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学大师又在努力分手 作者:醉又何妨 文案: 都市灵异单元文,架空。 林雪旷,玄门中人,天师级高手,平生得意,少年热血,便敢赤手斗神佛。 在他光辉伟大的一生中,唯一的黑历史只有那段……十分狗血的感情经历。 驭鬼世家的少家主谢闻渊与林雪旷同窗三年,对他用情极深,近乎偏执。 两人因为谢闻渊疯狂的占有欲分分合合,纠缠半生,上床睡觉下床打架,最后以BE收场。 而现在,林雪旷重生了,一切矛盾尚未出现,他决定不再重蹈覆辙,及时独美。 面对兴冲冲来见自己的谢闻渊,林雪旷笑的恶劣: “对不起,我们之间的恋爱游戏结束了。” “之前说的喜欢都是骗你的,其实我并不欣赏你的为人,只是图你家有钱有势罢了。” “这才是我的真面目,你看清了吗?” * 谢闻渊很苦恼。 突然有一天,他发现自己的男朋友性情大变,开始变着法地作。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很清楚一个真理: 林雪旷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林雪旷是不会有错的! 如果林雪旷不开心,那么一定要进行积极的自我检讨和深刻反思。 加油小谢,为了爱情! * 狗血爱情什么的伤身伤心,最无聊了,搞事业才是硬道理。 玄学大师林雪旷开始认真捉鬼。 并且不断发现着许多前世未知的秘密。 超度照片上的冤魂,随机掉落【谢闻渊反省小日记一本】。 帮无头鬼找到头颅,发现【谢闻渊匿名准备的礼物一份】。 在414宿舍独自度过一晚,解锁【谢闻渊的暖心挡伤服务一次】。 独闯鬼窟,寻找父亲离奇身亡之谜,获得【谢闻渊赠予的性命一条】。 ——原来有个人,一直在用生命爱着他。 内容标签: 强强 灵异神怪 爽文 玄学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雪旷 ┃ 配角:谢闻渊 ┃ 其它:1v1,he。预收《掰弯敌国皇帝后我假死了》《公子应翩翩》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灵异单元文,捉鬼+恋爱。 立意:命运往往欺软怕硬,但当我们真实丈量过生命的沟壑,终究会变得强大而勇敢。 第1章 重生 “砰——” 只差一点,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 可是就在他的面前,七星雷火印轰然炸裂,大火瞬间蔓延。 碎石猛然迸溅而起,又如同雨点般当头落下,灼热的气浪中夹杂这跃动的火焰,似要将半边天空都染成一片明艳的火红。 周围的世界扭曲、旋转、崩塌,一如曾经那梦魇般的一日。 那一日,也曾有人在这样的火海中对他声嘶力竭地怒吼——“你这恶魔,我看你最后会怎么死!” “原来我是这样的死法吗?” 炙热如同炼狱的世界中,林雪旷的脑海中掠过这样一个念头:“太滑稽了。” 他想起在自己幼年的时候,父母恩爱,家境殷实,但因为母亲的绝症,一切的幸福轰然崩塌,父亲即使是耗尽积蓄,欠下巨款,也没能挽留住母亲的生命。 母亲死了,父亲痛不欲生,大病数日,但还是怀着悲痛从病床上爬了起来,慢慢恢复健康——因为他还要抚养自己的儿子长大成人。 父子两人约定了要好好生活,让妈妈放心。父亲努力挣钱,还完了欠债,他上学读书,期末的时候拿回自己的奖状贴在家里。 可就在伤痛逐渐被人间的红尘烟火所慢慢抚平的时候,父亲为了挣一笔外快给他买得到奖状的礼物,在回家的路上车祸而死。 他成了孤儿。 亲戚们踢皮球似的推让了他一段日子,林雪旷被师父接到了道观里,从此开始学习玄门法术,风水通灵,同时也得以在学校里继续学业。 他知道机会来之不易,也很努力,最大的理想是考上父亲曾经任教的大学,同时,帮助师父把门派发扬光大。 但师父在一次除魔中不知所踪,高考前夕,他得知父亲的死另有蹊跷,很可能与一处非法组织有关,于是被玄学协会安排送往那处组织当中做卧底。 四年。 这段时光足以改变一个人的所有习惯,他表现的像那个组织当中的一员。有人钦佩他,有人嫉妒他,有人信任他,也有人恨他恨的牙根痒痒。 甚至偶尔在某个时刻的时候他也会恍惚,真的认为自己就是这里的一份子,错觉此处即是最终的归处。 直到配合行动的命令发布,偌大的组织被他们里应外合连根拔起,临走的时候,他按照上级吩咐放了一把火,逼迫所有躲藏顽抗的人缴械现身。 那时的烈焰如同今日,火光冲天,但他却觉得整个世界又暗、又冷。 那些因为胜利而欢呼的人们,那些因为失败而咒骂的人们,都如同地狱里狂舞的恶灵,而他亦是恶灵中的一员。 他满手鲜血,他满心尘霜,可他无处可说,无路可退。 林雪旷不爱回忆往事,但大概是生命即将结束,嶙峋的过往在这相似的场景中亦如洪流般灭顶而来。 他曾经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可以同过去一起被深深埋葬,而自己也能够恢复正常的生活,拥有一个小小的家作为归处。 于是,他跟谢闻渊在一起。 最终的结果只是更进一步向他证实,一切的渴求都是奢望。 所有的痛苦都已经在灵魂上烙刻出了印痕,他喜欢独来独往,对过去三缄其口,内心有着超出常人的警惕与封闭,可偏偏谢闻渊又是一个占有欲和控制欲都很强,又对感情格外偏执的人。 两人性格不合,一年365天能吵上730次架,他想过两天清净日子要分手,谢闻渊这混球表面上答应的好好的,一转身趁他不慎受伤昏迷之后,竟然把他带回到家给关起来了。 不光自己寸步不离地看着,外面还设下了重重阵法,就是为了阻止他离开身边。 今天好不容易逮着了一个谢闻渊外出的机会,林雪旷连闯数道关卡,眼看就能重获自由了,谁想到碰见的最后一个阵,是谢闻渊用他的法器七星雷火印所设下的绝命阵。 ——法阵与谢闻渊的性命相连,只有谢闻渊死,法阵才能破。 换言之,法阵破,他就死。 林雪旷知道,谢闻渊在赌。 赌林雪旷会不会跑; 赌他如果逃跑,能不能顺利破开大门; 也赌他如果已经走到了这一步,究竟会认为自由更重要,还是谢闻渊的命更重要。 他结了道印伽冲着阵眼打过去,原本是想不轻不重地试一试深浅,谁料作为压阵法器的七星雷火印一下子就炸了,引起了这场大火。 父母、恩师、挚友、恋人、仇敌……一张张面孔从他脑中闪过,有人爱过他,有人恨过他,而如今,爱与恨都已经远离,他的一生都在用力追逐与挽留着,但原来一切终究是浮光梦影,海市蜃楼。 但是…… 但是即便如此,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要死! 这条命,是父母赠予他的;是他在无数次的险关下咬紧牙挣回来的;是仇人拼命想要取走,但那么多人舍生忘死为他换来的。 只有活着,才不辜负他们所做的一切,我得活。林雪旷想。 命运越是想让我放弃,我越是不能认输。 倒下去很容易,但站起来很难。他剧烈地喘息着,一点一点抬起膝盖,直起腰肢,扬起头。 一道法力凝结成的光刃从他手中浮出,像是一泓骄傲的月色。 面对着滔天烈火,他抬起手,竭尽全力向前挥出—— 而后,眼前的一切危险如同幻象般瞬间溃散,随着夜风与飞雪化去。 这场大火没有伤害他分毫,反倒一股失重般的眩晕感传来,将他的意识被吞没在一片黑暗之中。 * 再恢复意识的时候,林雪旷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家殡仪馆的门口。 正是傍晚时分,雨声淅淅沥沥地响着,面前雾茫茫的一片水汽,远方街头的万家灯火在雨幕中朦胧成一片光怪陆离的海洋。 秋风拂动他的衣摆翻飞,殡仪馆内传出一阵隐隐的哀哭声,在这种天气里更添几分凄凉。 这……是什么地方? 不久之前周围大雪纷飞,分明还是隆冬正盛,那场爆炸引起的大火在面前熊熊燃烧,现在倒好,不仅大火和院落全都不见了,甚至连季节都已改变,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 林雪旷轻蹙了下眉,觉得一切都有些莫名其妙。 他顺手一摸衣兜,庆幸好歹手机还在,掏出来之后却怔了怔。 这手机虽然也是智能机,但屏幕比他正用的那个小了好几圈,拿在手里的分量也很轻,有一种塑料感,起码是几年前的老款式了。 比如他四年多以前前刚回国读研的时候,就有这么一个…… 一模一样的…… 林雪旷心中突然萌生出了一个不大可能的想法,他将手机屏幕按亮,上面的时间赫然是四年之前的11月27号。 林雪旷慢慢抬起头,只见前方殡仪馆的玻璃门上映出了一个挺拔清瘦的年轻人。 他的眉眼俊秀淡雅,带几分书卷气,肤色极白,穿了一件黑色的长款大衣,乍一看去气质温文,容貌夺目,唯独一双深黑色的眼眸,却仿佛不见底的凝渊,深沉、孤冷、静默。 镜像中的年轻人也正在以同样的神情,冷冷地回望着林雪旷。 是他,又不是他,四年前的身体与四年后的灵魂结合在一起,有种还魂般的诡异。 ——竟然重生了。 按照手机上的日期,目前应该是四年多以前,他刚刚回国读研之后不久,这会站在殡仪馆门口,又是这么一身黑的打扮,似乎是正打算参加什么人的葬礼。 林雪旷想了想,但以前的记忆实在有些模糊了,毕竟他的工作就是通灵捉鬼,过去三天两头的就要跟殡仪馆、坟地、火葬场打交道,眼前的场景太熟悉,很难分辨要面对的具体情况。 这时,他听见不远处小卖部外面的雨棚底下传来一阵说话声: “……对,就是今天办葬礼的这个,要不我说这姑娘死的怪呢!你们谁听说过人能自己把自己给掐死的?反正我在殡仪馆旁边开了这么多年的小卖部,是没见过这种怪事。” 另一个人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老板,您这意思是说……他们学校闹鬼?” 看来第一个说话的人就是小卖部的老板了,他闻言十分不屑地“嘁”了一声,摇头道:“闹什么鬼,世界上哪有鬼啊!我就告诉你吧,以我的经验,这里边指不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家里不敢声张,得藏着掖着呢。要不然一个宿舍里面好几个人,怎么别人都不出事,就她出事?啧啧,小姑娘上学就好好上学,不多检点检点,迟早招祸。” 林雪旷掸了掸身上的细雨,走进了小卖部。 这是一对中年夫妻开的,老板娘正在收款台后面看着电视织毛衣,老板则站在门口和一名顾客瞎侃,两人说的津津有味,也不嫌冷。 没人搭理林雪旷,他站在货架后面挑选雨伞,把两人谈话的内容听了个七七八八,也由此想起了目前发生的究竟是件什么事。 这回举行葬礼的死者是他们班上的一名女生,名叫黄婧杉,就在不久之前,她意外死在了宿舍里,而且死法十分诡异——她是自己把自己给掐死的。 正如小卖部老板所说,这并不符合常理,人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具有本能反应,即使故意用力去掐自己,当濒临死亡的时候也一定会松手的。 可黄婧杉的尸体被人发现时已经僵硬,双手却依旧紧紧掐在她的脖颈上,留下了青紫色的淤痕,连颈骨都掐碎了。 除此之外她没有其他外伤,而且宿舍的门和阳台门都是反锁着的。 宿舍里的其他人都在食堂吃饭,也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据。 因此到最后,黄婧杉的父母虽然不甘心,这案子也只能作为悬案不了了之。 这件事情挺离奇的,足以充分激起人们八卦的天性,大概早就在各种猜测中流传了不少版本出来,小卖部老板说的兴起,话语里的猜测之意也越来越龌龊。 林雪旷淡淡一哂,随便拿了把伞走出来,道:“结下账。” 老板娘手上忙着,老板停止了谈话,走过来看了眼林雪旷手里的雨伞:“这把32。” 灯光照亮了他的脸,是一张很平庸的面孔,但奸门凹陷生痣,双颊肥厚而唇纹凌乱,眉心也凝着一重淡淡的灰黑之色。 这面相…… 林雪旷摸出钱包,一边掏钱,一边漫不经心地道:“老板,提个建议,要想生活顺遂,男人也一样得检点。色情服务是违法的,小心哪天也撞见鬼。” 他一句话将老板说懵了,转头看见织毛衣的老婆倏地抬起头来,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顿时心中慌了,连忙道:“你怎么知……不是,你小子胡说八道什么!你污蔑我——” 林雪旷找到零钱,扬手冲着老板身后一扔,耸肩笑道:“有吗?” 32块轻飘飘的纸币,带着风声从小卖部老板的脸颊旁边擦过,不偏不倚,落进了收款台后面半开着的钱抽屉里。 小卖部老板半张着嘴,后面的话一个字也没说出来,眼神好像看到了古代的武林高手。 但紧接着,老板娘就扔下毛衣暴跳而起,拧住了他的耳朵。 林雪旷施施然转身离去,身后是老板娘的怒骂和老板的惨叫声: “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又去嫖了?你个狗改不了吃屎的混账东西!给我卷铺盖滚蛋吧,老娘不跟你过了……” * 离开小卖部之后,林雪旷重新回到了殡仪馆外。 门口摆着的那几个花圈已经被雨水给打湿了,上面贴着黑白色的死者遗照,两侧的挽联上写了“痛失爱女愁千结忍见花折哭断肠父:黄永康泣血悲挽”一行字。 经由提醒,林雪旷也记起自己上辈子确实经历过这件事,但黄婧杉死的那几天他正巧跟着导师去了外地开会,回来之后才听说消息,只赶上了追悼会。 由于跟对方不是很熟,所以当时他去里面鞠躬默哀之后,放下礼金就走了,却不知道这件案子当中具体的细节竟然如此离奇。 诚然黄婧杉是跟他没什么关系,但他重生真是偶然么?任何偶然的发生总该有一定的必然性吧。 既然这一天,这个地点,乃至于这个人,对于林雪旷来说都没有任何特殊的意义,那么他为什么偏偏会重生在这里?这桩案子当中是否别有与自己相关的隐情? 虽然有一次重来的机会怎么想也应该算件好事,但林雪旷从小到大倒霉惯了,对于这种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他总是持一定怀疑态度的。 周围暂时没有人过来,思忖片刻,林雪旷走到花圈前,装作要擦去雨水的模样,将手指点在了黄婧杉的额头上。 “吾请灵犀语,敕诰鬼神通。” “黄婧杉。”他问道:“你心中是否有怨?” 林雪旷说完之后,等待片刻,只见黑白照片上原本面带浅笑的女孩竟然慢慢抿紧唇角,瞪大眼睛,变作了一副十分愤怒的神情。 而后,她的嘴巴一开一合,竟然冲林雪旷说起话来。 “我没想自杀!只是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两只手突然就不受控制地掐住了脖子,一直用力收紧,我很害怕,却怎么都挣扎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掐死!这种感觉实在是太恐怖了!” 她哭了起来:“我刚出生我妈就难产去世了,家里就我和爸爸。虽然我们关系也不怎么好,但是他年纪大了,以后动弹不了了谁管他?还有,还有我和我男朋友说好了年底去他家,我今年好不容易才考上的硕士,考研好难的……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我甚至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到底是谁要杀我啊?!” 身后传来有些嘈杂的脚步和人语声,又是一批吊唁的人过来了,黄婧杉的话也已经说完。 照片上的人转眼恢复了正常,女孩笑容恬静,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场幻觉。 林雪旷指尖滑下,擦掉照片上的雨水,将它挂了回去,低声道:“我知道了,放心。” 这时,已经有个人走近他身边,从身后将手搭在了林雪旷的肩膀上,问道:“哎,雪仔,怎么站在这里不走?外面多冷,进去啊。” 林雪旷转过头,只见他舍友吴孟宇笑吟吟地站在自己身后,不管几年没见,都是那副玩世不恭的德性。 他提醒道:“你吊唁来的。” “啊,说的是,我调整下面部表情。”吴孟宇用力搓了搓面颊,板起脸来做沉痛状,道,“咱们走吧。” 上一世对方也是跟他这样说的,当时林雪旷回答:“你去吧,我就不进内厅了。”而这一回,他却说了句“好”,跟吴孟宇一起向里面走去。 第2章 骨灰 黄婧杉自幼丧母,但是家庭条件很好,她的父亲是本市一位小有名气的房地产商,又只有这一个女儿,葬礼也办的极为隆重。 此时仪式还没有正式开始,内厅中的宾客们已经到了一大半,他们的脸色或沉痛或严肃,偶尔低声交谈着,唏嘘黄婧杉的去世。 林雪旷不动声色地四下打量一圈,看见了班里其他一些认识的同学,其中以女生居多,有的他已经叫不出来名字。 有两个女同学大概是黄婧杉的好朋友,正在前面帮忙整理东西,两人都哭的稀里哗啦,不时就得停下来擦擦眼泪。 黄婧杉的父亲看起来五十来岁,身材微微发福,长相有些严肃,此刻沉默地站在一旁,瞧着女儿的灵位,黄婧杉的男朋友祁彦志也来了,正在同他说话。 林雪旷和吴孟宇静悄悄地走过去,找到位置坐下。 吴孟宇跑到自动饮水机那里端了两杯热水过来,一杯递给了林雪旷,说道:“我还以为你顶多进来看一看,不会留下来参加葬礼呢。不像你性格啊。” 不得不说,吴孟宇很了解他。 林雪旷喝了口水,道:“毕竟同学一场,黄婧杉遇上这样的事,我也觉得很惋惜,就当最后送送她吧。” 林雪旷平时是天塌下来都不会参加集体活动的,吴孟宇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林雪旷满脸坦然。 这么一来,吴孟宇倒是突然想起一件事。 林雪旷的这张脸,完全是去混娱乐圈都能直接当花瓶的级别,刚一入学就引动了半个学校的人过来围观,军训的时候直接被教官给拎了出来,让他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当举旗手。 那时候不光女生们喜欢偷偷的议论他,就连男生有的时候都会凑过去八卦八卦,吴孟宇作为校草的舍友,遭到了不少人的拉拢,他记得当时黄婧杉还开玩笑,说要在一个月之内把林雪旷拿下。 但林雪旷不为所动,最后黄婧杉反倒跟追求她的祁彦志成了情侣。 现在林雪旷竟然会来参加她的葬礼,说不定当时也不是全然无心,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这样一想,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吴孟宇沉重地拍了拍林雪旷的肩膀,伤感地说:“问世间情为何物。兄弟,我明白了,你一定要节哀顺变,注意身体。” 林雪旷:“……” 不,你可能不大明白。 两人正说着话,刚才在前面替黄婧杉整理遗物的一名女生也走了过来,正巧坐在林雪旷和吴孟宇身边。 她坐在那里还在不停抽泣,眼泪仿佛总也擦不完似的,林雪旷和吴孟宇便打住了话头。 前排的一位女生转过头来递了包纸巾,轻声道:“嗨,贺思梦,给你纸。” 贺思梦一边道谢一边接过去,抽出几张纸巾摞在一起捂住脸,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鼻头和眼睛都已经通红,看上去楚楚可怜。 林雪旷默默看着。 吴孟宇“哎”了一声,劝道:“你也别太难过了,生老病死这都是没办法的事,黄婧杉出事后你一直帮着跑前跑后的,已经为她做了很多了。” “我知道是这么个道理,但发生在身边,还是觉得特别接受不了,这毕竟是一条无辜的人命。” 贺思梦丢掉纸巾,轻声说道:“尤其是婧杉还没的这么……莫名其妙的,整件事情根本就解释不通,又什么都查不出来,真是太冤枉、太可惜了。” 她在这阴气重重的灵堂里提到黄婧杉的死法,令大家都是一阵沉默。 倒是这时,林雪旷忽然开口道:“如果黄婧杉那天跟宿舍里的其他人一起去食堂吃饭就好了。” 他难得开口,脸上淡淡的,语气倒像是惋惜。 贺思梦有些惊讶地看了林雪旷一眼,低声道:“是很不凑巧。婧杉那天上午跟祁彦志去月老祠玩了,但是因为觉得有点头疼就提前回了宿舍休息。我在学校门口碰见了他们回来,那个时候婧杉的舍友还在图书馆呢,结果她就落单了。” 林雪旷朝着祁彦志的方向看了一眼,正好这时对方的目光也无意中扫过,在半空中跟林雪旷一碰,脸上闪过些许意外之色。 他长得干净清秀,只是眉眼细长,嘴唇略薄,面相看起来便显得刻薄而阴郁,不大耐看。 祁彦志看看林雪旷,眼角又轻飘飘在他旁边聚着的人身上一扫,神情似有些微妙的不屑,冲林雪旷点了点头,就把目光移开了。 吴孟宇也看见了他这个眼神,皱了皱眉头,低声道:“自个女朋友的葬礼上,他还有心思跟你摆脸色,真特么有病。” 谁都知道祁彦志这人虽然长得还行,家境可以,成绩也很好,但偏偏还特别喜欢酸别人,见不得身边任何人出风头,整个一柠檬精投胎。 他尤其嫉妒样样都能压自己一头的林雪旷,刚才一定又是看见林雪旷人缘好心里不爽了。 林雪旷看着祁彦志的脸,若有所思道:“是啊,可真狠心。” 他们说了这几句话,葬礼也快要开始了,按当地风俗,亲人要在这时将放着死者牌位和骨灰盒的供桌搬出来,被称为“请灵”。 黄父带着几个黄家的亲戚进了后面的内间,但过了一会,人没出来,里面反倒传来了一阵骚乱,还夹杂着黄父怒气冲冲的声音:“不可能,绝对不是!” 黄父的秘书和祁彦志原本都在外面等着,闻言对视一眼,立刻跑了过去,只见黄父捧着黄婧杉的骨灰盒,怒声道:“这不是杉杉!” 黄婧杉的大堂兄一直在旁边陪着,听到这话吓了一跳,连忙问道:“二叔,您说什么?” 黄父没有理会侄子的询问,拿着盒子径直来到外面,质问在场的人:“谁把我女儿的骨灰偷走了?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还是你?说话!” 他本来就看着威严,暴怒起来十分可怖,而且看上去疯疯癫癫的,大家不免都觉得有些瘆人,一边摇头一边躲避。 这时祁彦志和黄父的秘书也过来了,黄父一眼看见祁彦志,立刻大步走到他面前,一把扭住了他的领子。 黄父瞪着眼睛道:“我知道了,这骨灰盒肯定是你换的,我就看你小子不是个好东西!我女儿跟你出去玩了一趟,回来后就死的不明不白,你把女儿还我!你还我!” 他力气极大,祁彦志被勒得说不出话来,满脸通红,连连咳嗽。 黄大哥和秘书连忙上去把两人分开,一个从背后抱住黄父往后拖,另一个不敢动老板,就拉开了祁彦志。 一时之间,周围安静的吓人,大家的目光都落到了那只骨灰盒上,惊疑不定。 真的被换了吗?可谁会去动一只骨灰盒呢?胆子小一点的,连看都不敢多看。 黄大哥费了很大劲才将骨灰盒从黄父的怀里抢出来,他仔细看了半天,小声道:“二叔,这盒子就是咱们挑的那个吧。您看这花纹一模一样的。您……您心脏不好,冷静一点,也别太难过了。爸,你看呢?” 黄婧杉的大伯过来看了看,也说没错。 黄父发出质疑的时候,祁彦志一直在咳嗽,咳了老半天,仿佛这时刚刚缓过劲来,这才露出难过的表情,哑着嗓子说道: “伯父,真的不是我。婧杉去世了,我确实很想她,可是就算把骨灰盒拿走了又有什么用呢?她也回不来了。我更希望她能早点入土为安,您要是这样,婧杉知道了也一定会很难过的。” 他说着低头擦了擦眼睛。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黄父的状态已经有点神经质了,大家并没有把他的话当真,反倒因为祁彦志的态度,对这个礼貌又深情的小伙子产生了一些好感。 黄大哥低声跟祁彦志说道:“我二叔情绪不太稳定,不好意思,你别往心里去,先出去吧。” 黄父瞪眼道:“胡扯,谁说我情绪不稳定的?我说了盒子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我还能认不出来?” 他嘴上这样说着,其实心里已经产生了犹豫。 他就是觉得盒子触感不对了,而且虽然外观看起来哪里都一模一样,可抱在手里的时候,就本能觉得里面不是自己的女儿。 但这种直觉的不确定性太大了,大家也都不怎么认同,黄父就算性格再是强硬,也无法一直坚持。 这样一闹,葬礼只能暂时推迟,黄大哥从小就跟黄婧杉的关系不错,劝了二叔一会,自己也觉得十分难受,索性走到殡仪馆外面透气。 他找了个背风的地方,摸出包烟,取了一支叼在嘴里,接着掏打火机的时候却不小心把钱包掉到了地上。 真是干什么都他妈不顺! 黄大哥正要弯腰,旁边忽然伸出来一只手,将地上的钱包拾起来,然后向他递去。 “给您。” 那只手修长白皙,黄大哥接过钱包,顺着看过去,只见面前的人肤色极白,眉眼明晰的如同画成一般,带几分书卷气,竟是个极为秀雅清隽的青年。 他看着还有点面熟,仿佛是堂妹的同学。 黄大哥怔了怔:“谢谢。” “没关系。” 林雪旷瞧见他左手手腕上的一串水晶碧玺,便道:“黄先生,一般人是该把开过光的饰品带在左手上。但你是左撇子,又生于闰月,身上的能量场与普通人正好相反,右手是净手,左手是污秽手,这东西戴反了会使负能量聚积在体内,容易出事。” 他说话的时候脸上微带笑意,似春风拂面,似漫不经心,看着仿佛只是随口闲聊一般:“黄先生最近家中事多,令妹枉死,令尊令堂的肝脏和脾胃都不怎么好,你可要多注意啊。” 林雪旷说完之后,冲着黄大哥点点头,转身走了。 估量了一下黄大哥的智商和接受能力,他心里默默倒数:“20、19、18……” 黄大哥心中十分震惊。 这个年轻人只说了几句话,但说中了他手腕上的珠子来历、他的生日月份、他父母的身体状况,没一句出错。 如果说这些还有可能提前调查,那么他确实从上周戴了这串据说可以转运的珠子以来就觉得身体很不舒服。 好像胸口总是堵着口闷气一样,还总是胃疼,上医院又查不出来问题,正好也同林雪旷说的对上了。 总不能这么多都是这年轻人蒙对的吧? 所以他刚才说,黄婧杉是枉死…… 黄先生一把将手腕上那串珠子撸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顿时觉得那股闷气好像一下子就散开了,胃疼也好了不少。 他烟也顾不得再抽,把珠子往兜里一塞,快步追上去。 “同学!同学请留步!” “……3、2、1。” 林雪旷微微一笑,停步转身时,脸上已经露出了恰如其分的疑问:“黄先生,有什么事吗?” 第3章 招魂 在殡仪馆的内厅中,经过众人的一番劝慰,黄父的情绪总算是稳定下来了,不再提骨灰盒的不对,但也只是沉着脸不吭声。 于是秘书和黄家的亲戚们帮着重新整理东西,又给黄大哥打电话叫他进来,准备开始葬礼。 等到举行完仪式之后,黄婧杉就要正式下葬了。 除了她的亲人之外,她离奇的死亡也将逐渐被淡化、忘却,最后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笑谈起来的一件稀罕事。 祁彦志被站在人群中,默默看着这一幕,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悄悄放下。 他抬起双手,捂住仿佛因为强忍悲痛而有些扭曲的面孔,然后,笑了起来。 可是仿佛日子没有算好,这一天注定不可能顺利举行葬礼了,黄大哥握着手机匆匆返回到殡仪馆里面,径直来到祁彦志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小祁,跟我进来一下。” 祁彦志心里一沉,本能就觉得哪里不对:“嗯,有什么事吗?” 黄大哥只道:“进去说。” 祁彦志眼睛转了转:“好,我先上个厕……” 黄大哥心事重重,根本没心情听他说什么。让秘书和助理帮着招待客人,自己不由分说,就把祁彦志给拉进去了。 里面的人不多,一脸凝重的黄父以及两三位跟他关系极为亲近的亲戚正在那坐着。 最让祁彦志感到意外的是,他竟然在这里看见了林雪旷。 林雪旷正坐在一张舒适的靠椅上,手边还摆了杯冒着热气的咖啡,见祁彦志进来,便微微一笑,灯光泻下,映的他目似星辰。 明明是死气沉沉的简陋房间,被他这么一衬,倒好像在哪里的名门盛宴上似的,说不出的优雅风流。 不过…… 人家死了人你坐灵堂里喝咖啡?有没有搞错!你怎么不顺便把骨灰给吃了呢? 林雪旷总是这样,明明就是个没爹没妈的穷小子,却老摆出一副多高贵多自如的样子,好像他很了不起似的。 偏偏还哪都有人吃他这一套,捧着他的脾气,让人看着心里就上火。 祁彦志心里上火,语气很冲地问道:“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祁彦志。”林雪旷沉吟道,“你想黄婧杉吗?” 这个问题让祁彦志愣了愣,心里不知怎的,有点发毛,在一堆黄家人的注视下,却也不敢说别的,只能硬着头皮道:“想、想啊。” “那想见她吗?” 祁彦志:“……” 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脑子有些空白,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就听林雪旷说了三个字:“你回头。” 那一瞬间,肾上腺素急剧飙升,祁彦志瞳孔骤缩,一股凉意顺着脊梁骨就涌了上来,他想跑,但双脚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牢牢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正万分恐惧的时候,外面的门被敲了敲,不知道谁说声“进来”,就有两个人抬了一个长条形的桌子进门,放在了屋里,桌上还有个形状古怪的香炉和一把香,几根蜡烛。 “摆在这里吗?” 林雪旷道:“行,谢谢。” 两人经过祁彦志的身后,面无异色,放下桌子就出去了。祁彦志这才觉得不对,向旁边挪开两步,斜眼一瞟,明明什么东西都没有,倒是黄婧杉的大伯瞪了他一眼,显然十分不满。 祁彦志:“林雪旷!” 林雪旷站起身来,轻松道:“黄婧杉已经去世了,这样当然看不到,刚才只是想活跃下气氛,没想到你真信了。小小玩笑,不要介意。” 祁彦志:“……”尼玛啊! 林雪旷不再搭理祁彦志,走到刚搬来的桌子前,说:“东西齐了,开始吧。” 黄大哥之前一直觉得祁彦志这人还不错,没想到他刚才听见黄婧杉的事竟然是那么一副德性,可见一直装模作样来着,不禁又是好笑,又有点鄙视。 他解释说:“婧杉的死说不通的地方太多了,我们请小林帮着算算,看能不能找到凶手。想到你可能关心,就也叫上你一起了。” 经过刚才被林雪旷耍了那一次,祁彦志再听到这话,非但不再慌张,心里甚至觉得很可笑。 不是黄家人疯了就是林雪旷疯了,林雪旷一个名牌大学的历史系研究生,今年二十出头,去哪学法术?他会个屁!也就会装神弄鬼的忽悠人! 再说了,就算他懂点玄学,那又能怎么样?黄婧杉头七过了,尸体也烧了,林雪旷还能真把她的魂叫出来不成? 别说是祁彦志,就连黄父都没怎么抱希望,毕竟林雪旷看起来既不像骗子,也不像大师,眼下只是给侄子点面子罢了。 因为女儿的死,他这段时间苍老了不少,但实际上黄婧杉在世的时候,父女两人的关系并不怎么融洽。 他的工作非常忙碌,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小丫头相处,只能尽力给她最好的物质条件,看见她有什么坏习惯,就严厉地管教一番,希望她长大之后,能够成为一个正直善良的孩子。 可是正直善良的人,不会去伤害他人,却容易受到伤害。 就在黄婧杉去世的几天前他们还在吵架,黄婧杉埋怨父亲对自己从来都没有关心,黄父拉不下脸来,给女儿买了条水晶手链,打算悄悄放在她房间的抽屉里,没想到却再没机会了。 他的眼前有些模糊,透过朦胧的泪光,看着林雪旷将黄婧杉的骨灰盒放在了长条桌子的中间。 放好了骨灰盒之后,林雪旷又在两边一左一右摆了两个插着白蜡烛的烛台,上面的蜡烛却没有点燃。桌子底下则放着一个香炉。 这里纸钱冥器都是现成的,林雪旷先按惯例烧了点纸钱和金银纸元宝打点地府,而后拿出一张黄符纸,用蘸了朱砂的毛笔在正面写下黄婧杉的八字,背面则写了两行小字: “黄谶解孽未语离魂殒命无由提灵以问 此魂主黄婧杉离奇枉死,未知因由,欲明是非,昭血债,特拘魂以问,望阴使核批。林雪旷拜上。” 林雪旷写完之后,轻轻吹了吹笔迹,便用打火机将黄符点燃。 他是直接把纸放在桌子上点的,众目睽睽之下,那张黄符几乎是瞬间燃烧殆尽,竟然连一丝灰、一缕烟都没有留下。 而骨灰盒旁边的两支蜡烛倒是陡然同时烛花一爆,上面的火苗自己亮了起来。 本来就不暖和的房间里,气温似乎陡然间又下降了,甚至连窗玻璃上都结出了一层白霜。 祁彦志不由瞪大了眼睛。 这……这他妈怎么搞得跟真的一样! 纸烧完了怎么可能没有灰!蜡烛为什么突然自燃,放了白磷吗?那周围突然变冷又是怎么回事?! 他不由打了个寒噤,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这个房间里仿佛多了一双眼睛,隐藏在某个角落里冰冷地看着自己。 不,是假的,是假的……他们很可能是想通过装神弄鬼来诈我,稳住! 黄家的几个人也都被这一幕给看傻了,黄婧杉死后,他们也请过几位大师,却没见一个人能弄出这样的场面来。 但出乎意料的是,黄婧杉的魂魄并没有出现。 林雪旷眉心微凝。 对他来说,这种招魂术算是入门基本功了,之前也从未失手过,而眼下非但黄婧杉的魂魄没出现,林雪旷还感到了一股隐隐的抗力,在跟自己暗中较劲。 为什么……这股力量的波动,让人感到如此熟悉? 眼看供桌下面逐渐凝成一道风旋,似乎要把桌子掀翻,林雪旷来不及多想,在桌子上一拍,两张符纸应声弹起,被他反手夹住,往桌子底下一甩,喝道: “必神火帝,万魔共伏!急急如律令,斥!” 他手结降魔印,辅以符箓,瞬间就把那股力道压了下去。 周围阴气陡盛,黄婧杉的魂魄应声而现! 而同时,桌子正中间的骨灰盒却一下子炸了开来,骨灰飘了一地。 除了林雪旷以外,其他人没有阴阳眼,都看不见黄婧杉的魂魄,见骨灰洒了,黄父立刻站起身来:“杉杉!” 林雪旷却目光一凝,说道:“这不是黄婧杉的骨灰。” 他捏起一小撮骨灰,轻轻一捻,灰从指尖簌簌飘落:“骨灰盒应该是已经被人换过了,这灰不过是普通的草木灰而已。” 真正厉害的东西,在旁边。 这时候骨灰盒已经裂成了两半,里面掉出来的除了骨灰,还有一个制作精美的红色同心结。 这同心结看起来非常普通,他们当地的月老祠外面有不少摊子上都在卖。 黄婧杉出事之前刚刚和祁彦志去玩过,这很有可能是当时两人一起买来作纪念的。 如果解释为黄婧杉死后,祁彦志觉得心里难过,想把它放到骨灰盒里一起陪伴女朋友,倒也说得通。 但紧接着,林雪旷将同心结剪开,里面竟赫然出现了一张祁彦志和黄婧杉的合影。 照片只有一寸左右的大小,颜色泛黄,看起来就像是很多年前的老照片一样,而上面的一男一女,笑容灿烂,直视镜头,男孩的双手却掐在女孩的脖子上。 女孩亲热地站在他的身边,仿佛没有察觉到半点不妥。 这古怪的姿势使他们的笑容看起来都显得诡异起来,再联想到黄婧杉的死法,更加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而在照片右下角的位置,还有个方形的红戳印在那里,上面是“玄冥伏宇”四个篆字,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看到这四个字,林雪旷的瞳孔一缩,祁彦志则仿佛被烧着了尾巴一样,一下子跳了起来。 “林雪旷,我跟你没仇吧!” 祁彦志脑门上汗都出来了,一脸愤怒道:“就算平时有点小摩擦,好歹咱们也都是一个班的同学,你怎么能假造这种照片来装神弄鬼地坑我!你这是侮辱我和婧杉之间的感情!” 如果仔细听,可以听出他说话的时候连牙关都在轻微地打颤,至于是愤怒还是害怕,就只有祁彦志自己心里清楚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联动小剧场:谁是狐狸精?】 林雪旷、舒令嘉两名候选人员排排坐,由淮王府友情赞助的红色横幅“谁是狐狸精”高悬头顶。 醉导:“下面有请资深养狐狸用户白亦陵同学入场!呱唧呱唧!” 00观察片刻,指了指林雪旷:“虽然两个都不像,但非要选的话还是他吧。” “请问六哥,为什么呢?” 00:“这个比较狡猾一点,另一只看起来太正直了。” 由魔皇和狐族族长生出来的耿直狐狸舒令嘉:“你懂什么!这叫威猛!” 小雪:“……对,我骗人,但我好歹是真的会算命,你会吗?” 醉导面对00的书名,缓缓跪下orz。 第4章 凶手 现场一片鸦雀无声,乍看见这么诡异的一张照片,所有人都惊住了。 这段日子祁彦志一直帮着忙前忙后,说是希望能给黄婧杉尽上最后一份心,使得黄家大部分人都对这个年轻人很有好感也挺感激。 虽然他刚刚听说了林雪旷的话之后,身体的反应和嘴上说出来的不一样,但怕鬼也是人之常情,谁也没有真的去怀疑过祁彦志。 ——毕竟祁彦志害黄婧杉干什么?总得有个理由吧。就算从觊觎黄家家产的角度来说,两人可也还没结婚呢。 所以要通过这些看上去就不怎么科学的现象就相信他是凶手,实在是有点超出认知范围了。 但实际上,除了林雪旷之外,所有人都无法看见,在骨灰盒炸裂开来的那一刹那,黄婧杉的魂魄就已经出现。 她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下子看见了自己的亲人和男朋友,兴奋极了,围在他们身边转来转去,想伸手去摸,却又触碰不到。 直到那张照片露出来之后,黄婧杉看了一眼,如同当头挨了一闷棍,顿时愣住。 面对祁彦志的怒火,林雪旷只是微哂,不紧不慢地说:“别急,不过一张照片而已,谁也没说它代表的意义是什么。有可能是你害死了黄婧杉,但说不定还有可能是暗示……上一个去世的人是她,下一个就是你呢?” 他语气柔和,祁彦志却打了个哆嗦,心里生出一种说不上来的恐惧。 “最关键的一点在于,”林雪旷道,“为什么骨灰盒会被换了,黄婧杉的骨灰盒哪里去了呢?” 他冲着黄婧杉道:“这样,你自己找找。” 在众人眼里,林雪旷就是冲着空气说了句话,黄父一下子站了起来,神情激动,却什么都看不到。 黄婧杉对自己的骨灰是有感应的,回过神来之后,她四下看看,然后径直向着房间的角落里飘过去。 林雪旷跟在她身后,看到了一只大纸箱子。 他将那只纸箱打开,上面摞着的都是纸钱、绢花和纸人纸车等出殡用的东西,再往下翻,有个跟桌上那只一模一样的骨灰盒出现在了箱子的最底下。 看见这一幕,祁彦志腿一软,顿时坐倒在了椅子上。 ——其实一开始,黄父没有说错,骨灰盒确实是他换的,黄婧杉也是被他害死的。 他换骨灰盒,是为了镇压住黄婧杉的冤魂,以免她死后变成厉鬼来找自己索命。 祁彦志费了好大劲才买到个外表看上去一模一样的骨灰盒,可怎么下手也是个问题。 黄家人看得紧,骨灰盒又不好藏,他想来想去,最后决定利用装之前的箱子把它运进来,趁着帮忙的时候偷偷调换之后,再重新把黄婧杉真正的骨灰盒藏进了箱子里。 这虽然有些冒险,但只要不出意外,要被人发现也不容易。 一旦葬礼结束,黄婧杉的墓中埋着导致她死亡的咒符,而她的骨灰会被扔进海里,永远无法接触阳光,享受香火,就不可能再复仇了。 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还就真的出了意外! 而且祁彦志没想到揭穿自己计划的人不是爱女心切的黄父,而是林雪旷这么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外人。 他无法抵赖,房间中有监控,而且警察也可以很轻易地查出这个骨灰盒的购买人是谁。 从东西找到的那一刻开始,就什么都完了。 明明离成功就差一点……为什么?! * 物证俱全,而祁彦志脸色苍白,满头虚汗,这个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黄家人彻底信了林雪旷的话。 原来他们四处寻找的凶手这些天就在身边,甚至居然还叔叔阿姨大哥地殷勤叫着,表现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半点慌张愧疚都没有,他还是不是人! 黄婧杉也整只鬼都不好了,祁彦志还怕她报仇,想让她连魂魄都翻不了身,但其实她到死都不知道,杀害自己的竟然就是不久前还在海誓山盟的男朋友。 祁彦志把同心结买给她的时候,黄婧杉还特别高兴来着。 她现在本来就是冤死鬼,怒气一往上冒,鬼体顿时膨胀了一倍。 但还没等黄婧杉冲过去,黄父已经怒吼了一声:“你个畜生!” 他扑上去揪住了祁彦志的衣领,竟然直接把这个正当壮年的小伙子给扑倒在地,同他扭打起来。 祁彦志用力挣扎,但黄父一副拼命的架势,他一时竟然不是对手。 旁边的几个黄家人冲过去扶起黄父,又趁乱踩了祁彦志几脚,黄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黄婧杉的大伯给他拍着胸口。 黄婧杉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父亲这样失态,之前她还说过,爸爸只会对着她横挑鼻子竖挑眼,从来就不会维护她。 原来也会的。 黄婧杉哭着叫了声“爸爸”,跑过去想帮忙,可是她的亲人听不见她的声音,也感受不到她的触碰。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流下,泪水刚刚流出眼眶就变成了一团团的雾气。 终究已经是人鬼殊途,即使报了仇,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一切。 虽然已经没有眼泪了,黄婧杉还是习惯性地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放下手的时候,她忽然无意中看见了站在供桌旁边的林雪旷。 他正面无表情地凝视着面前这悲伤而惨烈的一幕,那双漂亮的黑色眼眸中仿佛结了一层薄冰,无法从中看出半分情感。 他就在这个房间里,但那一刻,黄婧杉却觉得这个人好像并不跟他们属于同一个世界,而是站在什么很遥远的地方,高高在上地俯视人间。 “够了!” 祁彦志糊了一脸鼻血,感觉自己都快要被黄家人给打死了,求生欲让他终于爆发,奋力将对方推开,从地上站起来,踉踉跄跄地退后几步。 “对,骨灰盒是我换的,照片也是我放的,那又怎么样?我闹着玩不行吗?我就是想把我女朋友的骨灰自己留起来,你们去告我盗窃吧,我被打成这样,你们故意伤害罪也跑不了!” 祁彦志逐渐理直气壮,越咆哮声音越大:“凭什么说我杀人,你们听谁说过一张照片就能杀人了?明明是她自己把自己掐死的!” 他这番无耻言论把所有的人都气的发抖,黄父差点再气昏过去,颤声道:“你、你这个混账东西,这样的话你也说得出来,你也不怕遭报应……还有没有天理了?” “天理应该还是有一点的吧。” 这时,林雪旷才总算开了尊口,冲着黄婧杉的方向打了个响指:“祁彦志,回头。” 祁彦志冷笑道:“你有意思吗?我没做亏心事,没什么好心虚的……” 他一边说一边转过头去,声音陡然间定住。 房间中的气温一下子下降了好几度,死去的黄婧杉披头散发地出现在了半空中,脖子上还有青紫的淤痕,正咬牙切齿地看着祁彦志。 这是无数个噩梦中出现的画面,顿时将他吓得魂飞魄散。 “啊,鬼,有鬼啊!!!” 祁彦志刚才嚣张的气焰消失无踪,吓得一下子趴在了地上,冲着黄婧杉砰砰磕头,语无伦次地哀求道: “婧、婧杉,是我错了,但我实在是没办法……我也很舍不得你,可我不这么做会死的。我总是做噩梦,总是听见唱戏声……你、你看,你要是没了,家里还有你哥哥,我可是独生子,我不能不赡养父母啊!婧杉,你体谅我,你就好好去投胎吧!” 他在被林雪旷一点点揭穿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慌乱到了极点,只是还在存着侥幸心理嘴硬,这时候一下子见到黄婧杉,心态顿时崩了。 林雪旷一手抄兜,另一手从桌上拿起黄父的手机,将祁彦志的话都录了下来。 他将手机扔进黄大哥怀里,耸耸肩:“拿好证据,报警吧。” 其实之前学校和黄家都已经报过警了,当时并没起太大作用。 其实他们并不了解,其实这一类的灵异事件有专门的部门来负责,只不过案件认定的程序很严格,还要经过层层的审核上报,普通人是无法直接接触的。 黄婧杉死的太“干净”,除了她自己掐死自己这件事有点诡异之外,没有留下其他线索,甚至连黄家人自己都说不好她是不是真的自杀,调查无果之后,案件也就暂时搁置了。 现在有了确凿的证据,上报流程会走的很快。 黄大哥十分感激,连忙点头答应。 在祁彦志颠三倒四的话中,他们也把事情经过大致听了个大概。 原来,祁彦志这一阵经常全身乏力,失眠多梦,总是能在半梦半醒的时候听见凄厉的唱戏声,甚至看到有白影在自己的眼前出现。 这令他非常害怕,换了好几家医院都没有查出毛病来,倒是一天从医院回来的路上碰见了一个算命先生,对方说他是阳寿将近,阴气缠身,必须找个人替他经历死劫,才能活命。 黄父怒极大骂:“所以你就害我女儿的命?你这个混账东西,你这个该千刀万剐的畜生……” 黄婧杉这幅鬼样子就在旁边,祁彦志被骂的浑身发抖也不敢再反驳了,一边哆嗦一边听着。 林雪旷耐心等黄父骂完了,这才问祁彦志:“你害人的方法也是那个算命先生教的吗?是否方便说一下具体怎么做?” 祁彦志面对黄家人理亏,可不欠他的,所有的事都坏在林雪旷身上,如果还可以用那种邪术,他下一个恨不得掐死的就是林雪旷。 祁彦志从牙缝里道:“我凭什么告诉你。” 林雪旷拍了拍祁彦志的肩膀,心平气和地说:“祁彦志,我知道我揭穿了你,你肯定很生气,大家都是同学,我也觉得很不忍心。但让别人抓住把柄的前提是你确实做了这件事,并不是我诬陷你,对不对?” 他越是这样客客气气的,祁彦志越觉得林雪旷对不起自己,一把甩开了他的手,恶声恶气道:“少特么在这装好人!” 黄大哥怒道:“你还——” 林雪旷摆了摆手,说道:“没关系。几位跟黄婧杉还有话说吧?那你们先团聚,我想单独和我这位同学说一会话。” 他就算有本事,毕竟也是个年轻的学生,亲口点破了自己同学的罪行,心里肯定是不好受的。这点黄家人都很理解,也对林雪旷更加感激。 没想到竟然还能见黄婧杉最后一面,他们确实有很多的话想说,更何况葬礼中断的事也需要处理,于是一家人点头答应,去了旁边的小灵堂。 祁彦志被揍得不轻,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林雪旷双手插兜而立,带着些歉疚的笑意,低头看着他。 一时两人都没说话,耳听着黄家人错落的脚步声离开,然后是门“咔嚓”一声关上了。 林雪旷唇边微笑的弧度也在一点一点地冷下去。 在门彻底关闭的那一刹那,房中的光线一暗,那个瞬间光影交错,竟将这张有如艺术品一般的面容衬的阴冷无比。 第5章 秘密 林雪旷走过去将门反锁,摸出块手帕来擦着手上沾到的符灰,漫不经心地问道:“说吧,那个算命的是不是给了你一枚印章?” 如果足够细心,便可以发现,林雪旷的脸色和语气十分冰冷,比起刚才判若两人。 但祁彦志对于他的固有印象太深,又恨林雪旷恨的牙痒痒,却并没有意识到。 听到印章的事,他先是一惊,而后冷笑起来:“原来如此,我说你怎么突然坑我,是想要那样东西对吧?我告诉你,你他妈做梦。除非你今天帮我——啊!” 话没说完,林雪旷突然一脚踩在了他的小腿上。 他来参加葬礼,外面穿了件黑色长风衣,内里配着衬衣和黑色修身长裤,脚上则是高帮马靴。 这一套搭配十分显身材,就连踩人时候的腿部线条都显得格外修长漂亮。 ——下脚那狠劲也同样不是说着玩的。 他面无表情地用力,也不知道踩中了骨头的什么位置,祁彦志猛然觉得剧痛难当,顿时发出了不似人声的恐怖惨嚎,在殡仪馆当中回荡。 林雪旷皱眉“嘘”了一声,半蹲下身,用手帕直接闷住了祁彦志的口鼻,对方疼的涕泪交流,声音却传不出去了。 “做人最重要的生存之道,就是得适应大环境,比如在学校读书,就应该表现的斯文、和气,打人是不文明的。” 林雪旷叹了口气:“但是你太没有礼貌了。为什么不能友好交流呢?我们是同学啊。” 他单膝向下一跪,膝盖正压住了祁彦志腿上的伤处。 在对方声嘶力竭的呜咽声中,林雪旷心平气和地道:“别再拒绝我了,这样很伤感情。” 他长了一双温柔而含情的眼,然而目光落处,却尽是杀人不见血的锋芒。 瞬息之间,祁彦志背上冒出一层冷汗,脱口道:“是,是给了我一个。” 林雪旷微笑颔首,冲他摊开手,勾了下手指。 然后他就看到,祁彦志伸手在衣兜里掏了掏,一枚小小的青白色玉石印章落入了自己的掌心。 这是,七星雷火印。 ——谢闻渊的法器。 林雪旷的手指不经意地颤抖了一下,随即慢慢合拢,将这东西握紧。 半晌,他闭了闭眼睛。 谢闻渊所出身的谢家,从祖上开始便是玄门大家,自唐代至今辗转已有千年历史,七星雷火印作为他们世代相传的法器,有斩鬼辟邪、号令妖魔的作用,其珍贵程度可想而知。 但对林雪旷来说,这样宝贝上面并没有承载什么美好的记忆。 他和谢闻渊是高中同学,后来发现对方竟然也是玄学界人士,两人便成了朋友,又不知不觉彼此互生情愫。 在高考的前一天,林雪旷因变故仓促离开,他们一分别就是四年,等他回国读研之后才再次重逢,又确定了关系。 平心而论,谢闻渊在大多数的人眼中应该算得上是一位完美情人,家世、相貌、能力都完全无可挑剔,而且痴情专一,喜欢林雪旷之前,喜欢上林雪旷之后,眼里都再没装下过别的人。 但有的时候,尤其是对于林雪旷这种习惯于独来独往的人来说,感情太深了也是一种负担。 谢闻渊太在意他,占有欲和嫉妒心也太强,哪怕是看见林雪旷身边出现个关系亲密的朋友也要患得患失一通,两人的性格都硬,谁也不肯让步,为此没少争吵。 吵的多了,感情就会发生裂隙,林雪旷因此提出分手,却没想到谢闻渊宁愿关着他都不肯接受。 他以七星雷火印为阵眼建了个法阵,将林雪旷禁锢住,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身边。 就是七星雷火印在林雪旷闯阵时发生爆炸后,他莫名其妙地重生了。 因此,要弄明白这场离奇的重生是如何发生的,林雪旷不可能不在意这样东西。 尤其是现在是四年多之前,按照这个时间线,他和谢闻渊从高三分别之后还没重逢,两人甚至连明确的关系都未曾确立,一切纠缠爱恨也没有正式开始。 23岁的谢闻渊,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这个霸王平时不去收拾别人就是好事了,应该没谁嫌自己的人生太顺遂,会去主动招惹他,所以他的七星雷火印怎么会出现在祁彦志的手里? 林雪旷敲了敲祁彦志的伤口:“继续。” 祁彦志都快哭了,咬了咬牙关,只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这枚在玄学界万金难求的七星雷火印,却是他花500块钱从一个算命先生手里买的。 当时,那个算命先生说这枚小印章可以驱使厉鬼为自己做事,祁彦志本来是不怎么相信的,只是他也实在没有办法了,就当花钱给自己买个心理安慰。 但当东西到手之后,祁彦志惊讶地发现,对方竟然没有在骗人。 只要将印章带在身上,他就可以看见很多正常人看不见的鬼魂,有的就是普通人形,也有的青面獠牙,面目狰狞。 但这些鬼魂都没有伤害他,反倒对他十分敬畏,言听计从。 祁彦志试着吩咐他们做事,提前偷看考卷、报复不喜欢的人、暗中了解想要知道的秘密……竟然都一一实现。 这种想要什么有什么的感觉实在太好了,而且最让祁彦志高兴的是,连之前那些困扰他的症状都有所减轻。 他以为这个危机可以就此平安度过了,自己还花低价弄到了一件神奇的宝物,从此将要开启人生赢家之路。 但当然,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这样的好事也就只能在梦里想一想。 好景不长,印章被祁彦志疯狂地用过一小段时间之后,上面原本莹润的光泽开始逐渐变得黯淡,力量似乎也在随之减弱。 那要命的唱戏声和白影重新出现,变本加厉地骚扰他。 祁彦志慌了,他再次去找那名算命先生,之前的摊子却已经不在那里。 想到对方说必须找个替死鬼替自己挡劫的话,祁彦志意识到,在印章彻底失效之前,自己一定得把握住这最后的机会。 于是他将一只厉鬼封在了照片里,帮助他完成了这件事,用女朋友挡了一劫。 林雪旷把玩着手里的印章,听祁彦志哆哆嗦嗦地把经过讲完,知道他大体上应该没有说谎。 刚才他已经看了那张照片,封在里面的东西与其说是鬼,倒不如说是一种精怪,叫做汒汚,与另一种叫??沭的精怪相生相伴。 每当性命将尽的时候,汒汚都会吞噬自己的伴侣,重新获得轮回的机会,由于肮脏而又恶毒,哪怕是在阴间,它都是被排斥和嫌弃的种族。如今倒被祁彦志用来害人。 “那个算命摊子原本在哪里?” “学、学校后街。” 林雪旷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说:“原来如此,你好聪明。啊,对了——” 他一转头,把祁彦志吓的一缩,却听林雪旷道:“那现在这印章没用了吧?你为什么还带在身上,当纪念品吗?” 很明显,这印章上已经没有半分灵力了,要不然祁彦志也不至于等到林雪旷让黄婧杉显形之后才看见她。 “我……”祁彦志道:“我扔不掉啊。” 这也是他发愁的事情之一。 最后利用七星雷火印驱使汒汚夺走了黄婧杉的命之后,上面的能量也彻底耗尽了,祁彦志把它当成凶器,觉得留在身上不吉利,就想扔掉。 结果他却发现,无论将这玩意扔到哪里,第二天它总能回到自己身边。 就比如说现在,虽然七星雷火印已经到了林雪旷的手里,但依然能让人感觉到它正在蠢蠢欲动地往祁彦志身边凑。 林雪旷心情有点复杂。 谢闻渊这个人虽然不是个好东西,但他家祖传下来的七星雷火印却是正宗的道家法器,灵力充盈,正气十足,威力极大,也是造成他们两人关系决裂的关键。 这么一样宝物,如今竟然成了500块钱的地摊货,而且内里的灵力已经完全枯竭,表面上还蒙着一股浓重的阴气和煞气,让人简直无法相信。 但偏偏它的形状、材质、气息和功能还都一点没变。 上一世有这么一件事吗? 谢闻渊怎么搞的,难道没发现他吃饭的家伙不见了? 林雪旷道:“不用扔,不想要了给我吧。” 他一边说一边掏出钱,拿了五百,拍到祁彦志怀里。 能摆脱这样累赘,简直是求之不得,谁爱要谁要去,更何况现在祁彦志已经意识到了,林雪旷就是长了一张骗人的脸,其实他是个变态!谁敢要变态的钱! 他连忙道:“不、不用钱,你拿走就行!” 给你,都给你!连那个见鬼的印,带你这个见鬼的人,一块,从我眼前消失! 林雪旷笑道:“客气什么,你拿着吧!我不想欠死人的钱。” 祁彦志听了这话一愣,正想他什么意思,便见林雪旷抬起手,用掌缘在自己脖子上一斩,道:“咔。” 这一下好像真的砍断了他的脖子,祁彦志猛地一个哆嗦,心头发寒,林雪旷却笑了起来,收回手起身离开。 * 黄婧杉这场葬礼几经打断,最终还是没有举行完。 林雪旷出去的时候,原本挤满了人的厅里已经变得空空荡荡,不知道黄家人是怎么跟今天的客人们解释的。 林雪旷看了一眼供桌,只见上面的两只蜡烛都已经烧到了最后,火苗闪动,光芒渐弱,知道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他提醒黄婧杉道:“你不能在阳间停留太久,该准备走了。” 黄婧杉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虽然知道能有机会回来跟父亲和其他亲人告别已经是很幸运了,自己迟早都要离开,但她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 “爸爸,我要走了,你别难过,要注意身体,别老是抽烟……我,我,其实我没怪你。” 黄婧杉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在向后拉扯着自己,知道这已经是最后的时间了。 她伸出手,想要最后再感受一下亲人的体温,手臂却从黄父同样伸出的手上穿透过去。 黄父脱口道:“对不起,其实爸爸也……” 没等他说完,黄婧杉就消失了。 林雪旷静静看着他们。 他时常会觉得悲剧非常动人,一方面是因为遗憾与破碎天然所具有的特殊美感,另一方面大概则是……人往往在旁观悲剧的时候,才能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离此的遥远。 他微微垂了下眼睫,掩饰住目中神色,抬眸时已经恢复了他自己平素的样子:“各位,既然事情解决,那我也走了。” 黄大哥转头擦了下眼睛,说道:“等等,林同学……不,林大师,我送您回去吧。” 他的语气简直可以说得上恭敬了,不顾林雪旷的推辞,硬是坚持把他送了出去,又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张支票,表示希望林雪旷收下。 不光是感激,像这种高人的便宜,他也是绝对不敢占的。 黄大哥本来还担心对方不收,但林雪旷表现的还挺淡定,低头在支票上扫了一眼,没伸手,直接报了卡号:“转账吧。” 为他打了一辆车,目送着车尾气消失在路口的转角处,黄大哥连忙把一笔不菲的金额转到了林雪旷的银行卡里。 做这件事的时候,他心里面还在感慨地想,以林雪旷的能力,挣钱对于他来说应该是件十分轻松的事,但对方的生活看上去跟普通的大学生们依旧没什么两样,果然高人的境界就是不一样。 第6章 小谢 街灯如流,出租车载着林雪旷一路向学校驶去。 在手机上看见了金额到账的消息,林雪旷直接把这笔钱分别捐给了敬老院、福利院和流浪动物收容中心,钱在他手里过了一遍就全花光了,一分都没攒,颇有种有今天没明天的豪情。 路过A大后街街口的时候,他让司机停了下来,去后街看了看祁彦志口中摆算命摊子的地方。 可惜这回并没有什么收获,这条街上毫无异常灵力波动,由于天气不好,很多店铺已经提前关门了,行人也十分稀少,整条街道黑沉沉的一片。 七星雷火印一直在林雪旷手中嗡嗡颤动着,似乎还想要试图回到祁彦志身边,却根本逃不出林雪旷的手掌心。 上品法器大多有灵性,一旦认主忠心耿耿,七星雷火印这个叛徒,跟着新主人也没有多长时间,竟然就这么难舍难分的,怎么想都不应该。 林雪旷心中有着诸多疑惑,屈指敲了敲七星雷火印的顶部,问道:“四年不见,你就不认识我了?” 原来在林雪旷和谢闻渊决裂之前,他和七星雷火印的关系一直挺不错的。 都说物似主人形,但这个法器又矫情又爱哭,最大的爱好是嘤嘤嘤撒娇,和它那个狂妄自大拽到没边的主人可一点都不一样。 可惜说了半天,它也没有给林雪旷回应,林雪旷便将七星雷火印放进衣兜里,用一道符封住,转身向着学校走去。 他出国四年中用的是假身份,回国后由组织特批,重新编辑了档案,目前在A大的历史系读研。这是一所国内一流的名校,林雪旷的父亲生前就曾经在这里任教。 自从毕业之后,他好几年都没有回来过了。 天气不好,但学校外面的街道上永远热热闹闹。不时有一些学生成群结队地走过去,有人在雨中放声高歌,笑闹声传出了老远。林雪旷记得马路对面就是一条小吃街,他们大概要去那里聚餐。 经过路口的时候,他的脚步顿了顿。 可能是周围的环境让林雪旷的记忆慢慢复苏,他这时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仿佛上一世跟谢闻渊的重逢,就是在这么一个季节,也是这样一个雨天。 林雪旷还记得,那时他从书店买了几本书出来,站在马路对面等红绿灯的时候,正好被路过的谢闻渊看见,两人从高中分别了四年之后终于再次见面,后面的一切纠葛也因此而始。 为了不会重蹈覆辙,要躲开他吗? 手中的雨伞遮住了脸上的所有表情,林雪旷仅仅停顿了片刻,便依旧顺着那条熟悉的路走去。 有些事情不是逃避就可以解决的,这次躲,不能次次躲,他有他要做的事,不会为了其他人而绕路。 作为一个孤儿,他从小就知道,所走的每一步都只能靠自己来争取,坚强、独立、冷漠,是生存下来必备的品质。 不过是一些感情上的纠葛,斩断就可以了,不值得因此而在意,影响自己的计划。 调查七星雷火印的秘密,找出重生背后的真相,不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这些才是林雪旷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达成的目的。 林雪旷进了学校大门,他的背影刚刚消失在门口的大柳树后面,一辆黑色的迈凯伦便从另一头人群后面的马路上缓缓经过。 谢闻渊闭目坐在后座上,在车里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 * 梦里的季节仿佛是冬天,漫天风雪,凄凄而下,他半跪在一处安静的旷野上,身上都是粘腻腻的鲜血,只能听见自己大口大口喘气的声音。 周围阴气弥漫,鬼影憧憧,徘徊着不敢近身。谢闻渊感到疲惫又寒冷,很想就此躺下,好好睡一觉。 可心里还有一口气在撑着,似乎是曾经失去过什么非常宝贵的东西,让他的人生从此陷入黑暗,只有把眼前的一切危险都消灭掉,才能守住自己所有的温暖与快乐,不再孤独,不再痛苦。 他惯用的法器不在身边,战斗起来有些不方便,伤口又撕裂了,阴气又浓重了,鲜血又滴滴答答地流下来了。 谢闻渊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去,斩灭了最后一只鬼影,自己也重重地倒在了雪地里。 这回,他再也没力气站起身来。 漆黑的天幕上,雪花打着旋落下。 弥留之际的最后一刻,谢闻渊想,林雪旷现在,应该会离开那座别墅了吧。 明天没有人催促,他会不会又忘记去吃早饭? ——车上,谢闻渊猛然惊醒,睁开了眼睛。 浓重的血腥味仿佛还弥漫在鼻端似的,他揉了揉额角,发现自己依旧坐在舒适而柔软的车座上,衣服干爽温暖,身上既没有血迹,也没有伤口。 是梦,他刚才梦到了自己的死亡。 意识到原来一切都是假的,谢闻渊并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因为在梦里,他还想起了林雪旷。 其实清醒的时候,他不太敢好好地去想这个人。 从高考的前一天约定好了要考同一所大学之后,谢闻渊就再也没见过他,到如今已经四年。 这四年的离别中,哪怕是动用了所有的关系,他也没能找到这个人的去向。 对方毫无征兆地闯进他心里,又不给人半点准备地销声匿迹,像是夜来不讲道理的绮梦。 心中原本是有怨恨的,但分别这么久,逐渐连恨都顾不上了,只是担心和想念。 想知道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现在过得好不好,想看看他,想到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是疼痛。 谢闻渊回味着刚才梦到的场景。 那好像已经是很多年后了,他消灭了所有的敌人之后,力战而死。 但死前,还想着提醒林雪旷吃早饭的事,说明起码那时他们是已经重逢了的。 这怎么说都应该算不上是一个美梦,但这一刻,谢闻渊竟然有些希望一切成真。 只要能……只要能再见一见他,怎样都好。 “谢少?” 前面驾驶座上的司机小心翼翼地叫了谢闻渊一声,忽然看见前方的路上匆匆跑过去了几个学生,他连忙将车子一刹,头顿时掉了,骨碌碌地滚到了后座谢闻渊的脚边。 “……” 谢闻渊和司机都很淡定,谢闻渊弯腰捡起头,扬手扔回去,司机把头接住,往脖子上一安。活动一下,看上去又像个人了。 他这才把刚才要跟谢闻渊说的话给接着说完了:“您没事吧?” “嗯?”谢闻渊懒洋洋道,“我头又没掉,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像有事的样子?” 司机道:“您手机从刚才开始响好几次了,您一直不接。” 谢闻渊默默摸出手机,看了看上面的电话号码,接通后“喂”了一声。 对面传来热情的笑声:“哎呀,谢顾问,咱们可是好久没联系了,我一直惦记着您啊!您还记得我吗?特别工作小组的张褚。” 谢闻渊也笑:“嗯,记得,是很久没联系。上一次你打电话还是叫我去帮忙镇压厉鬼暴动那回吧。怎么,这次又有什么事麻烦我?” 谢闻渊性格恶劣那是出了名的,对方也已经打过几回交道了,对此深有体会,偏偏也不好得罪他,闻言只能干笑道:“这说的是哪里话,就联络联络感情,问候一下……” 谢闻渊道:“啊,那就是没事了。谢谢问候,我挺好的,再见。” 他说完之后,直接就挂断了电话。 没过三秒,那一边的电话就又拨进来了,这回张褚不敢再跟他乱废话套交情,开门见山地哀求道:“谢顾问,又麻烦您实在不好意思,我发誓一定尽早动员几位大师来这里驻扎镇守,但这回您不出山可真是不行啊。是这样的,刚刚下面报上来了一个案子,跟七星雷火印有关……” 谢闻渊手指轻敲膝盖,原本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听到“七星雷火印”五个字时,他的动作一停,语气倒是没什么变化,笑着道:“那可新鲜了,说来听听。” 张褚说的正是黄婧杉离奇死亡一事。 确定凶手是祁彦志之后,黄家报案的速度很快,再加上照片上的印章牵扯到了玄学界颇为有名的法器,顿时引起了高度重视,因而这次处理的极为迅速,很快就确定了这印章正是出自谢家的七星雷火印。 谢家是古老的驭灵世家,自唐朝传承到如今,血脉中天生就有对于精怪阴魂有着强大的控制力,在玄学界地位很高。 目前的家主谢沣任职于中央安全部,他的独生子谢闻渊今年刚刚大学毕业,也进入了异能研究与灵异管控司担任顾问。 他平常主要负责搞研究,至于如黄婧杉案这种民间发生的灵异事件,往往是采用政府督办,玄学界合作的形式,由特殊部门联系当地持有正规玄门证书的道士、僧人出面进行处理。 可惜有真本事的高人本来就越来越不好找,A省近几年玄门人才短缺的厉害,偏生张褚还总怕被外省抢了kpi,不愿意从外面调人,厚着脸皮求了谢闻渊好几次。 不过这一回关系到上品灵器,恐怕一般人也真是解决不了。 谢闻渊缓缓将手伸进大衣兜里,触手冰凉,七星雷火印好端端地在那里放着。 “知道了。”他思量片刻,语气也听不出什么,只道,“那明早我过去。” 谢闻渊放下手机,舒展了一下身体,看见车窗外面聚集的人这才慢慢散去:“刚才怎么了?” 司机回答道:“现在到了A大外面,刚才有警察过来,好像是说抓什么逃犯,就堵了一会。” 谢闻渊想起刚才说死去的女生也是A大的,不由感叹道:“在这学校里面生存不易啊。” 眼看人流正逐渐散去,长长的车队也开始缓慢挪动起来,他便又说:“慢点开,走吧。” “是。” 车子绕过A大外面的围栏,悄无声息地开上了市区主干道。 马路上一盏盏流动的车灯汇成流淌的灯河,他们的车滑入其中,很快便成为了渺小的一员。 夜色渐浓,校园也逐渐安静下来,熄灯的铃声响起,教学楼与宿舍楼都次第被安静的黑暗笼罩。 在学校南山湖旁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人穿了一身戏服躺在那里,大而空洞的眼中早已失去了光泽,两颗几乎突出来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天空。 微薄而苍白的月光悄悄从云翳后透出,照亮了他的脸,赫然竟是原本应该被黄家人交给了警察的祁彦志。 第7章 夜语 林雪旷回学校之后就去了食堂。 他小时候饥一顿饱一顿,初中就得了胃病,发作的厉害时,疼的连腰都直不起来。 当初谢闻渊还在身边的时候,每天一日三餐按点地催,本来已经养好了大半,但这个时间点是林雪旷自己刚刚在国外漂了四年回来,平日里过的不精细,老毛病就又开始再犯了。 今天陡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他原本也没什么吃东西的心情,无奈胃里隐隐作痛,只好随便点些清粥小菜垫肚子。 吃了热粥,他缓过来一些,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向宿舍楼走去,雨已经停了,因为即将熄灯,校园里变的很安静。 林雪旷将手里的七星雷火印上下抛着,脸上带着几分深思之色,往宿舍走。 快到楼下的时候,经过旁边的花坛,他终于做出了决定,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这个电话号虽然许久没打过,但倒是依旧记得清清楚楚,没过多久便接通了,那边“喂”了一声,道:“哪位?” 林雪旷更直接,说道:“我。” 电话那头静了一下,然后对面的人猛然提高嗓音:“林雪旷?!你,你回国了?” 林雪旷道:“对,不用跟别人提我回来了。有事找你。” 对方不由道:“喂,你怎么还是这么冷淡,没点师兄弟之间久别重逢的惊喜吗?很多人惦记你的,回来怎么着也得说一声啊。” 这是他师弟李谦,两人一起进行的拜师仪式,林雪旷还小了点,但当了师兄,李谦不服,一直很少这样叫,这么多年林雪旷倒也习惯了。 他说:“不是时候,我现在也顾不上那些。别人怎么样?” “都挺好的。你也知道,会长一直很喜欢大师兄,所以挺照顾咱们门派。再说因为你……做出这么大牺牲,他还能薄待我们吗?” 李谦说到这里顿了顿:“办什么事啊,你说。豁命我也给你干。” 林雪旷道:“那倒也不至于要你的命,就是让你帮我查个资料。你找找道观里面的古籍中有没有关于七星雷火印的记载,比如外观、材质、灵气波动情况等等。查到了给我发过来。” “没问题,我这就去查,查到后立刻发给你。” 玄学界没几个人不知道七星雷火印是谢家的法器,李谦也连带着想起了谢闻渊的事:“话说这几年每隔一阵,谢闻渊都会来观里上香,然后就问你的去向。但一来你具体去了哪我们确实不知道,二来当年的事情那么隐秘,也不可能说,所以大家都推说不知。我看他好像挺失望的。下次要是再来,要不要我们做点什么?” 林雪旷顿了顿,道:“不需要,应该也没有下次了。” “啊?” “没事。”林雪旷道,“你去查吧。” “行吧。”李谦道,“那……要不,过一阵,你还是回来看看呗?倒也不是我多想见你,就,这不是门派里缺个人嘛,老是凑不齐,怪别扭的。再有几个月就过年了……” 他说了半天,林雪旷那边连个声都没有,弄得李谦声音也越来越低:“不方便是吧?算了算了,我也就那么一说。” 林雪旷慢慢地说:“也没什么不方便的,但我得忙完一些事情……” 李谦有些喜出望外,立刻说道:“行,没问题,那我们等着!” 挂断了电话之后,林雪旷却没有立刻收起手机,而是将它拿在手里转了转,看着那荧亮的屏幕一点点黯淡下去,最终熄灭。 他四岁的时候母亲因病去世,七岁父亲又出了意外,林雪旷被师父带回了道观学习法术,可惜高中时师父也不在了。 现在那座道观也确实是他在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牵挂,也是他还勉强可以被称作是家的地方。或许,偶尔也是可以回去一下的吧。 林雪旷把手机收了,唇角略微弯了弯,却忽然又叹了口气,上楼回了宿舍。 吴孟宇还没有回来,林雪旷便去收拾东西和洗漱,他对自己的宿舍都不太熟悉了,总算等到把日常用品和课本找齐躺到床上的时候,道观那边也已经效率极高地将资料发了过来。 有些林雪旷听谢闻渊说过,有些他也了解的不是很具体。 七星雷火印的材质是南海下面的岫岩玉玉块,千年来受到那里的佛气浸润,其中的灵气吸纳天地精华而生,浊气自然吐出,就算是被砸成碎块,也不可能出现灵气耗竭的状况,更不可能被邪化。 而且这种玉“不着尘光,空明剔透”,虽然外表看起来是深青色的,但放在灯光、日光下映照,却会呈现出完全透明的状态。 林雪旷躺在床上,一只手臂枕在脑后,将七星雷火印举到灯下,仔细观察。 透出来的光线有些浑浊,但比起普通的玉,倒也已经算是很清透的程度了,不知道古籍的记载上有没有夸大美化的成分。 但从刚才开始就萌生出来的猜测却越来越大。 ——如果,这枚七星雷火印根本就是假冒出来的仿制品……事情有可能就很严重了。 玄门法器,自然不可能任何一个人随随便便拿过来就能用。 像林雪旷他们这种术士除了生来就有极高的天赋外,从小也都会接受极为严格的训练,等到在相关部门考取了持械证之后,才有资格和能力去拥有属于自己的法器。 而祁彦志身为一名普通人,根本没有灵力,他在使用这种超越人类极限的器具时,所消耗的必然是自身的生命力,这就是假的七星雷火印会一直跟随着他的原因——它还想继续吸收祁彦志的阳气。 如果东西不是被林雪旷拿走了,恐怕祁彦志不出一个月,也会因为身体各器官飞速老化衰竭而死。 这正是问题所在。正规法器普通人即便拿到也用不了,但这种不知道怎么弄出来的仿造品却可以做到。 林雪旷先前没有怀疑东西是假的时,还以为是祁彦志体质特殊,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法器如果真的能被不断仿造出来,会使普通人拥有超常的能力,助长欲望和傲慢,同时威胁到他人和自己的生命。 这样的技术实在是太超常和可怕了。 七星雷火印仿制品的出现,是偶然碰对了运气,还是刻意为之?是只有这一样法器有,还是其他的也可以假造了? 如果针对的是谢家,那居然敢有人主动招惹上谢闻渊这个霸王,也真是勇气可嘉。 林雪旷不禁想,那前世他看见七星雷火印突然炸了,不会是质量不过关的假货吧? 那也不对,毕竟将他关在身边,确实是谢闻渊干出来的事。 不管这当中有没有误会,他和谢闻渊都不可能和好了。 两人之间的矛盾早就已经隐藏在平静的表面之下,根源在于他习惯了独来独往,自己承担和解决一切,谢闻渊又太偏执,控制欲和占有欲太强。 他们的性格从来都不适合相互接近。 但…… 林雪旷的目光落在资料中的一行上。 那上面写着,据一卷有关谢家逸闻的残本记载,七星雷火印具有逆转时空的功能,但因为从来没有方法流传下来,因此通常被当做谣传。 这会不会就是他重生的关键? 这件事一定要弄清楚,只有弄清楚,上辈子的很多遗憾才不会重蹈覆辙。 所以说来说去,目前的关键是寻找到那位给了祁彦志法器的算命先生。 现在关于他的线索林雪旷知道的不太多,只能这几天找其他的同学打听一下,有没有在后街见过这个人了。 林雪旷正想的入神,宿舍的门就被人“砰”一声推开了,吴孟宇风风火火地进了房间,看见林雪旷之后吹了声口哨,把什么东西朝他一扔。 林雪旷手疾眼快地接住,触手冰凉,是一听可乐。 他拿着可乐从床上坐起来,顺手将七星雷火印往枕头底下一塞,笑着说:“谢了。” “客气什么。” 这个时候已经不早了,吴孟宇换了衣服就去刷牙洗脸,出来时一边用毛巾擦脸,一边跟林雪旷说道: “对了雪仔,我还没说,今天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葬礼就那么莫名其妙的给取消了。本来还想叫你一起回宿舍,结果你小子又发了条不明不白的微信让我先走,这到底怎么了啊?感觉很不对劲的样子。” 祁彦志的事情学校里的人早晚要知道,但在警方给出明确的调查结果之前,林雪旷也不会乱传闲话。 他半真半假地道:“黄婧杉的爸爸当时很伤心,情绪不太稳定,我碰到了,跟着帮忙照顾了一下。” 吴孟宇擦脸的动作顿了顿,看了林雪旷一眼:“我以前还觉得你长得这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应该挺不好相处,没想到里外性格反差这么大。黄婧杉死的诡异,大家冲着她爸的面子去吊唁,其实都不怎么乐意扯上太多关系,你居然还留下来帮忙。” 林雪旷道:“人都有很多面,你看到的我也不一定是真的我,没准其实我现在这副样子也是装的,内里是个变态杀人魔,今天晚上就把你偷偷拖出去埋了。” 吴孟宇哈哈大笑:“你那小身板,拖得动我吗?” 林雪旷用那双漂亮的眼睛仔细看了看他,又转眼看了看两人放置杂物的立柜,道:“分尸的话,用那个包大约背四次就行了。” 吴孟宇:“……倒也不必这么认真。” 他关灯上床,又提醒林雪旷:“不过说归说,最近晚上还真得小心,没听说传言吗?咱学校好像还真的闹鬼了。啊,这么想来,黄婧杉很有可能就是被鬼害死的呢。” 害死黄婧杉的是人,不过那份心倒真是比鬼还要可怕。 林雪旷道:“为什么这么说?” “前几天你不是跟你导师出差了嘛,我听好几个人都说,最近一到半夜里就能听见有人在窗户外边唱戏,那声音一会近,一会远,也听不出来男的女的,有胆子大的跑出去看过,但是什么都没看到。” 吴孟宇紧紧裹着被子,讲的绘声绘色:“倒是祁彦志他们宿舍的人说,见过一道白影从窗户外面飘过去,后来黄婧杉就出事了,你说吓人不吓人?” 林雪旷起初听着这事耳熟,等到吴孟宇提了“祁彦志”三个字,他忽然想起来,下午在小黑屋殴打祁彦志的时候,也听对方说过,最近经常在半梦半醒时听见凄厉的唱戏声,甚至看到有白影出现。 正是因此,才有祁彦志去找算命先生,取得七星雷火印,后来甚至害死黄婧杉的事。 现在连吴孟宇都这样说,难道这件事当中,还有其他的隐情? 他心中倒是萌生出了一个找到那名算命先生的主意。 既然祁彦志杀黄婧杉是受到了这人的启发,那么两人之间应该产生了一些因果,或许从祁彦志的魂魄上,能推演出一些属于算命先生的气运。 明天再去找祁彦志一趟看看吧。 林雪旷和吴孟宇又随便聊了几句,就各自睡下了。 林雪旷难得能自己独霸一床,虽说宿舍的硬板床远不如谢闻渊家里那张柔软宽敞,但感觉很是不错。 他出于谨慎,在床头贴了一道安魂符,闭上眼睛休息。 睡了不知道多久,林雪旷突然感到一道亮光照在脸上,顿时把他给晃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便听见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唱戏声,游丝一般飘进宿舍,低低传入耳中。 “从此去,孤辰限,凄凉日,忆乡关愁云阻隔,着床枕鬼病禁持。”①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郑光祖《倩女幽魂》。 雪仔:我,孑然一身,莫得感情。 大家:我们想和林雪旷一起玩。 小谢:昨天晚上还一起睡来着,过了一天我老婆没了T_T。 第8章 离魂 听到这声音,林雪旷猛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了。 他第一个动作是下意识地在腰上一掀,手落空了,才想起此刻身边已经没了那个每晚都要箍着自己睡觉的人。 “灭。” 林雪旷一指封住了正在发出刺目金光的安魂符,翻身坐了起来。 他抬眼就看见宿舍中间靠阳台的位置上直直站着一道影子,还以为是吴孟宇起来了,便问道:“孟宇,你是不是也听见刚才那道唱戏声了?” 没有人回答他,那道影子却开始向林雪旷的床边靠近。 月光下,林雪旷看的清清楚楚,这东西根本就没有脚! ——不是吴孟宇! 林雪旷眉头皱起,屈指一弹,一张黄符顿时从他手中飞出,如箭般击中了黑影。 黑影受惊,瞬间消失,黄符嗤地一声化作飞灰落下,房间里却平地起了一道阴风,骤然把宿舍里原本紧闭的门窗吹的大敞而开,呜呜作响,如同鬼泣魂哭。 这门窗原本都是反锁的,刚才却先有安魂符示警,后有唱戏声和鬼影显形,到底出了什么事? 黄婧杉已死,祁彦志落网,但似乎一切并没有结束,而仅仅是个开始而已。 林雪旷掀开被子下了床,弯腰将黄符捡起来。 这番动静之下,吴孟宇居然还躺着没动,要不是能听见呼吸声,林雪旷简直都要以为他已经死了。 他顺手拿起一本书扔在吴孟宇被子上,总算将这位大爷的美梦拍醒了。 他揉着眼睛坐起身来:“什么声音?谁啊?……我靠,门窗怎么都开了?” 林雪旷用手机屏幕照亮了自己的脸,幽幽道:“别喊,是我。” 吴孟宇:“……” 更吓人了好么! “盼泥金赚杀玉多娇,他待地窟里随人上九宵。一脉离魂,江云暮潮……”① 正在两人同时默然的片刻,唱戏声再次幽幽响起,这次听着清楚不少,似乎就在附近。 那嗓子吊的又细又高,像下一秒就要断气似的,阴风穿堂而过,发出呜呜如同哀泣的声音。 吴孟宇一下子就被吓精神了,想起最近隐约听说的凶杀案,顿觉有股凉气打后脊梁上冒了出来。 他一咬牙,迅速下床,冲到桌前乱翻几下,摸出本书塞进林雪旷手里。 “?” “拿……拿住了!”吴孟宇故作镇定,安慰林雪旷道,“别怕,你把封面对准我,我、我去门口开、开灯。” 林雪旷低头一看,是本明天上课要用的《马克思主义原理》。 他哭笑不得,正要说话,两人突然同时听见从隔壁的水房里传来了一声尖利的惨叫: “啊——有鬼啊——” 林雪旷猛地按住吴孟宇的肩膀,把书往他怀里一插,说道:“没事,你在这待着,我出去看看!” 他说完之后就转身快步离开,经过门口时咔嗒一声按亮了宿舍的灯,满室光明中,林雪旷身影消失在了黑暗的楼道里。 吴孟宇愣神三秒,不由说了句“靠”。 他咬咬牙,套上件衣服也跟着追了出去。 刚才那声惨叫响彻男生宿舍,将不少人从睡梦中惊醒,联想到最近那些传言,胆子小的瑟瑟发抖,躲在床上用被窝结界保护自己,胆子大的则手里拿着家伙,出来查看情况。 他们班班长赵春阳就住隔壁,最近刚刚加入了学校的太极社,这时手里高举一柄桃木剑,拦住林雪旷道:“雪仔你出来干什么?退后,退后,我看看情况。” 林雪旷出了楼道之后就感觉出水房里面并没有危险了,于是让开两步,班长就握紧剑柄,紧张兮兮地向里面看去。 面前却根本没有什么他们想象中的恐怖场面,倒是一阵闪光灯狂闪,晃得人睁不开眼。 “哈哈哈,上当了!” 一个染了头黄毛的男生站在水房中间,一边得意地笑着,一边全方位地给了他们几个特写,解释道: “不用紧张不用害怕,刚才那唱戏声是我拿手机放的,有鬼也是我喊的。开个玩笑别介意哈,明天大家的午饭我包了。” 他说了这么一句,便重新将镜头转向了自己,冲着那一头收看直播的观众说道:“数一数一共来了多少个人,猜对的可以私信我留地址,送上回直播介绍的防脱洗发水……” 大家就这么被晾在了一边,大半夜从被窝里爬出来都很是窝火,有人已经忍不住骂了句“靠”,问道:“这傻逼谁啊?” 他还没有得到答案,林雪旷倒已经想起面前这个“傻逼”的身份了。 他的名字叫崔凯,比林雪旷他们大两届,是艺术学院那边的特招生,家境优渥,目前在一个视频平台上的主播。 因为长相还算帅气,直播的又经常是整蛊刺激一类的内容,因而崔凯还算有点人气,是个不大不小的网红。 因为崔凯的宿舍跟他们在同一层,所以虽然不是同级同专业,大家来来去去的也都认识,显然,今天晚上的他们都成了崔凯直播内容的一部分。 此刻听了崔凯校园鬼故事,又看见了刚才那些匆忙飞奔过来的学生,直播间的弹幕已经刷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怎么还会有桃木剑!】 【后面那哥们就穿了一只鞋,替他冻jio~】 【果然没有鬼故事的学校是没有灵魂的。】 【不是,第一次来这个主播的直播间,大半夜的为了恶搞把别人都吵起来,是不是有点缺德啊?真的不怕挨揍吗?】 崔凯一边说话一边瞄着各式各样的评论,对于指责和挑剔他从来都不在意,毕竟这也代表着流量,不过当看到接下来的话题时,崔凯有点不高兴了。 【有人注意到那个穿蓝色睡衣的小哥哥吗?卧槽,这也长得太帅了吧!】 【哪个哪个?】 【在这里[截图],虽然被挡在了人群中间有点不明显,但真是连高糊也遮挡不住的美貌啊。】 【啊,帅哥!啊,睡衣!啊,锁骨!啊,我死了!】 【主播,那是你同学吗?可不可以也让他过来跟大家打个招呼?说下睡衣什么牌子的,我绝对买爆!】 崔凯看着这些弹幕,原本带着笑的唇角慢慢垂了下去。 不用看图就知道这些人说的肯定是林雪旷,那张脸天生就注定他只要随便往人群中一站,也永远都会是焦点。 崔凯之前策划恶作剧的时候没考虑太多,这时发现林雪旷的出现居然造成了这么个效果,心里不由埋怨对方来的不是时候,抢了自己直播间的风头。 他气的瞪了林雪旷一眼。 林雪旷正站在水房的窗前向外看,并没有注意到崔凯的目光,倒是吴孟宇这时也随后来了,见状立刻不满道:“哎哎哎,干什么呢!” 他在门口已经听见了事情的始末,上去把崔凯的手机给抢下来了,看也不看地直接关机,抬手扔回他怀里。 崔凯:“我靠,你干嘛?跟学长什么态度?” “这话应该我们说吧?你经过我们允许了吗就拿手机乱拍?忽悠人当群演一顿午饭就打发了,你他妈谁啊?” 吴孟宇伸出一指,警告地冲他点了点:“再来这一套,小心我把你手机砸了。” 吴孟宇这么一说,其他人也都反应过来了,都是一阵抱怨。 崔凯见自己引发了众怒,不敢再多说什么,犹豫了一下,只能收起手机。 他嘀咕道:“切,不就开个玩笑吗?看你们一个个小气劲的。不播就不播,等哪天我红了,你们哭着想出镜都来不了。” 他说着便挤开门口的几个人,悻悻走了。 崔凯这么一闹,固然让不少人大为光火,但倒也有个好处,那就是把最近的“闹鬼”传言弄成了一场笑话,原本有些害怕的人这回也不信了。 大家一边骂崔凯一边往外走,吴孟宇见林雪旷还站在窗口没动,便走过去拍了拍他,说道:“看什么呢?走吧,甭搭理那傻逼,咱也回去睡觉。” 林雪旷正在沉思,被吴孟宇给打断了,回手揉了揉眉心,转头笑着说:“你先回吧,给我留个门,我想起早上把壶放一楼了。” 说话间,林雪旷摸出一个平安符,塞到了吴孟宇外衣兜里。 吴孟宇根本没有察觉,不明所以道:“天亮了再拿不行吗?这么晚了又不会有人偷……喂!非得去啊兄弟,我跟你去啊?” 林雪旷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背影已经消失在了暗沉沉的楼道中。 就在转过头来的一瞬间,他脸上面对同学们时的柔和笑意便如同融化的冰雪一样消失不见,只余一片漠然之色,身上所散发出来的莫名压力与沉冷,与方才相比仿佛判若两人。 现在他的,已经不是那个需要“适应生存环境”的学生了。 林雪旷面无表情,径直朝一楼走去,一路下了楼梯,周围的气温也仿佛在随之逐渐下降似的,一楼楼道尽头的窗棂上,甚至结上了一层淡淡的白霜。 他并未像对吴孟宇说的那样去一楼的水房拿壶,在窗棂上抹下一丝白霜看了看,然后直接将窗户推开,翻上窗台跳了出去。 与其他人被崔凯耍弄后的恼怒心情不同,林雪旷从一开始就知道,应该是真的出事了。 不光是预警的安魂符和宿舍里莫名出现的黑影,而且他还注意到,在黑影出现前后,传来的两次唱戏内容是不一样的。 最后是崔凯在恶作剧没错,但他手机里播放的是《还魂梦》,最初林雪旷刚醒时听到的那出戏却是《倩女离魂》。 ——传说中的唱戏声其实从一开始就出现了。 他当时不动声色,等到人群散开之后,找了个借口独自出来查看情况。 气温低,是因为这里刚刚有不属于阳间的东西经过,过一会就会恢复正常了,如果来的晚了,就很难再发现痕迹。 林雪旷身上还穿着睡衣,无声无息地在夜色与呜呜的风声中穿过操场,看起来好像随时要被诡谲的夜色吞噬。 跟随着不时从地面、墙角和树叶间发现的冰霜,他一路来到了物理学院附近的小池塘边,然后猛然停住了脚步。 就在前方不远处,一具尸体静静地躺在草丛中。 半夜遇见尸体已经很吓人了,更加恐怖的是,死者身上套着一件颜色十分鲜艳的宽大戏服,脸上甚至还化上了配套的浓妆,一双眼睛瞪的几乎脱眶,死不瞑目。 尸体还没到完全僵硬的程度,这人应该是死在半夜,也幸亏如此,否则要是被除了林雪旷以外的其他人碰见,恐怕当场就能吓死。 出门的时候没带手机,林雪旷借着月光辨认了好一会,突然发现,戏服里面露出来的一角衣领似乎有些眼熟。 他拿了根树枝,慢慢地将戏服挑开一角,紧接着就看见了里面熟悉的衣领。 ——这个人,竟然是原本应该已经被公安机关带走了的祁彦志。 林雪旷不知道他是怎么逃出来的,但显然,祁彦志任何力图摆脱厄运的挣扎都没有成功。 他起初被唱戏声和白影骚扰,因为怕死才会起了杀害女友,让她为自己替命的念头,而现在,黄婧杉死了,祁彦志事发,费尽心思逃避应该受到的责罚,兜兜转转,反倒依旧没有躲过最初的这一劫。 祁彦志的身上到底还有怎样的秘密,才会招来这样一场杀戮?会和七星雷火印有关系吗? 林雪旷想了想,看看左右连个人影都没有,于是手结法印,低声道:“穷泉有道,命汝归灵。阴阳洞见,伏命听封!” 他是想把祁彦志的魂魄招过来问个究竟,按理说他刚死不久,魂魄应该就在附近才对。 然而林雪旷这一招才发现,祁彦志的魂魄竟然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出自汤显祖《还魂梦》(就是《牡丹亭》)。 第9章 久别 林雪旷连换了五六种手法,就算是被镇压在十八层地狱之下的恶鬼也应该露面了,祁彦志却毫无半点反应,就仿佛他是个从来都没有灵魂的空壳子一样。 直到最后一次使用策魂神咒经的时候,林雪旷才隐约听到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的一阵哭声,听起来有点发闷。 紧接着祁彦志的声音抽泣道:“我好疼,好疼啊!我知道错了……我现在真的后悔了……放过我吧,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以后再也不害人了……啊!啊!啊!” 他的哭诉以三声不似人类的惨嚎结束,简直听的人毛骨悚然。 祁彦志的声音戛然而止,林雪旷却忽然觉得不对,猛一侧头,只见不远处的院墙上逐渐出现了一片仿佛被水洇湿了般的深色痕迹,隐隐像个人形。 林雪旷冷冷一哂,抬手打了个响指,道:“是谁?出来。” 随着那个响指,他的指尖向外隐隐扩散出一重亮白色的法印,在空气中浮动,锋芒逼人,亦映的他侧脸冰冷无比。 “3、2、1——” “唉!等等、等等,林上使莫急,我是正经鬼!” 随着这声急切的呼喊,林雪旷手中法印的光芒微微一暗,紧接着就看见墙面上钻出来一条胖胖的手臂,用力扭动着,朝前一拱一拱,就像一只又短又粗的黑蛇。 林雪旷默默站在原地看了两分钟,墙面上露出来的依旧只有手臂,看得人心里着急。 他上去抓住那只手,抬起一只脚踩住墙面,一二三猛力向后一拽! 有个胖如圆球般的身体总算从墙里弹了出来,林雪旷反应迅速地松手让开,他就撞在了墙上,变成扁扁一片。 “你是……?” 圆球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露出一张牛脸:“林上使,是我啊,我是阿傍。” 他竟然是阴差牛头马面中的牛头,《五苦章句经》中说他“名阿傍,牛头人手,两脚牛蹄,力排壮山,持钢铁钗。” ——从总体上说,形象还是挺威风的,林雪旷没想到仅仅两三年没见,他就胖成这样了。 阿傍不好意思地说:“见笑见笑,8月的时候有个奶茶店发生了火灾,老板投胎前把里面的奶茶都送给我了。我喝到昨天刚喝完……啊,好好喝。” 林雪旷:“……”奶茶这么恐怖的吗? 于是为了让阿傍工作量大一些以便于减肥,也作为他独霸奶茶没有贡献给上级领导的惩罚,阎王把他的勾魂辖区扩大了一倍。 阿傍原本也是过来将祁彦志的魂魄带回地府的,却听林雪旷说这人的魂没了。 他费劲地飘过去,在祁彦志身边转了一圈,摸着四层的下巴摇头道:“奇怪、奇怪,他才新死,魂魄竟然就这么无故消失了,我还没见过这种情况。得下去问问其他同事,这人的魂会不会是被他们给误收了,这不是耽误我工作进度么。” 祁彦志的死本来是和林雪旷没什么关系,但是他要找的算命先生还得靠祁彦志提供线索,因此也是必须要找到对方魂魄的。 但当着阿傍的面,林雪旷没明说,只道:“那阴差去地府好好查一查,阳间这边,就由我来负责吧。要是有什么消息,咱们就告知对方,及时沟通。” 阿傍觉得很感激他:“那就多谢林上使仗义相助了。你要是有什么需要的,也尽管开口!” 林雪旷想了想:“现在确实需要你帮个忙。” “好啊!” 林雪旷:“我有个同学,叫崔凯,住在竹园一号公寓楼407宿舍,他特别喜欢看鬼,劳阴差现在过去冲他笑一个,别让他舍友看见。” “……行。” 阿傍离开之后,周围的阴气和冰霜也很快就彻底消融在了空气中,没有留下半分危险的气息,看来凶手早已经就不在这里了,甚至很可能是从未来过。 林雪旷想了想,还是选择了打电话报警。 毕竟人又不是他杀的,他要是明明发现了尸体却装傻不说,才真是给自己制造嫌疑。 虽然事件是灵异事件,但是按照报案的流程,还是需要先报给当地正常的公安部门进行核实,后续再转交案件。 市局值班的接线员原本昏昏欲睡,正在泡速溶咖啡续命,电话就响了。 他接通之后,听见一个男生用淡定的声音告诉自己,他在A大的教学楼前发现了一具尸体,请警察们有空过来看看。 由于那语气实在太平静了,给人的感觉就好像在说“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似的,以至于接线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嗯嗯”两声,回答“好的”。 对方也很有礼貌地说了句“打扰了”,就挂断了电话。 接线员放下话筒,喝了口咖啡,沉思片刻,然后“噗”地一声把咖啡喷了出来,急急忙忙回拨了电话。 “同学你刚才说发现了什么?……尸体?!!” 林雪旷好脾气地重复:“嗯,是的,一具男尸,好像是我们班同学,但不能完全确定。” 接线员心里“咯噔”一下,暗道完了,这肯定是吓到精神失常了:“好,我知道了。我们警方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同学你千万别害怕,找学校的保安和老师们陪着你,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将坏人绳之以法的!” 林雪旷道:“好的,您辛苦了。” 他这会也快被半夜的冷风给冻透了,挂断电话之后就回宿舍换衣服。 上楼时,林雪旷经过了崔凯的宿舍,听见里面传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紧接着各宿舍里纷纷传出来的怒吼:“崔凯,你有完没完!!!” 阿傍从里面慢吞吞地飘出来,林雪旷跟他对视一眼,互相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人回宿舍,鬼下地府。 * “死者名叫祁彦志,男,二十五周岁,研一历史专业的,死亡时间在昨晚二十三点到凌晨两点之间,身上多处外部伤痕,死因是颅脑损伤。” “他昨天在殡仪馆里被发现是杀害黄婧杉的凶手,大概是知道抵赖不了了,谎称要上卫生间,从楼上跳下去之后逃跑,回到学校拿取财物,没想到就也出事了。” 黑夜与白昼交替,太阳慢慢地升起来,到了早上八点多,祁彦志的死讯已经迅速上报到了相关负责单位。 谢闻渊坐在警车上,若有所思地转着手机,驾驶座上的易奉怡则一边开车一边向他介绍案情。 他是特殊行动小组的办公室主任,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的年纪,戴一副眼镜,斯文儒雅。两人高中时就认识了,这回易奉怡听说来办事的是谢闻渊,就也特意亲自出马,跟谢闻渊一同赶往A大。 易奉怡说的消息也是一大早刚刚从市局那边报上来的:“说来挺诡异的,祁彦志死时穿着戏服,配套化着唱戏的浓妆。喔,他家就在本市,父母已经赶到学校了,放了狠话倾家荡产也要找学校讨个说法,听说记者们都去了。小谢小谢,看我这件衣服今天是不是很上镜……” 易奉怡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用胳膊肘怼了谢闻渊一下:“哎,谢顾问,谢闻渊,在听吗?” “不大想听,甚至很想跳车。” 谢闻渊面无表情地道:“张褚呢,他给我打的电话,为什么不是他来?看不起我咋着,给我叫他。” 易奉怡道:“不好意思,他们说你这个人矫情又不好沟通,特意让我来的,希望你看在故交的份上多点人味。” 谢闻渊的语气很刻薄:“你说的人味,是指一大早手里拿着桃木剑戳我家门铃,还是穿一身道袍来高校处理案情?……反正也是,神经病也是人。” “谢少爷,我再强调一遍,因为来的人是你,别人都觉得搞不定,才临时把我叫过来的。” 易奉怡道:“而叫我的时候,我正在跟一个度假村开发商谈寻龙点穴业务的合作,不穿的专业点,我怎么骗……赚钱?” 谢闻渊嗤笑道:“谁跟他们说你就能搞定我?” 易奉怡扶了扶自己的道冠,顺口说:“那没办法,小雪走了这么多年,你就像个丧夫的活寡妇,也就我跟你熟一点啦……” 谢闻渊脸色微变,易奉怡说到一半也反应过来踩了雷区,陡然收口,气氛一时十分怪异,好在这时车子一刹,已经停在了A大门口。 原本他们是可以直接开进校园的,但此时车实在过不去。 祁彦志的父母在学校外面拉了两条白底红字的横幅,上面写着“彻查真相”、“血债血偿”一类的话,记者和网红们闻风而动,全都在大门口堵着。 谢闻渊和易奉怡下车朝着学校里面走去,记者们连忙蜂拥而至,把他们围到中间。 “您好,请问您能说一下案件的进展吗?” 谢闻渊正眼都没看询问问题的人,拍了拍易奉怡的肩膀:“你知道吗?” 易奉怡被闪光灯晃得睁不开眼睛,套话顺口就来道:“警方对于这件案子十分重视的,上面也已经派了专家协助查办,相信很快就能给大众一个交代。” “据说这位死者正是上一次宿舍扼喉案的凶手,请问两起案件是否有关?其中是否存在着一些超出科学范畴的现象?” 谢闻渊只管抄兜向前走:“问你呢,有关吗?” 易奉怡道:“在正式调查结果出来之前无可奉告,也请大家不要胡乱猜测,相信一些无稽之谈。” 谢闻渊点点头,将易奉怡推出去,正色对着记者们说:“你们看,我们领导什么都知道,问他。” 易奉怡:“……”卧槽你个混账东西。 记者们原本看这家伙瞧着人模狗样,却穿了一身道袍招摇过市,认为是多少哪里有点毛病,就没打算问他,但眼下发现这位才是知情人士,立刻一窝蜂地将易奉怡围在中间。 谢闻渊挤出一条路,轻轻松松地向着校门走去。 有个过来蹭热度直播的网红没注意新闻,却对这个难得一见的极品美男产生了极大兴趣,见他要走,连忙追着挡在了谢闻渊的前面,伸手用胳膊拦住他。 她嬉笑道:“等等啊帅哥,不回答问题留个电话也行啊。” 谢闻渊没说话,微微侧过下颌,瞥了她一眼。 他俊美逼人的面容上还带着浅笑,但望着人的眼神却好像站在很高的位置上俯瞰下来,令人觉得窘迫又畏惧。 网红心中一寒,讪讪地退后,谢闻渊脚步不停,大步走进A大校门。 第10章 重逢 法医已经简单地验过了尸,但因为这件事还要等着谢闻渊来下判断,尸体便暂时没挪动,被白布盖的严严实实放在那里,周围一片则都已戒严。 谢闻渊越过警戒线,眉头微皱。 他发现周围萦绕着一股普通人闻不出来的特殊味道,不难闻,甚至还有些淡淡的幽香,但就是容易让人想起凋谢的花、将融的雪、最后一场秋雨里卷起残叶的冷风。 这是阴气的味道,能够被闻出来,说明已经非常浓郁了。 谢闻渊用戴着一次性手套的手揭开尸体上盖着的白布,祁彦志那张原本还算清秀的面容因为夸张的戏妆和扭曲的表情而显得分外狰狞。 谢闻渊衣兜里的七星雷火印发出嗡嗡的轻颤声,祁彦志的身上也应和似的浮起几许十分微弱的红蓝色荧光。 谢闻渊摊开手,荧光轻盈地围绕在他的指尖,这感觉与七星雷火印确实相似,但似乎又多了些微邪气。 一个年轻人悄悄到谢闻渊的身边,他叫赵衡,也是特殊行动小组的人,归易奉怡管,现在过来给谢闻渊当助手。 赵衡小声道:“谢顾问,刚才法医化验了他的身体细胞组织,说是他的身体年龄至少也有80多岁了。这是报告。” 谢闻渊没接,只就着他的手看了一眼,又新鲜地回头看了看祁彦志年轻的面容:“所以他不会是老死的吧?” 赵衡摇了摇头:“不是,目前初步认定,死因是摔倒时磕到了头部造成的颅脑损伤。” 祁彦志身体上青青紫紫一片,听说都是昨天他女朋友的家人揍出来的,但全是外伤,不可能致命。至于他头上可连个磕出来的肿包都没有,说明即使摔也不是摔的很重。 而这种情况下会达到颅脑损伤的程度,在各项器官相对衰竭的老年人身上比较常见。如果他的身体年龄就是这样,那倒是能说通了。 谢闻渊半蹲在地上,拔了一根灰黑色的草拈在指尖把玩,眼睛打量着尸体,慢慢地说道:“告诉你们头,祁彦志用来害死黄婧杉的不是七星雷火印。” 他这个结论下的太快了,赵衡一怔:“这……” “一般法器,不是玄学界的人是绝对没有办法使用的,七星雷火印也不例外。我本来以为这小子有什么特殊之处,但现在看来,他的体内没有灵力,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反倒是异于常人的衰老速度、尸体周围被阴气侵蚀的草都像是动用过邪器的后遗症。” 谢闻渊说着将手中的草丢开,微哂道:“比起这个,我对揭穿祁彦志咒术的人更感兴趣。这小子心狠手辣,做事又隐秘,杀人之后瞒了那么久,结果昨天一场追悼会就翻车了,发现他是凶手的那个人才是真的不简单呢!我看你们还不如盯着他去。” 这件事赵衡知道:“听黄家的亲戚说,昨天是有个男生跟祁彦志和黄婧杉的父亲在殡仪馆里单独相处了很久,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但是黄婧杉的家人说,那个男生只是因为喜欢黄婧杉所以想单独悼念而已,他们发现骨灰盒的夹层里有照片只是巧合。不知道真假,有可能是为了维护对方故意这么说的。” “巧合?那巧合可真多啊!” 谢闻渊笑了一声:“发现照片是巧合,祁彦志死的地方离操场差了十万八千里,被凌晨五点出来晨跑的学生发现尸体也是巧合。大家的运气还真都不错。” 什么时候,他也能巧合……遇上一次自己想念的人? 赵衡挠了挠头,翻了两页卷宗,刚要说什么,忽然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不由脱口道:“谢顾问,您真厉害!” 谢闻渊道:“我接受一切赞美。但请解释一下你忽然称赞我的原因。” 赵衡道:“昨天那个据说暗恋黄婧杉的男生跟发现祁彦志尸体的报案人是同一个!” 谢闻渊一挑眉,问道:“名字?” 赵衡道:“叫林雪旷。跟祁彦志黄婧杉同班,听说是这个学校的校草,哇哦,男女通杀啊,特别受欢迎……” 那个名字毫无防备地砸进了他的耳中,谢闻渊只觉得心中砰地一跳,唇角嘲讽的笑意凝住。 四下秋影晨曦,西风簌簌吹过叶子,他却仿佛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了。 仿佛过了半生那样长,谢闻渊缓缓开口:“哪三个字?” “树林的林,冬雪的雪,旷野的旷。” 跟祁彦志黄婧杉同班,也就是同样是今年研一的新生。 这个名字,这个年纪,学校的校草…… 谢闻渊的手渐渐地握紧,甚至连掌心中掐出了血痕也浑然未觉。 他忽地笑了起来,说道:“好,真好,连叫什么都知道了。我……这就去看看。” 他慢慢摘掉一次性手套,站起身来,一步步向外走去。 赵衡一怔,连忙道:“您别急,刚才已经让学校的老师去叫他过来了。谢顾问?谢顾问?……” 谢闻渊却仿佛没听见他的话,迈出警戒线,脚步越来越快,转眼间便没影了。 期盼了这么久,终于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心中却涌起难抑的怒火。 直到这一刻,谢闻渊才意识到自己原来这么恨林雪旷,恨到迫不及待地想把那个人揪出来,问问他为什么不辞而别,又为什么回来了也不来联系。 又或者,这愤恨也同样针对于永远困守在原地,不能放下的自己。 难道林雪旷的心目中,他就只是一个可以轻易便断了交情的高中同学而已吗? 这四年里他到底遇上了什么事,有没有吃苦受委屈?现在又是否解决了? 已经……有喜欢的女孩子了吗? 只要想想有这样的可能,仿佛便有嫉妒的火焰灼烧着心脏。 他甚至没办法去想仅仅是重名可能性,他恨了这么久,等了这么久,怎么可以看到的不是那个人! 谢闻渊上大学的时候也曾来过A大,很快便找到了历史学院附近,他正想找人问一问教学楼的具体位置,就听见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正在和什么人交谈着:“……是,没关系。老师,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谢闻渊觉得脑中嗡地一响,仿佛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涌了上来。 他猝然转身,只见楼前半透明的玻璃自动门缓缓向两侧打开,从门缝里露出一道影影绰绰的人影,再到整个人完全出现。 四年,那给他带来无数愤怒和想念的、心底最隐秘最珍贵的记忆珍藏,就这样又如失去时那般突然地重新出现了。 自己已经进入职场,而他还是学生的样子。 白色的高领毛衣,底下是卡其色长裤,手里还抱着几本书,头发长了一点,眉眼如旧,看上去像是应该出现在童话里的王子,恬静又美好。 但其实细看起来,气质却有些不同了,比起以前的清冷锐利,如今显得内敛许多。 大男孩的干净青涩与成熟男子的沉稳淡然微妙地在他身上结合起来,仿佛春风与暖阳都藏在了拂动的发梢与衣角之间,一如初见,又不似初见。 是梦吧?这些年,他做过的梦,看见过的幻觉,太多了。 这时林雪旷也下了楼前的台阶,一抬头便看见了谢闻渊,微风拂过额前的碎发,他似是怔了怔。 短短片刻,心绪流转,愤怒,痴迷,痛恨,想念,恐惧……谢闻渊薄唇无声地翕动几下,走到了林雪旷的面前,目光灼烈如尖锐的锋刃,片刻未从他脸上移开。 隔了会,谢闻渊缓缓伸出手去,吐出四个字:“好久不见。” 他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殊无笑意的弧度:“林雪旷。” 久吗?对于谢闻渊来说是分别四年,但对于他来说,这重逢未免来的太快了一些。 就在昨天重生之前,两人还在一个屋檐底下同居。他坐在窗前看风景,被谢闻渊硬是给抱到了床上。 谢闻渊蹲下来为他脱了鞋,他踹了对方的肩膀一脚,让他滚。 后来谢闻渊就滚了,他滚之后七星雷火印炸了,林雪旷就来了这。 不给他添堵,对得起他吗? 林雪旷顿了顿,随即露出了一脸纳闷之色,狐疑的目光从对方脸上扫过,这才犹犹豫豫地伸出手,同谢闻渊握了握。 他仿佛以为对方刚才那句“好久不见”是认错了人,有点拘谨又客气地说道:“警官您好,我是林雪旷。您就是要找我了解情况的警察吧?刚才王老师都把情况跟我说了,您放心,我一定配合。” 谢闻渊:“……” 他沉默的时间太久,林雪旷有点诧异,将自己的手从谢闻渊掌中抽出来。 掌心空了,谢闻渊低头看了看,只听林雪旷询问刚才把他叫过来的老师:“王老师,这位是?” 见谢闻渊脸色古怪,王老师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却知道面前这位年轻的警官来头很大,不好得罪,说道:“小林,这位是谢闻渊,上面派下来协助调查的专家,你要好好配合人家的工作。” 当然,好歹认识了八九年,睡也睡过了,打也打过了,就算这家伙死后被人从坟里刨出来,鞭了尸,烧成灰,林雪旷都不可能认不出来他。 他顺着老师的话,由“惊疑”到“恍然大悟”,态度也从疏远的客气变成了客套的热情,充分把控了表演的层次感。 林雪旷道:“谢闻渊……哦,我想起来了,这不是老同学么!这几年你可变样了,我乍一看都没认出来,真是不好意思。” 上一世就是这样,林雪旷一向最知道怎么戳谢闻渊的心。 谢闻渊没再作声,此时太阳渐高,蓝天澄净的像一面镜子,金色光芒无遮无拦地落下来,将他被帽檐挡住的脸映出一片阴影,只映的那神情莫测难辨。 过了片刻,谢闻渊才笑了一声,慢慢道:“原来是不认识了啊。” 林雪旷垂眼就能看见谢闻渊攥的青白的手骨,知道对方已是怒极,他却并不解释,唇角微微挑起,面带笑意打量着对方的神情。 两厢默然之中,谢闻渊胸膛狠狠起伏一下,而后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在场的其他人都是满头雾水,又几个人跟上去询问劝说,谢闻渊却谁也没理,大步远去。 后来,二十七岁的谢闻渊已经在林雪旷无数次的冷嘲热讽之下变得刀枪不入,这点小事根本就气不动他。 现在这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没有那么厚的脸皮,还会轻易地受伤。 很久没看见他怒形于色的样子,林雪旷突然一阵身心舒畅。 他笑了笑,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林雪旷作为发现尸体的报案人和祁彦志的同学,需要接受警方的盘问。 他没去异控局,因为这种灵异案件的调查流程也跟普通案件不一样,调查人员需要留在学校里监测风水,控制怨气,寻找祁彦志的魂魄,因此学校调拨了几间教研室,给他们作为临时办公室和审讯室使用。 林雪旷就被带往了其中一间,警察很客气地倒了杯水,让他稍等就出去了,留林雪旷一个人在里面坐了会,谢闻渊推门而入。 他进门的时候带进来一股寒气,身上还有淡淡的烟味,大概是抽了烟后为了散去味道,又在外面转悠了几圈才进来的。 林雪旷不知道谢闻渊是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反正高中时他肯定还不会,上一世也是这样,自己离开四年,两人重逢之后,他已经变成个老手了。 看着这个人,脑海中的点滴回忆,不知不觉,已纷涌而上。 十八岁,高考前那一天的晚上,他们坐在学校的单杠上喝啤酒。 易拉罐在少年手中碰到一起时溅出微醺的泡沫,他说:“祝你前程似锦。”谢闻渊说:“希望能考上同一所大学。” 他没参加高考,第二天就出国了。 二十二岁,重新回到这座城市的第三个月,他站在路边等红绿灯,一转身,四年不见的人眼底带着血丝站在人群的另一头,跑到他面前后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咆哮。 “你滚哪去了不和我说一声,回来都不告诉我?” 然后谢闻渊又紧紧抱了抱他,说:“好兄弟,欢迎回来。” 二十三岁,谢闻渊在超度一只千年怨灵的过程中受伤,高烧不退,他听到对方在呓语中喃喃叫了自己的名字。 于是林雪旷上去握住他的手,说:“放心,我在。” 二十四岁,两人一起在暴雨中越过悬崖和山峰,总算脱离险境的那一刻对视大笑,狼狈却又热血沸腾。 二十六岁,他被迫留在谢闻渊身边,两人同床异梦,彼此间愈是亲密,愈是痛苦,愈是缠绵,愈是厌倦。 一味推卸责任未免有失风范,其实两人最后弄到那样的境地,也不能只单方面责怪谢闻渊。 林雪旷自己心里也明白,经历过那四年的生活之后,他也早就成为了人群中的一个异类,或许本就不应该去试图跟任何人在一起,妄想过正常人过的日子。 这段感情最错误的就是开端,根本不去开始,也就不会在后来弄得满地狼藉了。 谢闻渊手里拎了一杯鲜柠记的乌龙奶盖,高中的时候他们学校门口也有一家连锁店,那时候林雪旷很喜欢喝。 相关的美好记忆还没来得及被想起来,牛头阿傍那张胖脸倒是先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林雪旷:“……” 谢闻渊一声不吭地将热饮放在桌上,又大步走到窗户旁边,“砰砰”两声将半敞的推拉窗关紧。 这间教研室里的暖气不太足,关上窗户之后,寒风被阻隔在了外面,但房间里依旧不算太暖和。 谢闻渊眉头一直拧着,回手解开两颗领口的扣子,林雪旷已经知道了他要干什么,说道:“不要。” 谢闻渊的手指顿了顿,直到这时,才看了林雪旷第一眼,仿佛刚发现这里有个人似的。 他冷笑了声,问:“不是装不认识故意气我么?” 看来刚才谢闻渊吹了圈冷风倒是把脑子吹清醒了,林雪旷也不讳言,淡淡道:“不是气完了吗,还装什么。” 他很有水平,每句话都能说得这么让人恼火,谢闻渊深吸口气,硬忍了,又问:“不要我的,那你外套呢?” 林雪旷道:“放保卫科了,我不穿。” 早上警察过来之前,他一直在学校的保卫科接受导员和几个校领导根本没有必要的关怀与心理疏导,那里本来就有点热,再加上人多,林雪旷就把外套脱了,出来时没穿。 别人没怎么在意,现在让谢闻渊看见了,倒是又咋呼起来。 谢闻渊听他这么说,便拿出手机打电话,这人一直是这个脾气,林雪旷知道多废话也没用,没再吭声。 很快,衣服就被人拿来了,送衣服的人瞄了下谢闻渊的脸色,字都没敢多说一个,忙不迭地带上门出去。 谢闻渊拿着衣服,想往林雪旷身上披,林雪旷却避开他的手,把自己的大衣接过来穿上。 这个轻微的,原本很平常也代表不了什么的动作,却让谢闻渊积郁了几年的怒火一下子涌上心头。 “你到底怎么回事!” 他怒道:“一走四年,不声不响不回来,我还以为你挺有本事,在外面混的多好,结果呢?脸白的跟个鬼一样,衣服也不知道穿,窗户也不知道关!你早饭吃了吗?” 林雪旷一顿,谢闻渊立刻就知道了答案,火气更是上头:“也没有。我说,你连你自己都照顾不好,这些年怎么过的?就这你还好意思跟我装失忆?不用你故意气我,看见你这德性我也能折寿二十年!靠!” 林雪旷的脸色确实不好,毕竟昨晚又是宿舍闹鬼又是学校死人的,他根本就没睡两个小时,换了谁看着也精神不起来。 就在走进房间之前,谢闻渊还恨这个人恨的牙根痒痒,满心想着怎么用伤人的话回敬他,怎么让他也体会到跟自己同样的痛苦,怎么干脆把他打一顿关起来,让他再也不能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自己的生命里。 可是看见了林雪旷这个样子,看见他依旧没有好好地照顾自己,谢闻渊却又觉得心痛难当,又气又恼,恨不得把自己能给的一切全掏出来给他,恨不得把他所有的麻烦全都接过来,以身相代。 各种情绪交织在胸口,几乎要爆炸了,也壮了他的胆。 一口气把心里话都吼出来之后,谢闻渊见林雪旷神色不动,坐在那淡淡看着自己,又觉得心里一凉,说不出的发虚。 他轻咳了一声,板着脸移开目光。 第11章 摊牌 “说完了吗?” 相比谢闻渊的暴跳如雷,林雪旷平和多了,轻飘飘地道:“说完了坐吧。谢顾问,请冷静些,我是来接受审讯的。” 谢闻渊顿了顿,在他对面坐下,稍微放缓语气,但态度仍然有些别扭:“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雪旷十分直接:“我在死者那里,得到了一枚七星雷火印。” 谢闻渊一怔。 他乍见故人,原本还有些心神不属,直到听林雪旷这么说,注意力也逐渐被扯了回来。 “在哪里?” 林雪旷从衣兜里掏出七星雷火印,“啪”一声扔在桌面上。 谢闻渊拿起来看了看,面带沉吟之色。 林雪旷看着他的表情,已知端底:“假的?” 谢闻渊将自己装着的那枚七星雷火印拿出来,也放在了桌上。 两个印章摆在一起,乍看下色泽、气息、大小上似乎都没有半点差异,但林雪旷拿出来的那一枚死气沉沉,谢闻渊这一枚却浑身巨震,“咚、咚、咚”向后连跳了三步,这才踉踉跄跄地站定。 它没想到被找替身这件事居然有一天也会落到自己头上,看见面前的“小妖精”,简直伤心欲绝,跳起来冲着另一枚印就撞了过去,然后“柔弱不堪”地倒在桌子上。 林雪旷:“……” 懂了,看这个调调,它是真的没错。 虽然很生渣主人的气,但争宠最重要,七星雷火印正想委屈自己扎到谢闻渊怀里撒一撒娇,结果立起来之后就在桌子的另一边看到了好久不见的林雪旷! 是,林、雪、旷! 七星雷火印高兴极了,一头冲到了林雪旷的怀里,拼命蹭他的衣服。 林雪旷看了它一眼,想起后来被谢闻渊关起来的那段日子,七星雷火印也死活帮它的缺德主人挡着自己,不让他离开。 这么矫情的一个法器,后来见林雪旷不给它好脸色,竟然也学会不撒娇了,直到最后爆炸成了一团粉末。 谢闻渊看着七星雷火印就能在林雪旷那里蹭,心里酸溜溜的,手一招把它给捞了回来,道:“哎哎,差不多得了!” 七星雷火印正要闹,忽然看见林雪旷拿来的那枚印不动如山,淡定自若,看起来就比它现在的表现懂事多了。 看来“新来的妹妹”是个劲敌,它心生警惕,不再挣扎,被谢闻渊放回了衣兜。 谢闻渊道:“我这枚一直在我手……” 林雪旷:“我信了。” 冲这个德性谁真谁假也一目了然。 谢闻渊想起之前从易奉怡那里看过的案情,也明白林雪旷为什么会插手这件事情了:“所以祁彦志是不知道从哪里弄了这么一件冒牌货,杀了黄婧杉,那张诅咒照片上才会出现七星雷火印的印戳,你也才会继续跟进这件事。” “嗯。”林雪旷身子向后,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换了个比较放松的姿势说道,“这得从我去殡仪馆吊唁说起了……” 谢闻渊静静听着,虽然刚刚才发了火,但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到心里这样踏实了。 时间从来不等人,在两人分别的日子里没有停止流逝,在两人交谈的时候也依旧点点滴滴地走过。 外面的日头越升越高,淡金色的光线洒在林雪旷的身上,风流云动,光影也如水波一般脉脉流淌而过,恍然让人想起了似水流年这四个字。 谢闻渊忽然想起高中那会。 有回晚自习上,教室里突然停电了,他趁林雪旷趴在桌上小憩,鼓足勇气凑过去,悄悄亲了他一下。 对方的眼睫毛颤了颤,却没有睁开眼睛,窗外月华璀璨,映着他长长的睫羽,像是蝶翼上跳动的荧光。 那一天林雪旷到底有没有醒着?后来谢闻渊曾无数次想过,又不敢问,他心里觉得林雪旷是知道的。 本想高考之后就把一切都挑明,谁想到前一天晚上还跟自己约定要考同一所学校的人,第二天竟然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少年同窗,仿佛就在昨日。 那么久过去了,他终于再一次出现在了自己面前,甚至一伸手就可以触及到。 内心深处仿佛有某种欲望在不断叫嚣,催促着他将面前的人占为已有。 不是生理欲求的委婉表达,而完全是字面所说的意义。 让他整个人从身到心都属于自己,再也不会消失不见,想与他共度每一个暮暮与朝朝,而不必再品尝想念的苦涩。 谢闻渊以为经过四年的适应,自己应该已经可以做到理智一些了,但那种失而复得的幸福和惶恐萦绕在心间,只令他更加疯狂。 再多的恼怒与怨愤不解,此时也不禁百转为九曲柔肠。 不想再计较,不想再恼怒,不想再口是心非,以前所有的想念和煎熬都可以一笔勾销,只要能和他在一起。 他不出声地叹了口气,接着林雪旷的话说道:“看来祁彦志的死绝对不是偶然,而是早就已经注定好的,哪怕黄婧杉替他死了,所有事情的根源还在那个杀死祁彦志的人或者东西上。他的魂魄不见了,但你说听见了祁彦志在什么地方发出痛苦的惨叫,那这很有可能是仇杀报复,得再调查。” 林雪旷道:“还有一点,假的七星雷火印为什么偏偏被卖给他了,还卖的那么便宜?偶然,还是有意为之,我觉得也值得商榷。” 谢闻渊道:“我会派人去找找那名算命先生,有消息了告诉你……” 他极力想装作自然,但声音还是有点抖,以致于说到这里明显地停顿了一下。 林雪旷看了谢闻渊一眼。 谢闻渊一横心,尽量让自己表现的很自然:“那个……所以你现在电话是多少,给我吧,方便联系。” 就算分开了这么久,他也太了解对方的情绪了,林雪旷明显不想提他这四年的生活,谢闻渊也就打算慢慢再问。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最重要的是他还好好的,他们还有未来。 这回,林雪旷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慢慢将眼睫抬起,注视着谢闻渊。 阳光那样刺目,灿烂的人眼底生疼,两人的目光对上,林雪旷平静而淡漠,谢闻渊的脸色却渐渐变了。 “不用留手机号,跟案情有关的事直接让警方通知我吧。” 林雪旷终于道:“以后咱们也不要再私下联系和见面了。” 谢闻渊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握紧了,他的语气听起来没有波澜,但实际上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解释。” “也没什么可说的。我以为高考之前离开故意没跟你说,回来之后又不再联系,你应该会明白我的意思才对。” 谢闻渊将头后仰,闭目片刻,只觉得自己太阳穴处青筋迸起,突突乱跳。 他深吸口气,道:“我不明白。你走的时候……不跟我打招呼,已经让人很担心了,怎么可以现在又说这样伤人的话呢?我知道你脾气倔,但好歹该有个理由,你给我说出来听听。” 林雪旷垂下眼睑,拿起桌上的一次性纸杯喝了口白水,静了静,开口道: “我的成长环境不太好,家境又贫困,能上学很不容易,所以必须得尽力的打工、读书,不能为了其他的事分心太多。那个时候你死缠烂打,非得要跟我交朋友,我也不愿得罪你,给我的生活中增添更多的麻烦,所以就答应了。但其实发自内心地说……” 林雪旷耸了耸肩:“我挺不愿意跟你来往的,咱们不是一路人。” “你永远也不会真正理解我的感受,因为你从一出生开始就要什么有什么,我需要拼尽全力才能获取的任何东西,你都唾手可得。我很厌恶你那副德性,就这样。” 可是,他说着这样的话,模样却那么骄傲。 谢闻渊神情发沉,断然道:“不可能,你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 “你不信啊?对,也确实不止这个原因。” 林雪旷身子略后仰,漫不经心地欣赏他脸上的表情:“还有一点,我是孤儿,没有父亲母亲,学校里经常有人以此嘲笑找事,这些你也知道。自从有了你这座靠山,就再也没有人敢当面看不起我了,这个世界一下子变得友好了许多,那么我又何乐而不为?这个理由够充分了吧。” 他的声音很轻,但又很清晰,说到最后,如同自语一般:“不过现在我有了让人刮目相看的本事,就没必要再委屈自己。” “林雪旷,你行了吧!” 谢闻渊忍无可忍,怒道:“我真是开了眼了,简直是天方夜谭!就你那狗脾气,什么事你要是不愿意干,老虎凳辣椒水都没用,谁有那个手段能强迫得了你?你现在跟我说你对我从来就没感情?开什么玩笑!” 其实他没有说错。但是这么一句话居然从一个上一世曾经囚禁过自己的人口中说出来,就实在是太可笑了。 林雪旷真的忍不住笑了,有些讽刺:“说的你好像多了解我似的。” 他屈指在奶盖的杯沿上轻轻一敲:“比如这个,以前我没喝过,第一回 得以品尝还是拜你所赐。只是它甜腻腻的,喝多了就会发现,也不过如此,以前没见过世面才觉得是好东西,现在就不喜欢了。” 原先上学的时候,他最忌讳别人提起父母,提起家境,走在外面听见这几个词都要心里顿一顿,疑心是在故意嘲讽自己。 难得交了朋友,觉得投脾气,但是心里又倔着,不肯在哪里有半点占了便宜示了弱。 谢闻渊请他吃顿饭,他打听了价格,宁愿在快餐店里多打两个月的夜工,也要凑够了钱送块表补回去。 拼尽一切,都是为了维护那点可怜的尊严,证明着,他,不靠谁。 后来谢闻渊大概是察觉了,表面没提过这事,但在那以后两人再出去吃饭,就变成了路边摊、大排档这样的地方。 这番又自尊又自卑的幼稚心理,如今回想,不过哂然一笑。 他刚才说的很多话,都是过去曾经听别人背后议论自己的。 以前听见了就恨不得冲上去拼命,如今说出来自黑,却也再感觉不到丝毫尴尬不适了。 这样明晃晃地无耻一把,反倒有种说不出的快意。 林雪旷冲谢闻渊一摊手,坦坦荡荡地说:“有句话叫知人知面不知心嘛,你信不信也好,我就是这样的人,用完就扔,无情无义,现在听清楚了吗?” ——这个男人冷酷的样子看起来最漂亮,就像一柄锋芒毕露的利剑,即使捅进人的心里,那疼痛也叫人着迷。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老婆好无情我好爱! 七星雷火印:本来以为我今天拿的剧本是《真假千金争宠记》,没想到是《爸爸妈妈要离婚》orz。 第12章 执念 谢闻渊觉得自己的胸口像压着块大石一般,缓不过气来。 在林雪旷提起他家境的时候,谢闻渊几乎想要伸出手去,紧紧地抱住对方,可是下一刻,林雪旷那疏离的神情又让他从心底生出一种针扎般的细密疼痛。 这二十年来不惧生死不畏鬼神,如今竟有种近乎害怕的感觉。 原来四年的时光,不仅仅是想念和痛苦而已,还偷走了他们之间的熟稔与亲昵。 “行,就当你说的是真的,就当你真这么想。那咱们之间就是有误会,你不能单方面斩断我们的关系,我绝对不同意,除非我死。” 谢闻渊用尽最大的耐心,好声好气地说:“我从没想让你当跟班,我一开始就是想和你交朋友。我——” 我喜欢你。 你真的不知道吗? 曾经无数个暧昧而又甜蜜的瞬间里,你真的没有动过心吗? 林雪旷冷冷地说:“但我从没想交你这个朋友,我并不欣赏你的为人。你总是一厢情愿。” 他每句话都像直接拿刀往谢闻渊心窝子里面捅,气得他整个人都在哆嗦。 没见的时候天天惦记这个人,跟林雪旷重逢这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谢闻渊又觉得自己打出生这二十来年的气都给受完了。 ——要是天天这么气,他估计也活不了几年。 谢闻渊总算忍无可忍,怒极反笑,突然站起身大步走过去,一把攥住林雪旷的手腕,将他从椅子上扯起来。 四年来的再一次触碰,掌中的触感微凉而细腻,令他心底波澜微漾,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最后问一遍,你说的是真心话?” 他这样近乎强迫的动作,让林雪旷想起一些过往的不堪,只觉嫌恶,脸色也冷了:“骗你没好处吧?” 谢闻渊冷笑道:“你对我倒是坦诚,说骗就骗,说扔就扔,那你知不知道你的每一句话我都会当真?我牵挂你四年——” 林雪旷毫无诚意地道:“哦,我很抱歉。” 他想了想,又解释说:“我没出事,也没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其实家里亲戚发财了,送我出国上大学。当时怕你要联系方式过去找我,一旦缠上来又不好摆脱,所以我就悄悄走了。这四年过的还挺舒坦的。” 恼怒到了极点的时候,只觉得满腔怒火都凝在胸中,耳边嗡嗡作响,甚至全身上下都产生了一种细微的麻痹感。 偏生在这种时候,林雪旷的手腕在掌中挣动时的触感异常清晰。 他总是想一次又一次地摆脱和抛弃自己! 谢闻渊恨不得将他揉碎在自己的血肉里,目光扫过时,却无意中发现指下的皮肤已经被攥的泛红,想来应该是弄疼了他。 转瞬间,心底思绪千回百转,手上的劲却本能地松了,同时,林雪旷也已经将谢闻渊重重甩开。 林雪旷现在可不是上一世那个被封了功力后任人摆布的病秧子,他说这些话也不无挑衅之意,早做好了两人狠狠打上一架的准备,但谢闻渊竟然轻易就松了手。 对方胸口起伏,只是沉冷地望着他,那目光看久了,又仿佛极是伤心难过一般。 林雪旷淡淡将目光垂下,瞧着地上阳光脉脉流动的影子。 他自语一般地说道:“谢闻渊,你不信我的话,只是无法接受这世上有什么是你得不到的,是吗?” 谢闻渊没说话,忽地转身一脚,将自己方才坐的椅子踹翻在地。 轰然巨响之后,整个房间里一片寂静。 须臾,谢闻渊转过头,用手指点着林雪旷笑了笑:“算我白认识你一场。” 林雪旷抱着手一脸冷漠,不等他再说出什么更加伤人的话来,谢闻渊已经扬长而去。 门在他身后重重摔上,整个办公室的四面墙都跟着一震。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被气跑了。 但林雪旷突然想起来,这好像应该是他们的审讯室…… 正在这时,门又被“哐当”一声推开,谢闻渊重新折了回来。 林雪旷看着他。 谢闻渊探身从林雪旷面前拎走了那杯惨遭嫌弃的奶盖乌龙。 “不好意思,落了东西。”他皮笑肉不笑地说,“这是我给我自己买的,我爱喝。” 说完之后,身边又是一阵风,可怜的不锈钢门再次发出了震天一声响。 林雪旷:“……” 他心中也不知道是释然还是感慨,慢慢地将手肘拄在桌子上,才回手撑住额头,按了按两侧的太阳穴。 跟谢闻渊那点私人恩怨先放一边,现在他得好好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 作为持有正规天师级道士证的人,林雪旷对这当中的程序也很了解,这种案件一般都是由特别小组和术士共同处理,最后查出来的真凶,人归阳间,妖魔鬼怪自然就是术士负责镇压超度。 目前看来,他们请来的人就是谢闻渊。 但谢闻渊过来是抓凶手加上处理冒牌七星雷火印的,林雪旷的目的则是尽快找到祁彦志的魂魄去向,再顺着寻找那名贩卖法器的算命先生。 合作就算了,希望这帮人的到来不会影响他的行动……或者可以用点手段。 “当当当。” 听见敲门声,林雪旷转头,只见一个打扮利落的年轻姑娘走了进来,跟他离的远远的,就站在了门口。 她看着林雪旷的那双大眼睛里,蕴含着警惕慎重还有一点点敬畏的复杂情感,说道:“同学,你可以先回去了,但是如果有后续调查的话,这边可能还会随时联系你。希望你能够保持手机畅通。” 她也是特别小组的成员,掌握一点粗浅的家传法术知识,被派来给谢闻渊打下手。 林雪旷身上的巧合太多,本身又通术法,怎么看都算得上是可疑人物,而且危险性很大,不好说在两起凶杀案中起了什么作用。 再加上他刚才的丰功伟绩,这个帅哥,居然能两次差点把没人敢惹的谢顾问气死还毫发无伤,说明他的战斗力难以估计,这样一想更可怕了! 看到这姑娘,林雪旷很快有了主意,微微一笑,说道:“好,一定配合。” 他将纸杯里的水一饮而尽,仰头时指尖不经意在水面上轻划了一下,然后随手把纸杯捏扁,站起身来冲对方点了点头,语气柔和。 “各位辛苦了,那我现在先回宿舍,有事随时联系。” 他实在是个极好看的男子,那容貌仿佛灼灼发光似的,一笑使人忘忧。 年轻姑娘又有点不好意思:“没事,慢走。” 林雪旷笑着向门口走去,与对方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抬起手,废弃的纸杯从那姑娘身后划出一道弧线,落进了教室一角的纸篓里。 几滴水滴在她散在身后的长发上面,瞬间蒸发成一股白烟,袅袅散去。 * 谢闻渊也确实是气的昏了头,摔门而去之后大步走到楼下,才想起来那明明是他的办公室,要走也应该是林雪旷走才对。 但他这时也不想回去,拎着那杯愚蠢的奶茶在教学楼门口踟蹰片刻,慢慢走到了操场上。 阳光暖融融的照在身上,不远处的绿茵场上有几个学生正在踢足球,谢闻渊靠着操场前的单杠看了一会,将吸管插进去,喝了口奶茶。 他和林雪旷的口味不太一样,一直不怎么喜欢这种甜兮兮的东西,眼下不过是为了平复心情,结果还是觉得不好喝,倒把吸管上咬出了两个牙印。 也大概是情绪的原因,褪去方才的暴怒,能清晰地感到心中的疲乏与疼痛。 他身边的地面上,单杠投下的阴影逐渐扩大,凸起,变成了一个人的形状,出现在谢闻渊的面前。 谢闻渊倒不惊讶,面上掠过一丝冷意,淡淡地说:“能见光了,本事见长。你什么事?” 阴影慢慢舒展开来,头一次在他面前挺直了腰:“你应该很清楚,我的出现,代表着你现在的软弱。” “是么。”奶茶杯在谢闻渊的手中转了转,“所以呢?” 即便如此,他也依旧保留着让对方绝对臣服的实力,这一点双方都心知肚明。 阴影有些恨恨,冷哼了一声,却稍微放缓了语气:“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不做。” 阴影自顾自地说道:“用我最想要的东西,交换你最想要的东西。” 不等谢闻渊说话,只见他将双手抬起,两人的中间逐渐出现了一道半透明的影像,随即影像凝成实体,幻出一副绝美的容颜。 谢闻渊的目光定住,仿佛忘记了呼吸。 阴影看见他的反应,显得有些得意:“我已经掌握了幻化出身体、性格和交流能力的法术,只要你解除我们之间的主奴契约,他就是你的。而且……比你那一个更加驯服乖顺。” 他的声音放轻,带着诱惑:“只要你想,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谢闻渊不置可否:“你做的这么像,观察多久了?” 阴影有些得意:“从你见到这个人开始。我就知道你一定想得到他,这笔生意做不做?” 谢闻渊似乎被迷住了,他微微抬起手,像是要去摸面前那个“林雪旷”的脸:“如你所愿,这份主奴契约可以解除了。” 他的目光上移,落在阴影的脸上,欣赏他一瞬间的欣喜若狂,然后,恶劣地将五指收紧。 阴影感到身上的束缚似乎放松了,他尚未来得及感受自由的甘美,紧接着四肢百骸便传来一阵剧痛,随即生生炸裂。 “你竟然——” 不等他暴跳着将后面的话骂出口,阴影连带着他制造出来的幻象,便已经同时消散在了空气中。 假的就是假的,脆弱的不堪一击。 谢闻渊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笑了笑:“凭你看他看得这么仔细,就已经该死了。” 从唐朝开始辗转至今,谢家作为驭灵世家,一直世代压制着数量颇为巨大的鬼奴,这是他们的武器,却也是危险的来源。 只要内心产生动摇和脆弱,或是掌控力不够强大,这些鬼鬼祟祟的生物,就会无孔不入地冒出来,试图进行反噬与逃离。 可以说,占有与控制的欲望,是他与生俱来融于血脉当中的本能,这些东西想要挑衅,纯属活够了。 但这么一打岔,谢闻渊的心情倒也稍稍平复了下来。 认识这么久了,他头一次不明白林雪旷在想什么,也分不清他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就像他说的,以林雪旷的倔强和骄傲,不应该是一个会因为外部的某些压力而轻易改变的人。但他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拿这种事开玩笑。 毕竟要是按照林雪旷的说法,他之前的不辞而别,重逢后的冷若冰霜,便都能解释的通了。 可过去那些共度的点滴,难道又真的就都是谎言吗? ——林雪旷同意和接纳他的靠近,不过是因为他的身家背景,是因为被他纠缠会很麻烦。 谢闻渊知道林雪旷家境不好,但偏偏相貌成绩十分出众,曾经因此遭到过很多刁难,生活也过的艰辛。 但他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这样委曲求全,心中的不满也这样多。 或许林雪旷所经历的,要比自己所知道的更多更苦,自己既然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可以去怪他呢? 归根究底,是因为世上缺德的人太多,见到别人贫穷就落井下石,见到别人优秀就心生嫉妒; 是因为自己关心不够,只顾着喜欢他,却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丝毫不懂得体谅和换位思考; 是因为那家奶茶店不思进取,这么多年连推陈出新都不懂,配方还是一股子香精味,谁要喝! 谢闻渊抬手将奶茶扔进了垃圾桶。 总之,林雪旷肯定没错,有错的都是别人。 就当他说的是真的好了。但他当初根本不喜欢自己,不代表他以后也不会喜欢自己。 他要做的事情,放弃是绝对不可能放弃的,只要汲取教训,继续努力,一定可以打动对方。 最起码现在能见到人了,比起从前那种遥远无望思念着的日子,已经不知道要好上多少了不是吗? 事情要一步步来。 谢闻渊给自己打气。 第13章 寻煞 另一头,林雪旷从审讯室出来后,也直接回了宿舍。 之前黄婧杉刚出事的时候,由于被判定为自杀,因此还能尽量低调处理,但这回没隔太久,祁彦志再次离奇身亡,他的父母又来到学校门口大闹,整件案子就彻底压不住了,在学校里传的沸沸扬扬。 联想到之前半夜唱戏声的传说,大家都觉得这是闹鬼了,又被林雪旷不小心撞上,他跟着出去看,却发现了祁彦志的尸体,可以说非常倒霉。 这让林雪旷在回去的路上收获了不少的慰问,他一一应付过去,直到宿舍楼下,这才脚步一停。 有个人正坐在他们宿舍楼前的石阶上,见他来了,懒洋洋地站起身。 “上午好,今天天气可真不错啊,果然是个遇见故友的好日子。”对方笑着冲林雪旷点了点头,道,“小雪。” 林雪旷淡淡道:“奉怡。” 拜谢闻渊所赐,易奉怡很是经过了一番挣扎才从记者们的包围中脱身出来,又抽空换下了那身惹眼的道袍,因而这时候看上去倒是颇有几分风度翩翩。 他嘴角噙笑,问道:“这几年去哪了,还好吗?” 林雪旷跟他并肩而行:“我出国上学去了,还可以吧。” 易奉怡叹口气:“你啊,就算是过得不好也不会说出来吧。有什么事都藏在心里,谁也猜不透你的心思。” 他拍了拍林雪旷的肩膀:“当初你不辞而别,闻渊一直到处找你,上个月还出了趟国,因为听人说好像在那里看见你了。可是去了之后还是没找到,他回来把自己在房间里关了三天,醉的不省人事,被他爸给硬拖起来的。” “这几年谁都劝过他,他一个也听不进去,最后连他爸妈都帮着到处找你,简直快把你想象成了救世菩萨。我看你要是再不回来,谢闻渊人都要疯了。” 林雪旷道:“他不认识我的时候也好好活了那么多年,可见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要是再多几年,估计该忘的也就忘了。” 他这话说的异常清醒和冷漠,倒是跟以前给人的感觉大不相同,易奉怡微微凝目,以为林雪旷是在和谢闻渊赌气,便笑道: “你们两个也真是够了,不见面要惦记,见了面又吵!其实你心里也清楚吧,闻渊找了你这么久,他很喜欢你……” 林雪旷突然打断了易奉怡,道:“这几年,你找我了吗?” 他仿佛真的想知道这个答案,因而转过头来正视着易奉怡,那双眼睛分明深冷如幽潭,偏生目光一转,便是潋滟生辉,波光流丽。 易奉怡突然想起高中时就听班里的一个女生说过,“林雪旷,你这样认真看别人的时候特别要命知不知道?” 他不由自主地说道:“当然找了。” “是吗?”林雪旷不咸不淡地道,“那你也喜欢我呗?” 易奉怡愣了愣,随即忍不住大笑起来,抬手捣了林雪旷一拳:“你这小子!又一本正经地耍人了!” 他道:“得,反正是你俩之间的事情,我也懒得掺和,你不想听就算了。不过我就是告诉你啊,下次不辞而别之前,麻烦先杀了谢闻渊再走,这家伙忒能折腾,弄得所有人都安生不下来。” 林雪旷淡淡一笑,摇了摇头道:“不,不会走了。” “那就好。”易奉怡跟他拥抱了一下,“不管怎么样,欢迎回来。” * 林雪旷本来打算请易奉怡吃个饭,但对方说手头还有其他的案件要联系处理,因此说了几句话便走了。 林雪旷回了宿舍,到门口刚掏出钥匙,隔壁宿舍的门就“砰”一声开了,里面探出来一个脑袋,是班长赵春阳。 “雪仔,回来了!” 赵春阳一看果然是他,立刻转身回宿舍,将自己昨晚在崔凯的直播画面上狠狠出镜的桃木剑拿出来,郑重地递给了林雪旷。 “兄弟,”赵春阳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把这柄桃木剑借给你,能辟邪,你给放到宿舍当个心理安慰,免得今天晚上自己住害怕。” 林雪旷被他硬把剑往怀里一塞,不得不伸手抱住:“自己住?孟宇不回来了?” 赵春阳道:“嗯,咱们专业不是有个活动吗?要在元旦之前排演一部具有科普性质的历史剧出来,到时候校晚会得出节目,我们几个要讨论策划的方案,估计今天晚上得通宵。孟宇让我告诉你不用给他留门。” 林雪旷本来今晚还打算出去,正考虑要不要干脆去外面住,吴孟宇不回来,倒是正中他的下怀。 当晚到了半夜,林雪旷换了一身黑色的运动服,又戴上了棒球帽和口罩,来到阳台上,将窗子推开。 白日里充满青春气息的校园一片寂静,风中带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的隐约呢喃,万物沉睡,宿舍楼的大门已经落锁。 他手在窗台上一撑,然后径直从四楼飞身一跃而下! 他在半空中弓身,脚尖点在三楼的窗台上借了下力,紧接着顺势一翻,再下坠时,手已经把住了二楼的栏杆,直接轻松落地。 修长的身形优美而充满力量,林雪旷像只攀过墙面的猫一样,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便已经来到了楼下。 学校的地面上还扔着些没打扫干净的纸钱和白幡,那是白天祁彦志的父母来讨公道时洒的,此时被夜风卷着乱飞,看起来分外惊悚。 校狗阿黄抖了抖毛,正打算回窝睡觉,陡然看见天上掉下来一个大活人,立刻弓起身子,张嘴就要大叫。 “嘘,是我。” 林雪旷冲着狗子勾了下手指,阿黄这才看清是他,收了攻击的姿态,又兴奋地甩着尾巴扑了过去,把狗头往林雪旷的小腿上蹭。 林雪旷提了下唇角,弯腰捏了捏阿黄的后颈,低声道:“你不怕我吗?” 这样一个脆弱的小生命,他的手只要稍稍收力,就会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阿黄浑然不觉,喉咙里发出快乐的呜噜声,林雪旷松开手,递给它一根香肠。 打发了狗子,林雪旷踩着飘飘的纸钱重新来到了昨晚发现祁彦志尸体的现场附近。 他来到这里,是打算再次勘查祁彦志的死亡现场,不过林雪旷不是要像普通调查中的法证科那样去搜证或者寻找现场的某些痕迹,他的目的更加类似于看监控。 通常情况下,当一个人死于非命时,会因心有痛苦不甘而留下残存的怨念。在怨念中,死者不断会重复着死前发生的事情。 这种怨念在死亡时间超过18小时之后成型,留存时间根据怨念的大小,约为三天至一周不等,时间过去的越久,场景的完整度就越低。 怨念中的场景,往往在夜晚阴气最浓重的时候最容易被激发出来,林雪旷想要了解祁彦志死前发生了什么,这是最好的方式。 谢闻渊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说不定他已经过来看完了,现场周围下着结界禁制,还有两个人负责看守的人正背对着林雪旷低声聊天。 林雪旷靠在一棵树后,打量了这两个人片刻,发现他们不是人,而是两只刚学会化形几年的兔子精。 谢家作为驭灵世家,有号令精怪阴魂的能力,这两只兔子精多半就是谢闻渊派过来的。 林雪旷想了想,从树后出来,走上前去。 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右边的兔子精问了句“是谁?”左边的还没反应过来,他们两个就一起被人从身后一左一右地搭住了肩膀。 有个声音轻轻在耳畔“嘘”了一声,低声道:“别看,没人来。” 这短短五个字仿佛有某种奇异的魔力似的,直接穿透耳膜响在了脑海中,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顺从。 两人的眼神同时发直,思绪也变得迟缓起来,刚才问“是谁”的那只兔子精极慢地点了点头,喃喃道:“哦……没人啊……没人就好……没人……就好……” 林雪旷松开手,原地出现了一黑一白两只小兔子,上身抬起,后腿支撑着蹲坐在地上,两只耳朵直愣愣地竖着,全身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变成了兔子雕塑。 唯有一身绒毛在风中轻晃,看起来还有几分可爱,跟谢闻渊很不一样。 林雪旷顺手撸了把兔子的毛,绕开他们,向着结界走了过去。 他出门的时候在兜里装了一面小镜子,这时拿出来,让镜面对准月光,掐诀道:“观音常自在,水月净无尘。明心见幻相,一念赦痴人。” 一语毕,镜面上流淌出一片柔和的白光,笼罩在林雪旷周围,模糊了他的身形轮廓,林雪旷轻松穿过结界,这才收起了镜子。 凶案现场外设结界,一是为了保护学生,防止这里的怨念凶煞之气流动出去,二来也是阻拦不相关的人员接近。 要是直接打破结界难免会有所惊动,林雪旷便想了个主意。 白天谢闻渊怒气冲冲地离开后,特别小组那个年轻姑娘过来跟他说话,林雪旷就借着扔纸杯的动作,悄悄在她头发上洒了一点观音像前供了五十年的无根水,以此种下幻形术。 那位姑娘被林雪旷暂借身影遮掩身份,成功地进入了结界,幻形术也就消失了。 隔了一天之后,他重新站在了这个昨晚发现尸体的地方。 这回林雪旷有备而来,将一个罗盘放在旁边的石头上,然后上前两步,仔细打量周围。 他学文,就算是在重生之前,理科这边的实验楼也不怎么涉足,现在这样一看,他发现物理学院这一带的风水实在说不上好。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有树林有池塘,风景优美,水木相生,可是这池塘在南,树林在东,那就已经很有问题了。 从风水学上讲,东苍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如果池塘在东,苍龙遇水,那是大吉聚财之兆,但朱雀于五行主火,却与水相冲。 又有“东杏凶,西桃淫,家园不可栽桑林”一说,附近的杏树林每到夏季就结果,很受同学们喜爱,可栽在东边就是凶兆,并不是一个好的安排。 再加上这池塘为了排水,在旁边开了一条略深的小渠,风水上被称之为“汤胸孤曜形”,最容易积聚浊气。 因为学校里学生多,阳气旺,因而虽然这些安排有所不妥,但在此之前都是小问题。可是一旦有什么邪物出现,那么这一片地带,就是最能够助长它们力量的地方了。 心里这样想着,林雪旷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了“铛”的一声脆响。 他连头也没回,并指向后一点,低喝道:“道宗急急如律令,定!” 声音顿时停下,周围恢复寂静。 是他刚才放在石头上的测煞罗盘有了反应,说明这里的煞气确实很重。 罗盘中的钢珠原本在疯狂地转动着,仿佛迫不及待地想要离盘飞出,被林雪旷那一指之后,气势汹汹的钢珠顿时偃旗息鼓,原本锃亮的表面上已经被腐蚀成了黑色。 钢珠最终停在了西南的位置,看来煞气最初就是从那个方向而来。 煞气越重的地方,死者的怨念就越不容易消散,能看到的死前场景也就越清晰和完整,但林雪旷站在这里等了一会,怨念竟然不敢显形,四下夜色安和静谧。 林雪旷冷笑了一声,屈指弹出,刚才那枚遭到腐蚀的钢珠被他弹向了西南角,在空气中“嗤”地一声划过。 “行迹已现,何必再藏头露尾的?” 空气似乎有了片刻的凝滞,随即,一股无形的波动从四面八方推移而来,冰冷中带着潮意,如涨潮似的漫上。 天空上的月亮与星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尽数不见了,变成了沉沉的乌云,地面上的纸钱被秋风卷起的落叶取代——这正是昨晚命案发生时的场景。 第14章 初恋 远处隐隐传来一阵鼓乐声响,听着就像是古代搭了戏台子唱戏时的那些乐器奏鸣。 电视剧里演到卖艺、迎亲、店铺开张等场景的时候,也会有类似的吹奏,但这一回的喧嚣中却听不出来半丝喜庆热闹,反倒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旋律,中间夹杂着尖锐而又凄恻的唱戏声,正在逐渐接近。 林雪旷微微眯起眼睛,看到自己前方的一片漆黑夜色当中,有个穿着黑色冲锋外套和牛仔裤的男生正在向着这个方向狂奔而来。 那模样正是明明已经死去的祁彦志,这一身还是他参加追悼会时的装束。 祁彦志脸色苍白,表情扭曲,看起来十分惊恐,一边大口大口地喘气一边拼命跑着,仿佛身后有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在追赶他一样。 林雪旷诧异的是祁彦志的跑步姿势非常奇怪。 他的两条手臂并非放在身侧摆动,而是伸在空中胡乱挥舞着,双腿也不时抬起又落下,脚尖相应踮高,头随着脖子的带动前后转来转去,像是随着某种节律而动。 祁彦志的一只鞋都甩飞了,光脚踩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在这静默的黑夜里,他疯狂舞动的样子更加显出了十二分的诡异。 林雪旷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他与自己擦肩而过,继续一边狂舞一边前行。 目前在他面前重演的正是祁彦志死前的最后场景,这看起来非常古怪,林雪旷观察了片刻,觉得他仿佛是被控制了。 祁彦志本身的意愿应该是想要逃跑的,但一股奇异的力量似乎在迫使着他跳舞。 由于被这两股交战的力量驱使,祁彦志才会发生这种表现,随着后面传来的唱戏声越来越接近,他逃跑的速度也越来越慢,舞蹈的动作多了起来。 ——他到底在逃避什么? 终究,人的两条腿跑不过那种超自然的力量,静默而诡异的气氛下,只见一件宽大的戏服就如同活物似的半悬在空中,飘飘悠悠从祁彦志的身后追了过来。 锣鼓声猛然高扬,宽大的戏服迎风张开,如同有某个无形的人在里面舒展双臂,然后兜头将祁彦志罩在了里面。 林雪旷的眉头慢慢地皱了起来,仔细地打量着那件衣服。 祁彦志剧烈挣扎,但根本无济于事,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甩到了草丛里,然后炸裂开来,戏服终究还是穿在了他的身上。 这一幕着实骇异,在完全被制住的最后一刻,祁彦志猛一转头,晦暗的光线照亮了他的脸,方才苍白的面庞上,竟也在一瞬间被盖上了浓重而狰狞的油彩。 他刚才还非常滑稽而僵硬的舞动动作也变得轻盈而灵动起来,一下子让人想到了“冤魂附体”四个字。 林雪旷看着对方拼命地狂舞着,直到汗湿重衣,体力衰竭,最终一脚绊倒在了旁边花坛的边缘上,仰天倒在地上不动了。 ——原来这就是他的死法。 整个死亡过程结束的一瞬间,怨气也已经达到了顶点,陡然间向四下爆发而出,一时间阴风厉厉,飞沙走石,空气中更加凝成了一只透明的巨手,呼啸一声,朝着林雪旷的咽喉处扼去。 林雪旷早有准备,手里握着一枚三清铃,直接向着地上一摔,低喝道:“清音平荡,神鬼咸钦!” 空气中似有铃音脆响,又如涟漪一般向外重重散开,顿时将怨气化于无形,吸纳到了铃铛中去。 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碎开,天上的晦暗的乌云、地面堆积的落叶、四下因为天气而微微有些发灰的色调,全部自东北到西南徐徐褪去,露出了现实中的明月、星光以及安静沉眠的校园。 阴气消散之后,新鲜的空气顿时涌入,令人的胸襟为之一畅。 林雪旷晃了晃手里的铃铛,三清铃的响声闷闷的,听起来似乎不太开心的样子,它刚才吞了不少残留下来的怨气,或许后面能派上用场。 这下他看清楚了,那件不知从何而来的诡异戏服就是造成祁彦志死亡的直接凶器。 昨天林雪旷发现尸体的时候,趁着还没别人过来,已经把那件衣服检查过了,当时没有在上面发现任何的特别之处。 这说明衣服杀完了人,上面的煞气会随之消耗干净,它也只变成了一件普通的衣服,这显然是凶手预料好的。 所以衣服本身不是重点,要找祁彦志的魂魄,切入点应该是调查学校里以前有没有发生过和唱戏有关的凶案,或者他跟戏曲是否有过渊源。 林雪旷还看见祁彦志在挣扎的时候,身上掉出来了一样什么东西,只不过在附近并没有发现,应该是被搜证人员给拿走了,也只能暂时作罢,好在今晚已经有了很大的收获。 重新封好结界出来之后,两只兔子还傻乎乎立在那里,林雪旷打个响指,不慌不忙地从他们身边潇洒经过。 就在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时,两只兔子也恢复了人形,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啊,奇怪,刚才咱们说到哪了?我怎么突然一下子没印象了?” “好像是……好像是……啊对,不是说这里外面的草长得那么茂盛,一定很好吃嘛。明天早上要不要尝尝?” “也行!当人后好久没吃草了,我的毛都没有光泽了。” “小心点,别让绵羊知道,要不咱们还能有的吃么。说不定他还会去找灵主告状!” “放心吧,他老嘲笑兔子们腿短,我不爱搭理他。” “哼,绵羊还长犄角呢,好难看!” …… * 从祁彦志身上掉出来的东西,此时正摆在谢闻渊的面前。 ——一个托盘里面放着一些玻璃的碎片、十来颗塑料星星和几个纸折的心,还有点亮晶晶的彩砂。 有个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在旁边站着,圆脸,长卷发,长相十分可爱,只是肤色格外苍白,愈发显得眉黛唇红。 她好奇地用手捻起一块碎片,举到灯光跟前观察,问道:“灵主,这是什么东西呀?” 正像林雪旷所猜测的那样,这是之前警方勘查现场的时候从附近收集到的物证,确定为灵异事件之后,又移交给了特别行动小组。 谢闻渊也看了死者怨念,刚才已经跟特别行动小组的人说明了情况,因此大家都知道这是祁彦志死前逃命的时候从他身上掉出来的。 至于那个跟着谢闻渊一起过来的小姑娘,大家只听谢闻渊叫她“蕙蕙”,却不了解对方的具体身份。 毕竟人家谢闻渊本来就是因为人手短缺借调过来帮忙的,就算他再带个小妹妹过来玩,别人也不好说什么。 至于灵主这个怪里怪气的称呼,由于想象不出来是哪两个字,其他人也就当成是昵称无视了。 谢闻渊拿起一块碎片,用手指细细摩挲着,确定这东西当中没有半点的灵力,就是最普通的玻璃而已。 他回答蕙蕙的问题:“这是许愿瓶,不过摔碎了。” “许愿瓶?用来许愿的瓶子?是法器吗?” “不是法器,一般是送给喜欢的人的礼物。这里面的星星和心有的还是送礼物的人亲手做的。如果不好意思当面表白,可以在里面写上想说的话或者名字。” 特别行动小组的人在旁边听着谢闻渊和蕙蕙这一问一答,有点惊讶。 一个应该在上中学的女孩子好像什么都没见过,来自国安部的高级顾问介绍起许愿瓶来居然说的头头是道,太违和了。 赵衡就是早上跟谢闻渊提起林雪旷名字的人,这时笑着说道:“谢顾问,这个许愿瓶都摔碎了,您还能一眼认出来啊。” 谢闻渊笑了笑。 在他们这些普通工作人员眼中,如会沟通鬼神、呼风唤雨的术士是非常强大而且神秘的存在。更何况谢闻渊又是从上面借调下来的,虽然年轻,但平时总给人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更显难以接近。 可此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谢闻渊这个笑容却格外温柔和真实,那副俊美的面容上因此才显出了属于这个年纪应有的纯澈,赵衡无意中看见,不由一怔。 “可不,这种充满少女心的小礼物咱们谢顾问上学的时候可没少收,当然谁都不如他熟喽。” 易奉怡从外面溜达进来,顺手摸了摸蕙蕙的头,话仍是接着刚才说的:“我看这个许愿瓶说不定就是黄婧杉给的,祁彦志害死了女朋友,怎么着心里也得有点过意不去的吧。” 另外一名年轻姑娘也道:“祁彦志要大半夜逃命还带着它,可见这个许愿瓶对他挺重要的呢。” 谢闻渊没说什么,拿起一枚最大的粉色纸心在手里端详。 其实许愿瓶他当年也曾送出去过一个,里面的心和星星也真是没少叠。 记得高中的时候前桌有个女生喜欢林雪旷,林雪旷生日那天早上,谢闻渊亲眼看见对方藏藏掖掖地把一个十分漂亮的许愿瓶放进了林雪旷的桌膛里。 他酸了个够呛,几乎想趁林雪旷没来之前把这瓶子扔了,但咬了半天牙,终于还是没敢,心里相信林雪旷是不会喜欢这种弱智东西的。 结果林雪旷来了看见,顺口说了一句:“哪来的?挺好看。” 谢闻渊的玻璃心碎了一地,还真就不服了,为着林雪旷这句话,也去偷偷摸摸买了瓶子和彩纸,学着捣鼓起了这种“弱智东西”。 当时那女生送的许愿瓶可比祁彦志这个大多了,里面的星星至少有几百颗,很有排面。 谢闻渊为了赢她,足足花了小半年,叠了1314个,装了一个更大的瓶子,也偷偷放在了林雪旷的位置上。 当在旁边偷偷看见林雪旷惊讶的表情时,他的成就感简直爆棚。 当然,以林雪旷的性格,对这种玩意的兴趣有限,惊讶或者觉得好看也不过就是多扫几眼罢了,不会探究是谁送的,更不会打开看看里面漂亮的心形纸上有可能写了什么。 谢闻渊当时很想写一句甜蜜的话,无奈没有这方面的细胞,笔尖戳烂了好几张纸,最后也只在上面写了“林雪旷”三个字。 一个只要说出口,就想要微笑的名字。 至于更多的表白,他要等两人高考完,当着林雪旷的面说。 少年的心思总是青涩而又美好,但最后终究什么也没能实现。 谢闻渊心里纷纷扰扰,手上也已经不知不觉地将那颗心给展开了。 他动作十分熟练,展开后低头一看,只见那张皱巴巴的纸上,赫然写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林雪旷。 谢闻渊的瞳孔骤然一缩。 现实与曾经的回忆在这个瞬间产生了奇异的重叠,但实在无法令人感到浪漫,林雪旷的名字竟出现在这里,无端端显得诡异。 他跟祁彦志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两人之间有着这样多的瓜葛和巧合? 林雪旷会不会因此遇到什么危险,或者说,林雪旷的身上本来就还有什么麻烦尚未解决?他这次人虽然回来了,但一切表现都很奇怪。 谢闻渊还没来得及深想,头部突然传来一阵毫无征兆的剧痛,仿佛有两根铁钉顺着太阳穴钉了进去,不停翻搅。 同时,眼前有一些散碎的画面飞速闪过,似是他与林雪旷相处的过往,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但又如此的牵动心神。 要是他有什么事……要是他有什么事…… 林雪旷离开的这几年,没有他的音讯,不能确定他的安危,本来就是心里的一根刺,经不起任何拨弄。 心疼、暴躁、恐慌、焦虑……连谢闻渊自己都没有料到,他的情绪竟然来得如此猛烈而极端,仿佛对于“林雪旷会出意外”这件事的惧怕已经根植在了骨血中。 谢闻渊的手指略收紧,他垂下眼,几乎是本能地将那张纸折了起来。 蕙蕙本来站在谢闻渊的桌前,好奇地用手指扒拉着托盘里的东西,结果看见了林雪旷的名字也是大吃一惊。 见到谢闻渊的动作,她什么都没说,悄悄挪了挪身子,将其他人的视线挡住。 “谢顾问,你……” “我没事,有点累了。” 谢闻渊撑着膝盖,慢慢站起身来,他的脸逆着光,看不清神情,单听声音毫无异状:“今天都这么晚了,你们不下班吗?” 易奉怡道:“我就是来说这个的,夜班到点了,咱们都下楼吧。小吴,你留这里值班,其他人撤,明天继续调查。” 谢闻渊不动声色地将手里那张纸塞进了自己的衣兜,剩下的一些资料翻了翻,见用不着了,就随手朝着旁边一递。 他被人前呼后拥惯了,坐车主动上后座,文件有跟班的帮拿,就连电梯都很少自己按,大家都对这位顾问的大少爷做派有所耳闻,刚才那位年轻姑娘挽了下发丝,连忙上前一步去接。 谢闻渊本来连头都没回,但就在对方靠近的时候,他忽地转头,盯了那人一眼,然后目光下移,落在了她白天被林雪旷洒过水的发梢上。 易奉怡道:“我们这里没规定要必须剪头发……” “我也不是纪律委员。”谢闻渊冲着那姑娘一努嘴:“她身上被人下过幻形术。” “难道是为了结界?”易奉怡皱了下眉,反应很快,“那我过去……” 谢闻渊道:“不用了,我回家顺路,我去看看吧。蕙蕙,走。” 其他人都各自散去,谢闻渊没叫司机,带着蕙蕙开车去了A大。 夜里的路上没有行人和车辆,蕙蕙盘膝坐在车顶上,笑盈盈地张开手臂吹风,两人一路来到案发现场。 谢闻渊着实敏锐,但可惜发现时也晚了,这时林雪旷已经离开,而且把所有痕迹处理的十分干净,结界也重新封印完好,谢闻渊没能发现任何异常。 谢闻渊重新上了车,却坐在驾驶座上,一时没动,透过车窗眺望着暗沉沉的校园。 漆黑的夜色映在他同样黑而深冷的双眸中,带上了一重晦暗难辨的神色。 蕙蕙从车顶上翻下来,像一团轻烟似地坐到了副驾驶座上,忧郁地说道:“我还没见到雪雪,好想他啊。是你说他回来了,答应带我去见他的。” 谢闻渊道:“如果他不想见你,说不定还对你很凶,你还见吗?” “不可能。”蕙蕙很有信心,“我和你的地位不一样,我是被他救回来寄养在你这里的,不应该因为你惹他生气了就被迁怒吧。如果他不想搭理你了,应该把我要回去。” 这破孩子。 谢闻渊:“……林蕙蕙同志,麻烦你还是先滚回去吧,少在这给我添堵了。今天太晚了,小雪肯定也睡了,下回见到他我再叫你。” 蕙蕙迟疑了一下:“行吧。” 她的身体逐渐透明,在消失之前,老成地拍了拍谢闻渊的肩膀:“你也别太烦了,说不定你们用不了多久就能和好了,雪雪过去也对你很在意的。” “过去?” 谢闻渊自嘲地笑了笑,低声说:“原来已是过去。” 聒噪的小丫头片子走了,他总算得以独自安静了一会,但片刻后,谢闻渊还是发动车子,来到林雪旷的宿舍楼底下。 将车停在一个角落里,他按照白天打听到的宿舍号,默默地寻找那扇窗户。 万籁俱寂,每一扇黑沉沉的窗户看起来都一样,但谢闻渊就是觉得林雪旷住的那间宿舍连窗框都要格外亲切可爱些。 他喜欢这样的黑暗,仿佛可以遮掩掉许多嶙峋的现实,依稀还是两人没有经历过分离的那段时光,他可以光明正大地享受这种等候和守望对方的快乐。 不是想打扰他,但是在这里,就会觉得很安心。 想着今天的相逢,想着案子,想着那张不明不白的字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谢闻渊的思绪有些朦胧起来。 其实自从林雪旷走后,他的睡眠一直不大好,足有四年多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反倒是坐在这车上,有种说不出的安心和困倦,不知不觉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梦境,再次不请自来。 他好像是有什么事要出门,收拾好了外出的东西,眼看还剩下一些时间,便轻手轻脚地走到卧室里。 有个人在那里休息。 他独自躺在宽大而柔软的床上,却只占了个小边,蓬松的被褥几乎要把他整个人给埋起来了,只露出半张巴掌大的侧脸,白皙的肤色在晦暗的光影中如同牛奶一般,让人想起“肤如凝脂”这个词。 这样看来,竟显得格外稚气,像小孩子似的。 谢闻渊半跪在床头边,伸出手,想再把被角掖一掖。 但还没来得及碰到床,手腕就被人攥在了半空中,对方睁开眼睛,冷冷地道:“你干什么?” 他的语气中带着厌恶与戒备,谢闻渊心里一阵难过,却笑了笑,慢慢道:“紧张什么,只是想一起待一会,这回不折腾你。” 他轻轻摸了摸对方的脸,语气温柔:“我也知道,你巴不得我滚远点,放心,你遂了我的意,我也遂你的意。” 那人默然片刻,却忽然笑了起来,说道:“遂我什么意?你现在立刻去死,才是遂我的意。你去么?” 他的话一向不好听,尾音上却仿佛带着一个小小的钩子,又说不出的轻佻勾魂。那笑容似嘲似真,映在灯下的眼中含着细碎而潋滟的光,冷淡却又妩媚,像是两颗冬夜里的星星,蛊惑着黑暗中行走的旅人。 分不清是气怒还是迷乱,谢闻渊慢慢俯下身去,凑近对方的耳畔,低声道:“盼着我死,想早点离开我?你做梦。” 话中带着恶劣的挑衅之意,那人果然露出厌恶之色,抬手重重推开谢闻渊的肩膀。 谢闻渊却反手扣住他的手腕,顺势攥住他的手一把按在床上,翻身把人压在身下,另一手则扳过对方的脸,强硬地打开他的牙关。 彼此的呼吸都很急促,两人的衣物摩擦在一起,发出暧昧的声音。 对方咬破了他的嘴唇,口腔中充斥着血腥气,谢闻渊没停下动作,反倒吻得更狠。 他闭上眼。 这人的呼吸温度心跳都真真切切地被禁锢在怀里,又那么虚无,每一回的强求都如同一场凌迟。 欲望在血脉中贲然涌动,又发泄出来,心中却慢慢涌起了一股不明不白的悲意。 谢闻渊喃喃道:“林雪旷,在你心里,究竟把我当什么?” “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他听见对方微微气喘着,却清清楚楚地回答:“以后也不会,你死了这条心吧。” 如同冰锥刺入胸膛,谢闻渊猛然醒了过来。 第15章 来电 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心脏犹自跳得很快,唇上仿佛余温尚存,身畔却是空荡荡的一阵寒凉。 林雪旷总是那么轻易地给他带来幸福和痛苦,哪怕在梦里都逃不过这个定律。 但仅是片刻的出神,谢闻渊就意识到自己是被惊醒的。 不远处传来了极轻微的脚步声,有个几乎融在夜色中的身影正朝着宿舍楼走过来,要不是他的视觉和听觉都异于常人的灵敏,几乎要分辨不出来。 谢闻渊只当这是个半夜溜回宿舍的学生,原本没太在意,但随即,他便发现那个人根本没有去喊宿管开门的打算,直接踩上了一楼的窗台,跟着向上轻轻一跃,手抓住了二楼的窗户护栏,就要翻上去。 这一连串动作干脆利落的不行,甚至姿态还有几分优美,绝对是个飞檐走壁的老手。 ——小偷?还是凶手? 林雪旷手上稍一用力,眼看翻身就能爬上二楼的窗台,就在这时,四年来出生入死的第六感让他猛然惊觉,迅速将手一松,身子沉下。 只听“呼”的一声风响,有什么东西擦着他的头顶飞了过去。 这么晚了,是什么人会在这里? 林雪旷在旁边的排水管上一按,落到了地面上,还没站稳,背后已经伸出一只手,扣向他的左肩。 林雪旷头都没回,却好像在背后长了双眼睛似的,没等对方的手抓到,忽然身体微侧,迅速曲起手臂作势,手肘重重向着身后撞去。 他选的位置极为刁钻,正中身后那人的横膈膜,如同一记冷硬的重锤。 这个地方挨打最疼,严重的话可以直接让人背过气去。 林雪旷使了八分力,但对方也是个狠人,竟然哼都没哼一声,左手立刻变招下劈,砸在了林雪旷的小臂上,同时脚下一勾一绊,想要把他按倒。 林雪旷被他绊个正着,半跪倒地,但双手撑住地的同时却正好一按借力,凌空后踢,当胸踹向那人。 黑暗中,别说看清楚对方的脸,连双方的身形都是模模糊糊的,搏斗更偏于一种本能。 谢闻渊和林雪旷这几下过招又快又急,虽然没有辨认出对方的身份,但也都意识到遇上了厉害的对手,下手更不留情。 谢闻渊觉得风声响起,双臂抬起来挡住了那一脚,林雪旷却并未停顿,反倒腾空跃起,腰身在空中拧出一道弧线,以几乎不可能的迅捷速度又是一记连环飞踢,这回直冲着谢闻渊的太阳穴。 林雪旷这样一连串地抢攻,是为了把谢闻渊逼开,这样就可以趁机脱身,而谢闻渊偏偏越是这样,越认定这人是个危险分子,想把林雪旷给制住。 黑暗中一通搏斗下来,两人都觉得身上隐隐发麻,但谁也没有达到目的。 谢闻渊猛一偏头,疾退两步,一把握住林雪旷的脚踝。 林雪旷知道这一下不能让他抓实了,灵机一动,反手将头上的棒球帽摘下来,朝着对方的面门砸了过去。 趁着谢闻渊向后闪避的同时,林雪旷反客为主,借惯性向前一冲,直接将谢闻渊扑倒在地。 两人一起摔倒,林雪旷压在谢闻渊身上,立刻撑身跪坐而起,膝盖狠狠撞向对方胸口,动作狠辣利索。 谢闻渊却愣了。 打斗当中难免拉扯到衣服,他刚才握住林雪旷脚踝那一下直接接触到了光裸的皮肤上面,摩挲间感到掌心中有道半指多长的伤疤。 他摸着那道疤,电光石火间脑海中翻涌出无数念头,随即便被林雪旷压倒在地,后脑勺撞的生疼,仿佛对刚才那个梦境的报复。 但无论梦里梦外,将这个人抱在怀里的感觉都没有变。 谢闻渊抬手一挡,林雪旷的膝盖撞在了他的掌心上,谢闻渊趁机托住林雪旷的腰,半侧身躲开攻击,低声道:“……小雪?” 其实在他开口之前,林雪旷扑进谢闻渊怀里的那一刻也已经认出人来了,只是没想到这家伙会出现在这里。 两人同时僵了片刻,然后林雪旷哼了一声,甩开谢闻渊扶在腰上的手,从他身上起来。 谢闻渊也坐起身,仰头看了林雪旷片刻,这才跟着从地上爬起来,又走过去捡起那顶棒球帽拍了拍,递还给林雪旷。 林雪旷冷冷道:“你应聘我们学校保安了?值夜班一个月给几百万?” 谢闻渊白天刚下定决心要不怕困难,努力追妻,转眼就犯下大错,竟然把夜里爬墙的林雪旷从窗户上给打了下来,还来了场互殴。 他这会正满心忐忑想着要怎么解释,结果就听林雪旷冒出来这么两句话,损他的本事倒是和以前一样厉害。 谢闻渊忍不住笑了,跟他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 林雪旷:“……” 这个态度,不对劲啊,之前不是还很生气地拿着奶茶跑掉了吗? 谢闻渊又道:“你伤着没有?我看看。” 林雪旷退开一步:“不劳费心,你来这里干什么?” 谢闻渊犹豫了一下,说道:“我从A大这边的办公室出来,觉得你们学校最近可能不太安全,就想绕到你们宿舍楼这一片看看,然后瞧见有人爬墙,以为是小偷或者凶手……你呢,怎么这么晚回宿舍?” 林雪旷没说话。 谢闻渊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还没多想,看见林雪旷的表情之后怔了怔,突然意识到什么:“今天晚上用幻形术去了案发现场的人是你?” 林雪旷冷淡地说道:“对,要抓我吗?” 谢闻渊顿时想起了许愿瓶里那张写着林雪旷名字的纸。 林雪旷对这起案件有着异乎寻常的关心,他和祁彦志之间的关系又至今未知,这让谢闻渊既感到担忧不安,又觉得嫉妒。 ——嫉妒在他未能陪伴的这段时光里,出现在林雪旷身边的每一个人。 提起这些回忆时两人之间的陌生感,叫人无奈又窝火。 林雪旷见他不说话,不耐烦道:“不抓我走了。” 见他掉头要走,谢闻渊无暇细想,一把握住林雪旷的手:“等一下,我还有话要和你说。” 没等他把话说完,也没等林雪旷把他甩开,两人忽然同时闻到一股微焦的气息缠着说不上的香味,在空气中漫溢开来。 这气息其实非常淡,但他们对此十分敏感,同时停下拉扯,都是脸色微变。 谢闻渊道:“是桃木符?” 林雪旷意识到什么,顾不得再跟谢闻渊置气,仰头朝着楼上看了一眼,道:“是我们宿舍的。” 他反手把帽子扣在头上,重新爬墙翻进宿舍。 谢闻渊在后面跟着,林雪旷这时候也没空再管他,一进宿舍之后,那股味道愈加浓重。 林雪旷打开灯,顺着气息到吴孟宇床前看了看,就见到他昨天穿的那件外套扔在枕头上,林雪旷伸手在衣兜里一摸,掏出来了一把灰。 他神情凝重,立刻拿起自己的手机,就要给吴孟宇打电话。 昨晚宿舍“闹鬼”的时候,林雪旷往吴孟宇的衣兜里放了一个平安符辟邪,现在竟然全都变成了灰,很明显是吴孟宇出事了。 他解锁了屏幕才发现,吴孟宇之前已经打了两个未接来电过来了,林雪旷拨回去之后,电话倒是还能接通,但对面传来的是一阵急促的喘息,隐约还有杂沓的脚步声响。 “呼呼……呼呼……” 林雪旷道:“孟宇?” “……雪、雪仔!” 片刻之后,吴孟宇的声音才从那一头传来,语无伦次地道:“我看见一件衣服自己飞、飞起来了!” 林雪旷眉峰一紧:“你说衣服?” “是啊,我挨个电话打下来,为什么只能打通你的?!你快帮我……报报报报警吧……” 吴孟宇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整个人完全混乱了,也不管林雪旷能不能听懂:“崔凯那个犊子,晚上没回宿舍,在这直播……突然就有一件衣服飞起来在半空中飘着……然后追着崔凯跑出去了!” 林雪旷干脆地打断吴孟宇:“你在哪?” “呼呼……操场旁边的……第八教学楼!” 与此同时,谢闻渊在旁边拍了拍林雪旷的肩膀,无声地将手机地递到他面前。 林雪旷就着谢闻渊的手看了一眼,只见是有个人给他发过来的微信: “祁彦志身上那件戏服突然无故自焚,因扑救及时并未引发火灾,但证物已成灰烬。之前留存的照片、视频及相关化验资料还在。” 谢闻渊收了手机,抢在林雪旷开口之前道:“这两件事绝对不是巧合,特别行动小组那帮人都回去了,我得过去查看下状况,走吧。” “那就走,楼不是我家的,我当然不能拦着你去。” 林雪旷挂断电话,大步向着阳台走去,说道:“不过我诚心劝你,要是还有其他目的,你就省省心吧。我以前不喜欢你,以后也不会。” 谢闻渊本来已经告诉了自己,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要生气,但林雪旷最后一句话竟然与刚才的梦境有了微妙的重合,现实与虚幻中的两重情绪交叠在一起,顿时使谢闻渊一阵气血上涌。 他跟在林雪旷身后一块下了楼,默然走了一段路,实在没忍住,冷笑道: “行,咱们就走着瞧。你这么爽快,那我也明白说了,无论你什么态度,我就是喜欢你,就是爱你,就是放不开手。四年了,要变心早变了,你说我的时候自己怎么就不省省呢?” 多么甜蜜的话到了两人之间也直冒火星子,林雪旷终于阴沉着脸回头,冷冷地道:“我告诉你,你这叫心理变态,有病看病去!” 吴孟宇那边等着救命,委实不是吵架的时候,可他们两个都是满肚子的火,谁也压不住,好像哪个这会闭了嘴,哪个就要认怂似的。 谢闻渊深吸了口气,道:“林雪旷,我发现你这人才是特别莫名其妙,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那么——哼,算了。” 他闭了闭眼睛,终究把后面的话忍了回去,林雪旷白了谢闻渊一眼,转过头去。 之后两人各自板着一副晚娘脸,再也没交谈过半个标点符号,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第八教学楼。 此时,楼里各路人马齐聚,正是热闹的时候。 第16章 戏鬼 吴孟宇他们的倒霉,还要从崔凯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账东西身上说起。 崔凯直播的时间不短了,从大学的时候就开始尝试,但一直没有多少热度,直到后来他开始转型,做一些探险、整蛊类型的节目,这才逐渐跃身成为了一名小网红。 但直播间也需要一定的更新量和刺激性才能将热度保持住,正巧学校里死人闹鬼的新闻传的沸沸扬扬,崔凯便正好借着这次热度,打算先在宿舍楼里来一场整蛊游戏,假装闹鬼观察周围同学们的反应。 那天半夜他在水房装鬼吓人时,直播间里的在线观看人数甚至突破了8万,对于崔凯来说已经是他的最好成绩了,可惜刚开个头就被吴孟宇把手机抢过去关了机。 结果到了最后,这小半场直播中最热的几条评论都是在问“穿蓝色睡衣的小哥哥”叫什么名字,看的崔凯直来气。 所以今晚,必须给观众们来点劲爆的东西看看,以挽回他流失的人气。 “大家好,我是主播凯哥,现在是凌晨一点,今天的夜间直播就要开始了。各位做好准备吗?建议独居在家的朋友一定要慎入,因为这次的直播内容将非常非常的刺激。我们要——夜探凶案现场!” “好了,现在就开始吧,这两位是我今天的同伴,初七和老漠。” 崔凯带了一个拇指摄像机,跟观众们打过招呼之后,就把它连接手机,别在了自己的帽子上面,以便直播间中播放的是自己第一视角下看到的画面,使观众更有代入感。 他身边还有一男一女两名助播,都是A大的学生,平时也是直播间观众们的老熟人了,不需要过多介绍,崔凯同两人一起打着手电出发。 他直播前打听过了,真正的案发现场已经被警方封锁,根本就过不去,所以他准备前往的是历史学院。 那一片的教学楼都是旧楼,而且院子里有不少浮雕和石像,楼道里还挂着一些各朝代历史人物的介绍图,半夜看起来挺吓人的。 反正直播间的观众们也就是图个刺激,很少有人深究这个“现场”到底是真是假,崔凯就决定借着校园凶杀案的噱头,去那里转上一圈。 直播间的观众们果然都很喜欢他的提议: “我靠,刺激了,拭目以待。” “主播666!” “光探险没意思啊,万一要找不到鬼怎么办?主播我给你出个主意,你找个朋友给他打电话,就说在这边迷路了,让他来接你,等他来了,你们仨就躲在树后放点哭声笑声唱歌声什么的,那多爽!” “楼上太坏了吧,我好喜欢!不过主播还有朋友剩下吗哈哈哈哈哈!” “就叫那个穿蓝色睡衣的小哥哥吧,上次他只出场了几秒,我就截了七八张糊图存着,都舍不得删,真是花美男啊。” 后面有一群人都在刷“+1”。 初七是个外形很娇小甜美的姑娘,一边走一边负责看弹幕,见状笑着说:“这几天一直有人刷‘蓝色睡衣的小哥哥’,连我都要好奇了,不过大家还是多关注咱们凯哥吧,不然他可是要吃醋的噢。” 崔凯正打着手电往前走,一听就知道弹幕里面又在提林雪旷了,心里一阵烦,“切”了声道:“有什么可好奇的,他我还不知道吗?现在这样纯属整容成功,以前上大学的时候那长相都没法看。” 初七信以为真,瞪大眼睛:“啊?” 崔凯信口开河:“不知道了吧?而且这小子巨怂,胆特别小,我要是现在把他叫过来他能当场吓哭你们信不信……啊!!!” 崔凯话没说完,陡然发出一声极为恐怖的嘶喊,然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把旁边的两个人连同观众们都吓了一大跳。 虽然都表现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但毕竟刚刚有过两个人出事,大家其实心里都慌着,听见崔凯这样,初七也顾不得看清楚是怎么回事,立刻更加大声地尖叫着跑开。 阿漠的手电也掉了,一边抖着手在地上摸索,一边颤声道:“哥们,你干什么呢?” 他捡起手电,发现周围好像什么异常情况都没有出现,便大着胆子向前蹭了两步,捡起手机,往崔凯前面的草丛里一照。 ——只见草丛掩映之下,一张皱巴巴的惨白笑脸正向上看来,两颗眼珠上反射出冷冷的月光。 阿漠当时感觉自己心脏骤停,差点没被吓死,但有了崔凯刚才大叫一声的反应作为提醒,他忍着害怕又多看了一眼,才发现那是个石膏雕像。 原来是以前历史学院这里放着几个形态神情各异的清朝市井人像,前几天刚刚拆下后还没来得及送走,崔凯只顾着不遗余力地抹黑着林雪旷,不小心就走到了路边草地上,正好踢了一脚。 这变故使观众们起初也吓了一跳,弄清楚是一场乌龙之后,都爆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凯哥你胆子也不怎么大嘛,就这还搁这探险呢?” “讲真这个雕像也确实做得太吓人了吧!氛围感拉满,怪不得学校要拆。” “这种惊吓程度还是小儿科了,对于我来说,最刺激的应该是主播站在案发现场,幽幽地告诉大家:‘看,这就是我杀人的地方。’” “我靠!鸡皮疙瘩起来了啊!” 崔凯心中暗骂狗学校不负责任,雕像拆了也不赶紧运走,他忍痛从地上爬起来,脸上却笑得很灿烂,冲着镜头道: “都吓着了是不是?那说明我的演技很到位!我决定把这个石膏像的脑袋砸下来放在那边的灌木丛上面,看看下一个中招的人是谁,哈哈哈!你们两个的意见怎么样……” 他一边救场,一边抬头想给阿漠和初七两个人使脸色,让他们配合着活跃气氛,但看见初七时,却不由愣住了。 只见明亮的月光下,她的脸甚至比刚才的石膏像还要白,结结巴巴地说:“刚、刚才过来的时候,这雕像我见过……” 阿漠道:“啊,什么意思?” 初七嘴唇颤抖了一下,脸色十分古怪:“就是,咱咱咱们刚来到历史学院这边的时候,我、我就在路边看见雕像了,因为前两天见过,所以没有害怕,可、可是咱们一直往前直走,怎么会又见到它……了呢?” 她看崔凯和阿漠两个人怔怔的,似乎没听懂自己的意思,终于忍不住吓得哭出声来,顾不得再管直播间里的观众们是什么反应,大声喊道:“你们没发现吗?这就是我们刚才走进来的地方啊!” 初七的喊叫声在寂静的小路上更加让人毛骨悚然,崔凯的脊背上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胡说什么!你肯定看错了!” 他蓦地转身,向前大步跑去,一边跑一边高声道:“你们看,你们看!我这不是在向前吗?怎么可能回到原地!怎么可能——” 崔凯猛地顿住脚步,骇异地看向前方,只见初七和阿漠正并肩站在那里,惊恐地看着他,他们旁边的草地里,赫然还是那堆见鬼的雕像! 自己又回到了原地。 夜静的似一盏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听不到了,风动、虫鸣、叶落……全部消失于天地之间,而夜色中的黑暗也仿佛正变得越来越浓。 这窒息般的静与黑,像是要把他们封入一个绝对真空的环境中去。 崔凯的双腿不住发抖,心脏跳的仿佛要破胸而出,却不敢停下,三人拼了命的狂奔高呼,却只是在原地打转。 几乎要精疲力竭的时候,阿漠突然大叫了一声: “你们看前面那个楼!里面有灯光啊!” 崔凯和初七同时向着那个方向看去,只见前面的教学楼二楼上,有几间窗子里面透出了温暖的灯光,仔细听,里面好像还有很热闹的说话声。 初七牙齿打着颤,犹豫道:“要、要去吗?万一那里面的是、是鬼火怎么办?” “鬼鬼鬼火是绿的吧?” 在这个瞬间,崔凯却忽然心中一动,依稀想起今天回宿舍的时候,听见有人在宿舍楼里说,晚上要去阶梯教室通宵彩排各什么节目,不回宿舍住。 他们那一片住的人除了寥寥几个学艺术的之外,剩下的都是历史系,现在教室里面的很有可能是那帮要彩排的人。 有人!活的! “不,不是鬼!”崔凯立刻道,“快,咱们试试一起往那边跑!” 于是三个人一直试着冲教学楼狂奔,一边跑一边还声嘶力竭地高声大叫,想要引起楼里的人注意。 前两次都失败了,三人跑着跑着就重新回到了原地面面相觑,终于到了第三次的时候,崔凯在地上重重摔了一跤,但随即,他便听见“嘶啦”一下的摩擦声传来。 崔凯顾不得疼,连忙抬头,看见不远处教学楼上一扇亮着灯的窗户被打开了,有个人正在探着头往外看。 他们被发现了! 崔凯几乎喜极而泣,也顾不得疼,一下子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们三人察觉到,随着自己被外人发现,身上好像有层无形的束缚被倏地打破了,再一次试图向前跑的时候,竟然成功进入了那座教学楼! 这楼已经十分老旧了,周围的墙壁斑驳泛黄,头顶的灯泡忽明忽暗,窗子被风吹的咯吱吱响,三人不敢停留,直朝着楼上狂奔,空荡荡的走廊里只有脚步声在回响,显得愈发幽深与诡异。 很快,他们便到了历史系同学所在的阶梯教室外面。 里面足有二十来人,正在叽叽喳喳地试着排练需要的衣服,旁边的蓝牙音箱里放着流行歌曲,现场十分热闹。 直到这时,崔凯才感到自己全身的衣服都已经被汗给浸透了,贴在身上冰凉彻骨,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好像一场荒诞的噩梦。 由于他的摄像机安在帽子上,刚才那些场面都给直播出去了,观看人数增加了不少,弹幕早已经炸了。 “主播,你们还活着吗?要不要帮你们报警?” “要真是闹鬼,报警也没用啊!” “关键是主播之前经常搞恶作剧,我有点分不清他现在是真的假的,如果只是在吓唬观众,那不就成了报假警了?” “等等,主播好像被他的同学们发现了,果然还是恶作剧吧?” “狼来了好玩吗?我是想看别人被耍,不是想让主播耍我!” 只是目前的状况下,谁也想不起来那些事,连忙以最快的速度跑进教室里人多的地方。 说也奇怪,他们这样冲进来,其他人好像一点都不惊讶似的,谁也不理睬三人,欢笑吵闹声依旧不停。 只见他们班那个叫贺思梦的女生正拉着化完妆的吴孟宇,给其他同学展示,大笑着嚷嚷道: “哎,快看快看!老吴这么一打扮的样子是不是很娘娘腔啊?” 眼看贺思梦的目光转到自己这里来,崔凯下意识地就要说话,然而这时,他无意中向下看了一眼,瞬间魂飞外天,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一寸寸凝固。 ——贺思梦和吴孟宇的裤腿下面,都没、有、双、脚! 也就是说,他们是悬空飘在地面上的。 崔凯双腿发颤,牙关相击,也顾不得再理会两名同伴,双目紧盯着面前的人,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 这时,整个教室里的所有人都将头一起转了过来,他们的血肉在从下到上不断消融,露出下面的森森白骨,变成骷髅的脸上依旧保持着标准微笑,重重叠叠的声音涌向崔凯: “我们在问你呢,你说,你说呀!” 崔凯再也难以忍耐,大叫一声,将阿漠和初七往前一推,整个人发疯般地从教室里跑了出去。 他听见就在自己的身后,蓝牙音箱里播放的流行歌曲声音越来越尖利,竟也变成了凄厉的唱戏声,其中仿佛充斥着浓浓的愤怒与怨恨: “我则道春心满纸墨淋漓,原来比休书多了个封皮。气的我痛如泪血流难尽,争些魂逐东风吹不回……”① 而随着这戏声,崔凯几乎难以控制自己的四肢,止不住地想要狂舞,一件戏服从教室里的衣服堆里飞出来,舒展双臂,如狰狞扑食的厉鬼,向着他追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崔凯手足并用,连滚带爬地在狂奔着,嘶哑的声音在楼道里回荡。 崔凯这顶帽子是为了固定摄像机特意定做的,后面系着好几条绑带以保证跑跳时也不影响拍摄,因而观众们同样在直播间里看到了这一幕,也都已经要吓疯了。 他们没发现教室里的人有什么异常,却看见了那件凌空飞舞的奇诡戏服。 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去分析眼前的一切是真是假了,那种强烈的恐惧与绝望,仿佛可以通过网络传递出来,让所有人都感同身受,惊骇不已。 周围逐渐升腾起一重重浊的白雾,崔凯实在要跑不动了,但稍稍一停,就听见身后传来衣服飞舞时“呼啦啦”的响动,如同丧钟敲响,他涕泪交流,忍不住大喊道: “求你饶了我!我给你磕头……求你!求你——” 衣服瞬间猛扑而下,不顾崔凯挣扎,包裹在了他的身上。 无论是直播间内还是直播间外,所有人心中的恐惧和绝望都几乎到达了极点,而就在此时,忽然有人轻“咦”了一声,道:“怨灵结界?” 周围太过混乱,这人的声音也有些模糊,故而给人一种十分温柔的错觉,别说是崔凯,甚至连直播间里的观众们都几乎以为自己是因为太渴望救援而出现了幻觉。 但转眼间,眼前那一层仿佛混沌的白雾竟然消散开来,周围的一切重新变的清晰而熟悉,恐怖的唱戏声戛然而止,温暖的灯光照下来,让人感到如获新生。 在直播间观众们的视角下,一个高挑个的青年从楼道口向镜头走近,他的脸在灯光下渐渐清晰,带着一种几乎让人呼吸凝滞的俊美,而他在这绝望一刻的出现,又显得如此不真实,如同一场美丽的迷梦。 许久,才有一条弹幕滑了过去: “太美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郑光祖《倩女离魂》。 第17章 殴打 动手的人正是刚跟谢闻渊一起别别扭扭赶到的林雪旷。 看见崔凯身上也已经被套上了那件戏服,两人下意识地对视一眼,心中都知道不妙。 顾不得刚才还在吵架的事,谢闻渊道:“这里的怨气十分浓重,而且跟之前祁彦志尸体上的很像。” 林雪旷点了点头:“恐怕其他人也会被怨气波及,我处理这,你进楼去看看。” 他扔下这句话之后,便向着越跑越远的崔凯追去,谢闻渊一把抓住林雪旷的胳膊,沉声道:“小心。” 林雪旷头也没回,抓着谢闻渊的手腕将他的手扯下去,走出教学楼。 紧握的手指被扯开,谢闻渊站在原地微一垂眼,随即也转身上了二楼。 果然已经出现了一些状况。 教室里的同学们完全是受到了崔凯的连累。刚才大家莫名其妙地看着崔凯几个人冲进教室,但跟他们说话他们又不搭理,紧接着崔凯见鬼一样嚎叫着跑掉了,一件衣服又飞起来追了出去,把其他人也给吓了个够呛。 吴孟宇就是在这个当口给林雪旷打了电话,孰料放下手机之后,他骇然发现,自己身边的同学们也都变成了骷髅。 普通人不知道这是因为受到怨气影响看见的幻象,大家看见的场景各有不同,惊呼着四散奔逃。 谢闻渊赶到时,就看见两男一女擦过自己身侧,直向着楼下冲去。 谢闻渊倒退了几步,也不见他动作如何快,顷刻就挡在了几人面前。 林雪旷不在,谢闻渊就是一副漠然神态,淡淡道:“同学,等一下。” 他一边说一边稍稍侧头,握住左侧男生情急之际打过来的拳头,脸色不变:“放心,我是人。现在已经没有危险了,你们跟我……” 谢闻渊这几句话还没说完,身后传来一阵喧嚣声,又有一拨人从楼里逃出来了,同时他面前的女生并不合作,尖叫道:“不可能!你刚才为什么能跑那么快?我不相信你!” 谢闻渊不再多说,并指朝她一点:“澄心静神,万念不生。” 他面前的三个人身子一震,顿时都目光放空,直挺挺地站在了原地。 谢闻渊另一只手从兜里摸出一把白色的符纸,看也不看地往身后一洒,瞬间将另外几个刚刚跑出来的人也一并控制住了。 他们这种用符的老手,衣服上一般都有很多隐蔽的暗袋,不同位置的兜里装着不同作用的符,这白色的叫分神符,顾名思义,是暂时将人魂魄与肉体之间的联系隔开,从而使人达到意识游离的状态,以便控制。 这种符平时很少有机会能够用到,但谢闻渊一向果断干脆,话说一回不听,索性就动了手。 教室里又陆陆续续跑出来几拨人,很快就都被他给控制住了,谢闻渊这才腾出时间,仔细查看了一下他们身上的怨气,幸好只有少许,不会对身体造成太大损害。 而另一头,林雪旷也已经拦住了崔凯。 看到过来救人的,直播间的观众们惊魂渐定,恐惧也褪去了不少,有人认出这位突然出现的帅哥,正是他们一直要看的“穿蓝色睡衣的小哥哥”。 虽然衣服和发型跟睡梦中刚起来的样子都不一样,但这张脸实在让人印象深刻。 “原来这就是你们一直嚷嚷着要看的人,果然美死了。” “哇,他真的来直播间了!现在我相信这场直播里的一切都是演出来的了。” “肯定是演的,不然还能是真的吗?信我就是白痴。” 这种猜测赢得了很多人的赞同: “对对对,刚才那件衣服上说不定吊了威亚,主播这是真下本呀。” “全员演技在线,建议出道。吓老子这一身的汗。” “突然感觉没那么害怕了,这张脸一出现,我就忍不住盯着看,眨眼睛都舍不得。” “什么整容啊,这分明就是妈生脸吧!” “主播不是说他很怂来着,会不会被鬼吓哭啊?想看美人流眼泪嘻嘻。” 林雪旷观察片刻,觉得崔凯这样子倒是真像祁彦志死前的场景再现。 他叹了口气,一边走上前去,一边将两边的袖子挽好,拍了下崔凯的肩膀,道:“把衣服脱了。” 林雪旷一米八四的个头,要比崔凯高上一点,但却比对方足足单薄了两圈,甚至连之前看见的吴孟宇都显得更能打些,因此刚一走上去,就引起了弹幕的一阵唏嘘声。 “喂,这是实在太勇还是缺心眼啊哥哥!” “果然是有剧本的吧!” “演的,肯定得找脸好看的演,不然呢?” 林雪旷拍下去的时候就能够感觉到崔凯肩头紧绷的肌肉,对方显然并不打算配合他的话,或者说,身不由己,没有办法配合。 林雪旷五指顺势收拢,用力一扳,随即,便听耳畔风声响起! ——就在刚才那个瞬间,衣服已经完全控制了崔凯的行动,对方以他完全不可能拥有的灵敏速度,反身一拳,重重砸向林雪旷的面门! 弹幕一片惊呼,却见林雪旷一手还抄在兜里,另一只手从崔凯的肩膀上撤回,抬起时正好扣住了他的拳头。 他看起来非常轻松,但用的力气一定非常大,因为镜头中甚至可以看见林雪旷手背上暴起的青筋。 崔凯大叫一声,咬牙一挣却没有挣开,于是抬肘朝着林雪旷侧颈用力撞去。 他现在的力气也是惊人,这一下要是撞实了,说不定脖子都要断,但林雪旷似是不屑地翘了下唇,将头稍偏,同时握住崔凯的拳头向后一扯再翻手一掀,对方的骨骼发出脆响,顿时被他活生生反拧了一百八十度。 “嘶啦”一声,崔凯奋力挣脱,向后退去。 两人你来我往地一扯,林雪旷已经硬是拽下来了一条袖子。 他看也不看,回手将袖子往后一扔,大步上前。 “你是挺倒霉的。” 林雪旷道:“不过一个关键时刻把同伴推开自己逃跑的人,挨揍不冤吧。” 崔凯从地上跃起,一脚踏上窗台,猎豹般向林雪旷凌空扑下,双手扭住他的领口,似要生生将他提起来。 但林雪旷的速度更快,抬手啪啪啪在对方前额、右肘、腰侧的关节联接处精准连击三下,崔凯力道一散,双手已经被他甩脱,反扣住两侧肩膀。 林雪旷气质斯文郁悒,外表漂亮的有些秀气,令人看一眼就忍不住要心软,但一动手竟然全是流氓打法,只求高效,不讲武德,那冷酷和狠辣的程度就算是跟专业打手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他俨然扒人衣服的一把好手,抓住崔凯肩头向外一撕,清脆的响声中,这件作祟的戏服彻底被撕成两半,掉到地上不动了,崔凯则昏了过去。 林雪旷呼了口气,拍了拍手,目光朝下一瞟,眼中掠过些微疑惑的神色。 这是不是有点过于简单了? 林雪旷还嫌简单,但收看直播的观众们却觉得,这简直是刺激透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视角不太好,很多时候他们只能看见林雪旷一个人的动作,剩下的要靠声音来脑补。 “哥哥这一顿揍属实打在我心坎上了,原本我是凯哥粉丝来着……凯哥,对不起!” “绝了,长那么乖,打架那么拽,又乖又痞。” “确实很绝,我是男的我都要心动了。” “今晚直播内容最佳!冲这个我可以原谅主播之前的戏耍。” “别的是不是在演不知道,但这个身手真的厉害,装不出来。” “这颜值绝了!这人到底谁啊???” 看见密密麻麻的弹幕几乎遮住了林雪旷的身形和面容,一个黑暗而整洁的房间里,一名坐在电脑前的男子低声笑了笑,身体后靠,“啪”地用打火机点燃了一支烟。 “When I was very young,I learned one thing:we will all be hurt by life.But now,I’ve learned another thing:We can all be fixed,we can fix each other.”① 他从齿间轻轻地念出这段话,在烟雾缭绕中抬起眼来,镜片反射出电脑屏幕上幽蓝色的光,看不清楚目中情绪。 “林雪旷,我很高兴,你还是……老样子。” * 暂且不提后续的烂摊子要如何收拾,起码林雪旷撕了那件衣服之后,今天晚上这一场动乱是暂时得到了平息。 其他历史系的同学们不再受到怨气干扰,也都纷纷清醒过来。 恢复意识之后,他们发现大家都坐在八教一楼的活动室里,讲台前正坐着一个看起来跟他们差不多大的男生,懒洋洋地靠在椅子里,双脚架在讲桌上,低头玩着手机。 灯光照在他的头发上,泛出浅茶色的光泽,眉眼锋利而俊美,薄唇生来有种微翘的弧度,但不显亲切,反倒总仿佛带着淡淡的嘲弄之意。 这个看起来傲慢不羁的男人,身上却莫名散发出一种颓废邪恶的气息,矛盾而又危险。 他一定听见了底下的动静,却并未理会,直到打完最后一把游戏才抬起头来,目光在下面的座位上一扫。 那名男生将腿从讲台上拿下来,又伸了个懒腰,这才开口:“各位醒了?欢迎回到正常人的世界。” 这些同学们都面面相觑,有些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毕竟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都太离谱了,这个看起来亦正亦邪的神秘男子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是人是鬼是妖精?也……不怎么正常的样子。 有胆子大的人犹犹豫豫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谢闻渊刚连着打赢了五把游戏,把最近的憋屈发泄了一番,心情还可以,于是和蔼可亲地回答他:“在关键时刻冒着生命危险救你们的人。我的名字是谢闻渊,哦,要是记不住可以在手机上记一下。这三个字。” 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刷刷刷写下自己的名字。 大家:“……” 谢闻渊将粉笔一扔,潇洒起身道:“走吧,去楼上你们自己活动的教室。” 刚才问话那个男生顿了顿:“你怎么证明自己不是骗子?” 谢闻渊听见这话倒笑了:“我不需要证明啊,你们又没有其他的选择。” 他不再多言,收了手机,当先走出教室,竟好像真的没有催促之意。 大家互相看看,也跟着走了出去,这才发现,外面楼道的布局不知怎么竟然变了,原本好几处的出口,竟然只剩下了谢闻渊正走的那条路,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障眼法。 犹豫间,活动室里的灯忽然一下子灭了,一阵冷风刮过来,寒意刺骨,大门“砰”一声自动关上。 大家:“……” 确实没有其他选择。 虽然谢闻渊看起来也很诡异,办的事也不像人事,但自从今晚见识了会飞的衣服之后,各位同学基本上也有些麻了。 最起码这家伙看起来确实没有打算跟他们动手的样子,商量了一会,便都跟在谢闻渊的身后上了楼。 一楼冷的要命,一回到刚才的阶梯教室,顿时一阵暖意袭来,很多人的外套还扔在桌子上,赵春阳和吴孟宇正在门口站着,他们两个刚才追着崔凯一块跑出来,后来被林雪旷叫住了。 同学见同学,两眼泪汪汪:“班长!”“兄弟!” 谢闻渊目不斜视地绕过他们,径直在教室里捕捉林雪旷的身影,几次冷遇之后,他没有再上前说话,只是仔仔细细地将对方看了一遍,确定他没有受伤。 林雪旷还是显得很不合群,正坐在窗边的桌子上,望着外面的风景,不知道为什么,谢闻渊突然觉得这一幕十分眼熟。 好像他在什么地方经常会看见林雪旷这样看着窗外,一副很向往的样子,而自己也总是这样远远地驻足相望,心情甜蜜而又酸涩。 只是眼前的人似乎要比脑海中的更加稚气一些。 看着这个人,谢闻渊心里也说不好自己是憎恨还是温柔,任何纯粹的感情经过四年的煎熬之后都会变质,有的人为了保护自身而渐渐淡忘,有的人则在痛苦中愈发疯狂,那么他就是后者。 他可以不计较自己为了林雪旷所付出的一切,却不能做到让感情也收放自如,控制在一定“安全”的范围内。 爱从来都是贪婪的,想要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奉献给对方,自然也渴望能够占有所爱的人——越多越好。 将这种心情掩饰在温柔关切之下,只不过是怕将他吓到罢了。 看见林雪旷回过头来,谢闻渊弯起唇角,冲他微微一笑,黑色的眼眸深不见底。 总之,目前唯有一点可以确定,不管林雪旷态度如何,他都不可能放手。 林雪旷也不带感情地勾了勾唇,将目光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很小的时候我学到一件事:我们都会被生活所伤无一幸免。但现在我学到另一件事:我们都能被修复,我们修复彼此。”——韦罗尼卡·罗恩 第18章 小熊 崔凯昏过去了,被赵春阳和吴孟宇抬进来放在了椅子上,他的帽子也总算摘了下来,连着上面的摄像头扔在旁边的桌上。 其他的同学们都沉浸在死里逃生的喜悦中,没有注意到他们,林雪旷和谢闻渊这番交流,倒是被依旧未曾关闭的直播清清楚楚地记录了下来。 “哇,又来一个极品!这A大是啥好地方啊,明年考研豁命我也考它!” “这哥们好像不是A大的吧?别的同学都不认识他,他应该是来助人为乐的。” “这年头还有这种好心人?” “不不不,我倒觉得他是别有所图,不觉得他看蓝睡衣小哥哥的时间有点长吗?” “眼神也特别的……深情(对不起我实在找不到别的词来形容了)。” “就是那种又爱又恨,千言万语的感觉,而且他俩最后对视那一笑也特别好品,好像互相看看就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我话撂这,这俩人绝对有问题,要不就是有仇,血海深仇,要不就是有感情,山无棱天地合那种程度的。” “不管这个后来的男的有多帅,谁都不能抢我的蓝睡衣小哥哥!!!” “这颜值,这画面,好唯美呜呜呜呜呜!” “咋地,主播的剧本从恐怖片转成爱情片了啊?” 这个时候,谢闻渊忽然动了。 一看他迈开脚步,观众们都挺激动,想看看谢闻渊和林雪旷之间要怎么交流,说些什么话,弹幕里甚至出现了ABCD的填空项来打赌。 可让他们失望的是,谢闻渊没去找林雪旷,径直朝镜头这边走了过来。 他英俊的脸在屏幕上逐渐放大,没有半点瑕疵,令人不由心生赞叹,还没等打出几句溢美之词,就觉得镜头晃了晃,谢闻渊将帽子拿起来,冲着镜头微微一笑,然后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关闭键。 “哎,好不容易来点暧昧趴,咋还不让看了?!” 开了大半夜的直播终于被关掉了,谢闻渊又顺手举报了崔凯的直播间。 怨气其实就是一种浓重到有了物质形态的情绪,这些观看直播的观众们刚才之所以会有那么深的代入感,会无论画面如何模糊和不完整都坚持看的兴致勃勃,怎样的荒谬和恐怖都能够接受,与此不无关系。 这种情况倒也不会很严重,做几天噩梦就代谢的差不多了,时候再联系官方出个解释就行。 倒是崔凯这个直播间,之前一直以整蛊他人,违规操作为卖点,这次还搞出了这么大动静,早关了早省心。 谢闻渊把直播关了,手机扔回到桌上,赵春阳也和其他的同学们互相讲述完了各自的遭遇。 这下大家才相信了谢闻渊确实是好人,今晚要不是他和林雪旷,说不准所有的人都得团灭了。 想起刚才的敌意,这些同学都挺不好意思,连忙道歉,又向他表示感谢。 谢闻渊不怎么在意,笑了笑道:“谢谢的话可能说早了,说不准一会大家还得对我有意见,因为我认为你们现在都不能走。” 赵春阳道:“如果有需要的话大家肯定会配合的,能不能说下原因?” 谢闻渊道:“第一就是虽然这件事情的影响范围已经很大了,但也不能破罐子破摔,现在这么多人一起回宿舍,肯定会惊动其他人,而且你们也不好跟宿管解释吧?” 那确实。说实话,今晚这种狼狈又晦气的经历,他们也不愿意传的沸沸扬扬,让别人都用异样的目光打量自己。 “第二,作为目前警方的顾问,我想弄清楚几件事情。这件戏服是哪里来的,谁拿来的?崔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跟你们在一起?谁定的各位在今晚,此地进行彩排?” 谢闻渊一脚将身边的椅子平平踹了出去,撞在门沿上,将大门“砰”一声关严,含笑坐下,注视众人。 “因为有可能牵涉到之前的命案,没把起因经过结果问清楚之前,恐怕谁也不好离开。” 林雪旷从窗边走过来,抱手倚在一张桌子上,看了谢闻渊一眼。 他们两个谈感情不行,办事的思路和风格却有些相似,他刚才也是这样想的,只不过谢闻渊考虑到面前都是林雪旷的同学,不愿他拉这份仇恨,就抢着先把得罪人的话说了。 听了谢闻渊的问题,赵春阳面有菜色,觉得自己奇冤无比:“从影楼借衣服的,确定时间地点和参与人的,开窗户在下面看见崔凯的都是我。” 但这因为他是班长啊! 林雪旷道:“但我记得这几件事你应该都不是自己去的吧?” “那倒是。”赵春阳很诚实,苦笑着说道,“但实话实话,每回基本上做主的人都是我,而且只有我三件事都参与了。” 他讲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其他的同学也跟着在旁边补充。 谢闻渊听了一会,觉得别的倒也没什么问题,只是这件戏服的来源还是存疑。 他问道:“也就是说那箱衣服是你们从影楼租的,但是租的时候里面没有戏服。当时去的人都有谁?” 另一个叫张航的高个男生说道:“还有我。衣服有点多,我和班长一起去抬回来的,还有……” 他犹豫了一下,面露为难之色,贺思梦在旁边道:“没事,我说吧。琳琳没跟着一起去,但是这事她也参与了,要联系她吗?” 贺思梦口中的琳琳全名魏琳,是她的舍友,学经济管理专业,因为家境不太好,经常在外面打工。 不久之前她刚刚换了一份影楼的兼职,借衣服的事情就是她帮忙联系的,当时赵春阳和张航拿衣服的时候她也在场。 天还没有亮,暂时不好去找魏琳,谢闻渊想了想,问道:“能不能借我看看她的朋友圈?” 贺思梦面露迟疑之色,谢闻渊便将自己的证件拿出来递给她:“我可以保证跟案情无关的内容我绝对不感兴趣,也不会外传。证件你拍张照,后续任何问题都可以找我负责。” 贺思梦顿了顿,转头问道:“林雪旷,你跟这位谢顾问挺熟的是吧,他确实可信?” 林雪旷和谢闻渊都没想到贺思梦会这样问,同时怔了怔,谢闻渊心中涌起一丝紧张。 他没敢看林雪旷,屏住呼吸,等待对方的回答。 林雪旷沉默了一下,才道:“你给他吧。” 顿了顿,他又道:“没问题。” 幸福来得有些不真实,谢闻渊心里一跳,之前的那些什么怨恨不满全都烟消云散,他忍了忍,没有忍住,抿着唇低头笑了起来。 林雪旷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转身走开了。 贺思梦拿着手机的手递到一半,有点惊悚地看着谢闻渊。 谢闻渊接过手机,冲她由衷地点头道谢:“太好了,能找线索了。” 贺思梦:“……” 就……好敬业一个人,真是误会他了。 这时候她也发现了,林雪旷和谢闻渊的相处模式好像有点奇怪,看似互不搭理,但谢闻渊总是不时往林雪旷那里看,眼中全是关切。 林雪旷对谢闻渊什么态度不好说,然而那种信任和熟稔,是掩饰都掩饰不掉的。 涉及到这么多学生,今晚的事情虽然不好声张,但怎么也应该让校方知道,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赵春阳已经联系上了导员。 那边听他讲述情况之后非常重视,表示会立刻联系校领导,然后赶到,让同学们暂时留在教室,不要单独外出。 林雪旷留在这里跟着大家一起等,他本来也想看看魏琳的朋友圈,但连着两晚没怎么睡,精神实在有些不济。 见谢闻渊坐在那里翻着贺思梦的手机,林雪旷也就没过去,在后排找了个位置坐下,闭目养神。 魏琳发的朋友圈不多,其中还有不少是一些深夜emo和歌曲分享,看上去是个情感比较细腻的姑娘,而且像是正处于单恋中,倒让谢闻渊有些心有戚戚。 他看了一会,没发现什么线索,手指快速地翻了几下,正要去把手机还给贺思梦,目光却一下子定住了。 ——谢闻渊看见了魏琳两年前晒出的一份手写个人总结。 配文是:“一到年底就要补各种各样的总结、笔记和思想汇报,手都累抽筋了。” 照片和文字都很正常,关键是她的笔迹,竟然和谢闻渊之前在许愿瓶中的纸心上看见的“林雪旷”三个字一模一样! 难道魏琳喜欢的人是林雪旷?那个许愿瓶是她的吗?那怎么会出现在祁彦志的手里? 关于许愿瓶的疑问已经在心里盘旋了许久,无论是从案件线索还是从个人感情的角度来看,都让他没法含糊过去。 谢闻渊倏然回首,看向林雪旷。 “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跳呀跳呀一二一……” 正在这时,一阵音乐声响起,打破教室里的安静。 张航拎着一只棕色玩具小熊的尾巴,尴尬地说:“不好意思,影楼送的,我玩了一下,没想到这玩意还会叫。” 听见歌声,正闭目休息的林雪旷猛地坐直了身体,脸色“刷”一下就白了,睁开眼睛时,恰好跟谢闻渊的视线对上。 这一瞬间,谢闻渊在他目光中捕捉到了哀伤和……惊悸。 林雪旷这人一向淡定,即便是以前,谢闻渊也很少见他这样失态,更别提会害怕什么东西了。 他心头一抽,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便见林雪旷匆匆起身,扔下一句“去趟卫生间”,快步离开教室。 张航正在手忙脚乱地想把小熊关掉,旁边忽然伸出一只修长的手,“啪”地一声,在熊脸上糊了张黄符,过于响亮的音乐声顿时停了。 张航呆呆抬起头,看着谢闻渊:“……谢谢?” “大晚上的别放这歌,容易招鬼。” “啊?!!这不是儿歌吗喂……” 谢闻渊没解释,扔下这句话后,大步从他身边经过,也追出了教室。 第19章 决心 十九 其实林雪旷的表情和动作都十分轻微, 起身离开时的步履虽然稍快却也从容,要不是谢闻渊恰好转头又对林雪旷实在太了解的缘故,是不会有人发现他的异常的。 但出了教室的门,林雪旷就忍不住了, 他一路冲进厕所, 反手锁上隔间的门, “哇”地一声就吐了出来。 林雪旷晚上吃的不多,又已经折腾了大半夜,因此吐了半天也没吐出太多东西来,只是干呕, 整个人都抽空了一样。 一些画面从他的脑海中交错闪过, 尖叫、歌声与哀哭在耳畔交杂响起, 如同尖针一般刺透大脑。 怨气的影响尚未消退,更加放大了负面情绪,那段不愿回首的往事猝不及防灭顶而来,重重砸上心头。 他摇摇晃晃地走出隔间, 硬撑着用凉水洗了把脸, 顺着墙根坐倒在了地上,目光放空地落在前方惨白的墙面上。 墙皮有几处脱落,像一张死去的人脸, 盯的久了,周围的世界也仿佛正在扭曲,变形。 一个有着金黄色长头发的洋娃娃掉在了面前的地板上, 不知道被谁踩了一脚,腹腔里发出沉闷而又高亢的歌声:“洋娃娃和小熊跳舞, 跳呀跳呀, 一二一;他们在跳圆圈舞呀, 跳呀跳呀,一二一……” 神志恍惚间,简陋的卫生间仿佛变成了一处装潢华丽的大厅,头顶灯光明亮,他坐在最正中的沙发上,却感到自己仿若身处无间。 周围很热闹,有着不少人环伺在周围,每一个都对他露出恭敬而谄媚的笑脸。这些人进出往来的样子,宛若披着人皮的群魔乱舞,鬼影憧憧,他亦融入其中。 “小熊小熊点点头呀,点点头呀,一二一……嘶咔咔咔————” 地上的娃娃声嘶力竭地唱着,歌声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几乎要令人窒息,然后陡然变成一声尖锐的摩擦。 他抬起头,看见一只小小的儿童皮鞋踩在娃娃上面,用尽全力地碾着。 小女孩愤怒而尖锐的声音响起来: “我爸爸说是你害他!你为什么要出卖我爸爸?你为什么要害那么多人?” “现在他们都要死了,妈妈说,是你杀的!” 林雪旷看着女孩的眼睛,小孩子本该清澈与天真的眼底此刻充斥着令人熟悉的怨怒。 “孩子,你不用害怕,也无需迷茫。” 仿佛有道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听起来温柔而慈爱。 “我们的一切所为都是为了维护正义。她的父亲和叔伯滥用法术,制造人蛊,走私符咒,你设计他们被唐凛处理,做得很好。” “正义……”林雪旷轻声道,“到底是什么?” 他们是恶毒的魔鬼,那我呢? 有人惊慌地上前向他道歉,将小女孩领了出去,她愤怒地尖叫:“我不要你的东西,你才是坏人!” 洋娃娃被用力砸进他的怀里,用已经扭曲失真的电子音,苟延残喘地唱出了最后一句:“小洋娃娃……笑起来啦……喀喀……喀喀……笑呀……笑呀……喀喀……一二一……” 那张因为踩踏而扭曲的脸冲他露出笑容,他想吐,又感到呼吸困难,娃娃那双玻璃球做成的眼珠却仿佛两个充满魔力的旋涡,让人无法移开目光,只能任由灵魂被一点一点吞噬。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盖住了他的眼睛。 目光被阻断了,呼吸慢慢复苏,冰凉的身体被人用力揽住,逐渐可以感受到属于人类的体温。 “小雪,小雪?” 谢闻渊半跪在旁边,一手揽住林雪旷的肩膀,一手擦去他脸上的冷汗,颤声道:“你怎么了?” 林雪旷眯起眼睛,像不认识似的看着他,灯光照在谢闻渊脸上,袒露出他的恐惧,他的焦急,他的心疼,那样熟悉,一如那段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的曾经。 一如曾经……其实是个很美好的形容吧。 如果时光真的能永远停留在某一个阶段,那么就也永远不用为了失去、取舍而感到痛苦了。 他神思恍惚,脱口道:“四年前,其实我去了……” 谢闻渊本能地觉得这会是一句非常重要的话,他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但林雪旷说到这里,却又一下子停住了。 他心中仿佛缠绕着一道枷锁,使他即使是再虚弱迷惘的情况下,都保有着一丝理智与冷酷——对他自己的冷酷。 谢闻渊心脏吊在喉咙眼上,被卡的不上不下的。 他不禁紧紧注视着林雪旷的双眼,却从那双漂亮的眼睛中看见破碎的脆弱如同被风卷起的碎雪,又重新一点点地凝聚起来,逐渐沉淀成晦涩不明的深黑,将一切情绪都隐埋其中。 林雪旷仿佛就这样恢复了,从他怀里坐直了身体,推开谢闻渊的手,道: “对不起,刚才可能被怨气影响了神智,一时失态了,那些胡言乱语你不要介意。” 谢闻渊深吸了口气,压下满腹疑问,柔声道:“今天有没有吃晚饭?吐是因为胃不舒服,还是情绪原因?” 林雪旷道:“吃了。” 他扶着墙想起身,谢闻渊直接伸手在旁边搀了一把,林雪旷这才站起来,到水池子边洗了洗手。 谢闻渊站在身后,默默地看着他,林雪旷的背景很单薄,尤其这样半弯着腰的样子,显得人特别瘦。想到他刚才脸色惨白坐在地上的样子,谢闻渊觉得自己心被慢慢地撕裂开来。 他特别想说,你这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这种感觉就仿佛回到了中学时刚和林雪旷熟起来那会,新学期第一次摸底考试出了成绩,他们一帮狐朋狗友去学校外边下馆子。 其实谢闻渊心里面是有点不爽的,因为这回他又考了第二,第一是林雪旷——这货居然变态到连语文作文都得了满分! 谢闻渊从小到大虽然不怎么着调,但脑子聪明,成绩绝佳,次次考试不怎么费力也都能稳拿头筹,这辈子还没输给过谁,没想到高中倒是碰见了这么个克星,从此就成了万年老二,最好的成绩也就是个并列第一。 真他娘的能卷啊! 这才高一,他就听说林雪旷每天半夜十二点睡,凌晨五点起,坐教室里能一天不动地方,吃饭都是拿点馒头泡面凑合,至不至于? 还成天一副特别骄傲特别高高在上的样子,话说这种人根本不会有朋友的吧?! 林雪旷长得好看,学习又好,他身上的什么事都能让一帮人津津乐道,感兴趣的要命。谢闻渊想着早上刚刚听到的八卦,一边吃饭一边咬筷子,忽听一个同学道:“哎,那不是心肝宝贝吗?” 林雪旷是老师们的心肝宝贝,也是全校所有女生的心肝宝贝,反正谁见到他那张冷脸都能化为绕指柔,所以背后的外号就是这个,有时候也会被简称为“小心肝”,“小宝贝”。 谢闻渊心道学霸不都应该是喝风饮露的吗?竟然也会出来吃东西,简直是世界奇迹,转头一看,却怔了怔。 ——林雪旷不是来吃饭的,他是……他是来送外卖的。 林雪旷穿着一身可笑的黄色送餐服饰,谢闻渊看见他把电动车停在门口,摘下头盔,经过自己的不远处来拿餐,那目中无人的样子和考满分时一个样。 这个时候已经挺冷的了,林雪旷的额头处有薄薄的汗水,眼睫毛上却结了冰珠,被暖气一熏,盈盈欲化。 他的衣服有点大,如果把胳膊垂下来,连手都会被藏在袖子里,有点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子,可是又好看的要命。 谢闻渊看着林雪旷拿了饭就匆匆出去了。 那时候还没有规范的外卖平台,林雪旷不是从网上接单,而只在这家学校附近的餐馆里帮忙,谢闻渊吃顿饭的功夫,就看他来来回回跑了三四趟,甚至还抽空帮着前台小妹给外送的咖啡拉了个花。 也不知道那跑来跑去的身影有什么吸引力,谢闻渊竟看的有些舍不得离开,之前因为考试成绩带来的不忿也渐渐化成了一股隐约的佩服。 原来林雪旷不是死读书的书呆子,他时间卡的那么死,是因为还要做兼职,怪不得没时间经营人际关系。而且他做什么都做的挺好的,也很赏心悦目,确实有骄傲的资本。 桌上的一个同学扒完了最后一口饭,幸灾乐祸地道:“想不到还能有这么个大发现,我要回去跟班里的那帮人说。” 谢闻渊白了他一眼,不客气道:“说这干嘛?除了显得你嘴巴大,还能有什么别的好处不成?” 那同学愣了愣,连忙举手投降:“行行行,不说就不说呗,急什么呀……哎,小谢,你怎么不吃饭啊?不好吃?” 谢闻渊道:“不饿。” 其实他也不是不饿,看到林雪旷这样狼狈的样子,应该是觉得好笑才对吧,可不知道为什么,谢闻渊却觉得胃里沉甸甸的,像塞了个铁块,胸口很闷,传来隐约的疼痛。 以前也听说过林雪旷家境不好又父母双亡的事情,但以为总该有些亲戚接济,没想过连他的生计也会成问题。他……比自己还要小一岁呢。 或许那个时候便已动心,但自己都未曾料及,只是了解越多,越是沉迷,等到真正明确心意之后,谢闻渊才知道,那种感觉,叫做心疼。 当时他还不知道林雪旷跟自己是一类人,也通晓玄学法术。不过干他们这行有严格的管理制度和从业资格标准,没有考取道士证之前,是绝对不能通过玄学能力获取利益的。 再加上林雪旷才高一,学习又忙,他师父除魔的时候失踪了,打零工维持生活也是唯一的选择。 那时候谢闻渊就想,以后有我在,不会再让你这样了。 他心里也清楚,林雪旷一开始确实很烦他,那又怎样?只要自己一直对他好,总有一天,林雪旷也会知道,他渊哥就是真心喜欢他。 时光荏苒,匆匆间数年已过,两人也都已经长大,原本在谢闻渊的想象中,林雪旷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应该是自己捧在心上的珍宝,像个小王子那样,生活在明媚温暖的阳光下,做一切喜欢的事,享受一切应该得到的爱。 一不小心……心脏又在隐隐作痛了。 谢闻渊慢慢走到了林雪旷的身后,抬起手想摸摸他的头发,须臾却又放下,说道:“我找人过来处理你们班同学的事,我送你回去吧。再点一杯小米粥给你喝好不好?” 林雪旷直接略过了这些在他看来的“废话”,在哗啦啦的水声中说:“刚才在教室里,你突然回头看我,要跟我说什么?” 谢闻渊没说话,林雪旷转过身来看着对方,脸色已经非常的平静:“你不是在看魏琳的朋友圈吗?她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而且还是和我有关?” 他这人还真是钢筋铁骨,连情绪都跟安了开关似的,转眼间就可以恢复一贯的敏锐和警觉,但别人可没有这个本事。 谢闻渊闭了闭眼睛,深吸口气,以免自己开口前先被林雪旷给气的厥过去。 他的手指微微收紧,说道:“我怎么觉得你特别在意这件案子,或者不如说……你特别在意七星雷火印。” 林雪旷知道谢闻渊看起来为人轻狂,实则非常精细,很多事情都心里有数,便承认道:“我确实在意七星雷火印,关键是它竟然能被人仿造出来这件事实在太诡异了。要是不及时找出背后的原因,人人的法器都有可能被造出来给普通人使用,你不觉得问题会变得很严重吗?” 谢闻渊一咬牙,道:“好,那我就告诉你。” 他一字字地道:“七星雷火印会被仿制,多半是因为它具有逆转时空的功能。” 林雪旷怔住。 他就是因为自己的重生才会调查七星雷火印,谢闻渊这句话可谓是切中要害。 林雪旷不由道:“我曾经在一卷残本上看到过一点关于你们家的逸闻,上面确实有过这样的记载,只是书中也说了因为从来没有方法流传下来,很有可能是谣传。” 谢闻渊说的面不改色心不跳:“不是谣传。但是因为没人使用过这个功能,方法确实已经不可考,我也正在查证。” 林雪旷道:“那你怎么知道七星雷火印是因此而被仿制?” 谢闻渊顷刻间已经捋顺了自己的思路,因而对答如流:“因为以前发生过这样的事。有人想仿制七星雷火印来复活自己的爱人,还试图去我的书房偷取过资料,可惜做出来的只是一块没用的石头。” 他耸了耸肩:“这回技术倒是进步了一些。虽然成品依旧劣质。但是正如你所说,如果这种仿造的方法被研发出来并广泛传播,后果不堪设想。” 林雪旷眯起眼睛,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那你为什么没有早说?” 谢闻渊道:“我没想到你这样在意这件案子,不想让你卷进来,所以一开始打算自己查。现在看来,恐怕还是要合作了。” 林雪旷低头沉吟,谢闻渊悄悄在旁边看着他的侧脸,目光中分明有炽烈的火焰,语气却非常柔和:“还有魏琳朋友圈的事情,咱们出去坐下说好吗?” 林雪旷确实有些精力不济,头一阵阵地发晕,只是不愿意在人前示弱,所以一直硬顶着,闻言点了点头,抬手比了个“请”的动作。 楼道里的暖气边上摆着两把皮质靠椅,大概是考研的学生白天搬过来的,谢闻渊道句“这里吧”,拽了下椅子,有意无意挡住风口,先坐了下来。 林雪旷微微停顿片刻,也扶着椅子,缓缓坐下。 他用手捏了捏眉心,道:“请讲。” 谢闻渊从衣兜里摸出张皱皱巴巴的粉色纸片来递给林雪旷,问道:“认识吗?” 他拿的正是从许愿瓶当中拆出来的那颗心。 林雪旷接过来,看见上面写的三个字,表情变得有些一言难尽:“……认识我的名字。” 谢闻渊奇道:“你干什么这个脸色?”转念一想,又立刻说道:“这不是我写的!你又不是不认识我的字。” 他说完这句话,心里忽然一动,暗道:不对,小雪的表情,分明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才会误会。他认识许愿瓶里叠心的纸,还以为是我给的…… 所以当年,我给他的许愿瓶,他其实打开看过。 谢闻渊意识到这一点,心里猛然涌上一股甜意,可惜知道的时候两人之间已经成了这种局面,于是这甜蜜当中又夹着些苦。 他说道:“这个是在祁彦志身上发现的。他死前身上掉出来一个许愿瓶,我在碎片里捡出了这颗心,打开后发现上面写了你的名字。” 林雪旷有点茫然:“魏琳?” 谢闻渊“嗯”了一声:“刚才看魏琳的朋友圈时,见到她的笔迹和写你名字这三个字一模一样。所以想知道这什么情况?” 然而林雪旷看上去比他还意外:“魏琳为什么要写我的名字?祁彦志要这玩意干什么?” 谢闻渊一怔:“你也不知道?” “我跟他们不熟,特别是魏琳,都没说过话。” 两人面面相觑。 谢闻渊自从看到这张纸后就开始担心,这时才发现各种情况全都是自己脑补出来的,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他低声道:“那可能是魏琳喜欢你吧。做了许愿瓶,在叠成心的纸上写了你的名字,一般都是这个意思。” 林雪旷道:“那不是重点。重点是魏琳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祁彦志手里,他们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谢闻渊:“……明天我让人查一查魏琳打工的影楼。” 他俩的重点确实永远抓不到一块去。 林雪旷捏了捏眉心:“还有崔凯今晚受到的袭击。当时你不在,但我可以确定,虽然进行攻击的不是同一件衣服,但攻击方式跟祁彦志死前表现出来的一模一样。最重要的是,那两股怨气也能融合在一起,说明不是有人模仿作案。” 林雪旷的三清铃里还存着之前从祁彦志的死亡现场那里收集到的怨气,刚才崔凯被衣服追杀的时候,他悄悄放出来了一缕,确定了两件衣服上的怨气完全可以融合。 崔凯、祁彦志和魏琳,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应该是案件重点。 两人该说的都说完了,林雪旷也觉得自己缓过来了一些,于是起身道:“那就这样,回教室吧。” “小雪。” 谢闻渊跟着站起来,静静道:“这件案子结束之后,我要去武当的经楼查查是否有古籍记载七星雷火印的使用方法,你要一起吗?” 林雪旷转过身来,看着谢闻渊。 谢闻渊的手指在袖中慢慢缩紧,脸上却云淡风轻:“慢慢想,我等你。” 他全身上下的衣服都皱巴巴的,袖口还有没干的水渍,林雪旷扫了一眼,忽然笑了笑:“做出决定的前提是,你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谢闻渊也一笑未语,林雪旷并没打算从他这里找答案,转身走了。 谢闻渊没跟他走,出了楼道,摸出一支烟来点上,一边向着自己停在林雪旷宿舍楼下的车子走去,一边打电话。 好一会,易奉怡才接,在电话那头没好气地问道:“你去西半球了吗?我们这边的时区现在是半夜!” 谢闻渊道:“我有要事。” 易奉怡:“……据我了解,你的要事一般都是个人感情问题。” 谢闻渊吐了口烟圈,直截了当地说:“我告诉小雪,以前就有人试图仿造过七星雷火印,为了用它逆转时空的能力复活别人。” 易奉怡惊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没听说过?” “没有,我编的。” 谢闻渊道:“逆转时空什么的有过传闻,不是听起来比较厉害么,能让事态显得更严重一点。” 易奉怡:“……” 他得收回自己之前跟林雪旷说的话,谢闻渊找到人之后怎么好像神经病更厉害了呢? 他道:“你也不是不知道小雪的脾气,你敢骗他,就没想过这件事一旦捅破,会有什么后果吗?” “我想不了那些了。”谢闻渊望着远方一点点露出晨曦的天空,淡淡道,“只要他能回到我身边,我不计任何代价。” 曾经出于对林雪旷的尊重,谢闻渊刻意不去追问在这四年间发生的事情,他相信只要已经找到了人,其他事情都可以慢慢来。 但现在看来,一味的哄劝和顺从,只会让林雪旷离自己越来越远,也让自己的心情越来越烦躁和惶惑。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到底是怎样的经历,能把一个人改变了这样多? 四年来,林雪旷过的什么日子,他想都不敢想,但绝不会好。他必须得知道,不然今晚这样的事再多几次,谢闻渊只怕自己会疯。 只有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才能够靠近他的心,才能帮到他。 易奉怡沉默了一会,问道:“他信吗?” 林雪旷可不是好糊弄的。 谢闻渊道:“他没信,但起码会因此而动摇,只要产生想探究的念头,我们就有了共同合作的目标。要判断我有没有撒谎,不是更应该接近我吗?” 说话间,谢闻渊也已经上了车,一路开向校外的二十四小时粥店。 他掐灭烟头,淡淡道:“小雪性格倔,责任心重,他要做一件事,就不会受到感情因素的影响,不过我嘛……正相反。为了得到他,我什么都可以利用。” 他的语气,无端让人觉得心里一阵发寒,过了好半晌,易奉怡才道:“你也知道他脾气倔,别太过分。” 谢闻渊“嗯”了一声:“我知道,打给你就是告诉你一声,以后万一提起来,别给我说漏了嘴。” 看这家伙的疯劲,不答应他的无理要求估计会被埋尸,易奉怡只能叹气:“知道了,我就这样不明不白成共犯了。” 谢闻渊道:“如果哪天我发现了你的把柄,一定誓死为你守护。” “……谢谢你这份心了,老子完美无瑕。” 挂断电话之后,谢闻渊去粥店买了二十几份热气腾腾的早点。如果单独给林雪旷买,他未必会要,但全班人人都有的话,说不定他多少也能喝上两口。 服务员殷勤地将早点打包好放在车子的后座上,谢闻渊发动车子缓缓掉头,月色脉脉淌过他苍白的面颊,仿佛蜿蜒的泪迹。 * 林雪旷一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回宿舍,洗了个澡之后就上床休息,迷迷糊糊睡了一觉,睁眼时看了看表,已经下午两点了。 吴孟宇不在,宿舍的窗帘拉着,林雪旷揉了揉眼睛,慢慢地坐起来。 有一束午后的阳光悄悄穿过窗帘的缝隙照在床上,映出微微流动的空气以及其中浮动着的微尘,宛若时间脉脉流淌。 林雪旷用指尖轻轻拨弄了一下那束光,忽然想起,四年前也是这么一个阳光甚好的午后,不过那是夏季,第二天就要高考了。 他在宿舍看书,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说玄学协会的会长聂玉成要见他。 玄学协会由玄学界的各大门派参与组成,对于向来特立独行的玄门中人有着一定的管理和领导力,其中共选出了三位会长,两副一正。林雪旷就是当年正会长晏来的弟子。 当年他父亲去世之后,林雪旷就被玄学协会的人带走,又由晏来亲自教导,而后晏来在他高中时失踪,林雪旷也受到了协会里一些其他长辈的照料,可以说是他们看着长大的。 聂玉成是现任会长,也知道林雪旷明天就要高考,如果没有要紧事,不会在这种时候找他,因此林雪旷没有迟疑,顺手在兜里装了本必背古诗文手册就下楼了。 他没想到聂玉成是想让他去国外某个法术组织里当卧底。 “他们的总部在国外,但现任首领的父亲是从咱们这里出去的,曾经是我师父那一辈的天才,可惜他的理念与大家有着很大的不同,所以最后只能分道扬镳。” 聂玉成道:“听说如今他身边聚集了一帮野心勃勃的术士,危险性很大。说是为了清理门户也好,说是防止法术滥用,维护规矩也好,这个组织的发展势头必须扼制。” 林雪旷迟疑着说:“可是,高考……” 聂玉成摆了摆手:“我们就是想把你以出国读书为理由先送过去,再让他们自己注意到你,以后回来了,你也可以继续学业。雪旷,经过我们的调查,你父亲当年的死……很可能也与这个组织有关。” 他温和地征求林雪旷的意见:“时机紧迫,把人弄进去的机会难得,必须立刻做出决定。你,要去吗?” …… 事后每当日子特别难过的时候,聂玉成的语气和神情就会盘旋在脑海中,林雪旷也无数次地想过,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知道要经历那么多,他会依旧再凭着一腔热血和孤勇答应下来吗? 答案无解,或许有些抉择,只有放在当时的情况下才有意义。 林雪旷呼了口气,正要掀开被子下床,忽然听见窗户处传来“叩叩叩”的轻敲声。 他有些疑惑,过去拉开窗帘,只见阳台的窗户外面蹲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可爱小姑娘,穿着一件红色的长款风衣,手中还拎着包什么东西,正在笑呵呵地敲窗户。 下面不远处的操场上就有人在打球,要是看见这一幕,估计转身就得给警察打电话,然后明天的热搜上就会出现一个#未成年女子白日悬挂某高校男生宿舍窗外#的词条。 林雪旷可不想出这个名。 他冲过去把窗户打开,蕙蕙笑眯眯地从外面跳了进来,一把抱住了他:“雪雪!” 林雪旷有点不自在,他性格孤僻,不习惯跟人有除了打架之外的肢体接触,女孩子尤甚,虽然蕙蕙目前只是一只鬼了。 好在蕙蕙只是抱了一下就松开手,幸福地说:“灵主居然没骗我,你真的回来了,我好想你啊。” 林雪旷没说什么,抬起手犹豫了一下,然后拍了拍她的头,让蕙蕙进屋。 “谢闻渊让你来的?”他想了想,又问,“你怎么没直接穿进来?” 一只鬼,竟然用爬窗户等着人过来开的方式来拜访人类,还有什么鬼的尊严可言,谢闻渊果然什么东西都养不好。 蕙蕙感到林雪旷手上的温度,高兴地笑起来,眼眶微微发热。雪雪的性格就是这样,不管发生了多大的事情,也不管有多久没见,他永远也都不会有太激动的表现。 不了解他的人觉得他冷淡,但是他以前很少摸自己的头,这回摸了一下,说明雪雪也很高兴。 蕙蕙道:“因为他去上班了,让我来给你送饭呀,还有一些事情要告诉你。” 她拎着实物,自己就也得是实体,将手中的袋子放在桌上,里面果然是一些林雪旷爱吃的饭菜。 两人这一碰面,谢闻渊就立刻开始进入了管家状态,几乎恨不得把林雪旷的饭顿顿都给买过来让他吃,林雪旷心情复杂,有点不想碰,便说:“我不饿,一会再说。” 蕙蕙道:“雪雪,你和灵主到底……” 林雪旷敲了她一下:“叫哥。” “哎哟,雪雪哥!叫了还不行吗?” 蕙蕙道:“你们两个,一个让叫哥,一个让叫灵主,连敲脑袋的位置都一样。爱好这么一致,居然还会吵架!真不理解。” 林雪旷坐下来,淡淡地说:“人鬼殊途,本来就是很难相互理解的。你刚才还说,谢闻渊还让你过来告诉我什么事情?” 蕙蕙道:“就是一个叫魏琳的女生,今天上午灵主让人查了她的情况,让我告诉你。” 据蕙蕙说,魏琳跟祁彦志是远方亲戚,关系不远不近,偶尔也会有一些往来。 魏琳身边的几个闺蜜都知道,她从入学起就喜欢林雪旷,心烦的时候经常在课本上写他的名字,只是不敢当面表白,那个许愿瓶确实是魏琳做的,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祁彦志给偷偷拿走了。 魏琳家境贫寒,上学期间一直在外面兼职,这学期开了学,祁彦志给她介绍了一份KTV的工作,魏琳在那里干了一段时间之后,遇上了崔凯,又受到崔凯纠缠,这才辞职去了影楼打工。 至于那家影楼倒是暂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不过谢闻渊看了调查资料之后,觉得魏琳很可能还有一定隐瞒,所以影楼和KTV那边,他还会继续让人调查。 “灵主当时听了就说,他觉得祁彦志是不是特别嫉妒你。” 蕙蕙舔了下嘴唇,甜甜地笑道:“他也配呀,他算什么傻……狗东西。” 林雪旷扫了她一眼,蕙蕙吐了吐舌头,其实她一开始想说傻逼来着,幸亏已经在谢闻渊手下磨练的足够机灵,及时把后面那个字给咽回去了。 不过谢闻渊的话没说错,关于祁彦志,林雪旷也隐约有这种感觉。 不过祁彦志的嫉妒心不是针对某一个人,而是平时就很重,受不了别人超过他,一旦有人抢了他的风头,他就是想方设法也要把场子找回来。 如果正面实力没有办法打败对方,那就得背后暗戳戳使点阴招,用迂回的方式获得满足。 比如,让原本对林雪旷有好感的人转而喜欢上自己。 黄婧杉曾经开玩笑说过要拿下林雪旷,没过多久,祁彦志半开始追求她,两人成了男女朋友的关系。那么他又是否因林雪旷这个原因而纠缠或者为难过魏琳? 如果这样的话,魏琳可就跟祁彦志和崔凯都有过节了,她的嫌疑也一下子变得极大。 当然,这些只是猜测,林雪旷本能地觉得,这其中还有一个环节没有解开:祁彦志给魏琳介绍了KTV的工作,魏琳又在那里遇到了崔凯。 ——这目前可是整件案子发展过程中,祁彦志和崔凯间的唯一交集。 他还有很多疑问想自己弄清楚,蕙蕙依依不舍地离开后,林雪旷下楼吃了个午饭,也去找魏琳。 他长着这样一张脸,基本上走到哪里回头率都是百分之百,特别是来到女生宿舍楼下面,更是引得不少人打开窗户往外看,甚至还有胆大的女孩子冲着楼下吹口哨,大叫“帅哥往这看”,又引起一片善意的笑声。 就算林雪旷再淡定,也有点扛不住这个阵仗,他又稍微往身后的大树底下挪了挪,好不容易看见几个人从楼门里出来,连忙上前叫住她们。 周围又是一阵小小的笑闹。 林雪旷只当没听见:“同学你好,麻烦请问一下,你认识经济管理专业的魏琳吗?” 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女生回过头来,惊讶道:“林雪旷,你找魏琳?” 这女生竟是贺思梦,林雪旷记得两人应该是舍友:“嗯,你能帮我叫她下来一下吗?” 贺思梦道:“她不在,好像从今天中午就出去了,我还给她打了个电话,也没打通。你找她有什么……” 她原本还要说,前面已经有个人匆匆跑来,扬声催促道:“贺思梦,快点,今天下午的无人机大赛你不想比啦?” 贺思梦只好跟林雪旷点了点头,小跑着离开了。 倒是刚才跟她一起出来的一个女生道:“魏琳好像去S市了,我这有青年旅社的会员,她走之前让我帮着订了张铺位。同学,你今天别等了,她肯定回不来。” S市靠海,离他们这只有三个多小时的车程,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崔凯的家就在那里。 算算时间,谢闻渊的人去找魏琳调查情况过后不久,她应该就离开了学校。她去S市干什么? 第20章 合影 傍晚时分, 林雪旷已经站在了S市的地界上。 这时正赶上下班时间的晚高峰,繁华的街头人海茫茫,要找一个魏琳,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由于他身上没有魏琳的物品, 也不知道对方的生辰八字, 连追踪术都不太好用, 只能先去魏琳订的那家青年旅社看看。 据林雪旷之前问到的,旅社的位置应该在城东海边的一处疗养院后面。 青年旅社是按床位订的,有八人间、六人间、四人间不等,是便宜又安全的住宿选择, S市一共有六家旅社, 因为位置和装修不同, 床位价格也不太一样,魏琳订的这家算是中等价位。 以她的经济状况,没选择那家最便宜的,肯定不是因为住的不舒服, 而是其他的旅社, 都离她想去的地方——太远了。 青年旅社中属于魏琳的铺位还空着,被褥整整齐齐,显然她尚未入住, 林雪旷绕着旅社在周围转了转,倒觉得这个地方水流舒缓,沙滩平阔, 风水尚佳,是个宁谧安和的休养生息之所。 魏琳还没来, 林雪旷大半天下来就喝了半瓶脉动, 胃已经开始有些不舒服了, 在旅社大门对面的位置找了一家比较干净的小面馆,进去之后放下饮料,在前台要了碗阳春面。 面馆里的人不多,却有监控,前台的店员小姑娘不敢玩手机,大概也是闲的,点完餐之后冲林雪旷笑了笑,搭讪道:“今天好冷啊。” 林雪旷也笑笑,倚在柜台上的样子依旧玉树临风,把对方看的眼睛有点发直:“是冷,在外面找了半天路,手都要冻僵了。先进来吃点东西暖和暖和。” 其实也没什么可聊的,但因为他长得好看,所以每句话都让人特别感兴趣,店员好奇地问道:“找路,您是外地人呀?想找什么地方不如和我说说?我在这可有五年啦。” 林雪旷笑了起来,道:“是吗?谢谢你,那可真是太好了。我想找这附近的佛寺拜一拜,没有的话,或者道观、尼姑庵、孔子庙、关帝庙什么的也行。” 店员:“……” 帅哥的信仰有点不讲究啊。 林雪旷左右看看,稍微压低了一点声音:“美女,不瞒你说,我是要来这办点事,来之前我妈告诉我,说这地方有点邪乎,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先得拜拜神仙找个靠山才能住下,要不然,容易碰见……那种东西。” 他说的煞有介事,这模样要是被其他认识林雪旷的人看见了,保准大跌眼镜,但却成功把小姑娘吓得打了个寒噤。 她也不由自主跟着压低了声音:“你妈妈听谁说的啊?真的呀?” 林雪旷:“……” 妹子,我是想套你的话! 好在没有辜负他对于“到这五年啦”那句话的期待,店员接下来的话是:“我也听人说过,好像是海边有个别墅,几年前被火烧了,里面死了好多人,后来剩下的那半栋房子里就开始闹鬼,还吓疯了几个人,谁也不敢接近,那片废墟就荒了。具体的我没亲眼见过,也不知道在哪,阿姨说的会不会是这件事?” 林雪旷摇了摇头,模棱两可地说:“我也不太清楚,问多了她就叹气。不过除了这件事之外,应该也没什么其他的冤案惨案了吧?” 店员道:“那没听说过,这一件就够吓人的了。你看,那个大娘就是……” 林雪旷还没顺着她的示意回头去看,便听店员突然提高了声音:“哎,平平等一下,那个位置上的客人哥哥还没走呢!” 林雪旷转过头去,发现店里进来了一位衣着十分朴素的老太太和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看上去像是祖孙两个。 小男孩手里正拿着林雪旷那半瓶脉动,想往奶奶手里的编织袋里放,硬是被店员给喝住了,吓得有些不知所措,连忙又把饮料放回到了桌子上,小手背在身后。 店员连忙跟林雪旷道歉:“哎,不好意思,您别生气。刚才咱们说那事,我就是听这位大娘提过。她儿子是个工程师,去年到别墅里看了一圈,本来是被人请去评估值不值得拆,结果出来之后人就傻了,这一年为了给他治病,他们家钱都花光了。老太太每天出来收收废品,小孩子也出来帮忙,跟我们这的人都认识,平时可乖了,可能以为您走了,才拿了那个瓶子。” 林雪旷低头看了看,可能是因为营养不良,那孩子挺瘦的,长得却有点虎头虎脑,像一颗大头菜,耷拉着脑袋不敢看他。 他不由伸手,轻轻捏了下孩子的脸,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手指有点凉,身上却有着淡淡的洗衣液香气,小孩子吓得没吭声,倒是老太太在旁边抖抖索索地掏出来五块钱递给林雪旷:“孩子,你拿着,对不起啊。” 林雪旷把钱推了回去:“大娘,不用,我这个瓶子本来也要扔了。” 他拧开瓶盖,毫无嫌弃之色,将剩下的脉动两口喝完,瓶子放进了编织袋里。 老太太拿着钱的手顿了一会,感激又不好意思地笑笑,将五块钱小心地收了回去。 小男孩像是总算松了一口气,偷偷瞄他一眼,小声道:“哥哥对不起,我叫孙平。” 他顿了顿,又轻声说:“不能去海边的房子。爸爸去了,就生病了。” 林雪旷微怔,道:“你听见我刚才跟姐姐说话了?海边的房子……是着火的那间吗?” 孙平点了点头:“爸爸带我在车上看过的,后来他自己去,出来之后就不理我了,也不理奶奶和妈妈,每天都说好多我们听不懂的话。医生说,这个病治不好了……” 老太太朝着孙子的脑袋轻轻拍了一下:“跟人家乱说什么。” 林雪旷道:“大娘,您知道那处房子的位置吗?我也是来看地皮的,怕不小心走到那里去。” 老太太一听他这么说,才讲了:“那地方得从这再往东里三里地,绕过那边的最高的楼才能看见,我早先就和平平他爸说了,那地方看着就毒,可不得去的,年轻人总不信邪……孩子,你千万不能过去啊。” 林雪旷问明白了地方,满口应着,这时他的面也做好了,祖孙两人收拾了废纸壳和瓶子离开,林雪旷坐下来吃饭。 结完账出来,魏琳还没有回旅社,林雪旷便按照那祖孙俩的话向东边去了。 又路过一家饭馆的时候,他看见这回那小男孩没进去,站在门口等着,老太太则弯着腰一个一个地数瓶子,她的白发在风中飘零。 那个工程师的症状应该是“失魂”,无意中闯入大凶之地后,被里面的怨灵吞噬了部分魂魄,除了从根上解决怨灵,没有办法能够治好,这一年来他家人的煎熬可想而知。 林雪旷稍稍驻足,在旁边买了一斤蛋糕和两份热乎乎的关东煮,用塑料袋装着过去递到了小男孩手里。 “谢谢你和奶奶刚才告诉我的事情,送你点小礼物,祝你爸爸早日康复。” 说完之后,林雪旷摸了摸他的头,转身离开。 他走向那处传说之中的凶宅。 * 这里的位置有点偏,自从发生了火灾之后,更是人迹罕至,在这个寸金寸土的城市里竟然几乎成了一片荒地。 夜色渐深,残缺的三层小楼在朦胧的月光下如同一只狰狞的巨兽,半裂着长满尖牙的大嘴,仿佛急不可耐地想把面前的一切都吞入腹中。 林雪旷走到近前时已经看出来,别墅就这么一栋,周围原本还有一些娱乐场地,岸边放着一条锈迹斑斑的小艇,说明这里应该不是居民住户,而本来就是专门租出去用于度假的场所。 别墅烧塌了半边,另外半边看上去还算完好,两扇大门紧闭着。 林雪旷从地上捡了一块石头,朝着门上砸去。 他这一砸看似轻描淡写,但石头的破空之声却甚为劲急,只听“咚”的一声,两扇大门吱呀呀地敞开了。 林雪旷没到近前,站在几米外等待了一会,见没什么异常,这才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从大门处走了进去。 当年这场火一定很大,四下的墙面都被熏的发黑,烧焦的木头和砖瓦堆了遍地,残破的蜘蛛网摇摇晃晃地挂在墙角,尸体应该都运出去了,翻倒的杯盘碎片却还在,呈现出一副颓败景象。 但并没有怨气,也没有厉鬼。 林雪旷踩着有些晃动的楼梯上了二楼,路倒是比一楼好走一些,起码地面上没有那么多废料,不用迈来迈去了。 他看到桌子和地面上分别堆着些零食和野炊的用品,推测当年在这里聚会的应该是一帮年轻人。 翻动之间,有张照片飘落在了地上,林雪旷弯腰捡起来,见上面是十余个年轻人的合影,他们看上去大概在十八九岁的样子,笑容灿烂和充满活力。 但他总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盯着这张照片看了片刻,林雪旷忽然意识到,为什么二楼的东西竟然都会保存的如此完好?甚至这张照片上,连烟熏的痕迹都很难看出来。 他这样想着,正欲抬头再打量周围,突然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自己身旁笑着说道:“哎,你发什么呆啊?咱们出去游泳吧!” 这声音响起的毫无征兆,近在咫尺,饶是林雪旷艺高人胆大,从少年起不知道出生入死了多少回,此时也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本能地向后一跃,同时迅速转身,反手蓄势虚抬,一把手掌长短的带鞘匕首已经扣在指间。 林雪旷这一连串动作所用的时间连两秒都不到,反应不可谓不迅速,但当他凝神望去的时候,却发现面前站着的是一个穿着吊带裙和凉拖的漂亮姑娘,正笑盈盈地望着自己……的身后。 林雪旷慢慢转头,有个小伙子几乎贴着他站在后面,手里还拿着瓶汽水,回答刚刚那个女孩的话:“行啊,就是今天太热了,我喝口水。” 那女孩道:“大家都等着呢,多拿几瓶,咱们出去到沙滩上喝。” 林雪旷就站在他们中间,两人却视而不见,目光毫无阻碍地穿透他,自如交谈,身上的衣服更加不可能是这个季节所穿。 林雪旷猛然抬头,目光掠过雪白的墙壁、光洁的地板、明净的窗户,以及外面灿烂的阳光,心中的惊异比之刚才更甚。 ——这里早已不是现实中的火场残骸,他竟不知不觉走入了由死灵们生前怨气所形成的幻境! 上一回,为了观看祁彦志死前发生的事,林雪旷主动去了案发现场,那里的怨气当着他的面还畏畏缩缩地不敢出来,被林雪旷硬是通过挑衅给激发了。 而这次,却在他根本没有体会到怨气存在,并且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就被拉入了这片怨恨所构成的执念当中,可见这里死灵的怨力有多么大强大。 毕竟,被火烧死本来就是最为痛苦的死法之一了,死者的恨意自然也不是说着玩的。 那对祖孙说的没错,这里果然极为凶险,但林雪旷只思考了三秒,便决定留下来继续查看。 他捡起刚才那张照片,手指在刀锋上一抹,鲜血已经渗了出来,林雪旷将血在照片上横着抹了一道,单手结印,低声道:“法眼观相,枯骸洞神。无无既无,湛然明心。” 印伽结成,照片上金光一闪,上面的合照中,顿时有五人的身体变成了白骨,这五具骷髅与剩下的九位常人站在一起,张开嘴露出森森白牙的微笑,看起来说不出的诡异。 看来那场火灾中死的就是他们五个,剩下的九人都侥幸逃生了。刚才隔着林雪旷说话那一男一女都在死者当中。 林雪旷拿出手机,调出为了玄门中人特别制定的阴间模式,对着刚才捡的照片“咔嚓”拍了一下,把这条线索存起来。 他走到窗前,向下望去,只见大约有五六个快乐的年轻人抱着救生圈、沙滩椅和遮阳伞等东西,打闹着往海边去了,远远的看不清楚模样。 一楼依稀传来说话和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应该就是刚刚下去那男女二人。 林雪旷又上了三楼,十四人中剩下的几个都在这里捣鼓着相机合影。 一个女生兴奋地说:“高老师真够意思。夏令营都结束那么多年了,还请咱们一起回来玩,这里的风景简直绝绝子,随便一拍就是一幅画。” 她旁边的人提议道:“一会等老刘他们回来了,咱们再拍一张合影吧?位置就按当年结业的时候那么拍,到时候和旧照片拼一起晒出来。唉,可惜人没来齐,还差几个。” 有个男生高声笑道:“李菲你绝对记错了!咱们结业的时候哪有照片啊,那会齐鸣峰刚跳楼,夏令营直接就停办了,连结业证书都是寄到各人家里去的好不好?” 他说的时候还没怎么样,说完之后周围却立刻陷入到了一片诡异的安静之后,那名男生后知后觉地挠了挠头,道:“那什么,我说错话了是不?” “靠,你要死啊!” 李菲骂道:“没事提那个干什么?怪晦气的。” 男生嘀咕道:“提了就提了,那能怎么样?他一个大老爷们成天神经兮兮的,还跟女的一样翘着兰花指唱戏,发疯去跳楼也很正常啊,他扮那个张倩女还是个鬼呢!” “唱戏”——听到这两个字,林雪旷顿时心中一凛。 案子查到这一步,从当初就是由祁彦志莫名听到了唱戏声而起,现在总算找到了一些隐约的牵系。 而且从他之前几回听到的唱戏声当中,除了崔凯恶作剧的那一次,唱词都出自郑光祖的《倩女离魂》,其中的主角,正是男生口中的张倩女。 他心念电转,飞快地思索着整件事情之间的关系,同时心中暗暗期待几个人再多说一些。 可惜来不及了。 轰然一声巨响从楼下传来,脚下地板巨震,仿佛连整栋楼都跟着晃了晃,桌上和架子上放着的东西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发生了什么?!” 正当楼上的人慌乱之际,只听外面的楼梯上传来了沉重而飞快的脚步声,随即一个满身鲜血和烟灰的人冲了进来,面目狰狞,形同鬼魅。 “啊!!!!” 惊怖的尖叫声中,那个血人嗓音嘶哑地大吼:“怎么办?燃气灶发生爆炸,楼下着火了啊!” 这正是当年这些人死亡场景在怨念中的重演。 众人混乱之际,林雪旷已经快步下楼,刚到了二楼的时候浓浓的黑烟就已经呛上来了,他用袖子遮住口鼻,站在楼梯口向下望去。 火烧起来的很快,蔓延的速度仿佛房子里的一切都是易燃物,几乎是短短半分钟的时间,滚滚浓烟便都已经被冲天的红色火苗所取代,整个一楼都陷入了火海。 狂舞的火焰拼命向上舞动,仿佛一只只振臂高呼的冤魂,又不由得让人想起祁彦志和崔凯被戏服包裹住之后,那诡异的舞姿。 对于处于当时场景中的人来说,这些是致命的烈火,而对于林雪旷来说,这是足以将人神魂撕碎的庞大怨气,如果他在怨念中被火烧死,那么在现实中也会受到同等伤害。 眼看火苗已经蔓延到了二楼,林雪旷毫不犹豫,翻身向上跑去,冲到二楼的窗边,反手脱下自己的外套之后,一把推开窗户,整个人凌空扑出。 这个时候连窗棂都被烧的滚烫,下面的院子里也是熊熊火海,林雪旷看中的是窗外一棵枝干粗壮的大树。 他向着大树跃过去的同时,将手中的衣服抖开,一抛一卷,绕在了树干上,林雪旷稍微借了一下力,成功蹿上了树干。 他半蹲在树上,回头去看熊熊烈火和在烈火中挣扎的人,可以透过玻璃将一二三层的情况都看的清清楚楚,便见到了一幕幕无比诡异的场景。 之前一楼那两个人伤的最重,这个时候已经死了,三楼有几个人反应很快,在火势刚起的时候便用被褥包裹着从楼上跳了下去。 前几个人虽然受了一些伤,但都没有生命危险,唯独那个叫李菲的女孩在跳楼的时候,明明开始是双脚在下,林雪旷却眼睁睁看着她的身体莫名其妙在半空中翻了180°,变成了头下脚上。 虽然知道眼前的一切已经是发生过的事,他还是忍不住伸了下手,紧接着下一刻就是一声闷响,李菲的头撞在了地面的石头上,当场死亡。 脑浆迸裂,脖颈折断,她的尸体在半空中竖直地停滞了片刻,两腿猛地一蹬,这才软软地倒在了地上,旁边有人发出了惊怖的叫声。 五名死者当中,目前已经死了三个。 楼上还有两个人,一个是之前看相机的女孩,另一个则是那名提起夏令营跳楼事件的男生,两人本来也想往下跳,眼睁睁看见李菲撞死之后都不敢了,急的在房间里乱转。 忽然,那个女生想起了什么,大声道:“去屋顶!我知道梯子在哪!” 她迅速冲到门口,拖出一架折叠梯,顺着梯子向着房顶的天窗爬,这时男生却突然冲了过去,大声道:“我先来!” 这种时候,所有人都露出了最真实狰狞的面目,他两手扯着女生的小腿,就要把她给拽下来。 女生用力挣扎,梯子不停晃动着,她没有男生力气大,眼看就要被扯下来了,那个男生脚下的地板却突然坍塌,他猝不及防,惨叫着摔了下去。 女生快速向上爬,到了房顶上,才敢回头向下看,整个人都惊住了。 林雪旷心道,四个了,这别墅里该死的死,该跑的跑,几乎也没剩下什么人,所以那个爬上屋顶的女生是不是依旧不能幸免? 而他们竟然死的如此诡异又凄惨,便是见多识广如林雪旷,看见这一幕幕惨剧也不由感到心底发寒。 这些人死的这么惨,这片凶地中的怨力可想而知,怪不得荒置了好几年,情况还是要比他进来之前预计的严重很多。 老规矩,当最后一个死者丧命之时,便是怨念反噬,发动攻击之刻了! 现在离开,还是趁着这个机会再寻找一下更多的线索? 林雪旷稍一踌躇,却突然听见楼梯上再次传出脚步声,居然还挺不紧不慢的。 楼下都是大火,怎么会还有人上来? 林雪旷凝目望去,却赫然看见他之前一直在等待的魏琳满脸茫然和震惊地走上了三楼,一边走还一边四下打量。 第21章 重生 林雪旷没想到这姑娘竟然胆大成这样, 自己大半夜的就敢来到这里,而且看她的样子,很明显也是走着走着就不小心误入了怨念织造的幻境。 林雪旷高声喝道:“魏琳!” 魏琳上来的时候这里还是破破烂烂的废墟,结果她往楼上走了几步, 发现周围的环境竟然彻底变了, 心里正怀疑着自己是在做梦, 就听到了林雪旷的声音。 她一转头,就看见这个自己暗恋许久的男生正在窗外的树上冲这边招手,顿时觉得仿佛整颗心都要跳出来,紧张的手心里冒了汗。 “林、林雪旷?” 林雪旷道:“你快过来, 往我这边跳, 我会拉住你的, 后面着火了!” 本来就是被火烧过的地方,怎么又着火了?果然是梦吧! 魏琳整个人都很懵,听了林雪旷的话也没来得及多想,一脚踩上窗台就跳了出去。 林雪旷手里还拿着刚才脱下来的外衣, 见状冲着魏琳挥了出去, 魏琳十分机灵,立刻抓住。 林雪旷将她向上用力一提,同时自己也从树上跳了下去, 半空中拽住了魏琳的胳膊,两人一起落在地上。 林雪旷顾不得问她来这里做什么,匆匆把外套塞给魏琳, 催促道:“你快把这个穿上,记住了, 一会不管发生什么事, 都紧跟着我。” 寒风中脱了外套, 他里面就剩件卫衣了,魏琳怕他冻着,本想说自己不冷,但看林雪旷神情严肃,又不像这个意思,便没吭声,利索地将衣服穿上。 林雪旷则双目紧盯着远方,因为此时此刻,第五位死者终于出现了! 不是那个成功爬到了屋顶上去的女孩。 之前去了海滩上的那六个人,发现别墅这边竟然失火了,有人惊呼报警,有人则拎着水桶过来泼水,试图救火。 林雪旷眼睁睁看着一个站的最靠后,桶里面水最少的男生,半桶水泼出去,整个人莫名其妙地就没站稳倒在了地上,骨碌碌地顺着平地直接滚进了火场里。 一阵惨叫之后,他也没了声音。 魏琳看的想吐,林雪旷却面无表情,拇指慢慢上顶,他的匕首出鞘一寸,刃上漾起幽幽寒芒。 同时,周围骤然一黑,大火没有了,阳光没有了,惨叫声也没有了,现实中的黑暗和废墟重新出现在眼前。 “嘎啦……嘎啦……”是什么东西扒开砖瓦和木石的声音。 几道扭曲变形的焦黑身影从地面上爬起来,一拐一拐地向着他们围拢。 林雪旷抬手就是一摞符咒,但刚刚碰到黑影就被怨气烧成了灰,他神色不动,指拈法诀,平平在手中的刀面上一弹,锋刃彻底出鞘,上面的光彩如同一道暗夜虹霓划空而过。 经文梵咒四面唱响,无数道灵力交织成一道夺目的气屏,将怨气横扫而出! 魏琳身上那件外套上有防护法纹,相对倒是比林雪旷还要安全一些,但正在这时,她忽然感到双腿一凉,低头看去,只见一具焦尸正血口大张,伏在地上冒了出来。 魏琳灵机一动,蹲下身去,用林雪旷的外套把自己的腿也包裹住,大声提醒:“小心脚下!” 林雪旷目光一瞥,抬脚干脆利落地踢向焦尸的下巴,他整颗头顿时旋转着飞了出去。 同时,林雪旷已经感到窗外有股极其危险的强大气息接近,回身之际将匕首朝那个方向一推,顺便把魏琳扯到了自己身后。 一道人影按着窗台,从窗外翻了进来,接住匕首,往林雪旷手中的鞘里一推,低声道:“要杀我么?” 说话的人正是谢闻渊。 在这种情况下再一次见到他,林雪旷终于没忍住,说了句心里话:“怎么哪都有你?” 谢闻渊进来之前,也没想到这个地方积存的怨气竟然如此深重,虽然看见林雪旷应该没事,也是一阵后怕,没好气地道:“废话,就是找你来的。受伤了没有?” 林雪旷道:“我又没让你来,你有病。带法器了吗?联手把这破了。” “知道了。” 谢闻渊气归气,对他依旧百依百顺,将七星雷火印取出来,又瞥了魏琳身上的外套一眼,道:“不过为免误伤,无关人员还是先转移一下吧。这位同学,东西接住。” 他说着,摸出一块令牌,朝着魏琳扔了过去,魏琳愣了下,一把接在手中。 谢闻渊道:“拿着这个,直接从大门出去,无论看见什么,都别停下也别回头,外面自然有人接应你。怎么样,自己敢吗?” 虽然他的做法貌似是来帮忙,但魏琳莫名觉得谢闻渊对自己有股敌意和排斥,她也说不上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只是听他这样问,心里就很不服气,说道:“没问题,那有什么不敢的。谢谢关心啊。。” 魏琳的目光转向林雪旷,又成了小绵羊:“那,你们小心点。” 说完后,她拿着牌子,头也不回地下了楼梯,大步向外面跑。 谢闻渊微哂,回头时神情已是一凛,扬手将七星雷火印扔出,同时划破手指,冲着印章弹出几滴血珠,喝道:“雷霆炎火,七星镇邪,去!” 这地方恶念太深,他竟不念经文,不做超度,上来就要强行镇压,但恰恰林雪旷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根本就没开口阻止。 血珠爆为血雾,那枚小小的方形印章上面顿时向外扩出巨型虚影,周围雷霆频闪,划空一亮。 周围四下,烈燃的怒焰再次升腾而起,却毫无温度,是这里的怨念感受到了压制,力图做最后的反抗。 七星雷火印是专门用于镇压的法器,在这种怨灵遍布的凶地格外能够发挥作用,但消耗的法力也是巨大的。谢闻渊偏了偏头,想提醒林雪旷配合自己集中攻击。 但转瞬之间,他又心念一动,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就是这一顿的功夫,身后亦响起一声清脆的铃响,在狭小的空间中回荡,如古刹晨钟,震人心扉。 同时,被隔在火焰外围的林雪旷手在旁边的墙壁上一撑,借力飞起,肩头撞倒旁边的衣柜,从上面踩了过去。 随着他手中三清铃振响,周围无数道紫光凌空泼洒交织,使得七星雷火印周围的雷电结成了一张巨大的网,顿时有五道黑影在网中显形。 不等它们挣扎,林雪旷左手匕首已经应势而出,在半空中化成五道银芒,将怨灵钉在网上。 随着锋芒钉入网中的刹那,整栋建筑轰然倒塌,巨响声中碎石如雨。 谢闻渊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他自己就是天生奇才,又家学渊源,性格张狂,做事风格也往往随心所欲,出人意表。 身边的人要不对他盲目依赖,要不觉得他狂妄自大,谢闻渊也不怎么在乎,反正他也从不指着这些人能给他打配合,拖后腿还差不多,有事自己出马搞定就挺好,省的心烦。 但林雪旷一来,那种默契无间的畅快就又回来了。 他们这么多年没有配合了,哪怕目前关系也不怎么样,遇到情况时,两人依旧是彼此最为默契的伙伴,连话都不用说一句便可预计到对方下一步要做什么。 从刚认识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可能这就是所谓的倾盖如故吧。 所以他们之间,本不该闹到这个地步啊。 谢闻渊拂手一挥,七星雷火印在半空中一旋,顿时将那道大网绞紧,五道怨灵顿时在网中被绞为碎片,雷电收入印中,七星雷火印自动回到了他的手里。 与此同时,脚下已经塌陷。 对此,谢闻渊和林雪旷都早有心理准备,林雪旷刚刚把他的匕首召回,就被谢闻渊扑上来抱住,就地一滚,缩到墙角。 一个塌下来的铁架子挡在前面,为两人支撑起一片还算安全的空间。 这里的怨念存在了这么久,早就与凶地结合成为了一体,镇压怨灵势必引起建筑倒塌。但谢闻渊刚才既然告诉魏琳外面有人接应,那么他们也就不需要自己费劲出去,在这里等着别人过来挖就行了。 因此虽然有些狼狈,林雪旷和谢闻渊倒是谁都不慌。 林雪旷坐起身来,紧接着就感到肩膀一暖,是谢闻渊把自己外衣脱下来,正要给他披在身上。 林雪旷的外衣还在魏琳那里,但他还是侧了侧身,架住谢闻渊的手:“我不用,你自己穿吧。” 谢闻渊顿了片刻,哂笑道:“你可真是倔。” 虽然挺冷,可林雪旷要是冻着,他自己穿也不舒坦,索性将衣服往旁边一扔,道:“你要一辈子跟我划清界限?自己来闯这鬼地方,也是说都不说一声。” 被撇开的衣服里,七星雷火印从衣兜中钻出来,一蹦一蹦地拱开衣角,蹭到林雪旷身边,幸福地将自己摆好,然后翘起三个角,得意洋洋地冲着谢闻渊转了个圈。 谢闻渊:“……”他活的还不如个七星雷火印。 林雪旷道:“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干什么。没必要两个人而已,你不来,大不了我带着魏琳脱身后再拿法器过来镇压怨灵。” 他说的也是事实,谢闻渊眼睑微垂,道:“你不相信我之前说过的话?” 他没有点明,但两人都知道,谢闻渊说的是七星雷火印那件事。 林雪旷懒洋洋地说:“你没事可以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长得可信吗?” 谢闻渊道:“现在去整容是来不及了。给你这个。” 林雪旷扬手将谢闻渊扔过来的一本小册子接住,发现是谢家族谱当中的一卷,上面盖着描金骑缝印,绝对不可能是伪造。 他不由看了谢闻渊一眼,谢闻渊微微颔首,道:“17页。” 林雪旷依言翻开,17页是谢家先祖谢琅的资料,最底下用毛笔写了几行小字,字迹陌生而锋锐,已经有些泛黄。 这资料大意是讲七星雷火印确有逆运天时之能,但此行有违天道,无异于回溯生命,再造生机,如果强行使用,也需要以自身生命为祭。 说白了就是一命换一命。 林雪旷继续往下看。 谢琅是他们族中出了名的叛逆人物,曾试图为之,并因此丧命。 不过他的死并不是因为成功做到了这一点,而是谢琅在使用的过程中发现逆运天时需要七星雷火印在瞬间中爆发出巨大的能量,但七星雷火印的材质难以承受,有炸裂的风险。 谢琅试图阻止,反倒受到了反噬,法术中断,他暴体身亡。 这记录是为了让后人引以为戒,却在林雪旷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重生前一刻七星雷火印炸裂的场景瞬间掠过眼前。 他捏了一下七星雷火印,七星雷火印不知道林雪旷在思考自己的死法,高兴地蹦跶。 谢闻渊一直默默地凝视着他,看见林雪旷眉头蹙起,他心中一痛,刚伸出手去却又放下,说道:“现在愿意相信一点了吗?七星雷火印有这样的用处,引人觊觎是非常正常的。别说他们,就是我……” 他笑了笑,语气平淡:“如果能回到过去,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 林雪旷突然觉得十分烦躁,冷声打断他:“上回都和你说了,过去我也是在骗你的!” 谢闻渊侧头看着他,忽地哈哈一笑:“起码你那个时候肯骗我,那我也愿意听。” 接下来谁也没再开口,谢闻渊将头靠在后面熏黑了的墙面上,闭目养神。 谎言也需要坚实的理论支撑,虚虚实实才更容易取信于人,谢闻渊不眠不休地找了一天,才在家中发现了这点关于七星雷火印的蛛丝马迹。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自己跟林雪旷所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 只要能够像现在这样守在喜欢的人身边,不用担心他会突然消失不见,不用担心他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受到伤害,不用每一分一秒都在想念、焦灼、空虚和孤独中度过,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如果一切真能重来,如果真的可以回到过去那段时光中,那该多好啊。 听到谢闻渊的话,林雪旷心头猛地一跳,那个瞬间,千万道心绪和疑虑纷扰而来。 他试着要做出某些猜测,可是又觉得太难以置信、太草率了,几乎要颠覆他上一世的认知,所以无法判断。 如果他的重生是出自谢闻渊的设计,那么在此之前,谢闻渊根本就没有必要把他关起来还不给半个理由,弄得两人关系僵硬到难以转圜的地步。 可能这就是重生最大的弊端,一切都回到未发生之前,可以回避某些后果的同时,许多事情的真实情况也将永远被堙没在时光的洪流当中了。 令人每回想做什么的时候,都会有种一拳打在空气上的无力感。 林雪旷总不能对没发生的事情报复或者试图讲个道理出来,所以他只是希望同谢闻渊划清界限,两不相干。 可不得不说,谢闻渊将他的心思拿捏的很准,当林雪旷做出决定的时候,打感情牌肯定没用了,他放出来的线索却是令人没有办法忽视。 上一世谢闻渊到底做了什么?原因呢? 过了好一会,林雪旷才合上册子,慢慢转过头去,用一种带着深思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谢闻渊,结果发现他好像靠在墙上睡着了。 这倒是挺稀罕,谢闻渊这个人一向精力好的跟鬼似的。 两人一起生活的那段日子,有很多次林雪旷累的沉沉睡去,半夜醒过来的时候,还总能感到对方揽着自己,静静地看着他的脸,活脱一个神经病。 鼻端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林雪旷四下找了找,拿起谢闻渊扔在两人中间的外衣,发现肩背处那一团深色的血迹。 谢闻渊确实是觉得头晕,但在这种地方也不可能睡实,他闭着眼睛迷糊了一会,忽觉肩头一阵剧痛,转头看去,见林雪旷正半跪在自己跟前,脸上没什么表情,手里玩着他那柄精致的小刀。 谢闻渊抬手用力揉了揉眉心,盯了林雪旷片刻,忽然笑了,又道:“你要杀我?” 他刚进来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林雪旷没搭理谢闻渊,扯起他刚刚被血黏在皮肉上的衣服,匕首一挥,干脆利落地割开,露出下面狰狞发黑的伤口。 林雪旷按住伤口周围,照着皮肉又是一刀,动作跟刚才割衣服没什么两样,把谢闻渊伤处彻底割开了,黑血顿时涌了出来。 他的手指冰凉,上面有一层薄薄的茧,按在肩上的触感格外清晰,以至于谢闻渊感受的太过认真,都没有意识到疼。 林雪旷主动靠近他,是给他处理伤口来了。 林雪旷的动作利落而熟练,把谢闻渊被割下来的那块衣服按在伤口上,用力挤了挤,直到黑血变红才拿开,从谢闻渊衣兜里摸出张白色的治疗符,在空气中一晃,符纸烧成灰,被他糊在伤口上,用三个创口贴勉强贴上了。 刚才房子塌下来的时候,谢闻渊把林雪旷按进了怀里,这伤很明显是那时破砖碎石给划出来的。 林雪旷又在周围按了按,确定没有其他伤口了,这才道:“你伤口上有尸毒,不及时挤出来是想变僵尸吗?” 谢闻渊却没听到他这句话,因为就在林雪旷按他的肩膀时,不知道为什么,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很古怪的场景。 还是他们两人,还是一片漆黑,只不过身边不再是这些废墟,而是一张柔软的大床上,两人的姿势,要更加亲密很多。 那时也是如此,林雪旷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额头上都是汗,难以承受地拧住眉心。 他似乎想使力将谢闻渊从身上掀下去,却根本没劲,于是手又随着两人起伏的节奏,从他后背上无力地滑落,攥紧床单。 林雪旷哼也不肯哼一声,声音打颤地咬紧牙关:“早晚有一天杀了你。” 他嘴上说的这样狠,在谢闻渊低头时,却分明看见有泪水浸湿了睫毛,从林雪旷的眼角滑落。 这个人,只有在他怀里时,才会展露出少见的脆弱。 他于是将泪水吻去,尝到了一丝苦涩,虽然身体上仿佛如此无间,可谢闻渊却也感到自己的心被浸入了泪中,也是如此又酸又苦。 他低声道:“好,我等着。” ——这片段清晰的简直就跟真发生过一样,但谢闻渊发誓,他们绝对没到那一步,两人分别的时候甚至还没有确定关系! 他心如擂鼓,但同时也开始细细回想,自己以前无论多么想念林雪旷也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就是从那天坐车路过A大时开始才这样的,那也就是他跟林雪旷重逢的前一天。 从那回开始,谢闻渊已经连着做了好几次的梦了,每一次都清晰地像是真实经历,却又无比陌生,而且基本只跟他和林雪旷两人有关。 这次甚至不是梦,而是清醒时就出现了那样……过分的幻觉。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雪旷问完了话,却半天没听谢闻渊开口,隐隐只见他面颊、耳朵甚至脖颈都是通红的。林雪旷以为对方是发烧了,但中了尸毒之后短暂的发热也有可能,通常不到一个小时就能褪下去,这个他就没办法了。 于是林雪旷准备起身走开,却被谢闻渊一把捏住了手腕。 “干嘛?” 谢闻渊道:“小雪。”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语气却十分的冷静和沉稳:“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林雪旷猛然低头看向他。 谢闻渊喃喃地道:“我经常会做一些奇怪的梦。” 就在这时,上方突然传来一阵响动,紧接着月华从头顶倾泻而下,新鲜空气顿时涌入,有人轻声喊道:“谢顾问,您在里面吗?” 谢闻渊和林雪旷同时向上看去,前来救援的人系着绳子从跳下来,两人的谈话也就此中断。 第22章 合作 下来的人是赵衡和一名叫何暄的新人, 两个人一开始只以为谢闻渊在下面,所以表情都不怎么担心,反正谢顾问那么厉害,肯定不会有事的。 结果到了底下一看, 除了谢闻渊之外, 旁边还有个男生, 听到动静之后回过头来,面容俊美文秀,竟长得比电影明星还要好看,只是眸光清冽, 如含冰雪, 教人眼前一亮。 他没穿大衣, 看起来更显单薄,赵衡和何暄都想这人估计是误闯进来被谢闻渊救下的。 普通人误入鬼宅被埋了,肯定很害怕,看这老老实实不喊不叫的样子, 估计都吓傻了。 赵衡连忙快步上去:“同学, 不用怕,救援人员都已经赶到了,你现在是安全的。有没有什么地方受伤?我先背你上去吧!” “谢谢, 我没事,自己上去就可以。” 林雪旷微微一笑,冲着谢闻渊示意了一下:“残了的是这位, 救他就好。” 何暄觉得这哥们有点憨,笑着说:“你自己怎么可能上的去, 这……” 何暄后面的话没说完, 因为接下来, 他就看见林雪旷没有借助任何外力,轻轻一纵身,整个人就像武侠剧中吊了威亚的演员一样跃了起来,随即脚踩住两块悬空凸出来的板子,双手一撑出口边缘,整个人就干脆利落地翻了上去。 何暄:“……” 赵衡:“……” “不用担心,他就是林雪旷。“ 谢闻渊也站起来,也不知道是骄傲还是无奈,轻叹道:“他有天师级的道士证,这回是过来帮忙的。” 何暄一脸茫然,赵衡却还记得前两天在A大看尸体的时候,谢闻渊听见林雪旷这个名字就面色大变而去,后来他还听同事悄悄说,谢顾问跟那个人好像是旧识,见面就吵了两架,最后似乎落于下风,气冲冲地走了。 所以他想象中的林雪旷是个既凶悍又危险的人物,却没想到生的这么一副样子。 不过听谢闻渊说林雪旷是来帮忙的,赵衡就放心了,更何况道士证很不好考,天师级的更是寥寥无几,更让他佩服起来,高兴地说:“那真是太好了,有林大师助力,相信事情会更顺利的。” 林雪旷上去之后,转头再看自己刚才出来的地方,只见那栋几年来没人敢动的别墅终于彻底塌了,遍地余烬在月光下发出冷灰色的光泽。 点点白色的荧光不断从里面飘出来,在空气中散开,如同萤火虫一般四下飞舞着,林雪旷抬手结了印伽,荧光自发凝聚,变成一团团光雾。 这些都是近年来不小心或者是有意靠近别墅的人被怨灵摄去的魂魄,跟孙平的父亲是一种情况,现在怨灵遭到镇压,它们重新获得了自由。 林雪旷低声道:“去吧。” 光雾在他身边绕了一圈,像是感谢,然后就四下飞走了。 谢闻渊出来之后,另外几个人也带着魏琳迎了上来,看到他的伤口没有大碍之后才放心。 魏琳已经把林雪旷的外套脱下来叠的整整齐齐,装在干净的塑料袋里,谢闻渊借给她护身的那枚令牌也摞在上面,跑过来还给两人。 “谢谢。” 谢闻渊道:“不用谢,不过看在我们为了找你大费周章的份上,态度是不是可以比之前更合作一些?找个地方坐下来谈一谈吧。” 三人找了家咖啡厅坐下来,魏琳搅了搅杯子里的拿铁,告诉他们:“我怀疑这里的别墅是崔凯烧的,想确认一下是不是真有这事。” 林雪旷和谢闻渊对视了一眼。 在白天的调查中魏琳已经说过,她在KTV打工时曾经受到过崔凯的骚扰,不得已换了影楼的工作,两人之间曾有过过节,所以她有报复崔凯的动机。 这也是魏琳一开始被他们注意到的原因,不过这个报复方式……还真是出人意料。 林雪旷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而且如果怀疑他是纵火犯,为什么不报警呢?” 面对林雪旷的时候,魏琳的态度要柔和很多,也愿意多说一点:“因为没有证据也不能确定,贸然报警说不定会把事情给搞砸,所以我才想过来亲眼看一看。这些事都是我在崔凯和祁彦志说话疯的时候无意中听到的。” 她有一回撞见了崔凯和祁彦志在KTV里争执,先是崔凯似乎在威胁祁彦志,冲他要钱,否则就要把他的什么事给抖搂出去。 祁彦志一开始还解释说自己实在周转不开,后来也可能是急了,魏琳就听他道:“别忘了,当年的事情你也有份,别以为警察没查出来就可以高枕无忧了,S市海边的那场火灾我可一天也不敢忘。你还这样,也不怕遭报应。” 魏琳将祁彦志的语气模仿的非常像,然后又解释说:“他们俩说完这些就吵起来了,我就把他们提到的火灾悄悄记住,后来去查了当年的相关报道,发现记载的不多,也无法判断是不是真的,所以来看一看。” 谢闻渊却捕捉到了另外一件事:“那照你这样说,崔凯和祁彦志之间应该还挺熟悉的吧。崔凯一直在跟祁彦志要钱?” 魏琳姣好的面容上露出冷笑:“狐朋狗友,臭味相投,当然熟了。祁彦志肯定有把柄捏在崔凯手里,被他威胁不是一次两次,要不是他故意把我介绍过去卖好崔凯,我还不至于被那个无赖纠缠上呢!” 她微微垂眼,又笑对着林雪旷道:“其实我第一回 被崔凯纠缠的时候,差点让他两个小弟给拉到车上去,是你路过的时候把我给拽下来了,还一路送我回了宿舍。你肯定不记得了。” 林雪旷恍然道:“原来那天是你啊。” 谢闻渊心里直堵得慌,心道你们是不是当我死的,脸上却只能不动声色地一笑,淡淡道:“缘分啊。” 刚说完这句话,他的手机就响了。 “喂?嗯,嗯……方便,说吧。” “谢顾问,您说那场火灾的遇难者名单已经查到了,我刚发到你微信上了。” 打电话的就是刚才把他们给挖出来的赵衡,他在电话那边说道:“那些人都是曾经一个高中生素质拓展夏令营里的成员,夏令营是几个高中老师在外面私办的,当时这种形式还比较流行。但因为那一期有个学员意外坠楼身亡,夏令营也受到了整顿,后来就没再办下去。” “所以祁彦志和崔凯……” 赵衡说出了已经很明显的答案:“都是里面的成员。” 在此之前为了调查祁彦志和崔凯这两名受害者之间的共同点,警方已经比对了他们两人的档案,看起来除了硕士同校之外没有任何交集,没想到竟然曾经参加过同一个暑期夏令营。 林雪旷就坐在谢闻渊身边,听筒里传来的话也能听个大概,将调查情况跟他在怨念中的见闻一对照,整件事情的大致经过便也隐约成型。 七八年前,曾经有一帮高中生参加了一个暑期夏令营,里面有个叫齐鸣峰的男孩子,会唱戏,不知道为什么,在夏令营即将结束的时候,他跳楼自杀了,因此这个夏令营便没有再继续办下去。 又过了几年,曾经那个夏令营中的一位“高老师”邀请这一期的学生去海边度假村里的别墅中度假,自己却没有去,成员中的祁彦志、崔凯也没有去。 后来别墅失火,死了五个人,据林雪旷亲眼所见,死亡方式非常离奇,崔凯和祁彦志似乎对此感到很害怕。 不久之前,祁彦志穿着戏服狂舞力竭而死,紧接着崔凯也被戏服袭击,至今神志不清,状若痴呆。 这一连串的事情下来,似乎确实不是魏琳能够办到的了,只能令人想到“厉鬼寻仇”这四个字。 “夏令营中那几位老师,”林雪旷道,“他们的名单和联系方式有吗?” 谢闻渊跟赵衡说了,那边很快就调阅当年的相关资料,查出其中正有一位老师姓高,而且很有可能就是那些学生口中邀请他们前去度假的人,目前这位老师就在S市本地的一所中学任教。 抽丝剥茧,总算找到了一个活的,还很有可能了解内情的人,令大家在这深更半夜里都是精神一振。 赵衡激动地说:“谢顾问,我们明天就去找那位高老师询问情况。” 如果高老师真的跟冤魂有关系,说不定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他们要就这么过去了很可能遇到危险。 谢闻渊道:“高老师那边我去吧。你们去看看齐鸣峰父母的情况,再按照名单找一找当年参加过那次度假的幸存者,看看他们的话能不能跟咱们所知道的情况对上。” 他挂断电话之后,看见林雪旷和魏琳一人坐在桌子一边,一个发呆一个沉思,顿时觉得自己好像跟他们格格不入似的,心里顿时就泛酸了,重重咳嗽两声。 魏琳道:“打完了?那请问我可以走吗?” 谢闻渊道:“你不能回青年旅社了,那里人杂,现在情况特殊,我们也需要保证你的安全。有个女同事的父母家在这附近,刚才工作人员帮你联系好了,我们送你去她家住一晚上,明天再回学校。” “行。” 魏琳痛快地说:“那也用不着两个人,就请你送我一下行吗?” 谢闻渊有些意外,将心比心,要是他的话,撒泼打滚装晕也得让林雪旷送自己,还得想方设法创造两人独处的机会。 不过魏琳这么说更好,这样林雪旷也能早点回去休息。 他看了林雪旷一眼,然后对魏琳说:“当然可以。” 林雪旷懒洋洋地坐在那听两人说话,一直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看上去像是困了,等着这两位直接把他给安排好,这才起身,冲着魏琳道:“那你注意安全,有事再联系。” “知道了,回学校不是就方便了嘛。”魏琳笑着说,“谢谢。” 林雪旷冲她点了点头,穿上外衣就走了。谢闻渊则和魏琳一起出了咖啡厅,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这个时间不太好打车,但左右也就是不到二十分钟的路,谢闻渊和魏琳就干脆走过去了。 两人沉默着走了几分钟,魏琳道:“麻烦你了。” 谢闻渊道:“没事,应该的。” 魏琳道:“咱们也不熟,你是不是挺奇怪我为什么说让你送我?” 谢闻渊出于职业本能,听到这话就精神一振:“你还有什么线索,必须得跟我说,不能让别人知道?” “那你就想多了。”魏琳道,“这个我肯定还是更信任林雪旷。” 谢闻渊:“……” “要是之前我肯定想和他多走走的,但是现在你们都看过我朋友圈了,应该也……都知道我喜欢林雪旷了吧?” 魏琳从谢闻渊的脸上得到了确定的答案,不由叹了口气,颇为惆怅地说:“我知道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而且我必须抓紧挣钱上学,也根本不可能跟谁谈恋爱拖累人家。本来没想告诉他,这下他既然知道了,我就的尽量避免跟他接触了,弄得大家都很尴尬。” 谢闻渊对跟女孩子聊天不怎么感兴趣,从来就是半听不听的,表面上的礼节到了就好。但要说的是林雪旷他就在意了,奇道:“那你喜欢他为的是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喜欢啊。看着他就高兴,就心情好呗。” 魏琳想了想,又笑着说:“刚开学的时候,我们都是特助生,我因为交资料晚了,本来以为评不上奖学金了,但是过了几天老师和我说,林雪旷说他不要,所以让出来一个名额,正好给了我。” 谢闻渊道:“他是特意把名额让给你了?” “没有,他是真的不需要,说自己可以维持生活和学习。后来我听说还他给几处慈善机构捐款,都捐过好几次了。是有一家机构写信来感谢学校,导员才知道的。” 魏琳略显苍白的脸上多了些血色:“所以我悄悄注意他,发现林雪旷真的很刻苦也很努力……同样是家庭条件不好,但他的人生就可以活成这样,我很佩服他,也向往成为他那样的人。” 谢闻渊又想起来在高中的时候,自己看到的林雪旷在打工的样子,他做的事情再普通不过,但是愿意努力生活的人,总是特别动人和耀眼的。 他有点骄傲,又有点心疼,唇边带了丝浅笑,赞同道:“小雪一直很刻苦的。” 他说完这句话,觉得有点不对劲,自己居然会跟魏琳聊的这么好???还背后八卦这些有的没的!好奇怪的感觉! 正在这时,迎面走过来两个女生,一边挽着手往前面的小区里走,一边议论着电视剧里的剧情:“……甄嬛和沈眉庄是好姐妹啦,虽然都嫁给了皇上,但是相处的还是很好呢吗,一点嫌隙也没有。” 谢闻渊:“……” 魏琳倒是没察觉他一时间颇为复杂的心理活动,还在讲林雪旷的事:“……没想到他打架还那么厉害,那天救我的时候都给我看傻了,那几个可是跑了好几年的通缉犯啊,结果打起架来都没他狠……” 谢闻渊脑子里原本想七想八的,听到这里忽然一怔,下意识地道:“你说什么?” 魏琳有些奇怪,但还是把自己的话又解释了一下:“我说林雪旷打架特别厉害,那个架势就跟亡命徒似的。要是光看他这个人一点都看不出来。” 谢闻渊心里突然一阵亮堂,顿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了。 他们都经过专门的格斗训练,但毕竟平时还是以使用法术、符箓镇鬼驱邪为主,相对来说比较斯文,林雪旷原来也会打架,但不是这么个打法。 上回半夜里两人在宿舍楼下遇上的时候曾经动过手,谢闻渊就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林雪旷,正是因为林雪旷的路数变了,不像是在打架,而是在搏命,带着股不管不顾的阴狠。 还有他的气质跟以前相比也更加深沉,让人有些看不透,原来上高中的时候,林雪旷只是一个寡言的、有点酷的少年,如今却多了几分神秘的忧郁。 其实谢闻渊也不是看不出来,但他心里一直抵触去承认林雪旷的改变,总觉得如果承认了,对方就离自己更远了。 如今魏琳的话让谢闻渊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正视这一点,那仔细想来,其他的事也很不对劲。 还有林雪旷的经济状况,以他现在的本事,如果想挣钱的话,就算随便帮人看看风水,都能收入不菲,轻轻松松生活无忧是没有问题的。 但据谢闻渊这几天的了解,林雪旷并没怎么接过这类业务,顶多是碰上了就帮别人解决过几次麻烦,根本就没有什么挣钱的强烈意愿。 然而这学期才过去多久,他就“捐过好几次钱了”,听着倒好像根本就没有存钱那个打算,有点余钱,立刻都捐出去。 谢闻渊越想越觉得心慌,但他在外人面前素来七情不上脸,听魏琳问了句“你怎么了”,略顿后若无其事道:“没事,突然想到了一些案情……哎,你到了。” 行动小组的那名女同事也已经跑出来接魏琳了,谢闻渊打个招呼,把人交给她,自己心不在焉地转身往回走。 他和林雪旷今晚住行动小组的招待所,房间挨着,谢闻渊心事重重地回去之后,路过林雪旷的门前,脚步一顿。 他看着那扇紧掩的房门,里面仿佛盛满了他所有的痛苦与爱情。 谢闻渊抬起手来想敲,又觉得林雪旷大概睡了,犹豫了一下。 然后门从里面“砰”一下打开了,林雪旷披着件衣服站在门内,谢闻渊抬起来的手就好像下一刻要敲在他脑门上一样。 林雪旷冷冷地看着他。 谢闻渊干咳一声,慢慢把举在半空中的手收回来,抄在兜里:“你还没睡?” 林雪旷是被吵醒的,因此有些不耐烦:“你的脚步到我门前就停下了,我不得看看什么情况?干什么?” 谢闻渊的手微微发抖。 他刚才站在林雪旷门前的时间,顶多不超过五秒,什么人才会在正休息的情况下还注意听着外面的脚步声,稍稍有点异常,都要警惕地打开门来看一看? 林雪旷开门那个瞬间,谢闻渊分明看见他手里有道银芒闪了一下。 一个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养成这种习惯。就只说他动手的风格,那也是要经过很多次出生入死才能磨练出来的。 到现在为止,谢闻渊已经完全可以肯定,这小子之前跟自己说的什么亲戚发财了,送他出国念书完全都是扯淡。念书?他去给谁卖命了还差不多。 ——而除了玄学协会那帮人,还有谁能让林雪旷这样做? 他觉得自己心里装着一块沉甸甸的冰,口中柔声道:“我是来问你,明天要不要一起去了解下那位高老师的情况?” 林雪旷看着谢闻渊,发现对方的眼睛很亮,眼眶周围有些泛红,简直好像要哭了的样子,脸色却像是十分镇定,甚至看上去还要比平时温柔一些,又让人觉得那是种错觉。 他忽然想起上一世自己提出分手的时候就是这样,谢闻渊当时勃然大怒,发了一场脾气之后拂袖而去,第二天又满身酒味地出现在他面前,百依百顺,死缠烂打,怎样都行,反正就是不分手。 其实他那时有点心软了,但没过多久,林雪旷出意外受了伤,谢闻渊就把他带回了自己家,从此之后,他就没能离开过对方身边一天。 所以事实证明,这家伙真的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了,才是没好事,就比如说他主动告知的关于七星雷火印的秘密。 很像一个诱饵。 林雪旷的表情有点冷,淡淡道:“和你去?” 谢闻渊看了他一眼,却又笑了笑,道:“算了,我就随便那么一说,我自己去就行。不过明天一早起来,你不会又要不声不响的离开吧?你要是想自己去哪里的话,记得跟我……” 他还没说完,忽听林雪旷说:“好。” 谢闻渊有刹那间什么反应都没有,后面要说的话却一下子停住了,好一会,他才猛然道:“你刚才说什么?” 林雪旷懒懒道:“好话不说二遍。” 他说完之后,转身推开房门,却被谢闻渊从后面一把攥住了手臂,激动之下,竟然把林雪旷硬生生往后拖了两步,差点撞进他怀里。 谢闻渊问:“你是答应跟我一起调查这事了?” 林雪旷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挣开他的拉扯,回了房间,门板擦着谢闻渊的鼻尖关上了。 虽然知道这多半是因为之前关于七星雷火印的谎言起到了效果,但谢闻渊还是很珍惜这种缥缈的幸福。 而且,只要给他一点接近的机会,他一定会拼尽全力,牢牢抓住。 他抬起手放在门上,眼睫微微下垂,像是在抚摸情人的面庞。 “晚安。” 一门之隔。 窗帘在窗户两侧静垂,外面无星无月,沉寂的黑暗如同潮水,充满整个房间。 林雪旷背靠在门上,注视着眼前的虚空,目色深凝而冷淡,久久未动。 当晚睡下之后,由于有些疲惫,他没有像每回一样失眠太久,但再一次做了那个梦。 梦的开头是混乱的尖叫和枪响,然后便是斑驳的血色与四下奔逃的人影,然后只有他一个人被留在原地,对面露出一座阴森而古旧的城堡。 庞大的城堡隐在沉沉的黑暗中,灿烂的阳光却从身后倾泻而下,明与暗之间的界限是如此分明。但他却感到,那过于耀眼的光线正在灼烧着自己的皮肤,令人不适。 城堡的大门在一点点敞开,露出内里未知而又混沌的世界,阳光无法投入分毫。 于是,他举步向前,让自己的身影慢慢地没入了黑暗之中。 第23章 有病 那名姓高的老师全名高悦霞, 根据资料来看,如今大约四十来岁的年纪。 她一直在S市二中任教,之前夏令营的工作属于兼职,自从出事以后, 这些年的教师管理又逐渐规范, 便专心在学校里教课了, 目前担任高一的班主任,离他们所在的招待所不远。 至于在夏令营里跳楼的那名学生,林雪旷在怨念当中听到了他的名字是齐鸣峰,相关情况在当年夏令营的登记表上一查就有, 在第二天他和谢闻渊去见高老师之前, 齐鸣峰的大概经历就已经被调查了出来。 谢闻渊看见的时候, 不怎么意外地挑了挑眉:“齐鸣峰也是市二中的,当年就是这位高老师的学生。他们两家还有点亲戚关系,高悦霞算是齐鸣峰的远房舅妈——她丈夫的祖母和齐鸣峰母亲的祖母是亲姐妹。” “那这亲戚确实够远的,不过如果是希望老师稍微照顾一下, 也很正常。” 林雪旷道:“所以他为什么自杀?” 谢闻渊道:“他从小就学唱戏, 性格又比较孤僻,因此被同学们嘲笑孤立,说他娘娘腔。但是学习不错, 上夏令营就是被高老师特意推荐过去的,但在夏令营的知识选拔赛当中,发生了一起丢试卷事件, 最后从齐鸣峰那里搜出来了,学校给了他记大过处分, 又勒令他退营, 齐鸣峰当晚就跳楼了。” 林雪旷道:“既然学习不错, 有必要偷试卷吗?” 谢闻渊摇了摇头。他倒觉得这种事更像林雪旷他们班那个崔凯能干得出来的。 “先不管齐鸣峰到底是真的做了这件事还是受到了冤枉,最起码高悦霞邀请当年那些学生去度假的动机就很奇怪,偏生着了火,她自己又没有到场,难道她是想给齐鸣峰报仇?” 谢闻渊道:“一个远房舅妈,搞这么极端啊?” 他说完之后没听见回答,转头一看,见林雪旷正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谢闻渊:“……我的话没什么问题吧?” 虽然被喜欢的人看着理应觉得幸福才对,但这种好像在实验台上研究新物种的表情并不太让人兴奋的起来啊。 “没有,挺对的。” 林雪旷说:“我是觉得你这样看起来挺正常的,一点也不像脑袋有病的样子,所以有点奇怪。我是从高中开始认识你的,以前的事也知道的不多,冒昧问一句,你没有精神分裂的病史吧?” 谢闻渊:“……” 他忍不住喃喃地说:“有时候我也很奇怪,我到底为什么要喜欢你,又为什么上赶着来你跟前找气受。” 林雪旷似笑非笑,眯起眼睛看着他。 谢闻渊道:“小雪,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就那么远,向前探究别人的同时,往往也是在逐渐地暴露自己。一个人只有心里有结,才总是会瞻前顾后,疑神疑鬼,顾虑重重。而你原来可总是言下无悔,一往直前的。” 林雪旷玩味道:“你觉得你很了解曾经的我?” 谢闻渊道:“最起码那个时候你没觉得我有病,对世界和他人的看法发生了改变,总得有原因吧。” 他着重把“有病”两个字在牙齿间磨了磨,感谢林雪旷,以后都要对这两个字免疫了。 林雪旷道:“谢大少,你有没有想过,我只是通过不断地实践,发现了一个隐藏很深的事实而已?年少的时候比较天真,上当受骗也很正常,谁还没栽过几个跟头呢?” 谢闻渊温柔耐心,林雪旷则斯斯文文,两人的语气都不太激烈,但一来一往之间,竟颇有种见招拆招,刀锋剑影的感觉,连眼神都在滋滋碰撞,各有各的心思。 林雪旷心道:上辈子当傻子,这辈子要是再栽你手里我就白活回来了,非得弄清楚你都干了什么不可,又在暗地里策划什么阴谋不可。 谢闻渊想的则是:你以为不明不白跑出去了,回来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就也会当无事发生过?不可能。查不出你这四年的经历,老子誓不为人。 两人都觉得对方很神秘,很不坦诚,很有一些毛病,于是对视之间一个扬眉,一个淡笑,然后同时将目光转开。各占车后座的一边,中间泾渭分明。 别的也没什么,就是前面开车的司机感到后心莫名发寒,出了一身的冷汗,暗暗决定明天上班时要带杯红枣枸杞茶泡上。 到了学校之后,两人先去找了二中的校长,听他们说明来意,又看了看谢闻渊的证件,校长没多少意外之色。 “这个啊,当年刚发生火灾的时候也有人来过了,仔仔细细把这件事查了一遍,高老师要是有问题呢,那个时候更有可能发现线索的对不对?” 校长笑呵呵地对两位年轻人说道:“高老师是一直很照顾齐鸣峰同学没错,但也不能说因为亲戚关系。一个班里头的学生,总有省心的和费心的,那孩子性格是比较孤僻,容易和同学产生摩擦,当老师的难免得多看着点。可要怀疑她会为了这个替齐鸣峰报仇什么的,那就太荒谬了。而且别墅也是度假村的,她去都没去过,又能做什么呢?” 林雪旷道:“您说的有道理,那我们能去高老师办公室看看吗?” 校长起身送他们:“当然,请便。” 两人到了办公室门口,就听见里面有说话声传来,林雪旷向里面看了一眼,见几名老师正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批改作业,有个正对着门的女老师在训学生。 一男一女两人站在她的面前,女生垂头丧气的,男生好像悄悄侧头做了个鬼脸。 “……行了,都回教室吧,记住了,一人抄五遍《哦,香雪》,下周一交上来。” 两个学生转身向外走,女老师的正脸露出来,正是照片上的高悦霞。 谢闻渊当年也是个挨罚小能手,对高中课文还很有印象,回想了下《哦,香雪》的篇幅,顿感一股同情之意油然而生,心道可真够狠的。 他拉了林雪旷一下,道:“你去说话,我看看这四下的风水和布置。” 林雪旷无所谓地点了个头,谢闻渊就走了,他在楼道里转了一圈,忽然听见一阵隐隐的抽泣,循声看过去时,只见是之前挨训的那个女生,正站在窗前抹眼泪。 谢闻渊想了想,摸出一包纸巾,走过去弯身递给女生,冲她笑了笑:“同学,怎么啦?被老师批评啦?” * 另一头,林雪旷抬手在敞开的门上敲了敲,走进办公室。 老师们都转过头来,在看清楚林雪旷脸的那个瞬间,整个办公室都安静了一秒——没有办法,因为美而产生的迷恋和欣赏是大多数人的一种本能。 林雪旷这张原装妈生脸从小长到大,也早习惯了这种万众瞩目的待遇,径直走到高老师面前,对她彬彬有礼地点了点头: “高悦霞老师是吗?如果有时间的话,我想找您了解一下齐鸣峰同学的情况。” 听到“齐鸣峰”这三个字的时候,高悦霞神色复杂,片刻后道:“好的,咱们换个地方吧。” 她带着林雪旷去了办公室对面空置的自习室。 “老实说,要不是你们这些调查人员每回都要过来问话,我是一点也不愿意再回忆这件事情。” 高悦霞喝了口杯子里泡的胖大海,脸上露出苦笑:“班里确实有一些同学喜欢搞小团体,霸凌他人,我当时可没少管,但这个年纪的学生,哪管得住啊。你前面刚批评完他们,之后就变本加厉地报复到挨欺负的学生身上,连找家长都没用。也是我能力不足,没把孩子教好。” 林雪旷道:“我能看看当时的班级名册吗?” 高老师很快就找了一本给他:“前几年就有警察来要过,我一直收着。” 林雪旷翻了一下,发现当年崔凯跟齐鸣峰一个班,此外还有几个参加夏令营的人名字也在,不过名单上没有祁彦志。 “您认识祁彦志吗?” 高老师道:“我知道他。这个不是我的学生,家在别的城市,是因为那几年我们的夏令营办的比较出名,暑假时他父母托了人找到我,把他给送过来的。” 之前调查组那边调查了崔凯和祁彦志的关系,却没有查到他们两人之间的交集,正是因为两人甚至根本就没在同一个城市读过书,却因为这样一次阴差阳错的夏令营短暂地聚到了一起。 那说明祁彦志跟齐鸣峰之间认识的时间也很有限,更不可能参与班级霸凌,所以他在齐鸣峰的死这件事上是否做过什么? 林雪旷想起了祁彦志那过分旺盛的嫉妒心。 他将名单草草扫了一遍之后,那些名字基本上就记得差不多了,将它还了回去:“高老师,我还有一个问题。” “您说。” 林雪旷道:“请问您邀请那些同学去度假的目的是什么?” 高老师道:“就是想了解一下那些孩子经历了当年的事,如今都长成什么样子了。有没有受到影响,又有没有懂得忏悔,变成宽容的人。贸然去问总不太好,所以采用了这种形式。” 林雪旷道:“那你不去……” 高老师接的很快:“因为不想面对他们。” 这个解释倒是挺合情合理的,她当初也跟调查的人说了同样的话,但这一次,林雪旷却沉默了。 高老师有些忐忑地看了他一眼,觉得面前这个长相精致秀气的年轻人身上,却仿佛带着些十分让人惧怕的气质,因此就算有很多人会因为他的相貌而产生好感,也不敢轻易信任或者靠近。 停了停,林雪旷突然轻飘飘地冒出一句话:“算命的时候你都听说什么了?” 高老师猛然一惊:“什、什么?” 林雪旷用陈述句说道:“你算过命。” 面对对方震惊的目光,他嘴角轻轻提起来了一点,露出了今天第一个浅淡的笑容:“到这份上了,咱们都直接一点不是都省心吗?” 他打算保持自己的神秘感,因此没有解释。实际上林雪旷并不是每个人算没算过命都能看出来,而是人的命往往越算越薄,尤其是在没有用相应代价抵扣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高老师之前算命的时候肯定讲价了,如果遇到的是骗子,她不给钱也无所谓,但偏偏那人算准了什么,所以讲下来的价钱就会以高老师身上的“气”作为抵偿,她这些年运势不佳,所以还没养回来。 高老师被林雪旷盯着,感到后背上的冷汗正在慢慢冒出来,她没想到这样一个年轻人竟好像还真有几分门道。 好一会,她才道:“好罢,我……告诉你。” 高老师咬了咬牙,下定决心:“但你们在可以保证我的安全之前,千万别把这件事说出去——我是为了确认他们还有多少人……活着,或者说,活的是不是还算健康。” 他不确认的时候,人家一个个活蹦乱跳,过的不知道有多好,一确认死了好几个,有人毕生都留下了对于火的阴影,这不吃饱了撑的么? 饶是林雪旷也觉得荒谬了:“啊?” 高老师又磨蹭了半天,直到看见林雪旷不耐烦地皱眉了,才期期艾艾地将事情讲了出来。 ——自从齐鸣峰去世之后,她经常去探望对方的父母。 两家有着亲戚关系,而且很多人都知道,高老师对齐鸣峰一直颇为照顾,即使是在他偷试卷的事被发现之后,也是她在据理力争说情的,因此齐鸣峰的父母并没有迁怒于她,双方一直有所来往。 结果在那年春节的时候,高老师如常买了些东西上门探望,却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重的檀香味。 她进去一看,整个房间中烟雾缭绕的,摆着好几个香炉,墙上贴着符,门后撒着灰,电风扇上还挂着两串纸钱,阴间风情迎面而来。 齐鸣峰的母亲从衣领里掏出一块木牌,上面刻着古怪的图案,她神神秘秘地告诉高老师,他们去庙里算过了,齐鸣峰是被小人给克死的,只要好好地养这块牌子,等他有了法力,把小人都给杀光,就能重新投胎回来。 那神情和语气把高老师听的一阵毛骨悚然,也不敢劝,后来就很少在去他们家了,但逢年过节偶尔再去一次,便能看到齐鸣峰的父母依旧没有放弃。 直到有一天,他们跟高老师说事情已经成了,等到齐鸣峰回来了一起请她吃饭,高老师实在害怕,但又觉得这件事情十分荒诞,左思右想,便也找人算了一卦。 算命的告诉她,情况确实是大凶,齐鸣峰的怨灵很有可能真的被他的至亲召回来报仇。破解的方法就是把当初的人都聚集在一起,这样阳气旺,可以抵御恶鬼索命。 高老师就想出了这样一个办法,而她之所以没到场,是去看着齐鸣峰的父母了,以防止两人做什么,却没想到还是酿成了这样的大祸。 高老师一口气把事情讲完,整个人已经是面如土色,满头大汗,眼珠还在紧张地转动着,仿佛生怕从教室的哪个角落里突然冒一只厉鬼出来。 林雪旷除了开始的一丝惊讶之后,后面倒是反应平平,摸了摸下巴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听见楼道里一声轻咳。 这太平常了,就好像路过的人无意中咳嗽了一声,根本不值得关注。高老师半点反应都没有,林雪旷听到这声音,却几乎是本能地转过头去一看,果然是谢闻渊站在离门口稍远的位置,跟自己指了指里面。 他便冲对方点了点头。 谢闻渊得到允许,就进了门。他虽然年轻,但身上气势压人,个子有很高,压迫感极强,高老师下意识地想站起来,又觉得不对,神情显得很局促。 谢闻渊笑道:“老师别紧张,我是好人,活的。” 他也没坐,弯腰凑到林雪旷身边,一手撑住他的椅背附耳低语道:“行动小组的人把齐鸣峰的父母给接到办事处去了。” 谢闻渊凑得极近,仿佛下一刻就要吻上林雪旷的耳垂。 温暖的吐息弄得侧脸发痒,林雪旷猛然将头偏开。 谢闻渊因他的动作而微怔,抬眼看去,视线中是略尖的下颏和弧度优美的脖颈,令他一时失神。 林雪旷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又掩饰似的重新转过头来,却正好接触到谢闻渊怔怔地目光,顿时有些恚怒地问道:“说完了吗?” “……嗯?嗯,完了。”谢闻渊如梦方醒,有些怅然若失地直起腰来,问道:“你们这边怎么样?” 林雪旷道:“高老师,还有别的情况吗?” 高老师想了一下,摇头道:“能说的我全都说了。” 林雪旷道:“那就麻烦你跟我再回去做个笔录吧。” 谢闻渊听到这句话时,眸色微动。他们一般是只管找鬼抓鬼,解开各种邪术,至于笔录什么的就是别人要操心的事了,但林雪旷这会特意提出来,还说的似模似样,肯定有别的目的。 趁着高老师去和校长请假,谢闻渊悄悄地问道:“有情况?” 见他又凑过来,林雪旷转了下椅子,离谢闻渊远了点,这才道:“你先说。” 谢闻渊道:“我刚才问了一下被高老师批评的学生。同桌两个人闹矛盾,男生把女生的作业都用涂改液给擦了,他们自习课吵架的时候给班级扣了分,所以被罚。” 林雪旷知道谢闻渊的意思,这件事明明是男生的错,两人受到了同样的惩罚,说明高老师其实并不是一个很有耐心与学生进行了解沟通,在意他们心理感受的人。 她的责罚与其说为了教育,更多的目的应该在于把学生们压住,让他们别惹事添乱就行。 他说:“我这边好像给出的证据都能对得上,但她话里有些漏洞,我不太信。” 林雪旷把高老师刚才说的情况简略给谢闻渊讲了讲。 谢闻渊道:“确实不对。既然你看到了高老师身上的‘气’有损,说明算命的说准了她的命,但后面她又说,算命的让她把所有的人都聚集在一起来抵御索命,这不是扯淡么?最后差点被一窝端了,要说他想害人还更靠谱一点。。” 林雪旷道:“所以说她前后矛盾,你不是说齐鸣峰的父母已经被带到办事处了吗,索性让他们见一面,试探试探高老师的反应好了。” 谢闻渊道:“怎么试?” 林雪旷横他一眼,慢悠悠地说:“你擅长怎么试,就怎么试。” 谢闻渊定定地看了他片刻,而后脸上露出了一抹意会的笑容。 第24章 试探 他们两个年轻脸嫩, 高老师还以为自己这关算过去了,请了假后就跟着林雪旷和谢闻渊回到了特别行动小组S市的办事处。 她到了之后,谢闻渊说一会有专门的人过来做笔录,让高老师在休息室等一会, 就和林雪旷离开了。 高老师坐着看了会手机, 听见门响抬起头来, 却发现进来的竟然是齐鸣峰的父母。 自从这对老夫妻行为愈发诡异之后,谁看着都觉得后背发凉,就算是再同情他们的遭遇也不免敬而远之,高老师也是一样, 因此看见两人, 表情就有些不自然了。 她放下手机, 强笑道:“大姐,姐夫,你们怎么也来了?” 齐母惊讶道:“悦霞,你怎么也在这里?” 齐父说:“上午的时候有警察过来找我们, 说他们在调查我们家峰峰的事, 想找我们做个笔录了解一下情况,我们就来了。” 高悦霞道:“我也是因为这事,那咱们就等等吧。姐, 姐夫,你们坐。” 齐父坐在那里,双目有些放空, 显然又在想儿子的事,齐母却悄悄地告诉高悦霞:“悦霞, 峰峰快要活过来了。” 高悦霞连忙四下看看, 低声说:“姐, 这种还是回家说吧。人家办事处就是管这个的。” “没事,没事,他们是活人,又不是阎王、判官,还能管得了阴间的事啊。” 齐母急于和人分享自己的喜悦,回头让齐父把牌子拿出来,要给高悦霞看。 这木牌是两人轮流养着,一个人戴一天,这时候正挂在齐父的脖子上,他就摘下来,小心翼翼地递给齐母。 高老师拗不过他们两个人,只好去看。 她第一次看这块木牌的时候印象也很深刻,当时上面刻着古怪的花纹,仿佛某种不知名的神明形象,木质纹理中还隐隐透出几分血色,总之让人一看就觉得不舒服。 而这一回,高老师骇然发现,那血色已经蔓延过了所有的纹路,大片大片地铺陈在木牌上,如果看得久了,几乎会产生一种它们正在呼吸和跳动的幻觉。 她心中十分抵触,却着魔般地伸出手,指尖轻轻在木牌上摸了一下。 齐母和齐父把这东西拿来拿去的也没发生过什么意外,谁也没有想到,就是高老师碰这一下,周围忽然间阴风四起,变故陡生! 房间里的灯忽然熄灭,整个空间中却泛起了一重绿油油的暗光,周围的墙面和摆设都给人一种正在扭曲漂移的错觉,隐隐的哀哭仿佛幻听,又仿佛回荡在人的脑子里。 三人都是瞬间骇然,高老师惊呼一声,一把拽住了身边齐母的手,但短暂的恐慌后,齐父却颤声说:“峰峰?是不是咱们峰峰回来了?” 齐母顿时醒悟,说道:“对!刚刚才把牌子拿出来就出了怪事,一定是峰峰!峰峰,你别怕,妈在这,你出来和爸妈说说话?峰峰啊!” 她向前摸索,高老师只好不得已松开了齐母的手臂。 这里只有三个人,还有两个都不正常,她也很绝望,只能鼓起勇气,一边掏出手机照亮,一边朝着房门的方向冲去。 手机没有亮起,但她成功摸到了门把手,高老师心中一喜,正要开门,却忽然觉得触感不对。 她低头一看,在幽暗的绿光下,自己的指缝间竟有汩汩的鲜血不断流出来,而她握住的哪里是什么门把手,分明是一截人类的残肢! 高老师一时之间都木了,整个人僵立在原地,抓着残肢的手不住发抖,眼看着那血一滴滴落到地面上去,而从光滑的白色瓷砖上,赫然有一张人脸,正在慢慢地浮现出来…… “啊!!!!!” 她终于忍无可忍,发出了不似人声的惨嚎。 “……” 另一头的监控室里,林雪旷、谢闻渊、赵衡、何暄还有蕙蕙都在。 四个男人通过监控观察着休息室里的情况,蕙蕙则好奇地在房间中转来转去。 看到眼前的混乱局面,全体都是一阵沉默。 “赵、赵哥。”何暄哆哆嗦嗦地小声问赵衡,“这什么情况,这是真的吗?还是什么投影技术?” 他目前还是试用期,才刚入职没几天,昨天虽然也跟着去海边别墅救援了,但过去的时候别墅也已经塌了,没看见什么灵异场面。 直到现在,何暄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最后又颤巍巍加了一句:“咱们单位,真、真能见鬼?” 赵衡道:“能啊。” 何暄倒吸一口凉气,夹紧双腿,看上去想要尖叫,但他有点怕谢闻渊,于是把手塞进嘴里,用力咬了一下,两眼中飙出泪花。 赵衡:“……怕鬼?” 何暄点头如捣蒜:“平时连鬼片都不敢看啊!” “啊,怕鬼你为啥来?” “省考的时候就这个报名的人最少,我就随便填了啊。我有武术特长,体测之后就我一个人合格,好不容易考上编制,不来会被我爸妈打死的,我就来了。” 以前他们招聘时都要有一定玄学基础的,但修炼法术的人又往往性情孤僻,热爱自由,因此这两年标准就有所放宽了。何暄这种情况,也只能自己试用期多坚强。 赵衡还能说什么,想了想安慰他说:“你放心吧,其实鬼也不是那么好见的,咱们的安全装备也都很完善……” 他说到这里停下,和何暄一起转过头,只见一个小脑袋凑过来,正满脸好奇地看着自己,正是那个叫蕙蕙的小姑娘,之前跟着谢闻渊来过特别行动小组几回。 赵衡便笑着说:“小妹妹,怎么啦?你觉得哥哥说的对不对呀?” 蕙蕙也是笑嘻嘻的:“也不全对吧,见鬼挺容易的,我就是鬼啊。” 她一边说,两只眼珠子一边从眼眶里慢慢凸出,“啪叽”、“啪叽”两声砸到了地上。 何暄:“……” 他双眼一翻,险些当场昏过去,幸好被赵衡手疾眼快一把搀住。 赵衡是转业兵出身,之前在边疆的时候协助那边的大师参与处理过几起灵异事件,这才在退伍之后被领导给调过来的,到底见多识广,顾不得害怕,大声鼓舞何暄道: “打起精神来!咱们这里有两位大师坐镇,一切都是他们安排好的,绝对安全,不要慌张!” 蕙蕙把眼珠子安回去,赞同道:“对呀,他们都很厉害的,不过……” 她转过头,问道:“灵主,雪雪哥,现在已经达到恐吓效果了吧,要不要下去救他们?或者还是再等一会吗?” 虽然高悦霞这几个人都没有心脏病,那也经不起这么吓唬吧。 何暄设想一下要是换了自己在里面……忍不住又打了个哆嗦。 两人一鬼一起看向林雪旷和谢闻渊,却听林雪旷没好气地说:“喂,你搞什么?用玩这么大吗?” 谢闻渊一转头,确定林雪旷是在跟自己说话,顿时匪夷所思道:“怎么会是我,我还没动手呢!不是你干的吗?我还想问你弄这么吓人干什么,我看着都瘆得慌。” 片刻沉默。 两人对视一眼,突然同时从座位上跳起来,抢出门去。 赵衡:“……” 何暄:“……”真靠谱吗这?他感到自己更绝望了。 但出于职责所在,两人不管是诧异还是惊恐,都也紧跟着起身,随后冲出监控室。 还没到休息室门口,林雪旷就已经感觉到长廊中充满了大量怨气,知道这回的事情一定不简单。 他冲上去用力一推门,发现根本打不开,于是在门板上敲了两下,高声道:“里面的人让开点!” 说完之后,林雪旷后退两步,而后飞起一脚,那扇门顿时应声敞开。 那个瞬间,仿佛开启了潘多拉的魔盒一般,近乎可见的浓重怨气中间夹着一道刚刚从地下爬出来的黑影,迎面蹿出了门。 甚至连何暄和赵衡都看见了这一幕。 何暄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担心,此时更是大惊失色,语无伦次道:“完了完了,他他他他出来了!” 他第一反应是想跑,又想起自己吃这碗饭的绝对不能跑,学着赵衡手忙脚乱地摸出枪,心中暗道老子要是试用期殉职了也不知道保险公司能赔给我爸我妈多少钱—— 而想象中的攻击迟迟未到,他眼看着最前面的林雪旷脚步都没有慢上一下,只是将身体一侧,已在瞬间跟黑影擦肩而过,抢步进了门,将无视进行到底。 黑影尊严受到伤害,正要转头,谢闻渊已经随后一张黄符弹出,手指快速结印,喝道:“天地玄宗,缚鬼镇灵,封!” 黑影想要躲闪,却被法印威压镇住,根本动弹不得,那张黄符正中额头。霎时,金光大作,清风席卷,周围的怨气刹那如同百川归海,汇入黄符之中,场面如同电影特效。 而在房间里面,高老师浑身颤抖,吓得几乎要昏厥过去,齐父齐母却认为是齐鸣峰终于复活了,非但不怕,还试图追在后面,抓住那道黑影。 林雪旷抢进门去,一眼就看到了齐母手中举起的木牌,知道问题就在这样东西上面,他手上已经掐好了诀,立刻就能直接将木牌劈成两半。 但看见两位老人脸上焦灼的表情,林雪旷心中转念,回手收势,划破指尖,将一滴血珠弹了出去。 他的血在牌子上溅开,顿时压制住了源源不断向外散逸的怨气。 与此同时,黑影也已经收入了谢闻渊的黄符之中,他收回黄符,迅速在上面划下一串亮晶晶的法文,周围顿时恢复了安宁。 两人干脆利落,在赶到的几秒钟之内,动乱就已经完全平息,人们胸口那种窒息感也跟着消散一空。 何暄手里的枪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下来砸在了脚上,但是他完全没有察觉,只是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一幕,觉得有股热血从心底沸腾了起来。 “这、这也太厉害了……” “峰峰?峰峰!” 其他人都松了一口气,齐父齐母却大惊失色,他们在房间里时没看见谢闻渊收了那道黑影,连叫几声才发现刚刚“复活”的儿子不见了。 “雪雪哥,你说会不会是他们指使齐鸣峰的怨灵杀了那些同学啊?” 蕙蕙不知道什么时候飘了过来,凑到林雪旷身边,悄悄地说:“但是……” 她的“但是”还没说完,齐父已经跑了过来,一把抓住林雪旷,激动问道:“年轻人,我、我儿子呢?你们在干什么?你们把我儿子弄哪去了?” 蕙蕙最看不得别人“欺负”林雪旷,表情顿时一凶,张嘴露出了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想咬他,但紧接着就有一只手伸过来,毫不留情地把她的嘴给重新捏上了,差点把蕙蕙的眼泪给捏出来。 蕙蕙:“……” 谢闻渊这个粗鲁的家伙走上两步,挡在林雪旷和蕙蕙前面,和和气气地冲着齐父说道:“齐先生,不用着急,齐鸣峰还在你们手上那个牌子里,他之前不是也一直在里面的嘛。” 他说着将齐父的手从林雪旷胳膊上扯开,给他放了回去,安抚似地拍了拍对方的臂膀,说道:“这大白天的,他出来容易吓着人,对他自己也不好啊。” 齐父挣了一下,骇然发现这个小伙子的手劲竟然很大,自己根本就挣不脱他。 谢闻渊一笑,将手放开,忽听林雪旷在身后轻轻咳了一声。 他回过头去,递了个疑问的眼神,林雪旷则冲着齐母那里轻微地抬了下下巴。 谢闻渊循着他的示意看去,顿时脸色微变。 之前两人听高老师的讲述,还以为齐父齐母的木牌是那种养小鬼用的泰国佛牌,所以都没太当回事。 这时近距离一看,谢闻渊才发现,这东西哪里是什么泰国佛牌,分明和五禅门的法器凝魂木一模一样,怪不得刚才能爆发出那么强的怨气。 齐父齐母听谢闻渊那么一说,觉得十分在理,又急急忙忙地问:“那他晚上还能出来吗?” “这……”谢闻渊道,“不了解情况,我也不好做判断,二位能把牌子拿给我看看吗?” 齐父齐母犹豫了老半天,赵衡又下来给他们看了证件,两人这才将牌子小心翼翼地递到了谢闻渊手里,同时紧张地在一边看着他。 谢闻渊接过来扫了几眼,很快做出判断,又不做声地递给了林雪旷,两人都确定了木牌确实是凝魂木,只是按理说五禅门不会让法器外流,所以真假可就不好说了。 难道在七星雷火印之后,又出现了一件仿造的法器?! 高老师吓得晕了过去,被几个人送往医院,齐父齐母却也顾不上管了,见林雪旷和谢闻渊看完木牌之后都是神色犹疑,连声催问他们齐鸣峰的情况。 如跳楼、车祸这种遭到剧烈撞击身亡的人,有一部分灵体会散开,阴差勾魂的时候如果没有耐心一一帮他们将魂魄都收集齐全,下辈子投胎时就容易变成失去灵智之人。 齐鸣峰就是这种情况。而在他的部分魂魄被勾走送入轮回之后,他的父母又使用凝魂木收集到了散在阳间的那一部分,刚才已经被谢闻渊给收了。说是还在木牌里,只是为了暂时安抚齐父齐母。 这部分魂魄,怨气超出想象的浓重,如果不是有残缺,恐怕就要变成厉鬼了。不知道是凝魂木造成的,还是出现了其他什么异变。 齐父齐母的样子十分焦急,可他们到底是在着急出了这件意外有可能会影响齐鸣峰的复活,还是着急会被查出来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可就不太好说了。 不过有一点很明显,就是齐鸣峰的魂魄如果不保,恐怕他们也会失去唯一的精神支柱。 林雪旷沉吟了一下,语焉不详地说道:“这个情况我们还需要再观察观察,他刚才突然出来,可能会有点损伤元气,或许需要一段时间恢复吧。” 齐母一听,感到无比心疼,自责地说:“都怪我,早知道不把他拿出来就好了。可是这孩子,他突然跑出来干什么呀!怎么平常就不跟爸爸妈妈说说话呢?” 对啊,齐鸣峰突然跑出来干什么? 他跟高老师之间,就是存在的是恩是怨,双方的举动又都究竟有什么目的? 谢闻渊询问齐父齐母木牌的来历,两人却都说不出来。 自从齐鸣峰死后,他们才逐渐相信鬼神之说,但又没有章法,这些年乱七八糟地找了很多门路,也都忘了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 其中唯有这块木牌越养越是莹润有光泽,有的时候还会随着他们的话颤动几下,这才一直被留了下来,已经有几年了。 他们觉得是好事,但只要是个懂行的人心里就明白,齐鸣峰肯定是回不来的,这块木牌却需要人的气血和阳寿去养。 如果不是因为这件意外,魂魄被谢闻渊给封了,当那点残魂自然从木牌中脱离的时候,也就将会是齐父齐母的死期。 无论凝魂木是真的还是伪造的,弄成现在这种状况,都是绝对的危险物品,按特别行动小组的规定是应该交公的。 赵衡便道:“齐先生,邵女士,你们方不方便将这块木牌留在我们这里观察一下情况?” 齐父一口拒绝:“不可能,这可不行,没我们养着,木头过几天就该朽了,我们峰峰还怎么出来?” 齐母也说:“不行不行,我不用你们观察,你们让我们走就行了。今天要不是你们把我们找过来,峰峰也不会出事!” 赵衡道:“可是刚才的情况那么危险,二位也看到了,万一再发生什么情况,伤害到别人还是自己都不好啊。” 两人都把木牌当成命根子,好说歹说,死活就是不肯给。 正在僵持之际,刚刚出去的何暄又拿着手机跑回来了,高声道:“谢顾问,林大师,赵哥!” 他气喘吁吁地说:“孙哥那边来电话,说高老师出院了!” 谢闻渊和林雪旷都转过头来,谢闻渊问道:“她不是刚被送过去吗?” 何暄说了一下情况。 高老师本来就没什么大事,只是一时惊吓过度晕过去了,刚办完手续就醒了过来,看看四周,发现自己竟然被送到了医院,立刻嚷嚷着要回学校上课,说是只请了半天假,不能耽误太久。 其他人当然都拦着,但高老师坚持要离开,她不是嫌疑犯,谁也不能限制她的行动,只好把她给送回学校去了。 齐父齐母在这边听见他们说话,也立刻道:“你们看,我们峰峰是个好孩子,不会随便伤人的,这不悦霞也没事吗?这样吧,我们去买点东西跟她道个歉,她都能出院,你们也不能不让我们走吧!我们回去之后一定会把峰峰管好的!” 周围的人都在七嘴八舌地嚷嚷,林雪旷嫌吵,抱着手站在了稍远一点的位置听着,见谢闻渊的眉头越皱越紧,眼看着就要开口,便抬脚踢了踢他的小腿。 谢闻渊没什么耐性,回头的时候还沉着脸,见是林雪旷,却莫名因为自己被踢了一下而高兴起来,变脸如翻书,眉眼含笑地问道:“怎么?” 林雪旷低声道:“这么坚持要离开,谁知道是不是心里有鬼?既然都要走就让他们走呗,找几个人盯着,正好借着这个机会,看看两边到底都要干什么去。” 其他人可能没法二十四小时盯梢,但谢闻渊手下的一帮鬼小弟却可以做到这一点。 周围有些嘈杂,林雪旷的声音又低,因此朝着谢闻渊微微侧着身子,谢闻渊半低着头,像是在努力听他说话,目光却不由得落到两人投在地面的影子上面。 走廊里稀薄的日光下,两人影子几乎头挨着头凑在一起,有一种十分亲密的错觉。 谢闻渊脚下没动,身子却微微倾斜,试着让两道中间还有一点缝隙的影子叠在一起,两人之间的距离也因此靠近。 近到可以感受到他的体温,他的气息,听到他的呼吸,他的心跳,可以看见他微微下垂的眼睫,白皙而轮廓优美的侧脸。 跟性格不同,林雪旷的长相实际上乖巧又文静,还带着点甜,每当他微微蹙起眉的时候,就让人特别想过去抱一抱,亲一亲。 谢闻渊抿了抿唇,将禁不住微微抬起的手放进衣袋里,克制着心里的某种欲望,心道:“瘦了,肯定没好好吃饭。” 然后他觉得有点不对劲,一抬眼,就对上了林雪旷冰冷的目光。 谢闻渊:“……” 林雪旷冷冷道:“你又没听我说话。” 原来谢闻渊就总是这样,他这边好端端地说两句话,那边就不知道什么时候神游天外去了,眼睛发直,心不在焉,说完了半天也没反应,就说跟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和平共处! 蕙蕙飘过来,在谢闻渊耳边飞快地提醒道:“说先放那几个人走!” 说完之后,立刻飘走。 经她提醒,谢闻渊也很快想起了刚才在意识恍惚中隐约听到林雪旷的那句话,连忙道歉:“我知道了,知道了,刚才是我没反应过来,对不起,你别生气,我这就去说。” 他不敢耽搁,答应之后就忙不迭地去办。作为这起灵异事件的主要负责人,既然谢闻渊说了放人走,其他人自然也不会有异议。 于是,林雪旷又给牌子加封了两道封印,以确保它不会发生暴动,同时照了几张相发给师弟李谦,让他去找五禅门的人认一认是不是真的凝魂木。 等他做完这些事之后,木牌就被齐父和齐母小心翼翼地捧着带回了家。 第25章 圈套 “齐鸣峰的爸爸妈妈那里好像没发生什么异常情况。” 到了下午的时候, 蕙蕙出去转了一圈又跑回来,跟林雪旷说:“自从他们回去之后,一直在轮流跟牌子说话,好像还希望齐鸣峰能从里面出来似的, 看着还怪可怜。” 林雪旷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虽然他们两个嫌疑很大, 但我确实不太觉得他们会是驱使冤魂害人的凶手。” “为什么?” 林雪旷道:“真正爱孩子的父母, 是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孩子变成复仇工具的。” 蕙蕙仰起头来看着林雪旷,他刚刚洗完澡,头发柔顺地垂在额前,发丝和面容被窗外的夕阳镀上了一层薄薄的柔光, 神情怅惘而又悠远。 她想起自己濒死之际第一次见到林雪旷时的感觉, 就是这样, 好像这个人离自己很远很远,沉静神秘的如同一幅不染尘嚣的绝世名画。 于是她挣扎着伸出手,抓住对方的一片衣角,也抓住了这世间仅存的希望。 这回也是一样, 蕙蕙伸手, 扯了扯林雪旷的衣服,等对方转头看着自己的时候,依旧笑咪咪地问道:“可是仇恨这种感情, 是可以控制的吗?” 林雪旷说:“不能吧。” 蕙蕙说:“其实任何感情都不能吧。” 林雪旷淡淡地瞟了她一眼,神色清冷而漠然,但那双漂亮的眼眸中却泛起叫人心悸的浅浅笑意。 “想说什么?谢闻渊?” 又被一眼看穿了, 蕙蕙有点沮丧地垮下肩:“我觉得你其实……挺在意灵主的,毕竟你们过去的关系, 也只差把话挑明白了不是吗?你看其实你很少会对其他人发脾气, 但是经常生他的气, 这就是不一样的啊。” 林雪旷摸了摸下巴:“嗯,你有没有考虑过,或许只是谢闻渊这人格外招人烦?” 蕙蕙顺口道:“不会啊。虽然他总是损人,指使我做一些很奇葩的事,心情忽好忽坏,娇生惯养挑三拣四,还谁都看不上……” 话到这里,顿住,确实很烦!!! 林雪旷笑了。 蕙蕙猛然抬起头来看着他,恨不得再说上谢闻渊七八十个缺点才好。 林雪旷道:“你也说了,我们过去的关系不一般,所以在我心里他和别人不一样,这是件很正常的事,我也不否认。但是这并不代表就是爱情,而且时至今日,这种感情即使存在,也已经毫无意义。” “怎么会没意义呢?你们两个都好好的,对彼此也有感情,怎么就没意义了呀!” 蕙蕙有些着急地说:“你跟我不一样,我在意的人都对我不好,他们害死了我,所以我没办法再在意下去。可是你明明可以过得更好,更圆满更开心,既然有这样的选择,为什么要把自己封闭起来……” “我不能。”林雪旷干脆地说,“我不适合你说的那些东西,也不适合跟别人在一块,我喜欢一个人。” 蕙蕙不解地看着他。 正在这时,外面响起了不轻不重的敲门声,林雪旷道:“进。” 被他们谈论的另一个对象推开门走了进来。 谢闻渊手里还拿着手机,一脸公事公办的表情,匆匆询问林雪旷:“你想什么时候回A市?” 林雪旷道:“我明天有课,打算一会走。有什么新安排?” 谢闻渊道:“刚才何暄打电话告诉我,高悦霞去了车站,买了张前往A市最早车次的票。” 闻言,林雪旷和蕙蕙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 但林雪旷并没有进行无意义的追问,很快便说道:“那好,收拾一下我也走。” 谢闻渊也很简短:“一起。” 林雪旷要收拾东西,蕙蕙也跟着谢闻渊出来了,一出房间,她就悄悄地问道:“哎,你刚才听见我们说话了没有?” “哎什么哎,放尊重点,叫灵主。”谢闻渊点了支烟,深深吸了一口,道,“听见了。” “啊,那……” 谢闻渊冷笑着补充:“他也知道我来了,就是说给我听的,那个臭小子。” “那你……不难过吗?” 谢闻渊恶狠狠地骂道:“我难过个屁!”发泄之后,他又耸了耸肩:“没关系,反正他说什么我都喜欢他,让我放手死也不可能,他愿意说说呗,看谁耗得过谁。” 谢闻渊的神情看上去吊儿郎当,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语气中却含着股狠劲。 林雪旷,总有一天,我会将你那层伪装扒下来,看清楚你的心。 蕙蕙愣了片刻,沮丧地发现,她忙活大半天,这两个人说的话一个也没听懂。 她不由感慨道:“我一定会继续帮助你的!两个脑子有病的,凑到一块不容易,不帮没天理。” 没过多久,林雪旷也很快收拾好了,跟谢闻渊一起开车回了A市,准备看看高悦霞到底搞什么鬼。 * 而对于高悦霞来说,却已经无力去想会不会有人关注自己的行程了,总之时间已经不容耽搁,她必须早点到达那个地方,完成自己的使命,不然恐怕真的会死的! 好在非节假日时间,排队检票进站的人不多,很快就轮到了高悦霞。 她心不在焉地把票递过去,让乘务员剪了一下,同时对方冲她露出了一个职业化的微笑,说道:“欢迎您乘坐本次列车。” 高悦霞敷衍地冲对方点了点头,正要接过车票,却忽然身体一震,惊恐地盯紧了对方的脸。 在她的眼中,对方的嘴角逐渐上翘,露出了雪白的牙齿,而后那个笑容越咧越大,直到两边的脸颊都上下撕开,露出里面的牙床、舌头,甚至……颅骨。 鲜血顺着嘴巴的豁口流出,可那个人还在笑。 她的身上燃起大火,转眼间把她烧成了一具焦尸,可她还在笑,笑到头颅裂成了两半! 裂开的头颅断断续续地说:“高老师……欢迎您……” “你、你、你……你是谁?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又不是我害死的!脏东西离我远点,滚!滚!” 高悦霞猛冲上去,用力将那颗头踢开,自己却也因为用力过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足并用地向后连蹭逃开。 周围正要上车的乘客们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在他们眼中,这个女人本来好好地再检票,结果突然之间就不正常了,不但踢了乘务员,还趴在地上涕泪交流的乱爬。 ——不会是吸毒了吧?! 列车不可能等人,高悦霞突然发疯,令上了车的人恐慌不已,后面的乘客怨声载道,就这样,高悦霞被乘警暂时带到了候车厅里的乘务室,一心想赶的列车开走了。 血液化验报告证明她身体健康,也没有任何的不良嗜好,至于是不是精神类疾病,这一时半会就查不出来了,最起码目前高悦霞说话时条理又变的很清晰,还出示了教师证。 在高悦霞的眼中,周围的世界是在不停交替变化的,一会所有的人都正常无比,烟火红尘的气息浸染着整个世界,一会四下又鬼气森森,各种恐怖诡异的场景在她周围上演呼唤着她的名字。 如果林雪旷在这里,大约会告诉高悦霞,那是她因为今天身上沾染了怨气而产生了幻觉,可惜高悦霞自己并不知道这个玄学方面的常识。 她突然想起来,之前自己曾经看到一本没收自学生的书中写,当一个人快死的时候,就容易看见阴间的场景,因为那时候人身上的阴气特别重,会被鬼当成同类。 这是真的吗?难道她、她要死了吗? 不能,一定还有机会! “女士?女士?你还好吗?你身上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或者遇见了什么困难,都可以跟我们说,我们会全力帮助您解决的。” “刚才不好意思。” 求生的本能使高悦霞萌发了无限勇气,她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嘴巴一张一合的骷髅,颤声解释道:“我……我孩子在学校生病了,我这几天担心的没怎么休息,现在急着赶过去看他,就没控制住情绪。” 她憔悴的神色很有说服力,乘警一听也挺同情,又见对方的确是证件齐全,于是没再为难,放高悦霞离开了。 这样一耽搁,倒是林雪旷和谢闻渊这边先开车到了A市,而原本打算跟高悦霞乘坐同一辆火车跟着他的赵衡和何暄等人更早一步,正在A大外面的咖啡馆等着他们。 因为高悦霞一直在人多且阳气旺盛的地方活动,为了避免出意外,谢闻渊没让小鬼跟踪她,见到了赵衡他们之后,才知道高悦霞根本就没上那趟火车。 谢闻渊道:“所以她根本就不想来A市,买那张车票是为了掩人耳目?高悦霞有这样的头脑吗?” 赵衡道:“谢顾问您放心,她肯定是要来A市的没错,刚才我们已经让还留在S市的同事调查过了,检票上车的时候高悦霞突然莫名哭闹,因此错过了那趟车,只能买了下一趟的车票,这会已经上车了,有人盯着她。” 何暄道:“我看了她当时哭闹的视频,就好像疯了一样。不会是因为之前的惊吓精神失常了吧!” 林雪旷道:“我知道了,今天凝魂木上的怨气爆发,肯定是当时有一部分沾到了她的身上,她是产生幻觉了。” 不过随着怨气越来越淡,高悦霞的幻觉就会越来越轻,上回观看崔凯直播的观众们就是这样,现在都已经玩完全恢复了。 谢闻渊恍然道:“应该是这样。即使是这样她都一定要来A市,那不如我们猜一猜,她想来干什么吧。” 赵衡道:“谢顾问,林大师,我们刚才查了一下,A市跟这件案子有关,又和高悦霞认识的应该一共有三个人。一个是林大师那位同学崔凯,一个是当年火灾的幸存者于立飞,还有一个是跟她一起在夏令营共事过的老师,叫韩芮。” A市和S市离的很近,A市又教育发达,高校众多,因此两市人员也经常交互流动。 这三个人当中,又以崔凯跟案子的关联最深,上次他遭到袭击之后,虽然被林雪旷抢回了一条小命,但一直处于昏迷不醒的植物人状态,目前还在住院。 谢闻渊道:“如果高悦霞真的想来做什么的话,这边说不定会有人……或者什么东西跟她配合行动,咱们也分头来吧。小雪,我们去崔凯那?” 林雪旷还没有表态,赵衡有点忍不住了,委婉地说:“谢顾问,您和林大师都是高手,分别去两个地方,会不会更有效率一点?” 他实在也分不清这两个人的关系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要说好,林雪旷成天到晚都不给谢闻渊一个好脸色,两人平均相处超过一小时就得吵起来;要说不好,他们彼此之间总是有一种其他人插不进去的默契,每当行动的时候,谢闻渊更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守在林雪旷身边。 明明他是最不需要保护的!看看其他的柔弱菜鸡们好吗谢顾问??? 林雪旷道:“行,那我就去韩芮那里吧。于立飞当初既然能在火灾中逃生,这次多半也不会有危险,再找两个人过去看看就好。” 赵衡看了一眼谢闻渊,见他果然一脸不情愿还不敢反对,心里暗暗猜测着谢顾问到底是有什么把柄给抓人家手里了,平时威风八面,一到林雪旷面前就言听计从的。 应该让他手底下的憨货都跟着林大师学习学习。 赵衡道:“小何,你去帮林大师开车吧,也跟着在旁边多观摩。” 何暄还有点怕林雪旷,闻言一惊,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这才说了句“好的”。 林雪旷都无所谓,一抄兜站起来就走了,何暄连忙要跟着他,冷不防被谢闻渊从身后揽住肩膀拍了拍,低声道:“兄弟,你们有事及时联系我,没事也记着到地方了报个平安。费心了哈。” * 经过了两个多小时的颠簸,高悦霞总算到达了A市,下车的时候,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她觉得自己好像刚从地狱里面爬上来。 这一路上不知道见了多少或惊悚或诡异的场面,宛如3D鬼片在周围进行环绕式的播放,要不是强烈的求生欲支撑,她恐怕早就晕过去了。 好在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随着离A市越来越近,这种见鬼的状况也在逐渐减轻,高悦霞总算能稍微松口气,随着人流出站。 林雪旷他们猜测的没错,高悦霞确实是打算去找崔凯。 她从衣兜里掏出一张A市当地的日报。 报纸已经被攥的皱皱巴巴,连上面的油墨都有些模糊,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报道了A大那位半夜跑到教学楼里直播的学生目前在市第一中心医院接受治疗,目前依旧昏迷不醒。 高老师将新闻连着看了三遍,神经质地把报纸上面的褶皱抚平,重新叠好放进了衣兜。 进入医院的过程很顺利,崔凯也确实在这里住院,但当她提出想要探视的时候,遇上了问题。 “现在要求探视,他的家属不是刚刚才离开吗?请问您跟病人是什么关系?” 高悦霞听说崔凯的家属没有陪床,心头暗喜,这样她做事就更加方便了,向询问的护士解释道:“我是崔凯的中学老师,来这里出差,听说他出事了,所以想来探望一下。只看一眼就走。” 年轻的护士笑了笑,说道:“不好意思,我能理解您的心情,但崔凯不是普通患者,目前正在ICU接受治疗,每天都固定的探视时间,而且最多只能容许一个人进去。要不然您明天提前一点来吧!” 怪不得崔凯的家属没有一直留下来陪床,原来探视时间和人数都是有限制的,可这样的话,即便她愿意等一天再来,不是就该正好跟真正来看崔凯的人碰上了吗? 可高悦霞心里也清楚,这是医院规定,她跟护士说是没用的,只能先道了谢,一边想办法,一边慢腾腾地转身往外走去。 怎么才能进到病房里面呢?她只需要去看崔凯几分钟就够了。医院到处都是摄像头,硬闯肯定是不行的。 正在想着,另一名看起来年纪比较大的护士走过来,跟高悦霞擦肩而过,来到护理台前面,扬声叮嘱道:“小方,明天早上护理部要查房,记得再把病人的用药检查一遍。告诉那几个实习生也都上点心,吃晚饭赶紧回来换班,别人还等着吃饭呢,刚来几天啊就懒懒散散的,不像话。” 年轻护士道:“知道了护士长,等她们回来我跟她们说一说。” 对,还有护士,她们巡视病房的时候是可以进入重症监护室的,那些实习生既然是新来的,应该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认识吧。 护士长说完话之后就风风火火地走了,高悦霞落在她的后面,见对方拐了个弯去了卫生间,心念一动,也跟了进去。 不多时,她将被打昏的护士长藏到了最里面的隔间中,又在外面摆了写着“故障中”的牌子,自己穿了护士服和全套帽子口罩,半低着头走出了卫生间。 崔凯所在的重症监护室在楼道最尽头,高悦霞深吸了口气,推门走了进去,只见里面有四个病人,全都是无意识状态,一名护士正坐在病床前的小桌前埋头写记录。 看见高悦霞走进来,她抬头看了一眼,不知道认成了谁,说道:“吃完饭了?” 高悦霞没敢走得特别近,站在一处仪器前,假装在观察各项指标,细着嗓子说:“吃完了,护士长说让你们也快去换班吃饭呢。一会早点回来,护理部明天要检查。” “怎么天天检查!” 那名护士抱怨了一句,也连忙扣上笔帽站起来,说道:“那你别忘了写下记录啊,前三页我都写完了。我现在吃饭去。” 高悦霞说了句“好”。眼看对方离开,立刻迅速来到崔凯的病床前。 虽然已经多年过去,但她对这个爱出风头又格外能惹事的学生印象很深,很快从那张成熟了不少的睡脸上辨别出来,这人确实是崔凯没错。 之前海边别墅那场火灾之后,新闻报道的一幕幕画面迅速从脑海中滑过,她的眼前仿佛又看见了那些在烈火中挣扎哭嚎的学生。 可是……没有办法,这就是命。 高悦霞深吸了口气,转身在旁边的抽屉里翻出了一枚医用刀片。 她没有发现,其实这个房间里还有一个意识清醒的人,那就是谢闻渊。 谢大少爷屈尊躲在了床底下。 一开始两名护士交接的时候,他还没太在意,但当高悦霞走到崔凯床前的时候,谢闻渊立刻便察觉出了异常。 因为他在床下的角度,只能看见对方的鞋子和半截小腿,那双护士鞋比穿鞋的脚要大出来两个码,怪不得这人脚步落地的声音显得有些拖沓。 是高悦霞还是她的同伙,她要对崔凯做什么? 谢闻渊看不到高悦霞上半身的举动,倒是瞧见病房的角落里有只青色的婴灵在那里傻乎乎地扣墙皮玩。 医院里从来不缺这种东西,谢闻渊掐了个诀,向他隔空虚点,心中默念:“万生无物,如是我见。” 一瞬间,他的视角发生了变化,看到的场景成为了婴灵眼中所见的世界。 只见高悦霞拿出刀片之后,吸着气将自己的手指划破,然后用血在崔凯的身上画了一簇火焰,底下还有一些古怪的符号,随着最后一笔完成,那些血就彻底渗入到了崔凯体内,就此消失不见。 高悦霞将自己的手按在崔凯的额头上,低低的声音从口中念出:“当重生的钟声敲响,愤怒的火焰就会烧毁世间的一切罪恶。” 谢闻渊感到,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和语气都十分陌生,带着一种冷酷的笑意,仿佛被什么东西给附体了。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来,正考虑自己要不要现在立刻现身,就闻到一股苦涩的腐土味夹在病房沁凉的空气中,若有似无地飘至鼻端。 谢闻渊猛一转头,看见一层墙皮。 “……” 他这才想起自己目前还是借用了婴灵的视觉,将两人之间的通感联系斩断之后,再向气息飘来的方向看去,瞳孔顿时一缩。 高悦霞完成了自己要做的事,谨慎地将刀片处理好,正要以最快的速度离开病房,一转身整个人却定住了。 ——病房不知何时悄悄半敞的门外,正“站”着一件衣服。 这件衣服乍看下花花绿绿的,就像是一件戏服,仔细一看才能发现,这不过是一件蹭满了油漆的白大褂。 它立在那里的感觉,就好像被一个看不到的人穿着,正在冷冷地凝视着病房之内。 高悦霞当时就头皮一炸,全身都僵住了。 第26章 叛徒 就在衣服出现的那一刻, 谢闻渊衣兜里有张封好的符纸竟然同时“腾”地一下飞了起来,幸亏他手疾眼快,双指一抬,堪堪夹住。 谢闻渊将符纸拿到眼前一看, 发现这正是白天凝魂木中齐鸣峰的残魂暴走时, 他用来封魂的镇邪符。 此刻见到了那件衣服, 镇邪符竟然产生了应和,说明几次索命的戏服确实跟齐鸣峰脱不开联系。 符纸在谢闻渊手中不住颤动,而就在此时,远方的大楼上忽然有不知道几点的钟声“当当当”地敲响, 仿佛某个奇异的指令, 四下原本沉寂的一切骤然“活”了起来。 一直昏迷不醒的崔凯痛苦地嚎叫了一声, 他身侧的氧气瓶突然爆炸,一股烈焰从崔凯的被单上燃起,渐成熊熊之势; 同时,那件衣服猛然张开, 飞扑而来, 像一张五彩斑斓的大嘴,一口吞掉了高悦霞半个身体; 滚滚的黑气,从衣服的裤腿、袖口、脖颈处滚出来, 延伸、汇聚,竟然隐约汇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 火焰如同亡灵,欢呼着在病房中狂奔。 谢闻渊手中的符纸挣动更甚, 生生冲破了封印,虽然仍然无力挣脱开谢闻渊的钳制, 但其中外溢的怨力竟已经开始反吸他的法力。 几乎是霎时间, 四下险象环生。 而病房里, 能阻止这一切的,只有谢闻渊一个人。 这种情况下必须有所取舍,谢闻渊稍作沉吟,意识到自己没有必要坚持跟符纸中的残魂较劲。 这样或许会稍微压制一点敌方的力量,但也会给他造成非常严重的拖累。 思考完毕,谢闻渊一个就地打滚,从床底下飞身跃出,将符纸朝着那件衣服脱手甩出,同时另一只左手结印,头也不回地冲着病床上一点: “速请水德星君,道宗急急如律令!” 凭空降下来的水浪当头拍在了崔凯的床上,瞬间浇熄了火焰,谢闻渊随即又变幻手印,再使凝冰诀,又将那水冻成了一个冰壳,直接把崔凯封在了里面。 与此同时,那张飞出去的符纸没有了谢闻渊的压制,转眼在半空中炸裂,整个病房中顿时黑雾滚滚,怨气逼人。 一团阴影从碎裂的符纸中飞出,笔直地与穿着衣服的黑色人影撞在了一起,两团烟雾状的人形纠缠扭动着,逐渐融合在了一起。 而谢闻渊要的正是这个机会,趁两道人影融合之际,他回手打了个响指,一柄不过手掌长短的小剑被抛至半空,转眼变为半米余长,被谢闻渊凌空抽鞘而出,当头直劈,喝道:“斩!” 顷刻之间裂帛声响,衣服被生生劈成两半,黑影口中发出哀哭,轰然一爆,外侧的一排窗户立刻被齐齐震裂。 谢闻渊一击得手之后立刻收剑,剑尖点地为轴支撑身形,同时扭腰飞起一脚,将高悦霞踹了出去。 谢闻渊这一脚所用的力道恰到好处,用的是“推力”而不是“击”力,高悦霞踉踉跄跄地退出去数步,后背撞在墙上,竟然也没摔倒。 紧接着,那团彻底融合在一起的人形黑雾便发狂般哭嚎着冲出了窗外。 外面传来噼里啪啦的鼓掌声,在这种危急时刻听起来格外欠,有个人扬声喝彩道:“哎,腰真好!” 谢闻渊二话不说,收剑换枪,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抬手就是一枪。 他用的是用来打鬼的特制手枪,子弹过处穿透怨气,拖出一道长长的金光。 对面楼上的易奉怡停下鼓掌,猛一偏头,子弹擦着他的耳畔打在了墙上。 “用不着这么狠吧,腰好有什么不能夸的……” “你误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谢闻渊微笑道,“我怎么会攻击自己的战友呢,你回头?” “……” 易奉怡猛然意识到不妙,转身一看。 “我……去……谢闻渊你——” 只见在他身后的玻璃上,正贴着一张巨大的人脸,脸上遍布着一道道裂纹,好像摔碎之后重新拼起来的,正是齐鸣峰完全融合之后的完整魂魄。 他此时正张开了嘴,跟吃冰棍一样喀吱喀吱嚼着落地窗,眼看就要挤进去了。 怨气随着猎猎的风从窗户破损的缝隙处涌入,刮面如刀,易奉怡连退几步,手结不动明王法印,动作快的几乎要划出残影。 “砰——哗啦啦!” 窗户彻底碎裂开来,但人影却没能如愿进入室内,以易奉怡为中心的一道气浪翻涌而起,顿时将他向后推出。 那边谢闻渊早已经拨通了电话:“赵衡,看见目标了吗?快动手!” “收到!” 他们之所以敢在这里闹的天翻地覆,是因为周围都已经布下了层层的防御结界。 医院早已经配合着发了装修通知,普通人无法看见怨灵,也也感觉不到被结界拦住的怨气,听见哗啦啦的玻璃碎裂声,还以为是装修队在赶工。 只是齐鸣峰这怨灵体积庞大,无法在室内抓捕,这才被谢闻渊和易奉怡一左一右逼出了病房。 他的身躯刚刚被推至半空,周围早已用朱砂和符咒布成的法阵就被特别行动组的技术部门发动,千万道金丝向着中心收紧,兜头将怨灵罩了进去。 易奉怡和谢闻渊都下了楼,在底下的停车场上碰面。 易奉怡活动了一下手腕:“好嘞,总算解决了,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谢闻渊低头看着手机上各式各样的消息,心不在焉地道:“有个假扮护士长的工作人员被塞到厕所里去了,正在搓澡,让你帮她报工伤,哦,还有那排坏了的玻璃,也记得赔。别的还好。” “好好好,都赔都赔,哪天赔光了我就回家卖红薯,还省得受你们这些人的鸟气。” 易奉怡道:“我就奇怪啊,你说别的鬼都是往外面跑,怎么这个非得往病房里面钻?咱们两面夹击都差点没把他给赶进阵眼里。” 谢闻渊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何暄二十分钟前发短信跟他说,林雪旷这边没什么情况,现在两人正开车往回折。 他心里一松,转头冲易奉怡笑了一下:“你忘了,齐鸣峰是跳楼死的,他不喜欢悬空。” 易奉怡怔了怔,只觉得这句话要是细想起来实在叫人无限唏嘘,摇头感叹道:“校园霸凌这个问题真的是难搞。要不怎么说呢,世界上最残忍的往往是最纯真的人,孩子们欺负起人来有时候最狠了。” 谢闻渊道:“说这么沧桑?” 易奉怡道:“那你是不知道,没爸的孩子就是很容易挨欺负啊。” 谢闻渊原本神色轻松,听了易奉怡这句话却是一顿,转过头来。 易奉怡倒是无所谓,依旧是那副散散漫漫的语调,提了几句自己过去的事:“我爸牺牲那会我还上小学,上的还是那种子弟小学,我妈工作又忙,还特低调,老不让我在外面提她,一开家长会,次次我座位是空的,那时候为了班上同学总拿这个嘲笑我,可没少打架……” 谢闻渊听着他说,面前倏地浮现出林雪旷的模样。 他想起他们重逢的那一天,在A大临时审讯室里,林雪旷淡淡地对自己说:“我的成长环境不太好,家境又贫困,能上学很不容易,所以必须得尽力的打工、读书。” “你永远也不会真正理解我的感受……” “我是孤儿,没有父亲母亲,学校里经常有人以此嘲笑找事……” 一句句话萦绕在心间,让他脸色发白,心头也跟着绞痛,涌动出无法言喻的心疼与愧疚。 在刚听到林雪旷说那些话时,就让谢闻渊大为难过,只不过那时两人有所争执,林雪旷的用意主要是为了气谢闻渊,语气也半真半假,十分讥讽,因而那难过中就还夹杂着恼怒。 而今他们也相处了这些日子,谢闻渊逐渐冷静下来,也看到林雪旷身上的改变。 再听到相似的话从他人口中说出,令他忍不住又去想象林雪旷所经历的一切。 他还不如易奉怡,易奉怡的父亲是烈士,母亲是副局级领导,林雪旷却那么小就爸爸妈妈都不在了,他要付出多少努力才能长大成如今的样子? 当久别重逢之后,他抱着怎样的心情跟自己说那番话? 淡漠,嘲讽,或者心中依旧有着一丝伤感? 他说得对,自己或者真的还不够理解他,还不能做到感同身受,设身处地,所以他失望了,才会有了如今的疏远。 但自己怎么可以让他失望! 谢闻渊突然很想见见林雪旷。 易奉怡自己是当个乐子说的:“那老师还特别势利眼,看跟我打架的那帮人里面有成绩好的,家里有钱的他就不管,后来知道我妈是谁了,吓得连眼镜都掉了,你说搞笑不?” 他一边说一边等谢闻渊跟着一起乐,结果回过头来,却见谢闻渊目光沉痛,表情僵硬,竟像是十分痛苦和心疼的模样。 “……” 易奉怡警惕地闭上嘴,稍稍向后退了一步:“小谢同志,你对我……” “易主任,谢顾问,你们在这!” 正在这时,赵衡大步走了过来,汇报道:“这边的善后工作我们都做好了,但是刚才有人在医院门口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一处被毁掉的邪阵。二位要不要过去看一下情况?” 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高悦霞的事还没见个分晓,又不知道从哪里冒了个邪阵出来。 易奉怡和谢闻渊跟着赵衡一起来到医院外面,几个特别行动小组的技术人员正在对面街心公园的小树林里用特殊探测器检查残留下来的能量波动,从显示屏中可以看出深蓝色的光波。 “如果这个阵在刚才冤魂暴走的时候一块发动,恐怕后果不堪设想。但为什么没有成功呢,这是谁把它给毁了?” 赵衡将一处画面放大,抬头问谢闻渊:“谢顾问,您怎么看?” 谢闻渊一时未语,目光落到别处,忽然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纸屑。 那是使用过后的符箓破碎的一角,上面还能看出一个凌乱的“斗”字。 易奉怡走过来,看见那个字就是一惊,道:“小雪?” 谢闻渊面沉似水,立刻拿出手机,迅速给林雪旷和何暄分别拨了电话,但两人的手机响了半天,竟然都没人接。 * 时间往前倒一倒,林雪旷跟何暄这对“冷若冰霜×胆小如鼠”的组合新鲜出炉,共同开车从夏令营中另一位老师韩芮家中离开,折返医院。 林雪旷坐在副驾驶上,何暄一边开车,一边不时偷眼观察他。 不得不说,他虽然一直很怕林雪旷,但作为相关行业者,何暄对这位来历神秘又身手高强的“林大师”,心里也同样怀有着向往和好奇。 这还是何暄头一回跟林雪旷离的这么近,而对方很明显对他不感兴趣,一手撑着下巴,侧身看着车窗外面的风景。 从何暄这个角度,可以看见林雪旷柔软的黑色刘海在风中轻轻扬起,下面是英气而迤逦的眉峰,长而黑,像是被笔墨精心描画过,轻蹙起来的时候也格外容易令人动容。 他眼中的神色无法看清,只能瞧见夕阳橙红色的光倒映在里面,即便是融融的暖意中,也掩饰不住骨子里透出的清冷和疏离。 林雪旷十分沉默,但从他从容舒展的姿态和略带无谓的神情看来,这显然不是因为内向,而只是懒得同人交流罢了。 这样仔细打量起来,何暄才意识到,其实林雪旷的年纪应该还没有自己大,也是,听说他还在上学,只是他身上那种忧虑而沉凝的气质,总容易令人忽略年纪。 这个瞬间,何暄突然有些理解了谢闻渊为什么总是表现的那么紧张林雪旷。 他心里也在暗暗地想着,这个人,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呀?他如果笑起来,不知道有多好看。 “打灯,拐弯。”林雪旷突然道。 他主动和我说话了! 何暄感到有些受宠若惊,于是积极地回答了一声:“啊?” 林雪旷抬起一根手指,绕了半个圈,示意何暄转头朝前看。 何暄一看,发现前面本来是个大拐弯,但是自己丝毫没有注意到,愣是把车子笔直往前开,一副打算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刚烈架势。 没想到竟然是林雪旷及时提醒,那说明,他也知道自己一直在偷看他? 何暄闹了个大红脸,讪讪地打方向盘转了弯,没想到人生中第一次社死不是因为偷看美女,而是偷看男生……虽然也挺漂亮的。 好在这时已经离目的地很近了,拐过这道弯,他们已经能隐约看见前方几百米外的医院大楼。 今天的天气不算很晴朗,天色渐晚,空气中弥漫着濛濛的雾气,高楼在雾中影影绰绰,周围仿佛隐隐有烟云在变幻涌动,但路上的来往的人们浑然不觉,形色匆匆。 但林雪旷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却突然坐正了身子,道:“稍等,停一下车。” 何暄连忙把车停在路边,问道:“林大师,出什么事了吗?” 林雪旷从一个小瓶子里倒了几滴牛眼泪,弹到了何暄的眼睛上。 何暄一个激灵,整个世界在他的眼中顿时发生了变化。 此时正是夕阳渐沉的时候,天空一片橙红,唯有医院大楼的正上空被重重的黑云所遮盖,其中隐约能够看见缭绕的血光。 滚滚的怨气像是咆哮的怒涛,在两栋楼间翻滚,不时能看见一个硕大的人影在其中时隐时现,仿佛随时都能将整条街道吞噬,街上却是一派繁华景象,根本没有人发现危险近在咫尺。 何暄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差点像上次看见蕙蕙一样,两眼一翻直接晕倒。 不过这回只有他和林雪旷两个人,一种奇怪的自尊心阻止了何暄这样做。 于是他又仔细观察了片刻,这才发现浓郁的怨气与鬼影外围,隐隐有着一道道暗金色字文组成的锁链,限制了怨灵影响的范围继续扩大。 也是,毕竟那里有谢闻渊在呢,何暄稍稍放心,林雪旷却依旧觉得不对。 看这怨灵的规模,齐鸣峰的魂体应该已经彻底完整地融合起来了,谢闻渊显然是打算先让他彻底进化为厉鬼,再以外围布好的大伏魔阵进行镇压,这完全没有问题。 可为什么他此时人在大伏魔阵的外围,却依旧能够感觉到法阵运转时所带来的压力呢? 林雪旷道:“你车上有没有进行法力监测的仪器?” 何暄道:“有!” 林雪旷示意他拿出来,把监测器打开一看,果然除了医院那两座大楼附近的能量场之外,在街道另一侧的东南方向,还有一片深蓝色的旋涡状光波在不停旋转—— 吞噬着伏魔阵所发出来的金光! 第27章 悍狠 这是一场局外局, 但策划这件事的人会是谁? 最起码对方已经提前知道了谢闻渊他们今天晚上的行动布置,才会将法阵布置的时间地点都控制的如此精准,这说明特别行动小组里面有内鬼,又或者是他们谁的手机遭到了监听。 顷刻之间, 林雪旷心里已经转过了好几个念头, 但脸上的表情却依旧十分沉静, 说道:“那边的法阵好像有些奇怪,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你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就先回家吧。车借我用下, 明天还你们。” 林雪旷的表情语气都特别平常, 何暄一时没多想, 也下意识地选择了服从。 他下车让出了驾驶座,林雪旷坐上去,系好安全带,眼看就要把车门给关上了, 刚刚转身走出去两步的何暄像是刚刚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不对之处, 又猛地转了回来。 他一把扣住车门:“等……等一下,林大师!” 林雪旷扭头看他,面容清冷犹胜冰雪, 目光淡淡:“还有事?” “是,我,我……”何暄福至心灵, 说道,“我是想, 那个法阵是不是, 是不是对咱们这次的行动有什么不良影响啊?否则你没有必要过去看它。” 林雪旷挑了挑眉, 这是他今天晚上头一次对何暄露出漠然以外的情绪,那张俊俏面容上的表情分明是在说:“呦,这货居然变聪明啦?” 何暄:“……” 但林雪旷还是解答了他的问题:“是不是影响行动我不太确定。但这个阵本身至阴至邪,是属于道家禁术中的一种,如果放任,有可能会酿成很严重的后果。” 这个阵的名字叫“蛊丧拔阴阵”,拔阴阵是道家一种高级法阵,虽然能使出来的人不多,但也不算少见,经常用来治疗或者预防鬼上身、降术、阴气噬体等症状。 它的原理就是用纯阳之物布阵,形成一个“拔阴斗”,将地下的阴气尽数拔出,聚集在斗口的地方。 这时人站在斗口,其他的恶鬼、怨灵或者降虫就会误以为这庞大的阴气发自于人体本身,从而不敢与之争抢猎物,受到震慑而乖乖离开。 当然,这样以毒攻毒,如果控制不好程度,也有可能会造成阴气真的侵入人体而无法清除,所以这门法术是有一定危险性的。 而林雪旷目前发现的“蛊丧拔阴阵”却是在拔阴阵的基础上改造而成的邪术,以被活活煮死的活蛊当做阵眼,阴邪程度更甚。 一旦阵成,就会主动形成一个阴性磁场,向四周扩散侵蚀,吸纳天地四方之怨,规模庞大的阴气根本无法控制,只会彻底吞噬周围一切生机,是玄学界的禁术。 “现在还没到不能挽回的地步,但如果没有在它完全成型之前把阵破坏掉,后果不堪设想。当然,就算是这样,目前要破阵也是很危险的,你跟着我的话……” 林雪旷冲着何暄笑了一下:“可能会死喔。” 何暄:“……” 他浑身一抖,手就有点松了,可是转眼间,申论与行政能力测试的历年真题又在脑海中浮现,考上编制那天父母眉飞色舞到处炫耀的身形犹在眼前,单位发的年终精神文明奖还没有到账…… 眼看林雪旷又要关门,何暄一个激灵连忙再次抱紧:“危险的话……那、那我正好可以给您帮忙啊!虽然法术我不行,但我会武术的!” 他说着后退两步,口中高喊一声“嗬”,扭身侧步,一掌击出,再喊一声“嗬”,上步踢腿,跃势连环,最后“啊”一声大叫,连翻了三个空心筋斗。 表演完毕,周围一阵掌声,何暄转身一看,不少路人驻足,纷纷向他投以赞叹的目光,有人已经摸出钱包。 何暄:“……” 林雪旷赞许地点了点头,道:“很精彩,我喜欢。” 他转头发动了车子:“上来,走吧。” 何暄:“?!!!” 他连忙上了副驾驶的位置,觉得自己的心脏还在砰砰地跳着,忍不住将手伸进衣兜里,握住了沁凉的手机。 那上面有一条刚刚已读删除的消息,是赵衡发过来的,上面一反常态,只写了冷冰冰的九个字,“盯紧林雪旷,速删,勿回。” 他的手心出了汗,忍不住在自己的衣服上悄悄蹭了蹭。 一时何暄心中万般忐忑,有生以来头一次被委以重任,但却不知道具体要干啥。而林雪旷很明显也只是打算让他坐旁边当个吉祥物,上车之后就没再管何暄,开车按照能量波动监测器上面的地图在周围兜了一圈。 经过街心公园附近的时候,他已经能够明显地感觉到阴气渐浓,空气仿佛变得黏稠,水波一样从身边流淌而过,再循着这种感觉向前方开去,阴气在小树林的附近隐隐形成了一个漩涡,正应该是传说中的拔阴斗。 “林大师,那边的树林里面有几个人……好像是给树涂石灰粉的工人。” 何暄虽然不像林雪旷一样对阴气的感觉那样敏锐,但经过岗前培训之后,对于各项仪器的使用倒是十分清晰了,一边观察显示器一边说: “一、二、三……一共五个人,他们中间的位置正好就是阴气旋涡的中心。” 一般到了秋末冬初的时候,大树的底部往往都要被刷上一层石灰水,防虫杀菌的同时更加能够抗冻,小树林里的几个人看上去就像是在做这项工作。 林雪旷将车开过去,路过一棵树的时候,伸手蹭了下白色的树干,已经确定里面兑了火神庙中供奉百年以上的灯油——看来就是这了,法阵未成,来的及时。 林雪旷问何暄:“有水吗?” 何暄心乱如麻,心里不断想赵哥到底什么意思,让我防着林大师到底在防个啥?所以现在要阻止他的行动吗?恐怕自己会先变成小树林中的一具无名尸体吧! 林大师会是坏人吗?真不像啊,可倒也是的,知人知面不知心…… 他脑子里这样想,手却已经忠实地执行了林雪旷的指令,转身找水。 这是公车,何暄只找到了几瓶不知道谁放在这里的可乐,忐忑问道:“这个行吗?” 林雪旷瞥了一眼,道:“更好。” 他示意何暄把可乐打开,单手把着方向牌,从兜里摸出两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粉末,全都倒进了瓶子里,又让何暄将瓶子拧上,接过可乐,一通猛晃。 “系好安全带。” 林雪旷说话的同时,单手猛打方向盘,一个甩尾冲向树林间的小路,同时手中的可乐探出车窗,指尖将瓶盖一弹: “Bingo——” 随着话音出口,液体像是喷泉一样猛然爆出老高,转着圈地淋了每个人一头一脸,周围几棵涂了白漆的树干当即从中一棵棵炸开,法阵顿时被破出豁口。 林雪旷一脚油门踩下,车子向前猛冲,贴了黄符的可乐瓶子被他往地上一掷,随即手结大金光法印。 法印成型,配合符咒之力后迎风狂涨,顷刻间,残余阴气尖叫着两侧退散,车胎溅了几人一身泥土,随即大摇大摆地穿过树林冲上马路,嚣张至极地狂飙而去。 “噗——” 街心公园后面不远处的一辆车子中,有个中年男人一口鲜血喷在了面前的八卦图上,身体向后一倒,昏迷不醒。 前座的两人被吓了一跳,连忙打开车门,跑向后座,查看那个中年男人的情况:“怎么了?怎么回事?” 其中一个留着光头的胖子撩起中年男人的衣袖,当看见他手臂上暴起的青筋之后,脸色大变,脱口道:“遭了,是蛊毒反噬——咱们的阵被人给毁了!” 另一个瘦高个也是大吃一惊,顾不得再去管自己的同伴,转身狂奔,一直跑到小树林的近前,他脚步才猛地一刹。 只见湿润的土地上车辙凌乱,空气中汇合着一股碳酸饮料、香灰与阴气混合的味道,拔阴斗已经彻底被毁,好不容易布置成型的法阵再难复原。 瘦高个面色复杂,几乎说不出话来,可怕的不光是法阵被毁,还有一切发生的太过快速和轻易,他们就在附近守着,竟然连阻止的余地都没有。 蛊丧拔阴阵需要天时地利,上品毒蛊,花费了他们不少心血,也对接下来的计划至关重要,但现在竟然有人能如此干脆利落地就将其毁掉,放眼整个玄学界,他能想到的也不过寥寥几人。 可无论哪一个,身份都绝对不简单,也很久没有轻易出山过了。 他猛然转头,咬牙切齿地问道:“是谁?你们是怎么把风声给走漏出去的?!” “车子开得太快了,我们根本就没看清楚那个人的脸。” 刚才被喷了香灰可乐的五人之一用手抓了抓粘腻的头发,气急败坏地说:“就看见一辆银色的车开过去了,我抓拍到了一张照片,但是上面没有车牌号!” 瘦高个气的连连冷笑:“哼,哼,没关系,他从这里经过,就算跑的再快,也会沾上蛊毒的气息,不愁找不到。今天人家迎上来打咱们的脸,我不管他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要是不还回去,以后还能出来混吗?” 林雪旷洒完可乐之后,就将车子一路狂飙,如同闪电一样在道上的车流当中左右穿插,很快突出重围,径直蹿上了高速公路。 即便是何暄本来不晕车,也快被他的车速逼的吐出来了,他面如土色,已经意识到了什么,转头一看,只见后面不知何时已经多了好几辆黑色的小轿车,正直追上来,逐渐缩短了双方的距离。 那伙布阵的人追上来了! 何暄从刚才开始已经给特别行动小组中好几位重要成员分别打了电话,可惜根本就接不通,到了这个时候,听筒那边则干脆连嘟嘟声都听不见了,只听见一片呜呜的气流响动,好像他把电话给打到了阴间去。 车子猛然一个大转弯,又直冲了出去,引擎轰隆作响,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锐响,何暄猝不及防,手机脱手掉到了车座底下。 林雪旷冷静的声音从一片嘈杂之中清晰地透出来,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反差:“跟你们的人联系上了吗?” 何暄心里十分着急,摇头说了没有,却看见林雪旷的唇边挑起一抹了然的冷笑。 他这是又明白了什么吗?! 何暄心里打了个哆嗦,简直想泪流满面。 赵衡叮嘱中的用意,林雪旷的真实目的,布下邪阵那些人的身份……各种各样的问题挤爆了他的脑袋,关键是每一个人好像还都是一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样子,仿佛大傻子只有他一个人。 何暄心里边琢磨了千万种对策,然而这时也只能身不由己地被狂奔的车子带着逃命。 林雪旷也瞟了一眼自己的手机,上面进来了几条新消息,有同学的,有师门的,说明他这边的信号没有问题,可之前给谢闻渊发的消息却显示发送失败。 有人以某种手段,切断了谢闻渊他们那一边的信号。 这时候,车子已经下了高速,冲上旁边的土路。 周围十分荒凉,没什么人,天色也越来越变得黑沉,林雪旷却似乎对这偏僻的地方十分熟悉,几乎不需要打量路况,不假思索地直行拐弯,何暄甚至觉得他最早上高速的时候就是打算来这里。 “呜——” 突然,伴随着,前方耀眼的灯光亮起,又迎面开来了一辆车,风驰电掣一般急驶着,竟不管不顾,直冲着林雪旷他们撞了过来! “卧槽,他疯了!” 何暄话刚出口,突然了悟,目光向着后视镜里一扫,果然看见之前一直在后面对他们穷追不舍的两辆车也猛然加速,一左一右从两面分别包抄而来,竟然是打算以这种方式将他们活活别死在路上。 对方究竟是什么人?怎么毁了他们的法阵,竟然就是这么一副被刨祖坟一样不死不休的架势? 三辆车同时撞过来,眼看避无可避,何暄突然便听林雪旷简短喝道:“解开安全带。” ——开什么玩笑,那我不得撞死?果然用心险恶! 何暄刚要拒绝,就见到林雪旷突然转过头来,蹙着眉看了他一眼。 他脸上的表情如同覆雪凝霜,美而沉静,丝毫没有遇险的慌乱,那双深色的眼眸却直直盯在何暄的脸上,带着种难以言说的意味。 像是在凝视他,又好像透过他的脸,看向了某个极为遥远的方向,某段不能回头的时光。 “不信我?”林雪旷轻描淡写地说。 何暄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那个瞬间头脑一片空白,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咔嗒”一声解开了安全带。 紧接着他那边的车门一开,林雪旷毫不留情地一脚将何暄给踹了下去。 “啊啊啊啊——” 何暄后背着地,摔的一阵剧痛,但车子加速行驶时的轰鸣声已经近在耳畔。 他凭着求生本能就地一滚,惊险地从两辆车子的缝隙之间滚了出去,恐怕再偏半点就得变成一滩肉泥。 何暄堪堪捡回来一条小命,顾不得起身,猛地转头向林雪旷那边看去。 却只见银灰色的车身猛地一转,四轮擦地几乎迸出火星,车子整个转了90°,这样,另外三辆黑色大奔撞过来的角度,就分别对准的是三处车角。 “哐——轰!” 林雪旷将时间算计的恰到好处,就在他车身转动的那一刹那,三辆车已经同时撞了过来,完全没有再调整方位的机会,分别撞中了银色公车的车角、左侧和后部,林雪旷的身体也猛地向前一倾。 车身剧震,玻璃上布满了蜘蛛网一样的裂纹,但同时,车窗外面斜斜支起的缝隙也给林雪旷提供了缓冲的机会。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他轻蹙了蹙眉,一手护住头脸,同时另一肘砸破玻璃,从里面飞扑而出,按住了邻车的后视镜,用力一拽,已经翻身跳上了旁边那辆黑色大奔的车顶。 有人高声怒斥,身后传来破空声响,有什么东西挟带一股劲风朝他砸来。 林雪旷鼻端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不动声色地将头一偏躲过,反手接住,跟着他顺势双膝一屈,整个人已经从流畅的车头前面跪滑而下,稳稳落地。 双脚踩实的那一刹那,林雪旷反身抬肘猛力一击,瞬间将一个最先冲上来的人打翻在地。 “小心!!” 这时何暄却猛地从地上跳起来,一时顾不上其他,嘶声大吼:“注意你身后!” 两人中间还挡着三辆车,他要冲过去已经来不及了,那个瞬间瞳孔骤然放大,眼睁睁看着一个婴儿大小的木偶鬼魅一样无声无息地从车窗里面跳出。 这木偶的脸正好面朝着刚刚升起的月亮,流光之下,只见它双目全白,没有瞳仁,嘴唇外翻,牙齿呈三角状,有些肿胀的脸上带着诡异微笑,雕刻的尤为可怖。 这玩意的动作快且灵活,落地后咚地一下弹起,泛着红光的指尖如同尖刀,箕张开来,闪电一样朝着林雪旷的后脑插去。 要是这一下真的被攻击中了,恐怕连脑浆都要被挖出来。 但就在何暄的心脏几乎要提到嗓子眼的时候,让他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 林雪旷倏地转身,刹那间抬手,准确无误地按在了婴儿木偶的天灵罩门上,紧接着就是极为清晰的“咔”一声脆响,婴儿脖子被他像掰萝卜一样折断了。 那颗丑陋的头颅骨碌碌滚到地上,发出刺耳的怒嚎声,脖颈处折断的地方竟然还会像人一样流血,使得这一幕更加可怖。 木偶剩下的四肢发疯一样挥舞起来,如同重锤一般向着林雪旷当胸撞去。 林雪旷后退一步,下一刻,手中已经多了一柄雪亮的短刀,手起刀落,华光之下,木偶被砍成两截。 不容喘息,随即劲风扑面,木偶的后面冲出一个人来,迎面抡拳,重重砸向林雪旷的面门。 林雪旷抬手扣住他的手腕,让对方的拳头硬生生定在自己的睫毛之前一寸,冷冷问道:“你的傀儡术是岐山唐派的?” 那人对自己的木偶心疼的要命,另一只没有被架住的手挥掌欲打,暴躁道:“是又怎么样?关你屁事!” 林雪旷不闪不避,握着他的那只手骤然用力,将对方的胳膊猛地一抻,而后再向回用力一扭,关节脱臼的声音伴随着那人的惨叫声响起。 他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光,“啪”一声甩在了那名对方的侧脸上。 林雪旷这一巴掌着实不轻,那人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右脸连着右眼顿时都一起肿了老高。 他勃然大怒,捏紧拳头,用没脱臼的那只手向着林雪旷打去:“你他妈——” 电光石火之间,林雪旷松手,偏头,抬腿,照着那人肚子狠狠踹了一脚,对方顿时疼的弯下腰来,跟着拳头一紧,另一只手已经再次被林雪旷给扣住了。 林雪旷淡淡地说:“我跟唐派有仇,不知道吧。” “啪!” 他语气平静,抽巴掌的声音倒是分外响亮。 那个人本来身形粗壮,还比林雪旷高了半个头,因为捂肚子而弯了腰,倒是主动将脑袋送到了林雪旷跟前,被他连着啪啪啪抽了十几下,左躲右闪,头昏脑涨,竟然一巴掌都没躲开。 何暄整个人都看傻了,连带也觉得自己的脸和脑壳都生疼。 不管是否怀疑林雪旷的立场,最起码在他心目中,林雪旷的形象一直是斯文且有风度的,直到这时,何暄却在他的身上发现了一股隐藏极深的匪气。 林雪旷面无表情,微扬着下颌,但浑身上下都带着股狠辣之意,不光何暄,其他原本要上来动手的人也都被震住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冲过去。 刚才何暄被踹下车后趴在地上,原本还没人注意到他,但他情急之际跳起来冲林雪旷喊了那么一嗓子,也就彻底暴露了。 眼看有两个人也向自己大步走来,何暄急中生智,撒腿朝着不远处的河堤跑去,几下打斗,推开他们,自己跳进了冰凉刺骨的湍急河流里。 林雪旷这头,三辆车上的其他人全都跑了下来,将他围在中间,但一时竟然谁也没有上前,每个人心里都是又惊又疑。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谁都能看出来,凭着林雪旷的身手、法术,以及他面临危险时那股淡定和不要命的狠劲,都证明这个人的身份绝对不简单,反而让他们心里开始掂量自己这边是不是真能惹得起了。 但他这么年轻,长得又这么显眼,没人听说过这号人啊。 第28章 嚣狂 之前那个嚷嚷着要给林雪旷点教训的瘦高个站出来, 提着嗓子问道:“哎,小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到”字是个开口音,他说到这里的时候, 看见林雪旷抬了下手, 还没反应过来, 便感到有一样带着淡淡腥味的东西直接进了嘴滚入喉咙,然后咕噜一下被彻底咽了进去。 瘦高个完全将“到底是谁”几个字说完之后,这才大惊失色:“你扔的是什么?” “傀儡、蛊毒,禁术……”林雪旷微嘲道, “玩的花样倒是挺多, 我还以为哪来的高手, 看来也就这么回事嘛。” 他说话的同时,有两人拿着棍子,一左一右扑了上来,迎头就打。 林雪旷叹了口气, 回手一甩, 将刚才那个被他扇了十余个巴掌的倒霉蛋直接抡了出去,右侧的棍子砸在了对方的后背上,被紧实的肌肉弹起, 紧接着两人撞成一团,滚倒在地。 这时左边的攻击也到了,林雪旷侧身抬臂, 竟然生生将打过来的棍子夹住,随即右手照着对方的手臂猛击而下。 只听“咔”的一声骨骼脆响中, 对手力气一松, 已经被林雪旷趁势攥住腕骨, 反手将他的胳膊扭到身后,照膝弯就是一脚,那人立刻也跪了。 整个过程也不过十余秒,林雪旷轻掸了下衣袖,口中的话依然是对瘦高个说的:“要论玩这些,我是你祖宗,别现眼了。” 瘦高个突然反应过来,刚才林雪旷跳上车顶的时候,他放了一个封在蜡丸里的虫蛊过去,但蜡丸还没来得及裂开,就被林雪旷给接住了,这回竟然砸进了他的嘴里! “呕!” 这一招实在是太损了,瘦高个干呕了一声,什么都没吐出来,又急又怒,指着林雪旷用苗语厉声呵斥了一句,地下立刻蹿出了无数道白色鬼影,向他扑了过去。 “天地玄宗,精怪亡形!” 林雪旷手结大明光法印,一道带有繁复花纹的淡金色法印在他的指尖上成型,随即迎风长至两米来高,金光大作,猛然向前轰出。 符火爆燃,将鬼影烧的滋滋作响,还没接触到攻击目标就扭曲着同法印一起在半空中消散。 在它们彻底归无的一刹那,刚才被林雪旷打跪的那个人趁机一跃而起,手中已经多了一把枪。 他表情狰狞,猛地扑进林雪旷怀里,将林雪旷撞的倒退两步,枪口已经怼在了林雪旷左胸一侧。 可惜尚未等扣动扳机,林雪旷的手已经闪电般下落,握住枪口向上一抬,同时脚尖勾住对方小腿用力一绊,电光石光之间,眼看就要得手的人被第二次撂倒在地。 刚才那名被扇了十几巴掌的唐派弟子和另一个拿铁棍的壮汉本来还想也趁机上去帮忙群殴,可惜还没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同伴就又被撂倒了。 他们眼睁睁眼睁睁看着林雪旷把那人摔在地上之后,又干脆利落地一脚踩下,正中对方裆部。 还他妈碾了一下! 两人:“……” 他们吓得不自觉抱成一团,一下都不敢动了。 林雪旷这招又阴又损,但非常高效,对方顿时疼昏了过去。 林雪旷在那人的枪上踢了一脚,足尖将长枪勾到半空,抬手接住,塞进兜里,随即他摊掌翻出短刀,向上一架,跟又一柄迎面刺过来的的刚剑碰在一起,火星四溅。 同时,有人已经从身后一把抱住了他的后腰。 林雪旷手上发力,短刀把剑震开,接着向后用力肘击,抱着他的那个人闷哼一声,手上的力气顿时松了。 林雪旷趁机从他的怀里转过身,刀柄“砰”一下砸中对方天灵盖,同时,屈膝抬腿,一脚爆踹,那人还晕着,就被他踹出去了老远。 一对多,林雪旷完胜,周围一时没有人再敢上前。 但林雪旷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欣慰,因为他很清楚,眼下还不是高兴的时候。 周围的敌人还有很多,打退一些,很快就会再上来一些,如果继续耗下去,吃亏的人是他。 还有这些人的来历、目的…… 思索之间,忽然有一道鞭影破空而来,缠住了林雪旷的右臂。 下一刻之前站在瘦高个旁边的女人凌空跃起,抬腿当头下劈,林雪旷闪身一让,缠着他手臂的鞭子上却猛地传来一股巨力,硬是将他拽了回来,女人的攻击正中他的右肩,短刀呛啷落地。 ——这是这么多人围追堵截了半天之后,第一次真正地打中他。 虽然紧接着林雪旷就握住了对方的脚腕,用力一拧,扭脱了那个女人的踝关节,可那又韧又粗的鞭子却没挣开,此时,之前婴儿木偶那颗滚在地上的头竟然倏地弹起,撞在了林雪旷的背上。 层层陷阱,环环相扣,林雪旷踉跄两步,还是没站住,身体前倾,单膝落地跪倒,一口鲜血猝然喷出。 一帮精通各种法术的人,打架竟然打到了这个份上,和街头的小混混群殴没什么两样,也真是没谁了。 可实在没有办法,哪怕是他们的傀儡术和蛊术到了林雪旷面前,都遭到了绝对压制,一不留神就会被反噬,那还不如仗着人多直接耗死他。 瘦高个一个箭步冲上去,正要动手,忽听有个人在身后道:“陈涛,等一等。” 陈涛一顿,脾气暴躁如他,竟然真的硬生生收回了手,还向后退了两步。 林雪旷扶膝站起身来,见说话的是刚才用鞭子缠住自己手臂的那个人,要不是他这关键性的一下,恐怕眼下的形势也不会如此。 这人三十来岁的年纪,长相不如何英俊,但气质十分沉稳从容,走过来的时候,周围的人都给他让出了一条路。 ——这才是真正带头的。 他走到林雪旷面前,友善地伸出手,道:“你好,我叫巫方。” 林雪旷淡淡地看了眼他的手,没握。 巫方不以为意地收回去,说道:“你很高傲,也确实有高傲的资本,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又为什么要和我们作对呢?” 林雪旷咳嗽两声,侧头吐了口血沫子,淡然道:“说与不说,有意义吗?” 确实没意义。因为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无论他只是个没背景没靠山的落魄穷小子,还是个来头不凡的隐藏大佬,仇结了这么大,这些人都不会再手下留情。 但人在目前这种状况之下,往往很难再顾得上冷静地去分析这些。 巫方眼中掠过一抹赞许的笑意,但下一刻,他就一把卡住了林雪旷的脖子,猛一个反身,将他受伤的脊背“砰”一声重重地砸在了车门上。 他收紧手指,面带笑意,慢条斯理地说:“我再问一遍,你到底是什么人?” 两人近在咫尺,但看着对方的举止,林雪旷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他觉得这人身上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熟悉的,就像是另外一个他自己。 他笑了笑:“你猜?” 那名叫做陈涛的瘦高个对巫方很有几分忌惮,但他吞了那枚毒蛊之后心里一直惴惴不安,更是对林雪旷憋着一股恶气。 此时见这小子落了下风还这么嚣张,陈涛忍无可忍,提起林雪旷掉在地上的那柄短刀,冲着他的脸比划了两下,怒斥道:“不说就是想直接死对吧!” 话音刚落,身后忽然一阵水声哗啦作响,紧接着陈涛只觉后脑勺一痛,竟是被一板砖狠狠拍中,鲜血顿时从头上涌出。 事发突然,连巫方都是一个分神,就是这片刻的时机中,林雪旷突然暴起,上身后仰的同时双手握住巫方掐着他的那条手臂,猛发力一拧,同时抬腿,正踹中了对方小腹。 巫方疾步后退卸力,林雪旷趁机劈手躲过他卷起来挂在腰间的鞭子,用力一抖,鞭梢展开,在空气中发出尖锐的鸣响,“啪”一声抽到了陈涛的手上。 陈涛先被打头,再被打手,雪上加霜,手劲一松,林雪旷那把短刀已经被鞭梢打飞到半空,林雪旷轻松接住,物归原主。 他朝着河堤边看去,只见何暄湿淋淋地扒在那里,手里还拿着一块染血的砖头,冲林雪旷拼命招手:“快走,跳下来,我带你跑!” 林雪旷道:“不冷么?” 看他居然还娇气上了,何暄要急死了:“就忍一下吧!” 林雪旷友好建议:“你还是先上来吧,这不是办法。” “没错,这不是办法。”巫方的表情颇为复杂,盯着林雪旷,终究依然温和一笑,用颇为遗憾的口吻说道:“这是我头一次看走眼,你——没受伤?” 生死搏命关头,他们每一招每一式的选择都尤为重要,刚才巫方将林雪旷按在车上,是考虑到他后背重创,采取这种姿势既能够增加对方的痛苦,也可以保证自己的安全。 但林雪旷刚才那一脚发力,腰背受伤的人可做不到。 林雪旷活动着手腕:“当然伤了,皮肉伤也是伤啊。不过为了争取一些时间,刚才确实有一点小小的表演成分。” 他微笑着松开手,短刀垂直落地,刀锋入土。 随后,所有在场的人都听到了一声喟叹般的吟哦响起——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① 随即,一整片地面突然微微一震,而后迅速升腾起一层薄薄的雾气,波纹堆叠,澹荡如水,一行行墨色的书文从大雾中升腾而起,如同锁链般向着除林雪旷以外的所有人缠绕而来。 同时,周围的空气翻腾,无数人影幻象从中而生,他们的声音汇聚在一起,长吟轻唱: “……明月白露,光阴往来,与子之别,思心徘徊……”② ——离别煞。 这是一个在玄学界里很多人都听说过却没有见过的法阵,由一个叛徒的儿子所开创。 由于术士们往往拥有着比普通人强悍数倍的能力,为了保证社会秩序,他们身上的限制条件非常繁杂和严格,对此自然也会有很多人产生不满。 但一旦违背这些规定和条例,那个人所将面对的就是整个玄学界联盟的追捕甚至绞杀,所以大部分人并不敢尝试,尝试过的基本上也都死了。 这其中唯独有一个人,重伤之下还逃过了重重堵截,不单留了口气藏到国外,还一点点建立起了一个十分庞大的法术组织,名为“暗礁”。 当年那名叛徒,也就是暗礁的老大,逃跑的时候已经有妻有子,但是他走的仓促而慌张,并没有安置自己的家人。 他在叛逃过程中造成多人伤亡,最后这些愤怒的仇家抓不到人,就在他的妻儿身上下了降头,想让他们受尽折磨而死。 最后,那位妻子没熬过去,不幸身亡,而两人不过只有五岁的孩子最终倒是获救了,被他父亲的下属送去了国外。 二十年之后,这个孩子弑父夺权,成为了“暗礁”的新任老大,真名叫做唐凛,“离别煞”就是他根据自己的经历创造出来的。 后来在整个玄学界的多方联手打压之下,暗礁遭受重创,已经在一年多之前销声匿迹。只能偶然才发现一些双方冲突时留下来的阵法残骸和战斗遗迹。 没想到林雪旷今天竟然在这里启动了离别煞。 看到这一幕,巫方脸上挂着的笑容终于淡了下去,他以一种带着审视和深思的目光重新凝视着林雪旷。 片刻后,巫方沉声道:“离别煞需要开阵者以血气支撑,原来你刚才喷那口血就是为了这个,又故意示弱把我们都给引进来,好算计啊。这个阵伤人伤己,你也很有勇气。” 何暄从水里爬出来,刚刚稍松了口气,听到这句话又是一惊,转头看去,视线中只看见林雪旷冷峻的侧脸。 法阵开启的那一瞬间,他手中短刀倏地一旋,刀锋横划而出,刹那间如朱砂玉璧笔,在半空中迤逦出一蓬诡艳的血光。 半空中一道雷鸣似的轰隆声,书文流转徘徊,幻象与呢喃交相大作,牢牢将众人困在其中。 林雪旷足踏八卦方位,旋身一转,他的衣摆在半空中绽成优雅的弧度,黑白光影笼在身畔,有着一刹那写意的凝滞。 “识货。”林雪旷手结印伽,灵流波动的光芒映亮了他唇边的笑意,“玩的就是谁命硬,来吧。” 他本是个性情极为大胆锋锐的人,不然当年也不会选择在高考前放下一切,孤身犯险。 只是经过这些年的磨练,他的性格愈发深沉孤僻,这锋芒也随之内敛了很多,直到此时扬眉一笑之际,才依稀可以想见当年的桀骜张狂,意气风发,令人不禁心驰摇动。 作者有话要说: 注:江淹《别赋》。 第29章 恶灵 离别煞最适合一对多, 可以将一个人的力量提升至数倍,林雪旷主阵,消耗的是血气、法力、体力,其他人破阵, 稍有不慎就会被书文缠住, 成为法阵的祭品。 顾名思义, 哪边撑不住了都会随时与世长辞,这确实可以说是一场豪赌。 阵起之后,在场最闲的人反倒成了何暄。 他这才逐渐将整件事情的经过在脑海中给梳理了一遍。 所以说,林雪旷是早知道这里有离别煞残阵的, 在刚刚发现危险的时候, 他就想好了这条退路, 因而开车、撞车、把自己踢下去、跳车反击一连串动作下来毫不犹豫。 就连吐血和被人卡住脖子按在车上,都是为了将所有人骗到阵里来而故意示弱的。 何暄想明白之后,心中涌上些许莫名的感受。 男人骨子里都有对于勇者和冒险的向往,林雪旷所进行的每一步都落在了他的算计当中, 非常刺激, 但也随时有可能失败或者死亡。 所以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也一定要达成自己的目的吗? 赵衡那条短信的内容在眼前一闪而过,虽然到现在他也没弄明白林雪旷的立场, 而且对方看起来也足够强悍,但这一刻,何暄突然很想参加这场战斗。 他做了大概是自己这辈子最冒险的一个举动, 从地上捡起了一柄不知道谁的剑,穿过人群, 跑到林雪旷身边。 “我来帮你!”何暄大声道, “我, 我能做什么?” 林雪旷看他一眼,说:“伸手。” 何暄伸出手,林雪旷把一张红色的符拍在了他的手心中,符纸上没有文字,只有一个黑色的鬼头。 接触到皮肤之后,符纸融化,鬼头的纹理留在了手心中。 “这是什么?” 林雪旷的脸色看起来极为苍白,他不动声色地在肋下按了按,没让任何人注意到便放开了手,回答何暄:“招鬼符,有了它,所有的恶鬼都会追着你跑,效果能持续七八个小时。” 何暄:“……” 何暄:“不是,这个能力我觉得我还是不……” “我掩护你,现在跑出去,多招点鬼,保证自己别被撕了就行。恶鬼一聚集,谢闻渊会发现这的。” 林雪旷根本没打算听何暄说话,眼睛望着变幻的法阵道:“你不是想证明自己吗?机会来了。不管在你心中对我的善恶判断是如何的,起码现在,你办不到,大家都是个死。所以去吧。” 何暄冷不防听见林雪旷的话,猛地一震,瞪大眼睛。 ——他竟然知道。 林雪旷不耐烦道:“不敢就算了。” 何暄一咬牙,问道:“谢顾问会来吗?” 这次林雪旷的回答很简短:“会。” 随着这个“会”字,他手中印伽再变,刹那间,阵中所有的书文陡然向外四散爆开,而后纷纷在空中炸裂成一簇簇墨色烟雾,仿佛一场黑白无声的盛放烟火。 法阵飞速旋转,整个世界仿佛都变作了一团团扭曲的色块,令人眩晕不已,何暄趁机蹿出法阵,回头一看,几乎是立刻就有两个白影朝着他扑了上来。 这下子他连害怕都顾不上了,撒开腿玩命狂奔。 * 这个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找人变得更加麻烦,巫方他们一路上都在留人善后,使得双方留下的各种痕迹更加难以分辨。 大家一边顺路往前开车一边找人,还是蕙蕙在高速路下面的斜坡处发现了几道凌乱的轮胎印。 谢闻渊从车上下去,沿着痕迹往前走,想象着当时林雪旷开车从路上冲下来的情形。 这本来就是十分危险的举动,要不是当时的情况危急到了一定程度,林雪旷绝对不会采用这种方式。 但是再继续向前,那些轮胎印就又没有了,谢闻渊心里像是有把火在烧,又急又疼,脸色阴沉着,一言不发,只管往前走。 他最后在几棵树中间发现了一些掉落的树枝与叶子,谢闻渊捡起一根树枝,看了看断面,发现是新鲜断裂的,一棵树底下还发现了半截苗蛊的封印。 这帮人到底他妈的想干什么! 他心急如焚,勉强按捺住脾气,转头道:“这两个方向都有可能,分头找吧。” 赵衡听见谢闻渊的话,连忙快步走过来,说道:“我知道了。不过开车容易错过路上的痕迹,只能边走边找,速度太慢。谢顾问……”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谢闻渊突然抬起手,一拳砸在了旁边的树干上。 足有一人合抱粗细的大树竟然被他这一下砸的晃了晃,谢闻渊手里还攥着那截树枝,赵衡目瞪口呆地看着鲜血从他指缝当中流出来,心道,这不疼吗? 他们都不知道谢闻渊和林雪旷到底是什么关系,只觉得两个人的相处很微妙,看上去像是关系很僵,又像是相互间特别熟悉。 林雪旷是被谢闻渊介绍过来的,但是似乎又不怎么喜欢搭理谢闻渊。 然而这回谢闻渊的焦急程度,完全让他们见识到了他对于林雪旷的在意。 谢闻渊觉得自己心脏都在拧着,深吸一口气,说话时的语气却很冷静:“费心了。你让大家尽管开车找就行,我手底下的人会沿路朝各个方向寻找痕迹,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人。” 他又像对谁承诺似的喃喃强调了一遍:“不用怕,肯定会很快的。” 这年头玄学方面的人才稀缺,十分珍贵,难得林大师有本事又愿意帮助他们,他出事了赵衡自然也很着急,眼下又被谢闻渊的情绪所感染,答应之后,连忙转身跑着去调动人手。 看这架势,再找不到人,谢顾问也要疯了。 但他刚跑出去没两步,谢闻渊突然道:“是什么东西过来了?” 赵衡回头:“啊?” 谢闻渊凝神辨别片刻,说道:“是厉鬼群,最起码有几十只。” 赵衡:“啊?!”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也太恐怖了吧?!!! 他连忙道:“谢顾问,您说那个厉鬼群是从什么方向过来的?会不会经过这里?我立刻把消息传回去,调集人手处理这件事!” 谢闻渊道:“不用。” 他想到了什么,语速快了起来:“这时候不是阴气旺盛的时间,厉鬼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聚集——这肯定是小雪发的信号。” 他一边说一边抢步到了车边,迅速发动了车子:“我先过去看看。” “不是,谢顾问……” 赵衡还没来得及再追问什么,谢闻渊已经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其他人赶不上他的速度,只有蕙蕙迅速飘到车顶上,站在上面,目光紧张地看着前方茫茫夜色。 鬼气忽远忽近,似乎在兜着圈子乱跑,好在谢闻渊血脉特殊,本身就有极强的驭鬼能力,感应十分灵敏,跟着转了几圈,蕙蕙突然道:“灵主,我看见了,就在前面那条河边!” 谢闻渊将车开上河堤,一眼就看见何暄被一帮鬼追着乱跑,他开车径直冲入鬼群,按下控制键将车门解锁。 那帮恶鬼见到又有人闯入,正要围上来,可是还没有接触到谢闻渊的车子,就觉得仿佛烈焰灼身,又忙不迭地纷纷退开。 两人经过何暄身边时,蕙蕙从车顶跳进后座,一把推开车门,探手揪住了他的后领。 她看上去娇小,力气竟然大极了,用力之下,竟然活生生把何暄这么一个成年男子拖上了车。 不给何暄喘口气的机会,谢闻渊和蕙蕙都立刻问道:“林雪旷呢?” “他被人……给……围住了。”何暄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车右拐,对,再直开。看见前面那片树林了吗?先进去,我带你们找,要快!” 谢闻渊的胸膛不住起伏,他无意中看见自己握住方向盘的手,才意识到自己全身都在微微发抖。 * “你会用离别煞,一定也很熟悉唐凛这个人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法阵中的大部分人都已经因支撑不住而倒下,但也有硬是撑下来的,比如巫方。 血气消耗过大,人就会产生微微眩晕的感觉,林雪旷一个恍惚,忽然听见对方的声音在自己的身后响起。 林雪旷一手把住身边的树干,身体灵活地斜斜一掠,避开夜色中神出鬼没的黑色鞭梢,随即旋身,后背靠在树上,漠然看着与他相对而立的巫方。 他冷冷地说:“我对唐凛是否了解,关你什么事?” 巫方眼中闪动着奇异的光芒,没有在意林雪旷的态度,将自己的话说了下去: “唐凛的父亲是个背弃门派的叛徒,而唐凛的位置又是通过弑父夺来的,所以他的信任十分吝啬和珍贵,一直以来,只有一个人有资格时刻跟在他的身边。听说……甚至连卧室这种地方都可以任意出入。” 两人说话之间,脚下都踏着八卦方位,在法阵中左折右转。 时间越长,林雪旷的控制力消耗越大,而刚才巫方则一直借着其他人的掩护保存体力,同时默默观察着离别煞的运转归规律,进攻从一开始的试探变得越来越得心应手。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某些特别的爱好,他打人非常喜欢打脸,避开一行字文的围绕,鞭梢冷不丁地一拐,携凌厉风势,朝着林雪旷面门重重抽了过来。 林雪旷将头一偏,抬手接住鞭梢,在手掌上绕了两圈,狠狠一拽,顿时侧身借力跃起,连环两脚踹向巫方肩头。 巫方要躲开他的攻击,只能脱手放开鞭子,但武器被林雪旷夺去的同时,他也使了个巧劲,鞭子的钢柄反砸回去,一声闷响砸中了林雪旷的小臂。 两人各自倒退两步,戒备地审视着对方,但表情都很沉稳。 林雪旷这才开口,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了下去:“你知道听到你说这些,我什么感受吗?” 巫方随手从旁边捡起一柄剑,回答他说:“我确实好奇。” 林雪旷冷静地道:“你现在这幅嘴脸就像是三流的小报记者,又八卦又鸡婆。如果这是你想要找乱作战的战术,那我的评价是——太low了。” 巫方表情一变,似乎无声地骂了句什么,然后他冷笑起来,道:“是吗?” 他随意一抖手里的剑刃,“刷”一声在地上砍下一道深深的裂痕,暂时截断离别煞的法力流转,转眼便以近乎不可能的速度,逼到林雪旷的面前。 “怎么突然骂人呢?是生气了,还是着急了?” 林雪旷一手短刀,一手长鞭,行云流水般侧身一掠,刀刃架住了剑锋,长鞭扫地而去,两手配合的天衣无缝,巫方猛然后退,飞身一跃,险险避开。 巫方道:“听说唐凛身边的那个人,代号叫做‘恶灵’,很少有人见过他的样子,有的说是个女人,有的说是个美少年,还有人说是个满脸疤痕、身材瘦小的中年男人。暗礁被玄学界联手端掉的那一天,他也就失踪了。不过我一直在找他……” 随着他的话,那场映红了半边天空的大火再一次从记忆深处翻腾而起,火焰将一切都烧为灰烬,那无数个压抑着仇恨的夜晚,那一次次觥筹交错下的算计与真心,那只会唱歌的小熊,那段彻底颠覆的幼年时光…… 离别煞,别离之悲,由心而生,林雪旷心神一乱,整个阵顿时见散,就在此时,多年的战斗本能让他猛然惊觉,单膝一跪,同时只听身后风响,一张符箓擦着他的头顶上空飞了过去。 林雪旷眼神一厉,反手向身侧抓去,顿时擒住了身后那名偷袭者的一条手臂。 他扫腿踢中对方脚踝,同时双手一顿,偷袭者顿时向前张出,林雪旷借着这股力道,以膝盖为轴,将对方全力一旋,冲着巫方掼了出去。 巫方竟然没接,纵身躲过,那人撞在树上砸的半死不活,巫方则猛地趋身上前,一把扣住林雪旷的手腕,向前逼了两步,把他推在身后的树上,低声在他耳边道:“你认识‘恶灵’吗?” 巫方比林雪旷高了半头,林雪旷略扬起脸来看他,眼神清清冷冷,嘴角带着似倦似嘲的淡淡笑意,看起来一派自如。 他说:“恶灵,那不是给人送葬的吗?听说见到了就会死。” 巫方慢慢收紧了攥住他的手指,目标在林雪旷的面孔上游移,像是企图寻找到什么:“我们道士,不信邪。” “是吗?”林雪旷笑笑,“你回头。” 法阵轰地一声开了,巫方也察觉到不对,正要说什么,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道银芒自下而上地一掠。 他大惊失色,猛然将头往后一样,半截薄薄的利刃便擦着鼻尖划了过去,紧接着,一把枪沉沉抵在了胸前。 ——林雪旷竟然还留着一手! 这枪还是他之前从地上捡起来的那把,林雪旷当时没用,这会冷不防拿了出来。这人的手段层出不穷,真真假假,仿佛永远都没有走到绝境的时候,简直防不胜防。 巫方身体微微一僵,正要反击,突然间侧腰上已经挨了重重一脚! 这一脚显然是携带着无比的暴怒而来,巫方甚至没来得及躲闪,整个人就飞出去老远,在地上砸出来了一个深坑。 就算是林雪旷动手的时候,狠归狠,也没有如此粗暴。巫方摔倒在地,猛然抬头。 他看见林雪旷漫不经心地拿起那把枪,回手指着自己太阳穴扣了一下扳机,而后含笑耸了下肩。 枪里竟然根本没有子弹! 巫方第一次吃这么大的亏,心中一怒,用手撑着地一跃而起,但同时已经有一道人影闪至面前,扭住他的衣领,迎面重拳随即携带风声砸来。 “谢闻渊!” 巫方架住对方的拳头,感到手臂都在发麻,神色阴鸷地脱口说道:“你是谢闻渊。” 林雪旷吁了口气,活动了下被巫方攥红的手腕,从身后靠着的大树上站直,修长的手指悄悄结了几个印伽,周围的残阵无声无息地消失的不剩半点痕迹。 谢闻渊的脸色十分可怕,一声没吭,就着巫方架住他的姿势抓住了对方的手臂,双手侧向一抡,直接把对方整个人甩了起来,猛力砸在了地上。 巫方贴地一滚,从地上抄起一把剑,刚拎起来,谢闻渊已经一把扣住了他的右手手肘。 长剑灵巧地打了个旋,将谢闻渊侧肋直到后背的位置砍出了一道长长的血口,谢闻渊却根本不管,死死制住巫方不放,一拳拳朝着他的脸上狠砸。 巫方被他揍的偏过头去,鼻血直流。 “你他妈……” 他难得爆了粗口,抬脚勾住谢闻渊的小腿猛然发力,谢闻渊踉跄倒下时也没松开巫方,反倒狠里扭住他的胳膊,两人滚倒在地。 巫方的剑摔了出去,谢闻渊一膝盖压在他的小腹上,翻身而起,巫方趁势砰砰两拳正中他的胸口,把谢闻渊一把掀开,谢闻渊就地一滚,跃身跳起,发狠地猛扑上去,一把卡住巫方的喉咙,将他的头重重砸在地上。 要是光论打,谢闻渊和林雪旷就能打个三天三夜都分不出来胜负,巫方能跟林雪旷周旋这么久,就算同伙众多,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但他在离别煞中消耗了不少体力,更没谢闻渊那股不要命的劲,因而竟然始终被压在了下风。 “谁让你掐他脖子?”谢闻渊阴沉着脸,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该死。” 他满身戾气,嘴唇抿的极紧,脸上的神情极度冰冷,眼神中仿佛燃烧着滔天沉怒,令人连多看一眼都不由心生寒凉。 这一刻,巫方猛然意识到,跟每一场战斗都不一样,谢闻渊没想较量,没想斗法,甚至也没想赢,他只是单纯采用最野蛮的方式对自己进行报复。 “至于么?林雪旷又他妈没死!”他的脑海中掠过这个问题。 巫方实在是太不了解他们了。 曾经在林雪旷高中的时候,有一次回教室的路上,一个打了壶开水的男生冒冒失失从他身边跑出去,结果暖壶炸了,开水烫了林雪旷的半条腿和一只脚。 当时所有人都吓得够呛,直到听林雪旷说就当他自己打水的时候烫到了才都大松了一口气,那个不小心把壶打碎的莽撞学生简直感恩戴德,其他人回去之后,也没一个敢告诉谢闻渊真实情况。 因为每个人都很清楚,谢闻渊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让林雪旷受伤难过的人。 如果说巫方扼住林雪旷的脖子时还带有几分征服和炫耀的意味在里面,那么谢闻渊就是真的对他动了杀念。 第30章 出柜 巫方被谢闻渊那一记一记凶狠之极的重拳砸的连眼睛都睁不开来, 双手胡乱抓着,好不容易才找准机会,一把死死抓住谢闻渊的双臂,猛力一翻。 巫方总算从谢闻渊的钳制中挣脱出来, 双手飞快地结出印伽。 这个时候林雪旷已经把外面剩下的离别煞残阵破了, 巫方的法力不受阵法的压制, 周围的地面下顿时爆出一阵幽蓝色的光芒,无数只黑色的手掌从中幻出,抓向谢闻渊。 眼看将要得手,但就在这时, 巫方忽然听到四面传来一阵阵阴森的尖啸声, 随即便似是有无数道阴气正在趋近。 他猛然向周围一看, 顿时大惊。 ——只见无数道不辨身形、面目的鬼影正在四下聚集而来,庞大的阴气几乎是顷刻间就吞噬了他的法印。 巫方眼中竟闪过了一丝贪婪,一丝迷醉,退后两步, , 喃喃地说:“这就是谢家的……驭鬼术?好庞大的力量……” 驭灵谢家,几乎玄学界的人都听说过,但因为他们的力量十分神秘, 又很少在外面显露,所以更加令人向往一见。 易奉怡刚去林雪旷身边关心了两句,两人便同时感到阴气, 抬头看去,脸色都变了。 易奉怡连忙快步跑上前, 和赵衡一左一右架住谢闻渊的胳膊, 喝道:“闻渊, 你冷静点!不到这个份上!” 赵衡道:“就是啊谢顾问,林大师没事,好好地在那呢,你看看他!” 谢闻渊的手一震,紧接着肩膀被一只手敲了敲,力道不重,林雪旷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来:“哎,行了。” 谢闻渊一顿,周围的鬼影散去,他回头看向林雪旷,眼睛发红,赵衡和易奉怡趁机把他从巫方身边拖开。 林雪旷侧身要给他们让出位置,却被谢闻渊一把拉了过去,用力抱在怀里。 谢闻渊刚才那股狠劲一下子就垮了,他紧紧抱住林雪旷,失控的情绪这才一点点地沉静下来。 揽住林雪旷,他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何会如此失控。 他意识到,原来从刚才开始,自己一直在害怕。 不知道为什么,他深深地担忧着林雪旷会死,那种恐惧的感觉甚至超过了林雪旷会离开自己这个已经有过前科的担忧。 上回看见许愿瓶时,第一个念头也是怕这个,真有点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所以怎么会产生这种念头呢? 谢闻渊紧紧抱了林雪旷一会,才又稍稍松手上下端详他,一条手臂还放在林雪旷腰上,另一手抬起来,狠狠揉了揉他的额头。 “混小子,你自己一个人跑什么啊!吓死我了。” 何暄刚刚气喘吁吁地跑到这里,自觉今天晚上过后可以去报马拉松了,然后就听见了这话,不由默了。 行吧,当他不在。 林雪旷脖子上和手腕上都有指痕的淤青,脸上也蹭出来几道血痕,在他玉白色的皮肤上格外明显,谢闻渊看着,忍不住又在那血痕上轻轻吻了两下。 除了易奉怡和蕙蕙之外,其他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是瞬间石化,三观崩塌。 倒不是因为两个人都是男的,现在这种事不说常见但也绝对不少见,而是那是谢闻渊,那是林雪旷!!! 这两个人都强的要命,而且一个孤僻冷漠,一个傲气乖张,都是很有性格的人,看他们平时相处的表现,这时候互殴一场还更加可信些。 怪不得谢闻渊刚才急成那样,原来不是单纯讲义气的问题。 “谢闻渊。” 林雪旷忍了半天,忍无可忍,猛地把谢闻渊搡开,警告道:“你别得寸进尺。” 谢闻渊的手还在微微发颤,声音中带着一种克制的压抑:“你自己行动,吓死我了。不是和你说了,如果要走,也告诉我一声……” 林雪旷不知道为什么,心情似乎突然就变差了,不耐烦地说:“我办我的事,你谁啊?” 他想找谢闻渊的不痛快绝对一掐一个准,这句话正是谢闻渊的雷区,他情绪还没恢复,这时几乎是立刻就勃然大怒,厉声道:“你说我是谁?!” 周围的人:“……” 不是,刚不是还亲着呢,怎么又吵起来了? 不过说实话,这种画风才正常,感觉适合他们。 何暄也算是理解了这两人为什么会总是吵架了,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要好好沟通的念头。 他压下因为看见谢闻渊亲吻林雪旷而产生的莫名不舒服,解释道:“谢顾问,我们联系了你们好多回,但是根本联系不上啊。你们的手机是不是都被屏蔽信号了?” 这样想想,似乎从赵衡那条让他盯着林雪旷的消息发过来之后,两边就再没有联系上过。 易奉怡一怔,说道:“应该是我们打不通你们的电话啊,我们这边别的消息一直都能收到。” 何暄立刻说:“我们也是一样的情况!” 赵衡说:“你确定吗?” 他说完了,将何暄以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诧异道:“怎么?” 这边几个人乱着,另一头谢闻渊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小雪,咱们好好说话行吗?” 林雪旷淡淡地说:“我说了,你谁啊?” 谢闻渊:“……” 林雪旷甩开谢闻渊的手,转身要回车里去,但是谢闻渊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又上前两步,拉住林雪旷。 “等等。”他说,“你走路的姿势不对,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伤?” 谢闻渊要看,林雪旷架住他的手,顿时疼的蹙眉,道:“你……” 谢闻渊最见不得他蹙眉,顿时心疼坏了,当即认错:“我错了我错了……那个,你别生气,我不该亲你,也不应该和你吵架,我不是着急么……肋骨?是不是肋骨啊,让我看看。” 其他人过来要劝的时候,发现两人已经不吵了,林雪旷没说什么,谢闻渊正在道歉。 大家:“……” 林雪旷是在撞车时受的伤,右侧的两根肋骨有轻微的骨裂,但竟然连何暄都没看出来,好在骨头没断。 简单处理之后,一行人留下收拾残局,谢闻渊几个人先开车折返,带林雪旷去医院。 他们这时候已经跟市里离的很远了,车子平稳地行驶着,林雪旷坐在后座上,身体随着车子的颠簸微微摇晃,有种昏昏欲睡的困乏。 他裹紧衣服,半眯着眼睛看着车窗外面,初冬深夜的寒风里,路灯的光也显得昏黄而萧瑟,如同水波一样交织在一起,又被车子遥遥抛在身后,像是一去不回头的年华。 他刚才突如其来的烦躁,是因为谢闻渊吻他,但也不全是。 记得前世两人同居的那段日子里,有天晚上林雪旷做了噩梦惊醒,梦到了什么睁开眼睛就想不起来了,但他揉了揉眼睛,却发现自己满脸是泪。 谢闻渊一直搂着他睡,林雪旷这样一动,便也醒了。他看到林雪旷脸上的泪,似乎是想要安慰,便也像是今天这样,凑上来揽着他,在泪痕上慢慢地亲吻着。 可是比起简单粗暴地上床,林雪旷更加不喜欢这种点滴生活中的温存,因为这会让他感到恍惚。 林雪旷的头脑彻底清醒过来,冷着脸把谢闻渊推开,翻身背对着他睡觉。 起初林雪旷这个态度的时候,谢闻渊还会生气,现在也逐渐习惯了,倒是不急不恼,揽着林雪旷的腰把他抱起来一翻,伸手捧着林雪旷的脸轻轻扳回来,让他看着自己。 “你怎么总是不高兴呢?” 谢闻渊叹息了一句,拇指轻轻抚了抚他的眼角,柔声问,“刚才梦里为什么会哭了,你告诉我好吗?” 林雪旷本来就反感谢闻渊的作风,冷不防被他这样一抱强行换了姿势,更是恼怒,冷冷地说:“在你身边的一分一秒我都不高兴,看见你就想哭,你死了我就好了。去吧。” 谢闻渊倒是笑了,揉了下他的头发:“好歹同床共枕这么久,你倒绝情。我死了,你想怎么过?” 林雪旷闭着眼睛说:“你死了我当然是欢呼雀跃,离开这里远走高飞,找喜欢的人成个家,每天自由自在地过日子,活的要多舒坦有多舒坦。” 无论林雪旷如何冷嘲热讽,谢闻渊说话的时候,语气中也一直微带着温柔笑意,直到这时,他的脸色才渐渐地冷下去,最后弯了弯唇,支起上身,低头凝视林雪旷。 他深黑的眼眸里闪动着让人看不懂的光泽,有种邪性而阴郁的美感。 谢闻渊伸手摸了摸林雪旷的头,轻声地说:“我不会让别人得到你。你要是敢,我做鬼也来索那人的命。” 林雪旷白了他一眼。 谢闻渊冷笑道:“行了,我知道我亲了你几下,你就心里不痛快,然后想着法也让我不痛快。何必呢,你早就是我的人了,全身上下又有什么地方我没亲过没摸过?这几下算什么。” 林雪旷也笑了,只是这笑意锋锐的像是一把刀:“没错,说的太对了。别说不过是亲几下,就算是上床,你也好,别人也好,又能有风什么两样?我就当被狗咬了,谁还天天惦记着那条狗,在意是哪一条。” 谢闻渊一翻身压住他,手指慢慢解开林雪旷睡衣上的一颗纽扣,问道:“是吗,你不在意?” 林雪旷双手抵在他胸前,冷声道:“谢闻渊,你恶不恶心,就会这招是不是?” 谢闻渊却猛地将他的手掰开压在枕头上,凑上去咬住了他的唇,将林雪旷后面的话封在了喉咙里,屈膝强行顶开他的双腿。 谢闻渊心里憋着口气,他对林雪旷几乎全无办法,打是绝对舍不得,骂又不像他那么会捡伤人的话说,唯独在床上折腾人的那股狠劲,绝对不比对待敌人少上半分。 快到天亮的时候,林雪旷已经彻底明白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个什么滋味。 谢闻渊每一下的冲撞都几乎让他痉挛,那双手就像是铁箍一样掐在他腰上,让林雪旷连躲闪的余地都没有,整个人只能任由谢闻渊摆布。 他仿佛要粉身碎骨地融化了,可是又不甘心示弱,简直恨不得一头磕死在床上。 但即使被对方折腾成这样,到头来,林雪旷也坚持着一句求饶服软的话都没说,谢闻渊咬着牙问他好几次,他就是死不改口,最后妥协的也只能是对方。 第二天下午醒来的时候林雪旷嗓子都哑了,足足两星期没搭理过谢闻渊。 他是个硬骨头,谢闻渊也是个倔性子,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永远是这样,较劲的时候多,温存的时候少。 一如他人生每一阶段中,所获得的那些乏善可陈、转瞬即逝的温暖。 林雪旷数着车窗外面的街灯,在回忆中渐渐睡着了。 睡梦里,依稀是谁的手伸过来,温柔地用大衣裹住他,把他揽进怀里。 林雪旷轻微地挣扎了一下,但由于这种感觉太习惯,他终究没有清醒,很快便再次进入了深度睡眠之中。 梦里,他将谢闻渊推开,冷笑着拂袖而去,七星雷火印却旋转着从天而降,在两人中间轰然炸开。 碎石与烈火在滚滚的浓烟中飞溅,依稀又像是回到了他离开暗礁的那一天,恍惚间有无数人在火焰的另一头叫喊他的名字,怒骂嘶吼,一只缺了眼睛的破烂小熊,燃烧着声嘶力竭地高歌。 “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跳呀跳呀,一二一;他们在跳……圆圈舞呀……跳呀跳呀……一二一……” 歌声仿佛一道道缠绕而来的锁链,无数幽魂厉鬼自烈火中伸出手,向他抓来,他转身狂奔,想要把一切抛在身后,面前却出现了一座高大而阴沉的城堡,大门缓缓打开。 这回,城堡里有个人走出来,微笑着对他张开双臂。 “到我这里来,我永远可以原谅你的背叛。” 男人低沉的嗓音在他耳畔响起:“你的生命因我而得以延续,你的名字为我所赋予,你天生就应该属于我。” “我心爱的……” “作品。” 谢闻渊悄悄转过头来,在黑暗的车厢中凝视林雪旷的脸。 林雪旷双眼紧闭,即使在睡梦中看起来也依旧不太安稳,谢闻渊无声地将他搂紧了一些,伸出手按在林雪旷的眉心,轻轻揉着。 他一见到林雪旷不高兴,就觉得自己的心也要跟着碎了。 可他每次想为对方做点什么,想试着去靠近,去释放爱意,林雪旷又总是以冷淡抗拒的态度拒人于千里之外,叫人心疼也叫人没办法,他就又总忍不住要发火。 谢闻渊心中无限惆怅,怀抱着心爱的人,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第31章 暗礁 林雪旷身上最重的伤就在肋下那一处, 当时他为了跳车及时解下了安全带,不光两条肋骨上有骨裂,内脏也有不同程度的出血情况。剩下在打斗过程中所受的皮肉伤倒不是很严重。 治疗之后,林雪旷在药物的作用下睡着了, 谢闻渊轻手轻脚地走进病房, 在床边坐了下来。 林雪旷躺在床上, 整个人几乎陷在厚重的被褥间,所以显得很瘦——轮廓清晰的下颔、修长的脖颈、突出的喉结以及两道若隐若现的深刻锁骨都能看到的分明,给人的感觉是那样纤细和脆弱,仿佛轻易地就可以予取予求, 任意摆布。 可是即使闭着双眼, 他的身上却又带着一种与外形十分矛盾的坚韧和冷硬, 不可摧折与亵渎,教人又爱又恨又气,却毫无办法。 谢闻渊移开目光,他刚才去听何暄汇报情况了, 也得知林雪旷所用的法阵就是“离别煞”。 谢闻渊从来没有亲眼见过这个阵, 但法阵的名字以及它的创立者倒是闻名久矣。如果何暄说的话是真的,那么就涉及到两个问题。 一个是林雪旷为什么会用离别煞,另一个是巫方为什么能够一眼认出。 出于一种敏锐的警惕感, 谢闻渊能够察觉出,巫方对林雪旷并非单纯的敌意,他的眼神中带着炫耀和侵略性, 即便是这个时候想起来,谢闻渊还觉得一股火气直冲胸臆。 谢闻渊阴郁的目光落在林雪旷脖颈处的指痕上, 俯身用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 似乎想要落下亲吻, 但想起之前对方满脸厌恶的神情,他终究只是轻轻摸了摸林雪旷的头。 这四年你究竟去了哪里?谢闻渊想,加入暗礁了吗? 离别煞是唐凛的作品,他绝对不会轻易去教给别人启动法阵和具体使用的方法。可是你却如此萫萫猪熟悉。 你与他之间发生过什么,你如今对于他人接近的抗拒和防备,又是否与此有关? 谢闻渊低低苦笑一声,起身用热水投了块湿毛巾,一点点替林雪旷擦着脸和手。 轻轻把对方揽起来的时候,谢闻渊又想起了自己那天的梦,林雪旷被自己按在床上,肆意地侵犯与掠夺,他的脸上泛起胭脂一样的红色,眼尾沁出泪光,身子软的像一滩水,只能无力地攀附在自己身上。 但哪怕是那样,他的心都在保持着清醒和拒绝,离自己很远很远,不肯有半分沉迷和欢愉。 在梦里都是这样……谢闻渊想,我究竟该拿你怎么办? 林雪旷有点发烧,谢闻渊在他床边守了整整一夜没合眼,不时帮他换冰袋降温。 直到凌晨四点来钟,林雪旷总算退烧了,谢闻渊贴了贴他的额头,这才松了口气,帮林雪旷掖好被子,跟值夜班的护士打了个招呼,这才悄悄离开了。 他下楼上车,径直开去了特别行动办事处。 易奉怡正捧着杯咖啡守在电脑前值班,看见谢闻渊带着一身寒气推门进来,吓了一跳,诧异道:“你怎么来了?小雪呢,情况怎么样?” 谢闻渊道:“伤没什么大碍,刚刚退烧,在睡。那几个被抓住的人在你这里吧,我想见见。” 易奉怡的脸色有点古怪,沉默了一下,语重心长地说道:“闻渊啊,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请你体谅一下组织的困难。小雪这边问题不是很大,要论伤势巫方被你打出来反而更严重一些,昨天也进医院了,你还非要把他给打死不成?” 谢闻渊问道:“他去医院了,为什么?哪个医院?” 易奉怡道:“半夜的时候突然吐血,就近送到二院去了。检查说是肾上腺出血。” 谢闻渊沉吟道:“那就换个人吧。” 他想起何暄说林雪旷因为被一个木偶头撞了,所以吐了血,又补充说:“就换用木偶那个。快点,我办完事还得回去给小雪买早饭呢。” 易奉怡十分无语,心道您还挺忙。 他拗不过谢闻渊,更何况谢闻渊还是这里的顾问,也有资格向嫌疑人询问情况,易奉怡只能带他去见人,一边道:“你悠着点。” “知道。” 谢闻渊头也不回地补充道:“另外,我建议你最好给医院打个电话,确认下巫方是不是真的还在。” 易奉怡脸色微变,谢闻渊已经走进了拘押室,“砰”地一声甩上了门。 门上的标签写了里面那个人的名字和年龄,他叫马旭,年纪很轻,也不过才二十出头,是个玄学界十分少见的傀儡师。 刚才谢闻渊和易奉怡在楼道里说话的时候,马旭就已经听见了。 他心里混乱地想着,也不知道这些人又来找他,是要询问什么,反正无论问什么,他都不会说的,但他们会做些什么呢?威逼,还是利诱? 马旭的心理活动还没有做完,谢闻渊已经进门了,他“砰”一声将门摔上时的巨响把马旭吓了一跳。 ——这是个很粗暴的人。 他惊恐地看着谢闻渊,虽然对方的外表看起来像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但马旭还是发现了谢闻渊眼底的杀气:“你……” 谢闻渊一个字都没有开口,他大步向前的动作甚至都没有停下,直接走到面前将马旭拎起来,重重往地上一掼! 马旭猝不及防,那一瞬间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摔裂了。 他要爬起来,却被谢闻渊重重一脚,直踹到了墙根上,人体和墙面相撞,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紧接着谢闻渊根本不容他有反应余地,又是接连数脚连踹,周围充满了可怖的沉默,似乎他今天来这里就是专门为了杀人的。 直到马旭趴在地上,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谢闻渊才停下,一脚踩在了对方的后背上,缓慢地加重力道。 马旭觉得自己胸腔中的空气越来越少,那个瞬间他切切实实产生了濒临死亡的恐惧。 也是在这样的生死关头,脑海中灵光一闪,马旭猛然想起来,自己曾经操纵木偶,撞在了林雪旷后背上相同的位置,然后林雪旷吐了一口血。 ——可他那个时候分明是装的呀! “您别打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向您赔罪!” 马旭一句都没敢质疑,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嘶声喊道:“我不该向他动手!” 谢闻渊冷冷地说:“‘他’是谁?” “就是那个……那个,被我们追的……” “所以你们为什么要追他?” 谢闻渊道:“别告诉我是因为他破坏了蛊丧拔阴斗,一开始可能是,但后来你们甚至顾不上去抢救已经被破坏的邪阵,全部人手增援围杀,绝对不仅仅是这个原因,你们发现了什么?” 马旭犹豫了一下。 但随即谢闻渊冷笑了一声,弯下腰,他立刻就怂了:“有人说,他、他、他是恶灵。” “恶灵?” “就是唐先生最信赖的……手下。” 唐凛和“最信赖”这三个字扯上关系本身就很可笑,而对方说到“手下”两个字时的犹豫,也令谢闻渊心里没来由地一紧。 但是他没有把这种情绪表现出来,只道:“说清楚。” 马旭哀求道:“我真的不能再说了,我不敢妄议唐先生的事,求求您放过我吧!” 谢闻渊正要说什么,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接起电话,“喂”了一声,随即就听着对面的人一连串地说了些什么,过了一会,谢闻渊简短地说了声“好的”,挂断了电话。 “巫方跑了。” 他冲着马旭晃了晃手机,“他昨夜装病去了医院,然后趁机脱身,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刚才谢闻渊提醒易奉怡注意巫方在医院那边的情况,易奉怡就立刻将电话打给在医院看守巫方的工作人员,却不通。他又换了护士台,请值班护士去查看情况。 过了没多久,医院就传回了消息——病人不知所踪,原本负责看守的工作人员躺在病床上,还被恶趣味地扣了个氧气罩,上面用红色油性笔挑衅性地画了个大叉,目前昏迷不醒。 马旭知道谢闻渊实在没有必要编造这种事骗他,脸色也大变,因为他很清楚,这代表着他们已经成为了弃子。 “你是暗礁的吧?” 谢闻渊抱着手,走到一边,在椅子上坐下:“暗礁现在是什么状态,你比我更清楚。既然整个组织全面隐藏,那么将你们派出来,自然就是做好了全面牺牲的准备,你知道的那点东西,说与不说,对唐凛来说早就没有意义了。” “还是——”谢闻渊居高临下地看着马旭,目光如同看一只随手可以碾死的蝼蚁,“你希望我现在把你的魂魄捏碎,让你永世不能超生,然后走出这个门,将坦白的机会留给别人?” 他针针见血,马旭的心理防线很快被谢闻渊击溃了。 “你别走!我说!我说!” “一开始唐先生是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他的,对于下属,他通常只会派遣任务,或者听取汇报,并不会给予太多的特权。他这个习惯大家都知道。而恶灵那个时候是一位长老很得信任的保镖。” 马旭捂着嘴咳嗽了两下,却不敢停顿,继续说了下去:“但是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事,反正唐先生就把恶灵调到自己身边了。那个长老还不愿意放人,恶灵是被唐先生硬给抢过去的。” 听到这个措辞,谢闻渊的眉梢跳了跳,忍住了没说什么。 马旭道:“唐先生把他调到身边之后,对他越来越亲近和信任,甚至允许他接近身边。恶灵也是个很不好惹的角色,一开始有人嫉妒,但都被他给收拾了。而且唐先生也很宠爱他,为了他处置了很多人,反倒是恶灵,他的举止很任性……” 谢闻渊终于忍不住了,冷冷地道:“宠爱和任性是什么东西,他不是给唐凛办事的吗?” “是,是。” 马旭小心翼翼地说:“不过后来唐先生很少差遣他离开暗礁了。我没见过这个人,听说是因为长得实在太好看太显眼了,很容易被人认出来,所以他经常带着一个鬼头面具,也是因为这样,别人才会管他叫恶灵。” “我们追的那个人……他会唐先生的法阵,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学到唐先生独创的法术,那只有可能是恶灵。” 谢闻渊面无表情地说道:“然后呢?” “然后?” 马旭愣愣地说:“然后恶灵就叛变了啊。” 谢闻渊又盘问了他几句,确定马旭确实只知道这么多了,才从审讯室走了出来。 他身上还沾着血气,心如一团乱麻。 随着那层虚假烟雾所氤氲而成的太平假象逐渐散去,一切的质疑、诡谲、猜忌昭示出那个未知世界封皮下稍稍掀起的一页,他可能终于要离林雪旷的秘密越来越近了。 可是谢闻渊却隐约感到一种恐惧,仿佛即将打开的真相是传说中的潘多拉魔盒,将有无数灾难与之共生,随同而来。 他心事重重地跟正因为巫方逃跑而骂街的易奉怡打了声招呼,买好早饭回到了医院。 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谢闻渊看见外面多了一个人,正透过门上的窗户往房间里望着,他看的很专注,没有察觉到他正在走近。 是何暄。 谢闻渊本来就心事重重,又惊又疑,看到这一幕,他的脸色几乎是当场就沉了下来,仿佛是丛林中野兽们护食的本能。 但也只是一瞬,他就调整好了面部表情,走过去若无其事地打了个招呼:“何暄。” 谢闻渊走到病房外面,问道:“你来看小雪吗?他还没醒,这些天也是太累了,我想让他多睡一会。” “哦,这样啊。” 何暄迟疑了一下,问道:“那他的身体怎么样?” 谢闻渊道:“刚退烧。剩下的只能慢慢休养了,他身体比较弱。你有事情找他吗?等他醒了我帮你告诉他。” 何暄迟疑了一下,仿佛他要说的话很难以启齿似的,这种神态让谢闻渊微微眯起了眼睛。 “我想跟他……道个歉。”何暄挺不容易地说,“先前收到了赵哥的一条消息,让我看着他,所以我对他一直处于防备状态。我以为他察觉不了,但是他……什么都知道。结果是误会。” 谢闻渊皱眉道:“误会?” 这句话何暄倒是说的很顺:“赵哥说他没有发过那条消息。” 谢闻渊看了一眼何暄的消息记录,他收到的那条短信确实来自赵衡的号码,没头没尾地告诉何暄盯紧林雪旷。 何暄为此跟着林雪旷来了一番大冒险,心里更是诸般猜测,却没想到总算可以向赵衡问个究竟了,对方却一脸惊讶地告诉他——“这个不是我发的啊!我让你盯着林大师干什么?再说,你也盯不住啊。” 谢闻渊看着这段消息,也想到了刚才自己听说的那些事情。 行动小组也已经在昨晚第一时间进行了调查,确定不管是他们那边还是林雪旷跟何暄的手机信号都没有任何问题,只不过是有人切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系。 现在还有赵衡的短信。 一切都发生的太巧,布局之后竟然还能安排的毫无痕迹,到现在为止,他们都知道这当中有差错,却查不到出了差错哪一环,可见手段高明。 林雪旷发现蛊丧拔阴阵是偶然,但他一定早就已经被这帮人给盯上了。 无论高悦霞还是齐鸣峰,都绝对没有这样的能力。这一连串的事情,针对绝不是是那件学生自杀的陈年旧案。 暗礁,又要重新浮上水面了吗? 谢闻渊将手机还给了何暄:“行,我知道了,会和他说的,他应该也不会放在心上。” 何暄将手机收起来,想起林雪旷当时跟自己说的那句话,他说,“你不是想证明自己吗?机会来了。不管在你心中我们立场是否一致,起码现在,你办不到,就一起死。” 就是因为这句话,何暄才意识到,原来林雪旷什么都知道,当时对方的神情和语气他还都记得。 何暄觉得这个人的一言一行都非常令人费解,你好像永远也无法接近他,却又特别想要探究出点什么东西来,就像一种古怪的魔力。 其实他是还想问问林雪旷,这次是不是算证明了一回自己,但这句话何暄不太想让其他人帮忙传达,谢闻渊话里话外的意思明显不太欢迎其他人进病房,所以还是先算了吧。 “当时我以为我掩饰的还不错,他对我的态度也一直都挺冷淡的,没看出什么异常,撞车之前还把我从车上踢下去了……原来他那个时候就受伤了,但是半点都没表现出来。” 何暄苦笑道:“我也是昏头了,现在想想,赵哥那条消息真的挺不合理。” 他的样子很有几分失魂落魄,说了这么多也不知道想表达什么,谢闻渊道:“这只是一种本能吧。” “本能?” 谢闻渊淡淡地道:“在森林里经过厮杀的猛兽往往将学会一个道理,不能把自己真正弱点展露出来。无论是面对敌人,还是同伴,更何况你当时在他的眼中,可能还不属于这两者之一。” 在森林里经过厮杀的……猛兽? 这个比喻…… 眼看谢闻渊回手推开病房的门,已经打算进去了,何暄也不知道自己那一刻怎么想的,冲口道:“后来你们见面了,他也没和你说他的伤。” 谢闻渊冷冷地看了何暄一眼,眸色暗沉,充满威慑,让何暄的脊背瞬间一凉。 “他不说,但我看出来了。” 谢闻渊的话中带着几分戾气,阴沉地说:“我们之间的事,外人不会理解。但看来另一项基本的生存法则你也没掌握,那就是,收起好奇心。” 他说完之后,径直进了病房,将何暄关在门外。 第32章 真相 不管中间有多少波折, 起码这桩历时多年,并先后导致了数人身亡的戏袍索命案初步被厘清了眉目。 齐鸣峰的怨灵被成功捕获,高悦霞因为先后几次被怨气侵体,魂魄受创, 陷入昏迷状态。 直到又过了几天, 连林雪旷都基本可以活蹦乱跳的时候, 高悦霞身上的阳气也才基本上恢复到了正常活人的水平,苏醒过来。 但此时此刻,高悦霞的脸依旧像纸一样惨白,额头上不停冒着冷汗, 仿佛下一刻就有可能一头栽倒。 “对不起, 我……我还是不太舒服……”她用手按住额头, 虚弱道,“能不能下回再说?” 谢闻渊翘着二郎腿,坐在离病床老远的一张椅子上,转着笔道:“高老师, 你的演技我已经欣赏过了, 不过我也不是星探什么的,你不用给我装。” 要不高悦霞搞这么一通,也就没林雪旷这次受伤的事了, 谢闻渊心疼他还心疼不过来呢,至于别人爱死不死,跟他卖惨那都没有用。 谢闻渊想到这里就没好气, 指着脚边的一个大塑料袋子介绍道:“看见了没,这里纸钱香火长明灯都已经准备好了, 就算是阎王让你三更走, 我也有办法让黑白无常不敢来勾魂, 你要死都得说完最后一句话再咽气。所以你就放心大胆地交代,用不着太心疼自己。” 高悦霞嗫嚅道:“我……我说什么?” “当然是说你为什么要杀死崔凯,以及当年夏令营中其他霸凌过齐鸣峰的学生们。” 说话的不是谢闻渊,林雪旷推开病房的门,大步走了进来。他换了件驼色的长款毛呢大衣,身形清瘦而挺拔,看上去俊美逼人,十分耀眼。 这个男人就像从来不会疲惫和脆弱似的,刚从病床上爬起来,就又神采奕奕的了。 但谢闻渊知道,他会的。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站起来,把自己的椅子搬过去放在林雪旷跟前让他坐下,又把林雪旷手里拿的东西接了过来。 林雪旷躲了下,被谢闻渊扶住肩膀,不由分说地一按。 他的动作有点强硬,语气却是非常温柔的:“坐吧,还要说事呢。” 林雪旷一顿,见高悦霞正怔怔地看着他们,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度了。但他也不是故意怄气,实在是躲避谢闻渊的接触已经成了一种本能,见他干什么不反抗一下不太习惯。 林雪旷坐了下来,谢闻渊把手从他肩膀上拿开。 林雪旷以一种公事公办的语调,直接接着刚才的话说了下去:“你在崔凯的衣服上画的是小型召唤阵,可以助长怨灵的怨力对崔凯索命。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了给齐鸣峰报仇吗?” 齐鸣峰是跳楼而死,魂魄因为受到剧烈撞击而散开了,被阴差勾去的是残魂,所以一直不能投胎,在黄泉岸上徘徊,另一部魂魄分散在阳间,被齐鸣峰的父母这几年一点点收集起来了。 在此之前,他们一直都认为肯定是阳间那一部分的怨灵在作祟,所以也顺着这条线索怀疑过齐鸣峰的父母。 但目前齐母那块凝魂木中养出来的魂魄已经被谢闻渊用符箓封住了,而他又在病房里亲眼看到,高悦霞召出了齐鸣峰的另外一半残魂。 刚才林雪旷一过来,谢闻渊就是一副殷勤备至的态度,弄得高悦霞还以为他是什么级别特别高的大领导,再被林雪旷这样冷着脸一逼问,更加慌乱。 她失声道:“我……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看齐鸣峰这孩子……死的实在太惨了,他每天晚上给我托梦,对,就是托梦,然后让我帮助他报仇,让我其他的什么都不用做,在他指定的地方画几个图案就行了……我其实不知道他要让我做什么……” 她已经吓成了这样,反应倒是很快,因为林雪旷已经问了“是不是要为齐鸣峰报仇”,高悦霞居然也就顺着说了下去,把责任都推到了死人身上,还真说得出口。 谢闻渊微微冷笑,将手抄进兜里,想说什么,看了眼林雪旷又没说。 林雪旷道:“是吗,也就是说你都是为了齐鸣峰?” “也、也不全是吧。” 高悦霞也知道那样的话就有点把自己说的太伟大了:“还因为他一直托梦,我睡不好,我不满足他的要求,怕他来找我什么的。” 谢闻渊噗嗤一声笑了:“哦,所以你把他的要求全部满足了?” 高悦霞刚要点头,猛然看见谢闻渊目光中的讥诮,顿时意识到了什么,当即头皮发麻,张口结舌。 她几乎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脏正通通地猛力撞击着胸膛,双手控制不住地发抖,心道,完了。 林雪旷缓缓地说:“那看来,你确实承认之前海边度假公寓中死的那五个人也是你的手笔了。很好,我还有其他的问题。” 高悦霞连声道:“不,不,我没……” “齐鸣峰的另一半魂魄在他父母手中一直很老实,从没有暴动伤人的情况。” 林雪旷直接无视了她的话:“但偏偏你碰了那块牌子,他的怨气就爆发了。既然你满足了他的愿望,他为什么还如此恨你?既然恨你,又为什么一直没杀你,甚至还容忍你过得不错?” 高悦霞双手抓紧病床上白色的被单,嘴唇不住颤抖,林雪旷眼看着她的额角渗出汗来,又一滴滴顺着面颊流下。 谢闻渊却没看高悦霞,而是转过头,悄悄望着林雪旷的侧脸。 病房里一时无声。 “我……我说。” 高悦霞咬了咬牙,终于说道:“对,齐鸣峰确实恨我,因为当初考卷被偷的事我没有维护他。后来他被学校处分,又想不开跳楼,都是因为这件事。” 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了,她整个人仿佛放松了一点,定了定神,又道:“所以他一直在我身边纠缠我,让我非常害怕,就去找高僧算命驱邪,希望能够找到一个可以摆脱怨灵纠缠的办法。” 谢闻渊扶着林雪旷的椅子背,微微弯下腰,低声道:“你之前说祁彦志也找了个算命的,跟和尚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林雪旷很想把他的头推开,忍住了,说道:“应该不至于。” 毕竟世界上算命的多了,混饭吃的骗子占大部分,真懂行的少,但人们遇到灵异事件的解决办法,往往也只能是找这种人算一算了。 高悦霞和祁彦志不在一个城市,算命的时间又差了好几年,遇到同一个人的概率实在太小。 谢闻渊点了点头,问高悦霞:“所以那个人给你出的主意,就是让你帮助齐鸣峰复仇……赎罪?” 高悦霞犹豫了一下,道:“我也没干什么。那个人一开始说我脸上有死气,已经被鬼给缠上了,他不想惹事也救不了,然后就不肯管我的事了。但是第二天他又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想到一个方法,可能能缓解厉鬼的怨气,就是,就是……帮助厉鬼找到其他的复仇目标。” “原来如此。你是为了自己活命,所以为虎作伥,故意把那些学生引到一起,让厉鬼用他们泄愤咯。” “可我只起到了一个帮别人指路的作用,人又不是我杀的,难道我要等死吗?” 高悦霞急急地解释,拼命想降低自己的责任:“那次的竞赛是为了选拔出来几个优秀的学生参加省级联考,不少家长都是因为这个才来参加夏令营的。试卷被偷了,我总得给他们一个交代,我就是想帮着齐鸣峰隐瞒也没办法呀!” “得了吧,你这不是扯淡么?你敢说齐鸣峰跳楼就是因为竞赛卷子丢了这一件事?” 谢闻渊的耐心已经耗尽,抱着手毫不客气地讽刺道:“我可听说他在此之前一直因为唱戏而被同学们嘲笑,遭受校园霸凌,你身为老师,如果真的制止过其他同学们这样做,或者积极跟齐鸣峰的父母沟通,他又怎么会一直被孤立排斥?我先请问,那时候你是死了吗?” 这几句话辛辣刺骨,高悦霞涨红了脸,说道:“我管了,但是管不住,现在的孩子都不怎么听话,我真的已经尽力了,我没想到他会跳楼……” 她还想辩解,但接触到谢闻渊似笑非笑的眼神,就有些说不下去了。 林雪旷在陌生人面前总是冷着一张脸,但他看谁都是一视同仁的漠然,那还可以忍受,谢闻渊的目光中,却总带着些轻蔑、鄙夷和高高在上的玩味,把人上下一扫就好像能刮下一层皮来,有种说不出的羞辱感。 谢闻渊见她不说了,摇头一笑:“这听着可真是劳心劳力,纯洁无辜,但是,你演错人设了。” “班里一名同学撕了另一名同学的作业,作为老师,能不分皂白让两人都去抄课文,能负责任到哪去?心里没有是非观,也没有教育学生的能力,自私自利,欺软怕硬,这才是你。” 除了林雪旷,谢闻渊可还从来没给过谁面子,这些话就像是一个个不留情面的大耳光,说的对方无地自容。 谢闻渊犹不肯罢休,负手笑道:“啊,对了高悦霞,卷子的事情,你口口声声说是齐鸣峰偷的,我也有疑问——这么重要的卷子,是怎么落到他手里的?他从哪偷的?丢卷子的人是谁?” 瞬间,高悦霞僵住了,她的脸上露出一种似乎被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了的表情,像是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鸡似的闭紧了嘴。 谢闻渊有些愕然,见她这幅样子,下意识地和林雪旷对视了一眼。 谢闻渊那句无意中的质疑,仿佛将将道破了某种真相。 一个很可怕、很恶心的真相。 林雪旷沉思片刻,放下笔站起身来,缓步走到高悦霞面前,弯下腰来,认真地对她说道:“高老师,实话跟你说,因为你是女人,又算长辈,所以我现在问话的方式很斯文,但是如果你一再搪塞,不肯说实话,那我也真是挺难过的。” 他的语气听起来比谢闻渊客气多了,甚至还有些温柔:“请你体谅我的心情,不要太过分,好吗?” 高悦霞觉得林雪旷应该好说话一点,苦苦哀求道:“我该说的都说了啊!求你们了,你们放过我吧,齐鸣峰都死了那么久了,崔凯也没出事,你们根本没必要揪着这件事不放啊!” 林雪旷低头笑了起来,颔首道:“对,在理,他已经死了嘛。” 他双指并拢,指尖凝光,看似随意地朝着旁边一点,微笑着说:“那不如……见见?” 高悦霞一怔,随即就看见,随着林雪旷的手诀,一张刚才被他拿过来放在桌面的上的符咒“滋啦”一声燃烧起来,转瞬间便烧的一丝灰一缕烟都看不见了。 在昏黄的灯光下,房间角落的位置,缓缓站起来一道蜷缩的人影。那一瞬间,高悦霞几乎停止了呼吸,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凝结。 她知道,那是齐鸣峰的脸。 但那张脸像是一片片被胶水给硬粘起来的,扭曲破碎的不似人形,他缺了一只眼睛,嘴也已经闭不上了,青黑色的嘴唇不自然地咧着,有点像一个诡异狰狞的笑容。 他全身被缠绕着金光经文凝成的锁链,因而脚步轻浮而无力,一步步向着高悦霞飘了过去。 高悦霞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看对方极慢极慢地靠近,而后抬起一只血红色的手,向她慢慢伸过来。 高悦霞的目光缓缓下移,看见齐鸣峰保持着那种惊悚的“笑容”,摊开了手。 掌心中,赫然是他缺少的那颗眼珠! “啊——” 眼看着那颗眼珠几乎要怼到自己脸上,高悦霞再也忍耐不住,声嘶力竭地大叫了起来,声音回荡在整个病房内,十分刺耳。 谢闻渊眉头动了动,齐鸣峰的魂魄长期分裂,这时也是失去神志的厉鬼,而高悦霞才刚刚苏醒,魂体不稳定,按规定是不能这样恐吓她的。 但是他没说什么,抱着手在旁边淡淡地看着,摆明了纵容态度。 齐鸣峰本来目光呆滞,听见高悦霞的尖叫声,突然暴怒,将眼珠一丢,疯狂地向着高悦霞扑了上去。 “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高悦霞吓得乱喊乱叫,惶急之下一把抓住了林雪旷的衣袖。 林雪旷低头看了一眼,齐鸣峰却十分害怕他,果然定住了,没敢再继续接近高悦霞。 高悦霞涕泪齐下,那样子十分可怜:“我知道错了,我不敢了,我以后一定当个负责任的老师。求求你们了,不要吓我……” “没事,别怕。” 林雪旷半弯下腰,将她的头轻轻摆正,让她不得不直视齐鸣峰那张恐怖的脸。 他温柔地说道:“来,高老师,你看着他,再把你刚才跟我们说的话说一遍。” “我、我……” 林雪旷道:“你不听我的话,还想让我保护你,那就不太好了。” 他将衣袖从高悦霞的手中撤出来,齐鸣峰顿时再向前一扑,高悦霞顿时吓得再次大喊,恨不得整个人抱在林雪旷的身上:“不不不,我说!我说!对不起齐鸣峰,那试卷是被我丢了的!” 林雪旷似笑非笑,被高悦霞拉扯着,倒没显得特别意外,谢闻渊却忍不了了,过去制住齐鸣峰,把高悦霞的手扯开,往旁边一推,沉沉地道:“还让人一句一句问吗?” 高悦霞双手神经质地揉搓着被角,全身控制不住地颤抖着,眼睛直勾勾盯着谢闻渊撑在床栏上的手: “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当时我领了卷子去办公室,鞋带开了,我就系、系鞋带,起来之后手上的书和教案太多了,卷子就被落、落到了窗台上……我一开始不知道卷子被崔凯他们给捡去了!到处找也找不着,那时候夏令营很挣钱,我不能,我不能……” 谢闻渊拖着长音“噢”了一声:“你不能毁了这次考试,不能承担这个责任,所以得找个老实人背黑锅。崔凯他们不好惹,闹起来还要追究你丢卷子的责任,齐鸣峰就没有问题了,反正没人会给他作证的,是吗?” 高悦霞道:“不是的,卷子是崔凯他们塞到齐鸣峰书桌里的,我一开始以为……” 她没说完,林雪旷忽然伸手,推了谢闻渊一把,被谢闻渊挡在背后的齐鸣峰挺身而起。 高悦霞几乎快要哭出声来:“我说的是真的,一开始崔凯他们把卷子塞到了齐鸣峰那里,然后举报给了别的老师,我被叫到教室去才知道!” 她当时正急着想回去找卷子,听到有人让她去教室的时候还十分不耐烦,结果一去之后,就看见一帮人围着齐鸣峰,指责他刚刚趁老师们不在,到办公室里偷了考卷。 高悦霞当时就是一怔,过去拿起考卷看了看,开口就想替齐鸣峰说话。 这时,那个叫祁彦志的学生慢条斯理地说:“你们看,密封条都破了,说明考题已经被他看过了,我觉得这样对我们不公平,请问这件事谁来负责呢?最起码齐鸣峰应该先被取消这次的考试资格吧。” 齐鸣峰道:“我……我是去了办公室,但是没有人我就出来了。我回教室的时候手里都没有东西,你们怎么能说,能说我是去办公室拿卷子了呢?我都没看见哪里有卷子!” 祁彦志笑了笑:“你说的也对,那咱们就问问老师吧,卷子是不是在办公室来着?如果不在,那又是怎么跑到你书桌里的?有人故意丢了送给你的不成?” 当时高悦霞看着这几个学生,而祁彦志也带着笑看了她一眼,就是这一眼,高悦霞立刻就意识到,自己丢卷子的时候,一定被这几个混球看见了。 但是他们没有要揭穿自己,他们只是打算让齐鸣峰背黑锅,只要敲死了是齐鸣峰干的,这事就过去了。 大不了、大不了以后多照顾他一些。 高悦霞缓缓地说:“我就把卷子放在我的办公桌上了,齐鸣峰,你跟老师说时候,你进去的时候真没看见?” 直到现在,她都还记得自己说那句话时的语气,以及齐鸣峰猛然抬起头来时,那惊诧无比的眼神。 那样绝望、无助,好像整个世界都崩塌了,无论自己如何怒吼哀嚎,也寻求不到半点仁慈与帮助。 ——就像此时此刻陷入绝境的她。 这个秘密隐藏在心里,她原本死都不会想要说出来,可是在谢闻渊和林雪旷的面前,她渺小无力,如同一只任人摆布的爬虫,只能讲死死埋藏多年的真相坦陈出来,露出自己最丑陋的一面。 完了,挣扎了这么久,还是什么都完了。 她忍不住嚎啕大哭,喃喃地说:“我也不想这样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雪雪(温柔笑):鬼畜值,蓄力,50%…… 小谢(星星眼):“我对象好好看哦,再偷偷看一下。” 第33章 隐情 谢闻渊最烦别人在他面前哭哭啼啼, 皱着眉正要让高悦霞把眼泪给收回去,忽然又听见了另一个呜呜的声音从自己身边传来。 他转头一看,发现是齐鸣峰的魂魄在哭。 他本来在怨气的作用下,身体要比普通人膨胀不少, 飘在那里很大的一团, 但随着这呜呜的哭泣声, 齐鸣峰竟然一点点缩回了正常的体型,身上束缚着的锁链也随之掉落下来。 林雪旷道:“齐鸣峰?” 鬼不能流眼泪,齐鸣峰嚎的干巴巴的,看上去有几分滑稽, 但谁也没想笑话他。 他哭着说:“卷子不是我偷的。” 林雪旷道:“我们都知道了。” 齐鸣峰冲到高悦霞面前, 高悦霞吓得尖叫, 他却还是结结巴巴地重复道:“卷子不是我偷的!是你,丢的,是他们偷走了!” “是,是!” 高悦霞发现齐鸣峰好像恢复了神志, 连忙说道:“是我丢的, 是崔凯他们故意捡去的。对不起鸣峰,老师对不起你……你原谅老师吧好吗?你别杀我,我知道错了!” 谢闻渊不耐烦地道:“行了, 闭嘴吧。高悦霞,我得提醒一句,他原不原谅你没用, 崔凯的事加上海边那五条人命还得一块算呢。你蓄意杀人证据确凿,我这里不判阳间, 不灭人魂, 但法院欢迎你。” 高悦霞脸色灰败, 整个人一下子瘫了下去。 “至于你……” 谢闻渊转头看着满脸茫然的齐鸣峰,难得也动了动他那点少的可怜的同情心,心道这哥们确实不容易。 他放缓了语气:“齐鸣峰,你既然魂魄完整,灵智归位,理应到地府听判。但念你虽染血孽,却是为人所欺,情有可原,亦合人间天理循环之道,我愿以驭鬼令向地府保举,你去洗孽池除尽杀孽之后,便仍旧投胎去吧。” 齐鸣峰的魂魄不完整,起初他父母没有将他另外一半的魂魄凝聚起来之前,被从地府招上来的那半魂是没有太强的能力去杀人的,顶多也就是托托梦,骚扰骚扰他的仇人。 但后来高悦霞在度假别墅里画了从高僧那里学来的招魂阵,给齐鸣峰造就了索命的机会,沾染杀孽之后戾气大增,从此彻底变成了厉鬼。 谢闻渊身为阳间灵主,手上权限很大,但很少愿意去为别人做出保举,这对于齐鸣峰来说,算是难得的幸运了。 林雪旷在旁边也没说什么,可出乎两人意料的是,齐鸣峰却拒绝了谢闻渊的提议:“谢谢,不用了。” 他说话逐渐利索起来,但声音还是小小的:“那些人就是我想杀掉报仇的,不用帮我求情。我负我该负的责任。” 林雪旷道:“你还记得你父母吗?” “记得。如果可以的话,告诉他们我去投胎了行吗?真的谢谢你们。”齐鸣峰又低声重复了一遍,“但是杀了那么多人,是我的不对。” 谢闻渊微露诧异之色,然后跟林雪旷对视了一眼,林雪旷摇了下头。 谢闻渊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齐鸣峰,道:“好吧,你自己的选择,我们不会干涉。随你。” 他用藏魂瓶收了齐鸣峰的魂魄,齐鸣峰也老老实实地钻了进去。 见齐鸣峰走了,高悦霞胆子稍微大了一点,哭着还想从床上下来向他们两个求情,谢闻渊打个响指,立刻从病床边上冒出十只青色的小鬼,把高悦霞围在中间。 高悦霞吓得尖叫一声,连忙缩回到被子里,不敢乱动了。 谢闻渊道:“看着她。不许下床,不许哭闹,不许废话,直到特别行动处来人把她接走为止。” 小鬼们还不会说话,叽叽叫着答应了,一个个双手叉腰,把一张病床围的严严实实,目光如炬,一起强势围观高悦霞。 就算他们不是鬼,这架势都有点让人遭不住,高悦霞缩在中间,瑟瑟发抖。 谢闻渊满意了,回头的时候,无意中看见林雪旷也往病床那边看了一眼,弯起唇角笑了一下。 谢闻渊不由愣了愣,虽然那个笑容弧度极浅,他还是瞬间感到自己满心里的花都开了,兴奋之余又召出来十只小鬼,往病床前指了指:“你们也去。” 高悦霞:“……” 林雪旷看了看谢闻渊,挑了下眉,走出病房。 谢闻渊跟在他身后出来,加快两步,和林雪旷并肩而行,说道:“我觉得这件事应该还没完。” 林雪旷道:“嗯?” 谢闻渊说:“高悦霞找的那个算命的,一开始说管不了,那怎么第二天就又有办法了呢?他究竟为什么会改变主意,帮助高悦霞又有什么好处?这一点存疑。还有,齐鸣峰的态度也挺奇怪。” 林雪旷点了点头。 整个事件虽然已经看似水落石出,可是他的目的也还没有达成——他一开始是为了寻找祁彦志的魂魄,再向他询问假冒七星雷火印的来历,才决定参与这桩案子的。 但是祁彦志的魂呢? 高悦霞是个普通人,没有夺魂的能力,齐鸣峰整个鬼都在他们手里,也可以确认,祁彦志的魂并不是被他给吞了。 齐鸣峰最一开始受到同学们的嘲笑和孤立,是因为他从小学唱戏,被人说娘娘腔,杀人现场反复出现的戏服跟试卷事件无关,代表的应该是他在这一方面受到的委屈。但关于这一点,却似乎很少有人提到。 这背后还有什么隐情? 他一边想,一边和谢闻渊坐电梯下楼,谢闻渊问他“你接下来去哪”,林雪旷便随口说:“回学校吧,请好几天假了。” 听到这个答案,谢闻渊的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浓浓的焦虑。 这次能和林雪旷相处这么久,是他连哄带骗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机会,可是案子快要结束了,似乎也没看出来跟七星雷火印被仿造有太大的关系,那么接下来,是否两人又要各自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去? 究竟怎样才能接近林雪旷的心?又怎样才能让他不要那么抗拒和厌恶自己? 行,就算这些都可以慢慢来,但他迫切地想要知道,这四年林雪旷到底经历了什么事,唐凛跟他什么关系,又对他做过什么,才使得林雪旷有了这样大的改变。 谢闻渊每每一想到这里,就忍不住要脑补很多,每一种猜测都让他觉得心脏刺痛。所有的事情当中,唯有林雪旷被伤害他是绝对不能忍的,再不弄清楚迟早有一天要疯。 谢闻渊心里斟酌再三,眼看着林雪旷跨出电梯的背影,终究忍不住了,脱口道:“小雪,你说——” “大哥哥!” 电梯外面有个稚嫩的声音,跟谢闻渊同时响了起来。 林雪旷感到自己的大衣下摆被扯了一下,低头看去,发现一个圆眼睛圆脑袋的小男孩正仰头看着他。 林雪旷已经不记得他是谁了,小男孩这时却回头大喊:“爸爸,这是那个给我和奶奶买东西吃的哥哥!” 林雪旷这才看见,后面又有三名大人过来,一位三十出头的男人坐在轮椅上,被身后的女人推着,旁边还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 老人和小孩正是他上次刚到S市时在面馆遇到的拾荒祖孙,林雪旷想起来,孩子的名字好像叫孙平,当时他还给祖孙两人买了些吃的。 他说:“你是平平啊。你们来A市了?” 小男孩很开心地点头,又拉过那个男人给林雪旷看,告诉他:“哥哥,你上回祝我爸爸早日康复,现在他真的好了,我们来这里做检查。医生说,爸爸下个月就能走路了!” 这一家人的心情看起来都很好,那对夫妻听了孩子的话,连连冲着林雪旷道谢,还想把他上次买食物的钱还了,林雪旷摆了摆手没收。 谢闻渊有点草木皆兵,一开始还以为是产生了什么纠纷,听到后面才知道原来是件好事,心里一松。 说起来,这孩子的父亲因为去了海边闹鬼的度假别墅而丢魂,要不是林雪旷过去查看,最终使里面的厉鬼被镇压,他也不可能恢复健康。他们一家确实很应该感谢林雪旷。 孙家的人进了医院,林雪旷向着医院大门外走去,谢闻渊转头看着外面的阳光一点一点落在他的身上,心里忽然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 他想起上高中的时候,自己第一次见到林雪旷是在开学第一天的清晨,那天他难得去得早,校园里人不多,晨曦朦朦胧胧地洒下来。 谢闻渊转过一个拐角,就看见花坛旁边蹲坐着校工大爷养那只小花猫,一个异常俊秀的男生正半蹲着喂猫咪吃香肠。 等到小花猫吃完了最后一口香肠,满足地舔了舔爪子,男生摸了摸猫头,然后直接无视了自己的围观,起身径直离开了。 谢闻渊一向不喜欢这些毛绒绒的东西,那天却忍不住也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撸了把猫头,触感柔软而顺滑,仿佛还残留着某个人的温度。 温柔与冷漠,在他身上奇异而和谐地共存着,林雪旷一直就是这么个人,从来没有变过。 谢闻渊焦虑的心情忽然就好了起来,随手扣上帽子,拉低帽沿,也一步跨到了外面的阳光下面。 初冬的晴空一碧如洗,微风过,吹下梢头叶底霰雪如织,在半空中折射出淡金色的光泽,雪融后潮湿的气息渐渐弥漫过午后的街道,带着清寒的馨香。 * 说来奇怪,林雪旷这种有距离感的性格,在学校里的人缘却很好。 他请了几天假没出现,一回去就受到了同学们的热烈欢迎和慰问。 第二天上午公共课大课间的时候,赵春阳挤开吴孟宇坐在林雪旷身边,拍了拍他肩膀:“雪仔,你前两天请假的假条在我这呢,我就不给你了哈,下午我找导员签别的表格,可以顺便一起帮你把假销了……你好了吗?要不要再请两天?” 林雪旷笑道:“都好了。正好我懒得去找导员,谢谢班长。” 赵春阳道:“客气啥,多大点事。再说了,我这不关心你也不行,你是不知道,你不在这几天我和孟宇快被咱们班女生给吊起来拷问你的行踪了,我怕你再晚几天回来,女同志们会活生生把我削成林雪旷……” 其实也不用他说,这个时候林雪旷的座位旁边围了一圈人,有男有女,女生居多。 坐在他前面的是个长着小酒窝的女孩子,笑起来挺甜,这时她转着身子坐着,轻言慢语地问道:“林雪旷,我听说你是配合警方调查祁彦志的事情去了是吗?那现在事情怎么样了啊,有没有找到凶手?” 林雪旷道:“嗯,应该差不多了。” 他的答案再简单平常不过,大家却好像听见了什么精彩的故事一样发出赞叹,那女生的同桌悄悄跟她咬耳朵:“林雪旷的声音好好听。” 小酒窝的女孩子也小声道:“我第一次跟他离这么近,你说能问他用啥面膜不?为什么男生皮肤这么好?!” 这时,又有人挤过来问:“雪仔雪仔,协助破案危不危险啊?都让你干嘛啦?听说你是遇见歹徒了才会受伤的,你都不害怕的吗?” 林雪旷:“……” 果然要适应生存环境是这个世界上最困难的事! 他一个少言寡语冷酷无情的前卧底,被迫在这里答记者问,好不容易才熬到吴孟宇他们几个去小卖部买东西回来,挤开周围的人回到位置上。 其中一个男生大概是饿了,竟然还买了桶泡面,挤到赵春阳跟前:“班长,我记得你早上拎壶过来了,热水来点成不?” 吴孟宇大喊:“靠,教室泡面,没人性啊,给我喝口汤的先!” 泡面味逼退了一些人,林雪旷的压力才稍微减小了一点,抽空翻了翻手机。 易奉怡刚刚给他传了张A大校园的航拍俯瞰图过来,又发消息说:“突然发现你们学校的风水不太好啊。” 林雪旷将那张航拍图放大,见易奉怡已经将校园前面的几条街用红线描了出来,果然有些问题。 风水学上有个说法叫“一条直路一条枪”,指的是家中大门也好,整座建筑的大门也好,都不宜正对着直长的道路或者走廊,否则便容易犯“枪煞”,承接路上各处流窜过来的血煞之气。 A大是所百年老校了,刚建校时校门口的对面有条路直通往临街,原本也没什么问题,偏偏今年暑假的时候,临街的商铺因为违章被全部推平了,现在尚没能按照规划完成改建。这样一来,正对着校门口那条路就延伸的更长,与学校之间变成了一个倒‘T’形。 ——就这么倒霉,正好犯了枪煞。 但因为变动发生在临街,大街上道路勾连,车来人往的,要不是易奉怡无意中通过航拍图看得清楚,普通人路过很难发现。 因为枪口煞成型的时间段,而且学校的书香之气浓厚,大部分煞气可以自行代谢,不至于弥漫到整个学校里,但多少会有一小部分残留,聚拢在池塘、树林、楼门洞、走廊拐角这样偏阴的位置。 平时没事是没事,但如果有了类似夺命戏服这样的意外,煞气就会产生助长作用,祁彦志死的地方,也正是在池塘边上,而崔凯遇袭,则是旧楼的走廊拐角。 林雪旷心里琢磨这件事,旁边的吴孟宇这已经按着他的肩膀,心满意足地探身接过了泡好的面汤。 “我这人就是有点穷病,一段时间不吃顿泡面心里难受。都怪小宝,上回非得玩他那个遥控飞机,结果遥控到我面碗里了,给我造成了心理阴影……” 小宝在教室的另一头大喊:“老吴你个土炮,那叫无人机!” ——无人机! 林雪旷猛地一抬头,坐直了身子。 吴孟宇吓了一跳,连忙道:“祖宗,慢点,这面再碰洒了咱们可就全玩完了。” 林雪旷心不在焉地帮忙扶了把他的手臂,脑海中飞快转动着,回忆自己上一回听到有人提“无人机”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一个人影逐渐浮现在脑海中,而某些之前遭到忽视的细节也都慢慢串联了起来,这件案子背后隐藏最深的真相总算隐约露出眉目,只待确认。 林雪旷没有回易奉怡消息,将手机放回了衣兜里。 刚才泡面的兄弟只给了吴孟宇喝几口汤的权利,怕他趁机偷面吃,赶忙过来抢回自己的纸碗,也在旁边坐下了,一边吃一边问林雪旷。 “哎,对了雪仔,你刚才说警察找到凶手了是不?那人是不是咱们学校的啊?别的我也不关心,我就想知道那个闹鬼的事他是用什么高科技手段弄出来的,整的我半夜都不敢上厕所。” 林雪旷见其他人也好奇地挤过来听,心念一动,摇了摇头,说:“不是高科技手段。” “啊?” 林雪旷说:“凶手就是那个厉鬼。他生前遭受了校园暴力,最后因为被人冤枉惨死,又不能投胎,所以很不甘心,总是在校园里面徘徊,希望能给自己报仇,早日获得解脱。结果最后被警察给抓去了。” 众人:“……” 听起来很荒谬没错,但话是林雪旷嘴里说出来的,他的语气神情又都比较严肃,似乎也不太像假话。 吴孟宇说:“警察还有抓鬼的业务吗?!……啊,我想起来了,他们请了专业人员来的对吧,就你那个长得挺帅的朋友,叫谢……谢顾问什么的。” 他倒还记得谢闻渊。 林雪旷道:“嗯,就是他抓的。” 刚才问问题的男生连泡面都忘了吃,说道:“那听起来这个鬼也挺惨的,生前被欺负,难怪黑化,不过也不能滥杀无辜哈。所以祁彦志是他害死的吗?鬼……鬼杀人了要怎么处理啊?坐牢?” 林雪旷摇了摇头:“我听我朋友说,这件事当中还有疑点,而且这只鬼之前也确实受了冤枉,所以他想调查清楚之后再对那只鬼进行处理,也看看能不能通融通融,但是鬼不愿意。” “你说他不愿意被从轻处理吗?” 林雪旷点了点头:“他直接说,不用麻烦了,他什么都认。人是在他失去理智的时候给杀掉的,他一定要负责,不然自己也就会成为自己讨厌的那种人了。所有要求我的朋友直接镇压了他,把他打的魂飞魄散。” 吴孟宇都要感动哭了,抽了抽鼻子道:“这多好一鬼啊,这样的鬼真的会杀人吗?他魂飞魄散了以后就不能投胎了吗?好惨。雪仔,我这听着你说都跟听故事似的,太跌宕起伏了也。” 林雪旷道:“嗯,因为就是我编的。” “原来是编的啊,好感人啊……” “……” 吴孟宇道:“啊,编的?” 林雪旷笑起来,仰身往座位上一靠,拍了拍吴孟宇的肩:“警方那边还没发通知,我泄露案件机密不合适,看你们这么好奇,就编个故事讲讲了。没想到还讲的挺成功,不好意思。” 他五官生的标致,这样粲然笑起来的样子简直殊艳不可方物,令人神魂颠倒,几乎把周围的同学都晃了一下,自然也难以生出半点不满的感觉来。 吴孟宇反应过来之后开始狂笑,赵春阳也笑着说:“我听着觉得离谱,但是想你从来不开玩笑,那说的肯定就是真的。人不可貌相啊雪仔,你这也太会编了。” 林雪旷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人群中的某处,又很快收回来,耸了耸肩:“完了,看来下次我就没信誉了。” 大家又说笑了两句,大课间结束,老师端着杯胖大海走进来,开始上后两节马原课。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暗恋第一步:和喜欢的人,撸同一只猫猫。 ——曾经的小谢还很纯情。 第34章 真凶 林雪旷想着鬼魂的事, 上着马原课,等到中午下课铃响起来的时候,感觉自己的灵魂非但没有受到伟人的荡涤,还很有些精神分裂的征兆。 吴孟宇要去学校外面买球鞋, 林雪旷中午自己在宿舍吃过饭后又休息了一会, 起床时吴孟宇还没回来, 手机上倒是有个他的未接来电,上面还有两条微信。 吴孟宇在微信上说,如果林雪旷下午去图书馆上自习的话,就把他放在书架里的六级模拟卷带上, 帮他送到图书馆一楼的咖啡厅去。 一般亲近的人都知道, 林雪旷没课也没其他事情的时候, 都会去图书馆学习,是个标准的学霸。倒是吴孟宇居然还能从新球鞋中分出脑子,想想他可怜的六级,实在不容易了。 林雪旷勾了下唇角, 回了句“好”, 收拾了一下就出门了。 到了咖啡厅门口,林雪旷稍稍顿住脚步,目光先透过玻璃门粗略地在里面扫视了一圈。 下午两点多, 咖啡厅里的人很少,而如林雪旷所料,吴孟宇不在, 倒是贺思梦坐在一个角落里的位置,正吃着一块小蛋糕。 林雪旷推开门进去, 贺思梦抬头看见他, 立刻道:“林雪旷, 你找吴孟宇来的吧?这!” 她说着还把一杯咖啡推到了林雪旷面前:“给你点的咖啡,正好刚端过来,你也来了。” 林雪旷在她对面坐下,修长的手指转了转咖啡杯子,笑着说:“什么情况,孟宇呢?” 贺思梦“哦”了一声,说:“我中午也上街来着,碰见吴孟宇在那买鞋,聊了几句,他说他快考六级了,阅读老是搞不定,我就说让他买完了鞋来咖啡厅,我可以给他讲讲。对了,你把他的模拟题拿来了吗?给我吧。” 林雪旷没说什么,从包里把模拟卷拿出来给了贺思梦,说道:“那你在这等他吧,我就去二楼上自习了。” “哎,等一下。” 贺思梦却又叫住他:“你这会忙吗?我还想咨询你一点点事情。” 林雪旷挑了挑眉,又坐回去了:“你说。” 贺思梦犹豫了一下:“你跟你上次那个当玄学顾问的朋友关系好吗?我家里有个亲戚,也是去世很多年了,但最近我一直梦到他,想请个懂玄学的人帮我解解梦。不知道你能不能给我一个他的联系方式,我可以按照市场价付钱。” 林雪旷道:“我跟他的关系还真不太好。” 贺思梦:“……我记得上次他还给咱们全班人都买了早饭,说是给你买的时候顺便带的,让大家都多照顾你。” “那是因为这个人脑子有点问题,他家钱多,他每天不造上一笔,心里就难受,跟我没什么关系。” 林雪旷诚恳地说:“至于玄学方面我倒也粗通,你这个症状周公解梦里就写了,白天思念一个人比较多,晚上就容易梦见他。少想多睡,适量吃点褪黑素,噩梦远离你。” 贺思梦:“……你最近真幽默哈。我没开玩笑,我这事真挺急的。” 林雪旷喝了口咖啡,说:“我知道你没有,你是误会我了。虽然我上午确实是在开玩笑,但现在也很认真。” 他放下杯子,注视着贺思梦,慢慢地说:“玄学这种东西,往往是信则有,不信则无。我还可以告诉你,人死了会变成鬼,鬼不作恶,魂魄完整,自己又愿意,那么就可以轮回转世;鬼作恶,尤其是犯下残害活人的大忌,就会遭到镇压,魂飞魄散,永远消失在天地间。你那个亲戚如果真的去世多年,早应该投胎了。” 贺思梦握着蛋糕叉的手指微微蜷紧。 林雪旷只做不见,继续道:“但话又说回来,人鬼殊途,无论他死后投胎还是散魂,跟你都已经阴阳两隔了。只要你不去想,这些事就可以当做根本不存在。没有必要自寻烦恼。” 两人打的交道不多,贺思梦原先对于林雪旷的印象,是沉默和清冷的,很多人喜欢他,但他对谁看起来都是淡淡的,是个只要有时间就会去泡图书馆的刻苦学霸。性格很闷,不太有意思。 但她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看清过这个人,最起码林雪旷今天的表现很奇怪,他的话绝对不是一个老实的书呆子能说出来的。 对,从上午课间开玩笑讲鬼故事的时候,他就不对劲。 难道他是故意那么说的……说给谁听? 贺思梦深吸了一口气。 另一头,谢家的司机来接刚刚加班结束的谢闻渊回父母那里吃饭,他坐在车上刷着微信。 看看聊天界面,林雪旷一条消息都没有发来过,刷刷朋友圈,林雪旷从来不发朋友圈。 谢闻渊有点兴致缺缺了,正要将手机放下,突然有一个名字跃入眼帘。 是他前几天为了调查案情加上的魏琳,自从那天晚上把魏琳送走之后,谢闻渊就再没跟她联系过,都快忘了这个人了。 魏琳发的朋友圈写着“上了一上午马原,我的思想再次受到了净化”,配图是她在马原课上做的笔记。 她和林雪旷虽然不是一个班的,但是是同级,公共课一样,不知道林雪旷今天上午是不是也去上课了? 谢闻渊想看看他们用的课本,点开大图之后,发现魏琳照的是应该是她们宿舍的书桌,她自己的桌子很整齐,邻桌却有点乱,化妆镜旁边扔着一本红色封皮的书,镜面反射出书名,叫“红舞鞋”。 谢闻渊把手机放下了,待了会又感觉不对劲,重新把照片打开看了一眼:“《红舞鞋》……这书我是不是小时候看过啊,怎么这么耳熟呢?” 前面开车的司机听见了,接口道:“灵主,您是说安徒生童话里那个故事吗?女主角好像叫卡伦吧,我记得您小时候,夫人拿这个教您学英语。” 他一说,谢闻渊猛然想起来了这个故事。 农村女孩卡伦被富有的养母收养之后,变得自私又娇气,甚至在养母病中还穿着最喜爱的红舞鞋参加舞会,结果被一名士兵下了诅咒,舞鞋带着她日夜狂舞不能停下,直到精疲力竭而死。 最后卡伦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请一名刽子手砍断了她的双脚,这才摆脱了诅咒。 惩罚……日夜狂舞……精疲力竭而死! 夜色中那件鬼魅一样飘飞的戏服出现在了谢闻渊的脑海当中,一股极为不祥的预感随之升起。 谢闻渊立刻给魏琳发了条微信,问她旁边是谁的桌子。 魏琳很快回了,告诉他,贺思梦。 “停车……不,拐个弯。” 谢闻渊抬起头,对司机说道:“我先不回家了,现在立刻去A大。” * 林雪旷和贺思梦面对面坐着,一时没人再开口,过了片刻,贺思梦拿起小叉,把自己面前剩的蛋糕吃完了。 林雪旷也慢慢啜了口咖啡,说道:“我有一年,被人吩咐要去做一件非常危险的事,之前已经有好几个人去过了,没一个活着回来的,我想可能我也够呛吧。” “那天正好是我十九岁生日,我路过街上的橱窗,想起来小时候很想吃那种三层的、上面带着奥特曼的生日蛋糕,就买了一个。自己关起门来吃,走之前也没吃完。” 贺思梦放下小叉子,问道:“这也是编的?” 林雪旷笑了笑:“随你信不信都行。” 贺思梦一字字道:“你上午讲那个故事,就是为了让我听见,你说的鬼,就是齐鸣峰。” “嗯,他都交代了。不光祁彦志和崔凯遇害的事是他做的,先前S市海边的一场火灾,也跟他有关,那场火灾中死了五个人,间接更造成海边度假别墅中的怨灵作祟多年。” 林雪旷点点头,不怎么在意地说:“齐鸣峰罪孽深重,即使有冤情也难以姑息,所以被判打散魂魄……但我总觉得,他这么痛快地认罪,倒像是帮谁遮掩。” 贺思梦脸色发白,胸膛起伏的很快,神色却还算镇定:“你怎么想到找上我的?” 林雪旷道:“不是你拿吴孟宇当借口,先找的我吗?” 贺思梦:“……” 林雪旷一哂:“我记得上次去女生楼宿舍下面找魏琳的时候,正好碰上你出去,当时你的朋友来叫你,提到了学校的无人机社团,那天你们要去参加活动。” 贺思梦道:“那又怎么样?” 林雪旷微笑道:“话都已经说破了,这点细节你装糊涂还有什么意义?你的无人机恐怕得把咱们学校各处的地形地势都拍了个遍,才能精心选好动手索命的地方吧?” 通过跟齐鸣峰接触,他已经发现,齐鸣峰根本没有那么大的怨气,也就没有太强的杀人能力,要是想让他的魂魄报仇,还需要借助外力进行安排。 当初高悦霞把夏令营那些人聚在一起,很多人都是当初冤枉、嘲笑过齐鸣峰的,身上带着他的怨恨,也能够助长怨灵的戾气。 那场火原本是个一口气报仇的好机会,可惜还漏了高悦霞、祁彦志、崔凯三个人。 崔凯上了A大,直到研三都活的挺好,显然是在此之前凶手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报仇机会,直到祁彦志休学两年之后也准备考A大,两人恰好聚在了一起,贺思梦很可能就是专门冲着他们来的,也总算让她等到了良机。 林雪旷说完之后有好一会,贺思梦都静静坐着没有说话,像是化成了一座雕塑。 林雪旷却不打算给她平复心情的时间,又提起另一件事:“而且我还问过魏琳,你跟黄婧杉之间的关系一直挺普通的,没有不好,但也没有特别好,可我记得参加她葬礼那天你坐我旁边,哭的特别伤心。” 大概是见多了这种事,林雪旷跟贺思梦说话的时候,从头到尾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情绪波动,语气也一直很淡,贺思梦却忽然打了个寒噤。 她听到林雪旷说:“你哭,是因为黄婧杉的死,也间接有你一份。你还哭你自己也变成这种残害无辜的人。但是你后来还是试图把魏琳推出来,扰乱调查。” 片刻之后,贺思梦忽然尖锐地笑了一声:“嗯,是,你可真聪明,猜的真对,什么都被你看出来了。” 她质问道:“但是不然呢?你说我不这么着,应该怎么办?我看祁彦志有个女朋友,怕他找人家替命,我就不杀他了?我看魏琳是我舍友,家里困难,我就舍不得往她身上栽赃,投案自首去?要是当年那些人也这么讲文明有道德,我还用得着今天在这替鸣峰哥报仇吗?” 她的声音有点大,不远处一个正在打字的男生往这边看了看,大概以为是情侣吵架,摇摇头,抱起电脑换了个较远的位置。 贺思梦平复了一下情绪,又说:“就算你说这些也晚了,我事情做到这个份上,不可能再因为任何事停下来。只能跟那些人,包括你,说句不好意思。你猜中了那么多,就没想我为什么约你在这喝咖啡吗?” 林雪旷挑了下修长的眉梢,还没说话,忽然有只手,虚掐在了贺思梦的脖子上。 那只手没有整个掐实,但两根手指却隔领子按着贺思梦脖颈旁边的大动脉,手劲很重,十分疼痛,贺思梦倒吸一口凉气,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看不见掐着自己的人是谁,只听见男子低低的声音从头顶上响起:“所以你约他来这里干什么?说说。” 声音不大,但语气阴沉的,带着股森然杀意,发自本能的危机感让贺思梦意识到了这一点,只觉得比看见恶鬼还要毛骨悚然。 林雪旷仰头看着谢闻渊,问道:“你这是……?” 谢闻渊看林雪旷表情淡定,不像是没防备的样子,心里的怒意稍减,说:“我看她宿舍有一本《红舞鞋》,觉得可疑,过来看看,碰上你们说话。” 林雪旷一时想不起来《红舞鞋》是什么,正要问,谢闻渊连忙道:“我没进女生宿舍,是从魏琳朋友圈里看见的。” 饶是贺思梦这会被掐着,也觉得谢闻渊这句解释说不出的诡异,她脖子没法动,看不见谢闻渊,就看了坐在对面的林雪旷一眼,弄的林雪旷浑身不自在。 林雪旷:“……我管你去哪,我要说《红舞鞋》是什么?” 谢闻渊心里面急,头一次没先回答他的话,下巴冲着贺思梦抬了抬:“等会,先说说她把你怎么了。” 贺思梦正要开口,就看见林雪旷一哂,说:“你现在的脑子……你疯了是不是?她能把我怎么着?” 他说着话,顺手将自己杯子里剩的的咖啡往贺思梦之前装蛋糕的小碟子里一倒,嘶啦一声,咖啡中冒出白烟,然后又散了。 “她在我杯子里面加了点阴阳草。”林雪旷轻描淡写地说,“被开水一烫有点像毛尖的味,我有时候当茶叶喝,就是不提神。” 贺思梦:“……”是人吗? 阴阳草是一种用来下降头的引子,谢闻渊刚才也将贺思梦和林雪旷的话听见了几句,隐约猜到了一些事情的端倪,意识到贺思梦应该是想通过给林雪旷下降头,威胁自己放了齐鸣峰的魂魄。 这个想法实在够天真的,不过贺思梦还挺会找目标,一下就戳了谢闻渊的心窝子。 谢闻渊虽然放下心来,但依然有气,松开贺思梦,在旁边坐下,嘲道:“一边要当正义的使者惩罚罪恶,一边不择手段胡乱害人,祁彦志他们是逼死齐鸣峰的凶手,对于无辜受害的人来说,你自己不也跟他们一个样?” 贺思梦觉得谢闻渊的话里带着一股特别瞧不起人的劲,他说一句比林雪旷说十句还令人生气。 她淡淡讽刺道:“我只不过是在一个野鸡门派学了点小法术,没有二位那么身份高贵,神通广大,把什么事做的尽善尽美那是不可能的。我如果不是这样不择手段,那谁给齐鸣峰报仇,谁给他讨公道?” 谢闻渊道:“我不跟你扯那些大道理,我就问,齐鸣峰自己想报仇吗?” 贺思梦一时哑然。 谢闻渊伸出一根手指,在贺思梦面前晃了晃:“因果轮回,天理昭彰,崔凯他们确实是作孽。齐鸣峰枉死复仇,他们被索了命,那是他们自己的孽债,后面齐鸣峰承担多少责任,也是他自己愿意付出的代价。” “但你硬把他逼成怨灵,让他违背自己的意愿杀戮,这是不一样的。” 林雪旷怔了怔,转头看了谢闻渊一眼,又将目光垂下,谢闻渊却没注意到。 事情闹到这一步,这些人当中也没一个落得好下场。 死了的人暂且不说,活着崔凯和高悦霞,崔凯仍是植物人状态,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高悦霞虽然要接受法律制裁,最后也逃不过去,但反倒是目前为止受伤最轻的一个。 不是因为谢闻渊保护她保护的周到,而是当时那件染色的白大褂都裹在高悦霞身上了,齐鸣峰却没下手。 他不是心胸宽广,也不是同情怜悯,他只是不愿意杀人。 他不愿意当一个自己心里一直讨厌的“坏人”,可是贺思梦从始至终都没有明白齐鸣峰要的是什么。 谢闻渊叹气道:“当初齐鸣峰跳楼,因为他没有偷卷子,别人都冤枉他,他心里知道自己不是小偷。现在他死了也不想当一个杀人凶手,你非逼着他报仇,还把自己也给搭上了,何必呢?” 贺思梦一震,半晌才说:“但当初齐鸣峰什么都没做,他来承担这个果,又公平吗?” “不公平。”谢闻渊道,“我有时候也在想,这个世道怎么是他妈这么个鬼样子,我怎么这么惨。但是每个人在接受不公平的时候也都在占便宜,有人生来残疾,跪天桥底下要饭,你四肢健全,在这上学吃蛋糕,公平吗?” 贺思梦二度被他说的语塞,意识到谢闻渊和林雪旷完全不是一个风格的,片刻后冷笑:“这位顾问哥哥,你真是正义的化身。” 谢闻渊比林雪旷要大一岁,原来上学的时候,林雪旷偶尔心情好了,也会开玩笑地叫声哥,谢闻渊特别喜欢听,还悄悄梦想过以后他们两个正式在一起了,林雪旷就每天这样跟自己说话——“渊哥你去刷碗”、“渊哥把我衣服洗了”、“渊哥来给我捂被窝,捏捏腿”。 简直不要太幸福。 于是他立刻说:“套什么近乎,谁是你哥哥。” 贺思梦:“……” 林雪旷望天叹了口气,摇摇头,站起来就走了。 谢闻渊一看他走,也不再发挥口才,敲了敲桌子,匆匆道:“别辩论了,姑娘。听说你们上午刚上完马原,我也不是来接茬给你讲哲学课的。来,你杀你的人,我上我的班,起来跟我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陶醉):“想听老婆管我叫哥哥,在某些特别温馨的时刻。” 雪雪(望天,摇头):这个症状应该已经没救了,走了。 第35章 处男 贺思梦在行动小组的办事处见到了齐鸣峰, 当时林雪旷不在场,不知道齐鸣峰单独跟她说了什么,只听说两人交谈过后贺思梦大哭了一场之后,出来后什么都说了。 “贺思梦最早跟齐鸣峰是邻居, 两个人小时候就认识, 感情很深厚。上高一的时候贺思梦家才搬了家, 不过她一直喜欢齐鸣峰。自从齐鸣峰死后就谋划着复仇。” 林雪旷站在外面的走廊上,正向着窗外眺望楼后的那一片远山,谢闻渊出了办公室,走到他身边, 背对着窗户倚在窗台上。 “之前给高悦霞算命的和尚会再找上她, 就是因为收了贺思梦的钱。贺思梦说, 祁彦志的魂魄被她封在黄婧杉墓碑前了。” 折腾这么久,就是为了找祁彦志的魂魄,没想到牵扯出了这样一桩陈年往事,林雪旷点了点头, 喟叹道:“还在就行。” 谢闻渊转头打量他的表情, 问道:“你找祁彦志的魂魄干什么?” 林雪旷说:“想顺着他身上的因果线推演命盘,看能不能找到那个卖给他冒牌七星雷火印的算命先生。” 谢闻渊垂了垂眼:“说起这件事,贺思梦还提到, 齐鸣峰父母手里那块凝魂木是她给的,因为只有血亲使用,凝魂的效果才最好。那是教她法术的师父送给她的, 去年冬天的时候已经去世了。” 贺思梦会那点法术在林雪旷和谢闻渊眼中十分粗浅,不过比起普通人来说, 她的根骨还算是挺不错的。听说教她法术的师父也是无意中发现贺思梦的体质适合通灵, 才教了她一些本事。 林雪旷说:“从贺思梦会的法术来看, 她师父应该也算不上什么出身名门的高手,能把这块凝魂木随随便便送出去,可见也并不在意,估计连它的来历都不知道。你说伪造法器的人到底想干什么?” 前几天林雪旷把凝魂木的照片发给师弟李谦,让他去五禅门打听是不是真的,五禅门表示他们门派中的那块凝魂木一直都在,可见贺思梦手里的也是冒牌货,被仿造的法器不止针对七星雷火印。 这个结果也是意料之中,所以谢闻渊和林雪旷都不太惊讶,只是不太能理解背后之人的意图。 谢闻渊想了想,说:“有可能是一种试探。试探这种伪造的法器被普通人起来效果如何,试探它们有没有市场,是否能够牟利。” 林雪旷“喔”了一声:“那不错啊,最起码给你证明了七星雷火印还能卖个500,以后没钱花你总不至于去当裤子了。” 谢闻渊侧头凝视着他,笑了笑。 这时林雪旷也转过头来,冷不防问道:“你之前跟贺思梦说你惨,你有什么惨的?” 谢闻渊道:“我想要的人得不到,不惨么?” 林雪旷显然并不太信,只当他推搪,摇头感叹道:“真好,人生中最大的苦恼就是爱情的苦,其实也算一种幸福吧。” 谢闻渊的笑意逐渐从脸上淡去,冷冷道:“你这么想是因为爱情在你心里从来一钱不值,但是我和你不一样,那是我的命。” * 在他们调查凶手的这段日子里,黄婧杉已经被葬在了一处环境优美的墓园中,她的墓碑周围种满了鲜花。 在征得了黄父的允许后,特别行动小组的几个人小心地将一片鲜花连土移开,又向下挖了几铲子,果然如贺思梦所说的那样,出现了一个木头盒子。 盒子里放着个白布做的人形娃娃,上面以朱砂写满了《怨缚咒》,几根银针分别钉在娃娃的眉心、胸口、脐下、下阴等几处部位,彻底将祁彦志的魂体封印在里面,使他无法投胎,只能永生永世为黄婧杉赎罪。 所以当初林雪旷在搜索祁彦志魂魄的时候,才会一直听到他说什么“好疼”、“好闷”之类的话。 那个抱着木头盒子的组员看见了,忍不住说道:“仔细看的话,这个娃娃长得还真有点像祁彦志,这邪门东西也太瘆人了。林大师,我给您拿出来。” 他说着身后去拿盒子里的布娃娃,林雪旷连忙道:“别碰!” 他提醒的同时,只见娃娃竟然猛然睁开了做工粗劣的塑料眼睛,目露凶光,跟着张大嘴,一口向着那名组员的手咬了过去。 林雪旷眼疾手快,抄起旁边的桃木剑,冲着娃娃平平一拍,顿时将它打落在地。 随后,他单手快速结印,木剑向前虚空一斩,低声喝道:“释魂收命,却邪卫真,遵我令,撤!” 这门法术的效力依据施术人的等级而定,贺思梦写下的朱砂咒文遇见林雪旷的指令,几乎是转瞬间灰飞烟灭。 剑锋划空而过,在场的人只听见“啪啦”一声仿佛什么东西碎裂的动静响起,紧接着白布上的朱砂褪成灰白色,娃娃“噗”地炸开,碎成了一团烂布头。 娃娃的最中间,露出那块由沾血的阴泥所捏成的心脏,上面扎着的银针也断成了两截。 随即,祁彦志的魂魄应声而现。 看见娃娃发生异变,在场的人全都一阵紧张,直到这时才松了口气,果然有林雪旷在这里,就什么事都不用担心。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能当场就做的事林雪旷从来不耽搁,把祁彦志的魂魄放出来之后,立刻用命盘推演了他的因果命格,算到导致祁彦志如此下场的意外诱因时,命盘上的指针示意了西南方向,黄昏时分。 这个西南方向应该是相对于祁彦志丧命的地点而指,林雪旷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收起命盘。 正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一凉,随即,便好像有一股透明的水流在半空中脉脉淌过似的,将人缓慢地包裹在其中,没有太多的窒息感,但整个世界仿佛转瞬跟这片空间多了一层隔膜。 祁彦志已经被吓破了胆子,不停地四下张望,看上去十分惊慌,林雪旷倒是很淡定,问道:“是哪位神君大驾?” 很快,在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一个须发皆白的古装老者,长袍华丽而宽大,头戴高冠,一脸慈祥的微笑。 老头捋须道:“林上使,你好,咱们几年没见了吧。小伙子个头长高了,模样也更俊啰。怎么还在人间累死累活干这些,之前说的话想通了没有?跟我回地府去给阎王当上门女婿啊。” 林雪旷道:“谢谢,转轮王也是老当益壮,精神矍铄,有什么好机会还是多为自己打算吧。难得在阳间见到你,不知阁下因何而来?” 来的人正是十殿阎罗中的第十殿之主,转轮王。 转轮王道:“不行不行,也老了,比不得你们这些能靠脸吃饭的小年轻。看公文一多就头昏眼花的,倒是前几天招了个新来的阴差当助手,小姑娘聪明能干,是硕士呢。明天就要正式入职了,还想来阳间看看,老头子答应帮她完成一个心愿,就带着她一起出来办事了。” 林雪旷和祁彦志听他说到这里,都知道转轮王指的是谁了,果然见他招招手,将黄婧杉叫了出来。 黄婧杉走过来,先对林雪旷笑了笑,然后目光转向祁彦志。 祁彦志的嘴唇颤了颤,道:“杉杉,是我对不起你。” 黄婧杉道:“哟,怎么这样说?” 祁彦志低下头,似哭又似笑:“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怨恨自己一时鬼迷心窍,做出了那样的事。落到这样的下场都是我应该的,不过能看见你成了阴差,我还是觉得心里很高兴……对不起,这辈子注定要欠你的了,如果来生我们再遇见,我一定好好地偿还你。” 黄婧杉目光中的最后一点期待也逐渐冷了下去,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听起来就好像不忍心似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当初……当初……” 祁彦志听出了黄婧杉语气中的动摇,心里大喜,飞快地盘算起来。 黄婧杉央求着转轮王带她出来,就是为了见自己一面,那就说明她心里一定还是念及旧情的,自己也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毕竟现在黄婧杉已经是阴差了,如果能对他既往不咎,就算复活不行,让自己下辈子投个好胎说不定还是可以做到的。 这种情况下,一味地哀求认怂就不容易打动人了,必须表现出那种悔恨又深情的感觉。 祁彦志斟酌着要说的话,道:“婧杉,一切都是我太自私了。其实当初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让你替我去死。我是实在太舍不得你,以为用了那种方法,咱们可以死在一起,然后下辈子一起投胎,继续这段缘分。” 他满脸都是悲伤和惭愧:“可是,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但是你死之后我真的很后悔,我这才意识到,原来宁可不在一起,我也希望你能过得好。” 黄婧杉颤声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祁彦志点了点头,轻声说:“说是下辈子偿还你,但也不知道这个愿望还能不能实现。你,好好保重。” 黄婧杉哀伤地说:“你放心,一定可以的,我去给你求情,让你下辈子和我一起投胎,或者你先跟我一起干两年阴差也行……” 这个结果比想象中的还要好,来的还容易,祁彦志几乎控制不住惊喜,一抬头道:“真的?” 黄婧杉连连点头,认真地说:“当然是假的啦!你想什么美事呢大傻逼?” 祁彦志:“……” 黄婧杉“呸”了一声,大声骂道:“杀了人还想当阴差,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我就没见过比你更不要脸的人!演戏的感觉是不是很爽?下油锅继续演去吧你!” 祁彦志:“……” 他目瞪口呆,一时没反应过来说话的竟然是自己一向温柔的女朋友。 黄婧杉回过头来,对转轮王说:“大人,可以给他安排油锅的,对吧?” 转轮王摇了摇头,笑着说:“油锅落伍啦,为了省油,现在地府还买了空气炸锅,保证把你这个小男友炸的嘎巴脆,炸之前还可以蒸头刮脑,扒风皮抽筋的按摩业务来一套,可全面啦。” 随着他的话,祁彦志耳边似乎也听到了地府中万鬼嚎哭的声音,惊的他脸色发白,胸口剧烈地起伏,一副眼看就要厥过去了的模样。 他再也装不下去了,颤抖着声音吼道:“黄婧杉,好歹咱们也在一起过,你就这么害我?!我说了下辈子补偿你的啊!” “呸,下辈子还遇见你,少恶心我了!” 黄婧杉骂道:“要是有下辈子,我就希望我自己投胎成一个眼神好使的人,见到你这种渣男,立刻像这样扇两个大耳光让他滚蛋! 她说着真的飘上前去,扬手就给了祁彦志两巴掌,跟着抬脚一踹,地面顿时开裂,从中伸出一只手,将不停惨叫的祁彦志拽了进去。 转轮王还是笑呵呵的样子,说道:“这就对了,这样才可以当一个好阴差。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 黄婧杉道:“大人,我还想……去看看我爸爸。” 转轮王道:“去吧。虽然阴差可以给安置家属,但是咱也不好给你爹带下去,你好好看看,多看会。” 黄婧杉很珍惜这次机会,连忙跑去和父亲说话,这是谢闻渊也走了过来,他的身后还跟着齐鸣峰的魂魄。 到了跟前,谢闻渊冲转轮王点了点头,道:“尊驾,好久不见了。” 转轮王冲他还了个礼,又看了看齐鸣峰,这回倒是没笑,摇了摇头叹息道:“真作孽,那就让他跟我回去吧。” 谢闻渊道:“我这里有张驭鬼令,上面写了齐鸣峰在阳间的作为,可以证明他并非自愿害人。转轮王请一并拿着吧。” 转轮王顺手从旁边不知道谁的墓前拿了个苹果,一边吃一边看那张驭鬼令,然后点了点头收起来:“谢灵主有心了。记得上回给我这玩意的还是你爸爸,现在你也长这么大了,会办事了,哎呀,还长得这么好,看这鼻子,看这眼睛,看这嘴……对了,你俩吃果果不?” 谢闻渊、林雪旷:“……不吃!” 转轮王吃了俩水果,慢悠悠地跟俊俏的年轻小伙子们唠了会嗑,终于觉得心满意足,打算打道回府。 “谢灵主,你跟我一块下去吗?” 谢闻渊掌管阳间游魂,手上还有几十道魂魄到了投胎的时候,应该给地府送过去,听转轮王问,便点了点头,说道:“也好。” 转轮王站起来,忽然又想起什么事,转头道:“对了,齐鸣峰的魂之前分裂的时间太久了,魂体不稳固,一下阴间恐怕又要散开。劳驾你二位谁给我一滴童子血,我给他再固固魂。应该有还是的吧?” 大概两人之中,他觉得林雪旷这副冷清淡漠的样子是处男的几率更大一些,说完之后自然而然地便向着林雪旷看,林雪旷也自然而然地抬起手。 谢闻渊舍不得他出血,刚想说我来吧,却听转轮王忽然又“咦”了一声,当头一句:“林上使,你不行啊。” 林雪旷:“……” 谢闻渊:“……?!!!” 转轮王仔细看了看林雪旷,道:“魂元杂乱,媚态横生,心沦爱欲之孽……呦,年纪轻轻的,元阳半点都不剩喽。唔,还是遭人强夺的。林上使你这个,这这这……” 林雪旷一开始十分震惊,听到下面的话才反应过来,转轮王看的是魂不是身,他现在的身体是童男没错,但魂魄从二十七岁穿越回来,却是已经尝试过人间色欲的魂体。 听这老头一副八卦又震惊的语气,话说的还那么直白,林雪旷脸上也挂不住了:“转轮王,好了!” 转轮王连连点头,哄孩子似的道着“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转头时却古怪地看了谢闻渊一眼。 奇了怪了,他看着小林上使身上沾的这精气,分明应该是小谢灵主的,而且还不是一点半点。看不出来啊,居然用强的,坏小子,啧啧啧。 但也怪了,小谢灵主怎么倒是个小处男呢? 不管其中内情如何,反正现在只能用谢闻渊的血了,转轮王叫了他两声,谢闻渊却仿佛被雷劈了一样,直盯着林雪旷没反应。 转轮王就自己挥手,刺破了他的手指取血。 谢闻渊连疼都没感觉出来,只是脑袋里面嗡嗡响,颤声问林雪旷:“他、他说的都是真的?你是和谁……” 林雪旷漠然道:“与你无关。” 要是平常听说了这件事,再加上林雪旷这个语气,谢闻渊能当场爆炸,可他也听见了转轮王后面说的“用强”,能到“魂元杂乱,心沦爱欲”的程度,那显然还不是一次两次的事。 这是什么畜生啊?! 谢闻渊整个人都不好了,又是愤怒,又是心疼,却又怕刺激了林雪旷,还得硬把满腔激愤暴怒压下来。 他伸手抓住林雪旷的肩膀,沉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你伤着了吗,有没有去医院检查一下?你、你怎么没和我说啊……林雪旷,你——” 林雪旷本来就尴尬,结果再听谢闻渊这个罪魁祸首在这里一副受到了莫大伤害的样子,更是恼火,正要一把将他给推开,但下一秒就愣住了。 ——他看见谢闻渊哭了。 这下震惊的成了林雪旷。 他从来吃软不吃硬,这时张了张嘴,也不禁有点结巴:“不、不是,谢闻渊,你不至于吧……” 谢闻渊一把将林雪旷揽进怀里,将他的头按在自己颈侧,就这样用一个绝对保护的姿势紧紧抱着。 林雪旷听见他哽咽着喃喃说:“对不起,没有保护好你,我该死,我居然什么都不知道……对不起……” 那一刻,心中五味陈杂,又觉得荒谬可笑,又是一阵心酸难言。 作者有话要说: 雪雪社死现场。 转轮王爷爷:“啧啧,你们年轻人,太乱了太乱了。” 小谢哭哭:“谁啊?!我要阉了这个禽兽!” 第36章 宿命 转轮王将齐鸣峰的魂魄重新加固了一遍, 回头看见这两人拉拉扯扯的,心里面顿时一哆嗦,抬手轻轻打了下自己的嘴,小声道:“都赖你, 不知道多吃点, 就知道多说话, 又闯祸了不是?” 他决定为自己的言行负一点责任,于是长袖一拂,过去扣住了谢闻渊的肩膀,劝说道:“谢灵主你不要想不开啊, 世事无常, 多有变故, 往事已矣,但看今朝嘛。来来来,随我去阴间冷静一会。” 谢闻渊红着眼睛,要把转轮王的手甩开, 林雪旷却见不得他这样盯着自己看了, 只觉得心里面又堵得慌又瘆得慌,也跟着顺势推了谢闻渊一把,道:“你先去, 有事回来再谈。” 他们这两边一拉一拽,合伙把谢闻渊给弄去了地府。 很快,刚才一片热闹的地方又剩下了林雪旷一个人, 微风吹动墓园中常年青翠的松林,发出沙沙的响声。 林雪旷静静站了一会, 忍不住喃喃道:“这都叫什么事啊?” 他弯腰把地上那些破碎的布片捡起来, 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然后信步向着墓园外面走去。一整片空间都十分安静,四下枝叶疏疏,被初冬里淡薄的太阳映着,漏下浅金色阳光与幽凉的影,像是漫步的亡灵。 光影摇曳间,斑驳的流年又一次在心中翻涌而上,前世和今生交叠,现在这个红着眼睛哽咽的谢闻渊,未来会越来越走向偏执的谢闻渊。 林雪旷想,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当初为什么还要那样做? 或者,是否还有什么未知的隐情? 他想着心事,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墓园的门口,黄婧杉正站在那里和她的父亲说话,父女两人都含着泪水。 看见林雪旷,黄婧杉一怔,问道:“怎么你……啊,转轮王大人呢?” 林雪旷道:“他已经先回去了。” “你也快走吧。”黄父听见了,立刻催促女儿,“别耽误了回去的时间,让人家对你印象不好,下辈子不给你安排个好胎怎么办?快走,快走,我不用你叮嘱,我活的好着呢!” 这个语气,让黄婧杉不由想起自己每回要上学或者出去办什么事情,爸爸都会这样教训她。 她也都会很不服气地顶回去,说,“你就知道管我,凭什么就偏得我做人做的战战兢兢的?别人都很喜欢我的好吗?” 想到这里,黄婧杉笑了,笑完了又忍不住想哭,点了点头说:“那,爸,我这次真的走了。你放心,我下辈子一定好好的,说不定,以后你还能再遇上我的转世呢。” 她说完之后要走,黄父却突然又喊了一声“杉杉”,黄婧杉回过头,见父亲对自己露出了一个很僵硬的微笑,说道:“上次的话没说完。闺女,对不起,其实爸爸一直觉得你很优秀,爸爸出去每天都跟朋友夸你的。我不应该……一见你的面就总是挑你的毛病。” 黄婧杉愣住了。 黄父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手掌从黄婧杉的头上穿了过去,黄婧杉突然一把反握住父亲的手,嚎啕大哭。 其实她的手掌是空的,眼泪也流不出眼眶,纯属发泄情绪罢了。 正在这时,黄婧杉忽然听见林雪旷叫了她一声。 她回过头去,见林雪旷站在风里,依旧是那副冷淡疏离的样子,说道:“我的身体借你用一会,过来吧。” 一瞬间,黄婧杉还以为听错了,却见对方冲自己点了点头。 黄婧杉反应过来,感激地冲林雪旷鞠了个躬,上前往他身上一撞,瞬间没了影子。 下一刻,林雪旷一个箭步冲到了黄父的面前,展开手臂,将他紧紧抱住。 黄父愣了愣,随即意识到,抱着自己的是女儿,也连忙抱住林雪旷,颤抖地抚摸他的头顶。 黄婧杉的热泪终于滚滚而下。 他们拥抱了一会,直到周围一阵阴风卷过,黄婧杉离开了。 林雪旷退后一步,又恢复了他自己平素的神态,说道:“她走了。” 黄父怅然若失,站了一会,回过神来,感激地说:“林大师,你帮了我们家好几次,谢谢你。” 他大声地叫秘书送纸巾过来,林雪旷接过纸巾,擦去满脸黄婧杉哭出来的眼泪:“举手之劳而已,黄先生客气了。您节哀吧。” 他长得实在太精致俊秀,这幅眼眶通红,眸中含泪的样子很容易让人想起“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八个字,但偏偏的表情和气质又那么沉静而冷漠,因此擦眼泪的样子反倒给人带来了一种诡异的违和感。 秘书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头雾水,悄悄看了林雪旷好几眼。 黄父叹了口气,说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什么都过去了,不节哀又能怎么办呢?” 他说是这么说,一时也不太想离开这里,就跟秘书说:“你去给我买箱酒过来,我想喝点。” 老板的女儿毕竟才刚刚去世不久,秘书不敢劝说,答应了之后匆匆而去。 黄父一转头,看见林雪旷还没走,似乎也有点不知道要去做什么的样子,便试着邀请道:“要不,林大师也一起喝点?” 林雪旷犹豫了一下,竟然点了点头,也在黄父旁边的石阶上坐下了。 两个男人都不是什么开朗热络的性格,起初互相间也没说什么话,喝了一会酒劲上来了,黄父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了一些黄婧杉小时候的事,林雪旷也沉默地听着。 黄父便问他:“林大师和你父母的关系怎么样啊?” 林雪旷仰头喝了几口酒,笑了笑,说:“挺好的。” 黄父笑道:“你看着就懂事,青春期肯定不怎么叛逆。” 林雪旷道:“也不是。我还没到那个叛逆时候,他们就都去世了。” 这句话让黄父转头看了看他,微风吹动林雪旷的头发,掀起他额前的刘海,即便是再怎么神通广大,沉稳淡定,他只不过也是个跟女儿一般大的孩子罢了。 “去世了也没有办法,活着的人总得好好活着,活的有劲,给自己心里找点盼头。我们是老了,但你们还年轻呢。” 黄父拍着他的肩膀道:“看你这小伙子,挺热心一孩子,怎么就老是独来独往的呢,多和朋友玩一玩。你爸爸妈妈肯定也希望你每天都过得高高兴兴的。” 林雪旷笑道:“是我不合群。” 借着酒劲,黄父也笑:“你们这些孩子,珊珊以前也这样,老觉得她和别人不一样,没人理解她,就是你们净说的什么‘与整个世界为敌’,都是太年轻,有那么多人记挂着她呢,怎么她就要愤世嫉俗了。” 他说着就有些唏嘘了:“也怪我,我最后悔的就是以前没跟我闺女说这些。在乎谁担心谁,自己心里想着是没人知道的,就得说出来,说出来,就没误会了。” 林雪旷有点出神,过了一会才说:“是这样吗?” “是什么?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黄父糊里糊涂地摸了摸头,发现自己想不起来了:“喝酒喝酒。孩子,你这次帮了伯伯好多忙,伯伯得好好谢谢你,以后有事你找我……” 等到谢闻渊沾了一身阴气从地府上来的时候,发现找不到林雪旷了,他打了几个电话也没人接,跑到墓园门口,看见一老一少坐在那都喝傻了。 谢闻渊本来满腔烦闷,但看见这一幕也不由又好气又好笑,跑过去,俯身摸了摸林雪旷的头。 林雪旷眼皮都没抬,偏了下头,甩开了谢闻渊的手,道:“一边去,烦你。” 谢闻渊轻轻地说:“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就烦我。” 林雪旷不耐烦道:“谢闻渊,不用看,化成灰也认识你。” 明明是很平常的一句话,但不知道为什么,谢闻渊听了之后又是鼻子一酸。 黄老板被手下的人给弄走了,林雪旷还怔怔坐在石阶上,谢闻渊拉了他一下,他也没动。 谢闻渊默默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叠好,弯腰环过林雪旷的后背,单手把他抱起来一点,衣服垫在地上,这才把他放回到石阶上坐好。 他在林雪旷的面前半跪下来,仰头看着他,心中柔肠百转,说道:“小雪,你别生我气了好吗?以前你觉得我哪不好,我都可以改,往后的日子,每一天咱们都好好过。” 他顿了顿,闭了闭眼睛,极力克制,还是语调咽然:“你能不能把你到底遇上了什么事告诉我,让我帮你……看你这样,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做不了,我真感觉我要疯了。无论遇到什么,咱们一起承担不行吗?” 林雪旷一直没说话,谢闻渊心中那点细微的期待也逐渐沉了下去,他甚至能够想象出此刻林雪旷脸上那冷淡而讥嘲的神情。 这时,一只手覆在谢闻渊的脸上。 谢闻渊猛然睁开眼睛,见竟然是林雪旷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脸。 他那一瞬间不由屏住了呼吸,一动都不敢动,感到林雪旷的手指轻轻蹭掉了自己面颊上的一滴泪。 “去……” 林雪旷吐出一个音节,谢闻渊眼睛一眨都不敢眨地看着他。 林雪旷道:“驱邪吐秽,灵宝伏命,把你的画皮揭下来,急急如律令!” 他重重弹了谢闻渊一个脑瓜崩,然后一头栽倒在了他的怀里。 谢闻渊:“……” 他抱紧怀里的人,仰头望天半晌,然后拿起旁边林雪旷剩下的大半瓶白酒,仰天一口气都给灌下去了。 喝完之后擦了擦嘴,谢闻渊把林雪旷抱回了家。 那里是他成年之后自己买的别墅,坐落在一处山脚下,环境十分优美,只是地理位置有点偏,谢闻渊不太经常过来,但每隔几天就会有钟点工过来打扫。 司机把他们送到家之后就回去了,谢闻渊把林雪旷抱到床上,然后弯下腰去给他脱鞋。 在这个瞬间,他心里忽然一个恍惚,仿佛这件事、这个场景,都已经重复过了无数次似的。 刚才喝那些酒的后劲涌上来,谢闻渊按住额头,忽然产生了一种前世今生、宿命轮回般的惶惑感。 他不由直起身来,一膝跪上床畔,双手撑在林雪旷两侧,低头去看他。 林雪旷睡得很沉,面颊、双唇,都好像涂了胭脂一样泛出浅淡的红晕,再往下是略尖的下颌、修长的脖颈,灯光从侧面照过来,勾勒近乎完美的轮廓,直到锁骨处,才逐渐隐没进了微敞的衣领中。 谢闻渊看着他,能够感觉到自己内心燃烧起来的欲望在焦灼的涌动,可是这样的渴求之中又夹杂着莫大的痛苦,他在想,那个强迫了林雪旷的人到底是谁。 如果让他知道……如果让他知道,他一定会不惜任何代价,把那个王八蛋给活剐了。 谢闻渊现在甚至觉得,哪怕那是林雪旷自己情愿的也好,如果是林雪旷愿意,那么他会嫉妒到发狂,会怒火中烧,可也不至于痛苦到这个地步。可是林雪旷不情愿! 他难以想象林雪旷当时会多么挣扎多么痛苦,他恨自己不在! 谢闻渊悄悄抬起手来,摸了摸林雪旷的脸,他心头各种情绪纠葛涌动,又是仇恨愤怒,又是嫉妒欲狂,恨不得将林雪旷身上属于那个人的气息全部抹除掉。 谢闻渊着魔似的低下头,去亲吻林雪旷的嘴唇,一路向下吻至锁骨,被领子挡住了,于是他解开衣扣。 这一连串的动作竟好像如此熟练,甚至连林雪旷胸口处的那道疤,他都觉得…… 谢闻渊猛然定住。 他好像忽然惊醒了一般,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谢闻渊不由想,我这是疯了不成? 他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 林雪旷的衣扣已经被他解开了几颗,靠近心口的位置有一道刀疤,由于其他的地方肌肤雪白如瓷,这疤痕看上去反倒更加触目惊心。要是再偏一点,恐怕就得没命了。 谢闻渊敢肯定,最起码在他们分别之前,林雪旷是没有这道疤痕的。 经过刚才那件事,他的酒意也彻底醒了,总算把自己满腔该有不该有的杂念都压了下去。 谢闻渊定了定神,去拿了条热毛巾过来,仔细帮林雪旷擦了擦脸和脖子,又珍重而缓慢地一点点帮他把衣服整理好,抱着被子给林雪旷盖上,掖了掖被角。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走出卧室,关上门,失魂落魄地来到卧室外面的小厅里,然后一下子跪倒在了沙发旁边。 谢闻渊几乎脱力一般趴在沙发上,把脸埋在手臂间静了一会,忽然沉沉一拳砸在了地上。 肉体上的伤害仿佛能缓解此时此刻心如刀绞的痛楚,于是谢闻渊机械地一拳拳砸下去,直到筋疲力竭。 月影西移,夜色越来越深,时间点滴而逝,这个姿势并不舒服,谢闻渊全身都有些发麻了,可是他不愿动,也不愿去思考任何事情,只是觉得伤心欲绝,仿佛疲惫的快要死了。 于是他就一直这样趴在沙发上,中间还迷迷糊糊地眯了一会,但因为满腹心事,睡的不沉,因此隐约有些朦胧的意识。 那无比真实的梦境,又一次出现了。 梦里,还是这间别墅,还是二楼卧室外面的小厅中,他隐约听见卧室里有什么动静,于是走过去,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谢闻渊看到,有个人正把林雪旷压倒在床上侵犯,他怒不可遏,立刻过去阻止,天旋地转之间,却又发现,那个人竟然就是自己。 他正两手攥着林雪旷的手腕按在床上,俯身看见对方脸上的痛苦与憎恶,那含泪的眼,那蹙紧的眉,那隐忍咬住的唇,他觉得心里很难受,但却赌气似的,动作愈发激烈。 得偿所愿,却无法感到欢愉。 这人的呼吸温度心跳都真真切切地被禁锢在怀里,却又那么虚无,每一回的强求都如同一场凌迟。 越是亲密的接触,他就越是能够感觉到对方的厌恶,这一刻谢闻渊清晰地意识到,林雪旷恨透了自己。 他吓得醒过来,才发现是梦。 可为什么总是做这样的梦呢?而且每一回都如此的真实而清晰,就像是真的发生过一样。 黑暗中,谢闻渊缓缓皱紧了眉头。 * 一直睡到半夜,林雪旷醒了。 谢闻渊给他擦脸换衣服,甚至好像还亲了他,这些林雪旷都隐隐有一些感觉,但因为一切在上一世的生活中都曾经无数次地重复,实在熟悉的都要成为了一种习惯,因此林雪旷当时没生出任何警惕。 直到清醒过来,他才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整个房间里黑漆漆的,林雪旷一转头,借着窗帘外面朦胧的月光,看见了床头柜上那盏藤球小夜灯,顿时吓了一跳,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也难怪一向淡定如他都给惊成了这样,实在是这个房间里的一切,都太、熟、悉、了。 ——这是谢闻渊的房间。 在这个房间里,林雪旷住过好一阵子,甚至不被允许出去,他们在这里休息、争吵、厮打、做爱,周围的一切摆件,林雪旷即使闭着眼睛都知道位置。 身下的床单是雾蓝色的,谢闻渊一直习惯只用这一种。他们在一起之后,床单经常需要换洗,但换完了还是这个颜色和式样。 有一回林雪旷生生把床单给抓破了,谢闻渊抱着他去洗澡,出来之后又从变魔术似的在柜子里找了套一模一样的床上用品铺好。 这么想来,他总说林雪旷倔,但其实自己才是那个特别认死理的人。以至于现在林雪旷去宿舍住了,看着自己的床不是雾蓝色的,还觉得挺不习惯。 什么情况?林雪旷想,我这是又穿回到上一世了? 太惊悚了吧! 他伸手扭开那个藤球小夜灯,忽然想起来,这盏灯早就被他亲手给打碎了。 好像是那天谢闻渊叫他去吃早饭,林雪旷不想吃,说看见他的脸就觉得犯恶心,上床的时候都不敢睁眼睛看身边的人是谁,谢闻渊就急了,过来捏着他的下巴,非让林雪旷把他看清楚。 两人闹腾起来,林雪旷那时候法力被封了,身上没劲,顺手从床头上拿了一样东西去砸谢闻渊,就是这盏倒霉的小夜灯。 反正他们就是这样,什么都能吵起来。一吵架,他是什么扎心说什么,一扎一个准,谢闻渊说不过他就动手。 在这个熟悉的空间中,尘封的回忆被放出闸门,在虚空中一幕幕划过,竟然有那么多都无比的清晰。 林雪旷在黑暗中静静地坐了一会,刚刚醒过来时的那种惊悸情绪也慢慢消退了。 他不是又回到了上一世,而是再一次被带来了谢闻渊家里…… 想起来了,应该是因为昨天和黄婧杉的爸爸喝那场酒,最后被谢闻渊给扛回来了。 幸好谢闻渊还挺识趣,没躺他旁边,不然林雪旷不保证自己能不能忍住不上手揍他一顿。 ……不过,这倒也是个好机会。 林雪旷掀开被子下了床。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他光着脚悄悄走到房门边上听了一会,外面没什么动静,现在正是半夜,估计谢闻渊也找地方睡觉去了。 怕法力的波动反而惊动对方,林雪旷没敢在门上下封印,迅速回到床边,毫不犹豫地输入密码,拉开了床头柜上的最后一层抽屉。 林雪旷知道这里是谢闻渊放一些重要文件和私密物品的地方,他们工作上的事林雪旷不感兴趣,谢家那些宝贝他上辈子也都看腻歪了,他想知道的,是对方关于七星雷火印那些说辞到底是不是真的。 或者他上一世,到底隐瞒了自己什么,才会突然之间性情大变。 第37章 渊哥 林雪旷想着, 谢闻渊是临时把他带回家里的,也不知道自己对这卧室的一切都如此了解,或许会有什么没来得及加以防备的秘密被他发现也说不定。 他搜查东西这方面是专业的,动作迅速而无声, 一份文件拿出来, 快速地扫一遍就可以基本了解大意, 并把内容背的差不多了,各种法器符咒的样子也了如指掌,很快把整个抽屉翻了个遍,又按照原来的位置半点不错地复原。 可令人失望的是, 并没有什么意外的发现, 找到两份关于七星雷火印的资料, 上面关于逆转时间的说辞都跟谢闻渊给他看的差不多。 最后,林雪旷翻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本,所有的物品当中,唯独这个他上一世没见过。可惜本上带着锁, 不太好打开。 什么东西这么重要?放在带锁的抽屉里还得再加一把锁? 钥匙的话……谢闻渊常用的钥匙一般都是随身装着的, 说不定就在他的外衣兜里,按道理他现在已经脱衣服睡觉了,事情应该不难办。 林雪旷想了想, 把小本装起来,重新关好抽屉,又去卫生间简单洗漱了一下, 走出卧室。 这里是别墅二楼,他不需要开灯也知道, 只要顺着走廊直走再拐个弯, 就是半敞开式的小厅, 那里有一组十分柔软得沙发,是以前他们两个关系还好时,谢闻渊让林雪旷帮他挑选的。 从沙发后面绕过去,就可以…… 林雪旷站住了。 他听见细微的呼吸声。 随即,沙发前有个人抬起头来,声音中还带着一些恍惚的迷惘:“……小雪?” 林雪旷顿了顿,打开旁边的灯,问道:“你在地上干什么?” 谢闻渊坐在地板上,上半身倚着沙发,头发和衣服都有些乱,眼底布满血丝,看起来非常狼狈,林雪旷很少见到他这个样子。 谢闻渊没想到他大半夜的爬起来了,怔了怔,从地上站起来,因为腿坐麻了,还踉跄了一下,显得有些慌乱。 他飞快地侧身擦了下脸,把头转回来的时候已经带了些笑意,问道:“你怎么醒了?是饿了吗?你等着,我让人在外面买了粥,我给你热去。” 林雪旷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将谢闻渊从头到脚扫了一圈,忽道:“手怎么了?” 谢闻渊隐约觉得林雪旷今天的态度有点不一样,没有像每次似的冷冷地将他隔离在一个很远的地方之外,而隐约多出了一点亲近。 这种感觉非常微妙,要不是两人的关系已经熟到了一定程度,是很难察觉出来的。 他轻声说道:“没事,不小心磕破了。” 林雪旷目光朝着地板上一瞟,木质的地板上,被谢闻渊用拳头砸过的地方,有着不明显的血迹。 他收回目光,微嘲道:“那确实不小心。” 跟着林雪旷又叹了口气,淡淡地说:“我都不在意了,你又何必呢。” 谢闻渊猛地抬起头来,他原本想说什么,却在这一刻不小心看进了林雪旷的眼底,于是一下子忘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林雪旷的眼睛还是那么清澈和漂亮,就像每一次在梦里自己深深看进去时的那样,但此时此刻他的目光中没有抗拒和疏离,而是带着种说不出来的叹息,要命的动人。 谢闻渊感到自己心脏的跳动一下子快了起来。 所以他看见林雪旷冲着自己伸出手,想也没想,就把那只受伤的手伸过去握住,让林雪旷狠狠捏了一下。 谢闻渊:“……” 换个人这么干一定会被他打死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变态地觉得自己很幸福! “哟,挺硬气啊,我还以为你会惨叫。” 林雪旷诧异地看了谢闻渊一眼,将他的手松开,问道:“碘酒和纱布什么的在哪里?” 他其实是知道这些东西的位置的,不过也需要装模作样地问上一下,然后在谢闻渊的示意下拿过来,帮他处理伤口。 林雪旷过来的时候,只打开了一盏沙发后面的小灯,于是周围还是漆黑,只有虚虚一团昏黄色的暖光,把他们两个给包裹了进去,仿佛也把一切的孤独和惶惑排斥在外。 这个住惯了的房子,突然就有了“家”的意味。 林雪旷这样友好的态度奇怪到有些诡异了,但谢闻渊还是轻易地遭到了迷惑,他老老实实坐在那里,看着林雪旷头顶的发旋,突然有一个想法,希望世界在这一刻毁灭,将所有的美好都尽数定格。 谢闻渊刚才砸地板是下了死手的,手上的伤着实不轻,拳头面上一整片的肉几乎都要被砸烂了,这要不是他从小练功,骨头要比一般人硬,怎么着也得落个骨折。 林雪旷也没少给自己处理伤口,熟练地把谢闻渊创面上的破皮烂肉清理了一下,又给伤口消了毒,他刚将碘酒放回去,便听对方低低道:“……小雪。” 谢闻渊说话时,林雪旷的头顶能够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 “怎么了?” 谢闻渊好像根本感觉不到疼,翻掌反握住林雪旷的手,仿佛借着这个动作才能鼓起勇气来。 他犹豫了好一会,低声道:“你这四年,到底去哪啦?” 林雪旷笑了笑,把自己的手抽出来,靠近身后的沙发里:“看来你真的很在意这件事,比我自己还在意。” 谢闻渊道:“如果你真不当回事,每天都过的安心,那我也愿意尘封一切过往,什么都不在你面前提起来。你刚回来的时候,我以为可以这样,但你并非如此。” 他的话让林雪旷沉默了一下。 “我……还能连你在乎什么不在乎什么都看不出来吗?” 谢闻渊轻轻地道:“你分明有心结。做不到无所顾忌地说出来,所以索性什么都不说,你怕别人看出你的狼狈。但是越这样,你自己越痛苦。我也……很痛苦。” 外面好像起风了,风过枯叶的声音在外面哗啦作响,房间里面却一时寂静的吓人。 谢闻渊英俊的面容在昏暗的灯光下被隐去了一些锋利的棱角,看起来与那个少年时期未识□□,了无阴霾的少年更加相像。可是那双凝视着他的眼睛,却像是沉淀了太多情感,迷朦而又怅惘。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林雪旷不由得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复又睁开,这才若无其事地做出一笑。 “你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应该也有一些猜测了吧。讲讲看?”林雪旷说,“如果我心情好,我就告诉你。” 谢闻渊望定他,慢慢地说:“你走的这几年,去了暗礁。” 林雪旷并不意外:“从跟巫方碰面开始,我就想大概是瞒不过你了。算了,知道就知道吧,不要声张,这是机密。” 他说的简略,谢闻渊追问道:“那是玄学协会让你去卧底的对吧?为什么选你?” 他其实很少用这个态度跟林雪旷说话,因为过于急切,甚至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了。 林雪旷用手指抹了下眉角:“没有更加合适的人选了吧。我没有背景牵扯,办事又还算得力,他们问我要不要去,我说行,就去了。” “这几年……辛苦吗?” “还好。”林雪旷说,“出任务不都那么回事,难免要冒点险,留几道疤,反正活着就行,都过去了。” “有那么简单吗?真的会像你说的那样?” 谢闻渊发现自己总是在做一些明知故犯的错误举动,其实他非常了解林雪旷,也知道以什么方式来跟这种人打交道才是正确的。 如果他可以更加淡定从容,知情识趣,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和尊重,不该管的事情少管,或许两人之间的冲突要少很多,这些谢闻渊一直都清楚。 可是面对林雪旷的时候他总是很难保持理智,所有的策略就往往全都被抛在了脑后,比如眼下,谢闻渊心疼的难以自控,所以还是无法控制住声音中的颤抖。 “如果是那样的话,你变严重的胃病,那首小熊里放出来的圆舞曲,你那些孤僻、冷漠、抗拒、警觉……又都是为什么?” 他的声音还是不由得微微提高了:“你在较什么劲呢林雪旷?让我陪你不行吗,让我帮你分担不行吗?何必说得那么轻描淡写,稍微示弱一点,是不是能要了你的命!” 但是这回,林雪旷没有生气,或者说,他已经不想为了这种小事一再地争执和较劲了。 过了好一会,他才缓缓地说:“我不是在抗拒你,而是人的一生中总是会遇到很多磨难的,分到谁头上,就是谁的责任,每个人都只能对自己负责。” 林雪旷的语气十分沉着,难得正色而认真地对谢闻渊做出回答:“硬扛着可能会累,但是很多时候,低头了就代表认输了。你能怎么分担,没有人能分担这些,这是我的宿命。” 谢闻渊深呼吸了好几次,用手撑住额头平复了一下心情,发现作用不大。 他抓着林雪旷的手,动作很温柔,却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低声道:“我能,我一定能,我不会再让任何人动你。我不跟你扯这些,你就告诉我,那个……那个对你施暴的人,是不是唐凛?我去杀了他。” 林雪旷的淡定像是一副风干的面具,僵硬在脸上,然后碎裂一地。 “……” ——他发现自己面对谢闻渊的时候就真的很容易控制不住火气,这不能赖他态度不好。 比如现在,平和了也不超过十分钟,林雪旷就特别想说一句“滚你妈的”。 “我说谢闻渊,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林雪旷深呼吸几次,还是气笑了,他一把扯住谢闻渊的领子,将对方拉近自己,盯着谢闻渊的眼睛问道:“你问了我这么多,那你剖析过自己没有?我很想知道,你的心结,你的欲望,你的阴暗,又被你藏在哪了?” 他清澈的双眼中倒映出谢闻渊的影子,只有谢闻渊一个人的影子,给人一种他们在相爱的错觉。 他也没有像往常一样与谢闻渊保持在一个疏远的距离之外,甚至连多接触一下都会露出抗拒之色,相反,两人的距离非常近,鼻尖几乎碰在一起,林雪旷说话时的吐息落在谢闻渊的唇上,语气凶狠又暧昧。 他整个人向前倾着身子,几乎就像投入到了谢闻渊怀里,但又有那么一点距离,因而难以触碰到。 谢闻渊的呼吸急促起来,他觉得自己全身血液的流速都加快了,正在往一个方向涌动,他想移开目光回答林雪旷的话,但是竟然无法办到。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林雪旷又凑近了一点,在自己的耳畔轻声说道:“我刚才在你房间里醒来,照了下镜子,看见我的脖子上有几点红色的吻痕……怎么来的?” 谢闻渊活了这么大,头一次知道什么叫做“手足无措”,他的目光禁不住向下落在林雪旷的脖颈和锁骨上,看见那瓷白皮肤上的暧昧的红痕。 他知道,甚至被衣服遮盖住的地方还有。 林雪旷语调慢吞吞的,却好像只是想探讨一个令他不解的问题,而浑然没有察觉此时的气氛。 “其实你当时完全可以继续下去,我无法反抗,但你应该没有那样做吧?我很想知道,为什么?” 林雪旷微微偏过头,看着谢闻渊的侧脸,他的动作和语气都带着一种天真的诱惑,再配上这幅皮相,足以令任何一个人神魂颠倒,失去所有的理智。 谢闻渊忽地抬手,卡住林雪旷的下颌两侧,将他的脸扳过来直视自己。林雪旷的脸特别小,谢闻渊一只手就可以完全包住了。 他的声音有些喑哑,低声说道:“你当时没有意识,我想你应该不愿意的吧。” 林雪旷笑起来:“所以你停下,是因为尊重我的意愿吗?看来你是个很有自制力的人啊……” 他漫不经心地凑过去,轻轻亲了下谢闻渊的唇角,又很快地撤开了,叫了旧日上学时的称呼:“……是吗,渊哥?” 这个吻就像是点燃一切欲望的火苗,谢闻渊觉得自己所有的理智“轰”地一下燃烧起来。 在林雪旷作势要离开的那个刹那,谢闻渊倏地伸手,揽住了他的腰,按住林雪旷的后脑,深深地吻了下去。 他的力气太大,林雪旷不由得向后一仰,谢闻渊却没撑着他,顺势将他压倒在了沙发上亲吻。 林雪旷睁着眼睛,抬起长长的睫毛,仿佛在观察谢闻渊的表情。 仔细想来,仿佛他们两个每一次亲近都没有特别温存的时候,不是谢闻渊被他给刺激大了,就是被他给惹急了,林雪旷又是那种对方越狠他越要叫嚣的人,所以每次都被折腾的很久下不来床。 当然,那是在他没有反抗能力的情况下。 可是这一回,谢闻渊的动作竟然并不凶狠。 他的眼中虽然带着情欲,动作却十分温柔而缠绵,一点点等待着林雪旷的适应,一条手臂依然揽在林雪旷的腰上,被他压在身后,另一手则穿过他的发间,轻轻地摩挲着,仿佛充满柔情的爱抚。 林雪旷猛地闭上眼,忽然想要躲闪,但随即被对方捧住了脸颊。 他僵硬片刻,终于半是推拒半是回应着,悄悄抬起垂在沙发一侧的手来,伸进了谢闻渊的衣兜里。 果然,钥匙在。 一串钥匙当中挂着一枚特别小的,很好辨别,林雪旷灵活而迅速地将它取下来,回手到自己衣兜里。 从抽屉里拿到的小本装在那,因为林雪旷的外衣敞着怀,半片衣服几乎从身上滑落下来,都垂在沙发一侧,因而不至于被谢闻渊压住。 他摸到那个小本上的锁孔,插进去一转一拧,果然顺利打开,然后又将钥匙原样安回到了钥匙扣上。 “小雪。” 谢闻渊离开了他的唇,却仍旧不舍地轻轻吻着他的面颊,就在林雪旷想要将谢闻渊推开的时候,他忽然轻轻叫了一声林雪旷的名字。 林雪旷被他压着,整个人几乎都陷在柔软的沙发里,抬眼道:“嗯?” 他面色酡红,薄唇水润,黑发凌乱地搭在额前,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十分诱人的美色,目光却很清明。 他原本应该有更加轻松而顺遂的人生。 谢闻渊看着这张脸,一点点收敛起自己的欲望,将手慢慢往下挪,掌心按在林雪旷的左胸处。 隔着薄薄的衣服,他知道那里有一道疤,也感受到林雪旷心脏跳动的节奏。 谢闻渊道:“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没关系,一切都过去了。” 他嗓子沙哑,声音却柔柔的:“我会等你愿意,等这件事情能给你带来的是享受而非痛苦,等你的心里的阴影全部消失……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什么都不用怕。” 谢闻渊说的那样认真,目光落下来,就像是一泓静静流淌的泉水,缓慢而轻柔地将他包裹在里面,充满着无限的爱意与珍惜。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闻渊感到,他似乎从林雪旷的眼中看见了困惑,这样少见的神情让他显得有点稚气。 谢闻渊笑着摸了摸林雪旷的脸,感到心中的悲怆和绝望在慢慢融化,他轻吻了下林雪旷的头发,坐起身来。 “你再回去躺会,我热饭去。” 谢闻渊去了一楼,林雪旷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忍不住诡异地想——谢闻渊最大的秘密,不会是得上了精神分裂吧?刚才那个是他的主人格还是副人格? 他掏出衣兜里被成功开锁了的小本,在手心上拍了拍,心里还有些小得意,悄悄溜回了谢闻渊的卧室。 第38章 日记 林雪旷回了卧室之后, 为了保险起见,又进了里面的卫生间,反手将门锁上,这才非常郑重地拿出那个来之不易的小本, 翻开。 能被谢闻渊这样仔细地装起来, 肯定是重要的东西, 林雪旷脑海中涌动着各种活惊悚、或血腥、或曲折离奇的秘辛,结果看见第一页,上面用谢闻渊那笔熟悉的字迹写着:“恋爱反省日记”。 林雪旷:“……?” 为什么好像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他还有点不死心,心想这或许是什么代号密码之类的东西吧, 所以接着往后翻。 第二页就是正文了, 前面写着日期, 是他们两个发现祁彦志尸体后,在学校里重逢的那一天。 谢闻渊的字迹有点狂放,但是内容记录的很仔细: “一、让他生气的地方: 1.当初死缠烂打要交朋友,不在意他的感受→改正:以后死缠烂打的时候多注意他的情绪, 如果累了不高兴了, 就冷静下,过几天再缠。 2.嫌奶茶腻我还买奶茶→改正:下次不买了,换牛奶试试, 注意他现在喜欢吃什么喝什么,不要以自我为中心随意投喂! 3.觉得我们不是一路人,我过得太轻松, 不理解他的生活→改正:多进行换位思考,艰苦奋斗, 朴素生活, 不当二世祖。 ……” “二、我自己观察发现: 1.胃病好像又严重了, 不爱吃饭→措施:多督促,及时送饭(注:督促的时候注意方法,不要死缠烂打!参见第一点第1条。) 2.和班里的同学们关系很好,很多潜在情敌→措施:先了解对手实力,精准打击有实力的竞争目标,彻底掐灭希望,没有实力的用来衬托自己的大度懂事,能留。 3.那四年的经历似乎有些复杂→措施:他不想说的不要乱问,参照第一点第3条,多做换位思考……” 不过第三点的措施又被划下去了,改成了“必须尽快查明真相”。 “……” 林雪旷觉得这是自己这辈子遇见的最无语的事。 被谢闻渊偷偷摸摸上了两道锁藏起来,被他出卖色相骗到钥匙好不容易才打开的小本上,没有任何惊天的秘密,写的竟然是这种东西??? 开什么玩笑! 林雪旷盯着那几行字,一开始十分气恼,可是生气劲过去之后,心里又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隔了一会又往后翻。 每页上面零零碎碎记得都是各种琐碎的感悟,可比谢闻渊高考前总结复习计划的时候认真多了,林雪旷知道这玩意跟自己想知道的事情没关系,本来想快点放回到抽屉里,但翻着翻着,不知不觉就给看到最后一页了。 最后一页上,却是记录了谢闻渊近来的一些梦境。 林雪旷目光一凝,因为前面的日记而略显轻松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谢闻渊的那些梦里,有林雪旷在的场景中,他都可以确定全是上一世发生过的事情,谢闻渊甚至连其中的细节都写的特别清楚,可见当时梦境的清晰。 林雪旷作为被压制的那个人,当时更多的感觉是愤怒、疼痛与令人羞耻的快感,那个时候发生的很多细节和谢闻渊的神情林雪旷都不想注意,也根本顾不上注意。 然而,谢闻渊对此的评价却是—— “这些梦境给人的感觉都无比真实,仿佛曾经发生过一样。我总觉得那个人是我,又让我陌生,我真的会舍得这样对小雪吗?我怎么能变成这样? 如果说是因为被欲望所驱使而失去理智,那为什么终于得到了他,我的心里却充满着绝望和悲伤?我好像在恐惧并努力地想要改变着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有做到。” 谢闻渊在每一个梦境旁边都标注了日期,这些被记下来的梦中,只有一个是没有他的,就是在林雪旷重生的那一天,谢闻渊说梦见了他自己的死亡。 死之前他在战斗,但是没拿七星雷火印,这个跟林雪旷知道的情况可以对上,因为七星雷火印被谢闻渊留在院子里,然后又被林雪旷搞炸了。 既然那些都是真实的,那么这个梦,又代表着…… 林雪旷没有功夫细细思考,摸出手机照了几张照片,又把照片上传到私人网盘里,还没等他保存完,谢闻渊记录梦境的图片就都已经被和谐掉了。 林雪旷:“……” 这个死流氓,他写的时候就不觉得自己很无耻吗? 他深吸口气,只好重新在照片上打了码,又用镜像功能翻转了一遍,这才使它们在网盘中生存了下来。 做完这件事之后,林雪旷立刻把所有图片都从本地相册中删除,以免被别人不小心看见了会以为他是个变态! ——变态有谢闻渊一个人就足够了! 这时,外间的卧室门那里传来敲击声,林雪旷迅速收起小本,打开面前的水龙头,喊了声“进”。 谢闻渊推开门走进来,道:“小雪?下楼吃点东西吧。” 林雪旷打开卫生间的门道:“行,我洗洗脸。” 谢闻渊点头答应了,看见林雪旷站在那里的模样,目光中闪过一丝困惑,迟疑着问道:“我以前……没带你来过吧?” 林雪旷道:“没。” 谢闻渊说:“我总觉得这一幕好像很眼熟。” 林雪旷淡淡地道:“这是癔症的一种表现,有空去医院看看,听听医生怎么说。” 谢闻渊笑起来,转身出去了。 他想,如果得了癔症就每天都能看见你,那我可不治,万一现在就是一场幻觉呢?万一治好了,你就消失了呢? 林雪旷偷偷瞥见他真的走了,这才迅速将日记小本锁好,还用毛巾擦了一遍指纹,重新将它放回到了抽屉里,然后去一楼找谢闻渊。 谢闻渊这位大少爷的做饭水平也实在不怎么样,不过在带林雪旷回家之前,他就很有先见之明地让保姆送了饭菜过来,这个时候热一热就可以吃了。 林雪旷下楼时,桌上已经热气腾腾地摆了好几样饭菜,谢闻渊见他站在那里看着,便拉着林雪旷坐下,把筷子塞到他手上:“你空腹喝了那么多酒,晚上也没吃饭,就算不饿,也得简单吃点垫垫。” 他悄悄看了看林雪旷的表情,见他好像没抗拒,又问:“要是没食欲,先喝口汤也行,喝点汤好吗?” 日记本上第二大点第3条骤然浮现在脑海中。 ——不爱吃饭怎么办?措施:多督促,及时送饭(注:督促的时候注意方法,不要死缠烂打!) 林雪旷忽然觉得很好笑。 谢闻渊在他对面坐下,无意中一抬头,正好捕捉到了林雪旷唇边浅淡的笑意,完全不带有任何嘲讽与阴霾,而只单纯为了什么而感到发自内心的有趣和开怀。 这样的笑容,他已经太久没有见到了,一个恍惚间,仿佛时光还停滞在那个十八岁的夏季,蓬勃的青葱岁月中,一切都那么温柔又绵长。 他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上一下,近乎着迷地望着,脑子里面只是想着,他真的不能没有林雪旷。 想要这个人,要他的一切,要每一日都陪在他身边,就算是死都不能放手。 * 天气从早上开始就阴沉沉的,到了中午,下起了雨夹雪。 但恶劣的天气并没有影响A大外面的热闹,此时是学生们的下课时间,校门口不断有人涌出来买饭,喧闹笑语响成一片。 奶茶店中“蜜雪冰城甜蜜蜜”的声音在雨声中顽强地传出来,门口的小商贩们也都站在推车上支起来的伞下,忙的热火朝天。 而A大的西南方向处有一座天桥,是学校为了学生过马路安全在前两年加建的,有个算命摊子摆在那里躲雨,地上的红色木牌上写着两行大字: “命理玄机,铁口神算。 手相面相八字摸骨,业务多样,包您满意。” 算命摊主是个面颊瘦削的中年男人,面前坐着名年轻姑娘,此时他正攥着对方的手看手相,看起来一脸凝重。 “同学,你这情况很严重啊。” 摊主道:“你前世的夫妻缘分没尽就意外身亡,所以投胎的时候还背负着你丈夫的思念和怨恨,注定影响今生姻缘。你说你到现在为止找过八个男朋友都是劈腿的渣男,其实都是因为前世种下的因啊!” 可见如今神棍的业务内卷,千篇一律的说法不好使了,他这个理由说的就十分跌宕起伏,大胆猎奇,把算命的女孩都给听笑了。 她将自己的手收了回去,说道:“真的假的,这么玄乎?好歹夫妻一场,他怎么还能坑我呢?” 这算命的摊主有些恋恋不舍地松开她的手,倒也不慌,笑着说道:“美女,你上回考试是不是挂科了?嗯,还不止一科吧?还有,最近同舍友闹了矛盾对不对?友情和学业的运势不佳。还有你那八个渣男前男友,生日是不是都是在夏天?” 女孩有点愣住,终于开始认真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算命摊主神秘一笑,又说了几句其他的状况,也都能对上。 见对方已经开始动摇了,摊主趁热打铁,补充道:“你丈夫不肯投胎,现在还在地府里等着你回去跟他复合呢。再耽搁下去,他忍不住了上来抓你,那可就是要命的事。这样吧,我师门传下来一门法术,叫绝情斩,可以砍断上一世的所有孽缘,800一次,再给你打个八折……” “不是,等等。”见他竟然连价格都自顾自说上了,还不算便宜,女孩连忙道,“你先让我考虑一下……你刚才说那些不是蒙的吧?” “怎么可能!我从来不骗人,骗人那是要遭天谴的。我说美女,你试试不就知道了,不灵可以退钱啊。” 摊主见她还犹豫,不由分说上手就要过去拉扯:“我前边有店,你跟我来……” 女孩吓得倒退了两步,但又有些意动。 正在这时,算命摊主感到身后有个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一个含着些笑意的声音说道:“您好?” 这声音出现的突然,天桥下的两人都被吓了一跳,同时抬起头来,见一名青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旁边。 这青年身后斜背着一个双肩包,一手拿伞,一手抄在兜里,一身的学生气。在这个晦暗的雨天中,他却穿了身白衣,眉眼韵致如画笔勾勒,像是从少女漫画中走出来的白马王子。 在他面前,仿佛连风都要变得温柔一些。 摊主被打扰了好事,本来有几分气恼,见到这样一个人,语气还是不由客气些许:“同学,有事?” 林雪旷道:“见先生高算,想请教一个问题。” “什么?” 林雪旷微笑,将伞放到旁边,他双手插在衣兜里,向着摊主微微俯身,低声问道:“我很好奇……你有这样的本事,能不能算出自己今天走背运?” 那个瞬间,摊主不知为何心底一寒,怔愣片刻,才猛然反应过来,这小子居然是在跟自己找茬。 他本来就不耐烦,脸色立刻沉了,转身推搡了林雪旷一下:“小子,别没事找事,一边去!” 林雪旷一手依然抄着兜,另一手向上抬起,在对方的手碰到自己的衣服上之前,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那摊主一挣,发现对方那双白皙修长的手竟好像铁钳一般纹丝不动,陡然色变。 林雪旷轻描淡写在他手心上扫了一眼。 “你奸门凹陷生痣,双颊肥厚而唇纹凌乱,眉心有灰黑之色,掌纹交织做网状……” 林雪旷笑了起来:“贪财好色,这些年没少骗钱和骚扰异性吧?” 被他挡在身后的女孩闻言一惊。 那名摊主的表情也十分惊骇,知道是碰见了真正的大行家,一股凉气打心底里冒了出来,二话不说,甩开林雪旷的手就跑。 “警察!警察来了!警察大哥快来,这边有坏人!” 刚才算命那女孩很机灵,被林雪旷过来打岔的时候就意识到情况不对,悄悄把手伸进兜里,解开锁屏报了警。 学校旁边就是派出所,警察来得很快,她生怕林雪旷对付不了摊主,听见不远处传来警车的鸣响,立刻挥着手示意。 那摊主慌不择路,用力推开旁边的学生,还没跑出人群,已经被林雪旷侧身一把扣住了肩膀。 他的动作十分优雅,但在下一刻,扣在肩膀上的五指用力一捏,便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力道,近处的人几乎都听见了摊主肩头骨骼“嘎啦啦”的脆响,令他惨叫着停下了脚步。 随即,林雪旷脚下一勾一绊,手顺势向后扳倒,干净利落地将那名摊主重重撂倒在地。 旁边围观的同学吹起了口哨,连刚刚赶到的片警都脱口叫了声“好”,大声称赞:“同学,身手可以啊。” 林雪旷摆了摆手,笑道:“以前在家瞎练的,就会这两下子。” 他露出笑意的瞬间,方才那股无意中流露出来的匪气和悍厉仿佛又转眼消失了,就像一个错觉。 这可是在学校门口,随随便便出点什么事都有可能酿成大祸,因此在热心小伙林同学的协助之下顺利抓到了坏人,警察们的心情原本应该不错。 但是一了解情况,他们的心情就有些复杂了。 受害的女孩子要维护救了她的小帅哥,说话特别含糊,被抓的算命摊主倒是没有顾忌,嘴里一个劲地说,林雪旷是跟他抢生意的同行。 他认为这小子看了自己一眼就把他的过往经历全给说出来了,肯定是提前人肉过他,今天故意来找茬,属于恶意竞争,要罚也得他们两个一块罚。 警察们没办法,把他们三个一起带回了所里做笔录。 第39章 誓言 算命摊主在一辆车上, 林雪旷和那个受害的女孩两个学生在另一辆车上,那个女孩说了自己的名字,叫韩妍,是A大大三的学生。 她趁着前面开车的警察不注意, 悄悄跟林雪旷说:“学长, 你别急, 我知道你是好人。一会到了派出所,我肯定替你说话哈。” 林雪旷越是打算收拾人笑的越甜,揍完骗子之后表情反倒淡了下来,闻言说:“没关系, 不会有事的。” 他的口吻非常笃定, 韩妍犹豫了一下, 还是忍不住问:“那……你刚才说那些话是真的吗?你真的懂玄学吗?” 林雪旷说:“粗通。” 他说完之后,回头看了看女孩,见她大眼睛望着自己眨啊眨,就知道什么意思了, 说道:“不用听他的。你第九位男友会在两年后出现, 成为你的真命天子,幸福到老。命数而已,与前世无关。” 他还以为韩妍听了之后能松一口气, 没想到对方“啊”了一声,满脸失望:“那我只能再泡一个帅哥啦?被那么多人渣劈腿之后我的理想是泡遍天下帅哥来着。” 林雪旷:“……在质不在量。” 韩妍说:“唉,可是有的人就是有质又有量啊, 命数分配资源有点不均衡。学长,你看这条新闻就写了, ‘一女子当街被数名男子围住求爱, 富商影星it精英俱全’, 哇,其中有一个是那个荣方公司老总的侄子,还有一个是男团那个……” 林雪旷:“……” 韩妍最后几句话说的声音有点大,前面开车的警察听见了,“噗嗤”一声笑出来,道:“现在搞新闻的人也太没职业道德了,小说都不带这么编的。小姑娘,好好学习吧先,大学总挂科可不是个事哟。” 韩妍被说得挺不好意思,连忙道“知道啦,过几天补考我肯定能过”。 这时车子一刹,派出所到了。 林雪旷来这里另有目的,没将那条新闻放在心上,到了派出所之后,他就请警察给特别行动小组的办公室打了电话。 当天正好是何暄值班,听到派出所这边报了林雪旷的名字,连忙道:“对,他是我们这边特聘过的玄学专家,有正式从业执照的。他还好吗?没有受伤吧?” 得知林雪旷没事,他才放下心来:“好,那就好……对,林大师是这方面很重要的稀缺人才,前不久才刚出院……嗐,都是为了人民服务嘛,还要麻烦各位也多上心一点啦。” 在何暄紧张的语气与带着仰慕的形容中,林雪旷在派出所的形象由“好看、热心但又有点可疑的大学生”变成了“易受伤、常住院、工作态度积极,但十分稀有的专业人才”。 他放下电话,转头小心翼翼地询问林雪旷:“专家你好,需要热枸杞水和发热坐垫吗?” 林雪旷:“……不用了谢谢,让我单独和那个算命摊主谈一谈就好。” 跟特别行动小组合作还是有很多便利的,有了这层身份,他办事也方便很多,很快就被满足了这个要求。 那个摊主刚刚给林雪旷添油加醋地告了一状,心里还恶狠狠地想着,这个臭小子坏他好事,那他怎么也得咬死了对方寻衅滋事打架斗殴的罪名,要拘留一起拘留,反正跟大学生比,他不丢人。 结果没想到,没过多久,林雪旷进来了,坐在了他的对面,还有一杯茶水喝,派出所教育他的警察带上门离开,把空间留给了两人。 摊主满头雾水,身上被打的地方立刻同时隐隐作痛起来,用警惕又惊恐地目光看着林雪旷:“你想干什么?你到底什么人?” “放轻松,我也不会干什么特别过分的事。” 林雪旷摸出钱包,在里面翻找着什么,客客气气地说:“你刚才说对了,我今天就是特意过去找你茬的。” 摊主:“……我去,真是同行?小伙子你这挺能骗啊,这是把警察都给忽悠的信你了?” 实力不可小觑。 林雪旷根本没正眼看他,也不搭理摊主的话,径直问:“你前阵子是不是卖掉了一个青色的印章?玉质,底下是正方形,刻着四个篆体字,高度比这个充电器再矮一点。500块钱卖了一个A大的学生。” 他说着话,慢条斯理地打开钱包,从里面找出了一个手指长短的小纸人,拿笔在上面画着什么,样子很悠闲。 那摊主脸色微变,却又立刻油滑地遮掩过去,摆手道:“那你可找错人了,没这个事,我是摆摊算命的,又不是卖古董的,上哪淘换那东西去。” 林雪旷听到这里,才抬头冲他笑了笑,说道:“你觉得我刚才把你的事说那么准,是编的、算的,还是和你一样,提前跟着人家打听出来的?” 摊主听他点破了自己暗中跟着韩妍的事,眼中闪过一抹凶光,正想威胁他几句,却见林雪旷搁下笔,小纸人的身上已经被画出了五官,赫然就是自己的模样。 他一愣,心里正觉得异样,就见林雪旷将手指在那个小纸人的额头上点了点,道:“说啊,问你话呢。” 随着他的手指落下,算命摊主突然也感觉到,自己的脑门上,也好像被人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 他骇然抬头,面前什么东西都没有,目光再缓缓落在桌面上,林雪旷的指尖又漫不经心在小人的肚子上一戳。 !!! 算命摊主猛地捂住肚子,满脸涨的通红。 “都、都是同行,你你你跟我面前搞什么把戏?” 林雪旷扯着小人的腿,诚恳地说:“真不是同行,你虽然是骗子,但我真的会算命啊。” “哎哎哎,别、别、别扯掉了!” 算命摊主看的心惊胆战,又是难以置信,又是骇然,连忙道:“我说我说,是……我是卖过一个,但是就是想挣点钱嘛,我本来卖600的,他还给我讲下去100块钱的价呢。不行,不行让他把东西还我,我把钱退了呗。” 林雪旷看了他一眼:“那个人死了。” 算命摊主“啊”了一声,连忙道:“不是我杀的!真不是我!” 林雪旷道:“那你的印章是从哪里弄来的?” 算命摊主犹豫着不想说,林雪旷也不催,一手托腮,一手拿着笔,用笔尖在小人上面一下下戳着,弄得他浑身又麻又痒,难受极了。 难受还是其次,这要是不小心戳个洞…… “我说,我说!”他16岁开始就在社会上混,摸爬滚打,是个资深老流氓,可惜遇见林雪旷这种人狠话不多的,流氓也得服软,只好垂了头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那枚伪造的七星雷火印,也是他从别人那里收来的。 就在这个月月初的一天中午,他蹬着板车经过南市区的一片别墅楼前,思量着要在哪里找个地方摆摊骗钱比较好,正好就碰上了一名西装革履的年轻人,从小区里大步走出来。 他身后还跟着两名保镖,手里抬了一个大纸箱子。 其中一个人问道:“老板,这些全都扔了吗?” 那个年轻人犹豫了一下,仿佛狠了狠心的样子,挥挥手道:“算了,都扔了吧,别人不要的东西,我也嫌晦气!” 于是两名保镖将箱子扔进了外面的垃圾桶里,听上去重重的一声响,一行人随即离开。 算命摊主看他们阔气,就有点好奇这被扔的东西,快速跑过去从垃圾桶里掏了出来。 他发现里面装的竟然是各种各样的摆件,有瓷瓶、怪石、手办、玉雕等等,除了几个瓷器被摔坏了,其他的都是完好无损,多半是有钱人家要更换物品,正好让他占了大便宜。 这个摊主当下也没心思去摆摊算命了,兴冲冲用板车将箱子拉回了家,整理一番,完好的东西都拿出来卖掉,很是赚了一笔。 林雪旷道:“其他的摆件你都卖掉了?” 算命摊主道:“是啊。东西好,我要价也不高,卖的挺快的……” 他极有眼色,将林雪旷面色不虞,连忙说:“但是我这里都有照片,我怕这东西闹出来什么纠纷,每个摆件都是照了相的……您看看?” 林雪旷接过他的手机,将那些图片都发到了自己手机上。正如算命摊主所说,这些东西看上去都很精美,价格极其不菲的样子,却不知道主人家究竟为什么要扔,回去在法器图谱上对照一下,就知道里面还有没有其他法器了。 他将手机还回去,沉吟道:“你当时把玉印章卖给了祁彦志……就是那个去世的男生,有没有告诉他怎么使用这样东西?” 算命摊主的表情不似作伪:“这玩意还用说怎么使?愿意拿它盖戳就盖戳,不愿意就摆着看呗。” 林雪旷面无表情地看着摊主,他越是这样不言不语地越是叫人发慌,摊主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会,连忙道:“对,还有,他当时很奇怪。我们讲价嘛,他嫌500块钱贵,本来都要谈崩了,结果他突然就开始自言自语,就好像有个看不见的人在那跟他对话一样。” 摊主说着打了个哆嗦。 林雪旷问道:“还记不记得说了什么?” “就说……‘你说真的?’‘那会不会被人发现?’什么的吧?记不清楚了。” 林雪旷想起来,当时祁彦志跟他的说法是,听见那个算命先生告诉自己,有了这枚印章,就可以找人替命,逃过死劫,此时这番话倒是能和现在摊主所说的对上。 如果两个人都没有撒谎的话,那么当时真实与祁彦志对话的人,就不是眼前这个靠行骗维生的摊主,而是……假造出来那枚七星雷火印的器灵。 它在诱惑别人使用它。 所以是否可以进一步猜想,一些仿制的法器会接连出现在普通人的手中,就是为了观察当他们使用这种东西之后,会产生怎样的后果? ——就像新游戏上市前的内测那样。 可是游戏内测成功之后是要大规模投入市场产生收益的,这种东西,注定了不可能光明正大地用来牟利啊。 更像是一种戏弄和挑衅,会做这种无聊事情的人…… 林雪旷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身影,但转瞬间,他又强行逼迫自己将这道影子抹去,继续思考眼前的事情。 按照摊主的说法,在祁彦志之前,应该也已经有人使用过冒牌的七星雷火印了才对。他们就没事吗,是如何得到它的,又为什么要扔掉? 林雪旷道:“关于扔掉箱子的那个人你还能想起来多少?他的大致住所、车子型号或者长相?” 他问的时候本来没抱什么希望,没想到算命摊主道:“我知道他是谁,李高承,就那个荣方科技老总李向强的侄子。最近追一个小寡妇,老上新闻了。” 他骗人骗习惯了,平时这种八卦消息都下意识地多看看多记记,说不定哪天出去忽悠的时候就能用上,现在倒是给林雪旷提供了方便。 林雪旷听着这品牌的名字耳熟,上网一搜,蹦出来一条新闻——“一女子当街被数名男子围住求爱,富商影星it精英俱全”。 “……” 错怪你了学妹,原来这真的是新闻。 摊主指着新闻照片中的一个年轻人,肯定道:“就是他,我绝对不会记错,我只是捡了他扔的东西想挣几个钱,别的事真都跟我没关系啊!” “嗯,谢了。” 在算命摊主哀求而又惊恐的目光中,林雪旷总算似乎决定放过他了,他收了手机起身,也将桌上的小纸人拎了起来,叮嘱道:“以后要好好做人啊。” 摊主又觉得胳膊被扯的生疼,胆战心惊地看着他:“是是是,都听您的,那这个东西……” 林雪旷含笑道:“就没用了。” 他的笑容清纯又美好,但他的语气说不出的邪恶,然后算命摊主眼睁睁看着林雪旷手指一拧,很随意的把纸人的脑袋和身体扯成了两半。 !!! 那个瞬间,他也分明地感觉到自己的头也好像被人给生生“拔”起来似的,向上一提,脖颈剧痛。 “不要——” 他惨叫着,吓得两眼一翻,“咕咚”一声晕倒在地。 林雪旷又把纸人撕了两下,随手一团,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少女清脆的笑声在房间中响起,蕙蕙的身影逐渐显形,出现在昏倒的摊主旁边,伸脚轻轻踢了他一下。 “好不禁吓呀,我怕给派出所的叔叔们惹麻烦,一下都没有用力过哎。” 林雪旷道:“把他放椅子上吧。” 蕙蕙单手就把这个一百来斤男人拎了起来,往椅子上一丢,拍了拍手,跟林雪旷邀功:“雪雪哥,我干的怎么样?跟你配合的不错吧!你点头我就打头,你扎脚我就扎脚,他还以为这个纸人真有什么用呢,哈哈哈哈哈哈!” 林雪旷冲她竖了个大拇指。 “这种人不吃亏不老实,在派出所我也不好做的太过分,只能这样吓吓他了。虽然费点事,得到的消息还是有用的。” 林雪旷说:“下午还有两节课,上完之后我打算去看看那位沉浸在爱河里的李先生。” 蕙蕙眨了眨眼睛:“他不会是扮猪吃老虎,故意撒谎吧?” 林雪旷笑了笑,伸手冲她一招,向门外走去:“放心,不可能。我故意不让你显形就是为了这个。你挡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目光的落点在我脸上,说明他真的无法看到你,这一点就算是再能演,也绝对装不出来。” 蕙蕙笑起来,用力点点头,道:“嗯,那就好!” 她跟在林雪旷的身后,瞧着他挺拔的背影,觉得心里非常安稳,作为一只早早被家人害死的小鬼,她喜欢这种可以放心依赖的强大,以及一切都尽在掌握中的从容。 其实想来,灵主也是这样的人,他掌握着巨大的权力,也承担着沉重的压力,对此却似乎永远游刃有余,不露声色。 她只见过灵主为了雪雪哥失态。相较而言,雪雪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背后,则是几乎浸到骨子里的孤独。 所以这样的两个人,到底为什么不能在一起互相陪伴呢?他们……明明曾经那样要好过。 而前方,林雪旷的脚步忽然猛地一停,蕙蕙猝不及防,险些撞在他的后背上,她抬起头来,却见林雪旷看着长街一角,脸上露出了见鬼一样的表情。 那里有个卖甜品的小店,一名年轻人在那里买了一个草莓味的冰淇淋,将它递给了旁边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小男孩。 他脸上带着微笑,吻了吻小男孩乌黑的发顶,转身离去。 小男孩却抓住了他的衣角,仰起头来问道:“你要走了吗?你要离开我到别的地方去了?” 他稚嫩的小脸上还带着没有褪去的婴儿肥,皮肤很白,一双黑色的大眼睛瞪的圆圆的,看起来非常可爱。 年轻人转过身,然后在他面前半蹲下来,仰头看着小男孩的眼睛:“是啊,你如果愿意,可以和我一起走。” 小男孩想了想,似乎非常意动的样子,但还是拒绝了他:“不,我还要陪着爸爸。等我长大了吧,长大以后我去找你!” “好,那咱们就说定了!”年轻人笑的温柔而又耐心,伸出手来跟他拉钩,“不许食言啊。” ——“不是说了吗?不许食言啊。” 恍惚间,那个声音不知不觉已变得深沉而成熟,语气中犹带着未改的笑意与柔情,当年那只拉钩立誓的手掌掐在他的脖颈上,指尖缓缓摩挲过脆弱的咽喉。 “怎么还不回来?我在等你。” 林雪旷在蕙蕙的喊声中低下头,而后如梦方醒一般重新看向街角,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 第40章 痴妄 在外面浪了好几天的谢闻渊难得回了家, 进门之后就扎进了他的书房里,足有大半天没出来。 一直到了午饭时间,书房的门才被敲响了,谢闻渊坐在地板上翻着一堆资料, 头也不抬地喊了声“进”。 一个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来到他的身边站了一会, 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得到理会,于是踹了他一脚。 这么野蛮,绝对不是家里过来叫他吃午饭的阿姨了。 谢闻渊将手里的书扔在一边,也没抬头去看, 懒洋洋地说道:“爸, 饭好了你们先吃呗。” 进来的正是他的父亲, 谢家的家主,谢沣。 谢沣道:“我也没想叫你去吃饭,爱吃不吃,反正饿不死。” 他坐在谢闻渊书桌前的椅子上, 又用脚尖踢了踢他, 说道:“来,儿子,你老子来关心你了。给爸说说, 最近中什么邪,魂不守舍的?” 谢闻渊用双手揉了揉脸,让自己精神了一点, 漫不经心地说:“没有啊,我挺好的……” 谢沣却不是好糊弄的, 嘿了一声, 目中闪过精光, 直截了当地问:“你那个高中同学——找到了?” 他又补充了一句:“就是叫林雪旷那孩子。” 谢闻渊:“……” 谢沣见他不说话,脸上的表情不像高兴,却也不像特别失落,有点着急了,催促道:“你说啊,到底找到了没?” 谢闻渊心道急什么,又不是你媳妇:“不是,爸你为什么突然这样问,我也没……” 他还在这没个准话,他妈周苧在门外也忍不住了,推门而入,扯住儿子逼问道:“你别扯那些废话,快正面回答你爸的问题,找没找到?有,还是没有!” “有有有,找到了!”谢闻渊差点被亲妈勒死,发自内心地疑问,“不是,你们为什么会比我还激动啊?” 得到肯定的答复,谢沣和周苧夫妻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松了口气,异口同声地感叹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周苧道:“那你什么时候能带他回家?妈妈给他做饭吃。” 谢闻渊:“……再、再说吧,不急。” “儿子,你听着,原来知道你喜欢男人的时候,我们确实还有点不能接受,但现在我和你爸的心态已经变了。” 周苧严肃地拍了拍谢闻渊的肩膀:“这些年你怎么过来的,爸爸妈妈都看在眼里。我现在唯一的感觉就是谢谢他,谢谢他又出现了,拯救咱们全家,你也省的成天到晚要死要活。所以放心,我们绝对会用春风般的温暖对待你的心上人。痛快点带回来,早点把事都定下,好吧?” 谢沣也道:“你不赶紧的,回头又跑了怎么办?磨叽什么!” 谢闻渊哭笑不得,内心凄凉,悲怆道:“可是我们还没确定关系啊?目前是我那个……单箭头,应该算是吧……” 谢沣还想继续教育,结果听了这话,一口气没顺过来,被呛的不住咳嗽,指着面前的废物儿子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谢闻渊闹腾了好几年,到处找人,动辄烂醉,可以说是魂牵梦萦,如痴如狂,还以为双方怎么都得到了海枯石烂至死不渝的程度了,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他竟然还是单方面的。 这什么出息啊! 周苧困惑地说:“可我听方阿姨说你前两天晚上已经把人给带回去了啊,还让她做了不少饭送过去,那怎么……难道你带的不是同一个人了,还是说你……” 她脑子有点乱,想了半天没想出来怎么形容,憋出来几个字:“强取豪夺?” 谢闻渊:“……” 周苧说完扶额,觉得自己真是看小说看多了,谢沣却是在这时看了一眼儿子的表情,心里一跳,与他对视片刻,淡淡道:“闻渊?” 之前那些梦境从脑海中一闪而过,似乎老妈还无心插柳,强取豪夺这四个字用在梦里倒是贴切的很。 谢闻渊吁了口气,说道:“没有,你们想哪去了。那天他喝多了而已,我带回去照顾一下。” “事情有这么简单?”谢沣狐疑道,“就冲你这个发疯的劲,他不可能不知道你的心意,既然你们到这一步都没确定关系,恐怕是人家根本不愿意吧?” 周苧一听,不能相信地看着谢闻渊:“儿子,你爸爸说的……” “爸说得对。”谢闻渊微叹,表情反倒坦然了,“就是这样。” 谢沣道:“那你现在是什么打算,跟我和你妈说说。” 谢闻渊很光棍地说:“我也没什么特别的打算,反正我不能没有他,慢慢磨呗,磨到他愿意跟我在一块为止。” 谢沣和周苧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不安。 谢闻渊作为谢家的继承人,便注定了他从小就和普通孩子是不一样的,同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无法投胎、心怀怨念不甘在阳间游荡的阴灵打交道,一方面需要强大的控制力对它们进行压制,另一方面又很容易不自觉地受此影响,变得偏激,极端,脾气暴躁。 谢闻渊小的时候谢沣就发现,这孩子的天赋尤其高,那么他在具有别人难以企及的能力的同时,所产生的负面情绪也就会相应的更为强烈。 所以他经常会有意地拒绝儿子的一些要求,以此训练谢闻渊学会平和与放手,任何一样东西都能够找到替代品,得不到的话忘记就是,忘记了,就可以得到更好的。 这么多年下来,谢闻渊的性格被磨得差不多了,谢沣也放心地将灵主的位置交给他,但没想到,他还是在感情方面栽了跟头。 这几年,他为了找林雪旷,简直就跟着了魔似的,仿佛之前所有未曾显露出来的偏执与疯狂,都寄托在了这一个人身上,多年的培养全都变成了空气。 一开始夫妻两人还想管,可是打了骂了劝了都没办法,反倒都跟着开始盼望林雪旷能回来,这样两个人好好地在一起,应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但原来,他们这个宝贝儿子根本就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单相思还折腾的这么起劲! 周苧满脑子都乱糟糟的,刚才的惊喜全变成了惊吓。 她一方面觉得既然人家不愿意,这样纠缠上去的行为和变态一样,是很不好的,另一方面又替儿子委屈,觉得他很可怜。 她喃喃地说:“那……那人家要是根本不愿意,你这样总去找他,不会给他带来困扰吗?你再把那孩子吓着,不是更不行了?” 毕竟谢闻渊那个疯狂程度,他们当父母的都被吓到了。 谢闻渊抿了抿唇角,低声说:“我有分寸。” 谢沣觉得自己所有棘手的公务都没这件事让他头疼,耐着性子说:“你从小我就教你……” 谢闻渊道:“你们从小教我要学会取舍,我也明白你们的用意,可是爸妈,你们有没有想过,这种训练只是改造一种表面的生活习惯而已。很多东西之所以能舍,还是因为我不是打心眼里想要。” 他提起林雪旷,连语气和眼神都变得柔和起来:“但他不一样,我只想要这个人。我不是因为性情偏执才想要他,我就是喜欢他这个人,我真不能放手,根本做不到。” 谢沣道:“很多时候,执着未必有用,反倒是平白的投入和消耗!” 谢闻渊反而笑了:“我当然知道。但那些不都是我追逐渴望时应该付出的代价吗?” 谢沣:“……” 他深刻地意识到,谢闻渊一定提前把他们所意识到的这些问题想过了无数遍,所以说起话来有条有理,振振有词,爹妈加一块都说不过他。 也是,这都几年了,要放手早放手了,孩子大了,难道还能像小时候那样管教吗? 谢沣沉默了一会,道:“我听你说那个孩子的事,应该也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你既然说了要注意分寸,就要懂得尊重人家。如果只顾着你自己的心意,是会惹人反感的。” 谢闻渊知道他这么说就是不反对了,便道:“我知道,谢谢爸。” 周苧问谢闻渊:“你不是说他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去世了吗?那他会不会特别渴望母爱啊?要不我出马,去关心他爱护他,然后说不定他就愿意跟你在一块了?” 谢闻渊哭笑不得,没听说过谁找对象是为了认对象他妈当妈的:“算了吧妈,好意我心领了,还是先让我自己努力吧。” 这注定是个无解的话题,他很清楚自己与林雪旷之间尚有心结未解,没人能插得了手。 于是谢闻渊扯开了话题:“爸,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 周苧起身道:“那你们说吧。” 她带上门出去,谢沣道:“怎么?” 谢闻渊说:“你知道‘暗礁’吗?” 听谢闻渊提到这个名字,谢沣很有些意外:“你怎么会想起来关注暗礁的事?” 谢闻渊面不改色地道:“最近办的案子里涉及到一些遗留问题,但是我派人去多方调查,无论是关于暗礁还是唐凛,能够得到的资料都很少。更高级的机密我的权限就不够了。” 谢沣道:“不是因为咱们这边设置了调查权限,而是那里传回来的资料一直都非常有限。唐凛是个十分危险而且多疑的人,他自己靠弑父上位,对于周围的人也都防范很深。” 他的语气也有几分慎重:“之前那些跟他父亲同一时期的元老,几乎都被他咒杀了。这个人手段比他的父亲还要狠毒,很少有人能在他面前搞鬼。关于他,我所知道的东西也很有限。” 谢闻渊沉默了一会,才勉强笑笑,说道:“爸,我很少听你这样描述一个人,看样子他好像真挺可怕的。” 能跟这样一个人打上许久的交道,究竟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谢沣道:“你对木英柏这个名字有印象吧?” 谢闻渊想了想:“他好像是鎏伽山的一位长老吧?挺有名的,我小时候见过一次。” 谢沣道:“对。木英柏年纪跟我差不多,但是比我高一辈。当初因为唐凛的父亲叛逃,导致玄学协会不少人员伤亡,所以他们母子被人下蛊泄愤,唐凛的母亲因此而死,是木英柏出面才把唐凛保了下来,也算是成了他的救命恩人。” “后来唐凛被他父亲接走,没多久木英柏就跟着一起投奔了暗礁,后来又帮助他夺权,算是心腹。” 谢闻渊已经意识到下面的故事不会太动听:“然后木英柏背叛了?” 谢沣说:“他从一开始就是卧底,救人不过是为了取信。” 谢闻渊“哦”了一声。 谢沣说,木英柏从一开始倒不是对唐凛有什么恶意,而是抱着想要接近唐凛父亲的心态加入暗礁的。 在木英柏以及玄学协会里的一些人的设想中,木英柏从小就对唐凛进行培养,让他树立起正直正确的价值观,在唐凛接任暗礁之后,再借他的手对这个庞大的组织进行改革和瓦解,这样就根本没必要使用武力的方式铲除暗礁了。 可是唐凛并没有长成他们想象中的模样,反倒比他的父亲还要残暴和野心勃勃,于是木英柏开始通过他的未婚妻,不动声色地向玄学协会传递情报。终于,被唐凛给发现了。 当听到谢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谢闻渊的心里产生了一种很不安的感觉,说道:“唐凛跟木英柏的感情应该很深吧?” “木英柏之所以冒险去做这件事,就是因为他笃定地认为唐凛对他情谊深厚。毕竟他是唐凛的救命恩人,又从他小的时候就一直为他效力,即使传递情报,也没有要伤害唐凛本人的意思。但是唐凛发现他做了这件事的时候,你猜他说了什么?” 谢闻渊猜测:“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其实在谢闻渊回答的时候心里就明白,这绝对不会是唐凛说的话,就算自己在当时都不可能会问这种没用的问题。 谢沣道:“唐凛说,‘我一直在等你做这件事,真的等了很久’。” 谢闻渊的脸色微微变了,因为他意识到,唐凛口中的“很久”,是从五六岁被救出来一直到完全上位掌权中的二十余年。 二十余年,他一直提防和监视着身边最亲近的人。 “然后,唐凛将木英柏和他的未婚妻两个人抓起来,分别下了暴食蛊,关在了一个没有水也没有食物的房间里,逼迫他们像野兽一样相互撕咬啃食,直到死亡为止。” 谢闻渊不禁沉默,感觉到了一股深深的寒意:“爸,这些你是怎么听说的?” 谢沣道:“他们请我过去搜魂,我发动了上千只厉鬼,找到了木英柏的一点魂魄残片。从中得知。” 他总结道:“唐凛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幸亏他和暗礁在遭受重创之下都已经销声匿迹了,不然谁都不会有好日子过,做成这件事的人真是功德无量。不过我其实一度非常奇怪,像唐凛这样的人,又为什么会输呢?” 谢闻渊声音有点沙哑,低低道:“不是说玄学协会过去围剿的时候,有卧底在里应外合吗?” 谢沣道:“这就是最大的问题啊!什么样的卧底,有在暗礁里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木英柏了解暗礁,人脉广泛?又是什么样的卧底,还能比得上木英柏跟唐凛的感情深?” 谢闻渊手指发颤,装作不经意般将手抄进衣兜里。 “真会有这么一个人吗?我很怀疑。如果没有木英柏和唐凛之间的那份情谊,背叛唐凛的所遭受的折磨,恐怕要更多上十倍。” 谢沣感叹道:“为了毁去暗礁立下最大功劳的那个人,现在估计已经牺牲了吧。” 谢闻渊觉得自己的心脏越跳越快,快的几乎要把胸膛给砸破。他勉强撑着把谢沣给送走,一关上门,腿就软了。 谢闻渊整个人贴着门滑坐在了地上,一手按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了一会气,额头上甚至冒出了一层的冷汗。 他心理上甚至没有完全对父亲的话进行具体的想象和理解,生理上就先产生了剧烈的排斥反应。 过了片刻,谢闻渊捡起腿边的两本书扔开,从底下将一份倒扣放置的文件扯出来。 文件从头到尾都是手写的,封皮上只有两个字,“恶灵”。 他面色阴沉地盯着里面的内容,文件已经在谢闻渊手指的力道下发生了褶皱,其中的几行字也变得扭曲起来,但谢闻渊知道,上面写的是“……开始以唐凛下属保镖的身份进入暗礁,在一次内部变乱中为了保护唐凛左胸中刀,伤愈得到唐凛的重用,命名为‘恶灵’。沉默寡言,很少同其他人来往,因此可以获取的资料有限……” 这些字跟谢沣的话交互出现在脑海中,谢闻渊的心里升起一股阴戾的暴怒。 他一直以来被强行压抑在灵魂深处的激烈爱恨,以及那些戾气、疯狂、不甘与欲望,都在跟林雪旷相遇之后一点点被唤醒过来。 他回忆起最初的心动与欢喜,离别后的茫然和恐慌,寻找时的疯狂与等待的无望,以及从林雪旷回来之后,一步步接近真相的恐惧、心疼和怨毒。 强烈的痛恨仿佛使得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烧,他好不容易才有了真正想要的,也费尽全力、不惜一切地企望能够抓住这份幸福,那是他的毕生珍宝,任何人都不可以伤害。 他一定要弄死那些人,把他们通通踩到地狱里面去。他要把林雪旷留在身边,每天都能看见他,只有这样才能平复心中的慌张与痛苦。 谢闻渊回手在嘴角处抹了一下,发现手上沾了一抹腥红的血迹,这才察觉自己竟把牙根给咬出了血来。 他突然感到这样的心情和场景仿佛似曾相识似的,令人产生了一种轮回宿命般的熟悉感。 那个刹那,眼前突然出现了林雪旷的身影,胸口被一柄长刀刺穿,在他面前倒下,谢闻渊连忙伸手去接,满头大汗,骇然欲死。 手上接了个空,他才反应过来,这是幻觉。 ——他竟仿佛恍然看见了林雪旷在自己面前的死相! 全天下再没有比这更加令他恐惧的东西,谢闻渊全身发抖,惊魂未定,正在此时,他手中拿着的那摞资料却突然炸开,变成无数点淬毒的寒芒,迎面朝他扑来。 攻心攻身,双重夹击之下,原本避无可避,好在谢闻渊也不是凡人,瞬间并指一划,指尖罡风凝成利刃,竟在半空中将数点寒芒尽数从中劈碎。 稍稍一缓的功夫,他的脊背已经紧贴着墙面,如同风行水上,平平滑了出去。 这些寒芒钉在了谢闻渊刚才背靠的墙上,绿光幽微,如同镶嵌在其中的一只只碧眼,也把谢闻渊凝视它们的眼睛映的如燃鬼火,在他俊逸的面孔上,竟然透出几分诡艳。 “唐凛,这是你的警告吗?” 谢闻渊冷笑一声,翻掌拍在墙上,寒芒同时熄灭:“你也配。” 这种猜测十分可怕,但种种迹象都已经表明唐凛的神秘诡谲之处。 如果真的如他所想象的一般,那么唐凛不但没死,甚至还在默默隐藏在某个地方注视着林雪旷,手果然伸的够长。 但谢闻渊不怕这些,他曾经跟林雪旷说过,就算是唐凛没有找上门来,他也一定要不惜任何代价铲除这个人。 他怕的……是别的。 谢闻渊闭上眼睛,半仰起头,深深地吸了口气,刚才那恐怖至极的死相依然在眼前打转,于是他终于没忍住,拿出手机拨通了林雪旷的电话。 好歹现在林雪旷不会拒接他的电话了,手机接通后,在那边很快地“喂”了一声:“什么事?” 他显然没在宿舍,那边的背景音非常吵闹,但林雪旷的音质冷清而沉稳,清晰地从嘈杂中透出来,就像是早春时候丝雨洒在叶梢上的感觉。 清新的、安静的,抚平一切狂躁与创痛,如此令人迷恋。 谢闻渊冷戾的眉目不自觉柔和下来:“我有事想过去找你一下,你这是干什么呢?听上去这么乱。” 林雪旷道:“追踪社会热点新闻。” 谢闻渊:“???” 他还没来得及再追问,就听见手机那一头传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尖叫,国际巨星出场时的热烈程度也不过如此,有好几个男人同时激动高呼: “在哪,在哪!天呐,来了——啊——” 谢闻渊:“……” 他“喂”了两声,林雪旷都没回答,但不等谢闻渊担心,那头说话的人已经变成了蕙蕙。 “灵主。” 蕙蕙笑嘻嘻的,语气轻快地说道:“我和雪雪哥在看美女,你要来吗?” “……” 第41章 海王 有没有美女不重要, 重要的是有林雪旷。 谢闻渊一秒都没耽搁,按照蕙蕙发的微信定位赶过去,结果车刚开到路口就被堵住了。 谢闻渊只好下了车,见到前面各种豪车、记者和围观群众, 把整条路挤的水泄不通, 个个踮着脚伸长了脖子围观, 好一副万众瞩目的场面。 他往前看了看,什么都没看见,在外围绕了一圈,试图找到一个突破口挤进去。 绕圈的时候, 谢闻渊听见人们不断交谈着:“真那么好看吗?” “当然!据说是倾国倾城, 人见人爱, 绝对的大美人啊!我今天可是提前了两个小时才抢到前排。” “就是听说不怎么爱搭理人,那么多追求者,人家连个眼神都不给。” 谢闻渊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十分诡异,但又特别合情合理的念头。 ——他们要看的大美人, 不会是林雪旷吧? 完了, 真的所有形容词都完美符合啊! 他立刻把蕙蕙口中的“美女”扔到了脑后,毕竟就算是有美女,肯定也比不上林雪旷。于是谢闻渊猛一个激灵, 连忙往人群挤,恨不得振臂高呼一声请大家注意素质,不要随便乱看别人的老婆。 他的身形虽然算不上魁梧, 但气势逼人,又横又拽, 瞧着就像个从哪里跑出来强抢民女的小衙内, 所到之处人们无不退避三舍, 很快就挤到了人群的最前面。 谢闻渊刚过去,街头记者们相机上的闪光灯突然咔咔咔一阵亮,万众期待的大美人出现了,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他连忙去看,只见一个三十来岁年纪、长发披肩,一身职业白领打扮的女人正从前面的写字楼里面走出来,身后推推搡搡跟着一群人,情绪都很激动。 “……” 谢闻渊略感错愕,正在这时,脑后便被人幽幽吹了股冷气过来,一个缥缈的声音阴森森在他耳边说道:“你居然真的想看美女?你完了……你完了……你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谢闻渊一转头,蕙蕙双脚离地,在他身边飘飘荡荡地转了一圈。 她上午就跟着林雪旷出去了,谢闻渊立刻拎住她,嘴唇不动,用鬼语传音道:“胡扯,我没看美女,不是你把我叫过来的?小雪呢?” 凭什么,如果林雪旷也在的话,凭什么大家没有这样赞扬他!明明林雪旷才是最好看的呀! 蕙蕙被谢闻渊拎着,脑袋转了180°,冲着他斜后方扬起下巴。 谢闻渊往上一看,见后面那家甜品店二楼的窗口处,林雪旷正趴在栏杆上,手里拿着望远镜朝美女的方向瞭望。 将谢闻渊看过来,林雪旷拿下望远镜,十分悠闲地勾了勾手,微风拂过他的衣角和发梢,他用口型冲谢闻渊说:“来,上这看。” 谢闻渊:“……” 他再次狼狈地挤出扰攘人群,提着蕙蕙上了甜品店。 店里充斥着烤面包的香气,轻松的流行乐曲在周围回旋,蕙蕙和林雪旷那一桌上随便放着些蛋糕和冰激凌。 这样闹腾了一会,谢闻渊感觉自己阴郁的心情正逐渐复苏,他将蕙蕙放在座位上,走到林雪旷身边,跟他一起看向窗外。 林雪旷依旧望着长街,问道:“找我什么事?” 谢闻渊一时也没编出来理由,便道:“也没有很重要,一会再说吧。” 他双手抄进衣兜里,转头看着林雪旷专注的侧脸,耸了下肩,笑着说:“我看你现在挺忙。” “还行吧。”林雪旷道,“主要是想来见见世面……大家都来看的就是那个人吗?感觉他们的反应有点夸张。” “目慧神聪,如是我见。” 谢闻渊刚才一看出来的不是林雪旷就把心放下来,根本没来得及注意对方的具体长相,这时他手里没有望远镜,便掐指念了句口诀,眼前的一切立刻变得十分清晰了。 那个刚刚走出来的女人脸上画着淡妆,身材高挑,容貌姣好,确实还蛮漂亮的,够得上被称呼“美女”的资格。 但也只是这样了,她绝对远远没有达到倾国倾城、颠倒众生的程度,能引起这么大规模的围观还是很奇怪。 “啊,就她啊?传的也太夸张了吧……” 街上有不少凑过来看热闹的人都是慕名而来,见到美人真容全都满脸失望,不明白那些记者们都在激动个什么劲,纷纷抱怨起来。 但很快,有人高声说道:“你们快看,那黑衣服的男的是不是洪斌啊?” “天呐,好像真的是,还有左边那个推他的,不是李向强的侄子吗?好像叫李高承来着是吧?” “我靠我靠,我认识那个,那不是赵总吗?!” 林雪旷冲着李高承扬了扬下巴,跟谢闻渊说:“你应该知道荣方电子吧?就是生产小天才学习机的那家公司,李向强就是那家公司的现任老总。底下那个李高承是他侄子,听说那枚假的七星雷火印就是从他们家流出的。” 荣方电子公司注册成立也有年头了,主要面向青少年研发电子教辅工具,经营状况一直一般,直到近些年出的学习机备受好评,李向强这个名字也逐渐开始为人熟知起来。 谢闻渊也听说过这个人,这才知道林雪旷过来的目的是什么,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李高承,发现此人一脸的滥桃花相:“原来如此。” 林雪旷说:“不过洪斌是谁?我看那些记者们都在拍他。” 谢闻渊也不知道洪斌是谁,上网搜了一下,发现是个最近刚刚蹿红的男团小爱豆,热度还挺高。 这就能够解释的通为什么那些记者们都如此激动了,不是美女美的旷古绝今,而是围着她的追求者们每一个都身份不凡,是很好的噱头,记者大概都是冲着这些人过来的。 而且还不止这两个人在,随着那个女人越走越近,大家都看见,她周围足足围了有七八个男人,年龄从二十出头到四五十岁不等,看起来全都衣冠楚楚,打扮的光鲜亮丽,颇为体面。 只是此时这些人正一边不顾风度的互相推搡,一边冲着那个掩面疾走的女人大献殷勤。 洪斌不愧是唱跳出身,体力最好,声音也最大,最重要的是,他还能一边这么大声说话一边嗲:“姐姐,今天是我的生日哦,你答应过要陪我去磬音山的山顶看烟火,说话要算数哦!” 人群里有个洪斌的粉丝捂住脸,低低尖叫道:“啊啊啊,斌斌好萌,这里也有个姐姐,那个姐姐不陪你过生日我可以呀!” 李高承不甘示弱,将洪斌一把推开,邪魅狷狂地歪唇讥笑道:“一个十八线的小明星,刚红几天就飘了?跟我抢人的代价,你承受得起吗?” 他取代了洪斌的位置,挑起那个女人的下巴,傲慢道:“女人,我知道你找了这么多人来是为了让我吃醋,但欲擒故纵的把戏玩多了就会乏味。现在,跟我走,学习如何取悦我。” “李先生,请你放尊重一点。” 没等女人挣扎,就有一个留着大背头,戴金丝眼镜,手拎公文包的男人将她挡在自己身后,警告地说道: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237条,以暴力、胁迫或者其他方法强制猥亵妇女或者侮辱妇女的,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聚众或者在公共场所当中犯前款罪的,处五年以上有期徒刑。如果你再继续骚扰刘女士,那么我们将走法律途径解决问题。”①海王 围观群众再次发出感叹:“哇,这位不是陈律师吗?连陈律师都被迷住了!” 陈律师警告了李高承,推了下金丝眼镜,回头用一种沉着又深情的口吻低声道:“纤纤,有我在,不要怕。” 李高承嗤之以鼻:“好像你比我舔一点就不算骚扰似的。大律师,你看你叫她的名字她敢搭理你吗?” “行了!我说你们这些人,还是都把嘴给我闭了吧!” 终于有人对眼前的闹剧不耐烦了,一个刀疤男“噌”地从兜里掏出一把枪,嚣张地朝天一拉保险栓,冷笑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这二十年来黑白两道出来混的哪个不给大哥点面子,怎么,你们真要跟我抢女人?” 他们在这边争抢的热火朝天未见分晓,旁边的人群中反倒又挤出来了几个男人,高矮老少皆有,一边跑一边振臂高呼:“女士,你叫什么名字——我对你一见钟情——能不能留个电话啊——” 林雪旷:“……” 谢闻渊:“……” 蕙蕙:“……” 他们也都算是见多识广,阴阳两道走的,但眼下全都被这个场面给震慑住了。 那个女人处于风暴中心,却不像想象中的海王那样游刃有余,左右逢源,她似乎已经对这种情况麻木了,无论这些人说什么都不理不睬,只是用包挡住脸低着头往前走。 谢闻渊低声道:“这是怎么回事?那女的是狐狸精吗?或者用了媚术?” 林雪旷摇了摇头,道:“我没看出来,并没有施术痕迹。” 谢闻渊双手交叠,结净华清心法印,趁没人注意,悄悄向那个女人推出。可是正如林雪旷所说,女人毫无反应,周围献殷勤的男人们也都热情不减。 这足以证明,对方绝对是个普通人无疑。 听下面的围观群众议论,女人的名字叫刘纤,是一家公司的白领,原本一切都还算正常,直到两个月之前,刘纤就开始频繁地被男人们搭讪。 这种情况越来越严重,由一开始的打招呼加微信送礼物,发展成为每天都有一群男人排着队过来跟她求婚,甚至为此大打出手,光上个月就有十多个进了医院。 要不是刘纤上班那家公司的老总也是她的裙下之臣,她早就被开除了,没有哪个工作单位经得起这么折腾。 这种状况下,最辛苦的就是这一片的派出所,每天都得处理好几起打架斗殴的事件。警察们都有些麻了,一听又有情况,立刻出动,很快就到场维持秩序。 其中有位年轻的实习警察看见刘纤之后也开始满眼放光,被两名大惊失色的同事忙不迭给拖走了——再来一个跟着一块闹腾的,谁也受不了。 而就在这时,正在观察情况的谢闻渊和林雪旷都感到街上有一股淡淡的阴气飘出,两人倏然抬头,寻找阴气的来源。 谢闻渊很快发现了,诧异道:“怎么人群中多了这么多只鬼?他们也是被刘纤给吸引过来的?” 他猜对了。 经过一段时期的进化发展,刘纤的魅力终于已经达到了惊天地泣鬼神的程度,在林雪旷和谢闻渊眼中,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正零散分布着一些脸色发青,表情僵硬的阴魂,与旁边生机勃勃的活人产生鲜明的对比。 他们小心地避开阳气旺盛的地方,尽量选择老人、孩子和年轻女孩的身边穿过,向着刘纤飘去。 最前面的那只鬼一边往前飘,一边紧张地擦去头上的脑浆和鲜血,用稀疏的头发盖住伤口,再拿粉底遮了遮脸上大片大片的尸斑。 捯饬一通之后,他重拾自信,挤过刚才那名放狠话的黑道大哥身边,向着刘纤飘去。 “情况不妙。” “下楼。” 谢闻渊和林雪旷都意识到不妙,连忙从楼上冲了下去,蕙蕙则仗着别人看不见她,重新化作鬼体,直接从窗户口跳了下去。 她一把拖住那只正要大献殷勤的鬼,跳起来给了他的脑壳一下,骂道:“疯了吗你们?还不赶紧滚回去!想被灵主打成渣啊!” 这种没去投胎又能在白天出没的鬼,一般不是厉鬼,而属于心有遗憾或者魂魄有残缺的怨灵,他们无攻击性,不害人性命,但身上带着晦气和怨气,被活人沾到了,容易在短时间内变得暴躁或是倒霉。 如果只是独处,那么安静地待一会,等着身上的晦气和怨气都散干净了也就罢了,可现在这么多人挤在一起,产生群体效应就十分危险了。 果然,蕙蕙赶走了两三只鬼,林雪旷和谢闻渊也已经到了楼下,这个时候周围的人群都明显开始烦躁起来。 “哎卧槽,挤什么啊,赶着投胎啊?” “废话,你挡我路了我可不得挤,都在这大街上地方是你家的?你站了不让别人站?” “踩我脚了看见没?你他妈瞎啊!” “你脚玻璃做的?踩一下会碎吗?” “干啥干啥呢?今天来的人都是追刘纤的,要打架滚边上打去,不要影响我看美女好吗?” “她也算美女???” “你侮辱我女神我跟你丫的拼了!” “刘纤!刘纤!老子在这等了你三天了,你为什么连看都不看我一眼?!瞧不起人咋地?” 四周的争执声和吵嚷声越来越大,人群的躁动也更为严重,互相推搡着挤来挤去。林雪旷四下一打量,停下来推了谢闻渊一把,说道:“这样下去不行,我去阻止那个刘纤继续……散发魅力,你把鬼都给管好。快点。” 他完全是在紧急情况下无意识的举动,谢闻渊倒觉得心里微微一甜,含笑道:“好,你放心。” 林雪旷朝着刘纤走去,谢闻渊则从人群中退了出来,靠在后面的一堵墙上,右手捏诀,指凝金光,反手在背后画了一道法阵,而后取出七星雷火印,在阵眼处一按。 “令出即遵,斥若雷霆。万鬼尽伏,五星镇灵!” 随着法印落下,周围的空气立刻产生了一阵波动,狂风平地而起,混在人群中的色鬼们全都面露惊骇之色,忙不迭地向着谢闻渊所落下的法阵处涌去,很快消失在了阵眼之中。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周围那股令人胸口发闷的怨气总算是消散开了。 林雪旷艰难地从混乱拥挤着的人群中穿梭过去,各种叫骂和吵嚷声在他的耳边炸开,两个身高体胖的大汉正挡在最前面揪成一团互殴,林雪旷连说了两遍借过都没人理会。 林雪旷叹了口气,抬手,一边一个揪住了两人的后领子,接着将他们朝向两边分别一扯。 被一帮人拉了半天架都没拉开的两名大汉顷刻间就被分开了,表情都有些空白。 “别打了。” 林雪旷从两人中间穿了过去,淡淡说,“堵道。” 他刚才在人群外围的时候还没看见刘纤,到了跟前才发现她抱着头蹲在一辆车的旁边,精神已经到了半崩溃状态,浑身都在发抖。 林雪旷试探着轻拍了下她的肩膀。 刘纤立刻尖叫着说:“啊啊啊!别碰我!别碰我!你们还有完没完?放过我吧!” 被警察拦住的好几个刘纤追求者也在吼:“敢动她,废了你小子的手!!!” 林雪旷半蹲下来,推开刘纤挡脸的包,一指虚点在了她的眉心处,低声道:“现。” 他的动作虽然强势但不粗暴,刘纤还没有来得及反抗,忽然感觉到身体一阵轻松,连日来仿佛附在她骨头上的那种沉重和酸痛为之一消,竟是从未有过的舒适。 她愕然抬起头来,撞入了林雪旷沉静的目光中,然后听见对方淡淡地“哦”了一声,说道:“是诅咒啊。” “什么?诅、诅咒?” 刘纤妆都花了,露出下面憔悴的面容,她听到林雪旷的话之后怔了怔,很快反应过来对方话里的意思,如同抓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林雪旷的衣袖。 “你的意思是,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对吗?我是……我是被人给诅咒了?” 刘纤急切道:“谁诅咒我?你知道的对吗?你救救我,求你救救我吧!” 林雪旷全程十分淡定:“我会,你先冷静。” 而在刘纤抓住他衣袖的那一刻,周围正逐渐平复暴躁的人群也顿时轰动,纷纷发现新大陆似地嚷起来:“快看!刘纤主动跟别人说话了,我第一次听见刘纤说话!” “你们还甭说,刘纤这眼光,确实挑了个最帅的哇!” 这当中,走霸道总裁路线的李高承声音最响:“我靠我靠,你们两个快给我松开手!” 他挣开挡着自己泡妞的警察和保镖,冲到林雪旷面前,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拽起来,挥拳就要打:“敢当我面抢女人,你小子不想活了!” 林雪旷闭上眼睛深吸口气,顺着李高承的力道起身,稍微活动了一下脖子,然后抬手就是一拳! “砰!” 李高承那张邪魅狷狂的脸上,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子,半边面颊顿时肿的老高,踉踉跄跄退出去好几步,才被保镖扶住站稳。 林雪旷整理了一下被他扯偏的衣领,问道:“清醒了没有?” 李家保镖们对他怒目而视,正要呵斥,却看李高承扭过头来,一手捂着脸,怔怔瞪着林雪旷。 “你——” 这一拳,好痛快,打得他身心舒畅,头脑清明,连审美观也恢复到了正常人的水平。 “你……你比她好看啊。” 李高承喃喃说道。 他没发现,林雪旷的目光挪到了他的身后,两边保镖纷纷退避,紧接着后领子被人一拽,他回头,看见了自己老婆面无表情的脸。 “啪!啪!啪!” 他老婆扬起手,给了李高承三个大耳光:“你真是丢我的脸!” 她冷冷道:“说过多少回,你要乱搞,低调地搞,你偏不听,追个寡妇闹得满城风雨,现在又冲着男人发花痴,你想净身出户睡桥洞去是不是?!” “不是,你想哪去了,我没有!” 李高承见她又要挥巴掌,连忙一缩脖子,急急指着林雪旷说:“什么对着男人发花痴,是人家一打我我就恢复了!奇怪,我怎么会喜欢刘纤,再不挑也不能要我叔剩下的……” 林雪旷听着两人的对话,神色微动。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刑法》。 小谢:“我有一句话想说很久了,请大家注意素质,不要随便觊觎别人的老婆。” 第42章 蔷薇 李高承的妻子叫做梁露, 她听了李高承的话,发现自己这个败家老公好像真不疯了,有点惊讶,将墨镜摘下来打量林雪旷, 然后又转头扫了眼刘纤。 刘纤畏畏缩缩地躲在林雪旷的身边, 还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可是她身上的诅咒竟然好像真的失效了,周围的人正逐渐恢复理智,纷纷向周围散开,不再围着刘纤打转。 仿佛就是这么一转眼, 困扰了他们将近两个月的问题就这么解决了。 梁露也是出身豪门, 见识过不少风水术士, 她此时意识到,自己应该是碰见了真大佬——虽然看起来有点脸嫩。 “哎呀,不好意思,是我误会了。” 她立刻变了脸色, 冲林雪旷笑的热情又妩媚:“这位大师, 请问您能不能拨冗,到我们家去坐坐?” 梁露说的“我们家”,不是她和李高承的家, 而是李高承二叔,荣方老总李向强的住处。这里跟事发点距离更近,能早些摆脱掉那帮迟迟不肯离开的记者。 跟着林雪旷一块过去的, 除了谢闻渊和蕙蕙,还有不断哆嗦, 说什么都不愿意离开林雪旷一步的刘纤——尽管梁露表现的非常厌恶她。 到了那里之后, 李向强似乎并不在家, 梁露和李高承熟门熟路地请客人们坐下了,只有一个保姆出来给他们端了茶和水果,然后默默地上了二楼。 梁露喝了口茶水润嗓,对林雪旷他们几个说道: “不怕各位笑话,从上上个月开始,我们家李高承就已经间歇出现了这种脑抽眼瞎的症状,最近两星期越来越严重,快连他亲妈都不认识了。寻医问药、找人驱邪这些方法我们都试过,全不起作用,没想到刚才林大师一出手,他竟然就百病全消了。我们真是特别的感激。” 林雪旷道:“客气了。” 梁露犹豫一下:“但我还是有点担心他的毛病会复发,不知道林大师您看这种可能性大吗?” 林雪旷道:“不用担心,一定会复发的。” 梁露、李高承:“……” 连一直没有说话的刘纤都连忙抬起头来,着急地看着林雪旷。 林雪旷说:“因为我压根就没有治他,而只是暂时把刘纤身上的诅咒给封住了,效果大约只能持续一天吧。如果不能彻底将她身上的诅咒解除,那等我的封印失效,结果还是一样的。” “天呐,怎么会这样?我招谁惹谁了!” 刘纤得救的希望顿时落空,只觉得万念俱灰,哭出声来:“那怎么办?那我怎么办啊?” 林雪旷道:“你能想到可能会是谁给你下诅咒吗?” 刘纤哭着摇头。 梁露瞪了她一眼:“行了吧你,在别人家里面哭哭啼啼的晦气不晦气?你勾搭的人根本就数不清吧,早干什么去了!卫生间在那边,要是实在忍不住,哭完了再出来行吗?” 听她话里的意思,两人好像之前就是认识的,梁露还对刘纤有一定的了解,刘纤则很怕她,一句话都没说,拿起手机起身进了卫生间。 之前还对着刘纤要死要活的李高承则一脸漠然,看着面前的茶几发呆。 林雪旷道:“几位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矛盾?” 梁露回头看了一眼,见刘纤已经走了,就低声说:“我确实跟她有些不和,但并不是我个人的原因,这算是我们家的家丑,不怕几位笑话,这个刘纤,她之前是……” 李高承连忙道:“哎,老婆!” “哎什么哎,你叔又不在,你们能干,我还不能说了?!不说清楚了怎么想办法,你想一辈子当脑残?” 梁露白了他一眼,转向林雪旷的时候又是客客气气,继续讲道:“刘纤之前是二叔的秘书,也是他的情妇。” 林雪旷道:“梁女士,你说的是李董事长?” 李高承的脸色有点难堪,但他显然很怕梁露,被嚷了几句之后,就不敢出声打断她了。 梁露道:“对,刘纤从大学毕业就在荣方工作,没多久就跟我二叔勾搭上了。她为了上位也算是手段百出,什么给我二婶发短信示威啊,在公司里收买人心啊,讨好拉拢我堂妹啊……都干过,可惜最后也没成,跟一个老师结婚了。去年二婶……“ 梁露说到这里,目光往二楼一扫,忽然停住。 林雪旷等人便也都随着她的目光往上看了一眼。 只见保姆阿姨推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瘦弱女人,从那里经过去了。两个人全程都没有往一楼看上一眼,仿佛对任何外界情况都漠不关心。 李高承道:“那是我二婶。几位别多心,她的性格就是这样的,受伤之后就不太喜欢社交。” 梁露稍微压低了一些声音:“二婶是去年不小心从楼上摔下来,然后就只能坐轮椅了,刘纤可能又觉得自己有希望当李太太,没多久就跟丈夫离了婚,结果我二叔反倒嫌她纠缠不休,不想再有来往,给了她一笔钱,把她解雇了。刘纤就来到了现在这家小私企上班,位置离二叔家这么近,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她冷笑着扫了李高承一眼:“我还以为总算不用见到刘纤那张脸了,可实在没想到,我老公侄承叔业,倒是又给人家送上了门去。” 李高承只好赔笑。 梁露的思维特别清晰:“我这样讲也不是要背后语人是非,就是告诉各位她是个什么样的为人。而且她这十多年来和我二叔分分合合的,一直做着阔太梦,交往过的人可也不止一个,要说有人会故意这样诅咒她,我可太相信了,人选也很多。” 她还有几句话没明说,那就是李向强和李高承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平时左拥右抱,女人无数,他们根本没把刘纤放在眼里,更不可能冒这么大风险去诅咒她,没那个必要。 林雪旷明白梁露的意思,提醒对方道:“如果找不到下诅咒的人,刘纤身上的诅咒是很难解除的。我可以再下封印,但是最多连续七天,就会彻底失效。” 梁露和李高承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件事很棘手。 刘纤怎么样他们不在意,但是李高承不能再疯下去了。之前重金请了那么多位大师,都比不上林雪旷的一道封印,如果现在他都说没其他办法,那看来就非得找到那个下诅咒的人不可。 谢闻渊从进了门就一直坐在旁边玩手机,这时才开口问道:“梁女士,请恕我冒昧,二位真的是夫妻关系么?” 梁露怔了怔,道:“是啊,您需要看结婚证吗?” 谢闻渊一笑:“那倒不必。我看你们之前红线牵系,气运相通,法律意义上的婚姻关系确实是存在的,而且彼此之间也情谊深厚。不过要是论姻缘,是不是还差点缘分?” 梁露和李高承都是面露惊色,没想到谢闻渊也是个行家,两人心头又燃起一丝希望,李高承道:“嗐,您说的真准,我俩确实是,那个,形婚。” 他俩算是门当户对,青梅竹马,从小就一块玩,感情不错,但是只把对方当哥们。后来家里需要联姻,正好梁露秉持独身主义,李高承又喜欢花天酒地,干脆一拍即合,领证办了婚礼之后各玩各的。 谢闻渊恍然道:“原来如此,这就说得通了。” 李高承道:“那这位……” “谢,谢闻渊。” “是是是,真是好名字,和林大师的名字一样好。” 李高承一边恭维着,一边又焦急询问道:“那谢大师,您看我这样,我还有救吗?” 谢闻渊沉吟着,食指轻轻敲击着膝盖。 林雪旷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他思索要怎么忽悠人时的习惯性动作,挑了挑眉,又收回目光。 “这件事嘛,我的想法是换一个出发点。” 谢闻渊说道:“我们目前没办法破除刘纤身上的诅咒,但你肯定也有一定的问题。毕竟还有很多见过刘纤的人并没有迷恋上她不是吗?” 李高承道:“对啊!这个事也是挑人的,有人能被刘纤给迷住,有人就一点反应都没有!” 谢闻渊道:“所以也可以从你身上下手,断绝你再次喜欢上她的可能性。至于刘纤那边,后续我们再想其他办法。” 李高承和梁露本来也对刘纤没有半点好感,并不太想管她的事,谢闻渊的话等于又给了他们希望,李高承连忙道:“谢大师,需要我怎么配合您尽管说,只要能不再傻逼一样跟着刘纤后面跑,我干什么都行。” 谢闻渊转头问林雪旷:“小雪,你觉得呢?” 他说到这里,林雪旷已经完全明白了谢闻渊的意图,道:“可行。我看李先生面色晦暗,周围气运稀薄,滞塞不通,但命格却又分明呈现出富贵平顺的征兆。这应该是有失贵器庇佑的征兆啊。李先生,你家里最近是不是扔过什么东西?” 李高承看了看梁露,梁露茫然道:“最近……没有吧?保姆扔垃圾?” 林雪旷道:“那肯定是不算的。” “哎,我想起来了!有,有的!” 李高承忽然上道,说道:“前一阵我来家里,正好碰上二婶领着王阿姨整理房间。她说家里的东西摆的乱七八糟,她看着心烦,就让人把好多放在桌子和书架上的古董摆件都给拿下来扔了,我出门的时候,就顺便帮忙抬出去扔垃圾桶了。” 梁露惊呼道:“古董都扔?李高承,你们李家家财万贯没地方花了呀?” “嘘!姑奶奶你小声点!” 李高承道:“二婶自从坐轮椅之后脾气就很古怪,她说看着那些东西浑身不舒服,觉得晦气,要把她摔跤时家里放的所有东西都换一遍,我能说什么?难道还能捡回咱家来不成?” 梁露觉得这话听起来确实不吉利,便也不再说什么了。 谢闻渊见他们说到了点子上,不动声色地道:“那很有可能根源就在这里。有灵性的古董是可以护佑家宅平安,子孙兴盛的,有什么一直保佑你的东西被你给扔了,你可不就要遭殃?” 李高承倒吸一口凉气。 林雪旷问:“你们家的这些摆件,应该会有清单吧?” 虽然这些东西主人家不想要了说扔就扔,可买的时候也都是价格颇为昂贵的古董,家里又有保姆来来去去的,按理说什么价格、放在了哪里,都应该会有记录,以免发生纠纷。 这一点梁露清楚:“有,之前二婶没受伤的时候,这些摆设每个季节都会换上一批配套的,所以原本的盒子应该都留着,只是不知道这回有没有一起扔掉。” 她说着按了下铃,扬声道:“王姨!” 保姆阿姨过来,听梁露询问,果然点头道:“在的在的,那些盒子都被我给收起来了,太太也没说要扔。我怕有用,还放着呢。” 李高承期待地说:“二位要去看一看吗?如果里面真的有保佑我不受诅咒影响的东西,那我说什么也去给找回来。就算找不回来,好歹也先弄个差不多的搁家里。” 谢闻渊拿了把架子,想了想,才勉为其难地跟林雪旷说:“来都来了,那看看吧。” 两人从沙发上起来,外面院子里的门铃突然响了。 王阿姨拿起门上的话筒问了两句,回头说道:“说是来找刘小姐的。” 刘纤也从卫生间出来了,她已经洗过了脸,重新画好了一个淡妆,小心翼翼地解释说:“我刚才叫了一个人过来接我回家,要不然老留在这里也不合适。” 她实在是有点害怕,万一诅咒的事解决不了,李家会不会把她捆起来看着或者给送到国外去?这个地方不能久留。 梁露不冷不热地道:“哦,你现在倒还挺客气,知道不能随便打扰别人了,要走就快走。” 王阿姨按了开门键,接刘纤的人很快进门,林雪旷看了一眼,竟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有点惊讶地道:“霍老师?” 来的人是他们专业讲上古史的老师,也是吴孟宇的导师,名字叫霍斌。 霍斌看见林雪旷也很意外,虽然他学生不少,但是林雪旷长得显眼,成绩又好,老师们都认识他:“雪旷,你怎么在这呢?” 林雪旷说:“我陪朋友过来办点事情。” 谢闻渊立刻带着完美得体的微笑,主动过去跟霍斌握了握手。 原来刘纤的前夫竟然就是霍斌。 不过他是二婚,跟前妻还有一个正在上高中的儿子,两人相差了七八岁,性格也不太投,刘纤提出要离婚的时候,霍斌很痛快就答应了。 不过即便如此,他依旧是刘纤目前能想到的,最信任的人,所以她还是给霍斌打了电话。 刘纤像见了救星一样跑到霍斌身边,林雪旷给谢闻渊使了个眼色,谢闻渊会意,跟刘纤说:“我再把你的诅咒上多加几道封印吧,不过七天之后就会失效,你最好也自己好好想想,会是谁诅咒了你,有线索了及时联系。” 霍斌听的一脸惊讶加茫然,但也没说什么,等到谢闻渊弄好之后,便道了谢带着刘纤离开。毕竟这种情况下和学生见面,怎么想都有点尴尬。 而他走后,林雪旷和谢闻渊一起同王阿姨去看那些装古董的盒子。 王阿姨显然是个做事特别仔细的人,那些盒子都被她整整齐齐地摆在一间闲置客房的立柜中。 她听了梁露的话,知道两个年轻小伙子是被请来帮忙的贵客,于是很热情地告诉他们,每个盒子都贴了标签,上面写了里面装的东西是什么,摆放在了家里哪一处,这样要收起来的话也会方便很多。 “好的,谢谢王姨。”林雪旷说道,“那您忙您的,我们自己先随便看看就行。” 谢闻渊回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笑了笑,他老早就发现,林雪旷对着一般人都冷冰冰的,但是遇见上了年纪的人和小孩子,从来都会格外多几分温柔。 这么想着,谢闻渊又不禁进一步打开了思路,林雪旷这样的态度固然说明他心地善良,但是也从侧面表现出他对力量相对弱小的人比较有好感。 所以是不是应该另辟蹊径,回去在本上多记一条,记得学习如何显得比较弱小? 靠,这个很不好搞啊,太难学了吧。人家小孩弱小起来萌萌哒,老人也有几分慈爱模样,他这种人弱小起来恐怕自己都想给自己踹三脚。 林雪旷一转头,见谢闻渊的目光和表情都很诡异,脑海中出现了一些两人过去独处时这家伙干的混账事,警惕心顿时又上来了,问道:“你干嘛?” 谢闻渊道:“没什么,在想我身上有没有弱小的细胞。” “那别想了,你没有。” 林雪旷弯腰去看面前那些标签,面无表情地说:“你除了脑子不太正常,其他的地方完美无缺。” 谢闻渊一怔:“你,你把我想的这么好啊?” 林雪旷:“……”完了,姓谢的又进化了,说他神经病居然已经打击不到他! 不管林雪旷是不是讽刺,反正谢闻渊已经学会了自己爱听的就要当真话听,当下感觉心满意足,精神振奋,很快就发现柜子的第二层有个十分精美的木头盒子,上面贴着“玉印章”三个字。 在此之前,两人就没听说过七星雷火印还能有什么包装盒,所以原本没抱太大希望,没想到真有收获。 打开盒子之后,里面放着绸缎缝出来的软垫,中间有个凹槽,谢闻渊拿出七星雷火印放进去,发现大小刚刚好。 他吐槽道:“这整的跟玉玺一样,真货都没这个待遇。” 七星雷火印在里面躺着,觉得又舒服又华贵,公主也不过如此,高兴地放了放光。听见谢闻渊的话之后觉得十分鄙视——那是你没给人家做好吗?事在人为! 它在里面打了个滚,林雪旷听见垫子底下摩擦的声音不对,将软垫揭开一角,从底下抽出一张纸来。 ——说明书。 这冒牌的七星雷火印居然还有产品使用说明书。 林雪旷拿着这张纸,转头看了谢闻渊一眼,在他脸上也捕捉到了惊讶。 这看起来莫名滑稽,然而在滑稽背后,又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违和感。 两人并肩站在那里,看着纸上的字迹,上面将产品功能、使用方法和注意事项一条条列出来,令人一目了然。 谢闻渊看到,在功能那一栏下面的最后一行,写着“逆转阴阳、颠倒轮回”八个字,对应的使用方法则是“不明”,注意事项中写的是“谨防随机触发”。 谢闻渊当初编造那个谎言时,完全是已经被林雪旷的冷漠态度弄乱了心神,只一心想着让他不要再抗拒自己,可没想到,在如今的层层验证之下,他的谎言竟然显得越来越真了。 谢闻渊几乎要怀疑这说明书是自己梦游时买通了别人,专门写出来给林雪旷看的。 他思绪微乱,心头也存着很多的疑虑,悄悄转过头去看林雪旷的脸色。 林雪旷却顾不上注意这些了。 他看见了说明书的左下角的商标,那是一朵很小的深红色蔷薇。 这朵美丽的蔷薇花,在纸面上不断旋转、放大、跃动、模糊成一团鲜艳的色块,从纸面上跳起来,占领所有的视野。 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深红色,血一样的深红。 林雪旷的手心中冒出一层汗,感到有股浓重的血腥味从胃里泛至咽喉处。 他仿佛听见有个男人低沉而醇厚的声音正在自己的耳边询问:“花好看吗?” 有个小孩的声音说,“好看”,他知道,那是他自己。 但他接着又困惑地询问:“可是那朵花,为什么和别的不一样呢?” 他们面前是一片蔷薇花田,红色的蔷薇花迎着暖风绽开瑰丽的色彩,在阳光下肆意盛放,花瓣上光晕流转,熠熠生辉。 而其中最为夺目的,是一朵硕大的深红色蔷薇,它绽放在最高的枝头,展现出无与伦比的瑰艳。花至盛时,时光却宛若定格,不衰不败。 “你说它啊。” 男人的声音中似乎带着愉悦的笑意:“它是不一样的。它代表着眷恋和陪伴,所以要更加美丽一些。” “啊,眷恋和……陪伴?一朵花能陪伴什么啊。” 男人没有说话,他于是拽了拽对方的衣服下摆。 男人笑起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倒讲起了故事:“从前有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小男孩,一天在半夜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父亲正拎着一个行李包,向家门外面走去。” “他以为父亲要出去玩,于是要求也一起去。可是他的父亲拒绝了,并哄他回去睡觉,承诺等回家之后,带礼物给他……” 林雪旷听到自己抢着说:“啊,我知道。那个男孩肯定没有等到他爸爸回来带礼物给他,他的爸爸因为某种原因失信了,多年后才会回来,跟他抱头痛哭着重逢。讲故事都这么讲。” 男人被他打断了,但没有生气:“不,你猜错了。他的父亲没有回来,因为他是一个逃跑的叛徒。那些遭到背叛的人愤怒地杀死了他的母亲,男孩也快要死掉的时候,被人救下来,送到了他的父亲那里。” “啊……那、那他父亲有没有道歉?” “当然没有了,因为他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男孩长大之后杀了他,把他的尸体埋在土里,种上了蔷薇花。在尸体上开出来的花朵变成了血一般的深红色,看起来分外美丽。花朵就像他的父亲,永远陪伴在他的身边。” 当一个孩子还没有形成固有的价值观和辨识力时,通常容易跟着大人的思路走,但林雪旷却总是很有自己的想法。 “我爸爸说杀人是不对的,还有,陪在自己身边的应该是喜欢的人。男孩那么久都没有等到父亲回来,他长大后又杀了父亲,说明他们并不喜欢彼此,那么为什么还要陪伴在一起?” 男人沉默了良久,然后笑起来,摸了摸他的头,用一种溺爱的口吻说道:“好吧,你是第一个敢跟我争论这种道理的人,我就当被你说服了好了。如果换了其他人,我也要用他们的尸体来种蔷薇花。” 他一抬手,那朵珍贵的深红色的蔷薇便被轻轻折下,递到林雪旷的面前。 “这朵花送给你,以后换你来陪伴我,好吗?” 这是被死亡孕育出来的花,也是邪恶之花,林雪旷满心厌恶,看着它接近自己,却又不受控制地伸出手去—— 他的手被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掌轻轻握住。 林雪旷一激灵,发现手里那张说明书都被他不知不觉给捏皱了。 第43章 执迷 谢闻渊握着林雪旷的手, 轻声道:“小雪?林雪旷?” 他叫了两声,见林雪旷只是出神,不由皱了下眉,目光扫过他手中的说明书, 落在那朵过分鲜艳的蔷薇花上。 林雪旷刚才就应该是在看这个东西, 而谢闻渊之前对于暗礁的那一番调查就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他记得资料中写了, 唐凛曾在自己的居所外面,种满了一片红色蔷薇。 他心中一凛,但什么也没说,伸手用力揽住林雪旷的肩头, 握住了林雪旷拿着说明书的那只手, 仿佛想要用这种方式将自己的体温与力量全部传达过去。 “没事, 无论什么事都已经过去了。”谢闻渊柔声道,“你看,我在这,有我呢。” “我刚刚走神了。” 林雪旷靠在他的臂弯里, 无意识地抬手覆在谢闻渊的手上, 随即又立刻松开,两人的体温一触即分,也令他找回了自己凌乱的思绪。 虽然预料到唐凛这种人不会那么轻易就死去, 当年他们最初预计的目标也是希望能够多争取几年时间,但就连林雪旷也没有想到,暗礁竟然这么早, 就已经开始复苏了。 唐凛,就同从地狱中潜逃而出的恶鬼一样, 正踏着鲜血与波诡, 一步步走回人间。 林雪旷站直了身体, 低声道:“说明书有问题,回去说。” 谢闻渊眼看着林雪旷的目光重新恢复了清明,语调也沉稳的再听不出半丝颤抖,除了面色和嘴唇还有些苍白,仿佛从未有过先前短暂的失态。 他就好像长了一身的钢筋铁骨,撑持着永远都难以折下的脊梁、不肯低垂的头颅。所有的软弱与痛苦如同一只凶猛嗜血的兽,被强大的意志力牢牢禁锢在灵魂深处,杜绝一切得见天日的机会。 但谢闻渊什么也没表现出来,拿过说明书自己装了起来,柔声道:“好。” 李高承和梁露在一楼坐立不安,好不容易等到谢闻渊和林雪旷下了楼,连忙都迎了上去。 谢闻渊扬了扬手里的盒子,说道:“找到了一些资料,不过需要回去研究。我们先把东西拿走,在刘纤的诅咒失效之前,争取把方法找到,二位看怎么样?” 林雪旷抄兜在旁边站着,一言不发,脸色漠然,好在他一直很高冷,李高承和梁露都没有看出什么异常来,痛快地点头答应。 他们离开之后就去了谢闻渊的家里,林雪旷抱着手坐在沙发上沉思。 谢闻渊走过来,将一只马克杯递给他,里面装着有些发烫的巧克力,香甜的气息弥漫出来,安抚着脆弱的神经。 谢闻渊手里还抱了一条毯子,他等着林雪旷把巧克力接过去,就弯下身来,将毯子盖在他的腿上。 人总是这样,即使不冷,身上盖着点什么,心里的安全感也会相应增加一些。 林雪旷看着谢闻渊,谢闻渊冲他笑了笑,也在沙发上坐下了。 ——这一幕十分熟悉,不是因为他们前两天还在沙发上接吻,而是上一世共同生活的无数个日夜都在这里度过,就算敌视和恨意再多,总有一些场景和瞬间是相似的。 林雪旷上学的时候一直住宿,在道观里也是和师兄弟们一起过集体式生活,他突然发现,在自己的生命当中,有正常的生活气息,并且勉强可以称作“家”的地方,除了小时候和父母一起住的老房子,竟然就是这里了。 林雪旷喝了口巧克力,微微定了定神,说道:“谢谢。” 谢闻渊轻声说:“嗯,没事。” “一年多以前,我离开那里时就曾经想过,他们一定不会这样轻易就消失的。但我确实没想到,暗礁重新浮出水面,竟然只需要这么短的时间。” 至少要比上一世快很多,直到上一世结束,林雪旷都没有明确捕捉到暗礁复苏的具体痕迹,但也或者只是那时候他并没有察觉到这些端倪,这其实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谢闻渊本来是想让林雪旷先休息休息,但林雪旷显然并不愿意,于是他犹豫了一下,顺着问道:“那朵蔷薇花,是暗礁的标志吗?” “算,也不算。”林雪旷道,“准确地说,在此之前,应该是唐凛私人喜好的图案吧。” 谢闻渊的手指一紧——唐凛,这是林雪旷头一次不在自己的追问下主动提起这个名字。 这个神秘、残忍、狠毒,却又与他有着非比寻常关系的暗礁首领,也代表着林雪旷内心中潜藏最深的秘密与痛苦。 但与他紧绷的身体截然不同,谢闻渊脸上依然保持着舒展的表情,用很随意的语气道:“不管是哪一种,都同样可以证明暗礁跟这件事有关系了。我看这个意思,他们是想把法器完全改造成可以被普通人使用的工具,并且大批量地进行生产?” 如果这样的话,可想而知其中的暴利。 林雪旷却摇了摇头:“以我对唐凛的了解,他的目标应该不仅仅是其中的利润。他最在意的是他的权威。赋予普通人超乎常规的力量,成为给他们恩赐、改变他们人生的君王,在短期内快速建立起比整个玄学协会规模还要大的组织。这才更像是他的思路。” 如果一个人真的拥有这种想法,那是何其的狂妄与傲慢。 但最让谢闻渊在意的,不是唐凛竟然会怀着这样的念头,而是林雪旷做出猜测时那种熟稔又自然的表情。 “……是这样啊。所以说他甚至想注册一个新商标?用这朵他最喜欢的蔷薇花?” 林雪旷莫名地笑了一下,只是略带冷淡的眼神让他这个笑容显出一种说不出的厌倦与讽刺,然后他问道:“那天晚上你帮我换衣服的时候,都看见了什么?” “啊,什么?我……” 他突然快速切换的话题让谢闻渊愣了一下,意识到林雪旷说的是什么事之后,他就结巴了。 谢闻渊并不是一个容易害羞的人。 相反,正值气血最盛的年纪,他喜欢林雪旷好几年,又等了林雪旷好几年,做过很多稀奇古怪的梦,所有急迫渴求得到满足的欲望都系在这个人的身上。 可以说,面对林雪旷,谢闻渊几乎没有半点自制力,他的每一次失控也皆与此有关。 但两人之间暧昧又生硬的关系,以及转轮王的话,又像是一道荆棘编成的栅栏,紧紧地束缚住他的行动。他怕他的欲望会让林雪旷受伤或者反感,因此又总是死命忍耐和回避着。 那天林雪旷酒醉,谢闻渊的情绪又很激动,差点就控制不住自己,后来帮他换衣服的时候简直就像个战战兢兢的卫道士,看都没敢多看一眼。 所以这时他只知道林雪旷的胸口上有道疤,却不知道对方此时想提起的是什么。 林雪旷看了谢闻渊一眼,将身体向后靠进沙发,仰起头思考了一下。 片刻之后,他抬手,一颗颗解开了自己衬衣上的纽扣。 随着林雪旷的动作,锁骨、胸口、腹肌逐渐从两片分开的衣服中露出来,然后他脱掉了自己右半边的上衣,冲着谢闻渊半转过身。 林雪旷的肌肉并不夸张,甚至连脱了衣服看也还是显得有些单薄,但线条流畅,优美紧实,连一丝多余的赘肉都没有,窗外的阳光照在身上,更显得肌理分明。 他肩、腰、背的宽窄比例完美的近乎绝妙,窄窄收入腰下的长裤中,宛如艺术品一样充满了带有力量的美感,这种美仿佛某种神秘的蛊,几乎惑的人忘记了如何呼吸。 心旌摇荡间,谢闻渊赫然望见那白皙肤色上的一抹艳红,令他的瞳孔骤然一缩,找回了几分神志。 ——在林雪旷右侧肩胛骨后面的位置,纹着一朵血红色的蔷薇花,灼烈而又艳丽。 谢闻渊依稀觉得这一幕自己在哪里见过,他着魔似的伸出手,到近前时却只敢轻轻触碰了一下中间的花蕊,低声道:“疼吗?” 咬牙顿了一下,他又说:“纹的时候是不是很疼?” 上一世,谢闻渊发现这朵花时是在他们第一次发生关系的时候,因为那时候两人心里都较着劲,谢闻渊一直没问出来这朵花的来历,所以就特别喜欢和它过不去,每一回没少舔咬。 这次冷不防又被他的手指接触到这块皮肤,林雪旷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轻颤了一下,挡开谢闻渊的手,重新把衣服扣好。 他沉了下气,说:“还可以,就是普通纹身的感觉而已。” “是唐凛?他为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这是他的恩赐,也是得到他赏识之后最荣耀的标志。” 谢闻渊一时说不出话来,寒意混杂着怒气从血液中蹿升而出,压抑地流淌进四肢百骸。 林雪旷将自己的最后一颗衣扣扣好,就好像一件精美易碎的瓷器被打上了严密的包装,他看起来又恢复冰冷和不近人情了。 他说:“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跟唐凛之间的关系特别不一般?不像是仇敌,也不像是普通的上下级。” 谢闻渊垂一垂眼,压住针对于唐凛的怒火,低声说道:“嗯,确实。” 林雪旷说:“我很小就认识他了,在他二十三那年,我六岁。不,或者说我刚出生的时候他就见过我,我的名字是他起的。” 这个答案和预想的十分不同,谢闻渊猛一抬头,下意识地说:“啊,他都那么老了?” 林雪旷:“……嗯。但是保养的不错,看着年轻。大概是平时不爱动肝火吧。” 谢闻渊:“……” 林雪旷终究没忍住,白了他一眼,这才提起了那段往事:“我妈生我的时候是早产,在家里突然大出血,被送去医院的时候碰见了他。他给了我妈一个平安符,后来我出生了,我爸就请他给我起了名字。但我一直没见过他。” “直到后来,我们会正式认识是因为我爸,我妈那个时候已经去世了。” 林雪旷喝了口热巧克力,回忆着说:“我们家刚刚还完给我妈治病欠下的外债,几乎可以说没有半点积蓄,我爸总是觉得会有同学因为这个在学校里欺负我,所以到处找兼职,希望能够多赚一点钱。唐凛就是他的合作对象之一,当然具体的合作内容是什么我不太清楚。” 谢闻渊以前就知道林雪旷的父亲生前是在A大任教的,也是历史系,三十出头就评上了教授的职称,青年才俊,前途无量,要不是因为妻子的绝症,他们一家人应该可以生活的很幸福。 倏地,谢闻渊想起两人重逢那天,也林雪旷曾经跟他说,“我的成长环境不太好,家境又贫困,能上学很不容易,所以必须得尽力的打工、读书……” 两句话前后绞在一起,让他的心脏毫无防备地抽痛了一下。 林雪旷没注意他的反应:“反正印象中,那一阵唐凛经常来我们家做客,现在回想,那正是在他把他父亲干掉之后,刚刚掌权的时间节点上。” 谢闻渊说:“那应该是他最忙碌的时候啊。” “是啊,所以让他在百忙之中还要做的也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 林雪旷轻轻喟叹了一句:“其实很奇怪,我父亲和唐凛应该是极端不同的两个人,从事的职业也天差地别,要不是我出生那回恰好碰上,他们都不会认识,但他们之间的合作应该还算比较愉快的。” “唐凛经常来我家跟我爸关起门来聊天,有时候还会带我出去玩。我爸似乎也挣了一大笔的钱,我过生日那天,他出门前还给我买了一个挺大的奶油蛋糕……” 他有些跑题了,谢闻渊却特别喜欢听林雪旷说关于他自己的事情,见他停下来,顺口便问了一句:“然后呢?” 林雪旷说:“然后他就出车祸撞死了。” 谢闻渊无声地拍了拍他。 林雪旷说:“没什么,又不是刚去世。其实我父亲自己的物质需求很低,他是为了我才会那么迫切地挣钱。他去世之后,我被辗转送到了几个亲戚家里,后来跟我师父去了道观。等到再一次见到唐凛,就是我去了暗礁卧底之后。” 谢闻渊道:“他认出你了吗?” 林雪旷道:“我记得刚才跟你说了,他保养的不错。” 谢闻渊:“……嗯,嗯。” 林雪旷道:“所以是我先认出了他。原本玄学协会那边已经给我安排好了逐步接近他的渠道,但是发现原来暗礁的首领就是唐凛后,我就开始利用这层身份接近他,果然,成功了。” 他带着种奇怪的笑意看向谢闻渊,摊一摊手,仿佛有些得意似地说道:“我成为了恶灵,替他做了很多事,他赠予我最大的肯定,与……最荣耀的徽章。” 他讲述这些的时候,语气神色都十分从容,仿佛就是平时的玩笑闲谈一般,但愈是如此,愈是有一股凛冽寒意,慢慢从两人之间升腾起来,隔开一道无形的屏障。 这时,窗外传来嗒嗒的声音,原来是又起风了,树枝正在外面敲打着窗棂。 谢闻渊这栋别墅建在山间,外面风景很好,有几株常年不败的绿树簇拥在窗外,一年四季都是枝叶蓬勃的样子,被风一刮,就老是碰在窗子上。 那天晚上他们躺在沙发里接吻的时候,也是这几棵树在敲,像是赶着投胎的鬼。 “这么一说,我也想起很多以前的事。你记得吗?那会咱们上高三的时候,教室被搬到一楼去了,你的位置就在窗前。” 谢闻渊转头看着窗外,忽然道:“我去食堂买了饭回来要给你,就在教室外面敲窗户,也是这样‘嗒嗒’敲两下,你就会抬头把窗子打开,有时候还冲我笑一下,说两句话,我看到了会开心很久。” 因为那会谢闻渊是走读生,林雪旷则住校。他的成绩非常好,但为了能够减免学费和生活费,高三的时候更是学到昏天黑地,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长在桌前。 谢闻渊担心林雪旷怕耽误时间不好好吃饭,每次回家之前都先跑到食堂去给他把饭买好,敲一敲窗递进来。 一开始林雪旷不要,但是他同不同意谢闻渊都坚持买坚持敲,活像一只辛勤的啄木鸟,最后林雪旷就把自己的饭卡给他了。 谢闻渊这时一提,陡然将两人的思绪拉入了十几岁时的中学生活,那枯燥的书本,背不完的公式与单词、少年少女们青春洋溢的笑脸、操场上挥汗如雨的欢呼……一时间仿佛都来到了眼前,顷刻间冲淡了林雪旷言语间的血色。 每一帧的画面里,都离不开彼此的影子。 这段感情就像是一根长在心里的刺,即使鼓起勇气剜出来,拔下去,伤口愈合之后还是会留下疤痕,寄托着所有的回忆与眷恋。 “你看,过往都是过往,而你已经回来了。这里不再是暗礁,你永远不会再回到那样的生活当中,毕竟你还是属于这的。” 谢闻渊将林雪旷的手牵过来,一根根展开他的手指,与他十指相扣,眉宇间是脉脉温情:“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可以一起面对,我会一直陪你。以前是我缺席了,这回让我陪你吧。” 时至今日,当初因为林雪旷不辞而别而产生的怨气已经彻底消散,因为在知道发生了什么以后,他已经完全理解了林雪旷突然离去的原因。 谢闻渊更加内疚的是自己那时太年轻也太稚嫩,没能及时察觉到不对,没能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守在他的身边。 哪怕是暗礁再一次复苏,他绝对不会再让那些人对林雪旷造成伤害了。 他会一个一个找到那些曾经令林雪旷痛苦的人,对他们施加百倍千倍的报复,令他们彻底掉到地狱里面去,再也爬不上来。 窗外的风还在刮,仿佛要把人带入到某种时间的涡流当中去,林雪旷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正一下下地加快,他能看到谢闻渊目光中的灼热与执狂,也看到了他的痛恨。 林雪旷道:“我问你个问题吧。” 谢闻渊点了点头:“你说。” 林雪旷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的反感和厌恶来的特别莫名其妙?” 谢闻渊握着林雪旷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说道:“一开始我是很惊讶,但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林雪旷笑了一下:“你什么都能理解,你真善解人意。” 他的笑容很快从脸上淡去:“但是有时候我自己都不能理解自己的想法。我回去也反复思考过很多遍这件事,然后发现其实我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抗拒和憎恨你。” 这听起来似乎是个很大的进步,但是谢闻渊的眉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因为他敏锐地注意到,林雪旷用了“憎恨”这个词。 如果仅仅是因为讨厌他的死缠烂打,不欣赏他的为人,又或是觉得两人不同路而需要疏远,“憎恨”的程度都似乎有点太重了。 林雪旷冷静地说:“我对你的不满,大多数也来源于我自身的缺点。我埋怨你太偏执,可能恰恰是因为我的冷淡,才让你不得不这么辛苦。我说你不理解我,其实我内心深处也没接受你,我根本就什么都不想和你说,又谈何理解?” 谢闻渊:“你……” 林雪旷有点感慨似地说:“橘生淮南则为橘,生淮北则为枳啊……我当过恶灵,就变不成人了。” 他静静地冲谢闻渊笑了一下,带着从未有过的温和:“正常而温馨的家庭生活,热烈而真挚的感情,这些我都适应不了,你说咱们怎么能在一起呢?在一起也会分手的。” 谢闻渊一直想听林雪旷说两句心里话,想知道为什么他可以那么坚决地一次次拒绝自己,可林雪旷终于说了,他心里竟觉得异常酸楚,说道:“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林雪旷看了看谢闻渊,没再说什么,但神情分明已经拒绝。 他的眼睛很亮,可脸上却没什么血色,有一种清冷悠远之感,让人想起夜色下的落雪。 谢闻渊猛然捧住林雪旷的脸,吻了下去,他的吻永远带着侵略般的掠夺与迷恋,如同火焰一样疯狂地传达出自己的感情。 林雪旷猝不及防,被谢闻渊磕了下牙,猛地向后仰身,又被身后那条有力的手臂稳稳当当抱紧。有这个人在身边,他好像从来都没有摔倒过。 林雪旷的身子一震,随即被谢闻渊的手按在了脑后,过了好一会他才回过神来,用力推开谢闻渊。 谢闻渊的呼吸仍旧是急促的,他说:“只要咱们在一起,你说的那些我都不在乎。” 第44章 警告 听到谢闻渊的话, 林雪旷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正在这时,谢闻渊的手机响了。 他全无心情, 随手按了电话甩开, 眼睛还看着林雪旷等他表态, 那铃声却又不依不饶地响起来。 林雪旷起身道:“接吧,应该是真的有事,我去卫生间洗把脸。” 他绕过沙发去了卫生间,谢闻渊抬了下手想拉他, 又放下来, 拿起手机一看, 发现是倒霉催的易奉怡。 “喂?” 易奉怡被挂了一回电话,本来正恼火着,听见谢闻渊的声音却惊了:“你嗓子怎么哑了?感冒了?发烧了?哭了?” 谢闻渊道:“没事,上火。怎么了?说。” 易奉怡道:“今天你有没有遇见一个叫刘纤的女人?三十来岁, 挺漂亮的, 在银领大厦那边上班。我看她身上有你下的封印。” 谢闻渊道:“是啊,怎么?” “你要是有空,来一趟吧。”易奉怡叹息了一声, 说道,“她死了。” 林雪旷从洗手间出来,将谢闻渊正在穿外套, 便道:“什么事?” 谢闻渊道:“你在这里吧,刘纤死了, 我去看看。” 林雪旷有些错愕:“死了?死因是什么?” 谢闻渊道:“不清楚。刚才易奉怡给我打了电话, 听他的语气好像还挺复杂似的。你就别去了, 我看完之后告诉你。” 林雪旷道:“那我回宿舍吧。” 他也俯身去拿沙发上的外套,却被谢闻渊一把按住了手,林雪旷一顿。 谢闻渊的语气中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哀求:“宿舍人杂,最近这么乱,你今天就先留在我家吧。至少等我回来,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可是……” “你不喜欢我的卧室,旁边还有客房,日常用品什么的也齐全,你随便用。暗礁的事咱们也得具体再商量一下,万一回来还有别的事,我不能半夜再去学校叫你下来吧?” “行吧。”林雪旷觉得太阳穴也在突突直跳,不想跟他争了,放开自己的大衣,在沙发上坐下来,挥手道,“你快去。” 谢闻渊系好衣扣,向门口走了两步,忽然又转身走到林雪旷跟前,半蹲下来摸了摸他的脸。 谢闻渊双手捧着林雪旷的脸,叮嘱道:“你先休息会,冰箱里的饭可以热,记得吃。一定等我回来。” 他把备用钥匙放到林雪旷手里,握了握,这才转身匆匆离开。 谢闻渊走之后,林雪旷抱着手靠在沙发上坐了一会,终于叹了口气,撑着膝盖站起身来。 他非常轻易地在这座自己本来就熟悉无比的房子中找到了洗漱用具和一套新睡衣,去浴室洗了个澡。 前两天林雪旷过来的时候,这里的其他客房还没收拾出来,这回他发现,每个房间都已经打扫的一尘不染了,并且准备好了配套的床上用品。 林雪旷选了个离谢闻渊比较远的房间,洗完澡之后换上睡衣上床。 天还没黑,但他疲惫不堪,随手掐了个诀,房间里一股小风吹起,两片窗帘慢慢合拢,挡住了外面的光线。 刚才谢闻渊说话的神情语气又一次浮现出来,林雪旷翻了个身,面朝墙侧躺,半边脸埋进松软的枕头里,闭上眼睛睡了。 * 刘纤的尸体是在她自己家里被发现的,报案的是刘纤的前夫,也就是林雪旷他们学校那位“霍老师”。 谢闻渊过去的时候,周围已经拉了警戒线,邻居们在不远处探头探脑,悄悄议论,不知道是谁给霍斌搬了一把椅子,他坐在那里向警察陈述情况,神色还有点怔忡。 “我是一直把她给送进门的,怕她出事,还特意反锁了所有的窗户,又在外面看着她把门也关严才走。她还一直说过几天事情解决了,要请个长假回趟老家散心。” 霍斌匪夷所思地说:“我送完她之后回了学校拿了几本书,又去超市帮她采购了一些生活物资送过来,结果发现进不去门。这才几个小时的时间,怎么会……人就突然没了呢?” 警察把他说的情况都记了下来,又问了一些细节,就送霍斌回去了。 要是普通的案件,霍斌作为最后一个见到死者的人,难免会有很大嫌疑,但刘纤这一桩不同。 除了有路过的邻居可以作证霍斌离开的时候,刘纤还活着把他送到了家门口以外,另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在于,经过初步验尸,刘纤的死,应该是非人类所造成的。 “不是人为。” 易奉怡非常肯定地告诉谢闻渊:“看起来更像是恶灵夺命,我怀疑跟她之前被下的诅咒有关。” 谢闻渊现在很敏感,听见“恶灵”两个字心里就泛堵,皱了皱眉道:“说那么文绉绉的,不就是厉鬼杀人吗?尸体呢,让我看看。” 易奉怡道:“哎,你可还有嫌疑呢,这么坦然地要求看尸体真的好吗?你还是先说说刘纤身上的封印是怎么回事吧。” 谢闻渊点了支烟,深吸一口,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当时我和小雪急着查七星雷火印的事,所以就暂时先用封印把刘纤身上的诅咒隔断了。我下封印的时候可以确定,那个诅咒绝对不会危及生命。” “下诅咒的人应该更想慢慢地报复她,让她体会那种被众人争抢追逐的折磨。” 谢闻渊赞同地点了点头,道:“你来之前我这边调查了一下,除了李董事长之外,刘纤还曾经有过两名交往对象,一个是她的前夫,是A大历史系的教授,带了一个高三的男孩。另一个是她的情人,一位IT行业的精英。除此之外,听说还有几个跟刘纤传过绯闻的暧昧对象,但还没有确定传言真假,总之,因爱生恨造成情杀的可能性应该比较大。” 谢闻渊道:“之前我观察过刘纤被诅咒之后所吸引的对象,发现也是有一定共性的。好像本身就比较花心的人更容易受到她吸引,但感情专一、心志坚定的人,就不容易受到诅咒影响。” 他在现场观察那些人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一些现象,那条街上有很多男人,但一部分见到刘纤之后就失去了理智,发狂一样对她进行追求,可另一部分却只是兴致勃勃站在一边看热闹。 谢闻渊匆匆看了一些人的面相,隐约觉得筛选条件就在于这些人本身是不是足够专一。他在李家会询问李高承和梁露之间的关系,也是为了确定这一点,不过样本太少了,目前只是猜测,还需要再进一步调查。 易奉怡看了眼谢闻渊的脸色,打趣道:“不说别人,我看你们俩每天这个折腾劲就已经挺够受的了。你不会哪天也因爱生恨了吧?” 他本来是开个玩笑,谢闻渊却小声说:“我很心疼他。” 易奉怡怔了怔。 谢闻渊又说:“我不会恨他的。” 这两句话不知道挑动了哪一根心弦,两人都是一阵默然,片刻后,易奉怡说:“一会我再让人用大数据给那些中招的做个信息图表出来。先看尸体去吧。” 刘纤的尸体已经被运回到了办事处,两人走进停尸间,就在靠门口右手边的尸床上,不久之前刚刚见过的女人静静躺在上面。 “她被发现的时候,躺在自己家卫生间里的浴缸中,被血水泡着,全身上下没穿衣服,没有被性侵的痕迹,也没有任何致命伤。脸色极度扭曲和惊恐,右手抬起来指着天花板,死因是惊吓过度造成的心脏骤停。” 蒙尸的白布盖的不太好,向下滑落了一些,谢闻渊听着易奉怡的话,隐约看见刘纤右脸侧面隐约透出了一点红色,便伸手捏起尸布的一角,直接将它揭了下来。 紧接着,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停尸间里的灯光亮的刺眼,将死者身上的所有痕迹都映的纤毫毕现,在刘纤的侧脸上,分明被划出了一朵艳丽盛开的红色蔷薇。 谢闻渊手中还捏着尸布上的一角,整个人定定站在那里,仿佛已经僵住,侧脸的轮廓因为紧咬的牙关而格外冷硬。 刘纤脸上的红色蔷薇是临时用刀片划出来的,其精致程度自然远远不能和林雪旷背上的那一朵相比,可无论形状和样式都能看出来二者之间的相似。 唯一不同的是,刘纤脸上的这朵蔷薇花被最后从中重重横切出了一道划痕,将整个图案劈成了两半。 易奉怡见谢闻渊盯着刘纤的脸不动,便道:“我想这也可以作为怀疑是情杀的佐证吧。蔷薇花很有可能是死者之前跟凶手之间的定情信物,或者代表着某种约定。但是死者背叛了这段感情,因此受到死亡的惩罚。你看。” 谢闻渊终于慢慢放下了那块白布,因为用力过大,手指上传来了轻微的麻痹感。他转过头,看到了易奉怡递过来的证物袋。 袋子里面装着一张纸片,上面用鲜血写着两个字“不忠”。 谢闻渊道:“这也是在死者身上发现的?” 易奉怡点了点头:“当时就贴在她右脸的伤口上,被我用镊子揭下来,才看见了那朵花。” “背叛”、“不忠”、“约定”……这些字眼敲击着谢闻渊的心脏,林雪旷讲述那段往事时的神情恍惚间又一次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是对于刘纤的惩罚,更是对于林雪旷的警告! “我知道了。” 谢闻渊道:“你刚才不是说还需要做图表,还有查刘纤那些暧昧对象吗?那你现在先忙着,我一会回来。” 易奉怡道:“你要干什么去?” 谢闻渊道:“我再回趟家。很快。” 他说完掉头就走了,易奉怡“哎”了一声,没叫住他,喃喃道:“你不就是刚从家里过来的吗?” * 他将手电咬在嘴里,双手灵巧地将一根小铁丝折了几折,迅速而无声地撬开了墙上的暗格。 手电的光照亮了暗格之内那片常年不见天日的空间,各式各样的珠宝错落有致地摆在木架上,光芒流转,熠熠生辉。 他的目光飞快地在珠宝上滑过,没有停留,然后在最里面的位置发现了一块极为普通的老式手表,表盘四周甚至有了一些斑斑的锈迹,在宝气的映照下显得那样寒酸和黯淡。 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小心翼翼地绕过前面的障碍,朝着那块表伸出了手。 指尖碰到了微凉的表盘,眼看就可以将它握在手中—— 忽然,他的身后覆上来了一具健壮而温热的躯体,手臂轻而易举地箍在他的腰上,随即抱着他反身一推,已重重把他掼在了墙上。 那人抵在他身后,一只手伸过来,捂住他的嘴,带着笑意在他的耳畔吹了口气,柔声问道:“宝贝,你在找什么?” 林雪旷猛然惊醒。 他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抓,像是溺水的人本能地想要握住点什么东西,但却抓了个空。 周围光线暗沉,枕畔并没有别人,整个房间里只能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声,仿佛依然被人紧捂住口鼻。 林雪旷将手臂架在额前,闭上眼睛缓了片刻,意识到他这是躺在谢闻渊家客房的床上,寂静如同潮水一般浸泡着这片空间,厅中传来表针不知疲倦的走动声。 唐凛,这个人真像一只行走在人间的恶鬼,即使时隔多年,他做过的那些事,给人带来的那种恐惧感,依旧萦绕心头,久久不去。 林雪旷翻了个身仰躺在床上,让脊背与床垫贴合,以此抵消梦里那具躯体抵在身后的触感。 “擦、擦、擦……” 忽然,他听见极轻微的声音,仿佛有人正快步跨上台阶,匆匆上楼。 林雪旷躺着没动,半闭上眼睛,手指摸索到枕下,扣住了放在那里的短刀。 可是随着脚步声越来越接近,他又把手放开了,听着来人的脚步到了客房门口反而一缓,随即是谢闻渊很轻很轻地推开房门,朝里面看了一眼。 房间里光线暗,但看见林雪旷确实是在好好地躺在床上,他就觉得心里猛地松了一口气,又关门想走。 林雪旷坐起来:“你来来去去,干什么呢?” “你醒了?”谢闻渊犹豫一下,走进房间,“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林雪旷道:“没有,早就醒了,躺着没事干,就听见你回来。你不是刚走没多久吗?忘东西了?” 谢闻渊道:“嗯……是忘了点东西,那边的事还没处理完,我拿完了……这就得回去。” 他本来没想立刻跟林雪旷说刘纤的事,可是话到这里了,谢闻渊犹豫了一下,也就斟酌着词句将情况讲了讲。 林雪旷拥被听着,唇边噙着一抹冷笑。 等谢闻渊说完之后他才道:“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我还不至于听见‘暗礁’两个字就被吓破了胆,也不是什么玩意都有资格警告我,随他们去。” 谢闻渊听他语气轻蔑,就问:“所以你觉得这件事不会是出于唐凛的授意?” 林雪旷道:“他怎么会容许自己最喜欢的象征物随便出现在一具尸体上呢。也就是手底下的人不知天高地厚,急着跟我挑衅,才会干这种蠢事。” 谢闻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林雪旷没有察觉到自己刚才无意中说出的话代表着什么,而是迅速地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整件案子的情况,又道: “而且暗礁这个组织,手段阴邪狠辣那是肯定的,但是并不会无目的的滥杀,尤其是像刘纤这种普通人。就像你说的,那个标记很可能只是在她死后特意为了警告我才放上去,但是杀人的未必跟暗礁有关。” 谢闻渊沉吟道:“好,我知道了。” 林雪旷刚刚才被噩梦惊醒,倦意犹在,微微颔首,往身后的床头上靠了靠。 谢闻渊忽然意识到他们两个人这时看起来很亲密,林雪旷穿着他之前买的睡衣,拥被坐在床上,刚洗过的黑发柔顺地垂下,整个人都带着闲适家常的气息。 而自己这正侧坐在床畔,身上从外面带进来的寒意,一点点融化在房间的暖气中。 一时间,仿佛岁月悠长,红尘馨静。 很多画面从脑海中闪过,却又难以捕捉,谢闻渊站起身来,看了看表说句“我得走了”,便转身出了房门。 林雪旷还以为他这就直接离开了,没想到谢闻渊出去一会又开门回来,直接把一张小几端进房间,上面放着洗好的水果和一些半成带加热的食材。 “这回时间还可以,你要是累就再休息会,起来记着吃饭,我给你放这里你就忘不了了。” 谢闻渊匆匆地嘱咐了两句,好像又变成了高三时执着敲窗的啄木鸟,在他说话的时候,手机铃已经同时响了起来。 林雪旷:“等下,我觉得我应该……” 谢闻渊摸出手机接通,“喂”了一声,同时弯下腰,安抚似地拍了拍林雪旷的后背,风风火火地带上门走了。 “……”林雪旷自言自语,“你故意的吧,我说我也要走。” 可惜,已经没人搭理他的话了,于是林雪旷自己坐在床上愣了一会,越想越怀疑人生。 他上辈子被关在这个房子里,就再也没能出去过,原本应该厌恶极深,意志坚定。所以到底是怎么一步步沦落至此的? 复盘一下,开始是要找个地方说事,谢闻渊说这里安全,就来了。 来之后说,说完他要走,又出现了新变故,谢闻渊得离开,让他留在这里等着听发生了什么事,他想想也是,就留了。 现在听也听完了,谢闻渊这个主人都走了……所以他为什么还要在这? 林雪旷越想越不对劲。 第45章 梦亡 在这样熟悉的地方, 前世谢闻渊与他在这间房子里发生过的那些事情又点点滴滴掠上心头,令林雪旷觉得自己好像全身都不自在起来。 他下了床换衣服。 林雪旷从小寄人篱下惯了,无论跟什么人相处,都习惯性的尽量少给别人添麻烦, 哪怕对方是谢闻渊也一样。 他将房间收拾了一遍, 扔掉垃圾, 甚至把自己穿过的那件新睡衣都带走了,在床头柜里给谢闻渊放了钱,打量着干干净净几乎半点看不出来有人住过的痕迹,这才离开。 林雪旷出门的时候已经是星光漫天。 谢闻渊住的这个鬼地方格外偏僻, 山路一拐十八弯, 出租车上来都嫌费油, 林雪旷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向下走了一段,忽然听见后面按喇叭的声音。 他转身,一辆大奔从后面开过来,缓缓滑到林雪旷身侧停住, 里面的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 张开嘴,还没等开口,他的脑袋已经缓缓掉下来, 在地上骨碌碌滚到了林雪旷的面前。 林雪旷:“……” 这个鬼是以后不想投胎了,特意来找他寻开心? 好在男人的头在地上滚了滚,很快就解释了:“对不起林先生, 我是谢少的司机……被我弟分尸死的,头安的不是特别好, 一刹车就容易掉, 让您见笑了。” 林雪旷弯腰从地上捡起头扔给他:“没关系。有事?” 司机一边安好了自己的头, 一边说:“是,这里不好打车,谢少说让我在外面等着,如果您有事要出门,我可以开车送您。” 林雪旷下意识地问道:“他让我走?” 这话倒把司机也给问愣了,纳闷道:“不能走吗?” 林雪旷没说话,须臾,打开车门坐上去,说道:“回市里就行,麻烦你了。” 他拿出手机来,打开微信的聊天界面,手指在上面轻轻滑动,到了谢闻渊的名字上,停滞了片刻,点开对话框。 他发了五个字:“我回学校了”。 想了想,林雪旷又打了一句:“明天下午还有课”。 他想给谢闻渊发过去,又觉得没必要解释这么多,退出对话框犹豫了一会,但手指按得时间太长,上面出现了“置顶。。删除”的选项,林雪旷便点中了删除。 算了,就这样吧。 * 谢闻渊暂时还没有看见林雪旷的短信,他折回办事处的时候,正听见易奉怡坐在那骂人。 “这些嘴贱造谣的傻逼真不怕出门遭雷劈吗?我要是刘纤,死了还被这么造谣,我先去索他们的命。” 他已经为了筛选那些虚虚实实的谣言废了半天功夫了。 刘纤本来是个十分普通的人,就算公司里有一些关于她当小三和劈腿的传言,也都不过是同事们在背后小范围的议论,只当个消遣,说过也就算了。 但自从她引来了一大帮身份显赫的爱慕者追究之后,刘纤的地位足以跟任何一名当红的流量明星相比,身上也被记者们安了各种各样极其离奇又不靠谱的绯闻。 这么一听她的私生活好像极其混乱,其实查来查去,大多数所谓的“暧昧对象”根本就没见过刘纤这个人。 易奉怡为此深受折磨,饶是他常年在两位朋友狗粮夹缝中磨练的无比平心静气,这时也忍不住爆了粗口:“靠,等我查清楚了这几篇报道是谁写的,我先送他们一份拔舌地狱噩梦大礼包。” 谢闻渊欣赏了一会他暴躁的表情,这才走过去,拎着手里的咖啡在易奉怡跟前晃晃。 易奉怡接过来狠狠灌了一大口,如获新生,感激涕零。 谢闻渊道:“刘纤那些暧昧对象都是编出来的吗?凶手还没有头绪?” 易奉怡说:“目前能确定的只有刘纤的前任上司李向强、刘纤的前夫霍斌以及她那位当程序员的情人裴关,都已经叫过来问了,暂时没有发现什么疑点,还得继续查。” 这三个人此时也正好刚结束了调查,蓓带着沿楼道向外走去,谢闻渊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透过办公室那面透明的大玻璃墙打量着他们。 李向强虽然微微有些发福,但保养得宜,衣冠楚楚,眉眼跟李高承有点像,可以看出年轻时是个挺英俊的男人。霍斌就是林雪旷他们的老师,谢闻渊之前已经见过了,倒是那名IT精英裴关,本来应该是他们三个当中最年轻的,却看上去十分沧桑,头顶有点发秃。 他们三个因为同一名女人在这种地方碰上,可想而知多么尴尬,估计这时候的心情都不怎么样。 果然,三人出了门互相看看,都没跟对方打招呼,各自离开。 谢闻渊目送着他们在门口消失,这才转回了身,对易奉怡说道:“我刚才在过来的路上,想到了一个办法。” 易奉怡道:“什么?” 谢闻渊道:“我可以上刘纤的身,与她怨念共感,查看她临死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次的凶手和每回不一样,显然也是一个精通法术的人,刘纤的尸体被发现时,周围的怨气都已经被人为清除干净了,因此他们不能再像之前那样通过怨念幻境查看刘纤死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么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完全将自己的魂体寄付在刘纤身上,与她同心共感,借助她心里的怨念来感受当时的情况。 但这个方法自然也是有弊端的。 易奉怡道:“不行,这样太危险了。这等于是让你直接经历一次刘纤的死亡,还不能反击,一不小心你就也跟着过去了。” 谢闻渊道:“我要是跟她一个下场,这么多年的法术不是白练了。你这担心有点多余。” 易奉怡奇怪道:“你至于冒这么大风险吗?你也清楚,就算看到刘纤死前所见的场景,凶手也不一定会露面,还不如我们扒着线索继续调查呢。你着什么急?” 但他不知道的是,谢闻渊的主要目的,其实是为了找到那个在刘纤脸上刻花的人,那个前来挑衅的暗礁成员。 他对暗礁已经深恶痛绝,完全无法容忍,无论付出任何代价,谢闻渊只想让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谢闻渊既然坚持,易奉怡当然是不可能拗过他的,便提出陪谢闻渊一起去。 两人再次去了刘纤的尸体那里,易奉怡让几个人在门口守着,自己跟谢闻渊进了停尸间,刘纤静静地躺在尸床上,脸上血红的印记十分刺目。 谢闻渊烧了些金银纸器,冲着刘纤的尸体微微一欠身,跟着就上前将一个黄色的小纸人贴在了刘纤前额的阙庭处。 他用一只朱砂笔,在刘纤的身边的白单上快速写下咒文,咒文随写随消,那只小纸人的身上却逐渐长出了眉目口鼻,肌肤纹理。 当最后一笔落成,纸人完全融进刘纤的额头之中,谢闻渊也觉得身体一轻,随即整个人仿佛腾空而起,周围的一切场景都发生了改变。 能立刻感觉到的就是一种十分强烈的窒息感。 身上好像压着一块大石头,四肢百骸都是麻痹的,他好像变成了一个植物人,连动根手指都做不到。 谢闻渊觉得周围好像被水包裹着,只不过那水已经凉了。他记起刘纤的尸体是在浴缸中被发现的,那现在她应该就是泡在里面,而且泡的时间不短。 除了眼睛可以开合之外,谢闻渊一动都不能动。 但他的五感都在,可以听见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的低低笑声,声音尖锐而诡谲,在以极为缓慢的速度,逐步接近。 “咚咚、咚咚……” 是门在响,是墙在响,是头顶的天花板在响。 明明应该是完全封闭的狭小空间,最能够给人以安全感,此时却令人感到四面危机重重,随时都有什么怪物要破门而入。 “嘻嘻……嘻嘻……” 身上的水凉的刺骨,笑声又近了一点。 谢闻渊能够感觉到刘纤的心脏跳得非常快,流动的血液传递出她当时的慌乱,惊恐和绝望,这种慢刀子杀人的感觉十分恐怖。 灯也开始一亮一灭了,雪白的墙壁上多了很多漆黑的手印脚印,可是他仍然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动不动地在水里躺着,感到体温的流失。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天花板上突然“咔咔”一阵响,紧接着,一个人从平整的瓷砖上“长”了出来。 这个人长了五只眼珠,没有眼眶,横着在脸上排成一排,下面是三个鼻子,如同三座耸立额山脉,三张嘴巴又在鼻子下面,排列的十分整齐且有规律。 但就是因为很整齐,让这张脸看起来就像是把三个人的脑袋摞在一起用力挤压,然后生生给融成了这副模样,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紧接着是布满青筋的身体,上面遍布着一道一道的伤痕,黑色油墨状的血从伤痕上滴落下来,“吧嗒”“吧嗒”地落在浴缸里。 他手上拿着刀叉,向刘纤慢慢伸出手。 刘纤在疯狂地尖叫,可是她的声音已经非常微弱。 谢闻渊跟刘纤同心共感,就要承受她当时在精神层面所遭到的一切痛苦,如果跟刘纤一样难以忍受这种绝望和恐惧,那么也会跟她一样死亡。 谢闻渊宁心静气,抱元守一,刘纤的负面情绪越浓厚,他越是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和游离的态度。 终于,当刀叉即将落到刘纤身上的时候,跳动的心脏猛然弹起,收缩,然后重重落下。 刘纤死了。 那一刻,谢闻渊也感觉到自己仿佛触摸了死亡。 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定格,褪色,眼前却出现了一道惨白的光,身体轻飘飘的,好像前所未有的轻松畅快,似乎有某种意念在召唤着他前行,前行至再也没有痛苦和悲伤的地方。 但……奇怪的是,这种濒死感竟好像似曾相识,熟悉的像是经历过无数次。 他近乎本能地生出一种凄恻与缠绵之感,牵绊起心中对这个世界的眷恋。 于是,轻飘飘的身体又一下子重重落入了红尘中,谢闻渊重新恢复了对于周围环境的感知。 可怖的怪物已经离开,刘纤的尸体僵硬地在水里躺着,没过太久,有个人推开门进来了。 这应该就是他想要看到的那个人。 可惜刘纤已经死了,谢闻渊整个人都是僵的,一动也不能动,甚至连眼珠都转不了,根本无法看到对方的长相。 视域范围只有头顶上方那两块天花板,谢闻渊感觉到有尖锐的东西刺入了脸颊,一笔一划地雕刻出那朵蔷薇花。 他看不见对方,但可以隐约感觉到,刺进肉里的并不是锋刃,而是一截很粗的针,从使力的方式来感觉,这针的长度大约和碳素笔差不多。 说实在的,真是疼,毕竟刘纤死了,他可没死。 谢闻渊默默忍着,也不敢有半点松懈,终于这场酷刑到了快要结束的时候,刘纤的一缕头发垂下来,他捕捉到对方顺手一拨,那一截白皙纤细的手腕就从他眼前晃过,上面戴着一串银色骷髅头的手链。 是个女人,谢闻渊想,这手链……我应该是没见有人曾戴过吧? 刘纤身上的死气仿佛正一点一滴地渗入他的灵魂,生命逐渐流逝的感觉如此清晰,谢闻渊默念静心诀,用意志力将魂魄逐渐从尸体中脱离出去。 终于,停尸间的灯光猛然一暗,电压嘶嘶啦啦地一阵不稳,他在椅子上睁开了眼睛。 他感觉自己好像真的刚从黄泉地府爬上来一样,身上那股寒意一直冷的扎进骨子里面,四肢僵硬的不听使唤。 易奉怡给谢闻渊递了杯冒着热气的姜汤,问道:“你还行吗?” 谢闻渊仰头把那碗姜汤一口气灌了下去,身上倒是感觉好点了,但依旧一阵阵的头疼,很多陌生又熟悉的场景仿佛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依稀间,尸体脸上那朵简陋、歪斜的蔷薇在眼前不断旋转、放大,逐渐变成了更加鲜艳精致的样子。 这朵蔷薇花,盛开在青年瘦削而又线条流畅的脊背上,上面沾着几滴汗珠,微微颤抖,如同朝露。 他将手抚上去,指尖顺着那勾勒的笔触一寸寸描过花瓣,只觉触感宛若羊脂白玉,令人心生波澜。 他猛地一挺腰,直撞入对方的身体深处,感受到两人之间再无半点缝隙,好像这样一来,关系就能更加亲密一点似的。 他轻声问被自己压在身下的人:“这是谁给你画的,不肯说么?” 没有回答的声音,那人急促地喘着,仿佛下一刻就要接不上气,身体随着他的动作而抖成一团,只能牢牢地攥紧被单,血色漫上雪白的双腮与颈项。 可明明看起来似乎随时就要崩溃了,对方却仍旧冰冷地将脸埋在枕中,一言不发,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于是他笑了笑,慢条斯理地俯下身,将唇摩挲着红色的花瓣,心中却充满着无奈与悲凉。 谢闻渊手中的杯子一下砸在了地上,在有些空旷的空间中发出回响。 易奉怡一惊,道:“怎么了?” 谢闻渊猛地按住自己的太阳穴,那抹红色仿佛陡然在他眼前绽放开来,化作一蓬飞溅而起的血花! 血流飞速上涌,令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胸口窒闷,口不能言,四肢麻痹,仿佛再次产生了不久之前那种濒临死亡的痛苦。 血色占据了整个世界。 他一定曾经遗忘过什么! “闻渊?谢闻渊?” 易奉怡叫了谢闻渊好几声,最后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问道:“到底怎么了,你看见了什么东西?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 谢闻渊这才回过神来,说:“没事,我只是……”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那种感觉,方才看到的场景更是不足为外人道也,顿了顿,直接移开了这个话题:“我看清那个将刘纤吓死的怪物了,应该是‘怨兽’。” “怨兽”是由厉鬼死后常年累月的怨气凝结而成,它们没有固定的外表,就像是被随手捏出来的泥巴,因而往往奇形怪状,也没有自己的意识,为了替主人复仇而生,成功报仇之后就会消失。 这本来是个十分重要的线索,最起码就证明了杀死刘纤的并非是人为咒术,而可以把凶手的范围缩小到生前曾与刘纤结下深仇大恨的逝者身上。 可奇怪的是,当时谢闻渊所看见的怨兽,既没有直接出手,刘纤死后也没有化作空气,这又不符合他们以往的认知了。 目前也没有别的办法,易奉怡他们只能暂时先顺着这条线索调查,倒是谢闻渊体验过刘纤的死亡之后,就不知道是哪根神经被触动了,一直觉得头痛欲裂,所以提前回了家。 整个房子空空荡荡的,他拿出手机,这才看见林雪旷的微信,说是回学校了。 他们两个几乎没有什么聊天记录,所以林雪旷虽然只发了这简短的几个字,谢闻渊还是一会点开一下,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他用手轻轻摩挲了一下手机屏幕,倒也不怎么意外。林雪旷的性格,这样做太正常了,甚至他要是真的老老实实住下,谢闻渊才会惊讶。 最起码林雪旷离开之后还知道主动发个微信告诉自己他的去向,也算是一种进步。 谢闻渊走进林雪旷住过的客房,看到整个房间已经被收拾的整洁而干净,他直接伸手拉开床头柜,果然有几张钞票,作为林雪旷这回的“住宿费”。 谢闻渊忽然忍不住笑起来,好似连头疼都缓解了不少,他无奈地摇摇头,把钱原样放回去,就躺在这屋睡了。 合上双眼之前,他犹豫了一下,揭去了床头贴着的安神符。 第46章 遇诡 林雪旷也不是骗谢闻渊, 他们第二天下午14:30点到16:10确实是有两节上古史的课,上课的老师恰好就是霍斌。 下午前两节课一直是最困的,课堂上,不少人东倒西歪, 昏昏欲睡, 旁边的吴孟宇都快要晕过去了, 但顾及到前面讲课的是自己的导师,只好奋力瞪大双眼,靠着让林雪旷隔几分钟掐他一下,才总算是熬了过来。 好在霍斌也似乎有点不在状态, 没心思追究这帮睡神附体的学生们。下了课他离开教室, 正好和林雪旷坐了同一趟电梯, 便向他询问关于刘纤之死的案情进展。 林雪旷道:“老师,我朋友在相关部门工作,这件案子是他正在查。我昨天回了学校之后就没再跟他联系过,所以还不太清楚。” 霍斌点了点头, 唏嘘道:“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凶手, 真是世事难料。早知道会这样,当时我买完了东西快点回去,可能她就不至于出事了。” 林雪旷看他脸色不好, 便道:“这件事不是您的责任,您也不要自责了。凶手肯定会被抓住的。” 霍斌笑笑,说道:“我知道, 只是觉得很感慨,毕竟夫妻一场……最近家里的事实在是多, 我家那小子昨天打电话回来, 说是自己头疼耳鸣, 他们学校有一批学生都得了这个毛病,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我打算抓点中药,熬了给他送过去,看看有没有效果。” 林雪旷以前听吴孟宇提过,霍斌的儿子在本市最好的高中读高三。他从小母亲就去世了,霍斌又当爹又当妈,对这个独生子很上心,现在孩子在学校住宿生病了,怪不得他这么着急。 可是霍斌描述的这个症状,却让林雪旷有点敏感。 他毕竟是干这行的,霍斌对于孩子病症的形容,听起来跟接触了过多阴气时产生的症状太相似了,更何况,他儿子所在的市一中,正好座落在第一中心医院的斜对面。 ——学校和医院中间夹着的,就是上回林雪旷发现蛊丧拔阴斗的广场。 师生两人出了电梯之后就分开了,霍斌要去就近的中医馆给儿子抓药,林雪旷则再次来到了谢闻渊他们之前抓住齐鸣峰的第一中心医院外面。 这里是城市的繁华区,街上聚集着医院、高中、银行和商场,往来车如流水,人潮熙攘,两侧的高楼大厦灯火通明,宛若水晶的巨塔。 当初那个发现拔阴阵的小树林一侧传来大爷大妈们用来跳广场舞的歌声,仿佛之前的阴霾不曾存在过。 林雪旷走进树林中,打了个响指,指尖燃起一簇金色的火焰,接触到空气之后慢慢变色,直到变为一种金绿混杂的颜色之后慢慢熄灭。 这说明附近的阴气浓度有些过高,但基本还是在正常的范围当中,不至于到了失衡的地步。林雪旷收了手,忽然敏锐地捕捉到树林里面有道人影一闪而过。 他皱起眉,抄在大衣兜里的拇指顶开短刀的刀鞘,又“咔嗒”一声合上,缓步朝着树林里面走去。 只见树林里有个人正半跪在地上,拿着一只小铁铲子,卖力地在之前林雪旷发现拔阴斗的位置上挖土。 每挖出一个小坑,他就往里面竖着埋一个皮质的小人,而在这个人的身后,空气正在汇聚,并逐渐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 眼看很快就要埋的差不多了,他心情振奋,脸上也不自觉露出笑容。 而就在这时,脖子侧面突然一凉,一把短刀静静地架在了那里,有个冷淡的声音从头顶上响起。 “跪下。” 从他的视角中,只能看见后面那人脚上的短靴、笔直的小腿,以及随着步伐翻卷的大衣下摆。 他的膝盖慢慢落地,双手半举起来,由半蹲变成了跪姿。 那人的语气漫不经心,但持刀的手却稳的一丝颤抖都没有,随后吩咐道:“别出声,把你手上的东西扔给我。” 他没动,也没说话,目光疯狂地四下张望,却发现自己的援兵并没有出现,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一声,只好把刚才挖土的铲子回手扔了上去,对方抬手接住,似乎正在打量。 短暂的沉默后,林雪旷忽然把手中的刀从挖土的人脖子上移开了。 他道:“起身,转头。” 那个跪在地上的人战战兢兢按着土爬起来,然后哭丧着脸抬起头:“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看清楚了林雪旷的脸,他怔了怔,觉得好像有点眼熟。 林雪旷还没回答,就瞬间感觉到身后极为轻微的灵力波动,他转身急闪,同时一把扯过旁边的人,抬手就再次扣住了对方的脖子。 这样一来即是保护又是挟持,进退皆宜,林雪旷这才抬眼向前看去。 果然,那边有几个人正一起向着这里走来,打头的满脸警惕,原本连剑都拔了出来,结果跟林雪旷一照眼,双双都怔了一下。 “……是你?” “……啊。” 来的竟然是林雪旷的师弟李谦。 “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谦又惊又喜,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两手握住林雪旷的手臂打量着他,说道:“我看背影就觉得像,还以为我认错了。” 林雪旷手上那个倒霉鬼被这师兄弟两人夹在中间,连声咳嗽,拼命提醒着自己的存在感。 李谦连忙说:“误会误会,这是我们的人,越凌观的赵承赵师弟。” 林雪旷这个时候也想起来了,前几天李谦给他发消息说过这事。 他自从离开暗礁回国交完了任务之后,就没再同玄学协会有过太多联系,直到前阵子遇上蛊丧拔阴斗的事情,林雪旷才作为经手者,将事件经过以及法阵的相关具体描述做成了一份报告,投递到了组织的私密邮箱里。 玄学协会也高度重视这次事件,没过多久,李谦就发消息告诉林雪旷,他还有灵犀派的一位师妹,以及其他门派的另外两位术士接受了玄学协会的委托,下山负责处理蛊丧拔阴斗的相关遗留问题,以及检查附近的风水情况。 林雪旷这是恰好碰上了他们在检查,赵承刚才是在挖净化法阵,以帮助这片土地尽快恢复生机。 林雪旷:“……” 他默默把赵承放开了,弯下腰去,给对方拍了拍膝盖上的土,恳切地说:“不好意思。”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弯腰本来是个特别平常的动作,可是由林雪旷做出来,就格外给人一种惊叹之感。赵承对他还心有余悸,连声说道:“没关系没关系,我自己来就可以。” “不过……” 林雪旷犹豫了一下,还是直说道:“你们想在这里摆个什么阵啊,为什么阴气越来越重了?刚才我看差点又结出来一个阴斗,已经给打散了。” 林雪旷动手又快又轻,赵承完全没有发现,闻言一愣:“有吗?” 李谦和其他人听林雪旷这么说,连忙过去检查了赵承的阵,然后李谦气的拍了他一巴掌:“大哥,阵摆反了啊!” 李谦旁边的女孩笑了起来,说道:“算了算了,没出事就行。” 她跑过去抓住林雪旷的袖子使劲晃了晃,眼中都是喜悦:“师兄,也赶巧是碰上你了!你想我们了吗?” 林雪旷也笑了笑:“好了,袖子要拽掉了。” 这女孩叫李心颐,是李谦的亲妹妹,也是林雪旷的师妹。他们都有几年没见面了,谁也没想到能在这里碰上林雪旷。 李心颐也是大喜过望,又跟其他人介绍说:“钱师兄,严师兄,小承,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师兄林雪旷,就是我们灵犀派鼎鼎有名的‘明玉心灯’……” 武阳派的严呈龙笑道:“别介绍了,你也说了鼎鼎有名,还能有人不知道吗?” 他是玄学协会现任会长的首席大弟子,在玄学界很有名气,没想到也这回跟着被派了出来。 严呈龙走上前,跟林雪旷微微颔首,行了一个不太引人注目的礼:“雪旷,好久不见了。” 李心颐笑道:“啊,对,当年你们两个还代表咱们两边的门派斗过法,肯定见过。” 另一边九华山的钱唯也连忙跟林雪旷打了招呼,同时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林雪旷刚才出手利落流畅,狠辣机敏,哪怕是稍微差上一点,都不能把这事处理的这么完美。他原来在玄学界当中是响当当的名声,钱唯也听说过很多回,这次看到真人,觉得实在是不同凡响。 只是林雪旷这几年没露面,才逐渐不怎么能听到有人提他了,直到前一阵子大家才依稀听说,他到外面替门派出了任务,刚刚回来不久。 各门各派里总都难免有一些私密见不得光的事情要办,这些他们都心照不宣,也没人不识趣地去询问林雪旷这几年的情况,只谈论拔阴斗的事情。 “这一片正好是市中心,人来人往的,一出事就是大事,幸亏上回那些人布阵的时候你发现的及时。” 严呈龙道:“周边这一带我们都已经检查过了,也下了安土地神咒,目前别处风水上都没什么问题,唯独这里面的死气还是太重,我就说让小承布个天罡六合阵净化一下,没想到这小子还给布错了。” 他一边说,一边踢了踢赵承的屁股。 赵承辛辛苦苦布的阵原来是弄错了,只能苦着脸蹲下身,又把自己埋下去的那些小人给重新挖了出来,也觉得极是不好意思,赔罪道:“师兄师姐们,我错了嘛,忘记这件事,今天晚上请你们吃烤肉好不好?” 李心颐笑道:“我师兄回来了,这顿饭我哥肯定要请,你不要抢。倒是这个阵,还要重新再布一个吗?” 严呈龙见林雪旷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便问道:“雪旷,你觉得呢?” 林雪旷道:“我觉得……这里似乎不适合布阵。” 李谦道:“为什么?” 林雪旷道:“蛊丧拔阴阵是以活蛊作为阵眼的,本身就具有一定的灵识。虽然已经被毁了,但这里还残存着它留下来的影响,如果在此基础上设下新的法阵,很有可能遭到同化,形成真的邪阵。我想还不如再多种点树,用天然的生机自然净化这里。” 林雪旷这番理论,却是在场的人之前从来未曾听说过的,不过听起来很有道理。 说来也奇怪,林雪旷明明这样年轻,但他言谈之间的样子,却总是给人一种仿佛习惯了久居上位般的错觉。 这并非因为他举止傲慢,而是一言一笑中都有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从容和笃定。 严呈龙笑了笑,说道:“好,就听你的。那咱们先去吃饭吧?也当大家为你接风。” 他招呼着众人一起走出树林,心里暗暗想着,自己可能还是把这件事估计简单了,一个蛊毒拔阴阵,就值得林雪旷亲自出山吗?今日的相遇,可未必就是巧合。 不过这人的冷硬作风倒还是一如既往,有他在,应该无论发生什么事也用不着太过忧虑了。 李谦果然要请客,他知道林雪旷胃不好,没像赵承说的那样去吃烤肉,而是选了一家广式餐厅。 这些人年纪相仿,也都是名门出来的厉害人物,聊起天来十分投机,一顿饭吃的很愉快。 他们之中,就是赵承入门最晚,这回下山是纯历练来的,他没怎么开口说话,心里一会想着自己刚才的失误和受到的惊吓,一会又悄悄看看林雪旷,还是觉得这人从第一眼开始就面熟。 在哪见过来着呢? 赵承努力琢磨着,只听林雪旷道:“我听说一中这几天有一些学生出现了头疼耳鸣的症状,怕是那里的风水受到了蛊丧拔阴阵的影响,所以过来看看。” 钱唯道:“刚才我们把这周围都检查了一遍,暂时没有发现异常情况。一中是市重点高中,学校里正在成长的青少年很多,又有书香之气,通常最是灵气充沛的地方了,和这边距离又不是最近,应该不至于受到影响吧。” 林雪旷道:“那就好。” 李心颐一转头,却见赵承还是在看林雪旷,还是满脸冥思苦想的表情,平时钻研法术都没这认真,便忍不住笑道:“小承,你干嘛吃几口菜盯一盯我师兄,拿他下饭啊?” 她刚说完,赵承忽然猛地一击掌,对着林雪旷恍然道:“啊,原来是你啊!” 李谦坐在旁边,感到在那个瞬间,林雪旷全身的肌肉都似乎紧绷了一下,整个人猛然迸发出极其危险的气息。 他不禁转头去看,却见林雪旷只是笑了笑,挺和气地问道:“赵师弟是以前见过我吗?” 赵承道:“林师兄,你是不是三年前玄学界评十大帅哥十大美女的时候都拿第一的那个人!” 林雪旷:“……” 李谦:“……” 这小子还确实是挺找死的,这都敢提。 林雪旷:“……多谢抬爱,美女那个是P图,澄清后已经取消资格了。” 赵承辛酸道:“但是最后也没有人接你的位置……所以那一届只有九个美女。” 他绝对不会说自己这么了解,是因为当时被迷的五迷三道,熬夜给“林大美女”努力拉了近300票,还把那张p图设置成了聊天背景,睡觉之前亲一亲。 那段时间就连闭上眼睛脑子里都是她,结果最后资格取消了赵承才得知这竟然是个男的,差点原地崩溃。 怪不得林雪旷一露面他就觉得那么眼熟!这么看来照片跟本人的五官几乎没有区别,只是弄长了头发又适当柔化了一些轮廓而已,又一次勾起了赵承的伤心往事。 弄错了性别的梦中情人也算是梦中情人,曾经在他情窦初开的时候承载了他那颗充满热情的少男心,没想到时隔多年之后第一次见面,竟然就是被对方用刀架住了脖子,丢了大人。 赵承觉得嘴里的流沙包都不甜了。 看他那一脸倒霉相,大家都很想笑,又顾及着林雪旷的面子不能大笑,纷纷低头,要不喝茶,要不吃东西,权做掩饰。 正在这时,桌子上却传来“啪”的一声响,声音极为清脆。 李谦四下看看,问林雪旷:“你恼羞成怒,把杯子捏碎了?” 林雪旷淡定道:“人家赵师弟夸我好看,我怒什么?你以为都像你,酸脸猴子一样。” 他不等李谦反驳,筷子转过去一点:“动静在那里。” 众人的目光移过去,发现是吃饭之前李心颐顺手放在桌子边上的罗盘,此刻上面的钢珠忽然莫名动了起来,在盘面上撞出了“铮”的一声响。 李心颐道:“它发现阴气了。” 片刻之后,那枚钢珠果然四下里乱转起来,片刻之后,又是“铮”的一声,它停在罗盘当中的一个位置上,不动了。 林雪旷顺着那方向,朝着窗外看了一眼,沉声道:“一中。” 他之前听霍斌说话时的直觉没有错,一中果然还是出事了。 第47章 内鬼 李谦他们这趟下山, 目的就是为了检查周围一带的风水情况,这时发现了异常,立刻连饭也顾不上吃了,都起身说要去看看。 林雪旷也跟着站起来, 主动道:“我和你们一起去。” 学校里面学生多, 容易出乱子, 他又是个难得的高手,愿意贡献劳动力,大家自然欢迎还来不及,当下一起去了一中。 结果等到了校门口之后, 他们发现, 问题真不是一般的严重。 这个时候正赶上走读生放学, 住宿生吃晚饭,还有一些过来接学生或者开家长会的家长们堵在门口,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保安们管的也松, 所以林雪旷他们几个很容易地就进了校门。 几乎就是在踏入一中地界的同时, 林雪旷的三清铃,李谦的玉虚剑,严呈龙的昆仑伞等法器同时嗡然震颤, 放出刺眼的白芒。 几个人连忙将法器封住。 钱唯不由说了句“我靠”,满脸震惊地道:“这不是学校吗?书香之地,哪来这么大的怨气?比我上回去的凶宅还猛。” 这可是在学校里, 那么多未成年的学生,万一要出了事, 对无数个家庭来说都不啻于灭顶之灾。上回A大里也发生了戏服闹鬼的状况, 可那也是暗地里偷偷摸摸地闹, 没弄出来这么大的声势。 李谦道:“先别声张,摸清楚源头再说。这里阳气旺,一时半会也不会发生危险,不用慌。” 那个罗盘在赵承手里捧着,几个人眼看上面的钢珠不住晃动,最终又停在了西南方向的位置。 “那边有计算机楼、操场和多功能体育馆,看来源头应该就在这几处了。” 林雪旷道:“一处处去看太浪费时间,说不定这中间就出事了。我建议要不然咱们两两一组,分三头去看吧?” 严呈龙道:“我觉得也是,这样快些,反正三处也离的不远,有情况叫一声,互相支援也来得及。” 其他人都觉得这个主意挺不错的。他们平时也难得出山一趟,接了这个任务,心里难免存着点出风头露头角的想法,可惜人多了就不容易显出自己的能耐,分开以后正好。 他们商量了一下,李心颐跟林雪旷一组,去多功能馆,严呈龙跟李谦一组,去计算机楼,赵承则和钱唯一组,向操场那边过去。 大家说好了之后就准备分开,林雪旷又叫住李谦,问道:“符有吗?给我几张,我的用光了。” 李谦低头在兜里找:“要什么样的?” 林雪旷道:“我自己挑。” 他凑过去,扯开李谦的衣兜,两人的头也几乎碰到一处,李谦忽然听见林雪旷用很小的声音说道:“我怀疑有内奸,你小心。” 李谦猛然一震,林雪旷却已经从他衣袋里随便抽了一摞符,向后退开,拍了拍李谦的肩膀道:“去吧。” 师兄弟两人眼交神会,李谦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虽然来不及细说原因,但林雪旷这一句话,已经让他意识到了刚才提出分组的用意,就是为了让那个作为内奸的人三头无法兼顾。但同时人少了更好下手,又给对方提供了进行下一步行动的空间,以便趁机把人给揪出来。 不过会是谁呢? 李谦的心高高提起来,表面上不动声色地冲严呈龙笑了一下,跟他一起走了。 他心里还在各种猜想林雪旷会这样判断的原因是什么,而另一头林雪旷和李心颐并肩向着计算机楼走去,气氛就要轻松多了。 林雪旷直接把自己的怀疑告诉了师妹。 “你看这是什么?” 他摊开手,李心颐朝着林雪旷的掌心中望去,只见一个皮质的小人静静躺在他的掌心里。 “这不是刚才赵承布阵用的皮人供吗?” 李心颐知道林雪旷不说废话,给她看肯定有用意:“出什么问题了?给我看看。” 她想伸手去拿,林雪旷却将掌心一合,道:“别动,看看就好,这个有毒。” 李心颐连忙道:“那你知道还拿着?” 她去拉林雪旷的手臂:“还不赶紧放下!” 林雪旷笑着说:“慌什么,就是让你小心,我可不怕。” 他随便一捏,再张开手掌的时候,皮人已经被捏成了一团,有鲜血从林雪旷的指缝中流出来,滴答滴答落在地上,就好像他刚刚捏死的是个大活人一样,看上去十分瘆人。 林雪旷说:“刚才赵承布阵,确实是错了,但还不至于就形成阴旋。关键在于他布阵用的皮人有问题,这是活剥下来的皮,带着怨气和血腥味,还得幸亏他没布对,要不然六合天罡阵一旦完成,当场就能再出来化一个阴斗。” 李心颐恍然大悟。这事最该怀疑的显然就是赵承,但除此之外,也不是说其他人就清白了,但是林雪旷这么直接就跟她说了,李心颐还挺高兴。 她问道:“师兄,那这么说,你还是挺信任我的呗?” 林雪旷道:“那倒不是,主要是因为我一只手指头就能把你打趴下。” 李心颐:“……有没有人性啊!对一个花季少女说这样的话!” 林雪旷微微一笑,色若春华。 李心颐突然又觉得自己没意见了,师兄说得对,师兄从来没说错过,但是有个问题:“所以你当时说什么蛊丧拔阴斗是活阵,小树林里面最好不要再布阵的话……?” 林雪旷道:“找不到借口拦着,随便瞎扯的。谢谢你们相信我。” 李心颐:“……” 两人说话的时候也没停下,这时候都快到多功能馆了,孩子们晚上一般都是各种主科的自习,不会安排这边的课。 林雪旷四下看看,按住李心颐的肩,轻声道:“你就留在这吧,替我打掩护。” 李心颐轻声道:“不去里面查看情况了?” 林雪旷道:“先不去。我要看看他们那两边的情况,你自己过去容易有危险,就拿着三清铃在这等我。有什么动静机灵点。” 李心颐点头答应了,她虽然法术算不上顶尖厉害,但却是整个门派里面最会变通跑路的,林雪旷也不是特别担心。 他简单叮嘱了两句之后,便找了个比较隐蔽又安全的地方,搬了把椅子让她等着,自己则顺着多功能馆的外面绕了过去。 此时上课铃已经响了,吃晚饭的同学们都已经回到了教室自习,整个校园重新变得安静,不时从远处的零星几个教室里传出占了晚自习的老师抑扬顿挫的讲课声。 而在安静中,整个一中里弥漫的那种阴气更加变得分明,一时也不好分辨源头。 林雪旷是想先找到内奸再处理这件事情,因此并未停留。严呈龙和何暄那头如果有问题,李谦肯定会及时跟他互通消息,所以林雪旷打算先看看赵承和钱唯那边的情况。 两人去了操场那一头,林雪旷眼看就要到了,无意中回头看了一眼,忽然一怔。 ——夜色下,多功能馆静默伫立,半圆形的顶部在月光下反射出淡淡光泽,就像一个巨大无比的……坟包。 而校外一座十八层的大厦就建在它的斜后方,正好是墓碑的形状。 林雪旷不由得停住了脚步,霎时间感到一股寒凉之意打心底冒出,迅速蔓延至周身。 但他也只是稍作犹豫,便迅速抬手拍了张照片,给李心颐发过去,随即转身,跑向了操场。 * 但让林雪旷也没有料准的是,真正出事的地方,竟然是李谦那头。 自从林雪旷跟他说了有内奸的事情之后,李谦就一直提着心。 他们五个人这回被派下山,从汇合之后就一起行动,对彼此之间也有了一些了解,每个人的性格在他心里过了一遍,感觉都不像会成为内奸的人。 而且林雪旷跟妹妹,以及钱唯和赵承那两边,又不知道怎么样了,会不会遇上危险。 李谦知道严呈龙这个人精明的很,心眼也多,所以在他面前伪装的很好,不动声色地提议道:“这地方阴气重,也不知道会不会藏着什么东西。呈龙,不如你打头,我断后,稍微保持一点距离,这样走更戒备些。” 严呈龙笑了笑:“好是好,不过要是这么走的话,那我可就成了后背对着你了。也不知道安全不安全。刚才你跟雪旷两个人说什么啦,别是你师兄让你找机会杀了我吧?” 李谦心里一沉,脸上却立刻笑起来,跟严呈龙开着玩笑:“你这也太能想了,就算真的要杀人,我师兄厉害还是我厉害?他指使我来办这事,那不是疯了么。” 李谦说着,拍了拍严呈龙的肩膀:“来,那就我在前头呗。” 严呈龙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果然笑着说:“我这不是想开个玩笑活跃下气氛么。行了行了,不闹了,你就后面待着去吧。” 说着,他当先走了出去。 两人谁也看不见谁的表情了,严呈龙的目光中掠过一丝疑虑,李谦则稍稍松了口气。 他跟在最后,正好可以盯紧了严呈龙的行动,心里面感觉踏实了不少。 李谦把玉虚剑从剑鞘里拔出来,搁在手中提着,心想要是严呈龙真有异动,他就先那么照脑壳当头一拍,如果实在拍不晕,就只能捅上几下,总之打倒了再说。 但是一路上严呈龙很老实,老实的李谦甚至有几分失望,并且更加担心林雪旷他们那两边的情况了。 毕竟内奸不在他这边,那就只可能是在别人那里。 随着他们越往前走,周围也越来越黑,使得可见度极低。也分不清到底是今晚的天气不太好,还是有阴气在作祟。 最前面的严呈龙走的小心翼翼,而李谦总觉得地面上好像正有一团团黑色的旋涡在转动,远处隐隐传来的响动也不知道是猫叫还是谁家的婴儿在啼哭,正嫁给气氛增添了几分诡谲。 那重重叠叠的黑雾看得人心烦又眼晕,于是李谦顺手拿剑冲着旋涡挑了一下。 剑锋好像隐隐碰见了什么柔软又有弹性的东西,随即便毫不留情地将那阴气形成的旋涡劈成了一股黑烟,四散消失。 李谦觉得心里好歹舒服了一些,把剑收回来。 然而正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中向下一瞟,正好瞥见银亮的剑身上,映出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由于反光,那个人的脸是模糊的一团,五官轮廓看不清楚,但手里却很明显拎着一节锁链似的东西,正无声无息地向他慢慢靠近。 从听了林雪旷的话之后,李谦的精神就一直是紧绷状态,见到这一幕后,顿时大惊失色,想也不想地抡剑向后回打,剑锋顿时击中了那条锁链。 金属相撞的声音划破混沌的夜色,也惊动了走在李谦前面的严呈龙。 他心里的弦也一直紧绷着,听到动静之后猛然回头,正好看见那条锁链被李谦一剑砍中,却没有半点损坏,反倒弹了回来,灵蛇似的一绕,勒住了李谦的脖子,霎时将他拖了出去。 严呈龙立刻喝道:“什么人?快把他放开!” 他说话的同时,一个箭步冲上去,连法器都来不及掏,飞速念咒掐诀,一道金光立刻从指间闪出,打到了对方身上。 严呈龙身为玄学协会会长的首席弟子,以后更是很有可能接任,他出手自然不同凡响,攻击凌厉而精准,但对方中了这记除魔咒之后,竟然毫发无伤。 这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偷袭者是人。 李谦满脸涨的通红,被勒的喉咙里喀喀作响,他一手紧握住那条勒在脖颈间的铁链,另一手用力将自己的剑扔给严呈龙,跟着向上一抓。 ——他拼尽最后的力气,抓下了那个偷袭者脸上的口罩。 严呈龙脱口惊道:“钱唯,怎么是你?!” 比起李谦,他可是完全没有思想准备,因而十分震惊,这一句话问出口,他也反应过来,跟钱唯一组的赵承眼下恐怕是已经倒大霉了。 可这个时候什么也不好说,严呈龙放缓了语气道:“钱唯,我不知道你对李谦有什么不满,但是咱们几个这段时间相处的都不错,就算你们之间存在矛盾也不是不能解决。你先放开他成吗?要是李谦有错,我一定站你这边。” 他故意把钱唯说成是跟李谦有私怨,语气也有些轻描淡写的,就是想让对方觉得现在还有回头的机会。 然而钱唯却不吃这套,笑了笑说:“我对你们每个人都没意见,不过立场从一开始就不同而已,所以二位,不好意思了啊。我处理完你们,还得再去收拾那俩呢。” 说着,钱唯将勒住李谦脖子的锁链一紧。 李谦一听他还要去找林雪旷和李心颐,整个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一挣,抬头的时候正好见到严呈龙身后也出现了一道黑影,连忙喊道:“小心!” 他的嗓子已经哑了,但是也足以使严呈龙警觉。 其实钱唯的计划已经被打乱了很多,他无声无息地放倒了赵承,本来以为也可以这样来对付李谦和严呈龙,结果没想到李谦这么防备,只好提前暴露了帮手。 钱唯冷笑道:“你倒是硬气。既然想找死,那你就死吧。” 他的手掐住李谦的喉管,正要用力,突然感觉脑后生风! 这一下来的毫无征兆,他竟然没感到有人在靠近,钱唯眼角一瞥,只来得及看见一柄银亮的短刃,于是弯腰躲避。 但就算他的反应敏捷无比,这次还是判断失误了,那柄短刃只不过是虚晃了一下,紧接着钱唯就觉得手肘一紧一麻,剧痛传来,关节已经被卸脱了。 他的手不禁一松,锁链顶端垂下,被一只手抓住甩开,李谦顿时得以呼吸。 钱唯猛地转身,反手抽剑,但锁链已经如同软鞭一样“啪”地甩过来,缠住了他的手腕。 钱唯尚未来得及把剑抽出来,就被锁链用力一拽,踉跄向前,他情急之下松开了剑,一掌向前拍出,但在此之前,刚才那把虚晃了一下的短刃已经利落地捅进了他的肋下。 “林雪旷,你、你……” 林雪旷这一刀下去,脸上毫无表情,抽刀松手,钱唯一下子倒在了地上,张着嘴不断吸气。他的手按在伤口上,鲜血浸透了指缝。 林雪旷下手又狠又准,对伤势轻重心里有数,知道对方看着伤重,但不过是一时丧失了攻击能力,绝对是死不了的。 他转头看严呈龙那边对付的还行,就先扶了一把李谦:“感觉怎么样?” 李谦的嗓子有点哑,摆了摆手,自己撑着地站起来,看林雪旷身边没人,脸色一变:“我妹……” “她没事,马上就到。” 林雪旷快速地说:“我从操场那边过来,赵承被钱唯打伤了,我就让心颐去扶他,先来你们这边看看情况。没想到还真赶上了。” 林雪旷一开始最怀疑的人就是钱唯。主要因为赵承那个二百五看上去实在不像有脑子玩阴谋诡计的人,如果内奸是他,那么林雪旷肯定不会那么容易就拿到皮人看出破绽。 而且在分组的时候,是钱唯主动选择了赵承,这也有些不合理。毕竟赵承是他们几个人之间最弱的,面对危险,应该谁都不想要一个有可能会拖后腿的队友,反倒是想捏柿子才会捡最软的。 林雪旷的判断完全没有问题,唯独没想到的就是钱唯下手竟然那么快,他赶到操场附近的时候,赵承已经被钱唯给打晕了。 于是林雪旷打电话让李心颐过来把赵承扶走,转念想到刚才看见那个坟包似的多功能馆,就朝着这边来了,正好救下了李谦。 李谦见林雪旷和李心颐都没事,一直悬着的心也放下了,道:“行吧,算我欠你一回……” “两位!” 严呈龙忍不住了:“就算你们同门之间感情再深厚,也多少给我点关爱行不?我也快要受伤了!” 他面前是一道飘飘忽忽的影子,连五官和性别都看不清楚,说明不是什么怨力高强的鬼魂,严呈龙本来觉得小意思,掐了个诀想超度了算了。 结果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忘了看黄历,如果出门之前好好查一下,那么上面说不定会写着“今天不宜掐诀”。 刚才打人没用的法诀打到了鬼的身上同样没用,对方却好像越打越是斗志昂扬,怨力暴涨。 直到这时,严呈龙已经能看出来那是个女鬼,面容惨白,长发飘飞,身上穿着一条碎花裙,只是腹部裂了个口子,裙子上面全是斑斑的血迹。 之前那只是隐约传来的小孩哭泣声越来越大,重重叠叠地回荡在整片空间中,四下莫名变得拥挤起来,黑暗中周围仿佛多出来了很多看不见的“人”。 这多半是一只恶产鬼。 第48章 唐凛 所有的厉鬼当中, 就属恶产鬼最可怕。这种鬼是由胎死腹中的孕妇化成,所以通常是一体双魂。 母亲的护子之情已经很可怕了,而因为孕妇体内的婴灵已经辛苦成型,却难以真正获得生命, 这口气一直憋到死亡, 那种恨毒也不是一般的厉鬼能比的上的, 孩子的月份越大,鬼就越凶。 这种鬼如果枉死,只能超度,不能镇压, 镇压有违伦理, 很容易遭到天谴。 严呈龙不能用杀招, 跟女鬼对付的很辛苦,林雪旷和李谦被他一声大喊,总算把注意力分了过去。 李谦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里除了有一道勒痕之外并无大碍, 重新把自己的剑捡了起来, 说:“我帮你!” 林雪旷没有上前,反倒退后两步,看了一眼女鬼腹部的伤口, 心想:她的孩子呢? 母体在这里,婴灵不可能离的太远。 周围一片混乱的哀哭,林雪旷闭上双眼, 将视力阻断,周围的一切细小的气流波动、怨力碰撞都逐渐开始清晰可辨。 而后他豁然睁眼, 跃身而起, 一道符纸从指间飞旋着向前方虚无中击出。 “哗啦”一声, 空气中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碎开了,而后一只青黑色的小手猛然伸出,向着林雪旷面门击去。 林雪旷一把握住那只小手,用力一甩,反掌擒拿,下一刻,女鬼发出凄厉地惨叫,小小的婴灵已经被林雪旷提在了手里,拎萝卜似的晃了晃。 “啊——” 婴灵还不会说话,更不懂得畏惧,冲着林雪旷张牙舞爪。倒是女鬼一下子慌了,抛下严呈龙和李谦,猛地向林雪旷冲过来,被李谦趁机封住。 这婴灵实在是太丑了,林雪旷有点嫌弃,拎着他皱眉看了片刻,从兜里掏出快奶糖,试探着扔进了婴灵的嘴里。 “啊——啊——” 这个小鬼从来没吃过人间的东西,本来正呲着牙使厉害,突然尝到了糖果的甜味,愣了愣,呆呆含了一会,跟着满脸惊喜地看向林雪旷。 林雪旷:“……”可真难看啊。 这玩意现在还是刚出生婴儿那种满脸褶子的模样,长得有点像个外星人,给糖就是爹,竟然还试图张开小手跟林雪旷要个抱抱。 林雪旷一把将婴灵扔给了李谦,道:“你抱着,就当还我救你一命的恩情。” 李谦接住一看,满脸抗拒,正要扔回给林雪旷,听他这么一说,手就僵住了,过了片刻咬咬牙,只好自认倒霉地将婴灵抱住。 这母子两个被控制住以后,周围的怨灵结界逐渐散开,露出天青月白的底色来,连整个校园中弥漫着的怨气都逐渐在微风的吹拂下变淡了一些,不远处亮着灯的教学楼显得静谧而宁和,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李谦摸了摸脖子上的伤,不禁松了口气,觉得刚才好像在怨气里泡了半辈子那么长。 他道:“咱们走吧,还得看看我妹和小赵他们那边的情况呢。怨气的事稍后我再叫点人过来,一点点查。” 林雪旷沉吟了一下,打个手势道:“我想在附近查看一下,你们先走。” 李谦道:“那我陪你。” 他一说话,嗓子哑的跟被砂纸磨过似的,林雪旷道:“你算了吧。再说我也没什么头绪,就先随便转转。” 他把人都打发走了,这才开始仔细地打量这座坟包形状的多功能馆。 从外面看不出来什么异常,整个场馆面积不算太大,只有一个大门,此时已经锁上了,但二楼有扇窗户还开着。 林雪旷用手摸了摸呈弧形的光滑外墙,大约估摸了一下上去的难度,随即向后退开一段距离,然后助跑几步,借着这股惯性,跑酷一样飞步直接冲到了墙上。 惯性即将用尽,脚下打滑,林雪旷的手已经在墙面上用力一按,借势一个翻身,整个人侧撞进了敞开的窗户里面。 他半屈膝落地,站起来四下看看,发现自己所在的应该是一间老师们临时休息的办公室,空间非常狭小,而真正的活动场地则都在场馆一楼。 这里的气息非常奇怪,好像是有阴气,但又好像被另一种气息给刻意遮掩着,两相交杂,让人无法做出清晰地判断。 林雪旷下了楼,从衣兜里掏出一小瓶三清庙中燃了百年的长明灯油,在空气中倒了两滴。 油滴在半空中向下坠落,林雪旷屈指一弹,气劲将它们击成水雾状,紧接着乍然异彩大放,一道虹霓在半空当中铺展开来,十分灿烂华美。 这灯油对阴气的反应从来最准确不过,这道霓虹的颜色或深或浅,分布的不甚均匀,而越是艳丽的地方,就越是代表着危险。 林雪旷发现自己右侧窗户下面的墙根那里颜色最浓,正要走过去看个究竟,目光忽然一转,落到了自己身边不远处的兵乓球台底下。 他问:“谁在那?出来。” 说完之后,林雪旷等了片刻,周围静的落针可闻,估计那个藏起来的人还抱着侥幸心理,以为林雪旷是在恐吓自己,只要装死就能过关。 可惜,很快,林雪旷就走了过去,屈指在台子上敲了两下。 他什么也没再说,这“咚咚”的两声响却好像直接敲在了人心上,过了一会,一个人磨磨蹭蹭地从台子底下钻了出来。 林雪旷一看,他身上还穿着一中校服,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年纪,竟然是个高中学生。 林雪旷看着人有点眼熟,想了想,试探着问道:“霍子航?” 霍子航本来就紧张,这时更是吓了一大跳,瞪圆了眼睛道:“你怎么认识我?” 林雪旷说:“还真是你。你爸是我们学校的老师,他不是说你身体不舒服吗?大半夜地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霍子航就是霍斌的儿子,上一世林雪旷经常看见他拿着他爸的卡来学校的食堂里吃饭,因此很快就认出来了。霍子航却半点不认识他。 他看林雪旷虽然比自己大上几岁,但也确实一脸学生样,有点信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有点事,你,你不是也来了吗?你来我们学校干什么?” 霍子航和他爸真是半点不像,这个样子一看就很心虚,林雪旷微微一笑,冲他抬起手来,指间夹着一张叠起来的A4纸,道:“我来抓人啊。” 霍子航的脸色顿时变了,林雪旷抬脚一踢,地上又有支碳素笔骨碌碌地滚了出来。 ——霍子航大半夜的一个人跑到这来,是为了请笔仙。 林雪旷拿到的那张纸最中间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周围还写着“是”“否”“男”“女”等请笔仙的常用词汇。 请笔仙也是招阴术的一种,这就难怪霍子航会头疼耳鸣了。 林雪旷原来听吴孟宇说过好几次,霍老师家的孩子是学校的三好学生,一直特别懂事又听话,今天见了真人,别的没看出来,林雪旷只觉得这小子真是胆子大命也大。 霍子航实在被整的满头雾水:“什么叫抓人啊,你,你是抓我来的?为啥,你要挂科了,绑架我威胁我爸给你过60?” 林雪旷道:“你又为什么请笔仙?想让笔仙保佑你考个好大学?” 霍子航犹豫了一下,说道:“我要是跟你说了,你能不把今天晚上的事告诉我爸吗?” 林雪旷道:“你先说。” 霍子航哀求道:“哥,我叫你哥行吗?这个真不能让我爸知道……我跟你保证以后再也不来了,来也没有什么用,我连根毛都没请着。” 林雪旷心道,那是因为这里已经有两只恶鬼了,你请什么笔仙也不敢来。 他道:“你要是信守承诺,我就不跟霍老师说今天的事。行了,你说。” 霍子航吭哧一会,说道:“郭瓷被篮球架给砸了,我就是想问问笔仙,能不能让她好起来。” 原来霍子航班里面有个女生叫郭瓷,前几天上室内体育课的时候,篮球架忽然倒了,别人都没事,只有郭瓷正好坐在那里看书,逃跑的时候不小心磕了一下头,当场晕倒。 老师立刻把她送到医院检查,也照了片子,除了轻微的脑震荡之外就再也没有发现其他异常情况了,可是郭瓷就是没再醒过来,成了一个植物人。 林雪旷各种各样的离奇案件解决多了,听人说话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先从逻辑漏洞找起,他问道:“你们不是上体育课吗,她看书干什么?” 霍子航道:“她写数学练习册。原来郭瓷的成绩不好,最近用功学习了,但是追起成绩来还是很费劲,她就特别抓紧时间。” 林雪旷又道:“那请笔仙是谁教你的?你这么晚来这里请,就不害怕吗?” 霍子航道:“请笔仙很流行啊,我们学校好多人都会,好像,好像也没出什么事吧……郭瓷一直都没醒,我也没别的办法了嘛。” 林雪旷挑了挑眉,问道:“你喜欢她?” 霍子航的脸红了红,还是“啊”了一声,小声道:“是啊,她人特别好。哥,你……你别跟我爸说啊。” 少年人的身上总容易找到些微的相似之处,霍子航穿着校服,那道挺拔清瘦的身影,竟然在刹那间跟曾经的谢闻渊有了些微重合。 那是高考前不久的一个午后,初夏天气,暖风熏然,他抱着一摞作业从办公室里走出来,踩着楼道里金灿灿的阳光绕过一处拐角,然后听见前面有人说话,还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哎呀,是兄弟你就给句话怎么了?我又不可能告诉别人,你就说,你是不是喜欢林雪旷?” 过了一会,谢闻渊的声音才传过来:“怎么着,不行啊?” “行倒是行,就是我觉得你这好像有点自己找罪受,那哥们不好搞啊。” “谁说的。”谢闻渊停了一下,用特别小的声音说,“你不知道,他……特别好。” …… “哎,哥?这位大哥?” 霍子航小心翼翼地说:“我该说的可都说了,你不会告诉我爸了吧?” 林雪旷回过神来,说道:“你只要不再胡闹,我当然也会说话算话。不过请笔仙治病这招行不通,你还是等着医院给她好好治疗吧。” 他把那张纸撕碎了扔进垃圾桶,冲着霍子航挥了挥手,道:“走吧。” 霍子航如蒙大赦,转身就走,林雪旷忽然又把他叫回来,往他兜里放了一个护身符:“你怎么回宿舍?” 霍子航有点惊讶地摸了摸那个护身符,又看看周围的彩光,好像懂了什么,感激地看了林雪旷一眼:“我们宿舍在一楼,爬窗户就进去了。” 霍子航离开之后,林雪旷才向着他刚才发现的那个阴气最重的墙根走了过去,到近前看见地面上的砖都碎了,甚至还有一些土被翻了上来。 林雪旷想起刚才霍子航的话,回头向着对面看去,只见那里有个孤零零的篮球架。 也就是说,他目前所在的位置,应该就是砸到郭瓷那个篮球架倒下的地方,架子估计已经被运出去了,但受损的地面还没有来得及修复。 林雪旷一下明白了霍子航为什么会想到请笔仙,这篮球架子又高又沉,是直接被焊在地上的,通常情况下,要是没个地震,怎么想也不可能说倒就倒,这实在有点奇怪。 他想了想,拿出自己的短刀,插进地上,低念几句法诀,再将刀刃轻轻一转。 周围的地面微微震动,地砖又被林雪旷轰开了一块,崩裂的水泥和沙子中,有什么东西在底下露了出来。 林雪旷拿出来一看,发现是一枚硬币薄厚的铁牌,正反面都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经文,他读了几句,认出是《太上大光明圆满大神咒品》。 这部经仿佛一道引线,瞬间将所有事情都串联在了一起,顿时令他心中雪亮。 林雪旷之前的感觉并没有出错,这多功能馆不是像坟包,而是故意建造成了坟包的模样,地面下面还埋了血铁经牌,为的就是镇压亡魂厉鬼,不得作祟,不得投胎。 那亡魂厉鬼所指的,应该就是产鬼母子了。 所以在此之前一中一直太平无事,近来那对母子的怨气终于冲破镇压钻了出来,震倒了篮球架,并且开始试图在夜里作祟。 所以钱唯为什么会突然反水,总不能他是孩子的爹吧。 一中、霍子航、霍斌、刘纤……他们之间的联系虽然不是十分紧密,但也确实存在,这些怪事都赶到了一起,那么此处的异状,又是否会跟刘纤的死有关? 林雪旷拿着铁牌站在那里,一时间思绪万重,只觉得到处都是疑点,但就在这时,他忽然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 曾经无数次在生死间游走的经历使他在刹那间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林雪旷一个转身飞步抢到窗前,二话不说,打开窗子就要跳窗而逃。 然而他快有人更快,就在窗户刚刚打开一半,就有只手按在了林雪旷的手背上,跟着握住他的手用力一推,将窗户“砰”地一声重新关得严严实实,那力气大的令人完全无法反抗。 林雪旷眉峰一凛,另一只手闪电般地攥住刀柄,但一把枪已经顶在了他的后脑上。 以林雪旷的应变能力和反应速度,这回竟是处处被别人占了先机。 那人牢牢地抵着他,将手从后面伸过来,捂住了他的嘴,有个带着笑意的声音轻轻道:“别动。” 霎时间,时光仿佛回到了四年之前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语气,这样的姿态,这样的完全掌控一切般的傲慢。 他兜兜转转一圈,仿佛依旧没有逃出那个噩梦般的牢笼。 林雪旷整个人几乎被压得贴在窗上,抬起头来,只能见到外面那一片沉沉的夜色,仿佛转瞬间回到了多年以前暗礁阴森的大楼里。 他似有刹那间的恍惚,对方似乎对于这种情绪变化洞察力极强,微微一顿。 但随即,林雪旷突然暴起,猛地回手向后握住枪筒,用力往侧一扳,同时他左肘后击,足跟反踢,迫使对方钳制微松。 林雪旷趁着这个机会,顺势转过身去,与背后那个人正面对上。 ——唐凛,终究还是出现了。 他年近四十,但正如林雪旷之前跟谢闻渊所说,保养的十分得宜,无论气势、体魄和精力都仿佛留存在了盛年状态,足以让人忽略他的年纪。 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并非衰弱的痕迹,而是成熟与深沉的翩翩风度。 这是两个人从暗礁隐匿之后头一次见面,虽然林雪旷摆脱了完全被制住的状态,但唐凛显然也并没有松手的意思。 他依然将林雪旷半抵在窗户上,一只膝盖微屈,压住林雪旷的腿,左手撑在他身侧的窗台上,一副完全掌控又漫不经心的悠闲姿态。 唐凛笑吟吟地看着林雪旷,目光细细端详过他的面庞,就像是久别之后充满思念的凝望,但他持枪的手却很稳,所以林雪旷扳着枪管的手指也丝毫没有放松,就给这场重逢的气氛中增添了无形的血腥和肃杀。 须臾,唐凛抬起手,捏了捏一下林雪旷的耳垂,仿佛逗小孩一样笑问道:“怎么看着不高兴呢?谁欺负你了,还是你不想见到我?” 林雪旷冷冷道:“你被人用枪指着会高兴吗?” “原来你在生气这个。” 唐凛失笑,拉起林雪旷的手,把枪放在他的掌心中,说道:“那你可以指回来。” 林雪旷看了看手里那把枪,突然也笑了。 他一耸肩,直白地说:“算了吧,这有什么意义吗?你肯向我展示出来的从来都不是你的弱点,否则你这次根本就不会有机会活着回来。别戏弄人了,我不想费这个劲。” 唐凛含笑道:“哦,明白了,这点让你不喜欢。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想离开我的吗?” 林雪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目光中如坠星辰:“如果我说是,你愿意付出什么代价来挽回我?” 他含着笑,慢慢将枪口倒转,对准了唐凛的左胸,用商量的口吻说:“比如,告诉我怎么才能杀死你如何?” “这个还真问住我了。”唐凛坦诚地说,“我也不太清楚,并且对你的问题非常好奇,如果你回到我身边的话,最起码可以有尝试更多方式的机会。但现在……” 他忽然抬手,猛然捏住了林雪旷的下巴,强行往上一抬。 那个瞬间,林雪旷的身体也不自觉跟着一颤。 “现在还不是时候,因为你依然在怕我,宝贝。” 第49章 怨结 唐凛跟林雪旷说话的时候, 一直带着温和甚至可以说是愉快的微笑,但他眼底的情绪始终是冷的,清晰地映出林雪旷的每一分情绪变化。 林雪旷的手指攥紧,又松开:“我已经做好再见到你的心理准备了。” “确实。” 唐凛漫不经心地说:“我之前已经做了那么多的铺垫, 你应该已经很清楚我没死, 更加知道, 既然我没死,就一定会来找你。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林雪旷道:“中心广场上的蛊丧拔阴斗,还有刘纤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 他直接这样问了, 并没有具体描述前情的打算。 因为自从跟唐凛认识以来, 在林雪旷的认知中, 似乎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唐凛的眼皮底下,没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唐凛果然毫不意外,低低笑了一声,说道:“你觉得那是我的风格吗?” “一个下三滥的、毫无格调而言的法阵, 还有……”他的手指移上林雪旷的后背, 隔着衣服在那朵蔷薇花上点了点,“一朵仿造出来的假花。在你心里,我不会那么没有品位吧?” 林雪旷侧了下腰, 躲开他的指尖,冷冷地道:“那可难说。” 唐凛伸手拍拍林雪旷的脸:“你看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老是喜欢反驳别人的话,倒是对我的态度越来越差了。都是玄学协会那帮人教坏了你, 这回我可得找他们算账去。” 他说完之后, 看了看林雪旷的表情, 突然笑了起来,问道:“怎么,你很紧张?是不是要问我到底想干什么?放心吧,只是处理一些小事,这次我暂时还不想掀起太大的风浪。” 唐凛看起来仿佛心情十分愉悦的样子,抛信息的时候也特别爽快,林雪旷深吸口气,缓缓说道:“所以当年那场变乱,也在你的意料之中?” 这是他从上一世开始就一直想要知道的问题:“你等待着我发难,为的是利用这条引线,自导自演出一场铲除异己的阴谋。” 唐凛抬起眼来看着他,这一瞬间,他虽然没什么意外的表情,但目光中的威压甚重,如果换了一个人在这里,恐怕已经要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事实上,除了林雪旷以外,平常也确实很少有人能够做到自如地与他进行对话。 “我一直想,如果当初直接把你带回去,你会长成什么样子。” 唐凛缓缓地说:“因为一时心软,想把你留在你父亲的身边多待两年,而没有强行带走,他去世之后,这个机会倒是被玄学协会捷足先登了。那帮老东西可真没少教你。” 林雪旷闭了闭眼睛,唐凛捏着他下巴的手指忽然收紧力道,迫使林雪旷重新睁眼正视自己:“不过你记住,不要在我面前再提起那件事情了。你知道我讨厌背叛,对你的纵容也是有限度的,你也不想受罪吧?” ——可是我的心从来没有顺从过你,又谈何背叛? 林雪旷想要说出这句话,唐凛却有所预料似的,比了一个“嘘”的手指,他撑在窗台上的手臂略弯,拉近了两人之间原本就十分亲密的距离。 他贴在林雪旷的耳边说:“我倒是还想劝你,跟着玄学协会的那帮废物混,不会有多大的前途。你就算要跟我拆伙对抗,找的同伴是不是也应该再有格调一些?可别给我丢人啊。” 唐凛轻轻在林雪旷后颈上吹了口气:“你身上可是一直有我的烙印呢。” 林雪旷头皮一阵发麻,猛地把头别开,每次面对唐凛时那种透不过气的感觉再次从胸腔中慢慢涌上来,就像是逐渐要将人没顶的潮水。 眼前再次闪现出那些杂乱而血腥的画面,在唐凛的凝视下,林雪旷感到自己后背上那朵蔷薇花仿佛灼烫的快要燃烧起来。 他这样如避蛇蝎一般的态度显然让唐凛十分不满,他五指按在林雪旷的后颈上一扭,却带着无可回避的强硬,林雪旷的头扳回面对自己的角度。 唐凛的手劲可以生生将人的骨头捏碎,这一点暗礁的人都是见识过的,但由于他眼下也并没有打算要杀林雪旷,所以用的力气其实不算太大。 这也就给了林雪旷挣脱的机会。 他瞬间猛地将头低了下去,让自己的脖颈从唐凛的指间滑开,右肘猛力向后击出,唐凛抬手,“啪”地一声,林雪旷这下肘击砸在了他的掌心里。 林雪旷左手扣动扳机,看也不看地反手一枪,整个人向前扑出,就地一滚,彻底从唐凛与墙壁之间的缝隙中挣脱了出去。 林雪旷并不认为唐凛会被自己刚才的那一枪打中,因而丝毫不敢耽搁,跃起身来之后快速推开最近的窗户,一脚踏上窗台跳了出去。 新鲜的空气顿时被夜风裹杂着吸入肺中,寒冷反倒令人精神一振,林雪旷飞快地从衣兜里摸到匕首,紧紧握住,转身看去时,发现唐凛也已经无声无息地来到了多功能馆外面。 他全身上下毫无半点狼狈,看起来如同正在悠闲地散心,却转眼就出现在了林雪旷面前两步远的地方。 林雪旷本身就是格斗的好手,但唐凛的路数一直十分诡异,到现在也没有人能摸透他的深浅——当然,他也不怎么需要自己动手。 林雪旷不等他接近,已经腾身跃起,腰身在空中一拧,脚尖向着唐凛的太阳穴飞踢而去。 唐凛轻叹了口气,没什么要躲的意思,抬起手臂一挡,跟着倏地反手抓住了林雪旷的小腿,竟然一发力把他整个人生生朝自己拖过去。 林雪旷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旁边大树上的一根侧枝,借势腰腹用力,将膝盖一屈,双腿反绞,挣脱了唐凛的钳制,翻身落地时短刃抽手出鞘,一刀向着唐凛的手臂扎下。 “啪!” 唐凛握住了他的手腕,五指收力之间,林雪旷的匕首已经脱手落地,但他毫不犹豫,一拳向着对方的脸上砸去。 黑暗中传来一连串人体肌肉相撞时发出的闷响,顷刻间十余招已过,唐凛的强悍程度依旧不逊于青年时期。 随即两人各自向后退出两步,唐凛带着赞许冲他笑了笑,夸奖道:“你长大了,进步非常快。” 不等林雪旷答话,他的目光忽然向着不远处看了一眼,又补充了一句:“唔,也有了自己的朋友。” 在这时,林雪旷也听见了一个尖锐的呼啸声传来,紧接着就是那无比熟悉的灵力波动。 他倏然抬眼。 ——是谢闻渊来了。 * 时间稍稍倒回去一些,其实谢闻渊事先并不知道林雪旷也在一中。 他又做了一晚上光怪陆离的梦,以致于早晨起来之后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了。 谢闻渊睡前故意将安神符揭了下去,所以这一回的梦境也完整了许多,一直以来那些没有发生过却无端出现在幻觉和迷梦里的记忆片段,似乎隐隐带着某种不祥的预兆,让他逐渐萌生出了一些猜测。 或许这些猜测早就已经有了,而他只是不愿意看清楚而已。 谢闻渊的直觉能够感到,似乎就在前方,有个十分狰狞可怖的真相正在等待着自己,而打开真相的钥匙就系在林雪旷的身上。 他从小就是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遇到任何事情的态度都是积极解决一切困难,勇往直前,这是唯一一次产生了逃避的念头。因为若非如此,他或许就会彻底失去此生最珍贵的东西。 带着这样的心情,谢闻渊接到了电话,得知马旭死了。 马旭就是当初在医院外面设下蛊丧拔阴斗,并用傀儡术袭击了林雪旷的那个人,后来谢闻渊揍了他一顿,从他口中逼问出了一些唐凛和暗礁的情况。 而后,马旭一直被关在特别行动处的拘留室里,谢闻渊特意叮嘱过要随时关注对方的情况,因此在马旭出事之后的第一时间,那边就给谢闻渊打了电话。 谢闻渊过去的时候,马旭的尸体还没有移动,静静地躺在拘留室的床上,身上甚至还残留着一点温热。 因为有之前巫方逃跑的事,所以特别行动处对于他们这些人的管理非常严格,马旭近来没接触过外人,身上检查不出外伤,体内化验不出毒素,昨天晚上一觉睡过去,第二天早晨就没有呼吸了。 他死的突然而又离奇,但谢闻渊不十分惊讶,从知道马旭跟暗礁有关后,他就一直防范着这一天,并且留了后手。 谢闻渊“啪、啪、啪”三击掌,马旭的尸体仿佛听见了什么至高无上的命令,直挺挺从床上跳了起来,站在谢闻渊的面前,顿了顿,冲他低下了头。 谢闻渊表情冷峻,问道:“谁杀了你?” 这是谢闻渊在上次马旭说了暗礁的事情之后,在他身上下的一道契约,指令内容为“马旭要带谢闻渊找到杀害他的凶手”。 谢家有驭鬼的能力,当马旭是活人的时候,这契约自然不管用,可是从他死亡的那一刻就会开始生效。 但一来谢闻渊无法确定马旭是不是真的就会被人给杀了,这件事又会在什么时候发生;二来他也不能保准这契约能有多大效力。 ——如果凶手藏在太平洋底下,尸体可不会买飞机票,马旭是不是还得带他跋涉过崇山峻岭大江大河去跳海? 所以谢闻渊也在等待着对方的反应,而马旭在短暂的呆滞之后,慢慢转身,推开窗户,望向了窗外的一个方向。 谢闻渊心头一凛,道:“带我去。” 马旭的尸体带着谢闻渊来到了一中外面,好在这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来往的行人就算有觉得他走路姿势奇怪的,也不过是多看几眼,然后就绕的远了一些,谁也想不到,刚刚和自己擦肩而过的居然会是一具尸体。 到了一中门口,马旭的身体开始瑟瑟抖动起来,说什么都不敢再进去,这是来自于他灵魂深处对于强大力量的本能畏惧。 谢闻渊中止契约,将他锁在车里,走进了一中。 同林雪旷他们那些人一样,谢闻渊一进去就感觉到了一股浓重的阴气。 同时,谢闻渊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最近做梦做疯了,他竟然总觉得这一幕特别眼熟,好像在很久之前,他曾经经历过似的。 就这样,在空空荡荡的校园里向前走,也不知道是要去什么地方,要寻什么人,眼前一会是血色,一会又看到带着笑意的谁的脸。 真实,梦境,脑海中各种场景纠缠交错,难辨真假,夜色深沉,周围极度安静,只有谢闻渊的脚步一下下落在地上的声音。 忽然,连这个声音也停住了。 谢闻渊环顾四周。 他刚才有些出神,此时方才注意到,周围的环境似乎有些古怪。 一切看起来都没有问题,但正是因为太过完美,反倒像是一幅贴在墙上的壁画,即使描绘的再逼真,也隐隐透出一种粉饰太平的假气来。 谢闻渊拿出一张符,在空气中一晃,符纸的边缘冒出了一点火星子,但又转眼熄灭。 ——有结界。 尚未待他出手将结界打破,多年来的本能让谢闻渊条件反侧地侧身抬手,只听“啪”一声脆响,他已经牢牢钳住了一个人的手腕,那手上所持的雪亮刀锋堪堪停在心口半寸之前。 谢闻渊正是一肚子火没地方发,错手反拧,“喀啦”的骨骼摩擦声中,对方的腕关节已经扭脱,被他一脚踹了出去。 谢闻渊冷笑道:“谁给你的脸私设结界挡路?这是你家的地盘?” 说也奇怪,明明只是个普通的学校,也不知道今天晚上为什么会冒出来这么多怪事,谢闻渊刚将那个人踹飞,就觉得脑后生风,对方还有帮手。 他没回头,飞身跃起,手肘向后猛击,撞向对方面门,同时凌空一脚,正中面前冲出来一人的前胸,对方在轰隆的闷响中仰天摔出。 谢闻渊落地后,转身又是干脆利落的一巴掌,他身后那个人刚被撞断了鼻软骨,又挨一记暴击,晃了晃也跟着倒地。 这时谢闻渊也察觉到,周围的黑暗中竟好像还隐藏了不少人,远远不止这三个,他趁着三人都被打趴下的空档,已经迅速取出七星雷火印,扬手往半空中一抛。 “七星镇彩,诛妄驱邪,破!” 七星雷火印在空中飞速旋转,绽放异彩,随即猛然盖下。 空冥中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却又好像轰然一声巨响猛然在脑海中响起,无形结界被砸出了一个缺口,周围的环境顿时发生了变化。 谢闻渊大步向前走去,又有人冲上来拦他,被他拎住衣领一摔掼地,七星雷火印则悬浮在半空中,流泻而出的光芒下映出无数道晃动的人影,四下的一切混乱而安静,如同诡异的默片,而谢闻渊目光一凝,已经在不远处的多功能馆之前看见了两个极为靠近的人。 其中一个他不用辨认也知道是林雪旷,而奇怪的是,另一个人谢闻渊明明从未见过,脑海中却浮现出了“唐凛”这个名字。 唐凛,他就是唐凛? 头部忽然再次传来了尖锐的刺痛感,而且这次比哪一回都来的严重。 林雪旷的笑容与抗拒,唐凛那张从未见过却异常清晰的脸,承载了无数幸福与痛苦的别墅,冲天的火焰与炸裂开来的七星雷火印…… 无数矛盾困惑的心绪与陌生画面在脑海中排列串联,与此同时到来的,是足以灼烧心肺的暴怒! “拦住他!快!” 死一般的静寂被打破,终于有人颤声说出了这句话。 破空之声“呼”地划过,一柄长剑当头劈下,剑身上用朱砂化着扭曲的符咒。 谢闻渊偏头闪身,反手擒住对方手臂,猛力一抡一甩,顿时将那人生生砸在了地下坚实的石砖上,惨叫声中血花四溅。 那柄长剑飞弹而起,谢闻渊手一摊接住,剑锋在七星雷火印上平平一拍,随即反手掷出,长剑又穿透一人手臂,将他生生钉在了墙面上。 七星雷火印则目标明确,向着唐凛撞去。 唐凛盯着七星雷火印,目光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侧身避开。 下一刻,谢闻渊一脚踩在了对手的胸口,飞身跃起,横踏过树干和墙壁,跟着猛然向下扑出,一把扣住林雪旷的肩膀,将他拽到自己身后,同时狠狠一拳,照着唐凛的脸砸了过去。 谢闻渊这一拳明明打中了唐凛,可是那触感却仿佛击在了空气上一样,唐凛整个人都变得像水波一样缥缈,然后在他的拳头下面碎裂开来,完全消散。 七星雷火印瞬间向后飞转,光芒照亮了周围的一整片空间,也将唐凛的身影在几步之外映亮。她神情淡然,打量着谢闻渊。 谢闻渊慢慢地说:“唐凛。” 他的声音又轻又狠,带着一种十分冷酷的味道,令人不寒而栗。 唐凛看着他,片刻之后,微笑起来:“哦,是你啊。” 他的语气非常熟稔,还带着几分了然的意思,就像是以前见过谢闻渊似的。 但林雪旷从唐凛的口吻中听出了一些微妙的杀意,目光一凝,唐凛却很快又转向了他,柔声道:“去找你的朋友吧,咱们下回再见。” 周围的结界开始旋转,唐凛退后两步,展开手臂,而后,完全消失在了夜色中。 结界彻底消失,某个教室传出来的读书声隐隐随着夜风传来。 谢闻渊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平静片刻,走上前来,动作轻柔地握住林雪旷的手。 第50章 梦醒 谢闻渊低声问道:“受伤了吗?” 林雪旷摇了摇头, 道:“没有……”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对方猛然拉进了怀里,用力地抱了抱,谢闻渊的手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低声道:“那就好, 没事了, 没事了……” 谢闻渊心里有后怕,也有愤怒,从一听到唐凛这个名字开始,他就本能地对这个人充满嫉恨和敌意, 刚才看见他那样凑到林雪旷身边去, 谢闻渊那股想要杀人的怒火简直压都压不下去了。 但他舍不得把脾气冲林雪旷发, 反倒愈加心疼。谢闻渊这样安慰着林雪旷,自己的声音中却带有不明显的颤抖,紧紧相拥片刻之后,他忍不住捧住林雪旷的脸, 落下亲吻。 林雪旷一时没有站稳, 向后退了一步,后背抵在墙上,肩胛骨下面的位置贴住冰冷的墙面, 温度正在慢慢退却。 唇齿生痛,连呼吸仿佛都被对方吞噬,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又让林雪旷想起了前世那段失去自由的日子。 他本来应该推开谢闻渊的,可不知道为什么, 谢闻渊的亲吻中似乎带着种凄厉的意味, 传递着许多难以言表的深情, 又让林雪旷一时怔忡。 好一会,两人才分开。 谢闻渊按住自己的胸口,在那里,心脏正在飞快地跳动,他觉得自己有无数的话想说,但一幕幕似真似幻的画面闪过,喜怒嗔痴爱恨萦怀,又令他心绪凌乱无比。 “小雪……” 林雪旷却忽然主动伸出手来,一把扶住了谢闻渊。 他问道:“你怎么了?” 黑暗中,谢闻渊的脸色惨白的像一张纸,眼睛却亮的吓人,他抓着林雪旷的小臂,手中的力道极重,仿佛握紧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然后他就在林雪旷难得愕然的目光下晕过去了。 林雪旷:“……” 谢闻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他一时有些腾不出手来,只能弯下腰,放对方平躺在地上,脱下外衣垫在谢闻渊脑袋后面,把他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 谢闻渊身上没有外伤,体温心跳和灵力运转也都正常,这一晕实在有点没道理,林雪旷于是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脸,低声道:“谢闻渊?谢闻渊?” 谢闻渊还是没有反应。 林雪旷忍不住拧了他的脸一下。 他给李谦发了条微信,然后把谢闻渊背起来,送去了医院。 在谢闻渊做检查的时候,易奉怡那边的电话也打了过来,林雪旷在外面等着,略去自己和唐凛交谈的一些细节,将当时的情况简单讲了一遍。 自从蛊丧拔阴斗出现之后,他们就对暗礁的复出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除了林雪旷,谁也没想到唐凛这样的身份,竟会如此轻易地出现。 易奉怡听到之后也吓了一跳,说道:“就算唐凛没死,可当年暗礁势力受到的重大打击可不是假的。现在他们的实力还没有恢复,唐凛就冒这样的险,真不符合传言中他多疑的性格。难道说他还有什么可怕的阴谋,非得亲自完成才行?” 林雪旷道:“他是多疑,但实际上的性格疯狂大胆,做的事情经常心血来潮,也不能用常理推断。” 易奉怡根本不知道他是恶灵的事,笑着说了一句“你这么了解吗”,但也没有特别在意,又道:“那么唐凛的继承人是哪一位?我突然想起来,好像没听说过他有孩子。” 林雪旷道:“他修无情道,戒色,所以没有孩子。不过挺早的时候好像收养过一个继承人,但后来唐凛又把他的地位废除了,暗礁就再也没有指定过少主。” 在一般人的想象中,唐凛这种人不会什么道德感,而以他的身份,无论想要什么样的情人,那也只不过是招一招手的事,到了现在这个岁数,恐怕私生子早就一大堆了。 但实际上,唐凛过的相当清心寡欲,在他尚且年幼的时候,就有无数人企图从小以人情来挟制他,把他培养成需要的样子,殊不知唐凛从一开始选择的就是无情道。 他的多疑和冷酷早就已经摒弃了任何人的接近,又怎么会能够接受同人躺在一张床上,甚至做出更加亲密的事情来呢。 而林雪旷所说的那位继承人,也是隐约听唐凛和他身边的人提过几句,隐约知道应该比自己大上一些,不知道是从哪里收养的。 唐凛先前还说过要带过来跟林雪旷一起玩,可后来直到那位继承人被驱逐,林雪旷也没再见过他。 易奉怡想了想:“听了你的话,我怎么觉得唐凛对暗礁其实也不是特别上心?” 林雪旷低声道:“我有同感。他好像什么都不在意。” 两人同时沉默了片刻,易奉怡道:“那行,暗礁的事我这边让人查查,闻渊检查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吗?” 林雪旷道:“还没。” 易奉怡道:“嗐,我昨天就说让他好好歇歇,他非不听,把自己给作晕了吧。” 林雪旷蹙了蹙眉:“什么意思,他之前身体不舒服吗?” 易奉怡道:“我觉得有可能是寄魂术的影响。闻渊昨天晚上为了看刘纤死前的情况,把魂魄寄到她的尸体上了,大概折损了阳气……” 林雪旷倏地一怔,道:“寄魂术?” 易奉怡讲了一遍当时的经过:“是啊,我劝他说这案子不着急,冒这个险太不划算了。但他一定要试试,拦也拦不住。” 林雪旷没再说什么,易奉怡不理解,但他知道谢闻渊是为了什么,才一定要这样做。 两人交流过情况之后,林雪旷挂断电话,回了病房。 谢闻渊从头到脚做了一遍检查,报告结果证明他的身体状况果然没有任何问题,只是有些疲劳过度引起的低血糖。于是林雪旷本着“来都来了”的原则,就给他挂号输了一瓶葡萄糖点滴。 谢闻渊难得在他面前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林雪旷走到床前,低头看了他一会,慢慢坐了下来。 他曾经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谢闻渊。 了解到仅仅听到轻咳和脚步声就知道是他来了,了解到对方在生活上的所有习惯和喜好,了解到能够预料出任何突发状况下谢闻渊会做出的举措和想法。 枕边人,多么亲密的一个词,即便是被迫的,那些日子也是实打实的一起共度过。 可是这次重生回来,林雪旷却逐渐发现,那些了解似乎还是太过于表层了。 有很多时候,谢闻渊为什么走神,为什么高兴,为什么痛苦,他其实都不明白,或者原来也未曾注意过。 所以谢闻渊眼中的自己,是否也是如此? 液体一滴一滴,从输液器中流出来,汇入到人体的血液中去,林雪旷望向窗外,沉默地想着两人之间的纠葛与爱恨。 自从被谢闻渊关在身边之后,他便让自己刻意遗忘那些过往,因为单纯把对方当成一个仇敌去恨,会让他心里舒服很多。 但只要他试着想要回忆,就会发现,脑海中的一幕幕也依旧鲜活如初,从未被真正抹除过。 感情之中,到底是否有对错?而谢闻渊这个人,这段感情,如今在自己的心里,又到底代表着什么呢? * 当输液器的针头刺入血管时,谢闻渊的睫毛颤了颤,却没有睁开眼睛。 其实他并没有彻底失去意识,而是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一方面能够感知到林雪旷应该就在身边,另一方面,之前那些见或没有见过的梦境又不断地在他脑海中回旋。 这些梦好像一幅被扯碎后撒了漫天的画,又像是跳帧受损的光盘,看起来好像好像互相关联,却又怎么都连缀不到一起去,模糊而零碎。 他分不清,这些到底是因为这些场景被梦见过太多回所以已经熟悉了,还是真的发生过。 如果真的发生过…… 如果真的发生过。 谢闻渊仿佛一脚踏空,猛地向着一片未知的深渊中坠了下去,他张开手,本能地抓了一下。 然后抓住了一只冰凉的手。 谢闻渊睁开眼睛,朝旁边看去,见林雪旷正半弯着腰站在一边,低头看着自己。 谢闻渊这才发现,自己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输液,而林雪旷在检查输液器,他一只手撑在床沿上,此时正被谢闻渊握着。 “醒了?” 林雪旷将自己的手抽出来,说道:“正好,你的葡萄糖也输完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很小的时候妈妈就病了,因为担心孩子一个人在家里没人看,所以林雪旷经常跟着父母在病房里过夜,打针输液看仪器这些基本技能他都会,这时没叫护士,直接把谢闻渊手上的针头给拔了,用手压住棉签。 谢闻渊近乎贪婪地凝视着他,享受此刻短暂的关切与温柔,然而那些悲凉的梦却又像冰底波潮一样,在胸中涌动,使得他迫切地渴求着能够抓住什么。 谢闻渊喃喃道:“小雪,咱们在一起吧。” 他的语气有些恍惚,用的是陈述句,可目光又那样认真,林雪旷转头看了谢闻渊一会,很冷静地问:“你说什么?” 谢闻渊慢慢将目光移开,看着天花板,隔片刻后笑了笑,轻声道:“没什么,我爱你。” 他原本也没检查出来什么问题,输完液之后又休息了一会,很快就办了出院回家。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有些要亮了,谢闻渊在窗前站着,看见林雪旷院子里走出去,到外面上了车,车子发动之后顺路而下,越来越远。 但是他依然望着外面,天在渐渐变亮,像是一个巨大的光罩,将行走的人、静默的山、伫立的房屋、拂动的草木全都笼罩了进去,为人世间的一切抹上了一层温暖的柔色。 谢闻渊将窗户推开,浩浩的风从外面涌了进来,稍稍缓解了一些胸口的窒闷。这处房子在山上,地势高,所以山风也大,一眼望出去视野特别开阔,仿佛云雾都在窗前缭绕。 谢闻渊突然浮现出一个很奇怪的想法,他怕自己会从窗户上翻出去,像是在梦里那样,全身腾空,从高高的地方一直坠落下去。 他又把窗户关上了,走回房间里,在沙发上坐下。 手在旁边摸到一样圆圆的东西,谢闻渊拿起来一看,发现是一颗纽扣,扣眼上还带着被扯断的线头。 ——是那天,林雪旷被他压在沙发上亲吻时掉下来的。 心头一时五味陈杂。 谢闻渊将纽扣放在胸口的兜里,轻轻按了按,然后他吸了口气,起身拉上窗帘,又拿了捆线香和一些朱砂符纸过来。 谢闻渊将线香上的白纸条撕掉,竖直往茶几上一撒,细长的香就直直立在了那里。 谢闻渊将这些香排成了一个斗柄形状的法阵,手捏法诀,所有香的顶端同时爆出火花,燃烧起来。 他随即飞快地用朱砂在空白的符纸上写下繁复的咒文,每写一张,便在一根线香上面焚烧一张,线香上的白雾随之浮动,逐渐变成淡淡的紫色。 等到所有的符纸焚烧完毕,周围的整片空间都已经被浅紫色的雾气充满,迷离美丽如梦。 谢闻渊的并指在雾气中划过,轻轻一搅,低声念道:“追魂溯命,太虚冥冥。噬身炼梦,锻灵归空。” 紫雾翻搅成不断旋转的涡流,仿佛联结宿命的神秘隧道,谢闻渊瞬间感到自己陷入了深深的迷梦里,这一次,他得以将一切看得分明。 梦里,他和林雪旷有短暂甜蜜的相爱时光,但更多的是争执、冷淡、挽留和决绝。 无数次的痛苦相对,言不由衷,无数次地试过分开,却又兜兜转转,重新握紧对方的手。 他曾经醉过酒,飙过车,不要命地将所有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却还是忘不了心里那个人,于是,在林雪旷提出离开的时候,不择手段地将对方留住。 这种感觉就像是中了毒瘾,明明知道放任自己沉沦的后果只能是越陷越深,万劫不复,可他还是难以自控地一次次在林雪旷的身上索取着。 身体贪婪地汲取温暖,心却在对方的冷漠与憎恨中越来越空。 他们在一个个夜晚抵死缠绵,又在清醒的时刻里拼命地伤害着彼此。 往事如同一列从山洞中冲出来的火车,轰隆隆地碾压过来,一切支离破碎,面目全非。 谢闻渊猛地睁开眼睛。 他想起了前世。 他记得,在前世跟林雪旷表白的那天,自己曾经说过,“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可是这回什么都完了。 谢闻渊将身体往后重重一仰,整个人陷进沙发里,他抬起一只手,盖住自己的脸,却没有闭上眼睛。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拼尽了自己的全力想要将林雪旷留住,因为他很清楚地知道,这个人就是他的命。谢闻渊不能想象如果没有了林雪旷,自己要怎样活下去。 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放手,他根本做不到。 可是命运如此残忍而干脆,给了他们从头来过的机会,却让又让他们记得一切不堪的过往,路已至穷途,他们这一辈子,又怎么可能再走得下去? 林雪旷之前就这样说过,可当时谢闻渊完全听不进去,甚至觉得对方太过武断……而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林雪旷对他的抗拒和憎恶,听说七星雷火印能够逆转时空时惊讶的反应,还有转轮王说的话,全都有了解释,看来林雪旷一直都记得前世的事。 回忆中的每一幕画面都是如此清晰,林雪旷是那么骄傲和倔强的一个人,自己却使尽了各种手段去强迫他。 谢闻渊简直想杀了他自己,以林雪旷的性格一定恨透了他,宁死都绝对、绝对不会再回头了。 谢闻渊试图回想他在当时的心情,那段疯狂的日子里,他内心充满了焦灼、痛苦和偏执,好像唯有不知疲倦地纵欲与占有,才能向自己证明,一切存在于身边的都是真实。 很奇怪,他为什么会变成那副样子,他怎么舍得? 仅仅是因为林雪旷要分手?可是自己不想分手,那就再好好地认错,重新把人追回来不就行了,何至于此? 平时林雪旷皱一下眉谢闻渊都要心疼的够呛,半点也舍不得违逆对方的意思,就算是再想要这个人,也应该不至于做到那么极端的份上。 谢闻渊想不明白,总觉得梦里那个人是自己又不像自己,似乎还有什么地方存在着问题,才会使得他的情绪产生了那么大的变化。 但不管什么原因,到了这个地步,有一件事他完全可以肯定,那就是自己再没有办法像渴望的那样,跟林雪旷在一起了。 他的存在会一遍遍提醒着对方那些屈辱的曾经,没有他在身边,林雪旷会过的更好。 他……已经失去了跟林雪旷在一起的资格,也失去了用尽全力心心念念奢望的幸福。 身上没有伤,疼痛却椎心刺骨,胸口好像要裂开一样,谢闻渊慢慢地把手拿开,却忍不住攥成了拳,又“咚”地一声,重重地砸在了茶几上。 他想起遇见转轮王的那天,那个时候他以为林雪旷被唐凛伤害,也是这样心疼的无以复加。可原来,给对方带来痛苦的人,竟然就是自己。 当时林雪旷听见他询问的那些话,一定感到特别可笑吧。 谢闻渊觉得痛苦到了极点,全身都在难以自控地微微发着抖,连从沙发上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窗外的北风呜呜地响着,仿佛透过心上裂开的缝隙,一直渗进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专门打探别人小八卦的转轮王:“没想到哇!唐boss你居然也是小处男,啧啧啧。” 第51章 放手 林雪旷重生的时候是11月, 一个学期已经过半,而在他这些日子到处奔波的时候,学校的课程也并未停止进行,转眼到了期末。 林雪旷自从重生之后, 日子过得乱七八糟, 连课都是抽空上的, 幸亏他的学霸属性从来都是满点,再加上这一世的期末考试内容和知识点跟上辈子比也没变,所以倒是顺利通过,应该不会有挂科的危险。 研一课多, 各门考试加在一起, 足足考了三天, 总算最后一门公共英语也考完了,学生们在兴奋中迎来了寒假。 林雪旷拒绝了吴孟宇“一起去ktv浪一浪”的邀请,拿上书包离开教室,准备去李向强家。 在他考试的这几天, 案情也有了一些进展, 经过特别行动小组的一番调查,已经基本确认,在一中多功能馆下面被镇压着的女鬼母子, 正是用怨兽吓死刘纤的人。 那个女鬼生前是一中的一名老师,多年前在一次晚自习之后独自下楼回家,却在校园中不慎摔倒早产。 因为当时她所经过的位置比较偏僻, 时间又已经很晚了,这位女老师就没有及时被人发现, 最终难产而死, 直到半夜, 她已经冰凉的尸体才被到处寻找的家人找到。 特别行动小组确认了这位老师的身份,家人以及生前的社交情况,都证明她与刘纤没有半点交集。更何况现在刘纤已经死了,鬼母子身上深厚的怨念还在,也说明了她们之间并非仇人。 不过顺着之前林雪旷提到过的多功能馆的蹊跷再查,倒是又让易奉怡他们发现了另外一条线索——这家多功能馆建造时的赞助商,正是李向强的荣方集团。 如果这形状古怪的多功能馆当初落成的目的就是为了镇压鬼怪而存在,那么李向强作为荣方的老总到底有什么目的,就非常可疑了。而李向强跟刘纤之间的情人关系,或许也同鬼母子的怨兽之所以能够找上刘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时隔多年,女老师当时难产的地点已经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了,易奉怡他们就把李向强和当时参与设计建造多功能馆的人都叫去问询了一遍。 李向强倒是一点也不心虚,挺痛快地承认了那个多功能馆的建造目的就是为了镇鬼,而且是一中校方自己找了设计师提出的建造方案。 只是因为资金有限,他们听说李向强的女儿在这里附属的初中部上学,以后有意向考来一中,便找到这位大老板拉投资,李向强才答应下来。 后来易奉怡他们又寻找了各处的相关人员来回问了几遍,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的,倒是让李向强他们都不耐烦了,越来越不给好脸色。 这回林雪旷打算以上回帮助过李高承的身份,上一趟李家的门,再看看情况。 他考试的时候一直没开机,这时一边向校门外走一边看消息。 除了李谦的几条短信以外,四五个未接来电基本都是易奉怡给他打过来的,因为林雪旷没接,易奉怡又发了微信,问他需不需要有人陪着一起去李家。 林雪旷回了句“不用,我自己就行”,忽然想起,谢闻渊最近格外消停,竟然好几天都没在他眼前晃荡了,这可不像他的作风。 上回他的病不是已经没事了吗? 林雪旷心里想着这件事,不知不觉已经出了校门。 正是午饭时间,学校门口的人很多,有出去逛街吃饭的,也有拖着行李箱准备回家的,一些私家车也堵在那里,滴滴地按喇叭。 但无论多么嘈杂和混乱,林雪旷走在人群中,也从来都是那个会被立刻注意到的,最为亮眼的存在。 谢闻渊此时就坐在离学校门口不远处的一辆车里看着他。 他见林雪旷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朝着自己这边的方向走来,周围甚至没有什么人挤他,看到林雪旷过来都会主动让出一条路,从他身边走过去的人也会忍不住转头再多看上几眼。 不时还会有认识的同学隔了老远就笑着跟他大声打招呼,林雪旷也会同样带着笑意回应,温柔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中和了几分清冷。 他的人生本该如此,光芒万丈,明媚舒朗,被善意与喜爱所包裹。 林雪旷越走越近了,虽然知道自己换了一辆车,车窗还是单向的,他肯定看不见,但谢闻渊还是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心跳快起来。 五天,他足足忍了五天都没来看林雪旷,但对方又每一天都会出现在他的梦里,直到如今,现实和梦境终于重叠了,一时令人分不清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忍着不来,是想逼迫自己学会放手,不要打扰林雪旷的生活,可现在看见了人,即使没有触碰,没有交谈,只是这样远远地看着,那些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微弱自控也转眼间便土崩瓦解。 谢闻渊一会觉得自己是前世那个粗暴偏执的谢闻渊,他想现在就冲下去把林雪旷拖到车上来,狠狠地宣泄出自己的思念和恐慌,但另一方面理智尚在,他又清醒地憎恶着自己这种想法,真心实意地希望林雪旷能够就此过上这样轻松无忧的生活。 林雪旷已经走到车前了,他近乎痴迷地看着对方,胸口因为心脏急促的跳动而被撞的生疼,眼睛眨也不舍得眨一下。 “林雪旷!” 偏生,林雪旷还在车前不远处站住了,哦,是有个小子叫住了他。 林雪旷似乎没想起来对方的名字,顿了顿,问道:“嗯,有什么事吗?” 叫住他的男生个子挺高长了一张娃娃脸,相貌还挺俊秀,他有些紧张地喘着气,涨的满脸通红,将一封信和一盒心形的巧克力塞到了林雪旷手里,一个字都没敢说就转身跑了。 林雪旷还没反应过来,谢闻渊已经觉得脑子“轰”了一下。 这个场景,还有对方那幅腼腆紧张又期待的表情,他实在是太熟悉了。 林雪旷手里拿着一盒费列罗巧克力,他高三在对方过生日的时候也曾送过,陡然看见这一幕,谢闻渊有种最珍贵的回忆遭到玷污的感觉。 他那个瞬间怒不可遏,可是很快,这股怒气又如同落潮一样沉下去,变成了一种更深的悲凉。 林雪旷从来都不乏其他人的喜欢,从来都不是他需要自己,而是自己离不开他。如果决定放手,这样的事情迟早会发生的。 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后天,不是这个男生,也总会有另一个人,有的是人想要去照顾他,陪伴他,这不是很正常……也很好吗? 如果没有当初那件事,林雪旷的人生只会更好,自己想要与他分享幸福,却给他带来了很多痛苦。 所以再也没有不放手的理由了。 谢闻渊这样告诉着自己,但是他的拳头依然紧紧捏着,甚至连指甲都掐到了掌心里面去,却没有半点放松的迹象,心脏好像被生生挖出来那样疼痛。 片刻之后,林雪旷离开了,谢闻渊深深呼吸,像个大烟鬼一样飞快地摸出一支烟来叼在嘴里,这才觉得好了一些。 他必须得冷静,现在还没有找到上辈子自己失控的原因,这是当务之急。除此之外,还要想办法除掉唐凛。 不得已割舍掉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谢闻渊如今的心愿也只剩下了一个,那就是让自己心爱的人往后的每一天都要过的平安顺遂,要过的比之前好上千倍万倍。 如果不能陪伴,那尽全力去守护就好了。 “谢闻渊,你可千万不能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他这样告诉着自己。 走在路上突然被人扑上来送东西,对于林雪旷来说也不是第一回 了。对那封精心装点好的情书,他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随手就跟巧克力一起扔进了书包里,打算回学校问问那个人是谁,托人把东西给对方还回去。 他重新把包背好,绕开一辆停在路边的白色轿车,正打算离开,突然又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于是停下脚步,朝着车的方向看了一眼。 除了那辆车,周围什么都没有,那种被凝视的感觉却如影随形。 林雪旷皱了皱眉,转身走了。 为了避免被拒之门外,林雪旷联系了李高承,请对方再次带着他前往了李向强的那栋豪宅中,可惜两人去的时间不太巧——李向强不在。 李向强的独生女李殷宁今年高二,也在一中上学,今天是周日,所以她放假在家,听到一楼保姆阿姨和人说话的声音,有点疑惑地走下来,跟李高承打了个招呼。 “高承哥,这是谁啊?” 李高承道:“这是哥哥的一个朋友,特别厉害,懂法术的。最近咱们家不是总出事嘛,我觉得挺晦气,带他过来看看,驱驱邪什么的。” 李殷宁听神话一样看了林雪旷一眼,估计觉得她哥和林雪旷都不太正常,但还是保持了礼貌:“……哦,请坐。” 李高承知道林雪旷是有真本事的人,之前又被帮了大忙,所以对他很尊敬,坐下之后林雪旷没说什么,他倒是觉得怠慢了,问道:“宁宁,你爸爸妈妈都不在家?” 李殷宁道:“我爸早上就去公司了,妈妈在休息,可能还没睡醒。” 李高承皱了皱眉,嘀咕道:“也太不赶巧了。林大师,我去给我二叔打个电话,让他回来一趟。” 林雪旷道:“没关系,或者我先跟你妹妹聊一下也行。” 他转头问李殷宁:“你看可以吗?” 李殷宁犹豫了一下,说:“行,但是不能超过一个小时,下午4点之后就是我学理综的时间了。” 李高承笑道:“你说你这小孩,以前叛逆的要命,你妈哭着揍你你都不学习,现在可好,没人逼你,你倒是一点时间都舍不得浪费了。这思想觉悟转变的也太快了。” 李殷宁道:“要高考了嘛,不能让爸爸South wind妈妈失望。” 李殷宁表现的很有礼貌,但可能就是因为太有礼貌了,她身上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闷和老成,那种僵硬木讷的表情出现在这张充满了青春气息的少女面容上,有点违和。 林雪旷望着李殷宁的眼睛,说道:“谢谢你,我不会耽误你太久的,四点之前肯定能结束。” 他又和李高承说:“今天也麻烦你了,李先生要是没事就先回去吧,一会我自己走就行。” 李高承见林雪旷跟李殷宁两边都没问题,他二婶和保姆又都在家,也没什么可不放心的,就点点头,跟林雪旷客套两句离开了。 李殷宁主动说:“哥哥,你是不是还要问刘纤的事?之前来的警察叔叔已经问过好几次了。” 林雪旷说:“你知道刘纤?” “知道。”提起父亲的前情人,李殷宁的表情很漠然,说道,“她以前来过我们家很多回,还给我买过东西,不过我没要。听说现在死了,但是跟我们家也没有什么关系,她很久不来了。” 林雪旷道:“嗯,那今天就不提她。我想问问,你玩过笔仙吗?听说你们学校很流行这个。” 李殷宁有点惊讶,看了林雪旷一眼:“过去玩过。” 林雪旷笑着说:“你找笔仙许什么愿望,希望自己的成绩提高?” 李殷宁有些迟疑:“不是。” 林雪旷道:“哦?” 李殷宁的目光中闪过挣扎,好像她要说的是什么特别惊人和重大的秘密一样,林雪旷就耐心等着她开口,结果过了几秒钟,李殷宁才小声说:“我想吓唬吓唬我爸爸。” “你想把鬼招出来,去吓唬你爸爸?” 李殷宁羞愧地低下头,“嗯”了一声,解释道:“他一开始和我妈妈结婚的时候挺穷的,是我外公外婆家里很有钱,只有我妈一个孩子,所以我爸妈结婚之后,他们就给了我爸爸钱当创业资金,但是我爸的公司一直不怎么样,是外公外婆都过世之后,他才发了财的,之后他就总是出轨,妈妈就是因为生气他出轨跟他推搡的时候才把腿摔坏了的,我想收拾他。” 林雪旷道:“哦,那你是为了给妈妈出气了。你跟你妈妈的关系很好吧?” 李殷宁一板一眼地回答:“我是爸爸妈妈的女儿,应该孝顺他们。妈妈不开心的时候我应该想办法让她开心。不过我也不应该产生对爸爸不满的想法,这是不孝的,以后不会了。” 林雪旷道:“我没有怪你,我可以理解你。” 李殷宁道:“你不能理解我,这样不对。” 林雪旷:“……” 一个这么遵守“孝道”的女孩,原本连萌生出请笔仙这个念头都不太可能才对。 他心中那种违和感更重了,似乎隐隐有一些猜测,但又捕捉不到明确的想法。 他问:“你认不认识你们学校一个叫霍子航的学生?郭瓷呢?” 李殷宁面露茫然之色,摇了摇头:“不是我们班的。” 林雪旷的猜测错了,心里稍稍诧异了一下,两人正静默时,外面传来一阵车声,是李向强回来了。 他身边还带着司机和秘书,好像赶时间,边进门边吩咐着:“你去二楼我书房里,把书架中间的黑绒盒子给拿下来。对了,还有我上星期定制的那套西装,晚上的酒会要穿。” 司机答应着去了,那位年轻漂亮的女秘书这站在旁边,好奇地打量着这栋装潢精美的豪宅。 李向强说完之后,转头看了看李殷宁和林雪旷,大概把林雪旷当成了过来打工的家教老师,便没怎么在意,直接询问女儿:“宁宁,你补课补得怎么样了?晚上有酒会,要不要跟爸爸去?” 李殷宁笑了笑,说:“不用了爸爸,我要在家写作业。你去吧,少喝点酒,少喝点酒。” 他们两个在这父慈女孝,旁边的女秘书无聊地东张西望,看见茶几上放着一只极华丽精美的女式手表,她忍不住就想拿起来看看。 李殷宁正笑着跟李向强说话,一副十分乖巧的样子,这时恰好一转头,看见了女秘书的动作,她的脸色忽然一下子就变了,猛然提高了嗓音,尖声道:“你干什么,放下!” 她这一嗓子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女秘书的手抖了一下,吃惊地看着这个刚才还低眉顺眼的小姑娘,忙不迭把手里的东西给放下了,好像那块表会咬人似的。 她有点委屈地看了李向强一眼,李向强感到有些下不来台了,把脸一板,道:“宁宁,你怎么这么没礼貌?” 李殷宁针锋相对,说道:“这是我的表,你怎么不说她随便动人家的东西不礼貌?!” 这时正好李向强那位刚刚拿完东西的司机也下楼了,李殷宁一转眼看见,指着他的手上道:“还有,魏叔叔拿的盒子里面是什么,是那条蓝宝石项链吗?那是外婆留给妈妈的,你要给谁?你没资格动!” 李向强本身就是入赘来的凤凰男,这些年才逐渐威风起来,李殷宁的一句话算是彻底拆了亲爹的面子,顿时令他暴跳如雷。 李向强指着李殷宁怒道:“李殷宁,你这才老实几天,又开始顶嘴了是吧?真是没规没距的,你说你爹没资格动这家里的东西,你除了造我的钱你还会干什么你!你妈呢,她教你这么说的?” 父女两人的争吵总算把李殷宁那位一直没有露面的母亲惊动了,她推着轮椅出了房间,被王阿姨从二楼抬了下来。 这位女士的名字叫任素,在她露面之前,林雪旷想象这个人的样子应该是孤僻、刻薄甚至有些幽怨的,但见到真人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猜错了。 任素的气质雍容温婉,即使行动不便,不常出门,衣着穿戴也十分考究,下来之后看见林雪旷,先冲他点了点头,有点抱歉地说:“让您见笑了。” 林雪旷摇了摇头,看见她的面相,稍稍一怔。 任素已经转过脸,淡淡地训斥女儿:“宁宁,不许跟你爸爸这么说话。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尊重长辈。” 李向强看妻子这么给面子,脸色也缓和了一些,说道:“就是,李殷宁你都多大了你,还一天到晚这么没规没矩的。” 林雪旷在旁边注意着李殷宁的表情,他分明看见李向强说话的时候,李殷宁的眉尖蹙起来,嘴角往下撇,眼看就要露出一个极端厌恶的神态,但转眼间却又立即挂上了微笑,以至于整个面部表情仿佛被生生割成两半了似的,显得非常诡异。 “妈妈对不起,我不闹了。” 好像任素的出现,打断了她的一切愤怒情绪。 第52章 溃败 任素管教了女儿, 这才转过头,看了一眼司机手里刚刚拿下来的首饰盒,目光淡淡的,令司机和那位女秘书都不禁有些尴尬。 李向强却是神态自若, 跟任素说道:“这条项链我拿走了啊。你天天在家待着也没事干, 好好管管孩子, 为了这么一个玩意,竟然跟自己亲爹大喊大叫的,像什么样子?” 任素平静地说:“是,我平时不见人, 很多首饰戴都没戴过, 原本也用不上, 早就应该送给需要的人了,你下次拿了不用和我说。时间不早了,你们要去酒会就快去吧。” 女秘书:“……”对方的态度简直友好到诡异,她都不敢要了。 其他人都对这一家人的相处方式很惊异, 李向强却像是习以为常了, 点了点头,说道:“行,那我这就走了。” 他要离开的时候又看了林雪旷一眼, 百忙中转了转脑子,突然想起来侄子跟自己提过的一件事。 “你就是高承说的那个过来看风水的吧?” 李向强有点敷衍地客套了一句:“辛苦了啊,那麻烦你把我们家好好布置布置, 去去晦气,我的书房卧室别随便动就行。” 林雪旷笑了笑:“李董事长客气了。您家里的布置没有任何问题, 不过我倒是看您气色不佳, 建议最近还是戒酒戒色为好。” 李向强没当回事, 点了点头走了,倒是那个女秘书瞪了林雪旷一眼,还以为他是在帮着任素母女讽刺自己。 等到这些人走了之后,任素才跟林雪旷客客气气地说:“林大师不好意思,您看,我在上面休息,也不知道是有客人来了,刚才招待不周,请您见谅。” 林雪旷道:“任女士客气了。我这次来,一是受了李高承先生的托付,看一看您家的风水,二来也是有些事想了解,应该我说打扰了才对。” 任素道:“那您看还有什么需要问的,就问我吧,这家里的事我都知道。宁宁她学习比较紧张,我得先让她去看书了。” 她说着转身催促女儿:“宁宁,你今天怎么回事?跟爸爸顶嘴不说,连学习的时间都给耽误了,看看这都几点了,你怎么还傻站着呢?王阿姨,帮宁宁把书包拿下来,让她坐这里,我看着她学。” 王阿姨答应了,很快拿着李殷宁的书包、练习册和一个学习机出来,放在了沙发上,那个学习机还是她们自己家公司出产的。 林雪旷心道,我们在这里说话,你让她在旁边看书,怎么可能集中注意力?这其实是变相逐客吧。 不过这时候他该问该看的也都了解的差不多了,心里有了一定成算,于是识趣地表示没什么再需要知道的问题,起身告辞。 宁宁已经坐在茶几边打开课本和学习机了,任素一直推着轮椅把林雪旷送到了门口。 “任女士客气了,留步吧。” 林雪旷冲她一点头,目光不经意从对方脸上扫过:“您长期在家,缺乏锻炼,还是应该定时去医院进行体验,才能及时掌握自身的健康状况。我看任女士脸色不佳。” 任素点了点头:“我会的,谢谢提醒。” 她送走了林雪旷,看宁宁坐在那里认真读书的样子,总算满意了:“这才对。” 宁宁从课本中抬起头来,仍是用礼貌地口吻微笑着说:“妈妈,如果我学习不好,不懂礼貌,是不是就没有资格当你的女儿了?” 任素过去,摸了摸她的头:“怎么会呢?无论你什么样子,妈妈都爱你。妈妈只是希望你更优秀,以后能生活的更好呀。” * 林雪旷走出了李家的大门,但是一时没有离开,好半晌,他才转过头来,久久地望着那栋昂贵精美的三层小别墅。 视线之中,这栋别墅的房顶上方有着丝丝缕缕的气,正在不断舒卷翻腾,但看起来却既非祥瑞,也非凶煞,杂乱无章,古怪之极。 林雪旷微微闭目,片刻之后,找准方位,并指结印,冲着虚空中某处“铮”地一弹。 刹那间,空中无风,却有一股无形的气流汹涌而起,铺天漫溢开来,而李家房顶上方的“气”,也在瞬间凝结成了“象”! 上方一只垂死的凤凰,低垂着颈项,爪下踩着只乌鸦,却是精神昂扬,仰首长鸣,不断挣扎。 弱与强、上与下、凶与吉、善与恶,完全倒转,不辨头绪——他从未见过如此复杂之象! 林雪旷沉吟不语,凝神细思。 从被仿造的法器开始,到九中半夜蔓延的阴气、多功能馆内被篮球架砸倒的少女……骤变的性情,异化的家人,这中间是被什么线索串联起来了呢? 他在这里久久凝思,倒是把在小区门口观望的谢闻渊给急坏了。 怕林雪旷察觉,他不敢离的太近,这个角度看不见李家的别墅,也看不见林雪旷的手势,只能望着他的背影立在一棵树下,迟迟不动。 他怎么了?在想什么,还是身体突然不舒服?在李家遇到什么事情了吗?或者……是受伤了? 谢闻渊心里胡思乱想,明知道这些都不大可能,但还是止不住地担忧。 要是平常,他早就已经跑过去关切询问了,现在却已经反复警告自己不能再去纠缠林雪旷,一颗心却说什么都放不下,因而觉得格外煎熬。 他究竟应该怎样做,才是对林雪旷最好的选择? 就在谢闻渊几乎要忍不住下车跑过去的时候,林雪旷总算是动弹了,他转过身来,系上大衣的扣子,走出小区,脸色平静,步伐也迈的很稳,径直打了辆出租车坐上去了。 谢闻渊松了口气,也缓缓发动车子,跟了上去。 林雪旷还记得之前霍子航说过,那个体育课上被篮球架砸到的女孩名叫郭瓷,但是也只知道个名字而已,他甚至连霍子航在哪个班都没问,要是打听起来还得废不少功夫。 林雪旷想了想,索性直接给霍斌打了个电话。 “喂,雪旷?”霍斌很快就接通了电话,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有事吗?” 林雪旷道:“霍老师,打扰了。我想问一下,我记得您提过,您家的孩子是在一中上高三吧?” 霍斌道:“对,怎么了?” 林雪旷面不改色,瞎话张嘴就来:“他们学校有两个学生,上星期在西滨路口把一个摔在街边的老人送到医院去了。老人的儿子是我的朋友,今天刚从国外回来,想跟那两名学生当面道个谢,可惜只知道名字。现在也放寒假了,学校那边不好联系,我朋友托我找一中的人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认识她们的。” 他这故事讲的过程曲折,前因后果都挺清楚,要多顺溜有多顺溜,让人很难想象是随口编出来的,比电话诈骗还要专业。 关键是林雪旷心理素质也挺过硬,对着老师还能这么胡天海地地编,反倒让霍斌怀疑不起来了。 他把手机往旁边一递:“来,子航,我有个学生想问你点学校的事,你叫他林哥就行了。” 林雪旷怕霍子航露馅,难得跟人抢话,手机一拿过去,便迅速将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又道:“这两个人一个叫郭瓷,一个叫谢渊。” 林雪旷编完后面的名字,自己倒是一顿。 好在霍子航也挺机灵,刚才本来挺紧张,以为他这是食言跟自己的父亲告状来了,听林雪旷说完之后反应过来,对方应该是找郭瓷有事,不知道是不是要救她。 他心里涌起期待,说道:“啊,那个郭瓷,郭瓷我认识啊!她家开了一个水果店,就在我们学校外面……” 林雪旷得到了想要的信息,跟霍子航道了谢,又顺口问了句:“你没事吧?你的声音有点喘。” 霍子航连忙道:“没事,没事,就是上火,嗓子干。” 他挂断了林雪旷的电话,想起郭瓷,觉得有些宽慰,但是一抬头,只见霍斌手里的筷子上夹着一块里脊肉,正微笑地看着自己。 “打完了?”他说。 ——原来父子两人正在吃晚饭。 霍子航道:“是,打完了,那个……那个林哥说的一个人我认识,告诉他了。” 霍斌微笑道:“怎么认识的?” 霍子航说:“我们班的,没怎么说过话,就是知道名字和家里一些情况什么的。” 霍斌“哦”了一声,点了点头说:“那就好,学习要紧,你不要分心。” 霍子航点了点头,眼看着霍斌将那块里脊肉放进了嘴里咀嚼,像是不打算追问了,心里刚松了口气,霍斌忽然毫无征兆地站起身来,手在桌子底下用力一掀—— 霍子航一口饭都还没来得及吃,吓得连忙惊跳而起,向后连退几步,但还是被倾倒下来的汤泼了一身。 霍斌一脚踢开一个碎碗,大步朝他走过来,攥紧他的衣领,这么一个文质彬彬的大学教授,竟然单手把他已经上了高三的儿子双脚离地提了起来。 “你说的都是真的?”霍斌问道。 霍子航吓得浑身哆嗦,连连点头:“是、是真的。爸爸,我不敢骗你,真的!” 霍斌这才笑了笑,说:“你真不敢骗我吗?爸爸就你一个儿子,爸爸一直挺怕你恨我的,我都是为了你和你妈好,你知道的,是吧?” 霍子航道:“我知道,我明白,爸你冷静点,我没怎么样啊,我说的都是实话!” “我原来和你说过,人不应该有太多的社交,人性是很可怕的,你多去跟外界接触一分,就多一分的情感消耗,多一分的危险。” 霍斌苦口婆心:“你妈妈就总是不肯听我的话,到死都不听,你说她死的多冤枉,留下咱们两个人心里多难受。所以爸爸希望你听话。这是为你好,你可不能记恨我。” “是,是,我知道了。” 霍斌听了霍子航的保证,总算把他放开了,低声说:“你知道就好,快吃饭吧。再点个外卖。” 霍子航看了看地上的饭,心惊胆战地说:“爸爸,您、您也吃,我帮您点。” 霍斌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自己吃吧。” 说完之后,他就回了自己的书房,“砰”一声把门关上了。 霍子航听见了这关门声,整个人才像脱力似的,后背靠着墙根瘫了下去,面无人色地大口喘气。 他畏惧他的父亲,也厌恶他的父亲,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霍斌就是个变态,他不是对今天这通电话有什么意见,而是随时随地,任何一件小事,都有可能发作起来。 霍子航喘着气,眼前突然浮现出林雪旷那张淡定的脸,于是他忍不住冷笑了一下。 霍斌那些学生们还真以为他们这位老师是个斯文温和的大学教授呢,要是让他们见到霍斌在家的这一面,多冷静的人恐怕也得吓成自己现在这副鬼样子。 只是那个人……他好像是会一些法术的,郭瓷的事,他真解决得了吗? 不会把他自己给搭进去吧? * 被他记挂着的林雪旷得到了霍子航提供的消息,已经到了郭瓷家的水果店门口,毫不意外地,也在这里看见了那些萦绕回旋的“气”。 只是此处靠近街边,行人来往,林雪旷却没办法像对李家那样进行仔细地观察了。 这家水果店他以前路过一中也是见过的,上一世还在这里买过几回水果,依稀记得生意不错,好像有个烫大波浪卷发的老板娘,总是坐在柜台后面嗑瓜子。 只是这一回,她不在那里,只有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负责结账,林雪旷一眼望去,就看见她身边内侧的一把椅子上,放着个粉色的书包。 书包半敞着,里面隐隐露出个什么东西的边,看起来有几分眼熟,却又记不清楚曾在哪里见过。 林雪旷走到柜台边,从地下的泡沫箱子中拿出一个橙子,放在手里打量。 他的五指骨节分明,生的修长而白皙,指尖却在灯下浅浅泛出一些红色,像是一件十分精美的工艺品,连带着那个被拿起来的橙子都显得异常精致了。 有顾客忍不住挑了几个,结账的小妹也向着林雪旷瞧过来,笑了笑说:“您要买点吗?今天新上的。” 林雪旷心里已经想好了说辞,将橙子放回去,道:“不用了。我上回听王姐说,这几天会有褚橙,想来买点,但好像还没到。” 那收银员道:“那等王姐回来我帮你问问吧。我还真不太清楚,她女儿这几天生病了,她都没有来。” 林雪旷惊讶道:“小瓷生病了吗?上周见她还好好的呢。” 他言谈之间显得跟这家人特别熟稔,收银员也不疑有他,叹气道:“是啊,王姐都急坏了……” 确定了,确实是郭瓷家的水果店。 她说话的时候,林雪旷搭在柜台上的手指似是不经意地在上面轻轻一点,柜台连着地面一直到上面的椅子都同时晃了一下,郭瓷放在上面的书包一下子就翻了下来,里面的东西洒了一地。 收银员“哎哟”了一声,连忙蹲下去捡,先拿起一样课本大小的东西擦了擦,上下检查:“这学习机贵着呢,可别摔坏了。” 林雪旷总算看清了这样东西的全貌,心头猛地一震。 ——这个学习机,他之前在李家见到李殷宁也有一个,正是荣方科技研发的。 李向强,这一连串的事件中,他一定知道什么,但难道他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害吗? 不过,刚才在李家的时候,林雪旷看他们夫妻两人的面相,李向强是阴盛阳衰,精元外泄,任素是面浮死气,身有重症,都不是什么好运道。 要是李向强真的会什么邪术,还能弄得全家人都混到这个地步? 林雪旷心头思量几番,离开水果店后,先给易奉怡打了个电话,把自己目前的收获告诉了他。 林雪旷的话把易奉怡听的好一阵沉默,片刻后问道:“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林雪旷已经想好了:“去找李向强。” 虽然有些事可能不是他做的,但他一定知道什么。 易奉怡道:“如果真的是学习机有问题,这件事可能与李向强的声望、地位和财富息息相关。现在荣方的发展势头正好,我看你直接去找他,他肯定不会愿意说的。” 林雪旷道:“世界上没有撬不开的嘴,我可以拿鬼恐吓他,或者直接揍他。” 他理所当然的态度让易奉怡噎了一下,不认识的人大概很难想象林雪旷天天顶着他那张貌美如花的脸说这种狠话,简直是一种精神摧残。 他不禁扶额道:“我说你也是个文化人,能不能凡事不要那么暴力。” 林雪旷漠然道:“别的招不知道,我就擅长暴力。” 他顿了顿,又漫不经意地道:“不然你去问谢闻渊有没有什么办法。” 易奉怡道:“对了,说起来我还想问你呢。那小子最近受了什么刺激,怎么一下子就消停下来了?自从那天被你送医院之后,他就请了好几天假,而且也没在家住,我连人影都见不着,发好几条消息就回一两个字。这是怎么啦,不是说病的不厉害吗?” 林雪旷皱眉道:“他请了好几天假还不在家?” 易奉怡十分诧异,以往恐怕就算山无棱天地合谢闻渊都不可能短了一天去看林雪旷,没想到他如今都出息到这个地步了。 “怎么你都不知道吗?他居然连你都没联系?” 易奉怡说完之后觉得不对劲,听电话那头林雪旷没吭声,便觉得大概是这两个冤家又因为什么事吵起来了,这简直是家常便饭。 于是他安慰道:“不过昨天他还发消息问我案件调查情况来着,还有心情关心这些,说明应该也没大碍。” 林雪旷这次倒没说“他有没有大碍关我什么事”,只道:“是么。” 易奉怡简直都替他俩心累,忍不住道:“我真不明白你们俩这一天天的到底在折腾个什么劲,好好相处不行吗?唉。” 林雪旷道:“我们没吵架。” 他难得解释,易奉怡愣了愣:“没吵架,那他为什么玩消失?” 林雪旷突然想起那种奇怪的,被窥视的感觉,缓缓地说:“或许他也没消失。” “……” 林雪旷这话一深想莫名教人瘆得慌,易奉怡表情古怪了一瞬,心道,不会吧,问世间情为何物,这怎么一个神经病还没好,就又疯了一个呢? 林雪旷想的却是,难道谢闻渊又要开始了吗? 这事他有经验,上一世就是这样,他们两个分了手,谢闻渊消停了几天之后,就开始到处跟着他,仿佛不吃不喝不用休息。 后来被林雪旷发现了,故意隐藏行踪不让谢闻渊找到,结果谢闻渊一天没看见他差点疯了,后来就把他给关了起来。 林雪旷心中掠过一丝冷意,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因为这一世他们的关系完全不同,眼下既没在一起,也没冷战,谢闻渊没必要这样偷偷摸摸地跟着。 除非……是他心里有鬼,怕被自己看见。 谢闻渊能有什么可心虚的?除了上辈子那些事,别的林雪旷一时想不出来。 “小雪?” “没什么。”林雪旷回过神来,道,“你帮我打听一下李向强在那里参加酒会,我去见见他。” 易奉怡有点不放心,说道:“要不你再等一等,我处理完手头的事跟你一块去。这事还诡异,别中了招。” 林雪旷笑了笑:“不用了,我知道能帮忙的人在哪。” 两人商量定了,易奉怡去查荣方董事长今天晚上的酒会行程,林雪旷则慢慢将手机放回兜里,转身去看街头正暗沉沉降下来的夜色。 虽然天欲漆黑,但繁华的大街上却半点也不缺光亮,高楼林立,灯影摇曳,一辆辆飞速行驶的车汇成辉煌的河流,在马路上匆匆往来。 要找到一个人很难。 林雪旷看了一圈,没看到什么,倒是发现身后不远处有家奶茶店,里面散发出一股甜蜜的香气来。 他过去了。 林雪旷站在窗前,不知道点了杯什么东西,奶茶店的灯光格外明亮,谢闻渊这回停在旁边那家麦当劳外的停车场上,远远地瞧着,可以看见那一帧挺拔清瘦的侧影。 他周身盈满了朦胧的光晕,眉目似画,纯澈清冷,像是一切对于美好的向往。 他觉得自己的心在颤抖,十分满足似地叹了口气,手指却不自觉地轻轻摩挲着。 他带着耳机,里面传来电话那一头的回报声: “……所以,对于目前暗礁隐匿的地方,暂时是有这三种猜测。不过很奇怪的是,玄学协会总部那边至今为止都没有针对最近事件的处理方案。他们应该是最怕被暗礁报复的。不过也不排除少数重要人物之间已经进行了秘密会议的可能性……” 谢闻渊一心二用,一边听报告,一边盯人,听到这里时,林雪旷已经买完了奶茶,手捧着慢慢坐在了花坛旁边的木头长椅上,弓起脊背,双手撑在膝头。 他不禁皱起了眉。 这个时候天气已经很冷了,一圈的长椅上只有林雪旷自己坐在那里,影子被路灯拉的很长,看上去疲惫又落寞。 就算是等人,坐在这里显然也是不合适的,还不如找一家餐馆进去——他还没吃饭吧? 林雪旷现在这模样,更像是突然难受起来,走不动了,所以临时找个地方坐下来缓缓。 他怎么了?胃疼,还是受伤了?怎么都没有人过去问一下吗? 其实才不过过去了几十秒,但谢闻渊的焦虑几乎是飞速攀升,觉得林雪旷马上就要冻坏了、饿坏了、累坏了,像股轻烟似的在他面前化去。 他就是铁石心肠也忍受不了,终于自己毁了自己立下的誓,下车之后大步朝着林雪旷的方向跑去,到了近前收着力轻轻扳起他的肩头。 “小雪,你怎么了?”谢闻渊颤声说,“你不舒服吗?” 林雪旷抬起头来,脸色不错,神情也很淡定,两条手臂拄在膝头上的,一只手拿着快喝完的奶茶,一只手拿着正在用来玩俄罗斯方块的手机——他甚至一局都没有打完。 谢闻渊:“……” 林雪旷一点也不怕他生气,抬头欣赏了一下谢闻渊精彩的面部表情,这才将手里的最后几口乌龙奶盖喝光,随手塞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神秘的跟踪者谢闻渊终于现身了,可喜可贺。” 林雪旷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脖子,说道:“你这花招有点没意思,要是实在觉得闲,不如跟我去一个地方。” 谢闻渊愣了一会,说:“你一直知道我跟着你?” 林雪旷说:“猜的。” 谢闻渊沉默了一会,忽然抬起手,慢慢地捂住了脸,片刻后,他低低地笑出声来,甚至笑到了不可自抑的程度。 林雪旷看他半晌,道:“……你没事吧?” 因为他觉得谢闻渊虽然在笑,但好像也不是特别高兴样子,不过要说难过或是愤怒,也不至于,只是那几分癫狂痴迷之意,又似前世的他。 谢闻渊这时的心情就像一个在外面游荡的旅者,在外面历遍了风霜,口口声声说着想要四海为家,到处漂泊,可是偶有一日路过家门口的时候,无意中往里面一望,却发现属于自己房间里的那盏灯,依然为他留着。 那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谢闻渊此时就是如此。 他笑了一会,说:“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你真是了解我。” 嘴上克制着言辞,心里却有个声音在对他自己反复地说:“我真的好喜欢他啊。” 他真的好喜欢林雪旷,从见第一面起就喜欢,喜欢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喜欢的无法自拔,快要疯掉了。 怎么办,怎么办,究竟怎么做才能彻底放开手? ——在一切血色的真相被彻底捅破之前。 作者有话要说: 不敢出门看月,不愿勾起相思, 偏偏月进窗来,害我相思一夜。 ——胡适 第53章 怨种 要对付发疯的谢闻渊, 林雪旷已经很有经验了,径直问道:“去吗?” 谢闻渊动了动嘴唇,道:“去。” 说完之后,他又问:“去哪?” 上一世两人感情还好的时候, 林雪旷有时候想去什么地方, 见谢闻渊在旁边, 就会问上一句“去吗”,谢闻渊每次不管在干什么,有多忙,从来都会脱口一句“去”, 之后再问他去哪。 有一次林雪旷就忍不住说:“你连去哪都不知道, 就敢跟我走, 也不怕我把你卖了。” 谢闻渊便笑着吻他,跟他说:“不怕,我认识回来的路。” …… 林雪旷用手指重重抹过自己的眉骨,仿佛要抹去自己眉宇间的爱恨, 而后放下手来, 平静说道:“去找李向强。” 他说话一向简略,寥寥数言概括了先前的因由。 谢闻渊见林雪旷没追问自己躲躲藏藏不露面的理由,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就也绕开不提,说道:“行,我也觉得关键在他身上, 人只要贪财怕死好色占一样,什么嘴都能撬开, 何况他还齐了。” 他顿了顿, 又说:“你稍等。” 林雪旷“嗯”了一声, 谢闻渊跑到旁边的店里买了些吃的拎回来,总算能让林雪旷吃上晚饭了,他心里一口气松快不少,道:“上车吧,你把东西吃了,当我拉你的报酬。” 林雪旷似笑非笑,抿了下唇角:“谢大少做生意,肯定赔的连裤子都不剩。听上去你很亏。” 谢闻渊心里一刺,脸上的笑容黯了一下,好在借着上车的动作给遮掩住了。 “不是。”他心里想。“你才亏,傻子。” 一开始由转轮王当面点破林雪旷的经历,谢闻渊就一直有千万分的心疼和郁愤在心里徘徊,他恨极了也嫉妒透了那个敢碰林雪旷的人,却万万没料到竟然就是自己。 当那些场景清晰地在脑海中回想起来,一时的销魂与满足都已在时光的烟尘中零落,唯有林雪旷痛楚咬紧的唇齿与眼中万般憎恶厌恨,就像是烙印一样按入肌理,难以抹消。 那种疼痛抵过一切的酷刑。 林雪旷这样了解他,一定是知道的,如果想报复谢闻渊,那最好的方式其实是将所有真相跟他和盘托出,让他痛不欲生,悔恨之极。 他那么聪明,可是现成摆着这么好的方法绝不用,而是自己一个人默默把那些事情都给吞了下去。 林雪旷,你傻不傻,亏不亏?别人对你的那么多坏你不使劲记着点,对你稍微一点好,你就笑起来了? 李向强参加的酒会很有名,易奉怡那边很快就查到了具体的时间地点,在林雪旷喝奶茶钓谢闻渊的时候就已经发到他的手机上了。 谢闻渊开车到了门口时,酒会已经过半,但没有完全结束,他问道:“要进去吗?” 林雪旷说:“这么晚了,很多人说不定要住下,李向强未必会出来,进去吧。跳窗?” 谢闻渊比了个“ok”的手势,找地方停了车。 两个人跳窗都是专业水准,只是衣服穿的有些不大合适,混进这种场合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好在这个时候已经进入到自由活动的时间,天花板上的大灯都熄了,只留下一盏盏幽暗的小壁灯,所以不至于让人特别注意到林雪旷和谢闻渊的打扮。 林雪旷在一个角落里站住,思考了一下怎么找人,找到了人之后又问什么。 周围的酒气很重,他旁边不远处的一处沙发上,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大少爷和被他偷偷带过来的情妇正在借着黑暗的遮掩喁喁私语,动手动脚。 李向强这时候在做的事,估计也差不多吧,看他的面相,恐怕离出事是不远了。 林雪旷正想着,身后忽然有一只手臂伴随着强烈的烟味搂在了他的肩膀上,紧接着,一个带着醉意的声音问:“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哎呀,这个身段长相倒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从旁边而来的一记重拳揍翻在地。 谢闻渊走过来余怒未消,还用力踩上了两脚,而后不管那个人“哎呦哎呦”的惨叫声和周围一片随之而来的惊呼,拉着林雪旷快步走开,混进了人群里。 林雪旷本来要动手也没机会了,看谢闻渊这么气愤,便道:“一个酒鬼,跟他计较什么。” 他只是随口一说,谢闻渊的手却颤了颤,轻轻将林雪旷放开了,觉得确实是谁都比不上自己的手段更加卑劣无耻。 林雪旷又说:“你看见李向强了吗?” 谢闻渊道:“刚才找人打听了几句,有人好像看见李向强带着他的秘书开了个房间去二楼了。” 林雪旷“唔”了一声,谢闻渊道:“怎么?” 林雪旷说:“他倒是不信邪。我下午在李向强家里看见他的时候,觉得他气虚阴盛,体蕴邪气,建议他暂时戒酒戒色,他是一点没听。” 李向强爱听不听,但如果他暴毙在床上,他们要调查的事就又没头绪了。 林雪旷和谢闻渊上了二楼,这回不需要再废什么劲,七星雷火印在谢闻渊的衣兜里“嗡”地一声响,某个房间中漫溢出浓重的邪气来。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向着那个房间跑了过去。 * 其实李向强是记住了林雪旷的话的。 倒不是因为他对这个年轻人多么信任,而是他这几天确实感到身体不适,去了几次医院,却又没有查出来原因。 要说具体病症倒也没有,李向强只是觉得胸口处总沉甸甸的像有什么东西压着,上面长了一些乌青色的斑点出来,而且是一小片一小片的,密密麻麻,看得人犯恶心,抹什么药膏都下不去。 所以当时听见林雪旷那样说,李向强心里还想,反正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既然那个小子说戒酒戒色什么的,要不试试吧。 只不过今天晚上没办法,他到了酒会上就是跟人谈生意的,别人要是来敬酒,总不能不给面子,李向强的打算是再喝这一回,明天正式开始戒酒。 中途他醉醺醺去了趟卫生间,出来洗手的时候又悄悄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发现那小子说的好像还真对,果然皮肤上那种乌青色的斑点又多了,隐隐组成六团,看着像是个什么图案,让人心里挺不自在。 他按了按,还是不疼不痒,只好暂时扣上扣子,打算明天让侄子再联系一下那个年轻人,过来给自己看看。 正这样想着,李向强忽然觉得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刮过来一阵风,仿佛有个女人幽幽叫了声:“李向强。” 那声音滑的像一条鱼,冰凉油腻地钻进了他的耳朵里,听起来几分熟悉,却又诡谲的不似人语。 他当时就出了一身冷汗,抬起头来,问道:“谁!” 谁也没有,李向强却赫然看见,面前自己映在镜子里的面容,竟变成了一张长发披肩的人脸,也正用与他同样的惊恐表情,半张开殷红的唇看着他。 李向强寒毛倒竖,吓得大叫一声,向后连退了好几步,险些一跤摔倒,幸好这时也有个人要上卫生间,从背后扶住了他。 “李老板,没事吧?”对方还以为他是险些滑倒才吓得大叫,笑着说,“卫生间地滑,您可慢点……” 那人还没说完,李向强就一把把他推开,逃命似的跑掉了,弄得人家满头雾水,看着他的背影嘀咕了两声。 李向强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大厅里,这里虽然光线比较暗,却是人声嘈杂,衣香鬓影,给了他充分的安全感。 李向强舒了一口气,理智也逐渐从消退的惊恐中回笼。 ——刚才他之所以那么害怕,是听着那个女人的声音竟然像是已经死去的刘纤! 不过这时候再仔细想一想,李向强又觉得不可能。 刘纤已经过了头七,就算要找人索命,这么多天都没来,现在怎么会找到他这里?杀人的又不是他。 况且世界上真有鬼吗?要是真的有的话,他身上有开了光的观音像,还有平安符,都能辟邪,鬼也不敢找上门来。 听错了,肯定是听错了。 李向强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觉得心里头踏实一些了,那道诡异的女声也没再响起来过,逐渐又有一些老板笑容满面地找到他,大声敬起酒来。 于是,他又沉入到了繁华中去。 等到寒暄完毕,李向强醉醺醺地被秘书扶着上楼开房休息时,几乎已经要把这个小插曲给忘记了。 但当他进了卫生间,独自在里面洗漱的时候,看着那面氤氲了水汽的镜子,刚才的恐惧再次涌了上来。 出于这样的心态,当秘书围着浴袍再次过来敲响他的房门时,李向强也没有拒绝,两人很快就一起躺在了床上。 但年轻漂亮的女秘书发现,李向强似乎就是想找个陪睡的,竟然根本没有半点搭理自己的打算,只是眼望着天花板发呆。 “老板,老板你想什么呢?怎么不搭理人啊!” 她顿时觉得自己的魅力遭到了否定,不满地说:“一点也不重视人家。” 李向强用手指拨弄了一下她胸口故意没有摘下来的蓝宝石项链,说道:“这还不够重视你?” 秘书抓住他的手,看了眼自己的项链,也笑了,嘴上却说:“这可不算你送我的,明明是人家任姐的东西,你得给我再补一份。” 李向强道:“我们是两口子,她的就是我的,有什么区别。” 秘书酸溜溜地说:“倒也是,任姐这人通情达理,脾气好又贤惠,难怪她都坐轮椅了,你也对她有情有义的呢。” 李向强却哼了一声,脸上的表情非常不屑:“通情达理?她就是学聪明了。以前她也闹,但是越闹我还就越不吃那套,她没办法了,自己就知道应该怎么个态度对我。可惜,孩子已经都给教坏了,你看看宁宁今天那个大呼小叫的样子,我还没跟任素算账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非常冷酷,饶是女秘书原本为了吃醋才故意提起任素,这个时候也不由觉得心里稍微发寒。 她说话的时,手指一直在玩着李向强睡袍上的带子,李向强也没管她,这个时候他的衣襟敞开,秘书无意中将目光向下一扫,突然尖叫了一声。 李向强被她吓了一跳,恼怒地瞪了对方一眼:“你乱叫什么?不是知道我胸口起了些疹子吗?大惊小怪的!” “不、不是……”女秘书牙关相击,一下子退到墙角,哆哆嗦嗦地指着李向强的胸口,颤声道,“脸、脸……那是人脸啊!!!” 李向强道:“胡说八道什么。” 他这样说着,但也顺着女秘书的目光低头瞧了一眼,却赫然发现,这么短一会的功夫,那些青色的斑点竟又长了不少,竟果真隐隐浮现出了一张人脸的模样! 原来之前那模糊的六团,赫然便是人脸上的双眼、双耳,以及口鼻! 这画面简直是恐怖极了,李向强吓得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惊跳起来,转身就跑。 但跑出去两步,他又猛然意识到,这鬼东西就在自己身上,还能跑到哪里去? 李向强双腿一软,坐倒在地上,指着女秘书语速飞快地说:“你,你去给我把外衣兜里的平安符拿过来。快点!”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咆哮出来的,女秘书连滚带爬地下了床,从李向强衣兜里哆哆嗦嗦摸出平安符来。 李向强道:“对,就是它,快给我,给我!” 不知道是幻觉还是真的,这道他几年前花重金请来的平安符,在这种诡谲的气氛中几乎泛着金光,简直如同救命稻草。 女秘书想递给他又不敢太接近,硬着头皮把平安符往李向强的身上一扔,李向强连忙拿手去抓。 “李向强。”又是刚才那个幽幽的女声响起,这一次比上回还要清晰,而且近在咫尺! 李向强浑身抖如筛糠,眼珠外凸,一点点的慢慢低下头去,赫然见到,自己胸口上那张脸竟然正慢慢从他的皮肉里“长”了出来。那逐渐立体的五官森森露出牙齿,冲他笑了一笑。 ——赫然就是刘纤的模样。 “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李向强惊恐万状,嘶声大喊,周围房间中的人却好像都死光了似的,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往前扑过去,一把抓住了女秘书的手腕,面目狰狞道:“快,扶着我出去,立刻离开这里!” 他要到人多的地方去,一定是这个酒店有问题! 由于怕这个自私胆小的没用女人再把自己甩开,李向强抓的极紧,把对方的手腕都攥出了红色的指印。 而令他意外的是,这回女秘书竟然没有大声尖叫着把自己甩开,而是也反手抓住了他。 还没等李向强高兴,他就看见女秘书如同机器人一样转过脸来,冲着他咧嘴笑了一下。 “你、你……” 女秘书咧着嘴站起身,仿佛瞬间变得力大如牛,竟然生生将李向强拖拽着,像拖一袋破布似的扯向卫生间。 “你、你干什么?!放开,放开!你疯了吗?!” 李向强拼了命地挣扎喊叫,女秘书恍若未闻,眼睛直勾勾看着前面,面带微笑地将李向强拖到卫生间,然后生生扛起,一把掼进了浴缸! “咕嘟……咕嘟……” 从浴缸的底下开始自动冒出血水来,腥味直冲鼻端,鲜血浸过了李向强的胸膛,那张人脸竟然喜气洋洋地张开了嘴,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李向强连害怕都顾不上了,费尽全身的力气,一把将秘书推开,四肢疯狂在水里舞动,好不容易才抓住了浴缸滑溜溜的边缘。 可这个时候,那张人脸的下面,竟又长出了青白色的小小的四肢,反过来按住他的身躯,把他死死按在浴缸中的血水里! 冰寒刺骨,阴风阵阵! 自己身上到底是长了个什么怪物? 李向强的鼻孔和嘴巴里咕噜噜冒出一串气泡,血水已经将他整个人彻底淹没,在哗啦啦的水声中,他如此深切地体会到了死亡的恐怖! 隔着一片水声,外面隐约传来了什么声音,紧接着卫生间的门被人重重踢开,李向强隔着水面隐约感到火光骤然亮起。 那点点火光竟然落在了血水上,开始发出滋滋的燃烧声,很快就要将血水烧光了,火光也随之熄灭。 而他的身上陡然一轻,跟着胸口剧痛,猛地窜出一个全身青黑,头大身细的怪物,转头向着他脸上扑来,一股腐尸的气息直冲鼻端。 但随即,一道符纸闪电般从后面飞出,正贴在那个怪物的背上,怪物发出一声短促而尖细的惊叫,而后像条软趴趴的蛇一样,瘫在李向强的身上不动了,把李向强恶心的一阵想吐。 ——林雪旷和谢闻渊找过来了。 那张符纸是林雪旷扔出来的,他收手之后本来想过去,但看了那个怪物一眼,表情也僵了一下。 谢闻渊轻声道:“我来吧。” 他的手绕开了怪物,走过去直接把李向强从浴缸里拎了出来,放在卫生间的地板上,怪物则直挺挺滚在浴缸里,一动不动。 女秘书这时也如梦方醒,回过神来,看见眼前的这一幕,身体晃了晃,差点直接瘫在地上。 林雪旷扶了她一把,将李向强的外衣拿起来给女秘书披上了,道:“小心。” 女秘书转头一看,顿时认出了他那张冷清俊丽的面孔,喃喃道:“是你?” 林雪旷微微颔首,道:“谁能跟我说一下这是什么情况?” 李向强坐在地板上,只是不停地出汗发抖,一时间连眼珠子都几乎不会动了,倒是女秘书怔了一会,哭出声来,哽咽着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第54章 换命 听着女秘书的描述, 谢闻渊随手摘了个衣架下来,走到浴缸边戳了戳直挺挺躺在里面的怪物,转头看向林雪旷,微微点了点头, 说道:“就是怨生胎。” 怨生胎是一种由死者怨恨和仇人的血肉凝结而成的怪物, 最初是在一对双胞胎之中的弟弟身上被发现的。 双胞胎在玄学命理上本身就是一种极为特殊的存在, 由于他们的父母、生辰以及面相等全都是极为相近甚至相同的,因此命格寿数在生命诞生之初,通常也不会有太大差别。 但由于后天气运心性等种种因素的影响,手足之间也可能会有着完全不同的命运。 这对兄弟便是如此, 弟弟大学时由于考试作弊, 被取消了毕业资格, 只好提前进入社会打拼,由此人生发生了扭转。他换了多份工作,结交了一些狐朋狗友,又因在外面鬼混而欠下巨款, 简直过的一塌糊涂。 走投无路之下, 这位弟弟跟人学了一门邪术,和他的双胞胎哥哥换了命格。 这种命格的交换,并不是指人生中的所有经历、道路、亲友都会互换, 交换的是运气、寿命、死劫、生机这种较为广义笼统的命运走向,成功之后,他哥哥被人追债乱刀砍死, 他则重新过上了安逸的生活。 但哥哥刚过了头七不久,就有一张刺青似的人脸从那名弟弟的胸口处长出来, 像一个寄生的异胎。 这异胎就是怨生胎, 它越长越大, 最后竟反客为主,把弟弟给整个吞噬了进去,化作脓血而死,十分可怕。 这东西也分性别男女,男则阳盛,女则阴盛,因为李老板身上带有驱邪的东西,怨生胎的生长受到了压制,所以一开始长势相对缓慢。 林雪旷看到他的时候,注意到他身上的阴气过于旺盛,这才提醒李向强远离酒色,可是没想到怨生胎生长速度越来越快,竟然就在今晚长成了。 林雪旷站在外间,看见了地上那个平安符,将它捡起来之后,发现外面包着的符纸虽然没有破损,但是里面的灵气却只残存了十分微弱的一丝,剩下的都不知道为什么被耗光了。 怪不得它保佑了李向强那么久,会突然失效。 林雪旷把平安符在手里掂了掂,道:“李老板,因果轮回,自有孽报,有些事你还不说,可就真要没命了。” 他说完后,转身看了一眼坐在旁边哆哆嗦嗦的女秘书,见她一脸茫然和惊疑,就抬手朝着门口示意了一下,道:“至于这位,就先请回你自己的房间吧,你跟这件事没有关系,最安全的做法就是保持距离。” 女秘书不由用带了些哀求的目光看着林雪旷:“可是我、我害怕……你能不能,让我就在这里……” 谢闻渊在旁边笑了一声,语气中却没什么笑意,说道:“我要是你,我也害怕,所以我现在会以最快的速度从这里跑出去,忘掉刚才所有的事情,免得被人改变主意灭了口,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 他自从想起了上一世的事情后,身上那意气飞扬的神采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阴沉的狠戾,此时这几句话说的更带着一股鬼气森森的味道。 女秘书显然被吓到了,一句话都没敢多说,光着脚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一头冲回到她自己的房间里。 谢闻渊冷笑了一声,转头却见林雪旷正看着自己,那双点漆似的眸子冷清清的,带着几分打量的意味。 谢闻渊猛然一顿,而后,表情骤然柔缓了下去,冲他笑了笑,柔声说:“怎么,累了吧?” 林雪旷收回目光,道:“有点。” 他在床边坐下,看着李向强,道:“李老板,问你两个问题,第一,是你换走了刘纤的命格吗?第二,你们公司的学习机上动了什么手脚?” 林雪旷的两句话,戳中了李向强心中两个最不可告人的秘密,让他在惊魂未定之下,又被吓了一大跳。 “你、你瞎说什么!没有的事!” 林雪旷刚才看到怨生胎的时候,一下子把这件事情当中的关键点想通了很多,他手里把玩着那枚失效的护身符,听他抵赖,便慢悠悠地说:“李老板不想说,那我来代劳吧,有不确当的地方,还请指正。” 他沉吟了一下,开口说:“一中多功能馆下面那个孕妇,是你杀的。” 这可真是语出惊人,李向强的脸色刷地就白了。 林雪旷道:“你杀了她们,侥幸没被发现,但却被孕妇母子的怨灵缠上了,所以你投资兴建多功能馆,又把自己的女儿送去一中上学,都是为了镇压她们,抵挡灾祸。可惜,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你这些手段都失效了,所以你就将注意打到了改换命格上面,而那个人选,就是刘纤。” 林雪旷短时间内想的这么清楚,还是受到了祁彦志的启发。 当初祁彦志是吞了黄婧杉的寿命来延长自己的命,而李向强则是利用刘纤改变命格,虽然方法不同,但是用意都是差不多的。 林雪旷打量着李向强的表情,知道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抬头跟谢闻渊说道:“所以咱们当时的思路错了,总把刘纤受到的诅咒跟因爱生恨联系在一起,其实与此无关。她身上的桃花咒是为了吸引男人,为她聚集阳气,以便做好改换命格的准备。” 通常换命格最好都是同性、同龄之间交换,这样适配度越高,遭到反噬的几率也小。 如果找不到合适的条件,退而求其次,发生过性关系的男女双方也可以,他们的气息交合越多,关系越为紧密,生育过孩子就更好了。 但由于男女有别,阴阳不均衡,在改换命格之前往往需要刻意养气。 而刘纤那些疯狂的追求者,就是为了给她养气,才会被吸引过去的。 “唔……” 谢闻渊慢吞吞地说道:“这个想法真是恶毒又巧妙,李老板,你很有创意啊。” 他说话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有些疼痛,于是抬起手来用力按了按。 周围的空气中逐渐回荡起一阵阵空茫的鸣响,从五指的缝隙之间看过去,林雪旷侧对着他坐在床边,身影在一片荡漾的灯光里显得异常朦胧,宛若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他依稀觉得自己的手伸出去,抓住了什么人,极为急切地询问着:“那你说,换命格行吗?我不是要害别人,我来跟他换!我把我的命给他,只能你要让他忘掉我!” 谢闻渊喃喃地道:“……我要你忘掉我?” “谢闻渊?”林雪旷一把捏住他的脸,在他脑门上拍了一下,沉声道,“看着我!” 谢闻渊的目光聚焦,落在林雪旷脸上,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自己身边,那表情就好像在因自己而担忧一样。 以后是不是都不能再这样和林雪旷接近了?这或许是最后一回可以见到他面对自己时露出关切的表情。 真的要放手,真的要放手吗? 谢闻渊觉得心里像是刀割一样,手臂情不自禁地抬起来,在林雪旷的腰上揽了一下,又克制地放下了,说道:“刚才好像隐约想起点什么来,又没大想清楚。走神了。” 林雪旷深深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道:“动不动就魂不守舍的,小心把命丢了。” 谢闻渊微微一笑,道:“不怕。” 两人之间的对话好像在打着什么机锋一样,让别人摸不着头脑,眼神交流之间却又似有种难言的暧昧。 李向强本来就结结巴巴地回答不上谢闻渊的话,这时看见他们两个,更是满头雾水,整个人直发怔。 好一会,他才想到自己要说什么:“那个孕妇不是我杀的。” 谢闻渊定了定神,接口道:“那看来最起码也是因你而死的。” 李向强到底也是生意人,刚才又实打实地被惊吓了一番,知道再推脱也没意义了,不如痛快说了,看看这两个年轻人的反应再做打算。 他长叹了一声:“你们不知道,这件事当中是有隐情的。我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怎么会想到要杀人呢?” 李向强说是说了,但话里面都是对他自己的粉饰推诿之词,林雪旷和谢闻渊见多了这种人,听了半天,总算大致总结出了事情经过。 李向强自己虽然是个吃软饭的,但一颗色心从结婚之后也没死过,那名孕妇就是他的第一位情人。 两人在ktv里无意中认识,而后就发生了一夜情,这事过去之后,李向强本来也没放在心上,谁料到过了两个来月,对方联系他,声称自己怀孕了。 那时李殷宁已经出生了,可惜是个女儿,一直让李向强心里有些遗憾,再加上对这位情人的新鲜劲还没过去,也就又暗暗跟她来往了一段时间。 可是没多久刘纤就进了公司,年轻漂亮玩得开,没几天就让李向强把肚子逐渐大起来的前情人扔到了脑后。 孕妇有所察觉,威胁李向强说如果他不对孩子负责,就把他暗地里做的这些事都捅给任素知道。 李向强的岳父岳母还没有去世,不敢得罪妻子,只能去哄孕妇,双方却因为孩子出生之后的安置和财产问题争执不下,孕妇伸手推他,结果自己没站稳,不小心摔了一跤。 “真是她自己摔的。”李向强强调说,“她那么大的肚子,怀的还是我的孩子,我怎么敢动她呢?” 林雪旷的眼中闪过些微疑惑之色,但没有说什么,谢闻渊在旁边问:“所以你叫救护车了吗?” 李向强一下子就不说话了。 一开始他确实没想杀人,但当孕妇倒在地上无力挣扎的时候,他的心中却浮现出了对方威胁自己时的那幅嘴脸。 开什么玩笑,他当然不可能离婚,如果离婚了,他可就什么都没有了。但这个女人纠缠不休,咄咄逼人,远不如刘纤知情识趣,知道什么时机该做什么。 就算这回她心软了,不去找任素告状,以后也等于永远捏着自己的把柄,而如果现在不管她……只需要扔下她离开就可以了…… 或者只是孩子没了也好,那样的话,她就算找上门来,也拿不出来证据,自己完全可以说她是诬陷。 李向强一咬牙,转身飞快地跑了,第二天听说孕妇难产而死,他在短暂的悲伤之后,心里也难免感到一丝庆幸。 那个年代监控还不普及,孕妇又确实是自己摔的,身上没有遭到其他伤害的痕迹,现场也毫无可疑之处,因此这桩案子最后不了了之,李向强的秘密随着这对母子的死亡永远埋藏了下来。 李向强一方面松了口气,但另一方面,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心虚,老是觉得噩梦不断,白日见鬼,尝试了很多种方法,辟邪的东西几乎把家里给摆满了,这种情况却总是时好时坏,无法根治。 孕妇是一中的老师,死在了校园里,后来李向强听说一中想建一座多功能馆,又听说了这个镇压怨灵的主意,这才以助学为名投资兴建,将女鬼母子镇压在了底下。 只是婴灵向来是厉鬼中最为可怕的一种,镇压时最忌讳的就是母子同葬,李向强显然不懂这个诀窍。 这镇压没能让一举让她们魂飞魄散,反倒使被强行压制的仇恨越来越重,以致于镇压结界逐渐松动,出现怨气外溢的现象。 如果不是李向强财大气粗,弄了不少的灵物护身,恐怕不会拖到了今天才出事。 其中林雪旷最感兴趣的就是李向强的护身符,这个护身符表面的颜色有些旧了,显然佩戴多年,而且护身效力极强,可惜的是,里面的芯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腐蚀成了粉末,所以刚才才会失去作用。 李向强将计就计弄死了自己的情人,但很明显,也有人不想让他活下去啊。 他心里思量的时候,谢闻渊已经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的第一位情人不懂事,影响了李老板的前程,所以该死。你的第二位情人太懂事了,所以李老板要委以重任,让她替你去死。真是安排的明明白白,不愧是企业管理的人才。” 林雪旷看了看他,心想,你这不是也挺会阴阳怪气的么。 李向强听谢闻渊讽刺自己,努力想将减轻一些责任,辩解道:“这件事刘纤也知道,我那天跑了就去找她了,她也劝我别叫救护车,就当这事没发生过。而且那个学习机……” 李向强突然察觉到自己说漏嘴了,猛地收口,但林雪旷和谢闻渊都听清楚了他的最后三个字。 谢闻渊说:“学习机怎么了?你们公司的学习机还跟刘纤有关系?” 林雪旷想起李殷宁那张小脸上僵硬的笑容,说道:“你们公司最新款的学习机是近来的爆品,刚刚推出第一批就被发售一空,使用之后,孩子们的学习成绩提升效果显著,甚至整个人都变得听话和爱学习了,包括你自己的女儿都是如此……” 李向强听到这里,手指颤了颤。 林雪旷问:“是刘纤给了你什么秘诀,让一个学习机竟然有了这么神奇的效果?” 李向强干笑道:“这个嘛,算是商业机密……” 林雪旷这边刚笑了一声,谢闻渊就抬起手掌来,向下虚空一斩,那张贴在怨生胎上的黄符就被他这样虚劈而碎了。 怪物嘴里发出低低嚎叫,从浴缸底部跳出来,迅速朝着李向强爬去。 “啊!别别别,别!我说,我说!” 李向强对这个从他身上长出来的东西简直畏惧到了骨子里,整个人顿时从地上惊跳起来,连声道:“是符,她教了我一种符!” 林雪旷将怨生胎封住了,道:“说吧,正好让它也听听。这是刘纤怨念化成的怪胎,如果李老板说了假话,说不定还会咬你呢。” 李向强是个贪生怕死的生意人,满肚子的阴招遇到他们两个,完全没有施展的余地,也只好苦着脸拿起林雪旷递过去的纸笔,在纸上歪歪扭扭画了个不大标准的古怪图案。 他没有法力,这东西不可能画的准确,顶多也只有三分形似而已。放下笔之后,李向强低声说:“差不多就是这样,把这个图案印在学习机里面的主板上就行了。之前其实也试过几回,都没成功,是这次才有效果的,因为是限量销售,所以买到的人,不是很多,就是赚个评价。” 林雪旷问:“你是用李殷宁做实验,来观察学习机的效果?” “不是,我没有!她是我的亲生女儿,我怎么可能这么做呢!” 李向强十分激动地说:“我工作忙,她的教育一直都是她妈妈在抓,我压根就没想起来把这东西拿给她用,也没想过一个学习机能有什么坏处。是那次老师打电话找家长,找到了我这里,我才知道她学习那么不上心,又总是跟大人顶嘴,我才给她往家里拿了一个!” 他似乎对此也很不满,倒是不用人问就自己往下说了:“后来还是刘纤自己跟我说,这个符好像有什么漏洞,还得改进,我才发现不对劲的。我怕这东西不安全,再弄出什么社会新闻来,想算了,她却不同意。我换了她的命格,也是为了彻底终结学习机的生产。” 总之一切都是他逼不得已,任何事情都能推到别人身上。对于李向强话中的糟点,林雪旷都懒得再说什么,径直问了自己比较关心的问题:“刘纤既然有这个能耐,她怎么还会被你把命格换了?她的符是从哪里学来的?” 李向强说:“请笔仙。” “笔仙?”谢闻渊说,“这笔仙本事可真大啊。” 李向强没听出他是在说反话,反而认真道:“对,笔仙的本事真的很大,只要你许愿,笔仙什么都能办到!” 说到这里,他在不禁在心中暗自扼腕叹息,如果不是被林雪旷和谢闻渊碰了个正着,或者说这个怪物不是长出来的这么突然,他完全可以再试着请一次笔仙,说不定目前的所有问题就都能一口气解决了。 林雪旷却听得十分稀奇,不禁想起了之前霍子航大半夜来到多功能馆里请笔仙的事,没想到这东西竟然都普及到这种程度了。 他学了多年法术,在整个玄学界的任何一本典籍上,对于笔仙的态度都是十分不屑一顾的,认为其是低端下等的鬼怪,怎么在李向强的嘴里,竟然这么有神通了? 第55章 契约 林雪旷又追问了几句, 得知李向强发现刘纤的符管用时,便也对笔仙燃起了浓厚的兴趣。但由于刘纤越来越贪婪,他有心逐渐摆脱对方,所以想办法哄着刘纤将请笔仙的方法教给了自己。 “那么在刘纤再婚之后, 一直到她离婚, 其实你们之间也是有往来的?” 李向强点了点头:“她一直想逼我离婚, 我不答应,刘纤为了跟我赌气就嫁人了。但是她嫌那个大学老师挣的少又没有情趣,所以结婚没多久还是又来找我。我看她自己都有了老公,肯定不会再逼我离婚了吧, 又出了那么好的主意, 所以也没拒绝。可谁知道, 她没过多久又离了,这是成心要缠死我啊!” 根据多年浪荡下来的经验,李向强逐渐发现跟有夫之妇来往要比找总想和他结婚的单身女性省心多了,更何况他本来也对刘纤逐渐厌倦, 所以学到了请笔仙的方法之后, 就又疏远了对方。 李向强私下自己尝试了好几次请笔仙,尝到了一些甜头,这个通过换命格来躲避死亡的方法, 就是笔仙教给李向强的,也正因此,刘纤才会一点防备都没有。 说到这里, 整件事情发生的经过也基本上十分明了了。 谢闻渊笑了一声,说道:“所以刘纤教会了你怎么请笔仙, 你又请来笔仙, 害死了她?” 李向强不知道怎么回事, 一直特别怕这个人。 林雪旷从始至终冷着一张脸,给人的感觉是他这个人性格就是如此,习惯了倒也还好。但谢闻渊不一样,他的口吻和笑容都显得特别神经质,浑身还莫名透着一种阴沉的气息,让人直觉就不想接近。 李向强讷讷地解释说:“我其实也挺舍不得她的,毕竟这么多年了。可是没有别的人选了,我这些年身边就是刘纤留的时间最长,就她合适……” 林雪旷从床边站起来,来回踱了几步,停下来,转头看了看谢闻渊。 谢闻渊道:“你说了算。” 林雪旷道:“好。李老板,你现在请个笔仙出来,给我们看看。” 李向强一惊:“现在,我、我还没准备好。” 林雪旷道:“笔、纸,还缺什么?纸钱需要吗?” 他一边说,一边随手从衣兜里掏了把冥币出来,乍一看显得特别豪气。 李向强:“……” 知道这两位都是自己惹不起的狠人了,这笔仙他不请也得请,李向强只好苦笑,说道:“纸和笔就够了。” 请笔仙流行多年,有着各种各样的传说,具体请仙的时候也是什么方式都有,像林雪旷他们这种比较正式的,通常要供奉神像,祭拜地府,然后直接通过地府请灵,虽然繁琐,但是较为稳妥。 而像最常见的那种方式,则就是几个人一起夹着笔,在白纸上画一个圈,然后念着“笔仙笔仙快快来”,再等待笔的反应就行了。 这种民间玩法太不正式,一旦请来厉鬼,后果不堪设想,但要是请来善鬼,却又没有太多法力,所以也经常出事,时准时不准的。 而李向强请仙的方式,则又与上面那两种都不太相同。 在林雪旷和谢闻渊的注视下,李向强无奈地在桌前坐下,面前铺了纸笔,用小刀在手指上小心翼翼割了道口子,把一滴血滴在上面。 他在桌子的四个角上个敲了一下,开口道:“李向强。甲子年,戊寅月,乙酉日,丙子时。” 林雪旷和谢闻渊听到这里的时候,不由对视了一眼,他们从没有听过任何一种请仙的方式是上来就自己报名字和生辰八字的,这不像是随便请个笔仙出来,反倒有点“一对一服务”的意思。 随着李向强的话,桌上那只静静躺在的笔顿时自己竖了起来,纸面上已经渗进去一半的血滴,就像被抽起来的墨水一样,从笔的尖端处吸了进去。 随后,那支笔在纸面上龙飞凤舞地划出了一行血色的符文。 李向强几乎要屏住呼吸,用非常小的声音说道:“来了。我做什么?” 谢闻渊目光一动,说道:“你问他和上回是不是同一个人,如果他说是,你说为什么选择你。” 李向强一愣,颤声道:“这能问吗?” 谢闻渊道:“你尽管问,死了算我的。” 这不是算谁的问题啊! 可是这个时候,那支笔已经不耐烦地“嗒嗒嗒”敲击起来,如果再不回应,鲜血耗尽,笔仙就要走了。 李向强来不及多想,连忙道:“你又来了?你还是上回那个人吗?” 笔尖一顿,随即在三个人的注视下,写了一个“是”字。 李向强连忙说:“那你怎么老是帮我呢?我每回都找你一个人帮忙,真是……那个,不好意思啊。” 请笔仙最忌问个人隐私,这一次,笔尖顿在纸面上,没有立即回应,李向强不由屏住了呼吸,林雪旷也慢慢将手伸进衣兜里,虚握住了自己的匕首。 谢闻渊静静盯了那支笔杆片刻,而后,再一次沙沙的书写声响起,笔仙写下了四个字“你已回报”。 这四个鲜血淋漓的字迹仿佛戳破了一层晦暗的窗纸,露出了背后诡谲的真相来,李向强打了个寒噤,不由失声道:“我给了什么回报?!刘纤之前请了那么多次也没谁提过让她回报啊!” 谢闻渊沉沉地说:“刘纤已经死了。” 李向强猛然一震。 而比起他的惊讶,林雪旷倒是产生了一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跟他们刚才猜测的没错,要么就是刘纤骗了李向强,要么就是刘纤自己也被忽悠了,眼前的所谓“游戏”不过是披了一层似是而非的皮而已,这根本不是请笔仙,而是在立契约。 简单地说,如果请笔仙就像是一个人去大街上吆喝了一嗓子“我有难处,谁来帮帮我”,有意愿的人自然会过去交流,那么立契约则更像是两人一对一地签下具有不可抗力的合同,身份证号和个人信息都在上面,谁也不能轻易违背。 可怕的是其中一方还根本不知道这份合同的存在,他的每一次求助,其实都是用沉重代价换来的。 谢闻渊刚才让李向强询问的两个问题,就是为了验证这一点。 林雪旷按住了李向强的肩膀,沉声道:“没关系,有我们在,你不用慌。继续问他,我们需要多了解一些情况才能解决这件事。” 李向强连连点头。 现在唯一一个好处就是,仪式已经开始,李向强和“笔仙”都在规则的束缚之内,不能撒谎,所以他们可以借机了解很多事情。 林雪旷道:“你说,你们公司生产的学习机让很多孩子性情大变,现在遭到家长投诉,不知道应该怎么解决。问他为什么会这样。” 李向强按照林雪旷的话复述了一边,笔仙回答:“换魂所致。” 李向强道:“那怎么办?” “本体归位。” “换魂所致,本体归位……”谢闻渊将这四个字在心里反复思量着这八个字,又想起林雪旷形容李殷宁和郭瓷等人的情况,灵光一闪,顿时明白了学习机的原理。 “李殷宁她们很有可能已经被夺舍了。” 谢闻渊趁着李向强继续跟笔仙沟通的时候,不动声色地给林雪旷传音道:“那个学习机上的符多半也是一个契约符,如果学习机的使用者在心里萌生出类似‘我想变成好学生’、‘我希望做一个乖孩子’这样的念头,就等于奉献出了自己的身体,给孤魂野鬼提供寄宿的容器,而对方替他们努力学习,达成心愿。” 林雪旷道:“这不就是霸王条款?” 谢闻渊盯着面前那张纸,微微点了下头。 这个时候,李向强已经在林雪旷的示意下询问了下一个问题:“你能让他们本体归位吗?” 出乎意料,笔仙写了“不能”。 谢闻渊就是在看这“不能”两个字。 他自己身为众灵之主,控制着大量鬼奴,对这当中的门道也多有了解,双方既然已经定下了契约,李向强找“笔仙”完成心愿必然会付出代价,而同样的,笔仙也绝对不能直接拒绝李向强的任何一个要求才是。 这支笔怎么可能用李向强的血直接写出了“不能”两个字? 难道是这代价李向强已经付不起了,又或者——其中出了什么差错! 想通这一点,谢闻渊危机感顿生。 坏了,他心里想,差点上了这老东西的当。 谢闻渊先顾不上自己,上前一把抓住林雪旷的手臂,将他扯到身后。与此同时,李向强也以完全不应该属于他的灵敏速度,整个人向旁边一撤,那张白纸上倏地燃烧起来一股冲天烈火。 下一刻,火苗作幽绿之色,宛若一条灵蛇张开了带着尖牙的大口,向着两人迎面扑来。 谢闻渊挡在林雪旷身前,一时来不及拿任何法器了,手指在空气中“铮铮铮”连弹三下,顿时一阵风旋平地而起,在火蛇上重重一撞,将其撞的偏离三分。 但也只是转瞬之间,这邪了门的大火竟然迎风而长,“呼”地一声向两人反向包抄过来。 这东西是冥火,不烧阳间的物件,但只要在人的魂魄上沾了一星半点,那就不把三魂六魄烧干净了不罢休,十分难缠。 “快躲开!不用管我。” 林雪旷一把将还要护着自己的谢闻渊推了出去,同时他也借着这股劲反向扑出,避开火焰,跃起来后一把将李向强揪住,强行攥着他的手腕,将李向强的手扯到眼前一看。 那掌心中赫然有一道血口。 李向强多半是表面上在按照林雪旷的吩咐办事,实际偷偷用了另外一种方法联络“笔仙”,提出了类似“除掉林雪旷和谢闻渊”这种要求。 那头谢闻渊被林雪旷推开,向后疾退的同时七星雷火印已经翻掌在手,印章被他凌空一抛,半空中顿闻惊雷之声隐隐大作,数道闪电直击而下,劈中火蛇,将杀气腾腾的火势暂时压下。 白纸烧的嘶啦作响,眼看就要尽了,但那支沾了李向强的笔依然在火中挺立,刹那间林雪旷也已经有了主意。 他二话不说,攥着李向强的手掌,“啪”一声将那道伤口盖在了残损的纸面上,同时另一手并指作势,顺着李向强的顶门向下一划一拍! 林雪旷低声念了一句话,那个瞬间,李向强觉得眉心猛然一烫,头脑一阵眩晕,好像连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冲口便将林雪旷的话重复了出来:“带我们去找那些被换走的魂魄!” 话一出口,他心里就想,糟了。 林雪旷的反应速度实在是快的出奇,竟然被他想了这么一招出来。 李向强刚刚许下杀了他和谢闻渊的愿望,原本笔仙应该不达成这个目标就不会罢手,但林雪旷紧接着借李向强的口发出相冲突的指令,笔仙一时动不了他们,只能先完成比较容易的那个心愿——带他们去找那些孩子们的魂魄。 话音一落,三人的眼前同时一黑,再恢复意识的时候,周围已经不是酒店房间的环境,放眼所及,一片荒野月色,却不知道是到了哪里。 林雪旷四下一望,谢闻渊和李向强都在。 李向强怎么也没想到是这种结果,整个人都懵了,谢闻渊半蹲在地上,抓起一把土在掌心搓了搓,沙土如同一汪柔润的流水从他掌心中滑落,没留下半点痕迹。 谢闻渊站起身来,轻轻吐了口气:“咱们的魂体出窍,现在应该在关着那些魂魄的阵里。” 这么说来,他们三个的身体应该还留在李向强的酒店房间里,好在谢闻渊进去的时候已经反锁了门,女秘书身上也被他下了禁口咒,短时间之内出不了什么问题。 林雪旷道:“那可能要把这个阵打破了才能离开了,先找人?” 谢闻渊心里的情绪非常复杂,他忍了好几天没出现在林雪旷面前,可是终归放不下又克制不住自己的担忧,远远跟着保护他,结果被当场抓包。 现在弄成这样,他听着林雪旷的声音,迷恋他每一个动作,神态,说什么都舍不得再离开,甚至还产生了一种失而复得般的贪婪,又该怎样才能做到放下? 林雪旷没听谢闻渊答应,转头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怎么,是不是后悔今天晚上跟过来了?要不我想办法把你送出去?” 谢闻渊摇了摇头,笑着说:“这世界上有后悔药可吃吗?很多事没有后悔,只有活该。” 他走到李向强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道:“李老板刚才摆了我们一道,现在就不得不跟着我们跑到这里来了,后不后悔啊?” 李向强心里知道这下算是惨了,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两个人竟然连笔仙都能躲过去,只好干笑道:“我……啊!” 他这边话还没说完,谢闻渊陡然色变,抬腿一脚踩下,直接把李向强踩着头掀倒在地,冷冷地说:“我劝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再玩花招,我现在就让你魂飞魄散,不得超生!” 谢闻渊脚下一加力,喝道:“听见了没有?!” 李向强的脸都被他踩变形了,嘴巴被迫半张开,含含糊糊地说:“听见了,听见了!” 谢闻渊好像是冷笑了一声,李向强说完之后,非但没有感觉到踩着自己的力道减轻,对方脚下反倒重重一碾,他就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一副画那样被踩扁了,然后又揉圆了,团成一个小球,被谢闻渊踢了一下,骨碌碌地滚了出去。 整个过程一点也不疼,但是十分诡异和恐怖。 谢闻渊把李向强魂魄团成的球踢进了一个树坑里,扔张符封住,然后跟林雪旷道:“走吧?” 林雪旷深深看了他一眼,连李向强都能够察觉到谢闻渊情绪中的暴戾,他自然不会没发现,至于谢闻渊为何如此的原因,林雪旷心里也隐约有了些猜测。 只是从他们见面一直到现在,都不是能坐下来好好谈话的时机,林雪旷也就没有开口询问。 更何况,他们两个之间到了今天这一步,往后的前路在何方?又什么是该说的,什么是不该说的,连林雪旷自己都要理不清楚了。 谢闻渊同样是沉默异常,一时只能听见两人向前走时沙沙的脚步声。 他们走了一会,旷野上逐渐弥漫起大雾,遮盖了周遭所有的一切。 林雪旷低声道:“这是锁魂的法阵,一会说不定会攻击咱们。” 谢闻渊“嗯”了一声,打量着周围,神色有些凝重,提醒道:“小心,应该是不思归。” 第56章 过往 谢闻渊所说的“不思归”是法阵的名字, 这个阵是从先秦时期一直传下来的,几经改造,历史十分悠久。 古时医药条件落后,当一个人实在已经病入膏肓无计可施了的时候, 所尝试的最后一种救命方法, 就是招魂。 招魂又分为招生魂和招死魂两种方式, 具体操作的细节有一些差别,但大致上的仪式流程是差不多的。 要准备司仪、祭品、乐舞、香烛等物品,应和太极两仪的规律而摆放,再由大祭司主持仪式做法, 通过亲友的愿力召唤, 试图延续被招者的生命。 有成功的, 也有失败的,但最大的风险还并非失败,而是在招魂仪式的过程中不小心招到了意图夺舍的恶灵,那么魂主本身的魂魄就会遭到禁锢, 遭到恶灵夺舍。 如果在一定时间内及时发现, 除掉恶灵,那么人还有复生的希望,但也有一些狡猾的恶灵伪装的很好, 甚至让周围的亲人都难以察觉出来,错过时机,魂主本身的魂魄烟消云散, 那就什么都晚了。 如今招魂术已经失传,但由此演变而成的祭祀法阵却依然存在, 比如他们此时所在的这一个, 应该就是谢闻渊口中的“不思归”。 “不思归”当中包含着多个小阵, 任意组合,数量不等,由心而生,或为“贪、嗔、痴”,或为“死、生、幻、灭”,或为“色、形、姿、言、滑、相”,或为“喜、怒、忧、思、悲、恐、惊”,不一而同,随人心而变。 如果人的灵魂迷失其中,难以离开,而身体上生机未绝,就会成为被夺舍的最好目标。 现在笔仙将谢闻渊和林雪旷带到了这里来,说明那些学生被孤魂野鬼替换出来的魂魄,应该就是迷失在阵中的某一处了。 不过想要把学生们找到并带出去也不容易,谢闻渊和林雪旷作为外来入侵者,势必会遭到法阵的攻击和迷惑。 如果连他们都陷在里面了,那恐怕还要再加上李向强,酒店房间中现在躺着的那三具身体也得跟着换一换主人了。 想象一个乖巧的林雪旷和一个乖巧的谢闻渊相对傻笑,互相说“你好我也好”,那样的场面实在可以说是非常可怕了。 谢闻渊眼中几不可见地闪过一丝忧色,又说:“如果你和我是单独来的,这个阵肯定都不会有太大的威胁,可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咱们在一起……” 可林雪旷已经听不清楚他的话了,因为他的耳边,出现了一阵越来越大的哭声,依稀有人在叫着“妈妈”。 林雪旷猛地转头,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间雪白的病房里。 浓重的消毒水味直冲鼻端,有个小男孩站在病床边上,刚才的哭声就是他发出来的,他正一边摇晃着床上的女人,一边叫着“妈妈、妈妈”。 可是女人没有再睁开眼睛,也没有再像以往那样摸摸他的头,对他露出一个虚弱却温柔的笑容。 小男孩哭了起来,但随即,一个年轻的男人将他抱起来,帮他擦去眼泪。 “不哭了,还有爸爸呢,爸爸陪着你,你也陪着爸爸,好吗?” 林雪旷抬起手,想触碰一下那个年轻男人的脸,可是他的手指还没有碰到,这男人就变成了一张黑白色的遗像。 遗像捧在稍微长大了一些的小男孩手里,这回他没有哭,沉默地低着头,被一名穿着青灰色道袍的老者领走了。 师父对他很好,不但教他法术,还出钱送他上学,高一那一年,他一直在很努力地上学和打工,攒了些钱,买了一把按摩椅。 放寒假的时候他赶回道观,不巧师父下山除妖去了,他把椅子摆在道观里面最显眼的位置,擦得干干净净,让人可以一进门就直接坐下来。 可是当年那名带着他离开的慈祥老人,再也没有回来过。 林雪旷将手放在按摩椅上,微微闭目,感到沉重的孤单如山一般压上他的肩头,似乎可以看到空冥中的法阵飞快地运转,留下莫测的轨迹。 自古以来,诸般术法,无不以攻心为上。 林雪旷猛地用力,将五指收紧,那张按摩椅顿时在他的掌下化为齑粉,整个道观也随之轰然崩塌。 林雪旷猝然转身,大步向前走去,这片空间中无处不在的悲伤情绪化作一支支向前飞出来的利箭刺向他。 他很想停下来,可就像当年一样,他也知道绝对不能。正因为能够为他遮风挡雨的人都已经离开了,一旦畏惧退缩,只有万劫不复。 利箭撞在他的身上,又纷纷化作了粉末消失,如果悲伤不能击溃一个人的心,将毫无用处。 “……不过,相比起悲伤来,有时候,可能快乐才是更加可怕的东西。你知道什么是快乐吗?” ——林雪旷刚刚闯出“悲”阵,不思归中的下一个幻境又接踵而至。 他听见成年男子低沉的声音在自己耳畔笑语:“快乐就是满足人心里的欲望。随着人的内心越来越贪婪,快乐就越来越难以得到,这种求不得的痛苦,得复失的空茫,恰恰都是它所带来的。你说,人的欲望,怎么可能有止境?” 这个阵,是“欢”。 阵的名字听起来没什么杀伤力,但实际上却比刚才更加危险。一个人生命中的快乐时刻会在法阵中不断显现,而后又被一一打碎成各种不堪的结局,以此来令人入障。 林雪旷看见自己趴在一个金属制成的台子上,台子四周精美的花纹在灯光下反射出冷冷的光芒,而刚刚说话的唐凛正站在他的身边,弯着腰精心在他肩后刺下了那朵血红色的蔷薇花。 他甚至能够感觉到针尖冰冷地刺入肌肤,随后那带着甜腻香气的颜料一点点渗进来,在身上留下一个永远都去除不掉的印记。 那抹红乍看上去显得鲜艳而美丽,但只要被它吸引,注视的时间稍微长一点,就会刺的人眼睛发疼,如同唐凛给他所带来的一切。 正式认识唐凛的时候,恰逢在母亲刚刚去世的那段日子里。林雪旷虽然年幼,但也明白,妈妈不在了,爸爸很伤心,还需要努力工作才能还掉家里欠的钱,因而在父亲面前,他极力让自己变得乖巧懂事。 但唐凛则在这时给了林雪旷十分重要的温情与陪伴,他们去游乐场,动物园,在烈日下分享同一个冰激凌,唐凛甚至有时还会到林雪旷的学校接送他。 现在想来,一个暗礁的首领居然做这种事,简直是匪夷所思的。 林雪旷隐约感到唐凛似乎也把那段日子当成了一种奇妙的体验,试图在一个纯真而不幸的孩子身上寻找到什么。 在他把唐凛当成了自己十分重要的人之后,父亲却因为对方而意外身亡,他没家了。 这是林雪旷第一次从唐凛那里感受到短暂的快乐与被剥夺的痛苦,而在他长大并与这个人重逢后,这样的事情也在不断重复。 一次,林雪旷看到玄学协会的几个人被抓了,他去跟唐凛说,这些人过去曾经同他关系不错,希望唐凛能够放他们离开。 唐凛面对林雪旷的时候总是很温和,微笑着点头答应。 但他也提出一个条件,那就是要求林雪旷和这些人彻底绝交并打败他们。 “你总得给我证明一下。”唐凛拍了拍林雪旷的肩膀,含笑说,“让我知道,这些人来,既不会拐带走我最心爱的孩子,自己也都是些没有价值留下的废物,我才能放下心来啊。” 林雪旷做到了。 但当他把那些人全部打倒,转向唐凛,希望他能够履行承诺时,唐凛却用一种十分惊异的目光看着他,问道:“你没必要把他们都杀了吧?这叫我怎么放人?” 林雪旷一惊,回头再去检查时,发现那些只是被他轻轻制住的人竟然真的已经全都死了。 这毫无疑问是唐凛从中做了手脚。但他做事从来都不会留下任何破绽,更何况人死都死了,就算刨根究底也毫无意义。 唐凛这是在教训林雪旷,不要试图给任何人求情或者对他们心软,否则不管他对谁留了情面,等待那个人的,一定将会是更加严酷的结局。 包括后来也一样。林雪旷在暗礁中看起来位高权重,待遇独特,经常有人怀着各种目的试图接近他。要是林雪旷自己态度淡漠也就算了,但如果他被某个人打动,并且也产生了一些亲近之意的话,唐凛总能神奇地将那个人带到他面前,并告诉林雪旷,这是自己提前安排好来跟他开玩笑的。 直到现在为止,林雪旷都没能分清,唐凛到底哪一句话是真的,又哪一句话是假的,但在暗礁,无论唐凛想做什么,都不会有人可以反抗。 所以从那以后,林雪旷逐渐学会了对任何人都不闻不问,冷漠以待。 谢闻渊看到的资料上写着他在暗礁独来独往,但其实是林雪旷跟所有人的联系,都被唐凛用这种钝刀子割肉一样的方式给切断了。 外人惊叹于唐凛对“恶灵”的信任和亲昵,只有林雪旷自己知道,唐凛从来都没有相信过他。 有很多次在他想要获取某些情报或者试图离开的时候,唐凛都已经发现了,只是故意到了最后一刻再来揭穿,顺便名正言顺地给他一些教训而已。 教训过后,他又对林雪旷继续纵容,然后进行下一次的“捕猎”。 正如他自己所说,唐凛把林雪旷留在身边,似乎只为了满足那种“获得快乐”的欲望。 林雪旷其实不愿意承认,他一直畏惧唐凛。 唐凛亲手制造出“得”与“失”的旋涡,把他丢入其中沉浮挣扎,当他越坠越深几欲迷失的时候,这个心思莫测的男人又俯下身来,向他伸出了双手。 法阵上的纹路发出幽微的光泽,飞快的变幻着,林雪旷觉得眼前场景交替,他的头部非常眩晕,周围的空气如水般旋出波纹,唐凛以他熟悉无比的姿态,正站在稍高的位置俯瞰着他,仿佛要拉他上去。 林雪旷抓住了唐凛的手。 而后他闭上眼睛,手中的匕首出鞘,前刺,直入对方胸膛。 林雪旷睁开眼,唐凛温热的鲜血顺着他的刀柄流到手上,从指缝间滴滴答答地落下。 唐凛并不理会自己胸口的伤处,而是微笑地看着他,用口型问道:“你放下了么?” 林雪旷微顿,看着他缓缓回手,抓住匕首的锋刃,从胸口拔了出来。 “但是我……”唐凛的低语断断续续,听不分明,“多了……” 林雪旷的瞳孔收缩,而后天外一声钟响,幻影飞散,一切成空。 林雪旷怔怔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手,他紧紧握着那柄匕首,但锋刃雪亮皎洁,不沾半分血色。 唐凛刚才说了什么? 这就是“欢”阵的结局吗? 他踏出周围铺天盖地的红,随后一脚踩在了一块柔软的地毯上。 林雪旷大致已经可以猜到了,他所遇上的“不思归”,应该是由“悲”、“欢”、“离”、“合”这四个小阵所组成的,那么接下来的,应该是“离”。 离别几乎贯穿了他过往的人生,漂泊本就是常态,经历过之前的“悲”之后,林雪旷一时也不太能够想到,接下来等待自己的还能是什么。 他抬起头,发现面前的场景十分温馨。 昏黄的灯光静静只照亮了床上的一小片空间,房间周围的角落则隐没在温柔的夜色中,静谧而温馨的气息缓缓在空气中流动,两道身影依偎在松软厚重的床褥间,以看起来无比亲密的姿态。 林雪旷的脸色慢慢地变了。 他看见谢闻渊半倚在床头而坐,赤裸的上身在灯下微微反射出蜜色的光泽,线条十分健美流畅,而自己正被对方揽在怀里,半闭着眼睛枕在他腿上,难得没有反抗。 谢闻渊低下头来,摸了摸他的脸,轻声说:“要是累,歇一会再带你去洗澡,好么?” 片刻之后,林雪旷听见自己“嗯”了一声,嗓音有些沙哑。 自从同居之后,他们两人之间这样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温馨的时刻就太少太少了,特别是眼下他很明显又刚被折腾了一通。 通常在这种时候,林雪旷更不可能有好脸色,更别提居然能窝在谢闻渊怀里,回答他的话了,简直是稀罕。 因而林雪旷回忆了一下,很快就隐约想起了那天的情况。 中午的时候,忘了是因为什么事,谢闻渊好像挺高兴的,而林雪旷看他心情好就不爽,故意损了谢闻渊几句。 他一向嘴毒,这也算是自己找罪受,被谢闻渊直接按在沙发上折腾了一下午,到了天黑时,林雪旷实在半点力气都没有了,被放到床上时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更懒得再较劲,所以才会任由对方这么抱着,挣都懒得挣。 但实际上,当时他心中是对这种生活充满着倦怠和厌烦的。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的幻境好像格外真实,林雪旷重新看到这一幕,就立刻感到那种浑身酸软的感觉和窒闷心情,也仿佛正一点点在他的身上复苏。 这种攻心的法阵最怕的就是情绪波动,幻真难辨,他稍微一晃神就知道要糟,连忙定心凝神,让自己从往事的裹杂中挣脱出来。 林雪旷并不知道,此时此刻,谢闻渊也在这一幕场景之前倏然顿住了脚步。 通过前面的悲欢两阵,他也没有想到,这所谓的“离”,竟然回溯了自己将林雪旷禁锢在身边的那段时光。 一时间,心如刀割。 此时谢闻渊已经恢复了记忆,正是又悔又恨的时候,这幕场景出现在他眼前,杀伤力简直成倍暴增。 两人的每一个神情、动作,都在清清楚楚地告诉他,当初共处的日子,是他用尽一切手段强求回来的,他伤害了自己最爱的人。 第57章 离合 与冷漠以对的林雪旷不同, 谢闻渊在那段日子里,几乎是每一天都惶惶不安,过得珍惜又痛苦,印象也要深刻许多。 比如此时此刻, 他甚至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手放在对方清瘦见骨的脊背上, 哄孩子似的一下下拍着。 林雪旷显然累坏了, 像只小猫那样蜷在那里,一动都不动,谢闻渊觉得他最近好像瘦了,刚才掐着林雪旷的腰, 他几乎想到盈盈一握这个词, 生怕再一用力, 就要折断了。 林雪旷难得这么老实,刚刚缠绵许久,又能就这么把人抱在怀里,就算中午的时候闹的再不愉快, 此时他心中都难免是充满温情的, 简直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给林雪旷摘下来。 谢闻渊又问:“你饿不饿,有没有想吃的?我让人去买,或者我去给你做也行。” 林雪旷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依旧闭着眼睛,说道:“我想吃你的肉,去把你自己剁了吧。” 谢闻渊平时说话都特别小心, 本来不太敢轻易招他,但这时候见林雪旷懒懒的样子实在可爱, 没忍住笑了一下, 小声道:“那刚才给你, 你又说不要了。” 林雪旷居然还有点惊讶,皱眉瞧着谢闻渊怔了下,这才一下子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脸几乎是顿时就涨红了,气的骂道:“下流!” 谢闻渊有些心猿意马,说话的时候没过脑子,说完之后立刻就后悔了。 他也知道林雪旷脸皮特别薄,见他要从自己怀里挣出去,连忙给了自己一巴掌,连声道歉:“对不起,你别生气,我错了,不说了还不行吗?不说了啊,以后再也不说了。” 林雪旷还是有些恨恨的,又重复了一遍:“恶心。” 谢闻渊还想道歉,可是林雪旷脸上那种不加掩饰厌恶却令他心里一刺,突然感到十分难过。 他忍不住说:“你就真的讨厌我到这份上吗?明明我们以前——” “谢闻渊。” 林雪旷还是从他怀里坐起了身,撑着挪到了另一侧的床上去,淡淡地说道:“做人不能要太多。你强迫我,我反抗不了,那没办法,你总不能还想让我高高兴兴地享受了,再跟你笑脸相迎?” 衣服被凌乱地扔在了厅中的沙发旁边,两人都没穿什么,相贴的身体分开,顿时传来一阵冷意。 “所以是我错了,我承认。”谢闻渊看着他,低声道,“可是我不这样做,咱们就有机会在一起了吗?当初答应了要一辈子的是你,说分手的也是你。每一回,你都是把我说扔就扔,毫不留恋。” 林雪旷似是有一瞬恍惚,随即又凉薄地笑了笑:“也是,如果你不这样做,咱们之间不会再有任何机会,连上床的可能性都不存在,分手之后,我本来的打算是离你远远的,这辈子都不再见。” 他躺在枕头上,缓缓闭上眼睛,眉目间带着倦怠:“所以如果你真的很想得到我的话,从这个层面来讲,倒也没错。” 谢闻渊想说什么,可是林雪旷现在这模样,他要是说自己这样做并非为了身体上的满足,好像太没有说服力了。 他不想伤害林雪旷,只是难以自控。他第一眼看见这个人就喜欢上了,喜欢到神魂颠倒,不能自拔,林雪旷任何一个表情和动作都让他痴迷,而且越陷越深。 他真的不能没有林雪旷,林雪旷要离开他,他真的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可是林雪旷又让谢闻渊愤怒。 他老是用那种凉薄的、无谓的目光轻飘飘在自己身上扫过去,他受了委屈,有了难处也不愿向自己开口,他轻易就可以说出分手这种话,而且确实打算走的头都不回…… 面对林雪旷给他带来的所有痛苦,谢闻渊毫无招架之力,几乎痛不欲生,到了最后他发现,似乎只有在身体相接时,自己才能够感觉到和这个人的靠近。 他开始没想过碰林雪旷,两人第一次发生关系的时候,是林雪旷要离开又被他抓回来,当时他们的情绪都很激动,互相说了很多伤害彼此的话,甚至还大打出手,打着打着就滚在地上了。 林雪旷的病还没完全好,不是他对手,谢闻渊的本意是想留住他,不知道怎么回事,看着对方在自己怀里挣扎,就没把持住。 那是他头回发现,原来还能有这样的方式,让自己和林雪旷更加亲密。 他用力地索取,真切地感到对方因为自己的每一下动作而失神颤抖,身体思绪只能为自己一个人所占有,即便再是想要远离,也只能抓住他的胳膊,软倒在他的怀里,从他身上汲取力量。 这种从身到心的巨大满足与欢愉,让他感觉到了一种如至天堂般的极乐。 谢闻渊疯狂迷恋这种感觉,可看到林雪旷脸上的泪痕与隐忍咬紧的唇角时,又觉得愧疚不已。他试图去安抚和道歉,林雪旷却用更难听的话刺伤他,于是,整件事情又是同样的循环。 这简直就像饮鸩止渴一样,知道不该,又忍不住,索取了一回,就会想要更多。 林雪旷说他只会这一招,确实没说错,他拿林雪旷也没有别的办法。 谢闻渊自己可能没有意识到,他这时看着林雪旷的眼神显得特别可怜,简直好像要哭出来一样,倒像是被欺负的人是他。 林雪旷看了谢闻渊一眼,又立刻将目光移开。 他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淡淡地说:“你知道我的本事,你现在不放走我,我也总有一天会离开你,我还会带着对你的恨离开,死生都不再见你任何一面。到那个时候,你不要后悔。” 谢闻渊心里一紧,一股格外焦躁恐惧的情绪几乎是转瞬间就漫上来了,他抓住林雪旷的手臂,沉声道:“你不要说这样的话。” 林雪旷似笑非笑:“我愿意说什么说什么,这你可管不了。有本事你就把我舌头切了。” 他的神态冷淡而不屑,看起来那样高傲,可是身上还带着不久之前留下来的情事痕迹,隐约从被子的遮掩下露出来。 林雪旷说完之后翻了个身,想甩脱谢闻渊的手臂,却没有成功,他索性也反手一把抓住对方,凝视着谢闻渊,冷冷地、一字字地说道:“谢闻渊,我这个态度你受得起,那就耗着。我倒要看看,这口气较到最后,到底是咱们谁赢!” “……” 林雪旷感到自己仿佛就处在当时的场景中,浑身酸软不已,心中充满急怒和不甘。 但同时他又好像站在虚空里,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看着当时的自己与谢闻渊,慢慢生出一种颇为异样的情绪。 其实他发现自己也很能找事,两人的相处模式基本就是林雪旷挑衅,谢闻渊发火,他变本加厉地挑衅,谢闻渊发更大的火,这样一个循环。 大概这也因为,那个人是谢闻渊,因为是谢闻渊,所以林雪旷格外不能容忍他变成这个样子。 ——可是谢闻渊究竟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当时林雪旷决定和谢闻渊分手并从此不见,其实也是存在着一些自我厌弃和放逐的心理,后来谢闻渊强行留住他,两人到最后都是一种半疯的状态,林雪旷自己陷在情绪里,有些事情也没看清楚。 重活一世,让他心里那个刻意想要忘却的,曾经青涩温柔的谢闻渊一点点复苏了,再与此时对比,割裂感更为明显,林雪旷觉得谢闻渊的情绪绝对出了问题。 可是究竟为什么,他隐约觉得自己应该知道答案,脑子里又是空茫一片。 这样用力去想,不免陷的更深,林雪旷只是感觉自己抓着谢闻渊的手臂,恨恨地盯着对方,谢闻渊眼中带着怒火,双手撑在他的枕边,将他半压在身下。 林雪旷充满厌恶地偏了下头,但他的下巴被谢闻渊捏住扳了回去,下一刻,一个充满颤抖的亲吻却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却很轻。 “对不起,你不能走,你要是走了,会死在外面的……” 谢闻渊俯下身来抱住他,细碎的亲吻碎雨一样落在他的脸上,不知道是在安抚林雪旷,还是在安抚自己。 他喃喃地说:“我不能让你离开我,我得看着你,我很怕你死,你他妈知道不知道?” 林雪旷道:“你什么意思?” 可是谢闻渊只是神经质地重复着那几句话,而随着他的动作,林雪旷忍不住脱口“啊”了一声,随即死死咬住唇,很快被卷入了情欲的浪潮中去,再也无法思考其他。 他现在才发现,原来在当时,谢闻渊一直在语无伦次地说着“求你了”和“对不起”,在这散碎的哀求和道歉中,谢闻渊的语调也竟然逐渐带上了哽咽。 “你要是走了,会死在外面的!” “我很怕你死,你知道不知道啊?” “你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小雪,求你了,求你了,别走行吗?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凌乱的话语穿透时光,同时萦绕在如今的谢闻渊和林雪旷耳畔。 当时说的人无心,听的人迷惑,夹杂在他们那些恩怨纠葛中,也就显得无足轻重了,而此时此刻,两人的心里却同时生出了疑惑之感—— 当时的谢闻渊,为什么会无缘无故说出这样的话来? 林雪旷还想再听,可谢闻渊虽然话说的颠三倒四,行动上却半点不肯饶过他,幻象中的诸般感觉在他身上体会的越来越清晰,好像他此刻真的躺在那张见鬼的床上似的。 林雪旷的汗水顺着额头一滴滴落下来,有些坚持不住了。 之前那些悲伤的往事不过是往事,他能够清醒的分辨出来,从开始就是心存戒备的,所以不会中招。 可“离”阵则是温水煮青蛙,逐步把人代入到共感的情绪中去,等到察觉厉害的时候,已经很难脱身,这就像一把出鞘的刀和一把裹在棉花里的刀相比,自然是后者更要命。 原本在刚才谢闻渊说话的时候,是林雪旷出手的最好时机,可是他为了听谢闻渊后面的话,才稍微拖了一会,谢闻渊却翻来覆去的只有那几句,又好像只是一时迷乱的自语。 林雪旷一咬牙,强忍着身体上的不适,颤抖着手指快速结印,低低喝道:“诛邪破妄,幻身归真。冥乾化道,梦溯回心,破!” 他心知不对,果断出手,弹指间稍稍迟疑一瞬,法印没有打在谢闻渊身上,而是轰地一声,将那张床击了个粉碎。 画卷似的场景变成了漫天碎片,雪花一样的漫洒下来,林雪旷顿时感觉到脚下一空,摔了出去,却撞在另一个人身上。 他一抬头,正看见谢闻渊满脸尽是惘然迷乱之色,双臂却已经本能地将他护在怀中。 两人周围尽是纷纷扬扬的散碎过往,猝不及防看见真实的彼此,都是怔了。 竟果真是“离”,同床异梦,不得善终,一切真相就在此刻毫无遮掩地呈现在眼前。 谢闻渊陷的比林雪旷还要深,整个人几乎是完全分不清虚幻与现实了,这样将人抱住,他一握林雪旷的肩头,脸色才变了,颤声道:“小雪,我——” 林雪旷一言不发地推开他坐起身来,幻境中残存的感觉犹在,他的身体发软,微微喘息片刻,才道:“你都想起来了?” 谢闻渊点了下头,哑声道:“对不起。” 林雪旷猛地回手,照着谢闻渊的脸就是一拳。 他这一拳半点没收劲,又快又重,似乎要发泄出心中所有的郁愤,谢闻渊一动不动,任他出气,头被打的向侧一偏。 林雪旷揪住谢闻渊的领子,跟着又是一拳,这下,一行鲜血顺着谢闻渊唇角淌了下来。 谢闻渊没擦,目光盯着血滴一连串地落在衣服上,眼中却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就好像即将溺水而死的人看见了不远处的一叶孤舟。 刚才不小心陷入魔障,反倒让他觉得脑海深处仿佛正有一段久遭封印的记忆慢慢复苏,他的感觉没有错误,两人之间确实应该是有一段误会存在的。 即使微乎其微,但或许这点记忆也会给他们之间的关系带来些许转机! 一些散乱的画面匆匆掠过,似呼之欲出,但还没有连贯成完整的往事,谢闻渊强自按捺住激动没有开口。 无论怎样,他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之前确实错的离谱。谢闻渊甚至盼着林雪旷先狠狠地揍自己一顿,好好发泄一下委屈和愤怒,但对方却只打了这两拳。 林雪旷这干脆利落的两下之后就迅速起身,竟像要走的样子,谢闻渊顿时一慌,跟着站起来,有些手足无措地喊了他一声:“小雪!” 林雪旷没看他,冷声道:“不是算账的时候,快走!” 这次的法阵实在是非常精巧,正打在了谢闻渊和林雪旷的软肋上,两人的心结都是对方,偏偏又同在阵中,受到的情绪攻击也就随之翻倍了。 正确的通过方法是谢闻渊或者林雪旷任意一方去攻击另一方,那么攻击者那边的阵法就会相应破开,这显然成为了一个无解的选项。而林雪旷的强行出手,也势必马上就要遭到法阵反噬。 就是这几句话的功夫,天空已经变了颜色,其中有闷雷声隐隐作响,一时间风云涌动,大地震颤,周围的四面八方,气浪如同滚滚海涛,翻涌而来,气势汹汹地向着他们逼近。 林雪旷拿出三清铃,清脆的铃声急促响起,带着某种奇异的节律,音波向外推出,与四面包抄而来的气浪交织纠缠,纷纷迸溅而开,又化作点点飞沫在空气中消融。 而趁这个时机,谢闻渊用沾了自己唇边血迹的手指在眉心处一点,目中所见的种种灵力运转轨迹顿时清晰了数十倍,他回手在旁边折了一根树枝,看准位置,屈指弹出。 只听一声如同钟磬鸣响的嗡然长吟,四下残存围卷的气浪竟然齐齐一震,然后冲天而起,猛然炸裂,“离”阵的阵眼溃散,顿时被击破。 林雪旷的体力依然有些不支,收起三清铃,身体微晃了晃,谢闻渊反手扶住他,道:“小心!下一个阵是‘合’。” 林雪旷的表情也有些凝重,推开他的手,沉沉地道:“我知道。” 这已经是最后一个阵了,“不思归”也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杀机与生机必然都在此处,但这个阵本身的杀伤力尚且算是好说,若是他们两个之中的任何一人在此处,脱身都应该不成问题。 但偏偏是两人都在,又偏偏他们正是爱恨纠缠,分合离乱,反倒使得法阵的威力能够发挥到了极致。 “合则必死,不得相守”——这个阵何其阴毒,岂非正是他们之间这段感情的写照? 第58章 还魂 到了这最后一个“合”阵当中, 周围那些往事心魔反倒都不见了,但也正是如此,人在其中才更有可能不知不觉就进入了魔障,所以得加倍小心。 两人走在大雾弥漫的旷野上, 林雪旷忽然道:“你有没有听见歌声?” 谢闻渊道:“没听见!你安神, 凝气, 不要为外物所感,这里的一切幻象幻声肯定也是由某种本源化成的,只要能辨别出来,就不会迷惑。” 谢闻渊这个时候心里又是愧疚又是担忧, 也不知道林雪旷的身体恢复没有, 只是小心翼翼地护在他旁边, 恨不得把一些伤害痛苦都给挡下来。 他这时听到林雪旷提起莫须有的歌声,心里十分担忧,伸手想去拉他,可手指还没有触碰到对方的衣袖, 林雪旷便已经抢先整个人扑进了他的怀里。 谢闻渊的心神一乱, 情不自禁地揽住对方,却陡然感觉到胸口剧痛。 好在他反应极快,意识到不对, 猛地脚下错步,足踏八卦方位,旋身后转, 赫然看见自己面前根本就没人,而是一块如同利刃般凸出来的山石, 石头的尖端还沾着血迹。 ——欲合必分, 动情则痛, 可偏偏要是足够绝情,也不可能陷进来了。 可是多情难道是罪孽吗?为什么自古以来,往往都越是多情人越遭责难,越是多情人越不得相守? 散乱的画面终于在无数次的情绪激荡之下冲破记忆的闸门,连成了完整的一串。 谢闻渊以为之前想起的前世便是全部,却殊不知,自己其实早已经在无限的轮回中迷失了百年。 从第一世开始,林雪旷从暗礁回来与他重逢,两人并没有遇到什么波折,顺理成章地走到一起。 结婚十年当中,谢闻渊每一天都觉得自己生活的无比幸福满足,也每一天都要比前一天更深地爱着对方一点。 可林雪旷却在两人第十年的结婚纪念日当天死于二十余人的联手截杀,凶手身份不明——因为林雪旷撑到了最后一刻,在死前把所有前来围杀的人全都干掉了。 可是他没有等到谢闻渊再来看看他。 谢闻渊找遍了所有的办法都没能把林雪旷救活过来,最终他在古籍中发现,七星雷火印有逆转时空的功能,于是决定冒险一试。 当时他拜访了族里一位退隐很多年的长辈,并得到了对方的帮助,商讨出了一套极为稳妥的方法。 但在谢闻渊打算离开的时候,对方却又将他叫住了。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① 那名老者凝视他的目光中带着劝诫与悲悯的意味:“闻渊,生老病死,乃是轮回天理,人的生命总有尽头,长与短也不过都是相对而言。你此刻觉得自己找到了生机,但实际上重生并非新生,而是执迷。” 谢闻渊目光冷定,神色不动。 老者不禁叹息:“你愈是不肯走出过往,执念愈重,便将愈加偏执,甚至进入癫狂,到了那时,或者就算是他能回来,你不是你,你们便亦不是你们了。你和他又是否能够付的起这样的代价?” “叔爷。” 谢闻渊站起身来,低声说:“有的事,既然决定去做,那就算过程再残酷,都得坚持到最后一刻。我只是想……顺应自己的心。” 他鞠了一躬,转头走了出去,这一走就是百年的光阴,如同对他一意孤行的惩罚。 谢闻渊本来以为他只要将时光逆转到林雪旷出事之前,及时阻止那场意外就可以了,但不知道是扰乱轮回者本就应该遭到的报应,还是林雪旷天生就命途坎坷,寿数单薄,谢闻渊改变了那一次的结局,在两个月后,林雪旷却又死在了自己的生日宴会上。 谢闻渊想,或许是方法不对,如果林雪旷从来没有去过暗礁就好了。 于是他又试了一次,把时间逆转到更久远之前,成功在林雪旷即将离开的时候追上了他,阻止他被玄学协会送走。 林雪旷终于拥有了安稳平静的大学生活,可是他这回甚至没来得及活到大学毕业,就在学校组织的一次支教活动中死于山体滑坡。 ——这回,谢闻渊陪在林雪旷的身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再次逆转了时间。 谢闻渊自己是玄学大家出身,自幼精通各种天道法理,其实到了这一步,他已经隐约窥得了命运那不可违拗的威严,知道或许应该停下来了。 但他不甘心,亦舍不得、放不下,哪怕如同饮鸩止渴一般,能再回去多看上林雪旷一眼,也好啊。 而一次次的生离死别,一次次看着爱人的生命在眼前消逝,一次次挽留和心痛,也确实使他的性格越来越疯狂和阴郁,终于走到了连林雪旷都对他感到陌生的地步。 谢闻渊曾经想过他们的爱情会被任何意外而打断,但没有料到,甚至连林雪旷都不愿意要他了,想要离开他的身边。 于是在极度的无奈和愤恨中,他把林雪旷关在了自己身边,通过欲望的发泄满足内心的空虚,用寸步不离这种最笨拙的方式,试图抵御一切的危险。 谢闻渊作为规则之外的人,等于是钻了天道的空子,却难以将这个秘密向其他不知情的人诉说,只好默默地藏在心里。 可是即便这样无望,谢闻渊也没想过要放弃。 ——他绝对做不到,哪怕孤立无援,哪怕没有任何一个人赞同,他也不能让林雪旷死。 哪怕是……他自己死。 到最后,谢闻渊想到了一个打破这种诡异轮回的主意。 他跟林雪旷换了命。 于是,谢闻渊死在了雪夜的围杀之中,而林雪旷重生了。 今生,他们再次相遇,变成了谢闻渊茫然无知,林雪旷满腔心事。 谢闻渊终于全部都想了起来! 那是轮回百年积累下来的强烈爱恨,将这一世明明应该沉潜的记忆复苏,这个刹那之间,红尘开眼,天机窥破! 谢闻渊似乎听见了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他猛然仰首,看向天际,只见无数次逆转轮回所造成的反噬之力如万千银蛇,凌空而降,汇入到束缚住他们灵魂的法阵之中。 * 在林雪旷那一边,他只是一转身的功夫,已经不见了谢闻渊的影子,与此同时,林雪旷自己也是心魔丛生。 幻境惑人,无非眼耳口鼻,谢闻渊遇上的幻觉是眼中所见,而林雪旷则是耳中所闻,各种嘈杂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一时是那首“洋娃娃和小熊跳舞”的歌,一时是唐凛微笑着凑在耳畔的低语,一时又是谢闻渊无数次肌肤相亲时的哀求和道歉……这些声音缠绕着他,如同一根根挣脱不开的锁链,勒的人几乎要窒息了。 林雪旷的手摸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他知道那是自己放在衣兜中的匕首,在无数次的生死关头,绝境穷途,他都曾经告诉自己,一定不能松开手中的刀。 拿紧了,杀出去。 这几乎已经成为了林雪旷的一种本能,只要还有半口气在,他就不会丢掉手中的刀,林雪旷手指顶开顶开刀鞘,直接攥住了刀锋。 一阵剧烈的疼痛,顿时换回他的神志,耳边那些嘈杂的声音没有了,但确实是有人在欢声笑语,畅然高歌。 林雪旷这次听清楚了位置,顺着看去,只见正在前面的不远处,这回进来要找的那些少年少女们。 他们仿佛浑然不知自己已经魂魄出窍,也亲友分别,而是在尽情地欢笑玩闹,仿佛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的压力和烦恼。 林雪旷看见其中一个离自己最近的少年正放松了四肢,平躺在一片草地上,那样子看上去非常惬意,竟让他情不自禁地羡慕起来。 林雪旷一产生这种念头,立刻意识到危险,于是又攥了下受伤的手掌,保持神志的清醒。 也幸亏是这时他和谢闻渊分开了,不然这个破阵不知道还要搞出来多少幺蛾子。 林雪旷不再耽搁,扔出一把引魂符,将那些魂魄全都招到了藏魂瓶里,而就在此时,他脚下的地面也震颤起来。 林雪旷感到周围光影瞬变,仰头一看,只见天际乌云翻滚,电闪雷鸣,竟是四面汇聚而来,看起来不单纯是法阵运转所引发,而更像是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天罚,在此时一并降下! 他心底猛地一紧,这时也实在顾不上追究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了,横过手中短刃染血的刀锋,捏诀一引,平平从锋刃上抹过。 短刃上锋芒暴涨,顿成三尺青锋。 林雪旷动手的风格以轻快狠辣为主,所以极少出锋,而此时此刻锋芒初露,就是一阵剑啸声长鸣而起! 他将长剑抛至半空,周围的空气不断翻滚震颤,仿佛即将沸腾起来,剑刃在空气中跟什么东西“铮”地一撞,随即乌云翻滚,从那狭小的缝隙当中隐约泄出来的一线天光。 长剑回头坠下,被林雪旷纵身一跃,接在手中,旋身之际,一道剑气挥出。 他另一只手辅以法诀,沉声疾喝:“魔魅亡形,斗转魁星。万变犹定,心若冰清!” 随着这一剑,一诀,灵息直冲长空,剑刃上金芒大作,漫天星辰自乌云背后烁烁而出,转动出奇诡的路径,林雪旷的身影仿佛一道划破慢慢长夜的星光,所到之处,华光倾倒,阴霾顿散。 而就在那一整片乌云彻底化作烟雨消弭的同时,林雪旷赫然看见背后那湛蓝澄净的天幕上,竟挂着一只魔魅的血红色独眼。 似是感受到他的惊扰,那只眼睛竟然慢慢、慢慢地张开了。 林雪旷的目光对上那只猩红色的眼珠,一瞬间,竟然感受到了一种仿若连灵魂都在凝结的恐惧。 这恐惧不是自他的内心深处而发出,而是人面对磅礴力量压制之下的本能反应。 随即,他听到一个声音带着诡谲的笑意,仿佛无限大又无限小,在耳畔轰然响起。 “发现你了。” 林雪旷的面色由错愕逐渐变得沉寂下来。 他感到一股潜藏在灵魂深处的无形力量,正在禁锢着他,威吓着他,拉扯着他,要求他接受命运那不得善终的判罚。 林雪旷反倒仰起头来,笑了一声。 他精致的面孔半抬着,映在如血一般的红光下,显得那样锋利骄傲,不可一世,仿佛那遍身的反骨在无数次的摧折下,未曾磨去半分棱角,反倒愈加嶙峋。 林雪旷侧身,出剑,剑锋直指那枚猩红色的眼珠。 他这一剑中,包含着满腔遭人摆布的郁愤,裹挟万里长风,似可倾尽万物! 长剑入目之后,林雪旷顿时感到仿佛一记重拳在胸口猛力锤下,他咬紧牙关,非但没有被甩出,反而撑着劲将手腕一拧! 原本应该任由操弄的渺小棋子竟然也会生出反抗之心,林雪旷的举动彻底将对方激怒,不再有半分掩饰,而露出了狰狞的真面目。 天劫下坠,雷霆万钧,周围的草木山石转眼化作灰尘四下飞扬,而与此同时,在不远处也传来了一声怒沉的轰鸣,天与地在震动中撕裂。 林雪旷用力拔剑一抽,迅速翻身落地,被惯性冲的连着退后数步,长剑在地上一撑,随即腰已经被人揽住。 他转过头一看,是谢闻渊。 周围血红色的光芒四散飞溅而开,雷霆霹雳轰然作响,耀的人双眼如盲,耳不闻声,只有那身体相依时熟悉的触感,仿佛一直铭刻在了骨子里,令人无论如何都绝难忘却。 刺目的光线下,林雪旷只能半眯着眼睛,无法看清谢闻渊的脸,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第六感就是能精准捕捉到对方情绪的异常,似悲怒,似狂喜,那看着自己的目光中,仿佛充满了无尽的思念与痛楚。 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雪旷无暇分辨,混乱之中只能急匆匆推了他一把,道:“你先不用管我,这个阵见不得圆满,咱们分开——” 谢闻渊握紧他的手,低低道:“那我就偏要求个圆满呢?” 林雪旷猝然道:“谢闻渊,发生了什么?” 谢闻渊突然扣住林雪旷的脉门,手臂猛然把他箍紧在怀中,翻身将林雪旷压倒在地,随即又一掌朝天击出。 一团烈火横空飞掠而上,铺天盖地毒蔓延开来,转眼间整片天空都被熊熊的火焰所笼罩,天罚之眼在其中扭曲融化,须臾云破天开,星辰如雨,当头一道巨雷劈下,整个法阵顿时轰然碎裂。 林雪旷冷不防被谢闻渊偷袭,但也只是一个瞬间,他便已经挣脱了对方的钳制,一把反扣住了谢闻渊的手臂。 但下一刻,林雪旷就定住了。 他看见谢闻渊撑在自己的身上,唇角处慢慢渗出血迹来,顺着下颌一滴滴落下。 他的后背自前胸被捅穿了一道雷刃,锋利的尖端从谢闻渊胸口透出来,但没有伤到林雪旷分毫。 林雪旷只觉得那个瞬间头脑一片空白,亦不知是惊是怒,一手抓住那截雷刃又不敢拔,更不敢把他从自己身上掀下去,质问道:“谁让你帮我挡雷的?你到底干什么了?!” 谢闻渊没回答,轻轻将林雪旷的手握起来,亲了亲他刚才自己在掌心划出来的刀伤。 谢闻渊胸前透出来的那一截短锋碰到了林雪旷的前襟,他低头看看,抬起手,自己将雷刃拔了出来丢开。 林雪旷用力将自己的手抽出来,迅速按住谢闻渊胸口流血的伤,可是两人目前都是魂魄状态,这样的伤必须在他们回到身体里之后才能治疗,现在除了等这个阵彻底崩毁完毕,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林雪旷怒道:“少在我面前这么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你倒是说话啊谢闻渊,刚才发生了什么?!” 谢闻渊笑了一下,说道:“是雷劫。是咱们命里有摆脱不了的劫数,可我总是不甘心……被命运摆布……所以,做了错事。” 他咳嗽两声,神志有些恍惚,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林雪旷的脸,喃喃道:“我就是不服,凭什么咱们不能在一起?如果没有那些事,我们本来……” 我们本来应该多好啊。 记忆和流光像蔓生的水草,随着谢闻渊的话语纠缠而来,林雪旷猛然按住额角。 周围的空间正在渐次消融,他们的身体不断下坠,甚至给人一种生生世世没有尽头的错觉。 极速的风从耳畔掠过,吹散了谢闻渊身上鲜血的气息,能够感觉到的,只有那双环在身侧的坚实臂膀,以及曾在无数个黑夜里熟悉相依的体温。 散碎往事仿佛头七夜里赶着还魂的鬼,窃窃来到身边哀嚎,又躲躲闪闪地不肯露出全部真容。 “你干什么?” “我来和你一块送外卖啊,别说,这家店的饭还挺香。对了,你吃饭了没?” “你打算报哪所学校?” “不是说了吗?你去哪,我去哪。” “好久不见。” “你小子……你他妈四年没信,知不知道我找你快找疯了?!” “小雪,咱们结婚好不好?我想每天一睁眼就能看见你。” “林雪旷!林雪旷!我求你了,你别走,我求你了,你会死的你知道吗?” “谢闻渊!” “小雪,对不起……” 回到现实中的最后一刻,林雪旷隐约听见谢闻渊凑在自己耳畔的轻语:“别着急,就算是身入无间,从地狱里爬出来,我也会回到你的身边。” 短暂的停顿之后,他又笑了一下:“……但我要是去的太久,回来慢了,你记得每天按时吃饭。” 这个人真是啰嗦。 他最后一句话,竟然还记着这个。 *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佛说鹿母经》 第59章 眷属 最近T市的各大经济日报上不约而同地刊登出一则消息——荣方董事长李向强在酒店突发急病, 昏迷不醒。 随后不久,荣方推出的最新版学习机也被新闻媒体相继暴雷。 首先据记者采访,之前一些买到限量款新版学习机的家长反应,虽然自家孩子在使用这种学习机之后成绩确实有所提高, 但性情大变, 举止诡异, 他们甚至怀疑这些孩子受到了精神控制。 而在试推行的限量款学习机售卖完毕之后,另一批正式大批量投入市场的学习机却又走了另一个极端。这些学习机虽然不会令孩子们的性格发生变化,但也完全无法达到广告中对学生成绩所承诺的提高效果,甚至还不如其他品牌较低价位的普通学习机实用。 几件事加起来, 导致荣方股价暴跌, 李向强的公司、住宅以及所住的医院外面堵满了记者, 但是却无法找到任何一个人出来回应。 但这一回的冷处理并没有达到理想的效果,七天之后,新闻热度不减反增,愤怒的家长们纷纷要求荣方对此进行正面回应。 而在外界因为这件事闹的沸沸扬扬的同时, 躺在医院里的谢闻渊, 也从昏迷的状态中初步恢复了意识,睁开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少世的记忆都堆叠在脑海中,令谢闻渊一时有些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此时又是何时,直到花了几秒钟之后,他才想起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那只诡异的血眼, 漫天落下的雷劫,轰然作响的往昔, 以及怀里的人, 染血的吻。 ——这里是医院, 而此刻谢闻渊却感觉到自己的魂魄竟好似已经恢复如初,明明那么重的伤,却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多的痛楚。 原本该是令人高兴的事,可谢闻渊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他猛地一转头,发现林雪旷果然正坐在自己病床边上,谢闻渊的脸色瞬间苍白。 他撑身坐起,语气中几乎可以听出惊恐来:“我怎么醒了?” 林雪旷抱着手,轻飘飘地道:“不然呢,你想死?” 谢闻渊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把林雪旷拉向自己,五指有些颤抖,冷声问道:“你做了什么?” 他头一回用这样的语气跟林雪旷说话。 林雪旷凝视着他,片刻之后,扯了扯唇角,说道:“我把咱们两个的命格换回来了。” 这一世他们两人的命格是相反的,林雪旷的死劫落在谢闻渊身上,谢闻渊这次其实正是死期已到。 可林雪旷在谢闻渊昏迷的时候将他们两人的命格各自归位,谢闻渊不用死了,那随时都有可能大祸临头的诡异命运,便又一次回到了林雪旷的身上。 就像一个无论如何努力都解不开的死结,兜兜转转,费尽心机,总是徒劳。 “你、你、你——” 那种随时都在担心林雪旷会遭遇不测的惊怖感再次涌上心头,谢闻渊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怒声道:“谁让你换的,你怎么这样!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他的目光中,有痛、有怒、有恨、有惊,几乎像是又带上了前世那般的癫狂迷乱之意,可按着林雪旷的手却十分温柔,半丝疼痛都未舍得加诸在他的身上。 谢闻渊越是激动,林雪旷反倒越是平静,反问道:“你又有哪件事是跟我商量过的?” “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可是……” 谢闻渊声音中带着颤慄:“可是你不记得了,你也答应过我的,咱们要一生一世,相伴相守,你却食言了,你……你让我怎么接受?” 他甚至有些语无伦次:“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真的用尽了办法,除了这个,我没其他办法了啊。” “你也知道!” 林雪旷打断谢闻渊,猛然喝道:“你也知道说的是一生一世相伴相守!既然都是不能在一起,你死还是我死又有什么区别?咱们两个人的事,你凭什么自己做主?!” 他这口气,这句质问,都已经憋了太久,说完之后犹不解恨,一拳砸在了床栏上。 谢闻渊眼疾手快,伸手在林雪旷的拳头下面一垫,手掌合拢,将林雪旷的手包住。 他脸上带着一些惊愕之色,也顾不上疼,又是期盼又是不敢置信地望着林雪旷,追问道:“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想起来了?” 那一拳好像耗费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气,林雪旷重重闭了闭眼睛,道:“不多,隐约一部分。” 听到他说出这句话,谢闻渊眼底猛地涌上一层泪意,万般怒火也都化作了绕指柔情。 这么多年的隐忍与孤独,苦苦承受一切痛苦和压力,面对最爱的人憎恶的目光,在仿佛没有尽头的轮回中等待那样一个无望的结果…… 他的内心有太多情感想要诉说,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要解释给林雪旷听,可是这一刻,看着林雪旷的脸,那些痛苦忽然都可以排到后面去了。 “小雪,你听话,咱们是不一样的,我想让你活下去的目的,也不单纯是想让我们能够在一起。” 谢闻渊的语气柔软下来,他伸手珍惜地捧住林雪旷的脸,手指轻抚过对方的面颊:“我这一辈子,什么都够了,该有的什么也不缺,从小的生活也足够幸福。可是你受的苦太多了,你都没过过几天快乐平顺的日子,我替你不值。” 他说着说着,声音就颤了:“你以为我没想过吗?当初换命格的时候我就想了,我想凭什么你就过得那么苦,你就非得要遭受那么多?我慢慢才明白过来,原来我的不甘和痛苦,除了因为再也不能见到你,还来自于我……我心疼!” 林雪旷能够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他将自己的手紧握成拳,却依旧控制不住地发抖,胸口有股情绪憋在那里,又不知如何发泄出来,压抑得窒闷难当。 “时至今日,我也早就没有了那么多的贪求,如果你能过得好,就算是咱们不在一块,我也知足了。” 谢闻渊几乎带了哀求之色:“你现在把命格换回来,咱们不是又回到了那个怪圈里吗?你就算让我活下来,我还是会痛苦,还是会再一次进入轮回试图让你复生,这又有什么意义?” “这么久了还没长教训。”林雪旷道,“你就不能放弃吗?” “我怎么可能……” 林雪旷盯着他的眼睛:“你做不到放弃,为什么会觉得我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你的生命?你想让我活,难道我不是吗?” 谢闻渊低声道:“这是我欠你的,是我混蛋,对不起你。” 林雪旷冷笑道:“你当我卖身啊,陪你上床,换我活命?” 要不是因为他这张毒的要命的嘴,当初也不至于吃了那么多苦头,谢闻渊原来就拿林雪旷没办法,现在也是一样,不由苦笑道:“小雪,我没那个意思。” 林雪旷默然下来,过了一会,轻声道:“你究竟在想什么,或者在你心里,我究竟是个什么人?你为什么会产生那么多的怀疑和质问,难道我这么让人没有安全感吗?如果我没有爱过你,当初何必要跟你在一起消磨十年光阴?” 他的目光中带着困惑,与其说是质问,倒不如说,林雪旷也在试图着去寻找一个答案。 在无数个不眠之夜里,在一次次的欢爱与痛楚之间,他也反复地思考过,走到了这一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究竟是不是自己真的错了? 林雪旷语气中的那丝迷茫令谢闻渊心头一拧,眼中流露出痛苦和悔恨。 他本来那么心疼林雪旷。 从第一次见面就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又在逐渐的熟悉中,产生了深深的迷恋。谢闻渊看着这个人那么努力地去生活,无可抗拒地触动于他坐在窗前读书的侧脸,披着晨光与夜色奔忙的身影,受伤时隐忍蹙紧的眉峰…… 不自觉地观察,又不自觉地沦陷,在意识到自己的感情之前,就已经眼里心里尽是他一人。 他原本应该是最理解林雪旷心情的人,知道对方倔强又坚韧的性格,对于自由的执着,不堪回首的过往,与想要好好生活的渴望。 可是他居然做出了那样的事,将想要呵护的一切亲手打碎。 “是我的错。”谢闻渊一字字地说,“是我暴躁、多疑、不肯相信你……让你委屈了那么久。” 他用手扶住额头,静了片刻,说:“我那个时候是疯了,你说得对,我精神不正常,真是该死。” 林雪旷没说话,静听着谢闻渊将整件事情讲了下来,随着谢闻渊的叙述,他那些破碎的记忆逐渐连缀完整。 原来不是他无法获得常人拥有的幸福,也不是跟谢闻渊性格不合,注定了无法善终。原来他们两个人,真的曾经那样快乐的相爱和相守过。 可若不是深爱过,又如何会有今日的惨然相对,伤痕累累? 谢闻渊伸手,握住了林雪旷的手,林雪旷向后挣了一下,他却没有松开。 “我曾经无数次地想过,究竟要怎样,我们才可以在一起?为什么天底下那么多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戏码,偏偏其中就没有你我?于是我怨恨、愤怒、不甘、患得患失,可是没想到,最终这些负面情绪伤到的人,竟然是你。” 谢闻渊笑起来,眼中尽是自嘲和悲伤:“一世又一世,我的偏执也在加重,我知道跟当初你爱的那个人比,我已经变的太多了,又拿什么来得到你的喜欢?你那么好,还有很多很多的人爱你,可我只会患得患失,忧虑重重,所以我越来越绝望。好几次我都想,与其这样彼此折磨,倒不如放手吧,可是对不起,我没做到。” 林雪旷忘了再挣开谢闻渊的手,曾经那些争执当中,谢闻渊痛苦的神情和语气一一在心头浮现。 谢闻渊说:“要试着去把爱了百生百世的人从心上剜出去,真的很难,除非……我死。” 要让一个挣扎着无数次进入轮回都没有完成夙愿的人放弃生命,并不是一件轻易的事情。 直到两人的上一世,谢闻渊终于彻底失控,做出了伤害林雪旷的举动,这也是令他最终下定决心,想到交换命格这个方法的原因。 这样的话,林雪旷可以好好地活着,享受一个完整而幸福的人生,会有其他的人给他正常的爱、温馨的家……很圆满,不是吗? 原来最好的结局,应该是他的退出。 林雪旷突然用力把手从谢闻渊的手掌中挣脱出去,将面颊深深地埋入掌心中。 谢闻渊猛地顿住,在林雪旷低头的那一瞬间,他看见了对方潮湿的睫毛。 “小雪,你别难过!” 他的心脏几乎是刹那揪痛起来,歇了任何想要剖白自己的心思,连声道:“你别难过,别难过,没事……无论是什么,都过去了!” 他们之间的纠结和痛苦太多了,谢闻渊甚至都不知道林雪旷在为了哪一桩而难过,他只能竭力去宽慰对方:“咱们两个现在都活着,这不是很好吗?我没有逼你,我跟你发誓,从今以后,我再也不强迫,不逼你……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小雪,其他的我都无所谓了,真的!我早就想开了。” 谢闻渊抓住林雪旷的手腕,想看看他的情况,又不敢用力,林雪旷这时却抬起了头,握住谢闻渊的手臂。 “咱们……”他深吸一口气,说道,“咱们各退一步。” 谢闻渊道:“怎么退?” 林雪旷沉默了一下,说:“命格不能换,是谁的就是谁的。这种事我做不出来。” 谢闻渊要说话,林雪旷已经接着说道:“我不相信所谓的命该如此,一个人就要任由那样虚无缥缈的东西摆布。这次无论尝试多少次都好,我跟你一起改变我们的结局。” 他看进谢闻渊的双眼,一字一诺:“不达目的,绝不言弃。” 谢闻渊蓦地伸手,将林雪旷紧紧抱住,下颌抵在他的肩上,仿佛只要这样用力拥抱着爱人不松开,他们就能白头到老,不再遗憾。 他感受着林雪旷的心跳,觉得满心酸苦中又隐约透出一丝令人着迷的甘甜,刚才努力想要克制的爱意再次在胸中翻涌而上。 “好。”他喃喃地说,“不达目的,绝不言弃。” 林雪旷让谢闻渊抱了片刻,没拒绝,也没回应,过了一会他把谢闻渊推开,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对方的侧脸。 之前在法阵中,林雪旷曾给了谢闻渊两拳,用的力气非常大,不过这么多天过去,早就已经消肿了。 林雪旷的动作非常温存,谢闻渊几乎是受宠若惊,僵着身子一动都不敢动,只听对方问道:“还疼吗?” “不疼不疼,一点也不疼。” 谢闻渊连忙说:“没事,当时你打的时候就不重,早就没感觉了。” 林雪旷“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那我劲没用够啊……” 谢闻渊:“……” 没等他反应过来,林雪旷便又已经扬起手,照着他的另半边脸用力来了一拳。 谢闻渊的脸迅速红肿起来,被打的偏过了头去,身体朝后猛地一仰,又被林雪旷一把揪着衣领拽了过去。 谢闻渊丝毫没有反抗,歉疚地凝视着林雪旷。 “之前每次看到你那副混蛋样子,我真的都恨不得像这样狠狠地给你几拳,把你打成个猪头,让你爹妈都不敢认。” 林雪旷扯着谢闻渊的衣领,一手照着他点了点,警告道:“我告诉你,你别以为一切就这么过去了。以前那些事,无论有多少借口,我可都还没说要原谅你!你留着这条命,等事情解决,我有的是账跟你算。” 谢闻渊连连点头,道:“你说的对。” 林雪旷哼了一声,松开他的衣领,原本要站起身来,谢闻渊却又拉住了他的手。 林雪旷道:“你还要怎么着?” 谢闻渊柔声道:“刚才那件事,咱们还没说完呢。命格不换,我也不能勉强你,但是要加个条件。” 林雪旷道:“什么?” 谢闻渊道:“咱们立生死契,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停,又说:“这一次,如果真能一切了结,你到那时依旧想要离开我,咱们再解开。” 林雪旷看着谢闻渊,谢闻渊的目光十分坚定,冲他抬起手来,掌心朝向林雪旷,微笑着说:“就算你再打我,这一点我也不能妥协了。” 林雪旷思量片刻,终究抬手,轻轻在他的掌心中拍了一下。 击掌约定之后,两人各自收回了手,谢闻渊轻轻将手掌握紧,保留住那点余温。 那么多个轮回中,他苦守住一个不能得见天日的秘密,不能诉诸于口,也无法得到别人的理解。 在正常人眼中,他是疯子、异类,但即便是如此不惜一切,那漫长的等待依然看不见尽头。 但他爱的人理解他,并愿意陪伴他一起努力,那么此生已经足够。 林雪旷也缓缓地舒了口气,他转头看向窗外,发现朝阳正在慢慢地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他低声道:“所以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谢闻渊把之前在轮回中的一些经历给林雪旷讲了讲,两人商量了一下,发现死劫的出现没有任何规律,很难去提前防范,或者制定出一个确切的应对方案来。 唯一的转机大概只能在生死危机那一刻才会有希望找到,也难怪谢闻渊那时会不眠不休地守在林雪旷身边,甚至到了寸步不离的程度。 很多次林雪旷在半夜里醒过来,都能看见他坐在床的外侧,怔怔地望着自己。 当时林雪旷只是觉得谢闻渊神经病。 林雪旷突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件事,不是上辈子,而是在他们刚刚认识的那一世,生活美好而平顺,幸福来得顺理成章。 第二天就要结婚了,他们在国外领了结婚证,又回国来办婚礼。 林雪旷睡到半夜,被噩梦惊醒,睁开眼睛,看到谢闻渊竟然从窗户外面爬进来,趴到床头看他。 那时候林雪旷就不会有警惕和厌烦,他吓了一跳,但只是笑着问:“你干什么?” 谢闻渊也咧开嘴,笑的有点傻:“就是看看,怕你跑了。” 林雪旷道:“证不是都领了吗?我跑有什么用,跑了更跟你一辈子都撇不清关系了,离婚都没的离。” 谢闻渊笑起来,将手指穿入林雪旷的头发揉了揉,很温存地亲了他一下。 他心里直痒痒,想上床跟林雪旷肩并肩,头挨头地躺一躺,又想干点什么别的,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明天就要结婚了,他们怀着虔诚的心情等待天亮,以后的日子还有很长很长,只要两人在一起,做什么都是幸福,那又何必着急呢? 明明,他们的人生应该是这样子的才对。 第60章 解意 那天从医院回去之后, 林雪旷又一个人静静想了很久。 他不像谢闻渊一样,带着全部记忆真切经历过那么多次惨烈的轮回,过去发生的很多事情,即使隐约想起, 也不能做到特别清晰。 可是林雪旷也不得不承认, 其实自从重生以来, 在一次次的接触中,曾经那个爱过的人也正仿佛不断在他的心底复苏,言谈举止间都带着那段最美好时光中的影子,令人熟悉又怀念。 不过—— 大概是存在于他们之间的伤痛太深, 过去的谢闻渊也跟他分离太久, 以至于林雪旷几乎忘记了这家伙当年是怎么百折不挠, 死缠烂打的。 所以他大意了。 这时学校在期末考试之后刚刚放了寒假,别的同学高高兴兴地收拾了大包小包回家,林雪旷却没有地方可以去。 道观那边他心中暂时有些疑惑未平,不愿过多接触, 而之前干卧底得到的报酬颇为丰厚, 倒是足够在A大附近买上一套不错的房子,不过即便有了房子,里面也是他自己一个人, 因而林雪旷不怎么提得起兴致,也就一直凑合活着,申请了假期留校, 依旧住在宿舍。 这段日子,谢闻渊昏迷, 林雪旷也一直在医院里, 因为满腹疑云, 心情又差,根本顾不上好好吃饭。在医院里当着谢闻渊的面,他什么都不说,但其实身体状态并不是很好。 好不容易这次事情告一段落,他也不敢再拿自己脆弱的胃来作死,第二天早上起来,收拾了一番之后,林雪旷就出了宿舍,打算去食堂吃早饭。 他下了楼,一眼看见原本应该在医院里的谢闻渊坐在一楼会客厅的椅子上,手边放着一个小黄鸭的保温桶。 谢闻渊没看手机,也没干点别的分散注意力,只是规规矩矩地坐在那,眼睛望着楼梯口,一心一意等人。 一看见林雪旷出来,谢闻渊立刻站起来,将保温桶往前推了推:“在你们学校食堂买的,我看今天早上正好有你爱吃的豆沙包和紫米粥。哦,还有一份土豆丝和一个茶叶蛋,蛋我已经把蛋壳剥了,也在里面。你尝尝?” 顶着林雪旷的目光一口气说完,他竟产生了一种头回恋爱般的紧张,忍不住抠了抠手指。 林雪旷:“……你为什么不在医院里?” 谢闻渊道:“我好了,没事了。” 假期里学校人少,宿管大爷无所事事,坐旁边看热闹,这时笑呵呵地说:“你朋友在这里坐半天了,我说你打个电话把人叫下来嘛,大厅这么冷,他说怕吵着你睡觉,就要在下面等。” 一楼有几个男生刚刚被饿醒,不情不愿地顶着鸡窝头出去吃早饭,纷纷投来艳慕的目光。 林雪旷跟谢闻渊使了个眼色,走到一边,谢闻渊跟了过去。 林雪旷低声道:“你搞什么鬼?又疯了?” 谢闻渊道:“我想重新追你。” 林雪旷:“……别白费劲了。” 谢闻渊微微笑了笑:“我自己也喜欢给你买饭的感觉,没有白费劲。” 他不是在开玩笑,因为接下来的每一天,谢闻渊果然都过来送饭,有时候还会带一些水果。 宿管大爷都认识他了,后来干脆把谢闻渊放上了楼。谢闻渊就在林雪旷的宿舍门口钉了一个小筐,专门放吃的,他则并不纠缠,放下就走,有时候还会顺便搞一下卫生,仿佛正在试图默默让林雪旷习惯自己的存在。 就像原来他们高中时那样。 直到一天林雪旷去了图书馆。 寒假期间,学校的图书馆只有每周六下午才开,林雪旷通常会抓紧这个时间进去查资料。他闷头看了一下午的书,一直到了闭馆才离开,发现外面竟然早就下起了雨夹雪。 地上满是泥泞和碎冰碴,寒风刺骨,不小心卷了一点雨水灌进脖子里,就是透骨的冷,不少人缩着脖子站在门口的屋檐下面张望,都不想出去挨浇。 林雪旷倒是可以捏诀用法术避雨,可是周围人挺多,他不好这么做,便将衣服后的兜帽扣在头上,打算一口气跑回去。 刚刚走下一步台阶,林雪旷就看见谢闻渊从操场的另一头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两把伞。 林雪旷诧异道:“你——” 谢闻渊连忙说:“我不是跟踪你,我看今天天气不好,刚才买了晚饭给你拿过去,听见你的同学说你来图书馆了,我就来送个伞。” 林雪旷道:“不是,我说你有伞怎么不打?” 谢闻渊低头一看才反应过来,笑着说:“听说你们6点就闭馆,怕赶不上,一着急给忘了。” 两人走到前面的空地上,他又从衣兜里拿出两个鞋套,弯下腰要给林雪旷套上:“你抬下脚,把这个穿上,免得鞋踩湿了。我刚才想买雨靴,可惜你们学校的超市里没有,只剩下这样的鞋套了,反正防水就行。” 谢闻渊弯着腰,轻轻握住林雪旷的脚踝往上提起来,动作十分熟练,因为从前很多次,他都曾这样帮林雪旷穿过鞋子。 林雪旷低着头,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谢闻渊的后颈和头发上被浇了一层晶莹的水珠,他的手扶在谢闻渊的后背上,能够感觉到对方的衣服也有些潮湿。 虽然有两把伞,但谢闻渊还是把林雪旷送到了宿舍楼门口,叮嘱道:“我已经把饭放到你宿舍门口了,别忘了吃。下层是汤,你拿的时候小心点别洒了,容易烫着。” 林雪旷也不知道是不是乐意听他啰嗦这些,表情不怎么上心,但也给面子的没走。 等到谢闻渊说完了,林雪旷问:“还有吗?” 谢闻渊脑子空了空,连忙想,他是希望我多说一点,还是觉得我说的太多了? 他一时很难判断,只好谨慎地说:“暂时没了。可能一会还会想起来点,我再给你发微信。” 林雪旷笑了一下,谢闻渊呼吸一凝,只听对方道:“要是没别的事,上来换件衣服吧。” 他说完之后就转身上楼了,留下谢闻渊在楼道口僵立着,直到已经很熟的宿管大爷冲他吆喝了一句:“小谢,人家叫你上去换衣服呢!”谢闻渊才反应过来。 他连忙冲着热心的大爷笑了笑,深吸口气,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的身量差不多,谢闻渊的骨架要稍微大点,林雪旷找了两件自己穿着比较宽松的衣服扔在床上,让谢闻渊换了。 除了这个之外,他特意把谢闻渊叫上来,主要也是有别的事情要说。 “之前咱们从‘不思归’里带出来那些学生的魂魄,基本上都已经找到对应的身份了。我明天打算把李殷宁送回去,同时也想再确认一件事。” 这段时间,那件由刘纤之死而引发的案子也一直在推进着,只是工作变得非常琐碎。 林雪旷和谢闻渊从法阵中带出来了不少孩子们的魂魄,都需要一一确认身份,同时,要怎样把夺舍他们身体的那些恶灵驱逐出去,又要如何处理,也得制定出来确切的方案,这些都很是花费了一些时间,到了最近,总算有了基本眉目。 而另一位幕后知情者的身份,也逐渐呼之欲出了。 谢闻渊大致知道这些情况,听到林雪旷的话后想了下,问道:“你指的是李向强的平安符为什么会失效?” 林雪旷微挑了下唇:“对。” 谢闻渊很快会意,立刻说:“那我也去。” 他顿了顿,又有些忐忑地补上了一句:“行吗?” 林雪旷没有回答这个有些许无聊的问题,他略低下头,像在沉思着什么,昏黄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一半明亮而皎洁,一半又隐在暗处,令整个人的神色都显得怔忡不定起来。 谢闻渊忽然想伸手抱住他,抚平他的眉心。 林雪旷拉开椅子,在谢闻渊的对面坐下来,沉吟着说道:“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在追求我。” 谢闻渊不知道林雪旷为什么会主动提起这个问题,但他的心脏不自觉跳得快了起来,回答说:“是,我现在就是在这样做。” 林雪旷叹了口气,说:“值得吗?你做了这么多,又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如果我一直不回应你,你不是就亏死了。” 谢闻渊笑了一下,说:“值,不亏。” 他摸了摸林雪旷的头发,神色温柔而平静:“我不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了,你回应也好,不回应也好,我都想让你高兴。这样的话,你以后的人生中,不管有没有我,最起码这些温暖和幸福的感觉也会留下来一些。” 他心里微微发酸:“我想让你知道,你什么问题都没有,这些正常人能够享受到的幸福,你也可以得到。” 林雪旷说:“不是的,我有问题。” 谢闻渊有点着急地说:“不,你——” 林雪旷示意他不要说话:“其实在你恢复记忆之前,我就已经反复思考过,两个人为什么要在一起呢?明明一个人可以活得很好,但和他人在一起之后,就要磨合性情,争执、痛苦、悲伤,甚至委屈自己。可人一辈子活的这么难,前方的路又那么长,如果没人相互扶持和陪伴,想来每一天都会很难熬吧。” 他闭了闭眼睛:“我也是需要从感情中汲取力量的……但由于之前的一些经历,我又做不到将自己心中的情感完全释放出来,去放低姿态,表达我的在意和爱。我不能低头,也不能沉迷,因为我人生中曾有很多时刻,松懈下去,就会死。” 林雪旷注视着谢闻渊的眼睛:“我埋怨你太偏执,太执拗,可我也确实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我想,我的性格是有缺陷的。” 谢闻渊几乎说不出话来。 曾经他无数次期盼着林雪旷理解自己,接纳自己,可当林雪旷面对着他说出这番话来的时候,谢闻渊竟然觉得无比心痛。 他喜欢的人就应该永远骄傲着,他看不得对方低头,看不得对方认错,这比什么都让谢闻渊难受。 谢闻渊情急之下忍不住站起身来,走过去抱住了林雪旷:“小雪,小雪,你千万不要这么说,当年是我追的你,是我说什么都想要和你在一起,当然应该我做的多一点……是我没做好,不是你的错,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林雪旷抬起手,终于回抱住谢闻渊,慢慢地将头靠在他的肩上。 谢闻渊揽着他,觉得好像有一只毛绒绒的小猫咪踮起爪子,轻轻踩在了他的心上,整颗心脏柔软的都要化开了,一丝甜蜜,一丝苦涩。 过了好一会,林雪旷慢慢地将谢闻渊放开了,谢闻渊也松了手。 林雪旷道:“我已经不怪你了,你也不用再自责。你原来不是这样拘谨的人,现在也不用在我面前伏低做小的,要说有错,也是我们都有错。” 谢闻渊扯了扯唇角,未露喜色,看着林雪旷挺直腰,目光慢慢恢复清明。 他永远这样坚强、理性和冷静,谢闻渊爱的是这一点,怕的也是这一点。 “我上回已经说过了,我曾经爱过你。但现在,我们都已经变了,我们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却无法弥补自己的后悔。” 林雪旷冲着谢闻渊笑了笑:“我希望你不要再这样小心翼翼,我们两个人,也不要再让这段感情成为生命中的负累,都释怀吧,我们以后的人生都还很长,眼睛也只能看向前方。” 其实凭着对林雪旷的了解,当他坦诚心扉的时候,谢闻渊就设想过,自己接下来大概会听到这么一段话。 他的心反而逐渐平静下来,蹲在林雪旷面前,双手扶着两侧的椅子扶手,仰起头看着他:“你刚才说了,人生中是需要情感和陪伴的,所以你以后还会和其他的人在一起吗?” 林雪旷一时被问住了,又不能反驳自己刚说过的话,顿了下,只能说:“或许,看有没有合适的。” 谢闻渊道:“那我爱你,了解你,适应你的生活习惯,既然你不怪我了,又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我?” 林雪旷:“……” 他莫名觉得自己好像被绕进了一个怪圈里。 谢闻渊微笑着凝视林雪旷,拍了拍他的手:“既然要放下,那就让我们都顺其自然吧。各自保持自己最轻松舒适的状态就好,不需要任何一个人刻意回避或是讨好。以后的缘分……且看以后,如果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你这个人不是最拿得起放得下吗,现在想这么多干什么?” 林雪旷自己张嘴想说什么,谢闻渊只是笑看着他不放,最后林雪旷也泄气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摇摇头,道:“我头一回说不过你,突然有点怀念你刚才老老实实的样子了,变回来吧。” 谢闻渊笑了一声,站起身来:“说不过我是因为你自己心里也明白,其实就是这么回事。” 他将保温桶拿过来,试了试还热,就放在林雪旷的桌子上,跟他说道:“不过买饭的时候,我确实还是小心又老实的,已经不早了,你快吃吧。” 谢闻渊买的饭挺多,两人坐下来分了分,一起把晚饭吃了,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尽,他们并没有再交谈什么。 等到吃完饭,谢闻渊站起来收拾了保温桶,温和地说:“什么都不要再想了,你早点睡,明天上午咱们一起去李家。” 林雪旷欲言又止,终究还是点了点头,谢闻渊弯下腰,轻轻吻了下林雪旷的眉心,拿着保温桶离开。 晚上林雪旷一个人躺在宿舍的床上想了很多,本来以为会一夜无眠,可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第61章 魂归 第二天一早林雪旷起了床, 谢闻渊还是像昨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送来了早饭。吃过了饭,他们便带着李殷宁的魂魄,一起再次上了李家的门。 上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林雪旷曾经望过李家的“气”, 当时气凝成象, 显为垂死凤凰爪擒乌鸦之兆, 强弱颠倒,吉凶难辨。 而这回,那些丝丝缕缕的“气”依然存在,但却已经难以成象, 说明灾劫已过, 但结局是吉是凶, 却难以一言定论。 最初李向强出事的时候,还有不少记者在这里围着,现在事情过去了半月有余,新闻更新换代的太快, 人们对此的关注度也降低了很多。 谢闻渊和林雪旷交换了一个眼神, 过去按响了门铃。 他们也不是第一回 来了,这家的保姆王阿姨一下子就认出了两人,将他们迎进门来。 听到动静, 任素推着轮椅来到大厅里,看见林雪旷和谢闻渊之后,表情也不太惊讶, 说道:“王姐,今天放你的假, 先回家吧。” 王阿姨有点奇怪, 但有假放自然高兴, 答应着收拾东西走了。 任素这才道:“两位这回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谢闻渊笑了笑,走到沙发前坐下来,说道:“您刚才给保姆放了假,我还以为是已经猜到我们的来意了。” 任素也微微一笑:“那怎么可能,我又不会掐指算命。只不过两位每次来,家里肯定都会发生重要的事情,所以提前做好准备而已。” 谢闻渊一哂:“倒是我们多有打扰了。” 趁着任素跟谢闻渊说话,林雪旷环顾四周,快速地将大厅中的布置扫了一遍,心里大致有了些计较,于是跟着坐下问道:“只有您自己在家吗?” 任素道:“我丈夫和女儿都在。宁宁在写作业,李向强……有点不方便出来。” 上次李向强被林雪旷和谢闻渊一起带入到了不思归的法阵当中,随着法阵被毁,那个不知道什么东西扮成的“笔仙”遭到重创,他的魂魄也就自然回到了身体当中,昏迷数天之后醒了过来,好歹保住了一条小命。 可是他之前请笔仙、换命格、被厉鬼索命、长怨生胎,干的每一件都是折损阳气的缺德事,这么一通折腾下来元气大伤,好不容易才被从昏迷中救醒,但目前还是半瘫的状态。 学习机的案子一出,造成的社会影响十分恶劣,警方原本已经把李向强拘留了,是律师负责担保,把他接出来治病,他眼下才能留在家里,正在卧室的床上躺着。 林雪旷朝着任素示意的方向看了一眼,卧室的门半敞开一条小缝,难以看清里面的状况。 他收回目光,这时,李殷宁也端着杯子从二楼下来了。 李殷宁不认识谢闻渊,看到林雪旷时倒是怔了怔,旋即一笑,道:“哥哥,你又来啦?啊,还带了一位朋友。” 她又望向任素:“妈,出什么事了吗?” 任素摇了摇头,缓缓地说:“他们还没说,我也不知道。” 李殷宁就也在旁边坐了下来。 李向强现在应该很清楚李殷宁这个壳子里住的早就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了,而是被学习机换成了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孤魂野鬼,不过这是李向强自己一手造成的,他回家之后很显然对此只字未提,所以“李殷宁”依旧好好地在这里当着富家大小姐。 这回上门,林雪旷关注的重点在于任素的反应。 他发现一段日子不见,上回在对方脸上看到的死气更重了,家里的摆设布置倒是比之以往焕然一新。 现在瞧着李殷宁一副打算坐下来参与谈话的架势,任素却没有再要求她去看书,林雪旷心里的猜测逐渐明晰。 谢闻渊笑看着李殷宁,问道:“你叫李殷宁是吧?你假期作业写完了吗,不去写作业呀?” 一般大人这样说了,都是让孩子回避谈话的意思,李殷宁却坐在那里不走,看上去很好奇的样子,说道:“我这次期末考试考了班里第一,妈妈说可以放松几天再写作业。你们为什么来我家啊?” 她的手藏在衣服袖子里,有些紧张地抠着。 “噢,是这样啊。” 谢闻渊仿佛没有注意到她暗藏的情绪,点了点头,说道:“我记得之前听你哥哥说,你的成绩在班里是四十名靠后的,这么快就进步成班级第一了,是因为使用了荣方出产的学习机。他说的是真的吗?” 李殷宁犹豫了一下,问道:“你们是来调查我们家学习机的质量的?” 谢闻渊微微一笑:“算是吧。” 李殷宁看了任素一眼,任素安慰道:“没关系,哥哥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 李殷宁道:“不是因为学习机,是我过去没有好好学习,后来明白了应该努力,以后才能好好照顾妈妈,把这个家撑起来,所以每天都在用功……那个学习机,其实没有什么用。” 她顿了顿,又说:“不过应该是技术人员的失误,有些功能开发的不好,我爸也不想这样的。” 谢闻渊点了点头,拿出一张纸放在桌面上:“不要紧张,我们只是简单调查一下情况而已。那麻烦你再做一下这个问卷,然后签个字。” 李殷宁有点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将那张纸接了过来,只见开头是一些个人的基本信息,后面写了十来个关于学习机的基本问题,只要打分就行了,最后还有一个签名的位置。 她低下头去打了几个分,见林雪旷和谢闻渊多没再说什么,心里也逐渐安稳了一些。 也是,其实大可不必太过紧张。那些老道士都拿她没有办法,这两个人才多大的年纪,又能有多大的能耐。 退一步讲,就算他们真的看出来自己灵魂的异常了,做不到把她从这具身体里面赶出去,不还是没有意义吗? 估计情况就是如此。他们也不是李殷宁的什么人,没有必要刨根究底,上门看看做不了这桩生意,自然也就放弃了,让她填这么一份无关紧要的问卷不过是避免尴尬的借口。 李殷宁心里这样琢磨着,很快随便搞完了问卷,在下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然而,龙飞凤舞的“李殷宁”三个字写下去,却变成了陌生的“王言佳”。 看到自己亲手写下来的这三个字,李殷宁心里猛地一凉。 她趁着好像没人注意,连忙用笔将字划得连形状都看不出来,而后又签了一遍,这回她把名字写的一笔一划,但写完了居然还是变成了“王言佳”。 李殷宁猛然意识到什么。 她连忙抬头去看自己在问卷开头填写的那部分内容,发现竟然也都变成了另外一份不属于李殷宁,但她又无比熟悉的个人信息。 王言佳、王言佳! 这三个字如同一面雪亮的镜子,清清楚楚地投映出她的狼狈与慌张,令她无所遁形,慌乱难言。 见李殷宁的手遮着纸面,脸色煞白,任素已经有些奇怪了,凑过去问道:“宁宁,怎么了?写完了吗?” 李殷宁勉强扯出来一个笑容,但眼底流露出来的惊慌和阴狠使她的表情看上去特别不自然。 她心一横,避开任素的手,将纸拿了起来,起身笑着说:“快写完了,但是这上面还有一处看不明白,我得问一下。” 李殷宁说着,拿着那张问卷走到了林雪旷和谢闻渊的身边,作势去指:“就是这里——” 说话的同时,她脚边的影子突地一闪,竟然像活了似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原本握在手中的钢笔仿佛变成了一柄尖刀,高高举起,向着谢闻渊的胸口用力扎下。 而李殷宁的表情依旧是笑意盈盈,礼貌乖巧。 然而那道影子根本没有来得及接触到谢闻渊,就像被什么东西凭空击中了那样转眼溃散。 李殷宁感到胸口仿若重拳一击,差点吐出血来,谢闻渊却是一脸的若无其事,看着她手里的问卷,问道:“你说是哪里有问题?” 他虽然在一个位置上点了点,问道:“这里?” 没想到对方如此轻松地就化解了自己的攻击,而她被困在这具身体里,怨力又大打折扣,李殷宁额角渗出细汗,一时慌乱不知所措,只能暂时顺着谢闻渊的示意看去。 这样一看,她赫然发现,面前的纸面竟然像是水一样波动起来,一圈圈的涟漪逐渐向外荡开,那上面的颜色逐渐变得清透,清透到可以倒映出自己现在的模样。 ——面容苍老,披头散发,一脸的狼狈和憔悴,脖子上还有一道紫黑色的勒痕。 这是她,这是她真实的模样。 伪装者身上的画皮被猛然揭下,那场关于美好人生的梦碎了,李殷宁……不,应该说是王言佳那一瞬间的羞恼与愤怒无以言表,猛然将自己的笔朝着谢闻渊砸去,尖叫道:“你混蛋——啊!!” 任素的双手猛然握紧,目光中没有惊讶和害怕,只是紧张地盯在李殷宁身上,几乎忘记言语。 谢闻渊轻轻将头一偏,那支笔砸在了地上,骨碌碌地滚出去,他漆黑的眸子仿佛两池看不见底的深潭,冷漠地倒映出王言佳扭曲的脸。 王言佳恨的要命,这时,林雪旷却站起身来,说道:“现在差不多了。” 谢闻渊道:“嗯。” 林雪旷将目光转向王言佳,说:“你没有遵守约定。” 他这句话如同当头棒喝,将王言佳惊醒过来,顿时全身发凉。 她能够取代李殷宁的条件,就是需要成为一个学习优秀,孝顺懂事的孩子,如果做不到这一点,那么魂魄和身体的粘合力就会减弱。 之前由于李殷宁的残存意识控制,王言佳面对李向强的时候也曾有过几次短暂的失态,但当时李殷宁的魂魄还没找到,她及时补救,并未造成严重的后果,但这一回可就不一样了。 王言佳倒退两步,忽然转身就跑,林雪旷冲着她屈指弹出一张黄符,随即放出李殷宁的魂魄,在她后背上推了一下,轻声道:“去。” 王言佳只觉得耳畔传来一声如同来自于天外的轰鸣,然后身体仿佛轻飘飘地飞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转头一看,发现“李殷宁”躺在地上,然后慢慢坐起身,揉了揉眼睛。 ——自己,已经离体而出。 完了,这下算是什么都完了,她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全新而美好的人生,那具鲜活美丽的躯体,全部都不能再属于她了! 王言佳恨的全身发抖,却见谢闻渊转过身来,向着自己勾了勾手指。 她满心抗拒,却完全不受控制的一步步走到了对方面前。 “王言佳,壬寅年生人,卒年37周岁,死于上吊自缢。你出身小康家庭,父母均为公职人员,因高中时早恋同家里发生冲突,同男友一起离家出走,打零工维生,五年后分手,你回到家中,发现父母在寻找你的路上车祸而亡,于是将继承下来的家产挥霍一空,十五年后你因为毒瘾和巨额的欠款,在家中的风扇上自缢。” 谢闻渊收回手,淡淡地说:“王言佳,你是该对自己的人生有悔恨,但不该抢占别人的人生。” 王言佳怒声道:“难道她比我好到哪去吗?她不过是家庭条件好,不至于落到我这个份上罢了,我要是没过来,说不定几年之后她把自己给作成什么样子!我不是做得很好吗?自从我来了之后这个家里都不怎么吵架了!我自己凭本事得来的机会,凭什么你们要来多管闲事?!” 谢闻渊耸耸肩:“我也是凭本事多管闲事,我乐意。” 王言佳:“……” 这时,林雪旷碰了下谢闻渊的肩膀,谢闻渊转过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愕然发现,任素竟然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任素看不见王言佳,但是可以听到谢闻渊说话,她意识到,现在是真正的李殷宁回来了,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过去,扶着女儿从地上坐了起来,连声道:“宁宁,宁宁?是妈妈!” 李殷宁带着几分茫然睁开了眼睛,一眼看到任素,那茫然又变成了震惊。 “妈妈?我、我这是回来了?……你的腿、你的腿……” 任素连声道:“对,你回来了,妈妈的腿也好了。宁宁,咱们什么都不用怕了!” 李殷宁愣了愣,似乎想扑进任素怀里,但抬起手后,突然又推了自己的母亲一把,放声大哭:“你别在这里假惺惺的,你不是嫌弃我不好好学习、不听话吗?我又做不好你想让我做的事,我成天给你丢人,现在来个懂事的女儿,你不是应该很高兴吗?要不是因为你们成天逼我用那个破学习机,根本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任素一边用手抹去她脸上的眼泪,一边道:“对不起,对不起,是妈妈不对,妈妈以后再也不对你提那么多要求了,宁宁,妈妈错了!” 李殷宁一开始还倔强推开她的手,但眼泪也一直往下流,最后实在没崩住,母女两人旁若无人,抱头痛哭。 王言佳在旁边看的怔住。在她作为“李殷宁”活着的这段日子里,对任素的印象一直都是温婉、淡漠、冷静,她还以为这位出身优越的贵妇性格就是如此,却从来没有见过对方如此失态的模样。 王言佳逐渐反应过来,原来任素根本就没有把自己认成是她的女儿,这女人一直都是装的! “你知道我不是李殷宁?!”王言佳激动地大叫起来。 她完全被耍了! 第62章 复仇 任素听不见王言佳的喊叫, 就算是听见了她也不会在意,因为在任素的心目中,那不过是个想要害死她女儿的魔鬼罢了。 林雪旷弯腰拿起茶几上的纸抽,递给任素, 任素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抽了几张纸, 先给女儿擦了擦脸,自己也擦去了眼泪。 等母女二人从地上站起来,林雪旷才道:“任女士,恭喜你找回了女儿, 也恢复了行走能力, 请问现在是否可以为我们解惑了?” 李殷宁有些好奇又有些拘谨地仰头看着林雪旷, 任素对她说:“宁宁,你先洗洗脸,回房间歇一会,妈妈有话跟这两位哥哥说。” 李殷宁刚刚经历过这一场变故, 变得比以前警觉了很多, 一听这话便道:“妈,你和爸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我也要听。” 任素沉默了一下。 李殷宁有点急了:“你就告诉我吧!为什么爸爸的学习机会有毛病?为什么我们学校会闹鬼?为什么你的腿突然好了?这都什么事啊!我现在整个脑子都是乱的,你能瞒我一辈子吗?” 过了片刻, 任素道:“是。之前妈妈一直觉得你小,不愿意让你接触这些,只想你好好学习, 早点独立了离开这里,现在……也是应该让你接触点这样的事情了。坐下吧。” 王言男人风佳还在愤怒地咆哮, 但是没有人理会她, 谢闻渊画了道符把她封住了, 四个人重新在沙发上坐下来。 任素沉吟着,说道:“我的腿其实早就治好了,坐轮椅是故意装作落下了残疾。” 李殷宁惊讶道:“妈,为什么?这、这不是好事吗?” 任素看着女儿讶异的神情,下定了决心,她确实不能让李殷宁一直那么天真下去了:“因为我是被你爸爸从楼上推下去,才把腿给摔坏的。” 李殷宁顿时愣住。 “那天我遇见他把刘纤带回了家,还乱翻你外婆留下来的遗物,一时恼火,就跟他吵了起来,还推搡了几下。争执的时候,不小心被他从楼梯上甩了下去,摔到了腿和脊椎。” 时隔多年,任素再讲起这些事情,表情已经变得非常淡漠,早已看不出来当年的激动:“等我醒过来之后,原本想告他,但家里的监控摄像已经被他毁掉了,我没有证据,在公司里拿的股份也早已经不是大头,你又那么小,我想来想去,和他作对没有好处,所以就趁机示弱,跟他讲和,让他觉得我经过这场教训学乖了……” 李殷宁不由道:“妈妈!” 发生这些事情的时候她还小,但也已经记事了,母亲说这些李殷宁都有印象,她当时还为了父母不再争吵而开心,没想到背后居然是这样的隐情。 任素摸了摸她的头,握住李殷宁的手,继续讲道:“李向强骨子里是个很自大的人,他为了借我父母的力和我结婚,心里一直觉得自己受到了屈辱,连做梦都想压我一头,所以我这样做正是投其所好,他很快就放松了警惕。但我的心里,却每一天都在想着——” 任素古怪地笑了一下,那双素来沉静淡然的双眼中,仿佛燃烧起了两团耀目的火焰:“他侮辱我的父母,伤害我的骄傲,慢待我的女儿,总有一天我会报仇,我会弄死他!” 李殷宁捂住嘴,眼中的泪水终于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连谢闻渊和林雪旷都不由神情震动,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短暂的沉默之后,任素才继续说了下去:“当年他请人在一中设计多功能馆的事我是知道的,那时候我就猜想,李向强这种把钱看得比命还重的人,弄这种东西肯定是有什么玄机,于是就上了心。后来找机会悄悄翻了他的手机,我才发现那底下镇压着什么人的骨灰。” 看来当年那名孕妇的事,任素还一点也不知道。 任素道:“我不知道一栋楼是不是真的能镇压住死人的冤魂,但最起码在后来的观察中,李向强确实变得越来越迷信,还搜罗了很多摆件、佛像和平安符一样的东西,有的戴在身上,有的在家里摆着。” “不过他也是病急乱投医,那些东西乱七八糟的,恐怕连李向强自己都记不清楚有什么没什么了。所以我想,或许我的机会来了。” 林雪旷道:“所以李向强身上的平安符是你悄悄弄坏的,之前大厅里那些摆件,也是你故意换掉的。” 任素微笑着点了点头:“是,你之前来过两回,我就想,也不知道你会不会看出什么来,今天你们果然就来找我了。不过也多谢你如此敏锐,才能帮我把宁宁找回来。” 林雪旷微一欠身,没说什么。 任素道:“除了这个,我还时不时就找人在一中的多功能馆下面浇一些鸡血,烧点纸钱和香,反正能破坏多少,就破坏多少。估计你们也能发现多功能馆的地基松动了,因为这件事,我已经做了很多年。” 任素虽然不通玄学,但是她很聪明,鸡血、纸钱、香火都是供灵的物品,多烧一点总没有错处,反正李向强在意什么她就破坏什么,肯定会有打中对方痛点的时候。 李向强机关算尽,恶事作遍,这回算是栽大了,他实在低估了一个骄傲女人心中的仇恨与决心。 说到这里,“哗啦”一声碎响从房子里的某个角落传来,任素转头看了一眼,唇边浮现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那一处正是李向强的卧室,刚才任素故意把房门虚掩了一条小缝,明显是想让他听见这段话。 林雪旷道:“任女士,那您又是什么时候发现您的女儿被换了人呢?” “一开始。”任素摇了摇头,“我自己的孩子,难道我还能认不出来吗?” 李殷宁惊讶地抬起头,磕磕巴巴地问道:“那、那你为什么没有揭穿她?” 任素道:“揭穿她然后怎么办呢?如果她要带着你的身体自残、自杀,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如果向别的人求助,又有谁会相信?” 李殷宁无言以对。 “这个猜想毕竟太离奇了,如果没有之前多功能馆的那件事,我也想不到灵异的方面去。” 任素叹息着:“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做到的,又没有找到改变的办法,只能猜测很有可能跟李向强有关系。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更加着急地想要对付他,冒险把家里的东西也都给换了一遍,幸好很多东西他在买的时候也不过是病急乱投医,又不常回家,早就忘在脑后了,才没有发现我的举动,可宁宁并没有因此好转,表现甚至越来越反常。” 那枚伪造的七星雷火印,就是因此而被丢出了李家的大门。 李殷宁低声说:“我还以为你不会想让我回来的,她比我懂事,比我学习好,也不像我一样会顶嘴——你不是就一直希望我变成那样吗?” 任素轻声道:“我跟她也这样说过,妈妈希望你做到这些,不是想让你为我挣面子,或者以后我沾你的光,妈妈只是想让你强大起来,足以抵挡一切的风雨磨难,让你以后的人生能更加顺利。” 她眼中隐隐含着泪光,李殷宁似懂非懂,林雪旷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任素说了下去:“终于,有一回开家长会,另外几名家长也都说觉得孩子不对劲,我们交流了一下,我发现他们家里都有荣方产的学习机。别人可能不会觉得怎么样,但我对李向强这个人毫无信任可言,当时就觉得说不定是学习机有问题,可惜难以验证。” 林雪旷道:“所以上回我来,你故意让王言佳在我面前学习,就是想提醒我注意到那个学习机?” 任素轻轻吁了口气,点头道:“多亏你真的发现了。” “是任女士已经提供了太多的线索。” 林雪旷沉吟了一下,说道:“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跟整件事的关系不是很大,但我个人想知道我的判断是否正确。” 任素道:“请讲。” 林雪旷道:“李向强是否已经没有了生育能力?” 谢闻渊有些惊讶地看了林雪旷一眼。 任素笑了笑:“为什么会这样问呢?” 林雪旷道:“实不相瞒,埋在多功能馆下面的就是他的情妇和那名情妇的孩子,可孩子跟李向强之间并无父子亲缘关系。而我看他情人那么多,这么多年来却只有李殷宁一个女儿,也有些奇怪。” 任素轻描淡写地道:“他以前出过一次车祸,昏迷了几天,我就顺便让医生给他做了个结扎。这样的话他也不能有别的孩子了,就算再不是人,以后也不能亏待了自己唯一的女儿。” 林雪旷微怔,随即不由喃喃道:“好主意啊。” 谢闻渊无端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一些“好遗憾我怎么没有想到”,“也应该趁这货昏迷不醒的时候阉了他才对”的意思,突然感觉后心一阵发凉。 随即,从李向强所在的卧室中,再次传来了一声巨响。 任素仰起头来,冷笑了一声。索性站起来走到卧室门口,一把将大门推开,露出躺在床上,满脸憔悴之色的李向强。 地上倒着一个椅子,还有一些碎瓷片,昭示着对方刚才的愤怒。 李向强元气大伤,体力还没有恢复,原本在床上躺着起不来,但听到的这些事情实在是把他刺激大了,见到任素进来,他拼命挣扎着靠起上半身,一手哆嗦着指向任素,大口大口喘气。 任素微笑走近他,低声说:“站不起来的感觉是不是很难受?不过你不要太担心,我坐了八年轮椅,每一次看你的时候,都需要这样仰起头来,一开始会觉得很痛苦,但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她又“啊”了一声,道:“不过我忘了,你可活不了那么久,听说你先后牺牲了两个情人为你抵命,损阴德的事情做的太多,寿命不剩几天了。唉,真好,能死得这么痛快真是便宜你了……” 李向强哑声道:“你、你真恶毒!他妈的,你这个贱货——” 任素的笑容一敛,冷冷道:“我可比不上你贱!一个就会吃软饭的废物,偏偏还心比天高,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你拿我看不起你当借口去外面乱搞,也不想想你全身上下哪点能叫人高看一眼。我就是喂条狗,它也知道摇摇尾巴感恩,你呢?你就是个一无是处,猪狗不如的东西!你才是真正的贱货。” 她的每一个字中都充满着仇恨与憎恶,从来没有见过妻子这样的一面,李向强眼中的愤怒逐渐变为惊恐。 任素弯下腰,在地上捡起一枚碎瓷片,在李向强的脖子上磨了磨,一字一顿地说:“祝你死后下地狱。” 怕被李殷宁听见,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压得非常低,然后便走出了房间,反手关上了门。 李殷宁垂着头坐在沙发上,也没有去听父亲和母亲之间的谈话。 爸爸在她小的时候,也曾经当过一名好的父亲,保护她,照顾她,把她当成自己心爱的小公主,高高地举起来转圈子。 可自从外公外婆去世,曾经温馨的三口之家也逐渐变了样子,她有时候看着那个陌生的父亲,也会无数次地去想,是不是哪里来了一个大恶魔,把她的爸爸给吃掉了,然后住进了爸爸的身体里? 她一直埋怨妈妈对自己的要求太多也太严格,但实际上,也确实一直被母亲保护的很好,很多事情想不面对就可以不去面对。 但到了今天,她也想长大了。 任素走出来,林雪旷和谢闻渊也站起身,谢闻渊道:“任女士,你说的情况我们都了解了,你还有什么要补充或者解释的吗?” 任素微笑摇头,道:“没有了。” 李殷宁猛然一惊,连忙挡在母亲的前面,说道:“你们……要把我妈妈抓走吗?” 任素问道:“宁宁,你不恨妈妈吗?你不是一直很讨厌妈妈把你逼的那么紧?” 李殷宁咬着嘴唇,摇了摇头,然后又去跟林雪旷和谢闻渊求情:“我妈从来没害过人,她只是为了保护我,你们能不能不要抓她?” 林雪旷道:“是啊,你妈妈从来没害过人,没有人能抓她。” 李殷宁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误会了,当下有点不好意思,但又松了口气,头一次觉得林雪旷的冷脸这么可亲。 林雪旷却注视着她,目光中带着淡淡的同情,而后又看了任素一眼,任素好似明白了他要说什么,猛地将头撇开,但没有阻止。 “李殷宁。”林雪旷弯下腰来,注视着她的眼睛,温和地说,“你妈妈得了胃癌,你要坚强一点,以后照顾好自己和妈妈,好吗?” 李殷宁僵立在那里,完全愣住几秒钟之后激动地尖叫起来:“你在说什么啊?不可能!” 任素低声道:“宁宁,是真的。” 李殷宁茫然地看着她,突然一下子明白了母亲之前的斥责和焦虑,明白了任素反复提到的“变得强大起来,以后才能好好生活”,明白了母亲为什么要一步步为自己铺好所有的后路…… 原来最最重要的一句话,她一直都没有说,那就是,妈妈以后不能一直保护你了。 她泪如雨下,任素走过去,抱住了女儿。 林雪旷望着她们,略有些出神,谢闻渊从后面搂住他的肩膀,林雪旷看了一眼,两人转身离开,轻轻带上了李家的大门。 一走出院子,仿佛连带着那种压抑的情绪都要释放出来不少,林雪旷轻轻吁了口气,说:“我妈就是胃癌。” 他通过看相可以判断出任素得了绝症,但具体的病症不会知道的那么详细,这次之所以连具体病症都能猜的出来,完全是因为当年林雪旷母亲就是这样去世的。 和李殷宁不同,那时他还太小,妈妈就算是再想训练他独立起来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林雪旷印象中记得她总是会不舍又抱歉地看着自己,把要叮嘱的话一条条写下来,又让爸爸以后要经常念给自己听。 谢闻渊拍了拍他的后背,低声道:“我明白。” 想起一切后,两人曾经那么亲密地一起生活过十年,林雪旷的一切他自然都了解,也曾听他讲过很多小时候的事。 林雪旷笑了笑,说道:“触景生情,我是觉得任素有点让人惋惜。” 她这样的人,家境好,相貌好,智商高,难得的是性格也坚毅,原本应该有着令人人称羡的人生,可惜命运从来没有道理可讲,非得教她遇上了李向强。 这样一想,又不知道他和谢闻渊的相遇,对于两人来说,各自是幸运抑或不幸了。 第63章 爱情 对于林雪旷来说, 他的母亲已经去世了这么多年,就算是当时再悲伤,现在也早就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但谢闻渊每当听林雪旷提起这种事情来的时候却还是会觉得很心疼,于是总想试着说点什么来讨林雪旷高兴。 “你要是想妈……想阿姨了, 咱们现在就去扫墓。” 林雪旷道:“不去了, 挺远的呢。再说别人不知道, 你我却清楚,我爸妈这回投胎都挺大的人了,所谓的墓地也就是个象征,去不去都一样。” 有时候像他们这种人, 活的太清醒, 对世界洞察的太多, 反倒更容易痛苦。 谢闻渊心里琢磨着林雪旷喜欢做的事,正又要开口,迎面忽然过来一个人,将他们两个给拦住了。 那人问道:“哎, 哥们, 你们是要去看电影吗?” 林雪旷朝前面一看,发现他和谢闻渊竟不知不觉溜达到了一家电影院的外面,今天放的好像是一部文艺爱情片。 他问道:“有什么事吗?” 说话的人也是个跟他们年纪差不多的青年, 脸上的表情有点郁闷,说:“我买了两张电影票,约人过来看电影, 但是人没来。我也不想去了,你们要是需要, 这票给你们吧。” 这个时间看电影的人本来就不多, 谢闻渊刚想说不用, 转头看了看林雪旷,心里一转念,说道:“小雪,去吧?” 林雪旷道:“啊?” 谢闻渊笑着说:“反正也没事了,去看看呗。” 他说着看了下票价,拿钱给了对方,青年一开始不要,见谢闻渊坚持要给,也就收下了。 他把票递给林雪旷,冲两人笑了笑,说道:“祝你们看的愉快。” 两人进去之后,发现电影院里一共也只有不到十个人,位置都坐的很分散,这样一来互相之间倒是不会打扰。 不是什么叫座的大片,这电影的节奏很慢,剧情也有些单调无聊,但是画面十分唯美,每一帧都能直接截下来当成屏保。 里面的男女主角在校园时期因为误会而分手,经年之后兜兜转转,还是没有找到比对方更加合适的那个人,反倒因为一场车祸重新相遇了。 醉驾的司机开着轿车在人群中乱撞,两人随着人群仓皇逃跑,却不慎四目相对,男人扑上去,毫不犹豫地护住了女人,车子便已经开了过去。 在医院里,女主角坐在男主角的病床边,含着眼泪说:“为什么我们只要在一起,就会伤痕累累的?” 男主角笑了笑:“可是我们在一起。” 他拿出戒指求婚,动听的配乐响起来,女主角含着眼泪微笑,画面看上去那样甜蜜。 空荡的电影院后排,有人吹了一声口哨,林雪旷也淡淡笑了笑。 生活终究不是电影。 他转头去看谢闻渊,对方的眼睛也在凝视着大屏幕上的画面,但表情中却是带着沉思的,像是思绪已经游离在了剧情之外。 林雪旷用胳膊肘杵了他一下:“想什么呢?” 谢闻渊一转头,见是林雪旷,便微笑起来,说道:“我是想,你看电影的画面一定格,结局就成了大团圆,所有的人都觉得他们会一生一世在一起了,但不过就是求了个婚而已。如果继续演下去,谁又知道他们会不会分手呢?” 两人的性格都对这种慢吞吞谈恋爱的矫情片子不怎么感冒,其实刚才林雪旷也是这样的想法,但被谢闻渊说出来之后,他又忍不住想要反对一下。 “两人所有的重要的时刻都是一起度过,无论日后的人生有多长,无数个点滴里都会不可避免地想起对方,也是一生。” 谢闻渊含笑看着他:“是吗?” 林雪旷把目光转向屏幕,片尾曲在播放着,上面的画面还是两人戴上戒指那一瞬,他淡淡地说:“所谓的永恒,本来就是一个相对的概念。有时候,仅仅是拥有过已经很圆满了。” 谢闻渊摇摇头,并不怎么赞同,但也没再跟他争,而是将手从衣兜里拿出来,攥着拳头递到林雪旷面前。 林雪旷低头看了看,道:“什么?” 谢闻渊晃晃拳头:“猜。” 林雪旷嗤笑一声,啪地在他手上打了一巴掌,把谢闻渊的手掰开了。 掌心中,躺着两枚款式简单的男式戒指,林雪旷不禁一怔。 谢闻渊柔声道:“你还认识吗?” 林雪旷从他手心中捡起一枚戒指,指腹稍微在内侧摩挲了一下,摸出上面刻的是“谢闻渊”三个字。 还有一枚,写的是“林雪旷”。 林雪旷道:“你模仿我的字迹,模仿的不像。” 谢闻渊眼中闪过一丝怅然,道:“是,当初咱们两个的婚戒,我那枚上面的名字是你刻的。我想起之前的事情后,定制了两枚一模一样的戒指,可惜模仿不好你的字。” 林雪旷道:“你一直带着?” 他们今天来看电影只不过是临时起意,谢闻渊事先不可能会预料到里面演了什么情节,提前准备好了戒指哄他。 谢闻渊道:“本来也是想自己留着,有个念想。但是现在又想给你看看。” 对于两人来说,前世今生,物是人非,他们的关系更加不知道要何去何从,此时的心情酸涩中又弥漫着几分尴尬,好像说点什么都不合适。 但可能就像林雪旷说的那样,两个人在一起久了,总难免会在对方的心中留下些去除不掉的痕迹,比如对于他来说,他最根深蒂固的习惯之一——就是挑谢闻渊的刺。 于是听了谢闻渊的话,林雪旷顺手就把戒指给扔了回去:“就给我看看?那还你吧。” 林雪旷:“……” 谢闻渊:“……”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谢闻渊连忙说,“不光看看,给你也行……呸,不是也行,是给你!两个都给你。” 林雪旷也有点乱了,这也不是能随便要的东西,他一边暗骂自己嘴欠不过脑子,一边跟谢闻渊推让:“不不不,不用不用,我开玩笑的。你留着吧!” 谢闻渊道:“你拿着,我没有别的意思,这也不代表什么,喜欢你就拿着!” “我不用,我没想要,真的!” 谢闻渊:“……” 林雪旷:“……” 两人突然觉得这种情景模式有种莫名的熟悉,好像过年时亲戚之间推让压岁钱的惯常套路。 这时放映厅里的人就剩下他们两个了,管理员走过来清场,见状笑着冲谢闻渊喊道:“小伙子,你求婚连个花也没有,谁能答应啊?出去买花吧!” 他喊完之后走进了一点才看见被挡在内侧的林雪旷,发现也是个男生,一时有点尴尬,挠头嘿嘿笑着,连声道:“弄错了,弄错了。” 这么一打岔,谢闻渊和林雪旷也都笑了。 林雪旷将谢闻渊的手推回去,道:“我刚才真是说着玩。嗯……你先拿着,以后再说,先出去吧。” 两人出了电影院,谢闻渊仰起头望向天际,只见正午的阳光亮的刺眼,像是电影里男女主重逢的那个街头。 他笑了一笑,收回目光,听到有人满含诧异地叫了他们两个的名字:“闻渊,小雪?” 谢闻渊转过头,一辆车子停在他们跟前,降下了车窗,易奉怡从里面探出头来。 “还真是你们,我还以为看错了。” 易奉怡惊讶地说:“你们不是去李殷宁家了吗?怎么跑电影院这边来了,是有什么新情况?” 谢闻渊含着笑意,说道:“办完了事还不让人看电影了?” 易奉怡一怔,竟发现林雪旷也跟着在旁边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易奉怡愣了好一会,才喃喃地说道:“太神奇了,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看见这样的一幕,你俩简直和谐的好像地球要爆炸。” 他从钱包里摸出一摞符篆放在林雪旷手上,郑重地说:“这是请了磬宁峰的专家针对本次事件专门研制出来的防夺舍符,你收好,我看你的状态可不对劲。” 谢闻渊道:“快滚你的吧,嫉妒别人的嘴脸真丑恶。” 易奉怡呵呵一声:“不跟你们扯了,我今天约了聂玉成,不好迟到,先走了。” 林雪旷道:“聂玉成?” 易奉怡道:“对,就是玄学协会的会长。哎,我记得他一直对你挺照顾的是吧?要一起去见见吗?” 林雪旷还没说话,谢闻渊已经把易奉怡的脑袋塞回到了他的车里,笑着说:“你还是走吧。知道我今天能约个会多不容易吗?挖墙角的缺不缺德啊。” 谢闻渊被阻止谈恋爱可是会一秒钟原地变身疯批的,易奉怡绝对惹不起,抬起手表示投降:“好好好,走走走。” 林雪旷在旁边围观,一副幸灾乐祸看热闹的样子,但易奉怡开车一走,他脸上那点极淡的笑意就如水面上散开的墨迹一样慢慢地化开了。 林雪旷问谢闻渊:“你不想让我见聂玉成?” 谢闻渊笑着反问道:“你想见吗?” 林雪旷笑了一下。 两人沿着长街向前走去,谢闻渊告诉林雪旷:“我本来也正想和你说这件事,最近我得带人去一趟玄学协会,以考察交流的名义在那里住几天。” 林雪旷道:“你准备去查什么?” 谢闻渊道:“查一查聂玉成。也顺便了解下协会总部目前的现状,我手头其实已经掌握了一些资料,但不亲自甄别一番,总是不放心。” 林雪旷知道谢闻渊的意思,其实他的心中也同样存在些微疑虑。 林雪旷和唐凛之间的那段渊源,按道理说是不会有外人知道的,就连林雪旷自己,都是到了暗礁见到唐凛之后,才发现他就是小时候见过的那个人。 可玄学协会偏偏就一下子挑中了林雪旷去暗礁卧底,接近唐凛,那么多人没有完成的任务,果真就被林雪旷给做到了。 当年因为这件事,会长聂玉成被不少人夸奖慧眼识英才,可是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也正是因为这样,林雪旷自从回国之后就几乎没有再跟玄学协会接触过,一直选择住在学校,甚至谨慎地连自己的同门都疏远了。 林雪旷问谢闻渊:“你之前的记忆中,有没有相关情况?” 谢闻渊摇了摇头:“因为我不停试图扭转命运,一个小小的细节又有可能造成其他人经历的改变,所以每一次的情况都是不一样的。同样一个人,在这一世是敌,在另一世是友,又过了一世可能就不存在了,完全无法依照先前的经验来判断,甚至还必须摒弃掉这些经验,以免受到迷惑。” 就算是一局通关游戏,不停地玩上几十次,恐怕精神也会错乱,更何况真实的人生中,变数只会更多。 林雪旷道:“你去吧。这边的案子还没完,我留下继续调查。” 谢闻渊道:“你还要继续追查关于笔仙的事情?” 林雪旷点了点头:“根据任素的说法,就是李向强将七星雷火印带回家的,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偶然买到。但刘纤的死,那些孩子们被夺舍,以及一中多功能馆的建造,背后全都有所谓‘笔仙’的影子,我认为他至关重要。” 谢闻渊有点不安,又不太想走了:“你小心点。” 林雪旷道:“我会注意。但说实在的,既然怎么样都有可能出事,一个人躲在卧室里都有可能会被塌下来的天花板砸死,睡觉的时候还有可能突然就咽气了呢,那倒不如该干什么干什么,反倒有希望让这一切早日结束。” 谢闻渊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反正这回咱们的命是连在一起的,你要是死我也活不成,我要是重生你也得重生。你答应过我,不会放弃。” 林雪旷微哂:“当然,我也不喜欢这种被愚弄摆布的感觉,就算是死,最后,我也得死个明明白白。” 虽然俗话说生死有命,人生在世难免多生变故,可像是林雪旷这种情况,明显不是单纯的命里带衰,而就是在冥冥中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偏不让他活下去。 要不是遇上谢闻渊这个撞的满头血也一定要达成目的的傻子,林雪旷甚至到死都不会发现这一点。 他想起父亲曾经提到过,自己出生的时候就是难产,是后来碰见唐凛给了一个平安符,林雪旷才顺利来到了这个世界上。或许那就已经注定了他坎坷命运的起点。 人很难把生死问题看淡,林雪旷也不能免俗,就这一条命,他又怎么可能不希望自己平平安安,活的更久一些呢? 但当着谢闻渊的面,林雪旷并没有过多地表现出这种情绪,他不想给谢闻渊太多的精神压力。 大概是由于母亲的身体不好,他出生时又不太顺利,从小也是被父母呵护备至,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只可惜变故太多,全家那样幸福生活的时光,实在是太短暂了,就连承载着全家美好记忆的房子,都已经为了给母亲治病而卖给了邻居。 后来林雪旷和父亲一直住在租来的房子里,他长大后曾经很想回家去看一看,可惜那个家其实早已经没有了,即使去了也是面目全非,倒不如不看。 林雪旷还记得,在同唐凛合作以后,父亲变得越来越忙碌,但心情却很好。还跟他开玩笑说,一定要在他结婚之前再买一套大房子回来,给他的新娘子住。 可惜,爸爸没有活到那个时候,他也没有娶到新娘子。 玄学协会的总部在临省的灵山上,谢闻渊走后,林雪旷终究还是故地重游了一次。 他们家过去也在A大分给教职工的家属楼里,离学校很近,林雪旷出了图书馆,顺着后广场的小路出了校门,再穿过一处便民广场,就到了A大的教职工小区。 这是他长大之后头一回来。 天气有点阴沉,灰蓝色的天空上笼着一层薄薄的雾,浅淡的光线下,仿佛周围的一切草木、建筑、行人也都显得萧瑟而寂寞了。 这处小区已经有年头了,前不久楼里才刚刚安上电梯,但外面的大体布局没有变,草坪的外面围着修建整齐的冬青,旁边是一些供居民娱乐健身用的器材。 林雪旷抬起手,握住秋千侧面的栏杆,金属在空气中冷沁如冰,小时候他坐在上面,爸爸会在后面推他,一荡就荡的很高。 他不爱回忆过去,可是人站在这里,那些过往却不受控制地扑面而来。 前行,左转,从中栏杆中间的小铁门里穿过去,再走上两级台阶,林雪旷一眼就看见了二楼自己家的窗户。 他原本也没有打算要上去,只想稍微在楼下站一站,可就是看了这一眼,林雪旷赫然发现,那扇窗户上面,竟然用吸盘挂钩粘着几个长头发的布娃娃,显得十分别致可爱。 这些娃娃在网上是买不到的。他妈妈的手一直很巧,最喜欢捣鼓这种小玩意,林雪旷记得她在医院的病床上缝了很多,爸爸就带回来挂在了窗子上。 房子早就卖了,娃娃他们带走了一些,搬家的时候又丢了一些,后来爸爸也因车祸去世,他几番辗转,父母当年留下来的东西几乎没有一样还在,只剩下一本相册还记录着当年。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娃娃怎么可能还挂在这里? 林雪旷这时才发现,比起周围那些人家的防盗窗和护栏,他们家的窗户也是那种老式的,上面的油漆已经斑驳,在整栋楼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好像时光独独冻结在了这里。 他的心跳忽然急促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了楼,握住门把,又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或许一切不过是个巧合而已,也或许是人家觉得那几个娃娃格外漂亮,所以留下来,如果敲响了门,门内出现一张陌生的面孔,他又怎么跟人家解释? 林雪旷难得犹豫,可这时他的手却不知道碰到了什么,那扇有些老旧的防盗门竟然自己打开了,像是在欢迎他一样。 大厅里的一切出现在他眼前,竟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过,仿佛是一个能够实现奇迹的梦。 林雪旷踏进了屋子,回手轻轻在大门上扣了三下,这扇门被下了迎客咒,不需要门锁,被他这样一敲就自动关上了。 从来就没有什么能够让时间静止的魔法,他这样环顾过去,仿佛房间里的一切都跟印象中的模样没有改变,但其实是有人将每一处细节精心布置过。 窗户上那几个娃娃的手工和用料比母亲当年病中随意做出来的要精致一些,但头发、眼睛和衣服的配色都没有什么变化,所以他刚才在楼下一眼望过去的时候,才会觉得惊讶。 会做这件事的,这个世界上除了谢闻渊,不会再有别人。 谢闻渊没有来过林雪旷小时候的家,但一定把林雪旷那几本旧相册翻过很多回,所以才会复原的这样像,只不过谢闻渊从来都没有在林雪旷面前提起过。 如果他不想被过往牵绊,这个地方就永远不会被发现,但如果他什么时候想家了,就会看到惊喜。 这个人,总是喜欢做这种无聊、费心、又往往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林雪旷经常对谢闻渊产生不满,认为这个人霸道不讲理,又总是莫名其妙地发疯,可不管他喜不喜欢,是什么态度,在任何时候转过头,却总能看到对方就在身后。 林雪旷推开自己的小房间,看到那张床上放着两个挨在一起的枕头,枕套是他儿时一直用的小熊图案。 谢闻渊夹带私货,偷偷把他自己也给加到这个家里来了。 林雪旷拍拍那两个枕头,在床边坐下来,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摸出手机,给小床拍了张照片,发给了谢闻渊。 第64章 惊魂 从家里出来, 林雪旷并没有立即离开小区,而是分辨了一下方向,往西面走去。 这里是A大的家属院,霍斌也分得了一套房子, 就在小区最西侧的五楼, 林雪旷这次过来不单纯是为了回家看看, 也有想要见一见这位老师的目的。 他跟谢闻渊都认为这件因为刘纤之死而引出来的案子还没到了结的时候,幕后的“笔仙”尚未现身,而除此之外,林雪旷对霍斌这个人也存在着一些疑虑。 不是因为他掌握了什么线索, 而恰恰是霍斌看上去太干净了。 霍斌身为大学老师, 并不是个愚昧无知容易受到蒙蔽的人, 他作为刘纤的前夫,跟她同床共枕,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就算两人半路夫妻, 再怎么感情淡薄, 也不应该完全察觉不出刘纤与李向强一直没有断了来往吧? 连任素都能看出来李向强的不对劲,刘纤做的那些事情,霍斌只要稍微上心些, 总能找到蛛丝马迹。但从他的表现来看却好像真的半点都不知情,是不在意,还是藏的太深? 正是因为心里怀着这种疑问, 生怕打草惊蛇,所以林雪旷也暂时没再跟霍斌的儿子霍子航接触, 倒是旁敲侧击地找机会问了他们班里的一些同学, 听说一中的学生间确实很流行请笔仙的游戏, 而霍子航学习优秀,又是班里的班长,人缘颇好。 ——这对父子倒是清清白白,滴水不漏。 找到霍斌的家后,林雪旷没上楼,靠在附近的一棵大树后面,摸出张黄符,手指灵巧地撕了几下,就撕了个小纸人出来。 他将手指在衣兜中的刀尖上一抹,在纸人上抹了些血,然后轻轻一弹,低声道:“去。” 一阵清风不知从何处刮来,将小纸人轻飘飘地刮了起来,向上飞去。 林雪旷从兜里摸出一块刚刚在家里顺出来的奶糖,剥开糖块丢进嘴里,用糖纸叠了个小飞机。 等了片刻,纸人飘飘悠悠地被卷上了五楼,顺着窗子半敞开的缝隙,落到了霍斌家的窗台上。 林雪旷将小飞机一扔,直接让它飞进了垃圾桶,而后屈指结印,将自己的五感投映在了纸人的身上,在他眼前顿时展现出霍斌家里的情况。 ——似乎有客人在。 五感一通,林雪旷的耳畔就传来霍斌的声音:“……但您说我跟刘纤不是一类人,所以会走到一起很奇怪,这点恕我不敢苟同。” 虽然看似意见不和,但他的语气依然不紧不慢:“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婚姻的建立并不是因为找到了合适的灵魂伴侣,而仅仅出于建立家庭的需要。刘纤的各方面条件都不错,我会产生跟她结婚的意愿不是很正常吗?而恰恰因为婚后接触更深入,我们发现彼此间确实性格不合,所以才会离婚。” 霍斌这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看来目前跟他说话的那个人也正在提出跟林雪旷相近的质疑。 林雪旷操纵纸人贴着墙边往前走了一段,本想那个跟霍斌说话的人会是谁,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了。 “霍老师这么说,我确实无法反驳,那或许是我想的太多了。总之今天打扰了,多谢您的配合。” 小纸人贴在霍斌书房门边的墙面上,林雪旷看见说话的人果然正是易奉怡。 他心中迅速转念。 看来易奉怡应该也是觉得霍斌不太对劲,所以特意来上门调查。不过听两人刚才的对话,霍斌将疑点堵的滴水不漏,他显然也没有什么收获。 易奉怡起身要走,霍斌把他一直送到门口,这个时候,易奉怡却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停住了脚步,转身问道:“对了,霍老师,你既然在A大任教,那以前有没有见过林观教授?” 冷不防听易奉怡问了这么一句,林雪旷微顿——林观正是他父亲的名字。 林雪旷以前听吴孟宇提起过,霍斌是十年前从外校调来A大任教的,那个时候林雪旷的父亲已经去世了,按照这个时间差,两人应该没有共事过。 但霍斌的回答却让林雪旷意外了。 “见过。”他笑着说,“不过不是在工作以后,林教授是我的博士生导师。” 易奉怡道:“那真是有缘,他也是我一名朋友的父亲。不知道两位的研究方向和研究课题都是什么?” 他问的不太客气,霍斌还是好脾气地回答了:“我们主要研究唐代以前的各种文物,比如推断它们的来历、材质、所处具体年代等等。至于具体的研究课题……这要是详细说起来,话可就长了。” 听他这样说,易奉怡也就没再追问,道别后离开,但两人间的这段对话,却把林雪旷听的疑窦丛生。 没想到霍斌跟他的父亲还有这样的渊源,按照霍斌的年龄和工作时间推算,他读博的时间大概在十六七年前,那正好是父亲跟唐凛合作的那段日子。 林雪旷敏锐地抓到了重点——如果这一切真的跟霍斌有关,那么说不定他认识唐凛。 他脑子转的极快,顷刻间便联想到了好几种猜测,而正在这时,林雪旷却突然听见一声巨响。 顺着小纸人的视线看去,竟是霍斌送走了易奉怡之后转身关门,而后一脚把沙发给踹翻了。 随即,他又顺手拿起来旁边书架上的一个花瓶,用力掼到了地上。 林雪旷:“……” 如果不是亲眼看着这一切,他几乎怀疑霍斌也被人给夺舍了。 霍斌咬牙切齿,面目狰狞,仿佛与刚才那个彬彬有礼送客的大学老师判若两人,他高声吼道:“霍子航!霍子航!你出来!” 林雪旷看见霍子航匆匆忙忙地从房间里跑了出来,却在离霍斌老远的时候就停住了脚步,连声道:“爸,爸你冷静点,怎么了?” 霍斌拿起茶几上的水杯就朝着霍子航砸去,霍子航见他大怒,躲都没敢夺,愣是挨了一下,额角顿时渗出血来。 “到底是谁告密?” 霍斌一把将他拽起来,几乎是把霍子航双脚离地地提到自己身边,每个字都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上回的事我还没找人算账,怎么又有警察上门来了?他为什么会突然怀疑到我的头上?是不是你在外面说了什么,你出卖我,嗯?!” “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霍子航发着抖,快速地说,“爸,你想想,我根本都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我能说什么啊!你根本就没告诉过我对不对?你想想!” 霍斌盯着他,霍子航努力让自己镇定。 其实他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之前郭瓷的病情有了好转,他悄悄跑到医院看了一回,心里面特别高兴,结果一回家就看见霍斌又在发疯,好像是说有人破坏了他的什么计划。 当时霍子航就想,居然这么巧? 他不禁想起了之前父亲听说多功能馆的篮球架倒下时脸上那诡异的笑容,也连带着想起了自己曾经在那里碰到的林雪旷。 霍子航小的时候霍斌就有点不正常了,他妈就是受不了这一点跟人私奔,结果两个人都掉到了大桥下面的江里溺水身亡。 自从她死后,霍斌疯的变本加厉,所以就是再借霍子航八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去窥探霍斌到底在干什么,只隐约知道家里总是出现一些称得上“灵异”的情况,自己的父亲肯定也不单纯是一位大学老师。 直到最近,霍子航才隐约觉得他察觉到了一些端倪。 可是他又有点不敢置信,因为从小到大,霍斌在霍子航的心目中都是神秘、恐怖、无所不能的形象,没有人能够反抗他。在此之前霍斌再怎么发疯,霍子航也没见过他这样气急败坏。 他明明应该惊恐万分的,可是此时,霍子航的竟然感到了一丝畅快和兴奋。 难道真的是他那个叫林雪旷的学生破坏了他的计划?居然真的有人能让霍斌吃亏。 哈哈,活该! 霍斌道:“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霍子航抿紧了唇摇摇头,他当然什么都不可能跟霍斌说。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霍斌也对这小子的本事和胆量有一定的了解,于是慢慢松开了手。 两人的对话中暴露出来的具体信息不多,但最起码证明了霍斌这个人绝对不像表面上那样简单。林雪旷倒也不太着急,他可以回去再问一问易奉怡到底跟霍斌说了什么,就会知道霍斌为什么如此失态了。 他眼下还奇怪另外一件事,这里是单元楼,楼上楼下和对门应该都是住人的,霍斌喊这么大声,就不怕惊动了邻居吗? 他控制着小纸人,悄悄贴在墙壁上,在上面一点点摸索。 纸片没有林雪旷自己的手指触感灵敏,摸了好一会,林雪旷才判断出来,上面刷着静音的屏蔽法纹。 霍斌也是个懂行的。 林雪旷冷笑了一下。 眼看霍斌已经把霍子航放开,这场风波刚刚要平息下去,霍子航向后退了两步,却有一张纸从他的衣兜里掉出来,纸上用红色彩笔涂出来的心形图案在这种时候看上去格外刺眼。 霍子航的脸色顿时就变了,扑上去迅速要把那张纸给捡起来,但同时霍斌也注意到了那颗红心,大步上前,将霍子航搡开,抢先捡起来那张纸。 父子两人的推搡之间,霍子航踉跄着撞在了墙上,竟然一脚将倒霉的小纸人给踩扁了。 纸人在鞋底下皱成一团,感应立即中断,林雪旷心中暗道一声不好,稍一思量,快步朝着楼上跑去。 那张纸是霍子航去医院看望郭瓷时,小姑娘写给他的信,他刚才在自己的房间里偷偷地看,突然被霍斌喊了,一时间慌的不知道要往哪里藏,就塞进了衣兜里,这个时候酿成了大祸。 “郭瓷……郭瓷……”霍斌慢慢地说,“我记得这个名字。” 他拿起信纸,抬起头来,微笑着看向霍子航:“上次林雪旷给你打电话问过这个人,可你没说,她就是之前被篮球架砸倒的学生啊。” 他虽然在笑,可这表情看在霍子航眼中却比见到了魔鬼还要可怕。他还清晰地记得,当初得知妈妈离家时的消息,霍斌露出的就是这样的笑容。 阴毒,险恶,像是牙齿上渗出毒液的蛇。 霍子航看见霍斌走过来,将手放在了自己的头上,慢慢抚摸着,他僵硬地梗着脖子,一动也不敢动,像是忍受什么酷刑一般咬紧牙关。 霍斌仿佛真是一名被不争气的孩子给气坏的家长那样,一边抚摸着霍子航的头,一边喃喃地说:“我真的很失望,没想到连你也不听爸爸的话了。” 在霍斌话语的间隙中,霍子航听见了一连串“喀喀喀喀喀”的响声,他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的牙关正在相互碰撞,因为他很冷。 不是气温低,是那种从灵魂深处升起来的冰冷,仿佛将人的四肢百骸都给冻住了,让他的身体根本无法听从意志指挥做出反应。 一股撕裂般的疼痛传来,霍子航感觉到自己的双脚逐渐离地,他整个人都在不断地向上升起来,可是身体却依旧直挺挺地站在那里,被霍斌摸狗一样抚摸着。 他甚至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脸上正逐渐浮现出了一个跟霍斌十分相似的笑容,用他十分陌生的语气说道:“爸爸,对不起。” 是谁在笑?是谁在说话?是谁占据了他的身体? 不、不、不! 长到这么大,霍子航从来就没想过能够违抗霍斌,毕竟上一个想要从他手里逃出去的就是霍子航的亲妈,现在连骨灰都凉了。 可是在这一刻,强烈的恐惧感和求生欲占据了他的全部精神,霍子航失败后那张气急败坏的脸和林雪旷那一晚淡定的神情交错在脑海中一闪。 霍子航突然觉得自己的裤兜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烫了他一下,疼痛让他瞬间找到了自己身体的实感,当即鼓起勇气,挣开霍斌的手,低头重重撞在了他的胸口上。 霍斌大概根本没有想到霍子航竟然还能反抗,被他撞了个正着,霍子航趁机扑上去打开门锁,夺门而出。 他顺着楼梯向下冲去,这时候天色渐暗,他跑到哪一层楼道里的声控灯就会亮起来,简直是实时监控。 似乎已经听见了霍斌追过来的脚步声,霍子航满头大汗,到了二楼,正好看见电梯打开,里面空无一人,他便连忙进去,迅速关门按下一楼。 然而电梯上的数字开始变化,竟然正在一层层地往上升。 霍子航瞪大眼睛,疯狂地把所有的楼层都按了一边,但电梯还是“叮”地一声停在了五楼,门打开了,门外露出霍斌扭曲的脸。 霍子航的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突然灵机一动,想起刚才在裤兜里救了他一命的东西,连忙掏出来攥在手中,同时拼命按下关门键。 这个瞬间,他恍然想起,那是之前夜里在多功能馆遇见之后,林雪旷给他的护身符,此刻却成了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 霍斌大步向着电梯里面走来,好像打算把霍子航给拖出去,霍子航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边向电梯的角落里缩,一边拼命按着关门键。 眼看霍斌就走进来,电梯的两扇门夹住他的一条腿,发出尖锐的警报声,霍斌向后一退,电梯门立即合拢,继续向上升。 霍子航快速把每一层的按键都按了下去,在电梯升到八楼的时候冲了出来。 他生怕霍斌会在楼道门口堵自己,所以不敢下楼,可是这样往上跑总有到头的时候,到了这一步,连霍子航都不知道自己怎样才能从这片绝境当中脱身了。 在他母亲刚去世的时候,霍子航也有一回被霍斌吓得从家里逃了出来,他试图求助于邻居,但霍斌很少在他身上留下伤痕,没人相信他关于霍斌的说辞,只当是小孩子跟家长闹别扭,笑着劝说几句,又把霍子航送了回去。 霍子航不可能再冒险向着任何人求救,他承担不了输的代价。 周围都是住户,他们都在自己舒适的家中享受温馨幸福的时光,可是一墙之隔的楼道,却仿佛比传说中的凶宅鬼屋还要可怕。 霍子航犹豫了一下,觉得他不能再往上跑了,一方面是跑到顶楼就没路了,另一方面是声控灯让他胆战心惊,根本就跑不了太快,很容易被霍斌抓住。 霍子航快速扫了一圈,看见七楼和八楼中间的夹层位置不知道被谁堆了几个特别大的纸箱子。 霍子航灵机一动,连忙跑过去,将自己藏在了箱子里,又把别的箱子套在头上。 他也是个大小伙子了,弯着腰蜷在这种地方其实十分勉强,但为了命霍子航硬是咬着牙一动不动,紧张地听着楼道里任何一点的动静。 有个人走过来了,他的心脏几乎提了起来,但对方经过他的身边上楼,紧接着是钥匙开锁的声音、饭菜的香气和孩子的欢笑。 这样寻常的生活,却仿佛离他十分遥远,霍子航非常羡慕那个人,同时也担忧着自己的命运。 心里正胡思乱想着,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大腿好像被什么东西碰了碰,霍子航下意识地低头一看,发现竟然是一个小纸人,正仰着头,用一双红色的眼睛看着自己。 他当时就感觉毛骨悚然,紧接着,头上套着的箱子被人拿了下来。 月华透过楼道墙上的小窗倾泻而下,霍子航猛然抬头,身穿灰蓝色大衣的青年站在这重柔光之中,浑身上下被勾描出一重亮色的轮廓,低头向自己看下来,眉目似画,身姿挺拔,透出令人感到仿佛无坚不摧似的安心。 他愣住,林雪旷则抬起手,对霍子航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不用怕。”他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我带你出去。” 霍子航的腿都麻了,林雪旷弯下腰,架起他的胳膊,把他从箱子里半拖着扶了出来,又把凌乱的纸箱子一一摆好,往楼上指了指,用口型说:“上楼。” 霍子航看着林雪旷的动作,觉得自己急促的心跳正在慢慢平息下来,虽然浑身还有些止不住的战栗感,但心里却莫名地安稳了不少。 他默不吭声地点了点头,也不问林雪旷上楼了还怎么逃得掉,直接迈步往上走去,手在衣袖中默默攥紧。 就堵这一把吧,试着再去相信个什么人,如果连林雪旷都想坑他,那反正他也只有认命的份了。 第65章 恶客 林雪旷走在前面打头, 霍子航在后面跟着,两人的脚步都很慢,尽量不去发出声音。即将走到十楼的时候,林雪旷的脚步忽然顿住, 紧跟着反手迅速捂住了霍子航的嘴。 霍子航一惊, 猛地抬起头来, 然后就看见了霍斌那张带着神经质笑容的脸就在前方。 要不是林雪旷捂住了他的嘴,霍子航这个时候肯定要叫出声来,但紧接着,他就看见林雪旷面无表情, 抽手拔刀, 向前直劈而下。 那个恶魔一般的霍斌就这样在霍子航面前被林雪旷给劈成了两半, 而后烟消云散。 林雪旷道:“这是魔障,他不知道你在什么地方躲着,故意布下来试探你的,你不怕他, 就不会看到了。” 霍子航惊魂未定地点了点头, 林雪旷松开捂在他嘴上的手,凝神一听,已经感觉四五楼左右的位置隐约正有人在不停徘徊, 他当机立断,道:“继续往上走。” 两人一路上了楼顶,霍子航忍不住悄悄看了林雪旷的背影一眼。 刚才他吓傻了, 这个时候回想起来,却觉得就在林雪旷捂住自己的嘴之前, 他的身体也分明僵硬了一下。 自己看到的是霍斌, 那么他又看见了什么?他也有害怕的人吗? 等林雪旷和霍子航到了楼顶上的时候, 那细微的、不紧不慢的脚步已经慢慢踱到了七八楼左右的位置。 大晚上的,没有人会无聊到在楼道里散步玩,这个人肯定是霍斌,想必他根本就不认为霍子航能够跑出去,所以故意玩这种如同猫捉耗子一般的游戏消磨霍子航的心态。 可惜到了林雪旷这里,他就难以造成任何的心理压力了,林雪旷不紧不慢,围着楼顶打量了一圈方位,在楼后的位置发现一根排水管。 他伸手捏了捏,转头跟霍子航说:“顺着这里下去吧。” 霍子航当时就结巴了:“这、这里?” 林雪旷道:“想逃命哪有那么好的条件,有根管子让你爬就不错了。要不是带着你,我就直接从这里跳下去了。” 霍子航仿佛从他的语气中听出来了淡淡的嫌弃,顿时觉得头脑一热,所以当林雪旷问他“你不敢吗”的时候,他想也不想,立即说了个“敢”。 林雪旷似乎轻轻笑了一下,但霍子航没看清楚他隐没在夜色中的表情,但紧接着下一刻,他的额头上就被林雪旷伸指戳中,而后仿佛画了一个什么记号。 “灵心借法,唯伏我命。” 林雪旷轻轻念了一句:“走吧。” 他说完之后,便直接从楼顶翻了下去,身体轻盈地伏在了排水管上,向下稍稍一滑。 霍子航本来想说,可是我扒不住怎么办,那不是要连你一块给砸下去了,但他根本没来得及开口,就发现自己的四肢根本不听使唤,竟然以跟林雪旷相同的动作随着滑了下去。 霍子航看着这高高的十楼,觉得有点眼晕,但他的动作又超乎平时的灵巧,林雪旷做什么,他也做什么,林雪旷有多大的力气,他也能用出来多大的力气。 两人很快就到了地面,林雪旷在霍子航额头上一抹,那种被控制的感觉立刻就消失了。 霍子航发现自己的双脚已经站在了楼后的草坪上,不禁欣喜若狂——他终于从那个恐怖的楼道当中逃出来了! 林雪旷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就不回家了?” 霍子航道:“不回了,我也不去上学了。我先打两年工挣点钱养活自己,然后再想办法。我上个月刚满18,已经成年了。” 林雪旷笑了笑,低声道:“是,成年了,能做很多的事。走吧,霍斌说不定很快就会追出来,我送你出小区。” 霍子航本来为林雪旷会劝说他两句,没想到对方什么都没说,一时还有点愕然,跟着走了两步,这才忽然想起来问他:“为什么你看见我躲我爸一点也不惊讶?他不是你的老师吗?” 林雪旷道:“我在查他,他不正常吧?” 霍子航点了点头。 林雪旷又说:“郭瓷的事是不是跟他有关?” 霍子航犹豫了一下,说:“他的事情我都不敢问,但是我觉得他肯定知情。” 他把霍斌之前的表现给林雪旷讲了一遍,林雪旷沉吟未语。 两人没有直走,顺着另外两栋楼悄悄穿过去,这才又反过来折向大门的位置。 霍子航绞尽脑汁地琢磨着自己还能告诉林雪旷什么,想了一会,又小声说:“对了,我爸还特别喜欢研究各种很奇怪的工艺品,比如木头刻成的牌子,玉做的碗,还有拳头大的铜狮子什么的,我们家有好多这种东西。以前他老说那是搞学术研究用的古董,可是有一回,我看见他用小刀在一块木头上刻了几个字,那块木头一下子就炸了,还冒出了紫色的烟。” 霍子航形容的哪里是什么工艺品?分明是玄学法器。 林雪旷沉吟道:“那你在家里有没有见过一个青色的玉印章?底下刻着四个篆字,长这样。” 他在手机里找了一张七星雷火印的照片给霍子航看。 霍子航“啊”了一声,立刻道:“对,我见过,原来我们家里有一个,但是好像被我爸送给刘姨了。” 那么一定是刘纤又转手给了李向强,原来李家的七星雷火印就是这样来的。 林雪旷心念一动。 霍斌的目的,真是想把这枚七星雷火印送给刘纤吗?或许霍斌把它拿出来的时候,就已经预计好了这枚伪造的七星雷火印会落到李向强手上也说不定。 又或者,霍斌会跟刘纤结婚,本身就存在要拿她当幌子,从而跟李向强联络的目的。 猜到这一步,林雪旷也就想起来了刚才易奉怡追问霍斌为什么要跟刘纤结婚的事,易奉怡是不是也已经发现了霍斌和李向强之间的关系?但倒是没听他提过。 他心中疑云丛生,不过没有当着霍子航的面表露出来,眼看小区出口的那扇大铁门已经能够在不远处看到了,林雪旷便停住脚步,说道:“就从这边的墙头翻出去吧,前面有个拐角,正好可以挡住你落地的位置。” 他兜里还有500来块的现金,全都拿出来递给了霍子航,说道:“今天太晚了,你出去之后先找个旅馆住。只要出了这个小区,他一时半会就很难找到你了。” 霍子航感激地点点头,犹豫了一下,把钱收了。他现在确实十分需要钱。 霍子航道:“我以后一定会还你的。” 林雪旷点了点头,冲他一指墙头,示意要走快走。 林雪旷之所以一直这样躲躲藏藏,倒不是因为他害怕霍斌,而是霍子航毕竟是霍斌的儿子,如果正面碰上,再想把霍子航带走可就不占理了。 霍子航刚点了点头,前方突然一亮,门口开进来了一辆小轿车,明亮的车灯正好从他们站立的位置扫过。 林雪旷反应极快,在那个刹那一把按住了霍子航的头,两人同时蹲了下去。 车灯没有找到他们的身影,倒是让他们看见,在小区铁门的旁边站着一个人,不时来回踱步,好像正在等待着什么。赫然正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追出来了的霍斌! 如果他们刚才直接从正门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霍子航吓出来一身汗。 那边车上的人好像也看见了霍斌,车子一下子停了下来,紧接着一个人降下车窗,将头探出来,用略带惊讶的语气说道:“霍老师?” 这人竟然是去而复返的易奉怡。 见到他,霍斌也有些意外,问道:“易先生怎么回来了,是落下什么东西了吗?” 易奉怡“嗐”了一声,挺遗憾的说:“我都快要到家了,发现手机不知道落到了哪里,想来想去应该也只有我从你家出来到上车之前的这段路,所以回来找一找。” 要是以往,霍斌或许还能把易奉怡应付的滴水不漏,但他最近屡屡失手,竟然连一向顺从的儿子都开始反抗了,而且还真跑的不见踪影,这令霍斌非常恼火,精神状态也有些失控。 此时看见易奉怡没完没了,他脸上虽然笑着,语气中却也多了几分压不住的阴鸷:“易先生的意思是,还想再上一次我家的门了?” 易奉怡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是不是不太方便啊?啊,霍老师你站在这里,是在等人吗?” “对,一个朋友要来。” 霍斌道:“这样吧,你先回去,我一会接了朋友回家找一找,要是发现了易先生的手机再和你说。易先生不会觉得,我会捡到了不还给你吧?” 易奉怡笑着说:“怎么会呢,我就是怕错过什么重要的消息,想早一点把手机拿到手。” 两人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竟然颇有些针锋相对的意思,把林雪旷听的眉头紧蹙。 偏偏正在这时,旁边有一只野猫蹿了过来,好巧不巧正扑到了霍子航脸上,霍子航本能地伸手把它打开,野猫受惊地“喵”了一声,炸着毛跳上墙头跑远了。 这样一来,易奉怡和霍斌的两道目光同时望过来,霍斌问道:“什么声音?” 霍子航几乎想要转身就跑,林雪旷却按住了他,低声道:“你一会自己找机会走。如果以后有人向你问今天的情况,你就实话实话,再告诉他,不用担心我,我有准备。” 林雪旷这话说的竟仿佛他马上就要出事似的,霍子航心惊胆战地抬起头,林雪旷却低声道了句“蹲好”,然后便匍匐挪到一棵树后站直了身子,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霍斌眼看就要走到他们藏身的地方附近了,结果看见林雪旷走了出来,十分意外:“雪旷,你怎么在这里?” 林雪旷也一脸意外:“霍老师?” 他向前面示意了一下:“我们家就在前面的七号楼,快过年了,我回来收拾一下房子。” 霍斌显然对林雪旷的说辞有些怀疑,笑着说:“原来咱们还是邻居。你父母也在A大工作吗?我居然都不知道。” 林雪旷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爸叫林观,原来也是A大的老师,不过现在已经去世了。” 两人这样交谈时,父亲与唐凛当年的合作,霍斌对于法器的研究,父亲和霍斌之间的师生关系……这一连串的线索如烟雾般汇聚起来,渐成阴云,涌上心头。 霍斌一怔,猛然盯住林雪旷的脸,脱口道:“你是他的儿子?你和你爸爸……长得不像。” 两人说话间,易奉怡也下车走了过来,看见林雪旷之后同样意外,说道:“小雪,你也在这。” 林雪旷冲他点了点头,莫名觉得他们三个人聚在这么一个地方,有点滑稽。 霍斌的目光在两人之间一转,突然恍悟,说道:“原来易先生提到的朋友就是雪旷。” “是啊,今天还真是很巧,大家居然都在这里碰上了。” 易奉怡笑着说:“霍老师,那您看这样行不行,我急着找手机,你要是忙着在这里接人,实在走不开,不如把你家的钥匙给小雪,让他陪着我上楼去看一眼,这样咱们谁的事情都不耽误。有他这个学生监督,您总不能还担心我偷了您家的东西吧?” 连林雪旷都猜不透易奉怡为什么要对去霍斌家看一看这件事如此执着,霍斌的脸色变了变,有那么一瞬间,林雪旷几乎觉得他要像刚才那样发疯了。 易奉怡满脸诚恳,林雪旷神情冷淡,目光中却带着几分看戏似的玩味,周围一时静默,只能听见霍斌微有些重的呼吸声。 片刻之后,霍斌笑了笑,说道:“算了,易先生既然这么着急找你的手机,那就请上楼自己找吧吧。我让我的朋友改日再来。” 易奉怡嘴里说着“真是太不好意思了”,但并没有拒绝霍斌的提议。 霍斌又转向林雪旷,问道:“雪旷,你要不要也上来坐坐?教了你一学期,我都不知道你竟然是林老师的学生。我原来也跟着他读过书,那里还留着一些你爸爸的东西呢,你要不要看?” 林雪旷目光微闪,道了声“好”,和易奉怡一起跟着霍斌上了楼。 趁着霍斌走在前面去开门的时候,易奉怡悄悄靠近林雪旷,低声道:“一会进去的时候小心一点,你这个老师有问题。” 林雪旷带着疑问冲他挑了下眉。 易奉怡道:“我查到你爸爸当年主持过一个秘密的古董修复项目,具体研究的内容是如何在修复古董时留存住其中的原初灵气,他当时作为博士生助理共同参与,但不久之后又被项目组除名了,然后霍斌就毕业离开了A大,一直在你父亲去世之后才回来,这当中一定发生了什么。原本想查明白了再告诉你,不过现在……唉,我还说不太好。” 林雪旷小的时候不知道唐凛为什么会跟他父亲这样一个文科的教授合作,他们商议什么做了什么,林雪旷都全然不知情。 直到他自己也接触了玄学,后来又得知了唐凛的身份,林雪旷才逐渐意识到,其实他父亲的工作内容,应该远非上课教书、研读历史那么简单。 在早期的人类社会,“巫”本来就是其中的一部分,人类通过巫术同自然进行对话,从而获得生存下去的力量与方向,而当时的远古人类为了适应生存环境,也确实拥有着更加灵敏的通灵体质。 直到随着科技的发展,人类一方面得到进步,另一方面的天人感应能力则也在不断退化成为少数人所有,对于现代人来说越来越稀有和神秘。 所以其实历史研究到深处,往往与各种巫术、祭礼及灵器分割不开,有时候上古传下来的古董,如果能够将那时候的灵气储存的较为丰盈,甚至可以直接充当法器。 ——又是法器! 林雪旷突然感到脑海中那些散碎的线索被连成了一串。 易奉怡看他神色有异,连忙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林雪旷没有回答,因为这时,霍斌已经打开门,转过头来,冲他们说道:“来,请进吧。” 林雪旷是早就知情了,易奉怡迈进门去,看见这满地狼藉,却是实打实地惊讶了一下——毕竟他一个多小时之前离开的时候这里还是非常清爽整齐的。 “哟,这是……怎么啦?” 霍斌似笑非笑地说:“家里有个叛逆期的孩子,实在是不好教育,刚跟我吵了一架跑出去,这地还没来得及收拾。我本来觉得家丑不可外扬,但谁让易先生急着找手机呢,见笑了啊。” 易奉怡连忙说:“是我冒昧了。” 他刚才坐的沙发已经被霍斌给踹翻了,易奉怡过去扶了起来,说道:“我的手机会不会掉到这沙发底下去了……嘿,这沙发还不轻,霍老师,您这儿子力气还真大啊,不学个举重可惜了。” 他每一句都好像是话里有话,偏生又让人抓不住把柄,十分油滑。 霍斌冷笑了一下,拿了个手电筒走过去,像是要帮着易奉怡将黑暗的角落照亮,同时慢慢地说道:“是啊,力气大不要紧,就怕心大,心大了,就欠教训了。” “也别这么说,小孩嘛。”易奉怡道,“总是不懂父母的良苦用心……啊,谢谢霍老师,手电给我就行了。” 他依稀看见沙发和墙角的缝隙处仿佛躺着一样什么东西,一边眯着眼睛辨认,一边回手去接霍斌的手电。 霍斌微微侧头,眼角的余光瞥见林雪旷正背对着自己站在餐桌前,暂时看不到这边的情况,于是他无声地念了句什么,高举起手电筒,“咚”地一声,用力朝着易奉怡的天灵盖砸了下去。 危急一刻,易奉怡猛然察觉到空气流动的加快,将头一偏,手电砸在了他的额角上,鲜血顿时流了下来,模糊了视线。 易奉怡刚要反击,就见到五枚长钉冷光一闪,从霍斌手中掷出,竟然轻而易举地钉入到他身周瓷砖铺成的地面上,钉阵落成的同时,他顿时感到寒风扑面,冷意彻骨,浑身上下如同冻结了一般,丝毫动弹不得。 “你——” 霍斌冷笑道:“易先生,别乱动,我对你已经完全没有耐性了。” 林雪旷猛地转身,看见这一幕面露错愕之色,喝道:“霍老师,你干什么!” 他正要走过去,身后的桌子下面忽然如同安了弹簧一般,直挺挺弹起来一个人,猛地从背后勒住他,尖刀似的五指一把掐在了他的脖子上。 霍斌回头冲着林雪旷森森一笑,幽幽地说:“你也给我老实点。” 在那个瞬间,林雪旷好像忽然听见自己身侧有人轻轻叹了口气,与霍斌语音错杂,充满了无奈、纵容和宠溺的意味。 作者有话要说: 霍斌:“我是变态,我很坏,哦吼吼吼吼吼!” 唐凛:“哦?” 小谢在后台拼命踢门:“为什么不让我加入!我努力在小雪的回忆里变态大半本书了!” 第66章 波诡 随着这样一声叹息的砸落, 林雪旷的心跳有了刹那间的凌乱,但他转眼便收敛心神,猛然向后撞去,“砰”地一声, 后面的人被他重重撞在了餐桌角上, 那个瞬间林雪旷甚至听见了骨骼碎裂的声音。 他趁势将身体一拧, 这个瞬间,看清了勒住自己的竟然是一具经过特殊处理的女尸。 林雪旷顿时意识到,这很有可能是霍子航的母亲。 而刚才那声缥缈传来的叹息再没有响起来过,就好像只是他的一个错觉。 但紧接着, 那具女尸的力气骤然暴涨, 手指几乎陷进林雪旷脖颈上的皮肉里, 钳制的他再也无法动弹。 易奉怡沉声道:“霍斌,你果然有问题!” 霍斌笑了起来:“我当然有问题,你们不就是觉得我有问题,才会站在这里吗?来, 二位, 既然这么想知道我的秘密,不如亲身体会一下啊?” 他转过身,刷地拉开了大厅西侧的一面推拉墙, 里面竟然都是琳琅满目的法器,仔细辨认起来可以发现,各门各派都有。 林雪旷和易奉怡对视了一眼, 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霍斌的手从自己的得意作品上面划过,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 喃喃地说:“我该拿你们实验哪一样呢?要不然, 你们两个来抽, 一个选,一个用——想必二位都是高手,应该不会那么快被玩死了吧?” 林雪旷笑了笑,说道:“死我们两个是无足轻重,可是霍斌,你偷了东西还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就不怕唐凛找上你吗?” “唐凛”这个名字好像某种禁忌的魔咒,或许只有林雪旷能够以这样熟稔的口气将他提起。 随着他的话,霍斌兴奋的笑容与寻找东西的动作猛地顿住,旁边的易奉怡也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林雪旷一眼。 “当初我父亲在修复古代文物的过程中,发现了用现代材料复刻上古器具中灵气的方法,这一技术同样可以应用到对法器的制造上面,唐凛因此接近他,想要与他合作。” 林雪旷静默片刻,说道:“但以唐凛的性格,做事一向有缜密的规划和明确的目的,他是不会像个突然天降横财的暴发户一样,疯狂制造出各种劣质的法器,并炫耀般地试图引诱普通人使用的。这些事情不会是他做的,这么没有格调的手段,倒很像你的风格。” 霍斌慢慢转过身来,看着林雪旷,表情阴沉而扭曲,林雪旷则略带嘲讽地看了他一眼:“你一方面利用那些技术谋利,另一方面又冒充暗礁转移他人视线,只敢隐藏在别人的旗号下,自己居然还沾沾自喜——” 林雪旷打量着霍斌霍斌,感慨道:“通过偷东西来伪装自己的人,果然也像是一件劣质品。” 林雪旷可是靠毒舌就能把谢闻渊给逼疯的人,用到霍斌身上也同样直戳痛点,他瞬间狂怒,猛地抬手一挥,女尸就把林雪旷拽到了霍斌面前。 霍斌一把揪住林雪旷的领子,从牙缝里问道:“我没听错吧,嗯?你在说谁,你想死吗?” 相对于他的态度,林雪旷反倒表现的十分冷静,低头看了看霍斌抓在自己领子上的手,问道:“当我没被控制的时候,你敢这样和我说话吗?” 霍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眯起眼睛看着他,道:“你说什么?” 电光石火之间,林雪旷突然闪电般抬手,一手握住女尸掐紧自己脖子的手腕,一手抽刀,干脆利落地一划,顿时将那条胳膊从中间斩断,转眼已经挣开束缚。 霍斌大吃一惊,合身扑上去,握住林雪旷的手腕,想要夺下他手里的刀。 但林雪旷在那个瞬间弯起手臂,将手向内一扣,同时手肘猛地上抬,正中霍斌下颌。 霍斌遭受重击,向后一仰,身体踉跄退后,林雪旷趁机上步一拳砸在他脸上,跟着拧住他的胳膊,直接将霍斌掀翻在地。 霍斌虽然有些本事,但要论格斗,就算再练十年也不是林雪旷的对手,何况又是在这样猝不及防的情况下,顿时被他这一连串的攻击打翻在地。 有那么片刻的功夫,脑子里几乎是懵的。 林雪旷冷冷地重复道:“我说,如果我没被控制呢?” 他微微侧了下头,问易奉怡:“没事吧?” “还好,还好。”易奉怡戴上手套,小心地将围在他身边的五颗钉子拔下来,笑着说,“别的倒是没什么大碍,就是霍老师用手电砸的这一下,可是真使劲啊。” 他一转头,看见林雪旷向着霍斌走过去,自己也将那几枚钉子在手里掂了掂,说道:“小雪,你说这玩意扎几根下去能把一个人给弄死?” 霍斌捂着脸从地下爬起来,闻言却骤然大笑道:“以为这点把戏就能弄死我?二位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他这房子里处处都是法阵和机关,霍斌猛扑向左侧的书柜,也不知道做了什么,易奉怡和林雪旷只觉得眼前一黑,所有的灯都灭了。 随即,却又有冰冷的锐光在黑暗中重重闪动,带着尖利无比的杀气从四面袭来。 阴冷无比的寒意仿佛要透过肉体侵入骨髓。 但未等林雪旷和易奉怡做出反应,所有的一切杀机却又顷刻间消弭了。 房间里的三人同时一怔,都警惕地以为是对手在搞鬼,僵持片刻,易奉怡和霍斌的声音同时响起。 易奉怡说的是:“霍斌,你又在做什么?” 霍斌却颤声道:“是他?是不是他来了——” 林雪旷飞快地向着窗外扫了一眼,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而易奉怡则猛然问道:“你说谁来了?!” 他们这些人各有各的心思,但谁也不能解决谁的疑惑。 一时的寂静之中,只听见霍斌大口大口的喘气声,他身体靠在墙面上,面无人色,整个人都在不停地发抖,与刚才那副嚣张可恨的样子判若两人。 林雪旷一开始还以为霍斌是害怕,可随即就看见对方举起手来,使劲扒着自己的脖子,好像有一条无形的铁索勒在那里一样,嘴里又嗬嗬地说不出话来时。 林雪旷这才意识到,霍斌好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控制了。 他心中刚转出这个念头,就看见霍斌忽然一转身,一脚踩上窗台,紧接着竟然从五楼跳了下去。 易奉怡抢到窗前,发型霍斌正以完全不应该属于他的灵活速度跃下高楼远去,他连忙道:“不好,这是有人要把他弄走,快追!” 林雪旷忍不住看了易奉怡一眼。 从今天见到他起,林雪旷就觉得易奉怡对于霍斌异常上心,又或者是,他上心的不是霍斌,而是霍斌背后隐藏的东西。 他心里转念,嘴上答应了一声,易奉怡已经先一步追了出去。 林雪旷作势跟在他后面,眼看易奉怡跳出了窗,他则忽然又退回来,快速走到自己刚才受到袭击的桌子旁边,从桌子底下捡起了一本书。 那书是一本大学历史教材,书皮已经磨得发白了,看上去非常陈旧,林雪旷刚才从霍斌家里的书架上拿下来,原本正在翻看,易奉怡那边就遭到袭击了。 他将书打开,里面是父亲熟悉的字迹,林雪旷就是因为认出了这字才会把它拿下来的,没想到还真的有些发现。 他迅速找到其中一页撕下来,在上面写了三个字,匆匆叠好,从衣兜里拿出一个娃娃,将那页书塞进了娃娃的衣服里。 把娃娃放在桌子上之后,林雪旷这才下楼去追易奉怡。 他赶上去的时候,霍斌已经出了小区,易奉怡正一边跑一边打电话。 那边的电话一接通,他就迅速报上了地址和霍斌的外形,吩咐道:“开车从前面那条街绕过去,截住这个人!” 那些应该是易奉怡来之前带的人,只是一直在附近守着,没有露面,可见部署的十分周全。 林雪旷在旁边眼看着他将电话挂断,冷不防地问道:“你很想抓住唐凛?” 林雪旷问的突然,易奉怡在仓促之间,顺口答道:“是啊。” 答完之后,他自己怔了怔,笑冲着林雪旷说:“你说的是唐凛?我还以为你说的是霍斌。” 林雪旷也一笑:“算了吧。一个霍斌应该还不至于上你这样几次三番地上门试探,这样做还没有你直接把他带回去审来的切实有效。反倒是他打着暗礁的旗号做了很多事,唐凛不可能毫无所觉,只不过一开始乐得让霍斌在这里转移视线罢了。现在他穷途末路,也到了咱们双方都开始收网的时候。” 易奉怡沉默了一会,轻声说道:“其实上次我就想说,你对唐凛可真是了解。” 林雪旷道:“我确实跟他很熟,但要说了解,这个世界上应该不会有人能明白1他心里真正在想什么吧。” 易奉怡道:“那你说,他这回是不是真的来了?” 林雪旷想起他刚刚遇袭时听到的那声叹息,低低道:“或许。” 他又问易奉怡:“你找他有事?” 易奉怡非常惊诧地看了他一眼:“祖宗,你这话说的,好像唐凛是我们家随便拎兜苹果就能去串门的亲戚。我能找他有什么事,当然是抓他啊!那可是暗礁首领——这个名号,世界上有几个人不惧怕,又有几个人不憎恨呢?” 两人说话之间,也已经遥遥看见了霍斌的身影。 前方是一片海滩,暗沉沉的夜色中刮起了风,海浪不断拍打着细沙,已经没有路了。 霍斌猛地停住了狂奔的脚步,浑身一震,仿若大梦初醒,才发现自己竟然到了这个地方。 刚才他狂奔的时候就好像鬼上身了一样,完全没有意识,也反过来品尝了一番被人控制的滋味。 易奉怡手下的人在霍斌身后挡住了他的退路。 “到、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来到这里?” 霍斌却对这近在咫尺的危险视而不见,而是充满惊恐地环顾四周,喃喃地道:“这种感觉,一定是他来了!还不快跑,都跑啊——” 他说着就果真要跑,被身后的两个人挡住了。 易奉怡道:“你说的‘他’,是指唐凛吗?人在什么地方?” 霍斌一愣,突然意识到易奉怡一直跟着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不由怒吼道:“你疯了吗?就带这么几个人你就想抓他?你疯了别带着别人送死啊!” 他甚至反客为主,一把将一个特别行动小组的成员拽过来,双手递到对方面前,有些神经质地瞪大眼睛催促道:“你们不是要抓我吗?抓啊!快抓我走,都想死无全尸不成,你们根本不懂,根本不懂他有多……” 霍斌几乎无法说下去,想起多年前一次无意中看到唐凛处置叛徒——他亲手用刀生生将对方剔成了一具骨架! 霍斌一直以为唐凛死了,暗礁不是被消灭了吗?难道刚才林雪旷的话不是恐吓? 那个人出现时那种强大的威压与惊怖感,他毕生难忘,绝对不会弄错! 他自己虽然是个变态,但也会害怕更大的变态,落在特别行动小组的手里,要比被唐凛抓去的结果好上一千倍,一万倍! 奈何霍斌深深意识到了对方的危险性,易奉怡却好像王八吃了秤砣,铁了心一样想靠着他那点人抓唐凛,真他妈太可笑了! 他们在这里吵闹争执的时候,林雪旷已经抬起头,看向了前方茫茫的大海,海波倒映在他漆黑的眼底,也仿佛波澜涌动。 易奉怡带着深思之色,看了眼林雪旷,又看了眼霍斌,忽然问道:“霍老师,你凭什么判断唐凛来了呢?还没见到真人就慌张成这个样子,不觉得自己太可笑了吗?” 霍斌粗暴地说:“你没见过他,你懂个屁!” 这时,林雪旷突然向着易奉怡一伸手,道:“枪。” 易奉怡说了句“什么”,林雪旷已经直接从他的衣兜里摸出了枪,动作快的人来不及阻止,易奉怡瞳孔一缩,只见林雪旷抬手瞄准,冲着前方茫茫的海面,“砰”地就是一枪。 霍斌惊道:“你干什么?” 林雪旷没有回答,朝前方抬了下下巴。 随着这声枪响,海面上竟然如同海市蜃楼一般,缓缓显现出了一艘游艇,游艇上站着一群人。 最前方那名男子手扶船舷而立,夜风吹拂着他的发梢和大衣下摆,其他人则拱卫于身侧,却不敢太过靠近,显得他虽然众人拥趸,依旧孑然一身。 船上的灯光照亮了那名男子轮廓深邃的面容,恍惚间竟给人一种温暖的错觉。 ——虽然在林雪旷的生命中,他也确实代表过温暖。 易奉怡低声道:“唐凛。” 双方之间的距离实际上还隔得很远,唐凛应该不可能听见易奉怡的话,但他却精准地望向了这个地方,随即,颔首示意。 他的声音随着风飘过来,有些缥缈,但清清楚楚地在在场每一个人的耳畔响起:“该回去了。” 所有的人都怔了怔,不明白这个在霍斌口中如同鬼魅一般的人物,怎么会选择了这么一句语焉不详,又毫不冷厉的开场白。 他在跟谁说话? 而他们很快有了答案,因为林雪旷的声音低低回答道:“不……我说过我不会再去了。” 易奉怡神色不明,霍斌则无比震惊地看了林雪旷一眼。 唐凛笑了一声。 他可能使用了传音类的法术,所以一言一笑都仿佛近在咫尺,给人以极大的压迫感,林雪旷的脸色十分镇定,但紧捏着短刀那只手的指骨却按得青白。 好在唐凛似乎并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逼迫他回答的打算,而是转而询问霍斌:“霍先生,你手上的东西在哪里?” 他的语气好像没有什么变化,但却显得比刚才冰冷和疏远了很多,霍斌心里猛地一颤,道:“我……” “我劝你最好拿出来。”唐凛温和地打断了霍斌的话,声音中带着笑意。 霍斌额角的汗却一滴滴落了下来。 他说:“好,好,可是我现在,没、没有办法拿……” 这时易奉怡的目光忽然一凛,发现刚才围在霍斌身边的那些人忽然通通放下了抬起来戒备暗礁的手,站的笔直。 随即,他们竟然离开被包围着的霍斌,一步步朝着大海里面走去。 唐凛道:“现在你可以去了,不过可能需要抓紧时间。” 其实霍斌宁愿这帮特殊行动小组的人突然崛起,将暗礁整个干掉,但显然易奉怡有这个雄心壮志,却根本没这个本事,因此他半点不敢反抗唐凛的命令,只有这样才能暂时为自己争取得一点活命的时间。 霍斌心里大骂易奉怡废物,同时丝毫不敢耽搁地转身就跑。 但与此同时,不远处的街道上也隐约传来了警笛的声音。 易奉怡大吼道:“增援来了!各位,再坚持一下,保持清醒!” 他飞快地用鲜血画下清心符,朝着那帮将要走进大海中的下属跑了过去,同时对林雪旷喊道:“小雪,快把霍斌拦住!” 那个瞬间非常混乱,沙滩外围的行动处增援正在迅速靠近,霍斌想要在唐凛的命令下取出自己藏匿的物品,易奉怡跟林雪旷擦身而过,奔向海边,而林雪旷听见他的话,则正要转向霍斌。 身形交错的一瞬。 易奉怡突然做了一个另其他所有人都完全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猛然扭身,不知道从身上的什么地方又摸出来了另一把枪,冲着林雪旷砰砰就是两枪。 易奉怡从警多年,他的枪法从来都是毋庸置疑的,更何况又是在这样近,对方还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这两枪一枪冲着林雪旷的头部,一枪冲着他的心脏,完全就是一心置之于死地的打法。 但让易奉怡意外的是,就在他抬起枪口的那一刻,林雪旷突然若有所觉,猛一转首。 他那双眼睛如同寒星一般,即使在这样的状况之下,依旧冷定而锋利,不见半丝慌乱,这样霍然相对,竟让易奉怡心里猛地打了个突,随即手指已经扣下了扳机。 第一枪打出,林雪旷腰身向后一折,整个人侧身扑出,向地面上卧倒,子弹没有打中头部的要害位置,而是穿透了他的左肩,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林雪旷顾不上疼,迅速并指结印,巨大的防护法纹在他面前展开,将将把第二枚子弹的冲力一卸,子弹精准地打在他胸前正对着心脏的位置,却只造成了一些皮外伤。 法纹受到攻击,反震出去,瞬间将易奉怡手中的枪打飞出去了老远。 易奉怡的举动固然让所有的人都大出意料,而林雪旷居然能在这种状况之下躲过攻击,也是易奉怡所未曾预料到的。 他合身扑到林雪旷的身上,死死压制住对方,低喝道:“你什么时候开始防备我的?” 林雪旷冷冷地说:“在霍斌家楼下看见你车的那一刻。” 易奉怡抿起唇角,似欲勃然大怒,这狂怒顷刻间又变成了一个略带扭曲的笑容:“聪明,可惜,晚了。” 他一手紧攥着林雪旷的右手手腕,右肘猛力下击,正中林雪旷左肩肩头上的弹孔,趁着林雪旷一松劲的同时,易奉怡已经把他整个人往水里一掼,自己也一个翻身,直接向着大海深处滚去。 海水浸透肩头和胸口的伤处,像是有无数根细小的钢针一直顺势剐进了骨髓里,林雪旷刚要起身,忽然感到衣兜里一热,而后近在咫尺的爆炸声瞬间在耳畔响起。 ——那天在电影院的门口,谢闻渊和林雪旷碰见了易奉怡。 易奉怡曾经开玩笑一般地说,林雪旷竟然愿意跟谢闻渊一起去看电影,怕不是也被人给夺舍了,然后给了林雪旷一摞符咒,让他拿好。 林雪旷那时没当回事,随便在符咒上扫了一眼,便放到暗兜里了,却没想到竟然埋子在今日。 这种贴身收藏的东西一旦爆炸,后果不堪设想,可又完全避之不及,怪不得易奉怡要潜入海底。 易奉怡从开枪、肉搏到潜逃,这一连串的过程说来惊心动魄,充满谋算杀意,但实际上也不过是发生在短短几个刹那之间。 林雪旷觉得胸腹之间剧痛,眼前陡然一黑,接连两大口鲜血喷在海水中,他知道接下来一定还有后招,近乎被震的麻痹的手指一动,勉力按住刀柄,那只手却忽然被人握住了,然后攥紧。 林雪旷在剧痛中睁开眼睛。 ——唐凛半跪在没过小腿的海水中,正揽起林雪旷的上半身,让他靠在自己的膝头。低头深深地凝视下来,脸色在荡漾的水波与月华之间晦暗不明。 而他的另一只手则按住了那摞企图不断爆炸的符咒,符咒将唐凛的掌心炸的血肉模糊,他却不怎么在意,五指一收,生生将它们捏成了一把飞灰。 当看清楚了对方的面容之后,林雪旷的神情显得有些恍惚。 “为什么咱们总是会在这样令人不愉快的情形下相对呢?” 唐凛看着林雪旷,用同时沾着他们两人鲜血的手拍了拍林雪旷的脸,轻声说:“你总是不肯听我的话,并且特别热衷于和我作对,却总是在外面把自己搞的一身是伤……很多时候我真是感到无法理解你啊。” 林雪旷忍不住侧头避开他的目光,剧烈咳嗽起来,他压制着喘息,试图跟唐凛说点什么,唐凛却摇摇头,轻柔地将自己的手盖在了林雪旷的眼睛上。 “嘘。”唐凛含笑道,“现在我不太想听你说话,你还是先睡一会吧。” 第67章 变故 当唐凛把林雪旷从水里给抱出来的时候, 周围一圈人都看的惊呆了。 刚才那一瞬间,唐凛过来的速度非常快,但他们的游艇却还停在海面上的数米开外,暗礁的手下们都吓了一跳, 顾不上其他, 忙不迭地纷纷跳进水里, 迅速游到岸边,想要帮着唐凛把林雪旷接过去。 “唐先生,请您让我来吧!” 唐凛稍稍一让,没有把人递给他们, 原本伸手要去抱林雪旷的人被他扫了一眼, 顿时低下头去, 吓得不敢出气。 唐凛低声问道:“刚才那个人呢?” “我们……正在追捕。” 唐凛微微颔首,淡淡地说:“在这一片海域中投下骨鲨种。” 骨鲨种是用鲨鱼的骨骼、傀儡符和其他符箓制作而成的微型鲨鱼偶,只要投放在水中就会迅速成长,并循着追踪目标的气息潜入到任何一片有水的地方。 它制造出来的伤口没有愈合能力, 反而会逐渐溃烂, 是一种十分阴毒的法器,但也十分珍贵。 唐凛会下这样的命令,应该代表他已经极度愤怒了, 但没有人能够从唐凛的脸上看出他的真正心情。 手下不敢稍有质疑,低声道:“是,您放心, 我们马上去办。” 这时有人把担架和医生都带了过来,唐凛将林雪旷放在担架上, 摸了把他的头发, 让医生给他处理伤口, 自己则转向霍斌。 “至于你……” 霍斌对于唐凛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恐惧,这令他在唐凛刚刚一开口的时候,便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明白地显露出怯意。 霍斌的鼻尖上渗出了细汗,低声说道:“唐先生,您可以派人跟着我,那些资料被我藏起来了,我会尽快把它们拿回来。” “你是个识时务的人,最起码要比林观那个书呆子要聪明很多,也幸运得多。他得知了我的身份,不愿意跟我合作,却在试图脱身的时候不慎出了车祸,反倒让你窃取来的技术成为了这个世界上的独一份……” 唐凛微微摇头,仿佛有些惋惜:“我对不择手段的野心保持尊重和欣赏的态度,因为你还有一定的利用价值,我本来没想杀你,但现在你犯了我的忌讳,让我的心情有些不好。” 唐凛做了一个手势,叹息道:“所以很抱歉。” “不,请您等等!” 随着他的话,霍斌骤然感觉自己浑身的筋骨都仿佛被生生扭断一样的剧痛,他的浑身开始抽搐,眼睛越忍不住瞪大,看见唐凛向自己一步步走过来,风衣的下摆在海风中翻飞。 然后,他抬起手,虚按在霍斌的头顶上方,轻轻一折。 “咔嚓。” 霍斌听见了这样的清脆一响。 而后,他的头就被唐凛从脖子上掰了下来。 如果有人见过上一次林雪旷在“离别煞”中动手的样子,就会发现唐凛此刻的动作和林雪旷当时掰断木偶脖子的手法一模一样,只不过唐凛残忍犹甚。 霍斌的头被掰下来,甚至还呆滞而迟缓地眨了眨眼睛,才看见自己站在沙滩上的无头尸身仰天倒了下去。 他最后的意识里,是感觉到唐凛随意把自己的头一丢,扔到了茫茫的大海中。 唐凛刚才过来扶起林雪旷的时候,已经解除了他对于特别行动小组里那些人的控制,但由于易奉怡出乎预料的举动,这些人也都陷入了一种十分尴尬的境地。 现在连个指挥行动的人都没有,却要面对传说级别的超级大反派,外围都是暗礁的人,想跑肯定没门,他们也只能本能地举起枪,将黑洞洞的枪口向着唐凛对准。 唐凛却视而不见,径直走到了担架边上,询问给林雪旷处理伤口的医生:“情况怎么样?” 那名医生头都不敢抬,毕恭毕敬地说道:“胸口的伤口不深,但是内脏有一定程度的出血,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唐凛微微颔首,低头看着林雪旷,那眼神非常微妙,像是无奈,又像是阴郁。 有人轻声问道:“唐先生,这些拿枪指着您的人怎么处理?” 唐凛淡淡地说:“先留着吧。” 这句话说出,周围的压力骤然一松。 唐凛低头看着昏迷不醒的林雪旷,良久才笑了笑,低声说道:“如果你敢出什么岔子,我再把他们一个一个地杀给你看,让你再也不敢惹我生气。” 暗礁的人走了,特别行动小组的人也走了,沙滩上重新变得空荡荡。 霍斌的无头尸体被随意扔在地上,唐凛并没有吩咐人处理,反而就示威似的任由他躺在那里。想必明天被发现之后,又会成为一桩耸人听闻的凶案奇谈。 过了好半天,远处的一块巨大岩石后面,才有人悄悄探出了头来,向着这个方向眺望,片刻后,竟然是霍子航一路小跑,来到了已经空无一人的海边。 原来他竟然没有听从林雪旷的话离去,反而一路悄悄摸到了这里。 由于霍子航不敢靠太近,只是远远躲在一边,所以他其实没有太看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唯独依稀意识到的是那条游艇上的人带走了林雪旷,以及,霍斌死了。 这个时候已经开始涨潮,霍子航踩着水来到霍斌的尸体旁边。 由于没有了头,他无法在上面再看到父亲那伪善或是扭曲的笑容,但可以通过熟悉的躯体来辨认出死的确实就是霍斌没错。 霍子航怔了一会,竟没有感觉到任何害怕,而是打心眼里生出一种极端荒谬和滑稽之意,虽然好像不应该,但他突然十分想笑,于是大笑声突破喉咙,从嘴里冲了出来。 霍子航笑的弯下腰,笑的流出眼泪。 他想起过去的很多事,心里有些悲伤也有些痛快,但也清清楚楚地认知到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从此以后都自由了,再也不需要战战兢兢、提心吊胆地生活。 现在林雪旷被那帮人带走了,他要做的是想想办法,应该去上哪里找人求援呢? 霍子航并没有再碰霍斌的尸体,而是一步步倒退着走远了些。 他看着涨到沙滩上的浪潮一点点冲淡了自己的脚印,过往种种,也如同在水底卷落的细沙,虽然存在过,但湮灭时也可以如此的不留痕迹。 霍子航擦去眼角笑出来的泪水,忽然觉得自己脚下踩到了一个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发现沙子当中透出了亮晶晶的一角,似乎是什么东西正在反光。 霍子航捡起来一眼,发现竟然是个手机。 手机很薄,是纯黑色的,上面没有任何的装饰,甚至划开之后的锁屏都是出厂设置,也不需要任何解锁密码,没特色到了极点也是一种特色,霍子航清晰地记得,他曾经在林雪旷的手里见过。 对了!林雪旷一定有很多和他一样厉害的朋友,这些人一定能救他。 霍子航眼睛一亮,迅速打开林雪旷的通讯录,上面的第一个名字是“。谢”,这虽然看不出来任何亲昵之感,但名字前面的句号又似乎已经说明了什么。 霍子航顾不得再做甄别,将电话给那个人拨了出去。 * 林雪旷他们这头惊心动魄,形势几变,而另一边玄学协会总部的落伽山上,也弥漫着一股十分诡谲的气氛。 ——这里闹鬼了。 这件事情如果传出去,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堂堂玄学协会的总部明明应该是天底下最清圣干净的地方,眼下却频繁地发生怪事。 夜半鬼哭、三清像上平白出现的血手印、打碎的白玉净瓶、一朝之间尽数枯萎的道圣金莲……这简直是一种信仰的崩塌,没过几天,就闹的人心惶惶。 会长聂玉成正在闭关中,作为他的首席弟子,严呈龙终于坐不住了,上门拜访山上最近新来的客人,谢闻渊。 “谢灵主。”两人坐下之后,严呈龙斟酌了一下,问道,“你这几天在山上住的还习惯吗?如果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请你不要客气,尽管跟我说。” “没有,各位招待的十分周到,我心里也非常感谢。” 谢闻渊笑了笑:“只是最近这里的鬼气似乎重了点,有时候我夜里一不小心惊醒了,还以为自己是睡着睡着就睡死了,跑到了阴间去呢。” 严呈龙心里呵呵一声,他就是为了这事来的,谢闻渊反倒来恶人先告状了。 他干脆也把事情挑明了说道:“谢灵主这就是在开玩笑了。你们谢家驭鬼的能力代代相传,无人能及,你要是不喜欢鬼气,这些东西又怎么会出现在你面前碍眼?” 谢闻渊失笑道:“你这不是内涵我么?” 严呈龙道:“落伽山上的一草一木,都有当年太师祖留下来的灵光护佑,原本应该百邪不侵,但自从谢家的人来了之后,就怪事连连,与其说是内涵你,其实我更是想来问一问,谢灵主你搞出这样的阵仗来,弄得人心惶惶,是想要什么呢?” 谢闻渊倒是没反驳,只看了严呈龙一眼,反问道:“你觉得有什么是你能给我的?” 谢闻渊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其实带着几分嘲讽,如果碰上心思敏感脾气又不好的,恐怕当场就要翻脸。 不过严呈龙的涵养一向不错,闻言非但没有不快,反而叹了口气,承认道:“我也确实想不出来。谢家又一向游离在玄学协会之外,并不受管辖,可是在你面前,我除了这个首席弟子的虚名又没有任何其他优势了,或许今天让我师父来跟你谈更合适一点。可惜他闭关多日,连我都联系不上人,也只好硬着头皮来见一见谢灵主。” 严呈龙这招示弱为先倒是十分管用,谢闻渊敛下眼眸,沉吟道:“聂玉成真的在闭关吗?” 严呈龙道:“我今天人都来这里了,这种事又何必骗你。最近暗礁死灰复燃,动作频频,师父的心里也十分担忧,这才去闭关悟道,希望能够找到解决的方法。” 谢闻渊忍不住大笑起来。 严呈龙不由道:“我的话很可笑吗?” 谢闻渊道:“不是笑你,但我觉得如果你刚才说的闭关真是聂玉成的想法,那我也真想问他一句是不是脑子有病。这不是临上吊现去买绳子吗?” 严呈龙:“……” 他隐隐感觉出来,谢闻渊对聂玉成好像有着非常大的敌意,指责起来相当不客气。 这不是他的错觉,只听谢闻渊续道:“那么多人想了几十年都没想出来一个好办法,眼看现在暗礁随时有可能卷土重来了,他不严阵以待,倒把自己关起来想主意,难道就不怕再出来的时候,整个落伽山都已经被烧成了灰?” 他的话确实难听,但却极有道理,字字句句都说进了严呈龙的心坎里去。 其实这个问题他也反复思量过而不得其解,但从小信赖服从师父已经成了习惯,他疑惑是疑惑,可从未想过要质疑什么,眼下听到谢闻渊单提出来,心中也不由生出了一种异样之感。 严呈龙脱口道:“你想说什么?” 谢闻渊却并没有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转而说道:“你刚才说,你身上唯一拿的出手的,就是这个首席弟子的身份,其实我觉得实在太谦虚了。你明辨是非,待人和善,最重要的是没有太多的贪婪之心,这难道不比聂玉成更加适合当一名会长吗?” 谢闻渊这时又反过来对严呈龙如此盛赞,倒让严呈龙有点招架不住了,听的满脸尴尬,可他的思绪却也不由随着对方的话语而动起来。 严呈龙的野心其实并不是很大,但他身处这个位置,经常替师父处理协会中的一些事宜,难免思考的也就会多一些。 严呈龙跟聂玉成的性格不太相像,对于聂玉成的很多做法实际上心里也不是很赞同,他虽然嘴上不敢反抗,但心里有时也难免去想,这些事换成自己又要怎么处理,得出的往往都是与师父截然相反的答案。 他忍不住看了谢闻渊一眼,却见对方似笑非笑,也正瞧着自己。 严呈龙心里一顿:“我不知道谢灵主对玄学协会有什么意见,但你应该不会用挑拨离间这么低劣的手段吧?” 谢闻渊道:“手段不分高低,有用就行。你可以觉得我是在挑拨你们师徒间的关系,但其实也可以当做我只不过在说出某种事实而已。” “什么事实?” 谢闻渊笑了一声,从旁边拿起一个文件袋,丢给了严呈龙。 严呈龙在他的示意下将里面的文件拿出来,目光仅仅是快速扫过数行,他的脸色就变了,一页页向后翻去,手指开始发抖,翻动的速度越来越慢。 谢闻渊没有催促严呈龙,从衣兜里摸出两枚戒指,放在手上翻来覆去地把玩着,指腹摩挲过戒指内侧的两个名字,他不觉微微出神。 半晌,严呈龙将文件放下,从桌子上抽出一张纸巾,颤抖着擦去额头上的冷汗,反复擦了四五遍之后,他才问道:“这些……你都是怎么知道的?” 谢闻渊道:“从得知当初是聂玉成力排众议,决定送林雪旷前往暗礁的时候起,我就怀疑他是不是跟暗礁有所勾结了。这段日子里我一直在调查暗礁,也秘密发现了几笔不明不白的资金流向。而现在看来,正好能跟聂玉成几笔号称驱鬼费用,却又委托人不明的入账单子对应上,天底下应该没有这样的巧合吧。” 他看着严呈龙青白交加的脸色,又补了一句:“你刚才说,‘落伽山上的一草一木,都有当年太师祖留下来的灵光护佑,原本应该百邪不侵’,我承认,最近的怪事是我做了手脚,但可不是想找你们的麻烦,而是为了试探这护佑的灵光还剩下多少而已。” 严呈龙手指一颤,已经意识到了谢闻渊接下来要说什么。 “丧德败行,祖宗不佑。”谢闻渊感叹道,“可惜啊。” 暗礁与玄学协会之间的恩怨纠缠由来已久,双方之间都有血仇,一直是水火不容势不两立的,当年聂玉成之所以能当上会长,和他在对付暗礁上的功绩有很大关系。 现在谢闻渊突然来说,聂玉成和暗礁有勾结,简直是骇人听闻。 “够了。”严呈龙闭了闭眼睛,说道,“你说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让我听从你的命令,为你做事吗?” “你还不信?” 谢闻渊道:“要不然咱们来打个赌吧,你输了,咱们合作,你赢了,我答应为你办一件事。” 他这个条件倒是厚道,怎么算严呈龙都不亏,严呈龙不由问道:“赌什么?” 谢闻渊拿起面前的杯子,微笑着将水往桌面上一泼,水在离开杯子的瞬间凝结成冰,圆圆如镜,“叮当”一声砸在桌子上。 谢闻渊道:“就赌现在聂玉成是不是真的在落伽山顶峰的清修观里闭关,你说是,我说不是。” 谢闻渊的语气不是在和他商量,而是全然的不容置疑,严呈龙猛然一惊,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指责谢闻渊私自在聂玉成闭关的地方做了手脚,窥探他的行踪,但心中越来越大的疑惑,又仿佛堵住了他的嗓子,让他无法开口。 ——真相近在咫尺,其实这些事情,他也想弄个明白。 见严呈龙神色几变,终究什么都没说,谢闻渊的唇角微挑了一下,指尖凭空划过。 冰面上很快就映出了一块天花板,上面的灯亮着,有些刺眼,严呈龙认识那正是他师父闭关静室里的吊灯。 谢闻渊用的一种叫做“镜花水月”的法术,他一定已经筹划良久,找到机会在那一处的水源中下了咒术,使得水汽相通,这一面的水镜上就可以映出静室里水面所倒映出来的场景了。 谢闻渊的这枚小冰镜是从他杯子里倒出来水凝结而成,那么此时他们看见的场景,应该也是那头茶杯中的水所投映。 严呈龙也是懂行的人,见谢闻渊明显有备而来,之前却没动半点声色,不禁暗暗心惊。 他以前跟谢闻渊打的交道不多,但听人私下里议论过几回,说谢家这一代的新上任的年轻家主是个恋爱脑的大情种,所以对于谢闻渊这人的性格认知有点偏差,现在才发现,对方城府深沉,手段果决,可实在半点都不是什么好打交道的人,跟传言中大不相同。 恋爱脑什么的,恐怕只是故意放出来的幌子。 片刻之后,水面晃动起来,严呈龙看见杯子上映出半张脸,依稀是他师父的模样,然后嘴唇凑近,喝了口水。 他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但就在杯子即将被放下的时候,严呈龙突然发现,在对方嘴唇侧上方,也就是人中左边的位置,长着一颗红色的小痣,要不是这样近的距离,那人凑过来喝水,他绝对不会发现。 ——聂玉成的脸上是没有痣的! 严呈龙感觉自己的心脏停了半拍,然后疯狂地跳动起来,他有心再看个清楚,可是水杯已经被放下了。 谢闻渊换了个坐姿,将手一抬,朝着旁边镜子的方向打了个响指,画面接续上了,这回要更加清晰。 那个喝完了水的人走到镜子前,他身上穿着聂玉成闭关时常穿的一件道袍,面貌、身材都跟聂玉成相仿,但面颊略微瘦削,鼻梁有些低……绝对不是聂玉成本人! 严呈龙眼睁睁看着对方对着镜子,开始熟练地在脸上涂抹化妆,而谢闻渊这么嚣张地在他面前使用法术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竟然都没有被察觉。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整个人向后瘫在了椅子上。 过了好一会,严呈龙才说道:“你赢了。” 他慢慢地将身体坐直,垂眸静了静,又说:“但我师父不在闭关,也不代表着他就一定是去做背叛协会的事情了。你如果凭着这些东西就说让我对付他,我一时……” 谢闻渊摇了摇头:“我也是想弄明白他在做什么,如果他真的跟唐凛合作了,他们合作的目的和具体计划又是怎么样的。” 他看着严呈龙微微一笑:“你也不要觉得是我逼你,玄学协会发展至今,早已经藏污纳垢,千疮百孔,大大偏离了创立之初的宗旨,就算你以后接任是板上钉钉,面临的也会是一堆烂摊子,到时候就算是想做出改变,恐怕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了。现在我想揭开聂玉成的老底看一看他的真面目,你平心而论,难道你不想吗?” 严呈龙张了张嘴,又觉得哑口无言,不由苦笑道:“最后你的目的都达成了,还要别人来跟你说谢谢。算了……谢灵主,你的口才可真好,我想应该没人能说的过你吧。” 谢闻渊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变得真实了很多,道:“还是有一个的。” 严呈龙一怔,等待片刻,看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便接着说道:“所以我们目前要做的事情,就是查明我师父的行踪,找到他与暗礁之间的联系了?” “这是一方面。除此之外,我另外还有一个私人想法,希望你们保证不要阻碍。” 谢闻渊静静一抬眼:“我要杀了唐凛,无论用怎样的手段。” 他的话语中似乎含着无尽的仇恨与杀机,严呈龙骤然一惊,正待追问,谢闻渊的手机却已经响了。 谢闻渊拿出手机一看,见是林雪旷,原本带了几分肃杀的表情几乎是立刻就缓和了下来,然而在他接起电话之后,那一头传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男孩慌乱的声音。 谢闻渊听了几句,脸色顿变。 第68章 角力 谢闻渊同严呈龙本来还有后续的计划要谈, 但因为林雪旷那边出了意外,立刻打乱了谢闻渊的所有心绪。 他将其他的事交给了谢家另外几个一起来到落伽山的人,自己则第一时间赶回了T市,找到霍子航。 他们在林雪旷被唐凛带走的沙滩上碰面, 这还是霍子航第一次见到谢闻渊:“你就是电话里那个……谢?” 谢闻渊点了点头道:“我是谢闻渊。” 他从霍子航手中接过了林雪旷的手机, 低头看了一眼, 就紧紧地握住手里,又道:“……谢谢。” 霍子航一开始还觉得他挺镇定的,心里有些宽慰,但跟谢闻渊说了这两句话之后, 霍子航才察觉到对方脸色青白, 说话的声音中带着一种压抑的克制, 就好像他正在承受着某种巨大的痛苦一样。 霍子航不禁有些惊讶,悄悄地看了谢闻渊一眼。 谢闻渊道:“当时是怎么回事,你能再重复一遍吗?” 霍子航点点头,从易奉怡来到他们家里说起, 一直讲到林雪旷如何把自己带出楼道, 又怎样进了霍斌的家里,最后一路追到沙滩上去,碰见了唐凛。 只是他虽然目睹了大概经过, 却对唐凛、易奉怡等人都不认识,当时的距离又离得很远,所以很多地方都说的不明不白。 其中只有两点是最清楚的, 一个是林雪旷被偷袭之后受伤了,另一个是唐凛带走了他。 唐凛到底想干什么?林雪旷被他带回去, 又会遭遇怎样的对待? 谢闻渊心里像是被火烧着了一样, 又急又痛, 这急痛又带来了一种滔天之怒。 如果唐凛现在出现在他的面前,谢闻渊就算付出任何代价,也要将这个人千刀万剐。 无论是出于一个男人的嫉妒,还是出于他对林雪旷造成的伤害。 沙滩上有海风呼啸,谢闻渊沉默着站立在风中,身姿挺直,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霍子航一时竟然不敢再开口说话。 片刻之后,谢闻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你说他们是从你们家出来的?带我去看看吧。” 霍子航连忙道:“好!” 谢闻渊是接到霍子航电话之后连夜赶回来的,现在也不过刚过凌晨五点。他不眠不休,霍子航这一晚上经历了太多,也完全没有丝毫困意,跟着谢闻渊和保镖们,重新回到了自己不久前刚刚逃出来的家里。 进门之后,可以看到家中的地面上仍是一片狼藉,之前霍斌掀翻的沙发、砸碎的水杯都还在地上摆着,可是他这个人已经死的不能更透,永远都不会突然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用那种可怖的神情盯着自己了。 之前那种奇怪的笑意又有点往上涌,霍子航怕谢闻渊他们觉得自己是个神经病,硬忍下来了。 但事实上,谢闻渊满心都是林雪旷的事,又哪里有精力去注意霍子航的表情。 他在大厅里面转了几圈,在地面上发现了几滴已经干涸的血迹,却也不知道这血迹是不是林雪旷的。谢闻渊的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心中更添焦灼。 他受的伤重不重?有没有人能照顾他?唐凛会给他治伤吗? 忽然,他的目光一凝,在旁边的餐桌上看到了一样非常眼熟的东西,谢闻渊拿起来一看,发现是个手工制成的布娃娃。 餐桌中间原本就放着一束花,布娃娃就摆在那束花的旁边,由于放的位置十分巧妙,让人觉得好像它一直就应该在那里似的,所以一开始没人注意到。 谢闻渊的心脏却狂跳起来,因为他认出来了,这个娃娃是自己亲手放在林雪旷家里的。 当时他布置林雪旷家的房子,林母自己做的娃娃没地方去买,是谢闻渊特意画了图,找专人定做,又按照原样挂在了他家的窗户上。 他一下子想起了什么,连忙拿出手机,打开微信一看,果然发现林雪旷曾经在昨天下午的时候给自己发了一张照片。照片照的是林雪旷家中卧室里那张儿童床,床头上并排放着两只小熊枕头。 谢闻渊的眼睛有些发热。 林雪旷已经去过他自己的家了,还把这个娃娃带了出来,一开始估计是想留作纪念,但眼下他特意摆在这里,绝对不是不小心掉落的,肯定在暗示着什么。 谢闻渊将娃娃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在衣服中找到了一张叠起来的纸,翻开后发现是从书上撕下来的一页教材,旁边还有一些批注。 谢闻渊认识那批注是林雪旷父亲的字迹,再仔细看看,这批注上面写的内容,竟然是如何保留先秦古董当中的灵气。 ——历史系的老师,还研究这个? 而且这书页一看就是临时撕下来的,若非仓促之际,林雪旷肯定也不会随便破坏他父亲的遗物。所以,为什么这页书会出现在霍斌家里呢? 霍斌跟林雪旷的父亲之间肯定有什么关系……他们两个都在A大,认识的可能性很大,而当年林雪旷的父亲曾经跟唐凛合作过……难道是,霍斌窃取了林雪旷父亲的研究成果? 如果这样的话,也就能够解释唐凛为什么会来这里找人了! 谢闻渊心念一动,转头叫过来几个人,让他们把这家里所有的书本和笔记都找出来,再筛选出其中有林雪旷父亲字迹的内容来。 他安排好了之后,这才又将自己手中的书页翻了一面,赫然看见上面写着“庞子冀”三个字,这回则是林雪旷的字,因为情急而写的有几分潦草。 这人名似的三个字又是什么意思?能让林雪旷在那样匆忙的状况下都要写下来,绝对是很重要的线索。 谢闻渊一边琢磨着,一边将纸收起来,留了手下的一部分人在这里找书,他路上召集的另外一拨人手应该也快到了,谢闻渊准备先将他目前掌握的暗礁据点全部都搜查一遍。 他离开霍家,霍子航一直把谢闻渊送到楼下,有点忐忑地问:“谢……谢哥,你真能把人救回来吗?” 谢闻渊这才看了霍子航一眼,简短道:“能。” 虽然他只说了这一个字,霍子航却能从中听出谢闻渊的决心和笃定,他的心也不由安稳了许多,点了点头。 谢闻渊拿出一张护身符递给他,又说:“你家暂时不能住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让人带你去一中办手续,安排你住学校的宿舍,这样也安全。” “如果能行的话,那真是太好了。” 霍子航连忙道:“可是……会不会很麻烦?” 他已经很不好意思了,看一眼谢闻渊手中的护身符没有接,从自己的裤兜里也拿出来了一个:“我有了,这个,是林哥给我的。” 谢闻渊低头看了一眼,将自己那枚护身符也放在了霍子航手心中,跟林雪旷的挨在一块。 他说:“宿舍的事你不用管了。他既然救了你,我自然也希望你好。好好生活吧,以前的事情……都会过去的。” 谢闻渊说话的时候语气十分怅然,到了现在,他没有暴跳如雷、气怒交加,而是一件件把事情处理好,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必须得足够冷静才能解决问题。 身体的表现似乎已经麻木,但谢闻渊觉得自己的魂魄好像已经飞了,随着林雪旷飞到了他在的地方去。 这时另一头的人都已经调齐了,给谢闻渊打了电话汇报情况。 谢闻渊安排他们顺着唐凛游艇离开的地方一路找人,自己正打算离开,忽然听见旁边的树丛里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草叶摩擦声。 他皱眉,将霍子航往后拽了两步,自己却纹丝未动,向着响声传来的方向一看,一个浑身半湿,衣服上还沾着鲜血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是易奉怡。 “他!” 霍子航失声道:“他就是昨晚来我们家调查的那个人!” 谢闻渊之前已经听霍子航描述过了,虽然对于易奉怡竟然会袭击林雪旷这件事,他也十分震惊,但现在最重要的是找人,别的谢闻渊暂时想不了那么多。 没想到这个时候,对方竟然自己找上门来了,而且看上去遍体鳞伤,非常凄惨。 易奉怡看上去也像快到极限了,看见谢闻渊,他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惊喜之色,连忙想要走上前来:“闻渊,太好了……” 话没说完,易奉怡猛地站住,因为谢闻渊从腰后摸出了一把枪,已经毫不犹豫地指在了他的眉心处。 “别动。”谢闻渊冷冷地说,“你应该知道我的底线,不管你我之间什么关系,你伤害林雪旷,就是我的仇人。易奉怡,你得给我解释。” 易奉怡沉声道:“你听我说,这件事确实是我的责任,但我也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举动,就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一下子不由自己控制了一样,这才会袭击了小雪,这事是我的疏忽,但现在救人重要。” 谢闻渊道:“你知道他在哪?” 易奉怡抬起一条手臂,向他展示上面被撕咬开裂的皮肉:“我阻止唐凛把小雪带走,结果被他用骨鲨追杀而受伤。现在,咬过我的骨鲨体内有我的血肉,顺着这条线索,应该能找到唐凛他们的去向。” 谢闻渊沉吟不语,易奉怡道:“你那里有没有追踪符?让我试试,唐凛还不知道会对小雪做什么,时间不能拖了!” 这句话显然击中了谢闻渊,他放下枪,抽出两张符纸,递给易奉怡,易奉怡伸手去拿。 而两人这一交一接的瞬间,忽然有什么东西从易奉怡身上几处激射出来,近距离袭向谢闻渊! 但与此同时,谢闻渊斜身侧掌,猛然向下一劈,擦地一声利落风响,那几道激射出来的东西已经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方炸开! 烟雾弥漫,易奉怡本能后退,谢闻渊却悍而不惧,闪电般上步跃起,旋身一腿扫向易奉怡太阳穴。 易奉怡低低骂了一声,双手交叠抬起架住,同时身体后仰,却冷不防谢闻渊另外一脚跟着踹了过来,正中他胸口,当场将易奉怡重重地踹飞了出去! 易奉怡仰天倒地,口鼻出血,尚未来得及爬起来,已经被谢闻渊一脚踩中了胸口。 “别装了。”谢闻渊冷冷地说,“你以为我还会再相信你?” 林雪旷留下来的三个字——“庞子冀”,庞涓,字子冀,当年背叛了自己的朋友孙膑,以阴谋害得他下狱受刑。 “你那样迫切地想要找到唐凛,却又当着他的面暗算小雪,大概率不是暗礁的人就是玄学协会的人,不管哪一种,你想必都对暗礁内部有着不少了解吧。” 谢闻渊看着易奉怡的表情,冷笑道:“我猜对了?” 他想起林雪旷的伤,脚下狠狠一用力:“那就麻烦你,带我往暗礁走一趟吧!” * 很多人都想要找到暗礁真正的据点,也有很多人出于各种各样的目的,梦想着能够杀死唐凛,但从来没有人能够成功过。 其实唐凛居住的地方并不算特别隐蔽,但他的别墅外面却被重重的法阵和安保人员所围绕着,绝大多数的人在想要接近这里之前,就已经丢掉了性命。 然而从别墅的表面却丝毫看不出半分诡谲与杀机。 昨日刚刚下完一场小雪,此时天气晴好,阳光洒在屋顶的残雪上,折射出几分晶莹之意,微风拂动,花园里四季常开不败的红色蔷薇散发出阵阵芳香。 花园上方正对着的就是属于唐凛的那间卧室,以前向来不许外人涉足,不过此时卧室的大床上正躺着一个年轻男人。 唐凛的私人医生站在床边,弯着腰小心翼翼地为他处理伤口。 他已经在唐凛手下干了多年,自然知道自己所面对的是什么人,事实上暗礁所有的核心人员都认识这张异常俊美的脸。 ——恶灵,他回来了。 医生不知道唐凛会怎么处理这个背叛过他的手下,但依旧丝毫不敢怠慢,退一步讲,就算恶灵失去了唐凛的宠信,也不是一般人能够得罪的起的。 对方身上最重要的伤口一共有三处,左肩和胸口的枪伤虽然严重,但都是皮肉伤,反倒是腰侧被符咒炸出来的一片擦伤,看似不深,可因为怨力的加持,愈合的速度十分缓慢。 他小心地将伤口周围受到腐蚀的皮肉清理下去,又用棉签抹上药膏,足足弄了一个多小时。 好不容易做完了这一切,医生抬起头擦了擦汗,却猛然对上了一双深冷平静的眼眸。 他猛然吓了一跳,忍不住“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因为林雪旷之前一直是昏迷状态,所以他处理伤口的时候也就没用麻药,生生把需要切除的皮肉一点点用手术刀削了下去。 对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又这样看了他多久,别说动弹,竟然连哼都没哼一声。 太恐怖了! 但想想也不该意外,虽然这个人的外表看起来像是一件精致易碎的上品瓷器,但内里却是最为坚硬的岩石。 能做到把暗礁给搅得天翻地覆跑出去,又让唐凛亲自出马将人给带回来,从来就只有他一个。 医生心生畏惧之意,一时不敢动弹,而他这个惊吓还没过去,旁边便有一个声音响起:“他的伤口情况怎么样?” 可怜的医生再次吓了一跳,一转头才发现唐凛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床前,注视着林雪旷的眼睛。 他来的这样快,几乎给人一种他时时刻刻都在注意着这边情况的错觉。 林雪旷却不领情,面无表情地回视。 “肩头和胸口的伤口愈合情况很好,相信再过一阵就不会影响正常行动了,但侧腰和后背上的炸伤还需要涂一段时间的药膏,不能碰水——” 听着医生的汇报,唐凛面沉如水,连目光都没有偏一下,浑身上下弥漫着危险的气息。 他仿佛正与林雪旷长久地对视着,但实际上时间也只堪堪过了十几秒,唐凛突然一把将林雪旷从床上拖了起来。 他的力气非常大,林雪旷也是个成年男子,但到了唐凛手里却仿佛根本没有半点分量似的,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硬是被他给提着半坐起来,一把撕开上衣。 林雪旷抿紧唇,闭了下眼睛。 唐凛虽然也算是恶名远扬,但很少做出这样有失风度,甚至可以称得上粗暴的举动,毕竟这会泄露出一些不该让外人察觉到的情绪。 医生呆住了,半张开嘴,然后又很快闭上,默不作声地退开两步,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唐凛将手按在了林雪旷肩胛骨后面被绷带包住的地方,那灼热而带着侵略性的体温甚至透过绷带都好像能将人灼伤。 他单膝跪在床畔,以这种居高临下的压制姿态控制住林雪旷,语气却十分温柔:“这应该是你一直想要做的吧,现在高兴了吗?”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却被林雪旷听懂了,脸上不由浮起一丝冷淡而讥嘲的神色,回答道:“没意义。” 唐凛审视着他。 林雪旷大概是有点发烧,脸色也不像以往那般苍白,眼角与两颊皆泛起一层淡淡的红色浅晕,很有几分脆弱不胜之态。 可他的姿态和神情又分明是带着抗拒的,让人联想起脉脉的春水,那样的清润、诱人,但当深入其中,掬起一碰带着桃花的柔波时,又能感觉到那透骨冰寒的温度。 执拗与冷淡,冰冷和热烈,当这两种不相融的气质奇异地结合在一起时,简直就像冰镇的烈酒那样诱人品尝。 唐凛静默了片刻,他的目光惯如往常般幽深,却又像是有某种浓黑的东西在眼眸深处涌动,但终究还是摇头笑了起来。 “是,没有任何意义。” 唐凛将林雪旷松开,脱去自己的外衣,裹在林雪旷的身上,亲昵地替他扣上衣扣。 “你身上这朵蔷薇花,是我当年用‘绣骨’的手法刺下的,即使一时被伤口破坏了,痊愈之后也依旧会从你的骨肉当中长出来,永远也无法去掉。” 他把手指按在林雪旷的唇角,满含温情地蹭了蹭,语气中含着股说不出来的恶劣意味:“就像人在儿时立下的一些懵懂誓言,即使再没有半分真心实意,说出来,也是存在了。” “……” 林雪旷没有回答唐凛,突然看了旁边努力装作不存在的医生一眼,医生微怔,唐凛已经说道:“出去。” “啊?是,是。” 当私人医生带上门离开卧室之后,这片空间中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气氛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第69章 恃宠 唐凛在床边坐下来, 点起一根烟,咬在唇齿间吸了一口,林雪旷看看他,挺不客气地说:“给我一支。” 唐凛笑了一声, 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没搭理林雪旷。林雪旷看了他片刻, 忽然伸手,一把将唐凛的烟抽出来,扭断了扔在地上。 唐凛转过头来看着他,林雪旷毫无惧色, 坦然看着他, 等着他发怒。 片刻之后, 唐凛手中的打火机开盖,又合上,发出了“咔嗒”一声令人胆寒的脆响,但随后他就将手中的打火机扔到了一边, 含笑问林雪旷:“你活腻歪了?” “就是累了, 不想再见识你那些让人比死还要难受的手段。” 林雪旷淡淡笑了笑,脸上带着些微疲惫之色,低声说:“我只问你, 易奉怡的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唔……你说这个嘛。” 唐凛漫不经心地承认道:“确实……有那么一点。” 林雪旷冷笑了一声:“哼。” “事情是这么回事。”唐凛的语调不疾不徐的,扭头问林雪旷, “你还记得我曾经收养过一个继承人吧?” 林雪旷终于露出了一点诧异之色,点了点头。 唐凛当初选择修清净道的时候, 其实是很有一批人提出反对的, 但他却坚持如此。 这一方面是因为清净道比起其他修行之路确实上限较高, 力量增长的速度也更快,另一方面,则是唐凛身份微妙,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将各种各样微妙的期待寄予在他的身上,而他这一招,也直接断绝了那些人的念想。 于是直至如今,唐凛依旧无妻无子。 但他可以没有后代,暗礁要维持稳定,却不能没有继承人,在唐凛刚刚干掉自己的父亲上位的之后,暗礁的几位元老曾经催促唐凛收养了一个孩子作为继承人。 林雪旷听唐凛提过,对方比他要大上几岁,但从来没见过真人,唐凛原本还说要带那个男孩来跟林雪旷玩,可是过一阵子林雪旷见到他再问起来的时候,唐凛却轻描淡写地说:“不要了。” 他的语气就像是在说菜市场上挑剩下的菜,林雪旷当时还小,但由于父母以及唐凛这些时常接触的大人对他都是一种近乎溺爱的态度,因此在林雪旷的认知中,小孩子都应该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所以当时殊为震惊。 “为什么呀?”他记得自己问唐凛,“你不要他,他不就没有家了吗?” 唐凛说:“谁说的,他回去找他妈妈去了。” “可你不是说,你那的人让你必须养一个小孩吗?” 唐凛听他这样说倒笑了,蹲下来整了整林雪旷的衣领,而后亲昵地捏了下他的脸蛋,说道:“我不是还有你吗?” 从这以后,林雪旷就再也没听唐凛提起过这个人,就算他再怎么聪明敏锐,也万万不会往易奉怡的身上去想。 他的目光闪了闪,问道:“你说他就是易奉怡?他怎么会……会去当你的继承人?” “他的父亲是暗礁的人,因为拒捕被警方秘密击毙,他的母亲惶惶不安,生怕会被这件事牵累,影响前途,埋怨丈夫的同时,对儿子也颇多冷待。” 唐凛耸了耸肩,遗憾地说:“唉,他们大概是觉得我们会有一些共同语言吧,这对我完全是一种误会,所以那些人才会失败。” 林雪旷语气中带了一丝冷意:“所以我会和他认识,又是你故意——” 唐凛微微摇头,俯下身来捏住林雪旷的下巴往上抬了抬,戏谑道:“我也是人,宝贝,虽然很高兴你把我想象的非常强大,但不得不遗憾地承认,这天底下其实也有我想不到的事情。” 林雪旷一偏头,挣脱了他捏着自己的手,微笑着说道:“是吗?那但愿如此。” 唐凛纵容地看了他一眼,接着说了下去:“我并不是很喜欢那孩子……” 其实从他嘴里说出“喜欢”这个词,让唐凛自己都有点奇怪。 在他这个位置上,其实最轻的就是自己的好恶,当年易奉怡之所以能够被挑选出来,就是因为这孩子在各方面来讲都具备一位暗礁继承人应有的素质。 不说别的,就是为了自己刚刚上位,需要安一安那些暗礁元老的心,唐凛也应该起码培养易奉怡几年再做打算。 可是看到对方小心翼翼讨好自己的样子,看见秘书为男孩准备的礼品由一份变成了两分,看见在他家中为林雪旷留出来的房间对门又收拾出了一间客房,唐凛忽然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厌烦。 他也说不出来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心态,明明林雪旷那个傻孩子还在期待着能和新的小伙伴见面,在意这件事的好像只有他自己,实在是非常的没道理。 可他还是把人送走了。 唐凛把话说到一半突然沉默下来,让林雪旷在疑惑中不禁又生出了几分戒备,问道:“怎么?” 唐凛突然笑了一声,学着林雪旷的语气说道:“怎么?” 他望进林雪旷的眼底,忽地伸手抚上了他的眼睛,微笑着说:“你这双眼睛长得真好,但给我记着,别总是这样看人。” 林雪旷的眼梢很长,眼线有些微微地上挑,以至于再冰冷的神情也能隐约看出来几分楚楚动人的味道,这样带着审视挑眉看人时尤甚。 “非常……容易诱使人做错事情。” 林雪旷挣扎了一下,想躲开他的手,唐凛却猛地用力,盖住他的眼睛,就这样强硬地用力,一点点把他重新按回到了枕头上。 他笑了起来,低声道:“你自己都不知道吗?嗯……应该没有人敢这样告诉你吧?” 他俯身凑近林雪旷,低声问:“那个叫谢闻渊的,他说过吗?” 谢闻渊确实说过林雪旷的眼睛非常动人,而且是一回在两人做爱的中途他这样说的,此刻冷不防被唐凛给说中了,令林雪旷产生了一种近乎羞耻的恼怒心情。 他被死死按在床上,满腔怒火越燃越旺,偏生身上有伤,这样情绪波动一大,更是感觉手脚无力了。 林雪旷深吸一口气,没有跟唐凛这个神经病辩论这么无聊的一件事情,态度冷淡地说道:“只有无法掌控自己的人才会把犯错的责任推到别人身上,我相信您不会这么无能……” 说到这里,他偏偏又一顿,改口道:“也或许我想错了。毕竟一个人年岁渐长,性格和能力总是会变的嘛。” 唐凛笑起来,微微眯起眼睛:“看来你真是在我面前演够了。出去一趟回来,变得这么牙尖嘴利的。不过倒也挺可爱。” 林雪旷笑道:“那我继续努力。” 他这样躺在床上,就算话说的再硬,气势也终究弱了三分,唐凛笑看了林雪旷片刻,直到林雪旷默然移开目光,他才满意地微笑着,继续把话说了下去。 “……但不管时间多么短暂,易奉怡终归也是当过一阵子的暗礁继承人,并且由四位辈分最高的长老执器,亲手在他的身上刺下了一重用来保命的防护法纹。当时他袭击了你之后跳海而逃,我让人投下骨鲨种来追杀他,这才发现了他身上的防护法纹,认出了他的身份。” 林雪旷道:“你应该感到高兴吧,在他的身上或许能够找到你想要的忠诚。虽然当初你放弃了他,但他很明显并没有对你产生什么恨意,反倒想要弄死似乎取代了他的位置的我,你得把他接回来才对啊。” 唐凛笑着拍了拍林雪旷的头,强硬地压制了他的抗拒:“说错了,不是你取代他的位置,是我已经先选择了你。虽然你一点也不听话,还跟我性格不合。” 他的语气有点苦恼:“唉,这也是玄学协会里那些老家伙教育的失败吧,如果当初我的人及时把你接回来就好了。” 林雪旷诧异道:“哟,你还去派人去找过我?” 唐凛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热咖啡:“我早就这样计划过,并且打算亲自动身前往。可惜当时暗礁中正好有人叛乱,我分身乏术,你父亲的去世又实在太突然,所以虽然去了,还是慢了一步。” 提到林观的死,两人同时沉默下来,这是他们两个之间最解不开的心结与难以跨越的鸿沟。 ——或者应该说,是林雪旷单方面的,因为唐凛什么都不在乎。 平心而论,他虽然凶残、疯狂,但并不滥杀,尤其是林观这种无害的读书人,彼此合作的那么愉快,他还很中意人家的儿子,干掉对方未免太没品了。 可恰恰就是那一次暗礁的叛乱,林观不巧也在,终于震惊地发现了自己为之服务的竟然是一个怎样的组织,而他一直颇为欣赏的年轻人,竟还是这个组织的头目。 震惊之下,林观整理了一部分能够弄到手的资料和证据连夜出逃,却因为想要甩脱后面追来抓他的人,一时慌乱不察,车子拐弯时滑下了山崖而亡。 唐凛没有杀他,但他又确实是因为与唐凛的合作而死。 林雪旷从玄学协会那里得知了这件事之后,就注定两人的关系再也不可能恢复到曾经,更不用提他们之间还有着完全相反的立场。 可是唐凛却希望通过铁腕强权与刻意的训练,把林雪旷掰回到曾经对他无比信任和依赖的状态中,但显然起到了十分强烈的反效果,这恐怕是他辉煌一生中做的最不成功的一件事了。 林雪旷道:“我不明白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唐凛。” 他并没有多少火气,沉默了一会,慢慢地说:“我时常在想,我身上好像没有半点符合你要求的东西。我对你不忠诚,不驯服,我不喜欢暗礁,也没有把它发扬壮大的念头,你教我练的那些法术,我更加不愿意轻易使用,你像饲养一只实验室里的白鼠一样观察我,训练我,到底想得到什么?” 唐凛低低一笑:“我可不会让一只白鼠躺在我的床上,但我也确实奇怪,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咖啡杯中冒出来的袅袅热气。那杯子非常精致,不是普通的水杯,而是曾经收藏在某国博物馆里,可以拍卖出天价的上世纪工艺品。 而当跟林雪旷说完这句话之后,唐凛笑着松开手,杯子连同里面冒着热气的咖啡都转眼结成了冰,然后哗啦一声碎开,溅的满地都是。 “所以说,人心难测啊。” 唐凛的目光从上到下把林雪旷给扫了一遍,好像要穿透他的皮肉骨骼,将他整个人解剖开来,看个清楚明白。 他这么多年来将暗礁攥在手心里,说一不二,令出即从,平时就是轻轻咳嗽一声都能吓得别人直哆嗦,更不用提眼下这幅神经质的表现了。 在这里的也就是林雪旷,如果换个人,恐怕当场就得痛哭流涕地跪地求饶。 可是林雪旷,他怎么就不能服半点软呢?明明小的时候,他是那样一个懵懂又乖顺的孩子,眼中只看得到自己。 林雪旷瞥了地上的碎片一眼,并没有稍微收敛态度的意思,反倒铁了心坦诚到底:“因为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只是在你的想象中,我应该喜欢。” “应该?没错。” 唐凛的眼底闪烁出异样的光芒:“你整条命,整个人生,本来就是应该都属于我的。” 这话唐凛已经说过很多回了,先前林雪旷只是抵触,但这回他想起自己那诡异的命运,不禁心生疑惑,问道:“什么意思?” 唐凛低下头,充满温情地看了看林雪旷,给他掖了下被子,说道:“休息吧。” 他风度翩翩地站起身来,含笑说道:“但不管怎么说,你受伤这件事确实是因为我的疏忽,你会不高兴也是应当的,嗯……我应该再拿点什么出来取悦你才行啊。” 他俯身,冲着林雪旷的眼睫吹了口气:“过几天吧,或许会有惊喜也说不定。” 唐凛口中的惊喜实在令林雪旷觉得毛骨悚然,弄一排人头送到他面前的这种“惊喜”唐凛也不是没给过。 他不禁“哎”了一声,要说什么,可唐凛却点了点他,道:“把嘴闭上,给我好好躺着。” 唐凛也知道,对付林雪旷这种人,警告是绝对不会有用的,所以他用了点法术让林雪旷老实,林雪旷果然动不了了也说不出话来了,唐凛对外面看守的人吩咐了几句,转身离开。 他走之后,房间陷入了绝对的黑暗与安静之中。 林雪旷陷在柔软的被褥间,闭上眼睛,唇边竟无声无息地露出一丝笑来。 第70章 魂鉴 也不知道唐凛到底要给林雪旷准备个什么样的惊喜, 反正他说出来的话从来就没有不实现的,没有人可以让他改变主意。林雪旷索性也就不再白费口舌,保持缄默态度。 好在唐凛最近好像特别忙碌,林雪旷一直被安置在他的卧室里, 却从来没见他回来休息过, 只是偶尔在医生换药时看一看林雪旷的伤, 并在每天黄昏的时候过来跟林雪旷一起吃晚饭。 这一天,唐凛没有来,但医生依旧严谨地将林雪旷的几处伤口处理好,然后公事公办地说道:“您伤口恢复的速度很快, 伤势已经好转不少了, 注意不要做剧烈运动就好。” 林雪旷道:“知道了, 谢谢。” 医生低着头收拾自己的东西,没有看他:“您客气了。” 自从看见上一次唐凛跟林雪旷的相处之后,他对待林雪旷的态度愈发谨慎。能在唐凛身边留了这么多年,他所依仗的显然不仅仅是高明的医术, 还有察言观色的本事。 医生能够感觉到林雪旷在唐凛心目中独特的地位, 最起码他从来没有看到这世上再有另外一个人,会让老板这样关切,又能让他情绪外露到几乎失态的程度。 可是这个年轻人, 却也不但有着耀眼的容貌和迷人的气质,他还冷漠、坚韧、危险,对暗礁怀有敌意。或许这也是唐凛对待他态度暧昧不明的原因, 对于这种人,当然是离得越远, 麻烦越少。 如果说的无情一点, 医生心里倒是觉得, 或许当初林雪旷没被救活过来,才是对所有人来说都最优的选择。虽然这很可惜,但一个能对他们的领袖产生影响却又不驯服的人,是很容易带来灾祸的。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快速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扔掉沾染了林雪旷血迹的手套。 正想要离开时,林雪旷却又慢悠悠地开口了。 “人家说,医生看病,一般都讲究‘望闻问切’四个字。” 林雪旷的声音还因为伤势而有些虚弱,这让他的气质显得比往日柔和了一些:“可是你无论治伤也好,和我说话也好,却从来都不会看我一眼。这是为什么呢?难道因为觉得我面目可憎?” ——因为我怕唐先生把我的眼珠子挖出来。 医生低着头说道:“因为怕您给唐先生添麻烦,所以我不想跟您有太多接触。” 林雪旷笑了笑:“是不是看我特不顺眼,挺想让我从暗礁滚出去的?” 这家伙真的很难缠,他的每一句话都让人觉得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医生的额角有些微微冒汗:“您开玩笑了,我怎么敢……”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手腕一紧,而后整条胳膊被林雪旷用力扭住,反手一掀,就把他的上半身给压在了床沿边上,完全动弹不得。 “你不敢?真的吗?” 林雪旷凑过去,另一只手探进医生的毛衣领子,在他颈侧抹了一下,低低问道:“那……这是什么?” 医生艰难地斜着眼睛,从林雪旷手中看了一眼,发现他手中有一条半鲜红半透明的小虫子,正在惊慌地蠕动着。 他大惊失色。 虽然本身不会太多法术,但这么多年来在暗礁耳濡目染,医生也多多少少懂一些门道,认得这虫子叫“红玉肉”,它平时是全透明的,身上只有一张皮,以吞食人的血肉为生,吃得饱了,通体就会变成红色,全身上下也会散发出那个人的气息。 它在医学上用处很多,也是一种药材,可以用来疗伤,也可以用来害人。而除此之外……另有一样功能,就是留记号了。 林雪旷道:“你是医生,身上带着红玉肉很正常,可这一条吞食掉的血气分明属于我。你这么做是安什么心呢?带着有我气息的虫子,每天在暗礁出出进进……怎么,想把外人引来抓走我,这样就可以把我从唐凛身边赶走了?甚至都可以倒打一耙,和唐凛说是我自己跑的。” 医生:“……” 谁他妈倒打一耙啊! 想起林雪旷以往的一些事迹,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还是被算计了!光想着唐凛对他的偏爱,却忘记了这个人本身也是当年名震一时的“恶灵”。 林雪旷大概从一开始就在利用他向外面传递自己的讯息,甚至暗示暗礁的位置,可他却傻子一样毫无察觉,这下林雪旷跑过来恶人先告状,他却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林雪旷微微叹息:“今天要不是我发现的及时,可就被你坑惨了。” 他重重一巴掌拍在医生的肩膀上,差点把对方给打哭,用半带调侃的语气说道:“你可真坏啊,不行,我是不是得把这件事得告诉唐凛?” “你、你……你不用拿这个威胁我,我是不会听从你的命令的!想告诉唐先生你就去吧,看他会信你还是信我!” 医生一咬牙,说道:“要不你干脆弄死我算了!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能听你的话。” 林雪旷道:“你说得对,我们比起来,他肯定更信你,但不好意思,如果我执意看你不顺眼,他最后,一定会听我的。要打赌吗?” 医生心头一沉,因为他知道林雪旷说的没错。 林雪旷轻轻一笑,手上的力气松开,医生立刻坐倒在地,一时觉得半边身子都是麻的,还有些动弹不得。 林雪旷向后靠在床头上,漫漫地道:“挑明了说吧,不管你主观意愿上如何,都已经给外人传达出去了我在这里的消息,是说什么都摘不干净了。所以不好意思,今天我这条船,你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 “我……我不能背叛……” “我也不能留在这里。”林雪旷截口道,“如果你一定不肯合作,那么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我带你一起走,以防你走漏风声。” 医生愣了愣,林雪旷要是能走早就走了,又何必等到现在,还非要带上他? 他心中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紧接着就听见林雪旷慢慢地说:“你去过阴间吗?” “……” “地府大海之底正西方的沃焦石下,就是大热恼大地狱,那也是唯一一座人类肉身可以穿过去的地狱,只要能抗的住阴火的灼烧和炎热,就可以从另一头的奈何桥上重返阳世。” 林雪旷含笑:“你没去过吧,我也没有,不然就剩这一条路了,咱们可以一块试试?” 医生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林雪旷,难以判断这人说的是真是假。 一开始他还觉得林雪旷跟唐凛没有半点说得来的地方,不知道这两人之间为什么看起来有着那么多的牵绊,这时才隐约感觉到,林雪旷这股豁的出去的疯劲,和唐凛可以说是一脉相承了。 随即,他就看见林雪旷做了个手势,整个房间中的地面立刻变成了两道透明的大门,灼灼燃烧着的火苗在他们脚下疯狂地跃动着,火焰下面全都是白骨,被烧的“喀吱喀吱”直响。 林雪旷轻轻一跺脚,这扇门就开了,露出一道长长的阶梯。 火焰立刻直冲出来。这种阴火不会烧毁阳间的物品,但医生的魂魄立刻感觉到了一种灼烧炽热的疼痛。 “走啊。”林雪旷面不改色地把他揪到身边,好哥俩似的搭住医生的肩膀,实际上是半架着他:“有我在呢,你怕什么。” “不、不、不!我不去,您放过我吧!我帮您!” 医生的恐惧不光来源于那熊熊的火焰,林雪旷这种含笑的狠辣与残忍,也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您吩咐吧,我干什么都行……只要,只要不去那里!” 林雪旷静静盯了他片刻,终于打了个响指。 火焰、地狱和他脸上的浅笑都消失了,周围安静的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我不需要你干什么别的。”林雪旷拿起医生的手机,在里面输入了一行字,扔进他的怀里,淡淡地说,“替我在这家店点一杯芒果芝士奶茶,送到我写的地址去,就可以了。” 他知道对方不会乱说,因为跟随了唐凛这么多年,医生对于那个男人性格的了解不会比林雪旷少,唐凛最痛恨弱者,从他向着林雪旷求饶妥协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了回头的机会。 做完这件事之后,林雪旷照常去外面的院子里散步。这里的整片区域都是暗礁的产业,他虽然不能离开,却可以在其中自由行动。 虽然过分的锻炼可能对于伤口愈合没有好处,但林雪旷必须要提升自己忍耐疼痛的能力,以及适应身上的伤势,这样才能根据身上目前存在的弱点调整发力和攻击的方式,保证自己即便在短期内身体没有办法恢复全盛的状态下,也能随时进行作战。 他运动了大约一个多小时,只见夕阳正在蔷薇花海的尽头缓慢地下沉,大片大片的火烧云在天边翻腾,黄昏如期降临人间。 但这回,唐凛迟迟没有派人来叫林雪旷回去吃晚饭。 他那边即使出现了什么意外情况也是很有可能的,林雪旷原本没有特别在意,但当他走过花园中间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时,却目光一凝,忽然发现有几朵探出篱笆的蔷薇花瓣上被灼烧的卷起了黑边。 林雪旷的手指抚摸过其中的一朵花,意识到一定是有外人来了。 这些蔷薇都是被下过法术的,秋冬不凋,水火不侵,能给它们造成这样的伤势,唯有玄门正宗所制造出来的,至正至纯的法器。 原本他身上的符咒、匕首和三清铃都是,但现在已经被全部收走了——来的人会是谁? 林雪旷抬起头,那条路终点的方向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办公大楼,唐凛见客的会议室就在这栋楼的最高层上。 林雪旷沉吟了一会,下定决心,干脆直接走进了那栋大楼里面。 这次的来客身份一定相当特殊,在最高层走廊外面的电梯厅里,有不少人正守在那里,看他们的服装和站位,应该分别属于两个不同的阵营。 一方是暗礁,另一方却很像…… 玄学协会。 当看见林雪旷出现在这里的时候,暗礁的人纷纷躬身向后退了一步,另外那边的不少人脸上则都流露出了十分惊诧的神色。 林雪旷没做任何表示,微微抬着下颌,面无表情地朝着里面走去。 暗礁的这些特级保镖们互相看看,在他们这里,职位越高,对林雪旷这张冷漠而又惊艳的面孔就越是熟悉,没有人敢招惹他。 于是他们都没有吭声和阻拦,恭恭敬敬站在原地。 “不是,等等!” 另外一拨人中总算有反应过来的了,指着林雪旷的背景冲暗礁的人说道:“为什么他可以随便乱走?你们就这么让他上去了?” “是的,请您冷静一些。”一名保镖倨傲地看着他,回答道,“在我们这,他当然有这个资格去所有想去的地方。” 那个人不由哑然,十分匪夷所思的喃喃低声道:“唐先生这是疯了吗……” 这里的地面上都铺着地毯,落脚时一点声音都不会发出,林雪旷走到那件宽敞的会议室外面,抬手在墙面上擦了擦。 他实在太熟悉这里的构造和布局了,被林雪旷手掌抚过的那一处墙面立刻变得透明,里面的场景一览无遗。 唐凛姿态闲适地靠在沙发里,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盘还没有下完的围棋,看起来没怎么把这次会面放在心上。 与他完全不同的,是坐在他对面那三个人满脸严肃和焦虑的神情。 最中间的那个林雪旷认识,正是玄学协会的会长聂玉成。 虽然事先已经有所猜测,但也和真真切切看到这个人站在此处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林雪旷在看清那张总对自己慈祥微笑面容的同时,甚至产生了一种低血糖般轻微眩晕的感觉。 他剥了块奶糖含进嘴里,这才觉得自己稍好了一些,听见聂玉成激动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唐先生,从一开始我们合作的时候我就曾经说过,我们这样做是为了最大可能性地稳固住双方的利益,双方之间都有义务在采取任何行动之前告知另一方。这么多年来的相安无事,也证明我们的选择是正确的。您这样的身份,总不能在得到了好处之后,就要抵赖曾经说过的话吧?!” “请不要激动,你说的很对。” 唐凛从容自若地微笑起来:“我从来没有说过我要抵赖,这一点请各位放心。” “是吗?既然如此,那可不可以请您回答我,为什么落伽山上的灵气会以不正常的速度流失枯竭?我们的协议内容您还记得吗?我允许您将落伽山的灵气引过来压制魂鉴,而您永远不会在我在位的时候,对玄学协会动手。” 林雪旷是第一次听说聂玉成和唐凛之间竟然还有着这样的约定,这让他突然了悟了很多以前不太明白的事情。 暗礁跟玄门正道完全说得上一句“渊源已久,仇怨深重”,这么些年来大大小小的冲突矛盾不断,这也是各门各派都闻唐凛而色变的很大原因之一。 但在这期间,唯独聂玉成很少在暗礁手中吃亏,甚至还曾经几次抓回来了一些暗礁成员作为俘虏。 聂玉成这样的功绩,对于当时在暗礁手下憋屈的够呛的人们来说无疑是极大的振奋,后来他当选了玄学协会的会长,也一直打着全面铲除暗礁的旗号。 等到被他亲自挑选并送到暗礁卧底的林雪旷立下大功,聂玉成就更加地位尊崇了。 现在看来,恐怕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不是聂玉成有这个本事跟暗礁抗衡,而是他出卖了玄学协会的利益,换得唐凛愿意让手下陪着他演演戏。 两边表面上是仇敌,实际上是合作对象,这么多年联起手来,把所有的人都玩的团团转。 那……自己呢? 聂玉成和唐凛是什么时候开始来往的?如果是在聂玉成把他送到暗礁去之前,那么是不是从一开始,选择他去暗礁卧底的这件事,也属于两人交易的一部分? 就在林雪旷思量的时候,另一头唐凛又已经开口了:“魂鉴的封印已经松动了。” “……”聂玉成显然大吃一惊。 唐凛倒是从容依旧,只不过话中甚至没有半点礼节性的诚意:“是它在反吸落伽山中的灵气,这一点我很遗憾,但我也无能为力啊。” “不,你不可能没有办法!” 聂玉成反应过来之后,猛地一拍椅子的扶手,怒不可遏地站起身来,“这一步是当初在达成协议是你就想好的……唐凛,唐凛,你上一次借助我们的人手荡平了暗礁中你父亲遗留下来的所有势力,现在腾出手来,就想反咬我们一口了?!” 唐凛微微一笑,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就算你说的对,那又怎么样呢?难道我不可以这样做?” “你——” “各位已经过了看童话的年纪了,应该不会那么天真吧?” 唐凛微笑着说:“比起这个,我心里也同样在为一件事情感到十分的愤怒啊。” 他语气舒缓,面上含笑,但说到“十分的愤怒”几个字时,眼底却涌动着一股沉郁的神色,明明白白地昭示出了唐凛此刻的心情。 聂玉成等三人顿时心生警惕,聂玉成的后背绷紧了,片刻后,慢慢地重新坐了下来,问道:“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误会存在吗?” 他尚且连是什么事都不知道,倒已经先一口咬定了是误会。 唐凛并没有理会聂玉成的话术,含笑的唇角微微勾出了一个不屑的弧度,说道:“当初关于林观的死因,请问是谁说给了我的孩子听?” 聂玉成听到了“我的孩子”这个略带温情的形容,怔了一怔,同自己的几位手下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唐先生,您在说什么?” “你很会钻空子。当初我们的约定是,我需要得到林雪旷,你得把他毫发无损地送到我身边来,可你故意告诉他林观之死皆为暗礁一手造成,在我们之间埋下隔阂,令他即便是对你心存疑虑,也不会完全投向我这一边——” 随着唐凛的话,聂玉成的脸色逐渐开始发白。 当初他做这件事的时候,其实也没有存着什么过多的想法,只不过是老奸巨猾惯了,习惯性的留个后手而已。 毕竟对于唐凛这种人来说,连他的亲生父亲和救命恩人他都可以翻脸无情,说杀就杀,更何况林雪旷这么一个非亲非故的旧识? 后来唐凛一直隐而不发,林雪旷做的也确实比聂玉成想象的更好,甚至连他都一度认为,暗礁不会再出现了。 可唐凛这个男人,就如同是游荡在人世间的幽灵,他无所不知,无处不在,永远也不会消失和倒下。 只要有阳光洒下的地方必然会出现阴影,而一切的阴霾便都将收归到他的统治之下,进行更加强大的反扑。 聂玉成的掌心微微出汗,心中暗想着,大意了。 他知道唐凛很有可能会察觉到自己所做的手脚,但没想到对方会一直记在心上,并在此时这样郑重其事地提出来。 这让聂玉成一下子意识到,这对于自己来说不过是顺势为之的一件小事,对唐凛来说,却触及到了他的底线。 不可理解,不就是一个林雪旷吗?他想要人,人不是也已经到手了? “我……” “唐先生,恕我直言,请您不要再转移话题,现在的关键是魂鉴!” 坐在聂玉成左侧的年轻人刚才便几次欲言又止,此时终于忍不住了,带着几分怒意说道: “这东西是您的父亲弄出来的,您应该最明白它的可怕之处,如果再不及时处理,封印彻底破碎,不光是落伽山,就连暗礁都会迎来灭顶之灾!林雪旷作为那东西第一次开眼时所看见的生命,就是最好的祭品,您如果觉得他已经无法驯服,不如就还是把人交给我们吧。” 那个年轻人说完话之后,书房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连聂玉成都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那震惊的目光中写满了“你怎么敢的呀?” ——居然跟唐凛要人。 可是魂鉴如同一个魔咒,也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让聂玉成食不下咽,睡不安寝,又觉得对方说的确实有道理。 说来聂玉成也有些后悔,当初他明知道这魂鉴的危险,偏偏没有抗的过去被能够得到暗礁暗中扶植的巨大诱惑,以至于一时鬼迷心窍,同意了唐凛的条件。 现在可好,上了这条贼船就下不来了,聂玉成虽然不知道唐凛会有什么后手,但他很确定的一点是,一旦落伽山上的灵气再也无法压制住魂鉴,最先死的人就是他,而且会死的声名狼藉,遗臭万年。 想到这里,聂玉成的态度不禁变得强硬起来:“唐先生,之前你所有的不满我都可以想办法补偿,但魂鉴的事已经迫在眉睫,林雪旷……” “聂会长,你弄错了。” 唐凛突然开口打断了聂玉成,他的语气虽然温和,但完全不给对方留有继续发表意见的余地:“当初被魂鉴盯上的人是我,我父亲会将它制造出来,本身也是用来对付我的,如果说要选择祭品,我才是最合适的。” “……” 唐凛诚恳地建议道:“我觉得你们冲着我来效果会更好一些,各位认为这个提议怎么样?” 他的话让对面的三个人全都哑巴了,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变得沉默。 第71章 命劫 唐凛特意等了一会, 见几个人都没再就此事开口,便微笑起来,摊了摊手:“看来我无法满足你们的任何要求,那只能说句对不起了。” 聂玉成犹不甘心, 或者说他不愿轻易相信唐凛竟然翻脸的这么干脆和强硬:“唐先生, 我跟暗礁合作这么多年, 彼此间相处的一直不错,以后咱们真的就要成为敌人了吗?” 唐凛轻轻地叹了口气:“聂会长,你错了,虽然合作多年, 但一直不过是我在容忍你罢了。你从一开始就没有履行好自己的诺言, 埋下了那一手后, 林雪旷至今对我的敌意还是很大,我也非常苦恼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唐凛摇着头,低声道:“唉,你说我该做点什么, 才能稍微弥补一下这件不幸的意外?” 聂玉成看见他这副模样, 不由自主地感到胆寒,那一瞬间忽然生出了一种十分危险的直觉,而后, 他就看见唐凛的目光望向了门外。 唐凛慢悠悠地问道:“是你来了吗?” 外面静了片刻,林雪旷推开门,神色有些复杂地走了进来。 唐凛微笑着问道:“你来找我吃晚饭吗?对不起, 我好像是迟到了,下次你要记得自己先吃, 别等这么久。” 聂玉成等人从来没想过唐凛还有这样说话的时候, 一个个几乎被惊掉了眼珠子, 林雪旷却一点没领情——他甚至都没有搭理唐凛,直接把目光转向了聂玉成。 林雪旷问道:“聂会长,当初是你打算好了故意要把我送给唐凛的吗?” 聂玉成立刻意识到这个时候林雪旷的态度至关重要,他不能再得罪这个人了,于是走上两步,诚恳地说:“雪旷,你听我说……” 林雪旷看见他的表情,向后让开一步,似笑非笑地说:“已经不必了。” 聂玉成还想开口,唐凛却突然伸出手臂,在林雪旷身前拦了一下,对聂玉成说:“他很讨厌你,请离他远一点。” 林雪旷回头看了看唐凛,表情有点一言难尽,唐凛居然还有心情跟他开玩笑:“你想说我也一样吗?不好意思,我不太愿意。” 林雪旷面无表情地说:“这就是你说要给我的惊喜?我一点也不喜欢。” “哦,当然不。如果仅仅是他们三个,那未免太简陋了,你既然不喜欢,我现在就让他们离开。” 唐凛并没有转身,冲着聂玉成三人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道:“你们听见我的话了吗?走吧。” 他这态度比赶狗也强不到哪里去,就算是聂玉成现在有求于唐凛,并对他确实颇多忌惮,好歹也位居玄学协会的会长这么多年,哪里受过这样的怠慢? 那个瞬间他甚至握紧了拳头,脸色几变之下,终究还是维持住了涵养,冷笑道:“唐先生,大祸临头可不是落伽山一处倒霉,今天我主动上门,你拒不合作,来日遭难,可小心自绝后路,成了个孤家寡人啊。” 聂玉成说着,掠了林雪旷一眼,从他旁边擦身而过,带着两名手下向着门口走去。 再怎么说林雪旷也是聂玉成从小看着长大的晚辈,当着他的面被唐凛这样下面子,林雪旷还一声都不吭,就算知道他这个态度再合理不过,聂玉成也难免有几分迁怒。 但这时,林雪旷却忽然叫了一句:“聂会长。” 聂玉成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微嘲道:“你留在这里前途无量,哪里还用得着叫什么会长不会长……什么事?” 林雪旷什么都没说,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刹那他忽然抢步上前,抬手一拳呼地迎面朝聂玉成砸去。 这一下完全是出其不意,但聂玉成当年也是实打实一路立功上位的,电光石火之间猛地把身体后仰,让林雪旷这一拳擦着他的鼻尖滑了下去。 他本来就是满腹怒气,此时不禁低骂一声,脚下立退,同时上身接连躲闪过林雪旷的一连串攻击,感到自己的后背即将贴上墙面。 聂玉成口中轻斥一声,闪电般发力跃起,旋身一脚踢向林雪旷的太阳穴。 他虽然年纪已经不小了,但身手之矫健轻盈不亚于年轻人,这一脚带起急促劲风,如果踢中了,后果可想而知。 林雪旷将头一偏,双手下击,正中聂玉成膝盖,当对方落地那一瞬,他迅捷欺身而上,两手“啪”地一声,扣住了聂玉成的后颈。 唐凛站在旁边看着,此刻挑了下眉。 林雪旷的两只手刚刚放在聂玉成的脖子上,胸口就已经挨了一拳,他对于遭到攻击有所预料,不闪不躲,双手用力下压的同时,猛地屈膝向上一顶! “砰!” 肉体撞击的闷响声中,林雪旷两下夹击,聂玉成为了不被他掰断脖子,头只能被迫顺着他的力道低下,正好被林雪旷顶上去的膝盖重重磕了上去。 林雪旷“砰砰砰”用力连着撞了数下,聂玉成两眼发黑,耳中嗡嗡作响,好不容易才看准时机猛力挣开,双手扣住林雪旷肩头,发力将他整个人抡了起来。 林雪旷脚跟在地板上一顿一并,已经重新站定,同时反手抓住聂玉成双臂,借着这股冲劲猛地把聂玉成往墙上一推,两人便重重撞在了墙面上。 林雪旷手臂上架,抵住聂玉成的咽喉,另一只手撑在他身侧的墙壁上,宛如钢铁焊住那样不可摇动。 “你老了。” 林雪旷微微气喘,说话的语调却十分冷静,带着冰冷的傲慢与讥嘲:“而且你以后只会越来越老,并且一次次地被我打败。如果自以为强大就可以随意玩弄他人的命运,那么……” 林雪旷冷笑着放开他,掸了掸自己的衣角:“你最好现在就匍匐在我面前恳求我,他日不要让你过的太惨。” “……咳,咳咳。” 聂玉成抚着自己的脖颈剧烈地喘息着,脸色一片铁青,他的两名下属刚才根本就没来得及反应,此时的表情也十分不好看。 唐凛漫不经心地笑问道:“说了让你们离开,现在还不滚吗?” 聂玉成咬了咬牙,这回一个字也没说,向外走去。 然而在出门的一瞬间,他忽然听见唐凛传来的密音在自己耳畔响起:“出去之后你确实得面对不少麻烦了。不过提供一条建议,杀了谢闻渊,或许可以让我的好感度提升一些。” 这是他单独传给聂玉成的话,其他人都是听不见的,聂玉成心头一惊,不由转过头来,却见唐凛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未再给他任何一个眼神,正伸出手去,要给林雪旷整理刚才动手时扯歪的衣领。 林雪旷推开他的手,自己随便扯了一下衣领,同时很警惕地看着唐凛,问道:“到底为什么聂玉成会出现在这里,你想做什么?” 唐凛没有回答林雪旷的问题,深深地看了他一会,突然答非所问地说道:“你知道吗?面对你的时候,我的心情总是十分矛盾。” 林雪旷奇道:“你还会产生这样的情绪?” 唐凛没有理会他故意的讥讽:“一面我希望你还是曾经那个会抬起头来仰望着我的孩子,但另一面,我又喜爱看见现在的你……虽然不好控制了很多。” 他略带感慨:“后来我想了一下,大概人仅仅是享受依赖,但总是更容易痴迷于锋芒吧。” “当一个人不可冒犯、不可诱惑和不可动摇之时,他身上就具有了某种迷人的东西。①” 唐凛轻轻地说:“你就是如此,所以又老是让人想去对你冒犯、诱惑和动摇,这种心情真是奇特。” 他的声音十分温柔,在说话时一直含笑注视着林雪旷,像是连目光都舍不得移开。 这可是来自于令人闻风丧胆的暗礁首领最为真挚的赞美,如果换一个人在这里,恐怕马上就要神魂颠倒到连自己姓什么都忘记了。 但林雪旷对于唐凛的警惕却几乎成了本能,并不可能因为这两句话而麻痹。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低声说道:“这些年我也曾经反复想过一个十分奇怪的问题。” 唐凛道:“哦?” 林雪旷说:“你从来都不是一个善良且富有同情心的人,当初看见我妈难产,是怎么想的才会赠送了那枚护身符,又给我起了名字呢?” 他突然提起这么一件与目前完全无关的事情,唐凛也不以为意,耐心顺着林雪旷的话接了下去:“或许是因为你很可爱?” 林雪旷面无表情地说:“在我妈肚子里也可爱?” 唐凛大笑:“当然!” 林雪旷不跟他扯,冷冷地继续下去:“我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妈的难产……或者说我所面对的,还没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有可能丧命的命运,根本就和你有关。” 唐凛面带回忆之色,含笑轻叹了口气。 林雪旷直视着他:“刚才聂玉成你们提到的‘魂鉴’跟那只血色的眼睛有什么关系?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好了,别那么严肃。我本来就是想跟你说的,是你自己太聪明,已经猜到了一些。” 唐凛指着旁边的椅子,说道:“坐。” 林雪旷目光微垂,而后慢慢地坐了下来。 唐凛道:“刚才你应该已经听到了我和聂玉成说的话,曾经我的父亲创造出了一样叫做‘魂鉴’的法器,从外形来看它是一面镜子的模样,但磨制它的材料,则是被一只潜逃出来的恶鬼从地府中的孽镜台下所带出。” 地府孽镜台前的规矩林雪旷是知道的,亡魂想要投胎,在去地府接受审判之前,都要在孽镜台上照出一切功过,罪孽深重者,有时候会甚至直接在台上就被天上降下的罪罚之雷劈的魂飞魄散。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久而久之,一些恶鬼投胎时如果提前买通阴差提醒,就会学到经验,比如在身上携带一样表面光滑之物,在孽镜台上照出功过时,利用此物借他人身上之光折射道镜前,从而扰乱功过命理,获得一线生机。 而对于阴魂们来说,最容易找到的能够替代镜子的物品,就是黄泉岸边被河水打磨的平滑而又剔透的石片。 他们有的成功了,有的失败了,这些石片大多数就掉到了孽镜台下面去。 黄泉之水长年累月的打磨,轮回之道上转世灵气的浸染,以及孽镜台上无数被劈碎的亡灵怨念熏陶,久而久之,就把这些石片养出了意识。 ——它们诞生的目的,就是干扰轮回,逆转天数! “俗话说,天理昭彰,轮回有报,我父亲以这种石片创造了魂鉴,就是心存打破天道,取而代之的念头。而魂鉴的作用,就是可以在上面制造出器主想要的幻象,从而随心改命。” 唐凛说道:“当时他已经视我为心头大患,制造魂鉴出来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对付我。至于他挑中你的原因,则应该算是……不太美妙的缘分吧。” 巨大的力量伴随而来的就是巨大的反噬,唐凛的父亲虽然按照构想制造出了魂鉴,但在真正使用的过程中,这样法器却经常失控,因此需要试验品。 “你出生那一天也是我的生日。” 唐凛注视着林雪旷的脸:“唐辕昊既然想对付我,那么自然也要找一个八字跟我相像的人。于是他看见了一个待产的孕妇,就对那名孕妇肚子里的孩子打起了主意。而我出于想要破坏他计划,让他觉得自己创造出了一件废品的心态,救了你。” 以前刚刚到暗礁的时候,唐凛曾经说过林雪旷是他最为得意的作品,林雪旷当时还以为他指的是那一系列训练自己的手段,而现在听唐凛提到了这件事,林雪旷才明白了他话中真正的意思。 ——他这个人的存在,本身就代表着唐凛首次挑战他父亲权威并且取得了胜利的成果。 “那个时候你刚出生,你爸爸说,让我抱你一下,在此之前我从来都没有抱过小孩子,你是那么小又那么软的一团……” 唐凛笑了一下:“现在都长这么大了,生命真是神奇。” 林雪旷也笑了笑,低声道:“我能活到现在,你一定也很惊讶吧。” 窗外余晖如金,落进他的双眼之中,简直比晚霞还要明丽绚烂,可这过分的耀眼却又衬的林雪旷整个人都像有些不真切似的,仿佛随时都要化入光影之中,消失不见。 唐凛突兀地抬起手来,手抬到一半,却又恍然发现自己不知道是要去做什么,他的目光中掠过一丝颇为奇特的神色,又慢慢将手放下来了。 “确实。” 唐凛说:“我那时候以为自己彻底将你被父亲改变的命运扭转了回去,其实心里是很得意的,也有些看轻了魂鉴的效用。直到几年之后暗礁内部变动夺位的时候,我才发现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唐凛一顿,林雪旷的心头也是一撞。 唐凛道:“原来命运真的如此难以违抗。当初我在你出生的时候出手把你救活,仅仅是推迟了魂鉴降下的死劫,却并没有把它消除。毕竟,生老病死,本来就是人必然要去经历的,什么是劫,什么又不是呢?” 林雪旷道:“可是,魂鉴既然可以改变人的命运,那么能让人死,又为什么不能让人生?” 唐凛道:“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因而才留了魂鉴这么多年。可惜它已经变异了,也无法轻易使用。” “变异?” “唐辕昊在使用魂鉴的时候,不小心将镜面朝向了自己,结果被魂鉴吞噬了进去——我亲眼看见了这一幕。” 林雪旷一惊,他知道唐凛的父亲死于暗礁那场父子夺位的变乱中,人人都说唐凛弑父,他也从来都没有否认过,却没想到唐辕昊的死法竟然是这样。 “魂鉴噬主之后彻底失常,狂性大发,非常难以控制,当时搭进去了不少人命才将它封印起来。我又与聂玉成协议合作,从落伽山引来灵气,对魂鉴的邪力进行压制。可惜,这灵气也有耗尽的时候,如今,生死只在一线之间。” 唐凛微笑起来:“听到这些,害怕了吗?” 林雪旷摇了摇头:“你可不像是一个会坐以待毙的人。我倒是应该害怕,你会想出个什么主意来解决这件事。” “放心,反正不是要拿你当祭品。” 唐凛笑着起身,走到林雪旷面前,低头摸了摸他的脸,烟草和古龙水混合起来的淡淡气息笼罩在林雪旷的周围。 他低声说:“我知道你一直很讨厌那朵被我纹在身后的蔷薇花,并一直把它当成是屈辱的象征,但你知道它真正的意义是什么吗?” 林雪旷怔了怔,猛地抬眼:“和我的命劫有关?” “好孩子,你总是能猜对我的心思。” 唐凛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清:“我曾经因为担心你的死劫会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发作,因而用我的血在你身上下蛊,以便我能够随时感受到你生命力的流动,这朵蔷薇花就是我对你的标记。” 林雪旷一惊,他就算再聪明也没法预料到唐凛这个疯子都能干出什么事来,但听到这件事,顷刻间就意识到了不妙。 果然,唐凛接着就说了下一句:“但是这样一来,我倒是发现了一件特别有趣的事,你知道是什么吗?” 林雪旷感到对方带着带着枪茧的手指滑过自己的皮肤,最后在他眉心上戳了戳,那种有些粗糙的触感简直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林雪旷想将头偏开,却被唐凛的单手将脸扳了回来。 唐凛低声道:“你说奇怪不奇怪,我发现你的死劫竟然早已经降临了,而且降临了无数回。你明明该是死了很多次,可如今却好端端地坐在我面前。为什么呢?” 他目中如同闪动着两簇鬼火:“这个世界上,一定有另一样东西,可以成为扭转命运的关键。那就是——” 林雪旷心头剧震,唐凛恶作剧一般笑起来,口中毫不容情地吐出了五个字:“七星雷火印。” 林雪旷的呼吸顿住,这个词像是一把快刀,猛然间干脆利落地划过了他的心头。 他已经彻底明白了那些被仿制的法器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一开始,唐凛的目的就只有七星雷火印,因为他已经从林雪旷身上窥破了逆转时间的秘密。 而霍斌打着暗礁的旗号仿制其他法器,唐凛明明知道却放任不管,也只是想利用他模糊调查者的视线罢了。 桩桩件件,都尽在唐凛的算计之中。 那么现在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手中一定已经掌握了数量充足的七星雷火印仿品,但他想用这些仿品做什么?将时间倒转,还是对付魂鉴?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汉娜·阿伦特《黑暗时代的人们》。 第72章 殊途 林雪旷心底一阵阵发凉, 手指不由攥紧了身侧的椅子扶手,关节处颜色青白,倒好像捏紧了仇人的脖子一样。 唐凛端详了他片刻,说道:“没想到那个叫谢闻渊的小子……哦, 是这个名字吧, 还真挺豁的出去的。虽然我对他没什么好感, 但他倒是给了我一个很好的启发。下次,你替我跟他道声谢吧。” 林雪旷冷笑了一声,本想说话,却在这时忽然察觉到,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有些喧嚣。 他猛然抬头, 跟唐凛对视片刻, 而后起身快步走到窗前,一把将窗帘拉开。 唐凛没有阻拦。 这里的楼层极高,可以俯瞰一整片暗礁的据点,他赫然发现, 竟然从好几个方向都涌进来了一批人, 情绪激昂,似乎想要强行闯入。 林雪旷骤然色变,一转身揪住唐凛, 问道:“他们是哪来的?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问这些人啊。” 唐凛没有在意林雪旷的冒犯,将目光看向窗外,像是也在认真分辨:“嗯, 有玄学协会的,还有各门各派自行派来的门人, 哦, 或许里面也会有你的谢闻渊……哦, 他是叫这个名字吧,我有些记不清了。” “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因为我放出风声,告诉了他们暗礁在这啊。”唐凛坦然地说,“这些人做梦都想要杀我,自然就来了。” 原来惊喜倒是在这里呢。 林雪旷原本应该愤怒的,但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他脸上僵了一会,反而慢慢笑了起来。 “你他妈真不是个东西。”林雪旷说,“彻头彻尾,一如既往。” 唐凛的亲爹都没拿脏话骂过他,林雪旷这也算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唐凛并不理会,点了一支烟,低头深深吸了一口,又不疾不徐的吐了出来,问道:“还要继续骂吗?” 这么多人一起涌进来,唐凛肯定没安好心,林雪旷想起了过往的一切事情,只觉得浑身没劲,靠在窗台上,闭着眼睛将头偏到一边。 他的脖颈从领口中露出来,雪白修长,像是一只垂死挣扎的天鹅,诱得唐凛忍不住伸手掐在他的脖子上,但没用力,只是用手掌感受着其中血液与气息的涌流。 “你这是在为谁生气呢?”唐凛慢悠悠地笑了笑,“担心谢闻渊?” 林雪旷没说话。 唐凛若有所思地说:“我倒是很奇怪,你们之间这份……宝贵情谊到底是从哪来的。难道很小就已经认识了吗?可我没印象你的朋友当中有他。” 林雪旷终于又转头看着他:“你以为你了解我多少?你以为你什么都知道?” 唐凛噗嗤笑了一声,眼底却暗沉沉的:“我听巫方说你跟那小子在一块了,原本心里还不怎么信,你的眼光再差也不至于差到那个份上,现在瞧着倒是我高看你了……嗯,喜欢他?” 整个房间里光影重重,显得诡谲而又暗沉,林雪旷的眼睛像是猫一样,盯着唐凛的脸。 唐凛含笑催促道:“说话啊。” 过了片刻,林雪旷呓语似的低声说:“你想让我说什么?” 唐凛打量着他未语。 林雪旷道:“我说喜欢他,你肯定要杀了他,我说不喜欢他,你信吗?” 唐凛失笑:“你这不还是不想让他死吗?” “人家救了我,我还要反过来坑人家,这么没人性的事,我可干不出来。” 林雪旷脸上浮现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抓住唐凛的手腕,把他的手从自己脖子上扯下来:“唐叔叔,我和你不一样,从来就不一样。” 这句话倒是让唐凛顿了顿。 他当初跟林雪旷的父亲按平辈算,不管怎么想,这声“唐叔叔”都是没错的,但其实林雪旷这样叫他的次数也不多,私下都是喊名字,只有在人前介绍的时候,偶尔叫几声叔叔。 曾经是天真的孩童,现在也已经出落成了丰神隽秀的青年,岁月真是神奇的东西。 但可能是两人年龄差距相对较大,唐凛又始终保持着盛年的强悍体力与敏锐精神的缘故,所以在他的眼中,林雪旷无论长得多大了,也始终还是孩子,稚嫩的令人生怜。 “你跟我不一样,是因为你不在我的位置上,而不是因为我们有多大分歧。如果某一天你坐在这里,就会知道,有很多事情,并无选择。” 唐凛冷静地说:“我知道,你脑子里被那帮人灌输了很多不该有的东西,但没关系,你还可以慢慢改。至于现在,如果不喜欢,就把眼睛闭上。只需要待在我身边,别去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会让你舒服的。” 林雪旷道:“你特意把这么多人聚集起来,就跟要一网打尽似的。” 唐凛不觉低笑了一下:“你倒是真了解我。” 他随手将烟扭断,拍了拍林雪旷的脸:“告诉你吧,我已经算好了合适的时间,准备将魂鉴取出来,再用七星雷火印打乱时间轨迹,击碎里面的命盘。如果成功,如果失败,让他们在魂鉴的威力下被碾碎,也算物尽其用。” 他的目光深邃而冷酷:“从最初把魂鉴放在落伽山下的时候,我就想好了,一旦到了今天这一步,玄学协会那帮人就是最好的祭品。” “至于谢闻渊……”唐凛的声音低下来,手掌扼住林雪旷的下颌,语气中带着些警告的意味,“他不来,我不杀他,他自己送上门来,你也别怪我,我可容不下这种挑衅。” 林雪款猛地将头一偏,避开唐凛的手,紧接着将他将身体向侧一倾,左肩向着唐凛的胸口撞去,同时双手撑住椅子的扶手,方寸之间脚尖勾出,绊向唐凛的小腿。 唐凛退步让开,伸手在林雪旷膝盖上敲了一记,顿时让林雪旷觉得腿上发麻,踉跄了一下,带翻了旁边的椅子。 他伤还没好,这样力气一落空,整个人就向旁边摔了出去,头差点撞上茶几尖锐的一角。 唐凛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揽住捞了回来,单臂箍着林雪旷的腰,旋身就将林雪旷扔进了身后松软的巨大沙发里。 林雪旷摔的有点晕,躺在沙发上微微气喘,看着唐凛,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气的。 唐凛单膝跪上沙发上,双手用力按住林雪旷的肩头,把他牢牢制在沙发上,冷静地说:“你知道跟我闹没用。” 林雪旷抬起手来,一把攥住了他的衣襟。 “我知道没用。我曾经那么多次想要反抗点什么,但就是一回都没有用,不管面对着谁都是这样。” 林雪旷道:“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这么傲慢自大,一意孤行?为什么你们一定要把什么东西都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为什么不肯放下,不肯回头!” 他的眼睛很亮,瞧着流光溢彩的,里面像是跳跃着两团小小的火苗,唐凛按在林雪旷肩头的手指突然像是被烫到一样蜷了一下,肌肉不自觉地紧绷。 他没有放开林雪旷的肩膀,也没有躲避对方拉住自己的手,两人互相凝望着彼此,中间是前世今生不堪回首的岁月如流。 房间里的光线越来越暗,谁也没有想着要去开灯。 林雪旷需要瞪大眼睛才能看清楚唐凛的脸,夜色像浓汁一样从身周荡漾开来,唐凛的面容晦暗不清,但林雪旷可以清晰地想到他此时的模样,深沉、傲慢、强硬。 他觉得他们两人就像是泡在这夜的海洋中的两具死尸,渐渐地开始交融,腐烂,而后如唐凛所愿,变成同样令人憎恶的模样。 曾经也是那样信赖和依恋过,又是什么时候,变得仇恨和想要逃离? 如果说他的死劫来自于一场恶意的诅咒,那么这种贯穿生命的分别,就单纯只是那永远不可违抗的宿命了吗? 林雪旷低声道:“你说,是不是我身边所有的人,都是这样的结局?那么死别,要么生离。不光是他们,还有你。” 唐凛俯下身去看着林雪旷,他的眼神暗沉而阴冷,低声道:“你从不说这些。是因为谢闻渊?” 林雪旷一口气也泄了,淡淡地说:“无所谓为谁不为谁,我只是不能理解你们这些人,也已经受够了。我很不明白,你干什么还不杀了我呢?杀了我之后,没有人再敢忤逆你。” 他拉起唐凛的手,按在自己的脖子上:“来,你只需要轻轻这么一使劲,‘咔嚓’一声,我的脖子就断了。” 掌下的脖颈修长而细腻,唐凛用手握着,忽然低声说道:“抱歉。” 林雪旷极为诧异地看着他。 唐凛道:“如果一个人不小心走错了岔路,或者误入了一个自己并不属于的世界,那么及时回头退出会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但我生于黑暗,长于黑暗……” 他冷静地说:“并一直在践行黑暗之道,你让我回到哪去?” 林雪旷道:“所以咱们根本不是一类人,我待在你身边就觉得窒息,你那栋那栋房子,就像是一座充满着死人的棺材!” “是吗?我还在想选择什么来作为诱饵。” 唐凛回过头去,朝着窗外自家别墅的方向看了一眼,说道:“既然你的感觉那么不好,那我就炸掉它吧。” 他抬手,不知道按动了什么机关,林雪旷听见外面轰然一声巨响,然后连他们脚下的地面也随之震颤。 唐凛所有的房产当中都有炸弹,林雪旷愣了片刻才意识到,唐凛竟然把他的别墅给炸了。 “你——” “嘘。”唐凛虚虚挡住他的唇,“别为难,你无需承担这些,也就别试图去干扰,这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只要你乖乖的,我什么都不会让你失去。我曾经向你承诺过,不是吗?” 跟唐凛这种人说话,短时间里就有可能经历过不知道多少次的生死边缘,惊心动魄,十分叫人心力交瘁,林雪旷闭了闭眼睛,又睁开,看着唐凛问道:“我还能相信你吗?” 他的短发在灯影中显得有些毛茸茸的,这样瞧着特别稚气,带着些不确定的目光就像是水面的柔波一样。 “真是奇怪。”唐凛想,“我的心突然跳得这样快。” 但随即,他便无声地笑了起来,温和地说道:“可以。” 承诺的同时,唐凛在林雪旷的眉心处轻拍了一下,林雪旷就昏了过去。 唐凛坐下来抽着烟看了他一会,直到一根烟抽完,他拿了条毯子盖在林雪旷身上,起身离开了。 唐凛这间书房布置的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内有法纹加持,外有安保把守,就算是天塌下来都能撑上个把时间。 其实这个时候外面已经乱的很厉害了,但他走之后,整个房间就陷入了绝对安静之中。 过了一会,林雪旷才慢慢地睁开眼睛,眼神清明。 他咬着牙从沙发上坐起来,行动有些迟缓,身下赫然是一大滩的血迹,已经把沙发上浸湿了一片。 林雪旷回手伸进自己的衣服里,在后背上一撕,一道破破烂烂的符咒被他揭了下来,转眼化为飞灰。 他回到暗礁之后,衣服都被唐凛给撕了,自然没地方再去藏任何的符咒和法器。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聂玉成自己送上门来,让林雪旷借着揍他狠狠捞上了一把。 他之前受了伤,满身抹的都是暗礁的药膏,难免也沾了一身邪气,林雪旷趁唐凛不注意,将这张清心符贴在身上,那滋味就像全身的皮肉都在被腐蚀一般,剧痛无比,强行保证了神志的清醒。 林雪旷将符揭下来之后,又快速地给自己的伤口止了血,知道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听唐凛的意思,他已经把一切都给布置的差不多了。他说要用七星雷火印毁掉魂鉴,虽然林雪旷还不知道具体如何操作,但很明显的一点是,唐凛最起码要先把魂鉴给取出来。 那东西那样危险,一个控制不住,必然会带来大祸。 林雪旷侧耳听了一会,感到书房外面的走廊里大约有六道呼吸声,唐凛竟然留了这么多人在。 这里可不是霍斌家,书房里的窗户是没办法跳的,他一时还真不好脱身。 林雪旷稍加沉吟,随手一推,将之前自己坐过的那张梨花木椅推翻在地,发出一声巨响。 门外的人都得了唐凛的严令,知道这间书房要守好,也知道里面的人很重要,骤然听到这样的动静都有些警觉,互相看了看,有两人连忙抢入门去。 里面昏沉沉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呛鼻的血腥味,有个人靠在沙发上一动都不动,唐凛的座椅翻倒在一边,仿佛某种不祥的预兆。 林雪旷要是出什么事了,他们所有的人都得玩完。 两名保镖同时色变,一人抽出枪来,警惕地打量四周,另一个人则冲到林雪旷面前去,又不太敢碰他,手足无措地问道:“您怎么样了?还能听得见我说话吗?您——” 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林雪旷原本软软搭在沙发上的手突然闪电般滴抬起来,一把抱住自己的脖子,同时猛然翻身,将他压倒在了沙发上,膝盖上抬一撞,结结实实地跪击在那名保镖的胸口上,一下子把他撞的背过了气去。 黑暗上两人在沙发上的动作快速而无声,另外一名保镖察觉到不对,猛然持枪回头。 他还没来得及看见什么,已经脑后生风,紧接着被人飞起一脚踹在后心上,直接踩倒在厚厚的地毯上。 随即,他的嘴被人一把捂住,手腕一痛,枪已经到了对方的手中,重重顶在了自己的后脑勺上。 “别动。”林雪旷冷淡地说,“你知道我从不杀人,所以,只需要别激怒我。” “您……”那名保镖惶急地问道,“您要干什么?唐先生是让我们保护您的!” 林雪旷反问道:“就凭你们几个?谁保护谁?” 保镖:“……” 他还想说什么,但已经无法发出声音了,整个人被林雪旷拽到门口,将书房推开一条缝,林雪旷躲在他的身后,向外看去。 这名保镖的身材十分高大魁梧,将林雪旷挡的半点身形都不露,门外的另外四个人看见他站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都满心疑惑,问道:“干什么呢?里面到底怎么回事?” 其中一个人走上来,想把门推开,但在手扶上门框的那一瞬间,他忽然感觉手心一阵刺痛,下意识低头去看。 就在这一瞬间,大门豁然打开,里面两道黄符飞出,一张贴在了开门的人身上,一张则精准擦过他身边的缝隙,正中在他身后几步之外另一名保镖的面门。 林雪旷随后从门后扑出,正好有人也同时向着他的方向冲过来,被林雪旷一把把住双臂,反手一抡,反而借着他冲过来的惯性,将他甩到了最后一个还站着的人身上。 两人滚作一团,正要起身,已经被林雪旷分别按住脑袋,“砰”地用力一撞,顿时将他们一起撞晕了过去。 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了这六个人,林雪旷呼了口气,反手摸了下自己的腰,感到满手粘腻,伤口显然又被撕开了。 好在出血量不大,林雪旷也没有时间去处理这些了,他快步飞奔到走廊的窗前,用力一把将窗子推开,外面的风顿时挟着杂乱的人语和脚步声涌了进来。 房间里虽然光影暗沉,但楼下却被各种交织的光影照的亮若白昼,在这座高楼的最顶层俯瞰下去,是蚂蚁样奔忙往来的人,以及玩具似的车子和法阵。 他们看上去那样渺小,仿佛被人用两指轻轻一捏,就会粉身碎骨一样,而事实上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唐凛将他的别墅一炸,引起的轰动效应不容小觑,所有各怀心思,在明在暗的人都冒出头来,而越是混乱,就越给了他行动的空间,大概这也正是他的目的。 林雪旷一脚踩上窗台,从楼上跳了下去。 身体急剧下坠,周围的风“呼”一声掠过林雪旷的耳畔,他不时踩一下旁边凸出来的窗台借力,很快在即将落到大约七楼左右的高度时,林雪旷突然听见仿佛有人冲着自己这边的方向斥了一句什么。 而后,一道白光朝着林雪旷迎面弹射而来。 林雪旷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旁边托着空调外机的栏杆,借着这点力气,整个人的身体往旁边一侧,然后就看见白光打空,变成一道符咒,“啪”地贴在了他身侧的墙面上。 随后,符咒上的花纹幻化成一道鸟影,在半空中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巨大的鬼鸟展开双翼,朝着林雪旷飞扑而来。 这个时候,暗礁两派、玄学协会的人、下面各门派被引过来的门人……全都来到了这里。唐凛故意制造动乱,大家基本上都是一阵乱打,袭击林雪旷的人估计都不知道他什么身份,直接看见一个从暗礁这边大楼里出来的就动手了。 林雪旷那把匕首不在身上,他的脸色不觉微微一沉,旋即松开栏杆,跃身而起,并指挥出,剑光在他的指尖一闪之后随即暴涨,朝着鸟影疾刺而去,顿时斩断了它半边翅膀。 同时,林雪旷落在了下方6楼的窗台上,腰上的伤口被抻了一下,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忽然,他身后的窗户猛地被人推开了。 林雪旷尚未来得及转身,一双手已经伸出来,拦腰环住了他,将他一把抱进了楼里。 林雪旷正要反击,但后背靠上了一处坚实的胸膛,那气息他就算在睡梦中都不会忘记,令林雪旷原本绷的极紧的身体猛然放松了下来。 ——是谢闻渊来了。 第73章 还心 那只怪鸟被林雪旷砍下了半边翅膀, 怒发如狂,也跟在林雪旷身后,一头扎进了窗内。 谢闻渊一手将林雪旷快速揽到自己身后,另一手闪电般地抽剑直劈, 剑光一盛, 朝着鬼鸟击出, 转眼就将它彻底劈了个粉碎。 而后,谢闻渊扔开剑,用力关上窗子,这才转过身来看着林雪旷。 林雪旷之前已经一再给谢闻渊发出示警, 却没想到谢闻渊还是这么找死, 竟然毫无顾忌地跑到这片暗礁的核心区域当中了。 他皱着眉本想说话, 但一抬眸,接触到对方眼底的心疼和自责,林雪旷又不禁心头一颤,突然就觉得生出一股酸涩来。 顿了顿, 他还是露出点笑意来, 说道:“居然背后偷袭,也不怕我回头给你一刀。” 谢闻渊也笑了一下,低声说:“你要是没事, 就地杀了我都行。” 连日来的焦灼、担忧和心疼总算是有了一处可以安放的地方,谢闻渊上前一步,将林雪旷搂进怀里, 用力抱了抱。 接触到对方温热的体温,他原本说什么都舍不得松开的, 掌心处却感到了一丝粘腻。 谢闻渊脸色一变, 又将林雪旷放开, 拉住他的手道:“你受伤了?怎、怎么会……” 林雪旷瞧着他:“什么?” 谢闻渊一顿,道:“没什么,快让我看看。” 林雪旷扶着墙慢慢坐了下来:“就腰上掉了一片皮,快好了,没事。” 谢闻渊单膝跪在他旁边,掀开他的衣服看伤,林雪旷又道:“你没收到我点的奶茶吗,为什么还来?还是没看懂怎么回事?” 其实这些天休养下来,林雪旷的伤确实已经好了很多,但看在谢闻渊眼里依旧是触目惊心。一想林雪旷这些天带着伤跟暗礁那帮人周旋,估计也是吃不好睡不好的,谢闻渊的眼眶就有些发热,心里被刀剜了似的疼。 他低着头没让林雪旷看出来,微微向旁边撇了撇脸,苦笑道:“我还能看不懂你的意思吗,但是你让我怎么放心把你一个人扔在这?” 林雪旷点那杯芒果芝士奶茶,是只有他们两个才知道的暗示。 还是在两人上高中的时候,谢闻渊追林雪旷的那一阵子,他每天心心念念的,都是琢磨怎么去讨林雪旷高兴。 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谢闻渊发现,林雪旷似乎比较爱吃甜食。有天他下午上学的时候,正好一家在T市新开的奶茶连锁店里推出了招牌饮料,不少人都在排队,谢闻渊就也想给林雪旷带上一杯。 别人排队,他也排,上课铃响了,别人跑了,他不跑,好不容易买到了一杯,美滋滋翻墙进了学校,偷偷敲了敲窗户,从外面放到了林雪旷的书桌上,还把林雪旷同桌的女生吓了一大跳。 林雪旷本来正低头做笔记,一扭头看见谢闻渊和这杯突然冒出来的奶茶,不禁露出了一种非常不可思议的神情。 那是谢闻渊头一回看林雪旷在他面前流露出“冷漠”以外的样子。 现在回想起来,林雪旷那个表情应该就是在看傻帽,但他当时整个人都美晕了,直勾勾盯着林雪旷开口,小声对自己说了句什么。 他说的是啥?“谢谢”、“做得好”、“喜欢你”、“超级棒”……? 谢闻渊怀着美好的期待,反倒又凑近了一点,低声道:“什么?” 林雪旷看着他的身后:“我说快跑……算了,晚了。” 谢闻渊顺着他的目光一转头,发现年级主任正站在不远处的大榕树底下,冷冷地看着自己。 林雪旷也终究没忍住,轻轻笑了一下。 这段记忆发生在他们最初的那一世,已经是太久太久之前的事情了,但在那些独自苦熬着的一世世轮回当中,谢闻渊曾经无数次将这些珍藏的记忆在脑海中回想。 每次想到两人之间共同经历的甜蜜与酸涩,他就会又凭生出无限勇气,挡在爱人的身前,与狰狞的命运搏斗。 而原来,林雪旷也是都记得的。 没想到这回他会用那杯奶茶当成暗号提醒他们暗礁内部有危险,听林雪旷提起来,谢闻渊心中百感交集。 他低声道:“可惜,你每次的提醒都晚了一步,我已经陷进去了,你叫我怎么再独自脱身呢?” 他将林雪旷腰间的伤口包好,衣摆放下来,抬起头的时候,看到林雪旷正垂眸瞧着自己,眼波在灯影中脉脉流动,非常动人。 谢闻渊不禁抬手抚过他的面颊,林雪旷什么都没有再说,搂着他的脖颈,吻上谢闻渊的唇。 林雪旷看着冷清,其实很会吻人,只是原来他就很少主动,等到和谢闻渊决裂之后,就更加不可能了。 此刻,谢闻渊感到他撬开自己的唇齿,将气息缠绵而又缓慢地送过来,那样芬芳而甜美,让人心头发痒,又温柔的像是水一样,仿佛要生生将人溺毙在里面。 谢闻渊原本不喜欢甜味,可此刻却觉得这个甜得发腻的吻让他近乎疯狂,简直占据了头脑中的一切思维,令他忍不住一把搂进了林雪旷,反客为主地亲着他。 过了很久很久,两人才分开。 谢闻渊抚着林雪旷的脸,目光几乎舍不得移开,又亲了他几下。 两人心里都明白,这一吻过后,他们还有更难、更危险的事情要去做。 林雪旷突然叹了口气:“其实我一直觉得,你遇见我挺倒霉的。我是命不好,倒把你也给带的不好了。” 谢闻渊揽着他道:“胡说,好人有好报,你这样的人,就是先苦后甜,会有后福的,我等着跟你沾光享福呢。” 林雪旷微微笑了笑:“要是这次没事的话,咱们……” 他一顿,没有再说下去,转而问谢闻渊:“你是自己来的吗?” 谢闻渊道:“是。现在是什么情况,你是怎么出来的,唐凛又在哪?我过来的时候,底下那些人都在找他,快要找疯了,好几个门派倒是先自己打了起来。” 这大概就是唐凛想看到的场面吧,林雪旷挑眉道:“你不找?” 谢闻渊含笑说:“我只找你。” 当时拿到林雪旷点的那杯奶茶之后,谢闻渊也意识到这是林雪旷的示警,暗礁当中一定出了什么十分凶险的变故。 于是他跟严呈龙商量了一番,决定其他人留在外面,谢闻渊一个人先一步潜入了暗礁,希望能够找到林雪旷,并且打探一下情况。 可惜林雪旷能提醒谢闻渊,终究不可能去把唐凛的计划通知到每一个人,眼下各门各派中都已经有不少人都来到了暗礁,唐凛所打算的事情终究还是正在如他所愿地推行着。 他永远都是这样一意孤行又算无遗策,没有人能够阻止他。 林雪旷不禁叹了口气,将有关于魂鉴的事以及唐凛的计划给谢闻渊讲了一遍:“简而言之,就是魂鉴已经封不住了,所以唐凛想利用七星雷火印扭曲魂鉴当中的命盘将它毁掉。如果不行,那就干脆利用魂鉴,毁掉这些跟他作对的人。反正怎么算他都不亏。” 唐凛这手段果然不愧是亡命之徒的作风,谢闻渊调查了他这么久,也基本上对唐凛的为人有所了解,因此听林雪旷这样讲,心中不觉得太多惊奇,只是感觉有点微妙。 其实之前唐凛就有很多次机会能把林雪旷强行带走,可是他都没有这样做,唯独这回将林雪旷强行领回暗礁关了起来,恐怕正与魂鉴有关。 谢闻渊不禁握紧了林雪旷的手,问道:“也就是说,如果能毁掉魂鉴,你身上的诅咒也就会消失了对吗?” 林雪旷道:“不是这样。” 谢闻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林雪旷道:“你想的太简单了,魂鉴是可以干扰别人的命运轨迹,但它即使被毁掉了,这轨迹也已经乱了,又怎么是这样容易就能解决的。” 谢闻渊隐约听林雪旷有些含糊其辞,知道他多半是不想再让自己掺和到这件事里面去,微微一默,只笑了笑说:“知道了。” 正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谢闻渊接起电话,那边是严呈龙:“谢灵主,你现在在什么地方,找到雪旷了没有?” 严呈龙那边非常嘈杂,语速极快地说道:“我们刚才用无人机载着地气检测仪在附近绕了一圈,发现东侧后山的地下有十分异常的灵力波动,我害怕山体发生爆炸,已经派了一队人去查看情况了,你那边怎么样?” 谢闻渊开的是免提,林雪旷在另一头听的清清楚楚,直接将电话拿了过去,言简意赅地说:“我在,我们这就出去,稍等。” 除了唐凛之外,没有人比林雪旷更加熟悉暗礁四面的道路和法阵,谢闻渊进来的时候足足花费了一天一夜,而林雪旷带着他绕过几重楼宇法阵,很快跟严呈龙他们汇合了。 林雪旷发现李谦他们也一起来了,李谦上来拍了拍林雪旷的肩膀,笑着说:“这回轮到我来救你。怎么样,没事吧?” 林雪旷笑着摇了摇头。 严呈龙松口气道:“你们都出来就好。还有件事,刚才易奉怡跑了,我还担心他会不会去给你们找麻烦。” 林雪旷还不知道是易奉怡带他们找到这里的,谢闻渊简单告诉他了几句自己抓到易奉怡的经过。 林雪旷道:“现在管不了他了。你们说的东面后山底下以前是一座古代陵墓,里面的东西被移走之后就一直中空闲置,墓穴中死气保存的非常完好,正是整个暗礁的风水命脉所在。如果那边的能量波动情况不正常,那多半就是真有问题。” 严呈龙道:“我派出去的那队人暂时没有发现入口,我觉得那里既然这么重要,应该是被唐凛进行了隐藏……” 林雪旷截口打断他:“我知道,走。” * 但在林雪旷他们之前,已经有人先一步找到了这个地方。 这处陵墓按照规制来说绝对不属于哪位王侯将相,但十分的宽敞豪华,应该是某位没有品级的古代富商所建造。 在主厅之外尚有无数条迂回曲折的道路,但真正能够通进里面去的路只有唯一的一条,进去之后,又能看见三座一模一样的厅堂。 这之中,只有一座厅堂的地下才另有空间,里面存放着墓主的尸体和殉葬之物,但考古队早在多年之前就把所有的东西都搬了出去,因而现在这三座墓室大厅看起来倒是没有什么太大分别了。 此时石墙的缝隙间爬满了苔藓,墙壁上有各种古怪的刻纹,从苔藓的缝隙中露出来,像是绿茸茸面孔上生出的一只只古怪眼睛,在强光手电筒的照射下,愈发增添了几分诡谲。 而站在最左侧墓室大厅中间的,赫然正是刚刚跟唐凛闹翻不久的聂玉成,他仰起头来看着墙面最上方的一颗骷髅头,神色晦暗不明。 “那颗人头的主人曾经是我师兄最得意的关门弟子,当年接引灵气,需要用人命将这片地方的凶性彻底激发出来才能成功,他为此而献身,头颅就被长长久久地挂在了这个地方。” 聂玉成有点伤感似的叹了口气,抬手掐了个引风诀,一阵微风平地而起,将那颗头颅吹的转了个圈,只见那双空洞的眼中,正燃烧着两团绿幽幽的鬼火,居高临下地盯着这些闯入者。 聂玉成心里突然也莫名觉得胆寒了,手一压,又把骷髅头转了回去,说道:“的确是这里没错,没想到唐凛用迷阵把这个地方掩盖的这样隐蔽,我整整转了一个多小时都没有发现入口……” 他转过头,说道:“易先生,多谢你的帮助,我都不知道应该拿什么来酬谢你了。” 随着聂玉成的话,易奉怡从旁边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他实在狡猾极了,用计从严呈龙那里逃跑之后,竟然一转身又跟聂玉成凑到一块来了。 聂玉成话说的客气,眼神中则透出锐利与审视。 易奉怡不躲不闪,笑着说道:“聂会长,我知道,我无缘无故向你示好,你多半是不太信任的。非但不信,可能这会心里还挺发毛,琢磨着我到底有什么目的,是不是想算计你……放心,不会。” 聂玉成笑着说:“哪的话。” 易奉怡道:“没算计,但是确实有所求——聂会长,不瞒你说,唐凛现在想杀我,我一个人跑不出去,需要你们的庇护。同时,我熟悉这里的地形,也可以给你们指路,怎么样,这笔交易干不干?” 聂玉成奇道:“他为什么要杀你?” 说句实在点的话,到了唐凛这个位置,一个人要被他亲自下令追杀,也得有资格才行。 易奉怡耸了耸肩:“我得罪了林雪旷。” 他这话如果放之前说,聂玉成肯定不信,但在见识过唐凛对待林雪旷的态度之后,他却觉得这简直是最有力的说辞,尤其是易奉怡随后就卷起袖子,露出了手臂上的伤口。 唐凛一向心狠手辣,他要收拾谁那绝对不是闹着玩的,易凛身上分明是骨鲨咬出来的伤口,到了现在依然没有半点痊愈的迹象。 聂玉成凝视了他的伤口片刻,很快地露出一丝笑意,“啪”地在易奉怡肩膀上拍了一下,笑着说:“你说得对,现在正应该是我们团结互助的时候,易先生刚才帮助了我们,你的安全我们当然也要负责到底。” 易奉怡问道:“聂会长,你来这里到底是想做什么?” 聂玉成沉吟片刻,回答他:“当年我和唐凛有一个交易,打通了这里和落伽山之间的气脉,压制一样叫做‘魂鉴’的法器。现在他意图毁约,所以我得想办法截断气脉,以免魂鉴失控的时候,落伽山会受到牵连。” 易奉怡目光闪动,看了一眼悬在半空中的那个骷髅头:“这……两边的地气这么多年下来已经维持在了一种平衡稳定的状态下了,如果要贸然打破这种平衡的话,恐怕还得见血吧。” 聂玉成冷冷地说:“见血也没办法,我已经没有时间让它们慢慢适应了,唐凛是个疯子,别人没有义务给他陪葬。” 易奉怡慢慢地说:“那人选——会是谁呢?哎呀,这里可只有我一个算是外人吧。” 聂玉成笑了笑:“易先生,这个你放心,反正我肯定不会牺牲好朋友就对了。” 他转过头去,当着易奉怡的面问自己身后的一个人:“你们都布置好了吗?” 那人立刻汇报说:“是,我们在多处都留下了灵犀派的求救信号,只要林雪旷出门,一定可以看到,他会主动找到这里来的。” 易奉怡笑道:“行,看来聂会长已经有了打算,那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动手吧?” 聂玉成点了点头,说道:“对,是应该抓紧时间。” 他要彻底将当年连起来的气脉给切断,还得再经过一些步骤,首先就是要把唐凛设在这里的封印破除,才能够接触到下面连接气脉的法阵。 这也是聂玉成需要易奉怡的原因。 只是向着易奉怡示意了位置之后,聂玉成趁着对方走过去查看,迅速转身,低声吩咐自己的亲信:“把他盯紧了,一旦有什么举止异常的地方,就立刻动手,宁可误杀,也不能让他坏事。” “是。” 这时,易奉怡已经解开了第一道封印,周围的障眼法失效,原本什么都没有的墙角位置竟然出现了一口井。 聂玉成走过去,在井口敲了敲,听到里面传来的回响声。 他不禁面露惊喜之色,说道:“应该就是这里!顺着这口井,可以下到真正的墓穴中。” 易奉怡道:“不能轻举妄动,里面不知道还有没有阵,先来两个人,跟我一块下去看看。” 聂玉成示意两个人跟易奉怡下了井,他自己在外面沉吟了一会,也听不见底下有什么动静,于是转头吩咐了其他人几句,也决定下去看看。 但正在这时,大厅外面的两道大门忽地被人轰然推开了。 推门的人半低着头侧身让路,唐凛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面色冷酷,如暗夜中的帝王,大步从上方的阶梯上走了下来。 “唐凛,你——” “看看,我说什么来着。” 唐凛目光一扫,仿佛没有看见身周那些顷刻间戒备起来的人,冷酷地笑了笑,径直朝着聂玉成走了过去。 “聂会长,曾经我们刚开始合作的时候,我就说过,你这个人处得了一时,处不了长远,得着一点好处,就喜欢搞点歪门邪道的心思。瞧瞧,果然又是这样。” 唐凛走到聂玉成跟前,一把揪住对方的领子,他的身材相当高大,足有一米九多的个头,几乎把聂玉成整个人给提起来。 周围的人顿时大惊,纷纷阻拦: “喂,干什么!” “唐先生,请您放手!” “再不放开我们就要动手了!” 唐凛将之前聂玉成派人留下的符纸记号劈面扔在了他的脸上,沉沉地说:“我记得之前已经说过了,让你有什么冲我来,你却偏偏不把我的话记在心上,是不是找死?” “唐凛!你、你放开我!” 他的手劲实在太大,聂玉成蹬了两下脚才重新踩在地面上,看上去狼狈极了。 他实在觉得唐凛疯的厉害,忍无可忍,破口大骂:“我看你才是昏了头了,这是玩人把自己给玩进去了是吧?!林雪旷是我们这边的人,你护着他有什么用!” 他一把撕开自己的衣领,从唐凛手中挣脱出来,面色狰狞:“你不如自己去问问他,想不想你死,想不想给他爸报仇!” 唐凛淡淡地说:“那是我们之间的事情。” 聂玉成道:“没错,我也不想管!但我绝对不能放任魂鉴毁了落伽山,我豁出去了,如果你现在要跟我动手,那也得做好付出巨大代价的准备!你想为了一个林雪旷,跟玄学协会两败俱伤不成?!” 唐凛漫不经心地垂眼,将子弹上膛,对准聂玉成的眉心:“那来试试吧。” 他说话的同时已经扣动了扳机,聂玉成压根就没来得及躲,是他身边的弟子扑上来将他撞开,自己却被一举击中心脏,中弹身亡。 唐凛这果决狠辣的一枪,像是某种开战的号角,两边很快就混站起来,唐凛神色冷淡,负手站在一边旁观。 “唐先生,魂鉴那边已经传来警报了,可能马上就要冲破封印,您看——?” 唐凛道:“是时候了,不用在意这点小事,按照原计划把魂鉴放出来。”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压制音量,被聂玉成清晰地听到了,急得满头冷汗,拿出自己的法器,飞身直扑向唐凛:“你敢!你这个疯子!” 他这样情急,是因为一旦魂鉴彻底现世,落伽山的灵气就会立刻被吸空,整座灵山都有可能崩塌。聂玉成不光是死定了,恐怕就算下十八层地狱恐怕都会被人日夜诅咒,永世不得超生。 唐凛微微抬眉,扬起一只手,向前捺出。 可就在这时,豁然间一声巨响响起,大地震颤,所有人耳中都是一阵嗡鸣。 只见四周的墙壁上骤然发出淡蓝色的光芒,然后整片空间当中的所有法阵同时溃散,天花板上挂着的那颗骷髅头瞬间炸裂,挂着骷髅的银钩宛如灵蛇一般直刺而下! 唐凛若有所觉,瞬间退开。 只见那只银钩的尖端不偏不倚刺进聂玉成的咽喉,聂玉成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惨叫,银钩轻轻一旋,就把他的头割了下来,卷上半空。 脖颈切口处的鲜血如雨般洒落,聂玉成的双眼还大大地睁着,就转瞬间变成了新的祭品。 第74章 心愿 聂玉成实在是死的太突然了, 一时把在场所有的人都给震住了。 而随着他的热血喷洒出来,地气突然一阵涌动,随即,这股原本无形的“气”, 就如同水流一般直冲而上, 泊泊地注满了整片空间。 唐凛反应极快, 猛然转身,目光如电,指着角落里的那处井口道:“底下有人,去追!” 听了他的话, 立刻有几个人跳进了井下。 而身后再次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 唐凛从容转过身去, 笑冲着找到这里的谢闻渊等人点了点头,说道:“来了,倒也不算晚。” 谢闻渊的表情则冷冷的,缓缓将七星雷火印握在了手中。 上面已经是一派剑拔弩张的混乱场面, 而跟着易奉怡一起来到地下的人尚且还满头雾水, 感受到地气的异常,他们对视一眼,心中同时生出警惕。 “易先生。”左边那个人反手掏出了枪, 警惕地说道,“你刚才做了什么?” 易奉怡满脸无辜地说:“当然是破坏封印,刚才不是说了吗?要切断这边跟落伽山之间联通的地脉, 首先得把地脉上的封印给解开才行啊。” 易奉怡一边说,一边向着那两人走过去, 对方尚且还半信半疑, 他已经冷不防猛然向前一扑, 握住了左边那人持枪的手腕,倏地向旁边一扳,对准另外一个人扣动了扳机。 “砰”一声枪响的同时,易奉怡左手抽刀,干脆利落地抹过了被自己制住这人的脖颈。 他心狠手辣,顷刻间解决了两个人,侧耳仔细听了一会上面的混乱与嚎叫,眼中不由浮出笑意。 把枪收起来,易奉怡迅速取出了一个装满黑色液体的小瓶子,转过身来。 但这一转身,他脸上愉悦的表情豁然僵住,发现黑暗之中,正有个人站在离自己不远处的地方,漠然将目光投来。 易奉怡一字字地说道:“林雪旷。” 林雪旷冷冷地说:“手里是什么?” “这么干脆?”易奉怡失笑道,“我还以为你会跟我寒暄几句,劝劝我迷途知返,或者至少问问我为什么要向你动手。” “劝累了,不想跟你们这些神经病废话,爱为什么就为什么吧。” 林雪旷解开领口的两颗纽扣,嘲道:“反正你也挺想要我的命不是吗?那就看看咱们今天谁死谁活吧。” 易奉怡大笑道:“太好了,正有此意!” 话音未落,他将手中的瓶子用力朝着地上砸去,同时瞬间翻手亮刀,向林雪旷跃身飞扑,一刀斩向他的咽喉。 一处是逼到近前的刀锋,一处是即将砸碎在地的瓶子。 林雪旷目光一闪,立刻意识到那个黑瓶子当中一定有什么玄机,易奉怡才会想这样极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在那个瞬间,他猛地向后折腰,整个人从易奉怡的刀下穿了过去,同时脚尖勾起,重新把差点砸到地上的瓶子踢上了天。 易奉怡不禁低骂一声,反手将刀锋向下直刺,林雪旷就地一滚闪开,趁他尚未起身,易奉怡纵身跃起,也要去抢瓶子。 而就在这时,已经有一滴液体从瓶盖中漏了出来,落在林雪旷面颊的不远处,将地面“嘶啦”烧出了一股白烟。 那个瞬间,林雪旷鼻端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腐败气息,他忽然心中一震,意识到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用冤死之人的尸体熬成的黑尸水,要是洒到本身就带有死气的墓穴中,肯定会造成这边的凶煞之气暴涨。 眼下落伽山的灵气即将消耗殆尽,这样一来两边的地气恐怕会立即失衡,甚至造成山体崩塌,那跟炸药也没什么区别了。 电光石火之间,易奉怡的手指都要触及到瓶身了,林雪旷猛地翻身,合身抱住了易奉怡的腿,用力把他往后一拽,随即死命把他压在身下,一把握住了易奉怡手中的刀刃,意欲夺刀。 易奉怡猛地挣扎,想要把林雪旷掀开,两人完全没了章法,简直就是在凭着本能厮打,林雪旷指缝中渗出鲜血,终究还是抢过了匕首,举刀猛扎,刀锋穿透易奉怡的肩膀,生生把他钉在了地面上。 林雪旷翻身半跪而起,瓶子正好砸下来,被他接在手中。 林雪旷这才松了口气,恍然察觉自己的冷汗已经淌了满脸。 易奉怡咬着牙将扎在肩头的匕首拔出来,脸色铁青,怒声斥道:“又是你坏我的事!你是不是生来就跟我作对的!” 林雪旷见他要来抢瓶子,立刻跃身飞起一脚,易奉怡闪开之后还了他一刀,林雪旷顺势踩上易奉怡的手臂,腿勾住他的脖颈翻身一拧,两人同时重重摔倒在地。 林雪旷道:“你快滚蛋吧,谁要跟你作对!你以为被唐凛选中了很幸福吗?” 易奉怡一个翻身,从衣兜里掏出抢来,冲着林雪旷“砰砰”连开两枪。 “我最烦的就是你这种态度,凭什么我想要的东西,别人上赶着拿给你你还不情不愿的?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被舍弃,你知道我回家之后被所有的人轻视嘲笑的那种滋味吗?” “我一心想跟你分出个高下,结果你呢?” 林雪旷转身迅速闪开子弹,易奉怡愤怒地朝他一点:“你他妈跑去跟谢闻渊谈恋爱?真没半点出息!你脑子进水了,你要气死我是不是?” 林雪旷:“……” 他不禁道:“你生气的点也太多了吧,这么多年怎么活过来的?” 听易奉怡的口风,简直就像知道他和谢闻渊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一样。 易奉怡肯定不是重生的,那就是看到了他们的心魔。 林雪旷一转念,立刻想到了当初被李向强拉进去的那个阵。 他不禁道:“你?李向强所请的真正笔仙是你?” 之前他一直怀疑霍斌,但跟对方打过交道之后,林雪旷又倾向于对方并没有那个本事,如果是易奉怡的话就能说通了。 说来可笑,唐凛拿霍斌当幌子,易奉怡也拿他当幌子,最后洋洋得意、茫然不觉的也只有霍斌自己,甚至还以一方的法术高手自居。 这样一想,易奉怡隐藏的虽然深,其实早已经在处处都留下了痕迹。 恐怕当初在刘纤脸上刻下那朵蔷薇花的人也是他,所以后来谢闻渊冒着巨大的风险去体会刘纤的死亡,却也没能将那个人找出来。 或许因为他得到的信息根本就是错误的,真正做这件事的人,正是守在旁边的易奉怡。 如此就能解释易奉怡今天的举动为什么这样极端了,因为就算他什么都不做,一切水落石出之际,也一定会被清算。 林雪旷很快就想明白了整件事情,而对于他的问题,易奉怡仅是冷笑了一声,并未回答,手上飞快结起一个耀眼的法印。 林雪旷正要过去,易奉怡猛地拿枪朝他一指,喝道:“别动!” 两人正在僵持的时候,刚才被唐凛派下来的人也找到了这个地方,看见林雪旷,立刻狂奔而至,凑到他的身边。 有人指着易奉怡喝道:“干什么的?把枪放下!” 易奉怡大笑道:“你们可真是敌友不分,黑白颠倒啊!” “你——” 林雪旷忽然道:“你们快上去,就说易奉怡反水,这里要塌了!……这个拿好!” 他将手中的瓶子塞到身边的人手中,与此同时,易奉怡忽然转身向前疾奔,林雪旷追了几步,估算方位,直接扶着栏杆,从这条窄道旁边翻身纵跃而下。 这里才是真正的墓穴,上面虽然狭窄,深处却是别有洞天,足足又分了好几层。 易奉怡原本顺着一处斜坡往下狂奔,林雪旷这一跳计算的恰到好处,凌空落下时,顺势一脚,踢中了易奉怡的肩头,随即反擒住他的手臂,一把将他按在了地上。 但易奉怡这次长了教训,就在林雪旷按住他的那一瞬间,他已经冷不丁扬手将一样东西抛了出去。 腥味顿时充溢了整片空间,原来易奉怡竟还有一瓶黑尸水! 这座墓底原本有两处“气穴”,是煞气凝聚最为浓重的地方,易奉怡原本的计划也是将两瓶黑尸水分别倒入两处地穴中,彻底毁掉这里。 然而他千算万算,没想到会被林雪旷将黑尸水给抢去了一瓶,计划也等于半毁,易奉怡其实十分气怒,只将另一瓶牢牢藏好,此时终于找到机会,一举洒出。 “哗啦”一声瓶子坠地的声音传来,林雪旷瞳孔一缩,便见到那黑色的液体在地面上溅开,周围的地气顿时像沸腾了一样,争先恐后地涌动起来,四面的石壁不断发生崩裂的声音,缝隙中隐约透出绿色的火光。 是阴火被从地下引上来了。 林雪旷还有几张之前从聂玉成那里摸来的驱邪符箓,他仓促之间全部取了出来,反手甩出,消减黑尸水上面散发出来的煞气。 易奉怡翻身一跃而起,从背后抱住林雪旷,反手将他按在地上,重重一肘砸中他的后背,怒斥道:“你给我老实点!” 林雪旷一口血喷出来,竟没管易奉怡,手“啪”地向下一按,在符箓上抹下一道血色的咒文。 刹那间,扭动的地气诡异地有了片刻凝滞。 “妈的!”易奉怡被林雪旷翻身一脚踹开,面色狰狞如厉鬼,破口大骂着举起手枪,向他冲去。 林雪旷呼吸急促,半跪而起,那个瞬间灵机一动,又劈手将自己刚刚贴下去的符箓揭起一角! 凝滞的地气又猛然爆出,而随即周围一片巨响,前方的地面塌陷了一块,巨大的裂隙如同张开的巨口,一缕幽绿色的火苗从中舞动着蹿起,将易奉怡罩在了里面。 易奉怡的手指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便已然全身起火,掉进了那道裂隙中。 林雪旷听见下面传来惨呼和咒骂,但也不过只有几声,但彻底没有了声息。 他没有过去看,闭了下眼睛又很快睁开,脸上那一刻的伤感惆怅之色已经重新变得冷硬,“啪”一声将符箓贴了回去。 来不及了。 就算有符箓封着也坚持不了多久,这里塌陷是迟早的事,必须尽快离开。 林雪旷看了眼上面,心想,又不知道现在谢闻渊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 林雪旷并不知道,就在他跟易奉怡碰面的同时,谢闻渊也已经和唐凛撞到了一起。 两人打量着对方,目光都不禁有些复杂。 “唐凛。”谢闻渊抽出自己的剑,缓缓说道,“我想杀你很久了。” 唐凛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却微笑着说:“你来试试。” 谢闻渊眼神冰冷,起手,拔剑,一步踏出,正是游龙八卦步中的坎位。 唐凛没动,却微挑了下眉,目光变得认真起来。 随着谢闻渊脚下每一步的踏出,他的剑锋上也青芒暴涨,纵横肆意,锋芒迭起,将杀机隐藏在其间,不动声色地将唐凛包围。 唐凛的手中结出法印,地面上竟然升起了一朵朵白云,飘飘摇摇地萦绕在四周,绵里藏针地化去杀机,吞噬谢闻渊的剑芒。 两人都是玄学高手,此时完全是在斗法,谢闻渊的步法、剑招和口诀三者合一,又把剑芒化作千盏星光,透云而出。 在他们的较力之下,严呈龙等人趁机突破暗礁的包围,疏散人群离开,又向外传递消息,希望能够在魂鉴现世之前全部撤离暗礁。 “晚了。” 唐凛的声音从云雾中透出来,显得有几分缥缈:“外面的那些人只要找不到我,就不会听从你们的话离开。而魂鉴的现世,更是没人能够阻挡得了,包括我在内。” 他将手一抬,四周的云朵竟纷纷汇聚,化作昂头舞爪的巨龙,张口怒吼,不闻声响,但四下的群山却为之应和轰鸣,一个巨大的法阵显现出来。 那是由数十枚仿制而成的七星雷火印组成的,青色的印章上面泛出红蓝相间的光晕,一时间令人眼迷心动,神思惶惑,仿佛无数浮光掠影般的画面在阵中搅乱,分不清前世今生,身在何处。 除了谢闻渊和唐凛之外,几乎没人能在阵中站稳。 谢闻渊听到林雪旷讲出唐凛的办法时还有些不以为然,但他之前已经有过无数次使用七星雷火印操控时间的经验,对此的经验比任何人都要多,当亲身站在这个法阵之中,才能体会到这种时间扭曲的巨大威力。 这一次,会成功吗? 谢闻渊思量之间,已经有一枚仿制的七星雷火印朝他撞了过来,谢闻渊侧步闪过,将自己那枚七星雷火印一抛而起,当头朝着唐凛砸下:“做了那么多假货,不看看我的正品吗?” 唐凛称赞道:“确实不错,可惜当仿制出来的作品比原物更加有用时,谁又会还在意真假呢?” 谢闻渊道:“你仿造了那么多枚七星雷火印,就是为了利用时间的扭曲扰乱魂鉴上的命盘,以将魂鉴毁掉吗?” 唐凛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谢闻渊却偏是一副要跟他边动手边谈心的架势,又道:“如果魂鉴毁了,那么林雪旷身上的死劫是不是也会跟着消失?” 唐凛听到这句话,目光倒是一沉,片刻之后,问道:“你想做什么,直说吧。” “合作。” 谢闻渊干脆地说:“我们在立场和为人方面没法共存,但有一个目的是一样的,我对七星雷火印的操控这天底下没人比得上,我可以主阵,帮你毁掉魂鉴。” 唐凛道:“为了林雪旷?” 谢闻渊慢慢地说:“不管为了什么,对你而言都不是亏本的生意吧?怎么样,答不答应?” 唐凛沉吟片刻,忽地率先将招式一收,让开了位置,道:“请。” 他一旦答应下来便果断干脆,竟也不怕谢闻渊偷袭,双手结出印伽,谢闻渊立刻赶到法阵中那种对他隐约的排斥和攻击之意消失了,彻彻底底地将他接纳了进来。 这时,他感觉到的能量波动比之前更加强烈。 谢闻渊握紧了自己手中的七星雷火印,问唐凛:“对于这个阵,你有多大把握成功?” “五成。” 唐凛看了谢闻渊一眼:“加上你,七成吧。” 谢闻渊仰起头来,他的眼睛在黑暗中亦是明亮的:“好,已经很值得一试了。我只跟你合作这一回,除此之外的其他事情上,咱们都是死敌……” 他一步迈入阵眼,骤然感觉到一股无比沉重的压力当头压下,最后一个字尚未完全发出声音,就被逆行的气血堵回了咽喉当中。 魂鉴,已经开始苏醒了。 每一枚七星雷火印都操控着一个不同的时间点,在谢闻渊身畔转动。 他也觉得好似分裂出了无数个自己,有的暴怒,有的狂喜,有的心碎欲绝……身体剧痛,神魂皆颤,仿佛要被生生撕裂成碎片。 但这时,林雪旷的身影倏地在面前一闪而过,谢闻渊用剑拄着地,心中忽然一阵恍惚,不由脱口道:“小雪,你还记得吗?咱们第一次见面,我看到你在摸一只小猫——” “后来你月考的时候比我多出三分,抢了我的第一名,我就记住你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但看到你去送外卖,看到你那么用力地活着,我是真的……很心疼啊。” “你……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呢?” 无数的回忆蜂拥而至,又渐次串成了线,经过了骨肉成灰、灵魂撕裂之痛后,心仿佛再次平静下来,无论哪一面的自己都是自己。 不管千难万阻,不管中间有多少误会波折,他爱林雪旷,这件事永远都不会动摇。 他希望林雪旷能够活着,还要活的幸福、快乐,哪怕代价是自己再也不能拥有他。 谢闻渊主阵,控制着周围按照不同规律运转的七星雷火印,而唐凛则把控住魂鉴即将突破封印的那样一个瞬息,将它一举赶入阵中! 谢闻渊只觉得上方的天空骤然发亮,他抬起头来,再次看见了那只血红色的眼睛,正在周围交织的红蓝色光晕之间,缓缓睁开。 他几乎能够感到整个法阵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周围无数光团不停交击闪耀,照目如盲,轰隆之声充斥着整片空间,震的双耳中嗡嗡作响,再也难闻其他。 谢闻渊甚至感觉自己的身体和血肉都仿佛研磨在时间的缝隙中,他所经历的轮回仿若堆积交叠在一处,忽生忽死。 冥冥中,仿佛是他自己的声音在低语着:“这样痛苦,你后悔吗?” “不。”谢闻渊道:“我从来,甘之如饴。” 第75章 新生 整个法阵轰然一声巨响, 无数枚七星雷火印上面的光芒汇聚在一处,撞向魂鉴。 魂鉴发出一阵嗡鸣声,却一时没有挣脱唐凛的压制,转眼被一团骤然暴起的光芒所吞噬。 那一瞬间, 谢闻渊几乎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要停止了, 而转眼间, 光芒散去,法阵已经彻底溃散,天上那只血红的眼睛果然再也看不见了。 一面石镜从半空落下来,在清脆的响声中砸在地上。 它原本被打磨的十分光滑, 此时此刻镜面上却多了数道划痕, 镜身也多有残破, 正是魂鉴的本体。 但即使已经损毁成了这样,它也没有彻底粉碎。 谢闻渊的心,几乎是瞬间沉了下去。 唐凛也幽微地叹了口气,轻声说道:“终究……” 他后面依稀还说了几个字, 谢闻渊没听清楚。 看到这样的结果, 他自然是失望的,但谢闻渊毕竟早已在无数次的轮回中,历遍了各种各样的失败和绝望, 心理素质的强悍程度也远超他人,在这种情况下,依然保持着基本的理智和判断力。 当看到唐凛走过去, 弯腰想要将魂鉴拾起来的时候,谢闻渊猛然警觉。 目前对于唐凛来说, 其实很可能反倒是他最希望看到的局面, 魂鉴失去了大部分凶性和威胁, 但依旧威力强悍,反正命劫又不在唐凛的身上,他完全可以把它当成一件最好用的法器。 那以后再想毁掉魂鉴,就更是千难万难了。 谢闻渊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闪电般探手,去拿那面镜子,唐凛手指轻划,一串黑色的火苗在半空当中燃起,刹那间缠绕上谢闻渊的手腕。 两人顷刻之间连过数招,正在这时,地下忽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紧接着,一股灼热的气浪不知道从什么方向猛然席卷而来。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谢闻渊和唐凛的争斗,两人同时转头看去,紧接着就见林雪旷手按着井口,一个翻身,从里面跳了出来。 没想到看见林雪旷之后,竟是唐凛陡然色变,他合身向前扑出,一把按住魂鉴,厉声喝道:“别出来,回去!” 这是唐凛头一回用这么严厉的口吻跟林雪旷说话,林雪旷的动作微微凝滞了一下,随即还是从井中翻身跃出。 “回不去了!” 林雪旷的嗓音有些沙哑:“易奉怡把下面炸裂了一块,阴火马上就要蹿上来了,快走!” 唐凛猛然闭了下双眼。 魂鉴在他的手中猛然颤动起来,镜子后面的花纹开始不断地扭曲异化,宛若急于噬人的毒蛇。 谢闻渊也没想到林雪旷会在这时突然露面,一时没顾上再跟唐凛抢夺魂鉴,因为随着林雪旷从井口跳出来,下方就传来了一声惊天动地的炸响,紧接着那一整片的地面竟一下子塌陷了下去。 谢闻渊飞身扑了上去:“小心!” 他一把抓住了林雪旷的手,猛力一拽,林雪旷匆忙之间踩在了一块碎石上借了下力,紧接着就撞进了谢闻渊的怀里。 谢闻渊紧紧抱住他,两人就地一滚,他们身后不远处的那一片地面就整个塌陷了下去,幽绿色的熊熊火焰冒了出来。 谢闻渊抱着林雪旷坐起来,急声道:“有没有事?” 林雪旷喘着气摇了摇头:“不能在这了,走!” 幸运的是此时其他人早在之前谢闻渊和唐凛布置法阵的时候就已经撤离了,林雪旷他们三个刚刚以最快的速度从山里出来,就听见了后面传来地动山摇的巨响,整个墓穴彻底坍塌了下去。 碎石飞溅如雨,几乎让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而这时,唐凛手中的魂鉴上忽然发出极为刺目的白光,一声嗡鸣,霍然飞旋至半空中。 唐凛之前就已经明明白白说过了他的计划,林雪旷就站在唐凛身边,精神上也一直高度戒备着他的举动,此刻不由说道:“你干什么?!” 他反手摸出刚才从易奉怡那里拿来的匕首,刀锋如同一泓寒光,向着唐凛刺去。 唐凛侧身之际一把扣住林雪旷的手腕,脚下随之一勾一绊。 他的力气极大,眼看要将林雪旷撂倒,这时,林雪旷左手却忽地并指,对准唐凛一点,唐凛的胸口处一道金芒乍现,竟然令他踉跄连退了几步。 这对于唐凛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林雪旷来不及多想,趁势扑上去,一把按住他,将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唐凛并未在意他的刀锋,垂眼看了看胸口那处印记,问道:“这是你之前抓住我衣服时埋下的暗招?” 林雪旷道:“没错。” 唐凛笑了一声:“居然还以为你老实了,装得可真像。” 两人对视一瞬,林雪旷也略带嘲讽地勾了勾唇角,平平淡淡地说:“你也是,很多时候不也装的挺像那么回事的。” 唐凛从容地说:“可惜这回我可什么都没做,而是魂鉴残存的本能发现了你这漏网的猎物,我要是你,就立刻离开——” 说道“开”字的时候,他竟不顾利刃加颈,身体猛然向上一抬,闪电般出手扼向林雪旷的脖颈。 林雪旷竟下意识地从唐凛脖颈上收了下匕首,但也只是一瞬,他紧跟着手腕又瞬间一转,刀刃划向对方双眼。 唐凛笑了一声,侧头避开,面颊上被拖出一道血痕,与此同时,他的双腿抵住林雪旷的腰,生生一蹬,将他抛了出去。 林雪旷向后退出数步,谢闻渊从旁边的乱石堆上跳下来,一把扶住林雪旷,低声道:“先别管他了,快跟我走,避开魂鉴!” 他刚才竟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到了一辆车,把林雪旷拽到车上后,谢闻渊一脚油门踩下,引擎轰鸣的声响中,车子已经直飞了出去。 唐凛笑了笑,从地下坐起身,目送两人远去。 车上,谢闻渊一边狂飙,一边叮嘱林雪旷:“系好安全带!” “……” 林雪旷系上安全带,回过头去,从后车窗中看到魂鉴正悬在半空中,周围发出血红色的光芒,如同一轮暗沉的太阳,如影随形地追在他们身后。 他问道:“魂鉴怎么变成这样了?” 谢闻渊说:“我和唐凛本来想用法阵碾碎它,可惜还差一点,只把魂鉴重创。它现在恐怕已经失控了。” 林雪旷的表情非常古怪,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和唐凛……?你俩,合作?” “嗯……” 谢闻渊一脸恶心:“真是耻辱,更耻辱的是,居然这都没成。” 林雪旷似笑非笑:“我觉得肯定是你主动提议的。” 谢闻渊干咳了两声,林雪旷不由大笑。 其实目前的情况一点也不轻松,即使是跟魂鉴还有一段距离,林雪旷和谢闻渊也都能够感觉到那股磅礴威压的力量就像是冲垮了堤坝的洪水,越泄越多。 谢闻渊几乎要把车开的飞起来,两人都知道这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他们很快就会被追上的。 可穷途末路大概就是这样,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到了这一步,他们的心情反而放松下来。 林雪旷含着笑意问:“这回可能又要完蛋了,你怎么不发疯啊?” 谢闻渊说:“嗯……原本发疯是因为怕死嘛,怕你死,也怕我自己死,现在你就在我旁边,感觉还行吧。” 他腾出一只手,按着林雪旷的头,侧身过去亲了亲他,低声说:“就是觉得对不起你,以前,我……” 林雪旷道:“好了,不提了,算扯平。” 谢闻渊笑了笑,目光很缱绻。 林雪旷道:“它越追越近了,跑不掉,找个风景好的地方等它过来算了……也说不定它就想跟我打个招呼呢?” 谢闻渊道:“多开一会,咱们多说几句话,难得你对我态度这么好。下辈子再碰见,没准你又是什么爱答不理的德行,让我缓冲一下。” 林雪旷失笑,又不禁心酸,低声说:“哪来的下辈子,失败那么多回,你还没放弃呢……也是,你就是这样的人。” 谢闻渊没听清,问了句“什么”,尚未等林雪旷回答,车子已经猛然刹住。 前面的路断了,面前是坍塌堆积起来的碎石和从缝隙中冒出来的幽幽绿火,完全无法通行。 谢闻渊的车猛然这样一停,魂鉴立刻就从后面追了上来。 镜面上的红光照射在地面上,立刻升腾起一道道巨龙似的浓烟,整个大地好像都变成了火炉,要把所有的生灵都生生烤化、吞噬,甚至连他们所坐的车都开始扭曲变形。 林雪旷抬起头,前方是绿色的火焰,暗红的地面,紫色的天空,无数的凶险和杀机,竟然汇聚成最美丽奇幻的风景。 他低声说:“真美啊。” 谢闻渊笑着说:“是,很漂亮,就当是在替咱们两个又一次即将开启的新生庆祝吧,正好我遗憾没有准备烟花。” 林雪旷笑了下,忽地问他:“你之前是不是心里一直在埋怨我,觉得我对你太冷淡?” 谢闻渊微笑着摸摸他的脸:“没有,我就喜欢你这样,那会咱们总吵架,是因为我的心态有问题。” 林雪旷却没笑,看着他说道:“我爱你。” 谢闻渊猛然怔住,却又听林雪旷重复了一遍:“一直爱你。” 两人凝视了彼此一会,然后谢闻渊用力吻住林雪旷,心头都是满溢的甜蜜。 这一刻仿佛胸腔中所有的遗憾都被填满,唯余无比的幸福与满足。 林雪旷微微笑着,手指按在谢闻渊脑后,那里又一处叫做“玉枕”的穴道,点中后可以让人陷入昏睡,甚至记忆全失。 “你这个骗子。” 林雪旷低声说:“我知道,你当初要跟我结的根本就不是生死契,是单向的防护法咒,你以为你鬼鬼祟祟的就能瞒过去了?你一下完那道法咒,就被我给消了。” 生死契是两个人同生共死,寿命平摊,也就是说,如果谢闻渊死在林雪旷前面,那么林雪旷就要反过来把自己的寿命分给他。 谢闻渊早就抱定了要不惜一切代价消除林雪旷命劫的打算,不敢跟他结这样的契约,所以偷偷改成了防护法咒,他可以分担林雪旷受到的伤害,林雪旷却不用替他承受任何。 正因如此,当两人重逢时,谢闻渊发现林雪旷腰上的伤之后才会那么惊讶,因为他并没有感应到这种伤害,只是在那种情况下,也没有时间去检查原因了。 其实他们各怀心思,两人之间无论是契约还是法咒,都根本就没有成立。 林雪旷凝视着谢闻渊,然后拍了拍他的脸,低声说:“我爱你那句话是真的,我也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忘了我吧。世界上的人这么多,你肯定会碰见其他喜欢的人,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一起幸福地生活到老。” 他俯下身,吻了吻谢闻渊的唇,然后起身霍然打开车门,从车上跳下! 魂鉴的耗损严重,急需吞噬点什么来补充,一感受到林雪旷的存在,立刻躁动起来,向着林雪旷的方向快速移动。 林雪旷笑着说:“跟我来,带你去个好坟地!” 他在跳车的时候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办,引着魂鉴,径直朝不远处冒着幽绿色火焰的山体裂缝处飞奔而去。 魂鉴已经遭受重创,林雪旷在它眼中就是最美味的猎物,于是毫不犹豫地追在林雪旷后面,跟着一同往缝隙里面冲去。 林雪旷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辆车,再不犹豫,闭上眼睛,向着裂缝一跃而下! 可是他没能跳下去,却撞入了一个怀抱。 魂鉴带来的那种灼烧般的疼痛骤然消失,林雪旷愕然睁开眼睛,发现原本应该倒在车里的谢闻渊正挡在他的身前。 两人旁边,七星雷火印上耀眼的光芒,如同一层保护罩,将他们护在中间。 “你——” 谢闻渊需要控制七星雷火印,脸色一片煞白,见到林雪旷眼睛瞪的溜圆的模样,却笑了起来,捏了下他的脸,说道:“干什么,一会眼珠子掉出来了。” 林雪旷紧紧握住他的手:“不是,你怎么会……” 谢闻渊的眼中像蒙着一层水雾似的,亮的惊人:“傻子,以为就你会骗人啊?我这一路就防着你呢。” 他另一只攥紧的手从衣兜中拿出来,向着林雪旷摊开,声音也不禁有了几分哽咽:“你觉得我无赖也好,烦人也好,说好了同生共死,生生世世,我怎么可能……放开你呢?” 林雪旷垂下目光,谢闻渊的掌心里是两枚银色的戒指,他知道,戒指上,一枚刻着“谢闻渊”,一枚刻着“林雪旷”。 仿佛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里,让他无法开口,可刚才那积攒起来的决绝与勇气,却又在柔情中化作丝丝缕缕的不舍,再也难以坚定。 林雪旷垂下眼睛,捻起一枚戒指,钻石在他修长的指间折射出耀眼的光芒,而谢闻渊望着林雪旷的脸,几乎看得痴了。 他深吸了口气,执起林雪旷的手,将其中刻着自己名字的那一枚戴在对方的手指上,低头吻了一下。 “套住了。” 谢闻渊说:“不许再跑了啊。” 林雪旷吸了口气,也给他带上了戒指,紧紧握住谢闻渊的手,说道:“好,不跑了。” 他一顿,又笑着说:“找个地方坐下来看看风景吧。” 唐凛站在高处目送着林雪旷和谢闻渊那辆车,等到看不见车的影子了,才提了下衣摆,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 他穿了一身黑衣,沾了什么颜色都不显眼,只有这时才能看出,从衣角上滴落下来的黏稠血液染红了青色的山石。 刚才他本来在和谢闻渊争夺魂鉴,冷不防看见林雪旷出来,唐凛深知这东西对林雪旷的影响有多大,情急之际按住魂鉴,将镜面对准了自己,反倒被它重创。 唐凛没有再试图止血,稍微歇了一会,从衣兜中拿出一枚金色的坠子,打开之后,里面放着的是一朵已经被做成干花的红色蔷薇。 他把这朵小花拈在手中,忽而微微一笑。没想到终究,这才是自己最本能的选择。 他想起那个被自己轻轻抱在臂弯中的小婴儿,那是他第一次试着去呵护一条生命,原来成长是那样神奇的一件事情,什么都不懂的婴儿逐渐长成了可爱的孩子,对他那样的信任和依赖,没有任何的恶意、畏惧与算计。 唐凛无声地笑了笑,事到如今,他已经分不清自己对林雪旷怀有一种怎样的感情,或许因为他修的是无情道,“情”这一字的存在,本身便已是荒谬。 他曾经以为,自己想要的是那份属于天真稚子的孺慕与毫无保留的信任,但长大的林雪旷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时,眼中已经没有了这两样东西。 他想要回到曾经,但不知如何回去,使用了很多手段,两人之间的关系愈发生硬,他却发现自己依旧……不可自拔。 唐凛唇角含笑,看着手里的花,目光十分温柔,轻声说道:“我曾经帮助你来到这个世界上,又赠你姓名,可你的命劫却也是因为我的父亲而起。我们之间相互依靠和取暖,也曾相处仇恨与伤害,可后者其实并非我的本意……” 他的手指轻轻一捻,花朵在掌中化作红粉,簌簌落下,又随风吹了漫天:“你已经选择了你的归处,以后,咱们之间再无关系。” 随着那朵蔷薇花彻底消失,唐凛站起身来,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仿佛身上根本没有那些要命的伤。 在山脚的一侧,就是暗礁的墓园,唐辕昊就葬在这里。 当初唐辕昊是因为被魂鉴反噬而死,他的一半身体被吞入到了魂鉴当中,另一半身体则被埋葬在了地下。 唐凛跟他这个父亲形同死敌,其实曾经几次动过将对方尸体烧成骨灰扬了的念头,但后来他就发现,唐辕昊其实只能算是“半死”,因为他的另一半力量被留存在了魂鉴当中,还在生长和存活。 只要有魂鉴在一天,唐辕昊这半具残缺的尸体就一天不能被毁坏与腐烂,换而言之,他的尸体如果发生了尸变或者以什么方式增长了力量,魂鉴也会受到影响。 唐凛没有办法毁掉他们,但现在,他似乎可以尝试另外一种方式。 唐凛割开双手的手腕,鲜血汩汩而落,流入到墓地之中。 唐凛和唐辕昊有着一半相同的血液,如果是平时,魂鉴大概根本就不稀罕这种来自于普通人类的微弱能量,但现在它急需力量,感受到从唐辕昊另一半尸体上传来的温热,立刻迫不及待地大口大口吞噬起来。 唐凛的脸上泛起一丝嘲讽的笑,取出一粒药,放进了口中。 他的血液逐渐由红转黑,可是魂鉴茫然不觉,依旧尽情吞噬着,吞噬够了鲜血,还有骨肉、魂魄。 唐凛的身体开始逐渐变得虚化、朦胧,他感到自己好似化成了一缕烟雾,即将如那朵被碾碎的蔷薇一样,消失在风中。 唐凛最后一次抬起眼来,望向天边晨曦微露的地方。 “你跟我说,你总是身不由己,无能为力。但今天过后,魂鉴再也不会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希望你能从此自由,一世无忧。” 林雪旷的身体忽然颤抖了一下,感觉到肩胛骨的后面传来一阵剧痛,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人生生从骨头里面给挖出来了。 谢闻渊搂紧他,问道:“怎么了?” 林雪旷只疼了这一下,就不再感受到异常了,于是又慢慢将身体放松下来,将头靠在谢闻渊的肩膀上。 “没事。” 他低声说:“困了,歇会。” 谢闻渊眼中有泪光闪动,唇角却微微翘起来,问道:“想睡觉吗?要不要唱首歌哄你啊?” 七星雷火印上的防御力量已经越来越差,林雪旷首当其冲,也承担着魂鉴越来越强的压迫,他甚至能够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力在急剧流失。 但听到谢闻渊的话,他还是微笑起来,说道:“你唱啊。” 谢闻渊压住喉咙中的哽咽,微微扬起头望着天空,开口唱道: “你和我,看星星,那夜空,多神秘……”① 这旋律似曾相识,林雪旷想起来,歌的名字好像叫《恒星的恒心》,高中晚自习的时候,谢闻渊悄悄跟他同桌换了座位,将一只耳机放进他的耳朵里,里面唱的就是这首歌。 漫漫时光仿佛被缩短成了一首歌的距离,头顶上发着白光的灯管,写满作业的黑板,教室里沙沙写字的声响,一时间仿佛就近在咫尺。 但其实已是隔世经年。 林雪旷闭着眼睛,跟着谢闻渊一起轻轻地唱: “那一年的花季,那一刻的呼吸 那一生的旅行,因为你动魄惊心 我不是很聪明,我以为我可以 守护你,一直到最后一次呼吸……”② 谢闻渊揽着林雪旷的肩膀,手臂忍不住越收越紧,怀着万分的眷念不舍,将他整个人搂进怀中。 林雪旷却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轻轻推了他一下,仰起头来:“谢闻渊。” 谢闻渊道:“怎么?” 片刻后,林雪旷轻声道:“……你看。” 谢闻渊也感觉到周围的光线骤然亮起,猛地转过头去,只见竟是挂在天边的魂鉴陡然碎了。 朝阳升起,一阵狂风吹过,令人的眼前陡然一亮,那些混沌朦胧的波光与浓雾统统都消失不见,放眼只见寥廓蓝天,晨曦初露,清澈分明。 一只不知名的鸟儿飞到枯死的枝头,发出清脆的鸣叫声。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竟让人觉得犹在梦中。 好一会,谢闻渊才猛然转过身来,静静地抱住林雪旷,林雪旷也紧紧抱住他。 “其实我刚才一直很害怕,害怕你再次消失在我面前……可我又不敢害怕,担心吓着你。” 谢闻渊喃喃地说:“这是发生了什么?” 林雪旷想起刚才背上的剧痛,低声道:“可能是魂鉴自己能量耗尽了,也可能是唐凛做了什么。” 谢闻渊瞧着他,林雪旷默然一瞬,却笑了笑:“不管是发生了什么事,咱们下了山都会知道,走吧。” 谢闻渊道:“你还走得动吗?” 林雪旷耸了耸肩,谢闻渊笑着把身体半蹲下去:“上来。” 他背着林雪旷向山下大步走去,林雪旷的头靠在谢闻渊的肩膀上,手臂搂着他的脖子,那气息、体温、相依相偎的姿态,无不是深深刻在心里的熟悉。 那是他的小雪,他有过的那个人。 “小雪。”谢闻渊语气轻快地说,“下了山之后,去哪里啊?” “回家吧。” “好,回家!” 天际流云浮动,晦明不定的光线在他们年轻的面容上流转而过,有光有影,有明有暗,一如过往那些斑驳、坎坷,却又暗藏甜蜜的岁月。 朝阳升起,万物复苏,又是新的一天,又来一个春季。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②都出自五月天《恒星的恒心》,专辑的名字就叫《时光机》~ ———— 宝贝们,这个故事写完了,非常感谢大家的陪伴和支持,也感谢这本书让我们更深地相识,鞠躬~ 下一本打算写那本《公子应翩翩》的古耽,开文时应该会把名字改成《美人得天下》,然后文案也会有所调整。 梗和人设都不会变,就是随着故事的完整,文案呈现的内容会更丰富一点。 如果有喜欢的宝宝可以专栏收藏下,咱们天暖和了见,么么! ————我是话痨作者又想碎碎念的分割线,啰嗦预警!———— 太好了,又完结一本,泪目。 和之前写过所有文的感情线风格都不太一样,构思这篇文的时候,我是想试一试带点酸涩残破感的口味。 单论谈恋爱而言,谢闻渊和林雪旷在性格上面都有一定的缺陷,而他们也在这段感情的磨合当中成长。 我主要是想从谢闻渊这个在“强制爱”中占主动方的人的角度,去描述他的无奈、挣扎,以及之后悔恨、反省,这么一个心理变化的过程。 而在他进行改变的同时,林雪旷也不是无动于衷的,因为这两个人从文章开头就一直是相爱的状态嘛,只不过性格不同,爱的方式也不同。 林雪旷相对比较被动和隐晦,但他的感情埋的很深,也会慢慢慢慢,细水长流地释放出来,使得两人的关系发生改变。 他们两个,谢闻渊是身体占主导权,但心理方面,林雪旷则一直是比较优胜的那一方,两人之间的爱情,也是热烈与冷淡,痴狂与坚韧的交锋,要么志同道合,要么两败俱伤。 至于唐凛这个人,其实挺复杂,他对林雪旷的感情也是很暧昧模糊的那一种。他没有得到过感情之前就已经选择放弃,可是又本能地对此产生向往。 其实在他的生命中,爱早已来过,又悄悄地走了,而他人生的最后,也为了这种向往与自由而殉葬。 他们的每一次互动我都仔细斟酌再三,个人觉得应该写出了自己想要那种感觉。 但一个很大的遗憾就是其实“强制爱”这个元素现在有点危险(虽然我的立意是反对这种行为的),连载过程中有一些读者表示不适应,我自己也挺担忧,怕哪天不让写了,或者情节不妥当了,所以有的人物、情节砍了线,幸好得以将这个故事写完了。 对这点要跟大家道个歉,不过我保证写的还是很认真的。 然后这篇文其实是我近三四年中成绩最差的一篇,一开始见到看的人少,我其实挺沮丧的。 那会总是想,唉,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它呀,我感觉我有进步的呀。 不过后来写着写着,自己沉浸在故事里,这种焦灼感也就淡了一些,尽量去避免考虑数据的问题,也不看作者后台,以至于将近一个月忘了申榜TAT。 这个阶段也赶上特别忙,主要是要搞论文答辩和毕业的事,我还有十来天论文就送审了,为了写文目前还一个字都没改过。 因为一开始本来想这文三月之前一定要完结,正好我完结最后一句话,现实中的春天也可以美美来了。 但是写着写着又比我预计的多写了十万字出来,就拖到现在。 我有时候写的都怀疑人生,就想,我为啥要耽误着那么多重要的事,写这么一篇冷文?又没有多少人看,我究竟在干啥?! 不过好像又不应该如此来衡量,有时候做一件事就是没有为什么,这是我主角的人生呀,总不能让他们活了一半不活了吧。 所以我的专栏里现在就又多了一个小小的,完整的世界,一切都变得值得了。 这里要感谢愿意来看这篇文的宝宝,谢谢你们支撑我把它写完。 有时候看评论区就那么几个人,热情地留评、追文,说实话真是挺感谢又挺不好意思的,觉得是大家在照顾我,又或者是我输出的东西你们也喜欢,那说不定咱们在现实中相遇了,也会是好朋友。 所以感谢相识,感谢支持,我争取下本努力写的更吸引人,成绩也更好一点。 再见宝贝们,也期待再一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