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没有勇气说爱的人们》作者：雨下十三天
    文案：
    三篇中篇小说：世界上每一对相爱的人，都值得我们祝福。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丁小天，李星云 ┃ 配角：金恒，余洛森 ┃ 其它：周良，刘二玲
    一句话简介：门第、性别、年龄，爱情之外
    立意：相爱不易，且行且珍惜
    夜空中最亮的星（1）
    2012年，智能手机刚在中国盛行的年代，女生们戴着耳机深情地唱着《爱的供养》，男生们玩着游戏大吼着《我的好兄弟》，年轻人时刻警惕世界来末日时，我们高三党仍处变不惊地埋头试卷中，宣誓着“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的青春目标。
    6月7日，我们步入考场；6月26日，成绩出榜。几家欢喜几家愁，在他们都考中自己理想的大学时，我落榜了。
    我落榜了。这个近乎噩耗的消息几乎打垮了这个本就困难的家庭。母亲是农村妇女，目不识丁，听到落榜只痛哭流涕:“儿子，妈对不起你。”父亲是常被城管追赶的烤面筋小贩，家里唯一的收入来源要靠父亲，可听到落榜消息的那天，父亲一天没出摊，他的面孔仿佛一块青石板，连气也不叹了。
    我是家中独苗，落榜了，父母有心无力，再无法供我复读，于是我便继承了父亲的衣钵，开始在19岁那年街头叫卖。父亲腿疾犯了，歇在家里，他常说:“孩子，你要努力，也要相信，好运存在着，终有一天会降临在你身止。”我期盼着，也失落着。
    15岁情窦初开的年纪，我喜欢上同级一个女孩，每当她梳着马尾穿着碎花裙从窗边走过，我的爱意就不可抑制地疯长，800米冲刺跑时，我总会跑得很快，脱离自己的班级追到她身后，默默随着她的步子，悄悄踩过她的脚印，后来当然是追上了她……再后来……忘了介绍，我叫丁小天，是公认的如假包换的傻瓜，平时也很努力，但功课总学不好。中考前瘦十斤才考上市里的普通高中，是为她考的。
    她叫姚美，人如其名：美。但由于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打扮自己，所以她的成绩也很一般。她的梦想是当个演员，我的梦想，——我没有梦想。
    高二分文理科，我脑子笨，选了文科，在我选之后才知道，她选了理科，于是我们就分开了。
    噩梦来得很快，高二后半学期，姚美处了新对象，是高三学长。学长总笑我“癞□□吃天鹅肉”，在放学路上堵我多次，我最好的兄弟叫了一群社会青年帮我报仇，最终却被学校开除了。我在大会上做检讨，不该恋爱不该教唆打架。台下，姚美与学长如胶似漆，而我的兄弟却已不知踪迹，仿佛我的整个高中都是噩梦。
    高三了，女生边做习题边唱《爱的供养》，听那旋律，我也好想用尽一生一世将爱供养；男生躲在厕所里边吸烟边吼着《我的好兄弟》，而我的好兄弟，去了哪里？姚美收到了理科班第一部iphone4s，那时iphone4s刚在中国开售。他们疯狂张扬，我只盼着快点世界末日。可惜末日还没到，我就落榜了。
    高二五一期间上山砍柴，山草木茂盛，郁郁葱葱，那天天气也正好，天朗气清。砍过柴下山，踢起一块小石子，踢到山路旁便听一声“哎呀”，心想踢到人了，赶忙加快步子找去。戴着遮阳帽的女孩坐在路里揉脚，身边放着背包和画板，我要去扶她，她忽然大喊，又拿画板打:“不许靠近！”我解释:“刚才踢下来一块石头。”
    她先是一愣，又豁然:“没关系，没打到我。”我见她一直揉脚，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荒郊野外？”她说：“姐姐我不走寻常路！”我问：“不怕遇见坏人吗？”她翻白眼:“谁？你吗？别过来！小坏人！”我后退一步说：“我不是坏人。”她说：“坏人从不说自己是坏人。”我只好转身要走。女孩叫:“喂！这里哪里有信号？”我摇头：“不知道，我没手机。”
    女孩见我又要走，叫：“喂！你怎么真的自己走？”我看着她，问：“那我应该怎样？”她好像很无奈，似乎在自言自语：“我是美术学院的学生，听说这山上樱桃多，想来写生画樱桃，然后扭到了脚，现在痛得走不了路了。“我说：“这条路没有樱桃，再往上走才有的。”女孩无语地往上看一眼，有些抓狂:“真倒霉！走错路，扭伤脚，还遇到一个笨蛋！”我点头:“幸好不是坏蛋。”她气得瞪眼:“你的意思是我很幸运而且应该谢谢你？”我进也不对，退也不是，问:“那我背你下山？”她抱臂:“你想得美！小小年纪这么多歪心思，别以为手机没信号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姐姐我带着防狼电棒呢！”我更加不知所措。她忽然就笑了:“真是笨蛋吗？好了放心吧，不会对你用的。你先背我下山吧。”她将画板和一些不太贵重的东西放进草木丛中，又自作主张让我把自己的柴筐也放进去，免得东西太多累赘。
    我扶她站起，她很矮，左顾右盼，警惕又有些抗拒地趴到我背上。她头发没有绑，风吹着飘到我脸上，两手抓紧我的肩，小心翼翼地问：“喂，你叫什么？今年多大了？”我说：“丁小天，18。”她笑：“还真是高中生啊？我叫李星云，你要叫我姐姐。”
    带李星云回家，母亲又惊又喜，亲自帮她敷药。她很讨母亲喜欢，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高二暑假，她主动找上门来，给母亲带了补品。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高三寒假，第三次见到李星云，不过她没见我，因为她一夜崛起成了明星，出现在各大卫视的荧幕。母亲知道，硬要我带她进城里看电视；也正在那年，我们搬到城里租了间房。
    我之前买了部小灵通，只为和姚美联系。手机里存了李星云的号码，母亲知道她火了，要打电话给她，我不打。我们和她什么关系，这种时候打电话又什么用意。不仅没打，纠结半天，把她的号码删掉了。
    专访会，各媒体粉丝包围。李星云与Hiz显得亲密融洽。身高185cm的Hiz搂着身高158cm的李星云，一个风流帅气，一个可爱无邪，人们大呼“在一起”。记者问Hiz：“听说女主角由李星云来演，您当时真的很兴奋吗”Hiz是中美混血，中文磕磕巴巴的:“她演的《契约》非常好，我个人非常喜欢，圈内叫她黑马，没想到我们还会合作。”记者问:“您在《契约》之后就开始关注李星云了吗”Hiz回答:“我一直想确认她是不是霍比特人。”李星云原本在配合镜头笑的，听到这话，顿时打他一下。专访会更热闹。
    记者问:“您二位在戏外也这么浪漫吗？”李星云抢答:“我们是好朋友。”记者问:“您更希望与马江合作还是与Hiz合作？”李星云说:“看公司需要，导演怎么安排就怎么做。”后面的摄影人员喊：“靠近一点！两位再靠近一点！”Hiz猛然又把星云搂住，她吓一跳，继而翻了个白眼，镜头里Hiz目光尽是宠溺。
    夜空中最亮的星（2）
    2013年5月，我看着旁边摊子卖的樱桃，咽了口水开始烤面筋时，耳边响起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来一串烤面筋。”抬头见奔驰车里的墨镜女孩下车，她近前摘掉墨镜对着我笑，呆愣之际，买樱桃、棉花糖、烤鱿鱼的人都尖叫了，纷纷上前要签名合影。她嫣然一笑，像电影里那样。那天我的面筋卖得出奇的好。
    不知李星云从哪里来，不知她为何不要樱桃大叔送她的一袋樱桃而只买我的一串面筋。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青春的装束，甜美的声音，孩子气地挥手离开。而那个背影却黏人地钻进我的心。晚间回家给父母带了樱桃，随便扒了饭坐到大块头电脑前，踌躇半天，终于在百度上打了“李星云”三个字。
    她的“情侣”视频真不少，看完几个屈指可数的个人采访，剩下的全是与马江一起或与Hiz一起的。一个标题为“HY打情骂悄”，视频中李星云打扮星光闪耀，云鬓高耸，高跟水晶鞋，低胸裙。Hiz伸手摸她头，肩刚好与她头相平，笑她“霍比特人”。李星云则笑对镜头，暗暗却踩着Hiz的脚……一个标题为“马江自曝对李星云一见钟情”：马江西装革履接受采访，旁边衣着青春烂漫的星云挽他手臂，马江说:“当时导演告诉我女主角是名新人，没经验，我看她第一眼时也确认了。”李星云笑：“没有和美女合作你很失望吧？”马江笑：“不失望，我对你一见钟情。”
    后面“HY接吻”、《对你say love》床戏”、“李星云不雅视频”，我没有再点开，网民甚至搜求李星云整容、三围、大尺度，我只难受着和李星云的渐行渐远。
    或者，我们从没有一起走过，就已经很远了。我想起姚美，如果她成了明星也会相同吗？大概大同小异吧！嘴里的樱桃不知何时变得苦涩。
    6月，电视台，烈日炎炎，城市像一个巨大的蒸笼。而录影室里却冷得像个冰洞。沙发上李星云身穿低胸裙，两手不停搓着胳膊，导演给Hiz一件披风，让他为李星云披上。
    镜头马上捕捉到这个“有爱”的瞬间。主持人进入镜头：“欢迎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准时收看《真相揭密》，我是主持人王彤，今天我们节目邀请的嘉宾是年初热播影剧《对你say love》的男女主角——国际影星Hiz和新生代实力偶像李星云！”镜头里李星云和Hiz打招呼。
    烈日下，我挥汗如雨地推着烤面筋车走到阴凉处，几个踢球的小孩点了鱼豆腐。电视台，主持人问:“Hiz，在现实中你的搭档星云是个怎样的人？”Hiz做了搞怪的表情：“哦，very fierce，非常凶！”李星云忙解释:“其实我很淑女的。”Hiz夸张地学:“淑女？你对这个词有误解吧？”主持人笑:“看样子两位感情不错啊！”李星云停止打Hiz，说：“我们私底下也是比较好的朋友。＂Hiz说:“她经常凶我。”李星云笑着反驳:“没有。Hiz是前辈，我原本挺尊敬他的，结果他呢，总和演员打闹，演的时候演员们都到位了，但他还是站在那儿一个劲儿笑。我当时还想，哎，他是在演戏吗？啊？已经开始了？吊儿郎当的，其实是本色演出。”主持人问:“Hiz拍戏不认真吗？”Hiz接话:“有认真的，和你的吻戏都很认真。“李星云红了脸：“吻戏是借位的，Hiz，不要这样欺骗观众哦！”Hiz无所谓:“你亲自上场的那次我是不是一条过了？”李星云不好意思地低头，又捂Hiz嘴:“别说了。”
    主持人笑:“《对你say love》第二季你们还会合作吗？”李星云大方地笑:“需要的话会的。”主持人问:“前段时间有网友爆料说星云准备退出娱乐圈，是空穴来风吗？”李星云说：“有这个打算，因为去了一次咖啡馆，就被店主，也就是陈导相中了。”主持人说:“粉丝们会遗憾的。”李星云笑着握拳在胸口：“所以呢，感谢大家的喜欢和支持，我会努力在最后的阶段创造出更精彩的作品！”旁边的Hiz忽然含笑看向她。
    走出电视台，Hiz追上李星云:“中午吃个饭？”李星云已经换了行头，抱拳说：“多谢大明星的盛情，但今天我有点事，下次吧，我请你！”坐进车里打开空调，拨通电话:“他在哪？”电话那边:“三环农贸市场前的树下。”星云笑出两排白牙，开着车子就往农贸市场去了。
    天气燥热，行人交谈着“进入夏天以来最热的一天”，我推车顺树荫走，准备往人多的地方去。过了一会儿，身后有辆车不停鸣笛。我在线内走，也没有挡路，扭头时发现是辆大奔，车里下来一个人——李星云眉开眼笑：“丁小天，这么巧又碰到你了。”我呆若木鸡，她靠近:“不会吧？忘记我了？我没那么容易让人忘记吧？”见我仍然没反应，似乎开始气了，转身就走：“忘了算了。”我弱弱地说：“没忘，星云姐。”李星云偷乐，若无其事地拐回，指着烤面筋问：“你就卖这个？”我忙拿起一串:“送你吃。”她往后退摇头：“什么嘛，好久不见，一根面筋就打发了？”我:“我没有贵重的送你。”她挥手:“好吧，看你这么寒酸的份上，吃个午饭吧！”有行人向这里看，有的还指手划脚。我低了头：“没卖完。”她投来鄙夷的目光：“吃个饭也要我求你吗？”
    夜空中最亮的星（3）
    巴黎金蜗牛餐厅，包间内装饰华丽，像宫殿一样。李星云把手搭在我肩上走，完全不管不顾。坐了位置，手指包间的卫生间：“丁小天，去洗一下，热得脸都红透了。”服务员问:“大明星今天带的是谁呀？”李星云翻着菜单笑：“是我失散多年的弟弟。”服务员说:“好呆萌啊！”星云撇嘴：“只是不丑！你不知道，他这里有问题。”说着指指自己的头。服务员笑出声来，拿了菜单离开，我也从洗手间出来。
    她正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吃樱桃草莓。包间内冷气十足，我因为冷热交激直打喷嚏。星云噗嗤笑了，调高温度，一拍沙发：“坐过来。阿姨现在怎样了？”我如实回答了这两年情况，她先叹气，又问:“你卖面筋一个月多少钱？”我说:“好的话两三千。”她说:“你不能复读也不去外面打拼。准备以后都这样吗？”我说:“父母身体差，我不能走远。”她笑：“你来当我助理吧，一月底薪五千。”我：“可我什么都不会。”她开心:“这样最好，你傻，所以可以放心你没有坏脑筋。第二呢，你那么傻我还想着知恩图报报答你救过我，证明我这个人善良。”她很俏皮地说着，我也傻笑起来。
    菜上齐时，她举杯：“丁小天，合作愉快！”我:“我得回家问问父母的意见。”李星云一听，收回酒杯：“丁小天，你都这么大个成年人了，还总要父母为你做决定吗？我只今天给你这一次机会，过期不候！”她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在此刻显得咄咄逼人，我要与她碰杯，她怀疑地躲闪。而后傲娇地碰了。
    这里有名的菜品是金蜗牛，但李星云不经常吃肉食，她一嫌小动物可怜，二怕吃肉长肉。她吃饭很少，剩下的我说我吃，她先是错愕，又缓缓推来，抿起嘴看着我吃。
    把我“随身携带”的事和经纪人商量很久才艰难成功。我什么都不会，只端个水跑个腿。经纪人一边指责我，一边指责她，这时她就去撒娇讨好大家，事后再一点点教我该做什么。她的话我都听，因为她是李星云，在我落魄之时伸出援手的我最好的朋友。遇到她后，我灰暗的生活终于起了色彩。
    父母常唠叨，要好好待李星云，她是我们整个家的救星。但我们也有自知之明，她是公众人物，身价百万；我呢，不高不帅不聪明，也没背景，似乎一无长处。所以父母一直说：“守护她，不要有非分之想。儿子，人要有良心，你要拼尽全力回报星云。”今年我20岁了，父母从不奢望我有个多好的对象，只有母亲时而提起，要回农村随便娶个姑娘。父亲听了连连摇头。
    那时我还想着姚美，尽管再无联系天各一方。李星云问过我有没有心上人，如实告诉她，她竟哈哈大笑，毫不同情地丢下一句“活该”。自作主张地起了个外号：闷倒驴，送我做生日礼物。据她解释，闷倒驴这个酒名太适合丁小天，闷沉、倒霉、驴脾气，驴脾气到什么地步？别人□□一刀，你就指勾勾瞪死人家，之后你也血尽而亡。
    李星云和姚美性格截然相反。李星云是个很认真的人，拍戏上一幕，需要哭的，立刻哭出声；下一幕该笑的，立刻笑成疯子。台前慕后都在背台词或者听指导人员的建议，拍摄时导演让怎么演，她就全心全意去做，有时还会根据自己对剧本的理解锦上添花。录节目前也会精心做好准备，对主持人的提问应对自如，如果主持人提了难以招架的问题，她会选择哈哈大笑，而后轻描淡写地转移话题。
    她工作时，我都在等候或出力，基本说不上话。因她大多自己开车，有时还有应酬，所以我开始学驾驶。我总算有了一点长处，在开车上比常人学得又快又好。跟着星云姐跑了两月，我成功晋升为司机加助理，那是2013年8月。
    虽然适今为止她只出演两部影片，但两部火热爆棚的影视足以将她捧红。
    李星云的处女作电影《契约》，与实力派演员马江合作，饰演清纯天真的女主角顾童。男女主角青梅竹马，虽说都是家境贫寒，至少门当户对。但男主角家人成了暴发户后开始不可一世，本指腹为婚的，男主家人反悔。故事讲的男女主角如何挣脱束缚，抛弃世俗门第观念，坚守最初的契约。两位主角演得非常真实，甚至举止、眼神那些细节都无懈可击，自始至终没有吻戏床戏，李星云和马江却把恋人间该有的样子刻画得淋漓尽致，也正是人说的：只有爱情和咳嗽藏不住。于是观众猜想他们真是一对情侣，第一股CP粉形成。
    第二部电视剧，星云与国际影星Hiz合作，饰演刷中女主角端木风。端木风是个很有男子气概的女生，身材娇小，却有种狠劲儿和韧性；Hiz主演的杰克是海归，花花公子没个正经。一个坚毅，一个顽皮，一个霸气，一个傲娇，十足的欢喜冤家。Hiz算本色演出了，李星云演技也不是吹的。大尺度片段、拍摄花絮，处处有爱。看两位主角这么拼，第二股CP粉形成.
    两股CP粉是李星云很头疼的粉丝。每当她发微搏，总有人艾特Hiz或马江。发了与马江的合照，H粉疯狂唾骂；发了与Hiz的合照，马粉又冷漠掐架。后来甚至新闻都报道两股CP粉打架的事。李星云终于坐不住了，不顾经纪人劝阻，发微博解释她和马江、Hiz都是朋友，希望粉丝不要因为两部影视伤了和气。
    逐渐，李星云不敢发微博了，她曾问我怎么办，我说让她再和其他演员合作试试。她笑:“那粉丝们会不会觉得我花心？而且，公司也不安排我和其他人合作。”我思考:“要不，你演鬼吧。”李星云的拳头劈头盖脸砸下来。
    她轻描淡写：“我知道，他们不是真的喜欢我，只是喜欢我和他在一起。”的确，只有那少数的纯粉会心疼她。原本以为她坚强的，每看到她为了满足别人而牺牲委屈自己，我也会心疼。我的星云姐，有顾童的清纯认真，有端木风的勇敢英气，有自己的善解人意，这么好的女孩，别人不待她好的，我待她好，别人欠她的，我一个人还。只是这些话，只能堵在心间。
    夜空中最亮的星（4）
    为方便工作，李星云搬入工作室。因我开她的车，又得早接晚送后才能回自己家，所以她要我也住工作室。工作室在写字楼17、18层，除了我和李星云，那个像男孩的经纪人何齐也住这里。自李星云搬来，18层干脆成了住宿区。何齐很直男，不打扫房间不烧饭；李星云闲时会打扫房间，可她也不会做饭。每日除应酬外，做饭的任务自然而然归我了。没多久，何齐搬走，工作室只剩我和李星云，那天傍晚，她突然心血来潮要探望我父母，二话不说拉着我就开车去。
    租的房子在农贸市场附近，是小平房，父母见到李星云，惊喜又热情。母亲做饭那会儿，父亲和李星云促膝长谈。李星云的故乡在江苏，家里有个公司，亲戚中也有政界官员，她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姐姐嫁给另一公司董事的儿子，弟弟念高中，她家人不同意她拍戏，还让她早些退出娱乐圈，父亲听了，唏嘘感叹。
    饭至中旬，大雨倾盆。夏天的天气总让人捉摸不定，父母挽留我们先住下，等天亮了再走，以免大雨黑天的，行路危险。李星云居然答应了。于是母亲跑到我房间打扫清理，父亲开始整理破旧的沙发。我的房间很简陋，一床一桌一凳一纸箱，李星云似乎第一次见到一样，拿出手机各种拍。我捧了被子已躺沙发时，她忽然从房间出来要我给她樱桃，如今已近九月，早没了樱桃，她霸道地抢过被子，扬言今晚吃不到便不许我睡觉。
    我的脾气确实很驴，跟她耗易如反掌，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她站着拽被子，我坐着揪被子。终于，她叫起来:“丁小天，哪有你这样欺负女孩的！”……谁欺负谁？我本想拉她回房间，又缩回手，自己进了屋里。
    这举动更让她无语，尾随来就是拳打脚踢，她打得很痛，我把台灯关弱后，猛然抓住她的手，她立刻安静，只剩急促的呼吸。我带她到窗边，窗外雨打芭蕉：“叭”“嗒”“叭”“嗒”，淅淅沥沥，窃窃私语。是谁多事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是君心绪太无聊，种了芭蕉，又怨芭蕉。诗词中夜雨芭蕉让人思绪万千，此刻的夜雨芭蕉却十分深静。
    打开窗户，雨水飘进来，我说:“心情好或者不好的时候，我都会听芭蕉。夏天不下雨时，蛐蛐就在底下叫。”李星云的注意力果然转移了:“你喜欢芭蕉？”我点头：“好像吧，很安心的感觉。”她伸出手接雨，收手就把水滴甩我一脸，自己却哈哈大笑。
    我擦了脸，一指她背后:“蜘蛛落你身上了。”李星云吓得脸都变了，蹦着跳着要把蜘蛛抖下去。我忍俊不禁。她一见，瞪我一眼，将腰一叉:“骗子！”我无辜:“不知道你怕蜘蛛。”她张牙舞爪，我赶忙跑了。
    第二天母亲醒得早，又将我叫到她的房间在床上再歇一觉。这两天李星云没有行程安排，母亲就没吵醒她，悄悄做早饭。李星云九点才醒，汤菜没有吃完的都给我吃。我们早习以为常的，父母面面相觑。
    难得休息，李星云像脱缰的马，强势地丢掉我的小灵通，买了部华为；霸道地改变我的行头，走酷雅路线；任性地谎称我是她弟弟，一边欺负一边叫闷倒驴。何齐也耳濡目染的叫我“闷倒驴”，起先横眉冷对的，如今又是清咳又是咬牙切齿。
    登山时，李星云把大包小包都给我，一句“在这等着”，自己跑去买冷饮了。左等右等，肩上背包越来越重，她打来电话:“闷倒驴，你那里信号真差！我下山了，快点跟来！”让我等着，她下山了……游泳时，李星云泳衣都没换，直接兴奋地跳进水里，挑衅我一起下水，我不会游泳，为难间，何齐一脚踹来，李星云先狂笑，由我挣扎了会儿才扶着往岸边游……逛街时，甜品店里自制蛋糕，李星云满手奶油抹在安静的我脸上，我动了她会说我多动症，我若不动，她就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以前只在电视上看过，没想到怎么真有这么傻的人？丁小天，你实话告诉姐姐，你，是真的傻还是装傻呀？嗯？”……
    晚上工作室只有我们俩，楼高，又是市中心，夜景特别美，远处山上灯火星星，近处楼下人声杳杳。李星云第一次主动烧饭，我在旁边看。突然她大叫，急忙吹手甩手。我以为油溅到她手上，要问的，她一脸坏笑，弹了响指在手心变出两颗种芽，自信满满：“一棵樱桃树，一棵芭蕉树，等最后一场戏拍完，我们找个地方种起来好不好？”
    漫天繁星熠熠生辉，围绕守护着那轮圆月。仰头，月亮仿佛触手可得，侧脸凉风习习，带着远方的故事轻歌慢舞。李星云也坐到窗台上：“发什么呆？”我喃喃：“五年了。”李星云幽幽：“喜欢姚美的时间？”我点头。她的手伸出窗外：“也许你喜欢的只是自己想象中的她。丁小天，你怎么想她的？你知不知道，她怎么想你的？”李星云语气很平静，我和她对视，一丝苦涩一丝无奈，慢慢笑了。她向后捋了下披散的秀发，望向夜空，也笑起来。
    大多应酬后，若非Hiz，就是马江送她回来。明星聚会我不能去，剧组聚会我也不能参加，只能送她，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但她每次离开前总会交待，比如热牛奶，比如超过11点没联系一定要找她。
    2013年12月。照相馆，大家都穿得厚厚的。唯独李星云穿着碎花百褶裙，由摄影师拍照。终于完工，又要应酬吃饭，Hiz档期没时间，李星云主动叫马江，马江也没空。这时她反而更开心，说叫另一个人陪她就可以。我当时正在父母家，父亲腿疾犯了，听到电话只让我不用管他，快去找星云。
    摄影师见是我，玩笑说：“星云是弟控吧？”李星云不解释什么，任谁玩笑问话只把手搭我肩上笑而已。宴席间总有人敬酒，她已喝得脸红，我小声问：“你一直这么喝吗？”她的脸红得像樱桃：“没关系，吃过解酒药了。”过了会儿又有敬酒。李星云笑着端起酒杯那一刻，我似乎被鬼摸了头一样腾地站起，与她同握那酒杯：“我替你。”李星云惊愕，在座者问：“怎么小天，心疼你姐？”我从李星云手中拿过酒杯，被呛着喝完。或许是成心的，他们又往李星云酒杯里倒酒，还新开了一瓶放桌上。我端起酒杯开始喝……之后怎么回工作室的，全然无印象。自那以后，李星云再没去酒场，她第一次带我应酬的，也成了最后一次。
    年底下了小雪，路面结冰。等天放晴时，李星云迫不及待去shopping。淘宝城周边即使天寒地冻也有很多小贩。李星云个子本来就矮，又穿得厚，走起路来像企鹅，孩子气地跑去买糖葫芦。这时人行道那儿传出震耳欲聋的摩托车发动声，扭脸便见摩托车冲着糖葫芦摊子就撞来。我顾不得手中东西，扑上前便和李星云倒在一起。摩托车撞上糖葫芦摊，又是震耳欲聋的声响。车毁，人伤。
    狗仔们很快将这件事推上风口浪尖。这场因未成年人骑车失控造成的意外车祸，让社会有了不少舆论可以传播，李星云又无意参与其中，不得不连发微博解释安慰。
    她没受伤，我受伤了。右臂骨折。从医院出来后李星云什么都没有说，直到回工作室，她的脸才舒展一些：“今天为什么救我？你分明可以避免。”我看着她：“不希望你受伤。”她追问：“为什么可以不希望到连自己都不顾？”我不敢再正视那咄咄逼人的眼睛，低头说：“因为如果你难过，我也会很伤心。”话音一落，李星云抱住我。
    夜空中最亮的星（5）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十分尊敬的星云姐姐让我感到害怕了。怕她靠近，怕她对视，我的心跳总漏着一拍。右臂受伤那段时间，起居饮食需要人照顾，父母要来，被李星云安抚回去，她说：“让我报答一下我的恩人。”起先三餐总点外卖，后来吃腻了就嚷着下厨。她学电视爆炒，差点把锅烧了。
    她会先尝自己做的菜，不好吃就扔，毫不怜惜，直到做到味道可以为止，也不管我这顿饭还能不能吃得上。好吃的话，她会先喂我吃，起初不好意思，李星云才不在乎，不让她喂就不给我吃。原本我做“保姆”的，角色互换了，甚至更无微不至。
    何齐搬回来住了几天，见李星云仿佛伺候儿子，狠狠吐槽。我陪李星云烧饭时，两个人青涩欢笑，她错了步骤我当即指出，她抿嘴笑，又不服:“不评价我的菜你憋屈啊？”何齐察觉那微妙的变化奇异的磁场，总在欢乐时打岔：“星云，小心脸！”我没听出话中有话，而星云却渐渐脸色黯淡，若无其事地回房间。她离开后，何齐瞪眼：“丁小天！别跟你姐闹出情侣动静，关乎她的前途知道吗？”我唯唯诺诺，闭口不言。
    翻看李星云的微博，一张张亲密合影，一条条心情记录，她是那么开朗阳光的人。一条“顾童，我上半年的眼泪都献给你了”，《契约》里顾童才哭了两次而已，竟占了上半年全部眼泪，她那样坚强。一条”谁说我胖？站出来，老娘决不打你！”她才158cm，最胖不过40公斤多一点，还故意来了张角度很瘦的自拍，她那样较真。一条”大家不要吵了，作为一名演员，我有义务演好每一个角色，在生活中，我和马江，Hiz都是朋友，请不要单凭个人喜好和主观因素来伤害我的朋友。希望大家互相关爱、支持，携手停至这场争论”。前一条微博她还向大家道歉，但她有什么错呢，偏偏自己来承担一切，她也那样善良。
    Hiz是国际明星，有过多段恋情，被曝国外还有私生子；马江是国内演员歌手，虽少绯闻，但离过婚。粉丝总爱争李星云与谁般配，吵李星云到底爱谁，可他们并不多在Hiz或马江微博下闹，只将李星云的微博当垃圾场战场。李星云自嘲长了张“情侣脸”，每当她为这种事头疼，我总有心无力爱莫能助。何齐说，如果李星云想在娱乐圈一帆风顺下去，必须先走CP之路，而我，只会成为她们的拖油瓶。
    一个高高在上、举世睹目的大明星，一个默默无闻，一无所长的穷小子，这是我和李星云之间最大的差别，最远的距离。何齐说得对，即使出现这种恋情也不会幸福长久，不仅因为外界阻挠，还有我们思想中存在的根深蒂固的门第观念。她就像夜空中最亮的星，那么耀眼，让我自卑；而姚美，我单纯的初恋，我背叛了么，我在内疚么？右臂好以后，我开始躲李星云。
    李星云是个多么聪明的人，半天就发现我的异常。她了解我一直害羞腼腆仅此而已，但逐渐她在的地方我就不去，她的说话也越来越自言自语。我在厨房打扫，她一进来我就出去，李星云咬牙切齿，故意摔了扫把质问：“你在搞什么！”无奈没有回应。何齐说，几天里李星云拍戏都不开心，好转就在那天我去片场。
    正在拍电视剧《特别关注》，是部科幻悬疑片，讲女主的梦境通灵，总能与地狱交接，所以帮警方侦破很多案件。地狱老鬼是马江扮演的，和李星云演对手戏。他们再次合作是公司安排。大家玩笑说，星云和马江演鬼片都能演出偶像剧的感觉。
    我去的时候刚巧演到剧中唯一一场吻戏，又刚巧，和李星云演对手的演员联系不上。导演找不到符合角色的人，正病急乱投医。我倒水时，导演看见了我，似乎是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两眼生光一个箭头冲来:“小何，这小子我用一会儿！”何齐忙拉他：“导演！他是星云的弟弟，这场戏不能上！”导演说：“没什么不能上的！”他不嫌我笨，只介绍剧情，当知道是吻戏时，我怎么也不敢去了。
    导演焦急：“做个样子又不是真吻，嚼个口香糖去了！”我手足无措：“吻了之后怎么办？”导演说：“之后就没你事儿了。”看着我懵然的表情，忽然察觉是另一个问题：“哦，现实中也没你事儿，蜻蜒点水似的亲一下你姐嘛，你把自己当剧中角色，只这一场两三句台词，拍的还都是你的背影侧脸。”拉着扭捏的我就进了化妆间。
    李星云正喝奶茶，见导演拉着我来，愣了一下。她知道那个专业演员没来，但不知道代替的是不专业的我。服装组帮我打扮，李星云咬着吸管在旁边看。导演笑着扛她：“像不像张一凡？”李星云笑：“化妆后侧脸真的像。”电视里仅3分钟的镜头，却因我拍了不止30分钟。
    开始我们没话，她毕竟有经验，或许完全当作工作，表现很自然。而我完全手忙脚乱。导演叫停几次，李星云就默默低头。难得进入状态，与她肢体接触又开始生硬。
    导演一脸戏谑，李星云也笑，听导演说:“我可不管了！一个小时内必须拍完，不行的话我就替星云上了！”我忙摇头，李星云梳理了自己披散的头发，立刻认真起来。
    镜头对照。我牵住她的手：“认识你以后，我的一切都因你改变。对你动心的那刻上天说：又一个孩子沧陷了。”李星云痛苦：“我要的，你给不了，你要的，我也给不了。我有喜欢的人，唐明，我未来是要结婚的啊！”我：“你喜欢谁，跟我喜欢你无关。”慢慢搂住她的腰，两个人的脸慢慢靠近。我的呼吸有些紊乱，手脚发抖，然后，李星云突然先一步吻过来。清楚听见的心跳，血液也凝固了。
    “咔！”导演眉开眼笑，“恭喜小伙子，你，终于杀青了！”李星云注视着我，我还在回忆刚才的瞬间。导演打断：“两位！干嘛，入戏了？”李星云反应快，松开手到服装组继续喝奶茶，而后和化妆师说笑。
    回到工作室我没敢和她说话，一直静静包饺子，她在沙发上跳着唱着，像个孩子。之前在超市买了樱桃，忽然记起忘在房间了，飞快跑走。李星云诧异，等我捧出一盒坏樱桃，她走来笑：“什么时候买的，都坏成这样？”她一离得近我就往后退，她不满，直抓我胳膊：“你躲什么！”她这一抓，樱桃“叭“地掉地上。我紧张：“对不起。”李星云没松手：“你怕我？”我不敢直视她更不敢回答。她慢慢松了手苦笑，失望地说：“丁小天，好想知道你在想什么。”侧过头抽抽鼻子，蹲下捡樱桃盒。
    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对她动了心。或许是那晚雨打芭蕉的温馨，或许是每次与她游戏，或许是教她烧菜，或许是替她喝酒，或许是摩托车冲来把她护在身下的瞬间……一次次欢笑，一次次关心，她让我原本灰暗的生命有了浓墨重彩的时光。我期待着每天清晨为她准备早餐甜品，盼望着每天夜晚和她在窗台数星星；她高兴时我暗暗替她加油，她难过时我暗暗因她心痛。但这个高高在上的完美女孩，怎么是一个无名小卒可攀的？看着她失落瘦弱的背影，只有一句“对不起”脱口而出。
    她抿嘴：“不想听这个。”我低头：“可以辞职吗？”李星云幽幽：“理由呢？”我不敢抬头。她冷笑，声音有了颤抖：“可以。丁小天，是不是，你遇到问题只会躲闪逃避？做什么都畏首畏尾，你敢不敢正视自己的心？好，你走吧，我不留。”我心里五味杂陈。她无力地坐下，目光温柔了：“我喜欢你呀，丁小天。”
    夜空中最亮的星（6）
    春节张灯结彩，礼花漫天，年前李星云自己回了趟老家，除夕又回来马不停蹄探望我父母。晚间在工作室包了饺子，李星云豪迈地像个梁山好汉，狼吞虎咽吃完去冰雪广场。冰雕、滑轮，好玩好吃的一个不放过。
    因为李星云总带我，所以许多人也知道她有个这样的弟弟。她对马江、Hiz亲密，言行举止都能捕捉到情侣细节，而与我则表现得丝毫不让人怀疑的姐弟。我的迟钝也表现不出什么，网友取名“火星弟弟”。一个神仙姐姐，一个火星弟弟，谁能想到来自两个不同星球的人会交往在一起。
    和李星云做情侣很难，要陪她拍戏演戏逢场作戏，要等待她工作、完成事业，忍耐各种绯闻和她的坏脾气，有时还会有很奇怪的人骂她，骂我，骂我们。
    那天微博上有人发了张我和李星云逛街的照片，文字写：“这男的谁呀？李星云新男友？真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然后其他热门微博，就是无下限艾特马江或Hiz让他们和李星云在一起。有时甚至两股粉丝说着说着就吵起来。
    每天读这种微博，粉丝又像□□一点就着，我心里很不是味儿。何齐说，明星要的就是炒作。常有人辱骂中伤李星云，她表面无所谓，回了工作室就含泪，实在气愤会拿我撒气，第二天再给个惊喜作补偿。
    有个粉丝看出端倪，私信问我和李星云不仙像姐弟。何齐更提醒多次说我们不般配，李星云当场黑脸：“明星就不能有自己的感情吗？何况我根本不是明星，我是个演员，演员也是普通人。呵，我，只是个戏子，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泪。”何齐听了，再无言以对，李星云走到我身边，叹息：“丁小天，如果你有钱有势，我就不用再为了爱情求神问佛了。”说完，抱住我。一股热流，我的胸前，是她的伤心。是啊，如果我争些气就好了，如果，如果，如果我有一样配得上她的，也不用，这么不尴不尬地待在她身边。
    元宵节，城市里燃放烟花爆竹，电视播放《元宵联欢晚会》，我和李星云在工作室边吃汤圆边猜灯谜。她聪明，难不倒她，我却一个没猜中。突然她在窗边激动：“亲爱的，有流星！”兴致勃勃地许愿。我问：“是不是礼花啊？”她翻了个白眼：“流星啦！”远处，礼花缤纷绽放。
    李星云站在摇椅上晃荡：“闷倒驴，我要吃双皮奶。”做好双皮奶，她吃了几口：“不想吃了。”我默默吃她剩下的。她含笑：“总欺负你你憋屈吗？”我摇头。她又问：“总叫你亲爱的你烦吗？”我摇头：“还不烦。”她一拳挥来：“还不烦？还？”我无辜：“烦的时候，叫老公？”她顿时脸红了下，故意生气地说：“不稀罕！”我刷了碗，她还在看星星，于是走去给她端水。她开心跳到我背上：“你对多少人这么好过？”我：“不知道。”她开始揪耳朵：“肯定很多，你自己都记不清，我早看出你是中央空调了！”我笑：“你刚才许了什么愿？”她傲娇：“干嘛告诉你。”我“哦”了声。
    她俏皮：“真想知道的话，来求我就告诉你。”我：“怎么求？“她笑：“跪下来求啊！”我：？？？她又笑：“其实我对上天说，希望我们能长久，希望世俗接受真心相爱的感情。”她安静了，搂着我脖子，一起望向夜空：“丁小天你看，有天，才有星。”
    有天，才有星。有星，天空才璀璨。
    《特别关注》马上拍完了。《对你say love》第二季又要开拍，李星云正在犹豫接不接这部戏，她打算找时间宣布退出娱乐圈的。
    刚过完年，李星云南方的家人准备来看她，她父亲常关注自己女儿的动态，知道她别有用心地带回家一个弟弟，曾问过但没有合理回答，便不再提。她母亲是李马粉，很喜欢马江，说他与自己家门当户对，条件好长得好又对女儿好，只盼两人在一起。
    窗外雨淅淅沥沥，落到水中溅起水花，泛起涟漪。窗户开着，一阵阵凉风吹得窗帘随风摆动。客厅液晶电视出现李星云父母的面容，星云正抱着熊娃娃和父母视频。
    李母手舞足蹈：“星云从我肚子里出来，我这当妈的不比你个老爷们了解？你看女儿和马江的合照多幸福多甜蜜，和Hiz一起大多是表演的。闺女像娘，我不喜欢Hiz那滑头，闺女也不会喜欢。”李星云：“爸，妈，你们别吵了，女儿不想谈恋爱。”李母叫起来：“什么？星云，你今年都25了还不想恋爱？星海都谈了个朋友你还要单？”李父说：“急什么，先听星云说。”星云委屈：“爸妈，对不起。”李父：“出什么事了？”星云含泪：“我有喜欢的人了。”李父：“这不是好事吗？”星云抹泪：“女儿也想恋爱的，同龄人秀思爱，我能不羡慕吗。可是，女儿，女儿喜欢女生啊！”说完，又抽抽嗒嗒委屈的哭。
    屏幕那边李母的哭腔也来了：“作孽啊！”李父吼：“够了！”面朝李星云：“孩子，你确定对她是爱吗？”星云点头擦泪。李父皱眉：“唉。孩子，你现在是公众人物，千万别传出去。就这样吧，你那里我们也不去了。”李星云擦干泪：“爸，等一下！我还有事讲。”李父李母相拥：“说吧！”李星云：“如果这样你们都接受的话，那我再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其实——我喜欢男生。”
    一切都苏醒过来，李星云在父母呆愣间认真独白：“他善良宽宏，单纯孝顺，他认真忠厚脚踏实地，他会吃我吃剩下的东西，会每天叫我起床给我做早餐，他会等我到凌晨会替我酩酊大醉，他从不嫌我脾气差欺负他，还傻乎乎拿樱桃安慰我……他不高，不帅，没钱也没实力，还特别笨，笨到有时候能气死人，他就是个闷倒驴！尽管这样，女儿还是好喜欢他。”冲厨房招手，打扮整洁的我进入镜头，向李父李母鞠躬问好。
    叔叔阿姨的表情不知该如何描述，叔叔先回过神，无奈说：“星云这个鬼精灵啊！”阿姨落泪：“是个男的就好。”李星云与我十指相扣，笑颜如花。
    当预料出最坏最惨的结果，而结果出来后却没有预料的那么坏那么惨，就容易接受了。因为已经知道可能会出现最坏的结果，心理承受紧张许多，当有了一丝好转，便能轻松下来。虽然星云通过这种方式让她父母接受了我，但我也有自知之明。门第的悬殊，能力的悬殊，从头至尾我没有一样能配得上这个近乎完美的女生。再自卑，再内疚，于事无补，我能做的，就是守护她。
    李星云从背后抱住我，听我说：“对不起。”她：“为什么对不起？”我说：“我确实配不上你。”她反驳：“才没有！丁小天你知道吗？从一开始就是我喜欢的你，从一开始就是我，让你一步步爱上我。所以，你没有对不起我。丁小天，你记着，我和你在一起不是为了给谁看的，也不需要谁的羡慕祝福。都是成年人，知道自己的选择并非一时兴起，你让我很安心。姐才不在意般不般配，另一半要和自己生活后半辈子，怎么能因为别人的口舌耽误自己后半生？诋毁就诋毁，掉粉就掉粉，这个明星我不当了！姐本来就是个普通人，他们能把姐怎么地！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姐不怕！”她很坚定，眼里泛着泪光。
    她，是我人生里，最亮的星啊。
    夜空中最亮的星（7）
    春暖花开，莺歌燕舞，柳绿桃红。世界欣欣向荣之际，工作室接持了位不速之客——姚美。写字楼的保安打电话，工作室只有我自己，于是下楼迎接了两年未见的初恋。她怀孕了，依然美丽，身材还没有走样。一头红色卷发，长睫毛、重眼线、蓝美瞳，唇色红得像血，银项链挂在胸前，底下是那条呼之欲出的“事业线”。她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小天，帮帮我。”
    剧组，媒体争先恐后包围马江李星云：“明天拍摄就结束了，你们有什么想对观众说吗”星云大方：“《特别关注》真的很有趣，并没有那么恐怖，也没有那么烧脑，有很多喜剧看点。每位演员都付出许多努力，角色也有演员本身的影子，请大家多多支持！”记者问：“听说您与马江先生把悬疑片演出偶像剧的节奏，剧照已传出部分，粉丝又掀起一阵风，对此您有什么看法？”星云笑：“我和马江哥比较谈得来，是很好的朋友。至于CP嘛，既然大家喜欢，那就多看看我们的片子啦！”记者追问：“为什么你们现实也特别亲密？夫妻相情侣档是炒作吗？”马江接话：“我大众脸，粉丝喜欢用我的脸炒作。”记者们笑，又问：“星云真的和马江Hiz只是朋友吗？你更喜欢哪位呢？”李星云大笑：“这个问题太敏感了！”
    写字楼大厅，保安对刚进门的李星云说有人找了小天，星云看了登记表，最后一个名字赫然写着姚美，笑容僵硬至消失。电梯到18楼，房里传出时有时无的说话声，正要推门进，抑制了情绪，抓了门听里面对话，姚美握了我的手：“小天，我后悔当年抛弃了你，你现在还单身是在等谁吗？如果你等的那个人是我，我们重新开始好吗？你现在过得有滋有味，有工作，有李星云当姐姐，你如果介意这个孩子我把他打掉，我们结婚后再生。小天，结婚吧，你还爱我对吗？”
    “咣”地一声，门摇摇晃晃，李星云站在门口满眼幽怨。我忙抽回自己的手站起来。姚美欣喜：“是星云姐？！星云姐好，我是小天的未婚妻。”李星云走近：“他答应了吗？”没等姚美回答，又面向我：“你答应了吗？”姚美笑：“星云姐……”李星云打断她：“不好意思，你能先出去吗？”姚美这才发觉不对，狐疑看着我们，提了包走到门口，回望一眼走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鸦雀无声。风一阵一阵刮来，门晃晃悠悠，猛然风来，大声锁住。李星云竭力克制泪水：“你不需要解释吗？”我有千言方语却无从开口。什么闷倒驴脾气，我，我不想有啊。
    《特别关注》最后一场戏，女主的梦醒来了，陪伴她每次梦境的地狱老鬼和她告别了。李星云本面无表情，待导演安排好站位，突如其来的，她的眼泪如黄河水一样滚滚而出。剧中该难过蹲下的，星云却哀伤欲绝地跪下了，副导要喊停的，导演制止了。马江的背影渐渐远去。全剧终。
    导演叫停，李星云早已哭得昏天黑地，马江回来扶她，让她在自己肩上涕泗横流。出了片场，媒体重重包围水泄不通。
    记者争问：“你对马江动情了吗？”
    “有没有考虑过Hiz？”
    “您入戏太深了吗？”
    李星云眼睛红肿，声音冷漠：“我们都入戏太深。幻想我和马江在一起的，入《契约》太深，幻想我和Hiz在一起的，入《对你say love》太深。而我入情入戏皆太深，最终变成一个人。”媒体还要问，何齐与保安护送她离开。她前脚走，后脚我跑来，只见记者正包围马江。
    晚间，头条新闻惊爆：李星云宣布退出演艺圈。还有她“入戏太深”的花絮流出。接着，李星云发微博：“所以，爱上你是我的错吗？”网民众说纷坛，粉丝脑补争论，甚至有的以为李星云爱得太深选择放手，她和马江果然是真爱。争来吵去，猜来想去，网上言论已不再牵动我的喜怒哀乐。李星云，究竟有多伤心？
    我又回家烤面筋了。何时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虽只有几月，日子说短也短，说长也长，再遇李星云，爱上李星云，恍惚间，以为过了一生。
    我把《契约》和《对你say love》又看了一遍，百度词条也已更新，介绍到最后多了一句：2014年3月宣布退出娱乐圈，回到江苏参加工作。
    父母几天没和我说话，见我闲时便翻与李星云有关的一切，终于鼓励：“儿子，去找她吧！她心里有你，解释就有意义。”
    又到樱桃成熟的季节。家居公司，李星云提了肩上的包，任性往门外走。李母追她：“你不满意？”李星云快步走：“太丑、太矮、太穷，太笨。妈，家里这么高的门槛是谁想迈进就迈进的吗？”李母笑：“妈以为你真不在乎门第呢！两个人在一起就是要般配嘛！”星云冷笑：“是啊，我们家有钱有势的，谁配得上。”刚到台阶那里，止步。台阶下我望眼欲穿，台阶上，她面无表情。
    阿姨观察女儿的表现，不再讲话。我一步步上了台阶，一正本经地问：“我可以娶你吗？”
    母女两个明显被这句话惊到，李星云有些慌了阵脚：“丁小天你疯了吧？”我摇头：“那，唐突的话，我再来一次——我可以娶你吗？”阿姨忍不住说：“你这个孩子怎么回事？”我道歉，与李星云对视：“我可以问几个问题吗？”她把头发向耳后理了理：“问吧！”
    我上了一台阶：“你还生气吗？”李星云望向别处：“不生气。”我又上一台阶：“你会不会和一个你不爱的人结婚？”她说：“不会。”我鼓起勇气，迈上最后一台阶，正与她相错一台阶仰视着：“那么，我可以娶你吗？“李星云咬唇：“你凭什么娶我？”我：“因为，有天，才有星；有星，天空才璀灿。
    来的时候想起那次你烧菜，当时你只炒个土豆丝而已，满屋都是烟，连辣椒都黑了。那次绯闻你问我怎么办，我说你假戏真做吧，你摔门就走了，然后在群里发了张地面照，说看有人能找到你么，然后，我就莫名根据一张地面照找到你，你又气又高兴，打我好久……
    周国平说：太完美的女人我是配不上的，一旦发现她有弱点，我就在地狱门前守着，不让她堕落。”说着，我清楚看见李星云眼中的泪，继续说：“我想守着，也会守着。闷倒驴性格常惹你生气，我不会说话，我，我也很讨厌自己啊，那天我可以解释，我不会答应的。我今天，说了两个月的话，不说出来我憋屈。我没有梦想，会做也一直想做的，就是给你烧菜陪你打闹被你欺负。你不欺负我我才憋屈。”从背包里拿出樱桃和芭蕉种子真挚地举在她面前。
    李星云和我的婚礼在2015年5月举行。樱桃和芭蕉种子都已生根发芽。为了显示门当户对，岳父岳母竟给我买了车买了房，而父母同我一样唯唯喏喏着。婚礼上我唱了一首歌，叫《夜空中最亮的星》。
    晚上，我们站在阳台上看月看星，星云问：“叫你老公你烦吗？”我说：“应该不烦。”她一个爆栗打来：“应该？什么叫应该！“我捂头：“疼。”李星云眼神威胁：“打疼你了吗？”我忙摇头：“并没有。”她看着我，噗嗤笑起来，越笑越开心，露出两排白牙，还有弯月似的眼睛。
    我祈祷拥有一颗透明的心灵
    和会流泪的眼睛
    我宁愿所有痛苦都留在心里
    也不愿忘记你的眼睛
    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
    越过谎言去拥抱你
    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
    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
    夜空中最亮的星
    请，照亮我前行
    十万个陌生人（1）
    从拘留所出来，警察皱眉：“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在这里看到你。”
    外面世界那么大，天空那么蓝，空气那么清新，对金恒来说都毫无意义。他望了望太阳，伸了伸懒腰，潇洒地走向繁华处。
    这是金恒第N次因打架闹事被抓进拘留所。20岁188cm的他没有家。
    小桥，流水，高楼，大厦。城市来来去去就这些。金恒呆腻了。他打工赚钱，想要去外省，起早贪黑端盘刷碗，却在一天在公车上碰见“咸猪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将色狼打伤，自己也被关起来。对此，金恒早已习以为常。他没有亲人，随性怎样，自由自在，独来独往。他的世界里，只有陌生人。
    飞机从云彩中穿过。机场，西装革履的余立业举牌等候。
    忽然，熟悉的身影出现，激动喊：“Losen！”人群中白白净净的男生开心地挤来挤去。终于挤出人群和余立业相拥：“爸爸！”
    余立业抚摸儿子的头，摸到后边的小辫子，又看见他脖子上的泰皇犬项链，笑：“怎么没一点变化。累不累？”Losen天真：“不累。”余立业：“现在中文不错啊，真去好好学了？”Losen得意：“日常用语没问题。”
    车在“海鲜城”餐厅门前停下，余立业说:“去里面等着，爸爸马上回来。”Losen 双手合十：“（泰语：再见）。”而后提着行礼走进餐厅。
    服务员迎来：“您好，需要点什么？”Losen的嗓音清澈温柔：“I could do with a cup of tea。”服务员一愣，知道他是个外国人，请他入座。
    店里有几个在吃饭的客人，见到有留小辫的人还说英语，议论： “这男的女的？”“跟中国人没什么区别啊，是个洋鬼子？”“是个崇洋媚外的。”Losen隐约听见了这些话，脸色变得僵硬。至少“男的女的”这句话的意思，已经够明显的。
    这时，一直在楼道擦栏杆的金恒将抹布一甩，夺过也在低声议论的服务员手里的茶，径直走向Losen，把茶放桌子上：“最好别懂中文。”轻飘飘一句，Losen听得清清楚楚，望着金恒离去的背影，默默记下他胸牌上的名字。
    金碧辉煌的起居室。余立业切着牛排问：“这次准备玩多久？”Losen说：“我今年假期长，可以多陪爸爸一些日子。哦，对了，妈妈有东西给你。”说着，跑到沙发那儿从背包里拿出一本书。
    翻开扉页，上面一排歪歪扭扭的字：亲爱的，我和洛森挑选给你，希望你喜欢。
    余立业笑：“洛森？”Losen点头：“余洛森。Losen的音译。”余立业端起酒杯：“欢迎余洛森来到中国！”Losen与父亲碰杯：“谢谢爸爸。”
    余立业又倒了酒，听问：“爸爸，店里有个叫金恒的吗？”不由抬起头：“你怎么知道他的？”Losen：“今天在店里他给我送的茶，还，还帮我说话。”余立业：“他帮你说话？谁欺负你了？”
    Losen：“没什么，就是他们，好像奇怪我的造型。”余立业：“把辫子剪了就没事了。”Losen摇头：“我都习惯了。金恒经常帮助别人吗？”
    余立业用纸巾擦嘴：“爸爸告诉你，别跟他走的太近。金恒那小子，感情用事，一贯凭自己喜好做人。你来之前他刚被警察放回，进店没一年已经打了两次架，没什么分寸。孤儿院长大，初中就辍学，吸过毒，后来戒了，到处打工到处惹事。一个朋友处不来，但工作认真倒是十个也比不上。我收留他后，他是没跟我闹过红脸，也算是有点知恩图报吧。不过爸爸劝你，真对他好奇可以聊几句，别走太近。”
    十万个陌生人（2）
    Losen进入海鲜城的那刻，也进入了金恒的视线。当经理高兴地叫他儿子，Losen又用中文娴熟应答时，服务员呆住了。金恒天塌地陷无所动容，看也不看一眼只在工作。
    闲暇时间，服务员无事可做，几个围起Losen，问长问短。他和大家讲着许多有趣的事，一边偷瞄金恒，那个人一直认真干活。又和服务员聊一会儿，走向正拖地的金恒：“你不休息吗？你已经做很久了。”
    金恒头也不抬：“有事说。”Losen：“那天谢谢你。”金恒这才直起腰，至少比Losen高多半头，反问：“有什么好谢的。”Losen尴尬：“我，我觉得，你是善良的人。”金恒冷漠；“随你怎么想。”没等回话，将拖把往桶里一放，旁若无人地上楼。
    阳光照射进店里。晌午清闲中，Losen拿了本成语词典坐在楼梯间念。
    “形同陌路”、“萍水相逢”、“如胶似漆”，当读“一物降一物”时读成“降（jiang）”，“心心相印”读成“印（ying）”，旁边正擦桌子的金恒一屁股坐椅子上：“一物降一物！心心相印！“
    Losen挠头:“这样念吗？一物降（xiang）一物，心心相印（ying）。”金恒重复：“心心相印（yin）！”
    Losen纠正自己的读音，继续往下进行:“鬼鬼祟祟（chong）。”金恒:“鬼鬼祟祟（sui）！”Losen被这一吼吓到，声音越来越小。
    金恒本来扭头看假山水池里的鱼，听见没动静，问：“怎么不读了”Losen：“我怕念错。”金恒不再搭理，又站起去干活。
    两个服务员下楼交流:“金恒居然主动和人说话？”“活久见。”
    坐在台阶上的Losen听到窃窃私语，回头望了一眼干活的金恒，咧开嘴笑了。
    中午时店里座位陆陆续续坐满，来来往往，人声鼎沸。Losen老实地呆在柜台间和服务员结账，突然那边吵起来了。
    顾客叫嚷指着身上的水渍:“我好好吃我的饭，他过来就泼我一脸水！你们经理呢？我要投诉！”说完就要走，金恒一把抓住他肩膀，用力一甩，竟将客人甩回他座位，而后一手扶椅一手按桌，将客人圈在墙角：“不用投诉，你道个歉我自己去辞职。”
    Losen要劝，服务员拉住他：“小心金恒连你都打！”
    众目睽睽。顾客结巴：“道，道什么歉”金恒眼神冰冷：“刚才你怎么骂店员们，怎么找茬的？”顾客忽然又硬朗着:“你！你们这服务行业就这么服务客人吗！顾客是上帝，你敢这样对我！”金恒按住他，力气大得惊人：“道歉！”
    服务员们安抚着其他客人，有的提心吊胆，有的视若无睹，有的幸灾乐祸。那顾客色厉内敛，见争不过很快道歉。
    金恒看着他匆匆结账，灰溜溜走掉，自己把扣子一解，真的开始脱工作服。大庭广众之下，拿着工作服往柜台上放好：“辞职。”Losen没想到他当真，还没来得及说话他转身就走，忙追上去，一直追到宿舍。
    金恒知道有人追来，双手插兜：“有事说。”Losen掩门：“你辞职是因为刚才的事还是早不想干了呢？”金恒惜字如金:“都有。”Losen坚持劝：“如果我爸爸不同意，或者，你之后去哪里？”金恒收拾衣服:“无所谓。＂Losen急切：“可我不想你走。”金恒停住:“说重点。”
    Losen小心翼翼:“我想和你交朋友。“金恒:“我们只是陌生人。”Losen东拉西扯找话题:“朋友也是从陌生人做起的啊！我在中国不熟，你可以当我导游，我中文不好，你也可以教我中文，拜托你，陪我一天，只要一天就好！”金恒看他双手合十鞠躬，背起大书包：“一天。走吧。＂Losen喜出望外：“你答应了？”金恒掠过他：“废话。”
    Losen开心，跟出去时才发现金恒手上的血迹。想起顾客摔的杯子，忽然跑向柜台拿出一张创可贴，拉起金恒的手就帮他包扎。金恒皱眉，等他帮自己包扎完才甩开他，而后大步流星地走。
    两个男生一起转街就够引人注目了，何况一个举止温柔留着小辫，一个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烟花之地，各种小吃各种媚眼，Losen充满好奇，吃了这个玩那个。
    吃烤串时要喂金恒，金恒躲开面无表情；打□□时要他帮忙上膛，他一只手上膛面无表情。一个像孩子，一个面无表情……
    看到店主养的金毛时，Losen激动地挽住金恒的胳膊叫起来：“好可爱！”满满爱心地跑去抱狗。金恒总算有了表情，鄙视和嫌弃，扭过头：“娘们。”见Losen拿出手机自拍，更无语，但Losen乐在其中。
    彬彬有礼向店主告别，肩上背包越来越重，天色渐晚，Losen问:“你总这样随心而走，不怕失去吗？”金恒:“你怕是因为你有。我什么都没有，怕什么失去？”
    Losen像命令又像请求:“你今晚住我家吧。爸爸出差了，我自己在家害怕。”金恒将背包拎在手里:“然后呢？”Losen笑：“明天我陪你找地方。今晚先住我家吧！”
    金恒没说话，手指搓了搓书包背带，径自向前走。Losen高兴地跟在后面，他知道金恒答应了。
    十万个陌生人（3）
    晚餐后，Losen在钢琴前坐下来，修长的手指灵活跳跃，一曲衷情。
    金恒：“弹的什么？”Losen：“中国的老歌《明月千里寄相思》。”接着又重新弹，随之唱：“夜色茫茫罩四周，天边新月如钩。回忆往事恍如梦，重寻梦境何处求。”
    曲中无尽的相思，每每诉说着生不逢时的爱情。人隔千里路悠悠，未曾遥问心已愁，请明月代问候，寂寞的人儿泪常流。
    Losen弹得想哭，而金恒却在这温柔的琴声中悄悄入梦了。
    吃了Losen做的早点的第一口，金恒开始后悔了。他对任何人都没有过好感，直到余洛森出现。不知道为什么，从看见他的第一眼，就一点也不讨厌。余洛森24小时的软磨硬泡，又难确无误抓住了自己的胃，他想留下来了，他在后悔。
    早餐结束，Losen换上运动服。金恒靠在门边：“你天天跑步？”Losen：“嗯。我怕迷路总没跑太远，你今天带我去公园好不好？”金恒：“等我收拾。”Losen：“你还是要走吗？”金恒鼻音回应。
    Losen没挽留，只说：“中国比泰国早一个小时，平常我现在应该刚起床。”金恒：“你不像泰国人，像欧洲的。”Losen笑：“为什么？”金恒：“白。”
    金恒没想到，背着包已经离开这个家，晚上又回来了。Losen哄骗着和他一起玩到黄昏，而后借口：“天晚了，先住我家，明天再找新住处。”这是第二次。之后，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日复一日，接连一周都用同样的方式哄骗，每天玩到很晚，再顺水推舟地带回家。
    中间有两次余立业回来了，见到金恒，什么也没说，只是嘴上欢迎着。
    有一天他们救下一条小狗，但没有地方养，这时有个小姑娘看见想抱走，Losen依依不舍，小狗走时甚至含泪了。
    金恒嫌弃：“娘们。”Losen揉眼：“娘们是什么意思？”金恒：“夸你的。”
    Losen：“小时候爸爸因为生意经常不在我身边，妈妈白天上班也只有晚上回家，他们怕我孤单，给我买了一只泰皇犬。它喜欢吃苹果，我叫它Apple。Apple很乖，每天都陪着我，也不会把家里搞乱。其实那时候我应该和小朋友一起玩，但他们玩的东西我不喜欢，我喜欢的东西他们也不懂，只有Apple会安安静静等着我。可后来它生病了，医生治不好，我就眼睁睁看着它在我面前死去，它闭上眼睛时，我哭了。后来妈妈给我买了这条项链，我一直戴着。我相信Apple有神奇的法力，它还在陪伴着我，从没有离开。”
    再去海鲜城，大家看金恒的眼光就不一样了。雨下得很大，原本两人一起跑步的。突如其来的雷阵雨，匆忙躲到屋檐下。Losen刚出了一身汗，风吹雨刮的，不由打喷嚏。金恒见他比自己湿得厉害，从背包拿出一件干衣服递给他。衣服有点大，但很暖。
    两个人顺着一路屋檐走到海鲜域。金恒的宿含还空着，Losen请求父亲、店员再次收留他，余立业只说自己儿子善良，同意了。
    Losen兴高采烈，刚帮他铺好床铺，金恒便躺下。洛森笑着要他起来，他鼻塞头晕：“我头疼。”洛森伸手摸他头:“感冒了吗？”自言自语着，帮他盖了被子走出房间。
    金恒睁开眼，从背包取出一本《十万个为什么》。书皮破损，书页发黄，但他仍视若珍宝，因为是孤儿院老院长送给他的，是他的第一本书。
    老院长待他最好，从小他就惹事没人领养，是老院长手把手带领的他。后来老院长去世，新院长排挤他这个暴力分子，只要他动手，无论对错，都会被罚。一次次误解排挤，一次次离院出走，他的心开始冷得像铁，也不再渴望谁的关爱。终于在初中那时逃离了孤儿院，逃离了小镇，这么多年孑然一身，这么多年只有一本《十万个为什么》陪着不变，这么多年他明白了，于他，于世界，自己以外的人全是陌生人，没有谁离不开谁，没有谁少了谁就活不了的。
    不知多久，轻微的鼾声响起。金恒从不哭的，不知梦见什么，眼角划出一滴泪。
    Losen端了药和水放上小桌子，坐床边：“金恒，吃药。”金恒睁眼，撑起身子，抓起药没喝水直接吞下。
    Losen惊讶：“哎！”又扶起金恒要喂他水。金恒推开，自己喝了水又躺下，身上被人盖了被子，碰到一只手，猛然握住。
    两人对视。金恒：“为什么对我好？”Losen莫名其妙，手腕被抓得生疼：“你对我好，是你先帮我的啊。”金恒松手，恶狠狠的：“滚！”
    滚？Fuck out吗？Losen的脸瞬间红了，又委屈又哀怨，低头关门离开。
    十万个陌生人（4）
    余洛森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喜欢谁，但他知道中国有两个成语：一见钟情和日久生情。他还知道，也有的是短暂的心动，过几天就没了，而有的……他开始迷惑，于是问泰国的母亲：“爱是什么感觉？”
    妈妈惊讶这个问题，但还是解释：“当我们爱上一个人，会很想和TA在一起，每分每秒都不愿错过。你的心情会不由自主随着他的变化而变化，可能不知不觉甚至会模仿他的一举一动。孤独，就像十万个人里你只看到了自己；爱情，就像在忽然之间，那十万个人里，你发现了他。从此，是你们。”
    Losen又试探问：“如果我，我喜欢一个男生，您会伤心吗？”妈妈沉默好久才说：“妈妈不会阻止你的心，因为妈妈知道，爱的感觉也许一辈子只有一次，妈妈不希望你永远带着遗憾。”洛森感激母亲的理解，脑子里浮现这一个月来和那个人的喜怒哀乐。难怪金恒那样对自己，好气，好气。
    他又问父亲余立业，不过一句“您怎么看同性相爱”，余立业整个人都不好了，反问：“什么意思？”洛森见父亲面色不善，说谎：“一个朋友，喜欢上同性。”余立业：“那是心理疾病。世界上只有男女两性，男女结合才能繁衍后代，同性结合违背正常的自然规律，再说那他父母得多伤心？”看向儿子，“洛森，去理发吧，男子汉，理个清爽的发型。”Losen似乎听出弦外之音，心情一下低落。
    家里停电，闲来无事，Losen弹起尤克里里。他的声色温和柔弱，唱着《会有那么一天》，金恒的脸浮现在面前。
    拿着尤克里里去海鲜城时，金恒还是不合群地专注自己的工作，Losen坐在离他最近的座位上，由服务员围成一圈，边弹边唱：
    “或许你是无意的，至少我装作无愧于心
    你也没有拒绝呀，发现了深藏的宝藏吗
    对视那一眼我还记得，明媚了整个天空
    天黑的时候想着阳光，阳光时候想着你
    Love is a matter of two people.
    So I only have eyes for you.
    Thousands of strangers, you are my one and only.
    有爱，才有梦想，有梦想就有方向
    顺着光亮的方向，到达希望的远方
    你会介意吗？我们都一样。”
    唱完，大家鼓掌。金恒抬起头面朝他，他也正看他。
    店员问：“歌是好听，那英语说的什么？”另外听懂的店员:“就是说爱是两个人的事，陌生人里你是我的唯一之类的。”女店员崇拜：“是Losen自己编唱的吗”Losen笑：“是的。”店员们：“好厉害！”
    他们谈论间，金恒已上楼了。洛森赶紧跟着上楼：“金恒！金恒，我，唱得好吗”金恒一笑，点头不语。
    他们莫名其妙闹别扭，又莫名其妙和好了。也不算莫名其妙，有些事对他们而言，心知肚明，不过无从开口而已。
    假期要结束了，洛森第一次想留在中国留在这座城市。即将分别，却还不确定那个让自己不再有孤独感的人的心。
    金恒在沙发上看电视，碰掉遥控器，发现了柜子里《暹罗之恋》DVD。看着这个名字，说不来的感觉，于是问：“要看什么电影？”Losen倒水：“待会就知道了。”金恒：“不说我就走。”
    Losen和他对视，见他冷漠，小心翼翼：“泰国一部好评率很高的电影——《暹罗之恋》，讲执著守护，亲情、友情还有，爱情。很好看的，金恒。你一定能看懂，还有很多好听的歌曲。”金恒没再问，他想起昨天与立余业的对话。
    人们消息总是很灵通，言语也饱含了“善意”。风言风语传入余立业耳中。金恒坐在他面前就发现了他脸上乌云密布。
    他先讲了些客套话，终于步入正题：“你觉得Losen这孩子怎么样”金恒脱口而出：“善良单纯。”余立业：“善良固然好，但大过善良有时也会成为伤害别人的利器。单纯也一样。但单纯较善良相比，伤害自己恐怕更多一些。我余立业只这一个儿子，不想看他受伤或走什么歪路，他应该在未来有个温柔的妻子，有个可爱的孩子。但金恒，你现在，打乱了我所有的规划，也打乱了他原本一帆风顺的生活。”
    听到这些话，金恒一惊，更加漠然。余立业:“那孩子想来中国过个假期，怪我近来太忙没陪他。谢谢你替叔叔陪他。这儿有张银行卡，里头有三万。你出去玩几天，玩够再回来。”金桓直接打断:“余经理，是直的，宁折不弯；是弯的，硬掰不直。我不需要这钱，更不是同性恋！”他的双眼已通红，“多谢您从前的照顾。我马上搬走。”说完走了。门也没关，留下余立业独自坐着。
    Losen的声音把金恒拉回现实，金恒一字一顿：“我不是同性恋。”洛森愣住。
    金恒机械般地讲：“于我来说，所有人都是陌生人，你余洛森也一样。”
    Losen鼻子发酸：“你是不是早都知道了？”金恒沉默。Losen问：“那你，当我是陌生人吗？”金恒仍闭口不语。Losen暗暗掐自己：“如果下一秒就要告别的话，这一秒你可不可以，像施舍一样，把我当朋友？”金恒心如刀割，却不动声色，决然转身。入户门被甩上的那一刻，洛森的泪流下了。
    回泰国的机票取出，检票口，余立业拍拍儿子肩膀：“这次没带你去玩，是爸爸不好，等回头时爸爸去找你和妈妈。”Losen的眼睛清澈如水：“爸爸，我有问题问你。”
    余立业笑：“你问。”Losen：“我看起来不像男生对吧？有时别人说，我会难过，但没有改变什么，因为这是我喜欢的风格，是我自己的选择，我难过是因为他们并不尊重和理解。爸爸知道我从小学业就很好，我喜欢留小辫子，喜欢咖哩，喜欢尤克里里，喜欢小动物，神经大条总往好处想、单方面解决问题。妈妈说，爱的感觉，就像十万个人里，你只会看到他，你的心情会随他的变化而变化，那种感觉只有一次，只针对某个人。如果一辈子都没有这种感觉，会不会很遗憾啊？再如果，好不容易在十万个人里我遇到一个这样的人，他也是男生的话，我就变得不正常，就是同性恋了吗？我还是可以好好学习，喜欢小辫子，我还是喜欢咖哩，喜欢尤克里里，我还会把坏事憋在心里，单方面解决问题。没有人看到这些正常的不变的事，在人们眼中我只能是个同性恋吗？可我只是多了一种感觉呀！爸爸，这样的话，是我的错吗？那我是怎么了呢？”余立业的脸越拉越长。他回答不出，也反驳不了。洛森没有再追问，提起行李安检去了。
    十万个陌生人（5）
    中国这里，金恒找了新工作，在台球厅。他与之前没么大不同，唯独脖子上多了条泰皇犬项琏，是余洛森有天吃烛光晚餐时给他的。他冷着脸收下装口袋，而今自己堂而皇之戴上。
    脾气呢依然暴，台球厅一个小混子不知哪里听的消息。金恒第一次当面被问是不是同性恋。那瞬间金恒满眼杀意，混子不依不饶，金恒忍无可忍出手一拳。
    经历所致，他从小打架，天生大力，后来还偷学了散打，三五个人未必是他对手。单这一条能打，足以在乱场中立稳脚根，甚至有混混要做他小弟，外貌也还行，更有女生向他暗送秋波，但他视若无睹。
    没有牵挂的人最胆大。他从前没有牵挂，什么都不会让他害怕，现在却有了怕的东西。就是这条泰皇犬项链。
    余洛森说，Apple死后那段时间，他听了忠犬八公的故事，又想起Apple，哭得稀里哗啦。妈妈要再买一条泰皇犬，他怕小狗再死掉，他怕极了失去。他说：“我还要再经历多少次连再见都来不及说的离别？”只有项琏在，他才感觉Apple一直在自己身边。金恒觉得项链在自己手中，很轻，也很重。
    对于儿子四个月后的再次到来，余立业并不惊讶。联系不上金恒，Losen灰心丧气后又重振旗鼓，他相信泰皇犬项链能在冥冥中指引他找到想见的人。
    在泰国的四月，每天都是折磨，再弹《明月千里寄相思》，相思渺无岸。他不敢再唱《十万个陌生人》，那个人已不在自己身边。
    大雨如注。西装革履的金恒第五次路过余家。小区的雨夜很安静，走到余家楼下，仰头看灯没亮。余经理还在忙。
    突然，大滑梯底下传出叫喊：“金恒！我喜欢你！”金恒一愣，又听见，“金恒我喜欢你！”楼上有扇窗子打开：“你又在这里叫什么！”滑梯下声音弱了：“请再忍耐几天，书上说要七天。”窗户关上：“哪栋楼的神经病！”
    滑梯底下，一个男孩撑伞出来，兴冲冲跑到花园石子路上，抬头时，四目相对。
    吃着棉花糖和金恒走在公园里，Losen感受到周围目光的恶意。
    金恒的脾气得罪不少人，那些人在现实中无处发泄，于是偷拍他和洛森发到网上。当消息传入耳中，翻看那些不堪入目的唾骂，金恒咬牙切齿，锁定了目标单刀赴会。
    Losen担心出事，叫了几个海鲜城店员追上去，刚进门听见那个问金恒是不是同性恋的混子放肆大笑：“这不是那Gay吗？”
    想当金恒小弟的店员冯军叫：“喂！你们太过分了！”混子同伴：“大Gay带个小Gay。”冯军几乎跳起来：“你才是Gay！你全家都是Gay！你们也有照片在我手上，我也发出去！”混子问：“什么照片？”冯军：“调戏女的！找小姐！你们涉黄！”没说完，混子一行人哈哈大笑。
    金恒拳头青筋暴起，Losen忙拉住他，几个店员也拉住他。混子一行人更看笑话：“果然都是没爹妈教的变态！上帝给你一杆枪，是让你拿来当搅屎棍的吗？早生贵子！”
    金恒挣开拉扯：“余洛森，学成语吗？”走上前，“排挤同性恋是因为不能生育吗？如果因为同性恋不能传宗接代就嗤之以鼻，因为无法生育就被骂不孝不义，那终身未娶未嫁的人也应该遗臭万年？丁克族呢？应该坐牢？都按这种思路，不孕不育是应该去死了？你们这么扬眉吐气，归根究底是有个站着撒尿的玩意儿，百十个人老子打不了，对付你们几个绰绰有余！今天废了你们，老子蹲派出所不是三五回了！别放跑一个！”他随身携带的瑞士军刀玩得呼呼生风。Losen劝不住了，冯军几个人堵上门。
    有人拿手机，金恒甩出军刀打掉他的手机。混子同伴站出个人高马大的，脱掉上衣露出结实的肌肉：“有能耐单挑！”
    冯军：“三个你这样的我们老大都能打！”肌肉男走上前，身高与金恒相差无几：“我是拳击教练。”金恒盯着他的眼晴：“求之不得。余洛森，站到后面去。”
    Losen惊慌：“金恒，不要打架。”冯军忙拉走他。
    肌肉男大吼一声出拳，金恒躲过，迅速冲人脑袋一拳，等对方眼冒金星，又一脚踹上腹部，一拳上鼻。胜负已出。他，动作太快。
    从倒下的肌肉男身上跨过，混子们吓得求饶。金恒捡起自己的军刀，一个反派笑：“性盛致灾，割以永治。”
    Losen跑去抓了他胳膊：“不要！”金恒火冒三丈，看着余洛森这副宁愿受气也不想伤害人的样子，抬手就是一拳，接着咬牙汹汹走掉，台球厅的门重重关上。
    冯军狐假虎威：“老大要是阉了你们，不知道有多少姑娘拍手称快！”
    Losen抹掉嘴角的血，跌跌撞撞向外走。
    安慰了金恒两天。看见Losen也被自己打伤，金恒不再计较。
    天朗气清，他们救下的小狗长大了些，女孩还给它买了衣服鞋子。Losen抱起小狗：“金恒快看！可爱吗？”小狗伸出爪子拨弄Losen的衬衫，舔他的手。金恒：“娘们。”
    Losen：“你又说这个！上次我抱它时你说我娘们，我问你什么意思，你说是夸我的，是可爱。后来爸爸带我去酒席上，见到一个可爱的小男孩，我说他娘们，让我和爸爸好尴尬。娘们是对女生的不敬称呼，你把我教坏了。”样子气呼呼的。
    金恒终于笑了下：“怪你中文不好。”Losen眼珠一转：“金恒sabulin。”
    金恒问：“什么？”Losen坏笑:“夸你帅。”金恒:“余洛森sabulin。”Losen：“喂！”金恒：“这反应不是什么好话。”Losen笑：“sabulin是放屁啦。”金恒：“幼稚。”说着，坐了下来。Losen：“你累了吗？金恒也会累吗？”金恒：“都是人。”
    又一个月过去。金恒想学《十万个陌生人》尤克里里，洛森手把手教。
    “ Love is a matter of two people.
    So I only have eyes for you.
    Thousands of strangers, you are my one and only.”
    金恒弹着。Losen唱着，而后笑得开怀：“金恒，没有你，就没有这首歌，有些歌只能唱给一个人听。”金恒沉默很久，问：“你还有多久毕业？”
    Losen：“三年。”金恒:“回去上学吧！”Losen笑容僵硬：“啊？”
    金恒：“你走后我看了《暹罗之恋》，你和那个音乐天才很像。我不明白他们相爱为什么最后还会分开，现在似乎有些明白。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了，但这并不代表，我不爱你了。”笑了笑，学Losen讲话，“有些歌只能唱给一个人听。”
    有爱，才有梦想，有梦想就有方向……
    之前他们发现一个废弃工厂，旁边有火车道，火车的的鸣笛声常响彻云霄，在空旷的工厂里久久回荡。
    女孩收养的那只小狗就是在这里救下的。离别那天，他们约在这里。
    金恒穿着第一次见到余洛森时的工作服，火车“咣咣”而过，阳光从露口处射进厂内，脖子上的泰皇犬项链更加明晃晃。
    Losen珊珊来迟，不约而同的，他也穿了和金恒第一次相见时的衣服。金恒递出《十万个为什么》，翻开扉页，发黄的照片上贴了一张两人的合影，底下一排工工整整的字：余洛森，你不是我的陌生人。
    “这本书和你的项链一样有十年了，是我很重要的东西。现在送给你，好好学习，一路顺风。”金恒郑重地合上书给了洛森。
    Losen接过时，他眼神里闪过一丝忧伤，拳头轻轻在Losen肩上捶了下，向外面大步流星地走去。
    金恒的背影渐行渐远，Losen喃喃：“金恒，你听过中国的有一句话吗？——爱，从来就是件回百转的事。我们付出了，我们那么用心付出，可还是没有在一起，也没有愧对谁，谁也没有亏欠谁。用心争取，是我们的事，其他的，是命运。如果我们中有一个是女生，你也不用难过了吧？朋友说，爱情的感觉，开心的时候像做梦。难受的时候要死了一样。”突然疯狂跑起来，停在工厂正中央阳光照射进来的地方。
    “金恒！我喜欢你！”
    我想重新认识你（引子）
    灰天，细雨。凄冷，墓园。
    一排排墓位中，一个蓄满短寸胡须的男子点燃纸圈，墓碑上写着：爱妻刘二玲之墓。
    草丛摆动，打扮成熟的女孩拿伞走近。刮起一阵风，雨大了起来，女孩撑开伞给男子打着。
    男子头也没抬：“好久不见啊胡艺心。”胡艺心问：“你怎么知道是我？”男子扬唇：“哥哥呢，毕竟比你多活十年，听惯了娇喘。”胡艺心白眼：“呸！周良！你就改不了你这老不正经的臭毛病！”
    男子站起：“别吧，这么久没见是专门来骂我的吗？”胡艺心：“我到咖啡店找你你不在，想到今天清明节，就觉得你一定在这儿。过一会儿警报就要拉响了，又一场纪念新的抗疫英雄的哀悼，这么多年了。”
    一声轻笑，男子虽嘴角挂着笑，眼神里却满是惆怅：“走的人不痛，留下的人才痛。说吧，什么事。”
    胡艺心：“我现在在写小说，以你为原型的。所以，再讲一遍你们的故事吧！”
    我想重新认识你（1）
    周良曾叫周家粱，他的名字是在2000年的时候改的，那时他22岁。
    1993年，初中的周良凭借帅气的长相、优异的成绩，成功骗取了校花的初吻。1994年，小小年纪大大智慧的他成为重点高中风云人物。1995年，获得全国奥数竞赛二等奖。1996年，高考第一个交卷，校服上写满名字画满五颜六色的图画。1997年，爬山耍酷不慎滑落，摔伤休学。1998年，本性难移的他正式放纵自己，彻底开始纸醉金迷的生活。
    酒吧夜店，灯红酒绿。年轻气盛的周良左拥右抱，混乱嘈杂的环境让他欣喜若狂。人们欢呼雀跃，兄弟女友各自干杯，他不醉，也不清醒。
    忽然发现朋友在和一个三四十岁左右的知性熟女讲话，她们两个在蹦哒的人群中显得那么安静，知性熟女一杯接一杯喝酒。
    周良问：“王红旁边是谁呀？”他兄弟：“刚她不是说接她小姨吗，那她小姨吧！”周良笑：“难怪这风花雪月之地能见到老人，她姨啊？”正笑着，王红带小姨过来了。
    小姨虽年龄比众人大一倍，但时尚不落伍，似乎是白领。她天生的黄色卷发，标致的五官，光亮闪烁，隐约可见她眼角泛红，周边细细的鱼尾纹，不算火辣的身材但风韵犹存。
    乖乖女王红：“这是我小姨。”小姨的声音温柔而沉稳：“大家好，我叫刘二玲。你们叫我玲姨就好。今天来，打扰大家了。”众人：“不打扰不打扰。玲姨坐。”
    周良突然笑咧嘴喊：“小姨好！”女友拍他：“干嘛呢你！”王红指周良：“小姨，这就是那个全市唯一考上清华大学的周家梁。”刘二玲点头:“你好。”王红接着介绍大家。
    女友却和周良腻歪，纤细的手指顺着脖子划到他的胸膛，性感的嘴唇靠他的耳朵：“今晚我要你求饶十次。”周良感受到身旁的火热，扭头正好蹭到她的胸部，微微仰头抓她下巴：“甘做美女裙下鬼。”刘二玲坐在他们对面看的清清楚楚。
    被清华大学录取，却玩世不恭，几月后被清华果断劝退。退学后，家人又逼他去北京大学考试，结果又被录取了。将在下一年入学。于是这一年，周良更加肆无忌惮地疯狂。至少当时曾经，他也是令人骄傲的孩子，是个别人家的孩子。
    而那年的刘二玲却经历了巨创。她是心肺科医生，家境普通，大夫是名建筑师。结婚十五年没有生育，据王红说小姨夫妻感情并不融洽，他们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王红还说，母家人这边可能有什么遗传病，如今只剩下小姨一个母系亲人。
    太久的寂寞。小姨夫外面有了另一个家庭。那个婚外女子暗恋小姨夫很久，小姨夫察觉到后就顺水推舟，要娶她而与小姨刘二玲闹离婚。所以有了那晚去酒吧喝酒的事。
    王红没考上大学，也没出众的地方，悠悠晃晃在某饭店打工了。她帮过周良很多忙，对这种好心踏实的女孩，周良绝不放过做朋友的机会。时常拿奖学金去饭店吃饭给王红拉生意加提成。
    也遇见几次刘二玲，如果见她一个人喝，周良一定拉着每次面孔都不同的女孩陪她，完后自己抢着买单。在刘二玲看来，周良这孩子太轻狂。
    第五次碰见刘二玲单独吃饭，周良郑重向新女友介绍：“这我小姨。”新女友似乎很乖巧：“学长不是只有舅舅吗？”周良油腔滑调：“朋友的小姨就是我的小姨，就像你妈，我可以叫咱妈。”女友脸一红，娇嗔：“学长别这样开人家玩笑。”
    面对这些打情骂悄，刘二玲摇头叹息，只是喝酒。
    她正和前夫打官司。没有孩子，他们争房子。房子是两人一起买的。前夫出钱多，她出力多。分房问题上，前夫认为他出钱多应该归他。刘二玲怎么同意？嫁给这个男人，十五年如同单身，公婆对自己也毫不容气，工作上还不顺心如意。她越想越烦闷，酒一杯接一杯。
    起初无人制止，后来见她越喝越来劲，忙制止，但她已然醉了。
    王红搀她，她挣开；去拍她，她摔筷子。周良凑过去：“小姨。我知道家好玩的店，我们去那儿继续喝。”刘二玲迷离：“哪里？”周良：“跟我走就知道了，保证玩得尽兴！”冲王红使眼色，一左一右搀着走出店。
    周良招来一辆出租车：“王红，把小姨送回家吧，你的工作我先替你。”等她们走后。周良啧啧：“小姨真是的，那么大年纪还瞎闹。”转身带女友回店里。
    我想重新认识你（2）
    1999年，北大大会堂，大一新生排队进入。讲师锉锵有力地演讲，带领大家宣言。新生们慷慨激昂，充满了斗志，掌声此起彼伏。
    新生中有人百无聊赖，听着听着靠在旁边男同学肩上睡着了。这个人是周良。
    下了场，学生大多往教室寝室餐厅走，部分往图书馆去。
    周良在少部分人里。他爱看书，一看，忘了吃饭，一看，忘了时间，一看，管理员又把他锁在图书馆。
    音乐馆也是他喜欢的地方，他爱听钢琴，每当看到男生女生手指灵活地跳跃在琴键上，演奏动听乐章，那神情简直是仰慕。除了考试，他没什么擅长的，于是想方设法交了个音乐系女朋友，听她弹钢琴。
    周良有爱好。他爱好摄影，但家境普通，而这音乐系叫做崔小丽的女友特别有钱。周良能说会道，花言巧语骗的她心花怒放，买了进口佳能相机送给自己男朋友。周良爱如珍宝，只差把相机供奉起来了。
    此时刘二玲已经和周良很熟了，平日和侄女联系最多的男生就属他，每次他找王红，刘二玲都在一旁。她见证了周良无数次虚伪的爱情，估计那些无知少女能凑成一个系部。
    她仍和前夫打官司，法院迟迟不判，整天请假，若非医术相对高超，恐怕早被辞退了。她烦闷的心情持续了一年，至少是周良看到的。
    王红所在的饭店升级为酒店，有了住宿区。这更为周良提供了方便。
    自从和崔小丽交往，但凡与长相稍微漂亮的人说话，她就大呼小叫，掌控欲太强。
    有一次周良的手机落在饭桌上，刘二玲去送，走到他们房门口听到里面的动静，摇摇头拿着手机下楼了。
    其实，刘二玲对这种行为很反感，对周良的三心二意朝云暮雨很反感，但念于他对王红的仗义，只庆幸侄女没和他动心。
    那天发生了惊心动魄的事。在酒店买单的客人突然晕倒，面色苍白呼吸困难。正值周良与崔小丽进店，见有人要扶，忙叫:“别动！”上前让病者平躺，解开他衣服领带，“急救时间好像只有3、4分钟，得马上做CPR。小丽！快打120！”身边立刻围了一群人。
    周良焦急：“是先叩击还是按压来着？”这时刘二玲从人群中挤进：“拳头叩击！”周良有节奏地用力叩击病人心脏连续三次。做完问：“之后呢？”刘二玲毫不犹豫跪地，俯身就开始人工呼吸，接着胸外按压、人工呼吸，再胸外按压，又人工呼吸。各位惊呆地看着她做这一切。
    病者睁开眼睛，她发话：“家梁，去我包里拿瓶NE。”崔小丽问：“NE是什么？”周良已站起:“去甲肾上腺素。”刘二玲望他一眼，松口气。
    有惊无险。病者送去医院后，刘二玲问：“家梁怎么懂得医学”周良挠头：“对医学感兴趣，有打算转医呢！我是纸上谈兵，缺乏实践，今天多亏有您。”刘二玲笑了。
    这是周良认识她以来第一次见她笑，惊讶：“小姨您不是面瘫啊？”笑容撑不过三秒，刘二玲无语摇头：“抱歉给你留下这么坏的印象。你们几个都这样认为吗？”周良笑:“嗯！所以您要多对我们笑笑啊！”刘二玲想起自己在家里、在前夫面前也总是不苟言笑，事业为重，默默无言了。
    崔小丽猛地拍来一掌:“别以为出了点意外就能躲过刚才的问题！你礼拜四到底和李晓娜干嘛了？今天当着小姨的面最好说清楚，否则我跟你没完！”周良愠怒：“你别无理取闹！张主任让我们写论文！”
    崔小丽：“你心虚什么？周家梁，你竟然用这么厌恶的语气对我，你给我记住了。”周良忙抓她手臂：“对不起对不起，怪我急。”装诈诧异，“哎？这么美的脸蛋上沾了什么东西？”凑近她的脸，顿时在她侧脸亲了一下。崔小丽推他：“讨厌！”明显有了笑意。
    周良：“亲爱的，我心里谁能比得上你？这么个世纪乖宝贝如果不宠着，那我也太不是东西了。你放一万个心，我还你一亿份爱情。”崔小丽骄傲地笑，挤挤蹭蹭到他怀里，稚嫩的拳头捶打他胳膊。
    刘二玲发现，周良眼神里没有一丝高兴，尽管言语中是暖意。
    我想重新认识你(3)
    2000年初，周良得了腮腺炎。两边脸肿得老大。父母总觉得独子运势差，请先生算卦，先生说那个“梁”字犯冲，于是周家染改名周良。改名后三天，腮腺炎好了，众人直夸神。
    刘二玲总算心情渐好转，前夫不争房子了。周良得腮腺炎时，还是她拜托了同事瞧病开药。
    学校体检时，她也来了。周良在队伍后兴奋打招呼，她点头示意。快到他时，前边同学查出了问题。刘二玲在学生体检本上写着记着，一面循循教导，最后撕下一张纸写上自己的联系方式，要学生再去找她复查。见刘二玲身穿白大褂一本正经，言行举止专业得体，周良崇拜，目不转睛。
    终于轮到自己，解开外套，任由刘二玲拿听诊器在自己胸前划来划去。忽然发现刘二玲发根那里白了许多，问：“小姨，你的白头发怎么多了这么多？”刘二玲和他对视：“小姨老了。”周良心里莫名难过，随即咧嘴笑，享受着刘二玲认真的检查。她对自己的检查时间比任何人都长。
    周良身后有个漂亮女孩。当他和刘二玲告别要去下个检查区时，看见了美女，便等着。
    美女检查完，周良搭讪。刘二玲在旁边检查着学生，也听着他们的对话。她对周良这孩子也是无可奈何。
    美女留下电话号码。得意洋洋之际，崔小丽气势汹汹而来，直将书本砸向周良：“周家梁！这是第几次！”医生和学生的目光都被吸引来了。
    尴尬着，却不能生气，周良反而赔笑：“我改名叫周良了。”崔小丽大吵：“我管你粥凉菜凉的。你说！约没约刚才的女人！”周良的手一直背后，因为手里有美女的电话。
    刘二玲或许出于好心或许怕事情闹大，悄悄拿过他手里的电话，安抚：“小丽。周良没有约她，玲姨可以作证。”崔小丽半信半疑。刘二玲：“检查心肺吗？”崔小丽：“不了玲姨。周家梁，跟我过来！”刘二玲一副好自为之的表情，而周良已对她肃然起敬，冲小姨笑了笑，没再管那美女电话，跟在崔小丽身后走。
    来到人少的地方，崔小丽叉腰：“老实交代，玲姨什么时候被你收买了？”周良气得蹲地上：“你能别总这么无理取闹吗？每次大庭广众不给我留一点面子，小丽，我是个男人啊！”崔小丽：“好你个周家梁，又敢吵我！谁让你见色起意，自作自受！”周良想辩解，又懒得再解释，摇头要走。
    崔小丽：“周家梁你站住！”快步挡在他面前，把衣服拉链拉下一截，妩媚地将手搭他肩上，“照片洗出来了，在我那儿。我新买了内衣，你可以来看看。”周良的眼睛转移到她胸前：“什么内衣？”小丽挑逗：“你要试试吗？”周良：“试试就试试。”牵起女友的手，舔了舔牙齿，两人一起跑向校外。
    天气越来越热，周良除了去教室听课就是没日没夜泡图书馆，功课紧张时，他也不主动理会女朋友。
    五一天朗气清，兄弟几个呼朋唤友要登山野营，叫上了周良情侣。周良想到刘二玲，叫上她和王红一起。起先两头都不乐意，年轻人怕带个中年妇女累赘，中年人则怕自己会使年轻人拘束玩不尽兴。经周良劝说，野营带个医生有备无患，涉世未深的小青年有个经历多的大人引领如虎添翼。结果最后，两边都同意了。
    山上石头多，石下有泉水。树多花繁茂，月近星点坠。头晚很顺利，搭营摆摊，自己烧烤，一行九人在山腰落脚。次日继续登山，三个人肚子疼。刘二玲拿的有药，两个人吃了后好转，另一个崔小丽并没有效果。
    队伍走在前面，周良陪她俩走在后面。队伍很快将他们甩在后面，在岔路口转个弯不见了。手机没信号，面对岔路口让崔小丽随意选了一条路。然而，两人搀着她至天色渐昏暗，也没有发现队伍的踪迹。
    他们的背包里只有少许食物水，看手表已晚了，就近寻找落脚处。大自然果然鬼斧神功，两块大石头刚好摆成“人”字形，三人弯腰挤在下面预备遮风挡雨。
    这里视野开阔，可见落日余晖。刘二玲捡了木棍枝条，准备生火，这里山泉流下，有些冷，也有虫子，在身上喷了驱虫剂，见崔小丽还在难受，轻轻叹气。三人窝在石头下，崔小丽靠着周良的肩。
    火光一闪一闪，刘二玲说：“不像例假来了，如果吃坏肚子吃了药也该减轻了。”崔小丽：“我例假两次没来了。”刘二玲一怔，情不自禁望向周良。崔小丽：“我怀孕了。”
    我想重新认识你（4）
    周良整个人都不好了。崔小丽：“你有勇气当爸爸吗？”周良咽了口水，先扶她坐起来一些，脱掉外套盖她身上，而自己头靠石壁，双手却无处安放。崔小丽没力气骂他，问刘二玲：“孩子会有事吗？”
    刘二玲：“有问题的话情况不会是现在这样。别担心，先睡一会儿吧。”崔小丽闭上眼睛，靠上周良的肩慢慢睡着。许久无话，星辰闪烁，火光也弱了。
    “只有这时才会温柔软弱。”周良打破寂静。刘二玲一直在看星星，听到这话，看过来。
    周良：“小姨，对不起。”刘二玲：“为什么跟我说对不起？”周良：“您也知道，我没有能力当父亲，我没有准备好。”刘二玲：“在你们冲动前应该做好准备，做任何事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家梁，你不能逃避，况且，也躲不过去。”
    周良：“我明白。但小姨，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好难过。”
    刘二玲看着他，缓缓说：“你也只是个孩子啊。睡吧，玲姨唱歌给你们听。”然后，轻轻地唱，“静静的村庄飘着白的雪，阴霾的天空下鸽子飞翔，白桦林刻着他们的名字，他们发誓相爱用尽这一生……天空依然阴霾依然有鸽子在飞翔，谁来证明那些没有墓碑的爱情和生命……她说他只是迷失在远方，他一定回来来这片白桦林……”
    月光下，微风吹拂。泉水静静流，歌声轻轻飘；人的心早已不知去处。
    第二天，崔小丽恢复，又开始叽叽喳喳吵闹。刘二玲观察着周良，他并不开心。三人没有再前行，怕南辕北辙或迷路，就原路返回。
    回到招待所只剩他们两人时，周良开口：“把孩子打掉吧。”刚躺上床的崔小丽一跃而起：“你怎么能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周良：“我们都在上学没办法生养，只能这样做。”崔小丽：“我不念了！我家里有的是钱！”周良：“我得念啊！”
    崔小丽：“你念你的，跟当爸爸有什么关系？”周良：“小丽，我求你了，这孩子不能要！”崔小丽甩手一巴掌：“周家梁，你混蛋！”周良苦笑，打开房门。门外站着刘二玲。
    柜台处，买了一盒烟，爬到房顶天台。坐了短墙点燃烟，刚吸一口便呛得咳嗽。刘二玲走过来：“不会吸烟别吸了。”和他并排坐，从他嘴里抽出烟，自己吸起来。
    周良：“您会吸烟？”刘二玲：“九八年学会的。我替你，你正长脑子。”周良笑：“多大了还长脑子。”刘二玲：“在小姨眼里你们永远都是孩子。”周良：“小姨，你一点也不老，长相不老，心也不老。”
    刘二玲：“这油嘴滑舌骗骗小姑娘算了。”周良：“真的，我认识的中年妇女都是如假包换的大妈！”刘二玲轻描淡写：“因为小姨没生过孩子吧！”周良：“生过孩子就会变吗？”
    刘二玲：“这倒不能一概而论。你说的大妈也许家人多，有牵挂有顾虑。如果生无可恋，就会觉得一切如云烟吧。辛苦工作努力赚钱，终究为了想更好的生活而已。可惜，辛苦一辈子，到底是为别人，努力一辈子，到底没活个幸福。”弹了弹烟灰，深深叹一口气。望向周良，他两腿悬空晃动，似懂非懂。他真的只是个孩子，刘二玲想。
    气急败坏的崔小丽在回去以后，夺过周良随身的佳能相机。翻阅照片之后发现，里面竟大多是刘二玲的背影和侧脸！闹得人仰马翻：“逃避责任的负心汉！变态的恋母狂！”失去理智地摔了相机摔了眼前所有东西，甚至拿那些砸周良。
    周良忍无可忍：“分手吧！”崔小丽号啕大哭，将剪刀朝向自己要挟。周良走近她：“剪刀给我。”不由分说抢过剪刀扔窗外，而后坐床边双手插入头发，“那天，我以为你吃药了。都是我的错。小丽，抱歉，我没办法养这个孩子，你执意要生，我肯定要照顾你们母子，我的学业也必然受到影响。”崔小丽紧紧抱住他，涕泪交零：“我爱你！求求你，别分手，我不要分手！”周良没再说话，挣开抓缚，走出房间。
    2000年6月，崔小丽打掉了孩子。7月7日，刘二玲过42岁生日。她没告诉任何人，也不打算过。
    周良向王红软磨硬泡，王红经不住死缠烂打，问他干嘛献殷勤。周良挠头：“膝盖面朝小姨中箭了。”王红：“什么？”周良居然脸红了：“我想追她。”王红：“什么？”周良：“就，就爱啦！”王红：“什么？”
    晚间，气球在空中飘来飘去，墙面贴了闪光字：生日快乐。餐桌摆了蜡烛，八音盒叮叮咚咚放着生日歌。
    王红头顶戴了灯牌：你。她照镜子：“周良，其实我觉得小姨不喜欢这样，年龄是代沟，她的年纪免疫幼稚浪漫了。要不你再考虑考虑？”周良头顶顶了灯牌：爱。他摆水晶球正起劲：“免疫？我用心良苦的浪漫会被当幼稚处理？”王红：“年龄真的是代沟。你对多少女人用过这招？”
    周良：“你见过我对谁这么用心？都是她们追我。”王红：“可你说话我连标点符号都不敢信。”周良：“反正这次不是闹着玩的，等着瞧，我定成为你的小姨夫！”王红：“也许小姨会把你赶出去。她不会喜欢小孩子的。”周良不服：“等着瞧。”
    王红笑着，钥匙入锁的咔嚓声响起，刘二玲提包推开门，而后，一脸茫然地呆立了。
    这个像童话世界一样的房子是自己家？如果不是王红叫声小姨，刘二玲估计就道个歉转身锁门走了。
    周良吓一跳，下意识看表，紧张之际后退一步，“叭”地踩爆一个气球；一抬脚，又踢翻了水晶球。
    刘二玲好像明白着什么，听周良“小姨生日快乐”，八音盒还叮叮咚咚唱着生日歌。王红关了灯，和周良站在一起，头顶灯牌组成“爱你”，两人又神经兮兮跳了一段舞，逗得刘二玲欣慰地笑。
    周良跳得很调皮，跳完捧出蛋糕。二十年没过生日的她眼中泛起泪光。有惊吓，更是惊喜。
    许了愿吹了蜡烛，周良鼓掌：“祝小姨永远年轻！万事如意！……小姨你不是七点回吗？原本我打算接了线和王红藏起来，等你回来开灯，只把闪光字打开，闪光字会照到水晶球上，水晶球再反射出光……你突然回来有点措手不及。”刘二玲：“谢谢周良，这是我过的最棒的生日。”周良激动笑咧嘴：“你开心就好。”欲言又止。
    刘二玲像对待孩子一样揉揉他的头，捏捏侄女的脸。
    面对这久违难得的笑容，周良忽然没有勇气开口，开口告诉这个大自己20岁的人：我喜欢你。
    我想重新认识你（5）
    王红简直不敢相信，周良删除了所有女孩的号码，见到漂亮的、身材好的也不像以前那样留意。
    他打听刘二玲的一切，知道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同时也得知，她最大的梦想是得到医学界的认可。因为这个梦想她几乎付出了全部精力与心血，疏远了家庭，丢失了感情。
    周良转医了。
    命这性的巨大转折！放弃了高学位，放弃了微积分，放弃了翻译官，放弃了诗人与作家。对这种行为，亲朋好友费解。
    为了让迷信的家人支持，周良买通算命先生，一说前程在百药，二说姻缘过两旬。家人听到转医便罢，一听结婚对象将大出儿子20岁，深受打击。
    算命先生摇头晃脑：“姻缘两旬宝，旺夫兴家早；名利双收好，子孙满堂了。”家人破涕为笑。
    以工作学习为由，周良更容易和刘二玲相处。买早餐，想方设法坚持每天送，让她饿的时候随时有食物恭候，渴的时候杯子里也早已沏好水。他擅长花言巧语，但对刘二玲，每天只一句：加油！
    刘二玲不傻，她察觉了周良对她的好，那种好不该是对长辈，而且，她没见过。认识两年多，没见过周良这样无微不至照顾人。但周良不讲，她就当作若无其事，她不能主动捅破这层窗户纸。
    直到有一天，八个字递到她面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底下一排小字：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光，早安，周。
    周良来的时候，兴致勃勃：“小姨，纸条看见了吗？”刘二玲点头。周良初生牛犊不怕虎，直言无隐：“那我追你吧！”刘二玲：“不可以。”
    周良：“为什么？”刘二玲：“因为你叫我小姨。”周良嘻嘻笑：“二玲。”刘二玲脸色一变：“周良，你没有礼义廉耻之心。”周良：“什么叫礼义廉耻，回去我练。”
    刘二玲：“我大你20岁。”周良：“十八新娘八十郎，白发苍苍对红装。”
    刘二玲：“我是你小姨。”周良：“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刘二玲：“你父母呢？你的亲朋好友呢？你不怕耽误自己不怕被人耻笑吗？”周良：“风力掀天浪打头，只须一笑不烦愁。”
    刘二玲：“我不喜欢小孩子。”周良：“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有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刘二玲真的无奈了，长长叹了一口气，只能随他去。
    走出珍室，周良激动手舞足蹈，迎面来两护士，忙站好恢复平静。护士走过说：“这段时间和平小区有色狼出没。”另一个护士：“我听说前天还发生一起□□案。”和平小区？□□？那不是小姨家旁边的小区吗？
    刘二玲依然早晚独行上下班，走一段路坐公车，正好到医院。越往冬天，天黑得越早，快步赶回家，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有次大胆回头，结果身后什么人也没有。
    小区有散步的人时还放心些，天越冷人越少，提心吊胆。“我半身入土，不会有谁看得上，抢劫的话，我也没有名牌贵物。”刘二玲这样聊以□□。
    当听到护士说有20岁左右文质彬彬的男孩被当作色狼抓走，她的第一反应是周良。
    门吱呀推开，周良捧书：“小姨，这句话什么意思？”刘二玲见他完好无缺，先回答了问题，反问：“和平路附近有年轻男孩游荡，跟你没系吧？”周良不明所以，又豁然开朗：“小姨怎么能这么想我？我有道德底线的！”刘二玲观察他的眼袋和血丝，没有再问，点头意他出去吧。
    周良没走：“我看病呢！”刘二玲：“你怎么了？”周良：“来您这儿当然是心肺问题。我心疼。”刘二玲拿上听诊器，才听他心跳加速，突然被抓住了手，皱眉：“放手。”
    周良：“我手抽筋了必须握着。”刘二玲：“周良！你这是对我不尊重！”周良握着她的手，感到她脉博急促：“小姨心跳比我还快啊！”
    刘二玲涨红脸：“羞死人了。”周良：“小姨心里有我对吧？”刘二玲：“周良，我念你是个孩子不跟你计较，再不松手我就采取强硬措施。”周良松手，笑：“那小姨，我走咯？”刘二玲无法再直视他的眼睛，只装作淡然整理着桌子：“走吧！”
    第二天，周良送的早饭她就置之不理了。周良担忧：“小姨，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刘二玲摇头，她比他更不安。
    周良灰心丧气离开，护士随后走来关门：“刘医生，你们怎么了？”刘二玲：“没事。”护士：“昨天我去朋友家，拉窗帘时看见一个男的尾随你，我准备叫你时，又跑来一个人把你和那男的隔开……你猜是谁——周良！周良一出现，那男的立刻走了。”刘二玲想起昨晚周良的确突然出现，心似乎被堵住，半天才接：“最近社会太乱了，以后要小心。”此刻脑子里全是那小屁孩没心没肺的笑脸了。
    天黑，路暗。一条黑黑长长的胡同，很少有一两个行人，再有成群结队的学生。
    打开手电慢慢走，猛地停步，向后一转，蹑手蹑脚的周良正被手电光照亮，暴露无遗。
    他尴尬：“小姨，好巧啊！”刘二玲沉默。周良：“您今天怎么自己走这条小路，不怕遇到坏蛋吗？”刘二玲：“比起坏蛋我更怕你。”周良更尴尬：“那您今天专门走这条路，是为了引我出来？”刘二玲：“周良，我说的很清楚，我不喜欢小孩子，也不想再有什么爱情。”
    周良：“我可没逼您做什么，反正我做这一切都心甘情愿，为您付出我有幸感福，您为什么要剥夺我的幸福？您当我不存在好了。”
    刘二玲听着这些话觉得有些伤人，但从周良嘴里说出来，好像又那么无所谓。是不是自己对这孩子有点狠心？
    “我送你平安到家就走。”他的语气像请求。
    寒风吹着，头发飘着。两人走在路上，周良只嘻嘻哈哈找话题。快到楼下，隔壁楼忽然泼下一盆水，正浇中他们。打了寒噤，周良冲上面大喊：“冬天乱泼水会结冰啊！”
    刘二玲湿漉漉的，本烦闷，听到叫喊，忍不住笑起来。她以为他会骂人，谁知他喊了一句这么不着边际的话，这孩子的思维果真和常人不同。
    回过神，他正苦笑着道别。刘二玲：“到家里吹下暖风吧。”周良求之不得，喜出望外兴高采烈上楼。
    家里王红只做了两个人的饭，见多了一人，关了厨房门做饭。
    周良脱掉湿外套，坐在火炉边烤。刘二玲已经换了衣服，拿着干毛巾出屋，两个人的对视一时变得尴尬。递出干毛巾，却被周良握住手，这次想挣开的，却没有行动。
    周良：“你的手好凉。”刘二玲：“我烤儿就好。”周良：“又不是猪蹄，烤熟了怎么办。我给你暖暖。”
    刘二玲仍没有拒绝。周良：“您今天有点怪哦！”刘二玲抽回手：“没有。”周良：“我不开心哎，这几天您都没吃我的早餐。”
    刘二玲：“韶华吃了。”周良：“凭什么给她啊！”刘二玲：“凭她喜欢你。”周良：“那你也应该请我吃，凭我喜欢你。”刘二玲无奈：“什么逻辑。”
    周良擦擦头：“小姨，您，信宿命论吗？……我信。我呢，很喜欢释迦牟尼的一句话：无论你遇见谁，他都是你生命里该出现的人，绝非偶然……若无相欠，怎会相见。”
    刘二玲目光里闪过一丝忧伤，她淡淡地说：“是么，宿命么？
    周良，你知道吗，我这一生，孤苦无依，和我在一起，总没有什么好事的。
    周良，你那么优秀，为什么要给自己设限？你应该喜欢年轻貌美的女孩们，我也正是你生命中一个匆匆过客而已啊。你，是不是弄错了呀？
    周良，回去吧，不要再来了，我不值得你费这么多心思。你还年轻，你有家庭，你可以让他们都过上飞黄腾达的日子，不该因为我而去做这些幼稚的事情。
    周良，回去吧。”刘二玲的话语中透露着无助。
    周良：“小姨，您怎么从来不问问，我的想法呢？”
    刘二玲：“我正是在为你着想。”周良：“您凭什么要自作主张的，为我着想？”刘二玲：“你一直在付出，如果看不到一点回报，你不累吗？”
    周良激动：“可是我从来不求您回报啊！”刘二玲不再回答，只默默坐在那里叹息。
    许久，周良慢慢伸出手，摸上了刘二玲的脸。她的眼睛泛起光，轻轻蹙眉望向他。
    周良又伸出另一只手，两手捧起她的脸，大拇指搭在她唇上，低头吻下去。吻着自己的拇指，也能感到对面的气息。
    时钟敲响八下。窗户外面飘起雪。这场雪，洋洋洒洒，肆意自在。
    周良缓缓松手，如释重负：“小姨，我喜欢你，真的，真的控制不住自己，但我不想伤害你。
    小姨。如果时间可以倒转，我想重新认识你。至少，能堂而皇之追你，堂而皇之照硕你，堂而皇之保护你。我不想再叫你小姨。”
    刘二玲的泪终于落下，轻问着：“周良，为什么，你为什么……”
    周良：“我爱你。”
    我想重新认识你（6）
    篮球比赛，赛前周良给队伍排兵布阵，偏有个大个子不听。那大个子不服，还煽动队员都别听；比赛时宁肯球被敌队抢了去，也绝不传给队友周良。
    刘二玲在观众席看得一清二楚，也看见，另一边崔小丽投来敌意的目光。
    没多久，崔小丽坐过来，开口：“玲姨，您可真伟大啊！连周家粱这种不识好歹的烂人都被您收拾得服服贴贴。您怎么做到的？”刘二玲：“他自觉的。”雀小丽：“自觉的呀？男人在第三者那里都那么自觉吗？”刘二玲脸色大变。
    崔小丽冷笑：“玲姨当我们爱情的小三便宜你了。也不怪你，谁让你丈夫都找小三去了呢？玲姨，如果传出你和周家梁的事，再传个小三的名声，那可有好戏看了呢！”刘二玲：“你这样做不仅会毁了我，也会毁了周良。”崔小丽：“周良生命力顽强不怕死。你不能把一个人当垃圾一样，还要指望他会爱你。玲姨，原配就配这么惨。”
    刘二玲：“规矩外的爱也不曾好过。”崔小丽冷笑：“所以您同情您前夫的情人吗？您同情那个小三吗？”刘二玲：“小丽，对不起。”比赛白热化，趁乱悄悄离开。
    输了比赛，又找不到刘二玲，周良在追求刘二玲之后第一次去酒吧。
    太久的单身，他重新左拥右抱，可那些人都不是小姨。他知道自己刚过青春期，小姨就面临更年期，尽管知道，还是希望她能主动，然而她非但不主动，甚至在自己提出要求时一口回绝。想到这些那些，周良拿酒往自己身上灌。
    2001年的春天特别温暖，百花盛开，莺歌燕舞。骑单车去医院路上碰到了崔小丽。
    她环胸：“我怀了你的孩子也没见你对我这么殷勤过。不过，你对玲姨这么好，她能给你什么？”周良：“今年夏天我们去冲浪吧！真的，冲浪板都不用买，你这身材就是。”
    崔小丽踢他的车：“周家梁！我跟你讲正经的你听见没？你处处维护的人却处处伤害你，你要的她给不了，她要的你也给不了！”
    周良：“我能给！研发科技奖而已，我分分钟挣一百张！”
    崔小丽：“呸！你喜欢她什么连脸都不要？”周良嬉皮笑脸：“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在崔小丽期待中凑她耳边，“你这裤子像我家抹布。”说完大笑骑车。
    崔小丽大骂：“你混蛋！再见到你我把你碎尸万段！”周良得意回头作鬼脸，潇洒而去。
    表面潇洒，心里还是计较的，况且她不辞而别也没有解释道歉。平时交流不多，还总热脸贴冷屁服，于是周良真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一样走进诊室，几乎大动静甩了门关上，将早餐往她面前一放，抬腿坐桌上。
    刘二玲头也没抬：“医院不能这么随便。”周良：“昨天为什么不看完比赛等我？”刘二玲：“我有工作。”周良：“事先干嘛不说？”刘二玲：“是临时的。”周良见她总有借口，更烦闷，抱臂坐着不动。
    刘二玲：“吃饭没有？”周良：“没心情吃。”刘二玲看他一眼：“陪我吃些。”周良仍然没动。刘二玲走他面前，捏他脸笑：“小孩子家，还赌气。”周良：“医院不能这么随便，刘二玲。”刘二玲听了，知道他不满，看看桌上的爱心早餐，想想他对自己的好，忽然内疚了。
    周良却起身就要走。刘二玲用力把他拦在墙上，抓了他的衣领，在他惊异之中踮脚吻上去。停顿下，盯着他：“医院没有规定不能吻人吧？”周良：“没，没有。”刘二玲：“那好。”接着吻上去。
    周良情不自禁抚摸她的腰，她触电一样松手后退，有些害羞地转过身背对他，调整情绪。周良先一怔，似乎又明白了，从后面揽住她的腰。
    “昨天你们比赛，没有看完也猜得到结果。虽然不大懂篮球，但也知道比赛不仅比能力技术，还有战略和团结。那个男孩即使被抢球也不传给你，没有战略还不团结，集体赛必输无疑。我之所以早走，因为知道了结果又有工作，而且，小丽对我意见很大。你明白吗？”刘二玲耐心解释。
    周良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只有你一个人懂我也好。小姨，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是你。你总能将心比心设身处地了解我的心思。我不气了，这是你第一次亲我，我记住这种感觉了，爱上你真幸福。”刘二玲愣愣的，这孩子，真容易满足。
    夏天，水上乐园除了小孩就是年轻情侣，这对儿女老男小的情侣很引人注目。周良更紧地握住刘二玲的手，像在安慰她，也像在安慰自己。
    冰棋淋新口味上市，周良开心地让刘二玲先吃自己的，再厚着脸皮问她的什么口味，不经允许就舔了她已经咬了几口的冰淇淋。刘二玲嗔怪地看着他，无奈地摇头。
    秋天，叶落满地。公园里，水池边，假山旁，周良重拾摄影激情，省下钱买了相机，一张张拍给刘二玲。刘二玲好像年轻了许多。虽有了少女心，但稳重还在，单独照总一本正经，一旦周良闯入镜头请别人拍，各种稀奇古怪的造型就光明正大了。
    冬天，雪花漫天，踩上厚厚那层雪，脚下发出吱呀声响。刘二玲专注地和小朋友堆雪人，突然旁边飞来个雪球。见周良嘻嘻哈哈，自己也冷静搓大雪球，等他靠近，正准备砸，他冒出句：“肺心病X线检查，除了肺、胸基础病，及急性肺部感染的特征外，还有什么确诊依据？”
    刘二玲：“肺动脉段明显突出或其高度……”没说完，周良又洒来一把雪，差点迷了眼。近距离他舍不得砸。
    朋友一起打雪仗，有人砸了刘二玲，周良马上追着那人砸起来，边打边笑：“哥都舍不得欺负的人你敢欺负？找抽！”
    刘二玲做饭很好吃，这是和前夫离婚后才有的。于是周良玩笑：“前辈抱你这株仙人掌，扎得浑是刺儿灰头土脸走了。然而此时幸运的大爷我出现，直接抱住光溜溜的你。”
    ……代沟啊，不是年龄的代沟，是心理的代沟，这孩子整个当之无愧的“行走的荷尔蒙”。可他对自己，仅仅是玩笑而已，绝不过分。
    刘二玲就问：“你觉得自己亏欠之前交往的人吗？”
    周良一反常态，严肃起来：“我前20年欠的人太多了，还不完。但后80年，我不想再那个最爱的人。小姨，你要坚持锻炼身体，多活20年，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走，没有时间差距了。”刘二玲：“我娘说心中有彼此，自然会交织在一起，牛郎织女隔的天意，陆游唐婉隔的生离，苏轼王弗的隔的死别。尘世若无法相守，到极乐世界再不分离。
    真正相爱的人在极乐世界也会被吸引并找到彼此，没有差距没有流言蜚语。周良，如果我先去了，能等到你吗？”周良：“除非我暂时迷路了。”刘二玲笑了：“我娘不擅长烧菜，自她去世后，再没人给我做那么难吃的饭了，如今竟十分想念。”周良：“不用多愁善感的，这事儿太简单了。没关系，我现在也去做，以后天天给你做，我保证做得比丈母娘的还难吃。”刘二玲原本已含泪的，被这一句话逗乐。
    我想重新认识你（7）
    换季，天气变幻时，周良感冒了。王红给他药，不吃；给他水，不喝。刘二玲拍拍侄女：“我来吧。”拉起躺床上的周良的手，“来吃药了周良。”
    周良的脸钻入被子里：“好难吃的！”刘二玲：“生病就要吃药治疗。”周良执拗不吃。
    刘二玲：“你病这么重还不吃药，万一影响我就不好了。看来我今天只能睡外面，免得被传染。”周良一下子从被子里钻出：“凭什么？”刘二玲：“吃药。”周乖乖吃了药，满意地躺下：“这次病好之后我要带你看月亮看星星，还要拼床！“刘二玲无奈摇头：“好了，先休息吧！”
    周良闭眼：“喜欢是我想抱你，爱是我想天天抱你，抱着你我才睡得安稳。”刘二玲：“真是病糊涂了。”一面忍不住笑了。
    待他浅睡，坐上另一张床，看着对面休息的周良，暗暗说：“你只是个孩子，你未来的路还很长，和我不一样。我所背负的，不该有你承担。我，终究会是你生命里的一个过客，但愿我曾为你挥洒过五彩……
    周良，你想过吗？如果有一天，我们从彼此的生活消失，没有征兆，没有意外，真的只是从彼此的生活里消失，只是消失而已，没有任何痕迹。有人会代替我进入你生活里，依然默契。你不会再想起我，我们只是从彼此的生活里消失，仿佛从没有出现过存在过。如果真的这样发生了，我想重新认识你，在另一个世界里，我们再次相遇，再也没有差距。”
    周良身体向来强壮，但这次来势凶猛，没有好转反而发烧了，上吐下泄，茶饭不思。
    他几天没下床，胡子长了，好在清醒，因为头痛所以睡不着，一直睁眼望刘二玲。她在为自己缝制吉祥荷包。她也有两天没合眼了。
    周良请假，她跟着请假照顾，周良头痛，她抛下一切事务给他按摩。抚摸着他的头，像安慰孩子，一会儿又侧过脸含起泪。
    终于好转，周良见到镜子中胡子拉碴的自己：“好像老了二十岁。”刘二玲笑：“刚好20岁吗？”周良拍手：“对！”拉刘二玲与自己一起站镜子前，“你瞧，我留起胡子和你超有夫妻相哇！”刘二玲：“可以一起看月看星了。”周良：“哦哦，那天我清醒着呢！还要抱着你睡。”刘二玲走出卫生间：“先养健康吧。”周良探出头，满眼宠溺。
    2002年，周良参加工作，和刘二玲一所医院。某天应酬中，主任当众牵起刘二玲的手。主任以为她单身，离过n次婚的油腻大叔向她求婚，她没有明确拒绝。
    周良第二天知道了这件事，还是全院许多医生知道后才传入他耳中。
    刘二玲：“只要两个月，证书就会发下来。”周良：“所以你要和他睡两个月？”刘二玲：“周良，不要这样孩子气。”
    周良：“我孩子气？呵，我都没敢碰你啊小姨，我只怕惹你生气！你怎么能和那种人有牵扯？是不是，在你眼里我只是个孩子？反正是个小屁孩，说什么做什么都不用在意，反正是个小屁孩，难过伤心拿根棒棒糖哄一哄就完事了对吧？”
    刘二玲：“周良。对不起，你需要冷静。”周良：“到底谁需要冷静！这种时候你不去澄清斩断和他的关系，反而来怪我？刘二玲，在你心里，我是什么？”刘二玲痛苦地望向他，终于无法再正视他的眼睛：“对不起，我……”
    周良打断她：“所以我这个小屁孩识相的话应该自动退出对吧？”刘二玲：“我没有这个意思。我们，先分开吧，两个月后，我去找你。”
    周良苦笑：“好，我明白了，你去吧！”他就站在那里，想着刘二玲会给他一个拥抱，即使一句安抚也可以。但她真的，转身走了。是她心里只有工作，还是，没有我
    半月，刘二玲涨了工资，一月，评了先进。周良搬出刘家，再未主动联系。他把头埋入水中，清澈的面容上，或许是水滴，或许是泪滴。
    刘二玲在酒场上杀兵斩将，一马当先，在医院如日中天的辉煌。
    周良在酒吧里醉生梦死，三心二意，在社会人走茶凉的颓丧。
    劝酒，劝酒，劝酒，无时无地，所有人都在劝酒，那么痛快。
    两个月过去，刘二玲没有回来，也没有得到证书，她忙得顾此失彼。夜店，周良挑逗了这个美女，戏谑了那个美女。
    美女坐他腿上：“帅哥真没有女朋友？”周良捏她下巴：“不是你吗？”美女：“好敢说！花心得很。”周良笑：“花心的男人更有魅力，不是吗？”美女：“因为你有魅力。”周良的手不老实地摸来摸去：“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2003年。非典来势汹汹。医生们纷纷上了战场。
    周良与刘二玲分到同一阵钱，虽然未说一句话，但眼神已知晓彼此的意思，配合默契。逐渐，经验不足的医生退居二线。刘二玲在前阵首当其冲，周良在后提心吊胆。
    他早已刮了胡子，在与刘二玲分手的那天；现在又留起胡子，因为他看到刘二玲的眼睛。
    周良的学术论文已经递交上层，他在研发药物。就在他得到刘二玲梦寐以求的奖项时，噩耗同时传来——刘二玲被传染，无救身亡。
    生前没得奖的，身后总算得了奉献奖。奖项都发下来了，你人呢？手里的证书，不知何时湿了一片，一滴一滴滴着。
    我想重新认识你（尾）
    周良骑车带着胡艺心来到自己的咖啡店。咖啡店装修很漂亮，名字也很特别：如果时间可以倒转。
    店内墙面挂了许多摄影作品，有一张是周良举着单反在认真拍摄一只飞鸟，他认真的模样同时也被同伴拍了下来。周良脱掉外套时，胡艺心清楚看见他腰间的吉祥荷包，已经破旧了。
    墙面有张特殊的相框，框里放了纸片，零零碎碎。纸上秀丽的字迹写了只言片语：谢谢你，敢与我相爱……早晚HIV是潜在的沉重负担……我想重新认识你。这三句是完整的。还有不完整的：周良，相爱几率……最后一次……看月看星……不起你……消失了而已……
    胡艺心记得相框后写了一行小字，于是踮脚摘下，果然那行潦草的字还在：爱上你之前，我很花心，你离开之后，我又开始花心了。
    胡艺心摸着那行字，忽然从背包拿出纸笔，庄重摆放，认真书写：总说要想爱就爱敢爱敢恨，又有谁能真正做到呢？放弃名利放弃声誉，为了爱放弃一切，对人们来说值得吗？所以后来的我们只能后悔只能遗憾，只盼再有一次放肆的时光，再重新认识那些错过的人。但即使再有一次，也不会像你想的那样发展，因为还会出现意料之外的事，而那些原本的主角或许已不再重要……
    写到这里，周良哼着歌：“天空依然阴霾依然有鸽子在飞翔，谁来证明那些没有墓碑的爱情和生命……他说她只是迷失在远方，她一定回来来这片白桦林……”端咖啡而来，“尝尝我的新品——1998。”胡艺心笑了，继续写下最后一句：代替的是遥不可及的梦。
    讲故事的人面无表情，听故事的人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