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学主播手拿言灵剧本》作者:南方有雪 文案 谭墨意外来到了自己曾经写过的小说里,身为作者,他知道这本书所有的剧情走向。 金手指是不可能不用的。 谭墨开了个直播间,在直播间里预言着剧情未来的走向。 “新华那里的桥会被砸掉,重建。” 【哼,谁信啊,那桥刚建成,花了好多钱,骗人的吧!】 没过多久,桥真的拆了。 谭墨微微一笑,一言不发,看着直播间里的那些人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 谭墨以为,自己拿的是预言家的身份,凭着这个能力,自己可以在这个世界里随意造作。 没想到,书上没写的事情,只要经过了谭墨的嘴巴,也会通通成真。 谭墨:自己还是太低调了,还能再造作一点。 内容标签: 打脸 穿书 爽文 直播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玄学主播手拿灵异剧本 立意:让世界充满爱 第1章 近几天,上流社会都在流传一个消息,谭家自小被抱错的儿子找回来了。 一群人围着他,想给他取个新的名字,好让他和过去告别,融入这个家庭,就像是一条狗从外面被捡回来,新主人要给它洗个澡,洗去身上那些陌生人的味道,打上新的烙印。 ——实在是无聊至极,可偏偏在那群人看来,又是很神圣的仪式,类似于西方的洗礼,祝贺谭墨重新来到这个世界。 “谭墨吧!我喜欢这个。” 被围在正中间的那个人猛然开口了。 说实在的,这个名字很普通,普通到随便在街道上拉几个人,都能找出好几个重名的。 那些人对此表示很不满意,劝他再想想。 可是谭墨却执拗地回答,“不想了,我喜欢这个名字,我就叫谭墨。” 狗离开主人,在街道上流浪太久,也会渐渐失去从原本家庭里带来的教养,良好的行为习惯,更何况,谭墨从小就离开了谭家。 能理解,能理解。 他们安慰自己。 那孩子脾气古怪,犟得很,以后得慢慢让他改过来。 谭墨抬起眼眸。 那些人直直地撞了进去。 谭墨的眼底总是围绕着一层雾气,让人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像是藏了很多的秘密。 难以捉摸,深不见底。 于此同时,谭墨的嘴巴挪动了一下,眼睛仍是直勾勾地看着眼前那群人,看的人心里直发毛。 “我累了,需要休息,任何人都不许进我的房间。”谭礼也在乎那些人有没有听,听没听懂,直直地回到了他们为自己安排的房间。 真是个古怪的人。 要不是那张和谭家人有着八成相似的脸,他们绝对会怀疑谭墨的身份。 人群稀稀拉拉地散去。 于此同时,叫声,碰撞声满地响起。 “哎呦!疼。”不少人直接来了个平地摔,四肢或多或少地带了伤。 “啊啊啊……”有人走着走着,骨折了。 “你们都多大年纪了,连路都不会走,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那些没被牵连到的人嘲讽出声,然后他们打开了手机,发出更加哀伤的惨叫。 “我的基金,绿了,都绿了,平时不会亏那么多的呀,这是撞邪了?” * 谭墨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自然没听到大厅里嘈杂的声音。 他打开自己的包,从里面翻出一堆的拍摄工具,然后熟练地把它们支起来,用特效将自己的脸挡住。 谭家人猜错了。 谭墨并不是什么无业游民,他是有工作的,是一个主播,专门播一些和玄学有关的东西,在网上,也是有着三千多万粉丝的大V。 那些人更不会知道,谭墨并不是他们的孩子,躯壳里面的灵魂,早就换成了一个异世者的。 要是非得考据一下他们的关系,谭墨是他们的祖宗。 因为他们生活在一本小说世界里,那本小说都是谭墨写的。 不肖子孙欺负到祖宗头上来了。 谭墨很不喜欢那种被当成动物园里动物参观的感觉,所以,他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其他地方的时候,骂了一句,祝他们倒霉。 权当是发泄了下自己的怒气。 直播间里的人数呈几何上涨,弹幕也逐渐多了起来,但大部分都是出言嘲讽的。 【嘿,你不是前天说了新华大桥会被拆掉吗?新华大桥不还好好的?】 【笑死,才多大的一个孩子,就敢在网络里信口雌黄?网络不是什么法外之地,能让一个随便乱说。】 谭墨沉默了一下,说,“我成年了,我都已经十九了。” 十九岁,已经算是法定成年人了。 但是直播间里的观众并不那么觉得。 【哈哈哈哈,十九,果然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还在上学吧!阅历还少,你去查查资料就知道了。】 【新华大桥是SS级项目,刚刚建起来不久,方便了我们的生活,好东西说拆就拆,也不看看凭什么?】 谭墨只是看着,一言不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打开了手机,手机屏幕上,正好跳进来一条消息。 ——经过多方商议,新华大桥即将拆除。 谭墨调整了一下屏幕镜头,将自己的手机明晃晃地露出来。 谭墨的语调平淡至极,就像是在讲什么一件随处可见的平凡小事,“看。” 【艹艹,是真的,竟然是真的。】 【新华大桥真的要拆了。】 【可是为什么呀?新华大桥不是好好的吗?】 【楼上的,还是不要说太早了,我家里有亲戚在新华大桥上做高速收费员的,听说,那桥上有很多邪门的事情,具体什么事情,头上领导不让我们说。】 谭墨神色自然,语气还是无比机械地念着那则报告,声音泛着清冷的铁质,就像是一个机器人。 “短短一个月来,新华大桥就发生了三四十场车祸,平均一天一次,死伤惨重。因为这次事故,所有的医院里都住满了人,人心惶惶,我们派出了调查组的专业人员,经历了历时半个月的查访……” 无机质的声音响彻在小小的房间里,经过机器处理,又穿到每个人的耳朵里,不带感情,但又莫名地很想继续听下去。 【查到了?真相是什么?】 【别告诉我,就跟走进科学一样离谱。】 也有人在网上抱怨的,但唯独说谭墨年轻幼稚的声音没了。 【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从来没有上过报道,这是不把咱们老百姓的生命放在眼里吗?】 新华大桥的建立耗费了大量的金钱,精力,人员不够,政/府还特意从外面请了工人来这里帮忙,自然不能随意散播一些不好的消息。 ——为了稳定民心,这种事情一向能压就压。 实在是压不住了,新华大桥旁边的医院都住满了人,又查不到暗中作祟的人,只能把桥拆了,找个地方重新建一个新的。 这个是没办法的办法。 看来,那些人也着实被逼的紧了。 谭墨喝了一口水,一双漂亮的手拿起了桌旁的水杯,一仰头,一饮而尽。 那双手极为漂亮,骨节分明,指腹处还有一颗小小的红痣,红的显眼。 【主播,世界上并不存在算命,占卜这一类的东西,麻烦您尽快认识到这一点,更不要仗着网络这个地方乱说。毕竟网络上不用露脸,随时可以到跑路。】 有人开始起哄。 【同意楼上,露了我就给你刷礼物,要多少有多少。】 作者有话说: 呜呜,小天使们能不能动手点下,收藏预收文《自攻自受》,文案在下面 朝暮白的一生堪称是传奇。 前半生,他目光狠厉,混迹在最肮脏的角落,跟三教九流的人打着交道,身上总是带着密密麻麻的伤口。 而后半生,他就像个最优雅的绅士,一言一行挑不出错处,唯一的失误,估计便是他年过而立,却坚持子然一身。 别人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 只有朝暮白知道,是自己的爱人,把自己变成了这个样子。 * 朝暮白有个习惯,在什么重大的场合,他总喜欢举着镜子,对自己一遍又一遍地说话,眼神温柔,如同面对着自己的爱人。 温驯地如同小鹿。 他总喜欢对着镜子整理完着装,在四下无人之 际,轻声道:“我爱你。” 我的爱人。 第2章 谭墨皱了皱眉,这无疑就是一种赤/裸裸的调戏,或是说挑衅。 谭墨做了这么长时间的主播,从来都没有露过面,每次直播,都会用各种贴纸遮住自己的脸,这是规矩,除了新来的人,但凡在他的直播间里混久了的都知道。 但这个人明显不是。 看着他头像旁边的标识,已经是混了很长时间的老粉了,他甚至还给谭墨刷了好几次的礼物,在谭墨这边的排行榜上名次还挺高。 可是偏偏那人一张嘴,说出来的都不是什么好话,字字句句都劝说谭墨不要信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要坚持唯物主义。 呸,老古板。 要不是看在那人给自己花过钱的份上,谭墨早就把那个人踢出自己的直播间,不仅要把他踢出去,还得把他拉黑,此后网络上再也不见!! 谭墨很不喜欢这种感觉,故此,他打算吓吓网络那头的陌生人。 ——只是吓吓而已,充当口头上的警告。 “你今天会丢钱包,友情提示,管得牢些。”谭墨放下水杯,指腹处的红色小痣被挡的严严实实。 【呵,口气倒是大的很,还是个十九岁的孩子,凭什么你说会丢就丢,我的钱包现在正放在我的口袋里,以后也会一直在我的口袋。】 语气倒是狂妄得很。 谭墨回了一句,“信不信随你。” 反正万一他信了,就会收获“担心一整天”的大礼包,他不信……谭墨也没有吃亏。 ——总归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挑衅谭墨的那个人叫作谭知讯,此刻,他正坐在办公桌前开会,台上的领导滔滔不绝地在上面演讲,说着有的没的,很没营养的屁话,他偷偷的把手机放在大腿上,眼睛一直往下看,时不时充作很认真的样子,往台上瞟两眼,拿着圆珠笔,在空白的纸上胡乱地画两笔。 看到谭墨预言自己今天将会丢钱包的事情,谭知讯嗤笑了一声,为此感到发自身心的可笑。 他说丢就丢? 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孩子而已。 旁边的同事见状推了谭知讯一把,“别搞出太大动静来,领导讲话呢!” 谭知讯收敛了自己脸上的表情,恢复到之前的严肃淡然。 会议结束。 同事极其自然熟地用手臂挽住谭知讯的脖子,“怎么样?刚来不久还适应吧!” “还行,都挺好的。”谭知讯有些不大自然。 他刚刚从警局调到这里,初来驾到,人生地不熟的,但是身边的那个同事好像是个社牛,将这里发生过的事情,无论是大是小都一一告诉了他。 但是太过自然熟也不好。 就比如现在,同事在询问他家里的事情。 “我听说,你那个没有血缘的弟弟回来了?我还听说,你们家里人都很高兴。” “我也不知道。”谭知讯含糊了一下,默不作声地拨开放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只手。 话当然是假的。 谭知讯不仅知道,还很清楚,那个素未谋面的弟弟,性格到底是怎么样的,以前过着怎样的生活。 听说,是个无业游民,性格也不大好,喜欢一个人自己待在角落里,不搭理人,总而言之,外面的生活磨去了他属于谭家人的一切美德。 简单来讲,是个刺头。 谭知讯从原来工作的地方调来这里,其主要目的也是想离自己的弟弟近一点,好让自己可以亲手去教导他。 ——一个流落在外,长久不和外人接触的弟弟。 谭知讯看了眼自己手腕上带着的手表,指针已经指向了五点,“下班了,我得先回去了,去看望我的弟弟。” 说到那两个字,舌尖刚抵上牙齿,谭知讯不由愣了一下。 他是被收养的,严格意义来说,谭墨根本就不是他的亲生弟弟,谭知讯很小就知道这一点,这意味着他得更加努力,他得变得有用起来。 ——不然,谭知讯对不起自己这个姓氏。 开车经过商场的时候,谭知讯打算给自己那个素未谋面的弟弟买个小礼物,权当是收买人心。 谭知讯进了商店。 他姑且算是一个直男,只是恍惚间听别人说过,那个弟弟大概十九岁了。 也不知道十九岁的少年会喜欢什么东西。 谭知讯一路走着,穿过各种让人眼花缭乱的商品,漫无目的。 他下意识地捂着自己的口袋,浮现在脑海中的,是直播间里那个玄学主播的话。 ——小心你的钱包。 谭知讯将自己的手深入裤袋里,手指摸到了一个冰凉的物体。 他的钱包还在。 紧接着,谭知讯的心头涌上一阵奇异地放松。 果然是一个刚刚成年的人,说说而已,根本就不值得往心里去。 谭知讯最后定下来了,打算买个乐高给谭墨,正当他拿着乐高打算去结账的时候,眼前传来了一阵骚动。 女人被一个看上去高壮的男人抓着头发,看上去似乎很痛苦,嘴里发出尖利的□□。 作为一个警察,谭知讯没法坐视不理。 他把自己的身体隔在两人中间,开始调解起来。 男人一开始还骂他多管闲事,但谭知讯把自己的警察证拿出来以后,男人显然有些害怕,事情很快被处理完毕了。 谭知讯简单以为,这只是一段小插曲,但他打算付钱的时候,却发现,完全不是这样子的。 “您好,这个乐高五千元。” 谭知讯还是像往常一样,把手往裤兜里摸去。 ——空荡荡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谭知讯猛然想起那个玄学主播对自己说过的话。 “小心你的钱包。” 然后,之前的场景一幕幕在脑子里划过。 谭知讯扶过那个女人一把,那女人柔弱地依靠在自己身上,时不时还抽泣几声,手一直抓着自己的袖口。 只不过那时候的谭知讯心思都放在了别的地方,根本就没有关注而已。 现在想想,钱包很有可能是那个女人趁乱偷走的。 在众人的视线下,谭知讯尴尬地说,“不好意思,我钱包丢了,买不了。能不能帮我先寄存一段时间,我明天过来拿。” 尴尬。 就是大写的尴尬。 谭知讯觉得,空气都凝固了,还有那些胶黏在自己身上的,其他人的视线,都让他觉得全身不适。 第3章 谭知讯两手空空地回到了家里。 家里充斥着一种奇怪的的氛围,谭家父母坐在沙发上,唉声叹气,一脸愁容。 ——忧愁几乎化为了实质,一直围绕在每个人身边,压的人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 谭知讯心里一咯噔,在他的记忆里,上次这样还是家里企业临近破产的时候,他赶紧上前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还是你弟弟。”谭家父母不约而同发出了一阵叹气声,拖着长长的语调,丧地厉害,“你弟弟自从回来了以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只有吃饭的时间点他会下来吃点东西,其余时间,我们连他的面都见不到,他也似乎并不想和我们交流。” 谭知讯一挑眉,他只是知道这个弟弟天性孤僻,没想到……都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 ——这已经不能简单的用天性来解释了,更可能是生病,精神上的那种。 “我去看看他。”谭知讯转身就想上楼去看看情况,但身后有一道力气拉着他的衣角,阻止着他。 “别去,我担心,他看见你心情不好。”谭父的声音里透着几分无力。 确实会不好。 谭知讯是被谭家父母收养的。 谭家家底厚,但是无论如何,谁也不想看到一个和自己争家产,争取父母宠爱的人。 ——特别是谭墨这样一个从小流落在外,食不果腹的人,对于某一方面,总是会有更加强烈的渴望。 谭知讯回了一声好,又说到,“爸,我的钱包被人偷了,有没有旧的,用剩下的,给我一个应应急。” “偷了?谁胆子那么大,敢偷到一个警察的头上,你可是个警察,直接把那小偷当场制服,送到警局去不就好了?”谭父表示惊讶。 谭知讯很尴尬,“没办法,运气差了,喝口水都能呛到。” “确实,运气差了,喝口水都能呛到。”谭父颇为赞成地点点头,“我还清楚的记得,有那么一天,我们家里人要不是摔倒了,要不就是身上莫名多了一些小伤口,要不就输基金全部绿了……运气这种事情,真的没法说。” 谭知讯翻出一个老旧的钱包,往里面塞了一点钱。 确实是倒霉,光是钱就算了,毕竟也不多,最主要的问题是——他的证件也丢了。 ……在这个社会上,没了证件,相当于寸步难行。 清脆的脚步声自上由下。 一个少年渐渐地出现了。 大概刚刚十八九岁的年纪,穿着一身黑色的,没有任何装饰的卫衣,卫衣上还带着连体帽。 那连体帽很大,被罩在脑袋上,还多出好大一截来,盖住了那个少年的眼睛。 谭知讯看到了,想,这个年纪的少年最喜欢的应该就是酷酷的打扮,好好裤子上非得搞出两个洞来,在挂上叮叮当当的铁环,走起路来也得搞出点声响。 但是谭墨跟他们完全不一样,衣服全是黑色的,上面就连个花纹都没有。 谭知讯低头,看到了自己衬衫上的一枚袖口,简约大气,镶着金色的边。 谭知讯率先伸手,“你好,我叫谭知讯,你的名字叫什么呀?” 没人回应他。 就很尴尬。 谭知讯不爱笑,此刻,却逼着自己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来,“原来你叫谭墨呀。” 自圆其说。 谭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像是在嘲讽他,“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多此一举。” 淡淡的语气里没啥感情,与其说是少年特有的不屑与敌意,还不如说是像开了上帝视角那样,所有的人,所有的事在他看来并没有什么差别。 ——因为没啥差别,所以根本懒得灌输感情。 “能吃饭了嘛?我饿了。”谭墨走到餐桌旁,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 谭家父母似乎是很适应这样的氛围,一言不发,餐桌上,只能听到刀叉交替作响的声音。 没办法,谭知讯逼着自己活跃气氛,“你知道吗?我最近运气真的好差,刚丢了个钱包,连带着里面的证件都丢了。” 谭墨埋头干饭。 “我本来想给你买个乐高玩的,但是因为钱包没找到,只能空着手回来了,但是你放心,明天我就给你带来。” 谭墨的眼睛稍微转了一下,抬起头,看着谭知讯,“乐高?好玩吗?” 最近的日子过得实在是有些无聊,每天窝在同一个地方开开直播,预言下事情未来的发展趋势,看着屏幕上的那些人或是惊讶,或是狂热。 ——然后借着这点情绪来挣点钱花,维持必要的生活开支,不用很多,一点点就足够了,他是个物欲很低的人。 不过,这都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被谭家认回来以后,他连这种小小的需要都没有了。 谭墨越是活着,就越能发现生活的无趣,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掌握在手中,沿着既定的轨迹行走。 谭墨只是随口一说,谭知讯却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讲了乐高拼凑的过程有多好玩,拼起来以后有多好看…… 最后,他还遗憾地说,“只可惜钱包被偷了,要不然,你今天就能玩上,还有那些证件,都得补办,又是一件麻烦事。” 那人陪自己聊了那么久的天,于情于理,谭墨觉得自己都得适当安慰他几句,“没事,那些证件都会回来的。” 谭家父母加上谭知讯三个人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这是谭墨第一次回应他们!!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句话,语句还是生硬的。 他们,尤其是谭家父母眼眶酸涩,恨不得下一秒就要哭出声来。 “你要是喜欢,我马上就去买。”谭父起身,拉着谭墨就往门口跑。 “喂,你们车钥匙没有拿。”谭母喊到。 因为太过激动,他们跑着出去了,甚至没想着借用交通工具,超市离家远得很,这样徒步,得走到猴年马月去。 他们接了钥匙,也很成功地拿到了乐高。 五千块的乐高。 “对了,不是说明天来买吗?”收银台前站着的,还是刚才那个女孩。 “没办法,他弟弟喜欢。”谭父抢先开口。 第4章 谭父脸上的褶皱层层叠叠,笑得如同一朵菊花,每一丝褶皱都浸满了笑意。 他抢在谭知讯面前,抱着乐高到了车上,路经垃圾桶的时候,谭父余光一瞟,不经意间看到了一个灰色的钱包,扣子是金色的,真皮闪烁着淡淡的光泽。 这个钱包被用了很久,曾经也是谭父送给谭知讯的生日礼物。 “知讯,你看看,这是不是你丢的那个?” 谭知讯回头,一眼就确定,这就是自己用了很久的包,连边角处的某个磨损都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他翻了一遍,还好,钱虽然没了,但证件都在。 把钱包放进口袋,谭知讯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他是警察,经常会面临各种出差之类的麻烦事,一下子补办这么多证件,又废时间还耗精力,最主要会耽误事情。 证件能找回来那是再好不过了。 “知讯,你运气不错啊,买个乐高,还把证件找回来了。”谭父坐在副驾驶上,乐滋滋地说,“要我说,你弟弟就是个小福星,这乐高是你替他买的,过程中还顺带把证件找回来了,不错不错。” 谭父似乎完全忘了,在谭墨被找回来的那一天,那些试图帮谭墨取名的人,一个个都倒霉成了什么个鬼样子。 他一门心思只看到了谭墨的好,就像是一个最普通的父亲,满心满眼只有孩子的优点,对孩子身上不好的东西视而不见。 “嗯,真好。”谭知讯含糊地应了一声,嘴角弯起的弧度渐渐变得平直。 一双手节骨分明,薄薄的皮肉勾勒出漂亮的指骨,手放在方向盘上,松了又紧。 谭知讯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是谭家父母的亲生儿子,在谭家父母收养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自主的意识,亲眼看着他们为了找到谭墨,花费了多么大的力气,又亲眼看到了他们找到谭墨以后,激动地连话都不会说都样子。 正主来了,那么自己这个卑劣的冒牌货,是不是就应该退场了? 谭知讯思考着,甚至还因为这件事情,差点追尾了一辆汽车。 车身猛烈摇晃起来。 谭父惊叫一声,“知讯?你想什么呢,开车得小心点啊!” 谭知讯回了一声好。 无论路上有多坎坷,好在,送到手里的乐高玩具谭墨还是很喜欢的,吃了饭,便想带着乐高往自己的房间里走。 “弟弟,你房间太小了,在这里玩吧!客厅空间大,你可以把所有的零件都铺在地上,然后按着说明书,一点一点来。”谭知讯循循善诱道。 谭墨心想,这说的也是,按照他平日里的习惯,在挑选房间的时候,他刻意挑了一个窝在角落里的,背光的小房间,因为偏僻,甚至很少有人经过那里。 谭墨也不喜欢有人随意去到自己的房间,专门负责打扫的人也不行,好在小小的房间,自己打扫起来也方便。 在穿书之前,谭墨便是这样的性格,阴冷,孤僻,并不喜欢与人相处交流,甚至变态地喜欢一个人独处的时光。 来到了一个新的地方,换汤不换药,大致的生活方式没有发生多大的改变,一个人躲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里,摆弄着和自己有关的,或是感兴趣的事情。 好在,当谭墨表达了他想自己一个人待着的念头的时候,他们一个个都表示,自己有事要干。 谭家父母得去看望自己的家里人。 谭知讯表示,他还有工作没有做完,得去警局加班。 他们前后脚出了门,转头,又在家里的花园碰上了面。 “知讯,你不是说你得去加班吗?还说你工作没做完,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谭父扒拉着窗户,试图借此看到客厅里发生的事情。 “您也说了,自己要去看望亲戚。”谭知讯毫不相让。 言下之意,他们半斤八两。 谭家父母嘿嘿地笑了一声,也没表示出什么不好意思的模样。 客厅果然很大,谭墨拆了包装,将所有的零件都散在了地上,然后打开包装纸,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他要拼的,是一个小型战舰,足足几千件的拼图,光是看着说明书,谭墨就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压力。 谭墨趴在地上,仔仔细细地开始拼凑起来。 他特意先从小的开始拼。 地板很冷,谭墨整个人就爬在那里,也不知道先拿块布料之类的东西垫着。 “哎,墨墨以前是吃了多少苦啊,连怎么照顾自己都不会。”谭母叹了一口气。 出于母亲的本能,她很想冲进去为谭墨添一件衣服,但谭墨亲口说的,他不喜欢和别人待在一起,更享受一个人的时光。 这种冲动被她硬生生压了下去。 ——嘶嘶 ——嘶嘶 谭墨听到了什么东西被拨开的声音,可能是错觉,他还听到了窃窃私语声,窸窸窣窣…… 这些声音,显然没有想要打扰他的意思,更像是一种守护,只是守在他的身边。 谭墨拿起桌上的镜子,借助反光,看到了那扇窗户前鬼鬼祟祟的一家人,他们甚至还以为谭墨看不到,三张脸挤在一起往里面看,透过窗户,脸上的表情滑稽可笑。 耳边仿佛响起了滴答一声。 心脏跳动地格外剧烈。 沉默许久,谭墨离开了。 “怎么不玩了?是乐高不够好玩吗?”谭父皱着眉头说。 “可能是这乐高太难了,下次得买个简单的。”谭知讯也是一脸愁色。 “其实我觉得不错。” 声音低哑,但不同于他们小心翼翼,刻意压着的样子,响亮得很。 三个人一时半会儿没把这道声音往谭墨身上想,误以为是哪个仆人不小心闯入了这里。 “嘘,你轻点,别打扰到里面的人。”他们三个人异口同声道。 谭墨抿了抿嘴,只是觉得他们三个人的样子很搞笑,忍着笑意说,“乐高好难拼,我一个人拼不完。” 客厅里已经没人了。 只剩下散落一地的乐高。 三个人齐齐转头,却看见了一张清秀的脸,一双眼睛生地很好,眼尾下垂,又大又亮。 “帮帮我,好吗?” 自然是求之不得。 * 两个四五十岁的人,加上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玩得比谭墨这个十九岁的少年还要投入。 他们一个个趴在地板上,争抢着那份说明书,三个人愣是把一个乐高给拼出来了。 谭墨站在一旁,什么都没干。 一个客厅里有三个人,那三个人还经常说话,发出谭墨之前最讨厌的,杂乱的说话声,零件相互碰撞,各种声音掺杂在一起,并不好听。 ——谭墨从一开始的隐忍,到后面的习以为常,逐渐习惯。 他坐在沙发上,拿出手机,用自己的小号登录了直播间,以游客的身份。 虽然还没开播,但一点也不影响他看下面的留言。 【好家伙,报道真的出来了,施工队都找好了。】 【真的吗?新华大桥真的要被拆了?】 【不拆不行啊!毕竟都死了那么多人,消息压都压不住了,说来也是邪门,好好的一座大桥,为什么每天都能出车祸啊!没有一天是例外的。】 【艹艹艹,这还不是最邪门的,最邪门的在这里,根据报道说,每个当事人在发生车祸的前一秒,都看到了有孩子在扒他们的车窗。】 谭墨一点一点往下看,嘴巴严肃地抿起来,牙齿压在唇上。 这座桥的来路本身就不清白。 知道什么是打生桩吗? 但他没要说出来,在这个相信唯物主义的法治社会,这三个字显然过于沉重。 没多久,乐高拼完了。 谭父拍了照,发了个朋友圈,内容没让谭墨看。 “对了,我们一家人出去散散心吧!想要什么我给你买。”谭父的眼里有些渴望。 “我也有钱,可以请客。”谭知讯接着说。 意思很明显了,他们都希望谭墨可以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但是谭墨本人觉得没这个必要。 这里的世界都是由自己一笔一划勾勒出来的,在脑海中已经重复了千万遍,说真的,再看下去他都想吐,还不如一个人静静地待着。 谭墨兴致缺缺地想。 “不用,我没什么兴趣,不想出去。我还有事要做,就先回房间了。”谭墨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开始了自己新一轮的直播,生活的压力没有了,至少还得给自己找点乐子。 【主播主播,你还有新的预言吗?】 【呜呜,主播,你说的真的好准,新华大桥马上就要被拆了。】 【呸,当初是谁嘲笑主播年纪小的?嫩一点不好吗?年轻好看,再说了,技术方面的事儿,能和年龄挂钩吗?】 谭墨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网络上热闹非凡的弹幕,不知道从哪儿找出一本《往生咒》来,一字一句地念着。 语调平淡,奇迹般地保持着同一个频次,听久了,像是在听一曲远方飘来的禅语,脑子里什么都不想,有一种自身得到净化的感觉。 【这是主播新学到的技能吗?好厉害。】 【这是《往生咒》,我家里长辈死了以后,就有那些穿着袈裟的和尚来念过。】 【死了?谁死了?】 有人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赶紧过来插两嘴。 谭墨闭上眼,脸上竟然出现了一种淡淡的慈悲,他的旁边放了一盏小灯,昏暗的灯光打着,仿佛超脱,世事。 ——没人会死。 谭墨想把这四个字说出来,却发现,自己的唇旁仿佛充斥了一种黏糊糊的胶质,粘嘴,让他彻底变成了一个哑巴。 【主播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不说话了?】 【刚才还不是小嘴叭叭,很能说的嘛?】 【行了,你们先别说了,主播可能是出意外了,主播……你要是能听见我说话就晃晃手。】 谭墨的眼珠子还能转的,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头像,就是整天教导自己要相信唯物主义的那个,看了他的发言记录,和上了一门政治课没啥区别。 谭墨伸出自己的手,在镜头面前晃了晃,指腹处的红痣熠熠生辉,格外明显。 【要是主播有什么不舒服的话,可千万一定要告诉我们,不要硬撑着直播。】 谭墨咽了咽口水,突然发现,嘴巴里那种黏糊糊的角质感消失了。 他又能重新说话了,而不是被迫做一个哑巴。 “我没事,只是最近嗓子有些不舒服。”谭墨清了清嗓子,缓缓地开口。 【多喝热水。】 那是那个熟悉的头像。 谭墨笑了,总觉得他没有摆正自己的地位,将自己放在了父亲,或是其他长辈的位置上,话多得有点可笑。 但是这是网络,只要不去在乎,就影响不了他。 谭墨没有放在心上,随意一瞟,便看向了下一条弹幕。 【主播,能带我们去看看新华大桥那边的情况吗?】 【对对,附议,总觉得那座大桥突然要被毁掉重建,是件很不简单的事情,可能还跟某种……玄学的事情有关。】 【对对,我下班的时候曾经要经过那条大桥,可是我上次去的时候,那里拉上了红色的禁止带,我想进去,但是有工作人员试图拦我,说是上面发来了的,不允许任何人进去。】 【艹艹艹,越说越玄乎,不愧是玄学的直播间,我可是在阴暗的房间里看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谭墨挑着前面两条的评论一个赞一个赞地点过去。 既然不能把真相说出来,他只能用各种方法来暗示了。 【啊啊啊,直播点赞我了。】 【难不成……主播也想表达这个意思?】 第5章 终于来了一个明白人。 谭墨很欣慰,在这条评论下继续点了个赞。 【还真有……】 【是哪种灵异事件呀,主播你能具体展开说说吗?】 明显是不能的。 谭墨有心无力。 那种嘴巴被胶水糊住的感觉又来了。 看来,这个世界中有一种力量,在无形之中默默地阻止着自己这个外来人说一些,或是做一些并不合理的事情。 他闭上眼,回忆着书中的内容。 诡异的光,扭曲的身影,地下斑驳的树枝…… 这是一本有关于鬼怪的小说,书里的主角,就是那个和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大哥。 他身为一个警察,自然有这个责任和义务穿梭在每一个案发地点,然后想方设法解决它们。 谭知讯深信唯物主义,勇敢,热情,善良,甚至有些老妈子心态,总是喜欢照顾别人,方方面面都无微不至。 从某种角度来看,谭知讯就是个老妈子,虽然他长着一张钢铁直男的脸,身材也是高大健壮。 此刻,书中的内容才刚刚开始。 新华大桥上发生了几场命案,而作为警察的谭知讯因为这一次任务,心中的唯物主义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谭墨深吸一口气,眸色淡然。 不管怎么样,他都不会往里躺这摊浑水就是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谭墨也重新获得了自己说话的能力。 “不行哦,那里很危险的,我不打算去,你们也是,要乖乖的,听上面的话,都不许跟着,好好待在家里,等新的大桥建起来了以后再去。” 这还是主播第一次在直播间里说出这么一长串的话,在此之前,谭墨脸上的表情是淡的,语气更是淡到像是掺杂了冰块一般,没什么情感波动起伏,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简直把惜字如金落到了实处,在此之前,说话真没超过十个字的。 直播间顿时兴奋起来。 【妈妈,你关注的哑巴终于开口说话了。】 【哑巴主播在线开口说话,竟然是为了这件事!!】 【哈哈哈,楼上的好有才,但是主播越是这么说,我就越想跑去看看。】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不断怂恿着。 【那就去呗,反正不要开车去,就在旁边稍微转悠一下,总不能你在口上走着,就发生车祸吧!】 按照道理来说,这样的可能性确实不大。 但前提是这本小说是本都市文,而不是都市悬疑文。 虽然差了两个字,但实际上却是天差地别。 能说出这种话的人,不是蠢就是坏!! 谭墨不敢明着说出真相,生怕自己说到一半,嘴又被糊住了,好半天不能说话。 谭墨什么都没解释,转头就把刚才那个挑唆的人拉出了直播间。 【对,主播虽然总是喜欢传播迷信思想,但是在听从上级指挥这一点上,我也赞成主播的想法,不能随意地去那座大桥上,宁可多绕点远路,也要保证自身的安全。】 长长的一段话引起了谭墨的注意。 谭墨看了一眼他的昵称。 老熟人了,就是那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说起话来全是官腔的那个。 谭墨思索良久,最后还是选择在这句话后面点了个赞。 【作者赞过。】 这四个字明晃晃地撞进了谭知讯的眼睛里。 红红的,格外鲜明。 这四个字很清楚地将自己与其他的评论分了开来,有了那四个字,谭知讯甚至很幼稚地认为自己同其他人相比,是高人一等的,对此,心里有点沾沾自喜。 今天是个幸运的一天。 虽然弄丢了钱包,但是好歹找回了证件,更让人高兴的是,自己这个弟弟对待家人的态度,也逐渐软化下来。 还有自己一直关注的玄学主播,竟然说出了要听上头的命令这种话,那这是不是就意味着,说不定在未来的某一天,玄学主播可能会转型成为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然后接助自己公众人物的特殊身份,帮助越来越多的人脱离愚昧…… 谭知讯的嘴角勾着,眼神中逐渐染上了温度,整个人褪去了工作时的严肃。 “怎么了,笑的那么开心?”谭父端着一碗切好的水果走来。 “我就是在追直播,这个主播还挺好玩的。”谭知讯一五一十地回答。 “什么直播呀,能让你看的那么开心。” 要知道,谭知讯平时并没有什么爱好,要是非得挑一个出来,那便是工作。 人虽然沉稳大方,但总是免不了让人担心,他连最基本的娱乐都没有,日子过得确实有些过于枯燥。 谭知讯叹了口气,“爸,你别总是这样想东想西的,我没事,您要是有什么事情就说吧,我肯定尽力。” 谭父哈哈一笑,“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你知道……微那啥空间应该怎么发?” “微信空间?”谭知讯猜到。 “对对,就是这个!!”谭父一拍大腿,表示赞同。 毕竟是老年人,对身边的一些智能用具都不大熟悉,特别是手机,他经常对着一些软件叫苦连天,花好长时间都搞不明白这是干什么的。 谭知讯一点一点地教他去使用,怎么样把图传上去,怎么样配文字…… “哎,用了这么久手机,我终于明白手机的好了。”谭父一脸得意地把乐高的图片往上传。 然后配文。 【这是我儿子谭墨拼出来的,厉害吧。】 还附上了他们三个偷拍来的,关于谭墨的照片。 照片中的谭墨低垂着眼眸,大半张脸都是被黑色的衣服帽给遮住了,露在外面的下颌线精致地向内收拢,好看地要命。 接二连三的消息跳了出来。 【哎呀,这就是我的小外甥吧,真好看呀,像他妈妈,他妈妈以前也是个五官精致的美人。】 【长得好看,手也灵巧,这是你儿子亲手做出来的吧!了不得呀。】 谭父的眼中带着浓浓的笑意,脸上笑出了褶子。 【那是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儿子,传承了谁的优良基因。】 谭知讯在一旁看着,也是笑意满满。 但是在这层笑意下,多少掩盖着些心酸。 第6章 这个乐高明明就是谭家父母,还有谭知讯三个人对着说明书拼出来的。 说明书上全是英文,有些看不懂的地方,谭知讯特意下载了翻译软件,一个字一个字翻译成中文,乐高的积木动不动就成千上百块,零零碎碎的,拼完后着实费了他一番大功夫。 可是,谭父却得意扬扬地说,这是他儿子拼出来的,还特意加了谭墨的名字,这两个字似乎变成了勋章,只是挂在旁边便有说不出的荣耀。 谭知讯不要求上面只有自己的名字,可至少也得提一嘴吧! 而谭墨本人并不领情,现在还躲在房间里,偶尔能从里面听到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也不知在捣鼓着什么东西,谭父想要给他送点水果,但是敲了半天都不开门,良久,门开了一条小缝,谭墨说话声更是冷冰冰的,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我不爱吃水果,以后就不要送了。” ——半点面子都不给。 谭父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很不自然,但很快,又是满面笑容地在这里发微信朋友圈,他手上这一盘水果,就是那个想送出却没有成功的那个。 谭知讯不知道自己的心底的感情到底属于哪一种,心疼或许也有一些,但更多的还是其他不方便说出来的情绪,像是黑雾一般,缠绕在他的心尖。 谭知讯就着水果上面插着的牙签,吃了一口。 “妈切的?”谭知讯状似随意地问道,“还挺甜。” “对啊!只可惜你弟弟不爱吃,也不说他到底喜欢什么,我好给他买。”谭父愁眉苦脸,“知讯,要是可以,你改天帮我去问问他喜欢什么吧!” 甜味散去,谭知讯嘴里返出一种酸涩的感觉,他回答,“好。” 可是偏偏谭父丝毫没有察觉身边人的异样,而是拿过手机,指着上面的留言说到,“你看,这么多人都在夸你弟弟心灵手巧,聪明又好看。” 谭父美滋滋地一条一条回复朋友圈底下的评论。 【谢谢,你们家孩子也很可爱啊,七八岁了,都会算数了吧!】 【哈哈哈,确实,孩子长得好看,像我又像他妈,挑了优点在长。】 谭父很耐心,言语之中又不忘炫耀,互相吹着对方彩虹屁,乐此不疲。 “哎对了,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一下。”谭父猛然间抬头,看在谭知讯,“我和你妈还有点事情得去处理一下,估计要很长时间,你得管着墨墨,最好让他多出去,和人交流。” 在其位,谋其责。 因为工作的关系,谭家父母时不时得往外面跑,只剩下谭知讯一个人,为了谭墨,他们已经在家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谭知讯这个孩子从小就没让他们操过太多心,但是谭墨不一样,他就像是一颗虚弱的名贵植物,得时时刻刻耐心照看着。 “没办法啊,我们也想多陪陪墨墨,还有你。”谭父突然看向了谭知讯。 谭知讯下意识想要躲闪,冷不丁却撞进了谭父的眼中。 他没办法拒绝。 于情于理都是这样。 “行,可是我工作最近也下来了,很忙。”谭知讯说,“新华大桥你知道吗?下次任务地点就是那里,我担心人多,会吓到他。” 没想到,谭父反而更兴奋了,“这不是更好吗?带着谭墨出去见识见识,看得多了,自然不会胆怯。” 谭父甚至于松了一口气,说不定这就是帮助谭墨改变性格的契机。 谭知讯沉默了一会儿,“你们什么时候离开。” “就明天。” “行。”谭知讯答应了。 那个玄学主播告诉他,新华大桥有猫腻。 ——可能还是一些怪力乱神的事情。 但是从小接受的教育让谭知讯对此嗤之以鼻。 那些只不过就是最平常不过的交通事故,最近新华大桥被封了,上面全是空荡荡的,正准备被拆了重建。 ——没有车,哪来的车祸,应当是很安全的。 另一边,谭墨还是拒绝着某些直播间里的人的无理的要求。 “你们不要想了,我是不会去的,现场直播也不开。” “你们也不许去。” “连这个念头都不要有,晦气。” 冰冷的语调中微微带着嫌弃。 这让他一直以来都很平缓的声音中,透露出了几分人气。 【真的不考虑吗?】 “不考虑,行了,时候要到了,我先下个播。”谭墨看了看时间,十一点了,差不多到了睡觉的点,“各位晚安。” 【主播……主播你先别走啊!再陪我们聊聊天。】 【真的是,现在才几点啊,你要是不继续直播,我就去找其他小姐姐了啊?】 有人这样威胁。 可是谭墨最不在乎的就是这种东西。 “去吧去吧,反正我得睡觉了。”谭墨顺便还把那个叫嚣的人踢出了直播间。 没一会儿,那人就顶着一个新号来了,昵称还是同样的昵称,连头像都不变一下。 【主播,我又回来了,我就是说说,你干嘛动手呢是吧。】 谭墨没有回应,只是重复道,“开直播只是爱好而已,不用给我刷礼物,之前我需要钱,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 他猛然想起了谭家人,从一开始谭墨就很抵抗他们的接近,以至于他们的每一个举动,都会在谭墨心里被恶意扭曲,放大,但其实大可不必。 “我找到了愿意养我的人,我可以啃老了。” 说完,谭墨便关掉了设备,简单地收拾好了自己。 临睡前,他习惯性地刷着手机,在微信空间里,他第一次看到了那个乐高拼凑完成的样子。 战舰该有的样子它都有,只是按照比例缩小了许多倍,每一处都很精致,被特意用塑料罩子罩了,安放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 ——太难了,说明书他也看不懂。 因此,在离开之前,谭墨只是大致拼凑出了一个并不算平整的底座,到后面,就彻底失去了新鲜感。 谭墨自认为,自己在这份作品中的参与程度不高,一大半都是由他们三个人完成的,自己只负责看。 但是微信上写着的,明明白白就是“谭墨”两个字。 谭墨不喜欢抢别人功劳,他特意很认真地回复了一句。 ——不是我干的,主要是谭知讯和爸爸。 两个大男人就像是重新回到了八岁,一个比一个认真,还说自己不能趴在地上玩乐高,自己倒是先趴了下去,也不顾身上沾满灰尘。 谭墨皱眉,眼角眉梢却忍不住带上了笑意。 他盖上被子。 被子上香香软软,都有按时在晒。 他不喜欢别人闯进自己的秘密基地,甚至痴迷着黑暗带给自己的安全感。 谭家人也知道这一点。 但是他们执拗地认为晒过太阳的被子才足够暖和,舒服,便每次让人把新的送到房门口,由谭墨自己动手换上。 如此小心,又如此珍重。 谭墨在黑暗寂静处待地好好的,可是偏偏有人硬生生把这片黑暗扯出了一道口子,让阳光从中渗透进去,拉着他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真是拿那些人没办法。 谭墨闭上眼,心里突然想到了那碗切好的水果。 直播被中断,他心里憋着火气,说话的时候也稍微重了一些,也不知道谭父会不会在意。 早知道……早知道自己就应该把水果收下来。 谭墨临睡前,迷迷糊糊最后一个念头就是这个。 在梦中,所有的事情都按照书中的轨迹运行着。 谭家父母因为工作不得不外出一段时间,谭墨被交付到了谭知讯那里。 谭知讯得工作,谭墨就像是个移动的挂件,不得不跟在他身边跑来跑去,然后就是新华大桥那件事…… 谭墨被吓醒了。 醒后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谭知讯,他告诉自己,梦中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今天是星期一,得去上班,地点就在新华大桥,不去还不行。 谭墨第一个念头就是反对。 “谭墨,你多大了,十九了,难不成就想当个废人,一辈子躲在我的后面,爸妈的后面,当一个吃白饭的。”谭知讯铁了心想让谭墨出去,说出来的话格外不留情面。 “对啊,我就想。”谭墨一脸赞同。 难不成他看过昨晚自己的直播? 不然为什么谭知讯能如此精准地猜中自己的心思? 谭知讯只觉得胸口很闷,满心满眼只有孺子不可教也这一行话。 “要是没人保护你呢?”谭知讯看着谭墨,眼神中流露出恨铁不成钢,“要是那些人跟你的身份对调,他们是虚弱的被保护者,而你才是那个真正有能力的人,你该怎么做?” “谭墨,那一天迟早都要到来,你不可能一辈子当个缩头乌龟。”谭知讯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口罩,“我知道你害怕外人,没事,别让他们看见你就好,听我的,试试好吗?” 谭墨戴口罩,而谭知讯把他黑色的卫衣帽子带到头上,眼前投下一片阴影,身边似乎还是萦绕着一层又一层的黑暗。 ……或许不止。 又多了一种神秘的物种,不暗,却也能给自己相同的安全感。 谭墨突然想到了书中的内容,四个字脱口而出,“我跟你走。” 第7章 要是没记错,故事到现在,才算真正开始了。 那个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挑战性的任务,实际上隐藏着层层的危机。 谭墨叹了口气,说,“跟你去上班可以,但是得等我收拾一下东西。” 谭知讯答应下来,然后目送着谭墨慢吞吞地上楼,等他下来的时候,身上便多了一个布包,线条粗糙,一看就知道制作这个包的人手工不够娴熟。 ——连线头都没剪好。 “你自己做的包?”谭知讯问道,他看着那些零零碎碎的线头,老妈子的心一下子被激活了。 他不知道从哪里拿来剪刀,一点一点地将多余的线头剪去,动作极为娴熟。 “谢谢你。”谭墨想把剪刀抢过来自己剪,但没成功,只能讪讪地说,“其实,我自己也可以,不用你来帮我。” “顺手而已。”剪完线头,谭知讯并没有把包还给谭墨,而是无比熟练地把包背在了自己身上,“包重,我替你背着。” 包一阵晃动,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里面估计有不少东西,但是谭知讯猜不出里面到底放了些什么。 要知道,谭知讯的身份并不一般,是个警察,相关的训练也是做过不少的……而他,竟然猜不出来里面的东西。 作为特殊引进的人才,谭知讯拥有一间独立的办公室,什么东西应有尽有,在那间办公室里甚至还有一张专门用来睡觉的床。 谭墨第一时间霸占了它。 “没事的,休息吧,等下午我们就得去新华大桥那里瞧瞧。”谭知讯开始拿笔批改公务,“对了,人很多,但是也不用太害怕,跟在我身边就好了。” 谭墨低声应了一句,然后抱着手机开始刷直播。 只能说不愧是被引进来的高端人才,谭知讯甚至还有一心二用的本事,他一边处理手下的事情,一边还不忘记跟谭墨聊天,“谢谢你昨天晚上回复爸爸的那句话。” 谭墨愣愣的,还回不过神来,“什么?” “乐高。”谭知讯简单提示,他是有一心二用的能力,却在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笔尖一歪,一不留神拖出长长的一条黑色墨线。 这张纸算是作废了。 谭知讯重新打印了新的一张。 “哦,原来是这件事情啊。”谭墨突然记起来,“没事,这就是事实,我只不过说出了实话。” “你也是,不要太在乎这些东西。”谭墨又刷了一会儿视频,然后猛然抬头,与其说是随口一说,更不如说是警告。 谭知讯没说话,继续低头批改文件,心中甚至产生了一种念头——谭墨知道自己心中所有的思想,甚至在黑暗中,被自己刻意压下来的嫉妒,完完全全,一览无余。 【主播,听说今天警察局会派警察去调查新华大桥的情况,主播主播,你知道什么具体情况吗?我估计事情不简单。】 【??楼上的,你认真的?不就是想要把桥推了重新建吗?难不成还有什么隐晦是我不知道的?】 【这不是在走流程?】 这又说到了谭墨的认知点上,实不相瞒,谭墨想剧透。 为了让办公的人睡得舒服,特意做了隔间,将床和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开来,这倒是便宜了谭墨。 谭墨支起设备。 【芜湖,主播的地点又换了。】 【这个地方看上去好简陋,主播……你们家是不是败落了,你啃不了老了。】 “放心,家里还好好的,钱不多,但养我一个人肯定够。”谭墨清了清嗓子,“具体情况就是之前课代表总结那样,我找了一份实习,刚好可以接触到具体情况,到时候给你们直播。” 【主播,你不是说了,你死也不去新华大桥吗?】 【笑死,话是昨天说的,真香是今天的。】 谭墨微微一笑,“你们不能去,但是我可以,因为我是专业人士,对于某些突发的事件有经验去解决。” 谭墨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急着下播,随便说了一声,然后关掉了设备。 【主播别走啊,再说一些什么东西。】 【这个主播大概是有高冷在身上的,连礼物都留不住。】 谭知讯让他收拾好东西,赶紧出来,要干活了。 这是谭墨第一次看到新华大桥,不愧是斥巨资打造出来的,站在大桥的最中央,被踩在脚下的,则是一条一条斑马线,延伸至远方。 谭知讯穿了警服,腰背挺直,每一根头发丝都充满了精神气。 那些曾经发生过车祸的场合被一条又一条的隔离带特意分了出来,血迹斑斑,呈现出老旧的颜色。 ——看样子,已经有很长时间了。 谭墨笃信,那些人查不出来什么东西。 毕竟……这是跟灵异有关的事情,肉眼凡胎,怎么能看出其中的异常! 谭墨翻了翻自己带来的那个背包,从里面翻出一本转生咒来,一个劲地念着。 嘶嘶…… 淅沥淅沥…… 像是有狂风吹过,但谭墨心里清楚,不是的,而是灵魂疯狂挣扎的声音。 他们想要解脱,却被硬生生压在坚硬的石头下面,无论怎么挣扎,都不能如愿,只能日复一日地耗着,怨气越发累积,然后变成扒在车窗上的鬼怪,变成了过于湿滑的土地,变成路上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子…… 如今他们还在挣扎,往生咒对他们丝毫不起作用。 ——因为他们还未真正死去。 谭墨叹了一口气,不念了。 “等事情真正解决以后我再来。” 随着话音落下,耳边奇怪的声音也随之消失。 谭墨继续低头,充当一个摆设。 人来人往,各种嘈杂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吵得谭墨脑子开始隐隐作痛。 就知道不该来人多的地方。 谭墨的脸因为隐忍而逐渐泛白,唇色也是如此,渐渐失去血色。 突然,一双手递了过来,掌心处躺着一对小巧的蓝牙耳机。 “要是不舒服就告诉我,别忍着,没必要。”谭知讯站在他面前,替他挡去了大半的视线,影子投射下来,便构成了一大团谭墨最喜欢的黑色。 “谢谢。” 谭墨接过,然后从善如流地塞进耳朵里。 耳机里播放的是一首轻音乐,舒缓的语调,确实比周围的那些杂音,让谭墨更加舒服一些。 “找到什么了嘛?”谭墨缓和了一会儿,询问道。 谭知讯表情严肃地摇了摇头,“什么都没发现。” “那就是什么事情都没有了?”谭墨满不在乎地伸了个懒腰,“那事情就好办了,赶紧批准,让他们把这座桥给拆了。” 至于那些埋藏在大桥下的尸骨,只会被当做是一场意外。 对所有人来说,这都是最好的结局。 可是没想到,谭知讯摇了摇头,“不行,这样很不负责,我们只是在这里随便看了看,逛了逛,却妄想凭借这些东西,去判定事物的真实面目……这本来就是一件很荒谬的东西。” “还有,你知道建造这么一座大桥需要花费我们多少的金钱,多少的人力物力吗?那是一个天文数字,是我们无数纳税人的钱,我没办法凭借着一两句话,便把这么多人的钱往水里扔!!”谭知讯越说越激动,声音也逐渐放大。 确实,从普通人的角度来看,这个桥无可挑剔,无论是从美观度还是从坚固程度上来讲。 曾经有十级台风光临这里,建筑都被摧毁了不少,更别提花花草草树木之类的,东倒西歪,只有这座大桥,还是原来的样子,屹立不倒。 而放在建筑师的眼里,这座桥更像是一件艺术品。 无论从结构,还是设计的美学上来讲,都让人挑不出来一丝毛病。 他的设计者,监造者沈念皖先生,是从海外留学回来的高等人才,他一向崇尚完美,这座大桥的建立更是耗费了他十来年的时光,这座大桥完工后,沈念皖便彻底退休了,只顾着养些花花草草,别人想请他出山,他理都不理,说是他这辈子最完美的作品已经有了,没必要再来一次,白费力气。 ——因为无论沈念皖再怎么耗费心力,都无法建造出能超越这座桥的存在。 “这样一座桥,毁了太可惜了。”谭知讯喃喃道。 第8章 “确实可惜。”谭墨叹了一口气,“可这也没办法,这是上面派下来的命令,你只是个小警察……除了听话,你还能怎么办呢?” “你这样说也太打击人了。”谭知讯苦笑一声,看着谭墨背着一个布包,肩膀处被压地塌下去一块,压得他整个人变得更小了一圈,脊背弯着。 谭知讯伸出手,把包接了过来,顺手挂在了自己的胳膊处。 “我只是在说实话。”谭墨肩膀上一松,直起身体,“你得接受这一点,还有,你不觉得最近发生的一切都……很不正常吗?发生意外很正常,但是每天都发生,当意外变成了常态,这本来就是一种意外。” 谭墨托着腮,喃喃地说,“我觉得,你可以试着往其他方面想一想。” 他努力引导着谭知讯往鬼神方面猜想,但又不敢做得太过,点到为止,生怕自己的嘴巴又被粘上,方式简单粗暴,但很有用,反正谭墨是不想再体验一次了,嘴巴都张不开了,但凡他试着张嘴,便是一震麻木,夹杂着疼痛。 ——所以最近几天他说话都很谨慎,刻意地绕过了鬼神这个话题。 “你指的是哪方面?”谭知讯嘲讽一笑,“你还是小孩子,不要总相信网络上那些神神鬼鬼的说法,知道嘛?” 谭墨抿着嘴巴,神色倔强,一言不发。 谭知讯捧着谭墨的脑袋,一个用力,他的脑袋便不受控制地上下摇着。 ——远远地看过去,很像是在点头。 “等下班了,我打算去医院看看,你自己一个人待家里好吗?”谭知讯从口袋里拿出皮夹子,随意抽出几张钱,塞到他手里,“我回家可能会很晚,你可以拿着钱去随便买点东西吃。” 谭墨直愣愣看了谭知讯一眼,眼珠子很黑,深不见底,他慢吞吞地把钱塞进自己的口袋里,“好吧,看在拿了你钱的份上,我可以答应陪你走一趟。” 谭知讯失笑出声,明明就是想陪着自己,但他愣是不说出口,反而拿着这种拙劣到能一眼看出的借口当挡箭牌。 “行,那就谢谢你了,以后还得仰仗着你保护我。” 明眼人都能出来,这是一句玩笑话,可是谭墨当真了,他回应着,“好,你放心,我会的。” 医院里阴气重,保不准会有新生的孤魂野鬼找不到投胎的方向,在医院里到处乱窜,运气差点,被吓到的人也是有的。 谭墨跟在谭知讯的身后,就像是一条黑色的影子,什么话都不说,连落地的声音都是轻的。 谭知讯猛然一转头才发现身边有人。 “你吓死我了,你是鬼吗?” 谭墨:“……”我不是,但是按照书中的剧情来讲,你今天很有可能会遇到。 医院里 安静地可怕。 谭知讯随便找了个清闲的护士一问,才知道最近医院的生意好得不得了,每天都有各种人被送进来,三教九流,身份上的差异被降到了最低,任何身份的人都有可能被分到一间病房。 护士低头忙着自己的事,“那些有钱人他们也想住单人的病房,但是没办法,人太多了,那些单人病房早就被住满了,单人病房就这么多,你在有钱,没有就是没有,没有的东西我哪能凭空给你变出来。” 医院的单人病房一般性也不会有人来住,原因无他,价格很贵,而且享受不了保险报销…… 只有不在乎金钱的人生病了才会住这里。 谭知讯啧了一声,“看来,最近发生意外的人还真多,大部分都是有钱人。” 他推开门,随即走到一个病房里。 警服还未脱下,配上谭知讯满脸的正气,还是很能唬人的。 谭知讯有意无意地晃荡着自己胸前的工作证,“我来这里,主要是为了调查些事情,麻烦你们配合下。” 官腔十足。 谭墨在心里这样评论。 然后他把帽檐往下拉了拉,争取将整张脸都埋藏在阴影之下,把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看没人理他,谭知讯又恩威并施,拿出一篮水果,“这是上级派下来的慰问品。” 这些水果买来也不便宜。 立马有人争先恐后地说,“我来我来。” 被点到名的那个人一脸谄媚,“我本来开着我小破车在新华大桥上,突然觉得眼前一黑,然后等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被人送到医院里了。” “眼前一黑?你是没睡好吗?”谭知讯身为警察的敏锐度一下子就上来了。 没睡好就很容易导致脑子供养量不足,然后出现上述情况。 “不不不,我那天刚刚午睡完,精神得很。”那人摇头,脸上出现了思考的深情,“不过那天我昏迷之前,依稀看到了一个人的脚,扒在我车轮子的上面,我还试图上去把它掰开来着……” “对对对,我昏迷之前看到了一只胳膊,那胳膊还不是白的,是青色的,上面还有黑色的斑块。” “我也,我也看到了,好可怕,那是一张脸,没什么血色,两个黑色的大洞直愣愣地盯着我。”说到这里,在开着暖气的病房里,那人竟然打了个冷颤,“好可怕。” “我现在还会时不时地回忆起当初的场景,一想起来,寒气便从脚底板往上冒。” 谭墨看了他们一眼,印堂发黑,可能跟某些鬼物接触过,又一直待在医院这种阴气很重的地方,以至于他们的伤口已经愈合,但是总觉得身体不舒服。 ——类似于人类的亚健康。 其实没事,多晒晒太阳就好了。 谭墨走上前,拉开半遮半掩的窗帘,对着他们说,“其实你们没事了,多晒晒太阳就好了。” “胡说,我昨天晚上睡觉前还觉得心口处拔凉拔凉的,绞起来一样痛。” 谭墨抿着嘴,心想,这明明就是寒气留存在体内的征兆。 “医院里那么多医生都看了,说我这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就凭你一个人的一句话?” “笑死,要是随便一个人都能当医生,都不用接助什么仪器,光是看一眼就能决定你得了什么病……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一群人跟着起哄。 而谭墨面对这些诋毁,依旧是一言不发,只是嘴里不断重复着,“只要晒晒太阳,你们就好了。” 反倒是谭知讯看不过去了,“晒太阳确实对身体有好处。” 或许是谭知讯看上去就很不好惹,那些人不敢在出反驳,而是任凭谭墨把帘子拉开了。 这是太阳第一次穿过云层来到这里。 或许是真的有用,身体内的寒意被一点一点驱逐出去,骨骼链接处就像是重新上了润滑油,整个机器又开始灵活地运转起来。 “哎,真的舒服了不少。”他们摊在病床上,一个个发出了满足的声音,“那个小伙子看着年纪不大,还是有些东西的。” “啧啧,看来人不能貌相……”有人讨好似的递过来一只橘子,谭墨接下了,也不吃,拿在手里细细把玩。 谭知讯问了很久,问出来的都是这种情况,大抵都是相似的,他便也懒得继续问下去,心里有了个大致的数。 把果篮放下,任凭他们在那边抢来抢去,谭知讯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就开始复盘。 “人身体的一部分……” “他们并没有熬夜,并且斩钉截铁地跟我讲,这些都不是什么幻觉。” “都是开车遇到的车祸。” “还有,他们都是在新华大桥上出的车祸。” 听上去很有鬼故事的既视感。 但是这么多年的教育,内心的信仰还是让谭知讯对此报以怀疑的态度。 有研究表明,人在临死之前,因为精神过于紧张,总会看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说不定……那些身体的一部分其实是他们自己的,因为精神紧绷,所以才成了他们口中的那副模样? 谭知讯深吸一口气,只觉得额头处那根筋一蹦一蹦的,跳得厉害,在迷迷糊糊间,他看到了谭墨的肩膀上坐着一个小人,青面獠牙,但是脸庞上却带着几丝婴儿肥,眼睛大而精致。 要是忽略他青色的皮肤,他会是个很好看的孩子。 在看见这个孩子的第一时间,谭知讯便把谭墨整个人护在了身后,肌肉记忆让他拿下了别在腰间的警棍,“是谁在捣鬼,出来。” 耳边传来一阵孩子的哭喊吵闹,还有夹在其中,一声又一声凄厉的“妈妈”。 “你愿意当我妈妈吗?”那个孩子仰起头问道。 毕竟孩子还小,身高不够,没法和他平视,鬼婴直接飞了起来,继续锲而不舍地问着,“你愿意当我的妈妈吗?” “不愿意。”没等谭知讯回答,谭墨就抢先开口,“小孩子要听话,不能随便乱认妈妈,这样你是倒霉的。” 啪叽一声,鬼婴摔倒在了地上,头上的两撮呆毛也乱了。 他强忍着眼眶中的两泡眼泪,迈着小短腿想要起身,手在空中晃了两下,却始终没有成功,好不容易起来了,一块转头又从天花板上砸了下来,刚巧正砸在鬼婴的头上。 “哇……”鬼婴哭了,哭得很大声。 作者有话说: 鬼婴能有什么错,鬼婴只是想妈妈了 第9章 整个鬼生都没这么委屈过! 鬼婴从哪里摔倒,干脆就在哪里躺下了,四脚朝天,哭着喊着说,“为什么没人答应当我妈妈,我的要求已经降到很低了,女的没人答应,男的我都不嫌弃,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我只是想找个人陪我。” 青色的小脸上满是泪痕,看上去竟然有些可爱,他还在喃喃地说,“为什么没人来陪我呢?我想要妈妈。” 鬼婴的小脸上满是困惑,手胡乱地在脸上擦着,擦得整张脸都是眼泪,身上的衣服也脏,不知道是从哪里拿来的废弃的病号服改了改,然后就披在了身上,很不合身,上面甚至还带着病人的血迹,都没打扫干净。 身为警察的职业灵敏度促使着谭知讯问道,“你爸你妈是谁?” “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我还来找你干嘛?我要是知道,我早就是妈妈怀里的小宝贝了,你看医院里那些刚出生的孩子,被裹地暖乎乎的,洗的干干净净,还有妈妈……” 说着说着,鬼婴竟然又哭了起来,他不嫌脏,拉起自己脏衣服的一角,往脸上擦去。 小小的一张脸上,不仅有泪痕,还多了几道泥土的痕迹。 谭知讯忍不了,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包餐巾纸,递过去,“别哭了,给你擦擦脸。” 鬼婴的脸色立马变了,他一边抽泣,一边接过纸巾,“可……可以,但是丑话先说在前面,给了这张餐巾纸,你就是我的妈妈,你得一辈子对我好……” 话语声猛然一顿。 紧接着,周围阴风大作,谭知讯只觉得旁边传来一阵阵的力量,想要把他拉入到无尽的深渊当中去。 谭知讯的视线往下,就能看到自己的腰部以下被一个黑色的大洞所吞噬,黑色的线条一直向上延伸……不断地延伸…… 谭知讯从来都没这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快要死了,他想大声叫出来,嘴巴张开了,声带颤动,可是发不出任何一点声音。 正当他想着该怎么拿腰上的警棍破开一条生路的时候,生路自然而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一双手穿过围绕在他身边的层层黑雾,来到他的身边,将他硬生生拉了出来。 指腹细腻,上面还带着一抹红,时间太快,一闪而过,谭知讯并没有看清楚那抹红色的具体形状,只是隐约觉得有点熟悉,好想在哪里见过。 谭墨的手中拿着那包纸,“算了,这样说的话,那我们就不给了,你继续用你的袖子擦眼泪吧!” “哇……”鬼婴猛然痛苦起来,“你赔我妈妈。” 谭墨发出一连串毫无意义的冷笑,双手环在胸前,看着他演戏。 等鬼婴差不多哭完了,从一开始的声泪俱下,到后来的只能干嚎,没有眼泪,眼眶却是通红的。 “我恨你……”鬼婴抬头,“我将诅咒你,这辈子都不能生一个像我这么可爱懂事的孩子。” “我是男的,本来就不会生。”谭墨眼里毫无波澜,甚至隐藏着讥讽的笑意,“倒是你,找到妈妈了嘛?” 鬼婴卡壳了,眼里重新含着一泡泪,“你……你欺负我,欺负我是个孩子。” “没妈的孩子是根草。”谭墨又补充道。 鬼婴这下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他还只是个孩子,虽然缠着满身的怨气,但心思单纯,害人之前甚至不曾隐藏下自己的异样之处,青色的皮肤,血红的眼,还有身边若有若无的黑色雾气。 但凡他收拾收拾自己,把自己打扮地可爱一些,白白嫩嫩的,也不至于在医院里游荡了那么久,都骗不到一个母爱大发,愿意当他妈妈,陪着他,照顾他的人。 ——逼得他将目标范围扩大,都扩大到了男人身上,真是够饥不择食的。 谭墨想要拉着谭知讯就像离开,却迟迟迈不动腿,低头才发现,鬼婴抱着自己的小腿,死活不愿意让自己离开。 “你弄丢了我的妈妈,你得赔我一个。”鬼婴耍赖道。 “不行,我是男的,你知道吗?男的,不可能成为你的妈妈。”谭墨挣扎起来,想要甩开他。 鬼婴别的本事没有,缠人的本事倒是一绝。 试了两三次,谭墨放弃了,和鬼婴商量着,“我帮你找到你的亲生母亲,但是你得放开我,好吗?” 亲生母亲…… 这四个字触碰到了鬼婴脑子里的某根弦,他真就松开了手,“好,你得说话算话。” 自从出生起,他就在医院里面了。 医院中,最不缺的就是人情世故,鬼婴看多了妈妈们抱着孩子,脸上闪烁着母爱光辉的样子,也见过孩子躺在母亲的怀里,皱巴巴的脸逐渐展开…… 但是他好像从来没有过母亲,也从来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温情。 鬼婴只是依稀记得,自己曾经在一个很温暖的地方待过,温热的液体浸泡着他的全身,一双手一遍又一遍地隔着肚皮抚摸过他的身体…… 找到她…… 可能是十年,也可能是二十年,执念越积越多,滚雪球一般胀大。 “我想见见我的母亲,哪怕只有一面就行。”鬼婴抿着嘴,郑重其事地说,努力把自己伪装成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可以,不仅如此,你还得答应我一个条件。”谭墨冰凉的手指触摸着鬼婴的眉心。 鬼婴没有闪躲,说,“什么条件?” “你该重新去投胎了,趁着你现在还算是干净,没杀过人,手上没人命。”谭墨从包里拿出一本《往生咒》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让我练练手?” 谭知讯还在一旁喘气,弯着腰半蹲在地上,那种深入骨髓的痛苦和寒冷一直没有消退。 他看着谭墨和那个鬼婴自如的交谈,两人之间似乎达成了什么协议,鬼婴收敛了身上的寒气,转身一跃,跳到了谭墨的身上,悠闲地晃着脚,一双白嫩嫩的胳膊环住了谭墨的脖子,很像是在度假。 谭知讯第一时间掏出警棍冲了上去,“哪家小孩,我告诉你,不许装神弄鬼。” “我本来就是鬼,还用装吗?”鬼婴翻了一个白眼,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他一张嘴,喷出一股青烟。 谭知讯脸上的表情僵硬下来,他愣在原地,嘴里还在碎碎念些什么。 谭墨凑过去一听,才发现他念的竟然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语调听上去很像念经。 不愧是社会主义的接班人。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是牢牢地记着这些东西。 谭墨隐藏在帽檐下的嘴角轻轻向上勾了一下,但很快又变得平直,他轻轻拍了下谭知讯的肩膀,因为自己肩上坐着鬼婴的关系,抬起胳膊的时候会比平常要重一些,但是还行,还在能忍受的范围内,“别念了,走了。” 谭墨把这个孩子带到了自己的房间里,那个黑漆漆的,没有阳光的地方,正好适合像鬼婴这样的生物存活。 “你乖乖待着,我有事情要做,千万不要把你的真身显露出来。”谭墨在开直播之前,特意叮嘱鬼婴说。 鬼婴也很配合地答应下来,“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乱来的。” 谭墨得到了他的承诺,这才开了直播。 【呜呜,主播终于上线了。】 【主播主播,怎么样?新华大桥还好吧!】 【那些在新华大桥上出过车祸的,现在又怎么样了?听说他们的病一直没好,只能一直待在医院里。】 【楼上的,你们还真信主播说的鬼话啊!他才几岁,十九岁,刚刚上学的年龄,书不好好读,跑出来当主播,十九岁的孩子能干嘛?他说实习就实习,一群没见识的。】 “好了,你们别吵了,这么多问题一个个来。”谭墨清了清嗓子。 “新华大桥那里已经来了警察去调查了,暂时没调查出来什么,估计过两天就会被人拆掉,大家慢慢等就行了。”谭墨的视线往下,看到了第二个问题。 “对,他们是在医院里住了很久,但是……”谭墨犹豫了,他不知道是否要把真实的情况告诉他们,想想还是算了。 这样的事情一出来,难保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如实相告就好了。 “但是每一种疾病痊愈的时候,都得有个过渡期,那只是过渡期而已,他们误以为自己还在生病,所以才会一直待在医院里,多出去晒晒太阳就好了。” 【大师!是您吗大师,世界真小,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碰到您,您还记得我吗?我就是医院里的那个,开了会窗帘,我头也不晕了,肚子也不疼了,全身上下倍有劲,当初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您可不要放在心上,对了,能不能给我您的一个地址,我给您买个锦旗寄过来。】 一大串的话洋洋洒洒,但大都表示着同一个意思——感激。 谭墨心生疑惑,好的那么快吗?刚拉开窗帘,下一秒病就全好了? 他明明记得书中说了,这种病得慢慢治,是个持久战…… 疑惑归疑惑,谭墨还是客气地说,“不用了,也是你身体好,我只是拉了个帘子,没做其他的,要是身体好了那就赶紧出院吧!医疗资源很宝贵,能不浪费就不要浪费。” 【主播真是人美心善!!】 【呜呜,好温柔啊!】 【主播,我也是身体不舒服,头晕,我是不是晒晒太阳就好了?】 刚才还在感激的人立马附和。 【对,就是要晒太阳,这样才会好,好得快。】 直播间里的风气已经歪了。 “不,你们得去看医生。”谭墨话锋一转,“晒太阳只能是辅助,专业的东西还得交给专业的人员。” 直播间里正热火朝天的时候,一团黑气裹着一张卡片,在谭墨的身前慢悠悠地飘过,还刻意停顿了很久很久。 上面写着四个字。 【重金求母!!】 第10章 谭墨刚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继续滔滔不绝地讲着,还是经过了直播间里观众的提醒,这才反应过来。 【哇,主播胸前飘着什么?】 谭墨误以为是印在自己衣服前的文字,便没有放在心上,最近的衣服为了追赶潮流,都喜欢在上面印一些火星文。 “对啊,我衣服上面是有字,喜欢的话,某个橙色软件上搜索一下,跳出来都是的。”谭墨随口打算应付一下。 有人一字一句地将上面的文字念了出来。 【重金求母。】 【主播,想问一下,这有什么寓意。】 【对啊对啊,难不成在衣服上印一个重金求母,会给你带来什么意想不到的好运气,赶明我也去弄一个出来。】 谭墨越听越不对劲。 除了鬼婴,谁还会那么急切地渴望一个母亲?谁有又这个能力,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搞出这些小动作来? 谭墨深吸一口气,勉强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怒火,将胸口的纸片从那团黑雾中拿出来,“不好意思,家里养的小孩在跟我恶作剧,大家不要管他。” 【没事没事,正常。】 【小孩子嘛,总是会调皮捣蛋一些。】 【是主播亲生的嘛?听上去好可爱。】 谭墨本来正在喝水,试图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平静下来,听到这句话,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压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谭墨咳嗽着,异常狼狈地解释,“不不,绝对没有,我不可能有这么大一个孩子,我才十九岁。” 平常,许多人都拿着年龄来攻击他,说他年龄小,心思不成熟,幼稚……但此刻,这些东西竟然变成了他的保命符。 “他都五六岁了,我怎么可能十五六岁就凭空造出个孩子来。” 谭墨又随便聊了一些,然后赶紧关掉了直播,从某个角落里把鬼婴扯了出来,“说吧,怎么一回事?解释解释。” 鬼婴什么都没说,只是眼眶渐渐地红了。 “别装了,没意思,你是个什么德行,我再清楚不过了。”谭墨咬牙切齿地说。 毕竟是自己亲手写下的人物,他对鬼婴的设定一清二楚。 因为想要找到妈妈的执念,鬼婴有了意识,有了随意行走的能力,长相和普通的孩子别无二致,圆润的脸庞,一双莲藕臂肉乎乎的,很可爱,只是脸色并不是婴儿特有的粉白,而是白中透着青色。 性格和小孩子也没差别,一般不会随意攻击别人,遇上了事以后,也会像孩子一般撒泼耍赖,倒在地上不起来,四肢乱颤的那种,他们的目标是中年女性,通常都有的特点是很有女性光辉。 ——这再一次深刻证明了,谭知讯身上的老妈子气息之浓郁。 谭墨丝毫没有动摇,鬼婴干脆直接躺在了地上,哇哇大哭起来。“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要个妈妈而已,你直播间里的人这么多,足足三千万,凭什么不能借我用一下?呜呜,我想我妈妈了。” 谭墨冷不丁问道,“可是,医院里来来往往这么多女人,你为什么不随便找一个?” 那些生产后的女人处于最虚弱的状态,失去了大量的精力与血气,处于混乱状态的脑子会让那些人看到一些平日里看不到,也不该看到的东西。 就像是之前的谭知讯,在极度虚弱的情况下,看到了鬼婴的存在。 鬼婴神态嚣张,“哼,我要是想找,我早就找到了,还用等到现在?只是……她们有自己的孩子,她们也是别人的母亲,我很可怜,我不能让让他们也和我一样可怜。” 鬼婴的身上,竟然出现了悲天悯人,肉乎乎的脸上因为愁苦而皱成一团。 鬼婴接着小声地说,“万一某个人答应,成为了我的母亲,她就得和我一样,成为一个鬼魂,到处飘来飘去,脚不沾地的,她得离开自己的家人和孩子,再也没有人类的身份。” 谭墨直愣愣地看着他,良久,他笑了,“小东西?” 鬼婴抬头,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水痕,谭墨伸手,将它轻轻抹去,“你下辈子会有一个世界上最好的母亲,拥有幸福的童年,会快快乐乐地长大,成为你最想成为的样子。” 谭墨声音温柔,嘴角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意,眼神温柔地似乎有水涌出来。 “真的?谢谢你啦。”鬼婴的眼睛被泪水浸得润润的,亮晶晶的很可爱,“所以,你愿意当我的妈妈吗?” 谭墨:“……”又来! 不过这也没办法,对于鬼婴这个物种来说,找到属于自己的母亲,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谭墨微笑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把水果刀,“你可以再说一遍。” 鬼婴缩着脖子:“不……不了,我觉得你身上,没有当母亲的那种气质。” 谭墨把水果刀收了起来,转头拿起桌上还没吃的苹果,慢慢削了起来。 他把苹果切成小块,塞到鬼婴的嘴里。 “没用的,你以为我没投过那些产妇的水果吃吗?一点味道都没有,甚至还会发苦。”鬼婴虽然是这么说的,但身体还是很诚实地一口把苹果吃了下去。 还是和往常一样,味如嚼蜡。 但是,一切都在谭墨说话以后变了。 他对自己说,“说不定这次会不一样呢?你先试试。” 然后,甜味从舌尖一点一点漫出来,苹果清脆的口感在口腔里爆发。 “好吃。”鬼婴深吸一口气,抢过苹果,连皮带肉地在上面咬了一口,“好香。” 满满的幸福感不言而喻。 鬼婴很认真地说,“要是有一天,你人当烦了,想要当个鬼,你来找我,我不嫌弃你。” “不了,谢谢,我人当地好好的。”谭墨咬牙切齿地说。 “也是,要是能好好当人,谁会愿意去当一个鬼呢?”鬼婴叹了一口气。 这怕是所有鬼共同的心声。 但凡能顺顺利利地当个人,他们绝不会去当鬼。 鬼有什么好呢? 孑然一身,浑身冰冷,毫无牵挂同时也没有念想,孤零零地在某个角落里待着。 偶然有个人在极度虚弱的情况下看见了他们,脸上露出惊恐或是害怕的表情……然后,没有然后。 等那个人恢复过来了,他们只会认为刚才的一切就是在做梦,只是自己在脑子里存在的一个幻想。 等醒过来,他们什么交集都没有。 第11章 而鬼婴,就以这样一种状态,一直存在了二十年。 二十年,同一种生活,足以将鬼的整颗耐心都消磨殆尽。 “算了,我放弃了,早点让我去当人吧!”鬼婴一屁股坐在地上,抓着苹果咬了一口,汁水在口腔里冰冰凉凉地爆开来,脸上带着萎靡的姿态。 “我会的,但不是现在。”谭墨声音温和,“你身上的执念太重了,你得先放下,你可以吗?” 鬼婴摇头。 要是他能放下,他也不会以这种形态,一直留存在这个世界上。 “所以,我得先帮你解开。”谭墨伸手,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鬼婴的脑袋。 手感有些冰凉,其他和别的孩子并没有什么区别。 鬼婴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好。” 他把苹果核扔进了垃圾桶。 上面的果肉被尖利的牙齿啃的光秃秃的,鬼婴的嘴巴上还带着水渍。 鬼婴抬起头,说道:“还有吗?我还想再吃一个。” 谭墨双手一抬,“没了,有也不给你,谁叫你让我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丑,还重金寻母,你怕是想妈妈想疯了。” 鬼婴小声嘟囔着,“确实是这样呀。” 看着谭墨不大好的脸色,他明智地没有继续说下去。 “你想出去吗?” 鬼婴疯狂点头。 “今天晚上我带你出去看看。” 这是谭墨的怜悯。 毕竟这只鬼还算得上是可爱,也没有给他添过什么麻烦,稍微给他一点同情,也不过分。 谭墨找到自己亲手缝制的布包,“有个要求,你得进去,不能搞出什么大的动静,要是有什么想买的,你就隔着布包,给我一点暗示。” 鬼婴一心沉浸在有人给自己买东西,带他出去玩的兴奋当中,要求虽然有些苛刻,但聊胜于无呀。 他还是答应了,拍着胸口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不给你添乱,我会安安分分,老老实实的。” 当谭墨提出自己想去超市逛逛的时候,谭知讯很惊讶,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在之前,爸爸和他两个人一起拉着他出去,谭墨满脸不情愿,但是今天,也不知道他哪根筋不对,竟然说要出去。 等他们真正出去了,谭知讯就更加惊讶了。 谭墨指定要去的地方是一家母婴专卖店,很有名,里面的东西质量好,但是很贵。 谭知讯:“……?!” 在店里,当谭墨拿下一件童装的时候,谭知讯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出来,“你在外面有私生子了?” 童装是蓝色的,由此可以推测出,那是私生子而不是个私生女。 谭知讯压抑着自己惊讶的情绪,“没事,要是有的话,把他带进来吧!我和爸爸是不会在意的,我可以好好教导他,让他变成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没等谭墨开口,谭知讯继续说,这下,他连孩子的母亲都安排好了,“你放心,孩子的妈我去搞定,你要是喜欢她,喜欢地不得了,那就先等等,我可以承担起她和孩子的生活费,等你们到了法定结婚年龄就立马结婚。” “要是不喜欢也没关系,我们可以和孩子的母亲商量,他既然是我们谭家的种,我们一定会对他负责到底的。” 语速很快,让谭墨插不了口。 倒是布包里的鬼婴很兴奋,一直在撞布袋,时不时还发出很急切的呜咽声。 谭墨一边要安抚鬼婴,一边还得跟谭知讯解释,“我不是,我没有。” 布袋越晃越剧烈,鬼婴喊着,“放我出来,没有妈妈,有爸爸也行,我真的不挑。” 谭墨凑近布袋,低声说,“给我安分点,没有爸爸,更没有妈妈,要是不老实,我就不要你了。” 套路是老的,但是很有效。 鬼婴逐渐安分下来,偶尔抽动几下,谭墨权当没有看到。 “哥,你别问了,我真的没有女朋友,更没有孩子,真的,我买这些东西,主要是为了捐献……对,捐献给孤儿院。” 捐献给孤儿院,为什么不挑选一些性价比更高的衣服。 也不是不舍得,只是这里的一件童装,可以买三件质量一般的童装,孤儿院里的孩子也不会挑剔这些,对他们来说,也很够用了。 “行了。”谭知讯打断了谭墨的话,“想买就买吧!再买点奶粉,得要进口的,还有奶瓶,奶嘴……都得买好一点,毕竟这是要进嘴的东西。” 鬼婴在一旁小声逼逼,“不愧是我第一眼就看中的男人,他好细心呜呜。” 谭墨不动声色地将他按了下去,并附言,“安分点。” 鬼婴小声地提醒,“奶瓶我要蓝色的,和衣服配套,还要小玩具。” 谭墨眉头一皱,“你不是尝不出奶粉的味道吗?还说,什么东西是要到了你嘴巴里,都味同嚼蜡。” “人家就是想试试吗?我可是一天人都没当过,哪怕是走个流程,我都很想试试。”鬼婴的声音里透着委屈。 “……下不为例。”谭墨踮起脚,把货架最上层的蓝色奶瓶拿了下来。 奶呼呼的颜色。 谭墨用手捏了一下奶嘴的部分,很软,“回去就给你泡奶粉喝。” “好!”鬼婴的语气里充满着欢快。 这一趟下来,鬼婴还真的没客气,逮着这一只羊拼命薅羊毛,乱七八糟的东西买了一堆,玩具,奶粉,奶瓶,童装……加在一起不便宜。 可能是为了弥补自己没有当人的遗憾,鬼婴看到什么都想要,就连超市旁边的摇摇车都想要。 谭墨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布包里塞了一把水果刀进去,鬼婴立马不说话了,小声嘟囔着,“你好凶啊!” “再说一句,你买的东西我给你全退了。” 鬼婴立马消停了,“不,你不凶,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善良的人。” 谭知讯为了方便开车,把东西一股脑儿地都放进了后备箱里,从后视镜里,他看到了谭墨跟宝贝一样地抱着自己的布包。 “墨墨,你是真的不想去别的地方逛逛吗?就去了个母婴店。要是喜欢,我带你去小吃街,那里好吃好玩的东西多。” 谭墨抱着自己的布包,“不用了,哪里人多,吵的我头疼,哥,我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什么忙?”谭知讯说,“我肯定帮你。” 谭墨是第一次开口求人,无论他要求什么,只要不过分,说什么自己都得把这件事办下来。 “我想找个人,一个女人。”谭墨安抚着布包里,因为情绪激动而过于亢奋的鬼婴。 “是孩子的妈吗?”谭知讯问到。 “算吧。” 谭知讯深深地看了谭墨一眼,眼神里有东西,意味深长,似乎再说,“想不到,原来你还是个痴情种。” 谭知讯似乎误会了,可是他偏偏还不能解释什么,一解释就容易扯出太多不能被这个世界接受的东西,容易招事儿。 “跟你讲啊,要对女孩子好一点,就算是不喜欢,可是到底给你生了个孩子,还是得对她好一点,哪怕想分开,也最好不要撕破脸,给点钱含糊过去。” 谭知讯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终于记起来问那个女生的名字,“她的叫什么?” 名字知道了,想要找到那个人也会更加方便一点。 谭墨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道。 果然,不能指望谭墨太多,连人家姑娘的名字都不知道。 谭知讯退而求其之,问,“那人家姑娘长什么样子你总该知道吧!” 谭墨还是摇头。 谭知讯神色恍惚,握着方向盘的手不由送了一下,脑子里已经开始编起一本小说来。 要素过多,集中在一起就是一夜情,带球跑,追妻火葬场…… 现在应该是带球跑的阶段。 一夜情,不知道名字也是很正常的,不记得那女人的样貌也情有可原。 “墨墨,人要对他自己所做的事情负责。”谭知讯不敢把自己猜测到的所谓的真相说出来,只好委婉提醒。 “我知道,我就是在为我自己做的事情负责。” 谭墨低头,看了一眼布包里的鬼婴,他正拿着童装,好奇地在里面钻来钻去。 都答应了,还能反悔吗? 必然是要帮鬼婴找到他的母亲。 谭墨问鬼婴他是否还记得他母亲的有关信息。 鬼婴说,“母亲,母亲啊,她是个女生,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在生我的时候还很年轻,额头处有一块疤痕。” 流产的时候,月份已经很大了。 这个时候得用上工具,碎胎剪,卵圆钳,子宫刮匙…… 在母亲的肚子里,鬼婴已经有了知觉,可以简单地感受到外面的世界。 那些工具将自己剪碎,又有一种工具将自己从母亲的身体里刮出来……很痛,痛着痛着,便是极大的悲哀。 妈妈不要自己了。 妈妈想把自己杀死。 好痛,痛到说不出来。 他怎么也不知道,为什么前一晚,妈妈还有一种留恋的语气叫他宝宝,用温柔的手抚摸他,但是现在,却躺在手术台上,联合那些坏人,想把自己弄死。 不用体会,光是想着,就让人浑身都泛起冰凉和痛苦。 鬼婴把自己所知道的,都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他。 没成想,谭知讯愣了一下,“我知道那个女人现在在哪里,在她十六岁的时候曾经被她男朋友打过,她自己一个人过来报警,样子很可怜,帮忙处理这件事的,还是我师父。” “都过去二十年了,她还和我师父的关系很好,经常会送一些自己做的特产过来,至于疤痕,那是被她那个时候的男朋友打的。” 鬼婴激动起来,布包甚至凭空飞起了一个很高的高度,不断抖动着。 鬼婴的声音里带着两三分哭腔,“我想现在就去看看她。” “很晚了,明天再说好吗?”谭墨低声安慰,“我们得给你妈妈准备礼物,你也得打扮下,倒时候给她一个惊喜。” 一路上,鬼影都很激动,布包乱颤,就连坐在前面开车的谭知讯都察觉到了一些异样,“谭墨,你在手抖吗?” “没,只是有点冷,暖暖就好了,你开车认真点,也不怕出事。” 话音刚落,后面突然窜上来一辆车,呼啸着从他们身边开过去,谭知讯低声咒骂了一句,方向盘一打,堪堪躲过了被撞到的命运。 真就是差一点出事。 谭知讯深吸一口气,“谭墨,有时候你说话真的很准,确实是差点出事。” 谭墨咽了咽口水,“可能……是个意外。” “不止一次了,你还记得钱包那次吗?你说了我能找到,我还真的找到了……” 到家了,谭知讯主动拎着大包小包往家里走。 谭墨拿着包,慢吞吞地跟在后面,紧皱着眉,若有所思。 谭知讯误以为他是被自己说的话伤到了,赶紧弥补,“不是,我没有嫌弃你,你不要误会,就算是你身上真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像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谭知讯赶紧补充,“我的真实意思是,不管怎么样,你始终都是我们谭家的人,我们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他本以为,谭墨会感动得热泪盈眶,但是他只是抬起眸,轻轻地嗯了一声。 看上去似乎不是很在意。 那他在意的是什么? 第12章 谭知讯觉得,自己似乎从来都不懂谭墨,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是这样,谭墨的身上就像是缠绕着一层又一层的雾气,层层叠叠,让人看不清他最真实的样子。 谭知讯在睡觉面前,心里想的,还是关于谭墨身上的异样。 在这种迷迷糊糊的情况下,他睡着了,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一股冷意从脚底一直蔓延而上。 谭知讯睁开眼,却看到了一张青色的小脸,上面还带着柔嫩的婴儿肥。 “听说,你知道我妈妈在哪里?告诉我。” 婴儿是活的,除了脸色和平常的孩子不一样,他甚至可以感受到,那个孩子在呼吸,一呼一吸间,喷洒出来的气体也是冷的,随时可以让人昏过去。 他身上还穿着一身蓝色的童装,手上拿着一个蓝色的奶瓶,里面放了一小半的奶,随着他的动作不断晃动。 谭知讯不由地僵住了,脑子里一团浆糊。 这是……鬼吗? 不然,他想不出第二个理由,去解释一个孩子突如其来出现在自己房间里的原因。 视线往下。 更加离奇的是,那孩子双脚离地,飘在自己的头顶上方。 想要尖叫,但是这里只有谭知讯和谭墨两个人,尖叫声必然会引来谭墨的关注。 像谭墨这样的小身板,不可能承受住这样的痛苦。 有那么一瞬间,谭知讯甚至想好了自己最后的结局,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要是能拖住眼前那个妖魔,给谭墨挣来一线之际,那是再好不过。 谭知讯说,“你是谁?我不记得我认识你,你妈妈我也不认识,你找错人了。” 他的手偷偷地从旁边伸去,想要抓住根棍子之类的东西,却摸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滑溜溜的,让人想到了某种冷血动物,拥有着冰凉的身体,和冰冷的血液。 鬼婴抬起自己的胳膊,“摸都摸了,你得对我负责,至少得告诉我,我妈在哪里?” “你到底是谁?”谭知讯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动不了,僵硬地如同一块冰。 “我妈……算了,我还是靠我自己吧!你赶紧睡觉,让我入个梦。”鬼婴看上去有些不耐烦,青色的小脸皱成了一团。 话音刚落,处在紧张情绪中的谭知讯还真的就很神奇地放松下来,重新投入到沉沉的睡梦中。 梦里,他想到了从前的往事。 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女可怜兮兮地坐在警察局面前,小腹微微隆起,她浑身狼狈,整张脸上还有巴掌的痕迹,边缘处泛着红色。 ——一看就是新鲜的,被打刚不久。 梦里的一切都很真实,真实到像是真的发生在身边的一样。 明明谭知讯记得,这些都只是听过师傅提到过几次,理应是一团模糊的记忆……可是现在,这就像是真的一般。 身临其境……这四个字完美地形容了一切。 谭知讯接着看。 他看到那个女人就像是一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一直呆呆地坐在警局前,双目无神,唯一的动作就是用双臂环着自己的小腹,就像是环绕着自己的某个宝贝。 终于,警局开门了,谭知讯看到,他的师傅慢吞吞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你都在这里蹲一晚上了,结果不是已经看到了吗?” 女人什么都没说,只是冲上来,抱住师傅的大腿,像是溺水的人抱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我知道你心软,帮帮我好吗?” 谭知讯仔细一看,才发现,女人的白色连衣裙上布满了泥点子,袖口处有被撕扯的痕迹,布料下,伤口青紫。 看上去可怜极了。 就像是一只受伤的母兽。 而此刻,这只母兽还不忘记护住自己正在孕育生命肚子,只有目光向下的时候,冰冷的眼中才有几分温度。 “救救我,我一定要让那个欺负过我的人付出代价……求求你了。”女孩的目光是冷的,但是却把姿态放的很低,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上面还残存着指印。 “我知道您心软,一定会帮我的。” 那个女孩刚刚被家暴过,家暴她的男人,正是她的男朋友。 他们是通过自由恋爱交往的,交往的时候,男方一身西装领带,打扮成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等他们交往了一段时间,那副温文尔雅的面具却被无情地撕了下来。 男的开始打人,开始对女人发泄自己的不满。 下手一次比一次重。 更绝望的是,女人在一次偶然中,发现了自己怀了孩子,是男人的。 对一个女人来说,孕育生命本来是一件严肃神圣,值得高兴的事,可是对女人来讲,不是这样的。 孩子意味着一份绳索,一份羁绊,她不得不因为孩子,为了孩子拥有一个,传统意义上的美好家庭,而继续忍气吞声。 她不想这样。 女孩之前也是一个大学生,拥有所谓的高远的理想,以及未来光明的前程。 要不是为了男人口中的爱情,她绝对不会在这里,而应该坐在明亮的教室,和一群志同道合的学生一起。 “求求您了,帮帮我。” 梦境截然而止。 一个孩子哭着喊着跑出来,“妈妈,妈妈……你还记得我嘛?” 他穿着蓝衣服,手上拿着蓝色的奶瓶,长得倒是好看,可可爱爱,冰雪粉嫩。 女人的猛然触动了一下,双手不由自主地将他环在怀里,“哪里来的小孩,真可爱,看了就喜欢。” 梦境到这里就结束了。 谭知讯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只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在做梦,只是从骨子里透出一种慵懒的感觉,还有指尖残存冰冷。 谭知讯捻着手指,打算先去看看谭墨的情况。 走到门前,他突然记起来,谭墨不喜欢有人进的房门,谭知讯在门口徘徊着,久久没进去,良久,他拍了拍门,“墨墨,你在吗?昨天晚上睡得还好吧!” “哥,你先别进来,你放心,我睡的很好,等我先处理下手中的事情,等会儿就下去吃早饭。”谭墨大声说,却反手蹑手蹑脚地锁上了门,“你先走吧,先不用管我。” 谭知讯虽然疑惑,但还是选择尊重谭墨的意愿,没有多问,直接离开了。 第13章 房间内,谭墨正在骂人。 鬼婴就是那个被骂的。 他蜷缩在角落里,手里捧着奶瓶,一句话都不敢说,低着头,眼睛里充盈着水光。 毕竟是有错在先。 难怪不敢说话。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能运用自己的特殊能力,去伤害身边的普通人?”谭墨深吸一口气,压抑住自己的怒火。 鬼婴乖巧点头。 “你有没有跟我承诺过,只要我给你买东西,你就老老实实的。”谭墨继续问。 鬼婴接着点头。 “你有没有按照你说的去做。” 鬼婴点头……他小心翼翼地抬头观察谭墨的脸色,却发现很不好,跟浸了墨一样,耷拉着个脸。 鬼婴猛然间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愚蠢,赶紧补救,疯狂摇头。 谭墨的脸色好了一些,但总觉得不能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于是清了清嗓子,“作为交换,我决定收回我之前给你的一切。” “不行!”鬼婴尖叫着说,“你不能让我裸/奔。” 接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东西,抱住自己的奶瓶,“你也不能让我被饿死。” 谭墨气笑了,“你是鬼,不会被饿死的,至于裸/奔,除了我,在正常状态下,谁也看不到你。” 鬼婴明白他是来真格的了,哭唧唧地说:“你不怕长针眼吗?” “我不介意。”谭墨微微一笑,“拿来。” 鬼婴更加委屈了,“我不,别人家的小孩子都有,我也得要。” 这是他刻在骨子里的东西,贪婪。 鬼婴贪婪地渴望身边一切美好的东西,美好的人物,包括母亲这个世界上最柔软的生物,这是鬼婴的本性。 “我还想去游乐园,我还想吃棉花糖,我……我什么都想要。”鬼婴眼泪汪汪的,就差在地上躺着打两个滚。 谭墨叹了一口气,果然,还是个孩子。 他故意用鬼婴最害怕的事情去刺激他,“你想想,你的妈妈会喜欢这么一个不听话的孩子吗?要是再这么下去,我就把你的事情都告诉她。” 赤/裸裸的威胁。 可是鬼婴的天性就是在乎母亲。 鬼婴低着头,“好,我错了,我该抑制自己的欲/望,我该克制自己的本能……”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近乎于低声的呢喃,声音放得虽然很低,但是谭墨还是敏锐地从中听到了几分心不甘情不愿。 谭墨以为,欲/望和本能都是不该被抑制的东西,就像是血液在血管中流动,发生这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与其说该抑制,更应该学着与它和平相处。 但眼前的鬼婴明显不懂得这一点。 鬼婴委屈地眼睛都红了,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眶里滚落出来,“你是个坏人,我讨厌你。” 谭墨半蹲下身体,替他擦去眼泪,“以后你会懂的,我和你妈妈,都会教你。” “那你还欺负我嘛?” 鬼婴试图在给谭墨立规矩。 谭墨微笑着抽出一把尖刀,灯光下,刀锋处划过一道锋利的光。 鬼婴颤抖了一下,“欺……欺负没事,只要别动手就好了。” * 谭知讯向谭墨说起了昨天晚上自己做的一个梦。 “我现在还记得,那种冷冰冰的触感,像蛇一样,我出了这么多次任务,都没人能给我这样的压迫感,但是从他身上,我体会到了,明明就是个四五岁的小孩……”谭知讯坐在餐桌上吃着早饭,一脸后怕的神情。 谭墨表面上不动声色,喝着黑咖啡,抿了抿嘴,才说道,“只是个梦而已,大哥不用放在心上。” “对,绝对是梦,我昨天晚上还看到那孩子穿着昨天我们买的童装和奶瓶……绝对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谭知讯笃定地说。 都不用谭墨花费心思去给鬼婴收拾烂摊子,谭知讯自己一个人就把事情给圆上了。 谭墨神色未变,继续吃着早饭。 早饭很简单,黑咖啡,三明治,里面夹着肉松和蛋黄酱,这些东西都是谭知讯早起做的,以前他在路边摊上随便买点凑合,但自从谭墨被托付到了他的手上以后,谭知讯就不这么干了。 他会特意早点起床,弄点干净的早饭给谭墨吃。 谭墨吃得差不多了,起身,背上自己的布包。 里面什么都没装,就装了一只好奇的鬼。 ——还有那只鬼最喜欢的童装,奶瓶,奶粉…… 就连谭知讯背起来的时候,也觉得这个包比往常重了很多,对了,从包里的缝隙中,还透露出一阵有一阵的冷气。 让人忍不住全身颤抖,像是身上缠着一条冰冷的蛇。 “好冷啊!可是天气预报明明说了,今天足足有二十五度,不应该啊!”谭知讯小声地说。 谭墨回应,“有吗?我觉得还行,可能是车内空调开的低。” 谭知讯也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或许吧!” 看来,男主是敏感体质,都隔着一层布料了,竟然还会觉得冷气缠身。 其实,从一种更精准的角度来看,这不是冷气,而是一种鬼气。 人鬼殊途。 一个属阳,一个属阴,两种截然不同的气相撞,多少会给人带来一些不舒服的感觉。 只是程度深浅的问题。 体质也是可以分为先天和后天养成的,如果说谭墨是从娘胎里带来的话,谭知讯就得靠后天培养,多和鬼气接触,便会拥有看到鬼神的能力。 谭墨叹了口气。 作为书里的男主,这一天的到来,是迟早的事情。 不管他愿不愿意。 * 谭知讯还是像往常一样批改文件。 不一样的是,这一次,有个约摸四十来岁的妇人给他送来了自家腌制的肉肠。 她进来了,从交谈声中,谭墨知道,这个人的名字叫刘雪梅,和一群招娣,盼弟比起来,这名字可以算是十分时髦了。 刘雪梅把香肠往谭知讯的办公桌上放,说,“外面卖得脏,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是用什么肉做的,不像是亲手做出来的,干净,料也足。” “谢谢你呀梅姨。”谭知讯停止了手上的工作,“这样也太麻烦了。” 梅姨的脸上笑开了一朵花,“嗨,这有什么麻不麻烦的,只是顺手而已,刚好多做了一些,刚好又顺路。” 梅姨说着说着,看着谭知讯的脸,不由陷入沉思,“真好,一转眼二十年过去了,你都长这么大了。” 谭知讯在很小的时候,就想着当一名警察,为人民服务,于是,他便作为一个小志愿者的身份,来到了警局,体验生活,这样的日子,隔三差五便会来上一段。 ——可以说,梅姨就是看着他长大的。 “仔细一看,你也是越长越好看了。”梅姨笑了一下,脸上若有所思,笑中隐含着苦意。 “对了,您女儿现在情况还好吧!”谭知讯旁敲侧击道,“最近谈恋爱了吗?” 保不准,谭墨买的这些东西都是买给自己的孩子的,那孩子,多少跟梅姨有点关系,梅姨都快四十块,可能性不大,反而是梅姨的女儿,和谭墨年龄刚好差不多。 梅姨的表现出乎意料的激动,“不,怎么可能呢?我就算是死,也不可能让她走上我的老路。” 情绪过于激动了。 谭墨判断到。 看样子,不像是出于一个母亲对女儿即将离去的不舍,更像是……谈了恋爱后,她就会坠入万丈深渊一样。 ——大可不必如此。 谭知讯得知其中的内情,叹了口气,用一次性纸杯给她倒了杯温热的水,一只手一下又一下地轻拍着她的背,“不好意思,是我不小心说错话了,您先缓一缓,喝杯水。” 梅姨低头,“是我不好,一直没从之前的经历中走出来。” ——可能也一辈子都走不出来了。 那段经历,会像是一团淤泥一样,缠在她的身上,怎么也无法扯落,深入骨髓,用肮脏的气味在自己身上做个显眼的标记,然后时不时地跑出来刺激一下。 梅姨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感谢你这么长时间来的照顾,谢谢你呀,真是麻烦了。” “不谢,我是警察,为人民服务。”谭知讯难得开了一个并不怎么好笑的玩笑,紧接着,他的表情又很快低沉下来,“那个人就要出来了,你得小心点。” 梅姨的脸色也一下子垮了,她欲言又止,最后,语气阴狠地说,“他怎么不干脆死在牢里算了,就当是为民除害。” 有那么一顺间,谭知讯和谭墨都产生了一种错觉。 梅姨才是真正那个从地狱中爬出来的鬼,带着满身的怨气和不甘。 谭知讯还好些,他知道过去的事,能理解梅姨这么说的原因。 毕竟,那男人可是毁了梅姨一辈子。 “你得小心。”谭知讯不由嘱咐道,“有什么事找我,我会帮你的,可千万不要一时冲动。” 梅姨说,“放心,我现在上有老下有小,可不敢像以前那样了。” 梅姨的心理素质很好,很快就恢复了过来,热情地跟他介绍肉肠的几种做法。 “蒸米饭的时候放一根,可香了,油脂能融入到米饭里,保准你呀,吃了还想吃。” 第14章 放在平常时候,谭知讯是肯定不会要的,可是转念一想,可以拿着香肠给谭墨做三明治当早餐吃,犹豫了一会儿,也就接过了。 他从皮夹里拿出两三张百元钞票,塞到梅姨的手里,“麻烦你了,这点钱就当是我的心意。” “不麻烦。”梅姨的手轻巧地一转,钞票被重新谭知讯的手里,“不用给我钱,我不缺。” 谭墨在一旁看着,几乎是用尽全力想要压住布包里的某个鬼婴,他在里面疯狂叫,又疯狂地喊着,想要让梅姨注意到这里的动静。 可是……很难。 见到鬼这件事,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 人必须处在精神状态最虚弱的时候,鬼存心想要那人看见自己,再加上一份小小的运气……不是每个人都会是谭知讯那样敏感体质。 “鬼婴,安静点,我会帮你的,但是你得听话。”谭墨压低了声音。 “我很听话了,你知道,我听话主要是为了什么。”鬼婴的声音异常尖利,让人听得心头一紧,于此同时,还伴随着一阵又一阵嘶嘶声。 ——这是鬼婴生气的证明。 “我知道,但是你贸然冲上去,也不一定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慢慢来好吗?相信我。” 布袋里,不断有一团不规则的形状拱来拱去,急切的想要冲破布料,在他的努力下,布料还真的破了一个洞,看这情况,里面的活物随时就要破空而出。 谭墨安抚着,“乖一点,知道吗?你想要的东西都会有的,我保证,我会帮你找到机会,和你的母亲见面。” 黑暗处,鬼婴的眼白处泛起一阵阵的红血丝,鬼气像是锋利的刀锋,将身上的那身童装变成了一条条边缘处稀碎的布料。 良久,鬼婴沙哑着声音说,“好,我相信你。” 布包重新平静下来,里面多了些碎的布条,蓝色奶瓶的瓶身上,无端出现了一条长长的裂缝。 谭墨走到梅姨面前,说,“阿姨,我总是在我哥哥嘴里听到你,他说,你人特别好,一直给他送东西。” “是你哥人好,一直关照我。”梅姨笑起来,脸上面容慈善,像极了一尊神佛,尝过了人间的一切痛苦,却始终对此怀有善意。 谭知讯猛然站起来,“梅姨,还是那句话,要是遇到什么不好的事,不要总想着自己一个人去做决定,更不要用伤害自己的方式解决,我们会帮你的。” 梅姨眼神更亮,“我知道啦,都过去那么久了,以前的事,我早忘了。” 她慢吞吞地走了。 真忘了吗? 谭知讯平心而论,要是自己遭受了这些,肯定忘不了,就连他这个旁观者,隔着屏幕观看发生的一切,都觉得心有余悸。 谭知讯继续批文件,让谭墨把香肠收了起来,“回去以后给你做披萨吃,我吃过,味道很不错。” “哥,梅姨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觉得她怪怪的。” ……还有,听到监狱里有人要被放出来的时候,脸上那种僵硬的表情,像是笑,但随时又能哭出来。 “小孩子,不要问这么多有的没的。”谭知讯淡淡地说,“你似乎对这类事情很感兴趣,那明天你就帮我去看看梅姨吧!我得出差一趟,就不带你了。” 谭墨点头,心里则是暗暗地在一旁窃喜。 真是想要什么就来什么。 谭墨刚和鬼婴承诺,自己会带着他近距离接触梅姨,一转头,机会便自动送上门来。 “梅姨是被我们重点关注的对象,我们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去拜访她,对了,她丈夫还是我以前的师父。”谭知讯起身,拿出钱包,将自己的钱都给了谭墨,“这是你的生活费。” 入手便是厚厚的一叠。 谭墨也没客气,收下了。 “你去的时候买点水果,放心,任务并不算重,我也会托我师父多照顾下你,你去的时候,买点水果,礼貌些。”谭知讯不放心,叮嘱说。 谭墨点头,又疑惑道,“你师父是谁?” 梅姨身上还是谜团重重,现在又来了个新的人物,以防万一,谭墨得把谭知讯师父的身份给挖出来,只有做好了准备,到时候,才不会手忙脚乱。 “我师父啊,之前也是一名警察,是领着我走向这条路的引路人,我们关系很好。” 谭墨若有所思,“好,我去看看。” 谭知讯很熟欣慰,颇有一种自己养的崽子听话了,懂事了,他一直认为,越是害怕什么,就越是要去面对什么,增强抵抗力。 在谭墨的身上,他的这个理念得到了充分的诠释。 谭知讯垂眸,看到那个总是被谭墨抱在怀里的布包,猛然间动了两下。 可能是错觉吧! 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神的。 谭知讯的办公室有个很大的书架,上面全是各种又红又专的文学著作,大致都在强调世界是唯物主义的,我们要遵循马克思主义的领导…… 谭知讯有空了经常会翻阅一下。 谭知讯说:“谭墨,你想要礼物吗?” 谭墨一脸懵逼地说,“好……好吧,你给的我就要。” 谭知讯很大方地将自己整个书架都分享给了谭墨,并说,“你想要看什么,随便拿,不用和我说。” ——《某某某在某地的讲话。》 ——《论某地应该如何大力发展经济》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 谭墨:“……”很有内涵,但是谢邀,不用了。 但是在谭知讯殷勤的眼神下,他还是硬着头皮拿了一本,又重新窝到了小小的房间里。 谭墨把鬼婴放了出来。 鬼婴明显还是很激动,眼珠子周围一圈都是红的,他抽抽搭搭地说,“那个女人肯定是我的母亲,在她身上,我闻到了和我同源的味道。” 那是一种很好闻的花香,雨后清晨中又夹杂着泥土的味道……反正说不上来,就是好闻。 鬼婴用一种赞叹的语气说,“她长得真好看,比我见过的所有女人都好看。” 论长相,梅姨只能算得上普通,二十年过去了,也已经不算年轻,脸上已经有了斑驳的痕迹,但是,鬼婴还是无比笃定地重复着。 “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第15章 鬼婴一直很执拗地坚持这个观点,并一直在谭墨耳边反复申述。 谭墨垂下眼眸,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融化,他伸手,抚摸着鬼婴的脑袋。 鬼婴是鬼,体温冰凉,像是摸着一块冰。 谭墨郑重地和他说,“明天,我带着你去看你妈妈,顺带,找出真相……” 谭墨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接下去要说的话,会不会伤到鬼婴的心,“我有条件的,你不能跳出来,让任何人看到你,更不能主动去接触其他人。” 鬼婴低下了头,声音里带着委屈,听上去可怜巴巴的,“可是,我想去摸摸她,还想在她脸上亲一口……” ——就像一个普通的孩子,对着自己的母亲撒娇,明明就是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愿望,鬼婴不知道,为什么却不能被允许? 谭墨的态度很强硬,“不行,连头发丝都不能碰,你记着,你是鬼,你妈妈是人,人鬼殊途,假如,我是说假如,你和妈妈有太多的接触,容易让她体内积攒过多的寒气,对她不好。” 现在是假如,但万一自己没有忍住,那个假如,很有可能变成现实。 鬼婴刚刚拥有自己意识的时候,曾经在一个产妇跟前晃来晃去,好奇地观察着,一个母亲是怎么对待自己的孩子的。 那个女人运气不好,在各种因素的作用下,竟然真的看到了鬼婴的模样。 ……铁青色的皮肤,眼里透露出锋利的凶光,那时的鬼婴还太年幼,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收敛嘴角的两颗尖牙。 但女人没有害怕,反而因为初为人母产生的母性,递给了鬼婴两颗糖。 鬼婴很开心,在她身边多待了一会儿。 现在想想,他该克制的。 当天晚上,那女人就发了好大的烧,身边围着一群人,差一点点,那个刚出生的孩子,就会跟他一样,失去了母亲。 他绝对不能让类似这样的事情,重新发生在自己的妈妈身上。 鬼婴的眼中泛起泪光,眼圈带着一圈红色,但语气却软了下来,“好……我会听话的。” 他的声音一抽一抽,听着可怜极了。 谭墨叹了口气,打开布包,看到了里面乱七八糟的布料,他熟练地将这些废物倒进了垃圾桶,又抖了抖,确保剩下的碎屑都被扔了出去。 鬼婴看着那些布料,突然想到,在激动之下,他……他似乎把自己身上的衣服给弄坏了。 鬼婴开口要求让谭墨在给他买套新的,更好看的。 谭墨不以为意,“有什么好买的,你妈妈又看不到你,你穿什么都一样。” 可是鬼婴却很执拗,一定要一套更好看的,还要有小猪佩奇的样式,说什么别人有的,他也一定要有,还要更好。 谭墨不知道出于一种什么心理,竟然真的答应下来。 他知道鬼婴的心理活动。 就像是为了去见一个久别重逢的人,总是要费尽心机,把自己打扮地漂亮一些的,这是一种仪式感。 “奶瓶也要印小猪佩奇!!”鬼婴刻意叮嘱。 一晚上,鬼婴都没怎么睡觉,趴在谭墨的枕头旁,絮絮叨叨地说着。 其内容大致分为两个部分。 一是自己的妈妈看上去有多好。 二是表达了自己对于妈妈的怀念之情。 谭墨一晚上没有睡好,眼皮下挂着两道淤青色的痕迹,在鬼婴再次开口的前一秒,把鬼婴扔了出去。 第二天,谭知讯就跟谭墨说,“家里似乎有老鼠,梅姨送来的每根香肠上面,都有小小的牙印,看上去就像是被某个小动物给咬了,我猜是老鼠。” 光用脚指头想想,都能知道那个老鼠是谁。 无非是鬼婴晚上被赶出来了,闲的没事干,从冰箱里把香肠翻了出来,一根一根在上面做了标记。 ——也佩服他能有这么好的耐心。 谭墨心里生气,嘴上却含糊地应付着,“可能吧,最近这个季节,确实招老鼠,得在网上买点老鼠药之类的东西,把那老鼠给毒死。” 蹲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说的鬼婴狠狠打了个冷颤。 * 梅姨住的地方很偏僻,在一个很老的小区里,虽然楼房年代久远,但胜在周围的设施都很完备。 谭墨对照着谭知讯留给他的纸条。 ——11A304 视线在上面慢慢地划过,谭墨确定了就是这里,然后打开门。 是个男人给他开的门。 他看上去很高,挺着一个将军肚,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很不好惹。 谭墨报上了自己的来意,并将事先准备好的水果递了上去。 “您好,我哥去出差了,他让我过来看一看,有什么能够帮你的。” 男人上下打量着他。 果然,和谭知讯跟自己说的一样,浑身没二两肉,胳膊细的……一只手就能环过来。 “你来找梅梅?她出去买菜了,还没回来,你可能要等一会儿。”男人又简单地介绍了下他自己。 他的名字叫邵志刚,之前的职业是警察,而现在,则是一名保安,负责小区的安全工作,具体内容是每天巡视往来的车和人,不让可疑的人进去。 “为什么要辞去之前那份工作?”谭墨好奇地问。 不论是出于到手工资,还是出于社会地位,邵志刚都不该轻易放弃之前的职业。 邵志刚的神色明显暗了下来,“怪我那个时候心软,所以说,小伙子,不要心软,你会给自己惹来很大的麻烦。” 对此,谭墨表示了极大的赞同。 正是因为自己的心软,才惹上了鬼婴这个麻烦。 警察突然又笑了一下,像是想到了很美好的回忆,“不过,有时候,心软也会给你带来很大的好处,我跟你梅姨就是这么在一起的。” 藏在布袋子里的鬼婴顿时精神了。 谭墨也集中注意力盯着前面那个人。 “你梅姨啊,之前的生活不是很如意,我心软了,帮了她一把,然后,又照顾了她很长一段时间,工作是那个时候丢的,但是老婆,也是那个时候找到的。”邵志刚嘿嘿一笑,显出一副很得意的样子。 第16章 两个人又聊了些有的没的,时间过了一会儿,邵志刚的注意力明显涣散起来,时不时找借口出去,似乎是在透过窗户,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次数多了,邵志刚自己也不好意思,只能腼腆地笑着解释,“我是怕你梅姨路上出什么事,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所以刻意等着。” 谭墨点头,“没事,我理解,你们感情真好。” 邵志刚摸着头,笑了起来,明明就长着一张凶神恶煞的脸,现在看来,却显露出属于青少年情窦初开的情绪,“哎,她也好,只不过可怜了一些。” 鬼婴藏在布包里,小声逼逼,“我觉得这个爸爸还不错,人挺好,虽然长得不好看,五大三粗的,看着凶,我不喜欢这个长相,但是我可以委屈一下,同意他和我妈在一起。” 谭墨低声,“就算是你不同意,也没办法拦着他们。” “是啊。”鬼婴低声喃喃,“我总不能突然冲上去,抱住我妈的腿,跟她说,我不同意你们这门婚事,她又不一定能看到我,就算是看到了,也不一定能认出我。” 谭墨趁着邵志刚又出去的功夫,安慰着鬼婴,“没事的,你妈过得幸福就好,看样子,那个傻乎乎的男人很在乎她,真的把她放在了心尖上。” “那就好。”鬼婴的声音很平静,仔细听,才能听到声音里的颤音,“我本来想着,她要是活得很痛苦的话,大不了我就不当人了,继续以鬼的样子游荡在这个世间,再带上我妈妈……我会保护她的,真的,做一个幸福的人比做鬼好,但是真的做不了,其实做个鬼也不差的,至少没人敢来欺负你。” “现在看来,她不需要。”谭墨一针见血指出这一点。 “幸好她不需要。”说完这句话,鬼婴像是很累了,“谭墨,等你什么时候有空,送我去投胎吧!” 谭墨轻轻一笑,“不急。” 阳台处穿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像是重物倒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没一会儿,邵志刚急匆匆地从阳台出来了,他的表情很急切,身上的围裙都没脱下,打开门就冲了出去。 谭墨也紧跟其后,想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能否让一个身强体壮的汉子惊慌到这种地步,忽视客人,甚至于忽视自己的颜面。 ——谭墨不认为一个大男人穿围裙往外跑是一件很有脸面的事。 远远的,谭墨就看到了梅姨,地上散落着一堆的新鲜的蔬菜,上面零零碎碎地分布着几个脚印,有刚打斗过的痕迹。 梅姨也是一脸狼狈,正被一个男人纠缠着。 围观的人聚起来,想要把那男人拉开,但是那男人一脸凶煞,明显是沾过人血的。 因此,那些人也不敢真的使力气,起到的最大作用,就是给梅姨壮下声势,谴责男人只知道欺负女人。 ——但男人似乎并没有把这放在心上。 “刘雪梅,我跟你讲过吧,你这一辈子都别想离开我,还报警,污蔑我打人,让老子在局子里一呆就是二十年……你很骄傲啊!”凶神恶煞的男人抓着梅姨的头发,大声叫着梅姨的名字,脸上还沾着一些不知名的痕迹。 灰灰的,可能是泥土,或是铁锈之类的东西。 “孙尚,你放开我,我只是运用了法律的武器来保护我自己,我没错。”梅姨嘶声力竭。 “法律……你跟我说法律,我就跟你好好掰扯下,你身上最重的那一处伤,我他妈见都没见过,还什么二级伤残,让老子硬生生坐了二十年的牢。”孙尚想到这里,又是狠狠的两巴掌,甩到了梅姨脸上。 梅姨的脸都变形了,上面清晰的映出两个巴掌印。 邵志刚赶紧冲上去,将梅姨护在身后,“孙尚?你竟然出来了。” “我不出来,难道看着你们两个奸夫淫/妇,在这个世界上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吗?”孙尚猛的吼了一声,吓得梅姨浑身一颤,整个人都开始失魂落魄起来,努力蜷缩着身体。 这是出于灵魂的本能,被一次又一次的殴打,伤口好不容易复原,又被硬生生扯开……这些都深深地印刻在了本能中。 十年过去了,就连梅姨自己本人都以为,她已经将这一切都忘了,可是当孙尚本人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身体不由地颤抖起来,有个声音不断地在脑海里尖叫着,异常刺耳,震得她脑子疼。 这些生理反应告诉她,她并没有放下。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好吗?我不想跟你谈恋爱了,放我回去读书吧!” 梅姨的精神状态看上去不是很好。 这么多人在,邵志刚也不能不管不顾,挥着拳头就往孙尚脸上挥去。 他是个警察,得遵纪守法,就算是做,也得找个没人,没监控的地方,得不留证据。 梅姨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嘴里胡乱地说着话,邵志刚打算先带着梅姨离开。 邵志刚起码一米八,一身腱子肉,长得也粗狂,孙尚就不一样了,比他矮了一个头,身体也不如他健壮。 比了比对方的条件,孙尚在嘴里咒骂着,“两个婊/子”,“他妈的等老子……” 一堆骂人的脏话。 但好在他没跟上来。 * 梅姨的状态确实不好,全身一直在颤抖,嘴巴近乎于白色,大喘着粗气,久久没有平复。 邵志刚忙着给梅姨拍背。 谭墨试探着问到,“这是怎么了?那个男人是谁?” 邵志刚抿着嘴,怎么也不肯说,“你梅姨情绪还不稳定,我得照顾她,再说,我不认为在一个病人面前谈论这些,会让她的情绪变得更好。” 谭墨很明智地没有接着追问下去。 光是一个孙尚都足够让梅姨失魂落魄了那么久……让她重新回忆一遍那次的经历,足以让梅姨生不如死。 谭墨切了一盘子水果,送到梅姨的窗前,“让梅姨好好补补。” “要是你还有事,就先走吧!这里可能一时半会儿好不了,现在这个情况,我也没办法抽出身来,准备好吃的招待你。”邵志刚接过果盘,眼神却还是黏在梅姨身上。 “没事,我不急。”谭墨厚着脸皮坐到了梅姨旁边。 谭墨隐约还记得,那个男人的名字叫做孙尚,还坐过牢。 这种人一般都会被收录起来,储存在一个专门的数据库里,网上一搜就能找到。 谭墨搜索了下孙尚,果然找到了很多关于他的资料,密密麻麻,种类很多,但大致内容都是相同的。 他坐了二十年的牢,最近才刚刚被放出来,罪名是故意伤害罪。 孙尚天性暴/力,崇尚暴力者,一般都会将拳头挥舞向更弱的人。 而梅姨,就是最好的目标。 还在校园里的学生通常有着一颗柔软的内心,很容易相信别人,机缘巧合之下,梅姨和孙尚成了男女朋友,再然后,骨子里的基因是改不了的,梅姨成了受害者,孙尚被法律制裁,关了十年的牢。 和自己写的内容对上了。 可惜了,在这个世界规则的束缚下,自己并不能将事情的真相和盘托出,只能把自己当做一个普通人,从源头开始调查。 谭墨拍了拍怀里的背包,“鬼婴,鬼婴……你在吗?” 背包里空荡荡的一片,那种冰凉的触感也消失了。 鬼婴跑了? 跑哪里去了? * 这是鬼婴第一次想要把自己身上的寒意传递给他,好让他寒气入体,直接生病,第二天直接住进棺材盒里,埋进泥土中,来个眼不见为净。 为了尽早达成这个目的,鬼婴整个人趴在他的背上。 孙尚总觉得自己背后凉嗖嗖的,格外沉重,像是后面扒着个什么东西,可是伸手往后一摸,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孙尚骂骂咧咧,讲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不幸,都归在了梅姨身上,“要不是那个□□,硬生生搞出个什么二级伤残来,我就不用被关在牢里那么久……鬼知道那个□□是从哪儿受的伤,归到了老子头上。” 孙尚恶狠狠地发誓,“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狠狠教训那两个奸夫□□!!”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孙尚只觉得背后又重了很多,冷气更加咄咄逼人。 但他只是单纯自己是坐牢坐虚的,刚刚出来就急着找刘雪梅,甚至还来不及吃一顿热乎乎的饭菜。 他去便利店买了桶方便面,等结账的时候,粗鲁地对着收银员说,“以前不是两块五的吗?为什么突然涨价了?” “你好,两块五的是袋装的面,这是桶装的,食用起来更加方便,成本相应也会更高一些,我们还可以给你提供免费的热水。”收银员态度很好,认真解释。 “我不管,之前是什么价,我出来以后也还是得要什么价!热水值几个钱,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东西还要钱?”孙尚理直气壮地说,“你们在哄抬物价,小心我报警呀,那什么……我要用法律来维护自己的权益。” 第17章 孙尚并不是一个好性格的人,那个收银员也寸步不让,因此,他们俩吵了起来,差点就动手了,有人见情况不妙,赶紧拨打了保卫处的电话。 好巧不巧,今天是邵志刚值班。 刚来,他就看到了和人争论地脸红脖子粗的孙尚。 怀着某种阴暗的心理,邵志刚直接扣下了那个人,说他故意挑事,直接把他送到了警局,路上也想着法子地让难受。 就比如,在抓着孙尚手的的时候,故意下狠劲,警棍一不小心偏离了既定的轨迹,不小心拍到了他的后背上,让孙尚伊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还没到警局,身上便满满全是淤青,疼得他龇牙咧嘴,可是,偏偏孙尚还是一个喜欢欺软怕硬的人。 ——邵志刚明显不属于那个软,身旁还站着一群年富力强的同事。 孙尚连骂骂咧咧都不敢,只能像个鹌鹑一般忍着,一边嘶嘶地吸着凉气。 到了警局,孙尚恶人先告状,“我好好的在便利店买东西,这个人仗着自己的身份,就过来打我,骂我,你看……” 他伸手,露出自己手背上的红色印子,“这就是证据,我要告他!” “不好意思兄弟,是我不小心太用力了,这也没办法,我是个粗人,不可能这么精细。”邵志刚塞给值班警察一包烟,“更何况,他曾经欺负过我老婆,一时激动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理解。” 唯一不理解的可能就是孙尚了。 他很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刚从里面出来,又进去了。 晚上,孙尚把自己身上的大衣脱下来,铺在地上,身子蜷缩成虾米,试图让自己赶紧睡过去。 身上的寒意越来越重。 他本以为自己会翻来覆去睡不着,没想到,刚一合眼,孙尚就感到了浓浓的睡意。 孙尚做了一个梦。 俗话说,梦都是反的,没想到,在这个梦里,他连身份都反了一下。 他成了某个女人的妻子,那个女人长得凶神恶煞,还天天打他,用各种工具,皮鞭,刀,拳头……什么花样都会使在他身上。 痛苦有如实质,具体表现在自己身上出现的斑斑痕迹,还有每天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看着旁边人的脸,便会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痛苦。 那女人很虚伪,总会在外人面前抚摸着自己的疤痕,说,“宝贝,你看你,平地走路都会摔着,下次小心点啊!我会心疼的。” 周围的人脸上满是笑意,仿佛再说,看,这对小夫妻感情多好啊,要不是他们这些人在,小夫妻都要亲上去了。 有人打趣道,“小夫妻嘛,黏腻点也是正常的。” 孙尚想要开口反驳,却很适时地被女人捂住了嘴,“哈哈哈,你看他,都害羞地舍不得说话了,你们呀,也别逗他了,他害羞。” 女人把自己拉回了家。 回到家以后,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孙尚疼的连眼泪都出来了,身上又添了很多新伤。 如果说,光是痛苦还处在孙尚可以忍耐的范围内,更可怕的事情来了。 某天早上,他吃着那女人剩下早饭的时候,猛然产生了一种恶心想吐的感觉。 ……怀……怀孕了? 那女人不允许自己打胎,孙尚智只能屈辱地将这个孩子生了出来。 那孩子长着青色的皮肤,鬼面獠牙,一张眼睛如同百年不化的寒冰,一出生就能说话,“爸爸,怎么样?这种感觉舒服吗?被人家暴,被人冤枉,无依无靠的感觉,是不是很好?” 孙尚很害怕这个从自己身体出来的东西,但是那个女人很喜欢,她会抱着孩子,轻柔地和他讲话,会逗他玩……在一切结束之后,又把拳头挥向孙尚。 那个诡异的孩子站在一旁,青色的脸仿佛在发光,脸上带着浓浓的笑意,像是在看一场有趣的动画片,“痛么?还满意你所感受到的一切吗?” 孙尚被吓醒了,额头处全是冷汗,气血凝滞,身上隐隐泛着疼痛。 ——像是真的被人打过一样。 而孙尚的身上,一个灰色的身影慢悠悠地飘了出来,飘向了远方。 * 当手中的背包重新变得冰冷沉重起来的时候,谭墨就知道,鬼婴浪回来了。 “干嘛去了?”谭墨把脸贴近布包,低声询问。 鬼婴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做的事情告诉了他,还委屈屈地说,“事情是我自己做的,跟任何人都没关系,你要是想要收走我的衣服,奶瓶,奶粉……你收吧,我没有怨言。” 谭墨被逗笑了,“这本来就是我买给你的,你这算什么?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吗?再说了,我用不上。” 鬼婴甜甜地跟谭墨讲话,“我就知道你最好了,长得好看,人也好。” “少贫嘴,下不为例。”谭墨打开包,让鬼婴出来,“我好久没直播了,等我先直个播。” 鬼婴很听话,乖乖地找了个没人的角落,不去打扰正在工作的谭墨。 谭墨一如既往打开直播的工具。 【蹲了好久,主播终于上线了,不容易啊!呜呜。】 【主播,这一次要讲些什么?】 【呜呜,主播我好想你,好喜欢你满口胡邹,却每一件事都变成了真的这种感觉。】 【所以呢,主播今天想要编些什么东西出来。】 谭墨清了清嗓子,“我今天打算讲一个鬼故事,主人公是一只鬼,小小的,年龄不大,就叫他鬼婴吧!” 蜷缩在角落里鬼婴耳朵颤抖了一下,忍不住集中注意力听了起来,怕谭墨发现,还做贼似的环顾了周围的环境。 鬼婴耍了个小机灵,借助着奶瓶,遮挡自己怪异的行为。 正当他为自己的小聪明沾沾自喜的时候,他听到,谭墨也在夸他。 声音远远地传来。 为了更好地听到谭墨在讲什么,鬼婴悄悄往前走了两步。 “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聪明之余,还拥有一颗善良的心,虽然偶然会调皮捣蛋,但总体来说,他是个很好孩子。”谭墨的双眼闪烁。 ——鬼婴出自于谭墨的笔下,从某个角度来说,谭墨是最了解鬼婴的存在。 鬼婴生性偏执,拥有入梦的能力,一心最想要的,就是自己的母亲,只要有人和鬼婴立下契约,她就会成为鬼母,和鬼婴一样,以灵魂的形式被困在人世间,俗称“鬼”,等某一天两人意识消散,化作天地间的一抹气。 这是谭墨给鬼婴的设定。 在这之前,鬼婴对他而言,只是书里冰冷的文字。 现在,他知道鬼婴原来会像普通孩子一样撒娇,会因为不忍心让其他孩子和他一样,没有母亲,孤零零地游荡在人世间,而压抑着刻在自己骨子里的本能。 有血有肉,生动活泼。 谭墨很想把鬼婴的故事讲出来。 【呜呜呜,鬼婴真是可爱又可怜,所以他最后和自己的母亲相认了吗?】 【啊啊啊,那个渣爹能不能赶紧给我去死啊!】 【希望鬼婴以后能够好好的。】 谭墨喝了一口茶水,“放心,事情会得到圆满的解决,我们主角鬼婴,在最后也会和母亲真正的和解。” 【主播,这个故事真假的?听上去好像是编的?】 【呜呜,就算是编的也没关系,你得给故事一个很好的结尾,不然鬼婴也太委屈了。】 【楼上的,不是编的,我是个警察,经历了许许多多类似的事件,中间夹了很多鬼怪的元素,我觉得,可能是有编造的成分,但绝对也有很多取自于现实。】 谭墨满意地笑了,在这条评论后面默默地点了一个赞。 【啊啊啊主播点赞了。】 【所以,警察说的都是真的?一半来自于现实,一半源于想象?】 谭墨一看时间,已经超过了两个小时,往常这个时候,他绝对会通知一声,直接下播,可是现在,他磨磨蹭蹭地还想再说其他的。 想说的太多,最后,千言万语终于汇成了一句祝福。 谭墨说,“愿所有的女人和孩子,都能快乐地生活,以一个人的模样,而不是地狱里的恶鬼。” 谭墨一气呵成地关掉了直播。 鬼婴此刻小心翼翼地趴在他的肩头,“呜呜呜,没想到,在你心里,我竟然还有一个这么良好的形象,天真善良,说的是我吗?” 心里累积了太多感动,鬼婴哭出了一堆鼻涕眼泪,全部都抹在了谭墨的衣服上,虽然鬼婴现在只是一个灵体,那些眼泪鼻涕也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但谭墨就是觉得心里膈应。 谭墨伸出手指,将鬼婴扯了下来,“怎么会呢,都是你听错了。” 第18章 鬼婴可怜巴巴地被谭墨拎着扔到了外面,蹲在地板上细细思索着一切,他的心中含着一股隐秘的欢喜。 原来,自己的母亲丢弃自己是有苦衷的。 鬼不需要睡觉,在每一个安静的黑夜中,鬼婴的脑子里总会翻来覆去地想着一个问题,想到脑子快要爆炸了,一阵一阵地抽痛。 自己的母亲为什么宁可伤害身体,也要让自己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这个问题困惑了鬼婴很久,而现在,终于得到了解答。 造成现在这个局面是自己名义上的父亲,事实上的无赖,如果母亲想要彻底脱离那个臭虫,就不能留下自己。 ——这是无奈之举。 可是鬼婴还是觉得委屈,委屈到眼眶有些发红,嘴里也止不住碎碎念着,骂孙尚,还很小气地想,要是能让他一直沉浸在那个痛苦的梦境中就好了。 思绪渐渐飘远。 鬼婴想起了自己在医院里的生活。 他没有身体,自然也没有人会去注意到他。 偶尔有一两个人在机缘巧合之下,看到了鬼婴真正的模样,往往也会被吓到说不出话来。 幸好他遇上了谭墨。 那个人小气又抠门,总是不愿意无条件地满足自己的愿望,就连多买两件童装给自己都不愿意,还时不时把自己丢到门外,但是没关系,看下他帮助自己找妈妈的份上,鬼婴心胸宽广,打算原谅他。 “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我更好的人吗?当然没有。”鬼婴低声地笑着,发出嚣张的笑声,声音回荡在空气中,沿着门缝一直延伸到房间里。 门被啪的一声撞开,谭墨不耐烦地说,“鬼叫什么,大半夜的会吓死人的。” 鬼婴悻悻地闭上了嘴巴,在自己的记仇小本本上记了一笔。 * 第二天,谭墨又收拾了下自己的包,打算再去梅姨家看看。 鬼婴很快地钻进了布包里,“你放心,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不能主动出现在人的眼前。” 谭墨屈指,轻轻地在布包上扣了一下,好巧不巧,隔着一层布料,正好扣在了鬼婴的脑门上。 鬼婴吃痛了一声,隔着一层布就想扑过去咬他。 “你昨天是不是主动找事了?” 鬼婴装傻,往后退了一点,“你有证据吗?没有就别瞎说,会伤孩子的心的。” 谭墨冷笑着,“还证据……昨天入梦了?还去了孙尚的梦里是吗?” 鬼婴低头,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红了眼,“你说,我为什么会摊上这样的父亲?要是没有他,我会不会已经比你大了,拥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不用求着你给我买童装玩具,我自己买,一买买一大筐。” 谭墨一时无语,良久才开口,“那个时候你起码二十多岁了,童装你穿不进,应该也对玩具不感兴趣了。” “没事,不玩,放着看看也好。”鬼婴的声音越来越低,“再说了,我妈也可以帮我买,早在二十年前,我就可以拥有。” 一路上,鬼婴一直在没话找话,“我终于知道我的执念为什么是找到母亲而不是找到父亲了,就孙尚那玩意……我不承认他是我爸爸。” 谭墨胡乱应着,沿着上次的记忆,找到梅姨的家。 鬼婴好奇,“对了,你打算用什么理由进去?贸然去一个人的家里,不觉得很奇怪吗?” “拿我哥当理由。”谭墨按响门铃,“就说,上次有人打梅姨,我被派来看一下梅姨的恢复情况。” 门开了。 是梅姨开的门。 梅姨不好意思的说,“对不起啊,我刚才在清理义眼。” 谭墨眉头一皱,“您的眼睛怎么了?” 义眼是为了美观才被发明出来的。 某些人因为意外,眼球被迫摘除,为了能和正常人看上去一样,所以,在需要见人的场合,他们总会带上义眼。 ——如同带着一块遮羞的幕布。 “一次意外,没什么。”梅姨轻描淡写地说,“你哥哥也知道,他没跟你说嘛?” 谭墨摇摇头,表示并没有。 “你哥哥是个很好的人。”梅姨脸上绽开温暖的笑容,“可能是怕我伤心,故意瞒着你。” 她继续自言自语,脸上的表情模糊,从谭墨的角度来看,她的五官和表情都被一头长发遮住了,“哎,你哥哥长得很好看,人品也没话说,要是我以前那个孩子还在就好了,他一定也和你哥哥一样优秀,可惜啊,他甚至没来到这个世界上看一眼。” 梅姨说的是鬼婴。 谭墨藏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是吗?要是他还好好活着,应该有二十岁了吧!该工作或是实习了。” 梅姨精准地报出了他的年龄,还说,“要是他还活着,这个月应该就是他过生日的日子。” “节哀。”谭墨把手里的水果递给梅姨。 “其实也没什么,这么长时间过去,我早习惯了。”梅姨笑眼弯弯,可能是带着义眼的缘故,她的眼睛仍旧是浓黑的一团。 ——只是习惯,而不是释怀。 这件事始终在她的心底发酵,动不动就出来刺她一下。 梅姨利落地把谭墨送来的水果切成果盘,“对了,我不是送了香肠给你?你吃着还好吧!” 谭墨面露遗憾,“看上去听不错的,可惜了,被老鼠啃了,每根香肠上都有印子,我哥让我把它们都给扔了。” 谭墨原本感觉到自己怀里的布包在不断地躁动,要不是自己的手放在上面死死按着,他丝毫不怀疑布包会飞起来,飞到半空,然后往梅姨的脸上扑。 而现在,布包里的鬼婴在慢慢变的安静,鬼婴本人,也应该感到了莫大的心虚。 一道声音传到谭墨的耳朵里,鬼婴同他说,“别说了,我下次肯定不干了。” 谭墨手指轻点在布包上,然后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话题。 “梅姨,你的义眼好逼真啊,我都没看出来这是假的。”谭墨说,身体向前凑,仔细观察。 只要不是贴上去,从社交角度来看,根本不会有人发现。 梅姨的义眼黑而亮,只是缺了几分神采。 梅姨笑笑,“是挺贵的,我本来想买个便宜的应付应付,可是你叔叔偏偏就买了最贵的,什么都没说,就说是给我的礼物。” 第19章 直到现在,梅姨才露出点真情实意的笑意来,眉眼弯弯,似乎连之前昏暗的义眼都变亮了。 “你和叔叔的感情真好。”谭墨说,往嘴里放了快苹果,果肉清脆爽口,汁水甜蜜。 “是你叔叔他人好,在我最倒霉的时候,拉了我一把,还把我带到他住的地方,照顾了很久,最后,还供我继续上学……他给了我一条命。”梅姨笑着说,奇怪的是,笑着笑着,她的眼眶开始泛红。 她的前半生和孙尚纠缠着,满身是伤,后半生,上天似乎是想要补偿她,让她遇到了自己现在的丈夫。 痛苦和甜蜜纠缠不清。 但无论怎样,梅姨身上的有些东西永远也回不来了,就比如失去的一双眼睛,还有那个曾经承载着自己希望的孩子。 哪怕过了二十年,这些痛苦并没有和她想的那样,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不断变淡,反而不断地加重…… 梅姨想着想着,呼吸变得急促,捂着胸口,说,“不好意思啊,我身体有些不舒服,得先去阳台缓缓。” 谭墨起身,扶住她,“要不要我帮你叫个医生过来。” “不用,老毛病了,每次想到那些东西,我就头疼,缓缓就好了,不好意思呀,照顾不周。” 梅姨蹒跚地离开了这里,隐约间,谭墨听到了轻微的抽泣声。 鬼婴隔着布包,拼命地想要跳出来阻止,布包不断起伏着,用仇恨的语气说,“谭墨,你是不是脑子抽筋了?什么不提,偏偏反复地提一些会让我妈伤心的事,一切都过去了,我愿意放弃现在的记忆,重新去投胎做人!所有的事情,到此为止。” “真就到此为止了?你甘心吗?你认为,你母亲真的会忘记这些东西吗?提起你的时候,你母亲脸上的表情你没看到吗?她在痛苦。”谭墨一针见血,语言犀利地叫人招架不住。 ——痛苦到虽然脸上是笑的,但是眼神却很无助,这不是遗忘。 鬼婴喃喃自语,发出几声酷似婴儿的啼哭,“你只要不提,她就不会想到我。” “果然还是个孩子,天真。”谭墨说,“我不提,不代表她自己不会去想,有些东西,只有把伤疤揭下,将那些腐肉彻彻底底除去,伤口才能好。” 鬼婴一脸懵懂,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他不说话了。 谭墨也很烦。 他也不想来当这个坏人。 可是不行啊! 一开始,帮助鬼婴,也只是出去同情,毕竟是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孩子,也想帮他找个好归宿。 这个好归宿指的就是送他去投胎。 在书里,谭知讯这个老好人不仅找了道士,还苦心吧啦地帮他和母亲见了一面,解开了他们的心结。 谭墨当然不会如此,他只想把剧情快进。 可是之前发生的一切,完全打破了这个念头。 谭墨像往常一样打开直播,却看到自己的直播和其他的人有细微的不同——多了一行,被隐藏在按键里,只有点击后才能打开它。 上面只有一个内容,任务进度。 左边是世界排斥,右边是世界容纳。 上面大大的标题——世界容许度。 旁边还有白色小字组成的说明书,谭墨看了下来,大致说的就是,他必须按照书里的剧情,老老实实,完完整整地把剧情都走下来,不能有半点的遗漏,不然就会彻底消失。 联想到自己之前自己莫名其妙说不出话都情况,这玩意还真可能是真的。 谭墨眼皮子狠狠跳了两下,继续忽悠,“我们得让你们彻底好起来,让孙尚得到应有的报应,让你们母子相认,让你妈妈彻底走出来……” ——让书中的内容一一实现,让自己能够安全。 鬼婴握着拳头,一脸雄心壮志,喊口号一般说着,“你说的对,我们要把一切都做到最好,要不留遗憾!!” 鬼婴还不忘为自己的怀疑而认错道歉,“对不起啊,你是个好人,明明就在帮助我,但是我还凶你,觉得你不好……我错了。” 心虚的谭墨:“……” 他咳嗽两声,“没事,帮助他人,快乐自己。” 鬼婴大为感动,“这是一种怎样的精神啊!” * 梅姨来了,眼眶是红色,眼睛里还带着水色,肿地很厉害,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摩擦过,而另一只却完好无损。 谭墨贴心地递过去一张纸,“阿姨,您的孩子很可爱。” 梅姨猛的愣住了,“你说什么?” 原本好了一些的眼睛,此刻又开始泛起眼泪,梅姨抓着谭墨的手,“你知道他?他现在怎么样了?冷不冷,饿不饿?” 梅姨一片脑袋,“看,我都糊涂了,直接买点纸钱烧给他就好了,我亏欠他太多了,我得弥补。” 说到最后,声线竟然开始颤抖。 “不用,他用不上,他已经变成了一只鬼。”谭墨的声音温和轻缓,“昨天晚上,他给我托梦了,光着身子,说,他好冷,好无聊,要玩具,要各种各样的童装……” 梅姨颤抖着声音说,“他现在长得怎么样?” “好看,就是皮肤青了点,大概四五六岁的样子,没办法,毕竟成了鬼,身体只能处在这样的条件下。”谭墨回忆着鬼婴的模样,努力把他的样子勾勒,描绘地栩栩如生。 梅姨听得很激动,似乎这个孩子就在眼前。 布包里,一阵躁动,可是这一次,谭墨并没有阻拦,而是循循善诱地说,“其实,我是个道士,只要你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我就能帮你看到你孩子的模样……唯独有一点,你会有点不舒服,身体寒冷,这种状态会保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你凭什么?”梅姨对此表示质疑。 谭墨并没有因此表现出任何不满,而是微微一笑,反口问道,“你知道什么观落阴吗?” 梅姨摇摇头。 谭墨耐心解释起来。 观落阴能通过灵魂出窍的方式,帮助人和他逝去的亲人沟通。 其实,鬼婴入梦也是有限制的,这种限制和观落阴比较像,主要有两点,一是他和被入梦的人得有血缘关系,二是在编织的梦境中,鬼婴必须在其中担任重要角色,以确保这个梦境不会变得混乱动荡。 ——这些,梅姨刚好符合。 “需要多少钱?”梅姨颤颤悠悠地问,因为激动,声线还是抖着的。 谭墨用手比了个数字,“不多,就两万。” 两万,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讲,不算少,但也处于拿的上来的程度。 梅姨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少年。 他长得很年轻,实际年龄绝对不会超过二十岁,眼神真挚,看上去不像是会骗人的样子,反而看上去很容易被别人骗。 谭墨继续说,“可以先试用,再付款。” 梅姨一咬牙答应了。 她按照谭墨的指示,躺在了床上,闭上眼睛。 本以为,自己会因为情绪的关系睡不着,没想到,随着一阵冷意从下而上,她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鬼婴看着躺在床上的母亲,满脸喜悦,一转头,脸上的表情立马变了,“谭墨,你要不要脸啊,一张口就是两万……你知道两万能买多少东西吗?” 谭墨掀了掀眼皮子,“你要是再这么逼逼赖赖下去,你的时间就要没了。” 鬼婴哼了一声,最后还是想和母亲见面的愿望战胜了一切,他没有跟谭墨计较,一转身就没入了梅姨的身体中。 谭墨打开直播,在上面的留言板上留言,“鬼婴和母亲团聚啦,情况不知道,等鬼婴出来了,我再跟他确认。” 【好家伙,这故事还编的有头有尾的。】 【博主,你干脆改行当作家去吧,我觉得你有这个天分。】 【笑死,哈哈哈,睡前鬼故事?】 谭墨叹了一口气,回了两个字——真的。 却引来了更加激烈的嘲讽。 谭墨干脆关掉了页面,看着梅姨的情况。 这个梦似乎不大好,梅姨的眉头是皱着的,脸色也不大好,呼吸急促。 梦里。 梅姨看到了自己身边被一层又一层白色烟雾包裹着,层层叠叠,眼前就只有一条小路。 梅姨穿过小道,烟雾渐渐散去。 她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破烂的出租屋里,空气闷热,带着一种很难说清楚的臭味。 ——像是烟头,剩饭剩菜,各种汤汤水水的味道混杂在一起,让人作呕。 梅姨很爱干净,问道这个味道,忍不住干呕起来。 身旁躺着的那个人很是不满,拽着她的头发,“你踏马……做不做作啊,还恶心,有什么恶心的。” 那个男人长着一张斯文的脸,好好打扮一番,穿上西装,打上领带,还真的有一种温文尔雅的味道。 想当初,梅姨就是被他这么一张脸,和装出来的温柔所欺骗了,宁可离开学校,放弃读书也要跟着他。 噩梦重新来袭。 梅姨的眼睛忍不住涌出眼泪,浑身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你是孙尚?” “嗯,明知故问。”孙尚翻了个身体,“我饿了,快去给我做饭。” 作者有话说: 我,猛男,日三了!! 以及,别害怕,接下去是喜闻乐见的打脸虐渣 第20章 梅姨走到了卫生间里,借着镜子,她看到了自己的脸,很年轻的模样,眼角没有任何纹路,就连自己的那只眼睛,也是完好的。 梅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神色痛苦。 要是没猜错,她现在经历的,正是自己最不想回忆的那段日子。 除了那张还算过得去的脸皮,孙尚简直一无是处,他好吃懒做,根本就不能承担起身为一个男人的责任,更可怕的是,他还家暴。 梅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女孩了,为了那张脸,为了自己所谓的爱情幻想,可以抛弃一切。 梅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拿起牙刷杯子,开始漱口,将嘴里水吐掉的那一刻,隐隐作呕的感觉从嗓子眼传了出来。 杯子牙刷摔在地上,梅姨也跟着跌倒在地。 ——她怀孕了。 梅姨隔着睡衣,抚摸着肚子,激动到手都在颤抖。 月份不大,肚子还是平的,贴上去,还能感受到体温的温热。 梅姨深吸一口气,她知道,现在最好的方式便是将肚子里的那个小东西给弄掉,然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像以前那样生活。 像上辈子那样,然后去找邵志刚,去报警,去…… 梅姨的脑子里很乱,满脑子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交杂在一起。 “好了没,说好的刷牙,刷的难不成都是金牙吗?这么慢。”孙尚骂骂咧咧地走过来。 梅姨手忙脚乱地起身,说,“我马上来了,刚才脚一滑,差点摔了。” 孙尚继续骂骂咧咧,“还不快点起来干正事?” 一股莫名的委屈涌了上来,梅姨突然间很想哭。 她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做饭弥漫上来的烟雾遮住她眼前的视线,梅姨把眼眶处的眼泪擦掉。 梅姨把做好的早饭端上桌,迎来的却不是感激的话语,而是挑剔的神色。 “我要吃肉,肉呢?” 梅姨小声地说,“家里哪来的钱买肉。” 孙尚不愿意去工作赚钱,梅姨只能做些打零工的杂货,根本赚不了几个钱。 “没钱?没钱最好办啊!”孙尚的眼神从上到下对着梅姨好好打量了一番,“你还有那副身体啊!” 意思是什么很明显了。 梅姨深吸一口气,对孙尚还是抱有一点点期待。 在记忆里,孙尚不知道自己怀孕这个消息。 万一他知道呢? 会不会心软,从此金盆洗手? 不管怎么样,梅姨还是打算试试,就当是为了搏一搏那个保住孩子的机会。 “我说,假如我怀孕了,你会改变你现在的心思吗?”梅姨斟酌着,构思语言,小心翼翼地问到。 “你在开玩笑?别骗我,这不是你不想干活的理由。”孙尚不耐烦的说。 ” 梅姨听到耳边啪地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她忍着语气里的哭腔,说,“好的,我知道了。” 果然,孙尚还是那个孙尚,自己根本就不该对他抱有任何幻想。 梅姨摸着肚子,心里计算着自己要向之前那样,寻求帮助,斩断自己和孙尚的所有联系。 但是当真的凑够了钱,躺在医院冰冷的床上的时候,梅姨很敏感地感觉到了自己的肚子动了一下。 ——月份还小,孩子还没成型,梅姨把住这些微的异常当成是求助。 再说了……孩子。 她舍不得。 梅姨跟医生说,自己身体不大舒服,想要等一下再来进行手术。 医生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坐在医院的走廊上,梅姨还没回过神来。 她捧着自己的肚子,身体蜷曲,梅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梅姨想到了过去。 自己因为失去孩子,成天活在忧伤之中,以泪洗面,无数次地幻想着,要是那个孩子还活着,会是多么调皮可爱,会抱着自己的腿,软软地喊自己母亲。 终于,上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得抓住,把上辈子遗憾的事,一一补完。 梅姨沉下心来,一点一点地构思着。 首先,她得想办法断了和孙尚的联系,趁着现在和他的关系还不深,还有回头的机会,再然后,把孩子生下来,完成自己的学业…… 梅姨低头,轻轻地对着自己的肚子说,“没事,妈妈以后再也不会丢下你了,就算是前面的路很艰难也没关系。” 梅姨做了一个和之前完全相反的决定。 梅姨将病历本扔进了垃圾桶,又从小店里买了一把锋利的小刀,回到了家中。 当梅姨踏进出租屋的那一刻,她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紧紧攥着那把水果刀,试图从这里吸取到足够的勇气。 一个巴掌迎面而来,“干什么去了?饭不做,也不去赚钱,养你有什么用?” 也不知道是谁给梅姨的勇气,梅姨闭上眼,吼着说到,“养我,你还好意思说这些话?你养过我吗?” 孙尚生气了,他想抓住梅姨的头发,却反而被一把水果刀划伤了手背。 血滴滴答答地流下来。 梅姨很冷静地跟他说,“我们结束了,从此以后,我们将没有半点关系。” 孙尚仍是嘴硬,“你……你想造反吗?” 梅姨胆子出乎意料变得大了很多,她挥舞着水果刀,眼睛里满是红血丝,看上去可怕,身上也充斥着危险的气息,“你要是敢过来,信不信我一刀把你给阉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孙尚自然气不过,刚想动手,一堆人带着警察破门而入。 ——视线定格在孙尚抬起的手上。 一群人七手八脚地将孙尚整个人摁在了地上,他看上去很狼狈,脸贴着地板,手则被一群人摁着。 “妹子,妹子别害怕,我们都是来帮你的。” “听说这里有人家暴,看着孙尚平日里斯斯文文的,没想到,他竟然这幅德行。” “你当初跪在我们家门口的时候,我们还不信,现在一看……妹子,你受苦了。” 孙尚气得快要发疯了,“明明就是她想对我做什么,看……看看我的手。” 孙尚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到了一起。 他手上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了。 梅姨大喊出声,“别信他,这是他自己在打我的时候,不小心划伤的。”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们一股脑儿的,自然是选择相信梅姨。 “孙尚,你还是男人嘛?冤枉女人,打女人。” “还在外面装出感情很好的样子,我真的是……” “以后啊,看人还是不能光看外表,得多看看内在。” 这是孙尚第一次尝到被人冤枉的滋味。 很不好受。 心里头像是有一只猛兽,在一旁不断地嘶吼着,尖叫着,想把眼前的一切都撕碎。 ——可是偏偏,孙尚对现在的处境毫无还手之力。 他只能忍着,把一切都简化成夫妻之间的矛盾,骗那些人把自己放开,然后关上门,慢慢教训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谁跟他是夫妻,我还年轻,还在上大学……我是被他骗到这里来的。”梅姨眼泪汪汪。 这话说的也不算假。 梅姨被他用斯文的外表,温柔的手段骗到了这里,连书都不读了。 梅姨本来就是个孤儿。 这个世界上,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其实差别不大。 梅姨的消失,甚至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在意。 梅姨稳了稳心神,说,“我什么都不要,请让我拿着我的证件,远远地离开这里。” 梅姨的证件一开始就被孙尚以信任的名义,不知道藏在了哪里,为了博取同情,梅姨还拉下来自己的衣服,露出大半个肩膀。 上面全是伤,都结痂了。 梅姨平静地说,“这是因为我没给他准备酒和下酒菜,他一气之下,把酒杯扔到了我身上,玻璃碎片划伤的。” 她又拨开袖子,说,“这是烫伤,一大碗热气腾腾的开水浇下来……好痛。” 梅姨的语气是平静的,脸上的表情也很淡然。 但却无端地让人心疼。 一群人翻箱倒柜,将梅姨的证件找了出来,又把孙尚带回来警局,说这是故意伤害罪。 房间里只剩下梅姨一个人了。 此刻,她激动地有点想哭,又很想笑出来,发泄下自己的激动心情,于是,梅姨的脸上便是那副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神情。 原来,自己还是有能力从孙尚手里逃出来的,原来……自己也有勇气,利用身边的一切进行反击,这样真好。 上辈子,在一次次孙尚单方面的施虐中,梅姨逃离的勇气被一点一点消磨殆尽,她甚至一看见孙尚来了,小腿肚子便会忍不住发颤。 为了逃离,梅姨选择了伤害自己,任凭那只眼睛继续腐烂受伤而不去医治…… 水果刀就在旁边,孙尚睡得很香,完全不会醒,可是在这样的状态下,梅姨还是不敢,只能通过伤害自己这样拙劣的方式。 而现在,她终于战胜了那个卑微怯懦的自己。 梅姨做了几个深呼吸,紧接着开始收拾东西。 她怕孙尚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会回来,也不敢在这个地方多待,趁着夜色,悄悄地离开了这里。 一路上,梅姨都捂着肚子,生怕这个拿自己的命换来的宝贝,会有什么意外。 作者有话说: 我,日三猛男,这个应该不会有人怀疑吧!许愿明天也能当日三猛男 第21章 日子比她想象的还要艰难很多。 梅姨没有学历,人又瘦弱,撑不起繁重的工作,幸好,在她察觉到不对之前,她凭着自己最大的能力,攒了一笔钱。 ——不过,那就只是一笔小钱而已,顶天了只能撑到自己在医院生产的那段时间。 梅姨想,那应该是个很可爱的小男孩,喜欢蓝色,爱穿可爱的小衣服,喜欢各种各样的玩具……他是上天送给自己,失而复得的礼物。 梅姨把自己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都卖了,又去童装店买了一套蓝色的童装,质量只能说是普通,样式也是简约到了极致。 ——自然,价格也在梅姨的承受范围之内。 “宝宝,是妈妈对不起你,我们先穿这套应付一下,等我们的日子好起来了,你想要什么就要什么。”梅姨抚摸着自己的小腹,脸上充满了母性的光辉。 趁着自己肚子还没大,梅姨又找了一份服务员的工作。 在怀孕到生产的这段日子里,她不敢放松,也不敢累着自己。 放松了,自己就挣不到足够的钱,未来的生机不能得到保障,为累着自己……对肚子里的孩子也并没有什么好处。 自己怎么样都没事,孩子得好好的。 “梅姐,你又是最后一个走。” 梅姨勾勒出一个清浅的微笑,“嗯,我得把灯关了,然后拖地,把店里收拾好。” “哦,你是为了赚那五十块啊!” 梅姨点头,说了声是,眼中还是那副温柔和善的样子。 五十块,不少了,等孩子出来以后,她可以用这钱给孩子买点质量过得去的玩具,就算不花,存着,也是一份未来的保障。 梅姨疲倦地回了家,路上,又买了些水果。 “葡萄吃吗?”小摊贩热情地说。 梅姨一看标签,一斤要二十块,有些贵了,本身也不是吃葡萄的季节。 梅姨拒绝的话刚想脱口而出,却听到小摊贩热情地介绍着,“这葡萄啊,是个好东西,吃了对孩子好,保准能生一个白白胖胖,眼睛沽溜圆的,保准好看。” 梅姨迟疑了一下,很快做了决定,“好,我来半斤。” 她的手下意识地摸上了肚子,很难想象,在几个月后,会从自己的身体里蹦出一个孩子来,他好看,眼睛也标志,会缠着自己叫妈妈…… 梅姨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 她接过葡萄,笑着跟小摊贩道了一声谢。 孩子很乖。 听别人说,头三个月,孩子总会让母亲产生呕吐,恶心的症状,但是梅姨完全没有,反而因为怀孕,原本干瘦的身体稍微丰腴了一些,气色也更好了。 ——这样的宝宝,天生就是来报恩的。 梅姨笑了,拿碗装了些葡萄,洗了吃了。 葡萄恰到好处的酸甜绽开在舌尖。 * 在一家小饭店里,有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看上去月份已经很大了,但她还是坚持着在那里工作。 言论之间,他们知道,她也是个可怜人,很需要钱,她并没有因为怀孕,就表现出什么娇纵,犯懒的情绪,反而越发勤勤恳恳,语气也是很好的,温柔和善,从来不跟他人起争执。 ……直到临近生产的时候,那个人才彻底不干了,临走之前,还给每个店员,甚至熟悉的顾客亲手做了腌制的酱菜,脆爽下饭,很香。 * 那孩子天生就是来报恩的。 梅姨深信这一点。 从生产,到喂养,他没有让自己操过一点心。 梅姨咬牙,一边读书,一边打工挣钱,抱着孩子在最艰难的日子里蹒跚行走。 ——终于摸到了一丝丝的光明。 梅姨本科毕业,顺利留校,成了一个老师。 ——再也不用在半夜三更发愁,明天的菜钱从哪里来,再也不用担心,自己往后要住在什么地方。 再不济,他们娘俩可以吃食堂,住在教师公寓里。 日子过得好了,身边一群人都张罗着,想要给梅姨做媒。 纠缠不过,梅姨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地点在一家咖啡厅。 梅姨稍微提早了一点过去。 跟她相亲的人是邵志刚,他身着警服,天气太热,他把袖子挽了起来,露出结实的小臂。 邵志刚很郑重地介绍了自己的名字,以一种平等的,而不是保护者,和被保护者的身份。 梅姨鼻尖一酸,忍着想要哭出来的欲/望,将手伸了过去,和他简单地触碰了一下。 阳光正好,风轻云淡,这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眼前的,也是一个难得的好人。 这一次,他们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相遇了。 两幅场景渐渐重合。 上辈子,邵志豪是很照顾自己没错,但可能在他的心中,自己只是个脆弱的,应该被放在温室里的脆弱植物,该被保护,而不是被依赖。 咖啡厅里,人很少,电视上正在播放一则新闻。 【罪犯孙尚因为故意伤害罪,导致一个少女二级伤残,考虑其行为恶劣,故此判处……】 梅姨一时发了呆,还是在邵志刚的催促下才回过神来。 相亲结束,梅姨主动付了钱。 相比之下,邵志刚却很不乐意,他拧着脖子说,“再怎么样我也是男的,怎么可能让你来付?” “我有钱。”梅姨盯着他的眼睛。 真好。 他还是少年的模样,充满着勃勃的生机。 他们互不相欠,以最平等的姿态进行沟通交流,用最美好的记忆将对方烙印在心中。 “等会儿开车送我吧!”梅姨轻声说。 邵志刚笑得像个孩子一般,乐颠颠地应了下来。 梅姨也笑了。 从今以后,孙尚和自己再无半点瓜葛,他将会在牢笼里发烂发臭,而自己未来的人生将会光辉灿烂。 梅姨在恰到好处的时间,提到了自己有孩子这件事。 邵志刚表示,自己需要时间考虑。 “没关系的,不用在乎我,恋爱结婚嘛,就是合适才能在一起,我不想欺骗你,你说要分手,我也支持。” 因为有了足够的底气,梅姨能云淡风轻地说出这些话来。 不管最后他们在没在一起,梅姨都不在乎。 靠着自己,她也能把日子过出一朵花来。 * 梦境结束。 梦境外,梅姨泪流满面,问她里面发生了什么,她只是说,“这是我做过的最好的一个梦境,谢谢你。” 她颤抖着把两万块钱拿了出来,递到谭墨的手中,“为了那个梦境,值得。” 谭墨也毫不客气地把钱放到了自己的布包里,“要是下次还有需要,记得找我。” 没想到的是,梅姨立刻应了下来,“有需要,我想见我现在的儿子一面,你要多少,只要我能拿得出来,我都给。” 梦境中,自己的孩子冰雪可爱,小小年纪就知道心疼自己,十岁的孩子,就知道踩着小板凳给自己做饭,受了伤,也从来嘴硬不说。 梅姨知道,他是怕自己伤心。 这样好的一个孩子,却被自己的母亲丢弃了,就像是丢弃一个垃圾一般,梅姨想着就心疼。 无论如何,梅姨都得亲自跟他道个歉,不管他接不接受。 作者有话说: 进度有点快,但毕竟不是主线,所以刻意调快了一下,主要是想讲一下,做了不同选择后,梅姨的第二种不同的人生。 第22章 “可以,不过……这是另外的价钱了。”谭墨猛然觉得自己肩膀一重,一回头,就看到了鬼婴气得扭曲的一张脸。 鬼婴龇牙咧嘴,试图威胁他,“你知道我妈挣钱有多么不容易吗?你还敢要这么多?快给我吐出来!!” 鬼婴亲自参与了这场梦境中。 没有任何人比他更知道,前半生,梅姨是怎么咬着牙齿,挣钱养家,顺带养活自己的。 鬼婴继续重复,“不能要,万一你要了,信不信我每天晚上缠着你,让你睡不好觉,让你眼睛下面全是青的……” 鬼婴张牙舞爪,就连威胁人的样子,都是可爱而无害的。 谭墨收敛起嘴角的笑意,捏了捏他脸上的婴儿肥,答应了,还说,“就当是抵消了。” 鬼婴气得直跳脚。 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梅姨将自己身上所有的现金都拿了出来,“钱什么的好商量,这么多年来,我也给自己攒了些养老钱。” 鬼婴拼命把钱往梅姨的方向推。 冥冥之中,梅姨也感受到了这股力量,她想开口询问,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嘴巴张开又闭上。 谭墨借此把钱塞进梅姨的口袋,“不用了,你孩子凶得很,不允许我向你要钱,但是之前的两万……” 话音刚落,梅姨眼泪汪汪,“我就知道,他是个好孩子,十来岁就会踩着板凳,学着给我做饭的孩子,能坏到哪里去呢?” 梅姨又开始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 直到谭墨说到能看见鬼婴的办法,她的精神头才好一些,眼睛里重新焕发神采。 “我需要你的配合,你得多熬夜,多生病,努力让你的生火不那么旺盛,生火降下来,你才有能力去看到鬼怪之类的东西。”谭墨慢慢地说着,争取用最简单的语言将这些事情说出来,让梅姨能够听得懂。 “是这样啊!”梅姨若有所思。 她当天就行动起来,做了晚饭,看着邵志刚吃完了,自己却一口没动,晚上,还破天荒的洗了个冷水澡。 梅姨身体不好,很怕冷,平常,她是口冷水都不喝的人。 这么一通下来,搞得邵志刚很担心,“没数吧!” 梅姨唇色发白,摇摇头,“没事,只是觉得心口烧得慌,想洗个冷水澡冷静下。” 邵志刚一摸,梅姨的手冰凉,和冰块一样,冷地刺骨,“就你这小身板……” 邵志刚看到梅姨可怜巴巴的眼神,将本来想说的话咽了下去,“算了,你先睡吧。” 折腾了一天,梅姨确实也很累了,她闭上了双眼。 * 鬼婴一直缠着谭墨,言语里满是兴奋,“你之前不是一直反对我和妈妈见面吗?为什么这次突然答应了?” 谭墨没说话,左顾而言他,“你妈妈,是真的很爱你。” “我也爱她,我们是双向奔赴!”鬼婴微抬着头,一副很傲娇的模样。 谭墨勾唇一笑,确实如此。 一个为了自己心中的执念,等了二十年,一个愿意用自己的健康,去换去看到自己孩子的机会。 重新回过神,谭墨说,“对了,你得准备一下,去投胎了。” 按照剧情线来说,等那两人真正见过一次,就是鬼婴被超度的时候。 鬼婴的眼神是孩子般的懵懂,二十年在医院里的生活,丝毫没有打磨掉他的单纯。 鬼婴只是叹了口气,“好早啊,能不能再晚一点。” “不行哦,你妈妈的身体会吃不消的,早点投胎,对说都好。”谭墨嘴上是这么说的,心里想的,并不是这些。 这是原著安排的剧情,他得按照原著来,免得多生事端。 鬼婴委屈巴巴,“那好吧,要是我走了,你能不能把我穿过的,用过的,玩过的都给我烧了。” 谭墨轻捻着手指,心想,书上说的是明天,那后天十一点五十九分,大概也是算在后天里的,施法念咒,满打满算估计也要不了一个小时。 不如…… 谭墨叹了一口气,“明天晚上十一点,最晚了。” 随即,他又补充道,“东西是不会给你烧的,捐了多好,给自己攒点福报,还有……” 说道这里,谭墨猛然停顿了一下,“你下辈子会拥有很多很多的爱,很多很多的玩具,你用不着这些。” 鬼婴说,声音放得很低,“其实,我不想要其他人,我就要现在的这个。” 现在这个就很好。 她用来洗衣的牌子味道很好,淡淡的薰衣草香,在梦中怀抱着自己的温度里,掺杂着一些不知名的花香。 鬼婴低头说话,“其实我之前一直都很恨她,就是爱里掺杂着恨的那种,我那么好,人长得又可爱,她为什么不要我呢?她为什么忍心不要我呢?” 鬼婴就想知道,如果要了自己,梅姨的命运是怎样的,他想给自己找个答案,安抚自己日渐躁动的心灵。 然后,鬼婴就创造了这样一个梦境。 梦里,妈妈过得真的很辛苦。 她要工作,她要养家,她要在堆满了碟子的洗完池里辛辛苦苦地干活,大冷天的,为了给老板节省成本,梅姨得用冷水洗,硬生生地把自己一双手洗的通红,连头发都洗白了几根。 未婚先孕的小姑娘,说出去是要被人难看的,从她显怀的那一刻起,就被出租屋里的邻居们指指点点,说些难听的话。 到后来,鬼婴诞生了,梅姨不得不更加辛苦。 孩子的奶粉需要钱,孩子的纸尿布也是花钱买的,更何况梅姨还喜欢把孩子打扮地漂漂亮亮的,给他买好看的童装,华而不实的玩具…… 梅姨用自己的血肉活着。 而鬼婴,则是这一切的见证者。 很多苦,都是梅姨没必要承受的。 鬼婴心中的郁结一下子烟消云散。 他似乎理解了梅姨之前的选择,并且不得不承认,这是她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 鬼婴执着地强调,“要是有下辈子,我还想跟妈妈在一起。” “嗯。”谭墨郑重地说,“你的愿望会实现的。” 鬼婴的身上有一道金光闪过,光芒细细碎碎地洒进草坪里,趁着他青灰色的脸都不在狰狞,而是像个真正的孩子一样,皮肤是有温度的,人是活泼会笑的。 作者有话说: 设定,言灵技能在事件没有得到解决之前,不能透露一丝一毫,得跟着世界把剧情走完,这时言灵才能使用,使用对象——和男主有着比较深入的接触。 第23章 鬼婴还是站着,回味刚才的感受,激动地全身颤抖。 他竟然感受到了一阵暖意!! 很不可思议的,那股暖流温柔得贴着自己的皮肤,将他冰冷的肌肤都捂热了不少,舒服他想要喟叹一声。 鬼婴是鬼,体温常年都是冰冷的,就算是靠近火炉,火焰舔舐着他青色的皮肤,都不会改变这一点。 鬼婴的异常吸引了谭墨的注意力,谭墨问,“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 鬼婴喃喃地说,眼神还是涣散的,“不……不是,我可能是太高兴了吧!” 不然,鬼婴不知道该去如何解释这种异常,那种从脊髓里传来的暖意,舒服得让人毛孔都张开了。 鬼婴甚至想,自己被超度的那一天,会不会有这样的感觉。 随即,他又笑自己,被超度以后,自己应该会忘记现在发生的一切,一时的痛苦很快会过去的。 ——那一切里,包括自己的母亲,还有谭墨,医院里发生的许许多多的事。 想到这里,鬼婴不免有些伤感。 鬼婴是个很善于调节情绪的鬼,不然,他也没有毅力在医院里待了二十年,什么都没有,只有黑暗与他相伴。 鬼婴趾气高扬地说,“谭墨,快给我去买好看的衣服,还要奶瓶,我这个奶瓶太旧了……” 鬼婴的语气里已经带上了几分哭腔,他又说,“算了,新的你帮我捐了吧,把旧的烧给我,在地下,我也不至于一个人……” 谭墨的心软了一下,“不用,没事,给你烧最新的,在以你的名义,买些捐给孤儿院的孩子。” 谭墨摸了摸鬼婴的脑袋,这一次,他竟然没有闪躲,而是像一只听话的猫一般,任凭他的主人顺毛。 鬼婴没有说话,只是用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的不舍。 * 等谭墨看到了梅姨的时候,他自己都被吓到了。 梅姨的眼下带着几分淤青色,整张脸透露出一种苍白,用一个字来形容,那就是——丧,就像是古代话本里,被妖精吸取了精气的书生。 鬼婴惴惴不安,“你说,我们会成功吗?” 谭墨安抚着,说,“肯定会的。” 梅姨的精神状态很不好,整个人看上去病恹恹的,但是在听到谭墨说仪式开始的时候,眼中还是放出了光。 她按照谭墨的指示,坐在板凳上,闭上了眼睛,努力放空着自己的情绪。 鬼婴凑近谭墨的耳朵,说,“这东西不就是碰概率的么?为什么还需要这么正式?” 谭墨的面前有一张小木桌,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淘来的,很旧了,上面各种乱七八糟的划痕,还散发着一种陈年的木香,上面摆放着香烛,贡品,还有一张小小的黄纸,和一碗漂浮着粉尘的水。 谭墨用同样小声地回复,“来点仪式感,不然你妈是不会相信的。” 鬼婴懵懂地点了点头,最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我警告你,你可别想趁此机会,再敲诈我妈什么东西,我妈赚钱不容易的。” 谭墨被气笑了,“你好意思从我这里敲诈各种零食衣服,却不好让我拿你妈的钱,过分吗? 鬼婴被怼地说不出话来。 谭墨也没跟小孩子计较,只是拿着指尖捻了黄色的符纸,沾着那些脏水,龙飞凤舞地写了几笔。 鬼婴歪头看了一会儿,却看不出什么门道,只是隐约觉得,那张纸,那碗水,还有那个未知的符号,都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谭墨嘱咐梅姨将那张符纸贴身保存起来,然后,放心大胆地把鬼婴推到了梅姨处。 这张符纸的作用,不仅仅是给梅姨喂一枚定心丸,它还像盾牌,可以帮助梅姨消除大半部分的鬼气,人鬼有别,相处必然会让弱势的一方受伤,谭墨努力将这种影响降到了最低。 梅姨缓缓睁开眼,便看到了一张青色的脸,莲藕臂,婴儿肥,五官看上去也很精致,仔细一看,竟然还很梅姨就两分相似,特别是那双眼睛,无辜下垂的狗狗眼,让人充满了想要保护,或是凌虐的欲/望。 “你是我的孩子吗?长得真好看。”梅姨很喜欢哭,她是那种最普通的小女人,情绪外露,但此刻,她的声音是抖着的,眼眶也红了,但是嘴角上扬的弧度还是很漂亮的。 “真好,一看就是个乖巧的孩子。”梅姨颤抖着,将鬼婴抱紧自己的怀中。 鬼婴是虚无的一团,抱在怀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感觉,但是梅姨还是极为认真地环着双臂,如同搂着一个稀世珍宝。 鬼婴没有说话,与此同时,泪流满面,许久才抽抽搭搭地说,“妈,我好想你呀,这么多年你都不来看我。” 谭墨站在一旁,静静地等着。 这次过后,对他们来讲,便是永别。 早上九点,他们抱在一起,相互絮絮叨叨了很久。 中午十二点,他们一起去给鬼婴买了好看的童装和奶瓶,鬼婴对此爱不释手。 中午三点,他们拥在一起,看了一部动画片,情节很无聊,甚至有点幼稚,但是对于鬼婴来讲,则是刚刚好的刺激和有趣,鬼婴喜欢,梅姨也笑呵呵地陪着他一起看。 晚上六点,他们一起吃了晚饭。 梅姨还因此多吃了一碗饭,鬼婴不能吃的,全被梅姨吃完了,短短的一顿饭,硬生生被他们吃出了仪式感。 最后,两只空碗被放在了桌子上,一左一右,一大一小,看上去很和谐。 …… 晚上十点。 鬼婴明显焦躁起来。 和谭墨约定的时间要到了。 他说,“妈妈,这么晚了,你赶紧休息。” 梅姨还没有睡意,“这么早,我想多陪陪你。” 她似乎知道,等天一亮,自己身边的那个孩子,甚至于是今天所经历的一切,都会像海上的泡沫一般,在微醺的晨光中变成虚无的空气。 梅姨怎么样丢不肯睡,说还想再多看他几眼。 鬼婴想方设法让梅姨打消了这个念头,躺在她的怀里,看着她的呼吸越来越平稳,到最后,终于陷入到了睡梦中。 她的嘴角还是向上弯着的,像是做了一个极其美妙的梦。 鬼婴在一旁看着,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一张纸,用黑色水笔在上面歪歪扭扭地画了两个小人。 他本来是想写字来着,用最简单直率的方式表达自己的爱意。 但是鬼婴根本不会写字,没办法,他选择了画画。 线条扭曲,稍大一点的小人有着一头披肩长发,勉强能看出来是个女性。 两个小人相互依靠,又互相在对方身上汲取足够的力量,仿佛在这个世界里,只有他们两个,再无其他。 做完这一切,鬼婴跳窗离开了这里。 * 鬼婴按照约定,找到了谭墨。 谭墨看到他来了,懒洋洋地起身,打了个哈欠,“好晚了,早知道,我就让你早点回来了,所以说,还是不能心软。” 谭墨从枕头下摸出一本往生咒,打算从事上辈子的老本行,如法炮制,在鬼婴脑门上贴了一枚符咒,嘴里念念有词。 想象中的痛苦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身体中某些沉重饿,经常会让鬼婴觉得痛苦的执念在慢慢消失,整个身体变得轻飘飘的,虽然从中会有一些被拉扯到的痛苦,但总体而言,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鬼婴闭上双眼,看着自己从一团很大的黑气,逐渐变成小小的白光,有道线牵引着自己的手腕,朝着一个位置的方向飞去。 ——那是一个很温暖的地方,羊水环绕着自己全身,鬼婴幸福地恨不得一辈子待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这个副本快完结啦,感动 第24章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梅姨照常醒来,在浴室的镜子前洗漱。 她总觉得,自己的小腹中有些垂坠感,人也是不大舒服的,喉咙里泛起一股酸味,想吐。 梅姨刷完牙,在打算吃早饭的时候,那种感觉尤为剧烈,原本还算是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在她看来却难以下咽,特别是海鲜类。 要知道,从前梅姨可是很喜欢这类东西的,不用特别多的调料,只需要简单的清蒸,便是一道上好的美味。 “怎么了?”邵志刚关切的问道。 梅姨又吃了一小口,还是那种挥之不去的恶心,“这鱼是不是不新鲜了,吃着一股腥味。” “怎么可能,这是我从菜市场一大早买回来的,不可能不新鲜啊!”邵志刚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 梅姨的心中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但随即,她又笑着否定。 自己都快四十了,老蚌生珠……简直就是个笑话。 但梅姨还是抱有了一丝丝的侥幸心理,去了医院。 在医院里,她得知,自己怀孕了,还被告知,孩子很健康,不哭不闹的,一看就是个让人省心的娃娃。 “要吗?”医生这样问。 梅姨很快地说,“要。” 她的心中充满了一股奇异的满足感,就像是有什么珍宝,即将失而复得。 为了迎接这个宝宝,梅姨买了一堆的玩具,衣服,都是蓝色的,挑了贵的买。 ——如同谭墨说的那样,等鬼婴下次投胎以后,他什么都会有的,爱也有,玩具也有,唯独不会像之前那样,待在黑暗的角落中,偷偷看着外面的一切。 * 谭墨清晨特意起了个大早,睡眼惺忪地爬山拜佛。 谭知讯还在外面办公,听到这个消息以后,脸上露出了难以形容的表情。 “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 谭知讯劝了很久,否没能让谭墨改变主意,到最后,干脆也不劝了,只好丢下一句话。 “不要迷信那些没用的东西,更不要在上面花钱,就当是散步了。” 谭墨还是很应付地敷衍着。 他就是打算去那里花钱的。 不过,这件事也没必要让谭知讯知道,知道了,肯定又是一通唠叨。 谭墨背着包,一个人哼哧哼哧地来到了寺庙里。 现在还是清晨,但拜佛的人,将就的就是一个心诚,他们都很早来到了这里,一个个拿着香,表情虔诚。 谭墨也如法炮制,对着神像躬身拜了两下。 做完这一切,谭墨找到了寺庙的住持,把自己的来意告诉他们。 “这可不行。”住持吓的大惊失色。 “得了吧,我也算是你们半个同行,说吧,要多少香火费?”谭墨淡淡地开口。 这就是寺庙的讲究之处了。 他们收钱,那都不叫收钱,那叫收取香火费,名义上听着更加高大上一些。 “我先说好了,超过两万我可不干。” 谭墨总共也就拿了梅姨两万块钱。 “两万差不多了。”住持美颜慈祥,“想问一下,你要刻谁的名字?” 谭墨把梅姨的名字报了上去。 “对了,再加一个,鬼婴,希望他们平平安安,平顺一生。”谭墨解释完,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张符纸,“对了,把这张辟邪的符也贴上去。” 那张符刚拿出来,住持的眼睛就亮了。 他先把一块白色的丝绸布料放在手上,再然后,叫人把符咒放到上面,而不是直接拿起来,可谓是小心翼翼。 “你……你这是从哪里来的?”住持深吸了口气,在看到符纸以后,脸上惊讶的表情越发明显。 谭墨一耸肩,“哦,我自己画的。” 住持一时语塞,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小兄弟,我看你骨骼惊奇,是出家的一个好材料,想不想来这里,管饭。” “不想,做都做够了。”谭墨拒绝,他拿出两万块,“做吗?我知道,你们寺庙都是靠这个活着的。” 住持遗憾地接过钱,“好吧,我做,但是这符……” 谭墨又简单粗暴地从包里扯了一张出来。 他亲眼看着住持像是宝贝一样地捧着,叠好,放进自己贴身的衣服口袋里。 名字刻上去了。 两个名字挨在一起,说不出的亲密。 谭墨露出了满意的笑。 就当是售后服务吧! 鬼婴当过一段时间的鬼,虽然说很规矩,没做过害人的事,但身上总有些寒气,就算是转生成人,一般也是活不长的。 梅姨就更不用说了。 希望保佑他们平平安安。 鬼婴出生的时候,谭墨还特意去看了他们,给他们送了一些玩具,和一些奶粉,尿不湿之类的必须用品。 梅姨很不好意思,那些东西都挺贵的,她拿出一叠钱,想要谭墨收下。 “你帮了我这么多忙,我还要你东西,太说不过去了。”梅姨看上去的状态不错,虽然生了孩子,但床头新鲜的水果,和热气腾腾的汤,都在证明,她有被人很好地照顾着。 谭墨一转头,就看到了有个粉雕玉琢的小孩躺在床上,他的手腕处有一圈胎记,青色的,像是被线绑过。 “这孩子生来就有这个胎记,擦都擦不掉,好在没长在脸上,不影响容貌。” 谭墨想要逗逗那个孩子,刻意拿着梅姨给的钱,在他眼前晃呀晃的。 孩子伸手就要去抢。 谭墨不肯给,还装出要把钱放进自己口袋的样子。 “……哇”哭声惊天动地,孩子一双手拼命地在半空中扑腾,嘴里还不断地发出赫赫声。 梅姨:“这孩子平常好伺候地很,不哭也不闹,为什么……” 谭墨把那些钱原封不动放回了床头柜。 顿时,哭声截然而止。 “没事,他只是看你给我钱了,心里着急罢了。”谭墨的语气很淡,眼睛还很兴味地看着那个孩子,伸手,在他脸上掐了一把,“小小年纪,这么抠门。” 梅姨很尴尬。 谭墨开解道,“那孩子以后肯定是个勤俭持家的。” 梅姨摇摇头,“不,他看着新的玩具,总想要,可是家里已经有一堆了。” 那孩子像是能听得懂人话,哇哇大哭起来,怎么都哄不住。 要是鬼婴还能跑能跳,肯定就要开闹了。 虽然,现在也不妨碍他作妖。 谭墨又逗了他一会儿,把孩子逗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上气不接下气地打着嗝。 产房的电视里,正在播放一则新闻。 房间里的人注意力都集中在别的地方,根本没有留意电视上传出了什么声音。 现在播放的,也不是一件什么大事,只是一个痴呆的流浪汉失踪的消息。 流浪汉,无父无母的,也没个家庭,走失就走失了,不会给任何人带来麻烦,也没对这个社会造成任何损失。 旁边的产妇刻薄地说,“不过就是个流浪汉而已,说不定,他已经死在了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好给国家节省了资源。” 谭墨听了,心里特别不舒服。 无父无母……他之前也过了一段无父无母的生活,对于这个群体,有一种特殊而微妙的代入感。 主持人对于这件事也只是一带而过。 【这个流浪汉平时很喜欢待在桥洞底下,定期出来要饭,一般在晚上七,八点钟出去,晚上十二点之前回来。】 【也有人报过警,说是这个流浪汉曾经恐吓过她,偷偷跟在她身后,意图不轨。】 还是那个女人。 她一遍磕着瓜子,一边说道,“哦豁,这种人还不如快点死,还骚扰女人,真是太过分了。” 电视上出现了流浪汉的照片。 他有着一头凌乱的长发,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洗了,乱糟糟地纠缠在一起,脸上也满是污泥,只有那双眼睛……黑色的,里面藏着温和。 就凭那双眼睛,谭墨就敢肯定,他不是什么坏人。 坏人的眼睛不长那样,而是藏着刀的,就算是掩饰地再好,刀锋冰冷的光还是会从眼角中溢出来,让人浑身一冷。 谭墨不忍心看着那个流浪汉被这样编排,拿起遥控,换了个频道。 ——是一部狗血婆媳神剧。 那女人本来不满着电视被换了频道,但一看,这是自己正在追的一部剧,也就安静地闭上了嘴巴,时不时发出这样或那样的惊叹。 谭墨又待了一会儿,没要梅姨的钱,转身就离开了这里。 今天是个大日子,谭知讯要回来了。 他消失了这么久,就是在办理公务,听说也是个失踪案,瞒了半年才爆出来。 谭知讯看上去也很暴躁,连警服都没脱,在家里抱怨着,“我真是醉了,半年,都半年了,现在才报上来,什么线索都没了好吗?我过去的时候,问村长为什么现在才上报,你知道村长是怎么说的吗?” 谭墨摇摇头。 “他跟我说,那人是个傻子,平时就知道在村头乱晃……没人在乎他,还跟我说,死了也好,反正对他们来说,不痛不痒的,那傻子的父母在很久前就去世了。”谭知讯深吸一口气,“你说说,这个村长当的,还不如放着我来。” 谭墨为他端了一杯冰水,“喝两口,消消气。” 谭知讯一饮而尽,心里的火气果然下去了一些,“最可气的是,那些村民也是这样认为的,他们说,不就是些傻子嘛,死了就死了。” 等谭知讯将自己心里的愤怒和憋屈发泄完了,谭墨才慢悠悠地开口,“最近,失踪的人口确实是很多,我也看过不少,最近本地好像就有一例流浪汉失踪的例子。” 被谭墨这么一提醒,谭知讯也记起来了。 第25章 “最近我翻看了警察局的档案, 好多都是失踪的案件,偏偏那些人都有着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他们基本上都是被社会忽视的存在。”谭知讯脸上的表情严肃起来, 有了工作时的庄重感。 他猜想, “会不会……这是一场有目的的屠杀。” 如此大规模的杀人,跟屠杀也没什么区别了。 不, 比屠杀的性质还要恶劣许多。 凶手躲在黑暗处悄悄进行着一切,目标对象,都是一些老弱病残, 根本就不被世人所在乎。 谭知讯做了几个深呼吸, 第一个念头就是, 自己要把这些事情上报上去。 谭墨头疼地拉住了他, “哥, 慢慢来, 这件事看上去并不简单, 不要随意去做出头鸟。” 谭知讯也做了几个深呼吸, 明白这事急不得。 他看着谭墨。 这一次, 他没像往常那样,用宽大的衣服将自己遮的严严实实的,而是将外套脱了,露出那张漂亮的脸。 他的身体瘦弱,薄地像一张纸,脸色也是白的, 看上去弱不禁风,似乎真的会被风吹倒。 谭知讯想, 作为谭墨一个人在外面吃了好多苦, 一群人给他做饭, 顿顿蛋奶鱼肉不落,补了这么长时间都没给补回来,脸颊两旁还是消瘦的,根本没几两肉。 要不……给他钱自己去买点他想吃的? 说到钱,谭知讯猛然记起来,自己让他去买些礼物看望梅姨,这些钱理应由他来支付。 谭知讯问,“对了,你买水果花了多少钱?” “不多,不用给。”谭墨耸耸肩,“反正你给我的零花钱,多到我都花不出去。” 谭墨越是这么说,谭知讯就越是心疼。 谭墨是个很乖巧的孩子。 他在谭知讯干活的时候,总是不声不响,找个角落里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待着,长久地不说话,而自己这么多天一直在疯狂出差,根本就没怎么照顾过他。 “给你你就拿着,我们家里不缺那一点钱。”谭知讯强势地把钱塞进谭墨的口袋里,“想吃什么就去买。” 谭墨接下了,但还是想着新华大桥的事,他知道,失踪的人和新华大桥有关,不过,在书中,那也只是浅浅地提到了一笔。 谭墨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设计师死也不愿意把新华大桥推了重建,说这是他的心血。”谭知讯平淡地说,“那个设计师是真的很有名,也很有实力,他的建议,我们不能不采纳。” “那条大桥,过两天估计还会重新开。”谭墨说出来那个结果。 谭知讯没有说话,表示赞成。 谭墨想说,那桥上闹鬼,却发现,自己的嘴巴又张不开了,黏黏糊糊的感觉一直停在唇上。 谭墨很明智地放弃了,他递过去一个黄色小布包,说这是平安符,让谭知讯一直带在身上。 谭知讯神色复杂,许久,才说,“你真是懂事的孩子,但是不要在鬼神方面花太多钱,没这个必要。” “住持送的,不要钱。” 可是谭知讯还是一脸嫌弃。 谭墨赶紧补充到,“但是这外面的布包是我自己缝的。” 谭知讯赶紧把平安福挂在了自己的包上,“下不为例,自己做点手工就完了,没必要……主要是心意。” 谭墨乖巧点头,回了房间就开了直播。 “鬼婴的故事结束了,他现在的日子过得很好,玩具,小衣服,什么东西都有。”谭墨喝了一口水,继续说,“他会拥平顺的一生。” 【呜呜呜,感动,鬼婴值得。】 【真好,主播确定不去写小说吗?这么好的文笔和脑洞,不去写小说可惜了。】 【楼上的,别乱说,这年头,正经人谁还写小说啊!】 谭墨赶紧阻止了他们,防止他们继续争吵起来,“我真不是在编故事,都是真的。” 【可是这个世界上哪有鬼啊?】 谭墨刚想反驳,冲到舌尖上的话又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他叹了一口气,说,“算了,假如你觉得我是在编故事的话,那就但我是编的吧,只要你们开心就行。” “这个世界上绝对是有鬼的,但是造成鬼怪横行的原因,是我们人类永远也逃不过的贪婪。”谭墨停顿了一下,然后直接宣布下播。 他切换了页面,看到自己和这个世界的融合度已经过半了,简直就像是坐了直升飞机一样。 这些冰冷而直观的数字提醒他,这些日子来,谭墨有了很大的变化。 从前,他觉得这个世界是自己创造出来的,自己亲手一笔一划写下,对于这个世界,谭墨到底还是缺少了一些尊敬。 一个神明,一个创始者,并不会对自己创造出来的事物产生怜悯这种情绪。 可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这里发生的一切,远远比书中形容的有趣,这里的人,不再是简单的一个人设,一个符号,而是有血有肉的。 谭墨叹了一口气,打算早点休息了。 谭知讯明天要去上班,他特意给了自己一个任务,让他去找那些和失踪人口接触过的人。 谭墨想了很久,还是答应下来。 第二天,谭知讯去上班,谭墨出去找人。 和流浪汉接触的人很多,他经常在天桥底下乞讨,而天桥,就是人流量最多的地方,经常有人在下面摆摊,吸引各种人来买卖。 谭墨带了点零钱,给自己买了一些糖饼,香甜软糯,内陷被调得很好。 梅姨也正好来这里买吃的,见了谭墨,非得再给他塞点糕点。 谭墨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需要。 “没事,梅姨给你你就拿着,我心情好。”梅姨嘴角带着笑意,看得出来,她心情不错。 “梅姨,发生什么事啦。”谭墨好奇,问道。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孙尚又进去了,这次闹得比较大,抢劫,估计在有生之年,我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他了。”梅姨笑眯眯地说,不顾谭墨的反对,硬生生把东西塞进他的手里。 谭墨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说,“恭喜啊!” 像孙尚这样的人,他早就失去了劳作的能力,也和这个世界脱节了,怎么可能去适应? 但是人活在世上,还是要吃饭的,每一分一秒都要花钱,为了钱,为了活下去,孙尚选择了抢劫。 “哎,只是可惜了那个小姑娘,钱包被人抢了,估计整个人都吓得不轻。”梅姨拍着胸,“幸好,有个好心人帮助了她,听说,是这里的一个流浪汉。” 流浪汉?! 谭墨一下子想到了电视上曾经说过的流浪汉,他深吸了一口气,脑子里冒出了一个想法。 ——会不会,两个流浪汉分明就是一个人,电视上说的流浪汉尾随妙龄少女,是不是流浪汉为了保护她才这么干的? 谭墨把自己都疑问问了出来。 梅姨眉头紧皱,努力回想,说,“这个我也不知道啊!我也是听人说的,就是我买果汁的那个小贩那里,要不你去问问?他很勤奋,每天都来这里摆摊,一直到晚上十二点,他一定知道。” 谭墨又买了杯果汁,借着小贩正在制作的时候,他搭上了话,“我听说这里发生过一例抢劫案,真假的?” 小贩眼中闪过了八卦的光,在枯燥的摆摊日子里,能和顾客聊聊天便是他最好的,消磨时光的方式:“是啊,我还看到了,那个时候都十一点了,我打算收摊,正好就看到一个人在黑暗中冲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把刀。” 小贩放下手中的动作,指了指案件发生的那个地方,心有余悸,“离我好近,我当时吓得腿都软了,连冲上去的勇气都没有。” 小贩咽了咽唾沫,继续低头,将切好的水果放进榨汁机里。 随着机器运转,里面的果汁被一点一点压榨出来,机器的声音盖过了小贩的说话声,为了听清楚讲话的内容,谭墨不得不向前倾着身体,用加倍的精力关注着。 “所以,那个人穿着打扮是怎么样的?你还记得吗?”谭墨从口袋里掏出钱,红色的,估计有五六张的样子。 小贩看到这些,眼睛都亮了,“想知道什么,我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小贩眼中闪过思考的神色,“那个人……看上去挺邋遢的,衣服上全是破洞,头发也乱糟糟的,缠在一起,我经常看到他待在桥洞底下。” 所有的信息都一一对上了。 现在,谭墨已经大致确定了 他已经在心中构思出了大致的故事情节。 那些以前在他看来,都不是必须的情节,谭墨甚至都不屑于浪费笔墨去描绘这些。 但此刻,却无比清晰地展现了出来,带着残忍的真相。 所谓的猥亵,所谓的为了女人的美色去跟踪她,都是假的,或许他们一知半解,就对事情的真相轻易地下了一个定义,而事实的真相是,流浪汉看到了一个男人拿着刀,从黑暗的角落里跑出来,他担心女人会有危险,于是主动跟在女人后面保护他。 其他的人因为害怕,急着保全自己,甚至都不敢跳出来。 他们有着正经的工作,看上去仪表堂堂,很像个体面人,但是最后,敢跳出来的,是那个靠着乞讨为生,混身脏兮兮的男人。 谭墨只是替那个流浪汉感到不值。 他想,要是自己还是那个作者就好了,他可以拿起笔,替那个流浪汉改一个还算是美满平淡的人生。 在书中,流浪汉只是个流浪汉,连个最基础的代号和名字都没有,可是,谭墨来到了这个世界里,世界中所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息息相关,让他感同身受。 就比如现在,他是真实的心痛着。 谭墨在一旁发呆出神,边走边想,连做好的果汁都没来得及拿。 小贩赶紧出声叫住他:“先生,你东西没拿。” 谭墨头也没回,径直离开了。 小贩一头雾水,他这是怎么了?之前还好好的,聊了一会儿,他脸色立马就变了。 不过,那位先生可真好看啊! 浅淡的眉眼,再加上白到近乎有些透明的皮肤,头发明显有些过长了,遮住了眉毛,有一种……超乎了常人的好看。 混身透露出一种淡漠的气质,就像是天地间的万物都不被他放在心上的感觉,因为不值得。 这让小贩想起了一杯放在玻璃杯里的白开水。 淡淡的,表面上并不引人注意,只有静下心来细细观察,才能观察到其中的美丽。 说到那个流浪汉的时候,那杯白开水突然泛起了波动。 也是奇怪。 小贩喃喃自语:“不就是个流浪汉吗?值得吗,还那么关注这个。” 他摇摇头,有些不明白那个顾客到底是怎么想的。 * 不只是小贩,他还去问了桥洞底下其他和流浪汉相处过很长时间的人。 无一例外,他们都给与了流浪汉很高的好评。 “虽然他人看上去很邋遢没错,但是他这个人确实不错。”一个年级很大的老者说到,他也是穿着破破烂烂的,很瘦,脸颊旁边几乎没有什么肉,往里凹陷,他颤颤悠悠地起身,“我以前饿得快死了,是他把馒头分了一半给我,平常也很照顾我这把老骨头。” “对,他还凑钱给我娃看病,我去还钱,他还硬生生不要。”一个人突然插话,他也是桥洞底下的一员。 “你知道他上电视了吗?” 一群人兴奋起来,“真假的?他很早以前就跟我们说过,说过他曾经保护过一个女人,难不成就是因为见义勇为上的电视?” “对啊,他已经很久没来这里了。” 谭墨静静地看着他们身后,有一张简单的铺盖,是用硬纸板简易铺成的,上面搭了一条破烂的棉被,没有枕头,那条破棉被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找来的,上面的花纹都已经被磨得模糊不清。 大概过去了十天,属于那个流浪汉的铺盖还是没人去挪动。 明明……他们很需要这个东西。 他们的被子也同样单薄,可是他们却默契地没有去动它。 “你们说,他会不会去过好日子去了?” “这个可以有。” “什么时候他发达了,能罩着我们这些兄弟该多好。” 一群人兴高采烈地讨论起来,脸上全是对未来生活的期望。 不,他死了。 死在了一座大桥下,被层层叠叠的石头所埋葬,灵魂都得不到安息,只能以一个灵魂的形态,孤零零地在大桥上飘来飘去,或许,他心有怨恨,怨恨自己明明是一个这么善良的人,却始终得不到别人的善意,无论是生前还是生后,因此怨气积累,成了个害人的厉鬼。 但谭墨不想把这个残忍的真相说出来,他想了很久,说:“我觉得可能性很大,他一定会回来帮你们的,让你们吃香的喝辣的。” 一阵欢呼。 谭墨把身上的钱都拿了出来,放在地上,“谢谢你们告诉了我这么多,这是我给你们的报酬。” 他们说什么都没要,无奈之下,谭墨把所有的钱都换成了吃的,请他们吃饭。 谭墨回家以后,打开直播,像往常一样开始直播。 他将一天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了直播间的人,当然,这其中,隐去了一些容易掉马的真实信息。 “我不知道所谓的因果到底代表了一些什么?”谭墨双目失神,“为什么好人得不到好报,为什么恶人却能逍遥地活在这个世上,我是靠这个吃饭的,但是此刻,我对我自己用来吃饭的家伙产生了怀疑。” 谭墨的身份是玄学主播,就算是之前,也是一个专门学过怎么画符咒的道士。 道士的第一课,就有一个面目慈祥的老人告诉他们因果轮回,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对于身边的一切要抱有敬仰之心,不能仗着自己的能力,就拿去为非作歹。 说了那么多,总结下来,就是要小心使用自己的能力,不能拿去做坏事。 ——谭墨就不一样了,他学会以后,甚至逗没用过几次,没拿去做坏事,但也确实没做过什么好人好事。 【我关注的玄学主播竟然开始思考人生了。】 【虽然但是,你也说了,报应什么的,会很晚才来到,就比如你上一张故事里讲到的鬼婴,他的好报,不就是遇上了你吗?】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开始开导谭墨。 视线划过,谭墨看了一眼,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反而讲起了新的故事。 “这是关于一个很好很好的老实人开始复仇的故事。”谭墨故作高深地喝了口水,开始缓缓讲起来。 他凭借着自己的经验,猜测着满是怨念和不甘的人成了鬼以后,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不过,真相已经很明显了。 谭墨也看到过那些躺在医院里的人,受了伤,全躺在床上,一时半会儿是没办法自由走动。 等等…… 谭墨忽然想起来,他们所受的伤大部分只是一些皮外伤,没有人死亡,顶天了在医院里好好休养一阵子就行了,一两个月过去,他们又能继续活蹦乱跳的。 唯一死的那几个,一个是贪官,贪污了好几个亿的那种,很多人因为他妻离子散,他死在了逃去国外的路上,死在了新华大桥的车祸现场,当场死亡,谁来救都没有用的那种。 另一个似乎是一个逃犯,杀了人,背井离乡,隐姓埋名,在一次逃亡中死了,也是死于车祸,地点,新华大桥。 ……谭墨思考了很久,才发现不对,事情可能并不是按照他想象的来的,那群傻鬼,可能真是来回馈人间的大善鬼。 【我也觉得,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以德报怨的人,要是有人敢这么对我的话,我一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对啊,对啊,别人伤我一分,我必十分奉还。】 谭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毫不生硬地就开始了新一轮的教育,“不能这么想,我们要永远温柔地爱我们的世界!!” “其实,那些鬼会这么做,也是有他原因在的,虽然出车祸的人很多,但死亡率却低,死的人还没超过一个巴掌,而且都是一些穷凶极恶的坏人,你们仔细想想,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其中一定有隐情。】 【哈哈哈,楼上的像是说了,又像是什么都没说。】 【不对啊,有隐情,那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的车祸,那么多人受伤躺进了医院里?主播,能回答我吗?你应该有大纲吧,别圆不上去啊,到时候我给你打赏。】 这个问题问的很好。 谭墨也不知道,这些东西在以前的他看来,都是可写可不写的东西,因此,他根本没写,重点都放在了男主谭知讯如何狂拽,如何解疑团的内容上。 谭墨说,“不慌,等故事继续发展,等发展完了,我再把这些事情如实汇报给你们。” 【我懂了,主播没有大纲。】 【哈哈哈,笑死,楼上的你真相了。】 满屏的欢乐。 他们欢乐了,自然也不会在金钱方面多加吝啬,礼物一个接着一个地送过来。 谭墨本来还想反驳,但是看在这么多礼物的份上,还是很明智地闭上了自己的嘴巴。 不能怪他,是他们给的太多了。 * 谭知讯接收到的消息和谭墨的差不多。 在一个很统一的时间段,那些人纷纷离奇失踪。 一次两次的还可以说是意外,但是次数多了再用意外这个借口,听上去就很离谱。 “最可气的不是这些,而是我上报领导的时候,领导什么表示都没有,只是很敷衍地告诉我,他知道了。”谭知讯一脸怒容。 “哥哥,为什么不跟领导说一声,让他答应帮忙调查一下。” “我说了,可是按照规矩来讲,没有人来报案,这些事情并不是我们应该管的,私下里偷偷进行,也是一件不合规矩的事。”谭知讯解释道。 “领导还警告我,让我以后不要去多管闲事,说这样对我的发展,并没有什么好处。”谭知讯一下子暴躁起来,“我不明白我怎么就在多管闲事了。” “哥哥,你没错,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谭墨像个小大人一样安慰着他,然后热切询问有关于新华大桥的事情。 “定下来了,明天就开始重新对外开放。”谭知讯一皱眉,问道,“怎么了?还是担心那些鬼鬼神神的?放心,我们要崇尚唯物主义,世界上是没有鬼神这种东西的,等新华大桥重新开放了,我带你去转一转。” 谭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然后又郑重地点点头,回了一声好。 到时候你不要后悔就好。 第二天,谭知讯就接到了新华大桥被解封的消息。 于此同时,此类新闻也开始大大方方地占据了报纸的头条。 【经过警察长时间的调查,却始终没调查处什么结果来,因此,专家组认定,之前的事故只是一次意外,大家不用放在心上。 从今天开始,我们宣布新华大桥正式开放,各位人员会有序上岗。】 当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谭墨心里不由地咯噔了一下。 那些人不一定全是好人,就算他们生前是好人,也不一定代表着他们变成了鬼以后,还能拥有一颗善良的心。 谭墨攥着手机的手越握越紧。 “走吧,我带你去我办公室里,我们这些哥们下班后回去喝酒,找个舒服的地方聚一聚,但时候我们一起。”谭知讯转着钥匙扣,脸上带着笑意。 “哥,我不想去新华大桥,我很害怕去那里,总觉得那里有什么让我特别害怕的事情,一听到这个名字就让我觉得很不舒服。”谭墨弱弱地说。 可是谭知讯了心想用这次机会,把谭墨身上那个疑神疑鬼的毛病改掉,“不行,谭墨,你得知道,这个世界是唯物主义的,不存在鬼神这种说法,我给你举个例子吧,我正在追一个玄学博主,可是人家最近似的弃暗投明了,每天在直播间里讲一些故事,自己编,自己讲,直播间里面的粉丝越来越多……这说明了什么?” 谭墨内心波涛起伏,可是表面上还偏偏不能表现出来必须维持淡定。 这只能说明谭知讯背着自己偷偷关注自己的直播间了,说不定还是直播间里,某个天天带节奏,说自己是在编故事的其中一位!! 谭墨很生气,他生气的后果就是,不再劝谭知讯远离新华大桥,而是怂恿性地说,“好吧,哥哥,我相信你一次,我好像从来没去过新华大桥,带我去看看吧!” 谭墨长着一张很有欺骗性的脸,乖乖巧巧的,这样的人就适合穿着校服,坐在明亮的教室里,他会是老师最喜欢的那种乖孩子,老老实实完成作业,从不参和到其他危险的事情当中去。 ——如果,能忽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的话,那将会更有说服力一些。 谭知讯对未来会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他傻乎乎地上当了,还真就开着车,上了新华大桥。 开始,还算和平,一路上,连个大的颠簸都没有。 谭知讯一边开车,还一边洋洋得意地说,“看吧,我就说了,好好的大桥,能发生什么意外?这不是挺好的。” 谭知讯还不忘普及一下关于新华大桥的知识。 “这座新华大桥的建立,真的就方便了很多普通人,就比如我,也是新华大桥地收益人之一,本来我上班需要花费二十分钟的,但是有了这座大桥的存在,让路程直接缩短了一半,不能因为一些莫须有的东西,便否定身边独缺存在的事物,这就是我要为你上的一课。” 谭墨敷衍地点点头,在车子停下来准备休息一下的时候,他叫住了谭知讯,让他往后看。 谭知讯无法用语言来描述他现在的心情。 他看到了一条腿,青色的皮肤,上面遍布着青红相接的脉络,此刻,谭墨试图抓住那条腿。 那条腿在空中胡乱扑腾着,看上去很恐怖。 人的皮肤绝不可能是青色的,也不可能被卸下来,任凭他人把玩。 一瞬间,谭知讯整个人都傻掉了,待在原地不敢开口说一句话。 这件事很激烈地冲击着自己的价值观。 谭知讯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只有心跳声越来越重。 在有了意识的第一瞬间,谭知讯就拉开了车门,将谭墨护在了身后,“别装神弄鬼,有什么问题,冲我来。” 一只浑身青色烦的鬼跌跌撞撞地跑上来,“我……我的腿,你还给我,呜呜呜,我就只是想跟你分享一下而已,你看也看了,摸也摸了,快还给我。” 那只鬼一遍说话,一边从喉咙里发出“赫赫”的声音。 谭知讯将谭墨护地更紧了一些,低声跟他说,“要是有什么机会,你赶紧跑,这里我来拖住他。” 谭墨叹了口气,“不用,我会保护你的,这只鬼看上去道行很浅,不会有什么事。” 和人长得越接近,就说明那只鬼越是强大。 ……而眼前这只,嘴里的獠牙都快要伸到天上去了。 “我把腿还给你,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谁?”谭墨拿着那只腿跟他谈条件。 那只腿在谭墨手中不安地跳动了两下。 “好,我是大傻子。”那只鬼脸上露出了憨憨的笑。 大傻子?! 现在的鬼都流行取这种名字的吗? 那只鬼看上去也是呆呆傻傻的,很有大傻子的风范,整只鬼看上去就不是很灵光。 谭墨不敢置信,说,“你在说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大傻子!”这只鬼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把胸膛挺得很高。 谭墨:“……” 谭知讯:“……” 原本还算是恐怖的氛围一下子就被摧毁地一干二净,谭墨手中青色的腿猛然挣扎起来,趁着谭墨不注意脱离了他的掌控,飞到了“大傻子”的头上,重重地敲了一下。 “你打我干什么呀,我对你这么好,你却打我。”大傻子越说越委屈,当场就哇哇大哭起来。 谭知讯小声询问,“鬼都是这样的吗?” “不是,这只生前可能有什么大病,死后做了鬼还是……”谭墨低声解释。 谭知讯作为一个警察,心里素质还是很好的,他心中的大石头就此落地,只是心中还有所好奇,“为什么你叫大傻子?” 这是个很侮辱人的字眼。 但是看样子,这只鬼并不懂得这些,甚至还因为这个名字沾沾自喜,挂在口头上。 那只鬼又露出了痴傻的笑容:“是别人给我取的,好听吗?” 身为警察的谭知讯心中警铃大作:“那个别人是谁?” “就是村子里的那些人!”大傻子嘿嘿一笑,“他们对我很好,你觉得我名字怎么样?好听吗?” “在我们的世界,这三个字是用来骂人的。”谭墨补充道。 不过,也可能是事实,毕竟,那只鬼1看上去着实有些不大聪明,呆呆傻傻的,而且……虽然他已经变成了鬼,长成了一副青面獠牙的样子,但是依稀可以看出,他的眼距很开,双目无神,是一副很典型的唐氏儿的长相。 谭知讯越看越觉得,那只鬼长得很眼熟,他似乎从哪里见到过。 可是他想了很久,还是没想到,他身边有什么人长着这样一副面容。 谭知讯盯着那只鬼看了很久,那只鬼被盯地全身发抖,小声地说:“你要干什么?我可是跟你们分享了我自己的腿,你们想对我做什么?你们可不能恩将仇报啊!” 谭知讯:“你之前……没有腿?” “对啊我,我死之前腿脚不好,当了鬼以后,腿反而好了很多,只是经常不听我使唤,总是到处飞来飞去,还打我。”大傻子很不满地控诉着,“但是没关系,他很好。” 大傻子从地上捡起那条腿,把它安放在自己空荡荡的裤脚之下,然后当场伸了个懒腰,“你们很有意思,这个朋友我交了,以后遇到什么事情,报上我大傻子的名字,我保证罩着你!!” 谭墨和谭知讯都接受了这份善意。 尤其是谭知讯,整个人都傻了,心中一直坚持的事情在当下被完全打破。 “大傻子,我跟你说过没有?不许到处在大桥上乱晃。”突然从后面冒出另一只鬼来。 这只鬼看上去更加高级一些,从形态上来讲,和人也更加相似。 只是他穿得稍显破烂,一双眼睛温柔地像是波澜不惊的河水。 “大傻子,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总是炫耀你的腿,这样会吓到其他人的。”那鬼温柔地说。 大傻子还是那副呆呆傻傻的模样:“哦哦,但是他们很喜欢我的腿,说这个很好看。” “这并不是好不好看的问题,而是没有一个正常人会把腿给拆下来,拿给其他人看。”那鬼摸了摸大傻子的头,“他们没看到你吧!” 应该没有。 但凡看到了,眼前那两个人都不可能如此淡定。 殊不知,谭墨的淡定是真的,但是谭知讯完全就是吓的,所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下不为例知道吗?” 大傻子点点头,表示懂了。 谭知讯还是将谭墨牢牢的护在身后,心跳猛烈,一下接着一下。 他牢牢地盯着眼前的一切,心里盘算着,要是那些鬼变了主意,自己可以先拖延时间,然后掩护着谭墨赶紧逃。 大傻子歪着头,一脸单纯:“可是,他们已经看到我了啊!” “不……他们应该看不到啊!又来了一个疲劳驾驶的。”那只鬼叹了一口气,“都说了这么多次了不许疲劳驾驶,他们还来,算了,明天我们努努力,做个牌子放上去,不许疲劳驾驶!!” 作者有话说: 这年头,正经人谁还写小说啊是对我自己说的,有点丧呜呜呜,没有含沙射影其他太太的意思,其它太太都是宝贝!!是小可爱!! 第26章 那只鬼脸上竟然流露出了一种担忧的神色, 类似于“哎,孩子一点都不争气怎么破”,“我都提醒了这么多次, 为什么他们还是不放在心上”。 ——就是家长对于不正气的孩子的担忧。 其中, 也有一部分是对着大傻子的。 那只鬼走上前,像人一样地行了个礼, 仔细一看,他看上去年纪已经很大了,估计有七十来岁, 脚步蹒跚, 头发花白, “最近的年轻人啊!总是不在乎自己的身体, 通宵熬夜, 熬完夜了还去上班, 睡眼惺忪的, 你们应该都知道, 只要精神不足, 就很容易看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我们也是不想的,但是我们这里鬼特别多,总有几个像大傻子一样的,到处乱窜。” 谭墨对此表示了理解,并问, “想问一下,您怎么称呼?你们这里有多少个鬼啊!” “我姓白, 叫我白大伯就行。至于多少个鬼?”白大伯掰着手指头想了很久, 最后才不确定地说了个大致的数字, “二三十个吧!还有好多还是个孩子,心思单纯。” 白大伯不忘记叮嘱:“以后等精力充沛了再来这座桥上吧!要是精力不够,正在开车的时候看到这些,真的很容易出现什么意外的,好几次都是这样。” 就比如之前医院里的那些人。 有些车祸明明很严重,车子都被压成薄薄的一张纸了,但是里面的人顶天了也就一个骨折,休息几天就好了。 ——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什么东西。 谭墨和谭知讯继续侧耳倾听。 “你知道吗?那些见到了鬼的各种尖叫,我一个给他们擦屁股的都没表示什么,他们倒是叫得响亮,他们出了车祸,我得召集所有的鬼过来帮忙拉车……真的好累。”白大伯又流露出了一种无奈的神色,“说了不能疲劳驾驶,你们还偏偏……” 幸好,这次遇到鬼的时候,车正好停了下来,幸好,谭知讯的心理素质足够优秀,没大喊出声,更没引来众多人的关注。 白大伯一直在一旁唠叨着,说自己成为了鬼以后,为了这座大桥的出行安全操了太多的心,“好累,我感觉还不如在我人世间的时候舒服,至少不用累成这副模样。”白大伯双目无神。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浮现出甜蜜的笑容,“还是当人的时候好啊!孙子儿子承欢膝下,一到他们放学的时候,庭院里便很热闹,对了,能帮我一个忙吗?” 白大伯露出哀求的神色,“我一把老骨头了,人世间该体验的东西我都体验过,按照道理来说,我早就应该什么都不在乎了,唯独一件事……我始终放不下心来。” 谭墨皱眉。 又是自己省略没有描写过的内容,在书中,根本就没有提到这一件事。 看来,这个世界自动将一缺陷补充完整了,使得整个逻辑更加完整。 “你家住在哪里?”谭墨最后还是打算帮他一把。 不为什么,就是很想知道这个白大伯背后有着什么故事,谭墨对于这个世界的好奇越发浓重,就像是一个孩子,作为一个探索者,不断地深入了解着一切。 “对了,你让我去看看你家里的情况,你家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谭墨心中好奇,非得刨根问底,把所有事情问个清楚。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白大伯很健谈,也不觉得那段过往有多么不堪,“只是穷而已。” 白大伯家很穷,穷到什么地步,大概就是村里都盖了砖头房,但是他们一家人住的屋子,屋顶还是用稻草做的,一下雨,雨水便哗啦哗啦往里灌。 ——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 但好在他们一家人还算心齐,日子也算过得去。 至少吃喝不愁。 这是背景。 “可惜啊!我生病了,癌症你知道吧!”白大伯叹了口气,“得了那病,发作起来是真的很疼,骨头里都在疼,一下一下的,刺地你只能蜷缩着身体,哭都哭不出来,也是,养分珍贵着呢,身体里的癌细胞都在抢,怎么可能让它出来,白白浪费了。” 正当他痛得要生要死的时候,一个穿着打扮十分考究的人进了这座破败的茅草屋,“我们来做个交易吗?” 白大伯心想,反正自己已经是要死的人了,为什么不拿自己这条命,给自己的孙辈换一条改变命运的道路? 白大伯答应了。 当天晚上,就有一辆车趁着黑夜,将白大伯给送走了。 而身后自己那个住了几十年的小屋,也变成了砖头房,面积足足比之前大了一倍,自己的孙子也去了市里最好的学校学习。 白大伯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自己答应了那个交易后,自己的家里到底发生了哪些改变,一说就停不下来了。 谭墨不得不阻止他,让话题引入正轨。 “对了,我被车子运送到了一个土坑下面,然后有水泥不断地被扔下来。”白老伯边回忆边说,脸上是罕见的痛苦表情,眼珠子都隐约泛起了红色了。 那是一段很痛苦的经历,夹杂着人类本能的求生欲。 一开始,只是薄薄的一层,刚刚淹没了脚背,到后来,泥土越来越多,从胸口一直蔓延到脑袋,呼吸也会变成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胸膛处。 ——那个土坑里,不止有白大伯,还有很多其他的人,他们有些甚至还是昏迷的,在睡梦中,就被夺去了生命。 “好了,大概就是这样了。”白大伯看上去的情况不是很好,半蹲在地上。 大傻子也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痛苦,半蹲下来,嘴里发出“赫赫”声,像是在安慰自己身边的白大伯。 谭墨听完了一切,反问道:“您做了那么多,真是心甘情愿的吗?” 就算是白老伯掩藏的再好,说话声在怎么轻快,但是眼神和肢体动作是骗不了人的。 白大伯半蹲下来的行为,就可以看出,他在害怕。 人都是求生欲很强的动物,就算是濒临死亡的时候,身体的本能还是会促使人不断地试图逃离危险。 换做是自己,谭墨也绝对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去换取一些自己根本用不到的东西。 那个神秘人给的筹码再好又怎么样,用不到,对他来说,都是一个没用的,没法兑现的承诺。 白大伯眼神浑浊,“你说地很对,我不甘心,但是在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儿子媳妇,再加上自己的孙子孙女,五六个人,齐刷刷地跪在了我面前,我能怎么办,我除了应下来,还能怎么办?” 反正他这一身老骨头,也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与其烂在泥土中,还不如烂在这里,给家里人换一些实实在在的东西。 “实不相瞒,我还有一个可笑的念头,万一我媳妇儿子接送孩子上下学的时候能经过这里呢?我想看他们一眼,看看他们过的好还是不好。” 怨是有的,恨也是肯定的,但是千言万语总结下来,可能还是爱更多一点。 谭墨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问了他地址,答应他一定会过去看看。 谭墨和那两个人聊了很久,最后,还是谭知讯上班快要迟到了,他们这才开着车离开。 谭知讯性格谨慎,也看着自己的同事和自己处理了太多的车祸案件,对待开车这件事,往往抱着千万分的小心,宁可慢一点,也绝对不会开得飞快。 可是今天,谭知讯脚踩油门,转着方向盘,一路风驰电掣。 “哥哥,没事的,那些鬼不是没有害人吗?别害怕。”谭知讯明显是被吓到了,可是到现在,还在嘴硬,“我没有,我只是上班快要迟到了,着急,迟到是要扣工资的。” 谭墨一语点破,“我们家不缺钱。” 谭知讯不说话了,开车的速度渐渐放缓。 ——现在已经开出了新华大桥这一段。 围绕在身边若有若无的阴郁感也消失不见,阳光也终于恢复了它的温度,透过车窗,照在谭墨的身上。 在新华大桥上,就算是天气再好,阳光再怎么温暖,身上却始终围绕着一股寒冷的冷意,带着潮湿的水汽,久久不散。 谭知讯突然开口:“谭墨,以后你可能要早点起来了。” 谭墨闭着眼,懒洋洋地说:“为了绕远路是吗?” 谭知讯没有说话,良久,才从牙齿缝里憋出几句话:“不是,主要是……早睡早起,对身体好。” 下班后,同事吵着要去聚餐。 确定路线的时候,同事本来主张着,要从新华大桥那里走。 一听到那个地名,谭知讯整个人都开始变得不好了。 他想起了早上的那只腿,青色的,上面布满了青红相接的纹路,还看到了两只鬼…… 谭知讯打了个寒颤。 不,绝对不可以。 “要不,我们换条路走吧!新华大桥……多少有点邪门了。”谭知讯抬头插话。 “可是,走新华大桥,我们至少可以省五分钟!!”同事试图反驳。 “行了,我们也不差这几分钟的,刚好可以顺路买杯奶茶!”谭知讯绞尽脑汁,想了个拙劣的借口。 一群人都很无语,其中一个说到,“我们都是一群大老爷们,谁喝那种又甜又腻的东西?” 谭知讯本来想说自己喝的,但是他们都是同事,自然知道自己从来没喝过那些东西,谎言刚说出口,就会被人戳破。 谭知讯没办法,把谭墨拉了出来,“我弟弟超级喜欢喝奶茶,喜欢地不得了。” 那位同事走了过来,想把手放在谭墨的脑袋上。 谭墨轻巧地避开了,那只手便顺势放在了谭墨的肩膀上,“小孩,饭店里有果汁,比奶茶更加健康一些,不喝奶茶,我请你喝果汁怎么样?” 谭墨不习惯和陌生人接触,把求救的眼神看向了谭知讯,没想到,谭知讯也用同样的眼神看着他。 谭知讯的嘴唇蠕动,可以看到,他想让自己把这个谎给圆回来。 谭墨叹了一口气,稍微偏了偏身子,把肩头的那只手甩了下去,“对,我很喜欢喝奶茶。” 他看到,谭知讯松了一口气,朝着自己束了一个大拇指。 看来,今天发生的事情,真是把他吓惨了。 虽然谭知讯什么都没有说,硬着头表示自己不害怕,可是他的一言一行都透露出了自己的胆怯。 每天中午休息的时候,他都会看半个小时的书籍,包括但不限于各种领导人的讲话记录,还有开会心得。 但今天却破天荒的没有。 谭知讯坐在椅子上发呆,干起活来也是心神不宁的。 这让谭墨心中产生了一种愧疚感。 ——信仰自由 这是他刚刚学到的一个词语。 大致意思是,一个人有相信任何东西的自由,可以相信A,也可以相信B。 谭知讯的信仰和自己的完全不同,这并不是错误的,只是信仰不同而已。 一下子让他接受到这么庞大的信息量,谭知讯一时半会儿没办法吸收也是很正常的。 或许……他错了? * 聚会很轻松。 为了照顾谭墨这个刚刚成年的小孩子,他们并没有选择酒吧之类的场所,而是选择了去露天烧烤,火光冲天,烤肉的味道在加上孜然等各种香料,不断地冲进鼻子里。 谭知讯问他:“问什么不去和其他人玩?我在你这个年纪,一个劲地想往外跑,想到处玩,你就是太闷了,一直一个人待着,都没有你这个年纪该有的活力。” 谭墨连眼皮子都不抬,低头吃着金针菇“没事,我就喜欢一个人待着,不用管我。” 谭知讯什么都没有说,就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没事,既然你不愿意去和其他人交流,那我来陪你吧!” 谭墨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松动。 在书中,自己这个角色,也不过是出现了几次的炮灰,主要是为了第三张做铺垫,男主救了他,因此,自己对男主感恩戴德,到最后,成了衬托男主伟大的爽点之一。 ——但是书里没有提到,原来谭知讯也是如此诚恳地对待自己的弟弟。 所有的感情都不可能来的莫名其妙,总是在春雨般润物细无声中,悄然发生变化。 “护身符带着吗?别忘了一直带着,要是遇到了什么意外,他会保护你的。”谭墨小声提醒。 “带着。”谭知讯从胸口里,逃出来一个黄色的布包。 布包上额外缝了一个扣子,刚好可以穿绳子,挂在脖子上。 看样子就算是不喜欢,谭知讯也还是好好保存着自己送的东西。 谭墨说,“要是布包的颜色淡了,千万记得来找我,我重新给你做一个。” “一个平安符而已,难不成还真的期待他能派上用场?不过就是一个心意而已,心意到了就好。”谭知讯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联想到今天在新华大桥见到的一切,他还是咽了咽唾沫,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吃饱了,谭墨便想着走。 原因很简单,谭墨嫌弃这里很吵,吵得他脑袋疼,他并不喜欢很多人的环境,可能就是因为如此。 正巧,谭知讯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便以此为借口带着谭墨溜了。 在车上,谭知讯还不忘记打趣,“不是说身体不舒服吗?吃东西的时候,你可没说这一点。” “彼此彼此。”谭墨淡淡地说。 都是吃完就开溜的人,谁也不必瞧不起谁。 车子里的氛围轻松而又愉快。 谭知讯特意避开了新华大桥,绕远路回到了家中。 “谭墨,你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吗?”谭知讯像往常一样总结一天经历的的时候,突然问道。 “鬼不鬼的,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那只大腿……”谭墨随意说着,嘴巴里还塞着切好块的水果。 谭知讯的身体僵硬下来,“好的,别说了。” 谭知讯不想承认,他真的很害怕鬼,当大傻子出来的那一刻,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几乎是用了自己全部的力气,让自己的大腿不再颤抖。 他更不愿意在自己如此弱小的弟弟面前,展露出自己虚弱不堪的一面,他总觉得,作为哥哥,再怎么样也得保护好自己的弟弟。 如果他露怯了,谭墨逃出去的可能性无疑会减少。 “好了,不说了。”谭墨突然对上了谭知讯的眼睛,语气严肃认真地说,“哥哥,我很谢谢你。” 不说别的,就在那个叫做大傻子的鬼出来的时候,谭知讯还是愿意挡在自己面前的举动,就值得自己感谢。 或许……这就是老师说的,悲天悯人吧! 有了能力,就要有这份能力去帮助需要的人,谭墨没有把他放在心上的事,但是谭知讯做到了。 “哥哥,你是个很伟大的人。”谭墨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每一个字,都透着十成十的认真。 “嗯?”谭知讯抬起头,“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冲上去,把我护在身后的样子,特别好。”谭墨笑着说。 以前,他总觉得这样的场景太过矫情,根本解决不了眼下的危机。 上辈子,在谭墨还是个道士的时候,他也经常跟着师傅去解决一些灵异的事情,总能看到一团人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他还在好奇,明明都是这么虚弱的人,抱在一起难道就能战胜眼前的困难了吗? 而就在今天早上,谭墨终于懂了,他们所求的是一个心理安慰。 心里有了安慰,即将到来的危机似乎也没有那么值得害怕了,至少身边有了可以依靠的人。 谭墨想了想,作为回报,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五六个平安符,“都给你,你在你办公的地方放两个,然后在车上也放一个,对了,要是有认识的,也给一个吧!不用担心没了,我还能继续画。” 在危机的时候,这东西可是可以保命的。 就比如说今天早上,要是真的有鬼想要害谭知讯,身上的平安符就会破碎,可以保护他,至少能保下他一条命。 再说了…… 谭墨也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谭知讯的体质特殊,会比其他人更能看到鬼怪之类的东西,难免会有更多的鬼怪盯上他,他遇到危险的几率,要比普通人大很多。 越想越不放心,谭墨又掏出了几张平安符,“拿着,不用客气,不够跟我说。” 那样子,像极了一个土豪往外撒钱的模样。 为了不辜负谭墨的好心,谭知讯把那些平安符一一放到了自己的口袋里,指尖直接碰到了纸张,有不知道那些纸张是用什么做的,偏厚,触摸上去,竟然有一种磨砂的触感,摸上去的手感很好,上面还真就像模像样地用红色颜料在上面龙飞凤舞地画了几个符号。 ——具体是什么,谭知讯表示自己看不懂。 “知道了,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 “明天我给你做三明治吃,加两倍的火腿。” 谭墨点头,期待地说,“不许放生菜。” “嗯,可以。”谭知讯同意,却坏心眼地想,不能给他放生菜,但是可以给他放包心菜。 荤素搭配,是孩子健康成长的必备要素。 * 谭墨想往常一样直播。 一进来,便有很多条弹幕迎面而来。 【主播主播,今天你编了什么故事呀!】 【我想听听。】 【呜呜呜,主播,快来看看,什么时候你能编一个绝美的爱情故事!】 对此,谭墨表示,不可能。 “爱情故事……这件事以后再说,反正我现在讲的不是。”谭墨调整了一下播放设备,确保自己的脸被遮的严严实实,没人能看见。 “我现在讲的,应该是得了癌症的老人的故事……”谭墨将今天发生的白大伯的事说了出来。 【哎,主播的故事真是越讲约好了,眼泪都差点听出来了。】 【白大伯好可怜,希望他在下辈子,能有一个好的家庭,幸福的生活。】 【哎,幸好只是一个故事。】 谭墨很想告诉他们,并不是的,那些看上去很想故事的事,只是因为没有发生在自己的身上,离现实生活太遥远,所以根本就不敢相信它是事实。 ——宁肯相信他是一个虚幻的梦。 突然,在一群弹幕中,一个很显眼的跳了出来。 【有没有这个可能性,他是真的发生在我们身边的。】 【在遥远的农村,真的会发生这样的事?】 谭墨一看昵称。 谭墨:“……?!”他不就是天天劝着自己相信唯物主义的那个人吗? 上次直播,他还很欢乐地说,自己说的,绝对是故事,现在改口了? 第27章 那个昵称背后的人说道。 【世界之大, 无奇不有,在没有亲眼见到事情的真相的时候,还是不要轻易对一个事物下定论。】 看样子, 那人一定是经历了什么。 在这个直播间里, 他经常劝自己要学习唯物主义,不能传播封建思想, 嘴里说来说去就是这两句。 谭墨耳朵都听起水泡了。 他默默地在这条评论底下摁了个赞。 做完这一切,谭墨就打算下播了,早点休息, 明天才能早点起来。 明天早上, 谭墨打算去白大伯所说的地方看看, 毕竟是亲口答应过的事, 他不准备违约, 不管事情是好是坏, 都得告诉白大伯。 要是顺利的话, 大概一天的时间就足够了。 谭墨喃喃自语, “真不想早起啊!睡懒觉好香。” 但是又不能违约。 和鬼违约可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一旦给鬼许下了什么承诺,一定要完成,放了他们鸽子,他们甚至可以借着这个名头,得到支配你的权利。 谭墨和鬼打了大半辈子的交道,胆子自然比普通人更大一些, 但也会该注重的地方,更加注重。 正当他洗完头, 吹着头发的时候, 谭墨像往常一样看手机的时候, 一个私信突然跳了出来。 【大师,接活吗?价钱好商量!】 来源——直播间。 有个人,一言不发,默默地看完了整场直播,到结束后,却找上了门。 谭墨皱起了眉,产生了一种来者不善的念头。 【要干的活有点多,但是你放心,报酬绝对让你满意,可以先商量一下。】 谭墨的手指动了动,没有回复。 【要不,五百万怎么样,只要你能完成任务,这个价只是保底,还有奖金,包你满意。】 抱着让那个人知难而退的念头,谭墨写下了一个数字。 【五千万。】 没动静了。 那个人没有在继续说话,理所当然的,谭墨就以为,他怕是被吓退了。 毕竟,五千万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谭墨哼着小曲,继续吹头,吹干后,便躺进了床上,试图早些入睡,困意来袭,正好处在睡着和没睡着这个点的时候,手机发出了震动声,硬生生把谭墨给吵醒了。 【我答应你,五千万。】 这是个大顾主。 说真的,谭墨一开始报出这个数字是为了吓退那个人,但是到现在,他心动了。 五千万!! 这可是一笔巨款,放在谁面前都会心动的。 谭墨试探着说。 【这样吧,我先去看看,要是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的话,我可以帮这个忙,但是太难缠,那这份钱我怕是没有缘分了。】 发来的是一连串感谢的话语,然后,他给了一个地址,好巧不巧,正是谭墨明天早上打算去的地方。 ——白大伯以前的家。 【就是这里,需要我派人用转车接送吗?】 谭墨赶紧回复。 【不用,我不想暴露我的身份。】 隐士高人嘛,自然是要有点脾气的,谭墨觉得,这样的回答很符合自己的人设——高高在上的神秘大师。 而那人也没有怀疑,直接说了声好。 【还有,我不露脸,来的时候我会戴口罩,用帽子遮住脸,你千万不要想着看到一些不该看的东西。】 【好的,只要您能来我就很开心了。】 都用上了“您”,语气里的尊重溢于言表。 * “大师,你能发现什么问题吗?” 大晚上了,在新华大桥某个漆黑的,不容易被人发觉的角落里,竟然还停了一辆车。 车身很大,里面足够装下十来个人,要是挤一挤,二十来个也不在话下。 但现在,里面却空荡荡的,只有两个人在。 其中一个穿着道袍,头上只留了短短一截头发,看上去像是一个道士的打扮,而另一个穿着西装,虽然年纪有些大了,鬓角带着些许白发,但从他浑身上下的气度来看,颇有一种稳居高位的气势。 道士皱着眉,“可能是距离太远了,我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我们两个人得去一探究竟,这样才好发现问题的根源。” “不行……”光是想想,太阳穴处的青筋就开始疯狂跳动,连带着脑子也开始嗡嗡作响。 ——疼得要命,现在还在沈念皖的范围内,要是再疼一点,他会恨不得把头往墙上撞。 自从工程完工,新华大桥被顺利建造起来,沈念皖先生便无时无刻不处在这种痛苦当中去。 越是靠近这座大桥,沈念皖的这种感觉便越发剧烈。 到这里,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很可笑是不是,身为建造者,监管者,沈念皖本人却几乎没从这条桥上行驶过,唯一的一次,还是在大桥即将完工的时候。 “麻烦先生了,要是能帮我解决这个问题的话,我该给你的,我绝对不会少一分。”沈念皖淡淡地说出这句话。 他的袖口处有些凌乱。 沈念皖皱了皱眉,侧手,将袖口整理好,并把那枚袖口扣在了应该的位置。 他的神色看上去极为认真,似乎丝毫没有被疼痛影响到。 为什么……之前那个人还疼的要死要活的,但是现在却跟个没事人一样,神色自若。 那个道士很不理解。 沈念皖笑了笑,但眼睛里,却没有半分笑意,“这个袖口是我从欧洲带回来的,是个艺术品,艺术,容不得半点懈怠。” 道士定睛一看,确实好看。 珐琅的材质,上面撒着金粉,描绘着金色的线,大致是一种抽象的雄鹰的状态,很好看,虽然被保存地很好,但是从稀碎的边缘处,还是能够看到一些铁锈的痕迹。 ——看上去已经有了很多年的历史了,应该是个古董。 但是既然说了这是古董,这是艺术,那么它的观赏价值一定是高于他的使用价值的。 袖扣在沈念皖的袖口处,时不时就会发生反转的现象,沈念皖不得不经常去反转它,检查它的链接处是否紧密。 道士不由问出声,“您这样……不觉得累吗?” 袖扣起到的作用,无非就就是固定袖口,这……本末倒置了啊! “不累,因为这是艺术。”沈念皖看着袖口,眼神里浸满了温柔,“只要是艺术,再难缠一点,也是值得的。” 袖扣是艺术,新华大桥也是自己亲手建造出来的艺术,只要是艺术,多费点心思也是值得的。 就算是再疼痛的感觉,也会在艺术和美的安抚下,悄然平息。 道士走了。 他摸着黑,举着手电筒到处乱转,他也算是有两把刷子的,隐约能看到新华大桥上满是黑气,其中,怨念杂生…… 光是吸一口这里的气体,道士都觉得自己要被臭晕过去了。 这是死了多少人啊! 还好,时日不多,还有挽回的余地。 走了一圈,道士回到了那个房车里,如实得告诉了沈念皖这些事。 道士小心地组织着语言,“桥上死了好多人,桥石下,有很多灵魂,他们的怨气变成了阴气,一直在桥上到处飘……” 沈念皖本来在闭目眼神,眼下带着几分淤青,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大耐烦,打断了道士的语言,“这个我知道,我想问的是解决办法。” 道士说,“这个简单,把桥给拆了,把那些尸骨挖出来,念几遍往生咒就行了,让那些怨气消散,等那些灵魂重新投胎转世,什么都会消失的,您的头疼,应该也会缓解起码九分,剩下的一分慢慢养着就是了。” 沈念皖皱眉,“要拆桥?” “对啊!”道士点头。 大桥不拆,怎么把那些尸骨挖出来,那些灵魂的尸骨没有得到安息,又怎么可能安心去投胎转世? “不行。”沈念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道士,“除了拆桥,什么我都肯做。” “一定要拆。”道士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语气严肃,“要是再这么拖下去,怨气累积,越来越重……真的会出人命的啊!” 更何况……桥下埋着的,可不止一条人命,起码二十来条。 “这件事没得商量。”沈念皖脸上的线条一下子和缓下来,语气温柔,“这座大桥,是由我亲自创造出来的艺术。” 凝集了他毕生所学。 光是绘画图纸,就花了他好长时间。 那段时间,他几乎忘了时间是什么,墙上的钟表成了摆设,滴答滴答声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无聊的东西,就连吃的,也是由人给他送到房间里,他吃了,吃完继续干活。 到了建造的时候,他更是废寝忘食,一直在工地上监督,大桥建了多久,他就灰头土脸了多久。 这座大桥,不仅仅是一件美妙的艺术品,更是投注了他许多心力。 不能被毁掉,绝对不能。 沈念皖用手揉着自己太阳穴的两侧,试图借此来稍微缓解痛苦,“想个其他的办法。” “还是那句话,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还能彻底根治。”道士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 “那就是没办法了?”沈念皖抬眸,问道。 “是的。”道士坚定点头。 “好了,把钱领了,你走吧!”沈念皖抬了手,指尖夹着一张银行卡,“对了,这里发生的事情……最好管住自己的嘴。” “您放心,这个规矩我都懂。”道士接了银行卡,走出了房车。 他的身上出了一身冷汗,衣服被打湿,紧紧地贴在身上。 道士呼出一口气。 跟沈念皖说话,他总是处处提心吊胆,生怕惹恼了他,凭借着猜测,他也大致猜出了沈念皖干了些什么。 打生桩。 一想到那三个字,道士浑身都颤抖起来。 “疯子,真是个疯子,疯也就算了,还想拉我下水。”道士小声念着。 沈念皖就是个疯子。 为了所谓的艺术,让这么多人送了命,明明已经造成了这么严重的后果,他还是坚持一意孤行…… 道士转头就订了车票,逃去了另一个城市。 他已经帮着沈念皖擦过一次屁股了,他不想再去体验一下这种感受。 几万张符纸啊! 把符纸写在小传单上,给每个路过金华大桥的人都发一张,美名其曰,大桥上最近不能出事,还花了他好大一番力气,在大桥的各个角落都画了符咒,差点没把他直接掏空!! 道士打算离这场烂摊子远一点,再远一点。 保全自身要紧。 沈念皖看着自己亲手设计的大桥,满眼怀念。 真的是艺术品,每一个弧度都是他精心设计出来的,连沈念皖自己都不知道,还能不能设计出第二个来。 这是上天送给自己的礼物,无论如何,这座大桥都得被一直保留下去。 百年以后,沈念皖的名字也会以一种最牢固的 * 今天,谭墨的起床速度让谭知讯大为震感。 以前,他都得在床上赖个十来分钟,而现在,自己一叫,他就醒了。 时间明明还很充裕,可是谭墨还是像赶时间随一样便吃了两口,可尽管如此,他还是把夹在三明治里的卷心菜挑了出来,一丝菜叶子都没有留下。 “挑……” 那个食字还没说出口,谭墨便冲出了家门,身上只背了一个布包,去干什么也没说。 谭知讯摇摇头,感叹道,孩子长大了。 谭墨一路飞奔。 白大伯住的地方很偏僻,他硬生生了转好几次车才到目的地。 谭墨走下来,第一脚便踩在了一坨狗屎上。 胃里翻江倒海。 实不相瞒,谭墨想吐。 从白大伯的口中得知,这里很穷,但是只有亲眼看见了,才能知道,这里有多穷。 入眼就是砖头房,稀稀疏疏的杂草,还有动不动就能踩到的狗屎…… 谭墨一个不小心,又踩上去了。 谭墨:“……”就很晦气。 他毫不犹豫地从布包里拿出一张平安符,摊开了贴在自己的衣服上。 接下来的路果然好走了许多。 至少不会出现踩狗屎的现象了。 他摸索着来到了约定好的地址。 和周围的其他建筑相比,稍微气派了一些,至少房子是用砖头建造的,房子前面那一块场地上,也铺上了瓷砖,明显被人精心打理过,干干净净的。 谭墨想着按门铃的,可是凑近一看,才发现门上并没有门铃这个东西,没办法,他只能将就着用手拍了拍门。 门开了,露出一张女人的脸。 那女人一看就是每天在田地里劳作的,生着一张黢黑的脸,谭墨视线往下看去,看到了搭在门把手旁的手,粗黑,关节宽大,指腹间被磨出了几个茧子。 “您好我是受人所托来看看你们的,你们最近日子过得还好吗?”谭墨问,脸上的表情确实笑着的。 单纯无害的脸,再配上毫无攻击力的笑意,让女人放下心来。 “是谁?是我们家某个亲戚吗?”女人问道。 他们家有了钱,一夜之间急着用这些钱添置一些衣服,送家里的小孩去城里读书,又建起了砖头房…… 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想不被人知道也难。 女人一脸警惕,“我跟你讲啊,要钱没有,我们是不会借钱的,也别问这钱是怎么来的” 谭墨笑了,他真不缺钱,“这个你放心,他……没办法用钱,要是真的有孝心,就给他烧点纸钱吧!” 纸钱…… 死人…… 隐藏在心底的那个秘密被人猛的翻了出来,那是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的秘密,被人知道了,可是要抬不起头,被人指指点点一辈子的!!! 女人的脸色不大好,“那是,我爸的纸钱我会烧,不用你一个外人提醒,更别想着装神弄鬼。” 谭墨慢慢悠悠地说,“白大伯患了癌症,为了钱,你们求着白大伯用自己的身体做交换,换取你们现在美好的生活,是吧!” 女人的脸色很难看,就像是见了鬼一样,脸上几乎没了血色。 “那棺材里,应该是空的吧!”谭墨又继续插刀。 女人开始害怕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可告诉你,你千万不要装神弄鬼……” 谭墨不为所动,静静地看着那个女人又哭又闹,眼泪鼻涕弄了满脸。 “昨天晚上,我梦到白大伯了,也就是你们爸爸……”谭墨突然觉得没意思透了,不想看女人现在狼狈的样子,垂眸,只看着自己脚下的那块瓷砖。 “他……是怎么骂我们的,说我们是不孝子,说我们良心被狗吃了?”女人的声音都在颤抖。 在她爸爸没有死,甚至没有生病之前,他总是会带着半开玩笑的性质,说他们是小兔崽子。 在发生了这一切以后,应该会比之前骂的更狠一些。 但无论是什么,她都认,这是自己的错。 “没骂。”谭墨简单干脆地说。 “那他就应该想着自己亲自上来,揍我一顿。”女人苦笑着说,笑着笑着,已经是泪流满面。 “都不是。”谭墨摇摇头,“他只是想看看你们过得好不好,让我来问你们一句,最近怎么样?” “都挺好的,娃成绩不错,最近还当上了小组长,挂着三条杠,可威风了。”女人喃喃自语,“家里买得起电视机了,每天晚上吃完饭,可以围在一起看,以后的生活,有盼头了。” 以后的生活是有盼头,可惜,那个应该见证这一切发生的人却不在了。 女人小声抽泣起来,“爸,是我对不住你啊!” “别哭了。”谭墨对于安慰人这件事还不娴熟,语气也稍显生硬,“他死后唯一的念头就是希望你们能好好的生活。” “要是有时间的话,带着你的孩子去新华大桥走走吧,你爸看到了,心里会欢喜的。”谭墨想了想,从自己的布包里拿出一张平安符,递到女人的手上,“贴身带着,不要摘,去新华大桥的时候一定要带。” 女人感激地接过,“谢谢你,谢谢,告诉我爸,他缺什么我就给他烧什么。” “不用,他用不上。”谭墨扔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接下来,他要去找一辆房车。 能装下二十来个人的车,自然是很高大,能够让人一眼就看出来。 谭墨费力地扯了扯自己的斗篷,又拿出一张特大号的口罩,将自己整张脸遮的严严实实,就露出一双眼睛。 说话前,他刻意压了压声音,让自己的声音变得雄浑一些,听上去更像一个成年男子。 “您好,是您在我的直播间里面要求我来找您的么?” 门被缓缓拉开,露出沈念皖一张好看的脸,“您好,是五千万的那个吗?” 谭墨利落地跳上车,“对的,就是我。” 沈念皖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食指在太阳穴处转动着,“不好意思,我头有些疼。” 第28章 “看出来了。”谭墨随意瞟了一眼。 脸色惨白, 印堂发黑,看上去不像是简单地没有睡好,而是身体被阴气缠上了。 谭墨丢了一张平安符给他, “不白给, 要收钱的,一万一张。” 这是正价。 在谭墨还是个道士的时候, 画的平安符就没有低于这个价格过,没趁火打劫,已经属于谭墨良心好了。 沈念皖笑了, 捡起那张符咒, “先试用, 在给钱。” 明黄的符纸, 上面用红色的线勾勒出各种的符号, 掂在手里, 很有分量。 光是靠近, 沈念皖都觉得自己身上的痛苦有所缓解。 沈念皖自己舒服了, 也不忘记给谭墨足够的报酬, 他拿出两打钱,“给你,剩下的全部换成符咒。” 谁都不会跟钱过不去。 谭墨接过钱,又从包里拿出三四张平安符来,“多的算是送的。” “你这个道士,倒是好玩。”沈念皖的头不疼了, 心情也变得好了很多,此刻, 正玩味地看着眼前那个人。 他将一张脸遮得严严实实, 只露出一双眼睛, 是无辜的狗狗眼,眼尾下坠,眼神清澈,简单判断,他应该不会超过二十岁,大概十八九岁的模样。 手里的符纸被手汗一点一点浸湿,但仍旧用力地攥着,原本找上谭墨,仅仅是因为他的名头——玄学主播,讲述的内容也很贴合事实,虽然那些话披着讲故事的名头,也总是很简单地一笔带过。! ——鬼身上带有阴气,很容易让人身体虚弱,生病。 说的不就是现在的自己吗? 瞎猫碰上死耗子。 为了那一点点可能会有的希望,沈念皖找到了谭墨。 缓了一阵子,沈念皖便开口,“你知道新华大桥吗?觉得它怎么样?” 谭墨想起桥上弥漫着的一阵黑色烟雾,开口说,“不怎么样,一看就知道,那是一个很不祥的地方。” 沈念皖得到了一个并不是很让人满意的答案,心里不满意,周身的气压也开始降低:“如果说,从艺术的角度来看呢?” 谭墨斟酌了一会儿,说,“无可挑剔。” 确实无可挑剔,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新华大桥都是完美的 沈念皖听了,心中满意,眉眼也舒展开来,“你很有眼光,我也这么觉得,介绍一下,我是那座大桥的设计者,我叫沈念皖。” 谭墨也从谭知讯的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 谭知讯评价他是一个偏执的艺术家,为了自己所向往的艺术,可以付出一切。 现在一看……他身上穿的,手上戴的东西都很将就,听到自己对新华大桥的评价以后,脸上的表情更是心满意足。 只能是,谭知讯对于他的评价很恰当。 “您好。”谭墨彬彬有礼地说,“所以,这座大桥该什么时候拆除?” 沈念皖深吸一口气,眼中透露出危险的光,像是要吃人,“永远不会。” “作为这座桥的设计者,我想,您应该很清楚,桥底下埋着什么东西,也应该清楚,再这么下去,会发生怎样严重的后果。”谭墨慢条斯理地说。 “我知道,但我更知道,这座桥是我翻阅了很多文件,参考了历史各代的大桥所建成的,它是我的心血。”沈念皖双目无神,似乎看到了另一个时空的自己,“这座桥是可以流芳百世的,你懂不懂它真正的含义?” “我知道,可是再这么下去,会出事的。”谭墨继续重复着。 “所以……我才需要您的帮助啊!”沈念皖似乎是从回忆里走出来了,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谭墨,“我不缺钱,我也有的是钱,我爱艺术,艺术也给了我足够丰厚的回报,我只是想要把大桥留下来。” 沈念皖推过来一张卡,“我觉得,这些钱足够让你心动。” 这是想用钱来使唤自己。 谭墨一抬眸,也难怪,沈念皖是学艺术的,艺术没有价格,却也因此,有了无限扩张的能力。 现在不当道士了,改去学艺术还来得及吗? 谭墨小声吸气,忍着强大的渴望,把卡推了回去,“不行,但要是你能考虑下,把新华大桥给推了,钱我可以少个零,在此基础上,再给你打个五折。” “那您就是不答应了?”沈念皖阴恻恻笑了起来。 “嗯,既然谈不拢,那干脆就不谈了。”谭墨转身就想跳下车,脚刚迈出一步,就被人叫住了。 “谭先生……?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背后 一个声音传来,若有若无。 谭墨有那么一瞬间四肢僵硬,冷汗浸透了衣衫。 他这么知道自己姓什么的? 这样一来,沈念皖他是不是还查到了自己家住哪里,哥哥是干什么的? 接二连三的疑问在脑海中划过。 谭墨不由屏住呼吸,可是脸上偏偏还得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样,“沈先生真是手眼通天啊!” “彼此彼此,一个被谭家找回来流浪在外的孩子,谁能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身本领。”沈念皖看上去心情颇好,竟然轻笑出声。 “怎么做到的?” 沈念皖把玩着手把件,慢声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找人花了点时间,破了你们家的IP地址罢了。” “大部分的时间,IP地址的定位都在你的家里,少数一部分,是在警局,你哥哥这个性格,是绝对不可能成为一个道士的,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你了。”沈念皖把那张卡重新递了过去,“我在警局里也有些人脉,所以,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威胁,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可是偏偏那个人是谭知讯,谭墨也只能选择忍耐下来。 他接过那张卡,“我答应你,但是我哥哥……” “你放心,你哥哥会升职加薪的。”沈念皖靠在椅背上,摊开手里攥着的平安符,细细观察着上面的纹路,悠闲至极。 谭墨深吸一口气,越发觉得眼前的人不简单。 他想到了谭知讯和自己说过的,一开始大桥被封,连拆除计划都已经准备好了,可是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又传出了消息,说不准备拆了。 ……这其中,也保不准有沈念皖出的一份力。 这次,沈念皖答应放他走了,临走前,还不忘记把卡推给他,让他一定要收下,“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也算是定金了。” “您这定金……不好拿啊!”谭墨神色淡然,把卡放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沈念皖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浅浅地笑着,“接下去的事情,麻烦你啦。” 沈念皖果然说到做到。 不久,谭墨就得到了谭知讯升官的消息。 “以后哥哥的工资会比现在更高,到时候请你吃饭。”谭知讯眼角眉梢都浸满了笑意。 但是谭墨看上去却忧心忡忡的,好不容易露出笑容,但满是苦味,“嗯,真好,到时候我要吃最贵的东西。” 谭知讯皱眉:“怎么了?看上去心情并不是很好。” 谭墨强硬扯出一个笑容来:“真没有,我就是在想事情,想新华大桥。” “说到新华大桥,我还真就知道一件事。”谭知讯费力从微信里翻出一个通告来,“我们不久前下来了已给通知,说是要整治新华大桥,有些地方不够完美,还需要修葺。” 谭墨看着谭知讯,眼神中明暗未辨。 其实,根本不是谭知讯想的那样,将大桥一些不完美的地方简单地修一下,而是在大桥的各个角落里,画上平安符,用来镇压桥下的孤魂野鬼,防止他们出来害人。 “但是真的好奇怪啊!大桥用的材料都是最好的,就连油漆都用上了防水材料,反正我上次看来,真的没看出任何一丝不妥当的地方,才过去了一个多月,修他干嘛!”谭知讯感到了疑惑,放下了正在洗碗的手。 他想了很久,最后还是放弃了思考:“鬼知道呢?反正听命令干活就好了。” 谭墨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祥的信息:“什么?你要被派去执行这个任务?” 谭知讯把最后一个碗洗干净了,放在专门的架子上晾干:“还没确定,不过听我领导的意思,十有八九。” 谭墨应了一声,自动把谭知讯的最后一个翻译成了十成十。 不用想,肯定就是沈念皖在其中作祟。 他摸了摸自己的裤子,口袋里还藏着一个硬硬的,颇有厚度的纸片。 谭墨伸进裤兜里,一下又一下摩挲着。 纵然他活了两辈子,他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人,为了所谓的艺术,可以将人命视作草芥。 ——哦,那个沈念皖是自己亲手写下来的啊!那没什么了。 谭墨一口气冲到房间里,写了二三十张平安符,全部都塞进了谭知讯的怀里,“拿着,隔一段时间就换一张,给你同事们也分点,咱不是那种小气的人。” 谭知讯笑笑,将堆在自己面前的符咒给推开了:“不用,你给的我都分出去了,我们这个办公室里现在是人手一张,都夸你心灵手巧,符画的好看,比他们去寺庙里求来的,看上去还要齐整。” 谭墨:“……”一个是真的,一个是假的,两者有可比性吗? 寺庙里,大部分的符纸都是从某个专门的地方批发来的,没什么效果,这才是心理安慰,而谭知讯面前堆的那些,是谭墨自己亲手调制的朱砂,一笔一笔画上去的。 要是非要论个真假,寺庙里那些求来的才是假的,自己手上的是正版。 但是谭知讯他不听啊! 良久,谭墨挤出一句话:“嗯嗯,以后省了一大笔呢!” 无奈的笑.JPG。 * 新华大桥关了。 网站上一片哀声哉道。 【又关了?绝了,这桥怎么天天出事啊!】 【啊啊啊,明天我还想着出去玩呢,现在倒是好,得绕远路了。】 【听我说,谢谢你……】 【真的,为什么新华大桥总是会出这么多症状,先前是车祸,好不容易过去了,一下又说要装修,本来计划好的行程全部都被打破了。】 一字字,一句句全是埋怨。 谭墨叹了一口气。 这座桥已经是从骨子里,根子里开始腐烂了,可是偏偏,它的制造者还是一意孤行,坚持保持这座大桥的原状,甚至还妄想着治标不治本,一直压着。 ——就像是火山爆发,就像是熔浆一直被压制着,压抑到了极致,最后,才猛然爆发,造成了很多伤亡。 谭墨害怕,新华大桥也会像火山那样。 灵魂变成厉鬼,本来就是一件很巧合的事情,辅以鬼魂强烈冲天的怨气,难上加难。 此刻,桥石下埋着的,可不是一两个,而是起码有二三十个灵魂,虽然,谭墨跟其中的一两个接触过,感觉还不错,但是着不代表,所有的鬼都是善良的,都是可以无私原谅那些伤害过自己的人。 一个常识,人越多的地方就会越混乱。 从某种角度来讲,鬼和人其实也没什么大的差别。 谭墨闭上眼,罕见地感到了棘手。 他打算去履行对白大伯的承诺,顺便问一些有关于那些鬼怪的事情。 此刻,白大伯还是坐在新华大桥上,翘首以盼。 谭墨一眼就看到了他。 “哎,我也不知道啊!虽然我找到了很多鬼,也包括身强力壮,除了脑子不是很好使的大傻子,但是我认识的鬼也就七八个。在我死前,明明看到了将近二十个人。剩下的那些人在哪里,我也是真的不知道。”白大伯絮絮叨叨地说。 从白大伯的嘴巴里,谭墨简单地知道了,鬼也是会拉帮结派的,主要是分为三种,一种像白大伯和大傻子一样的,由于自身智商或是在死前心甘情愿地答应了,所以怨气还不算太重,保留着人前世的本能,也没有什么兴趣毁灭世界,造成人类的伤亡,甚至对人类有着足够的好感,愿意帮帮他们。 还有两种就比较极端了。 他们一个要把罪魁祸首统统弄死,一个则是宣扬要毁灭全人类。 之前的车祸大部分都是上述两派做的,而救人,是白大伯领着人做的。 白大伯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其实,我也是不想救的来着,但是转念一想,要是我家里人经过这条大桥怎么办?我得像办法保他们平安。” 谭墨小心翼翼地问:“可是,您之前说的,可是因为意外,那些开车的人看到了鬼,这才在惊吓之中……” 白大伯哈哈一笑:“骗你的担心你害怕,但其实也不算是完全的欺骗。” 谭墨:“……?!” “那个时候,我们还没那么大的能力,最多只是出来吓吓人而已,能看到我们的,本身就是阳气不足的人。”白大伯很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其实,我也不小心吓到过人,但是也不能怪我呀,我难不成还能一直待在一个地方,每天躲着你们?” 谭墨想了想,将自己带入这种情况之中,诚实地说,“反正我做不到。” 白大伯哈哈一笑,“我也做不到,对了,我家里人怎么说。” 谭墨叹气,“还能怎么说,现在就是活得很好,房子有了,未来可期。” 白大伯发出了低低的叹气声:“哎,那就是不后悔了?” “后不后悔有什么重要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白大伯只是一声又一声地叹气,“你还年轻,不懂。” 一人一鬼对视了很久。 最后,还是一声长叹。 谭墨问,“你想出去投胎吗?” 白大伯闭上眼,身体在空中漂浮着,“当然想了,但是你觉得我还有这个机会吗?” 谭墨老实回答:“机会不大,但只要桥塌了就可以。” “我很想知道,到底是谁主宰了我的命运。”白老伯神色严肃,他没读过书,但是此刻看来,却有一种别样的庄重,问出来的问题也很有哲学性。 “我们一辈子老老实实,虽然不光彩,但也算脚踏实地……但是为什么,我就偏偏死在了这里。”白大伯闭上眼,思绪像是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谭墨一时语噎,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抿着嘴,一言不发。 白大伯继续自言自语地说:“如果是为了建造这座大桥,方便出行的话,我接受。” 虽然不满,但是也接受。 谭墨深吸一口气,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在众多鬼魂之中,白大伯没有什么智力上的损伤,甚至可以称得上聪明,但身上只是围绕着一层浅浅的黑色雾气……甚至当人类遇到危险的时候,他也会出手相助。 谭墨敬佩地说:“您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但他不是。 隐藏于心中的事实,他始终不敢开口将他说出来。 白大伯他们那行人,其实并不只是单单为了这座大桥而死的,更还有一个人所谓的艺术,所谓的梦想…… 谭墨想到了沈念皖,想到了他因为艺术,眼睛闪闪发光的模样,那种偏执的光,热烈而又茂盛,仿佛里面藏着一团火,能把所有的一切,都燃烧殆尽。 他第一次开始思考,为了艺术,真的能够简单地搜罗人命,甚至不惜为此杀了那么多人吗? 当艺术染上了鲜血,那还是真正的艺术吗? 谭墨不懂,但是隐约觉得,这样做是不对的。 “放心,我会帮你们逃出这里的,而做下这一切的人,最终也会受到应有的惩罚。”谭墨语气坚定,“鬼有鬼的处理方式,人有人的处理方式,有时候,人的方式,更加能戳痛一个人的心。” 这些事得慢慢地来,慢慢地讲。 得有耐心地做个猎人。 第29章 沈念皖在家中画画, 他半跪在地上,膝盖靠在地板上,冰凉的一片, 眼神专注。 这是一种很不舒服的姿势, 长久地跪坐在地上,很容易发生膝盖发麻的现象, 这种姿势,普通人往往坚持不过半个小时,但是沈念皖保持着这个姿势, 已经有两三个小时了。 两三个小时过去了, 沈念皖才勉强填充了这幅画的一个小角落, 离这幅画的完成, 还有很多的步骤。 嘀嘀嘀——、 闹钟响了起来。 “您该休息了。” “您该休息了。” “您该休息了。” 聒噪的声音持续性地在耳边发出吵闹的声响, 沈念皖终于从自己的世界中出来了, 他伸手拿过闹钟, 一下子摔到地上。 闹钟在地上滚了几圈, 啪嗒一声, 也不知道撞在了哪里。 沈念皖被响动声吸引,抬头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是一张简易的书桌,还有两本看上去古色古香的书,书的封皮上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字迹,只是一张泛着黄色的,显得有些旧了。 ——仿佛那两本书都是不知道从哪块地下翻出来的一样, 有着很悠久的历史了。 视线落在那两本书上的时候,沈念皖的视线完全凝固住了。 他赶紧起身, 想把那两本古书给收起来。 在地上跪坐的时间太久了, 一时间双腿还不是很适应, 踉跄地起身,差点跌倒在地。 这两本书,都是他在国外留学的时候淘来的。 那是一个浪漫的傍晚,沈念皖结束了课程,往出租屋里走去。 沈念皖的天赋很高,家里也有些关系和钱,在他的支持下,他孤身一人来到了国外,在素有艺术殿堂之称的学校里学习。 对沈念皖这样的艺术狂人来说,这里的生活是美好的,但是呆久了,心理也难免有些空虚。 他很喜欢在空闲的时候,去二手书店里淘一些书,这两本书就是在这个时候被他发现的。 那两本很不起眼,被随意地仍在一大堆的旧书中。 但是很奇异的,沈念皖的视线就是像沾上了胶水一般,盯着那两本书移不开了。 书店老板跟他讲:“喜欢什么就挑吧,所有的书价格都是一样的,都是一美金。” 一美金啊! 折合人民币大概七块钱,这个价格很可以了。 正好,沈念皖的裤子口袋里,还有两美金。 他翻动了一下。 书中主要讲得都是有关于艺术和建筑的资料,不过,大部分都比较匪夷所思,沈念皖从来没有从其他地方看到过。 他毫不犹豫地买下来它们。 但是那两本还是没有被重视起来,更不能像现在这样,一众的书中,被摆在C位。 那些书只是被随便翻了翻,然后,又被扔在了某个角落中,很久没有被想起。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在这段时间里,沈念皖成功地从国外学校毕业,拿到了优秀毕业生的身份,再然后,有幸凭借着自己的实力,外加上家里的帮忙,他很成功地在艺术界搞出了名头。 接下去就是回国,被委派设计,建造大桥。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顺风顺水,但事实哪有那么容易。 新华大桥的位置很好,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又不是很好。 好的是,新华大桥位于交通最便利的位置,坏地是,地形并不是很好,各种高低起伏,连个地基都很难打。 他们还是打算硬来,没想到却失败了,一次又一次。 那段时间,沈念皖一直待在家里,什么也不干,不吃不喝,就为了解决那个问题。 一些比较常规的方式他都试过,但是用处都不大,眼看着工期渐渐逼近,随着时间的流逝,钱跟流水一样,哗哗地就没了。 沈念皖痕迹,嘴巴上都冒出来了几个小泡。 为了解决问题,他开始大量地翻阅书籍,想从中得到一些启发。 这两本书就这么被从灰尘堆里翻了出来。 沈念皖知道了打生桩这种东西。 传说中,这是一种古代的祭祀仪式,凡是开工之前,他们都会举行这个,听说,它会保佑你所有的工程都很顺利。 ——但是手段也是十分残忍的。 那需要用人的命,人的血去换。 沈念皖看到这里,犹豫了。 但随着施工越来越困难,看着工人的眼神中逐渐失去了希望……他最后还是一狠心,一咬牙,做了。 一个不知道是从哪里找来的流浪汉被沈念皖推进了坑底,那个坑又被一层又一层的水凝土浇了上午。 夜色浓稠。 一开始,那人还会叫,还会求饶,到最后,什么声音都没了。 从那时候开始,有两件事发生了改变。 第一个是修桥的进度,第二个,便是沈念皖的身体。 每次睡梦中,他总会梦到那个流浪汉最后的眼神,混杂着哀求,可怜,随之而来的,是自己大脑的一阵又一阵地疼痛。 那种疼痛的感觉似乎又来了。 沈念皖踉跄着来到书桌前,拉开书桌的柜子,一阵翻箱倒柜,从里面抓住一把平安符,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手心处的手汗像是不要钱一样涌来。 直到符咒上面的符号渐渐褪去颜色,沈念皖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 他低低地喘着粗气,“我不后悔。” 为了自己喜爱的东西,没什么好后悔的。 新华大桥的建立耗费了全部的心血,无论是从美学角度,还是从使用性能来说,都是最顶尖的。 沈念皖想起了道士对自己说过的话。 “得把这座大桥给拆了。” “必须拆,不然事情没法解决。” “拆了大桥,说不定就连你身上的病症都能缓解。” 普通人听到这句话,肯定是吓得大惊失色了,可是在沈念皖看来,说不定只是说不定,把握住现在有的才是最重要的。 新华大桥创造了很多奇迹。 在这么险恶的地形上,还能建立大桥,而且,巧妙地运用了地形,柱子错落有致……新华大桥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沈念皖想要保住新华大桥,保住他这辈子最优秀的艺术品。 * 当再一次听到沈念皖名字的时候,是从谭知讯的口中。 谭墨正经危坐,从头发丝到指尖,没有一处不是紧绷的。 谭墨皱眉:“他要干什么?” 谭知讯没有察觉他身上的异样,继续兴致勃勃地说到:“我现在才知道,他父母原来还和我们家里人有生意上的往来,他现在想来我们家来看看。” 谭墨瞥了瞥嘴,恐怕原因远远不止这么简单吧! 这更像是一种威胁,威胁自己尽快兑现自己的承诺,明显就是来者不善啊! 谭墨问道:“什么时候来?我好准备准备。” 准备收拾收拾就溜了,避开他。 当然,这句话谭墨不敢真的说出口。 谭知讯切了盘水果走过来,放在谭墨的面前,上面还很贴心地插了两根牙签,方便取用,“大概明天中午的样子,我们就不做饭了,去外面吃。” 为了让谭墨瘦弱的身体尽快壮实起来,谭知讯总是习惯在家里做饭,尽量让每一顿饭都荤素搭配,谭墨不爱吃菜,谭知讯还得加上饭后水果,用来补充维生素。 这次也是为了迎接客人,谭礼知讯这才打破了这个规矩。 可见,那个人是有多被重视。 谭墨叹了口气,说,“好巧,我身体不舒服,明天打算去医院看看,都约好医生了。” 谭知讯的注意力很成功地被转移了,“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请假陪你。” 当然不行。 这样自己不是暴露了? 谭墨直接摆正脸色,跟他讲道理,他最吃这一套了,“你不觉得你管的有些多了吗?” 谭墨脸上原本挂着轻松的浅笑,被这么一问,脸色立马沉了下来,不像是生气,更像是伤心。 谭墨立马解释,“在适当的时候,还是得学会放手,一直把孩子牢牢地攥在手心里,很容易让孩子产生逆反心理的,也不利于孩子的成长。” 谭知讯细细品味了一下,点头称是。 “只是可惜了,沈念皖真是很优秀的一个人,没有靠着家里,自己凭着自己的能力闯出了一片天地,真是很了不起,幸好他并不是我们的同辈……”谭知讯感叹道,手脚利落地收拾着吃剩下的残局。 谭墨没打算去参加宴会,但终归还是担心自己的哥哥,于是便又从裤子口袋里拿出几张平安符过来,“多带点。” 防邪祟,防阴气的。 谭知讯对于谭墨这样的举动早已习以为常,塞进口袋里,胡乱地说了声好。 鲜红的朱砂在明黄的底子上肆意飞舞,远远看过去,倒是很鲜亮,惹人注目。 符咒顶多起了个装饰作用。 不对…… 谭知讯细细摩挲着,还不止。 还能满足他的虚荣心。 就比如说今天早上,谭知讯拿着一大把的符咒在办公室里招摇着,大声宣告这是弟弟给他的礼物,引来了众多人的关注。 “哟,就是你那个弟弟,看样子,你们关系很不错啊!” “不过,这些事什么东西来着。”有人捻起一张,好奇地看着,看了许久都看不明白。 围在谭知讯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一个个都对那些符纸表示了足够的好奇心。 谭知讯的虚荣心被很强烈地满足了。 一直以来,他都经常能听到一些风言风语,造谣他和谭墨的关系。 也是,一个是被收养的干儿子,另一个是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亲生子女,两者的身份却是很尴尬。 再加上他们两个都不是很会表达感情的人,在外人看来,他们两个可以长久地不说话,井水不犯河水。 而现在……就是自己扬眉吐气,加澄清事实的时候了。 “这啊,是我弟弟自己画的,平安符,祝我平安用的。”谭墨很大方地将平安符分开来,“看,我弟画画的功底还是不错的吧!” “这玩意……真有用吗?”有人一脸质疑地问道。 “不要就给我。”谭知讯没好气地把平安符扯回来,又怕把它给扯破了,小心翼翼地检查着。 “不给就不给,小气。”那人冲着谭知讯做了一个鬼脸。 谭墨给的符咒很多,几乎是想到了,就从口袋里抽出一把给他,谭知讯也毫不吝啬,把那些符纸分享了出去。 有人赞叹地说,“别说,还真挺像,跟我家里人求来的,没什么差别,甚至纸张更厚了。” 一大早上,五六点就去求,好不容易求来了一张,家里人可小心宝贝着了,他也就只看过一眼,依稀记得,是手里的那幅模样,因为手上这张符咒的颜色越发红艳一些,看上去也就更加逼真。 “那是。”谭知讯一挑眉,好不得意,“也不知道那孩子是怎么描下来的,这样生动。” 总而言之,有没有用先不论,谭墨的那几张平安符真的让谭知讯在人群中挣够了面子。 直到现在,谭知讯想起这个,便满脸笑意。 他止不住地做着保证:“你放心,我一直都随身带着,绝对不摘。” 谭墨放心了,他很早就上了床。 但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和白大伯的那番对话,一直在脑子里回响。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鬼使神差地隐瞒下了事实的真相,这座大桥一开始的建立可能是为了方便出行,目的是好的,但是到了最后,就变了味道。 艺术…… 他们都是为艺术而死的,也为了沈念皖那个执念。 知道了一切的真相,他们还会心甘情愿吗? 【死伤惨重,昨天,新华大桥发生了一场严重的车祸……】 门外传来新闻联播的声音。 紧接着又是一阵慌乱的脚步,谭知讯已经穿好了警服,他开门,对谭墨说,“任务来了,我得出去一趟,你好好的待在家里。” 第30章 谭墨乖巧点头, “我知道了,是新华大桥上出了车祸,是么?” “是, 还比较严重, 所以我得出去。”谭知讯关上门。 紧接着,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声音越来越小,逐渐消失。 谭墨掏出手机,开始看新闻。 官网还没发布消息, 但是网络上已经开始零零散散地出现一些小道消息了。 【新华大桥出车祸了。】 【很严重, 两辆车完全撞在了一起, 听说, 车身都被压成了薄薄的一张纸, 里面的人浑身都是血, 生死未卜, 听说, 很早之前就被送到了医院里, 一个已经死了,另一个躺在床上,还有点知觉,但是已经失去了自理的能力。】 【真的,你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我有亲戚在医院里,昨天晚上□□点的样子, 都下班了,硬生生被叫来救人。】 【我叔叔也是, 刚洗完澡, 穿上衣服又出去了, 看样子,情况还挺严重的。】 根据网上流传的小道消息,谭墨也能知道,这次事情闹大了。 不行,他得去看看。 作为一个专业人员,他处理这类事情的经验,肯定比那些普通人要强。 谭墨叫了一辆车,对司机说,“去新华大桥!!” 司机颤颤悠悠地重复了一遍,声音打颤,“你说,你去哪里?” 谭墨继续重复道:“新华大桥,你不知道吗?” 不应该啊! 新华大桥很出名,刚建成那一会儿,还上了报纸。 报纸上的沈念皖衣冠楚楚,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拿着话筒,在一旁说着自己的努力,感谢那些为了建设大桥付出一切的人。 就算是这一场热度过去了,但新华大桥还是一次又一次出现在人们的口中,他们在生活中也需要一次又一次地经过那里。 “我当然知道,是你不知道,那座大桥啊,多少是有点邪门在身上。”司机鬼鬼祟祟地说,身体前倾,像是说着个机密。“那座大桥上有鬼,是一个道士曾经跟我说的,那道士没带钱,我给免了,那个道士告诉我,尽量不要去金华大桥那里,他还给了我一张符咒,看上去很高级的样子。” 谭墨微微一笑,不可置否:“你真信了?” “信啊,怎么不信呢?”司机继续说,将声音压得更低,“不是在上面出了还几次车祸吗?反正就是挺邪门的,按照我的经验来讲,这个次数频繁的有些不正常,你这生意啊,我怕是做不了。” 最后,还是谭墨好话说尽,答应给他双倍的钱,司机这才勉强答应下来。 “说好了啊!就给你送到桥底下,我不进去。”司机握着方向盘,手心里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放心,剩下的路我自己走。”谭墨一咬牙。 剩下的路还有很长,谭墨盘算,自己还要走多久,浪费多长时间在路上。 等谭墨到了地方以后,才发现,自己的顾虑完全就是多余的,根本不用走,新华大桥的入口已经被封了起来。 一条红色的横幅横在最中央,挡住了一切去路。 谭墨想要进去,却被一个人拦住了,“小朋友,这里暂时不让人进,可能又得封一段时间了。” 谭墨着急忙慌地说:“我哥哥在里面,我想去找他。” 那人的语气变得有些不大耐烦,但还是耐心地劝道:“你哥哥在工作,你就更不能给他添麻烦啦!” 谭墨试着想闯进去,但是他瘦瘦小小的,被人轻轻一推,就被推到了红线外,“绝对不能越过这条线哦!你得听话一点,我们工作真的很忙!!” 那人的情况看上去不是很好,眼下有一大片淤青,脸上带着焦躁的神色。 也难怪,突然遇上这种情况,是谁都会不高兴的,原本想着回家后能好好放松一下,但是才刚休息没多久,又被叫过来加班。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乖一点,这里等着,只是一场车祸而已,很快的,确定一下责任人是谁,然后跟医院协调一下就行了。” 事情很简单,但是事情背后的意义,却很复杂。 一次又一次的车祸,网上越演越烈的舆论…… 这座大桥,可能又要被封了。 那人叹了一口气。 谭墨眼尖,看到了他口袋里露出的一角,那是一片明黄色,上面隐约有红色的朱砂痕迹。 “我陪你等着。” 那人叹了口气,“好,你先帮我看着,有人来了,劝他走,实在是不想离开,那就叫我。” 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这是一个好机会!! 谭墨脚下发力,一个猛冲就跑远了。 他很瘦,身形灵活,因此对他而言 完成这一系列的动作很顺利,如鱼得水,很熟练,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甚至来不及给人反应的时间。 谭墨一路跑,跑了许久才停下来,他看到了周围一层又一层的雾气,黑中透着一股难言的臭味。 ——不是很刺激,但是闻久了,脑子晕乎乎的 谭墨捂住口鼻,还嫌不够,又拿了一张平安符出来,贴在自己的衣服上。 倒也不难看。 谭墨喜欢穿颜色暗沉的服饰,这样一来,反倒是提升了衣服的颜色对比。 谭墨就这样走着。 远远地,他就看到了三辆车,毫无例外,都是摔在地上的,各种零件碎了一地。 这是怎么了? 一看,两辆车是警车,还有一辆救护车,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 不对,细细一听,还能听到浅浅的呼吸声,一下接着一下,节奏有些紊乱,但还是有的。 谭墨赶紧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过去。 是谭知讯。 他的脸上出现一条一条的红色血痕,衣服上被划开了好几道口子。 他先是尽力撑开自己的眼皮,看了谭墨一眼,“你……你怎么来了?” 然后,脑袋无力地垂下,整个人瘫软在谭墨的怀里。 谭墨一看,才发现自己画的平安符被放在了他的口袋里,可能就是因为这个缘故,谭知讯才撑到了现在。 谭墨一个人等到了天亮,这才拨打了求助电话。 “对,我哥哥很晚了还出去,并且很久没有回来,我担心他,所以就跑来找他。” “为什么这么晚……嗯,那是因为我不熟悉这条路,跌跌撞撞跑了很久,等天亮了,才看到了人。” “不辛苦不辛苦,我也是为了找我哥哥。”谭墨露出一个无害的笑。 刚才那个医护人员问的是,自己问什么现在才打电话过来。 笑话,看到另一辆救护车了嘛? 发生的也是车祸,它就是晚上来的。 晚上阴气重,正是新华大桥最危险的时候,到时候救护车来了,可能也只是为救援工作增加了工作量而已。 没必要。 救护车应该是谭知讯叫来的。 趁着等待的功夫,谭墨也没有闲着,一个一个帮着他们稳定情况。 皮外伤是真的没有办法,但是他们身上的阴气,谭墨正在努力帮他们解决。 “哎呀,实不相瞒,我们之间有些人,已经来这里两次了,要知道,我们以前……虽然勤,但也不至于来这么多次,真是奇了怪了。”其中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喃喃自语说。 “听说,这座大桥要被封了?” “都闹成这个样子了,还不封?”女人反问,然后继续忙碌起来,额头上挂着汗。 那些人被陆陆续续地得到了妥当的安置。 谭墨也就此松了一口气。 突然电话响起。 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电话号码。 但谭墨没有挂断电话的习惯,于是他接了,“喂,你是谁?找我做什么?” 那头没有声音传来,安静到可怕,良久,才传来卡擦一声,玻璃破碎的声音。 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你哥哥的情况怎么样了,还好吧,要是因为我,我心里可不好受。” 谭墨冷笑两声,“原来是你?” “没办法啊,我和你哥的上司有点关系,我就推荐了你哥,哎呀,真是对不住了。”沈念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奇怪,就像是一根紧绷了的线,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会彻底断掉。 谭墨反唇相讥,“你现在也不好受吧,看你那样子,活不了多久了。” “活不了多久,我也得把我想要保留下来的东西给藏起来。”沈念皖反唇相讥,“你知道的,我想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成的。” “你是个疯子。”谭墨从嘴里一字一句地吐出来。 电话被挂断了。 正当谭墨气得额头冒烟的时候,一个穿着考究的身影慢慢向他走来。 “你好啊,小少年。” 声音由远及近。 谭墨警惕地盯着他。 沈念皖又笑着跟他说,“你这么盯着我干嘛,我会害怕的,啧啧,这眼神就像是要吃了我一样。” “我来,是想跟你谈一笔交易。” “我活不成了。” “可能在下一秒,也可能是在未来的某一天。” 沈念皖在说道自己即将死去的时候,眼神还是淡淡的,仿佛生死对他而言,也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在他看来,自己的袖口歪了,比自己要死这件事更加重要。 沈念皖停顿下来,看了看自己的袖口,还有那块限量版的,如同艺术品一般的昂贵手表,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 真是个疯子。 谭墨啐了他一口。 “我可以把我全部的遗产,全部的作品都给你,随你怎么处置他们,卖了也好,送人也好,但是只有一个要求,请让它们一直完好地保存下来。”沈念皖说,语言极富调理。 这可是很大一笔。 毕竟,眼前那个男人,可以随时随地就拿出几千万来。 就为了他的一个梦。 第31章 谭墨脑子里的那根筋突突地头疼。 他看着眼前那个男人, 还是一副风光霁月的样子,身上穿的,手上戴的, 每一件都很讲究, 要不是他身后的背景是大桥上已经忙碌成一团的人,沈念皖简直可以直接去参加什么晚宴了。 这样讲究的人, 却做出了这么疯的事……谭墨简直无法想象,他也知道,这种人是最难缠的。 冷静的面容之下, 有一颗疯狂心, 里面随时都会冲出一把火焰。 谭墨试图安抚他, “没这个必要, 艺术来源于人, 只要你还好好的, 艺术这种东西, 你可以慢慢创造。” 谭墨看不到他自己现在的模样, 但是大致猜起来, 应该是以一种谆谆教导,让自己亲手养出来的不孝子赶紧其恶从善,只可惜,儿子不争气,还是选择一意孤行。 “不一样的,普通的艺术品只是凡物, 单凭我这个凡人,还勉强可以创造出来, 但是新华大桥不一样, 他是鬼神的产物。”说到这里, 沈念皖停顿下来,看向了身后,眼神中透着留恋,沾黏在上面,“借由我的手表达出来。” 这就是沈念皖对于新华大桥的定义。 桥下埋着尸骨,二十多具,全是因为他的私心。 当时,上面颁布的文件已经下来了,他们也知道这里地势崎岖,建桥的可能性不大,之前只是怀着侥幸的心理试试看,综合考虑,这块地方是最好的,处于中枢位置,交通便利,可以说是黄金地段。 ——假设大桥能够建立起来的话。 可是沈念皖偏偏就不甘心,想要创造出一个不可能出来。 于是,便有了如今的一切。 谭墨还是不死心,想从生命这方面来劝告他,告诉他要是再这么下去,可能会产生的严重后果。 “不用劝我了。”沈念皖已经有点开始不耐烦起来,或许是想着搭配自己那身艺术品,所以没有多加显露,眉宇之间染上几分戾气,“我是来找你帮忙的,不是来听你长篇大论一大堆的。” “你知道吗?艺术是人类最伟大的产物,如果可以,我愿意死在其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庸庸碌碌地活着。”沈念皖说到自己最感兴趣的话题的时候,语调柔和,就像是一首诗,“人?人算什么,人姑且只能算是艺术的寄生者。” 算了。 这人算是彻底废掉了。 于此同时,谭墨看了一圈,却悲伤地发现,自己的身边却缠绕着一层似有若无的黑色雾气,隐约还能看到里面的杂质在其中不断地沉浮着。 明明就是大白天,太阳还那么好。 谭墨很绝望,眼前的那个人是个榆木脑袋,怎么也说不通,脚下踩着的那块土地埋着尸骨,也开始渐渐不安分起来。 现在的情况,可谓是两面夹击,进退不能。 谭墨深吸一口气:“我帮,但是是在大桥拆除以后。” “你可是收了我的钱的。”沈念皖狠狠地咳嗽了两声,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但还是努力维持着运转,只是多少带了点沙哑。 “还你就好了,这些钱我一分都没动,还有……要是不停手,你自己也会死的。”谭墨好心提醒,可是沈念皖却偏偏不买账。 “我知道。” 谭墨把那张银行卡还给了沈念皖,然后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他得去照顾谭知讯,硬生生扛了那么久,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上,都处在了快要崩坏的边缘。 但好在作为一个警察,他简单地掌握了自救技巧,危机来临之际,他护住了自己的脑袋,以及大部分容易受伤的关节,所以,虽然流了一地的血,但意识清醒。 但也因此,痛苦成倍放大。 谭墨估计,到了最后,谭知讯是晕过去的。 按照伤势,以及身边人受伤都比他重的缘故,icu满员,谭知讯应该在普通病房。 重症病房普通人很难进去,但是普通病房想去看望,就容易很多了。 谭墨匆匆往回跑,迎面来的,是那个看守大桥进出口的人,他坐在椅子上,因为犯困,而不断地打着哈欠。 “你怎么偷偷溜进去了?” 见到谭墨,那个人立马精神起来了,他也不打哈欠了,立马从椅子上跳起来,对他说:“我跟你讲,你差点……你知道吗?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大部分的责任都是要归在我身上的。那桥邪门,每天晚上,或是差不多接近晚上的时候,总会出两次意外。” 谭墨乖巧点头:“我知道,里面的人又出事了,两辆警车,一辆救护车,都撞在一起了,是我找的人帮忙。” 那人点点头:“原来是你啊!刚才有救护车进去了,我还以为那个躺在救护车上的人会是你。” 害得他心里紧张了好久,生怕会担上什么责任。 “难不成……除了你以外,还有人偷偷溜进去了?”他做出了思考的表情,低沉着眉眼,心想着那些人跟他有没有大的关系。 “还记得那两辆警车吗?” 他一下子跳起来,声音猛然放大:“那可是警察,在加上新华大桥上根本就没有别的车,这么宽敞的道路,两辆车都能撞在一起?” “可能就是单纯的运气差吧!”谭墨含糊了一句。 远远的,就有一辆私家车开了过来,他们想着要去上班,走新华大桥会更近一些。 “这里不许走哦!封桥了。”那个人赶紧上去阻拦。 “我们孩子上学要迟到了,要是绕远路的话,绝对会被老师说的,我们是从外地赶来的,真的很不容易。”一个女人推车门下来。 “我们也想帮你啊,但是没办法,这是规定,规定就写在这里,我也真的爱莫能助。”那人突然放低了声音,“你知道吗?新华大桥闹鬼。” “闹鬼?这都什么年代了还闹鬼?”男人明显是这一家三口里主事的那个,姿态更加强硬一些,“我相信唯物主义,不相信这些鬼鬼神神的。” 他硬要开进去。 谭墨定睛一看,那女人自己见过,正是白大伯心心念念的亲人,在她旁边站着的估计就是她的丈夫了。 “我不管,我还没接到通知,上面也没明说,既然这样,我就得进去,送孩子上学。”声音中气十足。 负责管理的人额头上冷汗都下来了。 文件其实早就应该下来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以口头的形式传播了一阵子,然后找了人来管着,根本就没有明确的命令。 之前的人都好说话,再加上也听说了关于新华大桥的传闻,虽然里面也掺杂了几个难缠的,但总体而言,还是很好说话。 眼前那个男人,还固执地说着自己的看法,一脸凶残的野蛮相,拿着条例说事,有理有据。 ——他不像谭墨,身材瘦小,一只手就能拎起来。 他又想,现在是白天,那些车祸似乎都是集中在晚上的。 所以,应该没关系吧! 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开了门。 正当男人一踩油门,打算就此开进去的时候,一只瘦弱的手从窗户里伸了进来。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少年。 少年是指缝间还夹着一张黄色的纸,听他说这是平安符,“拿着。” “神经病,都说了我不相信这些东西。”男人恶狠狠地说,“最烦这种骗人钱搞推销的了。” 谭墨从嘴里挤出一句:“不要钱。” 男人的脸色立马就变了,“不要钱,你不早说。” 说完,就把平安符扔在了车里的某个角落里。 然后哼着歌,开车走了。 车子开的很快,像是真有什么事情来不及做了一样。 一辆破旧的车,上面运载着一个家,三口人。 突然间车子熄火了,男人拼命踩着油门,却发现根本就没有什么用,车子仍旧以飞快地速度开着,就连方向,也开始变得不受控制,往左稍微偏了一些。 害怕…… 真的好害怕…… 男人的脑海里一时间只剩下这两个字,来回地交替出现。 惊慌之下,他看到了一只铁青的手,上面还有枯叉树枝一般的五根手指。 ……就是那只手在用力,推着自己往旁边偏去。 “老婆,老婆你看到没有,手……” 女人早上起得早,此刻正窝在后面补觉,此刻,她也察觉到了异样,母性的本能让她将孩子护在了怀里。 “妈妈,爸爸是怎么了?” 女人也在害怕,可她仍旧颤抖着声音说,“没事,可能你爸爸就是单纯的分心了,学校很快就到了。” ——碰 车子被狠狠地甩在了栏杆上。 车身破碎,幸好里面的人没事,最严重的男人也这是受了点皮外伤。 男人咒骂了一声,“艹,难不成……这座桥上是真的有鬼?” 孩子哇哇大哭起来,女人则是细心地安抚着他的情绪。 男人抽了根烟。 他们都没看到,在一堆汽车的残荷里,一张明黄色的符咒颜色渐渐黯淡。 他们也不敢继续往前走了,只好灰溜溜地回家。 “我们不上课了吗?” 女人蹲下身子,耐心解释:“我们不去上课了,爸爸身体不舒服,我们先去看看医生。” 那小孩脸上流露出不高兴,但他是个听话的孩子,从来不会反驳大人的决策,“好吧。” 他们往外走的时候,没有看到自己的身后有一只阿飘,他一边小心翼翼地跟在他们身后,一边骂骂咧咧,“一群小兔崽子,就是不让我省心,说好了,不能进来不能进来,非得硬着头皮当那只出头鸟……这下好了吧!坏事了吧!” 第32章 白大伯双脚悬空, 紧紧地跟在那一家子的身后,视线从女人,到男人, 一直到小孩的身上。 不错, 小孙子看上去又长大了一点。 小孩子在这个年纪长得最快了,几天没有见面, 他又窜高了许多。 白大伯一直看着他们渐渐地走出新华大桥,走出了那片被黑暗所笼罩的地方。 孩子的敏锐程度是最高的,一路上, 他总是喜欢往后看, 一直叨叨着冷, 说是有寒气。 男人把自己身上穿着的衣服脱了下来, 给小男孩披上:“你这小屁孩, 真是娇气。” 白大伯气地不行, 抬脚就在男人的屁股后面踹了一脚:“谁允许骂我孙子娇气的?” 男人忽然趔趄了一下, 疑惑地往后看:“谁?是谁踢了我?” 后面空荡荡的一片, 男人只看到风卷起落叶, 悠悠地向空中飞去。 总不可能是那片叶子踢得自己。 男人松了一口气。 可是白大伯还没有过瘾,仗着他们看不见他,拧着男人的耳朵,旋转了一百八十度,还特意揪着他耳骨的位置,还骂了他一句:“小兔崽子。” ——哪里肉最少, 拧起来也最疼。 男人嘶了一声,隐约听到有人在叫他。 尘封的记忆被一点一点唤起, 男人顿时热泪盈眶, “爸!” 这声爸叫得白大伯很是舒坦, 紧接着,便是忍泪盈眶。 “哎,没白对你这么好,难为你还记得我。”白大伯说到。 察觉到异样,孩子也转头看过来,有一种说法,那就是孩子的灵敏度比成年人要高很多,能看到许多人看不到的东西,他眯着眼,仔细看着,光影之中,他似乎看到了一个慈祥老人的模样。 白发,脸上已经有了皱纹,但是精神头极好,眼神中神采奕奕的,瞳仁乌黑发亮。 ——那是一张很熟悉的脸,上一次看到,是在他病床上。 气息奄奄,简直没了个人样。 白大伯在世的时候最疼爱的,就是他这个小孙子,还久没见面了,孩子赶紧冲着那道虚影喊了一句:“爷爷,我看见爷爷啦!” 在场所有的人,包括活着的,和已经死了的,都很惊讶。 女人赶紧捂住小孩的嘴:“没事乱喊什么?你爷爷他已经……还是你亲自给他拿的遗像。” 孩子努力甩开女人的手:“不对,我真的看到了爷爷,我平常见多了,不会认错的,爷爷肯定是太想我了,所以刻意来看看我!” 小孩想朝着白大伯所在的位置径直跑去,却被女人拉住了,“别去,可能……是魇着了。” 魇着了,指的就是小孩被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黏上了,眼睛能看到一些灵魂体。 听到这里,男人更害怕了,他的全身都开始颤抖起来:“您老人家行行好,可千万别找我们麻烦。” 白大伯又想骂那个小兔崽子了,顺带再给一个大耳光子。 紧接着,男人絮絮叨叨地开始忏悔起来:“真的,我以前不是故意把你藏的私房钱给偷了,我也是没办法,家里的娃娃得交学费啊!都已经拖了这么久了,不能继续拖下去了。” 白大伯:“……” 他差点没被气出心脏病来,幸好他是鬼,没有心脏这种东西。 难怪呢,他想找钱买粮食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枕头底下,空荡荡的一片,连根毛都没有。 白大伯狠狠啐了他一口,“没出息。” 其实,就算是他不来偷,这些钱也是白大伯打算存着给自己的小孙子交学费的。 白大伯狠狠地对着空气骂了他半天。 但最后,他看到了男人手腕上的绳子,哀叹一声,“算了。” 那绳子是他教给男人怎么编制的,他们那里有一种习俗,孩子手腕上挂着红绳的话,他的一生都将会顺顺利利的。 但仅限孩子。 而男人作为一个成年人,至今还挂着,这明显怀念的心理更胜一筹。 白大伯悠悠地走了。 地上的尘土被风吹成一行大字——算了,我已经原谅你了。 一阵长久的沉默。 一家人都红了眼眶。 男人用指尖挑去自己眼角的泪水,说,“早知道您老爷子真的来了,我就求着您保佑我,今年一定要让我赚大钱了。” 原本漂浮在半空中的白大伯突然趔趄了一下,差点从半空中摔下来。 * 另一边,谭墨正向医护人员问着谭知讯的情况。 “他是那群人里最好的一个。” “他们的伤势都很严重,有几处还是致命伤口,但好在,他们都没出什么大事。” “他们运气是真的好啊,要是那些伤口再深一点,神仙来了,也保不住他们的命。” 一堆人絮絮叨叨地说,“反倒是前去救援的人,情况不大好。” 毕竟是自己身边的同事,相处了那么长时间,也多少有点感情,说着说着,他们低下头,越发沉默。 “会好起来的,他们都会好好的。”谭墨安慰到。 抢救室里,红光闪烁,隐约有声音传来,“成功了,太好了!!” 谭墨被一圈又一圈的目光所包围了,但能感受到,这其中并没有什么恶意。 “小伙子可以嘛,你这嘴巴真是开了光了。” “谢谢你呀。” “真的,前两天还下过病危,你说了这句话以后,他们就开始好转了。”一群人缠着他,就像是在看某个珍惜动物一般。 谭墨磨蹭了好一会儿,终于从人群中成功脱离出来。 他找到了谭知讯的病房。 此刻,他正在睡觉,长期紧绷的精神需要得到充分的松弛。 谭墨为他动手削了一块苹果。 尖利的刀像是一匹被驯服的狼,格外听话,薄薄的苹果皮沿着刀锋处,被一点一点削下来。 他就坐在这里静静地等着。 医院是一个见证悲欢离合的场所,有人哭,为着自己死去的亲人,或是爱人,有人笑,因为医生妙手回春,拯救了他们,或是他们在意的人的生命。 ……当然了,也有人面对这些,无动于衷。 谭墨本应该是第三种人。 但是……他摸着自己的心口处,有些微微的饱胀感,像是里面原本是空心的,而现在,被一层又一层的什么东西给填满了。 谭墨叹了一口气。 他自己也感受到了自己的反常,并开始有些害怕起来。 正在谭墨想东想西的时候,谭知讯醒了。 脑子还是有些胀痛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裂开了,顶破脑壳,像小草一样破土而出。 “墨墨……你怎么来了?” 谭墨的神色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自然,“我看你这么长时间没回来,就给你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告诉我你出事了,我就来医院看看你。” 谭墨不擅长说谎,这明明就是一个漏洞百出的回答,可是谭知讯也刚醒,脑子里一片浆糊,也就这么轻易相信了。 “谢谢你呀,看到你这样,我很高兴,真的,特别高兴。”谭知讯目光温柔。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谭墨嘟囔着,他总觉得,谭知讯看着自己的眼神里,蕴藏着很多他看不懂的东西,太过于复杂,以至于他懒得分辨。” “该高兴的,看着我的弟弟,越来越像个人了。”谭知讯吃了一口苹果。 这苹果似乎是从外面刚买的,还很新鲜,个头也是又大又饱满。 谭知讯继续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还记得你以前的样子吗?” 像个小刺猬,总喜欢竖起身上尖利的刺来保护自己,喜欢待在最阴暗的角落里,一个人默默无闻的,他拒绝了人世间一切的恶意,但与此同时,也顺带将人间一切的好意也都推开了。 而现在,那只小刺猬,终于开始试着将自己的尖刺打开。 谭知讯吃完苹果后感叹了一声,“哎,你长大了,真好。” 谭墨受惊一般,水果刀顺势掉在了地上。 “哥,我……我去给你买粥。” 气喘吁吁地跑出医院,谭墨一拍脑袋。 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为什么害怕!! 这叫落荒而逃,是懦夫的行为。 在直面鬼怪的时候,他也不曾这么方寸大乱过。 他应该对谭知讯说,“我想干嘛就干嘛,还用你来教?” 或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对他讲:“你以为你是谁?你也太自作多情了。” 他的的确确是这么想的,可是当自己真的要把话说出口的时候,却转了个调子。 “哥,我……我去给你买粥。” 谭墨宣布,他看不起自己。 但他还是老老实实买了一份粥回来。 还特意让老板多加了一份青菜。 也算是一种小小的,作为谭知讯每天逼他吃菜的报复。 到了医院的时候,粥还冒着热气。 谭知讯对他讲,“辛苦了。” 谭墨从嗓音里哼出一声来,样子有些傲娇的可爱。 谭知讯忍住笑意,“小墨是个很可爱的孩子。” 谭墨翻了个白眼,“还用你说。” 粥是外面买的,味道清淡,加了许多份青菜,有些被剁成了碎,混合在粥中,有些则是完整的。 舌头告诉他,这是老味道了…… 但之前,店主可从来没这么大方地给过这么多青菜。 是谭墨干的。 他是想借此报复吗?报复自己曾经逼他吃菜那件事。 有些可爱。 粥很烫,没有经过冷却一下子划入喉咙,谭知讯冷不丁“嘶”了一声。 “还每次都以长辈的身份说我,喝个粥都会被烫到,也是够笨的。”谭墨冷嘲热讽地说。 “是啊,所以在我养伤期间,还得麻烦你多多照顾呀。”谭知讯声音温柔,像是在哄着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子,“其实,这家粥比不上我做的,自己做地更加干净,倒时候做给你喝。” 电视上正在播报一条新文,新华大桥被封闭的消息正式传了出来。 第33章 听着电视机传来的声音, 谭知讯像是回忆起了一些并不好的记忆,他皱起了眉,整张脸都是呆滞的, 就像是用木头做的一样。 谭知讯下意识地往自己的口袋里摸去。 ——这是平安符所放置的地方。 当时, 谭墨给他的时候,谭知讯也没有在意, 随手一塞,哪成想到,就数这他最不在乎的东西, 最后救了他一命。 危机来临之际, 他看到了一个浑身青色的人, 不, 准确来说, 应该是个鬼, 长着人的模样, 身上围绕着浓浓的雾气, 看上去面目狰狞。 不过, 他勉强还能看出,那人是个男子,年龄大概四十来岁了,长相中等,要是忽略他皮肤的颜色,谭知讯肯定会以为, 他只是个普通人。 ……而现在,谭知讯根本产生不了这种感觉。 当着所有人的面, 他把自己的双腿给卸了下来, 仿佛那条腿不是他身体的一个部分, 而是某个冰冷的武器,钢铁做成的,无论怎么样都不会疼。 断口处没有鲜血,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又一道的黑色雾气,黑色的雾浓的快要化成液体,滴答滴答地滴落在地上。 谭知讯本来还想说,“大伯,你要不要上车,我们载你一程。” 而现在,傻子都看出了不对劲。 原本快要脱口而出的话,被硬生生收了回去。 谭知讯看了眼自己身边的人,他们眼睛睁得很大,就像是见到了鬼一样,时不时还能听到“嘶嘶”的吸气声。 他旁边坐着的同事狠狠地掐了把自己的大腿,“这不会……是真的吧!我他妈,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惊悚的东西。” 那同事可是出了名的讲礼貌,平时很少说粗话,而现在国骂都已经用上了。 谭知讯心里害怕,但是他好歹也见过鬼,心里有了铺垫,也就比其他人表现得稍微镇定一些。 “不好意思阁下,不小心打扰到了你,我想……” 话还没说完,眼前那只鬼就露出了阴恻恻的一笑。 他拿着自己那条断肢,肆意挥舞起来,挥舞之间,带起阴风阵阵,鼻尖的味道由一丝一缕凝聚成剧烈的恶臭味。 刚开始的时候,谭知讯就闻到了,而现在,味道越发浓郁,让人恶心想吐。 于此同时,车身也摇晃起来,两辆车重重地撞在了一起。 一阵天旋地转。 视线往下,他看到了自己口袋里冒出了一阵白色的光,将自己整个人都罩地严严实实。 所以,在那阵猛烈的波动中,谭知讯只受了伤,意识还是清醒的。 黑雾退散。 谭知讯趴在地上,剧烈地喘着粗气,最后一个念头竟然是……这符咒他妈竟然真的有用。 到现在,竟然真的救了自己一命。 符咒逐渐燃成一团灰烬,然后消失在空气中。 谭知讯隐约间看到一个身影向他走来…… 现实中,真的有同样相似的身影。 他把一堆黄色的符纸塞进自己的口袋里,对他说:“拿着,要是不够早点跟我说,我在给你弄。” 谭知讯一把抓住那些符纸,厚厚的一大叠,质感颇好,再加上之前给的那些,加在一起,是一个很恐怖的分量了。 这些……加在一起要不少钱吧! 谭知讯愣是没把这些符咒的来源往谭墨身上想,而是觉得,那些东西都是谭墨花钱买来的。 “墨墨,你的钱不能总是买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得存起来,防着有时候不时之需。”谭知讯教导着他。 谭墨:“……”真……不是。 那些东西,都是他趴在床上画的,他还一边吃薯片一边画,优哉游哉。 就比如现在,黄色符纸上的边角旁就沾着薯片的碎屑。 好在两个都是黄色的,所以并不显眼。 谭墨不动声色地接过符纸,将那些不该出现的东西都甩掉,“上面有灰尘,脏。” 谭知讯闻言,很感动,“你长大了,懂事了,真好,对了,那些符咒多少钱,我给你。” 他都这么大年纪了,处在可以工作的阶段,在向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小孩子讨要东西,感觉怪怪的。 “十块钱十张。”谭墨脸不红心不跳。 自己的符咒,一向都是随缘出售,看人,也看心情,但是无论怎样,谭墨都坚持一个观点——自己画的符咒,绝不贱卖!! 对着沈念皖,更是狠狠宰了一大笔。 而这次……算了,谁叫他是我哥哥呢? 谭墨这样想着,心一横,“好吧,他还买一送一,便宜的很。” “这么便宜?”谭知讯很高兴,“你去跟他说,要一百张,不用他送,所有的钱都由我来付。” 谭墨咬牙切齿,又不敢表现的太过分。 一百张,得画死他。 就算是光从材料费来看去,这一百块钱也是远远不够的,朱砂要用天然的,而不能用人工仿制的,符纸也是一样,都要最好的,尽可能地模仿最古老的材质。 ——谭墨怎么也想不明白,在他原先那个年代还算是便宜的东西,为什么这里就要这么贵,整一个抢钱的节奏。 谭墨深吸一口气,“符咒是那位大师纯手工画的,得慢慢来,现在可以给二十张。” 这是他最后的材料了。 用完估计就没了。 “那也行,等有了可以先提供给我嘛?我可以给双倍的价钱。”谭知讯一脸严肃,颇有几分土豪的气势 。 可问题是……一块钱一张,翻倍就是两块钱一张,还是远远抵不过画符的成本。 谭墨:“……”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 * 谭知讯的伤口最浅,虽然看着可怕,但是至少没有伤到要害的地方,很快,他就被批准可以出院了,还没修养两天,警察局又来了工作。 谭知讯看到哪些内容,眉头就深深地皱了起来,脸上明显出现抵抗之色,嘴里小声地咒骂着。 “他们……太过分了,至少我伤还没好全,他们就急着让我去上班,还是这种危险的活。”谭知讯想骂人。 他素养很好,因此,也只是说了些“怎么可以这样”,“他们这群狗东西”。 可能在谭知讯眼里,这样已经就算是很脏的脏话了。 谭墨好奇,凑过去一看,顿时拳头都硬了。 地方:新华大桥。 事情闹大了,那些人不可能继续藏着掖着,把事情往下压,已经出了通知,说是要沉底封禁新华大桥,勘察地形,找个最恰当的时机,把新华大桥给炸了。 谭墨安抚着,“没事,没事,大不了辞职,我拿我的零花钱养你。” 谭知讯冷静下来,心情也不像之前那样急躁了,“不了,我喜欢这份工作,再说了,你零花钱也是我给的。” 害怕父母给的不够用,谭知讯还自掏腰包多给了他一点。 换个说法,那就是自己养活自己? 谭知讯深吸一口气,“算了吧,收拾收拾,明天去干活,墨墨,那里很危险,你不要去,不许像上次一样,让我担心。” “你知道?我还以为你昏过去了。” 谭知讯应了一声,“隐约感觉。” 就比如说,那双手虽然冰冷,但指腹的那颗痣却很鲜艳,还有,他小声的叫着自己哥哥的时候,声音里透着紧张…… 谭知讯嘿嘿一笑,突然有了一种“自己的娃长大成人”的成就感。 但很快,那种感觉则被另一种烦心事所取代。 这个任务绝对是个很难的硬骨头,上头这么做的目的,无非就是平稳人心。 没有什么是比出了事的人再进去一次更具有说服力了。 连出了事的人都不怕,这还不足以说明,这是一场意外吗? 谭知讯很清楚,就是因为清楚,才更不好拒绝。 稳定民心其实是最重要的,一旦心乱了,身体也很容易跟着一起乱。 鉴于上次的事故,他们这一次没敢开车进去,都是走路的,很长一条道路,走得他们眼前一片白。 “好热啊!”有人抱怨道。 这份热,不仅是由天上的太阳带来的,更大程度上,是因为身上那件厚厚的防弹服,它把整个身体都牢牢包裹起来,密不透风,身上的热气散不出去,但是外界的光线和热能进来,热度在一点点堆积,直到临界值。 每个人身上都是汗津津的,衣服贴在肌肤上,难受得很。 有人深吸了一口气,难耐地说,“不就是来巡逻吗?为什么还要穿防弹服?这玩意不是打仗的时候才穿的么?杀鸡用牛刀,我真是不理解那群人了。” 其中,就有一个少年将自己身上的防弹服解开一个小小的缝隙,风从里面吹了过来,带走炎热的气息,“凉快,好舒服啊!你们也试试?” 谭知讯坐在轮椅上,轻轻扣动着把手,发出几声清脆的声音,以示提醒,“注意着点,小心别出意外。” “能有什么意外,这里发生的大多是车祸,而我们现在是用脚走的,难不成我们会突然间失了神智,走着走着撞到一起吗?” 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 还有人突然说道,“那可是轮椅,大概也算车的一种,我们得当心点,小心被撞哈哈哈哈。” 放在手柄上的五根手指紧了紧,谭知讯面露不悦之色。 谭知讯心想,果然是年轻人,这样猖狂,迟早有一天,他会为这份猖狂付出代价的。 谭知讯唯独没想到,那份代价会来得那么快,快到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第34章 谭知讯被一阵风狠狠地吹到了地上, 轮椅碎成了好几块,谭知讯整个人身上都出现了淤青,肢体上免不了出现了一道又一道划痕, 看着触目惊心, 但是好在都没有伤到要害。 口袋里传来一阵灼热,像是有把火在燃烧, 紧接着,符咒全数化成了灰烬。 但好在谭墨给了他很多很多张平安符,他只是少了一张而已。 可是那些人就没那么幸运了。 那些人有两个特点, 一是把自己身上防弹服给脱了的那些, 二是…… 临行前, 作为前辈, 本着要关照他们的心理, 谭知讯很慷慨地将自己用来保命的符咒都分了出去。 他们有些人碍于面子收下了, 不知道藏在身上哪个角落里, 而有些人就没这么走运了, 嗤笑一声:“我们好歹都是警局的, 之前也做过调研……没必要这么迷信。” “不要就算了,这是我弟弟帮我求来的,就算是没用,但好歹也是一篇心意,要是不想要,直接还给我就行。”谭知讯也不在意, 淡淡地说,看上去就是一个任人摆弄的软柿子。 他们心想。 原本一开始还不敢的人, 现在纷纷上前。 在他们的身上, 谭知讯看到了自己以前的模样, 轻佻,高傲,就觉得世界应该像自己想象的那样,方方正正,却看不到方正背后的藏污纳垢。 现在,那些人是最惨的。 防弹服为他们缓去了摔在地上的压力,平安符的护佑可以防止阴气入体。 谭知讯身体虚弱,所以根据自身情况,特意穿了一件简易版的防弹服,重量轻了,但是功能性也随之下降。 “要是可以,您不然出来见我一面,我相信,有什么事我们都是可以商量的。”谭知讯摆出一副谈判的样子,他自认为自己的态度很不错,既不谄媚,但又不会高高在上。 所有的人都匍匐在地上,唯有谭知讯起身,阴影高大,罩住了他们。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原本忍受着身体上痛苦的那些人突然觉得自己心中有了底气,呼吸也顺畅了几分。 或许,谭知讯刚刚所表现出来的温和外表都只是礼貌,而他们仗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挑衅了他。 “对了,你们觉得身上冷吗?”其中一个人抚摸着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 就跟冰一样。 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亲人死亡后的皮肤,也是如同这般,没有一点温度,甚至摸上去也没有任何弹性。 听说,人死了以后,身上的皮肤也会跟着一起死去。 细细回味着,明明就是一模一样的手感。 “我没有啊!我还是好好的,就是擦破了点皮,回去好好养着就没事了,说真的,这样的事情我在出任务的时候见多了。” “不对啊,我他妈……为什么那么严重!!” 伤口不仅见血了,还深入其中,差一点,就差一点点都要见骨头了。 经过统筹分析,他们得出了一个结论:只要有那个黄色的纸在,他们的皮肤触摸上去就不会是冰冷的,跟死人一样。 只要身上穿着防弹服,他们就会少受一点伤。 防弹服很正常,只能说中招的人掉以轻心了,贪图凉快脱了下来,但是那个黄色的纸有什么原理? 在他们的心中,谭知讯的身形更加高大了,连带着全身都笼罩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敬佩的眼神一道又一道,都纷纷汇集在谭知讯的身上,但是他看不到,他的精神,身体都是紧绷的。 他忍着痛苦起身,看着黑雾逐渐凝聚成一团实体,然后形成了一个人的模样。 和那层杀气腾腾的黑雾不同,他所化出来的人形堪称是普通到了极点。 很平庸的长相,年纪大概在五六十岁左右的样子,衣衫破烂,看上去活得很窘困。 ——嘶嘶 ——哗哗哗 各种奇怪,且细微的声音交杂着,伴随着那个人出现而愈演愈烈。 “我觉得你挺好玩的,都吃了一次亏了,还想着再来一趟,知其不可而为之,有点这味道了。”黑雾的声音带着沙哑的味道,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虚无缥缈。 “没办法啊,为了稳定民心,要是我不来,他们肯定以为这里发生过什么大事,一传十十传百,众口铄金,再这么下去,什么谣言都能传出来。”谭知讯的腿很疼,因为站立的时间过于长的缘故,隐隐泛着僵硬的疼痛。 但他必须得忍着。 “哦,真假的,现在传成什么样了?”黑雾非常好奇地问道。 “他们说,桥上有冤魂,那些冤魂昼夜不宁,不断地伤人性命。” 黑雾低低笑了起来,“这个猜测很正确,我很喜欢。” 随即,笑声越来越大,“你得想办法让其他人离开这里,因为,这里现在是我的地盘了,那些没有经过我的允许,贸然前来做客的人……我绝对不会客气的。” 声音低沉。 要是说,以前的声音只是略带着沙哑,听上去会让人觉得有些不大舒服,但是现在,声音里带着震慑,让人忍不住想要低头求饶。 谭知讯一咬牙,还是忍着。 “嗯,还真是块硬骨头。”黑雾陷入了回忆之中,“不像那个人,骨头尤为软,不对,从某种角度来看,他对骨头还是挺硬的。” 敢和一个鬼打交道,还是曾经害过鬼的人。 长得倒是人模狗样,一身白色西装,袖口上还很精致地别了一枚袖扣,头发也很认真地梳到了同一边。 他滔滔不绝地表现着自己对于艺术的热爱,还说,这座桥是他费尽心血才建立起来的艺术品,是无价之宝,绝对不能说毁就毁。 黑雾有的没的听着,只觉得可笑。 他们俩的身份就注定了,他们永远不可能站在同一条线上。 一个是凶手,一个是被害者,怎么可能有相同的立场。 黑雾不杀他,只是因为知道他身上有着浓重的怨气,他现在很痛苦,并且,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比起一了百了的痛苦,他更喜欢慢刀子割肉,一下又一下,痛比什么都难挨。 就像自己死的时候,只看到眼前的黄土不断地落下,将自己的身体覆盖,呼吸被一点一点剥夺,濒临死亡的感觉很不好受,那时候,他只是被药迷晕了,还有意识。 ——他亲眼见证了自己的死亡。 沈念皖还在假惺惺地谈合作,“我知道,您不喜欢有人踏足这里。” 黑雾当然不喜欢,桥下埋着自己的尸骨,谁也不会喜欢有人在他的尸骨上踩来踩去的,死前已经够痛苦了,连死后也不让自己安静,这就有些过分了。 “我想要让这座大桥永远保留下去,而你,也可以把这里当成是自己的家。” “不好吗?这可是我精心设计的艺术品!” 沈念皖神色激动。 他估计是想着,无论以什么样的形式保存下来,只要那座桥在就好,哪怕是给鬼当巢穴,他也能忍。 “你说的很对,但是我也有别的选择,我可以选择让那些人把桥给拆了,到那个时候,埋在土里的尸骨会重见天日,我也有了重新投胎的机会。”黑雾看着沈念皖变了脸色。 “你真的想做人嘛?”沈念皖突然问。 黑雾其实并不想的。 这个世界其实并不好,对他很残忍。 要是能以鬼的身份一直待在这里,远离的喜悦等一系列听上去很美好的情绪,同时,也没有乱七八糟的事找上他。 所以,黑雾答应了。 他答应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这座桥,假使有人进来,那就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没人提供数据,就不能拆桥,就算是知道这座桥是块烫手的山芋,他们也只能捏着。 沈念皖是专门学习这类,他知道怎么去建立一座桥,也知道怎么去拆除一座桥。 这件事其实会牵连到很多人。 就比如说,大桥的旁边有很多小商店,小酒馆,随意炸桥,很难不波及到里面的人,以及他们的财产。 ——就算是上头同意,那些人也绝对不会同意的。 他们得派人出来打探情况,他们得在桥的缝隙中埋藏炸药,好将损失降到最低,他们得计算桥的面积,用来测量炸药的分量。 这座桥就这么保存下来了。 以失去其实用价值的能力。 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艺术这种东西,向来都是观赏价值大于实用价值的。 黑雾按照沈念皖说的做了,果然像那个狡诈的人类说的一样,没有人靠近他,他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平静日子。 而现在,眼前那个男人也在可笑地跟自己谈条件,他试图打破自己平静的生活。 黑雾懒洋洋地打断他,“算了,我不伤害你,你身上的伤口拿出去,也足够让所有人惊讶一下了。” 谭知讯还试着想争取一下,“您在考虑考虑我的意见吧!” 黑雾老实回答,“可能不行,我已经答应了另一个人的请求,我从来不做出尔反尔的事情。” 谭知讯问:“是谁?” 黑雾:“这不是我能说的东西。” 沈念皖在临走之前,让他不要随意透露自己的身份,黑雾答应了,自然没有反悔的道理。 黑雾突然感觉到了不耐烦,那种平静被打破的感觉很不好受,“快点走吧,趁着我现在脾气还算不错,没打算发火。” 谭知讯不想走,但是被身后那群人给硬生生的架走了。 黑雾喃喃自语,“一个两个的,为什么都那么难缠,人鬼都一样。” 前些天,还有一个听别人叫做白大伯的鬼找上来,央求他放了自己家里人一命。 不答应还不行。 缠地他很烦。 作者有话说: 黑雾一开始不开心,导致桥上发生车车祸,沈念皖没办法控制,他只能找过来,让那些人不要靠近这座桥,不要去拆。 第35章 黑雾心想, 反正他要的,也只是一个震慑,并不是很想理睬外面的那个世界, 他只想过好自己的生活。 他答应了。 那只年老的鬼还一副很感动的模样, 就差跪下来,感谢自己的大恩大德。 “你感谢我干什么?反正他们变成这样, 也是我害的。” 黑雾很有自知之明,在生前,他是一个好人, 但是, 当一个好人似乎没不会得到什么好报, 所以, 他现在不想了。 他把事实赤/裸裸地说了出来, 并不在乎那只年老的鬼会生气, 或是做出什么无法抑制的行为来。 自己比他强大多了。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 是他们先冒犯了你。”白大伯恭敬地说道。 除了这一次的被迫, 白大伯从来见到过他, 但是也从其他的鬼口中无数次听到过他。 听说,他是这里最强大的存在,同时,也是死的最早的那一个。 成为鬼的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阴气和怨恨,但是从来没有任何一个鬼能这么浓。 ……浓到几乎快要淹没了他整个身体, 浓到几乎是汇聚了这里所有的怨气。 其中一个和黑雾相处过的鬼曾经说,“他有恨的权利, 其实在死之前, 他其实就对这个世界满是怨恨了。” 白大伯想在问什么, 那只鬼却露出了同情的神色,没有继续往下说了。 跟他聊天的人白大伯认识。 他的命运也很惨,也是这个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可怜人,不然,他也不会来到这里,以自愿的名义。 这样的人,竟然会觉得黑雾可怜? “很可怜。” 此刻,那个很可怜的人仍旧被裹在一团黑雾中,模糊不清。 白大伯不由地幻想着藏在那团黑雾里的人,到底会有着怎么一张脸。 或许是看得过于投入,黑雾咳嗽了两声,像是在提醒他,要注意自己的行为。 白大伯赶紧收回自己的视线,低头,一言不发。 “行了,我答应你了。”黑雾不耐烦地说道,“我只想一个人待着,要是可以,请你尽快离开我的视线吧!” 看着碍眼。 他只想一个人自己待着。 一直到天荒地老都没关系。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黑雾的这个愿望还是没有变过。 为此,黑雾循循善诱,“我放过你们,你们帮我宣传一下,就说在新华大桥上闹鬼,你们很害怕。” 有些人已经想要同意了,“这……又不是我们瞎编的,这是事实啊!” “对啊,到时候跟领导如实说出来就行了,说我们遇到了鬼,被折磨得很惨。” “对,这根本就不算是撒谎,这就是事实。” 谭知讯狠狠瞪了他们一眼,“没你们想的那么简单,你们想想,要是所有人都知道了,你觉得会怎么样……” 他们会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鬼神之上,而不去脚踏实地去争取,烟,贡品,佛像会取代机器,坐在办公室里的人。 光是想想,就觉得让人绝望。 这些事情,绝对不能被发现,至少不能广泛流传起来。 谭知讯想了想,说:“可以,但是我只能向我的上司说明情况,多的,我就不敢保证了。” 点到为止。 这是谭知讯所能容忍的最大范围。 黑雾想了想,也就答应了,“好,这样也行,反正这时候,最爱来烦我的,就是你们警察局的,隔三差五来两个人,我不把你们放在眼里,对我而言,你们卑微地如同蝼蚁……但是三天两头被蝼蚁打扰,我也是很烦的。” “好,我尽力劝劝他们,但我人微言轻,也不一定能有多好的效果。”谭知讯小心翼翼地说道。 “算了,我要的,只是你一个态度。”黑雾缓缓消散,为他们让出一条路。 “记住,沿着大路一直走,不要回头。”黑雾的声音洪亮。 有人小声嘟囔,“为什么不能让我们原路返回?那样更快一点,我们走了也没多长时间,走下桥,起码要两三个小时,到了以后还得打车回去,累啊!” 黑雾并没有飘多远,或是说,就算是飘了很远,他也能感知到桥上的一切动静。 这座大桥,便是他的身躯,至少含有他身体的一部分。 只想着装逼,却忘了这一点的黑雾在空气中晃了晃,“谁叫你们刚才不提醒我,活该。” * “桥上有鬼,我们这一行人都能作证。” 轮椅被摔坏了,谭知讯只能一瘸一拐地走来,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身上的衣服也开始有了破洞,上面沾了淤泥。 “怎么可能呢?”坐在办公桌前的人抬起头,“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鬼,之前我还派你们参加培训过,这才没几天,你全忘了吗?” 谭知讯指着自己的伤口,“你觉得,我这些伤都是自己用刀子,石头化出来的吗?” 他又扯着自己衣服破碎的边缘处,“你在看看我的衣服,难不成都是我自己扯的?” 他终于抬起了头,“说不定呢?” 门啪地一声被撞开,陆陆续续的人进来了,他们脸上沾着泥土,身上也有着不同的狼狈痕迹。 “我……我证明,真的好可怕的鬼。” “超级大,一大片黑雾,从里面会传来声音。” “对,我甚至还依稀记得那种感觉,那种大脑被控制的感觉,他想要我做什么,我就得做什么,他让我摔倒,我就得摔倒。” 他们七手八脚地解释起来,脸上皆是恐惧神色。 之前的那一幕幕,还依然在眼前不断回荡。 那些没有平安符的人更惨,晒了太阳,喝了热水,脸上一片惨白。 他冲上去摸着坐在办公桌前的男人的手,“这感觉怎么样?” 跟个死人似的。 那男人打开空调,网上调了好几度,穿着一层薄薄的衬衫,很透气的材质,但是身上还是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鼻尖处已经出现了小小的汗珠。 但是覆盖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像死人一样没有温度。 那男人颤抖了一下,继续说,“可能是寒气过于旺盛,这是你身体的问题啊!” “我刚去医院做了身体检查,你放心,我的身体检查报告都是合格的,医生说了,我身体好得很,什么毛病都没有,各种数据都在合格的标准上。”那人气冲冲地说,“我都这样了你还不信!过分了吧!” “还有我!我看看我的伤口,都这么深了,你还说,这是个意外?一个两个是意外,那这么晚多个呢?总不可能都是意外吧!”谭知讯认真地说,“在此,我建议你们可以换个方向去查一下,为什么这座桥上会有鬼,到底是谁,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 坐在办公桌前的男人脸色低沉,他似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这样吗?我可以先去试着和上级申请一下。” 审批很快就下来了。 鲜红的同意两字和下面一排签字给了他莫大的安全感。 参与人员就是谭知讯和其他受害者。 包括但不限于那群年轻气盛的小兔崽子。 谭知讯看着那群蠢蠢欲动的孩子……只能用孩子这两个字来形容他们。 他们空有满腔的热血和体力,还有从书本上学来的,有关于破案的知识。 谭知讯很后悔,当时没有拦着领导一点,就比如现在,他被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鸟给围住了,他们七嘴八舌地问着:“探案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像名侦探柯南一样,刷的一下就把凶手给抓出来了?” “草,这样不是超酷的吗!” 他们都用一种大佬带带我的眼神看着他。 谭知讯只感觉到了一阵又一阵的头疼,第一次感觉到了谭墨沉默的好处,至少他从来没有给自己带来过这种社死的感觉。 当朝着门口向他走来的同事朝他投来惊讶的目光的时候,那种感觉就更严重了。 谭知讯低头,心里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然后甩开那群粘人的小兔崽子,一瘸一拐地往家里走去。 谭墨一定很担心他。 可是回到了家里以后,谭知讯看到的确实谭墨抱着大桶的爆米花,瘫在绵软的沙发上,眼神里含着笑意,但是脸上的表情还是僵硬的,他似乎很不习惯“笑”这个动作,只是嘴角上扬,其余的肌肉便没有什么别的动作了。 ——所以,看上去有些奇怪。 谭墨似乎也知道这一点,因此,除非重要场合,他是不喜欢笑的。 谭知讯重重地敲了两下门:“我不在的时候,你这小日子过得还挺舒服啊!” 谭墨回过头,一眼就看到了靠在门边的那个人:“没事,我算过了,你这一趟还不错,出了受点小伤……” 视线渐渐往下,他看到了谭知讯的伤口。 原本还是完好的地方,此刻也露出了鲜红的血肉。 斑驳刺目。 谭墨嘶了一声,“不应该啊,我占卜出来,你应该是会平安……或是得到了一个意外的好消息。” 谭知讯竖起大拇指:“太准了!我就是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他把那份文件在谭墨眼前展示着,把纸页挥动地哗哗作响。 “你看看,这是什么?” 谭墨看了个大概。 这份文件里大概说了,允许谭知讯去查看事实的真相,并答应他们一定会努力配合。 “就你一个人?靠谱吗?”谭墨对此发出了质疑声。 “嗯,还有一群学生,都是从警校刚毕业的,体力方面绝对行,有的八百还能跑进两分钟。”谭知讯解释道。 “所以……你图他什么,图他要是真遇上了什么事情,能很快逃跑是么?” 听上去就不靠谱。 谭墨对此下了一个定义,并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他,“需要我陪着吗?” 第36章 谭知讯本来想拒绝的, 但是转念一想,只是采访而已,应该不会碰到奇奇怪怪的东西, 自己有能力保护他。 “好, 去见识见识也是好的。”谭知讯说,顺手拍了拍谭墨的脑袋。 谭墨晃了晃脑袋, 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抗拒,“别摸我头,这样运气你那里流向我这儿, 对你自身发展不好。” “你这小屁孩……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谭知讯微微一笑, 手还是没有拿开, “没事, 我的好运气送给你, 你要平安成长啊!健健康康地长大, 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 手下的毛发有些硬, 就像是他的性格, 看上去有些冷漠, 甚至于不近人情,但是他知道,谭墨却有着和他外表根本不想匹配的柔软。 毛发之下,还隐藏着更加柔软的稀毛。 谭墨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呵呵,不用, 你听不出来,我这是在骗你松手吗?” 谭知讯无奈地松开了手, “对了, 过两天我们要去请沈念皖吃饭, 他也是看在我们家里长辈的份上,才答应这个要求的。” “哎呀,我……”谭墨捂着脑袋。 谭知讯略微一皱眉。 上次也是这样,宣布他不用去以后,他身上的病痛就一下子消失了。 “我知道你没病。” 言下之意,别装了。 谭墨立刻放下手,知道也没有这个必要。 “他是个很了不起的人,跟我们家里的长辈也有着很不错的交往,我们得去见见。”谭知讯细心地说,“更何况,作为长辈,他亲自给我们发邀请,是看得起我们,我们不能拒绝。” 谭知讯借此来教他和其他人相处的规矩。 但是谭墨明显没有那个心思,只是应付一般地嗯了几下,然后对他说,“好累,我先去休息一下。” 谭墨溜了,没说去,也没说不去。 他是这个世界的创造者,他当然知道事情背后的真相是什么。 谭知讯要去拜访的那个人,就是幕后黑手。 他也曾经好几次想把事实的真相说出来,但是就是有一股力量在冥冥之中让他闭嘴。 谭墨很无奈,又害怕谭知讯会出什么意外,只好牢牢地跟在他身后,在他口袋里拼命塞平安符。 “记住,要是遇到什么危险,赶紧掏出这些符咒,然后转身跑,千万不要回头。”谭墨脸色认真。 “我记住了,多少钱。” 说道这里,谭墨就很心痛,朱砂和黄纸的价格又涨了,一问才知道,那是因为人工费很高,他也用过机器制造出来的那种,效果只能说是微乎其微。 看着老板美滋滋数钱的样子,谭墨很心疼。 而谭知讯本人,正在一遍又一遍地往自己的伤口上撒盐。 谭墨嘶了一声,说,“这位先生的符咒涨价了,一张三十。” “好家伙,一下子翻了这么多倍。”谭知讯说着,身体却很诚实地掏出了钱。 谭墨小声bb,这还多,一张符咒的成本就要这个价了。 朱砂,黄纸,还有毛笔……都得要最好的,纯手工打造,价格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而在原先那个世界,这些东西都是不要钱的,由雇主准备好了送来,他只负责画就行了。 谭墨深吸一口气,“没办法,原材料涨价啊,我也希望他不要涨了。” “你希望?”谭知讯狐疑地看着他。 “不不不,是那个大师希望。我说岔了。”谭墨深吸一口气,狠狠地骂着自己嘴瓢,差点说漏。 聚餐的地点定在一家酒楼,在这里随随便便吃一顿,都要上六位数。 装修也不像其它的餐厅那样,极尽奢华华丽,一看就知道那是土豪才来的地方,反而以简约为主,包厢的主题也是很风雅的梅兰菊竹四君子。 谭知讯来到指定的包间,推开门,说,“您好,我经常在长辈口中听到您,没想到今天可以真的见到您。” “我也是,久闻不如一见啊,谭警官。”沈念皖起身,他穿着一身合体的西装,手上带着一个手环,上面雕刻着龙,蛇等各种猛兽。 奇异般地搭配,可是奇怪的是,看上去却异常和谐。 他起身,两只手环便碰撞在了一起,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把视线放在了上面。 “这是我刻意从古董市场淘来的,材质不算名贵,但是制作工艺却已经失传了,我很喜欢。”沈念皖微微一笑,手指轻巧地在手环上滑过。 “对了,你们觉地这里的装修怎么样?”沈念皖像是一个炫耀的孩子,炫耀着手里的玩具。 “很好,跟其他餐厅很不一样。”谭知讯斟酌了一下,才说出口。 “就这……”沈念皖显出有些失望来,“只是简简单单的好?” “其实,这个设计不只是素雅,最重要的是,你看上面。”沈念皖伸手指着天花板那里。 羽毛…… 大片大片的羽毛,共同构成了一个翅膀的样式。 最重要的是,那些羽毛还会动,像真的一样,随着客人的每一次呼吸而微微颤抖。 看到他们脸上惊讶的表情,沈念皖这才喜气洋洋地说,“我的设计,好看吧!” “好看。”这次是谭墨,“得不少钱吧!只是为了偶尔抬头看两眼,就花这么多钱在上面,我觉得不值。” 沈念皖气急了,胸膛剧烈震颤起来:“这是艺术,艺术,艺术跟钱没法比。” 好吧,艺术家脑子多少有点毛病,不然,他也不会用这么多人的性命,去换取一座大桥的建立,明明,可以换个地方的,明明,这么多人可以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 谭墨没法理解他的脑回路,更无法理解他的种种行为。 他只好坐下来,一言不发地吃着饭,小小的空间里全是筷子和碗碰撞的声音,还有一两声呼吸声,只靠谭知讯偶尔的说话,来打破沉默。 饭桌上勉强保持着和谐。 直到谭知讯离开去上厕所的时候,那份平静终于被打破了。 沈念皖放下筷子,说:“对了,这顿饭我请你们来,也不是白吃的。” 谭墨眼皮子都不抬一下,“要收钱找我哥,我身上克数一分钱都没有了。” 沈念皖哈哈大笑出声,把谭墨吓了一跳,以为他精神病突然发作了。 “我还不至于为了这点小钱计较,我找你来,主要是想求你一件事。”沈念皖收敛的笑声,脸上的表情严肃起来,“我想求你,远离新华大桥,远离我还不容易才创建出来的艺术品。” 谭墨的眉心跳了跳,这个疯子,他又想做些什么? 第37章 砰地一声, 沈念皖当场就跪下了,膝盖和地板接触,发出重重的声响。 他已经不年轻了, 特别是出了这些事情以来, 更是天天来回奔波,忙着疏通关系, 忙着找人帮忙,要是没有口红的掩饰,他苍白的唇也会更加显眼。 ——为什么能说出那样笃定的话? 那是因为谭墨凑近了, 看到了他嘴巴上, 消退的红色, 以及晕染开来的边缘。 从一开始的正常, 逐渐变成了现在偏淡的颜色。 黑色的头发间已然夹杂了根根的银发, 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看上去很憔悴的模样。 谭墨也在电视上见过他。 一身西装, 带着精致又不失娘气的饰品, 举手投足间, 满是优雅从容,他缓步走在红毯上,连星光也为他作配。 他和现在跪在自己眼前的那个男人,真的就是一个人吗? 一个光荣万丈,一个卑微如同尘埃。 谭墨看着他,眼神复杂。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不用先拿这个来压我, 我不在乎。”谭墨皱眉,然后一想, 又觉得不妥, 赶紧伸手去拉。 沈念皖顺势起身, “我想找你帮个忙。” 谭墨的眉心处跳的更加厉害了,猜测变成了现实,“算了,你还是别说了。” 可是沈念皖就像是耳聋了一般,继续自说自话:“我想请你帮个忙,想请你不要插手到这些事情当中。” 谭墨思索良久,最后还是拒绝了:“我答应了我哥陪着他。” “我知道,只要你不插手新华大桥的事情就行了,其他的我不想管,也管不着。”沈念皖低低地说。 “如果……那些事情关乎到你呢?” 他们心知肚明,都知道谭墨说的是什么事情——堆起来的材料,不仅有砖头,各种赶紧混凝土,还有人的尸骨。 人命关天! 哪怕是沈念皖这样的人,触犯到了这些事,也会狠狠脱一层皮。 谭墨真的很不明白,哪怕他是自己亲手,一笔一划写下来的人,“明明……你完全可以选择第二条路,而为什么……” 可能正常人的脑回路和疯子的是不一样的,如同两个物种。 其实,在谭墨自己写的那本书中,这个人设也不是很立体,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他的疯批,在书中的这个世界,人设不在单薄,而是因为一个又一个事件立体,充实起来。 也正因如此,原先的沈念皖只是个疯批,而现在,他是一个让人害怕的疯批。 沈念皖的眼神是一如既往的炽热,“你不懂,那是我的亲手创造出来的艺术品,它的价值,不是你们这种普通人可以随意评价的。” 谭墨听到了他说的这一番话,目瞪口呆。 或许,对他来讲,只有艺术才是神圣的,其他的一切,不过都只是蝼蚁而已,甚至那个所有人中,也包含他自己。 沈念皖慢条斯理地起身。 虚弱的身体甚至不允许他做出这一系列的动作,因此,他只能扶着桌子的一角,慢悠悠地爬起来,脚下一软,猛地一个趔趄,甚至还差点摔倒在地上。 他摇摇晃晃地稳定着自己的身形,说到:“别忘了你的承诺,只是帮助你哥哥破案,而不能插手其他的事情当中。” 谭墨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好,我答应你。” 各种感情交杂在一起,说不上是同情,还是其他的什么感情。 出于好心,谭墨一直扶着他,防止他下一秒,就会摔倒在地上,这把老骨头摔了,指不定会发出什么事来。 “谢谢!” 手上那把骨头,轻地跟一片羽毛一样,随时都会迎着风飞走。 谭墨难得起了一点同情的心思:“平安符还要吗?” “我卖给你,顺便也可以给你打个折。” “这可是看在你是我老顾客的份上才给你的福利,别人可是没有的。” “多买多划算哦!” 谭墨妙语连珠,想要他多买一些。 可是沈念皖身体不好,可是脑子却没有糊涂,反而越发清醒,也越发清醒地承受着这份痛苦,“对,别人没有,他们直接免费送,一分不要,你这是缺钱了?” 心思被戳破,谭墨咽了咽口水,想着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大胆承认:“对,我缺钱了。你就说你要不要吧!友情提示,要是继续再这么下去,你就活不成了。” “至少,从我这里买平安符,你可以稍微舒服一点。” 平安符可以吸收他身上不断作祟的阴气,他就像是一个逐渐腐朽的木头,平安符只能吸收他身上那些多余的,溢出来的腐臭的汁液,但是对他的内里,没有丝毫的帮助。 “算了,我知道我的身体是个什么鬼样子。”沈念皖叹了一口气。 谭墨越发理直气壮:“对啊,反正你最多的就是钱,还不如在临死前给我一点。你说是吧!” “更不行了,我拿着他们还有用处。”沈念皖坐在椅子上,整个人靠着桌背,瘫软无力,只有呼吸沉重。 ——哒哒哒 脚步声逐渐靠近,随后,便是门把手转动的声音。 就在那一刹那,沈念皖直起身体,意识到自己苍白的唇色,而现在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整理这些,他拿着餐布,遮住了自己的嘴巴。 于此同时,谭墨也正经危坐,手上动作不停,将刚才被移开的东西恢复原状。 ——他们都不想让谭知讯发现这里刚刚发生过什么。 谭知讯开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副平和的场景。 谭墨在吃菜,沈念皖看上去脸色有些憔悴,只是拿了杯加了柠檬的白开水,慢条斯理地喝着。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沈念皖又觉得自己的脑袋开始猛烈地疼痛起来,于是便想早点离开,好让自己不要因为痛苦,而露出破绽。 谭知讯不让他走:“才过了这么短时间。” “不了,我还有一篇设计稿要改,时间快到了,我得早点回去改动。”沈念皖急着离开,他甚至忘了收走自己捂过嘴的餐巾。 白色的,被随意揉成一团,塞进了某个角落里。 隐约间,还露出鲜红的一角,上面的红色格外鲜艳。 是血…… 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出于一个警察的直觉,谭知讯走了上去,剥开纸团。 血……就是血,血的颜色很新鲜,还未完全凝固起来。 谭知讯陷入沉思,脑中构想出一个又一个的可能性。 有人跳窗,然后试图杀了沈念皖,但是没成功? 明知道这不可能,但他还是胡乱地想着。 还是谭墨把他给叫醒了,“哥,别看了,是沈念皖先生一不小心把舌头给咬出血了。” 可能性很大。 谭知讯接受了。 他眉头紧皱着,“他真是太不小心了,应该很疼吧!” 谭嘛语意不详,“肯定疼啊,不过他这也是自找的。”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呢,你应该……”害怕谭知讯一说下去便是个没完,谭墨赶紧认错。 沈念皖什么都没吃,就喝了两口水,吃了两块水果,剩下的菜都是由谭知讯和谭墨一起吃完的。 * 其实,沈念皖也没有骗人,他是真的有工作要忙。 不过那个工作有点特殊,委托人便是他自己,这项工程,不仅不能让他获得收益,反而还要倒贴钱进去。 沈念皖的身体每况愈下,他的精神也已经不支持他继续创作,明明就是一个很简单的步骤,简单到只是画一条直线,他的手都是颤抖的,他得拿着橡皮擦擦去扭曲的部分,然后继续,循环往复,可能需要十几次。 他猛烈咳嗽几声。 天气有点冷。 他把床上的被子费力拖下来,盖在自己身上。 然后继续画画,设计。 他想给自己一个最完美的礼物……以及陪葬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图纸初成轮廓,大概是一间博物馆,还有一张新华大桥的设计模型稿。 沈念皖又蹒跚地从书架中抽出了两本书放在怀里,“你们陪了我太久啦,我现在,要给你们找个新主人。” 书的新主人就是谭知讯。 他正在吃早饭的时候,就收到了一条信息,说是楼下的驿站里,来了他一个新的快递。 快递? 什么快递? 他分明记得,自己最近好像最近没有在网上买过东西。 但是出于信息的确认,他还是打电话询问了驿站的快递人员。 “没错,这快递就是你的,电话号码一模一样,你是谭先生吗?”快递人员说。 谭先生,只是这一个称呼,并没有具体的名称。 可能是谭墨买的,填了自己的电话。 谭知讯领了回来,打开,才发现里面竟然是两本书。 谭知讯原本是不想看的,但是书本一不小心掉在了地上,露出了其中一页的内容。 开头就是几个特意被放大了的字——打生桩。 隐约间,谭知讯还看到了书上有红色颜料侵染的痕迹,缠绕在黑色的大字上,像是……血,看上去给人一种诡异感。 他很好奇,于是便翻看起来。 都是文言文,谭知讯看着很吃力,但还是勉强能弄懂大致意思。 打生桩是古代特有的一种仪式,在工程开启前,他们都习惯于用活人来祭祀,古代的人认为这样会保证工程的顺利开展,使桥更加坚固。 那些死去的人会化作鬼,牢牢地抱住地基,无论是再大的风,再大的雨,都没办法将这个工程彻底摧毁。 根据资料记载,古代帝王的坟墓都会使用这个方法,来保证他们的陵墓不会因为各种地质运动,而受到半点伤害。 至于有没有用呢? 第38章 谭知讯对此不屑一顾, 认为这除了制造出一次又一次的不幸外,没有其他的用处。 但是书上明确地表示,是的。 有牺牲必然会换来回报, 这么多条性命的陨落, 必然会引来足够的回报。 最著名的,就是古代一个富商的坟墓, 这座坟墓起码生葬了上百个少女,用了极其阴狠的手段将她们变成了灵魂体,一辈子, 连同赔付上下辈子, 下下辈子, 守在这座坟墓中。 将近两千年的时光, 那座坟墓还是好好的, 哪怕经历了很多的地质运动, 哪怕在那块土地上来来回回经过了很多人, 甚至是一场又一场的战争, 坟墓依旧完好无损。 直到最近, 这座坟墓才被人发现。 这还是在现代高科技的辅助下,找了很久才发现的。 饶是如此,他们也废了很大的劲才撬开坟墓,看到了里面的一切。 外面没什么损坏,除了几条因为开坟而不小心划到的痕迹,里面更是完整无损。 ——这简直像极了一个奇迹。 而现在, 这个奇迹就出现了一本书中,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谭知讯好奇, 真就拿着手机查了一下。 还真的有, 不过上面标注了, 具体原因还在调查当中,根本就没有真正公布出来。 而一看这本书的发布时间……谭知讯呆住了,这本书存在的时间比他的年龄还要大出许多来,他才二十出头,三十不到,但是这本书足足存在了有五十年。 谭知讯看着这本书,突然觉得手上那些纸莫名变得沉重起来,像是吸收了什么湿哒哒的东西,就比如说,血。 ——浓稠的鲜血。 古时候的造纸技术还不成熟,纸的缝隙很大,吸收水分的能力也很强。 谭知讯越看越觉得那本书看上去很奇怪,透着一股诡异感。 “这孩子,玩的东西是越来越奇怪了,竟然还敢碰这些东西。”谭知讯皱着眉,原本是想把这本书直接扔进垃圾桶的,但是想想还是算了,把书放在了鞋柜上,打算等谭墨从房间里钻出来的时候,再去问问具体情况。 没想到,谭墨的反应比他还大:“哥哥,你都是从哪里找来的东西,快扔了,这……” 谭墨也不敢将这些事情说得太清楚,只能含糊地将其一笔带过,“多的我不说了,但是你得知道,这本书不是好东西。” 他看到了上面一团红色的,叫人一看就觉得阴恻恻的光,这得沾了多少因果才能有这样一番模样。 谭墨思索了一会儿,说:“不行,得用火烧。” 谭知讯一头雾水:“这本书不是你买的吗?你自己又说,要用火……” 谭墨:“……?!” 他把自己最近买的东西都想了一遍,翻来覆去,但他最近买的东西少,就是一些朱砂,符纸之类的东西,根本就没有书。 实体店的材料太贵,但是网上的却很便宜。 谭墨斩钉截铁:“不是我!” 谭知讯也附和着:“也不是我!” 两人相视一看,心中不由地涌上一个疑惑——到底是谁? 他们想要拨打寄件人的电话,却发现那是一个空号,只有一连串的滴滴声。 谭知讯心想,可能是寄错了,说不定过两天就有人会来拿,但是谭墨却一直很坚定,坚持要把这本书给烧了。 两人僵持不下,最后,还是谭墨把书扔进了炉灶上。 谭知讯一脸懵逼,要是说他之前的不对劲只是感觉,现在,这份感觉变成了现实。 火烧不尽它。 那两本书在炉灶里烧了足足半个小时,却还是保持着原样,火光在书的旁边跳动,越发灿烂。 ……纸是最害怕火的,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 谭知讯就算是在迟钝,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最后,谭墨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张黄色的符咒,扔了进去,火势一下子猛的加大,才把那两本书彻底吞噬殆尽。 谭知讯狠狠地吸了口气,脑子里不由又浮现出那本怪异的书。 “谭墨,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你知道吗?” 称呼由墨墨变成了变成了谭墨,连名带姓,语气中也透露出依赖的语调。 “没事没事,只是本普通的书,一个死物而已。”谭墨安慰着。 书没什么问题,但是有问题的,是拿着书背后的人,他会借着这本书的力量做些什么,谁也不知道。 ——也不能这么说,除开谭墨和少数一些人,没人知道。 谭墨安抚他,手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动作笨拙,像是努力在学习着,“没事了,书已经被我烧了。” 谭知讯似乎一下子抬起头,看着谭墨的眼睛,“我想知道,你刚才扔出去的符咒是什么?” 谭墨的冷汗一下子出来了,这不是他平常用的平安符,上面是以破坏为主的罡气,用途不同,画的花纹也就不同,更加复杂一些。 谭墨结结巴巴地扯着谎:“这是……这是大师送的。” 很不明智的谎言。 再加上他的肢体动作,眼神刻意地躲闪,手脚似乎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谭知讯断定他在说谎。 没成想,谭墨更加慌张地打算证明自己,开始编起了故事。 谭知讯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是因为前后矛盾。 “大师是在实体店买的材料,然后画的,画得时候必须得凝注全部的心神,才能成功,但是唯独有一种人是例外,那就是得到上天恩惠的人,好巧不巧,这位大师,就是这样的神人!!” 谭知讯觉得奇怪,不对,太详细了,没人会对一个陌生人这么掏心掏肺。 于是他问,“你怎么知道的?” 谭墨还没反应过来,“那是大师告诉我的啊!大师平易近人,很有高人风范。” 谭知讯一下子抓住了其中的破绽,“可是你昨天不是这么说的。” 谭墨低头,一句话都不敢说,如同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谭知讯继续:“你说大师很高冷,为此拒绝了我想要拜访的心思。” “我跟你要联系方式,你也支支吾吾地不说,说什么大师需要隐私,不喜欢将自己暴露在人前。” “然后,你告诉我大师乐观开朗,平易近人?开玩笑的吗?” 谭知讯每说一句话,谭墨的头就更往下低着,心里不断地哀求着,让他别说了。 “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要是清楚地说出来……我就不骂你了。”谭知讯双手抱在胸前,眼神如鹰隼一般锋利。 谭墨总觉得,这很像是电视上的警官审问犯人的模样。 他低着头,感觉到了一种浓浓的压迫感,这是他在遇到最凶猛的鬼魂的时候,都不会有的感觉。 到了后来,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他才知道,这只不过是弟弟对于哥哥天生的害怕——不,是敬仰罢了。 谭墨继续低头,心里盘算着,要是自己真的把事情全部一五一十说出来,谭知讯会不会直接倒地不起。 “是不是从头开始你就在骗我。”谭知讯的声音 谭墨的声音细如蚊蝇,“不是,我……我没有。” “我什么都没说,是你自己以为的,我只不过是顺嘴应了下来。” 谭知讯冷笑一声,“你这就是……哎。” 紧接着,怒气彻底爆发,谭知讯一连串地说了一大堆话,“你知道,你这样做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吗?” 谭墨摇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不懂,用来彰显自己的无辜,希望他能早点结束。 “你这样,是崇尚宗教,而不是完全的唯物主义这,你知道这一点在你走上社会的时候有多吃亏吗?”谭知讯越想越觉得饭,眉头紧蹙。 “在大学,你没了评奖评优的资格。” “在考公方面,你也比别人输在了起跑线上!!” 第39章 谭墨低头只管着应付, 头一点一点的,脸上的表情严肃,把自己伪装成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 明明他只是左耳朵进, 右耳朵出,没把谭知讯说的放心上。 谭知讯见状, 知道他这就是在含糊自己,“所以,你该怎么做, 知道么?” 谭墨试探着说, “难不成……要我彻底放弃这些东西?” 他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 想着先把谭知讯应付过去, 然后私底下, 自己想做什么, 他也管不着。 “我知道, 你想干什么。”谭知讯看了他一眼, “没让你改, 只是叫你不要太过张扬,有时候该隐藏的,还是需要隐藏一下,就刚刚和我聊天的时候差不多就行了。” 哦,谭墨心想,原来他也知道, 自己这是在含糊他。 那就没事了,谭墨表示, 自己不傻, 让他放心。 没成想, 谭知讯给了他一大叠的钱,“我观察过你,你最近买朱砂和纸的频率大大增加,我知道那些东西不便宜的,以后,我会定期给你一笔钱,你不用总是从你的生活费里挤。”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谭知讯对此抱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念头,只是不再轻易接受谭墨的平安符,就算是接受,也要付他好大一笔钱。 “我从网上得知,这种东西是要消耗你一些东西的,所以,不要随便搞这些有的没的。”谭知讯特意嘱咐道,还很心疼地给他夹了块肉,“补补身体。” 谭墨吃了,嘴里咬着筷子,“其实……真不会。” “这种事情,说不准。”谭知讯还是没放弃,在一旁继续劝说他。 谭知讯对于这些事情的接受程度,快得超乎谭墨的想象,他只是叮嘱谭墨不要到处张扬,也要克制自己的能力。 从谭墨的角度来看,谭知讯似乎很烦,眉头紧锁着,筷子很久没动一下,最近能让他感到烦心的,除了自己,就是案件了,似乎很久没有进展。 “哥,你可以去沈念皖家里看看。”谭墨小心翼翼地建议,“以探望的名义。” 这样做不大好吧! 这句话被谭知讯憋在了喉咙里,紧接着,话音一转,他也觉得这个方案有一定的可行性。 “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去看看,就算是为了祖辈的交情……至于查案,这两个字不许再提起了,容易让他心生隔阂。”谭知讯语气严肃,他又像是猛然间醒悟,“那个,我不是说沈念皖就是嫌疑人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千万不能让沈念皖起疑心,他现在身体不好,很容易受到刺激。” 谭墨笑笑,表示自己懂了。 这应该是谭知讯第一次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勾当,他的脸开始泛红,为着自己并不算是光明正大的举动。 但是当他站在沈念皖家门口的时候,却丝毫没有展现出自己的这份窘迫。 谭知讯显得很自然,穿着一身改良式的西装,手上大包小包拿着礼物。 只有从那礼物上才能看出他的一点心虚来,各种名贵的补品,海参,鲍鱼,花胶……什么贵拿什么。 谭墨在心中下了个定义——这一定是在他在愧疚。 谭墨好奇地问道:“这些东西花了你多少的工资?” 谭知讯得意得笑了:“也没多少,偷偷告诉你,这是别人送给我们家的,爸妈不爱吃,现在就是废物利用的时候了。” 谭墨给他竖起大拇指。 真是……勤俭持家。 谭知讯在这方面似乎有着得天独厚的天赋,他总能用最少的钱,去换取尽可能多的享受。 反正谭墨从来没见过一个男人会在接近下班的时候,去买第二天的菜,还说,这样的肉类会便宜很多,但是水果和蔬菜却是要当天现买的,说是这样新鲜。 ——谭知讯是谭墨见过的第一个这么……细的男人,就算是最精于此道的家庭主妇,也会在谭知讯的面前败下阵来。 面前的建筑,虽然算不上是多么高大,也不是那种特别华美的欧式建筑,有着尖尖的顶,以及大理石铺就的地面,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座小庄园,旁边种着一堆花花草草,野蛮生长,但是明显可以看出,那份野蛮生长,也被规定在了一定的范围内。 总而言之,很有品位,就像是童话中艺术家应该住的地方,充满着一种梦幻的气息。 在这种人家里,连敲门都是很有规矩的,不能拿手拼命地在门板上拼命的撞击,得拿着手指的关节,一下又一下地敲着,力度要适中,不能太大,防止把门给敲坏,但是有不能太轻了,这种木板很吃声音,很容易让里面的人听不到外面的声响。 但是好在没一会儿,门就开了。 一双苍白的手摁在门把手上,上面青色的纹路清晰可见,透着薄薄的一层皮肤,谭墨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他可以看到血管中流淌着的血液,鲜红中透着一丝一缕的黑色。 谭墨看着他,明明就是炎热的夏天,可是他却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裤长袖,将自己全身都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惨白的脸,还有一双无神的,恍若无机质一般的眼睛。 这才短短几天,沈念皖看上去就不行了。 说句难听点的,他的身上散发着从骨子透出来的死气,带着一股铺面而来的寒气。 外面还是烈日炎炎,就在一分钟前,谭墨的额头上还遍布着一层的汗珠,但是当门打开的一瞬间,汗被收进去了,身边的温度猛然降低了许多。 谭墨混身颤抖了一下。 纵然是看上去一副很虚弱的模样,但沈念皖还是保持着艺术家特有的风骨,一言一行,举手投足之间皆是优雅。 “欢迎你们啊,你们是参观这里的第一个客人。”沈念皖的脸上扬起一个笑,“进来吧,抱歉,我这里只有白水,没有其他的饮料,你们只能凑合一下了。” 谭知讯回应:“没事,我跟谭墨刚吃过早饭,也喝了豆浆,现在还不渴。” 视线在这片空荡的区域里一直徘徊着。 门缝……安全,无异常。 窗户……没有锁死,无异常。 角落……一尘不染,无异常。 都没什么毛病,所有可供逃生的出口都是打开,或是虚掩着的。 谭墨也随着谭知讯的眼神到处转来转去,自然也知道,谭知讯的关注点落在了错误的地方。 谭墨触用胳膊肘碰了碰谭知讯的腰处,示意他往前看。 一个又一个透明的玻璃窗。 看样子应该是新买的,质量很好,反射着七彩的光芒,清晰地可以倒影出人影。 ——一个虚弱的,混身苍白像鬼一般的人,还有两个健康的人,对比格外强烈。 谭墨开口了,问道:“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沈念皖心里清楚他说的是什么,但是却答非所问:“是啊,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没等他们回应,沈念皖就立刻回答着,微微闭上双眼,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自己回应着自己的问题:“这是我送给我自己的礼物,所有的橱柜里,会放上我搜集来的,或是由我自己创造的艺术品,你们是这里唯一的客人。” 苍白的,没有丝毫血色的手指一寸一寸抚过房间里的每一寸角落,随后,那双毫无生机的眼睛看着谭知讯:“谭警官,似乎很失望这里看到的一切。” 谭知讯心理咯噔一下,他尴尬地笑了两声:“当然不是。” 沈念皖的嘴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笑意:“是吗?” 谭知讯被他看地心里一寒:“要是非要说点什么的话,那就是这里的藏品还是空的,让人觉得很遗憾。” 沈念皖说:“或许,过不了多久,这里的东西就会全满了,到时候,这里会免费开放,欢迎你们到时候再来。” 谭知讯适时逢迎:“您真是太无私了,愿意将您的私人产品贡献出来,让私人变成公共的一部分……” 其实,这个马屁还能继续下去,但是沈念皖伸手一挥,让他把话止住。 “好了,其实我并不是这么想的,我也不在乎别人说我什么,我只是可惜了我的那些藏品,他们经受了岁月的洗礼,身上难免出现了岁月的痕迹,但是放在这里,至少没人敢明着伤害它们。” 确实,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那些珍贵的藏品会被玻璃罩子遮起来,离它没多远的地方,会被一层一层的绑带所包围起来,有保安看守着,没有人会随意靠近它,就算是偶尔出现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艺术品那昂贵的价格也会让那些孩子的家长看住他们。 “与其让它们顶着私人藏品的名头在各处漂流,分散在各种鱼龙混杂的人的手中,不如让他们集中在这里,享受最安全的服务。” 谭知讯只觉得眼前这个人很奇怪。 哪有人建设博物馆,就是为了安防自己的一堆艺术品的,那神情,那态度,仿佛不像是对待一个没有生命的死物,更像是对待自己的亲人一般。 对!就是亲人。 沈念皖的行为举止,无疑是在安置自己的亲人。 谭知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明智地闭上了嘴,真就把自己当成了旅客,一圈又一圈绕着室内转了起来,谭墨也紧紧的跟随着。 那是一个很大很大的玻璃棺,和周围小小的一圈比起来,这个玻璃棺很是显眼,里面放着的,将会是沈念皖所有艺术品中最庞大的一个。 沈念皖得意洋洋地介绍:“这里放置的,将会是我最得意的作品,我有个请求,要是可以的话,将来拍一张照片给我。” “就不能亲自来吗?” 沈念皖只是笑着,意味深长:“我很忙的。” 谭墨露出了然的神色,只有谭知讯一头雾水,什么都不知道,只能随声附和着。 临到了最后,谭知讯想把自己带的礼物送给他,但是沈念皖却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提醒道:“这东西……我家里有,我要是没猜错的话,两份都是同一个人送的。” “我尝过,味道真的很不好,还有一种药材的苦味。” 谭知讯的脸色变了。 身旁的谭墨却笑得异常张扬,“哥,所以说啊,有时候不该省的还是不能省。” * 谭知讯在一旁不断地说着:“我真的真的什么都没发现,真的,但是我能察觉到,沈念皖的身上有一层又一层的黑色雾气,真的好严重,我都不敢离他太近了。” 谭知讯把渴求的目光转向了谭墨,问道,“你看出什么东西了么?” 谭墨耸耸肩,“沈念皖真有钱。” 要是他这么有钱了,他不会继续工作,而是会选择拿着这笔巨款,找个舒服的角落待着,过上混吃等死的生活。 他本来就不是很有志气的人。 “这不是重点,你挑挑重点说,我知道,你看到的东西会比我更多一点。”谭知讯的语气中透着急切。 “沈念皖要死了,很快。”谭墨随口一说。 沈念皖要死了,但他没有死在一个寂静无声的夜晚里,而是死在了被抓捕现场。 对的,案件找到了突破口。 越来越多的人失踪,虽然那些人都是社会上没有姓名的人,但一下子消失了这么多,还是引起了社会的动荡。 事情闹大了就好办了。 警察局该查监控的查监控,该做笔录的做笔录,没多久,就发现了被拐走的人有同一个特点,他们都被带到了一辆车上。 车牌被遮住了,但是车型却极为罕见。 保姆车,很大一辆,几乎可以装下十来个人。 整个地方都没有几人会拥有,对于普通家庭来说,一辆小型的车已经足够了。 实现很快就被锁定到了沈念皖身上。 深更半夜被抓来警局,但他好像早就料到了这些事,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在配上一个镶钻胸针。 谭墨就站在谭知讯的身侧。 谭知讯眼神复杂,说,“您身上别着的胸针是艺术品吗?” “当然不是了,那只是我从地摊里找来的便宜货。”沈念皖笑了,“不好意思啊,那么晚来,给你添麻烦了。” “不必这么说,您这是在自己添麻烦。”谭知讯一脸疑惑,夹杂着愤怒,让所有人退下了,至于谭墨,他赖着不想走。 “让谭墨留下吧,没事,我不在意这些东西。”沈念皖坦然一笑,甚至很自如地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在这过程中,他的衣角都没乱过,轻飘飘地从椅子上滑下来。 谭知讯按照流程,一一拿出证据。 “这应该是您的车吧!我也曾经看过几次,有一次,您甚至用他把我送回了家。” “那辆车的椅子是真的很舒服,软绵,躺下去,就仿佛整个人都陷进了其中,但是我怎么也想不到,上面竟然曾经载过这么多条人命!!” “这是录像,虽然那些男人的样子不同,但是无一例外,他们都承认,跟您有过交集,说您曾经给过他们一大笔钱用来封口。” “还有这些……这叫什么?口供。” “那是他们在乎,在乎他们的人对于他们失踪的事实的确认。” “其实,很早之前,这些案件便是由我负责的,只是刚了解一半,我就被调来,负责查找新华大桥,我一直心心念念着这些事情。” “我一直没有想到,原来两件事情是共同的,兜兜转转,竟然都到了我的手上。” 沈念皖一言不发,听到最后,只是笑着跟谭知讯说,“不好意思啊,麻烦你了。” “你其实应该和那些失踪的人说。” 第40章 谭知讯看着眼前那个男人。 他已不再年轻, 可是,他从未这么苍老过,眼睛里满是红血丝, 脸上所有的纹路都是向下走的, 尽管如此,沈念皖还是保持着自己姿态上的好看, 优雅。 谭知讯深吸一口气:“您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啪嗒一声,谭知讯打开了录音机,它能将所有的声音都收录进去。 沈念皖头一歪:“我所说的一切, 都会成为呈堂公正?”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谭知讯点头, 手撑着脑袋, “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 “那些三番两次的拜访……孩子, 我活的时间比你长, 我不傻。”说着让人愤怒的事实, 但是沈念皖脸上还是带着得体的笑意, 冲淡了他脸上的死气。 电视上正在播报新闻。 【根据可靠消息, 杀了那些人的凶手, 都是同一个。】 【但是还没有明确的结果。】 【抱着负责的目的,等到真正的结果出来,我们会及时帮各位播报。】 沈念皖看着电视,现在正在播放那些失踪的人都图片,像素并不算多好,甚至图片上还沾着些泥土灰尘。 那些人的脸上有各种表情, 欢乐,平静, 咧着嘴大笑…… 但是他们都死了, 被埋在了尘土之下。 “你杀了那些人, 他们原本活在这个世界上,各有各的活法,就算是再怎么艰难,他们也有他们的生活,可是,这一切都被你的私心打破了。”谭知讯在一旁说,语气缓慢而富有力量。 沈念皖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谭墨却若有所思,嘴里喃喃地念着:“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那万一,万一那种生活很痛苦呢?万一,他一直都是孤生一人,这样的人生活着还真的是有意义的吗?” 他想到了自己上辈子,还有这辈子的生活。 被这么一提醒,谭墨想到了,自己似乎一直都是一个人。 前一辈子,他似乎总是一个人,虽然,每天都有人想方设法找到他的联系方式,拜托他帮忙,他们似乎很在乎他,会小心地看着自己的脸色,会时不时看自己生气没有,会无条件地满足自己的一切要求,不管是否合理。 但是谭墨知道,那些人都心怀目的,要是自己失去了利用的价值,谭墨敢肯定,那些原本围在自己的身边的人,一定会接二连三的离开他。 可是,除了那些人,似乎也不会有人在乎自己了。 “要是那人真的毫无价值,他就真的没有活着的意义吗?”谭墨再一次重复道。 但是谭知讯没有去开导他,而是轻轻将他推开:“我在工作,等会而再跟你聊天。” 谭墨虽然不满,但还是选择了听话,乖巧地在旁边看着。 沈念皖却说:“没事,不用在乎我,也别跟一个孩子计较。” 他把头转向了谭墨,说:“当然,没有意义的生命,当然不用留着,他们就像是生命的填料,只是填料而已,多的是,没了他也会有别人,能脱离这种身份,哪怕是去死,也是值得的。” 沈念皖循循善诱:“哪怕是我也一样,我是没有价值的人,正是因为有了艺术,我才有了不断前进的理由。” 谭知讯皱眉,拉着谭墨过来,捂住他的耳朵。 谭墨只感觉自己的耳朵被一个什么温热的东西捂住了,就像是个什么屏障,将一些脏东西隔绝在外。 ——是一种很陌生的感觉,要是非要用一个词语来形容,那就是安全感。 谭知讯说:“不要听,他在乱说。” 谭墨抿着嘴:“好,我不听。” 他其实对这个问题很好奇,就像个小小的,刚刚萌芽的植物一般,吸收着外界所有的一切,也不去分辨好坏。 房间里昏暗,几乎可以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以至于风把文件吹了个面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谭知讯又问了两个问题。 沈念皖还是像之前那样,还是那副圆融的模样,从来不生气,但也不会透露自己真实的心意。 谭知讯按照规矩做了笔录,然后将录音机关上了。 “行了,所有的事情到此结束。”谭知讯临走之前,突然附耳,轻声跟他说,“你知道,电视上为什么没有你的名字吗?是你家里人的功劳,你可千万别觉得,他们这样是为了保住你,有些东西,只有够干净,才能卖得出好价钱。” 谭知讯听到了对方的心跳猛然快了几分,就像是原先戴在脸上的面具破裂了,发出吧嗒的一声响,夹杂着心跳声,猛烈而来似汹汹。 “放心,他们是不会得逞的,那些艺术品,都已经被我藏起来了,在我死后,会以我的名义向所有人免费展示,我的东西,他们不用想着沾染一分一毫。”沈念皖笑了,不过,这次是皮笑肉不笑,像是弹簧终于支撑不住了,在某个时刻,啪唧一声就断了。 谭墨好奇地看着沈念皖。 谭墨向来都在他脸上看不到多余的情绪,但是在面具的裂缝中,他看到了一些仇恨,还有,发自灵魂的恐惧。 视线往下,他又看到了沈念皖紧握着的手,透过白皙的皮肤,他甚至能看到青筋,扭曲成一团。 “就算是把它们毁了,我也不会让他们得到我的东西,哪怕一分一毫。”沈念皖如此说着,随即,又很快调整好自己脸上多余的情绪,“想问一下,谭警官,今天晚上我住哪里?要是可以的话,我想住在温暖的,不潮湿的地方,可以嘛?” “当然可以,我尽力为您争取。”伸手不打笑脸人,谭知讯也彬彬有礼地回应道,“希望您能在这里,拥有一个很好的体验。” “我会的。”沈念皖甚至比所有人都能接受自己的死亡,“对了,想问下,这里伙食怎么样?” “就这样,吃不死人。”谭知讯拽着谭墨的手,离开了。 刚出来,谭知讯就跟谭墨抱怨,“我真的,真的就没见过这种人,知道要死了,他什么感觉都没有,我简直怀疑,他不是正常人。” 谭知讯又嘱咐谭墨,“你千万不要向沈念皖学习,对你没好处的,向他这种视人命为草芥的举动,就是一种不健康的心理活动。” 谭知讯似乎完全忘了,自己第一次提到沈念皖的时候,眼中和语气里透露出来的赞赏,明里暗里想要让谭墨向沈念皖学习,但是又怕刺激到谭墨的心,只能委婉说明。 “他就是个神经病。”谭知讯最后总结了一句,看着谭墨,越发觉得他乖巧可爱,不爱惹事,没出息就没出息吧,平安健康最好。 * 这件事不仅在电视上播出了,还在网络上也传的沸沸扬扬。 【艹,那个人到底是谁啊,杀了那么多和他无冤无仇的人,真的绝了,变态吧!】 【要是有作案目的也就算了,最怕电视上那种,完全按着心情来,鬼知道他什么时候心情不好了,也冲着我们来上一刀。】 【槽槽槽,楼上的一说,我开始害怕了。】 这些讨论,也吹进了谭墨的直播间里。 好久没登上去了,却发现直播间里还是很热闹,闹哄哄的,谭墨没有开播,但是还是有不少人闹哄哄的,不断发着评论,为了催谭墨早点开播,甚至还有很多人疯狂刷礼物。 【主播,你要是不来,我就去宠幸别的小主啦。】 【我劝你不要不识好歹,这么多人都在开直播间,为了你,我甚至冷落了他们,你得赶紧开播,翻我牌子,然后亲自感谢我!!】 下面一群人都在点赞。 谭墨开始直播了。 “不好意思啊各位,我最近真的很忙,所以这么久没有直播,但是你们房子呢” 【对了主播,你知道那个精神病杀人魔的事情吗?好可怕!!】 【对对,主播,你可一定要小心呀。】 【对了主播,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东西,乱了他的脑子。】 谭墨不能说,只能把话题尽可能地引导过去,“我们先不讲这个,我们来讲讲,新华大桥的诡异事情,当然了,这些事都是我从其他人嘴里知道的,准确性并不保证哦!” 【我知道,准确性不保证就等于是主播瞎编的故事。】 【哈哈哈,有到了喜闻乐见的时候,主播,礼物送给你,好好讲,我听着。】 谭墨觉得他的ID名有点眼熟,一看,才发现就是那个说要走的人,结果,他第一时间就上线了,并且发言地比谁都积极。 真是善变。 谭知讯美滋滋地接受了礼物,开始讲起了故事,“你们就叫他恶鬼吧,他其实有点社恐,喜欢一个人待着。” “为什么会这么做呢?”谭墨自问自答,“因为他对这个世界,已经开始绝望了。” …… 谭墨演讲地很投入,直播间里的观众也是如此,听得十分入迷。 【好家伙,他也太惨了,我众筹集资给他改善生活。】 【呜呜呜,世界上竟然还有这种人,哎……他一定会拥有最好的结局,是吗?主播。】 谭墨毫不留情地戳破这个幻想,“不是,他已经死了,死得彻彻底底,连个坟墓都没有。” “而且,我估计,现在所有的人都很讨厌他,讨厌到了恨不让他去死的程度。” “不过我估摸着,他应该不会在乎的。”谭墨微微调了一下镜头,将自己的脸遮地严严实实,镜头晃动,露出他身后的背景,那是一小片暗色的角落。 * 一个女白领下班回家,正打算看个直播放松一下心情,然后,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让她点进了谭墨的直播间。 刚开始还行,到后来,越来越毛骨悚然。 这……说的不就是那个人吗? 第41章 时间不是很久, 就在两三个月之前。 老板让她加班,等彻底下班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十二点了, 街道上的灯已经暗了下来, 除了正在收摊的小贩,没人在街道上游荡, 她好说歹说,好不容易让摊主再给自己做了个手抓饼。 她把这份手抓饼当成了晚饭,拖着疲惫的身体不断走着。 夜色浓郁, 她甚至觉得自己就像是在一团黑雾中行走, 她甚至察觉不了身边的危险。 余光中, 她看到了闪光的一点。 那是来自于最锋利的刀尖上的一点, 让人心生寒意。 女白领为了不打草惊蛇, 只敢悄悄偏过头, 偷偷地看着身后的人。 依稀看到, 那男人似乎带着一顶鸭舌帽, 将整张脸都遮掩起来, 身上穿着紧身的黑色衣服,将浑身上下包裹的严严实实。 似乎察觉到女白领在看着自己,男人突然间抬头,露出尖尖的下巴,还顺带附上了一个瘆人的微笑,两排牙齿洁白, 也和刀尖一样,闪烁着锋利的光。 女白领感觉到了不对劲。 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心情, 只是出于动物最本源的危机感, 女白领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害怕, 她踩着高跟鞋,一路小跑起来。 正巧,她看到了一个流浪汉,正在垃圾桶里翻箱倒柜地找着什么东西,也许在垃圾桶旁边待了太长时间,他的身上满是臭味。 但是女白领的身上却是淡淡的香味,可能是从头发上传来的,也可能是来源于身上的衣服。 要不是因为今天晚上的这场意外,在平时,他们根本不可能会产生交集。 两个人就像是条不同的线,在今天晚上这个特殊的时间点短暂相交了一下,之后,他们会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无情,但又是一个事实。 无论怎样,现在,她必须抓住这个救命稻草。 于是,女白领走上前,说到:“求求你,帮帮我,后面有人在跟着我,手里还拿着刀,我害怕,你帮帮我。” 她心想,这样的人一定很饿,这煎饼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会是绝顶的美味,哪怕煎饼只剩了一半。 流浪汉凌乱的头发下,有着一双如大海一般平静沉稳的眼睛。 他看了一眼,接过了煎饼,义正言辞地承诺道:“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流浪汉把煎饼放在了自己的怀中,煎饼已经有些冷了,“你要去哪儿?要是近的话,我陪着你。” 对流浪汉而言,这不只是一块普通的煎饼,它代表着的,还有善意。 为了那份善意,他也愿意帮帮眼前那个女人。 但是流浪汉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因为女白领的那份虚伪的善意,将自己的整条命都赔了上去,半块煎饼从他的胸口处掉落下来,而自己想要帮助的女人亲眼见证了眼前的一切,脸上的表情由一开始的放松,到后来的害怕,到最后,转身就跑。 高跟鞋拖住了她逃跑的脚步,于是,她脱了高跟鞋。 带上流浪汉也会连累她,于是,女白领就扔下了他。 就传出了流浪汉失踪的消息,于此同时,报纸上还附上了另一个消息,说是流浪汉跟踪了一个女白领,有很多人揣测说是流浪汉也是个坏人,还说,他的失踪是活该。 似乎在所有人眼中,流浪汉在一瞬间就变成了众矢之的。 只有女白领知道这其中的真相。 ——流浪汉并没有想着要害她,反过来还想着保护她。 但是当身边的朋友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女白领还是忍不住应道:“是啊!那个流浪汉真是太可怕了。” 不说别的,只是应和,想要融入其中。 那天晚上的回忆很可怕,但是从女白领的口中说出来,都是最轻松的模样。 她不坏,她只是一直记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而已。 直播间里的那个主播还在不听地说这些什么,越听,就越是让女白领想到了那段无法继续想下去的过往。 她甚至因此产生了一点久违的心虚。 如果那个流浪汉和自己一样,自私一点,再自私一点,他可以选择扔下自己逃跑,选择用自己来拖延时间。 但无论怎样,那双高跟鞋,还有那半块煎饼,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女白领干脆地关掉了直播间,洗了些水果给自己压压惊。 * “总结一下,那应该就是一个傻子,为了自己心中的一点善心,从而丢了一条命的故事。”谭墨说,语速缓慢,在记忆中努力寻找着,结合现实中零零碎碎的碎片,“大致就是这个样子了。” 【楼主,有番外吗?】 【跪求番外,呜呜呜呜,主播大大编的也太好了。】 【呜呜呜,真的,虽然我知道那是假的,但是我还是忍不住会哭,我的眼泪不值钱。】 谭墨:“……?!” 他忍不住问出口,“为什么你们都不相信,我说的就是发生在这个地球上的事情!” 【可是,世界上哪有这种人啊!】 【对,无私奉献,完完全全没有私心,上次听到这种人,还是在我爷爷给我讲的故事里面,他想骗我好好学习来着。】 【哈哈哈,楼上的有点搞笑。】 谭墨刚巧不巧看到了这条评论,此刻,也苦笑了一声,“不管怎么样,世界上肯定有和他类似的人你不相信,但肯定有。” 谭墨关掉直播间,再此之前,还特意看了一眼自己和这个世界的融合进度。 好家伙,直接跟坐了飞机一样地往上冲。 谭墨很开心,开心之余,隐隐感到了几分不安,这些事情过于反常,事出反常必有妖。 但很快,他便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了。 谭知讯告诉他,沈念皖的案件有了很大的进展,还说,法庭快开了,问他要不要去看看。 谭墨没思考多久,便回应道,“当然要了,毕竟也是老熟人,对了,往常一个案件,为了搞定犯人,一般得用很长时间吧,这次时间好短。” “主要是他肯配合。” “可能是自己也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所以态度挺好,也没挑剔监狱的环境不够艺术,食物的摆盘不够精美。” “他很虚弱,一直蜷缩在角落里,精神头看上去就不是很好。” “我们找了医生来帮他看过……哎,没用。” 谭墨侧耳倾听,也是叹了一口气,“真是……我不明白他的脑回路。” 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沈念皖的那一天,那个时候的他病的还不是很重,看上去也像是个正常人,只有在和沈念皖对视的时候,才能窥见他眼中的疯狂,虽然他已经不算年轻了,但至少从外表来看,他还是有着让人疯狂的本钱。 那个时候,程度还不算严重,他还有着体面活下去的希望。 但是他拒绝了。 现在的他像是凭空老了十几岁。 这应该是沈念皖穿得最不体面的时候了,一身脏污,头发乱七八糟,果然,到了人生最窘迫的时候,已经顾不上脸面这种东西了。 可以看出,沈念皖的腰背挺直,脸上的表情更是紧绷着。 ——他在努力维持着自己的体面。 可惜,在这种情况下,是怎么也体面不起来的。 坐在高处的法官一一宣告着沈念皖所犯下的罪行,沈念皖面带微笑,也都一一应下。 坐在家属席上的沈家人一个个面露惊讶之色,谭墨可以听到,他们在说,“沈念皖怎么敢的?他这是要毁了自己,毁了我们一家人。” 沈家出了一个沈念皖,那个是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情,毕竟,沈念皖可是一个大名鼎鼎的艺术家,说出去,也能增光添彩,更不要说,他能赚来的那些钱…… 本来,他们可以凭借着沈念皖的名头,以遗作的身份狠狠地卖一笔好价钱,但是现在,他们是小算盘都落空了。 ——因为画的作者名声都臭了,这样的画还能再卖出一个高价吗?明显是不可能的。 为了不让即将到手的钱飞了,沈家人的求生欲比沈念皖的还强,“真的,沈念皖绝对不是这样的人,他没有作案动机啊!” “对,” 沈家人情绪激动,纷纷站起身来,为沈念皖辩解。 而沈念皖看上去却很平静,平静到嘴角甚至带着笑,像个局外人一般看着那些人,如同跳梁小丑一样,上蹿下跳。 “谢谢,我不需要你们为我这样做。”沈念皖突然出声说话。 为了低调,谭墨和谭知讯都坐在了角落里,穿着一身黑色衣服和长袖,还带了一张口罩,将整张脸都遮了起来。 “啊这……”谭墨看着场中央,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在书里,沈念皖只是个可以为了艺术而死的疯子,并没有详细描写过他的家里人。 一个反派的家人,有什么好描写的? 但是谭知讯对此却很了解,他说,“为了查清楚事情的真相,我还特意去调查了沈念皖的家庭情况。” 谭墨好奇地问,“怎么样?” 谭知讯费力阻止语言,良久,才说,“不是很好。” 岂止是不是很好,简直可以用很差来形容。 沈念皖出生在一个畸形的家里,很小,父母就给他定制了一个成长计划,从每一天的穿着打扮,到未来的要成为什么人,成长书上都写的明明白白。 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生活。 沈念皖也不例外。 他的家里有两个儿子,长子肯定输要继承家族的产业的,而作为次子,肩上地任务也同样艰巨,他要为沈家增光添彩,要为沈家空白的一页填上颜色。 第42章 但是沈念皖却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他有天赋,对艺术也算得上是喜欢。 ——除此之外,他们还为沈念皖安排了各种条例, 他的一天都是满满当当的, 哥哥比自己更加能接受这一切,但是沈念皖不一样, 他就像是被困在笼子里的鸟,想要逃,却一次又一次撞得头破血流。 艺术是不能单纯在国内学的, 有时候, 也得去外面喝点洋墨水。 这是沈念皖第一次享受艺术, 没有任何人的束缚, 可以自由地跟着自己的心意, 自由挥洒。 家里人不会凑在耳边, 刚在所有人的面前夸完, 转头就跟他说, 这个主题不好, 太过于阴暗,得换个光明点的主题。 他们会露出狡猾的笑容,说,“这样,才能卖出去,知道么?” 沈念皖不知道, 他只知道,眼前的那些人, 玷污了自己心中的艺术。 也许, 就在这一刻, 为了艺术坚持的种子,就在沈念皖的心中种下了,他没有能力的时候,种子只能默默蛰伏,吸取养分,壮大自我,一旦等他有了这个能力,种子开始生根发芽,最后,长成参天大树。 可以说,现在这份悲剧,眼前的这些人,通通有份! 沈念皖反唇相讥,“我记得,我很早以前就跟你们断绝了关系,还说过,从此以后,我有什么事,都不用你们管,我用三副藏品买断了我自己的自由,你们忘记了?” 他们尬笑了一声,“这就是你在说气话,都是一家人,打断着骨头还连着筋的。” 沈念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将自己的脸对准了屏幕,看着在场的所有人,说,“我承认,这一切都是我做的,来源于一本古籍。” 他把自己做的事情一言一语地说了出来。 “那是我第一次杀人,一个流浪汉。我请人把他活捉了过来,然后亲手把他填进了土坑中。” “第二次,我用一根棒棒糖,诱拐了一个精神失常的男人,他很好骗,我说什么他信什么。” …… “人不够,但我真的再也找不出人来了,最后,干脆花钱买了一个得了癌症的活人。” 沈念皖一个一个掰着手指头,将所有人都点了出来,包括他们的身份 “他们的家人同意?”检察官忍不住问道。 “原本是不同意的,但是那个老头自己劝了他们很长时间,他们最后还是答应了。”沈念皖回忆到。 说到这里,他甚至有些奇异般地羡慕他们,这种感觉,第一次出现在除去艺术之外的事物上。 因此……他甚至没有用粗粝的绳子去绑住那个老伯,而是像邀请一个朋友一般,客客气气地打开车门,请他进去。 “总而言之,我承认我的一切罪行,我认错,我愿意接受一切惩罚,但是我有一个要求。”沈念皖颤抖着手“指,从怀里掏出一张医嘱,对着镜头晃了一下。 “不好意思啊,指定这份遗嘱的时候,我实在想表达的东西太多了,所以谢谢满满一张纸,但是为了不耽误你们的时间,我就挑着最主要的部分念一下。” 大致来说,就是主要的内容就有两点。 一是将自己这几年搜集来的艺术品都捐给社会,任何人都有去参观的潜力。 二是剩余的钱都捐给了福利机构,用来改善底层人民的生活。 谭墨看了远处一眼。 距离太远,他看不到沈念皖脸上的具体表情,只能通过大屏幕来观察,沈念皖抿着嘴,脸上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 突然间,前排传来了一片嘈杂的声音,还隐约有人再说,什么人死了。 谭墨的耳朵很灵,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些声音,他立刻起身,往前排看去,看不到,他急忙拉住身旁的一个人问,“前面发生什么事了?” “好像是死人了。” 谭墨全身的细胞都开始警惕起来,“死人?谁死了?” “就是那个原告啊,你都不知道……可吓人了。” 因为延迟的缘故,大屏幕上迟迟没有展现出刚才的场景,说话的功夫,延迟的场景终于出来了。 沈念皖刚才还面带微笑地向众人展示着自己的医嘱,而就在刚才,他从自己的怀中一包用白色纸包着的什么东西,然后,趁着法官讲话,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分散的时候,一把吃了进去。 没多久,他就四肢抽搐起来,口吐白沫。 谭墨推开层层的人群,硬生生挤到了前面,他看到了人群中央的那个人。 因为冲破了那层屏幕,所以能看得更加真切。 苍白的脸色,几道蜿蜒的红色从沈念皖的嘴巴里流出来,他连手都抬不起来了,呼吸微弱。 沈念皖看到了谭墨,他把谭墨叫到自己的身边,示意他蹲下身来,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 “别……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情,绝对不许用你的特殊能力,你别忘了。” 呼吸声喷洒在谭墨的耳边,刺地他耳朵开始痒起来,谭墨搓了搓自己的耳朵,耳垂微红。 “放心,我答应你。” 话音刚落,沈念皖就像是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身体开始变得软绵。 ——“不用救了,他死了。” “剧毒,硫化氢。” “已经失去了呼吸,和最基本的瞳孔反应。” 医生熟练地用工具检查着沈念皖的身体,然后顺畅地说出一连串的数据。 作为一个罪犯,他似乎并不值得花费物力财力去下葬,最后,还是谭墨简单的给他下葬,没有吃席,更没有人抱着他的遗像嚎啕大哭。 谭知讯站在谭墨的身边,欣慰地说,“不错,你身上的人气越来越足了,现在已经知道主动付出,学会怜悯世人。” 谭墨给他烧了点纸钱,“但是他不需要,他更需要的,是艺术。” 谭知讯看了他一眼,“那你还给他烧纸钱?应该给他烧一份梵高的画。” 谭墨面无表情,“算了,反正这纸钱也是买棺材送的,别浪费。” “那买棺材呢?嘴硬。” 谭墨假装自己没有听到最后的两个字,说,“他给过我钱,好多。” 买平安符的钱,就当是给他的棺材钱。 几百万一副棺材,挺贵的。 谭墨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看着一点纸在火光中跳动,然后一点一点成为灰烬。 “回去了!”谭墨面无表情,头也不回。 还有最后一个事,好巧不巧,正是最烦人的一件。 谭墨面无表情地想,趁着夜色朦胧,借口自己要出去玩,想要一个人走走。 谭知讯求之不得,答应下来,想着孩子真是越来越听话懂事了,也越来越能融入世界。 ……一块冰,终于要逐渐融化了。 谭墨当然没有听话,而是一个人跑去了新华大桥。 那里似乎格外安静,安静到和周围吵闹的环境格格不入,那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用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简直是恰到好处。 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低声说,“你好,鬼先生,我是来拜访你的。” 从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你是人吗?” “是。” 声音继续想起,“看看那个牌子。” 一块木牌,上面赫然写着,人和狗不得入内。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宝贝们,我身上长了湿疹,最近很难受,再加上期末周压力也比较大,更新可能不会很及时,低头认错。 第43章 人和狗不得入内。 很狂的语气。 谭墨把那个牌子从草地里拔出, 扔到一边,“我可不这样觉得。” 那个牌子病殃殃地歪在一旁。 “对,狗也不是不能进来, 但是人, 绝对不行。” 黑雾漫起,里面不知道夹杂着什么东西, 粗粝的,摩擦着谭墨的脸庞,随之而来的, 是一股恶臭。 谭墨咳嗽了两声, “我知道你生前是谁, 也算是一个老熟人?” 风停了下来, 从天空中隐约传来一个声音。 “有趣……说来听听。” “你记得你的被子吗?我看过, 上面还印着几个大字, 谭家资助。”谭墨回忆着自己以前看到的一切。 阴暗的角落里, 通过门口透露出来的光线, 他隐约可以看到上面的字。 谭墨依稀听说过, 他们家一向都会搞点慈善,还说,这些钱反正也不多,要是能帮助到其他人,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那团漂浮在空气中的黑色不明物体,似乎想要透过这个, 看到黑雾中的人的脸色。 “原来是你们……” “那个警察是你哥哥?” 声音里明显带着几分震惊和后悔,“算了, 要是见到你哥, 麻烦你跟他说声抱歉, 以后他来,我下手肯定会轻一些。” 这就是还打算继续坚持的意思。 坚持着把这里占为己有,不让所有人看见,坚持着自己的一方小世界。 有点像以前的自己。 谭墨看着那团空气,却没有产生一种类似于见到同类的欣喜,反而很同情他。 他都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行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放心,我不后悔。”黑雾的滚动地越来越快,谭墨怀疑,那是他的情绪在疯狂翻涌。 “我不用你同情我,做人的时候,我是个老好人,但我也没因此占到什么便宜,现在做了鬼,我想换一种活法。”说到这里,黑雾猛然停止了运转,“我想变得更加自私一点,活得更加快乐一些。” 谭墨忍不住问,“真的快乐吗?我懂你,这顶天了算是无悲无喜,整个人像是一块木头,什么感觉都没有。” 没有悲伤,同时,也失去了快乐,整个人就像是一块木头,沉浮在一片死海中。 不算难受,但只是失去了活着的兴致。 黑雾读取了他的想法,但此刻,他竟然想不到什么反驳的话语,只能冷哼了一声,“我乐意。” 有点像是在强词夺理。 谭墨笑了一声,“你放心,我不会乱说这里的一切,没人来打扰你,我来陪你聊聊天吧!” 黑雾的语气有所松动,但还是硬着嘴,说,“不需要。” “行吧,就当是你来陪我聊天。”谭墨换了个说辞。 这一次,黑雾同意了这个要求,“行,就当是我善心大发,陪陪你。” 谭墨说了很多,大部分都是关于外面的新鲜事。 “沈念皖死了,就在法庭,当场,拿着刀片摸了自己的脖子,献血一下子彪了出来,很吓人。” 黑雾不为所动,连语气都是这样冷漠淡然,“我知道,没有这一次,他也快了,你没发现吗?他身上奇怪的黑雾。” 没等谭墨做出什么反应,他立马接上,得意洋洋地说,“没错,就是我干的。” 可是谭墨的脸上,并没有出现意料之中的害怕,惊慌等情绪,而是依旧淡淡的,很平静。 “原来你对这些不感兴趣,那我就来说说你桥洞下的兄弟们吧!”谭墨说,“你的那些兄弟们,都一直念着你,床铺还一直摆在地上,没人去动。” “那是,毕竟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黑雾的语气里满是怀念,“那些床,都是我从其他地方帮他们搬来的,在他们差点要饿死的时候,是我分给他们食物……” 这一说起来,便是滔滔不绝。 谭墨没有选择当个讨人厌的插嘴者,而是选择安安静静地听着。 黑雾似乎也很满意谭墨的知趣,“算了,今天心情还不错,我就不把你怎么样了,你赶紧走吧,这次算我放过你。” 谭墨起身,诱哄道,“想不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想不想看你以前的兄弟们现在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 说不想都是假的。 黑雾首先迟疑了一下,然后点头。 就算是失望,外面的那个世界,也曾经寄托了他所有是喜怒哀乐。 “行吧,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你想让我怎么做?” 谭墨从书包里旁边挂着的玩偶摘下来,“你喜欢这个嘛?” 黑雾看了一眼。 ……那是一个看上去丑丑的,只有看久了,才勉强能get到一点点可爱氛围的洋娃娃,才半个巴掌大小,不过放在平常,他看都不会看一眼的。 黑雾没想到,他就得待在这个娃娃里,一直走出新华大桥。 娃娃摇摇晃晃,很不安分。 谭墨解释道,“太阳会灼烧你的灵魂,反正你马上就会回来,将就着用一下。” 黑雾借着那只娃娃,看到了很多。 他看到了自己的兄弟们,虽然生活贫苦,但是依然乐观向上,在提到自己的时候,脸上会露出怀念,忧伤的神色。 ……还有那个女人,她在买肉夹馍当早饭吃。 “她的日子过得还算是不错。”黑雾酸溜溜地说。 谭墨接着说道,“只是她再也不会买烧饼了。” 当那个小白领经过烧饼摊子的时候,她就像是见了鬼一样,脚步匆匆,她穿着高跟鞋,因为走得太快,脚腕不小心扭了一下。 但她根本没有理睬这个失误,而是踉踉跄跄地继续往前跑。 谭墨感慨到,“看吧,做了亏心事,不用其他人来提醒,最不会放过她的,便是她自己。” 黑雾没有说话,只是难得安静下来。 接下去,他又看到了一些所谓的艺术品,说实在的,他看不懂,甚至不知道那些看上去破破烂烂的东西为什么能摆放在这里。 黑雾很刻薄地评价,“我就算是去捡垃圾,也不会捡这些没用的玩意。” 谭墨说,“先别那么急着下定论,这些东西,都贼贵。” 跟艺术沾点边的都贵。 当谭墨报出这些价格的时候,黑雾难得陷入了沉默,良久,他才开口说道,“我收回我刚才的那句话。” 谭墨带着他逛了一圈。 还有夜市,夜市中的美食香味浓郁地犹如实质,小摊贩都在拼命吆喝着,很热闹的场景。 黑暗中,一个女孩喝醉了酒,被一群男人缠上了,他们面色凶狠,人又多,自然不会有人傻到多管闲事。 作者有话说: 我今天吃了一条鱼,然后!一查资料才发现,湿疹不能吃鱼!!我人炸了,要是有被湿疹困扰的小天使别忘了涂点润肤的,很有效果,增强抵抗力是根本! 第44章 谭墨就在旁边看着, 打算再观望一会儿,等到了事态无法控制的时候,上去阻拦。 ——他已经报警了。 对于这些事情, 还是得报警, 不然容易惹得一身骚。 谭墨紧紧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那些人把女人逼到了角落里,隐约传出了女人的抽泣声, 但谭墨却还是无动于衷。 黑雾忍不住了,开口道,“你不上去拦着点?” “不拦, 我打不过他们。”谭墨说道, 眼神还是盯着那片角落看。 那样子明显是在意的, 只是在行动上, 还在进行着长久而缓慢的酝酿。 直到警笛声响气, 谭墨紧绷的肌肉这才放松下来, 他明显松了一口气, 拉起女孩, 确认她没事以后, 这才离开。 这是一场很成功的助人典范。 那些男人被送到了警察局,一时半会怕是没有胆子再出来做点什么,而少女,也脱离了危险。 谭墨拍了拍那个娃娃的脑袋,“看到没,这才是正确的救人例子, 得用脑子,什么东西都要自己上, 要警察干嘛!” “对, 那个时候我傻。” 谭墨发出了几声轻笑, 至少在黑雾听起来,像是在嘲讽他,黑雾忍不住了,说道,“你笑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不过就是我太单纯了,觉得那个女孩可怜,于是一时心软……绝对没有下次了。” “嗯,我知道。”谭墨收敛了笑意,“她很可怜,但是你也很可怜,在任何条件下,得保住自己。” 黑雾嘴硬道,“这点我当然知道,我活得时间比你长。” 谭墨又笑了,抓了把娃娃的脑袋,“那可未必。” 算上上辈子的时间,他大概已经五十岁了,正是因为见识了太多,他可这颗心,才慢慢冷却下来。 或许,只是他自己认为的见识多。 黑雾大声斥责,“放肆!不许摸我的脑袋!” 谭墨没有听,还是继续着手下的动作,然后,他的手指就被黑雾给灼伤了。 谭墨嘶嘶地吸气,“你真狠,好疼。” 就像是报复一般,谭墨直接扔了个平安符在上面,这次,尖叫的换做了黑雾。 “谭墨,你真狠啊!” “彼此彼此。” 回去的时候,谭墨问,黑雾接下去想要干什么。 黑雾想了一会儿,却始终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我懂你们宅男,当一时可能会很舒服,但是待久了,却始终差点意思。”谭墨根据自己的经验解释道。 “好像是有点。”黑雾若有所思。 没有别人打扰,他能比以前更轻松,也更加自由,随之而来的,便是无尽的空虚。 随着时间流逝,空虚逐渐增加,就像是黑洞,怎么都填不满。 谭墨小心翼翼地说,“想不想重新投胎做人?” “让我想一想。”黑雾的语气中透着一丝犹豫。 犹豫是件好事,犹豫就代表了他的心已经开始松动起来,谭墨表示,“我可以等,但是被压在桥下的,不仅仅是你,还有更多的人,你的愿望,不能代表一切。” “不然……投票决定?” 黑雾犹豫了一会儿,答应了,“你觉得,我如果有机会能够重新转世投胎做人,我应该怎么样?真的高高在上,完全不帮人了?” “随你。”谭墨说,“但是你得记着一点,他们是无辜的,你也是无辜的,无辜的人不应该因为任何一点事收到伤害。” 黑雾若有所思,然后渐渐和周围的黑色融为一体。 谭墨坐了一会儿,等着黑雾的好消息,果然,没过一会儿,他就来了,还说,“我答应你,没想到,那群鬼里面,竟然会有那么是想变成人的。” 谭墨笑了笑,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是啊,如果能当一个人,谁愿意去做一个鬼呢? 警察局本来就有拆除新华大桥的意向,从来历来看,用死人骨头做的,多少有点邪门了,那可是十来条人命。 他们打算把他拆了,重新建一所学校,用孩子们的生气,压一压那种恐怖的氛围。 没多久,在上头的施压下,大桥里还是颤颤悠悠地走进了一行人。 每走一步,他们的腿就颤抖一下,可以说是很害怕了。 可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并没有到来。 没有黑雾,没有奇怪的大风,双脚还是好好的站在地面上,坚实的触感让人心中格外有安全感。 但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一群鬼在一旁窃窃私语,“呜呜呜,我觉得那几个人类还是挺可爱的。” “但是他们行动地好慢,左顾右盼,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速度起来啊!” “呜呜,别害怕,我们跟那个黑雾不一样,我们可善良了。” 确定周围没事后,他们小心翼翼地用软尺量好距离,测算出一系列的数据,然后又如获新生一般,小心翼翼地离开了。 谭墨趁着夜色,小心翼翼地溜到了新华大桥,听着黑雾在一旁叹气,说着一天的所见所闻。 “我从来没见过那群小兔崽子那么开心。” “他们生怕吓到那群人,跟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角落里,真是可笑死了。” “真的是……明明说好了,要在这座桥上待一辈子的!!” 谭墨努力控制着面部表情,让自己不笑出来。 干嘛,当一辈子死宅男吗? “算了,不去说他们了,谭墨,我有个请求,要是可以,找到我的尸骨以后……把它捐了吧!” 谭墨:“……?!” “可是,你不是说了,以后再也不会因为善意,就把自己搭进去吗?”谭墨疑惑地看着黑雾。 有那么一瞬间,黑雾停止了运转,“有吗?我怎么记得,是你劝我不要为了帮助别人,而把自己搭进去,我没有亲人,自然也没有人给我布置墓地,不如捐了,怎么处置也不干我事。” 谭墨只是笑笑,心中似乎有东西满了,满到快要溢出来。 “你没变。” 光阴流转,时光荏苒。 一座学校建了起来,一个又一个孩子也进入了学校。 他们围坐在一起,坐在草坪上谈天说地。 “哎,你知道吗?我听说,我们学校以前是座大桥,但是出过人命,死过人,阴气太重了,才被改成了学校。” “妈的,真假的,这也太吓人了吧!” “没骗你,我张浩从不骗人,骗人就是小狗。” 阳光下,另一个打扮清爽的小男孩走了过来,他的胳膊处别着一道三横杠,在人群中应该是属于颇有地位的存在。 他一过来,原本还叽叽喳喳吵得正开心的孩子,一下子安静下来。 小男孩板着脸,很有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你们在说什么?这是迷信,都是不靠谱的东西,不许乱说。” 他们都是一幅低着头,不敢说话的样子,脸上写满了歉意,“知道了班长。” 只有一个孩子还不服气,“你还好意思说我们,之前,还抱着一个骨头架子哭得稀里哗啦,老师问了,你还说,看着他,你就想到了以前的自己,这不是迷信这事什么?” 小男孩一时语塞,“行了,去玩你的吧!” 他恍惚着走在操场上。 永远都忘不了那种感觉,明明就是一副在普通不过的白骨,听说,来源于无主的尸体,骨架甚至有些微微弯曲,像是以前背负了很多重物一般。 但是见了他,小男孩却猛然心头一软,眼泪快要落下来的那种,他似乎看到了有人寄生在那副骨架里,对着他笑,跟他讲述从前的过往。 新华大桥,鬼,女人,还有那句…… “他们是无辜的,你也是,所以,保护好最无辜的自己。” 作者有话说: 最近清闲了,湿疹也开始好转了一点,呜呜,努力日三!! 第45章 谭知讯在客厅里正在收拾行李, 一件一件的衣服往行李箱里塞,行李箱也是最大号的,里面已经塞了不少东西了。 谭墨经过, 瞟了一眼, 若无其事地说到:“哥,你又要出差去了?” 往常, 只有在出差的时候,他才会兴师动众地收拾行李,看着衣服的数量, 这次出差的时间还不短。 谭墨拆了包薯片, 舒舒服服地窝在沙发上, 打开电视, 挑了一部自己喜欢的电影, 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时不时还能听到他低低的, 压抑的笑声。 谭知讯强调, “我明天就要走了。” 谭墨随意地应了一声, 只是要他注意,千万不要太累了,突然,他转了下头,视线从屏幕上移开,“对了, 你要去哪里?” 还没等谭知讯回应,一旁帮着收拾行李的阿姨就抢先开口:“云南。” 谭墨叮嘱了一句:“云南蚊虫多, 多带点驱蚊的药水。” 谭知讯听到了关怀的话, 心理满足了, 手下的动作越发轻快,“等哥回来,就给你带点特产,我听说,那里少数民族特别多,好玩的东西也多。” 谭墨往嘴里塞了把薯片,“都可以,我不挑。” 谭知讯看着谭墨越发生动的表情,他像一只猫一样,很慵懒地瘫倒在沙发上,整个人都软绵绵的,似乎没什么力气,谭知讯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拉着门把手,还不忘叮嘱道:“阿姨,谭墨就拜托你照顾了,一定得督促他作息规律,要是可以,顺带让他预习下课本,过两天他就要去上学了。” 因为身份特殊,谭知讯为了这件事找了好几个人,又拖了几层关系,给谭墨争夺到了一个面试的机会,最近几天,谭墨被迫学习,学得脑子都大了。 果不其然,听到这些话,谭墨整个人都不好,“赶紧走吧!事业要紧。” 谭知讯趁机回应:“你也要紧。” 谭墨开始不耐烦了:“没事,我自己心里有数,赶紧走。” 开始赶人了。 谭知讯见状也不再留恋,推开门,大步离开。 谭墨松了口气,小声嘟囔着:“真是啰嗦。” 但是抱怨之余,他也是担心的,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尤其是现在,心脏跳动地厉害,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他随便掐了一个小六壬——大凶。 谭墨起身,想要追过去,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车以一个极快的速度往远处驶去,只留下一个车屁股,还有一团汽车尾气。 来不及了。 * 谭知讯此行的目的,主要是为了一群文物。 一群刚从地底下挖出来的文物,上面甚至还带着新鲜的泥土,听说,价值不菲。 “不单单是价格的关系,更主要的是,他的文化价值是无法取代的。他凝聚着一段历史的厚重感。”一个穿着白大褂,带着金丝眼镜的人走了过来。 有人向他弯腰,冲着他问好,态度恭敬,谭知讯猜测,他应该是个重要人物。 果不其然,他从其他人嘴里得知,他是研究员,着些文物,还是他负责鉴定,并进行了一个简单的清洗。 谭知讯赶紧开口:“我知道,放心交给我们吧!我们肯定会尽最大的可能,保护好这份文物的。” “我当然相信你们。”在众目睽睽之下,研究员当着所有人的面打了个哈欠。 这是极不优雅的举动,仔细凑近一看,还能看到他眼下的淤青,很是明显,像是……几天没有好好睡觉了一般。 谭知讯送上恰到好处的关心:“您赶紧去休息吧!看上去您似乎很累。” “确实,最近几天总是睡得就迷迷糊糊的,总是做一些很可怕的梦,我宁可不睡,也不愿意想这些……”研究员又是一个哈欠,“可能是太担心这批宝贵的文物了,总是担心它们会丢,我先去休息一下,交给你们啦!” 谭知讯答应下来,然后,分布任务,开始规定轮流睡觉的时间。 这种任务他做了很多,可以说是经验丰富。 文物们被一块黑布罩着,放在玻璃罩里,被人小心翼翼地用泡沫塑料包了,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捧在怀里。 谭知讯没有,他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巡视着,确保周围的一切都是安全的。 周围很安全,没有人在乎这辆看上去平平无奇的车辆,但是他发现,自己的伙伴看上去状态并不算很好,他们抱着文物,却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谭知讯走过去,踢了踢他的脚:“醒醒,你知道你在干嘛吗?” 那人立马惊醒:“对……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就总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 谭知讯急着继续干活,只是说了一声:“下不为例。” 但没想到,等到换班的时候,被说那个“下不为例的”,却成了自己。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那种感觉,只觉得睡意一阵又一阵袭来,整个人都像是飘在云层中,飘飘欲仙,眼皮子都忍不住往下耷拉。 ——直到有人踢了下自己的脚。 面前出现了一张带着坏笑的脸:“组长,怎么回事啊!刚才还说着我,现在倒是比我睡地还香。” 谭知讯闻言,有些不好意思,“么能是最近没休息好。” “得了吧,您可是一沾枕头就能睡着的体质,昨天晚上还睡得挺舒服。” 谭知讯很尴尬,但这也是事实。 自己的睡眠一向充足,按理来说,根本不会产生这种现象,但是到了这里,却变得格外困倦。 他也搞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只能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再犯这种错误。 可是下一秒,捧着箱子的谭知讯,脑袋重新开始一点一点起来。 很快,整个车厢都发出了竟然有序的呼吸声,就连前面开车的,也不得不扭着大腿的软肉,用疼痛来逼着自己清醒。 谭知讯觉得不对劲,强行让自己醒来,找了个宾馆,想着让所有人好好休息一下,这种诡异的情况就会消失不见。 刚沾上床,谭知讯就睡着了,临睡之前,他还不忘记抱着自己的箱子,里面救赎文物。 很罕见的,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还是个很小的孩子,穿着破烂的衣服,个头比他这个年龄的孩子还要小上许多,胳膊上几乎没什么肉。 那是他在孤儿院里的一段时光。 一段已经被他封尘在了记忆中,随着时光的流逝而逐渐褪色。 孤儿院就是个小社会,身体不强壮的孩子注定会受到欺负。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刚说完,今天又来了作业呜呜 第46章 谭知讯也不例外。 小时候, 他就被欺负地很惨,吃到嘴里的饭都是冰冷的,有几次甚至还是馊的, 孤儿院里的资源有限, 具体表现在伙食有限,肉少的可怜, 都是一些不值钱的碎肉,各种冰冻的里脊肉,可就是这样的肉, 也有很多孩子去抢。 ——他们都是半大的孩子, 对肉的渴望都是深深地刻在骨子里的。 院长妈妈会努力分配好食物, 可是远远不够, 她管的住明面上的东西, 但是管不住私底下孩子们的抢夺。 往往一个比较强壮的孩子能过地稍微好一些, 想谭知讯这样的底层孩子, 只能天天忍着饥饿的痛苦。 丁达尔法则, 弱肉强食, 在这里被演绎地淋漓尽致。 谭知讯甚至可以感受到那些孩子们脸上张扬的笑,他们的身体在打他,手更是握成拳头,一下又一下地朝着他最虚弱的地方砸去。 “肉……我把肉给你们,求求了,不要再打我了, 好痛。”谭知讯紧紧地护着怀里的那些食物,就像是恶龙守护着自己的珍宝。 但是真的好疼…… 孩子往往是最单纯的, 就像是一捧皑皑的白雪, 眼睛里闪烁着单纯的光, 但是谁也无法忽视,雪的下面,可能就是藏污纳垢。 打骂声渐渐消失。 谭知讯没了食物,却换来了一身青青紫紫的伤口,他踉跄的回到了房间。 痛感真实到恍若真实,孤独也是。 谭知讯蜷缩在小小的一方空间里,满是湿气和汗味,令人作呕,透过小窗,还能看到那一轮月亮,散发着冷冰的光。 其他孩子都已经睡着了。 只有谭知讯还醒着,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尽管身体已经很累了,在临睡之前,却还是那股痛意把自己拉回这个世界。 没人陪着他,更没有安慰他。 谭知讯只能蜷起身子,自己抱住自己,自己安慰自己。 突然,他愣住了。 视线往下,谭知讯看到了地上的影子,时而拉长,时而又诡异地变短,不像是正常的影子,反倒是更像鬼。 谭知讯猜测,可能是有鬼透过那一行行的影子,偷窥着谭知讯陷入梦中所有的情绪,并因此感受到了一种近乎于变态的快感。 影子……? 这影子不对。 为了省钱,所谓的将钱花在刀刃上,孤儿院在所有的孩子上床睡觉的时候,就会关掉电灯,省那一点点的电费,根本看不见外面的景色,更何况那些诡异的影子。 “哎呀……” 思考问题过于专注,谭知讯一不小心摔在了地上,这一摔把他彻底给摔醒了,带着他从梦境中醒来。 耳旁传来的,是很沉重的呼吸声,一下接着一下,时不时还能听到那群小兔崽子小声的嘟囔。 …… 谭知讯好奇,凑上去听了一会儿。 “爸,爸求求你了,别打我,好痛。” “我下次一定不会抄作业的。” 谭知讯:“……”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他走过去,狠狠地在他胸膛上锤了两拳,把他硬生生给敲醒了。 他一醒就开始闹,“老大,你知道我做了什么梦吗?真的好可怕,我梦见……我梦见我考试考差了,我爸追着我打,我都二十五了!还梦见这些,你说,我是不是没救了。” 谭知讯忙着安慰他,“没事,我也梦见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一群人接二连三,陆陆续续地醒过来,他们纷纷诉说着之前离谱的经历,一脸后怕。 但是在问到谭知讯的时候,他却沉默下来,“不好意思,我不想在提及这些,总而言之,不大好。” 众人明白了,应该也是个噩梦。 “真的,我宁可不睡觉,也不想再做这些梦了,太可怕了,我身上现在还留着我爸打我时候的疼痛……妈的,从来没这么窝囊过。”有人骂骂咧咧的说。 这也是谭知讯想要说的话。 接下去的日子里,他们一行人还真的没睡过觉,都靠着毅力硬生生地撑着。 有人拿了很长的一根针,每当困意来袭,就在自己大腿处最敏感的地方扎一下,强制让自己醒过来。 有人更狠,直接一口接着一口灌藿香正气水,这本来就是预防中暑的药,却被当成了提神水。 谭知讯走过来看了一眼,“这也太严重了吧,你不是说了,除非你死,不然,你是绝对不会喝这种玩意的。” “对,我现在就是处在生死的边缘。”那人又拆了一罐,一饮而尽,“你要不要,不要我给别人了。” 谭知讯伸手接过,“我要。” “妈的,这日子还过不过了。连睡个觉都成了奢望。” “哎,烦死,小刚昨天熬不住了,想要睡一觉,但是没睡多长时间,他又开始叫唤,喊什么疼,让别人放过他,情况很不对,我们赶紧把他给弄醒了。” “艹,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这一切。” “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这一切好像就是从这批文物来的时候开始的。” 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在此之前,他们都吃得好,睡得好,精神头很足,但在这批文物到了以后,情况就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噩梦来袭,每当他们入睡的时候,总能在梦中看到一些东西,被黑雾蒙着,就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恐惧,噩梦,痛苦……接二连三地被放了出来。 丢掉这些文物……?! 那更是在做梦! 且不说他们的价值,扔了他们能赔完他们全部的身家,更重要的是,那是任务。 ——任务失败并不可耻,但是可耻的,是他们选择主动放弃。 为了安定民心,谭知讯首先站出来,“别想这么多有的没的,先把手上的事情做好,一切等平安回来以后再说。” “还有,保护好你们手上的东西,这是任务对象,重要性已经不用我说了吧!” 他们眼神很坚定,重重地点了点头,将怀里的东西藏的更紧,“我知道了。” 谭知讯强忍困意,将要来的藿香正气水一饮而尽,“回去以后请你们吃顿好的。” “谢谢哥。” “哥是你好人,大大的好人。” “哥,就冲着你这句话,再累也是值得地。” 谭知讯虚弱地笑了笑。 不止是他们,谭知讯本人也很累了,身体累,心更累。 他们性格单纯,一味地以为这个世界是由物质构成的,这个世界上没有鬼,有的只是人心,他们并不会多想,但是谭知讯不一样,他经历过很多事……同时,也清楚地知道,有鬼,说不定,就是自己的任务对象,被自己抱在怀里的东西。 第47章 鬼并不可怕, 只要它不对你做些什么,你就是平安的,最怕的是, 它就在你的怀里, 随时随地都能对你做些什么事情。 ……这就很无语。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他总觉得怀里一片冰凉, 就像是捧着棺材,棺材里面装着的,是某具冰冷的尸体, 应该还散发着寒气, 整张脸, 是近乎于透明的死白。 很奇怪, 同样是白, 活人给死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谭知讯打了个冷颤。 会不会放下这个玻璃罩子, 就能好好休息一下了? 噩梦也会远离自己, 迎接他的, 将会是一个平稳而安适的沉睡, 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觉醒来的畅快。 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测,他曾经把玻璃罩子放在了地上,自己试图早点休息。 这一点对他而言很容易,毕竟,谭知讯已经两三天没有好好睡过觉了, 几乎是眼睛刚闭上,意识便陷入了一片虚无当中。 还是那个未完的梦。 深邃的夜晚, 如同鬼影一般的影子, 被拉得很长, 诡异地扭曲着,还有……那一下又一下的呼吸声,悠长而富有节奏。 当夜晚过去,谭知讯还是像之前那样,被一群人追着欺负。 半大小子,下起手来没轻没重的。 这次,谭知讯是被疼醒的。 , 他睁开眼,就看到自己瘫软在地上,自己的身旁就是那个玻璃罩子,里面似乎传来了叮当的一声。 很轻微,但还是被谭知讯捕捉到了。 他突然觉得有些害怕了,甚至产生了一种要把这鬼东西给扔掉的冲动。 幸好,理智还没被完全消磨掉,谭知讯还记得那是文物,也是自己的任务对象。 这一路,谭知讯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亲手把那些被称作文物的东西放进博物馆。 有专家亲自过来罩在外面的黑色的布,借着这次机会,谭知讯亲眼看到了那些文物的真实面目。 那是一些鼓,还有一些佛珠。 都蒙着一层如玉一般的色泽。 经过了千年的岁月,却依然保存完好,覆在鼓面上的,明明是那么薄的一张皮,但还是没有丝毫破损的迹象。 谭知讯是个粗人,看不懂这些东西。 只是听着这些专家在一旁滔滔不绝。 “这些东西有着很高的价值,跟宗教有着极大的关联。” 谭知讯听着昏昏欲睡,觉得这个专家,不过就是在放屁,鼓可能看不出来什么,但是佛珠……这东西必然是和宗教沾点边。 因为长时间的不睡觉,他的脑子开始变得混沌一片,声音从他的左耳朵进去,又从右耳朵出来。 隐约间,听到什么人皮……什么人骨。 但总归跟他关系不大。 谭知讯打了个哈欠,勉强把这些话听完,然后转头回到了家。 太过困倦,他担心自己开车可能会出事,干脆打了个车,就这么迷迷糊糊回到了家。 谭墨得知谭知讯要回来的消息,特意赶来家门口迎接。 紧接着,谭墨就被他苍白的脸色给吓坏了。 谭知讯曾经说过,他出任务都是有补贴的,不算少,至少可以保证他吃穿不愁,衣食住行都有保障。 但是衣食住行都有保障的人,为什么把自己搞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就像是聊斋中被鬼吸了吸了精气的书生,精神气完全没了。 谭墨赶紧扶住他,然后带他回了家,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谭墨心里还记挂着那副卦象,不放心,在床边守着。 睡梦中,谭知讯的嘴一张一合,谭墨听到了他求助的声音。 “别过来。” “救命。” 脸上的表情满是惊恐,像是正在做一场噩梦。 这样的觉还不如不睡,反倒是容易让精力不断消耗。 谭墨给他念安神咒听,好久,谭知讯才渐渐真正入睡,脸上的表情也放松下来,呼吸平稳,紧皱的眉头也松开了。 谭墨给他掖了掖被角,又贴心地为他关好了门窗。 这一觉睡得很长。 也许是睡久了,谭知讯醒来的时候,眼睛里还是一团雾气,脑子也是蒙的。 谭知讯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下楼找谭墨,“墨墨!我回来了?” 谭墨应了一声,他不会做饭,只好拿了块面包给他,“吃点,垫垫肚子。” 也确实是饿了。 谭知讯不顾往常的姿态,狼吞虎咽,谭墨适时地递过去一杯水,说到,“你慢点喝。” 良久,谭知讯才有了肚子被填满的迹象。 他缓了缓精神,说,“我可能是见鬼了,真的。” 谭知讯把路上所发生的一切都告诉给了谭墨。 一切的异常都有了解释。 难怪他回来的时候一脸疲倦,难怪他会做梦,会表达出求救的信号。 谭知讯现在可能还沉浸在那些不美好的回忆中,一边呼吸急促,一边说着,但是在问道他做了什么梦的时候,含糊不清。 “这是我的隐私,小孩子不必知道。” 呵呵。 谭墨对此报以冷笑。 “所以,那些东西现在被放在了博物馆,人流量最多的地方?”谭墨皱紧了眉头,心里暗道不好。 人流量多,就表明那些东西作怪的可能性越大,成功率越高。 谭知讯并没有认识到这一点,“没事啦,不要担心,你都不知道那些玻璃窗子有多么牢固,都是用钢化玻璃做的,木仓来了,都没办法把它打破,将那些文物从里面拿出来。” “上面还有锁,必须是三个人分别掌管钥匙的人一起,才能把玻璃窗子打开来。” “而且,一旦被进去,很少有能被取出来的机会,应该……也许,可能是安全的吧!” 谭知讯看着谭墨一张严肃认真脸,不确定了。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鬼……能穿过玻璃窗子,出来害人吗?” 谭墨只是回应到,“要是鬼和人一样,我们还用得着这么担心吗?直接搞个笼子,把它们全关在一起得了,一了百了。” 而现在还没一了百了的原因显而易见。 谭知讯不说话了,良久,他才开口,“我早发现不对劲了,早知道会这样,我就应该早点把那些害人的东西处理掉,我就不应该抱着侥幸心理。” 谭墨安慰他,“可是这样一来,你的工作就完不成了,你可能会被开掉,直接变成穷光蛋。” “不是你也会有别人,像鬼怪这类的东西,普通人还是躲远点比较好。”谭墨紧接着问,“对了,你的朋友中是不是也有类似情况的?多梦,失眠,整个人没力气。” 谭知讯点点头,“怎么了?” 谭墨说,“给他们点好东西。” 第48章 嗯, 确实是好东西,清心咒,平心静气, 心中少了欲/望, 自然没有什么妖魔鬼怪会缠着你。 总而言之,一个心思纯净的人怎么会睡不好觉呢? 当然了, 一个东西东西总是有好有坏,作为多余的产物,他们可能会失去世俗欲/望。 谭知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没关系吧!” 谭墨将自己念清心咒的声音用录音机录了下来, 变成了一盘盘磁带。 谭墨说, “只要适量, 问题应该不大, 你可别忘了克制, 再好的东西都不能贪。” 话是这么说的, 但是没人可以被折磨着成天不睡觉, 整日里精神恍惚, 而现在,终于有了一个能帮助他们的东西。 他们知道要克制,不能贪,但是行动上,他们做不到。 有些人更是一晚上都在播放着清心咒。 精神气虽然足了,但是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一层佛光, 与世无争,什么事都能忍让。 警局里工作的, 体力一个个都不错, 脾气也是水涨船高, 十分不好伺候,动不动就吵起来。 而现在……有人试图挑衅,被挑衅的那个人非但不生气,反而还冲他笑。 ……冲他笑? 谭知讯就从来没见过自己手下的小兔崽子竟然会露出这种神色,不争不抢,面上满是佛光。 “下次注意点啊!” 谭知讯本来一直盯着他,就怕他做出点什么不好的事情来,他好上去拉架,但是没有。 这句话说完就没有然后了。 要不是他的一举一动和原来一模一样,谭知讯真的会怀疑,他身上是不是鬼上身了。 谭知讯一摸脸。 他只是很多人中的一个小小缩影,和自己平时关系比较亲密,和自己一同参加过上次任务的人,或多或少都变得佛系了很多。 升职加薪都不在乎了,白白便宜了其他人。 谭知讯把这些事情搞死谭墨,但是谭墨却没有表现出惊讶的表情,只是用很平静的语气说,“正常,没事的哥哥,不用在乎,再过几天应该就会变好点。” 谭知讯从一开始的怀疑,到现在的心悦诚服,他对谭墨的话深信不疑。 “好,那我等等。” 好在事情的发展并不严重,很快,他们就缓了过来,为了感谢,他们还特意清谭知讯吃了一顿饭。 谭知讯有没有想着要为他们省钱,直接挑了个最贵的餐厅,临走前,还特意打包了一份给谭墨。 还是最新的,谭墨挑剔,要是知道给他打包的菜是被人吃过的,心里一定会很嫌弃。 更别说去吃。 “哎呦,家里藏着人?”有人见状,猛然起哄。 都是男的,谭知讯也确实到了这个年纪,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你们想多了,我弟弟,我刚下班就被你们拉着去聚餐,我弟还饿着呢?”谭知讯又点了一份开水白菜。 荤素搭配,才能给身体提供更好的营养。 开水白菜名字听上去简单,但实则做法很复杂。 汤得是高汤,用各种肉类煲出鲜美的汤汁,还远远不够,汤色浑浊,并不好看,也容易影响到味道。 所以,他们还得用剁地细细的鸡肉沫过一遍,汤汁清亮,然后放上白菜心,好吃又好看。 谭知讯吃了,确定味道不错,才给他挑了这份菜。 那群人很快说道,“我们只请了你一个人,你弟弟的钱,你得自己付啊!” 谭知讯满口答应,“我弟弟,当然我来掏钱。” “可以啊,你对你这个弟弟,可真够义气的,我家里有个哥哥,扣的要死,我跟他要点钱,他能心疼地一天睡不好。”站在谭知讯旁边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语气里满是感慨,“但是你弟弟的身份,真的不在意吗?” 他似乎也知道说这些话不好,刻意压低了声音,声音极小。 谭知讯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回答的,被他一阵含糊含糊过去了。 不在意……?! 怎么可能不在意。 可能是身世的缘故,他比很多同龄人都要早熟许多,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示弱,逼着自己同那些比自己强大的人讨好卖乖,还从他们的手下拿到点好处,确保自己能活下来,营养还不至于不够。 他被收养的时候已经五岁了,是可以记事的年纪,他亲眼看着自己的手被一位温柔的夫人握住了,然后,他有了自己的名字,而不是之前的那小子,那贱人。 谭知讯像个真正的人,真正的小少爷一样,住进了那个温馨的家里,有了名义上的父母。 这么多年下来,他是真的把谭氏夫妇当成了自己的亲生父母。 生恩不如养恩大。 这份恩情,谭知讯会一直记在心里,同时,也爱屋及乌地喜欢谭墨。 气氛陷入了一片尴尬之中。 原先还是很热闹的,可是那个问题被问了出来,气氛一下子僵住了。 那人呵呵笑了几声,“老大,你也不是第一次认识我了,你知道我的,就有一点不好,嘴贱,你可千万别不要往心里去好么?” 谭知讯安慰了他几句,脑子里一团乱麻。 他搞不清楚自己对于谭墨的感情到底是怎么样的。 是真正发自内心的,还是想以前在孤儿院里那样,为了生存勉强讨好,有点虚与委蛇的味道。 谭知讯想了很久都没想出来,索性,也不去想了。 他们一行人闹到了很晚,这个点了,谭墨已经睡着了,谭知讯把打包来的东西放到了餐桌上,洗了个澡,也躺在了床上,闭眼,入睡。 喝了点酒,酒精麻痹了大脑,因此入眠格外地快。 这一次,他又做梦了。 梦到了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豪门争夺财产。 一个是亲生的孩子,虽然性格孤僻,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还在一点一点好转,另一个就是自己。 不是亲生,没有血缘关系。 光凭着这一点,就算自己再好,在优秀,那也算不了什么。 谭家夫妻把财产都就给了谭墨,而自己,却一分钱都没有。 谭知讯其实并不在乎钱,他在乎的,是爱。 成年人了,钱在哪里,爱就在哪里,这是一句箴言。 谭知讯看着遗嘱,心里各种情绪都在翻涌,最后,被强行压了下来,面上不动声色,“爸妈自己决定就好。” 谭知讯在那一瞬间,竟然想着,要是谭墨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就好了,像一个乞丐一样死在大街,在冷风中逐渐失去生机,变成一块死木。 ……这个念头刚一产生,谭知讯就想狠狠给自己一个巴掌。 他怎么可以这么想? 作者有话说: 期末到了,没办法再更新了,我想专心复习呜呜,六月二十号再见! 第49章 于情于理都不可以! 谭家将自己从那个孤儿院里领了出来, 告诉他什么是善恶是非,告诉自己面多委屈,面对别人的欺负, 不能一味地忍让, 更不能以恶治恶。 有一双手,会轻轻地放在自己的头上, 不顾他小时候营养不够,头发粗糙焦黄,而是以一种温柔的态度面对着她。 但惊喜还不止于此。 眼前那个温柔的女人又蹲下身子, 目光与之平视。 “你可以找别人帮忙, 院长妈妈, 或是门口的保安叔叔, 你怕他们, 但总有不怕他们, 愿意为你主持公道的人在。” 不是的。 小小的谭知讯在心中疯狂地喊着。 根本不是这样。 那些他们眼中有能力的人, 根本懒得, 或许是根本就不屑去阻拦。 小孩子间的打打闹闹而已, 能掀出多大的波浪? 他们的不在乎,便越发助长了那些更大的孩子的气焰。 也许是耳旁的说话声太过温柔,温柔到就像是潮水,渐渐地吞噬着一个孩子已经日益成熟的价值观。 谭知讯还想抵抗,猛地抬起头,说, “根本就不是这样的,没人会为了一个没爸没妈的孩子, 去费这么大的心思。” 他反驳了他们。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换做是孤儿院里的那些人, 自己的下场会很惨, 他们会用穿着硬鞋子的脚拼命地踢着自己的小腹,会扯着他过长,但是没人帮忙修理的头发,头皮是一阵撕裂的疼痛。 想到这里,谭知讯这才生出点后怕的情绪来。 好不容易有人打算手养自己,为什么要图一时的嘴快,说出这样一番话? 每个人都喜欢乖巧听话的孩子,院长妈妈就一直这样教导自己,要听话,要主动地抓住机会。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巨大的恐慌。 被打被骂他不怕,谭知讯唯一担心的是,自己会被扔下,留在这个地方一辈子。 但是他们没有。 他们还是用一种很温柔的语气跟他说话。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这个世界上,才更需要那些坚持正义的人去守护。” 这句话被深深地刻在了谭知讯的心里,在大学选专业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就选择了警校,成为一名警察。 坚持正义,没有什么比这个身份更加合适的了。 自己脑海中的想法越发混砸,隐约间,他的眼前甚至浮现出一张张的人脸,各色地,他见过的,没见过的,都纷纷涌了上来,然后,皮肉逐渐褪去,化成惨白的枯骨,他们正对着自己微笑…… 这是假的。 现实生活中完全不可能出现这些东西。 骷髅应该被埋在土地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自己眼前转圈圈,跳舞。 这是……醉了? 谭知讯只觉得自己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梦里有个清脆的女生笑嘻嘻地说,“哎呀,抓住了。” 抓住什么了? 谭知讯的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念头,但这也仅仅只是个念头而已,转瞬即逝。 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这些东西了,他看到了真正刻在自己心灵最深处,也是自己最害怕的东西。 谭知讯恍惚间觉得自己就像是一片散发着恶臭,流着浓的垃圾,轻而易举地被抛下了。 有恩于自己的谭家父母,此刻却抱着谭墨,满脸慈爱,看着自己的时候,眼中却像是包含着冰雪。 “我跟你讲,不要试图去抢墨墨的东西,你只是个鸠占鹊巢的东西而已,正主来了,你自然得退下。” 谭墨被他们抱在怀里,脸上的表情模糊不清,只是依赖地靠在女人的怀里,一动不动,偶尔抬头,露出一盒挑衅的笑。 谭知讯自以为自己受过专门的训练,就算是面对穷凶极恶的罪犯,也可以保持着表面上的淡定,要是工作需要,他甚至可以坐下来,对着罪犯掏心置腹,把罪犯感动地一塌糊涂。 但是这一次,谭知讯就像是失了控一般,身体不受控制,大脑一片空白,他开口,将自己所有的不满,一口气全部宣泄了出来,“爸妈,这么多年来,我是真心诚意将你们当做亲人看待的……他只是一个外来者。” ——到这里,一切还处在正规上,只是不满,仅仅只是不满而已。 但是到了最后,事情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起来。 谭知讯面色扭曲,冲上前去,带着一阵阵的风,他把手放在谭墨的脖子处,细嫩的脖子因为缺氧高高昂起,他甚至可以感受到,青筋一跳一跳时带来的奇妙触感。 捏下去吧! 只要轻轻一个用力,那个人将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你就会过上从前一样的日子,被家里人所关心,疼爱着,所有的爱都是他的,没有人会跟他抢…… 捏下去吧! 谭墨就是个废人,他的存在,只是白白给这个世界添了一个麻烦而已,谭墨能力不强,学历也不够,要是没有谭家,他就是废物,一个不知道在哪里的可怜虫,什么都不是的东西。 谭知讯觉得自己醉了,整个脑袋晕乎乎的,手下的力道越来越重,他甚至凭空产生了一点恨意。 随着时间的流逝,谭知讯的眼眶中也逐渐遍布了红血丝,整个人面目可憎,犹如魔鬼一般。 咔嚓一声,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断了。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谭知讯也因此从那个噩梦中醒来。 他不愿意承认,这个梦里发生的某些事,代表的正是自己心中某个隐秘的,不可被暴露在阳光之下的秘密。 ——他想要谭墨死。 就在刚才,谭知讯正和一群人谈笑风生,夸赞着自己弟弟的乖巧懂事。 “你弟弟真好,他听说你喝醉了酒,立刻从家里跑出来带你。” 谭知讯的脑袋还是晕眩的,他下意识开口道,“他来干什么?他又不会开车。” “关心你呀,你还不领情。说真的,你弟弟真好,真的,我要是有这么个弟弟,我做梦都得笑醒。” 谭知讯脑子清醒起来,他一撇,看到了地上散落的,被折弯了的筷子,折断口凹凸不平,看得出!来,折断筷子的人用了多大的力气。 可能,处于昏迷职中的自己,将筷子当成了某些人的脖子,狠狠地拧断,甚至在上面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谭知讯的精神仍是不大好,他只能凭借着本能应付到,“嗯,我也是。” 谭知讯的眼睛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地上的那根筷子看,良久才回神,“他呢?” 嗓子有点干。 可能是喝酒喝多了。 谭知讯绝对不承认这是心虚。 第50章 他踉跄地起身。 谭知讯的酒量其实很好, 但他不是很喜欢醉酒以后失控的感觉,因此,他给自己规定了一个范围, 超出了这个范围以后, 哪怕是最昂贵的酒,谭知讯都会克制自己。 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呢? 那是因为, 他确定以及肯定,自己根本就没有喝醉,至少在产生哪些幻觉的时候, 谭知讯可以确保自己的大脑是清醒的。 但是为什么会看到这些东西呢? 晕乎乎的感觉褪去, 脑子又重新恢复了清醒, 谭知讯开始回忆那些不对劲的地方…… 好像是没来由的, 自己就是跟被什么东西上身了一样, 邪门的可怕。 谭知讯想得太过于投入, 甚至没有听到身边传来的脚步声, 一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有点微凉的触感。 “哥, 你这是喝醉了。”谭墨的余光瞟向了地上,好巧不巧,正好就是那根筷子。 木色的筷子在纯白的地板上格外显眼。 谭知讯本来想抢先一步把筷子捡起来,装作一副无意的样子,将其扔到了垃圾桶里,但谭墨的速度比他更快。 “哥, 你还好吧,原来你酒量这么差, 难怪平常都不喝酒。”谭墨将筷子放在桌面上, 朝着谭知讯挤眉弄眼。 谭知讯真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 只能装作自己酒意还未散的样子,低着头说,“好难受,我想回家。” 谭墨的身瘦小,还不足以将谭知讯这么大一个人给抬到车上去,还是三四个人一起使力,才完成了这一工作。 “对了,弟弟,需要我帮你一把吗?” “对啊,这么大一个人,一定很重吧。” 谭墨只是笑到,“没事,我觉得还行,问题不大。” 众人纷纷感叹道,就算是自己亲生的弟弟,估计也不过如此了。 车子越来越远,司机透过后视镜,看着那对兄弟。 “总觉得你们不像啊!没有兄弟的样子。”司机打量了一会儿,好奇问到。 长久的沉默。 谭墨能够感觉到,自己怀里的那个人的身体猛然收紧,呼吸急促。 “不是,我们不是亲生的。” “啧啧,不是亲生的,那就有点麻烦了,要知道,我们小村子里也有一户人家,两兄弟,大的是手痒的,目的就是为了招孩子,招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运气还不错,孩子招来了,但是结果……啧啧,大的那个因为不是他们亲身的,被天天要求干家务之类的活,连义务教育都没上全。”司机滔滔不绝地说道,脸上的表情像是在看笑话,又像是真的替他们担心。 谭墨懒得理他,头也不抬一下。 可无论怎么样,怀疑的种子种下了就是种下了,谭知讯的眼睛里浮现除了一条一条的红血丝,几个字来回在脑子里游荡者。 ——抱来的总归比不上亲生的。 ——他们会把所有的钱都留给亲生的孩子,钱在哪里,爱就在哪里,这是铁的定律。 谭知讯的脑子从未有过的清醒,将这些话一五一十地吸收到了脑子里。 车停了,谭墨从兜里掏出钱给他,“这是报酬,还有……以后说话最好小心点。” 谭墨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司机,然后吃力地拖着谭知讯,慢慢地走进了房间。 钥匙插进锁孔里,发出啪嗒一声,谭墨打开了房间的大门,与此同时,自己肩膀处的重量在不断地增加,不断地增加……有人故意的。 一双手牢牢地掺着自己的脖子,明显是下了很大的力气,恨不得把他直接弄死。 谭墨丝毫不怀疑,再过一会儿,自己真的会死在这里。 所以,他把谭知讯扔到了沙发上,原本是想着扔到地上的。 谭墨小声嘟囔着,“真有那么恨我?” 谭墨有些搞不明白他这么做的原因,他赤条条地来到这个家,也没想着从这个家里获得什么。 窗外叽叽喳喳,在很早之前,他们的屋檐底下就来了一对鸟,估摸着是一公一母,在下面筑了巢,生了蛋,没多久,小鸟就孵化出来了,小小的一团,毛茸茸的,看着很是可爱。 那是一对喜鹊。 按照古话来讲,喜鹊报喜,是不能被赶走的,赶走了不吉利,所以,那对夫妻就开始在这里生儿育女,成功晋升成了父母。 喜鹊生育能力很强,他们生了四五个崽崽,平常时候还好一些,但是到了喜鹊父母觅食归来的时候,便是叽叽喳喳的一团乱。 ——他们一个个都长大了嘴巴,试图从父母那里抢夺有限的资源。 在野外,越是能得到父母偏爱的幼崽,活下去的希望也就越大。 这是它们刻进骨子里的东西,他们也一直凭借着本能去遵守。 谭墨安顿好了谭知讯,便走进厨房,拿了一把小麦,借助梯子爬到了最上面,将手里的谷子扔了进去,他小声嘟囔着,“吃吧吃吧,但是别吵啦。” 谭知讯就像是真的醉了一样。 或许一开始是装的,但是到了后来,确实真真正正地丧失意识,陷入沉睡之中。 隐约间,他似乎又抓着某人的脖子,下了狠劲地捏着,身体里的兽性被完全激发出来,他只想着把谭墨杀了,自己就可以独占…… 谭知讯回神,突然慌了,原因无他,那个梦境实在是太过真实,以至于……谭知讯看着自己的手,总疑心上面是不是沾了血。 他起身寻找起来,没人回应。 一种巨大的慌乱占据了他的心头,谭知讯叫着谭墨的名字,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去找人。 最后,他在厨房找到了谭墨。 “我在煮粥,海鲜粥,你要不要尝尝,可能味道不是很好。”谭墨站在小锅前,看着水泡逐渐冒气,噼里啪啦,一下接着一下。 “怎么突然想要煮东西了。”谭知讯问着,视线却不由落在了他的脖子上。 红色的指印,极为深刻,看上去,指印的主人应该是下了很大的力气。 看着都疼。 时间虽然过去了很长,但痕迹还是在的,一直都没有消下去。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是脑子一糊涂……那个时候我喝醉了,我都不知道我自己在干什么?”谭知讯慌忙道歉,他在拿筷子,慌乱之中,他竟然把两支花色截然不同的筷子配在了一起。 这个时候,喝醉仿佛就成了绝好的借口,这两个字一出来,就能掩盖他所有的异常,将所有的不合理都变得合理起来。 “我真的醉了,什么都不知道,脑子里迷迷糊糊的,就觉得我像是抱上了一根柱子……” 第51章 柱子? 就连谭知讯自己听到了都很想笑。 有人的温度, 覆盖着属于人的柔软的皮肤,他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声音,很细微, 但是与掌心处最敏感的肌肤相互接触, 还是可以很轻易地就感觉出来。 一下又一下,沉稳而有力。 接下去的日子里, 谭知讯一直有意避开了谭墨,第二天,他甚至匆匆收拾好了行李, 搬到了办公室去住。 同事也是疑惑, “我是真的不了解你, 为什么要搬到这里来, 晚上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冷冰冰的, 还有闹鬼的可能性。” “都法治社会了还闹鬼……”谭知讯的声音猛然停顿了一下, 想起来之前自己经历过的那些事, “就算是闹鬼, 也比不过人心的可怕。” 就像是他,表面上对着谭墨很好,好到让人挑不出毛病来,但是私底下,他竟然想杀了谭墨。 这份心思隐藏地很深,就连他真正的主人都没察觉, 等着契机到来,这才轰轰烈烈爆发。 谭知讯只能含糊地表明, 自己是为了工作, 才不得不离开家里, 打地铺到警察局。 谭墨想着挽留,但谭知讯要走的决心格外强烈,“不行,我得赶紧离开,不然……我压了一堆的工作就要玩不成了。” “工作?家里没钱了吗?平常时候也没见你这么认真啊!”谭墨皱眉道。 “我哪有。”谭知讯感受到身体里流动着的血液,带起一阵又一阵的躁动。 他想……杀…… 谭知讯赶紧压下了自己不该有的念头。 “得了吧,你上次还早走了半个小时,就为了赶去给我做晚饭。”谭墨继续说。 头开始痛了,眼前甚至一片模糊,出现了一道道重影。 那些曾经欺负过他的人,那些曾经不给他饭吃,还要打他的人……最后,那些身影渐渐重合,组成了一个人,谭墨。 有些消瘦的身体,不大,才刚刚成年,对于一个男生来讲,正是发育的年纪。 谭墨还没有发育,对他而言,孱弱地可怕,谭知讯的身体里似乎被灌注了一股巨大的力量,只有深处一根手指头,就能轻而易举地将眼前那个人彻底碾碎。 再待下去要坏事。 意识到这一点,谭知讯跟逃命一样的赶紧离开了。 谭墨看着门口处略显狼狈的身影,拼命压抑着自己喉咙深处的笑,直到人影彻底消失不见,他才敢放声大笑,“太好玩了,哈哈,我这个哥哥啊,真是奇怪,心里明明讨厌我讨厌地要死,但还是忍住了,还那么辛苦。” 就在谭知讯快要压抑不住的时候,谭墨明显可以看出来,他眼睛里的红血丝再慢慢地增多,变得面目可憎。 谭墨小声念叨着,“哎,这是何苦呢?” * 办公室里空荡荡法,谭知讯花了两三个小时为自己打了个地铺,确保能睡人,然后坐在椅子上就开始发呆。 说实在的,搬到这里,着实有些无聊,谭知讯干脆拿起今天早上刚送过来,但是自己却没时间看的一份表格,仔细看起来。 内容很普通,形式也平平无奇,就是一份关于犯罪数据的统计报告。 放在往常,谭知讯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但是现在,上面异常的数字让他不得不多看了几眼。 三十来倍。 这块地方治安很好,犯罪的人数不多,顶天了也是小偷小摸的几个而已,但是在短短的时间内,一下子增长了许多。 其中也不乏受害者和加害者关系还不错的情况,可能前一天还在笑着问好,第二天受害者就因为失血过多被送到了医院里,而加害者则是带上了手铐。 但因为基数小,所以就算是翻了三十倍,看上去的数目也不算是吓人。 谭知讯看着手上的报表,表格的边缘处已经被攥出了浅浅的纹路。 不对劲啊。 谭知讯敏锐地察觉到,然后,他翻看起之前的卷宗。 加害者都哭着喊着表示,他们都不是有意的,他们只是在某个清晨醒来,想到了对方,猛然间,对方做过的一些不好的举动一下子涌进了脑子里。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瞬间,真的很想让他们去死,赶紧去死,最好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在我的眼前。 紧接着,他们的神情又很快平静下来,陷入了迷茫。 ——但是,现在我是真的没想让他们死的呀,就在昨天,他还请我吃了他自己做的烤鱼,就因为那条烤鱼不新鲜……我就觉得那是他看不起我,就想杀他? 不仅仅是随行的那些警官对此表示了惊讶,就连加害者本人,都开始陷入了自我的厌弃当中。 只有谭知讯一点也不意外。 或许放在以前,他还是会惊讶一下,表示敬意,但是经历了之前的那些,他一点都惊讶不起来了。 那种若有若无,越发猖狂的敌意,曾经无数次的涌现在自己的心头,并且,还真的对谭墨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影响,甚至,他还不得不搬到这里,只为了让自己不要做出这样的事情,不要让事情往无法遏制的方向发展。 谭知讯继续翻看。 那些犯罪者的认罪态度到还是挺不错的,都没有对那些惩罚措施提出异议。 谭知讯转念一想,也对,要是自己真的做出了那些错事,自己也会因为心虚或是种种因素,心甘情愿接受惩罚。 但那有什么用呢? 正在他陷入沉思的时候,又一阵脚步声传来,谭知讯全身的肌肉都开始变得紧绷起来。 正想着鬼,那鬼就来了。 很黑,很暗,为了节省电费,外面一片漆黑,没有开灯,只有谭知讯的办公室还亮着,明晃晃的,外面也是一片浓墨似的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风偶尔吹动树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完全可以把他幻想成某个不可言说的东西在草坪上游荡。 鬼知道会从里面窜出个什么东西来。 直到外面灯光亮起,传来一阵脚步声,谭知讯这才明白过来,来的是人,还是他的同事,也曾经跟他一起护送过国宝。 他这个人性格还挺高冷的,平时说话也不搭理,但相处久了,就会发现他这个人其实不错,外冷内热,只是不善言辞。 “你怎么也来这里了?”谭知讯为他接了一杯水,递过去。 那人只是拿了水杯,不喝,用热水温暖他冰凉的指尖,“没事,家里住腻了,想换个新的环境待着。” “呵,鬼信?”谭知讯扯了扯自己的嘴角,露出一个僵硬地笑容。 他怎么来的,估计也是跟自己一样的原因。 “那你呢?” 谭知讯咽了咽唾沫,构思语句,“和你一样的原因。” 作者有话说: 不小心误发了,看过的一定要再看一遍。 第52章 两个大男人互相对视一眼, 纷纷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鄙夷和了然。 “得了,谁也不用瞒着谁,老实说吧, 多久了?” 谭知讯回答, “没多久,就是上次出任务回来。” “症状?” 谭知讯继续回答, “想杀人。” 小小的房间里顿时充满了寂静,两个人都很默契地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应, 就像是触碰了什么不该被触碰的机关一般, 呼吸声清晰可闻。 这样的氛围让谭知讯想到了监狱里的逼供, 也是这样, 一声不吭, 试图用沉默逼迫那些罪犯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吐露出来。 那种什么东西都被别人所掌控的感觉并不好受, 如同赤.身.裸.体, 接受别人的搜查。谭知讯赶紧反客为主, “要是没猜错的话, 你也是一样的。” 这下烈火灼心的感觉就轮到了他。 他狠狠地瞪了谭知讯一眼,“彼此彼此,有什么好说的。” 眼神中竟然带了一股想吃人的劲。 谭知讯也不甘示弱,恶狠狠地盯着他。 他们对对方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的感情,但是此时此刻,他们只能借着对方肆意地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似乎只要对方难受,对方比自己更惨一点, 另一个人就会产生一种“自己也不是很惨”的错觉。 ——仅仅只是错觉而已。 回过神来, 他们还只是那个不得不从家里搬出来, 就为了不伤害自己在乎的人的可怜虫,另一个意义上的有家不能回。 谭知讯理清了现在的情况,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也只是无畏的浪费时间,他把自己找到的资料往前推了推,“你看。” 同事看着,眉头紧皱,脸上的神情越发严肃。 傻子都能察觉到这些事情发展的方向不对劲,处处都透着一种诡异的味道。 谭知讯深吸一口气,“我以前依稀听说过,你好像有时候会被派去监督犯人。” 这个活很累,为了长官的尊严,时时刻刻都得摆出一张死人脸,笑都不能笑一下,干久了太累人了,因此,很少有人会主动去干这些活。 但是眼前这个人不一样。 他就像是一台天生的制冷机,整个人都笼罩着一层低气压,别说事犯人,就是他们这些同事,在找他办事之前,都会在心里打好腹稿。 “嗯!” 果然惜字如金。 谭知讯也不去计较这些,反而很淡定地说,“有空的时候去帮我多搜集下他们的资料,动作,行为,反正什么都好。” “资料上都有。” 谭知讯解释说,“那个不一样,我要第一手资料,最详细的。” 第二天,他就去看了那些受害者。 他们正在举办葬礼。 入眼便是一片纯白。 可以看出,这户人家的条件并不怎么样,挂着的白布隐约中透露出黄色,估计是匆忙找别人借的,洗了很多次,仔细看,上面还有一些洗不去的痕迹。 坐在灵柩前的人虽然表面上哭着,但实际上却没有多少的眼泪,眼中也看不出他们是有多么痛心断肠。 谭知讯丢下拿出两百块钱,说自己是死者以前的好友。 这个谎话漏洞百出,光是年龄这一项就对不上,死者是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因为一身的慢性病走不了路,只能躺在床上苟延残喘,但是眼前那个年轻人看上去顶天了只有二十五岁,打扮也是精神气十足,身上穿的,手上戴的,一件件看上去都很有质感,相信价格也不算便宜。 两个人活在不同的世界里。 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的人,怎么做朋友?恐怕是连相处都很困难。 但是看在钱的面子上,收礼的人还是把他放进去了。 他走进,越能看到场上的气氛,不像是死了人,反到像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宴会,那些所谓亲人的表情,与其说是伤心,还不如说是隐隐的欢喜。 颠倒众生,荒谬得很。 有人在上面宣读誓词,大力夸赞了一场死者作为父亲,是有多么负责,他突然的离去,又让子女多么伤心。 谭知讯隐约听到身旁有个大妈再说,“放屁。” “他们指不定心里有多开心,拖累自己的人走了,毕竟伺候一个八十多岁的人,想想就觉得很难。” 谭知讯的心咯噔一下,像是猜到了什么,放下筷子,匆匆离去。 回到办公室,那个浑身上下都充斥着冰冷气息的同事已经在他办公室里等着他了。 他不擅长说话,将所有和犯人沟通的话都用手机录了下来。 谭知讯听着录音,另一只手拿着圆珠笔在白纸上面记录关键信息。 一则故事渐渐地浮上了水面。 一个男人出于孝心,一直供养着自己的父亲,但是父亲年老,体弱多病,耐心在日复一日的照顾中渐渐消失,在某种因素的刺激下,父亲的早饭里被放了新买的老鼠药,整整一包。 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父亲也是心甘情愿地喝下了那碗味道有些古怪的粥。 ……等等!! 谭知讯皱眉,飞快地调动着音频,认真地听着。 条件有限,断断续续地说话中,还夹杂着电流一阵阵奇异涌过的声音,他得很专心地听,才能听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第53章 在一堆嘈杂的声音中, 谭知讯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几个字,来自于一段简单的自我介绍。 他们大部分的职业都和一家博物馆有关。 博物馆没有开业,还在装修当中, 其中某些最重要的展览品, 还是谭知讯帮着运去的,就是那些奇奇怪怪的文物, 就连到了最后,他都没有看过那些东西一眼。 ——当然了,他心中隐约升起的不详也不许自己在这里多加逗留。 话说回来, 那些人最近都在那家博物馆工作过。 他们有的是油漆匠, 负责粉刷墙壁, 有的负责电缆工作, 其中, 身份最高的那一个是设计师, 被请来专门负责设计工作的。 算上自己, 他们都很奇异地和那批文物有着这样或那样的联系。 所以, 在任务出来的时候, 谭知讯本是不想接的,但是在看到那个任务的具体内容,他一个箭步冲上去,说到,“我接了。” 那架势,像极了一个雄赳赳, 气昂昂的公鸡,看上去胜券在握。 也没人会去抢这个任务。 谭知讯可是出了名的被上头看重, 只是个小任务而已, 顶天了补贴会高一点, 没必要为了这点补贴和他结下梁子。 博物馆已经建得差不多了。 玻璃箱里面已经放了东西,只可惜,蒙着一层黑色的布料,布料都是特质的,放光,防腐,当然了,有了这层不聊的遮挡,所有人都看不到那些文物的真正面目。 谭知讯来的很早,这里只有他一个人,靴子踩在光洁的地板上,清脆。 谭知讯屏息凝视,生怕惹怒了某个不可言说的东西。 啪嗒一声,大门缓缓拉开。 “哥,你怎么在这里?” 谭知讯回过头,与之四目相对的,是一双熟悉的眼睛。 “胡闹!”谭知讯第一个念头便是害怕,他用嘴硬刻意掩盖这一点,“你怎么不在家里待着,反倒跑这里来了?你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谭墨面无表情,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卡,“哥,我长大了,我得赚钱给自己花。” 谭知讯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我是缺你吃还是缺你穿了,你竟然……这里很危险,你赶紧回去,那些人,我会帮你说的。” 原本十分乖巧懂事的谭墨,此刻却表现出了一种别样的倔强,他拒绝了谭知讯的提议,坚持一定要留下。 这个孩子,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就连自己说的话都不听了。 照这样下去,谭知讯梦里那个挑拨离间,落井下石,逼着谭家父母将自己赶走的那个人很快就会出现了。 耳朵旁有个声音再不断重复这一点。 谭知讯看着谭墨,总觉得他是那么面目可憎,恨不得把他…… 谭墨看着谭知讯那副模样,直到他又犯病了,转头在他手心里的某处软肉上狠狠掐了一把。 疼痛让谭知讯勉强清醒过来。 他像是个做错了的孩子,在意识到自己正看着谭墨眼睛的时候,仓皇地逃开了。 “随你,但是你得离我远一点。” 谭墨不可置否地应了一声。 离指定的时间还有五分钟。 ……三分钟 ……两分钟 ……一分钟 人都来了。 一队西装革履的人开口就是拜托,说是想请他们帮个忙。 对着谭知讯,他很客气,但是对着谭墨,他的态度已经不能用客气来形容了,可以说是谄媚,甚至还递过去一瓶水,让他润润嘴。 谭墨接过,反手就给了谭知讯,“哥,给你。” 谭知讯没有辜负他的好意,拧开瓶子喝了两口,正好他也渴了。 “大师,您能看看这里到底是哪边出了问题吗?” 用的是“您”,而不是“你” 。 谭墨年纪本来就小,再加上生着一张娃娃脸,看上去也就看上去一副未成年的样子,但是却能让面前这个已经四五十岁,能够被他称作为叔叔的人如此毕恭毕敬的对待。 而谭墨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适应,反而把手背在身后,一副老道的模样,“你知道这批文物的来历吗?” “知道啊,这怎么能不知道呢?听说这批文物是从地底下挖出来的,好几百年的历史呢,这个历史价值无法估量。” 提到这个,西装男就开始滔滔不绝的说着,但说来说去就是这两点。大致意思不变,谭墨听着有些不太耐烦,是打断了他的话,“就这些?还能再仔细说说吗?” 西装男炖了好久,在心中仔细斟酌话语,“我也不是专门学这个的,要是具体让我说明这里面蕴含了多少的历史价值,我作为一个门外汉,还真的没法说清楚。” 谭墨出声打断,“这不是价不价值的问题,是你要不要命的问题。” 这怎么就跟要不要命扯上了关系,不就是一些死物,就算他能闹,还能闹翻天来不成。 西装男不以为意。心想,这位大师水平估计也就这样了,估计又是来骗吃骗喝的。 谭墨自古自说道,“这批文物来自于西藏。准确来说是西藏宗教文化的衍生物。” “宗教,宗教这个东西我晓得,我家里就有信佛的。脖子上戴着一串珠串,每天拿着佛经在那边念念念。” “这可不一样。”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新文已经开了,就是那本自攻自受,宝子们,能不能商量着去捧个场。卑微哭唧唧。 第54章 “你知道的, 我们现在所接触的宗教,都已经剥去了残忍的外衣,你们不知道, 在以前, 宗教是什么样子的。”谭墨垂着眼眸。 在很早以前,可能是在上辈子的某一个时间段, 他也接触过和宗教有关的亡灵。他们无一不是满身的戾气,要么身上充斥血腥味儿,要么便是满身的绝望。 宗教的神秘是用一条条人命堆积出来的, 就比如说, 谭墨怎么也想不到, 明明可以用牲畜的皮毛来制作鼓面, 为什么偏偏要用人的皮, 还刻意把这一过程拖得很长, 异常痛苦。 这不就是把人命看做牲畜的命, 用另一种更为残忍的奴役方式来奴役人类吗? 最后, 谭墨用一种尽量轻松的语句, 做了个总结,“古时候的人可真会玩。” 甚至可以用人的生命来玩。 领头的那个领导脑子还转不过弯来,“所以呢?这能说明什么吗?这只能说明了古代的血腥跟残忍,而这份血腥更残忍,就是这份文物的价值,也是历史的价值。” 谭墨额头上的青筋狠狠动了动, “你还没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吗?你已经多久没有睡着了,或者说你已经做了多久的噩梦?” 穿着西装的男人顿时不说话了, 或许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去应对, 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种茫然和害怕混杂的神色, 以至于身体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他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他最近做梦都想把自己的死对头给搞下马。他的那个死对头可不一般,浑身滑溜溜的,跟个狐狸一样。他三番两次想找麻烦,却都吃了个哑巴亏。 甚至有几次他都想…… 谭墨看到了他的神色,说,“其实也没事,多念念清心咒,没有欲.望,就什么都不能打败你。” 这话说的倒是挺玄乎。 正好他家里就有两本,有事没事也会念念。 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脸上的态度越发恭敬起来,他甚至讨好似的拿出手机,说想要一个联系方式。 却被谭墨近乎无情的拒绝了。 西装男隐隐约约想到最近负责装修的工人一个个都出了事情,而且,这些事情还不小,好几个都被关了进去,至今没有踪影,了无音讯。以至于他现在根本找不到人继续装修。 好在这里已经装修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打扫垃圾之类的杂活。 问题不大。 只是…… 一开始他是冲着提高业绩去的,但是现在看来,一个弄不好,这份工作可能会要了自己的小命。 西装男想着想着,额头冒出了一些冷汗。 “您一定得帮帮我们。” 谭墨不以为意,说道,“很简单啊,这些东西从哪儿来的,你就放回哪里。” 西装男脸上露出了急切的表情,“这个这些事情可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决定的,搞不好。我会弄丢这份工作的,您……要不要在想想其他办法?” 谭墨没有言语。 西装男好说歹说,就差跪下了,谭墨这才点头允许了。 就是凭借着此前部分的躯体,勉强勉强作为一缕意识活在这个世界上,想要驱散真的很简单,更何况他们已经存在了上千年。 谭墨闭上眼,看到了一个个面色扭曲的孤魂,他们正在拼命地吼叫着,只可惜,对,这个声音只有他们自己能够听到,但是声音发散出来的余波却无时无刻不在影响他们身边其他的人。 谭墨让他们几个人都离开。 若他的博物馆还没有装修完成,四周都是空荡荡的一片,还没摆放装饰物,也没有拉上用来隔离人群的绳索。 谭墨念起了往生咒。 在一片迷雾中,也看到了那些人生前的样子。 大都十八九岁,年轻而富有朝气,只是脸上总是呈现出一种化不开的阴郁神情。 谭墨的手中有一团光。 那些冤魂奋力地朝着谭墨的方向飘去,准确来说,他们都是冲着他手中的那团光来的。 光团渐渐熄灭。 整个博物馆里压抑的氛围也舒缓了不少。 那些冤魂冲着谭墨道谢,口中呼喊着,“我们解放了。” 男男女女欢呼着,惊叫着抱在一起。 比起之前为了泄愤的呼喊,这样的声音就算是再吵,也多了点儿鲜活的人气。 为了表达自己的谢意,鬼混中走出了一个少女。 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健康的古铜色,大概是住在高山上劳作时被日光晒的,有一种鲜活的美丽。眼睛大而圆,清澈见底。 “您好,非常感谢您救了我们。”少女冲着他活泼地地眨眨眼睛,“刚才那个男生……我好像在他的回忆中不止一次看到您的身影。” 谭墨笑了笑,说,“我有点好奇。” …… 谭墨也不知道在里面捣鼓些什么,谭知讯只知道,过去了很久,谭墨还是没有出来的打算。 里面甚至传来了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谭知讯仔细听了很久,也没听出什么动静来,只是类似于纸张摸索的斯斯声,当然了,也可能是落叶落下的声音。 良久,谭墨才走出来,脸上的表情有些困倦。 第55章 “回去吧, 我好困,真的,眼睛都睁不开了。”谭墨一边说着, 一边打了个哈欠, 眼睛眯成一条缝隙。 “我早点送你回去休息吧!” 谭知讯开了车,谭墨理所应当地跟了上去, 坐在了副驾驶上,眼睛下垂,开始闭目养神。 之前, 他耗费了很多的精力跟那些鬼魂们交流, 从他们的记忆中, 他挖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 原来以为, 谭知讯厌恶自己, 是因为自己的到来会让他失去金钱, 地位, 没想到…… 竟然是为了这么个虚无缥缈的东西。 谭墨稍微休息了一下, 说道, “哥,一切都结束了,你回家吧!办公室里住着不舒服。” “不了,其实也挺好的,我之前做任务,再苦再累也没喊过半个字。”谭知讯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收紧, 呼吸猛然急促起来,他的心里想到了一个他最不愿意发生的可能性。 难道…… 谭墨没有在乎他脸上的怪异的表情, 或是说, 他闭着眼, 故意让谭知讯知晓这一点。 “哥,附在那些文物上的,是鬼,但好在没事,随着时间的流逝,鬼的能力会逐渐减少,很容易收拾,要不是说你们运气好呢?要是遇到了那些东西刚被制造出来的时候,你就会一辈子被困在睡梦里,当个类似于植物人的东西。”谭墨休息好了,睁开眼睛,眼中一片虚无。 “但是哥……” 谭知讯浑身一颤,车身不由扭曲了一下,坐在副驾驶上的谭墨轻易感知到了这一点,于是他睁开了眼,安慰道,“其实你放心,我什么都不跟你抢。” 一种莫名的紧张涌上心头,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牢牢地控制着自己的心脏,“你知道了什么?什么时候知道的?” 谭墨一歪头,像个孩子一般无辜地笑了,“我什么都知道的,作为报答,那些鬼混们将所有的一切都告诉我了。” 心跳的更快了。 一阵一阵地抽搐着,连带着其余的内脏都开始被挤压,产生痛感。 谭知讯深吸一口气,“那你想怎么办?” 他甚至很恶毒地想着,要是谭墨敢告诉父母,他可以怎样反击回去。 “我嘛?不怎么办。”谭墨语气诚恳,“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不是吗?” 谭知讯突然感受到了一阵放松,心里的那块大石头落了下来,“你原谅我了?” 谭墨摇摇头,“你不需要我的原谅。” 那就是不了。 谭知讯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昏暗,却隐隐产生了一种不甘。 明明他也是父母的孩子,明明他陪在父母身边的时间要比他长,长的多,他们生了病,也是自己在一旁认真照顾,不眠不休。 可是为什么,就是因为一个叫做血脉的东西的存在,就将自己所有付出的一切全部抹杀。 这不公平! 这不公平!! 谭知讯的身体里似乎出现了另外一个人,他在自己的大脑中疯狂喊着这句话,头开始隐约产生疼痛感。 “在动物的世界中,弱肉强食很正常,动物崽子会为了母亲的庇护,去排斥自己的兄弟姐妹。”谭墨说道这里,顿了顿,大概是觉得把人和动物放在一起比较,会让谭知讯心里不大舒服,于是赶紧改口,“但是你是人,我知道你是为什么,说真的,能在那些鬼物的蛊惑下,没有付出真实行动,已经很好了。” 谭知讯松了一口气,原本紧张的指尖一下子变得松弛。 谭墨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反而无比严肃认真,就像是在谈论一件十分重大的事情,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谭知讯为自己刚才阴暗的想法感到羞愧,同时,也获得了一种别样的轻松。 “你没怪我就好。”谭知讯喃喃说道,“其实,我不讨厌你,我一直想保护你。” 谭墨微微一笑,他什么都知道。 或许,在他看到谭知讯匆匆一个人搬出去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是他不说。 人是个复杂的事物,每个人都是一个多面体。 谭墨相信,谭知讯不想伤害自己,也相信,在某个时刻,他是真心厌恶自己的存在,甚至于害怕,害怕自己的存在会影响到他。 ……但那有如何? “哥,我知道。”谭墨说,眼神里满是平淡。 年龄大,活得久也不是一件坏事,至少,他看东西会比正常的十八九岁的少年要成熟很多。 ……也许见惯了手足相残,谭知讯所做的一切,不过只是小儿科,皮毛都够不上。 这就够了。 谭墨一笑,放松地依靠在车背上,他看到了满天的繁星,还有,从车窗户里透进来的风。 风是缥缈的,但是他第一次产生出了一个念头——他能抓住这里的风。 谭墨突然笑了起来,说,“我觉得很好,这里的一切都很好。” 我愿意待在这个世界里。 谭墨的脑海里突然传来一阵鞭炮声,眼前是七彩的一片,和星光互相交融。 谭墨问,“哪里在放鞭炮啊?吓死我了。” 声音渐渐褪去,露出来的,是谭知讯惊讶的脸,“我什么都没听到啊!” 【恭喜宿主,真心认可了这个世界,被这个世界所接受,取得了能够留在这个世界的资格。】 【系统125圆满完成任务。】 谭墨心里一咯噔,知道了这不是自己幻听了,这声音只存在自己的脑子里,是在告诉他,自己并不会被这个世界继续排斥。 他的心可以放下了。 * 谭知讯总觉得,谭家父母给自己的爱,就像是海中月,充斥着虚无缥缈的感觉,他努力想要将其留住,但是……不管怎么努力,功效都不大。 直到有个电话过来,说是谭家父母干完事情回来了,谭知讯当仁不让要去接送他们,谭墨也在他的威逼利诱下,上了车。 他们一家三口在一旁叙旧,而谭知讯尴尬地站在一旁,他不知道用什么来缓解现在的处境,谭知讯的眼睛一直看着地下,甚至数起了地上的蚂蚁。 终于,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谭知讯赶紧上去,表示,自己将谭墨照顾的很好。 “哎呀,谁问他了,我们是问你自己,你怎么样了?不要总是忙着工作,要劳逸结合,知道吗?” 谭母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说,还一边上下打量着谭知讯,“真好,比以前帅气多了。” 一切都变了。 一切似乎没变。 谭知讯笑了笑,说,“咱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