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猎血同盟之最终围猎(上)BY:闪灵 文案: 同盟中排行第五位的星赤,是猎血同盟有史以来,唯一一个还没从学校毕业,就已经跻身金牌猎人的天才少年。 他奉命于日本卧底调查,却没想到竟遇上传说中六百年前消声匿迹的魔族。 而且还不是普通魔族,而是魔族的王──奥伽。 等级相差太多了,少年已经有牺牲一切的准备。 然而他的机智、勇气与冷静反而让魔王对他产生兴趣。 魔王在他耳边的邪恶呢喃,被解开的记忆冲击着星赤原本认知的一切。 「想和魔族撇清关系吗?星赤,你确定你是人类吗?」 第一章 日本东京。 深夜。 市中心渐渐安静下来,人迹终于慢慢稀少。白天里来自千叶、神奈川和崎玉三县那些人满为患的上班人群,已经消散在各自回程的路上。 和依旧灯火辉煌的银座不同,新宿区一座座高耸的办公大楼都熄了灯,方方正正的窗子里,是一片白天里难见的寂静。 远远的,就在那成千上万的小小黑色窗格里,似乎有那么微微的光亮,在一座高耸的办公大楼顶层,轻轻一闪。 那是东京近年来,以惊人速度壮大扩充的菱美财团名下,专属的企业大厦。 一条矫健的身影,以普通人类几乎难以企及的速度,飞快地沿着大厦外壁攀缘而上。他耐心而沉稳地顺着大厦顶层的窗户一一搜寻,终于,他的眼睛一亮,找到一个没有关上的窗户! 那是一双亮得有如暗夜宝石的眼睛,在身前一尘不染的玻璃中映出来的那一刹那间,似乎玻璃窗上反映的星光也随之黯淡! 纵然有矫健的身手力气,那微微稚气的面容,那清澈的眼睛,显示着他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而已。 灵巧地翻身攀入,他无声无息的身手相脚步犹如一只灵活的猫。 那双晶亮的眼睛几乎没花太多时间,就完全适应了室内浓浓的黑暗。略微辨认了一下方向,他从里面打开了房间的门锁,无声地站到了走廊上。 凭着这些天在这座神秘大厦里打工的经验,他热门熟路地来到走廊尽头的一扇厚重大门前。 他侧耳倾听,努力搜寻着一切可疑的声讯。 一片暗寂,这和每间白天繁忙,夜晚无人的办公室一样,里面没有任何声响。 可惜,这绝对是假象。 假如这扇永远紧闭的总裁办公室大门背后,真的如警备厅暗中调查到的那样无懈可击。那么最近东京各大医院激增的那几十位植物人,还有那些在睡梦里安然死去的离奇死亡者,为什么多多少少都曾经在这座大厦里工作过? 过劳死?也亏得日本警备厅那些法医敢下这样敷衍的结论! 掏出一张磁卡,他贴近了门上的电磁感应点。微弱的红光闪动了几下,门没有立即打开。 耐心地等待着,终于,一直不应答的电磁感应器的红灯熄灭了,门无声无息地打开,张着黑洞洞的大口,仿佛要择人而噬。 从外面看进去,宽大的书桌计算机,豪华的沙发茶几,还有棵葱郁绿色植物,一切都没有异常。 沉吟了一下,他终于举步,轻轻迈进了室内。 就在他的双脚完全迈进大门的一刹那,身后的厚门忽然开始移动,速度惊人,却毫无声音! 急转回头,他黑亮的瞳孔忽然猛然收缩,不好的预感瞬间充斥他的心中——有什么不对了! 足尖在地上一点,他借势纵身疾跃,想要飞扑向那道就要合拢的门缝,可是足尖点到的地面,却是空的! 一声轻响,坚实的地面赫然塌陷,带着他的身体向着深沉的地下黑洞飞速坠落! 这座大厦果然有蹊跷!按说下面该是一层层的楼板,可是此刻他坠下的,却是似乎无穷无尽的异度空间。 身边盘旋呼啸的气流,越来越激荡暴虐,开始时还能努力维持的笔直身形,终于在不停的下坠中,感到渐渐的窒息和昏眩…… 「砰」地一声,身体终于在昏迷前重重落到地面,一阵想要把人的心肺都震出体外的剧痛袭来,「哇」地一声,生生逼出了他胸口的一口血。 这是哪里?就在一片空寂中,忽然,整片整片的暗色乌云毫无征兆地飞扑而来,争先恐后的,扑打在他的身上脸上。 细微的「吱吱」声,犹如兴奋的虫蚁,又好像饥饿的兽类。大片的,无数的黑色眼睛闪着诡异的光,在他身边萦纡盘旋,挥之不去,开始还犹豫着不太敢靠近,很快地,闻到他呕出的鲜血气息,便兴奋莫名。 心中大惊,落在地上不能稍动的少年咬牙,疾速伸手捉住了一只正在眼前飞旋的物体,想看清楚是蝙蝠,还是什么飞鸟? 「呜~~」那只东西别过脸,终于正对着他的眼睛了。 柔软的身体,类似蝙蝠的宽大羽翼,漆黑光滑的身体,可是它的脸形!那是一张有如人类婴孩的邪恶脸颊——小小的鼻梁,闪着恶意的眼睛,还有尖尖的下巴! 魔物,那是魔物!绝不是人间该有的东西。 悚然一惊,少年一阵恶心,劈手甩开了那长着孩子般小脸的东西。 「吱吱~~~」发出一声尖利哀绝的尖叫,那小东西狂鸣。 被它这叫声激怒了似的,围绕在他身边的小东西们忽然暴躁地向着他狂扑而来,尖利的牙齿露出来,恶狠狠向他咬下去! 怒叱一声,少年猛然翻身,跃出了那群魔鳊蝠的包围,举手一划,怀中一道耀目的紫气闪过,数十只魔鳊蝠哀鸣着翻身落地。 可是,血腥的气味显然是这些魔物的催动力,更多更疯狂的魔蝙蝠扑了上来,企图撕咬着他的衣物和身体。 闪展腾挪中,少年能躲开的攻击越来越有限,体力也越发不济。一个不留神,手腕一阵细微的疼痛闪电般袭来,终于被一只鳊蝠咬中了。那疼痛扩散的速度惊人,转眼便已传遍全身,带来的是危险的麻痹感觉。 糟了!昏昏然摔倒在地上,他皱眉。 大群的蝙蝠扑上了他的身体,兴高采烈地撕开了他的衣物,挑拣着适合下口的部位,很快地,他的衣服片片零落,已经几近赤裸。 真是够狼狈啊,死无完尸就罢了,居然还要衣不蔽体! 在心里苦笑了一下,只来得及昏昏地挥手赶走了停在脸上的几只魔蝙蝠,就已经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暗沉沉的,夕阳下的平原连草上都闪着麦浪般的金黄,分外美丽。 远远地,两个人影立在夕阳下,一男一女。他模糊地知道,那个有着曼妙身形的女子,是他最亲近的人。 寂寞、孤苦,想要哭喊着引起那两个人的注意,可是,他们只顾着激烈地说着什么,完全不理会他。 忽然,惊天的一道弧线拔地而起,那个女子疾速冲向了对面的男人,而她对面的男人,也在那一刻凛然拔刀! 血光迎着夕阳的余晖,漫天云霞似乎忽然猛然一暗,美丽的夕阳瞬间变得残阳似血。 不!不!不要杀他的母亲! 那个男人是谁?血一般的残阳下踏着他母亲的鲜血冷冷向他走来的那个人,是谁? 背着光线的脸让他看不清,头脑中忽然要爆炸一般的疼痛,他猛地挣扎着甩着头—— 每次都这样,每次只要回忆到这里,都会再也回忆不下去! 「啊!」地轻叫一声,光影随着他的噩梦醒来迅速散去,一切重新归于沉寂。 剧烈地喘着气,他动了动眼皮,就要睁开眼睛。可是…… 身边有人! 这直觉的警铃从心底适时响起,牢牢抑制住他想要懒懒地睁开眼睛的冲动。眼皮上包围着明亮的光线,某种危险的气息盘旋在身侧,警告着他——旁边虽然一片死寂,但是,肯定有人……或者说,不是人。 和熟悉的人类味道比起来,这种气息太过危险,邪恶,而且强大——那是来自异类的气息! 他的心中一阵震动,身体却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归然不动。 身子是直立的,手腕举在头顶,不适的姿势告诉他,他被吊着。慢慢闭目体会着身体其它各处的状况,他终于察觉到脚腕上也有束缚,细不可查,却绝对存在。 冰凉且若有若无的细线。松松垮垮,似乎轻轻一挣,就能挣断的样子。 那是什么?假如是用来囚禁他的,未免也太细了一点吧? 可更加糟糕的是,他身上没有衣服。 昏迷前的情景回想了起来,他在心里苦笑,敌人果然没有那份闲心,愿意找件衣物给他这个狼狈的闯入者换上。 「你很会判断,知道这种状况下,最好的办法是先隐忍不动。」 优雅而低沉的声音,忽然毫无预警地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人类声线少有的金属质感,在四周空旷的空间里,甚至激起水波般扩散的声纹涟漪。 一直纹丝不动的少年,终于有了一点身体上的震动。 就连猎入学校的教官,恐怕也不能做到近了他的身,却为他毫不察觉!而这个人,居然到了他的耳边,他仍然没有发觉到他的逼近! 控制住想要猛然跃起攻击的欲望,他的脑中飞速转动。不,最好不要鲁莽。这些细细的线,绝不会像表面上那么纤弱无力。 「第五位,星赤。 年龄:十七。 性别:男。 特长:超级灵力。 擅用武器:随时随地,任何物品都可化为危险武器。」 耳边,那个优雅的声音不疾不徐地,说出一连串机密资料。 少年在心中叹气,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正对着他目光的,是一双精光四射、魔力逼人的眸子。微微一怔,星赤对着那双眼睛,有那么一刹那的恍神。 俯视着他的男人唇边露出一个笑容,奇异的银色长发下,那英俊到不似人类的脸庞上所显现的笑容格外邪恶,含带着绝对的压迫感。 仅仅一个笑容,就显示出如王者般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傲岸的独特感觉,散发得狂嚣张扬。 这个时候,星赤才注意到就算坐着,这强大邪恶的对手依然高大地惊人。他的肩膀也许有他的两倍宽,肩上纯黑的大氅,沉沉垂在地上。 「我们同盟里有你们的内奸。」他淡淡道。 是的,敌人手中掌握的这份资料,虽然简单,在猎血同盟内部却是秘不可宣。 果然,对方不以为意:「知己知彼而已。」 他没有否认内奸的说法!星赤心中一紧,暗自沉吟。 盯着他因为沉思而变得更加明亮的眼,那男人忽然说出一句奇怪的话:「你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已经在他昏迷时仔细观察过这个落入牢笼的猎物,毫无疑问,这少年漂亮到该去做人类世界的偶像明星,而不是来到这种成人的危险世界。 虽然依然是没有完全发育的少年身形,但是却有种暗含的力量隐藏在那瘦削单薄的身体里。 淡然的削挺眉峰,浅褐色的健康肤色,还有微微苍冷的双颊,揉和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匀称和谐。 而他发现,这个少年睁开眼时的丰采,比闭目时还要吸引人一百倍。 男人的眼中,玩味的意思越发浓重。 「作为猎血同盟有史以来,唯一一个没从猎人学校毕业,却已经跻身金牌猎人的天才少年……」他微笑,漫不经心,「你对现在的处境,有何感想?」 「不太习惯。」被束缚的少年简洁地回答。 这倒是老实话,虽然从小过的就是独立而孤单的生活,但是,被人欺负、狼狈不堪到这种地步,却是从没有的事。 「你好像并不害怕?」男人露出猫捉老鼠般的神情。 害怕能帮他什么吗?星赤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很显然,陪着这个男人作问答游戏,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你是谁?和我卧底的菱美财团有什么关系?」忽然发问,星赤亮得惊人的眼眸盯着他身上的男人,沉静的脸上虽然有冷僻的影子,却也有种少年才有的生动。 「不如你猜?猜中了,有奖励。」暧昧一笑,那男人居高临下,颇带嘲弄语气。 沉默半晌,星赤开口:「假如同盟的怀疑正确,你该是……」顿了顿,他吐出几个字,「魔族的人。」 瞳孔微微收缩,那男人赞赏地点头:「不错,那么菱美的背景呢?」 既然真是魔族的人,那么菱美财团应该早已落入他们的掌握……星赤眼睛一亮,「菱美根本就是你们魔族创办的财团,为了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对。」男人微笑,琥珀色的眸流光晶莹。 「东京近来非正常死亡的那些人,还有那些离奇陷入昏迷的植物人,都是魔族吸食了他们的魂魄吧?」星赤慢慢道。 「又对了。」男人目光微冷,「看来魔族的举动就算能瞒过普通的人类,也的确逃不过猎血同盟的注意。」 星赤沉默。原来同盟的怀疑果然正确,传说中六百年前消声匿迹的魔族,真的再一次重返人界。 黑暗中的魔族,是依靠吸取生灵的精气灵魂而存活的邪恶种族。每六百年一次,魔族的群体力量,会经历一个由盛到衰,由弱到强的轮回。假如这时的王者有心蠢蠢欲动,作为万物之灵、魂魄最有价值的人类,他们所要付出的代价几乎可想而知的惨烈。 「为什么选择在日本出现?」他又问。因为日本人口密度大,便于猎杀? 「因为酷爱花期最短的樱花,喜欢剖腹成全忠勇信义的日本人,对乱伦以及同性爱有着异常宽容和偏执爱好……」男人微笑地邪恶,「你不觉得,这是一个性格中本身就带有魔性的民族吗?」 「那又怎么样?」星赤皱眉。 「所以,吞噬这个种族的魂魄,最容易消化。」 看着他的目光中泛出微微的赤红,星赤确定,自己在那眼光里看到嗜血的光。 可是,一个小小岛国的灵魂数量,能够满足魔族最终的胃口吗? 说起来,最终还是会殃及到整个人类吧? 俯身下来盯住他,那男人的神情依旧嘲弄。银色的长发有几缕垂在少年光洁的额头,「那么你再猜猜,我是魔族的什么人?」 「队长?」星赤扭过脸,那柔软的银发刺得脸颊痒痒的,让他觉得有点不太舒服。 「错。」 「长老?」 慢慢开口,男人欣赏着少年惊诧愕然的反应,「我是魔族六百年一换的君主,这一代的王。」 深深吸了口气,星赤一直平静地近乎冷淡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苦笑。 魔王啊……真是荣幸。 「知道我为什么告诉你我的身分?」 星赤抬头看他,亮如星辰的眼波一闪:「大致猜得出。」 「哦?」 「因为对于一个快死的人,不必忌讳太多。」 欣然颔首,那男人不再掩饰眼中的赞赏:「看来人类中,也有不是那么愚蠢的人。 既然猜对了大半,我决定履行承诺,给你一个奖励。」 看着他,星赤清澈的瞳仁闪烁怀疑。 「我决定杀死你的时候不加折磨,给你一个痛快。」魔族之王的口气,高高在上,类似开恩。 垂下眼帘,星赤不再搭理他。 既然要问的已经知道的差不多,就没有必要再浪费时间。 床上的少年开始抬头打量,黑亮的眼眸像是机警的麋鹿般,观察着自己的身体,以及环境。 身上有着大片青紫的瘀痕,细小的伤口也密密麻麻,那是刚才遇见的魔蝙蝠攻击留下的——可是,伤口没有麻木和疼痛了,似乎被处理过的样子。 可让他惊心的,不是那些伤痕,而是四肢上奇怪的东西——几根五颜六色的细线。 不是电线,他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而身处的地方,是一间巨大且密闭的密室。几乎花了他一点时间,才在那看似浑然一体的墙壁一角找到了一扇小门。 「我以为,一般人类的眼光,绝发现不了那扇门的。」忽然有手指蓦然伸过来,狠狠捉住了他不甚安分的下巴,「果然不愧是金牌猎人中的精英。」 被迫收回眼光,星赤看向他,却仍没能逃开下一刻毫不怜惜的对待。轻轻搓动手指,成功地在他光滑细腻的下巴上留下一片青紫,那王者般的男人笑容有了一丝冷意: 「没人敢在我说话的时候,不看着我。」 他的笑容,却在这时忽然凝固! 星赤的头,忽然用力一甩,挣脱了他拧住他下巴的手!电光石火间,他已经狠狠张开雪白锋利的一口白牙,如同羁傲不驯的小野兽,冲着近在咫尺的手指,准确无误地咬了下去! 鲜血,立刻飞也似地从那只修长的手指前端,冒了出来…… 眼中闪过讶然的诧异,那男人被星赤的举动弄得一时愣住——这完全身处劣势的俘虏居然敢这么自不量力! 脸上怒气一现,他冷冷不动,手指终于一抖! 一股灵力激射而出,震开了星赤的嘴巴。 满口牙齿霍然酸麻,星赤无力地松开了尖利的牙齿,嘴角迅速肿了起来,一缕鲜红的血迹顺着好看的唇角流淌下来。 微微呻吟了一声,少年还略显清瘦的身体不能抑制地蜷缩着,似乎被那股大力伤到了哪里,露出强忍的痛苦。 冷冷俯身,那男人看着他:「刚刚夸你聪明,就作出这么愚蠢的……」 就在这时,星赤原本被细线束缚住的四肢,忽然猛然跃起! 完全自由灵动,像是飞翔在空中的小鹰,虽然羽翼不够强悍有力,锋利的喙爪却已足够给近身的敌人致命一击。 带着激荡凌厉的风声,星赤用尽了全身最大的攻击力,手掌为刀,向着眼前危险的敌人脖颈直砍而下。 这是一击必中的攻击,它一定会命中,也必须得命中,否则他就会死!眼前的人能置自己于死地,这一点他绝不怀疑。 抬头的瞬间,他的眼睛正对上那男人忽然变色的眼眸,从幽深的琥珀色,忽然变成了诡异惊人的赤红! 心神一动,可星赤的行动,并没有为这诡异的改变而有任何迟疑,他的手掌,依然继续飞速划下去…… 随着眼眸赤色精光变幻,那男人的嘴角,现出一个细不可查的冷笑。 一团纯正的无色气流瞬间布满他的身边,不知形成了一个气场还是微小的结界,星赤那股用尽全力的攻击,如同击中了一片绵软的,裹着棉花的丝缎…… 没有像常见的一样反弹开,星赤的力量,石沉大海。 伸出一只手臂,那男人巨大的手掌展开抓下!就是那么一只简单的手掌而已,可是星赤却惊骇地发现,无论他怎么闪避,他原本傲人的身形,却完全躲不开那只似乎带着魔力的手掌笼罩。 炙热的感觉,在那只手掌压制住他的脖颈的同时,灵力燃烧起来。 尖锐的刺痛,炙烤的疼痛——仿佛那手掌,是一只烙铁! 完全无懈可击的敌人……被制住的一刻,星赤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凌空一抓,散落在星赤身边的那些五彩符线,被那个男人抓了过来。 三两下,星赤的四肢重新裹上了那些看似无用的符线。和原先松散的捆绑不同,这次的符线紧紧缠绕着他的足踝和双腕。 「居然知道那些符线能够吸收灵力。」那男人的声音越发冷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所以这个少年在出击的一霎,没有动用任何异能。这无疑很冒险,但是他对了,所以躲过了符线的监控。 是靠着人类最基本的腕力,在假装的蜷身下,掩饰他脱开束缚的动作吗? 有趣,真的非常有趣。 「冒个险而已。」星赤垂下眼睫,一副若无其事的口吻。 当然,他怎么会以为,这几根细线真的就是无关痛痒的稻草? 虽然再次陷入狼狈的境地,可看上去,他的表情依旧冷静得不像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原本一时兴起的兴致,终于被浓浓地挑逗起来,强势的男人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内心,正因为这个有趣的人类少年,泛起了怎么巨大的嗜血感。 这让他兴奋,不是吗?普通的人类大都愚蠢得可笑,低能得叫人失望。 「你惹火我了。」他俯下身,慢慢拨弄着星赤凌乱的黑发,「我决定收回让你毫无痛苦死去的承诺……」 冷冷地迎着他的目光,星赤并不意外。主动要求前来日本卧底调查的那天起,他就有某种奇怪的,不安认知:也许这一次的任务,没有那么容易全身而退。 可是,为什么自己还要那么迫切地渴望这次的任务呢?无论风教官怎样一再反对,他都坚决地请缨,似乎……内心有种奇异的诱惑,在遥远的地方对他蛊惑召唤。 他凝目看着这魔族之王的眼眸。 还是幽深的琥珀色,犹如不再是刚刚惊鸿一瞥看到的赤红。可是,他确信,就在刚才,他看到了那瞳孔中一抹妖异,迷人,又熟悉的红色! 心里那种奇怪的不安感在扩大。 虽然明白接下来要禁受的,将会很难熬,但是星赤没有想到的是,这种对待会以这样难堪的形式开始。 四肢上除了那些可以抑止灵力的符线,又加上了粗黑的铁链,锁扣被链在远远的几米之外,这下子,就算有再灵巧如簧的开锁技巧,也没办法脱因而出了。 而最让他不安的,是另外一种待遇。 ——他的人,居然被锁在了一张豪华却冷硬的大床上…… 难道是怕这些束缚不保险,所以用这么幼稚的方法,确保他没办法光着身子大摇大摆逃出去? 第二章 头一次,他对自己的状况产生完全不能控制的无力感。 就算只有十七岁,可从有记忆的那一天起,他几乎没经历过任何挫败。 是的,他的记忆是从婴儿时开始的。 他清清楚楚记得,自己在襁褓中睁开眼时,看到的,就是猎血同盟总部那金光闪闪的招牌。 明亮的阳光下,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低下身子,轻轻地,沉默着,把被丢弃在同盟门口的、小小的他抱起来。 这个怀抱虽然很生涩很僵硬,可是,也很温暖啊!所以他张开嘴巴,冲着那个少年嘻嘻地笑起来。 风教官。 那就是后来一直抚养他长大的风教官,虽然那个时候,他还是同盟的一个新进猎人。 那一天,风暖洋洋的,阳光很灿烂,映着风教官那年轻的脸庞,一切都安然美好,可是他还是看到了眼前这个沉默少年眼中微微一闪,晶莹闪烁,像是纯净的泪光。 虽然长大后追问过很多次,可风教官从来都对自己看到他泪光的说法非常不屑。 「几个月的婴儿而已,记得什么才怪。」风教官总是这么嗤笑道,「假如真记得那么小的事,说说看——在你被丢到同盟前,发生过什么?」 这是很能打击星赤的事,因为任凭他想破脑袋,的确想不出来。 就算那一天以后,他的记忆是如何纤毫毕现,但是那天以前的,竟然真的一片空白。 「一定是我一生下来就被丢在那里了,所以我只记得出生后的事。」他每每沮丧地叫,瞪着一脸淡然的风教官,迎上那双永远深沉却清澈的眼睛。 「星赤,记住——你的记忆,本来就是从我捡到你的那一天开始的。」 然后,就是他那简单平淡,却平平安安的成长,十七年。 因为经常要出各种危险而长期的任务,所以,风教官对着嗷嗷待哺的他,并不能做到怎样呵护有加。常常让自己和他一起吃冰冷无味的饭,从来不知道会在天冷的时候叮嘱加件衣服,甚至有段时间,他还被寄养在一家孤儿院里,天天看着窗外,等待风教官完成任务归来,再接他回家。 直到十二岁生日的那天,风教官终于淡淡地问他:假如这个时候让他走,他能不能自立? 虽然心中重重沉下去,可是骄傲的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要被送去的地方,会有一点点温暖吗?他不知道。 在孤儿院里等待风教官来接他的那段日子里,他学会了把心里一切的希望降到最低,这样当微小的快乐来到时,才会放大成幸福的错觉吧? 别的孩子希望的玩具或者拥抱什么的,他似乎从来也没有奢望过,而那时,怎么可以奢望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风教官的地方,能温暖的起来呢? 他早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啊。 所以,被送到猎人学校开始寄宿生活的时候,他很安然。 自己是和一般的孩子不同的,他早知道,也很为这一点骄傲。从小就表现出惊人的超能力,能自如地学习各种语言,无论是体术攻防,还是精神引导术,都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学习到精熟无比。 除了天赋,还有勤奋吧——他是那么想早点站在和风教官比肩的位置,和他一样出任务,迎战敌人! 那样的话,就可以不再被风教官当成一个累赘了吧? 可是,终于有一天,他知道,就算自己再努力,也不会站在和教官一起并肩的位置了。 因为,不知什么时候起,教官的身边,多出了那么一只金毛狐狸。 那是教官的契约兽。一只冷漠而易怒,别扭却力量强大的灵兽。第一次见到那只狐狸,他只是好奇地伸出手去想要摸摸它那好看的柔顺毛皮,就被那只狐狸狠狠猛一回头,差点咬掉手指! 「不要当它是小宠物,除了主人,这种灵兽不会服从任何人。」而教官居然笑着,伸手示意那只狐狸到他的脚前,丝毫不顾他已经气红了脸。 而那只桀骜不驯的灵狐,居然甩都不甩他一眼,就那么冷冰冷地冲他露出雪白的牙齿,威胁似的,斜睨了他一眼。那眼光,简直就在看着一个乳臭末干的小孩子! 他讨厌那只嚣张的狐狸……星赤躺在床上,想到风教官和他的契约兽在一起亲密无间、并肩战斗的样子,再一次在心里确定。 更何况,教官看着它的时候,眼光总有点奇怪的样子。 假如说风教官看自己的眼光,还是看一个孩子;而看那只狐狸的时候,那种专注的表情,到底是怎样呢? 那是看着一个可以一起同生共死的同伴的表情吧?可那明明只是一只没有人性的野兽! 那让他如此的不服气。 所以,他才会迫不及待地,接下一个又一个困难的任务,想要证明些什么吧……? 十七岁,他已经十七岁了,而实际上,再过几天,他就要满十八岁了,成人的年纪了呢。 就连一向从来不记得生日这种无聊事情的风教官,也在他这次临行前,认真地说: 等他平安回来,他会送他一件生日礼物,庆祝他的成人。 可是,自己真的还能回去,亲手接过风教官给他的成人礼物吗? 心里有点浅淡的酸楚,他静默地躺着。 时间好像停顿了,被这么锁在这间冷冰冰的房间里,终于敌不过越来越重的困乏,他陷入了沉睡。 直到昏暗的室内忽然灯光大亮,特有的警觉才将他转眼从睡梦中惊醒。 冷冷的光线聚焦在他的脸上身上,赤裸的身体就这样赫然暴露在强光下。只恍惚了那么短暂的一秒不到的时间,他就准确地看向了另一边。 ——那光线的来源旁边,还有一个东西!掩饰得很好,可是受过严格训练的眼,还是一下就辨认出了那个藏着的镜头所在。 监视器?还是摄影镜头? 「居然还能安然入睡,不知道这该叫神经坚韧,还是该叫死到临头而不自知?」 门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开了,一股掩不住的异族气息充斥了整个房间,压力骤然增大。 看着魔族之王那双异光流动的眸子,星赤忽然发觉,自己很想念风教官的眼神。似乎冷冷的,其实却很温暖。就连猎人学校里那些很少来往的同学,就连那只总是斜着眼睛看他的狐狸,也比眼前这双眸子要来得叫人舒服。 那双看在自己赤裸身体上的眼神,完全没有人类的那种温暖,而是充满压迫感,还有不可预知的危险。 「害怕地睡不着,难道就会让死的时候,少受点折磨吗?」星赤慢吞吞道。 「我决定收回让你毫无痛苦死去的承诺……」这个魔族之王不久前冷酷无情的话语,犹在耳边,而现在,这个难熬的残忍时刻,终于迫在眉睫了吗? 一段让人窒息的静默,仿佛要刻意延迟对不可知命运的恐惧感。 完全没有预兆之下,锁在星赤身上的那几根锁链,忽然猛然拉紧了! 原先还能弯曲活动的四肢,一瞬间已经被拉扯得笔直,大张着,伸展在冰冷的大床上。随着那锁链的收紧,四周五彩的符线漂浮着,激烈地抖动起来,煞是好看。而铁链也被他大力的动作挣得哗啦乱响,一阵叮冬声。 而那可怕的符在线,传来了一阵阵强大的吸力,像是要把他身体里所有的力量都强行抽走似的,四肢五骸中都被巨大持续的疼痛占满,活活踏碾着他的意志! 细密的汗珠,从星赤的脸上额头,争先恐后地渗出来……赤裸的肌肉轻轻颤动着,他攥紧了痉挛的拳头。 没有浮现出痛苦的神情,他死死咬着牙关,用一种近乎不屑的眼光,若有若无地斜了摄影镜头一眼。 就只有这样吗?那么,来吧! 持续而无法抵抗的疼痛中,他再次看向了那个小小的镜头,心中模糊一动。 假如只是为了杀死他,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还使用监视器,那么……这是一个摄影镜头! 录下他受刑死去的镜头,又会拿给什么人看呢? 难道,这个邪恶的男人是为了借着自己的死,告诫同盟的同伴? 忽然猛然大幅度地挣扎起来,星赤的手指,痛苦地屈了又伸,不能自控般的,颤抖了几下。 几个微弱的,只有同盟高层才能看懂的机密手势,精准地对着摄影镜头的方向。 终于在长久的折磨后,魔族之王冰冷而极具震慑力的声音适时地响了起来,正如星赤猜想的那样,若有若无地对着摄影机的方向:「猎血同盟吧?」 仿佛也并没有打算得到答案,那个声音冰冷冶地继续:「假如再有人进入我的领地,给我造成麻烦——」 停顿了一下,保证这微小的打断造成了足够的震慑,他道:「就等着和这个人一样,化成宇宙中的齑粉吧。」 随着这句无情的话,四周冷硬的墙壁,忽然四分五裂,齐齐坍塌,就连地面,也忽然塌陷于无形。根本就不存在的房间,根本就是一个虚造的幻象! 巨大的一团火光闪烁着奇异的乌黑和金黄,从床下喷勃而出,转眼吞没了那张大床,凶残地,熊熊燃烧着,静默无声。 叫人不安的静寂只延续了那么短短的片刻,一道身影已经从那团火焰中飞出,去势惊人! 那是星赤的身影,用尽仅剩的微弱灵力护住了全身,借着身上的锁链被那团高温融化的瞬间,他已经跃出了那团邪火的包围! 可是,跃起的身体,找不到落脚点…… 四周一片空茫,原先囚禁着他的房间,早已消失无踪,身体又在往下坠,就像从那座菱美大厦坠入这里一样! 假如再次坠下去,会不会落进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心里有种模糊的灵光一闪,他向着印象中摄影镜头所在的方向,果断扑去。 就算四周都是幻象,曾经存在过的东西,不可能凭空依附在空气里! 指尖触摸到某样微凉的物质,来不及分辨,他紧紧附身而上,将那件事物用力向自己一拽,心中却是一松:不管那是什么,总是一件可以定位的东西吧! 「真是热情啊……」嘲弄暧昧的声音响起来,直惊得他一凛。 眼前的空茫忽然清明了,硝烟散尽,热浪退去,室内的一切景物重新回来,可他终于狼狈不堪地辨别出来,自己急切中抓住了什么。 微凉的金属感和暗沉的颜色,却是那个人腰间一条缠着妖异花纹的宽大腰带。被他这用力的一挣勒得越紧,正勾勒住男人那细窄有力的腰线,衬出男性魔族引以为傲的结实胸肌。 没来得及松手,身体已经就势被重重揽进了那个坚实的怀里,牢固的桎梏,狠狠的压迫着星赤。 居然被这样抱在怀里,以对待女人的方式! 胸前一边那个淡褐色的突起,被两只修长的手指捉住了,好整以暇地,轻轻一按。 奇怪而难受的感觉飞快布满上半身,星赤只觉得浑身一颤。那是从没有过的奇怪感觉,十七年来从没尝试的对待! 这算什么!? 直到这个时候,青涩的少年才终于正视到自己这样的赤裸,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脸颊不明所以地一阵火烫,从没有过的慌乱从冷静中冒出了小小的苗头。 「刚才只是一场华丽的表演,我从没指望那样能杀死你。」男人低沉的声音贴近他耳边,引起一阵微小的皮肤颤栗,「更何况,比起杀死你,我觉得有种方法可以从你身上得到更大的乐趣。」 抿着嘴,星赤重新恢复冷静,扭过头去,咬牙忍受着,积攒力气,不要做无谓的挣扎——虽然不太明白接下来的事情,可是不露出怯态,总能多一份对抗的筹码。 「猜猜看,那将是什么样的乐趣,我的小猎人?」 得不到星赤的回答,男人笑得却很愉快,因为那两只玩弄着可怜乳头的手指,显然已经找到了他所说的乐趣,那双亮如美钻的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羞惭慌乱让他越来越兴奋! 只是稍微用力,男人强大的灵力充满了星赤的身边,压制得他一阵难耐的气短窒息。看着少年的脸颊越涨越红,那男人微微一笑,加快了手指挑逗玩弄的技巧和频率。 果然是脆弱的人类,反应快得惊人呢,他斜起嘴角邪气一笑:只是简单地抚弄这么一下,那形状美好的小小乳头就已经迅速挺立红肿,简直比以往挑逗过的任何人类女子还要敏感多情——肉体臣服后,离灵魂的屈服还远吗? 不知道,这样倔强优秀的魂魄一旦屈服后,吞噬起来,会不会格外美味? 单手擒住星赤失去灵力的无力双腕,他忽然放开了被他蹂躏得硬挺有如小小石粒的右乳,目光闪烁地,看着僵硬地挺直脊梁的少年。 胸膛起伏得厉害,匀称的薄薄胸肌上,因为他的抚弄泛出了半边红晕,红晕的中心,是那朵绽放的青涩花朵,在一片纯净中,显出格外不和谐的淫靡,强烈吸引着目光的焦点。 「你的双腿已经软了,这样禁不住挑逗,那么接下去的事情,你又要怎么迎接呢?」 嗤笑着讽刺,魔族的王者故意给了他一点点喘息的时间,才重新开始继续。 可是,这一次,他触碰的已经不再是上半身。 他的手指,划过了星赤胯下不知何时悄然挺立的某个地方! 猛然惊跳起来,星赤忽然激烈地往旁边闪去。就算是这种狼狈羞窘的时刻,他的身体依然保持了天生的灵活,如同风中随意弯折的野草,柔软,却有无以伦比的韧性! 去死吧!头一次在心里愤愤地骂了一句,星赤的双膝向着男人同样的部位狠狠一顶,带着风声。 所有的力气再次击上了棉花,被吸收力量的滋味是如此无力。 挡住星赤再次顶过来的坚硬膝盖,男人的眼神,变得更加深沉暧昧。 「别着急,很快会让它碰到你,我只怕你待会儿会抽泣着,哀求我早点把它拿开去——从你身体里。」反手将星赤压在了不远处的床上,那一瞬间展现的速度和力量,是人类不能比拟的魔族之力。 束缚拘铁链相符线,很快再次锁在了星赤的身上。 没有立刻开始什么实质上的羞辱,男人先是欣赏了一会少年张开四肢,私处尽露的美态,才悠闲地靠近了他。 「我的名字,叫奥伽。」 「难道不是直接叫魔鬼吗?」星赤冷笑,一向淡然到有点冷僻的性格,显出了尖锐来。 并不因为他的挑衅生气,奥伽优雅的嘴中却忽然吐出让星赤瞬间惊怒羞惭的话: 「我将是你生命中第一个占有你的男人,不出意外的话,也将是最后一个。」 「……」紧紧咬住嘴唇,星赤冷冷瞪着他。 奥伽笑得更加愉快,却放低了声音:「所以,无论是高潮着尖叫的时候,还是临死前诅咒着我的时候,我想你应该知道我的名字。」 星赤的嘴唇,在他的手袭上那处要害时,死死咬紧了。 正如先前展示出来的那样,他的身体,虽然明显缺乏性事的经验,但却敏感得超过了普通的少年。奥伽几乎是愉快地,看到那不知所措的分身很快肿胀,形成美好的形状。 「很奇妙对不对?」他加快了手指抚摩挤压的频率,低笑,「我猜你在猎人学校里学到过各种忍耐坚持的方法,可唯独这种,一定没有老师教过。」 喘息渐渐不能压抑,星赤的脸色,终于开始变得奇怪。 那布满全身,叫人忍不住要颤栗呻吟的感觉,那雪崩一样迅速,越积越巨大的热度,那想要某种更大更激烈刺激的渴望……到底是什么?情欲吗? 可是,自己懵懂地明白一点的情欲,明明不是这样的啊! 欲望这种东西,不就是寂寞好奇的时候,自己安慰一下自己吗?那是舒服的,自我的,寂寞孤单的时候,会给训练过度的身体带来适当的安慰。 假如真的如自己一直认为的那样,可现在身上的这种可怕感觉,又是什么呢? 这种叫人用尽意志也似乎要渐渐迷失的感觉,到底是怎样呢? 虽然依然咬紧了牙关没有发出任何呻吟,可是浑身还是渐渐狂乱地颤抖起来,羞愤、混乱、发热、电击般让人一波波攀上某种极点的混合感觉,已经侵袭到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就在已经觉得再也无法多忍受一分一毫的时候,紧绷到每块肌肉都痉挛着的臀部,被抬高了。 某种凉滑的液体,被涂抹上了后面那自己也从没触摸过的禁地! 震惊地猛然扭头,星赤眼中的强自镇定,终于被一瞬间流露的惊恐代替了。 真美,这不再晶亮却变得水汽朦胧,愤怒羞惭的眼睛! 是就这样把他从美好的欲望中残忍拉回来,打入不能释放的深渊呢? 还是仁慈地让他先尝尝极乐的销魂,好让马上到来的调教显得游刃有余而优雅? 在心里犹豫了那么一下,奥伽看向了正在他高超技巧下渐渐失神的少年。那样一张强忍着,不肯让欲火焚烧尽最后一丝理智的脸孔,达到高潮时该是什么样子呢?这太让人好奇了,不是吗? 嘴角浮起一个淫邪的笑容,奥伽终于决定,选择后者。 直视着星赤死死盯住他的目光,他慢慢地,无比坚定地将有力的手指,伸进了那处紧窒的,拚命紧缩着,企图逃避这悲惨命运的通道! 「呜……」颤栗地微弱叫了那么一声,星赤紧咬着的嘴巴,张大了。 这才是真正要面对的痛苦和屈辱吧?他早该知道,这之前的那种,只是一个邪恶的诱饵! 一根手指而已,何况是这种经过润滑的进入方法,居然反应这样激烈吗? 奥伽几乎愉快地想要笑起来。这神经强韧的人类少年,根本不会为了这一点点痛苦而发出那种示弱的声音。那么只剩下一种解释,那呻吟,是因为强烈的刺激罢了。 没有放开另一只手在星赤分身上的殷勤照顾,他的手指,冷静地继续扩张,强硬地挤入了更加深、更加没人探索过的地方。 柔软,火热,带着未经人事的少年身体内部特有的触感,奥伽惊奇地发现,自己似乎有点迷失在这场本该目的单纯的性爱游戏里。 这场游戏的目的,本不是只是为了屈服一个人类的灵魂,好让这个灵魂被吞噬时,更加鲜美而已吗? 他清楚知道这样的魂魄被他的灵力强行拉出身体,吞咽融入身体的那种绝美快乐,那是魔族生存中最美好的体验。 让每个被饥饿和忍耐逼得快要崩溃的魔族子民从此可以尝上这种无上的美味,重新回到远古前魔族横行,肆意纵横于人界的时代,这种美好的前景,更是每一代魔族之王乙中从不曾放弃的梦想。 而眼前这个小小的人类少年,充其量,不外是个这场人类劫难中无数的牺牲品之一吧! 冷冷想着,奥伽眼中少许的迷乱,已经消失无踪。 手指辗转,他已经冷静地找到了某处足以让所有男人丧失理智的一点。毫不留情地按上了那个小小的突起,他看着身下被桎梏的少年猛然哆嗦了一下,瞬间僵硬得如同魔族神殿中古老的千年石像。 「奇妙吗?我保证这只是开头,后面的滋味比这强烈千百倍……」奥伽轻轻引诱着,看着星赤微红的嘴唇被咬出的血丝染上一丝艳丽,「可是你可以决定是继续还是停止——假如你肯屈服地求我的话。」 没有等到回答。这不意外,情欲的力量纵然巨大,但对于一个初经性事的少年来说,要他立刻开口说出淫荡的索求,的确有点强人所难。 不过,时间还长,不是吗? 微微一笑,奥伽加快了双手挑逗的强度和力度。越来越紧密的按摩,越来越高亢的刺激,越来越淫秽的逼迫! 身体快要燃烧起来了,像是失水以后,再被放在熊熊火焰上炙烤的鱼儿。浑身都有细密的汗珠争先恐后渗出来,欢快地亮着情色的光。头脑中一片空茫的混乱,星赤感觉到那种让他疯狂的感觉积累到了顶点。焦灼、抽搐,伴随着雷电击中般的震撼,还有不愿承认不愿面对的快感。 眼前一片空白,他猛然伸直了颀长的四肢,柔韧的身体曲线绷得近乎痉挛。 他微微眯着的失神双眸,就在这高潮的一刻,忽然,起了某种奇怪的变化! 微红,转眼变成了赤红。似乎是因为这不能忍受的强烈刺激,而使得那双和普通人原本一摸一样的眼眸,改变了本色! 艳丽的,纯正的红色! 和奥伽刚才发怒时,调动灵力那一刻眼睛的颜色,何其相似。 不、不是相似,而是完全相同的颜色。不仅仅是色泽的酷似,还有那种妖异而邪魅的光芒。 忽然完全停下了手指的所有动作,奥伽惊疑无比地,紧紧盯着星赤的眼睛。 从高潮的余韵中刚刚醒来,星赤的眼神,迎面对上了他。 似乎微微一颤,星赤猛然把眼睛死死闭上了。 他清楚知道他的眼眸发生了什么改变,而他,想隐藏这种改变! 「睁开眼。」奥伽冷冷提醒,「你以为闭上它,就能掩饰?」 眼睫微颤了一下,少年慢慢睁开了眼睛。 仔细审视着那妖艳的红色渐渐变淡,奥伽的眼神,不再淫邪嘲弄,变得深沉。 「那是我们魔族的眼睛。」 淡淡一句,却如同惊雷一样,震得星赤的脸色,瞬间变白。 慢慢平息体内情欲,星赤沉默了很久,才转开头,淡然开口:「有灵力的人类,身上都会有各种异相。」 「所以?」 「所以你的眼睛假如没瞎,就应该能看出来,我身上没有一丝魔族的特征。」星赤的声音忽然变大,激昂愤慨,「我是一个百分之百的人类!」 「是的,你当然不是魔族的人。」奥伽冷冷道,「可百分百的人类……倒不尽然吧?」 恶狠狠看着他,少年的神态,无比倔强。 「星赤,星赤,很动听的名字。」奥伽的声音带了一点嘲讽,悠然发话,「在我们魔族的传说里,有魔族不甘心地死去时,天上就会有颗星星化成红色。你的名字,看上去和魔族颇有渊源呢。」 「我的名字,是人类起的!」星赤忽然大吼。 「哦?是吗?」奥伽的眼神忽然变得邪恶,步步进逼,「那么记忆呢?难道你的记忆不能帮你想起,你遇见那些人类之前的事?」 「没有什么以前。我记得清清楚楚,我生下来,就是在人类的身边!」星赤一字字地咬牙。 为什么?为什么要回答他?难道心里的那种感觉,是疑惑和害怕吗?他心底一颤。 忽然狂笑起来,奥伽神态傲然。 「还想和魔族撇清关系吗?你知不知道普通人类的记忆都是从三、四岁开始,而你,居然清楚记得刚生下来的事?」他慢慢逼近,不容星赤的眼睛躲闪,「星赤,任何人类都有父母。你呢?」 良久的沉默后,星赤齿缝里蹦出四个字:「关你屁事。」 不赞同地摇摇头,奥伽微笑,已经怒到需要口出恶言了吗? 「我的人类小猎人,你的心已经乱了。」他邪恶地引诱,嘲讽地加重了「人类」二字,「你猜,你那明显的魔族特征,到底缘自怎样一段不纯正的血缘?」 没有得到回答,星赤的眼神冷漠疏离,似乎根本不屑于他的问话。 冷笑一声,奥伽眼神一厉,忽然地,并指如风,右手做了一个古老的结印,猛然向着他的眉头正中疾点而去! 大惊躲闪,被限制的身体却狼狈不堪,星赤眼睁睁看着那根利剑般的手指,按上了他的额头。冰冷刺骨,一股尖锐的刺痛转瞬扩大,在他的脑袋里左右冲击,似乎想要找到途径,侵袭进去,再找到什么被尘封的东西,大力撕开。 「我来帮你吧。帮你找回记忆。」奥伽的脸放大了,金属般华丽的声音却变得空洞遥远。 第三章 五色斑烂的光,在星赤眼前倏忽呈现,流动的场景,像是一幅幅陈旧的油画,带着浓墨重彩,以缓慢的速度在他眼前展开。没有声音,只有画面,像是遥远的默片。 初到人世睁开眼睛,面前那美丽动人的女子,一样赤色的瞳仁,晶亮透明。小小的下巴有点倔强,还带着少女的弧度,可眼睛里的光芒,因为母性而温暖俏皮。 那是他的母亲吗?温暖的臂弯抱住了自己,近在咫尺的她的脸颊,有泪。 原来自己接触到的第一个怀抱,还是他的母亲给他的。微微笑起来,星赤忽然想流泪。 被背在妈妈的背上,一路颠沛流离,赶向远方。 沿路的风景,从魔族栖息的古老森林,到人迹渐渐熙攘的城市。 混沌中,画面忽然变得支离破碎。似乎是郊外,朝阳下长着深深野草的田野。 这个场景,那么的熟悉! 不安的情绪蔓延开,他蓦然警觉,这个夕阳的场景他已经在以往的梦境中,出现过无数次。 对面那站在母亲面前,对她亮出武器的少年,是谁!? 幼小的,只能伸伸小手小脚的他,被魔族女子放下了,搁在一边。漫天刀光飞起,她飞身向着那个少年扑去,血红的眼眸中恨意弥漫,像是冰雪覆盖大地。 而那个少年,一脸悲愤冷漠,看着他的母亲。画面里没有声音的,可是他们身边的树梢在大幅摇摆,黄叶簌簌而落,萧索无比。他们在说什么? 那么远,他听不见!星赤的心,在焦躁不安地疾速跳动,看着画面中小小的自己,看着那个少年终于转过身,美丽的朝阳忽然有了残阳般的血色,映着他熟悉的脸。 是他。 十七年前,年轻十几岁的那个人。 书面抖动起来,星赤眼睁睁看着母亲的背影忽然向着少年扑去,而他也愤然拔刀,纵身相迎! 原来他过去的武器,是刀啊……自己居然一直没有见过,也不知道? 电光石火,白驹过隙。虽然画面一直静默无声,可星赤觉得自己,清清楚楚听见了最后一刹,那把冰冷刀锋划过母亲脖颈的声音。 鲜血喷溅,细微如好听的风声。 不远处的自己,只能颤巍巍伸出手去,向着血腥飘来的方向,大声哭喊着。 而那个少年,听见他的哭声,似乎悚然一惊。慢慢回过头,他踏着冷冷残阳之光,向他走来。一步、一步。 拨开他掩藏着他的深草,黏着血迹的手臂,把他抱起来,交到重伤倒地的魔族少女手里——是那个少年。他的眼睛看到自己时,是什么表情?震惊、惊疑,还有迷惘和不知所措。 重伤倒地的魔族少女——他的母亲,依依不舍地看着他,微微一笑,凄苦却安详。 转过头,她失血的嘴唇开合着,向着那个少年说着什么。 他们在交谈什么!?星赤苦苦地想要听清,却徒劳无功。 母亲终于再次回头,伸出沾染了血迹的手指,向着自己的额头点来,冰蓝色的光芒闪过,烙在眉间。封住了他的记忆。 叫不出来,像是被梦魇压住了,动弹不得。 繁杂的画面,不再连贯的情节。 最后一幕,是温暖的金色阳光下,渐渐冷却的,母亲的身体。还有旁边静静伫立,神情悲伤茫然的少年。 猛然嘶吼一声,星赤从强行被封印的记忆里惊醒。恍恍惚惚的,他浑身冷汗。 奥伽忽然发现,这个一直坚强骄傲得像块硬玉一样的少年,眼中的灿烂眸光,已经黯淡涣散。 看到了什么,能让这样一个人有这么大的转变?他忽然很好奇。 「那是你被封印的记忆。」奥伽轻声道,留神观察着他的表情。 「……」星赤沉默良久,终于涩声道,答非所问,「你说的对。我的母亲,是魔族。」 「哦。」奥伽并不奇怪,「谁封住了你的记忆?你的人类父亲?」 这不难理解,人类和魔族的混血,作为人类的那方血亲,或许会觉得这个孩子的血脉是一种羞辱的存在,所以干脆抹去了它。 人类的父亲? 星赤浑身一颤。复苏的记忆里,除了那个少年以外,没有任何男人的画面。生下来的第一眼,就只有母亲温柔宠溺的眼波。而那个人和他的母亲? 不、不会,他们看着彼此的眼睛,没有爱意,就算是一点点爱恨交织的眼神,也没有。 而他,为什么要杀了他的母亲!? 「没有,没有!我没有父亲!我的母亲,是被人类杀死的!」 他的身体,慢慢颤抖起来,拳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而几乎同时,缠绕在他四肢上的符线,已经感应到了他在痛苦中无意中溢出的灵力,猛然漂浮晃动着。 大叫一声,星赤措不及防,被那霸道的吸力震得猛跳一下,疼痛排山倒海,再次袭来! 痛苦地挣扎着,他想要举起手来抱住正在作痛的脑袋,可是,那些霸道的符线牢牢限制了他的行动。呻吟一声,星赤颓然地被迫放松。 察觉到他的异常,奥伽皱起了眉头。向着星赤伸出手去,牵起符线的一端。 红光如电,符线寸寸断裂,声如裂帛。随手解下身上的长袍,他亲手裹上星赤的身体。 「……」星赤从疼痛和恍然中回过神,望着他。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很诱惑。」奥伽邪气一笑,暧昧地弯下腰来。「你不介意这样总是光着身体?」 看着星赤的脸色闪过一丝羞恼,奥伽出乎意料地,没有再挑逗他。转身向门口走去,他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四壁:「我给你一点时间,让你想清楚一些事情。」 室内密闭,可黑色的大氅却猎猎而动,在他高大的身后无风自扬。就在他走近房门的一霎,暗沉的金属门自动无声弹开,室外,一团飞舞的魔蝙蝠无声地聚集在他的肩头,形成一个飞翔状的羽翼。 没有嘈杂的尖叫,只有井然有序的臣服和敬畏。一张张孩童般的小脸齐齐看着门里的星赤,分外诡异而邪气。 「它们是很可爱的小宠物,是不是?」微笑回头,奥伽肩头的魔蝙蝠羽翼悄然一动,张开了。 心中一阵恶寒,星赤只来得及看到那团魔蝙蝠的惊鸿一瞥,金属门已经无声合起,阻断了他的视线。 哦!他宁愿面对一千种一万种魔物,也不要面对那么一种长着人类小脸的东西! 颓然松懈下来,星赤慢慢重新躺回身后的大床。 四周深灰色的墙壁,寂静的樊篱。虽然压抑,可少了那个人的存在,却仿佛忽然变得宽松了那么一点。 闭上眼睛,那些支离破碎,却怵目惊心的画面就像飞速倒带的哑剧片,在他眼前再次轮回浮现。长久的静寂后,他忽然一跃而起,举起攥紧的拳头,向着身边坚硬如铁的墙壁狠狠砸去!一下,又一下!很快,他的拳头已经鲜血淋漓,可是恍若不知疼痛,他依然固执而疯狂的,继续着那单一的发泄。 不知多久,他脸上的疯狂终于慢慢变成了沉痛。无力地斜倚在被自己的血迹染得一片赤红的墙边,他任凭自己的身体,滑落下来。 一起滑落的,还有两颗微凉的、无声的泪滴。 吸血鬼一族所在的地下王城。 辉煌华美的王宫,似乎比往日少了些闲适的气氛。王宫专用的议事厅里,璀璨的水晶灯彻夜长明。 圆形的黑色沉香木桌前,一众血族的贵族们正团团而坐。 「陛下,早在您回来继位之前,你的哥哥菲利陛下就已经决定,和现任的魔族之王奥伽陛下连手,重返人界。」面容苍老的海因克伯爵恭敬地道,凝视着原来的二殿下菲克斯。 哦不,这个柔弱而温和的小王子,如今已经不再是殿下了,自从地下王城原先的菲利陛下被那个该死的人类封印以后,他的弟弟已经被推上了新王位。他在心里纠正自己。 「我知道,刚才卢西亚子爵已经提醒过我了。」菲克斯陛下点点头,金色的发丝在水晶灯的反射下,闪着好看的光泽,虽然有着血族天生的苍白脸色,可那脸颊却因为实在太年轻,而泛出一种温润的色泽,像是精致名贵的白玉一样。 虽然血族们都有着悠久的生命,但是眼前的血族新陛下,的确只有十几岁而已。在心里叹息了一声,海因克伯爵端起手边装满殷红血液的酒杯。 他想起几百年前,自己曾经也有过这样年轻精致的容颜。而如今,他的容貌虽然依旧优雅无瑕,可眼睛里的苍灰色,却不可避免地出卖了他的年纪。或许多喝点充满活力的人类鲜血,能延缓一些这种心灵和眼睛的衰老?他忽然有点恍惚。 轻吮一口唇边的血液,他尖利的獠牙在猩红的浸染下,微微闪着象牙般的光。 「所以,我们都觉得应该尽快给魔族的使者一个回复,请他转告他们的王,我们血族很乐意在他的计划中,助他们一臂主力。」另一个年长的伯爵道,神态颇有点傲慢。 「不,我并不赞同。」神情一直温和腼腆的小吸血鬼之王开口了,声音依旧柔和,却很坚定。 在座的伯爵和亲王们,都有点愕然。 「为什么陛下?这可是您哥哥原先的意愿!」一边的卢西亚锐声道。 静静看了他一眼,菲克斯道:「我已经在昨天的议会上说明了我的意见,还要我再说一遍?」 「这!」有点语塞,卢西亚子爵压下眼中的愤然,忍耐地道,「陛下,我们都明白您太善良,不愿意在人界大开杀戒。可是,您也应该为我们的族人多想一想。您知道,人界有多么充足的食物,有多么质量优良的鲜血!」 「地下王城里的食物并不是不够。」菲克斯淡淡道,「我们豢养的人类,已经能提供我们生存所需的一切血液。」 「哦,那不一样!」卢西亚再次大声反对;「你要是尝过了人界那些在阳光下生活的人类的血液,就会觉得地下王城里这些病弱的人类贱民的血,再也无法下咽!」 抬头看了看他,新陛下的幽蓝眼眸,安静淡定,深不见底:「卢西亚子爵,您应该知道,按说我们是禁止私下离开结界,去人界猎杀的。」 「啊,是这样。」卢西亚子爵一怔。 「那么你又是怎么知道人界的那些人,鲜血是这么美味?」菲克斯垂下头,轻轻玩弄着手指上硕大的血灵宝石王戒。 议事厅里的气氛,一时变得有点微妙的尴尬。私下里,的确有很多贵族喜欢偷偷跑到人界去找点小小的刺激,在血族的贵族们之中,早已是心照不宣的游戏。 微微咳嗽一声,海因克伯爵微笑了:「陛下,那条法律,只是名存实亡的东西。原先的菲利陛下,也并不真正严令禁止贵族们这点小小的消遣。」 「可是如今——」神情恬静的小吸血鬼之王终于抬头,幽蓝的眼睛一一扫过议事厅里的所有人,声音温和,但却一字字清晰可闻:「我才是这个地下城里唯一的王。」 看着众位贵族的脸色都露出了惊诧,他礼貌地站起身来,接着道:「所以,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不会再更改。很抱歉我没有听从大家的意见,可我认为,这是稳妥而正确的决定。」他站起身来,安然地向外面走去,不再回头看一眼。 面面相觑,众位贵族们忽然发现一件事:这个清秀瘦弱的二殿下的背影,居然似乎有种王者的气势散发出来。 沉默了一阵,年轻的卢西亚子爵抚摸着自己的断臂,愤愤开口:「什么唯一的王!? 要不是菲利陛下被那个该死的人类封印,这里哪里轮到他说话!」 「哦,您不能这么说——」他身边的莱默亲王慢吞吞开口,「毕竟他有着尊贵的皇室血统。」转头看了看一直不动声色的海因克伯爵,他发问:「您怎么看,难道我们就真的不再试试劝说陛下?」 仰头将酒杯里的残血喝尽,海因克伯爵灰蓝的眼眸中,有丝精光:「菲克斯陛下还太年轻,难免会作出错误的判断。这就需要我们这些年长的人帮他作出更正。」 他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看着在座的贵族们:「我们完全可以把魔族的使者请来,请他代为转达我们血族里大多数人的意愿,真正的,正确的意愿。不是吗?」 缓缓行走在皇宫的后花园,菲克斯转头看着身边的侍卫长默奈尔,苦着脸:「老实说,我刚刚真的很害怕那些贵族们一起鼓噪起来。」 「他们不敢的。」简短地回答,默奈尔道,亦步亦趋地跟随着年轻的陛下。月光照在他瘦削而坚挺的鼻梁上,投下坚毅的阴影。 「可他们心里不服气。」菲克斯愁眉苦脸的,这个时候,他脸上强装的老成持重才敢稍微松懈,露出原本的孩子气来。 默奈尔点点头:「除非菲利陛下在这儿,他们也许会真心的服从他。」 菲克斯清澈的眼神,暗淡了。 「是的,哥哥那么优秀的人,才应该是这个地下城里真正的王。」 「哦,不。」有点迟钝的默奈尔这才察觉到自己的话不妥,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您做得也很好,真的。」 没精打采地摇摇头,菲克斯望着头顶朦胧的月光。 「哥哥在人间还好吗?泽呢?」他低声问身边忠心的侍卫长。 「他们……」默奈尔垂首想了想,终于决定如实回答,「泽王子似乎不很适应人界的生活,他现在依靠从人类的医院里偷冷冻血浆为生。而您的哥哥菲利陛下,他也依然被封印在泽王子胸前的血灵宝石里。」 菲克斯的心里,一阵刺痛。哥哥难道就这么永远不能脱困而出了吗? 那个强势的人,被困在那块小小的宝石里,有没有每日每夜,都痛苦不堪,几欲发狂呢? 他的心里,会不会恨死了泽? 泽……那个骄傲却温柔的人啊。他微微叹息,想起了哥哥成人礼的那个晚上,泽被带到刑台上的情景。当着所有人的面,哥哥强行绑住了泽,用他尊贵的獠牙,疯狂而热切地,向着泽的脖颈狠狠咬了下去。 鲜血飞溅,血族新生。当泽从死亡边缘复生,变成了一个吸血鬼时,他就再也不打算原谅哥哥了吧? 而终于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血族的泽,又怎么可能在人界生活得如鱼得水呢?他是那么善良,那么不懂得保护自己啊。假如说原先还有哥哥会保护他,那么现在,无疑他得学会怎么自己保护自己了——人界并非乐土,起码,很多人类的猎人能够轻易对他们血族造成伤害。 希望泽不要像自己一样,一出去就碰到吸血鬼猎人才好! 脸悄然红了,菲克斯咬着嘴唇,有点恍然。那个人类猎人…… 咳嗽了一下,他结结巴巴地,低头问默奈尔:「那个人类猎人,有没有……再接着,追捕我们地下城里溢出的吸血鬼们呢?」 愣了一下,默奈尔摇摇头:「您是说那个叫莫飞的金牌猎人吗?我不知道。」看了看菲克斯的脸,他小声问:「陛下,需要我出去一趟,帮您打听他的消息吗?」 「哦,不需要!」涨红了脸,小吸血鬼陛下窘迫地慌忙摆手,「我只是随口问问……」 「陛下,忘了那个人吧。」默奈尔忽然道,「人类的生命只有几十年,爱上他们,我们血族要承受很大的痛苦。是罔顾他们的意愿,把他们变成同类?还是尊重他们,看着他们在自己身边,过了短短几十年,就很快老去死掉!?」 他一向安静沉稳的声音不知为什么,有着不寻常的紊乱:「您看看您的哥哥,他和泽王子,就只能成为那样的怨偶!」 菲克斯转头看着他:「默奈尔,假如你爱上了一个人类,你会怎么选择呢?」 「我一定会让他自己选。」默奈尔坚定地回答,「可您爱的那个人是吸血鬼猎人,他绝不会愿意被您变成血族的!」 微微笑了笑,菲克斯的笑容忧伤得像是微凋的蔷薇花:「我明白的,默奈尔。」 转身向自己的寝宫独自行去,他柔和的声音轻轻飘荡在月色下的花园:「可是,我还是不想忘记他。」 宽广宏大的魔族宫殿。 四壁上,暗色的油脂劈啪响,在头骨做成的灯盏里燃烧。高高在上的王座后,不辨面目的堕天使画像冷冷在上。 奥伽站在王座边上,看着下方屈膝行礼的使者,眼睛里隐约跳动赤红的火焰。 「血族现任的吸血鬼之王,居然拒绝了我的提议?」他冷冷问。 「是的陛下,正如您所知的那样,现在继位的是原菲利陛下的弟弟,菲克斯殿下。 他是个胆小怯弱的人,很害怕杀戮和鲜血。」使者恭恭敬敬地做答,面容在彤彤火光中隐约闪现。 他身边的几位魔族长老,都皱了皱眉。 「不过陛下,实际上有很多拥有实权的血族贵族们,对我族的提议很感兴趣。」那个使者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细羊皮的文书,递到了奥伽面前:「这是几位伯爵和亲王联名给陛下您的书信。」 鲜红的印记封在封口处,隐约透着妖邪诡异的光彩。 以血封缄,血族一向的作风。 奥伽接过书信,草草看了一眼。淡淡一笑,他把书信传给了下方站立的几位魔族长老:「你们怎么看?」 下方的长老中有人上前一步接过那书信,满头金黄的长发东在脑后,若不是隐约泛着绯红的邪性眼睛,简直和那些欧美街头的白人青年并没有两样。 「陛下,这听起来似乎很不错。」魔族四大长老之一的阿尔丰微笑,唇边露出微笑的表情,「那个菲克斯二殿下看来只是个傀儡而已,我们完全可以绕开他。」 「这的确正是个契机。」旁边的暗色光影里,长老伍德苍白的脸颊上炙热的眼神散发惊人的热力,「血族里有的是热爱鲜血的贵族们,他们和我们一样,早就迫不及待地想要进犯人界。」 是的,血族和魔族本都是暗界现存的最庞大势力之一,假如能够连手,无疑力量会增大许多。 「陛下,假如这次对人界的突袭成功,血族和我们的利益分配会不会有问题?」另一位长老小心地发问。 阿尔丰笑了起来,拂了拂额边的金发:「利益?我们魔族要的是人类的灵魂,他们则喜欢鲜血。这难道不是互惠互利的事情?」 「你错了。」奥伽看了他一眼,「别忘了人类的人口数量并不是无穷尽的。」 「我们魔族的人数并不多,人类的繁衍速度完全跟得上我们的食用需要!」伍德的声音响起来,听上去急促激动,却没有热情的意味,只有嗅到血腥的亢奋。 愚蠢而激进的家伙。奥伽冷冷看了他一眼。 「吸血鬼一族在地下王城里蛰伏了几百年,一旦回到人界,恐怕会有很多吸血鬼会忍不住陷入鲜血带来的狂欢——假如他们不能控制反哺的规模,搞不好,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类会被变成吸血鬼。」另一个年纪稍长的魔族长老道,「到时候血族的势力势必越来越大。」 他转头看着奥伽:「陛下,您觉得?」 「无论如何,我们必须联合他们才能有胜算。」奥伽抬起手,将那封散发着鲜血味道的文书重新接回来,玩味地嗅了嗅,「人类里有太多具有超能力的人,无论是吸血鬼猎人,还是有驱魔力的通灵者。」 「比如说,前几天落到我们结界下面来的那个人类小猎人。」愉快地笑起来,阿尔丰绋色的眼睛眯成一道弯弯的细缝。 魔族之王的脸上,露出了某种高深莫测的表情。 「人类?倒不见得呢。」他淡淡道,唇边有丝笑意。 第四章 陷入这个混沌的异度空间有多久了,星赤只有一个大致的概念。 四周安静地没有一点杂音,就像是小时候被风教官暂时寄养在孤儿院里,那些个夜晚一样。 手掌上破掉的地方血流已经停止了,他呆呆地望着头顶灰色的天花板,身体的姿势很久都没有改变一点。 直到耳边终于有什么微微一响,他才警觉地看向了门边。 那是什么?他的瞳孔猛然收缩! 那扇几乎和墙壁浑然一体的金属门上,出现了一道圆形的弧线,弧线越来越大,很快形成一个正圆,嗡嗡的轻响并不能掩盖来人强行进入的意图——有人在外面用某种器件,在切割着这道门! 飞身扑到门前,星赤的动作轻灵无比。直身屏息,贴在了门的后面。 那道不知材质的金属门,赫然出现了一个圆形的大洞,外面一片静默,没有人进来。 星赤的心,却跳得很快。 一道黑色的矫健身影,忽然平平地,从那个大洞里纵了进来,如同海面上突然跃出水面的鲸鱼,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无声无息,却又来势惊人! 几乎在同一时间,星赤也已经出手。揉身上前,他紧紧贴住了来人,手掌劈开凝滞的空气,像是一把锐利的刀一样,斩向了对方的颈间。 没有回头,可来人的脑后却好像长了眼睛,身子猛然下沉,手臂微抬,转身迎向了星赤的掌刀。风声激荡,眼看着无形的灵力就要交错厮杀在一起。 可两个人的攻击,在看对清了对方以后,却都同时停在了半空。 「星赤!」 「风教官。」 青铜的面具下,那双永远不会认错,从小就熟悉无比的眼睛。沉稳谈定,总是没有太多表情。 怔怔看着眼前的人,星赤浑身僵硬。 「你没事吧?还能动吗?」简短地扫视一眼他身上隐约的伤痕,风教官伸手拉住他,「跟我走。」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低低问。 「同盟接到了魔族之王送来的录像带。」风教官的声音没有变化,可星赤却明显到,他的手掌猛然一紧,怒气隐约透来。 自己被绑在床上,看上去被烧死了的那段录像?星赤抬头,黑漆漆的眼睛静静望着他:「所以教官就赶来了吗?」 看他一眼,风教官似乎很奇怪他的问话:「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在这里?」 似乎不欲再耽误时间,风教官向他伸出手:「我带你走!」 被动地被他拉住,星赤默默地,从那个被割裂的门洞里钻出来。 门外的景象,让星赤愣了一下。 曲折的,迷宫一样的长廊,氤氲的黑色雾气沉积在长廊的每个转角,厚重得像是隐藏着无数吃人的魔兽,在那些雾气的深处,张牙舞爪,择人而噬。 「冲过去!」他低喝一声,拉住星赤的手,身体忽然拔高,向着最近处的一处回廊冲去! 走廊尽头,没有路。一团浓黑的沼气,赫然充斥在两人的眼前。而两边原本隔得很远的夹壁,也忽然变窄了,越来越近地逼向了他们。 「你看出来什么?」风教官猛然停下脚步,问向身边的星赤,就像在猎人学校里进行一场平常的考试。 打起精神,星赤扫了一眼,淡淡道:「幻相而已。」 风教官面具下的眼睛里,似乎露出一丝微微的,满意的笑意。 「那么,走吧!」 星赤抬起头,望向他。两个人一起同时纵起,像是一对蹁跶飞在空中的大鸟,向着那团黑雾的正中,决然冲去!仿佛是黑色的利箭刺开了同样暗沉的黑夜,他们的身影一起消失在看似没有出路的雾气里。 又湿又重的感觉,贴在身上。像是污染严重的大城市中心的重尘,又像是海水中无所不在的、流动的水。星赤深深吸口气,感觉到四周的压力越发浓重。 脚地下的实地踩上去绵软而不好借力,只有握住他的那只手,是温暖坚定的。 「风教官。」他低声道,脚下尽力前冲。 「嗯?」 「你难道不怕跑来,找到的是我的尸体吗?」 手中的那只手掌,有那么一瞬握紧了。风教官的声音平静地没有波澜:「你不会那么容易死的,我相信。」 两人的周身,就在这时,忽然同时感觉到了一股蠢蠢欲动的魔力在他们的脚下慢慢涌动,邪恶而跃跃欲试。 不好,他们的行踪被发现了。 风教官皱眉,用力握紧星赤的手,「跟紧我,别走散。」 脚下的土地,忽然大幅震动着,一道道异类的气息在震动中翻涌而出,无数低等的魔族从地下现了身。闻到鲜活的人类的气息,那些触手和牙齿兴奋地,争先恐后露了出来! 一道耀眼的紫色光华从风教官的手中,猛然划了开来,宛如凶猛的灵蛇,怒吼着在星赤和他的身边划出一个圆圈,火光劈啪圆圈附近的魔族哀声尖叫着,鲜血和血肉齐飞,转眼重新退回了栖身的地下。 「快走!」抓紧这瞬间的机会,风教官拉着星赤,毫不迟疑地对准一个小缺口飞奔,速度几乎超越了星赤所能跟上的极限。 无数的低等魔族在他们的身后,很快再度聚集,喧嚣扑来。 用尽力气狂奔,星赤忽然感到自己的体内,有种奇异的能量,陌生而且古怪。 自己的灵力,按说已经被吸走破坏得差不多了,可是现在,他却明显感觉到有源源不断恢复的迹象。不同于原先体内的那种丰厚纯正,却有种霸道而狂躁的感觉,在他的身体里四处奔走,有如奔腾的烈马,湍急的怒滔,一点点聚集。 那是什么?什么时候起,自己身上有了这样一种能力?心中一惊,他脚下一滞。 这短暂的停顿,却已经给他们带来了危机!星赤脚下平整的土地,忽然翻滚着裂开一个窄缝,暗红的黏稠物从缝里倾泄而出,黏住了了他的脚。 惊叫一声,星赤和风教官原本紧拉在一起的手,终于被迫分开! 远方,一个身影携着风雷之声,狂袭而来。赤红的、魔族的眼睛,金色的长发激荡飞舞,一个高等的魔族! 「留下来吧,魔界结界之下,还没有人能全身而退。」长老阿尔丰笑眯眯的,绯色眼睛中的邪气跳动如俊美的鬼魅。 合掌,结印,那双修长的手再次张开时,一团碧绿的幽火已向着足不能动的星赤恶扑而去。 一边,冷眼不言的风教官,忽然和他一起动了! 薄唇微动,急促无比,听不清音节的符咒从他口中疾飞出来,像是吐出了一串有形的物体。一道紫色的强光耀亮四周,正面拦住了阿尔丰攻击星赤的那团幽火。 「噗哧」一声,如同火炭掉入冰水,两道灵力凝结的火光,同时湮灭。 而就在这时,星赤也已经动了!没有人看清他如何摆脱那片黏稠的暗色黏液,他矫捷灵巧的身体,赫然已飞在空中,单手为刀,已经向着阿尔丰斩去。 看似简单的反击,却在阿尔丰的心里,掀起了震惊的波澜。怎么可能?那道他催动的暗血术,决不是普通的幻相,而是真实存在的暗界力量,那些散发着血液味道的黏液,里面凝集了多少枉死的人类的怨灵! 这个人类的小猎人,怎么可能拥有退避这种咒术的能力,只有魔族的高级长老,才拥有这种能力的! 「澎!」一声闷响,阿尔丰的胸口,已经中了星赤迅疾凶狠的一击。 「哇」地吐出一口血,金发魔族强撑着,终于不支慢慢倒地。 四周涌动的地面蓦然停止了波动,黏乎乎令人发呕的液体呜咽着,慢慢消失在泥土下,一切转眼间恢复了平静。 「走!」风教官反手重新抓住星赤的手,毫不迟疑地向着前方冲去。 他们的身后,阿尔丰皱着眉头,恨恨地双手举起,奋力向头顶笔直竖起。 一束绚烂而诡异的光蓦然升起,像是人间节日的焰火,却尖锐刺眼得多。 「那应该是他联络同伴的信号。」风教官直直向前奔跑,看似无路的迷宫在他们面前一一退隐,终于,长久的奔跑后,一道若隐若现的大门,出现在他们面前。 「记得它吗?」 星赤皱眉,他觉得很陌生。 「这就是你跌下来经过的那道时空门。」风教官微笑,「你是摔下来的吧?所以没来得及回身看它。」 「穿过去就能回到日本的东京?」 「不。」风教官沉声道,「时空门位置是随机的,你回去的地方,不见得就是你来时的所在。」 身后,忽然有种异常的动静。遥远的方向,微弱的一股灵力转眼扩大了数倍,风卷残云般,向着他们所在的方向席卷过来,越来越惊人,越来越狂虐! 有人追来了,这种气势,这种威力! 风教官一向淡定的眼睛,在面具后也微微动容。 他身边的星赤垂下眼帘,轻轻吸了一口气。「是他,他追来了。」 他?魔界之王奥伽,他亲自追来了? 不管是真是假,现在他们必须闯出这道门去。 紧紧拉起星赤的手,风教官猛然发力,带着他,凝聚了全身的灵力,向着那道隐隐散着吸力的时空门冲去! 一阵巨大的颠簸震颤,两个人同时掉进了一个完全漆黑的黑洞。短暂的失明后,又是一阵强烈的颠动,两条人影从紧窒得让人呼吸不过来的空间里飞身而出,翻滚着落在了四周的地上。 定稳身形,星赤凝目看着四周的地形。 一片黑暗,可是,这是属于人间的夜晚,而不是魔界那种暗无天日的黑。 寂静的山谷里仿佛只有他和风教官两个人在,暗绿的山峦和茵茵的古木在身边傲然伸展,即使在黑夜里,也能辨认出草木的芳香。不远的山顶分为二峰,即使在夜色里,也能看出上面有各种电视塔林立。 「这是什么地方?」星赤喃喃问。 「关东筑波山。」风教官的声音响起来,「离东京只有六十公里。看到那些电视塔了?所以它有「电波银座」之称。」他的声音透出了严厉,「你该在来执行任务前,就做好一切知识储备,包括任务地的地理状况。」 「……」星赤垂下头。 正要开口说话,他的脸色却一变! 猛然拉住风教官的手往山谷的深处狂奔而去,就在他们的身后,一道耀眼的红光从时空门恶扑出来! 奥伽! 星赤这福至心灵的预感,帮他们赢得了一点先机。 当奥伽的身形终于出现在暗夜中的筑波山坡上时,四周已经一片死寂,似乎从来没有人在片刻前出现过。 面无表情地,奥伽高大的身影缓慢踱动,没看见他是如何动作,却已转眼悠悠到了山顶。举目冷冷向着脚下的黑夜山谷望去,他一动不动。 静静平躺在一片巨大的山石后面,风教官和星赤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同时屏息—— 没人可以忽视魔族之王的威力,就算是他们俩连手也不能。 「他不会有一寸寸搜山的耐性,找不到我们,自然会走。」用极细微的声音在星赤耳边低语,风教官道,「……」 四周果然一片安静,奥伽的身影远远伫立在山顶,并没有亲自下来。 就在星赤悄悄松了口气的时候,一种惊人的变故,却已忽然发生。 奥伽的身边,悄然散发出一层朦胧的光圈,柔和,却阴冷。 和高高在上的月光相对应,那光圈慢慢扩大,就像是水池里被突然投下了一枚沉重的石块,激起了一片越来越大的涟漪。而这涟漪,没有渐渐变得稀薄弱淡,它的边缘却始终明显,微微呈现锯齿状,它缓慢却持续地扩大,再扩大! 每当遇上任何活物,那道光圈就会明显地波动一下,毫不例外。 风教官心一动,明白了奥伽的手段。 而那道包围圈的外围,这时终于快要抵上了星赤他们藏身的那块山石。 没有任何活物能躲开这道灵气的探索,星赤心中一紧,正要忍不住纵身跃出,手腕却被风教官的手拉住了,有力而坚定。 一股温和充沛的灵力从两人相连的手腕出传来,正沿着他腕间的脉搏一点点传输进来,那道灵力虽然柔和,却带着坚定的讯息,它正在强行抑止着星赤的脉搏,引导着他的心跳和他的趋于一致! 而这种趋势,正在越来越慢。两个人的心跳就这么从勃勃跳动变得平缓而凝滞,很快地,终于归于完全停顿。 愕然停身,星赤心中忽然一动,急忙用尽全身的意念,克制住一切杂思,强迫自己的心跳平息的同时,周身的血流,也在那一刻不再流动。 那是在猎入学校里学到的假死龟息术,应该能支撑片刻,瞒过奥伽那双毒蛇般的眼。 而就在这一刻,尖锐的森寒之气仿佛利刃般,已经逼上了他们二人的身体,悍然横扫而过…… 没有动静,那道灵气没有侦探出他们的存在,他们已经和四周没有生命的山石一样,安然躲过了那道索命的光圈。 星赤的冷汗,已经在光圈边缘移开的那一刹,悄然流下。 可是危机远远没有过去。 那道灵气圈,已经把它们包围在里面,虽然比起边缘的尖锐凌厉来温和了很多,却依旧让人感到它的存在。 虽然在猎人学校里禁受过很多的生存训练,加上本身就有的异能力,他完全可以闭气整整一个时辰,可是,现在不同。 现在他身上,还压着魔族之王的灵力。 奥伽的灵力图,已经完全到达了筑波山的整个领域。似乎也很惊讶这样也找不到被追踪者的踪迹,奥伽的灵力一窒,正在屏息的两个人几乎同时感到,那道灵力有丝愤怒而不信的震动。 没有收回灵力圈,任凭那道圈里一片死寂,奥伽冷冷不动,高大的影子在山顶的月光下,似乎给人随风飘动的错觉。 这样的时候,还要持续多久? 星赤这时候,忽然感觉到了有点奇怪——虽然奥伽的那股灵力他能感觉到,却似乎并不能对他造成真正的压迫,反倒是能力本该比他强得多的风教官,却已经冷汗渐渐渗出。 风教官的神情,明明很吃力。 迎上那张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脸,眸中关切的神情显露无疑,风教官正用目光无声地示意他:我没事。 淡定而坚忍,看上去很冷漠,却从深处泛出一点微弱的温暖。 「再坚持一会就行了……快到黎明了。」他的声音细微如风。 是的,黎明。 魔族纵使灵力再强大,也毕竟是适合在黑暗中生存的生物。虽然不像血族一样会对阳光感到致命,却也不能在白天里肆意妄为。 四周的天色还很暗,离黎明还有多久? 这样可以安然握着眼前这个人的手的时间,还有多久? 没有等到更久,奥伽的身影,却在一阵难耐的寂静后,终于飘然下山,消失在山谷中的结界处。 长长舒了一口气,风教官慢慢让自己回复了心跳和呼吸。 「星赤,好了。」他道。扭头迎上身边的少年的眼光,却蓦然一惊。 星赤的眼睛,不是他熟悉的清澈透明,却没由来的陌生。 黑沉沉的夜色里,星赤用平静的语气开口。 「教官?……你瞧见了,我在魔族的灵力下,并不吃力。」 风教官清亮的眼神,波澜不惊。 「而你并不惊讶。」星赤握紧了拳,终于涩声发问,「因为教官你早就知道,我身上流着魔族的血吗……?」 头顶弯如镰刀的残月,投撒下来的微光,在这时,似乎有那么一会儿黯淡,直映得星赤年轻俊美的脸庞上,有丝阴暗的表情。 「你的封印,已经解开了?」风教官的表情,依旧淡淡的,仿佛一点也不吃惊。 星赤的声音,也同样淡然:「是,我恢复了出生到被封印时的记忆。」 扭过头,他死死地看着风教官那熟悉的、曾经亲近无比的脸,一眨不眨,「你杀死了我身为魔族的母亲,是不是?……她在你的眼中,十恶不赦吗?」 他的声音冷硬而陌生,目光清冽锐利:「而我的父亲,到底是什么人?」 「……」轻轻叹了口气,风教官深深望着他,沉吟很久,终于仰眉:「星赤,你今天,已经十八岁了。」 唇边露出一个微微的苦笑,他的眼神有点飘忽,思绪漂回了十多年前的那一天。 飞溅的鲜血,迎面扑来,悲愤疯狂的美丽魔族女子……等到他惊觉她眼中透着的必死决心,想要抽回刀锋时,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地。 「十八年前,我就答应过你的母亲,在你成人的这个生日,让你知道你的身世。」 他微微苦笑,把柔和眼光落回星赤脸上。那个当初在草地上哇哇大哭的孩童,如今,也终于长成了十八岁的独立少年。 他长得,还真像早死的风岩大哥啊…… 他轻叹一声:「可是,看来不需要我亲自解开封印,你已经知道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星赤的身体,悄然颤抖。 「你的问题吗?」风教官淡淡一笑,「是的,我杀死了你的母亲,而你的父亲叫风岩,是一个人类的猎人。」 「风岩?」星赤喃喃咀嚼着这个陌生切亲近的名字,也姓风?他和风教官,有什么关系? 似乎看出他的疑惑,风教官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痛楚的光,深邃悠远:「我和他一起在孤儿院里长大,所以,那一批的孩子,都有同一个姓。虽然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但是,我想我们之间的感情,应该不输于世间任何亲生的兄弟。」 星赤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 「我们俩都身怀异能,他离开孤儿院后,成了猎血同盟最有名的金牌猎人之一,而我也很快追随着他,进了那里——我们像在孤儿院一样,成了最默契的搭档。」 星赤的眼神,微微一怔。 「也是……金牌猎人吗?」他低语,晶亮的眼睛里有迷惘。 「是啊,他是同盟里最英俊,最优秀的猎人。」风教官面具下的唇角,掠过骄傲的笑。「他和你——长得很像。」 「他现在在哪里?」 「他已经死了。死在你出生后没几天,死在猎血同盟的总部里。」涩然回答,风教官悄然握紧了拳头。十八年前风大哥的死,如今想起来,依旧痛彻心扉。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死?还有我的母亲,她呢?你到底为什么要杀她……!?」星赤颤声发问,盯着眼前的男人。 「星赤,你来之前,我说过要在你十八岁生日这天,亲手送一件生日礼物给你的,还记得吗?」风教官的目光,依然是那么柔和,定定看着他。 「……」星赤不语。他怎么会不记得? 「既然你回不来,所以,我一定要赶来,好亲手送这件礼物给你。」风教官的声音,有点微微的疲倦和伤感,「虽然它有点残忍,但是,你迟早要看到的。」 他曾经答应过星赤的母亲,除了亲手抚养这个襁褓中的小婴儿长大,也要亲自把她的记忆带给他。 二十年前的那场爱情,是对是错,值不值得,该让星赤自己来判断吧。 不过,既然那场惊心动魄的爱情里,以身殉情的两个人都曾经那样无怨无悔,相信他们的儿子,如今在十八年后,也不会作出截然不同的判定吧……? 可是,谁知道呢? 星赤,有时候是那样一个固执而沉默的孩子啊!就连亲手抚养他长大的自己,也会有经常弄不清他想法的时候。 他会感到愤怒迷惘吗?二十年前,正是为了他的出生,风大哥和他的魔族母亲都间接失去了他们的生命。 从身边贴腰的地方,他轻轻拿出了一把匕首。墨绿色的宝石镶嵌在刀柄上,繁复的花纹透着古朴。 月色掠上刀刃,苍冷的光微微闪动,映着刃上一片可疑的暗红污迹,就像是沉年的血。 「这是你父亲的遗物。」他涩然道,「你母亲死前,叫我把这个交给你。」 颤抖着手,星赤接过了那把沉沉的匕首。 「这上面,是血吗?是我母亲的血吗?」他忽然冷笑。 「是的,或许不止。你的父亲,也是用这把匕首自杀的。」风教官静静地说。 咬牙瞪着他,星赤的嘴唇,已经被他自己咬得一片齿痕。 「就仅仅这样?风叔叔,您就不打算多说几句吗……?」他轻轻道,喊着久违的、幼时才叫过的称呼。自从进到猎人学校,他就开始和所有人一样,开始称呼眼前抚养他的男人风教官。 「有。」简短地回答,风教官的手指,忽然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点向星赤的脑门。 解开封印的动作,和奥伽方才对他做过的一模一样! 星赤大惊,忽然将头一偏,疾速闪开了他的手势。 「不用了,我已经解开了封印!」他冷冷道。 摇了摇头,风教官看着他:「相信我。」 相信他?星赤不动,也不说话,身体却悄然僵硬。 已经不信任他了吗?风教官的眼神,露出一种复杂的神色。这是那个从小全心全意依赖着他的星赤,就算再困乏再劳累,也要坚持着等他回家的星赤……就是这样的星赤,现在居然会对他露出这样怀疑的神色。 声音终于透出疲倦,他重新举起手:「再来一次,你会看到更多的东西。」顿了顿,他的口气有着一丝淡淡的自嘲:「这就是我给你的成人礼物,你当然也可以拒绝。」 对面的少年,眼神闪烁。终于闭上眼睛,他放松了全身:「教官,你来吧……」 无论是什么,假如你真的要给我,我接受。 就算是死亡,也一样。…… 没有死亡——脑门那块刚被奥伽强行灌入灵力的地方,再一次被火一般的灼热刺痛。更加炙热,更加暴烈!要活生生撕裂什么,生生打开生锈已久的牢门,把什么从里面释放出来! 那眼前掠过的更多光影,不是属于他的。绚丽而温暖的色调,快乐和悲伤交织的情绪,那光影中嬉戏的一对身影,看上去好亲近……不由自主向着那两个人影靠近,足下却移动不了半分。 第五章 筑波山谷里刚刚恢复平静的那个结界出口,就在此时,忽然发生了震动!仿佛有成千上万的生物在泥土下面蠢蠢欲动,又像是下面正煮沸着一锅巨大的沸水! 暗夜里的山谷原本静谧,加上片刻前无数的生物刚被奥伽的灵力杀死,本该更加死寂——可是这个时候,那团震动却像是平静湖面投下的一块巨石,转眼打破了明镜般的夜。 初时小片的震动转眼扩散成层层涟漪,一波波扩大,倏忽之间,便已重新推近了星赤他们二人站立的山石后。 「砰!……」一声轻响,那道震动波触上了他们的足腕。这一次,没有事先防备的屏息闭气,两个人的身体,同时被那震波弹在了半空。 伸手疾捞,风教官紧紧拉住了尚在冥想状态的星赤,翻身落下时,已经安然将他搂在了身边…… 眼前,一个高大冷酷的身形立在了他们的眼前。 奥伽!去而复返的魔界之王! 瞳孔猛然收缩,风教官反手将星赤推倒在地上,身形一晃,牢牢将他护在了自己的身影下。 「猎血同盟的总教官。」冷冷地点出他的身分,奥伽冷冷看了一眼他身影庇护下的星赤,简短傲然,「把他交给我。」 微微一笑,风教官面具下的眼睛,凌厉坚定:「不可能。」 「怎么,你们同盟的教官们总是这么亲自营救危险中的学生?」奥伽嘲讽地问。 难道他以为,就凭他,真的可以挡得住他奥伽的一击? 不再回答他的话,对面的男子身上,暗暗浮起一团笼罩全身的气势。那是准备全力一搏的蓄势,就算知道不敌也依然毫不退缩半步的冷静。 微微扬眉,奥伽冷漠的脸上,透出了一丝杀机。 「已经太久了。」他轻轻道,声音近似温和,「放下他,你去死吧!」 伴随着这句冰冷的宣告,他双掌霍然击出,一团巨大的黑光从他的掌心闪着金光,狂泻崩流,直奔正稳稳站立的风教官。 猛然拔高身体,对面的男人的去势如同最利最快的流星。身上负着星赤使得他的身形有些凝滞,明明看得清那道惊人灵力的来势,可那恐怖的速度却很难真正躲开。 没有丝毫的犹豫,他翻身将昏睡中的星赤一掌送上了半空,身形随之用尽全力一侧,甩手抛出一道银索钉在树上,那道黑金流火已经斜擦着他的身体,堪堪落在了地上。 轰然一声,火光闪处,几十丈内,寸草不生。 而他的身体,也微微一颤,几乎就要脱身被击飞。幸亏那道钉着树干的银索帮他稳住了身形,而这时,星赤的身体也正好从半空落了下来。 稳稳地伸臂接住他,风教官悄然按耐住快到喉咙间的一口热血翻涌。 还是伤到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又一道黑色的金火又转眼袭到,更猛更凶! 明知再也躲不开这道攻击,他心中苦笑,不由自主看了看怀中依旧沉睡的星赤。 ……紧闭的双眸,黑密的睫毛,就算在暗夜里,也能看出那两道黑黑的扇形。眼前的面容似乎和什么重合起来,是十八年前的婴儿,还是风岩大哥微笑的面孔……? 微微叹息,他微微转身,让自己的后背,完全承接住了奥伽的真力,含胸一挺一收,他将那道狂暴惊人的灵力全部硬生生抑停,没有一丝一毫转泻到怀中的少年身上。 「哇!……」胸口淤积的鲜血连着早已停在喉间的那口,尽数喷溅出来,这一次,再没能及时转头,斑斑驳驳的血迹,染红了星赤的衣襟。 有如断线的风筝,他带着星赤,遥遥坠向了脚下的土地…… 夜沉如铁,就在这漆黑的、没有生机的暗夜里,一道矫健却陌生的身影忽然划破夜色,向着风教官身影落下的方向迎去! 奥伽的眼睛,赫然一厉。 那是什么人? 舒臂疾挽,那道人影正追上风教官飘摇的身形,一顿一消,将他疾坠的落势消弭于无形,另一只手劈手一扬,几团五色刺眼的华光腾地而起,遮蔽了四周筑波山的大片森林,更遮住了奥伽凛然的眼神。 烟雾华光散尽之时,奥伽冷冷看着已经空无一物的山谷,眼中怒气大盛。 背风的一处山窝,几条身影无声飞掠。 惊注地迎上身边那张挂着招牌式迷人微笑的柔美面孔,风教官一愣:「怎么会是你?」 「报告教官,猎血同盟三号尹东,正在附近执行任务,感应到教官您的灵力,特赶来支援!」干脆而利落回答,身材颀长的长身男子一边飞纵一边道,面上却笑嘻嘻的。 那是一张极为俊美秀气的面孔,清晰的脸部线条在扎起的黑色长发下,映着月光显得分外柔和。 探头看看风教官怀里的星赤,他一脸惊喜:「唉——醒了哦?」 猛然一震,风教官看向了怀中的人。 微微震颤了一下眼睫,星赤的眼睛,睁开了。 漆黑的瞳仁有如黑宝石般,幽幽闪着某种奇异的光,怔怔看着面前的两个人。 什么嘛,长着一双这么亮的眼睛。一边的秀美青年有点儿不服气似的,眨了眨自己狭长的,泛着桃花的美目。 「喂,你小子很好命唉——出一次任务,居然一堆人抢着来救你。」他揶揄地,冲着星赤懒洋洋笑。 翻身离开风教官的怀抱,星赤眼神一黯,没有说话。 「三号,闭嘴。」风教官淡淡发令。 「是!」乖乖地闭上了线条薄而优美的嘴唇,那个三号猎人笑眯眯的。教官对这个五号猎人真是偏袒啊,自己待在他手下见习了整整三年,出任务时,也没见教官亲自接应过自己。 可是今天,一向以冷血著称的教官,居然亲自来救这个陷入危险的五号呢,真是令人羡慕的待遇。 撇撇嘴,黑发青年眼珠直转。 转头看着星赤,风教官的眼神没有了对三号的冷淡严厉:「你醒了……」 点点头,少年的眼神,深不见底。 一时竟然不知说些什么,风教官终于只能微微颔首:「那是你母亲的记忆,她曾经在死前,把那个也封印进了你的脑海。只有知道它存在的人,才会有目的地开启它。」 「她拜托帮我解开这二次封印的人,是你……」淡淡补充,星赤眼中的光芒,在黑夜里幽然闪动,逐渐变冷。 「是的。」 一边的三号,不解地听着他们的对话,悄然竖起了耳朵。 一向以冷漠严酷闻名猎人学校的总教官现在的眼神,好奇怪。虽然脸上的表情依然被那张从来不摘下的面具挡着,但是,他尹东发誓,他以前绝没有看过教官露出过这么奇怪的眼神。 好像有点温和,有点悲伤,还有点淡淡的希冀。 对着那个五号小家伙?露出这样一种眼神不是太奇怪了吗? 而那个被称为猎人学校最天才的小猎人,亮得惊人的眼睛里,那又是什么表情?对着总教官露出那么不敬而逼视的态度来,也更加奇怪吧? 最善于察一言观色的三号猎人,继续偷眼看着两个人,心里一团疑惑。 天空忽然掠过飞翔的夜鸟,惊叫着,发出清晰的扇动翅膀的声音,在一片空寂的山野中,尤为叫人惊心。 侧耳倾听,一边的三号猎人忽然神色一肃,迅速抬头望着两人:「教官!敌人。」 仿佛从恍然中猛然惊醒,风教官终于回复了警觉的神态。是的,那些鸟! 话还没有说完,他们所在的山麓已经开始震动。 这一次,震动的不是他们脚下的土地,也不是身边的树木,而是四周的空气! 似乎有无数的生物,在空气中同时扇动着翅膀羽翼,那种整齐划一的插动,已经完全带起了一种邪恶而刺耳的频率。 空中半弯的月亮,忽然黯淡。 是乌云吗?那转眼遮蔽了半空弯月的黑压压的物体,显然不是乌云。 瞪大了眼睛,三号猎人惊讶地看着那团正在向着他们飞速移近,遮挡着月光的事物,终于看清了它们的来历……成千上午的魔蝙蝠。 吱呀呀的喑哑叫声,婴孩般的小小脸孔,联袂飞来,而它们的中心,是一道纯黑的、高大的身影! 踏月而来,势如飞箭,转眼已经在几丈之外。 魔界之王,奥伽! 遮天蔽月的魔蝙蝠眨着诡异的小眼睛,兴奋地向着三个人飞来,黑压压的,叫嚣着转眼到了他们头顶。望着身受重伤的风教官相依旧昏睡的星赤,三号夸张地长叹了口气。 自己擅长的致幻术,在黑夜里的功力大打折扣啊! 抢在风教官前面,他修长的身影已经翩然跃起,冲进了千百只蝙蝠群。道道遒劲的掌风形成一道坚实的屏障,挨近那道屏障近前的蝙蝠,无不纷纷落地,翻滚哀叫。 劈开一道惊飞的鳊蝠留出的通道,尹东向着身边的两个人轻叫:「教官,我们快走。」 他们的身后,奥伽唇边的笑意更冷——人类总是这样不自量力。既然这样,就用这种愚蠢,来葬送他们自己的生命。 嘿然冷笑,奥伽不进反退,口诀念动,脚下微微起伏的平地下面,忽然有东西破士而出! 坚实的土地轰然塌陷,就像在地上忽然裂开了一个黑黝黝的巨口,将地面的一切都迫不及待拖吞下深渊。一头幸存的野兔正在这时昏头昏脑地闯进了战圈,一声还没来得及发出,就被拖了下去。清晰的魔物咀嚼声从地下瞬间传来,发出血肉破裂的腥气。 风教官飞快地看了看星赤。 他的表情,依旧懵懂而呆滞,似乎没有完全从方才的昏睡中苏醒。难道那道封印埋得太深,以至于摧毁的时候,伤害到了他的心智? 心中浮起忧虑,来不及多想,风教官的身子,匆忙地拔地掠起,猿臂急伸,一道长索已经卷上了星赤柔软的腰身,将他带着一起纵上了一边的一棵大树,同时追上了前方披荆斩棘的尹东。 地下的黑口,已经吐出了一架小小的白骨——片刻前被吞噬到地下的那只野兔! 他们攀附的那棵树,忽然开始晃动——那地下的魔物已经翻滚着咆哮近前,疯狂地绞动了古树在地下的千年根基。就在这棵数要轰然倒下的瞬间,风教官和尹东已经纵身而起,飞掠向不远处的另外一棵…… 脚下的树在不停摇晃折断,地下的魔物在触碰不到猎物的挫败下,似乎越来越暴躁,一片片土地在波涛般剧烈翻滚,一棵棵古树惨然倒下,终于,一声咆哮,巨大的魔兽从地下猛然抬头,湿漉而黝黑的上块纷纷在它身边分开,露出了一具庞然的身体。 迎面对上那只魔兽的,是尹东。 没有躲避那猛兽,他沉身,足尖点地,已经轻飘飘落在了它的面前。 笑吟吟的表情,专注的眼神,直直盯住了那只魔兽的眼睛。 血红的,暴躁的眼睛。 而尹东的眼睛,却在这个时候,流露出一种异样的光芒。 专注的,诱惑的,隐隐流动着五彩异色的光!流光波动,深如海谷。温暖,诱惑,深沉,还带着一点点深藏不露的邪恶。仿佛能吸引住一切有生命的东西和他对视,仿佛让人自愿沉湎在里面不愿意醒来,更不想逃脱,不想离开。 ……那头正在大力咆哮的魔兽,慢慢地停住了攻击,不动了。 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呜咽,它懒洋洋地慢慢退了几步,锋利而粗糙的大爪子在空中漫无目的的挥了挥,终于软绵绵地垂了下来…… 没有立刻移开眼神,尹东一直等到它越来越困倦,最终终于悄无声息地躺在了地上倒头大睡,才缓慢地收敛了眼中的精光。他那散发着异色幻光的眼眸,也同时慢慢变回了原先的平常。 靠精神念力迷惑敌人的致幻术。不远处,奥伽冷冷一笑。 收服了魔兽的那几个人,转眼已经趁着这短暂的平静,再次飞身向远处掠去。 树影间穿梭的几道身影,犹如同大浪中稳稳前行的小舟,始终屹立,而且,在向着山谷外逐渐移去。 眯起眼睛,奥伽看着越来越远的古树上那几个人影。 ……那个少年的身形,始终有点凝滞。难道他在刚才的逃亡中,被阿尔丰击伤了? 看着清瘦的少年被那个男人亲密地搂在了怀里,不知怎么,奥伽忽然冷冷哼了一声。 身后的压力,忽然加重。 奥伽已经亲自追来——正在前行的几个人心里,同时闪过这样的判断。 深吸一口气,尹东暗暗握拳,赫然转身。 几乎是不由分说地,他挡在在了风教官和星赤的面前,清朗锐利的眼神,正迎上风速追来的奥伽。 微微一笑,他看着那漠然望着他的男人,心神悄然凝神,眼睛的颜色,也在悄然变幻。 奥伽凝视着他的眼神,似乎微微一怔,忽然有点僵硬。 无声地提高了念力,尹东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就是这个时候,这也是他唯一有把握的一击! 奥伽的眼神,越来越黯淡,仿佛被尹东那凝聚了全部念力的致幻目光完全吸住了心神,他身上傲然的气势,也开始慢慢衰减。 奏效了!尹东秀美的面孔闪过一丝小小的得意。 奥伽的眼睛,却悄然闪过一丝恶意的,讥讽的光。猛然精光暴涨,他那转眼已经变为赤红的眼睛中,一股无形的赤红光束仿佛血箭,迎面直迎向尹东温暖如海水的目光,锋利而迅疾。 邪恶而强大的目光!仅仅直目光而已,却已经完全劈开了尹东全心维持的精神念力,活生生撕开了他用眼神构建的致幻术! 「啊呀!」猛然翻身后退,尹东的身体,遥遥跌向了几丈之外的灌木丛。一阵劈啪碎裂声,他硕长优雅的身形压塌了一片树枝。 「三号!」清叱一声,风教官的身体风一般掠到了尹东落下的地方,弯腰抱起了面如金纸的三号猎人。 擅长精神念力制敌的人,假如不敌对手的精神念力,遭到的反噬和伤害,远远比普通人为大…… 「你先带五号走,我留下善后。」风教官面无表情,反手把星赤推到他身边,「你们身上都有伤,互相小心照顾!」 「不行啊,还是我留下吧。」三号尹东露出招牌式的微笑,「教官你才是受伤最重的人吧?刚刚为了救这小子,已经吐血了啊……」 他身边一直沉默的星赤,眼光淡淡地瞥了撤尹东和风教官身上的斑斑鲜血,却没有任何说话的意思。 真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呢,居然对这样的话也无动于衷。三号在心里哀叹一声。 「不用争了,你们都走不了。」阴沉低沉的冷笑在他们身后响起,似乎就在耳鼓边。 奥伽有点厌恶地看着眼前的情形——怎么这些人类总是这样愚蠢?他们居然以为,那种奇怪的、叫做友情或者情谊的东西,能帮他们逃脱死亡的命运? 「是的,都不用争。」清亮而冷漠的声音响起,一直沉默的星赤,终于淡淡开口,用和奥伽如出一辙的讥讽眼神,看着身边的两个人。 听着那奇异的话气,三号尹东皱了皱眉:「你在说……什么啊,小学弟?」 「我说,不用你们任何人带我逃出去。因为……」星赤冷锐的眼睛里,忽然散发出激愤的光,「你要一个魔族的人,跟你们回到哪里去!?」 公俊美傲气的脸上,有种冷淡的,讥讽的姿态。冰冷而抗拒。漠然望向了风教官,他漆黑的眼睛有如一潭浓雾缭绕的碧水,声音轻,却尖锐冷厉:「教官……您就算用尽生命来拉。也没办法把我拉回人类那一边的,您不知道吗……?」 他对面的风教官。浑身猛然一震。静静地望着星赤那冷绝的表情,他无言地,微微一笑。 「决定了吗?」他低声问。 「没有完全决定。」 神色一顿,他面前的男人,希冀的神色依稀一闪而过。 「我只是还没有决定,到底要不要在今晚杀死你,好为我死去的母亲报仇而已。」 冷如刀锋的话语。从星赤的唇中轻轻吐出,残忍而绝决,彻底将风教官那丝最后的希冀冻死在眼角眉梢。 一边的奥伽,斜眉微动,正要举起的手慢慢停在袖中,巍立不动了。 凝视着星赤,他的唇边,悠然有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欢迎加入魔族来,我的小猎人。」他轻声道,在高高的山麓上,向着星赤伸出了一双手。 是的,他原本就该属于他们魔族,从第一眼看见这个少年时,他就有这种预感—— 那些脆弱而软弱的人类,根本没资格把他绑在他们的阵营里! 慢慢抬起头。少年看着远处向他伸来的巨大手掌,不言不语。 终于缓缓接住了那双手,他看着奥伽。 「准备好了吗?」背对着月光,黑色剪影般的魔界之王发问,握紧了他的手。 无言地望着身后脸色灰败的尹东,再望望静静站立,胸前染满鲜血的风教官,星赤的眼光,轻轻一闪。 从此后,就是千山万水? 以前的身分立场,亲情笑语,终将都成过去,终不再相认了吗? 终于掉转过头,那个冷漠的异族少年挽住了奥伽的那只手。 一股不能抗拒的大力蓦然传来,将他带离了那两个人的身边。轻松地站在了和魔界之王比肩的位置,星赤看着脚下深谷中的两个人。 「那个带着面具的男人,是杀死你母亲的人吗?」耳边,奥伽的声音没有波澜。 「是的。」他涩声回答。 「杀死魔族的人啊。」奥伽的声音冷酷而残忍,缓缓举手,他掌间一团赤色的火焰逐渐扩大,「——怎么能容忍他活下去呢?」 那团赤色的火焰,在他说完这句话的同时,狂啸着,像一头巨大的火龙一样,带着长长的巨大尾巴,直直扑向了屹立在不远处的风教官。 星赤的瞳孔,悄然一紧。 可是,他没有动。默默看着那团火影,他只是用眼神死死地盯着那个男人骤然跃起的身影。 矫健如鹰的身形,紧紧抓住尹东,在被那团魔火击中后依然不忘记把昏迷的同伴护在身下。「砰」地一声,两个人一起重重坠了下来,在空中划出一道沉重的线条,跌在不远处,一动不动了。 「不去看看吗?」耳边,奥伽轻描淡写的声音。「那是你曾经的同伴和师长。」 「不用了。同伴什么的,都是人类才喜欢用的词语吧。」 星赤淡淡看了一眼那地上的两个毫无生气的身影,转过脸去。 第六章 黎明无声无息划过,初升的朝阳斜斜的,从筑波山的东边映射过来,远远看去,美丽的山峰顶上呈现出一片淡淡的蓝色。 宁静的朝雾像每个早晨一样,笼罩着宁静的山坡,可是不同的是,这个早晨的筑波山,却有着整片整片焦黑的颜色。葱绿的草地,繁茂的花朵,参天的树木,忽然在一夜间都失去了生机颜色,露出恍如战火洗劫后的狼狈荒芜。 就在那一片苍凉的荒芜中,忽然,一道耀眼的金光悄然在山中划过,在满山的焦土中无所遁形,可那道金光的去向太快,竟然看不清是什么! 犹如一道金光闪闪的匕首,那道光笔直地冲向了山谷中的一处凹地。在半空优美地急转,忽然掉头俯冲,扑向了一片焦黑中的一块阴影。 深谷寂静,朝阳的斜晖照在那道终于静下来的金色事物身上,柔如锦缎的金毛,修长优雅的肢体,锋利桀鸯的眼神,一只碧眸金毛的狐狸! 抬起无声的脚爪,它无声地走到昏迷着的两个人影面前,沉默了一下,一脚踢开了尹东的身子,只俯下身冲着一个人深深看着。 试探地,它用尖尖的鼻尖嗅了嗅那个人的脸庞。 青铜的面具已经碎了,那张自从和它相识以来就一直带着的屏障,终于已经片片碎裂,隐约露出了那张已经数年不见的脸。 碧绿的眸子精光一闪,那只狐狸静静地退后几步,端详着那张脸。 只在很多年前见过几天,却已经牢牢铭刻在它脑海中的,那张可恨、又深刻的脸。 和露在外面的古铜色肤色完全不同,那张脸的肤色,是苍白而光滑的,因为长期不见阳光的缘故,显得那原本深沉而男性的五官有了些少许的柔和。 柔和? 盯着那张脸庞的下巴,碧眸狐狸的眼神,忽然冷冷一凝。 迎着温暖的阳光,那个下巴上靠近脖颈的地方,一排细密而狰狞的齿痕整整齐齐的,似乎在无声地提醒着某段记忆。 一个屈辱的契约,一段隐秘的往事。 狐狸的碧绿眼睛里,晶莹光华隐约流动,却越来越冰冷。 悄然地,它俯下身,伸出小而柔软的舌头,在那张睑孔的下巴上那排伤疤上,轻轻一舔。 那决不是温柔的舔舐,那俯下身的一刻,属于山野灵兽的野性光芒,在它眼底深深浮现,凌厉无比。 不知是被这无形的杀机触动,还是仅仅被那轻微的舔弄惊醒,它舌下的那个人,忽然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呻吟。 没有任何征兆,原本紧闭的眼睛,居然就此微微一动,睁了开来! 猛然一震,那只碧眸狐狸猛然抬起头,稍稍离开了他的下巴,尖利的牙齿飞快收起。 「碧仞……是你。」刚刚苏醒的男人看着自己的契约兽,脸上闪过毫无防备的欣慰,费力一笑,「你来的正好。先把尹东带回总部,再回来接我。」 一向顺从主人的契约兽,这一次,却没有像以往一样遵从他的命令,却傲然地一动不动。 面无表情地盯着近在咫尺的主人,它的眼神,泛着奇异的光。而它那尖利莹白的牙齿,却在这个时候,悄然再次亮了出来。 那眼神中的光芒野性不羁,锋芒毕露,瞬间唤醒了重伤的风教官的记忆——那样的眼光,已经多年不见,但是绝不代表,它已经从这只灵兽的身上真正淡去! 下巴上那道灵异的伤疤,忽然变得疼痛无比,皮肤下的血肉,也似乎开始不安分地勃勃跳动。 心中一惊,他艰难地举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啪」一声,原本已经破碎的青铜面具,终于四分五裂地片片跌落,散落在他的脚下。 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也就是说,只要这头契约兽这个时候扑上来,冲着无力反抗的他下巴那处契约伤痕咬下去,他就会死! 反噬。 来自被收服的契约兽的反噬! 收服任何一头灵兽的契约者都深深明白,也深深畏惧的反噬! 而那只碧眸金毛的狐狸,就在这个时候,悄然将头更低了一分。 熟悉的鼻息,但在那里面,却带着若有若无、冰冷致命的杀气。 风教官的脖头上,飞快地漾起一层细小的疙瘩。他盯紧了眼前的狐狸,看着它的利齿终于逼近,森冷垂下,对准了自己的下巴。 就要来了吗?那致命的袭击? 那双碧绿晶莹的眼睛就在他的眼前,静静地凝视着这双眼睛,一瞬间,他的神思有点恍然。那样的碧绿色,这么近的距离望过去,犹如幽幽山洞里最深的泉水,是的,就像记忆里,遇见它时,身边的碧水青山。 青黛的山崖,潺潺的流水。 一只金色的灵狐,跳进清澈可见底的山溪里,瞬间幻成绝美的少年身影。悠闲又疲惫地,他慢慢清洗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上的血污。在自己轻轻的脚步中,他愕然转过了赤裸的身体,碧绿的美丽眼睛,转瞬充满震惊不信。 思绪如水,终于被一股温热的喷气惊醒。细细的鼻息喷在他的颈间,直让他的脖颈起了一层细密的小疙瘩。 他的契约兽已经俯下头,若有若无地凑近了他,牙齿悄然闪现,眼中杀气如冰。只有热热的气息不断洒在他的面上,在明显的敌意中,投射出一点暧昧。 风教官的目光,悄然变得温柔,没有作出一点点防御的意思,他只是那么温柔地迎着那只狐狸的尖牙,任凭那排锋利的牙齿在他的伤疤上流连。 而他身上的那只狐狸,凌厉的目光却奇怪地开始露出一丝犹疑的惘然。凝视着利齿下那张平静安然的脸。它怔怔地,仿佛有那么一瞬魂游天外。 眼光对抗,却渐渐化成如丝脚缠绕,纠缠不清。 原本一触即发的杀机,这一刻悄然隐藏,对望的一人一兽间。某种奇异而暧昧的情愫在他们的眼光纠缠中,悄然浮现滋长。 「嗯……」旁边另一个人,忽然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呻吟。 昏迷中的尹东,不知为什么,无意识地发出了这一声。很轻微,却已经足够打破这清晨山谷里暧昧的无声对望。 似乎大大吃了一惊,狐狸全身一直冷冷竖立的金毛不由自主地一颤,重新垂了下来。那股似乎凝聚了很久的杀气,也被这忽然的一声外音削减了。 慢慢垂下眼帘,那只灵狐恶狠狠回头瞪了依旧昏迷的尹东一眼,背脊僵直。 隔了很久,再次调转回头的时候,它的目光,已经变得平静柔顺,那种片刻前还野性难驯的杀气已经悄然弥散,似乎从来就没在那双晶莹剔透的碧眸中出现过。 「是,主人。」如同以往一样,它恭敬地重复了一遍,「我先把这个人送回总部,再来接您。」 点点头,风教官努力撑起浑身剧痛的身体,靠在了一边的灌木上:「不、不用了…… 我很快就能恢复,我自己回去。」原本温柔复杂的眼光,也不动声色地变成冷静平淡。 看着狐狸轻松地驮起昏迷的尹东绝尘而去,他才悄然松了一口气,这时候,才蓦然发觉:自己的背上,已经被冷汗浸透! 猎血同盟总部,重症诊疗室,单人观察室里,无疑显得气氛奇异,一种淡淡的压力,正浸染着整间房间。 躺在不大的病床上,一个中年男子斜斜躺在松软的麻质丝枕间,目光,却一眨不眨地盯着窗边,仿佛那上面有什么值得精心观察的事物一般。 可是,显然那上面没有什么。淡青色的窗棂上,只有一只体态佣懒的狐狸。 柔顺的细毛被一阵微风吹动,金色的光彩有如夏日的麦浪,悄然流转,只一瞬,微风停时,那金光也停了流动,宛如一块上好的金色丝缎。 房间里静悄悄的,可似乎又有什么很不平静。 「为什么那时候不咬下去?」床上的男人语气淡然。 「什么?」窗棂上的灵兽眯着细长的眼睛,同样冷淡的语气。 男人微微一笑,崭新的青铜面具下露出的眼睛里,却像有种极为紧迫的意味:「何必装作不懂?三天前你在魔界的结界边上找到我的时候,我的灵力削弱得厉害。」他的眼睛里精光一闪,「那个时候,反噬我很容易。」 「哦?有吗?」金色狐狸碧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道,「我没注意。」 没有注意? 床上的男人,静静看着它。忽然将手一伸,若无其事地勾了勾:「过来。」 窗棂上的灵兽,没有动。 可是那金色的优美脊梁上,一瞬间的僵硬却瞒不过床上男人的眼睛。 「过来。」他再次道,语气似乎很温柔。 慢吞吞地纵下地,金色狐狸轻如狸猫,靠近了病床,又纵上了床边,来到了主人的身边。 对面的青铜面具下的眼睛,熟悉无比,闪着某种锋利的光芒,那种危险的认知,立刻让它有后退的欲望! 可是晚了。 就算是相隔遥远,它尚且不能真的逃开这个男人的尽力一击,何况现在这么危险的近距离? 一阵迅猛的风声,男人猛然扑向了它,手掌铺天盖地,指向它的尾巴。金光跃起,狐狸眼睛蓦然睁大,灵活无此的身形闪电般窜向了门口。 可惜,棋差一步。 就在它就要窜出微微开了一条细缝的门缝时,尾部一阵熟悉的疼痛蓦然传来,直冲头顶。下一刻,天旋地转,它已经被倒提着尾巴,毫无尊严地擒到了床上,重重摔到了柔软的床耨上。 「你似乎忘了,只要你一天没有反噬成功的话,我就还是你一天的主人。」男人淡然却笃定的话语,没有什么恶劣的意味,却霸气十足,毫不容置疑。 眼疾手快再次制住狐狸的一跃而起,他按紧了自己的契约兽,语气变得悠闲惬意: 「主人的意思,你该很清楚。」 浑身气得一阵发抖,狐狸紧紧闭上了眼睛:早知道,就不该瞻前顾后,放弃了三天前的那个机会!它该狠狠露出雪白锋利的牙齿,冲着光洁的喉咙咬下去! 「说话,别逼我惩罚你。」 简单的威胁,却已经起到足够的作用。似乎那个「惩罚」二字触动了这只金色狐狸的某种禁忌,它霍然睁开了细长的眼睛,细小的白牙却咬紧了:「要我说什么?」 「说你为什么放过那个机会?」猎人学校最冷酷最淡漠的风教官,眼睛里这时却似乎有种一闪而过的温暖笑意。 可惜的是,那只正愤恨地别过脸的狐狸,并没有发现那种表情。 蹬了蹬爪子,它企图想要从风教官手里脱身,却换来更加不公平的对待——似乎很不满意它的逃避,紧按住它的男人,恶劣地展开了它的身体,将它掀翻在床上,半强迫地露出了兽类柔软的雪白肚皮。 「呜……」小声呜咽了一声,狐狸羞愤地收紧了绷紧的四肢,肚子上一片柔顺的皮毛在微微颤抖。 虽然现在一副驯服的模样,可是它的利齿尖爪,决对有置他这个主人于死命的野心。 是的,他清楚记得那双眼睛里那时露出的野性之光,三天前他终于逃离魔界时,四周无人,魔界的结界已经封闭。 赶来救援的尹东已经重伤昏迷,自己也刚刚从昏迷中苏醒,而刚刚闻着气味赶来的自己的契约灵狐,一反常态的,就那样冷冷地看着自己,既没有相助主人,也没有要上来查看的意思。 相反的,它碧绿的眼睛里,慢慢露出了一种奇异的光芒。 是的,假如早几年,他丝毫不会怀疑——给它一个笃定的机会,它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猛扑上来,用它骄傲的利爪,刺穿他胸口的肌肤,挖出他的心脏来! 可是,是什么让他忘记了最初的警惕了呢?是一次次并肩战斗的经历,还是好几次危险关头,一起出生入死的记忆? 他居然忘记了,这也许只是因为,它在等待而已。 等待一个真正的,可以摆脱一个人类的契约兽这屈辱身分的机会。一击即中,毫不犹豫。 所以,当它迈着无声的步伐走近他身边,冷冷露出了它闪光的牙齿时,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这几年越来越淡忘的某种危机。 这并不是一只可爱的宠物兽,它的攻击力,足以杀死一百个猎人学校里低级别的猎人。 还记得多年前收服它的那个时候,这只灵狐眼睛里炙热的怒意和愤怒不甘,那目光明明白白,说着一句不曾出口的誓言:别让我找到反噬的机会,否则,你等着尸骨不存! 要不是那时身边的尹东忽然发出了一声呻吟,它到底会不会真的咬下来呢? 也许不会吧,它总是这样,在不甘中挣扎得这么难受——就如同现在一样,虽然羞愤难言,虽然浑身的皮毛都因为不甘而悄悄发抖,却也不得不温顺地蜷缩在他的手下,咬牙不发出一点声音,乖乖扮演着一只乖巧忠诚的契约兽。 乖巧?忠诚? 风教官为自己脑海中蹦出的这两个形容词失笑。也许在猎人同僚们的所有契约兽中,这是最有反噬之心的一只吧? 「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不试试反噬?我记得你已经露出了牙齿。」他再次逼问,声音低沉。 「……」沉默了半晌,在雪白被褥中显得弱小乖巧的狐狸,暇中碧光闪烁,有如天上初经天露的星辰。那是他看不懂,或者看懂了也不敢相信的东西。 半晌那幽绿的光彩慢慢藏起,狐狸终于淡淡开口,「我不敢肯定,能不能杀死你。」 「就只是这样?」 「尊敬的主人……」金色狐狸的眼睛眯起来,仿佛被忽然踩到了尾巴,带着明显的讥讽,「您希望我怎么说?因为我对您有了忠心,有了宠物对主人的感情,所以不忍心杀死您?这样说,是不是更适合一只契约兽的身分?」 静静看着它,风教官按住它的手腕,忽然一紧! 「原来你还记得你的身分。」他暗哑的声音透着某种难解的情绪,重重摩擦着手下光滑细腻的毛皮,「我还以为,你不记得一只契约兽胆敢背叛主人,会得到怎样的惩罚。」 身下的狐狸,浑身一僵。 它的身分。对,它的身分不过是一只有利用价值的兽类,被征服者强迫定下效忠终身的契约,再不能反悔。 背叛、惩罚、主人和契约,这一个个对于一个人类主人来说简单不过的词语,如今却像一条带着尖刺的鞭子,直抽打得它伤痕淋漓。 「没错——我已经受够了!」它眼中的虚伪乖巧散去。露出不顾一切的激愤。「我那时就是想反噬你,咬得你皮肉翻卷,白骨森森!」 深深吸气,它小小的尖嘴巴里,露出野气森然的牙齿,冷冰冰咬得咯崩地响:「主人,你已经很多年没有让我尝过「惩罚」的滋味了。也许你该试试看,再重来一次。」 风教官的眼神,却没有因为听到这明显的挑衅,面露出它意想中的怒气。 「你真的想试试吗?」他轻描淡写道。「我听说尝过契约者施行的惩罚滋味,所有的契约兽宁愿死掉,也不愿意再经历一次。」 金色狐狸的身体,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似乎也有一丝不能控制的颤抖。 是的,那是种地狱般痛苦的滋味。要不然那么多不甘而被逼的契约兽,都不敢随便反噬他们的主人? 当然不是因为什么狗屁忠诚——原本就是山野精灵的这些灵兽们,也许自由是它们最想得到的东西。 可是,他不该用这种东西来一再恐吓它,却从不真正施行,这显得虚张声势,色厉内荏。 对于一个主人来说,原本就该用最直接的法子,教他的契约兽在吓破胆魄中,学会真正的臣服。 默默冷笑,金色的狐狸心里一阵抽痛,尖锐开口:「你为什么不现在就试试看?光是恐吓,有什么屁用?」 「你认为我不敢?」身上的男人,眼睛烁烁生辉。 狐狸挑衅般一笑:「对,我赌你不敢。」 风教官的神情,忽然一厉!无形的压力瞬间充满室内,窗边停着的一只小鸟雀,忽然扑腾着翅膀,受了惊吓似的,猛然展翅飞离。 室内安静下来,等待着某种不可避免的尖锐冲突迫在眉睫。 「你在逼我吗?逼得我自己承认,我的确不舍得,再对你动用那种痛苦的惩罚?」 温柔的声音叹息着,男子轻轻放开了按紧它的手,却把它一把抱进自己的怀里。 这少有的亲近,让冷漠的金色狐狸猛然瞪大了狭长的眼睛。不安而羞恼地挣扎着,它试图逃开,却没有成功。刚才还眼光凌厉的男人,手掌温柔地捋着它的背脊,悠然叹气:「还是你想逼我残忍一点对你动手,好斩断你的将来再次心软的可能?」 霍然转头,狐狸冷然看着他,眼中光芒一闪,冷笑。 「心软?你以为我三天前没反噬你是因为心软?」它尖尖的爪子若有若无地伸出来,「人类是不是都喜欢这么自作多情?」 「不一定的,也许只有我喜欢。」它的主人微笑,眼中温暖的光芒,笼罩在它身上,丝丝缕缕。 不再说话,金色狐狸终于趁着他出神的机会,挣脱的爪子猛然一挥,在他臂上划出一道长长血痕,随即一跃跳下他的怀抱,警惕地立在墙角,远远保持安全距离。 「喂?」 「嗯?」金色的灵兽慵懒而冷漠。看着它的主人。 「以后假如有一天你真的有机会杀死我,别这么犹豫。」重新斜倚在床边的男人冷静地笑,「机会稍纵即逝,很可惜。」 「……知道了,主人。」狐狸一字字回答,咬紧了牙齿。 短暂的静兽被一声门响打破了。 一颗顶着满头紫色头发的漂亮脑袋打着呵欠,伸了进来。紧接着。半个穿着一件明缘镶宝蓝条文上衣的身子也探了进来。 那个少年黑晶晶的眼珠转了转,一身乱七八糟的衣服颜色中,那眼睛居然显得格外亮如点漆。似乎感觉到了室内那种古怪的气氛,那美少年打完了那个大大的哈欠,眼珠悄然一眯。 「……别对我用读心术,千岛秘书。」冷冰冰龇了龇牙,那只狐狸猛然一纵身,在他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悄无声息跃上了他的肩,锋和的爪子搭在了他脖子上的血管,「我讨厌你那套小把戏。」 猎血同盟的总部秘书千岛夜。瞪了肩膀上的狐狸一眼,「哈」地怪叫一声:「谁有空读你的心?别自作多情、疑神疑鬼好不好?」 「我嗅的出。」狐狸冷笑,「你们这些异能者要发动那些小把戏的时候,身上总有地方会激素激增。人类自然察觉不出来,可你别忘了,我的鼻子比人类灵敏一百倍。」 厌恶的用爪子捂住自己尖尖的鼻头,它狭长的脸皱了起来:「人类肾上腺激素的味道,真难闲。」 「喂,臭狐狸,你们狐狸才有狐臭好不好!」愤怒地瞪着他,千岛夜羞恼地叫起来。 狐狸懒洋洋地跳下地。不理他了。 「千岛,你的气色很差啊,没休息好吗?」风教官及时打着圆场,看了看同盟总部的秘书。 「啊……还是风教官你关心下属。」不知为什么,千岛夜的脸红了红,支吾着摸了摸自己明显发黑的眼圈,「这几天同盟的会议多得烦死人,没睡好吧。」 角落里的狐狸听到他的话,忽然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极是不屑似的。 「干嘛?你有什么不满啊?」千岛夜瞥了它一眼,「我还真同情教官啊,天天对着这么只阴阳怪气的契约兽,没有被狐臭熏死真是万幸。」 旁边的狐狸忽然脸色一沉,跳了过来凑到他身边,面无表情嗅了嗅。这才慢慢抬起头,眼睛里露出了一种嘲讽而得意的光芒。 「小朋友,你身上……性激素的味道很浓哦。」 慢条斯理地踱开,它又道:「你们人类俗称那叫「情欲的气息」,哼,其实还不就是荷尔蒙的味道。」 脸胀得通红,漂亮的美少年张口结舌,忽然猛地跳起脚来:「……是又怎么样?人家已经满十八岁了,昨晚看了一晚上A片,还自慰来着,有什么大不了!」 「是没什么大不了。不过——」金毛狐狸奸诈地冷笑,「你身上还同时有另外一个男人的荷尔蒙味道就是了。」 第七章 脸红得像是滴出血,千岛夜薄薄的嘴唇快要被自己咬出一道沟来。 「你这只无耻无聊又下流的臭狐狸。」小声嘀咕了一句,他飞快地冲着在一边似笑非笑的风教官大吼,「总部那些老家伙叫我来通知你,身体好了的话,就快点到总部开会去!下午三点,迟到按违例处理!」 飞快地踢开房门,他一头冲了出去。 「小夜,传完话了吗?」远远的,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来,却在下一刻变成了一声惨叫:「哎呀,小夜你干吗踢我?」 「闭嘴!都怪你,搞得我一身都是味道!」一心恼火没地方发泄,刚在那只奸诈狐狸那里吃了瘪的千岛夜压低声音,「你这只禽兽!」 「不会啊,完事以后,我明明把你抱到浴室里洗得很干净……啊!」惨叫再次响起。 一边恨恨地狂踢他身边的健壮青年,千岛一边咬牙切齿地发狠:「这个猎血同盟里,没一个好东西,你是混蛋,那个三号尹东也是混蛋,风教官那只臭狐狸,都是混蛋!」 「唉,不是啊!」同盟里的六号金牌猎人芮康挠着头笑,耐心地任由他的小恋人拳打脚踢,实在被踢疼了,才伸出肌肉结实的臂膀微微一挡。「三号尹东学长口碑很不错啊,人缘好,脾气又温柔;风教官的契约兽也很棒的,除了脾气怪异一点,听说它在教官身边,一起出生入死完成过很多任务哦!」 「呸!你们都是有本事的大金脾,都厉害行了吧?就会欺负我们这些打不过你们的,算什么本事?」千岛夜怒气冲冲的,「要不是尹东那个家伙暗算我,对我用那种卑鄙的心理暗示,我昨晚怎么会对你……」 脸又红了,他又羞又恼地想起那只金毛狐狸的嘲笑,心里一阵委屈上来,身上一直酸痛不堪的地方忽然感到越发难耐,眼泪忽然无声地往下就掉。 那个臭三号,不就是小小破坏了一下他跟那个木头一样的检察官恋人之间的关系吗?居然对自己使出那么卑鄙的心理暗示来害自己!前天晚上,在那种强大的精神暗示下,自己居然一反常态对着眼前这个精力过人的家伙主动求欢了一遍又一遍! 搞到第二天完全下不了床不说,居然还留下那样的东西! 想到那张录像带里自己热情似火地对着阿康要求「拍点情趣影片」的样子,他简直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最可气的就是,阿康这个家伙,还真的一如既往那么听话,居然在扭捏了一会之后,真的乖乖跑去拿了高画素的摄影机来! 「唉?小夜你怎么了?」大惊失色地看着他的眼泪,芮康手忙脚乱地停下脚步,怎么了,刚才进去病房前还好好的,一出来就像是受了天大的刺激? 「呜呜……」千岛夜的眼泪掉得更勤,掉在胸口,正落在衣襟里。 一只小小的鸟头从他胸口钻了出来,红艳艳的,呆呆地看看主人落泪的样子,不知所措。半天才试探着伸出小小的尖喙,啄了啄千岛夜脸颊上的泪珠。 大步甩开芮康,千岛呜咽着:「别跟来啊,我真的很讨厌你!你和他们一样,都是只会欺负人……呜呜呜……还是我的小鸟好,只有你不欺负我。」亲了亲小鸟头上那撮竖立的鸟冠,他嘟囔着,「我得罪尹东那个大魔头,可都是为了你啊……」 那只小鸟「唧唧」地轻叫了一声,又啄了他一下,忽然展开一点羽翼,火热的热量瞬间燃起,烤得千岛胸口一阵热浪。知道这是它表示友好的唯一方式,千岛抽噎着拂了拂它的小脑袋,心里一片感动:是的,只有这只单纯的小火鸟才是真心对他好的。阿康那个傻大个,和以前遇见的那些混蛋有什么区别? 「小夜?」芮康低低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来。 虽然很不想回头,可是,听着那一向开朗的熟悉声音变得那么沮丧,千岛夜终于停下了脚步。 大步走到他面前,芮康英俊阳光的脸上,除了不知所措,还有些明显的挫败感。 「小夜,前天晚上的事,你很讨厌吗……我知道你是中了尹东的蛊惑术才那样的,我也不该趁人之危那么一遍遍的要你。」窘迫而伤心地搓着宽大的手掌,他胳膊上健美黝黑的肌肉紧张地鼓起来,「可是,可是……你那样热情主动,我是真的忍不住啊!而且,我以为,你自己也是有那么一点点愿意的……」 掩饰不住受伤的感觉,他低低垂下头,高大的个子看上去可怜兮兮的:「对不起,小夜,我不知道你那么不乐意。」 呆呆怔了一会儿,他才自言自语地道:「怪不得你一直对我们做那种事推来阻去的。原来,是这样的……」 板着脸,千鸟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小夜,你气我忍不住对你那样……我没有什么辩解。可是,我真的,不是想欺负你。」芮康艰难地吐出一句,「我一直那么喜欢你,从猎人学校里上学时就喜欢,你该知道的。」 猎人学校里。 千岛低着头,忽然有阵恍惚。一张张冷漠的同学面孔,整整十几年艰苦而孤单的生命,除了读心术没有任何异能、处处受人排斥的自己。那个时候,只有眼前这个傻瓜,才能容忍自己尖刻阴郁的个性吧? 那个黄昏,他走过来赶走一群围着自己殴打的学长时,身上好像带着阳光呢。 微微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他终于小声道:「猪。」 「啊?」呆呆地听着他骂了这么一个字,芮康更加沮丧了。 「我说你是猪头。」千岛的脸红了起来,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你喜欢我,我难道不知道吗?我说你欺负我,是气话啦。」 「小夜!」呆了一下,芮康猛冲上来,一把抱住他,紧紧把他勒在怀里,「真的吗、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除了你,我到哪里去找像你这样大脑一片空白的傻瓜啊?相处起来,一点脑子也不脚动唉!」龇着牙大叫起来,千乌夜恨恨地踢着他的大腿,嘴角却悄悄浮起一个小小的、美丽的笑容:这个世界上,就算有再多的人讨厌他、惧怕他的读心术,但是,眼前这个单纯善良的家伙,也是不会怕他厌恶他的啊。 「喂,放我下来啦!」他使劲挣脱了芮康铁箍一样的手臂,「你去帮我通知三号那个混蛋啦,同盟也叫他去开会,下午一点整有两场聆讯要他出席,迟到了就自己关禁闭!」 「好,我帮你通知。」芮康连连点头,还是不要让小夜看到尹东那个家伙好,不然这两个人不打起来才怪。 想起了什么,他皱眉道:「两场哦?尹东昨天才刚刚苏醒,这么急着就要他出席聆讯,身体也不知道吃不吃得消?」 「你脑袋秀逗啊?这么关心那个死桃花眼?」千岛夜没好气剜他一眼,「你知道吗?同盟多年未见的两件叛变事件他都是在场的当事人唉,他不出席聆讯谁出席?」 芮康一片明朗的脸上有了点沮丧的乌云:「你是说,九号莫飞还有五号星赤的事情吗?那真的确定了吗?我怎么有点不信啊。」 「当然,同盟内部早就传开了。九号那个傻瓜放走了一只他抓到的吸血鬼不说,还和那个血族同居在一起;至于那个天才的五号,哈,更是厉害了,据说亲口对拚死跑去救他的风教官说要杀死他!」干脆地回答,千岛夜撇撇嘴。 九号金牌猎人莫飞,天才少年五号星赤,虽然不是和他们同一级,但是,这两个家伙的名字,恐怕没有猎人会不知道吧? 「我在学校,经常见到他们的。」芮康苦笑叹了口气,莫飞学长比他们高好几级毕业,记得那是一个有点懒散有点孤独,却温和幽默的人。英俊不凡的相貌加上傲人的身手,曾经和尹东一起,被好事的猎人学校那些花痴学妹们称为「金牌双璧」呢。而因为他擅长追捕吸血鬼的关系,所以很早就成了同盟最厉害的吸血鬼猎人,如今,怎么会为了一只天生的吸血鬼敌人背叛了曾经坚持过的事? 而星赤那个古怪的少年,就更加让人不可理解了。从一进猎人学校就表现出超出普通异能者的超级灵力,还顶着和风教官的那层关系,想叫人不注意也难!可是,他不是风教官一手抚养长大的孤儿吗?又怎么会忽然就投靠了魔族? 大大叹了口气,他觉得脑袋里一团乱糟糟的了。 「唉……」他看着千岛夜,「听说九号已经回来了是吧?」 「是啊,他接到了同盟发出的一级召集令。」千岛夜嘻嘻一笑,抚摸着胸口毛茸茸的火鸟脑袋,「不过莫飞那个家伙我喜欢,看到他回来我还满爽的。」 一级召集令,向猎血同盟曾经在编的所有猎人发出的召回命令,就算是因为违反纪律被开除出去的,也在此列。只要愿意回来的,无论犯过什么样的重罪,都可以得到赦免。 而不到最最危急,这种召集令,是绝不会发的。这意味着猎血同盟面临的危机,已经到了需要不计任何前嫌,调动一切能调动的力量的时刻。 芮康心里一沉,想到了最近的例会上老教官说过的话:六百年一遇的危机,可能就在今年的六月六号,会空前爆发。 看来,下午的两场聆讯,一场是针对莫飞展开的,另一场,应该就是调查五号忽然叛变的事件了。 「五号的事,真的很出人意外啊。」他有气无力地随口说了一句。 「哈,五号的事,我就不觉得可惜了。天生灵力过人很了不起吗?还以为有多么厉害呢,原来是个没骨气的叛徒。」撇撇嘴,千岛夜嗤笑道。 「不要幸灾乐祸,五号还只是个孩子啊,他……」 「喂!」千岛夜修长的眉毛立刻竖了起来,张牙舞爪,「我就是幸灾乐祸,我就是看着这些拽拽的家伙不顺眼,行不行?一天到晚眼睛长在头顶,就会欺负灵力低的学弟学妹,特别是那些金牌猎人!」一想起尹东那个家伙的恶作剧,他的气就不打一处儿出来。 「没有!才不是!」芮康头上的青筋爆起来,「我们金牌猎人的金牌,不是用欺负人换来的,是拚命完成任务换来的好不好?就像那个五号星赤,他不过十几岁啊,你以为单身一个人跑到魔族的大本营去卧底,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吗?被抓住的话,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对待,而且,魔族的手段那么厉害——啊,对了!」他拍拍脑袋,「我觉得星赤那个孩子比一般人都坚强,完全不像是会屈服叛变的样子,搞不好他是被洗脑了也不一定啊!」 一说到他们金牌猎人,就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荣誉感跑出来。平时三天也蹦不出来这么多话! 白了他一眼,千岛夜不置可否地,皮笑肉不笑地哼了几声。 同盟内部的聆讯处,严密的棕色窗帘垂了下来,挡住了窗外明亮的阳光,室内空荡荡的,只有一排整齐的长椅正对着一张孤零零的座椅。 那张椅子上,只有一个年轻的男子端正地坐在那里,脊梁挺得直直的,逆着光的侧脸上,有种淡淡的随意。 他对面的长椅前,六、七位年纪稍长的老猎人面容严肃,早已退休的荀老教官正坐在中间,向身边的一位年轻人点了点头。 「九号莫飞?」带着黑框眼睛的内部缉私科调查官路无尘开始发问,轻点着手中早已烂熟于胸的宗卷。 「是。」简短地回答,那个年轻的猎人点点头。 「半年多前,你奉命去香港追捕一宗吸血鬼袭击人类平民的命案?」 「是。」 「随后你发来简讯说已经捉到猎物,并且要求总部派人接手,将你捉到的吸血鬼协助带回?」 「是。」那个年轻猎人再度点头。 「为什么不当场处死?对于攻击人类生命的血族,我们猎血同盟的规定一向是立刻击毙。」调查官路无尘的目光盯紧了他。 微微沉吟一下,莫飞的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苦笑:「因为那个吸血鬼年纪很小,我……下不了手。」 交换了一个不赞同的眼光,几个旁听的老猎人皱起了眉。 路调查官按动了精钢浇铸的桌面上的一个小铃,门无声打开,三号尹东带着招牌式的迷人笑容,走进了门。几天前的重伤看来已经基本痊愈,狭长的眼睛左盼右顾,依旧灵光照人。 冲着在座的前辈老猎人们鞠了一个躬,他的眼光停留在不远处面色开始变得微红的调查官脸上,夸张地露出一个大大的、春风拂面的微笑,狭长的桃花眼眯缝起来: 「嘿,路调查官你好。」 看着路无尘的脸色涨得通红,瞧也不瞧他一眼,他只好嘻嘻冲着坐着的莫飞一笑: 「学长好,很久不见!」悄然凑近莫飞,他压低了声音:「这次我也保不住你,你自求多福哦。」 「不用,你照实说。我没什么好隐瞒。」淡淡道,莫飞回他一个微笑。 「咳咳!」不满地瞪了他们一眼,荀老教官威严地大声道:「不准交头接耳,有什么旧出去以后再叙!」 「是,前辈!」尹东立刻立正。 「三号猎人,请你说一说半年前,你接到同盟要求你协助同事九号猎人引渡猎物的人物时,出了什么事?」一脸严肃的内部缉私科调查官终于正眼看着尹东,沉声发问。 用眼角的余光瞟了瞟莫飞,尹东耸耸肩:「我到达九号的住所时,他拒绝交出猎物,然后,我们就发生争执啰,交手过了几招。」 「过了几招?你的意思是九号因为拒绝交出猎物而和同事动手?」 在心里哀叹一声,尹东硬着头皮点点头。 锐利地看了他一眼,路无尘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六个月前你回到同盟受到的那次调查显示,当时你不仅放过了九号莫飞,任凭他带着猎物离开,而且刺伤了自己的大腿,回来后做了伪证,是不是?」 「是。」 一边的莫飞,深深望了他一眼。 「也就是说,你企图隐瞒九号脱离同盟、擅自行动、隐藏猎物的事实,帮他脱罪,是不是?」 尹东牙缝里哼了一声:「是。这早就被路调查官你调查的一清二楚啦,我也被关过禁闭了好不好?又拿来说……」 没有理睬他一脸的不爽,路无尘接着发问:「那么,三号猎人,你能不能再说一遍,你当时为什么这么做?」 慢慢收起一脸的嘻笑,尹东正视着在座的诸位老猎人:「因为,九号对我说,那个吸血鬼不是凶手,凶手另有其人。」 「你就这样相信了他,因为一句没有证据的话?」 「是的,我相信他。」尹东淡淡道,俊美的脸上有种少见的正经。 「胡闹!一句相信,就可以放任同盟的规定和原则不顾了吗?」苟老教官忽然大暍,雪白的胡子气得巍巍颤抖。 「荀老前辈,你也曾当过猎人。您觉得,我们这些一起出生入死的金牌猎人,假如不能相信同伴的话,还能相信谁?」尹东耸耸肩,笑吟吟的眼睛却毫不退让。 座前的几位旁听老猎人,都怔了怔,没有开口。 无言地看看他,一向严苛到不近人情的路调查官,难得的也没有继续逼问。 转头看向端坐不动的莫飞,他道:「那么九号,你能不能详细说明一下,那时的情形?」 静静抬头,九号猎人沉默了一下:「我在抓到那个吸血鬼后,在等待他被同盟带走之前,遇见来救他的吸血鬼皇族侍卫长,那个人才是真正的凶手。是他将人类杀死后放在这个小吸血鬼经过的路上,故意令他发现并且吸食的。」 「那么,你有没有抓到那个吸血鬼?」 「有,但是我没有杀死他。」 几位老猎人都不约而同地皱起眉。 「为什么?你应该知道这样才能证明你自己的清白。」 「那个小吸血鬼是血族的王子。」莫飞静静道,想起了那个瘦弱单纯的吸血鬼少年义无反顾地扑到侍卫长身前的样子,那么的纤弱无力,根本就没有自保的能力呢,却硬要自不量力。 微微苦笑,他接着道:「他说,要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自己的子民……」 「所以,你还是下不了手?」路无尘顿了顿,问。 「是。」挺直了脊梁,莫飞的眼光清澈平静。 「你应该知道,这样没有任何左证的话,我们内部缉私科很难采信。」路无尘面无表情。 一边的尹东终于忍不住了:「喂,我觉得……」 「三号猎人,请不要忘记你只是来聆讯,没人征询你的意见时,请你不要开口。」 板着脸,路调查官冷冰冰道。 这个木头古董!他知不知道自己这种不苟言笑不徇私的样子很让人恼火,哪里有在床上可爱?尹东无力地翻了翻白眼,心里愤懑。 「九号,我有一句话问你。」 「是,请您问。」恭敬地欠欠身,莫飞望着荀老教官,自己曾经的恩师。 「假如只是不忍心下手,我想,我们在座的很多人,都能够理解。我们是人,都或多或少遇见过为难或者不能坚持的时候,」语重心长地开口,威严的老教官道,「可是,你真的只是仅仅下不了手吗?按照情报,你在这半年,一直和那个吸血鬼居住在一起。」 「……」莫飞的神情,有了一丝波动。抬起头,他诚恳地扫视了一下众人,最终看向了发问的苟老教官,「我能不能,不回答这个隐私问题?」 「好,你暂时可以不回答。但是莫飞,你知道那个血族的王子,现在是什么身分?」 沉吟一下,莫飞低声道:「据说,由于他的哥哥离奇失踪,他现在已经是地下王城的血族之王。」 「那么,你知不知道,我们猎血同盟为什么要发出一级召集令?」 「因为血族和魔族有连手进犯人类的可能,这个可能一旦成真,后果是灾难性的。 一旦战斗真的发生,同盟需要所有能调动的人力。」莫飞的声音很冷静。 「那么我再问你一句,假如血族在你的那个吸血鬼朋友的带领下进犯人类,你会怎么做?」荀老教官的口气并不咄咄逼人,却如同一声沉闷的惊雷,瞬间炸响在莫飞的头顶。 「不,绝不会。」莫飞的脸色变得铁青,缓慢的话语像是从喉咙间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艰难,却坚定,「那只小吸血鬼连一只鸡都不敢杀,我可以保证,他绝不会打破地下城和人界的平衡,纵容自己的血族子民滥开杀戒。」 「莫学长……」犹豫了一下,尹东忍不住小声在他耳边轻语,「最近同盟已经接到越来越多的报告,血族从地下城离开的数量,正与日俱增。我最新的上一次任务,就是狙杀了几十名在地面捕杀人类的血族。」 震惊地望他一眼,莫飞的脸色变了。悄然握住了拳头,他的指节攥得发白。 「所以,我必须坚持问一遍,你和那个血族的现任之王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假如立场不同,你到底怎样决定自己的心意?」荀老教官看着他,再次发问。 尹东默然。悄悄看了看四周,路无尘低下头,脸上没有情绪,而其它的老猎人,也都静静地望着同盟这个曾经的优秀年轻猎人。 既然对所有前猎人发出了带有赦免意味的一级召集令,就意味着不会再真的追究他们曾经犯下的过错。可是,面对即将到来的残酷战争,他们必须确认留下的人,都有一颗坚定的心。 偌大的聆讯室安静地让人不安,直到莫飞的声音终于淡淡响起。 「不管我曾经和那个吸血鬼少年有过什么样的关系,可是我的亲生弟弟,十多年前是死在吸血鬼的手里。我进入猎人学校的那一天,就告诉自己,我再也不要看到有那么小的孩子被吸干血液,倒在血泊里。」缓缓站起身,他的视线看着自己的脚尖,「所以,既然我选择回来,就请恢复我吸血鬼猎人的身分。」 终于微微点了点头,荀老教官示意:「你可以出去了。三号,请你把门外的风教官叫进来,进行第二场聆讯,然后你也留下。」 「是。」 并肩和莫飞向外走去,尹东走到门前,眼神奇异,「莫学长,你的话,是真的吗?」 「你不信我?」带上门,莫飞直视着他。 「不,我只是怕你不相信自己。」明亮的眼睛中有种探究和看穿的意味,尹东笑了,「我可是清楚地记得,你当初是怎样拚命从我手里救护那个漂亮的小吸血鬼哦。」 独自走向外间,莫飞在门边回过头,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 「嘿,谢了。」他轻声道。 「什么?」尹东眯起眼睛,一副装蒜到底的样子。 摇摇头,莫飞那种熟悉的、懒洋洋的笑容现了出来:「就算想帮我,也不用用刀捅自己大腿,再被识破、搞到要关禁闭那么夸张吧?」 尹东哀叹一声:「哈,我那时候怎么知道会轮到路无尘那个死板的家伙来审我啊? 要不是他那么卖力找我的破绽,一般人都能混过去的好不好?你不知道我有多衰,居然还轮到风教官做我的伤况检验,你想想,我自己划的那一刀怎么瞒的过他老人家的法眼?喂,你干吗一个劲眨眼睛?眼睛被我迷住了吗?我没有对你用致幻术啊,你可别怀疑我……」 终于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他的眼角余光瞥到了角落的一道微弱金光,猛地回身一个立正:「风教官早!」 立起身,刚刚还完全没有任何存在感的男人立刻在空气中造成沉沉的压力。 手臂一伸,接过了肩头立着的金色狐狸,风教官迈着矫健的步伐从他身边走过,只冷冷抛下一句:「老实说,我这个老人家一直觉得半年前你那次一个月的禁闭,判得太轻。如果我在陪审团里,我会坚决建议,你的刑期应该翻三倍。」 苦笑着,尹东老老实实地跟着他转身向聆讯室再度走去。 今天是什么衰日子啊?背后说人一句老人家也要被念!?然后放着外面风和日丽的好天气不能享受,要在这间闷屋子里,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聆讯? 流年不利啊流年不利。 说来也算活见鬼,谁叫这么两桩金牌猎人的叛逃案子,他居然都是现场第一见证人呢?…… 「风教官,请你叙述一下,五号猎人当日叛离的具体详情。」 安静而严肃的室内,路调查官一丝不苟的发问再度响起。 第八章 依然是筑波山,满山摇曳的树木繁茂依旧,不知被施用了什么样的奇异术法,前几天夜里被奥伽灼伤的树木已经恢复了碧绿青苍,仿佛那场惊心的战斗从来没有发生过。 初见时的夜景,已经变成了现在白天秀丽迷人的风光。 正午的阳光耀眼地从林中撒下,随着晃动的树叶摇栘着,散射出模糊的光晕,在旱赤的眼前荡漾着,灿白而眩目。 眼睛不适极了,有种酸痛的异样感。 果然已经适应了要在黑夜中生活了吗?连这最最普通的阳光,已经觉得难以忍耐。 忽然纵身跳上头顶的树梢,他攀上了树干,举手拨开浓密的蔽日树荫,他让自己整个人都暴露在了炙热的阳光炙烤下。闭着眼睛,他就那么奇怪地半躺半坐着,像是睡着了。 强烈的日光有着灼人的温度,他的额上很快因为那种烤炙而渗出了密密的细小汗珠,晶莹剔透的,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就这么安静地接受着阳光的曝晒,时间一点点过去,他额上脸上密布的汗珠终于渐渐干了。不知在那树干上静坐了多久,他只感到来自头顶的光线一点点地移动着,最终偏移到了很遥远的方向。 已经到了下午。 到了黄昏。 晚上。 终于睁开眼时,太阳已经落到了筑波山的山后,弯弯的月亮已经挂在了另一边的天空,皎洁而温柔。密林深处,忽然有几只惊鸟扑棱棱高高飞了起来,黑色的剪影在夜色中划出优美的弧度。 月光似水,四下里恬静无人。 静静坐在树下,忽然,异常的响动丛他身后忽然爆出,一只灰色的小野兔从他身后的草丛里窜了出来,拚命地向着他们的方向逃窜。 它身后,一只体形凶悍的土豹随之现身,低低嚎叫一声,猛地狂扑过来,月光下,已经张开了闪亮的尖利牙齿! 大约是惊慌中完全没觉察到星赤静心敛气的存在,那只野兔直直地奔向星赤身边的大树。 看着那只小兔子直奔他而来,星赤的眼光,悄然一动。 就在那只土豹飞身跃来,前爪已经堪堪搭上那只小野兔的后腿的一刹那,他已经骤然出手!一根随手折断的树枝,带着呼啸的风声,像支强弩激射而出的利箭,指向了那只豹子的右眼! 「嗷」地一声痛叫,跃在半空的土豹翻身落下,痛苦地在地上滚动了几下,天生的兽类感觉已经觉察出那个人类的危险,终于惶急地回身,急急逃窜而走。 眼中的锐气慢慢敛去,星赤的脸上露出一点温柔。翻身跳下树,他伸手抓住那只吓得瑟瑟发抖的小灰兔,提着它的脖颈,拎到了自己的怀里,无声地看着小兔子惊慌的眼睛。 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小兔子拚命地蹬着四肢,徒劳地挣扎了半天,似乎感觉到眼前这个人类的眼光和举动都没有恶意,它可怜兮兮的挣扎变轻了。 「嗨,我不会伤害你的。你陪我说说话,奸不好?」月光下显得尤其孤单的少年轻点着它的粉红鼻子,轻轻道。从小都没有人陪他说话呢,在孤儿院里被寄养的时候是这样,猎人学校里也是这样。 小灰兔激灵着长长的耳朵,红红的眼睛迎着星赤的眼睛,咂吧咂吧三瓣嘴。 「你的眼睛和我一样呢,是红色的。」星赤面无表情地,对着一脸瑟缩的小兔继续低语。可是它的同类不会因为这个排斥它吧?瞧,它比他可幸运多了。他得时时刻刻把自己眼睛的颜色隐藏起来,从小风教官就这样告诫他。 低低叹了口气,他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对于他的话,我从来都是听的。」 茫然地晃了晃小兔子的两只爪子,他忽然想起来什么,伸出手在身边的草丛中拔了几株青翠的草叶,笨拙地放在了小兔的嘴边:「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轻嗅了一下,小兔子禁不住食物的引诱,歪头看了看他,终于伸出了牙齿,就着他的手,窸窸窣窣地大嚼起来。 唇边露出一个小小的笑,星赤看着它贪婪的吃相。 「你吃饱了,就再陪陪我,好不好?」星赤小声地说,又抓了一把草叶,殷勤地喂到它的嘴边。「没有反对的话,就当你同意喽。」 他试探着把它放在地上,小兔子居然扇扇耳朵,没有立刻撒腿就跑。 咦,它不跑走吗? 无辜地眨眨红眼睛,小灰兔蹬了蹬肥肥的短腿,犹豫地瞥瞥他。 「哇……你好像知道我不会伤害你呢。」少年开心地抚弄着它头顶顺滑的毛皮,把它小心地重新拎到眼前,反复地打量一会,有点儿失望。体症平常,没有异相,好像没什么能当灵兽的潜质啊。 很快点点头,他自言自语:「没关系啦,当只有潜能的灵兽有什么好?就算再强大,搞不好就会被我们这样的猎人盯上,被捉去当了什么契约兽。」 摸了摸小兔子的鼻尖,他孩子气地摇摇头:「我就认识一只灵力很强大的狐狸哦,本来在山林里活得好好的,还不是被……」 语声忽然戛然而止,他顿了顿,咽下了那个脱口而出的名字,半天才接着道:「被……人类捉住,强迫着变成了一只没有自由的契约兽?所以说,你该庆幸自己是只很普通的小兔子啊。」 就像他,从小就隐隐约约地觉得,那些普通的小孩子,察觉不到任何黑暗种族存在,没有任何超常的灵力,不需要早早就开始修炼增加自己的异能,只要整天骑在同样普通的人类父亲肩膀上,开开心心地玩耍嘻笑,是不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呢? 一定很幸福吧? 「你也有爸爸妈妈,对不对?」天这么晚了,它不回去的话,它们会不会很担心? 他犹豫地想了想,迷惘地低语:「我听人家说,父母亲都会很担心自己的孩子的,生怕他们委屈,生怕他们受伤害,更生怕他们活不下去啊。」 那么,为什么他的父亲和母亲,都可以那么放心地去死,不担心他会活不下去呢? 「他们一心求死的时候,到底,有没有想过我一点点呢?」无人的空旷山野里,少年孤单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低的快要听不清。半晌,有什么晶莹的东西,闪着微光,落了下来。 灰色的小野兔迷惑地抬起头,晃了晃脑袋,甩掉了落在头顶的不明液体。好奇地舔了舔那落到草叶上的水珠,它不满地转开头:不是芬芳的露水,咸咸的,一点也不香甜。 「小兔子,我觉得……看到你,好像觉得很熟悉。」他怔怔地,轻声对着它道,好像真的对着一只能听懂它话语的灵兽,「我在妈妈的记忆里,也看到一只和你很像的野兔呢。我父母亲相遇的时候,也抓到过一只小兔子,和你的样子,很像呢。」 很久没有再说话,星赤像是一座小小的雕像,静坐在那里,只有乌黑的发丝偶尔地随着清风飘动。 「喂,你该走了。」再抬起头的时候,星赤的眼睛水亮亮的,带着四周渐起的朝雾一样的湿气。微笑着把小野兔向草丛一抛,他站起身。 小跑着窜了几步,小兔子回过头,歪着头看了看他,才终于消失在茂盛的深深草丛中。 脸上的孩子气消失了,星赤望着来时的路,慢吞吞地,走向了渐渐黑沉的山麓,魔族宫殿的黑暗入口。 帘幕低垂,浑圆的金属珠帘闪着银色的珠光,映照着黑色丝绒大床上纠缠的两具健美躯体。 肉体撞击的声音,夹杂着让人脸红心跳的呻吟,金色和银色两种截然不同的长发凌乱地绕在一起,造成强烈的视觉冲击。 「奥、奥伽……」喃喃地吐出几声模糊的叫声,金发男子的迷乱眼神透露着情欲的光芒,生动的五官上,隐约露出活色生香的媚意。 主动地张开了大腿,他紧紧缠绕上身上人的肩。修长的肢体似乎并不满足于两人间肉体的痴缠,而想要把身上的人拉得更紧。 「奥伽,吻我……」他低声地叫,艳丽的红唇上泛着水色。 「居然敢直呼我的名字了……阿尔丰,你的胆子越来越大啊。」叹了一声,奥伽并没有如他所愿地照顾他饥渴的唇,却猛然挺身,坚硬的凶器猛地冲进身下男子的密处,火热的甬道虽然已经润滑的足够充分,可在这深深的刺入下,再度过分扩展。 「啊~」太强烈了,那种巨大的、把人抛在大海般无助的快感!尖叫了一声,阿尔丰的手指痉挛地揪紧了床头的金属珠,叮咯作响。顾不上体会体内的刺激感,他的心中有点不安:奥伽生气了吗? 强忍着私处快要涨破般强烈的体验,他勉强地睁开眼睛,缠绵地吻上了眼前坚实的胸膛,一点点,灵巧的舌尖舔舐着奥伽胸口朱红的两点。那是饱满而诱人的,在这长时间的情事中早已傲然挺立,和他的主人一样,居高临下,等待着别人的取悦。 满意地看着身在下面正努力服侍自己的青年,奥伽并没有放松冲刺的频率。耐心地维持着快速却猛烈的捅刺,像往常一样,直逼到下面的人连连尖叫求饶,才允许他和自己一起释放出来。 「你回去吧。」翻身躺在一边,奥伽的脸上丝毫看不出一丝疲累,对他挥挥手。 「是。」挣扎着撑起酸软无力的身体,忍着高潮过后的余韵冲击,金发的魔族眼中闪过一丝恼怒。 正要出门,他的背后传来奥伽懒洋洋的吩咐:「对了,记得关照一下新来的那个小家伙,别让他觉得太孤单。」 「他真的是我们魔族的人吗?」阿尔丰哼了哼。 「当然,他有一双如假包换的魔族的眼睛。」微笑着道,奥伽脸上别有深意,「更何况,他已经无处可去。」 「知道了,我会照顾他的。」暗自咬了咬牙齿,阿尔丰没有回头。 走在黑暗的长廊中,阿尔丰脸上的媚意已经渐渐消散,换上了冷冷的愤然之色。 转身向着长廊尽头的灯火走去,随着他轻巧的脚步声走近,黑暗的长廊两边,灯火也逐渐明亮。 为了照顾习惯在人界的光明里生活的那个小猎人,连一向喜爱暗夜的魔族宫殿里最少见的光亮,也特意增加了这么多……奥伽最近为那个讨厌的、来历不明的混血杂种,已经做的太多。 他在心里冷笑。 举手敲了敲走廊尽头的房门,没等屋里传来应答,他已经毫不客气地直接闯了进去。 房里的灯亮着,那个小猎人,还没有睡。 警觉地直视着他,那个端坐在床边的少年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是人间的正午,也是我们魔族力量消退而觉得倦怠的时候。」露出一个称不上友好的微笑,金发青年斜倚在门边:「怎么,你们人类习惯这个时候醒着吗?」 人类。 星赤慢吞吞地开口:「我不是人类。」 「哦?」阿尔丰笑着走到他的床边坐下,随手理了理自己敞开的衣襟,若有若无地,露出了白皙的脖颈上几处红肿的痕迹。 敏锐地瞥见那些情事痕迹,星赤脸上微微一红,避开了眼光。 「你是说你不是人类,那么你是魔族喽?」噗哧一笑,阿尔丰慵懒地躺在他身边,夸张地伸长了依旧酸软的腿。 星赤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移开了身体。 现在他已经知道,眼前这个有着一头茎丽金发的魔族,就是地位颇高的几位魔族长老之一,名叫阿尔丰。几天前对他和风教官的追击中,他曾被自己一掌击伤。 这种本该歇息的时刻,他到自己这里来,做什么呢? 就是来问他一句:他是魔族还是人类? 得不到他的回答,阿尔丰微笑着,仰起头,仔细地打量着他。虽然不想承认,但是眼前的这个东方少年,的确有种让人过目难忘的特质。 不是因为那俊秀出色的五官——高等魔族和低等魔族不同,他身边到处都是有着出色惊人外貌的同伴,这不足为奇。可这个身分特殊的少年,身上却有一种魔族们不常见的纯净。 是的,那来自于那双亮晶晶的黑色眼睛,清澈而锐利,就像是这筑波山上清冽的山泉水,看着人的时候,似乎能感到那种泉水掠过脸庞的清凉。 「奥伽说,你有一双魔族的眼睛。」他迷惑地道,凑近了星赤的脸庞,仔细研究着他的黑色眸子。 就是这双清澈的、不含一丝邪气的眼睛? 他几乎想笑起来,多么荒谬,那简直像对着一朵精致又娇嫩的小龙舌兰赞美它的粗犷一样可笑! 「魔族的眼睛,该是怎样的?」星赤忽然问。 「当然是红色的。凡是激动、发力、或者情绪波动的时候,它就会从原先的颜色变成赤红。而越高等的魔族,这种转变就越快。你瞧过我们的王奥伽的眼睛了?它从琥珀色变成赤红,简直不需要时间。」 定定地望他一眼,星赤漠然道:「假如这样,我的确是的。」 「哦?真的吗?真令人好奇啊。」金发青年不怀好意地悄然伸手,抚过星赤近在眼前的腰肢,「来,让我检验一下吧。」 大吃一惊,星赤猛然打落他的手:「你干什么!?」 飞快地跃起,阿尔丰邪笑着将整个人压在了星赤的身上,双手粹不及防地按住了少年那劲瘦的手腕:「奥伽怎么调教你的,让我一样试试吧!」 俯下身,他重重吻上了星赤的腮。似乎很满意那少年脸颊特有的清爽细腻,他的亲吻越来越放肆大胆。 「滚开!」冷冷怒吼一声,星赤的手腕猝然发力,一股犀利的力量沿着手腕的脉搏直击阿尔丰的手臂。被这股力量震得双手一抖,阿尔丰嘿嘿一笑,骤然凌空跃到空中,翻身急落之时,两道柔韧无比的长索就像凭空长出来一样,当空直下,缠向星赤翻滚到一边的身体。 不是普通的锁链,那长索,像是有生命的生物一样,前端微微一抬,像是长着眼睛的灵蛇,准确无比地追上星赤正要疾速闪躲的身体,紧紧缚住了他的手臂。 而这时,阿尔丰已经从空中落下,强迫着再度压上星赤被缚住的身体,猛然扯开了他上身的衬衫,「嗤啦」一声裂响,少年健康的肌肤已经在室内明亮的灯火下,闪动着诱人的色泽。 「奥伽说,要我好好关照你——瞧,我正在遵照他的吩咐。」淫邪的光芒闪动在他眼里,阿尔丰恶意地抚摸着星赤裸露在外的锁骨,情色的意味越来越明显。 「嗨,小猎人,我保证这就让你尝尝快活的滋味。」他低声道,眼中的邪气大盛,灵巧的手指已经转而向下,探向了星赤的下身,寻找着目标。 就在他正要撕扯开星赤的长裤时,星赤身上的锁链却忽然「匡啷」一阵脆响,漫天铁层飞舞,片片碎裂。 徒手震裂那道恼人的锁链,星赤反手一拳,狠狠砸上了阿尔丰的面门,电光石火,直中他那挺直的鼻梁。 「啊呜!」狼狈地捣住流血的鼻子,阿尔丰恼火地倒在一边。那条破碎的锁链发出了一声叮冬,悄无声息地缩回去,转眼不见了踪迹。 没等他完全反应过来,星赤已经凶猛扑了过来,胳膊肘重重抵上了他的喉结,冷冷开口:「我不管你是什么长老还是高等魔族,再来惹我,你一样要死!」 他的力量,甚至比前几天被追杀时迸发出来的,还大了很多! 惊讶地发现了这一点,阿尔丰掩饰不住心中的惊疑。正紧紧抵住他脖颈的那股力量,不再是前几天感觉到的那样纯净,却多了种熟悉的同类气息,隐约的邪恶,却不稳定。 就像是刚刚得到却不知道怎样驾驭,那力量,综合了人类异能者的灵力,也包含着魔族黑暗的气息。 难道真的如奥伽所说,这个少年体内,的确有来自魔族血统的强大能量? 「嗨——别那么紧张。」他轻声嘘了一下,好奇地研究着星赤的眼睛,发现那并没有发生变化,「只是一场可以让我们一起快乐的游戏,你不喜欢的话,那可真遗憾。」 确定他已经放弃反击,星赤闪电般收回坚硬的手肘,淡淡道:「假如你的鼻梁被我打断,那一定更遗憾。」 擦掉鼻子和下巴上的血迹,阿尔丰舔了舔嘴唇,退后一步,转身出了星赤的房门。 走到门口,他回头一扬长眉:「其实不用那么排斥我吧?我不见得比奥伽做的差哦,你知道,他一向那么粗鲁……」 哈哈大笑,他已经飞身纵身远去,得意的笑声回响在静寂的长廊里,激起阵阵回声。 他身后,星赤挺立的身体,变得僵硬。 闭上眼,阿尔丰的话语就像一把小小的利剑,虽然不能伤人,却足以挑开这些天一直深锁的、强迫自己忘却的记忆。 那高大强壮的男人,那强势却深刻的侵犯,曾经是那样的让他颤栗,不容他有丝毫抗拒。 第一次被迫的失控,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体无能为力,第一次感受到那种陌生的体验,波涛汹涌,直送他进天堂,也直拖他下地狱。 无论肉体还是精神,那都是他有生以来,所遭受过的最大冲击。 颓然地躺在床上,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攥紧了拳头,猛地跳起来冲到门外,沿着长长的走廊,向着那迷宫一样的出口所在,飞奔而去。 冲到密闭的结界出口,他刚刚落下身体,已经感到了一种隐约的压力。 结界的入口,有人! 「谁?」他喝问一声,暗自提高了身体的戒备。善于夜视的眼睛很快找到了目标,他很快看清了等在那里的那个人,不由皱了皱眉——惨白的脸庞,高高的颧骨,那双燃烧着的眼眸似乎时刻处于亢奋中,他认得这个人,那是四位魔族长老中的一位,名叫伍德。 不知为什么,他宁愿见到的是阿尔丰那双不正经的调笑的脸,也不愿意面对这一双眼睛。那双眼睛里有种死人的气息,颓废而阴沉。 假如没有猜错,这样不洁的味道来自于吞噬过太多卑微龌龊的灵魂,只有喜欢追逐这种灵魂的魔族,才会从身上散发处与之相同的腐败气息。 奥伽身上的灵力,虽然强大而邪恶,但那使得敌人敬畏却决不会感到嫌恶。 走过来,伍德的眼睛在他身上逡巡半晌:「陛下叫我带您去看阿尔丰。」 有点错愕,星赤迟疑道:「阿尔丰?我刚刚见过他。」 「是的,就是因为他刚才和你的见面惹恼了奥伽陛下,所以……」伍德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整齐的牙齿露出来,苍白的脸上似乎很兴奋。「跟我来吧,奥伽说,阿尔丰要因为他的鲁莽而付出代价。」 「可是,奥伽怎么知道刚才的事?」星赤惊讶地问。 扫了他一眼,伍德别有深意地咯咯一笑:「只要他想,这里没有奥伽陛下不知道的东西。」 星赤的脸色,有点变了。 那个人能知道这里的一切,也就是说,他能看到刚刚阿尔丰对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情?一想到刚才阿尔丰不由分说落在自己身上的吻,他心里涌起一种说不清的狼狈。 该死!难道真的被他全部看在眼里? 跟着伍德走向不知名的所在,星赤很快看到了要他观看的东西。 迷宫一样的地牢,被封印的转轮沉沉打开,里面赫然出现的,是被锁在一间积水及到脚踝的暗室里的阿尔丰! 就在片刻之前还神气活现的他,现在已经狼狈虚弱地叫人认不出来。被高举双手吊在半空,他的脚踝以下,浸泡在那黑沉沉不知是什么的黑色积水中。 听到他们打开牢门进来的声响,虚弱的金发魔族抬起头,皱眉看着两个人。 星赤忽然看见,那看似平静的黑水,正在悄然地泛着细密的、令人起疑的气泡,就像是滚沸的热油! 似乎感应到外人的进入,那汪黑沉沉的积水,忽然微微动荡起来,掀起一层小小的浪花。几滴黑色的水珠溅在星赤脚边,一阵刺痛,那水滴居然溶化了他的鞋袜,直直融出几个小洞,火热的痛感犹如针扎火烧,让星赤猛地跳了起来。 「这是什么?」忍着那刺痛,他惊疑地回头看着伍德。仅仅黏了几滴就这么痛,何况浸泡在里面的阿尔丰? 「黑金硝水,可以对魔族造成巨大痛感,却不能置我们于死地的东西。」微微一笑,伍德伸出手,慢慢将手伸进面前的黑色硝水里,「滋啦啦」一阵轻响,再提出手掌时,他的手已经赫然灼烂,血淋淋地,皮肉翻卷。 伍德看着自己的手掌,在他的注视下,那双皮开肉绽的手掌很快自动愈合,血水封住,皮肉重生。盯着星赤「咯咯」一笑,他眼中亢奋的神色更加热烈:「真是奇妙而叫人着迷的痛感——你不要试试吗?」 这是个危险到喜欢自残的疯子!强忍住心中想要呕吐的感觉,星赤扭头看着阿尔丰:「他犯了什么重罪,要受这样的惩罚?」 「你不知道吗?」作出很惊奇的样子,伍德道:「因为他得罪了你啊。」 「是啊。」虚弱的声音从垂着头的阿尔丰口里发出来,那声音有点颤抖,明显在忍耐着巨大的痛苦。抬头看着星赤,他努力挤出一个轻佻的微笑,「奥伽陛下说,他很放心地让我去照顾你,可我辜负了他的信任。」 「很显然,他用了某种不正确的方式。」伍德在星赤背后恶意地补充。 呆了呆,星赤想起阿尔丰对他做过的那些举动。就因为这个,奥伽把他的手下投到这种地方,接受这种刑罚? 沉默了一下,星赤听见伍德幸灾乐祸般地在他身后道:「奥伽陛下很不喜欢别人违背他。」 「是的。」 几个人猛然回过头,看着身后面无表情、背光而立的魔族之王。 第九章 室内本来就阴暗,加上阿尔丰和伍德阴暗的灵力气息,已经让这咫尺的空间布满了压抑感,可是星赤忽然发现,比起这个男人带来的气压,原先室内那种感觉,简直算得上舒适的天鹅绒铺就的温馨小屋! 「陛下,是您。」收敛了脸上的兴奋神情,伍德弯腰行礼。 被锁在牢内不能动弹的阿尔丰,也虚弱地叫了一声「陛下」。 漫步走进地牢,奥伽站在阿尔丰的面前。奇异的事发生了!那些黑色的硝水在他脚边无声沸腾,却似乎也惧怕于他身上某种力量,竟然自动地让出一条水路,随着他移动脚步,始终不能靠近他的脚边! 举手抬起金发青年已经被折磨得冶汗淋漓的脸,奥伽淡淡道:「我叫你照顾新来的同伴,可你却欺负了他。」 顿了顿,他赤红的眼眸寒光一闪:「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公然罔顾我的意愿了。」 阿尔丰望着他,眼中没有应有的害怕和愧疚,却有种奇怪的神色。 「我还以为,你这么生气,不是因为我没有服从你的命令,而是因为我动了他。」 他嘻嘻一笑,居然笑得妩媚而轻蔑。小声地将失了血色的嘴唇凑到奥伽耳边,他轻轻道:「假如我不是跑到了那个小家伙的床上,撕开了他的衣裳,你会不会像现在这么生气?」 静静看着他,奥伽的手指忽然一收,看着阿尔丰因为痛苦而猛然蹙起了眉头,他淡淡道:「阿尔丰,你的胆子真的越来越大了。」 咬牙忍着下巴上似乎要被活活捏碎的剧痛,阿尔丰忽然觉得:假如再说出任何一句挑衅的话,他眼前的王,真的会就这样举手杀了他!闭上眼睛,他终于不敢再逞强冒犯。 冷哼了一声,奥伽回身向着门外走去。 「放了他吧。」星赤忽然在他背后开口。 「现在还不行。」奥伽冷冷道。 没有再说话,星赤足尖一点,已经跃在空中。张手一扬,一道亮银的细锁划过暗沉的空间,直向地牢对面锁着阿尔丰的那面墙壁飞去! 「咄」的一声,那道银锁的末端张开一只尖利的爪子,牢牢攀附在墙上。身随链动,星赤揉身飞去,矫健的身体已经吊在了阿尔丰的面前。举手直挥,他手中亮出一把不知藏在哪里的银匕,向着吊住阿尔丰手腕的那条粗锁链划去。 「回来!」大喝一声,奥伽脸上有丝隐约的怒气,双手一拍,满地的黑金硝水猛然沸起,向着星赤的背后怒卷直击! 连头也不回,星赤单手后击,掌风扫过之处,黑浪被鼓动地向后连退好几尺,同时,他的匕首闪着寒光,已经毫不犹豫地划断了阿尔丰手腕上的锁链,「当啷」一声,火花四溅,阿尔丰应声而落。 两个人的重量一时全都承担在那条细细的银链上,火花暗闪,那个小小的钢爪忽然松动,猛然向下一坠! 与此同时,奥伽催动的那股硝水,已经沸滚着,重新扑向两个人的身前。 两个人都疾速下坠,脚下是无边无际的硝水,无处着力无法闪避,眼见着,就要一起跌进那片滚翻的黑金硝水里。 眉宇间怒气更盛,奥伽冷冷哼了哼,手臂高抬往回,猛然撤回了魔力,那股咆哮的黑色硝水的势头像驯服的野兽般,呜咽着悄然退了回去。 就在这时,星赤和阿尔丰已经双双跌了下来,正落在已经安全的地面上。 「啊!」痛呼了一声,阿尔丰鲜血淋漓的双足几乎快要被腐蚀得见到白骨,咬牙强撑,才能勉强不会倒地。 紧紧搀扶住他,星赤的眼光,锐利如星。 「就算他对我出手,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他傲然道,「我不是小孩子,不需要任何人为我出头。」 锋利如刀的眼光盯了他一眼,奥伽慢慢走到阿尔丰面前。 伸手握住他惨不忍睹的双脚,奥伽巨大的手掌中,慢慢渗出一片蓝莹莹的光。焦烂的双脚渐渐鲜血止住,皮肉重生,很快,一片清凉中,阿尔丰脚上的筋骨和肌肤就像春天的植物一样发芽繁殖,在他们眼前,一点点神奇地回复了原貌。 「这次饶过你。记住,下次再违逆我,我会把你整个人都投进这硝水里。」淡淡在他耳边低语,奥伽松开了他的脚,转身伸手握住了星赤的胳膊,「你跟我来!」 紧紧攥住星赤,奥伽把他一把拉进了自己的寝宫,狠狠扬手,把他扔到了房间中的大床上。 心里「咯登」一下,某种不好的记忆顷刻浮现在脑海里,星赤咬牙,一个翻身,就要从那个充满危险意味的地方逃开。 可是,奥伽没有给他任何机会。 欺身上前,他猛然再度推倒正欲逃离的少年,重重地将自己的身体压在他身上,浑身散发着叫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不是小孩子,不需要任何人为你出头?」他毫不留情地伸出牙齿,飞快地咬住了星赤玲珑的耳垂,「你以为我这么生气,是为了谁?」 星赤的身体,在轻轻发颤。明明知道应该冷静,可显然,被这样一个危险恐怖的男人压在身下,想保持一贯的冷静沉着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 他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涨红。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的眼睛,也正在一点点,不受控制地变幻着颜色,渐渐透出赤红来。 该死,阿尔丰那样色情的欺辱都不能引起他任何的眼眸变化,而这个男人的一个微小动作,居然就能调动他努力克制的情绪! 「阿尔丰没有真的占到我的便宜,我说了,我不是小孩子,不用你来管我和他之间的事!」他大声吼道,企图掩饰内心的无力感。 奥伽也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个细节,他锋利的眼神盯着星赤鸵鸟般闭起的眼,忽然微笑了:「你真的以为我是在为你出头?还是你也像阿尔丰那个笨蛋一样,自作多情地觉得,我因为他碰了你而生气?」 他这算什么意思?星赤从牙缝里吐出冷笑:「你不过是讨厌他挑战你的权威而已。」 眯起眼睛,奥伽脸上的怒气消散了:「不错。你也最好给我记住,这个地下空间里,我才是唯一的、至高无上的王者。所以……」 他重新低下头,火热的手掌带着不容拒绝的姿态,潜入了星赤的腰带:「无论是阿尔丰还是你,服从我就好了。」 星赤浑身猛然一个冷战,被他的手掌触及的地方,不知是敏感还是惊惧,立刻浮起一层细小的疙瘩,就像触了电一样,居然有刹那的不能呼吸。 不能失去控制,要冷静。他反抗不了的,假如这个男人想要他的话! 「你要我投入魔族,就是为了收养一个床上的宠物?」他终于克制住想要猛然跃起,一拳砸向眼前男人的冲动,静静地开口。 没有停下手指,奥伽好整以暇地握住了他的下身,满意地感觉着那形状美好的分身。还是那么敏感,只被他这么轻轻一握,就已经颤巍巍地挺立起来,和主人脸上那种像要被屠宰一样的隐忍表情比起来,这个小东西显得很精神。 「宠物的话,比食物好得多不是吗。」他微笑,「何况你本来就是我们魔族的人,既然甘心接受我的庇护,就该做好全身心服从我的准备。你该知道,身为魔族之王,我挑选食物也好,宠物也罢,都是很挑剔的。」 身上火热的坚硬已经勃发地顶在了星赤的下身,他含糊地道,「你应该感到幸运。」 无意中抬头,他的神色一窒。 那个少年的脸上,没有羞愤和惶恐,甚至没有头一次被他侵犯时的强作镇静。淡淡的讥讽和不屑是那么明显,正写满在那张俊秀明朗的脸上。 「你那是什么表情?」奥伽淡淡开口,皱眉观察着他。 「正如你看到的,我是个无处可去的异类。」星赤冷笑道,「既然得到你的保护得以栖身在这里,我想,我的确应该学会忍受这种事情。我猜阿尔丰就是这样,被强逼着上过你的床,却因为一点点忤逆,而落到那种凄惨的境地。」 所以他打算聪明地顺从些,就这样张开他的双腿?奥伽扬起眉毛,不知怎么,心里有种怪异的感觉。这样的反应,不像是几天前那个锋芒毕露的卧底小猎人,甚至,不像片刻前那个不顾一切去救阿尔丰的骄傲少年。 下身的器官忍耐得几乎发疼,他几乎完全控制不住自己想要立刻进入这个少年的身体!上一次被那突发的状况打断,这几天来,天知道为什么会时时刻刻地想着,想象着和这个吸引了他目光的少年交合在一起的情景。 狠狠地,冲进他那柔韧的身体,击碎他骄傲的面具,让他那双有着人类特征的漆黑眼眸,呈现出他们魔族才有的赤红,假如那颜色胆敢消褪,那就一遍一遍地,让他高潮,让他尖叫着再也变不回去! 是的,他是那么想完全地把眼前的这个少年变成真正的魔族,而不是什么混血的东西。 可是,要用这种方式吗?要在他那种不屑的眼光里,进行这让他期待已久的占有? 一瞬间,奥伽陷入从未有过的犹豫。 假如这个时候强行将这个少年纳入自己的羽翼下面,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个少年将会永远用那种让他不快而不屑的眼光看着自己。 强压住欲火焚烧的身体里的渴望,他慢慢坐了起来,松开了星赤。 「这些天过得怎么样?」他轻松地转移开话题。 「还好。」星赤迅速地坐起身,不动声色地远离了奥伽。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跳得有多么厉害——像有重鼓一样重重撞击心室,那种感觉简直和死里逃生没什么区别,直到现在,他仍然怀疑奥伽会随时扑过来,他的眼睛清楚瞥见,那个魔族之王的那里依旧剑拔弩张,坚挺无比! 「哦?我还有点担心呢,怕你没办法适应魔族们喜欢的黑暗环境,又或者想念你原先的盟友们。」奥伽的眼睛深不见底。 星赤沉默了一下,冷冷道:「盟友?已经不是了。就连养我长大的那个人,也是我的杀母仇人。」 那个独身来救他的男人?想起那个人拚死将星赤护在身下,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他的攻击的那一幕,奥伽的眼光越发深沉:「是他养大了你?可是看上去,他却完全不惧怕你知道自己的身世。」 「他当然不怕,因为他想不到你会解开我的封印。」星赤淡淡地道,「你知道我的父亲为什么在我生下来没几天,就抛下我和我母亲,自杀在猎血同盟总部的大厅里?他是被猎血同盟的人连手逼死的。」 单薄的身体颤抖起来,他的语声越发嘶哑:「而我的母亲,赶到同盟去的时候,也就这么死在那个人的手里。他为什么要养我?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他以为封住了我的记忆,就可以把我养成一个按照他的意愿去杀人的机器。什么战斗,什么任务,都是他微笑着用来骗人的东西。」 「可你是他亲手养大的,你还是对他有种特殊的感情。」奥伽伸手抬起他的脸,细细观察着他的眼睛,缓慢却如同惊雷的话语尖锐地吐出来,「你喜欢他,对不对?」 浑身一震,星赤猛然甩开他的手掌,咬牙盯着他:「你……说什么?」 「不想承认也没什么。很多时候,小孩子总是不敢面对自己的感情。」微微一笑,残忍的神情倏忽浮现在奥伽英俊的脸上,「好在我已经帮你杀死了他。你完全不用挣扎了——在那种包着养育之恩外壳的依恋之情和杀亲之仇里徘徊,会让你发疯的。」 细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星赤垂下眼帘:「是的,他应该已经死了。不用我动手。」 大约已经习惯了一个人跑到筑波山上,已经连着很多天,星赤都会出现在那棵熟悉的大树下。 陪着他的,还有一个小东西。 抱着膝盖坐在树下,星赤伸手揪下一大把鲜嫩的草叶,放在身边那个长得肥嘟嘟的小灰兔嘴巴边。就是几天前被他救下的那一只,居然很有灵性地认得了来这里的路,不知是贪恋每天星赤给他带来的食物,还是它的窝根本就在这附近,这几天,它居然热门熟路地天天来这一片玩耍,早已经和星赤混得很熟了。 「小灰,你都认得这里了,真好。」星赤轻轻地说道,「你都没有别的朋友吗?没见你的同伴们呢。」 老实不客气地嚼着汁肥叶嫩的马蔺草草叶,小灰兔斜眼看看他,好像在说:你不是也一样吗? 眼神有点黯淡,星赤怅然地点点头,有点自嘲地道:「是啊,我也没有什么同伴。 同盟那边……我一时是回不去了,而这边魔族的人,我讨厌他们。」 脸上忽然有点火辣辣的,他恨恨地抿住了嘴唇。魔族是一个情欲旺盛,滥情滥交的种族吗?为什么那个奥伽和阿尔丰,会不约而同地,都对他作出那种可怕的事情? 就在这个时候,小灰兔却忽然竖起了耳朵,惊慌不安地向着四下里张望着,红红的眼睛里露出惊疑的神色。 「怎么了?」星赤惊讶地抬头看看静谧依旧的树林,也猛然脸色一变。 结界出口的方向,有种越来越大的异能力,从微弱到狂大,是这么来势凶猛而霸道,似乎根本不屑于有任何内敛的行为!除了那个人,还会有谁? 「快点离开这里!」他短促地叫,有点慌乱。 晃着耳朵,小灰兔犹豫地转身向后跑,却又反折回来,咬住了星赤的裤腿,想要拉着他一起跑。 星赤低低地俯下身抓起它:「那个人暂时不会对我不利的。」 看准灵力传来的相反方向,他拿准腕力,拎着小兔的耳朵,将它远远地抛向了草丛。 被他远距离地抛起又落下,小灰兔稳稳地落在丛林深处,犹豫着回头看了看,它居然又死命地跑了回来,重新咬住了星赤的裤腿。 仰起头,它小小的红眼睛里居然充满了担忧和焦急! 心里不知什么样的滋味,星赤就那样怔住了。很快地,他狠狠心,再度把它扔回到草丛里:「不用啦小傻瓜。你才要学会保护自己。」 小灰兔终于抵抗不过对那股力量的恐惧感,灵巧的身影藏在了深深的草丛后,却没有跑远。 怎么不知道跑得越远越好?这只担心他的小笨兔。 日色渐沉的山谷深处,果然很快出现了奥伽的身影。 银色的头发在沉沉的天色中,依然闪着金属的亮泽,随着他的身影高高飘起。 「这里有什么有趣的事吗?你已经在这里流连了好些天。」他走近,立在星赤面前。 「空气好,视野开阔。你呢?为什么到这里来?」星赤淡淡道。 点点头,奥伽赤红的眼眸泛出惊人的正红,迎着西方的最后一缕夕阳余晖,相应成辉。 「六月六日就要到了,我想来问一问你,你现在有没有准备好,认同自己的身分?」 奥伽的眼中,除了绚丽,还有一种平日少见的惊人热度。 「六月六日……」星赤喃喃重复。 传说中魔鬼之子降临的日子。 魔族的力量六百年一个轮回,而这个六百年间,黑暗的能力最容易聚集爆发的那一天,就是每年的六月六日。 「不错。」大笑着,奥伽傲然道:「血族的贵族们已经同意和我们魔族连手,在那个时候从地下城里倾巢而出。」 「光是那个非官方的猎血同盟,就有非常多的异能者了,这些人绝不会轻易妥协的。」星赤道。 「猎血同盟?再强大的异能,也不过是出自人类身上。」奥伽微笑,「而人类,是比魔族血族都孱弱得多的生物。速度、力量、体能……哪一样能比得上我们?」 他冷冷一笑道:「知道古希腊的阿基利斯吗?那个全身上下都没有弱点,唯独脚后跟没有浸过地狱之河河水的英雄?」 「知道。」 「强大如他,尚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你以为,孱弱的人类没有吗?」奥伽哼然冷笑,「受伤后缓慢的复原能力,这就是人类最致命的阿基利斯腱。想想看——作为一个富有战斗经验的前人类猎人,你该知道的,血族和魔族连手后那种互补的力量,最有优势的地方在哪里?」 互补?星赤微微打了个冷颤。 血族行动速度敏捷,魔族杀伤力惊人,人类中的异能者固然有很多能够单独击败他们,但是……假如那个人类的猎人是面对血族和魔族的连手进攻呢? 被魔族击伤后,假如有血族就在附近,随之扑上来大肆吸食他受伤后流出的鲜血? 又或者是,被血族严重伤害后,有魔族的同伴狙杀过来,趁机吞噬他的灵魂? 星赤忽然觉得身上的寒毛悄然立正,倒竖的感觉清晰异常。 「一样的,就算是力量增长中的魔族,也一样有致命的弱点——谁的身上都有阿基里斯腱,就连你也一样。」他看着奥伽,缓缓地道。 「不,我没有。」奥伽温柔的笑了,就像在听一个笑话,「你知道每一代的魔族之王出生时,会怎样?他们会得到路西法的祝福,用他的一滴血滴入洗礼用水中,浸泡整整六天——而我被浸泡的时候,没有人捏着我的脚后跟,也就是说,我身上并没有任何软弱的地方。」 星赤不说话了。 「你该知道,一旦大规模侵犯人类,会遭到人类坚决的反击和抵抗。」他很久才低声道。 就算血族和魔族的连手再可怕,只要给人类喘息的机会,就一定能找出大规模有效的武器吧?古往今来,尚且没有那个种族,能真正战胜过看上去孱弱无比的人类啊。 「哦——没有人要大规模地杀死人类。」奥伽摇摇头,胸有成竹地道,「我们只是想得到足够我们生存的空间。比如血族想得到足够多的新鲜供血;而我们,也只求让更多的魔族可以从此安然地觅食。」 脸色有点阴沉,他冷冷地望着筑波山那霞光五彩的山顶:「没有任何理由,我们魔族的子民就该生活在这阴暗而贫瘠的地下,干巴巴地找寻那点儿低等的食物来果腹。我要更多的魔族可以像很多年以前一样,可以随心所欲地吞噬食物链中更高级的灵魂!」 「为什么一定要是人类?吸食动物的精魂已经足够魔族生存了。」星赤皱眉道。 「日本东京的菱美集团,已经是你们的根据地了。怎么,那个集团里离奇地变成植物人的人类员工,不够满足你们吗?」 「不够。」奥伽冷笑,要看穿他一样的锋利眼光紧紧盯着他。「人类为什么能成为现在数量最多的高等生物?因为他们体力虽然不济,但是很多时候足够聪明。而你要知道,吞噬聪明的生物和低等的生物,对于魔族来说,意味着完全不同的生存质量。」 沉默良久,星赤道:「既然这样,人类也应该聪明到有办法反抗你们。」 「你错了。」奥伽大笑,「一开始当然会遇到抵抗,但是假如他们发现面对的是超自然的能力,会很快妥协的。」 星赤的眼睛,明亮的光芒一闪,却没有再说话。 「实力面前,由不得他们。」傲然一笑,似乎为了证明什么,奥伽身上的灵力骤然增加,一道惊人的光圈蓦然从他脚下散开,就像平静水面被投入了一块巨石一样,泛起层层光影的滔天涟漪。 仿佛受到这股涟漪的催动,他脚下的土地,也忽然开始震动,沙沙的响动从四面八方不约而同地响起来,就像有无数蠢蠢欲动的生物在地下伺机而动。 星赤静静看着四下里涌动暗流的土地。惊人的不是这些动静的威力,而是它们越来越大的规模。脚下的震动频率和范围,已经不是一个筑波山地下的魔物群所能带动的了,或许,已经传到了千里万里之外! 那都是些什么?奥伽能够调动的力量吗? 像是看到了他的疑问,奥伽轻声道:「不仅仅是供我们驱使的魔物而已,凡是能感应到我的召唤的魔族子民,也都在回应。」 就像是要证明他的话,筑波山上的土地,忽然一起,崩裂出大大小小的裂缝,像是地震,又像是山崩,无数本该属于暗夜的生物悄然从那些裂缝中探出头来。 有低劣丑陋的低等魔物,也有俊美高姚的高级魔族! 现在不是午夜,原本不该是魔族喜欢出没的时间。但是星赤已经发现,这些魔族和以前遇见的不同,很显然,在这初夜时分,他们就已经开始兴奋! 六百年一次,魔族本身的力量会有一次从弱到盛的循环,看来这是真的。就连那些低等的,极度喜好午夜的魔物们也双眼炯炯有神,丝毫没有衰弱佣懒的神态。 没有得到奥伽阻止的讯息,那些魔物已经开始贪婪地四下转动着头颅,向着身边一切能够发现的动物发动袭击。 没来得及归巢的山鸟,仍然在觅食的野兽,已经栖息在窝里的各种生物,整个筑波山上,眨眼间,弥漫起一股巨大的血腥之气。 无数声哀嚎厉叫,生命濒死时发出的惨烈叫声充斥了整个耳膜。 奥伽的眼睛,赤红更盛更明亮,而星赤一直平静如波的脸色,却在同一时刻,忽然想到了什么,赫然变色! 恐怕没有生物,能够逃脱这筑波山上魔族的大片袭击! 「一次小小的演习,仅此而已。」奥伽眼中嗜血的光芒闪烁地无比强烈。 可他对面的星赤,眼神里却慢慢浮去一种很奇怪的情绪,像是有什么在里面翻滚沸腾,又像是被什么硬生生斩断了什么让他疼痛的东西。 「你怎么了?」也觉察出他的异常,奥伽观察着他的脸色。 「没什么。」有点魂不守舍,星赤的眼光,半天才从远处的某个地方收回来。「很少见这么大规模的血腥而已。」 「还是从小生活的环境和我们不同啊。」奥伽微笑起来,身上的灵力慢慢收敛,四周正在大肆吞噬生物灵魂的魔物们,终于开始也慢慢潜回了地下。 静谧再度降临。 「你看见了?对于这次的战争,每一个魔族都是欢欣鼓舞,心甘情愿地臣服在我脚下,渴望我带领他们去到更为广大的天地。」奥伽静静望着他,「而你,要藏起来,不去看那样的场面吗?」 「……」 淡淡笑了笑,奥伽的笑居然有那么一点温柔。伸手揽过他,他满意地体会着少年忽然的僵硬。 「放心,我暂时不会对你再做什么,在你决定真正臣服在我身下之前。」他沉沉地道,「六月六号就要到了,那个时候,你不参加,也可以。但我要你站在我身边,看着这场我亲手导演的人间巨变。那个时候,你再选择要不要真心敬畏。」 「知道了,我会站在那里。」星赤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响应,脸上面无表情。 「有时候,我会很好奇,你到底恨不恨那些造成你父母双亡的人类?」慢慢轻抚着他柔软的黑发,奥伽残酷的话语充满诱惑的意味,「跟在我的身后,参加这近在眼前的战争吧,鲜血和杀戮是最有效的心灵止痛剂,它会让你觉得痛快淋漓,会让你觉得,所有卑微狡猾的人类就是该这么哀嚎着死去。」 慢慢地抬起头,星赤望着他,原先漆黑的眼睛里,有种灰暗的颜色氤氲徘徊。 「会吗?」他的声音如同被蛊惑的梦呓,「是那样吗?」 「是的,我保证。」奥伽微微笑起来。 夜终于陷入最暗,不知什么时候,奥伽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静静地站在那棵树下,星赤仿佛雕像一样平静的身体,忽然动了! 他跃向不远处那片草丛的速度,就像是一支离弦的强弩射出的箭,带着某种惊慌不安,狂冲了过去。 颤抖着双手,他拨开了草丛。 一片血腥。一团快要看不出形状的残破躯体上,鲜血还在慢慢地流淌。那双红宝石一样的眼睛已经闭上了,灰溜溜的身体缩成了一团。 ——待续—— 猎血同盟之最终围猎(下)BY:闪灵 文案: 星赤明白了自己被封印的身世后,竟选择背叛同盟,投向魔族的麾下!? 初登王位的菲克斯王子,面对吸血鬼贵族们打破誓言,进攻人类世界的欲望,要如何克服软弱坚守底限? 而血族原来的王者,被情人所封印的菲利陛下,又是否有挣脱封印的一天? ——魔族和血族即将合作,作为人类最后的希望,猎血同盟精锐尽出! 各怀心思与愿望的众人,面对同盟史上的最大危机,要如何阻止这两大势力的合流? 敌对的立场,种族的对立—— 在爱情面前,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第十章 月色初上。 浑圆的银色月亮高高挂在空中,亮得惊人。暗蓝得似乎能拧出深蓝墨汁的天际中,竟然找不到一颗微弱的星辰。 比平日明亮数倍的月色几乎给人耀眼的错觉,浓得要滴下凝固的水银一般,静静绽放冰冷华美、竟有丝诡异的光。 六月初六…… 这一天,却本不该是月圆的日子。 明亮的月色透过地面,径自照进了幽黑的,与世隔绝的地下城。 抬头望着地下王城里皇家花园上空朦朦的月光,菲克斯静静地站在那里,很久都没有动一动。 和在人间看到的那种明媚皎洁不同,这个地下王城上空的月色,永远像隔着一层雾蒙蒙的薄纱。 他的肩膀上,有个小小的黑影蹲着。 「啊~~」那是一只田鼠,睡眼朦胧地接连不断打着哈欠。 「你又困啦?」菲克斯的目光从远远的月亮上收回来,提着它的尾巴,把它放在手掌心。 「拜托!在人界待了那么久,好不容易调回时差,现在又全倒回来啦。我发誓,这绝对有损健康。」抱怨地闭上眼睛,小田鼠艾尔颇为不满。 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菲克斯下定了什么决心,向着花园尽头的暗影里仰头:「默奈尔?」 一道瘦削的身影悄然闪出,永远适时出现的皇家侍卫长行了个屈膝礼:「陛下?」 「今晚我总觉得心神不定啊。」菲克斯苦笑一下,「按说,就算没有我们血族的援手,魔族那边也会全力出动吧?」 「是的,我想他们不会放过这个六百年一次的机会。」默奈尔恭敬地回答,「想必今晚,在人类的异能者和魔族之间,将会有一场激烈的战斗。」 「……」菲克斯咬住了嘴唇,下意识地握紧了指尖。 「啊~~」小田鼠艾尔尖叫起来,「你捏痛了我的尾巴!」 吓了一跳,菲克斯慌忙松开了手。 「担心那个猎人,也不要这么失控嘛。」嘟囔着,艾尔捋了捋自己的尾巴尖。 没有心思去听它的揶揄,菲克斯皱眉向侍卫长发话:「我总觉得,那些贵族们对我这次的决定很是不满。可是……」他沉吟一下,精致柔美的脸庞上有种少见的早熟感,「你确定,今晚全城没有什么异动吗?」 「不满总是有的,但是服从王者的决定是每一个血族应尽的本分,想来那些贵族们,也不敢有什么想法。」默奈尔静静道。 沉默了一下,年轻的血族之王还是摇了摇头,「你点齐所有皇宫的侍卫,今晚,整夜就守在地下城的结界出口那里吧。」 「陛下?」犹豫一下,默奈尔看了看年轻的吸血鬼陛下,「您……不要我带人去魔界那边吗?」 「去魔界?做什么?」菲克斯愣了愣。 「哦,据我得到的情报,那个猎人被派去了魔界……」小心地看看他,默奈尔道,「不要去保护他,以免他有什么危险吗?」 脸涨红了,菲克斯局促地垂下眼帘,忽闪的睫毛下,幽蓝的眼眸闪着羞涩。 「他会没事的,才不会需要你保护他。」他低声道,口气里有种掩饰不住的骄傲。还有,那个人绝不会接受任何一个血族的帮助的,这一点,他可以肯定。 微微叹了口气,他抬起头,目光变得坚定:「你带人守在我们血族的结界那里就好,今晚,不要放任何血族的子民穿越它。」 「知道了,我这就去办。」默奈尔深深鞠躬,「我保证,决不让那些蠢蠢欲动的贵族们趁乱跑出去添乱。」 目送着忠诚的侍卫长消失在花园尽头,菲克斯信步向寝宫的方向走去。 夜,静悄悄的。和以往每一个喧闹的长夜有点什么不同,这个晚上,地下城里出奇地安静。按说,夜晚是血族们活动进食的时间,这样的静谧,难免让人觉得处处透着不安。 总有什么奇怪的预感在不时地侵扰他。这样的心神不宁,这样的恍惚困扰,是因为那个人吗? 和他分开以后,就再也没有过他的一点消息了……眼前慢慢浮现出一张微笑的、有时戏谵有时温柔的脸。明亮的眼睛,比所有东方人的黑眼睛都要亮;雪白的牙齿整齐洁白,一定不比他们血族的逊色。假如冲着血管咬下去,应该一下子就可以咬穿那些柔韧的小动脉吧? 简直可以比得上他们血族们引以为傲的獠牙。 哦!他呻吟了一声。天,他怎么会把一个人类金牌猎人的牙齿,和他们血族的拿来比较?那个人的牙齿永远都不会咬向任何人类的血管,倒是他手里的银刀,会毫不犹豫射向他们吸血鬼的颈动脉! 四周越发安静,空气中,某种淡淡的血腥味顺着皇宫的花园小径,悄然弥漫。 不安地吸了吸鼻子,小田鼠艾尔警觉地在他肩膀上站立起来。 「菲克斯?菲克斯……」它小声地叫唤。 「嗯?」菲克斯依旧心不在焉。 「我有点害怕。」艾尔战战兢兢的看了看四周漆黑的皇宫,「这里不是该有侍卫出来迎接您的吗?」 怔了怔,菲克斯忽然停下了脚步。 「你说……」 他湛蓝得接近蓝黑色的瞳孔,忽然紧缩! 不远处,本该站着皇宫侍卫的地方,一摊暗红的血迹淋漓蜿蜒,向御花园的圆形门廊下伸展。 默奈尔已经不在了,整个御花园就像是没有一个活人。悄然放轻了步伐,他轻巧的身影掠向了血迹的去向。 四周的静谧就像凝固了,诡异得叫人惊怕。随着那道血迹不断变粗变浓,他的心,也一点点跳动加快。 一点点接近了那条血迹,悄然地,他反手把颤抖的小田鼠塞进了自己胸前的衣袋。 近了……那片血迹的尽头,血腥味猛然变浓,直直冲进人的鼻孔,直叫人想要呕吐。那不是地下城里所豢养的人类的血,那是血族特殊的、带着铁锈味的血液味道! 猛然拨开血迹尽头的灌木丛,菲克斯不能抑止地惊叫了一声,捣住了嘴巴!五、六个熟悉的侍卫的尸体,整整齐齐地堆放在一起! 是的,整整齐齐,包括他们被划断的脖颈上的伤口,也都整齐地像是被吸血鬼们惧怕的银线切断!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忽然伸出了一只冰凉的手…… 「啊!」只来得及惊叫了一声,菲克斯的脖颈,就被那只凉而缓慢的手轻轻卡住了。 「嘘——陛下。」温和无害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来,低沉,却带着某种不熟悉的威胁意味。 那并不是陌生的声音。 慢慢转动着被卡住的脖子,菲克斯咬牙回过头。 德高望重的、看着自己长大的海因克伯爵。不由松了一口气,菲克斯正要露出微笑,一眼瞥见他的指尖,笑容凝固了。 无声无息缩回了尖利的指尖,海因克伯爵并没有掩饰它的意思——相反地,他不动声色地抬起它们,伸出舌尖,很享受地,舔舐了一下,那上面,正源源不断滴落着鲜血。 菲克斯忽然觉得,身上冰冷一片。 「伯爵?」他努力控制住怦怦的心跳,盯紧了优雅的老伯爵——吸血鬼们都有着不老的容颜,区分他们年纪的方法,不在于容貌,而在于他们的眼睛。 面前的老伯爵,依旧有着精致的相貌和光滑的肌肤,可他的眼睛,透着年老的吸血鬼们特有的灰蓝色,空洞、迟缓,带着阅尽世事后的苍老。 「陛下,正如您看到的,我让这几个侍卫沉睡了,好不让他们惊扰我们接下来的谈话。」 海因克伯爵行了一个礼,口气礼貌。 「沉睡?您管这种血族最忌讳的谋杀同族的行为叫做让他们沉睡?」菲克斯一字字地问。 「我想,你也许不该纠缠于这些小事,而应该关心一下我的来意。」海因克伯爵神情自若。 菲克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脸上并没有惊异:「我猜想您是要告诉我,你对我决定不和魔族连手这一点,很不满意。」 赞许地点点头,海因克伯爵微笑:「不光是我,是几乎所有的血族贵族们。」 「今晚你来这里,不惜杀死皇宫的侍卫,不会只是为了告诉我你们的不满吧?」 「是的。我想代表所有的贵族们,请求您的同意,在今夜容许我们带领血族穿越结界,和魔族一起,共享今夜的狂欢。」 菲克斯静静地看着他。「海因克伯爵,您该知道,我绝不会同意。」他柔和如夜风的声音淡淡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哦不,陛下,您瞧……」海因克伯爵微笑一下,举起了还在滴血的指甲,「我以为这已经向您展示了我们的决心。」 「怎么样的决心?」菲克斯面无表情,柔和的声音变得尖锐了,「如果我绝不同意,你们要犯上弑君,杀尽波克尔王族的皇族,取而代之吗!?」 「哦不不。」微笑着摇摇头,海因克伯爵深深鞠躬,「那是血族最禁忌的戒条,我们当然不敢违背。可是我想,您身体一直不好,或许……」他微微一笑,傲慢的神色一闪:「可以由我们这些亲王以及伯爵们多操劳一些,您只要坐在皇宫里,等待我们为您奉上鲜美的人类鲜血就好。而从今以后,关于血族和魔族,关于人界,都将由我们这些忠实的臣民为您解忧,代劳处理。」 他灰蓝色的目光,落在了菲克斯右手上的那枚血灵宝石上,精光闪烁:「为此,我想请求您暂时摘下这枚王者才能佩戴的灵戒,借给我拿去打开被封印的结界。」 「不,绝不可能。」 「您会的。」海因克伯爵苍老的眼眸里,有丝傲慢的笃定。「请相信我们已经处理好了一切事情,也已经完全控制了事态。比如这皇宫内外,已经都是贵族们手下的人,还有,您的侍卫队长默奈尔恰好被您派走了,除了同意我们,您似乎别无选择。」 「这算威胁吗?」 「也许可以算——假如您一定要这么说的话。」 菲克斯面无表情,御花园里一时变得安静无比,静静等待着,海因克伯爵并不怀疑这个小王子陛下会最终同意他。从小就生活在哥哥菲利殿下的光芒下,一向体弱多病,优柔善良到有点柔弱的二殿下,要不是菲利殿下忽然被封印,怎么也轮不到他坐上王位,成为血族们的王啊! 「好吧……」菲克斯垂下眼睛,慢慢犹豫着亮出了手腕,暗红的血灵宝石戒指,发出美丽耀眼的光。 欣喜地伸出手,海因克伯爵信心满满地,想要抓住那只戒指。 就在这个时候,菲克斯眼睛忽然抬起,小巧的手掌上,镰刀般锋利的指甲「当啷」一声,猛然划向了对面伯爵的手腕! 完全没有料到这个柔弱的小王子会突然发难,吸血鬼伯爵急忙飞身跃起,可是只晚了那么一瞬间,他的手腕上已经被划开了一道血口,黏稠的鲜血飞速滴了下来。 一击得手,菲克斯已经飞快地转身,向着皇宫深处飞奔,单薄的身影灵活地像是一只精灵。 皱了皱眉头,海因克伯爵腾空飞起,受伤的手臂瞬间暴涨,向着菲克斯飞速急奔的背脊抓去,黑色光影闪动,月光下蝙蝠般的指爪熠熠生辉。 那种速度,是从没经历过实战的吸血鬼们望尘莫及的。而菲克斯单薄的身影,明显逃不开他那鬼魅般惊人的速度。 那只手的指尖,一晃眼就追到了菲克斯的身后,恶狠狠地俯伸下来…… 一团毛茸茸的黑影,忽然从菲克斯的胸口跳了出来,迎面跳上刺来的手指,猛地扑上去,狠狠咬了一口! 出其不意被这团莫名其妙的东西咬中,海因克伯爵只觉得一阵刺痛,不由大怒。气恼地用力一甩,那团黑影「吱吱」叫了一声,旋转着被甩上了半空。 手疾眼快,怒气冲冲的伯爵长手一伸,把那团黑影捞在了手里,什么?一只白色的田鼠?气恼万分,他伸手就要用力一撕! 「不!不要!」菲克斯大叫。 轻哼一声,海因克伯爵眼中冷酷光芒一动。微微的狰狞一笑,他用两根手指掐住了田鼠的脖颈。他不仅要捏死它,还要当着这个不知好歹的小陛下的面,活活生吞了它! 那只小田鼠战战兢兢一回头,正看见老伯爵雪亮的獠牙。「哇~~」它狂叫一声,显然吓得不清。挣扎着把小爪子往自己背后一掏,一根细细的小瓶子变魔术一般亮了出来。 勇敢地笔直举起那只小细瓶,它用力一按瓶上的按钮。一团不明的白色喷雾,「噗哧」 一声,向着海因克伯爵近在眼前的脸,猛喷过去。 「哦!见鬼!」闷叫了一声,被这突如其来的强烈刺激呛得狂咳不已,海因克伯爵再也无法维持优雅的风度,眼泪鼻涕全都狼狈地流了下来。 「快跑!」小田鼠冲着呆住的小吸血鬼跳脚。 「天……」呻吟着几乎也被呛得昏倒,菲克斯一边飞身逃跑一边忍不住小声地叫:「那是什么?」 「我在人间顺手带回来的防狼喷雾,里面装了你们吸血鬼最讨厌的大蒜汁!」吱吱地笑起来,艾尔得意地炫耀,「我就知道这个是好东西,在这种满是吸血鬼的地方,还是得靠自己找点防御的小玩意儿!」 背后的阴风越来越近,海因克伯爵的怒气在几尺外清晰可知。 「陛下,别逼我对您做出不理智的行为!」阴冷苍老的声音急追而来。 「艾尔,我们分头跑!」菲克斯急促地叫,甩手将小田鼠抛在空中,劲风盘旋,把小田鼠送到了气流飞舞的中心。 犹豫了一下,小田鼠聪明地决定不表示反对:「我去找人来救你!」顺着风势,它骨碌碌地翻了几个跟斗,像只出膛的炮弹一样消失在夜风里。 而菲克斯,已经被海因克伯爵追上,一个腾跃,面色冰冷的伯爵立在了他的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一把抓住菲克斯细瘦的手腕,他僵直地握紧了它。 血红色的王戒,戒面上幽幽的红宝石闪着诱人的光。用力一捋,海因克伯爵皱起了眉,捋不动!那个戒指松垮垮的,套在小吸血鬼陛下修长洁白的手指上,显得那么松,可偏偏就是取不下来! 蜷起手指,菲克斯勇敢地直视着他。「除非我自己褪下它,否则,你拿不走它的。」 抑止住焦躁,海因克紧紧的手掌松开了一些。没有血灵宝石上附着的契约效力,结界就打不开,那些普通的吸血鬼们就无法通过结界,光有几个灵力厉害的贵族们能冲过去,怎么够!? 「陛下,您要跟我一起去皇宫外听听民众的意愿吗?」他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您可能不知道,所有的吸血鬼子民们都对人界的鲜血充满了好奇,他们现在都齐众在结界的出口那里,等着结界破裂的那一刻!」叹息了一声,他的声音慈祥起来,「菲克斯……我知道你不喜欢看到战争和杀戮,但是您只是一个孩子,相信我,您的慈善会为我们的种族错失良机,而我们这些年长者的意见,才是正确的。」 「不,那不是该有的状态!」菲克斯湛蓝的眼睛里,闪着从没有过的坚定,「血族们本来就有嗜血的天性,你们只要稍稍煽动一下,就足以把整个种族推向杀戮的狂欢。而这是不智的,魔族的事,和我们完全无关,而人类,也绝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容易击溃!」 他的眼睛中,某种温柔的光彩悄悄一闪。 「人类的吸血鬼猎人,无论是数量还是灵力,都足够抗击我们血族的进犯。何况,现代的猎人们,早已能够动用各种先进的枪支,那里面装载的银子弹,足够给我们血族带来灭顶的灾难!」 「我知道,所以,我们不会盲目出击,我们等的就是魔族势力最强大的这一天。」海因克伯爵苍老的眼睛焕发着重生般的光彩,「不和他们连手,错过这个时机,将又要再等六百年!」 盯紧了菲克斯毫不退让的眼,海因克伯爵的声音褪去了优雅温和,透出了漠然的残忍: 「而我是不会容忍这种错过的……您是这么年轻,您不会懂得一只活了三千多年的吸血鬼的心情。你瞧,虽然我的外表依旧青春,可我自己知道,我已经老了,老得想试试看——人间新鲜健康的血液能不能延缓我日益的僵硬,能不能给我带来重生。」 叹息着,他微微苦笑:「地下城豢养的人类,血液已经是那么稀薄而无味。」 纯血的血族,不是真正能永生的。他们也会生老死亡,也会渐渐衰弱,只是那期间经历的时间,实在太久远。 「伯爵,我很理解您的迫切。可是……」菲克斯安静地摇摇头,「抱歉,我不想看到地下城的安宁从此破碎,就算是大家都有这种欲望,也不行。」 沉默片刻,他轻轻颔首:「是的,自从坐上这个王座,我才发现,原来这个座位上所要承担的责任,真的很重大——而且艰难。」 「陛下,其实,并不一定要您主动退下王戒的,我还有别的方法,可以拿到它。」海因克伯爵缓缓地道,冰冷的手掌攥紧了菲克斯带着王戒的那只手指,轻轻抚摸着,在根部轻柔地划了一个圆圈。 菲克斯打了个冷颤。 「陛下,这么优美漂亮的中指,别逼我连根切断它。」他轻声道,志在必得的血腥意味扑鼻而来。 第十一章 空旷的田野中,数十条矫健的人影,飞快而静默地奔跑着,掠过月下的树影。 那种速度,就算比不上翱翔的飞鸟,却已经完全能够媲美森林中最年轻健奔的猎豹。飞快倒退的灌木丛在田埂两边哗哗作响,微风吹动着这些夜行者的衣襟。 队伍的最前端,两个身材相仿的年轻男子并肩飞掠着。抬头望着空中的异象,一个长发男子偏头一笑,细长的凤眼瞟着身边的同伴:「这种月色,很适合吸血鬼外出啊。」 莫飞也抬起了头,凝目看着头顶诡异的月光。 「你不会看到他出现的。」他淡淡道。 「这么相信你的小情人?」尹东挑眉一笑,玩世不恭的笑容里,带着种不太常见的意味深长,「我却觉得,那个小吸血鬼,今夜一定会出现。」 「我说不会,就是不会。」莫飞道,「我想我比你们要了解他。」 是的,虽然是一个完全不同的种族,虽然只在一起短短地相守过几个月的时光,但是他知道,那个金发少年绝不会出现在任何一个杀戮现场。 就在那个初识的晚上,那和吸血鬼少年颤抖着睫毛,在他刀下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他就深信不疑地知道。 「那个小吸血鬼已经是血族的王了。」尹东轻描淡写地提醒,「也许,他已经不再是我们当日见到的那一个。」 莫飞不再说话,慢慢张开手掌,看着手心悄无声息亮出的十把银刀。 可他身边的尹东,显然并不因为他的沉默而识趣地闭上嘴巴。 「马上要分手了,你得去魔族那边。假如——我是说假如,今晚他出现了,我要不要为你做点什么?」 假如那个小吸血鬼菲克斯出现,那么,他就该是今晚血战最重要的敌人之一。这一点,他没有说,也不必说。 作为曾经最负盛名的吸血鬼猎人,他身边的学长——金牌猎人莫飞,又怎么会不知道? 「比如?」莫飞反问。 「你该知道,这一次,我不会再因为你而放过他。」尹东笑吟吟的,用只有他们俩听得见的声音轻声道,「我带领的这个猎人小队的任务,是狙击在今夜越过结界的所有吸血鬼—— 假如你的小情人出现,我会毫不犹豫杀了他。」 他看着身边神色不变的莫飞,缓缓又道:「或许我所能做的,只是在杀死他的时候,不必让他过于痛苦。」 莫飞抬起了眼,看着他,露出雪白的牙齿淡淡一笑:「尹东,我说过——他不会出现。」 尹东终于不再说话。 沉默的气氛没有持续多久,被身后传来的声音打破了。 「累死了……我要歇一下!」一个紫发的小脑袋忽然从两人身后冒出来,大声怒叫,「赶了几个小时的路了,人家腿好酸。」 眯起眼睛回头看看总部的秘书千岛夜,尹东的笑容有点恶意:「似乎没人逼着你来吧,我怎么记得是你自己巴巴地求莫飞带上你的?」 扭头看看莫飞,他重重叹气:「不是我不提醒你,你私自带这种一点用都没有、只能拖后腿的文职来,万一他出个三长两短,就算那些老头子不找你麻烦,六号那个肌肉男也会撕碎了你。」 「肌肉男?我家阿康那叫健美好不好?」千岛夜怒目冷笑,「只有你这种娘娘腔才会嫉妒人家长得比你像男人。」 「……」被他噎得一口气没顺上来,尹东柔美的脸庞有点抽搐。「像男人?对哦,说起来,你能领略到你家阿康男人的那一面,是不是该好好谢我?」他皮笑肉不笑地悄声附在千岛夜耳边:「要不是我的致幻术,阿康一定见不到你那么热情的那一面……」 「去死吧你!」千岛夜的脸胀得通红,一拳狠狠揍向他的脸,却被尹东身形一晃,轻巧躲了过去。 「不用咒我死哦,今晚的任务相信死的人不会少,说不定我第一个挂掉!」他嘻嘻一笑。 千岛夜一愣,紧紧咬住了嘴唇。他的怀里,一只长相怪异的小鸟顶着火红的鸟冠,冒了出来,斜着眼睛四下里看了看,又悄悄地缩回了头。 空气中嘻笑的气氛消失了,某种不安、沉重的感觉若有若无地,开始升上所有人的心头。 是啊,虽然没人说,但是谁都知道,今晚将要发生的事,或许是猎血同盟成立以来遇见过的最大危机。有多少血族和魔族会真正在今夜出现?又有多少人会在今晚的战斗里受伤死去?没有人知道。 轻轻的一道风掠过。一道金色的暗影从后方急追而上,飞纵过他们身边,一个冷冷的声音飘了过来:「放心,我今晚比较闲。谁死了,我可以顺手把他拖走,省得被吸血鬼吸干了血,连个囫囵尸体也不剩。」 猎血同盟的风总教官的契约兽,那只金色狐狸。 「谢了。」尹东和莫飞同时苦笑,看着那只狐狸金色的影子倏忽一闪,不见了踪影。 「它怎么没有跟在主人身边?风教官这次没有带它一起去执行任务?」莫飞皱了皱眉头。面临这么凶险的战斗,却没有带上自己最重要的契约兽,这种状况,实在不简单! 「真的哦!它刚才说它今晚会很闲。」尹东也想到了这一点,有点吃惊。 两个人同时扭头看向千岛夜,身为总部的秘书,又会那种让所有人避之不及的读心术,他总应该对其中的原因有所了解。 不屑地撇撇尹东,千岛夜冷哼:「你前几天和风教官一起回来的,难道不知道?对了,你伤得像头死猪,当然不知道,它在你们最危险的时候,不仅没有及时对主人施救,还有心反噬哦。」 反噬!? 尹东和莫飞惊讶地对望一眼,心里却「咯登」一下——老天,一只有心反噬的契约兽,比任何敌人都要危险! 这样的灵兽再留在身边,无异于埋下一枚注定爆发、却不知何时会炸响的炸弹。所以对待这样的契约兽,几乎所有的主人都会狠心处死或者丢弃,可是,风教官的态度? 尹东忽然小声笑起来,莫飞白了他一眼:「听到有人帮你收尸,这么开心?」 「不是。」尹东眯起桃花眼,笑得比那只狐狸还像狐狸,「我只是忽然觉得,那只臭狐狸说它今晚很闲时的口气,活脱脱像个被男人抛弃的怨妇。」 「尹学长!」一个人影疾速迎面而来,正是奉命监视血族动向的先遣小队的成员。「您来了真是太好了!」 「血族那边动静怎么样?」尹东挥挥手,身边的猎人全都齐刷刷停了下来。 「我们先行埋伏在地下城的出口附近,一直都风平浪静的,可是就在半个小时前,那边有了异动!」 这不稀奇。尹东微笑:「吸血鬼大举出动了?我们就是为了这个而来的。」 「不,不是。」前来报信的小猎人挠了挠头,「结界出口开始出现了一群吸血鬼,我们先遣队正准备发动狙击的时候,出口那里忽然又出现了一群吸血鬼,而且,两边的吸血鬼,自己打了起来!」 愣了一下,尹东皱眉。内讧? 「尹学长,先遣队的小队长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命我赶紧来请示!」 「知道了。」尹东脑子里飞速地运转:「你先赶回去,叫所有猎人原地埋伏,不要介入。」 咧开嘴,他笑嘻嘻道:「不管什么原因,就等他们打个两败俱伤以后,我们再出现。」 一望无际的平原,茂密的草丛下,几十双明亮的眼睛潜伏在地表,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不远处的血腥场面。 「见鬼,这两批吸血鬼干什么斗得这么你死我活的?」伏在尹东身边,猎人先遣小队的队长,七号金牌猎人轻声道,「搞得我一头雾水。」 尹东没有说话,明亮的眼睛光芒变幻,只是紧紧盯着远方。 「看到他们的衣着吗?」 「看到了,都是尊贵的贵族服饰,只能看得出双方都是有身分的血族,分不出区别啊。」 七号猎人困惑地道。 「不,虽然都是贵族的穿著,但是,有一方的衣服上有皇族的徽标,那隶属皇宫侍卫队。而另一边,才是普通的血族贵族。」尹东的眼睛闪闪发亮,「如果我没看错,这是吸血鬼王族和贵族们之间的战斗。」 夜色正浓,浓得像是那群正在厮杀的血族黑色的眼。 「默奈尔,你为什么还是认不清形势?」眼睛中散发着狂热,独臂的卢西亚子爵子爵飞身猛扑上前,尖尖的指甲像锋利的镰刀,刺向皇宫侍卫队长的咽喉,带起一道乌黑的光。 飞身斜斜地弯下腰,默奈尔的腰像是一根僵硬的芦苇般猛然折断,闪开了他的攻击: 「我所知道的情势,就是你已经犯下了藐视王族、企图叛乱的重罪。」他冷竣的眉眼冰冷似雪山,「你该知道,血族对于这样的重罪会采取什么样残酷的惩罚。」 哈哈大笑起来,卢西亚子爵似乎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王族?你在说那个被匆忙推上王位的小甜心,菲克斯陛下吗?你难道不和所有人一样,认为他只该待在金壁辉煌的皇宫里?他应该等着我们这些忠诚的子民给他奉上美味的鲜血,好缓解他时常发作的凝血症,而不是学着他哥哥的样子发号施令。」 「是的。」默奈尔身后,一只冰冷的手臂无声无息地伸出,配合着卢西亚的攻击袭向默奈尔;「我们都这么认为,假如可爱的菲克斯陛下一定要阻止什么,那么我们不介意重新推选一位血族之王,比如德高望重的海因克伯爵。」 那只手臂,划出的正圆已经封住了默奈尔的身后所有去路,默奈尔咬咬牙,挥出的手掌没来得及再顾身后,迎面迎上了卢西亚的指甲,「喀啦」一声金属交错的厉响,卢西亚怒吼一声,两根尾指被他全力一击划伤,应声而断。 鲜血泉涌,默奈尔的脖颈上,也不可避免地被身后的袭击划出一道伤口。 哼也没哼,默奈尔就着自己鲜血喷出的方向,猛然向后飞扑而去,长长的指尖,利剑般剌向身后的敌人——任何一只吸血鬼遇见血的时候,会情不自禁有舔吸的冲动,他身后的敌人,也不会例外! 「啊」地长长一声锐叫,正在贪婪地舔舐嘴边鲜血的吸血鬼,被他的指甲直直刺进了咽喉。 一击得手,他已经凌空飞在空中,退在几尺外。 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时间,卢西亚已经鬼魅一样追了上来,瞬间重生的指甲再度挥向他。 「默奈尔!」卢西亚的脸色铁青,「皇家侍卫队队长的身手的确傲人,可是我倒很想看看,一个没时间养伤的吸血鬼,能坚持多久时间!」 默奈尔没有回答,飞鸟一样的身体跃在空中,企图逃开这如同附骨之蛆样的攻击,心里却已经暗自惊心。 是的,这种轮番的攻击很有效,即使是复原能力惊人的他,也需要一点点时间来促使伤口的愈合。可是,从开始战斗到现在,他几乎没有得到任何这样的时间,而卢西亚他们,得益于压倒性的人数,几乎人人能够充分地休息复原。眼睛瞥向刚才被他刺穿咽喉的那个吸血鬼,他心中一沉。就算是被自己重创成那样,只要给他一点时间,他也依旧能够重新扑上来。 身上的血一直在流淌,一点点地,仿佛自己都能听得见那种黏稠的滴答声。浑身的力气也在一丝丝削减,无论是跳跃还是攻击,速度和力量都明显地下降。 「忠诚的侍卫长先生,」卢西亚露出尖尖的獠牙,石雕般冷漠的脸上有种稳操胜券的讥讽,「看看你的手下吧,他们都已经没有了战斗力,只剩你一个了呢。」 一边说着威胁的话,一边恶狠狠地发动着暴风雨般的攻击,他使个眼色,七、八只吸血鬼飞快地众在了默奈尔的身边,冷冷地亮出了雪白的牙…… 一声闷哼,已经跃在半空的默奈尔被两只吸血鬼拦腰截住,失血过多的身体再也支持不住,重重地跌落下来,明黄月色下,一道朦眬血雾喷溅开,一瞬间遮蔽了夜空。 残忍的笑容浮上卢西亚子爵的脸,他抬足狠狠踏上默奈尔的胸,碾着他胸前喷血的伤口,高高举起了尖利的指甲…… 第十二章 就在这个时候,「轰」地一声巨响,伴随着一道耀眼的华光,在卢西亚和默奈尔所在的位置,准确地炸开了一朵花。 怒吼一声,卢西亚就要刺下的指甲顿了顿,疾速地向后弹开,咬牙看着自己四肢上焦糊的细小伤口。 硝酸银的霰弹! 烟雾缭绕,火花劈啪。 一道敏捷的身影,趁着这个空挡,从猎人们埋伏的另一边,飞快冲了出来,除了尹东,没有人看清他的动向——他捂着自己的鼻子,弯腰飞速扶起了那个侍卫长默奈尔,稍稍辨认了一下方向,向着尹东他们所在的地方,急急地冲过来! 「出击!」尹东看着远方的这一幕,果然发令。 「学长,不要再等形势明朗点吗?」跟在他身后,七号猎人急急地问。 「不用!」尹东沉声道,矫健的身形已经窜出了几十步之外。某种说不清的预感告诉他,或许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 他俯身向地下击出一掌,一道震动波催动地皮,泛着波浪咆哮着向那团吸血鬼所在的方向涌去,远处的吸血鬼们敏锐地觉察到异动,都齐齐回头,看向了这些忽然出现的人。 吸血鬼猎人! 不是一个,尹东身后,一排猎人齐齐现身,手中早已备好的强弩上,银箭搭上了弓弦。 「嗖嗖」一阵强劲的风声,银光闪动,致命的银箭流星赶月地射向那群正围着默奈尔的吸血鬼。 银器,血族最惧怕的武器! 讶然地抬头望来,吸血鬼们以惊人的速度四下逃窜。稍微迟钝一些的,已经有人被银箭堪堪射中,「砰」的一声钝响,被射中的地方却出现了极为怪异的一幕,吸血鬼们的身体,并没有出现巨大的伤口,更没有任何被腐蚀的痕迹! 只是摇晃了一下,那些银箭纷纷掉落在吸血鬼们的脚下。顿了顿,那些吸血鬼小心翼翼地绕过脚下的银箭,亮出撩牙,冲着尹东这边的猎人们疾扑过来。 怎么回事?银箭居然伤害不了他们!?尹东心中一沉。 那个救了默奈尔的人,似乎也被这忽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愣,停足在不远的地方,犹豫着,没再往这边进发。月光下,尹东忍不住瞥了他一眼,忽然一愣。 莫飞?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救起那个吸血鬼侍卫长? 哦,不对!他揉揉眼睛,明亮的月色正好照在那个少年的脸上,那是比莫飞明显稚嫩得多的一张脸呢。 见鬼,居然长得这么像九号那个家伙。 尹东在心里笑骂一句,没工夫再琢磨这个奇怪来历的出现者。 「吸血鬼猎人!」恶狠狠地不退反进,卢西亚似乎早已预料到了今晚会有猎人出现,他嘿然冷笑着,瘦削坚挺的身形如同一只巨大的黑色蝙蝠,飞向了离他最近的一个猎人。仅剩的一只胳膊灵巧地顺势揽住了那个年轻猎人的脖颈,臂弯一曲,暴长的指甲就要划向他的颈动脉。 身后一阵强风,尖锐的厉气抢在他下手的那一刹,某种柔软却坚韧的绳索缠上了他的手臂!蟒蛇吐信一样,尹东拉动了那银光闪动的绳索,卢西亚的手臂,顿时被勒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可身上被锁链缠上的地方,却奇异地毫发无伤。 愤怒地甩开那个就要杀死的猎物,卢西亚翻身迎向了身后的金牌猎人。 「你们杀不死我们的。」他狞笑着缩回受伤的手臂,被银锁链勒伤的地方已经在缓缓地复原。 脑海中灵光一闪,尹东已经聪明地猜出了原因。 「大家注意,吸血鬼的身上有盔甲!听着,攻击他们的脖颈!」他大声叫。 「真是聪明的人类啊。」卢西亚子爵赞叹了一句,幽灵一样的身影倏忽转到了一个猎人的身后,再次伸出了手,长长的指甲瞬间剪向了那个人,「噗哧」一声,那个猎人急急转身反击,可没等亮出兵刃,阴冷的利器已经划破了他的前胸,大片的血花喷出,飞溅得到处都是。 俯身接住他倒下的身体,卢西亚的牙齿,兴奋地咬开了他的脖子…… 急欲跃过去救助的尹东,被几个吸血鬼团团缠住了。眼角的余光瞥见卢西亚慢慢回头时唇边猩红的鲜血,他微笑的脸,变得冷如冰霜。 狭长的眼睛里,悄然浮现出一种萤火似的光芒,转瞬间那种光芒已经亮如火焰,吸引着四周吸血鬼的注意。眼波流转所到的地方,那些吸血鬼的身形全都一缓,迅疾的移动忽然变慢下来。 手中挥出一记重拳,尹东迎面击飞了几只吸血鬼。随着他们跌落的方向,他欺身追上,手中亮出了袖箭,银做的箭头已经准确地划进了吸血鬼的咽喉。厉叫一声,几只吸血鬼的惨叫依次响起,被割断的头颅旋转着飞上了天空,冰冷的鲜血四溅。 「不要看他的眼睛。」阴冷的声音从所有血族背后响起来,卢西亚舔着唇边香甜的血液,森然发话;「那是致幻术。」 「没有用的哦。」尹东笑吟吟道。 「为什么?」 「你们血族是最喜欢美丽东西的嘛,我的眼睛这么漂亮,他们怎么舍得不看?」尹东笑得更加迷人。 狂妄而不自量力的人类!卢西亚子爵心里暗暗生怒,獠牙气得若隐若现。 奋力斩杀着身边的血族,尹东笑弯弯的眼睛,却闪着从没有过的冷光。 身边的血族在不断增多,每一个都穿着结实防御银器的盔甲,这使得攻击他们的心脏成了不可能的妄想。 除了一击割断吸血鬼的咽喉,没别的办法能彻底杀死他们——血族治愈伤口的能力,完全是人类不能比拟的。 可是,要想一举割断一只血族的喉咙,又哪里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除非是九号莫飞那种专门的吸血鬼猎人,才有可能在无数次的战斗经验中,摸索出有效的攻击方法。可是该死,今晚这个家伙被派去了魔族那边! 他苦笑一下,头一次觉得战斗是如此棘手。 就在这时,头顶的夜色,忽然蒙上了一层深沉的诡异,月色悄然隐退,浓黑的颜色笼罩了原野。一阵巨大的地表震动,尹东他们立足的原野,整个都剧烈无比地翻涌了一下。 蓦然回头,尹东望向血族结界的出口,瞳孔忽然紧缩! 那里,一片血红的亮光闪过,蜂拥般密密麻麻地涌出了成千上万的吸血鬼!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吸血鬼!那个据说在六百年前被封印的结界,难道已经被彻底打开? 那不是只有王族的血灵宝石才能摧毁吗? 新的血族之王——那个看上去柔弱得叫人又怜又爱的小吸血鬼菲克斯,居然真的同意了血族们的大举越界,进犯人类? 他的头皮嗖嗖地一阵发麻。身边的猎人只有几十个,虽然每一个都身怀异能,可是要对付这么多的血族,用脚趾头去想也能想出来,那是注定完败的事情! 可是不能退。 他头一次遇见像今天一样明知情形很糟糕,却不能、也不敢带领手下的猎人撤退的时刻。 魔族那边的事态还不知道,万一他们不能有效地阻止住血族的出动,放任他们与魔族会合,那么结果……天不怕地不怕的金牌猎人尹东,忽然打了个寒颤。 就算自己这队猎人全数战死在这里,他们也必须拼尽全力阻止,绝不能撤退。 默奈尔撑着绵软的身体,依靠在他身边的少年身上,厉声低语:「你疯了,谁叫你跑到这种危险的地方来?」 微微一笑,那个少年只顾用力地拖着他,半拉半拽地:「你上次说过,今天晚上,是整个血族的一个关坎。我在那个地下城住了那么久,也想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啊。」手中的短柄火铳转了转,调皮的神色一闪:「你以为我是放心不下你吗?」 气结的吸血鬼侍卫长瞪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我要回去。」他松开那个少年,笔直的脊梁挺起来,看上去更有着吸血鬼特有的僵硬。 「喂!人家费了这么大劲救你款!」那个少年急了,慌忙拦在他面前。「你要回去干嘛!?」 静静回头,冷漠的吸血鬼那俊美冰冷的脸上,露出一股温暖的笑意:「你不是说,你来不是因为放心不下我吗?」 脸红了红,少年从鼻孔中哼了一声:「你……」 就在这时,默奈尔的眼神忽然变了,他们的身后,一只吸血鬼的身影蓦然出现,黑色的羽翼闪动着阴风,獠牙霍然。向着那个少年的脖颈咬来! 「翔!」惊呼声堵在喉咙,他的身体猛然飞起,正面迎向那个吸血鬼——皇家侍卫队的一个队副,他什么时候投靠到了那些腐朽的贵族们那边!? 那只吸血鬼的动作,比他严重失血的身体还是快了一步,那个少年猛然回头,急欲躲避,可显然,他的灵活性和速度都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眼看着,那只吸血鬼的牙齿就要触碰到他的颈动脉。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对火红的翅膀,凌空扬来,带着强大的劲风。被那劲风吹得摇摇欲倒,那个少年的身体,无法自制地向旁边倒去,恰好躲过了吸血鬼的致命獠牙。 天空中,一只翅膀足足有几尺长宽的火红色大鸟,骄傲地厉叫一声,疾速向他们俯冲下来,风声中,一张年轻沉着的脸从那大鸟背上现了出来。 手只是微微一动,没人看得清那银白冷利的利器是如何出手,那个吸血鬼的脖颈,已经被一道光芒划开,殷红的血狂射而出,哀鸣倒下的时候,他的脖颈上,插着一把没至颈骨的薄薄刀锋。 从大鸟身上俯身向那个少年伸出手来,那个青年的笑容温和,让人安心:「没事了。」 怔怔看着那张脸,似乎有种极其奇怪的感觉在心里升起来,那个少年不由自主地,接过了他的手。暖暖的,让人安心。 用力一带,那个青年把他拉上了宽大的鸟背:「要我送你去安全的地方吗?这里不是普通人类该待的地方。」 「啊……」呆呆看着他,那个少年这才忽然想起自己的情人,慌忙哎呀了一声,回头向地面望去。 「默奈尔!」他大叫,望着已经远去的吸血鬼情人的背影,急地猛然夹紧了身下的鸟。 愤怒地斜着眼睛,回头瞪了他一眼,那只大鸟根本不理陌生人的调遣,龇牙咧嘴地,忽然亮出尖嘴,就要冲着他的手猛啄。 手疾眼快,那个青年用手一挡,低声呵斥:「别闹脾气!」 喉咙里咕噜一声,那只大鸟眼珠转了转,依旧不怀好意地盯着那个少年。 「千岛把你借给我,这段时间,我就是你的主人!」声音严厉了,那个青年拍了一下它的头。 那只大鸟呜呜低叫一声,悻悻地缩回了嘴。 「谢谢你救了我,不过,请放我下去吧,我还有事。」那个少年吐吐舌头,不敢再随便碰脚下的鸟背。 「追你那个吸血鬼朋友,默奈尔吗?」莫飞笑了笑,难得有人对那个冷得像冰块的皇家侍卫长这么关心,还是一个人类! 「你认识他?」那个少年眼睛一亮。 「哦,他曾经想杀我,我也差点杀了他。」莫飞咧嘴。 那个少年的脸色有点变了。 「你是人类的吸血鬼猎人?」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莫飞含笑看着他,不知怎么,就是挺想和眼前这个少年多说几句。 抓了抓头,那个人类少年犹豫着开口:「哦,我想我理解你的立场。」深深吸了口气,他决定诚实:「可是那个古板的吸血鬼……他是我的爱人。」 「啊!」这次轮到莫飞张大了嘴巴。那个吸血鬼侍卫长,居然有这么一个人类小情人? 皱了皱眉,他苦笑着叹口气:「可我还是不能放你走,那里危险得吓人,我想就是你的情人,也绝不想你随他冒险。」 狡黠一笑,他扬扬眉毛:那个默奈尔倒狡猾,之所以安心离去,也是觉得他这样一个猎人可以保护这个少年吧。 微微一笑,他正面看着那个少年的眼睛,眼神专注,有丝奇异。 「可是……」那个少年大急,忽然地,他的目光变得呆滞了,怔怔迎着莫飞的眼睛。 「一、二、三……六、七!倒!」 随着他的语声,那个少年精确地闭上了眼睛,昏昏欲睡。 嘴角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莫飞对于自己很满意。看来精神引导术虽然不是自己的强项,催眠这种普通人,依旧不成问题。 指引着火鸟降落到一个稍远的僻静地方,他把沉睡的陌生少年藏在了一丛深深的灌木里。 一颗小脑袋这时才战战兢兢地从他怀里探出头,低声抱怨:「哦,我说你能不能快一点?我可是费劲力气,才逃过那些吸血鬼们的獠牙,找到你——我很担心我们的小王子陛下!」 「知道了,我们这就去!」莫飞拍拍小田鼠的脑袋瓜,随手拿起那个少年身边的火铳,重新跳上岛背。 小田鼠嘟囔着,眼光无意中瞥过灌木丛里沉睡的少年,忽然呆了呆。 火鸟已经展翅,小田鼠拈着胡须,频频地扭头向后看。 「看什么?」莫飞有点奇怪。 拍拍自己的小脑袋,田鼠艾尔期期艾艾地:「那个人……好面熟啊!我一定在哪里见过欸!在哪里呢?哪里……」它唠叨着,苦思冥想。 没空理会它,莫飞凝目向远方看去。 只这么一小会,远处的厮杀,已经接近惨烈。 无数的吸血鬼如同被释放的囚徒,从那个洞开的结界出口不停涌出,拚命守在那里的猎人,已经顾此失彼。他冷冷看着那些兴奋不已的血族,目光如电。 菲克斯,他在哪里? 催动他身下的火鸟,一人一鸟,展翅向着吸血鬼最密集的地方,疾速飞冲而去。 距离那个出口还有几十米,四周的血族已经纷纷围了上来,不知是穿戴的盔甲给了他们勇气,还是人数的绝对优势给他们信心,面对这些吸血鬼猎人,他们没有丝毫的后退畏缩,相反地,同族们的鲜血更加刺激了他们。 轻咤一声,莫飞十指一扬,指缝间的八把银刀,已经准确无比地飞向了迎面而来的吸血鬼,剩下的两把,直直黥进了头顶展翅飞下的两个吸血鬼喉咙。 「好眼力,不愧是专职吸血鬼猎人。」笑吟吟冲过来,神出鬼没的尹东和他并肩站在一起,「一击即中,绝不拖泥带水。」 瞥了一眼尹东浑身狼狈的鲜血,莫飞扬眉:「是啊,看来把你派来血族这里,的确为难了你。」 「哼!」尹东飞起狭长的桃花眼,难得的没有反唇相讥,却沉声道,「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没有?」 莫飞的眼睛,明亮照人:「今晚受伤的吸血鬼,似乎恢复的速度比以往快很多——不,是快太多。」 「没错。」尹东精光四射的凤眼中有丝恼怒,切齿道,「受了重伤的吸血鬼们会毫不恋战地退后,消失在地下城的结界下面——可他们再出现时,居然是完好无损的!」 那速度,简直叫人疑心他们根本没被猎人们击倒过。这太奇怪了,就算是恢复能力惊人,这也远远超过了正常的范畴! 莫飞在认真地听。 「知道了,我正好必须先潜入地下城。」他的眼中闪过沉思,「假如可能,我会注意这个现象的。」 撇撇嘴,尹东手中的银锁链已经出手,一道轮盘似的强光,四周的吸血鬼被那银光所阻,纷纷畏惧后退,结界周围出现了短暂的一片空地。 「去把去吧,见色忘义的家伙!」他嘲弄道。 翻翻白眼,莫飞只差没有啐他一口。整个猎血同盟里,也不知道是谁最花名最盛,谁最见色忘义! 没空和他口水,顺着他的掩护,他飞身跃下鸟背,头也不回地沉入了地下城的入口。 第十三章 头昏沉沉的,身上不知是哪处地方在火辣辣地疼。就像是被浸在滚烫的沸油里,又像是被活生生用刀割着,偏偏又醒不过来,就这么浮浮沉沉地……好想能彻底睡着,好逃开这种煎熬,可是,脑海中,似乎一直有什么声音在提醒他:醒来吧,醒来。 这么睡下去是不行的,有很重要的事在等着他呢。 猛然轻叫了一声,菲克斯猝然惊醒! 空寂的皇宫,紧闭的寝宫大门。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躺在豪华却冷清的熟悉床帷中,满床的血腥。 是的,血腥。 他恍恍惚惚地举起手,看着右手,原先戴着血灵王戒的中指,已经齐根被划断。那是给他带来持续不断剧痛的根源,也是这满床鲜血的来处。 静静看着那根断指,菲克斯想起了所有的事。是的,这就是面对着海因克伯爵的逼迫,他不肯屈服的结果。狠狠扼住他的喉咙,一直扼得他一再昏死过去,也没有令自己脱下戒指,终于,急欲打开结界的老伯爵失去了最后的耐性。 外面安静地令人不安,封闭了六百年的地下城的结界,想必已经打开。那些梦想着进入人间狂欢的血族们,想必也已经踏上了嗜血之旅。 他就算用尽所有的力气,也没办法阻止住这场不知是福是祸的剧变来临。是的,他一直是这么没用,哪里像英明神武的哥哥,一句淡淡的话,一个冷冷的眼神,就可以压制住所有傲慢的族人。 假如哥哥还在,假如不是自己而是他在这里,这一切,一定不会发生…… 轻轻叹了口气,他挣扎着爬下床,有点恍惚地看着中指伤口上源源不断的血流。好像会永远这么流下去,一直流到他变成一具僵硬的尸体。 真是没用。就连一般血族们引以为豪的自愈能力,在他身上也是如此微弱呢。 对比起断指处火辣辣的伤疼,身上却冷得出奇。挣扎着下地,他踉跄着走到厚重的门前,举起手想要打开门。 纹丝不动。 无论怎么用力,那扇门都一动不动,用尽力气捶打上去,甚至听不见任何声音。 迷迷糊糊地,他的鼻孔中,闻到了一种淡淡的血腥气,那不是他自己的味道,而是…… 海因克伯爵的的血! 那种淡淡的血腥四散在整个寝宫的周围,形成了一个严密的包围,丝丝缕缕,绵长细密。他心里一惊,终于想到了原因,那是他们血族的一种高级秘术,施术者用自己的血,形成一个封闭的结界,能隐藏起结界里的事物,让结界外的人无法察觉到那里面有任何生命的气息! 电光石火地,他明白了海因克伯爵的用意,不到万不得已,没有血族愿意犯下杀害同族的罪,更何况要杀的是血族现任的王!所以,他把他囚禁在这个结界里,自生自灭。 这地下城里所有的人,都知道他这个没用的小王子陛下从小就有凝血病,受伤时没有人类的热血解救,随时会一命呜呼! 冷得发抖……记忆中,这种冰冷发作的时候,曾经有过一个人,抱着他,用人类温暖的体温抚慰他,用自己滚热的鲜血喂进他的嘴巴。 莫飞、莫飞。 轻轻念着那个偷偷念过一千遍的名字,他无力地顺着厚重的宫门滑坐下来,眼皮越来越沉重。 「陛下!陛下?」脸色铁青,侍卫长默奈尔一把抓住皇宫中的一个人类侍童:「有没有见到陛下?」 「没有……」吓得哆嗦着,侍童小声回答,「难道陛下不在结界出口吗?整个地下城都在传说,今晚结界会打开,高贵的血族大人们会在陛下的带领下,聚集在那里。」 「见鬼!」咒骂了一句,默奈尔焦急地再问,「海因克伯爵来没来过?」 「有,有来过,和陛下一起……」 明明看到海因克的手上带着灵戒,却看不见陛下的身影。百分百可以断定那枚灵戒的来历决不正当,可是担心陛下的安危,默奈尔实在没有时间去质问海因克。 何况,现在的形势实在糟糕,面对着整个快要陷入疯狂的同族们,他已经有种不详的预感。可偏偏整个皇宫一片死气沉沉,根本找不到任何陛下的踪影! 「默奈尔~~」 应声回头,默奈尔看着远处飞奔而来的身影,眉头一拧。 那个猎人!骑在他肩膀上的,是陛下豢养的小宠物,田鼠艾尔。 这个地下城也混乱地一塌糊涂了,居然能让一个吸血鬼猎人明目张胆混进地下,直闯到皇宫! 「默奈尔!菲克斯陛下在哪里?」田鼠艾尔慌张地跳下莫飞的肩膀,溜到他脚边,「在御花园里,海因克伯爵曾经袭击我们!」 果然,海因克这个血族的败类,居然真的敢背叛皇族! 冷冷地瞥了莫飞一眼,默奈尔怎么也无法对这个人类猎人生出好感。 「所以你逃走了?请来一个外人?」 「哦,我才不是逃走,我是去搬救兵!」小田鼠气得鼻尖发红,「他也不是外人,他是菲克斯那个小傻瓜喜欢的人!」 「一个人类而已,他……」 默奈尔的衣襟,忽然被莫飞冷冷抓住:「闭嘴,我不管你对我有什么看法,可现在,给我收起你的傲慢,别在这里叽叽歪歪!」 莫飞的眼里透着怒气和焦虑:「我要找到菲克斯,别的我不想听!你是皇宫侍卫队队长,该对这里很熟悉,他可能会在哪里?」 冷冷看着他,默奈尔终于哼了哼:「我找过这里,没有陛下的气息。我想,或许我们该去找到海因克那个老狐狸,从他身上拷问。」 「哦~~」田鼠艾尔尖叫了一声,「那个老家伙会不会已经……」 被莫飞和默奈尔两道冷厉的目光差点冻到僵硬,艾尔自动闭了嘴。 「既然不在这里……」莫飞控制住纷乱的心情,松开默奈尔的衣领。「或者该按你说的,我们去找最后见过他的那个老吸血鬼。」 正要转身疾行,他的眼光掠过远处紧闭的一扇门,目光一闪:「你说这里没有菲克斯的气息?」 「是的。」默奈尔有点不耐烦。 「可是为什么,我好像感觉到那里有他的气息。」莫飞眼神闪耀。是幻觉吗?还是他残存的信息? 「怎么可能?」默奈尔不耐烦了,「我们血族感应同类的能力比你们人类强上一百倍!」 莫飞的眼睛,紧紧盯着那扇紧闭的黑色大门,慢慢抬脚,向那边走去。似乎没有听见默奈尔不层的言语,他走到门前,忽然抬手,向那扇门砸去! 砸不动! 「噫?」默奈尔的神色也变了,那只是一扇普通的门而已,怎么会打不开!? 飞身掠过来,他疑惑地推了推门,的确纹丝不动,可仔细感应,里面依然死寂沉沉,完全不像有生命的迹象。 「这扇门上有只对你们血族起的结界!」莫飞冷哼一声,所以他这个人类反而能感觉到。在这种地方,专门设下防御血族的结界,目的是什么? 他的心开始跳得厉害,因为某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围绕在这扇门上的,是淡淡的、邪恶的血腥气。如此明显,而身为有着灵敏感应力的默奈尔反而觉不出来,原因只可能是,这是血族自身的血下的咒语! 反手亮出一枚飞刀,他轻轻一挑,刺破了自己的中指,鲜红的血珠飞快滴滴流落,他飞快地将血珠撒向那扇门的六个方向,在门上画出了一个标准无比的六芒星。 心中念动很久不用的生疏咒语,那六点殷红的血珠忽然红光跳动,发出闪闪的强光,四周的血腥气味被这强光吸引,急速旋转着,聚向了六芒星的正中。 「破!」莫飞大喝一声,海因克伯爵留下的血迹忽然旋转着,全数没吸进了那颗六芒星!随着那颗六芒星光芒大盛,厚重的紧闭大门破裂而开,四散着破碎而飞。 一个软绵绵的身体,顺着破开的大门,缓缓倒在他们的面前。 「菲克斯!」莫飞狂扑上去,心跳得几乎蹦出了喉咙。 那熟悉的死神践踏过的脸色!他不是第一次看到它了!可这一次,似乎比他见过的哪一次都更可怕,菲克斯的脸,根本不像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陛下的病!」惊呼一声,默奈尔转身就要往外跑:「你们看着陛下,我去找供血的奴隶!」 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莫飞只觉得心迅速沉到了底。 不,他不要他死! 想也不想,他手中的银刀已经再度狠狠划向自己,这一次,不是指尖,而是手腕。这一刀,又快又狠,腕上的大动脉的血激射而出,被他凑近了菲克斯紧闭的牙关。 用力撬开那排细密的牙齿,他用力地将手腕努力填满菲克斯的嘴巴。 没有被吸食的动作,他的血很快倒灌出来,流淌得满地都是。 「怎么会这样啊?」小田鼠快要哭了出来,跟在菲克斯身边这么多年,看他发过无数次病,从来也没有看过他不能吸血啊——那可是血族的天性! 「菲克斯,菲克斯……你别吓我,你醒醒!」莫飞的声音已经颤抖,紧紧用力抱着那个小吸血鬼的手臂,忽然觉得毫无力气。 深深吸口气,他迫使自己镇定。是的,他不能放弃,绝不能。 猛然低下头,他狠狠地将手腕凑近自己的嘴,用力吸了满满一口…… 小田鼠被他的动作吓得一激灵:天,这个猎人干吗吸自己?他又不是吸血鬼! 含着满口鲜血,莫飞深深俯下身,将占满自己鲜血的嘴唇,贴近了菲克斯……那么的冰冷,可是却也如此绵软甜美,就像曾经有过的、那几个短暂的吻,毫无温度的唇齿,却每次总能给他火热的错觉,如此鲜明。 热度十足的血,依旧灌不进去……没有气馁,他回头接着从自己腕上吸了一大口,再次凑近了那片冰凉的唇。 一遍遍地,即是没有回应,他依旧发狂一样不肯放弃。 「你不要这样啦……」小田鼠终于呜呜地抽泣起来,看着菲克斯惨白的、毫无生机的睑,「小陛下他已经……已经……」 莫飞充耳不闻,只是狠狠地一次次坚持着,把血渡到菲克斯的口中。 「啊!」小田鼠忽然结巴了,吃惊地看着莫飞臂弯里的菲克斯:「他、他……的嘴巴好像在动欸!」 莫飞猛然抬起头,充血的眼睛紧盯着身下脆弱的小吸血鬼。不是错觉,近在咫尺的菲克斯的喉结,极其微弱地,蠕动了一下。 惊喜万分,莫飞忽然觉得眼睛模糊了。温热的泪水充满了他的眼眶,含着笑,他再次俯下身,重重吻住了他的小爱人…… 就像第一次初见的那样,身下的小吸血鬼颤动着长长的睫毛,慢慢睁开了眼。幽蓝幽蓝的眸子看着眼前的人,菲克斯的眼神痴痴的,晶莹剔透,迎着莫飞含泪的眼睛。 似乎没有从恍惚中清醒,他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似的,很快做了一个奇怪的举动——他重新闭上了眼睛。 吸血的动作停了一下,他轻轻抿着嘴唇,香甜地继续吮吸着莫飞的手腕,竟然没有停下的意思。 咦?菲克斯一定是以为在梦境里!这可不行!小田鼠急了,这么吸下去,这个人类还不立马死翘翘!? 蹭地一下蹦上了菲克斯的胸口,它正要大声唤醒恍惚的吸血鬼,却被莫飞轻轻拽住了尾巴。 用手指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莫飞微笑着,摇摇头,脸色苍白得厉害,眼神却晶亮逼人。 「你会死的!」艾尔恫吓。 没有说话,莫飞探究地看着闭着眼睛的菲克斯。小吸血鬼的睫毛一直在轻轻颤动着,他吸食鲜血的动作,不仅没有停止,反而急速地加快了! 精巧的喉结因为吞咽鲜血而急促蠕动,菲克斯紧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了!他的獠牙猝然伸出,冰冷地抵住了莫飞的手腕,巧妙却牢固地固定住它,压迫着血管里的血流飞快被挤出! 「菲克斯!?」惊诧地跳来跳去,小田鼠瞪圆了眼珠:「你疯了吗?快点放开他,用你的舌头帮他止血,他已经要撑不住了!」 仿佛没有听见小田鼠的话,菲克斯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莫飞。 「你早就醒了……」莫飞轻轻道破真相,带着宠溺。 「……」没有回答,菲克斯的呼吸,变得异常急促。 「把你的血全都给我吧,一滴不剩!我要它们……」他的声音喑哑,柔美如丝绒的美妙嗓音变了调,带着莫飞从没听过的嗜血意味,有点陌生。 「如果我不愿意呢?」莫飞扬起浓眉,轻声反问。 身体微微颤抖了,菲克斯眼神幽暗,没有了以往的羞涩纯真,他冷冷地道:「你失血已经太多了……就算是我这么低浅的法力,要想吸尽你的血,现在也很容易。」 安静地看了他一会,莫飞展开了雪白的牙齿苦笑:「是的,你说的对。」 他终于松开了一直紧攥的拳头,不再抑止身体的痉挛。失血过多,又一直在用灵力把四肢的血液逼向右腕,现在的他,的确已经虚弱地像个婴儿。不需要菲克斯真的吸干他的血,只要放任不管他,他也会因为失血而死在这里。 猛地扑上去,菲克斯恶狠狠地舔着他的伤口,大口大口地狂吸起来! 「你不能这样!」小田鼠艾尔大惊失色,菲克斯这个秀逗家伙因为昏迷而失忆了?随手拖过身边的一支铁烛台,它就想冲着菲克斯的脑袋抡过去。 回手一挡,菲克斯抓住了烛台,顺手重重把艾尔摔到了一边。 「吱」地一声惨叫,艾尔被摔地七荤八素,好不容易回过神,沮丧又害怕。菲克斯从来没这么对待过自己,他真的疯了! 晶莹的泪珠,悄然顺着小吸血鬼玉石一般美丽的脸颊滚滚而落,落在了莫飞的腮边。 「菲克斯?」耳边,那个温柔的声音轻轻地叫他。 不,他在心里狂叫——不看那双明亮的眼睛,不听他那温存的声音,不想一切事情,洗干他的血液就好,就这么一次机会!他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也再下不了这样的决心了! 「菲克斯,看着我。」 被蛊惑了一般,菲克斯终于抬起朦胧的泪眼,无助地看着自己爱得发狂的人类爱人。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只想告诉你……我可以让你吸干鲜血。但是,」莫飞微微笑着,眼神清澈无比,语声却清晰坚定,「我不愿意被你变成吸血鬼。」 菲克斯轻轻一颤,低伏着的身体忽然不动了。 第十四章 羞愧万分地,他苦苦忍耐的泪水终于飞流而下。停止了吸血,他柔软的舌尖舔过莫飞的伤口,转瞬封住了血流。 猛地爬起来,他再也没有勇气面对爱人那洞穿一切的眼眸,飞身向外冲去。小田鼠艾尔眼珠一转,悄悄递出了爪边的那根烛台,往前一伸。 「扑通」一下,菲克斯狠跌了个大跟头,重重摔倒在莫飞的身边。 胡乱地挣扎着正要起身,衣服却被一只手抓住了,没什么力气,却坚定地出奇。 「放开我,放开!」狼狈地哭出声来,小吸血鬼根本不敢再看莫飞,「我就知道你不愿变成吸血鬼的,我知道!」 「知道你还要这样做?」莫飞苦笑,狠狠搂住他。 泪水越落越多,菲克斯悲苦地低下头,喃喃自语:「我控制不了自己……我回到这里的每一天,都在想你。我对自己说,那个猎人是我们的天敌,他憎恨吸血鬼的生存方式,他永远不会违背自己的心……我必须忘了他,就当作从来没有去过人界,就当从来没遇见过你……」 「可你为什么还要跑来这里?你这么一次次跑到我面前,然后一次次割开你的身体用你的血救我……你!」菲克斯抽噎着,绝望地望着别处,就是不看莫飞的眼睛,「你叫我怎能不忽然蒙了心,想要把你变成吸血鬼?对,就像哥哥对泽王子做过的那样,把你变成同类就好了,就是那样。」 「可你最终还是不能。」莫飞叹息一声,痛惜地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 「是的……我就是这么自私却怯懦的人。我既不能真的忘掉你、不想你,也没胆量真的把你变成和我一样的吸血鬼……」菲克斯无声地流着泪,用力掰着莫飞的手,羞惭逼得他想要找个地洞钻进去,「你放开我,让我走!」 「不放。你是我的猎物啊。」莫飞咧嘴一笑,苍白而英俊的脸上有丝懒洋洋的得意,他轻轻拉住正胡乱扑腾着的小吸血鬼:「喂,让一个吸血鬼从吸血鬼猎人手边逃走是很逊的事哦,我才不要这么丢脸。」 惊愕地抬头看着他,小吸血鬼不解地看着他:「你……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金牌猎人的眼睛晶亮亮的,「你是我狩猎生涯中最最奇异的猎物了。抓到你的那一天起,我就对自己说,这个笨笨的吸血鬼,我永远也不要放开他。」 菲克斯惊疑地盯着他,口齿结巴了,犹豫了半天,不说话。 「哦,真是感人的一刻。」小田鼠默默爬上身边侍卫长默奈尔的肩膀,抬爪抹了抹湿润的眼睛。「陛下接下来一定会扑到那个猎人怀里去,我发誓。」 菲克斯终于小声问:「你说,永远不要放开我?」 「是的,永远。」 「你的意思是……是要重新抓我回去交差吗?」 「吧唧!」小田鼠一个不稳,从刚爬上的默奈尔肩膀上摔了下来。 「唉,天啊!」古板的默奈尔也实在看不下去了,皱眉问艾尔,「小陛下一直这么愚钝的吗?连隐讳一点的爱情表白都听不出来?」 那一边,莫飞深情款款的微笑,也变成哭笑不得,僵在了脸上。 他早该知道,对着这个清纯得像张白纸的小家伙,这样的表白注定会失败! 该这样才对。他一把抓过泪眼蒙胧的吸血鬼,决定直接用一个吻来缓解一下多日来的思念。 「呜……」慌乱地往后躲闪着,当莫飞的唇终于印上他的唇,菲克斯很快不动了,微微张开形状姣好的嘴巴,他的身体变得比失血的莫飞还要绵软。 「我觉得作为一个有教养的人,我们应该回避一下。」小田鼠艾尔矜持地背过身。 「没那个必要。」默奈尔板着脸,大步走上前,毫不客气地拉开了那对正亲吻得热烈的情人。 「喂,菲克斯陛下是我们血族的王,他眼下还有重要的事要处理,而不是被你当成猎物在这里戏耍。」他不敢斥责菲克斯,只有冷冰冰地瞪着莫飞。 「咳!」尴尬地咳嗽了一下,莫飞再次确定,这个侍卫长真的很不讨人喜欢。 「哦!是的,外面的危机重大必须立即处理!」菲克斯涨红脸飞快爬起来。 回头看着莫飞,他红着脸:「你在这里休息一下好不好?我去去就来。」 「菲克斯,太危险。不要去试图阻止那些贵族们了,他们现在已经杀红了眼,不会听你的话。」莫飞摇摇头。 「不,我必须试试看。」菲克斯微微一笑,仍显稚气的脸上有丝坚定,「哥哥不在的时候,这就是我的责任。」 沉默了一下,莫飞点点头,是的,这不是第一次看到他这种表情。 这就是他这么喜欢的人,虽然有点自不量力,有点笨,但是让他从心里深深赞赏。 「那么,我们一起去吧。」他微笑着站起身。 菲克斯抬起头,用冰凉的手掌挽住了莫飞的脖颈:「嗯,那就一起去——你得看住我,省得我这个猎物又从你身边不见了。」 他微闪的泪光已经隐藏起来,笑容也一样温柔灿烂,而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的尾指却已悄然伸出,在莫飞后颈上轻巧一按。 惊愕的神情浮现在莫飞脸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虚弱的身体已经沉重倒下。 「他现在那种身体,出去会被任何一个吸血鬼扑到地上,吸成人干。」默奈尔在一边尖锐地冷笑。 俯身拾起莫飞手边的火铳,菲克斯小心地收了起来。 「陛下,那个能发射银弹,很危险!」默奈尔大惊。 「我会小心的。」菲克斯淡淡道。 那是那个被莫飞打昏的少年留下的武器,小田鼠再次陷入思考。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想不出来。 哦,对了!它猛拍了拍小脑袋,自言自语地插了一句:「说起来,默奈尔你的那个朋友,跟这个猎人长得还真像!」 默奈尔的脸绷得紧紧的:「有吗?我觉得这个猎人长得很丑。」 「哦,我很遗憾你这么不客观。」艾尔耸耸肩。 挥手抹掉眼脸上崩溅的血迹,猎人小队的队长七号狠狠在心里咒骂了一句。层出不穷的吸血鬼越来越多,一开始还是明显的具有战斗力的侍卫或者士兵,可现在,眼前出现的这都是些什么人? 有娇俏的吸血鬼少女,有好奇地四下张望的小鬼头,还有明显是一家数口的吸血鬼平民。 一个个长着苍白俊美的脸,充满好奇地在他们身边飞翔跳跃,时不时地伸出利指,咯咯笑着,对他们发出致命的一击! 就像是集体出来郊游的地下游民……他飞身闪过几只吸血鬼的攻击,靠拢到尹东身边: 「怎么办?我们好像已经控制不住事态了,有不少血族已经越过我们的封锁。」 「我知道。」尹东皱眉击飞了一只凌空扑下的吸血鬼,简短道。 他一直在等,等他的搭档,莫飞。 那个家伙下去已经很久,按说也该回来了。而那个菲克斯也一直没有出现,不知怎么,尹东总觉得那个精美得像个瓷娃娃一样的小吸血鬼一旦出现,也许情势会有那么点变化。 可是,眼前的事态或许已经到了再也不能等待的地步。他叹了口气,终于对七号发话: 「这里交给你了,我带十个人,前去拦截那些准备和魔族会合的吸血鬼!」 「知道了,你小心!」七号点头。 翻身跃出战圈,尹东扬手,一团绚丽烟火在他手中迅速燃亮,带着尖锐的尾音升上了天空。 烟花炸开的片刻后,已经有数条身影迅速聚集在他身边,都是他带领的猎人们。 没有十个,只有六个人。尹东的心蓦然一痛,这意味着手下带来的十个队友,已经损伤了四人。没时间再检视,他微微挥手,带着手下的精锐飞快消失在吸血鬼们包围薄弱的一个出口。 正西方,魔族聚集的地方。 手下的这些猎人都有着超人的体能,应该能赶上速度惊人的血族们,拦截他们,击杀他们,这是他们今晚必须完成的任务! 放开脚力飞奔,尹东带着身边的猎人刚刚跑出了几百里,忽然停下了脚步——前方不远处,那在夜空里忽然闪过的金色强光,是什么? 一道道足以划破夜空,把夜色照亮,把黑暗逼得无所遁形,就像是一道巨大的金剑,肆意挥洒着光辉! 不,不是普通的金色,那光芒,带着温暖的意味,就像是……阳光! 不,就是阳光,那种温暖却巨大,强势却叫人膜拜的光芒,除了阳光,别无可能。尹东凝视着那不停划破夜色的奇异光芒,脑海中闪过这样的判断。 什么样的灵力,能驾驭这种光芒?据他所知,就算是同盟里最强大的灵异能力,也无法在夜晚驾驭阳光的力量。 前方有成群的黑色影子,向着他们的方向退过来,是的,那是一群吸血鬼在退却。似乎被什么力量驱赶着,他们的脸上,有很奇怪的神情。 尹东再三观察,确定那的确怪异极了,似乎是惊恐。又似乎有着某种兴奋? 而他们的正前方,赫然出现了两个身影。那苍白的脸色,那血族才有的指尖,充分证明了他们的身分。 血族,两个正在驱赶同类的血族中人! 其中一个,身材明显比普通血族高大很多,正缓缓看向了尹东。 那是一张有着绝美相貌的高贵脸孔,带着明显的傲慢和王者之气。身上纯黑的斗篷平平无奇,却在他的周身猎猎飞舞。 四周根本没有风!尹东的瞳孔悄然收缩,那样不经意中就散发出来的灵力,绝对不是普通级别的对手——假如这个男人是敌人的话。 深蓝色的瞳孔只在尹东身上停留了一下,露出一个根本不屑再看的表情,那个男人的眼光,就转到了身边的同伴身上。 「走吧。」他低沉的声音响起来。 「嗯。」轻轻应了一声,他身边的年轻男子跟在他身后,眼光也正看向了尹东和他身边的猎人们。 微微一笑,他露出了一个友好而浅淡的笑容。瞧着那笑容,尹东居然一愣,那温润而缔净的笑容,美丽得根本不像一个血族的表情。 就算是那个可爱的小吸血鬼菲克斯,笑起来的时候,也有着血族特有的清冷。而这个人的笑,却整个给人一种温暖悲悯的感觉…… 对着自己唾弃一下,尹东忽然觉出自己的可笑。没错,那的确是一个血族,他笑的时候,露出了洁白如玉的獠牙,隐约闪过的月光,给它镀上了一层象牙一般的光泽。可是,见鬼,他居然会觉得一个吸血鬼的笑温暖而悲伤? 似乎很不满意那个年轻男子的目光望着别人,他身边的高大男人微微皱眉,冷冷攥住了他的手:「泽……」 没有理会他,那个年轻美貌的吸血鬼却甩开了他的手,居然举步向尹东走来。 「我们是血族的人。」他动听的声音轻柔轻亮,但清晰有力,并不像外表那么柔弱,「但请相信我,我们的来意是想和你们一起,解决这个危机,而不是添乱。」 他指了指前方的吸血鬼们:「那是被我们截回来的同族,你们不用再拦截他们了。」 尹东微笑,没有立刻答话,老实说这种发展暂时超出了考虑,他有点儿不可避免的糊涂。 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走吧,别和这些愚蠢的人类解释了。」那个男人不耐烦地在他身后再次催促。 「哦,菲利。」不赞同地回头瞥了他一眼,那个被叫做泽的男子淡淡道,「你忘了我曾经当了十八年的人类。」 似乎被这话噎了一下,那个傲慢的吸血鬼男人脸上浮起某种尴尬的神情。 「真是讨厌的麻烦,海因克那帮老家伙们根本就是被新鲜血液迷昏了头!」他转了话题抱怨,「要不是担心菲克斯那个小笨蛋,我们现在该在伦敦的古堡里,享受那里一年四季的浓雾和阴雨天。」 微微笑了笑,叫泽的那个男子用很低的声音道:「你弟弟可以应付的,我们应该相信他。不过也许,他也的确需要一点帮助——毕竟那帮贵族们的野心太大。」 尹东的耳朵一动。虽然那两个吸血鬼的声音很小,但他的耳力却足够听见,这让他心里惊讶地像是炸开了锅! 菲利!那不就是血族前任的王?传说就在不久前,血族的王者菲利?波科尔被一个人类封印,猎血同盟的情报处费劲力气也没打探出原因,可显然,这是一个谣传!? 难道,这个前任王者是跟自己的情人跑到什么伦敦,享受蜜月去了? 侧眼看看那两个男人,他再次肯定自己的想法。那个男人掠夺而带有独占欲的眼光,他身边的同伴和他依偎时那种亲昵感,都充分说明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同性的恋人。 这不奇怪,血族本来就是一种极易对同性产生爱恋的生物。 微微一笑,他对着那个叫泽的吸血鬼伸出了手:「我相信你。」 似乎犹豫了一下,那个温和而俊美逼人的年轻吸血鬼终于也伸出手来,和他握在一起。 凉凉的柔顺的手指,没有什么体温。却带着某种坚持的力量,叫人忍不住不想放开。 可显然另外一个人不太喜欢。 风声微动,一只长长的臂膀不知何时已经伸到了两人之间,轻松却强势地把泽的手拽了回去。 「我们赶时间。」菲利冰冷的深蓝色眸子透着极大的不耐烦,不容反驳地,他拉着泽飞行到了前方。 「我们要和他们一起回去吗?」身边一个猎人挠挠头,伸头过来问。 「当然。」尹东耸耸肩,不这样还能怎样?怎么看,这两个吸血鬼都是不容忽视的人。 第十五章 银光泄地,照着暂时停止了厮杀的原野。 迅速地退后到不远处,七号金牌猎人审度着突变的形势。 又有新的变量出现了,这个夜晚,还真是不风平浪静。 「海因克伯爵,我觉得,您似乎应该放开我们的陛下,毕竟,他是我们的王。」沉沉地发话,另一位亲王不满地开口。这算是怎么回事?虽然打算背着皇族溢出结界,但也似乎没有真的打算对皇族冒下这么重的违逆——海因克这个傲慢的家伙,居然胁持了菲克斯陛下!? 「哦哦——您不满了。」海因克微微一笑,「或许您说得对,我们应该好好说话,而不是对我们尊荣娇贵的小陛下动粗。」 那个亲王踏上一步,试图接住菲克斯的手。 「啊……」一声短促的惨呼从他的口中迸发,还没有碰到菲克斯的手,他已经怦然倒下,背后的血洞喷出一阵血雨。 轻巧地从他身后转出,卢西亚子爵阴沉沉的脸上,有丝难掩的兴奋。他并肩站在了海因克的身边,从另一边架住了菲克斯。 「瞧,这就算愚昧无知的下场。现在的血族,不需要这样优柔寡断的家伙们。」他高声道,舔了舔血淋淋的五指。 「卢西亚子爵!」菲克斯的声音因为痛惜而颤抖,「不要犯下更深重的罪!」 微微耸肩,卢西亚眼中嗜血的光芒悄然闪烁。伸出尖锐的指甲,他轻笑着碰了碰菲克斯细长的脖颈,暧昧地一笑:「尊贵的小陛下,我不在乎。」 「放开你的脏手!」一边的默奈尔愤怒地呵斥。 「哈!」故作惊诧,卢西亚看着已经被自己的手下制住的皇宫侍卫长,忽然狠狠举起手,用力划开了默奈尔的前胸,带起一道血光,「我倒是很想让你闭上你的嘴!」 闷哼了一声,默奈尔重重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眼光却更加冷厉。死死地瞪着卢西亚,他的眼光就像是寒冰。 这个古板愚忠却身手惊人的侍卫长,活活就是波科尔皇族最忠诚的狗!卢西亚恶狠狠地想,假如不是自己和海因克一起连手,还真的有可能制不住他! 「所有尊贵的血族们,我只想请你们仔细倾听一下。」他身边的海因克已经温和开口,「你们难道从没有对这死气沉沉的地下城感到厌倦?你们难道从不想来到地面,尝一尝更加新鲜美味的血液?相信我,今天就是最好、最合适的时机。」 「不,你在撒谎!」菲克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坚定,「你自以为是的决定,只会把平静生存的血族拖进无底的战争,你们……」 他的语声,忽然顿住。海因克尖锐的指甲,已经往后一收,巧妙地勒住了他的喉咙。呼吸困难了,也不可能再发声。 「我们的小陛下已经完全被人类的爱人迷住了,不是吗?」月光照着海因克老伯爵的睑,冷漠从容。寒光闪烁的指甲顶着菲克斯精致修长的脖颈,他微笑地看着菲克斯。 「是的。」扬起眉头,卢西亚现出阴冷的笑容,「地下城的臣民们,请不要再相信我们的小陛下能做出什么理智的判断,据我们所知,陛下爱上了一个人类,所以才会如此不智地反对我们。而且……」他拖长了声音,「那个人类,是一个专职的吸血鬼猎人!」 「啊!」四周一直神色迷惘的血族们,发出了一声恍然似的惊呼。 「我没有!」菲克斯忽然拼尽全力向前一冲,娇嫩的脖颈立刻被海因克的指甲划伤,鲜艳的血迹源源不断流下。 海因克一惊,并不敢真的就死刺穿他的咽喉,犹豫间,菲克斯已经大声疾呼出声:「我的决定出自我的心,而不是外界的什么影响!」 「陛下,您流血了!」近处的一个吸血鬼贵族少女惊呼出声。 仿佛根本没有觉察到自己的伤,菲克斯安静地对她一笑,转头看向了四周茫然的血族们。 「听我说!我请大家在作出决定前,一定要听我说!」他柔和的声音透着少见的皇族威严,精致得近乎稚气的脸上,坚定无比,「避世一直是我们血族的戒条,这不是因为我们懦弱,而是因为,那是一种真正的智慧。」 「人类的血液是我们必须的食物,所以,我们天生就是他们的敌人,也是他们中的异能者契而不舍猎杀的对象。多年的经验告诉我们,假如不采取避世的态度,人口稀少、繁衍困难的我们,势必总有一天被他们追杀到完全消灭。」 「而六百年前那个契约,给了我们血族一个消失在人类视线中的机会,而且安全。现在,它被打破了,这绝不是值得庆幸的事,而很可能,却是我们血族的灾难。」 「小陛下,您太胆怯了——要知道我们这次并不是孤独的,有魔族和我们一起。」海因克微笑打断他。 「你错了,胆怯的是你!」锐利地回头看着他,菲克斯冷冷地道,「是你对衰老和死亡的畏惧,促使你煽动好战的贵族们,把他们带向战争,也带领你的同族们……啊!」 他的脖颈被再次扼住了,隐约的青色细筋蹦跳着,海因克面无表情,收紧了扼着他的手腕:「陛下,我既然作出了这一步,就让我走得更远一点……」 悄然举起手,他眼光闪烁,终于下定了决心,长而坚硬的指甲像是一弯雪亮的镰刀,向着菲克斯的脖颈刺下! 默奈尔敏锐地捕捉到他的意图,疯狂地想要挣脱身上的压制,却被卢西亚飞速拦在身前。 「不要!」发出了一声愤怒的狂吼,默奈尔肝胆俱裂。 海因克的指尖,没能划下去。僵硬地停下手,他讶然地看着菲克斯的手。那只修长柔白的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掏出了一支火铳,能发出银霰弹的短枪! 一只手臂被海因克扭住了,无法准确地将枪指向海因克,他稳稳地,用那把火铳顶向了自己纤细的腰。 「伯爵,你知道的。」他柔声道,「卡嚏」一声,打开了火铳的保险。「这个距离的银弹足够穿透我,再射进你的身体。」 饶是再冷静,海因克的脸色也变了。 「你打算对着自己开枪吗?」他冷笑,「毫无疑问,你会先于我死去。」 「是的,可事关血族的将来,我别无选择。」菲克斯静静地道,微笑着,手指轻而坚决地,扣下了扳机…… 一阵巨大的,暴烈的狂风忽然从远方席卷而来,瞬间,无形的空间波动把原野上站立的血族们震得全都一阵摇晃。 肆虐而狂暴的波动,就好像要把结界附近的空间扭曲,再狠狠撕裂地层开。一道鬼魅般的阴影从那波动中恍然现身,立在了海因克的面前。 猛然伸出手,他迎面握住了菲克斯的手腕,巨大的力量随着他的手臂传导过去,震得菲克斯踉跄几步,猝然松开了那只就要扣下的扳机,掉下的火铳,被那个男人伸手抄到了怀里。 轻轻一拉,那个男人把菲克斯拉到了自己的斗篷下,冰冷的眸子缓缓扫视四周的血族,那眼睛里,透着再阴寒不过的光彩:「波科尔皇族的威望,现在已经成了一张薄纸了吗?」 「菲利陛下!」四周惊叫连连,惊喜又恐慌的血族们面面相觑,是被封印的、他们这一代真正的王! 「哥哥!哥哥!」惊喜地快要昏厥过去,菲克斯紧紧抱住了他,一迭声地叫:「是你! 你出来了,封印解除了?为什么不通知我们!?」 「是的。」不耐烦地点点头,菲利皱眉,「已经解除很久了,我只是懒得回来。」 眼睛里泪花涌了出来,刚才还一脸坚韧的小吸血鬼终于抽泣起来:「哥哥你回来太好了,泽王子呢?他也来了吗?」 后知后觉地四下里张望,他终于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不远的地方,一个颀长优雅的身影无声无息地站在结界出口那里,迎着他的目光,微微展开了一个笑容。 「菲克斯,你好。」他的问候简单而温柔,「幸好来得及。」 脸色变了变,海因克和几位贵族交换了一个眼色。 走上几步,他和卢西亚一起对着菲利深深鞠躬:「陛下,恭迎您平安归来。」 长久地盯了他们一会,菲利露齿淡淡道:「我现在不是你们的陛下,我的弟弟菲克斯,才是。」 对视了一眼,海因克和卢西亚都有点语塞。 「陛下,请您原谅,在您不在时,我们不得不推举你的弟弟暂时代替您。」还是海因克开了口,「您瞧,我们正在忠诚地遵循您的旨意,让菲克斯殿下同意,接受魔族的邀约。」 似笑非笑地,菲利没有言语。 不知怎么,几位反叛的贵族们看着那笑容,背后都有冒冷汗的感觉。 急急地开口,卢西亚道:「陛下,请一定相信我们的忠诚,就是为了维护您离去前的决定,我们才不得已冒犯了您的弟弟——您可能不知道,菲克斯殿下他完全推翻了您原先的决定!」 冷冷看着他,菲利忽然伸手,将他一把抓在了身前:「你叫错称号了。我再说一遍,这里只有一个陛下,那就是我的弟弟菲克斯,而不是你口中的其它人!」 眼中残忍的冷光闪过,菲利的尖利指甲精准地点在卢西亚的心窝,快如闪电地猛然向下挖去! 卢西亚浑身一颤,对血族之王长久以来的积威畏惧使得他不敢擅自闪避,一道血光闪过,他惨叫一声,捂着血淋淋的胸口仰面向后跌去。 「这是对冒犯皇族者的小小教训。」收回手,菲利厌恶地弹掉了手指尖的血滴。 「既然您回来的目的不是掌管王位,那么,我们是否可以理解成——您现在只是皇族的一个普通成员,一切决定,还是由菲克斯陛下来完成?」海因克冷静地盯着他,神色不变。 「当然。」菲利懒洋洋地道,退后一步,忽然向他的弟弟深深行礼,「陛下,请继续您刚才的演说,我发誓,这里没人再敢对您不敬。」 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菲克斯急忙地叫:「哥哥!我想这个皇位……」 「不。」平静地截住了他的话,菲利的神情抬头看着他,头一次对着自己的弟弟露出温柔的神情,「波科尔家族的人从来不会退缩,请坚持你的决定。」 「是的,我们赶来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用尽全力支持你。」微笑着开口,不远处的泽高举起手臂,一道狭长如剑的金色阳光从半空划下,握在他的手间。 众多的吸血鬼尖叫连连,惊恐地往后狂退,小一点的吸血鬼甚至吓得放声大哭。 「哦,阳光!那是阳光!那种邪恶的东西!」有些人已经惊恐地叫出了声。 天啊,泽王子被变成血族后却获得了召唤阳光能力的传言是真的,不是谣传! 将手中的光剑扫过结界的出口,泽柔和的脸色变得冷竣:「这里有我来守住,不准再有人靠近——假如真的想冲出这个地下城,和人类展开无止境的对战和杀戮,那么,就请拿出真正的勇气。」瞥了瞥地下咫尺之近的血棺群,他的笑容有着淡淡的轻视,「受伤后立刻利用血棺休养生息,就算今晚胜了这群猎人,怕也是胜之不武呢。」 血棺?血族们一生中最重要的庇护地!尹东心中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些被他们重伤的吸血鬼们转眼就能恢复,怎么也打不退砍不完! 「还有人反对菲克斯陛下的决定,要和这些人类决一死战的吗?」菲利冷冰冰地扫视了一下众人。 「我要善意地提醒一句,假如被那些猎人击伤,别指望能战胜我,回到血棺中修养。」 微笑地举起手里的光剑,泽在一边补充。 面面相觑的贵族们脸色都变了,只是沉默了短短的片刻,已经有人陆续向菲克斯下跪: 「请陛下宽恕我们今晚的罪!」 四周的血族平民们,也都胆怯地悄然后退,拥堵在后面的,已经悄然溜回了结界下面,转眼间,幢幢的吸血鬼鬼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地面上只剩下了身分比较尊贵的贵族和亲王们。 面色呆滞地看着地上昏迷着的卢西亚,海因克伯爵终于苦笑。 对着菲克斯鞠了一躬,他取下了手指上的血灵宝石王戒,举到菲克斯面前:「抱歉对您做出了残忍的事。」 他叹息一声,苍老的眼睛中无可掩饰的颓然充满冬日般的萧瑟。转身急冲,他眼中凶光大盛,伸出十指,向着守卫在结界处的泽胸口袭去! 泽一惊,手中的光剑不由自主疾飞出去,脱手向他胸口直刺。没有闪躲,海因克昂然挺立,看着那道光剑洞穿了自己的身体。一个碗口大的黑洞现出来,焦糊的味道弥漫了四周。 「啊」地轻叫一声,菲克斯不忍地捣住了眼睛,泽也怔在了那里。 皱了皱眉,菲利揽过了泽:「不用责怪自己,这是他自己的选择。身为一个血族,死在阳光下,也算够刺激。」 静立在一边,尹东看着吸血鬼们的身影一个个消失在结界旁。 被灵戒打破的结界渐渐封闭,黑沉沉的地下城看上去很安静,完全不能想象下面生活着整整一个种族,还有一个小国的人类居民。 看着菲克斯,他忽然扬声发问:「嘿,九号下去找你了,他在哪里?」 回过头,那个小吸血鬼苍白的脸在月光下似乎有种红晕:「他很好。」咬了咬嘴唇,他低声道,「我知道今晚对你们很重要。我会及时叫醒他,让他和你们会合。」 没有变,这个叫菲克斯的新血族之王还是那么害羞而纯良,和曾经在香港的小公寓里遇见的小家伙一样。 微笑起来,尹东转身对手下的猎人们挥挥手。 「等等我……」 虚弱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尹东猛然回头,惊喜地望着站在结界出口的熟悉同伴。 摇了摇依旧昏沉的头,莫飞走到菲克斯身边,深深看着他。 心虚地低下头,那个小吸血鬼不敢看他。 「嘿,自做主张打昏我的事情,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莫飞看着他微微颤抖的睫毛,苦笑着低声道。 「哦。」小声回答,菲克斯的头垂得更低。 「我走了,很快就来找你。」轻轻抱住他,莫飞的力气很大。 没有回应,菲克斯闭着眼睛,体会着他身上那熟悉的体味。就在莫飞松开臂膀的刹那,他轻轻道:「不,不用来找我了……以后我会专心做地下城的王。」 愣了愣,莫飞的臂弯僵硬了。 「等我回来,我们再商量,好不好?」他温柔地看着脸色苍白的菲克斯,几乎在恳求。 「不……」菲克斯慢慢走到结界的入口,终于回过头,神情是说不出的悲凉,「有一件事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 他直直地看着莫飞,怔然道:「在我十二岁那年,曾经喝干过一个人类奴隶的血……他是七岁时从人界被抓来的,我记得他的名字,叫做莫翔。飞翔的翔……」 四周一片寂静,银色的惨白月光映着莫飞忽然变得惨白的脸,透着莫名的冰冷惨淡。 「莫……翔?从人界抓来的?」他喃喃重复,眼神呆滞,忽然伸手抓住了菲克斯的胸口。 尹东微微一惊,似乎有那么一刹,他觉得看到了莫飞眼中疯狂凶狠的杀气。 「是的,是这样……」菲克斯凄苦一笑,安静地看着他。 四周一片静寂。 第十六章 菲利踏上一步,低沉的声音响起来:「什么事?菲克斯,他是谁?」他不安地看了看身后的泽,恼怒地道,「这么多年了,为什么忽然提起那个该死的人类?」 「和你没关系!」菲克斯大叫,忽然大力地把他推向结界,「哥哥你走开,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沉思着,泽的脸色很是困惑,犹豫地看着四周一片诡异的气氛,他小心翼翼地开口: 「对了,难道你们还不知道?」 「他们当然不知道。」若无其事的声音响起来,默奈尔从不远处的灌木丛里钻出来,怀里还打横抱着一个人,「我这一阵子太忙,忘了对陛下提起翔的事。」 泽皱了皱眉头,看着他怀里的少年:「默奈尔,我还以为你早已经告诉菲克斯啦!」 「现在也不迟啊。」默奈尔弯腰把那个少年放下地,冲着菲克斯道,「陛下,这是翔……」 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菲克斯呆呆地看着地上依旧昏睡的少年,忽然大叫了一声: 「啊~~」 「啊~~」一模一样的惊叫和他一起发出来,小田鼠艾尔颤抖着爪子,指着面前的那个少年,「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怪不得我一直觉得奇怪……」 被默奈尔重重掐了一下人中,那个少年终于打着哈欠睁开了黑亮亮的眼睛。 眼光掠过眼前一双双神情各异的眼睛,那个少年似乎很诧异出现在眼前的人们。 「哦,天!所有人都在。」他挠挠头,清醒过来。 首先在人群中看向了泽王子,他由衷地笑起来:「上次一别,您好吗?」眼珠骨碌碌地看着泽身边的菲利,他吐了吐舌头,「我真的很想再给您来个拥抱,不过我不敢肯定您身边的人会不会抓狂。」 他的目光一亮,搜寻到了菲克斯。微笑着,他不由分说扑了过来紧紧抱住了他:「菲克斯小殿下,您好!好几年不见了,你长大了……瞧,我没有死,我一直好好地活在地下城里,默奈尔救了我,把我藏在他的卧室里整整好几年。」 菲克斯的神情,呆呆的,就像是受到了某种极大的刺激,以至于根本讲不出话。 「款?还没认出我吗?我是翔啊!」 他的话没说完,「咕冬」一下,菲克斯忽然直挺挺地昏倒在地上。 「哦!」莫翔吓了一跳,求救地看着默奈尔,「他是太激动了吗?」 他的手,忽然被一个人抓住了。 转过头,他惊讶地看着身边那个神情也怪异得惊人的青年。是他。刚刚救过他一次的那个年轻人。 「你是七岁时,被抓到这里来的吗?莫……翔?」那个青年的声音沙哑,眼神却亮得惊人。 「啊,是啊。」点点头,他看着眼前的人,有点奇异的恍惚感。为什么这个人的眼睛这么亮,灼热得惊人? 「我叫莫飞。十年前,我和我的弟弟小翔,一起生活在香港的圣约翰孤儿院。」 日本。 黑沉沉的夜色,亮得诡异的月光。黑色的天空里,一道红色的光芒从空中直划而下,一头扎进了筑波山上浓密的山林。 银色的月光撒在它红得耀眼的一身火红羽毛上,发出华丽的彩光。那是一只漂亮的鸟,不同于任何人类教科书上的鸟种,它的眼神凌厉而骄傲。 曾经浓密的山林,现在已经成了大片大片焦黑的树干。 四下里是安静的,可在它的耳朵里,却完全不是这样。 整个筑波山上,充斥着超过人耳聆听范围的异常声波,有尖锐的高频,有低闷的低频,任何人到了这里,虽然完全捕捉不到声音,但都会被这种无形的异常声波震到晒心欲呕。 而整个山上,已经看不到任何动物……早在几天前,这里所有的动物都已经敏锐地觉察到这种异常,惶恐地四下逃窜奔走到了远远的地方。 而那只大鸟,却丝毫没有烦乱。豆大的黑眼珠四下里盼顾,它忽然脖颈一伸,径自地向正南方的一处疾速飞翔。 嘘~~ 一声清晰清亮的悠长口哨声,忽然划破了寂静的夜。脑袋一动,那只大鸟收起火红的羽翼,身形瞬间缩小了一半,变成了一只巨鹰大小,灵敏地穿越过波动异常的树林,循着那声口哨的方向,漂亮的一个盘旋收脚在那树冠上。 「小鸡,我的好小鸡!」一只纤细的手从树冠里伸出来,一把把变身缩小的火鸟搂到怀里,亲昵地蹭了赠,「你回来啦?九号那个家伙没虐待你吧?来,让我看看。」 翻来覆去把那只小鸟检查了半天,他才松了口气,自言自语:「没受伤哦,看来那边打得并不激烈嘛……」 闭着眼睛任由那个少年胡乱地摸着它,那只眼神凌厉的火鸟现在完全一只小宠物的无害模样,咕咕叫了一声。 「小鸡小鸡,我找不到魔族他们在哪里。」听出了它的心里在疑惑什么,早早就赶到的千岛夜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不是说魔族的老巢就在这里吗?哪里有人嘛!整座山就像是死了一样,什么活东西都没有。地下?你说在地下,怪不得我找不到也进不去!」他急切地抓着小鸟,「喂喂,你最行了,快点带我去吧。你知道阿康在哪里对不对?我要去那里啦!」 歪头看看它的主人,火鸟眼中似乎有话。 「我知道,知道很危险。」那个少年嬉皮笑脸的模样不见了,「我知道自己除了读心术以外什么都不会,只会拖他的后腿,所以阿康那个家伙才死活不要带我来。可是……他忘了,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啊。」 小小的虎牙露出来,他对着自己的灵兽微微一笑:「今晚的战斗很危险,他可能和很多同伴一起回不来了,对不对?那个傻瓜。假如他真的回不来了,我也……」 呆了呆,他望着头顶的月亮,喃喃自语:「阿康才不会回不来,那个家伙虽然笨得要死,不过从来没有说话不算话。他对我说过,会陪我一辈子啊。」 振作了一下精神,他嘻嘻一笑,拍了拍那只火鸟:「走吧,把我带到阿康那里,你就飞走吧,离开这鬼地方!」 轻叫了一声,那只鸟身形一抖,蓦然长大了几十倍的身量,千岛翻身跳上它的背,一人一鸟,向着树林深处飞去。 他们身后的树丛里,慢慢踱出一只金色的狐狸。万籁俱寂的空旷里,它单薄的影子显得格外的孤寂。 不屑的目光看着那一人一鸟依偎远去,它慢吞吞地盘起后肢,坐在自己宽大柔软的尾巴上。细长美丽的眼睛里,荡漾着某种奇异的、不稳定的情绪。 忽然觉得那只火鸟招人厌恶得很,它冷冷挫了挫细牙。趴在主人怀里那副惬意的嘴脸,真是虚伪。下次找到机会,活活撕了吞下肚子才好。 眼神精光闪闪,飞在空中的火鸟可没想到身后有东西对它的肉忽然感了兴趣。鼻翼轻轻煽动,它忽然向着地上一处灵波异动的地方俯冲下去。 「啊啊啊!那是山石堆欸!你干什么?我不要被撞成稀巴烂啦!」千岛夜吓得手忙脚乱,尖声大叫。糟了,自己早就觉得这里充满让人发疯的低频高频,该不是小鸡被弄疯了吧!? 眼看着那团黑黝黝的岩石对着他们急冲而来,一丈,一尺……「救命啊!」千岛夜一声凄厉的尖叫回响在空寂的深山。 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紧紧抓住火鸟背上的羽毛,他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自己没有撞上任何坚硬的东西,整个人却掉进了一个急速下降的空间。 地下的魔族居住地!?他猛然睁开了眼睛,看着四周依旧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就在这时,脚下不远的地方忽然闪过一团明亮,失重的感觉忽然消失了,火鸟锐叫一声,飞行速度急减,稳稳的落在地上,可千岛夜却终于抵抗不住巨大的惯性,一个倒栽葱,从它背上滚了下去,随手揪下了几根羽毛。 身上没有跌痛,只是七荤八素地乱了方向感。跌在了那片亮光的中间,软软的,把他弹出了几米远…… 「呼拉拉」一阵乱响,一群黑乎乎的东西惊慌飞起,转而停在了空中,张着鬼兮兮的眼睛。盯着这个不速来客。 「嗯……啊!」两声闷哼从他身边同时响起,似乎都痛楚万分。 揉了揉屁股,千岛夜看了看身边躺着的两个人。唉?左边的是个金发帅哥,嘴角慢慢流出鲜红的血丝,脸色惨白,绯红的眼睛正恶狠狠地瞪着他。切,红眼睛的,魔族! 而右边的…… 猛地张大了嘴巴,他冲着右边的青年扑了过去,紧紧抱住了他:「阿康!阿康!你怎么了?」 芮康的脸色,一点也不比那个魔族更好看。一向健康红润的脸透出了筋疲力尽的青色,也正瞪大了眼睛,石化一样看着他。半晌才恍惚地微笑一下,「小夜?」话没说完,一口血已经喷了出来。 「喂喂,你怎么回事啊?别吓我!」千岛夜惊慌失措地用力扶住他,大力摇晃。 「不要摇。没什么啦……」芮康苦笑,「只是和这家伙拼了个两败俱伤,要不是你掉下来冲破我俩的战团,差点一起死翘翘。」 火烫一样缩回手,千岛夜快要哭出来。这家伙从来都是铁打的怪兽一样,什么时候这么虚弱了!?还差点死翘翘?他猛地跳起来,眼中凶光大盛。 回身扑过去,他劈头盖脸朝着地上的金发帅哥一通狂殴:「是你吧是你吧?叫你把阿康打成这样!两败俱伤?你一个人去死吧!」 空中的那群东西看见自己的主人被攻击,忽然吱吱狂叫,猛地扑到了千岛夜身上!惊讶回头,千岛正看见一张张小小的邪恶脸孔,「啊」地尖叫一声,他还没来得及扑打躲闪,只听身后一声昵鸣,一道火红的巨大影子已经扑扬着翅膀,飞到了那群魔蝙蝠中间,重重地张嘴狠啄,一口一个地,叼住了它们。 惊慌万分,那群长着小脸的魔蝙蝠四下逃窜,消失在黑暗中。 回过神来,千岛气不打一处来,接着狂殴。那个金发魔族显然没从人类的金牌猎人手下讨到便宜,虽然满脸怒火,却已经无力闪躲,甚至爬也爬不起来。 只是勉强举手挡了几下,他先是咬牙一声不吭,再后来,干脆闷声不响昏了过去。 「靠!还跟我装硬气!」千岛夜大怒,举脚正要再踢,身后却传来一声厉声的制止,「小夜,不要打了。」 用力撑起身体,芮康皱着眉头慢慢站起来:「你趁着人家无力抵抗,这么打法,算什么好汉?」 张大嘴巴,千岛夜恼羞成怒:「喂,是你自己逊好不好?要不是我,你搞不好已经被他打到吐血身亡了!」 「一对一,谁输了都是技不如人,今晚上,谁都没有打算活着回去!」芮康执拗地梗着脖子,低声道。 死脑筋一个!要不是给打成这样,他一定会粗着嗓门又冲自己大喊大叫!恨得牙根儿直痒,千岛扑过去,只想举脚冲他也来那么一脚。忍了半天好不容易忍住,他硬梆梆哼了一声:「知道了啦!你怎么样!?」 「没问题。」芮康摇摇头,铁青的脸色似乎真的恢复了一些,闭目不语,他疾速地聚集着体内的灵力,冥想加上自我急速催愈,再睁开眼的时候,脸色总算回复了一点血色。 走到昏迷的金发魔族身边,他举手结了一个简单的印,把那个魔族的意识和体力都封了印。 「这个应该是魔族的护法,叫阿尔丰的。」他低声道,「魔族的护法有四个,没想到只有一个都这么难搞定。」 侧耳倾听了一下,他回头看着千岛夜,神色温柔起来:「小夜,我得赶去别的地方支持他们,近处有激战……乖,你先回去,我没时间照顾你。」 「好啊。」淡淡答应,千岛夜道。 大喜地拍拍他的肩膀,阿康转身就要向着地宫一边奔跑,没走几步,却迟疑地回头: 「小夜?」 眨着亮晶晶的眼睛,千岛顶着深紫头发的小脸满是无辜:「还不走?」 叹了口气,阿康折回来,苦笑着拉起他的手:「跟我走吧,你会乖乖回去才怪!」 「知道就好。」千岛夜皮笑肉不笑地咧咧嘴,狠狠抓住他的手,「别想撇开我,就算死,也和我死在一块。」 掌中的那只手一紧,阿康扭头看着他,慢慢地,脖子跟都红了。 「小夜,我们会活着回去的,一定……」 话还没有说完,两个人忽然身体齐刷刷往旁边猛地倾倒。猛地抓紧了千岛夜的手,阿康用力向下坠住身形——脚下的地面在剧烈摇晃,就像是海啸或者地震就要来临! 振荡越来越激烈,千岛夜只觉得心脏都要被震出来一样,呼吸都开始困难。眼前一黑,他只来得及拉紧了阿康的手,身体就被整个抛上空中。 纷飞的土屑劈头盖脸从四周落下,千岛夜睁开眼睛的时候,身体已经在空中,直吓得他哇哇狂叫。好在丙康的身形已经稳稳地带着他下坠,跌落在地上的时候总算安全着地。 四周的情形,更是让他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第十七章 刚刚还一片死寂的筑波山,已经成了人间地狱。各种从来没有见过的魔物充斥了整个山谷,驾驭它们的,有形貌俊美的高等魔族,也有凶悍丑陋异常的低等魔物。 而和他们面对面正在浴血奋战的,都是他非常熟悉的面庞。同盟的猎人们! 就在他们身边不远处,一个身形类似大蟒的魔兽正呼啸着张大了嘴巴,向着对面一个猎人猛地咬去。腥臭的气味立刻喷了出来,刚刚拔高身形躲过的那个猎人,忽然身子晃了一晃,似乎被那带有毒气的腥臭味熏了一下,那只大蟒就像一阵飓风,利箭一样的毒信子已经卷到了那个猎人的脸! 芮康的眼睛,已经敏锐地看到了这一切,猛地低下身体,他放开了千岛夜的手,身形急扑向了那只大蟒,拳随身到,一声击中肉体的闷响,那只大蟒的身躯被他打得向一边狂倒而去。 可它口中的毒信,却已经缠到了那个猎人的手臂……一阵轻微的丝丝声,那个猎人的左臂被那巨大的拉力带动,脱离了身体。鲜血狂喷,那个猎人轻哼一声,踉跄地倒在了地上。 刚在心里惊呼一声,几滴温热的血迹,就溅到了近处的千岛夜脸上。忽然觉得心里一阵想要呕吐,他愣愣地呆在了那里。 「过来!」芮康在叫。 他深深吸气,忍住快要呕吐的感觉,冲了过去。 那是一个年轻的小猎人,有二十岁吗?最多了。望着他昏迷的侧脸,千岛夜咬牙从身上找出特意备好的伤药,手忙脚乱地敷在他的伤口上。那是同盟重金配备的极品伤药,果然有效,汹涌的失血很快变成了微小的血沫。 「小夜,对不起了。我不能守着你,我得离开一下!」芮康的眼泛起了红丝,扭头就向最近的激战处冲去。到处都是惨烈的对战,微微环视一下,就能看到远方黑压压的戾气还在向筑波山不断地聚集。同盟的伙伴们,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倒了下去! 身后没有回答,千岛终于没有再耍小孩子脾气,他心中一松。脚下的高低起伏不定,他猛然下沉,向一处鼓动着想要冒出地面的地方重重一跺,灵力贯注在脚下,穿透地面。 一声凄惨的闷叫从地下发出,泉涌般的血水立刻渗出,应该是重量级的魔物受了重伤。 四下一望,眼光望见了一团熟悉的花白头发——荀老教官,他也亲身上阵了?飞身向着那边冲去,他就手击碎了一只身边窜过的魔兽的鼻梁。 白发苍苍的苟教官的身前,一个魔族正在和他激战。有着惨白的脸色和高高的颧骨,那个魔族的眼睛里有种让人不舒服的亢奋。不知道他们已经激战了多久,芮康扑过去之前,正看见老教官和那个魔族的手掌狠狠击在一处。 「砰」地一下暗红火光闪过,老教官的身体在那火光中晃了晃,花白的头发飘摇着,随着他倒下的身体翻飞起来。而他对面的魔族的脸,也被那火光映得分外冷酷。 踏上一步,他伸脚踏住老教官的胸。 「住手!」芮康狂吼一声,心底一沉,脚下用尽全力飞跃过去。 猛然回头,那个魔族狞笑着,迅疾无比地伸手扭住了老教官的脖颈,微微的「喀喳」声听在芮康耳中,却像是平地的惊雷。闭目用力一吸,那个魔族赶在芮康狂扑而来之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不!」芮康嘶吼,那个魔族的行为他很熟悉,那是高等魔族在直接吸食人类精魂!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魔族再次低头,却有一道金色的闪光忽然窜过,以匪夷所思的闪电般速度,跃向那个魔族。 华丽而迅猛的攻势,像来自山林中最自由的冬日寒风,迅猛而凌厉。出其不意被这金光袭到身前,那个魔族惊诧间来不及再对老教官下手,闪躲时,已经被那只狐狸冷冷咬住了手腕。 风教官的契约兽! 而这时,芮康的掌风终于急扫而到,那个魔族大约稍稍估量了一下形势,嘿然冷笑,急力甩脱金毛狐狸的利齿,退后几丈,消失在森林深处。 「老师,你怎么样?」芮康没心再去追赶,含着眼泪扑在老教官身前,手下并不停顿,急急结印加力,封住了仍在丝丝缕缕外泄的精气。 神情萎靡地抬头看看他,老教官一向精神的红润脸孔,布满灰败的颜色,那是精魂散尽、快要不能维系生命的迹象。 「阿康……是你。」 「老师你别说话。」芮康含泪,「我带你离开!」 「不用了……你去追那个魔族!」老教官的神情严厉起来,「他是魔族的长老伍德,已经杀了我们同盟的很多同伴……除了你们这些金牌级别的猎人,别人……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固执地拚命摇头,芮康脸涨得血红。他怎么能就这样丢下老师啊! 「走吧,去战斗。」身边,一个淡漠的声音响起来。「别忘了现在他不是你的老师,而是今晚这边的指挥官。」 含泪摇头,芮康看着身边不知何时出现的人。 月色划过一道古银般的华彩,风教官清冷的青铜面具下,只有熟悉的眼睛闪着坚定的光。 面对着他淡淡的目光,芮康沉默半晌,终于含泪点头:「是,教官。」 在同盟里这么久,他深深明白,此时留下来照顾他而不去支援战友,无疑是对一个老猎人最大的蔑视。 小心地将已经昏迷的老教官抱到隐蔽的地方,他低声对风教官道:「一共只有四个魔族长老对吗?我刚刚已经击倒了一个。」 「很好。」风教官低沉的声音漂在黑气氤氲的空中,没有起伏。「情况不太明朗,好在血族那边的危机解除了。刚才那边的分队发来了信号。」 「咦?那几个家伙很行啊!」芮康大吃了一惊,三号和七号带往血族那边的人手比这边还少呢,没想到已经解除了那边的危机! 「所以他们已经赶来支持了,马上就到。」风教官道,锐利的目光终于扫向了一边。看着那只孤傲默立的金色狐狸,他眼光深沉。还是赶来了吗? 他忽然开口:「过来。」 没有听话,那只狐狸冷冷看着他,清晰无比的语声从嘴角说出来:「主人,你说过今晚不要我在你身边的。」 「哦?」风教官看着它,眼中有种奇异的神色,「那你怎么会在这?」 沉默地看着他,他的契约兽牙齿闪着寒光:「或许是巧合路过,或许等着给老熟人收尸。」轻轻磨了磨牙,它淡淡冷笑:「在同盟里这么久,除了你,还有几个人我也会很想帮着收他们的尸。」 赤裸裸的威胁和挑衅啊。不知怎么,听到金色狐狸这句话,风教官眼中却有种明亮的光彩。 「是吗……」他低语,嘴角轻扬。「好吧,我后悔了,准许你今晚跟在我身边。」 四下里形势不明,虽然知道今晚将是整个魔族力量大增的时间,但是就连低等的魔物都暴走到这种地步,还真是不妙的很。 伸手揽住那只狐狸,他头一次不顾外人在身边,亲昵地摸了摸狐狸的金色颈毛:「假如我今晚回不去,我会比较喜欢你咬断我的喉咙……」 一边的芮康惊讶地看看他们,这种主人和契约兽,还真是诡异的关系啊!就在这时,他和风教官忽然都身形一顿。 ……身边,脚下,到处有种强大而邪恶的力量在悄然萌生,虽然无声无息,可是却瞒不过经验丰富的猎人的感官。 似乎齐齐感应到这股力量,四周兴奋的魔族们也都有刹那的呆滞,紧接着,脸上和眼睛里,都露出了狂热而兴奋的表情。 「我们都忘了,魔王……今晚一直还没现身呢。」风教官低声道,瞳孔悄然缩紧。 像是呼应他的提醒,筑波上最高的山峰,在夜色里忽然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没有任何声音引导,没有任何迹象吸引注意,可所有的人都感觉到了那个方向传来的巨大气场。转头看去的时候,黑黝黝的山顶上,一个不辨眉目的高大身影已经静静伫立在那里,俯视着筑波山上短暂的宁静。 隔的很远,没人看得清那人的脸,可所有人似乎都感到了那个人身上散发的冷意,似乎是在看着完全不足以当成对手的敌人们,不屑而讥诮。 魔族之王奥伽。 挑起这场征战的始作俑者——除了他,没人有这样的气势和傲慢。 可吸引了所有人目光的,却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身影。就在奥伽高大的身影旁边,还有一个少年的剪影,笔直地立在他身边。 倒吸了一口凉气,芮康相信所有在场的同伴们都和自己一样,心底都掀起了巨大的波澜。那个远远的、单薄却挺拔的剪影,是那样的熟悉,每一个同盟的猎人们都不会认错。 那是猎人学校里曾经最年轻的金牌猎人,没毕业就已经名列第五的少年,星赤吗? 远远凝视着那个熟悉的身影,风教官的身体绷直了。 看不清那张少年的脸上有什么表情,只能想象那是一如既往的沉稳中略带稚气。眼睛一定还那么亮,就像十几年前自己把他从染血的襁褓中抱起来一样。 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却已容不得他再沉浸在片刻的恍惚回忆里。 原本已经风雨欲来的整座筑波山,已经悄然地被一股巨大的邪气占领,惊人的变故,正在发生。 一道无比森冷的光亮,在奥伽身边幽幽燃起,围成一个正圆,缓慢的,向着四周一圈圈侵袭扩大。 那是魔族的邪灵之力凝成的包围圈! 犹如无声的潮水,那道圆圈的四周不断扩展,正悄无声息地在山谷里蔓延着,形成一张天罗地网,邪恶地向着外沿所触及的一切生物攀延。 那道邪气所过之处,就连郁郁葱葱的树木,也悄然失去了绿色,在暗夜里也能清楚地发觉,它们已经迅速地枯萎下去。 逐渐加大的灵气包围圈在血肉的滋润下,越发变得明亮而邪恶,嚣张地向着山谷中猎人们和魔族激战的战圈一寸寸推近……芮康的脸色变了,身处在山谷的前沿,他和风教官所在的地方首当其冲,处在了那道邪恶而强大的灵力包围圈中。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清楚明白每个人身上开始承受什么样强悍的压力——就连他这个身手不凡的金牌猎人,都已经被这道灵力压迫得呼吸困难,每一道血管都在突突跳动,每一寸肌肤都绷得紧张无比。 而他们的身边,几乎都有虎视耽耽、眼神邪恶的敌人! 没有人后退,可是,在沉默的环境中,终于有人发出了一声轻哼。 那是一个猎人的声音。本来已经被奥伽的灵力逼迫得辛苦万分,而就在他苦苦抵抗的时候,身边隐藏的一个魔族蓦然出手,撕裂了他的咽喉。 他身边的同伴警觉想要救护的时候,身形却在压力下变得慢了几分。这种缓慢在瞬息万变的战斗中,本来就足以致命。几乎是同时,那个猎人竭力压抑的惨呼也响在了山谷里…… 一旦开了头,越来越多的激战再次燃起。芮康的身边,那个重伤了荀老教官的魔族长老伍德去而复返。 「我们的王现身了。」嗤嗤的笑声从他薄薄的唇中流淌出来,就像死神的谏语,「我保证这是你们见过的最强大的力量,要不是六百年的积攒,所有人都无缘一见。」 「去死吧你!」芮康怒吼,浑身的肌肉蓦然绷紧发动,积累半天的愤怒终于可以倾泻而出,随着他丝毫不见缓慢的雷霆一击,向伍德的身上袭去! 嘿嘿冷笑,伍德的身影转眼腾在半空,在奥伽的灵力下,魔族不但不觉得吃力,反而如鱼得水。 一边的风教官,没有立刻参战,他的眼睛,异常的明亮。 和上次交手时遇见的不同,那次是直线形的笔直推近,这次却是像水波中的涟漪,以正圆的形状往外围扩散——很显然,这样需要调集的灵力更高更多,可这一次,却似乎更加源源不断,充沛无比! 六百年一个轮回,今晚是魔族力量的至高顶点,果然! 没有人注意到,风教官的身体忽然飞起,不退反进,向着山顶奥伽站立的地方,决然纵去! 只有他身后一直静默的金色狐狸,脸上忽然出现了一抹震惊的神情。 他干什么!?上次一战,联合他和三号两个人的力量,也根本就是完败而回,那个魔族的力量,决不是任何一个人类的猎人所能战胜!而今晚,那人的灵力显然更胜一筹,他难道看不出来! 咬咬牙,它忽然也飞身跃起,就在那个男人跃上第一棵树干时,追上了他,狠狠咬住了他的裤腿。 那张青铜面具下的脸,赫然回头看着它。 「放开……」 不要去……或者带我去。那只灵兽的碧绿色眼睛,头一次露出了某种哀伤而奇异的神情,似乎是不愿说出口的恳求,那是他和它之间才能懂的话语。 目光慢慢变得温柔,风教官举起手,做了一个很奇怪的举动——伸手揭下了脸上的青铜面具,他柔和英俊的面孔显露在染着血意的月光下。 下巴上那道深深的疤痕,也在月光下暴露无疑。 「碧仞……不要跟着我。」他低低唤着自己契约兽的名字,「这是我和那孩子之间的事情。」 目光闪烁,那只金毛狐狸没有动。 「假如我能活着回来,我答应你一件事。」他微微一笑,「我将永远不再戴这个面具。」 狐狸细长优美的身体,轻轻一震。 「你随时可以再次咬破这道疤——」那个男人的笑容一点点漾开,虽然这么多年一共也没见过几次,可依然那样熟悉。「拿走我的命,换回你的自由。」 说完这一句,他已经举起手,划裂了自己的裤脚,身体跃上了更高更远的树梢,向山顶奔去。 「嗷!」他的身后,那只狐狸忽然锐声呼啸了一声。 身形一顿,风教官停在了不远处,终于最后一次回头,看着它。 不,是他! 那只金色的狐狸,在被他收服的十二年间,头一次主动变了身。黑漆漆的夜色中,银白的月光下,婆娑的树影里,那个骄傲清冷的少年,安静地注视着他,翡翠色的目光闪动,如梦如幻。 风教官静静呆立在那里,脑海中鲜明的记忆忽然如同潮水。之前唯一的一次见到它变身,是在那场收服的激战里,它误认为他已经被自己撞下悬崖之后,以为总算摆脱了那个可怕又可恶的猎人,它疲惫不堪地跳进了山泉,变身成了一个少年,正准备洗去一身的血污。 却在回头的一刹,看见了正一步步蹚入泉水的自己。 「假如你回来,我也答应你一件事。」那个少年狭长的美丽眼睛,闪着人类不具备的、兽类特有的野性和轻灵。「我将就这样,不再变身回去。」 第十八章 无所不至的邪恶灵气转瞬已经占领了整个筑波山,越来越多的生灵被死亡的气息惊醒,惊慌不安地四下骚动起来,地下的蛇鼠、巢生的虫蚁,全都在惶恐哀哀逃窜。 可是,似乎印证了盛极必衰的道理,这股力量忽然很快地陷入了衰退。没有征兆,只是确实地减轻了,片刻之后,已经消失得几近无形。 蓦然赶到身上的压力骤然变轻,几乎所有的猎人都悄悄松了口气,感到了身上汗湿重衣——很多人都已陷入了苦苦支撑,没有人能确定,这种压力下,自己能不能活着战胜对面的魔族敌人! 就在这短暂的松懈中,一声清脆却尖锐惶急的声音大声穿透了夜空:「快退!所有人快退,那个人在积攒力量,下一次的攻击力是这次的十倍!」 那个声音原本不够大,可听在听觉本来就异常敏锐的猎人们耳中,却不啻一声巨雷—— 总部秘书千岛夜的声音,那个除了读心术、什么也不会的顽皮家伙!可这个时候,没有人会怀疑他在开玩笑。 十倍……有多少猎人能承受得起这样的侵袭!? 就算能够承受,身边的魔族们又怎么会坐视不理这个大好的机会? 「撤!」几乎是同时响起,两个人的声音山谷中响起,虽然不大,却清楚传到了每一个人耳朵里。那是三号尹东,还有九号莫飞的声音。 「能撤多远就多远,越远受影响越小!」尹东高声叫,驯兽魔音已经启动,锐利如金属的语声激荡在山谷里,眼中精光急闪。 山谷里的猎人们还在迟疑。真的要……撤退吗?要丢弃荣誉和坚持,从这个艰难的战场上集体撤退吗? 「荀老教官现在不能指挥,我们必须服从血族这队的指挥官!」莫飞沉稳的声音响起来,默契地对尹东点点头——总得有人担起这个责任,而不是在必败的前景下,徒劳地牺牲所有人! 不再多话,他向着身后自己的小分队果然举手,带头后退。 可是,似乎已经晚了。 原先的灵力包围圈已经悄然重返,逆袭而来,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完全没有了刚才的阴柔,就像是磅礴的大海上掀起了狂风暴雨,波澜滔天。 「砰!」 「波!」 「噗哧……」 大大小小的腥红血花在山林中猛然爆开,那是瑟瑟躲藏在山中、没来得及逃离的鸟兽们,被逐渐推进的灵气边缘扫到,立刻被斩成血肉模糊的碎片! 那是什么样的力量?居然能仅仅靠着一个人发出的灵力,就斩杀这么多生命于数里之外! 没来得及实时后退的人,无一例外,全都失去了最后的撤退机会。像是被一只巨大的手牢牢按住了肩膀,他们忽然发现,每移动一分,就要付出无比艰难的代价。 芮康的眼睛已经赤红,再也顾不上和伍德对抗,他用尽全身潜伏的力气,疯狂地向千岛夜发出那声警告的方向奔去。 在这个圈子里,没有任何人保护,没有任何其它的异能,千岛会像身边那些被斩成肉糊一样的鸟兽一样,转眼死掉! 而已经带领自己的小队奔到那个灵力图外围的莫飞,也忽然停下了急奔的身形。他身边的队友们也齐刷刷急刹车,停了下来。 回过头,莫飞看着几乎都困在战圈中的其它猎人们。就在这一顿间,他们的脚边已经感到了急速缠上的邪恶气息。 「你们接着撤退。」他面无表情地道,自己独身向着来处急跃而去,严厉的声音遥遥传来:「谁敢违命,等着同盟法庭严判!」 没有人响应,他的身后,十几个年轻矫健的身影已经急速追了上来。 猛然回头,九号莫飞无言瞪着身后的战友,说不出话来。 「队长,假如只有我们回去了,会很逊款……」一个小学弟笑嘻嘻地看着他。 他身边的同伴,也都笑着齐刷刷点头:「是啊,我们可以去糗他们哦,要不是我们这边提前搞定,再来支持他们,他们不知道有多麻烦!」 没有再说话,莫飞的眼睛里,微微一亮。 「知道了,那就一起回去。」他简短地道,转身重回了战圈。 月光已经染上了蒙蒙的血色,古银色的浑圆明月照着景色优美的筑波山,连着那个巨大暴虐的灵力圈,一起连成了一个密闭的修罗场。 就在那个修罗场的最高处,一个身影正在往那个修罗场的正中心移动,艰难,却不曾后退一分。就像是惊涛中的一叶扁舟,虽然好像随时会被淹没在波涛浩淼中,却又会在一个大浪打过后,稳稳地站在最高的浪尖,向着目标又靠近一些! 冷冽的目光盯着那个身影渐渐而来,高大的魔族之王忽然伸出臂膀,挽住了身边一直面无表情的少年。 「星赤,那个人没有死呢。」他低低笑,喑哑的语声带着金属般华丽的铿锵,「你猜他为什么一定来?想打败我吗?还是只是想来看看你。」 他臂弯中的少年,没有回答他的话,清亮如星的目光,也紧紧看着不远处的那个身影。 看不出不支的迹象,那个在高高林梢起伏的身影,远比上一次交战时更为笔直坚强。 就像猎人学校里传说的那样,这个人,是遇强更强的! 仔细观察着星赤的眼光,奥伽的眼中,有种冷冷的神色。转而眺望脚下遥远的血腥战场,鄙夷的神色浮上英俊邪魅的脸。「这晚的战斗拖得太长,已经出乎我的意料——血族那群怯懦的种族,居然自始至终没有出现过!」 看着那个一直在逼近的身影,他忽然失去了调笑的耐心。 「我不想看到那个人来到我面前。」他淡淡地说,「这风景优美的山顶,只应该有你一个人陪在我身边,看着下面。」 该是真正的最后一击发动的时刻了,今晚的一切都拖得太冗长。 一直侧身而立的魔族之王微微转过身,冷冷正视着脚下,赤红的眼睛里,忽然发出魔性大发的血红光芒!纯正得近乎魔异,让人有种迷失痴狂的冲动。胸口一阵窒息,所有正在苦战中的人类猎人,忽然感到了心脏急促狂跳起来! 就像有一只邪恶至极的手,挤压着心室,撕扯着所有的血管。 远远地目不转睛注视着山顶,那个有着碧绿眼睛的少年,感到了某种直觉般的恐惧。无法有任何举动,所有人都在苦苦对抗这种致命的摧残,只有他一个人,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一个叫他震惊的场面! 圆圆的月亮,就像是无声静止的背景油画,清晰地映照出这个背景中的那个画面…… 那个魔族之王身边的少年,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举起手中的某样利器,倏忽转身,灵巧却坚决地,向着身边的王者面上刺去! 明明没有任何声音,可那个金色狐狸还是靠着兽类的听觉,辨别出了一声异常声波下的嘶吼。 像是一声极其痛楚的怒叫,又像是海啸前海底的地震爆发。 又或者,根本就是他的想象。 可不管那声嘶吼是不是幻觉,接下来的事情,却真切地发生着。 就在星赤挥手刺出那雷霆闪电一击后,奥伽的身体只微微动了那么一下,转头看向了他。 隔的太远,虽然所有人类和魔族都感到了异动,看向了山顶,也看见了那个魔族之王和那个人类少年短暂的默默相对,但没有人看得清他们的表情。 只有离得最近的金狐,看到了那两人间,并不仅仅是沉默——他们的嘴唇在轻轻颤动。 好奇地竖起耳朵,他仔细地收集着那个方向传来的一切声音。 可奥伽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在这个时刻急遽消散,颓然衰退,就像是无边的海潮,涨潮十分越声势浩大,退去时越无声无息。聚集在整个山谷中的魔蝙蝠忽然齐齐展翅惊慌飞起,「吱吱」的尖声锐叫,就像是鬼怪的婴儿在号哭悲泣,掩盖了所有微弱的声音。 它们惊飞着,向着山顶奋力飞去。排成了遮天蔽日的黑色双翼,那些蝙蝠凌空停在了奥伽身后不远的地方,不再靠近,只是惊恐焦虑地煽动着翅膀。 整个天地间,只剩下了奥伽低沉的、听不出喜怒的发问:「为什么?」 对面的少年,背对着月光,俊秀的脸上是一片平静的阴影,可眼睛却像无月之夜的星辰,明亮而孤单。 「你忘了我的身分。」他轻轻地说,一字字清晰缓慢,「我本来,就是一个卧底猎人。」 奥伽闭了闭眼睛,唯一完好的眼睛。星赤举起的,是一只短小锋利的匕首,闪着妖异的华光。而那只匕首狠狠刺中的,是奥伽的左眼。鲜红的一行血迹从奥伽冷冷的脸上慢慢流淌下来,衬着他依旧锐利的赤红右眼。 奥伽伸手,慢慢揽过星赤的腰,将那具柔韧的身体狠狠贴近自己,那力道,就像要把他揉碎一样。星赤没有躲,就那样任凭自己被桎梏在他的身边。 低低冷笑,奥伽凑近星赤的耳朵,声音冰寒刺骨:「你以为,这样就能击败我?」 「我以为是这样。」少年冷静的声音没有波澜。停顿一下,他轻轻提醒:「你的身体已经在发抖了。」 是的,奥伽一直笔直的身体,不知何时,已经在微微发抖,似乎有某种再难忍受的巨大痛苦,已经渐渐侵蚀了他。猛然攥住星赤依旧紧握匕首的手腕,他的声音终于透出愤怒的不甘:「你怎么会知道……是这里!?」 星赤的手腕,已经发出了微微的「喀喳」声,他的牙,也霎时咬紧!要活生生碾碎他的手吗?他迷糊地想。 腕上剧烈的疼痛忽然再度加重,他脸上已经透出了细细的冷汗。 「你告诉我,每个人,都有他的阿基利斯腱……」他静静地道,「而在路西法的血中浸泡过六天六夜的魔族之王,哪里是他的弱点呢?」 他的声音坚定而冷静,似乎手腕上根本没有承载着魔王的惊天一怒。只有他悄然一点点变红的异色眼眸,在透露着他一样在忍受着剧痛。 直视着奥伽脸上的血痕,他淡淡道:「唯一不接触到血水的地方,就是那时闭着的眼睛吧……」 奥伽的脸上,没有表情。看着对面少年赤红的眸子,他忽然微微一笑,冷意盎然。 「你赌对了,那的确是我唯一的弱点,也是今晚这场大战的唯一变量。」他道,「可你自己,打算怎么样?」 眼光轻蔑地扫了一眼近山腰那个急速狂奔而来的身影,他淡淡颔首:「很有默契啊。可你以为,就凭那个人,真的能带走你?」 轻叹一口气,他摇头:「我不会允许的。」 星赤笑了,俊美生动的眉目间,有种神采飞扬的,绝决的骄傲。 「起码他可以带走我的尸体,还有这只匕首。」说完这句话,他的人已经动了。 握住那只匕首,他凌厉如燕,用力将那只还插在奥伽左眼上的利刀拔了出来! 一直在狂奔向前的风教官,看见了星赤那个动作,眼眸忽然紧缩!这个时候,怎么能轻举妄动,再刺激奥伽!? 这个筑波山上,再度掀起了最后一股振荡的波动。就像被某种神秘力量扭曲的磁场,山顶上已经摇摇欲坠的多座电塔,已经全数轰然倒塌。 「滋啦啦」的电波异动,传遍了整个日本。就连天边那轮明亮的银月,也似乎忽然暗淡了片刻。 奥伽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一片巨大的粉尘扑天扬起,他的身影消失在那里。而星赤的身体,在这时却忽然像一片落叶一般,被某种巨大的力量击得狂飞出去,远远地脱离了那片粉尘的中心。 心急遽下沉,已经逼近到了山顶的风教官,飞身翩然跃起,姿势如野鹤大鸟,准准地接住了断线风筝一样的星赤。被那巨大的冲力带地往后急飞几十丈,才终于踉跄着站稳在了半山腰的土丘上。 怀里的星赤,已经面如白纸,陷入昏迷…… 第十九章 半个月后。 猎血同盟总部,重症诊疗部。 一个身穿白大褂的青年男子,带着两个实习的诊疗组成员,跨进了一字号病房。 门没有关,被推开的同时,病床上的两个人影火速分开。 「居医生,下次进来查房,要敲门哦。」微微笑着眯起狭长的桃花眼,三号猎人伸手按住身边的人。 「放开我……」脸涨红地像是火烧云,他身边的男子慌忙地抓过手边的黑边眼镜戴上。 窘迫地拚命挣扎着,想要从他手底下逃开来。 「不放,小路你不要害羞啊。只是接吻而已~~」 诊疗组的首席医生居田正瞥瞥那个一脸羞窘的男子:唉,果然是内部缉私科的路调查官。以往一副古板的扑克脸,现在却满脸红晕眼珠水氤氤的,难怪一下没认出来。 翻翻手中厚厚的病历,他扭头瞪着实习医生:「怎么回事?诊疗组现在伤员这么多,怎么还不把这种轻伤员赶出去?」 轻伤员?内部缉私科的路调查官的眼睛,瞪大了。 「居医生?」他急忙地开了口,有点害羞的口吃,「尹东他……他伤得很厉害,不是轻伤。」 看着他,居田正淡淡道:「我知道路调查官是缉私科的高手,不过这里,我才是专业人士。」 吓了一跳,路无尘慌忙摇头:「不不,我不是质疑您的水平,请不要误会,不过——」 他犹豫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脸忽然飞红起来,「那个……尹东他今天早上还说,他的腰疼得厉害,总也好不了。」 没有表情地看看三号的脸,冷面医生扬起修长的眉峰:「是吗?」 「哈哈,哈哈~~~没有啦没有啦。」尹东笑得异常尴尬,忽然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身手灵活无比,「我这就出院!现在病床短缺,身为学长,理应带头把床位让给重伤患,对吧?」 没有理他,居田正唰唰地开了出院单,往路无尘手里一塞:「家属办理出院。」 家属……路无尘的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可是,那个家伙明明伤得很严重啊。担心地皱着眉头,他拿着出院单正要往外走,身后又传来那个医生不冷不热的话:「要是做太多床上运动的话,就算原本没病,也会腰肌劳损的哦。」 路大检察官清秀的脸,涨成了猪肝色。终于明白过来,他咬着牙,把手里的出院单攥得皱巴巴。怪不得!那个混蛋说什么腰酸筋痛,根本就是骗他的鬼把戏而已,又上了他的当! 亏得那个人还厚着脸皮嗲声撒娇,连蒙带骗让他主动坐到了他的身上!那些现在想起来还让人面红耳赤的动作,他,他!? 尹东,你去死吧!他咬着牙一步步踏上走廊。 他身后,猎血同盟的金牌三号忽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立在二号病房敞开的门口,居田正居大夫无语地看着里面紧紧贴在一起的两个人,紫色的一个小脑袋露出漂亮的侧脸,正忘情地吻着下方的男人。不知是原本的颜色还是特意挑染,那紫发上夹杂了缕缕漂亮的金黄,亮得很好看。 忍耐地咳嗽一声,竟然没反应。居医生伸手抓过身边的小医生,把他一脚踢进房中间。 「查查查~~~查房!」被猛跳起来的千岛夜吓得往后一缩,那个小医生心里哀嚎一声: 上苍保佑,不要叫这个会读心术的小恶魔看他不爽! 倒是千岛身下的大个子张大了嘴,傻笑着急忙坐正了身体。 「居医生!」他露出雪白的健康牙齿,展开微笑,「今天是你查房吗?」 对面的年轻医生伸手搭过他的脉搏,凝神测了测,才一边往病历上写着什么,一边淡淡道:「是啊,我也想只上手术台就好,巡房这种差事,做多了我怕会长针眼。」 千岛在一边的小脸,恼羞成怒地绿了。骨碌碌地转着眼珠,他不怀好意地围着白大褂,转到了正面。 有意无意地,拿起听诊器挡在了心脏前,居大夫利刃一般的眼睛扫了扫他:「这是特殊材质的,一般异常波动穿不透它。」 切!翻翻白眼,千岛秘书不理睬他了。 挠了挠头,芮康有点脸红了,鼓了鼓胳膊上的强健肌肉,他乐呵呵地笑:「这几天好很多,我想最多三、两天,就可以出院了吧。」 「出院不出院的事,我说了算。」居医生毫不客气掀开他的上衣,按了按他喉咙下方层层包扎的纱布,再灵巧地敲了敲赤裸上身的肋骨。 咬牙轻吸口气,芮康的脸色忽然变得发白。 「喂,手轻一点!你当按麻袋啊?」恶狠狠地忽然大吼,千岛夜怒气冲冲瞪着他,心疼地一副要杀人的眼光。 「小鬼,再叫就赶你出去。」不屑地脸也不回,居医生转头看实习医生:「这个病人肋骨严重碎裂,至今还有肺部出血。接着找特殊理疗科的人来,继续人工体热治疗。」 「知道了!」急忙在病历上记下医嘱,两个小实习医生心里同时叹息:该走的不走,该留下的吵着出院! 门「砰」地被带上了,门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带了哭腔:「你傻啊你,就那么扑过来!? 我有小鸡一直护着我啊,要你多事跑过来?连自己背后那个魔族的疯子也不管……」 「我忘了嘛。」无辜地反驳着,芮康隐约的声音传来,手忙脚乱的,「唉唉,你不要哭啊!」 皱着眉头,居医生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眼前的三号病房,居然推不开! 叫了半天,居然里面一片忙乱,答应了很久,就是不开门。不知道在搞什么鬼,想到刚才看到在前两个病房看到的情景,他的脸色越发难看:接吻之类的亲热,总不至于掩饰这么半天吧? 「通知账房,这个房间的账单,今天多加一条床单的钱。」他挤出一句话。还真的把病房当成汽车旅馆了?让人恼火啊! 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黑漆漆的,一个头发黑黑、脸色却很苍白的男孩子在暗影里探出头来,不好意思地鞠了一个躬:「医生吗?对不起久等了,请进来。」 后面的一个实习医生奇怪地看了看黑洞洞的房间:「搞什么鬼啊?怎么黑成这样?」 冷哼了一声,居医生跨进了病房,看着窗帘紧遮的房间。 「居医生,真是不好意思。」柔和的男声响起,莫飞斜斜躺在摇起的病床上,歉意一笑,「可不可以将就一下,就这么巡诊?」 居田正淡淡扫了一眼依旧透着奇怪气氛的房间,走到床边,紧紧靠近了床脚。没有说话,他开始动手检查。 「没什么了,主要是失血太多。再养十来天,可以出院。」他简短地道。 「是吗?太好了哥哥。」一边的那个男孩子惊喜地接口,很是开心的样子。 哥哥?正在埋头记录病历的小医生忍不住脱口而出,惊诧万分:「你难道不是那个传说中的、莫学长的吸血鬼情人吗?」 「什么啊,我叫莫翔!」那个男孩子啼笑皆非瞪大眼睛,骄傲地把脸凑到莫飞脸旁边,「难道这样,也看不出我们是如假包换的亲兄弟吗?」 唉,的确长得很像。一样俊美深刻的五官,一样浓黑修长的眉峰。 不过,为什么要把房间里的光线都遮得这么严实啊?开门的时候又那么诡异!而且,他那种苍白的脸色,怎么看,都像是在黑暗里待了太久的样子啊。那个实习医生忍不住嘀咕一声:「亲兄弟,也不是不可以啊……」 瞪了他一眼,居医生转身出了病房。听着身后的门飞快关起,他冷哼一声:「再加收这个房间的一张陪床费。」 「啊?」小医生吃惊地望着他,查了查手里的记录,「那个男孩子有登记陪护啊,收过了。」 「床底下还有人。」 「哇~~一定是那个吸血鬼!」两个人惊叫,好奇地笑,「居医生,您踢到他了对不对?」 「没有。」居医生锋利的目光象手术刀一样闪着光,冷笑,「我只是踢到了一口棺材……」 刚刚关起来的病房内,幽黑的房间里忽然亮起了几只小小的五彩蜡烛。温暖的火焰勃勃跳动着,散发着好闻的水果芳香。 伸手叩了叩床下,几声沉闷的木材声响传出来。「出来吧,没外人了。」莫飞含笑。 床下的棺材盖,被某种力量顶开来。一张冷竣的脸首先探出,长手长脚的皇家侍卫长默奈尔爬了出来。 转身从棺材里将一个少年扶起,他恭敬地道:「陛下,的确可以出来了。」 一只小田鼠先蹭地跳了出来,大大咧咧地躺到了莫飞的枕头上,睡在了凹枕坑里: 「哦,我还是喜欢睡在床上,棺材里总是那么气闷。」它大声发表感想。 它身后的少年微笑着,爬出了黑色的棺材。 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莫飞,菲克斯轻轻舒了口气。只是急忙藏进去这么一小会,怎么感觉上好像和他分开了很久一样? 「陛下,我们已经在这里待了整整三天三夜,是不是该回去地下城了?我想菲利殿下又该发脾气了。」默奈尔偏偏不识趣地开口了。 「管他发不发脾气?」一边的莫翔没好气地道,「那本来就是他的皇位,暂代菲克斯管理几天,有什么好抱怨的?」想了想,他兴奋地攥掇着菲克斯:「干脆你还是退位,还给他做好了——我瞧你做那个王,一直都不开心。」 「菲利殿下不会同意的,他在人界玩得不知多开心,简直流连忘返。」默奈尔平静地否定,「要不要菲克斯陛下一再哀求,他早就带着泽王子不知跑到哪里游山玩水去了。」 「可他也很不满人界的鲜血太少——泽王子总是管着他,不让他偷偷出去猎食人类。」 田鼠艾尔闭着眼睛假寐,「他还愤怒地抱怨一天到晚喝冷冻血浆,他都快成了冰窟里的强尸。」 「哼,那就回来当地下城的王啊,那里好歹有新鲜的血液。」莫翔撇嘴。 泽王子是不会再回到地下城了,而那个霸道冷酷的血族哪里舍得丢下刚刚追到手的美人儿! 「是啊,他才舍不得泽王子呐。」苦着巴掌大的小脸,菲克斯沮丧万分地重复。 轻轻依偎在莫飞身边,不知想到了什么,菲克斯忽然紧紧地抱住了他,不言语地听着他有力而稳健的火热心跳,静静享受这难得的时光。 「喂——我在这里,不会跑开,也不会死掉。」莫飞含笑搂住他,心里有点无言的感动。这个害羞的小家伙,头一次这么当着外人的面,这么强烈地流露出他的依恋。 「可是你差一点就要死了。这一次,假如不是那个卧底的小猎人,你们很多人都会死掉的,对不对?」菲克斯更紧地抱住他,打了个寒颤。 深深凝视他,莫飞轻刮着他小小的坚挺鼻尖,温柔地低语:「就算那样,我也会留着最后一口气,回到你面前。」 眼睛悄然红了,小吸血鬼低下头,金色的发丝轻赠着莫飞的脸。声音微微有点悲苦,他涩然道:「我是血族,你是人类……我自己会活很多很多年,而你,不能陪我一生一世的。」抬起头,他美丽的眼睛慢慢散发出勇敢的光,「可就算你比我死的早,也请你答应我,一定要活得越长久越好……」 深深凝视着他,莫飞的眼中,也有了一丝丝苦涩却甜蜜的神采。 轻轻吻上了菲克斯那柔软清甜的唇办,他闭上了眼睛,深深攫取那久违的甜。 室内静静的,一支小小的蜡烛跳动烛花,更加明亮了。 「我们回避一下吧。」默奈尔忽然道,拘谨严肃的天性使然,现在的场景,真是让他无法习惯。 「可我想和哥哥多待一会儿啊。」莫翔不满地嘟囔着,「我可是和哥哥失散了十几年才重逢。说起来,要不是你把我抓到……」 手腕一紧,他的身子一个趔趄,被拉到了房间黑暗的一角。唠叨的嘴巴被某种熟悉的触感堵住了。 黑幽幽的小小病房里,安静极了。只剩下小小的烛花不时发出几声灯芯的劈啪,就像欢快的歌谣。 小田鼠艾尔一动也不动,歪着脑袋,躺在莫飞的枕头上,似乎完全睡着了。 站在今天巡视的最后一个病房门口,居医生薄薄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终于扭头看着身后的两个小医生,长长叹了口气:「你们确定,今天真的不是情人节吗?」 「当然不是啊。」被他的问话弄得很好奇,他身后的一个实习医生踮起脚尖,往里面偷眼观看。 从虚掩的门缝里看过去,正好看见同盟最冷竣严厉、寡言少语的总教官大人,半撑着线条优美的上身,将一个少年压在身下。虽然都是衣冠整齐,可这个角度看过去,风总教官的眼神……还真是不一般的暧昧啊。 都传说风教官是战斗中毁了容,可脱了那张面具,明明帅得掉渣!那个小医生在心里暗自评价。 可是,那个少年是?被风教官压在身下,只能看见一边露出来的一只小巧耳朵。仿佛忽然听见了什么,那只耳朵微微一动,倏忽竖起来,转动的角度,居然灵活地吓人! 几乎是同时,那个少年已经飞快推开了身上的风教官,一双碧绿凌厉的眼睛闪着倨傲的光,冰冷冷看着门外。 「哇!」那双教人做噩梦的眼睛!心里恍然大悟,那个小医生愕然捣住了自己的嘴巴。 天,那是……是风教官的契约兽,那双眼睛,同盟里没有人不认识它! 能变身的契约兽,而且是人形,那得是多厉害的灵兽啊! 「风教官。」打了个招呼,居医生走进门,熟练地调了调他床边的一组仪器,仔细看了一下,「一切正常,你今天可以出院了。」 点点头,风教官微笑:「费心了,这些天伤员这么多,你们医疗组也累坏了。」 摇摇头,居医生淡淡道:「总好过你们拚命啊。」抬头看了看风教官的脸,他忽然伸出手摸了摸他下巴上那道显眼的伤疤。 猛地惊了一下,风教官向后一缩。不知何时早已退到窗边的少年,也猛然回过头,瞪着居医生,碧绿的眼睛眯起来。 「契约疤?」居医生不动声色地低声道。 扬起眉头,风教官眼神深沉:「是。」 「要我试试帮你除掉它吗?我最近在研究这个,假如你愿意当我的实验品的话。」居医生淡淡道。 「普通整容手术可整不好它的。」风教官失笑。 「当然,我会动用特殊的方法。」居医生头也不抬,手指尖不知何时亮出了一把细长尖利的手术刀,悠悠把玩,「我保证,在手术台上,我的刀不比你们的九号金牌慢。」 窗前的少年脸色变了,恶狠狠看着这个多管闲事的医生,挺直的背脊悄然弓了弓,看上去似乎就要摇身扑过来。 风教官顿了顿,眼角的余光扫向了少年的那个方向,终于摇头一笑:「不,不用。我想留着它。」 耸耸肩膀,居医生露出有点失望的神色,不再勉强。 走出这个病房,他身边的一个小医生忽然拍了拍脑袋,转身冲了回去,「对啦,风总教官!刚才楼下那层的护士叫我带给你一句话,五号星赤今天自己出院了!他给您留下了这封信。」 坐在病床上的风教官,愕然愣住了。接过那封薄薄的信,他展开了信笺。 病房内的不知名仪器,还在滴滴答答地移动着指针和坐标。越发衬得室内一片安静。良久,风教官慢慢放下了那封信。 迟疑地看着他,碧眼少年开口:「不去追他吗?他可是你亲手带大的。」 「不用了,那个孩子啊……一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淡淡一笑,风教官的眼光,越过窗棂,看着外面明媚懒散的阳光,丝丝缕缕,温暖灿烂,就像是情人的臂膀。 就像十八年前一样,他把这个襁褓中的孩子抱起来时那一天的阳光一样。 尾声 照着猎血同盟病房的阳光,和此刻照在林荫大道上的一样灿烂。 走在那条长长的道路上,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简朴背包,星赤的眼睛,一直看着远方。 正午的太阳慢慢向西方移动,直到变成了洋红的颜色。 天色一点点暗了,四下里渐渐响起了虫子呜叫的声音。宽阔的大道上,已经没有人路过,随着他的前行,也变得狭窄起来。没有停下脚步,星赤的眼睛,却在一点点变得亮起来。忽然停下脚步,他无声地猛然回头,看着身后的树丛。 静悄悄的,一团似有似无的黑影烟雾一般,掠过树梢,眨眼之间,又没了踪迹,好像是幻觉一样。 抿抿嘴唇,星赤的眼眸,越发明亮。 转身继续向前,他的脚步沉稳而轻捷。他身后,一团诡异的黑影无声地从树丛里现身,不紧不慢地,远远飞在他的头顶。 星赤的身体,就在这一刻猛然窜起,像刚离弦的弩箭一样,转身回手,一把雪亮的匕首脱手而出,尖啸着向那团黑影激射! 「吱——」一声哀鸣,那个黑色的影子倒栽急落,抽搐着跌在了地上。 慢慢走过去,星赤冷冷看着那团小小的东西。他黑亮的瞳孔,忽然起了一点微妙的变化。淡淡的绯红色,因为这紧张的刺激悄然泛上来…… 一只长着婴孩般诡异小脸的黑蝙蝠!被匕首贯穿了身体钉在地上。 弯腰捡起那只魔蝙蝠,他冷静地看了半晌。 「他派你来的?」他轻声道,肯定的口气不像问话,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脑海中,十多天前那最后一幕重新浮现眼前。 在自己拔出那把严重伤害他的匕首的那一刻,奥伽消失前冷傲愤怒的话如同魔音贯耳,牢牢篆刻在他的大脑皮层。 「星赤,我不杀你。你等着我痊愈的那一天。」 魔蝙蝠吱吱地挣扎了几下,收起翅膀不动了。冷眼看着他,讥诮而诡异的眼神就像是一个地狱的使者。从那种眼神里,星赤看到了熟悉的气息,那是所有魔族不甘的眼。 叹了口气,星赤轻轻拔起了那把匕首。 忽然奋力飞起,那只魔蝙蝠带着浑身的伤和血,张嘴向着星赤的手腕狠狠咬去。 星赤平静的眼神,忽然变得清冽而冷酷。快如闪电地手腕疾闪,他反手重新捉住了那只魔蝙蝠,狠狠摔到了地上! 抽搐了几下,那只魔蝙蝠痛苦地挣扎着。 就算不咬伤他,也该要杀死它的。 星赤闭了闭眼睛,似乎看到这只小东西飞向地下魔宫,用奥伽听得懂的语言报告着自己动向的情景。 举起手,他的手指按住了那只魔蝙蝠,似乎想要碾下。可那只修长的手指,在半空中停了半晌,终于轻轻收了回去。 「你不值得我杀。你飞回去告诉他,无论什么时候,我都等着他。」他淡淡道,手指间一道微微的灵力覆盖在那只魔蝙蝠的伤口上。 看着那只魔鳊蝠喘息着,重新扑编着翅膀飞进沉沉夜色,星赤遥望着它飞走的方向,眼睛漆黑如墨。 奥伽、奥伽……这是你重新追捕到我之前的威慑吗?你为什么不明白,我决心留下继续做卧底的那一刻,就没想过能从你身边真的逃脱。 唇边露出一个淡然却骄傲的微笑,星赤站起身,向着前方,大踏步奔跑。 奥伽,早点好起来,来亲手抓我。 ——全文完—— 番外—— 「噗哧」一声,轻微的、斩魔力划过咽喉的声音。 黑发少年怔怔看着面前的女子喉间那抹血红,殷红的血显着那姣好的脖颈狂喷而出,如同每一次杀死敌人时,那样鲜艳惊人。 慢慢倒在地上,女子似乎没有感到痛楚,微微笑了,容颜顽皮得依旧如同少女。 她为什么……为什么不躲?她明明躲得开。他怔怔地奔过去,心却飞快沉了下去,冰冷没顶。 飞扑上前,他手足无措地,想要用灵力封住那汨汨流淌的血流,可刚到近前,已被女子的手拦住。 「不用过来……这是欠你们的,我自己……来还。」女子脸上纯净的笑容,有点不一样的高傲凛然。他们魔族的人,从来就不会欠人类的情,不是吗? 「谁要你还?」少年低声嘶哑道,「你为什么不能好好活下去?」 「活下去啊……」女子异色的眸中依稀闪过光彩,「谁会不想呢?他也曾经和我说过,我们会好好活在一个遥远的地方……可是,他骗了我,不是吗?」 是的,他骗了她。给她一个温柔的承诺,给她一个原谅的假相,然后决然离去,独自面对她该承担的罪。 「哇……」一声孩童的哭叫蓦然在草业中响起,划破了宁静晨曦。一直安睡的孩子,似乎感应到母亲渐渐流逝的生命,惊觉而醒。 浑身轻轻一震,女子一直傲然的神情变了,变得急切而哀伤。颤抖着手臂,她向着不远处的草业伸出手去:「孩子……我的孩子!」 可是,失血过度的身体,竟然支撑不起来,近在耳边的哭声就在深草遮掩中,却怎么也看不到那稚嫩可爱的容颜。 被那哭声惊得茫然无措的少年,醒悟过来。三两步跑过去,他拨开了哭声传来的密草。 嫩绿的三叶草业中,露出了一张和人类面容完全一样的婴儿小脸。漆黑的眼睛被泪水蒙住了,越发晶莹透亮,像是浸在山尔中的黑曜石一般,闪着明亮无辜的光芒。 这就是……大哥和这个魔族女子生下来的孩子吗?! 心中像是被一块大石重重敲击了一下,少年颤巍巍地,轻轻抱起了那个小小的婴儿。 仿佛能感觉到这个抱着自己的人不带敌意,婴孩的哭声忽然停了,好奇地看看他,孩子小小的粉嫩嘴唇,嘻嘻地露出了一个天使般纯净的笑。 少年的眼睛,忽然被泪水模糊了。那孩童的容貌,像极了含笑的大哥。 假如一年前那个清晨,他们没有偶然遇见那几个魔族,一切是不是会有什么不同呢?大哥会不会仍然逍遥自在地活着,常常捉弄着自己,或者和自己这些学弟们一起为了任务,浴血奋战? 转身将那婴儿抱到了倒在地上的女子手边,他的声音,终于哽咽。 「他长得,真像大哥……」 「是啊,一点也没有遗传魔族特征的孩子呢……」女子倒在怵目惊心的血泊中,注视着那酷似人类的婴儿小脸,神情温柔腼腆。似乎在看着那个弃幼子不理的父亲,离她而去的人类爱人,她的思绪,飘向某处不知名的所在。良久,她才将柔和的目光转回孩子身上。 根本不懂得在妈妈的身上发生了什么,那婴儿只看到母亲脸上一如既往美丽的笑。心中奇异的不安感消失了,他「咿咿呀呀」地伸出莲藕一样肥嘟嘟的小胳膊,摸了摸妈妈身边黏稠到快要凝固的血迹。不适地皱起刚成型的柔软眉毛,他咧咧嘴,好像很不喜欢那浓浓的血腥气。 不怕血呢,真是魔族的后代,妈妈的好孩子。 可是……你这完全遗传自父亲的人类相貌,叫我怎么能放心,把他托付给我们魔族的人来抚养呢? 血泊中的女子陷入了恍惚。 「……他常说,你是他最要好的兄弟。所以,你能不能能你的大哥,抚养这个孩子?」 她涩然地,吐出痛彻心扉的话语。「他的眼睛,在魔族里,根本生存不下去……」 「不,我不答应。」少年看着她眼中必死的神情,悚然心惊,「你是他的母亲,为什么不努力活下去,自己养活他!」 「你觉得,我真的……能活下去吗?」女子凄然一笑,美丽得不似人界女子的容颜中,有丝嘲讽,「不是只有你们人类,才知道什么是爱情……」 缓缓抬起手,她沉思了一下,暗暗下了决心,用尽全身仅剩的魔力,她染血的手指,重重点上了怀中婴孩的眉心! 一道冰蓝色的光,瞬间穿透了婴孩的眉头,深深射进了那孩子的头颅内。 「你在做什么?」少年惊跳起来。 「我们魔族的人,从出生起,就有记忆。」女子抬起头,用残余的微弱力量支撑起严重受伤的脖颈,看着少年。 「啊?」少年茫然地看着她。 「所以,我猜想,他也会记得今天的一切……」女子压抑住喉咙间的甜腥,声音嘶哑,「等到他长大了以后,他会明白,今天这些事情的含义。那个时候……我害怕他会伤害你。」 少年愕然:「所以,你刚才?」 「我刚才……封印了他身为魔族的灵力和记忆。这样,你能答应我,照顾他长大成人吗……」女子的声音颤抖如风中落叶,「让他做一个普通的人类,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不!这对他不公平。」少年漆黑的眼神,沉痛哀伤。 「公平?这个人类和魔族共生的世界里,有过公平吗?」女子微笑,没有嘲讽意味,只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瞪着倔强的眼睛,少年的脸上,仿佛依稀有风严那种坚持的影子:「好,我答应你。可是我会在他十八岁那年解开他的封印,让他自己选择,自己该何去何从。」 「谢谢你……」心中终于一松,苦苦支撑的女子,沉沉地躺下去。其实他们魔族,纵然生命持久、纵然力量强大,但是面对失血和杀戮,也一样如此脆弱不堪啊。 身下松软的泥土地里,有青草的清香和松针腐烂的气息,是这么的熟悉。清晨的阳光透过深深密林,照射进来,温暖如同她和他初见的那个早晨。 目光望向头顶碧绿繁密的树叶,她失神的眼底,温柔的爱意轻波般泛起,回忆如潮,丝丝翻涌。 一年前—— 远离人类居住区的密林里,刀光混着灵力,兵刃带着魔法,几条灵活的身影激战正酣。 飞身跃上头顶的参天大树,借着枝条柔软的韧性,一个少年凌空轻点足尖,手中的长刀向着对面的一个身影攻击而去! 刀光划开密潮湿的空气,明亮如同长虹,他对面红发赤眼的人影慌忙急急后退,以人类无法企及的速度,闪在了几十米外。 正要飞身追过去,那少年脚下的树枝却急然折了,发出一声脆响,害得他一个趔趄,狼狈地从树上跌落下来。 这一跌,正落在激战中的另一对战场中心。 心中浮起一种怪异的不安,少年皱眉,今天已经第三次被莫名其妙地绊倒了,要不就是踩空摔倒! 可是,时间容不得他多想,「呯!」战圈中的魔族,顺手一扬,冰冷的阴寒冷气转瞬包围了少年,趁机发出了冰封魔法。 一阵刺骨的冰寒侵入了身体,那个少年惊叫一声,感觉到身上立刻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奇冷无比。 眼睁睁看着那个魔族举起手掌向着自己挥下来,少年咬牙闭上了眼睛…… 风声呼啸,没等到预料中的疼痛,却等到了身上一阵火热的风掠过,冰封解开了! 睁开眼,面前的两个魔族已经不堪地跌倒在远处,肢体痉挛抽搐,看上去受了很严肃的伤。 眼前,一缕清晨的阳光斜斜从东方映照而来,正投影在面前一个神态悠闲的青年男子脸上,身形颀长,玉树临风。深刻俊美的五官下,却是熟悉的、笑嘻嘻的神情。 少年精神一振:「风严大哥,是你!」 「是啊。」懒洋洋冲他和同伴招招手,青年男子微笑,「小风你很没用哦,居然落到这么危险的地步。」 「才没有!」小风身边的同伴高叫,「不要学长你帮忙,我们也能搞定!」 为了证明似的,两个人精神抖擞地转身向敌人扑去,却同时一呆,望着远处空空的草业发呆。 「咦?那两个魔族的混蛋,逃到哪里去了?」另一个同伴挠头。 「早遁走啦。」笑着摇摇头,被叫做风严的青年男子道,「照你们这种警觉性,别说猎杀邪恶的异族,就是自己,也迟早会陷入危险。」 小风扬起眉,微微一笑:「风大哥,我们会赶上来的。」 「是吗?」风严忍俊不禁,「我等着你追上来哦。」 他明亮的眼神微微转动,华光一闪:「不过,在赶上来之间,还是看清楚前辈是怎么抓住敌人吧!」 语声刚落,他矫健身影已经猛扑向少年身后的密林,一阵劲风扫过,他的身影已经跃上了一棵绿影森森的树冠。 「啊~~」女孩子柔和却有点暗哑的惊叫,从树冠的阴影里发出来,让旁观的两个人惊讶万分。 「出来!」清亮低沉的声音响起,风严的手掌,鹰爪一样生生探进了树业,一个少女的身体转眼从里面被强行抓了出来,酒红的头发上,还带着「劈啪」燃烧的零散火星。 小风和身边的同伴都惊诧地瞪大了眼睛,高等魔族才会的隐身幻术!怪不得他们刚才总是三番五次的遇上莫名其妙的事,原来是这个魔族的少女遁身藏在树木中,偷偷帮他们的同伴? 风严打量着手底的那个少女,她倔强地没有发出别的声音。可那双眼睛,似乎没有魔族眼中常见的那种嗜血和杀气。苍白的脸颊,清澈透明的眸子,小小的下巴傲气倔强地高高昂着,假如不是那炽热敌意的眼神,这样一个看上去楚楚动人、美丽娇俏的少女,和人类那些妙龄的女孩子,真的没有什么不同。 愣了那么短短一瞬,他苦笑,自己傻了吗?就算有着与人类无异的外貌,她也照样是一个靠吸食人类精魂而生存的魔族。 这样外表魅惑的残忍异类,也不知曾经害死过多少人类,吞噬过多少条可怜的、无力自保的灵魂? 皱皱眉,他身着两个学弟微微一笑:「喏——你们负责哦!」 手下并不耽搁,他掏出了怀里特制的银锁链,三、两下将那个魔族少女捆得结结实实,扬手向他们推去。 对望一眼,两个少年这才有些焦急,是啊,路途中偶遇见这几个魔族,可是,他们还有别的专门任务不能再耽误了! 心有灵犀地忽然齐齐后退,一个纵身翻到了密林外,小风和搭挡远远地高声道:「风大哥,这个俘虏是你抓到的,当然应该交给你,拜托您好好处理!」 「喂!」苦笑着摇摇头,风严在心里喃喃叹气。 这个累赘,可怎么办才好? 诺银紧紧抿着嘴,暗暗地积攒着身上的力气。 被那两个同族丢下是意料中的事,魔族的人,从来都是高傲孤单的生物,假如不是因为出来找寻食物时偶然碰见他们,她甚至不知道这两个同族的姓名。 虽然不太习惯结伴同行,可是,看到同族遇见危险,总是很难装作看不见就一个人离去。 可是,没想到,自己引以为豪的遁身术,居然被这个凶恶的人类一眼就看穿了。 狡猾的,凶残的坏人类! 正在暗中想着脱身的方法,身上却一紧,一根冰冷的锁链套上身,把她捆得又紧又疼。 惊怒地咬着雪白的牙齿,她一言不发。没等反应过来,身体忽然一轻,视线也眩晕了——那个猎人,居然单手把她扛在了肩膀上,向密林深处大步走去! 他要把她带到哪里去?不加思索地,她忽然张开锋利的牙齿,冲着眼前的宽阔肩膀,狠狠咬下去! 那个年轻的猎人「哎呀」一声,吃痛得反手把她摔在了地上。皱眉看看肩头的血痕,他懒洋洋哼了一声:「想现在就死吗?我不是不能成全你。」 浑身的骨头,好像都被摔散了架似的,一起无声抗议着这毫不怜香惜玉的对待,诺银的眼泪差点流出来,却顽强地忍住了。她才不要对这种残忍的人类猎人示弱,不就是杀死她吗?她不怕! 静静相她那倔强的眼神对视了片刻,风岩没有再说话,身手从身上撕下一块衣襟,他理所当然的、伸出手去,把那块衣襟紧紧塞到了诺银的嘴里。 「呜……」他居然敢这么对待她!愤恨地扭过头?诺银瞪着近在咫尺的那张年轻脸孔。 扬扬眉毛,风岩回瞪着她:「你保证不咬人,我就不堵你的嘴巴。」 奋力挣扎起来,诺银清澈的眼睛快要喷出火来。她才不会保证,假如松开嘴巴,她敢保证还是会狠狠咬下去! 耸耸肩,风岩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重新把她抓了起来扛在肩上,向前方继续走去。 树影摇栘的密林,越来越深,也越来越安静。 太阳已经到了天空的止中,可是有了浓密大树树荫的遮挡,日光反而显得稀稀落落,只偶尔透过林荫撒进来几缕,照在无言跋涉的两个人身上。 被扛在肩头颠簸得一阵昏眩,诺银开始有点昏昏欲睡了。 就在快要睡着的时候,身体却忽然一倾,脚沾了地。那个人类猎人,大剌剌地把她放到了林中一片空地上。 四周一片静谧,参天的古树遮蔽了几乎所有的阳光,就连身边的灌木和野草,也长得深而茂密,甚至有点儿阴森森的错觉。 这个人类的猎人,把自己带到这里,要做什么? 模糊想起他的同伴们临走时叮嘱的「好好处理」,诺银的心,隐约猜到了什么。他是要在这种没人的地方,把自己杀掉了吧。 果然,风严走上前,四下看了看,伸臂把她拉到了一棵大树下。解开了诺银身上那几圈锁链,转而只捆紧了她的手腕,剩下的,高高抛到空中穿过一根横长的树干,垂了下来,用力一拉,诺银的身体被吊在了半空! 要来了吗?这种残忍的人类猎人,到底要用什么稀奇古怪的法子,来杀死自己?虽然早就有了必死的认知,但是事到临头的时候,诺银终于还是忍不住,有点微微地颤抖起来。 静静地注视着她,那个猎人的眼光,有点依稀的温和。 「你在发抖吗?」他促狭微笑,随手取出了她嘴里的那块布。 「咳!咳……」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诺银的脸,因为羞惭和愤怒涨红了。 那双锐利的眼睛,看出了自己那点微微的害怕和怯懦! 「要杀死我很简单的,不用费这么大力气!一把刀就可以了,」她嘲讽地仰起小小的尖下巴,魔族天生的傲气战胜了对于死亡的惊恐。 「哦,你不害怕吗?」饶有趣味似的,风岩看着她,不知何时,手中亮出了一把锃亮精致的尖刀,悠悠把玩着。刀柄华丽,上面镶嵌着幽幽发光的石榴石。 「杀死魔族的方法有很多种,对于高等的魔族,一把刀也许不够让他们一下子死去,得借助于一些特殊的方法,比如——」他沉吟,「为了防止他们在忽然死亡时爆发的巨大潜力,最好让他们的血一点点慢慢放尽。」 「我才不是什么高等的魔族……」忽然住了口,诺银闭紧了嘴。这是在向他解释求饶吗?就让他误认为自己是高等魔族好了,最多,也不过是死得更加痛苦一些! 不是吗?风岩想起赶到刚才的战圈中看到的情形。能够隐身在树冠里中却不被两个优秀的学弟发觉,这份灵力,居然说不是高等的魔族? 目光微激一冷,他皱眉。那些高等的魔族吸食了多少魂魄,才能生存并且提高灵力,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长着一副楚楚堪怜外貌的魔族女子,曾经害过的人类,也许不比任何一个高等魔族少! 忽然失去了逗弄的心情,他转身向密林一边行去。目的地还远,得去找点食物,而这个俘虏,是不能绑在树上或者丢在地上的,见识过她遁身的能力,他清楚地明白,只有吊在空中才能让她无法借助实地遁身逃走。 假如不是这样,也不用这么粗鲁地,把一个女孩子吊起来吧? 揉揉太阳穴,他无奈地苦笑。对着那张和人类没有什么两样的脸和眼睛,居然不时的有种自己在欺凌弱小的错觉。 树林中动物极多,他只是凝神屏息片刻,便已察觉到不远处有山鸡飞快掠过。飞身追上,他手中短刀激射出去。已将山鸡毙于刀下。不一会,又猎到一只野兔。 这一次,手中刀射出的时候,他心里微微一动,准头稍偏,并没将那只兔子的咽喉割断。提着死掉的山鸡和奄奄一息的野兔,他回到了原先的空地。 举手松开锁链把诺银放下地,他自顾自地生起一堆算火,利落地把山鸡剥皮去毛,刺在一根树枝上烧烤。不一会,焦香的肉香已经飘在了树林中,引人垂涎欲滴。 随手解开诺银的捆绑,他把那只半死的野兔抛到了她的身边,淡淡道:「还没死的,你可以用它的魂魄充饥。」 地上的那个女孩子,似乎被他的举动弄胡涂了,吃惊地睁着清澈的眼睛,看着他。 这个人类,是在给自己食物?难道,他不想立刻杀死自己? 「不,我不吃那个。」 「嗯?」风岩冷冷皱眉,「我知道你们魔族喜欢吞噬人类的灵魂,可是你难道以为落到我手里,还能继续吃人?」 没有搭理他,诺银四下看了看,眼睛终于一亮。 起身来到不远处一棵灌木丛前,她轻手轻脚地摘下上面的几簇小花,又转身弯腰,继续采摘着草地上摇曳的不知名野花。 她身后,风岩沉默地看着,一言不发。他倒要看看,她能弄出什么样的花样? 直到采满了整整一捧五彩的盛放花朵,诺银才满足地回到他身边,笑吟吟地,她把野花束放在了鼻子下面,深深一吸! 盛放的姹紫嫣红,忽然在这一刻枯萎凋零,转眼失去了娇艳的颜色和活泼的生机,呈现出灰败调凋残来…… 美丽的魔族少女,灰暗的团团残花。午后的清风吹进森林,忽然将那些凋残的花办片片吹起,飘散在风岩和诺银的身旁,扬起阵阵花雨。 时间似乎有片刻凝固。风岩静静地看着着罂粟般绝美的画面,心里有点恍惚。 身在何处?此时何夕? 良久以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你靠着花草的精气,就能活下去?」 「是的。」诺银的眼神干净,「我们魔族里有很多人是素食的,和你们人类一样。」 「啊……」风岩出神地翻动着手里的山鸡肉。 诺银没再理他,而是转身把那只挣扎着蹬动四肢的野兔抓到身边,对着它脖子上的伤口发了一会怔,又站起身来,仔细在脚边找了些野生的植物,擦干净叶片,在嘴里嚼烂了又吐出,轻轻敷在那鲜血凝固的伤口。 风岩心里,又是一动。那是有止血生肌的草药,在猎人的生存训练里,他早已熟知的! 那只小野兔,眼里的惊恐慢慢散去,居然窝在了她的怀里,瑟缩地睁着黑亮的眼睛,一动不动了。 沉默地吃完了那只焦熟的山鸡,风岩站起了身,向着诺银走来:「你……」 一直静静待在一边的诺银,猛然一惊,慌忙把野兔抱在了怀里,警惕地看着他。那只兔子也在同一时刻惊跳起来,瑟瑟发抖地直仕她温暖的怀里钻去。 这情形,倒是像极了他才是无恶不作的魔鬼! 「你这残忍的坏人,别过来!」诺银用力地把野兔藏在身后,脸色发白,「不要吃它,它才这么小!」 残忍的坏人?风岩深深吸了一口气,「怎么也比不上你们魔族残忍吧?」 「有什么区别吗?我们魔族中固然有吃人的人,你们人类,不也是喜欢猎食别的动物?」 诺银反唇相讥。 「那不一样。」风岩凝视着她。 「一样的!我们魔族的人一生下来,就要靠吸食别的生物的精魂才能生存,这和你们要以这些动物为食物,是一样的!」诺银毫不畏惧地昂首,「为什么你们人类,会认为你们的猎杀是天经地义,而我们魔族为了生存而进行的猎食,就是邪恶的?」 她慢慢捧起怀里的小野兔,平举到这个随时能置自己于死地的猎人面前,「看看它的眼睛。在它的的心里,你们人类,才是那些邪恶的人!」 小野兔被高高举在空中,忍不住「吱吱」轻叫了一声,使劲地蹬着无力的腿,拚命向后缩着身体,红红的眼睛里,果然盛满了弱小动物的惧意。 对面的年轻男子,眼中有种奇异的神色,深沉,闪烁,光芒流动。 「把它给我。」他伸出手。 他被自己说得恼羞成怒了,所以要吃了这只可怜的小兔子泄恨,诺银心中大急。 眼看着风岩越逼越近,她咬牙,忽然跳跃在空中,手指合十,形成一个正圆,那圆圈的中心,隐约现出曼陀罗和紫罗兰的花型和香气。 可以令人眩晕无力的幻术!风岩一惊,身形飞快加速向她猛扑,冲出魔法阵,到达她的眼前,那是魔法不能侵袭的领域! 他的速度,快捷迅猛如同天边的飞鹰! 转眼间,他已经冲出了魔法阵的包围,直扑向了诺银。 惊叫一声,诺银来不及闪避,慌忙飞快扬起手臂,把小野兔向身边的小径抛去:「快跑,别让这个猎人抓到吃了你!」 小野兔一撒腿,飞也似地窜进了密林,而她也被收脚不住的风岩,重重撞倒在地。身上一沉,一具火热的男性躯体,不偏不倚地压在了她的身上。 四周她祭起的魔法阵的余味还没散尽,芳香得令人熏然欲醉。某种异样的情绪随着暗香浮动,游移在安静的听得见每一声呼吸的森林里。 没有移动身体,风岩仿佛怔在了那里。 他的那双眼睛,亮得有如幽深寒潭底下的宝石,在诺银的瞳仁里,清楚映出深处的波澜微荡。 似乎被这双晶亮深沉的眼眸吸引住了心神,诺银的身体,僵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短短一瞬,也许是海枯石烂,风岩看到,身体下方的魔族少女,脸上似乎渐渐泛起醉人的红意。恍然醒悟到什么,他猛然撑起身体,惊跳起来。 悄悄坐起来,诺银把头扭开了,这午后的阳光,怎么会如此灼热,以至于她的脸,会感觉到一阵阵发烫呢?又或者,这个人类猎人的眼光,一定有什么奇怪的魔力! 「喂……我们猎人,并不是那么残忍的。」 身后,风岩低低开口,没有了那种懒洋洋的语气,他的语声低沉寥落。 「你说的对,我们人类和你们魔族一样,都在这个大自然里,参与着弱肉强食的游戏。」 他注视远方,目光沉静安然,并没有什么犹豫惭愧,「可是既然身为一个有灵异能力的人类,我想,我没有怀疑仿徨的权利。」 诺银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我只能用尽全力,保护着自己的亲人和朋友,让他们远离伤害,远离被猎杀的命运。」 他安然的声音在午后的树林中轻轻响着,和着不知何处传来的鸟鸣。「至于这种保护会不会伤书到别的种族,我不能考虑——假如考虑那些,必然会有很多我们的家人朋友会无辜死去……」 「所以,你们人类和我们魔族一样,并没有什么邪恶相正义之分。」诺跟昂首,尖锐地看着他。「就像我靠花草的生命为食,也一样是在伤害牛命。」 「是的……我原本不认同。可是今天,我看到了你,终于愿意承认。」风岩安静地点头,「可是即使这样,我还是会坚持用自己的能力,保护自己的族人。就算用的是杀戮手段,也在所不惜。」 「人类和魔族,花草和动物,他们的生命,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诺银盯紧他的眼睛。 「是的。」风岩再次点头,眼里有抹幽幽的沉重,「所以大家各安天命。」 各安天命。这就是魔族和人类永远要面对的矛盾。 因为生来如此,因为造物弄人。 「休息好了吗?跟我走吧。」拍拍身上的尘土,风岩忽然咧嘴一笑,神采奕奕。 去哪里?抓她去什么猎人总部?诺银的脸色,悄然变白了。 不愿露出怯意,她傲然站起来,不动。 「干嘛不走?」风岩回头。 魔族少女的眼睛,探询地看向他手中的银色锁链。不捆着她了吗? 眼中浮起笑意。风岩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惑:「走吧,只要你不想着偷袭,我似乎没必要总是绑着你。」 「我不保证不袭击你。」诺银小声回答。 天!好像有点牙疼,风岩抽气。还真是个不愿撒谎的骄傲魔族呢!就算这样,也不必说出来吧? 「就算你喜欢被捆着,我一直扛着你,也很累欸。」他伸出长长的手臂,拉住了她的手,「还是牵着你比较省力气。」 诺银的手,被不由分说抓住了,向着前方奔去。 「喂,你带我去哪里?」诺银大叫。 「带你回猎人同盟的总部,你得跟着我!」年轻的人类猎人回过头微笑,雪白的牙齿露出来,好像有阳光透过高高的密林投进来,撒在他的脸上。 诺银的验,不知怎么,又是一红。 他的力气,大得惊人,怎么也挣脱不开。人类的手,都是这样宽大温暖,指节分明的吗?她用尽力气,全速跟着风岩向前方奔跑,心中,却胡乱地想着奇怪的问题。 风岩目不斜视,足下生风,唇边却渐渐有丝惊异的笑意:「你跑得很快。」 「我可以跟得上野豹的速度——假如我愿意,」诺银骄傲地说道,这才不是吹牛,他们魔族的体力,原本就超过普通的人类。 「好,我们比一比吧!」风岩的手,轻轻一松,「知道这片森林的最北方那片山崖吗? 假如你能先到达那里——」 他看着她,慢慢地说,「我就放了你。」 一阵安静。 「真的?」 「当然。」 闪电般的身影飞掠出去,诺银没等他的话音落地,已经拔足,向着正北方狂奔。酒红色的头发飘散开来,在风中丝丝扬开,有如奔向自由的精灵。 赢过他,就能得到自由!诺银的心,激烈地跳动。 从没有这样急切地奔跑过,从没有觉得有一样东西这样令人渴望! 闪过前方不时迎面扑来的小野兽,掠过横生倒长的无名植物,呼啸的风声越来越尖锐,却让她的心中慢慢充满快乐的欣喜。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和魔族的伙伴们一起奔跑在旷野的土地,无拘无东,快活地追赶着风的脚步。 就在这时,她的耳边掠过轻微的,沉着的脚步声。 蓦然侧头,她清澈的瞳孔猛然收缩! 那个有着晶亮眼眸,乌黑头发的年轻猎人,已经赶上了她,正和她并肩而行。察觉到她回头,他也侧过脸,无言地仰起下巴,像在含笑示意,比赛刚刚开始,继续! 一个人类而已,就算有超能力,又怎么可能跟得上一个魔族全力的奔跑?心里莫名的不服气燃烧起来,诺银深深吸了一口气,起落之间,重新把风岩抛在了脑后。 奔跑,用尽全力地奔跑,除了想要的自由,还有一种羞恼的情绪……脚下树木闪过的速度,在慢慢变缓,胸门的心跳,越来越剧烈。不知过了多久,诺银终于感到了力不从心。 呼吸急促地快要接不上来,额头的汗水,早已模糊了双眼,胸口憋闷得想要随时会晕过去……眼角的余光扫到的那个身影,却始终好整以暇,悠闲而沉稳。紧紧跟随着她的脚步,一步也不曾稍离。 就连他嘴角那抹似有似无的笑意,也不曾有一点儿改变。 他在戏弄她——他根本就知道,她不可能胜过他,所以才这样有恃无恐,许下那样一个约定!诺银终于得出这样的判断。 「认输吧,你已经跑不动了。」他轻笑的声音就在耳边。 这个拼命的魔族女孩子,最多再过几分钟,就会力尽倒下了吧?只是不知道。她还要不要坚持到最后一丝力气用尽? 转头看着他悠闲的笑容,诺银的眼眸深处,闪过一种奇怪的光芒。 风岩稳操胜券的想法,在看到她的那种眼光时,有了一点点犹疑。那眼光,倔强、愤怒、傲然,还有点破釜沉舟的野性。 暗暗咬下了舌尖,诺银感觉着血液的气味,充满了自己的口腔,刺激、腥甜,激起魔族自身特有的隐藏能量。她奔跑的速度,也在她咬破舌尖的同时,忽然毫无征兆地,加快了! 瞬间拉开了和风岩的距离,她爆发的力量简直让风岩有那么一刻的胡涂。 奋力急追,风岩有点惊疑不定——这个早该是强弩之末的女孩子,哪里来那么大的潜力?这次加速的力度和幅度,明显有着什么不同。 那头绚丽的酒红色长发在前方越跑越远,风岩心中,不知怎么,有点模糊的不安。那越来越远的身影,好像带着某种决然不顾的气势…… 糟了!她难道……用了魔族的身体禁忌术? 风岩猛然想起了那个古老的魔族法术。魔族的血液里,含有可以激发他们潜能的成分,当面临因自戕而造成的流血时,魔族们爆发的灵力往往极为惊人。可是,这种令他们振奋的法子,却也是致命的——虽然强大邪恶,不畏惧外力,但是面对来自自我的伤害,魔族却天生的脆弱不堪,假如不能及时止血,他们甚至会因为一个小小的伤口丧命。 心里悚然一惊,风岩大声喊叫:「停下,停下来!」 前方的身影,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依然翩然飞奔,火焰一样的红色发丝。在一片林荫的绿色中,跳动飞扬。 咽下嘴里汨汨流淌的血流,诺银感觉到身体一点点发冷。假如再不停下,赢得这场比赛的时候,她也该死掉了吧? 可是,还是要赢。 因为,她不要那个人用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看着她,就好像她是他手中可以任意调戏、随便捉弄的猎物,那俊美魅惑的笑容里,怎么看,都有一种因为强大而导致的漫不经心。 她不喜欢那样的感觉。他对所有被他俘获的猎物,都是这样的吗?假如是那样,她宁可骄傲地赢过他。然后死在他的面前! 身后,那个猎人的声音,越来越急切,甚至带上了奇怪的意味。是恼火吗?不,是惶急呢。 前方,逐渐开阔。树木稀少了,隐约可以看见,那片山崖就在遥远的森林尽头。就要到了,比赛的终点,赎回自由的希望,近在眼前。 身体,被猛然扑倒了。一阵天晕地旋,远方的山崖,旋转着消失在眼前,代替它的,是上方咬牙切齿的面孔。紧紧抿住的嘴巴,被强有力的手撬开了。 「你不要命了吗!?」他冷哼,脸色铁青。 舌尖上那个小小的伤口,足以致命。他一定也是知道的,所以他的脸色会那么震惊。嘴角悠悠浮起笑容,诺银忽然发觉,看到这个人类猎人震惊而痛惜的眼光,她的心里,有点儿莫名其妙的欢喜。 闭上眼睛,她感到体温在迅速变得冰冷。从舌尖到双唇,从四肢扩散到心脏,来得如此迅猛。 就在这个时候,她微张的嘴里,被一件温暖柔和的东西,坚定地堵住了。 她冰冷的染血舌尖,触碰到了一个柔软灵活的物体。准确地找到了那处致命的伤口,它紧紧地抵住了那里,阻止了血流的继续。 诺银的身体,一动也不能动了……那是那个人类男子的嘴唇,和舌尖。 虽然清楚知道它的真正用意,但是,那依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坚定不容反抗的深深舌吻。 火热的、叫人颤栗的男性气息,不同于魔族们的冰冷嗜血,不同于花木的毫无生气,他的呼吸坚定绵长,他的心跳稳定有力。 不,那沉稳的心跳,和自己一样,在逐渐加快…… 忽然挣扎起来,诺银一直紧张地抓着身边草叶的手,向风岩推去。 「不准动!」含混地低语,风岩反手扣住了她纤细的手腕,毫不犹豫地,牢牢把它们固定在她的头顶。魔族的自我恢复能力惊人,只要再等一会,等到她的伤口愈合就可以! 他没有发现,身下诺银的脸上,露出了羞愤。 不要,不要这样桎梏着自己,给她这种强迫似的救助! 他凭什么自说自话地定下约定,然后在她拼尽全力的时候,再傲慢地打碎她的希望,给她这样的羞辱? 闭上眼睛,她只是僵硬了那么一小会,就悄悄地,伸出小小的舌头,生涩地,开始回应风岩的吻。 轻轻一颤,身上的男子,似乎也有了那么一丝微波般的震颤。迷惑地,他的舌尖并没有放开坚守的阵地。只是被动地,任凭诺银的舌尖,轻而羞涩地舔舐着他。 不知多久,他终于悄然松开了抵在诺银伤口上的舌头。那已经不流血了,可是…… 深深注视着身下一脸酡红,神情羞涩紧张的魔族少女,他忽然重新俯下身去。松开了她的手腕,轻轻捧起她的脸,温柔却激烈地,开始重新一轮的攻城略地。辗转反侧,极尽温存。像是轻柔的羽毛,和煦的春风,拂过少女失血的苍白的嘴唇…… 一片旖旎春光中,诺银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了。紧张到痉挛的手指,悄悄摸向了身边的一截枯枝…… 硬度极高的波罗木的断枝!悄然用力,波罗木的枯枝被她掰断,发出一声细不可查的脆裂声。 抚摸着断开的尖锐一端,她猛然举起了它,用力向着风岩的背后,狠狈刺去! 「噗」地一声,沉闷低沉,却分外刺耳的声音。 温热的血流,飞快顺着她的手,流下来。 「放开我……」诺银的声音,有点轻微的颤抖,手却坚定地抓住那根刺入风岩背心的波罗木枝,并不松开。 微微皱起剑锋一样的眉,风岩的声音若无其事:「假如我不呢?」 咬牙用力更深地向下刺去,诺银用行动代替她的回答。 「你的手在抖。」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背后越来越汹涌的血流,风岩好心似的提醒,依旧是懒散的笑容。 这个人,不怕疼也不怕死的吗? 假如再这么继续刺下去,会不会刺进他的心脏!?诺银的手,颤抖地更加厉害。 「再用力一点,你就能杀死我了……」年轻的人类猎人叹息着,脸色终于因为失血面有点黯淡,「然后就可以得到自由。」 「……」魔族少女的幽蓝眼睛,慢慢浮起一层模糊的水气。 「不杀死我的话,你会后悔的。」深深注视着她,脸色煞白的英俊人类猎人,说出玩笑般威胁的话语,眼中却笑意温柔。 「因为……从今以后,我会永远不放开你。」 时间好像停顿在这安静的一刻,诺银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明亮双眸,不能动弹。直到身上忽然一重,风岩沉沉地昏倒在了她的胸口,她才蓦然惊醒。 他死了……被自己杀死了。 她心中有个声音这样疯狂地叫嚣着,越来越大。 一直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变得阴霾渐起。阳光消失了,罕无人迹的原始密林光线越发暗沉。 森林尽头的山势,鳞峋瘦奇。 缘油油的不知名植物将山体遮掩得一片葱绿,只有隐约的小片暗黑色山体从植物丛中露出来,仔细看去,似乎有很多大小不一的洞穴隐约藏在其中。 豆大的雨点忽然砸下天空,一只野獾拖着小小的尾巴,从密林中窜出来,跑向山脚附近的一个山洞,侧耳听听里面,警惕地止住了脚步,没有像往常一样急急回到自己的窝中。 山洞中,微弱的火光闪了闪,一堆小小的篝火吞吐着温暖的火焰。 一个少女默然坐在火堆前,明亮的火光映着她苍白的脸颊。火堆对面,一个年轻的男子上身赤裸,雪白的内衣已经被撕了下来,包扎在他的前胸后背。 那个一直强大而镇定的人类猎人,现在正虚弱地躺在那里,因为失血过多正昏然沉睡。 现在只需要最轻的一点力道,她就能轻易置他于死地。可是,为什么没有把他丢在危险重重的森林,又为什么,要这样惶急地为他止血包扎呢? 轻轻叹了口气,诺银转头看着那张脸。在沉睡中褪去了强势的表情,倒显得有点孩子般的柔和起来。没有魔族那种深刻的轮廓,可是,却有种吸引入不栘开眼睛的魔力。 俯下身,诺银犹豫地探了探他的额头。 不太好,刚才只是微热的光洁额头微微渗出了汗,温度也在持续上升。这就是人类,没有任何快速复原伤势的能力,换了他们魔族,那点来自外力的伤,早就可以自我运用疗伤魔法了。 她有点莫名的焦急。 匆忙中找到的百里香叶和蓍草茎已经嚼烂了,涂在了他的伤门上,怎么还会发起这么高的烧呢? 「嗯……」那个昏沉沉的猎人,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没有意义的呻吟。 慌忙看向他,诺银心中,猛地一跳,他的眼睛,慢慢睁开了! 「你……你好了吗?」她凑近他,犹疑地问。 没有回答,风岩幽黑的眼光深深望着她,有点古怪的迷茫,脸颊也显出了不太正常的红色。 「你只是发烧了,好好休息一下就……啊!」话没有说完,诺银发出了一声惊叫,没有防备的身子忽然地,被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揽过来,重重趺在了风岩的身上。 近在咫尺的深黑眼眸,在眼前放大;激烈的心跳,蓦然变得清晰可闻。山洞瑞安静得只听得见火苗劈帕响,忽明忽黯的光线有种暧昧的温暖。 风岩的呼吸,在一片安静中,变得粗重。轻轻翻身,他已经轻而易举地,把娇小的魔族少女身体压在了他火热的躯体下面。 火烫的赤裸上身,仿佛在一点点燃烧,带着灼人的、情欲的温度。修长灵活的手指,生涩却坚决地,开始探索身下神秘而甜美的禁地。 因为失血而苍白的双唇,同时吻住了诺银。辗转压下之后,像是暌违了天长地久。不再是初次般温柔,不再是心有旁骛,他的吻专心而深情,激烈而甘甜。 震惊到完全不能反应的诺银,身体僵硬得犹如魔族神殿里最古老的千年神像。 这是他和她之间,第二个吻。 可是,这样忽然激烈起来的感情,却像是有什么不对。 蓍草那明媚而带着甜香的气味。 脑海中有什么恍然一动,诺银心中灵光一闪——糟了。 自己涂在他伤口中用来疗伤的蓍草…… 别名也叫做「恶魔荨麻」的蓍草,除了生肌疗伤,麻痹疼痛,还是催情咒语中不可或缺的原料!以前幼时偷看过族里的长老炼制密药,好像记得她们就用它和黑茛菪配在一起…… 制成过春药吧? 衣襟在纠缠中,飘然散落。魔族少女美好青春的身体,半裸裎在明亮的火光里。 忽然用尽力气挣扎起来,诺银颤动着手指,试图阻止风岩那越来越不能自控的动作。 「啊」地闷哼一声,风岩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痛苦的神色一闪而过。 手里有温热的液体,顺着推拒的动作流淌出来,她的动作,把他身上刚刚止血的伤口,又弄裂了! 心里隐约一急,诺银的动作,放轻了。 「不要这样,放开我……」她低低地叫,羞急无助,不知怎么办才好。 可是,这样的言语拒绝,显然没有效果。 风岩受伤后的身体,没有因为发烧而现出任何无力和软弱,他的手臂,坚强有力,他越来越难耐的动作,充满男性不可抵抗的力量。 反而是诺银,开始慢慢颤栗。从没经历过情事的身体,在身上男子虽不熟练却激情四溢的操控下,变得绵软无力。那双手似乎是音乐家手下带着魔力的指挥棒,轻易就奏响了激情的乐章,点燃了她体内那莫名的、不知来处的火焰,汹涌燃烧。 明明是对情爱缺乏敏感的魔族,为什么会在这一刻,变得也软弱多情? 蓍草的香气,似乎越来越浓了呢。她模糊地想,身体仍然在轻颤,但是却在恍然中,慢慢放松下来。 耳边一声抑止不住的呻吟,年轻猎人的火热,终于抵上了魔族少女身下的幽密所在。 「啊……」少女咬住了唇,却咬不住脱口而出的那一声呻吟——混合着痛苦,激情,和微微甜蜜的呻吟。 山洞外一直好奇偷看着的野獾,终于惊跳而逃,远远跑开了。 外面的雨势,越来越大了,雷声轰隆隆的,遮住了山林中正在悄然发生的一场禁忌情事。 天色渐明。 清晨的阳光从山洞外斜斜照了几缕进来,映着静静坐在洞口的诺银身上。金色的阳光柔和地映着她火红的头发,凌乱地泛着美丽的光泽。 风岩悠然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宁静又美丽的画面。脑海中有很多画面慢慢清晰起来,他渐渐想起了昨夜的一切。 昨晚的他,昏沉之间所做的事情,忽然纤毫毕现。那忘情的抚摸,那激烈的纠缠,那忽然爆发的爱意,来临的那么突然,却又似乎理所应当。 慢慢撑起身,他想起身向那个女孩走去。手臂一紧,「哗啦啦」的一阵清脆响声让他大吃一惊:这是什么?身上和四肢,全都紧紧捆绑着自己那根用来束缚猎物的锁链! 听见声响,一直静默出神的魔族少女飞快地转回头,神色古怪地看着他。 她的眼睛,有种风岩看不懂的神情:「你醒了。」 「是的,我醒了。」深深看着她,风岩点点头,没有再试图挣扎开锁链。 轻巧地走到他身边,魔族少女的眼睛清澈专注,风岩忽然明白了自己觉得她有点古怪的原因——假如是人类的女孩子,在这种时候,不是默默地哭泣流泪,就该是愤怒地撕打吵闹吧? 可是这个魔族的少女,却是如此地平静。 「我要走了,你自己留在这里。」她简单地说。 「不趁着我昏睡的时候走掉,就是想等我醒来,和我说这句话吗?」风岩眼中光芒闪动。 「是的。」她点头, 望着她的男子眼光中,似乎有笑意:「那么,为什么捆着我?」 「因为我不想再被你抓着,带到你们人类的什么猎人总部去。」诺银认真地说。 「你可以直接杀了我的。这更简单。」他的微笑在扩大。 不知怎么,诺银觉得这句话很讨厌,和他的微笑一样讨厌。 咬咬牙,她皱眉,转身向山洞外走去。 深深吸气,她在洞口站住了。外面的阳光好得出奇,空气清新,青草碧绿。 就要迈腿的刹那,她身后传来那个年轻猎人清亮的叫声,听上去很是委屈:「喂,你不能把我留在这!」 为什么不能?别说只是捆了他留在这,就算她一刀把他杀了,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我会被饿死冻死,或者被野兽吃掉……」 他才不会,他强大得可以赤手空拳打赢这样中所有的野兽,就算是灵兽也没有问题。撇撇嘴,诺钡飞身纵起,向外面的阳光奔跑而去。 身形有点慢呢。劲瘦柔软的腰肢随着奔跑忽然酸痛起来,诺银沮丧地放慢了脚步,脸色,却不能自控地红了。 脑海中有些清晰的景象浮现起来,那是昨夜的记忆,从开始的温柔,到后来的激烈;从原始的生涩?到后来的慢慢契合,从最初的疼痛,到后来的甜蜜…… 腰酸软地好像不是自己的,根本就没办法承受这样的奔跑了。她沮丧地停了下来,闭上眼睛大口地喘气。 「喂……你真狠心。」耳边,一声轻而戏谵的轻笑伴随着熟悉的声音。 猛地惊跳起来,诺银不能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影——明亮的眼睛,促挟的笑意,看上去精神奕奕的表情,是他!? 他怎么会在这里? 「你……」她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这森林里有很多猛兽的。你刚走,一只野獾就跑了进来,要对着我的喉咙咬上一口。」 风岩微微地笑,眼神示意自己手臂上一道新鲜的小伤口。 「……可是你还不是好好的!」诺银狠狠瞪着他,眼睛里野牲的光一闪,是的,她根本不该捆得那么松! 风岩的笑容有点儿嚣张的懒散:「要是会被我自己的东西捆住,那我这个金牌猎人岂不是很逊?」 「你跟着我干什么?」诺银凶巴巴问,眼光若有若无地搜寻着四周的路,哪里有逃跑的可能? 「哦……」风岩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长音,脸上懒洋洋的笑容消失了,静静地看着她,那表情,认真地让诺银心里一阵慌乱。 「我特意追上来,只是想亲口问问你——愿不顾意,跟我走?」 走?走到哪里去? 诺银心里忽然浮出一股真切的怒意。是的,从头到尾,她只是被他轻易地玩弄抄股掌中,她是他要拿去向他们人类领功邀赏的一件物品! 就像他们人类会吃掉抓住的兽类一样,昨夜的那件事情,也不过是一个猎人在随意地享用他手中的猎物。那曾经的春宵一度,是在药物影响下的结果。那曾有过的柔情蜜意,也不过是他一时兴起,偶尔为之的性爱游戏…… 「我不愿意。假如你一定要抓我的话,我保证。你抓到的,是我的尸体……」她冷冷地,慢慢地说出清晰的话。 假如原来还能够忍受成为他们人类的俘虏,那么现在,就算立刻死掉,也不愿意屈辱地再变成他手心里的猎物。 对面的年轻男子,眼里终于有丝错愕。怔怔望着她,他似乎遇到了很大的难题。 「可是我说过,你那个时候不杀我的话,会后悔的。」他低声道。 她现在已经后悔了! 「你以为,昨晚的事,我会不记得吗?」他叹息,柔和的语声却如同春雷,重重震譬在诺银耳际。 昨晚的事,他是……什么意思? 「我想,我是一个男人,该为我自己做过的事负起责任。」风岩幽深的眼睛黑漆漆的,坚定得让人轻易深陷进去,「昨晚的事……对不起。」 对不起?诺银的身体,僵硬了。 「不用对不起。我本来就是你的俘虏,你就算杀了我这样的异族猎物,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她生硬地回答,骄傲地挺直了柔韧的背脊,「何况我们魔族的人,才不像你们人类的女孩子那样,会把贞操什么的,觉得是天大的事情。」她的声音冷硬沙哑,小小的脸颊格外苍白,「负责什么的,真是很好笑的言论。」 「是这样吗?你……」风岩的眼神,从安静变得炙热灼烫。 「是的。」诺跟骄傲地打断他,「还有,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昨晚我给你疗伤的草药里,无意中放进了蓍草。」 蓍草?有迷幻麻痹和催情作用的草药? 风岩的眼神,有一刹闪过的惊讶,紧接着,是如释重负的一点轻松。 瞧,他现在不会觉得良心不安了。 尖刻地微笑了,诺银仰起头:「所以,你大可不必觉得内疚,更别认为自己强迫了我。」 没有说话,对面的年轻猎人的眼神依旧深沉,不想再看着那种让她心里难受的漆黑眼睛,诺银傲然转身:「我要走了,假如你还想抓住我,就在我身后出手。假如你愿意放手,就让我离去。」 刚刚一动的身体,被牢牢抓住了,裸露在清晨微风里的手臂,紧紧地落在一只有力霸道的手里。 「谁说你可以走的?」他往后用力一带,将那个骄傲倔强的魔族少女的身体禁锢在自己怀里,在她娇小洁白的耳垂边轻轻低语,「你应该记得,我还说过……从今以后,我会永远不放开你。」 熟悉的男子气息,像昨夜一样萦绕在身边,仿佛一瞬间穿透了她的每一处毛孔。让她颤栗。诺银怔然看着眼前俊美无俦的年轻猎人,意识忽然变得有点模糊。 「你会笑话一个对自己的猎物产生感情的猎人吗?」他的眼睛,像是暗夜里最明亮的黑曜石,闪闪生辉:「不管怎样,我很想告诉你……我喜欢你。」 四周小鸟婉转啼叫,惊虫轻轻鸣响。可是诺银的耳中,好像只剩下了一个好听的声音。 他说,他喜欢她。不是猎人和猎物的关系,也不是因为草药催情的结果,只是单纯的,喜欢而已。 嘴角轻扬,魔族少女的唇角,美丽的微笑如同清晨绽放的野生雏菊。 「你在这里等着我,我一会儿就回来!」风岩忽然放开她,笑吟吟地道。 不等她同意,他已经转身迈开修长矫健的长腿,颀长的背影转眼消失在密林深处。 果然,没过一会,他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诺银的面前,笑吟吟从背后拿出一捧五彩的鲜花,郑重地送到她的面前:「送给你。」 哇,盛开的黑天葵,金盏花,洋甘菊还有迷迭香们!惊喜地接过来那花香洋溢的花束,诺银欣喜地叫:「哦,我早就饿了!」 贪婪地将鼻子伸在花束前用力一吸,花办枯萎,花香散去,她气色有点憔悴的脸上,转瞬神采奕奕。 抬头间,正撞见风岩一副牙疼的表情,她有点诧异。 「喂,你知不知道,我们人类的男子,是用鲜花表示对女孩子的爱意的。」他苦着脸,「你这样暴殄天物,真有点儿叫我伤心。」 「哦,你们人类真是直接!」诺银沮丧地叫,「我也知道花朵是植物的生殖器,可是直接送给女孩子这种东西……」 正取出身边的小水壶喝水的风岩,一口水猛地喷了出来。老天。人类和魔族之间的交流,果然存在某些问题! 幸好,他早就料到这种情形。摇摇头,他变魔法般从身后再拿出了一捧野生的鲜红玫瑰,宠溺的微笑荡漾在唇角:「那么,可不可以给我点面子,别把这东花再吃下去?」 玫瑰啊?很香甜呢。 「这种花,叫玫瑰。」他说。 「我知道。」诺眼悄悄咽了口口水。 「在人类的花语里,它的意思是:我爱你。」 鲜艳娇嫩的玫瑰上有晶莹的露水,和魔族少女酒红的一头长发相映生辉,在一片葱绿的森林里,犹如爱情的火焰,蓬勃跳动,生机盎然。 是的,这就是他们最初的,从敌对到相爱的那场相遇。 那之后的日子,美好得宛如天堂。抛开了不同的身分,忘记了彼此的种族,只是一心一意地相爱就好了,每天早晨起来看到爱人的神情眼波,那就是一天的快乐源泉,可以孜孜不借地流淌。 远离原来的身分,他们生活在少有人至的郊野。 那时候,他每天会采来满屋的鲜花,装点他们那间简陋却温馨的小居,谁说在魔族眼里,这些花不过像食物一样没有意义?她曾经忍着饥肠辘辘,一直到太阳落山,才依依不舍地吸走那些花朵的精气。 谁能舍得呢?他说过,在人类眼中,花朵绽放,量表达爱的花语…… 「傻瓜……尽管吃掉好了,你很好养!」风岩曾经大笑着,调笑晏晏,「别的人类男人又要养家糊口又要送花表意,难得我只作一件事,就能两全!」 在这恍惚的,生命即将远逝的一刻,那些甜蜜醇美的日子,明明就在昨日,却已经飞逝如水,杳不可寻。 倒在地上的诺银,脖颈上的伤门,鲜血流淌的速度,并不曾有一丝减缓。可是飘移的注意力没有一丁点放在那上面,她的思绪,一直停留在远方。 想到了什么呢?是携手同游,抛开一切责任和犹豫的那段日子?还是后来兵戎相见,惨淡相对的那份惊心? 她凄凉地笑了。 本以为,他们的日子就可以这样过下去,无忧无虑。本以为,这份不伤害任何人的爱情虽然禁忌,却也能够得到纵容和谅解。可是,他们还是错了,错得惊心动魄,错得无可救药。 假如她当初再小心一点,警惕一点,是不是他就可以被永远隐瞒着,不用面对那种背叛和欺骗般的痛彻心扉? 是的,只要她那个时候再小心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小心着不要让他看到,她午夜时偷偷离开他身边,跑去吸食人类精魂的秘密……那个残忍的,却也甜蜜的秘密。 脑海中,那个夜黑风高的夜,她从几个瘫软成一团的人类身边站起来时,身后,是风岩错愕伤痛,震惊痛苦的眼睛。 那一刻,一切被隐瞒的,都赤裸裸无所遁形。 回忆起他当时那个眼神时,依然会令这时的她,痛彻心扉。幽幽叹息,她抬起头,迷惘地望着眼前眼中慢慢含泪的少年。 「你知道吗?他拔出了刀……」 「什么?」跟不上她跳跃无绪的话语,少年喃喃地问。 吃力地吐出淡然的话语,诺银笑得惨然:「发现我偷偷吸食你们人类魂魄的时候,他对我,拔出了刀……」 夜夜枕边温存,日日携手相对,原来,还是敌不过他守护了二十年的东西。 少年原本伤心无措的脸,听到她的话,终于露出了不能抑止的痛楚。 「是的,你骗他。你说你是素食的,风大哥爱上你,是因为他以为和你在一起,不会面对伤害同类的良心。」他低低道,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所以风大哥决意和眼前的这个女子生活在一起,他给猎人同盟递上了一封请辞信。那上面,说道他爱上了一个魔族的女子,虽然她不伤害人类,但是为了顾及她对魔族同类的的感受,他决定从此以后,辞去猎人的职位。 他看过那封信,那样充满内疚,却也溢满柔情,他至今仍记得里面的某些句子。 「虽为禁忌,但求无愧;情之所至,终此无悔。」潇洒倜傥,引得他身边多少女孩子芳心暗醉的风大哥,曾经隔着信纸,对池曾经的伙伴们这样表达他的无奈,也描述他的爱情。 可是,这个魔族女子是个阴险的骗子,她居然用那样血淋淋的事实,害得风大哥无路可走,害得风大哥不得不交出他的生命来赎罪。 诺银的脸上,却露出他不能理解的傲然笑容。 「我没有骗过他,从来没有。」 「可风大哥他亲口对同盟的所有人,承认是你害死了最近死亡的那些人命。」少年冷冷道。 「是,是我害死的。」诺银眼中浮起讥诮之意,「可是假如让我再选择一遍,我仍然会毫不犹豫。」 少年冷笑。「当然,你是一个吃人的魔族。」 「不是所有的魔族,都需要吞噬人类的精魂为生……」诺银淡淡道,「我从生下来,就只喜欢吃植物的精魂。」 「骗人,你……」 打断他的嘲讽,诺银脸上很柔和:「像我这样吃素的魔族,一生中只有一段时间,需要进贪高级生物的精魂。」 「什么时候?」少年握紧了拳——无论怎样,那都不可原谅。 「当一个魔族女子的身体里,孕育了一个小生命的时候……」她脸上终于浮现了一丝凄凉,泪光慢慢盈满,「孩子的成长需要营养,植物的精魂根本不够……养育他长大。」 少年身上轻轻一震,紧握的争头,无力地垂下。 风大哥……和她的孩子。 「一个母亲的理由,够不够充分?」诺银轻轻叹息,眼巾有依稀璀璨的光芒流转着,那的确,是只有母亲才有的眼神,温暖聿福,坚定不容置疑。 她静静地,凝视着少年石化的表情,有点恍惚。当时的他,也是这样的表情呢……他手中那把寒光刺眼的刀递到了她颈间,伴随着一声质问的嘶吼,那时候,自己没有闪躲动弹,只是痴痴地看着他,轻轻问了他同样的一句:「一个母亲的理由,够不够充分?」 她不是不明白,这对于他,是一个怎样残忍的问题。可是,有谁能够选择呢?选择从来不曾相遇,还是选择放弃这个无辜的生命,中断他来到世间的脚步……? 那时风岩的表情,她记得如此清晰。 他因为震惊愤怒而扭曲的英俊脸胧,是那样一点点变得茫然,又一点点变得温暖柔和。 孩子……有什么人会不为自己的孩子而惊喜呢?那一刹,她终于放心,正要扑向他怀抱的时候,风岩眼中再度浮现的痛苦,惊醒了她。 是的,纵然是他和她的孩子,这却是一个需要他的母亲伤害人类生命来养育的孩子。 这未出生的小小婴儿,对于他的父亲来说,会是一个邪恶的存在吗? 还记得那时候,她手足冰冷,屏息等待着,他的最终反应。心仿佛浸在风雪连天的冬季,她那时满心惊悸,忽然想到,假如他要求她放弃这个孩子呢?她要不要幡然决裂,以死相拚!? 时间静止,周遭万物无声。 所以,当经过仿佛天荒地老般的等待后,当他慢慢走上前来,轻轻抱住她,她曾是那样地感激地浑身颤抖,几乎眩晕——感激上苍的厚爱,让他她还能够拥有他的爱情;感激他能够放开一切,包容她和她的孩子。 泪水悄然落下,落满整个脸颊,她抽噎着一遍又一遍低语:「风岩、风岩……我保证,只要这个孩子平安出生,我再也不会需要这样了,只这几个月……等到他出世,一切都可以恢复原来的样子。」 「嗯,我明白……」被依靠着的男子,笑得那样温和坚定,仿佛刚刚撞见的那些,此刻都已经不足牢记。「他会平平安安地生下来,再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 「是吗?」她泪眼朦胧地望他,知道自己含泪带笑的样子一定很狼狈,可是,她顾不了那么多,只是一迭声地间,「你会守护他?」 「是的,不止他,还有你。」他笑得云淡风轻。 她是那么单纯地相信了他的脉脉温情啊,她居然,就那样忽略了他眼底深处,一晃而过的锋利。那锋利,也许不会对向她,却有一天,会狠狠割伤他自己。 那以后,日子好像没有发生过什么似的,平静地如同冬季河流上一望无际的冰面,下面隐藏着的汹涌暗流,在表面上并不能辨认。 「你也姓风,对不对?」诺银轻轻一笑,看着少年,「我还记得一年前,我遇见他的时候,他叫你小风。」 「……是。」 「风岩他,经常和我说起你——他说,在你们猎人同盟里,他有很多一起出生入死,并肩携手过的兄弟……你们一起生活,一起战斗。可是你,是他最放心不下的小史弟。」她微笑,想起了风岩意气风发地,对她说过的那些事情。那时候,她只觉得他说到这些的时候,是那样骄傲而快乐,却没有想到,当有一天他要面对背叛这些朋友相战友的时候,该是怎样痛彻心扉。 是的,她怎么会愚蠢到以为,他居然可以忘记那些?那是他用热血为之战斗过的东西,早已经深深印刻在他奔流的血液里,不会稍离。 少年的眼角,悄然湿润。「是的,风大哥和我都是孤儿……我们的家人,都死在惊扰人类的魔族手里。他比我大几岁,当我刚刚从猎人学校里毕业的时候,他已经——是同盟里最优秀的猎人之一。」 默默不语,诺银茫然地闭上眼睛,颈中的疼痛已经变得麻木,不知道,再过多久,她就能安然死去? 「小风……」她轻声叫,「我想知道,他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情形?」 少年看着她,痛苦地闭了闭眼睛。 「没有人对他动手。」他嘶声道,手指甲深深刺进自己的掌心,「那天他出现在同盟总部的时候,并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妻子,就是这些天害死这么多人命的你。」 「是吗?……」诺银惨笑,「那么,是他自己坦白的?」 「是。」少年木然地叙述,「他面对着所有人,坦然地说,这所有的血债,是他的妻子欠下的,由他一个人来还。」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开始还有人不愿意相信,沧学长像疯了一样冲了上去,抓住他的肩膀,拚命地问他是不是弄错了,可是风大哥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少年嘶哑的声音飘荡在空寥的夜风中,充满不真实的空虚。「看到风大哥的那双眼睛,终于……没有人再怀疑。」 是的,他见过很多经历过苦痛的眼睛,可是,那个时候的他,居然也披风大哥眼里的深切痛苦瞬间击中。那不是愧疚和难过,也不是后悔和伤心,只是深深的了解和悲伤而已。 「他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往日的同伴兄弟们间。对我们说,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资格请求什么,可是,他还是要请求大家,不再追究他的妻子,允许将所有的事情,让他一力承担。」 「他说,他不是不能带着你逃走,但是,不来这一趟,他无法面对自己的心……」 他的风大哥,在血淋淋的面对和怯懦的逃离中,选择了惨烈的前者。那时的他,黑衣黑发,孤寂地站在同盟的大厅,淡淡微笑着,看着所有的人。 「我说过,要守护她的。假如一定要耍她的命来补偿她的罪,那么,请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那是风大哥轻声说出的话,一语成践。 「所以,你们就真的杀了他……用来警告其它的人,背叛你们那个什么同盟的代价?」 诺银嘶声地笑,眼中有点掩饰不住的轻蔑和憎恨。 「不是,我们没有。猎人同盟只是一个松散的组织,大家都是因为一样的理想和愿望,要守护自己想守护的东西,才会走到一起来,没有人真能都对自己的同伴,下得了那样的杀手。」少年的声音逐渐透着疲倦,「假如不是你害死的那些人里,有沧学长一家,也许我们所有人都可以忽视自己的良心。放你们离去……」 「……沧学长一家?那是什么人?」诺银忽然觉得自己的周身,在急速变冷。 「你当然不知道,那只是你伤害的人命中,不起眼的几个而已。」少年涩然道,「那是风岩大哥曾经的搭档,他们在一起出过很多次任务!风大哥根本不知道,沧学长一家,就在一个月前,全部被魔族吸去了精魂,惨死在家中。」 诺银浑身的血液,忽然冷凝。 她在生下这个孩子前,的确害死过很多很多人。原来,那里面,就有风岩同伴的家人。 「然后呢……」她听见自己空洞而惨淡的声音。 「沧学长血红着眼睛,冲了过来,惨笑着间他:「风岩,你的家人是这样珍贵,那我的呢?我死去的家人是不是就活该死在你那魔族妻子的手里……?」 虽然已经过了这么多天,可他还是清清楚楚记得,风大哥在那一瞬间露出的绝望和震惊。和他在一起长大,他却从来没看见过潇洒不羁的风岩露出过那样的绝望悲痛的眼神,就好像有什么……一下子就打破了他的坚持,越来越大;好像终于知道,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 「他看着沧学长,怔了那么奸半天,才轻轻说:「对不起,沧。我不知道你的事情。假如知道,我绝不会说出刚才的请求……」」 「沧学长怒吼着问他:「你会怎样!?你会把那个让你鬼迷心窍的妖女交出来谢罪吗?」 风岩大哥淡淡摇头,说:「不,还是不会。我只会这样——」他慢慢后退一步,从身上掏出了自己用惯的那把匕首,静静看了我们大家一眼,在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反手把刀刺进了他的胸口…… 我们当时很多人,都惊得傻掉了……沧学长和我一起扑过去,拚命想帮他止血,可是,他刺得那么狠那么深,根本就没有救了。沧学长流着泪对他叫喊:「谁要你来偿命!?你死了,难道我的家人就能活过来?」 风大哥笑了笑,看着他:「可是不这样,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也不知道回去以后,该怎样面对她,还有我自己……」 他的气息一点点微弱下去,身上的温度,也越来越冷。看着四周大家悲愤难过的神色,他忽然挣扎着,用最后的力气对所有的人说:「我可以保证她……不会再伤害任何人。假如这样仍然一定要杀死她,那么,请告诉她……对不起,我没能遵守诺言。」」 一直默默听着他叙述的魔族女子,在弥留之际,终于悄然惨笑。 风岩,风岩——你何其残忍。 那撞破秘密后,你加倍的刻骨温柔,原来是悄然预支的留念。你只放任自己亲眼看着孩子安然出生,就决然放手离去,一个人面对原本该我来面对的一切。 「他太蠢。」她含泪,讥诮地笑,「罪?什么罪?他要如何帮我瞳一条我不承认的罪?你们人类的女子,怀孕时多吃鸡鱼,又见谁说,那是一种罪?」 为什么到了他们魔族身上,就成了罪? 「……」她面前的少年沉默不语。 「所以,我欠你们人类的,我自己用命来还……」她幽蓝的眼眸里,魔族天生的骄傲有如火焰,猎猎跳动。虽然微弱,却傲然不容轻视。 少年无力地垂下了头,从没想过去伤害这个女子的,她是风大哥生前一心一意想保护的人。 假如不是她自己跑来,疯了一般向他们同盟的兄弟挑战,他也不会激愤出手,向她亮出那把匕首。那是风大哥遗下的随身兵器,而他,居然用它再刺向了他的爱人。 而她?就那样不躲不闪,迎向了他染过无数魔族鲜血的刀尖。 死去的风大哥一定不会原谅他的,他用生命保护的人,竟然死在他的手里。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诺银望苦臂弯边一直安静乖巧的婴儿,眼神终于渐渐失士焦距,「你答应帮我和风岩……带大这个孩子,我和他,都会很感激……很感激你。」 「我会的,一定……」泪眼模糊的少年,终于点头。 倒在地上的魔族女子,霰力已经颓然散尽,可弥留的脸上,却依稀光彩照人。 身体越来越冷,血液终于流尽。这又有什么呢?也许她将要去的地方,没有敌对的异族,没有伤害和杀戮,只有灿烂如云霞的满地鲜花?而那个人,就站住花丛里,懒洋洋地微笑着,手捧一东怒放的玫瑰? 「风岩还没来得及……给这个孩子起名字呢。我们魔族有一个传说……传说有魔族的人安然死去的时候,天上就会百一颗星星变成红色……所以,他就叫星赤吧。」魔族的女子激微地笑,把身边染着风岩和自己鲜血的匕首递到少年手里,「……等他十八岁的时候,请把这个交给他。再帮他把封印的记忆解开……请一定要告诉他,他的出生,是因为他的父母,曾经相爱。」 是的,我的孩子,我不要你心中充满冰冷,抱着对世人的仇恨,孤独地走下去。 我要让你知道,虽然你父母是这样不舍得离你而去,但我们离去的时候,含笑依依。 假如时光倒转,光阴重回,我和你的父亲,依然不后悔,那个清晨我们能相遇。 -完-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