谜问。 “应该不会,我总觉得这事有些蹊跷,青鸟性子直,或许不懂,但黄书肯定心存疑惑,消消他们的锐气之后,大概会再商讨吧。” “天啦!” 这时候,旁边一人突然惊呼,燕其闻声望过去,倒吸一口凉气。 广场中已经化为青鸟之形的青晚,胸口上赫然深深地插着一把御灵剑派的长柄剑,粘稠的血液顺着剑柄滑落出来。 鸾烬凄厉的长啸声将上空的风灵漩涡都震得烟消云散。 “怎么可能?”燕其攥紧拳头,小声地给陆谜解释,“以刚才的形式来看,御灵剑派弟子们的剑阵是徘徊在青鸟的防御灵气之外的,且那个状态非常焦灼,就算那些更厉害的长老们加入,也只能逐渐地压缩青鸟的防御圈,而要其中一柄剑穿过防御圈、正中目标......” “便是一个灵力极强的人故意下的杀手。”陆谜沉声道。 他自然也看得明白,即使外门弟子们义愤填膺,但后来的长老们却只是‘加压’而已,并未下杀手,况且这种情况下,能做到一击即中的,场中不到十人之数。 燕其定定地看着金殿前的黄书,却发现他也是一脸的茫然和震惊,不像出手的样子,可...... 那柄剑上御灵剑派的标志是显而易见的。 “啊!!!”鸾烬口中喷出一口鲜血,跪在青晚的尸体前,手指都抠进了地里,双眼一片赤红,周身的灵力逐渐变得绝望狂暴。 “他不会是走火入魔了吧?”陆谜惊道。 而此时的这一幕已经让许多的妖惊诧又怨恨了,他们本是同类,即使融入了人群,但妖类的凶性尚在、排除异己的本能尚存,此刻看到青鸟一族的凄惨景象,又难免会想到自己,对御灵剑派的恨意更上一层。 “不知明日是否换我等沦为黄掌门碎妖草下的亡魂,今晚我就助鸾烬兄一臂之力吧!” 当一个妖突破了这个口子,便像击鼓传花一般,四处都是附和的声音,天空中的灵力漩涡再次转起来,冲天的妖气将漩涡都映成了血色。 “吼!” 一声巨吼之后,无数道妖力朝着御灵剑派的长老弟子们爆射而去,混战再次开启。御灵剑派自己都不知道那一把自家锻造的剑是哪位击中的,攻击袭来,四面楚歌,却也只能迎战。 周围的人此时却是蠢蠢欲动起来,今晚御灵剑派可不会好受,伤筋动骨在所难免,但灭派倒不至于,无需去惹。 只是平日里在南境无法明目张胆打杀的这些个妖们......倒是可以趁乱控制住一些有用的,带回去圈养起来。 从第一个人击晕一个美貌狐妖之后,其他的人也开始动手了...... 燕其眼中闪过一道冷芒,推了陆谜一把:“乱起来了,去通知辑妖司和城主府的人。” 第30章 爱情需要血的滋润 陆谜用力地握了握燕其的手腕:“那你在这里等我。” 这种灵力四方汇集的架势,早已经将御灵山周遭天空的平静打乱了,烟火信号这时候不起任何作用,好在陆谜出了御灵剑派大门没多会儿之后,便找到了辑妖司安插到这里等消息的小探子。 跟探子交待完之后,陆谜一刻也没等地又回了广场中。他往后瞥了一眼,山腰上还有源源不断的人和妖陆续赶来,今晚的局势在那三具尸体的刺激下,已经走偏到了一个不可控的地步。 可笑的是,距明日的锻剑交流会只有几个时辰,御灵剑派就已经血流成河了。 远远地看到刚才站的位置空空如也,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陆谜的呼吸霎时乱了一瞬,面对着面前的刀光剑影,脑子有些茫然。 身旁的一个小范围的对阵炸响惊醒了他,陆谜阴沉着脸,咬牙往前跑去。 此时的广场场面已经乱得不可开交,大家至多只能分清有妖气和无妖气两种人,然后便不由分说地对上了。 陆谜一边跑一边用眼神四处搜寻着,奈何身边总是有凑上来的妖怪拖住他,发现了他猎妖师的身份后,便更加地变本加厉,凶狠异常,分明不认识,却恨不得在他身上凿出几个血洞来。 “陆谜!” 听到惊呼后陆谜猛然回头,却发现是之前遇到过的沈南玉,他的衣身上没沾染多少血,剑身上倒已是血迹斑斑的了。 “你怎么在这儿?没受伤吧?”沈南玉拉过他。 “我找燕其,你看见他了吗?”陆谜急匆匆地问。 “景王爷?”沈南玉蹙眉,“他也来了?” 陆谜眼角忽然瞥见一抹熟悉的紫色衣角,心头一跳,来不及同沈南玉多说话,打了个招呼就匆忙地往那身影跑了过去。 越跑近便越疑惑,为什么燕其是往金殿后方跑去的? 一边思忖着,燕其的身影消失在了金殿后方,待到陆谜再次发现他时,燕其已经和一个蒙面的黑衣人纠缠在了一起。 黑衣人灵力不低,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晶亮无比,在燕其的攻击下如同游鱼一般灵活闪躲,又时不时地暗中一击,防不胜防,两人一时僵持住,无法击杀对方,也无法脱身。 陆谜却在这时突然瞧见,燕其身侧的梁柱旁又无声无息地闪出一个黑影,他眼神一凝,“小心”两字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身体就下意识地挡了过去。 “陆谜!” 一声闷响,燕其大惊失色,那个暗中的黑影用的是鎏金的铁锤,实打实的重量,一锤重击在身前的陆谜胸口,燕其的手也不由自主地跟着颤抖一下,差点没有拿稳烟斗。 黑衣人从燕其的纠缠中脱身,和另一人对视一眼,两人没有恋战,几个跳跃间,便消失在了屋顶房檐后。 陆谜感觉身体有什么东西在‘突突突’地跳动着,心口涨的发慌,双腿一颤,跪倒在地,喉间爬上一股腥甜的味道,张嘴便“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陆谜!”燕其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明显的慌乱和焦急,手指紧紧地揪着他的衣服。 陆谜想让他别担心,可一开口便又是一口血涌出来,他伸手胡乱地抓了一把,握进一个冰凉如玉的掌心,鼻尖萦绕着让他心悸的冷香,眼前一黑,彻底地失去了意识。 ———————————————— “药煎好了吗?” “煎好了,奴婢怕药凉了,放在小厨房用火煨着呢。” “再去弄点清淡、易入口的小菜预备着。” “是,奴婢马上就去。” ...... 耳边的声音朦朦胧胧,像是隔了很远的距离,听不真切,陆谜刚吸一口气,就觉得心口处传来一阵钝痛,扯着经脉,稍微有点动静便疼得发颤。 他只好放缓了呼吸,身体一动不动,慢慢地睁开眼。 虽说是白天,但屋内的门窗都挂着遮阳遮光的竹帘,屋子里凉爽干净,被过滤后的光线柔和不刺眼。 “咳...”刚咳一声,心口就又扯着疼起来。 陆谜呻吟出声,肩膀便被一只手给轻轻摁住:“别动。” 燕其坐在床边,吩咐婢女去将药给端来,两指搭上陆谜的手腕,摸了摸他的脉象。 “哎哟,你还会,看病啊......”陆谜断断续续地打趣道。 燕其瞥了他一眼:“病得多了自然就会了。” 将陆谜的手腕放进被子里,燕其道:“我让大夫来看过,大夫开了药的,多休养一些时日就可,你放心。” 陆谜勾了勾嘴角:“没事,就算是,你开的药...我也能吃。” 被他这不着四六的态度刺激到,燕其心头倏地蹿起一股火气,眯着眼睛,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这是可以闹着玩儿的吗?还有,你那个时候为什么要冲过来?知不知道你的心脉差点就受损了?” “唔......”陆谜看着面前愠怒的人,无辜地眨眼:“可能是我当时觉得自己的肉比较厚实吧,应该比你能抗。” 末了又加一句:“但我现在是病人,你可不能对我动手。” 燕其冷笑,婢女在这时端了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进来,却被他蹙着眉拦住:“就放这里吧,我来。” “是。” 婢女退下后,陆谜才一脸见了鬼的表情:“我现在自己可端不稳的哦,你来喂我?” “你敢喝,我有什么不敢喂的?” 燕其把药放在床边,轻轻地扶起他,尽管动作已经够柔了,陆谜还是疼得龇牙咧嘴。 靠着软枕坐起来后,陆谜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在打着搅地叫嚣着饿。 他问:“我睡了多久?” 燕其吹了吹还有些烫口的药,心不在焉:“快三天了,像只猪一样。” “这么久?”陆谜惊了,“那外面现在是个什么情形了?御灵剑派怎样了?” “你先管管你自己吧!”提及到不想回答的问题,燕其眼眸有些不自然的闪躲,顿了好一会儿,才叹道:“大概是南境这么多年的平和假象一下子反弹了吧,外面现在乱得不可开交,辑妖司都忙得脚不沾地了。” “至于御灵剑派......倒是没这么容易倒,只是妖鬼们现在已经认定了御灵剑派拥有碎妖草,且会用碎妖草来威胁他们,所以跟御灵剑派平日里有来往的一些妖族们目前正在交涉,结果还未可知呐,不过肯定是逃不过元气大伤了。” 陆谜安静地听完,就着燕其的手咽下一口苦涩的汤药,吐了吐舌头,眼睛咕溜一转,又问:“那天晚上那两个黑衣人呢?” 作者有话说: 谜哥牛逼,重伤吐血都没忘吃豆腐! 第31章 出事 “不知道,”燕其郁闷地用勺子搅着汤药,回忆道:“那晚突然看见了,觉得举止有些异常,就追过去了,我总觉得,他们和这次的事情脱不了干系。” 陆谜的眼珠跟着他的勺子打转:“你觉得是有人从中挑拨?可两方的人都准确地说了对方的名字啊,这该做不了假吧?” “谁知道呢?”燕其耸耸肩,“易容术虽然许久未在江湖出现,但肯定有人会这个小花招。” “......你说有就有吧,不过,现在的问题在于——那碗汤药你还要玩儿到几时啊?还喂不喂我?” 燕其一愣,低头看着自己无意识搅动勺子的手,又瞥了眼一脸好笑看着自己的陆小公子,耳朵微微发烫,心中一阵懊恼,将碗直接放在陆谜的嘴边,恶狠狠地瞪他:“已经完全不烫了,喂什么喂,直接喝吧。” “这么对伤患啊......”陆谜眼角带笑,嘴上却嘟嘟囔囔抱怨着。 捂了一下隐隐作痛的心口,陆谜一边说着“疼得厉害,我得自己控制下吞咽的缓急,你不要动啊”,一边伸手虚握住燕其端药的手腕儿。 有的时候,力道轻柔的摩挲比严丝合缝的紧握还要来的暧昧,燕其下了十分注意力的克制,才让自己的手没有颤动一丝一毫,但又怕倏然加速的心跳会伴随着脉搏一起,暴露在那搭上来的温热指尖下。 看着陆谜那一副‘你要是甩手我就会痛死’的表情,燕其咬着下唇,眯起眼睛呵斥他:“赶紧给我喝了!” 这种色厉内荏的样子,让陆谜想起在西界,自家娘亲训斥父亲不爱惜身体时的景象。 手中的腕子清瘦细弱,白得近乎透明,陆谜无意识地捏了两下,只觉得这汤药功效甚好,喝下肚之后,心口的痛意都减轻了许多。 真想一直喝下去。 “喝完就给本王松手!” 陆谜恋恋不舍地松开手,抬眸的瞬间,瞥见燕其转过去的侧脸染上了一抹微弱的粉红,心跳便不可控地加快起来。 “呃......” 听到呻吟声,燕其转过头去,见这人捂着胸口拧着眉,一副苦不堪言的样子,顿时又急起来:“你又怎么了?” “心口......疼......”陆谜在家里撒娇撒习惯了,拿腔作调那是随口就来。 软绵的语调和那显而易见的委屈情绪让燕其都被唬得愣在原地,攥紧了拳头:“这么疼吗?那,那怎么办啊!” 陆谜把脸埋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开口:“没关系的,我躺躺就好了。” 以往这种语气一出现,他那纵横西界的母老虎娘亲都要过来叫声‘小心肝儿小可怜儿’的,亲亲抱抱那是基本操作。 可燕其毕竟不是他娘,陆谜还是有点不自信的。 果然,在呆愣了好一会儿之后,燕其狠狠地蹙起了眉头,语气带着凛冽的冷意:“这庸医!不是说这副药里放了止疼的药材,能很快见效吗,本王非得去砸了他的招牌不可!” 陆谜暗道不好,刚把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便眼睁睁地看着平日里清冷的王爷风风火火冲出门的背影,无语凝噎。 “......我逗你的......”无力地呻吟一声,他轻轻叹气,觉得自己大概是没救了。 要是在出西界之前,有人告诉他,会不顾生死地去救一个相识不过一两月的人,他是绝对不会信的。 他可能会不计生死地去救父母亲妹、救师父,却不会盲目地好心、以身体为盾去救一个没那么在乎的人。 六师父总说他烂好人,总有一天会因为好心而出大乱子。但陆谜清楚得很,他的身上带着很多人的挂念和希望,牵动着很多人的喜怒哀乐,所以他纵然能做到好心善意,却绝对不会轻易地把自己陷进性命危机之中,那样太不负责任,也太任性了。 那这回是为什么呢?是因为燕其在他心里,比“没那么在乎”要多出一些特别的东西吗? 陆谜感受着心口处一阵阵的钝痛,仿佛有什么被他刻意掩埋的意识,此时正在破壳而出。 ———————————————— 内伤比外伤更难养好,在暂住城主府的这两天,心口上的痛意几乎都没断过,下床走几步就更痛了。 而南境的形势也是愈演愈烈,妖与人的对峙形同水火,这些年的放纵,让南境成为妖族最兴盛的地方,但似乎也堆积出了不少的矛盾,而在御灵山上那一晚发生的事,便成为了这些矛盾的导火索。 江湖大乱,妖族涉及其中,近几日来,大大小小的冲突就没有停止过,南境的辑妖司终于有了点儿用武之地,燕其调了一拨人,趁乱调查碎妖草和赤金火的下落,甚至还潜进了御灵剑派,可奇怪的是,却一点线索都没有。 燕其这两日被事情进展的缓慢气得上火,陆谜在屋子里躺得正无聊,想着给他做一碗以前在西界喝过的降暑凉汤,正好也让自己透透气。 扶着墙慢慢往后厨走的时候,却不经意间听见了两个府内奴才在那儿闲聊。 “现在世道这么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也就南境现在乱吧,我听说外面的情况要好点儿。” “好什么哦,消息早传出去了,妖鬼们闹着要讨个说法咧!” “那些个脏东西还想讨什么说法,不也伤了好多人吗,依我看,就该全部给猎妖师收了,有用的再圈养着就是。” “他们哪里肯......再说,猎妖师现在的处境不也难么?” 陆谜心中一凛,凑近了点儿,便听到那人说:“你听说西界的事儿了吗?” “你说西界陆城主失踪那事儿?” 陆城主?失踪? 陆谜的脑袋轰的一下炸开了,那两人后面又说了一些,“那都不是主要的,西界还有更重要的事呐,听说......可怕极了......”,他的大脑嗡嗡响,心口闷着疼,喉间甚至泛起一股锈味儿。 待到两人走远,他缓了缓神,扶着墙壁慢慢地走回房间,正好看到从他房里急匆匆出来的燕其,一见他便冷着脸跑过来:“你还伤重着怎么到处走?” “燕其......” “嗯?怎么了?”见陆谜脸色不对,燕其的心也顿时揪紧了。 “我父亲......出什么事了?” 作者有话说: #大夫 倒霉# #大夫 天降大锅# #陆谜 胡言乱语不要脸#...... 第32章 升温 燕其的心一瞬间揪紧,下意识地将慌乱收起来,语气里带着少有的温柔安抚的意味,快步走过去扶住陆谜:“能有什么大事儿啊?你不要急,先把自己身体养好才是,陆城主不会有事的。” 顿了好一会儿,陆谜才看着他的眼睛无力地苦笑:“燕其......你现在看起来,似乎比我还要急啊......” “......放屁!”燕其粗话都冒出来了,嘴却在这时候突然变笨,什么缓和的话都编不出来,只得攥紧了陆谜的衣服,不停地说:“你现在伤还严重,不要去想那么多......” “我父亲到底出什么事了?我都听到了,你不要骗我!”陆谜一把捏紧了燕其的手腕,眼角泛起红丝。 突然变得凶戾的语气让燕其心头猛然一颤,叹了口气,不敢看陆谜的眼睛:“失踪,说是失踪,西界的人许久都没能联系上他。” “许久?是了,一定好久了,才会有这种传言出来......”陆谜看着有些神情恍惚,苍白的脸色看得燕其心里揪着疼,“那西界呢?我听说还出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是什么?” 哪个混账在府里乱嚼舌根?燕其的眼里闪过一道冷意,恨不得将那些人立刻揪出来拔了舌头。 以陆谜的性格,眼下肯定是瞒不过去了,他轻抚着陆谜的胸口,绵绵的内力不着痕迹地输送进去,低声道:“坊间传言,陆夫人私藏赤焰鎏金,将十八个试图脱离西界管辖的猎妖师烧成了焦尸......” 一阵猝不及防的心悸袭来,陆谜眼前一黑,踉跄了两步差点没站稳,摇晃着靠在墙上。 燕其扶着他的身体,满脸焦急:“陆谜!陆谜你给我稳住心神!现在事情还未明朗,这其中一定有隐情的,你别冲动......” “赤焰鎏金,是什么?”陆谜垂着头,声音哑得完全不像他了。 燕其微微一愣,缓声给他解释:“是更纯粹的赤金火,传说中的神物,除了本身的摄人威力之外,传言还能够点石成金。” 陆谜许久未说话,燕其只能看到他不停颤动的黑色睫羽,脆弱得似乎不堪一击,心脏便也跟着不安抖动。 良久,陆谜才哑着嗓子开口:“你说是坊间传言,那你收到的线报里呢?这是真的吗?这事确认了吗?” 燕其狠狠地咬着后槽牙,暗自腹诽这家伙怎么平日里不见得多聪明,这会儿倒是想起来问官方了! 他想着收到的信笺内容,“是”字憋在嘴里,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冷静了片刻,燕其试图用一种委婉的方式告诉他:“确实有十八具猎妖师的尸体在府内被发现,是否是赤焰鎏金还尚未可知,只是有人发现烧焦尸体的火焰有些特别,而后来又有陆夫人身边的亲近之人出来控告,说是不小心听到过陆夫人私藏了赤焰鎏金。” “亲近之人?”陆谜眼神霎时变得狠戾,“是谁?” “信上只说了是个小婢女,年纪尚幼、不识字、也没出去过,大家都说,如果不是真的在陆夫人身边听到了赤焰鎏金的消息,她肯定连这四个字都编不出来,所以可信度很高......” “呵!”陆谜冷笑了一下,燕其从未听过他这样冰冷讥讽的声音,心里酸涩着疼,放缓了语气哄他:“之前瞒着你是我不对,先回房喝药,修养一段时日,等你伤好了,我绝对不拦你,怎么样?” 陆谜一直绷着的脸慢慢软化下来,眼皮耷拉着,眼尾还泛着红,像只受了委屈的倔强小豹子,看得燕其一颗心仿佛泡在水里,酸酸软软的。 还没等他继续哄骗,小豹子就强势地搂上了他的腰肢,脑袋顺势埋在燕其的颈窝,肌肤相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冷香紊乱。 燕其被这猝不及防的温热和气息包围,颈项间的摩挲刺激得差点双腿发软,相贴的肌肤迅速升温,染上一层惑人的绯色。 “你干嘛......” 心脏咚咚咚地狂跳着,他不知道这小豹子是在求安慰还是怎样,手指迟疑地拽紧衣角,指节都发了白。 可小豹子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乱了阵脚。 “燕其,谢谢你,”陆谜突然话锋一转,“但我清楚自己这个伤势,没有十天半个月的休养是绝对好转不了的,可我等不了了,他们现在需要我。” “需要你干什么!”燕其挣开他的怀抱,气急败坏地瞪着眼,“没有伤都只是半吊子水平的灵力,就凭你那三角猫的功夫,再拖着个半残的身体,脑子也不灵光,去了只会给别人添乱!” “不会添乱的,”陆谜轻笑着定眼看他,眼神里带着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宠溺,“不管形势如何,他们看到我才会安心,而且我妹妹还小呢,没人陪她,我去了至少可以照顾她。” 燕其垂下头,脑子里生出一丝无力的溃意来,他比陆谜更清楚现在的局势。 维系了几百年的微妙平衡逐渐被冲垮,大局上,妖与人形同水火的趋势已经走向了必然。 乱世里没有太平,现在陆家又被卷入这场洪流中,陆夫人尚且还可撑一撑,但自己暂时不能离开南境,若是让陆谜拖着伤返回西界,其中的凶险、这一路身份暴露的后果他想都不敢想,妖要杀他,一些极端的猎妖师也要对付他...... 可燕其也清楚,这头干净纯良的倔豹子要是知道亲人的危机之后还安稳得住,他就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恣意少年郎了。 夕阳正好,那个怀抱太暖,他不想失去。 心中有了决断,燕其抬起头狠狠剜了陆谜一眼,然后主动扎进了他的怀里,闷声开口:“懒得留你,但是现在天色已晚,毕方城的城门都要关了,你内息不稳,今晚好好睡一觉,明早再走吧......” 轻咳了两声,陆谜抿了抿干燥的唇角,试探地将燕其放在他肩膀上的手轻轻握住。 没有感受到挣扎,等到掌心里微凉的指尖沾染上了温热,才慢慢地,慢慢地收紧...... 作者有话说: 是时候了......明天就让艳琪琪受伤!兴奋搓手~ 第33章 你对自己做了什么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被半搀着回房的,陆谜心口的痛意就没有褪去过,特别是随着心脏‘噗通噗通’的跳动,仿佛有一股暖流从中缓缓流出,带着连绵不绝的钝痛,却让四肢逐渐发起热来。 他没谈过恋爱,但情窦初开的时候,也曾给学堂里的小姑娘递过纸条,再加上顾兰因时不时地在他耳边说些不着四六的话,陆谜虽然是头一次产生这样浓烈的感情,却不至于到现在还不明白自己内心的想法。 他是喜欢燕其的。 这个念头或许早就成型了,只是他迟钝到今日才明了,而对方指定也不排斥他,不然就凭他刚才的搂搂抱抱动手动脚,早就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而没有燕帝的指令,燕其现在还不能离开南境。 陆谜攥紧了拳头,他知道自己非走不可,不说爹娘的事情能不能帮上忙,这样风雨飘摇的局势下,或许无人顾得上在西界的小妹,他作为兄长,怎么能不担点责任。 他恣意无忧地活了这么多年,总要为家里人做点什么。 下次!陆谜暗自发誓,这次什么话都没说出口,事情又紧急,等下次见到燕其的时候,他一定不会再沉默了。 “咚咚咚!” “进来。” 陆谜理了理衣服,婢女将今晚的最后一副汤药放在桌上。 微微一愣,陆谜有些迟疑地问:“王爷呢?辑妖司又有事了?” 这几日的药若是燕其无事,都是亲自端来看着陆谜喝下的,除非是有什么急事,不然刚刚还在府里的人,怎么这会儿还躲着他了? 婢女不明所以:“王爷只让奴婢给公子送药来,其他的事请恕奴婢不知。” 陆谜皱了皱眉,扬手让她下去,将黑漆漆的汤药端起来一口饮尽。 放下瓷碗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汤药里那阵熟悉的苦味儿这次变得很淡,取而代之的,居然是微微的清甜,半刻过后,口齿生香。 陆谜心头一震,警觉起来,莫不是药被掉包,自己被下毒了? 可嘴里这股味道为什么那么熟悉?仿佛在哪里遇到过? 不等他细细回想,药效迅速地在体内发散开来,奇异的冷流冲淡了陆谜四肢的暖意,聚集到心口的伤痛处,想要一拥而上,却遭到了神秘暖流的猛烈排斥。 撕裂般的疼痛瞬间席卷了陆谜的五脏六腑,眼前一片漆黑,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摔在地上的,只觉得体内那两股力量快要将他撕碎,张着嘴却一声都发不出来。 意识逐渐迷失,他被生生地痛晕过去,而在无人能看见的身体内,一红一白两种灵气正在心脏处交织。 白色的灵力刚靠近心脏时,便有更多的红色灵力从心脏中溢出来,俨然一副主人的架势,在加速吞噬掉白色灵力的同时,也和它一起,将陆谜心口的伤逐渐修复,直至恢复如初,白色的灵力便融进了这股暖流里,渐渐消逝,慢慢回缩进心脏中。 意识在黑暗里游走到了尽头,陆谜的身体打了个激灵,猛然睁开眼。 身体所有的不适全都消失了。 他捂住胸口,甚至捶打了两下,但折磨他几天的伤痛却再也没了感觉,原本要拖半个多月的伤势此时全部痊愈。 陆谜懵了许久,确认自己没在做梦,缓缓坐起身后,才发现此时已是晨光熹微,而他竟然拖着重伤的身体,在地上睡了一整夜,睁眼之后伤还好了! 简直是江湖奇闻呐! 昨晚那碗药...... 陆谜揉着眉心站起身来,慢慢思忖着,他的内伤并不是因为中毒,所以不存在以毒攻毒的情况,那么就是说——昨晚那碗药并不是毒药。 而是治疗他内伤的灵丹妙药! 可什么药能这么立竿见影?要是拿出去卖的话,整个江湖还不得为之疯狂? 手上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陆谜的心里泛起一丝寒意,满脸的难以置信。 他慌乱地将桌上的药碗端起来,碗底还残留了一点水渍,陆谜用手指沾了一点,放在唇边,却怎么都过不去心里那个坎儿再去尝它。 他又将手指放在鼻尖,凝神去闻,心里有了那个想法之后,这个味道就根本不难联想到了。 “操!” 心脏不可控地狂跳起来,甚至升起了一股怒气,即使伤已经完全好了,心底酸痛的感觉却再次浮起,而他明白,这次无关伤势,是极端的情绪所致。 大力地推开门,陆谜满腔复杂的情绪快要迸裂,一路狂奔到燕其的房门口。 冲到门口后却硬生生停下了,嘴唇抿紧,指甲都在手心握出了血丝,心情平复一点后,才轻轻地敲了敲房门。 而即使是这么轻的声音,似乎还是把里面的人吓到了,一声撞击的闷响传进陆谜耳里,他想都没想,立刻将门给撞开。 “诶你怎么——” 燕其顾不上去揉下床时被撞到的膝盖,慌乱地将腰间的带子系好,手指却没什么力气,那带子松松垮垮的搭在上面,轻轻一扯便能拉开。 “天都还没亮,你急着走也不要这么冒失闯进来吧,我衣服都没穿好......” 嗓音里是难以掩饰的虚弱,燕其有些无力地揪着腰带,尽管脸颊爬上了点绯色,却很快又尽数隐进了苍白如纸的肤色中,只着单衣的身体倚在桌边,不管多用力地抿唇,唇瓣依旧是孱弱得没有丝毫血色。 陆谜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你脸色好差。” 燕其轻缓地垂着眼,整个人看着完全没有任何生气:“这么早被你吵醒,谁脸色会好啊?” 陆谜仰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走到他面前,隔得太近,几乎要贴着他的身体了,燕其有些不适应,微微偏过头,就听到陆谜覆在他耳边轻声说:“又骗我,忘了我是从哪儿来的、是谁的徒弟了吗?” 燕其心头一跳,持续了整晚的眩晕与无力便又随之袭来,身子不自觉地软了下去,却被陆谜用力地一把搂住,落入怀中。 “唔......” 靠在陆谜的肩膀上轻轻喘息着,燕其实在没有力气,便干脆将全身的重量都交给他。 而陆谜双臂的力气似乎恨不得将他揉进身体里,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间深深嗅着,温热的气息激得燕其绵软的身子微微颤栗,眩晕之中,耳边的声音仿佛隔了一层细纱,却掩盖不了其中的怒意。 “这次你骗不了我,你流着踏雪鹿的血,血能治伤,而我的伤好了......所以,你对自己做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唉,艳琪琪关心则乱,其实他不救的话,我谜哥体内的神秘力量也能把伤修复好~不过他这也刺激了神秘力量加速修复了,就当输液吧! 第34章 我教你那啥啥 搂在腰间的手臂收得越来越紧,燕其也莫名地变得越来越紧张,说得磕磕绊绊:“什么......做了什么啊?” “你伤哪儿了?” 陆谜了解他的性子,慢慢问的话,估计磨上一整天也得不出个答案,干脆直接动手。 说着便放开了怀里的人,作势要去掀他的薄衫。 “你干什么!?”燕其惊怒,想要往后退,身后却是方桌,他被夹在中间退无可退,只能攥紧了衣衫瞪着陆谜。 这副模样看着就像在严防街头巷尾的登徒子一般,眼尾处还有一抹委屈的水红,没了平日里的气势,虚弱得可怜巴巴。 陆谜心里的怒气慢慢散去,骤然又觉得自己仿佛就像那种轻佻的纨绔了,局促地停了手,和燕其面对面站着,半晌才缓缓开口:“不要瞒我了,若不是你,我哪能好得这么快?让我看看你伤哪儿了。” 燕其倚在桌边半仰着脸看他,两条手臂从薄衫中伸出来胡乱晃悠:“自己看自己看!谁说疗伤只能放血的啊?你学的那些歪理可有实证吗?本王神通广大,是用的内力给你治伤的,身上根本没!有!伤!口!” 雪似的手臂晃得陆谜眼花,他一手一只抓在掌心里,摩挲着往两边分开,定定地瞧着他:“真的吗?真的没骗我?” 小豹子的眼神带着尚且青涩的侵略性,让燕其心头一颤,畏寒的身体像着了火似的,莫名地产生出一股畏惧逃避的情绪来。 恍惚了刹那,燕其才咽了口水,直视过去:“真的,没骗你,身上没有伤,不过我灵力亏耗得厉害,所以暂时不能动武,得过段时日才能恢复了,放心吧,不严重。” 他说得言之凿凿,陆谜纵使还在半信半疑,但心里那股戾气消失之后,却也不敢再唐突地去扯燕其的衣衫了。 陆谜迟疑了片刻,没有松开手,依旧保持着那个看似禁锢的姿势将燕其困在两手之间,低声道:“你如今身体不好,我不能丢你一个人在这儿。” 燕其怔了一下,乐了:“怎么你觉得我是那种孤身一人行走江湖的剑客吗?本王好歹是个王爷吧,冲锋陷阵的事情又不用我去做,城主府和辑妖司的兵力也都能随意调动,况且......府里丫头还有几十个呢,轮得着你来伺候?” 说到后头,还揶揄地带着些调笑的心思。 陆谜气得咬牙切齿:“什么伺候?我那是照顾!那是......” “怎么照顾?”燕其笑眯了眼睛打断他,“暖床?” “暖,暖床?” 陆谜的脑袋轰的一下炸开了,那股子若有若无的冲动似乎重新浮现,他松开右手,搂紧燕其的腰,额头抵着额头,低低说了一句:“那也不是不可以。” 然后狠狠地堵上了那张嘴。 温润的唇瓣贴得紧紧的,燕其一下子懵了。 他没想到一句玩笑话居然会让陆谜直接失控,腰间的手臂勒得他生疼,而压过来的唇瓣虽然用力,却带着丝小心翼翼,不敢越过那道防线。 呼吸湿热,燕其的眼神暗了又暗,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轻缓地摩挲着陆谜的后颈,慢慢安抚,再微微张了嘴,湿软的舌头灵巧地在陆谜的唇角舔舐,耐心地引导着他过来。 这样羞臊的事情是他第一次做,明明是在撩人,却先把自己羞耻得浑身发软,双眼迷乱。 好在小豹子是个......勤恳好学且天资聪颖的年轻人! 陆谜非常快速地懂了他的意思,反客为主得一点都不含糊,撬开燕其的双唇后便风卷残云地扫走了里面的空气,狩猎猎物一般地缠住那条柔软的舌头,再反复地吮吸、轻咬,乐此不疲。 “唔......” 燕其全身都酥麻了,无力地靠着,内耗过多之后又来个这么磨人的小祖宗,耳边都是微微尖锐的嗡响声,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王爷。” 这个吻不知持续了多久,燕其才隐约地听到门外丫头的声音。 恋恋不舍地分开,周围的空气重新涌进肺里,心脏快要跳出来似的,燕其靠在陆谜身上低低地喘息平复。 他蹙着眉,轻飘飘地瞥了眼房门,天刚亮,照理说并不是丫头平日里来伺候的时辰,但或许是陆谜进来得匆忙,忘了将房门闭拢,丫头看见开了个缝隙,便以为他醒了吧。 “今天不用进来伺候,下去吧。”燕其懒洋洋地开口,由着陆谜一脸懊恼地将外袍裹在他身上。 “冷不冷?都怪我......” “这都入夏多久了,还冷?我又不是雪做的。”燕其低声笑。 陆谜揉捏着燕其堆雪似的细软脖子,嘴里嘟嘟囔囔:“那倒也不一定,你刚刚都快融化了......” “你说什么浑话呐!”燕其瞪他。 陆谜哼唧两声,磨蹭着他的脖颈没有说话,倒是屋外的丫头误会了:“啊?奴婢没有......” “不是说你,怎么还没退下?”燕其头又晕起来,语气稍稍不耐烦。 谁知门外的丫头确有要事禀告:“是有一位红线姑娘,拿了王爷的府牌来,说是王爷在都城的贴身丫鬟,奴婢不敢怠慢,已让她在正厅候着了,王爷要见她吗?” 红线来了?她好好的为什么会来南境?燕其脸色微变,难不成是都城那方出了什么事? 他不露声色地瞥了眼陆谜,见他没多想,才沉声道:“你让她暂且候着,我过会儿就去。” “是。” 等门外的脚步没声儿了,燕其才裹紧了陆谜的外袍道:“这下放心了吧,你看我都让红线过来了。” 陆谜叹了口气:“红线姐姐照顾了你多年,她我还是信得过的。” “这声儿姐姐倒是叫得甜......”燕其勾了勾嘴角,在陆谜的唇边又啜了一口,才将他推开了点距离:“既然红线都进来了,城门这时候肯定也已开了,你趁早走吧。” 想到西界的情况,陆谜的心情又变得沉重起来,他深深吸了一口燕其颈边的冷香,站直了身体,手指在燕其眼角的红痣上摩挲片刻,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脸颊还带着抹羞涩的绯红。 “我说......都亲过了,那你就是我的那......那什么了啊!你要等我!说定了啊!” 啧!还是只青涩的豹子!这种时候怎么蠢萌蠢萌的?燕其暗自偷笑,轻柔地摸了摸陆谜的耳垂,郑重地点头。 “知道啦!” ———————————————— 不愿搞那种依依惜别的戏码,燕其便说不送他,等到陆谜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回廊尽头之后,燕其关了房门,叹气,手指伸进衣襟里,摸到胸口处的绷带,再拿出手时,意料之中地看见了手指上浅浅的血色。 作者有话说: 啊!在一起啦! 第35章 心头血 绷带是随手绑的,城主府没有燕其的亲信,这种伤他并不愿让别人知道,好在红线居然来了,虽然估计不是带来的什么好消息,但也可以解除他眼下的窘迫了。 禀了心思,燕其唤来侍女,将红线带到他房里来。 没过多久,红线跟着侍女匆匆进屋,一眼便看见燕其半倚在榻上摆弄着胸口的绷带,脸色微微一变,遣走侍女,迅速地关上门,快步走过去。 “王爷!奴婢没听说王爷受了伤啊,是哪个不长眼的混账东西这么大胆,敢伤了您!” 燕其淡淡地瞥她一眼,又垂眸拨弄两下绷带,漫不经心:“是本王自己。” 红线呼吸一窒,讪讪着说不出话来,接过燕其手上的动作,仔细地将伤口重新包好,眉头却越皱越紧。 那刺伤在心口处,口子虽小,却刺得极深,即使洒了满满的止血药粉,还是在慢慢地渗出来血丝。 燕其闭着眼任她伺候,啜了一口烟斗,细密的烟雾在身体中去转悠一圈,胸膛起伏,泛起缕缕烧心的疼痛。 “是取的心头血,去药房配药的时候记得剂量要加大。” 红线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他,声音轻颤:“心头血!?是为了......陆公子?奴婢听府里的人说,陆公子前几日受了重伤,可方才看他出门的时候却不像是身上有伤的样子。” 燕其没回答,却只是轻声地说:“他急着要走,身上带着伤我不放心,只是我虽有踏雪鹿的血脉,却并不纯,果然还是心尖尖上的血最有效啊......” 红线死死咬住下唇,眼中的情绪看着显然并不赞成他这样的做法,却无法说出什么劝诫的话。 燕其看她忿忿的样子,笑了一下,挥手扇了扇面前的烟雾:“你和青竹好歹也是自小就跟在我身边伺候的,性子都养得沉稳了不少,怎的今日还怪怪的?” 红线垂着头,下唇都咬得没了血色,嗫喏道:“......只是心疼王爷了......” 燕其盯着她的侧脸,面色逐渐沉下去:“我还没问你,为何突然跑来毕方城,可是都城出了什么事?” 见红线眼神游移,翕动着嘴唇却慌乱得说不出一个字来,燕其心里一沉,喝到:“说!” 红线被吓得手猛然抖动一下,跪伏在地:“王爷息怒!是陛下!陛下急召王爷觐见!” “陛下要见我?”燕其眼神微微凝住,“他想让我回都城的话,直接唤传信使前来就是,何必派你来?他是怎么说的?” “陛,陛下说......王爷身体不好,让奴婢来仔细侍奉着。”红线小心地开口。 身体不好?燕其背脊缓缓爬上一层寒意,他就算身体弱,也不至于千里迢迢地派个侍女过来,只要亮出身份,毕方城不多得是伺候的人? 除非......燕息白知道他有什么不能被别人知道的伤,或者说,是不能暴露他半妖踏雪鹿身份的伤。 燕其抚摸着微微刺痛的心口,眼神暗得透不进光。 可他的这个伤,明明是昨晚才自己刺的!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知道。 燕息白是如何提前就知道的呢?还是说...只是自己多心多虑了? 燕其下意识用手指弹了一下烟杆,玉质的清透铛声让他的心绪能不那么乱,沉默了许久,才让红线起来:“收拾一下,我交代一些事情,下午便启程吧。” 谁知红线却将头埋得更低,颤声道:“陛下,陛下已至南境......” “什么!?” 燕其猛的起身牵动了伤口,疼得他脑袋一阵发晕,脸颊惨白得没有颜色,咬牙喃喃道:“他怎么会来南境......” ———————————————— 靠在马车车窗边,燕其的心绪越来越乱,这条路越走越熟悉,分明是城主府到辑妖司的街道。 如往常一样踏进辑妖司的大门,却不是去到这几日议事的正厅,掌事大概早就接到了消息,并不多问一句,直接领着燕其往偏殿走。 七拐八拐,房中越走越暗,没有窗户,只靠着两侧昏暗的烛火照明,烛花噼里啪啦地响了一声儿,燕其的心也跟着颤动一下。 走到回廊尽头的房间,掌事躬身朝燕其作揖,并不发一言,缓缓退下。 便是这里了?燕其推开房门,微微愣住,这竟然不是一个房间,而是逐级向下的石梯。 是辑妖司设置的地下暗室? 沿着石梯往下,两壁嵌着大小相同的夜明珠,柔光映照得燕其的脸色如雪月一般皎洁。 寒意却顺着脚底爬到后脑,燕其浑身都在发冷。 ——暗室中陈列了数十个铁笼子,严密而坚硬的特制铁杆反着寒光,散发着森冷的气息。 而这些笼子里关着的,居然是各种各样奄奄一息的妖兽! 他们大多数都是人形,部分为兽形,但无一例外的,都是遍体鳞伤,身体支离破碎、血肉四散。 从四周深浅不一的干涸的血痕来看,他们或许天天都在受刑。 一股血气涌上喉咙,燕其的身体晃了晃,拼命压下那阵让浑身发软的眩晕,目光定定地看向角落里站着的人。 “吓到你了?”燕息白笑吟吟地从角落的阴暗处走出来,慢慢走到燕其面前,随意撩起一缕发丝,放在鼻尖轻嗅着。 片刻后发出一声喟叹:“还是你的味道好。” 燕其一动不动,面色愈发惨白,语气讥讽:“我以为......辑妖司的牢房就足够用了,没想到还有这样残忍的地方。” 燕息白笑得温和,看在燕其的眼里,却只觉得阴郁:“牢狱是明面儿上的,有明,自然就有暗,这种道理我不是早就教过你吗?” “那这个地方是用来干什么的?” 燕其抬眼看他,那双惑人的眼眸在夜明珠的柔光里,像是一汪月色下荡起涟漪的湖水,水汽上扬,睫羽轻颤,脆弱到了极致,便很易让人生出一股凌虐的戾气。 燕息白的呼吸慢慢变得粗重,靠得越来越近,身体相贴,嘴唇在燕其的眼角若即若离,轻轻触碰,哑着嗓子轻佻开口:“你猜猜。” 燕其攥紧拳头,身子僵直,咬牙道:“是碎妖草的味道,你在用他们......为碎妖草做测试!” “好聪明。”燕息白轻笑一声,双唇贴着燕其眼角那抹殷红,猝不及防地用力吮吸下去。 浑身剧烈地抗拒着,可燕其现在根本使不出一丝力气,无力的推搡倒像是欲拒还迎,激起人心底的暴戾,拥住的力道加大,被勒得瘫软在燕息白的怀里。 “味道变了,”燕息白在燕其眉眼间流连的双唇突然停住,语气变得阴冷,“......我的好弟弟还真不愧是个妖精,是不是引诱得陆小公子欲罢不能?” “他吻过你哪里?是这里——”燕息白倏地咬住燕其的下唇,鲜甜的血丝融在口中,而后又吮吸上燕其雪白的脖颈,牙齿嘶磨着:“还是这里?” “你......住手!” 燕其急促地喘息着,胸口的伤因为用力而渗出了血,却被燕息白紧紧地缠在怀里动弹不得。 他听到燕息白在耳边阴恻恻地笑着:“还为他剜了心头血......两情相悦啊,真是甚合我意......” 燕其混沌的脑袋顿时清醒了不少,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你什么意思?” 燕息白笑得他心里发慌,没听到回答,后颈却被一只手牢牢地捏住,燕息白箍住他的身子,强迫着他微抬脑袋,紧贴上来轻轻咬住燕其的嘴角,细细啃噬,再温柔地、不容反抗地撬开了他的双唇。 燕其一阵反胃,袖中的天罗蛛丝蠢蠢欲动,但下一秒,却感觉一颗苦涩的药丸被渡进了嘴巴里。 药丸滑入喉咙后化开,冰凉的药力瞬间渗入五脏六腑。 作者有话说: 啊哦哦~好惨! 第36章 好惨好惨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潮水般袭来,燕其拼命地挣扎,可那药丸就像是水滴落入了湖泊,霎时间便消失无踪,五脏六腑传来冰寒的剧痛,他双唇轻颤,口中冒出一点寒气,脱力地瘫倒在燕息白怀里。 “你......”燕其被他顺势抱着坐下,手指攥紧燕息白的衣袖,死死地盯着他,“......你给我吃了什么?” 燕息白目光沉沉,指腹在燕其惨白的双唇上面用力摩擦,堪堪揉出一点粉红的色泽才放缓了动作,心情不爽地蹙了眉,语气像是在谈论今日的饭菜一般随意。 “碎妖草的汁液融炼出的一种毒药,还没取名字呢,不如你来取?” “......” 脑袋‘嗡’的一声响,燕其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颤着双唇说不出话来。 他能感觉到自己浑身的温度开始变低,一呼一吸间的气流都像是夹杂了冰渣的寒霜,肺腑又冷又疼。 “你要......杀了我?” “当然不是,你在想什么呢?”燕息白似乎对他肌肤上如玉般的凉意触感特别满意,掌心摩挲在上面不停地游走着,轻柔地滑过便带起底下肌肤一片不受控的颤栗,让他乐此不疲。 “你现在濒死的感受大抵是因为剜了心头血、身体太虚的缘故,这药其实含碎妖草的浓度很低,也有其他的妖试过,只会让你痛苦,却不足以致命。” 燕息白一边解释着,手掌一边伸进燕其胸前的衣襟里,摸到心口处的绑带,漆黑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悦,手指用力地摁了下去。 “唔——!”燕其疼得眼前一阵发黑,耳边都是嘈杂的嗡鸣声,连喘息都没有力气,片刻后才勉强听清燕息白的话。 “当然了,身上有伤的时候,这种痛苦会加倍,不服解药的话,这种类似于寒毒的痛,便一辈子如影随形。” 燕息白的声音如同一条阴冷的蛇,从燕其的耳廓缓缓滑过,他瞪大了眼睛,眼角洇着殷红,冷汗沿着额头从眼尾落下,像极了涌出的眼泪。 他想起了年幼时在御花园中不慎落水,燕息白从荷花池里把他救起来,给他裹上外袍,为他解围的温润模样,和那双含着担忧的墨玉眸子......不明白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已经走得这样远了。 还是说,只要坐上了那个位子,人都是会变的吗? “为什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怨鬼,嘶哑凶戾却又不甘绝望。 燕息白吻着他的手指,又在燕其的额角落下一个吻,轻柔地开口:“想让你帮我做一件事。” 力气似乎恢复了一点点,燕其偏过头躲避他,觉得有些讽刺:“你以前让我做的事,我哪样没有完成?还需要用毒药要挟?” “这次的事当然是更不能失手一些,也更困难一些,”燕息白漫不经心把玩着燕其的发丝,落在他脸上的眼神似笑非笑。 “......我想让你通过陆谜,在西界找到赤焰鎏金的下落。别急着撇清关系,心头血都剜了,你们现在正情到浓时吧,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陆谜那种陷在情爱中的毛头小子应该都会深信不疑的。”燕息白勾起嘴角,“说起来......我之前的人选本来是顾兰因,现在看来,似乎陆谜更得你心。不过正好,他也更合适。” 燕其微微愣住:“陆夫人那儿......” “陆夫人当然没有用赤焰鎏金烧死过那十八个猎妖师,是我使的计。”燕息白从善如流地接口。 “你!”燕其骇然地看着他,目光却渐渐地死寂下去。 是了,他早该想到,还有什么人能把西界搅得一团乱,而如今碎妖草也为燕息白所用,碎妖草、赤金火......这段时日,江湖的乱局似乎都连成了一条线...... “陆夫人虽没用过赤焰鎏金杀人,但她知道赤焰鎏金的下落,我不过是打开了秘密的一个豁口,她越慌乱,就越容易暴露那个隐藏了多年的消息。” “碎妖草和赤金火的消息是你让御宝坊放出的吧,御灵剑派也是被你陷害的......”燕其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先搅乱南境,又对付西界,你到底想做什么?” “别急,慢慢你会知道的,”燕息白亲昵地吻了吻燕其的嘴角,“现在,就和红线启程去西界吧,我的好弟弟。” 将燕其扶起来,燕息白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笑眯眯地开口:“哦对了,为兄从小就了解你的性子,光是用这不致命的毒药作为要挟,大抵是不够的......” 燕其的心倏地又提起来:“你还做了什么?” 燕息白慢吞吞地从袖中拿出一块铁质的圆牌递过来,燕其看了一眼,脑中的弦‘噔’的一声崩断了。 那是属于西界城主的城主令牌。 “是你......是你......”燕其嗫喏着唇,恐惧地后退了一步。 “只是请陆城主去密牢中小住几天而已,不用担心,”燕息白柔声道,“只要你不胡说八道,好好完成我的事情,他自然能安然无恙,他的儿子当然也不用为失去父亲而痛心断肠。” “......你太可怕了。” 燕其的身体绷直,竭力让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晃动,从密室中一步步走出来,背后毒蛇一般阴冷的目光黏在他的身上,连带着笼中妖兽痛苦的喘息和满室的血腥气,一并关在了门后。 恍惚地往前走了一段路,看到红线的身影,燕其虚脱地踉跄一步,被红线用力地扶住。 “王爷!” “没事......我没事......” 燕其喃喃自语,江湖中翻天覆地的混乱在他脑中一幕幕闪过,头疼欲裂,他隐约知道燕息白想要做什么,却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想起陆谜知晓西界消息后的焦急难耐,想起他谈起爹娘时眼睛里的光亮,心里就像被冰刀反复割裂着一般,疼得他窒息。 “抱歉啊......” 在红线慌乱的呼喊声中,燕其的意识彻底地沉入了黑暗。 ———————————————— 再度醒来时已是半夜,艰难地睁开眼睛后,眼前依旧是一片朦胧,有人过来给他喂水,而此时分明是夏天,燕其却感觉身体内部全是驱之不散的寒意,不管被子裹得再紧,依旧是空寂的冷,让他几欲落泪。 昏昏沉沉又睡过去,不知过了多久,睁眼后已是天光大亮,红线趴在床边打着瞌睡,大概是守了一夜。 身体的不适稍稍减退,运用着灵气在体内检查一番,燕其的脸色愈发难看。 燕息白说的没错,这毒药配制得很精准,不会致命,却很难医治,只能硬熬着,跟寒毒的症状相差无几,最是折磨人。 在毕方城休养了三天,这三天都没再见过燕息白,勉强能行动自如之后,燕其便不顾红线的劝说,从城主府借了飞鸾,带着她往西界赶去。 赶的路越多,燕其心里的石头便越重。 大概是燕息白在暗中推波助澜,又勒令各地的辑妖司添油加火过,现在各地各城都是满目战火,管辖松懈,人与妖大大小小的乱斗从南境、西界一直蔓延到了各个区域,矛盾日渐加深,民间甚至有了“让军队出手”这样的言论出现。 双方压抑了百年的戾气通通爆发,几乎不想留一点余地。 作者有话说: 爱他就让他惨!艳琪琪,妈妈爱你! 第37章 见家长 药丸带来的寒毒疼痛并不是持续性的,这世上有些病痛,你越压抑住它、越告诉自己不能倒、不能疼,神经绷到最紧,它反而就消停了。 而当某一个瞬间你的意志突然软化,它也就席卷而来。 燕其在西界再次见到陆谜的那一刻,心里的那根弦松了松,寒气便张牙舞爪地在体内反扑过来。 陆谜先是对突然的重逢呆愣了片刻,随即快步朝他走来,惊喜地上手搂住燕其的腰:“你怎么来了?” 燕其的牙齿用力地咬着舌尖,刺痛感和血腥味将僵住的身体唤醒,压下那阵疼痛,勉强地勾起一抹笑:“我要去哪儿,谁还拦得住我?” 陆谜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丝毫没发现他的不对劲,握着燕其的手使劲揉搓了几下:“手怎么这么凉?” 燕其一本正经地胡诌:“半妖都是这样的,你以前没摸过其他半妖吗?” “我怎么会摸过......”陆谜将他的手包在掌心中摩挲,喃喃道:“你不该来的,最近不太平,爹还没有消息,而因为娘亲的......那个谣言,西界的猎妖师们来闹了很多次,我娘不让我出门来着......” “那你今天怎么出来了?还来这种地方。”燕其环顾了眼四周,西界的妖兽虽少,但猎妖师们现在和最大的猎妖家族产生了分歧,局势紧张,许多人都闭门不出,这种城内的偏僻巷道,更是没多少人。 “你又为什么到了西界不立刻来找我,反而来这种巷子里?”陆谜反问。 燕其一时噎住,西界是唯一没有设置辑妖司的地方,陆家具有最大话语权,通过这些年的发展,已经俨然有了异姓王的趋势,天高皇帝远,燕息白在这里安插的能站住脚的势力,明面儿上几乎没有。 但他在南境临走前收到过燕息白的消息,这儿有几个人,是他可以接头信任的。 他选择先来暗中试探一下,便来了地址上的这个地方。 可这怎么能让陆谜知道? “哟,出息了呀,都学会反将我一军了?”燕其斜睨着他,作势要走,“不告诉我就算了。” “别呀!”陆谜连忙拉住他,“几天不见怎么脾气又大了,我是偷偷出来给我妹妹买荷花酥的,看到这边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挺像你,所以才跟过来,没想到真的是你。” “啧,心里有鬼的人看谁都是鬼鬼祟祟的。”燕其瞪他。 “我不是!我没有!”陆谜好笑地戳了戳燕其的脸,“我故意这么说的,现在总算是有点儿生气了,你刚刚阴沉沉苍白着脸的样子好吓人。” 燕其微微愣住,垂下头,心里有些难过,脸上却一丝都没有表现出来:“胆子这么小,还是早点儿回家待着吧。” “不是胆子小,”陆谜轻轻拥住他,“是担心你啊......” 声音像一道和煦又不灼人的光,瞬间驱散了燕其周身的寒意,他鼻头一酸,差点掉下泪来,瞪大了眼睛竭力忍住,埋在陆谜的胸口,死死地攥着陆谜的衣衫。 “......担心我干什么呀,担心担心你自己吧。”燕其轻叹。 陆谜笑了笑,在燕其的颈窝里磨蹭几下,声音略显疲惫:“我还好,娘亲这边尚且还撑得住,虽然他们议事的时候总不让我参与......就是我爹那边......迟迟没有消息,放不下心来。” 燕其一颗心冷得厉害,指甲都陷进了掌心的肉里,声音沙哑:“别太担心了,陆城主没有消息......兴许就是最好的消息。” ———————————————— 尽管燕其一再坚持要住客栈,但陆谜还是不由分说地将人连拖带抱地给带回了陆家府邸。 西界虽说跟南境一样是片区域,但跟南境不同的地方在于,西界并没有划分为多个城池,也没有同等官级的多个城主,而是完完全全交由陆家这个猎妖世家管辖,并且西界并无军队驻扎,只需每年向都城缴纳赋税即可。 陆家在西界的地位可见一斑,甚至可以说是超然的。 但就像是南境的妖兽与人之间的关系一样,久而久之,必定会有人起异心。 这次燕息白暗中做的事情,大概就是一个信号,由此而引起大的暴动,重新洗牌。 燕其一路心事重重,到了陆府门前后,却也着实地被震惊了一把。 鉴于他前些日子对陆谜的了解,大体知道他是个含着金汤匙出身的人,对于什么奇珍异宝之类的,都是见怪不怪的态度,而此时看到陆府之后,便就不觉得奇怪了。 这哪是城主府,分明就是一座没那么宽广的宫殿,修筑的材料甚至更让人惊叹。 不说其他,单是那块门匾,便是一个价值连城的天然黑晶石雕刻而成,自带奇香,且越到黑夜,就会散发出越亮的幽光。 琉璃瓦、淬金砖是基本的结构,院中珍稀药草、植物数不胜数,池塘甚至围住了西界最大的一**泉,圈为私有,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怎么了?”陆谜捏了捏燕其的掌心,“心事重重的。” “唉......”燕其忧虑地瞥他一眼,“不管都城哪个官员过来看到你这府邸,应该都笑不出来吧。” 燕息白估计更笑不出来,在燕国的领土中,有这样富可敌国又不知收敛的家族,还真是...... 会让他膈应。 “这有什么问题么?” 陆谜是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出生在这里,早就对这一切习以为常。 而这样的习以为常,才是最可怕的。 哪个帝王能够容忍? 长叹一声,燕其无力地摆手:“你觉得好就好。” 被陆谜拉着走了一段路后,燕其的脑中突然爬上一股警觉的酥麻,眯着眼往假山的方向看过去,心中微微一惊。 “那是......” “娘!”陆谜喊了那人一声,却感觉燕其从他的掌心中倏然抽出了手。 没理会陆谜诘责的眼神,燕其双眼闪烁几下后慢慢镇定,朝着假山旁的妇人微微躬身行礼:“陆夫人,冒昧打扰了。” 付雅兰丝毫没有都城里那种官员家三妻四妾的雍容或是妩媚,反而透着一股英姿飒爽的韵味,长眉入鬓、甲衣束身,似是刚回来,眉宇间还笼着丝丝傲气与戾气,气势十足。 燕其感觉她带着审视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片刻,视线转向陆谜后却立刻变得柔和了许多。 “不知景王爷驾临,招呼不周,还请恕罪。” 声音清亮,语气却丝毫没有想让人‘恕罪’的唯诺,平静坦荡。 “无碍,只是作为陆公子的好友,来西界玩玩而已,陆夫人不必拘礼。” “王爷来得不巧,如今可不是一个好玩的时机。”付雅兰意味不明地看着他笑了。 “的确,陆城主如今不知所踪,西界也被南境的祸事波及,”燕其低垂着眉眼,神色温和,“若是需要本王做些什么,夫人请尽管开口。” 燕其脸色有些苍白,看着就像某种无害的初生小动物。 付雅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朝陆谜扬了扬头:“还不快去让人收拾间院子出来,杵在这儿干什么?愣头愣脑的。” 陆谜眼睛都笑得眯成了一条缝:“不用!就住我院儿里吧,反正也够宽敞。” 这话一出口,花园中顿时沉默下来,燕其低着头勾了勾嘴角:这个傻子。 事实上,陆谜这样的要求和安排十分不合理,他自己并没意识到,燕其再怎么与他交好,身份也是当朝的王爷,住在一个城主府少爷的附院中,这像话吗? 可奇怪的是,燕其没有反对,就连付雅兰也没再开口。 诡异的气氛一直延续到晚膳,燕其见到了陆谜的妹妹陆筱,十六七岁的年纪,穿着层层叠叠的粉色罗纱裙,像枝将开未开的花骨朵儿,含羞带涩却灵动得可爱,见着他之后似乎吓了一跳,然后脆生生地喊“见过王爷”。 燕其爱屋及乌,语气都轻柔了许多:“陆小姐好,本王也有个妹妹,她在都城,年纪比你大一些,性格却都差不多,看到你便想起她来了。” 陆筱琥珀色的眼珠子滴溜儿一转,说话倒是染了些江湖气:“我和公主姐姐有缘肯定有机会见到的!只是这个缘分......大概得靠我哥去争取了!” 燕其微微一愣,看了眼陆筱不加掩饰的揶揄之色,又看了眼身边满脸通红的陆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这小子八成是把两人的事一股脑地都告诉陆筱了。 “你啊......还真是藏不住秘密。”燕其摇头往外走。 “你生气了?”陆谜急忙拉住他的手肘。 “没有,”燕其摇头,“我只是怕陆夫人知道了,会为难你。” “我娘才不会,”陆谜满不在乎地嘟囔,“她表面上看着凶,其实可惯着我了......” “嘁,十几年没要你出西界也是惯着你?” 燕其嘲笑完他,心里却忽然莫名地生出一点不舒服的意味来,以前没觉得这不对,可现在想想,是什么样的理由,能让付雅兰把自己的儿子困在西界这么多年呢? 晚膳后,陆谜本想带燕其四处逛逛,可看他脸上的虚弱之色,又改了注意,早早地就把人送到自己的小院中了。 但送到之后,陆谜人却偷溜不见了。 燕其在屋子里四处打量了一圈,周围都静悄悄的,窗外荷香弥漫,屋子放置了冰石,即使没风也是凉丝丝的,一点都不显夏日炎热。 只是一个人难免觉得空荡。 烦躁地扣响桌面,燕其把屋外的侍女唤来:“你家少爷呢?去哪儿了?” 侍女有些迟疑地开口:“少爷......刚刚似乎是往小厨房的方向去了。” “知道了,下去吧。” 陆谜的院子很大,厢房也多,还带了一个私密的小厨房,各种吃食一应俱全,极为方便。 可这刚吃过饭,饿得有那么快吗? 燕其揉了揉眉心,待那阵已经习以为常的眩晕过去之后,才慢慢地朝小厨房走去。 天色还没完全暗下来,燕其远远望过去,就看见小厨房里陆谜埋着脑袋,正在聚精会神地煮着什么东西。 厨房中没有冰石,灶上小火慢慢熬着汤水,整个房间就像个蒸笼似的,陆谜连下颚都是湿漉漉的汗渍。 “你在干嘛?” 陆谜听见声音,猛地抬起头来,眼睛润了水汽,看着亮晶晶的,像是淬了星子。瞧见是燕其后,连眉梢都透着喜意:“你来找我啦?” “弄什么弄得满头大汗的?让厨娘做不行吗?” 燕其刚踏进屋子,瞬间就拧紧了眉,胸口有些闷——这也太热了! 陆谜见他脸色不好,连忙小跑过来,拉着他的手就往外走。 “你进来干什么?赶了几天的路,灵力也还没恢复,不好好在屋里休息,待会儿又要站不稳了......” 燕其被他攥住手、搂着腰,根本没法挣扎,干脆将身体的大半重量都靠在陆谜身上,懒洋洋跟着他的步子走。 “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在干嘛?” 像是突然被燕其的话提醒了,陆谜“啊”了一声:“不好!我得去看着火!那玩意儿对火候的要求可高了。” 说完,慌慌忙忙将燕其给扶正,顺便摸了一把他的脸,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道:“你自己先回房啊,乖。” 然后便转身头也不回地跑进了厨房。 燕其站在原地,简直哭笑不得,这小孩儿比他小了四五岁,是怎样厚的脸皮才能说出‘乖’这样的词来? 无奈地摇了摇头,燕其抬脚回屋。 本以为做个吃食什么的,并不用等得多久,可一晃就一个时辰过去,还不见陆谜的身影。 燕其实在坐不住了,起身又想去寻他,谁知还没踏出房门,就瞧见远远地过来一个端碗的人影,步伐急匆匆的,碗中的汤水却一点都没有洒出来。 看着陆谜端着淡白色的一碗东西走进来,兴冲冲地放在桌上,朝他喊:“快来把它喝了!” “什么东西?莲子羹吗?” 燕其端起来闻闻,有一股莲花的清香,但看色泽和浓度又不太像。 陆谜笑嘻嘻地凑过来,脸上还挂着没来得及擦的汗水,热气喷洒过来,让人心跳加速。 燕其缩了缩脖子,听见陆谜的话之后倏地愣住了。 “是用玉山的雪莲炖的补药,我还问了府里的药师,加了些不相冲的其他药材进去,可补啦!” “玉山的......雪莲?” 燕其怔怔地瞪着他,第一反应是被他知道自己服了碎妖草毒丸这事,可左看右看又不怎么像。 “为什么要让我吃这个?” 陆谜拿起一块冰石边往脸上贴,边擦着汗边说:“我看你最近身体都不太好啊,给你补补嘛。” 燕其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玉山的雪莲他早有耳闻,却没见过,传说能永葆容颜青春、延绵益寿,五十年才开一次,都城的皇宫宝库里都只有一株,连御宝坊都从未拍卖过,可以说是有价无市,居然这么轻描淡写地就没了! “这么珍贵的东西,你就这么给煮了!?” 简直败家! “我煮得可好了,一点都没有浪费。”陆谜一副笑呵呵讨赏的得意模样。 “......可我的身体又没到非得喝这东西的时候......算了,你娘知道吗?”燕其无力扶额。 “知道啊,这株雪莲是我十八岁生辰时她送我的礼物,既然是我的了,就随我怎么用呗。” “......” 燕其咬牙,他还是觉得可惜,玉山雪莲对身体有益,却并无解毒功效,他中了碎妖草的毒,身体补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可看着面前这个因为他迟迟不肯喝而变得紧张兮兮的傻小子,燕其的心又软得跟天上的云似的了,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 他抬手伸向陆谜,后者却警惕地退了一步:“怎么,你想揍我吗?” 燕其翻了个白眼:“不想,过来。” “我好热,身上可烫了......”陆谜不好意思地挪过来。 燕其瞥了眼他手上的冰石,淡淡道:“我身上凉,你抱石头不如抱我。” 话音一落,就直直地撞入了陆谜的怀中,抱住他。 感受着陆谜僵了片刻后放松揽住他的怀抱,燕其问:“怎么样?更舒服吧?” 陆谜郑重其事地揉捏着燕其的肩背,脑袋在燕其的耳侧慢慢磨蹭:“嗯,又凉又软,真好抱!” 燕其:“......” 傻子!燕其就着这个姿势,端起桌上的碗,喝了一口汤药,然后含在嘴里,揪着陆谜后脑勺的头发将他扯起来,仰着头轻轻地将双唇贴过去。 作者有话说: 我谜哥是个大方的、挥金如土的男子! 第38章 喂药 陆谜的双眼瞬间瞪大,雪莲的药力醇厚温和,渗透进身体里后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爽。 握着燕其的腰肢,将他往后推,嘴里湿滑的舌头也跟着恋恋不舍地缠绵退走,陆谜回味地舔了舔嘴角,神情有些不乐意:“你干嘛呀?” 燕其歪头挑眉:“不能亲?” “亲当然能亲,随便亲,”陆谜用指腹擦拭着燕其嘴角的一点水渍,映着烛光的眼眸看得燕其心头微颤,“等你把药喝完了,让你亲个够好不好?” 见他不说话,陆谜有些急了:“我从小身体就结实,还是泡着药浴长大的,这雪莲对我来说根本可有可无了,你听话啊。” 燕其冷嗤一声:“嘁,小屁孩儿装什么语重心长的样子,这么大一碗,要喝就一起喝。” 说完,又端着碗饮下一口,然后对准了陆谜的唇瓣,狠狠地吻了上去。 一碗汤药喝得缠绵悱恻,耗费了近一炷香的时间,燕其到后来被陆谜的反客为主吻得七晕八素,身子都软了,连着骨头都酥麻了,被按在桌案上,让陆谜一口一口、极尽耐心地喂下去。 每一口喂完都还要被收点‘费用’,陆谜吮吸着他的唇瓣,毫不留情地卷走他胸腔里的每一丝空气,凶狠地与口腔里的软舌纠缠,全身上下每一处都被揉捏了个遍。 燕其衣衫凌乱,被禁锢在桌案与陆谜的胸膛之间,根本喘不过气来,意识恍惚,温软成了一汪春水。 全身的脱力感让他感到惧怕,燕其的手臂无骨似的勾着陆谜的脖子,小声呢喃着“不要了...不喝了”,神情是脱离思绪一般的迷离和茫然,脸颊近乎透明的苍白色泽中透着丝情动的绯红,绮丽又脆弱,最能激起人心底最深处的凌虐戾气。 一碗汤药见了底,陆谜停了手上四处游走的动作,脑袋埋在燕其的颈窝里轻嗅着。 他最爱这里的滋味儿,是身体上温度较高的地方,冷香从如玉的肌肤中渗出来,香软又温柔,脉搏轻轻跳动,让他想要一口咬下去。 燕其恍惚中感觉颈窝在被牙齿细细地嘶磨着,酥麻的感觉愈发浓烈,从脚底一直蹿到头顶,勾着陆谜脖子的手无力地垂下来,被人一把握住,从手腕的脉搏处慢慢摩挲着上移,十指相扣,扣在桌上。 腰肢被另一只手有力地抬起、搂住,越箍越紧,像是想要将他揉进身体里。 胸膛与胸膛紧贴,热度源源不断地穿过轻薄的衣衫透过来,滚烫得燕其感觉快要被一团火给融化,绵软地瑟缩着。 “唔......” 燕其无意识地哼声,陆谜的动作停滞了一下,渐渐放缓、放柔,在燕其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身体中被他竭力忍住的欲/望,无奈地苦笑一声。 “我都不知道自己的自制力能有这么差。” 然后缓缓起身,将意识渐沉的燕其拦腰抱起,放在床上。 玉山雪莲的药效尽管很温和,但燕其的身体太虚,还是在药效的影响下慢慢昏睡过去。 陆谜让人打了温水来,想了半天,还是不愿意让别人动手,自己涨红了脸,笨拙地擦拭着燕其的身体。 解开衣带时,手还抖了一抖,虽然只是擦一擦,想让燕其睡个好觉,绝对不带非分之想,但这种趁别人睡着了脱衣服的情形,怎么看都像个登徒浪子,莫名地染上一些情/色和旖旎的味道。 将纱衣慢慢地掀开之后,陆谜的手却骤然停住。 胸口处厚厚的绷带在那一刻瞬间刺痛了他的眼睛。 是什么时候的伤? 大概怕绷带松掉,裹得有些紧,压抑了呼吸的起伏,燕其躺在床上,看着无声无息的,脸上的红晕消散后,丝毫没有一点生气。 陆谜猛然一颤,握紧了燕其细弱的手腕,感受着脉搏平稳的跳动,心里那股突然的恐慌才逐渐褪去。 伤口被包得很好,陆谜怕冒然解开的话会让伤口裂开,手边又没有药粉,便只轻柔地擦拭了周边没有血色的肌肤,再将燕其搂在怀里,给他套上干净的绸衣。 弄完后已经是满头大汗,陆谜洗了个凉水澡后,又犯了难。 燕其此刻睡在他的房间,照理说他应该去侧厢房睡才是,可陆谜又觉得不乐意了。 都情意相通两情相悦了,还分房睡,有必要吗?多矫情啊! 但现在躺过去,又好像并没有得到燕其的同意哈?唐突了一些,多少有点不合适。 最主要的,是怕燕其明天醒来之后给他一巴掌。 陆谜抓着头发左思右想,出去不甘心,同床共枕嘛......又怂。 思来想去,想到了个折中的办法——他今晚就睡在这屋里——的榻上! 陆谜喜滋滋地摸了摸软垫的厚薄,十分满意,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 第二日,燕其早上睁眼时,还花了一点时间来思考自己这到底是在哪里。 慢慢回想起来之后心头一跳,唰地翻身坐起来,突然感觉身体没有昨天那么沉重了,浑身轻松许多,看来是昨晚那碗价值连城的补药的作用。 又摸了摸胸膛,那道伤口也好像愈合了许多,只是...... 这衣服是怎么回事!? 谁给他换的? 燕其的脸顿时变得忽红忽白,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些不堪入目的画面,还精确到了细节,崩溃地揪着被子呻吟一声。 “......想什么呢燕其!”他喃喃自语,明明清楚身体并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八成人家就只是帮着换了身衣服,啥也没干,可脑子里那些带着颜色的画面却又怎么都驱散不开。 也不知道是在后怕,还是在兴奋和遗憾。 “燕其你没救了没救了,陷得好深......” 燕其烦躁地扯着头发,看了眼空荡的四周,眼睛忽然黏在了侧面的软榻上。 ——陆谜蜷缩在榻上,长手长脚伸展不开,弯成一团,脑袋还是歪歪斜斜放着的。 这样睡了一夜?看着都让燕其觉得全身酸痛。 一颗心也跟着酸疼起来。 作者有话说: 就是正经的喂药,啥也没做,我是个正经人 第39章 秘密 燕其在陆府待了两天,也被陆谜拉着在府中到处逛了两天。 这两天他什么都没有做,甚至在跟着陆谜进到书房的时候,也刻意地不去看那些书桌上的信笺和书籍。 他下意识地抗拒着去做燕息白给他的任务,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告诉他,赤焰鎏金的秘密一旦被揭开,便不是他和陆谜能承受得住的。 但陆谜又在焦急等着他爹回来——这是燕其每晚被碎妖草之毒折磨得浑身虚脱之际所想的。 那日他看到陆谜别扭地蜷在榻上睡,也看到晚间陆谜隐隐期待的眼神,但他躲闪了,他不敢跟陆谜躺在同一张床上,因为不敢让他看到毒发的样子。 每晚毒发的时候,他便只能死死咬着被褥,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儿声音,在黑暗中感受着体内冰寒的疼痛潮水一般席卷而来,等着身下的被单慢慢被冷汗湿透,瞪着地上的小块月光,任凭全身逐渐瘫软,直至晨光熹微。 陆谜这两日都迷惑着,怎么这人喝了玉山雪莲的汤药,身体也并不见多么好呢?在大夏天的,手甚至时常都是凉的。 思来想去,他也只能归结于半妖体质特殊,且燕其为了给他疗伤,体内的虚空还没有恢复,便每日大把大把珍稀药材熬成补药给人灌下去。 ———————————————— 过了几日,即便燕其再怎么逃避,他也逃无可逃了。 因为......付雅兰想办法支开了陆谜,单独找了他,将那个隐藏了多年的秘密,开诚布公。 那时,燕其待在房里百无聊赖地翻着书,听到声响还以为是陆谜回来了,一抬头,却看见踏进门槛的是一身青衣、浑身利剑出鞘一般的付雅兰。 “陆夫人。”燕其不动声色地起身。 付雅兰朝他点点头,开口便挺直接的:“我事先支走了陆谜,没有两三个时辰他是回不来的。” “......看来夫人是想与我谈一些隐秘的事情了。”燕其苦笑。 这几日他和陆谜的相处,就算他注意着要收敛,但两人都不是细致的人,怎么可能藏得住?明眼人一看就能明白他俩的关系,那些探究和带着深意的眼光如果是火的话,都能把他给烧成灰。 “是关于......我和陆谜的?”他小心地问。 “多少有点关系吧。”付雅兰有些心不在焉,顿了好一会儿,开口的问题却将燕其直接钉在了原地,震惊得僵直了身体。 “我夫君是被秘密关押在都城的密牢中吧。” 声音不大,却如惊雷一般在燕其心中炸响,他震惊地看着付雅兰,喃喃道:“你怎么知道?” 付雅兰冷笑:“燕息白蛰伏了这么多年,旁人以为他是个温润的性子,我却是不信的。” 燕其默然,他原本也在自欺欺人地以为燕息白还是小时候那个温文尔雅的君子,直到他被喂下了那枚锥心的毒丸。 “南境算是这些年才冒出头的,但西界......从多年前就一直是都城君王的心病,”付雅兰面色变得平静,“这两年我们都隐隐有预感,行事也收敛了许多。” “......只是你这收敛,在别人眼里却不像是收敛了。” 收敛后都这么奢侈,收敛前得是什么样啊? 付雅兰笑了一下:“陆家习惯了,一时半会儿还改不了。” 那笑容转瞬即逝,随即冷冷地看向燕其,问:“知道燕息白为何忌惮西界吗?” “因为你们的势力太大了?”燕其试探性地问。 “这是一个原因,”付雅兰点头,“但还有另一个原因......是因为陆家监控着赤焰鎏金的下落。” 燕其心里猛然一震。 付雅兰淡淡地瞥他一眼,了然道:“王爷就是为着这个目的来西界的吧。” 燕其:“!!!” 心头震了又震! 他嗓子发干,表情有些控住不住的怔忪和难堪:“我......” “别急着否认,燕息白能用的手段我事先都设想过了,”她盯着燕其,澄澈的眼眸中带着丝不易察觉的悲怜,“但我也能看得出来你是真心爱护我儿的,所以......他威胁你了吧,用我夫君的命。” 燕其垂下头,手指轻微地打着颤,肩膀慢慢垂下,有些难过和羞愧,但更多的,却是被看破后的轻松。 “......是。”他闭了闭眼,“既然您都猜出来了,不如直接给我赤焰鎏金的消息,我保证将陆城主完好地换回来。” 没有说话,付雅兰疲惫地摇了摇头,沉默了许久,才苦笑道:“这根本没法交换,而且就算我给了你,你也不可能用它来交换陆腾。” 燕其愣了一下,微微蹙眉:“您信不过我?” “不是信不过。”付雅兰叹息一声,“是......” “赤焰鎏金就等同于陆谜。” 燕其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他微张着嘴巴却说不出来一个字。 多么荒唐的一句话? 赤焰鎏金就等同于陆谜?怎么可能?赤焰鎏金怎么会是......一个人? 还是对他来说最重要的那个人。 “别,别开玩笑了。”燕其的声音有些颤抖。 但付雅兰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并不是一个玩笑。 “很多人觉得赤焰鎏金只是一个传说,事实上,赤焰鎏金千百年来,是长久地、完整地流传下来了,但能拥有它的,却永远只有一个人。” 燕其脑袋一麻:“你是说......像蛊虫那样的寄生?” “王爷果然见多识广,”付雅兰语气淡淡的,“是类似那样的,但赤焰鎏金不是蛊虫,它是能流转于全身的毁灭性武器。” 燕其:“但以前并没有出现过多少那样的人啊?我是说......那样惊世绝艳的人。” 付雅兰慢慢解释:“赤焰鎏金存于某一个人的心脏处,并且会在那人死亡后随机转移到新生儿身上,这样不断寄生。但拥有赤焰鎏金的人并非所有都是绝世高手,只因为......它寄生的状态是沉睡着的,无害也无益,而唤醒它,需要极为残忍的条件。” 燕其心头一跳,看着付雅兰回避的眼神,识趣地没有问那个条件。 “陆家自古以来就肩负着监视每一任赤焰鎏金宿主的责任,他们有些是普通人,有些受了点影响,成为武学奇才,但赤焰鎏金没有完全苏醒,都不至于列入‘毁天灭地’的领域里,直到我们发现它出现在了自家儿子的身体中。” 付雅兰颓丧地摇头:“我原本以为即使如此,他也会像其他人那样,平稳地度过一生。” 燕其想到陆谜,眉眼顿时变得柔和了:“他会的。” 他看着付雅兰,轻声问:“陆夫人今天来,是想让我做什么?” 付雅兰的目光变得决绝。 “我想要你带他走!” 第40章 残忍的条件(1/2) “带他...走?那陆城主呢?” “我会想办法去救他,你不用管。” 燕其直勾勾地盯着她,沉声道:“都城的密牢有多么难闯,这您不会不知道吧?除非举兵造反,不然这世上没有任何人的功力能攻得进去。” 付雅兰垂眸没有说话,燕其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根本没想过能把陆城主救出来了,你已经抱着必死的心......” “没有办法...根本没有办法...这从一开始就是个死局,”付雅兰冷笑,“燕息白早就想斩断陆家在西界的势力了,蛰伏了这么多年,此刻动手,必定是有了绝对的底气,在这样的底气面前,我不可能交出我儿子,就算我交出了他,你难道相信燕息白会守信放出陆腾吗?” 当然不相信!燕其苦笑:“他大概也没料到,赤焰鎏金会在陆谜身体里吧,不然也不可能让我来做这件事,他知道我不会害陆谜。” “所以我要你带他走、带我女儿走,离开西界,走得越远越好。”付雅兰说。 燕其沉默片刻,问:“你想干什么?” 付雅兰目光沉沉:“陆家注定无法善终,那我就主动出击。” 燕其有些无法接受:“既然知道燕息白筹谋已久,那岂不是以卵击石?” 付雅兰苦涩地笑了笑,长叹一声:“那我也认了,陆家的命数断在我手中,就让我去做那个罪人吧。” ———————————————— 这场对话来的突然,而付雅兰更是比燕其想象中更加狠得下心,或许是怕迟则生变,又或许是察觉到了一点异常,当天下午她便将陆筱带到燕其的身边,等着陆谜回来后,就可以送走他们了。 陆筱虽然年幼,但却机灵,她隐隐地感觉到了付雅兰的不舍和溃意,联想到如今的局势,明白这场分别不会简单,泪眼婆娑地拉着她不让离开。 付雅兰早准备了迷魂香,却迟迟不想使出来,她知道这次分开后,或许就会是永别了,再也见不到了,每一眼,都会是最后一眼。 好在陆谜还没回来,她拉着女儿的手,心里默念着“再等一会儿,就再看一小会儿”。 燕其沉默地在一旁静立着,他的那位艳冠天下的娘亲早在生下他后没多久就香消玉殒了,看着此时的场面和这样的感情,他既觉得陌生,又忽感酸楚。 付雅兰拥着低声啜泣的陆筱,轻拍着她肩膀的手突然停住,眉宇间的柔和散去,笼上一层寒霜,厉声喝道:“谁在外面!?” 燕其一怔,猛然瞥向门口,心中懊恼:他服下碎妖草毒丸之后,身体衰弱了许多,却不曾想,连警觉性都降低了如此多,人都走到门口了才发现。 缓缓走进来的是一个白胡子老者,长须飘飘,国字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一双眼睛狭长锐利,平常的粗布衫,手握黑木拐杖,很是严肃古板的样子。 付雅兰紧绷的身体没有放松下来,唤了一声:“陆叔。” 燕其心下了然,陆谜的祖父早已不在人世,能让付雅兰尊称‘陆叔’的,必定就是陆谜的那位大师父——陆毕雄了。 这位陆毕雄是陆谜祖父那一辈的人,据说是在当时被捡回陆家的孤儿,与陆谜的祖父情同手足,在陆家生活了几十年,也练就了一身本领。 “陆叔今日才回府吧?我给您介绍一下,这一位是当朝的景王爷,也是小谜的朋友,燕其。” 燕其对着陆毕雄礼节性地点头,一抬眼,却对上陆毕雄如刀的眼神,心中有股不舒服的感受。 那眼神没有丝毫的探究和好奇,冷冷地直视过来,只消一眼,却让人觉得身心都被看透,隐藏的秘密无处遁形。 只是这是陆谜的大师父,他也不好随性地甩脸色。 陆筱显然有点害怕陆毕雄,抬头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儿“大师父”,还打了个哭嗝,捂着嘴埋下头。 付雅兰拍拍她的后脑勺,站起身来:“陆叔来此,是想找小谜吗?他被我遣出去办事了,大概过会儿才会回来,您在外跋涉辛苦了,先回屋休息吧,等他回来,我会让他来找您的。” 一直沉默着的陆毕雄这时开口,声音有些嘶哑,像是锯木头:“恐怕,你不会让他来找我,而是直接送他离开西界吧。” 燕其心头震颤,目光不自觉地瞟向付雅兰,后者也霎时变了脸色,一脸阴沉,冷着嗓音道:“陆叔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得很,不用否认。” 付雅兰和他对峙了一会儿,咬牙道:“陆叔偷听了我们的谈话?我竟不知道小谜的大师父竟然是这样偷鸡摸狗的人,且不知你平日里是怎么教他的!” 陆毕雄摆摆手:“我教他,自然是教授了我毕生所学的精粹,不比你,教他余生都隐姓埋名地逃避这一切。” “我希望我的孩子们平稳安定地过完一生,这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不对,”陆毕雄悲怜地看她一眼,付雅兰激动的声音倏然停住,陆毕雄向她走过去,边走边说,“只是陆家如今危在旦夕,而陆家是他的责任,他不能放下,我也不能看着陆家从此就没落下去。” 陆筱忽然怔怔地看着付雅兰的后背,须臾,瞪大了眼,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 “娘——!” 燕其的呼吸都快停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付雅兰身后凸出来的刀柄和僵住的身体,差点跪倒在地。 那柄刀不偏不倚,干净利落地从后背刺进心脏,陆毕雄的功力太强,他下了杀心,以灵力隔空抽出燕其暂放于床边的短刀,突如其来的偷袭根本没人能反应得过来。 付雅兰感受着身体逐渐流逝的生机,喃喃道:“我以为,你是下不去手的......” 她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回光返照一般地大喊了一声:“不要杀筱筱!” 随后,就在燕其绝望的眼神中,如山崩似的轰然倒塌,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再没有了生机。 “娘——!娘——!” 陆筱连滚带爬地扑过去,趴在付雅兰的身体上摇晃着她,却怎么都阻挡不了付雅兰的身体逐渐变冷。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陆筱茫然的眼神突然钉在了陆毕雄身上,渐渐变得怨恨,“都是你!你这个凶手——!” 眼瞧着陆筱发疯一般朝着陆毕雄冲过去,燕其暗道不好,闪身就要去挡在陆筱身前,身体却被一道浓厚的灵力禁锢在了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陆筱被陆毕雄一拳击中胸口,重重地摔出几米远,口中呕出浓稠的血块。 燕其目龇欲裂,呜咽着觉得心都快碎开了,他内心只祈求着不要让陆谜看到这样残忍到极致的场景,盯着陆筱痉挛几下后逐渐不动的身体,口中不断恳求着:“筱筱......筱筱撑下去,不要死......不要死......” 他被坚固的灵力屏障钉在原地,恨不得撕了眼前这人:“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家人,你怎么狠得下心!” 陆毕雄的脸上闪过一丝沉痛,从刚才开始,就没有往陆筱那里看过一眼,嗓音变得更加嘶哑。 “这话你说出来,怕是连自己都不信的吧,你和燕息白从小一起长大,难道觉得他会对你狠不下心吗?如果他狠不下心,你体内的毒是怎么来的?” 燕其的心底凉了一片,剧烈的疼痛令他浑身发抖。 他没有忘记陆毕雄刚才说的,‘陆家是他的责任’,恐慌弥漫了每一根神经。 “你想对陆谜做什么?” “不是我要对陆谜做什么,”陆毕雄冷冷瞥他一眼,固执地说:“是陆谜需要对陆家做些什么,陆家必须延续下去。” 燕其急道:“只要陆谜安全,陆家就会一直在,这也是陆夫人的意思。” “不,隐姓埋名的陆谜并不能延续陆家,但拥有赤焰鎏金的陆谜可以,置之死地而后生,陆家走到这一步,覆灭在即,一切都是命数,逃不掉的,好在,我们有一线转机......” 燕其浑身发寒:“你想唤醒他体内的赤焰鎏金?你疯了!陆夫人说过......” “需要极其残忍的条件!”陆毕雄低吼,双眼布满血丝,“我当然知道!但这是他的命!逃不掉,逃不掉......况且,就只差最后两步了。” “什么?”燕其怔怔地看着他。 “残忍的条件。” 陆毕雄叹息一声,愧疚地看他一眼,燕其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到屋外陆谜欢快的喊声:“我回来啦!” 心脏猛然一跳,燕其惊慌地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所有的动作像是放慢了速度一般呈现在他眼前,看得非常清晰。 他看到自己的身体莫名地被送到了付雅兰的尸体旁边,那把沾着鲜血的刀被灵力抽出来,刀柄落入自己的手心,陆毕雄的身体倏地消失在一团白雾中,随即白雾也没了痕迹。 而陆谜此刻正好出现在门口。 燕其的一颗心坠进了最黑暗的深渊里。 “燕其,你做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哦豁!大家都好惨! 第41章 残忍的条件(2/2) “躺在地上的......是我......娘?”陆谜的眼神逐渐变得空洞,地上越淌越多的鲜血像是能将他刺痛一般,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 陆谜慢慢地踏进屋,走到付雅兰的尸体旁跪下,手指抚上付雅兰的脉搏,一片寂静。怔然中,陆谜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掏空一般,跪坐在了地上。 “发生了......什么?” 又瞥到远处角落中满嘴是血、一动不动的陆筱,陆谜脸上残留的所有血色在那一刻全部褪尽,用力地捂着心口,痛苦地呕出一口发黑的淤血来。 “陆谜!” 燕其抖着手,沾血的刀掉落在地上,‘哐当’一声,响声回荡,惊得陆谜浑身一颤。 他动作缓慢地转头,目光凝在那柄刀上,怔怔地开口:“是我送你的......” 上面还刻了他们俩的名字。 燕其绝望地摇头,想要解释:“不是我......不是我......是——!” “少爷!少爷!”奴才慌慌张张的声音传进来,硬生生打断了他。 随后是跌跌撞撞的跑步声,一个小奴才快步跌进门槛中,本来就慌张的脸色看见屋里的场景,一张脸更是白成了一张纸,惊了好一会儿才哭喊着磕头。 “少爷救命啊!有军队打进来了!燕帝亲自领兵!说是咱们陆府企图造反,大军要清理逆犯了!” “什么!?”燕其仿佛被雷击了一般,难以置信地冲过去揪起奴才的衣领:“你说什么?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么快......” 燕息白已经得到赤焰鎏金的消息了吗?还是说,他已经不在乎赤焰鎏金到底存不存在了? 陆谜跪在付雅兰跟前一动不动,直到小奴才说:“他们还把老爷押来了!” 陆谜才浑身猛然一震,泛着血丝的双眼闪过隐晦的光,掠过一道残影,闪身出去,眨眼功夫就消失了。 燕其踉跄了两步,体内翻涌的寒流像是千万把冰刀,要将他撕裂,喉间泛起浓重的血腥味儿,他发狠地以内力压制着碎妖草的毒性,将血气逼回,跟着陆谜追过去。 西界已经完全变天,从西界那十八个猎妖师的焦尸被发现、嫁祸给付雅兰之后,陆家就注定收不了场了。 “就算盛极必衰是必然,可一定要用这样残忍的手段吗,燕息白......”燕其的下唇都快被自己咬破了,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 陆府背靠虞山,燕息白带领的人驻扎在山脚的地方。 燕其赶到的时候,心已经凉了半截。 燕息白打的称号是清理造反的西界陆家,陆家是猎妖世家,可现在在燕息白的阵营中,已经囊括了除陆家以外大部分的猎妖师家族,他们多是平日里不满陆家的势大,此刻有了机会,自然愿意当个墙倒众人推的推手。 在他的后方,是一列千人的金银双甲军队,领军的便是林筝的父亲,那位铁骨铮铮的林将军,林伯言。 空中高挂的旌旗飘扬,肃杀的凛冽殷红在两面旗上张扬地划出四个字——‘照日’、‘照月’,杀伐凌厉。 人数不多,但却是挑选天赋极高的灵力者从小训练而成,肉体经长达数十年的药浴强化,加上精铁轻甲,可媲美绝大多数的妖兽身体强度,灵力修炼方向上大概是一军主杀伐、一军主防护,法器加身,军纪严明。 这是两支极具针对性的军队——对妖族、甚至是对猎妖师的针对。 燕其望着最中心的那个人,心里的寒意愈发浓烈,他原以为当初南境发现的军队痕迹是林伯言企图要造反,却没想到是人家领了军令,常驻边境数十年,为燕帝训练出了两支只听圣明、灵力高强又配合默契的尖锐军队。 或许仔细推敲时间,还得追溯到他们的父皇那里。 他当初的担忧多么讽刺? 当你自作多情地将认知和情感停留在年少时候,别人却早已在心里把你排除,对你没有分毫信任、也再没有一句真话了。 他从始至终,只是燕息白手里一个搅浑这池水、混淆别人视线的棋子罢了。 陆家众叛亲离,又面对着这样的境况,已无力回天。燕其咬着后槽牙,心慌地往前冲,他要找到陆谜,找到他,然后带他走!走得远远的! 在那里!他看到了陆谜的背影! 燕其发了疯地推开身旁的人,朝着陆谜飞奔过去,脚步却在下一刻生生地停住。 ——对面,燕息白的剑正搭在陆腾的脖子上,对着他敞开了一个笑容,嗓音温柔黏腻。 “小其,我让你在陆府办的事情,都办妥当了吗?” 燕其看着陆谜僵着身子转过头来,眼里的情绪从震惊变成绝望不解,最后所有情感全部掏空,变得黑洞洞的。 燕其心都揪紧了,巨大的恐慌快要将他湮没,可瞥见燕息白手中的刀,他又想起了那日在南境辑妖司密牢中的对话,沉默片刻,艰涩地点了一下头:“......办妥了。” “很好,过来吧,到我这儿来。”燕息白笑吟吟的,温柔和善,手中的刀却压得实实的。 燕其不敢看陆谜的眼睛,那双眼里浓稠的黑暗让他濒临窒息。手指眷恋地划过陆谜的衣角,头也不回地朝燕息白走去。 走到中途的时候,他已经在心里想了无数个救出陆腾的办法。陆城主被困于燕息白身边,应该是被喂下了什么脱力的药物,看着浑身虚软,连眼瞳都是浑浊的。 他计算着、拖延着,什么都想到了,可走到燕息白身前的时候,对方身上一股淡淡的碎妖草气味倏地蹿进了鼻子里,身体里的毒性瞬间变得紊乱,体内寒霜发了疯似的割裂,疼得连站都站不稳。 他看到燕息白得意满满的、志在必得的笑,看到他伸过来的手臂,燕其全身的每一个地方都在叫嚣着抗拒,却无能为力地跌进了燕息白的怀里。 这个场景在陆谜眼里会是怎样的解读,燕其光是想想,就觉得心如刀绞。 “你答应过我,会放了陆腾,不要食言!”他死死地盯着燕息白,袖中天罗蛛丝蠢蠢欲动。 他的满心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付雅兰和陆筱已经出事了,陆腾绝对不能再出岔子! 燕息白拥着燕其,轻抚着他的背,面对着不远处面容狰狞的陆谜,在燕其耳边轻言细语,如同在说着情话,语气都带着笑意,如同裹着蜜的刀子:“可你骗了我,你根本没有打探到赤焰鎏金的消息,所以......承诺,无效......” 燕其心中一惊,袖中的天罗蛛丝刚抛出去,右侧的脸颊便被喷洒上了几滴热流。 燕息白比身体衰弱的他更快。 燕其怔怔地转头,耳畔陆谜悲戚绝望的嘶吼将他整个人都击碎了。 ——陆腾被一刀斩下了头。 鲜血很快蔓延到脚边,燕息白“哐当”扔下了染血的刀,附在燕其耳边轻柔地接着说:“不过照日照月军已出师,我也不用在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身上浪费精力了,这天下的权力,终究只能集中在我的手上。” 话音落下的刹那,利刃破空,飞沙走石,滔天的杀意和血气朝着他们汹涌而至。 作者有话说: 谜哥好惨......我发誓我下一本的攻绝对好命...... 第42章 覆灭 燕其仓惶地挣扎,堪堪在燕息白的禁锢中喘息着分出一点目光出去,身后的陆谜红着眼,不管不顾地朝着他们飞身过来,翻腾的杀意宛如无形无尽的火海,将虞山都给蒸出层热浪来。 这样不顾后果、损耗心神的灵力透支,让陆谜的嘴角很快溢出鲜血来,脖颈间都是显现出的红血丝,像是密密麻麻的红线缠绕着,看着狰狞可怖。 燕息白这边的大军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所有人严阵以待,然而不等两方动手,一道影子突然闪现在战场中,出现在陆谜身边,布衣长袖一挥,将陆谜紧紧抓在身边,像一道箭矢一样朝着虞山的山顶射去。 变故发生得突然,计划猝不及防地乱了一个步骤,燕息白的脸色有些阴鸷。 但陆谜对他来说,只是陆家一个天资稍高的年轻人罢了,除了拥有陆家血脉以外,翻不出什么浪来。 只要让他死就是,还不用以陆腾这种当众斩杀、断了陆家人最后希望的方式来死,烧死、毒死、刺死......不管在哪儿死,只要陆家再无翻身之日,陆谜根本无足轻重。 可对燕其来说显然不是这样的,燕息白一个眼神,林伯言便带了人往山顶追去,等他垂眼时,脖子已经被一根细细的蛛丝缠绕上去了,法器锋利,皮肉划开,割出淡淡的血痕。 燕其看出了刚才带走陆谜的人,是才对付雅兰下了杀手的陆毕雄。 他此时已经心乱如麻,惨白着一张脸瞪着燕息白,蛛丝在手中轻颤。 “你放他走!” 陆家人死的死,逃的逃,其府兵和一些附庸家族已经不足为惧,燕息白摸了摸脖子上的血迹,丝毫不显得慌乱,弯着眼笑笑,颇为闲暇地开口:“今日天下人都知道我灭了陆家满门,放他走,是任他事后来寻仇吗?” “燕其,斩草要除根,这个道理我也教过你多回了,可惜,你从来都学不会。” 燕息白脸上的笑容变淡了,目光沉沉地俯视着燕其孱弱残喘的面容,他对这个弟弟的过往看得真切,燕其表面上虽是面若冰霜,心里却软得很,真要说狠,也从来都是对自己狠。 “你放他走,他对你构不成威胁......” 燕其的脸色已经趋于透明的凄白,他耗费着仅剩的灵力催动着天罗蛛丝,体内翻涌的剧痛让他连站都站不稳,天旋地转中,燕息白紧紧地搂着他,慢吞吞地在他耳边呢喃。 “你看,就像你现在这样,明明杀了我就能立刻解开燃眉之急,可你根本下不了手,而这种威胁,也对我毫无用处。” 燕息白一记眼色,身旁一直默不发声、也没有动手的暗卫立即弹出一道劲力,不轻不重地打在燕其的背心里。 燕其只觉浑身一颤,僵怔的刹那,手中的天罗蛛丝瞬间失了灵力的倾注,像断了的琴弦一样无力垂下来。 而他也在体内各股力量的剧烈拉扯下,彻底地失去了力气,软倒在燕息白怀里。 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秒,燕其听到林伯言派人匆匆来回禀燕息白的消息—— “陆家少爷被陆毕雄带着,一齐从虞山的后崖跳了下去......” 心脏被闷声击中,再也无法压制的鲜血从燕其口中呕出,他眼角渗出一滴晶莹的泪,彻底陷入了浓稠冰冷的黑暗中。 ———————————————— 混沌的意识里,连朦胧的雾气都像寒霜一般冷,燕其浑浑噩噩,以为自己睡了许久,可睁开眼时,眼前还是虞山巍峨的影子。 “醒了?”燕息白好整以暇地扶起他,“我给你喂了枚护心丹,对了,你的心上人已经从虞山后崖跳下去了,我可没杀他,你要去看看吗?” 燕其身体一阵阵发冷,汗湿的发丝黏在脸颊上,嘴角染着殷红,透出一抹惊心动魄的羸弱的美。 他冷笑:“这个时候装好人?未免太晚了吧?”顿了顿,他又问:“你的人去山脚找过吗?” 谁知燕息白讶异地看他一眼,随后轻笑道:“看来你完全没了解过啊,虞山的星河之所以成为天下奇景,最重要的原因有一个,便是虞山的后崖崖底,那儿是一片深不可测的寒潭。” 看着燕其苍白的脸色,燕息白心情颇好地抚摸上去,慢慢解释:“寒潭中温度极低,还蕴含了某种不为人知的毒素,没有任何的人、妖或是其他活物能在里面待上半个时辰,甚至连落叶花瓣,掉进去后都会在短时间内消融。” “那片寒潭,也被西界人称为夺命池,没有任何东西敢靠近,因此清澈无比,星星倒映着的光,能将虞山的半个后崖照亮。” 燕其怔怔地盯着他,想起陆谜那日在君山给他得意地介绍着那璀璨星河,表情茫然得像个孩童:“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会死?” 燕息白笑眼盈盈:“正是这个意思。” 耳边的风声嗡嗡响,燕其的眼前一片黑暗,所有的场景、人影都化成光怪陆离的曲线,在他脑中蛇形蜿蜒,宛如失了三魂七魄,过了许久,他才回过神来。 他不信陆谜会死。 好不容易抢来的一点清明在脑中逐渐清晰,他不相信陆毕雄做了这些事后,会让陆谜葬身在他所熟悉的西界虞山。 他一定有后手!一定有转机的!燕息白不知道的、陆谜体内的赤焰鎏金,就是陆谜的转机! 燕其赤红着眼,还未开口,便又有清理陆府的人来报。 “启禀陛下,在陆府中发现了陆夫人的尸体,还有重伤的陆家小姐,陆筱。” “什么!?”燕其不可置信地看过去,“陆筱没死?” 燕息白兀自挑眉,有些疑惑:“付雅兰怎么会死在府中?” 燕其眸光一闪,眼神变得悲戚:“有陆家的仇人趁乱找上门。” 随即,他神色几经转变,回过头猛然揪住燕息白的衣襟,祈求着他:“不要杀陆筱了,求你......” “......哥。” 兴许是这声多年没再听过的称呼让燕息白石头一般的心震颤了几分,又兴许是陆筱比陆谜还要构不成威胁,燕息白听见自己在当下那一刻掷地有声的声音。 “好。” 第43章 三年后 春去秋来,都城的海棠花开了又谢,三年过去,燕国在血与火的洗礼中逐渐喘过气来,在燕息白的暗中操控下,多个江湖势力与妖族群落大伤元气,而在南境,门派与妖族之间也已互生嫌隙,再想有以往那种亲密无间的合作,短期内是不太可能的了。 西界的秩序尽管在逐渐恢复,但自从陆家在燕息白的手里分崩离析之后,西界这个昔日‘猎妖师最大聚集地’的影响力也远远不如以前了。 西界的猎妖令牌被废除,零散的猎妖师单干很难在两三年内闯出名头,辑妖司便成为了最大主力,也是燕息白手里的利刃。 燕息白做到了他想做的,天下的权力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可以不慌不乱地,在这些风雨波动后的江湖势力中慢慢安插他的心腹、他的暗探,慢慢渗透,控妖、也控人。 况且碎妖草还在他的手中,一株草,便可炼制成千上万枚那样的毒丸,有了碎妖草和照日照月军,他完全可以高枕无忧了。 但燕其对这些形势根本没兴趣去了解,他也没力气去了解。 景王府就是一个奢华的镀金囚牢,他被困、也甘愿被困在这里面。 都城在三年里出了多少时兴的玩乐方式、冒头了多少天资聪慧、前途无量的少年人,多少风云变幻,他一概不知。 刚开始对外称病的时候,还有世家官员们遣人登门,送礼或是探望,被管家一一拦在门外后,便慢慢地不再有人来此了。 时间一久,若不是当朝的燕帝时不时从宫中来往一二、被人瞧见过的话,估计那个‘景王爷在西界战死’的传言就有不少人信了。 燕其不在意那些流言,他一天比一天累,一天比一天厌倦。前两年的时候,他还怀揣着希望,一边用骨血滋养着陆筱的身体,一边等着陆谜。 可最近一年他的精神越来越恍惚,越来越力不从心,鲜红的血从身体里毫不吝惜地放出去,床上躺着的女孩却吊着微弱的气息,迟迟没有醒来。 连对于陆谜,他也在想着那人是不是跳入寒潭中就再也没起来了? 碎妖丹的毒丸没有能彻底解决的解药,他被折磨了三年,日日辗转反侧,五脏俱损。 而每月看着从身体各处伤口中流出的鲜血,甚至恍然间想过,会不会某一天他的血都流干了,陆筱也醒不过来。 陆谜也不会再回来。 他在等什么呢?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盏快要熄灭的油灯,盏中的灯油快用尽了,灯芯也烧到了最后一截,光芒黯淡。 就要撑不下去了。 ———————————————— 艰涩睁开眼的时候,房门前的位置已经洒满了夕阳的余晖,金灿灿的,燕其却感觉不到什么温度。 他是午后躺上床的,没想到又昏睡了这么久,怎样都累,睁开眼也觉得眼皮沉得很,身体酸痛又倦怠,提不起气力,很想就这么放空所有,一睡不起。 管家估摸着时间来敲门,试探地敲了两声后便停下了,大约是怕打扰到他睡觉。 燕其声音冷淡地应他:“今日不用给我摆饭了。” “......王爷,陛下来了,现下就在前厅坐着呢,说是等着和您一起用晚膳,您不出来,他就不走。” 管家心里也苦,这两年,燕其拒绝见燕帝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起初他还惊慌地觉得王府快完了,久而久之却也习惯如此。 照今天这种情况,他本应该按燕其说的去回了燕帝,可他家这主子近日不愿意吃饭了,今日更是连早膳午膳都没用,整天水米不进,长此以往,身子怎么吃得消? 更何况燕其这两年身体本就差,每每路过他的时候,纱衣轻扬,他都觉得自家主子没了重量,要跟着飘然成仙了。 兴许可以趁着跟燕帝用晚膳的时候,多少吃两口呢?管家思及此处,便卯足了精神,在门外小声规劝着。 燕其头疼得不行,打断他的碎碎念:“让青竹进来给我更衣。” 管家大喜:“诶!这就去!” 等他慢吞吞地打理完毕,再拖着步子踏进厅里后,桌上已经摆好了热腾腾的饭菜,燕息白托腮坐在正中的位置,眼神似笑非笑地望过来。 “几日不见,小其你又消瘦了不少。” “托皇兄的福。”燕其面无表情,随意行了礼,挪着发软的双腿,在燕息白的下首坐下。 燕息白不在意地笑笑,亲自给他盛了碗参鸡汤:“先尝尝,这是用雪参熬的,这参只在西界能长出来,可稀罕了,倒是会挑地儿长。” 燕其顿了顿,眼中泛起一丝凉意:“再稀罕的东西,对皇兄而言,恐怕也是司空见惯了。” 用银勺舀来喝了一小口,味道的确不错,竟还甜丝丝的。可燕其就是觉得像在咽石子一般,明明只是顺滑的汤汁,可想要将之咽到肚子里,却要花费极大的力气。 心肺隐隐作痛。 燕其放下碗,小口地喘息了片刻,才稍稍恢复。 燕息白搅着碗里的汤,冷眼看他,嗤笑道:“你这样不吃不喝,是想寻死?” 燕其神色淡淡:“不是我想寻死,是你不让我活,被碎妖草之毒每日折磨着,我活到现在,已经是很努力的结果了。” 燕息白闻言,放下汤匙,饶有兴味地看着他:“那不如这样,我......给你一个更努力活着的理由好不好?” 燕其猛地抬眼看他,燕息白的笑容让他心寒如霜,甚至泛起了久违的恐惧,身体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你就是不肯放过我......” 燕息白从善如流地点头:“小其的反应这么有趣,为什么要放过呢?” “再说了,”他又道,“我是给你带来好消息的,遑论放不放过。” 燕其冰冷地盯着他,燕息白接下来说的话,却让给他迎面泼来一盆隆冬的雪水。 他说,陆筱体内的毒已经炼制出了解药。 燕其怔然地盯着手腕上露出来的一截纱布,面色惨白,出神地问:“她什么时候中的毒?我怎么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燕哥就是精神病啊~是个疯子啊~冷血无情啊~ 第44章 燕帝失踪 燕息白戏弄着他,就好像猫捉老鼠,连手指轻敲着桌面的声音都让他胆寒。 “把人从西界带回来的时候跟的是我的队伍,大夫是从府外请来的,你难道不觉得,我有多得是机会给她吃下一点什么东西,同时不让你发现吗?没必要这么惊讶吧。” 燕息白笑眯眯地看着他。 燕其的整颗心都已经被扎得千疮百孔,冷到了极致,脑袋反而清晰了许多。 “......你到底想做什么?她那时候只是个孩子!一点威胁都没有,你这么做就是为了好玩吗!?” 燕息白沉默着盯了他一会儿,嗤笑一声,站起身来,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襟,向着身后勾了勾手指,一个小太监跑着碎步躬身上来,双手呈上一个精致小巧的盒子。 燕息白挥了挥手,让小太监将盒子放在桌上,微微俯身,用力捏住燕其的下巴,迫使他抬头。 “这药我会让人每日送来,连续服一个月,她就能醒,至于你......”燕息白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像是地狱里来的恶鬼,眼神透着恶劣的意味,“你得给我好好活着,她的命取决于你,你活着,她活着,你要是死了,我就杀了她......” “......不管她是醒了,还是没醒,我都要杀。” 燕其奋力地挣脱开他的手掌,盯着桌上的小盒子,目光黑沉沉的透不进光,苍白的唇紧抿着。 燕息白好整以暇地甩甩袖子,走前还顿了顿,眼神在燕其身上流连片刻,随口赞赏道:“现在喜欢穿白衣了?不错,白色很衬你。” 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王府。 燕其僵坐在凳上,望着幽幽烛火,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现在穿何种颜色有什么差别呢?不管他身上流出多少血,有多么明显,都已经无人在意了。 ———————————————— 燕息白这次或许没有骗他,在给陆筱喂下那枚‘解药’后,她体内的气息平稳了许多,气色也渐渐红润起来,这算是燕其心中唯一觉得安慰的事了。 一晃半月过去,天气渐冷,树梢的叶子落了一半儿,尽管还没入冬,青竹却早早地在燕其屋内烧了地龙。 燕其身子虚弱得厉害,夏日里也是手脚冰凉,到了秋冬,更是离了热源便活不了,脸颊长日里煞白着,动辄便像晕过去一般昏睡大半日。 王府里伺候着的丫鬟奴才们都早瞧出来他们的王爷不好了,所有人平日里都静悄悄的,不敢弄出大的声响惊动了他,时间一久,却也显得偌大的王府愈发空寂冷清。 可就在这一个平常的、寂静的下午,所有的人都在那刻听到了一声骤然的、浑厚的闷响,伴随着这声天雷一般的响声,整个都城忽然开始地动山摇。 所有人的心都在那一刻倏地跳快了一拍。 “王爷!王爷!” 青竹和红线焦急地跑进屋晃醒燕其,咬牙准备架着他就要走的时候,强烈的地动突然间又平复了。 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出什么事了?”燕其睡眼惺忪地掀起眼皮,拂开青竹的手,靠在床头缓神,这样突兀地被叫醒,他连精神都是涣散的,发火都没有力气。 青竹和红线对视一眼,小声道:“刚才似乎发生了地动。” “地动?”这倒没想到,“都城都好些年没发生过了。” “不止呢,我们还听见了响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听着让人慌得很。”红线道。 “是哪处的塔楼倒了吧,别大惊小怪。”燕其懒懒地说,片刻后又缩进了被子里,蒙得半张脸都瞧不见,“出去吧,我再睡一会儿。” 青竹和红线无奈地叹气,转身就要出去,却又听见燕其闷声问:“陆筱那边,今日大夫来看过了吗?” “来过了,说辞跟上次一样,陆小姐一切安好,随时都可能醒来。” 燕其叹了口气,在意识不受控地被黑暗侵蚀之前,喃喃道:“知道了,下去吧。” 听着自家主子绵软没有气力的虚弱声音,青竹和红线心里都不好受,青竹更是心疼得快要掉下泪来,尽管知道普通的响动吵不醒他,两人还是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仔细掩好。 过了三四天,即便是消息闭塞的燕其,也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寻常。 那似乎不是简单的地动。 燕息白连着几日都没来王府了,这便算了,反正燕其也不想见到他,可连来给陆筱送药的小太监也两日没来了,这可就让燕其本就薄弱的精神一下紧绷起来。 眼看着再服不到十日,就能满一月了,怎么就不送了呢!? 莫不是燕息白反悔了? 他本是这样猜测的,但今日管家带人外出采购,却给他带回了一个惊骇的消息。 ——燕帝失踪了! “怎么可能!?”燕其的第一反应,是燕息白又想玩什么把戏。 可管家的话不似说假:“宫里没封住消息,昨日早朝的时候就没见到人,内侍们都吓疯了,今日早朝还是太子去的。” 燕其蹙眉:“太子才十岁吧?” “没办法啊,事发突然,没人有准备,我听人说,宰辅下朝时都是慌慌忙忙的,羽林卫和各府府兵此刻都在严阵以待了。” “军队呢?” “这就更奇了,据说,那林将军也跟着失踪了。” “什么?”燕其心中一片电光火石,手指下意识地攥紧。 燕息白......林伯言......会是跟三年前的陆家有关吗? 管家没发现他的异常,自顾自继续说:“咱们这陛下疑心病重嘛,除了林将军,其他人没有陛下亲赐的虎符,是调不动军队的,不过,我寻思着应该也用不着军队吧......” “为什么?” 管家愣了愣,说:“兴许是陛下一时兴起,带着林将军去微服私访了呢?” 燕其默然,或许有这个可能,可凭燕息白的个性,真的会这样一声不响地放权吗?还是说,这又是一个他放出的诱饵? 但燕其的心底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在怯懦地、微弱地叫嚣着:或许......是陆谜回来了。 “有没有确定的消息说......燕息白是哪日失踪的?” 管家摸着胡子仔细想了想:“传言各不相同,但许多人都说,似乎......是在地动那日。” 第45章 睡了 从管家的那句话之后,燕其的心一整日都是不平静的,他有种强烈的预感,陆谜就要回来了。 可他一面期待着,又一面害怕这只是自欺欺人的期待,或许陆谜早已经葬身于那片寒潭之下,化为了一具他再也认不出的白骨。 今日宫里也没有人送来陆筱的解药,青竹领着每日前来诊脉的大夫检查完之后,给燕其回话,说辞一如昨日。 “随时能醒?可怎么就是醒不来呢?”燕其细弱的手指用力抵着额头,眼神里蓦然涌出一股浓烈的恨意。 “燕息白......” 大夫根本检查不出任何毛病,为何醒不了?难到真的只能靠那药服满一整月,人才能醒? 可现如今燕息白不知所踪,朝堂也一团乱,派去太医院求药的奴才徒劳无获地回来,得不到药,眼瞧着陆筱一日日没动静地躺着,燕其的心就像是放在冰窟窿里封着似的,越来越冷。 青竹见他烦心,柔声劝着:“王爷别急,兴许毒已经全清了,但陆姑娘躺了这么些年,也需要一点时间来恢复才是,您就放宽了心,再等一些时日吧。” 燕其闭着眼挥挥手:“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青竹叹息着退下,燕其轻抚着手上的那些自己割开的伤口,脸色愈发苍白。 他静坐了片刻,起身往陆筱的房间走去。 这个房间是他花了大心力重新布置的,各种物件儿都是互不相冲的名贵药材,别说陆筱躺的软枕中那些价值万金的草药,连砌墙的泥都混了强身健体的药粉。 来过这间房的大夫都说,换个普通人日日在这里面住着,怕是住个三五年,连骨骼经脉都能给熏陶出个名堂来。 但陆筱还是静静地躺在床上,容颜粉白,面色安宁,好似睡着了一般。 燕其无声地叹了口气,看着陆筱的鬓发有一些乱了,伸出手去想帮她理整齐,身后的一个声音却让他瞬间僵直在了原地。 “移开你的手。” 这个熟悉中带着丝陌生的声音,是燕其每每午夜梦回的时候,一遍遍在心里不停温习的声音,伴着他度过每一刻的寒冷和痛苦,是他心中唯一温暖的火苗。 尽管这丝火苗在这一刻听来,有一些他没来得及察觉到的灼烧之感。 燕其猛然转过身来,心脏快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看着站着的那个人,几年来竭力忍耐的想念难以抑制地倾涌而出,眼泪不受控地从眼眶里滚出来,欣喜得难以自持。 “陆谜......你没有死!你果然没有死......” 燕其等了三年,熬了三年,在身魂都被折磨得逐渐冷寂之前,他的那道光、那束火,终于劈开了他周身浓稠的黑暗,再次出现在他眼前。 他往前两步,想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冲过去,冲进他怀里,脚步却在那人黑沉沉的眼神中生生停滞,心脏一点一点凉下来。 那是个不带任何思念、爱意的眼神,里面燃着的愤恨让燕其的胸口都窒息得胀痛。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燕其浑身都在发抖,一张脸惨白得宛若白纸,衬着墨黑的发、殷红的痣愈发惊心动魄。 他心里那个少年早已长大,三年前的稚气已然不见,黑衣墨发,更棱角分明的脸和更具压迫感的身形,气场杀伐凌厉,像一把出鞘的绝世利剑,叫人不敢直视。 可燕其却像自虐似的瞪大了双眼看着他,他想看他这些年的变化,想看他眼睛里更深处的东西,一刻也不愿意移开。 尽管这样看似无动于衷的、陌生的陆谜已经把他残破的心神伤了一遍又一遍。 陆谜垂着眼,慢慢地朝他走过来,看着燕其雪色的衣衫,眼中闪过一道厉色,沉着脸将燕其一把掀在桌案上,欺身上去用力压住他。 燕其冷不伶仃撞上冰凉的桌面,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下唇咬出一条细小的裂口,殷红的血丝洇出来,将苍白的唇色染得摄人心魂。 陆谜的胸膛将他的身子全部笼罩着,暖暖的热意缠绕上来,燕其水雾弥漫的双眼显出一丝沉迷。 陆谜的手慢慢移上了燕其细白的脖颈,掌心很大、很烫,一把就能将脖子牢牢地收拢、攥紧,青色的血管在掌心脆弱地跳动着。 “唔......”喉管被压制住,一阵恶心的反胃从身体里传上来,燕其无力地搭着陆谜的手,眼里的泪水像细小的水流,止不住地往两侧滚落。 陆谜的声音也变得低沉了不少,一字一句砸在耳边,激得人身心发麻。 “燕其,景王爷......从你杀了我娘亲的那一刻起,我就该知道,你大抵不可能对我妹妹留有善心,不过我还是感激你,能拥有这份玩心,让她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活到我能来救她的时候。” 燕其睁大了双眼,眼中晶莹的水光碎成四分五裂,崩溃地落下来。 “你说......什么......我没有杀......陆筱......不是......苟延残喘......” 燕其被箍住脖子,连话都说不利索,被陆谜压在身下,庞大的压力与气场如同实质地朝他袭来,他感觉自己就像陆谜愤怒火海中的一根半枯木枝,没力气挣扎,逐渐被燃尽。 “没有杀陆筱?”陆谜望着身下人脆弱的脸庞,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却没被燕其看到,“是啊,你只杀了我娘,我爹是燕息白杀的,而陆筱......只是被你种下了毒药、长睡不起而已。” “没有......我,没有......咳!咳咳......” 陆谜死死地盯着他,每一句话都在自己的心上插了一把刀子,也在燕其的心上插了一把刀子。 “看起来你觉得让她长睡不起不太好玩了,所以才给她服下另一种毒药是吗?将她身体中的余毒全部逼至脑内......” 燕其的心猝然沉下深渊。 “......我再晚来几日,你就可以成功了,陆筱到时醒来,变成一个身体康健、脑子痴傻的废人,你是不是觉得很好玩?” 燕其心里的防线轰然倒塌,理智在一瞬间倾覆。燕息白给他的解药,原来只是另外一种毒药...... 他绝望地无声痛哭,搭着陆谜的手也无力地滑落。 白衣散在桌案上,像一捧被踏碎了的雪。 “大师父早就教过我,妖物天生恶劣,天性凉薄,他们擅长背叛、擅长破坏、擅长杀戮,却不擅长爱,我原本不相信,我也以为你是不一样的,可我错了,就算你和妖不是一路的......” 陆谜的眼里透出一丝无力的溃意,嗓音中有抑制不住的痛心:“......你也和燕息白是一路的!” 他想起那日西界府中,地上的尸体和燕其手中落下的刀,想起虞山脚下,滚落的人头和那两人亲密的相拥,想起跳下虞山的绝望,想起寒潭的彻骨冷意,想起大师父临终时的骨瘦嶙峋,喉间仿佛淬着血沫,一开口都是锈味儿。 燕其眼神都已经涣散了,口中喃喃着“没有”,听到‘大师父’三个字的时候轻微地挣扎了一下,沙哑着嗓子哭道:“陆毕雄......陆毕雄是,凶手......” 陆谜微微一愣,冷嗤一声,手中力道加重:“大师父为了帮我接纳赤焰鎏金,将一身的血气和功力都灌进了我体内,油尽灯枯而死,你想在我面前陷害他?果然是本性难移啊......” 燕其微张着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下一秒,脖子上的力道骤然松下去,那只手移到他的腰间,将纱衣轻而易举地撕开,雪白的肌肤倏然暴露在冰凉的空气里,燕其瑟缩一下,两侧的手指攥紧,却感到一条腿被用力掐住、抬起、弯折。 嘴唇被含住,身体被抱住,燕其轻轻地眨眼,眼中雾气弥散,来不及感受这突然的温存,身下却被陆谜凶狠地、没有任何前兆地撞进来。 一瞬地狱。 尖叫声被堵在喉中,燕其眼中的水雾被猝然撞散,碎落满桌,身体像被利剑劈成了两半,强烈刻骨的痛楚将他钉在桌上。 满室馨香的血味儿,燕其瞪大了双眼望天,绵软的身体随着毫不怜惜的动作一波一波的晃动,力气和思绪一点一点流逝,手指脱力地松开,陷入了黑暗的、无尽的抽痛之中。 作者有话说: 章节名称是不是很符合~ 第46章 你真的好狠 等陆谜终于在一声低喘中释放之后,他吻着燕其冰凉的唇,才发现这人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晕过去了。黑发沾了冷汗,凌乱地黏在雪色的侧脸上,弥散的冷香时不时地蹿进陆谜的鼻子。 他低下头看,一股殷红的血已经顺着燕其雪白的腿根往下滑落,一滴滴地流淌到地面上,砸出一圈血花。 身下的人此刻就像一个毫无生机的娃娃,任人摆布,极度脆弱,晶莹剔透,一碰就会碎。 做得太狠了,陆谜眸色微黯,将燕其的衣服穿好,横抱着他转身出门。 几个呼吸之后,便绕开了王府内诸多来往的丫鬟奴才,把人抱回了房间。 怀里的人轻飘飘的,像一片沾了血的雪白羽毛,不管手臂收得再紧,似乎都无法再有以前那样满满的充实感,仿佛稍稍松开,人就不在了,只剩几片没有重量的雪色纱衣。 燕其这一觉睡得昏沉,醒来之后还尚觉混沌,迷迷糊糊中,身旁冷不伶仃地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整整睡了两天,你还真沉得住气。” 燕其侧头看过去,呼吸一窒,眼眶慢慢湿润,原来他不是在做梦,陆谜真的回来了。 像是缓慢的痛觉终于被脑袋感知到,延缓了许久的痛楚从身下传来,双腿都在打着颤。 燕其逐渐忆起昏睡前的混乱情形,纠缠的身体和凶狠的吻、以及陆谜的那些话和误解,脸色霎时就白了。 他嗫喏着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嗓子哑得不成样子:“陆筱......她怎么样了?” 陆谜冷冷地笑着,跟燕其记忆里的明朗模样截然不同,语气里也带着让燕其揪心的嘲讽:“呵!这又是唱的哪出呐景王爷?你对着我是不是假情假意惯了,改不回去了?” 燕其的心一下子梗住,艰难抬起上半身:“我没有对你假情假意!那些都是你的误会,是燕息白和陆毕雄做的!他们是为了——” “你不必装成这幅无辜模样了!”陆谜阴沉着脸打断了他,走过去狠狠地掐住燕其的下巴,“想把罪行都甩给燕息白和我大师父?燕息白就算了,你倒是说说,我大师父无儿无女无牵挂,是有多想不通、多糊涂,才会跟燕息白联手,先灭待了一辈子的陆家,再为了救我而牺牲自己?他图什么呢?你说啊!” 燕其眼里的水雾顺着眼角淌下来,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陆谜,大口大口喘息着,在他手里艰难地开口:“他没有和燕息白......联手,但他......” 他一定要和陆谜说清楚,不管陆毕雄出于何种目的、何种居心,是好是坏,他都不能让这个误会存在,不能让陆谜永远不知道真相,不然那对他自己、对陆谜、对陆筱陆夫人......对所有人都不公平! “哦,他当然没有和燕息白联手,因为和那狗皇帝联手的人,是你!”陆谜眼眶泛着猩红,再次打断他,“你那时突然来西界,是奉狗皇帝之命来的吧,在那条我见到你的巷子里,是不是有燕息白安插在西界的探子会跟你碰头?嗯?” “是吧?”陆谜看着燕其顿时惊慌的双眼,苦笑一声,“我曾经那么相信你,真相摆在我面前都选择傻乎乎相信你,结果换来了什么?换来了我最爱之人的背叛,换来了我娘亲的尸身和我妹妹整整三年的沉睡不起!” “......还换来了我陆家的满门被灭。” “燕其,你真的好狠......” 陆谜眼中撕裂的痛苦让燕其心碎欲绝,铺天盖地的颓然和无力感将他死死地缠绕着,一句话就将他击碎。 他想让陆谜知道真相,可他要如何让陆谜相信真相?他忽觉从一开始带着陆谜去到南境就是一个错误,一直错到答应燕息白来到西界,一步错,步步错,陆谜相信他自己亲眼看到的,这根本无可厚非,他当然不可能选择相信一个在亲娘尸身旁边提着刀的人,而去怀疑一个相处多年、为救他而力竭身死的人,更何况,还有燕息白制造出来的,那么多的巧合...... 燕其已然百口莫辩。 陆谜此时如同浩瀚深海一般深不可测的功力让燕其直至今日才明白,那两个残忍的条件已经刻入了陆谜的骨髓——亲人的死别和爱人的背叛,这两项深刻的认知将他置之死地而后生,帮他唤醒了赤焰鎏金。 原来陆谜早就把他定罪了。 数年来的委屈和痛苦在这一刻如洪水倾覆,燕其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浑身气力尽数散去。 那样绝望的、崩溃的悲恸,是陆谜从未在燕其身上见过的,像是终于被世间一切抛弃,也终于抛弃了世间一切。 那种破碎的、甚至是濒死一般的哭声宛如锋利的丝线,将陆谜的心狠狠缠紧,用力勒出血来。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溃意,哑着嗓子厉声道:“别哭了!” 他脑子里骤然出现无数喧闹的人影,有陆府男女老少绝望的呼救,有爹娘呼喊着的要他‘报仇雪恨’,有师父临终前焦急的叮嘱......那些带血的脸、枯瘦的手、被砍下的头颅,似要将他的身体撕裂成碎片,连带着他对燕其浓烈绝望的爱意一起,沉到最黑暗的深渊里去。 “别哭了......求你,别哭了......”陆谜手指颤抖地曲起,摸到燕其的睡穴,轻轻摁下去。 细碎的哭声渐渐止住,陆谜放下手中昏睡过去的人,沉默地凝视着那张布满泪痕的苍白的脸,手指在眼角的红痣处摩挲两下,喃喃道:“我多希望我们还有以后......” 半晌,陆谜收回手,凝望燕其的双眼中掠过片刻的挣扎,猛然转身,疾步出了房门,动作快得像是再慢一刻,那些浸满鲜血却丝毫不减的感情就要把他钉在这间屋子里。 门外的阳光洒在身上,却是冰凉一片。 陆谜闭眼站了会儿,再睁眼,身侧忽然出现一个黑衣人,半跪在地。 “人安全带到了吗?”陆谜没看他,轻轻磨着指尖残留的水痕。 “属下已将陆小姐安全带回药王谷,梁医仙看过了,他说陆小姐体内的毒素已被主子的赤焰焚尽,没有残留,剩下的,他只需好好调理,用不了几日便可醒来,请主子不必担心。” “知道了。” 陆谜最后瞥了眼身后紧闭的房门,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我们走吧。” 第47章 苏醒 被青竹和红线唤醒时,燕其的瞳孔都是散的,茫然地盯着床幔,视线也聚集不到一起,双唇透着灰败的颜色,俨然一个性命垂危的病人。青竹看着他这幅自暴自弃的模样,眼泪就掉下来了,哽咽地揪着燕其露在外面的衣袖,哭道:“王爷......王爷你别这样,起来吃点东西吧......” 他们前两日被陆谜制住,不知道怎么两三日的功夫,就变成了这般情景,陆公子又不见了,自家王爷躺在床上郁郁寡欢,连睡了三年的陆小姐也不见了踪影。 “王爷,陆公子回来了,王爷应该高兴才是啊......”青竹小声地抽泣着,被红线一胳膊肘给打了一下,惶惶不安地看了红线一眼,又紧张地回过头去盯着燕其。 床上怏怏的人听到‘陆公子’三字时,眼瞳才轻轻地动了动,翕动着嘴唇,似是喃喃自语:“他不会回来了,他把我丢下了......” “什么?陆公子他......”青竹怔怔地看着他,刚想反驳,却又忽然想起陆谜现在的样子。 跟三年前不一样了,他变了好多,最让人难以忽视的,便是他身上以前那种让人想要亲近的特质再难寻觅,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让人畏惧的摄人气势。 若说以前的陆谜是一把剑鞘精美、上面镶嵌着夺目红宝石的宝剑,那现在的陆谜,就是一把靠近三尺之内都会被他的剑气与戾气伤到的绝世利器,前者让人想要得到,后者让人不敢得到。 可燕其又有什么错呢?好好一个自小活在云端、锦衣玉食的王爷,被折磨成现在这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想到这儿,青竹的泪珠子又一颗颗地砸下来。 “陆筱......被他带走了吗?”燕其忽然问。 红线小心地说:“应该是,陆小姐的房间,此刻已经没有人了,就是没来得及给陆公子提那解药的事,不知道他能不能找得到那个药丸,不然再吃几日,陆小姐就能醒了。” “呵!药丸......”燕其思及那燕息白给的‘解药’,灰败的脸色显得更加死气沉沉,露出抹比哭还悲戚的笑来,心头一痛,呕出一口鲜血,再度晕了过去。 “王爷!”“王爷!” ———————————————— 药王谷,碎星阁。 分别了三年,陆谜终于能好好地看看自小疼爱的亲妹了。 他那时功力尚浅,探过付雅兰的脉搏后,只看了一眼,便以为陆筱也跟付雅兰一样丧命了,这次去景王府,没想到却在那儿看到了还有生息的陆筱,惊喜之余,稍稍探查,才发现她已经三年未醒,且身中剧毒。 幸好探查之后发现,这毒的毒性虽强,但蔓延得不深,他身怀赤焰鎏金,是一切毒物的克星,只消以赤焰为陆筱细细梳理体内经络和内脏,毒素便可灰飞烟灭。 清理了毒素之后,便撞上来房间的燕其,他匆匆让赤影将陆筱送到药王谷来,此刻仔细看陆筱的模样,心里那处柔软的地方不自觉地泛起了难得的酸意。 “虽然昏迷了三年,你这小机灵鬼还是有好好在长大嘛......” 陆谜戳了戳陆筱红润的脸颊,侧头朝梁源微微一笑:“梁医仙辛苦了。” 梁源苦笑:“这毒都是陆公子祛除的,老夫有何辛苦的?” 陆谜笑道:“这躺了三年的身体,能调理到近两日便能醒,梁老想必还是废了谷内不少药材的,多谢了。” 梁源沉默了片刻,看了陆谜一眼,迟疑道:“事实上,赤影将陆小姐带来药王谷时,毒性已清,她便有醒来的迹象了,并不需要老夫多加医治。” “怎么会?”陆谜微微蹙眉,他那日在王府发现陆筱时,更多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她体内的毒上面,其他的倒是没有多在意。现在想想,那时候陆筱面色红润,体内五脏六腑也并没有因为时间而萎缩腐坏的情况,难道...... “老夫发现,陆小姐体内有被踏雪鹿之血浸润过的痕迹,”梁源摸着胡子,仔细回想,“那样奇妙的功效我在小时候见过一次,印象颇深,没想到现在也能遇到,而且根据陆小姐的身体情况来看,浸润的时间一定极长,源源不断,才有此效果,陆小姐可真是个有福报的姑娘啊......” 梁源忽地瞥见陆谜慢慢变得难看的脸色,思及踏雪鹿的珍贵,以为陆谜并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事,怕别有心机之人来抢夺珍宝。顿时心头一颤,连忙拱手道:“陆公子请放心,老夫绝不会将踏雪鹿的事情泄露出去!谷内其他弟子也并不知晓此事!” 他心中懊恼自己的多嘴,不过也是因为这陆谜身怀赤焰鎏金的原因才让他放松了警惕,都有这等神物了,武功冠绝天下,难觅敌手,放眼武林,还有谁能从他这里抢走任何东西?有什么好怕的?为什么他看着像是快要崩溃了一般? 陆谜被闷头一棒敲得眼冒金星,脑子里一团乱麻,心脏被那一句话狠狠地揪紧。 是燕其一直在用血温养着陆筱的身体? 怎么可能!? 先打伤、喂毒药,再用骨血吊着命?这根本就说不通! 他打的什么主意? 过往的一幕幕场景在脑海里掠过,陆谜快步走出房间,在园中定定地站着,心里一团乱麻,两个声音不停在叫嚣。 “燕其是凶手!” “不可能!他若是凶手,又怎么会这样不遗余力地救陆筱?” “他跟燕息白是一伙的!还想陷害大师父!” “可他看着过得并不好,你看到的,身体已经全然破败了。” “是他杀了娘亲!这也是你亲眼所见的!” “会是误会吗?” “妖的天性难改,你轻信了一次,还想轻信第二次吗?” ...... 陆谜狠狠地闭了眼,将那些嘈杂凌乱的思绪全部抛之脑后,可心里那块持续不断抽痛着的地方,却根本让他难以忽略。 燕其是他心上插着的、一把涂满蜜糖的尖刀,疼痛伴随着他每一次的呼吸,每一下的心跳。 陆谜捏紧手指,对着空无一人的园子冷声道:“查到燕息白的消息了吗?” 赤影倏地闪身半跪在地,沉声道:“您吩咐过不要把动静闹大,兄弟们没有动用赤金火,追踪得有点艰难,只在南境那边探查到一点痕迹。” “南境么?”陆谜皱眉,“范围太广了,让他们继续追,必要时可以使用我给的赤金火,只是得注意,不要伤及无辜。” “是!” 燕息白怎么会跑到千里之外的南境去了?明明南境驻扎着的照日照月军,早在一月前就被他用赤焰鎏金烧成了灰烬,他去那里能干什么? 陆谜对于无辜的百姓、被恶意挑起争端的妖族和猎妖师们,都不想下狠手,也丝毫没有利用赤焰鎏金称王称霸、一统江湖的想法,他对权利、对坐上那个冰冷的位子一点兴趣都没有。 但那些倒戈的家族、势力,以及让他家破人亡的燕息白和照日照月军,他杀起来绝不会手软,一想到陆家的几千条人命,他简直恨不得将他们挫骨扬灰。 而等解决了燕息白之后,他就可以带着陆筱回到西界,至于燕其...... 陆谜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深深呼出一口气。 ———————————————— 当天夜里下了难见的暴雨,药王谷旁的瀑布水声和雷鸣电闪的声音混在一起,让人恍然间生出一种天崩地裂的错觉来。 陆谜被响声震醒,睡不着,便披了外衣去到陆筱的屋子里,遣走了侍女,自己守着。 对于这个妹妹,他一直觉得亏欠许多,也含着更多的怜惜。 “小可怜儿,连十八岁生辰都是在昏睡中过去的,等你醒来肯定要生气吵闹了......” 陆谜用手指亲昵地点了点陆筱的鼻尖,忽然间怔住。 ——陆筱长长的睫毛在烛光中颤动了一下。 或许是风吹的?陆谜屏住呼吸,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双眼。 终于,像是入水的月色慢慢在黑夜中浮现出踪影,那双眼睛终于在陆谜的急切期盼下颤抖地睁开。 “筱筱!”陆谜不敢大声,压低了嗓音唤她。 “哥......哥?” 陆筱眼神茫然地移向他,动了动脑袋,从混沌浑浊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昏迷前残忍又让她崩溃的那幕画面重新出现在脑海,陆筱浑身倏地颤抖起来。 “娘——!娘——!哥,我娘呢?娘!”陆筱抓着陆谜的手尖声哭喊着,看着沉默的哥哥,又渐渐地止了哭声,喃喃道,“娘已经死了,她死了对不对......” 陆谜心疼地将她搂紧怀里,像付雅兰小时候拍他的背一样,拍着陆筱的背,柔声安慰:“筱筱乖啊......筱筱别怕,还有哥哥在,哥哥陪着你......” 陆筱靠在陆谜怀里,听着哥哥低沉的声音,渐渐放缓了呼吸,却又倏然想到了什么,噙着泪的眼睛里顿时透出强烈的杀意。 “陆毕雄在哪里?我要杀了他!” 而陆谜拍背的手,也因为她的这句话霎时僵在了半空中。 “你说......什么?” 第48章 吃糖吗 陆谜不是没想过燕其那些话的可能性,那日在燕其的房间,在等着他醒来的两日时间里,他都试图让自己去分析、去相信燕其说的话。 可“陆毕雄是凶手”这样的结论,他觉得根本没有一丝可能性。 三年前陆毕雄带着他跳下虞山,在一阵短暂的眩晕之后,他们掉进了山底的寒潭。身体在瞬间的冰冷刺痛之后完全失去了知觉。 可没过多久,陆谜便察觉周身围绕了一股暖流,很快地,他意识到这股暖流并不是从外部而来,而是自他本身往外散发的。 他在这股暖流中逐渐恢复了力气,在潭底找到了陆毕雄,将他带上岸。 上岸后才发现,陆毕雄的全身都被寒潭的寒气冻裂,没有一块好地方,身体复暖之后,血很快从诸多的伤口中流出来。 陆毕雄挣扎着醒过来,看见当时的情形后竟然没有愤慨,反而欣慰地大笑起来,不顾自己重伤垂危的身体,像发了疯一样,口中不断念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寒潭伤不了你......” 彼时陆谜还不能接受那些突发的变故,极度的悲怒中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体的变化,等他回过神来后,体内那股热流正源源不断地流向四肢和脑袋,那感觉就像是放了一颗炮弹在他的身体里,随时都要炸裂。 可又不会炸裂。 他被这股无处可去又无法释放的热流冲击得浑身通红,像被煮熟了似的倒在地上,呼吸愈发困难,不停地痛苦嚎叫着。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他体内沉睡了多年的赤焰鎏金。 是陆毕雄毫不犹豫地用献祭式的方法,将自己的生命力和毕生功力当做引子,为他疏通了赤焰鎏金的通道,才能让他在短短两三年里彻底融炼赤焰鎏金。 等陆谜再次睁眼后,他的大师父已然变成了皮包骨头的样子,所有的血气都消耗殆尽,最终落得个惨死的下场。一直到死前还要他‘好好活下去,重振陆家’。 而三年后燕其却告诉他,是这样一个为他陆家鞠躬尽瘁的老人杀了他的娘亲,这要他如何去相信? 他没法相信,却也没法对他认为的‘始作俑者’——燕其下狠手,所以他走了,即使再遇见时,燕其惊喜和颤抖的双眼一直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他却不觉得是自己心狠。 明明是燕其先做错的不是吗? 不是吗? 但今晚陆筱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不是。 这场谈话颠覆了他三年来的所有,暴雨倾盆,豆大的雨珠子打在身上,陆谜却丝毫感觉不到疼,也感觉不到冷,他不禁想起昏睡时的燕其,尽管全身都被包裹在松软温暖的被子里,他的手指也依旧是冰凉的,像易碎的冷玉。 陆谜听到了雨中传来的破风声,来者身上的灵力是他熟悉的,只是这样的雨夜里,赤影怎么会突然来找他? “什么事?”陆谜收敛了心绪。 “主子,查到燕息白的下落了!” 陆谜精神一震:“在哪里?” 赤影的脑袋在地上猛然磕下,发出沉闷的“咚”声,道:“燕帝狡猾,将我们的追踪方向引到了南境,可事实上,他一日前就折返,现下估计已回到都城了。” “回都城去了?”陆谜蹙眉,“回都城去做什么?都城的羽林卫早已被我们......等等!” 他倏然瞪大了双眼,燕其! “燕其在都城!” 陆谜指尖颤抖,他一直以为,燕其和燕息白是一伙的,不必保护,可如若不是呢?燕息白这时候回都城干什么?回一个他的势力已经被陆谜大致挖空了的都城干什么? 狠狠地攥紧手指,陆谜迅速道:“紧急传信,让都城的人手去景王府严密把守着!” 赤影领了命下去,陆谜才意识到自己下命令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在赤影传令完之后,再回来,便发现这里只剩一缕残留的炽热灵力,而整个药王谷,都感觉不到陆谜的气息了。 他家主子在这样暴雨倾盆的夜晚,竟然急到没心思打一声招呼,便孤身一人冒雨离开了。 赤影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只祈祷着这时候去到景王府把守的兄弟们......能来得及吧。 ———————————————— 都城,王府。 燕其在暴雨前又吐了血,小半边床褥子都浸湿了,体内的毒折磨得他无法入睡,却又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只得像一个破布娃娃一般软在床上。 他痛恨这样的自己,又觉得很讽刺,明明这样珍贵的血能救人,也能救妖,偏偏救不了他自己,一口口地呕出来,一丝丝地失去灵力。 他现在真的是比废人还废了。 燕其闭着眼苦笑,他不想听见哭声,便打发了贴身伺候的青竹和红线去歇着,可这会儿子屋子里静悄悄的,他又蓦然觉得孤寂冰冷。 摸着床边的血迹,燕其无力地勾起嘴角,也不知道在他痛死之前,会不会有人来陪陪他。 窗外忽然开始电闪雷鸣,天地都仿佛在震颤,一场酝酿了多时的暴雨骤降,雨珠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窗户。 燕其觉得高兴,一般这样的骤雨时分,即使他事先吩咐过不必多此一举,青竹和红线都会固执地过来查看他的情况。 这样,或许还能说说话。 没过多久,房门果然开了,开门声虽然被雨声掩盖,但屋外的风却蹿进了被子,将燕其恍惚的精神也激冷得醒了几分,他知道是有人开门进来了。 “青竹......” 没人回答,燕其挣扎着望过去,这时候一道闪电在窗外劈过,照出了那人惨白的、狰狞的脸。 脸上带着恶意又疯狂的笑。 燕其的心顿时沉进了谷底,快要背过气去:“燕息白......” “还记得我啊?果然是我最爱的弟弟。”燕息白浑身被雨水浇得透透的,笼着一层寒意缓缓朝燕其走过去。 他走到窗前,摸了摸燕其嘴角的血迹,放在嘴边舔了舔,散发着暖意的馨香顿时沾染上唇舌,燕息白精神一震,闭着眼深深吸进一口气,再睁眼时,连黑沉沉的眼珠都染上了疯狂。 “弟弟,皇兄身上的伤口好痛,再借我一点血吧。” 燕息白像一只饿狼,从被褥里捞起燕其的身体,对着他满是鲜血的双唇狠狠吮吸了上去。 体内气息的絮乱让燕其再次呕出越来越多的血,却都被燕息白毫不留情地卷入腹中,来不及吞咽的猩红液体顺着两人相贴的双唇流下,将燕其的上半身衣襟染成鲜红,雪白的脖颈更是洇得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燕息白体内的灵力一点点恢复,他终于餍足地松了嘴,怀里轻软的人此刻已经不再呕血,却也彻底没了任何挣扎的力气,脸颊泛着青白的死气,身体凉得可怕,只有时不时微微颤抖的眼珠和微弱的呼吸尚且证明着他还活着。 燕息白亲了亲燕其一直望着门口的眼睛,在眼睑上留下淡淡的血迹,轻柔地问:“小其是在等什么人过来吗?” 燕其没有说话,而他问的目的显然也不是为了得到个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是青竹?还是红线?她们其实都在门外哦。” 燕其浓密的睫羽颤动了一下。 “可是她们都被我杀死了。” 霎时间,燕其的双眼微微睁大,无声的悲恸从里面蔓延而出,眼角倏地划过一滴温热的泪水,却没有哭声——他已经连哭出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还有呢?还想等谁呢?”燕息白笑吟吟地抚摸着他的脸,像一惊一乍的疯子般,突然又收了笑容,眼里透出浓烈的恨意。 “等陆谜吗?” “我陪你一起等吧。”他又咧开嘴笑,露出带血的牙,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玉瓶,抖出十几粒黑色的药丸,放在燕其唇边。 “但是等的过程有些无聊,来,咱们边等......边吃糖!你说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白哥:来,弟弟吃糖糖,有毒的哦~ 第49章 真是可怜 光是闻到药丸的气味,燕其就知道那些是什么东西了。 每一颗,都带着日日夜夜折磨他的、碎妖草的气味。 燕其把目光移到燕息白脸上,那眼神明明白白地说着: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燕息白轻轻摩挲着燕其带血的唇瓣,看懂了他的眼神,不冷不热的笑了一声:“杀了你?杀了你如何让陆谜痛苦?他夺走了我所有的东西,我的军队、我的护卫、我的朝堂、我的权力!还布下天罗地网抓我,他以为已经赢了我是吗?” “......不可能的,只要你在我手上,他就没有赢。” 燕息白脸上的笑慢慢变得狰狞:“我要让他看着你痛苦!看着你死!我要让他后悔!后悔活下来!后悔夺走我的一切!” 燕其被他情绪激动得揪着头发扯,头皮被扯得生疼,眼角晃出一滴眼泪,颤颤巍巍地滑落下去,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他......不会......” “不会?”燕息白将毒丸一粒粒喂到燕其口中,“怎么不会?我的好弟弟有苦难言,但我这个做哥哥的,可以帮你说啊,都到这时候了,当然是怎么能戳痛他就怎么说了,放心好了,绝对说到陆谜......心如刀绞!” 十三粒毒丸全数喂进了燕其的嘴里,燕息白不让他含着,用手指在嘴里胡乱地搅动,直至燕其将所有的都吞进腹中,呛得声嘶力竭,嘴角咳出鲜血。 暴雨穿过没有关的房门飘进来,寒气一缕一缕缠绕在四肢和躯体上,可燕其却根本感觉不到,他只觉得身体被劈成了无数块,所有的热量和鲜血都在往外逃窜,陷入无边的冷寂和不停的撕裂之痛当中。 燕息白温柔地擦着燕其嘴角不断涌出的鲜血,说出的却是世上最阴毒的话语:“这些药都是巫师们以前改炼过的,加了好几味药性相冲、但能刺激、透支精力的药材,你不会立刻就死,但在死前的这段时间里,会每一天、每一刻,都活在千刀万剐的痛苦中。” “喜欢吗?我的弟弟。”燕息白将他抱在怀里,像在抱着一个幼小的孩子,语气轻柔,“小时候你天天追着我要糖吃,如今心愿达成,该满意了对不对?” “......你......疯......了......” “是,我疯了,早就疯了,坐上那个位子的人,谁不疯啊?” 燕息白无所谓地笑笑,抬眼怨毒地望向门口,破风声在门外响起,沾了油的火把在雨中摇晃,数十个江湖好手落在院子里,为首的人手握长剑,正要冲进门里,燕息白忽然冷冷地开口:“再进一步,我就杀了他。” 欧洋戛然停住脚步,看着燕息白手里锋利的小刀和他怀中满身血污、半阖着眼、不明生死的人,眸光一闪,道:“我等接到的命令只是捉拿陛下而已。” “是吗?”燕息白将小刀抵上燕其的咽喉,轻轻划出一条小口,殷红的血落到刀上,他戏谑地瞥着欧洋顿时变得紧张的表情,笑道:“那等我先杀了他,再束手就擒吧。” 说着,眼神便骤然变得狠戾,作势要将刀子戳进去。 “等一下!” 欧洋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们刚刚接到的命令,是赤影发出的‘护卫景王爷’的命令,却不想还是慢了一步。 这狗皇帝狡诈,一眼就瞧出来了他的口不对心,他此刻根本不敢轻举妄动,恶狠狠地打量着那两人,道:“我不靠近,但你要让我知道,王爷此刻还活着。” 燕息白嗤笑一声,一掌打上燕其的胸口,后者呜咽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虚弱地小声咳着。 “看清楚了吧。” 欧洋眼神透着厌恶:“你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畜生,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燕息白恍若未闻,伸出舌头在燕其的嘴角舔了舔,道:“告诉陆谜,再慢悠悠地拖时间不出现,他的心肝宝贝,可就要凉透了。” 欧洋眼神一凛,担忧地看了一眼又变得没有声息的燕其,转身出了门。 ———————————————— 陆谜赶到王府的时候,暴雨还没停,几个时辰的轻功尚未消耗掉他百分之一的灵力,可看见欧洋沉重的眼神时,双腿却差点没有站稳。 “人呢?”他听到自己似是淬着冰的声音。 “在房里,里面还有......燕帝,燕息白......他也在里面。”欧洋的头都垂到了胸口,不敢看自家主子的眼睛,“王爷的情况......不太好。” 陆谜一阵心悸,手指发颤,冷声道:“你们都退出去,退到府外。” “是!”欧洋一点都不担心这狗皇帝在自家主子的手上有没有逃走的可能,他只担心......王爷有什么不测的话,主子会受不了。 一刻也不想再等,陆谜飞身进了燕其的屋子。 心跳却在那一瞬骤然停止。 ——心尖上的那人浑身是血,脸色惨白、几乎没有任何气息。 那模样让他恐慌。 “燕其......燕其!” “总算来了,再不来,可就只能看到他的尸身了。”燕息白将小刀再次抵紧,目光死死地盯着陆谜,“别动,我知道你现在很厉害,一根手指就能捏死我,可你捏死我之前最好仔细掂量掂量,是我先死,还是这把刀先**他的脖子里!” 陆谜的目光缓缓从燕其移到他的身上,那眼神像是恨不得将他活剥生吞下去:“不要动他,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 “呵,这么快就妥协了,看来我弟弟还不够了解你嘛,他觉得你不会救他,”燕息白看着陆谜,恶劣地勾起嘴角。 “事实上,是我逼迫他吞下碎妖草毒丸、而且以你父亲的性命做要挟,他才无奈去的西界,也是他在我手上保下陆筱、却根本不了解陆筱身中剧毒,还傻子似的日日为她送血疗伤,弄得身心俱残、时时刻刻被毒药折磨......还有好多事呢,他以为你不知道那些,就觉得你不会救他。” 燕息白看着陆谜倏然变得震惊、悔恨、失措的眼神,装作惊讶地挑起眉:“哦,原来你真的不知道啊?” “......那他还真是可怜呢。” 第50章 我原谅你了 惊怒到了极致,陆谜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别的想法了,他的眼里只看得到抵在燕其脖子上的那把刀子,燕息白说话的时候情绪变得激动,握刀的力道改变,利刃刺进脆弱的肌肤,绯红的血流出来,重新覆盖在已经干了的血迹上面。 陆谜的眼睛被那颜色刺激得猩红一片,恨不得将燕息白碎尸万段,他不再纠结于冒失行动会不会伤到燕其,因为没有比现在更坏的情况了。 体内的赤焰鎏金汹涌地翻腾起来,屋内的水汽被瞬间蒸发,温度骤然上升。 燕息白正处于极度兴奋中,眼前红光闪过,倏然感觉有一股锥心的滚烫从握刀的手指上传来。 身体比大脑快一步,他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反手将刀子甩开了,喉咙中不可抑制地涌出凄厉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我的手!” 他难以置信地看到自己的手指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宛如岩浆一般的东西覆盖住,并且那非同一般的炽烈正在逐渐地将他的手指给熔化掉。 在燕息白疯狂甩手之际,陆谜甩出一道炙热的火链隔绝掉他和燕其,同时飞身跃过去,用力搂住燕其的腰肢,将他带离燕息白五米开外。 迅速封住燕其身体的几处大穴,怀里被鲜血濡湿的、孱弱到连呼吸声都听不清的人让陆谜心如刀绞,抱着人的手臂都在发颤,源源不断的精纯灵力从燕其的背心输送进去。 陆谜心中强烈的悔恨和杀意凝成实质的威压,让屋子外的人都忍不住瑟瑟发抖,燕息白痛苦的惨叫声传得老远,欧洋顶着压力艰难地踏进房间,看到房里的情形后心中猛然一跳。 ——燕息白的右手手指到手肘的那截距离,一整条小臂,已经完全不见了,地上甚至都没有看见他的血肉骨头,断臂处有一团小小的赤金色流水般的火焰,欧洋知道,那是他家主子的赤焰鎏金。 那是他见过的最可怕的东西。 燕息白在地上不停地翻滚痛叫着,那火焰根本打不灭,并且欧洋知道,就算他跳进湖里,火焰都不会灭。不管燕息白怎样挣扎,火焰都一直以一种缓慢却不容反抗的速度,像火蛇一样,将所到之处的身体,连骨带肉,全数吞噬。 连灰都不剩。 欧洋不自觉地咽下口水,他听闻过被陆谜以这种方式‘教训’过的兄弟,那滋味简直生不如死,比火烧还难受,就仿佛是将被烧融的铁浆灌铸的感觉,体验过半刻钟,连命都要去掉半条。 并且这赤焰鎏金使出来之后,普天之下,只有陆谜一人能让它熄灭,不然,它就只会将附着的生灵一一焚尽,方才罢休。 欧洋将目光从燕息白身上移开,畏惧地转向陆谜:“......主子,要了结了他吗?” “不用,”陆谜的眼神霜寒如冰,透着浓烈的恨意,千刀万剐都难解心头之恨,“你在这里守着,任何人都不许碰他,也不许提前杀了他,等着鎏金一点点将他烧干净,烧成虚无为止!” 欧洋背脊泛起一股寒意:“是!” 待陆谜抱着那位景王爷离开之后,他便在此处听了、看了燕息白整整一个时辰的哀嚎与挣扎,赤焰鎏金在陆谜的有意控制下,蔓延的速度极慢,并且陆谜在走前,又在燕息白的另一只手和两只脚上送了三道赤焰鎏金,其中的痛苦可想而知,简直宛如地狱,连欧洋这种见惯了杀伐的人都觉得残忍。 可他更不敢违背陆谜的命令放了这人,赤焰鎏金的滋味儿,他连想想都觉得呼吸困难,更别说惹怒了陆谜、让自己成为下一个燕息白来体验这滋味了。 哦,他还忘记了,就算他心软,他也灭不了这火...... 深深叹了一口气,欧洋同情地看着地上已经少了几乎一半身体的燕息白,喃喃道:“怪就怪你以前作恶多端,唉,还是赶紧痛死吧,早点痛死也算是解脱了......” ———————————————— 梁源被陆谜的人从药王谷连夜赶路拖来都城时,心里确实是有些怨气在的,但等去到景王府看到床上躺着的那个人时,就惊到只顾着吸气了。 他行医几十年,救过不少重伤垂危之人,却从未见过伤成这样的。 最关键的,是这人气息弱成这样居然还没死? 医者望闻问切,梁源看一眼便觉得不可思议,把上脉之后,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病人的体内已经被折磨得一团乱了,并且还有不知名的毒素在四处游走,不断摧毁着那些本就已经没有多少命数的内脏和经脉。 梁源摸着燕其的脉搏沉思片刻,脸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陆谜,轻轻叹气,从随身携带的医箱里拿出一根银针,严肃地低声说了句:“得罪了。” 便在陆谜焦虑的眼神里将银针朝着燕其的一个穴位刺下去。 “唔......” 一声细微的呻吟从燕其的口中溢出,陆谜死死地看着床上那人睁开了那双原本魅惑如妖的眼睛。 鸦羽似的睫毛颤抖扑朔几下,随即又痛苦地紧紧闭上,下唇被牙齿咬得破开一条裂口,绯红的血染上惨白的唇。 “燕其......”陆谜迎上去,小心翼翼地俯在他身前,心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燕其恹恹地抬了抬眼皮,看到是他,嘴唇微微翕动两下,却没力气发出声音。 他感觉到一滴滚烫的水珠从陆谜的眼眶里落到他的脸上,听到他几近破碎的声音。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蠢,是我不好,是我没脑子,以前没能保住家人,现在还害了你......燕其你不要睡,不要睡......你睁眼看看我好不好,只要你好起来,要杀要剐都随你开心,好不好,你再坚持一会儿,燕其......” 是啊,你真的好笨,没脑子,而且我们第一次的体验一点都不美好,还一声不吭地走了害他被燕息白抓住,燕其无力地眨眨眼。 ......可是要杀要剐什么的,他也舍不得。 他的小豹子煎熬了三年,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独自一人,扛着那么多苦难和压力,吃的苦一点都不比他少,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虽然很想凑他一顿,但还是...... ......舍不得啊。 燕其用尽自己全身仅剩的最后力气挤出一抹笑,在陆谜惊恐的眼神中、在意识彻底陷入无边无限的黑暗前,轻轻地说出了他最想告诉陆谜的话。 ——“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身体所有的感知在话落的那刻尽数消失。 作者有话说: 噢哟,这里完结会不会被打~假的假的,大概还有一章的样子~ 第51章 完结 -三年后- 自从那位燕帝在整个燕国百姓的愕然中莫名‘驾崩’之后,已然是三年过去了,但奇的是,随之‘殉葬’的,却并不是嫔妃美人,而是威名赫赫的林大将军,以及他那两支鬼神莫测的照日照月军。 这其中必然有许多蹊跷,知晓内情的人却闭口不言。但三年过去,却并未掀起什么太大的风浪,顶多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久而久之,各种流言与猜测便也逐渐沉寂下去。 百姓们并不关心掌权的是谁,他们只关心自己的生活有没有受到影响。 自年幼的太子登基以来,太后垂帘听政,宰辅和太师也不曾松懈,朝政未乱,江湖没有大凶,所有的生活都井然有序一如从前,那位重置西界格局的燕帝,便也没有多少人去在意他的死因了。 但百姓是懒得在意,而宫里的人,却是不敢在意。 在三年前,燕息白失踪几月后,曾有一人深夜闯入太子东宫,面对成千的羽林卫如入无人之境,还亮出了传说中的上古神物——赤焰鎏金。 太子在惊悸中认出,那人便是早已‘殒命’三年之久的西界陆家后人,陆谜。 陆谜那时告诉他,他的父皇已经死于他手,而陆谜纵然已经能够落火成兵、拥有足以撼动整个帝国的能力,却并不会动他燕国一分一毫,也不会贪图他丝毫的权力。 不仅在现在,在未来,他也不会成为燕国亦或是燕氏皇权的威胁。 条件只有一个——皇室亲自为陆家正名,洗脱陆家‘反叛’的罪名。 太子自然是连连答应,并在次日和太后、宰辅等商讨事毕,迅速地命人着手处理此事。 自那以后,就像陆谜承诺的一样,他和他赤焰鎏金的名头,便在江湖中销声匿迹了。 ———————————————— 西界的虞山在两年前被人设下了一圈禁制阵法,无人能够靠近,而设下这圈禁制的,自然便是陆谜。 那日在王府,燕其彻底地昏死过去后,他险些以为燕其再也醒不过来了,慌神之下差点自断了心脉。 好在梁源以药王谷续命丹吊住燕其的一口气,让陆谜死马当活马医,以赤焰鎏金焚尽燕其体内的毒。 赤焰鎏金是一切毒性的克星。他虽轻松给陆筱祛了毒,却也是因为在那毒性未深、且陆筱五脏六腑和经脉都完好无损的情况下,而燕其此刻毒性已入肺腑,药石枉然,身体各处都脆弱到了崩盘的临界点,如何经得起赤焰鎏金的刺激。 最后,还是梁源想了个点子,不从内部,便从外部,慢慢温养。 陆谜的全身早已和赤焰鎏金融合在一起,连血液都蕴含着精纯的能量,梁源让他日日将部分精血融入水中,再将燕其的身体置于水里,以类似‘药浴’的形式,让水中的鎏金灵力极为缓慢地渗入燕其的身体里。 而这样产生的效果竟是出乎意料的好,赤焰鎏金通过这种细微的方式,在陆谜的控制下一天天温和地祛除燕其体内的毒素,并且不会对他造成额外的伤害。 但饶是如此,由于毒素太深,燕其也熬了足足一年的时间才醒过来。 醒来后的燕其和陆谜离开了药王谷,回了西界,陆谜在虞山顶上搭了间宅子,隐居在此处,还挖出一个天然的汤泉,将精血融于其中,给燕其日日泡着,两年过去,燕其体内碎妖草的毒便也清得七七八八了。 这些日子,尽管燕其的身体还虚弱畏寒,却已经能像常人一样下地行走了,一想着前两年去到哪里都是像个小孩儿一样被陆谜抱来抱去,他就觉得简直没脸见人了。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陆谜一边端了温补的药粥进来,一边说着:“赶紧来把粥喝了,等会儿睡前再泡泡汤泉。” 燕其微微蹙眉:“啧,你又融精血进去了?都说了我现在差不多恢复了,不用再这样消耗精血。” “还有余毒嘛,得拔除干净。”陆谜笑着舀了一勺粥放在燕其嘴边。 “那你直接用赤焰鎏金就是了,我现在身体已经没那么弱了,何必再用那种方法。”燕其从他手里接过勺子。 “不用担心,那点儿精血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你给我赶紧好起来才是最重要的!”陆谜恋恋不舍地将碗递过去。 都喂了一两年的饭了,这段时间燕其有了力气,能自己吃,他还莫名其妙地有种舍不得的感觉,这种诡异的‘自家孩子成长了,不需要老父亲’的念头是什么意思? 一碗药粥吃完,屋外已经初见月色,天幕繁星点点,山顶他们住的地方也同山脚一样,被陆谜布下了阵法,只不过,山顶布的是专门聚集火元素的聚灵阵,将山顶的温度一直保持在一个暖和舒适的程度上。 汤泉在宅子的后院,热气腾腾而上,四周氤氲出仙境般的团团白雾。 水中肉眼可见地荡漾着数缕赤金色的流光,那是陆谜精血的能量。 燕其褪去了衣衫缓缓滑进去,自从他能行动自如之后,便没让陆谜抱他进来过,因为实在是太难为情了。 汤泉的水极为舒服,温温软软的包裹着他的身子,抬头便是漫天繁星,燕其满足地喟叹一声,却忽然感觉肩膀被人轻轻地捏住。 这山上只有他们二人,来者何人自是猜都不必猜。 “你过来干什么,不是说过我自己可以的吗?”燕其小声地开口。 身后陆谜的嗓音有些低哑:“没什么,就是突然有些想你了。” 燕其被水汽蒸出的脸色像是春日沾着露水的桃瓣,粉白馨香,鸦羽似的眼睫有些羞赫地垂下去:“瞎说什么呐,这才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有过......” 陆谜从善如流:“嗯,大概我是一分一秒都不想和你分开吧。” 陆谜的手指在燕其光裸的肩头轻轻滑过,带起一片颤栗,又从细弱的脖颈滑到下巴,将燕其的脸轻轻扭过来,半跪在潮湿的池边,对着那片水润的唇瓣,俯身吻了上去,慢慢含住、吮吸。 待燕其将双臂攀上陆谜的肩膀之后,才发觉自己的下半边身子虽还沉在水里,但上半身已经被陆谜搂起来抱在怀里,细细地亲吻着。 汤泉热滑的池水在腰间荡开,燕其半仰着头,在陆谜细碎的吻从颈窝落下的时候,望着虞山的漫天星河,在陆谜的耳侧轻轻地嘶磨,低喃一句: ——“那就一分一秒也不要分开了吧。” -完- 作者有话说: 完结撒花~这篇因为没有存稿,而且最近还在复习考试,更新频率实在有些尴尬,所以为了下本能够日更,我准备新文存稿一段时间再发,大家下次见啦!ps,大家是想看‘严禁先上车后补票’那样无限流的类型还是其他现代都市的类型啊,可以在这里留言告诉我哇~也可以去微博留言告诉我滴~微博号@荆棘小花转圈圈,咱们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