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玄学天师再就业指南 作者:有只胖头鱼 文案一: 修真界扛把子陆见深一觉醒来,发现自家道场垮了,王八蛋师傅跑了,想上街支个摊子算命都得被管理局的人追着跑,就连庙里敲钟的和尚那也要是正经本科学历了! 没钱没户口没文化的乡下人陆见深:…… 不过不要紧,算命、风水、符道、捉鬼,只要各项技能点满,换个年代照样是人生赢家。 对此,陆见深表示,放屁!你见过哪个人生赢家是被人逼着写五三的? 后山群鬼痛哭流涕:万万没想到,死都死了,居然还要被拉去帮人做!作!业!这年头还能不能讲点鬼权啦! 文案二: 网友A:转发了最近很火的那个陆半仙之后,本非酋买彩票中了五千块啊不可思议 网友B:我我我,刚去她微博下面拜了拜,出门就偶遇了我男神! 网友C:拜大仙,转转运 …… 某人:我也有想要求的事情,不知道陆大师能不能让我如愿以偿啊? 陆见深:你想要什么? 某人:你! 食用指南:灵异单元文,女主武力值爆表,男主戏精 玄学元素一半查资料一半自己编的,请勿深究 苏苏苏,爽爽爽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见深 ┃ 配角:沈遇,江斐 ┃ 其它:妖魔鬼怪甲乙丙丁 第1章 初来乍到 今年的夏天来得格外早些,才刚入六月,空气中便已弥漫了热气。 太阳爬得老高,温暖的阳光洒向巍峨的峰峦,古镇上流水潺潺,长满青苔的石板桥横跨在上头,有老伯打着乌篷船,载了游客划过,在湖面上荡起一圈圈的波纹。 前几天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阵雨,今儿个总算放晴,雾气渐渐散开,透出绵绵的粉砖黛瓦。 这座古镇也是近两年才有了些名气,现在又不是旺季,游客算不上多。但对真心想要找个慢节奏地方放松放松的人来说,这会儿出来玩才是正好。 苏琦就是这样的人。 拼死拼活三年,好不容易提前批进了大学,她这才敢让自己松快下来,这镇上消费不高,反正没什么事,她就索性多住了几天,等天放晴了,才背上包出来,打算好好逛一逛。 “哎呀,不是吧,真见鬼,最近怎么那么倒霉。” 苏琦懊恼地拿出纸巾擦拭自己的裙摆,她今天特地穿了条纯白的绣花长裙,可偏偏不小心踩着个水坑,污水溅了她一裙子。 新上身的裙子成了这个样子,她是没心情继续逛下去了,只好调头回民宿去换件衣裳先。 “喂。”苏琦听到声音扭头望去,不远处的树荫下,正坐着个俊俏的女孩子,这闷热的天,苏琦早已换上了短袖,这个年轻女孩却长袖长裤加身,外面还套件了浅灰色的纱衣,仿佛半点不觉得热似的。 苏琦见周围无人,这才指了指自己,见对方冲她又是点头又是招手的,这才犹疑不定地朝她走了过去。 苏琦走近了才发现,这个女孩子实在是生得好看。她肤色白得透亮,一双眼清澈澄净,见苏琦过来了,她还拿起放在腿上的扇子给苏琦扇了几下风。 扇子是老式的蒲扇,苏琦平时只在爷爷奶奶那一辈的人手里见过,女孩这把一看就是用了很多年的,连扇叶都坏了,跟她的人放在一起,怎么看怎么违和。 苏琦刚要问她叫自己过来干什么,就听对方轻快地问她:“漂亮小姐姐,算命吗?” 苏琦:…… 她这才看见女孩边上桌上贴了张纸,上面写着“妙笔神算,心诚则灵”八个大字。 这种街头算命不过是骗人的小把戏,苏琦见的多了,她一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从来不相信这种东西,不过见女孩子仍殷切地看着她,再看看她手里那把破破烂烂的蒲扇,苏琦大概明白了几分。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这个女孩子看着跟他差不多年纪,日子过得也不容易。苏琦心一软,就问:“多少钱一卦呀?” 女孩伸出两根白皙修长的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笑眯眯地说:“别人我起码要收八百的,可小姐姐这么漂亮,当然要打个折,两百就够啦。” 要是换了别人,指不定就要骂她狮子大开口了,也亏得苏琦家境富裕,又存了做好事的心,还真从包里翻出两张大团结递了过去。 她倒也没真想让女孩给她算命,权当花钱听两句吉利话了。 女孩接过钱收好,才又将目光放回苏琦脸上,盯了她好一会儿才开口,苏琦见多了这种糊弄人的把式,也不拆穿她。 “你家境很好,还有一个哥哥,父母人到中年才有了你,对你疼爱非常。这次出来玩,本来是想放松心情的,没想到事事不顺心,我说的,对不对?” 女孩的声音清脆悦耳,苏琦却是听得心里一惊。她的确有个哥哥,爸妈也是四十岁才有了她,对她向来是捧在手心上。要说倒霉这个,可以说是女孩看她刚刚踩着水脏了裙子,顺着胡驺的,可她家里的情况又是怎么回事呢。 都说这些算命的会些心理学,能从你的微表情去做分析,难道这些东西也可以分析出来的吗? 女孩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前不久在镇上买了个貔貅吊坠,可你是属虎的,生肖相冲,这才会小霉运不断,这事不打紧,等你回去把貔貅送给某位亲友就好了,不过不能白送,五块十块的,多少要收一点。” 她话里一顿,停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倒是你妈妈,这样,你打了电话回去,让她今天下班的时候,换条路走吧。” 苏琦正因为她开口就说出貔貅的事发愣呢,乍一听见她提到自己的妈妈,忙问道:“我妈妈怎么了?” 女孩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她正想说什么,就被一只肥猫打断了刚要出口的话。 这只大白猫真是肥的要命,看着圆滚滚的一团,它趴在女孩脚下,连四肢都埋在皮毛里看不见了。 女孩拎着肥猫的后颈肉把它提起来,那只猫朝她喵了几声,女孩皱了皱眉,才道:“啧,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那只猫又喵了一声,趴在女孩怀里不动了,不知怎的,苏琦总觉得她从猫的叫声中听出来一种心满意足的意味。 见女孩拎了猫就要走,苏琦忙叫住她:“你,你刚刚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要是相信我的话,就打个电话,提醒令堂一声吧。”女孩背朝着她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很有一种隐士高人的架势。 苏琦想了想,还是打了个电话回去,反正换条路回家,也不是什么大事,女儿说了,苏妈妈虽然不解,仍旧满口应允。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蒙蒙亮,苏琦睡得正香,就被一阵手机铃声给吵醒了,她迷瞪地把手机拿过来,刚“喂”了一声,就听见苏妈妈激动的声音。 “琦琦啊,真是多亏了你昨天打来提醒妈妈,昨天晚上妈妈下班经常走的那条街上死人啦,听说是个神经病出来报复社会啊,无缘无故拿刀连捅了好几个人呐,妈妈早上一看新闻,真是吓也吓死了……” 苏琦已经彻底惊呆了。 如果她昨天没有打那个电话,她妈妈还是照常回家的话…… 想到那个可能发生的结果,苏琦猛地打了个寒噤。 古镇启阳山的半山腰那儿有座道观,道观年数不小了,这年头信这个的人本就不多,再加上这道观这一看活像个危房,随时都跟要塌了似的,就更没有人愿意进去拜拜。 “老祖宗啊,老祖宗你可回来了!” 危房,啊不,道观里跑出个白发苍苍的老道士,老道士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一出来就抱住了那个年轻女孩的腿不肯放,“老祖宗你这才醒过来,万一出个什么事,叫我怎么跟师父还有师祖他们交代啊!” 老祖宗,也就是陆见深眉心一跳,她默默地把腿抽了出来,见老道士还在那儿一抽一抽的,陆见深:“……别哭了。” 他们苍穹派出来的修士,从来都是留血不流泪,即便是门下的小豆丁也不会朝她哭哭啼啼的,陆见深哪见过那么大把年纪的,还动不动就掉眼泪的主。 陆见深心里一片苍凉,她睡了这么多年,苍穹派果然是没落了啊。 个屁咧! 想她那师傅,曾经的苍穹派掌门那个不着调的模样,都要飞升的人了,非得拉着她交代一大堆芝麻绿豆点儿的事,结果连着陆见深给那九重天雷劈了个正着。 苍穹派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一点都不奇怪好吗。 陆见深修为虽高,终究还是没到能踏破虚空的那个份上,给这天雷一劈,直把她劈得厥了过去,这一睡,就是近千年。等她再次睁眼的时候,就是这老道士边哭边把她埋在坑里填土。 陆见深当即就跳起来把那老道士的头给摁进了土里。 老道士见了她倒是喜出望外,他年纪大了,不知道还能活多久,膝下连个徒弟都没有,等他死后总不能留陆见深孤零零地在后院躺着,反正陆见深被这一代又一代的传下来,也没见她醒过,索性让她入土为安得了。 万万没想到,这位传说中的人物居然还真在他这一辈醒了过来。老道士热泪盈眶,师门总算不用停在他手里了啊。 陆见深:谢谢,她也并不是很想醒过来好吗。 她拿老道士的古董手机电视钻研了好几天,才渐渐弄懂现在这是个什么世界。灵气微薄,道法衰败,所有的东西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最关键的是,她手里没钱啊! 想当年她身为苍穹派亲传弟子,出门在外是何等的风光,从来没有为银钱这种事情操过心,可现在呢,老道士东扣扣西扣扣好半天,整个道观全部家当也就只剩下千把块钱。 说句穷的叮当响真是半点儿不夸张。 她还想着要好好将道观修葺一番,结果观里的钱连给祖师爷塑个金身都不够的,除了周围的居民偶尔回来拜一拜,给个十几二十块的香火钱,整座道观根本就是毫无进账。 要是千年前有人对陆见深说,她有朝一日会沦落到去街边摆摊算命挣钱,她非得把那人揍得屁股开花不可。 肥猫利落地跳了出来,它虽然胖,动作却很矫健,三下五除二地窜上了老道士的头顶,对着陆见深喵了几句。 “喵喵喵。”不要脸,都多大年纪了,还好意思很那个小姑娘小姐姐,本喵都听到了,羞不羞啊。 陆见深:…… 她恼羞成怒,直接将肥猫提过来对着那张肥嘟嘟毛绒绒的大脸捏了又捏:“有本事小鱼干也别要了!” 猫崽的眼睛瞪得溜圆:“瞄。”不可以,小鱼干怎么能没有,养这身肥膘容易么,虐猫是万万不行的。 “那个,老祖宗啊……”老道士在一旁颤巍巍地开口,“您之前不是问我怎样才能赚钱吗,我想了个主意!” 总之是不能让老祖宗继续上街给人算命了,万一哪天不幸被人抓了去,他死后都没脸去见列位祖师爷。 什么,陆见深好奇的回头看他。 老道士简直整张脸都冒着圣光,他激动地说道:“想赚钱,先念书!这年头做什么都得有学历才行啊,隔壁市的那位道长就是哲学硕士出身的,说起来都厉害,可惜我当年差了那么点没考上,但是老祖宗您是什么人呐,您看看您,才醒这几天就适应了,学习能力多好,您一定能考上大学的!” 陆见深:“这个,这个嘛……” 老道士越说越激动,他从怀里抽出什么东西交给陆见深,“老祖宗,我派的振兴,就全交到您手上了啊!” 陆见深嘴角一抽,她低头看去,怀里是厚厚的一沓书,上面写着——“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第2章 双生 一 学习是不可能学习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学习的。 陆见深昔年被她师傅天天拎着耳朵教训,满山门的典籍都快给看吐了,换到了现在没人管着,再让她去看什么比天书还枯燥的五三,她真做不到啊! 她问老道士:“这年头捉鬼念咒都讲究用英语了?” 她这翻了半天,也没见“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该怎么翻译啊,更何况西洋那边的鬼,跟他们这是用同一种方法除的吗? 陆见深对此深表怀疑。 见老道士支吾了半天说不出话来,猫崽趴在陆见深膝盖上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老道士忒好糊弄,这么快就被绕的一愣一愣的。 它喵了一嗓子,刚想撑起前肢爬起来提醒一下老道士,就被陆见深一巴掌给拍了回去。 陆见深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明天还要去帝都办/证,我也该睡了,不然大家都先回去休息吧?” 老道士不疑有他,默默起身走了出去,还贴心地给陆见深带上了门,猫崽绝望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浑身上下的毛都炸了起来,看上去变得更圆润了。 救,救命,不要把我和这个大魔王留在一间房里啊! 你是不爱你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猫咪了吗喵? 陆见深摩拳擦掌,奸笑着靠近缩在墙角瑟瑟发抖,企图蒙混过关的猫崽:“过来,我们需要深切探讨一下,关于你的立场问题。” “喵呜~~”不许抓尾巴啊啊啊! 陆见深说的办/证,自然是现在的身份证。 假证这种东西,老道士是怎么也不敢碰的,还好这年头,虽说是建国后不许成精,但真成了精的,你总不见得再把它打回去,一来二去的,就折腾出个管理局来,逗留人间的亡魂,非法作乱的精怪,就连办身份证这事儿,他们都一手包办。 老道士提起这事儿是满脸的向往,陆见深倒很是唏嘘。 他们当年那帮人遇到这种麻烦事都是能避就避,师傅为了躲清闲,更是天天睁着眼睛说瞎话,动不动就哎哟哟地喊着,说自个儿这儿摔了那儿折了,气的她大师伯恨不得提剑就跟师傅打上一架。没想到现在的小辈们居然这么自觉又勤快,真是把他们都给比下去了。 老道士年纪大了不方便出门,陆见深没有身份证又没法坐车,他磨了半天,才打通个电话,委托一位老朋友顺道带陆见深去趟帝都。 那位先生自己另有要事要忙,就在路口把陆见深放下,陆见深拿出老道士给她置办的二手机,跟着导航在巷子里左拐右拐地打转。别说,这年头手机这玩意儿还是挺好玩的,陆见深昨晚捧着手机玩了一宿的贪吃蛇,看那条小蛇越变越长可不比看老道士硬塞给她的什么五三有意思多了。 帝都的道路两边都种着郁郁葱葱的大树,到了午后,树荫挡住了刺眼的阳光,有些老人就拖了椅子出来树荫下乘凉,陆见深找人打听了一下,绕了一大圈才找到老道士告诉她的那个地址。 看着这幢气派的办公大楼,陆见深不由地感叹:“果然比咱们观里富贵多了啊。”她可听说帝都的房价贵得要命,就她那道观里的些许积蓄,在这儿连块下脚的地方都买不起。 猫崽从陆见深的包里钻出来,趴在她的肩膀上:“喵喵喵。”笨蛋,你找错地方了,管理局在这栋大楼后面啦,就知道你看不懂地图。 陆见深啧了一声,暗恼如今规矩多,要换了从前,直接御剑向下看,要去什么地方都一目了然,哪用得着那么费劲。 她把猫崽又塞回去,抬腿向大楼后边走去,这后头果然还有一栋平房,院子周围对了满地落叶,不知有多久没人扫过了,再有就是些歪歪扭扭的小电驴,掉漆的铁门上还拿笔写着“传统文化管理局”几个字。 陆见深推门进去,门发出“吱呀”的声音,好似不堪重负,陆见深都怕她手劲一大,就把这门整扇给拆了下来。 看来不只他们道观一家,所有人都很穷呐。 院子里搭了个篷,有个穿着白色汗衫的中年男人正风风火火地炒菜,男人肩上垂了条毛巾,时不时抽只手出来擦把汗。他实在是有些胖的,肚子溜圆,把汗衫完全撑开,陆见深都能看见汗衫上破了两个洞。 陆见深挠了挠闻着饭香探出头来的猫崽:“你说,你和他的吨位,谁比较大?” 猫崽:“喵!”都说了多少遍,猫爷爷我不是胖,我只是毛绒绒! 那男人麻利地把菜装盘,回头见到陆见深站在那儿,他愣了一下,马上擦了擦手朝陆见深走过来:“你,你是说好了今天来办/证的是吧,快跟我进来吧,老林在办公室等你呢。” 他说着就将陆见深带进了屋。大厅里的规模瞧着比外边好了许多,供桌上摆着香炉瓜果等贡品,只是这供奉的人么…… 谁见过把释迦牟尼和三清金身放在一起供奉的啊,一个佛教鼻祖,另外的是道教祖师,不说这几位要是知道,会不会气歪了鼻子,他门下的弟子也不答应啊! 中年男人注意到陆见深别有深意的目光,他叹了口气,“咱也是不容易,那些个和尚道士哪个都不好惹,供了这个不供那个的,另一边的人都能把我们这儿给拆了,这不是没办法嘛,一合计,得,索性全摆上,哪头都不得罪。” 本来就穷了,这些人在他们这儿打坏了东西也不知道赔,简直作孽! 陆见深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男人立马泪汪汪地看过来。 陆见深一哆嗦,又把手收了回去。 中年男人把陆见深带到了最里边的那间办公室里,堆积成山的文件后边,有个戴眼镜的男人探出头来,他顶着一头蓬乱的头发,黑眼圈深的像是要垂到地上,他又摸索了一番,从那堆东西里抽出一张纸递给陆见深:“来,先去拍个照片,再把这张表给填了。” 他说着就推了陆见深往墙边走,快手快脚地给她拍了张照。 中年男人:“我说老林啊,你这都多久没休息了,我炒了个菜,你多少总得吃点吧。” 老林朝他翻了个白眼:“说得倒轻巧,这么多的事我不做你做啊,还休息呢,哼。”他说着,又瞥了陆见深一眼,小声嘟囔着,“这年头,怎么搞的啊,只听说启阳山上的冰窟窿里睡了个千年老粽子,咋就突然冒出个大活人了呢?” 陆见深:千年老粽子? 她嘴角一抽,看样子等她回去,是得好好跟老道士聊一聊,这些年外边究竟是怎么编排她的。 老林拿她填完的表格在手,一行一行往电脑里输,在看到学历那一栏的时候,他顿了一下,不可置信地问:“学历没有是什么意思,不会吧,这年头不说地府的文化节,连妖精都奉行九年制义务教育了,你连小学都没有读过吗?” “不是,你既然连小学文凭都没有,那你这职业规划上,填个天师是什么意思?” 老林狐疑地说道,这年头,天师可都是各家精心培养出来的人才,还得经过重重考核,笔试面试全优,那才能拿到天师资格证,可不是学那么一两个花把式就能说填就能填的啊。 老林说着先把身份证打出来交到陆见深手里,一边语重心长地劝她:“身份证你先拿着,不过这职业规划啊,我看你还是得再改改的好……” “老林头,老林头!” 门被猛地推开,有个小少年挥舞着手中的纸张跟团小旋风似的闯了进来,这小少年看着年纪不大,生得一张包子脸,穿了条背带裤,一头卷卷的黄毛,眼睛溜圆溜圆的,他一路跑来像是渴了,抄起老林桌上的水一饮而尽。 老林拍了拍他的背:“李申你跑这么急做什么,先坐下顺口气儿再慢慢说。” “哎呀,这回可是天大的好事,你看,咱们这回接到了什么?”李申眉飞色舞地答。 老林接过他手上的纸,细细看了看,接着皱起了眉头,那个叫李申的小少年急了,“你怎么啦,这给的报酬可不低啊。” 老林叹道:“你也不动动脑子想想,咱们这地方就是专门出了乱子给人擦屁股的,别说吃肉,能有口汤喝就不错了,好解决又报酬高的事几时轮到过我们。” “接单就接单嘛,你倒是先看看清楚,光看着价高就抢,这事儿可是出了好几条人命的,到时候钱没赚到,反倒是把自个儿的小命给贴进去喽。” 李申来时的欢喜去了大半,丧气地趴在老林乱糟糟的桌上,嘴巴撅得老高,“可是价钱真的高呀,足足一百万呢,我……” 他承认老林说的没错,可要他这么放弃,他又实在不甘心。 他们这些管理局的人,说穿了就跟普通公务员没什么区别,还他娘的是最底层的公务人员,天天累死累活的也就罢了,口袋里还他娘的穷的叮当响!这一单外快的收入,抵得上他们这些人多久的工资了啊。 “那个……”陆见深笑眯眯地举起了手,“刚刚听你说,这一单事情解决了能有一百万?” “这样好不好,你们带上我啊,我还是有些本事的,没成你们不亏,权当给你们冲场子了,要真能帮上门把这事儿给解决了,我要的不多,三七分,好不好?” 怪不得镇上阿叔阿婶总说帝都满地的金元宝呢,她掐指一算,这可抵得上给多少人算命了呀,这一趟还真是来值了! 第3章 双生 二 李申开着面包车带着陆见深和老林一起到了市区一幢独栋别墅门口时,面上仍挂着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 他戳了戳陆见深的胳膊,认真地问她:“你行不行啊,一会儿可别露怯了,降低雇主对我们的信任。” 陆见深耸了耸肩,“单子上的要求是把人平安无事地找回来,我就算没本事,也碍不了你。更何况多个人跟着也显得更气派不是。” 她说着,就先一步跳下车,按响了门铃。 她在来的车上已经大致听李申说了一遍事情的经过。 这家老太太姓孙,儿子儿媳几年前在车祸中丧生,就留了一对双胞胎小孙子给她,老人家对家里这两个孩子向来看重,这年头拐卖孩童的事情层出不穷,她拉着小孙子的手,一遍遍告诉他们,不许拿陌生人的食物,不许随便跟着陌生人走,俩孩子聪明,奶奶的话记得牢牢的,有时候奶奶去接他们晚了,都是乖乖坐在学校门卫室里等着,从来不乱跑。 那天傍晚,孙老太路上碰见个老熟人多聊了几句,等她到小学的时候,两个孩子全没了踪影,老太太原本还想着孩子是不是坐不住去上厕所或者到小卖部买零嘴了,还在校门口等了一会儿,可左等右等不见人来,老太太这才急了。 陆见深问:“人丢了不是应该先报警吗,怎么找到你们来了?”她可是陪老道士看过几天普法节目的。 李申握着方向盘,闻言叹道:“哪儿那么简单呐,短短两个月,这都是第三起了,失踪的还都是双胞胎兄弟,偏偏前两对双胞胎……唉,也难怪人孙老太着急啊。” 最先失踪的那对双胞胎也才十岁的年纪,哥哥活泼好动,弟弟更内向些,但感情很好,他们家住的离学校近,走路过去也才十分钟,周围又都是各种小店,热闹的很,家长工作忙,就让他俩自己上下学。 兄弟俩很听话,从不是放学后会出去野的主,就算真有什么时,他们也会借小店阿姨的手机给家里打个电话,可那一天,父母下班回家,屋子里一片漆黑,孩子从此失去了踪影。 父母急得不行,立马就报了警,警察把学校和周边街道的监控翻了一遍又一遍,问遍了周围的左邻右舍,可就是找不到半点线索,这两个孩子,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孩子的父母不死心,天天在警局盯着,一有空就满大街地发孩子的照片,想看看能不能有人见过这两个孩子,可惜的是一无所获。 直到半个月后,有个流浪汉半夜翻垃圾桶,想看看能不能找到点吃的或者塑料瓶拿去卖钱,结果却翻出来一具尸体。 正是那对双胞胎里的哥哥。 他被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发青发臭了,照片上健康的小男孩此时瘦的像具骷髅,手脚上尽是刀疤,有些伤口深可见骨,被挖出来的时候,还有小飞虫在他身上爬。 他弟弟在临街的另一个垃圾桶里被找到,死状和他哥哥一般无二,甚至,他的身上,少了几块肉。 孩子的父母闻讯赶到,不顾警察阻拦拼了命地想要看一看孩子的尸体,只一眼,双胞胎的母亲就晕了过去,父亲抱着妻子,泣不成声。 这件事情发生后的第二个礼拜,又是一对双胞胎失踪。 这一回警方投入了大量的警力进行调查,抽调专家成立了专案组,更是把提供线索可得的奖金上升到了十万元,可及时是这样,双胞胎的尸首依旧在半个月后的垃圾桶里被找到。 死因与之前那两个孩子一般无二,伤口感染,活活饿死。 “老太太家的两个,子哲,子礼,已经失踪好几天了。”李申道,要不是警察迟迟没有头绪,老太太也不会想到请天师帮忙算一算他家孩子的所在。 要真是同一个凶手做的,按照他之前的做法,这两个孩子所剩的时间可就不多了。 孙老太从前是个整洁又好面子的老太太,这几天成日抱着孙子的照片以泪洗面,要是两个孩子是她一手带大的,真出了什么事,她就是死了,也没脸去见她早逝的儿子儿媳啊。 这一行人中,李申和陆见深看着年轻,孙老太便拉着老林的手哭道:“这两个孩子是我的命根子,他们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可怎么活呀。” 老林拍着孙老太的背低声安慰。 一旁的沙发上坐着个衣着靓丽的女人,她皱着眉开口道:“姨婆,这些都是下九流骗人的东西,这都什么年代了,您还信这个,要我说,与其折腾这些有的没的,您还不如多去警局问几趟呢。” 她这话一说,不止李申,连老林的面色都有些不好看了。 陆见深把李申拉到一边问他:“现在对咱们这一行的,偏见都这么大?” 李申皱着包子脸,气鼓鼓地道:“还不是骗子太多,明明是个半吊子,我估计他们连天师证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在外头扯面大旗招摇撞骗的,败坏了我们正经天师的名声!” 陆见深点了点头,想起老林跟她讲的天师资格证的事儿,“哎,那个天师证,你考过了吗?” 李申面色一变,扯着脖子道:“我,我笔试分可高了!就是运气太差,面试抽的题目难了点……但我可是有实力的!” 陆见深了然,这意思,就是没过了。 那边老林已经问了双胞胎的生辰八字,又向孙老太要了他们的照片,细细看了看,朝李申招了招手,“把我的行头拿来。” 李申应了一声,把他一直拎着的那个小皮箱放在地上打开,一样一样地往外掏东西。 陆见深凑过去看了看,罗盘,五帝钱,黑狗血………她甚至还看见一面叠放着一件道袍!东西倒是齐全,只不过…… 她蹲下身小声问道:“这些东西大多这回都用不上吧。”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都说先敬罗衣后敬人不是,没看见我们这样一摆,不说孙老太,就连那个眼睛朝天看的主,这会儿看我们的脸色都好多了啊。” 趁着李申折腾这些的功夫,陆见深坐过去,拿起老林放在桌上的孩子照片看了看。 照片上的两个孩子穿着同款的衣服,对着镜头笑得阳光灿烂,很讨人喜欢。 况且看他们的面相,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人中深藏有力,那个哥哥耳上还生了黑痣,照说是福禄双全的命格,按理不会出这样的事。 只是现在么…… 陆见深屈起食指,在大理石台面上轻轻敲了敲。 他们的照片上,周身像是蒙了层黑雾,且这黑雾还有逐渐加深的趋势,而他们本来大好的命数,也像是硬生生给人从中间劈了一刀开,要是真等警察破案,只怕找到的,就只能是俩小子的尸体了。 孙老太见她盯着照片久久不语,虽然觉得她一个小姑娘说不出什么,却也还是忍不住问道:“可看出点什么?我,我孙子他们……” “哧。”坐在旁边的女人笑了笑,“姨婆,她才多大呀,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能知道些什么,您别白问了,浪费口舌。” “这位毛长齐了的小姐。”陆见深勾唇道,“我看你田宅宫浅薄,性子急躁,又生的一双兜风耳,平日里还是注意言行,仔细祸从口出的好。” 女人气道:“你胡说什么,你!”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女人突然想到上个礼拜她本来可以有个升职的机会,谁知就因为在茶水间里跟同事多说了几句闲话,居然被传到了她顶头上司的耳朵里,害她大好的机遇硬是打了水漂。 见她脸色变了又变,孙老太就知道是被陆见深说着了。她瞪了女人一眼,“跟你说了多少遍,你这张嘴啊,真得好好管管了。” 女人呐呐道:“姨婆。” 李申捅了下老林,问他:“田宅宫……是什么来着?” 老林给他气的够呛:“你连这个都不知道,之前的天师考核,你是怎么过的笔试?” 李申挠了挠后脑勺,讪笑道:“考都考完了,最近不是嫌着,我一时忘了,也是有的嘛。”惨了,这下回去老林头非得压着他背书不可。 “相术十二宫你都能忘,你小子真是!”老林狠狠瞪了他一眼,“田宅宫是指双目,左眼为太阳,右眼为太阴,可观人产业财富。你给我记牢了,要是再忘,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李申忙连连讨饶。 “你放心,这两个孩子生气还在,暂时没有生命危险。”陆见深安抚道,只是时间再拖下去,她就不敢保证了,“对了,双胞胎失踪的这些天里,你周围有没有发生什么与往常不同的事?” 照说血脉至亲之间,会有某种联系已作引导。 这种时候,能多些线索总是好的。 孙老太迟疑了片刻,才道:“我这几天老做一个梦,不知道算不算啊?” 陆见深精神一振:“您说说看。” “是这样,我梦见有天天气很好,我就牵了两个孙子去动物园玩,他们想去很久了,玩得特别开心,拉着我的手‘奶奶,奶奶’地叫,本来都好好的,谁知道忽然跑出一只白虎朝着我们扑过来,我吓坏了,牵着我那两个大孙子就跑,生怕他们给老虎伤着。我们跑了很长一段路,我听着后边没动静了,太赶放慢脚步,看看他们,没成想这一回头,我两只手上都是空的,根本就没人呐。” “我急得不行,赶紧大声喊着他们的名字各处找他们,找着找着,我看见前边有个小木屋,我就想进去看看,结果,结果……” 孙老太声音一哆嗦,额前沁出冷汗来,陆见深见状,安抚地坐近了握住她的手,鼓励她继续往下说。 孙老太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我看见屋里什么家具都没有,只放着两具小棺材!” 第4章 双生 三 老林木着一张脸把跟只八爪鱼似的缠在他身上的李申弄下去:“这都怕,丢不丢人。” 李申死活不肯松手:“我,我背后发凉,有什么东西在对着我吹冷风。” “……那是因为你背后正对着空调!” 陆见深接着问孙老太:“然后呢?” “人老了胆儿也小,可我想到我孙子可能在里面,我哪敢怕呀。”孙老太苦笑着说,“我使劲儿把棺材板推开,俩小子就在里边躺着,闭着眼就跟睡着了一样,这一看我老太婆腿都软了,还好,孩子们都还有气。” “我叫他们不醒,没办法,我只好抱着一个背着一个,把他们弄出去。哦,走出去的时候,我还看见黑压压的天上有一群麻雀边飞边叫。” “到这儿,我就醒了。”孙老太期切地看着陆见深,“小师傅,这些有没有用啊,棺材这东西,不太吉利吧?” 梦见白虎扑来意味着困难重重,孙老太这些天一直为孙子们的安危所苦恼,处于困厄与对自己的折磨中,才会在梦境里以这种形式展现出来。而在被追逐的过程中,两个孩子的失踪也正能反映这一点,这表示眼下所要面对的难题。 至于孙老太一直所担心的棺材,其实倒并不一定是不吉利的。 孙老太先前一进屋,看到的棺材盖牢牢闭着,这的确是大凶之兆,意味着将有突如其来的灾祸发生;幸好后来棺材被推开,孙老太带走了两个孩子,而她离开时看到的阴天则预示着主苦日临,近期会收到坏消息,可她却又看到了麻雀。 如果单单只有一只麻雀,是不吉之兆,但孙老太梦见的是一群麻雀在叫,就成了主大吉的。 总算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最后的结果应该不会太差。 陆见深心里有了底,她将自己从孙老太的梦里看到的大概解释了一下,又宽慰了她几句,这才说要与老林和李申他们先回去想想,有了结果再告知她。 老太太哀切地跟他们讲,只要能把孩子平安找回来,再加多少钱她也愿意。倒是那年轻女人看上去有些不满,小声嘀咕了几句。 等他们出了门,李申才抱怨道:“除了知道他们还活着,别的咱们什么也不清楚,这人可怎么找啊。” 老林道:“要是简单,哪还会开这么高价,我找老太太要了孩子的贴身物品,回去开坛看看能不能找到具体方向。” 他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要是实在没办法,还得赶紧回了人家,没准能有更有能为的人出手,别耽误了两个孩子。” 李申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也不反驳。 “不如先开车去他们的学校一趟?”陆见深忽然开口说道,“照你们先前说的,无论是学校还是周围的街道都装着监控,无论是谁带走了他们,两个小孩子凭空失踪不让任何人发现的可能性可不高。” 除非……他们根本就还在那个地方。 老林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的意思是,他们还在学校里?” 李申道:“怎么可能啊,学校都被人翻了个底朝天了,要真在学校,哪会到现在都没找出来。” 陆见深浅浅地笑了一下,她生得好,这一笑显得整个人乖巧安静,看上去像是个无害的女学生:“我也不知道,不过去看看,也花费不了太多时间,就算想错了,万一能找到别的线索呢。” 老林没有反对,一行人打开车门上了车,车里闷热地不行,李申立马打开了空调,“这才几月啊就这么热,等到了八月份,还要不要活了。” 他双手合十,十足虔诚的样子:“感谢威利斯·开利创造了空调,我这条命都是他给的。” 老林不咸不淡地来了句:“我记得你前不久还满口念叨着冯诺依曼发明了电脑,怎么,这么快就变了?” 李申抵死不认:“我几时这么说过了,你不要诬陷我。” 老林面无表情:“就在你沉迷那什么吃鸡游戏,以至于连天师证都没能考过的时候。” 李申:…… “不是我说,芝麻大点小事,你记那么牢干嘛?再说了,我……啊!”李申惊恐地看着后视镜,颤抖着声音说道,“你,你旁边那个包,怎么自己在动?” 陆见深低头,干脆利落地把包拿到自己膝盖上,拉开了拉链,一个圆乎乎的白团子立马窜了出来。 “喵,喵喵喵。”猫崽控诉地朝陆见深叫个没完,怎么能把可爱又柔弱的小猫咪独自留在车里,崽崽都要被热死啦! 陆见深自知理亏,伸手过去给它撸了撸毛,猫崽很快舒服地打起了鼾。 李申好奇地转过来看着猫崽:“我说呢,敢情包里揣着只猫啊,唉,你这猫是不是太胖了些,这一看跟头猪似的,那么肥。” 猫崽猛地睁大了眼睛,爬起来愤怒地瞪着李申:“喵!” 你丫才胖呢!猫爷爷我这叫健硕有力! 愚蠢的人类哟,真是没有眼光。 李申浑然不觉,还美滋滋的朝老林炫耀:“这猫还跟我撒娇呢,挺可爱的啊。来,再喵几声听听。” “不过不是说黑猫才能避邪招财吗,可灵性了,我见过不少天师养黑猫的,你怎么反而养了只白猫啊,好看归好看,就是没什么用。” 猫崽怒了:“喵喵喵!”猫爷爷不知道多厉害,像你这种小蠢货,我一个能打十个!休想挑拨我和陆见深的关系! 它又朝着陆见深喵了一嗓子,喂,你不会真信了这人的鬼话,再去找只黑猫来养吧。 像我这么厉害又聪明的猫,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啊喂! 陆见深挠了挠它的下巴,“放心,你一个我都快养不起了,哪还有钱去再弄一只猫来。” 猫崽在她怀里打滚,就知道你会被我迷住。小鱼干是猫爷爷一只喵的! 帝都的路况向来不太好,从孙老太家开车去学校得有半个多钟头的路程,李申嫌着也是嫌着,索性给他们讲起双胞胎就读的那所学校的故事。 “你们听没听过这样一个说法,很多学校的前生,都是一座乱葬岗或者火葬场?”李申故意压低了声音,装得阴气森森。 正赶上红灯,老林毫不犹豫地抽出手往他脑袋上来了一下,“你小子,讲故事就讲故事,说话声音给我放正常点!” 李申捂着脑袋:“知道了,真是年纪越大脾气越不好,成天跟吃了枪药似的。” “那所小学听说之前也是这样的,据说古时候啊行兵打仗,那儿可是座万人坑,将士们投降后被挨个捆了,推进挖好的大坑里,硬生生给活埋了呀。从此以后那地方就不太平,建什么都出事。” “好像是民国那会儿吧,听老一辈的人说,这儿还开过一家济善堂,就是想拿那些孩子们身上的阳气压住地底下的怨气,可有天夜里,突然起了场大火,整块地都给烧了个干净,济善堂里大的小的,没几个活人能跑出来,通通烧死啦。” “从那以后,常有人路过都能听见那儿有哭声呢,建国后这儿就改建成了学校,建校的时候还专程请人来看过风水,你要是从高空往下看,整个学校看上去就像个八卦阵,不过从那以后,还真就再没出什么事了。” 老林道:“不过这种事情也难说,乱七八糟的,多的是以讹传讹,当不得真。” 李申不服气了,“别的可能是假的,可学校长的像八卦阵这件事,总归是真的吧。” “对了。”他兴冲冲地扭过头来,对着陆见深说,“你听了我的故事,可不能白听。这样吧,我就不要酬劳了,把你的猫给我抱一会儿,好不好?” 他两眼放光,对着猫崽露出一个奸笑:“胖乎乎的,一看就很好捏,嘿嘿嘿。” 猫崽尾巴都竖起来了,拼命往陆见深怀里钻,“喵喵喵!”你要是敢把我叫到他手里,我就跟你没完! 它可是一只冰清玉洁的猫啊。 “喂喂,你这么老拿屁股对着我干什么,等会去我给你买进口的猫粮吃还不行吗,再说了,我长的这么帅,抱一抱你又不吃亏。” “喵!”猫爷爷多年的清白哪能让你给玷污了,谁要吃猫粮,我要小鱼干,又香又酥的小鱼干! 车子堵了半天,终于到了双胞胎就读的小学门口。 因为今天是周末,这座学校里空荡荡的,铁拉门紧紧地闭着,只有门卫室里有几个保安正趴在桌上打瞌睡。 李申道:“这也没什么人,要问情况的话,怎么着也得等周一才来吧。” 陆见深摇摇头,眼神透过拉门落在空无一人的操场上,“你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吗?” 李申搓了搓胳膊,“没啊,哦,就是有点儿冷,这两边树种的多,跟咱们在车里的温度差不多了吧,不像刚才,一下车都快把我给热化了。” 老林道:“我抹了牛眼泪,什么都没看到,这里很干净。” 李申这才反应过来:“不是,你们什么意思啊,觉得这地方有古怪?我说老林头,你这可不像话了啊,自个儿抹了牛眼泪,我可还睁眼瞎呢,还有你,陆见深,你不用抹东西开眼,也能看见?” 陆见深没有搭话,她一挑眉,十指翻飞,双手飞快地在胸前掐了一个诀:“是不是真干净,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她话音刚落,眉心似有红光闪过,等到光芒散退时,她手中赫然多了一柄长剑。 陆见深欣慰地看着手中的剑,剑握在主人手中,发出一阵轻响。 一觉醒来旁的法器丢了就丢了,得亏她结丹时师傅赠与她的本命灵剑还在,否则,陆见深真是呕也要呕死了。 这柄剑剑身薄若蝉翼,剑柄上挂着的不是寻常剑穗,而是一串五帝钱,陆见深长剑在手,周身散发着一股域外修士的气韵,只不过,不过…… 李申嘴角直抽:“陆,陆见深,你这剑……” 陆见深随手一挥,剑刃划过一道锋芒,“怎么了,我的剑有什么问题吗?”分明很好,很富贵啊。 她像是很诚恳地在等他提意见,眼睛里却在告诉他,小子,当心点说话,仔细我拿你祭了我的剑! 李申:这年头用剑的也不是没有,只是谁有你的剑这么金灿灿呐! 第5章 双生 四 文案一: 修真界扛把子陆见深一觉醒来,发现自家道场垮了,王八蛋师傅跑了,想上街支个摊子算命都得被管理局的人追着跑,就连庙里敲钟的和尚那也要是正经本科学历了! 没钱没户口没文化的乡下人陆见深:…… 不过不要紧,算命、风水、符道、捉鬼,只要各项技能点满,换个年代照样是人生赢家。 对此,陆见深表示,放屁!你见过哪个人生赢家是被人逼着写五三的? 后山群鬼痛哭流涕:万万没想到,死都死了,居然还要被拉去帮人做!作!业!这年头还能不能讲点鬼权啦! 文案二: 网友A:转发了最近很火的那个陆半仙之后,本非酋买彩票中了五千块啊不可思议 网友B:我我我,刚去她微博下面拜了拜,出门就偶遇了我男神! 网友C:拜大仙,转转运 …… 某人:我也有想要求的事情,不知道陆大师能不能让我如愿以偿啊? 陆见深:你想要什么? 某人:你! 食用指南:灵异单元文,女主武力值爆表,男主戏精 玄学元素一半查资料一半自己编的,请勿深究 苏苏苏,爽爽爽 打滚求个作者专栏收藏,么么哒 下一本要开的求收藏——《你是我的草莓蛋糕》,人美声甜糕点师vs天才小博士 本文又名《该怎么告诉我男朋友,不要再学网上那些霸总小说和土味情话的套路了!》 季铮遇见池以歌的那个夏天里, 她将他从漂泊的虚妄中,拉回烟火人间。 “我想不出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比遇见你更让我感到幸福。” 我的完结文《而卿如此多娇》,扮猪吃虎大尾巴狼vs香香软软小懂事 基友仙侠文《二世祖她今天消停了吗》BY辛垣辞 第6章 双生 五 三人跟了子哲一整个下午,别的小孩子还有的休息,他却是一样接着一样地干,连喝口水的时间都不肯给自己留,十来岁的孩子,磨得手上爬满了老茧,看得老林都不忍地别过头去。 等到放饭的时候,一个裹着棉袍的小老头过来,他身上跟着两个人分别提着一筐东西。 小老头清了清嗓子,扬声道:“都过来,今儿个是小年夜,东家怜你们不易,特地吩咐了,今天多给你们每人加一个肉饼!” 他话音刚落,底下就掀起一阵小小的欢呼,对于这些孩子来说,每日能有东西吃已是万幸,肉饼这种东西,他们中有很多人是尝都没尝过。 孩子们一个个排队上去领吃的,轮到子哲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哀求道:“能不能多给我一个饼啊,不,半个也行。” 老头一瞪眼:“想什么呢你,个不识好歹的兔崽子,每日都给你一个馒头,已经是看你干活勤快了,还想多拿饼子,做梦去吧你,再啰嗦,馒头都没得吃!” 听老头这么说,子哲也知道不可能了,他垂着头,掩去眼里的失落,拿了馒头和肉饼默默走了。 小老头还在后边大声道:“现在的人啊,真是越养越贪,一点都不晓得知足,活该没爹没妈,带着他那个没用的弟弟死皮赖脸蹲在咱们这儿吃白饭。” 李申简直气成了个冲天炮,一点就着,“什么玩意儿,就凭他干那么多活,到哪儿不能讨口饭吃,真眼说瞎话,我看你才是吃白饭的那一个呢!” 子哲虽然失望,却远没有李申那么生气,他像是已经习惯了这种待遇,带着吃的推开了房门。 这间屋子小的厉害,除开那排大通铺之外就剩了条过道,连转身的地方都没有,大冷个天的,他们没有暖炉,子哲已经把自己的被子也给子礼盖到了身上,也还是太过单薄。 听见有人看门的声音,子礼立马翻身坐了起来,兴奋地喊:“哥,你回来啦!” 子哲飞快地把门关上,省得冷风吹进来,他走过去,爬上床挨着子礼:“你怎么猜到是我的?” “今天可是小年夜,别的人肯定都想去门口看热闹的,只有哥惦记着我,才会回来陪我。”子礼说着,又猛烈地咳了几声。 子哲忙给他拍背顺气:“没事吧,天一冷,你的病就更厉害了。我今天在墙角捡到了两个铜板,哥都给你攒着,等钱够了,哥就带你去看大夫。” 说着,他从胸口掏出两个馒头和那个肉饼,把肉饼递了过去,“喏,今天东家发肉饼子给吃呢,咱都多久没尝过肉味了,哥哥一路揣在胸口给你捂回来的,还热着呢,你快吃一口。” 子礼眼睛都亮了起来,他快活地接过,咬了一大口下去,“太好吃了吧,这是我这一年里吃过最香的东西。” 子哲看他吃的香甜,悄无声息地咽了下口水,掏出馒头开始吃起来。 “哥,你呢,你吃过肉饼了吗?” 子哲不假思索地道:“我那个在外面吃完了,这个是特地带回来给你的,今天放饭的大爷心情好,多给了我一个呢。你快点吃吧,多吃点肉,身体才能好。” 听见哥哥吃过了,子礼这才放心地大口大口吃起来。 等到其他孩子回来,夜已经深了,他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门口路过的舞狮队伍有多有意思,子哲听着听着,眼里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好奇和羡慕。 子礼靠过去问他:“哥哥也想去看的吧,下次你不用特地回来陪我的,跟他们一起去瞧瞧吧,子礼是大人了,一个人没关系的。” 子哲给他捂好被子:“没事儿,别说傻话,你伤寒没好呢,我得照顾你。” 笑过闹过,一群半大的孩子才钻进被窝里沉入梦乡。 李申百般无赖地想坐到他们床沿上歇一歇,结果一屁股坐下去,当即摔了个大马趴,他揉着屁股站起来,“差点忘了,这些都是虚的,看得见碰不了。” “对了陆陆,我们得等到什么时候啊?”他不好意思地揉揉肚子,“看他们刚才吃肉饼吃的这么香,我都有点饿了。” 说完,他的肚子很给面子地发出咕噜一声,在静谧的夜晚里显得格外大声。 老林暴躁地吼他:“叫你不好好修行,辟谷都做不到,成天就晓得吃。” 陆见深翻了翻口袋,还真掏出一根巧克力给他:“咱们分着吃?”这还是她从小镇上出来的时候,正赶上有家娶新娘,满大街送喜糖吃。其中大多进了猫崽的嘴巴,她身上也就剩下这一块了。 她说着就撕开包装纸,掰了一半递过去,李申感动地道,“陆陆你真好。等这事儿结了,我请你去吃东门那家烤肉去,我跟你说啊,那家店的蘸料……” 陆见深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头附和几句。 老林:他是带了两个小朋友出来春游吗? 关键是巧克力也不知道孝敬孝敬全场唯一上了年纪又没饭吃的长辈,好气哦。 等到了后半夜,房间里渐渐弥漫进一股烟雾,陆见深从窗口向外看,外头是接连的火光,红得像是要把半边天都给点着。院子里本就围了许多稻草,这一起火,再加上风吹,火势就更猛了。 “醒醒,快醒醒。”子哲白天太累了,他睡得沉,子礼推了好几下才把他弄醒。见他睁眼,子礼又忙着去推旁边的小孩。 子哲一醒就被这烟熏得够呛,他套上鞋打开门一开,入目是连天的火光。 他反应极快,回身拉着子礼就要往外跑,子礼不安道,“可是这些人怎么办,他们都还没醒。”他因为生病的缘故,一直睡不好,这才觉出不对来醒了,火这么大,其他人肯定是被熏着了,要是放任他们不管,他们会没命的。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子哲拽着弟弟的手腕,子礼比他瘦了整整一圈,论力气是怎么也比不过他的,“你看看外面的火,再不跑,咱们自己都要被烧死在这里了!” 烟太大,熏得人喘不过气来,连眼睛都睁不开,子哲捂着口鼻,一路拽着子礼避开那些燃烧倒塌的木料往外艰难地前行,比往日费了不少力气才来到大堂。 他扶了一把晕乎乎的子礼,道:“别怕,咱们马上就逃出去了。” 子礼勉强安抚地朝哥哥笑着点了点头,突然,他的眼睛里划过惊恐的神色,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尖锐:“哥,小心!” 子哲一惊,他抬头看去,头顶上那根横梁被烧得摇摇欲坠,正朝着他们掉下来。 他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地把子礼往边上一推。 “哥!” “唔。”子哲闷哼一声,嘴唇被他自己咬出了血珠,他躲闪不及,那根横梁重重地砸到了他的小腿上。 子礼慌张地爬过来,蹲在他旁边,试图去把横梁抬起来:“哥,怎么办,怎么办啊。”他的力气太小,显然是挪不动的。 子哲咬着牙,让自己的声音能够不要抖的那么厉害:“不慌,你去,把放在柜子缝里的锯子拿来,把这玩意儿锯断,就好抬了。” “好,哥你等我,我现在就去。”子礼抹了一把眼泪,从他哥说的地方拖出来锯子,开始一点点锯横梁木。 他的速度比起火光蔓延的速度实在是慢了太多,陆续有三两人从里边跑出来,见到他们,头也不回地就往外边冲,这种时候,非亲非故,是不会有人愿意冒生命危险停下来帮忙的。 子哲看着边掉眼泪边拼命锯木头的弟弟,几次让他不用管他,赶紧跑的话到了嘴边,却又被他咽了回去。 他们是同一天生下来的双胞胎兄弟,子哲虽然平时比子礼表现地沉稳太多,可归根结底,他也是个孩子,他也很怕被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弃在火海里等死。 明明有活的希望,谁又能甘心去死? 有个男孩经过他们时放缓了脚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停下来,站在子礼身边。 子礼激动地问他:“你是来帮忙的吧,求求你,快帮帮我,再晚就真的来不及了!” “你别傻了!”那个男孩弯着腰朝子礼大声道,“那么粗的木头,你这么锯下去等到什么时候,再说了,就算你锯短了它,你也不一定搬得动。好心劝你,赶紧逃命吧!” 他说完,也不管子礼的反应,躬着身子就往外边逃。 子礼像是被对方这番话给说蒙了。 李申急得恨不得自己动手帮忙:“这熊孩子瞎说什么,人家那可是亲兄弟,没有他哥护着,子礼说不准早就死了,他怎么可能这种时候抛下他哥跑路。更何况,要不是先护了他,他个也不一定会被砸啊!” 陆见深眼色复杂:“我觉得……我可能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老林叹道:“人心可畏啊,不能说错,只是实在叫人心寒。” 李申:“你们说什么呢,他们,他们是亲兄弟,他哥这掏心掏肺地对他好……”他愕然地看着这两个绝境中的孩子,“不会吧?” 子礼爬过去,脏兮兮的小手摸着子哲的脸:“哥哥对不起,对不起,我没办法了,我真的没办法了……” “哥你对我最好,你一直那么疼我,你,你一定舍不得看着我陪你被死在这里,是不是?” 他哭得伤心,豆大的眼泪一滴一滴掉落在子哲脸上,子哲看着他,要是换在往日,他肯定会不停地安慰他,叫他不要哭,谁欺负了他,哥哥帮他出头。 真冷啊。 明明是在火场,这一刻,他却觉得如坠冰窟。 第7章 双生 六 噼里啪啦的火焰中,陆见深深吸一口气,她高声道:“该看的我们都看过了,还不出来吗?” 没有人回应她,四周的火势烧得更旺了,就算知道这只是幻像,火烧不到他身上,李申还是觉得心里发毛。 好像有人在他们耳边发出无尽的喂叹,凄厉萧然,听得人毛骨悚然。 老林陡然抽出一张黄符,他立马掐了个诀,符纸一下子烧了起来,明明火光驱散了这阵诡异的声响,整片虚影在空气中摇晃得厉害。 李申大着胆子说话:“当年的火灾跟这两个孩子又没有关系,那时候别说他们了,就连他们的爹妈都还没生呢,你就算心里有怨气,也不该朝他们发啊。” 回答他的只有呼啸的寒风。 李申:“怎,怎么办啊,他好像不愿意搭理我们?” 陆见深伸手,她那把金闪闪的长剑已在她手中,她反手一挥,朝虚影连劈了好几剑过去。 “嗞啊。”前方传来一声痛呼,听声音,正是那个年纪的小孩子会有的,他黑乎乎的一团,在火光中打了个滚,又飞快地朝着陆见深的方向扑过来。 陆见深本想一剑刺过去,想到这只小鬼估摸着是真正惨死在火海中那个哥哥,下手就迟疑了一下,想拿剑将他挑开再说。 小鬼死的年头不少了,又满腔怨气,他聪明得很,看出陆见深没想劈了他,一被挑来就有手脚并用地向她爬过来,要往她身上扑。 这时,陆见深才看清了他的面貌。 他是被活活烧死的,整张脸都已经溃烂了,穿着件破破烂烂的衣服,两只手焦黑细瘦,他咧着嘴,露出尖利的牙齿,看上去想一口咬掉陆见深的肉。 白色的毛团从陆见深的包里跳出来,猫崽那双宝蓝色的眸子睁得溜圆,它看着这只小鬼,朝他呲了下牙,也不动作,就等他朝这儿来。 “不可以。”陆见深训道。 猫崽朝她喵了几声,这只焦炭那么丑,你还阻止我,眼光真是越来越差了。 陆见深:“多少年没洗漱的鬼你都想往肚子里吞,也不怕吃坏了肚子。” 李申:啥?是我耳朵出问题了? 陆见深把猫崽扫到一边,挥剑应付着这只难缠的小鬼,她朝老林喊,“缚鬼的绳索,我记得你包里应该带了吧。” 老林忙从包里翻出一根黑红的绳子扔给她,“这根红绳在黑狗血里足足浸泡了七日,上面吊着五帝钱,拿去,对付这种东西最适合了!” 陆见深抬手接过,小鬼好像听懂了他们的对话般掉头就跑。陆见深掷剑过去,长剑插进了地面,阻挡在小鬼的面前。 她将绳索绕在手中比划了什么动作,长绳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似的直朝着小鬼而去,把他团团缚住,小鬼发出刺耳的叫声,用力地挣扎,老林走过去,二话不说就往他头上贴了张符,“安静点,你越动,这绳子绑的越紧。” 陆见深让长剑散去,她将猫崽提起来,猫崽无辜地朝她叫:“喵喵~~”干什么,人家只是怕你睡太久筋骨都松了,好心想帮你分担一下嘛。 陆见深好气又好笑,她将猫崽子拎在手里晃悠:“我要是连这种小鬼都对付不了,还要不要混了。倒是你,这么贪吃,什么孤魂野鬼都想往嘴里塞,怪不得胖成这样。” 她颠了颠猫崽软乎乎的小肚子:“下次再这样,扣三天的小鱼干。” 小鬼被缚住后,周围的幻影也逐渐消退,他们站着的地方变成了正常的校园,只不过草坪上多出了两个昏迷的孩童。 老林忙走过去察看了一下孩子的身体,“还好,就是缺水缺粮,没有生命危险,带回去好好调理就是了。” “只是他们与鬼魅共处了多日,身上阴气入体,肩上的魂火都熄了,回去少不得要生一场大病。” 陆见深不置可否,小鬼仍呲牙咧嘴地对着她,陆见深像是憋着些什么,终于没忍住,“你就非得保持着这个状态?”恕她直言,焦黑的一团,实在有点辣眼睛。 小鬼身上腾起一阵雾气,等雾散尽时,他又变了一副模样。少了那些烧焦的痕迹,皮肤白得发青,一双眼睛都寻不到眼白,直勾勾地盯着陆见深。 李申回头正好看见小鬼的样子,他吓了一大跳:“俊,俊雄?” 陆见深问道:“你认识他?” 李申哭笑不得,他侧着身避免看到小鬼的脸:“你不是连大名鼎鼎的咒怨都没看过吧,吓死我了,这小孩怎么长的跟从鬼片里爬出来似的。” 他想起当年为了练胆跑去搜罗了一大堆鬼片来看,结果被吓得半夜缩在被窝里憋得要命都不敢出去上厕所所支配的恐惧,再一看小鬼的脸,是怎么看怎么不自在,还不如刚才那样呢。 小鬼见有人被吓到,从喉管里发出桀桀的笑声。 陆见深烦得要命,她问老林从他那一大箱子的东西里翻出黄纸和朱砂,取出笔蹲在地上,刷刷蹲在地上几笔落下,就要把那东西往小鬼身上贴。 李申想去拦她:“喂,你这样随随便便写的东西是没用的,别往……” 他话没说完,就看见小鬼在符纸下有一次变了样子,不过这一次,他总算变成了一个正常的清瘦小男孩,看上去和倒在一边的子哲长得有七八分像。 这是他生前的相貌。 李申:…… 想他自己学画符的时候,师傅啰里巴嗦那一大堆的教诲,画符前需得沐浴清心,洗去一身污浊,再在祖师爷像前焚香祷告,切不可心存杂念云云,再看着陆见深随意的动作,心说师傅你莫不是在驴我。 陆见深满意地收手:“这回看着舒服多了,喂,小孩,知道你心有不甘,但你平白无故地朝这两个小的下手做什么,他们冤不冤啊,虽然你看着跟他们差不多年纪,可你心里清楚的吧,算起来他们叫你爷爷都够了。” “平白无故?”小鬼知道他打不过眼前这个笑嘻嘻说着话,实则凶残的要命的女人,他道,“这世上的事本来就是没道理的,哪有什么平白无故?” “你们都看到了吧,我那么努力地想活着,为了救我弟弟受了伤,到头来还不是被他像扔一团垃圾一样丢在火海里,不如你们告诉我,我又做错了什么,要落得这样的下场?” “什么兄弟,什么永不离弃,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 他一双眼血红,指甲在地上留下深深的划痕,“所以,他们两个遇到我,只能算是他们运气不好,即便是死了,也不能怪我!谁让他们来这里念书的,这么多人,偏偏又撞上了我,都是双胞胎,长的又那么像。” 他看着那个做哥哥的照顾着弟弟,就像看到了当年的他自己。 多么愚蠢! 李申猫在陆见深边上小声说:“我觉得他有点神逻辑。”孙老太家的这对双胞体简直血冤。 陆见深深以为然。 老林皱眉道:“就算你有怨气,可你为什么要对其他孩子下手,他们除了同样是双胞胎,总没有犯着你吧。” 小鬼明显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只是个地缚灵,要真有那么大的本事,我早就去找我弟弟的转世了,怎么会一直呆在这里。”小鬼仍旧板着一张脸,陆见深却觉得他现在气呼呼的,“除了这对双胞胎,我什么都没做过,你们不要诬陷无辜的鬼。” 这回轮到老林愣了,他翻出另外两对双胞胎受害的报道,“这些,真的跟你没关系?” “我们鬼也是讲信用的,说没有就没有!你们人自己做的恶事,不要想甩到我身上。”小鬼警惕地看着他们,“我是不会屈打成招的!” 老林嘴角直抽抽:“你想太多了。” “哼,你们别想骗我,白天学校里的小孩子偷看小人书的时候,我都看到了,书里都是这么写的,你们这些人,自己找不出凶手是谁,就抓像我这种小鬼去顶罪。” 老林:看来这些出版商需要好好被关注一下了,平日里都在看些什么不靠谱的东西。不仅带坏了祖国未来的花朵,就连鬼都被误导了。 真是不像话! 陆见深道:“这只小鬼怎么办?” 她们从前直接找来鬼差也就是了,现在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变化。思及老道士最喜欢看的法制节目,依照她从那里学到的流程,难道说是要报警? 一般的警察会管这个吗,陆见深陷入了沉思。 小鬼倔强地不肯低头,依旧凶凶的样子,只是颤抖的嘴唇暴露了他心里的恐惧。 陆见深把猫崽抱起来,摸摸它软乎乎的小耳朵,“这小鬼和你还挺像的。”都是分明怕得要死,还装作半点不虚的小模样。 猫崽闻言如遭雷劈,它剧烈地挣扎起来,“喵喵喵?”猫爷爷如此英俊不凡,跟这种臭小鬼到底哪里像了啊喂,这种主人真是不能要了! “这好办。”老林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过去,“咱们等特别调查组的人过来把他带走就成。” 李申把陆见深拉到一边向她解释:“一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连这个都没听过吧,来来来,我给你讲讲,特别调查组呢,说起来和一般的警察差不多,只不过他们管的都是各种各样的灵异事件,里面的人什么品种的都有,个顶个的不好惹,我也没跟他们打过交道,不过听说他们长的青面獠牙的,比恶鬼还吓人呢……” 他们又等了一会儿,就看见有两个人踏着夜色向他们走来。 其中一个西装笔挺,看着斯文儒雅,跟李申刚刚讲的完全扯不上关系,至于另一个…… 陆见深扯了扯李申的袖子:“你没告诉我,那个特别调查组,还雇佣童/工的?” 第8章 双生 七 不过这个跟着成年男人一起过来的小男孩可比地上被绑着的那只小鬼看着可爱多了。 陆见深和她师傅是一脉相传的颜控,从前还在苍穹派的时候,每回招新弟子,她和师傅都暗戳戳地找根树干子躲在上头,巴巴的讨论哪个小孩生得最出挑,照她师傅的意思,这收弟子嘛,往后可是要在一个山头窝着成天面对面的,可不得找个好看的,他每日瞧着心情都能舒畅些。 至于天资什么的倒放在了第二位,反正苍穹山别的没有,天才地宝最多了,不足之处怎么都能给他补上去。 唉,今时不同往日啊,想到道观里一穷二白的现状,陆见深扭头,郑重其事地对李申道:“事情解决了,答应分给我的酬劳记得给我。” “啊?”李申一时没反应过来。 陆见深眯起眼:“难道你忘了?”她握了握拳头,指骨嘎吱作响。 李申一个哆嗦,他毫不怀疑,自己要是真敢说忘了,下场一定比那只小鬼惨上许多倍,“怎么会呢,你放心,孙老太那边我一收到,就马上给你。” 陆见深立马向他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颜。 这两个人转眼就走到了跟前,年长的那个完全没有李申说的那么凶神恶煞,反而瞧着很好说话的样子:“你们好,我是特别调查组的宋显。” 老林和他握了握手,“久仰大名。文化管理局,林将行。” 他们打了一会儿官腔,老林把宋显带到小鬼面前,将这件事情的经过一一道来,宋显皱着眉听完,拿出一个钵状的东西,他口中念了些什么,将小鬼收了进去。 李申同陆见深将悄悄话:“你觉不觉得,他这个动作有点像法海?” 陆见深:“……法海是谁?” 李申沉默了片刻,开始掏出手机搜新白娘子传奇给她看。他算是看出来了,陆见深要么是从不知道那个贫苦落后的山坳坳里跑出来的,要么就是跟着哪个食古不化的隐士高人在山里修行,不然这年头白蛇传翻拍了八百回,谁会连法海都不晓得啊。 “那个叫敛阴钵,专门拿来关押孤魂厉鬼的,像那只小鬼这样,凶是凶了点,但手里没沾过人命的,多半是被送到地府,交给判官裁决。” 那个同样穿着西服的小朋友一板一眼地解释道,他皮肤白皙细腻,一双眼灿若星辰,五官精致得不像话,陆见深在心底大呼,要是她师傅在这儿,一定要把这小孩抱回去当徒弟了。 她瞥了李申一眼,连小孩子都比你见多识广。 李申腹诽道,这听上去不就跟法海拿来捉白素贞的那个钵差不多么。 小孩仰头专注地看着陆见深,眼睛一眨也不眨,像是他一眨眼,陆见深就会从他面前消失了。 陆见深蹲下来,好与他平视,她一时心痒,忍不住戳了戳小孩嫩嫩的脸蛋:“怎么一直盯着我看呀?” 他的眼神让她有一种错觉,就好像很久以前,他们应该是见过一样。只是陆见深仔细回忆了一下,她虽说记性不大好,可这般模样的小孩,她要是真见过,总不至于半点印象都没有。 更何况,她的故人,不可能有这个年龄的。 小孩伸手环住她的脖子,把脸埋在她颈间蹭了蹭,奶声奶气地答:“姐姐好看。” 陆见深:犯、犯规…… 她把男孩抱起来,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真乖,你叫什么名字?” “姐姐叫我小遇就好了。”男孩窝在陆见深怀里,小幅度地动了动,“姐姐,你放我下来吧,不能让姐姐累到。” 陆见深有个不少师弟师妹,长得乖巧讨喜,实际上却是一个赛一个的皮,一不小心没看牢他们就会给你惹出不少幺蛾子,哪里见过这么听话的品种,叫她心里软的不像话。 猫崽绕着陆见深的小腿蹭了蹭,谄媚地朝她喵喵叫,示意自己也想得到爱的抱抱。 叫小遇的男孩似乎有些紧张,他瑟缩了一下,“姐姐,它,它会不会咬我啊?” 陆见深道:“你怕猫吗,没关系,它不会乱咬人的。” “嗯,我相信姐姐。”小遇虽然这么说着,身体却没有放松下来。 陆见深想了想,还是朝猫崽挥了挥手,让它先去远一点的地方窝一会儿。 猫崽:???我还是不是你的小可爱了? 猫崽漂亮的眼眸瞬间变得复杂起来,看他们的眼神活像是在看一对昏君妖妃。 “都处理完了,我们可以走了组……” 宋显的话说了一半就没声了,他木木地看着陆见深和小遇,嘴巴长得能塞下一整个鸡蛋,那模样活像是大白天撞见了鬼。 小遇从陆见深怀里伸出头来,轻声细语地问:“要走了吗,叔叔?” 宋显结巴地道:“对,对,可,可以走了。” 他说着擦了把额前沁出的汗珠:“哈哈,这,这天还真有点热啊。” 陆见深把小遇放下来,小遇依依不舍地拉着她的手,“姐姐你住在哪里啊,我以后能来找姐姐玩吗?” 他沉默了一下,接着道:“我从小就给正常小朋友不一样……小时候跟着我叔叔在特别调查组长大,其他附近的小朋友觉得我是个怪物,老说些他们听不懂的话,所以不愿意理我,叔叔一直忙着工作,就更没时间陪我了……” 他说话声音细细的,陆见深下意识地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小豆丁没人疼没人爱偷偷躲起来抹眼泪的画面。 她回头瞪了宋显一眼,真是太不负责任了。 怪不得会把小孩子带到这种地方来!就算是不靠谱如她师傅,都不会在他们真正独立之前让他们面临危险的! 宋显:…… 他只能默默抬手,又擦了一把汗。 宋显觉得,他的西服里面已经全部湿透了。 “小遇你乖,姐姐这次过来是有事情要办,马上就要回家去了。”见男孩露出失望的神色,陆见深想了想,道,“这样好不好,姐姐答应你,下次有机会,姐姐一定会来看你的,好吗?” 小遇依旧不大高兴,却懂事地答应下来,他抱着陆见深的大腿,眨巴着他那双明亮的眼睛看着她:“你答应我的,不许食言。” 陆见深答应了,他才和宋显一起,和他们来时一样,消失在夜色中。 “唉~~”“喵~~” 陆见深回头一看,李申正捧着脸蹲在地上,唉声叹气个没完,猫崽也有样学样,拿它的小肉垫捂着脸。 李申缠着老林碎碎念:“我是真的不好看了吗?我一直以为自己长的很英俊的,结果这一天下来,猫猫不肯搭理我,好吧,我还能当是猫的审美跟我们不一样,可你看刚刚那个小孩,明明我跟陆陆站在一起的,他也只缠着陆陆一个,跟没看到我似的……” 老林看上去恨不得一脚把他踹到天边去。 “好了,我们该带着孩子走了,一会儿等天亮,门口的保安也要醒了。”陆见深眨了眨眼,“我刚拿到身份证,可不想因为偷偷翻进学校这种事被保安抓起来。” 他们将双胞胎送回孙老太家时,天还未大亮,老人家醒得早,听见有人按门铃,忙过来开门,看见老林和李申一人抱着一个孩子的时候,她当场腿软得跪倒在地上,不住地落下泪来。 两个孩子被送去了医院,可喜可贺的是,他们并不记得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问起来他们之说,那天明明是在学校里等奶奶来接的,不知怎么的就犯困睡着了,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到了医院。 李申感慨道:“什么都不记得,其实也挺好的。” 那段惨痛的过往终究和这两个孩子没有什么关系,他们没必要为了这件事心里留下不该有的阴影。 “对了,那天我们回来以后,我查了查济善堂以前的事和当年的幸存者名单,如果我没有搞错的话,那个小鬼跟你还是一个姓氏,他的名字应该叫陆恒,他的弟弟名叫陆远,是个很有名的企业家。” “陆远自火灾逃出去后,被一对有善心的夫妻收养,他们对他不错,悉心栽培了他,他说过他小时候病弱,有个哥哥一直照顾,而他的哥哥同样也是葬身火海。” “陆远多年来一直行善积德,经常去给那些孤儿院捐款,后来在一场火灾中,他为了救被困在大楼里的孩子,自己没能逃出来。” 他叹道:“其实,这么多年,他应该也很后悔吧。” 孙老太如约给了他们一百万的酬金,在她看来,孙子能平安无事回来,多少钱都值得,李申把这笔钱一分为二,将剩有五十万的卡给了陆见深。 陆见深有些意外:“当时,我们说好的是三七分。” “别逗了。”李申爽朗地笑了,“这事儿能完成多亏了你,真三七的话,那也得是你七我们三啊,我才没有那么厚脸皮。” 他这么说了,陆见深也就接过来,她开始盘算这笔钱够不够给道观休整一下,起码不要那么像个危房吧。 “你是今天回去对吧?”李申伸出手,跃跃欲试地在猫崽头顶比划了一下,又被呲了回去,“嘿,吃了我这么多小鱼干,还不让我摸。” 陆见深点头道:“是啊。” 说来她也挺遗憾的,走之前没能再见小遇一面,之前说的好好的,却忘了留下他的地址,也不知道小遇会不会觉得她不守信用。 不过像他那个年纪的小孩,应该很快就会把这件事给忘了吧。 “陆陆?”老林拿着手机走进来,“找你的,你电话打不通,打到我这里来了。” 陆见深翻出她的老爷机看了一下,她现在的手机太旧了,一堆小毛病,“是谁啊?”她在这里也没有可以打电话的人呐。 “特别调查组。” “哈?” 第9章 蜚语 一 “吱呀”一声,宋显推开房间的大门,带着陆见深走了进去。 这是一栋复式的公寓,墙面漆了裸粉和纯白搭配,屋顶的暖光柔柔地洒下来,沙发前堆着咖色的编织毯,角落里竖着同色系的宫灯,棉麻的纱帘随着落地窗外透来的风飘动,显得温暖舒适。 宋显把钥匙和门卡递给她:“调查组在对面那栋楼六楼,喏,你从窗口就能看见了。被子一早让人给你晒过了,保你今晚睡个好觉。” 他朝她笑了一下:“那么,欢迎加入我们。” 见宋显走了,猫崽才从陆见深包里钻出来:“喵喵喵。”真的留在帝都,暂时不回去啦? 陆见深撸了一把它雪白的毛:“对啊,那个特别调查组的福利,我还是蛮心动的。” “喵?”可是万一他们是坏人怎么办? “怕什么。”陆见深打开冰箱,发现里面还真装着腌好的小鱼干,可是说是非常贴心了,“我现在身无长物,没东西能让人图谋的,而且谁让人家给的工钱够高呢。” 反正就算真有什么不对劲的,吃亏的人也绝不会是她。 她将脸埋进猫崽的小肚子里:“别说道观,我连你都快养不起了,可不就得为金钱而折腰嘛。” 猫崽:“喵!”就,就算是这样,也不可以对小猫猫耍流氓! 陆见深没有说假话,上午接到李申的电话时,她的确很吃惊。李申告诉她,把小鬼带回去的时候跟他们组长说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正巧,调查组现在缺人,这才动了聘请陆见深加入帮忙的主意。 陆见深原本没那么快答应,当然,她的这份犹豫在李申说出接下来的这段话后瞬间烟消云散了—— “调查组的月薪是十万元,包吃包住,每解决一桩事件,组里都会给参与的成员分红,分红是案件的难度而定,一万到十万不等,还有额外的高温补贴和优秀组员奖金等等,绝对比我现在告诉你的只多不少,像先头你交给我都那只小鬼,我只是走了个过场,也可以拿到最低分红哦。” 宋显在电话那头继续诱惑她:“最重要的是我们工作时间很随意的,你要是想去赚个外快,我们不仅不反对,还可以提供最佳渠道。怎么样,陆小姐,考虑一下吧?” 陆见深果断道:“不用考虑了。” 她回忆起老道士给她恶补的那一大堆东西,义正言辞地道:“既然组织上有需要我的地方,我当然义不容辞。” 觉得不够完美,她又学着警员补充了句:“为人民服务!” 电话那头的人像是被噎了一下,又说了两句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李申砸吧着嘴:“陆陆你不会是上面有人吧,我老叔之前去考过特别调查组,回来说那里的门槛高的要死,简直不是人能进的地方。” 陆见深回忆了一下刚才的对话:“也没有,对方挺好说话的,那些大概是以讹传讹了,下次如果有机会,你也可以去试试看。” 李申摇摇头:“算了算了,就我这点三脚猫的本事,还是不去丢人现眼了,不过陆陆你留在帝都,我还是挺开心的,我就等着你变成大佬罩着小弟我啦。” 陆见深:“好啊,既然这样,就先拿出点诚意来,以后我家猫崽的小鱼干就全靠你了。” 李申:“不要啊,你就可怜可怜我这个穷人吧!”天知道这只猫究竟有多能吃,要不是它长的可爱,李申都要怀疑它是不是一头猪了!什么叫胃里连接了另一个宇宙,他今儿个才算明白。 猫崽:“喵喵喵!”哼,这么抠门还想摸小肉垫,走开走开。 第二天一大早,陆见深就醒了,她在松软的被窝里打了好几个滚才舍得起床,准备猫崽一天的伙食,不顾它扒着她的脚背可怜兮兮地撒娇,蹲下来挠了挠它的下巴:“不许胡闹,乖乖在家里呆着,等我回来,嗯?” 见她态度坚决,是不可能带上它出门了,猫崽立刻变了一副表情,拿屁股对着陆见深,扭吧扭吧地挪到编织毯上,不动了。 不愧是猫界小霸王,特别翻脸无情。 她从公寓出去到特别调查组很近,才不到十分钟的路程,陆见深见时间还早,索性就先去不远处的一家早餐店吃了个早饭。 老板上了年纪,动作却很利索,他快手快脚地把一屉灌汤小笼放到了桌上,又给她上了一份鲜香四溢的豆腐花。 小笼包/皮薄馅大,一口要去下肉汁浓郁,陆见深几乎是一口一个,眨眼间半屉就下了肚,再配上浇了酱油的豆腐花,顺滑解腻,吃得陆见深很是满足。 七点来钟正是大家起来上班的时候,有不少附近的居民来这儿吃早餐的,大家伙一看就是老熟人了,拼着桌边吃边聊些家长里短的事情。 “唉,你们听说没有,就先前在商场里被她男朋友一刀割喉那小姑娘?” “你可快别说了,那天我正好带着我闺女去那儿买新衣服,这天杀的什么时候动手不好啊,非得挑那会儿,给我闺女撞个正着,吓得她整宿睡不着觉,半夜里哭着喊妈妈。” “可不是,那血流的,也忒吓人了,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呢,这得多大仇啊,下手那么狠。” “别打岔别打岔,你接着说,那姑娘怎么了?” 率先提起这个话头的男人神秘兮兮地说道:“什么一夜夫妻百日恩那,听说那女的脚踏两只船,还拿男的钱给她奸夫用,要我说,这男的冲动是冲动了点,可这么大顶绿帽子顶在头上,哪个男的能受得了不是?” “对啊,不是说那姑娘跟男的分了没到一个月就有别人了吗,我一听这个就知道这女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不是,人说苍蝇还不叮无缝的蛋呢,要不是她自己不检点,这大街上这么多人,人家怎么不捅别人,单捅她一个啊。” 这群人话里话外都是已死的姑娘不好的意思,陆见深虽然不了解这件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也觉得他们说的话实在难听,她皱了皱眉,咽下了最后一口包子,准备结账走人。 “现在不是还不知道事实真相吗,而且再怎么样,那个叔叔也不该杀人呀。”有个穿着校服,梳着西瓜头的小孩小声反驳了一句。 大人们闻言,见是个还在上小学的女生,纷纷笑了起来,“小屁孩懂什么,大人吃过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快点上学去吧。” 小孩的妈妈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让孩子匆匆吃完就拽着她就走。 那个小女孩显然很不服气,被她母亲训斥了几句后,撅着嘴不说话了。 陆见深付了钱给老板,她走的时候,那帮人还在对着这桩事儿热热闹闹地议论个没完。 她乘电梯上了大厦的六楼,特别调查组显然比老林那个管理局有钱太多,出了电梯,就看见玻璃门上映着调查组的字样,显然,这一整层楼都归调查组所有。 感应门自动打开,陆见深走了进去,宋显正跟另一个人正说着话,听见脚步声,他立马回头,道:“陆陆来啦。”他听见李申这么喊她,也跟着叫起来。 “来,我给你介绍介绍。这位,”他偏过身,将身后这个人露了出来,“组里的沈思原,他负责财务和……我去,你搞什么!” 这个沈思原穿着一身晚清的官服,脸色白得堪比城墙,听到自己的名字,他咧开嘴朝陆见深笑了一下,嘴角几乎开到耳根。 “你好啊,新同事。”他的声音听起来飘忽不定,脖子与头之间逢这一个粗黑的线,打结的地方还□□裸地暴露在外面,看上去只要用力一推,整个脑袋就会掉下来。 宋显想起前一天老大的嘱咐,顿时觉着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他绞尽脑汁的解释道:“这个,陆陆你别在意啊,他,他就是喜欢角色扮演,这个,脖子上这个是条项链来着,还挺有特色的吧哈哈哈……” 完了,他心想,这种解释他自己都觉得相当不靠谱。 好不容易拐进来的人,不会第一天就要辞职了吧。 沈思原仍仰着脖子,将完整的缝针暴露在陆见深面前,饶有兴致的等着她开口。 陆见深终于动了,她伸手过去,揪了揪沈思原脖子上的那个线头。 沈思原:??? 陆见深认真地同他讲:“这个针法缝的不是很好,要不要我帮你重新缝一下,起码要把线头收一收啊。”歪七扭八的,缝得也太丑了。 沈思原:…… 宋显:…… 沈思原哈哈大笑起来,看他那样子,宋显都担心他会不会动作幅度太大,一不小心把他那脑袋甩下来。好在他很快变回了宋显熟悉的清爽样子,什么官服和缝线全部消失不见,他站起来,朝陆见深伸手:“欢迎新同事,小小恶作剧,别生气哦。” 陆见深回握住他:“没关系。”顿了顿,她道,“要是有需要的话,随时来找我。” 沈思原愣了一下,随及反应过来,道:“不用了,虽然不疼,但我还是不想再掉一次头。”真要重新缝线,不得把现在的拆下来,他虽说不怕疼,还是觉得这样……有些怪。 比起沈思原奇怪的欢迎方式,另一个白裙长发的女孩就热情多了,她自来熟地扑到陆见深身上,任凭宋显怎么拽都不肯下来。 这个叫阮安的姑娘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她化了精致的妆容,眼睛下方还点着小亮片,她散发着甜甜的气息,整个人像是刚从糖果堆里捞出来。 阮安搂着陆见深撒娇:“你不知道你来之前调查组里全是大男人,都没有人陪我穿漂亮小裙子,你一来,我就有伴啦!” 宋显的嘴角抽了一下,他好不容易把阮安送走,“你以后离阮安远点儿。” “怎么了?”她觉得小姑娘挺有意思的啊。 宋显艰难地开口,“他,他是个男的!”这就是只公狐狸精!想他刚进调查组的时候还被阮安迷得不像话,被他没完没了的骚话惹得见了他就脸红,万万没想到,这种娇滴滴的女孩子居然会是个女装大佬! 宋显那颗脆弱的少男心碎了一地。 陆见深:…… 特别调查组,果然卧虎藏龙。 第10章 蜚语 二 漆黑的马路上只有路灯微弱的灯仍在闪烁,年轻女孩跌跌撞撞地向前奔跑,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她,她逃也似地推开了公寓楼的大门,楼底的保安正端着茶壶倒水,回头见了她吓了一跳。 “小,小姑娘,你没事吧?”保安迟疑地问她。 女孩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豆大的汗珠打湿了她的刘海,一缕缕粘在她的两颊,她神经质地抠着自己的指甲,指尖的嫩肉被她硬生生剥的鲜血淋漓。 她这个样子,看着实在不太对劲,三更半夜的,保安心里发慌,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却被她一把抓住了胳膊。 女话抬头,对他挤出一个笑脸,看上去比哭还难看,“叔叔,我怀疑有人跟踪我,心里害怕,不跟一个人坐电梯,你陪我上去,好不好?” 这样啊,保安了然,他扶着女孩过去走进了电梯,女孩颤抖着按下11楼的数字后,就缩到了电梯的角落里,仓皇地打量着四周。 电梯在11楼打开,女孩二话不说直接冲了出去,她急切地掏出钥匙开门,手抖得厉害,几次都对不准插孔。 门终于被打开,女话把屋里的灯开到最亮,她的房子是请了有名的设计师布置的,是干净舒适的北欧风,只是现在,所有的墙壁上统统贴满了黄符,地上撒着糯米,甚至还悬挂着一柄桃木剑。 这种环境绝对不是能让人好好睡上一觉的地方,女孩却渐渐安下心来,她打开音响,里面正单曲循环着一首僧人们念的大悲咒。 女孩不敢进浴室,她抱着桃木剑直接上了床,柔软的棉被让她多了那么一丝安全感。女孩凝视着房门,她的眼里爬满了恐惧,嘴角却扬起一个神经质的笑,她不停地呐呐自语:“冤有头债有主,又不是我害的你,你要报仇,就去找杀你的人,没理由缠着我!” 如此反复多遍,她自己也像是信了,困意一点点将她笼罩,她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她醒来的时候是在半夜,女孩隐隐感觉有什么东西在顺着她的小腿往上爬,她皱了皱眉,这几天她的确没有清理过家里的卫生,难道这就有虫子了? 女话在被窝里翻了个身,她伸手下去,想将虫子掸走。 一只软弱无骨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冰凉的触感让女孩一下子从梦中惊醒。 她不敢动弹,全身僵直,就像是一把被拉到的极致的弓弦,再绷紧一点,就要彻底断了。 客厅里大悲咒的乐曲仍在耳边循环,一开始只是手的话,那么现在,被子里的东西已经整个贴在了女孩的身上,就像是让她贴着一块等身的冰块,冷得她牙齿打颤。 女孩无声地落下泪来,良久,她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捻开被角,低头向下看去。 那张熟悉的面庞正抬着头,朝她微微笑着。 她开口跟她说话,吐出来的字样却沙哑到难以辨认她说话的内容。 那是因为,她的颈间横着一道刀口,完完全全地割裂了她的喉管,女人的声带已经断了。 女孩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一声尖叫卡在她嗓子里,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筛糠般抖动,绝望中,她恍惚感觉到女人的手抚过她的面皮,她缓缓趴过来,在她耳边呵气。 她问她:“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 “你要是真的没做过亏心事,现在又怕什么呢?” 打着蝴蝶结的小盒子被精准地丢到陆见深面前的小桌子上,阮安坐着转椅飘到她边上,又塞给她一杯香芋青稞奶茶,“打开看看。” 他指了指桌上的小盒子,“特地给你带的,爆浆熔岩蛋糕,这家绝对是做的最好的,每天都要预定,要不是我好看,店员小妹妹才不会插队卖给我呢。” 阮安得意地甩了甩他那头精心呵护的长发,他今天没有穿裙子,而是一身休闲的运动装,见陆见深一直盯着他看,他得瑟地道,“怎么样,跟我朝夕相处的,你可不要被我迷倒哦。”说完,还比了个wink。 陆见深指了指他屁股后边那根毛茸茸的大尾巴,“我是想提醒你,尾巴露出来了。” “没关系啦。”阮安不在意地抱着奶茶吸了一大口,尾巴摇得更欢快了些,“又不是外人,反正你不是第一天就知道我是只狐狸了吗,对了,我们今天中午吃什么,炸鸡好不好?” 沈思原抱着他的平板在阮安头上砸了一下:“吃什么炸鸡,还不把尾巴收起来,满鼻子你那股狐臊味儿。” 阮安很不服气:“放屁吧你,你能闻到个什么,你那鼻子也就是个装饰。” “再说了,我吃炸鸡怎么了,你还不是放了满冰箱的香烛。” 又吵起来了……陆见深揉了揉太阳穴,在便签本上划下一个正字,她才入职三天,这两个人吵架的次数就够她划满一整页纸。 宋显之前告诉她的没错,特别调查组里清闲的不像话,听他讲,还有两位同事跑去出外勤了,估计得再过一阵子才能回来,而他们的顶头老大同样有事不在,这位一走,剩下的人可不就成了脱缰的二哈。 也不知道这位所谓的调查组组长是个什么样的人,让她在问起阮安时,他的表情一下子就垮了下去,唉声叹气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沈思原拍着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等以后你就知道了,现在不如跟我们一起祈祷,老大能晚几天再回来吧。” “你们几个别闹了,都跟我进来一下,有正事。” 宋显推开最里间的放映室,他打开电脑,播放了一段视频。 视频很短,不超过三分钟。 画面最开始是在一家商场的茶吧内,一个穿着热裤的女孩儿正在吧台点东西喝,她旁边站着的男人喋喋不休地跟她说着话,女孩却始终没有回应,男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说话的语速也越来越快,引得周围的人都对他们投以好奇的目光。 女孩似乎觉得尴尬,不想在这里继续呆下去,她起身要走,男人却死死抓住了她的胳膊,女孩挣脱不了,不知对男人说了些什么,男人像是受了刺激,脸涨得通红,他突然抽出一把刀子狠狠地割向了女孩的喉咙。 视频抖动起来,拍摄者受了不小的惊吓,周围乱成一团,男人将刀子握在手上,又朝女孩瘫软的身体里连捅了好几刀,才拨开人群向外逃窜,他手里有刀,谁也没敢伸手去拦他。 画面的最后落在那个女孩身上,她无力地倒在地上,小幅度地颤动着,像一条被冲上海面即将脱水而死的鱼,她睁大了眼睛,血淌了一地。 死不瞑目。 沈思原皱着眉头:“这种刑事案件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大庭广众之下杀人,难道还要我们帮着找凶手不成?” 宋显摇摇头,“不是凶手。” “这个男人当天晚上就被警方抓住了,现在正关在拘留所里。”屏幕上显示出另外几张死者的照片,照片上的人有男有女,他们倒在不同的地方,脸上是无法言喻的惊惧。 宋显解释道:“这种恶性杀人事件引发的反响很大,在网络上引起了轩然大波,很多营销号也对这件事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这几个死者,是下面这些微博账号的主人。” 他放出许多张不同的截图,上面的留言不堪入目。 案件尚未分明,连警方都没有给出确切的回答,却又那么多人言之凿凿,指责那个被害的女孩儿并非无辜清白,是她自己水性杨花勾三搭四,才会命丧男人刀下。 更有甚者,直接在底下调侃,现在的女孩还是应该对男朋友好点儿,别一天到晚要来喝去的,不然小心哪天也被人捅死。 女孩的身份背景全被扒了出来,她的来往成绩,她曾经在网站上的主播身份,这些东西莫名其妙地成了她有罪的证据,尸骨未寒,人却已经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陆见深抿着唇,她想起那天在早餐店听到了言论。 如果女孩的家人听到了这些话,不知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宋显放大了照片,一张张过给他们看,阮安在一旁发出一声干呕:“宋显你差不多一点,午饭都还没吃呢。” 照片上的人死状惨烈,他们的喉咙上留下了和那个被害女孩同样的刀伤,身体被折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最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是他们的手自腕骨处齐齐断开,切下来的手掌被随意地丢弃在他们的尸体旁。 “三人住的地方都是高档小区,公寓附近都装着监控,出事后警方马上调了视频来看,什么都没有发现。” “听他们身边的朋友说,事发之前,他们就屡次说觉得有脏东西在缠着他们,监控视频中,这些人的反应也的确奇怪的很,所以,这事儿才要请我们帮忙解决。” 解决的意思,陆见深心里有数。 如果无辜被杀,到了底下怨气难消,冤魂能向阎王求一面阳旗,有这面旗子在手,就不用担心会被鬼差缉拿,等报完仇再去地府等候宣判,可一旦在这期间对旁人动手,就是地府的大罪。 况且,这样的鬼魂本就带着满满的怨气,手上沾的血腥越多,就越容易变成恶鬼。 这样的鬼魂,能抓了度化是最好,若是不能,也就只好直接除去了。 她看着屏幕上那女孩生前的照片,这是一个秀气的姑娘,她才二十出头,本该拥有很长很好的一生,只是从那一天起,她的人生就彻底终止在了那里。 陆见深想,这个名叫徐菲的女孩,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面对着这么多对着她死亡过程拍摄的镜头,她的心里,又在想什么呢? “陆陆。”宋显突然叫到了她的名字,“我已经让人把其他几个在网上到这件事情节奏的博主叫过来了,待会儿你跟我一起过去一趟吧。” “还有啊,”他翻了翻手中的资料,“我帮你搬家的时候看到你包里有本五三来着,你是在自学打算高考吗,放心,难得咱们调查组有个勤奋向学的,大家一定全力支持,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 陆见深:不用那么麻烦…… 早知如此,她就应该把那本该死的五三留在道观垫桌脚! 沈思原在旁兴致勃勃地搭腔:“我可以教你啊,我可是三元及第出身,做你的老师绰绰有余。” 陆见深:…… 谢谢你的好意,拜托忘了这件事吧! 她默默背过身去,头顶冒着怨念的小气泡,从身到心写满了对学习的抗拒。 第11章 蜚语 三 接下来的时间里,陆见深把嘴巴闭得牢牢的,完美扮演了一个木头人,避免话题又牵扯到她的学习。 会客厅里,一对青年男女围着圆桌坐着,宋显带着陆见深推门进去,他们立马就把视线集中到了两人身上。 陆见深问:“怎么只来了两个?”不是说一共还有四个人吗。 染着金发的女孩面露尴尬:“季承说他不相信这些东西,就不过来了。”实际上,季承的原话是,这种老迷信的东西也就骗骗她这种胆小的女生,他才不要来这里浪费时间听一群装神弄鬼的骗子瞎扯淡。 “都已经死了三个人了,他还不信?” “季承说,天有不测风云,没准是他们在外面惹了事,才招来的杀生之祸。” “那还有一个呢,他也一样吗?” “不是。”女孩更尴尬了,“他说这样的事情出的越多,引起的反响就会越剧烈……今天是徐菲出殡的日子,所以……” 陆见深瞠目结舌:“你别告诉我,他不怕死的这种时候跑过去了?” 女孩点了点头,捧着水杯不说话了。 见过作死的,没见过那么作死的,人家火化入葬,他还要跑去看看能不能挖到爆点新闻,不说徐菲,一旦被发现,徐菲的家人都能抽死他。 跟她同行的男人憋不住了,“大师,那,那徐菲的死跟我们的的确确没关系啊,之前我都不认得她,见都没见过,她要报仇找他前男友去啊,再气不过,他前男友的家人也行,这怎么排都排不到我呀。” 陆见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翻着男人的微博,“自己不检点才会引来杀人犯,女的也不是好东西,骗男人钱不还才会这样,你说的那么言之凿凿,不如等徐菲来找你的时候,自己跟她解释,看她会不会谅解你啊?” 男人一瞪眼:“唉你怎么说话呢,你们把我们叫过来,不是要保护我们的啊,什么态度。” 宋显摆明了站在陆见深这一头,他本来就对这两个人没有好感,这男人的态度更是让他皱起了眉头,“我们只负责最后能控制住徐菲。” 他在“最后”两个字上加了重音,言下之意是,要是男人不幸在那之前被徐菲弄死了,也不归他们管。 那男人一噎,嘴巴动了动,不敢说话了。 金发女孩小声啜泣道,“那怎么办啊,我已经把这些微博都删了,我当时就是随便发出去的内容,没想过会引起那么多的转发和评论,被顶的这么高,我知道错了,我,我给徐菲和她家里人道歉行不行,到不了,我去她灵前跪着,我每年都去祭拜她,对,我还能给她烧很多纸钱。” “我错了,我不想死啊,大师,你们帮帮我吧……” 她刚开始还硬气,可面对眼前的死亡,她没办法骗自己这些事跟已死的徐菲没有关系。 谁也没办法保证,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 一阵手机铃声响起,金发女孩说了声抱歉,她刚接起电话,就听见那头惊恐的声音,“你快看陈放的直播,他出事了!” 别人入土的日子,他倒好,不仅不是诚心祭奠,居然还敢玩什么直播? 金发女孩抖索着打开直播链接,直播已经中断,漆黑的屏幕上不断飘过弹幕: 【怎么突然断了啊,别怂啊,什么情况这是?】 【主播人呢,吓跑了?】 【看主播那表情,不是真碰见脏东西了吧】 宋显打开回放,那个叫陈放的男青年装模做样地说是同情徐家人才来拜祭,不想中途手机从卡着的袋子里掉了出来,直播界面暴露无遗,要不是顾忌着妹妹入葬,徐菲她哥哥恨不得把他暴打一顿。 陈放被一顿痛骂,自觉讨了个没趣,灰溜溜地跑了。坟山大得很,他跟着徐家人一路上来时还好说,这会子一个人下山,就不知道怎么走了。 他倒也不怕,反正大白天的嘛,再说了,总能找到下山的路的,甚至,他为了博流量,干脆叫直播间的名字改成了探险坟山,吸引来大帮看客。 陆见深看着陈放郊游般在一个个坟头前转悠,对着这些亡者的名字样貌品头论足,她按着太阳穴,毫不客气地道,“蠢货。” 金发女孩道:“这些人不是已经去世了吗,也没有他们的亲友听见,应该不会有事的吧?” “若是有个人当着你的面说你取笑你的名字,说你长得难看,你是个什么心情?”陆见深意味深长地对她讲,“那些东西,可不会比你们大度。” 已死之人的坏话是说不得的,更何况还是这样当着人家的坟头这么大大咧咧地说,这小子简直是把满山的亡魂都给得罪了遍,不用徐菲出手,他就讨不了好。 回放中,陈放绕着坟山走了半天都找不到下山的路,绕来绕去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老地方,他看着墓碑上那张第三次经过的遗照,表情已经没办法维持最初那样的轻松。 他东张西望环顾着四周,明明上山的时候还看见很多人来扫墓的,这时候居然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山风吹过,叫他脊椎骨发凉。 陈放看了眼弹幕,此时弹幕上依旧议论纷纷,热闹得很: 【卧槽,鬼打墙啊这不是!】 【早就提醒主播了,你可以不信,最基本的敬畏总要用吧,果然出事了。】 【六六六,直播送人头啊。】 【主播是男人就别虚,不是说不信吗,继续走,就不信到晚上你都出不去。】 【别起哄了,这摆明有问题,主播不是故意兜圈子,就是真撞上了,还是赶紧想想怎么保命吧。】 陈放咽了口唾沫,他这人最好面子,怎么可能当着那么多水友的面承认自己怕了,他大声道:“我怕他个屁,就是今天雾大,我给迷了眼,什么鬼啊怪啊的,有本事他倒是来啊!” 【主播牛逼,游艇走一波。】 看着弹幕上接连飘过的打赏,陈放仿佛也有了点底气,他朝地上吐了口口水,用力跺了跺草地给自己壮胆,就举着手机继续往前走。 好像是前边终于看到有人经过,陈放一下子兴奋起来,他对着直播间里的看客说道:“主播看见其他人了,一会儿跟他一起下山。” “都跟你们说了,少看点恐怖片,那些都是假的,天天疑神疑鬼自个儿吓自个儿,辛亏我没听你们的吧。” 他朝远处那人走去,可那人始终跟他隔着一段距离,陈放急了,他朝对方跑过去,“兄弟,你等会儿我呀。” 突然,他的脚步蹲在原地,瞳孔一下子放大,他连着向后退了几步,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像是看见了什么让他难以接受的东西。 【主播看见什么了,倒是说话呀。】 【瞧他这个表情,不会真的见鬼了吧。】 【我把刚才那个镜头放大调了亮度,前面那个人长的跟最开始那张遗照一模一样啊!】 【别驴我,真的那就刺激了。】 陈放猛地转身,掉头就跑,活像是后边有个厉鬼在追,直播的画面也变得极不稳定,直到一阵剧烈的摇晃,手机被掉到了地上,镜头前只看得见草堆和不时爬过的小虫子,陈放发出一声尖叫,继而是被拖行的声音。 “结束了?”金发女孩脸色煞白,就连一旁那个原先大声说话的男人看起来都吓坏了,“他,他还活着吗?” 见宋显和陆见深都不答话,女孩什么都明白了,她捂着脸趴在桌上痛哭出声。 宋显道:“你们最好暂时呆在这里,我和陆陆先出去一趟,这段时间,记着,别一个人到处乱走。” 男人瞬间慌了神,“不是,你们留下不好吗,还有什么事要出去的啊?” 陆见深看着他,“你是不是忘了,还有一个不信邪的倒霉蛋在外面,你是想看他和陈放,和前面三个人一样下场吗?” 男人:……就算真的忘了,他这会儿也不好意思说啊。 嘱咐阮安照看好留在调查组的两人,宋显收拾了一下东西,就带着陆见深一起前往季承位于三环的住所。 季承家周边的环境不错,保安对于出入的人排查严格,没有住户证明是不会随便放人进去的,宋显打了电话给季承,那头没有人接。 面对保安怀疑的目光,宋显一本正经地抽出警员证,“警方办案,请配合一下。” 保安顿时对他们肃然起敬,一路把他们带到了季承家楼下,“警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直说,我一定积极配合。” 宋显颔首:“你这个同志觉悟很高嘛,不错不错。” “那是。”保安挠了挠头,“要不是我当年成绩差了点,现在没准也能跟你们似的当警察了。” 宋显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等保安走远了,陆见深才问,“特别调查组原来也算在警官的范畴内吗?”怎么没有人跟她提过。 宋显甩甩手里的证件,“假的!我就是随手揣着,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今天还真有机会用上了。” 陆见深:“……回去以后也给准备我一本,谢谢。” 季承家住八楼,他们上去后,摁了半天门铃才等到有人来开门,季承揉着眼睛将门拉开一条缝,“谁啊,扰人清梦烦不烦那。” 他穿着背心裤衩,头发乱成了鸡窝,脚上套着拖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没点外卖不买保险,还有事吗……卧槽,美女!” 陆见深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就被大力地关上,她与宋显面面相觑,等过了一会儿才又重新打开。 季承好似变了个人似的出现在她眼前,他打扮齐整地倚在门边,两眼直冒光,沉声道,“小姐姐,找我有什么事吗?” 宋显:打扰了?这儿还有个活人呐! 第12章 蜚语 四 未免他再发神经将门带上,宋显直接推开他走了进去,顺便说明了来意。 季承:“哦,搞了半天,你们就是之前打电话的那些江湖术士啊,我先申明啊,我是唯物主义者,不信你这这些东西,你们就不要在我这里白费功夫了。” 他懒洋洋地瘫在沙发上,抱着个抱枕,对陆见深道,“小姐姐,长的这么好看,干嘛非得跟着他们当神棍啊,你来我公司包装包装,一准能红,没准以后还能当演员拍戏呢。” 陆见深挑眉,这是捣鼓着她去做戏子了? “哎呀,不来就不来呗,你拿手机砸我做什么。”季承揉着鼻子把手机捡起来,“我脸上就鼻子长的好,砸塌了怎么办。” 宋显抢先开口:“陈放这个人你知道吧,这是他的直播,你看完再说话。” 就陆见深那大黑脸,他怕让季承再这么贫下去,不等徐菲来找他,陆见深就能先把他送下去见阎罗王了。 难道是天气太热的缘故,组里这一个两个的火气怎么都这么大,要不等事情结束去买点下火的菊花茶放起来? 宋·大家长·老妈子·显今天依然为组员们操碎了心。 季承虽然嘴上嘀咕不断,手上却很诚实地拿起手机看了起来,越看到后面,他的脸色就越差,硬生生在空调房里憋出了满头大汗。 再怎么说,陈放也是个年轻力壮的大男人,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东西或者人,能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直接把他拖走,甚至让他毫无抵抗之力。 季承干笑着:“没准是陈放自己捣的鬼,就是学弄出点噱头来也没准啊。”他抱着最后一点侥幸想。 客厅里的电视仍放着枯燥无味的广告,季承拿起遥控器,准备先把电视关了,结果他按了半天,电视却没有反应。 不是吧,难道遥控坏了?季承烦躁地将遥控器扔到一边,走过去打算直接关了。 电视屏幕上忽然变成了满屏的雪花片,一个女人的上半身渐渐变得清晰,她扭了扭脖子,发出嘎吱的声响,她阴恻恻地盯着电视机前的季承,缓缓举起右手,朝他的方向指了指。 下一个,就是你。 “妈呀!你们看见没有,有,有鬼啊!”季承猛地窜到宋显身上,像只章鱼似的死活粘着不肯下来。 宋显揪住他的后领,把他丢回到沙发上,特别冷漠无情。 陆见深感慨道:“想不到现在的鬼变得这么有礼貌,下手之前还会需先通知一下,好让人准备准备。” 季承:有礼貌?确定不是在故意吓他吗? 而且这是要他准备什么啊,写遗书?还是干脆把自己洗白白了送过去给她砍啊。 宋显对她的观点倒很赞同:“可不是,之前你们在学校抓的那只地缚灵,现在在地府混得不错,天天帮着孟婆炖汤,孟婆稀罕他稀罕得不得了。” “人间都是一天一个样,地府也不甘示弱,我前些日子还拖一个熟鬼帮我在中城置办了一套宅院,这年头鬼市里的地价真是一天一个样,涨的比帝都的房价还快,再不入手,我怕百年后到了地下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宋显捂着胸口,心有戚戚然的样子。 陆见深若有所思:“听你这么说,我也应该早做打算才对。”她暂时是用不上的,但是老道士的可不得先预备着,道观穷成那样,老道士摆明了没钱准备这些。 这么一盘算,陆见深只觉得有座大山压在她背上,唉,她果然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穷人。 宋显见她对这方面感兴趣,跟她科普道:“要我说,往地下烧别的什么都是虚的,还不如多来点纸钱,我先前应邀帮人做法事,他们准备的东西倒是齐全,什么纸糊的手机跑车,就连纸娃娃都备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他兴致勃勃地道,“人老先生托鬼差传话告诉我,别烧那些有的没的了,底下都出到苹果十二代了,车都是鬼气悬浮的,他们烧的那些东西早被淘汰了,他都没好意思拿出来用。” “人地府发展的可比咱们好多了,难怪现在有些鬼都不想去投胎了呢。” “两位大师啊!”季承都快哭了,“话题跑远了吧,这些以后再聊好不好,我这边比较迫切啊!” 陆见深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不是不相信这种歪门邪道的东西吗,唯物主义者?” “此一时彼一时啊。”季承看上去恨不得扑过去抱住她的大腿。就算他再头铁,平时嘴巴再硬,真碰上这种事还是怕的不行。 “要想解决这件事说难也不难,就是需要你帮我们一点小忙。”宋显语气温和,带着点诱拐的意味,“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啊?” 季承疯狂点头:“愿意,当然愿意。”让他做什么都比让他见鬼强。 季承悔得肠子都青了,要是能回到几天前,他非得狠狠扇自己几巴掌,再把那些傻逼言论全删光不可。 “徐菲手上沾了血气,她又聪明,平日躲在角落里不动作,想捉住她,就得有点鱼饵,把她这条鱼给钓出来。” “……那个鱼饵,指的不会是我吧?” 季承僵笑一下,随及发出一声惨叫,“救命啊,我我我不行的!大师,我平时连只鸡都没杀过,看完恐怖片都得开着灯睡觉的人,这不等同于让我去送死吗!” “那就没办法了。”陆见深摊了摊手,“既然你不愿意,那我们只有先走一步喽,你自行珍重吧。” 宋显也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吃好喝好,到了下面有什么需要,叫鬼差来告诉我,我让你家里人给你烧下去。” 季承:我还没凉呢! 看样子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徐菲不晓得什么时候就会出来要了他的命,这短短的时间里,他又没地方去找其他厉害的大师,季承无力地道:“想引徐菲出来,需要我做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你只要跟平常一样就好。”陆见深又补了一句,“反正其实只要你人在这儿,她总会过来的。” 季承拿垫子裹紧了膝盖。 “你这是干嘛,觉得冷了?” “不是。”他摇了摇头,“我觉得刚刚膝盖上中了一枪。” 无形插刀,最为致命啊亲! 青天白日的,徐菲应该还不会过来,陆见深就让季承开车带他们去了趟附近的市场,找肉铺老板买了一大桶黑狗血。 老板看他们的目光将像看着群吃饱了撑的二傻子,这血又没用,平时宰杀也就随它流了,居然还会有人愿意大价钱来买,拎着桶又脏又腥臭的东西就跟拿着宝贝似的。 季承把装好的狗血放到后备箱里,也不怕熏坏了他的车子,又回头对陆见深道,“大师,你看要不要再去趟卖CD的地方,买几张什么大悲咒,金刚经的光碟回来啊。” 陆见深看他的眼光就像看个不懂事的傻孩子,“知道这些东西是做什么用的你就敢乱买。大悲咒,是用来超度亡魂的。” “啊?”季承呆呆地应道,“这不是正对口吗?” “要超度,就得先把周围的孤魂野鬼全部引到你这里来。”陆见深顿了顿,看着季承煞白的脸,“你说,等它们眼巴巴地过来了,结果却发现你根本没有超度他们的本事,他们会做什么呢?” 季承嗷了一嗓子:“别别别,大师你可别说了,我知错了还不行吗。” 接下来的时间里,季承乖乖地开车,一句话都不敢多讲,生怕再找来什么了不得的言论。 宋显在后排跟陆见深咬耳朵:“你需要用到黑狗血?”他可是听小地缚灵说了,陆见深收他的时候可凶残,拿着剑就往他脸上拍。 陆见深:“是没什么大用,你没见季承刚才都吓成什么样了,权当给他找点事做,让他提着定定心也是好的。” 不到一个小时,她就眼睁睁地看着季承跑了八趟厕所,陆见深都怕到时候他一见着徐菲的鬼影,就吓得尿裤子。 “陆陆很贴心呀。”宋显笑着伸手,想去把陆见深脑袋上那根翘起来的头毛压下去,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又把手收了回去,若无其事地指了指她的头发,“你对季承的态度,比对陈放好多了。” “一个是摆明了死不悔改,这个还算有救。”陆见深扫了眼专心开车的季承,“他清空了微博,刚才也打电话给徐家父母致歉,又呼吁着在网上澄清。胡说八道污了死者的名声固然可气,但还不至于要让他惨死的地步。” 季承看上去感动得快哭了。 “而且吧,这人本就胆小,经过这一遭,估摸着再借他是个胆子,也不敢在网上瞎说了,是吧?” 季承含泪点头。 等回了季承家,布置完东西一看时间还早,大夏天的也不想再出一趟门,季承就索性点了一大堆烤肉吃的,铺了满满一桌。照他的意思,万一今晚出现什么意外,这就成了他人生中的最后一顿断头饭,可不能亏待了自己。 季承灌着啤酒壮胆,陆见深则和宋显凑在一起,捧着个手机皱着眉头,看上去十分专注。 季承借着去冰箱的机会偷瞄了一眼,这两人正聚精会神地玩着冰果消消乐,大有不破了这关不罢休的气势。 ……好吧,他心中恐怖片里威风凛凛的抓鬼大师形象又一次受到了冲击。 不过两人放松的态度让季承心里的压力也稍稍轻了些,他不敢一个人回房,就窝在沙发上,陆见深和宋显则拖着地垫坐在房间的角落里,无声地注视着他的方向。 到了午夜,季承困得两眼皮直打架,但这种情况下,心再大的人也不敢放任自己睡过去,他抱紧小被子,人抖的跟个筛糠似的。 屋里没有开灯,风从落地窗吹进来,冻得季承打了个寒噤。 等到,季承一个激灵,他开着空调呢,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的,那这风是从哪来的的? 季承心里的小人趴在地上打滚哭泣,他咬着被角不敢出声,死命地往角落张望。 陆见深和宋显对视一眼。 徐菲来了。 第13章 蜚语 五 光滑的地板上凭空出现了一块墨点,随及飞快地扩散开来,从中间伸出一段青白的臂膀,被弯折成不可思议的弧度。有个女人咯咯地笑着,从里面钻出了头,她撑着胳膊,乌黑的瞳孔凝视着季承的方面,慢慢准备爬出来。 可惜她刚露出了脖子,半空中就飘来一把金色长剑,拿剑柄对准了她的脑袋把她拍回地下,并且尽职尽责地守在那儿,但凡女鬼又要冒头的迹象,立马蓄势待发准备拍她。 季承:…… 他控不住地想起了一项小时候挚爱的游戏——打地鼠。 再看墙根那儿,陆见深正揣着包从他茶几上摸来的兰花豆磕得正香,还很大方地把零食袋子递过去一点和宋显分享。 宋显饶有兴致地看着那把长剑,“我听那只小地缚灵说过你的剑,今日一见果然非比寻常,对了,你的剑叫什么名字?” “富贵。”陆见深捻起一颗兰花豆往上一抛,她仰起头,小小的豆子准确地落到她嘴里。 宋显只当她是在开玩笑,“我是认真在问你。” 陆见深一脸无辜,“我也是认真的啊,实在是它就叫富贵,这可是我师傅给取的名字,说最配这柄剑了,我师弟的佩剑叫吉祥,是和我的剑从一个剑炉里出来的,师傅说剑名起的再厉害都是虚的,还不是取个吉利点的,权当讨个好彩头。” “你要是不信,我把它召回来给你瞧瞧啊,不过当着它的面可不能叫它富贵剑。”陆见深摸了摸鼻子,“它脾气大着呢,一叫它富贵就来气,还不听使唤。” 陆见深说着,指尖金光攒动,她手腕一绕,长剑朝着他们这边直冲而来,稳稳地停在陆见深面前,发出一阵剑鸣,宋显定睛一看,剑身上果然刻有“富贵”二字。 宋显心说,这位师傅还真是心大如斗,就他所知的剑修里,谁要是敢给剑取这种名字,保不定要给师门吊起来打。 陆见深一挥手,把剑收了起来。 女鬼得了喘息的机会,终于能从地板里完整地爬出来。她死灰般的面孔上一条条青筋,瞳孔几乎被眼球撑满,干枯的黑发直垂到地上,知道护着季承的人不好惹,她没有冒动,可也绝没有放弃的意思。 陆见深叹道:“其实有一件事,我始终想不明白。” “你说人死之后分明可以让自己的脸维持在生前一个比较好看的模样,怎么就不选择讲究一点,为什么非得折腾成这副德性呢。”颜控满级的陆见深难以忍受地捂住眼睛,“我觉得,她一点都不尊重我的审美。” 女鬼的脸上似乎抽搐了一下。 宋显迟疑着回答:“或许……人死后的审美会发生一点小小的变化,还是地府就流行这个?” 陆见深捂脸:“你激励到我了,就冲这一点,我也要做一个长寿的人。” 就连季承都被她带跑偏了,开始思考要不要改到那些不好的作息习惯,从明天开始养生,毕竟死后的审美要是真的扭曲成那样……好像是有点可怕嗷。 女鬼的脸皮抽动得更厉害了。 她摇身一变,除了皮肤更苍白些,她又成了那个清丽秀美的姑娘,和徐菲生前的照片一般无二。 徐菲冷着脸道:“我的审美很正常。”你们才审美有问题呢! “现在看着多顺眼啊。”陆见深拍了拍手上的零食屑屑,走过去一脚踹到季承的屁股上,将他从沙发上蹬了下去,季承捂着屁股,无措地看着她。 陆见深扶额:“先前你在我们面前是怎么打包票的,正主就在这儿,该说什么,总不用我教了吧。” “哦哦哦。”季承了然,他仓皇的跪在徐菲跟前,结结巴巴翻来覆去地说着那几句话,无非就是道歉的意思。 徐菲安静地听完,漆黑的眼眸里毫无波动:“你现在跟我道歉,是为了什么呢?” 不等季承回答,她便接着说道:“因为你害怕了,你怕像之前那些人一样,我动一动手指,你的小命就没了。” “如果不是这样,你还会跟我道歉吗?” “我父母,我哥哥,我的朋友,他们一遍遍帮我澄清,你们有人听吗,你们还不是把我形容成一个人尽可夫的娼妇,一个骗男人钱的臭□□,真相究竟是什么,谁他妈在意!” 徐菲站在那里,“脖子上一刀,他还怕我不死,又在我身上补了七刀,我这辈子从来没那么疼过,我怕得要命,又说不出话来,在心里拼命的喊,救命啊,谁来救救我啊,我还那么年轻,我不想就这么死掉。” 她低低地笑了一下,“这么多人,没人敢来扶我,也没人敢去拦住他,他们就他妈知道拿着手机对着我不停地拍,好去发那个该死的微博和朋友圈!” “我在阎王那里求来了阳旗,原本是想去找他报仇的,结果我一回来,就看见我爸和我哥哥,两个这么好面子的大男人,他们举着个牌子,在我被害的地方一遍遍地向路过的人澄清,求他们帮忙,发到网上去,告诉所有人,我不是像传言里那么低贱的,我没有劈腿,也没有欠钱。” “我妈年纪大了,受不了这个打击躺在了医院里,她看着我在网上被人骂,又不知道怎么才能帮到我,成天以泪洗面,哭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那时候我就改了主意,比起杀我的人,我更想要你们付出代价!” 徐菲猛地凑近他,冰凉的指尖划过季承的手指,“你们不是最喜欢拿着键盘胡编乱造吗,既然如此,我就把你们的手砍下来,好不好?” “你现在让我放过你,那谁来放过我的家人,又有谁来放过我呢!” 她锋利的指尖划破季承的肌肤,季承哆嗦着不敢动弹,他颤颤巍巍地别过头,朝陆见深比了个口型。 救……命……啊…… 陆见深:她竟然觉得徐菲说的话还挺有道理的。 季承还有那些人,他们凭借主观臆测肆意评价徐菲,他们以为的随口一说,却成为了一把尖刀插在徐家人那颗本就鲜血淋漓的心上,以至于徐菲尸骨未寒,家人就不得不强忍着悲伤出来,哀求路人们帮着澄清,只为不让她背后死后背负莫须有的骂名。 他们无疑是做错了的,但即便如此,难道就真的非得要他们拿命去偿还吗? 可徐菲,她又做错了什么,大好的年华里,她的死竟然变成了一场媒体的狂欢,人命吃着她的人血馒头,指摘她的不是,她又怎么可能不恨,换成是再怎么慈悲大度的人,摊上这种事,也不可能轻易放过吧。 季承被吓得双腿颤颤,连鼻涕泡都被哭出来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徐,徐小姐,求您饶过我这一回吧,我明天就去您家给您爸妈和哥哥跪下道歉,跪到他们肯原谅我为止行不行啊。” “还有,我在家供奉您的牌位,从今往后,我日日给您上香……” 季承语无伦次地求饶。 宋显硬着头皮打圆场:“阎王给你阳旗的时候想必告诉过你了,你在阳间逗留,只能向杀你之人报仇,这些人与你的死无关,你杀了他们,眼下是痛快了,可你知不知道,就算没有我们,不出两天,自会有鬼差来捉拿你,到那时,你会按照地府的条例,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受尽酷刑,以赎己罪。” “你这样惨死的冤魂,本来在地府可以过得不错,想重新投胎转世也是有优先权的,弄成这样,你当着不会后悔吗?” 他苦口婆心地劝她。 “后悔会有用?”徐菲歪着头问他,她嘲讽地笑了一下,“做都做了,总归是要受罚的,还在乎多少吗?” “我早就不在乎了。”她的手忽然移到季承的脖子上收紧,“我只知道,即便是死,我也要这帮人给我陪葬!” 宋显猛地挥出一纸黄符落到徐菲手背上,黄符自动燃烧起来,升起缕缕青烟,很快燃烧成了灰烬,徐菲痛叫一声,手上是大片灼烧留下的痕迹。 “天师!”徐菲咬牙切齿地念道,“看来今天,你们是非要保下这个渣滓了。” 徐菲看着这把剑就想起刚刚被它拍回地底毫无反抗之力,她心存忌惮,不敢直接对上陆见深,便朝着宋显挥爪过去,宋显一个后空翻踢腿格挡,“不是吧,这年头连鬼都懂得欺软怕硬了?” 陆见深几步踏上沙发,借力跳过去,她持剑的手顿了顿,到底没直接刺过去,而是取出拿狗血浸润的红绳勒住了徐菲的脖颈,给她来了个过肩摔。 徐菲还想挣扎,只听陆见深口中念道:“受命于天,上升九宫,百神安位,列侍神公,魂魄和炼,五脏华丰,百醴玄注,七液虚充,火铃交换,灭鬼除凶,上愿神仙,常生无穷,律令摄。” 她的声音肃穆有力,最后一个字刚落下,徐菲身上的气力就像是被卸了个干净,脑海中仿佛一个重锤砸下来,整只鬼晕头转向,头痛不已。 长剑悬在徐菲头顶,她要是再敢有所动作,这柄剑就会将她捅个对穿。 好不容易喘过气来的季承:他现在是不是在恐怖片的拍摄现场? 徐菲怨气再深,到底是个新死的小鬼,要不是她背着的几条人命,就连跟他们动手的本事都没有。 她仍是不甘心,一双眼在陆见深和宋显之间徘徊,明显是在等他们松解下来的机会。 “你固然无所畏惧,可你犯下的杀孽,若损了阳间家人的福祉,你,还是执意要夺了他的性命吗?” 陆见深一惊,门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多了一个人,她居然半分没有察觉。 这人生的一副好皮相,身姿挺拔,眉目清朗,一双眼幽深墨黑,像是敛尽了漫漫寒夜中的无边星辰,他抿着薄唇,眼风朝徐菲那里一扫,徐菲一阵胆寒,不敢再动歪心思了。 陆见深暗道,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冷了些,这气势就跟刚从冰窟窿里端出来似的,拿来吓鬼倒比她的富贵剑还好用。 宋显谄媚地打了个招呼:“组长?您提前回来了?” 男人嗯了一声,视线在宋显身上划过,又在陆见深那里停留了片刻。 宋显戳了戳陆见深:“这位,就是咱们特别调查组组长,沈遇。” 第14章 蜚语 六 敢情他就是沈思原和阮安口中那位天天求爷爷告奶奶盼着他能晚几天回来的组长啊。 看徐菲这个样子,说他是鬼见愁,还真不算是冤枉了他。 “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叫徐菲无端畏惧,只是和家人有关,她就顾不得许多了,当下鼓起勇气问,“我手上沾的血和我家人有什么关系,他们是无辜的!” “等我报完了仇,我也心甘情愿受罚,难道这还不够吗?” “天真。”沈遇嗤笑一声,“别跟我提什么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被人所杀心有怨气,那死在你手下的那些人,还有他们的亲人,他们难道就不怨?你一个死鬼是不受影响,可怜徐家的子孙后代就要被你连累。” “你家人本来命格上虽说不是大富大贵,但也能衣食无缺平安此生,你这么一来,欠下的因果报应如附骨之蛆牵扯到他们,连带着徐家未来子孙的好命格可都要大打折扣了。” “再这么下去,最后遭罪的只会是你在乎的人。” 徐菲大受刺激,她瘫倒在地上,“怎么可能呢,我,我不是有意的,不是的……” 她已经害得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让爸妈这么伤心,怎么还能损了他们的福寿呢。 她,她一开始,只是想要为自己出口气而已啊。 “其实你就算不动手,等那些人死后,生前犯下的口业也会让他们尝到恶果,自有拔舌地狱等着他们,你知道什么是拔舌地狱吗?”沈遇很有耐心地跟她解释,“生前诽谤害人,死后被打入拔舌地狱,被小鬼拿个钳子,生生将他的舌头拉长拔下,如此往复。是不是比你直接杀了她们更来得解气?” 徐菲:好,好像是耶。 沈遇的声音宛若玉石相击,洋洋盈耳,落在季承耳朵里却成了一道催命符,他死死地捂着嘴巴,生怕不知从哪旮旯里冒出个小鬼来拔了他的舌头。 徐菲神色黯然:“就算我知道错了,只怕为时已晚,没法回头了吧。”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你去了地府,好好向判官陈情,处罚固然不可减少,但至少可以将对你家人的伤害降到最低。”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劝也劝了,如果徐菲仍旧执迷不悟,他现在就能让她灰飞烟灭,连下地府受罚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徐菲朝沈遇的方向拜了一拜,继而一下子扑到季承跟前,她的脸贴得季承极近,黝黑的瞳孔正对着他的眼睛,季承被吓得腿软,又不敢往后退,因为对方的手正扣着他的脑袋,他要是敢动上一动,徐菲尖利的指甲一定会刺进他的后脑勺。 “你先前答应我的那些话,还做不做数了?”徐菲说话的声调仍然怪异,她一开口,阴谲鬼气扑面而来,糊了季承一脸。 “作数,当然作数!”季承就差当即指天发誓了。 徐菲这才松开了他,“我能不能最后去看一眼我爸妈和哥哥?”她心里酸楚,“以后,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像她这样是要下地狱的,而爸妈一辈子与人为善,百年之后定能有个好结局,没有她这个女儿拖后腿,来世也会投个好胎。 沈遇道:“去吧,鬼差会在徐家等你。” 徐菲道了声多谢便不见了踪影。 “她真的走了?”季承咽了口口水,一脸后怕,“不会再回来吧?” “不必担心,自有鬼差看守助她。”陆见深道,“不过你吸了她的鬼气,最近会病上一场,还有你先头应承了的事……” “放心吧,我还没那么畜生。”季承苦笑道,“我明天就去徐家道歉,顺便帮他们拍一个澄清的视频,用我的账号发,也好让更多的人看见。” “那个……”季承可怜巴巴地看过来,“大师啊,你们先前使的符,能不能赐我几道防身啊?” “徐菲不会再来缠着你了,你还要这个做什么。” “话不是这么说,就当求个心安不是。”季承舔着脸笑道,“我愿高价求符啊。而且大师您放心,您这里求得的符,我一定好好供起来。” 听到“高价”这两个字,陆见深耳朵一动,她转过头:“我没带符,你呢?” 宋显:“我也没带。”他手边只有收邪法符和镇妖符云云,给了季承他也不会用,“我这儿有沓黄纸,你要吗?” 他是知道陆见深画符的速度的。 “要的。”陆见深接过来,又找季承要了朱砂,她趴在茶几上几笔画完,吹了吹未干的笔迹,“给,回头等干了再找个锦囊放起来,随身带着就成。” “这么快?”季承有些不敢相信。 怎么跟随手涂鸦似的,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电视小说里不都讲究个焚香沐浴,凝神净气的吗。 “你要不要?” “要要要。”陆见深的本事,他可是亲眼见识过的,管他有没有用呢,和她结个善缘总归是好的,“多谢大师了。” “大师啊,我这儿没多少现金,您看是不是?” 陆见深眯眼,不会是想赖账吧。 她默默掏出手机,“微信还是支付宝,我都可以。” 季承:…… 现在的大师,真是与时俱进。 ****** “……所以说,组长你之前说徐菲做的错事会有损她家人的福祉,敢情都是诓她的?” 出了季承家的公寓,三人行走在路边,昏暗的路灯闪烁,几只蚊蝇绕着微弱的灯光打转,有风吹过,带着一股燥热。 “嗯。”沈遇冷脸道,“这都什么年代了,地府早就不时新连坐那一套。她一个新死的小鬼,对这些东西不了解倒还正常,你居然也能信,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你……” 他目光所及,陆见深正偏着头听他和宋显说话,沈遇心里一动,把原本的话又咽了回去,朝宋显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你下回可别再掉同一个坑里,好了,时候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说完,还亲切地拍了拍宋显的肩膀,十足好上司的架势。 宋显腿一软:“组长……你不会被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夺舍了吧?” 夭寿喽,他们组长几时这么好说话过,惨了惨了,难不成是打算秋后算账。 沈遇脑门上青筋一跳,“果然累糊涂了,放你一天的假,快回去睡觉。” 宋显一激灵:“哦哦哦,哎呀年纪大了真是熬不动了眼睛发花呀,陆陆,我先走了,回见啊。” 他是脚底抹油跑了,留下陆见深和沈遇呆在原地,陆见深自觉尴尬,正想找个理由先遛为敬的时候,就听见沈遇道:“小遇说,他很想你这个姐姐。” 咦?陆见深抬头:“你认识小遇?” “嗯,他是我的……侄子,我平时太忙了,偶尔顾不上他,我还是头一次见他这么喜欢一个人。”沈遇顿了顿,“如果可以的话,我能不能偶尔送小遇去你那里,他很懂事,不会太麻烦你的。” “不麻烦,小遇多可爱啊,我喜欢他还来不及呢。”陆见深对那个乖巧漂亮的小孩印象很好,她笑道,“起先听他喊宋显叔叔,我还以为他是宋显家的小辈,还想着找个时候去看他来着,毕竟我先前答应过他的嘛。” 听见她说“喜欢”二字,沈遇藏在发丝下的耳朵微微泛红,他面上不显:“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会不会太麻烦组长了?” “不麻烦。”沈遇一板正经地回答她,“就当是新员工福利,更何况我一向体恤组员。” 这样啊,坐到沈遇车上时,陆见深还在想,看来这位组长也不像他们说的这么可怕,还是挺好相处的嘛,果然传言信不得。 沈遇从副驾上提起一个纸袋递给后排的陆见深,陆见深接过,还未打开,就闻到里面东西散发出来的奶香。 她打开一看,里面放了满满一袋子吃的,什么菠萝油,蛋黄酥,雪媚娘,肉松小贝等等,应有尽有,她捞起一盒蛋黄酥一看,是那家有名的网红店做的,之前阮安还跟她抱怨过这家店排队排得太长,他实在没耐心等。 “这是?” “哦,这是别人送的,我不爱吃甜的,放久了怕坏,你带走当宵夜吧。” “谢谢组长啦。”陆见深抱着袋子心里美滋滋。 深夜的马路上总算没白天那么拥堵,沈遇把车停在陆见深家楼下,陆见深跳下车拎着袋子指了指公寓楼:“那,我就先上去了,组长回见。” 沈遇沉默地看着她,眼里闪过失望的痕迹,等陆见深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他才从车上翻出一本折了角的书,喃喃自语道:“送甜品,送回家,接下来她不是应该请我上去坐坐吗?” 这跟书上写的不一样啊。 他合上那本书,书的封面上赫然写着——《教你如何在一个月内接近心上人》。 另一边,陆见深刚打开门,猫崽就飞扑到她身上:“喵喵喵。”太过分了,怎么可以把猫猫一个人留在家里这么久! “好啦。”陆见深把脸埋进猫崽绵软厚实的毛毛里,猫崽挥舞着爪子挣扎:“喵。”一回来就吃我豆腐,过、过分。 “回来晚了是我不好,不生气了,嗯?”陆见深娴熟地给它顺毛,“我今天见到顶头老大啦,是个热心肠的好人,就是开车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些,我都怀疑自己跑回来都能比坐他的车快一步回家了。” “不过人家一片好心,咱们要体谅,对不对?” “喵。”你说什么都对,总而言之快点去给我炸小鱼干啊,你的猫猫要饿到掉毛啦! 第15章 风水 温暖的阳光透过窗帘缝照在被子上,被窝里的人翻了个身,无视了床头柜上的手机铃声,抱着根柔软的蚕丝被睡得正香。 猫崽趴在床边的垫子上舔毛,听见铃声响个没完,它灵巧地跳到柜子上,伸出小胖爪子似乎是想把电话接起来,只是它一肉垫拍下去,直接把电话给挂断了。 看着黑屏的手机,猫崽整个僵了一下,它做贼心虚地偷瞄了眼熟睡中的陆见深,见她没什么反应,这才松了口气。 才过了不到半分钟,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猫崽这回不敢乱摁了,它刺溜地窜到床上,趴到枕头边:“喵喵喵~~”快醒醒,有电话来啦。 陆见深打着哈欠坐起来,她半道被吵醒,整个人迷迷瞪瞪地,眼里泛着水雾。陆见深揉了揉散乱的长发,将猫崽从被子里举起来对视,“祖宗,你要是饿昨天带回来的甜点就放在茶几上,自己去拿好不好,晚点再给你炸小鱼干吃,乖。” 说着,她倒头就要再睡过去,猫崽急了:“喵!”电话呀。 “啊,哦,电话,在哪儿呢?”陆见深眯着眼在床上摸来摸去地找,猫崽看不下去了,跳过去叼着手机扔给她。 陆见深接起电话,刚喂了一声,就听见电话那头年轻女孩激动的声音:“大师?是陆大师吗,太好了,我终于联系上你了。” “大师你还记不记得我?我是苏琦,之前在小镇上你给我算过命的。” 陆见深一边揉着猫崽的毛毛,一边问道:“我记得,怎么样,你一切都好吧。” “多亏了大师你的提醒。”苏琦说起这件事来还心有余悸,“我妈要是真老路下班,现在没准还躺在医院里。我本想当面谢谢你的,在镇上打听了半天才找到道观,观里的老师傅说你来了帝都,不知道大师您有没有时间,我们全家想请您吃个饭,好好答谢一番。” 苏琦摸到道观的时候还有些不敢相信,在她看来,陆见深面相生的跟她差不多年纪,却那么有本事,要不是小说里那些天赋异禀的关门弟子,要么就是驻颜有术的活神仙,她所在的道观,肯定极为不凡了吧。 谁曾想,这道观不凡是不凡了,却跟她预料的完全不是一个样子,角落里结着蛛丝,风一吹就有瓦片往下掉,就连观里供奉的神像都是掉漆的,连个前来上香的人都没有,她乍一进去,还以为自己一步迈进了变形计里头的贫困山区。 “不用那么麻烦,我已经收过你的卦钱了。”陆见深说着就想挂了电话睡个回笼觉。 “大师,大师您等等。”苏琦急忙道,“其实是这样,我还有一件事。我家也是住帝都的,我想要是大师有空的话,能不能请大师帮忙看一看风水?” 至于陆见深会不会风水这个问题,苏琦根本没有多做考虑。 陆大师那么棒棒,不可能不会的! “大师您放心,只要您肯来,我们一定重金酬谢。”苏琦福至心灵地补上了句。 “重金”这两个字总算把陆见深从瞌睡虫中叫了出来,“好,我刚来不久,对帝都的路不是很熟,所以……” “您把地址发给我就行,我会来接您的。” “好的。”陆见深挂了电话,抱着猫崽舒舒服服地在被子里滚了几圈,“马上就有钱给你买吃的啦!” 猫崽撑开了肚皮让她摸摸以示鼓励。 陆见深又赖了会儿床,等她起来洗漱换好能出门的衣服,再给猫崽准备好一天的口粮,苏琦正巧到了她家门口按响门铃。 苏琦刚拿到驾照,这回也是自告奋勇地来接陆见深去往目的地。 真正需要看风水的是苏琦的叔叔,苏正元一家。 苏正元起先也就是做点小本生意,他为人忠厚老实,这么多年下来总算积攒了人脉,前段时间发了笔财,他一合计,就在苏琦父亲家不远处的小区里买了栋小洋楼,带着老婆孩子一道搬了进去,亲兄弟住的近些,既方便往来,也能多去看望照顾住在苏父家的老母。 可他自从搬进了新家,怪事就发生了,苏正元的运气仿佛一夜之间跑了个精光,做什么赔什么,老婆小病不断,就连一向身强体健的儿子都动不动受伤生病,成绩也有所下滑。 老房子早租出去了,这新买的楼又不便宜,几乎去了苏正元大半的身家,让他便宜脱手,他是万万舍不得的,这不,听见苏琦旅游时的奇遇,他才想请大师过来看看,究竟是犯了哪门子的太岁。 苏爸爸要上班,小洋楼门口就苏琦的妈妈和苏正元等着,见苏琦来了,两人急忙迎了上去。 “琦琦啊,这就是你说的那位大师?”苏妈妈看陆见深年轻,还有些不敢认。 苏琦道:“是啊,就是她,妈我不是跟您说了嘛,大师虽然年轻,本事可大着呢。” “是是是,妈又没说什么。”苏妈妈热情地跟陆见深打招呼,“外头太阳大,大师快进去吧,真是要谢谢大师啊,上次要不是大师提醒我家琦琦,我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那时候路过那条街的人,两个当场就没了,另一个到现在都还躺在重症监护室里,苏妈妈回回想起这事儿都觉得心惊肉跳。 苏正元在一旁笑呵呵地应和着,心里却有些犯嘀咕,他本来就对这种事半信半疑,一看陆见深这年纪都不比他侄女大多少,又能有多少真本事,之前那次怕是瞎猫撞上死耗子,蒙对的吧。 陆见深看出苏正元对她的怀疑,不过她并不在意,这个时代好像对他们这种人的偏见的确很大,玄学术法等诸如此类的东西多半被称为文化糟粕,而他们就是些个神棍骗子,苏正元这样看法的不在少数。她就是有点可惜,曾经如此鼎盛的华夏道术,怎么就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呢。 苏正元心里发毛,总感觉这个所谓的大师看自己的眼光有点怪怪的,颇有种老人家打量不知好歹的后辈的意思。 陆见深在门口停下,打量了一下苏家大门,转头问苏正元:“你是不是搬进来后一直睡眠不好,总是做些稀奇古怪的梦?” 苏正元道:“是……是啊。”他生意不顺,怎么可能安心睡大觉嘛。 陆见深指了指他家大门的朝向:“你家大门是朝西南开的,门又刷了暗红色。西南和东北属于鬼道分界线,门朝西南,在八运里属五黄位,煞气太重,阳气缺失,你家容易压不住;而红色五行属火,过去烈性,这种情况下更容易使人情绪失常。” 苏正元:什,什么五黄位,那是个什么东西? 一见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没听懂了,陆见深叹了口气,直接告诉他:“解决办法很简单,把门刷个颜色,再在门的两边放两盆水。” 这个方便又不费钱,反正也损失不了,苏正元当然满口答应,立马跑去院子里浇花的笼头那儿接了水放着。 陆见深继续往里走去,小洋楼的院子里摆了花架,上边放着各式各样的花卉,就是有些蔫了吧唧的,苏正元拿着水壶过去给花浇了点水,“从前都是我老婆照顾这些花花草草的,现在她回娘家养病去了,花没人及时浇,都蔫巴了。” 也不晓得媳妇儿几时才能养好身体回来,老夫老妻这么多年,平时没觉着,她一走,还真发现没老婆在不行。 苏正元的房子是请设计师按着一家人的喜好设计的,看着富丽堂皇又不会跟那起子暴发户沦为一流,陆见深一眼看过去,虽然多多少少有些不对的地方,但也没什么大问题,不至于影响了一家人的气运。 只是这卧室嘛…… 陆见深站在夫妻二人所居主卧的门口,她算是明白了,这位苏先生但凡之前稍微了解一下,也不至于没一样不犯忌的。 见她脸色微沉,苏正元心头一紧,“大,大师啊,我这卧室布置的是有什么问题吗?” 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现在的口气已经比一开始恭敬信服太多了。 “床对着西边放,又正对着房门。”陆见深走过去敲了敲那面光滑镶金边的圆镜,“镜子还对着床,床头五忌里,你就犯了三样。” “啊?”苏正元傻眼了,“那怎么办啊?” “你把床的位置移一移,再将这面镜子取下来,换个地方挂,只要不是对着床头摆放就可以了,其他的都是无关紧要的小毛病,不必去管他,苏先生住着舒心就行了。” “好好好。”苏正元原先还挺喜欢这面大镜子的,听陆见深这么一讲,再看它怎么看怎么不得劲,苏妈妈不等苏正元动手,就把镜子取了下来,“妈之前你们装修的时候,就跟你们说镜子对床不好,你们还不听,现在吃到教训了吧。” “嫂子。”苏正元讨饶地喊她,“当着人大师的面,你就给我留点面子吧。” “就顾忌着你那点面子……” “不应太担心。”陆见深看着苏正元道,“苏先生为人诚恳心善,不争蝇头小利,也不为了钱财做违背良心的事,这没什么不好,也不要觉得懊悔,将来会有福报的。” 苏正元一怔,他合伙人之得了小道消息,知道城北的地要搞开发,使阴招骗得原先的房主将房子卖给他,倒手赚了一大笔钱,他当初看不上这种做法,就没有与他为伍,如今手头紧,看他赚个满盆钵的样子,说不羡慕是假的。 听陆见深这么说,他心里也安定了许多,是啊,他总不能为了钱财,连自己做人的原则都扔了。 苏家人热情地邀请陆见深吃饭,陆见深没答应,苏正元劝不动她,只好给她交了车,把她送上车后才走回洋楼。 “姐,姐。”苏琦转身想回去的时候,正看见穿着运动装的少年站在拐角朝她招呼,“姐,刚才那是谁啊,怎么连我爸都对她恭恭敬敬的?” “苏望?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不进去站在这儿干什么?” “哎呀,这不是怕一回去被我爸唠叨嘛,姐你先告诉我,那妹子什么来头啊。” 苏琦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没大没小的,那位就是上次姐姐碰见的大师,这次是特地请来帮你家看风水的。” 苏望眼前一亮:“看我爸那样儿,就知道这妹子……,啊不,大师,大师行了吧,这位大师是个有本事的,姐你把她联系方式给我吧,我那直播正缺个有本事的大师坐镇呢。” “你还没放弃去那什么鬼屋直播啊,就我,还有你爸今天的经历,还不够你长点心的?放了假整天去那种阴恻恻的地方瞎胡闹,万一真碰见脏东西,你哭都来不及!” “这不是才向你求大师号码的嘛,有大师在,姐你就不必担心了啊。” “做梦,我可警告你啊,再胡来,小心我告诉你爸去。” “别别别,我知道了还不行嘛。”苏望嘴上应着,眼珠子提溜地打转,显然没有放弃。 苏琦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思:“你保证。” “行,我发誓,哎我都好姐姐,走了走了,大太阳底下的,也不嫌晒得慌。” 陆见深还不知道她已经被人给盯上了,她坐在车里看着苏正元的转账记录,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啊,六万六千六百六十六,这真是一个可爱的数字。 第16章 37号宅 一 “是是是,宋总您放心,我一定亲自盯着,绝对不会出现纰漏的,保证按时完工哈。” 苏正元摸着啤酒肚心满意足地放下了手机,才听了陆大师的意思改了房子布局,居然就有家大公司看重他一向在业内的好风评自动找上门来要和他做生意,这单子生意完了之后,他在业内的地位,可就能往上攀升一大步。 想不到他人到中年,事业上居然还能有这样的进步。 苏正元不由地庆幸他当时没把对陆大师的怀疑直白地戳出来,总算保持着联系,这年头招摇撞骗的神棍多了去了,像陆大师这样有真本事的可不好寻,撞大运碰见一个,这关系必须得维持好才行。 “爸?老爸?”苏望把门悄咪咪地推开,从门缝里探出脑袋来叫唤。 苏正元心情好,笑着朝他招招手:“还不快进来,门口站着干什么。” “我妈让你去楼下帮她拿个快递去。”苏望面不改色地扯谎,“啊,把你手机借我一下呗,我拿你手机抽个奖,多一个号码多个机会,万一中了头彩,能有台笔记本电脑呢。” “你小子。”苏正元站起来,揉了把他的脑袋,把手机丢给他,“你爸没给你买电脑啊,成天不着四六的,拿去。” 苏望看着苏正元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这才飞快地从他的手机里翻到陆见深的号码存到他手机上。 “啧,虽说答应了老姐,但存个号码以防万一,总不算犯规吧。”苏望得意地将手中的手机抛起又接住,“留着到时候搞个场外连线也好。” 被人视作场外连线的陆见深捧着找李显帮忙置办的一堆黄纸朱砂回了公寓楼,准备抽时间写几道符备用,再不然卖出去也好,旁人不说,像季承这样的一定很乐意买。除开常见的护身符,诸如桃花符,转运符此类,听说也是大有市场。 好像这个时代的人们掉发还挺严重的,陆见深听到过不止一个人抱怨这个问题,等回去试试,看能不能折腾出一道管生发的符水来,想必不愁卖。 陆见深仿佛看到一张张的大团结插着翅膀正向她飞来。 她回家的时候,天已经入夜,过道里的明黄色的感应灯照亮了眼前的环境,而她所住的最里间的复式公寓的门口,正站着个穿T恤短裤的男孩儿,他身姿笔挺,脚边还放着两个老大的购物袋。 陆见深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地靠近了对方,往男孩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小遇,你这是在我家前面站岗呢?” 男孩猛地回头,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她,突然伸手抱住她的腰,将头埋进她怀里,“姐姐,你回来啦。” 陆见深揉了揉他的脑袋,单手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她轻轻松松地拎起他放在地上的购物袋,推着小遇走了进去,“快进来坐着吧,等很久了吧,累不累啊。” 男孩懵懵的,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回过神来又飞快地摇头否认。 组长要送人过来怎么不提前跟她说一声,早知道的话,她就早点回来了,况且留小遇一个人在这里等着,万一碰见坏人怎么办,小遇乖乖的一小只,岂不是轻易就被人糊弄走了。 怪不得上次能让小遇跟着宋显跑去捉小鬼,组长看起来厉害,对待下属也体贴,反倒是在照顾自家子侄上显得不那么靠谱了。 想起小遇上次跟她说的话,再看这小孩还在那一边按小腿肚子一边笑着说不累才刚来安慰她的样子,还怕他担心,都不敢告诉她等了多久,陆见深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有邻居提着垃圾袋路过,听见两人的对话,心里奇怪,这小孩不是跟他一班电梯上来的吗,照说也才等了不到一刻钟吧,小陆这是误会了吧。 男孩注意到邻居朝他们这边看过来的眼神,他回看过去,朝他笑了一下,实足无害的模样。 门关上了。 “小遇吃过晚饭没有,肚子饿的话,姐姐煮面给你吃好不好?”陆见深说来还有些不好意思,公寓的冰箱里空空如也,就剩她搬进来时宋显备下的一些食材了,哪怕她有心想给小遇做好吃的也没东西下锅。 她听一栋楼的邻里时常念叨,像小遇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应该是最能吃也是最需要补充营养的时候,她答应组长让小遇来她这儿玩,总不能连最基本的饮食都没法顾好。 从前在苍穹的时候,虽说修真之人可以辟谷,吃食并不打紧,但她师傅却是最贪口腹之欲的人,每回她大师伯不在,师傅总爱领着她和一帮师弟师妹溜出去下馆子,乌泱泱一帮人总能把酒家的存货都给吃个干净,惹得店家老怀疑他们衣着风光,怎么吃起东西来跟没吃过饭似的。 这种做贼般的生活一直延续到一日下山,师傅居然逮到师伯也在山下馆子里开小灶,师傅自觉抓到了师伯的小辫子,好一通嘲笑,师伯恼羞成怒,两人过起招来差点没把店给掀了,陆见深则带着那杆小的们抱着盛满下酒菜的盘子蹲在一旁吃瓜看戏,还纷纷下注,这回又得过几百招才能分出个胜负来。 她师傅还常常跟她炫耀,若非他经常带他们加餐,这一个两个徒弟早早辟谷,还不都得跟豆芽菜似的消瘦,哪能像现在壮实地活像只山猪。 ……虽然师傅每次说完,总会被一众师妹们围起来“切磋”。 开玩笑,女修士难道不要面子的嘛! 啧,总不能让小崽子过的比她那帮成日闹翻天的师弟师妹们还不如吧。 看出她的为难,“不用姐姐麻烦啦。”小遇献宝似的提起购物袋,“我自己带了好吃的哦,这是叔叔特意让我带来和姐姐一起吃的!” 他一样一样往桌上堆东西,餐盒里都是打包好的熟食,闻上去香气扑鼻,就连饭后水果都没落下,不用陆见深费半点心思。 小遇或许是因为从小就缺少长辈的陪伴,因此格外黏她,逮住机会就往她边上钻,他长得精致漂亮,脸颊粉粉的,又特别爱拿那双水灵的大眼睛盯着陆见深不放,叫她根本不忍心推开他。 陆见深取来碗筷,小遇拖了椅子挨着她坐下,在餐盒里翻了半天,挑出最精瘦的糖醋排骨夹到她碗里,“姐姐尝尝看,好不好吃?” 这排骨浇了汁,色泽红润不说,吃起来外酥里嫩,酸甜可口,美味得不行,陆见深捏捏他的脸,“好吃,这是哪家店的手艺?” 要说陆见深用的最顺手的手机软件,莫过于各大外卖app,简直不要太方便,有几家店就连猫崽都很喜欢,炸出来的小鱼干最合它心意,至于陆见深的手艺,早被它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小遇不仅不躲,反而把脸凑过去任陆见深施为,简直就像只被撸毛的大猫,“才不是买来的呢,这些可是我叔叔亲手做的!” 陆见深一怔:“组长?” 看着不像啊。 小遇嘟嘟嘴:“我叔叔什么好吃的都会做,姐姐有想吃的东西就告诉我,下次我让他做好了带给你呀。” “叔叔可厉害了,像他这样长得帅又有钱,体贴人还会做饭的,这年头提着灯笼都难找!” 小遇极认真地仰着头跟她讲话,陆见深憋不住笑了,夹了块肉塞进他嘴里:“你这话怎么那么耳熟,是跟电视剧里学的吧?” 她为了能更好地融入社会,免得闹出笑话,经常抱着猫崽一起窝在沙发里看电视剧,小遇这话有点像那什么,一起来看雷阵雨? 小遇边大口咀嚼边吐字不清地回答她:“才不是呢,这都是我的真心话。” “喵喵喵?”为什么家里有讨厌的气味啊。 猫崽闻着香味从窝里爬起来,还以为是陆见深给它带了好吃的回来,它迈着小短腿从楼梯上踏着小碎步往下迈,还没到楼底,就听到餐厅里传来说笑声。 不对劲。猫崽敏锐地竖起了耳朵,它沿着墙根悄咪咪地溜过去,正看见那个讨厌的小屁孩对着笨蛋主人装模做样地撒娇卖乖要投喂。 ……猫崽觉得自己头顶的毛毛隐隐散发着绿光。 “喵呜!” 白色的小毛团顺着陆见深的小腿往上爬,轻车熟路地钻进她怀里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窝好,毛绒绒的大尾巴搭在她的小臂上,一扫一扫地要顺毛。 “今天怎么这么乖。”陆见深受宠若惊地挠了挠猫崽肉嘟嘟的下巴,“回头就给你小鱼干加餐。” “喵。”加餐什么都好说,先把这个小屁孩轰走才是正事。 猫崽用它的竖瞳打亮着小遇,悄然竖起了尖牙。 小遇眯着眼,状若无事地回看过去,突然开口道:“姐姐,这只猫好胖呀,比我以前见过的橘猫还要大个,它多重了呀?” 猫崽:“喵喵喵!”大,大胆!竟敢拿普通的猫跟我比,什么叫胖,你猫爷爷这可是辛苦锻炼出来的一身腱子肉,迷倒了不知道多少小母猫呢! 陆见深不确定地颠了颠猫崽,“大概,二十斤?” “啊,这样下去很危险啊。”小遇伸手想去摸摸猫崽的脑袋,又被它呲了回来,他也不在意,“猫就跟人一样,超重容易生病的,这只猫的体重,不说别的,什么牛奶啊,小鱼干啊之类的零食,千万不能再给它吃了。” 恶毒的人类,居然敢把主意打到朕的小鱼干头上!要不是陆见深抱着,猫崽恨不得扑不过给他来上一爪子。 “还有啊,这猫年纪应该不小了吧。”小遇笑得个自带圣光的小天使,他跳下椅子,盯着猫崽道:“为了它的健康,姐姐有没有考虑过给它绝、育呢?” 猫崽伸出小爪子死死捂住蛋蛋:大魔王!变,变态! 第17章 37号宅 二 最令猫崽感到恐惧的是,陆见深居然托着下巴认真地打量着它,视线几次在它身上那个不可描述的地方徘徊。 猫崽讨好地伸出小舌头舔舔陆见深的掌心,“喵喵喵。”你不会真听了这个小屁孩的话吧? 朕可不是普通的猫!你猫爷爷绝不做太监! 猫崽是不敢在陆见深怀里坐下去了,它总觉得这女人会随时掏出一把刀来,然后手起刀落…… 它浑身的毛一抖,直接蹦了下去,用完全不符合它这个吨位的速度飞快地钻到二楼的小窝里躲了起来,连小鱼干都没开口要。 “我还以为像你这个年纪的小孩都很喜欢猫呢。”陆见深道,她回回抱着猫崽下楼,总会有一帮小孩子围上来想要摸一摸这只油光水滑的大肥猫,“怎么你还故意吓唬它。” 是,是哦,差点忘了这个。 小遇脸上的笑容几不可查地停滞了一下,随及一本正经地道:“才没有吓唬,就是因为喜欢,我这才关心它的。” 不死心偷偷溜到楼底口竖起耳朵偷听的猫崽:关心???你的良心不会痛嘛。 盛夏的雨一阵阵的,陆见深回来的时候,空气还闷热的要命,这会儿就下起了瓢泼大雨,雨水打在窗台上,散去了长久以来的热气。 一道闪电划破乌黑的天空,继而是雷声轰鸣,陆见深收拾碗筷的手随着这声巨响顿在那里,她本就白皙的脸上彻底没了血色,身体不受控制地发颤。 九重天雷加身的疼痛已经刻进了她的骨髓里,那种整个人被撕开,仿佛身上的每一处骨髓都被人拿着小榔头一点点击碎的痛楚使她现在光是听到声音,就害怕得汗毛直立。 混蛋师傅! 陆见深暗骂,要是她还能有见到师傅的机会,非得搬光他的小金库,再塞块臭抹布进他嘴里不可。 突然,一只温暖的手覆盖在了她的手背上,男孩固执地试图用他小小的手包住陆见深冰凉的双手,“姐姐怕打雷吗,不怕,小遇在这儿呢,我保护姐姐。” 男孩似想起什么,蹬蹬地跑去把窗帘拉上,又飞快地跑回来,拿手捂住她的耳朵,陆见深看见小遇的嘴巴一张一合地说这些什么,看唇形,好像是在说—— 看不见也听不着的话,是不是就不那么怕了? 陆见深:现在的小男孩都这么会讨姑娘家开心的吗?她那个交好女修士最多的师弟,这个年纪也没有小遇这么会说话吧。 这孩子长大之后必成大器啊,陆见深在心底感叹。 她伸手在小遇的脑门上拍了一下,把他的手拿下去:“小孩儿,你才多大呀,要你来保护,我不要面子的吗?” 见她神色恢复了正常,小遇才放下心来,他揉着脑袋,目露期待地问:“如果我是大人的话,姐姐是不是就答应让我来保护了。” 陆见深没放在心上,她在小遇这个年纪,不也是成天想着要当大英雄,保护身边所有的人么,照现在的话来说,算是中二之魂熊熊燃烧? “是是是,小遇要快点长大啊。”她随口答应着。 “对了,你家住在哪儿,雨下这么大,叫组长来接你吧。”陆见深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的一角向外看去,“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时间不早了,小孩子要早点回去睡觉了。” “叔叔说他有事要忙。”他又补充道,“姐姐不用担心我,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屋外是瓢泼大雨,这么点大的小孩子,自己回去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陆见深皱眉道:“我给组长打个电话吧。” “不用了姐姐,我……” 小遇刚想阻止,孰料陆见深一拿出手机,电话还没拨出去,就有一个陌生来电打了进来。 陆见深下意识地接起了电话,只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少年尽力保持着平稳,却依然发抖的声音:“是,是陆大师吗?” “对,你是谁,怎么会有我的号码?”除了老林和李申,再加上调查组的那些人,知道的电话的人实在是很少。 “我,我是苏琦的弟弟,我叫苏望。”少年再也压抑不住内心地恐惧,他惊恐地向陆见深求救,“我,我在平南路37号的那栋老房子里,这里,这里真的有鬼,陆大师就救命啊,我……”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只留下一连串的嘟嘟声。 “平南路37号……”陆见深低声念道。 “那是一栋有名的宅院,上一任屋主惨死在里面,从那以后,这栋房子就空置了,都说那里面有鬼,就算是在白天,也没有人敢太靠近那里的,不过也架不住有些人胆子大好奇心又重,就喜欢跑去这种地方自讨苦吃。” 陆见深总觉得,小遇话里若有若无地带着对打电话过来求救的少年的嘲讽。 男孩朝她眨了眨眼:“这栋房子还蛮有名气的,所以,姐姐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好啦。” ********* “喂,大师,陆大师?”苏望看着手里黑屏的手机,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同行的女生姜姜带着哭腔抓着他的手,指甲几乎刺进他的手里,“苏,苏望,我们会不会再也出不去了啊?” “怎么办,我还那么年轻,我不想死……” “别说话了。”苏望捂住她的嘴,“再大声把那些东西招来,咱们就真的完了!” 两人躲在狭小的柜子里,将将容身,几乎透不过气来。黑暗中,女生神经质地睁大了哭得通红的眼睛,透过缝隙紧张地看向外边的环境,在心底一遍遍地重复,没关系,等到天亮,等到天亮,或许一切都结束了。 只是他们谁也不敢确定,他们到底能不能看到天亮的时候。 如果时间能倒退回两个小时前,苏望恨不能把站在37号宅前面兴致勃勃打开直播的自己打晕了拖回去! 这场探险活动是一早就计划好的,他,他一个寝室的好哥们阿白,阿白校外的小女友小冉,还有恐怖片发烧友姜姜,这年头各大平台的直播活动都很火,苏望一个小博主,也开过一些直播,就是没什么水花,那天上网的时候,他看见有人组团去南平路37号宅直播,吸引了一大波人来看,结果临到门口却犯了怂,灰溜溜地回来了。 出息。苏望心说,不就是个死过人的老房子,怕成这样,丢不丢人啊。 不过对方怕了也好,反倒成了他的机会,苏望把主意跟另外几个人以说,众人一拍即合,大呼不仅刺激好玩,还能赚一笔外快。 几人乘着末班车来到平南路这一带,找了家馆子填饱了肚子,再吹着晚风一道向37号老宅走去。 夜色深沉,这所远近闻名的鬼宅四周本就没多少住户,就是有,也是些实在缺钱的外来人,到了晚上都大门紧锁,这条巷子里一片死寂,没有半点声音,安静得不像是在喧哗的帝都。 小冉依偎在阿白的身旁,搓了搓胳膊:“这里真的好阴冷啊,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会真的有那什么吧。” 阿白搂着她,很大男子气概地道:“怕什么,我在这儿呢。” 这对小情侣黏黏腻腻的跟在后边,姜姜一蹦一跳地走在苏望旁边,时不时从包里拿出小零食问他要不要,好像真的是来这里郊游的一般。 死人沿着巷子走了十几分钟,在一栋宅院门口停下,苏望借着手机的灯光照了照,“到了,就是这里。” 这栋房子大门紧锁,门上锈迹斑斑,院墙上是不知名的深褐色,站在这里,就让人觉得心脏无端下沉。阿白举着云台,打开了直播界面,他们一早就发微博说过这件事,因此有不少人已经在直播间等候。 【终于来了,还以为跟上一波人一样没胆进去溜了呢。】 【大半夜都敢去,我上次白天经过都不敢靠近,主播也是牛逼。】 阿白稳稳地让镜头带过每个人的脸,再聚焦到清晰的门牌上:“看清楚了啊,咱们马上就要进去了。先给大家再科普一下这栋赫赫有名的鬼宅。” 这家以前的男主人是女主人爸爸的学生,和女主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女主人出了车祸瘸了腿,他也没嫌弃她,两人顺顺利利地结了婚,老人过世后继承了财产和房子,婚后二人育有一女,女儿聪明乖巧,很讨街坊邻里的喜爱。女主人怀着第二个的时候,男主人经常饭后扶着她在巷子里散步,是有名的恩爱夫妻。 有次邻居没见这家女儿背着小书包蹦蹦跳跳地去上学,见到男主人就问了一句,男主人告诉她,孩子她妈带着孩子出去玩了不在家,邻居虽然奇怪一个大肚婆怎么还带着要念书的孩子单独出去,但总归是别家的事,就没有多问。 直到又过了几天,警车开进了巷子,敲37号的门没人开,听警察说,昨天半夜接到报警电话,男主人自首,说他杀了妻女,四周围了一圈看热闹的邻里,屋门打开的时候,脚下是满地的血,鼻尖尽是血腥味。男主人失去了四肢,被一种古怪的姿势,吊死在了屋顶老旧的电扇上。 后来有几次,贪玩的孩童趁着大人不注意溜了进去,结果被找到的时候疯的疯,傻的傻,再后来,还经常有人看见二楼亮起了灯光,窗口依稀有个小孩在往外张望。 邻居们害怕,大多搬走了,这块地方也就逐渐荒芜下来。 【这么阴的地方,你们当心自己的小命吧。】 【哈哈主播当心有个小萝莉半道跑出来跟你打招呼啊】 “有小萝莉哥哥就给她糖吃呗,哥那么帅,小萝莉才舍不得伤害我呢。”阿白浑不吝地道,“苏望,站在那儿干嘛呢,还好这院墙不高,咱们快翻进去吧,万一被人看见就糟了。” “不用了。”苏望盯着眼前的大门,“这门没锁好,一推就开了。” 他盯着自己的手腕发愣,家里老太太迷信,给他老了串开过光的佛珠戴着,一戴就是很多年,可就在刚才他推门的时候,这串佛珠—— 断了。 第18章 37号宅 三 阿白喜出望外,他对着镜头道:“看到没有,这说明咱们这回很欧啊,正好省得翻墙了。” 【这是屋里的阿飘们在欢迎你们吧】 【主播果然讨“小萝莉”喜欢哈哈】 【主播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哦,万一真出事了,我们这帮吃瓜群众可没法救你】 小冉跳过去朝镜头甜甜地笑了笑:“才不会后悔,大家跟我们走喽。” 她说着,就领着阿白带头走了进去。见苏望站在门口没动,姜姜走过来拽了拽他的袖子,“你怎么了?” “没什么。”苏望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散落的佛珠捡起来放进口袋里,决定一起进去,开玩笑,他这会儿要是走了,非得被阿白取笑一辈子不可。 没有了路灯照亮,院子里黑压压的一片,还好几人都带了手电筒,一起打开后,瞬间亮堂了不少。庭院里不像他们所预期的那样杂草丛生,反而开满了大簇大簇的花朵,迎着风微微摇曳,有一种奇特的美感。 【哇,这里种的花好漂亮啊】 【是啊,这是茶花吗,感觉我姥精心养的都没有这里的花来的漂亮】 【白色花瓣上有红色花纹,觉不觉得这花有点像天龙八部里描述的抓破美人脸啊?】 小冉一见这花就兴奋极了,她站在花海里,让姜姜拿着手机给她拍了好几张照片。等拍完了照,才有心思去看直播间的弹幕。 【果然妹子到了哪里都不会忘了自拍哈】 【不是,你们就不觉得奇怪吗,照理说这个院子荒废了那么久,花早就没人照料了,怎么还能开得那么好?】 【细思极恐……】 小冉撇撇嘴:“那也不一定啊,郊外的野花不也没人管,长的同样好好的。” “就是这个理。”阿白凑过去嘻嘻哈哈地说,“都什么年代了,再说这年头什么地方没死过人呐,咱们要相信科学。” 【噗哈哈,跟你们讲个笑话】 【做恐怖直播的人,居然跟我们讲相信科学】 【来来来,把直播间的名字改成走进科学吧,社会主义接班人】 “好了,别老站在这儿,先进屋再说。”苏望拿着手电筒率先推开了门,一进屋就被满室的灰尘呛了一鼻子,他边咳嗽边往里走,剩下三人对视一眼,端着云台赶紧跟上。 大门被重重地掩上,没有人看见,静谧的庭院里,开满花朵的藤蔓快速地向上攀援,像是要把这栋房子,都给“吃”下去。 或许是太久没人住的关系,整个房间里充斥着一股怪味,屋里的摆设都是老旧的摆设,墙皮都掉灰了,角落里结着蛛丝,两个女生嫌弃地躲到边上,生怕突然冒出只蜘蛛来。 四人围着房子各个地方都转了一圈,也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除开“鬼宅”这个背景,这里怎么看都只是间荒废已久的老房子罢了,就连看他们直播的观众都觉得无趣,陆陆续续地退出了直播间。 辛苦来了,总不能这么结束吧,关注和打赏都没多少,阿白索性把云台放到客厅那个高高的架子上,从包里掏出纸笔对着镜头道:“光看屋子多无聊,不如咱们来玩个笔仙吧。” 苏望猛地回头:“喂,你开什么玩笑,之前可没说这个。” “怕什么,这地方不是你先提的么,怎么第一个怂的也是你啊。”阿白揽着他的肩膀,“之前又不是没玩过这个,你说,哪次出事了。” “可是……”想起口袋里断裂的佛珠,苏望仍有些担心。 阿白凑过去低声道:“别逗了兄弟,你看直播间那帮人一下子多刷了这么多礼物呢,跟炸了锅似的。” 他说的没错,苏望打开手机进入他们的直播间,人们正议论纷纷: 【在鬼宅玩笔仙,敬主播是条汉子】 【主播你要是敢把捉鬼游戏都完全了,我给你刷游艇好吧】 阿白咧嘴笑了:“土豪哥,这可是你说的啊。” 那土豪立马给他刷了一辆游艇,附上一句:【我说的,就看主播的胆量了】 笔仙这个游戏算是招鬼游戏中数一数二简单的,姜姜拿餐巾纸把布满灰尘的茶几擦干净,让苏望盯着直播间,阿白就拉着小女友摊开白纸,两人的手反扣着夹住笔放到纸上,口中齐齐念道:“笔仙笔仙,你是我的前世,我是你的今生,若要与我续缘,请在纸上画圈。” 一连念了几遍,都没什么反应。 奇怪,小冉有些纳闷,平时跟闺蜜玩这个游戏,笔也会动的呀,怎么今天就不灵了。 阿白背对着镜头,朝她使了个眼色,管他有鬼没鬼的,他们让直播间的人觉得有不就行了。 小冉会意,正当她想控制着手腕的力道让笔慢慢动起来的时候,笔居然不受二人控制地动了起来,在纸上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圈。 弹幕飞快地刷了起来:【不是吧,真有那个啥来了?】 【主播糊弄我们的吧,快点问几个问题试试】 小冉试探着问:“笔仙,请问我是男的还是女的?” 笔杆快速移动,在纸上写下一个“女”字。 阿白咽了口唾沫:”那我呢,笔仙,我的生日是在几月?” 空荡的房间里,只有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一个“3”字出现在众人面前。 见笔仙都答对了,两人都松了一口气,让苏望挑着弹幕里的问题念给笔仙听,笔仙也依次作答,苏望看了看时间,“好了,今天到这儿也差不多了,把笔仙送走吧。” 小冉笑着答应了一声,忽然,她的脸色变了,“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阿白以为她是在制造气氛,顺着她的口气接她的话茬:“有啊,好像是小孩儿的哭声?” “不对!”小冉激烈地反驳他,“怎么会是哭声呢,分明,分明是歌声才对!” 她闭上眼睛,好像真的听见了有人在屋子里唱歌,轻轻地跟着哼唱起来:“死了一个男子,一个没出息的男子,懒得动手把他埋在坟墓里。头被高高吊起,四肢散乱在房间里。”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在这栋空屋里显得格外诡异。不知什么时候能起,小冉的手变得冰凉,阿白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他干笑着道,“宝,宝贝啊,咱们别闹了,先把笔仙送走,好不好?” 小冉突然睁开眼,一双眼珠子瞪得溜圆,像是下一秒就要从眼眶里蹦出来,她僵硬地牵起嘴角,“我渴了,我要去煮水喝。” “煮,煮什么水,咱们出去我给你买……不是,小,小冉?” 阿白的话还没说完,小冉竟然猛地甩开了阿白的手,拉开另一扇门跑了出去。 直播间里的弹幕已经快刷疯了:【刚才那女的的表情吓死个人了,有没有谁出来告诉我,这他妈到底是演的还是真撞见鬼了啊】 【要是演的,哪有人演技那么好啊,比国产恐怖片都厉害了,怎么不去当演员?】 【不是,你们没人注意到那个女生刚才唱的歌吗,特别像一首恐怖童谣,而且她刚刚唱歌的声音也很奇怪,一点都不像先前说话的样子,反而像是个小女孩!】 【只有我的关注点还在笔仙上?笔仙没送走就把笔扔了,是要出大事的!】 这时候已经没人顾得上直播不直播的了,姜姜把苏望拉到边上,身体止不住颤抖,她低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事先没有说过要演这一出啊。” 苏望安抚性地拉着她,走过去拍拍阿白的背,“我们把小冉找到,就赶紧走吧。”他心中那个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后背已经湿透了。 阿白茫然地看着他:“好,好。” 苏望走过去,跟观众说了一声抱歉,不顾他们的反对关掉了直播间,考虑到带着云台找人太不方便,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把设备先放在这里,等走的时候再一并带出去。 然后就在他背过身之后,直播间又悄无声息地被开了起来,一条条弹幕正不停地滚动。 小冉平时的体力不好,跑步跑得慢,这回倒是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阿白喊她都没人应,姜姜问道:“她不是说要去煮水吗,人会不会在厨房?” “也不知道她突然间发的哪门子疯。”阿白烦躁地撸了把头发:“荒了多少年的地方,哪有水可以给她烧。”话虽这么说,他的脚步还是朝着厨房的方向走了过去。 厨房的灶台上同样积了灰,锅碗瓢盆早就不能用了,旁边还放着一口蓄水的大缸,三人打量了一圈,没发现小冉的踪影,正打算去别的地方再找找时,姜姜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呲呀。” “你怎么了?” 姜姜纳闷地看着这口大缸:“不小心碰到了,这缸好烫。” “怎么,难不成小冉还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烧了一整缸的水灌进去?”阿白不在意地推开盖在缸上的盖子,“看看不就知道了……啊!” 他吓得跌坐在地上不停地往后退,手指着那口缸,说不出话来。 苏望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硬着头皮走过去看了一眼,这一眼顿时让他胃里翻腾,差点呕出来,他立马回身捂住姜姜的眼睛,朝阿白厉声道:“走,快走!” 女生静静的躺在缸里,乌黑的发丝在水中如海草般散开,她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一般沉静。 她身上曾经保养得宜的皮肤现在红得不像话,裸露在外的部分爬满了水泡。 小冉,她被滚烫的热水生生煮熟了。 第19章 37号宅 四 “哥哥姐姐,你们在看什么?” 一道稚嫩的声音从厨房门口传来,把几人下了一大跳。门边上不知什么时候起站了个身穿白色连衣裙,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她手里抱着一只脏兮兮的布偶熊,正歪着头看着他们。 女孩往前走了一步,好奇地要往缸里看:“那里有什么东西吗?” 苏望快步挡在女孩身前,“没什么,你别看。”要是让这个年纪的小孩看见小冉的尸体,怕是要受不小的惊吓,更何况还是在这种地方…… 不对! 苏望盯着这个只到他腰的小姑娘,他的牙齿都在打颤:“小妹妹,你告诉哥哥,这么晚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姜姜瞪大了眼,捂住嘴不让自己尖叫出声。 三更半夜的,心再大的父母也不会让小孩独自跑到这种地方来,除非,除非这小孩根本就不是人! 女孩伸手想去牵住苏望,被苏望下意识的避开,她撇了撇嘴,有几分委屈的样子:“分明是哥哥姐姐大半夜跑到我家来的啊。” “你家?”阿白看上去恨不得下一秒就能马上晕过去,“小,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甜甜。”女孩眉眼弯弯,跑过去不由分说把布偶熊塞给阿白,又握住阿白的手,冰凉的触感让阿白打了个激灵,“哥哥,你们陪我玩捉迷藏吧。好久没有人陪甜甜一起玩捉迷藏了。” “那个甜甜啊,哥哥姐姐今天还有事就先走了,下次,下次再来陪你玩好不好啊?”阿白试图把手抽出来,可甜甜的力气大得惊人,他脸上硬挤出来的笑比哭还难看。 “不要!”甜甜倔强地道,“你们骗人,你们才不会回来呢。” “不过你们不答应也没关系,我让妈妈把你们做成新鲜的玩偶,这样你们就可以留在这里永远陪着甜甜,和甜甜一起玩了。”女孩笑着说道,似乎觉得这是个无与伦比的好主意,“你们不要怕,我妈妈做玩偶的手艺可好啦。” 苏望:这是一道送命题!他一点都不想知道她妈妈到底是怎么才能把他们这几个大活人给做成玩偶的。 阿白死死地盯着这个被女孩塞给他的玩偶,他显然是脑补了一堆不这么美妙的东西,手抖得像是得了帕金森。 “哈哈。”苏望干笑道,“甜甜你别听他胡说,我们最喜欢玩的游戏就是捉迷藏了。” “真的?”甜甜看上去心情大好,她拉着阿白就往客厅走,不时回头看看苏望和姜姜有没有跟过来,“那这一轮阿白哥哥当鬼来找我们,好不好?” 苏望苦笑着想,好,太他妈好了,他这辈子还从没想过,会和一只货真价实的鬼一起玩捉迷藏。 走的时候是三个人去找那个叫小冉的妹子,结果妹子没带回来,反而带回来一个小萝莉,直播间的观众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情况,主播把妹妹也带来探险了?】 【怎么没见那个妹子啊,不会是真出事了吧】 【不可能的啦,这种直播也就是搞个噱头】 【不是!我刚刚去搜了关于这栋房子的资料,这小孩跟死去的那个女儿邵甜长的一模一样啊!】 【卧槽,你们听见没有,主播喊这小孩甜甜!】 【不是吧?玩个笔仙把真鬼给召出来了?主播这是个什么运气,有没有人认识道士和尚的,快点联系一下给主播送过去吧】 【23333妈妈问我抱着我奶奶的佛经看直播】 【这种时候主播还不跑是在干嘛?看这架势,这是在玩捉迷藏吗?】 【主播真·心大如斗】 苏望留意到设备上的灯一闪一闪的,不过这会儿他也没心思去管设备到底关没关。阿白在甜甜的注视下僵硬地背过身去倒数,甜甜俏皮地“嘘”了一声,“哥哥姐姐咱们分开躲,不要被抓到啊。” 她说着跟个正常的小女孩一样拔腿跑了,姜姜这时候才敢开口:“鬼,有鬼,怎么办呐。” “什么怎么办,赶紧逃命啊,还真留在这里陪她玩捉迷藏不成,赶紧跑!”阿白一听甜甜走了,立马冲过来,“还愣着干什么,快走!” “再不走,我们他妈就要和小冉死在这儿了。” 对,现在不走,等小鬼女发现就晚了,三人忙跑到门口推开屋门,正想向外走的时候,就听姜姜怯怯地问:“我们,我们来的时候,这花有那么多吗?” 从屋门口到大门的那块院子里,花枝铺满了一地,连带着院墙上都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花朵,把大门都给遮住了。洁白花瓣上那点点猩红,浓得像是滚烫的鲜血。 三人同时闪过一个念头:他们,真的能顺利出去吗? 不管了,阿白咬咬牙,“总不能在这里等死吧。”他说着就率先走了过去,拨开花丛挤向门口,苏望扶着姜姜,刚想跟上的时候,就看见才走了没几步的阿白顿在了那里。 苏望皱了皱眉:“阿白?” 阿白没有回答他,他艰难地扭过脖子,眼里满是惊恐。 苏望这时候才看见,开满花枝的藤曼正顺着阿白的手脚往上爬,很快就在他的脖子上绕了个圈,阿白仿佛成了拱它们攀援着生长的枝子,花朵贪婪地依附着他,伸出倒刺扎进他的血肉里,吸取着生长所需要的养分。 他眼睁睁地看着阿白一个健壮的大小伙子一点点瘦下去,不到十分钟的功夫,他已经完全干瘪下来,像是一具刚被人从地里挖出来的骷髅,眼睛里什么光线都没有了,他的血肉被吸食殆尽,只留下一张干巴巴的皮紧贴着骨头。 那些花朵摇曳盛放,花瓣一张一合间,像极了无数张人的脸庞。 苏望四肢无力,这根本不是茶花,而是食人花吧! “阿白哥哥好笨啊,都说了是捉迷藏了,肯定是藏在屋子里啊,他怎么会往外边跑呢?”甜甜不知何时跑了出来,无声无息地站在了他们边上,“不过我还是很喜欢他的,就让他用这种方式永远陪着我们也很好,你说是不是,妈妈?” “之前那个姐姐我就不喜欢,唱歌唱的这么难听,妈妈还是帮我扔掉的好。” 她旁边站了一个干瘦的女人,女人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默默地点了点头。 “哥哥姐姐。”甜甜笑眯眯地拉住两人的手,“虽然少了一个人,但我们还是继续玩吧,唔,这一次我来当鬼好了,千万不要被我抓到哦!” 苏望:大小姐你本来就是鬼啊! “妈妈你先走吧。”甜甜像是个普通女孩儿似的推了推女人,“你在这里,我跟哥哥姐姐都玩不开心了。” “放心吧,有阿白哥哥的例子在这里,哥哥姐姐一定不会就这么丢下甜甜逃跑的,是不是呀?” 苏望和姜姜对视一眼,实在是有苦难言。 他们毫不怀疑,要是这节骨眼上他们敢说一句不是出来,下一秒,这对母女就能把他们扔进花丛里给这些花儿当化肥。 女人走前抬起手,如寻常母亲般摸了摸甜甜的头发,姜姜眼尖得看见女人手上深青的尸斑,眼前又是一黑。 甜甜蹲在地上捂着眼睛:“你们快去藏起来呀,我要倒数了!二十,十九,十八……” 没时间浪费了,苏望拽着姜姜拔腿就跑。 姜姜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边哭着问他:“小冉和阿白都死了,我们会不会也要死啊,万一被她找到了,我们,我们……” 她心中的恐惧到了极点,几乎可以看见自己被扔到那堆花丛里惨死的样子。姜姜抱着最后的希望拿手机拨出报警电话,始终没有接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苏望没有时间再去找别的地方躲藏,他跑进大厅,视线逡巡了一圈,打开立柜的大门将姜姜塞了进去,自己也马上挤进去将柜门关上,透过缝隙向外张望。 外边的直播设备闪着红光,观众们一头雾水地看着两人跑进立柜: 【怎么又少了一个人?】 【我越来越觉得主播是真的撞见鬼了】 【啊啊啊一个人在家看得瑟瑟发抖,要是演戏的话主播出来说句话吧】 苏望抓着一颗颗佛珠,这是他最后的慰藉,姜姜的情绪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她一遍遍地拨着电话,听到的全是忙音。 电话,对,电话! 像是看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苏望打开手机翻出陆见深的号码,他握着佛珠念了声“保佑”,终于按了下去。 “嘟,嘟,嘟……” “喂,哪位?” 女人的声音落在苏望耳里不亚于仙音,他激动地诉说着自己的处境,可惜没有听见对方的回答,通话就莫名断开了。苏望还没来得及诧异,就从门缝看见甜甜朝这边走来。 苏望和姜姜死死地抓紧了对方的手,连呼吸都放缓了速度,生怕被甜甜发现。 甜甜嬉笑着走过来,苏望都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紧张地手心里全是汗,所幸快到的时候,她又换了个方向走了。 姜姜无声地松了口气,她用气音问苏望:“你刚刚在打给谁求救?” “一个很有本事的大师。” 事实上,陆见深到底有没有本事他根本不确定,苏望甚至不知道她到底会不会过来,不过这种时候,他也只有赌一把了。 “找到你们啦!”甜甜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站在了立柜前,她的脸贴近了缝隙,两人从缝里正看见她充血的眼珠。 “啊啊啊!” 苏望毫不犹豫地把柜门一推就往外边跑,他还没动两步,女鬼就抓住了他的手,她的脸上没了一开始童真的笑意,五指在苏望手臂上留下漆黑的抓痕,“哥哥要遵守游戏规则哦,都被我抓到了,就由你来当下一轮的鬼吧。” 苏望剧烈的挣扎反而激怒了对方,血顺着他的胳膊滴答地淌下来。 突然,一道锐利的剑锋砍向女孩的手腕,甜甜敏锐地发现不对,可退开时还是晚了一步,手上留下了深深的伤痕。她看着伤口,眉宇间全是戾气,“你居然伤我!” 陆见深旋身落在她跟前,顺手将先前在外头阻挡她的鬼母朝甜甜丢了过去,那鬼母倒是一番爱子之心,被陆见深一通收拾后,这会儿还有勇气牢牢地护在女儿前面,警惕地看向她。 陆见深面无表情:“小丫头,大晚上被人叫来这里,我已经很不高兴了。”再这么嚣张,打你哦。 苏望:……不是说大师们听见哪里有鬼怪害人,都会马上义不容辞地赶过来嘛! 他敏锐地察觉,这位陆大师好像跟他先前所想的有那么一丢丢不同。 第20章 37号宅 五 陆见深朝惊魂未定的苏望勾勾手指,苏望一脸疑惑地指了指自己。 陆见深道:“……你很想和两只鬼站在一起吗,还不快把你旁边那个女生扶过来。” 苏望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姜姜整个人都变得呆呆的,喊她也没个反应。 他急得不行,一行四人一起过来,小冉和阿白惨死,好不容易安全了,要是姜姜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什么意外,他下半辈子都要活在良心的折磨中了。 “陆大师,我朋友她这是怎么了?”苏望忙扶着姜姜走到陆见深旁边,希冀地看向她。 “惊吓过度,魂魄离体。” “啊?那怎么办。”苏望惊了,他绞尽脑汁地回忆着,“是不是要拿针扎她的耳朵,还是边挥她的旧衣服边喊姜姜快回来?”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陆见深掐指轻点在姜姜眉心:“天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固。魄无丧倾。急急如律令。” 苏望听不懂她在念什么,又不敢打断她,只听陆见深道:“这是清心神咒,等她醒来好好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现在,我们来聊一聊你的问题。”陆见深别有深意地看着苏望,“或许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一个放暑假的学生,大半夜会跑到这个远近闻名的鬼宅里找死。” 苏望低着个头,要是地上能有个地洞,他一准得往里钻。 他倒是希望陆见深现在能狠狠地骂他一顿,要不是他最先起这个话茬子,就不会有后来发生的这么多事,阿白和小冉也会好好活着,而不是惨死在这个鬼地方,浓烈的自责几乎要将他淹没。 “都是我的错,是我提出想要来这里做探险直播……”他嗫嚅着道。 直播?陆见深环视四周,终于看见了摆在架子上的设备,她凑近过去,一张脸贴得离镜头极近,“就是这个吗?” 【啊啊啊我要晕过去了,小姐姐美艳暴击!】 【这是哪里来的神仙姐姐,我有个恋爱想跟你谈一下】 【你的酒窝没有酒,我却醉的像条狗。还等什么,赶紧截屏啊同志们】 【这绝壁是素颜吧,素颜都这么好看的嘛,真情实感地流泪了】 【等一下,这还是在鬼宅啊,旁边就蹲着两只鬼,我们现在这么疯狂舔颜真的好吗】 【不听不听,前面那位是不是没有注意到小姐姐一来那个神操作,主播还喊她大师,小姐姐明显比较厉害好不好】 【现在的大师入门要求是不是颜值?小姐姐看我,这里有只色鬼需要你过来抓一下!】 陆见深:…… 她艰难地开口:“现在人都这么说话了吗?”果然她还是没能跟上时代的潮流。 陆见深下定决心,等回去之后,一定要把这方面的知识恶补一下。 苏望不用看就能猜到直播间的观众在说些什么,他立马跑过去,快手快脚地关掉了直播,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见没人理她,那个叫甜甜的小鬼女怒了,她张牙舞爪地朝这边嘶吼:“你们没看见吗,我可是鬼!” “安静,我不是瞎子。”陆见深打了个哈欠,苏望在旁边小心翼翼地问,“大师,您这是……困了?” “一大清早被请去给你家看风水,三更半夜的又被你叫来这里救命,你说呢?”陆见深扫了他一眼,苏望从她的眼神中好像看到了深深的谴责。 苏望:对不起、我错了。 “这位天师。”鬼母搂着小鬼女,恭谨地朝陆见深低下来头,“我们母女死后一直呆在这里,向来安分守己,从不主动出去害人,这次的事若不是这帮人擅自闯进来打扰我们的清静,也不会变成这样。不如大家各退一步,剩下两个人您现在就可以带走,我们绝不阻拦,可好?” 甜甜显然心里很不服气,只是鬼母掣肘着她,不许她胡来。 这怎么可以!苏望的胸膛一起一伏地厉害,他的两个朋友的命白白折在了这里,难道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过去了吗! 只是陆见深没有说话,他也不敢开口,只好仗着有她做靠山拿眼神跟小鬼女厮杀。 “外面的花丛,是怎么回事?” 陆见深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母女二人骤然变色,陆见深接着说道:“用活人的血肉做花肥灌溉,这样的花连我都是头一回见,不如你们教教我,这是个什么养法?” “还有……”她眼底划过深深的厌恶,“这底下究竟埋了多少人。” 苏望闻言浑身一震。 “我不知道。”鬼母话中带着苦涩,“你们别这么看我,我是真的不知道,这些花是我生前一个过路人送的,我只是随手播在院子里。我……死后,他又来了一次,我看不清他的脸,但他告诉我,既然我和女儿不想去投胎,又不想被鬼差捉去,这些花长成后自能庇佑我们母女。” 起初花只开了几株,直到有一天,有个小孩不小心闯了进来,花枝尽缠在他的脚踝上吸血,小孩边哭边费劲地拨开花藤,费了老鼻子功夫才逃出去,鬼母这才留意到,本来怎么养都不见长的花朵,似乎抽出了新芽。 后来,满院子的花胃口越来越大,只要是走进37号宅的人,无一例外会被花朵啃食,吸干血肉,而这花也越开越盛。 这些花,是吃人的。 “甜甜的脾气越来越阴晴不定,就连我,好像也受到了影响。”明明最开始的时候,她们还对这些枉死的人抱有恻隐之心,可是到了后来,就越来越不在乎,甚至开始享受这些人垂死挣扎的样子,把他们留下的残骸做成自己的收藏品,从旁观者变成了执刀人。 “我女儿死的时候才这么小,她都来不及去看看更大的世界,我们这么多年在这里也不容易……”鬼母哀切地道,明明是在她的地界,可她刚才在外面对上陆见深没讨到半分便宜,这时候还是先低头,打个同情牌,把这个女人送走的好。至于其他的,哼,日头还长着呢。 “打住。”陆见深打断了她的话,房子里暗的很,只有几缕月光勉强照亮,她眸光凌厉,“你们是否可怜,与我何干,与枉死在这里的人何干!” 鬼母听她这话,眼里露出□□的凶光。陆见深偏过头朝苏望厉声道:“躲远一点。”说完,她抽出一张符纸,“这么久没用,也不知生疏了没,正好拿你试试吧。” “飞天欺火,神极威雷,上下太极,周遍四维,翻天倒效,海沸山摧,六龙鼓震,令下速追,急急如律令。” 她手里的黄符像是长了眼睛直朝鬼母而去,不顾鬼母如何挣扎,都牢牢地粘在她背后,一道火雷劈在她身上,鬼母发出一声痛呼,她死咬着牙,连站立的姿势都没法维持,只能跪伏在地上,露出生前满身的刀痕,刀刀深可见骨。 苏望的嘴张得足以塞下一整只鸡蛋,他钦佩地看向陆见深,却发现对方的表情不像他以为的那样游刃有余,反而紧抿着唇,看着很是沉重。 对付这种厉鬼,陆大师想必也很不容易吧。苏望噙着热泪,即使是这样,陆大师依旧冒着这么大的危险赶来保护我,诛灭恶鬼,真是太令人感动了。 他之前还对陆大师有所怀疑,实在是不应该。 陆见深:失策,这种火雷咒下次还是不要用了。 雷声果然还是很怕啊啊啊! 小鬼女见妈妈受伤,顿时急了眼,不要命地朝陆见深扑来,“不许伤害我妈妈!” 她来势凶凶,青灰色的脸上筋络暴起,像是要直接把陆见深撕个稀烂,苏望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挡在陆见深前面,“小心!” 他死死地闭着眼睛,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苏望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小鬼女依旧是那副凶恶的样子,只是他和小鬼女面前像是隔了一道透明的屏障,任小鬼女怎么用力撕咬,都没法穿透屏障过来。 好神奇啊,苏望伸出手指,试探着想要去摸一摸。突然,他觉得衣领一紧,陆见深单手将他提起来放到了边上,就像是他邻家小妹妹摆弄芭比娃娃一样轻松。 看着陆见深纤细的胳膊,苏望心说,他是一百三十斤,不是十三斤吧? “甜甜不许胡闹,快回来。”鬼母勉强支撑着身体站起来,她挨了陆见深一记雷火,这会儿魂魄不稳,只剩了虚影,“大师,您或许觉得我们母女死后不安分,害了无辜性命,是,这些我都认,只是我女儿可怜。”小鬼女蹬蹬地跑过去依偎在鬼母身边,不安地看着她,“妈妈?” “甜甜过去,把手给大师。”鬼母抱了她一下,就催促着小鬼女朝陆见深的方向走,“我知道,天师有法子与鬼怪共情,记忆是骗不了人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有没有说假话,大师亲眼看看就知道了。” 小鬼女试探地朝这边走来,陆见深一挥手,她畅通无阻地走了进来,把手伸向陆见深,陆见深退后一步,朝苏望比了个眼神,“你胆子很大,对鬼怪之事也很好奇?” “是,是啊。”一股凉意从脊髓窜到了大脑,苏望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怎么了?” “眼下就有个满足你好奇心的好机会,这个和小鬼女共情的机会我就交给你了,你放心,我在这里看着,不会有事的。”陆见深笑得亲善无比。 不是吧,豆大的冷汗直往下滑,苏望尔康手,“不,不用了。”小鬼女这表情哪里是要与他共情,这分明是想往他胳膊上再来那么一下子吧喂。 “别担心。”陆见深不容拒绝地握住他的手,让他和小鬼女的手掌贴合在一起,小鬼女动了动嘴皮子,似乎在无声地抱怨什么,继而是一阵天旋地转,苏望像是被人从高空推了下去,等他再睁开眼的时候,四周已变了场景,他正躺在一个充满小女孩气息的房间里。 苏望打量着自己的小手小脚,他周身一震,不敢相信地跑到镜子前,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稚气的小脸,他僵硬地牵动嘴角,镜子里的女孩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他成了那个小鬼女,邵甜。 第21章 37号宅 六 “甜甜,快下来帮妈妈开个门。”女人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妈妈没手拿钥匙了。” 苏望还没作出反应,他的身体仿佛有自己的意识般回答,他听见邵甜清脆的声音:“我这就来!” 这栋房子不像他们来时那么荒芜,现在这里的一切布置得还很温馨,一看就是女主人花了大心思的,甜甜跑过院子,苏望注意到院里还没有开出那么多食人花,只有墙根那么几株。 甜甜打开门,接过女人手里的购物袋,一手扶着女人,“妈妈怎么买那么多东西,拎回来累不累啊。” “不累。”女人小腹微隆,她盘了头发,穿着一件裸色的针织衫,收拾得干净整齐,看向女儿的时候眼里流露出慈爱的笑意,像是天底下每一个寻常母亲,“我们甜甜靠了第一名,今天做大餐给你当奖励,好不好?” “好!我要吃鲜笋老鸭煲,还有油焖大虾!” “真是个小馋猫,还有糖醋排骨,对不对?”女人温柔地牵着女儿往屋里走,只有听见甜甜说起“爸爸怎么还不回来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又很快组织好表情,不让女儿察觉端倪。 苏望这时候才发现,女人的脚站着的时候看不出来,走起路来却是一瘸一拐的。 他猛地想起传闻中,是女孩口中的“爸爸”,杀了她们母女! 女人做晚餐的时候,甜甜就乖乖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做功课,她实在是很讨大人喜欢的小姑娘,完全不用人督促,一笔一划字迹清秀,看得苏望咂舌,他在这个年纪,双休日早把作业扔到不知道哪旮旯里去了,等到去了学校才手忙脚乱地开始求学霸帮忙“借鉴”一下。 他甚至完全没法把这个听话懂事的女孩儿跟先前那个凶狠得要人性命的小鬼女联合在一起。 直到晚餐的时候,爸爸都没有回来,甜甜和女人吃完饭一起窝在沙发里看电视,她小心地摸了摸女人的肚子:“不知道这里面是个小弟弟还是小妹妹。” 女人亲了亲她的额头:“妈妈希望是个男孩儿,这样等他长大了,就可以保护我的甜甜了。” “才不要!”甜甜倔强地道,“我是姐姐,我来保护他才对。不过没关系,有爸爸在,爸爸会保护我们的。爸爸出差好几天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女人沉默了片刻,她声音沙哑,“如果……如果没有爸爸,只有妈妈和甜甜一起生活呢?” “怎么会没有爸爸,我们是一家人啊,妈妈怎么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甜甜看着有趣的动画片,边笑边跟女人讲,“妈妈你看,喜羊羊好聪明啊。” 女人搂着她,没有说话,她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门突然被打开,一个穿了西装的男人拿着公文包走了进来,他身上还带着一股浓重的酒气,甜甜欢喜的喊,”爸爸!” 女人咬了咬下唇,“甜甜,快点上楼去,时候不早了,早点睡觉,知道吗?” “可是……”她还想和爸爸好好亲近一下呢。 “听话。”女人推搡着她上楼,见女儿走进房间,她才平复了一下呼吸,向男人走去。 她没有看见,在她转身后,甜甜又悄悄从房间里溜了出来,坐在楼梯口向下张望。 男人喝醉了酒瘫坐在沙发上,女人端来热水绞了热毛巾给他擦脸,却被他扣住了手腕往身上一带,她的丈夫在她耳边说着醉话,“你说,那场车祸为什么没要了你的命,反而让你变成了个瘸子呢,嗯?” “你知不知道,当你站在我旁边,害得我被人用同情的眼光看过来的时候,我有多丢脸。” 女人的眼里一下子噙满了水雾,她小幅度地挣扎,“老公,你弄疼我了,先放开我吧,好不好?”她怕一个不小心,伤了肚子里的孩子。 针织衫向上一滑,露出女人胳膊上一道道青紫的伤痕,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在发炎,新伤加旧伤,除了这些,不知道衣服底下还有多少。 男人粗糙的手掌抚过女人的脸颊,突然狠狠地往她脸上来了一巴掌,“贱人!你就是想拿孩子来套住我是不是,你知道,像你这种人老珠黄的女人,又是个残废,离了我,你还能做什么,你只能缠着我,像条吸血蛭一样趴在我身上吸血!” “我没有!”女人的嘴角破了,她怕吵到楼上的女儿,连声音都不敢放大,“结婚的时候是你让我辞职的!这么多年,我辛苦照顾这个家,照顾孩子,哪一样没有做好。你摸摸你的良心,要不是我爸爸辛苦栽培你,给你介绍人脉,你会有今天吗?” 卧槽,苏望气得不打一处来,打老婆的男人算什么东西,还他妈是打怀孕的老婆,简直就是个畜生。 要不是他没法动弹,只能用邵甜的眼睛看发生的一切,他真想冲上去揍那男人一顿。 “你被跟我提你爸,就知道拿老师的名头压着我,我告诉你,我有今天是靠我自己的本事,跟你,跟你爸,没一点关系!” 女人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改变了这个人,最开始的时候,他明明是谦逊有礼的好丈夫,婚后有了甜甜,一切都很幸福,可从什么时候起呢,是她爸爸的过世,还是她的意外车祸?不,那场车祸究竟是不是意外,她已经不敢确定了。 她只知道,她的枕边人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在外边还是好丈夫的模样,可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对她就动辄打骂,把她的尊严按在地上践踏。 她原谅了他一次又一次,本以为有了肚里的孩子,对方就会收敛,现在看来,是她错了。 “我们离婚吧。甜甜我会带走。”女人低声道,“我问过律师了,你放心,财产我们五五分,我不会多要你的抚养费。”她只想尽快摆脱这场噩梦,不想再和这个男人继续纠缠下去。 “离婚,分财产。”男人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他狞笑着朝她走过去,女人察觉不对,转身就想逃走,却被他一把抓住头发,按着她的脑袋就往玻璃茶几上磕,“老子的事业正在升期,你想给老子来个抛妻弃子的污点背在身上,做梦!” “还分财产,我辛辛苦苦赚的钱,一毛都不会给你。” 女人拼力反抗,动作的力道却逐渐微弱下去,最后被男人向丢垃圾一样扔在地上,她额头献血淋漓,阖着眼,胸口微弱地起伏。 苏望感觉胸口一阵疼痛,眼泪不住的往下流,他附在甜甜的身上,感受着她的悲伤,女孩狂奔下楼,抱紧母亲的身体,“妈,妈你怎么样了?” “爸,快打电话叫救护车啊,再晚妈妈就来不及了。”甜甜带着哭腔嘶吼着。 见父亲没有动作,女孩哭着想去拿电话,却被男人一把抢过去,“不行!”救回来的话,这死娘们一定什么都往外说;万一没救回来,他可是要背上杀妻罪的。反正已经这样了,不如就干脆…… 甜甜睁着一双泪眼:“爸你干什么,妈妈,妈妈还怀着小宝宝,爸我求求你,再这样下去,妈妈真的就坚持不住了。” “乖女儿。”男人将手放在女儿头顶,“你今天一天都在房间里,什么都没看到,对不对?” “爸你说什么呀……” “我说,你妈妈跟团旅行去了,一直不在家,今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记住了吗?” “爸爸?”甜甜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个男人,她跪在地上,颤抖的手抓着他的裤腿,“那是,我的妈妈呀,你怎么能。” “看来你是选择站在你妈那边了。”男人的声音里带着若有若无的遗憾,“真可惜,亏我还想好好做你的爸爸,你给我挣了不少光呢。不过没关系,我以后会有其他聪慧的孩子,你既然舍不得,那就,去陪你的妈妈吧!” 男人抓起地上的烟灰缸,毫不犹豫地砸在女孩头上,剧烈的疼痛过后,苏望随着女孩软软地瘫倒在母亲旁边,他眼前开始模糊,最后的视线里,男人清理了地上的血迹,抓起她和她母亲的腿,就像拖着两只待宰杀的羊把她们扔进浴室,然后,他沉默地举起了刀。 “苏望,苏望……”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苏望听见有人在耳边喊他的名字,他骤然睁眼,满目恍惚,陆见深指挥着小鬼女不知从哪儿扯出一块破布递给他,“先擦擦眼泪再说话吧。” 小鬼女别扭地拿小拇指勾着布条往苏望脸上扔,苏望本来对这只小鬼是又恶心又畏惧,可他亲身体验了她生命的最后一刻,现在看她的时候眼神里不禁又夹杂着同情,很是复杂。 等等! 他问到鼻尖传来的嗖臭味,苏望嘴角一抽,他把脸上的布条拿下来一看,果然脏兮兮的,混合着不明污垢,连它本来的颜色都看不出来,“你就是拿这玩意儿给我擦脸的?” 怪不得他闻着这味儿跟他一礼拜没洗的臭袜子神似,不,简直比那个还臭! 他委屈地看看陆见深,陆大师怎么都不提醒他一下。 陆见深撇过头去避开他的视线,拿手挡住半张脸,深藏功与名。 小鬼女双手插腰,理不直气也壮,“我们死了多少年,这里就有多少年没人打理,你还指望着能从家里找出什么干净的毛巾不成!” “好心好意给你擦脸,不知道感谢不说,还满口抱怨,果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苏望:…… 这是你主动要给我擦脸的吗,还不是屈与陆大师的“淫/威 ”。 果然他在对方记忆里看见的那个乖巧可爱的小女孩都是假的,面前这个小鬼女,分明还是这么面目可憎! 小鬼女气呼呼地和苏望争论,屋里的人没有注意到,宅院的大门被无声推开,有人穿过花丛朝屋子走来,花枝朝着男人的方向缠绕过去,被他无情地踩在脚下,连他的衣角都没能碰到。还在摇曳的花朵停滞了一下,自觉让开了一条宽敞的通道,供这人走过去。 相当欺软怕硬。 “组长?”陆见深惊讶地看着这个推门进来的男人,明明是盛夏里,对方却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三件套,称得他气度卓然,“你怎么会来这里?” 苏望张了张嘴,心说这哥们穿的帅是够帅的,就是……穿那么多,真的不热吗? “咳。”沈遇清咳一声,走到陆见深旁边,“小遇打电话给我,说你一个人来这鬼宅他不放心,非让我过来看看。” 他摸摸鼻子,补充道:“你不知道,这孩子向来拗得很,我要是不来,他能烦我一晚上。” 第22章 37号宅 七 想起那孩子在她出门时皱着圆乎的小脸抱着她的大腿泪汪汪地让她带上他一起的小模样, 陆见深唇角荡开一个笑容,她道:“组长您就放心吧,时候不早了, 您先回去休息, 我不会告诉小遇的。” 沈遇:“不行。” 唉?陆见深一愣。 “你新加入调查组,还不知道,我一向真诚, 从不说假话糊弄人。”沈遇补充道, “即使对小孩子, 也是如此。” “我已经答应了小遇, 就一定要做到。”他深深地凝视着陆见深,“还是说, 你嫌我在这里碍事,会给你拖后腿?” 男人垂下头,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翳, 他抿着唇不说话时的样子,让陆见深无端联想到他那个还赖在自家沙发上不起来, 非要她要抱抱的大侄子。 还挺可爱的。 陆见深克制住自己想去给他顺毛的手, 打住打住, 这可不是那只软软的小团子, 要是得罪了这位顶头上司, 你以后可就惨了。 她几乎可以想见来日被赶出调查组, 抱着猫崽流落街头, 到处找活计的样子, 可怜猫崽刚跟了她这个主人的时候胖成球,将来没饭吃,饿得只剩皮包骨头。 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她的表情变了又变,看向沈遇的眼神也越来越复杂,沈遇后背一凛,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她这会儿盯着他,就像是在盯一只即将被人盗走的金光灿灿大元宝。 他回忆了一下《教你如何在一个月内接近心上人》上写的内容:适时出现在对方面前,展露自己帅气的一面,并不动声色地表现出自己对她的关心。他应该……做的还挺好的吧? 书上说接下来要怎么做来着?对,不可操之过急,要懂得点到即止,以免让对方产生压力。 这样想着,沈遇退后一步往旁边一站,朝陆见深比了个手势,示意她该做什么继续就好,不必顾及他。 陆见深:死了,任谁大晚上被叫过来都不会高兴的,瞧组长这架势,怕不是对她有意见了吧。 她十分怀疑,是不是过会儿一出这里的大门,组长就要冷漠地甩给她一句——“你被解雇了!” 苏望的眼泪被小鬼女硬生生给气了回去,他怕触及这对鬼母女的伤心事,就拉着陆见深小声地把这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将给她听。他口才极好,刚才与甜甜共情的那段时间里,对她所发生的一切几乎感同身受,说到最后,他闭着眼瑟缩了一下,仿佛拿把刀透过甜甜砍到了他身上一般。 苏望愤愤道:“要是这混蛋还活着,我非得套个麻袋抽他一顿不可,什么垃圾玩意儿,丢了我们男人的脸!” “虎毒尚且不食子,真他娘的禽兽不如!” “不必了。”相比起他的义愤填膺,真正身为当事人的鬼母反而平静了许多,“我们的仇,我们已经亲手报了。” 苏望突然想起小冉死前唱的那首歌谣,“懒得动手把他埋在坟墓里。头被高高吊起,四肢散乱在房间里”,吊死,失去四肢,第一次听见这首童谣的时候只觉得惊悚诡异,这会儿细细回想,竟与传闻中这里男主人的死法如出一辙! 他打了个寒噤,“是,是你们做的?” “不应该吗?”鬼母搂着甜甜,她飘渺的声音在空落落的房间里回荡,“你看到了吧,那个时候,我们还没咽气,如果及时送医,没准是有机会救回来的,可他怕呀,他怕我说出一切真相,毁了他最看重的名声,他的体面和前途,为此,他甚至不惜害死他怀着孩子的发妻和他的亲女儿!” “我父亲的知遇之恩,我为这个家庭所做的隐忍和付出,他全然不放在眼里。” “不过也对,他早就在外面有了别人,以后自然会有年轻漂亮、带得出手的女人给他生孩子,我们算什么?累赘而已。” “我到现在都清楚记得,我被他放在浴缸里放血,跟条砧板上的鱼没什么区别!我们看着他,看他怎样拿我剁骨头的刀肢解掉我们,把我们埋进院子里,就好像我和甜甜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鬼母的视线在苏望和陆见深脸上一一划过,“你们知道,那是怎样一种彻骨的冷吗?” 陆见深道:“所以,你们用同样的方式杀了他?”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有什么不对吗?”鬼母阴恻恻地笑了,“那晚是我和甜甜的头七,这畜生居然带了女人回来逍遥,他好快活呀,我们当然要帮他助助兴,不是吗。” “他看见我和甜甜,直接吓得尿了裤子,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脑袋都破了,多有意思。” “他不是仗着自己身强力壮才能这么对我吗,所以,我们把他吊起来,割掉了他的手脚,哦,还让他打电话报警自首,他做过的恶事,一桩桩一件件,全部吐露干净。” “他既然在意名声体面,我就把他那层伪善的人皮给剥下来,让所有人当看见他骨子里有多恶心,这种人,根本不配为人!” “不对。”陆见深皱眉,“你做的不止于此,对吗?” “你猜对啦!”缩在鬼母怀里的甜甜咯咯地笑了,“天师姐姐,你那么凶巴巴地伤了我和妈妈,我虽然很讨厌你,但是你真的好聪明呀。” “我们才不想看见像他这样的垃圾能有轮回呢,所以他刚一断气,魂魄迷迷糊糊地飘出来的时候,没等到鬼差来收,他就被我们撕碎啦。” 小鬼女说着,做了个天女散花的动作,“才不要和他一起做鬼呢。” 其实像那种人死后的下场绝不会好,必定会被打下十八层地狱受尽酷刑,才能重入轮回,只是这对母女连这样都无法容忍,一定要亲手给予他最后的惩罚不可。 “就算是这样……好,你们要给自己报仇,做什么我都管不着,但我的朋友总没有做出对不起你们的事,你们为什么,为什么要用这么残忍的方法杀害他们!” 苏望跪倒在地,他痛苦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我怎么对得起他们,怎么跟他们的父母交代啊。” 甜甜蹲在他跟前,“这怎么能怪我和母亲呢,我们可没有逼你,是你们自己,明明听说了有鬼的传言,还特意找来的不是吗?” “哪怕只念到小学,我也在课本上学过等价交换的道理。满足好奇心的同时,付出一点代价,不算过分吧?” 可他们谁也没有想过,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居然会是他们的性命。 鬼母幽幽道:“先前闹出这么多事,附近的人都搬空了,偏还有像你们这种不怕死的人过来自寻死路,难道还要怪我们么。” “你其中一个朋友,说好陪我女儿玩捉迷藏,半道上想溜出去,言而无信,被花丛绞杀,落得这样的下场又怪得了谁。”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我们是鬼,你还指望着我们在你们溜进来的时候说声你好再见不成。”鬼母冷笑一声,“大晚上的,少发点梦吧。” “我和甜甜死后,在这里生活了多年,倒是比做活人的时候还轻松自在些,这样一算,我们已经赚了。大师,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你想怎么处置我们?” 鬼母搂着小鬼女,两张青白色的脸庞直直望向陆见深,要换了其他人站在这里,非得被这阵仗吓出病来。 “你们生前可怜不假,死后却犯下重罪,按说……会被罚入地府,受尽惩罚,偿还因果报应,即便有重新投胎的机会,也只会入畜生道,历经重重转世轮回,才有再世为人的可能。”陆见深轻语。 这样的结果,无论对谁来说,都不可谓不沉重。 “也好。”鬼母反倒释然地笑了笑,依稀可见她活着时的温婉面容,“反正我们也不想再做人了。” “做人有什么好的,人心的丑恶,我这辈子,难道见的还不够吗?” “只是……”鬼母亲亲小鬼女的额头,“对不住我的宝贝女儿,是我这个当妈的没用,连累她到这种地步。” “才没有,妈妈不要乱说。”甜甜依偎在鬼母怀里,“无论下辈子是什么都好,只要还能跟妈妈当母女,我就很开心啦。” “再说了,没准我们会投胎成小鸟,或者小蝴蝶之类的,又自在又漂亮。” 苏望看着这对母女,他动了动嘴,却觉得现在,他什么都不必说了。 陆见深闭了闭眼,在胸前掐了个请鬼差的手诀,还没来得及念咒,沈遇却突然站出来一步,将手覆盖在她手上。 他的手宽厚温暖,手心沁出了一层薄汗,掌心有块地方凹凸不平,贯穿了他的整个手掌,好像是……剑伤留下的疤痕。 陆见深还没什么反应,沈遇倒像是触电般地把手收了回去背在身后,他解释道,“现在请鬼差不用那么麻烦,地府和调查组设有专线,直接打个电话过去,附近的鬼差会在第一时间过来。” 这倒是挺方便的,陆见深笑道,“地府的发展果然日新月异。” 回回刷新她的认识,这届阎王还真是个人才。 “地府人才多,这也是前不久才推出的业务,叫‘滴滴捉鬼’,各地鬼差到了年底还会以此比拼业绩,成绩最好的那一批鬼差第二年的供奉和鬼界大保健的费用,由地府承包,还能有机会到人间公费旅游。因此推广得不错,还拉动了整个地府的GDP。”沈遇向她耐心解释,一边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拳头。 这只手,碰过她了耶。 他决定今晚不洗手了。 一直竖着耳朵在旁边听他们说话的苏望:他怎么觉得死后鬼的待遇比他一个大活人都强! 果然如沈遇所言,鬼差很快就到了,他拿个铁链套在鬼母女身上带走了她们,临走前还朝沈遇颔首致意,很尊敬的样子。 “大,大师啊……”苏望一个激灵,苦哈哈地向陆见深求助,“她们俩走了,我现在怎么办呐。” 直播见鬼,还折了两条人命,他总不能就这么溜了吧。 陆见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报警。” “啊?”苏望耷拉着一张脸,“您就别跟我开玩笑了。”他又没法跟警察说,这里有人被鬼杀了。 那还不得被人五花大绑送去精神病院啊。 “这就看你的口才了。”陆见深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是还有你的那个什么直播视频给你作证吗。” “不过在此之前,你还是先担心一下另一件事情比较好。” 苏望抓狂:“还有什么事情比这件事更让人绝望的吗。” 陆见深随沈遇走到门前,这堆花丛似乎被接连两人打怕了,乖乖地伏在地上给他们让道,“这些花怎么办?” 照陆见深的意思,这种东西还是直接烧了来得干净,只不过当着沈遇的面,她总得先意思意思,问过这位顶头上司再动手。 总归显得比较尊敬嘛,陆见深心想。 沈遇朝她比了个手势,示意她请便。 苏望扶着姜姜紧跟在两人身后走出了37号宅的大门,他回头望去,心中仍惊惧未定,他差点以为真的要和两个同伴一起丧生在这里,再也出不来了。 忽然,他眼前陡然升起一场大火,涛涛火焰顷刻间席卷了这片花丛,花枝在火海里纠缠着想要向院外延伸,每每要出来时,却被陆见深一剑斩断,所有的花朵很快随着这场火化为灰烬。 陆见深见他一脸呆滞,笑着伸手拍拍他的脑袋,“祝你好运。” 苏望还没反应过来她这是什么意思,就听见一个女人熟悉的声音,“你这兔崽子,还不快给老娘滚过来!” 他抽了一下,僵硬地转身:“姐?”她怎么会来啊啊啊。 苏琦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她们面前,二话不说抄起手中的包就往这个不省心的弟弟头上砸,“你自己说,之前是怎么答应我的,啊!赶来这种地方瞎胡闹,我看你是不是嫌命长。” “你知道你姐我睡到一半接到陆大师的电话是什么心情嘛,还直播,我播你个头,你要是不想要这条命了,就跟我说一声,你姐现在就送你上西天!” “姐!”苏望嚎了一嗓子,突然搂住苏琦的腰嚎啕大哭,“姐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呜。” 苏琦叹了口气,“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的,叔叔阿姨年纪大了,你要她们怎么活呀。” 他姐凶狠起来还好说,这一放软声音,带着疲惫跟他讲话,苏望一下子愧疚得不行,恨不得跪在地上朝她表忠心,再三发誓绝没有下一次了。 “好。”苏琦摸摸他的头,表情突然变得狠厉,“不过这一次,我还是得好好削你一顿不可!” “姐,姐别啊,痛痛痛,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 陆见深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道果然没错,这种到处惹是生非的熊孩子,说再多都没用,还是按在地上抽一顿来得有效果。 “对了,小遇还在我家,组长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接他回家睡觉?” “哦,我还有事要去处理,小遇麻烦你照顾一晚,他很担心你,你早先回去看看他吧。”沈遇道。 咦,这么晚了还有事要处理,调查组有那么忙吗?陆见深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小遇这么把你叫过来,是不是耽误组长的正事了?” “不是,一桩小事罢了,你不用在意。”沈遇笑得无懈可击,“快回去吧,快到中元节了,路上注意安全。” 就算真碰见什么脏东西,要注意安全的也不会是她呀。 沈遇明显也想到了这一点,两人相视一笑,“明天放你一天假,好好休息。” “真的?”陆见深眼睛一亮,“多谢组长!” 沈遇朝她挥了挥手,陆见深再回头时,刚才还站在那里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走得这么急,看来那件要去忙的事还是挺打紧的吧。陆见深心想。 这次真是麻烦组长了。 她回家的时候已是深夜,街道上的摊子早就关了门,连个人影也没有,苏琦又跟她打了电话为苏望的事向她答谢,其中还夹杂着几句苏望的求饶声。 显然被他姐收拾得极为惨烈。 公寓楼底下的保安趴在桌子上打瞌睡,见陆见深进来,他诧异地问道,“这么晚才回来啊,年轻小姑娘一定要注意安全的呀。” 陆见深答应了几句,这才进电梯上楼,她想着这会儿小遇应该已经睡了,特地轻手轻脚地开门,省得吵醒了他。 谁成想门一开,屋里灯火通明,小遇正坐在沙发上,跟猫崽各占一边,大眼瞪小眼,谁都不搭理谁。 听见陆见深开门的声音,两只的眼神同时开始发光,不约而同地朝着她的方向扑过来。 “姐姐!” “喵喵喵~~”笨蛋主人,你回来啦。 陆见深捂住胸口,一只毛绒绒,一只小可爱同时向她扑来的快乐,成功缓解了她的疲惫。 不过…… 她假意板着脸训斥,“小遇,姐姐出门前怎么说的,让你洗把脸先好好睡觉,不用等我,你忘了吗?” 围着她脚踝使劲扑腾的猫崽:“喵喵喵。”就是,一点都不听话,还是快把讨厌鬼赶出去吧。 陆见深提着它的后颈肉,“还有你,不是说让你监督他的吗,嗯?” 猫崽心虚地吸了吸鼻子,它也不知道为什么,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再醒来没多久,陆见深这不就回来了嘛。 小遇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再抬头时,两只眼睛噙满了泪水,他揪着陆见深的衣服不松手,哭兮兮地说道,“我,我听话的,我也想睡,可是,可是我就是睡不着,我好担心姐姐,我怕你出事……” “姐姐我错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保证,我下次一定好好听话,你不要讨厌我。” 猫崽:……呕呕呕。 本大爷昨天的小鱼干都要被恶心地吐出来了。 陆见深:她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糟糕,忘了眼前这个是组长家的大宝贝,而不是她那些糙得不行迎风就长的小师弟。 她还是第一次见这种说哭就哭的小孩子,而且对方也只是担心她的安危,她刚才的说辞,是不是太严厉了? 陆见深感觉自己的良心隐隐作痛。 她叹了口气,蹲下来抱住了小孩,拍拍他的后背,将他抱了起来,“乖,姐姐不是生你的气,只是你这个年纪太晚睡不好,知道吗?” “还有啊,你今天不用叫你叔叔过去的,姐姐可厉害了,你不相信姐姐嘛。” 小遇被她抱起来的时候噎了一下,连哭都止住了,小脸红扑扑的,从耳根一直红到了脖子,他拿肉嘟嘟的小手圈住陆见深的脖子,“知道了。” “姐姐可厉害了,十个叔叔加起来都比不过你。” 这孩子究竟是从哪儿对她来的这么大的自信啊,陆见深自己都不这么觉得,“没那么夸张,也就一般厉害吧。” 陆见深还是谦虚了一下。 猫崽:……明明笑得那么开心。虚伪的人类啊,果然就喜欢听这种好话。 像它们睿智的猫大爷一族,就不会说这种假话奉承人。 猫崽这样想着,趴在陆见深的脚背上谄媚无比地喵了一声,主人超棒的,你可爱的小猫猫也想要举高高。 陆见深:……她有些受宠若惊。 天知道自打捡回来这只猫爷之后,它是一天比一天嚣张,就差爬到陆见深头顶去了,什么时候听见它这么娇滴滴地喵过。 “姐姐。”她刚想把小遇放下来去摸摸猫崽的毛,小遇就靠在她肩膀上打了个哈欠,“我有点困了。” “这个点了当然会困啊。”陆见深拍拍他的背,调整了一下姿势,“姐姐抱你去床上睡,好不好?” “姐,姐姐。”小遇磕磕巴巴地道,“可,可是……”他的耳根更红了。 “怎么突然变成小结巴了?”陆见深笑道。 “可是家里不是只有一张床吗。”小遇的声音轻如蚊蝇。 “是啊,你还小嘛,跟姐姐一起睡就好了,有什么关系。”陆见深跟师弟师妹们下山游历的时候,荒郊野外的没地方住,打个铺盖一堆人挤一挤也是有的,更何况小遇只是个丁点大的小孩子。 小遇皱着一张包子脸,就是不说话。 陆见深道:“小遇难道嫌弃姐姐,不想跟姐姐睡?” 她把他放下来,装作很伤心的样子,“好吧,看来我果然是不讨喜,那姐姐收拾收拾,睡沙发好了。” 她脚步刚一挪动,小遇就急急地拉住了她,“不嫌弃。” 他认真地盯着陆见深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嫌弃你。” “唉哟。”小遇捂着额头,“姐姐为什么要弹我脑门,好痛的。” “小孩子家家的,这么严肃做什么。”陆见深收回手,道,“快去睡觉。” 她累了这么一天,挨着松软的枕头没多久就进入了沉沉的梦乡,猫崽轻车熟路地爬到陆见深床上,刚想缩到她旁边趴下,就被小遇拎了起来。 “喵喵喵?”你这恶毒的人类想对无辜的猫爷爷做什么。 小遇赤着脚走下床,他的动作很轻,生怕吵着睡梦中的陆见深。他把猫崽放进猫窝里,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这才是你睡觉的地方。” 说完,他又爬上了床,钻回了温暖的被窝里。 猫崽:??? 这个人类小崽子怎么回事啊! 它撑起前肢,刚想跳上床爬回去,就看见男孩坐起来,无声地看着它,照说这只是一个在平凡不过的人类,可猫崽却因为他的这个眼神全身上下的毛都炸了起来,动物的直觉告诉它,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动作的好。 这个人,很危险。 见大肥猫安安分分地躺了回去,小遇这才把目光收了回来,他偏过头,看着熟睡中的女人,眼神温柔如水。 他凑过去,小声地在她耳边说了声:“晚安。” 他想,今晚他一定能睡得很好。 ********* 陆见深一大清早是被食物的芬芳唤醒的,她翻身下床,发觉无论是小遇还是猫崽,都已没了踪影。 “奇怪,这么早,都跑哪去了?” 陆见深伸了个懒腰,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一看,密密麻麻全是阮安发来的信息: “陆陆!我看了昨天那个去37号鬼宅直播的视频,最后去救人的那个是你没错吧!” “现在的小孩子怎么都这么作死,放着这么多好吃好玩的不要,非得去这种鬼地方搞事情,要是换了我,都不想去救他们。” “昨天的直播放到一半就停了,不过好多人都在讨论这件事,我还看见上了热搜,只可惜没多久就被摘下去了。” “毕竟建国后不许成精嘛,无奈{狗脸}” “对了,你是不是连微博都不碰的来着,算了,我给你注册了一个账号,反正组长今天没来,一会儿我翘班来找你啊。” “一直不回我消息,肯定是还在睡。算了,等我到了能给我开门就行。” 没有人回他,阮安照样自说自话的发了一大堆过来,陆见深算是对他的话痨属性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算算时间,他也应该快到了才对,不过在他来之前,陆见深还是想先填饱自己的五脏庙再说。 话说这香味是怎么回事?难道猫崽无师自通,学会了自己给自己炸小鱼干,闻起来不像啊? 陆见深循着香味下楼,一个小小的背影正站在小板凳上拿着锅铲翻炒,她来的时候,对方已经进入到了最后的步骤,正麻利地把锅里的东西翻到盘子上。 小遇跳下板凳,把盘子放到餐桌上,朝陆见深招了招手,“姐姐,快来吃饭呀。” 陆见深老脸一红,亏组长还让她帮着照顾小遇,现在看来完全是颠倒了一下嘛,都不知道是谁在照顾谁了。 她居然睡得这么沉,还让一个小孩子站在板凳上给她做饭吃,不知道的铁定以为她就是个苛待小崽子的陆扒皮。 小遇皱着眉看着桌前简单的菜式:“我翻遍了姐姐家的冰箱,只找到了这些东西,下次,下次我带着食材过来,重新给你做一顿好吃的。” “别别别。”陆见深连忙拒绝,再有下次,她可真就成了货真价实的陆扒皮了。 她自家的冰箱有多空,她是知道的:除了给猫崽备下的罐头和小鱼干,好像……也就剩下几个鸡蛋,一点点的米,并几根腊肠和西红柿了吧,就这些都还是她搬进来的时候宋显放在冰箱里的。 陆见深看了看桌上的东西,小遇做的是简单的蛋炒饭,他把剩下的腊肠切片混在一起炒了,看上去色泽晶莹,正合她的口味。他也不知从哪儿搜罗来的榨菜丝,硬生生就着那个西红柿再给冲了碗汤出来。 陆见深吃得津津有味,倒是小遇皱巴着脸,明显还在介意。 真是个小大人。陆见深伸手掐住小遇的脸颊,“不要仗着年纪小就老是皱着脸,等长大了容易长皱纹的。” “姐姐的师伯就是整日里苦大仇深的,折腾来折腾去,脸上的皱纹都可以夹死一只蚊子了。” 对哦,她一向都是喜欢好看的东西。小遇揉了揉自己的脸。 “今天休息的话,姐姐有什么地方想去的吗,还是就在家里呆着?”没等陆见深答话,小遇自己就先否定了这个选项,“不行,冰箱都空了,至少要出去买点菜回来才行。” 得,看来这回,她是真给自己领回来了个长辈。 “陆陆,陆陆你醒了吗,我来看你了陆陆!” 伴随着接连不断的门铃声,阮安那个大嗓门还在外头扯着嗓子叫门,生怕陆见深真的还没睡醒。 这个声音是……小遇眯了眯眼睛。 要是再仍由他这么喊下去,陆见深真怕他会被邻居套个麻袋痛打一顿,她赶紧去给阮安把门打开,刚一开门,阮安就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来的路上看到有新出炉的榴莲酥,特意给你带了一份,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啊?” 陆见深把这个大型挂件从自己身上扯下去,“惊喜,意外,满意了吧。” 阮安今天穿了一条露肩小黑裙出门,恰到好处的剪裁勾勒出他纤瘦的腰线和那截天鹅颈,他拎着裙摆,在陆见深面前转了个圈圈,”新买的小裙子,好不好看?” 陆见深诚实地点了点头。 女装大佬不愧是女装大佬。 “你不知道,我一路过来的时候有好多人向我要电话号码来着,我当时要是一开口啊,估计得吓得他们一连几个月不敢和街上的漂亮姑娘搭讪了吧。” “这条裙子你要是喜欢的话,我送一条,好不好?”阮安笑嘻嘻地搭着陆见深的肩,“到时候咱们一起出门,绝对是整条街上最亮眼的姐妹花。” 陆见深心说,姐妹花不敢想,谁能料到这个美得惊心动魄的大美人掀起裙子比你们都大呢。 “不过你就这样跑来我这儿,真的没事吗?”陆见深问道。 “没关系啦。”阮安摆了摆手,“大魔王又不在,有什么事宋显会联系我的。” “组长有那么可怕?”陆见深回忆了一下她与沈遇短暂的相处,也不像他们表现的那么凶神恶煞嘛。 阮安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他捂着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像你这样的新人,是不会明白我们被大魔王支配的恐惧的。” 陆见深:“你……” “你先别说话!听我说话,你是不知道啊,组长他简直不是人!我都怀疑他真身是不是深海里的蓝环章鱼!” 陆见深:“……何出此言呐?” “他但凡一张嘴,说出来的话简直比蓝环章鱼喷出来的墨汁还要毒!我每次站在他面前,都怀疑他下一秒是不是要扒了我的狐狸皮做围脖。”阮安噼里啪啦说了一堆沈遇的坏话,陆见深试了好几次,终于逮着机会打断了他。 她拍拍他的肩膀,指了指桌边那个脸色黑如锅底的男孩,“你看那儿。” “霍,哪里来的小孩,你家的?不可能吧。”阮安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小遇,“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小鬼头长的有些眼熟啊。” “喂,小孩,你是哪家的崽,快叫声叔叔来听听。”他凑过去问道。 小遇皮笑肉不笑:“就是你口中那位凶神恶煞的大魔王家的。” 阮安:“……啥?” 他呆呆地转向陆见深:“是这小孩糊涂了,还是我都耳朵出了问题。” 不,不可能的吧,这么多年组长都是孤身寡人一个,哪来的小崽子啊,难道还真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成。 陆见深道:“是真的,这就是刚才我一直想提醒你的事。” 阮安脚下一滑,整个人如遭雷劈。 他咽了口唾沫,踉踉跄跄地坐到小遇边上,小遇嫌弃地提这椅子往另一边挪。 “那,那个,小孩,你刚才什么都没听见,我也什么都没说,是吧?”阮安抱着一丝侥幸,讨好地看着小遇。 “晚了。”小遇偏过头朝阮安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我记性很好。所以你放心,我会把你刚才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叔叔,绝对不会漏掉半个字。” “他的组员私底下竟然对他有那么大的意见,他当然应该知道,以便日后改进,对不对?” 小遇站起来,彬彬有礼地朝陆见深鞠了个躬:“谢谢姐姐的照顾,我先回去找我叔叔了。” 他显然在“叔叔”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阮安:……他就知道,所谓大魔王的侄子,绝对不可能基因变异成什么纯良的小白兔! 第23章 噩梦 上 “……阮安?你还好吧。”陆见深迟疑地戳了戳他的肩膀。 “我真傻, 真的,我单知道组长是个扒狐狸皮、要狐狸命的大魔王,却不知道他还有个神出鬼没的大侄子, 陆陆啊, 这日子真没法过了……”阮安两眼放空,一脸灰败,陆见深几乎能看到他头顶的那一大片乌云。 事实上, 自打小遇从这扇门走出去以来, 他已经盯着自家大门足足碎碎念了半个多钟头, 陆见深毫不怀疑, 但凡小遇晚走一步,他指不定得冲过去抱住小崽子的大腿哭嚎着求饶。 “陆陆!”阮安猛地握住她的手, “我的银行卡密码是98***5,家里还有当季新收到的没上身的小裙子,回头我把钥匙给你, 我的这些身后财产,就全交给你了。” 他鼻头通红, 一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你要记得我们的同事情谊, 经常来我坟前看看我, 多烧点吃的, 特别是炸鸡给我吃, 还有啊……” “你这也太夸张了。”陆见深哭笑不得地把手抽出来。 “绝对不是夸张啊!”阮安一阵哀嚎, “就这还是我往好了想的, 没准组长连跟狐狸毛都不会给我留下,到时候只能委托你们帮我建一座衣冠冢,你想想那场景,怎一个惨字了得。” 得,看样子他一时半会儿是缓不过来了,陆见深被他嚎得头疼,就连猫崽都捂着耳朵溜去了二楼,避得他能有多远就有多远。 喵呜,这只狐狸简直不要脸,居然想把眼泪擦在猫爷爷那么干净漂亮的毛毛上,真当你猫爷不要面子哒! “对了,你之前的信息里不是说帮我注册了一个微博账号吗,我不会用那个,不如你来教教我?”陆见深好不容易想了个话题,能暂时岔开他的注意力也好啊。 阮安吸了吸鼻子,轻车熟路地抓起陆见深的手机给她下载了个微博,将账号登陆上去,陆见深定睛一看,上面的名字赫然写的是——“爱玄学的小仙女”。 陆见深:这是个什么鬼名字??? 她觉得自己有些手痒,想把阮安按在地上摩擦的念头前所未有的强烈。 阮安还笑得一脸灿烂地跟她炫耀:“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帮你取的名字可爱又有趣,啊,我可真是个天才。陆陆你是不是特别喜欢呀,放心,不用感谢我。” “陆陆,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转过去转过去,你这个眼神会让我想到大魔王的。” “阮安。”陆见深咬牙,“马上,帮我把这个名字改掉!” “为什么呀?”阮安抱着手机不撒手,“这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名字,里面凝聚了我的心血。” “改掉!”陆见深松动了一下手腕,骨节嘎吱作响,“否则,不用等组长动手,我现在就扒了你的狐狸皮。” “改就改嘛,这么凶干什么,陆陆跟大魔王的侄子待久了,变得一点也不可爱了。”阮安哼哼唧唧地坐在沙发上,委屈得像个被强娶进家门的小媳妇。 陆见深:……她觉得今天做过最错的一件事,就是放这厮进家门。 围了避免阮安再想出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陆见深一锤定音,直接让他把微博名改成“苍穹派大师姐”。 “好啦,改完了,你自己看看吧。”阮安把手机丢还给她,陆见深拿起来一看,“苍穹陆半仙”猝不及防地闯进她眼里。 “我刚才是怎么告诉你的?” “你轻点力,我都怕手机给你捏坏了。”阮安欠嗖嗖地把屁股挪到一边,“帮你稍作改动,稍作改动。” “微博名一年只能改一次啊,你要是还想改可得花钱充会员了,不值当呀。”阮安果断抓住了她的死穴,“来来来,我们拍张照片传上去,把昨天那档子事认领一下。” “不必了,麻烦。” 意料中的拒绝,阮安低下头,肩膀快速抽动,“我的命好苦啊,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组长是个……” “停停停!”他反反复复哭诉了这么多回,陆见深听得实在是脑仁疼,她快速地拿起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随意拍了张照片发出,“这下可以消停了吧。” “不是。”这回轮到阮安发懵了,“你这就完了?好歹也找个角度修修图再发呀,快拿过来让我看看。啧,就你这拍照技术,果然是全靠脸扛着。” 他换了个姿势,蹲在沙发上,几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顺着小裙子滑了出来,在沙发上扫呀扫的,落下满沙发的狐狸毛:“好了,再去昨天那件事的录频底下评论,搞定!” 陆见深没搭理他,她盯着自己的沙发,眉头越皱越深,“狐狸,你最近是不是掉毛掉得有点厉害?” 阮安:“……谢谢,我拜托您闭嘴吧。” “哟,这么快就有人发现了,陆陆坐过来点,看看这些评论,还挺逗的。” 陆见深:“你是让我坐在你的狐狸毛上吗?” 阮安恼羞成怒:“干嘛!揭狐不揭短晓不晓得,再说了,人都会脱发,狐狸掉毛有什么奇怪的。” 陆见深立马改口安慰他:“我懂,我懂。” 她心想,正在研究的生发符水,刚好能用在阮安身上试试,要是对狐狸毛有用,换个对象,应该也就差不离了吧。 这么想着,陆见深看向阮安的目光就更热切了些。 阮安: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更生气了是怎么回事。 她那条回复的微博被顶的很高,不少人被昨天的灵异事件吸引点进陆见深新开的微博里,当然,其中质疑是做戏的也不少,至于剩下的那些—— “好像真的是昨天直播里的那个小姐姐呀,23333小姐姐这个拍照技术真是绝了。” “我男朋友这种手残拍出来的技术都比小姐姐好,但是还是好看啊啊啊,羡慕羡慕。” “叫什么小姐姐,没看见人家微博上写的什么吗,快叫陆半仙!” “话说苍穹派是什么地方,好像从来没听过,果然是个骗子吧,下一步是不是要进军网红圈了。” “呵呵哒,觉得是骗子的进来干嘛,滚粗不谢。” “就是,凭小姐姐的颜包装包装想火很容易吧,内心肮脏的人果然看什么都肮脏。” “保护我方陆半仙,陆半仙法力无边,神通广大!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哈哈哈楼上我服了,你这口号究竟是星宿老怪门下的还是日月神教弟子啊。” “半仙小姐姐收徒弟吗,身高188,六块腹肌,上过大学,会修电脑会暖床的那种!” 阮安被这一条条的评论笑得歪倒在沙发上打滚,“陆陆,有人自荐枕席欸,我看条件还不错,你要不要验验货,觉得好的话就干脆答应了吧。” 陆见深:这个时代的人果然开放,这些话就算是她那个风骚成性的小师弟,也决计不会对一个没见过面的姑娘说出来的。 她划拉了一下消息列表,里面躺了一大堆未读私信,阮安凑过来和她一起看,他嗤笑道:“这都什么呀,光这条我就在恐怖故事合集里看过好几次了,这搞不懂他们,没事的还非得给自己变出点灵异经历来,真要遇着事了,吓得哭爹喊娘的也是这帮人。” 陆见深想起苏望那个熊孩子,不由赞同地点了点头。 不过在这么多的私信里,其中一条还是引起了陆见深的注意,没有其他原因,只因为对方的头像也是一只胖得不行的大猫,看上去和她家猫崽有的一拼。 对方一连发了好几条长私信给她,又写到她就在帝都的景湾房产上班,要是陆见深愿意和她见面详谈一番,她可以马上跑过来。 阮安捻着下巴:“景湾房产,这个地方有点耳熟啊,好像离咱们这儿还挺近的,开车不到30分钟吧。” 那女孩写到,她今年28岁,年纪不小了,父母催得紧,时不时就托亲戚朋友给她介绍男士相亲,她就是这样认识了她现在的男朋友,男友比她大两岁,长相不错,在一家国企上班,是本地人,有车有房,对她又很体贴,两人交往了大半年,就想着把事情定下来,来年开春正好结婚。 她听说过很多婚前对男方生活习惯了解不深,婚后两人闹出大矛盾的例子,就找了个由头瞒过父母,搬去与男友同住,想要试试看能不能接受两个人的生活,免得将来后悔。 可这一试,就试出了大毛病。 结婚这事儿办起来要费的功夫可不少,她工作之余忙活了半天回到家,几乎是沾着枕头就睡了,然而就是那个晚上,她做了一场梦。 她梦见自己还是在男友家里,只是周围空落落的,什么家具也没有,从窗户向外看,隐约可以看见外头天色沉沉,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她想起身关窗,省得雨丝飘进来,却浑身无力,像是有个千斤顶压在她身上,怎么也动弹不得,只剩下脖子可以扭动。 女孩吃力地转了转脖子,昏暗的房间里,她似乎看见有另一个人正坐在床沿上,透过乌黑的长发,对方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 那个夜晚,她是被生生吓醒的。 她起初只以为自己是做了个噩梦,并没有放在心上,可事情远没有结束,后来,这个梦发的越来越频繁,梦里的人也离她越来越近,一开始是床脚,到现在,已经到了床头,她甚至能在梦里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长发在她脸上扫过的恐惧。 她开始背诵各种经文,甚至在梦里破口大骂,然而什么用都没有。女孩把这件事告诉她的男友,男友只觉得她是白天太累,或者是备婚带来的紧张才会让她在晚上经常做噩梦,安慰了几句便没了下文。 没有人相信她。 她开始逃避睡觉,每到了夜晚,她就猛灌自己咖啡,拼命给自己找事做,力求保持清醒,但时间一长,白天精神不济不说,还是会忍不住睡过去。 这一睡,更令她毛骨悚然的事发生了。 梦境中,那人与她之间的距离几乎已经是脸贴脸了,女孩到了奔溃的边缘,对方的头发落在她的口鼻上,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甚至有一种自己会在梦中因窒息而死的错觉。 女孩挣扎着从梦中醒来时已是满头大汗,睡衣都湿透了,她喘了口气,此时天还没大亮,正想下床去洗个澡换身衣服的时候,她的脚步顿住了。 她使劲掐着自己的胳膊,疼痛告诉她,这不是梦,而是现实。 女孩清楚地看见,房门那儿正站了一个模糊的人影,即使长发遮挡着她的面容,她也能确定,对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她惊恐地意识到,这个人终于从她的梦境,来到了现实。 第24章 噩梦 中 女孩似乎一直在网线那头焦虑不安地等待着, 在陆见深发出肯定的答复后,立马显示出已读的字样,并表示要是陆见深事忙的话, 她现在就可以跟领导请假出来。 “你告诉她, 不用那么麻烦。”阮安以手做梳,给尾巴梳毛,“她们公司那块儿有家环境不错的咖啡馆, 她应该有听过, 让她下班之后去那里等就行。” “那家咖啡馆里的猪油拌饭可是一绝, 老板炸的酥肉也特好吃, 也不知道今天老板在不在店里。”他说着,舔了舔嘴唇, 眼里冒出荧荧绿光。 陆见深:她在电视上也是见过主角去咖啡馆的!所以那里为什么会卖猪油拌饭和酥肉?他说的真的不是饭馆吗。 “组长这时候没准已经知道你翘班的事了,你不打算回去挽回一下?”陆见深道,“哪怕做做样子也好呀。” 阮安的狐狸尾巴瞬间耷拉下来, “反正那小鬼是要揭发我的了,装不装样子都一样, 早死晚死反正都是个死, 我还不如跟陆陆一起好好享受最后一天的阳光呢。” “这事要是好解决的话, 咱们还有时间去附近逛逛。”他满怀憧憬, “就算明天要死在组长刀下, 今天我也要让新鲜的小裙子陪我一起睡!” 陆见深:……白担心了, 他想的还挺开。 阮安推荐的咖啡馆位于几栋写字楼中间, 地段不错, 店里摆满了绿植,布置得清新别致,这会儿人不多,里头还算安静。进门的地方挂着好几串风铃,开门时的风引得风铃叮铃作响。 阮安拿颈链遮住了喉结,他挽着陆见深的手,乍一看就是个纤腰长腿,千娇百媚的大美人,惹得服务生小哥都忍不住老把目光往他身上飘,要不是还在工作时间,他指不定就要来向阮安要电话了。 阮安朝他抛了个媚眼,服务员小哥的脸瞬间变得通红。 陆见深捂脸:少年人,快醒醒。 她径直走到约定的座位上,那儿已经有一男一女正坐着等她。女孩身形消瘦,即使是厚厚的妆容,也掩盖不住她眼下的青黑,她的男友正握着她的手,低声宽慰。 陆见深的视线在男人的肩膀上停留了片刻,又默默把头转了过去。 “是张青青小姐吗?”陆见深在两人对面的位置上坐下,阮安毫不犹豫地坐到了她旁边,还不忘跟来递菜单的小服务生比了个飞吻。 “对,我是。”张青青形容憔悴,她交握的双手微微发抖,“陆大师,我的情况之前微博上都跟您说了,您有什么看法吗?” “再这样下去,我早晚有一天疯的。” “青青。”她的男友轻声呼唤她的名字,搂住了她的肩膀。 “这位,就是张小姐的未婚夫?”阮安捏着嗓子开口,他的眼神在男人身上打转,像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是,他叫李生辉,我最近状态不好,他怕我一个人会出意外,这才赶过来陪我的。”张青青解释道。她神色黯然,生辉始终对她的话抱有怀疑,甚至起了想带她去看精神病医生的念头,对于这种神神鬼鬼的东西,他是不信的。 “照我的意思,青青这段时间就是太累了,有时间还是去看看专业的医生比较好,二位认为呢?”李生辉笑道,女友看了个灵异直播就胡乱找人帮忙,在他看来简直不知所云,不过她最近神经紧张,他怕青青受刺激,才没有直接阻止她。 “李先生。”陆见深端起新上的咖啡喝了一小口,她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这是哪来的中药吗? 这些人为什么要专门跑来喝这种东西自我折磨。 “从我落座开始,似乎就看你一直在捏脖子,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陆见深问道。 “哦,是,可能最近工作太累了吧,脖子老是酸痛,办公室上班族的职业病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李生辉不在意地答。 “哎呀。”张青青端起杯子刚想喝一口热巧克力压下心中的惶恐,不想一个手抖,在洁白的小包裙上留下了难看的污渍。 “不好意思。”她从匆匆起身,“陆大师,劳烦您等我一会儿,我去个洗手间处理一下。” 深咖色的痕迹很难清理干净,她即使往裙子上兑着洗手液反复搓洗,也还是留下了淡淡的污垢,张青青没办法,陆大师还在外边坐着,她总不能让人等太久,只能这么先将就着了。 张青青看着镜子,一边最后洗把手,原本滴落的水流却开始变得奇怪,一缕一缕地缠在她手上。 张青青一下子就僵住了。 她不敢低头看手上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手臂变得很沉,她花了好大的力气想去把水龙头关上,却怎么按都按不动。 留下来的东西已经漫过了洗手台,正沿着台壁淌下来,在地板上灵活地爬向她的脚踝,顺着她的小腿往上走,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给缠起来。 张青青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她想高声呼喊救命,声音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无论她怎么努力,就是发不出声音。 她看见她手中的东西,赫然是在她梦境中出现过多次的,那人的长发。 张青青如遭雷劈,拼了命的想把这些该死的玩意儿从她手上扯下去,可它们却越来越多,满满地堆积在她手里,她仿佛听见有人在她耳边呵气,冰凉的气息刺激地她打了个寒噤。 张青青发质不好,她曾经很羡慕那些长发飘飘的女孩,也尝试过各种生发产品,但她现在却觉得,要是能活下来,她指不定下一秒就会跑去理发店剃个秃头! 救命啊,她在心底呐喊,她还年轻,长这么大从来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缺德事,这究竟是什么东西,非得这么缠着她不可。 有没有人,快来人,救命……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万劫,证吾神通。内有霹雳,雷神隐名。洞慧交彻,五炁腾腾……” 有道女声响起,张青青突然手上一轻,她睁眼看去,那堆头发丝焦黑扭曲地在地上蠕动,一眨眼的时间,就化成烟雾散去,仿佛刚才她所经历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幻觉。 只有张青青心里清楚地知道,不是的。 “出来吧,别在这里呆着了。”陆见深站在门边等她,她回头看了眼雅座,张青青的男友李生辉还端坐在那儿,对洗手间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他将手放在肩膀上,看样子,是又觉得脖子不舒服了。 “陆大师?”张青青有些恍惚,“是您救了我?” 她刚迈出脚步,就打了个踉跄,显然还没缓过神来,她扶着洗手台平复了一下心情,眼睛直勾勾地落在陆见深身上,就好像陆见深是她的救命符,见她还在她的视线范围内站着,她才能稍稍安心。 张青青紧跟在陆见深身后,要是可以,她巴不得整个人都紧贴上去,若说刚开始她还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情约见,现在则是完全信服了,“陆大师,我是不是在洗手间呆了很久,您察觉不对,特意赶来救我的?” “不久,你才来了五分钟。” 啊,那陆大师是怎么发现她出事的?对了,像他们这样厉害的大师,但凡有邪祟出现,一定马上就感知到了,根本不用依靠她想的这些来判断嘛。 陆见深:明明什么都没做,但这小姑娘看她的眼神好像变得更崇拜了些是怎么回事。 迎着这样的目光,陆见深暗戳戳地挺直了腰板。 “陆,陆大师,一直缠着我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您知道吗?”张青青怯怯的发问。 “你想亲眼看看吗?“陆见深停下脚步反问她。 亲,亲眼看看……张青青呼吸一滞,本能地想要逃避,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停住了。 那东西摆明了不打算放过她,她就算再避,又能比到哪儿去,还不如正面撞上的好,再说了,不是还有陆大师在吗。 陆见深还站在原地等她的回答,张青青陡然生出一股勇气,“好,我想看!” “就是……是要怎么个看法?”张青青想了想,“是要擦牛眼泪,还是半夜对着镜子许愿,再或者弯腰从胯/下往下看?”百科上好像是这么说的来着。 第一个也就罢了,剩下那些都是什么鬼。陆见深叹道,“真要给你开眼,也不是在这里。我有位朋友的住处离这儿不远,你要不要跟我走一趟。” 张青青连连点头。 李生辉好容易等到女友从洗手间出来,却见她完全成了陆见深的小尾巴,巴巴地跟在她后面,一双眼亮晶晶地围着她打转,一开口就说要跟着陆见深跑了。 李生辉:这踏妈不是捉鬼大师,是来传销的吧! “我要和你同去。”他干巴巴地道,“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这……张青青迟疑地看向陆见深。 “没事儿。”阮安趴在陆见深肩上朝她眨眨眼,“带上他一起也好,对吧?” 陆见深点了点头。 她说的地方正是老林和李申那儿,陆见深带着两人左拐右拐地走过去,李生辉的眉头皱得死紧,故弄玄虚,招摇撞骗! 管理局的大门敞开着,还没进门就听见李申那大嗓门:“我,我都多大了你还动不动就上苕帚,再打我还手啦,我真的还手啦你信不信?” “小兔崽子,你给我站住了!”老林一把苕帚舞得虎虎生风,“不好好复习,就知道打游戏!你这次天师考核的面试要是再挂了,下次就得连着笔试重考,就你这脑子……” 老林重重地哼了一声:“你要是考得过,老子把头揪给你!” 张青青目瞪口呆:“这,就算孩子学习不好,也不能打得那么狠呐。” 陆见深:…… “好了好了。”她快步走进去拦下了老林的扫帚,李申还在后面叫嚣,“中年老大爷就知道凶,还是陆陆对我好。” 陆见深接着说道:“打坏了李申不算什么,苕帚坏了可是要重新花钱买的。 李申:???陆陆你变了。 趁着这会子空档,陆见深一把将张青青抓过来说明了来意,“你这里的牛眼泪,借我用一些。” “牛眼泪用完了。”李申眼珠子轱辘地打转,“不过我这儿有牛犀角,烧它的效果和牛眼泪的效果是一样的,就是这东西不便宜,照说你是陆陆带来的人,不该跟你说这个。但我们这儿你也看见了,情况比较困难……”他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搓了搓手指。 张青青会意,二话不说开始掏腰包。 陆见深:……别驴我,我上次来还看见单牛眼泪你就装了满满一抽屉来着。 李生辉:果然是群骗子! 第25章 噩梦 下 可惜的是, 张青青就跟被灌了迷魂汤似的,李生辉怎么拦都拦不住她把钱往人口袋里塞。 李申笑嘻嘻的, 全然把刚才被老林追打的事抛诸脑后,不顾老林拉长的臭脸亲切地为张青青引路, “来来来,跟我往这边走。” “如今市面上假货多,这犀角可不便宜, 连我都是废了老鼻子功夫才拿到的, 你是陆陆带来的人,自然要优待些,要是换了别人找上门来, 我还舍不得给呢。” 张青青忙点头致谢。 哼, 说的那么好听, 照他看来,就这小子那见钱眼开的样儿,只要钱到位了, 他有什么舍不得的。李生辉在心底腹诽。 “李先生。”陆见深喊了他一声,她虽然是在同他说话, 脸却偏向他的左侧看着,好像……还有什么人在那儿。 李生辉狐疑地偏过头一看,奇怪,也没旁人呐。 一定是这个神棍头头又在故弄玄虚了。 “他们眼看着就要走远了, 李先生不打算一起去吗?”陆见深负手在身后, 慢悠悠地往前走, “我先跟上去了,你,自便。” 她旁边那个媚骨天成的“女人”看了他几眼,立马追了过去,趴在陆见深耳边说话,又时不时瞄他两眼,两人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 李生辉:不行,他不能眼睁睁让女友受这种封建文化的荼毒! “诶,陆陆,他果然跟上来了啊。”阮安挽着陆见深的胳膊说悄悄话,“不过也是,他要是不跟来,咱这犀角可不就白烧了。” 陆见深默默地把胳膊抽出来,往旁边走两步,拉开了与他之间的距离。 阮安顿时悲愤不已,“陆陆!我没准明天就得下地府见阎王了,你今天还这么嫌弃我!” “这大夏天的。”陆见深委婉地暗示他。 “夏天怎么了,我又不会出汗。”阮安不解。 “你身上的狐狸味儿,实在重了点。”陆见深没办法,只好摊开来说。像他这种修炼成精的妖狐,气味于普通人而言自然是闻不出来,可对陆见深来说,简直不要太明显。 “……哦。” 阮安难得的不好意思,他嘟囔着,“好嘛,远就远喽。” “这年头怎么一个两个都跟哮天犬似的,鼻子都那么灵光。唉,陆陆,你别这样,我没放在心上,反正你又不是第一个这么说我的了。” “还有谁这么说过吗?”陆见深起了好奇。 “当然是组、长、啊。”阮安恨恨道,“你猜他怎么说的,他居然跟我说,让我化成原形,带我去宠物医院做除臭腺手术!再不行,就让人给我挤肛门!怎么说我也是建国前就成精的大狐狸了,真当我不要面子哒!” “噗……过分了过分了,我们狐狸真是可怜。” “陆见深!你先把你的嘴角压下去再跟我说话!”阮安气呼呼地把头一扭,不理她了。 她俩轻松自在,走在最前面的张青青可是紧张得不行,她强行忽视了一路上挂着的塑像神牌,目不转睛地跟着李申走进内侧的小房间里。李申拿出一只犀角,正准备点燃时,看了看张青青,又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将她按到座位上。 “小师傅,我站着就行了。” “不行。”李申的手劲一点没松,“你看你这腿抖的。” “是,是吗?”张青青这才发现,她的两条腿抖得不像话,“小师傅,一会儿要真有什么东西,你肯定能降得住它的,对吧。” “那是自然!”李申毫不犹豫地答,他的自信多少也给了张青青一点勇气,只听他接着道,“再不济,我还有一条保命良方,保管顶用。” 他朝张青青挤了挤眼睛,“陆陆不是也在吗,要是有什么意外,你就和我一起大声喊‘陆陆,救命’,她肯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张青青:我刚刚到底是在期待什么。 “青青。”李生辉推门进去,张青青一愣,“你不是不信这个吗,进来做什么?” “我信不信是一回事,你状态不好,我不能放你一个人。”他握着张青青的手,深情款款地道。 “咳咳,要呆就去后边站着,一会儿看见不该看的可别被吓傻了。”李申嘀咕道,“秀恩爱也看看地方好不好,这儿还有个喘气的呢。” 他嘀咕归嘀咕,手上动作不停,犀角被点燃,空气中很快散发出一种异味,不像张青青预想中的腥臭难闻,反而有股莫名的香味。 张青青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小心翼翼打量着眼前的世界,生怕突然从哪儿冒出一张鬼脸。 可奇怪的是,周围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 难道那东西现在没有缠着她?这么想着,张青青回头,刚想跟男友说句话,只一眼,就让她心跳剧增,捂着嘴巴从椅子上摔下来跌坐在地。 “青青,你怎么了?”李生辉不明所以,想去扶她起来,就听张青青尖叫道,“你别过来!” 她都快哭了,“你,你肩膀上趴着的是什么东西啊。” “肩膀?能有什么,碰到脏东西了吗?”他说着,伸手拍了拍肩,“现在没了吧。” 张青青看上去更崩溃了。她原想让李申想想办法,他倒好,捂着嘴溜了。 李生辉察觉不对,他梗着脖子扭头,靠在他肩上的东西也转过去,朝他笑了一下。 “卧槽!救,救命,有鬼啊!”李生辉连滚带爬地凑到张青青旁边,企图躲到她背后去,“青青,鬼,有鬼啊。” “李生辉,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你好好睁眼看看,我是谁?” 女鬼除了脸色青白一片,下半身在半空中飘忽不定外,单看脸还算得是个漂亮姑娘,张青青心道,跟她梦里见过的不一样啊,难不成,一直以为都有两只鬼,一只缠着她,一只缠着她男朋友? 这么一想,张青青更是两眼发黑。 “你是……小夏?”李生辉脸色煞白,“小夏,你不是都过世两年多了吗,而且当年出事是意外,跟我没关系呀,你,你就算要索命,也不该来找我啊。” “找你?真是脸大如盆。”叫小夏的女鬼不屑地哼道,“我是为了她!”她说着,伸手往张青青的方向一指。 “我?”张青青觉得自己简直大写的冤,“我,我根本不认识你,怎么会跟你的死有关,你,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谁说我是来报仇的了。”女鬼精准地翻了个白眼,“我当年心情郁郁上了高架,这才车祸过世,这点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我这次来,是为了救你出苦海的!”一句话,女鬼说的豪气干云。 她朝二人的方向飘了过来,李生辉立马吓得一声哀嚎,手脚并用爬向门边试图开门,“你别过来啊。” “切,我活着的时候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这种人。”女鬼飘到张青青跟前,“你放心吧,我快要投胎了,下一辈命好着呢,不会这时候自毁前程的,更何况外头站着的那位天师,就够我喝一壶的了。” 她将头发撩给她看,“你看,我好好的头发,瞧她给我烧的。” 张青青:“这么说我梦里的还真是你啊,你,你不是说要救我出苦海吗?”这哪里是救她,分明是吓她,一个劲儿把她往苦海里推才对。 女鬼给了她一个幽怨的眼神,“这能怪我吗,我告诉你,本来我这次回魂是想来最后看一眼这辈子的家人,跟她们道个别,结果听说这渣男居然要结婚了,把我气的呀,棺材板都得抖三抖!他可少祸害好人家姑娘了。” “垃圾玩意,当初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嘴上说的好听,背地里跟别的女人不清不楚,还想用冷暴力逼我分手,给自己留下个好名声。当时我也是被猪油蒙了心,开车的时候满脑子这事儿才出的车祸。结果他现在居然故态复萌,还想骗其她妹子,做梦吧!”女鬼掰着手指数给她听,“这几天我趴他背上盯着他呢,秘书室的小刘,咖啡厅的小赵……我看那,他来世投胎,得投成只蜈蚣才对得起他长那么多条腿。” 李生辉死命抓着后背,看着是想把背后的皮给搓下一层来。 女鬼还挺委屈,“你看不见我,我只好扮成这丑样子来吓唬你,不就是想让你赶紧搬出去,离得渣男远远的,谁知道你这么不开窍。” “要是真想害你,这么长时间,早够你死多少回了,哪还能给你去找天师求救的机会。” 张青青:“是,是这样吗?” “当然是啊!”女鬼激动地一拍大腿,身体那一部分迅速离散重聚,“不信你问渣男。” 她飘向李生辉,“我刚刚说的对不对啊?” “我,我……”青青还看着呢,李生辉嘴唇动了两下,没出声。 “对不对啊?”女鬼的瞳孔骤然变色,头发舞动着爬向他的脖子。 “对对对,是我的错,我是个渣男!”李生辉看起来恨不得以头抢地。 “好了,你也收敛一点,要是被鬼差捉到,你还想不想投胎了?”刚才李生辉怎么也打不开的门被无声地推开,陆见深斜倚在门边淡淡道。李生辉见门开了,立马跑了出去。 “跑那么快,赶着去投胎的是我,不是他吧。”女鬼讥讽道,“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可长点心,千万别被他哄回去,你看他逃跑的时候,可有想过你。” 一时间变化太多,对自己爱护有加的男友成了个渣男,反而是以为来要他性命的女鬼才在一直提醒她,张青青只觉得整个脑子都是懵懵的,“我知道了。” 听了她的回答,女鬼这才满意地散去。 陆见深把张青青从地上扶起来,“还好吗?” “还好。”张青青复杂地答,“就是觉得这事儿跟我原先以为的出入太大,我可能……还需要缓缓,慢慢把这件事理清。” “对了,大师,您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了?”张青青道,“我记得,之前在咖啡厅的时候,您好像就一直往李生辉的方向看。” “是,她身上没有恶鬼的戾气,如她所说,大约真的只是想用这种方法吓吓你,好让你远离李生辉。至于她老趴在李生辉身上么,大抵还是想惩罚他一下。” 想起在咖啡厅看到那只鬼的时候,女鬼一个劲朝她挤眉弄眼的样子,陆见深嘴角一抽。 这种一点不怕她的鬼,她还是头一回见。 “惩罚?”张青青不解。 “鬼阴气重,她整日缠着李生辉,他的身体状况和各项运势都得大跌不可。”阮安凑过来解答,他端着一只嗡嗡作响的手机,活像是端着个炸/弹,“陆陆,大魔王来电,我不敢接。” “你要是再不接,他更生气了怎么办?”陆见深好心提醒他。 也是……阮安嘴角一垮,默默点开了外放,他刚喂了一嗓子,就听电话那头传来男人冷厉的声音—— “敢逃班这么久,阮安,你可真是出息了啊。” 第26章 寻觅 一 “组长!我错了!” 阮安扑通一声滑跪在地上, 想去抱住沈遇的大腿,被沈遇一个眼神冻得僵在原地。 “完了完了, 小命不保”“是不是干脆趁现在咬舌自尽比较好一点”“不行啊咬舌又丑又痛,万一没死成怎么办”, 一瞬间,各种杂七杂八的念头在阮安脑子里过了个遍。 “大魔王、蓝环章鱼……”沈遇修长的食指绕着杯沿打转,“我从前没看出来, 你对我的真身竟然如此好奇?” 阮安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不好奇,一点都不好奇!组长在我心中堪比神佛,您英明神武, 才高八斗!我对您的景仰之情犹如滔滔江水, 连绵不绝, 我……” 沈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里分明写着四个大字——“你当我傻?” 阮安一下子成了一只蔫嗒的鹌鹑,他仰着脖子, “组长,求您给我个痛快吧!” “说什么傻话, 我对下属一向宽和,怎么可能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你说是不是啊?” “啥。”阮安掏了掏耳朵,一脸怔松, “我一定是年纪大了耳背, 要不就是出了幻听, 组长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沈遇青筋一跳,“滚出去。” 阮安如蒙大赦,“是是是,小的这就滚。” 他逃命般闯出沈遇的最里侧的办公室,贴在门背上长舒一口气,“朋友们,为了庆祝我今儿个逃出生天,今天晚上,我请大家吃宵夜,要什么点什么,绝不吝啬!” 沈思原举手表示,“小龙虾,二十斤谢谢。” “你一个作古了不晓得多久的老粽子吃什么小龙虾。”阮安翻了个白眼,“给你塞个黑驴蹄子要不要。” “对了陆陆,多谢你陪我回来,时间还早,反正黑心……不对,”他猛地拔高嗓子,直震得陆见深耳朵疼,“是善良正直的好组长!” “他既然放你一天假,你要不要现在回去休息啊,这儿也没多少事做,明天才有的忙呢。” 阮安接完电话后怂成一团,巴着调查组的大门就是不肯进去,还是陆见深一脚把他踹进来的。 “没事儿,我回家也是闲着,还不如跟你们呆在一起。对了,”陆见深问道,“你说明天要忙,怎么,是有什么事吗?” 宋显捧着一叠文件经过,听见她们的对话,他笑着答道,“日子都过糊涂了,明天又到了中元节,鬼门关大开的日子。” “一般这种时候,我们都会联合和尚道士们在市里盯着,省得有孤魂野鬼出什么错漏,过了时辰不回去,滞留在阳间,惹出乱子来。” 阮安抱怨道,“你是不知道,前年有个鬼老太特别难缠,看上了店里一件衣裳,死活不肯走,就想穿到下面去。她这一呆两呆的,弄得人店里狂风骤起,灯管忽明忽暗,可把当时看店的小姑娘吓得不轻。我说了她两句,她还委屈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那么没品呢,欺负老人,不是,老鬼。” “那后来怎么样了?”陆见深好奇地问。 “还能怎么样,当然是我把衣裳买下来烧给她喽。”阮安丧气地说,“最可气的是,这笔钱组长还不给我报销,你说黑不黑心。” 沈思原嘲讽道,“你一个月赚多少,两三百块钱都好意思问组长要,仗着自己毛皮厚实,不会觉得面红害臊是不是?” “沈思原!”阮安咬牙,“你丫就是一天不挤兑我不痛快!” 两人乌眼鸡似的大眼瞪小眼,宋显笑道:“你甭搭理他们,我们往年每个人负责的区域都是组长先定下的,新职员小姐,组长现在人就在里面,你去问问他今年你负责哪儿吧。” 陆见深答应了一声,起身往沈遇的办公室走去,“组长,我是陆见深,方便进来吗?” “进。” 她进去时,沈遇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边,落日的余晖洒在他修长的身形上,他拈着一只高脚杯,听见开门的声音,侧过身来看她,阳光的折射很好地烘托出了他的轮廓。 他背着光朝她走来,声音低沉动听,“让你休息一天的,怎么过来了?” 这位组长,长得也太太太好看了吧,陆见深心说,要不是因为他是上司,没准……她还真要为色所迷了。 “你打电话给阮安的时候,我和他正好在一块儿,就陪他回来了。”陆见深道,她总不能告诉他,是阮安怕得不行,才非要她陪的吧。 “哦……嗯?”沈遇停顿了一下,“你听到了我们的谈话内容?” 陆见深有点尴尬,她小声解释道,“阮安的手机,不小心开的外放。” “……是吗?” “啊,组长,我是想问你,中元节的时候,我需要做些什么?”见势不对,陆见深连忙转移话题。 “你新入职,很多地方都还不了解,所以,今年你跟我一起。”沈遇一锤定音。 “欸?”陆见深愣道,“我一个人可以的。”就算真碰见不老实的主,几只孤魂野鬼,都不用她,连给她家猫崽打牙祭都欠奉。 “不是不相信你的实力。”沈遇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别的不说,大街小巷绕来绕去的,这条条路段,你分清了吗?” 陆见深:……还真没有。 沈遇嘴角微扬。 “晚上要熬夜,你先回去吧。还有,帮我把阮安叫进来一下。”沈遇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他最近太不务正业,我今天有空,刚好可以跟他切磋一下,也好指点他一番。” 陆见深眼睛亮亮的,“这么好,组长,要是有时间,我也可以和你切磋啊。” 她有些技痒。 “好。”沈遇笑着答道,直到目送她走出这间办公室,他翘起的嘴角才放了下去。 “看来今天得好好教教他,接电话不要随便开外放的道理啊。”沈遇自言自语道,桌角的红木被他轻易地拍下一块来。 他接住那块红木捏在手里,眨眼就捏成了一堆齑粉。 “狐狸,组长叫你。”陆见深迫不及待地向阮安传达了这个好消息。 阮安满脸的惊恐:“为什么又是我!” “不是坏事,你放心,组长说要你进去陪他切磋一二,他要指点你功夫呢,怎么样,开不开心啊……诶,阮安,阮安?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倒了。”陆见深无措地道。 “没事儿,不用管他。”宋显在旁打圆场,“乍一听说这种好事,他就是太高兴了。” 都高兴得晕过去了??? 沈思原轻轻松松地跟扛大米似的把阮安扛起来,“我这就把他丢进组长办公室去,没准他一到组长面前,又高兴醒了呢。” 陆见深心里直抽抽,这位朋友,你的幸灾乐祸会不会表现的太明显了点。 ********* 中元节,鬼门关大开,百鬼夜行,家家户户焚香祭祖,以慰先人。 才刚一如夜,街上多数店铺都是大门紧闭,早早地放员工回家了,街上亦是少有行人往来,只有少数几家店仍旧亮着灯,不过看情况,看流量也很稀少。 一对小情侣手牵着手从街上走过,他们考取了不同的大学,以后就要相隔两地四年之久,在一起的时光显得如此珍贵。 “咱们等会儿也早点回去吧,毕竟是鬼节,我心里老是不踏实。”女生抱着男友的胳膊撒娇道。 男生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脸颊,“当代新青年,怎么还信这种东西。再说了,我阳气大,有我在,就算真有鬼,也被我熏跑了。” 女生笑着拍了拍他。 突然,女生眼前一亮,她兴奋地跟男友讲,“快看前面,有个卖套葫芦的老伯耶。” “我都好久没看见这样走街串巷卖套葫芦的,亲爱的我想吃那个,咱们快去买吧。” 这有什么的,男生捏捏女生的小鼻子,“你在这等我会,我去给你买,挑最大最甜的!” 他说着,就朝那位卖糖葫芦老人的方向跑去,可奇怪的很,明明瞧着近在咫尺的距离,他却跑了好一段路才追上,男生气喘吁吁地搭上老伯的肩,“老人家,我就是想买串糖葫芦,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手下的触感让男生一惊,“霍,老伯,大夏天的,你人够凉快的啊。” 老人转过身来,他年纪很大了,脸上长了不少斑点,佝偻着腰,慢吞吞地答,“人老了,体温就是凉一些。” 男生没放在心上,他道,“来串糖葫芦,多少钱啊。” “两块一串。”老伯说着,取下一串给他,又接过男生递来的纸币,从腰包里找零钱。 男生耐着性子等老伯把零钱找出来,他刚想把钱揣进兜里,忽然手上一空,好好的糖葫芦竟被一个女生劈手夺走了。 对方生得眉目如画,要换在平时,他肯定忍不住多看几眼,只是她一来就抢他买好多糖葫芦算个什么事啊,男生没好气地道,“小姐,老伯这还有那么多糖葫芦,你要吃自己买就是了,那我的干嘛。” 谁知道他这一扭头的功夫,老人竟跑得没影了。 什么呀,男生腹诽道,跑那么快,飞毛腿啊。 “你仔细看看,我手里拿的哪里是什么糖葫芦,小伙子,你是不是看错了?”女生看着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却是十足的长辈架势。 不是糖葫芦还能是什么,他又不是老眼昏花,男生这么想着,朝她手上扫了一眼。 等等,他的糖葫芦怎么变了个模样? 这他娘的不是个招魂幡吗?! 他僵硬地低头一看,他手里捏着的,赫然是一叠整整齐齐的纸钱。 “卧槽,有鬼啊啊啊!” 第27章 寻觅 二 “买个糖葫芦都那么久……欸, 你怎么满头大汗的,跑那么快做什么, 我的糖葫芦呢?”女生奇怪地问道。 “别管什么糖葫芦,真撞见脏东西了, 咱赶紧逃吧。”男生一把抓住女生狂奔起来,连头都不敢回。 直到男生的背影消失在目光里,陆见深旁边才忽得冒出一个老头的身影。老头正委屈巴巴地看着她, “你这丫头, 心肠也忒狠了,老头子好不容易才开张的生意,就这么给你搅和没了。” 陆见深扶额, 她指了指手中的招魂幡, “这就是你说的糖葫芦?” “差不多, 差不多嘛。”老头讪笑道。 “那后生要是吃了你这‘糖葫芦’,还不得拉上好几天肚子。”陆见深道,“统共只有这么一天时间, 你还是早些去和家人团聚吧,也能得些供奉。” 老鬼神色黯然:“我年纪一大把, 膝下无儿无女,其他的亲戚哪有那么好心还能记着我呀,更别提供奉了。” “老头子生前是卖糖葫芦为生的。到了地底下,这门手艺就没了用武之地。我心里总惦记着。这才……”老鬼道, “丫头放心吧, 寻常人也看不见这个, 就那小子估计是先前就撞过脏东西,身上阳气低,你放心,我不卖了就是。” “呀。”老鬼吸了吸鼻子,他的身形在原地变得模糊不清,像是受了什么惊吓,“糟糕,这味儿不对呀,是有什么东西过来了,不行不行。丫头,今儿个咱老头子就先走了,咱们有缘来年再见啊。” 话音刚落,他便化作一缕炊烟散去,陆见深回头一看,沈遇正朝这边走来。 “不是让你在楼下等我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沈遇自然地站在她旁边,问道。 陆见深眨眨眼:“哦,刚才看见这儿有只老鬼瞎卖吃的,就过来看看。” “卖的什么?”沈遇随口道,“地府出来的东西,是冥河烤串还是香煎尸虫?忘忧汤是孟婆的独家生意,不会有寻常的鬼怪拿出来卖吧。” 陆见深嫌弃脸:光听这些名字就使人毫无食欲。 一定十分难吃! 有些人家里地方窄,供桌摆不开。因此祭祀用的东西都是放在大马路上,供奉的食物待祖先吃过后,就成了周围孤魂野鬼的盘中餐。 “虽然都是在街上游荡,但有些却并不是无人供奉的孤魂。”沈遇向她解释道,“这两年城市改建的太多太快,有些亡魂一年没回来,就找不着路了。因此需要帮他们指引一二,免得惹出乱子。” “要是没能找到自家,会怎样?”陆见深虚心求教。 “你可见过没能顺着心意要到糖果的小孩是个什么反应。”沈遇道,“有些糊涂鬼顺着记忆的方向找到老家,没发现已经换了人住,还以为是家里人没良心不给他供奉,可不就得闹起来。” 两人正经过十字路口,陆见深一把抓住一只迷糊飘过的老鬼,“比如这个?” 沈遇笑应,“比如这个。” 被她抓着的这只鬼老太已是年纪一大把,满头的银丝,身上穿的已有些破旧,看得出是阳间的亲人早前给她烧的,许久没有更换过了。 “你个小姑娘抓着我干什么。”鬼老太急了,“快放开,我还要去找我家老头子呢。” “他住在,住在……”鬼老太瞧着周围的建筑,摸了摸稀松的白发,“奇怪,明明就是在这附近的呀,怎么没找着呢。” “我怎么找不着他了?” 她东看看西看看,突然蹲到地上,浑浊的老眼流下泪来,像个小孩子似的哭泣。旁边的鬼魂听着哭声飘过来,你一眼我一语地安慰着,时不时谴责地看看站在旁边的陆见深和沈遇,好像他们倒成了欺负孤寡鬼老太的恶人,又碍于两人的气势,不敢直接当着他们的面发火,只好小声抱怨。 陆见深:…… 她觉得自己和沈遇在这群鬼眼中的形象,一定是个欺负可怜人的恶霸,放在电视剧里,怕是要被观众们戳着脊梁骨骂了。 “这附近原先是居民楼,现在要改建成的商区,原先的住户早就搬了。”沈遇道,“你要是想找人,就去他们的新家找吧。” 鬼老太一脸茫然,“搬家?不,不会的。我和老头子在这儿住了多少年了,怎么突然搬了也不告诉我一声呢?” 陆见深不忍告诉她,她已经过世这么久,活着的人搬家,哪里会记得专门支会她。 放在她那个时候,家宅搬迁自然是要请道士专门祭祖告知先人的,到了现在早没了这项规矩,一切往简单的方向来,只是这鬼老太的家人,怕是连焚香告诉她一声都没能做到。 人死如灯灭,不过如此。 她挥挥手驱散四周的野鬼,“散了散了啊,一天时间说过就过,别都堵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这是哪个观里新来的,一点都不尊重我们这些作古多年的老鬼。” “就是就是,严重妨碍人鬼友好!” 群鬼们叽叽喳喳地议论,陆见深心说,要是算上她睡着的那些年,他们这帮人的岁数加起来都得喊她一声祖姥姥。 到底是谁为不尊老呐! 沈遇上前一步,垂眼看着他们,指尖凝聚出点点荧光,“再不走,现在就把你们打回地府。” 安静了两秒,群鬼更委屈了。 “呜哇,这么欺负鬼,还讲不讲道理了。” “小后生长的倒挺俊俏,就是脾气不大好,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一看就不好相处。” “可不是,欸,后面那个小姑娘,是我错怪你了,相比之下你还挺听讲礼貌的嘛。” “小姑娘我跟你说啊,看人不能但看脸的,就这小伙子,但看皮相是好的有什么用吗,又不能当饭吃,还是性格好最重要啊。” 其中一个中年女鬼苦口婆心地劝她。 陆见深:“……谢谢?” 不过你们还是先别说话了吧,就组长现在这个脸色,怕不是要欺负你们,是真想把你们一锅端了啊喂。 陆见深很怀疑自己是否能拉得住他。 鬼老太白发苍苍地蹲在路边,铁了心的想找到她家老头,看着倒有几分可怜。 “我都整整一年没见着我家老头子了,他年纪大了,身子不好,小毛病一大推,腿脚也不利索,不晓得现在过得好不好。我要是见不着他,就是到了地下,我也不得安心呐……” “这样,你把你老伴儿的姓名和生辰八字告诉我,我帮你找找,他现在身在何处。”陆见深蹲下来与她对视,道。 “真的可以吗?”鬼老太渴盼地握住她的手,“他叫李建国,1938年8月7号生的……” 夜已深,市一医院的的大楼早就关上了大门,清冷的月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就诊台和各科室门窗紧锁,偌大的厅里安安静静的,一个人也没有。占地不小的医院只有最后排的住院部依旧灯火通明。 这个时间点病人和来陪床的家属大多睡了,服务台前,几个小护士正凑在一起小声说话。 “你说咱们也真是够背的,平时值夜班本来就辛苦,偏偏还是赶上了中元节,等会儿下班,我都不敢走回家了。” “可不是,咱们这一层白天才送走了一个,我想想就害怕。”小护士是第一年入职,说起这事瑟瑟发抖,“我听说过不少医院都有闹鬼的传闻,你说,咱们医院不会也出过这样的事吧。” “想什么呢。”另一个略年长些的护士推了她一把,“这些都是一传十十传百,瞎编乱造糊弄人的,你也信?再说了,又不是你一个人在这儿,不说这一整栋楼的人,单单这一层,就有多少大活人陪着你呢,你有什么好怕的。” “也是。”小护士定了定心,她打了个哈欠,不好意思地道,“有点儿困。” “左右现在没什么事,你实在坚持不住了,趴在桌上眯一会儿。” “成,就眯十分钟,绝不睡着。”小护士信誓旦旦地保证着,时间还没到,她睡的倒是比谁都熟。 年长的护士坐在椅子上翻了会儿书,就听见传唤铃响了,是十二号床的病人。 “小赵,你在这儿盯着点,我去十二床看看。” “知道了楠姐。”小赵答道,“不过那位老先生也是可怜,这么大把年纪了,行动又不方便,其他两床再怎么着,都有亲眷陪着,也是个安慰,只有他,孤零零的,儿子儿媳总也不见个人影,来这儿的次数掰手指都能数得清。老先生做什么都得自己来,多不方便,就算是再没时间过来,哪怕请个护工帮忙照料着也行啊。” “这个点儿,多半是他起夜不方便,想叫人扶一扶。”她抱怨道,“上回我等电梯,还听见他那儿媳吵着闹着要给老先生办出院,说是这老人病,治了也是白治,不如把钱省下来给孙子,以后花用的地方可还多着呢。” “得亏他儿子还算有点良心,没答应,不过你说,这叫什么话呀,小孩的事要紧,老人的病就不重要了?” “好啦。”楠姐显然在住院部呆久了,这种事也见过不少,情绪比小赵护士平和得多,“别人家的家事,你再生气,也不好插手,总归老先生在我们医院住着的时候,能多帮就多帮一把就是。” “是这个理,不说了,姐你快去吧。” 十二床的病房在走廊的尽头那块儿,楠姐走后,小赵捧着杯咖啡提神,这空调的温度低了些,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怪了,刚才还没那么冷啊。”小赵抱着胳膊,心里发毛,她咽了口口水,从手机里找出一早下载好的喜剧看起来。力求能够转移一些注意力。 她想找小护士说说话,可她睡得正香,一点儿要醒的意思都没有。 视频里头的人嘻嘻哈哈的,小赵却完全看不进去,她索性刷起了微博,漫不经心地往下滑,随手点开一张图片看进去,蹦出来的鬼脸吓了她一大跳,“什么人呀,大晚上的发鬼图,缺不缺德!” 她把手机扔到边上,拍着心口平复过快的心跳。 安静的过道上突然传来电梯到了的提示音,小赵心想,也不知是谁这么孝顺,大晚上的还过来探病,怪不容易的。 不对! 她一个激灵,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哆嗦着看向进门的地方—— 为了保证病人能好好修养,这几层到了晚上都是禁止探视的,病人们也知道这条规矩,除开陪床的家属和医护人员,别人就是想进也进不来。 可今天值班的人分明早都到齐了啊,那现在还能进来的,会是谁? 第28章 寻觅 三 蹬、蹬、蹬……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小赵心里怕的不行。她抄起挂在椅背上的毛毯,把自己整个蒙住, 她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态简直就是只活生生的鸵鸟,好像只要这样, 就没有人能够发现她。她口中不停的碎碎念道,“阿弥陀佛,妖魔鬼怪快离开。” 别过来, 千万别过来! “你好。” 有人轻轻敲了下服务台的桌板, 声音如流水相撞,清澈动听,“请问, 这里是不是住着一位名叫李建国的病人?” 是女人的声音……不对, 鬼会这么有礼貌地问她问题吗? 小赵从毛毯里掀开一角向外张量, 她就像是一只小心翼翼的蜗牛,只要稍微发现有一点不对就会马上钻回窝里。 台前站着一男一女,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出挑, 比之她最喜欢的当红明星毫不逊色,气质上反倒更胜一筹。 女生眼角带笑与她说话, 看着很好相处的样子,站在他身侧的男人瞧着却有些冷淡。 是鬼的话,长得都很阴森恐怖才对,这样的长相应该都是大活人吧。 “我可以摸摸你的手吗?”话刚一脱口而出, 小赵就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脸。老天爷, 她说的这叫什么蠢话, 小姐姐一定觉得她是个变态了。 陆见深愣了一下,随即把手递过去,主动握住了她的手,“有温度,你看,我也有影子,可以放心了?” 小赵暗暗松了口气,看来果然是她想多了。就说嘛,这世上哪来那么多鬼怪的事,一定是刚才刷到的那张鬼图惹得祸,才害得她变得那么胆小。 “不过你们是怎么进来的?”小赵问道,“这个时间点是禁止探视的。” “我们不知道啊。”陆见深一脸无辜,“听说老人病了,我们赶紧飞回帝都,马不停蹄就赶来了医院。至于你说的门禁,我们刚才轻轻一推门就开了,可能是原先就没锁好吧。” 她一副言之凿凿的样子。 沈遇:……果然一点儿都没变。 说起假话来炉火纯青,半点儿不会脸红。 是这样吗?小赵懊恼地想,看来真的是她们疏忽了。 “照说现在是不能让你们进来的……”小赵有些为难。 “拜托了,我们就看一眼,不然心里实在是不踏实。”陆见深双手合十,状似恳切地道。 “小赵,这两个人是谁呀,怎么进来的?”楠姐查房回来,见凭空多出两张生人面孔,吓了一大跳。 “嗯,这两位说是来看12床的病人的。门没锁好,就进来了”小赵朝两人道,“刚才就是你们想探望的那位病人出了点事,姐,老人家没什么大碍吧。” “他是心脏的问题,年纪大了,又动不了手术,只能尽量保着,也不容易,真是受罪了。”楠姐叹道,“你们既然是他家小辈,有时间就多来看看吧,别只顾工作,这也不知还能拖多久。” “嘶,奇怪,怎么突然这么冷啊,这空调是不是坏了,明天还是得找人来修修才行。满层的病人,万一感冒就不好了。”楠姐搓了搓胳膊。 陆见深转过头,朝某人无人的角落看了一眼,目光中带着警告的意味。 “就是,现在感觉又好一点,这空调别是坏了吧。”小赵抱怨道。 “好了,你们去病房看看吧,不过不能呆太久,要来也得白天再来。李老正醒着,你们记得声音别太大,免得吵醒了其他病人。”想起老人家的样子,楠姐选择了妥协。 在她们看不见的视角里,墙根处正蹲着一只鬼老太,哭的一塌糊涂,要是她现在还活着,指不定就已经哭到背过气去了。 她跟在陆见深和沈遇后边走到了病房门口,刚才还很急切的鬼老太却止住了脚步,她整了整白发,又将衣角摊平,即使知道对方根本看不见她,也希望自己在面对他时能是最好的模样。 这是一套三人间的病房,床与床之间都有布帘子遮着,有位老人正躺在最靠近窗的那张床上,睁着眼看向窗外的天空。 “去年老头子还壮实得很,现在怎么就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鬼老太似乎想扑过去抱抱老人,又怕她身上阴气重,反而对老人不好,只能巴巴地站在隔得老远的地方张望着。 听见脚步声,老人转头看过去,疑惑地道:“你们是……” “我们是您太太生前带过的学生,这次正好来帝都出差,听说您病了,就想过来看看你。”来的路上,鬼老太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过去的事,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 “是吗?难得你们有心,还记挂着我那老婆子,这么晚了都要过来。来,坐。”老人朝他们招招手,示意他们做到旁边的长椅上,像个小孩子似的从抽屉里掏出大把的吃食往两人手里塞,皱纹里都透着慈祥,“ 我这儿也没什么好东西,你们可千万别嫌弃啊。” “怎么会。就是说来探病,也没带什么给您,反过来还要吃您的东西,您不嫌我们厚脸皮就好了。”陆见深打趣道。 “哪会,有人来看我,老头就高兴。”老人眯着眼看了会儿沈遇,“哎呀,这小伙子高高瘦瘦的,就该多吃点东西补补。” “我孙子比你小几岁,就是吃得多,看上去有两个你那么大。年轻人,老想着减肥不好,你说就你这体格,还不是风一吹就倒。” 沈遇:…… 他活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有人敢拿他和自家大孙子作比较。 而他诡异的居然还是比输了的那一个? 陆见深:不能笑,绝对不能笑。 狐狸的教训近在咫尺,她还不想被炒鱿鱼呢。 沈遇看了眼陆见深,他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陆见深却听到他的声音,“想笑你就笑吧,憋久了对身体不好。” ……听上去仿佛有些委屈。 不,一定是她想多了! 陆见深:“组长,我绝对相信你的实力。”她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虽然您看上去可能比他的孙子瘦,但是要是真有大风来了,你绝对是最后被刮倒的那个。” 沈遇:这么说也并没有让他并没有觉得高兴好不好。 他又不是千斤顶! 然而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女生眼里那盈盈笑意,沈遇在心底叹息:算了,她开心就好。 陆见深陪着老爷子说了几句俏皮话,毕竟夜深了,怕影响老人睡觉,她也不敢多呆,老人颇为不舍地道,“你们要走了啊。” 陆见深反握住老人的手,“您早些睡吧,明天我还来看您。” 老人的眼睛一下子有了光彩,他嘴硬着道,“没关系,知道你们小辈都忙,不来也没事,我一个人还清净些。”到底是非亲非故的,他病得久了,就连亲生的孩子现如今都嫌弃,不乐意常来看他,又怎么好麻烦外人呢。 “您别嫌我们闹腾就好了。” “不嫌你。”老人笑呵呵地道,“女娃娃活泼,还能陪老家伙聊几句天,瞧这小伙子从坐下起说的话一只手就能数清喽,你俩刚好互补。” 沈遇:“互补”这两个用的,甚合他意。 陆见深汗然,要是阮安在这儿,没准得给这老人跪下,敢当面嫌组长话少,真是勇气可嘉! 她跟沈遇一前一后走出病房,默默把房门掩上,出乎意料的是,鬼老太居然跟了出来。 “你不抓紧时间,多和老先生呆一会儿吗?” “不。”鬼老太恨声道,“难得回来,我也得去看看我那孝顺儿子儿媳才好。” 她鞠了一躬,“多谢你们今天帮我,你们放心,我知道分寸,不会惹出事情来给你们添麻烦的。” 见她说完便原地散去,陆见深蹙眉道,“不会出事吧?” “不会。”沈遇道,“即便再生气,也是她亲生的孩子,不会闹出人命来。” 陆见深了然:言下之意就是一场惊吓和皮肉伤是免不了了。 “更何况她原本就是气她丈夫卧病在床却无人照料,”沈遇扬眉道,“要是真把她那不孝子带下去,她丈夫岂非更加老无可依。” “组长……” “嗯?” “你刚刚说的话比你今天在医院里说过的所有话加起来都多,你知道吗?”陆见深跃跃欲试,“我真想重新回去病房,让老爷子听到我们组长也是能聊天的。” “……还是不了吧。” 新安小区一栋新出售的楼盘里,一对夫妻正躺在床上背靠背地相互抱怨。 女人揉着太阳穴埋怨道,“我怎么就嫁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男人,儿子大了,干什么不要钱,就你那老不死的爹,还要死不死地躺在医院里,这病又好不了了,扔进去的钱全打了水漂,你说说,有什么用。” 男人辩驳道,“那我总不能把爸给挪出来吧,这我成什么人了,要让人知道了,还不得戳着脊梁骨骂呀。” “这是你的事,我管不着,总之我告诉你,就你爸这烂摊子,我是一毛钱都不会再往下扔了。”女人哼道,“还想让我去伺候着,怎么,我不用上班还是真当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丈夫好声好气地哄了许久,才让妻子消停下来。 男人睁着眼看着窗外,正为钱的事情发愁呢,却发现窗户大开着,风都从窗口灌了进来。 “老婆?”他扯了扯妻子,问道,“你开空调前没把窗户关严没?” “肯定都关了。”女人不耐烦地哼道,“你烦不烦,这大晚上的,还想不想睡觉了。” 得,是别想劳动她了,丈夫无奈起身,去把窗户关好,他刚回床上躺下,往窗边一看,半分钟前被他关得严严实实的窗户正大开着,明明是夏天,吹进来风的却寒凉刺骨。 第29章 寻觅 四 码字不易, 请小可爱们支持正版哟~~苏望还没作出反应,他的身体仿佛有自己的意识般回答, 他听见邵甜清脆的声音:“我这就来!” 这栋房子不像他们来时那么荒芜,现在这里的一切布置得还很温馨, 一看就是女主人花了大心思的,甜甜跑过院子,苏望注意到院里还没有开出那么多食人花, 只有墙根那么几株。 甜甜打开门, 接过女人手里的购物袋,一手扶着女人,“妈妈怎么买那么多东西, 拎回来累不累啊。” “不累。”女人小腹微隆, 她盘了头发, 穿着一件裸色的针织衫,收拾得干净整齐,看向女儿的时候眼里流露出慈爱的笑意, 像是天底下每一个寻常母亲,“我们甜甜靠了第一名, 今天做大餐给你当奖励,好不好?” “好!我要吃鲜笋老鸭煲,还有油焖大虾!” “真是个小馋猫,还有糖醋排骨, 对不对?”女人温柔地牵着女儿往屋里走, 只有听见甜甜说起“爸爸怎么还不回来的时候”, 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又很快组织好表情,不让女儿察觉端倪。 苏望这时候才发现,女人的脚站着的时候看不出来,走起路来却是一瘸一拐的。 他猛地想起传闻中,是女孩口中的“爸爸”,杀了她们母女! 女人做晚餐的时候,甜甜就乖乖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做功课,她实在是很讨大人喜欢的小姑娘,完全不用人督促,一笔一划字迹清秀,看得苏望咂舌,他在这个年纪,双休日早把作业扔到不知道哪旮旯里去了,等到去了学校才手忙脚乱地开始求学霸帮忙“借鉴”一下。 他甚至完全没法把这个听话懂事的女孩儿跟先前那个凶狠得要人性命的小鬼女联合在一起。 直到晚餐的时候,爸爸都没有回来,甜甜和女人吃完饭一起窝在沙发里看电视,她小心地摸了摸女人的肚子:“不知道这里面是个小弟弟还是小妹妹。” 女人亲了亲她的额头:“妈妈希望是个男孩儿,这样等他长大了,就可以保护我的甜甜了。” “才不要!”甜甜倔强地道,“我是姐姐,我来保护他才对。不过没关系,有爸爸在,爸爸会保护我们的。爸爸出差好几天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女人沉默了片刻,她声音沙哑,“如果……如果没有爸爸,只有妈妈和甜甜一起生活呢?” “怎么会没有爸爸,我们是一家人啊,妈妈怎么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甜甜看着有趣的动画片,边笑边跟女人讲,“妈妈你看,喜羊羊好聪明啊。” 女人搂着她,没有说话,她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门突然被打开,一个穿了西装的男人拿着公文包走了进来,他身上还带着一股浓重的酒气,甜甜欢喜的喊,”爸爸!” 女人咬了咬下唇,“甜甜,快点上楼去,时候不早了,早点睡觉,知道吗?” “可是……”她还想和爸爸好好亲近一下呢。 “听话。”女人推搡着她上楼,见女儿走进房间,她才平复了一下呼吸,向男人走去。 她没有看见,在她转身后,甜甜又悄悄从房间里溜了出来,坐在楼梯口向下张望。 男人喝醉了酒瘫坐在沙发上,女人端来热水绞了热毛巾给他擦脸,却被他扣住了手腕往身上一带,她的丈夫在她耳边说着醉话,“你说,那场车祸为什么没要了你的命,反而让你变成了个瘸子呢,嗯?” “你知不知道,当你站在我旁边,害得我被人用同情的眼光看过来的时候,我有多丢脸。” 女人的眼里一下子噙满了水雾,她小幅度地挣扎,“老公,你弄疼我了,先放开我吧,好不好?”她怕一个不小心,伤了肚子里的孩子。 针织衫向上一滑,露出女人胳膊上一道道青紫的伤痕,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在发炎,新伤加旧伤,除了这些,不知道衣服底下还有多少。 男人粗糙的手掌抚过女人的脸颊,突然狠狠地往她脸上来了一巴掌,“贱人!你就是想拿孩子来套住我是不是,你知道,像你这种人老珠黄的女人,又是个残废,离了我,你还能做什么,你只能缠着我,像条吸血蛭一样趴在我身上吸血!” “我没有!”女人的嘴角破了,她怕吵到楼上的女儿,连声音都不敢放大,“结婚的时候是你让我辞职的!这么多年,我辛苦照顾这个家,照顾孩子,哪一样没有做好。你摸摸你的良心,要不是我爸爸辛苦栽培你,给你介绍人脉,你会有今天吗?” 卧槽,苏望气得不打一处来,打老婆的男人算什么东西,还他妈是打怀孕的老婆,简直就是个畜生。 要不是他没法动弹,只能用邵甜的眼睛看发生的一切,他真想冲上去揍那男人一顿。 “你被跟我提你爸,就知道拿老师的名头压着我,我告诉你,我有今天是靠我自己的本事,跟你,跟你爸,没一点关系!” 女人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改变了这个人,最开始的时候,他明明是谦逊有礼的好丈夫,婚后有了甜甜,一切都很幸福,可从什么时候起呢,是她爸爸的过世,还是她的意外车祸?不,那场车祸究竟是不是意外,她已经不敢确定了。 她只知道,她的枕边人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在外边还是好丈夫的模样,可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对她就动辄打骂,把她的尊严按在地上践踏。 她原谅了他一次又一次,本以为有了肚里的孩子,对方就会收敛,现在看来,是她错了。 “我们离婚吧。甜甜我会带走。”女人低声道,“我问过律师了,你放心,财产我们五五分,我不会多要你的抚养费。”她只想尽快摆脱这场噩梦,不想再和这个男人继续纠缠下去。 “离婚,分财产。”男人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他狞笑着朝她走过去,女人察觉不对,转身就想逃走,却被他一把抓住头发,按着她的脑袋就往玻璃茶几上磕,“老子的事业正在升期,你想给老子来个抛妻弃子的污点背在身上,做梦!” “还分财产,我辛辛苦苦赚的钱,一毛都不会给你。” 女人拼力反抗,动作的力道却逐渐微弱下去,最后被男人向丢垃圾一样扔在地上,她额头献血淋漓,阖着眼,胸口微弱地起伏。 苏望感觉胸口一阵疼痛,眼泪不住的往下流,他附在甜甜的身上,感受着她的悲伤,女孩狂奔下楼,抱紧母亲的身体,“妈,妈你怎么样了?” “爸,快打电话叫救护车啊,再晚妈妈就来不及了。”甜甜带着哭腔嘶吼着。 见父亲没有动作,女孩哭着想去拿电话,却被男人一把抢过去,“不行!”救回来的话,这死娘们一定什么都往外说;万一没救回来,他可是要背上杀妻罪的。反正已经这样了,不如就干脆…… 甜甜睁着一双泪眼:“爸你干什么,妈妈,妈妈还怀着小宝宝,爸我求求你,再这样下去,妈妈真的就坚持不住了。” “乖女儿。”男人将手放在女儿头顶,“你今天一天都在房间里,什么都没看到,对不对?” “爸你说什么呀……” “我说,你妈妈跟团旅行去了,一直不在家,今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记住了吗?” “爸爸?”甜甜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个男人,她跪在地上,颤抖的手抓着他的裤腿,“那是,我的妈妈呀,你怎么能。” “看来你是选择站在你妈那边了。”男人的声音里带着若有若无的遗憾,“真可惜,亏我还想好好做你的爸爸,你给我挣了不少光呢。不过没关系,我以后会有其他聪慧的孩子,你既然舍不得,那就,去陪你的妈妈吧!” 男人抓起地上的烟灰缸,毫不犹豫地砸在女孩头上,剧烈的疼痛过后,苏望随着女孩软软地瘫倒在母亲旁边,他眼前开始模糊,最后的视线里,男人清理了地上的血迹,抓起她和她母亲的腿,就像拖着两只待宰杀的羊把她们扔进浴室,然后,他沉默地举起了刀。 “苏望,苏望……”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苏望听见有人在耳边喊他的名字,他骤然睁眼,满目恍惚,陆见深指挥着小鬼女不知从哪儿扯出一块破布递给他,“先擦擦眼泪再说话吧。” 小鬼女别扭地拿小拇指勾着布条往苏望脸上扔,苏望本来对这只小鬼是又恶心又畏惧,可他亲身体验了她生命的最后一刻,现在看她的时候眼神里不禁又夹杂着同情,很是复杂。 等等! 他问到鼻尖传来的嗖臭味,苏望嘴角一抽,他把脸上的布条拿下来一看,果然脏兮兮的,混合着不明污垢,连它本来的颜色都看不出来,“你就是拿这玩意儿给我擦脸的?” 怪不得他闻着这味儿跟他一礼拜没洗的臭袜子神似,不,简直比那个还臭! 他委屈地看看陆见深,陆大师怎么都不提醒他一下。 陆见深撇过头去避开他的视线,拿手挡住半张脸,深藏功与名。 小鬼女双手插腰,理不直气也壮,“我们死了多少年,这里就有多少年没人打理,你还指望着能从家里找出什么干净的毛巾不成!” “好心好意给你擦脸,不知道感谢不说,还满口抱怨,果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苏望:…… 这是你主动要给我擦脸的吗,还不是屈与陆大师的“淫/威 ”。 果然他在对方记忆里看见的那个乖巧可爱的小女孩都是假的,面前这个小鬼女,分明还是这么面目可憎! 小鬼女气呼呼地和苏望争论,屋里的人没有注意到,宅院的大门被无声推开,有人穿过花丛朝屋子走来,花枝朝着男人的方向缠绕过去,被他无情地踩在脚下,连他的衣角都没能碰到。还在摇曳的花朵停滞了一下,自觉让开了一条宽敞的通道,供这人走过去。 第30章 无辜 一 对于一个学生来说, 最痛苦的时间无非于是假期结束后刚返校的那一个礼拜。 桑桑在家习惯了熬大夜,现在让她改成早睡早起, 她是怎么也适应不了,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半宿, 才勉强进入梦乡。这一觉睡得很不好,桑桑怀疑该不会是凉席上爬了小虫子,她浑身痒的厉害, 一大早被室友叫醒时, 差点没起来床。 她看了看自己的胳膊腿儿,果然起了一大片红红的疹子。 一看手表时间已经不早了,她匆匆从上铺爬下去洗漱, 等她再回寝室的时候, 只剩下一个室友还躲在衣柜的阴暗处换衣服, 桑桑随口问了句,“反正外面是要穿校服的,里头搭什么还那么仔细啊。” “还是要穿的, 不然多奇怪。”室友回应道,“不如你过来, 帮我一起挑挑看?” “好呀。”桑桑答道,“你的声音怎么了,听起来哑哑的,是不是感冒了?” “没有。”室友道, 她略略侧开身, 向桑桑展示了她的衣柜, “你看。我的‘衣服’,是不是每一件都很漂亮?” 日光灯照进她的衣柜里,每一件都被整整齐齐的挂在衣架上,与桑桑先前所想的不同,那是一件件精致的——人皮。 这些皮被人巧妙地撕下来,一点儿都没损坏,而桑桑以为的连帽衫,垂下来的地方却是一起被剥离的人脸,正等待着主人把她们穿上身。这些皮每一张都各有各的特色,要是她们还活着,无疑是让人心生好感的大美人,只是现在,这份好感只能化为满腔惊惧。 一只血肉模糊的手从上面一一划过,桑桑甚至能清楚地辨认出,对方手上跳动的筋络。 她的室友轻描淡写地取下其中一件,放在胸前比划,一边凑近她问,“你觉得这个怎么样,好看吗?” 她的脸和身上都是血色的肉团,其间夹杂着白色的东西,大抵是她的脂肪,最大不同的颜色就是她黝黑的眼珠,她正直勾勾地盯着桑桑,嘴唇那个位置的肉扬起,她问,“问你话呢,怎么不说话,哑巴了?” 她说着就要往桑桑那边凑,似乎是想伸手碰一碰桑桑的脸,桑桑一惊,下意识地就一巴掌把她的手挥开,粘腻的手感让她一阵反胃,几乎想要吐出来。 “啊!” “桑桑,桑桑,快醒醒,桑桑……” “你怎么了,又踢又叫的,做噩梦了?” 几个室友围在她床下,关切地问。 桑桑抹了一把额头的虚汗,学校抠得厉害,寝室里虽说装了空调,其实也就是个摆设,一年到头开不了几次,此时窗户大开着,阴凉的晚风从窗口吹进来,外头一片漆黑,还是深夜。 一个室友去把灯开了,周围是她熟悉的面孔,桑桑心里后怕,趴在床边抓着她的手,道,“莹莹,你去把靠我们这边衣柜的门开一开,好不好?” 莹莹不明所以,道,“睡糊涂了吧,大晚上的看衣服做什么。”她嘴上这么说着,还是把衣柜打开,衣柜里挂着的是一些应季的长短袖,没有她梦中所见的……那些东西。 她松了口气,看来就是场梦,是她没的想多了,桑桑将自己埋进被窝里,“大家快睡吧,早点熄灯,别把宿管找来。” “对对对,宿管看见咱们这儿灯大亮着,又得挨训了。”室友们纷纷附和,大家也都困了,不一会儿便沉入了梦乡,呼噜声此起彼伏。 桑桑却一直没有睡着。她一闭眼就是梦中的场景,索性不睡了,从枕头底下摸出偷藏的手机打算给开学前出去玩拍的照片调个滤镜,好发到微博上。 她打开相册,桑桑拍照的水平一直不错,每一张照片的角度都挑的很好,她当时也是觉得满意了才没有删除,可今天再看,却怎么瞧怎么不对劲。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桑桑一张张地放大看了半天,她突然发现了什么,夏末的燥热里,她整个人如坠冰窟,桑桑来不及多想,她机械地重复把照片拉大的动作,手机屏幕一次次变暗,她又再一次把它点亮。 她怎么会没发现呢,在她的不远处,始终有一个模糊的人影,远远地盯着她,每一张,都是如此。 冰凉的触感贴近了她的后背,她旁边的位置往下一沉,桑桑清楚地认识到,正有一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正背对背地和她一起,躺在她的床上。 桑桑死死地咬着自己的手指,心里默念着八字真言,竭力控制住身体的颤抖。 她都不知道这个晚上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明明只是一晚,她却觉得自己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过了整整十年。 第二天清晨,那股冰凉的触感才渐渐消失,桑桑僵硬着身体从床上爬下来,倒把她的室友吓了一大跳,“你这是怎么,有那么热吗,这人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桑桑张了张嘴,把话憋了回去,勉强答道,“是啊,我去洗澡洗头,身上蔫嗒嗒的不舒服,没法上课。” 这个时候,浴室里空落落的没什么人,桑桑把水开到最大,温热的水稍稍驱散她的恐惧,她换了干净衣服,盯着湿漉漉的头发走进寝室楼最右侧的吹头间,学校是禁止带吹风机的,想要吹头只能拿公用的使。 桑桑一打开吹风机,就闻到一股难闻的焦味,她皱了皱眉,学校的吹风机向来不大好使,毛病一大堆,也只好将就了。 桑桑撩拨着一头湿发,她不经意地扫过窗玻璃,玻璃上恍惚有个人影飘过,惹得她一阵心慌。 算了,宁可顶着湿头发上课,也不要一个人在这里再呆下去了。桑桑这样想着,手上按了好几下,吹风机却没有如她所想的那样关掉,反而一不小心,就把她的头发搅了进去。 桑桑使劲地把头发往扯,吹风机这时的风力却大的惊人,她保养得体的长发被越卷越多,连带着头皮都拉扯着生疼…… “啊!” “桑桑,桑桑,你怎么了这是,做噩梦了?” 桑桑猛得睁眼,她立马摸向自己的头发,确认它们还好好地长在她的头上,她才放下心来,道,“没什么,做了个噩梦,梦见我去吹头发,接过却被吹风机扯了进去,到最后连带着头皮都给撕下来了,疼的要命,还好是梦而已……” 不对,她为什么觉得这种感觉那么熟悉呢。 她的室友朝她笑笑,伸手揭下自己的头皮,头顶上森白的头骨里挂着几缕肉丝,她拎着自己的头皮,就像是拎着一顶普通的假发,“你说的,是像这样吗?” 桑桑的心脏猛然抽紧,她两眼一翻,倒在床上晕死过去。 ……… “桑桑,第二中学高二学生,开学第一天从寝室楼四楼跳下,被送进急救室抢救,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来,但,”宋显合上手中的记档,“全身瘫痪。” 阮安叼着棒棒糖,简明扼要地道,“不如死了。” 宋显翻了个白眼,“说话注意点。”只是他的表情分明是在告诉所有人,他也是这么想的。 十多岁的年轻女孩儿,从经往后只能孤寂地躺在床上,什么都做不了,连动一动手指都不能,有的只是依仗旁人活着,可不就是不如死了。 沈思原:“这种社会新闻怎么也分配到我们调查组来了?” 宋显沉下脸色,“因为这是那个班上从暑假以来的第三起案子,一个赛一个的怪。你见过这么巧的事么,就算是这班衰神附体,也不能可劲儿逮着一只羊撸毛啊。” “你的意思是有恶鬼作祟?” “谁知道呢。我就是觉得奇怪,要是真有鬼的话,一帮年轻学生,能怎么着它,得是多大仇才把人折腾的那么惨。” 陆见深道:“既然都说了是恶鬼,你见过有几只鬼死后还将就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反正她是没见过。 “总归得去看了才知道,陆陆,咱俩去那什么第二中学问问情况?”阮安跃跃欲试。 陆见深一句“好啊”还没来得及出口,这项请求就被宋显驳回了,“不行。” 阮安很不服气,“为什么!你自己掰扯掰扯,这里就数我嘴皮子最利索,你们一个两个的顶着张晚娘脸,换了你们去问,问的出来才怪呢。” 陆见深揉了揉自己的脸蛋……晚娘脸,包括她吗? 宋显耸了耸肩,“你有这么大意见,不如自己去跟组长提?” “咳咳。”阮安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开什么国际玩笑,调查组组长上门问话,跟阎罗王半夜敲门要你狗命有什么区别!” “陆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当然……不啊!”陆见深口风一转,就差把正直两个字刻在脸上了,她道,“组长天生面善,平易近人,并且能说会道,能言善辩!” “得,成语用的倒挺溜,不过我得赶紧给你备副老花镜和助听器了,你眼神没问题吧!” 沈思原拍了拍他的肩,“祝好。” 阮安:不是……等等,我怎么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狐狸,你跟我出来一下。”沈遇一脚把会议室的门踹来,他松动着筋骨,朝阮安勾了勾手指。 阮安:…… 他哭丧着脸巴拉着陆见深,“陆陆,你看看我的面相。” 陆见深,“怎,怎么?” 阮安坚定地道,“我现在不用照镜子,就知道我一定是印堂发黑,黑云绕顶,就该请假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这一出门就是大凶之兆啊! 第31章 无辜 二 第二中学是附近有名的高校,里头管理严格, 师资力量雄厚, 对学生的要求很高,从这里毕业的学生, 大多能考取一个不错的大学,因此备受家长推崇,甚至找门路也要把子女塞进这所学校。 这次发生的事对学校的名誉是一个极大的打击,学生跳楼的事一出,就有媒体闻风而至,直言学校给学生的压力过大,才导致出了人命,不难想象,要是这种事情再有发生, 对第二中学的现状而言无疑于是雪上加霜。 学校地方偏远,远离市区的繁华, 陆见深坐在副驾上,一页页翻看宋显发给她的资料,“一个在自家厕所溺水而亡, 一个在监控完备的商场无故失踪, 至今生死不明, 加上桑桑,已经是第三个……偏偏这三人还是同一个班的学生, 难怪这事儿会被移交到我们这里。” 沈遇:他开始喜欢“我们”这个词了。 当然, 如果有一天, 陆见深口中的“我们”指的只是她和他,而没有其余乱七八糟的闲杂人等,那就更好。 “不过要在厕所里溺亡,”陆见深想了想,道,“好像也挺艰难的。”毕竟那地方只有这么点水,这得把这个人倒过来按进去才能做到,尸检上说没有他杀的痕迹,应当是个意外,但是个人都知道,这“意外”发生的机率,简直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了。 学校一早就通知过门卫,沈遇降下车窗朝穿了保安制服的中年男人出事了一本证件,保安拿在手里看了看,打开了电动移门。 他朝地下车库的位置驶去,偏过头,就见陆见深正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他。 沈遇:“……怎么了?” 陆见深摇了摇头,道,“组长,这样的假/证真的不会被看出端倪来吗?”她看见保安室旁边竖着的大叉子了,万一保安觉出不对,他们岂不是要被保安拿着大叉子一路追着跑。虽说不至于真被他抓住,但是…… 陆见深捂脸,光想想就觉得很丢脸,要是被狐狸知道,一定会笑话她足足三个月! 沈遇道:“谁跟你说那是假/证了?” 陆见深:“难道不是?” 沈遇:“当然不是!”顿了顿,他道,“是谁给了你这种错觉?” 国家非人类管理局的那帮人要真一边想着要他帮忙,一边拿那种东西糊弄他,才是真的嫌命长。 陆见深:宋显之前不是说人手一本的吗?! 然而看着沈遇此刻的脸色,为了宋显的生命安全考虑,她觉得还是暂时不要说话的好。 宋显在办公室无端打了个喷嚏,他把一本本各个单位的工作证发给各人,“都拿着,以备不时之需啊。” “哟,这么快又要换了,这回怎么那么多本?” “这不是更新换代太快了嘛,省得被人看出来丢了调查组的脸,组长能把你们轰死,再说了。”宋显愉快地笑道,“最近商家搞促销,一百块钱三本,买多了还能再打折,划算。一会儿都记得转账给我啊。” “所以说,为什么不干脆跟组长提议,让他把咱们的证件都落实下来,也省得这一趟趟的折腾,费钱费时又费力。”沈思原打了个哈欠,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说道。 宋显道:“很好的想法,就请这位英雄去和组长说吧。” 沈思原:……不了吧。 宋显道:“所以说嘛,比起跟组长开口,是不是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想到鼓鼓的口袋,宋显的笑容愈发真诚。 调查组众人:奸商!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有吃回扣! 陆见深和沈遇从车库出来,行走在校园里。这附近的绿化做的不错,校园各地栽满了绿植。这个点应该是午休的时间,诺大的校园里却没什么学生,就连操场都空荡荡的,偶尔有学生经过,也是低着个头,匆匆往教学楼里赶。 陆见深之前经过市区里的其他学校,几千人的环境,除开上课时间,其他时候总是热闹得很,而这里,实在是有些安静太过了。 “请问,校长办公室怎么走?”陆见深拉住一个年长的女性,问道。 女人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你们是被请来调查高二三班那桩案子的?”听说是两个年轻人要过来,没想到居然真的那么年轻。她脸上划过一丝不自然,“我姓张,是高二三班的班主任。” 哦,这倒是巧了。 “既然这样,不如你和我们一起去趟校长办公室吧,正好我们也有些事可以问你。” “不了不了。”张老师连连摇头,“我,我还要去班里上课,学生课业紧,让他们缺课不好,校长室前面左拐那栋楼六楼出电梯第一间就是。我得先走了,我知道的也不多,有什么事你问校长就行。” 她说完这话,就一路小跑着近了旁边那栋教学楼。 “奇怪。自己带的班级一连几桩祸事,她这个做班主任的,这表情不像是担心着急,反倒更像是……” “心虚。”沈遇看着张老师的背影,道。 他朝张老师所指的方向走去,“先去问过校长再说吧。” 校长办公室开阔得很,雪白的墙壁上挂了一副刺绣山水图,两边又放着盆富贵竹,办公室大门敞开着,皮椅上做了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他顶着个啤酒肚,脑门上只剩了寥寥几根头发倔强地遮住贫瘠的地带。 陆见深:校长先生一定很适合她的生发符水。 她和沈遇一进去,他就热情地迎了过来,朝沈遇伸手,道,“这位就是沈先生吧,真是久仰大名啊,今日总算是见到真人了。” 沈遇把手负在背后,全然没有要和他握手的意思。 校长停顿了三秒,毫不犹豫地转向了陆见深,“呀呀呀,我知道你,你是最近网上挺火的那位天师是吧,我在家还听我女儿老念叨你呢,没想到你居然是调查组的人,果然年少有为。” 陆见深正犹豫着要不要和校长握一握,就听沈遇开口道,“你说的和你们学校发生的事有关系?” “要是想说的只有这些,我们就先走了。”言下之意,废话少说! 陆见深:组长……你这样说话,真的不会被打吗? 哦,也是,应该没什么人能打得过他。 看出这两人不吃他这一套,校长也不尴尬,他收敛了笑意,沉声道,“唉,出了这种事,我们谁也没想到。本来正打算着来年扩张招生,事情一闹大,什么计划都打乱了。” 他原本就是今夏才调到这里的,谁成想一来就碰上这档子怪事,校长觉得或许是该听老婆的话,跟着去庙里拜拜,再泡点柚叶去去晦气。 “你说好端端的,学生突然跳楼了,这外头还以为我们学校多严苛能逼死学生呢,真是,这口锅背的,冤不冤呐。”校长摸着光秃秃的脑门,心里苦不堪言。 “你们来之前,我刚接到电话,那个走失的学生找到了。”校长眉心皱成一团,“他……很不好。” “他是家里的独子,一向成绩优异,学生家长对他寄予厚望啊。你们说说,他怎么会跑到郊外荒无人烟的山林上去呢,我的人陪着他父母和警察一起去的现场,这种天气,听说他人都发烂发臭了,被虫啃噬得不成样子,他妈一见着就晕了,到现在都没醒过来。” 校长叹道,“孩子和家长都可怜呐。” “出了人命后,桑桑的寝室就空了,她的室友有两个自事发后就再也没来过学校,还有一个,原本是个特会说话的活泼小姑娘,现在搬了寝室,整日里不言不语的,她父母带她去看了心理医生,也不起作用,正商量着是不是该办休学。”他道,“不过也难怪,朝夕相处的人一下子当她的面跳下去没了,谁受得住啊。” 陆见深问:“我们可以去和她聊聊吗?” “可以是可以,一会儿下课了,我让她班主任带她过来。” “不用这么麻烦。”沈遇道,“我们过去找她就行了,顺便去看看三班的情况。” “也好。”校长道,“三班的孩子们都吓坏了,这种事瞒不住,其他班的人对他们也是避之不及。你们说这倒霉事儿怎么尽挑着一个班招呼,不少学生家长都跟我说想给孩子转班,唉,这家长心慌也是没办法的事。” 甚至有脾气暴的,直接问他继续让学生在那个班读下去,岂不是眼看着他送死。这话说的,他怎么答都是个错。 高二的班级都在教学楼的四五两层,三班位于走廊出口处的那间教室里,沿着楼梯往上走,听见的都是教师的授课声和学生的回答,而他们走到四楼时,却有些嘈杂。 张老师踩着皮鞋从教室后门走出来,一出门正撞上陆见深和沈遇,即使妆容都遮不住她灰败的脸色,她犹豫了几秒,一把抓住陆见深,“能不能请你们和我一块儿去一趟女生寝室?” “苏怡,就是桑桑的那个室友,她最近精神不好,上课偶尔会迟到几分钟,坐在教室里也经常走神,这些我们做老师的都能理解。可现在上课都快半个多钟头了,她还是不见个人影。她室友说她早上还好好的,不至于迟到那么久。”张老师指尖掐得泛白,“我怕,她会出什么意外。” 更怕苏怡变成第二个桑桑。 陆见深了然,张老师一路大步跑向位于学校最南面的女生寝室,寝室前面拉个铁门,有宿管住在边上的小屋里看着,上课时间内进出寝室都要登记,寝室前不远处还修着个小池塘,只是池塘里的水脏兮兮的,飘着些垃圾,眼看着就快干涸了。 陆见深脚步稍缓,“这片池塘是怎么回事?” “哦,这里是我来这所学校任教的时候就有的,当时水流还很清澈,近几年学校后面的那条小溪也干了,这儿的水渐渐就成了这样,也没人去管。” 陆见深心道,看来选址在这里,并作主建了这个池子的人,一定没听过“房前屋后塘连塘,定死少年郎”这句老话。 沈遇道:“晚点跟校长说一声,让他把这里填平即可。” 其他都能暂时押后,现在最重要的,是苏怡。 女寝共有七层,为方便学生生活,特地设了电梯,宿管拎着一大串钥匙走在最前面,她按下电梯,可电梯明明就停在一楼的位置,迟迟没有打开。 “奇怪。”宿管嘟囔着,“难不成电梯又坏了。还好里面没声儿,应该没有学生被困在里面。不行,还是得找人来修一修。” 陆见深和沈遇对视一眼,她刚想上前,沈遇沉声道,“让开。” 宿管满脸莫名,“你这小伙子要干嘛,欸欸欸,这电梯哪有你这样用手扒的,扒不开的,重得很,你别白费力气了,我这就给人打电话,修电梯的马上……来。” 她话还没说完,电梯门就被沈遇向两边推开。 电梯里的一切清楚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最角落的地方正仰天躺着一个校服女孩儿,她睁大了眼睛,嘴张得老大,满眼的惊恐,四肢无力地垂在身侧,手掌坑坑洼洼的,指甲里全是淤血和烂肉。 张老师惊叫着冲过去扶起女孩儿,“苏怡,苏怡!”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女孩透明的手颤抖着想要去拉住自己的老师,然而在她碰到张老师的同时,手一下子从她的身上穿透过去。 女孩无措地看着自己的手和地上那具属于她自己的身体,眼底尽是茫然。 第32章 无辜 三 苏怡试了几次,想躺回地上的身体里去, 却径直穿过躯体摔倒在地上。 她愣愣地伸手, 碰了碰张老师满面的泪水。 “快,快叫救护车呀, 快呀!”张老师一面扛起苏怡,一面声嘶力竭地朝陆见深和沈遇吼道。 苏怡无措地跟在张老师边上,有阳光从前门照进来,夏末温暖的阳光晒在她身上,苏怡吃痛得叫出声来,只觉得不只皮肉,连着筋骨都一起被灼烧,从前不小心被滚烫的热水溅到都没那么疼过,直到她下意识地缩回黑暗里, 这种痛楚才有所缓解。 “张老师。”陆见深按住她的肩膀,目光却穿过她注视着旁边的女孩儿, “苏怡,她已经死了。” 苏怡错愕地看着她,她指了指自己, 陆见深不动声色地朝她点了点头。 张老师的身形晃了一下, 她扛着苏怡本就吃力, 陆见深那句话仿佛击垮了她身上最后的力气,她跌坐在地, 把苏怡小心地放下,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喃喃道, “为什么,为什么你始终不肯放过我们,下一个又要轮到谁了,是我吗……” 陆见深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张老师深吸一口气,她站起来抹了把泪,“是我糊涂了,学校里又出了事,我得赶紧去告诉校长,宿管阿姨,你跟我一起走一趟吧。” “好好好。”宿管一见着尸体就被吓破了胆,巴不得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一听张老师这话,她连声道,“我们马上就去!” “我们就留在这儿等你们吧。”陆见深道,“这里总不能一个人都不留下。” 张老师点了点头,拉上宿管匆匆就走。 苏怡轻飘飘地荡过来,在陆见深眼前试探地招了招手。 陆见深:“别晃了,我们看得见你。” 苏怡大惊,“我不是死了吗,活见鬼这种事情,不都是恐怖片里拍出来糊弄人的,怎么可能真有这种事。”她脸上分明写着,别驴我,我是读过书的人。 “……你就是鬼。连鬼都有了,有我们这样的人存在,应该不稀奇了吧。” “也是。”苏怡苦涩地勾动唇角,她轻声重复道,“连鬼都能有,其他的,真的一点都不奇怪。” 她看着重新关上的电梯,电梯正停在一楼的位置,门依然大开着,里面什么脏东西都没有,然而苏怡的眼神,就像里面正站着一只张牙舞爪的厉鬼,随时要向她扑过来。 “我大概知道你们是来干什么的。”苏怡低声道,“校长之前找我谈话,他觉得学校不知哪里出了问题,才总是出事,找了门路专程请了厉害的人过来看,他说的就是你们,对吧。” 沈遇:“啊,也就一般厉害吧。” 苏怡:可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就是随口客气一下,我要是真被猪油蒙了心顺着你的话这样说下去,就绝对讨不到好果子吃。 “校长反复问过我很多遍,桑桑跳楼前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其实我就算说了,他也不会信的不是吗?”苏怡自嘲地耸了耸肩,“不止是他,无论是谁,都不会信的。既然如此,我还说他干什么,浪费口舌罢了。” 她戳了戳脑袋,没把握好力道,太阳穴那儿被戳进去一个深坑,摇头晃脑了许久,才让那块地方恢复平整,“他们只会以为,是我受了刺激,脑子出问题而已。” “其实桑桑死的那天,她,她变得很不对劲。”苏怡陷入了回忆,“她最喜欢赖床的人,那天居然早早的醒了,我去叫她的时候,才掀开她的帘子,她就交了一嗓子,把我吓了一跳。我还没来得及问她怎么了,她突然就掏出了平日里拿来削水果的水果刀对着我,让我有多远滚多远。” “是泥人都有三分脾气,莫名其妙被骂,我当然也会不高兴,就不去管她了。”苏怡眼中闪过深深的悔意,“我当时就该注意到的,她不对劲,要是我早点发现不对,她或许,或许就不会死了。” “等我洗漱完回寝室的时候,就看见她站在窗口,嘴里一直念叨着,假的,都是假的,全是假的!” “你休想一直缠着我,休想!” 陆见深皱眉:“什么是假的,还有,那个“你”,是谁?” “我也不知道。”苏怡道,“直到我……的那一刻,我都不明白,她当时为什么会这么说。那是她对我说过最后一句话,然后,她就上了四楼,再接下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她幽幽地看向寝室前的那一片空地,“她躺在那里,周围全是血,我看着她,几乎以为她摔断了脖子。” “其实,”她道,“桑桑还不如真的就在那一刻死了,对吗?” 陆见深对此不置可否。 “在那之后,我连做了好几天的噩梦,每晚都梦见桑桑,有时候她对我说,她好怕呀,她被关在一个很黑很黑的地方,怎么逃也逃不出去,她不停地哭,拜托我,一定要救救她;可更多时候,她只是站在校门口,手指着外头,什么都不说。” “我精神很差,白天老是没精神,今天下楼的时候,寝室楼里的人基本上都走光了。女寝人多,平时电梯挤得很,每层一停,反而不如爬楼梯快。人少的时候,就方便多了。”苏怡道,“这电梯年久失修,之前也不是没坏过,所以它突然闪屏停下的时候,我其实倒不算太害怕,马上就打了电梯里的内线,知道很快就会有人来救,就保持体力,在里面等着。” 沈遇道:“没有人接到过你在电梯的求救电话。” 要是有,张老师也不会对苏怡迟到这么久的原因一无所知。 苏怡蓦地抬头,“我明明在电梯里听见外头有人说话,在商量着怎么开电梯了,怎么会……”那她听到的,究竟是什么。或者说,是谁在那里说话? 陆见深和沈遇没有一个人开口,苏怡在原地摇晃了几下,她道,“我明白了,她就是想吊着我,她让我以为自己有获救的可能,一点点看着希望破灭,最后在黑暗里等死。可桑桑她是自己跳下去的,我充其量就是没能拦下她。就算她心里有恨,也不该来找我呀!” “桑桑?”陆见深道,“你怎么会觉得是她?” 她只剩一个躯壳活着,就算生魂尚在,也只会连新丧的鬼魂都比不过,哪有这个本事青天白日出来闹事。 “是我亲眼看见的!”苏怡激动地说道,“当时,电梯亮了起来,重新开始向下降,我以为是电梯修好了,可终于等到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在我面前出现的不是这里,而是一堵墙,一堵爬满了脏兮兮的手印和脚印的墙。” “我抬眼一看楼层显示,才发现我到的根本就不是寝室一楼,而是地下二层!” 陆见深道,“你们寝室还有地下二层?” 苏怡摇头道,“没有,就连楼层的按键,都从来没有过这个数字。这才是我最害怕的地方。” 陆见深可以想象,苏怡孤身一人呆在电梯里,站在那个根本不存在的楼层中,该是一种怎么样的惶恐。 “我站在那里,连口气都不敢喘,墙和电梯中间有一道空隙,我根本就没那胆子出去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只能拼命地按那个关门的按钮,可电梯每次要关上的时候,都会重新被打开,就好像,就好像是有什么人站在那里,让电梯根本没办法闭合。” “我试了好多次,电梯才重新合上,又变回了出故障时的一片漆黑,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不是还在地下二楼,只能蜷缩在最角落里,就是这个时候,我看见对角的那个位置,似乎,还坐着另一个人。” “可明明这里应该只有我一个的啊!”苏怡抖得跟个筛糠似的,她神经质地抠着自己的手,“电梯里很闷,我渐渐地喘不过气来,心脏的位置也难受得厉害。不晓得哪里来的胆子,到了那一刻,我反倒敢主动看向那个人,虽然仍旧看不清她的脸,但她的眼睛在黑暗里直发亮,我可以肯定,她原来一直盯着我!” “既然你说,看不清她的脸,拿你那什么确定她是桑桑?”沈遇道。 “因为她手心的那颗痣!”苏怡斩钉截铁地道,“我将死的那一刻,就算眼睛看不太清了,但我还能分辨得出,那双伸向我的手,手心里分明有一颗红痣!桑桑手上的那颗痣和她是一模一样的!” “她说她被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牢笼里,就想要我在同样的环境下死去!” “时辰到,莫停留……” 伴随着一阵烟雾飘过,铁链拖地的声音随之清晰地传来,有个穿官服戴高帽的男人向他们走来,苏怡害怕得躲到陆见深身后,虚虚得揪住她的衣服。 陆见深拍拍她的手,“别怕,地府发展不错,不比人间差,你放心去吧。” 苏怡将信将疑地道,“真的?”不用下油锅,也不用扒皮? “你若是生前没做过孽,自然不怕那些。”陆见深想了想,道。 苏怡哭丧着脸,“我小时候特喜欢拿水灌蚂蚁窝,还老爱折腾小虫子,这种事总不算吧。” 陆见深:……她小时候是有多闲。 那鬼差走到几人跟前,还未来得及掏出铁链,就看见沈遇站在那里,他本就惨白的脸似乎更白了几分,腿一软,差点没来个五体投地的大礼,“见,见过大人。” 他不说话还好,这一说话,藏在嘴里的长舌啪唧一下掉到地上,占了满地的灰,他倒也不嫌脏,赶紧把舌头又捡起来,团吧团吧塞回嘴里。 沈遇道:“你知道我?” “自然,自然。”鬼差点头哈腰地附和道,“大人英明神武,我地府上下,谁人不知大人您的威名呐,小人对您甚是崇敬,甚是崇敬。” 事实上,自他上任的头一天里,他们那一小分队的队长就指着这位的画像对他们耳提命面了多遍,也是哪天不幸遇上了这一位,务必要小心再小心,要是说错了话,只怕是连灰都没法剩下。 陆见深把苏怡交到他手上,顺便问了他一句,“你是吊死鬼升的鬼差?” “是啊。”嫌舌头老往下跑麻烦,鬼差索性拿它在脖子上绕了几个圈,“我老实肯干嘛,最近地府缺人,就破格提拔了我上来。” 提起这个,鬼差骄傲地挺直了胸膛,下一秒,他注意到沈遇投来的眼神,整个肩背瞬间又塌了下去。 阎王在上,要是做鬼差的代价是得面对这位,他还是回去老老实实地做个吊死鬼吧! 第33章 无辜 四 作者码字不易,还请小可爱们支持正版哟~~想不到他人到中年, 事业上居然还能有这样的进步。 苏正元不由地庆幸他当时没把对陆大师的怀疑直白地戳出来, 总算保持着联系,这年头招摇撞骗的神棍多了去了, 像陆大师这样有真本事的可不好寻,撞大运碰见一个,这关系必须得维持好才行。 “爸?老爸?”苏望把门悄咪咪地推开,从门缝里探出脑袋来叫唤。 苏正元心情好,笑着朝他招招手:“还不快进来,门口站着干什么。” “我妈让你去楼下帮她拿个快递去。”苏望面不改色地扯谎,“啊,把你手机借我一下呗,我拿你手机抽个奖, 多一个号码多个机会,万一中了头彩, 能有台笔记本电脑呢。” “你小子。”苏正元站起来,揉了把他的脑袋,把手机丢给他, “你爸没给你买电脑啊, 成天不着四六的, 拿去。” 苏望看着苏正元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这才飞快地从他的手机里翻到陆见深的号码存到他手机上。 “啧, 虽说答应了老姐, 但存个号码以防万一, 总不算犯规吧。”苏望得意地将手中的手机抛起又接住,“留着到时候搞个场外连线也好。” 被人视作场外连线的陆见深捧着找李显帮忙置办的一堆黄纸朱砂回了公寓楼,准备抽时间写几道符备用,再不然卖出去也好,旁人不说,像季承这样的一定很乐意买。除开常见的护身符,诸如桃花符,转运符此类,听说也是大有市场。 好像这个时代的人们掉发还挺严重的,陆见深听到过不止一个人抱怨这个问题,等回去试试,看能不能折腾出一道管生发的符水来,想必不愁卖。 陆见深仿佛看到一张张的大团结插着翅膀正向她飞来。 她回家的时候,天已经入夜,过道里的明黄色的感应灯照亮了眼前的环境,而她所住的最里间的复式公寓的门口,正站着个穿T恤短裤的男孩儿,他身姿笔挺,脚边还放着两个老大的购物袋。 陆见深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地靠近了对方,往男孩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小遇,你这是在我家前面站岗呢?” 男孩猛地回头,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她,突然伸手抱住她的腰,将头埋进她怀里,“姐姐,你回来啦。” 陆见深揉了揉他的脑袋,单手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她轻轻松松地拎起他放在地上的购物袋,推着小遇走了进去,“快进来坐着吧,等很久了吧,累不累啊。” 男孩懵懵的,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回过神来又飞快地摇头否认。 组长要送人过来怎么不提前跟她说一声,早知道的话,她就早点回来了,况且留小遇一个人在这里等着,万一碰见坏人怎么办,小遇乖乖的一小只,岂不是轻易就被人糊弄走了。 怪不得上次能让小遇跟着宋显跑去捉小鬼,组长看起来厉害,对待下属也体贴,反倒是在照顾自家子侄上显得不那么靠谱了。 想起小遇上次跟她说的话,再看这小孩还在那一边按小腿肚子一边笑着说不累才刚来安慰她的样子,还怕他担心,都不敢告诉她等了多久,陆见深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有邻居提着垃圾袋路过,听见两人的对话,心里奇怪,这小孩不是跟他一班电梯上来的吗,照说也才等了不到一刻钟吧,小陆这是误会了吧。 男孩注意到邻居朝他们这边看过来的眼神,他回看过去,朝他笑了一下,实足无害的模样。 门关上了。 “小遇吃过晚饭没有,肚子饿的话,姐姐煮面给你吃好不好?”陆见深说来还有些不好意思,公寓的冰箱里空空如也,就剩她搬进来时宋显备下的一些食材了,哪怕她有心想给小遇做好吃的也没东西下锅。 她听一栋楼的邻里时常念叨,像小遇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应该是最能吃也是最需要补充营养的时候,她答应组长让小遇来她这儿玩,总不能连最基本的饮食都没法顾好。 从前在苍穹的时候,虽说修真之人可以辟谷,吃食并不打紧,但她师傅却是最贪口腹之欲的人,每回她大师伯不在,师傅总爱领着她和一帮师弟师妹溜出去下馆子,乌泱泱一帮人总能把酒家的存货都给吃个干净,惹得店家老怀疑他们衣着风光,怎么吃起东西来跟没吃过饭似的。 这种做贼般的生活一直延续到一日下山,师傅居然逮到师伯也在山下馆子里开小灶,师傅自觉抓到了师伯的小辫子,好一通嘲笑,师伯恼羞成怒,两人过起招来差点没把店给掀了,陆见深则带着那杆小的们抱着盛满下酒菜的盘子蹲在一旁吃瓜看戏,还纷纷下注,这回又得过几百招才能分出个胜负来。 她师傅还常常跟她炫耀,若非他经常带他们加餐,这一个两个徒弟早早辟谷,还不都得跟豆芽菜似的消瘦,哪能像现在壮实地活像只山猪。 ……虽然师傅每次说完,总会被一众师妹们围起来“切磋”。 开玩笑,女修士难道不要面子的嘛! 啧,总不能让小崽子过的比她那帮成日闹翻天的师弟师妹们还不如吧。 看出她的为难,“不用姐姐麻烦啦。”小遇献宝似的提起购物袋,“我自己带了好吃的哦,这是叔叔特意让我带来和姐姐一起吃的!” 他一样一样往桌上堆东西,餐盒里都是打包好的熟食,闻上去香气扑鼻,就连饭后水果都没落下,不用陆见深费半点心思。 小遇或许是因为从小就缺少长辈的陪伴,因此格外黏她,逮住机会就往她边上钻,他长得精致漂亮,脸颊粉粉的,又特别爱拿那双水灵的大眼睛盯着陆见深不放,叫她根本不忍心推开他。 陆见深取来碗筷,小遇拖了椅子挨着她坐下,在餐盒里翻了半天,挑出最精瘦的糖醋排骨夹到她碗里,“姐姐尝尝看,好不好吃?” 这排骨浇了汁,色泽红润不说,吃起来外酥里嫩,酸甜可口,美味得不行,陆见深捏捏他的脸,“好吃,这是哪家店的手艺?” 要说陆见深用的最顺手的手机软件,莫过于各大外卖app,简直不要太方便,有几家店就连猫崽都很喜欢,炸出来的小鱼干最合它心意,至于陆见深的手艺,早被它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小遇不仅不躲,反而把脸凑过去任陆见深施为,简直就像只被撸毛的大猫,“才不是买来的呢,这些可是我叔叔亲手做的!” 陆见深一怔:“组长?” 看着不像啊。 小遇嘟嘟嘴:“我叔叔什么好吃的都会做,姐姐有想吃的东西就告诉我,下次我让他做好了带给你呀。” “叔叔可厉害了,像他这样长得帅又有钱,体贴人还会做饭的,这年头提着灯笼都难找!” 小遇极认真地仰着头跟她讲话,陆见深憋不住笑了,夹了块肉塞进他嘴里:“你这话怎么那么耳熟,是跟电视剧里学的吧?” 她为了能更好地融入社会,免得闹出笑话,经常抱着猫崽一起窝在沙发里看电视剧,小遇这话有点像那什么,一起来看雷阵雨? 小遇边大口咀嚼边吐字不清地回答她:“才不是呢,这都是我的真心话。” “喵喵喵?”为什么家里有讨厌的气味啊。 猫崽闻着香味从窝里爬起来,还以为是陆见深给它带了好吃的回来,它迈着小短腿从楼梯上踏着小碎步往下迈,还没到楼底,就听到餐厅里传来说笑声。 不对劲。猫崽敏锐地竖起了耳朵,它沿着墙根悄咪咪地溜过去,正看见那个讨厌的小屁孩对着笨蛋主人装模做样地撒娇卖乖要投喂。 ……猫崽觉得自己头顶的毛毛隐隐散发着绿光。 “喵呜!” 白色的小毛团顺着陆见深的小腿往上爬,轻车熟路地钻进她怀里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窝好,毛绒绒的大尾巴搭在她的小臂上,一扫一扫地要顺毛。 “今天怎么这么乖。”陆见深受宠若惊地挠了挠猫崽肉嘟嘟的下巴,“回头就给你小鱼干加餐。” “喵。”加餐什么都好说,先把这个小屁孩轰走才是正事。 猫崽用它的竖瞳打亮着小遇,悄然竖起了尖牙。 小遇眯着眼,状若无事地回看过去,突然开口道:“姐姐,这只猫好胖呀,比我以前见过的橘猫还要大个,它多重了呀?” 猫崽:“喵喵喵!”大,大胆!竟敢拿普通的猫跟我比,什么叫胖,你猫爷爷这可是辛苦锻炼出来的一身腱子肉,迷倒了不知道多少小母猫呢! 陆见深不确定地颠了颠猫崽,“大概,二十斤?” “啊,这样下去很危险啊。”小遇伸手想去摸摸猫崽的脑袋,又被它呲了回来,他也不在意,“猫就跟人一样,超重容易生病的,这只猫的体重,不说别的,什么牛奶啊,小鱼干啊之类的零食,千万不能再给它吃了。” 第34章 无辜 五 “好了, 你老跟未来同学提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一个短发女生走过来,一只手搭在女孩儿肩上,笑着朝陆见深招了招手, “你好,我叫李梦瑶。” 李梦瑶剪了一头帅气的短发, 校裤被她改成了小脚的样式,脸上花着精致的妆容,眼尾的一颗泪痣更凸显了她五官的精致。 她显然在这个班级里是极受欢迎的,无论走到哪里, 身边总不会缺了跟她聊天逗趣的人。 李梦瑶挨着女生坐下,一边分享着小零食,一边感叹道:“最近发生这么多事, 要不是今天听你说了这么一耳朵, 我还真快忘了咱们班上还有过这一位。你说,要是死的人是方佳琪该有多好, 反正有她没她也没有什么分别, 怎么偏偏就是桑桑他们呢,老天爷实在是不长眼。” “可不是。”女生应道。 陆见深坐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先前听女生说起方佳琪的态度,她大约也能猜出, 她和班上的人相处不好, 只是没想到, 居然会有人厌恶她到希望她代替别人去死的程度。 “噔噔。”沈遇走过来敲了敲她们面前的桌板, “打扰了, 我得带着我家小孩先走一步,有机会的话,你们下次再聊吧。” 女生不好意思地扫了沈遇几眼,她暗自咂舌,要不是在教室里碰到,她是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样的男人居然会是她同龄人的家长。 陆见深朝两人道了声再见,就跟着沈遇向外走去,张老师正靠墙站着等他们。 “对了,那个方佳琪……”陆见深本来只是随口一提,可张老师在听到这个名字的同时,一下子就变了脸色,她眼中涌现出深深的惶恐,一手勉力撑着墙壁,道:“你怎么会突然提到她?” “不能提她吗?”陆见深试探地问道,“和你们班上的人聊了几句,我对这个方佳琪还挺感兴趣的。听说她从这里退学了,你是她的老师,总该有个她的住址,不然联系方式总有吧,我们想去看看她。” “不用了。”张老师唇色发白,“你们不用麻烦了。” “为什么?”陆见深皱眉道。 张老师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陆见深:“你们找不到她的。” “……方佳琪,她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经死了。” ********* “所以,这里面最先死的人,其实是那个叫方佳琪的女学生?”阮安叼着根棒棒糖,手指噼里啪啦地在键盘上翻飞。 陆见深坐在转椅上绕圈圈,“张老师不至于连这个都要说假话。” “倒不是怀疑这个,我现在反而在思考另一个问题。”阮安向她招手示意,“我翻遍了三班所有人的社交软件,除了这张运动会上的大合照,方佳琪居然连半张照片都没留下,就连这张唯一的照片,她也是站在最后排的最角落,连张完整的脸都没有。” “这女娃娃真是三班的学生吗?”阮安疑惑地说道。 陆见深看着电脑屏幕上阮安放大了的照片。站在她旁边的人笑得开怀,而她唇角下拉,厚厚的刘海挡住了她的前额,女孩儿冷冰冰盯着镜头,半点要笑的意思都没有。 陆见深从兜里翻出在张老师那里要来的学生们入学登记时的照片,那时的方佳琪看上去分明是个清秀内向的普通女学生,而在大半年后的合照中,她简直成了一具活尸的模样。 阮安懒洋洋地放出了软乎的尾巴垂在地上,沈思原抱着一叠小山高的文件路过,不小心一脚踩到了他的狐狸尾巴上,整个人向前倒去,陆见深来不及阻止他的动作,只有将他的身形倾斜地控制在半空中。沈思原松了口气,还没站起来,阮安就一脚踹向沈思原的屁股,他一边抱着他的尾巴心疼地哈气,一边愤愤道:“老子的尾巴!沈思原你瞎啊!” 沈思原手里的文件洒了一地,他忙着收拾,朝阮安翻了个白眼,“怪我,谁让你把尾巴乱放的,一个没看清,我还以为是谁把拖把用完随手扔那儿了呢。我都没怪你绊着我,你还好意识恶人先告状。” 阮安脸红脖子粗的,手上露出了尖利的毛爪子,仿佛下一秒就要往沈思原的脸上招呼。 一手白皙的手抓住了他的爪子,陆见深拿着个指甲剪,把阮安爪子上尖尖的长指甲毫不犹豫地剪去,阮安气得直跺脚,“陆陆你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哪边都不站。”陆见深偷摸着撸了把阮安的毛毛,“我就是想提醒你,在办公室里闹起来,组长可是要扣工资的。”她看了看墙上的钟表,沈遇和她从校门出来,快到调查组大楼的时候,他突然接了个电话,就急匆匆的走了,也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宋显举起手中的小黑本:“我都记下来了,一会儿有什么损坏的东西,记得在组长回来之前及时补上。” “说的好像补上了,组长就会放过我们似的。” 宋显露出一个虚伪的假笑,“当然不,不过一百大板和九十九板,少一个也好不是。” “……哥们,你的幸灾乐祸略明显了些。”沈思原阴恻恻地道,他脑袋上的针脚松动,连带着他的头看起来都摇摇欲坠。 宋显敷衍地道:“下回注意。” 沈思原:你踏马还想有下回! “陆陆,你之前说方佳琪是要退学回老家念书?”宋显咂咂舌,“不对吧,她老家的父母在她来帝都之前就出车祸没了,要不是因为这个,她也不会被接到帝都和她大姑一家住在一块儿。退学回老家,哪来的老家给她回呀。” “我倒是找到了她大姑家的地址。”宋显从电脑后面探出头来,“要不要去看看?” 没有多想,陆见深斩钉截铁地道:“要!” 她直觉这个方佳琪,就算不是所发生一切事情的源头,也一定与这些事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方家大姑的家位于帝都五环外,那是个老小区了,宋显朝小区门口的保安乐呵呵地聊了几句天,顺畅的带着陆见深走了进去,保安大叔还追出来往他手上塞了两个薄皮大橘子。 陆见深:调查组“交际花”的大名果然名不虚传。 这里的住房建了十多年,墙皮都有些脱落,走在楼下,时不时就能看见老头老太们手拉着手围着小区走路健身,两人轻松找到了方大姑家的住所,可当他们按下门铃后,却久久没人来开。 宋显附耳过去贴在门上,“奇怪,里面明明有人声来着。” “请问,你们是谁啊,是不是走错地方了?”有个妇人警惕着拎着手里的购物袋,站在楼梯口看着他们,稍有不对劲,就打算转身就跑。 他们来之前看过方大姑的照片,照片里的女人染了头发,看起来神采奕奕的,而他们眼前的这个人,头发白了大半,再加上灰扑扑的打扮和黯淡的面庞,比照片里的样子老了起码十岁不止。 “是方姑姑吗?我是方佳琪的高中老师,听说了方同学的事,特地来慰问你的。”宋显诚恳地道,边说边从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了过去,“这是我们学校老师们凑的一点心意,还请您千万不要推辞。” 方大姑握着厚实的信封,她看上去有些犹豫,却还是把它塞了回去,“不用了,我不需要这个,你们拿回去吧。”她说着,快步走到门前,开门闪身进去,她正要把门关上,陆见深一把抵住了房门,任方大姑怎么用力都关不上。 方大姑咬牙,“你们干什么,是要私闯民宅吗,我可要报警了!” “滚,滚啊,妈,妈你在哪儿呢。” 有声音隐隐约约从屋里地传来,方大姑脸色一凝,她再顾不上宋显和陆见深两个,撇下他们小跑着进了左手边第一间屋子。 宋显和陆见深对视一眼,一起跟了进去。 方大姑家的陈设很简单,别说装修,就连一项多余的家具都没有。房门是大开着的,方大姑正抱着一个男生垂泪,男生十多岁的年纪,被粗粗的麻绳捆住了手脚,都已经勒出了血痕,他从床上滚下来,脑袋磕到了桌角,淳淳鲜血直往下滴。可他就跟没有痛觉似的,只知道大喊大叫地嘶吼。 男生双眼无神地直视前方,口中不停地喊着:“妈,佳琪回来了,是她,是她回来了,妈,救我,你救救我啊。” “滚,你给我滚开!” 方大姑死命抱着儿子,哭成了个泪人,“你看看清楚,这里什么都没有。” “金顶玄天,仁为上帝,一止血,二止路,封断血路无去处,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陆见深右手掐诀,快速在男生脑袋的伤口出写出一个虚虚的金字,方大姑还没来得及制止,就看见儿子头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要不是血痕尚在,她都要以为刚才看见的东西是不是她在做梦。 宋显将手覆盖在男生的眼睛上,不消片刻,男生像是被卸去了一身劲力,软趴趴地倒下,沉入了睡梦中。 “你们,你们……”方大姑睁大眼睛看着二人,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这是真遇着高人了? 宋显道:“请你相信我们,我们没有恶意。” 方大姑沉默了片刻,将儿子扶起来放回床上,转身对二人道:“跟我来客厅坐吧。” 她倒了两杯水给他们,坐在开裂的沙发上,回头看着儿子的房间,眼里满是怨愤:“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把那丫头带回家来,她就是个祸害,到死都不肯放过我们,还要趴在我脖子上吸血!” “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任她自生自灭的好!” 第35章 无辜 六 一年多前, 在一次全家出游计划中,方佳琪一家遭遇了车祸,当时坐在驾驶位的父亲当场身亡, 她的母亲被送到医院后,没撑几天也抛下年幼的女儿撒手人寰, 她爷爷去世的早,奶奶年事已高,又体弱多病,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刺激, 登时就晕了过去,病情急转而下。等方佳琪醒来,她已成了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 迎接她的, 只有医生护士饱含同情的目光,和躺着她至亲的三座孤坟。 突然发生这样的事, 方佳琪整个人都懵了, 往日里再开朗活泼不过的一个女孩子,如今连句话都不肯开口说。 她回学校后,周围的同学通过班主任都知道她家出了这样的事,也很可怜她, 拿她当个瓷娃娃看待, 下课后时不时来到她面前安慰她几句, 感性的女孩子更是在她面前哭了出来, “要坚强”“不要辜负爸妈”这样的话, 她听了太多遍,却还是却一日比一日地消沉了下去。 她还是个未成年,监护权的问题被人像踢皮球一样踢来踢去,最后,还是她爸爸远在帝都的妹妹,她久不见面的姑姑赶来老家接走了她,同时被接手的,还有方家父母生前所留下的房产和终于落实下来的一大笔赔偿金。 方佳琪成绩优秀,又曾多次在大型竞赛中获奖,对于这样的学生,第二中学完全没有理由拒绝。 “这就是她的房间了。”方大姑开了锁,房门刚一推开,一股浊气扑面而来,闷热得很,陆见深打了个喷嚏,这个房间很小,里头放了最基本的床桌之后,就连转个身的位置都嫌艰难。 “方佳琪生前,就是住在这样的地方?” 方大姑争辩道:“家里就那么大点儿地,我白白地养着她,供她吃饭念书,对她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怎么,难不成还得让我们把主卧挪出来给她啊。” 宋显道:“她父母的遗产都在你手里,那可是人家的买命钱。就算花销再大,拿来养她一个总够了吧。” 方大姑嘴硬道:“你们年轻,哪儿懂养一个小的有多不容易,这花钱的地方海了去了,就是金山银山也不够花呀。” “更何况,别看这丫头看起来规规矩矩的,她可不是老实人,我就是瞅着她成绩好,想让她每个礼拜放假回来的时候帮我儿子补习补习,怎么说他们也是带着亲的,还同住一个屋檐下,就这么点小忙,她还推三阻四的,理由一个接着一个的找,就是不肯答应。你们猜怎么着,”方大姑越说越来气,胸膛一鼓一鼓的,“她居然空口白眼地污蔑我儿子对她动手动脚地不规矩,真是笑话,我儿子才多大,他懂个什么!” “也不知道她发的什么病,好好一个暑假,我和我老公带着儿子出去旅游的,本来嘛,想着她也不爱动弹,就让她留在家里看家好了,结果这丫头就是算计好了,我们一回来,正看见她穿着一身红,生生吊死在了客厅里,把我儿子吓得呀,成了这副模样,说什么都听不进去,不知跑了多少趟医院,存款都快掏空了。”方大姑道,“我真是上辈子欠了她的,这辈子她才要这么折腾我!” “可我听你儿子喊的那几句话,好像不是那么个意思。”陆见深冷眼看她,“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不如你告诉我,你儿子要真什么都没做过,他为什么会怕方佳琪怕成这样?” “……就算我儿子有错,可他还小,不懂事,佳琪一个做姐姐的,就该好好引导他,我儿子上次拿着作业去问她问题,她倒好,话没说两句,反而跟他吵了起来,还想动手,像个什么样子。”方大姑气道,“二中多少学生想进都进不去,她一个外地人进去了,还老想着退学,这不是脑子有问题是什么。” “方姑姑,你不停骂着的方佳琪,就死在这个房间里。”陆见深指向天花板,“吊死在你现在坐着的这个位置。都说着红衣而死之人,死后会化为厉鬼索命,你说这样的话,就不怕晚上睡不着,方佳琪来找你吗?” 对方目光幽深,透过她的瞳孔,方大姑仿佛真看见了那天的情景,女孩儿红衣红鞋,脸上半点没有面对死亡的恐惧,垂下来的脚尖在沙发上打转。 方大姑打了个哆嗦,她僵笑道:“你们不是很厉害吗,要是真有厉鬼,你们肯定会出手帮忙的不是。” “哦?”陆见深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想让我们怎么帮?” “这种东西,当然是要除得越干净越好了!”方大姑不假思索地答。 明知那是她大哥唯一的骨血,可她说起这话来,脸上没有分毫的怜惜。 陆见深的骨节咯吱作响,宋显按住她的肩膀开口道:“请我们做事可不便宜,就是不知道方女士你愿不愿意出这笔钱了。” “啊,还要钱呐。”方大姑犹豫了一下,“你说说看。” “你放心,我们在业内的收费一向公道,不过那没准是个要人性命的厉鬼呐,咱也是冒着生命危险来帮你,这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总得给他们留下个保障才对,你说是吧?”不顾方大姑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宋显继续说道,“你看着随便给个百八十万的就成,当然了,你要是有良心打算多给点儿,咱也不介意……欸欸欸,方女士你推我们干什么,别介,这生意不还没谈拢呢嘛。” 方大姑把门重重地拍上,她唾了一口,道:“狗屁的大师,就是两骗子,当老娘傻啊,还百八十万,做梦去吧!” 宋显对着紧闭的大门耸了耸肩,“我可没坑她,是她自己不信的,那我们也没办法不是。” “三魂七魄,她那儿子就丢了爽灵和伏矢,难怪变成那样。”陆见深道,“可我一点都不想帮他把丢失的魂魄召回来。” “怪不得都是调查组的人呢,就是有默契。”宋显笑道,“我也不想。” 爽灵和伏矢一丢,方大姑家那儿子就露出这副表现,摆明了心里有鬼,方大姑偏心自己的儿子,古怪之处全当看不见,一心拿他当块宝,做什么都有道理,都是好的;可他们没瞎! “就是可惜呀。”宋显感叹道,“那女孩儿成绩既然不错,大不了再忍两年,考个远点的大学,以后想办法拿回遗产过自己的小日子也是好的,怎么就走上了一条绝路呢。” “况且既然家里是这种情况,反正学校能住人,何必周周都要回来受气。” “是啊。”陆见深道,“我也觉得奇怪,除非……” 除非,学校里有什么人或事,让她觉得比在家里受姑姑冷待和弟弟骚扰更令她无法忍受,两害相亲取其轻,权衡之下,她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张老师跟她说起过方佳琪的成绩,她痛失亲人没多久,就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开始新的生活,压力不可谓不大,可即使这样,在面临二中大考小考一箩筐的情况下,她依然能做到次次名列前茅。而她甚至还没有成年,这样一个坚强的女孩儿,究竟是怎样的境遇,才能让她对这个世界失望到要结束掉自己年轻的生命呢。 陆见深不愿再细想下去。 她觉得她现在看见的仅仅是冰山一角,继续往下,看到的只会是更深、更丑陋的东西。 陆见深从前觉得,这个时代的学校,大抵是与她那时的宗门相同,做师傅的即便再不着调,也懂得友爱弟子,是再护犊子不过的主;师门上下同吃同住,亲如一家,一起度过修真的漫长岁月,纵然私下里斗嘴耍滑,可要是有人敢对自家师弟妹动手,定然是二话不说就帮着揍回去的。 或许是她想错了。 方大姑家住的小区虽然破败,但附近那条小吃街还是颇得宋显心意的,他看出陆见深心情不佳,反而更带着她往小吃街里溜达,照他的意思,心情不好嘛,吃点好吃的就好了;什么,还不好,那就再多吃一点! “放心放心,不用给我省钱。”他往陆见深手里塞了根烤串,“咱们这算出公差,费用都从调查组的账上走,别客气呀,想吃什么拿就是了。” 他大手一挥,仿佛这一整条街都是他开的般。 陆见深:她开始担心,再这么下去,调查组的经费真的够使吗? 总觉得从现在起,还是先做个二手准备比较好。 “呀,这里还有卖炸鱼干的,不错不错,陆陆,你家里不是有只猫呢嘛,”宋显抬手在半空中划了老大一个圆,“我没记错的话,是有这么大?” 陆见深:“……并不,比起你画的圈,它还是比较娇小的。” “随便啦。”宋显摆摆手,称了两斤炸鱼干拎在手里,“反正也差不了多少,喂一喂就大了。一会儿你把这些带回去给你家猫,记得告诉它,这是叔叔我特地买给它的,我知道那猫灵的很,听得懂。” 陆见深:猫崽什么时候又给自己多找了这么一位饲主? 还真是……知道给主人省钱。 “欸,我接个电话,陆陆你先把这拿着。”宋显将炸鱼干递给她,摸出手机,“什么事……啊,二中……还没找到么?” “知道了知道了,这样,你先过去看看,我和陆陆马上就来。” 宋显挂断电话,陆见深见他神色不虞,道:“出什么事了?” “还不是二中那帮小兔崽子丢了,屁大点的人,找事的功夫倒是一流。”宋显咬牙切齿地道:“警察一来,苏怡的死可就瞒不住了,正常人这时候都该知道情势不对,得安安分分地窝着不是,他们倒好,反其道而行之,自个儿把自个人送到人嘴边去了,你说,这不是欠的慌是什么。” “……她们做了什么?” “熊孩子们觉着不能坐以待毙,在网上随便看了点资料就想给死人招魂,把没了的那几个人的魂给招出来,问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方便主动出击。”宋显爆了句粗口,“出击个屁啊,那些瞎编乱造的东西要是顶用,当我们这么多年是白练的?” “还出击呢,”他嘲讽地呵了一声,“真要有鬼,这帮人就是给她送大餐去的。” 陆见深毫不怀疑,就宋显这个状态过去,怕不是去救人,而是要把那些个学生主动往鬼怪的嘴里塞,就是鬼怪吃不下了,他也得使劲硬给他塞下去。 她默默后退两步,和宋显拉开了一段安全距离。 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太靠近他的好。 第36章 无辜 七 刚过了晚饭的时间, 学生们都三三两两地回寝室休息,出了这么多怪事,平时再孤僻的人, 这时候也不敢落单。 教学楼里空荡荡的,最靠边那个背阳的美术教室里, 窗帘严严实实地拉住,连一丝光都透不进来。 几个少男少女撑着腿坐在桌子上,有个穿黑T的男生挠了挠头发,道:“咱们这几个人也够了吧, 不等了不等了,还是赶紧开始吧。” 李梦瑶看了看手表:“时间都过了,夏夏怕是怂了, 没那个胆子过来。” 另一个女生亲昵地靠着李梦瑶, 道:“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了,她本来就是个胆小鬼, 要不是听说她八字阴得很, 咱们也不会找她。” “管他呢,欸你们说,我一会儿出去开门的时候,要是背后站了个大美女鬼, 你们可别打扰我啊, 没准是我上辈子的情人呢。” “做梦去吧。” “就是, 那可是鬼, 你不怕的呀, 真是色胆包天。” 女生们凑成一团打趣他,男生笑道:“怕个屁啊,这就叫做牡丹花下死 ,做鬼也风流。” “好了。”李梦瑶从桌上跳下来,她拍了拍手,其他人自觉得向她靠拢。显然,她在这个小团体中是处于领导地位。李梦瑶关了大灯,又拿出打火机将准备好的蜡烛点燃,昏暗的烛光照在每个人的脸上,“不等了,游戏开始。” 她们要玩的这个游戏很简单,叫做进门鬼。 游戏只消所有人一起站在屋里,挨个开门出去,面对门默数十下,敲三下门,再让门内的人把门打开放他进来,依此类推。 有个面容秀丽的女生提醒道:“大家如果看到门外的人身后有什么,可千万不能关门呐,否则会出大祸的!总之都别慌,也别急着跑开,一起向门外吹气直到看不见那东西就成。” “门外那个要是看见咱们表情不对,也别怕,别回头,特别是不要离开门边,权当不知道没看见,都记住了吗?” “知道啦。”那人敷衍道,“你当我们跟夏夏一样怂啊,再说了,咱这回不就是想看见什么才来的吗,要是什么都没有,那才叫浪费时间。” “就让我来做第一个吧。”她说着,大大咧咧地推门出去,没过多久,门内的人就听见了她的敲门声。 众人屏着气打开门,第一个出去的女生正抱着胳膊站在门外跺脚,“来的时候没觉得,这一入夜,温度降得可真够快的,冻得我寒毛都竖起来了,怎么样,有没有东西在背后,没有我就进来了。” 她穿着轻薄的短袖,在风中瑟瑟发抖。 “什么都没有,你快进来,省得感冒了。”有个男生看着外边阴沉的天空,嘴里嘟囔着,“奇了怪了,下午不还是大晴天呢嘛,这变得也太快了。” “谁做下一个?” “我我我!” …… 屋里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进出,始终也没什么怪事发生,大家的情绪也由最开始的兴奋变成无趣。李梦瑶是最后一个,她打开房门站到了门外,开始在心里默数。 深长的过道里只站了她一个人,天色阴沉,黑压压地像是要往下塌,仿佛随时就会迎来一场暴雨。周围静悄悄的,李梦瑶看了看手表,这个时间照说也该有学生陆陆续续过来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一个人也没见着。 屋里偶尔有细碎的声音传来,模模糊糊地,听不真切,被那扇木门给尽数隔开。 十个数很快就数完了,有狂风吹来,冻得李梦瑶在原地直打哆嗦,她上前两步,刚想敲门,突然觉得脚踝处传来一阵钝痛,她脚下不稳,跌倒在地,向前伸出的手在门板上擦过。李梦瑶吃痛地嘶了一声,她撑着胳膊正想站起来,脚踝处就像有只手死死地抓住她,把她整个人往后一拉。 李梦瑶心跳得厉害,她回头看去,什么都没看到,但踝骨处传来的冰凉触感是不会骗人的,对方抓得她很用力,像是要把她的骨头都给生生捏碎了般。 “桑桑?苏怡?”李梦瑶颤抖着问,“是你们吗?” 四周只有呼啸的风声,没有人回答她。 可那股痛感却在逐渐向上攀升,李梦瑶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顺着她的腿慢慢往上爬,这种未知的恐惧挑战着她的神经,她再次尝试着站起来,但那东西的力气比她大得多,压在她身上,叫她动弹不得。 “你们回来了吗?”李梦瑶颤颤道,“我,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不想让你们白死,更不想在这里坐以待毙呀。” 她依然没有听到预想中的回答。 而痛感已经攀升到了她的脸上。 她能感受到正有什么东西干脆利落地划破了她的脸颊,深深扎进她的皮肉里,温热的血液正顺着她的脸流淌下来,疼痛和害怕席卷着她的内心,李梦瑶张着嘴,她嗓子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无论怎么努力都发不出声,她只能拼命地向前伸手去抓教室的门板,指甲在木门上划过,发出刺耳的声响。 教室里的人等了好久都没等到李梦瑶敲门,有人说道:“怎么回事啊,她该不会半道撇下我们自个儿跑了吧。” “就是,这么长时间,别说数到十,数到一百都够了,还没听见敲门声。” “是不是的,咱开门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这边正讨论着,站在窗边的女孩儿忍不住好奇,掀开窗帘一角向外看去。 她看见李梦瑶满脸是血的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她一向珍惜的脸庞上爬满了深入肌理的刀伤,就算以后伤口能好,只怕也会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疤。对于她这样年轻爱俏的女孩子来说,怕是比让她去死更难受。 李梦瑶的手被什么东西举在半空中,她的骨节被一根根生生折断,每一次动作,她都能看见李梦瑶的身子轻微的颤动。 女孩儿心中陡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她们玩这个鬼进门的初衷,无非是想请来桑桑她们的鬼魂,可她们从没考虑过,万一请来的鬼魂,不是她们中的其中一个呢。 “等一等!” 女孩儿猛地扑向正准备开门的众人,可惜她的动作慢了一步,门吱呀一声被打开,站在后排的男生没看清前面的情况,不明所以地问她:“你怎么了?” 女孩儿没有回答他,她的眼神焦灼地注视着前方,只觉得手脚冰凉,得扶着桌子才能站稳。 她刚才在窗帘后始终只能看见一团虚影,而自打门一开,这团虚影的样子就越来越清晰。那是个红衣红鞋的女生,她干枯的头发垂在肩膀上,脸色青白一片,眼珠子向前突起,像是一不留心就会从眼眶里掉落下来,在她的脖子上,赫然是一道青紫的勒痕。 而在她的脚下,正是早已不成人形的李梦瑶。 “啊啊啊啊啊!”什么向门外吹气,什么不能跑,到了这种时候,谁还能记得这些,要不是教室在五楼,她们只怕恨不得能从窗台上立马跳下去,逃得越远越好。 女鬼堵在门口,谁也不敢从教室的前门跑,一个个的都拿出赛跑的劲儿奔向后门,可后门像是和墙壁融为了一体,无论怎么折腾门锁甚至大力去踹,都没法将门打开。 女鬼一步步踏进教室,几个学生缩在最角落里,连眼睛都不敢睁,嘴里不停得念着:“别过来,求求你,别过来……” “你们很怕我吗?”女鬼的声音沙哑,她歪着头看着自己的手,状似疑惑地问,“一直以来都是我怕你们,原来,你们也会怕呀。” “还记得你们以前是怎么说的来着。”女鬼想了想,道,“啊,我想起来了,看你们现在这个样子,瑟瑟发抖的求饶,想不想是路边任谁都可以随意打骂的流浪狗?” “好歹也当了一年同学,那么短的时间里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女鬼上前抓住其中一个女孩儿的手腕,尖利的指尖轻松钉进她的腕骨里,留下几个深深的血窟窿,痛得女孩儿发出凄厉的惨叫。 “你是,你是方佳琪?”躲在墙角的男生不敢置信地开口,“你,你不是退学了吗,怎么会……” “方佳琪?”被她抓着手的女生连连哀求,“佳琪,佳琪我们只是普通同学,我,我跟你连话都没说过几句,你就是死了想□□,你想要泄愤,也不该来找我……啊!” 方佳琪的指尖在她的骨节里生长,将她的手骨彻底捅了个对穿。 “男厕怎么样,把她的包扔进那里,她肯定想不到的。” “傻不傻啊你,喏,又没说让你进去,拎上她的包站在门口往里面一丢不就好了。” “脏就脏了呗,关我屁事,又不是我的包。” 方佳琪每重复一句,女孩的表情就更僵一分,冷汗不停得往下淌,不知是痛的还是怕的。 方佳琪贴近女孩儿的脸,强迫她看着她,“你告诉我,这些话,是不是你说的,我的、好同学?” “哦,也对,反正按照你的想法,你只是随口说说的,又不知道真有人会这么作弄我,这怎么能怪你呢。还有啊,大家都是同学,开个小玩笑的事,就这么上纲上线的,是我有病才对,不是吗?” 方佳琪转动着自己的脖子,“你放心,既然你那么喜欢厕所,好,我答应你,你保证能在那里咽下最后一口气,你说,你高不高兴啊?”她眼里赤红一片,说的话却极尽轻柔,像是两个要好的小姐妹之间的耳语,手上的动作却截然相反。 女孩儿吓得涕泪横流。 “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所在之处,万神奉迎。急急如律令。” 一纸黄符从前门飞进,不偏不倚地粘在了方佳琪背上,宋显急匆匆地跑进来,喘着粗气道,“幸好幸好,还有几个活的。”他看见门口那一堆,差点以为学生们都没了。 陆见深紧随其后踏进教室,她看着眼前的场景,眸光一窒,右手向下虚空一握,手中凭空多出一柄金色长剑,金芒划过,在方佳琪所站的位置圈出一块区域,将她团团围住。做完这一步,陆见深才走进圈内,摘去了方佳琪背上的符纸。 宋显道:“陆陆你这是干什么,我画这符可不容易。” “这道符太厉害,贴得太久,她可就真得魂飞魄散了。”陆见深仔细看了一遍,“啊,刚才没瞧清楚,这地方有几处笔触错了,想来没那么大效果。”她晃了晃手中的符纸,试探地问,“要不,再给她贴回去?” 宋显:…… 得,他的锅,是他学艺不精。 第37章 无辜 八 宋显那张符本就是专门用来斩杀厉鬼的, 虽说效果因为符纸上的错处大打折扣, 但也对方佳琪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她伏在地上, 裙摆的艳红都失了色彩, 脖颈失去支撑地垂下来,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密密麻麻的尸斑若隐若现, 她怨毒地盯着陆见深和宋显, 指甲扎进地板里,像是在抓着两人的皮肉。 她朝他们诡异地弯起嘴角,一张嘴, 一根黑青的长舌飞快地向陆见深伸去, 就在她即将碰到所画下的金圈时,方佳琪吃痛地嚎叫一声, 舌头瘫软地垂在地板上, 舌尖被烤焦得蜷缩起来, 散出阵阵黑烟。 陆见深略嫌弃地偏过头:“好好一个吊死鬼,学什么青蛙精。”拿舌头甩啊甩的,也不嫌脏。 要是刚才被那条散发着尸臭, 且不停往下淌着黏糊口水的舌头真碰到了她身上, 陆见深怕是等不到回家,立马就得从身上搓下一层皮来。 宋显从裤兜里摸出一双手套戴上, 跃跃欲试地走向女鬼:“这舌头不老实, 我帮她处理一下。” 他从地上把方佳琪的舌头捡起来, 干净利落地给她扎了个蝴蝶结。 方佳琪脸上写满了“士可杀不可辱”这几个大字。 陆见深:…… 辣眼睛! 万万没想到, 你居然连只鬼都不放过。 宋显发自内心地感到疑惑:“怎么都这个表情,我扎的不好看吗?” 陆见深:这是好不好看的事么! 她看了看不断挣扎着的方佳琪,“快给她解开。” “解不开了。”宋显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这结打得紧,成死结了。不过没关系,我可是练过的,不影响说话。” 他捶了捶胸膛,示意我办事、你放心。 陆见深:……您可真是思虑深远。 她原以为宋显是调查组里除了组长外最靠谱的人选,现在看来,脱下那层成熟稳重的皮,骨子里分明就和狐狸是一个德行。 “好了,”宋显悠哉悠哉地把教室的椅子拼上一排躺了上去,他打了个哈欠,“我联系过地府办事处帝都分部的鬼差了,他们最多再有一刻钟就来。” “我是不会走的。”方佳琪的目光像钩子一样从角落里那群学生的身上一一划过,“就算是我死,我也得带着我的陪葬品们一起下去,这样才算公平,对不对?” “谁是你的陪葬品!”到了这会儿,学生们也看出白天来的这位所谓的转校生绝不是那么简单,不过别的不重要,只消知道她能压得住女鬼就够了。心里有了底气,其中一个女生愤愤道,“班里人的死都是你做出来的对不对,你怎么那么坏,同窗一年,你也下得了手。” “就是!心狠成这样,看不得我们好。你就不怕死了都得下十八层地狱吗!” “怕呀。”方佳琪一步步向他们走近,她已站在金圈的边缘上,“但仔细想想,值得。” 她话音刚落,周身陡然起了变化,她脸上一道道黑纹乍现,不管不顾地踏出陆见深所设下的禁制。圈内金光乍显,化作利刃隔开她的皮肤,方佳琪早已是个死人,现在所受的伤无一不是落在她的魂魄上,疼痛可想而知。 饶是陆见深,这样倔脾气的鬼魂也是头一次见。 学生们没料到她居然还能跑出来,登时下了一大跳,纷纷四散逃开,方佳琪抓住一个,将手放在她的头顶,一手托住对方的下颚,向反方向一掰,头骨发出一声脆响,她面无表情地松手,女学生的身体软软地倒下。 她痛快地笑起来,伸手拂过女学生的眼眶,“我还记得,她们把洗脚水泼到我床上的时候,你笑得有多欢。” “揪着我的头发逼我跟你们道歉的时候,不是很厉害么,现在都躲什么!” 方佳琪的指甲刺进女孩的眼窝,将她的眼珠生生抠挖出来,只留下两个淋漓的血窟窿,她矮下身,将眼球像滚弹珠一样弹出去,直直地滚到了另一个男生脚下。 男生整个儿抖得不像话,两眼直往后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尿骚味。 他被生生吓得尿了裤子。 他本来紧贴着宋显站着,宋显闻着味儿一回头,捏着鼻子把男生拎到一边,“你今年几岁。怎么,下回我还得在包里给准备着尿不湿?” 男生察觉过来羞得不行,他嗫嚅着道:“大师,她,她……” “我倒还真想问问,你们究竟对她做过多少好事。”陆见深快速掐诀,长剑凌空,一剑向女鬼劈去,女鬼躲闪不及,长剑仿佛自己有灵般直冲她而来。陆见深特地避开了要害,剑穿过方佳琪的手臂,将她钉死在地板上。 她犹不死心,身体动弹不得,有长舌自口里弹出,卷向其他人的脖子,是要生生将人绞死。 就是……短了那么一截。 宋显摸了摸鼻子,“我打的那个蝴蝶结,还是挺有先见之明的,是吧?” 陆见深:……可以,需要她给他来一朵小红花吗。 男生抓着宋显死不撒手,要不是宋显拼命抗拒,他巴不得整个人都贴上去,宋显连连哀嚎:“你给我走开!” “我新买的西装裤啊啊啊,别把你尿湿的裤子贴过来!” “陆陆!快过来救我!” 陆见深默默退后两步,这等“好事”,还是宋显一人享受就够了。 任由宋显艰难地与男生进行着拉锯战,陆见深拖了把小椅子坐到方佳琪身边,将长剑召回,“打个商量,你能不能先把舌头收一收。” 方佳琪冷哼一声,舌头缩了回去,“你把剑撤回去,就不怕我杀了剩下的人?” “哦?”陆见深眯眯眼,“你试试。” 她翘着二郎腿,怡然地看着她。 方佳琪:欺负鬼很有意思吗?! 她抬手间露出一截胳膊,瘦得不像话,只剩下一张皮裹着她的骨头,察觉到陆见深的目光凝聚在她手腕上,方佳琪动作一顿,将衣服放下,企图把手缩回去。 然而有一个人的动作比她更快一步。陆见深将手覆盖在她手腕中,她的手并不宽大,却五指修长,能将方佳琪细瘦的手腕全然包裹住。方佳琪轻微颤抖了一下,她手下用力一挣,却没有挣开。 陆见深抓着她的手晃了晃,她啧了一声,道:“小姑娘家家,从前是怎么照顾自己的,怎么好瘦成这样。”她大概猜到这个女孩子生前是经历了多少,因此即便亲眼看见她下手狠辣,也没法将她跟寻常厉鬼同类而语。她在苍穹做惯了大师姐,要是她师妹被人这样对待,她保不定得气成什么样子,因此看见方佳琪,多少有些心软,下手也宽松了许多。 真奇怪,她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能感觉到活人身上的温度呢。方佳琪不再动弹,她静静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温暖,不受控制地想,要是,在她还活着的时候,也有那么一个人,愿意对她伸手就好了。 那段时光里,方佳琪自己都觉得自己就是一坨没人要的垃圾,没人愿意靠近她,偶尔有人过来她身边,也只是为了在她身上再踩一脚。她曾试图找张老师申请换寝,当然,这并没有得到重视,在她眼中,这些只是十几岁小孩子们的打打闹闹,再说了,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不先去招惹别人,人家又怎么会劲挑着你去欺负呢。 这一年里,方佳琪活成了一具麻木的机器,没有人和她一起吃饭,她就自己一个人吃;没有人与她谈天说话,她就在笔记本上写,把笔记本当成她的朋友——一个永远不会离开她的朋友。 她要坚强,忍过这两年,等毕业了一切都会好的。方佳琪一遍遍地告诉自己。 然而现实告诉她,一切只会越来越糟。 方佳琪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她时常睁着眼看着天一点点亮起来。她变得很瘦,体检时量体重,一米六几的小姑娘,甚至还不到八十斤;她夜里总是多梦,经常见到离开她多时的父母,他们出现在她面前,仿佛从没有离开过,却在她跑向他们的时候,又渐渐在她眼前消失。 每到这时,她就会从梦中清醒,枕巾一片濡湿。 方佳琪没有撑过去,她选择了另一种方法,去寻求一个解脱。她看着曾经高傲的同学在自己面前摇尾乞怜,恨不得下跪磕头来换个活命的机会,多有意思,多么畅快。 可是……方佳琪弯下腰,她将脸贴在陆见深握着她的那只手上,她心想,真是奇怪,她竟然觉得,要是能有一个人,无论是谁,只要一个就够了。 只要有人能一直握着她的手,偶尔愿意听她说说话,要她做什么,她都是愿意的。 她从头到尾,都只有这么一点希求而已。 地板突然松动了一下,被人从下面撬开一块来,有个年轻鬼差从里探出头,撑着双臂翻身往上爬,宋显看不过去,上前拉了他一把。小鬼差上来后不慌不忙地将地板原样按回去,才朝着教室敬了个礼。 他一本正经地道:“地府专线,滴滴捉鬼,竭诚为您服务。” “请问需要带走的鬼魂在哪里?” 小鬼差眯着眼在教室里观察了一天,终于开口道,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最近游戏打多了,视力有点不大好,回去我就配眼镜。” 宋显:那么大点地方,总共就这么一只红衣厉鬼,他近视度数得有多深才能连这都没找到啊! 陆见深:不知道阎王有没有考虑过向人类学习一下上岗考试这件事。 这年头的鬼差未免也太随意了吧! 第38章 无辜 九 还是方佳琪自己站起来举起了手:“这里。” 小鬼差乐颠颠地跑过来:“这么自觉, 不像是个厉鬼呀, 乖了乖了, 等到了地下, 我会帮你跟判官大人求情的。” 方佳琪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小鬼差将锁魂链缠绕在她身上,小鬼差牵着链条的另一端, 正要将鬼带走, 陆见深忽然道:“等等!” “每个人死后,欠下的因果都要一一偿还,但我知道, 你不会愿意等那么久的, 是不是?” 方佳琪咬着下唇,她点了点头。 任由这些人在人世间逍遥快活, 毫无歉意地过上几十载, 叫她怎么甘心呢。 陆见深看向小鬼差, 问道:“我记得从前地府是有一桩先例。恶人罪大恶极,便抽其生魂,日日受刑, 直至阳寿终结, 对吗?” 小鬼差愣了一下,从背后的背包里翻出一本老厚的宝典, 打开词条开始埋头一页页地翻找:“好像听前辈说过, 等我找找……” 陆见深不管他, 她盯着方佳琪的眼睛, 道:“待你见过判官,就将你所有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请求他对这些人施以刑罚。” “你告诉他,之前的事是你冲动,你愿意认罪受罚,只求判官大人使这些人日日梦中皆成为当日的你,体会你所经历的一切。”陆见深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她勾唇一笑,“这才叫做真正的,一报还一报。” 宋显目瞪口呆:“陆陆……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我又没有让她求判官做出多过分的裁决,她们可是连一点皮肉伤都不会有。”陆见深答,“她们既然认为自己什么都没有做错过,那些只不过是不当一提的玩笑。既然如此,我的提议想必对她们来说,又算得上是哪门子的惩罚呢。” 小鬼差迷迷糊糊地道:“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宋显:……有个屁的道理! 陆见深摸摸方佳琪的头,“别怕,我会记得烧纸钱给你的。”就她姑姑那样子,要想让她记得方佳琪的身后事,怕是比再来一道天雷把她劈回千年前还难。 方佳琪睁着红彤彤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良久才道:“谢谢。” “哎哟我的天那,这、这是谁呀。”宋显到地方前发了信息给校长,他接到消息跌跌撞撞地赶来,还没进门就先看到了躺在外边的李梦瑶,他哆嗦着手试了试她的鼻息,“这还有气呢,快,快叫救护车!” 哦?居然还活着?宋显诧异地看向方佳琪,她察觉到他的目光,轻声道:“对于她来说,一辈子面目全非地活着,比要了她的命更难受。” 宋显:最毒妇人心呐这是。 校长联系了救护车,这才走进教室。他刚一进门,方佳琪和小鬼差两双鬼眼就直直地看了过去,方佳琪对这位校长无甚好感,似乎是想故意吓吓他,她咧开嘴角,露出青黑尖利的牙齿。 小鬼差倒是友好得很,他还举手超他打了个招呼,“你好,我是滴滴捉鬼的员工,满意还请给个好评哟~~” 校长:…… 他哆嗦个手,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直接厥了过去。 小鬼差:鬼鬼不知道,不管鬼鬼的事。 这个人原来那么胆小的吗?小鬼差呐呐地缩回手,他直觉自己做错了事,一溜烟带上方佳琪跑了。 宋显上蹿下跳折腾了半天,校长才幽幽醒转,他咳了两嗓子,抓着他的手道:“我,我老眼昏花,刚才好像活见鬼了。” 宋显皮笑肉不笑地戳破了校长最后那一点希望,“不,你没看错。” 校长:…… 他原地晃悠了两下,像是又要晕。 宋显快手快脚地扶住他:“别介,这满地乱七八糟的,还指着你处理呢。” 校长满心悲愤:“这我能怎么处理呐,啊!” 陆见深建议道:“不如报警,再实话实说?” “……谢谢,我暂时还没有被送到精神病院或监房去的想法。”校长摸着被戳了一个大窟窿的地板,含泪道:“现在的鬼那么过分么,连我们学校的地板都不放过?”这修缮起来,可都是钱啊! 陆见深:她看着那个熟悉的痕迹,好像是她戳出来的? 不,都是富贵剑的锅,她不背。 宋显:……他瞄了瞄站在旁边的那位始作俑者。 陆见深的眼神飘忽,她站在校长那边强烈谴责道:“可不是!真是太过分了!” 宋显:……是我输了。 陆见深到底心虚,随便找了个由头就要拉着宋显溜之大吉,校长说着要留他们吃饭,只是毕竟眼下一大堆麻烦事儿正等着他,他也没那个功夫,不过他拉着二人的手不放,好说歹说,非让他们答应下回有时间来帮学校看看风水不可。 照校长的意思,即便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亲眼见识了这种事,再不信也得信了。 他深觉学校布局有问题,就是没有,一连好几条人命,能驱驱邪也是好的。 “所以你们没蹭饭就回来了?”阮安趴在椅背上,纳闷地道:“不敢相信呀,照说宋老抠那个性,怎么着也得连吃带拿才合理嘛。” “闭嘴,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宋显拿着街边拐角小店里买的红糖馒头塞进阮安嘴里,“组长回来了?” 他压低声音,指了指透着亮光的玻璃窗。 “啊。”沈思原幸灾乐祸地笑道,“把堪言给提回来了。” “堪言?”陆见深问道。 “哦,就是先前没给你介绍,跑外头出公差去了的同事,他叫李堪言。照说早该回来了,一直拖到现在,不知是出了什么差错。”宋显解释道。 他话音刚落,沈遇就推开办公室的大门,大步流星地朝着他们走了过来。只不过,他的腿上似乎还挂着个什么……头顶空空的不明物体? “组长,组长算我求你,你就收留我一阵吧,不行让我在调查组打地铺也好哇,我自带行军床还不行吗。” 挂在沈遇腿上不肯撒手的少年五官俊秀,只可惜头皮噌亮,连半根头发也无。 陆见深:有商机! 阮安好不容易把馒头咽下去,他指着少年的脑袋哈哈大笑:“我说堪言,你出了趟远门的功夫,怎么一回来就成了个秃头了?” 李堪言哀怨地看了阮安一眼,继续扒着沈遇哀嚎。 沈遇脑门上蹦出青筋,他忍无可忍,一脚把李堪言踹开,“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送回青鸟窝里去!” “青鸟?”阮安眼里冒出八卦的绿光,“说说吧,我就觉得情况不对,敢情这是撞上桃花了?” “这桃花给你要不要!”李堪言更郁闷了,他捧着光溜的脑袋,道:“我真是出门没看黄历,倒了八辈子的大霉了这次,就那破鸟,莫名其妙就缠上了我,我好声好气告诉她认错了人,结果你看看,她不仅不听,还给我剃了个秃瓢,她、她还烧了我的衣服,只给我僧袍穿,你说,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哪有那么巧的事,别是你惹下的风流债,自个儿又给忘了吧。” “我冤枉啊,”李堪言从地上蹭的站起来,“我看这女妖八成是想情郎想疯了,在路上见了我这么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就对我纯洁的肉体起了非分之想。” “我说,你要是怕她找上门来,老这么躲着也不是个事儿呀,还不如跟她说清楚得了。”阮安笑道。 李堪言的头顿时摇得像个拨浪鼓,他裹紧了衣裳,宛如一个被轻薄的良家妇男,别别扭扭地道“不行不行,我对她有阴影了,一见她就浑身发抖。” 然而他这么一说,周围人瞬间笑得更欢了。 李堪言:这虚假的同事情。 宋显极有眼力见儿的搬来椅子让沈遇坐下,沈遇道:“二中的事解决了?” 宋显刚想回话,就听陆见深答:“是。” 沈遇的目光轻柔地落在她脸上,连半分眼角余光都没分给他。 宋显:明白了,小的就是个多余的。 陆见深把沈遇离开后发生的事娓娓道来,身边坐着的小伙伴脸上的神情也越来越沉重,就连李堪言都暂时忘记了青鸟那桩糟心事,听得气愤不已。 阮安第一个一拍桌子站起来,“怎么会有这样的畜生!” 沈思原阴沉着脸怒道:“小姑娘可怜,要我说,那些人受的惩罚还是太轻了。”就在刚才,他的脑海里已经闪过无数惩罚的手段。 陆见深想起方佳琪临走前看她的那个眼神,她心下泛酸,不禁叹道:“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人肯帮一帮她,哪怕,只是和她说句话。” “这就是你不懂了。”沈思原沉声道,“有一种是叫从众心理,当所有人都在做同一件事的时候,那件事的是非对错就早已不再重要,或者说,她们所做的,正是她们心目中的‘正确’。” “更何况,要是帮人的下场,是自己也有可能落入与她相仿的处境呢。”他嘲讽地道,“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没有例外。” “这世上在泥潭里挣扎的人那么多,能有几个有运气得遇贵人相助的?” 纵然知道沈思原说的都是大实话,但还是听得众人不免有些郁卒。 “倒也不尽然。” 沈遇低低地道:“我就知道一个人,在他被万人践踏,一次次地踩进泥淖里的时候,就有幸遇见了一位把他从那个肮脏的世界带出来的,让他能有另一条路可走的人。” 陆见深眉心舒展,她道:“那个人真幸运。” 只可惜方佳琪没有他那样的好运气。 “是的。”沈遇看着她,眸光微闪,他轻声重复道,“真的、很幸运。” “走吧。”他站起身,对陆见深道,“快下班了,员工福利,送劳累一天的组员回家。” 宋显:呵,同样都是员工,我怎么没有。 陆见深迟疑着道:“组长,我家离这儿才几分钟的路。” 沈遇:…… 他给了宋显一记眼刀。 宋显满脸的无辜,当初踏马是谁让我给陆陆找离调查组近的房子,方便她起居的啊! 沈遇看着窗外阴翳的天气,一脸正直地从边柜里拿出一柄雨伞,“我怕你走到半路上下雨,感冒生病就不好了,还是让我送你吧。” “可是……你可以直接把伞给我呀。” 沈遇:…… “办公室只有这么一把伞,你一带走,我回去的路上就无伞可用了。”沈遇道,“我素来体弱,怕被雨淋。” 陆见深:组长体弱??? 阮安面无表情地将自己抽屉里的备用伞丢进了底下的垃圾桶里。 第39章 赤鱬 一 “喵~~”温暖的灯光下, 猫崽端庄地坐在沙发上, 舔了舔小爪子, 露出粉嫩的肉垫。 它看上去乖巧可爱, 当然,前提是得忽视周围那堆被啃得乱七八糟的小鱼干和猫罐头。 这么短时间不在,家里就被折腾成了这个德行…… 陆见深深吸一口气, 她踮着脚尖勉强寻找落脚点, 把装无辜的猫崽拎起来掂了掂,果然沉了不少,厚实的皮毛下, 小肚子都鼓了出来, “你是不是该给我解释一下,嗯?” 真是能吃啊。陆见深心情复杂, 开始考虑让猫崽从哪来回哪去的可能性。 她自己都穷得叮当响, 又怎么养得起这种大胃王。 猫崽晃荡了一下爪子, 糊了陆见深一手的酱汁。 陆见深脑门上青筋一跳。 猫崽自知做错了事,它被提着后颈肉没法扑过去,就拿那双水灵的大眼睛一个劲儿地盯着她不放, 嘴里娇气地喵喵叫。 陆见深的表情果然有所松动。 猫崽得意地吹了吹胡须, 它就知道,它这么可爱, 愚蠢的人类是不会舍得惩罚它的! 等等! 猫崽眼前一黑, 它挣扎着探出头来, 陆见深把它塞进了一个布袋里, 正要拎着它出门。 猫崽:“喵?”你要带我去哪里啊。 陆见深伸出一根手指把猫崽的脑袋戳了回去,“脏成这样,自然是去洗澡。” 洗、洗澡? 猫崽开始剧烈地挣扎,用整个身体诠释着“拒绝”这两个字,它一点都不脏,才不要洗澡呢! 显然……它的拒绝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 直到猫崽被收拾得油光水滑,白毛毛干净软乎地趴在陆见深怀里走出这家宠物店的时候,从它那张圆乎乎的大饼脸上,依然是写满了生无可恋。 它可是猫界一霸!如今居然沦落到被一群凡人强行按在水池里洗澡吹毛,她们,她们居然还敢调戏于它,还不规矩地把手往那种地方摸,真是……成何体统! “你好,请问你是陆半仙么,苍穹陆半仙?”身后有个声音不确定地问。 陆见深正忙着安抚怀里乱窜的猫崽,听见这个羞耻的名头,她身形一僵。 很好,陆见深想,今天又是想打死阮狐狸的一天呢。 “真的是你呀,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那个叫住她的女孩小跑着来到陆见深面前,她穿着简单的T恤和百褶裙,秀丽的五官,笑起来眉眼弯弯,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尤其是……她怀里还抱着一只异瞳布偶猫。 刚才还动个没完的猫崽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陆见深低头看去,猫崽笔直地坐在她怀里,肚子上的肉肉也被用力吸了进去,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女孩抱着的猫,像是下一秒就要朝人家扑过去。 陆见深:……色/猫。 那女孩显然很兴奋,她站在马路边喋喋不休地道:“我是你的粉丝呀,真没想到刚好能撞见你,我一直很喜欢这些灵异的东西,也看了鬼宅里的那个直播,不瞒你说,我后来反反复复又看了好几遍,半点半点特效痕迹痕迹都没找到,不过你本人比视频里还要好看!” 不愧是我女神,简直像是从画上走下来的小仙女,女孩羡慕地想。 “我先前有件事在你微博和私信里留言问了你好多遍,可惜人太多了,你好像一直都没看见。”女孩扁扁嘴道。 她这两天忙活着方佳琪的事,一直无暇看手机,更没想到的是,一回来,猫崽就给了她这么大一个“惊喜”。 猫崽色眯眯地巴望着那只布偶猫,一点注意力都没有分给它的饲主。 陆见深:养它有何用! “你在微博上问我的事,现在解决了吗?”陆见深问道。 女孩先是摇了摇头,又迟疑地道:“应该……解决了吧?” 她苦恼地收紧了抱猫的手,想了想,问,“大师,你现在有时间吗,我那件事情况有些复杂,一时半会儿可能说不太明白。” “我知道附近有家猫咖,正方便我们这样都带着猫出来的,你要是不介意,我请你去那里坐坐好吗?”女孩诚恳地道,她看看陆见深怀里的猫崽,心说不愧是半仙级的人物,连养的猫都那么与众不同的……大! 女孩叫江岚,是附近培训机构的声乐老师,她显然是那家猫咖的常客了,店里的员工也与她熟识,她一进门就轻车熟路地走上二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招呼陆见深坐下,顺带将自家布偶猫丢进了猫堆里。 才安静了没多久的猫崽瞬间又闹腾了起来,它吭吭哧哧地挣脱了陆见深的怀抱,追着布偶猫跑了。 陆见深:她陡然升起一种儿大不中留的苍凉感。 江岚问过陆见深,给两人点了两杯热可可,她喝了一口,组织了下语言,话出口前又停下来,试探地问道:“大师,您……讨厌妖吗?” 陆见深挑眉,她心说要是讨厌的话,阮安就是第一个讨不了好的,哪还能天天在她眼皮子底下转悠。 诚然,不少修行之人都以斩妖除魔为己任,但苍穹却没那么多规矩,师傅从小就教她别去相信什么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糊涂话,而是要看心。更何况比起人与妖的区别,人和人之间的相处没准还更可怕些。单师傅自己,就结交了不少妖族好友,带着陆见深成日里天南地北地闯。 只是那时抱有这种想法的还是少数,而如今,修行之人与妖族相处的似乎更融洽了不少,她偶尔去李申那边,还能看见他追着来蹭饭的妖精跑了八条街,照他的意思,妖族惫懒惯了,所谓十妖九穷,还有一个特别穷,他们自己都是个赤贫人口,蹭饭这风气绝不能开。 得到了否定的回答,江岚松了口气,她轻快地道:“还好还好,大师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是这样。”女孩轻描淡写地道,“我怀疑,我男朋友他——” “不是人。” 陆见深:??? 她艰难地想,果然是她太过落伍,现在的人对这种事情的接受程度都那么好了吗,否则为什么能把那么大的一件事说的跟我今天吃了顿味道不错的烤肉饭一样简单。 江岚老家在一个离帝都不远的省城,她前段时间生了一场重病,父母担心不过,特地把她接回老家方便照顾,她是学声乐出身,嗓子对她来说格外重要,可那场病带来的手术几乎毁了她的嗓音,这对江岚来说,无疑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陆见深有些诧异,她听江岚说话时的声音清甜动人,不像是出过问题的样子。 江岚笑道:“这还要多谢我男朋友,要不是他辛辛苦苦给我寄中药,我哪能好那么快呢。” 她和她口中的男友是网上认识的,那时候她心里压抑得厉害,又没法对家人诉苦,平添她们的压力,就只有在网上找个地方倾诉一下。就是在那种情况下,她误打误撞地认识了现在的男友。 “他这个人老土的不行,用的头像都是最原始的,都不知道换一下,不过声音很好听。”江岚回忆道,“人也特别有耐心,无论我跟他怎么诉苦,他都会认真地听我说完,在一点一点的开解我。不过也很容易较真,我有时候发个好玩的表情包过去,他都会当真,活像是上个世纪来的老古董。” 坐在她对面的真·老古董·陆大师:原来那些表情包上的文字只是玩笑么。 怪不得有时候阮安收到她的回复后总会长时间的沉默。 “知道我的病后,他一直都在为我想办法,不知道跟我自己心态的转变有没有关系,喝了他寄来的药,我的身体真的一点点好了起来,我很开心,跟他见面的想法也愈发强烈,可他却找遍了借口推辞。我心里生气,就顺着他寄包裹的地址找了过去,这才抓到了他。” 江岚想起他们的初见。 说实话,那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倘若有一天被丢进人潮里,她是怎么都没法一眼找到他的。他的地址离江岚老家不远,就在那个临海的小镇上,靠随船出海捕鱼为生。那天,她站在他家门,看他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江岚不受控制地扑过去,挂在他身上,吧唧亲了他一口,不出意外地看男人登时就红了脸,支支吾吾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当晚,男人拗不过她,最终还是让她留在了家里,他把床让给了她睡,自己跑去沙发窝着。 他家不大,装修也很落伍,不过胜在被主人收拾得干净。江岚躺在松软的被子里,幸福地打了个滚,就在那时,她觉得背后一硬,像是硌到了什么东西。 她打开小夜灯,才看见床上遗落了一片小小的鳞片。鳞片看着晶莹剔透,摸起来却是坚硬无比。 江岚觉得奇怪,床上怎么会有鳞片的,难道是男人从前不小心带上来的?可是得是什么鱼的鳞片才能硬成这样啊。 她打开卧室的门出去,本想问问男友,却发现沙发上空无一人,江岚在房里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他。 怪了,她心道,大晚上的,会去哪儿呢。 她离开屋子去外边看了看,男友家临海而居,不远处就是广阔的海面,夜风吹来,带着海浪的腥味儿,江岚走过去,她站在沙滩上,远远地看见海浪中似乎有一个人影在攒动,而那个人身后,像是有什么大型的鱼类在后边猛追,巨大的鱼尾掀起阵阵浪花。 不是吧,难道是夜里出来游泳的人倒霉撞上了海里的鲨鱼?江岚心想,可这也不对啊,这里是浅海区,就算有,也只是些小鱼小虾,哪来的鲨鱼。 她水性不好,只能在岸上干着急。 那人游泳的速度倒快,不消多久,他就靠近了岸边,江岚急急地捡了地上的树杈冲出去,万一有个什么,也好帮把手。 “后来呢?”陆见深啃了口小饼干,饶有兴致地听着。 ……大师您这是当在听故事会么。 “后来,我站在海边跟那个人大眼瞪小眼。”江岚把脸埋进胳膊里,她继续说道,“我以为的那个海里的倒霉蛋,跟我的男朋友长的分明一模一样,更要命的是,他游过来的时候,那条尾巴还在海里扑哧水。”她能怎么办,难道骗自己她男朋友专门往腿上套了条鱼尾下去游泳玩吗。 江岚说起来就来气,“我就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没怎么着呢,他倒是先跑了,我等了他两天都没回来,还拉黑了我的联系方式,彻底跑了个没影。” 江岚原本也心慌,可后来就被他这一消失闹得彻底没了脾气。 她连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他就先一退八千里算怎么回事。 “我明天还要再去那边一趟,要是大师有空的话,可以和我一起去吗?”江岚请求道,“最起码,我得知道我男朋友究竟是个什么,我要找到他。”她坚定地道。 “我知道这年头请大师不便宜,我这么说实在太冒昧了。”江岚不好意思地道,“第一次见面就这么麻烦您,但是您放心,我还算有些积蓄,绝不会让您白跑这一趟的。” 陆见深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家猫大爷就跳到了她的膝盖上,“喵喵喵!” 快答应啊!就当是为了我的终身大事!我听亮亮说了,它也要跟着一起去的! 陆见深:这么快就上升到终身大事这种高度了? “以后每天少吃一罐猫粮,三条小鱼干。”陆见深想了想,提出了条件。 猫崽毛茸茸的脸上难得沉重,它在吃食和爱情的天平上思量了没多久,就下定了决心地把小爪子放到陆见深的手上,沉痛地表示:“成交!” 第40章 赤鱬 二 第二天一大早, 陆见深就坐上了江岚的车, 随她一起前往邻省小镇。 猫崽刚一上车就和江岚那只叫亮亮的布偶猫滚到了一起, 它摊在后排座椅上, 露出软乎的肚皮让亮亮躺,还不忘拿爪子把它牢牢圈在怀里。做完这一步,它才美滋滋地抱着亮亮一起睡了。 江岚从后视镜里看到这一幕, 她笑道:“这猫儿和我儿子感情真好, 以后长大了,没准还能配个种呢。” 陆见深:“……儿子?” “是啊,我家这只是公猫, 是个帅小伙来的。” 陆见深看着自家情窦初开, 正沉醉在睡梦中对这一惨烈现实一无所知的猫崽:算了,小鱼干什么的, 还是给它补回去吧。 怪可怜的。 江岚老家盛产海鲜, 她往后备箱里带了许多东西回去孝敬父母, 江爸江妈知道女儿要回来也很高兴,听说一到早就出门买菜去了。 “我有叫爸妈多买点素食回来。”江岚道,“大师你放心, 给你的菜是特意烧的, 保管一点油腥都见不到。”她知道像大师这样的修道之人,平日里肯定是不沾荤腥的, 不是辟谷就是素食清水, 吃花饮露。 大师辛苦过来, 至少在饮食上, 她一定要招待好了,绝不让大师不自在!江岚握了握拳。 陆见深:……其实不用那么麻烦。 今天这趟果然是出来错了吧,陆见深麻木地想,楼下新开的那家酱肘子味道不错,隔壁的干锅也很好吃,不如现在掉头回去,正好还能赶上饭点。 江家父母做饭手艺好,靠临街开了家馆子,做做小本生意为生,这么多年下来,在街坊四邻里积攒了不错的口碑,这个点儿来吃饭的人向来不少,总是热热闹闹的。 “喂喂喂,你们家这东西不干净啊,我说怎么闻着味儿不对呢,害得我昨天吃完饭回去拉了一晚上的肚子,坑人那这是!”有个踩着拖鞋,胡子拉碴的男人大大咧咧地站在江家餐馆门口喊道,他这一嗓子出去,原本正要进店吃饭的客人们的脚步一下子就顿住了。 本在招呼客人的江妈急忙走出来,“这不可能啊,我们家的食材都是自己每天清早去菜市场买的,绝不会不新鲜的。您是不是还吃了别家的东西,所以才……” 男人不干了,“你这是几个意思,不认账是吧,得,反正钱都赚完了,我再有什么事,你们都概不负责,就是这个意思呗。” “老板娘,你这做生意赚钱,可不能不讲良心呀。” 江妈急了:“不是,你别胡说啊。” 本在后厨忙活的江爸也走了出来,他推了男人一把,道:“我们家在这条街上做了几十年了,从没出过这样的事。你要是真在我们这儿吃坏的,行,该怎么负责、我老江负!可要是不是,你也别想赖到我们头上!” 男人眼咕噜一转,就势往地上躺倒,嘴里不停地嚎着:“哎哟喂,这家店真是黑了良心呐。” “大家给我评评理,他们家饭菜不干净害我吃坏了肚子,我上门理论,老板居然还动手打人!这天底下可没有这样的道理呀!” 他这一举动引来了不少路人,围着江家餐馆指指点点,江爸江妈又气又急,偏拿这种泼皮无赖全没个办法。 “你说这男的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啊,老江两口子瞧着不像这种人呀。”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又不是他们家的人,人私底下怎样,哪儿能让你这么个外人知道。” “是这个理儿。” “这位先生,我看你印堂发黑,鼻梁青赤,最近过的,不太顺遂吧。” 人群中走出一个青衣女孩,她眉如远山,纤腰长腿,是个实打实的美人。女孩怀里抱了一只胖乎乎的大白猫,猫儿的尾巴从他怀里垂下来,在空中懒洋洋地一扫一扫的。 猫儿汪蓝的眼睛从躺在地上打滚的男人身上略过,有闭了回去。男人一僵,他不知为何,竟从一只猫眼里看到了……鄙夷? 一只大肥猫,又不是成精了,这肯定是他的错觉。 “你个小姑娘家家的,瞎说什么!”男人斥道。 “爸,妈。”江岚提着大包小包的赶过来,站到父母身边,愤愤地看着男人。 “眼凸眉粗,山根有横纹若隐若现,加之奸门光滑,左边嘴角下垂,轮飞廓反,这位先生,想来婚姻不睦?”陆见深不紧不慢地道。 男人黑了脸,他咬牙道:“关你屁事,别踏马在这儿胡说八道了!” 第一个老婆结婚前没了,第二个在一起三年,往他脑袋上戴了顶绿帽子,这事儿对他来说,想起来心里都烧得慌。 被戳到了死穴,男人脸红脖子粗地正要破口大骂,谁知他一张嘴,好像有什么东西掉进了他嘴里。他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去尝了尝,这味道……怎么那么奇怪呢。 一只雀鸟停在江家餐馆的门檐上,叽叽喳喳地叫着。 有妇人牵着年幼的孩子在旁边凑热闹,小孩儿天真地指着男人问:“妈妈,刚刚这个叔叔是把小鸟拉出来的粑粑吃进去了吗?” “哈哈哈哈哈哈。”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男人恼羞成怒,狠狠地瞪过去,他嘴角鸟屎未干,就是眼神再凶恶,看着也只会觉得好笑,就连生着气的江父江母,嘴角也翘了起来。 男人自觉丢了面子,他不想在这里站着继续给人当笑料,愤愤地从地上爬起来就要走,才刚跨开步子,就听见陆见深叫住他:“这位先生——” “别叫我!”唯恐她又说出什么鬼话来,男人头也不回地就往前走。他心里有气,一脚踢在路边小店门口的狗笼上,谁知笼子没有锁紧,钩子一下子就被震了下来,家养的大狗夺笼而出,露出大白牙直追着男人跑。 男人顿时就慌了神,就怕被咬上一口得个狂犬病就难办了。他边跑边不时地回头张望,脚下一个不留神,人就掉下洞里没了影。 “哪个缺德的把阴井盖给偷了啊!” 地底下传来男人的嚎叫。 “这两日需得行事当心,以防血光之灾。”陆见深不紧不慢地补上了后半句话。 “爸、妈,这会儿不生气了?”江岚依偎在江爸江妈身边,推着行李箱边走边笑。 江爸拍了拍女儿的手上,“消气了,就是个老赖,咱不与他计较,倒是气坏了自己的身体,是吧,孩儿他妈?” “就是!”江妈心里余怒未消,不过女儿回家的喜悦还是冲淡了内心的火气,“快进来,中午关半天门,你爸买了好多好吃的,瞧你一个人在外边都瘦了。呀,这位就是你说要带回家的朋友吧,快进来快进来。”江妈妈热情地招呼着。 “你这朋友说话可真灵,这嘴啊跟开了光似的。” 陆见深笑而不语,江岚心道,可不就是开了光的吗。 江爸做了满满一桌子菜,摆在最中间的就是刚从蒸锅里端出来的大闸蟹,还有茄汁大虾,爆炒花哈,酱鸭等各式大菜,还没走到桌前,香味就已经远远地飘来。 江妈笑道:“知道你回来肯定带着亮亮,它的猫饭我给准备了,快把它给我。诶,你朋友的猫我也一并带去喂了吧。” 猫崽自觉地蹭着亮亮,跟在江妈妈腿边跑了。 江岚看着眼前丰盛的菜式,却有些不满意,“爸,不是说了让你多烧些素的吗,怎么都是这种大荤的东西。” 也不知道陆大师能不能吃。 陆见深:那必须能呀! 江爸爸闻言大手一挥,“小姑娘家家的,成日里吃素哪能成,你朋友和你看起来瘦的大腿还没我老头子胳膊粗,要我说,就好多吃点好的补补。” 陆见深默默地点头表示赞同。 江岚趁着父亲不注意,不好意思地问,“陆大师,您可以吗?” 陆见深负手微微一笑,“吃什么都好,我向来不在意吃食。”她说这话时喉管一动,几乎可以想象出把这些菜放进嘴里时的那种鲜香四溢。 江岚动容地看着她,陆大师那么厉害的人,私底下却随和好相处,即使不爱荤腥,为了让自家老爹开怀也做出吃的爽快的样子,这辈子都不脱粉了! 江岚带的东西不少,江家爸妈帮着把行李和包裹后边居民楼里抬。江家住在一栋老小区的三楼,上楼梯的路上还遇见了一位中年大叔,帮着抬了把手。 江岚笑眯眯地道谢,“谢陈叔。” “瞎客气什么,大家都是住一层的邻居,这点小事有啥好谢的。”陈叔乐呵地道。 “刚才那位是我家对门的陈叔叔,是我们家多年的老邻居了。”江岚不让陆见深帮忙,自个儿气喘吁吁地扛着东西和江爸上了三楼,她放下箱子甩了把手,指了指对门,“就是那一户。” 陆见深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那家大门紧闭,门梁上正中系着一面古朴的八卦镜。 “大师,大师?”江岚拉了她一把,“快进来吧。” 她带着陆见深进了自己的房间,给门上了锁,“我爸妈还不知道我男朋友那事,怕他们接受不了。” 江岚一头扎进被子里,“您说他到底会是个什么呢,美人鱼?” “我不曾见过,所以不能确定。”陆见深想了想,道,“要说人首鱼身,或许是鲛人,再或者赤鱬?还是鯥?” 江岚:……她一个都没听说过。 陆见深舔了舔嘴唇,她回味道:“后两者的肉质细嫩鲜美,要是交给你父亲,想来会是不错的食材。” 江岚:她脑海中男朋友的形象莫名和今天中午吃的酸菜鱼画上了等号。 陆大师她,应该不会把她男朋友炖了……吧? 第41章 赤鱬 三 陆见深解释道:“不过你不用担心, 现在我们已经不吃它了。” “这是为什么?” “无论是赤鱬还是鯥, 现今所存的都太过稀少, 是妖族二级保护动物之一, 不再是能随意宰杀烹饪的。”陆见深叹道,“听说不小心吃了,还得罚上一大笔钱。”不划算、实在是不划算。 江岚:所以说, 照这个标准, 她的男朋友非但不是酸菜鱼,而是一跃成了国宝大熊猫? “对了,你家邻居上的那面铜镜是什么时候挂上的?”陆见深话题一转, 开口问道。 江岚不明所以, “我上次回家的时候,这面铜镜就已经在了, 最少挂了也有月余了吧。”她不安地绞着手指, “大师, 那面铜镜……是有什么问题吗?” “你们家最近有没有出过什么祸事?” 江岚摇摇头,“我爸妈的脾气,向来是报喜不报忧。但要是真出了什么大事, 总还是会让我知道一声的。” 这倒是怪了。 “大师, 难道说那铜镜上附着什么要向人索命的冤魂?还是说另有古怪?”江岚越想越后怕,恨不得立刻跑去隔壁请他们将镜子摘下来得好。 “岚岚!怎么一回来就躲进屋了, 快出来搭把手, 帮妈妈拿点东西!”江妈妈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陆见深往窗外一看, 江妈妈正气喘吁吁地抱着层层纸箱等在楼下。 江妈刚学会淘宝, 就好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觉得这好那便宜的,稍不留神就买了一大堆东西,快递堆得有本人高,江岚忙从她手上接过一部分,“妈,你怎么买了这么多啊。” “这不是做活动便宜呢嘛。”江妈妈笑道,“多买点好,总归是能用上的。” 母女俩说着闲话就往屋里走,才刚走出没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脆响。江岚错愕地回头,就见不知从楼上哪一层掉下来个花瓶,摔在地上砸了个稀碎。 而那里不偏不倚,正是她们母女刚刚所站的位置。 要是她们刚才走慢了那么几秒钟,现在岂不是……江岚不敢再往下想下去。 江妈妈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她朝着楼上破口大骂,“哪个不长眼的把花盆放那个高,危不危险那,幸亏我们福大命大,要是真给这玩意儿砸中了,可不得出人命呐!” “妈,咱们还是赶快回去吧。” “对对对,我是不想再在这里站下去了,省得又来个花瓶。”江妈妈碎碎念地和女儿抱怨,“你说最近这段时日也不知是怎么了,我跟你爸呀,就像是撞着太岁了似的,动不动就有些小磕碰,虽说不打紧,但总归也太倒霉了吧。” 江岚心里一紧,她急忙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妈你怎么不告诉我。”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你爸前些天出门爬山,差点没站稳从山上摔下来,还好旁边有根大树叉子,及时抓住了,这才没出意外;还有啊,咱家挂着的那口大钟,不知是年岁长了还是怎么的,好端端地突然就掉了下来,爸妈都一把老骨头了,那种那么沉,万一给砸着,还不得躺到医院去,还好,也是差一点。”江妈妈说着说着,自己倒笑了,“这么说起来,好像是冥冥之人有什么在保佑我们似的,也不知道是算幸运还是点儿背了。” 江妈妈说得松快,江岚悬起来的心却没能放下。 她走到屋门口,再次看向对门陈叔家的八卦镜。 那是一面铜质的镜子,上头分开刻有“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个大字,镜面微微凸起,这会儿在昏暗的楼道里看着,江岚莫名觉得,那就像是一只眼睛,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家大门。 江岚心跳加快,她赶忙催着母亲进屋,把房门关得死紧。 她几乎能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这种紧张感在她见到陆见深抱着猫出来的时候,才得以缓和。 江岚就像是找着了主心骨,她立马贴过去,把江妈告诉她的事一件件告诉了陆见深,“大师,你说这些事,是不是和陈叔家挂的镜子有关,那镜子真有问题?” 陆见深若有所思地揉着猫崽的毛毛,“八卦镜不是什么坏东西,有说‘帝会王母于王屋,铸镜十二,随月用之,此镜之始也。’,一般人家用它,也就是起个招财驱邪的效果。” 江妈妈一拍大腿,她搭话道:“这就对了,前段时候老陈家衰得厉害,自己生病住院,他儿子又下岗,好了好久也没个好工作,一家三口全靠那点子积蓄和老陈的退休金过活。这不,他儿媳妇儿找来了个老道士,大中午的就给挂上了这个。” “你们猜怎么着,老陈那一家子还真就时来运转了。”江妈感概道,“我们当时还不信呢,没想到真那么好使,下回啊,咱们也请人给挂面试试。” “江妈妈。”陆见深打断了她的畅想,“这东西还是不要乱挂的好。” “为什么,不是挺好用的?”江妈不解道。 “陈家今年命里有劫,所挂的凸镜就是用来化煞挡煞的,你说,原本朝着他家而去的凶煞之气,一经凸镜反射,是朝着谁家去了呢?”陆见深反问道。 江妈妈略一思索,顿时拍案而起,“是咱家!敢情这么多年邻居,咱们是首当其冲,第一个被拿来给他们家挡煞了!” 老太太气得不打一处来,“要不是我跟他爸运道好,没准早出事了,这个老陈,亏他还每天跟我们打招呼,一口一个大哥嫂子的,不行,我非得跟他们好好说道说到不可!” 江妈妈脾气一上来,当即撸了袖子大力瞧对面的房门去了,江岚怕母亲吃亏,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 运气好吗? 陆见深笑了笑,她将猫崽提起来蹭蹭它的脸,“要我说,是有好心人暗地里帮忙才对。” 猫崽拿小肉垫糊了她一脸,一边死命把头往后撇,“喵喵喵!”离我远一点啊,小生已经是有家室的喵了! 要守身如玉的! 江家母女这一去就是好几个钟头,回来是母女俩脸色都不大好看,显然生着气。 “我算是看出来了,说什么老邻居老朋友,一家子都不是个好东西!”江妈气呼呼地坐到沙发上,灌了一大口水。 江岚也有些为难的样子,“原以为那边对八卦镜的作用也不了解,才会闹出这样的乌龙,把镜子摘下来也就结了,没想到……” 她想起陈家儿子儿媳顾左右而言他,百般推脱着就是不肯摘镜子,她母亲急了想自己动手,还被人拦下的情形,要说他们一无所知,她是怎么也不信的。 更何况就算最开始不清楚,她们都说得那么明白了,难道还能不明白不成? “还想着老陈总该是个明白人,亏得我和岚岚还巴巴地坐那儿等着,结果呢,他老陈头一回来,就晓得掐根烟杵在那儿,半句话不说,任由他儿媳妇和我分辨。”江妈气道,“我和她爸算是看错他了,分明是故意拿我们挡灾!” “妈。”江岚无奈地揽住母亲的肩膀宽慰,“毕竟陈叔跟他们才是一家人啊。” “呸,你以后别叫他陈叔了!” 江妈气愤地道,她忽而紧张起来,“呀,他们不肯把镜子拿下来,那我们家可怎么办哟。一回两回的是咱运气好逃过一劫,这次数多了,难保有个万一啊。岚岚你说,我们要不要趁着天黑的时候,把镜子拿来摔了得了。” “就算摔了镜子,他们再找一面请原先的人开光挂上,也是轻而易举的事。”陆见深道,“总不能一直这样僵持下去吧?” “那怎么办。”江妈愁眉苦脸地道。 相比起江妈妈的担忧,江岚就镇静多了,她信心十足地看向陆见深,“大师,你一定有办法的,对吧?” “大师?”江妈妈注意到女儿对这位同行朋友的特殊称呼,她想到今天店门口这姑娘说的话,难不成这看上去和女儿差不了多少的年轻小姑娘竟然会是个女道士? “倒也不难。”陆见深从包里掏出一串五帝钱递过去,“将它挂在门边,在屋檐下系上茱萸再在门前摆上两盆诸如吊兰之类的盆栽,如果方便的话,还可以去请张门神回来贴在门上。” 江妈妈等了等,“完了?”就这么简单,不用再敲个法事做个道场之类的? 江妈的疑惑几乎摆在了脸上,陆见深失笑,“这事儿本就不复杂,要是有人让你大张旗鼓地去做些什么,多半是个坑蒙怪骗的神棍,不用理会。” 江妈妈这才释然,她二话不说站起身,风风火火地跑了,看样子多半是去花鸟市场买吊兰去了。 江岚有些不好意思,“大师,我妈就是这么个性子,您别介意。” “实在对不住,白白耗费了您这么多时间,眼看太阳都要下山了,您看要是不介意的话,不如在我家住一晚,明天再去镇上吧。”江岚越说脸越红,她小声道,“客房都是收拾好的,明早起来,还可以带您去吃我们家这片的早点,我知道有家肉包子皮薄馅大,香软多汁,特别好吃。啊,当然,素包也好吃!” 陆见深:“当然可以啊。”事实上,就冲江爸爸做饭的手艺,陆见深觉得她可以在这里窝上一个礼拜都不带腻的。 江岚听了这话,立马一头扎进客房整理床铺去了。 陆大师要在我家住了啊啊啊,那必须要给她最好的待遇! 江爸爸得知陈叔一家八卦镜的缘由也是生气,好在事情已经解决,这并没有妨碍到他做饭的手艺,一大锅什锦海鲜炒饭配上自制的卤味,让陆见深默默地又掏出几张平安符递过去。 做饭那么好吃的人才,绝不容许出任何意外! 江家父母这一天所受冲击不小,早早回屋睡了,就是当惯了夜猫子的江岚,也顾忌着明早要开车,不好疲劳驾驶,一早跟陆见深道了晚安。 猫崽围在猫窝旁边看亮亮闭上眼睛,才踏着小碎步走到陆见深旁边窜上来,“喵?”你在看什么? 陆见深抱着它往下指了指。 “喵喵喵?”怎么了么,什么呀? 还没等猫崽反应过来,陆见深就已推开了江家的窗子,她一手抱猫,单臂在窗框上一撑,就这么干脆利落地跳了下去。 “喵!”又来了,下次能不能先通知猫爷爷一声呐! 陆见深足尖点地,轻盈地落到地上,她无声无息地向蹲在江家楼下那人靠近,只见那人可怜巴巴地蹲在花坛边,手里不知从哪儿揪来一朵野花,正一边摘花瓣,一边嘴里不停得念着,“她介意,她不介意,她介意,她不介意……” 陆见深:…… 她嘴角一抽。 还挺少女心。 第42章 赤鱬 四 这人穿了身蓝白格子衫, 踩着半旧的运动鞋, 蹲在花坛边的样子活像条被主人的流浪狗。 看他的样子, 要是没有人理他, 他指不定就要在江家楼下蹲上整整一晚上。 陆见深想,或许,他早已经蹲过不止一晚了? 男人沉浸在自己的碎碎念里, 直到陆见深站到了他的身后, 他都没有察觉她的靠近。 猫崽吸了吸鼻子,一双眼亮晶晶地盯着这人,鱼腥味儿那么浓, 闻起来就知道很好吃, 那么大一条,一半清蒸, 一半红烧, 怎么着都能够饱餐一顿了, 岂不是美滋滋。 陆见深把它的头按进自己臂弯里,“不许。” 猫崽可劲儿眨巴着大眼睛,谄媚地叫道:“喵喵喵~~”我会跟你分享哒。 陆见深:指望从一只馋嘴大猫嘴里抢食吃, 她又不是真想不开。 男人听见声音吓了一跳, 他一下子就从地上窜起来要跑,陆见深眼疾手快地揪住他的衣领, “你跑什么?” “你你你!我听到你跟岚岚的对话了, 你分明对我的肉体抱有觊觎之心!” 陆见深的手一僵。 她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觊觎之心?! 男人抓住这个机会赶紧挣脱她的束缚向前逃去, 可惜还没跑出两步, 就被一把长剑拦住了去路,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只觉那股子寒意已从脚后跟直窜上了脊梁骨。 “你给我把话说清楚,我怎么不知道自己几时对你有过劳什子的觊觎之心了?”陆见深怪道。 “是你说想把我煮了吃了的。”男人愤愤道,“天底下好吃的那么多,去吃大闸蟹小龙虾不好吗,做什么非要盯着我不放。” “呀!”他醒悟道,“该不会是你得了疥疮,想要拿我来治病吧。” “这位大师,”他没注意到陆见深越来越阴沉的脸色,继续滔滔不绝地讲着,越说越觉得自己这是发现了事情的真相,“现在这个社会,痔疮又不是什么大病,你不用好意思,更别讳疾忌医,早日去医院看看就好了,很方便的,犯不着非得吃了我呀……” 陆见深阴测测地笑了,“你要是再敢多说一句废话,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扔进锅里炖了。” 猫崽在一旁喵喵喵地叫着,期待地看着他,显然是极赞成这项提议的。 赶紧的,再多说几句呀! 男人默默的给自己的嘴巴封上了封条。 “这些日子以来,是你一直在暗中帮着江家父母。”陆见深用的是肯定句。 男人厚着脸皮道:“岚岚的爸妈不就是我的爸妈,我总不能看着他们出事不是。” “大师您放心,我就是暗地里搭把手,不让爸爸妈妈受伤就是了,别的事情可真是什么都没做过。”他嘟囔道,“不过那户邻居可真不是个好东西,哪有这样祸害人的,也忒没良心了,幸好我一直守着,不然得出大事。要不是我灵力不够……” 陆见深悠悠道:“要你灵力够,还想怎样?” 男人一个激灵,他忙指天发誓,“大师我保证,我可是老实鱼,上岸那么久,也是知道规矩的。” 他在裤兜里摸了半天,掏出一本蓝色的小本本,“您看,海底良妖证,年年都有大红章,严守纪律,从没做过乱。年底还打算报名参选感动妖界十大良妖呢!” 那本小本本上赫然贴着他咧嘴笑的大头照,旁边写有种族姓名和居住地,瞧着不假。陆见深翻了两页,又递还给他。 赤鱬,250岁。 她心道,旁的不说,这年纪倒蛮符合他的。 “大师,您都已经看过了,那能放我走了吧?”赤鱬讪讪地指了指那把剑,他看见这种锋利的东西就两眼发蒙,老觉得那玩意儿是要往他身上招呼,下一步就是刮鳞割肉。 “你等等。”见陆见深召回了富贵剑,赤鱬才松了一口气,只听她接着道,“江岚此刻就在楼上,不跟我上去见见?” 倒省了明天再开车过去的功夫了。 赤鱬放松下来的那口气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不了吧。”赤鱬眼色黯淡,“免得吓着她。” “她一直在找你。”陆见深淡淡地开口。 “我知道。”他眼底痛色更深,“是我胆小。” “我没勇气见她。” 赤鱬修了两百多年,才好不容易得了个人形,可惜不太稳当,每天都要去水里泡一泡,第二天才能继续维持,否则不定什么时候得出岔子。 江岚来的那天,他高兴坏了,就是怕在家泡水被她发现,他才特特地地跑出家门到海里浸着,没想到高兴过了头,给江岚逮了个正着,赤鱬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根本不敢去看江岚的表情,一甩尾巴掉头就跑,江岚喊他,他都不敢应。 “我看她的样子,不像是怕了你。”陆见深道。 赤鱬摇摇头,“不一样的。” “先前为了更了解人类,我看了不少时下最火的小说和电视剧。我发现现在的小姑娘还挺喜欢人与妖相恋的故事。”赤鱬苦笑道,“但这跟现实是不同的。” “我就算脑子再不好使,叶公好龙的故事,也是听过的。岚岚从前生病,那段时候,我也才刚上岸,什么都不明白,阴差阳错地在网上认识,就有了接下来的那些事。”他道,“岚岚是个好女孩,她总说谢谢我,其实,我也没做什么,我就想陪着她,听她说说话,让她多少心里能好受些,就知足了。” 他不懂的事情一大堆,经常闹出笑话,很多岚岚觉得有趣,分享给他的梗,他都接不上,连他自己都觉得,他这人实在是乏味透了。 可江岚从未因为这些厌烦过他。 一次都没有。 赤鱬打心眼里觉得,江岚是这世上最好、最可人疼的小姑娘,她配得上有最好的生活,她应该有个最好的男朋友陪在她身边,两人生个像岚岚一样讨喜的孩子,一起手拉手和睦恩爱到到老。 然而这些东西,都不是他能给得起的。 “我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她觉得我好,我陪她走过了最艰难的时光,我给她找药治病;所以,她不嫌弃我的工作和学历,甚至知道了我是妖,她仍不肯放弃,我懂。” “但我不能自私得拖着她不放。别的暂且放下,单论人妖殊途,这根刺始终会扎在她的心里,她还那么年轻,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未来时日一久,我们该怎么收场呢。”赤鱬茫然地道。 他告诉自己,够了。 答应江岚交往的事情,已经够出格了,他不能继续错下去。 “更何况……”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我配不上她。” “我长得丑。”他加重了语气,重复道:“很丑。” 陆见深:??? 她又细细看了看赤鱬的面貌,他的五官寻常,说穿了,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主儿。称不上英俊,亦挑不出大毛病,但总归跟丑没多大关系。 赤鱬补充道:“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是他的本体。 陆见深仔细回想了一下,她从前跟着师傅,遇到如赤鱬一般的鱼妖,多半没等她看两眼,早就被师傅送进了锅里,等出现在她眼前是,就已经是盆热气腾腾的大菜。 说来惭愧,赤鱬鱼形的样子究竟如何,她还真只在师傅那些画册里见过。 怪是怪了点,但…… 陆见深无奈,以她师傅那笔触,就没有精怪在他笔下能是好看的,就连一众师兄妹,被师傅他老人家一画,也个顶个的成了四不像。 “小区后边有条环城河,大师方不方便跟我走一趟?”赤鱬哭丧着脸,“要是大师看了都觉得接受不了,就更别提岚岚一个普通人了。” “江岚不是在海边就已经看过你的原形了吗?” “她没看齐全。”赤鱬干巴巴地道,“当时多少有海浪挡着,她就隐约看了我的脑袋和尾巴尖。” 他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道,“得亏我跑得快。” 陆见深还真被他勾起了好奇。 一尾鱼妖而已,真要说丑,又能丑到哪个份上去? 夜色深沉,附近的居民早回家睡觉去了,就连摆夜市卖夜宵的小摊贩都已打烊收摊,周遭半个人影也无。 皎洁的月光下,赤鱬一步步缓缓踏入水中,让流水渐渐淹过头顶,浸没他的全身。 当他踏水而出时,原本的双腿已经并拢成一条完整的鱼尾。 他与寻常的鲛人上身下尾不同,如今,他只有一个脑袋还维持着人的模样,脸上凭空多出了几根须须,双耳尖尖地冒出来,他眼珠泛黄,平滑的皮肤上多了好几道波浪形的褶皱。 顺着他的头往下看,什么脖子,身体,通通消失不见,或者换个说法,他整个人都成了一条又粗又壮的“大脖子”! 赤鱬动了动尾巴,他从头部以下直到尾巴尖儿被鳞片尽数覆盖,浑然一体,鳞片是黑青色的,在水里一张一合,像是他的呼吸。 赤鱬垂着个头,低声问道:“大师……您觉得,怎么样?” 声音虽然轻,但里面的期待,也是显而易见的。 陆见深:…… 猫崽在她怀里转了个身,拿小屁股对着赤鱬。 它不想看了。 该怎么说才能告诉他实话,又不至于伤了他的心呢。陆见深绞尽脑汁地想着。 她在这方面,实在是缺乏经验。 原以为赤鱬一遍遍地说丑,只是一种自谦的说法,没想到这么一看,他还真没夸张。 真的挺……丑的呀。 这还是条老实鱼,陆见深心情复杂地想着。 这年头也是不多见了。 第43章 赤鱬 五 赤鱬摆了摆尾, 默默地将头扎进水里吐泡泡。 陆见深虽然什么也没说, 但她迟疑的态度已经是最明显的答复了。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赤鱬没出息地在水里吸了吸鼻子, 连大师都介意,岚岚要是看见了,该不会跟白姐姐那个废柴许相公一样活活吓死过去吧。偏他又没本事像白姐姐那样去盗灵药救命。 怎么想都觉得前路迷茫, 鱼生艰难。 猫崽跳下来朝着河水喵喵叫, 算了,虽然长得是丑了点,但不影响味道就好。大不了、大不了我勉强一点, 可以闭着眼睛吃你嘛。 猫崽很乐观地想, 它是一只宽宏的猫,这种小问题, 它不介意的。 赤鱬:……我介意啊! 陆见深昧着良心道:“其实看久了, 也还是可以入目的。” 赤鱬仰着头, 幽幽地看了她一眼,黄豆大小的眼珠子泡了水,显得更为浑浊, 长长的须须弯弯扭扭地浮在水面上, “您认真的吗?” 陆见深:“……当我没说。” 赤鱬鼻尖红红的,像是要哭。 陆见深:突然觉得良心隐隐作痛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了。”赤鱬转了个身, 背对着陆见深道, “我先走了, 大师早点回去吧, 明天就别让岚岚去镇上找我了,我不会见她的。她难得休假,让她好好休息两天吧。” 陆见深复杂地看着他:“江岚不会放弃的。” “这件事情的决定权不在于她。”赤鱬难得果决,“而在于我。” “时间是个好东西。岚岚一天忘不掉我,那就十天,百天;一年忘不掉,那就两年,三年。”赤鱬轻笑道,“待她嫁与良人,老来偶尔想起年少时依稀遇见过我这么个人,不也挺好的么。” “江岚未必会如你所愿。”陆见深沉默了片刻,道,“她会有自己的主意,我们不该在这里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就轻易决定了她未来的路要怎么走。” “我为她考虑的,就是最好的路。”赤鱬坚定地道,“明知前路如何,何必要看她白白撞得满头包呢。” “我常听前辈们讲白姐姐的故事。她那位许相公,从前也说不介意白姐姐是妖,甚至白姐姐进了雷峰塔,他还口口声声要在塔外守着她,等她出来。可结果呢?” “不到五年,他就另娶了她人;又十年,他便连白姐姐长得什么模样都不记得了;而等到他老,再提及与白姐姐那一段缘,落到他口中,也不过是剩了冤孽二字。” “我不愿我和岚岚,到了最后,也落得这般田地。”赤鱬低着头,看着水下自己粗黑的大尾巴,“那样的话,对于今日的我和她,都太讽刺了。” “呀!”赤鱬捂着脑袋,他觉得那里现在一定肿起来一个大包,“大师你打我做什么?” 陆见深立在水面上,水波荡开一圈圈的涟漪,却连她的鞋面都没有沾湿,猫崽一只爪子扒着她的衣摆,另一只爪子正积极地往水里摸,像是在捞鱼。 赤鱬警惕地晃着尾巴,游得离这只大肥猫更远了些。 天地良心,它得是吃了多少他的同类,才能长成这个吨位的啊! “我看你啊,就是想的太多。”陆见深纳闷道,“奇怪,好好的一条公鱼,哪来那么多伤春悲秋的想法。” “你的脑子里装的是什么,浆糊吗?哪里会有人是像你这样的,为了未来那些个虚无缥缈毫无缘由,甚至连究竟会不会发生都不知道的事,就牺牲掉近在眼前的幸福。” “原形长得丑怎么了,难不成你是打算天天拿你现在这个样子面对江岚?” “要是怕不能跟她一起变老,你当你的法术不存在的吗,江岚多长一条皱纹,你就照着她的样子,在自己脸上也添个那么一条不就结了。” “再说学历。”陆见深冷哼一声,“你好赖在妖族学校念过几年书,我可连一年都没念过,不也活得好好的,也没见摆出你这幅做派来。” 她自觉忽略了先前摆地摊算命那档子事。 赤鱬像是被她这一连串连珠炮似的话给震懵了,呆楞楞地看着她。 半晌才道,“大师,您真没念过书呀,那,那大街上的字,您都认得吗?” 陆见深:不要在意这种细节啊喂! “……这不是重点。”陆见深扶额道,“我刚才说了那么多,你就是听进去这个?”他要是敢说一声是,她就真的要打妖了。 “听进去了、听进去了。”强烈的危机感促使着赤鱬边疯狂点头边连声道。 “罢了,你要是实在担心,不如我帮你在江岚那里探探口风,如何?”她是不抱让赤鱬主动去见江岚的指望了,陆见深想了想,退一步道。 赤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突然红了起来,他羞涩地朝着陆见深点了点头。 陆见深:…… 她突然开始庆幸师傅的渣画技了。 毕竟看过赤鱬的原形后,即使味道再好,再吃它还是需要一定心理建设。 为了避免吓到别人引起哄乱,陆见深和赤鱬约好,明天这个时间再在这里碰面,无论江岚能不能接受,都会给他一个答复。 第二天清晨,陆见深敲响了江岚的房门,江岚眼下青黑一片,显然一整晚都没睡好。 陆见深注意到,她的电脑屏幕正发着亮光。 “大师。”江岚抿了抿唇,把电脑转向陆见深的方向,你昨天不是跟我说,我男朋友应该是鲛人,赤鱬或者鯥当中的一种吗,我晚上实在是睡不着,就爬起来查了点资料。” 结果一看就看到了现在。 她的搜索页面上赫然是一张张鲛人的图片和科普,最先打开的那张上,美丽的鲛人坐在海边的岩石上,五官眉眼精致如画,一头纤长的发丝直吹到腰际,勾勒出精瘦的腰窝,而自它腰部以下,则是长长的鱼尾,鱼尾垂在海面上,晶莹的鳞片倒映着落日的余晖。 看江岚的表情,显然极为憧憬。 陆见深回忆了一下昨晚赤鱬的模样,跟这个的差距简直不是一星半点啊。 “这个是最好看的了,另外两个就……”江岚默默调出其他收藏的图片给她看。 第一张的鱼说是鱼,看着却更像头牛,还有着蛇一样的尾巴,胁骨上更长着一对黑漆漆的翅膀,光看图片就令人觉得胆寒。 而另一张上则趴着一团烂泥般的生物,让人觉得黏腻不已,它芝麻大的眼睛,嘴角向下耷拉着,老大一个鼻子没骨头般塌在嘴上,而它后边则垂着一条小小的短尾。 实在不忍直视。 陆见深:“第一张尚能勉强认出是头鯥,只是这第二张又是个什么东西?” “赤鱬啊。”江岚沮丧地趴在桌子上,时不时从臂弯里抬起头看两眼电脑屏幕,有很快重新趴了回去,“您说,我男朋友要真长这样,我可不得从现在开始,先给自己定定神吗。” 省得到时候见了面,她怕自己忍不住撒腿就跑。 这么做可就太伤人,啊不,太伤妖了。 陆见深:赤鱬丑归丑,但你这张图上的形象还是好许多的。 “他要真长这样,你不介意吗?”陆见深问。 “介意啊。”江岚叹了口气,“说不介意是假的,我的心还没大到那个份上呢。只是是我自己先欢喜了他,认定了他,总不能到了这会儿再反悔吧,这叫始乱终弃,这么没品的事我可做不来。”这么做也太给她们人类丢脸了。 “已经这样了,我又不好带他去韩国,这年头整容的行业还没有发展到妖身上呢。”江岚拍拍脸,打起精神再一次盯上电脑里的图片,“区区这一点小障碍算什么,我能克服的!” 她状似抱怨和小嫌弃,却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要和他分开的话。 “对了,大师您等我一会儿,我们吃完早饭就去我男朋友在的那个小镇。”江岚撸起袖子,志气昂扬地道,“有您在,我就不信这一次,我还能逮不到他!” “不必了。”陆见深清咳一声,“我昨天已经见到他了。” “什么?”江岚跳起来向陆见深身后看去,“他在哪儿?” “他不方便在这里出来,我和他说好了,今天晚上在护城河边等你。”陆见深凝视着江岚,缓缓道,“还有——” “他是赤鱬。” 江岚欢喜的神情一下子僵持在了脸上。 她颤抖着看向电脑上那张图片。 不是吧…… 陆见深忙解释道:“你放心,他原形不长这样。”与图片上的所谓“赤鱬”相比,他绝对算得上是英俊的了。 江岚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松。 有这等对比在前,不论他究竟长的什么模样,江岚觉得现在的她已经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了。 “啊啊啊!”江岚突然激动地跳起来,她扑到镜子前边哀嚎道,“完了完了,熬了一晚上的夜,我现在皮肤蜡黄,眼袋深得不行,怎么去见人呐!” 她一面说着,一面风风火火地翻箱倒柜找面膜去了。 陆见深:……不是很懂你们这些年轻人。 在江岚焦急的等待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等江家爸妈入睡,江岚立马偷偷摸摸地打开家门,和陆见深一起往护城河边走去。 江岚起先还火急火燎地,或许是出去近乡情怯的心理,越是靠近,她反而也是紧张,到最后几乎是小步小步地往目的地挪着走。陆见深偶一回头,就发现与她之间的距离已经差了一大截。 好容易拖着江岚走到了护城河边,远远地就看见河里有个人影,正拿背对着她们。 “大师。”江岚扒着墙根儿,“您让我再平复平复心情。”她说着,又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得,陆见深只好大步流星地先朝赤鱬走了过去。 “我闻见岚岚的味道了,大师,可不可以请您先帮我看看,我今天这样子如何?” 赤鱬说着,在月光下慢慢转了过来。 他脸上不知从哪儿糊上了厚厚的一层粉,有的甚至堆积在褶皱里,两颊被涂上了娇嫩的腮红,而他那张大嘴上,则被抹上了艳丽的唇膏,仔细一看,还带着点荧光。 他一开口说话,粉就稀稀簌簌地往下掉。 赤鱬极为害羞的样子,他小声道,“大师,我现在是不是比昨天看上去好多了?” 他可是专门从同族那里借来东西,花了好长时间对着教程抹的呢。 第一次用原形和女友见面,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郑重一点,尽可能地挽救一下。 费了不少心思,总该有点作用吧。 这样想着,他又咧嘴朝陆见深一笑。 陆见深:…… 那是相当的不如何。 第44章 赤鱬 六 赤鱬对陆见深的心理活动浑然不觉, 他游到岸边的一块岩石边坐下, 尾巴从水里荡过, 激起朵朵水花。 他的手边正系着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袋子, 赤鱬把袋子拖到膝盖上打开,里头全是一瓶瓶女孩子拿来涂指甲的亮油。 “我的尾巴颜色太暗了,您说涂这个会不会好一些。”赤鱬将尾巴翘得老高, 他兴奋地举起一瓶亮油打开, 小心翼翼地一片一片鳞地涂过去,细致到像是在做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他本来还找来一些带色的甲油,可惜那些覆盖在他尾巴上, 根本遮不住鳞片本来的颜色, 反而更显怪异。赤鱬没办法,只好作罢。 陆见深劈手夺过亮油, “不用了。”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脸, “你现在这样就已经足够好了, 不必再多费这些力气。”再任由他胡搞下去,陆见深还真不敢说,眼前这条鱼能比江岚所看见图片上的好看了。 赤鱬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腼腆地道:“能锦上添花也是好的。” 陆见深:……您那叫锦上添花么?! 眼看着江岚就要朝这边走过来, 陆见深忙团吧团吧将那堆亮油一扔,一手将赤鱬的脑袋按进水里。赤鱬倒不怕水, 就是被她突如其来的粗暴动作弄得整条鱼一愣, 他挣不过她, 只好在水下不停地吐着泡泡。 “大师……您这是在做什么?”江岚靠近了, 疑惑地问道。 她紧张又好奇地看着赤鱬那条扑腾的大尾巴,这就是,她男朋友真正的样子吗? “没事。”陆见深力气一松,她干笑道,“他想着要见你,紧张过头,有些溺水了,我这不是在帮他呢嘛。” 但愿刚才的时间已经足够将赤鱬脸上的妆给洗干净了。陆见深心道。 是吗?江岚心里纳闷,她男朋友不该是某种鱼类动物,从出生就在水里了,怎么还能溺水的吗,这跟人类好端端地在空气里硬生生把自己折腾得喘不上气有什么区别。 总觉得男朋友的智商似乎有那么一丢丢小问题。 而且陆大师刚刚的动作怎么看也不像是在救人好不好!要倒过来说的可信度没准还高一点。 顾不上打消江岚的疑虑,陆见深屏息回头,迎面就是赤鱬的那张大脸。 他正在把被水沾湿的头发往后拨,水珠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滑,从下巴颏儿那里滴落下来,重新流入河水中。 只是他脸上堆着的那些化妆品却完好如初,全没有脱妆,而是好好地呆在它们原来的地方,半点瑕疵都没有。 陆见深:…… 赤鱬拍着胸口嘀咕,“还好还好,幸亏用的是我们水族特别研制的化妆品,要不然我的妆早被水泡得丁点不剩了,还怎么好意思见岚岚啊。” 陆见深:你们难道一天到晚是把修行的功夫都用在研究这些上了嘛! 她似乎找到妖族日渐式微的理由了。 这么厚的粉底都没能赤鱬的两颊飞红,陆见深似乎都看到他连耳朵里都冒着热气,他目光飘忽不定地看向她身后,支支吾吾地喊:“岚、岚岚。” 江岚嗯了一声,从她的表情里看不出她眼下的情绪,她平静地对陆见深道:“谢谢大师为我们的事劳心劳力,只是我现在有一些私房话要跟我的男朋友讲,能不能请大师稍等我片刻?” 听见她依然肯称呼自己为男朋友,赤鱬眼睛里瞬间就有了光彩。 先前再怎么说得大义凛然,可感情的事,要真说放就能放下,他也就不必日日在江家楼下蹲守了。 陆见深:少年人,你高兴的未免太早了吧! 她拍了拍江岚的肩膀,“你冷静些。”下手也别太重。 江岚轻轻地点了点头。 赤鱬看她面带微笑地向自己走来,不知为何,一种莫名的恐惧感涌上心头,他控制住摇摆的尾巴,不行,无论怎样,这种时候绝对不能逃跑啊。 江岚的视线从他脸上扫过,“上次不是逃得挺利索的吗,怎么,这次不跑了?” “岚岚,你听我解释……”赤鱬磕磕巴巴地道。 江岚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说,我听着。” 不对呀,这会儿岚岚不应该一边摇头一边说不听不听的嘛,这跟电视剧里一点都不一样! 一滴豆大的汗珠从他脑门上滑下来。 垃圾电视剧,尽骗我们这些涉世未深又天真单纯的小妖精!赤鱬暗下决心,回去后一定要写一沓投诉信去! “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另一件事想做的。”江岚活动着手脚走向他,她轻柔地笑道,“可能会有一点疼,不过别怕。” “岚岚,你冷静,冷静……啊!” 赤鱬的惨叫声从不远处传来,陆见深当下飞快地掐了个诀,一层透明的屏障以她为中心蔓延开来,阻挡了大半的声音。 四周瞬间安静了不少,陆见深默默掏出手机,打开了一盘消消乐消磨时间。 “你还敢跑,我都没嫌弃你,你倒是跑得挺快,怎么,要是我没找到大师帮忙,你是不是就打算一直不出来,就这么躲我一辈子了?” “明明就在我家附近,明明知道我一直在找你,你居然就是憋着不出来,我从前怎么没看出来,你可真够可以的呀!” “不是人又怎么样,是妖又怎么样,我又不是没看过聊斋,我对你有信心,我相信你绝对不会伤害我,可你呢?”江岚往赤鱬身上招呼的动作就没停过,声音里却带了哭腔,“你根本就不信我!”她含泪控诉道。 赤鱬顿时就慌了神,他恨不得拽着江岚的手往自己脸上多来几巴掌的好,“岚岚,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你别哭了。” “那你以后还会不会躲着我了?”江岚红着眼睛问道。 赤鱬立马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一副恨不得当即指天发誓的样子。 “好。”江岚这才破涕为笑,她扒拉着赤鱬的脸,“这画的也太丑了吧。”虽然透过现象看本质,他真正的模样也没好看到哪里去就是了。 但江岚觉得,就算是这样,也还是值得被拯救一下的! 毕竟是自己的男朋友啊,江岚在心底发出一声喂叹,听陆大师的意思,似乎修为还不怎么行,得每天出去泡泡水的那种。 罢了,这原形就是再不好看,她也得尽快适应起来,省得他没心没肺出去水里漂着的时候没人给他盯梢,万一给被人看见,被当作珍稀物种送去实验室可就糟了。 虽然本来就是个珍稀物种没错…… 江岚突然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开始变得沉重起来。 陆见深靠墙等了他们好一会儿,直到感觉有人的气息靠近,她才撤去了屏障,一回头,江岚和赤鱬正手牵手站在那儿。 赤鱬化成了人形,又变回了那个平实的青年,只是脸上浮夸的妆容依旧无时无刻不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陆见深:还好现在是晚上,不然顶着这张脸出去,吓到无辜路人就不好了。 “大师,要不您先回去吧。”江岚显然也很无奈,“我得带他去24小时的商店看看有没有卸妆乳之类的。”该说不愧是鱼类精怪用的护妆品吗,要不怎么会把持久性和防水性做得那么好。 赤鱬就像是终于要到糖的小孩,死活拉着江岚不撒手,无论她说什么都是好好好。 陆见深:她觉得自己似乎在黑夜里冒着闪亮的光芒。 江家父母睡得很沉,陆见深轻车熟路地翻窗回去,没弄出一点动静,倒是差点踩到蹲在墙边的毛团子。 换作平时,这位大爷早就炸毛跳起来了,今天却只是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又趴了回去。 陆见深一把将它抱起来,“这是怎么了?”之前不是还好好的么。 “我失恋了。”猫崽沮丧地道,“亮亮,亮亮它根本就是只公猫!” 陆见深:她还在犹豫究竟该怎么告诉它,没想到这笨猫总算是自己发现了么。 猫崽哀悼着自己远去的爱情,“我都做好讲小鱼和罐头跟它分享的准备了,可它,它……” 猫崽呜咽一声,趴在她怀里一动不动。 陆见深:…… 她挠了挠它软乎的下巴,“乖。” 看猫崽这么精神不振的样子,连毛色都蔫巴了,陆见深心里也不落忍,打算第二天晚上就带着猫崽回帝都,远离这个伤心地。 当然,在那之前江家爸爸做的饭是一定要吃完再走的! 江家爸妈一大早是要去水产市场购买新鲜食材的,陆见深换了套衣服,就打算下楼去底下那家早餐店吃点东西。 那家的蟹黄汤包还是相当美味的。 这个点排队的人可不少,店里早坐满了人,队伍都排到了店外,估计得等不少时间。陆见深正犹豫,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她的名字。 等等,是听错了吧? 陆见深僵硬地朝店里望去,墙边那张桌子那儿正做了一个穿休闲装的男人,他相貌极盛,与店里正吃着东西的老头老太们形成鲜明对比,一下子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 对方愉快地朝她招手示意:“正好我点多了,一起吃吧。” 陆见深:“组长我突然想起我还有猫没喂不如我就先走了……” “唉。”没等她说完,沈遇就长叹了一口气,“一时来了兴致,才找了这个离家近的地方自驾游,没想到还能遇到熟人,只可惜这个熟人似乎并不想碰到我。” “算了,我有自知之明,既然讨人嫌,我就不在这里碍眼了。” “……我当然没有这个意思。”陆见深挪到沈遇面前的位置上坐下,沈遇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嘴角,他从筒子里抽出一双筷子递过去,“给。” 她这是个什么运气,这都能遇见组长,陆见深腹诽道,果然下次出门还是得先翻一翻黄历的好。 话说总不会是调查组里出了什么事,组长特意过来逮她回去工作的吧。 “对了,组长来自驾游的话,小遇是不是也一起过来了?”陆见深问道,多日不见,她还怪想那个懂事的孩子的。就算小遇很独立,想必组长也不会放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在家吧。 “没有。”沈遇拿筷子的手稍一停顿,“他有功课要做,这次就没有过来。”他补充道,“不过你放心,他有人照顾。” 人亲叔叔都那么说了,陆见深自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又夹了一筷子蟹黄汤包放进嘴里,沈遇看她吃的笑眼弯弯,他虽不贪口腹之欲,却也不自觉地多用了几筷子。 嗯,这汤包的做法,还是值得一学的。 陆见深心满意足地夹走最后一个汤包的时候,沈遇的电话响了起来,不知为何,她似乎觉得对方接电话时的动作透着那么一股子不情愿。 一定是她的错觉吧…… “组长救命啊!”阮安的大嗓门透过电话传到清晰地传到陆见深耳里,“啊,这鬼东西为什么还在那里,沈思原,宋显,快踏马把那玩意儿弄走啊!” 随之而来的是一段嘈杂的骂声。 沈遇挂断了电话,他沉默地看向正开开心心地嚼着包子的陆见深。 陆见深:她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沈遇诚挚地道:“不好意思,但听上去调查组似乎出了点事情。” “我的车就在外面,不介意的话,你可以现在就跟我一起回帝都吗?” 陆见深:…… 所以说组长这趟根本就是来抓壮丁的对吧! 而且组长您这个反应看上去分明相当淡定,有你坐镇调查组的话,我回不回去其实根本就不影响什么啊。 况且没能吃到江爸江妈说好要做的大餐真是不能不介意啊喂! 第45章 人偶 一 “姐姐, 我害怕。”衣衫褴褛的女孩儿手里紧紧抱着一个精致的人偶娃娃, 她本来柔顺的长发此刻脏兮兮地打着结, 黏在额头上。她的小手按了按肚子, 发出咕噜噜的声响,“好饿。” 她已经两天没吃过东西了,唯一的水也在不久前被喝完, 她觉得这会儿嗓子里都在冒烟。 而她手里的娃娃却是做工精细, 被套着一身纯白的蓬蓬裙,即使现在被拿去展览会里出售,也没有一点问题。 娃娃那对乌黑的眼睛是不会闭上的, 她永远睁着眼, 无声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你乖,再坚持一下。”另一个女孩强撑着身子坐起来挪向她, 她嘴唇干裂, 面黄肌瘦, 早已瘦脱了相的脸上,那双眼睛大得惊人。 “我好累啊。”女孩在她怀里蹭了蹭,她气息微弱, 说话声音轻飘飘的, 费了好些力气才得以听清楚她究竟在说什么,“我好想睡一觉。” 她迷迷糊糊地道, 眼皮子几乎要合在一起。 “不可以。”做姐姐的神经紧绷, 她咽了口唾沫, 嗓音沙哑, “现在绝对不可以睡觉,知道吗,把眼睛睁开,不许闭上!” 可是,她真的好困呐…… 眼看着她昏昏沉沉的,似乎下一秒就要睡过去,女孩额头滚烫,手脚却是冰凉,本来身体就到了崩溃的边缘,这种时候要是睡过去,只怕是再也醒不过来了吧。 她想起之前那些被当作垃圾丢出去的孩童,心就像是一颗被扎了个小孔的气球,惶恐地不像话。 她就只有这么一个小妹妹,她只有她了…… 女孩咬咬牙,她从地上摸索着找到一块尖锐的小石头,戳破了自己的手指伸到她嘴边,伤口被不断地舔咬吮吸,鲜血从她的指尖渐渐涌入她口中。 周围一片昏暗,连盏照明的灯都没有,乌云终于散开,有月光透过最上方那个狭小的窗子透进来,多少带来了一点光亮。 这间屋子像是许久没有人收拾了,四周堆满了杂物,这么多东西乱七八糟地被纷杂地堆放在这里,早已发霉生锈,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不过也没关系,像她们这样被人丢弃的东西,和这些垃圾摆在一起,不是刚刚好么。 她让妹妹坚持,其实心里也不是不明白,即便再怎么努力,所做的也不过是无用功罢了。 她抱着这个妹妹,像是抱着最后那点慰藉。 真希望明天还能是个大晴天。 女孩眯着眼,从高高的窗口向外望去,皎洁的月亮一如既往地挂在夜幕中。 一如……来到这里之后的那么多个日夜。 屋子的最中央摆着一个硕大的狗笼,这狗笼从前应该是用来养某种巨型犬的,只是现在,被关在这里面的不是任何一条大狗,而是两个孱弱瘦小的女孩儿。 直到深夜,两个女孩儿都靠着铁笼惺忪地眯呼着眼,娃娃从女孩手里掉了出来,落到了笼子边缘的水泥地上。 娃娃本该固定在某个位置的眼珠倏地动了动,她笔直地站起来,歪着头又看了一眼两个女孩,在她的膝盖上轻轻碰了碰。随后,她径直从狗笼的缝隙中挤了出去。 ********* 特别调查组。 “你电话里喊成那样,我还以为来了什么厉害的精怪,把调查组给掀了,没想到。”陆见深提起坐在地上的那尊娃娃晃了晃,“就为了这个?” 她痛心疾首,早知如此,怎么着都应该多拖组长一些时间,好歹吃完饭再走啊。 做娃娃的人手工上乘,摆明了是费了不少功夫制作的。做出来的这尊人偶娃娃皮相极佳,虽说只有二三十公分那么高,却连人的肌肤纹理都雕刻了出来,看着乌眼红唇,活脱脱一个缩小版的稚龄女童。 人偶娃娃在陆见深手里挥动着小手小脚挣扎,陆见深也没真用力按住她,任由她从她手里挣脱,不偏不倚地落到了阮安跟前的地界上。 阮安狐狸毛都炸了起来,他又爆发出一阵尖叫,一个箭步跳到了远处高高的长桌上,“你不要让那个离我那么近啊!”他天不怕地不怕,偏打小看见这种东西就心里发怵,这会儿连走路的脚跟儿都是发飘的。 人偶娃娃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在柔软的地毯上坐下,整理皱褶的裙摆。 阮安颤抖着手:“她刚刚那个眼神是在鄙视我吗?” 沈思原不紧不慢地道:“难道不应该么。” “你个老粽子!”阮安怒道,“我让你帮我把她弄出去的时候你怎么不动手,分明是你自己也怕了吧。” “当然不是。”沈思原朝他轻松地笑了笑,“我就是觉得,你这种反应,还蛮好笑的。” 宋显在一旁默默点头附和。 “你们!”阮安顿觉气不打一出来。 “不过组长,这小东西可会给咱们惹麻烦了。”宋显揉了揉脖子,“她这天没亮地光明正大乘电梯上来,就这么睁着眼坐在门外等着,倒把大楼值夜那保安吓得不轻,我今早一来,人抓着我看监控,死活说是闹鬼,还非要往我手里塞这些。” 他说着,甩了甩手里整叠的黄符,陆见深看了两眼,她沉思片刻,道:“这是什么符?”这等画法,她竟然不曾见过。 果然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想必是她睡得太久,见识短浅学艺不精的缘故。得空还是得在这上面多花点心思下去才行呐。陆见深暗下决心。 宋显随手将这叠符纸往桌洞里一塞,“你看不懂才是正常。”他道,“压根就是江湖术士随手瞎写的玩意儿,指望着靠他驱邪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也就值得下回拿来垫垫桌脚。” “况且,”他冷笑道,“你见过哪家大师画符是就地在街上摆摊,当场现画,还卖十块钱三张,买十送二十的吗?” 哪怕是超市降级大酬宾都没有这个卖法。 陆见深:……忽略掉后半部分,只听前半句的话,这说的简直就是她了啊! 沈思原道:“费了点功夫把监控给抹干净了,保安也只会认为今天的事是他值班时做的一场噩梦。” 阮安哼道:“动动手指的事,说得有多了不起似的。” 沈思原微笑道:“连一只人偶娃娃都怕的人,没资格说话。” 阮安:……妈的。 擦,被抓到小尾巴了。 人偶娃娃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地毯上戳手指,宋显将她提起来,放在小茶几上,“你不是吵着嚷着说要找组长吗,人就在这里,怎么反倒不说话了?” 人偶娃娃迈着小短腿在茶几上来了个助跑,她腾空而起,想要跳到沈遇坐着的沙发上去,被沈遇一掌在半空中挥落。 小人偶在地上打了个滚,她没有痛觉,此刻也不气馁,依旧固执得走到沈遇腿边,扒着他的西装裤,“你就是传说中的那个沈遇吗?” 陆见深的耳朵顿时竖了起来,传说? 沈遇道:“我的确是沈遇,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你想找的那一个。” 人偶娃娃精神大振,“调查组、沈遇,都对上了,我想找的人就是你!” 她终于肯松开抓着身体裤腿的手,看样子似乎是想跪下给他磕个头,只可惜她到底不是个活人,关节僵硬,好好一个叩拜被她硬生生做成了五体投地的大礼。 小人偶半点不在意的样子,她直接开口求道,“我想请您帮帮我,帮我去救一个……不对,或许更多,可能……是一群人。” 她说得恳切,然而沈遇全然不为所动,他道:“天底下的人这么多,不可能每一个求到我面前的,我都要因为她的一句话挨个帮过来。” 这就是拒绝的意思了。 小人偶仍不肯放弃,“是一个叫青峦的大哥哥让我来找你的,他说你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见人有难绝不会坐视不理,就算嘴上不答应,只要我多求一求,你就一定会同意的。” “大哥哥,我求求你,你帮帮我好不好,她们,她们真的等不起了……” 阮安直接被刚入口的热水呛了嗓子,宋显他们几个也是竭力按耐住面部的扭曲。 组长和面冷心热,乐于助人这种词扯得上关系吗,反过来说才对吧。 明显是冷漠无情,奸滑毒舌之类的词才比较配他们组长啊! 沈遇听见这个名字,他微怔道,“青峦?” “是呀。”人偶娃娃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态度有所松动,“他长得可好看啦,就是眼睛的颜色有点怪怪的,啊,还有他的腿,好像是受过伤,走起路来看上去有点不自然……” 人偶娃娃凭着记忆努力多说一些,力求证明自己的可信度。 “我欠青峦一个人情,既然是他让你来找我,我自然会帮你。”沈遇站起身,道,“更何况,诚如你所言,我的确是那样一个富有善心的好人。” 调查组众:…… 沈遇犀利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次扫过:“怎么,你们觉得她说得不对吗?” 调查组众瑟瑟发抖:那必须对呀! “组长古道热肠。”“没错我们组长就是那么一个热心肠的大好人啊!”“是这样的!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我们组长这样的好人了!” 沈遇听得颇为满意,他正要回头看一看陆见深的反应时,却发现她正按着那只大肥猫,省得它动不动就要去扑人偶娃娃玩。 显然,她怕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沈遇:……啊,天凉了,该带这猫去做个绝育了。 调查组众:等等,他们明明已经强忍不适努力夸了,组长的表情为什么反倒更冷了啊。 真是相当难伺候。 第46章 人偶 二 人偶娃娃虽然言之凿凿地求沈遇救人, 但一细问, 才发现她连人在哪里, 大名叫什么都说不出, 只能凭着她那点依稀的记忆,在圈出来的地界里挨个排除,最后唯一剩下的那个点, 圈在了离帝都足有上百公里远的一处偏远山区里。 陆见深怪道:“这么远的地方, 你是怎么孤零零一个人跑过来的?” “我长得可爱呀。”人偶娃娃提着小裙子,在地毯上准了个圈,她一板一眼地道, “我那么好看, 一看就很值钱,往车站那种地方一躺, 多的是小孩子愿意把我抱走。” 搭顺风车什么的, 对于她这样的人偶娃娃来讲, 实在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啊。 陆见深:她竟无法反驳。 要放在平日,阮安对于这种公费出游的事情是抱有极大热情的,照他的意思, 反正有组长在前面顶着, 他负责混吃等死就好。只不过这一回,想到要全程跟个小人偶呆在一处, 他就浑身不自在。 阮安不顾猫崽的挣扎, 一把将它抱住, 猫崽脾气大得很, 亮出爪子往他胳膊上来了好几下,都抓出了血痕。阮安全当是在给自己挠痒痒,他道,“陆陆你放心,你不在的这些天我一定给你把猫照顾好了,保证你回来看见它,比现在长得还敦实!” 陆见深:……谢谢,但是这就不必了吧。 她还是很想要一只娇小可爱的小猫咪的啊。 倒是李堪言一反往日的懒散,积极地表示愿意跟着去跑个腿,他脑门上冒出了一层青黑的发茬子,这些天随身揣着面小镜子,时不时就要掏出来照一照。 “陆陆,你上次给我的符水效果可真好,这才几天啊,就长了这些头发出来。”李堪言美滋滋地摸着新长出来的小短毛,道。 “你不是成日躲在调查组里,连门都不肯出吗?”陆见深看了看支在角落里的行军床,取笑道,“这回怎么有勇气从窝里出来了?” “调查组之所以靠谱,那是因为有组长坐镇。”李堪言抽屉里掏出一包肉脯啃得欢实,“他都走了,我当然是跟着跑路才比较保险。”他可不想再被那只缠人的破鸟逮住剃光头,这种事情要再来一次,他非得呕死不可。 “既然如此苦恼,当时怎么死活不让组长直接送那只青鸟去轮回,也免了你这日日忧心。”沈思原打趣道,“你莫不是真动了春心?” 李堪言拿肉脯的手一顿,“瞎说什么,小爷我的眼光好着呢。我就是觉得那妹子看我的眼神怪可怜的,说到底我是没什么损失,她修行也不容易,犯不着为这事毁了。” “你倒好心。”沈思原嗤笑道。 李堪言白了他一眼,往他衣服上抹了一手的肉油。 他们这趟所要去的地方,叫塻村。 塻村偏僻得很,陆见深一行人下了飞机就坐上了预约好的车子,起先窗外还都是商厦高楼,人潮攒动,越到后来,周边的环境就要寂静,车子一路爬上了环山公路,山路崎岖,车子颠簸得厉害,每过一小段路,就能看见树立在山上的座座孤坟。 李堪言抱着装有人偶娃娃的背包坐在副驾驶上和司机天南地北地胡扯,司机还奇怪呢,他道:“看你们这样子不是本地人吧,怎么会大老远的跑这儿来呢。” 李堪言早有准备,他侃侃道,“咱们就是些爱玩的背包客,对那些早被开发出来的景点没什么兴趣,就爱往这种没什么人来过的地方跑,多清静呐。” “那倒是。”司机深有同感,“那些个旅游胜地,去了一看,好家伙,密密麻麻的全是人,连块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没意思透了。” “不过也亏得你们能找到这里来,塻村那地方,实在是偏,你看这,还有好一段路要开呢,而且那旮旯也没听说有什么上档次的饭店酒楼,除了山还是山,就怕要让你们失望喽。” 李堪言嘿嘿地笑了几嗓子。 他们这说着话,车子又剧烈地抖动了几下,陆见深靠在窗玻璃上打着瞌睡,她越发怀念能御剑飞行的日子,万分想不明白为何要白白把时间耗费在漫长的行程中。 都说这个时代出行方便省时,恕她实在无法体会啊。 她在睡梦中依稀觉得靠着的枕头温暖坚实,还会自动调整姿势让她躺得更舒服些,陆见深大为满意,伸手将枕头紧紧抱住,察觉枕头没有要溜掉的意思,她才安心地放任自己沉入梦乡。 等她睡醒的时候,窗外的太阳都快下山了,夕阳的余晖落在山路上,陆见深撑着身体刚想爬起来,就听见头顶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怎么醒了,不多睡一会儿?” 方才后知后觉发现所谓的“枕头”究竟是什么的陆见深:要糟。 她面带尴尬地道歉:“对不住,我……”这种情况下做什么解释都显得很奇怪啊,她到底是做到把组长的大腿和枕头混为一谈的啊。 陆见深一向自诩睡相良好,入睡时是什么样,醒来就还是怎么样,也不知今天是怎么了,明明她是靠着车窗睡的,离组长还隔着一小段空隙呢,这会儿居然滚到人家腿上去了。 沈遇看上去倒混不在意的样子,他含笑道:“没关系,我并不介意。” “还有一小段路才到塻村,你要不要再多睡一会儿?”他说着,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陆见深讪讪地道:“不了,不了。”组长这么说,绝对是在故意说反话吧。 李堪言从后视镜里偷偷瞄向后排,被沈遇一个凌厉的眼神吓了回去,挺着后背不敢乱瞄了。 剩下的时间,陆见深打起精神,就怕自己一不小心又睡过去。李堪言倒是能聊,嘴就没停过,司机师傅还乐呵呵地和他留了个电话,等他们什么时候下山回去,他再来接他们。 又过了半个多钟头的盘山车程,他们这才临近目的地,剩下的那一小段路车不好开,只能步行上去。 塻村这边地势很高,周遭被连绵起伏的高山包围,一低头脚下仿佛踩着云雾。这里的人不爱外出,大多自给自足,只有极少数人才会选择外出求学,而见识过外面的花花世界,还肯回到这个小村庄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有个穿着运动衫的年轻男人在村口等他们,见三人背着包走过去,忙热情地跑过来,朝他们挥了挥手,“辛苦了,这地方不好上来吧,你们几个肯定累了,放心,住的地方早都给你们收拾好了,我这就带你们过去。”他说着,就要动手接过几人的背包。 男人叫孙肖,大学毕业后留在省城工作了几年,又回到了这里,是这里唯一一个老师。 李堪言联系到这人时,说的身份是要来这里采风的,会在塻村小住几日,他付给孙肖一笔不菲的定金,就是放在旅游胜地,这笔钱拿来食宿也绰绰有余了,孙肖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李堪言试了试手机信号,果然断断续续的,他道:“这里来回市区一趟就得花上好几个小时的功夫,都能称得上是与世隔绝的地界了,也亏你舍得放下外头的新鲜玩意儿回来。” 孙肖推了把眼镜,他苦笑道:“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村里还有那么多孩子,我小时候是吃过上学难的苦的,不想让他们再经历一次了。” 眼看着日头就快落山了,孙肖便先带他们到自己家的空房子落脚,他们一路走去,路边看见的大多都是带个小院子的平房,院里种着各式蔬菜,偶尔才有间二层小楼。 照说这个点正该是村里热闹的时候,可整个塻村里的人们却是挨家挨户门窗紧闭,别说玩闹的孩童,就连半个人影都没见着。要不是屋顶的烟囱有炊烟升起,陆见深几乎都要以为这地方没人住了。 孙肖解释道:“村里人忙活了一天,都休息得早,吃完饭就洗洗睡了。” 李堪言纳闷道:“这也太早了吧。”放在别处,这连夜生活都还没来得及开始呢。 孙肖带他们住的房子就在他家隔壁,是他祖父母留下来的老房子了,不过收拾得倒很干净。等他们放下行李,孙肖又端来了腊肉饭给他们。 饭里加了腊肉,鸡蛋,青豆和葱花等混炒,味道出人意料的好,孙肖还有点不好意思,“你们付的钱够吃更好的东西了,今天先将就一下,明天我再让我妈做顿好的,给你们接风洗尘。” 他收拾了碗筷,顿了顿,道:“咱们村里很少有外乡人来,大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作息都很规律,你们要采风的话,最好还是白天,等到了差不多这个点,就早点关门休息吧,好好睡一觉才是要紧,就别往外跑了。” 那还不得闷死,李堪言正要开口,就听沈遇答道:“我们知道了。” “好。”孙肖松了一口气,他抱着吃完的碗筷走了,李堪言这才能将人偶娃娃拿出来,娃娃趴在背包上,转了转脑袋。 “你可别告诉我,我们找错地方了啊。”李堪言戳了戳人偶的脑袋。 “我也不确定……”人偶娃娃迟疑着道,“但是我觉得,应该就是这里。” “得。”李堪言翻了个白眼,“费劲巴拉请人帮忙的是你,到头来一问三不知的也是你。算了算了,明天再看吧,我先回屋睡觉了啊,组长,陆陆,你们也早点睡吧。” 陆见深的房间朝南,透过蒙了纱纸的窗户正好能看见屋外的小院。 天色昏暗,周围却安静得很,连鸟鸣声都没有,或许是因为下午睡了一觉的缘故,陆见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许久都没能睡着,反而越加清醒。 就在这时,陆见深恍惚听见了一些轻微的响动,仿佛是一群小孩子嬉闹玩耍所发出的声音,这声音越来越近,陆见深甚至能清楚地听见孩子们的交谈,近得……好像她们就在这个院子里。 陆见深呼吸一凝,她极快地翻身下床,无声地贴近了窗口。 她看见一群孩子正在院子里围成圈做游戏,他们中最小的看起来才六七岁,最大的也不过十二三,这群孩子有男有女,脸上挂着程式化的笑容,身影在月光下近乎透明。 其中一个小孩儿正绕着圆圈奔跑,其余的孩童边鼓掌边唱,“大兔子病了, 二兔子瞧, 三兔子买药, 四兔子熬, 五兔子死了, 六兔子抬, 七兔子挖坑, 八兔子埋, 九兔子坐在地上哭泣来, 十兔子问它为什么哭。” 小孩儿脚步顿在原地,他像是在问坐在地上的同伴,又像是在问他自己,他黑白分明的瞳仁直勾勾地望向窗子:“你说——” “他为什么要哭呢?” 第47章 人偶 三 随着他的动作, 其他的孩童也一并站起来, 一步一步朝着陆见深走去, 他们边走边发出咯咯的笑声, 嘴角裂得很大,几乎挂到了耳根。 陆见深扬眉,她还未来得及动手, 突然, 这些孩子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东西的靠近,脸上纷纷露出惊恐的表情,如潮水般退去。陆见深肩膀一沉, 她条件反射地执剑往身后刺去, 剑尖被人拿指夹住,发出委屈的铮鸣声。 “组长?”陆见深一愣, “你还没睡吗, 不对……你怎么会到我房间来?” 沈遇眸光闪烁, 他拈着锐利的剑峰,“不如你先把剑收了,我们再来说话?” 陆见深忙把富贵剑散去。 沈遇修长的手指上留下了两道血痕, 是刚才以手挡剑留下的伤口, 陆见深有些愧疚,沈遇倒不在意, 他伸手一抹, 伤口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消失了。 “这个地方处处都透着不对劲。”沈遇望着窗外幽黑的夜色, “这几天一入夜了还是早点休息, 看见了这些东西也当没看见,别去回应他们,还有……你笑什么?” 他看着陆见深翘起的嘴角,道。 “组长,若是刚才握住我剑的人不是你,而是李堪言或者其他的什么人。”陆见深自信地笑了,“你信不信,这会儿,他们的手指早就没了。” 沈遇不动声色地磨搓着手指,“我信。” 他已经很久,没有受过伤了。 也就李堪言睡得沉如死猪,半夜里的响动半点没惊到他,隔着房门都能听见他震天的呼噜声,第二天舒舒服服地睡到大天亮才起床坐到堂里的木桌前,拿起一个大包子就啃,嘴里还道:“都凉了,肉也腥气,味道实在一般。” 人偶娃娃被他吵了一整夜,眼下一听他声音就烦,当即掐着嗓子嘲讽道:“大懒虫,这个点给你有的吃就不错了,还好意思挑。” 李堪言才不管她,他回嘴道:“连一毛钱都没有的偶,肯陪着你大老远过来就不错了,还好意思挑。” 人偶娃娃气结,把小身子一扭,那屁股对着他,不说话了。 孙肖一大早就给他们送来了今天的早饭,不外乎就是些包子馒头,稀饭咸菜云云。他来去匆匆,听说村里现下除了他,就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教孩子们念书。因此,塻村学校的大小事物,基本都是孙肖一个人在负责。 “孙肖说跟他父母讲了,中午会把饭菜端来这里,余下的时间我们自己随意走走看看就好。”陆见深补充道,“他走之前反复叮嘱了很多遍,说是村里常年没有外人来,大多村民排外比较严重,叫我们别去招惹他们,尽量少跟村里人搭话,有什么事等他晚上回来问他就成。” “还有,村子东面一直以来都是村民们用来安葬先人的坟场,叫我们忌讳着点,别误打误撞跑到那地方去,省得被村里人看见,起了冲突,他也为难。” “知道了知道了。”李堪言漫不经心地应着,他是真饿了,把头埋进大碗里,就着咸菜将一大碗稀饭喝了个干净。 今天天气不错,太阳高照,万里无云,孙肖家的老房子围墙低矮,是以站在院子里就能看见来来往往的村民。入秋后正是临近丰收的时节,不少人提着锄头拿着麻袋箩筐,瞧着忙碌得很。 中午来给他们送饭的是孙肖的老母亲,老太太年纪一大把,身子骨倒还算硬朗,耳不聋眼不瞎,整个人都很清明。 “塻村这儿别的好去处没有,我听肖子说你们是城里来的,要不就去看看大山农田,喏,后边一大片就是,这庄稼地你们城里人铁定没见过。”老太太带着浓重的乡音道,“我和我家老头子种的那些果子蔬菜,你们要是感兴趣,摘也就摘了,左右也是种来自己吃,不值几个钱。就是别家的可千万别去碰,有几个脾气爆着呢,不好惹,仔细他们放狗咬你们。” 陆见深耳朵一动,她问:“老太太,这附近的村民家里都会养狗吗?” “那可不,就是些养来看家护院的土狗。”孙老太笑呵呵地答,“别的不说,凶起来可是真凶,一咬上什么东西,不打死它们不撒口呢。” “陆陆,你问他们养不养狗做什么。”李堪言吃饱喝足,躺在摇椅上揉着肚子,这是真把自己当成来度假的了。 沈遇经过踹了他一脚,“就知道吃,我留你有何用。”这种属下,不如拿去喂狗。 李堪言被他从摇椅上踹下去,摔了个狗吃屎。他揉着屁股站起来,拍了拍灰尘,瞪着眼睛看向沈遇,“组长我可是什么都没做呀,我,我就那么随口一问。” 沈遇冷笑:“打的就是你什么都没做。” 李堪言:老子委屈! 组长这狗脾气果然一天比一天阴晴不定,真的不是因为上了年纪更年期的缘故吗?! 陆见深温言安抚道:“不要紧,李堪言毕竟年轻,等再过几年,多历练历练就好啦。” 沈遇勉强点头。 李堪言:这种长辈教导小辈的口气是要闹怎样,他又不是组长和陆陆的儿子! 况且你顶着一张比我还年轻的脸说出这种话来到底算怎么回事,听起来真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啊! “我问你,从你进这个村子开始,有没有听见过哪怕一声狗叫声?”陆见深道。 “没有啊。”李堪言不假思索地道,“一晚上都没什么声音,安安静静的,我睡得可好……”话说到后来,他的声音里的迟疑越来越明显。 这不对。李堪言心道。 纵然主人管教的再好,可狗终究是狗,不可能忍得住整晚一声不叫的。何况全村上下照孙家老太太的说法,还养了不少。以他们的耳力,怎么可能什么声音都没有听见呢。 有穿堂风吹过,激得李堪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李堪言嗷地一嗓子,抱住了桌上的人偶娃娃,人偶被他揪在怀里,艰难地翻了个白眼。 孙老太说的庄稼地出来门右拐,一直往前走,再过二十分钟多的路就到了。田地鲜明地被划分了区域,地里的农作物长得很好,每隔一段地方就插了一个稻草人树在那里,稻草人披着衣服,远远看去,倒与真人一般。 三两村民迎着烈日蹲在稻田里劳作,累了坐在树荫下休息,见有外乡人走过,他们也不搭理,只是目光总是若有若无地围着他们打转。 陆见深眉头一皱,她不喜欢这些人看他们的眼神,就好像他们是一件被摆在案台上待价而沽的商品,一样不会呼吸的死物,正估量着究竟得是个怎么样的做法,才能把他们身上的价值发挥到最大。 阳光透过树叶照在村民们脸上,落下婆娑的树影,把他们的眼神烘托地更加幽深诡异。 陆见深莫名想起了昨夜听见的那首童谣。 李堪言原本就没从狗的事情里挣脱出来,被这么一盯,当即嫌恶地回瞪回去。 人偶娃娃安静地躺在他的背包里,一动不动,仿佛成了一只真正的玩偶。 有村民举起手边的锄头,朝李堪言挥了一下,警告之意溢于言表。 李堪言正要回击,就被沈遇揪住衣领直接提走,他踢蹬着腿,在黄土地上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手还不忘竖个中指朝村民招摇。 “这地方的人都有毛病吧,哪儿哪儿都不正常。”李堪言搓着胳膊抱怨,“就他那眼神,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给他扣了个绿帽子呢,多大仇。” 沈遇摩挲了一下下颌,状有所思。这村子实在不大,他们一路慢悠悠地晃过去,没花多久,也就走到了村口。 陆见深对这个地方倒是印象深刻,无他,只因为这里中了不少老桑树,枝干纵横交错,横挡在村前,将进村的道路团团围住。 “桑”与丧同音,俚语里一向有句话,是说“前不栽桑,后不插柳,院内不栽鬼拍手。”这前不栽桑,说的就是这个。而今虽然不大忌讳这个,但种上那么多的,却也少见。 倒有几分有意为之的意思。 “你们是谁呀,是孙老师说的外乡人吗?”有个背书包的男孩站在不远处,好奇地问他们。 男孩年纪不大,人看着黑瘦,却很精神。 李堪言眼咕噜一转,他朝男孩招招手,从包里掏出一袋大白兔奶糖,“小朋友,你跟我说说,你们村里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哥哥我觉得好,就给你颗糖吃,好不好?” 男孩依言走了过去,却摇了摇头。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李堪言手里的糖,坚定地道:“一颗不够。” “嘿,你小子还挺贪。”李堪言想去摸一把男孩的头,被他灵活地避开,“那你想要多少?” “我全都要!” “这小孩。”李堪言啧了一声,“我就带了那么一包糖,留着解馋的。你是谁啊,张口就全都要,想的还挺美。” “我是大英雄,是这里的小主人。”男孩双手插腰,理所当然地答。 李堪言心说,果然是个小屁孩,这个年纪可不就爱做些英雄梦呢嘛。他正想把糖袋子放回包里,却被沈遇一把夺了过去。 李堪言正诧异着呢,就见沈遇撕开糖袋,从里面抓了一把在男孩面前一晃而过,只听他沉声问道,“你说你是英雄,是主人,那我们呢?” “我们是什么?” “是兔子。”男孩从他手里接过奶糖揣进兜里,笑眯眯地答。他一边说,一边蹲在地上,蹦跳了两下,“天真又傻气的小兔子。” 第48章 人偶 四 李堪言心疼自己的糖, 又不敢从沈遇手里抢回来, 只好在心里腹诽, 哥哥我一双臂能跑马的大老爷们, 像哪门子的兔子,你个还不到我腰的小鬼头才像兔子呢。 陆见深半蹲下来与男孩平视,她诱哄道:“我们哪里像兔子了?” 男孩把吃剩下的糖纸叠好放进兜里, 没有回话。 陆见深只好换了个说法, 她问,“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除了我们, 你还有没有见过其他的小兔子?” 男孩眼睛一弯, 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当然见过啊。” “我和我朋友都可喜欢兔子啦, 就是每回只有那么几只, 家家户户都想要, 分不过来呢。”男孩说着,轻声哼唱道,“小白兔, 白又白, 两只耳朵竖起来,蹦蹦跳跳真可爱……” 这首常听的歌谣被他唱出, 染上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诡异。 他又看了看眼前的三人, 托着腮帮子道, “你们都是大兔子, 比小兔子没劲多了。” 李堪言疑道:“怎么你们这儿买个兔子还那么麻烦,搞得有多稀罕似的。大不了等下次你们这儿有谁去城里买东西的时候,托他带几笼子回来不就是了,还能不够你们分的?” 男孩老气横秋地道:“你们不懂,现在兔子可不好抓了。” “不就是几只兔子,花鸟市场里卖这玩意儿的小贩不知道有多少,有什么难的。”李堪言大剌剌地道,“肯定是你们没找对地方。” “那你们从前养的那些兔子,现在去哪里了?” 正摆弄着大白兔奶糖的男孩抬头看了看沈遇,他嘻嘻笑道,“小兔子那么弱,吓一吓就要哭好久,什么都不会做,又好容易死,养不长的。” 李堪言反驳道,“是你自己不会养吧,好好照顾能活十多年的都有呢。” 男孩好奇地看着李堪言,好像他刚刚说出来什么让人匪夷所思的话,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是想反驳一句,最终却只是嘀咕了一声“外乡人”。 沈遇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们养的兔子,现在在哪儿。” 男孩点清了奶糖的数目,将糖放进书包的夹层里,又朝沈遇张开了手,“这么多问题,那点糖不够。” 他理直气壮地道。 李堪言:小小年纪,奸商啊这是。 动动嘴皮子的事,他也好意思一把接一把地跟他们要糖吃。 眼看着沈遇那动作,似乎真要再掏出一把糖来。陆见深眉头一挑,她握住男孩的衣领,单手将男孩整个从地上提了起来,由得他在半空中使劲儿地踢蹬腿,就是碰不着她。 男孩一张笑脸涨得通红,半晌憋出一句,“你以大欺小,不要脸!” 陆见深道:“我没听错吧,以大欺小?” “不是你说的,我们只是大兔子吗,兔子急了会咬人,小朋友,今天免费给你上一课,不用太感谢我。”陆见深说着,另一只手将他的书包从他背上卸下来,丢给李堪言,“把他藏起来的那些糖都给拿回去,一颗都别漏了。” “得嘞。”李堪言麻溜地开始翻包,他早就看这阴阳怪气的小兔崽子不顺眼了,要他说,这种小孩多半是惯的,就该好好教育教育。 “你!”男孩怕是从没吃过那么大的亏,看样子恨不得从陆见深身上咬下一块肉来,眼里凶光毕露。 “给小孩子的糖,你也好意思收回去!” “给糖的是我们组长,收糖的是我。”陆见深理所应当地道,“有什么问题吗?” 男孩生得敦实,块头不小,陆见深拎着他却像拎着一袋子蔬菜一样轻松,她将他提溜着晃了晃,男孩可劲拿指甲往陆见深胳膊上招呼,却连丁点血痕都没留下,对方反而轻巧地跟他说,“来,这边也抓两下,对对对,就这儿,再用点力。” 倒像是他是专门负责给她挠痒痒的了。 男孩顿时气的够呛。 李堪言:……他才还来调查组不久,只晓得这位新同事本事不小,组长待她格外亲和,心思多如牛毛的事儿精沈思原都不知不觉中接纳了她,拿她当自己人看。却没想到,陆陆居然是这么个性子? 他开始回忆自己这两天有没有得罪过她了。 “小朋友,你要是再不回答我们的问题,我可就扒了你的裤子,把你挂到那颗树上去了。”陆见深摇摇一指村口的老桑树,将男孩来回晃荡,似乎是在掂量要出几分力气,“你想想,这一天到晚这么多人经过,不管大人小孩,每个人都能看见你光着屁股趴在那儿,羞不羞,嗯?” 隔得老远,李堪言都能听见男孩的磨牙声。 “我说。”男孩咬牙切齿地道,“一直往东走,走到底。” 他憋出这句话,就再也不肯开口了。 陆见深笑了笑,将他放回地上,“这就对了。” 男孩一碰着地面撒腿就跑,还不忘回头恶狠狠地瞪了陆见深一眼。陆见深浑不在意地抽出书包丢过去,稳稳地扔进他怀里。 “我打赌你今天一定给这小孩留下了强大的心里阴影。”李堪言凑过去,心有戚戚然地道。 沈遇轻笑道:“你是怎么想到这样威胁他的?” “我从前在师门,新入门的小师弟不听话到处惹祸,都是这样吓唬的。”陆见深摸了摸鼻子,“一吓一个准。”所以说,见惯了这种熊孩子,乍一碰见小遇那样乖巧懂事的,于陆见深而言,简直就是瑰宝啊。 沈遇眼里笑意更深。 李堪言:……这突如其来的心疼是怎么回事。 他决定从今天起,陆见深就是调查组除了沈遇第一不好惹的人了。 一定要好好抱紧这根金大腿。 他突然觉得背上的背包动了动,李堪言忙把背包的拉链打开,人偶娃娃从背包里跳出来,落在黄土地上,她遥遥地看着村口的大树,“我不喜欢刚才那个小孩子。”她道。 “不奇怪。”李堪言摆摆手,“就那小屁孩的脾气,能招人喜欢才有鬼了。” “不对。”人偶娃娃转过身,看向男孩跑远的那条大路,她喃喃道,“我的不喜欢,是……”是想他去死的那种,不喜欢。 她在背包里,光听见那个男孩说话的声音,就恨不得他能以这世上最惨烈的方法去死。 “我们可以快点去他说的那个地方吗?”人偶娃娃哀求道,“我很害怕……” 真是奇怪,她只是一具人偶,连人心都没有,但越靠近这个地方,她的感情就越强烈。好像有什么东西正无声地催促着她,要快,快一点,再快一点…… 三人面面相觑,李堪言率先举手,打破了这份安静,“那个,我没记错的话,之前不是说,东边那地方是村里的坟地来着,葬的都是这地方祖祖辈辈的先人。” “我倒不是担心别的,就是孙家人看着人不错,你说那地方要真有什么蹊跷倒也罢了,如果什么都没有,咱们又被别人看见了,岂不是给他们惹麻烦么。”李堪言纠结道,毕竟他们是孙肖带进来的,村子就那么点大,谁知道会不会正好有村民过去拜祭,给撞个正着。 “谁跟你说,我们要这么青天白日里大大咧咧走进去了?”陆见深道。 李堪言问:“你是想等入夜了再行动?” 陆见深摇头,她伸出手来,葱白的指尖点在李堪言额头:“乾元亨利贞。日月隐吾身。此斗护吾体。百草遮吾形。行似路边草。座似路边庙。神不见,鬼不知。吾奉九天玄女仙娘敕。急急如律令。” 人偶娃娃惊奇地看着李堪言倏忽间消失在她眼前,而后,她被凭空提起,只有李堪言兴奋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我这猪脑子,居然连藏身咒都给忘了。” 陆见深用同样往自己身上施了个咒,她的身影消失在原地,沈遇却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陆见深不由催促道:“组长?” 赶快呀。 明明什么都看不见,沈遇却仍捕捉到了她的所在。他面向她站着,一双眼注视着她的方向,甚至让陆见深怀疑,她的藏身咒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以至失了功效。 “我不会用这道咒语。”沈遇淡淡开口。 李堪言:???组长你在逗我。 陆见深也是一愣,只见沈遇朝着她走了两步,向她垂下了头,“拜托了。” 他自然地道。 这道藏身咒称不上复杂,李堪言不会倒算正常,只是没想到,组长竟然也不会。陆见深一边想着,一边伸手轻轻触碰沈遇的前额,沈遇的身影也随着她的声音逐渐淡去。陆见深刚要松手,沈遇就抓住了她的手腕,炽热的温度让陆见深惊了一下,她疑惑地望向自己的手腕。 “为防出个什么意外,还是握着比较好。”沈遇松开她的腕子,转而抓住了她的衣袖。 没有那股温度,陆见深轻松不少,她觉得组长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反正只是衣袖,抓就抓吧。 李堪言:真正需要被抓着走的难道不是我吗? 意外撞到你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倒霉的都不大可能会是你们吧。 现在入葬都是火化,将骨灰封入坛中,立碑安葬,而塻村却还保留着早前的习惯,人死后讲究留有全尸,请村里的神婆敲过法事,再请入葬,讲究的就是个入土为安。 塻村最东边的大山上,依山而上,是一座座的坟墓,有的看上去已经故去多时,坟头的杂菜长得足有半人高,有的则一看就是新坟,坟前放摆着各式贡品。诸如夫妻合葬墓一类,其中一人亡故,便将那人的名字用朱笔勾画,而活人的名字则依旧是黑字,红黑分明,以示天人永隔,等待另一个百年后,再将棺木放入同一个墓穴中。 “阴宅风水定生死,阳宅风水官富贵”,偏偏塻村这块山坟是块孤绝山头,远处大山高压,直射横冲,龙虎直去,实在不是个好地方,这里修建坟,对全村的风水影响于“好”字可是半点不沾了…… 陆见深正想着,李堪言就挥舞着胳膊探究着他们两人的位置:“组长,陆陆?” 沈遇抓住他乱摸的手,“做什么?” “你们看快山顶的那个地方,我没看错吧。”李堪言揉了揉眼睛,“那是不是一座庙?” 山峦掩映下,庙檐斜斜地飞出,檐角微微上翘,落在大山荒坟间。檐下吊着的长串似乎是个风铃的样式,随着山风吹过,发出叮铃的脆响。 李堪言错愕地道:“不是,怎么会有人会把庙建在这里,建在……一座坟山上呢?” 第49章 人偶 五 与其说是寺庙, 倒不如说, 这玩意儿更像是一间祠堂。 祠堂看上去似乎有日子没人打理了, 檐下结了蛛丝, 门窗都有不同程度的破败,连墙壁上的漆都掉得差不多了。还没走近,那股呛人的气味就远远地传来, 熏得李堪言赶紧捂住鼻子。 屋檐底下系了一串串的风铃, 看上去不知是用什么动物的骨头手工打磨的,骨头被磨得森白光滑,中间串了孔, 一个接一个连在一起, 在坟山上永无停歇地发出声响。 李堪言好奇地伸出手,想要去拿一串风铃下来看个究竟, 被陆见深一手拦住, “别碰。” 她厉声制止。 李堪言吓了一跳, “怎,怎么了?”他讪讪地把爪子缩回来,问道。 陆见深闭了闭眼睛, “这东西上附着的怨气太重, 你修为不高,碰了没好处。” 怨气?李堪言不解地挠了挠头, 就是几串风铃而已, 能有多大的怨气。 或许, 做这些风铃的骨头, 根本就不是来自于动物。陆见深看了看一无所觉的李堪言,把话咽回了肚子里,还是先别说出来,省得吓到他。 沈遇显然没有她这份体贴,他直言道,“你没看出这些风铃是用人骨制成的?” 李堪言蠢蠢欲动的手瞬间僵在了那里,他咽了口唾沫,人骨? 这截截白骨上的死气与怨气如附骨之蛆紧紧依附在上面,陆见深昔年跟随师傅走南闯北,见过有大将军战胜敌军后,拿死去敌军大将的头骨做成酒杯盛满琼浆玉液饮用的,这风铃上的怨气与骨杯上的如出一辙,却比那还要深重,如想度化,少不得要费不少力气。 能有这样的怨气,只怕是被人活生生刨身取骨。亲眼看着身体里的骨头被人挖出,那一刻的恐惧与痛苦,才会让怨气久久不散。 陆见深一脚踹开了祠堂的大门,这门破败老旧,发出吱呀轻响,像是个垂垂老人在痛苦呻吟,李堪言都怕整扇大门直接掉下来。 门一打开,扑面而来就是一股浓重的闷臭味。 纵然是大白天,祠堂的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的,只有细微的阳光会透进来,这里的环境依旧昏暗,李堪言被呛得眯着眼连咳了好几声,好容易平复了呼吸,他抬眼望去,只一眼就让他吓得倒退了一大步,一声尖叫堵在了嗓子眼。 李堪言确定,就算让他再被女妖捉回去剃光头,他也不想继续在这地方带下去了。 祠堂两边和最前端那一排排的架子上,摆的不是寻常先人牌位,更不是供奉的佛像,而是摆满了一只只胖脸娃娃,每只娃娃的脸被捏的各有各的特点,明明与活人的模样大相径庭,偏偏让人觉得,仿佛真有这些小娃娃坐在你面前了一般。而他们最大的相同之处就是都被涂上了大笑的红唇,一个个朝你裂嘴笑着,然而在这种地方,这种笑脸并不会让人觉得逗趣,相反只会感到悚然。 这些娃娃是用瓷器做的,有些像不倒翁的意思,门被打开,外头的风吹了进来,笑脸娃娃也随之摇摇晃晃,像是一个不小心,就会从架子上掉下来摔个稀烂。 人偶娃娃坐在李堪言的肩膀上,她两眼发直,像是已经傻了。 祠堂里的笑脸娃娃数量不小,陆见深草草瞥了一眼,起码也得有上百只。李堪言定定地站在门口,死活不肯再往里走,他肩上的人偶娃娃反倒比他更胆大些,沉默地跳下来,跟在了陆见深腿边。 陆见深和沈遇在祠堂里绕了一圈,而在这一排排架子背后,居然还跪着两个人。 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两具骸骨。 这两人生前该是一男一女,他们骨头完整,没有确实,松松垮垮地绳子系在他们的手腕上。 “奇怪……”陆见深喃喃道。 沈遇扭头看她:“怎么了?” “没有蛆虫,也没有腐肉,不是很奇怪吗?”陆见深道,“再说了,便是市场里的屠夫已刀刮肉,也刮不成这两人骨头的干净。” 沈遇道:“还是有办法的。” “我曾听闻高原上的一种刑责,是将有罪之人的衣物扒去,缚其手脚,周身涂满蜂蜜,再将其丢在空旷的山顶上,任饥饿的秃鹫将其分而食之,待半月后,再去山顶上敛其尸骨,保管干干净净,一丝皮肉都不会给那人剩下。” 陆见深:“……还有这种操作?”她决定这个月内,她是不会再想碰跟蜂蜜有关的食物了。 “我见识短浅,兴许还有旁的方法也未可知。”沈遇补充道,“我就是随口一猜。” 陆见深:“不不不,组长您可真是太谦虚了。” 两人正说着话,只听见前边传来一声脆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陆见深和沈遇对视一眼,忙转到祠堂前边,就看见一只笑脸娃娃掉在了地上,白瓷被摔成好了几瓣,而李堪言还维持着大步向前,双手高举的姿势。 李堪言急道:“她她她掉下来的速度太快了,我没来得及接住!” 陆见深:“……你是不是忘了,修行之人,大可以用术法先将她定在原地。”而不是傻乎乎地伸手去接。 李堪言嘴巴张了张,他懊丧地低下头:“对不起我错了。”都怪他学艺不精。 沈遇蹲在地上,他捡起其中一块碎裂的瓷片,这上面还沾着不少粉末状的东西,显然是在娃娃做成前就被灌在了里面,如今笑脸娃娃一碎,这些粉末也就掉了出来。 “你来看这个。”沈遇侧脸对陆见深道。 “怎么了?”陆见深走过去,接过他手中的瓷片,她分辨一二后,低低地骂了一句脏话。 李堪言大着胆子走过去:“有什么不对的吗?” “这不是寻常的粉末或者脏东西。”陆见深深吸一口气,她神色复杂地道:“而是人在焚烧后,留下的骨灰。” “……我就操了。”李堪言愕然道,“多大仇?” 要是放在外边,这种做法最多就是放骨灰的地方奇怪了点,可塻村的习俗不同,这里明明讲究的是留全尸入葬,火化对他们来说,无疑是在人死后最大的不尊重,即便是死了,也不得安宁,魂魄无法投胎转世,只能在世间逗留,受尽苦楚。 沈遇看向满祠堂的笑脸娃娃:“其他这些里头,应该也装了这个。” “那么多娃娃,这得烧了多少人。”李堪言目瞪口呆,“这地方就那么点大,有个什么事,不出一天,估摸着全村都该传遍了,我就不信村子里的人清清白白的。”就算不知道瓷娃娃里有什么,那后边的骷髅架子呢,难道也没人看见? 他想起当地村民看他们的那个眼神,初时只觉得不解和气愤,现在想来,却是一阵胆寒。 陆见深道:“我也不信。” “孙肖这个人看着还正常,可他毕竟也在村子里呆了那么久,不知道和这些事有没有关系。”李堪言迟疑道,“我们今晚,还要回去住吗?” “天快黑了,当然是要回去的。”陆见深道,“难不成你还想留在这里过夜?” 李堪言疯狂摇头。 沈遇指尖一转,地上的碎片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一只像模像样的笑脸娃娃出现在架子缺失的位置上,“好了,我们走吧。” 陆见深朝他点了点头,一行人走到门口,只有那个人偶娃娃依旧站在那里,仰着头看着那些架子,一动不动。 李堪言把她提起来扔回包里,“走了,真打算在这儿留一宿啊,虽然都叫娃娃,你跟她们长得又不一样,不是同一个品种的,别看了啊。” 换在来路上,人偶娃娃早跟李堪言斗起嘴来,现在却一声不吭,安静的好像她真的就只是一只普通的玩偶。 三人顺着来路往回走去,夕阳西下,火红的太阳挂在天边,稻田里的农人们看样子是早就回去了,路上又恢复了他们昨天来时的安静。 要不是白日里的所见,李堪言几乎都要以为他来的这个地方根本就是个无人的荒村。 他们推门进屋的时候,孙肖正坐在桌边等他们,桌上摆满了热腾腾的饭菜,见人回来了,孙肖面带笑意地站起来,道:“可算回来了,我还怕你们人生地不熟的,找不着路了呢,正想着是不是该出去找找看。” “咱这地方到底是在山坳坳里头,天又快黑了,总是不方便。你们要看山看水的,还是尽量挑着白天去,天黑着万一出个什么事,我没法交代啊。” 孙肖一副热心肠为他们考虑的样子,他指了指桌上的饭菜:“快看,特意让我妈给做的,都是山里的野味烧的肉菜,味道应该不错,还想你们再不回来,就得拿去灶上热着,免得凉了不好吃,还好,你们可算赶上了。” “快尝尝,合不合口味。” 陆见深佯装困顿地打了个哈欠,她娇气地往椅子上一坐,抱怨道,“这路可真够磨脚的,走了一整天,可把我累坏了,不行,我得回去躺会儿,对了,组长,我记得你带了膏药来的吧,快帮我找找去。” 沈遇嘴角微扬,应了声好。 “呀,孙老师,我们今天实在是累了,时候不早,不如你先回去歇着吧。我们没什么事,就不麻烦你了。”陆见深诚恳地道。 孙肖应了声好,又关切了几句,便带上筐子走了。 他一走,李堪言直挺的后背才松下来,他吐槽道:“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看见他那张脸,心里头莫名怵得慌。” 李堪言坐到桌边,拿筷子拨弄了一下盘子里的菜:“这肉看着倒挺香的。” “你今天看了那么多,就不怕这所谓的野味不是寻常动物,而是……”陆见深故意顿了顿。 李堪言拿筷子的手一僵,“陆陆,你别吓我。” 陆见深莞尔:“开个玩笑,要真是肉有问题,你忘了,你今天早上还啃了好几个大肉包呢,也不差这个,饿了就快吃吧。” 李堪言默默地放下了手里的筷子,他转头冲进厕所,不一会儿,就听见里面传来了呕吐的声音。 陆见深一脸无辜。 打了热水简单洗漱后,陆见深回屋合衣躺在床上,她睁着眼睛,侧身看向窗外漆黑的夜幕,全然没有要睡觉的意思。 直到夜班时分,熟悉的歌谣声由远及近,遥遥传来,陆见深立马从床上坐起来,她站到窗边,小院里依旧是昨晚看见的那群孩童,他们依然在做那个游戏,只不过这一回,绕外圈奔跑的,又换了一个人。 陆见深推开窗柩,手臂一撑,跳到了窗外,大步朝孩童们跟前走去。 第50章 人偶 六 孩童们口中的歌谣戛然而止。 陆见深走近了才发现, 这群孩子即便是在游戏时, 也分别两两相依, 有些衣着平实, 而有些身上还穿着精巧的衬衫或小裙子,不像是这个村里小孩的打扮。看他们的样貌和年纪,应该是一对对的双胞胎。 想起祠庙里那些装着骨灰的笑脸娃娃, 陆见深心下一沉。 一个穿背带裤的小孩跳出圆圈跑到陆见深跟前, 他仰着脖子拿那双黝黑一片的眼睛看她,僵硬地牵动嘴角,“姐姐, 你要和我们一起玩游戏吗?” 小孩的声音沙哑刺耳, 像是拿滚轮在粗糙的沙石地上滚过。陆见深眼尖地看见,在他被衣领遮盖的脖颈上, 有一道红褐色的淤痕。 “好啊。”陆见深忽然改变了主意, 她放松掐诀的手, 道:“你们想玩什么?” 似乎没想到会得到肯定的答复,小孩短暂地愣了一下,他回过神来, 道:“不如……我们来玩捉迷藏的游戏, 好不好?” 他看上去兴致勃勃的样子,“姐姐去找个地方藏起来, 我们来抓。” 陆见深道:“你们这么多人, 抓我一个, 这样不太公平吧?” “不公平吗?”小孩苦恼地挠挠头, “可是,我们一直都是这么玩的啊。” 他转头朝身后的伙伴们吆喝了一句:“你们说,是不是。” “是啊,捉迷藏不是一直都是这么个玩法吗,一个人藏,所有人一起抓。” “就是就是,姐姐你要小心藏好哦,千万不要被我们抓到。”其中一个女孩子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咯咯地笑了起来。她穿着一件泡泡袖的上衣,裸露在外的胳膊上伤痕累累,烫伤,瘀伤,重重叠叠在一起,偏她自己好似浑不在意,周围的孩子也跟没事人一样。 陆见深道:“被抓到了,会怎么样呢?” “当然是按照老规矩来啦。” “再一次玩这个游戏之前,姐姐就是最低等的那类人了,我们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要乖乖听话呀,不然不仅没有东西吃,还会被好好教训一顿哦。”说这话的小孩突然瑟缩了一下,随及张扬地笑起来,“姐姐,快来一起玩吧。” 他还没有学会很好地掩藏自己的眼神,眼底的恶意昭然若揭,像是站在悬崖底下,诱哄着山上的人一起跳下来。 “好呀。”陆见深爽快地答应,“我连藏身的地方都已经想好了,你们想不想知道?” “那么好,连这个都提前告诉我们?” “肯定是骗人的吧,大人们最会骗人了。” “反正听一听又不会吃亏,讲吧讲吧。” “东边坟山上的那座祠堂。”不顾周围瞬间安静下来的氛围,陆见深接着缓缓道,“你们觉得,我躲到那儿去,怎么样?” “……姐姐,我们换个地方吧。”最先提出要玩这个游戏的小孩手臂上的皮肤开始往青黑色的方向过渡,他黑色的瞳仁吞噬掉了眼白,伴随着他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骨节都随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仿佛他整个人都是一架骷髅,随便一击,就要整个散架了。 陆见深就像完全没看见这小孩的变化,她露出苦恼的神情,“怎么办呢,我特别喜欢那里呀,况且我初来乍到,这人生地不熟的,也想不出更好的藏身地了……” 她说着,适时转了个身,将整个后背都暴露在他们面前。 小孩眼里凶光四起,他果断向陆见深扑去,动作迅猛,五指上的肉消失不见,只留一层皮紧紧包裹着干枯的骨节,像是要把她活活撕碎。 陆见深分明没有回头,可她背后就跟长了眼睛似的,转身飞起一脚将小孩狠狠踢飞出去。 她中指和食指间不知从何时起夹了一张黄符,黄符笔直地竖在她指尖,她将黄符向上一扬,“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郎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凶秽荡散。道炁长存,急急如律令。” 黄符凭空焚烧,在半空中化为灰烬。 与此同时,一道无形的禁制落在孩童们身上,那些蠢蠢欲动的小孩们的动作瞬间迟缓了下来,最先朝着陆见深扑来的孩子重重地摔在地上,他神色迷茫恍惚,皮肤上的青黑却已在褪去。 他茫然地盯着自己的手,半晌,像个寻常受了委屈的小孩一样,蜷缩着膝盖,把头埋了起来,紧紧地抱着自己。 陆见深叹了口气,她蹲下身,本想拍拍他的脑袋,又怕刺激了他,悬在半空中的手一犹豫,还是尽量轻缓地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她放柔了声音:“清醒些了吗?” “你是来救我们的人吗?”小孩闷闷地道,“你们来得好慢。” “我们以前天天都有在等,他们一直不信外面会有人来救,我们还一遍遍地告诉他们,会的,一定会有人来的。结果到我……的那天,都没看见人,害得我好丢脸。” 小孩依然是那副沙哑的声音,因是带了哭腔,嗓音听起来就更古怪了。陆见深心里一酸,她明明之前对这件事一无所知,也知道小孩打心眼里所期望来救的人并不是她,可听他这么委屈的说着话,让陆见深不由道:“对不起。” “我们应该早一点,再早一点过来的。” “……我长到那么大,第一次吃那么多苦。”小孩吸了吸鼻子,“才不要轻易原谅你们呢。” “我爸爸妈妈是不是也跟着一起来了?”小孩期待地问,“不行,我不能这个样子见他们的,尤其是我妈,这个女人老爱哭了,从前看见我擦破点皮都要嚎半天,要是看见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还不得哭晕过去。” 小孩缩了缩脖子,“我得好好想个办法,不能让他们看见我这样,我……不对哦。” “我忘了,我都已经死了,他们是看不见我的。”小孩干巴巴地道,“就算我能天天在他们面前晃,他们也看不见我了。” 他这一句话像是戳到了一个神秘的开关,禁制内的半数小孩都小声哭了起来,而还有一半小孩,则依旧漠然地站在那里,他们眼底的恨意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加旺盛。 “可以告诉我,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小孩抹了把眼泪,“可以,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陆见深道:“你想我替你们报仇?” “当然不是。”小孩的笑容里透出与他年纪不符的冷厉,“这种事情,假手于人有什么意思,当然要自己动手才更舒畅。我想请你帮我,把那个祠堂一把火烧了,里面的东西,一点都不要留下。” 陆见深一怔,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里面装的,可是他们自己的骨灰。 “可以吗?”小孩渴求的看着她。 “……好。” “要是能够回到半年前,我一定要告诉我爸爸妈妈,决定不要来这里旅游了……” 小孩和他弟弟是对双胞胎,养他们花费不少,爸妈一直辛苦赚钱,那个暑假,是他们第一次全家一起出来玩。 暑假一向是旅游的高峰期,到处都挤满了人,那天他们原本是定好了要去跟团爬山的,结果弟弟途径游乐场,闹起了脾气,又哭又闹的,一定要进去玩会儿此肯走。 太阳太猛,他和弟弟都热得慌,爸爸去拐角的小店里给他们买个饮料的功夫,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个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女孩儿,她拽着妈妈的裙子,小声哭泣着,说自己与家人走散了,心里很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小孩牵着弟弟站在妈妈旁边,听妈妈细细安慰那个女孩儿,说是要带她去广播站找人帮忙。忽然,他手上一松,原来是弟弟看见那边有个卖气球的老爷爷,乐颠颠地跑去看热闹了。 小孩看了看正在说话的妈妈,心里想着,我得看快把弟弟牵回来。 他记得妈妈跟他说,出门在外不要离大人太远,但是这点距离,妈妈一回头就能看见我了,应该不算远吧。 这么想着,小孩朝着卖气球老爷爷的方向迈出了第一步。 就在这时,那个老爷爷匆匆站了起来,大步要走,而弟弟似乎被五花八门的气球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一路小跑着跟了上去。 小孩急忙跟上,可他毕竟年纪小,跑也跑不快,大热个天,他追得气喘吁吁地,流了满头的汗,生怕把弟弟跟丢了,丝毫没有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就跑到了一个无人的小巷里。 他看见弟弟被那个和善的老爷爷抗在肩上,就要往一辆面包车里塞,小孩急得不行,正要大声呼救,忽然就要一块毛巾紧紧地捂住了他的口鼻,他无力地踢蹬着腿,视线却不受控制,开始一点点变得模糊。 最后的视野里,他看见老爷爷手里的气球全都散了,争先恐后地朝着蔚蓝的天空飘去。 他耳边仿佛听见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她在大声呼喊着他们的名字。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就是在这个村子里了。”小孩说着,拿手比划了一下,“那个屋子很小,没有床,也没有桌椅被子,只有一个铁做的狗笼,狗笼里垫着一点黑灰的棉絮。我和弟弟被放在同一个笼子里,那个在游乐场看见的女孩子,就被关在我们隔壁。” 男孩嘴巴一咧,“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哦,其实那天,还是我和我弟的十岁生日呢,爸妈就是因为这个,才想着今年要好好带我们出来玩一次的。” 第51章 人偶 七 起初, 小孩并没有真正意识到, 自己究竟落入了怎样的处境中。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有个高高壮壮的男孩走了进来, 他手里端着两个不锈钢大盆,分别装着稀饭和几个窝窝头,小孩双手紧攥着狗笼的栏杆, “你, 你是来放我们出去的吗?” 男孩歪着头,把食物搁在一旁,他蹲下来, 饶有兴味地看着狗笼里的两个孩子:“真奇怪, 我为什么要放你们出去啊?” “你们不是老爸带给我的新玩具吗,给我的就是我的。”他说着, 拿起一个窝窝头在狗笼前晃了晃, “饿不饿, 想不想吃这个?” 小孩的弟弟弱弱地反驳:“你瞎说,我才不是你的玩具!” “也是。”高壮的男孩盯着他,赞同地道:“像你这种瘦得没二两肉的家伙, 一点都不经玩, 说你是玩具,也太高估你了。” “喂, 你。”他说着, 朝小孩勾了勾手指, “过来, 把吃的接着,这顿不吃,下顿是在什么时候了,我可不敢保证。” 小孩眼睛热热的,他觉得现在所发生的一切远远超出了他曾经生活中的认知,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他看着狗笼栏杆间的间距,再看看挂在上面的那把锁,小声哀求道:“这碗太大了,塞不进来的,你把笼子先开一开,好不好。” 他天真地想,只要他开了笼子,他们就有机会跑出去了…… 男孩却没有如他所愿,他大剌剌地端起粥碗,“哪用得着这么麻烦,直接上手接不就好了。”说着,他一把将手伸进去,拉住小孩的胳膊,将他的手拽了出来,滚烫的粥对准了小孩的手,径直浇了下去! 小孩被父母娇惯着长大,细皮嫩肉的,从前被热水烫到一点就要掉金豆豆,哪受得了这种灼热的痛楚,他大声嘶叫起来,手拼命想摆脱男孩的束缚,可男孩的手像是一道枷锁死死地抓着他,任他怎么用力都没用。 他的弟弟捂着脑袋,已经被眼前这一幕吓傻了,只晓得一边哭一边喊“快放手”“放开我哥哥”。 直到一碗粥倒了个干净,男孩才大发慈悲般将手劲一松,小孩白嫩的小手上一片红肿,还挂着不少饭粒,他痛得恨不得在地上打滚,捧着自己的手一个劲地吹气,可疼痛依然没有丝毫缓解。 男孩看了看地上的残粥,道:“怪可惜的,好好的粥,浪费了。” “不过这个距离,你们应该够得着,要是饿了,自己从地上捡起来吃,这总不用我来教你们吧。”男孩说着,又将另一个碗里的窝窝头扔进了狗笼里,窝窝头在笼子里打了个滚,沾上了不少脏兮兮的东西。 “儿子,你怎么还在这里,你妈叫吃饭了,今天做了你最喜欢的红烧肉呢。”有个中年男人推门走了进来,疼爱地摸了摸男孩的头。 他扫了一眼趴在笼子里□□的小孩,跟没看见似的把头转了回去,继续跟自家儿子说话。 “知道了阿爹。”男孩中气十足地应了声,跟他的爸爸边走边朝屋外走去,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笼子里的两个小孩喊道:“喂,你们晚上尽量憋一憋,别跟之前那对小东西一样,弄得满笼子屎尿,积得多了,害我妈花了不少力气清理,平白挨一通唠叨。” 他说起这话来语气自然,就像他所养的,真的只是两只普通的小动物,而非活生生的,甚至比他还年幼的大活人。 “后来我才知道,他说的宠物是什么意思。”小孩坐在沙地上,双臂抱膝,这是一个极其缺乏安全感的姿势。 在被抓来塻村的那一刻起,在这些人的眼中,他就不算是个人,而是被圈养的一条狗,一条谁都可以随意打骂发泄的野狗。 有谁会在乎,这样一条脏污的野狗,夜里会不会受冻,吃没吃饱饭这种事呢。 塻村与世隔绝,这里还保持着一条从多年前一代一代传下来的旧俗——一胎双生诞下来的孩子,生来就是罪恶的,不仅克父母亲人,若放任其长大,还会影响全村的运势。 而要想破除这种灾厄,就得在那对孩子小时候令其受尽苦楚折磨,方能偿还孽障。 陆见深皱眉,“这是哪门子的规矩,要真是那样,天底下有从古到今诞生过那么多双胞胎,难不成还都该死吗。” 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要是让她知道是谁胡乱说话,她非得扒了那人的皮不可。 “好歹是亲生的骨肉,多年下来,难道全村老少就没人对这完全不合情理的规矩提出质疑吗,就没人觉得于心不忍?”竟任由这种谬论延续了那么长时间。 “不会有人出来说不的,就算有,也很快就会被压下去。”出来说话的是村里打扮的小姑娘,她扎着麻花辫,裸露的肌肤上伤痕累累,像是……被什么钝物砸伤所至。 她道:“每一代都会出几对双胞胎,那些孩子的爹妈,也是按照旧俗这么做的。他们从孩子生下来,就对他们不闻不问,即使看到孩子被怎么欺负,被人当狗骑,他们也只当作没看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去死。这时候,你要是告诉他们,你们错了,你们的孩子本可以不用凄惨死去,你觉得,他们会信吗?” 陆见深无言以对。 她心里清楚,不会的。 哪怕那些人心里或许曾有过怀疑,他们也会反复告诉自己,他们没有错,双胞胎的出生是罪恶的,他们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小孩,他们生来该死。 如果不这样做,他们该怎么样面对他们自己呢。 在这种情况下,逃避变成了一件比面对要轻松太多的事。 这个村子已经形成了一个独立的小社会,有些父母或许曾有挣扎,但是久而久之,他们只会越发相信,他们没做错,并让更多的人做出和他们一样的抉择。 而当所有人都认可同一项准则时,即使那条准则本身再怎么荒谬,它也会渐渐变成人们眼中无可辩驳的——正确。 女孩站在那里,笔直地像棵青松,她问:“大姐姐,你在祠堂,有没有看见两具尸骨?” 她眸光闪烁,一时间,陆见深竟无法分辨,她究竟是希望听见的答案是有,还是没有。 “枉死的小孩太多了,村里人怕我们报复,就请人在祠堂做法,把我们烧成灰留在瓷娃娃里,让我们没有办法下到地府,死后无法投胎,更无法报复村人。只能在这里逗留,一直到魂魄消散。”女孩子身形轻微地晃了一下,“祠堂里的尸骨,是我爹妈的。” “他们舍不得我和姐姐,看不得我们吃苦,所以想偷偷摸摸带我们逃出去,可惜被人发现了,到最后也没能跑掉。”女孩眼里燃烧着无尽的恨意,“那天夜里,他们在村中央的沙地上挖了个坑,把我和姐姐丢了进去,当着我爹妈的面,不顾他们怎样跪下来向他们磕头求饶,一个接一个地往我们身上扔石头,直到我们咽气。” “再下一个,就是他们口中的不知廉耻,违反村规,被恶鬼引诱的我爹妈。” “不只村里的孩子,还有这些无辜被抓来的孩子,死了那么多人,凭什么我们就该无声无息地死去,到死都不得安宁,而他们,依然可以每天笑呵呵地过活!” “姐姐,真正该死的,难道不是他们吗?” 那个小男孩认真地盯着陆见深,他问:“姐姐,他们说,像我们这种双胞胎的小孩,不配有好日子过,所以要让我们到这里,给他们的小孩做玩具。不是这样的,对不对?” 迎着他的目光,陆见深发觉自己的手被气到微微颤抖,她深吸一口气,肯定地告诉他:“你说的很对。” “你们是最棒的小孩,只要你们不想,谁也没有资格把你们当作玩具。” “而那些令人作呕的杂碎。”陆见深站起来,她目光凌厉,像是一把出鞘的剑,在月光下锋芒尽显,“他们理当付出代价。” “你们愿意跟我一起,去一趟祠堂吗?”在看向那个女孩子的时候,陆见深下意识地放柔了眼神,“我想,你应该想把你父母的尸骨取出来,让他们入土为安。” 女孩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们说话的时候,林间又冒出不少鬼影,他们小声说着什么话,陆见深朝前走一步,这批大大小小的鬼影赶紧在她身后跟上。 “等一等!”人偶娃娃不知偷摸着听了多久,它挣扎着从窗柩跳下来,拼命甩着两条腿奔向陆见深,看得陆见深都怕她奔跑得太用力,把手脚给甩飞出去。 “我,我想跟你一起去。”人偶娃娃扒着她的裤子,她一遍遍看着这些鬼小孩,没有,没有她所熟悉的那两张脸。 这是不是表明,那两个小女孩儿还是有希望的?人偶娃娃陡然升起一种希冀。 “那就去吧。”陆见深把人偶娃娃捡起来放进衣兜里,人偶娃娃挣扎着露出头,双手紧紧揪住她的口袋。 村里没有路灯,只有月光隐约照亮前路,足有上百的鬼娃娃跟在陆见深身后,要是这时有玄门中人经过,不知道的,该以为陆见深是个将鬼娃娃炼为己用的妖道。 坟山上的祠堂里,人骨风铃仍随着夜风发出清脆的声响。 陆见深手执长剑,她乘风而起,手中金剑穿过她挥出的符纸向祠堂劈去,带起一阵罡风。 符纸焚尽的同时,祠堂周围凭空冒出一簇火苗,眨眼的功夫,火越烧越大,不一会儿就席卷了整座祠堂。 摇曳的火光倒映在鬼娃们眼中。 他们自由了。 第52章 人偶 八 “滴答、滴答……” 躺在炕上的男人翻了个身, 他闭着眼对边上的婆娘哼道:“是不是天下雨, 房顶漏了?去, 你去先拿个盆子把水接着, 等明个儿天放晴了,我再爬上去修修。” 他说着,把被子拽过来裹得更紧了些。明明才刚入秋, 或许是因为天气的缘故, 好端端躺在被窝里,他硬是冻得打了个寒噤。 “滴答、滴答、滴答……” 水滴声依然没完没了地在他耳边回响,没听见婆娘的声音, 男人心里涌起一股烦躁, 这老娘们,睡得比猪还沉。他这么想着, 往床边就是一脚, “还不快给老子醒醒。” 他这一脚踹了个空。 嘿, 这大晚上不在房里睡觉,人能跑哪儿去,难不成是去会哪个野汉子了? 男人顿时没了睡意, 他揉了揉睡眼, 从炕上翻身坐起来,这时, 男人突然觉得脑袋上一沉, 一股湿漉漉的感觉传来, 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 “啥玩意儿啊。”男人把手往头上一摸, 入手粘腻,似乎还带着一股子腥气。 屋里一片漆黑,连月光都没有透进来。男人摸索着打开床头柜上放着的小夜灯,这才看清他手上沾的究竟是什么。 他手上沾满了暗红色的东西,其间还夹杂着不少零碎的杂志,有点像是……皮肉。 男人一个激灵,寂静的房间里,他只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砰、砰、砰…… 他抄起放在床头的棍子,粗大的棍子握在手里,男人仿佛一下子就有了底气,他深吸一口气,快速回头。 没有他想象中的劫匪逃犯,他的眼前只有一个女人。 一个,熄灯前还带着温热的呼吸,躺在他旁边的女人。 除了脸皮,女人身上的皮肉被人不知用什么方法尽数剥去,露出内里的血肉和脂肪,只留下一张脸上的皮肤还好好地贴在她的脸上,那张衰老的脸庞上写满了惊恐和痛苦,显得尤为丑陋。 她被人倒吊在房梁上,一双脚上系着麻绳,头朝下垂着,血不停地往下滴,男人这一回头,正好能与她脸贴脸。 “啊啊啊!”男人爆发出一声惨叫,他头脑一片空白,跌跌撞撞地就往屋外冲,就连撞翻了桌椅都没注意。 他前脚刚出屋门,后脚,屋里的长椅上赫然多出了两个小男孩,他们手拉着手,五官生得相似,只是脸上爬着大面积的烧伤,一直蔓延到手上和脖子上,想来被遮住的衣服底下,也是同样的情形。 两个小男孩盯着男人跑走的画面,无声地扬起了嘴角。他们从椅子上站起来,双脚离地,静静地跟在了男人身后。 男人一口气跑出老远,他上了年纪,体力比不上年轻时候了,这会儿蹲在路边,平复着呼吸。他有些发晕,恍惚好像看见,前边不远处有个人站在那儿。 这种时候,有人陪总比一个人呆着要来得安心多了。 男人这样想着,振作着重新跑了起来,朝那人的方向追去,他边跑边喊:“前边的哥们,你等等我。” 那人真停住了脚步,他站在原地,等男人追上来,才轻声问道:“你是在叫我吗?” “那可不是。”男人气喘吁吁地答,“这可不就只有你一个人,我跟你说,刚才可把我吓的,差点没尿裤子……” “欸,老弟,你倒是把脸转过来跟我说话啊,老背对着我干什么。” “我长得丑陋不堪,怕吓着你。”对方声音轻飘飘的,男人只觉得声音耳熟,却么多想,他径自绕到前面,“怕什么,老子又不是个胆小鬼,再说了,咱们大老爷们的,不在意那些虚头八脑的东西……” 他话说了一半,然而在看见对方相貌的时候,剩下的话却是怎么也吐不出来了。 大方脸,小眼睛,厚唇……这张脸,他每天都能看见,实在太熟悉不过。 这根本,根本就是他自己的脸! 男人这才发现,对方脖子上那条歪歪扭扭的缝线和拖拉的皮肤,就像是、就像是硬生生把一张本不属于他的人皮给套在了他身上。 对方注意到他的目光,他低着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恍然大悟般感叹道:“也对,女人皮,男人脸,是奇怪了点,既然这样,不如你把你的皮子,借我穿一穿,可好?” 他嘴上像是在征求男人的同意,可他的手却已经扣在了男人颈上,微一用力,就穿透了他的皮肉。 男人自诩壮实,力气不小,可在这人手下,竟毫无反抗之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动作,感受自己的皮肤,一点一点地,被人从身上完整地扒下来…… 那两个小男孩坐在高高的土坡上,嘻嘻地笑着,笑久了,却又留下两行血泪。 “你们还有一个弟弟,他怎么样了?”陆见深站在他们身后,开口问道。 她脚下的塻村正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一夜过后,塻村这个地方,恐怕就真正不复存在了。 这些鬼娃娃积压了太久的恨,他们是不会轻易放过村里人的。 “他就在那里啊。”小孩遥遥一指,“他从前就不是最喜欢骂我们比猪还蠢还臭,宁可把饭倒进猪圈,也不肯给我们么。所以,我们把他也扔了进去,让他从此只能做一只待宰杀的猪,不是正好?” “多有意思啊。”小孩感叹道,“我还是头一次看见他害怕,他把滚水当着那对夫妻的面浇到我们身上的时候,他们眼看着我们伤口感染躺在墙角等死的时候,一定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们也会有这么一天吧。” “姐姐,你不要觉得我们残忍。”那个被石头砸死的女孩朝他们走了过来,她站到陆见深旁边,抬头看着她:“这里没有人是无辜的,不管是八十岁的老太婆,还是最小的孩子,他们都一样恶心,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沾着我们的血。” 陆见深道:“你怎么过来了?” “我找了一圈,该死的人,都已经得到应有的报应了。”女孩脸上浮现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带你们进来的那个孙肖,就因为他是去过大城市的老师,有些被抓来的城里小鬼以为他是不一样的,还巴巴地去求他,傻乎乎地以为,他会愿意帮忙。” “你猜怎么着,他转头就把那些小孩求他的事全给捅了出去,不知有多少个是为这个被活活打死。现在,也该轮到他自己了。” 女孩双膝跪下,不顾陆见深的阻止,朝她磕了个头,“……谢谢您。” 谢谢您,不仅救了我们,也救了未来可能有的更多的人。 陆见深抿了抿唇,她心里沉得厉害,眼前这个一早死去的女孩的谢意,她觉得她根本当不起。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陆见深腾空而起,她双手快速变换,金芒围绕着她周身散开,向整个塻村散落,点滴光芒落在鬼娃娃们身上,融进他们身体里。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也只有布下一道往生咒,以祈此地孤魂,尽早超生。 “组长,陆陆她折腾出那么大个阵仗,你真的不管管吗?”李堪言听着周围的响动,迟疑地道。 “有什么好管的。”沈遇站在院子里,理所当然地答,“这些人犯下种种恶行,这样的惩罚,难道不该受吗?” “再让他们晚几年到地下,也是要打入地狱受刑赎罪,如今不过是把他们受罚的时间略微提前一些罢了,我看没什么不好的。” “何况是鬼娃要为自己身前事报仇,与她何干。” 李堪言:……得。 您是老大,您说什么都对。 他早该知道,他们这位组长的心,从来都是偏着长的。 他还是去看看那只人偶娃娃是找着他想找的人没有吧,总归这两天一路把它背来背去,还是有点感情的,没准他还能帮上点忙呢。 李堪言才走了没多久,陆见深终于想起来要把这事与同行的两位说一声,她一赶回他们落脚的院子,正看见沈遇从屋里拖出桌椅摆在小院里,桌上还放着一套茶具,他悠然地坐在椅子上品茗,还有闲情招呼她:“回来了,坐吧。” “这地方的水尚可,拿来泡茶别有一番滋味,你也来尝尝。” 他神色如常,仿佛她什么也没做,只是乘着夜色,出门遛了个弯。 “组长,对不住……”陆见深握着茶盏,却没有喝,“此番是我冲动了些……”一夜之间村民得有半数丢了性命,虽然在陆见深看来,这些人是罪有应得,但善后之事,却有些为难了。何况组长跟她一起出来的,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先告诉他再行事才对。 以己度人,要是从前师门里的师弟妹如此冲动,就算他们占理。陆见深也得好好教训他们一顿不可。 她越想越觉得羞愧,只觉得这么多年下来,她简直是连带着脑子都给睡没了。 “你不必跟我道歉,我也没有生气。”沈遇皱了皱眉,他将茶盏搁回桌上,溅起了三两水珠,“我已知道塻村村民所为,他们该当此报。再者说了,不过是山里走火,不慎烧了祠堂,以至冤魂逃出,前前后后,你不过是陪我走这一趟还人情,帮人偶娃娃找人罢了。” “可是……”陆见深一愣,那把火,明明是她有意放的呀。 “塻村人种下了因,方才得此果,与人无尤。”沈遇给这件事敲下了章,“李堪言已去帮人偶找人去了,你坐在这里等结果就是。” “要不我也去帮个忙?” “不必。”沈遇淡淡道,“外边还有那么多鬼娃帮着,若是这样都找不到,我留李堪言在调查组,何用?” “阿嚏!”李堪言捂着鼻子,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果不其然地被人偶娃娃回了个嫌弃的眼神。 看出沈遇是真的不在意,陆见深也不矫情,她抱腿而坐,低声道:“我不太明白吧。” “嗯?”沈遇悄无声息地竖起了耳朵。 “孙肖那个人,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在意村里的孩子,希望他们未来能有个好出来。可为什么……”为什么同样是他,也可以决绝地毁掉另一群孩子最后的希望,把他们彻底推向深渊。 “无他,亲疏远近尔。”沈遇道,“若放他们出去,把村里多年来的阴私暴露于人前,倒霉的,可就成了整个塻村。塻村村民与世隔绝,怎样对待双生儿的事,对他们而言早就习以为常,不懂自己犯下的错有多大,这样的恶事一旦传开又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可孙肖懂。他在塻村长大,怎么肯亲手毁了自己的家呢。” “而那些村民的想法也不难明白,一胎双生在他们看来是大罪,这样生来有罪的孩子,怎么能在外面被父母宠爱,过着衣食无忧的好日子,他们怎么配过得比村里的孩子还要好。”沈遇缓缓道:“是以,自然要将他们带来塻村,好好让他们偿还上辈子带下来的罪孽,正好,村里的孩子也喜欢这种‘玩具’,还能帮着做点杂事,岂不是一举三得么。” 陆见深把唇抿成一条直线,就为了这种理由,为了这种事,多少个孩子,甚至连带着他们的父母,他们的人生就这么毁了…… 真是太荒谬了。 沈遇叹了口气,他道:“陆陆。” “你怎么能指望从淤泥里长出来的东西,还能是干干净净的呢。” 第53章 青鸟 一 或许整件事情中,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 人偶娃娃最初所要寻找的姐妹花, 她们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小屋里, 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受到了难以磨灭的伤害,但是,她们依然活着。 只要人活着, 总归还有希望。 妹妹面色潮红, 显然还在发烧,她感觉到手上多了什么东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人偶娃娃安静地躺在她手里, 像是一个真正的小玩偶,“呀, 姐姐, 你看, 是我的娃娃,我的娃娃又回来了!我之前还以为娃娃被拿去扔掉了呢。” 她又看了看蹲在她们旁边的李堪言,像是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 害怕地往姐姐身边缩了缩。 两个小姑娘瘦得皮包骨头, 下巴尖尖的,李堪言稍微一抬胳膊, 她们就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抱住头, 显然是被打怕了。 看得李堪言一阵鼻酸。 “你们别怕。”李堪言吸了吸鼻子, 努力让自己笑得更随和一些, “我是来救你们的,再有不会有人欺负你们了。” “我会把你们平平安安地送去见你们的爸爸妈妈。” 他郑重地承诺。 姐妹俩都没有说话,做姐姐的眼角低垂,睫毛微微颤动,似乎是在思考这个陌生大哥哥说话的可信度。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灾厄迫使她飞快地成长,在这种时候展现出与年龄不符的成熟。 而在黑夜里呆久了的人,突然看到光,是会怕的。 “姐姐呀。”妹妹扒拉着姐姐的胳膊,将自己滚烫的脸贴在她手臂上,“你之前跟我讲,娃娃不是被丢掉了,而是去给我们搬救兵去的,我还不信,以为是你在哄我呢。” “没想到真的有人来救我们了,我不是在做梦吧。”接连几日的高烧不退让小妹妹整个人都晕乎乎的,眼前都出现了重影,连说话的力气都弱得很,“要是梦的话,也没关系。” “能做这样的梦,我已经很开心了。”小姑娘满足地道,她嘴角弯起,露出一个小小的酒窝。 李堪言心软得不像话,恨不得把这么对她们的村民抓出来鞭打一万遍! 他不容拒绝地从姐姐手里接过妹妹,将她稳稳地抱起来,一边蹲在姐姐面前,露出并不怎么宽厚的后背:“上来,我现在就送你们下山。” “再拖下去,你妹妹就真的撑不住了。” 女孩咬了咬唇,再看看烧到连眼睛都睁不开了的小妹,终于还是趴在了他的后背上。 这个人身上香香的,衣服也很干净,没有动手打她们,说起话来也很温柔……女孩心想,反正不会有更坏的处境了,所以,她是可以试着,去相信他看看的吧。 她将头搁在他背上,浓浓的困意袭来,让她忍不住闭上了眼。 李堪言尽力让脚步迈得更加平缓,他抽出一只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睡吧。”你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道路两边挤满了鬼娃娃,他们沉默地看着李堪言带着唯二两个幸运儿离开这里。 人偶娃娃动了动眼珠子,它朝李堪言无声地比了比口型:“谢谢。” 看样子,是怕吵醒了两个小姑娘。 李堪言同样压低声音问它:“你以后要不要跟着我们?”它开了灵智,在这两个女孩面前,就只能当个最普通的小人偶,不能露出破绽来吓着她们,总是不方便。 人偶娃娃沉默了片刻,还是道:“不了。” 它看着两个那稚嫩的女孩子,这世上的坏人太多了,而她们还那么小,那么天真,一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就像是空怀宝山而不自知的小公主,它得一直守着她们平安长大才能放心。 见它打定了主意,李堪言也不强求。 左右夜里无人,三人索性施了法诀下山,眨眼的功夫就到了省城,比来时不知道快了多少倍。两个小姑娘被送去了医院,陆见深顺带着拿公共电话报了个警,省去了不可说的部分,大致将村里拐卖儿童以及虐杀未成年的事抖落了出去。 这事儿可不小,警方天一亮就派了一支小分队上塻村核实情况,结果到了那里才发现,全村的人死的死,疯的疯,一看见有人来了,立马扑过来嚷嚷着有鬼,三言两语将自己造下的孽吐了个一干二净。 几个警察站在村子里面面相觑,这事儿也是怪了,难道冥冥之中还真是有死者指引? 不不不,他们是人民公仆,怎么能往这种迷信的地方想,还是要相信科学。 李堪言放心不下那对姐妹,陆见深也是如此,两人偷摸着在病房外躲着,等到孩子的父母匆匆赶来,一家四口抱在一起哭成一团时,他们才算能放心离开。 “只可惜剩下那些孩子的家人,再也等不到一家团聚的一天了。”陆见深叹道。 想起临行前在在警局门口看到的那群哭到几乎晕厥的父母,她就觉得心里闷得慌。 回帝都的路上,李堪言一路长吁短叹,还不忘联系了当地道士去给塻村做场法事,就连到了调查组门口下车的时候,他嘴里还念叨着这事儿。 “我还准备找鬼差走走后门,让那帮村民到了底下,多点苦头吃呢。”李堪言一边打开车门,一边嘀咕道。 沈遇道:“就算是地府,生前伤害幼童,也会为群鬼不齿。” “话虽如此,能多做点什么,我这心里也能踏实点,不然想着这事儿,怪不好受的……啊啊啊!”李堪言在原地拼命地甩着胳膊,大有要钻回车里去的意思,“我擦,都到这儿来还不肯放过我?组长,组长救命呐!” 他嚎得凄惨,陆见深险些以为是从塻村里跟出什么脏东西缠上他了,不想定睛一看,绕着李堪言到处飞的,赫然是一只小小的青鸟,看上去不过巴掌大,看体型,李堪言起码能捉十只。 陆见深:…… 沈遇嗤道:“出息。” 李堪言:“啊啊啊疼,祖宗诶,算我求求您了,您别逮着我的头发抓成不,好不容易新长出来的头发,我容易嘛我,仔细又给你抓秃了,我还怎么见人呐!” 青鸟不为所动,坚定地扒着李堪言的头发,大有要在他头顶筑窝的意思。 李堪言把求助的眼光放在沈遇身上。 沈遇不为所动,大步走进了调查组大楼。 李堪言又可怜巴巴地将目光转向陆见深。 陆见深犹豫了不到三秒,果断选择跟上沈遇的步伐,只留给李堪言一个多保重的眼神。 李堪言:……混蛋上司,辣鸡同事,啊,这冷漠无情的世界。 青鸟在他头顶发出了愉快的叫声。 ********* “哟,怎么,出了个外勤,还带回来只宠物鸟?”阮安瘫在椅子上打趣道,“看不出来呀,我说李堪言,没想到你还挺有情调的,果然人不可貌相。” 李堪言狠狠朝他翻了个白眼。 阮安掏出点蛋卷碎,洒在纸巾上朝青鸟招招手:“饿不饿,要不要过来吃点?” 青鸟专心地伏在李堪言头发上,连眼角余光都不肯舍给他。 阮安笑容一僵,难道他的魅力居然已经下降到了这种程度,连只鸟都撩不动了? 李堪言看他满脸写着怀疑人生,心中莫名产生一种胜利感。 不过…… “祖宗啊。”他苦着一张脸求道,“您可快点下来吧,都让您进到这儿来,我就是再想跑,那也没处去不是。” 青鸟那双豆豆眼直盯着沈遇的方向,见他点了头,它才大发慈悲地放过了李堪言的头发,扑腾着翅膀落到地上,一道青光闪过,地上忽地多出一个妙龄少女,她一身墨绿长裙,长发及腰,有几缕青色的发丝夹杂其间,少女容颜姣好,有着一张瓜子脸,透亮的眼眸正打量着眼前众人。 沈思原插嘴道:“李堪言,你小子艳福不浅呐。” 李堪言蹲在地上颓废地捂着脑袋,闻言反问道:“你若想要艳福,我情愿双手奉上给你。” 沈思原摆摆手,把陆见深拉到一边,熟练地摸出阮安抽屉里的零食跟她分享。 青鸟倒是机灵,一眼就看出谁是这里头一等一的不好得罪,她冲沈遇盈盈拜倒:“云罗见过这位大人。” 李堪言小声道:“云罗?这名字倒是挺好听的。” “瑶台有青鸟,远食玉山禾。昆仑见玄凤,岂复虞云罗。”她朝着李堪言甜甜一笑,“这是你教我的,是你给我取的名字。” 李堪言看上去恨不能以头抢地才好,“小姐姐,我是真不认识你啊。” “你们说,这么有文化的句子,是我能说出口的吗,啊。” 青鸟神色一黯,她固执地道:“是你。你样貌虽说变了不少,但妖族认人,靠的又岂是这张东西,我等了这么多年,不会认错的,你是我的行堪!” “你只是不记得我了,不过没关系,我记得就好,我可以慢慢告诉你,相信你一定能想起来的。”青鸟坚定地道。 李堪言抓狂道:“我压根不叫行堪!” 他最近怎么能倒霉乘这样,简直想马上回去泡爹娘柚子叶去去晦气。 “小姐姐,我们打个商量好不好,你想讲什么你就讲,等你说完,我要是还不记得,你就放过我,成不?”李堪言无奈道。 青鸟咬了咬唇:“好。” 她看了圈周围,“你要在这里听吗?” “对!”李堪言果断道,“就在这里!”好歹调查组也算是他的地盘,旁边全是他的熟人,万一到时候一言不合,青鸟又想把他捉回去,他们总不会见死不救吧。 李堪言自我安慰地想。 “等一等!”阮安麻溜地拉上窗帘,整个室内一下子暗了下来,他默默地从抽屉里掏出一大堆吃食挨个分过去。 众人:…… 阮安撕开包装舒坦地坐下,“都看着我干什么,这样讲故事才比较有氛围嘛。” “吃完了我这儿还有啊,多别跟我客气。”他指了指桌上那个装得满满的塑料袋。“自己拿。” 沈遇道:“以后上班时间,禁止带零食。” 阮安:!!! 从前分明没有这种规矩。 组长简直打击他上班的热情! 青鸟抓着那包零食,包装被她捏得皱巴巴的:“我刚修成人形的时候,很不知天高地厚,跑到山下玩,结果被捉妖师打伤了,连人形都维持不了,大雪天又找不到吃的,心里怕得要命……” 小小的青鸟趴着雪地里困难地喘息,她又冷又饿,翅膀的伤口倒是拖了这天气的福,没有继续恶化。 她在心底哀嚎:惨了惨了,不会真要折在这儿了吧,苍天呐,我的命这么那么苦啊! “师兄,这儿有只小鸟!” 远远地,她听到有个奶声奶气的声音这样喊,紧接着,有人匆匆向她跑来,把她托在掌心,轻柔地抚摸她的羽毛。 “小鸟小鸟,你怎么受伤了呀,师兄,我们把它带回去养好不好?不然这天寒地冻的,小鸟要冻死了。” “这……” “师兄,佛主有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又说众生平等,这小鸟也是条生命啊,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死在这里!” “好,那就依师弟的。” 得救了!青鸟在心底欢呼一声,她用力睁开眼,看看她的小恩人长得什么模样。 小和尚正仔细查看着她的伤势,见她滋溜着眼瞅他,于是把她举得更高了些,点了点她的小脑袋:“不要怕,我会治好你的,很快就不痛了。” 青鸟在他手心蹭蹭,心说这小和尚,虽顶着个光头,长得……倒是怪好看的。 脸看上去也嫩嫩的,像是她从前见过的寿桃,唔,可真想咬一口。 第54章 青鸟 二 青鸟被带回了小和尚修行的珈蓝寺, 养在了小和尚的房里。 她从前都没发现, 这深山老林里, 居然还有这么一处寺庙, 庙宇虽不小,里头修行的和尚却还不到二十人,看上去也很久没有好好修缮过了, 香火不怎么样的样子。 小和尚是这庙里年纪最小的一个, 虽说身处空门,毕竟不过七八岁,还是个小孩子。这里青灯寂寞, 每日说来说去也不过是做早课, 念经,洒扫等等, 再没有新鲜花样。不说小和尚, 就连青鸟在这里呆了几日, 都觉得无趣。 小和尚年幼,得了青鸟,更像是得了一个了不得的玩伴, 得空就看看青鸟的伤势, 对着青鸟说话。 “小鸟,师傅今日给我起了个法号, 叫做行堪, 师傅说有他处不堪行的意思, 其实我不大喜欢, 但师傅说了,我有没法拒绝。” 胆小鬼,什么法号难听死了,不喜欢连说都不敢说。 “小鸟,斋饭好难吃啊,我都吃腻了。” 废话,天天吃这个,换我我也腻。 “小鸟啊小鸟,不如我给你起个名字吧。我今天读到一句诗,诗上说‘瑶台有青鸟,远食玉山禾。昆仑见玄凤,岂复虞云罗’,我觉得很好听,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很适合你啊!” 什么破名字啊,算了算了,看在你那么用心,又是我救命恩人的份上,我就同意了吧。 “云罗,我好闷啊,你说你要是能陪我说说话就好了。” 傻和尚,真是聒噪,你一个人都能叽叽喳喳说那么半天,要是我再应你两句,岂不是真要被你烦死了。再说,我若真开口说话,你就不会再理我了。 青鸟日日嫌着小和尚,她的伤一天天好了,却也没有离开,反而留在了寺庙里,每天等小和尚给她投喂那些难吃的饭食。 她对自己说:我留下来,是为了感受佛法熏陶提升修为,而且,小和尚的救命之恩,我都还没有报呢,又怎能轻易离开。唉,像我这般有情有义的妖如今可真是难得。 “噗。”李堪言忍不住笑出来声,他小声道:“想走早就走了,找那么多理由做什么,分明是放心不下小和尚,还真是口嫌体正直。” 他自以为的小声,落在众人耳里,却是听得清清楚楚。青鸟秀气的眉头拧成一团,她疑惑地问道:“何为……口嫌体正直?” 她终日躲在山间,对这些新鲜词汇,还真不太懂。 阮安戳了戳陆见深的胳膊:“我觉得你们俩应该会很有共同语言。”正好能好好学习,一起进步。 陆见深:…… “我在珈蓝寺呆了很久,一直到行堪成年,下山修行。” “下山!这小和尚拿的难不成是虚竹的剧本。”李堪言催促道:“接下来怎么样了,他是不是在山下有了一段奇缘,比如被贼人追赶掉下山崖,捡到武功秘籍练就一身不败神功,武林大会上力压群雄最终还俗娶亲,抱得美人归啊?” 青鸟:“……你想多了。” 李堪言脸上瞬间写满了失望。 “哎哟,谁打我!”后脑勺被重重地锤了一下,李堪言跳起来,愤怒地回头,摩拳擦掌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我,怎的?”沈遇平静地活动了一下腕骨,给了他一个眼神。 “我就说这一锤真是雄浑有力,这下整个脑袋都变清醒了,谢谢组长。”李堪言分分钟换上一副狗腿的笑容。 沈遇额头上青筋一跳。 调查组众人开始认真地考虑,要不要干脆在门口挂块牌子,写明李堪言根本就不是调查组的人。 我们真的不认识他! “你可愿意让我带这小子进你的记忆里,亲眼看看发生过什么?”沈遇转向青鸟,正色道,“若非亲眼所见,无论你怎么说,他只怕都会认为,你真是在说故事听。” “你大可放心,我们只会是一个旁观者,不会对你的过去产生任何影响。” 青鸟笑了笑,起身对沈遇行了个礼:“我没什么是不能对他展示的,只是要劳烦大人了。” “无碍。”沈遇将食指点在她的额前,指尖开始散出荧光,他示意李堪言抓住他的衣摆,又向着陆见深伸出手。 陆见深愕然地指了指自己。 这种事情,没必要带上她吧? 见沈遇确定地朝她点了头,陆见深才踟蹰着上前,拽出他的衣袖,她眼前的光景骤然变色,无数画面在她跟前不断闪过,一条幽长的通道出现在他们脚下,沈遇带着她走了上去,李堪言牢牢跟着二人,小心翼翼地发问:“我们这是要走向哪儿啊?” “青鸟记忆里行堪下山的那个时间点。”沈遇回答他,“你最好跟紧了,万一不小心没跟上,我不负责把你找回起来。” “我能不能问一下,如果走丢了会这么样啊?” 沈遇回头冲他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不怎么样,最多就是你被永远困在她的记忆里,再也出不来了。” “不是吧。“李堪言头皮一麻,“组长!陆陆!你们俩可千万走慢点儿,等等我呀!” 过了不久,画面的流动终于渐渐停止,沈遇停下脚步,道:“就是这里了。”他说着伸手一拂,重重迷雾散去,他们已站在一座小山的山顶上。 李堪言猛吸一口气,叹道:“我多久没闻过这么好的空气了都,天地间的灵气可比我们现在充裕多了,难怪现在修行难呢。” “你这么喜欢,不如留下来好了?”陆见深打趣他。 李堪言哭丧着脸摇头:“别别别,我还是更喜欢现代社会,你这么一说,万一组长当真,那我可就惨了。” 几人正说着话。只见不远处遥遥走来一个手持佛经的僧人,李堪言看着僧人的脸喃喃自语:“长得还挺不错的,不对啊,这样真是我的前世,那我是做了多大孽啊,这辈子怎么长得寒掺了那么多。”他揉了揉自己的脸,十足沮丧的样子。 行堪不知道正有人在偷偷打量着他,他向空中伸手,一只青鸟落到了他的臂上。 他笑:“小云罗,这么粘着我呀,快回去吧,我这一路远行,不方便带着你。” 李堪言哈哈大笑:“我没记错的话,这修成精怪的青鸟,年纪该是他几倍有余了吧,还叫人家小云罗,嘿,差辈了兄弟。” “闭嘴!”“别说话了!” “呃,”注意到沈遇与陆见深警告的眼神,李堪言讪笑着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青鸟不肯离去,飞到行堪的僧帽上,大有要在那上面做窝的意思。 行堪把它从帽子上捞下来:“好了,别跟我闹了,快些回去吧,晚些遇上小孩子,可别被抓了去。” 见行堪坚决,青鸟知道他是绝不肯带上自己了,她气呼呼地在他手上挠了一把,心道,姑奶奶怎么说也有百年修为,就村里那些个熊孩子想捉我?下辈子吧! 眼看青鸟飞走了,行堪才安下心来。 他想,仿佛小云罗近日里被喂的又胖了些,停在他手上有些沉甸甸的,再吃下去,以后可别胖的飞不起来就糟了。 得亏青鸟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否则别说保护他了,怕是要当即挠得行堪满脸血。 李堪言挠了挠头:“我觉得这鸟不像是那么容易放弃的样子。”也不见他都说了多少遍不是,她还缠着他不肯放手么,没理由到了这儿就转性了不是。 他这回倒是猜的没错,行堪和尚在寺庙里修得一手好医术,一路走来四处治病救人,即使知道是容易传染的疫病,他也毫不畏惧。只是他没想到,这处处有人感染疫病的地方,居然还碰见一个年轻女子与他同样一道救治病患,且医术全不在他之下。 二人时常在一处研究医理,久而久之,他也就知道了这位姑娘的名字——云罗。 她有着跟青鸟一样的名字,一双晶亮的眼睛,恍惚也让小和尚觉得,有几分像那只他养了多年的鸟儿。 所以,当她笑盈盈地说起自己接下来也要继续到各地救治病人,不知能不能与小师傅同行,也算有个照应,还能多探究探究医术时,行堪根本找不到理由拒绝她。 而他们的下一站,是在一个边陲之地的小镇里。这里医药短缺,有的也不过是些赤脚大夫,行堪和青鸟一来就极受欢迎,镇上的人们巴不得让他们一直留在这里行医才好,两人再三推拒,镇民们只好退一步,留他们在这里看完花灯节再走。 李堪言自然是要偷摸地跟着青鸟他们走的,街上挤满了人,还有不少是临镇过来这儿共度佳节的,陆见深看着周围熟悉的街景服饰,倒是颇为自得,反而是站在她旁边的沈遇,从到这儿开始就心不在焉的。 陆见深刚想问候他一下,就听见前边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沈遇呼吸一凛,整个人仿佛一下子就僵住了。 “你个小兔崽子,啊,好的不学,现在倒学会来偷老子钱袋了,也不睁眼瞅瞅你爷爷我是谁,胆儿挺肥呐。”有个胖乎乎的男人揪着个小孩的衣领,大声斥骂着。 那小孩穿得破破烂烂的,乱糟糟的头发挡住了他大半张脸,他身上的衣服也不知是多久之前的了,对比他的身量,显然太小,露出来的胳膊腿儿细得仿佛一折就能断了。 小孩沉默地被他提起来晃来晃去,像是一只被折了翅膀的鸟儿,男人骂骂咧咧了半天,又觉得不解气,他撸起袖子,看样子是非得揍他一顿才能消停。 “没人教你是不是,得,爷行行好,今儿个就好好教教你,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他说着,一巴掌就要往小孩身上扇过去。 突然,一盆水兜头而下,直直地浇在男人头上,男人被水淋了一脸,心中火气更胜,他插着个腰,仰头大骂道:“他娘的,哪个泼的水,给老子滚出来,看我怎么教训你!” “这可是上好的竹叶青,浇给你,我都觉得糟蹋了。” 一道清朗的女声从楼上酒坊里传来,她的声音不大,在繁华的大街上,却被人听得很清楚。 一只素手揭开系在横栏上的纱帘,纱帘后边正歪歪地坐着一个年轻女郎,这女郎素衣乌发,她生得美貌。一双明眸灿若晨星,正屈腿坐在栏杆上,手里正拿着一只空空的酒坛子。 女郎晃了晃坛子,无不遗憾地道:“可惜了我的好酒。” 她说完这话,将酒坛子往边上一搁,人轻盈得从二楼跳了下来,轻飘飘地落到地上,她朝着男人那边勾了勾手指:“小孩,过来。” “还有,你刚刚说,你要教训谁?” 陆见深:…… 这这这,这熟悉的脸,熟悉的动作,那女郎是谁,她根本都不用想。 她年轻的时候,有这么嚣张吗。 第55章 青鸟 三 陆见深总念叨着师弟妹一个赛一个的皮, 一出山门就可劲的在外头作妖, 然而她本人, 年少时惹事的本事, 也是不遑多让的。 诚然,她有这个底气。 她天资颇高,孩提时期被父母如珠如宝地呵护着长大, 幼时翻看画本子, 觉得仙人们腾云驾雾,厉害得紧,便满口叫嚷着自个儿也要去修仙问道。初时, 陆家父母并未在意, 还当是稚子胡言,当不得真。未曾想, 她命中还真有那道缘法, 修真界赫赫有名的剑峰峰主, 那位赫赫有名的大乘修士,竟施施然跑来陆家,只言陆见深与他有缘, 要把她捡回去, 做他的徒弟。 这样无异于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陆家父母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也是陆见深拽着师傅的衣袍, 一路御剑回了苍穹, 甫一落地就被一帮白胡子老道拉过去围观, 才晓得师傅口中轻描淡写那一句收徒, 意味可不简单。 从此,她就是苍穹剑峰一脉的大弟子,峰主首徒。 这样大的名头乍一背到身上,换做旁人可能会怕,然陆见深没有,她眨巴着眼听完一堆师伯的话,跟着师傅回了剑峰,第二天一早,就拎着把木质的长剑闯进了他师傅屋里,硬生生把她那位向来懒散的师傅从床上叫起来,授她剑法。 寒来暑往,日日如此。 这次下山,她是奉师傅之命,带着师弟师妹一道,去品剑大会掌掌眼的。品剑大会每百年一开,集各门各派年少精英弟子比试,以武会友,点到即止。 出行前,师傅当着师门上下的面大声教导,言参与即可,能不能拿到那个魁首反倒是其次,为师根本一点都不在意,全当是凑个乐子,一副超然做派。 陆见深嘴角抽搐,想起昨夜师傅拉着她反复念叨,再三叮嘱她务必摘下魁首之位,比试之流么,自然是输赢最重要。他精心培养的弟子,绝不能输给别人。 陆见深:您确定您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也能叫“精心培育”吗? 不过师傅既然这么说了,她这个做弟子的,自然只有尽力一试了。 那一年,苍穹陆见深摘得品剑大会魁首,一夜之间,名扬四海。 没人知道,这位新出炉的魁首,此时正偷摸地撇下师弟师妹,独自跑来了这个边陲之地躲清闲。 那男人被她一坛子酒浇得劈头盖脸,正在气头上,本想抓着罪魁祸首好好料理一顿,没成想下来的竟是个年轻俊俏的姑娘家,他再怎么着,也没那脸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个小娘子发火,只好冷哼一声,一脚向小孩踹去。 要不是这个小兔崽子,他今天也不会丢这么大个人! 陆见深眉心一动,她旋身拎住小孩的衣领,一把将他踹开,食指在男人肩肘处擦过,男人只觉一阵酥麻,力气被卸去了大半,而陆见深已经转到了他的身后,朝他屁股上就是一脚,男人狼狈地摔在地上,陆见深单脚点在他后背,他一个高壮的汉子,居然怎么使劲都没法掀翻她爬起来。 “小娃娃,他要打你,你怎么连躲都不知道躲一下,白白站在那里让他打的吗?”不顾男人的挣扎,陆见深扭头转向那个小孩儿,道。 “你方才站得离他老远,他那钱袋丢与不丢,与你能扯上哪门子关系,你也任由他空口白牙往你身上泼脏水。”见那小孩始终低着个头一言不发,陆见深心中暗道,难不成这是个小哑巴? 罢了罢了,权当日行一善。陆见深这么想着,终于把脚从男人身上挪开,她朝着小孩走去,朝他伸出手:“走吧,不说话的话,家在哪儿总该认识吧。” “来,我送你回家去。” 她摊开的手掌干净白皙,掌心有长年握剑留下来的老茧,透过他乱糟糟的头发,陆见深看见这小孩正直直地盯着她的手,小孩贴着裤缝的小手勾了一下,却依然没有把手放上来的意思。 小娃娃还挺害羞的。 陆见深寻思了一下,想着主动去把他牵起来,谁料小孩反倒把手往背后一缩,还倒退了两步。 陆见深:???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也没沾上什么脏东西啊。 “这位姑娘,你还是离这孩子远些的好哇。”一个坐在石阶上看热闹的老头嚷道。 陆见深一怔:“为何?” 她跟前的小孩陡然握紧了拳头,他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丁点的声音,头垂得更低了。 老头这一句话下去,周围的人们一下子就炸了锅,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开了: “这小孩不吉利啊,都说他是天煞孤星的命,谁越与他亲近,谁越倒霉呢。” “可不是,他娘一个还没许人家的黄花大闺女,不知被哪家的野男人搞大了肚子,一生下他来就没了命,他外祖家本来做做小本买卖,在咱们镇上也算过得不错了,结果他一出生,嘿,生意立马就不成了,还倒欠了一屁股债,自打把他扔出来不管之后,居然没多久又把钱给赚回去了,你说,他不是扫把星是什么。” “就是说呢,前边街上那个卖豆腐的阿婶,一把年纪了膝下无子,说是不信这些,就把他捡回去,本想等年老了也算有个依傍,结果这才多久,她的身子骨就不中用了,归根到底,还不是这小崽子祸害人的缘故。” “要我的意思,还是赶紧把他赶出镇子才好,省得他下回又不知要祸害到哪户人家头上来。” “诶,姑娘,你快避一避啊,仔细沾了这害人精身上的晦气……” 当着本人的面,这么说一个丁点大的孩子,未免也太过了。陆见深皱了皱眉,她刚想开口阻止,就听见背后传来轻如蚊蝇的声音:“我没有,我不是害人精……” 围观众人愣了一下,随及议论得更大声了“哟,是不是大家可都长了眼睛看着呢,又不是你一句话就说了算的。” “欸欸欸,你说话可小声点,不怕他记恨上你,专跑去你家门口转悠,逮着你祸害啊。” “你们胡说!我没有害人!” 小孩猛地抬起头,他双目赤红,握着拳头就往人群里冲了过去,像条野兽一样撕咬摔打,明明自己瘦得只剩二两肉了,却不知是从哪里跑来的力气,嘴里翻来覆去吼叫着那两句话: “我不是害人精,我没有害人!” 突然,他整个人腾空而起,一双素手稳稳地将他抱在怀里,小孩很久没有跟人离得这么近过,近到他都能感受到她的鼻息。 陆见深抱着他就朝外边走,他听见她似乎在跟他讲:“真好,原来你会说话,不是小哑巴呀。” 她听了这么多,就只想跟他说这么吗? 小孩呐呐地想,他刚才打人的样子那么凶,这个姐姐肯定都看见了,不会喜欢他的。 她素白的衣裳,小孩窝在她怀里,都不知道手该往哪儿放了,他不想弄脏了这个姐姐的衣服,但一想,她现在这么抱着自己,前襟上肯定都沾上脏东西了,这么一想,小孩气势全无,活像一只淋了雨的小狗。 这小娃娃实在是太瘦了,陆见深这么抱着他,都敢感觉到他身上一根根嶙峋的骨头。 他像是极不安宁的样子,在她怀里一动都不敢动,陆见深怕他不舒服,轻微调整一下姿势,他都以为她要把他扔下去。 陆见深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乖,我知道,你不是的。” 小孩身子一僵,他突然将头埋进了她的肩膀,陆见深听见他嗓子里发出那种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还是个孩子啊……陆见深拍拍他的背,她心情复杂,师傅新收的小师弟,算来也不过与这小孩一般年纪,要是她的师弟受此待遇,她还不得把整个镇子掀翻了去。 她帮得了他一时,却帮不了他一世,明日就该走了,届时这孩子该怎么办呢,不若给他些金珠,让他离了这里,换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生活,总比在这儿受人欺负强…… 陆见深漫无边际地想着,忽然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向她奔来,来人口中还高喊着:“师姐!师姐你等等我们!” 陆见深:得,讨债的来了。 来人是几个年轻少年,衣着与陆见深身上的衣料相仿,陆见深一转身,为首的小少年倒是吃了一惊:“师姐,你这抱的是个什么呀,你……你难不成瞒着师傅和我们,竟弄出那个大个儿子来?” 他吞了口口水:“不愧是我派大师姐,果然不同凡响。” 陆见深:…… 若非她还抱着个小的,腾不出手来,这倒霉师弟当下就该被她抽出三条街。 “师弟这几日勤于练剑,想必剑法精进不少,回去之后,我定抽出时间来,好好与你过几招,与你切磋一二。” 天天睡到日头高照,连着好几天连剑都没摸过的倒霉师弟:…… 陆见深微微一笑:“都是我这个做师姐的该做的,师弟不用与我客气。” “对了。”陆见深环顾了一下周围,道:“江师弟怎么没来?” “江师兄接到掌门密令,说是北海有蛟龙作祟,急招他过去历练了。”掌门座下的小弟子没注意另一群少年疯狂抽动的眼睛,老实巴交地答。 “哦,是吗?”陆见深眯了眯眼,“既如此,我们也应当赶往北海,一同出力才是。” 剑峰众师弟:峰主和大师姐这种非要跟师伯争个高低的劲儿还能不能好了。 她怀里的小孩倒很懂事,听出她另有事要忙,自己就挣扎着从她怀里跳了下来,只是手却还是虚虚地拽着她的裙摆。 陆见深失笑,她蹲下身与他平视,不容拒绝地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几片金叶子塞进他怀里,想了想,有找师弟拿了些碎银一并给他。 她揉揉他的头发,朝他伸出小指,一抹笑意在她唇边荡开:“这些够你生活好一段时间了,你好生藏着花用,别让旁人知道你有这些。”她捏了捏他的肩膀,“这也太瘦了,小孩子嘛,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好喝好的,以后到了娶媳妇儿的年纪,长得还不如人家小娘子高,这可怎么好呢?” 小孩没吱声,耳尖尖上却无声地红了。 “记着我说的话,好好过自个儿的日子,管旁人怎么说呢,权当他是放……”不对,不能教坏小孩子,这么想着,陆见深又把最后那个字咽了回去。 一只小手勾上她的手指,小孩的声音沙哑而坚定:“我记住了。” 不用管其他人怎么说。 只听你一个人的。 他记住了。 第56章 青鸟 四 陆见深:…… “年少轻狂, 组长, 你懂的吧?”陆见深硬着头皮跟沈遇解释。 沈遇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看着少年时的陆见深渐渐走远, 而那个小孩子紧紧握着她留下的银钱在原地站了很久,才慢慢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在那之后,你还见过那孩子吗?”沈遇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陆见深犹豫了一下, “应该没有了吧。”多年前的一桩小事, 她睡了那么久,很多事情都记不大清了。 沈遇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他低声道:“或许见过, 只是你没印象了。”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看上去不像是记忆力很好的样子。” 陆见深嘴角一抽, 他是在隐晦地说她脑子笨吗? 她索性别过头去,专注于看周边的街景, 不说话了。 李堪言倒是兴致极好, 跟了青鸟他们大半夜, 回来还兴冲冲地拉着她道:“陆陆,我觉得那个行堪和尚的心不静!” “他肯定对那只青鸟有意思!” “不是,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被陆见深那种关爱自家不成器后辈的眼神久久地注视着, 惹得李堪言心里发毛, 他呐呐道:“我说错了?” “……错倒是没错,不过他们两个原先有情, 不该是我们进到这里之前就知道的事吗?” “不然你以为, 青鸟为什么要一直缠着你。” 李堪言摸了摸脑袋, “好像也是喔。” “不过我觉得吧, 他们俩这事现在也就是点苗头,两个人没准自己都没怎么察觉呢,也就是我聪明!”李堪言打了个响指,啊,他果然机智。 “……”陆见深心道,你要是聪明,刚还至于激动成那样。 “唉,”李堪言趴在桌上,苦哈哈地道:“他们今晚遇到一个算命的,说青鸟命里姻缘线中断,是与心上人有缘无分的手相,气得青鸟差点砸了那老头的摊子,还好有行堪拦着她。” “陆陆,你说他们一个和尚,一个是妖,难不成是要演出白蛇传吗?” 陆见深迟疑道:“白蛇传……讲的不是书生和蛇妖?” 难不成是她看漏了什么。 李堪言摆摆手:“一样啦,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陆见深:等等,这差距还是有点大的吧。 “这么想知道,接着往下看不就行了。”沈遇开口道,瞧着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 “这怎么看啊,我们不是得陪着他们一起走么。”李堪言纳闷道。 又不是看电视剧,还真能一下子就给你快进拉到大结局。 沈遇原先勾起的嘴角又板了回去,垂在衣袖里的手轻微一跳。 天气冷了,这只李堪言看着蠢得厉害,不如把他宰了,做顿红烧肉来得划算。 陆见深憋着笑跟李堪言解释:“你是打算在青鸟的记忆里待上几年吗?人的记忆是有节点的,每一个对她特别重要的记忆节点的颜色也有不同,就像你平时看人演的百八十集的电视剧,有些简直比老太太的裹脚布还长,难道你还是一集不落地看下去的?同理,我们只要去看对她而言特别重要的那些节点就够了。” 李堪言脸上写满了:啥玩意儿,居然还有这种操作。 三人眼前的景象开始褪色,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场景开始不断的切换,青鸟与行堪相处的画面接连闪过,沈遇突然伸手在其中一个场景前停住,“找到了,就是这里。” 李堪言定睛一看:“这不是珈蓝山下的小竹林吗?他们又回来了?” ********* 山脚下,青鸟扶着行堪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接下水囊递给他。 行堪接过去,对她说了两个字“谢谢”。 又是这样! 青鸟气鼓鼓地踢了一下地上的草坪。 距离她和行堪一起下山也有一年多了,这么长时间来,她陪着行堪走遍大江南北,看他宣讲大乘佛法,悉心救助深陷病痛的老人小孩,他所到之处,总会给苦难中人们带来好的东西。她才惊觉,原来这个小和尚,真的已经长大了。 他长成了一个比她所能想象的更优秀的模样。 有时候他累极了,坐在桌边倒头就睡,青鸟为他披上衣服,看着灯光下他的侧脸,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她心底破土而出。 这是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奇妙,青鸟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好事,她只知道,她不想阻止。 她去戳戳他的睫毛,把声音压到最低,不敢吵醒了他: “小和尚,你对我,有没有那种奇怪的感觉啊?” 青鸟从前总觉得她胆子大的很,才修成人形就敢到处跑,然而这份心意,她始终不敢让行堪知道。 她不傻,好歹和行堪一起走了这么多地方,有时候也会听到他救助过的人会在背后议论“行堪师傅是不错,可这身边怎么老跟着个女公子啊!” “就是,这可不像话。” 她这才发现,原来她的存在,是会给行堪带来非议的。 回程的路上,她一直闷闷不乐,走在街上都要避开他一丈远。行堪不解,问她原因,她也闭口不提。 青鸟常听人说,这酒是最好的东西,喝醉了,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她也喝过酒,只是每次都只饮两三杯,行堪不许她多喝这个。 那天晚上,她趁着行堪去路过的一户人家家里为他们早逝的孩子超度,一个人偷偷跑去酒坊,抱了两坛九酝春酒回来,喝了个尽兴。 想起这件事,青鸟悔得肠子都要青了,她她她,她以前怎么不知道,自己那么会撒酒疯呢! 九酝春酒后劲极强,起初觉得没什么,喝到后来,青鸟只觉得眼前晕乎乎的,整个天地都在打转。 “嘅,”她打了个酒嗝,举着酒杯站到了窗口,“小和尚,你怎么还不回来啊。” “我有点想你了。” 有个人把她从窗口拽了过来,青鸟脚下不稳,跌进了那人的怀里。 这个怀抱温暖舒适,她揪着对方的衣服,在他怀里蹭了蹭,鼻尖尽是好闻的檀香。 一双微凉的手碰了碰她的脸颊,对方在她耳边叹息:“你这是喝了多少?” 不仅气味熟悉,连声音都这么熟啊! 青鸟笑嘻嘻地把胳膊搭在对方的脖子上,那人似乎僵了一下,她也不在意,自顾自的说话:“嗝,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好难过啊。” 那人把她脸上散乱的发丝勾到耳后,轻抚着她的背,柔声哄她:“发生什么事了,让你这么不开心。” “我,我不能继续陪着小和尚了……” 手停在了她背上:“为什么?” “因为我,小和尚被人说闲话了,我不高兴。”她像是一下就打开了话匣子:“说我没关系,就是不能说他,我的小和尚是最好的,谁都没资格说他!” “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并不在意这个呢?” “那也不行!”青鸟固执得摇头:“我在意,我就是容不得有人说他半句不好!” “而且,而且……” 她趴到对方耳边,小声说:“我心虚呀!” 她说话时,一股气柔柔地往他耳朵里钻,他只觉得有只猫爪子在心口挠过。 “嘿嘿,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许告诉别人。” “好。”他像哄孩子似的哄她:“不告诉别人,我保证。” “那我告诉你喔,其实,那些人传的也不全是假话。我就是喜欢小和尚!” 她又笑起来,全然不知自己在他心头扔下了多大一个惊雷:“对,就是我!我就是看上行堪了!” 她凑到他面前,葱白的食指划过他的眼眉:“我觉得,你长得好像他呀。我现在是在做梦吗,不管啦,既然是在梦里,亲一下,应该没关系吧!” “就亲一口。” 她动作太快,他还来不及阻拦,她的唇就已经重重地撞了上来。 这个亲吻其实毫无章法,他甚至被她这一下撞得有些疼,然而下一秒,他已经被她身上的酒香包裹起来。 唔,这个触感,好像有点不大对劲啊。 怎么,倒像是真亲上了一般…… 青鸟一个激灵,她悄咪咪地睁眼瞄了一下: “行堪!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一看,她的酒瞬间被吓得醒了一大半,她慌忙站起来,赶紧把行堪推开。 行堪没坐稳,一下子跌倒在了地上。 青鸟不敢回头瞧他,急急忙忙跳窗跑了。 此后几天,青鸟都避着他,连看都不敢看行堪一眼。 真是罪过啊,怎么喝了几壶就就成那样了,居然轻薄人家小和尚,还要脸不要脸! 她在心里默默地谴责自己:我真是太过分了! 行堪这几天也是魂不守舍的,走路都能崴了脚,怕不是被我吓坏了。 好在把人安全送回了珈蓝山下,我还是早点走吧,免得他见了我尴尬,还不好意思开口赶我。 青鸟下定了决心:“那个,我就先走一步了。” 行堪拿着水囊的手一顿:“你要去哪儿?” “所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嘛,你看你都安全回来了,我也该告辞了啊。” “哦?”行堪似笑非笑地看她:“你的意思是,轻薄了我,现在什么责任都不打算负,就要溜之大吉了?” “咳,你这叫什么话,怎么说的我跟个负心汉似的。”青鸟轻咳一声,“我走了。” 她转身刚打算跑,就听见行堪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先前的扭伤还没好全,一会儿追着你跑,万一不小心摔了,伤势加重,我一个人可怎么办哟。” 青鸟:…… 她转身瞪他:“那你想怎么样,是,我是喝多了酒做了对不住你的事,我道歉,你要我做什么你就直说吧!” “也不怎样。”他望着她:“你亲了我,害我失了清白,这和尚我是没法做下去了。”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我们两不说,根本没人知道的。”青鸟梗着脖子道。 “不可,”行堪摇头:“做人,要诚于待人,更要诚于待己。” “看来我只剩还俗这条路可走了。”一字一句,行堪说得无比认真:“为了补偿我,你愿不愿意留在我身边,与我相伴一生呢?” 青鸟呆呆地看着他,像是已经被他这一句话给震傻了。 “愿意!当然愿意啊!”李堪言在旁边兴奋地嗷嗷直叫,看上去恨不得马上冲过去附身在青鸟身上答应了行堪不可。 “啧啧啧,这小和尚平日里不声不响,没想到一开口就放了个大招,不行,我得把他的话拿小本本记下来,没准日后还能用上呢……” 沈遇忍无可忍,一脚把他踩进草堆里,“闭嘴。” 李堪言啃了满嘴的草和沙土,即使如此,他仍旧执着地喊出最后三个字:“快答应!” 第57章 青鸟 五 珈蓝寺中, 有小沙弥正在清扫石阶上的落叶, 见行堪从山门拾阶而上, 赶紧丢下扫把迎了过去。 “行堪师兄, 你可回来啦!” 小沙弥兴奋地围着他打转,行堪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年未见, 你长高了。” “嘿嘿, 师兄外出那么久,大家都好想你啊。师兄,你这次回来, 就不走了吧。” 迎着小沙弥期待的眼神, 行堪没有回答他,他问:“师傅现在是在禅房吗?” “这个时辰应该是吧, 哦对, 师兄回来是该先去见过师傅。那我就不打扰了, 师兄你快去吧。” 行堪应了他一声,匆匆向禅房走去。 小沙弥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小声嘟囔着:“怎么觉得师兄这次回来人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禅室前, 行堪站在门口, 迟迟没有敲门。 有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一直站在门口做什么,进来吧。” 行堪推门而入, 僧袍老者正坐在榻上看着他许久未见的弟子。 他掀起衣袍, 直挺挺地跪在老者跟前。 老者叹了口气, 下榻想把他扶起来:“刚回来, 怎么动不动就跪下,快起来。” 行堪不肯:“师傅,弟子有要事要同师傅说。” 见他固执地不肯起来,老者也不强拉他:“有话你就说吧。” 行堪猛地在老者面前叩了三个响头:“请师傅将弟子逐出山门!” “哦?行堪,你从小在寺里长大,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你告诉我,你犯了哪条戒律?” 老者拨动着手中的佛珠,问他。 “弟子在山下,遇见一女子,弟子对她……动了痴念。” “弟子于她有诺,此生绝不辜负。既已破戒,弟子就不配再留在山门。” 老者忽地睁大了眼:“你可知道你刚在在说什么?” “弟子知道。” “那你又知不知道,我本属意待我圆寂之后,就将方丈之位交付与你!” 行堪咬牙:“寺中师兄多有德才兼俱之人,弟子断无此想法。” 方丈颤抖着嘴唇,指着行堪道:“你!你糊涂啊!” “师傅,”行堪苦笑道:“我在寺里十多年,一直用佛教经法规束自我,绝不敢行差踏错,稍有旁的心思也会马上压抑下去,可我偏偏遇上了她。” “我见了她,什么清规戒律,什么大千佛法,我统统顾不得了,我只想陪着她,想她能过得快活。” “弟子愿受武堂师兄四十仗棍,求师傅,允了弟子。” 半山腰那儿,青鸟正绕着凉亭来回打转。 她脸上的红晕尚未散去,行堪上山前说的话一直在她脑海里不断回想。 原来……小和尚,他也喜欢我呀。 她乐呵呵地想着,眼睛不自觉地往山上望。 小和尚怎么还不回来,跟师傅说一声需要那么久吗?难道说,他后悔了?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被她拍灭了,不会的不会的,我那么好,他肯定不会后悔的! 她在心里连连安慰自己。 勉强定下心神,她一跃而起,落到亭子的尖角上,向下山那条小径张望。 余光突然扫到了什么,青鸟脸色大变,飞身朝着远处那灰扑扑的一点掠去。 “行堪,你,你怎么了,怎么那么多血啊,谁打你了你告诉我!” 见行堪一副站不稳的模样,青鸟急忙扶住他。 她不明白出了什么事,明明人上山前还好好的,这才多久,怎么就成这样了。 她看着他下半身僧袍都掩盖不了的鲜血和他惨白的面色,几乎要落下泪来。 行堪死咬着下唇,豆大的汗水从额前滴落,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别怕,我没事。” “没事什么呀,你就知道糊弄我!”青鸟话里带了明显的哭腔,她半背上他:“我这就带你下山找大夫,等你好了,我们再回来,我一定帮你打回去!” “尽说傻话,”行堪强打着精神同她说话:“不许胡来啊,我做错了事,受罚是理所应当的。但凡犯戒严重的弟子,历来都是受四十棍刑逐出山门,我自当如此,心甘情愿。” “你犯了什么错,我只知道,你下山这一年多,不知帮了多少人,做了多少好事,难道就因为这劳什子的戒律,他们就要这么打你,凭什么呀!” 行堪的眼皮越来越沉,眼前有些发晕,他靠在青鸟背上,轻声问她:“我有没有跟你说过?” “说什么?” “其实,我早就察觉你经常偷偷看我了,亏你还以为自己很高明,没有被我发现。” 他扬起一个得意的笑:“出家人不打诳语,其实,你每回这样看我,我心里都欢喜得紧。” “你就是我的菩提伽耶。” “云罗,你是我一生,最想停留的那个地方。” “呜哇!怎么那么感动啊啊啊,这和尚简直情话十级,不是天赋异禀就是私底下练了不知多少遍,就等着抓住这个好机会说出口了!” 青鸟都没怎么哭,一旁看着的李堪言倒是先忍不住,蹲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了起来。 沈遇眉头一皱:“别哭了!” “不,不行。”李堪言哭得上气不接下去的:“组长,这事儿我忍不住啊,我,我心里难受,呜哇……” 陆见深方才听行堪说话起的那些个怅然情绪,被李堪言这一闹,也全给跑没了。 她对李堪言也没法子,只好跟沈遇解释:“他不是有意的,在办公室里和沈思原他们偷摸着看那些年代剧和苦情戏的时候,他哭的比这还惨,可见在你面前,他已经收敛很多了。” 沈遇:…… 沈遇神色复杂:“你们平时就爱看这种东西?” “你……平日里也喜欢和他们一起看这些吗?”他犹疑地道。 陆见深:…… 我不是!我没有! 李堪言在一旁打着哭嗝,他哭得起劲,胆子似乎都变大了,断断续续地说到:“组长,你不能对这个抱有偏见,里面还是有很多人生哲理的。再说陆陆跟我们一起看个剧怎么了,那叫促进同事间的和睦相处!” 陆见深恨不得能拿个什么东西把这家伙的嘴堵上:“李堪言,你可闭嘴吧。” 李堪言满脸错愕地看着她,停顿了两三秒,他哭得更厉害了:“陆陆你变了,这才几天啊,你起先对我可好,都不会这么凶我的!” 陆见深头大如斗,她如今万分后悔,早知道就该顺手把墙角那块臭抹布一并拎进来,起码现在,还能有个东西堵住李堪言这张臭嘴。 李堪言还想说什么,他张嘴,嘴巴动了几下,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他看向沈遇,沈遇连眼角的余光都没分给他。 不是组长?李堪言狐疑地将目光投向陆见深。 陆见深冲他笑笑,仿佛在示意他安心。 就说嘛,陆陆可是我的朋友,她怎么可能嫌我烦而禁言我呢?李堪言小小地唾弃了一把怀疑朋友的他自己。 然后他就看见陆见深朝他比口型:“是我做的,你该安静了。” 李堪言如遭雷劈,又颤巍巍地拿期待的眼神对准沈遇。 沈遇微微一笑,又在李堪言身上多下了一道闭口令。 李堪言:你们修为好的人都没有良心的嘛! 他将外套向上一掀盖住脑袋,默默地趴在地上,闭着眼开始怀疑人生。 “还赖在那儿做什么,我们要走了!” 是陆见深的声音。 不,不要理我! 李堪言丧气地想着,你变了,你再也不是那个好陆陆,我不要和你天下第一好了。 “不等他了,既然不想跟过来,就让他自己在这儿自生自灭吧。”沈遇道。 黑心组长!李堪言咬牙,陆陆肯定会等我的! 然后…… “好,那我们先走吧。”他听见陆见深愉快地答,听声音已经离他有一段距离了。 不是吧,真就这么撇下我走了? 李堪言从地上跳起来,撒丫子就往前跑。 等等我啊! 青鸟与行堪下山后,在不远处的小镇上凭下了一处宅院,行堪还俗,杖伤痊愈后与她在隔壁邻里的见证下结为夫妻。 行堪学问好,又颇通药理,很受镇上百姓的尊重,青鸟闲时帮他晾晒草药,日子倒也闲适。 青鸟有时候会忘了她其实并不是凡人,在这里,她只把自己当成行堪的妻子。 比起修行得道,她只想守住眼前伸手就能握住的幸福。 直到三年后,宁王起兵谋反。 天下大乱。 青鸟最近这几日心很不安。 北边战乱不休,最近常有难民逃到南方来。有流民途经小镇,好心的镇民把他们领回家招待一顿饭,再问问外头的情形,才知道,宁王军与保皇一派已经打得这样厉害了。 大家都很不安稳,生怕哪天战火就蔓延到了这里。 青鸟不怕战乱,她怕的,是行堪。 行堪最近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忙些什么。青鸟不敢开口问他,她怕她这一开口,有些东西,就再也回不去了。 “陆陆,你说这和尚在想什么呀?” 蹲在墙角的李堪言百般无赖地揪了颗狗尾草在手里甩来甩去,这个记忆节点这么亮,按说也该发生点特别的事啊,可他们都隐在这儿大半天了,却什么大事都没有发生。 这小两口恩恩爱爱,看着也没什么不正常的啊! “纵使还俗,行堪仍有佛性,是心怀苍生的人,如果天下太平,他会与青鸟长厢厮守,可现在这个局势,他不可能偏安一隅,安心过自己的小日子。” 陆见深若有所思地看着格外沉默的行堪:“看样子,他今天就要对青鸟开口了。” “开什么口?”李堪言嚯地站起来,把狗尾草丢到一边,“你别告诉我,这不怕死的和尚是动了投军的心思!” 第58章 青鸟 六 青鸟强撑着笑意给行堪夹了一筷子素菜:“怎么不吃啊, 我亲手做的, 不许嫌弃。” “云罗, 我有话跟你说。” “先吃饭吧, 我们吃完再说好吗?你最近都瘦了,要多吃点才好。” “云罗……” “吃饭的时候别说话了,你看这菜……” 行堪叹了一口气, 放下手中的筷子, 握住她的手:“你猜到我想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 青鸟果断地摇头:“我不知道,也不想听。” 行堪笑了笑, 一个凉凉的吻落在她的额头:“你那么懂我, 怎么可能猜不出我要说的事。” “青鸟,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我也不例外。” 她死死揪着他的衣领:“所以呢?你要去干嘛, 跟前几天离开镇上的那些人一样去投军吗?战场上刀剑无眼, 你到底明不明白!” 行堪把她搂进怀里,“我当然明白。只是青鸟,我做不到在家做一个旁观者。我呢, 颇通些医术, 也有武艺傍身,我不会有事的。” “那我和你一起!我也会医术, 可以一路救治伤兵!” “不可以。”行堪温声拒绝她:“你要留在这里, 守着我们的家。如今世道那么乱, 我可不想回来的时候, 连栖身之地都没了。” 她靠在他怀里,无比委屈地答:“你都不在,留着这个家又有什么用。” 行堪在她头上轻轻打了一下:“瞎说,你在等我呢,我肯定要回来的,我几时骗过你。” “好,那我等你。”青鸟抬头望着他:“你不许骗我。” “好。”行堪紧紧抱住她,“我发誓。” “我了个去!” 李堪言在一旁急得直跺脚:“这种flag怎么能随便立呢,完了完了,这下人铁定回不来了!” 陆见深狐疑地看他:“何出此言啊?” 李堪言摆摆手:“陆陆你这种老古板肯定不懂,像这样在出行前说什么我会回来,我会平安之类的话的人,十有八九要遭殃,这可是常识。” 陆见深满脸黑线:“你这算哪门子常识,又是从那些电视剧上学来的?” “才没有!”李堪言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我从书上看的,每本都是这样写,错不了!” “这些书可厉害了,我认识一只大花狐狸,就是跟着书上学才追到了隔壁山洞的小白,现在两人好着呢!” “回去之后,把你的书单传给我一份。” 李堪言一个激灵,这传音听着怎么那么像组长? 不会吧…… 李堪言晃了晃脑袋,听错了,肯定是听错了。组长怎么可能会跟他要那种书看,根本没可能的! 沈遇隐晦地瞥了他一眼。 “发什么愣,回去之后把你私藏的书送到我家去!” “还有,这件事你若是让我在旁人耳里听见……”沈遇眯了眯眼,警告意味十足。 “咳咳,咳咳咳。” 陆见深回头,见李堪言在那儿咳地像是要断了气,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背:“你这是怎么了?” 李堪言眼泪汪汪的看着她。 沈遇跟个没事人似地走到陆见深旁边,若无其事地开口:“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罢了,死不了。” 李堪言:我还能说什么? 他只能连连点头。 没想到组长明面上百般嫌弃的样子,私底下竟然也喜欢这些书啊。 早说嘛,又不是什么有多见不得人的事,还非得这么遮着掩着,不敢让人知道。 陆见深看李堪言边咳边露出一个猥琐的笑,整个五官扭做一团。 陆见深:……果然是傻了。 第二天清晨,行堪没等青鸟睡醒,就早早收拾东西离开了彩衣镇。 青鸟醒时,迷糊着眼就往旁边蹭,这一次,等待她的不是爱人温暖的怀抱,而是冰凉的床榻。 她睁开眼,呆呆地望着房梁。 她缩成一团,紧紧抱着被子:“奇怪,怎么今年冬天还没来,就这么冷了。” 她想:没关系,兴许战乱很快就结束,行堪马上就回来了。 在那之前,我得替他守好家。 战火渐渐席卷了整个大地,小镇也没能幸免,镇上的年轻人要么参军了,要么拖家带口跑了。 青鸟固执地留了下来,她在小屋前施了结界,让一花一木都维持住行堪离开前的样子,她把自己关进了这座亲手设下的牢笼。 只是,太寂寞了。 明明从前,她一个人在山中修行的时候,也是很孤单的。只是从没有一刻,让她像现在这样,觉得下一秒她就要寂寞得死去了。 她在小屋里,一天天看着日升月落。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外面的情况逐渐好了些,不再时时有军士经过,陆陆续续也有人搬回了镇上。 只是没有她的行堪。 她没有等到他,最后敲响她屋门的,是一个断臂老兵。 青鸟突然很害怕,她几乎想转身就跑,可有什么东西把她牢牢地定在那里,等待最后的宣判。 “弟妹。”老兵愧疚得对她低下头:“对不住。” “这是他留给你的遗物,还有这封信,他一早就写好了,说如果他出事,就让我把这信交给你。” 青鸟颤抖着双手接过那封信,这张薄薄的纸握在她手里,重逾千斤。 信上是她熟悉的笔迹: 吾妻云罗,抱歉,这一次,是我失约。没能做到对你的承诺,是我的过错,对不住。 不过,你也骗了我这么多年,我们这次算扯平,别生我的气,可好?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是当年那只青鸟了。 你那么笨,趁我不在就化成原形到处飞,羽毛我都捡了不知道多少根,还当自己瞒的很好。我来来回回和你说了那么多次,告诉你我不怕妖怪,你还是不敢告诉我。你说,你是不是有笨又胆小。 我要你答应我最后一件事,纵然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活下去,你要代替我,走遍名山大川,去看一看我没来得及看过的风景,把我们曾说过的那些事,都去做一遍。 亡夫,行堪笔 泪水滴落下来,打湿了手上的信纸。青鸟似未察觉,她抓着兵,一遍遍地问:“他呢?他人呢?” “就算,就算战死,也该有个遗体吧?” “告诉我啊,他的,他的遗体在哪儿!” 老兵神色愈发羞愧:“战场上乱的很,他被一门炮火穿身,我找了很久,只找到了半边身子,另一半无处可寻,只好就地埋了。” “你说什么?”青鸟蓦地搜手,愣愣地盯着老兵:“你是说,我的行堪,死无全尸吗?” 老兵艰难地点头:“弟妹,对不住。” “行堪嘱咐过我,倘若他遭遇不测,就让我带句口信给你。” “他让我告诉你,他要你回家,他说,你生来就该活在山水间。” 李堪言看着青鸟送走那老兵,看她回屋无声痛哭,看她把这所小房子彻底封了起来,化成原形向北边飞去。 他捂着胸口,慢慢蹲到地上。 陆见深在他旁边蹲下,拍拍他的肩膀:“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李堪言茫然地看她:“没啊。” “我只是在想,我乌鸦嘴的功力是不是又升级了,你看,我先前说行堪估计要折在战场上,结果还真被我说中了,他还死得那么惨。” “你说,我这么多年会不会修炼错方向了,或许我应该往言灵的方向发展一下?” 陆见深:她可真是白操心了。 李堪言这厢认真思考着自个儿的转业问题,他沉思了半天,刚想问问组长的意见,一抬头,就发现两人的身影已经慢慢趋于虚无。 “你们这是什么情况?”李堪言一脸懵逼。 “当然是准备回家了啊,看你那么认真,就没打扰你,我和组长就先走了。” 陆见深笑眯眯地答。 “卧槽!”李堪言发出一阵哀嚎:“不要啊!我可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等等我!” 三人在青鸟的回忆里呆的时间不短,等他们重新出现在调查组时,才过了不到一刻钟。 他们刚一睁眼,就看到阮安在青鸟面前哭得凄惨,青鸟还在边上给他递纸。 沈遇:…… 他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才把这一个两个留在调查组。 修为不高,走出去屁事不懂,偏个顶个的爱哭。 青鸟见他们回来,忙殷切地看过去,目光尽数落在李堪言身上,一双眼里写满了期待。 “那个,”李堪言挠了挠头,有些为难地看着她:“我叫你声云罗,可以吧?” 青鸟连连点头:“自然” “青鸟啊,这个,我……”他犹豫了很久,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你和行堪和尚的事,我很感动,也替你们觉得遗憾,但是,也仅仅是感动和遗憾了。” “所以,你还是觉得,是我认错人了吗?” 青鸟颤抖着双唇问他:“你身上的气味,你的颜色和行堪一模一样,不会错的。你知道么,我有努力照你说的好好生活,可我遇见再多的人,他们跟我又有什么联系呢。” “我怕有一天,连我也忘了你,你在这个世上就真的一点痕迹也没有了。” 她像是在看他,又像是在透过他,看向另一个人。 话痨如李堪言,第一次体会到说不出话的感觉。 见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也不开口,青鸟心里一片清明:“我知道了。” 她朝沈遇行了个大礼:“多谢大人相助,青鸟告辞。” “你要去哪里?”李堪言急忙问她。 青鸟笑着摇头,眉目间依稀是当年模样,“我答应了不再打扰你的。” “你或许不明白,其实这些年,我也不全是在等你,只是时间不知不觉就过了那么久,现在站在你面前,你虽不记得我,但看你活得快活,我也是高兴的。” 她最后一句话说完,沈遇睫毛轻颤,他心念一动,道:“不若随我去一趟地府一观究竟。凡人死后过地府转生,李堪言究竟是不是你等的那个人,亲眼确认过就知道了。” 顿了顿,他补充道:“毕竟李堪言与你记忆里的行堪相比,远远不如。” 李堪言眼皮直抽抽:“组长……我还站在这儿呢。”您就当着我的面这么埋汰我的吗。 “我当年也曾想过入地府找他。”青鸟迟疑着道:“可是过黄泉的小舟不许生魂去坐,我一届小妖,修为地下,进不去的。” “无妨。”沈遇负手答道:“我带你进去。” 他说完这话,装作不经意地转身,看了看陆见深的反应。 陆见深完全没注意到他,正忙着给阮安递纸巾擦泪,全然没有留意到他刚刚那威武霸气的气度和为人着想的善良品质。 沈遇:突然泄气。 他决定给调查组加一条不许在办公室掉眼泪的规矩,明日起正式实施! 第59章 青鸟 七 地府常年无光, 前边隔着漫漫黄泉, 想过黄泉, 只有乘坐摆渡人的小船才可以过去。只是摆渡人性情怪异, 对上那些新死的亡灵,还非得亡魂拿些他其实根本就用不上的黄白之物来,才肯载他们过河。 “船老大, 我都把家里人烧给我的供奉都给了你了, 求你带我过河吧。” “是啊是啊,我都在这人等了两天了,这还得等多久啊!” 一条破破烂烂的小船上躺了个老爷子, 他敲个二郎腿, 拿斗笠盖着脸,手里抓这个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风。 他懒懒地道:“都别吵吵了, 我告诉你们, 今天老子要休息。别说你们几个, 就算天皇老子来了,我也不开船!” “谁再敢多说一句,小心我把你拉到半道掀下河, 别说投胎, 连魂都保不住。” “哦?这么大脾气,那我要搭船, 你也不开吗?” 摆渡人不耐地翻了个身:“我管你是谁, 快滚快滚!” 他忽觉船身往下一沉, 有人把他的斗笠一把扔开:“敢在我面前称老子,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 这声音……摆渡人一惊,他猛地睁眼,面前不是沈遇是谁。 他浑身一个激灵:“唉哟我这狗眼不识泰山,您今儿个怎么想起坐我这小破船了。” 死了死了,这位爷把他们阎王按在地上摩擦的场景历历在目,他怕是给他打牙祭都不够。 想起刚刚说的话,摆渡人很不得抽烂自个儿这张嘴。 沈遇冷着一张脸:“我可当不起你这一跪,刚才不是还说要把我掀下河,让我滚蛋吗?” “不敢不敢。” 得,做了那么多年的黄泉摆渡人,这一次轮到他去尝尝孟婆汤的滋味了。 李堪言在后面悄悄戳了陆见深一下:“组长这怎么回事啊,突然脾气那么大。” 陆见深一头雾水。 一行人上了船,摆渡人在前面拼命摇桨,人抖得跟个筛子似的。 沈遇依旧板着脸,脸黑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提刀宰人,摆渡人一回头,见沈遇这个表情,吓得马上把头转回去,抖得更厉害了。 陆见深挪到他旁边,小声问他:“怎么了?” 沈遇不说话。 陆见深无奈道:“我怕再这样,摆渡人被你吓得手抖,一个不小心船翻了,你就只能去河里捞我了。” 沈遇一脸认真地看向她:“我不会让你掉进去的。” “那不是还有李堪言和青鸟要捞么。” 李堪言与青鸟面面相觑:又关我们什么事? 好容易沈遇的脸色好了些,摆渡人手也不抖了,把船划得飞快,只求能早点送走这位大佬。 黄泉尽头,有个人正站在那儿,面前放了一口大锅,这人正拿着一个大勺子在锅里搅啊搅的。 陆见深捂住鼻子:“什么味道,突然这么臭?” 沈遇朝她解释:“那位,就是孟婆。” 李堪言也是头一回来地府,此时正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不是吧,孟婆都煮了多少年的孟婆汤了,煮出来就这味道啊,那投胎的时候会忘记前世,该不会是被这汤给臭忘的了。” 船离岸口越来越近,陆见深喃喃道:“比起这个,我更奇怪另一件事……” 她忽然飞身而起,足尖点过黄泉河,却没有沉下去,一口气跳到了岸边,沈遇紧随其后,他落到岸上,绕着孟婆转了一圈,“老孟,你这身衣服是怎么回事?” “虽说人界都叫你一声孟婆,你也没必要如此敬业吧。”沈遇扯了扯老孟身上的大花裙子,陆见深心说该把阮安一并带来才是。 这两位一定很有共同语言。 老孟翻了个白眼,他人高马大,还蓄着胡须,这样一个人塞进小裙子里,带来的视觉效果和阮安的截然相反,陆见深甚至听见李堪言多在后边小声哔哔,以后再也不吐槽阮狐狸乱穿衣服了。 老孟咬牙道:“还不是阎王那小犊子,非说老子贩售孟婆汤的业绩不达标,硬逼着老子穿这玩意儿,妈的,他们不愿意喝汤投胎,关老子屁事!” 陆见深:这位“孟婆”的脾气,似乎有些暴躁? 但是就凭这汤的味道和色泽……陆见深思考了一下,觉得如果投胎转世必须以喝下这味汤为代价的话,她果然还是选择在地府里好生做个死鬼吧。 老孟的视线在沈遇和陆见深之间来回逡巡,“你不会是听见风声,特地来看我笑话的吧?” 沈遇:“我是那种人?” 老孟认真地点头:“是。” “……”沈遇把青鸟推到他面前:“我这次来是我正事要找你的,喏,你看她。” 老孟:“她谁?你意中人?不对吧,这长得跟我以为的不大一样啊,你不是说你意中……” 陆见深和李堪言同时好奇地偏过头,目光灼灼地看了过去。 组长居然还有位意中人? “老孟,你再多说一句,信不信我让你做真正的孟婆。” 沈遇的眉毛都快挑到天上去了。 “得得得,我闭嘴行了吧,谁让我打不过你。”老孟抱臂在胸前,道:“说吧,到底什么事。” “那个,孟……不对。”面对这位货真价实的男人了,“孟婆”二字,青鸟实在叫不出口。 老孟摆手道:“不必在意称呼,有话直说就是了。” “好,是这样……” 青鸟把行堪的事向他娓娓道来,老孟听完,似乎想到了什么,追问她:“你说的那个行堪,是不是长这个样子?” 他说着,衣袖在空中拂过,出现了一个男子的身影,与青鸟记忆里的样子一般无二。 “是他!”青鸟伸手,想要去碰一碰那人,只是她的指尖触到影像的那一刻,影像就消散了。 她怅然地收手回来,看着自己的手指。 老孟叹道:“如果是这个人,那我还有几分印象。” “凡人死后投胎是很难的,但凡你在凡间犯下了孽障,就必须在地府呆着,直到还清业报才能到我这里舀一碗孟婆汤。早些年的时候,我见惯了鬼魂争着抢着求我的汤喝,可这个凡人不一样,我递汤给他,他竟然拒绝了。” “他问我,可不可以把汤给别人,他想在黄泉边多留一段日子。我当时虽然觉得很奇怪,倒也没多管。地府这么多事,我若事事好奇,那可真是要累死了。” “他常常徘徊在这附近,我得闲了,偶尔与他说说话,渐渐地,他还有一个妻子在人间。” 他看着青鸟:“想来你就是他的妻子,听他同我说了这么多遍,可算见到真人了。” “想跟爱人死后再见一面这种事,虽说少见,我也并非没有见过,就随他去了。可是他在这儿呆了太久,照说一个凡人,绝无可能有这么长的寿数,我忍不住问他,他这才告诉我,他的妻子,不是凡人,而是一只青鸟。” “知道此事后,我便劝他不要再等了,一只妖的寿命何其长久,他难道要一直等下去吗?”老孟望向不远处的黄泉河:“在黄泉的日子,不好熬。更何况,他如果迟迟不肯投胎,滞留在这里,到最后只会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可他拒绝了,他告诉我,他其实知道他等不到他的妻子,他告诉过她,要好好活着,他妻子一定会做到。” 老孟苦笑一声,道:“明知等不到,却依然要等,这样的傻子世间少有。” 青鸟忙问:“那他人呢?他还……还在?” “虽然傻,但比薄情寡义之人远来得让人佩服,我见他的魂魄一日日虚弱下去,一时不忍,就告诉了他一个法子。” 沈遇皱眉,似乎想起了什么,问他:“你把分魂的方法交给他了?” “分魂?”陆见深奇道:“这是什么法子?”苍穹的藏书何其多,她居然未曾听过。 沈遇道:“不是好东西,你不必知道。” 陆见深笑道:“组长放心,我只是听听,不会去用的。”她又不傻。 老孟接着道:“所谓分魂,就是把自己的魂魄切成两半,从此各不相干,也再无相容的机会。他得了此法,当即把自身的魂魄一分为二,从此一半魂魄永留地府,日日承受魂魄不足所带来的痛苦煎熬,至于另一半,则被投入轮回道。” 说到这儿,他又看了一眼李堪言,“至于这一半要付出的代价么,想必你们也看得很清楚了,无非就是投胎的那一半魂傻了点,蠢了点,资质低了点。” “我这暴脾气。”李堪言不乐意了:“你这是几个意思。” 沈遇道:“人说的是实话,你有什么好气的。” 李堪言:组长您还记得我是您的下属吗? 青鸟顾不上这许多,她问他:“那行堪呢,他现在哪儿?” 老孟遥遥一指:“你一直往前走,这个时辰,他多半在照料那些曼珠沙华。你们也是来着了,正巧赶上花开。” 他话音刚落,青鸟就已向前飞奔而去。 李堪言拔腿刚想跟上,就被老孟拦住了。 他没好气地瞪他:“你拉着我干嘛!” 陆见深偷笑,随手拿了个老孟桌上的空碗敲了他一下:“说你傻你还不信。” “不是,我又怎么了!” “就算你是他的半魂,可你们已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了。人家夫妻多久没见了,你跟过去算怎么回事。” 李堪言摸了摸脑袋:“也是,差点就成了电灯泡了。” 老孟眼咕噜一转:“其实,你也不是他半魂的第一个转世,你想不想看看,之前都转生过什么?” 陆见深:“这也能看吗?” 老孟骄傲地抬起头:“别人自然不行,但我是谁,我可是……” “你可是穿花裙子的孟、婆。”沈遇不紧不慢地跟上这一句。 老孟:“你踏马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他们这厢唠着,青鸟已经跑到了地方。 她看到眼前一片赤红的花海,一株株曼珠沙华在风中摇曳,一眼望去,她都找不到行堪的身影。 她的脚步重得很,知道行堪就在前面,她反而有些不敢见他。 见了他,第一句话该说些什么好呢? 她反复想着,迟迟没有动作,直到背后传来一声呼唤:“云罗,是你吗?” 青鸟猛地回头,眼前正是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比他们最后一次分离的时候瘦了很多,想是因为只有半边魂魄的关系,面色也不大好,他穿一身僧衣,唇色发青,眼窝深陷,再无半点血色。 然而,这依然是行堪。 是完整的,站在她面前的行堪。 青鸟几乎是颤抖着挪到行堪面前,她伸手轻轻触摸他的脸,触感冷的刺骨。 “傻不傻呀?”她问他。 “你傻不傻呀,你分什么魂,为什么要把自己搞成现在这个样子。你知不知道,即使这样,你还是可能永远见不到我了啊!” “当年你走之前这么跟我说的,你说你会回来的,你怎么,怎么可以这样骗我?” 她哭着想锤在他胸口,想到他现在的身体,又堪堪停住。 行堪叹了口气,把她牢牢地锁进怀里。 “对不起。”他说,“答应你的事,我没有做到。你当时,很难过吧?” 仿佛知道这个人永远会依着她,在他怀里,她哭得更厉害了:“我答应你的,我都做到了。可你呢,答应我的你做到了吗?” “你还这样糟蹋自己,你知不知道,我宁可你去投胎,你忘了我,也比你受苦好!” “对不起,对不起。”行堪只能抱着她,一遍遍在她耳边重复这句话。 青鸟红着眼问他:“你还疼不疼啊?” 她的眼泪滴到行堪的手背上,行堪摇头:“早前的确很难忍受,但这么久过去,习惯了,就不疼了。” “你又骗我。”她带着哭腔道:“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习惯了就不疼了。行堪,我是你的妻子,你不可以事事瞒着我。” “不骗你。”他亲吻她的额角,“再不骗你了。” 行堪想,当初他刚到地府,有一日听老孟说了曼珠沙华的故事,花开花落,永世不得相见。他当时只觉得,他与青鸟怕也要落得与此花一般。 未曾想,还能有幸再见。 与此同时…… 老孟手指快速在键盘上翻飞,投影映射在地府前,一幕接着一幕,是李堪言的各个前世。 沈遇:……果然这种属下只有宰了吃肉这点用处了吧。 陆见深:……噗。 李堪言悲愤交加:“假的吧,这都是什么东西,瞎眼老乞丐咱先不提,五岁就知道跑去女浴偷看漂亮妹子洗澡的小流氓也放一放,这只肥头大耳眼看着就要被人称斤宰了的大肥猪又是怎么一回事!” “现在!快把这破投影关掉!” 第60章 画皮 一 孙青青孤身一人站在一间旧式老宅里, 廊下的灯笼散发出幽幽的烛光, 庭院里老树的树叶都已经掉光了, 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 这里似乎已是深秋时节,孙青青身上只穿了一件吊带真丝睡袍,一阵寒风吹过, 冻得她瑟瑟发抖。 孙青青鼻尖被冷风吹得通红, 她抱着胳膊,知道自己是又做梦了。 “夫人。”一双冰冷的手无声地搭在她的肩膀上,激得孙青青打了个寒噤。她一转头, 两个民国打扮的姑娘正端着个大托盘, 恭谨地站在她身后。 这两个姑娘看着年纪不大,应该是一对双胞胎——不说打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五官和个头, 就连嘴角弯起的弧度都如出一辙。 木质托盘上放着的是一套大红喜服并赤金珠冠, 两名婢女齐齐屈膝, 将托盘高举过头顶,齐声道:“吉时将至,还请夫人更衣。” 喜服上的刺绣显然是花了功夫的, 上面的鸳鸯戏水绣得栩栩如生, 衣料顺滑轻柔,没有一丝褶皱, 孙青青陪朋友去婚纱店看过, 这种品质的婚服一般只作为展示品挂在玻璃柜里, 只婚礼那天租借的费用, 少不得也得花上上万元。 孙青青退后一步,她摇头道:“不对,你们认错人了。” “我不是你们的夫人。” 婢女神色未变,依旧高举着托盘:“请夫人更衣。” 喜服以正红色的锦缎织就,在夜里中显得流光攒动,红得似乎要滴出血来。孙青青头皮发麻,她猛地推开两人,大步跨过石阶朝院外奔去,嫌脚上穿的小高跟碍事,她扶着院墙急急地将鞋甩开,不顾脚掌被石子路磨出了斑驳血迹,挣扎就就往前跑。 那两名婢女始终紧紧地跟在她身后几步之遥的位置,自始至终都稳稳地端着托盘。 快点,再快点……孙青青不断回头,手摸索着院门上的门栓,可整扇门像是被铁水给铸过了一般,任她怎么用力,都没法将门推开。 而那两名婢女已经追上来了。 孙青青身子一软,她瘫坐在地,倚靠着门的后背已经出了满背的冷汗。 婢女神色未变,就好像刚才那场追逐从未存在过,她们的态度依旧谦恭而坚决:“请夫人更衣。” “啊!”孙青青惊叫一声,瞳孔倏地放大,眼前一片模糊,她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唤她:“青青,你怎么了,瞧你这满头的汗。” 那人动作轻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汗水,孙青青僵硬地转了转眼珠子,她的视线终于慢慢聚焦,眼前是她精心布置的小房间和她相恋三年新婚丈夫——成望。 成望靠在床头软包上,伸手把她抱在怀里,手从她睡袍地下滑进去摸摸她的后背,他亲吻了一下她的耳垂:“出了那么多汗,是又做噩梦了吗?” 孙青青无声地点了点头。 “不怕,我在这儿呢。”男人紧紧搂着她,他挑起她的一缕发丝,轻轻吻了上去,“时间还早,我陪着你,早睡一会儿吧,嗯?” 这个人是很好,甚至比结婚前对她都好,婚前的那一点小陋习,在婚后全部改了过来,做饭洗衣,什么都不让她碰。他体贴入微,这段时间因为噩梦的关系,孙青青一直精神不佳,偶尔也会忍不住发个小脾气,成望对他关怀有加,从没为这个对她红过脸。所有亲朋好友都夸她有眼光,找了那么一个好老公。 孙青青伏在他臂弯里,心想,真奇怪,明明所有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为什么,她还是那么不安呢? ********* 距离青鸟的事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老孟帮她向阎王求了一张地府通行令,以便她在地府往来,能常常陪伴在行堪身边。作为代价,她要成为地府的鬼差,为地府与人间传递消息,以解未亡人的思念之情。 对此,青鸟很乐意,她本来就是将吉祥、幸福、快乐的佳音传递给人的吉祥鸟,这样一来,她不但能长留行堪身边,还能尽到自己的本职。 李堪言最近似乎迷上了去地府,自从沈遇带他去了一次,摆渡人认识了他的脸,也不敢拒载他,他对行堪这个半魂颇为好奇,时常凑在他旁边,行堪权把他当弟弟看顾,倒是青鸟,如今颇看不惯他,经常想趁着行堪不注意的时候削他一顿。 李堪言很是委屈,背地里偷偷跟陆见深诉苦。陆见深笑而不语,撸了把他新长出来的头毛。 她心道,从前当你是心上人转世,如今你是心上人如此痛苦的根源,面对李堪言,青鸟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了。 不过或许是二人本为一体的关系,他们接触的时间越久,行堪因分魂所落下的痛症就越有好转,虽然不能痊愈,但能稍稍缓解痛楚,对他和青鸟来说,已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或许青鸟就是因为这个,才强压着脾气,没把行堪给打出来…… 陆见深抱着一杯热腾腾的奶茶,懒洋洋地窝在办公室的落地窗边晒太阳,阳光洒在她身上,舒服地让人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 苏家叔叔这段时间生意大好,不少同行向他打听究竟是请了哪位大师帮他改的风水,苏正元问过陆见深的意思,得知她没有避讳的意思,就大大方方地把陆见深的联系方式递了过去。这几日,陆见深接了几单生意,账上的数字看得她心情顺畅,整个人连带着懒散了不少。 “陆陆!”阮安把陆见深躺着的转椅往室内一推,“你一个货真价实的女孩子,稍微注意点防晒好不好。” 他说着,就把一只只的防晒往陆见深桌上丢。擦脸的,擦身体的,防晒的,防黑的,应有尽有。 陆见深:“……我昔年天天在烈日下练剑,这么一点太阳光,应该不打紧吧。” 阮安折腾这些东西的动作一顿,他无力地摆摆手:“闭嘴吧,我暂时不想跟你说话了。” “对了,你之前搞的那个微博抽奖,是今天开吧,结果怎么样了?”宋显拎着一个便当盒走进来,见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手上,他特意高举起来,展示了一圈,“楼下那层的秘书小姐姐在电梯口等我,特意给我带的。” 沈思原低声道:“能看上这种铁公鸡,那妹子得有多瞎啊。” 宋显:嫉妒,这就是□□裸的嫉妒。 不过听宋显说起,陆见深才想起这桩事,微博抽奖的是两周前的事了,阮安说最近不知怎么的,微博上到处都是转发抽奖的东西,就撺掇着陆见深也试试,全当凑个乐子,也给大家发发福利嘛。 陆见深皱眉:“抽奖?抽什么?” 阮安理所当然地道:“能有什么,一般都是钱吧,不用太多,意思意思几百几千就够了。” 陆见深:几百几千??? “我突然觉得我有些事要忙,抽奖的事还是算了吧。”她说着,就捂着耳朵一副转身要走的架势。 阮安:“不是,你等等,没记错的话你最近可进账不少吧? 陆见深看着他的眼神活像是看着一个不懂事只晓得挥霍家财的纨绔子孙:“想要重振苍穹,很贵的。” 她扒拉着手指算道:“怎么说也得找个风水宝地有座属于自己宗门的山头吧,再加上弟子们的住处和其他许许多多的东西,眼下这点银子,投进去不过杯水车薪罢了,我听说了,现在的地皮可不便宜。” 她说起这事儿,一连叹了好几口气。 阮安:我以为您老是想买房买地,敢情是我低估您了,您竟然是想买下一整座山? 两相商议下,陆见深才勉强同意,在微博抽一位幸运粉丝,为她免费测算一次。陆见深平日里十天半个月也不发新动态,偶尔上线,也就是说些他们听不懂的玄之又玄的东西。颜粉们只好可怜巴巴地靠之前那段直播视频和角度清奇的照片度日。 可以说,这种情况下居然没多少人脱粉,也是很神奇了。 “啊啊啊我的关注列表里出现了什么,奶奶你关注的博主居然发博啦!” “又是没有自拍的一天,再也不嫌我陆拍照技术渣了,小姐姐九宫格自拍了解一下啊!” “不愧是我陆,人家转发抽奖,送化妆品送钱送衣服,我陆直接送算命哈哈哈,本非酋不求中奖,来做分母好了,看看是哪条锦鲤能中嗷。” “那我就是那个幸运的分子了,小姐姐等我,我马上挑一张的照片发给你,求小姐姐帮忙看看面相,是不是和小姐姐天生一对啊啾咪啾咪。” “呵,真分子在这里,楼上脸皮厚比城墙。” “同志们,我要去健身房锻炼了,争取两个礼拜后给我们半仙展示我完美的腹肌。” “算命跟你有没有腹肌有一毛钱关系,换个地方卖弄风骚好吗,公孔雀。” “请不要那你那油腻的小肚子脏了我闺女的脸。”这是陆见深的妈粉。 以上。 系统抽出了那个幸运儿,不顾微博底下的哀嚎一片,戳进那个名叫“青青青青言”的女生的微博里,发去一条私信。 那头很快显现出已读的字样,对方回了她三个惊叹号。 陆见深:??? 她戳了戳阮安的胳膊:“这是什么意思。” 阮安凑过去,只见那个女生又发来了一张表情包,上面是一个大鼻孔黑人的嫌弃脸,底下写着四个大字“莫挨老子”! 阮安:…… “她大概是把你当成哪个骗子了吧。”阮安艰难地答。 陆见深:我什么都还没做? 第61章 画皮 二 水杯不小心翻倒在桌上, 孙青青忙手忙脚地抽餐巾纸擦拭, 尽可能地抢救着桌上的文件。 路过的同事一边帮着整理, 一边打趣道:“你刚蜜月旅行回来没多久, 都说让你在家多休息两天再回来工作呢,你便不听,这会儿心不在焉的, 是不是想你那位二十四孝好老公了?” 孙青青勉强笑笑:“别拿我开玩笑了。” “怎么, 我又没说错,你老公对你多好呀,咱们科室的姑娘, 结婚的没结婚的, 有哪个不羡慕你。”同事说着,戳了戳孙青青桌上的三层大饭盒, “天天上班送下班接, 还亲手给你准备那么丰盛的盒饭, 我家那位要是有他一半体贴,我做梦都能笑醒了。” 孙青青垂着个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同事就听她过了一会儿才道:“张姐, 我临时有事,接下来能不能请两天假。” “你这才刚回来就要请假, 是有什么急事吗?” “嗯。”孙青青抿了抿唇, “挺急的。” 她的电脑屏幕发出莹莹光芒, 孙青青飞快地在键盘上打字:对不起对不起, 陆大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想到真能抽中来着,还以为是微博上哪个人无聊,拿我寻开心呢。 惨了,她发过去的那张表情包都已经被对方看到了,听说有本事的天师脾气都大得很,陆大师该不会干脆取巧她的中奖资格,再重新抽一个吧。 “哈哈,陆陆,我怎么说来着,这妹子肯定是没反应过来才误会的。”阮安趴在陆见深的椅背上,乐呵呵地道。 “你信不信,你要是跟她说你当真了,已经另抽了个小粉丝,这妹子当场就能对着屏幕哭出来。” 陆见深倒没他那么恶趣味,她自从学会打字之后,手速快得很,孙青青的回复才发过来没几秒,她就两条回了过去: “我知道了,没关系。” “不介意的话,把你最近所困惑的事和本人的照片一并发给我,可以吗?” “可以可以!”孙青青立马从相册里挑了几张照片发了过去,“不够的话我微博里还有很多,什么生活照艺术照的,大师点进去看就成。” 照片里的女生站在花海里回头一笑,无论是构图还是色调都调整的很好,然而…… 陆见深:“……我要的照片,是正脸高清照。” 她说着,从网页里找了一张类似于证件照的大头照为范例贴了过去。 这一回,对方迟迟没有回复。 陆见深:这次又是为什么? 阮安憋着笑道:“我的陆,你知道女生的照片原图是不能随便要的吗。” 陆见深:……这是个什么道理。 阮安掏出手机开始噼里啪啦地打字,“你等着,我示范给你看。”又过了一会儿,他才把手机递给陆见深,“喏,看看吧。” 陆见深拿起阮安的手机一看,他大大咧咧地向一个女生问能不能给张自拍,最好是不要滤镜不要修图的那种。 那个女生很快回了他一个“滚”字,配图是一把血淋淋的大刀。 陆见深:……我只是想给她看个面相。 她果然还是对这个社会的认识不够。 正当陆见深虚心接受教训,打算告诉青青青青言没有照片也可以的时候,对方朝她发来了一张小孩子蹲地大哭的表情包。 “陆大师!我的手机自带美图功能怎么办,拍不出你说的那种照片来呀。”她说着,后边又跟了一连串奔溃的表情。 陆见深:还有这种操作?! “不过大师!我已经向单位请了假,今天就过来帝都找您,到时候不用照片,您看我真人就行啦!” 陆见深:不是,你等等? 青青青青言:大师不用担心,我已经买到机票啦,今天下午就能到,我大学就是在帝都念的,对这里熟得很,您到时候给我一个地址,我一下飞机就过去找您!” “我现在就去收拾行李!” 陆见深回头,诚心向阮安求教道:“现在的女孩子,都是这么有行动力的吗?” 阮安摸了摸下巴:“那也不必,不过据我推断,敢一个人说来就来帝都找一个陌生人的妹子,通常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困扰她的那件事已经严重影响她的生活,让她非常急迫地想去解决,以至于一刻都等不下去地想来找你当面聊聊。” “至于第二种么。”阮安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恭喜你,对方可能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装大佬。” 陆见深:“……你的意思是,我今晚没准能看见另一个你吗?” 阮安矜持地抬了抬下巴,“不是所有人都能跟我相提并论的。”为了显示自己说话的真实性,他二话不说调出一张图放到陆见深眼前。 陆见深凝神一看,那是一个金色长卷发双马尾的大汉,他穿着一条粉红色的小短裙,腿毛粗且浓密,甚至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穿了条毛裤。 大汉对着镜头,抛了个十成十的媚眼。 陆见深:……仿佛有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在她面前被打开了。 是以,当孙青青提着行李箱推开调查组不远处一间小店的玻璃门,朝陆见深走去时,陆见深居然诡异地松了口气。 受阮安的荼毒,她原本已经做好了会见到一个裙装大汉的准备了。 女人染了深栗色的长卷发,白衬衫优雅地打了个蝴蝶结,外边套了件小西装,她将行李箱寄放在前台,手里提着个与衣着不符的双肩包,蹬着小高跟坐到陆见深对面,“不好意思,路上堵车,让您久等了,我是青青青青言,本名孙青青。” 孙青青脸上的粉底遮不住她眼下浓重的黑眼圈,她整个人的状态似乎不大好,显然是强打着精神过来的,她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时,随手一抓就捋下来好几根头发丝。 陆见深看向她的同时,孙青青也在观察着这位网上被传得火热的美人天师。 这位姓陆的天师本人比她所想像的还要年轻,她一夜之间吸粉无数,除开那段离奇的捉鬼视频,和她偶尔在微博底下对网友提问做的解答外,最吸引人的,就是她那张动人的脸孔。 微博里都说她生得好看,是骨相与皮相绝佳的美人,怎么拍都很上相,孙青青现在却觉得,那些彩虹屁吹得实在不到位,照片上的好看和真人坐在你面前带来的触动,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嘛。 孙青青看着陆见深从旁边拿起一个背包,似乎是在翻找什么东西,她还想着不会吧,难道真那么神,我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呢,她就想好怎么解决我的麻烦了? 然后,她就看见陆见深从包里掏出一小瓶绿莹莹的液体,推到她面前。 孙青青:??? 陆见深真诚地道:“孙小姐,我看你最近是不是脱发问题有些严重?这是我私人研制的生发水,保证纯天然无添加,不出一个礼拜,还你一头秀发。”所以,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孙青青:……她对陆大师的信心突然动摇了起来。 她觉得这一刻的画风,恍惚从老香港的恐怖片摇身一变,成了平日里电视上放的那些推销广告。 而前一秒还仙气飘飘的陆大师,这会儿仿佛体内还燃烧着另一个灵魂,正声嘶力竭地朝她呐喊:“不是三四千!不是一两千!真的只要九九八!八星八箭极品钻石带回家!” “比起这个……”孙青青迟疑道,“我觉得我另一方面的问题更严重一些。”她要是再这么天天噩梦缠身,精神不宁,就是再来十瓶生发水也挡不住她的秃啊。 “孙小姐天庭饱满,地阁方正,照说是有福气的面相。且你田宅宫开阔,中间无疤无痣……你最近两个月,是不是收到了哪位长辈的财产赠予?”陆见深盯着她看了一小会儿,道。 孙青青:“……是,我结婚的时候,一位膝下无儿女的远方叔公将他在海市的一栋小房子过户到我的名下了。”海市房价连连上涨,房子虽小,但胜在地理位置好,价格可不便宜,孙青青收到这笔意外之财时可吃了一惊。 “但你奸门发黑,隐隐有黑斑和十字立纹出现,听你刚刚说是新婚不久,孙小姐婚姻不顺吗?” 孙青青这回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些,她的手在杯壁上摩挲:“我不知道。” 她声音里透出一种难言的苦涩:“我丈夫他……他对我很好,无论是在外人眼里,还是我自己的感觉,可以说,他是把我当成一个孩子那样在宠也不为过了,这样的丈夫,我要是再说婚姻不顺的话,不是太挑剔了么。” “我,我和我朋友说过,我觉得我丈夫他给我的感觉,和婚前变得不太一样了,我朋友告诉我,男人结婚后是会这样,有了自己的家庭就成熟了,总不能一直是那个不着调的老样子,说我就是婚后敏感,想得太多,我也想这么劝自己,可我,我还是做不到。” 孙青青眼里有泪光闪动:“我总觉得,他跟我熟悉的那个男人带给我的感觉根本就不一样,明明是一样的脸,一样的声音,但我总有那种错觉,就好像现在这个跟我睡在同一张床上,和我抱在一起的男人,跟我所认识的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陆见深皱了皱眉头,把加了冰块的冷饮从她手里抽出来,让服务生换上一杯热牛奶给她:“别急,喝点热的,你会好受一点。” “我就在这儿,你慢慢说。” 孙青青感谢地看了她一眼,捧着热牛奶连饮了好几口,温热的牛奶涌进喉管,她略好受了些,才继续道:“刚结婚的时候都挺好的,奇怪的事情要从那次蜜月旅行开始……” 第62章 画皮 三 孙青青和成望在老家办完婚礼, 又去公墓祭拜过祖先, 就登上了去往西藏林芝的班机, 过孙青青期待已久的蜜月旅行。 那些有名的蜜月圣地一年四季大多人满为患, 孙青青实在不想跑去人挤人,只想和成望找个风光秀丽的地方清净自在地过上半个月。孙青青的一个背包客朋友知晓了她的心意,特意向她大力推荐了这个地方, 还好贴心地把当时出去旅行所做的功课都发给了她。 孙青青定的是一间位于索隆村的民宿, 民宿的老板是个热心肠的西藏大叔,得知他们此番是过来度蜜月的,很热情地来机场接机, 还为他们系上了纯白的哈达。 索隆村坐落在悬崖边上, 不远处就是奔腾流淌着的雅鲁藏布江,躺在民宿的床上, 打开窗往外看去皑皑雪山和盛放的桃花。 这村子不大, 只有几十户人家, 藏民们之间的关系都很亲近,家家户户畜养的牦牛和小猪崽都没拿围栏隔住,而是放任它们自由自在地在草地上吃草。 孙青青兴奋极了, 她换了身白色绣花长裙, 拉着成望跑到桃花林间让他给自己拍照,她快活地勾住他的脖子, 把全身的重量挂在他身上:“怎么样, 我选的地方是不是特别棒。” 成望捏了捏她的鼻子, 小心地护住她:“是是是, 我老婆最聪明最能干了。” 孙青青得意地笑笑,从他手里捞过那只拍立得:“我看看,你拍的照片怎么样。” “我现在的拍照水平可是你一手抓出来的,那必须把漂亮老婆拍得美美的啊。” 成望揽着她的肩膀,一副等待夸奖的小模样。 孙青青把拍立得吐出来的照片拿到成望眼前一晃:“这就是你说的好呀,连我的脸都快看不清了,自己反省一下。” 成望不敢相信地接过照片看了看,照片里,孙青青背后雪山高耸,桃花灼灼,看上去相得益彰,只有孙青青这个主人公的脸上,不知是他拍照的时候不小心手抖了还是怎的,仿佛蒙上了一层白雾,就连五官都模糊不清。 成望摸了摸鼻子,讪讪道:“要不……我给你重新拍一张,这回我一定好好拍,权当赔罪了,成不?” “不用了,咱们先回去吧,大叔不是说晚上会给我们准备烤全羊和青稞酒接风洗尘吗,反正这片景就在这儿,又不会长腿跑了。” 然而当天晚上,成望就起了严重的高原反应。他头疼了一整夜,把晚上吃下去的东西又都呕了出来,更有几次差点喘不上气。 陆见深皱眉:“这么严重,那你们怎么会决定跑去西藏度蜜月的?”这样的蜜月,岂非注定要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孙青青摇了摇头:“我们出发前当然有考虑这个。但我和成望都是登山爱好者,林芝的海拔最高不过3000米,我们连比它高出一倍的高山都爬过,也没有过那晚那样的情况。更何况周围又种了那么多的树,照说根本就不会有那么剧烈的高原反应才对。” “我当时担心得不得了,照顾了他一整宿,直到天蒙蒙亮,成望的情形才稍微好些,但还是只能昏昏沉沉的躺着,这样的情况维持了足足三天。” “直到第三天半夜,我迷糊着睁开眼,才发现床的另半边已经空了,枕席都是凉的。我吓了一跳,忙起床披上外套跑出去找人,结果才走出没两步,就看见成望正站在民宿前的桃花林下,我还没靠近,他就仿佛听见了我的脚步声,转身大步朝我走来。” “他脸色正常,说话也很清楚,高原反应像是终于好过来了,我问他怎么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到外边来吹风,他告诉我,他是躺得太久,想出来透口气。” 孙青青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总归成望身体好转是件好事,她也没细究,只是从那天起,成望对她的态度开始变了。 他开始一天比一天紧张她,两人呆在民宿里,孙青青有时候只是想一个人出去走走,成望也非得紧紧跟上不可,只要孙青青一回头,成望总会出现在离她不到两米的地方。 甚至每每孙青青半梦半醒间往枕边一看,都能看见成望撑着胳膊倚靠在床榻上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或者牵起她的一缕发丝放在唇边亲吻。 孙青青揪着自己的头发,她眉宇间露出一股郁郁之气:“我那时甚至觉得是不是林芝这个地方跟我们相冲,所以匆匆结束了接下来的旅程和成望一起回了海市,可这并没有用,我们回来后,成望好像比在那里的时候更重视我,我和朋友出去吃个饭他都絮絮叨叨紧张得不行,我,我有时候都觉得,如果可以的话,他是希望能把我一个人关在家里,最好我哪里都不要去,除了他之外,谁都不要认识。” “我觉得我好像变成了他最宝贝的一件私家藏品,因为珍贵,所以谁都不让碰,连看一看都最好不要。” “包括他自己。” 陆见深:“……这样的感情,似乎有些难以理解。” 孙青青苦笑道:“就连我都没法理解,我甚至觉得他这里出了点问题,想让他去看看心理医生。”她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当然,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我该和我丈夫去的地方是医院才对,而不会像现在这样,一个人大老远地过来找您了。” “那天半夜我本来想去上个洗手间的,结果才一睁眼,我发现成望就坐在我边上,他死死地掐着自己的脖子,眉头锁得死紧,整张脸的五官都扭曲的不像话,我吓坏了,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赶忙想去掰开他的手。他却反手将我紧紧地扣住。他看着我,只对我说了四个字。” “他说:青青,快走!” 他说完这句话,整个人就软趴趴地倒在了床上,像是平静地睡着了,但他脖子上的掐痕告诉孙青青,这个人是真的差点把自己活活掐死。 孙青青胆颤心惊了一整夜,可第二天天亮,成望就好像夜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照旧和孙青青说话,就连他那道掐痕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要不是昨夜发生的一切太过惊悚,孙青青几乎都要以为,那是她做的一场梦。 “这件事我一直不敢告诉身边的人,她们都觉得我嫁了个好丈夫,每天过得滋润幸福,我就算说了,她们也只会当我是在发神经罢了。” “陆大师……你会信我的,对吧?”孙青青忐忑地问道。 这个女人的神经已经绷成了一根一扯就断的弓弦,陆见深毫不怀疑,她要是说出否定的答案,她一定会受不了的。 孙青青本该是一生圆满适宜的好福相,最多一些小坎坷,靠她自身便能度过去,晚年更是子女双全,安度此生。只是她现在的命数却被阴气阻碍,硬生生从原本的康庄大道上拦路一刀,要是过不去这个坎,她不只运势下跌,就连命数都会受到影响。 陆见深右手比了个道指,点在孙青青额前:“道气长存阴阳水。一点显神功。吾奉光阴佛祖敕令。急急如律令。” 孙青青不明所以,但还是乖觉地闭上眼,她只觉得有一阵暖流从额前涌向全身,这阵子四肢寒凉的情况一下子有了极大的缓解,孙青青惊喜地睁大了眼睛,虽然不知道陆见深刚刚念的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总归是对她有好处的,她当即真诚地道了声谢。 “你的事情还没有说完,继续往下说吧。”陆见深摆了摆手,坐回了小沙发上。 孙青青看着她的眼光越发敬重,仿佛陆见深在她眼里,已经变成了一尊金光闪闪的大佛,下一秒就要飞升上天。 “是……从那天起,我就要开始频繁做同一个梦,我莫名其妙出现在一个旧时大院里,被要求穿上嫁衣,嫁给一个我连名字都不知道都不知道的所谓‘老爷’。一开始,我只是偶尔会做到这个梦,就算梦到了,也很快就会被吓醒。我以为是我平日里自己疑神疑鬼太多的缘故,就没放在心上。” “可这个梦越来越频繁了!”孙青青神经质地抠着自己的手指,“从一个礼拜两次,到现在几乎每天,我在梦里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我拼命地想醒过来,可就是没有办法。就像是被人设定好了时间的旋转木马,只要时间还没到,哪怕发生再可怕的事,我都只能清醒地站在原地看着,再怎么挣扎都得被强迫着套上那身血一样的嫁衣。” “三天前,我回家的时候,楼下的物业给我递了一个包裹,我住的那栋小区是有快递存放点的,一般快递都会送到那里去,就连物业都不知道,这个包裹怎么会凭空出现在那里。” “我回家打开拿剪子拆开它,您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吗?” “那是一件嫁衣,一件我夜夜看见,避之不及的嫁衣!” “我看到那玩意儿的时候几乎都快疯了,我开车把它丢到离我家好几公里远的垃圾回收站,我丢它进寺庙,我拿剪刀把它剪得稀烂,我甚至拿火去烧它,所有能想到的办法,我几乎通通施了个遍!可那一点用都没有,到了第二天,它依旧完整地,被叠放地整整齐齐地摆在我的衣柜里等我穿上它!” “陆大师。”孙青青惨笑一声,她的眼睛里爬满了红血丝,“您知道吗,我有时候甚至怀疑,我是不是莫名其妙地穿越进了哪部恐怖片里。” “我真的、快要疯了。” 第63章 画皮 四 作者码字不易, 还请小可爱们支持正版哟~~ “人老了胆儿也小, 可我想到我孙子可能在里面, 我哪敢怕呀。”孙老太苦笑着说, “我使劲儿把棺材板推开,俩小子就在里边躺着,闭着眼就跟睡着了一样, 这一看我老太婆腿都软了, 还好,孩子们都还有气。” “我叫他们不醒,没办法, 我只好抱着一个背着一个, 把他们弄出去。哦,走出去的时候, 我还看见黑压压的天上有一群麻雀边飞边叫。” “到这儿, 我就醒了。”孙老太期切地看着陆见深, “小师傅,这些有没有用啊,棺材这东西, 不太吉利吧?” 梦见白虎扑来意味着困难重重, 孙老太这些天一直为孙子们的安危所苦恼,处于困厄与对自己的折磨中, 才会在梦境里以这种形式展现出来。而在被追逐的过程中, 两个孩子的失踪也正能反映这一点, 这表示眼下所要面对的难题。 至于孙老太一直所担心的棺材, 其实倒并不一定是不吉利的。 孙老太先前一进屋,看到的棺材盖牢牢闭着,这的确是大凶之兆,意味着将有突如其来的灾祸发生;幸好后来棺材被推开,孙老太带走了两个孩子,而她离开时看到的阴天则预示着主苦日临,近期会收到坏消息,可她却又看到了麻雀。 如果单单只有一只麻雀,是不吉之兆,但孙老太梦见的是一群麻雀在叫,就成了主大吉的。 总算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最后的结果应该不会太差。 陆见深心里有了底,她将自己从孙老太的梦里看到的大概解释了一下,又宽慰了她几句,这才说要与老林和李申他们先回去想想,有了结果再告知她。 老太太哀切地跟他们讲,只要能把孩子平安找回来,再加多少钱她也愿意。倒是那年轻女人看上去有些不满,小声嘀咕了几句。 等他们出了门,李申才抱怨道:“除了知道他们还活着,别的咱们什么也不清楚,这人可怎么找啊。” 老林道:“要是简单,哪还会开这么高价,我找老太太要了孩子的贴身物品,回去开坛看看能不能找到具体方向。” 他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要是实在没办法,还得赶紧回了人家,没准能有更有能为的人出手,别耽误了两个孩子。” 李申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也不反驳。 “不如先开车去他们的学校一趟?”陆见深忽然开口说道,“照你们先前说的,无论是学校还是周围的街道都装着监控,无论是谁带走了他们,两个小孩子凭空失踪不让任何人发现的可能性可不高。” 除非……他们根本就还在那个地方。 老林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的意思是,他们还在学校里?” 李申道:“怎么可能啊,学校都被人翻了个底朝天了,要真在学校,哪会到现在都没找出来。” 陆见深浅浅地笑了一下,她生得好,这一笑显得整个人乖巧安静,看上去像是个无害的女学生:“我也不知道,不过去看看,也花费不了太多时间,就算想错了,万一能找到别的线索呢。” 老林没有反对,一行人打开车门上了车,车里闷热地不行,李申立马打开了空调,“这才几月啊就这么热,等到了八月份,还要不要活了。” 他双手合十,十足虔诚的样子:“感谢威利斯·开利创造了空调,我这条命都是他给的。” 老林不咸不淡地来了句:“我记得你前不久还满口念叨着冯诺依曼发明了电脑,怎么,这么快就变了?” 李申抵死不认:“我几时这么说过了,你不要诬陷我。” 老林面无表情:“就在你沉迷那什么吃鸡游戏,以至于连天师证都没能考过的时候。” 李申:…… “不是我说,芝麻大点小事,你记那么牢干嘛?再说了,我……啊!”李申惊恐地看着后视镜,颤抖着声音说道,“你,你旁边那个包,怎么自己在动?” 陆见深低头,干脆利落地把包拿到自己膝盖上,拉开了拉链,一个圆乎乎的白团子立马窜了出来。 “喵,喵喵喵。”猫崽控诉地朝陆见深叫个没完,怎么能把可爱又柔弱的小猫咪独自留在车里,崽崽都要被热死啦! 陆见深自知理亏,伸手过去给它撸了撸毛,猫崽很快舒服地打起了鼾。 李申好奇地转过来看着猫崽:“我说呢,敢情包里揣着只猫啊,唉,你这猫是不是太胖了些,这一看跟头猪似的,那么肥。” 猫崽猛地睁大了眼睛,爬起来愤怒地瞪着李申:“喵!” 你丫才胖呢!猫爷爷我这叫健硕有力! 愚蠢的人类哟,真是没有眼光。 李申浑然不觉,还美滋滋的朝老林炫耀:“这猫还跟我撒娇呢,挺可爱的啊。来,再喵几声听听。” “不过不是说黑猫才能避邪招财吗,可灵性了,我见过不少天师养黑猫的,你怎么反而养了只白猫啊,好看归好看,就是没什么用。” 猫崽怒了:“喵喵喵!”猫爷爷不知道多厉害,像你这种小蠢货,我一个能打十个!休想挑拨我和陆见深的关系! 它又朝着陆见深喵了一嗓子,喂,你不会真信了这人的鬼话,再去找只黑猫来养吧。 像我这么厉害又聪明的猫,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啊喂! 陆见深挠了挠它的下巴,“放心,你一个我都快养不起了,哪还有钱去再弄一只猫来。” 猫崽在她怀里打滚,就知道你会被我迷住。小鱼干是猫爷爷一只喵的! 帝都的路况向来不太好,从孙老太家开车去学校得有半个多钟头的路程,李申嫌着也是嫌着,索性给他们讲起双胞胎就读的那所学校的故事。 “你们听没听过这样一个说法,很多学校的前生,都是一座乱葬岗或者火葬场?”李申故意压低了声音,装得阴气森森。 正赶上红灯,老林毫不犹豫地抽出手往他脑袋上来了一下,“你小子,讲故事就讲故事,说话声音给我放正常点!” 李申捂着脑袋:“知道了,真是年纪越大脾气越不好,成天跟吃了枪药似的。” “那所小学听说之前也是这样的,据说古时候啊行兵打仗,那儿可是座万人坑,将士们投降后被挨个捆了,推进挖好的大坑里,硬生生给活埋了呀。从此以后那地方就不太平,建什么都出事。” “好像是民国那会儿吧,听老一辈的人说,这儿还开过一家济善堂,就是想拿那些孩子们身上的阳气压住地底下的怨气,可有天夜里,突然起了场大火,整块地都给烧了个干净,济善堂里大的小的,没几个活人能跑出来,通通烧死啦。” “从那以后,常有人路过都能听见那儿有哭声呢,建国后这儿就改建成了学校,建校的时候还专程请人来看过风水,你要是从高空往下看,整个学校看上去就像个八卦阵,不过从那以后,还真就再没出什么事了。” 老林道:“不过这种事情也难说,乱七八糟的,多的是以讹传讹,当不得真。” 李申不服气了,“别的可能是假的,可学校长的像八卦阵这件事,总归是真的吧。” “对了。”他兴冲冲地扭过头来,对着陆见深说,“你听了我的故事,可不能白听。这样吧,我就不要酬劳了,把你的猫给我抱一会儿,好不好?” 他两眼放光,对着猫崽露出一个奸笑:“胖乎乎的,一看就很好捏,嘿嘿嘿。” 猫崽尾巴都竖起来了,拼命往陆见深怀里钻,“喵喵喵!”你要是敢把我叫到他手里,我就跟你没完! 它可是一只冰清玉洁的猫啊。 “喂喂,你这么老拿屁股对着我干什么,等会去我给你买进口的猫粮吃还不行吗,再说了,我长的这么帅,抱一抱你又不吃亏。” “喵!”猫爷爷多年的清白哪能让你给玷污了,谁要吃猫粮,我要小鱼干,又香又酥的小鱼干! 车子堵了半天,终于到了双胞胎就读的小学门口。 因为今天是周末,这座学校里空荡荡的,铁拉门紧紧地闭着,只有门卫室里有几个保安正趴在桌上打瞌睡。 李申道:“这也没什么人,要问情况的话,怎么着也得等周一才来吧。” 陆见深摇摇头,眼神透过拉门落在空无一人的操场上,“你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吗?” 李申搓了搓胳膊,“没啊,哦,就是有点儿冷,这两边树种的多,跟咱们在车里的温度差不多了吧,不像刚才,一下车都快把我给热化了。” 老林道:“我抹了牛眼泪,什么都没看到,这里很干净。” 李申这才反应过来:“不是,你们什么意思啊,觉得这地方有古怪?我说老林头,你这可不像话了啊,自个儿抹了牛眼泪,我可还睁眼瞎呢,还有你,陆见深,你不用抹东西开眼,也能看见?” 第64章 画皮 五 孙青青现在所住的是一间三室一厅的公寓,因为是做婚房使用, 整体装修精致又温馨, 孙青青掏出钥匙打开门, 站在门口踟蹰不前了好一会儿, 直到陆见深先跨了进去,她才忙抱着猫崽快步跟上。孙青青竖起耳朵绕着房子细细打量了一圈, 见成望不在,她这才松了口气,明明沙发宽敞得很, 她却偏要紧挨着陆见深坐下,要不是知道陆见深不会答应,孙青青是恨不得整个人都缠上去才好。 陆见深轻松得仿佛是进了自己的家,她从袋子里摸出一包面包棍拆开, 自己吃的同时还不忘抽出一根塞进猫崽的嘴里。猫崽分明来路上吃得小嘴巴就没停过, 这会儿不知哪来的胃口,还拿爪子抱着面包大口大口地啃着,一长条的面包三两下就没了踪影, 它嘴里还嚼吧着呢,渴望的眼神就又向陆见深投了过去。 陆见深冷漠无情地拒绝:“不行,你也不看看你现在有多沉。” 猫崽瞬间连耳朵带尾巴通通耷拉了下来,它了无生气地在孙青青怀里打了个滚, 似乎连毛色都黯淡了不少。 孙青青:“大, 大师……” 您是来我家捉鬼的啊, 为什么我觉得您现在给我的感觉简直比在郊外野餐还轻松! 陆见深看她整个人似乎都憋着一口气, 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样子,她想了想,把面包袋往她的方向推了一把,顺带拍下猫崽那只跃跃欲试的小爪子:“想吃的话自己拿,不用客气。”毕竟就算再来十个孙青青,也抵不过一只猫崽能吃。 陆见深自问这段时间下来,她也算对如何对待客户有了一定的了解,她偶尔被阮安拖出去上街闲逛,那些店铺里还都备着糖果饼干之流供人免费品尝的呢。她的话,别的赠品没有,一点面包还是给的起的嘛。 孙青青的眼角抽得更厉害了,她第五百零八遍问自己:这位陆大师,真的靠谱,没错吧? 陆见深还在等她的回答,见她没反应,索性又从大袋子里翻了一会儿,找出一包没有被烙上猫爪印的小零食给她:“这次捉鬼的赠品,不用跟我客气。”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要是觉得好的话,下次有什么事情也可以继续找我。” 孙青青:……这次的事情都还没完就请您先别说下次了吧喂,我哪有那么衰啊! 况且这种事就算有赠品难道不该是平安符啦刻着经文的手串之类的吗,这包她亲眼看着陆见深从街边小店买来的五块钱两包的小零嘴到底是算哪样啊! 再怎么说好歹也该在包装袋上多贴一个独家标签吧! “你丈夫一般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陆见深看了看四周,把放在柜子上的两个空花瓶递过去,让孙青青收起来,“别把这种空荡荡的东西摆在高处。” “这是成望买的,他总说要带花回来插上,可老是忘记,我也没放在心上。”孙青青忙不迭地接过,把两个花瓶丢进了储物柜里,看样子短时间内,她是不会想用到这东西了。 “他通常下班后就直接回来了,差不多六点之前能到,要不我现在给他打个电话,让他快点回来?”孙青青白着脸道。 不是说到了晚上,鬼鬼怪怪的东西反而会变得更厉害么,反正早晚都要来的,没准趁着天还亮着,她们还能多几分把握不是。 孙青青这样想着,见陆见深没反对,就起身去卧室给成望打了个电话,等她出来时,陆见深已经靠在沙发上拿着手机正在玩一个连连看的小游戏,猫崽搭在她的胳膊上,几次伸出爪子想去碰一碰屏幕,都被陆见深打了回来。 “别闹,你这一爪子下去,整个屏幕都得被你挡严实了。”陆见深换了个坐姿,将猫崽拦在背后。 猫崽显然不服气,它把爪子竖起来捏紧,拼命向陆见深展示,力证她刚才说的话绝对是夸大其词,毁它清誉。 喵呜,哪有整个屏幕那么夸张,最多只有半个,不能更多了! 孙青青:……这俩自由散漫成这样,搞得她想紧张都紧张不起来了。 猫崽见她回来,又利索地爬回她膝盖上躺平,把小肚子展示给孙青青,小眼神巴巴地看着她。 吃饱了,要揉小肚肚。 孙青青愣了三秒,果断伸手过去,整个手掌都被猫崽雪白的绒毛包围。她眯着眼睛,啊,毛绒绒果然是治愈良药。 然而当脚步声停留在家门口,钥匙被拨动的声音传来时,就是猫崽也没法缓解孙青青的紧张情绪了,她紧紧攥着猫崽的毛,看上去随时就会打开窗子,带着猫崽直接从窗口跳下去。 陆见深拍了拍手,把手机往沙发上一丢,径直走到门口门打开。门外正在拿钥匙的男人一愣,他推了推眼镜,随即笑道:“你就是青青说的那位来家里做客的朋友吧,你好你好,我是他丈夫成望。” 男人高高瘦瘦的身形,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看上去干净儒雅,陆见深倚在门口,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扭头问孙青青:“家里有手套吗?” 孙青青:“……厨,厨房用的塑胶手套,可以吗?” 陆见深点了点头,一边带上孙青青递给她的手套,一边退开一步,好让成望进门,成望满头雾水得走进来,放下公文包就要向孙青青走过去,孙青青条件反射地后退开来,成望脸上的笑容一僵,他不自然地道,“老婆,你怎么了?” 门砰得一声被关上,陆见深一把揪住了成望的衣领,不让他继续朝孙青青的方向靠近,她扭了扭脖子,似笑非笑地道:“我说小老弟,香火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你是哪个牌位上的人,老婆是你能随便叫的?” “是你自己乖乖地从这具身体里滚出来,还是……”陆见深扬眉道,“我帮你出来?” 男人皱着眉头,眼里划过一丝阴翳,他对孙青青道:“老婆,你这朋友是怎么回事,怎么竟说胡话,你也不管管。” “看来是选第二了。”陆见深微微一笑,“挺好。” 她话音刚落,手就已经稳稳地落在成望的头发上,揪住了他两边的头发,把他跟抡麻袋似的在半空中抡来抡去,成望拼命想去掰开她的手,下半身重重地砸在地上,陆见深还时不时地踹上几脚,嘴里厉声道:“出不出来,还不肯出来是不是!” “成望”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哀嚎。 孙青青抱着猫蹲在角落里,一手摸着自己的头发:光是在边上看着就觉得头皮好疼哇。 “成望”那可怜的头发显然经不住她这般折磨,没多久,陆见深的手套上就沾满了他的碎头发,陆见深把手套一脱,干脆利落地拿膝盖骨抵在男人的小腹上,伸手祭出富贵剑,朝“成望”露出一个阴测测的笑,“附身的时候,身体是什么感觉,你也有什么感觉。” “这么想娶老婆,不如我现在就把你切了怎么样,高不高兴啊?”她说着,眼神从他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掠过。 孙青青:等,等等! 那她老公以后怎么办!大师且慢动手,冷静,冷静呐! “成望”用一种惊恐的眼神瞪着她,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变、态!” 陆见深笑眯眯:“别怕,手起刀落的事,一眨眼就过去了,很快的。” 富贵剑在她手里哆嗦得厉害,整个剑身抖得似乎要从剑柄那里断开,最后直接化成一缕金光钻回了陆见深的身体里,任她怎么召唤,也不肯出来了。 富贵剑:老子是一把有骨气和节操的剑,下次要砍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要叫我! 陆见深无奈地叹道:“脾气真是越发大了。”她扭头对孙青青道,“帮我去厨房取把菜刀来。” 说着,她拍了拍“成望”的脸,“放心,虽然菜刀比不上我的剑锋利,但我会尽量割得快一些,让你少受些罪。” “成望”恨恨地想要说话,忽然五官一拧,人全身抽搐起来,他一边掐着自己的喉管,一边断断续续地道:“大、大师,别…我宁死、不做…太监!” 他说完这句话,声音又变得喑哑沙砾:“怕什么,不过就是一刀。” “放屁!”真正的成望艰难地争取着对身体的控制,“敢情被阉的不是你,快给老子滚那!” 陆见深趁势抽出一纸黄符,贴在成望的脑门上,手用力往上一提,一团黑咕隆咚的东西被她整个给提了出来扔到边上,成望的身体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支撑,软趴趴地瘫在地上没了动静。 那鬼愤愤地盯着成望和陆见深的方向,他四肢着地,抓牙舞爪地朝着成望扑去,看样子是想钻回他的身体里。 猫崽从孙青青的怀里跳出来,它那样的分量,跑起来的速度却比那鬼还快,它飞扑到成望身边把人护住,亮出了藏在肉垫里的锋利爪子,一抓挠在恶鬼脸上,恶鬼吃痛地想把猫扔开,可猫崽却死死地缠在它身上,看似柔软的尾巴,挥打在鬼身上,竟比利刃刺骨还疼些。 陆见深不紧不慢地道:“来个对称,光挠右边多难看呐,左边也得补上。” 猫崽闻言又是几爪子,它对着身下瑟瑟发抖的鬼魂露出了贪婪的目光。 恶鬼抖得更厉害了。 陆见深:“教了多少遍,不许什么鬼都吃,又忘了?” 猫崽委屈地撇了撇嘴,发泄怨气般,下爪更用力了几分。 孙青青:…… 她默默地把那句“猫猫小心,快回来!”给咽了回去。 第65章 画皮 六 陆见深见火候差不多了,就把猫崽从鬼魂的身上提起来, 重新丢给了孙青青。 孙青青忙双手接过, 诚惶诚恐地将猫崽端放在沙发上, 猫崽抖了抖毛, 矜傲地伸出爪子,孙青青立马把手伸过去让猫崽搭住。一人一猫你来我往, 配合地无比默契。 猫崽那双大眼珠里流露出满意的神色,它喵了一声,大有你这个小弟很有眼力见儿, 以后就归我罩了的意思。 孙青青虽然听不懂猫崽的叫声传达了什么意思,但这并不妨碍她把这声猫叫吹得天花乱坠,让人怀疑刚才叫的不是一只肥成小山猪的肥猫,而是一头威风凛凛的猎豹。 猫崽:哼, 猎豹什么的哪有我厉害, 连猫大爷的一根小毛毛都比不上! 孙青青:是是是,您说的都对。 陆见深:…… 这种离奇的画风……她现在看到的真的不是旧时宫里恃宠而骄的奸妃和谄媚讨好的小太监吗? 那鬼魂终于逃脱了猫崽的□□,此时正捂着自己的脸抱头痛哭:“呜呜呜, 我的脸,我英俊的脸呐,打鬼不打脸不知道啊,我可是海市帅鬼排行榜前一百名, 这以后还怎么出去见鬼呀?” “士可杀不可辱, 你们这样做, 简直就是对我鬼格的侮辱!” 陆见深盘腿坐在孙青青家柔软的地毯上, 闻言悠然道:“就侮辱你了,怎么着吧。” 鬼魂气得够呛,连捂脸都顾不上了,他腾出一只手怒气冲冲地指着陆见深:“你!” 陆见深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诚恳地说道:“冒昧问一句,那个排行榜,是不是统共也就只有一百只男鬼参加来着?” 忽略鬼魂脸上的抓痕,他本身的长相也颇为……个性。 这鬼生得大小眼,蒜头鼻,整张脸奇长无比,脸上的五官简直像是被电熨斗熨烫过了般,几乎是在同一平面上,更别提那爬满全脸的星星点点的痦子了。 “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能侮辱我的长相!”鬼魂骄傲地挺起胸膛,义正言辞地道,“鬼中美男子,正是在下。” 他说着又嫌弃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成望:“这样俊朗不凡的我,附身在此等相貌平平之人身上,如今细细想来,真是对不住我自己。” 孙青青:…… 老公!我从没有哪天像现在这一刻这样,发自内心地认为你如此英俊! 猫崽看上去恨不得冲上去再给他几爪。 它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陆见深道:“照你这个说法,那喜欢你的女鬼应该也不少吧,你做什么还要缠着孙青青不放。” 鬼魂重重地叹了口气:“光有脸哪够,现在的女鬼一个比一个现实,当男鬼的不好混呐。” “我之前找鬼媒婆让她帮我留意着有意在下边找一个的女鬼小姐姐,好家伙,坑去我不少钱呢,找来的妹子一个比一个难看不说了,还现实的一比,刚一落座就问我在地府有多少处房产,存款还剩多少。” “最近地府通货膨胀的厉害,物价那是一年一个样儿啊,我都死了好几年,之前爸妈给烧的钱早贬值到不知哪旮拉去了,我又不好意思托梦给他们,让他们再多烧点给我,怕吓着俩老人家。” “你说这活着的时候张口跟爹妈要钱,死了还继续要,这不是比啃老族还那啥呢么。”男鬼讪讪地道。 陆见深:“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孝心的?” “那是!”男鬼自豪地拍了拍胸口,许是力气用得大了点,硬生生给他自己砸下去一个窟窿,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地长了回来。 孙青青在旁听得忍无可忍:“你自己娶不起老婆,就想把我带下去?” 男鬼一瞪眼:“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怎么说得跟我强迫你似的。” 孙青青简直气得想冲上去给这只不要脸的丑鬼一脚:“你上我老公的身,天天在梦里吓唬我,我要是个心理素质不过关的,没准这会儿就已经被你生生吓死了,这还不叫强迫?” 男鬼也急了:“不是,明明是你自己先说愿意嫁给我的,不然我找你干什么。” 他小声哔哔道:“毕竟你长得也没多好看。” 孙青青:就你这副尊容,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自信,居然还敢嫌我丑!!! 她十分想把猫崽扔到男鬼身上,再挠他一顿才好。 男鬼隐约看出她的意图,他瑟缩着往陆见深那边躲了躲,陆见深:“……你是不是忘了,我是她请来的人。” 她又指了指胖猫:“那也是我养的。” 男鬼:呜呜呜,你们没一个好东西,我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鬼又做错了什么。 他委屈巴巴地指着孙青青含泪控诉:“你那天在公墓,就对着墓碑,和你老公信誓旦旦地说,宁可嫁给我这个死人,也不想和他在一起了,这可是你自己说过的话,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你怎么能这样。” 突然被打成了负心汉的孙青青:“胡说!我哪有……” 等等! 她好像还真有! 见孙青青面露尴尬,男鬼一下子就跟找到了凭证似的跟陆见深告状:“看吧,她明摆着就是心虚了!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就叫始乱终弃!” “大师啊,这事儿其实我也是受害者啊,您可不等因为我是鬼就歧视我不是,您得给我主持公道啊!” 陆见深:…… 果然这年头,人只要活得够长,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会碰到。 她万万没想到,居然还能有被一只鬼缠着求她主持公道的一天。 陆见深陡然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重了起来,她转向孙青青,严肃地道:“你怎么说?” 孙青青额前沁处一层冷汗,她艰难地道:“大师……这个事情有点复杂,但绝对不是他说的那样的。” “哪里复杂了!”男鬼跳起来,愤愤道,“你就是想赖账,你你你!穿起裤子不认人!” 陆见深:“这句话还是不要乱用吧……” “我当时就是一句气话。”孙青青无奈道,“这不是跟我老公当时闹了点不愉快,就小吵了一架,我一时怒气上来了,就没注意,随手那么一指,才说我宁愿跟我死鬼,都比跟他在一块儿强,谁成想……” 谁成想,还真被个男鬼给听进去了呢。 男鬼一副不听不听,反正是你先说出这话,你就是要对我负责的样子。 陆见深一掌把男鬼拍扁:“你差不多一点,别蹬鼻子上脸的,我就不信你没听出来这是人小夫妻的私房话。” 男鬼躺在地上打滚:“我不管,反正我当真了。” 他嘴上不饶人,心里却明白要是真把陆见深惹毛了,最后吃苦头的肯定还是他自己,但福利这种东西,还是要给自己讨的,“看在大师的面子上,大不了我退一步,不要你现在就跟我下去做夫妻,等你死后再和我一起好了。” 他这样说着,脸上做出肉痛的表情,像是做了什么了不起的牺牲。 孙青青目瞪口呆:“不是,那我老公怎么办。” 男鬼没想多久,当即答道:“这有什么关系,我做大,他做小,一三五归我,二四六归他,还留一天给你自己选择,很够意思了吧?” 成望刚才有点醒转的意思,一听男鬼这番豪言壮语,登时两眼一翻,又厥了过去。 孙青青这会儿已经顾不上她可怜的老公了,她斩钉截铁地道:“我拒绝!” 她才没有那么重口味,一脚踏两船也就罢了,其中一条还是条半沉不沉的鬼船啊。 陆见深道:“你换一个条件,这个不行。” 男鬼还想再叨逼叨两句,只见陆见深对他微笑道:“这件事孙青青的确说错了话,我是个很讲道理的人,一般习惯先礼后兵,但是……” 她说着,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腕关节。 男鬼:!!!好好说话,大家都是文明人,不要动手。 说什么先礼后兵,上来就是一顿暴揍的也不知道是谁。男鬼在心底腹诽。 孙青青道:“你不是不好意思托梦给父母要钱吗,不然我多烧点之前给你,你不要再缠着我了,这样行吗?” 男鬼道:“至少也要百万纸钱起步。” 孙青青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就当破财免灾了,只要能把这位平平安安地送走,她出多少钱都乐意。 男鬼见她答应的如此爽快,眼咕噜一转,补充道:“逢年过节也要给我另外烧点供奉,纸人什么的多来几个,要像我这么好看的。” 孙青青忙不迭地答应,心说要纸人容易,不过想要你心里所谓的“好看”,才是有点难度。 算了算了,大不了她让店家后期再加工一下就是。 见男鬼还想继续提要求,陆见深一张符纸甩过去,把男鬼的嘴封上:“差不多得了,你这还没完没了了?” 男鬼极力用眼神向陆见深展示自己的诚意,表示他没有其他要求了,只要孙青青真的能做到,他以后绝对不再打扰。 甚至只要孙青青有需要,要他帮着盯梢她老公,比如看看他的私房钱藏在哪里啦,外边有没有找什么小姑娘啦,也是完全可以商量的嘛。 见孙青青郑重地当着陆见深的面跟他保证过,男鬼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唉哟。”成望扶着脑袋坐起来,“老婆,老婆你没事吧,我这怎么哪哪都疼啊。” “呀,我头发呢,我两边那浓密的头发哪儿去了。”成望摸着后脑勺,一脸惊恐地道。 孙青青:…… “大师,您之前说的生发水。”孙青青捂着脸道,“先给我来两瓶吧。” 第66章 游乐场 上 据成望所说, 他被鬼上身的那段时间里,隐隐约约还是有点意识的,只是怎么都争不过附身的男鬼, 只好委屈巴巴地蹲在最角落里, 眼睁睁看着那鬼用他的身体,花他的钱,还他娘的调戏他老婆! 他边诉苦边道:“只要能醒来,少两措头发算什么,就是把我剔成个秃头也行呐!” 他说完就抹着生发水,眼泪汪汪地问:“不过大师,我明天真的能长出新头发来吧。” 不成他还得先去买顶假发带着。 新婚就秃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的婚姻生活过得有多不和谐呢。 陆见深严正回答:“这个你放心,无效我会全款退给你。”话虽这么说,亲手研制的东西, 这点信心她还是有的。 没有人可以把放进她陆某人荷包里的小钱钱再给掏出去! 小夫妻俩出门买了一堆纸钱冥器, 请陆见深帮着烧给了男鬼, 只求他千万别再回来了。 走的时候孙青青把做好的炸鱼干装进一个大饭盒里,非要陆见深给猫崽带走,她看猫崽的时候自觉加上了重重滤镜, 觉得它集可爱与霸气于一身,就连身上的每一块肥肉都是集天地精华凝聚而成的。要不是想着陆见深应该不会答应,她甚至连想把猫崽留在自己身边的心思都有了。 陆见深挠挠猫崽肉乎的下巴:“她怎么就不主动问问呢,我还挺想把你留下的来着。” 猫崽气呼呼地趴在她腿上磨爪子。 你说什么猫大爷刚才没听清,给你一次机会, 重新组织语言再说一遍。 陆见深面不改色:“你知道这几个月你吃掉了我足足一整尊师祖金身么,我就是把你称斤卖了都还抵不上那尊金身一根手指头的银钱。一笔笔花费我都记在账上,你想看看吗?” 猫崽目瞪口呆,好好的小猫猫僵硬成了座石像。 “喵喵喵~~”你这个魔鬼,你是千年大算盘成的精吗? 说好的那个出手阔绰挥金如土身怀天材地宝无数,钱多到可以砸死人的苍穹弟子去哪里了,你快把她给我吐出来啊啊啊。 “早没了。”陆见深淡定地把猫崽的毛揉得一团糟,“认清现实吧,现在的苍穹连块能挡雨的砖头都找不出来。” 已经、已经艰难成这样了吗? 猫崽安慰性地将小爪子往陆见深手上一搭,它同情地看着陆见深,算了算了,大不了以后少吃点小鱼干好了,实在不行可以等那个讨厌的小崽子什么时候再上门,到那时多坑他一点就是了。 帝都,特别调查组。 沈遇无端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 他淡淡地从眼前众人面上扫过,阮安腿一软,脱口而出就是一句:“组长我发誓,我刚才真的没有在心里骂你!” 沈思原:……蠢货。 阮安在心底哀嚎:陆陆,你可赶紧回来吧,我这条小命眼看着可就要保不住了呀。 他思及上回来自组长的友好切磋,一时间竟分不清究竟是再被“教育”一番好呢,还是干脆乖乖献上这一身狐狸皮来得痛快,起码还能少受点苦不是。 所幸这时候,沈遇桌上突然响起一通电话救了他的命。 他只见沈遇的神情快速柔和了起来,他接起电话,轻声说了几句,就拎起被扔在椅背上的外套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阮安拍着胸口,他不敢置信地道:“我这是逃过一劫了?” 宋显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走了出去,“等陆陆回来,你可得好好谢谢她。” 阮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是你等等,这跟陆陆有什么关系,宋老头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呀,没事总留半截算什么……” ********* 事实上,当陆见深揣着猫崽走出机场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等人的白面小团子。 天气渐寒,男孩穿了一身毛绒绒的外套,外套的帽子上还树着两只深棕色的小鹿角,称得他整个人圆滚滚的,可爱得不行,尤其是他怀里还抱着一束比他人还胖些的花束,他聚精会神地盯着出口的地方,像是生怕看漏了什么,这样专心的小模样引得周围人频频侧目,陆见深都听到有人嘀咕着,谁家的小孩子那么可爱,看得他都想抱回家去了。 陆见深自豪地挺起胸膛:自然是我家的! 小遇一眼就瞧见了陆见深的身影,他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迈开步子朝陆见深奔去,鞋上的小毛球随着他的动作一蹦一跳的,陆见深毫不犹豫地蹲下身,张开双臂稳稳地接住了这枚小炮弹,还把他抱起来转了好几个圈。 藏身于陆见深背包里的猫崽:咦,我怎么闻到了某种讨厌的气味? 小遇兴奋地在她耳边甜甜地叫她:“姐姐姐姐,这么久没见,我可想你了。” 陆见深逗他:“真的?小遇有多想我呀。” 小遇从她怀里挣扎着跳下来,尽力把双臂撑到最大:“有这——么想。” 他说着,把手里的花束捧到陆见深眼前,“给姐姐买的花,我知道好多人出门回家的时候,都会在机场收到花的,别人有的,姐姐也一定要有!” 陆见深接过这大捧的花束,很给面子地赞道,“我很喜欢,谢谢小遇。” 她说着,忍不住捏了捏男孩的脸,“才多久没见,你怎么越长越可爱了呀。” 刚才还落落大方的男孩一下子就变得扭捏起来,他拧巴地揪着小手,支支吾吾地道:“那……我是不是姐姐最喜欢的小朋友啊。” 猫崽:呕呕呕。 才不是呢,你猫爷爷才是主人最喜欢的! 然后,它就听见陆见深莞尔一笑,轻快地答道:“当然是啦。” 猫崽:……寒风飘逸洒满我的脸,吾主眼瞎伤痛我的心。 陆见深自然而然地牵起小遇的手,边走边问他:“我之前给你叔叔打电话,是跟他说想麻烦他把你带到调查组,我等会儿回去再带你出来玩一天的,他怎么直接把你送到机场来了,还有,怎么只有你一个,组长他人呢。” 小遇面不改色:“我自己要求的,想和姐姐多呆一会儿嘛,叔叔等下还有事要忙,我就先把他赶回去了。” 他眨巴着那双大眼睛,问道:“怎么啦,姐姐是想见一见我叔叔吗?” “哦,那倒没有。”陆见深不假思索地答,“虽说组长人挺好的,但谁会想在工作之余有事没事看见自己的顶头上司啊。”更何况那还是一位不久前刚见过她少年时黑历史的上司。 陆见深光这么一想,就觉得脑壳疼。 沈遇:…… 明明都有按照教程上说的那样循序渐进,难道他平日里在陆见深心目中的形象就只是个冷漠无情的上司吗?! 天气凉了,索性把那些没用的废纸通通烧了取暖吧。 有对父子从他们身边经过,父子俩似乎也是久未蒙面,彼此都很亲昵,做父亲的一高兴,就把小儿子整个举起来,让他高高地坐在他的肩头。 沈遇正反复纠结究竟是哪里出了错漏,以至于他在陆见深眼里的形象与他自己所设想的有了一定的反差,然而这短暂的放空落入陆见深眼中,就是她家可怜的小崽子正用一种渴望的眼神满心羡慕地看着那对亲近的父子。 再一想小遇每每出现在她面前时的情形,组长忙得平日里连接送小遇的功夫都没有,肯定也没有与他这样亲近过,这样想来,陆见深更觉这小崽子简直宛如寒风中一颗没人疼没人爱的小白菜,也难为他长成了这么懂事乖巧的样子。 陷入冥想的沈遇突然腾空而起:??? 陆见深将他稳稳得抱起来,把他放在自己的手臂上,见小崽子呆呆愣愣地看着她,她笑道:“别担心,我不会让你摔下去的。” 换做寻常女孩子,肩上背着只几十斤重的猫咪,怀里再报个半大不小的小男孩,多半是走几步路就累得吃不消了。陆见深自幼练剑,臂力大得很,别说是个小遇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就算换成个成年人,她也照样抱得动。 “把手放上来呀,圈住我的脖子。”陆见深自然而然地嘱咐道。 沈遇:……等等,这个姿势是不是不小心弄反了? 他不死心地挣扎道:“姐姐我可以自己走的,不然,不然我可是男孩子,要抱也应该是我抱姐姐呀。” 陆见深看了看怀里小孩踢蹬的小短腿,不厚道地笑了。 沈遇:…… 这个没法解释。 陆见深拍了拍小崽子的屁股,将他圈得更紧了些,她的下巴抵在他的头顶,沈遇只听见她的闷笑声:“小遇啊小遇,你真是我见过最讨人喜欢的小孩子。” 沈遇整张脸蹭得窜红,他觉得有股灼热的感觉从她刚刚碰过的地方飞快地向上攀升,让他整个人晕乎乎的,脑海中似乎有朵朵烟花在他眼前炸开。 他闷闷地想,你这是在占我的便宜。 以后可是要负责的。 陆见深有心想做个称职的好长辈,她回忆了苍穹师长们的做派,多半是一边招手喊着“见深过来”,一边把乾坤袋递过去,让她自己挑中意的宝贝。只可惜她现今囊中羞涩,是给不起小遇了。 她竖起耳朵细听那对父子的对话,而后郑重地对沈遇道:“姐姐带你去坐云霄飞车,好不好?” 决定了,那位父亲提起这个的时候,那儿子明显开心得不行,还说什么班里的男生都可喜欢坐这个了的话。他与他的同学既然与差不多年纪,他们那么喜欢的东西,小遇总不会讨厌。 也不知这云霄飞车究竟是个什么稀罕有趣的好东西。陆见深心里暗忖。 陆见深开口说要去的地方,沈遇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 猫崽:等一下,难道没有人想要问一下我的意见吗? 坐什么云霄飞车哇,猫爷爷只想赶快回家好么,冰箱里的囤着的小鱼干再不吃可就要坏了啊! 猫崽气呼呼地想,怪不得苍穹会变得那么穷,这些人那,一点都不懂得勤俭持家! 陆见深:…… 沈遇:…… 由于是工作日的关系,游乐场里排队的人并不多,两人站在队伍的最前列,陆见深仰头看着云霄飞车一圈圈地在空中旋转,上面的人没完没了地尖叫,慢慢落地的时候,每个人都像是受了什么不得了的刺激。 陆见深:这东西很可怕吗? 飞得这么低,速度还慢成那样。要是在苍穹,有弟子御剑成这德性,绝对会被师傅吊起来打。 在一堆人的惊声尖叫中,陆见深与沈遇的平静脸就显得格外突出。 察觉到陆见深的目光向他飘来,沈遇快速调整了表情,他提高嗓音,完美地融入了周围惊恐的人群中,“啊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请问两位,云霄飞车的初体验感觉如何?” 陆见深:……耳朵疼。 沈遇:……嗓子疼。 第67章 游乐场 下 从云霄飞车上下来, 周围有不少成年人都脚步虚浮,跑到边上抱着个垃圾桶大吐特吐去了。 陆见深担心小孩儿也觉得不舒服,只是好面子才憋着不说, 拉着他反复问了好几遍,还是不放心, 就让他坐在游乐园的长椅上等她一会儿, 她去买杯热饮来给他。 小孩在上面吹了风,手都冰凉冰凉的, 就算不想喝, 抱着暖暖手也好嘛。 沈遇乖乖朝她点了头,目送陆见深朝他们来时路过的一家饮品店跑去,他坐在长椅上,安静地等她回来。 当个小孩子时还能被处处关心,再怎么亲近都不为过, 与做沈遇时的待遇简直是天壤之别,让他不由得怀疑,莫非是成年后的他生得不如年幼时讨喜,才让陆见深对二者态度的差距如此之大? 沈遇看得出来,陆见深对那些模样好看的人或东西时会多几分耐心, 当然,如果那些东西再可爱些, 嘴甜些,毛绒软乎些,她的这份耐心和纵容就会阶梯式上涨。 可他的原型么……沈遇头疼得想, 与这些词还真是没一个能搭上关系的。 “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呀?”这人故意掐着嗓子说话,声音本就粗粝,却偏要装出几分童趣来,折腾来折腾去,倒成了个四不像。 说话这人说了一身不合体的大衣,衣服上还粘着吃饭时掉下来的饭粒和深色的酱料。他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笑起来露出满口的烂牙,眼里闪着细碎的光,他挤出一个夸张的笑容,蹲下来同沈遇道,“是不是和家里人走散了,这样吧,你跟叔叔走,叔叔带你去找他们,你看好不好?” 沈遇冷眼看他,轻轻吐出一个字,“滚。” 男人一愣,心说这小孩脾气还挺臭的。穿得那么好,铁定是哪家千娇百宠养出来的小少爷,惯得他这没规矩的样子,见了大人,连句好听的都不会叫。 不过没关系,就是再野的小孩子,到了他们手里,也能被训得服服帖帖的。 这样想着,他就主动想去拉小孩的胳膊,作势要把他从长椅上拽起来,“别怕呀,叔叔不是什么坏人,就是看你一个小孩子孤零零地坐在那儿可怜,想帮帮你来着,你跟叔叔走吧,叔叔先带你去吃点热乎东西,再带你去广播站广播找人,你家里人很快就能来找你了。” 他说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包装炫丽的糖果,献宝似的在沈遇面前招了招,“想不想吃,想吃就跟叔叔走吧。” 沈遇依旧坐在那里冷冰冰地看着他,在他清通的眼珠里倒映出男人拙劣的表演,让男人有一瞬间觉得,在这个小孩子面前,他简直就像是个跳梁小丑,他心里一寒,一种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 妈的,个丁点大的小兔崽子,他有什么好怕的。男人咬了咬牙,想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迷晕了带走算完。 听说上头有位大人物,就喜欢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孩子呢,到时候把这小屁孩往那儿一送,就是大把的钞票到手,他倒要看看,那会儿这小鬼还敢不敢用这种眼神看人。 沈遇眸光一闪,胆子倒是不小,自不量力。 男人这想法刚一出,忽然觉得刚藏进口袋里的那只手像是被什么东西给蛰了一口似的,他嘶了一声,伸手一看,手指上果然是一点鲜红的血珠。不过针眼大的伤口,却疼得厉害,起先只是受伤的那个地方,很快蔓延到了整个手掌,就像是有无数根银针,不断地从他手上穿过。 什么鬼东西咬的,该不会是什么毒虫吧。 男人咬牙忍着疼,感觉这痛楚还有要继续往他整个手臂上爬的趋势,他心里一慌,也顾不上沈遇了,匆匆就往游乐场出口处跑,看样子是急着去医院处理伤口。 沈遇摊开手掌,一只白软的小虫子出现在他的掌心,小虫子头顶着两根触角,讨好地在他手掌上蹭来蹭,吱吱地叫着,跟他抱怨那人铁定多日没洗澡了,一身血肉难吃的要命,它觉得等它那些分/身吃空那人的血肉回来,连它这个本体都要变臭了。 沈遇拿手指顺着小虫子的触角摸了摸,小虫子立马止住了抱怨,舒服得在他掌心打了个滚。 “小遇?”陆见深快步向他走来,递了一杯鲜芋青稞给他,沈遇翻手将小虫子纳入袖中,伸手接过她递来的热饮,陆见深在他旁边坐下,指了指男人远去的背影,“远远地就瞧见这人在跟你说话,你们认识?” 沈遇摇了摇头,摆出乖巧的样子,回答她的问题:“不认识。” “听他刚才的口气,像是要把我拐走的意思。” 他说着朝陆见深坐的位置挪了挪,靠得她更近了些,“不过我很聪明的,知道姐姐让我在原地等,不会跟人乱跑,才没有被他骗到哦。” 然而他最后这句话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陆见深怒火中烧,悍然起身,看上去若非顾忌着周围还有许多人在场,她是当场就要祭出富贵剑,给那厮来个透心凉了。 她还记得在塻村的所见所闻,那么多鬼娃的血泪历历在目,陆见深想都不敢想,要是自家小崽子也落得那般境地,她得气成什么样子。 她强压住心头的怒气,摸摸小崽子的头发,对他道:“姐姐有些事要办,今天先打电话叫组长接你回去,下次再带你出来玩,好不好?” 当然不好,他人就在这里,哪里再变出另一个人来接他。 更何况看陆见深这个表情,怕是磨刀霍霍,要去宰人了。 沈遇果断选择仰起下巴,用渴望的小眼神盯着陆见深:“带我一起去好不好。我跟我叔叔见过很多事情,不会害怕的。” 陆见深犹豫了一会儿,沈遇立刻抓住时机,把自己彻底挂在了她身上。 罢了,带着他让他多看看也好,小遇这么可爱的孩子,这次没被骗走是好,万一下回没这次那么幸运了可怎么办。 还有组长,成日里放小遇一个人,他毕竟年幼,又不像是有什么修为傍身的样子,一遇到坏人,跑都来不及。 陆见深决定,等回了特别调查组,就马上找沈遇针对小崽子的安全问题好好谈谈。 她就没见过这么不负责任的长辈! “妈的!今天可真是倒霉透了!”男人骂骂咧咧地坐车来到郊外,走近巷子最深处的一间小平房前,打钥匙打开了那扇厚重的铁门,院子里许久没人打扫,积了满地的落叶,屋前拴了两条凶狠的大黑狗,听见声音就露出了獠牙,只是甫一抬头,就又把头埋了回去,还不停地往后退,像是想找个坑把自己藏起来。 “老三回来了啊。”有个剃着光头,手臂上纹了大片纹身的男人端着碗从屋里走了出来,“这是怎么了,一回来就骂骂咧咧的。” 他说着就把碗里的骨头扔给了那两条大黑狗,没成想这两条平日里生猛地厉害的大狗这会儿就跟只娇小的吉娃娃似的,蔫蔫地趴在原地,一动都不动,连肉骨头都不敢去吃了。 纹身男正奇怪呢,他刚想过去看看,就听见老三跟他抱怨道:“别提了,我回去得翻翻黄历,那上头铁定写着不宜出行四个大字,他娘的,真是犯太岁了。” 陆见深在她自己和小遇身上都施了藏身咒,这会儿无声地跟在老三身后进了这里,闻言怒道:“就这种败类,别说出门了,在这里呆着都是对别人的祸害。” 她想了想,把小崽子的手抓得更紧了些。 老三烦躁地坐在小板凳上,他这一天下来真是见了鬼了,没一件好事。在游乐场看见的上好“货物”没能给带回来不说,手还莫名其妙被毒虫蛰了一口,到现在都痛得厉害,偏他去了医院,验血拍片这一大套做下来,钱花了不少,病却没察不来,医生抓着他的手翻来覆去看了半天,也没找出伤口,最好竟然跟他说,让他改道去精神科看看。 这是怀疑他得了癔症了!气得老三当场大骂庸医骗钱。 就在他刚从路口那儿走进来的时候,还踩着了一大泡狗屎,到现在闻着自己身上都是一股浓重的臭味。 “对了老大,老二还没回来呢?”老三左看看右看看,见没找着人,便开口问道。 纹身男脸上浮现出一个笑脸,他道:“这不是跑生意去了么。你说现在这帮有钱人,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不要,偏喜欢这些个毛都没长齐的毛孩子,这算个什么趣味。” “哎呀我说老大,你管那么多干嘛呢。”后边又走出来一个男人,笑呵呵地道,“要不是他们喜欢,咱们哪来的钱不是。再说了,我可听说这些小娃娃,玩起来还别有一番滋味呢。再说了,大不了买回去养着,还怕养不成自个儿中意的样子?” “说的也是。”纹身男点了点头,“回头给咱手头那些个模样俊俏的丫头小子换件干净衣服,好好捯饬捯饬,再给他们拍张好看点的照片,发给咱们的老客户,让他们好好挑挑,至于剩下那些么,再按着来规矩办。”随手搞出点残疾,再往那街上一丢,前边树块牌子,自然会有傻子往他们身上扔钱,这一来二去的,进账也不小呢。 一群人大笑着算账,像是真做成了什么了不得的生意。 “小遇,一会儿在边上站着,知道了吗?”陆见深语气阴寒,显然是动了真火。 沈遇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他握了握她的手,“知道了。” 果然还是这脾气啊。 作者有话要说:大黑狗:救命啊,快把链子解开,我闻到了要人命的气味呜呜呜 想要小天使的评论么么哒 第68章 来自社会的铁拳 这些人喝着啤酒,兴奋地讨论着赚到钱以后该怎么出去快活快活, 纹身男踢了旁边的男人一脚, “里头的小鬼们还没吃呢, 给他们送点东西下去, 老子指着他们赚钱的, 在咱手里饿成个面黄肌瘦的样子, 你让老子卖给谁去。” 小个子的男人把喝空了的啤酒瓶子把边上一扔,起身拐进了厨房,从电饭锅里盛出一大碗中午的剩饭,又把他们吃剩下的一些残羹冷炙倒在了饭上,再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冷冰冰的馒头装进塑料袋里, 拿在手上就向外走去。 男人挪开地上的毛毯, 那下面是还藏着一个地窖,本来是拿来在大冬天存放蔬菜的,现在正好用来给他们藏人,也不算浪费。 他顺着地窖的阶梯走下去,本来就是深秋, 地窖里冷得厉害, 冻得男人打了个哆嗦。 男人把外套裹得更紧了些,他吸了吸鼻子, 把手里拿着的吃的放在地窖唯一那张小破木桌上,“过来,吃饭了。” 地窖里没有任何供暖设施,更没有所谓的床垫被褥, 地上铺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稻草和报纸,这就是里头十几个孩子睡觉的床,而这么多孩子,统共也就只有三四张薄薄的棉花絮,上面带着黑黄的污渍。地窖里只有一只昏黄的灯泡勉强照亮,小孩子们挤在一起,互相拥抱取暖,像是森林里失去长辈保护后最不堪一击的幼兽。 沈遇皱起了眉头,陆见深顾忌着手里还牵着个小崽子,才强压住即将脱口而出的脏话。 她眯起眼,心里已经把这群混账东西挂在墙上抽打了无数遍。 男人放下东西就想走,不想衣角却被其中一个孩子拉住了,“叔……叔叔,小依这两天一直在咳嗽,额头也烫得厉害,你能不能帮帮忙,把她带出去住两天,让她去医院看看呀。” “是呀是呀,小依咳得嗓子连话都没法说了,今天一天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再这样下去,她会不会死呀?”有个小女孩低低地啜泣着。 男人蹲下来摸了摸那个小孩的额头,她脸颊赤红,入手一片滚烫,的确发烧得重了。 他在心底暗骂了句,要病也不知道晚两天再病,一个病怏怏的小孩子,谁会愿意买,平白折了价钱。 带出去看病是不可能的,男人想了想,道:“我一会儿给她拿点感冒药进来,再给你们一床厚点的被子。好了好了,都给我安分点,要是再瞎折腾,到头来受罪的还是你们,都听见了没有!”他厉声呵骂道。 在场的小孩儿们不知遭受过什么遭遇,听他这话无不点头。 男人骂骂咧咧地往上走去,突然一个踉跄,脚下好像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整个人从石阶上摔了下来,摔了个狗吃屎不说,脑门上还磕出一大道口子,男人哎哟哎哟地边叫唤边走,看样子是急着要去医院了。 只是他刚一走出地窖,就觉得后脑勺一阵钝痛,软趴趴地倒在了地上。 陆见深嫌恶地踢了他一脚,这一脚下去,她仍觉得不解气,干脆抄起放在旁边的小板凳,狠狠地往男人那个不可描述的地方砸去。 即使在昏迷中,男人都因这剧烈的疼痛全身抽搐了一下。 沈遇:…… 他隐约觉得下半身有些隐隐作痛。 陆见深拿出手机报了警,把这里的地址和她所看见的情形详细告诉了警方,电话那头的接线员一开始还有些怀疑,听到后来,声音也越来越凝重,表示会马上告诉上头,立刻出警。 陆见深撤去身上的藏身咒就要往地窖里走,地窖阴冷,她本想让小遇在上边等她,沈遇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立刻开口道:“我跟姐姐一起下去吧。” “有个跟他们差不多年纪的人在,他们应该会更放松些。” 说得也有道理,陆见深便不在反对,她牵着沈遇走进地下室,里边的小孩见有生人进来,纷纷警惕地看过来,那个最先说要帮同伴找医生的小孩率先问道:“你是谁,我从没见过你。” 他看见她手里牵着的沈遇,顿时心里一凉,觉得又有小孩子被这帮坏人拐来了。 沈遇眉心微蹙,他不喜欢有人用这种厌恶的眼神看着陆见深。 即使是误会,也不可以。 陆见深倒不在意这些,她牵着小遇朝这群孩子靠近,温言道:“别怕,我是来救你们出去的。” “我已经报警了,警察很快就过来,你们马上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她看了看烧得满脸通红,小嘴一张一合说着胡话的小依:“你把这孩子给我,让我来看看。” 为首那小孩不仅不听,反而把小依搂得跟紧了一些,做出一个十足抵御的姿势:“我不会相信你的,你们又想做什么。” 之前就有过这样子的事,突然来了个陌生人,说什么是来救他们的,让他们可以回家了,他们所有人高兴得不行,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往外跑,可结果呢? 那些人一个个全站在大门口等着他们,把他们重新抓回来就是一顿打,又饿了他们足足两天,就连地窖里唯一那个能带来光亮的电灯泡都被他们拿走了,这又黑又饿的两天过得比两个月都长,等得孩子们几乎都要在黑暗中发了疯。 这样的教训一次就够了,他们不会再上当了。 陆见深虽然不知道小孩们之前的经历,但只消一想,就知道那绝对不会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她想了想,把小遇牵过来,蹲下来抱住他,道:“这是姐姐家的小弟弟,这次也差点被外面那些坏人给拐了,还好姐姐及时发现,一路跟了过来,这才找到了你们。” 为首那小孩将信将疑地看过来。 沈遇:不,我才不会废物到被这群渣滓拐走。 下一秒,沈小遇带着哭腔扑进陆见深怀里,搂着她的脖子嘤道:“姐姐,小遇好怕呀,小遇还以为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这一哭勾动了地窖里其他小孩的情绪,不少小孩子都跟着红了眼眶。 陆见深一边安抚地哄他,一边在心里赞叹,小遇这演技和反应能力,都不比她在的电视上看到的那些个影视明星差劲了。 也不知组长知不知道,他的侄子竟在这方面天赋异禀。 这群小孩虽然没有完全放下对她的戒备,但神情明显放松了许多,陆见深趁势已过去,对为首那孩子道:“不如这样,你抱着小依,我就在你旁边看看,如何。” 小孩疑心道:“你看有用吗,你是医生?” 陆见深僵了一下:“……算是吧。” 她摸摸小女孩的脸,两指合并点在女孩的额头,声音在地窖里清润而明晰,“朱明大神,养气存真,化身三界,吞服魔精……聚神归祖,收魄还灵,何邪不退,何病不宁,火车去毒,水车含真……皆我真形,急急如律令。” 还好从前跟着师傅东学一脚西学一脚的,这道朱明符咒下去,就算小孩一时没能那么快痊愈,也能舒缓许多。 至少不至于烧得太厉害,以至于坏了脑子。 小孩们听见陆见深念了些他们听不懂的句子,接着就听小孩激动地道:“小依身上好像没有刚才烧得那么厉害了。” 小女孩在年长些的孩子怀里渐渐恢复了平缓的呼吸,她静静地躺在那里,等她醒来的时候,噩梦已经过去,她的父母家人,以及本该属于她的快乐童年,都会回到她身边。 陆见深看了看时间,估摸着警察也快到了,既然如此,她得赶在那之前,好好教训他们一顿才好。 小孩们只见刚刚还温柔和他们说话的大姐姐丢下一句让他们从地窖上来的话后,蹬蹬两步上了石阶,不一会儿,就听见外边传来接连不断的惨叫声。 有小孩刚从地窖里爬出去,就看见陆见深跟扔麻袋似的把厅里那帮人往地上砸,她一脚踩在那个纹身男胸口,二话不说就抱以老拳。 在她周围还躺着不少“长虫”,正蜷缩在地上哀嚎连连。 陆见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种事情果然还是直接上手来得更为畅快。 那纹身男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小姑娘揍得鼻青脸肿,身上几乎没一块好肉,他原本还想着凭空来了个肤白貌美的小丫头,正好能让她享受享受,没想到她直接就动起手来,揍他跟揍只弱鸡似的轻松。 纹身男只得求饶道:“爷,我叫您一声爷爷总行了吧,您这是那条道上的人呐,咱井水不犯河水的,我又没得罪您……” 他话没说完,陆见深又是两拳对着他的眼睛打过去:“你好好给我看清楚,你是个什么东西,姑奶奶可没你这种不要脸的大孙子!” 她说完揪着纹身男的脑袋就往地上砸,纹身男被她这一连环操作弄得头晕眼花,瘫下去不动了。 周围本还想再挣扎一下的小弟们见此情景,纷纷趴在地上装死,即便听见警车的鸣笛声,也没能让他们动一下。 “都别动!警察!”一队全副武装的警员从门口刷刷地奔进来,他们本已经做好动手的准备,然而眼前的情形跟他们所想像的……似乎有些出入? 原以为那些要跟他们非暴力不合作的混球一个两个躺在那儿,明显是被揍得不轻,可这屋里除了这帮人,就是一群一看就受了不少苦的小孩子,唯一一个大人,还是个年纪轻轻的漂亮小姑娘,一看就没什么力气的样子。 小姑娘正蹲在地上温柔地跟孩子们说话,听见动静回头朝警员们一笑,那模样要多无辜就有多无辜。 作者有话要说:众警察:这个小姐姐一看就很柔弱善良,跟你们的伤有什么关系,不要想蒙骗警察,诬陷好人! 纹身男:我踏马####### 第69章 鬼闹市 一 陆见深把对小孩子们的说辞又照着跟警察说了一遍, 至于这些人的伤, 反正她来的时候, 他们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大约是分赃不匀起了口角,这才打起来的吧。 跟她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 是一点关系也没有。 被打趴下的众人贩子:……老子信了你的邪! 要是她那样的叫手无缚鸡之力的话, 那他们算什么,刚出生的小婴儿吗? 他们怨愤地想要说出真相,可刚一张嘴, 这嗓子就烧得慌, 连半个字都吐不出来了,只能又气又怕地盯着陆见深, 直到被警察们带上手铐,压上了警车。 有个年轻气盛的小警员还故作不经意地往他们身上踹了好几脚。 这些孩子在阴暗湿冷的环境里被关了这么久, 给身体都造成了不同程度的损伤, 他们将被救护车送往医院接受详细的检查与治疗, 等待他们的父母接他们回家。 “姐姐。”上车前,有个小女孩站在陆见深边上停下,她拉着她的衣摆,示意她蹲下说话。 小女孩趴在陆见深耳边, 羞怯地说道,“我都看到啦,姐姐你那么厉害,手指头一动, 那些人一下子就说出话来了,你一定是来救我们的神仙,对不对?” 她孺慕地看着她,“在我们之前的那些哥哥姐姐们,我不知道他们被带到哪里去了,但是姐姐和警察叔叔们一起帮我们找一找,把他们也救回来好不好,外面的阳光那么好看,我想让哥哥姐姐们也能看到。” 感性一点的女警恰好走过,听见小女孩这最后一句话,当即红了眼眶,她把小女孩抱起来往救护车上走,边走边向她承诺,“你放心,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把他们一个不落地救回来的。” 小女孩被她抱着,眼睛仍固执地往陆见深的方向瞧,直到看见陆见深朝她郑重地点了点头,她这才放心地闭上眼睛,把头枕在了女警的背上。 陆见深以报案人的身份被要求协同去警局做个笔录。 人口拐卖这事儿可不小,上头的领导都被惊动了,整个公安局都忙成了一团。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这些人贩子倒是出奇的老实,警员们本以为这帮人铁定嘴硬的很,还得跟他们耍耍花腔,这案子不花上几天功夫怕是审不出什么头绪来,没想到他们一进警局坐下,居然一个赛一个地老实,哭爹喊娘地求着要向他们自首,一副不让他说话他就跟你急的模样。 这帮人不仅把他们拐带小孩的方法,就连整条完整的产业链和其中经手的人都给带了出来,其中几个买家甚至还是知名的大慈善家,听得警局众人瞠目结舌。 这些被供出的东西是一把开启地下世界的钥匙,随之将要带出的东西只会更为庞大与黑暗。 陆见深作为目击者和报案人,身边又带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在做完笔录后,警察就赶紧先让她回去。她临出警局前还听警员们感叹,这帮穷凶极恶的人贩子这是吃错了什么药,早有这种老实交代的觉悟,也不会犯下那些个伤天害理的事了。 就凭着他们做下的那些恶事,足够他们在牢里蹲上下半辈子的了。 这一来二去的,不知不觉竟折腾了一个下午,陆见深怕小遇饿了,带他去附近的商业街吃了点东西,有些抱歉地同他讲:“本来说要好好陪你玩一天的,结果……” 沈遇立即表示理解,将通情达理,乖巧贴心的小天使形象立了个十成十。 他指了指不远处那家电影院巨大的广告牌,“姐姐要是觉得陪我不够的话,能一起去看个电影吗?” 他低垂着眉眼,适时露出落寞的神色,“我叔叔……工作一直很忙,我还从来没有和他看过电影呢。” 陆见深:!!!别的小朋友都有的事,我家小崽子怎么可以没有! 沈遇:计划通^_^ 陆见深取了电影票,带着小遇进了放映室,里面黑灯瞎火得看不清路,小孩儿磕磕绊绊地跟在她后边,陆见深生怕他脚下不留神,摔个大跟头,一路都是紧紧牵着小孩儿的手。 他们进去的时候电影已经开场了,一只穿着背带裤的羊在大频幕上奔跑,有头戴着破帽子的狼暗戳戳地跟在羊群后边淌着哈喇子。 陆见深:……这狼看上去略蠢。 把几只羊捉回去炖了是有多难,为什么那只叫喜羊羊的动物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能把狼唬弄得团团转? 她将手伸进包里,捏几颗爆米花喂给猫崽,顺便摸了摸它的头。 从前没觉得,这对比起来才发现,她家猫崽还是挺聪明的。 猫崽:喂东西吃就喂东西吃,不要再摸猫爷爷的头了喂! 头顶上那一块眼看着就要秃了啊! 坐在他们周围那一圈,有不少是大人带着自家小孩过来看这部片子的,时不时就传来小孩的大笑声。陆见深看得昏昏欲睡,但一想能哄得小崽子开心,也算是值了。 这么一想,陆见深扭头向小遇看去。 小遇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双眼直视着大银幕,光线忽明忽暗地投在他脸上,有小孩开心大笑的时候,他也随着牵起了嘴角。 虽然这反应比较内敛,但应该还是高兴的吧。 就是……看个动画而已,怎么小遇的耳朵,瞧着有些红扑扑的呢? 陆见深看看屏幕,上面正在播放那只深褐色的羊保护在一只粉粉的小羊面前,一副你要想吃她,就先吃我的架势。 难道是因为这个? 陆见深失笑,这小朋友,还挺容易害羞的。 小遇眉宇间还是很像组长的,就是这对叔侄的性格差得实在大了些,照说小遇也算是组长一手带大的了,个性居然一点都没被组长影响到。 不过小孩子嘛,还是像他这样最可爱啦。 也不知组长在小遇这个年纪是个什么性子,陆见深诡异得想到沈大组长扬起小遇一般的笑脸,张开双臂朝她喊姐姐要抱抱的场景,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她晃了晃脑袋,忙把头扭了回去。再往下想下去,她今晚怕是要做噩梦了。 她不知道坐在她旁边的“小孩子”正在心里默默地记着笔记,这家电影院是他和陆见深第一次看电影的地方,还有这部片子,务必要好好保留下来,最好他每次过来,都能看见这部影片的放映。 保险起见,索性明天就让宋显给他把这里买下来吧。 沈遇愉快地下了这个决定。 陆见深照着小遇说的地址把他送了回去,这是她第一次来组长的住处,那是位于市中的一栋独栋别墅,周围环境很好,屋里黑漆漆的没开灯,显然组长还没有回来。 想起白天的事,陆见深始终心有余悸,直到看见小遇平安走近了家门,屋里温度的灯光亮起,她才好放心回去。 她转身的那一刻,二楼的落地窗前就多出了一道修长的身影,男人长身玉立,一路目送她远去。 陆见深一觉睡到大天明,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被电话声吵醒。 电话那头的人听出她声音里的困顿,忐忑地问:“大师,您这是还没睡醒呐?” 陆见深捏了捏眉心,她看了眼来电显示,这位苏正元先生算是她的老主顾,从她这儿买了不少东西回去,前不久还乐呵呵地在朋友圈炫耀,自打用了她的生发水,他现在那一头黑发比他公司里那些刚毕业的小年轻还好。 “苏先生,一早打我电话,是有什么事吗?”陆见深把企图跳到她头上作妖的猫崽拎下去,“难道说苏望又故态复萌,跑去玩那些劳什子的见鬼游戏找刺激去了?” “哪能啊。”苏正元连忙否认,“我家那不成器的自打上回那事之后,现在别提有多老实了,每天天黑了就回家,再也没在外头鬼混过。这一天天的帮他奶奶擦家里供奉的佛像,比我都还认真呢。” “那你这回找我是?”陆见深问道。 “唉,是我有位老伙计,才新承包了一片商区,就遇着点怪事儿,虽然没伤人性命,却大大折损了他的财路啊,他这一天天愁的,眼瞅着连头发都快掉光了,这不是知道我认识一位厉害的大师呢嘛,就想托我问问,看您是不是能抽点时间出来帮他看两眼。” “我那老哥哥在这块地上砸了不少钱下去,最近这两天怪事儿频发的,他心里也是着急哇,大师您要是没功夫,不知能不能举荐个靠谱的人帮帮忙,您放心,这事儿只要能有个结果,他愿意出两百万的酬……” “这种事情我自然是义不容辞。”陆见深眉目一凛,“更何况我和苏先生也算是老相识了,既然你向我开了口,这个忙我于情于理都是要帮的。” 苏正元自然是大为感动,忙定下了见面的时间地点,就要去给他那位老友报喜。 陆大师不愧为是陆大师啊,一听有怪事发生,二话不说就答应出手帮忙。 什么?你说大师是为了酬金? 不不不,大师是何等高风亮节的人物,怎么会为了这种黄白之物折腰,真是胡言乱语! 另一边,陆见深抱着猫崽在柔软的被窝里打了个滚,猫崽刚拿小爪子理顺的毛一下子就给她蹭乱了,惹得它气呼呼地给了她一爪子。 陆见深浑不在意,权当它是在给自己挠痒。 她仿佛看见无数粉色的小钱钱正争先恐后地向她飞来。 今天果然是个好日子! 相当适合出行! 作者有话要说:讲个笑话,不恋钱财陆见深,单纯害羞沈小遇 沈遇:我是噩梦??? 陆见深:…… 沈遇:她说我是噩梦,我居然是个噩梦…… 陆见深:……我错了! 这个故事的灵感部分来源于香港北茶餐厅的一桩灵异事件,感兴趣的小天使可以去了解一下 第70章 鬼闹市 二 托苏正元请她帮忙这人名叫赵阔, 是附近刚建成不久的新百大厦开发商。 新百大厦建成前原本是市里出了名的平民窟, 最开始的那位开发商一心想多捞点快钱,又想着反正住在这儿的大多都是没背景的穷光蛋, 就使尽了歪主意,想用最少的钱把原住户给赶出去。 他没想到这里的住户也不是好惹的,他们拿来柴火和汽油, 直言开发商要是再想硬拆, 就连着他们一家老小连着屋子一并烧死在这里吧。 开发商本以为这只是一句威胁话,并没有放在心上,反而继续强拆,住户们焦急绝望之下, 居然真的一把火下去,冬日里天气干燥, 风又吹得猛, 火势很快席卷了整片排屋,想灭火救人都来不及, 只能看着里面的人在火海里痛苦挣扎。 这场大火中足有上百号人失去了性命,重伤不在少数,更多人因此无家可归。开发商也被这不要命的举动给吓怕了, 忙暂停了老屋拆除的工程。 那几天, 整个贫民窟都挂满了白幡, 随处可见停放在外的棺椁和伏在上边哭泣的老弱妇孺。不少人痛骂开发商的缺德,他要是敢一个人跑到贫民窟来,指不定会被愤怒的群众抓起来活活打死。 当然, 开发商已经没有再踏上这个地方的机会了。 他死在了自己的家里,保姆早上起来做饭的时候,发现男主人静静地躺在沙发上,他仰着头,口鼻里全是溢出来的血液,手脚软绵绵地垂下来,早没了鼻息。 接下来短短一月内,他膝下唯一的儿子也发了疯,见着人就咬,最后放了一把火,躺在开发商去世的那张沙发上,把自己活活烧死在了房子里。 他老婆遭此巨变,精神一下子就垮了,整日里疯疯癫癫的,被她的家人关进了当地的一间精神病院,从此再没了消息。 当时这事儿闹得很大,老百姓人心惶惶的,都说是有冤鬼作祟,而那块地的开发也就此搁置下来,一停就是十数年。 苏正元摸着自己那头新长出来的黑发数落这位老友:“我当时怎么劝你的来着,你还不信邪,非觉得自己是捡了大便宜,怎么着,砸手里了不是?” 赵阔幽怨地看着他嘚瑟的表情,心说老子非找个日子把你灌醉喽,给你剃个光头不可。 苏正元:哼,光头又怎样,有陆大师的生发水在,不出三天,我这头发就能重新长回来! “我这不是听见消息,说政府有意对这片进行规划了么。”赵阔捋了把那几根少得可怜的头毛,天地良心,他这两天急的,吃不好睡不好,原本人到中年头发就少,这还成把成把的掉,每回梳头,他都心疼得不行。 “再说帝都这地方儿的房价一呼吸都在涨,说句寸土寸金那可是一点儿都不带夸张的。”赵阔比了个数字,“就这数,能把这地买下来,换谁不心动呀。” 他也知道这地方出过事,这才特地挑了个人流量大的时候,专程从港岛请了位有名的大师来这儿做了场法事,开工动土前的祭祀也都一一照着行内的老规矩做了,后来大厦修建的时候,也没出过什么事儿,他才敢开始放心招商。 赵阔苦着一张脸对陆见深道:“这还没安两天心呢,一转头就出事了。” “一期进驻商厦的店主们都已经收拾着把店开起来了,结果白天还好,一到晚上快关店的时候,总会有那种老电视沙沙的放映声,还常有人跟我反应,说听见楼道里有拍皮球的声儿,起先还想着是不是周围顽皮的小孩子跑进来玩了,但出去一看,外头分明什么人也没有。” 苏正元顺嘴开了个玩笑:“我说老张,你听没听过一个老早之前的鬼故事,你以为那是有人在拍皮球呢,其实这拍的压根就不是球,而是……”他说着,指了指张阔的脑袋。 张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怒道:“瞎说八道什么,你可闭嘴吧!” “倒也不是不可能。”陆见深若有所思,“之前就有个断头鬼,最喜欢玩拍球的游戏了,偏又没人烧球给他,他就把自己的头摘下来当球拍,还跟我抱怨这样拍起来没什么弹性,手感不如真球好。” 苏正元:…… 赵阔:…… 这回苏正元的表情也不太好了,他讪讪道:“大师啊,您这是在跟我们开玩笑呢吧?” “没有啊。”陆见深转头,认真地朝他看过去,“你若是好奇,我下次可以带你去看看他。要是你愿意再烧个新球给他玩玩,想必他肯定会非常喜欢你。” 苏正元:……谢谢。 但这份厚爱,他怕是承担不起啊! 赵阔幸灾乐祸地看着他,火上浇油道:“去吧老苏,这种人生体验,寻常人这辈子都遇不着一回,你快跟着大师去体验体验。” 陆见深道:“你想去的话也可以一起,那只小鬼很喜欢热闹,也不怕生,人多他会开心的。” 赵阔瞬间面如土色:……不,不了吧。 苏正元:“哈哈哈哈哈哈!” 赵阔带他们来的是开在新百大厦里的粤式餐馆,照说这时候正是中午客流量最多的时段,这家店里的生意却很冷清,陆见深只在角落里看见有个客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用餐。 赵阔大步向前,一手搭在那人的肩膀上,“老吴啊,你别吃了,我带了位厉害的大师过来,你快过来见见。” 陆见深:……好了,看来连这唯一的客人都是不存在的。 赵阔夺过他的筷子,“正好到了饭点,你去给我们上点好的,咱一会儿边吃边聊。” 那个被他称为老吴的老板吃得满嘴油,嘴里还叼着根青菜,他刺溜一声把小青菜吞进去,拿纸巾擦了擦嘴,就跑去后厨端了几个大盘子出来,一一摆进包间的大桌子上,见到陆见深的时候,他端盘子的手顿了一下,差点把盘子摔在桌上,还好被陆见深眼疾手快地接过。 老吴满脸复杂地把赵阔拉出来,低声道:“老哥,你这是跟我开玩笑呢吧,这么一个年轻妹子能干嘛,就她那胳膊,还没我厨房里的大师傅来得粗呢。” “可不能以貌取人呀。”赵阔摆摆手,“这位帮了我那老兄弟不少忙,是有真本事的人。再说了,人家过来帮你看看,钱也是我出,能亏了你什么” “得得得,您都这么说了,我哪还能有不答应的理。” 老吴一拍大腿,两人相携走进了包间,陆见深和苏正元已放下了筷子,苏正元盯着这桌子菜,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老吴茫然地道:“这是怎么呢?” 陆见深:“其他暂且不提,最起码我觉得,你家的生意不景气,应该和鬼怪作祟没有什么关系。” 老吴:“啊?” 苏正元委婉地提醒:“你要不考虑考虑,换个厨子先?” 老吴这才反应过来,他尴尬地搓搓手,“这不是店里之前遇着那怪事儿,原先的厨子都辞职不干了,这两天都是我临时让洗菜小工先给撑个场子……” 赵阔不信邪地尝了一口,陆见深好心倒了杯水放在他手边,果然下一秒,赵阔开始抄起水杯给自己灌水:“我说老吴,是这人味觉不行还是你家餐馆的盐不要钱啊,这玩意儿也太齁了吧,亏得你刚才在外边还吃得那个起劲。” 老吴不好意思地道:“那什么……我刚吃的其实是外卖来着。” 赵阔:…… 这饭是吃不下去了,老吴干脆叫服务员把盘子收下去,他坐在陆见深对面的椅子上,试探地叫了一声:“陆大师?”这女孩儿的年纪看着还没他闺女大,这声大师,他是怎么叫怎么别扭。 陆见深点了点头,她直接开口道:“我进来前看了这栋大厦的建造,风水方位都没什么大问题,更不像是有厉鬼作祟的样子,看得出你之前请的那位大师是有真本事的。”言下之意,他之前那钱没白花。 赵阔:这种离奇的安慰感是怎么回事。 “不对,那我们这餐馆是怎么搞的。”老吴瞪大了眼,“这都四次了啊,人还说事不过三呢,我都收了四回冥币了。”他说着跑去前台的柜子里拿回一叠纸钱放在桌上,“这总不会是假的了吧。” “那天我接到订餐的电话,你们也知道,现在点餐都是在外卖平台上点的,还能有满减的优惠,很少有人打电话点餐,还选择货到付款的了,但我总不会因为这个拒单不是。反正店里客人不多,那地址写得也近,就在隔壁楼上几层的客房,就让店里的服务生过去送了。” “我服务生回来还跟我说奇怪呢,他到了电话里说的的地址后,按了好久门铃都没人开门,钱还是从门缝里递出来的,说把外卖放在门口就成,我当时还想,大概是独居的女孩子,防备心重了点,倒也没什么,结果当晚临走前,我才发现装现钱的盒子里多了这个。”老吴说着,指了指桌上的冥币,“当时以为是哪个服务生做的恶作剧,可我后来查了监控,也没这事儿啊,虽然疑惑,也只能不了了之。” “结果第二天晚上,结算时又多了纸钱。这回我可不干了,白天的客人结算的时候多是网银,没什么可怀疑的,偶尔有几个用现金结算的,我也亲手接了,都是实打实的钞票,剩下的就是外卖了,可我店员给我的时候,钱也是好好的啊。我心想着这样不成,就做了好几个小隔子,把收到的每一份现钱都分开做了标记。” 老吴叹道:“得亏我长了个心眼啊,第三天这钱又来了,就是那家不肯开门的客户,入我手的时候还是好端端的钞票,没过俩钟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登时就慌了,赶紧打电话给张老板问问情况,结果他告诉我,那栋楼的长期客房根本就还没对外开放,哪来的什么住户啊。”老吴苦笑着道:“不瞒你们说,我当时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第四天接到那个电话的时候,是怎么都不敢让人去送菜了。” “可当晚收拾东西关门的时候,我那厨子急匆匆地跑来告诉我,他灶上的一份吃食找不见了,就剩下这沓纸钱。”老吴哀怨道,“你们说,这事儿摆在这里,哪个不要命的还敢来我这里上班,不都辞职了么。” 陆见深听完他这话,低头沉吟了片刻:“是有些古怪,这样,我们先去你说的客房看看吧。” 苏正元顿感不妙:“我们?” “是啊。”陆见深环视一圈,“你们难道不觉得好奇,想去探个究竟吗?” 作者有话要说:三人疯狂摇头:不了不了!您请!我们真的一点都不好奇啊啊啊! 又快到月末了嗷嗷嗷,想要营养液,想要小天使们爱的灌溉,啾~~ 第71章 鬼闹市 三 苏正元等人哪怕心里再怎么抗拒, 但陆见深都这么说了, 他们要是头一个开口说不去的话,岂不是显得自己胆子最小? 事实证明,无论是多大岁数的男人,在证明男子汉的勇气这方面, 都是不肯示弱的。 三人都憋着股劲儿想等对方先开口,结果这一拖二拖的,就走到了大厦隔壁那栋楼下。 这栋大楼基本的装修早已竣工, 就等着正式对外开放了, 只是这事儿一出, 赵阔哪还有胆子开楼啊,真要是出个什么事, 他怕是能被住户和商家们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因此这会儿,整栋大楼都是空荡荡的,也没有开灯, 前边还竖了禁止入内的公告牌, 赵阔走上前去,楼前那间保安室里只有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保安趴在桌子睡午觉, 赵阔敲了敲窗把他喊醒, “怎么只有你一个,小郑哪儿去了?” 老头眯了眯眼睛, 认出这位是他们的大老板,他忙挺直了腰板,“他一层层地上去巡逻了, 老板您也知道,整栋楼都是空的,就怕有流浪汉偷摸着溜进来在里边安家不是。”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赵阔的脸色,见他没有因为他上班时间睡觉的事情感到不快,这才松了口气。 他这把年纪,想找到一份合心意的工作可不容易,不能因为这茬儿给丢了呀。 赵阔引着陆见深就往里走,来到电梯边按下了按键,苏正元迟疑地道:“要不咱还是走楼梯吧?” 他这段时间看了不少灵异恐怖的片子,那里头但凡是坐了电梯,十部有八部是要出人命的哇。 他可不想拿自己的性命来赌这种概率。 陆见深站在电梯口,闻言指了指苏正元那高高凸起的啤酒肚,“不是说那间客房是在上边二十八楼么,我是无所谓,但是你……真的爬得动吗?” 不只是他,赵阔和老吴那肚子也没小多少。 苏正元:“……当我没说过。”足足二十八层楼,他要是靠着自个儿的双腿一步步爬上去,怕是还没到一半,他就得瘫在半道上。 这么想着,他又愤愤地剜了赵阔一眼,都怪他,当初把房子建得这么高做什么。 一排简简单单的小平房难道不好吗。 赵阔:神经病啊,当我不要赚钱的嘛! 陆见深看苏正元的神情短短两分钟里变了又变,她想了想,还是没说要是真有鬼的话,不管你是走楼梯还是电梯,他都能精准定位到你身边“送温暖”,保证比送外卖和送快递的靠谱得多。 总觉得她就是说了,苏正元大概也并不会觉得安慰。 唉,陆见深在心底叹了口气,她无奈地想,这年头的普通小辈真是越来越难照顾了。 电梯叮地一声在几人面前打开,赵阔率先走了进去,紧接着就是苏正元和老吴,他们在电梯里站定,见陆见深依旧站在电梯门口,忙按住开门的按钮朝她招手:“大师您快进来呀。” 电梯间的两侧贴着的是被擦得干净的大镜子,镜子前还站着一个漂漂亮亮的长发女鬼,正把脸贴在镜子上,手里拿着根地府出品的睫毛膏,认真给自己刷着睫毛。 女鬼收拾完妆面,提着裙摆在镜子前转了个圈圈,这才高高兴兴地飘出了电梯,陆见深看她的手臂从老吴身上穿过,冻得老吴打了个喷嚏,抱怨天气预报不准,他这衣服还是穿少了。 陆见深:算了,反正那只女鬼身上干干净净的,从没害过人,这件事还是不要告诉他们了。 也免得还没到地方,好好的人就先给吓破了胆。 接下来的电梯倒是很顺利地来到了二十八层,电梯门一打开,一条长长的楼道展现在众人面前,楼道里只有顶上灯牌在一闪一闪地发着红光,走廊两边挂着各式挂画,一直延伸到走廊尽头。 苏正元忍不住道:“你这是个什么装修,有这灯简直比一团黑还渗人,等正式营业了,客人们住进来,晚上出门这心脏不好的都得被吓没半条命。” 赵阔嘴硬道:“你懂什么,这种提示灯可不就得用红色的才醒目呢么。”其他大楼里也不是没用过这种效果的灯,他哪知道搬到了这儿,竟然莫名其妙地添了一种恐怖片的效果,看得赵阔自己都觉得心慌。 前几次来老吴家餐馆订餐的房间就在这层楼尽头的那间屋里,苏正元发自内心地感叹:“你家服务员连着来这地方送了那么多次外卖,也是蛮不容易的。”换了是他,这种阴森森的地方,会肯来第二次才怪了。 老吴:……我回去就给他发个大红包。 头顶的红灯闪得欢快,在地毯上打下一个个光点,陆见深走在最前面,后边紧跟着三个你推我桑的大男人,听他们互相抱怨彼此嘴上说得好听,真到了这里居然连打头阵的胆子都没了,说出去让人笑话。 陆见深:恕她直言,他们怕是半斤八两,谁也笑话不了谁。 她觉得自己这会儿的形象,居然诡异地和广场上玩老鹰抓小鸡里鸡妈妈的形象有了奇妙的融合。 她甩了甩脑袋,把这种神奇的联想彻底从脑海里抛了出去。 最末端的那间房间房门紧闭,陆见深还没来得及转头,赵阔就从后边悠悠地把门卡递了上来,又立马缩回了最后。 陆见深:……他就不怕从背后突然冒出什么东西把他拖走,到时她想救都来不及吗? 然后看着他直打哆嗦的双腿,她还是把这话给咽了回去。 她刷过门卡,推开房门进去,里面是间两室一厅的套房,布置得干净舒服,周边又是商厦,想必以后修整好了,生意会很不错,如今大好财路上凭空多了这么一道天堑,也难怪赵阔着急。 赵阔一行紧跟着进了房间,打开了房里的吊灯。 “怎么样,这可是我专程请了有名的设计师做的设计,是不是很不错嗷嗷嗷嗷嗷嗷!”赵阔突然惨叫一声,尖叫着朝陆见深扑来,看样子是想手脚并用缠在她身上,陆见深敏捷地一避,他一下扑了个空,啃了满嘴地毯上的灰尘。 赵阔从地上爬起来,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跟个受了惊的小媳妇似的拽着陆见深的衣角,哆哆嗦嗦地指向那扇房门:“这这这,我是最后进门的那一个,就是怕进来之后会出什么意外,我才特地没有关门,可你们看这门现在怎么成关上的了!” 老吴和苏正元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见了相同的惶恐,他俩齐齐溜到陆见深旁边,扒出一点衣角死死拽住:“啊啊啊啊啊大师救命呐!” 陆见深:“……等等,你们难道没有注意到,那边的窗户还是大开着的吗?” 秋日里寒风瑟瑟,风吹得窗帘鼓鼓作响。 赵阔尴尬地松开手:“啊,这个,我这不是忘了不是……” 苏正元正好将他挤开,神情却并未放松,他惊恐地道:“你不更奇怪了,28楼没人住的房间,谁会去开窗啊?” 赵阔:!!! 他好不容易才缓和些的脸色顿时又给白了回去,连口大气都不敢出,把当时为了面子跟过来的自己骂了一万遍。 “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宫花好哇好新鲜那.我也曾赴过琼林宴,我也曾打马御街前,人人夸我潘安貌,原来纱帽罩哇罩婵娟那……” 风中忽然传来悠扬婉转的唱腔,这声音断断续续,原本应该是很细腻动人的唱词,这时候听来,却只让人觉得有股难以言喻的诡异。 陆见深由衷赞道:“唱得不错。” “不错什么呀不错。”老吴抓狂道,“我就说这地方有问题,时不时就有这种怪声音出来,你们还杵在这儿干嘛,赶紧逃命呀,再不跑真等着鬼来找你一块儿唱戏么?” 他说着,就跌跌撞撞地跑向屋门那儿夺门而出,赵阔焦急地在后边喊他,他也听不进去。 苏正元则是一心一意贴着陆见深站着,顺带还拉了赵阔一把。开玩笑,就算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自己跑哪有跟着陆大师来得安全。 赵阔急得不行,四个人一起进来的,万一老吴出了什么事,不说没法交代,他这良心上也过意不去,但这会儿老吴显然已经跑远了,要他追过去,他又没这个胆子。 他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放到陆见深身上。 总归是百万酬金的大主顾,陆见深态度很好地宽慰道:“放心,这里没有什么厉鬼,吴先生不会出事的。” 赵阔试探性地问道:“没有什么厉鬼的意思是?” 有鬼就很吓人了好嘛! 陆见深的眼神明显飘忽了一下。她思考了一下该怎么跟赵阔说这件事,想了半天也没找出个不会吓到他的说辞,索性从包里取出一瓶液体,倒在手上涂过他的眼睛,“你自己看了就知道了。” 赵阔:等等,好歹先问一下我的意见啊喂! 他拿手死死捂住自己的眼睛,就怕眼一睁,出现在面前的就是各种奇形怪状的鬼怪。 “欸欸欸,别出这张啊,出这个,嘿,胡了!” 耳边传来苏正元亢奋的声音,赵阔心里一懵,他知道这位老兄弟是个麻友,但这时候他这是抽哪门子疯呢? 耐不住好奇,赵阔分开两指,从指缝中向外看去。 只见房间里凭空多出来一张麻将桌,四个形态各异的老鬼正坐在桌边搓着麻将,苏正元搓着手在旁边吆喝得正欢。 有个老鬼骂骂咧咧地拽住他旁边那只鬼盘在脖子上的舌头,“你个老东西,做了鬼打麻将还那么不老实,当着小辈的面还敢给我出老千,真是丢尽了我们这届鬼的脸!” 他说的小辈无疑是在旁观战,早已年过半百的苏正元。 长舌鬼费劲巴拉地把舌头夺回来,重新盘回脖子上,他仔细整理着自己的舌头,就像是在寻常街上的小姑娘在整理被风吹乱的围巾,“胡说!你就是看我胡牌不乐意了,这是□□裸的污蔑!废话少说,给钱了给钱了啊。” 另外三只鬼不情不愿地递了一叠薄薄的纸钱过去,长舌鬼高高兴兴地点着数目,嘴里还谦虚道:“承让,承让。” “卧槽,这年头鬼都能打麻将了?”赵阔满目怔忪,这话脱口而出。 然而他话音刚落,四鬼齐齐地看了过来,森白的脸还冒着鬼气:“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小老弟,听上去你很歧视鬼嘛。” 赵阔膝盖一软,差点给他们跪下。 他哭丧着脸道:“我我我是说,祝各位遇牌就胡,盘盘杠上开花。” 作者有话要说:赵阔:向恶鬼势力低头 陆见深:唱歌打麻将什么的,正常娱乐活动,咱也不好太干涉不是 第72章 鬼闹市 四 他这句话很好地取悦了四只老鬼, 其中一只还朝他招了招手,友好地表示:“小老弟, 要不要也来玩两把?” 张阔:“不,不了吧。” “别客气嘛,一起来玩啊。”那只白发老鬼热情地抓了一把纸钱往他手里塞,“没筹码不要紧,我借钱给你, 别跟老哥哥我客气。” 赵阔无措地捏着手里的纸钱, 呆立在那儿的样子,活像一只还没学会飞就硬被老母亲推出了巢穴的鹌鹑,恨不得拿爪子上的毛把自己整个人都遮起来才好。 苏正元倒是乐呵呵地接过了另一只鬼的位置,那鬼另外拖了一把椅子坐到他旁边, 两人极为投契地聊起了麻将牌的技巧, 谈得颇为投机, 赵阔觉得要是这会儿给他俩摆个香案在前头, 两人当场就能跪下来结个义什么的。 赵阔:哥们儿,哥们儿你清醒一点, 你睁大眼睛看看跟你打牌的是谁,啊! 苏正元:不要在意这种细节啦, 那么热爱麻将的鬼,肯定都是好鬼,不会害人嗒。 众鬼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赵阔:……你这个逻辑是不是有点问题? 大师!陆大师您就不管管吗大师! 陆见深被他满怀幽怨的目光盯得脊椎骨一凉,她清了清嗓子,一手按在麻将桌中间, “先停一停,这位赵先生有事要问你们。” 一时间,连人带鬼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赵阔身上。 赵阔脚下一个踉跄,他艰难地扶住墙壁,让自己保持住站姿。 呜呜呜左边那位鬼大哥您能不能先把舌头给收一收,他看得实在是慎得慌。 总觉得这位嘴巴一咧,就要把他整个给囫囵吞下肚去。 他张嘴结结巴巴地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鬼们不耐烦地摸着自己的麻将牌,小声抱怨道:“说完了没有呀,这也太结巴了,不是说浪费时间就是在浪费生命么,不能因为我们是鬼,就区别对待啊。” “就是,而且我认得你,上次就是你带了个风水先生在这里敲敲打打弄了好久,我们还没投诉你扰民呢,你怎么又来一次,不带这么欺负鬼的啊。” 从天而降一口大锅的赵阔:……他巨冤。 从古到今那么多年,要说真找出个全然安静的地方,照陆见深看来,比飞升也简单不了多少。只是有些人死后怨气盈天,化为厉鬼作祟,更甚者妄图夺人性命,这种厉鬼她若遇见了,自然是要动手除去的。但像这栋大楼里边住着的鬼,摆明了身上没什么怨气,对人也无甚恶意,更何况没准人生前死后住在这儿的时间比赵阔开发这栋楼的时间还长,不止陆见深,就是换了哪个玄门中人在这儿,也没有说动手就动手的道理。 鬼们还在絮絮叨叨地念叨着:“小老弟啊,你说这人活着谁没个死的时候,你也早晚都要有这一天的,这样,你就别带人过来吵我们了。大家邻里邻居的,就这么好好处着呗。” “就是,等你哪天到了下面,咱这帮做老鬼的,还能好好罩着你呢,保证不让你家里人烧的供奉给那些个孤魂野鬼给抢跑了。”有鬼拍着胸膛,信誓旦旦地承诺。 赵阔:真是谢谢您们了…… 但是他还没死呢喂! 这种事情还是晚个几十年的再谈吧! 有个鬼巴巴地盯着陆见深按在麻将桌中央的那只手,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能不能把手挪一挪,纸糊的桌子,不怎么结实,容易坏了。” 刚才她那一掌拍下去,他都能听见这张可怜的麻将桌发出了细碎的撕裂声,听得这鬼心里一抽一抽地,生怕麻将桌支撑不住散了架。 都那么久了,他们一大帮人里,可只有这么一只鬼的家人有眼力见儿,给烧了麻将桌下来,这张桌子可是他们的宝贝,要是坏了,他们就又得蹲在地上打麻将了。 陆见深:“在什么桌子上玩这个……有什么区别吗?” 老鬼一听这话,当即义正严辞地道:“这区别可大了去了!”没有一张正式麻将桌的麻将,是没有灵魂的! 苏正元坐在麻将桌边,闻言一个劲儿地点头,显然深有同感。 陆见深默默地把放在麻将桌上的手缩了回去。 群鬼齐齐盯着麻将桌上的那道裂纹。 陆见深:“……要不,回头我拿些胶来,给你们糊糊?” 她话音刚落,只听咔拉一声脆响,那道裂纹陡然增大,从中间把整张麻将桌分成了两半。 陆见深:……这是哪家店买的东西,质量不行呐。 也不知道拿胶布粘粘还能不能拯救一下。 那白发老鬼发出一声哀嚎:“我的麻将桌啊,我唯一的一张麻将桌啊!” 陆见深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我赔你一张新的,这总行了吧?” 老鬼眼睛一亮,他吸了吸鼻子,从裤兜里掏出一只手机,打开淘宝页面,刷刷地翻了起来。 赵阔:“你们鬼都能逛淘宝了?!” “怎么不能。”有鬼扫了他一眼,道:“逛归逛,就是不能直接下单,得让阎王统一采购才行。唉,也不知道咱们阎王的地府版淘宝什么时候才能正式上架。” 陆见深:他可真是个人材…… 上次去地府没能见到这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缘一见。 她正想着,那老鬼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他把手机放在她面前,“就是这个。” 陆见深接过来一看,这长串数字后边跟着的四个零深深闪瞎了她的眼。 老鬼喋喋道:“这可是红木全自动的麻将桌……不是,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你把我的麻将桌弄坏了,赔我一张新的不过分吧?” 陆见深勾了勾手指:“你过来。” 老鬼警惕地朝她飘了过去,他还没站定,就见刚才还斯文讲理的小姑娘转眼间就换了副面孔,一把将他抓起来,丢到那裂了半边的麻将桌上,“做什么春秋大梦呢,你那张纸糊的麻将桌能值几个钱,讹人讹到你祖宗我头上了,你也不睁大眼看看我是谁!” 她拾起一块麻将牌就往老鬼脑袋上按,老鬼嗷嗷地叫着,额头上印出“八万”二字。 “讹人不算,叫外卖还给人纸钱,你们这帮老鬼都多大年纪了,缺不缺德,啊?”陆见深掏出浸了狗血的红绳,把老鬼结结实实地捆住,紧接着一个眼神飘向另外三只鬼,她可不是没看见,刚才老鬼在淘宝上搜麻将桌的时候,这仨在旁边一个劲儿地嚷着让他往贵里挑,还越贵越好。 老鬼委屈巴巴地曲着胳膊想去碰一碰自己的额头,“不买就不买嘛,小姑娘家家的,这么凶干什么,给弄这么个字在头顶都难看啊,我老人家长回去速度很慢的。” 苏正元心有不忍,安慰道:“还是挺好看的,很有个性,一看就是能胡牌的面相。” 那个长舌鬼缩在苏正元背后,朝陆见深喊:“好了好了,你随便烧个麻将桌给我们就好,这总行了吧。不过你刚才说叫外卖给纸钱是什么意思,我们几时做过这种事了,你可不能随口胡诹!” 陆见深转向赵阔,赵阔一个激灵,忙道:“哪有胡说了,连着四天点老吴家外卖的是不是你们,钱一到手没过多久就变成了纸钱,这事儿搁谁身上谁不心慌呀,你哪怕吃白食也比事后来点纸钱来得强啊!” “放屁!”老鬼爆了句粗口,他气呼呼地道,“这是污蔑,且不说这麻将桌是大家轮流用的,我们这才轮到第二天,哪来的什么连着四天点外卖,再说了,要是老子布下的障眼法,不说几个小时,起码一整天总能挨过去吧,哪有那么快就被你们看出来的。” 陆见深:你仿佛很得意的样子? 长舌鬼小声道:“就是嘛,再说那家餐馆的菜那么难吃,我一只鬼吃着都觉得齁得要命,我看那,早晚都得倒闭。” 赵阔:……讲道理,他也是这样觉得的。 不对,赵阔陡然回神,“你要是没偷吃过,又是怎么知道那家餐馆口味重的?” 长舌鬼表情一僵,拿苏正元胖乎乎的身体把他连头带舌头严严实实地挡住,彻底不说话了。 老鬼气得仰倒,他拼命用力挣脱红绳的束缚,“你个老东西,牌品不好,鬼品也不好,咱这片做鬼的脸都要给你丢尽了!” 长舌鬼委屈道:“这怎么能只骂我一个,是之前那几个新丧两三年的小鬼说新开了家餐馆,想要尝尝味道的,我就是怕他们吃白食,还特地叮嘱了他们要记得给钱呢,谁成想他们那么不成器啊。” 他就是听那几只小鬼说馆子里的菜味道不错,才想去尝尝。结果这一尝,差点没把他咸的再死一回。 见周围人与鬼对着他面色不善,长舌鬼呐呐地补充道:“我我我还记得让他们在软件上帮那家店做好评推荐了呢,我可是一片好意哇!” 赵阔:怪不得他听老吴说,有几个昵称叫鬼鬼一号二号三号的家伙在餐馆的点评页写了八百字小论文来夸他,吹得他怪不好意思的,还跟店员解释了很多遍,这真不是他这个做老板的请来的水军。 显然,他这一番解释在领头老鬼那里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老鬼朝陆见深道:“小姑娘,你帮老汉把这绳儿松一松,老子今天非得好好收拾他一顿不可。” 长舌鬼大着胆子道:“做梦吧,哪有天师把捉到的鬼再放了的道理。” 他话音未落,只见陆见深手指一动,那红绳像是有灵般自觉从老鬼身上落下,一圈圈缠在了她的手腕上。 长舌鬼:!!! 作者有话要说:陆见深笑眯眯:鬼跟鬼之间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处理比较好 老吴:等一等!真的没有人考虑来找一找我吗?! 第73章 鬼闹市 五 老鬼气势汹汹地把长舌鬼压到地上,变戏法似的摸出一把小刀, 把长舌鬼的舌头拉出来, 露出一个狰狞的笑脸:“既然那么喜欢偷吃东西, 我今天就给你做一道卤鬼舌!” 长舌鬼使劲挣扎,拼命想把舌头从他手中夺回来。 老鬼狞笑一声,挥舞着老拳就往长舌鬼脸上砸,揍得他哀嚎连连。 苏正元:“这……要不要去劝个架?”话是那么说的, 他的眼睛却是一个劲地往陆见深身上瞥。 陆见深比了个手势, 示意他要有此心的话, 就请自便。 苏正元又默默地缩了回来。 老鬼把长舌鬼一通收拾,又不好意思地飘到赵阔跟前, 朝他拱了拱手,“实在对不住啊小老弟, 都怪老头子我管理不当,竟然让底下的小鬼做出了这等没皮没脸的事。” “只是他们吃下去的东西,咱手里也没钱能赔给你……”老鬼见陆见深听了他这话面色不虞, 立马补充道,“当然了,我们绝对没有赖账的意思。你看你这地方不是搞开发正缺人呢么, 我想着就让他们到你那里去帮个工,以身抵债,做到你满意了为止,你觉得怎么样啊?” 赵阔:“不,不用了吧。” 老鬼忙道:“要的要的!老弟你放心, 他们这回要是再敢折腾出什么不规矩的事来,不用你找大师动手,老头子我先给你结果了他们。” 他说着,还大刀阔斧地比了个劈砍的动作。 赵阔诚恳地道:“敢问您老人家生前的工作是?” 老鬼摆摆手:“什么您啊您的,老头就是个屠户,平时也就杀杀猪而已。” 赵阔:……他果然没猜错。 老鬼见赵阔满面恍惚,他自以为心领神会地道:“唉,我理解你,老弟你对我们这些鬼不放心也正常,不然这样,我叫兄弟把这附近住着的鬼都给叫过来,当着大师的面,你呢,也认个鬼头,给大家伙训训话,怎么样?” 赵阔快哭了:“鬼老哥这个真不用了,我我我相信您,有您在我放心,这个训话就不必了吧。” 老鬼只当他不好意思,大剌剌地在他肩上虚拍一下:“别客气啊小老弟。” 苏正元在旁附和道:“就是,老赵你说说,你哪怕手下员工再多,可也没跟鬼训过话吧,这得是什么层面的大领导才能有的待遇啊,你就别不知足了。” 赵阔咬牙道:“老苏你可给我闭嘴吧!” 然而就是赵阔再不乐意,周边住着的鬼们也陆陆续续地赶了过来,这群鬼里有男有女,老小不一,死状千奇百怪,其中一小半人身上带着漆黑的烧伤,想来是在多年前那场大火中丧生的住户,到现在也没去投胎,仍固执地守着自己的家。 有只女鬼还特地飘到赵阔边上跟他道谢,说是她家本来被烧得破破烂烂的,还好赵阔重新给建了大楼,她生前都没住上的大房子,死后反倒阴差阳错地住上了,可把他们一家子的鬼高兴了好几天,前不久有个流浪汉居然想偷溜进来,直把鬼们气得不行,合力吓了他一回,再把他扒得精光给丢了出去。 赵阔:怪不得之前有个光溜溜的流浪汉在大楼外被保安发现,一醒就疯疯癫癫说楼里有鬼,他还当人脑子出了问题,谁能想到他说的居然会是真的。 老鬼点了点鬼数,他皱眉道:“阮娘呢,她又跑去哪儿唱戏去了?” “这儿呢。”一道尖细的女声传来,女鬼穿着一身戏服,她脚不沾地地向这里飘来,长长的水袖拖到地上,里边似乎还卷着什么东西,时不时地撞到地上的摆设,发出砰砰的声音。 那女鬼水袖一挥,里头的东西应声而出,在地上打了个滚,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地板上。 赵阔惊呼一声:“老吴?这是怎么了这是!”他连忙跑过去叹了叹老吴的鼻息,见他还有口气在,这才放松了些许,又用力去掐他的人中。 老吴鼻青脸肿的,看上去简直惨不忍睹。陆见深面上一冷,她先前可是跟赵阔打过包票,说老吴跑出去不会出事的。 嘶,她觉得脸有些疼。 陆见深腕上的红绳慢慢往下溜了下来,在空中左右晃荡了两下。 老鬼一个激灵,想起了一刻钟前被这根长绳支配的恐惧。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女鬼面前,厉声道:“阮娘你干什么呢,好好一个人怎么成这副样子了?平日里我是怎么教你们的,要有礼貌,友爱活人,不能胡乱动手吓人,你还记不记得了!” 女鬼一脸茫然:“你这是中邪了?”说的这是哪门子胡话。 他们又不是要去评选感动地府十大好鬼,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做什么。 老鬼面皮一抽。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竖着跑出去的,怎么就被你这么横着卷回来了?” 女鬼恼道:“这与我何干,怎么照你的意思,听着像是我害的他了一般。” “我好端端地唱着曲儿,本来想接着电梯里的镜子照照看今天的妆面画得怎么样了的,谁成想电梯门一开,他见了我就是一声惨叫,差点没震聋了我的耳朵,我刚想举手跟他打个招呼,结果他叫得跟待宰的猪似的,拔腿就往楼梯那儿跑,在平地上都跌了好几个跟头。” “说起来他是不是小脑那块儿没发育好,这平衡能力,不行呐。”女鬼啧啧道。 赵阔:……他想,应该不是这个原因吧。 “我就是怕他跑得太急,万一在楼梯上跌个跟头,等他凉在那儿了都没人发现。”女鬼叹道,“咱们这儿鬼不少了,我可不想多一只鬼来跟我抢住房面积。”更何况还是只大肚地中海的中年男鬼。 一看就没什么艺术细胞,想必是体会不了她戏文美妙的庸人。 女鬼鄙夷地踢了老吴一脚,“我怎么说来着,他果然没跑两步路就甩了吧,要不是我及时出手,他没准这会儿早摔了个头破血流了。这厮竟还如此不知好歹,连声谢都没有,一见我就晕了过去,好似见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般。” 赵阔呐呐道:“所以他脸上身上这伤是?” 女鬼哼道:“男女授受不亲,这道理都不懂?我已救了他的性命,愿意拿水袖拖着他回来就不错了,路上有些磕着碰着的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怎么,他一个大老爷们,难道这区区皮肉伤还要同我一个小女子计较?” “我一个未嫁的女鬼,名声很重要的!” 赵阔:…… 老吴被他掐了半天,终于悠悠醒转,谁成想刚一睁眼,就见了满屋子的鬼正围着他,还有一只老鬼凑到他面前,与他大眼瞪着小眼。 老吴两眼一翻,登时又厥了过去。 女鬼大怒:“看吧,我就说此人不识好歹!” 这事情与他进来前的差距实在不止一星半点,赵阔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转不动了。 他扶着老吴蹲在角落里,满目怔忪地看着陆见深站在鬼群中与众鬼交流,一言不合就随时拿腕上那根红绳把鬼一个一个地拴起来,往天花板上那么一抛,等鬼们慢慢落下来的时候,又把他们重新踹回去。 众鬼捂着满脑袋的包,一副有苦说不出的小可怜样。 赵阔:这动作乍一看颇有些像她家那个刚开始学踢毽子的外甥女。 但谁家的毽子会是这么凶残的东西啊! 苏正元一开始还跟他一起窝在墙根,后来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底气,看出反正这群鬼大底是不会来害他们了,就摸了摸早前从陆见深那里购得的护身符,壮着胆子跑到了陆见深旁边,时不时插几句嘴。 他一个长袖善舞的商人,嘴皮子功夫向来利索,没过多久,就带了那只领头老鬼到赵阔面前,“老赵,这事儿你除了陆大师,可还得好好谢谢我了,你放心,我都给你谈妥了。” 他信誓旦旦地道。 赵阔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你之前不是还跟我说,等商厦和大楼正是营业的时候,还得找个靠谱的安保公司请一批保安来吗,这笔钱我给你省了,你看这儿,这不是大好的人选……啊不,鬼选在这儿呢嘛,我敢说,你再也请不到比这更厉害的保安了,要有人敢来闹事扯皮,吓都能给他吓尿了!” 赵阔:……你确定先被吓尿了的人不是我吗? 带头老鬼还骄傲地挺了挺胸膛,表示他们就是那么厉害,雇佣他们绝对超值。 一点都不带夸张的! 苏正元还凑到赵阔耳边放低了声音道:“况且你仔细算算,请他们帮忙,每月只消烧点纸钱供奉就够了,连员工宿舍和工资都省了,这积累下来,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啊。” 陆见深在旁补充道:“若是他们在你这里供职,有什么不规矩的地方,你只管来找我,我替你收拾他们。” 她冷眼扫过去,群鬼顿时瑟瑟发抖,纷纷表示我们都是遵纪守法爱岗敬业的好鬼,以后一定好好上班安守鬼道,绝不让陆大师操心。 陆见深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赵阔:等一等!难道就没有人来问问我的意见吗? 他并不是特别想雇佣这帮“特殊”的员工啊! 然而当着群鬼的面,再给他十个胆子,他也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来。 算了算了,大不了以后,他多给他们烧几张麻将桌? 且不说老吴醒来后是怎么怀疑人生,只觉得前几十年的岁数都算白活了,还时不时托赵阔烧东西时多少点唱戏用的行头给自己那位救命恩鬼,力证自己觉不是那种没良心的怂人。众鬼入职后倒真如他们所言,安安分分的。陆见深跟他说,那位带头老鬼严厉着呢,要是被他抓到了哪只鬼不守规矩,他那月的供奉就得拿来给群鬼分享。 赵阔不得不感叹,敢情人生前死后都是一个样,为了混口饭吃,也是不容易。 他打定主意,还是得好好锻炼身体,争取多活几年。 一想到费劲巴拉那么久,晚年好不容易能过几载悠闲富足的生活,结果到了地底下就一朝打回解放前,他这心里就跟猫抓似的难受。 赵阔把先前约定好的酬劳打到了先前约定好的账户上,他本还想请陆见深出来,帮他看看接下来的命数如何,顺便再请几道保家宅平安的符纸回去镇着,还有拿生发水,他也意动得很。 只是此等赚大钱的机会,陆见深这回只能暂时错过了。 因为她此时,正跟着组长连同沈思原一起,奔赴在前往那座传闻中第一**的路上。 作者有话要说:陆见深:不敢相信!我居然错过了一个赚钱的机会! 沈遇:默默递上银行卡 第一**什么的,部分灵感来源于封门村 #原本说好的灵异恐怖,不知道为什么,写着写着就成了沙雕文# 以及蠢作者下一篇的预收小天使们真的不考虑点一下吗,文案开文前可能还会再改改?(文案苦手流泪了)但主题不会变,是主犯罪刑侦+美食的大甜饼! 第74章 鬼村 一 那座**原本的名字放到今日已经不为人所知,早在四十多年前, 村里的原住民就已经陆陆续续地搬出, 最近十年里, 这里更是无人居住,早已彻底荒废了下来。不过因为这个地方早前传出的许多灵异事件,这里倒被很多驴友和灵异爱好者当作试胆和探险的大好地方,即使知道这地方位于深山老林间,来往住宿多有不便,每年还是会有人想去这里看看。 陆见深与沈遇一行人下飞机来到南市的时候已近傍晚, 她刚想拎起自己的背包, 就被沈遇抢先一步拿在了手里。 沈遇把包往肩上一背, 避开陆见深想要把它接过去的手:“你拎着这么重一个包,我却两人空空, 路过人看见了, 只会在心里骂我不是个男人。” 陆见深:……原来组长还会在意这种东西么。 沈思原扛着大包小包,默默放慢了脚步, 保持一定距离跟在两人身后。 不过很快, 来接机的人就把他们手上的东西都给接了过去, 沈遇把包递给对方时, 眼神里似乎有些遗憾。 来人是当地灵异调研组的成员,他看上去年纪不小了, 头发都白了大半,对着沈遇的态度却很尊敬,或者说, 更像是畏惧。看得出要不是他们这里的人对**那事实在没办法了,他是怎么也不想把沈遇请到这里来的。 陆见深莫名心中不快,请人帮忙的是你们,如今万般忌讳的又是你们,倘若真那么有骨气,何必一天十几二十个电话的打过来,嚎得整个调查组都听见了,现在这副战战兢兢的样子算什么,沈遇又不会生吃了他们。 沈遇翻完了手中的资料,把东西递给陆见深,问道:“现在情形如何了?” 来人道:“还是那个样子,一点消息都没有,我们的人和之前自愿来帮忙的天师,自从进了那座**,就再没有半点消息传出来,我们也从尝试与里面的人联系,但是完全联系不上人,甚至不知道他们在里面究竟出了什么事。” “这种情况,我们也不敢再随便派人进去搜救,就怕里边的人没救出来,倒赔了更多的人进去。”来人恳切地道,“所以才特地从帝都请来沈组长,希望您能尽快出手相助。” 沈遇还没答话,坐在他身旁的陆见深先是嗤笑一声,道:“照你这意思,里边现下是什么环境,何物作祟,已进去的天师是死是活,这么多事情一概不知,就想让我们组长立马就去帮你们捞人?” “怎么,你们的人命是命,我们组长的命就不是命了?” 那人哽了一下,“话怎么能这么说,沈组长跟咱们哪能一概而论呢。是他的话……”无论什么样的东西,对付起来应该都不在话下的吧。 至于这个人的安危,还需要他们去考虑吗? 陆见深唇角的笑意愈发嘲讽,像是在讥笑他们的无能。 来人在南市灵调组地位不低,已经很长时间没被人这么呛声过了,只是陆见深是调查组的新面孔,他也不知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郎是个什么来路,更何况沈遇就坐在那儿,他这人一向护短的紧,他手底下的人,旁人要是动了,可从来没好果子吃。 来人心里就是再窝火,也只得咬碎了牙往肚里咽。 陆见深一心觉得自家组长是在外边受了委屈,沈遇却是心情极好,他看着陆见深像只呲牙咧嘴的小兽般为他说话的样子,脸上的表情温和如水,眉眼里满载的柔情几乎都要滴落下来。 他扯了扯陆见深的衣袖,朝她比了个“无碍”的口形。 陆见深一愣,他这个动作让她联想到他那个经常会扯扯她的衣袖跟她撒娇的小遇崽子,以至于陆见深刚才差点顺手摸摸他的头毛。 罢了罢了,总归自家人自家疼,大不了有她跟着一起进去呢,还怕护不住他一个沈遇呢么。 沈思原坐在后排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这话果然没毛病。 那人一路开车,沿着环山公路把他们一行人送到了**外围,这里周围已经拉起了围栏,有一群人正在附近打转,见有车朝这边开来,忙向他们冲过来,沈遇才一推开车门,就被人团团围住,这群人热切地看着他,连声道:“沈组长,这回真的要拜托你了啊。” “是啊是啊,我那不成器的徒儿这会儿也还在里边生死未卜,老夫就全靠沈组长了。” “沈组长……” 陆见深听不下去了,她直言道:“既然你们如此担心,何不自己进去救人来得快些,在这里干等着,又能起什么作用。” 众人一时语塞,这这这……其中原因无非是自知修为不足,贸然入内即有折在里头的可能,但这种话让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是万万不能的。 正因为**先前出了不少怪事,一直以来都有不少人想来这里探险的,哪怕当地政府重申了好几次,也拦不住从人们那颗蠢蠢欲动的好奇心。 这回来到**的,就是一个名叫“探究不可能”的网络节目组。 这个节目一向是邀请各路嘉宾到各种有名的灵异地点进行录制,先是把观众大吓一通,最后再用科学的逻辑来解释先前发生的种种怪事。节目自开播以来,点击率就一路飙高,引发了不少讨论,这期**之行是他们这季节目的最后一期,节目组还特地请来了时下当红的小花林笙笙和各路网络红人,以直播的形式对外进行播放这次华国第一**之行。 直播一开始就吸引了大量观众,包括节目组与参与嘉宾,本来都以为这次和之前那么多灵异地点实拍一样,是一次寻常节目,就连观众起先都是这么认为的。因此当一开始,直播中出现重重鬼影和种种怪事时,观众们还以为这是节目组有意为之,直到节目进行到一半,在那位小花林笙笙的惊叫声中戛然而止,甚至一连数日,进了**的节目组人员都再没有出现在社交平台过,观众们才发现了端倪。 回头一帧帧去扒直播中出现过的灵异景象,观众们这才惊觉,原先以为的特效是不是太真实了一点,要是华国有这种特效功底,拍出来的恐怖片也不至于被诟病到那种地步。 这下子网上可就炸了锅,各路言论一发不可收拾,就算封禁了直播视频,也架不住私下里的留言纷纷。没办法,他们只能暂时接手了当时那些嘉宾和节目组的社交账号,发布了平安的信息,才稍稍缓解了眼下的舆论,只这种办法最多只能瞒住一时,没法瞒住一世。 南市第一时间就安排了灵调组的成员进去救人,可外边接应的人等了一天一夜,也没见人出来,甚至一开始的联络也被切断了。几个颇有本事的天师自请帮忙,到现在也音讯全无。这让他们意识到,**里这回出的东西恐怕真的非同小可,照这个情势下去,就是他们再送人进去,怕也只是羊入虎口,是以,南市领导不敢停歇,立马致电帝都,千求万请沈遇帮忙。 沈遇的来历虽然没有言明,但他们心中多少也有些头绪,要是连他都没法将人带出来……他们估摸着也只能开始考量该怎么发张讣告出去,再将这件事抹平了。 正是因为知道此地凶险,陆见深才对他们毫不犹豫想让沈遇进去的行为尤为不满。 天底下本没有因为一个人本领出众,便事事都要他来抗的道理。 周围人见沈遇一直不发一语,只静静地凝望着站在他身边的女郎,心里不由发怵,这位不会真听了她那几句话掉头就走吧,他要真就这么走了,他们、他们好像也没办法拦他。 没准事后还得跑去跟他赔礼道歉,以求修复关系。 “我没关系。”沈遇本是想去抓陆见深的手腕,没想到陆见深正好侧身过去,两人的手将将擦过,沈遇略一停顿,还是顺从了自己的心意,把她的手紧紧握在了手里。 “我此行不为他们所求,单为救人性命。”沈遇沐浴在熹微月色下,他微微一笑,端得是风华无双,“我辈玄门中人,当以斩尽恶鬼妖灵,护山河安宁为己任。我今日至此地,正是为此而来。” “深深,你说是不是?”他低着看着她,道。 陆见深有些看呆了,一时竟不知是该先纠正一下他口中那句“深深”好,还是先惊叹一下他方才那一番言论,竟与千年前她们苍穹一脉传承的铁律不谋而合。 要是……她师门仍在,师傅师伯想来会很喜欢组长的吧,没准师傅一时兴起,还会想为她多领回一位小师弟来呢。 沈思原强压住嘴角的抽搐,摆出一副大义凛然,是你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架势来。 他们组长最是睚呲必报,不肯让人占去半点便宜的主,这趟过来,也不知私底下同上边的人谈成了多大的好处,亏得他现在还能当着南市人的面,说出这种违心的话来。 再看陆见深的表情,显然是对组长刚才那番言论十分赞同了。 周围人听沈遇愿意帮忙,一时大喜,忙问他有什么需要的东西,他们可帮着准备,沈遇瞥了他们一眼:“别再让人跟来给我添乱即可。” 他说完这句话,便踏步走进了他们先前划下的边界内,沈思原赶紧跟上,三人的身影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迷离夜色中。 陆见深皱了皱眉,一种难言的压抑带着一股腐朽的气息向她袭来。 而右手始终有股热意包裹着她。 沈遇的手,从刚才起,就一直没有松开。 作者有话要说:陆见深:长得如此好看,又与我苍穹宗旨不谋而合,想来我师傅一定会很喜欢他 师傅:老子喜欢他个屁,就是头整日里盯着我家白菜的猪! 沈遇:拜见师傅 本体牵手手啊,四舍五入就是***了啊! 第75章 鬼村 二 **坐落于群山之间, 村口立着的石碑上本来应该刻着村名, 只是久经风雨吹打,上面的字眼早已模糊不清。村前有棵百年老树久久地驻扎在那里, 即使是在深秋, 伸出的枝干仍旧把村口遮挡得严严实实的, 像是一个隐形的守卫者,维系着村庄的安宁。 纵然, 这里早已空无一人。 沈遇带着陆见深跨过村前湍急的流水,稳稳地落在对岸,陆见深晃了晃两人交握的双手:“组长?”都已经进村了,差不多……可以松松了吧? 沈遇面不改色道:“周围环境复杂, 吉凶未卜,我牵着你,比较安心。” 陆见深:“你说的也有道理。这样的话, 要不把沈思原一并牵上?”他一个人跟在后边, 可别无声无息地出个什么意外。 她说着就朝沈思原伸出了手。 迎着沈遇幽凉的目光, 沈思原连忙摇头拒绝:“不用了不用了,我不习惯和人有肢体接触, 陆陆你放心,我一定紧紧跟牢了你和组长,保证不掉队。” 天知道他要是真敢伸手过去握住, 组长还不得找机会废了他这条胳膊。 见沈思原拒绝,陆见深也不强求,几人继续向前走去。整个村庄的农田早已荒废了, 地里杂草丛生,砖墙上爬满了蛛网,一路走来,屋子全是东西走向,门窗相对的格局,这在风水中正形成了穿堂煞,无论是为了自己住着舒服,还是为图个吉利,一般人修屋时都会特地避免这种建构,可这个村子,却是反其道而行之。 “这里背山面水,照说是遇祥增福、遇凶变恶的地方,可现在怎么会?”陆见深皱了皱眉,这里的阴气,实在是太重了。 她一路走来,看见不少屋子前还放着摇椅和晒在外面早已发霉腐烂的菜蔬,仿佛随时会有主人从屋里走出来,坐在摇椅上,翻一翻晾晒着的菜干。 村里雾气极重,风吹得耳畔呼呼作响,陆见深一眼透过荆棘围栏瞥见屋前的小院里还停着一具未下葬的棺木,棺木周围还有一个已被挖好的深坑,似乎是等待下葬的样子,可不知发生了什么,这尊棺木就这么被放置在了空地上,再无人问津。 沈遇握了握她的手,“过去看看。” 小院的门墙早已破败不堪,在呼啸的风声中发出嘎吱的声响,沈遇一脚将门踹来,带着她走了进去。 这是一栋再寻常不过的荒废小院的样子,棺木被风吹日晒了太久,在木头上留下了斑驳的痕迹,就好像下一秒,整个棺木都会被吹得散了架。 陆见深侧身看了看后边的院子,堂屋里一片漆黑,就连月光都没法照进屋里,整个村子就像是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渊,正等着过路的行人跳进去。 陆见深本想挣开沈遇握着她的手去把棺木推开,沈遇却没有松手的意思,他左手依旧扣着她的手,右手腕骨一转,一柄玄黑长剑出现在他手上,发出嗡嗡的争鸣。 这剑锋芒极甚,陆见深几乎一眼就被吸引了过去,她不由赞道:“好剑!” 沈遇一剑挑开棺材盖,他带着一种怀念的目光注视着手里的剑,长剑陡然化作一缕幽光,钻回了沈遇体内,“它是我的佩剑,长渊。” 陆见深想起自己的佩剑富贵,突然有那么点不好意思。她年少时与人比试,最尴尬的就是对手问及剑名为何,每当她说出”富贵“二字时,见到对方面上那种不敢相信和强忍笑意的表情,就会很想做一些欺师灭祖的事。 都怪她那个不靠谱的师傅! 她从前还曾想过,要不要把剑身上刻着的“富贵”二字抹去,换个她自己中意的名字刻上去,为此还翻过不少典籍。陆见深恍惚记得,她当时想过不少名字,其中“长渊”这两个字,就是她最喜欢的那一个。 后来……后来她仿佛把这个剑名,送给了谁来着? 陆见深晃了晃脑袋,罢了罢了,都是些陈年烂谷子的旧事,不想这些了,还是先专注眼前吧。 棺材盖被掀开后,一股浓重的尸气扑面而来,陆见深忍不住捂住了鼻子,她强忍着这股恶臭向里看去,这具尸体已经有些年头了,腐朽得不成样子,露出森白的腿骨,上边还有蛆虫爬过,陆见深听见沈思原在后面发出一声干呕。 沈遇道:“都是尸骨,你这般恶心他作甚。” 沈思原道:“我可是飞僵!飞僵!不要看到这种货色都拿来跟我比啊。” “那了不起的飞僵,就请你替我们去细细看看这具尸吧。”沈遇说着,拉着陆见深往后退了一步,留出了足够的空位给沈思原,还朝他比了个请的手势。 沈思原:…… 他有一句国骂不知当讲不当讲。 陆见深:“这样不好吧?” 沈遇道:“无妨。” 沈思原不情不愿地上前,站在棺材边向里望去:“是具男尸,死时年纪应当不大。喉管与脏器这块的骨头漆黑,不排除是毒死的,棺材边上全是抓痕,看得出他被封进这口棺的时候还没断气,才会这样苦苦挣扎,拼了命地想要撬开棺木逃出去,直至毒发身亡。” “还有就是……”沈思原看着尸骨的面部,“他的面具。” 这是一张色彩瑰丽的面具,上面用了大量绚丽的色彩勾勒出诡谲的图案,在棺木里被封了那么多年,这张面具竟然一点都没有褪色,在灰暗的棺材里,显得艳丽夺目。 沈思原向动手将这张面具取出,他突然手下一顿,沉声道:“这面具不对。” “它不是被戴在这个人的脸上,而是被……活活焊在了他脸上。” 陆见深的手一抖。 活焊的意思是……在棺材里的人仍活着的时候,将面具生生烙印下去,他会感受着滚烫的浓浆燃烧自己的皮肉,直至面具与他的脸皮而全贴合,甚至融为一体。 沈遇看着棺材里的那张面具,他眸光一闪,眼里有一丝嫌恶划过。 他挥出一掌,整个棺木腾空而起,落入一旁的深坑中。 “来时你给我的资料上写着,这个村子的殡葬方式与众不同,讲究的是‘人鬼混居,人死不出村’,家里有人死后,不另寻址安葬,而是埋进自己院门,生生世世与后代子孙共居此地。可是那上面没写,居然还要带上这样的东西。”陆见深一脚踏出院子,道。 沈遇道:“以面具覆面,盖住尸气。”若非如此,这个村子只怕还得早上几十年荒废。 “我们在的这个地方那个节目组的人也来过,不过他们当时没敢走进去,就是在外面拍了几张照。”沈思原翻看着手机上的视频,“接下来那个路口左拐,绕过一棵大槐树,就是村里唯一一座南北走向的屋子。” “就是那间屋子的底层大堂里放着那把传闻中的太师椅,传说啊。”沈思原神神秘秘地道,“坐过那把椅子的人,通通都死啦!” 陆见深抬眼看他,道:“那个节目组的人一定也去坐了,是吧?” 沈思原朝她点点头,“挨个坐了个遍,还在上面摆了各种姿势拍照,别提有多高兴了。” 陆见深:……真是毫不意外的回答。 “也就是从那以后,他们的直播就变得怪怪的。”沈思原快走两步,跟着视频在村子里拐,“视频最后掐断的地方,是一座庙前面,视频抖得很厉害,最后直接被摔在了地上,什么都看不见了。” “就是这里!”沈思原指了指前面的林子,“穿过前面的林子就到了。” 陆见深和沈遇沿着石子路向林子走去,林里种着的树该有百年历史了,每一根都生长得极粗壮,枝叶纠缠在一起,石子路一直蔓延进林中深处,林里暗无天日,天空被完全遮住,就像是一只可怖的巨兽,张开了大嘴等待猎物闯入。 “这种地方,他们怎么敢跑进来。”陆见深道。 “视频里这帮人一直都叫个没完,声音又尖又响,我也没听清他们在喊什么,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后边追,没办法才进去的。” 沈遇道:“又或者,是成心在把那群人往里面赶。” 他握紧了陆见深的手,似乎还是不放心,陆见深恍惚觉得,要是能施个术法,将她变小揣进口袋里,沈遇也一定会这样做的。 沈遇对她,仿佛一直紧张太过了? 怎么就跟他稍不注意,她就会出什么了不得的意外似的。 陆见深只得安抚性地回握了他一下,沈遇神情稍缓,两人并肩向林里走去。 林子里幽黑一片,沈思原手里手电筒的光被暗色吞噬殆尽,只能照亮脚步前的方寸之地,以免一不小心撞到树上。沈遇皱了皱眉,他指尖燃气一簇莹莹光圈,光圈顺着他修长的手指脱落,落在陆见深肩头,亲昵地蹭来蹭她的脖颈。 倒像个黏人的小宠物了,陆见深伸手点了点这个闪光的圆球,光球兴奋地升高,在她肩上一跳一跳的,跃跃欲试地想去碰一碰陆见深的脸。 沈遇眉头皱得更深,他一挥手,将光球扇得老远,光球委屈地飘回来,不敢再像之前那样靠近陆见深,只好巴巴地绕着两人周围打转,照亮周边的环境。 只守着手电筒那点可怜光芒的沈思原:……玛德。 树影婆娑间,有个什么长长的东西在林间随风晃动。光球灵敏地飞过去,绕着那块地方飞了一圈,停在老树中间等着几人走近。 陆见深适才看清,林间倒挂着的,赫然是节目组邀请的那位网络红人。 这人被倒吊在林间,身上找不出半点干净的地方,手上和腿上露出大片的伤痕,那上面的皮肉被什么猛兽大口咬去,露出沾着肉丝的骨头。 他睁大眼睛,满面惊恐地看着前方,早已咽气多时。 作者有话要说:沈遇:让你碰了么,飞远点! 光球:气! 第76章 鬼村 三 在一息尚存之时亲眼目睹自己被一口口吞食, 那一刻**和灵魂上带来的痛楚足以让一个人死后化为厉鬼, 可现在,这具尸体周围却出人意料的干净, 陆见深掐了个手诀,她静待片刻, 没有任何鬼魂应召而来。 “怎么会……”陆见深低声道,正当她想再试一试的时候, 就听见后边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小友不必再试了,我们早已试过多次,这地方什么都没有。” 陆见深转身看去,有个四五十岁年纪, 身穿道袍的中年男人正站在他们不远处, 保持着一段安全距离,他神情冷淡,只在面对沈遇时低了低头以示敬意:“沈先生。” “襆阳观, 戚道长。”沈遇朝陆见深解释道,“你一向惜命的很, 怎么会主动跑到这种地方来。” 那位戚道长叹了口气, 道:“我又能有什么办法,我那不成器的徒弟游历至此,听说此地出了怪事,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就擅自跑进来救人, 这便没了音讯。我是他的师傅,再怎么也不能看着他去送死。” 他也是进来后才发现,这地方不同寻常。要是没他们那两个老的勉强还有一搏之力,只怕小辈们连同那劳什子节目组的人早就葬送这儿了。 陆见深心里一沉:“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戚道长摇了摇头,露出一丝苦笑:“我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这个村子不分白天黑夜,周围全被雾气包围,我们曾经试图走出这里,可不论用什么办法,兜兜转转,又会回到村子的中心。” 他指了指树上倒挂的尸体:“我是两天前进来的,当时这些就已挂在这了。节目组二十多个人,到现在只剩了七个,还有四人,是进来帮忙的南市调查组的人和路过此地的天师。” “进来之前不是说来救人的天师有八人,如今死得只剩一半了?”沈思原一怔,这么大的事,南市不会放那些浑水摸鱼的半吊子进来,来人怎么说也该是他们精心培养出来的人才。这才几天功夫…… 戚道长带着他们继续往前走去,越走到林子深处,才发现林里挂着的尸体远不止他们原先看到的那一具,这些尸体无一例外的被倒挂在树上,皮肉被啃得稀碎,外露的衣服和关节早被风吹得发黄,看上去已经在这里好多年头了。 而他们脸的位置,尽数被一张瑰丽的面具所覆盖,面具上的色彩流光熠熠,鲜艳得像是刚被人用画笔涂上去般。 “这村子位置布局奇怪得很,你们想必也看过了,这里房子与房子修得极近,建筑盘沟复杂,村庄所在山谷的谷口与谷底分别有三庙镇守,落在图纸上,刚好就是一个三角的样式。” 戚道长沉声道:“我怀疑,这地方早年该有高人布局,本来在地下镇压着什么东西,现如今,怕是那东西逃出来了!” “若真有个万一,我辈玄门中人,自当全力以赴,哪怕是要老朽豁出命去,也非要除了那邪物不可!”戚道长一振宽袍,却没听到任何预想中的附和声。他偏过头一看,只见沈遇正边仔细听与他交握着手的女郎说话,边留神脚下以防她踩到地上碎骨。就连他身后跟着的沈思源,也只低头扒拉着那段直播视频,全然没有要对他方才那番豪言做出丝毫反应的意思。 戚道长:……哼! 约末又走了有一刻钟的路,一行人方走到树林边缘,戚道长抬头一看天上的月亮,忽地面色一沉:“现在几点了?” 沈思原不明所以,看了看时间:“快九点了,怎么?” “不好!”戚道长脸色大变,他加快了步伐,先前是大步往前走的话,现在就是朝前狂奔了,“快,我们得赶紧进庙,再晚麻烦可就大了!” 戚道长这如临大敌的模样看得陆见深心里一紧,来不及多想,她已拽住沈遇朝戚道长飞奔而去,“庙在什么地方?” 戚道长喘着粗气道:“不用拐弯,一直往前跑就是了。” 陆见深心里有了底,她伸手一挥,长剑金芒闪过,绕着她打了个转,稳稳地停在了上空。陆见深反手扣住沈遇的腰,她足尖点地,在旁边的老树上借力一蹬,人已落在剑身上,陆见深自然而然地把沈遇的手扣在她的腰上,“搂紧我,仔细别掉下去,我还得忙着捞你。” 沈遇含笑在她耳边应了声好,他温热的气息呵在她耳畔,弄得她耳朵发痒,不禁躲了一下。 戚道长:…… 沈思原:…… 组长你驴我! 你几时连御剑飞行都得靠人带的了?长渊剑在你识海里哭得好大声你听到了嘛。 陆见深往下看去,让飞剑不紧不慢地悬在戚道长前边,问道:“等下会出什么事,让你这么惊慌。” 戚道长上气不接下气地道:“这片林子里的东西,每到晚上就会活过来捕猎,将面前的活物撕得粉碎,第一天被他们杀死的东西,第二天就会变成他们的同类,变成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整个村子只有我们这群喘气的,他们的猎物除了我们还能有谁!” 沈思原:“丧、丧尸出笼?” “那是什么东西。”戚道长急道:“他们活过来的时间一夜比一夜早,今晚的话,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 陆见深偏头向后张望,对戚道长道:“你估算的时间倒挺准。” 他们身后,林间的尸体一具接着一具从树上掉下,跌落在地上,又很快翻身排起来,他们活动者残破的肢体,像是问到腥味的恶犬,朝几人的方向飞扑过来。 陆见深与沈遇对视一眼,两人从富贵剑上一跃而下,富贵剑落入她手中,她长剑一挥,直面即将到来的尸群:“跑什么,这种东西与其一个劲的躲,还不如一次性灭了来得干净。” “你以为我没有试过么!”戚道长抱头道,“我和老顾第一天进来的时候就把他们统统斩杀了一遍,可到了白天出去一看,所有被砍断的尸体同昨日一般无二的倒挂在树上,我们不信邪,又试了一次,但结果和之前那次是一模一样的。” “我小徒弟也试过砍断他们的头骨,把他们碎成八段,能想的办法早试过了,根本就没用!只有在入夜前躲进我说的寺庙才能挡住这些尸骨,你道你最先看见的那具尸体是怎么回事,就是昨天晚上,有个普通人实在受不了,自己跑出去,我想去救都来不及,眨眼的功夫,他就被活生生撕裂了呀!” “你们与其在这上面白费力气,还不如把心力留着想办法怎么从这里出去。” 陆见深的剑在她手中映射出凌厉的锋芒,一道剑光直冲尸群而去,将这批尸骨一剑斩断,尸骨的上半身掉落下来,却依然与分割了的下肢一起,在地上快速朝他们这边爬行。 陆见深啧了一声,趁着沈思原冲过去对着那些断裂的尸骨大踩特踩之时对戚道长道:“你先前怎么没说,都砍成两半了,他们竟还那么能爬?” 戚道长唇色发白:“先前砍完就结了,他们根本就不能再爬过来了啊!”这些东西,居然还能变得比之前更强,要是他们在这个地方拖延久了……戚道长不敢再想下去。 他只知道,不论出于哪一方面,他们都没时间再拖了。 陆见深暗道一声麻烦,她取出一纸黄符,黄符笔直地立在她指尖,她沉声念道:“水官驰禁,不锁雷城……飞天欻火,大布阳晶,赫日杲炽,山谷藏云。急急如律令。” 与此同时,一道熊熊燃烧的火墙挡在他们与尸群前,火势直冲而上,尸骨们却全不畏惧地往火堆里冲,烈火焚烧着他们的躯干,直把他们燃成满地灰烬。 陆见深:“我就不信,都烧成这样了,他们还能爬过来对我们动手不成?” 起码到明晚的此时,他们是不用顾虑这些糟心玩意儿了。 戚道长不抱任何希望地道:“这样也只是治标不治本而已,小姑娘,你还是想得太简单。你这趟进来,身上带了多少这样的符纸,能让你一张张地扔出去?”这样的欻火符可不便宜,要真靠扔符抵御尸群,怕是得把她的家底给掏空了。 陆见深翻了翻腰包,掏出一叠各异的符纸展示给他看:“还有很多啊,怎么着也够用了吧。”就算用完了,再画不就成了,何况她又不打算在这地方安家落户。 戚道长的手抖得厉害,他两眼放光地望向陆见深手里的符纸:“这这这,小姑娘,这些符你都是从哪儿买的?”他看了看站在她旁边的沈遇,心说难不成是沈先生帮她画来防身的? “自然是我自己画的了。”陆见深把符放了回去,往戚道长之前说的方向走去,不过几笔下去的东西,花大价钱买它作甚。 戚道长:……人比人,气死人。 戚道长带着三人走向一栋门窗紧闭的石砌小楼,戚道长站到门前,从喉咙里发出几声短促的声响,门才从里边打开,有个道袍少年探出头来,喊了他一声:“师傅。” 戚道长点了点头,赶紧让三人进来,又将门重新堵上,陆见深环视了一圈室内的环境,这里只有一点烛光照明,沈遇放出的光球仍黏在她身边,绕着这个寺庙一圈圈地飞,以便让她能看得清楚。 陆见深方才看到,这座庙里供奉的,并非是寻常的神佛雕像,而是两尊身着宽袍的男女对偶,石像刻得栩栩如生,每一处细节都被雕刻到了极致,看得人几乎真以为有这样一对男女与他们共处一室,正居高临下地朝他们露出一个诡异的笑脸。 作者有话要说:陆见深:叮!仿佛发现了一条致富新道路 第77章 鬼村 四 除开这两尊石像, 寺庙里的其他东西倒没有什么不正常的,无非是寻常的香烛案台, 寺庙多年不曾修葺, 很多地方早已破败不堪, 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墙角布满了蛛网,屋里的气味浑浊腐臭, 难闻得厉害, 幸存的人们却顾不上这个,他们在窗子上加钉了几张木板寥作防御, 只留下一丁点空隙让人向外张望。 四周安安静静的,庙里没有人说话, 他们甫一进门, 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聚集在了几人身上, 窗外有风吹过树林,枝叶沙沙的声响钻进人们的耳朵里,其间夹杂着猛烈的风声, 让人错觉这间庙宇仿佛一下刻就会被狂风吹散,叫他们无处藏身。 昏黄的烛光在每个人眼里晃动, 一下子窜得老高。 还是戚道长打破了这片死寂,他把另一个靠墙躺着的白胡子老头拽起来,拍拍他的脸,“醒醒,这都什么时候了, 亏你还睡得着。” 老头很不情愿地揉了揉眼睛,“我这么大年纪,白天又跑来一整天,这会子你连个觉都不让我眯,人旧时候的地主老爷都没你老戚这么黑的。” “他就是南市天师协会会长,杜长玄。”沈遇朝陆见深道,他说着就向光球伸出了手,似乎是想将光球收回,光球慢悠悠地飘回来,依依不舍地在陆见深脸上蹭了两下,才落到沈遇手上,消失在他的指尖。 陆见深颇感兴趣地问他:“这是个什么术法?” “一些不值一提的小玩意儿罢了。”沈遇侧身与她对视,“你若是觉得有趣,我可以教你。” “当真?”陆见深心中一喜。 沈遇朝她点了点头,颔首道:“自然。” “等会儿,老夫好像听见了那活阎罗的声音,不对不对,他怎么可能会到这儿来,没可能的。”杜长玄摇头晃脑地道,“我南市协会里头就那么点资金,哪来的钱去请他呀,想让他来一趟,怕是老夫存了大半辈子那点家当都得给掏空咯。” “老夫每回见着他,回头就得吃上半个月的静心丸,真是受罪哟……” “杜长玄你给我睁大眼睛看看你面前的究竟是谁!”戚道长气得牙痒痒,“我看呐,你是早晚得死在你这张臭嘴上。” 杜长玄被他在背上拍了一掌,总算恢复了清醒,他一抬头就看见沈遇那张黑如锅底的脸,当下脸色变了又变,陆见深还是第一次看见后怕,懊恼,兴奋,庆幸等神情能同时出现在同一个人脸上,不禁多看了两眼。 这位杜会长,倒是蛮有意思的。 杜长玄脚下一个踉跄,他僵笑两声:“哈、哈哈,老夫就说怎么觉得今天格外的神清气爽,老觉得有什么好事要发生呢,原来是沈先生来了,谁不知道沈先生本领出众,无论放在哪里都是一等一的人物,有沈先生在这里,想必我们这些人定能平安走出这个村子了哈哈。” 南市的年轻天师不忍直视地偏过头去,不想再看自家会长这副犯蠢的样子。 沈遇:“我是活阎王,每回见完我都得吃静心丸?” 他一字一句地重复着杜长玄刚刚说过的话,每说一个字,就像是一记重锤砸在杜长玄心头,杜长玄简直欲哭无泪,只觉得沈遇平时拿来除邪祟的那把长渊下一秒就要往他脖子上招呼,“哪里的话呀,我刚才说的那是别人,您待人温和,高风亮节,我回回见过您的英姿,都觉得心中有所顿悟,修为都能精进不少,回去连饭都能多吃两碗呢。” 南市天师:对不起打扰了,这个人是谁我们不认识。 杜长玄这番话任谁听了都觉得违心,也唯有沈遇状似满意,他终于将冷厉的眼神从杜长玄身上挪开,待他看向陆见深时,眼里的凉意已散了个干净,“你都听见了。” 他是个温和善良的好人,才不是什么活阎王! 想起阎王那副神经兮兮的蠢样,沈遇不屑地想,谁要和此人混为一谈。 陆见深:“……听见什么?” “……没什么。”沈遇抿了抿唇,又把头转了过去。 陆见深有一瞬间觉得自家组长的脑袋上长出了两个尖尖的毛耳朵,此时正无精打采地垂在头顶,他身后要是有条尾巴,只怕现在也是不高兴地搭在地上一甩一甩地拍灰尘。 陆见深:虽然不知道她究竟说错了什么话,但这种莫名其妙的愧疚感是怎么回事。 她也不知怎么,鬼迷心窍地朝沈遇伸了手过去,碰了碰男人温热的手背:“喏,要不要牵手呀?” 停!陆见深你醒一醒啊,这位是组长,不是软萌可爱的小遇,你这种哄孩子的口气是怎么回事,还不快点收一收! 正当她心里飞快地想着该怎么自然地把刚才那句蠢话圆过去的时候,沈遇的手已经伸了过来,准确无误地回握住她。 “要的。”他轻轻地回答。 杜长玄目瞪口呆地盯着两人交握的双手,那惊愕的模样不亚于好好一个普通人突然撞见了活鬼。 沈思原早已见怪不怪地把呆立在侧的南市天师拉过去了解这几天的情况。 “你还看什么。”沈遇一瞥杜长玄,“有时间盯着我们发愣,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带着这些人从这里出去。” 杜长玄:…… 他要是有办法,还至于站在这鬼地方等着沈遇这一顿冷嘲热讽么! “诸、诸位大师……”有个胖乎乎的男人哭丧着脸道,“我们是不是真要被活活困死在这儿,再也出不去了呀……” 说话这人是节目组的导演,此刻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心里悔得肠子都青了,手头上出了个火爆的节目,他原本还高兴呢,想着能称这次直播**探险让节目的流量更上一层楼,自己以后也能凭着这份履历往上爬一爬。早知道会瘫上这档子事,他就是放弃这些东西不要,也绝不会带人跑到这儿来! 一想到前头惨死的嘉宾和同事,导演就一阵胆寒。 看他这副惨兮兮的模样,戚道长的那个小徒弟心有不忍,想去扶一扶他:“张导……” 张导在圈内混了多年,自诩看人的眼光还是在的,方才那一番对话,让他意识到眼前这几个新进来的人极有可能就是他活着出去的唯一生机,他殷切地看向沈遇,期期艾艾地求道:“大师,您可一定要救救我们啊。” 陆见深不为所动:“现在那么后悔,当初非要进来做什么。” “千金难买早知道啊。”张导叹道,“ 当时一心想着找个足够刺激的地方来做这期节目,本来我们也没想到这里,还是我新招进来的一个小助理给我提的意见,我觉得好,这才过来的,我以为那些故事都是说来糊弄人的,想着正好能拿来做这期节目的背景……” 陆见深心念一动:“什么故事?” “是这地方的一些老传闻了。”张导道,“我从开始做这个节目起,对各地离奇荒诞的事也查了不少资料,新助理拿给我的档案还真是闻所未闻,我当时还以为他是自己瞎编来给我的。” 沈遇道:“新助理。” “是啊,我之前的助理辞了,他是公司分配给我的新人。这次本来要带他一起过来的,谁知出行前,这小子突然闹起了肚子,在厕所拉得走不动道,就没让他跟着。”张导道,“算他命大,躲过一劫。” 沈遇神色微动:“你可还记得,他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 “记得啊,那小子大高个子,长得,长得……”张导皱着眉头回忆了半天,最终颓丧道,“我不记得了。” 饶是张导心再大,此时也觉出不对来,他惊恐地倒退两步,“难道是他故意把那份资料给我,吸引我们过来的?” 戚道长眉心凝成一团,要真是这样,这件事情就复杂了。 沈遇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张铺着柔软毛皮的藤椅放在地上,自己坐下的同时还不忘拉上陆见深一起:“你把他给你资料上写得内容一字不落地说出来。” 戚道长那小徒弟看着沈遇那张软垫,嘴巴动了动,被戚道长一个眼神压了回去。 他本还想问一问沈先生有没有多的椅子,能拿出来给大家分一分来着…… 大抵是沈遇吩咐的口气太理所当然,张导从刚才的惶恐与惊惧中回过神来,他捋了捋思绪,开口道:“你们也看到这两尊偶了,那人给我的资料上也有这个,说这是哪年的一对官员夫妻,恰逢饥荒战乱,民不聊生,这位官员就和夫人带着辖地的百姓搬进了这个地方,从此与世隔绝,人们自给自足,说句桃花源也不为过。百姓为了感谢官员夫妇,就为他们塑了这两尊像,世代供奉他们。” “事情到这里,本来一切都挺好的。可人心这种事情,哪里是几句话那么简单的。”张导想起那份资料上看过的内容,他抱紧了胳膊,“官员的后代作为这里的执政官,世代看守在这里,奉行祖令,禁止村民外出,可年轻人们又怎么甘心终身守在这么小一个地方呢,分歧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埋下了。本来么,大家明面上还都相安无事的,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过了。可那年大旱,老百姓们收成不好,人人都饿着肚子,说要出去的声音就越来越大。” “官员那后代据说倒也不是那么顽固死板的人,他前边之所以反对,是因为山中不知年月,怕他们一旦出去,就没了这片净土,然事情发展成那样,他再抗拒只会是使老百姓的日子过得更苦,就打算等过两日,先带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出去给大家探探路,哪里知道,底下人早有了旁的想法。” “他不知道前几天有个外人闯进了村子,被村民们偷藏了起来,那人口才极好,说是能断阴阳命数,可窥天命。那人告诉村民,他为了答谢村民们的救助之恩,为他们卜了一卦,结果竟算出,村子的大灾并非单纯的天灾,官员那后代一家乃是灾星祸世,有他们一家在一日,整个村子就注定不会好过。” 有个年轻天师气愤地道:“瞎说!他要真是祸害,也早就祸害了,哪能拖那么久。” “人这种东西,只要不伤及自身,但凡能有一丝避祸的可能,什么事都会去做。”沈遇垂眸道,“何为灾星,一人说你是,十人说你是,百人说你是……” “到那时,你自然就是了。” 他道:“想要避灾,那帮村民做了什么?” 张导面色惨淡,他艰难地从齿缝里吐出两个字:“……活祭。” 作者有话要说:沈遇:请叫我小叮当 月末求灌溉了,啾咪 第78章 鬼村 五 那天夜半, 官员后人一家睡得正香,长子知道父亲有意想选人出村探路,白日里还拍着胸脯自告奋勇地想要做这个马前卒, 才周岁的小儿子好不容易被哄睡了,妻子打了个哈欠, 靠在丈夫肩上也沉入了梦乡。小女儿躺在隔壁的房间,她翻了个身, 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 似乎是在梦里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事。 这本该是这家人最寻常的一天, 就像此前度过的几千个日夜一样。 如果……没有那群突然闯入他们家门的村民的话。 官员后代从睡梦中被人粗暴得弄醒, 他睁眼看去, 一家人被捆得严严实实的, 他以为本该亲如一家的村民们在那夜好像突然换了一张脸孔,有个陌生的男人从人群中站了出来, 他带着悲天悯人的神情, 躬身告诉他, 他们一家乃是灾星投生,会祸害了全村, 为了整个村子的安宁着想,还请村长,做一点牺牲吧。 那个男人生得极俊美, 举手投足间是村人们难以企及的气度,恰如朗月清风。他吐字温柔,说出来的话却像是一柄柄利刃穿透官员后人的心肺, 为了写下了一道催命符。 他不是在请求,而是向他宣告一个最终的结果。 即便,这个结果决定了他们一家人的生死。 官员后代一家被村民们在身上裸露的肌肤上涂抹了一层厚厚的香膏,一家人被押解着走向村里议事的那片空地。官员后人看见家家户户点燃了火把,黑夜被火光照亮了半边天,亮得恍如白昼。 后人家的长子激烈地挣扎,被村民一棍下去打断了腿骨,他痛得哀嚎连连,妻女早已哭成了泪人,只能一遍遍地哀求周围的村民。 她哭着问村民,他们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残忍地对待。自然,她泣血的质问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一家人被挨个捆在了空地上立着的那根木桩子上,就连家里最年幼的小儿子也不例外。 张导瑟缩了一下,“资料上说,村民们听了那个男人的吩咐,用火烤过小刀,村里的每个人,无论长幼,均得拿刀割下后人一家身上的两块肉,其中一块埋于林下,以作献祭,祈求来年风调雨顺,至于另一份,则有各家带回家中……分食之。” “我那助理查到的传闻中还说,这以刀刮肉的顺序是自幼及长那么来,最先死的就是官员后人那个周岁的儿子,他这么点年纪,全身那点皮肉也不够群村人分的,到后来没办法,只能将那孩子当着所有人的面,生生给切碎了带走。” 作为父亲,却连幼子都无法保护,陆见深可以想像,当时那官员后人该是怎样的锥心之痛。 张导回忆着资料里看过的内容,他道:“那后人求也求了,骂也骂了,麻绳磨得双手皮开肉绽,好话歹话都说了个遍,可他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至亲至爱惨死在他面前。” “等轮到他自己的时候,他已平静了下来,据说当时,他就这么笔直地站在那里,一双眼亮的怕人,直勾勾地盯着群村的百姓,像是要把肉从他们身上一块块剜下来。那可是活剐呀,想想就知道得有多疼,可官员后人愣是一声痛都没喊过,从头到尾,他就只说了那么一句话——” “他让村民们等。” “会有报的。” 年轻天师半是同情半是恼火,“此等残忍行径,就是那一家子人真化为厉鬼报复,我也丝毫不觉稀奇。” “可不是。”戚道长的小徒弟义愤填膺,“生而为人,却做出此等忘恩负义的凶恶行径,与禽兽何异!” “实在令人作呕!” 沈遇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藤椅的椅背,他忽地开口:“资料里可写了与村民说那些话的男人姓甚名谁,是什么来历?” 戚道长的弟子应声道:“对,若非此人胡言乱语,搬弄是非,那家人也不至于落得这般下场。他要是轻轻松松就走了,我真是要活活呕死!” “这我哪会知道。”张导摇了摇头,道:“我只晓得那道人好像有个法号是叫三水。至于他去处,听说那晚过后,他就消失了,不知来路,也不晓得去处。” “倒是村民们最终也没落得个好下场,听说没过几天,村里就生出一场疫病,半数人是吃什么吐什么,没过几天就饿得只剩下了一层皮,当真如活骷髅一般,一口气吊了好几日人才没了,村里哀声一片,本想给他们下葬,结果丧葬仪式才进行了一半,那些个死人突然就活了过来,朝着身边的活人就咬了过去,直把人撕咬得血肉模糊。” “活着的人们都把死人骨给打散埋了,结果到了第二天夜里,那些东西竟有长得好好的,又从地里爬出来了哇!” 陆见深透过丁点缝隙望向窗外的林子:“就像我们在林子里看见的东西一样?” 张导叹了口气,他肯定道:“就像我们现在看到的一样。” “但是我看过的那份资料里,这件事情已经被路过的高人解决了呀,况且前边多年,这里的灵异传闻也跟那份资料上的东西完全扯不上关系,又荒废了几十年,而且那份资料里也没提过什么面具啊!”张导急迫地说道。 陆见深:“既然连给你资料的助理都有问题,那这份资料被人做过删减改动,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张导颓丧地低下了头。 有个头发蓬乱的女人扑过来,一巴掌甩到张导脸上:“都是你,要不是你识人不清,我们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张导当着众人的面被人甩了巴掌,面上难免挂不住,他嚷道:“我说林笙笙,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别的不说,那太师椅总是你自做主张给自己加戏,带头去坐的吧,难道这也怪到我头上!” 林笙笙在银幕上一向以清纯甜美的形象示人,此时却全然不顾了,长长的指甲直往张导脸上招呼。 两个年轻赶忙一人一边把二人架开,那动作看上去驾轻就熟,其余几人也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看来这情景在几天里已经发生过多次了。 张导与林笙笙各自被按到两边,林笙笙喘着粗气怒道:“你要是早告诉我,那房子是什么村长后人他家,我还会去坐那把椅子么!” 陆见深:“你说的是村里唯一那栋正常朝向的屋子?” 她来路上就听说过,那屋里的太师椅诡异得很,坐上去的人在那之后总会发生一些或多或少的怪事。林笙笙此前不可能全然不知,现在这个态度,估摸着也是被张导刚才那番话刺激到了。 见林笙笙点了点头,陆见深才转向沈遇,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沈遇从容地站了起来,两人并肩向门口走去,戚道长急忙叫住他们:“你们要去哪儿,有什么事白天再出去不迟啊。”晚上不知还会出什么东西,总是不安全。 陆见深回头道:“只是去你们说的那栋屋子看看,很快就回来。” 戚道长犹豫了一下,道:“不如我跟你们同行,多少有个照应,万一有什么事,还能帮个忙。” 沈遇断言拒绝:“不必了。” “若真有个差池,还得腾出手来救你。”沈遇扫了他一眼,淡淡道,“麻烦。” 戚道长胸口剧烈地起伏,他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挤出个笑容道:“祝君平安。” 沈遇一副还用你说的表情。 陆见深:要有哪天自家组长被一群道人联合起来套了麻袋,她是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两人在众人的注视下推开了庙门,甫一踏出那扇门,屋里就有人冲过来将门砰地一声关上,重重地锁死。 张导担忧地靠近沈思原:“那两位会平安回来的吧?” “要是他俩都回不来,咱们就可以准备着提起裤腰带上吊了。”沈思原翻了个白眼,他慢腾腾地挪到沈遇未收回的藤椅上躺下,“放心吧,咱这的人都死绝了,他俩都能好好活着。” 张导看上去很后悔几分钟前没贴在两人身上跟着他们一块儿出去。 屋外风卷起满地枝叶,不远处的林子乌压压的一片,沈遇又将光球放了出来,光球一脱离他的指尖就扑向了陆见深那边躲,它悠悠地飞在她那一侧,要不是条件限制,它是恨不得撤出一张黑网,把陆见深和沈遇之间隔得严严实实的,只给她照亮。 至于沈遇么,就叫他继续走夜路好了。 林子里这回没有倒挂的尸骨,就连地上的骨灰都找不到半点踪影,也不知是不是被夜间的狂风给吹散了,风声在耳边呼啸,有些像数不清的人们在这里幽怨地哭泣。 一路上倒是出人意料的平静,他们很顺利就找到了张导口中的那件屋子,这间屋和路上陆见深所见过的并无区别,甚至还比旁的屋子更破旧些。大门没有上锁,被风吹得一张一合,在风中传来嘎吱嘎吱的声响。 院子里铺了一层厚厚的枯黄的落叶,一脚踩下去,发出几声脆响。 陆见深朝里看去,堂屋的大门亦打开着,里边只留光秃秃的墙面和最简单的家具,矮桌上只放有一盏小小的煤油灯,油灯在黑夜里发出淡淡的光晕,被风吹得几次颤动,却固执地在黑夜里亮着。 灯旁边放了一张积灰的太师椅,它被摆在整间屋子的正中心,仿佛在无声地对过路人发出邀请。 请他们,坐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光球:只给深深照明,才不给坏人照! 沈遇:呵,我能牵手手,你能吗 光球:……呜哇,深深他欺负人! 第79章 鬼村 六 光球绕着那盏煤油灯飞了几圈, 停在灯芯旁边,周身的光显得更亮了,仿佛在对陆见深说, 那么暗的一盏破灯有什么好看的, 它和这盏灯比,绝对是又亮又实用。 快点看看它呀。 煤油灯的火苗被光球这一扑二扑的,晃动得更厉害了。 陆见深不由失笑,她朝那边一招手, 光球立马朝她飞过来,亲昵地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扭头对沈遇道:“你的这个术法, 可真是有意思极了。”一团光居然都能这么有灵性,还那么会亲人。 女郎朝他眨眨眼, 说好要教她的,可不许抵赖啊。 沈遇:……早前倒还好, 他现在倒真生出来几分反悔的心思来。 这把太师椅他们自然是不会去做的, 两人在屋子里看了一圈, 又掀开布帘走进里屋,官员后人家的这栋房子和这一路走来见过的平房没有什么差别,屋里的摆设还维持着屋主在时的模样,估计在那之后, 就没有人敢进来这里动过东西。 沈遇一针见血地道:“这里太干净了。” 是的,无论是那间祠庙,还是别的什么地方,都因为长久无人居住而落下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可这个地方虽然老旧,却还是干干净净的,连半点落灰也没有。就好像此间主人依然住在这里,每天打扫着屋子一样。 还有那盏被点燃的煤油灯,就好像是有人预先知道他们要来,特意点在这里给他们照明的般。 沈遇眸光沉沉,他开口喊了一声她的名字:“深深。” 陆见深被她这么一喊,差点没反应过来,这种自带软糯的称呼只有爹娘在世时会这样叫她,等爹娘寿终正寝后,她便许久没有听到过了,“怎么了?” 她一双明眸在光球的映照下熠熠生辉,沈遇望着她的眼睛,“如若你亲近之人做出了为你所不容的恶事,你会怎么做?”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陆见深虽然不明白他的用意,但她还是低头沉吟了片刻,道:“为我所不容的恶事,那得有多大?” “若是吃喝嫖赌,目中无人,就抓起来将他抓起关进小黑屋里,早晚各是一顿揍,每天只给清水白菜吃,一点荤腥都不给,直到真心改过了再放出来。”陆见深摸了摸下巴,“再不行就把他送进牢子里,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要是比这个更严重一点呢?” “更严重?你指的是什么,杀人放火,奸/淫掳掠?”陆见深打了个激灵,她亲近之人如今已是屈指可数,自问对每个人的品性还算有些了解,这种事放到哪个人身上都格格不入啊,他们想来不至于吧。 沈遇道:“如果我说,比这更严重呢?” 陆见深:还要严重的话……这人是得为祸苍生去了吗。 “不过如你所说,要真到了那个份上,那也犯不着分什么亲近不亲近了。”陆见深道:“我会亲手送他去死。” “不过组长你也知道,我师门里就只剩下一个孱弱无力的老道士,别说让他去做你说的那些个恶事,就是想让他杀只鸡都够费力的。”陆见深掰着手指算道,“再有就是调查组里的人,他们的心性,你知道的肯定比我更透彻,我看呐,我这辈子是没机会面对这种抉择喽。” 陆见深心里小小地松了一口气,清楚归清楚,若真有一日,要她面临这种处境,她肯定没办法像现在说的那样轻松。 里屋的小木桌上还放着女人做了一半的针线活,陆见深拿起来一看,缝的是件小孩子的衣服,所用布料算不上好,针脚却压得很细密。陆见深可以想见,多年前的那些日子里,这个母亲是怎么坐在桌边,缝着这件小衣服,幻想着幼子穿上它时的样子。 只可惜,她再也看不到了。 两人走到屋外的后院,这里有几个圈起来的棚子,应该是平日里养鸡养鸭用的,旁边的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稻草,陆见深朝那边走过去,她脚下一空,整个人在原地摇晃了一下,沈遇及时扶住了她的胳膊,“当心。” 陆见深往后挪了一步,在平地上站定,她拂开了地上的稻草,只见底下漆黑的一片,光球自觉地飞了进去给他们的照亮,陆见深弯腰向里看去,那是一条长长的石阶,阶梯不知通往何方,陆见深转头对沈遇道:“我进去看看,你在外等我吧。” 她刚往里跨了一步,就被沈遇扣住了手腕,沈遇不由分说地挤进了狭窄的阶梯里,“一起去。” 这条通道的地方有限,一个人站在里边还有富余,两个人就略挤了些,两人挨得极近,陆见深都能听见沈遇在她耳边的呼吸声,“我们一起下去,万一上边来个什么东西,把我们俩齐齐关在底下了怎么办,到那时可连个来救我们的人都没了。” 沈遇扬眉笑道,“要真有东西能有这本事,能同时困住你我儿人,我倒真想见识一下了。” 陆见深一向觉得这位组长皮相生得极好,平时看多了他沉稳的样子,但此时他言辞间不经意里流露出的几分桀骜与自信,仍看得陆见深心头一颤。 沈遇扣住她腕子的手没有松开,两人还是拥挤着继续往下走去。 这条石阶在上面看着深,其实走下来的距离倒不长,就在两人即将迈下最后一道阶梯的同时,光球已经先一步停在石壁上,给他们充当手电使。 陆见深抬起的脚步又落了下来,她的瞳孔疏地放大,情不自禁地拽了拽沈遇的手臂:“这是个什么鬼地方。” 在光球的照亮下,陆见深清楚地看见,这个地下的房间里堆满了整整一屋子的尸体,这么多人被重重叠叠地仍在这里,她一拐弯的功夫,差点和其中一具尸体撞个面对面。 如果只是普通的尸体,还不至于让陆见深觉得如此震惊,最令她觉得隐隐做呕的,不是这屋子里尸体密不可数的数量,而是他们临死前的样子。 寻常人死后多年,尸体早已溃烂,难以辨认生前的模样,而这些尸骨却并非如此,他们一具具面上蜡黄,整个躯体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一般,陆见深都找不到血肉的痕迹,只留下了一层黄褐色的皮肤紧紧地裹在他们的骨肉上,就像是一具具多了层皮肤包裹的骷髅架子,就连脸上的状态也不例外。 他们每一个都大张着嘴巴,像是即将发出痛苦的呐喊,因为太过干瘦的关系,陆见深都担心他们的眼珠子会不会下一秒就从他们的眼眶里脱落出来。 她这个念头刚从脑海里闪过,离的她最近的那具尸体的眼球就掉了下来,落在她脚下的石阶上,还在石头上弹了一下。 陆见深:…… 这锅她不背! 那颗掉落的眼球才跳起来就被沈遇一脚踩了下去,无情地碾成了一滩齑粉。 陆见深:“……这样不好吧?” 人家的尸体就这么正对着你的面看着你呢,好歹也要收敛一点啊。 沈遇道扫了一眼这具干尸,道:“倘若他对我刚才的举动有什么不满,我不介意他去投诉我。”他甚至可以主动把帝都那边的电话留下。 陆见深:且不说他能不能投诉这件事,单论投诉你有用吗?有谁不知道,灵异调查组是沈大组长的一言堂来着。 这些尸体被高高垒起,他们当中有老有少,老的一头白发,小的还是稚童的年纪,其中有人至死都是朝前伸着手的模样,看样子是很渴望能冲出这个地方,闯到外边去,连旁边的石壁上都被留下了无数道刮痕。可他们却连石阶都没能踏上,一直到他们真正死去。 沈遇看了看他们身上套着的衣袍:“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些人,应该就是当年村子里的那些村民。” “这就是那个官员后人让他们等的东西吗?”陆见深看着面前尸体堆成的小山,“他们的报应?” “为什么,要选择这种方法。” 沈遇道:“谁让他失去了一身血肉,就由谁补给他,一报还一报,对于那官员后人来说,倒也不失公道。” 他见陆见深一直皱着眉头,便对她说道:“这里没有其他东西好看的了,我们先回去吧。” 陆见深应了一声,两人顺着石阶向外走去,后院里的风依旧刮得生猛,陆见深怕他们出来得太久引得寺庙里留守的人们心慌,还是决定跟沈遇先回庙去。 他们走到寺庙前敲了敲门,却没人开,只听里边传来一道怯生生的声音,“说,说出暗号才能放行。” 陆见深沉默了一会儿,她问沈遇:“咱们出来之前,他们有跟我们说过还有暗号这桩事?” 沈遇摇了摇头。 陆见深:……所以这是要她拿什么来对呀! 里边的人好像也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一点,门里传来了一番激烈的讨论,大抵还是在说该怎么让他们证明身份,毕竟万一有恶鬼装成自己人的样子进了去,里头那么多人,他们真是哭都没地哭去。 沈遇不耐地皱了皱眉,他将陆见深往边上一拉,一脚踹了过去,庙门哄得一声被踢开,露出庙里几张错愕的人脸。 还是张导反应得快,他们一进来就赶紧又把门堵了回去。 沈遇站在中间,冷眼看着眼前这群人。 杜长玄讪笑道:“我这也是为大家的安全考虑,想更稳妥一点不是……” 沈遇冷笑道:“所以验明正身的方法,就是让我隔着窗缝,在外边给你们跳一段广场舞?” 杜长玄膝盖一软:“……我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沈遇说的不是自己。他是个“根正苗红”的好宝宝! 呜呜呜我再也不想半夜码字了【大哭】 第80章 鬼村 七 杜长玄仰着脖子,摆出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架势。 “再怎么说, 老夫在南市也是天师协会的会长, 说出去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可以在这里当着那么多小辈的面, 跳什么, 什么……”杜长玄气得小胡子一抖一抖的, 看得陆见深有些手痒,想上去揪那么一把。 “草裙舞。”沈思原默默地给他补上了后边三个字。 “对, 就是这个草裙舞!”杜长玄扫了一眼窝在角落里目光闪躲的南市天师,他要是真在这边跳了这个舞, 以后在这帮小辈面前,还有什么威严可谈。 这万万不行! 南市天师:其实这两天下来,他们会长在他们面前也已经谈不上什么威严不威严的了。 人设早就崩得一塌糊涂了好不好! “眼下如此坚决,方才起哄着让我在外头给你们跳广场舞的时候, 杜会长仿佛不是这个态度。”沈遇长腿一横,冷眼看着那个不断往墙根缩的白胡子老道,“怎么如今放到自己身上,就又换了个说法了?” 横竖这事儿牵连不到他身上, 戚道长乐得看戏, 他在一旁起哄道:“就是这个理儿,我说老杜, 你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这样厚着脸皮耍赖可不好哇,刚才不是你亲口对沈先生说, 自己说错了话,只要沈先生能消气,你做什么都可以么。” “眼下不过是让你在原地扭几下,这么点小事,你都不肯了?”戚道长边摇头边啧啧道,“可见你这心,不诚呐。” 杜长玄朝他吹胡子瞪眼地道:“尽知道火上添油,你若能把嘴给老夫闭上,就是帮了老夫的大忙了。” 戚道长:“你看你这脾气,暴躁!实在是暴躁……” 杜长玄脑门上青筋一跳,“别说了,我跳,我跳还不行么。” 他话音刚落,右手边就斜斜地递过来一样什么东西,杜长玄便看到与沈遇同行的那个漂亮姑娘温柔地朝他笑了一下,随及将手里的东西朝他一展。 那是一条捡地上稻草编成的小裙子,明显是她趁着他刚刚负隅顽抗的时间里编的,陆见深还拿在手上抖了抖,“虽说编得赶了点,但你放心,随你怎么甩都不会掉的。” 杜长玄:他可一点都不觉得欣慰。 陆见深笑眯眯地道:“不如我现在就帮杜会长围上?”左右无趣得很,她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做嘛。 本想着随便扭两下蒙混过关的杜长玄:“……” 他可真是谢谢她这份“贴心”了。 杜长玄恨恨地想,怪不得沈遇好似很倚重这个年轻姑娘的样子,敢情这两人根本就是一丘之貉,没一个好东西,切开来一看,心眼都是大大的坏! 陆见深微笑以对,她自然而然地坐到了沈遇旁边空出来的那个位置上,还不忘给沈思原比了个眼神,沈思原了然一笑,掏出手机摆了个隐蔽的位置,悄悄对准了杜大会长的方向。 陆见深不忘给杜长玄放了段激情四射的配乐,力求让他这场表演尽善尽美。 沈遇靠在椅背上看她折腾,眼底的笑意一点点向上漫出来。 杜长玄咬着牙扭完这段舞,一个人气闷地跑到屋内一角,把拽下来的稻草往头上一蒙,兀自怀疑人生去了。陆见深都觉得这位南市会长的脑门上正腾腾地往上冒着黑气。 陆见深把这趟和沈遇在官员后人那栋老房子里看到的东西一一告诉庙里众人,几个胆小的普通人早就被吓破了胆,就连那几个天师,表情看着也不大好。 尤其是那个叫林笙笙的女星,她看上去差点没被吓晕过去,塞满了一整个地下室的死尸,那得是什么样子,她一想到自己居然跟他们在同一个地方呆过,还曾经离得这么近,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差点没呕出来。 戚道长那弟子叹息着道:“此前老想着村民可恶,活该有恶报加身,但听见这个消息,我还是觉得心里沉得慌。” 张导小声道:“不是,既然该死的人都死了,官员后人心里的恨意再大,这也该消了吧。“旁的不说,他们跟当年的惨剧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想报仇也该找对人啊。 沈遇:“你又怎么知道,当年的村民都死绝了呢,不是说有高人路过,帮了一把,兴许还有一些人留了下来,依旧在这村里活得好好的,时间一长,只当官员后人一家那是从没发生过,抹得干干净净了呢。” “又或许,他们一家只是不喜欢有人闯进自己家里罢了。”沈遇抬眼道,“若是你家中突然闯进一群人,对着你家里的摆设说东道西,半分尊敬也无,如入无人之境,你心里作何感受。” “想必不悦至极。” 沈遇看着张导那张汗如雨下的大饼脸,“没道理让一家子惨死的鬼比你还大方,是不是。” 如果时间能倒回他们进村前,张导就是把自己揍一顿送进医院,也非要拦住当时那个不知死活的他自己不可。 有个南市天师道:“这么多尸体久久堆积于此,长此以往怨气不散,难怪此地阴寒,再加上那些个古怪民俗,这里不出几桩怪事,我倒要觉得奇怪了。” “只是沈先生。”那天师崇敬地看向沈遇,“不知我们该怎么从这个村子里出去呢。” 窝在墙根的杜长玄耳朵一动,暗道这个年轻小天师真是不知所谓,他人还在这里呢,这种问题居然跑去问别人。 沈遇道:“自然是走出去。” 南市天师一噎,他要是靠自己的本事走得出去,哪里还用得着在这地方困了那么久。 戚道长哈哈地出来打圆场:“不管怎么说,总不能把那些尸骨留在地下,等明天天一亮,我们几个先去把那些尸骨处理了,再想出去的办法吧。” 他干巴巴地夸道:“有沈先生在,想必带我们出去这种事,定当不在话下?” 张导并着几个节目组的人也知道出去的希望尽在沈遇身上,当下便掏空了脑子里所有拿来夸人的话往沈遇身上放,高帽子给他戴了一顶又一顶。 沈遇扫了他们一眼:“聒噪。” 张导这才讪讪地闭了嘴,心说这位本事归本事,脾气却是真的差。就他那一眼过去,张导几乎都要以为接下来就会不知从哪儿涌出一帮黑衣人,伸手就把自己拖出去挂到外边的树杈子上。 眼见时候不早,寺庙里的众人便各自找了个地方躺下休息去了,守夜一直是庙里的几个天师轮着来,这次沈遇他们进来,原先的几人总算也有了个休息的机会,省得在梦里也担惊受怕,稍听到点响动就得立马拿上法器跳起来。 沈遇从他的乾坤袋里又掏出一张软床,很不客气地放在了寺庙当中,霸占了一大片位置,他把陆见深按了上去,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陆见深刚想说不必,她又不是没在山间荒地过过夜,哪就那么娇气了,沈遇却按住了她的肩膀不让她起来,“你睡,我来守夜。” 沈遇坐在床沿上,脊背挺得笔直,按在她肩头的手指微微僵硬,他解释道:“这是出差员工的福利。” 沈思原翻了个白眼:狗屁的员工福利,他跟了组长这么久,怎么从来都没有享受过这种好待遇。 陆见深想了想,也不与他争了,只道:“那我们互换,一人守半夜,时间到了你记得叫我。” 沈遇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答允。 在这种地方,陆见深不敢放任自己睡得太沉,可不知怎么,人一挨着枕头竟就这么沉沉地睡了过去,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后半夜,她甫一睁眼,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沈遇那双清寒的眸子,他像是没料到她会突然醒来,一时也有些发怔,清咳一声将头别了过去。 陆见深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她觉得自己耳根有些发烫,却又想不出什么因由,只好压低声音找话题疏散空气中那股奇怪的氛围:“你怎么没叫醒我。” 沈遇道:“守夜我来就够了,想让你多睡一会。”顿了顿,他欲盖弥彰地摸摸鼻子,“再不济,还有沈思原可以守,他虽本领不济,帮着盯一晚还是可以的。” 沈思原:这又关我什么事?! 陆见深:……怎么感觉这股氛围变得更奇怪了? 她赶紧从床上爬起来,让沈遇躺上去:“你睡你睡,后半夜我来守就好,谁都不许跟我抢。”她握了握拳头,一副谁跟她抢,她就跟谁急的样子。 沈遇笑了笑,他半点反抗的意思也没有,任由她把自己按到床上,他阖上双目,唇角微微上挑,低低地喊了句“深深”。 陆见深回头看看他,沈遇仿佛很安心的样子,他呼吸平稳,像是已经睡着了。 陆见深定了定神开始守夜,后半夜除了外边呼啸的风声,一直都很平静,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陆见深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一点不一样的声音。 从风声中送到她耳边的,是一首短调,这首小调简单得很,只有这么几个音阶,哪怕不用任何乐器,只是随手从旁边拣片树叶都能轻而易举地把这首小调吹出来。 陆见深的身形一僵,一股凉意从她的脊梁骨直往上窜,她抿了抿唇,这首小调她再熟悉不过了,苍穹山下的小镇上有一段时间很流行这种小调,其中最被众苍穹弟子喜欢的就是这一首,那时他们外出游历,还常拿它当作彼此联系的符号。 只是为什么,她再次听到这首小调……居然会是在这种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请问追媳妇你靠的是什么? 沈遇:当然是我的才华和毅力! 陆见深:……分明是美色(小声哔哔) 这两天蠢作者有点事情要忙,更新都比较晚,不过还是会尽量日更嗒,到周一就恢复正常更新时间啦 第81章 鬼村 八 陆见深眉眼一凛, 她站起身来, 在昏暗的寺庙里像是灵巧的猫儿,无声地走到庙门前, 双手飞快地结印,往地上一拍, 一个无形的护阵将整件庙宇笼罩起来,一旦有什么事,一能护住此地, 二能第一时间让她知晓。 做完这一步, 她才推门走了出去。 陆见深与师门上下感情一直很好, 她初醒时虽然疑惑,明明她被雷劈之前苍穹还好好的, 一觉醒来竟破败成了这个样子。但后来发现当年与苍穹并立天下的几大教派如今皆已没了音讯, 再一问老道士,发觉他对这些旧事也知之甚少,便弃了深究的念头。 她不是喜欢伤春悲秋的性子,如今天地间灵气稀薄,要想修炼实属不易, 想来自家宗门中有本事飞升的,定然早早就飞升了。至于那些没这潜力的后辈,多半也已归于天地, 这一代代传下来,渐渐成了这样,倒也不稀奇。 她当年不也听说过不止一个教派, 往日里很威风过一段时间,后来也衰败了么。 往事不可追,追了也是白追。师傅常把这话挂在嘴边念叨,陆见深自然深谙这个道理。是以,她只想着把现在这个穷得要命的苍穹拉拔起来,不说重振昔日荣光,起码也不能这么寒酸不是,连住的房子都摇摇欲坠的,比待拆的危房还破旧些。 前不久老道士还跟她发信息说道馆重新修整之后看着光鲜了不少,眼下终于有香客愿意来观里进香了,把老道士激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直说得陆见深哭笑不得。 外头圆月高悬,风声比一开始安静了许多,她这一走出来,短调声略停顿了一下,又很快继续吹响,仿佛在指引着她继续往前走。 再往前,就是她之前经过的那片尸林了。 地上枯黄的杂草在风中颤巍巍地摆动,在被人踩下去的时候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死前最后的呻/吟。它们被风从中间吹开,为她开辟出一条小路来,月光洒进来,总算给林子带来些光亮。 陆见深不敢放松精神,她小心观察着周围的变化,林子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被重新拼接起来,那些灰白的粉末在空中飞舞,有些像是感觉到有生人进来了,特意乘着风飘到陆见深身边,绕着她飞了一圈,又被风吹了回去。这么多粉末一点点拼接磨合,很快就拼出了一个大概的雏形,那仿佛……是个人形。 夜间被她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的尸体在她眼前被重组起来,这些东西僵硬着肢体各自向一颗颗树干走去,树上垂下来一根根结实的麻绳,那些尸体以一种离奇的姿势倒立起来,将身体弯折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像一只卷曲的大虾。他们用绳子紧紧地捆绑住自己的双脚,刚一捆好,绳子就陡然升高,这一具具尸体就这么被倒吊起来,迎风摆动,宛如是一个个笨重的大摆钟。 有些尸体的距离隔得太近,左右摇晃的时候还会很容易就撞到了自己的“邻居”,破了半边的头骨里有肥大的虫子钻过,顺着这个短暂的接触,就钻到了另一具尸上。 陆见深略反胃。 她把富贵剑召出来握在手里,正打算将这些尸体再灭一次的时候,突然有个声音从头顶传来:“别啊,费了好大劲修理好的,你一下子又给我拆散架了,要我找谁哭去。” 这人显然是压着嗓子在说话的,声音粗粝低沉,像是有一轮转盘在粗糙的砂纸上划过。 陆见深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一惊。 她刚才居然一点儿没发现,这里还藏了个活物。 陆见深反手就是一剑过去,锋利的剑芒下,老树带着树上倒挂着的尸体应声而倒,有一人眼疾手快地赶在那之前拎着尸体跳了下来,把绳子往边上的树杈上一甩,将尸体稳稳当当地吊了上去。 这人套了件纯黑的袍子,袍子宽大得很,将他整个人从头到脚遮了个严实,他面上戴了张用各种亮眼的颜色满满涂了的面具,另一只手上还拿了片叶子,叶子在他指尖打了个转,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多年未见,故人重逢,怎么一来就喊打喊杀的,你这样可有些说不过去了,对不对?”来人话里带笑,轻描淡写地补上一句,“大师姐。” 陆见深执剑的手微微一颤,她双眼一眯,沉声道:“这声师姐可不是随便能叫的。” “既然说是故人,又何必遮遮掩掩的,阁下不妨摘下面具,也好让我瞧瞧,究竟是哪位师弟,这样好本事。” “我们也好坐下来,彼此一叙同门之情,不是吗?” 那人突然动了,他几个旋身闯到陆见深跟前,竟叫她来不及躲闪。对方透过面具朝她眨了眨眼,伸手按在她的剑身上,就要把她的剑向下按去:“既然说是叙旧,师姐也该先把剑收一收,才算诚意不是。” 陆见深长剑一挑,剑锋从那人袖口划过,犀利地割开了他的衣袖,在他手腕上留下了一道血痕,对方捧着自己的手臂,怪叫了几声,才叹息着道:“说动手就动手,这么多年过去,师姐的脾气当真是分毫未改。” “呀呀呀,是我差点给忘了,千年时间于师姐不过就是睡一觉的事,真要有什么变化,那才叫稀奇。” 他说完这话,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掏出厚厚一叠的面具拎在手里,晃晃悠悠地往身后的尸林里踏步,一点也不担心陆见深从背后给他一剑,让他来个透心凉。 他将面具一张张覆盖在尸体的脸上,那些尸体各有残损,放在寻常人眼里怕是避之不及,他却视若平常,就好像是一个最普通的孩子,正摆弄着他满园收藏的小玩具。 陆见深静静地跟在他身后,她忽地开口:“是你做的吗?” 来人连头都没回,“师姐说什么呢,我听不明白。” “这个村子的事,是你做的吗。”陆见深的剑抵在他的背心,“还是说,那个传闻里的三水道人,张导身边的消失不见的小助理,都是你么。” “师姐呀师姐,我可什么都没做。”对方的声音里透出几分无辜的意味来,“我前两天听说大师姐醒了,就想来见见你,可惜帝都有人守着,我不方便进,才特意想了个主意,请你过来的。” “师姐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清清白白的人,丢在这村里的人命,跟我可扯不上半分关系。”那人话里含笑,“冤有头债有主,就是哪天他们到了地下要找阎王爷伸冤,也算不到我头上。” 陆见深简直被他气笑了,“我真想知道,清清白白这四个字,你是怎么说出口的。” “我怎么说不出口了。”那人终于转了过来,他整理着破了个口子的衣袖,漫不经心地道,“昔年途径此地,我告诉村民,官员后人一家会给整个村子带来大灾劫,可说错了?” “那家人死后怨气不散,化为厉鬼报复,想让全村百姓给他们陪葬,村里人死了大半,这难道不是大灾劫?” “我说的话,哪句没兑现了的。” 陆见深咬牙:“要不是你说出那样的话,那些人何至于此!” “这怎好怪到我头上。”那人眸光一闪,“我一没往他们手里塞刀子,逼着他们往人家身上刮肉,二没亲手碰过那家人分毫,毕竟我苍穹的戒律,斩妖鬼,护安宁,我可是记得牢牢的,一刻也不敢忘呢。” 他仿佛笃定陆见深不会一剑结果了他,轻轻松松地在尸林间穿行,“至于后来的事么,官员后人一家自觉大仇得报,又有高人度化,散就散了,我又没有未卜先知之数,怎么会猜到他竟把那些死人关在了地下,长此以往,搅得这些人不得安息,想拿新进村的人的血肉,来补充自己的身体,以至于闹出这么多事来。” 他把玩着手中剩下的面具,朝陆见深晃了晃,像是在同她讨赏:“我还帮着想出以面具覆尸面的法子,好压一压死者的怨气,原先他们那么多,食量可不小呢,节目组的人进来,只怕还没等到你们来救,就早已成了这些东西的盘中餐了。现在每天只食一人就够,难道不是我的功劳吗。” 他分明是这些事情的始作俑者,现下说起话来,却是全然无辜的腔调,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陆见深:“惹出这些事,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好处?”那人歪了歪头,透过那张色彩艳丽的面具,竟有几分天真的意思,“没有好处。我看着高兴,不就够了么。” “其实在苍穹的时候我就在想了,什么仁善道义,护卫苍生,这种荒唐的鬼话,大家居然还能乖乖照做,真是愚不可及。” 来人耻笑一声,道:“师姐啊师姐,你不觉得看着一群愚民把自己亲手送上死路,看着世道里所谓的好人一点点敲碎自己的希望与信仰,亲手扼杀掉自己多年来守护的东西,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吗?” 陆见深忍无可忍,她豁然朝他击去,却落了个空,那人身法极快,转眼已跳到了她背后,依旧是那副嘻笑的口气:“大师姐,你从前是苍穹弟子中的第一人,只是你荒废了千年时间,我却从未听过修炼的脚步,你就是想清理门户,也该掂量掂量再说吧。” 他话音未落,就有一道寒光直直地朝他袭来,那人虽已极力躲闪,肩膀上还是被捅了个对穿,陆见深似有所感,她回头看去,沈遇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向她伸手道,“深深,到我这里来。” 作者有话要说:陆见深:啊,师门穷的叮当响,冒出来个师弟还一看就是个不正常的主,当大师姐真的好艰难 啊啊啊我们是冠军!等我明天给留评的小可爱发红包,小天使们快出来吧,疯狂亲亲 第82章 鬼村 九 沈遇紧锁着眉头看向她这边, 警惕地望着她身后的黑袍人。这是陆见深第一次看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叫她不由自主地往他那里踱了两步。 那人肩膀上潺潺地躺着鲜血, 他从长长的衣袍里伸出两根手指来, 捅进伤口里搅了搅, 再拿出来时, 手上已沾满了粘腻的血液,他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手指, 忽然大笑起来,“现在你是叫沈遇, 对吧?” “我说师姐, 你知道他是谁,就敢往他那边走, 也不怕那天, 被他连皮带骨吞了去。”那人盯着陆见深的背影,幽幽说道。 陆见深头也不回地往沈遇身边走,“我不信他,难道还信你这么个连脸都不敢露的人?” “是是是,依师姐所言, 我丧尽天良,不是个好东西。”那人从善如流地道,他面具后的脸上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脸,“但你以为沈遇就有多好,多正派了?” “他是个什么来历,什么东西, 还有……”那人的眼神绕着沈遇和陆见深打了个转,“他这么多年来,心底究竟抱着什么心思,师姐不妨问问他,你看他敢不敢告诉你呀。” 沈遇的手臂青筋四起,看着那人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直到陆见深站到沈遇边上,他才敢不动声色地瞄她一眼,又很快将视线收了回去,像是生怕被陆见深发现似的。 陆见深在心中重重地叹了口气,心说自己在组长心里平时究竟得是个什么形象,怎么他好像有些怕她的样子。 她拍了拍沈遇的手背,沈遇提着的那口气一松,他张嘴想对陆见深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从哪里开口,只好咽了回去。 那人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俩之间的互动,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般,陆见深冷眼扫过去,“还不滚,杵在这里干什么。” “师姐这么轻易就放过我了?”那人眨眨眼,道。 陆见深:放过是不可能放过的,只是她刚才与对方一交手,就知道他的修为如今在她之上,何况这里又是他的地盘,现在动手,绝对讨不了好,再者说,组长现在还在此处,他们师门的事,连累到他就不好了。 “只要师姐肯开口,哪怕是要沈遇砍了我的脑袋,也会二话不说照做的,对吧。”那人望着沈遇,意有所指地道。 陆见深皱眉,“你闭嘴,不管你做了什么,我苍穹门内之事,不要牵扯旁人。” 苍穹门内事,旁人……那人低低重复了一遍这句话,随及笑道,“好嘛好嘛,我听师姐的,不说就是了,师姐想要惩治我,可惜我还有事要忙,等下回事了,我自己把自己像这样绑了,送去帝都给师姐,可好?” 他说着,伸手推了一把倒挂着的尸体,尸体被他这么一推,晃荡得更厉害了。 陆见深道:“脸都不肯露,我怎么认得你是哪个。” 那人隔着面具摸摸自己的脸,“说的也是。” 他说着高举了双手朝陆见深走去,将脸凑到她跟前,“师姐想看的话,自己摘下来看好了,我绝不反抗。” 他说着,又看了看站在陆见深旁边的沈遇,“反正就算我现在不给看,回头等师姐一问,这位也会老老实实告诉你,还不如趁现在让师姐自己来看得了。” 陆见深心念一动,她毫不犹豫地伸手,一把将他那张古里古怪的面具扯了下来。 面具下的人还是个少年模样,他男生女相,容色昳丽,脸上还挂着浅浅的笑容,左半张脸当得起色若春花一词;然而他的右半边脸,却截然相反。 他右脸爬满了斑驳的疤痕,这些疤痕已经历了不少年岁,却一点没有减退,其间混杂了烧伤和刀伤的痕迹,一直蔓延到他的下颌,再往下,就被宽大的黑袍遮挡着,不知下头的肌肤是个什么情况。 陆见深瞳孔猛地收缩,她喉头一哽,心里像是堵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短暂的时间内,她几乎把记忆里的脸孔都过了个遍,想着究竟是哪个师弟妹会做出这等离经叛道的事来,可她哪怕一瞬,都没往眼前这人身上想过。 少年模样的人拢了拢衣襟,向她似模似样地行了个礼,“江斐,见过大师姐。” 他的声音不像先前说话时那般低沉,却还是摆脱不了那种粗粒的音色,与陆见深记忆里那个嗓音清脆的跳脱少年郎已是截然不同。 “阿斐,怎么会是你。”陆见深几乎压抑不住指尖的颤抖,“你哥哥呢,他是怎么护着你的。” “是谁把你伤成这样,嗯?”她眸光里已泛出丝丝杀意来。 她脑海中记得的那个江斐,是个猴一样的少年,他兄长江映是掌门师伯爱徒,为人沉稳持重,最重门规律令,而他这唯一的弟弟,与他的性子却恰恰相反,倒与她师傅一拍即合,便被师傅带到了剑峰,江斐的心思野得很,对修行反倒不怎么放在心上,偏爱和师傅凑在一处,研究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陆见深说过他几次,少年明面上老实应着,私下里却该怎么来就怎么来,当真是把“左耳进,右耳出”这六个大字演绎到了极致。 算了,年少时的陆见深心想,修为差点就差点呗,他背后可挂靠着整个苍穹做靠山呢,不说师傅和师伯,但就江映他那护弟的性子,和这满山头的师兄弟们,还怕护不住一个江斐么。 她曾经,真是如此坚定地认为的。 “师姐。”江斐叹了口气,“你不要这么看着我,我就是怕看到你这样的眼神,才不愿意把面具摘下来的。” 陆见深一把擒住他的手腕:“你不许走,跟我回去。” 江斐欸欸欸地怪叫着,手指在陆见深抓着他的手上一用力,陆见深顿时手上一麻,她劲力稍松,江斐马上脱身出去,他衣袖一挥,树上挂着的尸体尽数落到了地上,挡在他们中间,好让他趁此机会往后几个轻纵消失在树影婆娑间。 “师姐放心,今早能出去的人,你们自然能带出去了。” 他的声音遥遥传来,陆见深呆立在原地,久久凝视着自己的指尖。 沈遇道:“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陆见深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她苦笑着道:“你之前问我的话,若是至亲之人做出了为我所不容的恶事,我该当如何,当时我还觉得奇怪,现在想来,你那时便猜到是他了吧。” 沈遇道:“只是有这个猜想,我也不确定。” “这些年……我与他接触不多。” “我的答案依然没变,他做了错事,就应该付出代价。”陆见深深吸一口气,道,“我就是不明白,当年那个屁颠屁颠跟在我后头满山跑的小师弟,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我……我只是睡了一觉,突然整个世界好像都变了,只有我一个人被孤零零地扔在原地,妄想大家都过得很好,我也可以过得很好,好像我这么一遍遍地对自己说了,事情就可以真的变成这样了。” 她朝沈遇勉强笑笑:“是不是又蠢又天真。” 其实想想,怎么可能真的不在意呢,昔年把酒纵马,行走天下的知交好友,满山头乱跑乱窜的师弟师妹,整日里不着四六的师傅和一言不合就追着师傅打的掌门师伯……还有她的苍穹。 她什么也没做错,大梦初醒,曾经握在手心里的东西,就通通不见了。 “我在这里。”沈遇牵着她向寺庙的方向走去,天光乍破,一丝阳光穿透厚厚的云层洒了过来,光球自觉即将被无良主人收回,忙抓紧时间依依不舍地挨着陆见深蹭了又蹭,一边警惕地与沈遇保持着距离,尽量将动作做得隐蔽些,免得被他看出端倪来。 沈遇缓缓道,“深深,你一点都不蠢,更不是什么都没有了,至少,我一直都在这里。” 他这样说着,口气平常,就像他说的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道理。 “沈遇……”陆见深看着他的侧脸,她轻轻问他,“我总觉得你有点熟悉,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调查组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要是再不熟悉我,我岂不是太没有存在感了吗。”沈遇难得地向她说了句玩笑话。 不对,陆见深在心里默默地否认,她说的不是现在,而是更久之前。 只是如沈遇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放在当时也绝不会默默无名才是,她怎么会那么没有印象呢。 他们在晨光熹微中出去那一遭,倒叫寺庙里的人醒来吓了一大跳,还以为两人抛下他们这一大群趁着夜色自个儿跑了,一群人议论纷纷,沈思原坐在边上打着哈哈,见他们回来,人们才干净下来,刚才吵得最大声的那几个露出点不好意思的神色。 沈思原促狭地看着两人,朝沈遇挤眉弄眼地做着表情。 沈遇眉头一皱:“你眼睛怎么了,抽了?” 陆见深闻言好奇地看过去,真是新奇了,还没听说过,飞僵也会眼抽筋的? 沈思原:…… 调查组不值得,他这一天天忙活来忙活去的,还不如早日辞了职,回自己墓里躺着,抱了陪葬品睡大觉呢。 哦,差点忘了,沈思原磨了磨牙,他的大墓早就被那杆子考古学家给开发出来,一帮没良心的把他的宝贝家伙搬了个干净,连个鎏金夜壶都没给他剩下,害得他如今想回家得买票,想看他那些宝贝还得再改道去博物馆。 欺负僵欺负到了这份上,简直丧尽天良! 作者有话要说:有能带出去的人,当然也有不能带出去的人~~ 少年陆见深:哼,你们师弟再有本事,至少有一样,肯定敌不过我师弟! 众人不服气:哪样? 陆见深一把扯过江斐:我师弟生得好看! 后来…… 沈遇:你说谁好看? 陆见深:你你你,你最好看 明天应该就能恢复正常的9点更新啦 第83章 鬼村 十 一听沈遇说今天就能带他们出村, 庙里所有人都欢欣鼓舞,节目组的几个人忙着收拾行囊, 林笙笙还找出包里的化妆品,给自己上了个精致的妆面。 陆见深想着江斐的事,心情实在好不起来,她靠着庙柱站着,一副恹恹的样子, 低垂的睫毛在脸上打下一片阴翳, 有两个节目组里幸存的女生本想找她说说话, 见她这幅生人勿进的神情,又都缩了回去。 直到一个蒸腾着热气的杯子被塞到她手里,鼻尖是炖开了的红枣香,陆见深怔怔地抬头,看着还有点懵。 沈遇把她捧着杯子的手紧了紧,他清咳一声, 道:“想起来乾坤袋里还装着这个,我拿着沉得慌, 你把它喝了,就当是给我腾点地方。” 一杯喝的能有多大份量, 更何况乾坤袋这种东西,厉害的可能装山海,纳日月,哪里就连这么点做东西都装不下了。 陆见深心知肚明,也不拆穿对方这拙劣的谎言。她手里捧的杯子通体瓷白, 唯有杯柄上盘着一条昂首的小龙,杯子里盛着暖红的的液体,入口清甜舒服,驱散了她彻夜的寒意。 陆见深望着他的背影,轻声回了句:“多谢。” 沈遇虽未回头,站立的姿势却明显轻松了许多,眼里也透出笑意来,还温和地问了杜长玄一句,要不要帮忙。 可怜的杜长玄显然没有反应过来他的用心,他被他这句话吓得一蹦三尺高,当即跳出老远,把头当成个拨浪鼓那么摇,生怕沈遇一把将他扯回去。 听说过佛祖割肉喂鹰,舍身侍魔,但谁他娘的听过帝都那位出了名凶残的沈组长主动开口说要帮忙的啊! 杜长玄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抱着满地稻草念念有词:“我一定是还没睡醒做噩梦了,再睡一觉就好了,快睡着快睡着……” 沈遇:……此人多半有病。 南市天师协会有此会长,难怪成不了气候! 有两个南市年轻一辈的天师快速跑过来,扛起地上的杜长玄就跑,生怕晚了一步,自家组长就被沈遇手起刀落送去投胎。 戚道长站在边上全程看着这一幕,他老怀安慰地摸摸小徒弟的狗头,小徒弟傻乎乎地看向他:“怎么了师傅?” “没什么。”戚道长慈爱地看着自家徒弟,“为师突然觉得,你这孩子还是有几分可取之处的。”虽说不怎么懂得看清局势,但起码听话,是个踏实孩子。 简而言之,不像南市那些人那么能坑。 一行人之前为了逃命,大包小包的东西丢了不少,这会儿收拾起来倒很迅速,没一会儿功夫,就收拾齐整排排站好,热切地看着沈遇。 沈遇站在最前边,推门带着这整队的幸存者走了出去。 沈思原远远地跟在后头,没敢说组长现在这个样子,要是再往他手上插一面小旗子,还真挺像个导游的。 就是这导游的评价里可能写满了差评。 在他们身后,无风的寺庙里,那两尊石像轻微地晃动了两下,石像脸上刻着的笑容,两边弯起的弧度却渐渐压了下去。 **的雾气依然很重,把整个村子严丝合缝地团团包住,隔开一小段距离就看不见走在前面的人影,再一想到是要进那片挂满了尸体的林子,众人难免有些瑟缩。 杜长玄这会儿倒难得出了个正经主意,他在包里捣鼓半天,掏出一根粗粗的麻绳,让节目组的人一次拴上,省得万一有个不小心,人给走散了,到时候只怕还没等他们回去找,独自呆在这鬼地方,吓都能给吓死。 沈遇和陆见深自然是走在最前面开路的,这些尸体不像晚上动起来时那般凶狠,白天带着江斐给他们扣上的面具,安安静静地垂在那里,身后时不时传来几声节目组人的怪叫声,听声音像是隔着雾气没注意,走近了才发现与尸体撞了个正对面,一时间吓得不轻。 直到走到林子的边缘,她突然听见后头传来一声带着哭腔的惊叫:“阿南,阿南你在吗,阿南你倒是应我一声呀。” 陆见深神色一变,她不及多想,立马顺着绳子往回走去,在队伍的末端,有个女生已经哭成了泪人,一个年轻天师站在她旁边,面上是显而易见的无措和自责。 在她身后,有截麻绳无力地拖在地上,上面本该系着的那个人,却不见了踪影。 那个天师呐呐地道:“对不起,我没把人看住,这雾太大了……”他本想解释,一般人出事的时候多少总会叫出声音让他们发现的,可他刚才分明什么声音都没听到。要不是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他几乎都要以为是队伍最后那个叫阿南的自己主动解开绳子走的了。 “把剩下的人赶紧带出去,那个叫阿南的我会去找。”陆见深说完这话,见那天师还没个反应,不仅皱眉道,“你在等什么,还不快去。” “啊,哦哦哦。”年轻的天师回过神来,赶紧扶着女生向外快步走去,心说这姑娘看着年纪跟他也差不了多少,怎么训起话来的气势比他师傅还足,真要说起来的话……倒跟沈先生挺像的。 大雾遮眼,陆见深正打算驱剑挥散雾气,突然有一只光球朝她飞来,嚣张地在雾里冲撞,为她开辟出一条明路来,陆见深向上伸手,光球自觉地落到她手掌上,“是沈遇让你来的吗?” 光球在她手心里滚了一圈,又继续向前横冲直撞地飞去,将厚重的雾气层层撕开,时不时飞回来围着她转一圈,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厉害。 陆见深追着地上留下的脚印前行,她对那个阿南实在没什么印象,只知道是节目组里的摄影师,在庙里一直安安静静地呆在角落里,也不怎么开口说话,但是无论怎么样,作为一个成年人,他的脚印都不可能只有这么点大小。 只有半个脚掌那么大,就好像他离开的时候,是被人提起来踮着脚尖走的。 她一路追着脚印追到林子深处,林中静静伫立着一棵老树,脚印到这里截然而止,陆见深顿觉不妙,她抬头一看,老树分出根根枝干,紧紧缠绕着一个不知死活的男人,男人垂着个头,仿佛已没了知觉。 那些枝干与其说是缠绕,倒不如说是扎进了他的四肢,树枝贪婪地往阿南身体里钻,没有一滴血往下流出来,它像是在从他身上吸取更多的养料。 有几道模糊的身形立在树上,随着树枝的动作,他们的身形也愈见清晰,那是一对衣着朴素的夫妻,妻子怀中还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奶娃娃,粗壮的树干上另坐着一对年少的兄妹,做妻子的理了理孩子的襁褓,看向树上吊着的男人时,眼中的柔情消失了个干净,她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陆见深腾空而起,剑气直冲着那些缠在男人身上的枝干而去,凌厉的锋芒闪过,她尚未落地,那些枝干就已经带着阿南重重地跌在了地上,枝干像是失去了根的幼苗,顷刻之间变得萎靡瘦小,从阿南身体里退了出来。 陆见深维持着落地时翩然的姿态,心里却在想,要糟,忘记施个术法托他一托,就这么直接从高处掉下来,到时候别是摔出个脑震荡来,医药费还得赖在我头上吧。 另一侧枝头的五只鬼看着陆见深动作,却没有要阻止的意思,他们饶有兴致地向下望着,像是在等待什么好戏的上演。 陆见深心中一颤,已有血腥气从她身后传来。 她猛地转身,刚才还紧闭着眼,好像已经晕厥过去的阿南,这会儿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他面上爬满了惊恐,瞪大了眼睛直视前方,一边倒退着往后走一边不停地喊着:“别过来,求求你们了,别过来……” “我,我还给你们,我都给还给你们。” 他说完这话,手已向自己的脸上伸去,陆见深从没想过,一个人的指甲居然能这样锋利,他好像完全不怕痛了,将自己整张脸从额头上开始划开,双手分别扒住两端,手上一个用力,整张皮子被他完整地撕了下来,直撕到脖颈处,两边皮肤耷拉在衣服上,他仍然在笑,露住沾着血块的牙齿,乌黑的眼珠提溜地打转。 他的指甲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变得又尖又长,从自己的手臂上抠下大块大块的血肉,向高出的树上递去:这些,通通都给你们,还给你们!” 树上的鬼影终于动了,却不是向他,而是朝着陆见深,“你知道,他看到了什么,才疯成这样?” 他的声音听上去怪得很,像是一只破了个洞的风箱。 不等陆见深回答,就听他接着说道,“他以为他是我们,那天,被活生生千刀万剐的我们。” “从前的板上肉和执刀人,现在换了个个儿,不是很有意思吗?”他道,“我记得他这张脸,就是他第一个带人冲进我家,将绳子捆在我身上,也是他拿妻小做垫背,好让自己趁乱逃出去,不过他也没想到吧,有一天,自己的子孙居然会回到这个地方,因果报应,果然不假。” “大师你也看见了,他自己受不住打击发了疯,我们可没动他一根手指头。”官员那后人歪了歪脖子,他皮子上肉眼看见一道道的黑线,像是曾经被分割的皮肉,又被人重新给拼在了一起,即使看上去拼完整了,又怎么能说,他还是原来那个他呢。 阿南颤抖着又想向前走去,还没跨出两步,就咚的一声倒在了地上,有另一根枝条从旁边斜出,缠在他的脚踝上,将他吊了起来,与这满林子的尸体放在了一起。 “本来还想让大师把他带出去,看看能不能治的,没想到他自己没撑住,就这么断气了。”他状似遗憾地叹了口气,道一声“可惜”。 “你既然知道因果报应这四个字,就应该知道,无论是你们,还是他,终究没人能逃得过。”陆见深望着树上的一家子鬼,道。 “啊,这个我们当然知道。”他道,“但大师你觉得,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生受刀斧剐肉,死后无碑无尸,与牲畜般为人盘中餐,你所信仰的东西,被你所保护的人一夕之间摧毁殆尽更可怕的。” “连这种事我都受过了,难道还会怕别的东西吗?” “我信错人,护错人,该遭的报应,我遭得更多了!” 官员后人的鬼魂最后朝陆见深笑了下:“这种人的后代都有人来救,我们一家当时却只能等死,可见这世道不公平。” 作者有话要说:沈遇:喝了我的茶,就是我的人啦 光球:这话你敢不敢当着深深的面说一遍呐 沈遇:……你闭嘴 感谢陈思语小天使给投的地雷*9,嗷呜一大口亲亲 第84章 鬼村 十一 尸林外边, 一群人正围在一起,焦急地向林子里张望,有个中年男人烦躁地嘀咕了句:“也不晓得阿南到底是死是活,要是一直没人出来, 我们得在这里等到什么时候, 先带着我们走不行么,留个人在这儿等不就结了。” 那个女生眼泪本就没止住, 一听有人说这话, 顿时哭得更凶了, 惊得南市那年轻天师忙慌慌张张地找纸巾给她擦泪。 沈思原道:“要是有人心急, 大可以自己先走, 我保证没人会拦你。” 他要是有本事自己从这里走出去,哪还会在**没吃没喝地等到现在, 男人在心中腹诽道, 不过他也没想见这么小声说的话居然会被人听到,眼见周围几个天师看他的表情也不大好了, 他忙摆出一副谄媚的嘴脸,生怕会被他们一个人丢在这里。 沈遇仍抱臂站在站在林前,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片幽深的尸林。 沈思原走到他边上,道:“你要是不放心陆陆,就进去看看吧, 这里有我看着呢。” “这种鬼物,哪有资格伤得了她。”沈遇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休要以己度人。” 沈思原:???几个意思, 这是在嫌弃他没陆陆本事? 就算、就算事实如此,那也不要说出来啊喂,周围一圈人站着呢,真当他不要面子的吗。 沈思原当即恶狠狠地瞪了正悄咪咪竖起耳朵听他们这边对话的人一眼,吓得他们猛打了个哆嗦,又往后退了好几大步。 “快看,好像有人出来了。”林笙笙眼尖地发现林子里闪动的身影,她激动地叫起来。 他们这回总能走了吧。林笙笙兴奋地朝沈遇站着的方向看去,却发现刚才还站在这里的人眨眼间竟没了踪影。 沈思原蹲在原地撇了撇嘴,还说不担心,装得跟真的似的,这会儿还不是跑得比谁都快。 陆见深在林间穿行,光球仿佛察觉她心绪不佳,耍宝地在空中快速飞过,在破开的雾气留下一道爱心的残影,被迎面走来的沈遇撞个正着。 沈遇一把将正打算一鼓作气再给陆见深比个小心心的光球攥在手里,光球拼命挣扎,然而他依旧面无表情地将它收了回去。 特别冷漠无情! 陆见深不由失笑,她是孤身一人进的林子,出来的时候仍只有她一个,那个节目组少了的人却没能跟着出来,沈遇也不主动问问林子里究竟出了什么事,还是陆见深主动开口,把刚刚发生的事一件件说给他听。 她说,沈遇就听着。 他望着陆见深的侧颜,心里想着,那个叫阿南的是死是活,他死的有多惨,多年前那一家五口的老鬼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从头到尾,我只关心一件事,就是你有没有受伤。这件事既然已经确定了,至于其他的东西,自然就没有开口问询的必要了。 不过既然陆见深主动提了,沈遇也就乖乖地听,时不时还问上两句,两人边走边说话,没一会儿功夫就走出了林子。 那个女生一见到她就立马朝她跑了过来,她急切地往陆见深身后看去,却没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她眼里的激动瞬间化为了失望和难过,只是仍不死心地想去抓陆见深的胳膊,“大师你很厉害的对吧,你一定把阿南救出来了对吧?” 她的手还没来得及碰到陆见深,就被沈遇一挥袖挡开,女生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她喃喃自语道:“怎么会呢,我们明明马上可以活着出去了,怎么会……” “你为什么没能把阿南救出来,你们不是天师么,你们不是来救我们的吗,为什么你自己倒是毫发无伤地出来了,阿南却没有出来,你告诉我为什么呀!” 女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质问,陆见深刚想解释,就被沈遇拦住了。 沈遇漠然地看着这个泪流满面的女生,“你凭什么觉得,她应该保证所有人都平安无事地从这里离开。” 女生被他这么一问,脸上泪痕未干,只能呆呆地答道:“阿南还很年轻,他不该死在这里的……” 沈遇打断了她的话,“你口口声声要她把人救回来,难道她就比阿南年长了吗。” 真·岁老人·陆见深:等等,这个就不要提了吧。 她捂着胸口,感觉有那么一丢丢心虚。 话虽如此,陆见深这张脸还是很具欺骗性的,那女生低着头,呐呐地不说话了。 沈遇脸上露出一个嘲讽的笑脸,“自己跑到这来找死,救了你们尚不满足,临了还想着让旁人拼命替你们捞人。” “都说有些人的脸皮厚起来堪比城墙,我今时今日,可算是见识到了。” 女生被他夹枪带棍的一番话讥地面红耳赤,支吾了两句,就被同伴拖回了人群中,张导揣度着沈遇的脸色,生怕他来了火气,把他们丢在这儿自己一走了之,那他们可真是找谁哭去,气得张导恨不得把这个没眼力见的女生抓出来狠狠骂一顿。 本来嘛,阿南能救回来是最好,救不回来那也怪不到人家年轻天师身上。退一万步讲,人家又不欠你的,凭什么劳心劳力帮你救人,动辄还得挨你一顿埋怨不是。 沈遇一路崩着一张冷脸走在前边,他们这段时间每个白天都绕着村子走了无数次,每次绕来绕去,最后都会回到村里的老地方,怎么都走不出去,像是无形中陷入了一个没有出口的怪圈,然而这一次,他们终于看见了进村时看到过的那颗参天老树和旁边的石碑。 一行人喜极而泣,向着出口狂奔而去,反而是沈遇慢悠悠地落在了最后面。 陆见深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你生气了?” “那个女孩子也就是又惊又怕了这几天,亲近的同伴又出了事,才会一时口不择言,其实这也没什么的。”陆见深眨了眨眼,“被指责的可是我,我都没生气,你还气什么。不气了,好不好?” 她一边说一边还想着,组长不愧是组长,就冲这份为下属出头的心,哪怕工资给得少点也值了! 沈遇停下脚步,他叹了口气,“你一点都不在意吗?” 明明是抱着好意去做一件事,到头来非但得不到半分感激,反而被人抱怨,心中不会觉得忿忿不平么。 他这个问题一时还真问住了她,陆见深想了想,苦着脸道:“本来倒不觉得什么,被你这么一说,突然觉得我好像个冤大头啊。” 沈遇:…… 他脸上露出慌乱的神情,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陆见深忍俊不禁,她蓦地抬手,戳了戳沈遇的脸:“逗逗你的,还真信了?” “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一个年轻小姑娘的几句气话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哪有那么容易被打击到。再说了,我这趟可不是白跑的。”陆见深笑道,“南市的酬金组长可要记得按时打到我卡上,我很穷的。” 她这厢说着话,一边若无其事地把手收回被在身后,心说组长的脸戳起来还挺软的。 虽说比起小遇的要差点,不过也还将就啦。 节目组的人一出去就被等在外边的救护车接走了,至于怎么把这回的事抹平,就得看南市相干负责人的本事了。 沈遇摆明了不想与这帮人多费口舌,沈思原哀叹一声,认命地将这件事揽了过去,跟着杜长玄找南市负责人说明里头的情况,顺便让他把附近的拦截工作给做到位先,省得让他们大老远过来给这帮人擦屁股。他劈里啪啦说了一堆,偶然一回头,就看见沈遇和陆见深上了边上停着的一辆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思原:…… 冷静、冷静,他是有文化有有功名的尸,不能跟阮安那厮学,张口闭口就是一句“哔——” 车上,陆见深歪头问沈遇:“咱们是不是把什么东西给落下了?” 沈遇微微一笑,宛若春日霜雪初融,“没有。” 他十足可信的样子,肯定地对她道:“是你记错了。” 陆见深心里揣着江斐的事,回帝都后她揣着猫崽想了半天,还是觉得不踏实,第二天索性回了趟道观,彼时老道士正端着盘新炒出来的的瓜子磕得正香,见陆见深招呼也没打就突然回来,吓得他一下子从竹椅上跳了起来,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 陆见深看着满垃圾篓的瓜子壳,心说这胃口还真不错。 看样子老道士身板儿挺硬朗,给他攒棺材本的事可以缓一缓了。 陆见深没多和他解释,转头就扎进了道观后边的藏书楼,里面的书没能好好保存,不少都生锈了,字迹也变得模糊不清,她花了几天功夫扎在这里头翻找,也没找到半点有用的东西。陆见深心里着急,抓着老道士问了他一堆事儿,可他显然对她说的那些事一问三不知。 在老道士记忆里,他被捡回来当弟子的时候,苍穹就是这副穷得叮当响的样子了,他师傅说师祖的师祖告诉他,他们曾经是很有名气的修真大派,说得一套一套的,比戏里唱的还好听,老道士有好几次都以为他是在吹牛来着。 陆见深回帝都那天,她刚下车就满大街的衣着古怪的人惊了一下,差点条件反射地将富贵剑召出来,道一声:“何方妖孽,在此作祟!” 有个过路的老大爷从她旁边经过,边走边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啊,就知道过那些个洋节,什么万圣节,早些年听都没听过,打扮成这个样子,到了晚上真是要没留神吓死人喽。” 作者有话要说:沈思原:我们有文化的僵尸从不骂人!沈遇我哔—— 沈遇:你说什么? 沈思原:我我我说您一表人才跟陆陆天生一对地造一双! 沈遇:很好,回去涨工资 第85章 万圣节 上 街边的香樟树上缠绕着亮晶晶的彩灯, 一闪一闪地发着光,今年的万圣节正赶上周末,还没入夜,就有不少打扮一新的青年男女出来转悠了, 到处都是热热闹闹的。 陆见深感觉大衣的衣摆被人轻轻扯了一下,她低头看去, 一个三头身的小娃娃正仰着头看她,他被打扮成一个小王子的模样, 露出肉乎乎的小脸,他似乎有些紧张, 小脸蛋红扑扑的, 时不时回头看一下不远处的爸爸妈妈。 年轻的父母朝他做了个鼓励的手势,小孩包子脸一嘟,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拿出背后那个竹编的小篮子,奶声奶气地道:“不给糖,就捣蛋!” 他的篮子里放着各式各样的糖果, 铺满了底下一层, 显然是他今天一天的“战利品”。 而此时, 这奶团子正满眼期待地看着她。 陆见深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 果不其然地掏了个空, 她有些为难地对小孩儿道:“可我自己也没有糖,怎么办?” “啊?”小孩儿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地,脚尖磨蹭着地面, 露出一个失望的神情。 小孩儿的父母赶忙过来,正想把小孩儿带走,就见他犹豫了一会儿后,依依不舍地从小篮子里拿出一板巧克力递过去,固执地想要塞进陆见深手里,“姐姐没有糖吃的话好可怜的,那我分给姐姐一块吧。” 他想起自己闹蛀牙的时候,爸爸妈妈残忍地把他的糖全拿走了,连一小块都不肯留给他,小孩儿那时只觉得天崩地裂。再看看这个没糖吃的漂亮姐姐,眼里就充满了同情。 失去糖的人生还能有什么乐趣! 小孩的父母憋着笑,见陆见深有些手足无措地样子,便笑着同她讲,“没关系的,他愿意给你,你就收下吧。” 年轻的妈妈小声道:“反正让他带回去,我们也要藏起来,不能全给他吃的。” 小孩儿显然对这个悲惨的未来一无所知,他跳啊跳的想要往陆见深身上够,陆见深索性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小孩儿趁机扒住陆见深的脖子,往她脸上啄了一口。 “姐姐长得好看,比幼儿园里所有的女孩子都好看。”小孩儿稚气地发出一番豪言壮语,“收了我的糖,就是我的人啦。等我长大了,就来娶姐姐做我的老婆!” 孩子的妈妈已经很没有同情心地笑倒在了爸爸的怀里。 陆见深把胖娃娃抱在怀里颠了颠,她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锦囊挂在小孩儿的脖子上,“谢谢你的糖,姐姐送你这个,当作回礼,好不好?” 小孩儿心满意足地举着脖子上的锦囊,笑得圆圆的大眼睛都眯成了两条缝,“定、定情信物。” 陆见深:……这年头的小崽子,懂得还挺多。 小孩儿被养得很好,是个敦实的小胖墩,就是他爸爸多抱他一会儿也觉得手酸的慌,陆见深一个瘦弱的小姑娘都抱了这么一会儿了,他怕她手酸吃不消,忙把小崽子接了过来。 陆见深倒是觉得没什么,反正这小崽子抱着还没她那把富贵剑沉,就是一手一个也没关系。见孩子的爸爸似乎不好意思让小孩拿她的东西,想要把锦囊解下来还给她,小孩把锦囊紧紧地攥在手里,满脸的不乐意。 谁也不能抢他和漂亮姐姐的定情信物! “没关系,这是我自己写的平安符,让他带着吧。”陆见深摸了把小孩软软的头发,她眉眼一弯:“我总不能白拿他的糖吧。” 夫妻俩听了她这话,又见儿子实在喜欢得紧,防他们跟防贼似的,只好对他道:“好好好,你喜欢就带着吧,快谢谢姐姐。” 至于平安符什么的,两夫妻倒没放在心上,他们本来就不大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再加上还是那么一个年轻女孩自己写的,可信度自然就又打了个折扣。 不过既然孩子喜欢,反正戴了也没什么坏处,就随他去了。 小孩儿毕竟年纪小,玩了一会儿就昏昏欲睡的了,夫妻俩就打算先牵着孩子回家。 才走到半路上,不知是锦囊后边的带子没系紧还是怎么的,从小孩脖子上滑下去,掉到了地上,恰好有阵风吹过,把锦囊吹出去老远。小孩儿一下挣脱了父母牵着他的手,就要去捡那只锦囊。 小夫妻急忙跟上儿子,把捡回来的锦囊重新挂回他脖子上,一边训道:“下次不可以再这样随随便便自己跑掉了,知不知道?” 小孩儿嗯嗯嗯地应着,不过听没听进去就是另一回事了。 突然,一声巨响从一家人身后传来,夫妻俩被吓了一大跳,忙把孩子抱起来,错愕地朝着背后看去。 就在不远处那个他们刚刚站着的地方,一辆大巴车偏离了道路,和迎面而来的一辆小轿车猛烈地撞在了一起,车头都己经被挤坏了,散发出阵阵硝烟。 夫妻俩抱着孩子后怕地往后退了几步,要是他们刚刚没去捡这个锦囊,而是仍旧站在原地,在这么强烈的冲击下,他们只怕不死也要落下个半残。 两夫妻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对那惊魂一幕的后怕和劫后余生的喜悦。 “爸爸,妈妈,好烫呀!”小孩儿突然松开抓着锦囊的手,哭了起来。 做父母的忙把锦囊从小孩脖子上摘下来,锦囊的确热热的发着烫,年轻妈妈觉得奇怪,便把锦囊打开来一看—— 只见那张完整的黄符正被星星点点的火苗快速灼烧,顷刻之间,锦囊里就只剩下了黄符燃烧后剩下的那一点灰烬。 妻子拿着锦囊的手有些发颤,她从丈夫脸上看到了与自己如出一辙的震惊。 小孩儿还不知道自己刚刚逃脱了一场怎样的浩劫,只知道漂亮姐姐送给自己的东西丢了,他扁了扁嘴,还是没忍住,伤心地哭了出来。 ****** 陆见深一路慢悠悠地往家的方向走,在电梯口还碰到一个刚从外边回来的年轻小伙子,小伙子打扮成一个清朝僵尸的模样,把脸涂得煞白,脑门上还贴了一张飘忽的黄纸。 陆见深:那么问题来了,到底该不该告诉他,他旁边正跟着一只货真价实的清朝老鬼围着他团团转,把他这身打扮从头骂到了脚,说他这身官服假得不能再假,就这还好意思穿出去招摇,简直丢人现眼! 听那老鬼的意思,是想把自己下葬时候穿的官服拿来给小伙子涨涨见识。 陆见深:……这个就不必了吧。 她觉得无论是谁,一觉醒来兜头就见到有件从墓里挖出来的衣服挂在自己床边,都不会觉得高兴的。 趁着小伙子转身的功夫,陆见深一把抓住了老鬼的领子,闪进监控的死角,把他高高提起,老鬼正打算骂人,一见着陆见深的正脸,脸上的怒意瞬间变成了一个讨好的笑脸,“老大,您怎么突然回来了?” 自打陆见深搬进这里,就把这栋楼里飘荡的鬼从头到脚搓圆捏扁收拾了一遍,这一传十十传百的,以至于如今恶名远扬,有新鬼过来,见了她都得抖三抖。 老鬼再三赌咒发誓,说自己绝对不会瞎胡闹缠人后,陆见深才勉强松开了他。那老鬼如蒙大赦,一溜烟地跑了。 陆见深:……她原本还想问问,要不要烧点纸钱供奉什么的给他,就当庆祝过节来着。 她摸摸自己的脸,长得真有那么凶吗? 电梯门叮得一声打开,陆见深走了出去,她一眼就看见有只团子正蹲在她门口等她,男孩穿了件毛茸茸的斗篷,耳朵上带了个粉毛的猫耳耳罩,从斗篷下面拖出来一条半长不短的尾巴,尾巴上覆盖了一层密密实实的银色鳞片,在楼道的灯光下显得波光粼粼。 陆见深想起来路上看见的两个女孩子,她们也是做的旧时打扮,穿青白衣衫,底下拖出两条长长的蛇尾,引得不少路人拿出相机对准两人拍照。 不过小遇的尾巴应该跟她们不是同一家买的,看上去比她们的好看多了,还能有一搭没一搭地动起来,瞧着跟真的似的。 小遇听见脚步声立马就转过身来朝她扑来,身后的尾巴甩得可欢腾,陆见深都担心他会不会用力太过,一不小心把尾巴给甩下来。 小孩儿一个箭步冲进她怀里,陆见深这才看见,他脑门上还用胶水粘了两个小小的龙角上去,看上去可爱极了。 陆见深一手抱着小遇,一手推门进屋,趴在垫子上的猫崽刚支起前肢想爬起来,一见她怀里多出来的那团东西,又丧丧地趴了回去,把大饼脸埋进垫子里,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小模样。 “这是你叔叔给你打扮的吗?”陆见深把小遇放在沙发上欣赏了一会儿,心说想不到沈遇还蛮有童心的,居然想出来把侄子打扮成了个小龙人。 小遇脱了鞋,端正地跪坐在沙发上,尾巴像幼犬尾巴那么甩阿甩的,他朝陆见深伸出软乎的小爪子,甜甜地道:“万圣节快乐,我的糖果呢?” 陆见深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巧克力,手伸到一半,想了想又缩了回去,“这个不行,这可是别人送给我的‘定情信物’,小遇你等等,我去柜子里找找,我记得上回阮安来的时候带了不少呢。” 陆见深说着就转身向零食柜走去,她没看见沙发上男孩面上的温度瞬间冷却了下去,眼里像是含着一潭幽深的死水。 “定情信物?” 他的声音犹带着孩童的好奇,脸上的表情却与他的口气截然相反。 作者有话要说:沈遇:啊啊啊好气究竟是哪个不要命的敢给深深送定情信物! 我都还没送过! 老子要生吞了他! 无辜的小男孩:瑟瑟发抖.jpg 第86章 万圣节 下 “是啊。”陆见深漫不经心地答, 想起回家路上遇到的那只稚气的小团子, 她眼底晕开浅浅的笑意。 她从柜子里找出一罐水果夹心硬糖, 晶莹的糖块外边裹了好看的锡箔纸, 在罐子里晃来晃去的, 折射出彩色的光辉, 看上去很吸引人。 猫崽的视线懒洋洋地跟着陆见深移动, 见她走到零食柜边上,猫崽的眼神瞬间变得犀利了许多, 等到陆见深把水果糖拿出来的时候,它更是连浑身的毛毛都炸了起来。 “喵喵喵!”干嘛呀, 那可是本大爷的糖,本大爷的, 谁允许你乱动啦? 猫崽呲牙咧嘴地摸着爪子, 讨人厌的臭小鬼,跑来猫大爷的家里,抱着猫大爷的主人,现在居然连猫大爷的糖都不放过, 还有没有良心啦。 欺猫霸猫, 丧心病狂! 猫崽亮出了锋利的爪子,然而还没等它做什么, 就被陆见深一巴掌拍进了厚实的垫子里, 瘫成了一张猫饼。 “乖了,下次再给你买好吃的。”陆见深娴熟地给猫崽顺完毛,将糖罐放在小遇面前的茶几上, 可令她意外的是,前一刻还找她要万圣节糖果的小崽子,这会儿对满满一整罐子的糖却连看都没看一下,他绷着一张小脸,尾巴也没有再摇了,那条闪闪发光的银色龙尾这会儿正沮丧地耷拉在沙发上,连鳞片看上去都仿佛黯淡了不少。 “……怎么了?”陆见深不禁问道,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小遇摇了摇头,他两只手绞得死紧,指尖掐得泛白,“姐姐……送你定情信物的那个人……他一定很好吧?” 他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不像话,怕暴露更多的情绪,说话这句话,他就将嘴巴又紧紧地闭了起来。 他极力维持正常的面色对着她,不想让陆见深看出端倪来,然心中却不像脸上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只觉得有把尖刀将他的心肺搅了个遍。 “啊。是很好啊,特别可爱,还很直率……”陆见深回忆着仰着圆圆脸,被爸爸抱走时还踢蹬着腿让她等他长大的奶团子,面上笑意更浓,“临走前没捏一把脸,真是太可惜啦。” 奶团子肉乎乎的小脸,一看就知道很好捏。 果然是这样…… 沈遇偏着头看向陆见深,她正抱着羽毛靠枕盘腿歪坐在沙发上,边啃葡萄边跟他说话,说得高兴了还会抬手比划什么。她年少结丹,容貌始终是她最好的年纪里少女的模样,与千年前他们初见时几乎找不出半分区别。 她离得他很近,近得他只要一伸手,就能够到她。 沈遇听到有个小人在耳边不停地念叨着,你这么喜欢她,为什么不趁现在把她带回去关起来,从此以后,她的眼睛里只会看到你,也只能看到你。 你能做到的,不是吗? 沈遇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他知道,他不会的。 他放在心尖珍藏了多年的姑娘,有着一副铮铮傲骨,她生来就该遨游九霄,他又怎么舍得亲手折断她的翅膀,将她关进软玉牢笼,做一只不快活的金丝雀呢。 沈遇舍不得。 突然有只手掐住了他的脸颊,沈遇听见陆见深道:“房间里开了暖气,怎么了脸还是这么冰冰凉凉的?”她说着,搓热了手捂在他脸上,眯着眼趁机将他的脸捏了又捏,“从刚刚开始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一看就知道不开心了,小孩子家家的,哪来那么多心事,嗯?” 说来小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来着……陆见深想了想,突然促狭地笑起来,“我说呢,我家小崽子是不是吃醋啦?” 怎么跟猫崽似的,她在外边夸了别的猫好看要生气,回来的时候身上沾了其它猫的味道也要生气,动不动就要亮爪子挠她,哪怕拿小鱼干讨好,也要哄好久才能消气。 不过猫崽醋了好歹还能看得出来,小遇丁点大的年纪,怎么就这么能憋呢,简直比猫崽那张长满长毛的大脸还难看出情绪来。 陆见深看着小遇那张白净的脸蛋儿,深深感到了作为大家长的无奈。 她索性将小崽子一把提起来放在她的膝盖上,小遇垂着个头不看她,尾巴搭在陆见深的大腿上,有点凉飕飕的。 “好啦,外面的小孩子再可爱,都比不上我家小遇讨人喜欢。”陆见深揉了把小孩的头发,好奇地捏了捏他脑门上的龙角,怀里的小崽子抖了抖,身体一下子绷紧了,尾巴猛地缠住了她的大腿,“小遇,你怎么了?” 陆见深察觉他的异常,关切地问道。 “没事。”沈遇抿了抿唇,他暗恼自己怎么身体缩回了幼年期,就连整个心性都好似倒退回去了。 不过是摸了摸角,怎么就激动成这样…… 没出息! 陆见深虽不相信他说的没事,但见他很快恢复了正常,也就放下了心来,把在街边遇见那个小孩子的事耐心地说给他听,“……只要他今天回去的时候不让护身符离身,应该就能避过这一劫了。”这样天真稚气的孩子,他不该在这么小的时候就面对双亲离世,失去双腿的打击。 沈遇一直沉默地听着,直到陆见深说完了,他才回了句,“那个小孩子,他亲你了?” 他都还没亲过呢,不高兴。 陆见深一怔,随及笑道,“这有什么关系,那孩子才多大,更何况只是脸而已……” 只是自家崽子依旧闷闷不乐的样子,仿佛对这件小事很是介怀,陆见深想了想,干脆低下头,在小崽子侧脸上重重地啾了一口,发出“啵”的一声。 她散落的发丝擦过他的皮肤,温热的唇瓣印在他的脸上,沈遇呼吸一窒,他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姑娘,难得露出了傻乎乎的样子,整个人成了一根僵直的木头。 猫崽恰好在垫子上打了个滚,一抬头就看见这一幕,吓得两只眼睛瞪得溜圆:喵喵喵,你这个恶毒的人类,究竟是给我主人下了什么迷药! “小遇……小遇你怎么了这是?”陆见深手忙脚乱地抽出纸巾堵着沈遇的鼻子,甚至还想着要不要给他来个止血咒,“怎么突然就流鼻血了?” “没事。”沈遇捏着鼻子闷声闷气地道,“就是屋里开着暖气,有点太干了。” 还好耳套没摘,他暗戳戳地想着,不然陆见深一定一眼就能发现,他这时的耳朵,早已红得充血。 组长好像已经很习惯把小遇往她家里扔了,这趟过来,小遇的包里甚至还装着他的小睡衣,陆见深把他赶进卫生间洗漱,关门前还问了句他一个人能不能行,还没等她说出要不要帮他擦个身之类的话,小孩儿就已经红着脸把门关得紧紧的。 等他出来的时候,小龙角和尾巴都已经不见了,陆见深问了句,沈遇早有准备,道,“都塞进包里了。” 陆见深道:“你这包就这么点大,那条尾巴真的塞得下吗?” 沈遇道:“那是充气的,把气放跑了,才一个巴掌大,一点儿都不占地方。” 陆见深哦了一声,心说那触感倒是蛮真的,也没找出什么充气的痕迹,她几乎都要以为那真是他的龙角和尾巴了。不过这个时代这些东西做得倒都很精妙,完全可以以假乱真了。 小遇这回没用她催,自己就轻车熟路地爬到了她的床上,还拍了拍旁边的枕头,期待地看向陆见深。 陆见深打了个哈欠,钻进了温暖的被窝里,把床头的小夜灯关了,又给小遇按了按被角,“不早了,快睡吧。” 小孩儿轻轻答应了一声,他翻了个身,呼吸很快变得平静而绵长,似乎已经进入了梦乡。 等到陆见深睡着后,小孩儿的眼睛才倏地睁开,他的身量开始抽长,很快变成了陆见深所熟悉的,“沈遇”的模样。 沈遇撑着胳膊看着睡梦中的女人,他将一缕不听话的头发撩到她耳后,随后在她脸上小心地啄了一下,力度控制地很轻很轻,生怕弄醒了她。 “你亲我一下,我可是要讨回来的。”男人在她耳边用气音说话,陆见深似乎觉得痒了,从被窝里伸出手胡乱在耳边挥了两下,沈遇赶忙退开,等她重新安静下来,才又凑过去,把她的手塞回被子里。 他在无声的黑夜里盯着她看了很久,直到天将明,他才又变回“小遇”,钻回她旁边的位置,做出熟睡的样子来。 陆见深是很少做梦的,可这晚上她不知怎么的,做了一个古里古怪的梦。 梦里,她旁边趴着一条奶乎乎的小银龙,小龙可讨人喜欢,还老爱缠着她撒娇,一天不粘着她就不高兴,陆见深也爱宠着它。可突然有一条,娇娇的小银龙变成了一条威风的大银龙,它盘旋在空中,突然朝地上俯冲下来,陆见深以为它是要吃人的,谁知还没等她亮出富贵剑,银色的巨龙就伸出舌头小心翼翼地舔了舔她的脸,随及低下了龙头,将她拱了上去。 陆见深恍惚听见巨龙在问她:“我收集了好多宝贝要和你一起看的,我们回家吧。” “你怎么不说话啦?”巨龙将她放在山洞里铺着的软垫上,明亮的大眼睛透露出几分委屈的意味,“是我变大了,你就不喜欢我了吗?” 陆见深被它可怜巴巴的眼神吓了一跳,忙抱住它硕大的龙头,巨龙也不反抗,乖乖地任她抱住,温顺地不像话。 “喜欢的。”陆见深听见自己坚定地答,“最喜欢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陆见深:无论你变得有多大,都是我的小可爱啊 沈遇:感动,变身! 陆见深:!!!滚! 30万字打卡,请叫我小甜饼生产者,啵唧 以及感谢陈思语大可爱给投的雷,笔芯芯 第87章 古曼 一 陆见深早上醒过来的时候, 身边的小崽子睡得正香。她不忍叫醒他, 自己偷偷摸摸地爬起来洗漱完了,见小孩儿正坐在床上揉眼睛, 才把他从被窝里抱出来,带去附近的早餐店吃早饭。 这么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晃荡着双腿坐在椅子上, 也不用人哄, 自己乖乖地捧着比他脸还大的碗小口吃着碗里的小馄饨, 看得其他食客一阵心痒,要不是陆见深护得紧, 指不定有多少人想上去捏捏脸了。 陆见深本想把小遇一起带去调查组给组长,没想到这个粘人的小孩儿居然拒绝了, 理由是叔叔给报了补习班,现在就得去上课。 陆见深:……小遇才多大, 组长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这么个小豆丁还额外报哪门子补习班?这个年纪当然是吃好睡好玩好比较重要! 想想被她拿来塞桌角的那一整套五三,再看看眼前这个满脸都写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小崽子,陆见深有种莫名的心虚。 那什么,要不等她有时间了, 就把那套书从桌角下边拯救出来翻翻? 陆见深目送小遇上了一辆公车, 这才放心转身往调查组的大楼走,刚一进门就看见阮安正趴在前台上跟一个新来的女生说话,他的手拂过女生的发间,打了个响指, 手里就凭空多出一朵开得娇艳的玫瑰花来。 阮安把玫瑰花递给女生,又与他轻声说了些什么,惹得对方两颊飞红,害羞地低下了头,娇嗔地捶了捶阮安的胸口。 围观了全程的陆见深:……真不愧是只狐狸精啊。 “陆陆!”阮安热情洋溢地朝陆见深招了招手,“正好,咱们一起上去吧。” 陆见深捅了捅他的胳膊,拿眼神比了比前台那位正满面娇羞地盯着阮安背影瞧的前台小姐。 阮安摆摆手,“可爱又漂亮的小姐姐是全世界的珍宝,让她们保持心情的愉悦是每一只狐狸精应尽的职责!” 阮安骄傲地挺了挺胸膛,摆出一副责无旁贷的架势。 陆见深:…… 您可真是位狐才! 电梯门刚一开,一个女人焦躁的声音就钻进陆见深朵里:“我们到底还要在这儿等到什么时候,这都等了多久了,怎么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女人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靴子尖尖的鞋跟戳在地板上,发出登登的声音,“趁时间还早,我们赶紧换地方吧,不行我就去找个寺庙,大不了都捐点香火钱,在庙里住几天得了,我就不信那些个脏东西还能跟着我跑到庙里去。” 她旁边的男人无奈地劝她,“祖宗啊,您就消停会儿吧,再耐心等等,啊。” “再说了,你又不是没去过庙里,你见起作用了吗,最后还不是哭着跑回来的。” 女人嘴硬道:“那是我去的庙不对,没准换一家就好了呢,不行还可以试试那些个道观啦,教堂啦,难道这么多地方,没一个能制止那脏东西的!” 陆见深:这位还真不挑剔。 住在她那栋楼里就有这么一位邻居老太太,家里供着三清像,手里捧着本佛经,有事没事周末还会溜达着去小区附近的天主教堂看看,把哪个管用拜哪个这条定律发挥得淋漓尽致。 阮安撇了撇嘴,大步朝两人走过去,“既然信不过我们,就请二位另觅高明吧。” 女人被他嫌弃的口吻弄得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她旁边那个男人就激动地抓住了他的手,“阮哥,哥你这回可得帮帮我。” 阮安啧了一声,反手扣住男人的脖子,把他往边上一拖,“什么情况啊你,你怎么什么阿猫阿狗的都往我们调查组带,不知道组长的脾气啊?” 男人一听“组长”这两个字,身上的肉都抖了三抖,他呐呐地道,“我这不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么,阮哥,我下山之前,六姨姥姥说了,让我遇着难办的事就找你来想办法,咱们满山头的狐狸谁不知道,我阮哥最牛逼了。” 这男人叫陈峰,算是阮安的小辈,做狐狸的时候是只胖嘟嘟的肥狐狸,化形后也就只是个寻常长相,仗着天生的亲和力和好口才进了娱乐圈,这几年做经纪人做得风生水起,手底下捧出了不少小明星。他平时很少找阮安帮什么忙,阮安还觉得他挺靠谱的。 现在么,呵,他果然是想多了。 “什么叫阿猫阿狗。”女人豁地摘下来脸上的口罩,露出一张清纯的脸蛋,“现在总该认识我是谁了吧。” 这女人叫白颜颜,自打去年签到陈峰手下出演了一部小成本网剧后误打误撞一炮而火,又接了几个不错的剧本,前不久还拿到了国内一个颇具知名度的奖项,是很有人气的小花旦。 陆见深盯着她的脸看了看,她恍然道,“想起来了,我好像在电视上看到过你来着。” 白颜颜闻言,骄傲地抬起了下巴,在她想开口问陆见深需不需要她给签个名的时候,就听陆见深接着道:“你就是那个《铁血XXX保卫战》里面的那个小寡妇,对吧?” 陈峰:…… 阮安:…… 白颜颜脸上的表情一僵:那是她刚毕业那会儿跑龙套时候拍的电视剧,就连她的真爱粉都不一定看过。 这人到底是从哪里把这部老掉牙的剧给翻出来的! 陆见深道:“还真是你啊,我家楼下住着的那位老大爷老太太们可喜欢这剧了,还老爱凑在一起念叨呢。” 要是他们知道她今天见到了本人,一定很高兴。 白颜颜黑了一张脸,咬着牙憋出一句“谢谢”。 她原本一直带着个口罩帽子,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这会儿卸下了这一身装备,陆见深才得以看清她的面相。这个白颜颜天中塌陷,印堂眉心相连,面色黯淡无光延至双耳,两边耳珠枯黑,一看就是撞见了脏东西,该给她准备棺材的面相。 她还没来得及细看,白颜颜就又把口罩带了回去。 “围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不进去?” 阮安一听这声音,顿时头皮发麻,“组长来啦,早、早上好!” 沈遇淡淡地朝他点了点头,以作应答。 他穿了件黑色的衬衣,扣子直扣到最顶上那颗,外罩一件同色系的宽袍,背面绣了一跳栩栩如生的银龙图样,龙首直攀上了他肩膀的位置,这两天气温降得厉害,他穿那么少,倒也不觉得冷。 倒是陆见深看着他衣服上绣的图案,又想起小遇昨天装扮成的小龙人,心说这对叔侄在对龙的喜爱上倒挺统一的。 不过也正常,龙嘛,威风凛凛的,谁不喜欢啊,就连她小时候看了几本杂书,还成天跟爹娘说也想养头龙,养大了就骑着龙到处探险,惩恶扬善来着。 也不知道下回送小遇一只小恐龙的公仔,他会不会喜欢。 沈遇的眼神从白颜颜身上扫过,他没有一刻停留,就那门卡打开了调查组的玻璃门,顺手打开了墙壁上的暖气,又从他包里掏出一个老大的保暖壶递给陆见深,“给你的,记得喝。” 陆见深打开来一看,是一道清润的沙参百合汤。 陆见深:组长这么体贴……要不下次给小遇买公仔的时候,再多给他带一个? 陈峰厚着脸皮带了白颜颜跟了进来,他不敢跟沈遇搭话,只敢缩在角落里,高高壮壮的一个人,委屈地跟个小媳妇似的。调查组的底细,陈峰是不敢跟白颜颜透露的,因此白颜颜只知道这地方专管解决一些离奇古怪的非自然事件,她见陈峰要找的阮安都对沈遇毕恭毕敬的样子,自然也能看出了这里谁才是真正当家作主的人,当即上前一步,对着沈遇道:“你是这里的负责人对吧?” “我最近身边发生了一些很奇怪的事,我想请你帮我解决。”白颜颜刚想说让沈遇开个价,多少酬劳她都愿意付,就被陈峰捂着嘴拖了回去。 陈峰满头大汗,吓得狐狸尾巴都快藏不住了。这位小姑奶奶,自从走红之后,脾气是越来越大,被粉丝惯得一点眼力见没有,什么话都敢乱说。 做人难,做经纪人更难啊。 今天的陈峰,依旧很想辞职回山上,找只母狐狸扒拉个洞穴生一窝小狐狸得了。 “既然有胆养小鬼转运,现在这么又怕了?”沈遇专注地盯着陆见深喝汤,见她坐在沙发上,一口一口地把他煲的汤喝下去,面上也柔和了许多,他开始盘算着明天要给她带点什么汤喝。 大冬天的,正是喝汤补身的好日子,深深睡了那么多年,多补补总没坏处。 他说完这话,白颜颜的脸色就全变了,她颤抖着嘴唇,眼睛里全是惊恐,她倒退一步,靠扶着墙面才能站住,不敢置信地问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就连陈峰都只知道她最近怪事连连,这件事,她连他都没敢告诉。 陈峰一见她这反映,哪还能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好事,顿时气得不打一处来,“你究竟背着我瞎折腾了什么玩意儿,都到了这会儿,你还不肯说老实话!” 白颜颜没了来时的嚣张,她瑟缩地看向沈遇,像是溺水的人突然看见了一根能救命的浮木,“这位先生,您一眼就能看出来我做过什么,那您一定也要办法帮帮我的,对不对?”她之前拜的那些庙里的和尚,可没一个能有这份本事啊。 沈遇看都没看她一眼。 白颜颜不顾陈峰的阻拦哀求道,“之前我态度不好,我给您道歉。求您救救我吧,只要,只要您能把缠着我的脏东西送走,我、我这些年赚的钱都可以作为报酬送给您,求求您了……” 她心里明白,钱这种东西,早晚都能赚回来,但命可只有一条。 白颜颜控住不住地跪伏在地上哭了出来,她能走红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她姣好的面容,此时哭得梨花带泪,饶是之前看她不顺眼的阮安,不免都有三分动容,可沈遇却还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仿佛没看见这还有个大活人。 陆见深喝完最后一口汤,心满意足地放下杯子,见白颜颜还在那儿哭,她想了想,从沙发上站起来,抽出几张纸巾递给她,“不哭了,你身上这桩事,就交给我吧。” “不过……”陆见深眨眨眼,“你刚才说的报酬,是说真的吧?” 白颜颜忙不迭地点点头,“只要能把缠着我的东西送走,什么要求我都能答应。” “当真?”陆见深喜道,“不如你以后再多拍几部XX保卫战?我们都可爱看了。” 白颜颜:……打扰了,请问这位真不是我的黑粉吗? 作者有话要说:陆见深:我小时候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沈遇:请讲 陆见深:我想做一名龙骑士 沈遇:这个可以有! 陆见深:等等!我不是这个意思! 第88章 古曼 二 陈峰见陆见深答应帮忙, 心中自然大喜, 他忙拉白颜颜坐到另一边的沙发上,阮安不情不愿地倒了杯白开水给她,连点茶叶都不肯给她加。 陈峰在微博上看过陆见深最早的那个捉鬼视频, 他与那些吃瓜群众不一样,自然看得出这个姑娘是有真本事的, 只是当时他还以为陆见深是哪家悉心培养出来的小辈, 不然就冲她这张脸, 陈峰都想把她签到自己旗下了。 既然她是调查组的人,组长又对她那么看重,白颜颜这边,他总算能稍微松一口气了。 阮安趁人不备狠狠剜了陈峰一眼,决定以后好好盯住这些狐族小辈的修行。 白颜颜捧着杯子连喝好几口热水,觉得呼吸平顺了许多,临开口又有些犹豫起来,迟疑着道:“你们……能不能答应我,别把这事告诉别人?” 她一个上升期的女明星, 要是被爆出这样的传闻, 星途就可以说是全毁了。 阮安抱臂斜靠在墙壁上,闻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陈峰急得头顶直冒汗, 心说这姑奶奶又瞎说什么呢, 灵异调查组的人谁会无聊到到处去宣扬她那点破事,又不是谁都稀罕她在娱乐圈那一亩三分地的。 还好白颜颜也不算完全没个眼力见,她见说完这句话后, 不管别人,就连她的经纪人看她的眼神都写满了“小姑奶奶你可闭嘴吧”“就该往她嘴里塞上抹布把她拖出去”的字眼,立马调转了态度,放下杯子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星途什么的,哪比得上命重要! “我大学毕业后就进了娱乐圈,从龙套开始做起,开始运气一直不好,总是到处碰壁,好不容易演个台词多点的小配角,等正式上映的时候,早就被一剪没了。这个圈子,出名是越早越好,尤其是女生的青春,是最不等人的。我心里着急,心情一直不好,入圈前的几个朋友就约我一起去泰国玩,权当散散心。”白颜颜咽了口唾沫,“跟我们一辆大巴车上的一个大姐说,泰国的古曼童很灵的,她之前运气也不好,逢赌必输,结果请了古曼童回家后,就转了运道,我,我一时鬼迷心窍,就想试试……” 陆见深皱了皱眉,心说泰国的古曼童?那是个什么东西? 她下意识地看了看身边的沈遇。 沈遇不动声色地拉过她的手,在她手心上默默写起古曼童的来由,他的指尖微凉,划过她掌心的时候,有点痒。 陆见深在心底大大地夸了沈遇一把,一眼就看出她在为难什么,果然默契。 阮安:不是,您二位的修为都喂给楼下小黑了吗,到底为什么要用在手上写字这种浪费时间的小学生做法,你们完全可以给对方传!音!啊! “我下车后跟大姐交换了联系方式,她晚上带我去了她请古曼的店,那家店藏在一条小巷子里头,我还记得,街上的路灯被人给砸坏了,全靠手机的闪光灯照明,我当时心里很害怕,明明有好几次都想转身走了,可硬是被猪油蒙了心,跟她进了店,那位大姐好像很熟练,找老板说明了我的诉求,老板就拿了这个给我,让我带回家去,每天拿血喂它,鸡血鸭血都可以,只要我够诚心,我很快就能心愿得偿了。” 白颜颜说着,从包里掏出手机打开相册,朝陆见深推了过去。 那是一具被包裹了金箔的的婴儿尸体,他整个蜷缩在一起,头顶金箔松开的地方露出被烧得焦黑的头骨,加起来还没有半截手臂长。 陆见深:“……这种东西都敢带回来养,你可真是勇气可嘉。” 白颜颜鼻子一抽,眼看着又要哭了。 “我,我去之前听人说古曼童都是经过庙里大师点化的佛童子,不会害人的。我这个虽然样子恐怖了一点,但效果也会比寻常的那些来得更好……” 陆见深:“你可以试试,把这东西带去庙里,听听他们是个什么说法。”要是哪个狗屁“大师”敢昧着良心说这玩意儿是好东西,陆见深就敢把那个大师的头揪下来给她的猫崽当球玩。 猫崽:我拒绝! 阮安啧啧道:“你这哪里是什么古曼童,说白了就是养小鬼,喂,你知道这小鬼是怎么来的么,这个大小,没准是被人捡的流掉的成了形的死胎烧成干尸。你说,还没来得及看这世界一眼就孤孤单单地死了,死后还被人做成这副德行,连投胎都投不了,换成是你,你会大大方方去保佑买他的人顺风顺水大吉大利?” 阮安嗤笑一声,“活在梦里呢吧。” 白颜颜哆嗦着道:“我不知道啊,我、我真的不知道这些……” “这个东西,他被我带回来之后没多久,就真的起作用了啊。我的运气突然就变好了,先是遇见了好的经纪人,接下来就是一炮而红,最开始一切都是往好的地方发展的呀!” 从无人问津到炙手可热,只是一夜之间的事。 白颜颜连看那尊奇怪的“古曼童”都不觉得害怕了,那段时间还连着买来好多鸡鸭牛血喂给他以表谢意。 直到前阵子她参加公司的酒会,白颜颜作为势头正猛的流量小花,很被人恭维了一番。她心里高兴,就多喝了几杯,白颜颜酒量不错,却也架不住这一杯杯地下肚,怕被人看出来失态,就找了个借口跑去厕所,大吐了一场。 白颜颜头晕的厉害,站都站不稳,只好扶着墙踉踉跄跄地往回走,她看到前面有个穿着酒店制服的工作人员,就想把人叫过来,让他扶她一把。 服务员没理她。 白颜颜喝得实在太多,脑袋都有些不清醒了,她回忆起曾经在片场被种种忽略的情景,一时怒上心头,快步走上前,把手搭在对方肩上。 “我叫你把我扶回去!” 对方仍旧没有回应她。 白颜颜不耐烦地直接强行将对方扭了过来,“跟你说话呢,你没听到啊,再这样信不信我投诉你!” 只一眼,她整个人都清醒了。 这人的脸色白得不像个活人,倒像是条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死鱼,从他转向白颜颜的那一刻起,他的脸就开始一点点腐化,从下颌快速往上游走,那些烂肉一块接一块地往下掉,甚至砸到了陆望手上。 而他仍像个没事人似的,甚至还能张嘴问她:“小姐,是您要投诉我吗?” 这个时候,他的脸已经烂没了,白颜颜只能看到他的嘴巴在一张一合地动着。 白颜颜被吓得尖叫一声,连滚带爬跑回来公司的包间。这一路上,她连头都没敢回,就怕看见那鬼东西在后边追着她跑。 她前脚刚进门,后脚助理就把她拦住了:“你干什么去了,这都多久了,去厕所找你,也没看见你人,我都快急死了。” “欸欸欸,颜颜,你抓我抓这么紧干嘛,撞鬼了啊你!” 听到“鬼”这个字,白颜颜一下子回过神来:“就是有鬼啊,这酒店有鬼!” 她语无伦次地把刚才的见闻告诉助理,助理小姐撇撇嘴,明显不信:“你这是酒喝多了吧。” 见白颜颜还是不放心,助理只好带她找到酒店的大堂经理,好说歹说,人家才同意她们看了那一路段的监控。 白颜颜在视频画面里清楚地看到,从厕所出来,只有她一个人,走到半道的时候,突然像是丢了魂一样开始手舞足蹈,紧接着又在楼道上狂奔起来。 至于她口中什么烂脸的服务生,根本连个影子都没有。 难道,真的是我喝太多,也是看错了? 白颜颜将信将疑地想。 她这一晚上都魂不守舍的,助理小姐把她送回家后陪了她一会儿就离开了,此时夜已深,白颜颜给“古曼童”喂过吃的,躺在被窝里看了会儿手机,也准备睡了。 直到半夜,她被一个怪声惊醒。 那是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正在她耳边叹息! 白颜颜不敢睁眼,她想到了在酒店里见到的那个东西。 冷静,冷静,她反复对自己说。 白颜颜闭着眼装作还在熟睡中,连动都不敢都一下。直到这个声音消失,才敢颤巍巍地把眼睁开。 室内一片漆黑。 白颜颜把床头灯打开,暖黄的灯光照亮了整个房间,屋里分明什么人也没有多出来。 白颜颜却不敢睡了,她把房间的灯都打开,睁着眼坐在床上等天亮。 她坐了将近一个小时,人又已经累了一天,墙上的时钟显示这时已经四点多钟,白颜颜的眼皮开始控住不住地打架。 就在她快要陷入睡梦的时候,那个声音又来了! 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叹息,也不是在耳边。声音似乎依旧离她很久,听上去,像是……在笑! “我当时吓坏了,抄起台灯满房间地打转,能藏人的地方都给翻了个遍,还是什么都没找到。那个声音一直这么不远不近地跟着我,就好像在笑话我那副狼狈的样子有多愚蠢。” 白颜颜眼泪汪汪:“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怕得扔了台灯蹲在地板上哭,哭着哭着,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碰我的胳膊,那东西冰冰凉的,一点热气都没有。” 她惊恐地道,“我看见我放在柜子里的那只古曼,他自己跑了出来,站到了我的面前,他、他还想给我擦眼泪,还问我说,妈妈,你为什么要哭呀。” 她说完这话,室内一片寂静,只有阮安这个心大的还在那边感叹:“卧槽,真看不出来,这小鬼听着还是个孝子?” 作者有话要说:阮安:所以为什么放着传音这种方便快捷的方法不用,偏要划手手?! 沈遇:……呵 阮安:等等,我好像知道是为什么了 突然有点撑,组长给报销健胃消食片吗? 第89章 古曼 三 白颜颜的脸色瞬间白了又白。 陆见深扶额道:“你还是下楼和那位前台小姐聊天去吧。” 阮安赶紧做了个给嘴巴上拉链的动作。 白颜颜抿着唇, 把脖子上绕得严严实实的围巾卸了下来,她皮肤白皙, 有着漂亮的天鹅颈, 然而现在, 她的脖子上却爬满了一个个小小的黑手印, 有些地方甚至被勾破了皮,露出一道道血痂,看上去惨不忍睹。 “他跟我说, 让我不要抛弃他,他想让我一直陪着他。”白颜颜碰了碰自己的脖子, 她激动地道, “我明白那只古曼的意思, 他是想我陪他去死。” “哪怕我跑出去住,我把他扔到很远的地方,就是我躲进祠庙里, 每一天、每一天晚上, 他都会出现在我面前,他让我抱着他哄他睡觉,还要我讲睡前故事给他听, 我怎么甩都甩不掉他!” “这些我都已经照做了, 可他还是对我不满意, 觉得我不再是他的好妈妈了。”白颜颜双手抱头,把保养得宜的长发抓得一团糟,“现在连梦里, 他都不肯放过我,我每天晚上做梦,都能梦见他,血淋淋地趴在我床头,把他身上的血蹭到我身上,拿手抠我脖子,我的手……” 白颜颜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显然已经很久都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了,她讲杯子里剩下的热水一口喝了下去,希冀地看着陆见深,“您有办法帮我吗,我只想赶紧把那东西送走,这样的日子,我真的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她的神经早已在这一天天的磋磨下绷成了一条薄如蝉翼的丝线,整个人身上的运势跌到了谷底,陆见深甚至怀疑,她要是说出一句否定的话来,这女人会不会崩溃到当即冲到窗边从六楼跳下去。 陆见深轻轻地朝她点了点头,白颜颜的眼神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她迫不及待地道,“大师,那我们……”是不是现在就出发? 见她这副急切的模样,陆见深也不想拖着她,更何况照沈遇刚刚告诉她的说法,那只小鬼也是可怜,还是早些送去超度的好。 陈峰马上小跑着去按电梯,陆见深也随他们一起朝电梯门口走去,沈遇却亦步亦趋地跟了过来,白颜颜原本紧贴着陆见深走着,想从她身上汲取一些安全感,被沈遇冷冰冰的眼神一扫,竟不自觉地朝旁边退了几步。 至于这空出来的地方,沈遇自然当仁不让地补了进去,稳稳地占据了陆见深旁边的位置。 陆见深疑惑地看向他。 沈遇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陆见深:不是,一只小鬼而已,她一个人绰绰有余了吧? 沈遇装作没看懂她抛去的眼神,出了电梯就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地下车库,从善如流地打开后车门坐了进去,“你要赶我下车吗?” 他说完这话,清冷俊逸的脸上居然隐隐透出几分委屈的意味,叫陆见深良心一痛,拒绝的话是怎么也张不开嘴了。 好、好像组长不辞辛苦来给她帮手,本来就是她占了便宜,她还死活不肯答应的话,是有些说不过去啊。 沈遇淡淡地瞥了陈峰一眼,“还是,你不愿意让我同去?” 陈峰:……就是再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对沈遇说这种话呀。 陆见深:……去去去!一起去! 白颜颜的家位于三环内的一栋小洋楼,这片住了不少娱乐圈的艺人,安保做得很到位。一路上白颜颜时不时从倒视镜里瞄沈遇两眼,又被沈遇冷冷一眼给吓了回去。 这位先生长得比她在圈子里见过的男艺人都好看,可惜人冷得跟座冰雕似的,让人怀疑他到底是不是真人。 白颜颜所住的这排小洋楼前边都附带了一个小小的院子,其他家的小院子的草木还长得好好的,只有她的小院里一片衰败,草地枯黄,显得格外突兀。 白颜颜走到门口,她拿出钥匙,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怎的,半天没对把钥匙对进去,陈峰索性把钥匙从她的手里结果,打开了小洋楼的大门。 屋外阳光融融,屋里却是漆黑一片,落地窗前的窗帘被紧紧地拉了起来,连一丝阳光都透不进屋里,连温度都比外边低了好几度,从温暖的车里下来,简直像是一下子被推进了冰柜,白颜颜仿佛已经习惯了屋里的阴冷,她走到窗边,一把拉开窗帘,微小的尘埃随着她大幅度的动作在空气中跳跃。 陆见深上下打量了一眼,白颜颜这房子明明是大好的布局,然而这阴气都比得上那些死过人的凶宅了。 “你养的那东西在哪里?”陆见深问道。 “在楼上。”白颜颜忙不迭地道,“那个……要不您跟我上去看看?”她实在是没有勇气把那东西亲手端下来了。 陆见深跟她上了二楼,自从白颜颜请来这尊“古曼童”,她就再也没有让雇佣的阿姨进过这里打扫,而她自己也很久没有好好整理过房间了,各类衣服杂物混乱地堆在地上,陆见深沉默了一会儿,在想自己该从哪里开辟出一条道走进她的房间。 白颜颜赶紧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往旁边一丢,她指了指墙边的柜子,“就在那里面。”她说完,人已经往后退了两步,随时准备着夺门而出。 陆见深顺着她指的方向走过去,将柜门打开。 那具婴尸被放在透明的玻璃罐子里,被烧得只剩骨头的死胎被金箔包裹着,瘦小的躯干和大大的脑袋搭在一起显得极不协调,即使见过照片,当这东西真实呈现在眼前时,还是如此地震撼人心。 陈峰看了一眼就把头别了过去,他看着白颜颜,就像是第一天认识她似的,“我去,你还真够可以的啊,就这东西你也敢养,啊?” “我可真是小看了你的胆子了,早知道你这么有勇气,我就该多给你接几部恐怖片了呀。” 陈峰实在是给她气得够呛,说话愈发不留情面。 白颜颜自知理亏,被骂得低个头不敢吱声。 只听咣得一声,封在罐子上的盖子调到了地上,小鬼撑着枯枝般的手臂从罐子里爬出来,他的眼睛无声地睁开,乌黑的瞳孔黑得怕人,他直勾勾地盯着陈峰,手脚并用地朝他扑了过去,声音又尖又细,“不许骂我妈妈!” 小鬼露出嘴里黑漆漆的尖牙,狠狠地一口咬在陈峰的手臂上,陈峰吃痛地嚎叫一声,他一掌接一掌地拍向这只小鬼,拼命地甩着胳膊,“我靠,果然是个鬼东西,松口,快给我松口!” 陆见深皱了皱眉,黑红的长绳顺着她的腕子滑落下来,她刚想过去把小鬼抓下来,沈遇就已经快她一步走了过去,他一把抓着小鬼的脖子把他提起来,小鬼气得要命,张牙舞爪地在沈遇手里扑腾,陆见深都怕他把沈遇惹毛了,沈遇手上一用劲,就把他的头给拽下来。 沈遇从她手里把她的红绳抽走,三下五除二把小鬼捆了起来往地上一扔,小鬼周身的骨节发出嘎巴嘎巴的声音,陆见深不由怀疑,是不是沈遇把他给摔散了架。 陈峰捂着胳膊痛得直跳脚,小鬼被沈遇硬扯下来的时候尤不肯松开牙齿,硬生生撕下陈峰一大块皮肉来,陈峰颤抖着手从他伤口处摸下一颗牙齿,他捏着那颗牙,不敢置信地道,“我跟他没仇吧,又不是我把他做成这副鬼样子的,他那么咬我干嘛,疯啦。” 小鬼依旧凶狠地朝陈峰呲着个牙,只是中间少了一颗,这效果也就打了个折扣,“你活该,谁让你当着我的面,欺负我妈妈的!” 白颜颜脸色一变,她避之不及地朝小鬼喊道:“不要这么叫我!” 她看着陈峰鲜血淋漓的伤口,心中对这具婴尸的恐惧攀到了顶峰,她手足无措地对陆见深喊,“大师,大师你快把这东西拿走吧,超度也好除了也好,怎么样都行,求求你别让他再来缠着我了。” “我真是一天都不想看到这个鬼东西了!” 小鬼听了这话,眼里的光华一点点淡去,刚才的狠厉一扫而空,他也不挣扎,任凭沈遇将他丢进乾坤袋里装走。 白颜颜看着沈遇的动作,眸子里的喜悦是藏也藏不住的。 陆见深心念一动,有个模糊的想法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她道,“你在我们之前是不是还找过其他人帮忙,他们是怎么行事的?” 白颜颜嗫嚅了两下,她的态度印证了陆见深心中的猜测。 白颜颜辩解道,“我也是为了自保……” “你说,你请他回来,是为了帮你转运,让你在娱乐圈能够大红大紫。”沈遇清冷的声音在白颜颜心头淌过,“作为交换,你要做他的母亲,悉心照料他。” “他做到了。”沈遇道,“而你,没有。” 白颜颜背靠墙壁,无力地滑坐在地板上,她捂着脸道,“我,我也是没办法。我太害怕了,我长到那么大,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 “之前那个带我去买古曼的那个大姐,她已经死了啊,你知道吗,她出车祸的时候,一整辆车的人最多也就是个轻伤,只有她,被一根横杆从太阳穴里穿过去,当场就没了命。就好像她之前把下半辈子所有的好运都提前挥霍完,所以现在,她的厄运要来找她了!” “我是真的没有办法呀……” 沈遇将装着乾坤袋纳入袖中,陆见深心道,白颜颜是怕,但她究竟怕的是什么,也只有她自己心里最清楚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遇:我想跟你一起去 陆见深:不行! 小遇:姐姐,我想跟你一起去~~ 陆见深:乖啊乖啊,姐姐答应你啦! 沈遇:??? 第90章 古曼 四 “组长, 陆小姐。”陈峰急匆匆地从后边追出来,“这次的事情真是麻烦您二位了, 颜颜她一向乖巧听话,又热心公益,我真是没想到,她会想不开去碰那种东西……” “要是早知道会惹出这么多事来,她肯定是不敢这么做的。”陈峰叹息着道,豢养小鬼改运, 终究是有伤阴德的做法, 要不是这次发现的早,长此以往, 白颜颜可有苦头吃了。 沈遇逆着光站在白颜颜家的庭院里, 萧瑟的冬风卷过枯黄的草地, 吹起他衣袍的一角,他神情淡漠,“你说错了。” “就是她知道养鬼带来的恶果,她犹豫过后, 还是会选择走上同一条路。” 陈峰想了想, 也就明白了沈遇的意思。 在白颜颜心里,功成名就始终是第一位, 她渴望在娱乐圈出头已经渴望了太久,哪怕只有一丁点机会,也会不顾一切地想要去抓住,就像是在沙漠里又饥又渴地走了很久的旅人, 即使知道面前的清水里藏着的是会慢慢腐蚀你性命的□□,又有几个能忍住不喝的呢。 陈峰道:“我会把她转给公司其他经纪人去带,这个人,我是不想再带下去了。” 他苦着脸捂着手臂上被撕开的血口子,心说早知道进城做个经纪人都有可能受此重伤,他就该给自己多加购几份大额保险。 毕竟他又不能去寻常的医院,狐族的医师收费那可是一个比一个坑,去一趟都能掏空他小半年的积蓄! 一想到这么大的伤口,就是好了也很可能会留下疤痕,陈峰的心情顿时变得更恶劣了。他在狐狸精里的长相本生就不出挑,这样一样,他以后想找老婆岂不是更难了。 生气! “还有一事。”沈遇慢条斯理地说道,陈峰以为他有什么事要吩咐他去做,立马竖起耳朵,就差拿本小本子做笔记了,“您说,我听着。” 沈遇偏头朝陆见深轻轻地笑了一下,“她的酬劳,记得尽快转给她。” “毕竟——”沈遇眼角眉梢的冷意散去,此时的他终于更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一具超脱物外的雕像,“我们深深很贵的,是不是?” 陆见深摆出一副谦逊的模样,心底却在呐喊:没错,就是这样! 组长不愧是组长,果然有眼光。 陈峰愣了一下,随及忙连声答应,表示回去一定马上让白颜颜先把欠着陆见深的报酬给结了。 至于白颜颜见到她的经纪人回来,第一句话不是对她的安慰,而是火急火燎地催着她打钱时会是个什么反应,就不关他们的事了。 回去的路上,沈遇没让陈峰开车送他们,陈峰脸上挂着遗憾的表情,心里却暗道了一声万幸。 跟组长一辆车什么的,他总是怀疑自己会不会一不小心说错什么话,被对方一掌拍进车底。以至于开车的时候手抖脚也抖,脸都给憋红了,陈峰都怕被交通警察误以为他是在酒驾。 沈遇和陆见深等回了调查组,才把那只小鬼从沈遇的乾坤袋里倒出来,沈遇见她一直在盯着自己的乾坤袋看,便道,“放心,给你带的汤饮和装这个用的乾坤袋,并不是同一个。” 他说着,似乎是怕她不信,还特地把另一只乾坤袋拿出来晃了晃。 陆见深的目光随着那只靛青色的乾坤袋来回游移,从前倒没注意,今天这么一看,怎么都觉得组长的乾坤袋看着……有几分眼熟。 他们苍穹以前家大业大的,每一个新进门的弟子都会给他们发放乾坤袋使,与组长手里这个的样式倒有些相仿。陆见深待细看时,沈遇就已经把乾坤袋收了起来,她也只好作罢。 乾坤袋这种东西,类似的多了去了,被江师弟这么一闹,连带着她都糊涂了,看见个谁都觉得和自家师门有关系。 那只小鬼被就近扔在沈思原的桌子上,沈思原一出来,登时眼睛就直了,“不是,这什么玩意儿,我桌上为什么会凭空多出一具婴尸?” “你俩一个品种的,放一放没什么关系啦。”李堪言抱着一包爆米花路过,闻言打诨道。 沈思原气结:“到底要我说多少遍,我是飞僵,飞僵!你到底要我说多少遍才能听进去,飞僵跟普通的婴尸能当成一回事来说嘛,啊。” 李堪言被他哄得一愣一愣的,“听上去……就是差不多啊。” 沈思原阴森森地看了他一会儿,转头从抽屉里摸出两根香烛,边啃边走了。李堪言惊恐地捂着自己的脖子,总觉得沈思原真正想咬的不是香烛,而是他香喷喷的后颈肉。 陆见深指尖一绕,缠在婴尸身上的红绳自觉地脱落下来,钻回了她兜里。小鬼身上裹着的金箔有些脱落了,李堪言托着下巴看了看,中肯地评论道:“这裹的金箔肯定是劣质产品。” 小鬼凶狠地朝他呲了呲牙,掉了一颗门牙的样子显得有些滑稽。 李堪言一拍大腿,“就说做鬼也得注意口腔卫生啊,你们看他这口牙,都烂成什么样了,不行,下回去地府,我还得给行堪他们带点牙刷牙膏。” 也不知道看在这些的面上,青鸟对他的态度能不能变得好一点。 李堪言越想越是这个理,忙不迭地就跑了,留下陆见深戳了戳小鬼的脑袋,“小孩儿,我为你超度,解了你这满身的怨气,让你跟着刚才那个大哥哥去地府重新投胎,好不好?” “你不要怕,地府里的小孩儿鬼可吃香了,不知道会有多少女鬼抢着要抱一抱你呢。” 陆见深这话倒不是为了安慰小鬼才说的,如今地府发展的好,在地下排队等投胎还好些年,有些男鬼女鬼看对眼的,在下边结个姻缘的不在少数,不论年少还是年长的女鬼,在对鬼小孩的态度上,大多都是很疼爱的。因此地府的鬼娃娃一向抢手得很,不少鬼夫妻想要领养都要排长队,生前死后的资料都得干干净净的才能有这个资格,把小鬼领回家后没有不好好爱护的。 小鬼抱住陆见深的一根手指,他眼中冒出渴望的光,很快又暗了下去,“我不好看。” 他嫌弃地看看自己焦黑干瘪的身体,“妈妈虽然不说,但是我知道的,她其实一点都不想看到我。” 这句话,小小的婴尸说的难过又委屈。 他被妈妈带回家的时候,妈妈明明对他很好的,每天都会按时为他吃东西,晚上回来还会对着他说好多好多话。 可是后来,妈妈越来越忙了,有时候连吃的都忘了喂给他,小鬼都有乖乖地忍住,没有给妈妈捣乱。妈妈在外面沾到了其他很厉害的大鬼回来,他也有努力保护妈妈,把大鬼打出去了。 妈妈哭的时候,小鬼有想安慰她的,可是妈妈好像一点都不觉得安慰,她看他的眼神,就跟那个把他扔在垃圾桶里的人一样,小鬼笨拙地想去抱一抱她,但她只会不停地拿手边的东西砸过来,不停地喊着,让他滚。 小鬼迷茫地攥着陆见深的手指,“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呀,妈妈为什么忽然就不喜欢我了?” 陆见深还没来得及回答,沈遇就已经冷着脸把陆见深的手指从婴尸干枯的手里抽了出来,又抽出桌上笔筒里的一只马克笔塞了回去。 “要握的话,握这个。”沈遇言简意赅地道。 小鬼呆呆地抓着马克笔,“可、可是这个姐姐的手是暖暖的,不像这根笔摸起来冰冰凉,一点都不好捏。” 沈遇道:“一样的,你握久了,这根笔自然就会热起来了。” 小鬼信服地哦了一声。 陆见深:…… 你们都醒一醒啊,小鬼本身就没有体温,他就是握得再久,也不会有任何变化好不好。 “对了,白颜颜脖子上那些痕迹,是你掐的吗?”陆见深问道。 小鬼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妈妈找人来看我,我听见她说想把我送走,我不高兴,我好不容易才能有一个妈妈的。” “我就是想吓吓她,都没敢用力,我以为这样,妈妈就能变成之前那个妈妈了。” 可惜到了最后,他也没能把他想要的那个妈妈留住。 陆见深道:“那我们不要这个妈妈了,我们换一个会对你好的,不会丢下你的,好不好?” “真的可以吗?”小鬼像是只受过伤的小动物,有一块喷香的肉摆在眼前,他既想一口吞下去,又怕前面有个捕兽夹,会夹伤了他的爪子。 “当然啦。”陆见深展颜一笑,她朝正抱着一包牙膏牙刷进来的李堪言招招手,“小言子,你不是正好要去地府吗,帮个忙,把他也一起带下去吧。” 李堪言茫然地抬头,他指了指自己:“我?” 陆见深肯定地朝他点点头。 李堪言:……他到底为什么非要这个时间上来。 就冲小鬼的这个模样……他真的不是很想抱啊! 然李堪言就是再不情愿,沈遇一个眼神过去,他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陆见深再见白颜颜时,她一身小礼服,正容光焕发地参加某个商演活动。 两个路过的女生还议论着,前不久白颜颜换了经纪人,又爆出不少丑闻,还以为要从此沉寂下去了,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换了风格重新火了起来。 白颜颜没有看到她,她正一无所觉地对着台下的观众微笑互动。 她自然也看不到,她脖子上挂着一个黑漆漆的小东西,正亲昵地蹭着她的脸颊。 作者有话要说:沈遇:在掉马的边缘试探 陆见深:反手把马甲又糊了回去 老陆躺了这么久,老年人记性差正常,大家要体谅啊 第91章 古曼 五 陆见深回去后把这事说与沈遇听,她问他, “你当时说, 即便白颜颜知道养小鬼会带来的恶果, 也还是会选择走上同一条路。” “其实那个时候,你就猜到白颜颜会再请一只小鬼回来养了, 对吧?” 沈遇侧过头看她,他坐在落地窗边,阳光透过透明玻璃洒在他身上,他穿着燕麦色的高领毛衣,黑发软软地垂下来, 窗台上放的那盆多肉还是陆见深之前从楼下大爷那儿十块三盆买的, 另两盆被她放在外间,这会儿早不知被扔到哪旮旯里去了, 也唯有被她送进沈遇办公室里的这盆,还在寒冬里滋润地活着, 显然被照顾得很好。 沈遇原本凌厉的棱角都在暖阳下变得柔和了不少,他道,“我又不是她, 怎么会知道她会这么不怕死。” “不过白颜颜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倒也不稀奇,只是我本来以为, 她能撑得更久一点,没想到会这么快……”沈遇说着,把手边的杯子推过去,“喝喝看, 炖的冰糖雪梨,合不合你的口味。“ 雪梨汤的甜度适宜,梨子被切成小块炖得软烂,拿勺子刚好一口一块,陆见深吃得一本满足,她心里暗想,要是哪天组长落魄了,凭他的手艺,就是跑去街边开家炖品店,也能赚个满盆钵。 陆见深叉着一块炖梨,道:“我就是想不明白,养鬼的苦头难道她还没吃够吗,她之前的害怕也并非作假,怎么就有勇气重新引火上身了。” 沈遇道:“就是因为尝过养鬼的甜头,才更难以舍弃这份好处。” 白颜颜身处浮华的娱乐圈,她好不容易才能出头,满心想着一飞冲天,又怎甘愿一朝重新落入尘埃,甚至比先前还不如呢。比起一年一年的熬下去,有条捷径摆在她眼前,她是怎么也做不到放弃的。 陆见深道,“她就不怕养的小鬼再失控,那到时,她又该怎么办。” 不是每一只鬼仔都像白颜颜先前养的那只那样,对她抱有幻想,真心维护,最多也只是吓唬吓唬她,不舍得真心伤害的。 “自然是因为有你啊。”沈遇道,“真要失控了,她大约是想再请你帮一次忙,把那只小鬼从她身边收走吧。” 陆见深低声嘟囔了句:“想的倒美。”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陆见深虽不敢自赁君子,却也不是什么钱都想赚的。 白颜颜此时就像是踮着脚走在两座高山之间的长线上,她一心只能看见山岩尽头光辉绚烂的珠玉珍宝,却没发现脚下的丝线已经几欲断裂,也看不见在那深不见底的山崖下,有无数人踩在尖刀上,身体早已被戳得千疮百孔,他们贪婪地向上伸着手,眼里冒着绿光,等待他们的同伴掉进这个深渊里。 陆见深对白颜颜没有再多加关注,但架不住她自己跑到大楼来,一连几日在调查组门口焦急地徘徊,李堪言回来的时候还吃了一惊,可他从她旁边走进调查组时,她仿佛连他这个人都没看着。 李堪言奇怪道,“这是个什么情况?” 陆见深道:“不用管她,组长不想让她找到这里,她就是再怎么蹲守,也是找不到人的。” “可她似乎在等你,你真不打算理她?” “作茧自缚,与人无尤。”陆见深纤长的睫毛忽闪,眼底尽是冷漠,她转移话题道,“不说这个了,我刚想问问你,那只小鬼现在在地下还好吗?” “他好着呢,有对在车祸中丧生,结婚多年没有小孩的夫妻把他领回家照顾着,听说他们都商量好了,等投胎的时候啊,找熟鬼疏通疏通,下辈子还让小鬼给他们当娃娃。”李堪言笑道,“我去看他的时候,他还让我跟你说声谢谢。” “我又没有帮上他的忙,没什么谢不谢的。”陆见深看向玻璃门外的白颜颜,她瘦得都快脱了相,时不时地活动着脖颈,两边肩膀下拉,她新养的小鬼连手带脚紧紧地缠着她,把她勒得牢牢的,陆见深光看着,就觉得喘不过气来。 小鬼仿佛察觉到了陆见深的视线,他抬头张望了一眼,又满不在乎地把头埋回了“妈妈”的脖颈里。 白颜颜等了很久,最后还是失望地走了。 那段时间,陆见深总能听见有人在讨论白颜颜,说她最近身材暴瘦,精神状况似乎也出了大问题,被狗仔拍到的时候,她脸色蜡黄,目光呆愣,脸颊上的骨头都瘦得凸了出来,与她从前灵动鲜活的模样判若两人。 有不少人在评论里怀疑,白颜颜突然变化这么大,怕是碰了毒。 直到那一天,陆见深进来的时候,她听见两个前台小姐凑在一起讨论八卦,说白颜颜疯了。 狗仔偷偷摸摸地潜进了医院,在他的视频里,白颜颜被紧紧地用束缚带捆住,她边哭边喊,拼命地挣扎。她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就已生出满头的白发,只有从她扭曲的面容上还能隐约看出她昔日的美貌,她拿仅能活动的双手拼命想去抓住身边的医护人员。 视频里,她凄厉地嘶吼着,声音泣血,即便隔着频幕,都听得人不寒而栗。 她在喊——“有鬼!” 然而没过多久,白颜颜就死在了精神病院里。 她不知怎么躲过的医院监控和护工的巡查,一个人跑到了天台上,从楼顶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她的头骨凹进去一大块,血顺着她的后脑在水泥地上蔓延流淌,有人说那些血的形状,有点……像是一个蜷缩着抱在一起的小娃娃。 白颜颜的葬礼很寒酸,去的人也没几个。黑白照片上的姑娘笑得干净甜美,然后镜头一转,陆见深看见在灵堂的角落里,穿着长裙的白颜颜僵硬地站在棺木前,看着被入殓师装扮一新的自己,而她的右手则被一个黑瘦的小孩不依不饶地占据着,他捏紧了白颜颜的手,用近乎撒娇的声音对她说,“妈妈,我们走吧。” 白颜颜像是一具木头人般被他乖乖牵着,她麻木地回了句“好”,就跟着小鬼一齐向外走去。 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了,现在摆在陆见深面前的,还有一个更严峻的问题。 她对着镜子扒拉着自己的脸,不敢置信地问阮安,“我真的胖了吗?” 阮安肯定地朝她点了点头。 陆见深如遭雷劈。 阮安掰着手指道,“你自己算算看,今年入冬以来,每天组长都变着花样给你把汤汤水水喂着,你变得圆润些也很正常啦。” 陆见深:“可昨天组长还说我消瘦了不少……”就连小遇上回见了她,也是这样说的啊。 阮安闻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种话你也能信。” 就是有天陆陆胖成了个球,组长也只会睁着眼睛说瞎话,硬说她瘦了得补补吧。 “深深。”沈遇走进来,手里不出意料地提这个暖壶,“跟我进来吧,今天被你带了树菇老鸭煲,你之前不是说喜欢的么。” 陆见深咽了口口水,她咬咬牙,还是婉拒道,“组长,今天我就不喝这个了吧,我……” 没等她找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沈遇已经接过了她的话茬,“不爱喝就不喝吧。” 他温声道,“没有关系,本来就是我自作主张给你带的,没问过你需不需要,是我不对。” 他这样说着,握着暖壶的指尖却用力到泛白,男人像是强压着心底的失落,他低垂着眉眼,掩去眼底的沮丧。他站在那里,陆见深觉得眼前站着一条受了委屈的大型犬,明明心里憋闷到了极点,还担心暴露出情绪来,惹了主人不高兴。 陆见深:……我错了。 陆见深顿时愧疚得无以复加,组长本就是好意关心她,她还那么不知好歹,换谁谁不心寒。 畜生啊……陆见深默默地骂道。 阮安:我看到了什么瞎眼的东西……这么温顺无害的真的会是我们组长吗?! 沈遇被陆见深劈手夺过手里的保温壶,半推半就地被她推着往最里间他的办公室走时,回头瞥了阮安一眼,他眼神冷厉,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再敢在深深面前多说半个字,他就扒了他的狐狸皮! 阮安:…… 得,组长果然还是那个组长。 正式入冬以后,家里的猫崽是一天比一天懒了,平时在猫窝里一躺就是一整天,动都懒得动一下,也只有在吃上面还能积极些,胃口依旧老大,陆见深刚搬回家的小鱼干和猫罐头,没几天功夫就吃了个精光,让陆见深时常怀疑她养的该不会是一只披着猫皮的猪吧。 她提着大包小包的拎回家,楼下电梯挂了维修的牌子,楼上的小哥红着脸过来想搭把手,谁想刚一接过去,小哥脸色一滞。 天知道这妹子刚才提着明明还很轻松的样子,为什么拎到手里居然能这么重! 不行不行,他一定得撑住,再怎么说也不能在漂亮妹子面前丢脸。 陆见深笑着道了声谢,从小哥手里把东西接了过去,轻轻松松拎着上了楼,留下小哥一人站在原地怀疑人生。 陆见深站在门口掏出钥匙开门进去,她还没开灯,忽地呼吸一凝,她清楚地感受到,这屋里还有另一个大活人的气息。 她把手里的东西轻轻放在地板上,手里金光凝聚,富贵剑在漆黑的房间里发出锐利的光芒,未等她走进,就听见那个不速之客悠然道,“师姐,快把剑收回去,劈着师弟我倒没什么,砍坏了家具可就不好了,对不对?” “毕竟……这可是有人花了不少时间,悉心为你准备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江小师弟:我要搞事情! 冷酷无情沈遇酱:不,你要给我助攻 江斐:我要搞事情!!! 沈遇:你要助攻 江斐:我####### 冬天小天使们一定要多穿衣服注意身体啊,蠢作者哑着嗓子如是说 第92章 苍穹 一 陆见深皱了皱眉, 她抬手按下墙壁上开关。 暖黄色的灯光顷刻间照亮了整间屋子, 江斐懒洋洋地趴在她的沙发上, 他那张古里古怪的面具被随手扔在旁边, 朝她招招手算是打过招呼。 茶几被他挪到了角落,江斐不知从哪里弄来老大一个竹制滚轮,他还时不时戳上两下, 好让滚轮滚得更快些。猫崽被他放在滚轮上,只能不停得往前奔跑,身上的肉一颠一颠地, 看上去好不可怜。 陆见深嘴角一抽。 江斐留意到她的目光, 他笑道,“大师姐家这猫实在太胖了些, 一看就是不爱动弹的主。我做了个小东西,好让它好好动一动。” 猫崽眼泪汪汪地看向陆见深。 陆见深干笑道:“这事也不急于一时,你这东西很好, 不如明天再……”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江斐打断了她的话,他大义凛然地道,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师姐, 过于溺爱可不是好事啊。” 陆见深:…… 她心说这世道果然是风水轮流转, 谁能想到居然还能有这位全苍穹最晓得仗着师门疼爱四处作乱的师弟站在她跟前, 教导她溺爱不好的一天。 陆见深将长剑一掷,金剑化作一道光芒溜回她体内,她弯腰把猫崽从滚轮里抱出来, 猫崽瘫软地趴在她怀里,恨恨地朝江斐呲着牙。 江斐不仅不怕,反而还耀武扬威地朝它展示了一下手里的小零食。 猫崽:那些都是猫大爷的,你这小鬼在吃什么! 还吃! “好了,都别闹了。”陆见深把猫崽转了个方向抱着,顺带给了江斐一个警告的眼神,然而当她的目光触及到江斐那半张残损的脸时,硬气的话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只能叹息道,“我会想办法,看看有什么东西能顾治好你的脸。” “不必麻烦了。”江斐拒绝道,“我又不在意这个。” “瞎说!”陆见深轻斥道,“我还不知道你,咱们剑峰里,所有师妹们加起来,都比不上你看重自己的皮相。” “我记得你从前跟我比剑,那位师弟不小心给你脸上划了一道小口子,没几日功夫就能愈合的事,偏你还气得不行,非追着人家打……” “大师姐。”江斐低声道,“人是会变的。” 陆见深的话戛然而止。 她抱猫的手紧了紧,惹得猫崽喵呜一声,甩了甩尾巴,强硬地要从她怀里跳出去,它趴在陆见深腿边,一双瞳仁死死地盯着江斐,眸子里闪过一道妖异的光。 江斐振了振衣袖,他在屋里自在地走动,全然不把自己当个外人,一边漫不经心地与陆见深道,“自然了,我这话说的是绝对了些。也许这世上就是有些个死心眼,由得他千把年过去,就是不肯变呢?” 他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那是一个闲置起来的香炉,江斐摸出一点香料倒进去,他把盖子盖上,将香炉从陆见深面前晃过,又放到自己鼻尖下闻了闻,“比如这个味道,就没变过。” 陆见深莞尔:“你这点爱好,倒是没变。” “左右无趣,我也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不是。”江斐道,“许久没做这玩意儿了,我还怕手生,做出来的味道不好闻了呢。” 陆见深诚恳地赞他:“你在这些旁门左道上的功夫,向来无人能及。” “比起‘旁门左道’,师姐要是换个词,或许我会更开心一点。” “好,你想听什么好听的都成,不过……”陆见深睫毛轻颤,她沉声道,“你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还有,苍穹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江斐摸了摸自己的脸,他耸了耸肩,道,“无甚大事,不小心被火灼了罢了,至于其他的,我早些时候得了失心疯,一时手痒没憋住,自己割的。” “至于苍穹……”江斐忽然勾起唇角,他轻轻笑道,“天地灵气细微,道法消亡,修行的人越来越少,不也是很正常的事么,师姐不必多心。” “倒是大师姐突然提起苍穹,叫我很想和师姐聊一聊。” 江斐靠在沙发背上,他眨眨眼,问她:“师姐还记不记得,我们那时的苍穹,是什么模样的?” “我离开那里太久……久得,当年的人和事,都快记不清了。” 他这番解释可以说是牵强到了极点,陆见深怎么都没法让自己相信,只是她这位师弟从小就执拗得很,这一时半会的,她估摸着也撬不开他这张嘴了,只好顺着他的话题往下说:“我们苍穹自然是修仙门派当中是最好的……” 江斐状似认真地听着,手却一敲一敲的打着自己的膝盖骨,直到他看着眼前的姑娘眯了眯眼,江斐适时拖住她的脑袋,将她轻轻放到沙发上。 猫崽一跃而起,尖锐的爪子划过他的手背,留下几道血痕。它牢牢地霸占着陆见深旁边的位置,警惕地看着他。 江斐倒也不恼,“你这猫儿倒是护主的很,放心吧,我不会伤害她的。” “她可是我师姐。”江斐喃喃道,“天上地下,我也只剩这么一位师姐了。” “我就是看某人看得心急,寻思着好歹相识多年,又有着同门之谊,怎么着也该推他一把。”江斐找出一条厚厚的毯子,把陆见深连带着猫崽一起裹了个严实,猫崽从毯子里跳出来,怒目圆睁地瞪着他。 江斐浑不在意,他说最后那句话时的声音轻如蚊蝇,猫崽疑惑地喵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江斐回忆着陆见深方才兴高采烈的样子,他轻声道:“更何况……即使是在梦里,师姐也一定很想再见一见当年的苍穹吧。” 那个苍穹,有最严厉的掌门,整日里插科打诨的师傅,嘴硬心软的兄长,晨起在剑峰练剑的师弟妹……还有,那个少不更事的他自己。 那时的江斐是个什么样子,他都快不记得了。 ****** 连绵高山巍峨起伏,入眼是满山青翠绿意,群山中有一座格外高耸,掩映于云霄间,山峦叠嶂间筑有一间间屋子,简朴的竹屋有之,玉石金屋亦有之,有道飞瀑顺着山顶直冲下来,溅起阵阵水花,山间野花非但没有没这水浪打坏,反而长得一日比一日好。山顶那片硕大的空地上,少年们拔剑而起,兵刃相交时剑气激荡,看得人不敢轻易靠近。 若说这帮少年中最大的共同点,大约就是不分男女,长相都分外出挑,以至于一行人下山时,总被人怀疑这苍穹剑峰收徒,看的怕不是修为潜质,而是顶顶要紧的那张脸。 有个白衣男子御剑而来,从剑上一跃而下,轻巧地落到山顶上,几名少年见他来了,纷纷把剑收起,笑着凑到他跟前,“江映师兄怎么来了?” “是啊是啊,难不成是小斐师弟之前在外边惹的事终于被师兄你发现了,才气得江师兄急匆匆赶来,要揪着他打屁股啦?”有个师弟打趣道。 若放在平时,江映少不得要抓着他们细问他那位好弟弟究竟又做了什么好事,然而现在他却没这个心思,只得匆匆问道,“你可知师叔现在何处?” 被他抓着的少年一怔,“今日不是甄选新弟子的日子吗,师傅一大早就跑了个没影,难道他没在?” 江映面色铁青,他冷哼一声,“要是师叔在,师傅何必还遣我来找。” “师叔不在的话,见深呢,怎么没见她在此练剑?” 少年不好意思地小声答道:“大师姐她……也不在。” 江映的脸色瞬间变得更黑了些。 周边围着的少年们默默往后推开了两步。 苍穹每过十年进行一次弟子大选,每当这个时候,山门外总会聚集了各家优秀弟子和有此缘法的凡人,他们将登上这条高耸入云的青山,走向一条与过往截然不同的道路。 每回来此地参与甄选的各家少年不少,最后能留下的却是屈指可数,而能拜入剑峰门下的更是少之又少。然而即便如此,仍有不少习剑之人愿意来此一试。 有名少年握拳道:“谁不知道剑峰长老乃当世剑道第一人,此生能拜得他为师,才不算辜负了我手中的剑!” 远处的参天老树上正蹲了个拿着烧鸡的老者,老者砸吧着鸡骨头,啃得满手的肉油,他眯缝着眼道,“这话说的,他要是拜师不成,我就不信他还能把手里的剑折了。” “那可是把好剑,卖了能值不少钱呢。” 他旁边蹲着的素衣少女擦了擦手,闻言道,“若是他知道他口口声声念叨着的剑道第一人是您这般模样,只怕才会折了他的剑呢。” 少女乌发高束,星眸朱唇,美得像是山间拂面而来的春风,最舒畅,最动人。 ……如果忽略她脚下堆得满满的鸡骨头的话。 老者哀嚎一声,道:“见深啊见深,你小时候还知道粘着师傅要抱抱呢,如今真是越大越不可爱了。” 陆见深冷漠道:“哦,那师傅把我买的烧鸡还给我。” “……为师错了。” 不过师傅跑到这儿躲清闲倒是自在了,掌门师伯这会儿还不知该怎么生气呢。这个念头在陆见深脑海里略过了一过,又很快地被她抛之脑后。 算啦算啦,师傅和师伯左右三天两头就得打上一架,左右死道友不死贫道,到时候带着师弟妹躲远些也就罢了。陆见深愉快地想。 “见深啊,你看那人如何?”老者戳了戳爱徒的胳膊,“为师觉得,此子很适合来给你当个小师弟嘛。” 作者有话要说:前方回忆杀开始,大约就是少年陆和小崽子遇的奇妙之旅(大雾) 第93章 苍穹 二 哦?陆见深一怔, 师傅这么快就有合心意的人选了? 老者兴致勃勃地往下望去, 那眼神亮得活像是一只饿了八百年好不容易见到肉的活狐狸。 陆见深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长长的石阶上, 正有一名黑衣少年拾阶而上。那少年人瞧着不过十三岁的年纪, 穿着最简单的布衣布鞋, 他没有戴冠, 只有一条布带束发,手里还拿着一柄拿布条缠住的东西, 看形状,像是一把剑。 少年的身形较之旁人还是显得略单薄了些, 有风吹过他额前的发梢,露出一张完整的脸庞。他的轮廓仍带着少年人的青涩稚嫩, 却可以想见, 等他真正长开了,会生得有多好看。 在他身边有不少修士争先恐后地往山上走去, 一心想挣个头筹,生怕落于人后。而少年步伐坚定沉着, 他走过山间迷雾, 一步步朝着山顶前行。 老者越看越觉得满意,他兴奋地道:“江斐那小滑头, 一向自诩是咱们剑峰生得最出挑的男修,依老夫看,等这小子一来,假以时日, 他那位子怕是保不住喽。” “师傅你也开心得太早了吧。”陆见深不紧不慢地往老者头上泼了一盆凉水,“这些事情,也得等他真能爬上这天梯再说。” 苍穹这道天梯又高又陡,足有万阶石阶,想入得苍穹拜师,第一步就是不依靠任何外力,全靠自己的双腿一步一步登上这座天梯。前来拜师的大多都是各门各派的年轻修士,但这一步,就及考验人的体力了。更何况在登梯途中,还得一一破除心中孽障,否则就是花得时间再久,也只是在半山腰那儿打转。 陆见深一眼就看出那少年是在死撑,他一身衣衫已被汗水浸透,下唇被自己咬出斑驳血丝,少年脚下一个踉跄,勉强才能稳住身形。他抬头仰望着山顶的大殿琼楼,眼中闪着细碎的光华。 只要能爬上顶峰,是不是……就有机会能见到她了? 思及此,少年仿佛又有了气力,他咬了咬牙,攥紧了拳头继续向上攀登。 不远处的老树上,老者拉着陆见深笑眯眯地看着这少年郎,“心性坚毅,足以看出他拳拳想拜我为师之心,极好、极好。” “师傅……你都没跟他说过话,怎么就这么肯定他心中想入的山门就是我剑峰了呢。” “乖徒,你看他背后背的,摆明了就是用剑的人。”老者眯了眯眼,拿手中啃得干净的鸡骨头这么一挥,“当今世上,论及剑术,谁人能出你师傅我之右。” 他话音未落,对面那颗足有几人粗的老树应声而倒,惊得登山的修士议论纷纷,还以为这又是苍穹要给他们新增什么试炼。 老者:…… 陆见深:…… 陆见深深吸一口气,骨节咯吱作响,“师傅……您知道移植一颗百年老树补上这个位置,得花多少钱吗?” 老者讪笑道:“我的私房……” “您私房统共只剩了三个铜板,还是上回您与掌门师伯动武,从他身上摸来的。”陆见深冷着一张脸,“不说鸡大腿,连只翅膀都买不起。” 老者瞪大了眼睛,“我堂堂苍穹长老,剑峰峰主,身价还不足一只鸡翅膀?!” “当然不是。”陆见深一脸震惊,“师傅您怎么会有这种误解。” “您哪有鸡翅膀值钱。”鸡翅膀起码还能吃。 老者:“……乖徒,你果然是学坏了。” 陆见深微微一笑,“过奖,都是师傅您教导的好。” 老者:…… 老者哀怨地往旁边挪了两步,他看看自己满手的油腥,本想随手往衣服上一抹就得了,谁知从身后斜斜地递出一方丝帕,丝帕上绣着一株幽兰,散发着淡淡的檀香。 老者没多想就接了过来,素白的帕子立马沾上了星星点点的油污,老者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好在对方并不介意,还主动开口,回了他一句“无妨”。 老者一听这声音,瞬间觉得头皮发麻,他讪讪地回头。对来人道了句:“是江映啊,你怎么过来了。” 江映对老者行了个晚辈礼,面上的神情却有些无奈,“师叔。” 老者暗道不好,江映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这脾气与他那掌门师兄像了个十成十,以至于一看他这表情,他就能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师叔。”江映念叨道,“今日再怎么说也是宗门大选的日子,师傅一早便吩咐我来请师叔坐镇门中,师叔也答应得好好的,可惜师傅与我今日于大殿上苦等师傅不来,师傅命我前往剑峰去请,才知……”这位师叔竟又溜号了。 老者小声嘀咕道,“我只说知道了,又没答应你师傅那老头子要去。” 即使早已习惯了老者的不靠谱,听见他这话,江映还是免不了面皮一抽。 “对了,师叔可有看到见深?”江映四下看去,本以为她与师叔在一处,不想到了这里,竟没找到她人。 老者左右徘徊,“她不是就在……”等等,人呢! 他不死心地翻开树叶找了一遍,不得不逼自己相信一个残酷的现实,他的大弟子,竟因躲着江映的唠叨,不讲义气地一个人偷摸着先跑了。 跑就跑吧,老者气呼呼地想,怎么能连师傅都不带。 太不厚道! 被师侄这么死死的盯着,饶是厚脸皮如老者,也不好意思再当着他的面跑上一次,只好灰溜溜地跟着他回了大殿,他那掌门师兄长衣玉冠,见了他眉头就是一皱,当即狠狠剜了他一眼,“今日是什么日子,穿成这个样子出来,成何体统!” 他们师兄弟自幼一道修炼,彼此知之甚详,老者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瘫在右侧的椅子上,捞起一串葡萄边啃边道,“我说师兄啊,你就是把自个儿逼得太紧了,还带得江映小小年纪就跟个老人家一般,忒没意思,你看看小斐,被我带的多好啊。” 掌门由得他在那儿耍嘴皮子,他一挥衣袖,一面水镜出现在大殿众人眼前,画面中正是登山的少年郎们,掌门满意地捋了捋胡须,朝身后道,“你好歹也坐端正先,这批弟子我看有几个资质不错,有个少年人于剑道上极有天赋,年少成名,又对你很是敬仰,我看呐,给你做弟子倒是正好。” 老者断然拒绝,“不必了,我已有看重的人,喏,你看,就是他后边那个一身黑的。” 掌门眯了眯眼,他认真看向水镜,半晌才道,“我并未看出此子有何出众之处。” 老者一拍大腿,“这么简单都看不出来?” 他一指水镜,“自然是脸呐!” “他的脸,就是他最大的可取之处!”老者坚定道。 掌门一噎,顿时被气到仰倒,他厉声道:“清源,收徒是何等大事,你这是胡闹!” 老者,也就是清源道君满不在乎地掏了掏耳朵,“哪里胡闹了,我记得我带我家见深回来的时候,你也是一般说辞,现在又是如何?” 掌门冷哼一声,“你当你运气回回都能这样好,捡回来的个个都有见深那样的资质。” “是与不是,总要试过才知道。”清源道君道,“大不了把这小子放在我剑峰,待我见过师兄你后,留着他给我养养眼也好。” 掌门:……哼,说来说去,还是因为脸。 肤浅! 清源道君最是个坐不住的性子,想让他端坐在大殿上一等就是几个时辰简直比杀了他还难,眼见他在那窜上窜下的,掌门索性让他滚回剑峰安生呆着,省得在新入门的弟子面前堕了他苍穹的威严。 至于他想要的弟子么,未免清源往后日日到他殿内耍宝,自然是要给他留下的。掌门心有戚戚然地想。 剑峰这些年来甚少收徒,登山之人中虽有不少是冲着剑峰的名号来的,但若清源道君一个都没看上,倒也不会有什么说的。只是这一回,清源道君偏偏看上了他们中的一个,还是当中最平常的那一个,这就让底下好不容易才通过试炼的少年修士们炸开了锅,当着掌门的面,虽不敢大声言说,看向黑衣少年的眼里却多了几分敌意。 不过也有一个例外的,比如……之前口口声声嚷着要拜清源道君为师的少年。 少年红着眼,面朝黑衣少年忿忿道,“从我执剑那日起,便梦想着有朝一日能拜道君为师,明明我比你还先登山,为何道君看中的偏偏是你。你若真有本事,何妨让我见识一下,能被道君看中收为弟子的你,到底有何出挑之处。” 黑衣少年皱了皱眉,他握紧了缠满布条的长剑,平日里遇到这种人,应付过去也就罢了,但眼下不同,他若输给对方,那位道君……会不会改了主意,不想收他为徒了。 掌门亦略感失望,原先觉得此子不错,现在看来,还是心性不佳啊。 “弟子拜见师伯。” 一道清悦的女声从门外传来,素衣女郎忽视了殿内僵持的气氛,她跨门而入,朝掌门行了个晚辈礼,“师傅在剑峰久等小师弟不来,便让我来看看,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先前那名少年嚷道:“他未能服众,如何能入剑峰。” “哦?”女郎问道,“你是什么人。” 她周身散发的威严激得少年膝盖一软i,差点跪倒在地上。 “我倒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剑峰收徒的事,还要征得外人准许了。” “我姓陆,名见深。往后于修行上有疑皆可问我,不必怕打扰。”陆见深转头对黑衣少年笑道,“从今往后,我就是你师姐了。” 作者有话要说:陆见深:我师弟貌美如花,谁敢欺负他! 黑衣少年:师姐~~(红心心) 第94章 苍穹 三 黑衣少年蓦地抬眼, 他的眼里交杂着浓浓的震惊和夙愿得偿的欣喜,看得陆见深心尖一颤,然而少年很快垂下头去,将所有的情绪都很好地遮掩起来, 让陆见深不由地疑心, 刚刚是不是她一时眼花, 看错了。 陆见深拱了拱手, 她装作没看见站在边上那拿眼睛直瞪着她的江映,朝掌门眨眨眼:“掌门师伯,那小师弟, 见深就先带走了。” 掌门笑着朝她摆了摆手,“去吧。” 陆见深作为他师弟的首徒, 一向给剑峰争气得很,掌门对门下出众的弟子, 总是喜爱的。 “等一等!”先前不服气的少年郎拿剑勉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他咬着牙道:“陆师姐, 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至少带我去见一见道君,让我在道君面前与他比试一场,我会让道君知道,我不比他差,我不比任何人差!” 黑衣少年的脚步一顿,他沉默地看向陆见深。 陆见深没听见背后有脚步声,当即不解地看过去, 问道:“怎么了?” “你不愿意跟我走,做剑峰的弟子吗?” 黑衣少年还未来得及回答,便听见那个口称不服的少年愤然道:“天下用剑之人,谁不想拜道君为师!” “他敢不愿意!”他胸口大幅地起伏着,一副黑衣少年要真敢说出个“不”字,他就立马拔剑砍了他的架势。 陆见深失笑,她转身问道:“那么你究竟是想他入我师傅的门下,还是不想呢?” 少年人明显一愣,他张了张口,却觉得怎么说都不对劲。 陆见深道:“你心向剑道,这很好,但你所向往的剑道,究竟是你自己想走的那条路,还是重复家师所走的路呢。若你想走的是第二条,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哪怕你真能拜入家师门下,日后只怕也难以摆脱家师的影响,于剑道上所走的距离,眼下就能看到头了。” “但你可以开辟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总有一天,你的剑会有属于你自身的剑意,而不仅仅只是一柄武器,你才能朝着那条道永无止境地走下去。” 少年眼底泛起阵阵涟漪,他思考了一阵子,终于把剑收回,他对着陆见深抱拳,诚恳地道,“多谢师姐指点。” 陆见深亦回以一笑,“不必客气。” 掌门摸了摸胡须,心道论起这忽悠人的功夫,陆师侄果然不愧是清源的徒弟。 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陆见深想着这位新入门的师弟根基尚浅,又刚爬过天梯,只怕体力不足,便特地放慢了脚步,好与她并肩而行。 不过这位师弟……好似有些紧张? 黑衣少年时不时地就偷瞄她两眼,一被她回看过去,就马上连头都不敢抬了,连走路都是同手同脚的,陆见深都怕他一不小心没踩稳,从山崖上滚下去。 “说来,我还没问过小师弟的姓名。”陆见深道,“师弟叫什么名字?” 少年顿了顿,他低声道:“没人给我取过名字,不过从前,我在卖鱼的铺子里帮工,所以附近的人都叫我阿鱼……” 陆见深原本不过是见他沉默太过,便想随意找个话题,不想这话题竟似戳到了眼前少年的痛处,倒使得他更加沉默了。 “我见你似乎不喜欢这个名字,唔……不如改上这么一改,改作阿遇,遇见的遇,可好?”陆见深这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一个被人随口按上的名字,他自然是不会喜欢的,但她这个初出蒙面的师姐算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这么跟他说话,脸皮也实在是厚了些。 正当她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把这句妄言给圆过去的时候,就听见少年清脆的声音“好”! 黑衣少年一双眼晶亮地看着她,仿佛很满意这个新名字,“以后,我就叫阿遇。” “我有名字了。”少年仰头望着她,道,“我叫阿遇,这是我的名字。” 见他如此高兴,陆见深心中也漫上几分喜意,她大力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既然有缘能做师姐弟,小师弟放心,往后总有我这个做师姐的罩着你!” 黑衣少年,现在是阿遇,亦学了她的样子,郑重地与她道:“那我以后,也要罩着你的。” 陆见深笑眯眯地摸摸他的头发,对他的言语虽未当真,却还是回了句,“小师弟有心了。” 剑峰山势陡峭,坐卧于云海间,群山之间有狭窄的吊桥相连,走上去摇晃不止,稍有不慎,一掉下去就是万丈深渊,陆见深不放心地拉住阿遇的手,带着他往上走,她恐他害怕,边走边安慰道,“不用担心,待你有御剑的本事前,若有事要上山下山,可找你的师兄们与你同行,再者说,就算真的掉了下去,仙鹤们也会来捞你的。” 阿遇随着她的目光,看向山间云海中飞翔的仙鹤。 这些仙鹤被喂养得极好,体格格外旁大,毛色雪白蓬松,一只比一只来得壮实,让人怀疑以仙鹤们的体格,究竟是怎么才能飞起来的。 陆见深看出少年心中所想,她摸了摸下巴,道:“其实我也觉得,这些仙鹤委实胖了些。” “再由得它们胖下去,我总担心哪一日,师傅他老人家哪天一个没控制住,把他们抓来烤了吃了可怎么好,负责豢养仙鹤的师弟们还不得呕死。”陆见深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极有可能发生。 阿遇:……他这位还没见过面的师傅,似乎与他想象中有些不同? 修仙之人,也这么看重口腹之欲的吗。 “小师弟走了这么久的路,想来也累了吧。”陆见深突然扣住了少年精瘦的腰肢,带着他直直地从链桥上跳了下去,“接下来的路,以仙鹤代步,如何?” 风声在他耳边呼啸,有只仙鹤仿佛一早就盯紧了二人,一下子就飞了过来,把两人稳稳地驼到了背上,带着他们朝山顶飞去。 陆见深趴在仙鹤洁白的羽毛里,歪头看着少年:“小师弟仿佛并不感到惊慌。” 阿遇挺直着背坐在仙鹤上,闻言一本正经地道:“有师姐在,我相信师姐。” 少年郎俊秀不凡,他眼中发自内心的信任如此闪耀。 见他坐得端正,陆见深也不好意思东倒西歪的,她坐直了身子,道,“怪不得师傅只一眼就决定收你做徒弟,眼下我算是明白了。” “不只是师傅,我相信剑峰上下的师弟妹们,都会很喜欢你。” 少年抿了抿唇,他轻声道:“那师姐你呢?” 你说其他人都会很喜欢我,可我只想知道,你呢。 你会喜欢我么。 “我?”陆见深笑道,“我自然也是喜欢的。” 剑峰众人一早就听说师傅又给他们新寻了一位新师弟回来,且这位新师弟生得极为好看,师门上下一想到师傅往后起码也会有一段时间专心在新师弟身上,少有机会前去折腾他们,一时欢欣鼓舞。 是以,当陆见深带着少年从仙鹤背上跳下来时,青衣白裳的剑锋弟子们不约而同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同时掏出了藏在背后的乐器,纷纷开始吹奏起来,以表达出他们对新师弟的欢迎。 每一道乐声单拎出来无疑是动听的,可当这么多不同的乐曲未经演练通通混合在一起时,所带来的效果就……明显不那么悦耳了。 陆见深冷着一张脸指了指太阳穴,她对少年道,“你的师兄师姐们今日这里怕是出了点什么毛病,你无需理会,更不要跟着他们学。” 少年信服地点了点头。 众师弟妹们满脸无辜:我们只是想表达一下对小师弟的欢迎,怎么就被说成是脑子有问题了呢。 大师姐果然十分不讲道理。 不讲道理的大师姐无视了师弟师妹们哀怨的眼神,径自带了阿遇去找她师傅清源道君。 清源道君一早就在顶峰的竹屋里等他,陆见深斜靠在外边的古树上等了一会儿,就见少年拎着一只烧鸡走了出来,而他手里原本那柄裹着布条的长剑却没了踪影。 “师傅说,这是他送给我的见面礼。”少年大抵没想过会收到这样的礼物,看上去有点发懵。 陆见深肯定道,“我就说师傅喜欢你的吧,想从他老人家手里拿到完整的烧鸡,可比你爬天梯还难。” 阿遇道:“师傅还说我的剑不好,让我近日先折枝为剑练着,等来日再为我寻一柄好的来。” 陆见深听他这话,她脸色一变,停下脚步郑重其事地对他道,“师弟啊,我有一件事要嘱咐你。” 少年虽未解其意,但见她面色严肃,也跟着紧张起来,“师姐请讲。” 陆见深道:“若师傅提出要为你的剑命名,你务必要拒绝才是!” 阿遇不解道:“这是为何?” 陆见深:……想当初她要不是过于信任自己的师傅,剑身上何以会烙下“富贵”二字。 富贵剑主这个花名,她是真的不想要啊。 少年见她就就不答,不由地追问道:“师姐?” 陆见深快走几步,“不说这个了,不如我带你先去挑个住处吧,山上的空屋还有不少,你喜欢什么样的?” 晚霞飘过山峦,落日的余晖照在少年们身上。前边的剑锋弟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过起了剑招,商量着一会儿要不要偷溜下山去找间馆子填饱自己的五脏庙;清源道君趴在老树上啃着个鸡屁股,眯着眼望向天边;而陆见深正带着新入门的小少年往山下走去,小少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师姐旁边,山风扫过飘落的枝叶,温柔地包裹着此间无忧无虑的少年们。 春来夏往,斗转星移间,又是一年冬天。 飞扬的落雪厚厚地盖住了整座剑峰,阿遇走在石阶上,留下了一串串的脚印。 他在剑峰已呆了三年多,清源道君当初选择收他为徒或许仅为了“养眼”二字,只是道君自己,估计也没想到,这误打误撞收下来的徒弟,学起东西来,不论是剑道还是旁的玩意儿,都极有天赋,清源道君对弟子向来是放养的,想着他入剑锋以来就一直呆在山中学艺,久未下山,正巧山脚下的镇子有秽物作祟,便让陆见深带着他下山走一遭,也算是让他长长见识。 而他此行,就是想找陆见深商量一下这趟下山是否需要准备些什么。 阿遇到的时候,陆见深正站在院中练剑。 修行之人不惧寒霜,因此即便是在大雪天里,陆见深也只穿着件素色纱衣,雪落在她的眉间发梢,而她整个人似乎都要与这漫天的霜雪融为一体,她身法翩然,出剑却极快,剑锋扫过院中枝干,有红梅随之落下,正正好落在她的剑身上。 陆见深把剑收回,她纵身一跃,靠在老树粗壮的树干上,一手作枕,一手取下挂在枝头的酒壶连饮了几大口,酒液顺着壶口滑落,打湿了她的前襟。 似乎这酒的味道不错,引得陆见深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垂下来的腿在半空中一荡一荡的,她闭着眼,口中低低地哼唱着一首她家乡的小调。 陆见深生于江南,那里的方言也偏温软些,歌谣顺着雪和风传入少年耳中,他听不清她歌词里唱的究竟是什么,只觉得这曲子好听极了。 他自幼贫寒,被人撵来撵去着长大,连吃口饱饭都属不易,更别提有闲钱如富家子弟般去听个什么曲子。 少年的一生分明才刚刚开始,可他就是固执地认定,他这时听到的曲子,一定会是他此生听过最好听的曲子。 阿遇仰望着树上的少女,只觉得心跳得厉害,他茫然地捂着胸口,把自己藏在树后,耳根隐隐发烫。 他落荒而逃。 等他仓皇地跑回自己的院子,才想起来,他连要跟陆见深说的下山之事,都忘了跟她讲。 少年跃上屋顶,在月光下看向不远处的地方。 他目光所及之处是一颗老树。 陆见深院中的老树。 那年他初入苍穹,陆见深带他绕着剑峰打转,想叫他选一处合心意的院子,而他看到这个地方时,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选择了这里,快得连他自己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 这上千个夜晚,他每次难以入睡时,都爱翻上屋顶,看着不远处的老树发呆。 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口攒动,在少年隐隐觉得摸到了一些头绪的时候,又很快地从他手心里溜走。 没关系,少年抿了抿唇,他想,总有一天,我会弄明白的。 作者有话要说:后来…… 沈遇:师姐等我,我很快就明白了 陆见深:!!!我求你别明白! 第95章 苍穹 四 有秽物作祟的地方,是个离苍穹十几里地的小镇。 那小镇本位处鱼米之乡, 镇上的老百姓们生活虽算不上人人富足, 却也不用为衣食忧心, 算得上过得不错。可惜自今年起, 镇上便怪事频发,这才求助于苍穹修士。 这座小镇陆见深几年前跟着清源道君来过一趟,因此对小镇里的东西还算熟悉, 她轻车熟路地找到一家酿酒的铺子,拉着阿遇坐下, 找酒家要来盅醇香的梅花酒。 大冬天的,酒被店家温得很好, 喝下去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梅香, 陆见深掂着酒盅, 不经意地回头,才发现阿遇一直盯着她手里的酒盅出神。 她笑道:“你年纪尚轻,酒这种东西东西, 还是少沾为妙。” 少年郎皱了皱眉,他严肃地道:“我不小了。” 陆见深显然没把他这句话当真, 她招了招手, 又让店家取来一碗酒酿小圆子放在阿遇面前,“吃吧,就当暖暖身子。” 店家穿着厚厚的棉袍,冬日里雪下的大,外头行人不多, 出来吃酒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他搓了搓手,与二人搭话道:“两位客人瞧着面生的很,怎么挑这个时候来咱们镇上了?” 陆见深故作不解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个时候又怎么了。” 店家沉沉地叹了口气,“要是再往前一段儿,我们自然是欢迎二位的。但咱们这儿这段时间不大太平啊。” 他转向阿遇,道:“这位公子啊,您还是赶紧带着您夫人走吧。” 陆见深闻言一怔,她下意识地看向阿遇。 少年这三年多以来身量抽长了不少,从前跟她站在一处时,还比她矮了半截,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长得同她一般高了。他人又安静沉稳,就这么坐在那里,瞧着倒比他实际的岁数还要再大上两岁,看上去很能唬人。 也是,倘若小师弟没有上苍穹拜师,他眼下这个年纪,放在山下的寻常人家里,也是该急着给他娶媳妇儿了。 不过现在么,自然是不急的了。 也不知她家师弟,往后会便宜了哪家仙姝。 陆见深其人,一向护短的紧,阿遇既做了她的师弟,她看他自然是千好万好的。见少年似乎被店家那句误会的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不知是被寒风吹的还是羞的,隐隐有些发红,她便想主动开口解释两句。 “店家误会了,我们……”并非夫妻。 “多谢店家好意,我与夫人知晓了。”少年急急地开口,他说话的声音盖过了陆见深方才的解释,听得陆见深一愣,还未反应过来,便听见少年又传音给她:师姐勿怪,听这店家的意思,镇上的怪事似与夫妻有关,你我在外作此称呼,也方便些。 少年面上潮红未退,他故作无事地问店家:“只是不知道你这话可有什么缘故,店家不妨与我们说说。” 那店家呼吸更沉了,脸上的皱纹里都透着股苦涩,“左右店里也没事儿忙,我就跟你们说道说道吧。” “这件事情呐,说来话可就长了……” 小镇上有家姓郑的富户,家里的公子一早就跟人定了亲,那是指腹为婚,定的是北边一户家境相仿的姑娘,姑娘家住的远,两家人小时候虽说见过几面,可中间也隔了不少年,不过听媒人说,那家姑娘生得极好,秀外慧中的,是个贤良的好姑娘,因此郑家公子对这桩婚事,也是乐意的,去年姑娘及笄,两家人便选了个好日子,送那姑娘过来成亲。 北边镇上离小镇隔着的路可不短,中间还隔着几座大山,姑娘的爹娘担心女儿的安全,除开让家里的公子为姑娘送嫁外,还特意点了镖局一路保护着。可惜这千防万防的,还是没能防住。 姑娘家给的陪嫁可不少,一箱箱的嫁妆引了山匪的注意,不止镖局的人,就连她娘家的大哥,也死在了匪徒的手里。 陆见深道:“那那位姑娘呢,她……也没能活下来?” 店家叹道:“她要真能死在那场灾祸里,或许对她来说,也算是好事。” 一开始,郑家人也以为这位没过门的新娘子已经没了,郑家那户亲家一时受不了这个打击,家里的老爷夫人纷纷病倒,没过多久也去了。郑家公子为此伤怀了一段时日,很快又走了出来。毕竟对他来说,与那家姑娘之间大抵算不得能有多深的情分,真要说伤心到哪个份上,未免也太假了。 郑家人本以开始给郑公子另觅妻室,没想到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桩事情已经尘埃落定的时候,那姑娘突然回来了。 那姑娘是在一个大雨天突然跑到镇上来的,她不知道郑家在哪儿,跌跌撞撞地在镇上问了不少人,她还穿着新娘子的喜服,不过那衣裳早已经破烂不堪,姑娘瘦得厉害,露出来的手腕上有着明显的勒痕,看上去是在山匪那儿受了不少磋磨。 她家里人已然没了,就被镇民们送去了郑家。 “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被山匪们掳去那么久,她遭遇过什么,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了。”店家道,“也亏得郑家人心善,顾念着两家从前的交情,又怜惜那姑娘的遭遇,还愿意把那姑娘留在家里。” “如此说来,郑家公子是娶了她为妻了。”陆见深想当然地道,她心说这位姑娘也是可怜,好在最后还能有个栖身之所。 店家仿佛听她说了个笑话,他道:“夫人真是说笑了,一个不洁的女人,哪里还能做好人家的正妻呢,不过留她下来,让她做个侧室罢了。” 陆见深皱眉:“侧室,她也肯吗?” “有什么不肯的,她若真是个三贞九烈的好女子,当初被山匪掳走的时候就该自尽以保名节,自己选择了忍辱偷生,郑家肯给她个侧室的名分,还不算是仁至义尽么。”店家说道。 陆见深突然把酒盅往桌上重重地一掷,酒液四溢,店家被她这响动一惊,“夫人您这是?” 怎么生出这么大脾气。 陆见深皮笑肉不笑道:“照你这意思,那姑娘的性命还不及所谓的名节二字来得重要?” “这不是自然的么。”店家道,“可惜啊,那姑娘是个轴性子,进了郑家没多久,有个雨夜里好端端地就从郑家跑了出来,跳河自尽了。” “我还记得那天的雨下得可大,跟她找来镇上的那天也差不了多少了,咱们镇上很少下那么大的雨,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等郑家人追出来想捞她的时候,早就晚了,人捞上来也没了气。” “不瞒你们说,那天我还去凑了这个热闹,哎哟,可把我吓得啊,回来足有三天没能睡好觉,照说做人侧室的是不能穿正红色的,可她偏就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件大红衣裳套在身上,瞅着就跟嫁衣似的,人在水里泡了这么久,皮子都给泡开了,就那双眼睛,给盖了好几回,都不肯闭上,人说她这是存着怨气啊。” “打那以后,咱镇上就不对劲了。每回一遇着下雨天,总得去几条人命。先是郑家那家,好端端的起了一场大火,家里头别说人了,连条狗都没能逃出来。照说那天可是雨天呐,就是真起火了,那也该立马给雨浇灭了才对,可活就是烧起来了,隔条街都能听见郑家人在火海里边嚎。” 店家说这话是颤了颤,显然心有余悸。 郑家的事,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每一个雨夜,小镇上总会有形形色色的人死去,这些人各自都是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就连死状也是千奇百怪,甚至有雨天路滑一脚摔倒掉进井里的,单看似乎都是意外,可若每一桩意外都跟雨天相连,未免就太巧了。 店家神秘兮兮地道:“都说是那姑娘死后冤魂不散,想拖人下去与她作伴呢。” 阿遇道:“既然知道镇上危险,为何不搬走。” “哪里是这么好搬的啊。”店家哀道,“不止是我,有多少人从小就在小镇里长大,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那是一辈子的基业啊,房子铺面,没了这些,就是搬到外边去,人靠什么过活不是。” “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小哭娘;往前走,莫回头,回头要尔把命留。”有个小女孩从店家背后窜出来,脆生生地喊了声,“阿爹。” 店家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她的手心,“又瞎唱什么呢,这种不吉利的东西,不许再唱了。” “大家都在唱的,又不是只我一个。”小姑娘不服气地辩解道。 店家气恼地瞪了她一眼,“我说不许就不许!” 小姑娘吐吐舌头,缠着店家要银子说想去买糖葫芦吃。 陆见深与阿遇对视一眼,掏出碎银放在桌板上,便起身走了。 那小姑娘从店家那里拿了银子,高高兴兴一路蹦跳着跑出来,她认得前边这两人是刚才在店里吃酒的客人,过路时还停下里跟他们甜甜地打了个招呼。 陆见深变戏法似的从乾坤袋里摸出一根糖葫芦在小姑娘面前招了招,“想不想吃这个?” 她与阿遇道:“这还是我先前买来打算给你的,没想到这会儿先用了,等下回我再买一根补给你。” 少年无奈道:“师姐,我不是小孩子。” “我自然知道。”陆见深不经意地道,“你虽不说,但我想着你幼时或许极少如这小孩般向人讨要吃食,因此便想着,有机会定要给你补上才好。” 她笑着说道:“虽说晚了些年,不过你可别嫌迟啊。” 作者有话要说:小女孩:等等,说好要给我的糖葫芦怎么还不给??? 阿遇:不给你了!师姐给我买的糖葫芦! 我最喜欢糖葫芦了! 第96章 苍穹 五 少年看着他身边的女郎, 她澄澈的眼眸里倒映着他的身影, 说实在的, 看上去有些呆。 他抿了抿唇, 把头掰了回来,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这副傻兮兮的模样。 小姑娘双手叉腰, 嘟着嘴不满意地嚷道:“你到底要不要给我糖葫芦吃啊,不给我就走啦。” “给你是可以。”陆见深弯下腰, 故意将糖葫芦在女孩儿面前绕了个圈, “不过嘛, 总不能白给。” “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你要是能告诉我,它就是你的, 好不好?” 小姑娘的眼珠死死地黏在糖葫芦上, 她迫不及待地道:“好!” “你快问吧,糖葫芦上的糖霜会化的!”小姑娘急急地催道。 陆见深将糖葫芦递过去一点,被小姑娘一把捞在手里。女郎眉眼带了点笑意, 像只……成功把小鸡仔拐进自己陷阱的小狐狸。 阿遇心想, 如果是他的话, 大概……不用她拿糖葫芦做诱饵, 他就自己跳进去了吧。 思及此, 少年的耳根又开始烧了起来。 陆见深悠然道:“你刚刚唱的那首曲子,是谁教你唱的?” 小姑娘喜滋滋地舔着糖葫芦,一边道:“没人教我啊,是我多听了几遍, 自己就学会了。这曲子多简单啊。” 她说着,又轻轻地哼唱起来,“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小哭娘;往前走,莫回头,回头要尔把命留……” 街上空荡荡的,偶尔有个行人经过,听见小姑娘嘴里哼的曲子,连忙加快了脚步,连看都不敢都看一眼,就行色匆匆地消失在街角。 小姑娘恍然未觉,她尤眨着那双大眼睛,天真地瞧着陆见深,“姐姐,我唱的好听吗。” 不等陆见深回答,小姑娘又径自答道:“不管,我一定唱的好听的,之前那个红衣姐姐听见我唱的,都夸我学得好呢。” “红衣姐姐?”阿遇眉心一凛,他与陆见深对视一眼,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酒铺店家说的,那个一身红衣跳河自尽的女子。 他一把抓住小姑娘的胳膊,厉声问道,“那是谁,你是在那里看见她的。” 小姑娘害怕地拍着阿遇的手,带着哭腔道:“哥哥你怎么了,你、你快松手,你抓疼我了。” “够了阿遇。”陆见深的手轻轻覆盖在少年手上,不容拒绝地将他的手从小姑娘胳膊上卸下来,她后知后觉地,自己这位小师弟的手劲,还真是挺大的。 小姑娘仍委屈巴巴地含着眼泪,躲在陆见深身后不敢看阿遇。 陆见深只好牵着她往边上走了两步,蹲下身拿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柔声道:“小妹妹,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是在哪里看见的那个红衣姐姐的?” “就,就在最前边那栋宅子里,姐姐说,她住在那儿的。”小姑娘抽噎着伸手往前一指。 陆见深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她意识到女孩儿说的那个地方,应该就是郑家的大宅。 可照店家之前的说辞,郑家大宅早该在大火中烧尽了才是啊。 陆见深又哄了小姑娘几句,与她道过别,才转身向阿遇走去,少年仍手足无措地站在雪地里,像是个不小心做错了事,又怕被大人责骂的孩子。 他这副样子让陆见深很难不想到他初入剑峰时的样子,他比她当年还拼命修行,丝毫不敢松懈,但陆见深当时之所以肯这样逼自己,大半是她的好胜心作祟,不愿辜负了师门期待;而阿遇,则更像是怕随时随地会被苍穹扫地出门,不得不在有限的时间里全力提升自己了。 明明江斐就住在阿遇隔壁,他那样跳脱的性子,怎么也没能把他带的更活络一些呢。陆见深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她拍了拍他的头,“好了,我们去郑家那所大宅看看吧。” 少年沉默地点了点头。 直到女郎转身向前走去,他才将低垂的脑袋抬起来,他抓着自己的衣领,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身体里熊熊燃烧。 少年原本乌黑的眸子变成了一片纯粹的灿金色,他脖颈上青筋暴起,像是在拼命克制某种渴望。 想毁掉所有肮脏的一切、想,想拥有…… 望着那道背影,少年眼里的金色突然如海潮般退去,他动了动手指,快步跟上来陆见深的步伐。 要说前边的街道上只是冷清,那么离郑家大宅越近,周围的环境就越接近于——死寂。 那间本该被烧成一片废墟的大宅好好地矗立在那里,半点看不出被烈火焚烧的痕迹。 “师姐。”少年上前一步,站在了陆见深前边,“你听见了没有。” 陆见深嗯了一声,“里边有狗叫声。” 她看向郑家大宅紧闭的木门,一掌挥过去,门朝着两边被轰开,发出喑哑不堪的声响。 茫茫雪地里,郑家院中载的树早已经枯死了,只有每棵枯树旁都栓了好几条大黑狗,黑狗们身上布满了一道道伤痕,这些狗被一个粗粗的铁链死死地拴住了脖子,它们哀哀地趴在雪地里,在它们的脑袋边上还放着好几只狗盆,狗盆里摆的是几根肉骨头,不过看起来已经在盆子里摆了很久,散发出一股浓浓的恶臭味,还有小飞虫在上面飞过。 这些狗见有生人进来,像是突然有了力气,其中一只撑起四肢,竟将两只爪子拱在一起,做出了哀求的动作,而他旁边的几条狗浑浊的眼里,也止不住地淌下泪来。 那只狗极力想向前扑,去够住陆见深的裙角,却被阿遇将人又拉开了两步,狗脖子上套的链条太短,它怎么也无法继续上前,只好默默地流着眼泪,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声哀鸣。 “师姐还是站远一点吧,万一不甚被咬伤一口,总是不妙。”阿遇眸光一闪,他轻快地道:“这么冷的天被拴在冰天雪地里,也亏得他们能活下来,师姐你说,他们是不是在求你松开他们,让他们好躲进屋里暖和暖和。” “又或者,他们是想告诉我们,他们就是这座大宅真正的主人呢。”陆见深盯着其中一条狗在雪地里用爪子划拉出来的痕迹,低声道。 雪地里赫然是一个模糊的“郑”字。 稀稀疏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雨丝从天上落下,落在雪地里,很快打湿了狗身上的皮毛,大黑狗们在雨里瑟瑟发抖,狗眼睛里流露出深深的恐惧。 阿遇撑起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跟陆见深团团罩住,雨丝顺着圆弧滑下来,没有一道沾在他们身上。 这场雨来得突然,没多久时间,就下得越来越大,阿遇沉声道:“下雨了。” 下雨了,按照店家的说法,这镇上,就该死人了。 “来人呐,救命呐,救、救救我啊!” 陆见深耳朵一动,她听见远远地传来男人惊恐的求救声,听声音——是之前跟他们有过对话的那个店家! 店家这个时候,已经快吓疯了。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在大雨里奔跑,一户一户大力地敲打着屋门,指望着有什么人能来把门打开救他一救。 可是没有。 没有一户人家愿意给他开门的,就好像整个镇子里,就只剩下了他那么一个活人。 店家又冷又怕,冰凉的雨丝像是一把把钢刀打在他身上,他冻得直打哆嗦,心中的恐惧已经攀升到了一个顶端,那像是海水般几乎要把他整个人淹没。店家逃无可逃,慌不择路之下,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竟然已经拐进了一个死胡同里。 店家慌忙地把自己藏进胡同里堆积的竹篓中,他双手抱臂,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因恐惧发出声来,他在心里一遍遍地默念:“不要找我,不要来找我,不要找我,不要……” 我都没见过你几面,你的死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你凭什么来找我! 绵绵雨丝中,有个女人凄凉的声音从远方传来,钻进他耳朵里,饶是店家再怎么用力地捂住耳朵,也隔绝不了她的声音。 那女人轻轻地哼唱着,像是有人在他耳边低语:“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小哭娘;往前走,莫回头,回头要尔把命留。” 店家的眼睁得老大,那是、那是他女儿不久前还在唱的歌啊。 那女人的声音依然在继续,不知是不是大雨模糊了他的视野,恍惚中,店家透过竹篓的空隙,他仿佛看到有道红色的身影渐渐向他走来,对方一步步向他逼近,最后在店家躲藏着的竹篓前停下了脚步。 那片红色的裙子褶皱得厉害,往下不断淌着水珠子,裙角上还绣着并蒂花开的图样,绣工极精细,仿佛融进了一个女人全部的精力。可以想见,她当初在绣这件衣服,是怎样期待着能与未来的夫婿执手到手,一生不相背弃。 女人缓缓地蹲下身来,店家把手塞进嘴里死死咬住,他看见那女人的脸,她曾经秀美的容颜被水跑得肿胀不堪,眼珠凸得几乎要从眼眶里脱落出来,整个人一点血色都没有,身上还散发出一种淡淡的腐臭味,而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篓子里的店家。 店家猛地想起那天大雨,他见到女人被人从河里打捞出来的样子,与她现在一模一样。 “我提醒过的,往前走,莫回头。” “我叫你的时候,是你自己要回头的。”女人歪着头,手已经放在了那只竹篓上,“你自己回头,就是答应要把命留给我了,做人总得讲点信用,知道吗?” 店家简直要哭出声来,谁走在街上,突然被人叫了一声,也会下意识地回头的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阿遇:师姐,我想要一样东西 陆见深:说来听听 阿遇拽住她的手腕,——“我的” 这两天更新都比较晚,小天使们11点之前看一般都有了,顺便说一句,回忆杀快结束了咯 第97章 苍穹 六 店家哆嗦着腿不敢动弹, 他隐约地闻到一股尿骚味, 裆下一片濡湿,才发现自己居然是被吓得尿了裤子。 而女人冰凉的指尖已经碰到了他脸上, 尖锐的指甲顺着他的脸直往下滑, 像是在玩弄一只掌心的老鼠, 把他的皮肉一点点划开, 店家瘫倒在地上, 绝望地闭上了眼。 就在女人的手即将破开店家喉管的时候,一道剑光直朝着她劈来,干脆利落地砍下了她的两根手指。 那两根手指一离开女人的身体, 还没来得及掉到地上,就化作一阵水雾消失在半空中。 店家两眼一翻, 吓得晕了过去, 一头栽倒在地,发出咚地一声, 听得陆见深都担心该不会这人没死在女鬼手里, 反倒自己把自己磕死了吧。 阿遇双手飞快地掐了道起势,陆见深一眼看出,那是一道杀鬼咒。 “等等。”陆见深拿剑柄挑开他结印的双手,“先别急。” “师姐?”少年不解地看向她, 但还是顺从地将手放了回去。 那女子反倒笑了,她款步向他们走来,从她的眼里看不到半分敌意,而她身上被水泡开的臃肿和石斑也渐渐恢复成正常的样子, 等她走近时,她已经接近于生前的模样。 这的确是个美貌的女子,她生得娴静温雅,让人见之便心生好感。 女子向他们微微下蹲行了个礼,她说话时的声音沙沙的,像是嗓子里含着什么东西,“李氏秋娘,见过二位。” “观二位的架势,是来镇上收我的吧。”李秋娘不急不缓地道,她仿佛早就预见了会有这样的下场,连躲避都犯不着了。 李秋娘坐在倒放的竹篓上,轻轻抚摸着她红裙上精致的绣花,看向陆见深的目光温柔如水,,“这位姑娘,我先前听见你帮我说话了,多谢你。” 陆见深摇摇头:“我什么都没有为你做过,刚才还是我砍下的你的手指,当不起你这声谢。” “死都已经死了的人,连痛都不晓得了,还会在乎这区区两根手指吗。”李秋娘不在意地摸摸那两根断指,她拍了拍旁边那个竹篓,“我很久没有碰到能像这样同我说话的人了,生前这镇上的人见了我,只有满目鄙弃,死后更是避之不及,看我如看蛇蝎。” 她掠过陆见深,看向她背后警惕地盯着她的阿遇,笑道,“别紧张,我不会胡乱伤人的。” 少年冷笑道:“杀了镇上那么多条性命,还不算胡乱伤人?” “那是他们该死!”李秋娘的瞳孔陡然晕上几缕红丝,看得陆见深忙掐了一段静心咒布在她身上。 “阿遇你别紧张。”见李秋娘逐渐恢复了神智,陆见深方转身拍拍少年的手臂,“只是说说话而已,不当什么的。” “再者说你还不相信我吗。”她展颜一笑,眉宇间尽是自信,“我要是连只厉鬼都收拾不下来,还有什么资格做你的大师姐。” 少年勉强点了点头,眼神却一直盯着李秋娘没离开,只要她敢做出半点小动作,他就会毫不犹豫地砍下她的头颅。 李秋娘的目光饶有兴致地在两人身上流转,最终付诸一笑。 “你们之前都听见他们是怎么说我的了,婚嫁路上,被山匪掳走,没了清白,却还死皮赖脸地活下来,明明好命得了郑家收容,偏偏心怀不满,死都死了,还要祸害镇上的人,是不是?” 陆见深皱了皱眉:“旁的且先不提,起码第一条,这不该是你的过错。” “若真有血性有本事,就该去将那些作乱的山匪抓来绳之以法,而不是在你身上发泄不满,那是无能者才会去做的事。” 李秋娘一怔,随及痴痴地笑起来:“是啊,可惜我当时被猪油蒙了心,连这么简单的人心善恶都没能看清楚。” “姑娘你信不信,其实……我至死仍为清白之身,我没让那些山匪碰我。” “我爹娘从小教我礼义廉耻,那些山匪想要动我,咬舌,撞墙,我便一一使了个遍,我记得我是要嫁做郑家妇的,我不愿给我未来的夫婿蒙羞。” “那些山匪拿我没办法,见我这般烈性,寨子里有位老婆婆便出面保下了我,让我跟着她做些粗使活计,她劝我说,其实我犯不着这样执拗,我被掳来山上这一遭,就算能清清白白的出去,外面的人,也是不会信的。” 李秋娘眼中全是嘲讽,“我当时信誓旦旦地告诉她,不会,就算旁人不信,我那郑郎也绝不会是这样的人。” “如今想来,真是可笑之极。” 陆见深道:“我听店家说,你与郑家公子并不熟识,可听你方才的口气,仿佛并非如此?” 她的掌心有些发凉,若是两人本就有些情谊,郑家那位当时的不信不顾,可就太伤人了。 “我与他小时候本是一块儿长大的,我从小就知道,自己以后要嫁给隔壁家的哥哥做妻子,后来我家搬远了,亦时常有信件往来,只是尚未完婚就时常通信,说出去总是于名声有损,便没有让人知道。”李秋娘似想起那段天真年少的过往,唇角浮现出一丝笑意,又很快化作了眼里的深恨,“不过我长大后,也曾见过他一面,那是庙会的时候,他偷偷跑来我家那边的,他穿过花树向我走来,多好看啊。” 年少的女郎只一眼就许下了半生,她红着脸回到家,躲在闺房里写下那行字——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少女情丝,尽付于此。 阿遇一针见血道:“你已后悔了。” “是,我早就后悔了。”李秋娘冷厉道,“早知今日,我当初哪怕是搅了头发做姑子,也好过来此地受辱。” “我那郑郎见了我,问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竟然没死。” “他从未想过要来找我,更不要说从山匪手里把我救出来,哪怕我是他指腹为婚的妻子。” “后来的事情,其实与你们之前听到的也差不了多少了,郑郎与我说了那么多动人的情话,他说我毕竟名声有损,碍于他爹娘,一时没法立我为正妻,只能暂且委屈我一下,可他心里有我,在他心目中,我就是他的妻子。” “我信了。” 然而后来的现实却无情地告诉她,她信错了人。 她进了郑家,不说郑家二老,就连家里的下人都看她不起,她每天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里,因为她一出门,就会看到身边人那种鄙夷的目光,好像每个人都在嘲笑她,说她是个不清白的女子,这样的女子居然还能有脸活下去,真是匪夷所思。 更令她无法忍受的,是郑郎的态度。 从他的眼睛里,李秋娘看得出来,他是很嫌弃她的,每次她碰一碰他的衣裳,他都会露出那种难以忍耐的神情,就好像她是一个肮脏至极的污秽之物,连跟她呆在同一个地方,他都恶心的很。 他留下她,不过是为了名正言顺地将李家剩下的财产纳为己有。 李秋娘苦笑道:“一次两次,我还可以骗骗我自己。可时间久了,我真的骗不动了。” 陆见深无法想象这女子那些个日夜的苦痛,光听她这些轻描淡写的讲述,她就觉得有股火气蹭蹭地往上冒,她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垃圾。” 倘若这会儿那姓郑的站在她面前,她不把他打得去了半条命,她就不姓陆! 陆见深气恼地往墙上锤了一拳,震下不少碎石。 相比起她来,李秋娘的神情反倒平和了许多,“不要紧,他欠我的,他们郑家欠我的,我早已向他们讨回来了。” 她话音一转,轻轻地笑了起来,柔声问道:“你看见那家院子里拴着的狗了吗?” 阿遇道:“果然是你做的。” 趁着人死后,鬼差还没来及得勾魂,就先将他们的魂魄塞进犬尸内,从此,虽保留着为人时的意识,下半生却只能作为一条狗活着,是生是死,皆掌握在旁人手里。 “不应该吗?”李秋娘反问道,“我听见郑郎他爹娘,他和家里的下人们都是怎么说我的,他们说,连看家护院的狗都有三分烈性,而我却连条狗都不如,实在令人作呕。既然他们对狗如此看重,就让他们去做狗好了,我看那,他们不是做的挺好的么。” “让摇头就摇头,摇尾巴就摇尾巴,生怕我一不高兴,就动手宰了他们。” “不是很烈性吗,怎么我看着,他们也没好到哪里去呢。”李秋娘像是想起了一个了不得的笑话,让她捂着脸大笑起来,“你们不知道,我前两天把郑家那老太婆附身的狗拉过去,当着他们的面宰了炖成肉骨汤盛到他们面前,他们一条接着一条,叫得多响啊。结果呢,还没过上两天,肚子饿了,不就乖乖地把那些肉都给吞下肚了。” “他们看着我,明明恨我恨得不行了,却偏要在我面前摇尾乞怜,祈求我能放他们一条命。” “你们说,这是不是有意思极了?” 陆见深与阿遇面色一变,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郑家狗盆里的东西。 陆见深叹了口气,她轻轻握住李秋娘的手,将她的手从脸上扳下来,“笑不出来,就别笑了。” 她道:“你恨郑家人,杀他们就好了,何必还要动镇上的其他人呢?” “你不如去问问他们,镇上还有谁没在背地里议论过我,骂我是个不吃廉耻的贱人。”李秋娘轻声道,“做人的时候憋屈,死都死了,我不愿再忍。”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回忆杀结束 第98章 苍穹 七 李秋娘歪着头, 打量着陆见深搁在壁角的那柄长剑, 剑身在幽暗的小巷里发着灿金的光芒,她道:“你这剑可真稀奇,我从没见过这样颜色的剑。” “我能摸一摸它吗?” 陆见深断然回绝:“不可。你已是鬼身,去碰我的剑, 不亚于飞蛾扑火。” “姑娘你莫不是忘了,你原本就是为除我而来, 怎么反倒为我考虑起来了。”李秋娘慢慢地把裙摆上的褶皱抚平, 她盯着陆见深的脸,突然问道:“姑娘生得这般俊俏,可有了婚配?” 陆见深一噎,“未曾。” 她年幼时,爹娘常抱着她哄,说深深是顶好的女孩儿,阿爹阿娘定要给她找一个最出众的男子做夫婿。而当她被清源道君带走后,有时回家探望双亲,爹娘便再没有在她面前说过这样的话了。 到如今……连她爹娘都已过世多年,就更不会有人关心这个,是以陆见深早就把这事儿抛诸脑后, 全然没把自己当成个女儿家看。 “那, 姑娘可曾想过,今后会与怎样的人相伴终生呢。”李秋娘这话问的是陆见深,眼神却有意无意地往阿遇身上飘。 少年紧锁着眉头,一颗心倏忽被提了起来, 他竖起耳朵,不愿漏掉陆见深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 陆见深道:“我从未想过此事。”她有师傅,有剑峰,每日修行己身,快意逍遥,自觉过得挺好的,何必再费那老鼻子功夫,找个道侣来困住自己。何况师傅他老人家不也轻轻松松一个人至今,要说日子,整个苍穹无一人能过得比他舒畅。 陆见深觉得,等过些年月,她修行上有了教人的底气,再上外头拣二三看得过眼的弟子回来养着,就很不错。 少年的肩膀垮了下去,他垂着个头,像是条被主人关在家门外的大狗。 看样子,还有得磨啊。李秋娘心道。 罢了,她一个死鬼,也管不了别人的事了,若真是有缘人,今后总能在一处的。 李秋娘站起身来,她的裙摆擦过湿哒哒的石板地,试探着伸出指尖,想去碰一碰陆见深的那柄剑,手指刚一碰到剑身,就被剑芒灼烧,在手上留下焦黑的伤痕。 陆见深一手把剑提起,尽可能地避开李秋娘身上的任何一个地方。 “姑娘,像我这样沾了人命的鬼,到了下头,日子也会过得很苦的吧。”李秋娘呢喃道,“我听说书的说过,人到了地底下,那是有十八层地狱的,刀山油锅,怕人得紧呢。” “我这一生已经过得够苦了,不想再继续苦下去,请你帮帮我,好吗?” 陆见深皱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李秋娘端庄地坐下,明明是在这样破败的死胡同里,她却仪态大方,她拢了拢袖子,双手叠放在膝上,最后轻轻地阖上了双眸。 她是真的在一心求死。 陆见深执剑的手垂在身侧,李秋娘本就是个死人,她这一剑下去,天上地下,就真再没有她这个人了。 有柄长剑斜斜地刺出,穿透了李秋娘的身体,那个红衣温雅的女子终于睁眼,她看着穿胸而过的剑刃,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脸,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已经在剑下化为乌有,而她坐着的地方,只留下了一滩河水,很快与天空中打落的雨珠融为一体,再分不开来。 阿遇收剑回鞘,拱手道:“是我擅专了,师姐勿怪。” 他持剑的手很稳,陆见深盯了他一会儿,确定他面色如常,才道:“阿遇比我当年可本事多了。” “我十多岁时跟着师傅下山,用手里的剑第一次杀了作乱的恶鬼,那时手抖得不像话,半夜里睡不着,还跑去找师傅大哭了一场。如今想来,可真是没出息透了。”陆见深看着少年,认真地嘱咐他:“若是夜里怕了,你可以来找师姐哭鼻子,我不会笑话你的。” 阿遇嘴角微扬:“我记得了。” 两人并肩向胡同外走去,阿遇道:“师姐似乎有所迟疑,是不愿动手吗?” “倒也不是这么说。”陆见深想了想,道:“我虽然觉得她有些可惜,但她的确手犯杀孽,况且那是她自己的心愿。” “李秋娘一直苦于镇上的人不肯尊重于她,我想,至少这一刻,我们可以尊重一下她自己的意思。” 少年的脚步仿佛轻快了不少,他的声音里有股难压的雀跃,“所以,师姐不怪我吧。” 陆见深失笑,“我怪你做什么呢?” 她揉了揉少年的脑袋,“你可是我师弟,你进山门的时候,我说好要罩着你的。” 少年不仅不躲,反而把头往陆见深手下送了送,弄得陆见深几乎要以为她是在揉什么大型动物。 小镇上的雨渐渐停了,这场雨融了满地积雪,青石板上是一块块的水洼,清澈的水里倒映着街边的酒家小店,偶尔有行人裹得紧紧实实的路过,他们步履匆匆,不知要赶往何方。 两人默契地没有人提起郑家的事,仿佛把那群人忘了一般。 陆见深和阿遇从山脚下提了满满一兜的烧鸡烧鸭,准备带给剑峰那一群嗷嗷待哺的恶狼,陆见深与阿遇慢慢地向山上走着,她想起一事,道:“对了,以你眼下的修为,师傅想来很快就会命人开剑炉,要你铸一柄属于你自己的剑了。” “你可还记得,我从前跟你说过什么?” 阿遇道:“你说不能让师傅为我的剑命名。” 他在剑峰呆了这几年,也知道陆见深当初那么嘱咐他的原因了。顿了顿,他道:“既然这样,师姐肯不肯帮我想一个合适的剑名?” 陆见深错愕地指了指自己,“我?” “这样的事,还是你自己来比较好吧。”她婉拒道。 少年却难得固执,“我取名水平极差,与师傅不相上下,师姐就当是帮我一个忙,可以吗?” 若是与清源道君相当的水平,怕不是要取出个吉祥如意的剑名来了,陆见深思忖了一会儿,道:“不如……长渊二字,你当如何?” 她正待细细与阿遇好好说道说道这两个字好好的来由,便听少年迫不及待道:“好!” 他的剑是她起的名字,怎么会不好。 “以后我的剑,就叫长渊!” 陆见深:……师弟如此看重,真叫她受宠若惊。 也不知小斐为何总向她抱怨小师弟为人性子冷淡,半晌憋不出半句话来,照她看来,分明是个活泼讨喜的少年郎啊。 苍穹山上的鸟都肥得很,见有人提着香喷喷的吃食路过,忙不迭地从枝头飞下来,落下陆见深肩上,叽叽喳喳地向她讨要手里的烧鸡吃。 陆见深撕下一块鸡翅膀递过去,小肥鸟快准狠地叼在嘴里,扑腾着翅膀就飞走了。 全然没有半分同类之爱。 “师姐,李秋娘之前问你的话……我是想说……我……”阿遇凝望着她的侧脸,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能把话说完全。 陆见深从腰间取下酒壶,道:“有话直说便是。” 少年握了握拳,“我是想问,师姐可曾想过,未来的道侣会是个什么模样!” “噗,咳咳。”陆见深被酒呛了一大口,狼狈得咳嗽了好几声,“你问这个做什么。” 阿遇把头垂得很低,发梢隐约地挡着他的侧脸,“没什么,我就是想知道,师兄师姐们都说,江映师兄与师姐你就很般配,所以,师姐日后会与江师兄结为道侣吗?” 陆见深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搓了搓胳膊,“我与江映,不是他先戳死我,就是我一剑捅了他。” 陆见深抿紧了酒壶,把它挂了回去,“道侣这事儿,我是真没想过。师弟你说,寻常的凡人一生短短几十年,两人相互扶持着,一生也就这么过去了。但我们不一样,结为道侣,千百年就要与一人携手共度,这中间可能会发生的变故实在太多了,更何况时间一久,没准那道侣看着看着也就厌了,到时还会生出许多波折来,不如把这事儿省了,反而松快些。” “再说了,能结为道侣的,必然先前的关系不错,若结了道侣最后掰又了,两相见面,岂不尴尬。”陆见深道,“不过我就是随口说说,像师弟你这样的,来日必有不少仙姝心悦于你,到时师弟若心有所属,大可请师傅帮你说和说和,成就一桩美事。” 她说完这话,便继续提着她的烧鸡烧鸭,向山上走去。 少年凝望着她的背影,他突然快步追上去,一双眼亮亮地盯着她不放,“师姐!” “嗯?” “如果,如果有那么一个人,管他千年万年的,他只看着你,只想与你执手一生,无论再过多久都不会觉得厌烦,那、那……” 陆见深笑道:“倘若真有那么一个人,与他结为道侣,倒也无妨啊。” 少年的眼神更亮了,他像是一只得到了最喜欢的肉骨头的大狗,兴奋地摇着尾巴,不停地找陆见深确认:“师姐这话是说真的吧,不会、不会反悔了吧。” 陆见深漫不经心地道:“修行之人,不说假话。” “不是,等等,师弟你跑这么快做什么。”陆见深朝前看去,她这位师弟轻快得像只雀鸟,足尖踏过挂着雪花的松枝,提着两吊烧鸡向山顶掠去,又急急地冲了回来。 他在她身前停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朝她伸出一根小指:“说好的,不许反悔啊。” 陆见深失笑,她亦伸出小指与他扣在一处摇了摇,权当是在哄孩子,“好,不反悔。” 作者有话要说:沈遇:你答应过,要我做你道侣的 陆见深:别胡说!我不是我没有! 沈遇:你自己看! 陆见深:……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许诺是不能瞎许诺的,指不定哪一天,就被人找上门了呢?(? ? ?ω? ? ?)? 第99章 相好 上 “喵呜, 喵呜~~” 猫崽蹲在陆见深的胸口,伸出带着倒刺的小舌头舔了舔她的脸。 夭寿啦,笨蛋主人也才睡了一觉的功夫, 怎么就跟丢了魂似的,猫崽恨恨地想, 果然那个疤脸不是什么好东西,长的难看不说,心肠也是大大的坏。 早知如此, 就不该听信了他的鬼话, 让他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跑了。猫崽露出尖尖的牙齿, 呲呲地磨了磨牙。 它突然身下一空,陆见深翻身坐起来, 她曲着双腿, 把胖猫放在她的膝盖上,“我江师弟,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喵喵喵。”你睡着没多久, 那个讨厌鬼就跳窗跑了啊, 还是我辛辛苦苦帮你把被子从楼上拖下来给你盖上的呢, 快夸我夸我。 陆见深嗅了嗅被口, 肯定道:“难怪这被子上湿哒哒的,还有一股你的口水味。” 猫崽:……好气哦。 “喵喵。”算啦,猫爷肚里能撑船,这次就不跟你计较了。猫崽藏起锋利的指甲,抬起肉乎乎的爪子碰了碰陆见深的脸, “喵~~” 见深见深,你为什么不开心啊。 讨厌鬼不是说,他给你的是一场美梦吗,可是你的表情分明不是这么说的。 是的,在猫崽心中,对江斐的厌恶甚至已经超过了动不动就跑到它家来霸占它主人的臭小鬼,稳稳地占据了它心里第一恶人的宝座。 “没有不开心……”陆见深沉吟了片刻,道,“我觉得,我好像做了一件对另一个人来说,特别过分的事。” “喵。”有多过分呐。 陆见深挠了挠猫崽厚实的下巴,“让我想想,大概就是把一大堆小鱼干堆成山那么高,又给你提了一堆能吃它的条件,可是当你费了老鼻子功夫,好不容易要做到的时候,她却把那些小鱼干又一个不剩的收了回去,就连曾经跟你提过这件事,她都忘了。” 猫崽僵硬着爪子:……这得是多大仇才能干出来的事啊。 陆见深道:所以,你也觉得很过分,对吧。“ 一面是给自己小鱼干猫罐头吃的饲主,一面是连在哪儿都不知道的陌生人,猫崽的天平当即毫无保留地倒向了陆见深这一边,“喵喵喵。”其实……也不是那么过分嘛。 猫崽昧着良心喵喵叫。 做都做了,后悔也没用了不是,如果那个人没那么小心眼,能像猫爷那么大度的话……不如你把那堆搬走的小鱼干再给他重新搬回来,这样我就能原谅你啦。 陆见深陷入了沉默,半晌才道:“那如果,他要的小鱼干,对我来说很贵呢。” “喵?”有多贵,会影响猫爷以后的小鱼干吗。 陆见深道:“那倒不会。”没准还能给你多捞点好吃的回来。 那不就结了,猫崽一拍爪子,既然是要表示歉意,怎么还能在意这些有没的呢,答应了人家的事,不好反悔的。 陆见深的神情愈发沉重,眉心揪成了一团,猫崽蹭了蹭她的脸 ,“喵呜?”之前答应给那个人的东西,真的那么不愿意给吗? 陆见深垂在旁边的手指轻轻颤动了一下,她低声道:“好像……也没有。” “喵喵喵。”那不就结了,所以笨蛋主人,你到底还在纠结些什么啊! 陆见深释然一笑,她将猫崽拎起来,把头伏进它厚厚的毛里使劲儿地蹭了蹭,“我明白了。” 猫崽瘫着肚皮躺在那里,仿佛失去了灵魂。 愚蠢的人类动不动就捏它小肚子这点毛病还能不能好了! 陆见深从沙发上跳起来,跑上楼从衣柜里取出一件裙装。那是阮安上回来的时候送给她的,那是一件素色大袖衫,上面还绣着栩栩如生的仙鹤图样,与陆见深跟阮安说过,千年前苍穹的服饰有些相像。 她不擅长编那些复杂的发辫,就只会将长发拿同色系的发带高高束起,等她蹬蹬地从楼上又跑下来时,趴在沙发上的猫崽惊愕地瞪着那双大眼:“喵?” 这是个什么情况?! 陆见深伸手将窗帘噌地拉开,昨夜雪终于停了,窗外积雪还未化干净,入眼可见的世界都被覆上了一层纯白的霜雪,窗户上凝着雾气,陆见深往落地窗上哈了一口气,伸手在玻璃窗上写了一个字。 猫崽慢腾腾地往陆见深脚步蹭过去,它跳到榻榻米上,看着她写下的那个字。 那是一个“遇”字。 猫崽:……它没办法不想到那个一天到晚凑过来的臭小鬼。 它开始愤力往上扑,意图拿爪子把这个字从自家窗户上抹去。一想到臭小鬼,它连最喜欢的小鱼干都要吃不下了好嘛。 “对了。”陆见深临出门前笑眯眯地回头,“之前微博上有不少人说你太胖了得减减,我看江师弟送来那东西不错,从明天起,你就试着练起来吧。” 猫崽跳跃的动作僵在了原地,它一头撞在玻璃窗上,大饼脸都被挤在了一起,慢悠悠地从玻璃上滑下来。 ********* 陆见深站在沈遇家门口,深吸了一口气。 沈遇住在一栋半山别墅那儿,周围精致很好,也清净得很,陆见深往两边看了看,确定没有人朝这儿走过来,索性足尖一点,干脆利落地翻上了围着别墅的高墙,从墙上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别墅的草坪上。 陆见深一手扶着墙,一手按着胸口,自从梦醒之后,她心中就涌动着那个念头——想找他,想见他。 那个千年前亦步亦趋地站在她身后的小师弟,到如今挡在她身前沉稳可靠的沈组长。 她全凭着一腔冲动跑来这里,却还未细想,见到对方的时候应该说些什么好。 “小师弟好像不见,这么多年你过得好不好啊。” 不对,这时候问好不好有什么用,还不是马后炮! “师姐不是故意没记起来你的,实在是睡得太久了,脑子一时犯了糊涂,再加上阿遇你现在的模样与十多岁时的差距委实大了些,我没能认出来,阿遇你别怪我。” 啊啊啊不行,怎么听这都是在给自己找借口啊,沈师弟留恋花间的时候,嘴里常挂着的不就是这套说辞嘛! …… 罢了罢了,陆见深沮丧地想,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甫一转身,终于认认真真地看清了大雪后沈遇家中的院子。 偌大的庭院里专门被开辟出来的那块地方,红梅老树,碧瓦砖墙,一花一木都透露着一种熟悉,要不是旁边还屹立着的那栋别墅,陆见深几乎都要以为,她是回到了剑峰。 她一步步走过去,将手放在老树上,粗长的树干上还悬挂着一坛子醇香美酒,仿佛随时有人还在树下练剑,酣畅时纵身而上,取下挂着的酒壶一饮而尽。 陆见深的脚步重如千斤,她推开边上竹屋的门,手轻轻抚过门口的摆设,饶是陆见深本人站在这里,都找不出与她在剑峰时住所的半分区别。 不,区别还是有的。 陆见深抬头看着墙上的那面古画,画中人素衣执剑,眉眼精致,她站在满树红梅下,唇角微微带笑,说不出的风流清雅,让陆见深几乎以为,是有另一个自己正站在对面,含笑看着她。 画这幅画的人,究竟是抱着怎么样的感情,才能把画里的她描绘得这么惟妙惟肖,甚至连她自己都找不出分毫差距。 陆见深跌跌撞撞地走过去,在古画之下的木架子上,摆的不是陆见深记忆力的那些书籍,而是各式各样的彩塑。 每一樽都是她,与人言笑时的她,诛杀妖鬼时的她,饮酒执剑的她……还有,无声无息地躺在冰棺里的她。 陆见深心口颤得厉害,她这位小师弟,在她看不到的角落里,是以一种怎样的眼神,一直看着她的呢。 心绪激荡下,她的手无意擦过架子,一个不小心就把其中一只彩塑撞了下来,惊得陆见深赶紧伸手去接,还好赶得及在彩塑坠地前把它救了回来。 陆见深松了一口气,正想把彩塑放回架子上。突然,她眼前一亮,把彩塑翻转过来,去看彩塑的底座。 在深褐色的底盘上,被人细细看上了虫蚁大小的字眼—— “时年大雪,深于雪中舞剑,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陆见深呼吸一凝,她还未想清楚自己究竟要做什么,手就已经先一步向这些彩塑伸去,将它们一个个倒转过来,去看底下刻着的字。 “与深系马高楼垂柳边,深得桃花酒一盅,甚喜之。” “深于长湖剑诛恶蛟,彼时风华,世无其二。” …… 陆见深记得,阿遇少时漂泊,能把字认全已不容易,也不知道他何时学会的那么多诗词。 最后的最后,她取下放在最里侧的那只彩塑,那是她挨了道雷劫后躺在冰棺里的那些年,她阖着双眸,看上去跟平常睡着时的样子一般无二,却无人知道,她这一趟,到底会躺多久,还能不能有醒的那一天。 陆见深翻过彩塑,那里刻着两行蝇头小字,说的话倒难得直白—— “管他千年万年,我等的起。” “之于深深,虽千万人,吾往矣。” 陆见深跌坐在椅上,她捧着这樽彩塑,将它放在贴近心口的位置。 她怔怔地看着那幅古画,突然很想抬起手来狠狠地甩自己一巴掌。 真是……亏她此前还一直以为,在如尸体般躺着的那段时光里,她除了对不住她自己,从没对不起过任何人。 而她从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如此清楚地认识到,这些年她所错失的、辜负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沈遇:怎、怎么来得那么突然,我还没来得及把我的那些宝贝藏起来啊 沈遇:深深,我不是故意捏这些的,你要是不喜欢,我马上扔掉好不好,你不要生我的气 陆见深:不许扔!我最喜欢了! 第一件马甲,扒掉扒掉 第100章 相好 下 北海。 天边的乌云黑压压地一片,海面上浪潮翻滚, 海浪奔腾着拍打着, 要是这时候有任何船只路过, 只怕才擦着这片儿的边,就会被海浪一击拍进幽深的海底, 连残骸都找不出来。 沈遇上半身还是人的形貌, 而他的下半身却已变成了一条巨大的尾巴,上面密密实实的覆盖着坚硬的银白色龙鳞。他原本墨黑的瞳孔此时彻底转变成了一种灿金色,在昏暗的海上像是燃烧着的火焰。 立在他对面的那个东西看上去跟寻常人差不多大小, 周身的皮肉像是被什么人给撕去了,血糊糊的一片, 本该是头脸的位置上也没有五官,只有一排尖牙和两个黑漆漆的洞, 像是这玩意儿的眼睛, 正直勾勾地盯着沈遇的龙尾,“不过就是个卑贱的窜种, 就连流着的血都有一半是脏的, 你也配站在这里,跟我对峙吗。” 但凡沈遇露出一点破绽来, 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断开他的尾巴, 将这该杀的贱种一点一点地用爪子撕碎! 沈遇的胸口横着一道深长的伤口, 那里皮肉外翻,血从他的胸膛不停地淌向海里,与海水融在一起, 而他神色如常,举起手中那张皮子,像是丢垃圾一样,当着对方的面把它丢进了海水中,那东西嚎叫一声,直冲下去想要去把皮子捞回来,可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那张皮子的时候,突然有一股巨浪向它扑来,转眼间的功夫,那皮子就被海水席卷而去。 “你敢扔了我的皮,我要把你的皮撕下来补给我!”那东西发出凄厉的嘶吼,他呲着的牙里有黏液不断地往下滴。 沈遇修长的手指也覆盖了与龙尾上同样细密的银白龙鳞,在对方向他冲来之前,他就已经先一步扼住了对方的喉管,另一只手则探进他肉泥般的躯体里,准确地握住了他的脊骨。 “你以为,你还会有这个机会吗?”沈遇冷声问道。 他似乎根本没想过要等到他的回答,下一秒,他就已经将那东西的整根脊骨从他的身体里抽出,那团血糊的东西痛得扭成一团,嘴里发出一连串尖锐的哀嚎和断断续续的咒骂。 这团东西失去了脊骨的支撑,变得软趴趴的,被沈遇捏在手里,他稍一用力,这东西就彻底化作了一滩血雾落入大海,只留下沈遇孤身一人仍立在汹涌的海浪中。 他抬手按在自己的伤口上,那道伤口愈合得很快,不说普通人,哪怕换了任何一个寻常修士站在这里,这样深入脏器的伤口,不说要了他的性命,少不得也得让人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的,可他的伤口却在快速地黏合在一起,再过不久,伤口的位置就只会剩下一道扭曲的疤痕。 他的龙尾重新变作双腿的样子,沈遇凝望着无尽的海面,突然开口道,“躲在边上看了那么久,好看吗?” “师兄这不是怕你分心,才特意不出声的嘛。”海上骤然出现另一道身影,江斐悠然笑道,“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啊。” “小、师、弟。” 沈遇瞥了他一眼,纵身向岸上掠去,显然没有要与他搭话的意思。 江斐摸了摸鼻子,“好歹做过几年的师兄弟,怎么这样冷漠,真叫我这个做师兄的伤心。” “啊,我知道了,难不成你还在记恨我在剑峰趁你入睡的时候往你脸上添了妆面,害你在大师姐跟前丢了面子的事?不会吧,这都多久了,当真如此小心眼?再说了……”当时我又不知道,你这龙胆包天的,居然对大师姐存了这样的心思。 他话没说完,沈遇就往海上那么一挥手,顿时有股巨浪直冲而下,把江斐浇成了只落汤鸡,还有一条鱼正正好落在江斐的脑袋上,啵地吐了个泡泡。 “此事,不许再提。”沈遇警告道。 江斐忙做了个投降的手势。 “不过话说起来,师姐她还不知道你这事儿吧。”江斐指了指沈遇的黄金竖瞳,“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她?” 沈遇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瞳色又恢复成了平常的样子。 江斐悠悠地晃过来,眼神有意无意地往沈遇的下半身飘,他促狭道“你这一直瞒着也不是个事儿啊,依我看还是早日坦白从宽的好,所谓纸包不住火,虽说你只算半条龙,但我看你这样子,也差不离了。我听说你们做龙的天赋异禀,是有两根……” 这回的海浪明显比上次还来得更厉害些,直把江斐整个人都拍进了海里。等江斐好不容易摆脱了围着他的数十条大白鲨从海水中探出头来往边上一看,沈遇早没了人影。 江斐无奈地捋了把湿哒哒的头发,他自言自语道:“本来还想提醒你一声,师姐这会儿多半是在你家中等你了,好让你先想想,见着她该说些什么。” “是你自己撇下我跑了,到时候若是手足无措地连句好听的话都说不出来,可就怪不得我了啊,小师弟。” ********* 沈遇站在门口时,就已敏锐地察觉家里有人来过。 只是这个气息太过熟悉,以至于他根本不用多想,就可以断定对方是谁。 沈遇抿了抿唇,深深怎么会连声招呼也不打,突然过来呢。 他避无可避地想起一件更严重的事,要是现在深深就在他家中,那他这么多年来深藏的那些不堪的念头,岂不是…… 沈遇一生中从未有过避而不战的时候,然而此刻,他突然生出了一种落荒而逃的想法。 心绪激荡下,他推门的手上不久前才隐下去的龙鳞竟隐隐又有了冒头的征兆。 沈遇一脚跨进了门中。 他多年前从剑峰移栽而来的老树,终于等到了它真正的主人。 陆见深正坐在那颗老树粗壮的树枝上,她屈腿斜倚在树干上,她手里握着的,是他每年每季都会挂在树上的美酒。 沈遇莫名想到,也不知这酒,深深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她在酒上面一向不喜欢勉强自己,既然愿意喝,就说明是喜欢的吧。 陆见深听见有人踩雪而来的脚步声,她睁眼向沈遇看去,那双眼里含着三分醉意,女郎素衣乌发,轻盈地从树上落下来向他走来,千年时光流转,却仿佛什么都不曾改变过。 沈遇听见她轻轻地喊了他一声“小师弟”。 沈遇心中咯噔一下,脑子里嗡鸣一片,他觉得耳边像是有无数蜜蜂在嗡嗡嗡地飞着,而他自己,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施了个定身咒,连动都没法动一下。 他只能站在原地,听陆见深用略带歉意的口吻与他道:“对不起啊,我……没能认出来你。” 沈遇听见自己干巴巴地答了句,“没关系。” 他明白的,本来在剑峰上,那么多师弟师妹的,他与她相处的时间就不多,更何况这么多年,无论从哪方面讲,他都变了不少,况且……他不想让陆见深跟他道歉。 没有这个必要。 沈遇刚想说外头天寒,要不我们先进去再说话吧。然而陆见深已经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沈遇这才发现,原来对方的手跟他一样,也在微微的颤抖着。 陆见深凝视着他的双眸,沈遇看见她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倒映着自己的身影,而他的脸色惨烈地有些不像话。 陆见深深吸一口气,她看着他道:“沈遇,我有一件事想要问一问你,你能坦白地回答我吗?” 沈遇僵硬地点了点头。 陆见深道:“这个院子,还有竹屋里的画和彩塑,都是你一手准备的,对吗?” 沈遇心跳如鼓。 他的脑海里循环播放着同一句话——她知道了! 他那些隐蔽的,不可与人言的心思,被猝不及防地摊在她面前,有这么多东西的佐证,所有一切都暴露无遗。 那深深……会怎么看他呢。 沈遇突然不敢与她对视,他仓皇地垂下了头,像是做错了事怕被主人赶出家门的大狗,一个“嗯”字,他答得轻如蚊蝇。 沈遇开始快速地想着是否能有什么理由能把这件事完美地圆过去,他只要一想到陆见深得知他这么多年的觊觎后,会对他从此避之不及,就心如刀绞,刚才重伤之下所带来的疼痛比不上现在的万一。 陆见深继续道:“虽然这样说厚颜了些,但未免我自做多情,我还是想最后问问你,这么多年,难道你一直……” 她脸颊微红,有些话不必说全,就已经知道她话里的意思了。 看着她的眼神,沈遇连一句否认的话都开不了口,他听见有一种声音在心底叫嚣:告诉她,把你的感情,一五一十地通通告诉她! 沈遇闭上眼,他道:“不是自作多情。” “深深,这么多年,我一直爱着你。” “自始至终,从未变过。” 他说完这句话,将僵硬成了个木头般地站在那里,像是一个在等待着最终审判的囚犯,还没有等到裁决下达,他却好像先一步给自己判了死刑。 他连睁眼看看她的勇气也无,生怕一睁眼,看见的就是陆见深眼底的厌恶与鄙离。 直到有个温暖的身躯覆了上来,陆见深似乎本想把他按进她怀里,最终苦于身高,只得作罢。他听见她嘟囔了一句什么,就伸手圈住了他的腰肢。 陆见深道:“既然如此,阿遇,寻个好日子,我们便结为道侣吧。” “不过我有许多不足之处,平日里还不显,往后恐怕就得劳烦你多多担……” 她话没说完,沈遇就将她牢牢地抱住,他将头埋在她颈间,身体轻微发颤,却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而陆见深却明显的觉察到,她肩膀上那一块衣料,渐渐地湿了。 作者有话要说:妖妖鬼鬼:求你们好好谈恋爱,不要搞我们! 陆见深:不打鬼是不可能的,最多就是带上某人一起混合双打罢了^?_?^ 一百章了必须得搞个大事情啊,本章留评的小仙女都给发红包,么么哒! 以及蠢作者的专栏和下一篇文《你是我的草莓蛋糕》的预收小仙女们收藏一下嘛,文案如下(不会再改文案了,文案废改来改去头都要秃了!) 文案一: 池以歌回国后开了一家甜品屋,距季铮工作的警局就隔了一条街。 对此,池以歌表示:“复合是不可能复合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复合的。” “同一个大坑绝不可能掉进去第二次,我又不是头猪。” 直到那天,传闻中清冷矜傲的警队顾问季铮先生借着酒意翘开她家店门,紧搂着她的腰肢咬着她的唇不放,黏黏糊糊地朝她撒娇:“我头好疼啊,要以歌亲亲才能好。” 池以歌:!!!那什么,猪是怎么叫的来着? 文案二: 某天,季铮跟池以歌吵架,友人们纷纷下注,赌季铮这回能忍多久不理池以歌 季铮:赌什么赌,我今天就是憋死,从窗口跳下去,也不会主动往家跑一步! 半个小时后—— 季铮:咳,最近治安不好,我想了想,还是得回去陪着她 友人:就问你香不香吧 季铮:……真香 中学时遇见的那个姑娘,是他的年少痴狂,也是他的日久天长。 “这世上从没有什么事是恒久不变的。” “但请你相信,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依然会爱着你。” 第101章 恶念 一 “沈遇, 沈遇你快来搭把手, 你说你这一天天的, 又不用吃这些东西, 还老是让我费劲巴拉地给你从灵圃扛那么多新鲜蔬菜过来,我看你就是看我不顺眼, 存心折腾我!” 来人奋力攀上了院墙, 他手里拎着的东西瞧着比他整个人都重了, 几乎要把外边套着的那个薄薄的塑料袋撑破, 他辛苦地把两大袋东西扛过墙壁,甫一抬头, 就看见沈遇与一个陌生的漂亮姑娘搂在一起,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 来人:“对不起……您二位继续?” 沈遇启唇吐出一个字:“滚。” “打扰了打扰了我这就滚还不行么。”来人把大塑料袋子往地上一扔转头就跑,生怕动作稍慢一步, 沈遇就把他也给一并扣下, 当成下酒菜给炖了。 陆见深道:“这位是你好友?” 沈遇毫不犹豫地否认,“不是。”他眼中浮现出淡淡的嫌弃,谁会要这样的好友。 陆见深道:“他的头发倒是挺有个性。”那一头五彩斑斓的头发迎风招摇的, 乍一看倒像颇是只炸了毛的山鸡。 沈遇唇角微扬, 他走到墙下将地上的袋子捡起来,单手拎在手里,另一只手缠住了陆见深的五指,“他看多了凡人写的,自以为只有这样绚丽的发色才配得上他尊贵的身份,甚至还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字。” 陆见深自然地与他握着手, 她好奇道:“他叫什么?” “当·凡多姆海威恩·墨韵离轩·兰瑟尔·拉蓝特波伊·康。” 陆见深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听觉出了什么毛病。 世上真的会有人把头发染成七彩的还不够,甚至把名字也改得那么稀奇古怪吗,且不说这名字跟老太太的裹脚布似的又臭又长,再说了,他自己能记得住这个全名嘛! 沈遇道:“他也记不住。所以他每次出门的时候,身上总要带一张名片,需要自我介绍的时候,就把名字照着卡片上的念一遍。” “你说这是他的新名字,那他从前叫什么?” “当康。” 陆见深:冷静,兴许只是重名而已,总不会真是她想的那个瑞兽当康吧。 沈遇看着她逐渐破灭的神情,含笑点了点头。 陆见深艰难道:“快告诉我他看的书叫什么。”以便要是哪天看到有人往她面前递这把书,她一定第一时间躲得远远的。 沈遇牵着她的手带她走进屋里,拎着袋子向厨房走去,“当康别的不说,种菜的本事倒是一流,种出来的蔬果比市面上买的要鲜嫩许多,你会喜欢的。” 陆见深趴在沙发的靠背上,看着他卷起袖子,在厨房里忙活,“我知道,除了那些汤,小遇也给我带过几次你做的好吃的。” “不对。”她眨了眨眼睛,带着点戏谑的意思与他控诉道,“阿遇,你欺负我。” 沈遇正好将当康带来的水果洗了一盘出来,他端着盘子向她走来,边走边问:“我哪里欺负你了。” 他才在陆见深旁边坐下,陆见深就已经从沙发上蹦起来,她双膝分开,伏在他身上,一手按住了沈遇的胸膛,一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庞。 沈遇:…… 太近了。他在心底默念,这样的距离,实在太近了。 他下意识地放缓了呼吸,喉结轻微地滚动,然而心慕多年的女子刚刚回应了他的心意,现在又这样…… 不行。沈遇告诉自己,不能这么快,会……吓到她的。 他看着居高临下俯视他的女郎,眼里竟浮现出淡淡的委屈,好像在对她讲,明明是你欺负我。 陆见深不仅不退,反而嘻笑着凑得离他更近了些。 沈遇:他觉得他可能会是天底下第一条死于心率过快的龙了吧。 “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还这么会演戏来着。”陆见深飞快地捏了一把他的脸,又摸着他的下巴,对着他的脸左看右看,“扮小朋友扮得开心吗,小遇?” 沈遇:“……怎么认出来的。” “都到这个份上了,哪还猜不出来,我又不是个傻的。况且我可不记得,我亲手领进师门的小师弟,在外还能有个这个年纪的侄儿。” 沈遇凝望着她,突然身形一变,陆见深的手落了个空,坐在沙发上的男人转眼间就变成了一个三头身的小团子,该团子心机极重,看准了她拿那些软萌可爱的小东西没法子,趁势一把抱住她的腰肢,甜甜地喊了声:“深深。” 陆见深:……是她输了。 她捶胸顿足,不是我军无能,实乃敌军过于奸滑啊! 团子继续眨巴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深深,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骗你的,你不要生我的气,原谅我这一次吧,好不好?” 陆见深:“……好。” 沈遇在得到陆见深肯定的承诺后才变了回去,外头积雪未化,沈遇从厨房里拖出一口大锅,把当康带来的食材看了看,也不打算做的有多复杂,这样的天气,正适合跟陆见深一起刷火锅吃。 他摸出几个薄皮的番茄,这些番茄个个红润,陆见深窝在厨房里看沈遇有条不紊地做着准备工作,顺带着在他下刀前从他刀下拯救出一只番茄来,转头就塞进了自己口中。 这番茄比她的拳头还大些,一口咬下去酸甜可口,汁水极丰,沈遇将拿出来的番茄切成小小的块状放进锅里翻炒,又另外倒了些热水进去,熬成一锅浓浓的番茄汤底。 陆见深适才发现,她这位未来道侣那双使剑的手放在切菜上也厉害得很,一整盘的羊肉不过眨眼的功夫就被他全片了出来,每一片都厚薄均匀,弯成一个个的小卷儿放在瓷白的盘子上,而他已经掉头开始处理另一盘虾线了。 陆见深摸了摸鼻子,她看了半晌也没找出自己的用武之地来,只好见缝插针地把他打打下手,也能洗洗菜什么的。 这一顿火锅,两人都吃得心满意足。 陆见深本以为,她和沈遇之间关系的变化会给两人之间的相处方式带了些不同,她还得努力适应一二。可眼下看来,好像……也没有什么需要她去适应的? 这种感觉就好像他们原本就已经在一起相处了多年,对彼此熟悉之至,除了…… 陆见深反手捂住沈遇的眼睛,她咬牙道:“你给我把眼神收一收。” 沈遇无辜道:“可是你这样,我看不见路,很容易摔倒或者撞在什么东西上的。” 陆见深:醒醒,你觉得你说这话会有人信吗。 沈遇接着道,“还是说,深深你就是故意想找个理由来牵着我的手走吧,不用如此复杂,其实我心中很乐意的。” 他说这话时纤长的睫毛擦过陆见深的掌心,带来些微的痒意,震得陆见深当即就把手缩了回来。 沈遇在她旁边沉沉地叹了口气,仿佛很遗憾地样子。 陆见深:沈遇你清醒一点啊,快把我沉静自持的组长还回来! 然而两个人的手,却是越靠越近,在衣袖的遮掩下,掌心交叠,十指纠缠。 特别调查组。 阮安将一个铁盒子抱在怀里,警惕地瞪着他对面的李堪言:“我说我放在组里的存粮怎么少得那么快,敢情都是被你小子给偷摸着偷渡到地府去了。” 李堪言干笑着道:“我说狐狸,你这防我的劲儿都跟防贼似的了,咱那么多年同事,犯不着不是。” 阮安冷笑一声,“日防夜放,家贼难防。说的就是同你这厮般连吃带拿的!” 李堪言自知理亏,低着个头不说话了。 “这是怎么了?”陆见深推开调查组的门走进来,道。 阮安听见她的声音,自觉找到了同盟,边转身过来边迫不及待地道:“陆陆你听我说,李堪言这混小子也太不是个东西了,他……” 只听咚地一声,阮安手里的铁盒子砸到了地上,圆圆的盒子顺着地毯滚到陆见深脚边,她弯下腰,将盒子捡了起来,正打算递过去还给阮安,就看见他满脸都写着怀疑人生这四个大字。 组里其他几个人的神情也没比他好处多少,李堪言甚至还甩了自己一巴掌,试图证明他现在是还在梦里。 沈思原揉了揉眼睛,呢喃道:“难道飞僵也会得老花眼?”这一定是他看错了吧。 陆见深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向自己与沈遇交握的双手。 阮安哆嗦着手指了指她和沈遇:“陆啊,你……” 他整只狐都是懵的,连句话都说不完全了:“你和组长……你们……” 陆见深自然地与他展示了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大大方方地道:“嗯,等过些日子,我们就要结为道侣了。” 阮安:??? 阮安:!!! 他一脸怔忪地跌坐在椅子上,刷刷地在台历上翻了起来:“不对不对,我该不是幻听了吧,今天怎么也不是愚人节啊。” 李堪言愣愣地道:“难道真是在做梦,还好死不死地是场噩梦?”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他白天得是想了什么惊悚的东西,才能做个陆陆和组长成了一对儿这种离奇的噩梦啊! 沈遇眯了眯眼,他阴郁地朝李堪言看去,另一只手搭在办公桌上,将桌角碾成了齑粉:“你说,我和深深在一起,是噩梦?” 顷刻间,李堪言爆发了有生以来最强烈的求胜欲:“我的意思是……像组长您这样完美的男人和陆陆真是太般配了,你们两个站在一起,简直佳偶天成!” 沈遇满意道:“一会儿就给你加薪,再放个长假。” 阮安、沈思原:…… 这踏马也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调查组众:我们一定是做做梦 沈遇:嗯?再给我说一遍 调查组众:老板我们错了老板,您和陆陆不能更配了老板 又到了临近月末的时候,我我我想要营养液给灌灌~~ 第102章 恶念 二 阮安好不容易才找着机会, 偷偷摸摸地把椅子挪到了陆见深旁边, 戳了戳她的胳膊,露出一副难以言喻的神情。 陆见深失笑, “干嘛这副表情, 阿遇挺好的啊。” 阮安疯狂拿脑袋锤桌板, “你居然喊组长阿遇!” 陆见深:“……你的重点是不是抓错了?” “我们先不要管这个!”阮安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那可是组长啊,跟组长在一起跟一尊狮身人面像在一起又有什么区别!”尤其这尊狮身人面像还会随时活过来咬她一口,陆陆就不怕半夜醒来,自己脑袋已经被枕边人给吞了嘛。 陆见深:“那个……你要不要先冷静一下。啊, 不如先吃块南瓜饼压压惊?” 陆见深说着,掏出一个精致的饭盒,里面的南瓜饼被炸得金灿灿的,一个个圆滚可爱地垒在饭盒里, 发出喷香的气味勾引着阮安的嗅觉,引得阮安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没出息地道:“吃。” 南瓜饼酥脆香甜,阮安化悲愤为食欲, 誓要把这些南瓜饼通痛吞进肚里,“陆陆,你这南瓜饼是哪家买的,味道还真不错,快把地址告诉我,我下回也去买。” “沈遇做的啊。”陆见深笑道。 阮安咀嚼的动作顿在了那儿, 嘴里的南瓜饼是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你说……这是组长做的?” 陆见深点了点头。 “陆啊,大魔王给你做的东西,你递给我吃。”阮安眼含热泪,“我看你其实就是想吃干煸狐狸肉了,对不对。” 陆见深疑惑道:“何出此言啊?” “阿遇为人亲和大度,不会为这种小事计较的,你要是喜欢,下回来家里,我让阿遇再做给你吃啊。”陆见深自然地道。 阮安:你确定你说的“阿遇”,和我口中的组长是同一个人吗? 况且我要真有胆子去,怕不是去做饭,而是给你们当食材去的吧!阮安悲愤地想。 “那么有心思关注组长和陆陆的感情,你还不如专心做事。”宋显拿文件拍了拍阮安的脑袋,阮安怒道,“这种事情谁能那么快反应过来啊,还有为什么你一点都不吃惊。” “因为你蠢。”宋显毫不客气地对阮安道,又反手指了指他自己,“而我,聪明。” 他才不会告诉阮安,惊吓这种事情,被吓得多了,也就习惯了呢。 阮安朝他翻了个白眼,他滑着手里的手机,抱怨道:“不过话又说回来,最近杂七杂八的事儿怎么那么多呢,这又多出了两桩持刀砍人的事件,这是这个月第几回了都。” “不只是帝都,其他省市也是如此。”沈思原道,“夏天的话还说大家火气重容易闹事儿,这都冬天了,怎么火气还那么大。” “真要有气性,上街砍别人干什么。要我说啊,不如把那些喜欢拿刀砍人的主放在一间屋里,随他们砍个够,还能省点功夫。” 陆见深默默地给沈思原比了个大拇指。 宋显皱眉道:“不过也奇怪得很,这些人被抓之后,都昏昏沉沉的,问他们做过的事,也没一个记得,话说得一个比一个真,要不是有监控录像为证,还以为是警方抓错人了呢。” 陆见深怪道:“所有人都是这样吗?” 宋显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 陆见深的手指一下下敲击着桌子,她突然开口问道:“这些人彼此认识吗,有没有什么共同之处。” 宋显摇了摇头:“没有,那帮人里男女都有,家境年纪,身份背景,没有一样相同的,就连交友都找不到半点有交集的地方。” “真要说起来,最大的共同点,大概就是好端端的人,有一天莫名其妙就发起了疯吧。”宋显苦笑道,他拿出平板,给众人放了几个视频。 视频里,有饭馆的老板突然从后厨里冲出来持刀砍向店里坐着的客人,也有走在路上的上班族突然对着街上素不相识的行人大打出手…… 陆见深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她看着这些视频,总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对劲,可真要她细说,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这帮人也是本事,进了看守所还不老实,跟吃了枪药似的,没招他没惹他的,就对着关在一间房里的一顿好打,现在没办法,只能一人一个监房关着。”宋显玩笑道,“你们说这种事要是再多出几桩来,岂不是连监狱里都关不下了。” 陆见深下意识地问道:“组长是怎么说的?” “我说什么。”沈遇从办公室里拿着一叠东西走出来,看向陆见深时,他的目光明显柔和了许多。 陆见深同样扭头看他,两人相视一笑。 调查组众人:为什么突然生出了一种落荒而逃的冲动。 他们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黑夜里闪闪发光的大灯泡,还他娘的是自带加强效果的那种! “那个,组长,陆陆,我突然想起我还有点资料要去拿,我就先出去啦。”宋显打了个哈哈掉头就跑,临行前还不忘拽上其他几人,只有沈思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被他拽着跑边喊,“不是,一点资料而已,你一个人拿还能拿不动不成,非要拉上我做什么。” “闭嘴,让你去就去,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 沈遇把手里的东西往旁边一堆,坐在阮安空出来的椅子上,看着这个空空如也的饭盒,“你把我给你做的南瓜饼,分给阮安吃了?” 他说这话时,特意在“给你做的”这几个字上加了重音。 陆见深:…… 她先前还跟阮狐狸信誓旦旦地说话来着,然而现在迎着沈遇清明的眸子,好像问都没问就把沈遇辛苦给她做的南瓜饼让阮狐狸分走了大半,是有些对不住他啊。 陆见深歉疚道:“是我不对,下次再也不会了。” 沈遇低垂着眼眸,有些沮丧的样子,“我辛辛苦苦做出来,本来想和你一起分享的,结果现在……” 陆见深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是啊,自己辛苦弄的吃食,到头来却是他一口都没吃着,换谁谁都会不高兴的,她心里一抽,忙道:“那个,要不我现在就去外面给你找找看,有没有哪家卖南瓜饼的。” “再不然等回家了我试着做给你吃好不好,之前看你做的时候,我也学到了几分,最多试个几次,我肯定能做好吃的!” “不用这么麻烦。”沈遇眼里泛出狡黠的笑意,“其实,还有一个方便的方法,让我现在就能尝到那些南瓜饼的味道。” 他坐的椅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离得陆见深极近,好让他一伸手,就能准确地扣住陆见深的后脑勺,将唇轻轻地覆盖了上去。 陆见深长这么大,还从未与人亲密接触到这个份上,她差点本能地将这个人推开,手触到他胸膛的时候,她猛地反应过来这人是谁,手上的动作便迟疑了一二。沈遇眸光一闪,当即抓住了这个机会,将手顺着她的指节扣了进去,加深了这个亲吻。 陆见深腰肢一软,只觉得有种战栗感从脊椎骨直往上爬,对方温热而熟悉的气息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仿佛在告诉她,他是无害的,是可以让她放松抵御的。 沈遇本来只想浅浅地在她唇上啄一下,然而当他的唇真正与她相贴的时候,沈遇才发现,他似乎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 “甜的。”沈遇揽着她的手依旧没有松开,他说话时的声音有些喑哑,这句话说出来,不知道是在评价他做的南瓜饼,还是……她。 陆见深微低着头,从沈遇这个角度,恰好见她唇色殷红,带着潋滟水光。 是他太过孟浪,吓到她了吗?沈遇在心底唾弃了自己一番,正想开口与她赔罪,就见陆见深已经把头抬了起来。 她望向沈遇时,那双眼水灵晶亮,眼尾还带着淡淡的潮红,出乎他意料地道:“感觉还不错。” “再来一次吧?” 此等好事当前,沈遇在心中默念着君子德行,随后,他……从善如流地接受了。 陆见深阖着眼的时候,沈遇的双眸却是睁着的,他的瞳孔又变成了灼烧一切的灿金色,仿佛要把她永恒地刻进自己的脑海中,却在陆见深睁眼的前一刻,将瞳色恢复成了平常的样子,他将头搁在陆见深颈项,撒娇般地蹭了蹭。 “亲都亲了,你要对我负责的,不可以吃干抹净不认账,知道吗?”男人紧锁着她的腰肢,说出来的话却是与他此时动作全然相反的娇意。 陆见深只觉得肩上枕了只大猫,正需要她给顺顺毛,她捏着他的耳垂,笑道:“知道了,我会对你负责的。” 宋显等人本想着跑出来的时间已经够久了,刚想回调查组坐着,谁知还没走近,就听见陆见深与沈遇最后的那两句话。 众人:那什么,要不我们再去外边晃会儿再回来? 以及组长您这个眼神能不能收一收,宋显一个哆嗦,他总觉得这时候会不会突然从两边冲出来一对人马,二话不说就把他们几个拖下去宰了。 组长要是放到古代,指不定就得是烽火戏诸侯的昏君了吧,宋显在心底暗自嘀咕。 诚然,哪怕沈遇有那份当昏君的心,糟心的现实却不肯给他这个机会。 沈遇和陆见深从调查组走的时候,调查组众人纷纷表示早去早回注意安全,转头立马欢欣鼓舞,就差敲锣相送了。尤其是阮狐狸,开心得恨不得蹦到桌上跳上一段。 终于不用被这两个秀一眼了啊喂! 狗眼保护费付了嘛! 作者有话要说:调查组众:想不到你居然是这样的组长! 第103章 恶念 三 陆见深艰难地抬了抬胳膊:“阿遇啊。” 沈遇嗯了一声, 道:“怎么了。” “你不觉得给我裹得太严实了点?”陆见深扯了扯脖子上的围巾,那条毛绒绒的大围巾把她整张脸裹得严严实实的, 沈遇已经给她头上戴了顶毛线帽尤嫌不够, 手里拿着个小兔子模样的耳罩就往她耳朵上套。 陆见深往后倒退了两步, 警惕地看着他。 她也是要面子的人,不要以为她不知道, 这种造型的耳罩分明是三岁小朋友才会戴的! 她小区楼下那户老太太的孙女戴的就是这个款! 沈遇道:“这里天冷, 再说了,不是有我陪你一起戴么。” 陆见深:……你脑袋上那个纯黑的和手里这个粉嘟嘟的小兔子能是一回事吗。 沈遇露出无辜的表情, 仿佛在与她讲, 这两个不是一样的么。 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有个手持拂尘的灰衣老尼朝两人走来,慈善地笑了,道:“沈施主与我上回所见倒是变了许多,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沈遇的目光淡淡地从老尼身旁的政府官员身上擦过, 他牵着陆见深向那边走去,政府那帮官员们以为他要过来与他们说话, 不由得紧张地抓住了身边同伴的手,连腿都打起了哆嗦, 孰料他们才刚张嘴,沈遇就已经从他们旁边走了过去,连眼神都没多分给他们一个。 他走到老尼身边站定, 双手合十道了声:“慧明师太。” 老尼转动着手中的佛珠,笑应了声:“沈施主。” 她将目光转到陆见深身上,“这位就是陆施主吧, 早听说近来帝多出了位有能为的年轻天师,老衲早就想见见了,只可惜在天师协会苦等陆施主不至,今日得见,我二人果然还是有缘的。” 陆见深听她说这一句“有缘”,蓦得头皮发麻。 无他,盖因从前她遇见过的那些佛修,最喜欢挂在嘴边上的,就是“有缘”二字,是以陆见深就怕这位师太下一句话就是“施主既与我佛门有缘,不如就此舍了这三千烦恼丝,随贫尼去往佛门吧。” 且不说光是这酒肉两样她是万万戒不掉的,单就她卖的生发水那一项,如果连她自己都是个光头,哪怕她再舌灿莲花,估摸着肯来试一试那道生发水的人也会少上一大截。 陆见深盯着慧明师太阳光下噌亮的头皮,默默往后退了两步。 慧明师太摸了摸自己的脸,怪道:“陆施主怎么这么看着贫尼?” 见她并没有要来度她的意思,陆见深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她道:“我不过是再想,师太刚才说,在天师协会等我,是什么意思。” “陆施主不知道吗?”慧明师太奇道,“凡天师者,均需到天师协会进行考核,贫尼不才,忝居考官之列。” “不过贫尼可为施主作保,此事一毕,陆施主的面试考核就不必再试了,只需到此考过笔试即可。”慧明师太自然道,“毕竟协会里出的考题,总不会比眼前这桩事更令人棘手。” 陆见深:不,我觉得比起面试,还是那个笔试听上去更让人头疼一点啊。 她下意识地看向沈遇,拿眼神与他沟通。 有没有后门可以让她走一走啊。 沈遇:我是一个正直的人,正直的人怎么能做出开后门这样的事呢。 陆见深:……我信了你的邪! 沈遇:放心,我会帮深深补习的。 陆见深想起那套早就被她拿来给猫崽挠着玩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真切感受到了大□□学子们被五三支配的恐惧。 来送行的政府官员们道:“前面就快到地方了,我们不方便进去,不过几位大师放心,我们会一直在外等着以防万一。” 相关部门的官员们说着,又拿出一早准备好的背包递了过去,他们不敢再往前靠近,只好站在那里,目送三人远去。 三人要进去的地方,在半个月前,还只是一处最普通的小镇。 直到那天半夜,市里的警局突然接到了镇上的报警电话,接警人员等了很久,也只听见断断续续地喘息声和重物在粗糙的地面上敲击拖行声音,接警员觉得奇怪,可问了好几遍,也不见有人回答,电话反而被挂断了。 接警员忙向上面报告了这件事,组织了小队去镇上看个究竟,原先小队上的人与市里还保持着流畅的沟通,可一进入镇子的边缘,信号就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屏障给彻底切断了,派去查看情况的人员这一去就仿佛石沉大海,一点音信也没有。 市里这才觉得镇上出的事怕是不小,忙又挑选出警队精英,全副武装赶赴镇子,可这回派人的结果,刚上一次没有任何区别。 慧明师太苦涩道:“知晓此事后,弥空法师和了缘方丈也来镇子看过一趟,后来的事,想必你们也知道了。” 唯一从镇上出来的了缘方丈失了一臂,整个身体亏空得厉害,在加护病房躺了好几日,最终还是就此圆寂了;至于还在镇上没能出来的弥空法师,眼下还生死未卜,只不过按照眼下这个情势来看,怕是凶多吉少。 慧明师太与这二位大师相识多年,交情匪浅,此时提起这二人时,不免伤怀。 她道:“陆施主还年轻,不如就在外等候,我与沈施主进去就够了。”她对陆见深起了几分惜才之心,想着要是真有什么不测,总不能把所有人都折在里头。 陆见深道:“谢过师太的好意。”只是她与沈遇交握的那只手,却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见她坚持如此,慧明师太也就不再劝了。 镇外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雾气,肉眼可见度极低,陆见深虽与那两位大师没有接触,却也能猜到他们定是两位了不起的人物,当下也不敢放松警惕,随时关注着身边的风吹草动。 沈遇在前面拨开云雾,没过多久,雾气就重新聚合在一起,沈遇停下脚步,沉声道:“我们到了。” 周围的雾气稍散,一个完整的小镇出现在他们面前。 陆见深犹疑道:“这里真是我们要找的地方吗?” 无他,这个小镇看上去,实在是太正常了。 沿街上有不少开门营业的商店,小菜贩子们骑着三轮车停在路边叫卖新鲜的蔬菜,一边小心提防着会不会随时有个城管冲出来把他们赶跑,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中气十足地与菜贩子们讨价还价,一毛钱都不肯让。 沈遇道:“事出反常必有妖,深深,进了这里,别离我太远。” 陆见深感觉到他握着她的手更紧了些,当即安抚地拍了怕他的手,她本想回头看慧明师太,没想到慧明师太也正盯着她瞧。 更准确地说,是在盯着……她的毛线帽子? 慧明师太摸着光秃秃的脑门,朝她露出一个和善的笑脸。 陆见深顿时心领神会。 没有头发御寒什么的,在冷风里看着的确是非常冷啊。 陆见深刚想把自己头上的帽子摘下来递过去,就听沈遇道:“师太不妨打开包里看看,这些东西,想必他们应该都有准备。” 慧明师太闻言,拉开政府官员们准备的背包一看,里面果然躺着一顶灰色帽子。 陆见深悄悄戳了戳沈遇,道:“你连包都没有打开过,又是怎么知道的?” 沈遇道:“若是这帮人连这些都没能准备齐全,那他们来送这一遭是做什么的,混个好玩儿吗。” 陆见深:得亏他没在那些人面前说这话。 她从前的小师弟明明很乖很内敛的啊,生活到底对她的师弟都做了些什么! 沈遇一回头,就发觉陆见深看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老母亲看待在外吃苦受罪好不容易才回家了的小儿子的怜惜。 沈遇:…… 他本想解释一二,然陆见深已经含情脉脉地看了过来,柔声与他道:“你放心,我以后一定好好照顾你,决不让你受委屈。” 慧明师太戴帽子的手一顿。 沈遇当即调转了策略,他温顺地应道:“好,都听你的。” 慧明师太:这种时候,她是不是应该往旁边避一避会比较好。 三人走入镇上,镇上的居民们都各自忙着各自手头的事,并没有对他们投以过多的关注,只有少数几人看见慧明师太的女尼打扮,方才多看了几眼。 几人绕着镇子转了转,商量之后便打算先找一处旅店落脚,陆见深四处看过,发现他们的选择似乎也就只有那么一间旅店。 这件旅店的环境不是太好,进门处的地毯上落了层灰,显然有日子没有打扫过了,老板娘正坐在前台打盹儿,见有客人进来,恹恹地问了句:“几间房啊。” 沈遇道:“两间。” 陆见深趁着他与老板娘说话的时候打量着旅店的布置,前台上放着一本挂历,日期过去了也没有翻,还停留在半个月前的日子上。 “好了,拿着钥匙上楼吧,就在顶层最靠里的那两间。”老板娘说着,朝他们抛出去两把钥匙,钥匙上铁锈斑斑,入手还有些轻微的油腻。 老板娘抛出钥匙后就把头又低了回去继续打盹儿,再没有要与他们搭话的意思。 楼梯就被建造在前台的旁边,不说正对大门,也差不了多少了。陆见深踩上台阶,刚走了没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老板娘的声音: “天黑了就早点回来睡觉。” “老爱在外面游荡的人,最容易被拖去吃掉了。” 老板娘迎着她的视线,缓缓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诡谲的笑脸。 作者有话要说:慧明师太:这个沈组长怕不是被夺舍了??? 第104章 恶念 四 这间旅馆总共只有三层, 自然也不会有电梯之类的东西,三人顺着楼梯走上顶层,两边刷的墙漆斑驳脱落,吊顶上挂着的指示牌发着幽幽红光,顶层的楼道里没有窗子, 所有的阳光都被阻隔在了外边, 只有冒红光的指示牌充当照亮, 楼梯边上摆了张小木桌, 后面坐着个扎着双马尾的年轻女孩儿,正托着下巴打盹儿,脑袋一点一点的。 陆见深走过去敲了敲她面前的桌板:“请问,这两间房在哪儿。” 女孩儿揉了揉眼睛, 她从陆见深手里接过钥匙,看了看上面拿胶布粘着的数字,“哦, 往右拐最里面那两间就是了。” “我带你们过去吧。”女孩儿说着, 从抽屉里拿出一支手电筒打亮, 走在前边带路。 这个女孩儿叫胡萍萍, 是老板娘家的远房亲戚, 她成绩不好, 念完中学就没再继续往下读, 索性来了老板娘这儿打工,平时帮忙打扫一下客房,给客人们拿拿行李之类的, 虽然工资不多,不过听她的意思,好在这小镇里消费不高,平时吃住都有老板娘担着,倒也够花了。 胡萍萍道:“我看你们是来镇上玩儿的吧,要是不知道去哪儿,就来问我啊,我给你们介绍好地方,这镇上那些地方好吃好逛的,我都知道。” 她这话虽是对着他们三人说的,眼睛却忍不住地往沈遇身上飘:“要不,我们加个微信?” 沈遇道:“我没有手机。” 胡萍萍:……这年头怎么可能还有不用手机的人! 就算是想找理由拒绝,可这理由未免也太敷衍了。 胡萍萍撇了撇嘴,把三人带到要住的房间门口,就一扭屁股气呼呼地走了。 沈遇迎着陆见深似笑非笑的眼神,就差当即指天立誓以表忠心。 慧明师太笑看这两人之间的眼波流转,道了声阿弥陀佛,就转身进了自己那间房。陆见深正想跟进去,沈遇却没有要放人的意思。 陆见深无奈道:“你做什么,我要进去放东西了。” 沈遇理不直气也壮:“只开了两间房,当然是你和我一间,慧明师太一间。你的房间在这边,下回不要走错了。” 陆见深回头看去,只见慧明师太进屋后就关上了房门,显然没有要给她留门的意思。 沈遇义正言辞道:“慧明师太年事已高,不要打扰她休息。” 陆见深:“所以你为什么一开始不直接定三间房。” 沈遇顿了顿,“我身上钱不够。” 他补充道:“出门在外,还是俭省点好,再说了,这么小一家旅店,房间想必也没几个,万一我说要三间房,老板娘没有那么多房间,岂不尴尬……” 他要说越来劲,仿佛自己真成了个勤俭节约又体谅他人的好人。 陆见深:两人之间这关系一变,阿遇就仿佛活跃了许多。 莫非是之前憋坏了? 陆见深把包扔在柜子上,看了看房间的环境。这间屋子装修完也该有些年头了,墙边摆着的桌腿儿都掉了漆,这屋里没有窗户,呆得时间一久,总让人闷得慌。 刚才那个叫胡萍萍的女孩儿说她平时负责旅馆的打扫,不过显然她打扫的结果有些不合格,房间里不论是桌上还是地面,都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胡萍萍端着个餐盘站在门外,她把盘子往沈遇手里一塞,狐疑地道:“老板娘让我给你们送的晚餐。” “奇怪了,老板娘平时最抠门了,我们旅馆里一向是不包饭的,今天怎么突然变得那么大方。”胡萍萍边走边嘀咕道。 沈遇关上门,把手里的餐盘放在桌上。 盘中放着一碗煮沸的肉汤,肉汤上有一层飘花的浮油,散发着淡淡的腥气,陆见深看着漂在汤上的肉骨头,却没被勾起半分要吃的食欲。 她把餐盘推到一边,道:“你觉得刚刚那老板娘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沈遇道:“等今晚看看便知。” 不过他可不觉得,老板娘对他们会是心存善意的提醒。 沈遇端着肉汤进了洗手间,将整碗汤都给倒了进去。 “这个镇上的吃食,什么都不要动了。”他微微一笑,道:“我做给你吃就好。” 陆见深眨了眨眼,“在这里做?” 沈遇从容地点了点头,他手一挥,房间里空着的地方赫然多出了一套厨具来。 陆见深:……他还真是准备齐全。 陆见深盘腿坐在床上,她打开电视机,拿里边的声音当背景音,一边和沈遇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只是话题一旦扯到她在冰棺里那些年发生的事,沈遇的态度里就多了几分闪避,陆见深也就只好作罢。 夜色渐浓,陆见深歪着沈遇肩上,被沈遇轻轻按揉着太阳穴,不知不觉就多了几分睡意。直到耳边突然传来一种“呲呲”的声音,才将她从睡梦中拉了回来。 他们床前的电视剧屏幕上的画面被满屏雪花片代替,镜头里慢慢浮现出一口老旧的水井,有双枯瘦的手臂在水井边缘一撑,一个乌黑的脑袋就从井里探出头来,井里的女人脸色惨白,一双眼里没有眼白,只剩黝黑的瞳仁死死地盯着电视机前的两人。 陆见深与沈遇面无表情地看着电视机里的女鬼艰难地从那口井里爬出来,一步步向前走去。 女鬼的脑袋无力地歪在一边,像是脖子那段的骨头,已经被人完整地抽去了。 沈遇将陆见深的头按回他的肩膀上,示意反正就这只鬼的速度,估摸着等她爬出来还得花上不少时间,陆见深完全可以再多躺一会儿。 陆见深:“我觉得这个画面有点眼熟……她是以为我们都没有看过《午夜凶铃》的吗?” 女鬼的动作一顿。 陆见深接着评价道:“你看她这个动作就很不到位,再者说那部片子里的音效还算有几分瘆人,可她这么干巴巴地爬一爬……不觉得有些蠢吗?” 沈遇纵容地亲了亲她的额头,盖棺定论道:“是蠢。” 女鬼:…… 老娘不干了啊,真当我们做鬼的都不要面子的嘛! 陆见深刚吐槽完这一点,楼顶上就突然响起了噔噔噔的声音,与此同时,门外也传来有人尖叫着跑过的声音。 而此时,那只女鬼的手已经伸出了电视机屏幕,她的手歪折着指向两人,挣扎着要从电视机里爬出来。 陆见深道:“不如我们帮帮她?” 沈遇道了声“好”,他径直走过去,一把将女鬼拉出来扔到地上。女鬼甫一抬头,就见沈遇正拿纸巾反复擦手,而陆见深正笑眯眯地蹲在她身边,手里还拿着把锋利的剪子。 女鬼:你你你离我远点,你想干什么! 这跟说好的剧本根本不一样啊。 女鬼哆嗦着转向电视机,恨不得马上就能爬回去。她刚动了一动,就被陆见深一把拽住了头发。 三分钟后…… 女鬼抱着自己崭新出炉的光头,蹲在墙角哭兮兮。 你们人类简直就是魔鬼,魔鬼! 陆见深在女鬼光秃秃的脑瓜上弹了一下,“现在愿意告诉我们,这个小镇上到底出了什么事了吗?” 女鬼看了她一眼,哭得更大声了。 沈遇眉头一皱,他冷声道:“不许哭。” 女鬼哭声一停,看得出她极力忍了,却偏偏忍不大住,只好在那儿一抽一抽的,陆见深居然从她那张惨白的鬼脸上看出了几分委屈的意思。 与此同时,门外的呼救声更响了。门外那人似乎已经来到了他们门口,正大力敲击着他们的房门,力气之大让陆见深都以为这扇门怕是撑不了下一秒,就会被门外的人敲破了。 陆见深与沈遇对视一眼,二人并肩向门口走去。 沈遇的手指轻轻点在门上,那扇门陡然间变得透明一片,门外所发生的事清晰地展现在两人眼前。 门外的地上和墙壁上沾满了乱七八糟的血手印,胡萍萍正趴在地毯上,她从腰部开始被人截成了两段,鲜血浸湿了她身下的地毯。胡萍萍白日里整齐扎着的辫子此刻已经变得乱糟糟的,上面沾着不少血污。 胡萍萍艰难地抬起手里,也不知她是从哪儿来的力气,还能敲他们的房门。她每开口喊一声,就会随之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把她原本白色的羽绒服染得血迹斑斑。 有个沉沉的脚步声沿着楼梯上来,正一步步向他们这边逼近。 胡萍萍脸上露出深深的恐惧,她艰难地用手支撑着自己向前挪动。 可她的速度显然是比比不上后头追来那东西的。 那东西浑身上下都腐烂了个透顶,泛着种污脏的绿色,看上去格外肿大,他的眼球外凸,像是一个不小心就要从眼眶里掉下来,两瓣厚厚的嘴唇向外翻着,而他肿胀的双手里正握这个什么东西,正大口大口地啃食着。 陆见深瞳孔一缩,这东西手里吃着的,是胡萍萍的下半身! 胡萍萍见了这东西,她的表情更害怕了,她拼命想让自己爬得快一点,从喉管里发出尖锐的嘶吼,宛如一只小兽临死前最后的哀鸣。 随着她剧烈的动作,她残损的躯干下,血淌得更厉害了。 那东西撕咬着胡萍萍的血肉,等他把手里的东西吞食殆尽后,他揉了揉膨起的腹部,似乎尤嫌不足,逼向胡萍萍的步伐又加快了许多。 胡萍萍尖叫着抓着地毯,沾血的手在墙壁上留下一道道血痕,直到她的上半身被那东西拎在手里,他就这么提着胡萍萍,像是一个屠夫拎着只市场里待宰的兔子,带她消失在楼道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陆,现在可是看过午夜凶铃的文化人了! 沈遇:想要抓住一个女人的心,就要先抓住她的胃,这话果然诚不欺我 第105章 恶念 五 陆见深错愕道:“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她刚想开门出去灭了那玩意儿,对面住着的慧明师太就已夺门而出, 直追着那怪东西而去。 思及先前所说折在这镇上的人, 陆见深不免担忧慧明师太的安危, 沈遇握住她的手, 道一声“跟紧我”,亦打开门快步追了上去。 地毯上沾满了血迹,每走一步都是从粘腻的血液上踩过, 楼上的声音响成一片, 像是有无数人在屋顶上跑过, 陆见深都担心这屋顶会不会承载不了这份重量塌下来。 他们只比慧明师太慢了一步,可出门后,却迟迟找不见慧明师太的身影。 照说这旅店里出了这么大的事, 这样的响动在, 旅店里的人不可能一无所觉, 但两人从三层走到一层, 却连个活人的影子都没找到。 陆见深越往下走,心情就越凝重。 他们站在旅店前厅里,这里是整间旅店唯一干净的地方, 二到三层所有的血迹到了这里就突然没有了痕迹,陆见深伸手擦过前台的长桌,上面干干净净的, 早上的薄灰被人清理得彻底,而在前厅的中央突兀地摆了一只铸铁大锅,这只铁锅下面明明没有火烧, 却蒸腾着热气,沸水在锅里滚动,空气中飘荡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肉味。 陆见深与沈遇交握的手一紧。 门外不断传来敲门声,有人在喊:“老板娘,老板娘我们来吃宵夜啦,你倒是给开开门呐。” “来啦。”女老板的声音从侧门里传来,接着就是一连串的脚步声。 “乾元亨利贞。日月隐吾身。此斗护吾体。百草遮吾形。行似路边草。座似路边庙。神不见,鬼不知。吾奉九天玄女仙娘敕。急急如律令。”不及多想,陆见深登时给自己下了一道藏身咒。 她看了看沈遇,沈遇正好整以暇地等着她动作。 老板娘的脚步已经近在咫尺,陆见深瞪了他一眼,便如法炮制也为他施了道咒。 下一秒,老板娘的身影已出现在他们面前。 老娘娘理了理头发把门打开,一群人紧接着冲了进来,他们有些人的面庞看着还有几分眼熟,依稀是白天进镇的时候见过的。只是白日里这些人还是淳朴老实的买卖人模样,现在却跟变了个人似的,眼里满满的全是杀心。 他们身后背着一个麻袋,进门后就将麻袋往地上一扔,麻袋里装着的依稀是什么活物,正伏在地上扭曲挣扎,其中有个男人往麻袋上狠狠踹了一脚,怒道:“妈的,给老子安静点。” 他骂骂咧咧地把麻袋上捆着绳子解开,有人从麻袋里挣扎着滚了出来。 那是个小个子的男人,他被人打得鼻青脸肿,连五官都辨认不大出来了,他的目光对准了前厅里摆着的那口铸铁锅,眼里布满了惊恐。男人的四肢无力地垂在地上,像只蚯蚓般只能靠躯干向前挪动,可即便如此,他也拼命地往旁边挪着,尽可能地想离那口铸铁锅远一点。 围着他的那群男人看着他拼力挣扎,在他即将爬到他们脚边的时候,又一脚把他踹了回去,他的头撞在那口烧着沸水的铁锅上,额头被烫得通红,从喉管里发出痛苦的嘶鸣。 陆见深咬了咬牙,她忍无可忍地朝前迈了一步。 沈遇按住了她的肩膀,示意她保持冷静。 陆见深不解地看向他。 沈遇掐了道诀,将两人的声音隔绝在外,他开口道:“别冲动,你仔细看看,他们身上是不是有不对劲的地方。” 陆见深心下一凛,她方才一时激怒之下,竟没发现这些人的动作中处处透着一种僵硬,仿佛四肢极不协调,脸上被重重的死气笼罩,倒像是——死人。 沈遇在她耳边低声道:“先看看他们要做什么,这地方太不对劲了。” 陆见深沉沉地点了点头。 老板娘看着地上蜷缩着的男人,她舔了舔嘴唇,道:“什么时候动手啊,我都饿了。” 她矮下身来把地上的男人翻过来瞧了瞧,口中啧啧道:“这么瘦一点东西,能顶个什么。” 旁边站着的男人一拍大腿,“你个娘们瞎说什么呢,有本事你自己来啊。” 老板娘翻了个白眼,她手里的刀子在旅店昏暗的灯光下映照出男人恐惧的面孔,刀子稳稳地扎进了男人的头皮里,将他的头皮干脆地割开了两道口子。 男人一边挣扎,一边发出阵阵哀嚎。 老板娘把男人扔到地上,她从前台的柜子里掏出一罐水银,将水银全盘顺着男人头上的口子里倒了进去。男人在老板娘手下像一条垂死的游鱼极力反抗,可老板娘看着瘦弱,力气却不小,她稳稳地按着这个男人,叫他动摇不得。 男人凄厉的叫声听得陆见深毛骨悚然,可周围围着的那些男人却露出了满意的笑脸,他们高兴地看着这个男人皮肉分离,血淋淋的**从皮子里挣脱出来,在地上翻滚扭动,被老板娘一把拎起来,扔进了那口沸腾的铸铁锅里。 周围的男人们围着那口铸铁锅又唱又跳,像是在欣赏什么了不得的表演。 陆见深陡然想起那碗被送到房间里的肉汤,她虽然没有把那碗汤喝下肚,此时仍不免一阵阵的反胃。 她右手虚空一握,富贵剑出,锋利的剑芒直朝着那口铸铁锅而去,将那口铁锅劈开两半,滚烫的热水一下子淌了出来,被扔进锅里的男人已经被煮得发白,而他周围的那些人对此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先去看看究竟是谁出的手,而是直直地朝着被煮熟的男人扑去,争先恐后地把他撕成碎片放进自己嘴里。 那个瘦小的男人显然不够他们这么多人吃的,三两下的功夫,男人就被他们分食殆尽,连跟骨头都没剩下。 等他们将嘴里最后那口东西吞下,贪婪的目光便聚焦到了陆见深身上。 这是把她当成他们接下来的口粮了。陆见深冷笑一声,胆子倒是不小。 沈遇叹了口气,他撤去了身上的藏身咒,跨出一步站到陆见深身前,看着那些人的目光,沈遇的眼中尽是不愉。 沈遇一手持剑,砍瓜切菜般将这帮人切成两段,那帮人倒在地上,血淳淳地往下淌着,他们却仿佛无知无觉,依旧想要往陆见深脚边爬,眼睛里满是渴望。沈遇眼中的嫌恶更深,他打了个响指,那口被劈坏的铸铁锅顷刻间恢复成了原状,沈遇一剑将地上趴着的那些“人”挑起,将他们一个个地扔进了那口铸铁锅里。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深深,我做的好不好?”沈遇转头对她道。 陆见深朝他走过去,道:“很好。” 沈遇眼中的郁色一扫而过,他垂下头去,在她颈间蹭了蹭。 陆见深恍惚以为自己是把家里的猫崽给带了出来。 门外夜色沉沉,路灯一闪一闪地发出昏暗的光,沈遇捏着陆见深的手,道:“现在我们去哪儿。” 陆见深:“……没记错的话,你才是组长?” 不过时间紧迫,他们还是得尽快去镇上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才行。白日里见到的人们跟夜间所见实在反差太大,让陆见深实在觉得蹊跷。 还有慧明师太,她一个人出去不见踪影,还是得尽快把人找回来才好。 这条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两边楼房里亮着灯光,陆见深向上看去,其中几道窗子上贴着的人脸正死死地盯着街上行走的他们瞧。 “哥哥姐姐好。”街角处,有个小女孩站在灯光下,手里挂着着竹编的篮子,朝他们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脸,看得出她极力掩饰了,眼中的恶意却仍挡不住从瞳孔里跑出来,“哥哥,要不要买一束花给你旁边的漂亮姐姐啊。” “我的花都是今晚新鲜摘的,可新鲜了,保准姐姐喜欢。”小女孩舔了舔嘴唇,“价格也很便宜哦。” “只要……哥哥你肯给我吃一口,就一口,一小口就好。” 陆见深眯了眯眼,她护仔般挡在沈遇身前,朝小女话勾了勾手,“是吗,那你过来,让我先验验这些花好不好看啊。” “好啊,不过嘛,姐姐看过我的花又不肯买的话……”小女孩的意图昭然若揭,“我可是不依的哦。” 陆见深简单道:“你先过来再说。” 小女孩不疑有他,朝着陆见深走去,她还未凑近,陆见深就已经拔剑出来,剑芒划过女孩儿的脖颈,留下一道鲜明的血痕,“我的人,是谁都能说出就出的吗。” 沈遇小媳妇般依偎在陆见深身边,“深深说的对,我是深深的人,深深不答应,谁都不能动。” 陆见深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女孩儿的喉咙往外淌着血,她笑脸一垮,委屈地哭了出来,“姐姐好凶,不肯付钱还欺负人,我不理你了。” 她说完这话,跟个没事人似的把手中的篮子往地上一扔,转身拔腿就跑。 在她扔掉的那个篮子里,带着肉丝的骨头是花枝,而那些花朵却是一团团的肉球,被人同捏橡皮泥一般捏成花的样式。停在路灯上的雀鸟扑哧着翅膀飞下来,落在花篮里啄食着篮子里的肉块。 陆见深:“……我觉得我这段时间是不会想吃肉了。” 沈遇安抚道:“放心,我做素食也很好吃的。” 那雀鸟吃饱喝足,它黑豆般的小眼珠看了看陆见深和沈遇,衡量了一下二者之间的武力值,最终还是扬起翅膀向着漆黑的夜幕飞去。 作者有话要说:吃瓜一时爽,码字火葬场(大哭) 第106章 恶念 六 未免麻烦, 陆见深为她和沈遇双双上了一重藏身咒。 她倒不是怕对上这镇里的东西, 只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是要先把慧明师太找到, 若不掩匿了身形, 他们两个走在街上,简直就像是两只误入狼群里的绵软羊羔般惹眼。 两人走在路上, 随处可见镇上的居民冲进沿街商铺大肆享乐,原先干净整洁的街道早被折腾得一团糟, 有人拿着满满一箱的柴油,肆意泼扫在他经过的路段与房屋上,他按下手里的打火机, 火光骤然拔高,席卷了整条街,就连天幕都被这场大火映得发红。而路边站着的人们却没有一个人想要去阻止他, 他们大笑着欢呼, 手舞足蹈地冲进那片大火里, 熊熊燃烧的火焰灼烧着他们的身躯, 人们的面貌被灼烧得扭曲可怖,可他们, 依然在笑。 所有的律法约束, 在小镇的夜晚仿佛化为了乌有。 陆见深倒退一步,烈烈火光倒映在她的瞳孔中, 她喃喃道:“这些人,究竟是怎么了。” 沈遇站在她身侧,他面沉如水, “人心恶念被放大到极致时,深深,你告诉我,他们与恶鬼,究竟还能有什么区别。” “……阿遇?” “不对,是我说错了。”沈遇道,“人心人性一旦恶起来,恶鬼,孰敢与之相较也。” 陆见深恍惚中看见沈遇那双眼睛在某个瞬间变成了灿金色的竖瞳,在火光的掩映下分外灼热,她揉了揉眼睛,正想细看的时候,他的眼睛已经变成了陆见深所熟识的瞳色,他低下头,伸手将陆见深垂落的发丝别到她耳后,食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脸颊。 “找到慧明师太后,我们就马上出去吧。”沈遇低垂着眼看她,他的语气依旧温和,眼神里却透露出一种在她面前从未展现过的强硬,“深深,这里太脏了。” 陆见深道:“那这地方怎么办。” “我会处理。” 陆见深不假思索地道:“那我和你一起。” 沈遇的手一僵,他凝视着陆见深,不容拒绝地道:“不可以。” 他放缓了口气,重申道:“就这一次,你答应我,行吗?” “把未来道侣留在这种地方一个人跑出去,那我成什么人了。”陆见深含笑望着他,“小师弟,你可不能陷我于不义啊。” 沈遇被她一噎,他叹了口气,望着她那双狡黠的眼睛,劝说的话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了,一副吃瘪的小模样。 陆见深憋着笑去勾他的小拇指,拉着他继续向前走去。 然而越往小镇中心走,陆见深就越觉得惊心。 她有一种强烈的意识,这个小镇上,恐怕连一个正常的人都找不出来了。 “在一两天之前,我想出外去游荡。那位美丽小姑娘,她坐在我身旁。那马儿瘦又老,它命运不吉祥,把雪橇撞进泥塘里害的我们遭了殃。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我们滑雪多快乐我们坐在雪橇上。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我们滑雪多快乐我们坐在雪橇上……” 前方有乐曲声通过播音器传来,原本充满童稚的歌曲在这个夜晚被染上了难言的诡异,唱歌的女声僵硬麻木,与其说是在唱歌,倒不如说,她是在冷冰冰地念这段歌词。 小镇的中心凭空多出一处规模不小的游乐场,游乐场被人系上了一条又一条的彩灯,一闪一闪地发着光,给夜晚凭添了几分亮色。有个带着小丑帽子的人正挨个给游乐场里的玩家系上热气球,旋转木马随着音乐不停地旋转,远远地就能听到孩子们快活的叫喊声。 陆见深眉毛一挑,这样温馨的场景放在其他地方倒还好说,只是落在这个小镇里,就怎么看怎么格格不入了。 云霄飞车从高空中直冲而下,落到半空的时候,整节车厢与轨道脱离开来,上边坐着的人们一个个被甩出来扔到地上,旁边围观的玩家们没有一个有想上去查看个究竟的意思,反而纷纷鼓起掌来。 陆见深:……在小镇里有这反应,她竟然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有个小女孩从他们身边跑过去,她跟陆见深撞了一下,小女孩疑惑地回头看向刚才经过的地方,什么都没找着,才从小丑那里拿了气球,向旋转木马跑去。 寻常游乐场里的旋转木马总有个停下来换人玩的时间,可这里的却不然。女孩子径直翻过了外面的围栏,爬上了游戏台,每一架旋转木马上都坐着不同的玩家,小女孩也不着急,她像是寻常走进商店精心挑选着商品,将一架架木马依次打量过,才终于选定了自己最喜欢的那一架。 找准目标的时候,她眼睛陡然亮了起来,从袖口里滑出一把尖锐的美工刀,脚上借力翻上了那架木马,坐在原先的玩家身后,在他回头前一刀割开了他的喉管,将那个与他同龄的孩子像丢垃圾一般从她看中的木马上丢了出去,生怕他流出来的血弄脏了她喜欢的旋转木马。 女孩子高高兴兴地坐在旋转木马上哼着歌,她脸上露出的笑容天真无邪,就像一个真正不谙世事的孩子。 可她先前露出的狠厉已足够令任何一个成年人不寒而栗。 沈遇听见陆见深按着胸口,低低地骂了一句什么。 他有些可惜的想,这回只怕从这里离开后,深深是连游乐场也不会想与他再去了。 之前那次去用的是自己幼年时的体态,且才玩了一半,原本的计划就被那些不长眼的打乱,这回又出了这么一桩事,看来他的计划只能再往后延一延了。沈遇不无遗憾地想。 无论是那本《恋爱密保》,还是他新买的《教你如何保持爱情中的新鲜感》里可都说了,两人关系确立前后,游乐场都是个不会出错的好去处。 这么一想,沈遇看眼前这片东西就越发不顺眼起来。 游乐场的另一侧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有不少等待中的玩家像闻到鱼腥的猫儿朝着那边飞奔而去,而在这些人的包围圈中,隐隐是一道灰色的僧衣。 陆见深瞳孔一缩,她指尖抽出一纸黄符,口中默念道:“谨请五雷震动霹么声。治邪殺么灭妖精……身游天下内外地。升天入地不留停……拜请五雷神兵降符中。奉令如行。吾奉雷声普化天尊敕。神兵雷兵急如律令。” 她话音刚落,天空中雷霆乍现,朝着灰衣女尼身边的人劈去,为慧明师太挣出了一线喘息的空间。慧明师太手里的拂尘也不是吃素的,当即就直朝围她最近的人脸上抽去。 沈遇手里的长渊出鞘,寒光一闪,周围的人应声而倒。 慧明师太刚想往他们的方向走来,只是她才迈出一步,身体就不受控制地踉跄一下,险些站立不住,只能勉强支撑着身子站在原地,朝两人苦笑了一下。 陆见深忙跑到慧明师太身边,一把将她扶助,她看了眼周围的玩家,这些人似乎对他们还是抱有一丝忌惮,不敢直接冲上来,只是那起子恶意是藏不住的。 慧明师太面色惨白,身上也沾着不少血迹,她衣袖被人扯去一大块,露出的手臂上露出鲜明的咬痕,是被人生生撕去了皮肉。 见陆见深盯着她的伤口看,慧明师太叹道:“原以为是个无害的小娃娃,谁知一转眼就……罢了,是贫尼一时识人不清,让两位施主见笑了。” 沈遇将手虚虚按在慧明师太的伤口上,低声念了一串什么,师太的伤口总算不再往下淌血,皮肉也渐渐黏合在一处。 慧明师太道:“这里不能呆了,我们快先另找个地方吧。”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一直盯着那随着音乐旋转不停的木马,眼中讳莫难辨。 沈遇颔首,他立剑于地,以他的长渊剑为中心,一道屏障在他们与镇上的居民们之间拉开,游乐场里的玩家们前仆后继地想要穿过屏障冲过来,无一例外被挡在了屏障外边。 陆见深道:“师太方才似乎一直盯着那个木马?” “是。”慧明师太叹道,“你们可知,那木马是用什么做的。” 陆见深眉头一簇,木马木马,难道不是拿木头做的? 慧明师太的语气来含着无尽的悲哀:“那里面装着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人呐。” “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被装进木马,那长棍顺着木马穿透他们的身体,带着他们一圈圈旋转不休。”慧明师太深吸一口气,道:“不怕二位施主笑话,贫尼活到这把岁数,自问也见过不少风浪,可这样的事,却是闻所未闻。” 而她更担心的,是她那位至今未见的老友,此番恐怕已经遭遇不测了。 慧明师太思及此,面上不免露出几分哀意。 “叮咚,闭园时间到。”同一句语音循环播放了三遍,太阳缓缓从天际升起,与此同时,眼前的一切都陆续散去,就好像这个夜晚从来都没事发生过。 陆见深搀起慧明师太,带着她往旅店走去。等他们走到旅店的时候,胡萍萍正打着哈欠将店门打开,见了他们一行人,胡萍萍还吃了一惊,“你们什么时候出去的,这大晚上的,镇上也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啊。” 她好端端地站在那里,依旧是那副俏丽模样。 “今天是几月几号。”沈遇突然开口问道。 “12月28啊。”胡萍萍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像是在奇怪这人为什么会问这种谁都知道的问题。 12月28…… 陆见深心里咯噔一下,那是最开始,市警局接到小镇传来报警电话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某天,陆见深发现了沈遇的私藏书籍 沈遇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不是我的书! 陆见深:纯情师姐酷师弟?你平时都在看什么…… 第107章 恶念 七 “那我们是什么时候办理入住的。”陆见深追问道。 胡萍萍道:“不就是昨天。” “对了, 我们店里不提供餐饮的, 这个点还太早了,附近的早餐店也还没开呢, 你们要是想吃东西的话,只能去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了。” 这个镇上的东西, 他们是没有那个吃的心思的。陆见深扶着慧明师太进了她和沈遇的房间, 从官员们给他们准备的背包里找出纱布和伤药之类的东西,给慧明师太简单处理了一下身上的伤口。 不得不说, 在这方面他们准备的东西还挺齐全。 慧明师太攥着手中的佛珠,良久, 她才喃喃开口:“竟是如此,夜里死去的人到了白天,就又活了回来,对前夜发生的事也一无所知。” “因为在他们看来, 那本来就是还没有发生过的事!” 凡自绝性命之人,死后坠入无间地狱,日日重复身死那日发生的事直到原定寿数终结, 可这个镇上的人明明不是自觉性命而死的, 怎么会有这样的惩罚。 沈遇坐在陆见深身旁,“你觉得这对他们来说, 是惩罚吗。” 陆见深一噎。 她想起夜里见到的那一幕幕, 不得不承认,从大多数的人脸上,竟看不出任何遭受惩罚的不悦。 慧明师太急急道:“要是这样的话, 那先前进到镇子上来的人,是否也能在天亮的时候重新活过来?” 她的老友,是不是还活在镇上。 她才说完这话,门外就突兀地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陆见深正想起身,沈遇就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回床上,自己走到门口把门打开。 门外空无一人。 沈遇蹲下身来,从地上捡起一张卡片,陆见深隐隐觉得,看到那张东西的时候,他的表情似乎扭曲了一下。 陆见深道:“那是什么东西?” 沈遇把那张卡片揉成一团塞进口袋里,他调整了脸上的表情,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她道:“没什么,不用看。” 他这样表现,反倒勾起了陆见深的好奇心。 慧明师太也道:“沈施主,究竟是何物,不如拿出来,大家一起看看,没准还能找出什么与这个镇子有关的线索。” 沈遇断然否决:“这上面没有线索。” 陆见深扯了扯他的袖子,沈遇低下头去,陆见深朝他眨了眨眼睛,将声音放得温软绵长:“我想看。” 沈遇:……犯、犯规。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被揉成团的卡片放进陆见深手里。陆见深迫不及待地将卡片摊平,她扫了一眼,脸上便浮现出与沈遇方才如出一辙的表情,将那张卡片团吧团吧往前一掷,在房间里擦出一道弧线,稳稳地落进了角落的垃圾桶里。 慧明师太:她还没来得及看呢? 慧明师太道:“这……陆施主,那卡片上究竟写了些什么,才能让两位施主都露出这样的神情?” 陆见深干笑道:“一些不入眼的东西罢了,与这镇子委实没多大关系,师太不用在意。” 她想起那张小卡上印着的两个衣衫半退眉目含情的女人,上面还那大红的字体写着“清纯美女在线夜聊,激情一夜,今晚等你,联系电话163****8206。” 尤其是卡片上居然还被人亲了一个艳红的唇印上去。 陆见深:骗子,这一点都不清纯! 所以到底为什么这个小镇都这样了,白日里居然还能有人往旅店里塞这种黄/色小广告的,这未免也太写实了吧! 陆见深莫名心虚地瞥了瞥慧明师太,慧明师太亦不解地看向她。 得亏没让慧明师太看见这张小卡片,陆见深心想,师太乃是佛门中人,哪里看得了这种东西。 沈遇看她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脸上不觉浮现出一丝笑意,未免陆见深尴尬,还拿手挡着下半张脸假意咳嗽了一下。 陆见深斜斜地瞪了他一眼:表现得太明显了吧。 沈遇讨好地勾了勾她的手。 慧明师太:你们两个都看了就只漏下一个我?真当出家人没有好奇心的吗。 陆见深想着慧明师太有伤在身,今晚的情况想必不会比白天好多少,是以,虽然慧明师太有心要与她和沈遇一起出去查探镇上的情况,陆见深还是把她劝了下来。 慧明师太双手合十,道:“是贫尼给二位施主拖后腿了,二位施主定要小心行事,多多留神啊。” 陆见深道了声好,才与沈遇双双出了旅店的大门。 他们这趟是想去当夜那个播出过报警电话的警局附近看看的。 这一路上,陆见深看见了不少她在夜晚看见过的面孔,小镇本就不大,镇上的人们相处和谐,彼此之间有说有笑的,上街买个东西都能碰见三两熟人,勾肩搭背地打个招呼,要不是夜里亲眼所见,陆见深怎么也不敢相信,到了入夜的时候,这个小镇会变成那般模样。 小镇的警局在镇子西边,陆见深和沈遇用了藏身咒掩去身形走进去,警局里平静得很,偶尔出警也就是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没什么可稀奇的。陆见深细细听了许久,也没发现什么端倪,正打算和沈遇从警局出去再去别的地方看看时,正看见一个年轻警察带着个年轻女人走了进来。 那女人穿得还算齐整,就是单薄了些头发有些凌乱得挡着半张脸,她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瑟缩地拉着小警察的衣服不敢松手。 小警员安抚地拍了拍女人的肩膀,示意她放宽点心。 有个眼尖的老警察一眼瞥见了这儿的状况,他和同事比了比眼神,把小警察从女人身边硬拉了过来,道:“小谢,你怎么把方孟家那口子给带过来了?” 被叫做小谢的年轻警察老实巴交地道:“叔,我就是路上看见这位女士的,她一直说着要出去要回家,我看她手臂上好多淤青和伤疤,就想回警局开车带她去医院看看。” 老警察皱了皱眉,不容反驳地道:“没事儿,这是你方孟哥家的媳妇,她脑子不大好使,经常说写糊涂话,你把她送回你方孟哥家就行了。” 小谢呐呐道:“可是她的伤……” “那估计是平日里不小心磕着碰着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老警察又看了眼坐在那边的女人,“你把她送回家去吧,晚了你方孟哥该急着找人了。” 小谢不疑有他,又与老警察说了几句,就带着女人走了出去。 女人一见小谢回来,就第一时间抓住了他的衣服,她彷徨地看着他,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来:“你会、送我、回家吗?” 小谢下意识地以为女人说的家是方家,阳光下,他爽朗地笑了笑,道:“当然啊,我们这就走吧。” 陆见深道:“眼肚发黑,奸门生筋,鼻梁有痣,颧骨通红,加之印堂有斑……是典型的桃花劫。” “要是能过得了此劫,她未来的路也好平顺度过。”只是想起这个镇子的结局,这个女人怕是难了。 眼看着警局也没有其他不寻常的地方,陆见深便与沈遇一起跟在了小谢和那个女人身后,小谢或许并未察觉,可她总觉得,这女人说的“回家”,和小谢要送她去的那个“家”,并不是同一个意思。 女人如老警察所说,精神状态不好,小谢就开了警车把她送回了家,陆见深与沈遇无声地坐在后排,陆见深敏锐地察觉,越靠近目的地的时候,那女人的状态就越来越不对劲。她的眼里写满了恐惧,像是前边有什么洪水猛兽在等着她。 小谢下了车打开了女人那边的车门,女人不肯下来,坐在车里不停地摇头。 小谢不解其意,只好一个人走过去敲响了前边的房门。从房子里走出来的是个邋遢男人,男人瞪着双拖鞋,嘴里叼了根烟,他看清屋前的人,挠了挠油腻的头发,道:“哦,是小谢啊,你怎么来了。” 小谢小时候还常跟着父母来方家玩,不过自从他去外地念书后,就很久没见过这位童年认识的哥哥了,见他现在这副颓唐的模样,心里还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把女人的事说了出来。 方孟眼里划过一道郁色,他嘴里骂了句什么,就大步朝着小谢的警车走去,强硬地把女人生生从警车上拖了下来把房子里推,口中骂骂咧咧个没完。女人死死地扒着门框,口中哀哀地叫喊着,手指甲被她的动作弄得翻起,她仿佛也不觉得痛。 小谢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形,他愣了愣,忙出言阻止道:“哥,方哥你别着急,有什么话慢慢跟嫂子说啊。” 方孟不耐烦地道:“咱们夫妻俩的事儿,不用你多管闲事,好了好了,小谢你不是要上班呢么,赶紧去吧。” 他说着就硬掰着女人的手指将她拽进了屋里,一把将门重重的地关上,险些砸着小谢的鼻子。 小谢走的时候,还时不时回头望几眼,眼中是显而易见的担心。 陆见深怒道:“跟女人这样动手,算什么东西,这种垃圾也配为人夫么。” 看男人那副德行,也不知女人跟他进屋后会得到怎样的对待,陆见深心想不成,她正欲现出身形敲门,沈遇却制止了她的动作,他朝旁边指了指,道:“小谢回来了。” 陆见深看过去,小谢又朝方家走了过来,他惴惴不安地站在方家门口,想了一会儿,到底放心不下,伸手敲响了方家的屋门。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我有点事啦,所以要请一天假,抱歉抱歉 第108章 恶念 八 “谁啊。”等了好久, 方孟才不耐烦地把门拉开,他袖子挽起, 粗壮的手臂上有几道鲜明的抓痕,“哦, 小谢, 你怎么又回来了。” 小谢结结巴巴地踮起脚尖想往里边张望,被方孟一手撑住门框挡住, 方孟不愉地道:“你小子干什么呢, 赶紧走听见没有。” 小谢瞅准了时间, 一溜烟矮下身从方孟胳膊底下找准位置钻进了屋,“孟哥我有点事要跟你说, 说完我就走……哥?”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躺在地板上的那个女人。 屋内满室狼藉,地上全是推搡间东西被摔烂了的痕迹, 而他亲手送回方家的女人, 正被打得趴在冰冷的地板上, 脸上青紫一片, 被衣服遮挡的地方还不知道有多少伤。她听见声音, 艰难地想要爬起来给自己维持一点体面,然而身上剧烈的疼痛却让她实在没力气动弹。 方孟揪住小谢的衣领, 想把他从屋里扔出去。小谢卖力挣开方孟的束缚, 他震惊道:“哥,你这是在干什么,你就是跟嫂子有什么不痛快的,好好说话不行么, 你这样打老婆是违法的!” 他说着,就想走过去把女人扶起来。 方孟冷笑一声拦住他,“到外头读了几年书,脾气倒是一年比一年大了,你既然还叫我一声哥,就别他妈把手伸到我这儿来。” 小谢被他推得一个踉跄,他今天本以为只是送人回家,腰上也没有带配枪,这会儿连个能威慑对方的家伙事儿都没有,但他依然固执地挡在女人的身前,道:“哥你清醒一点好不好,你这样打下去是要出大事的!” 他毫不怀疑,要是这时候他掉头走了,女人的下场只会比之前更惨。 小谢心里懊悔地不行,他早该察觉送女人回方家时她的不对劲的,警校里学的东西简直被他学到狗肚子里去了。现在女人被打成这样,他怎么说也要负一部分的责任,无论是他的良心还是警徽带来的责任,都不能让他在这种时候丢下女人一走了之。 沈遇冷眼看着屋内两人的对峙,陆见深道:“这个小警察人倒是不错,还算有几分良心。就是那个叫方孟的男人,是从哪个地方跑出来的垃圾。” 她看向方孟的眼神不掩厌恶,更是活动了一下手腕,看小警察那细皮嫩肉的样子,估摸着不是方孟的对手,必要时,她完全不介意帮他一把。 沈遇沉声道:“我们现在所看到的,都是早在十二月二十八日发生过的事,就是你现在再怎么出手帮忙,甚至赶在一切发生以前结果了方孟,对这些事情也只能是于事无补。”要是这能有办法逆转过去,他又怎么能容忍他和陆见深之间失去的那么多光阴。 陆见深动作一顿,她不得不承认,沈遇说的是对的。 只是听上去,总让人不那么好受。 沈遇安慰地扣住她的手,用了用力。 而那边,方孟已经抄起了放在边上的棒球棍,他把棍子放在手里掂量了一下,一步步向小谢和女人逼近,而小谢才把女人扶到沙发上坐着,刚想转身去给女人倒杯水,就迎上了女人惊惧的眼神,小谢不解其意,正想安慰她两句,脑后就突兀地传来一阵剧痛,他捂着脑袋踉跄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后膝盖就被人狠狠敲了一棒子,打得他猛地跪在了地上。 女人嘴里发出“啊啊”的叫喊声,她用力拽着小谢不敢松开,方孟面容狰狞,怒道:“听哥一句劝,别他妈给脸不要脸,赶紧给老子滚,少在这儿碍事。” 小谢努力站起来撑开双臂想护住女人,他倔强地道:“我是个警察,我不能让你当着我的面这么伤人!” 方孟骂了声“妈的”,就举起棒球棍用力挥了过去。 小警察到底是刚从警校毕业不久,在警局的工作又偏向于文职,哪里是五大三粗又从小在街头打架斗殴的方孟的对手,他拼力挡了两下,就被方孟一拳头锤到肚子上,方孟双眼赤红,连着就是一顿痛打,直把人揍得出气多进气少。 女人瑟缩着留下泪来,她迎着小警察肯定的目光,重重地朝他点了点头,趁着方孟没防备的时候将门支开一条缝,拔腿就往外跑。 陆见深与沈遇无声地跟在了她身后。 她本以为女人会向周围的住户们求救,可她不但没有,反而捂着脸试图回避镇上人对她的注目,而路过她的人们也没有一个对她身上的伤势报以关注。 这不对。陆见深心道,镇上的人言谈间都有说有笑的,看见女人这么狼狈的跑出来,怎么样……都不该是现在这个反应。 女人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她是赤着脚跑出来的,没跑多久,脚掌就被粗粝的地面刮开,走过的地方或多或少沾上了血迹,她像是不知道痛的一个劲埋头往前跑,突然就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陆见深看着那个人身上的警服,那是她在警局看见过的一张面孔,是那个小警察的同事。 还好,来得总不算太晚。陆见深松了口气,可她心里总觉得,还有什么地方不对。 女人明显也认出了对方这身衣服,她像是终于找到了救星般死死抓住警察的衣服,结结巴巴地哀求:“救……救命。” 警察亲切地把她拉到一边问她:“出什么事了,我记得你,你是方孟家的老婆,是不是,小谢不是送你回家了吗?” 女人一个劲儿地摇头,已经很久没有人跟她好好说过话了,以至于她现在开口的时候,都磕巴地很,“不是……我不是,他老婆。” 她连说带比划地焦急解释着,“他、抓我……打,谢警察,救。” 女人说着就想把衣服卷起来给这个警察看一看她身上的伤势,警察的目光收缩了一下,他温和地安抚了几句,才为难地道:“你这说的,我也不太理解你的意思,这样,你跟我回去,一起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成不?” 女人整个人抖了一下,看得出她对回到那个所谓的“家”抱有极大的恐惧,但想到小警察,她还是咬着牙点了点头。 “头尖额窄,蜂目鼠吻,耳后见腮,还生着一双三白眼。”陆见深观察着这个警察的面相,她恨恨道:“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就算真的要去方家看个究竟,这女人都怕成这样了,当务之急难道不是叫来同事陪着她去医院,自己再去方家把那个方孟绑回警局去才对,哪有他这种做法的。”陆见深几乎可以断定,这个人心里有鬼。 可惜这个女人惊惧之下,显然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分辨这番话里的可信度了。 警察在这个小镇上呆了多年,这么大点地方,去哪里他都是熟门熟路的,他轻而易举地找到了方孟家,不容拒绝地拉着女人站在家门口敲响了方家的大门。 这一回,门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被打开。 大冬天的,方孟脑袋上却出了不少汗,甚至于他开门时候的动作还带着股慌乱,见着来人才稍稍放松了些许,女人躲在警察身后,后怕地看着方孟,见她这个样子,男人又默默骂了句脏话。 警察似乎与方孟熟得很,他哥俩好似的拍拍方孟的后背,“小谢人被你弄哪儿去了,不是说他在你这儿?” 方孟耸了耸肩,道:“这小子不识抬举,我手上的劲道一时没收住,把他送回老家了。” 女人僵硬地抬头,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们……在说什么?” 警察就像没听见她说的话似的,兀自与方孟说着话,女人就是再迟钝,也反应出不对劲来了,她拔腿就要往外逃,却被警察反手扣住喉咙就往屋里拖。女人拼命地挣扎,双腿无力地踢蹬着,指甲在警察手臂上划开一道道口子,警察啧了一声,索性抓着她的头发就往门上砸,才让她安静了些。 门被关上了。 陆见深一拳头砸在门板上,“什么东西,禽兽不如!” 沈遇道:“照她刚刚的说法,她应当不是方孟娶回家的妻子,而是被他从不知道什么地方绑回来的,对外谎称她精神有问题,让人对她的说辞不信任。再者说……” “再者说,就算有人对这件事心有疑虑,一面是一个镇上住着,几乎是从小相处到大的邻居,一面是个跟自己什么关系都没有的女人,又有几个人肯刨根问底地问问这事儿的究竟,帮这女人一回呢。”陆见深冷着一张脸接上沈遇没说完的话。 就像刚才,方家门口闹出这些响动,周围的人也只是往这边多看了两眼,就连想过来问问的人都没有。 她沉着脸盯着方家的大门,突然飞起一脚踹向那扇大门,直把门踹开,把那两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从女人身上提起来扔到地上,沈遇脸色微变,第一时间捂住了陆见深的眼睛,“这种东西不要看,当心长针眼。” 他说着,另一只手微微一拧,两哥男人刚想爬起来向他们冲来,就软倒在了地上。 陆见深把沈遇的手拿下来,她望着地上躺着的女人,她双目圆睁,俨然没了气息。 陆见深脱下外套,轻轻盖在了女人□□的身体上。她试图让女人能闭上眼睛,然而试了几次,女人的眼始终就这么睁着,怎么都不肯闭眼。 她是死不瞑目。 陆见深低声道:“我们回去吧。” “我想,我大约知道这镇上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沈遇:深深连我都没看过,怎么能看这种东西! 深深你要不要看看我洗洗眼睛?我有六块肌哦 陆见深:不了吧? 沈遇:失望 第109章 恶念 九 陆见深和沈遇回到旅店的时候,前台没见那位老板娘的踪影, 胡萍萍正趴在桌子上取出各色甲油仔细地涂着指甲, 走过她身边的时候,陆见深的脚步顿了一下, 她停下来问道:“你们镇上是不是有一个叫方孟的。” “是啊。”胡萍萍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大概是在奇怪一个从外地来的游客怎么会认识他们镇上的人, “ 怎么,你们是来镇上找他的?” “哦, 是这样, 我们今天出去的时候撞见了一个女人, 觉得她长得跟我们从前认识的一位老熟人像极了,又听旁边的人说她是方孟的妻子,就想问问看, 你知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陆见深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胡萍萍道:“这你可就找错人了。那女人那成日里疯疯傻傻的, 平时都是呆在家里, 很少出来,有时候还动不动就拉着街上的人求救,说什么, 她根本不是孟哥的老婆,在外面有家有爸妈,想让我们帮她从这里逃出去……怎么,你们是不是也被她这么抓着求救了?” 她不在意地摆摆手,道:“不用管她, 孟哥早告诉过我们了,他老婆家里出了意外,爹妈都没了,她自己受不了这个打击,这才发了疯,孟哥总不好在这种情况下跟她离婚吧,就把她带回了镇上照顾。你们遇见她避远点就好。” 陆见深皮笑肉不笑道:“哦,这么说所有事情都是那个叫方孟的一个人说出来的喽,那你怎么敢肯定,这两个人之间,谁说的才是真的?” 胡萍萍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她边催促他们回房边道:“这事儿跟你们俩又没关系,赶紧回去吧,咱们镇上还有不少好玩儿的,你们干嘛非盯着一个疯女人不放呢。” 陆见深脚下不动,她盯着眼前这个女生,“最后一个问题,她叫什么名字。” 她口气淡漠,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直地盯着胡萍萍,像是要把她心底在阴暗晦涩的想法全部挖出来曝晒在阳光下,胡萍萍心里一寒,不由打了个哆嗦,她故作不耐地道:“这我怎么会知道,她又不是我的谁,孟哥提过一句,我早给忘了。” 陆见深心下了然。 忘了,多简单的两个字。 那个不知名的女人,她人生中所有的希望和美好,尽数葬送在了这里,甚至赔上了自己的一条命。可这镇上的人,却连她的名字都没能记住,就好像她从来没有在这里活过。 慧明师太在旅店的房间里左等右等了许就也不见人回来,她刚按捺不住地推开房门想出去找一找两人,一出门就看见沈遇和陆见深正站在走廊那边,她这才放松了些许。 两人走进房门,慧明师太焦急地问起镇上的状况,陆见深恹恹地坐在屋里的小沙发上不想说话,沈遇顺了顺她的头发,开口把女人的事说给慧明师太听。 慧明师太愣愣地看着他,突然伸手揉了揉眼睛。 沈遇:“……怎么了?” 慧明师太颇为尴尬地笑了一下,“没有……就是甚少听见沈组长说那么多话。”一时还真没能那么快反应过来。 沈遇:…… 他脸色未变,陆见深却莫名从那双眼里看出一点儿尴尬的意味,她憋着笑坐着了身体:“还是我来跟师太讲吧。” 慧明师太连声说好。 除了陆见深坐的小沙发,沈遇明明还有椅子可以供他去坐,可他偏要撑着一双长腿,挤在陆见深沙发的扶手上,陆见深说话的时候,他也没闲着,他伸手碰了碰陆见深的手背,眉头微微一皱,将双手搓热后就捞着陆见深的手包在自己双手之间,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天然的暖手袋。陆见深对他的动作并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反应,还从善如流地把自己的另一只手也给递了过去,沈遇看着她的动作,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这两人的小动作实在自然极了,仿佛是早已习惯了彼此的存在。 慧明师太:等一等,咱们这等修行之人,想要暖手可用的术法不要太多,需要这样亲密嘛? 莫非是这样能更暖和一点?慧明师太心说,不如回去让自家小徒弟也给她暖手试试。 她初时还有心思想想这个,可随着陆见深的话继续往下说,她的面色也越来越沉,手里的佛珠被她不停地拨动着,这位清心少念的师太脸上少有的沾上了几分怒意,她重重地拍在中间的茶几上,透明的玻璃板上登时出现了一道裂痕,“这样的东西,也配为人么!” 慧明师太长叹一声,道:“可惜啊,若能早在事发之前来到此地,事情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当务之急,是该找到那个苦命的姑娘,送她去超度才好。”她忆及昨晚的种种,面上不觉多出几分凝重,“再怎么样,镇上其他人总是无辜的。” “无辜吗?”陆见深突然开口反问道。 慧明师太显然一愣,似乎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问,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师太,你也听见我说的了。那女人不止一次跑出去向镇上的人求救,可根本没人信她,所有人只会异口同声地说她是个疯子,要把她送回到那个深渊里。”陆见深深吸一口气,道:“可你觉得,一个人信了方孟的话,两个人信了他的话,三个人……这镇上有那么多人,难道所有人都能信了他的?” 慧明师太陷入了沉默,她心下一片清明,知道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沈遇道:“不过不想沾着麻烦而已。” 他慢条斯理地摩挲着陆见深的指骨,语气里带着股讽刺的意味,“毕竟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她的生死,和这镇上的那么多人又有什么关系呢。再者说,当时被她求助过的人,又不是只有一个没有搭理她,她就算真是个被抓来拐来的可怜姑娘,真被方孟打了,哪怕打死了,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更何况,事情的真假,他们没有人真正去探究过,‘不知道’这三个字,自然可以说得理直气壮。” “真的假的又有什么,反正枪打出头鸟,不管我的事,我不出这个头,谁爱管谁管去,有那么多的人,凭什么这事儿就得赖在我头上,到时候好事没做成,反倒给自己惹来一屁股的麻烦。这种事傻子才干。”沈遇学着镇上人的口气缓缓道,“这样的心思,见得多了,一猜一个准。” “甚至于,出事以后,于理,他们所有人都不必为此背负分毫责任。” “就连愧疚,也不必持续太久。她的生死不过就是沦为镇上茶前饭后的谈资罢了,等再过些时日,就连成为谈资的资格,也不会再有。” 陆见深心口莫名一颤,她反手捂住了沈遇的手。 沈遇长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眼中的淡漠渐渐被温柔的暖意浸润。 慧明师太张了张嘴,她很想反驳些什么,可最后,她只能干干地吐出四个字——“罪不至死。” 沈遇嗤笑一声,没有说话。 他看了看时间,柔声与陆见深道:“饿不饿,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陆见深正想找个由头打破空气里尴尬的气氛,一听沈遇这么说,她自然说好。 慧明师太啃着官员们给准备的吃食,她一个出家人,并不重饮食,再者说像他们这样有修为傍身的人,便是几顿不吃也不打紧。慧明师太一边在心里默默地劝说着自己,一边闻着旁边传来的饭菜香,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阿弥陀佛。”慧明师太拨着佛珠默念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闻不到啊闻不到,她什么都闻不到。 三人吃完东西,陆见深把电视机打开,等待着午夜来临。 时针和分针在十二这个数字上交合,屋外的声音如期响起,电视机又像昨天那样变得雪花一片,长发遮面的女鬼从井里探出头来机敏地张望了一眼,正巧与陆见深打了个对眼,女鬼肉眼可见地颤抖了一下,又快速地钻回了井里。 陆见深:…… 沈遇:…… 慧明师太:……你们昨天到底对这只鬼做了什么? 陆见深干笑一声,“不如我们还是先去方家看看吧。” 现在知道了镇上人所做过的事,陆见深对他们就更没有好感了,他们走出门的时候,正巧看见前夜里那只怪东西沿着阶梯往上爬,陆见深眉头一挑,随手挽了个剑花,剑意凛然,直朝着那东西的脖颈而去,剑光横过他粗大的脖子,划出一道流出脓水的伤痕,大而腐烂的脑袋应声而下,在楼梯上绕了个圈,又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胡萍萍撑着半身,欣喜地望向他们,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展示出一个的笑容,沈遇的掌风就已经接连而至,怪东西的脑袋像是有灵性般,在胡萍萍掉下楼梯的时候跳进了她怀里,贪婪地咬在了她的皮肉上。 慧明师太心有不忍地别过头去,却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他们径直朝方孟家奔去。 今晚的状况比前一夜好不了多少,只有在他们越来越接近方家那段路上,周围的乱象才有所平息,陆见深皱了皱眉,这跟她原本所想的有些不同,她还以为方家才会是最乱的地方。 可事实上,这里像是被人特意圈出了一片净土,把整个镇子的乱象都与这里隔离开来。 以方家为中心,这块区域安静平和,屋里闪着温暖的光,像是任何一个正常地方的夜晚。 作者有话要说:沈遇牌暖手宝,谁用谁知道! 沈遇:我才没有想占深深便宜,可不许瞎说 事不关已,高高挂起,不能说全错,但的确伤人。 说一件真事,蠢作者之前夏天在车站等车,有个应该是有智力障碍的男人过来追着很重地掐我的胳膊,一直瞪着我看,大白天很多人在场,最后出来帮我的只有一个白头发老爷爷(真的很谢谢他) 所以小天使们出门在外,一定要多多注意安全 第110章 恶念 十 这样的平静像是一滩死水, 没有人知道, 水下藏着的是一头怎样的凶兽。 陆见深轻轻推开了那扇掩着的屋门。 随着推门的动作, 属于小孩子的欢笑声伴着动画片放映的声音一齐传入耳中,整个屋子的布置跟她白天来时有了很大的差距, 显得温馨而舒适,小谢好端端地坐在沙发上, 手里拿了个玩具逗着个胖娃娃玩儿, 沙发的另一边则坐着一对老夫妻,两位老人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胖娃娃瞧, 脸上的皱纹里都浸润着温暖的笑意。 老夫人回头朝着厨房喊了一声, “要不要妈来给你搭把手啊。” “不用了妈,我这就好了。”女人无论是打扮还是精神都与白日里的样子有了很大的差别, 她穿着件燕麦色的高龄,毛茸茸的领子包裹着她的小半张脸, 她有条不紊地把手里的饭菜摆到餐桌上, 取下围裙朝大家招了招手, “过来吃饭啦。” “辛苦老婆。”小谢稳稳地抱着胖娃娃走了过去, 在女人的脸上亲昵地蹭了蹭, 他怀里的胖娃娃也跟着有样学样,伸出莲藕般的胳膊要去抱住妈妈, 啾地一口亲在女人脸上,含糊地念道:“辛苦妈妈。” 女人拿手肘杵了小谢一下,小声道:“爸妈还在呢,不许胡闹。” 一家人好像谁都没有发现家里多出来的人存在, 他们高高兴兴地聚在一起吃饭聊天,像是最寻常的一家五口。 慧明师太呢喃道:“如果……” 陆见深知道,慧明师太想说的是,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女人未来的生活想必就是这样平静而幸福的样子吧。 他们默契地没有人动手,静静地等待着女人陪着她的家人吃完这顿饭。 女人收拾完碗筷送了家人们上楼休息,等到楼上的说话声渐渐平息下来,她才重新走回一楼站到三人面前,她眼神冷厉,像是一只面临威胁的野兽,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蓄势待发地盯着几人。 “为什么。”她嗓音沙哑,眼中露出仇恨的意味,“我只想和我的家人在一起好好地生活,为什么总有像你们这种不长眼的来打扰我!” 慧明师太面上划过一抹痛色:“纵然你恨镇子里的人对你的遭遇视而不见,可他们到底没有真正伤害你,你何必做到这种地步呢。” “更何况,那些进镇子里调查的人员何辜,他们总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女人厉声呵道,“他们没有对不起我,那我又对不起谁了!” “难道我就该被人活活在这里虐打致死么!” 慧明师太上前走了两步,正想向女人解释她并不是这个意思,女人却已被她激起了怒火,她的眼珠渐渐被血丝覆盖,浑身充斥着阴煞之气,她猛地抬手,直朝慧明师太抓去,慧明师太念着这女人生前遭遇可怜,加之身上有伤,抵挡的动作便慢了一拍,被女人死死地抓住了脖子,女人的五指掐进师太的皮肉里,将人高高提起。 “难受吗,是不是很痛,觉得喘不过气来啊?”女人缩紧了手上的力道,“整整一年,三百多个日夜,我都记不清有多少次是被他这么掐醒的,我连梦里都盼着有人来救我,可是没有,从来都没有!” “这镇里的人从没善待过我,凭什么要我去善待他们!” 慧明师太年事已高,她艰难地喘着气,眼前一片晕眩。女人手劲一松,慧明师太不受控制地掉在地上,她还没来得及将气喘匀,女人就一脚踩在了她胸口,“还有这个动作,那畜生最喜欢这么对我了。”她说着,踢皮球般狠狠踹了慧明师太一脚。 “我最恨的就是有人对我说,要我宽容慈悲这种屁话,什么放下不放下的,你们不是我,你们有什么资格站在那里说这种风凉话。” 女人越说眼越红,慧明师太摸索着掉在地上的拂尘,就在她快要碰到的时候,女人抬脚就要往她的手上踩去,“老尼姑,你不是慈悲为怀么,那不如你把我经历过的通通经历个遍,我倒要看看,到那时,你还能不能说出这种话来。” 她的动作已经很快了,然而有道剑光比她更快,陆见深已翩然而至,在她落脚前干脆利落地斩下了她的那条腿,女人怔怔地看着断腿在地上打了个滚,化作一团黑雾消散在空气里。 女人单腿站在原地,断腿的地方阴气缭绕,重新为她拼接出一条腿的样子。 这女人被人凌虐致死,阴郁之气极重,死后更是沾上了镇上那么多条人的性命,面对这样的厉鬼,陆见深也不敢大意,她刚才那一剑上附有符篆,要是换作平常的鬼物,单这一剑下去,就算还能凝成人形,也得受重伤,放在这个女人身上,竟还能继续挪动。 女人显然被她这一剑激起了怒火,把慧明师太落在一边,转了目标直逼陆见深而来。 “手接金鞭天地动,脚踏七星五雷云。六丁六甲随吾行……天平地平,煞到宁行,凶神恶煞不得近前。神兵急急如律令。”陆见深身法极快,她几步跃到女人近前,将黄符拍在女人身上,同时以剑挡开女人伸向她的利爪。 符纸开始起作用了,女人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但她依然没有放弃对陆见深出手。 陆见深心里暗道,这女人死后难不成是吃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否则一个新丧不过半月的鬼魂,哪怕她再怨气盈天,也不该有这份本事啊。 陆见深一剑过去,她竟连躲也不晓得躲一般,任凭长剑在她身上刺出个窟窿,也要撕下陆见深的皮肉来,惹得陆见深几乎都要以为与这女人之间有深仇大恨的不是别人,就是她自己了。 ……虽说一个已死的厉鬼与捉鬼天师之间,比起深仇大恨来倒也差不离了。 陆见深这么想着,忽然有双手环住了她的腰肢,熟悉的气息下一秒将她团团裹住,沈遇足下一转,他转了个身,将陆见深往边上一放,“深深累了,接下来的事,我来做就好。” 陆见深:“……其实也还好?” 沈遇微微一笑,不容拒绝地道:“你累了。” 陆见深对女人出手时仍留了几分力,换作沈遇就没她那么克制了,招招都是把女人往散魂的方向打。女人起初还勉强能抵抗一二,没几招下来,就没了还手的力气,她跪倒在地上,沈遇的剑意已紧随而至—— “噔、噔、噔……” 有道声音由远及近,快速地向这边奔来,那个被陆见深一剑砍断脑袋的怪东西正大步朝着这边跑来,他掉落的脑袋将将搁在他脖子上,那双浑浊的眼睛一见到跪在地上的女人,怪东西仿佛变得更加焦急起了,奔跑时的步伐也快了几分,而他的脑袋更是直接从身体上跳了下来,连滚带跳地朝女人的方向奔了过来。 没有了脑袋的引导,怪东西的身形踉跄了几下,好不容易才摸准了方位。 脑袋的断口处湍湍流淌着带着污臭气味的脓水,比完整时更加恶臭,陆见深正欲拔剑除了这玩意儿,只听女人厉声喊道:“不,别伤了他!” 怪东西的脑袋比身体跑得要快很多,他滚到了女人身前,那双眼瞪着沈遇,像是在维护他身后的女人。 女人愣了愣,眼里流出两行血泪来。 她颤抖着手将滚了满头灰尘的脑袋从地上捧起来,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 而那具无头的身躯跌跌撞撞地摸索着,终于找到了位置,他爬到女人身前,没有头,也不能说话,只有固执地张开双臂,护住他身后的这个人。 女人的眼泪淌得更凶了。 这个维护的动作眼熟得让陆见深回想起另一个倔强的人来,她轻轻开口问道:“他是……小谢?” “是,那畜生不顾他叫他一声哥,生生把他打死后扔进了后面的臭水沟里,等我终于把他翻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女人将头枕在无头怪物的肩上,仿佛半点也不嫌他臭,“整个镇上,只有他是好人,他是唯一一个干净的好人,可也只有他连死后的干净也维持不了,要变成这样。” “所以,那些真正污臭不堪的人,凭什么还能干净爽快地活着。”女人咬牙道,“他们不配!” 怪东西……或者说是小谢警官,他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他现在应当保护他身后的女人,绝对不能退步。 正如他死前最后所想的那样。 他是个警察,无论如何,他不能让人当着他的面伤害一个受害者。 “呀呀呀,大家怎么都聚在这里,大师姐,小师弟,你们俩来这儿逍遥,却不肯叫上我,这么着可不太厚道。”江斐踏着浓浓夜色向众人走来,他面上仍带着扇面具,大冬天的,手里偏要拿把扇子扇着招摇。 陆见深脑海里蓦地蹦出“卖弄风骚”这四个字来。 以及……“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们是在逍遥了?” 女人看着江斐,眼里闪过几丝恍惚,她低声道:“是你?” 江斐的声音里染上了明显的笑意,他愉悦地道:“是啊,回来看看你,过得可还算痛快。” “毕竟,我的售后服务可是很好的。”江斐摇着扇子,变戏法似的掏出两张条幅往上一抛,陆见深定睛一看,那上面赫然是“童叟无欺”“良心商人”这几个大字。 陆见深嘴角一抽。 她觉得手里的富贵剑有些蠢蠢欲动。 作者有话要说:江斐: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陆见深:这种师弟,留他作甚,不如宰了炖肉! 沈遇:我赞成! 第111章 恶念 十一 看江斐的样子, 显然对他这一手笔极为满意。 陆见深一纸黄符甩过去, 符纸牢牢地粘在江斐那两张条幅上, 眨眼的功夫就将这两张东西燃成了灰烬,江斐倒也不恼,他仍摇着扇子,悠哉游哉地谴责道:“师姐这脾气, 果真一天比一天大了。” 他这话刚一说完, 手里的扇子也跟着一起燃了起来, 差点烧着他的手, 江斐颇为幽怨地瞪过去,朝沈遇哀嚎道:“小师弟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 沈遇尚未答话, 便听陆见深不假思索地道:“他是我未来道侣, 要你看着可爱作甚。” 随及, 江斐只见他那位素来冷面冷心寡言少语, 八杆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小师弟,跟个小媳妇儿似的贴了陆见深站着,用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语气对他师姐道:“深深说的都对。” 江斐搓了搓胳膊, 觉得自己这会儿已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心中陡然升起了一种转身拔腿就跑的冲动。 只是他想跑是一回事,陆见深却不肯放过他, 他才刚迈出步子,陆见深手里的剑就已经脱手而出,剑身插入水泥地里,好好的水泥地以剑为中心,向四周裂开一道道裂纹, 江斐毫不怀疑,他要是走快了一步,他脚掌的下场绝对不会比这块可怜的地板好出多少。 陆见深在他背后阴飕飕地问他:“这么急着走做什么,自打上回一别,我心里老惦记着你,还想着要和你好好叙叙旧呢。” 江斐:“……我并不是很想跟你叙旧。” 还有,沈遇你做什么这样瞪着我,什么惦记不惦记的,那么明显的反话难道你还能听不出来吗? ……好吧,江斐麻木地想,看他这个样子,估摸着是真没听出来。 陆见深捂着胸口垂下眼睑道:“好吧,原来师弟一点都不想我。亏我还老想着,师弟小时候初入山门,丁点大的一团,师傅平日里又不管事,无论是修行还是生活,都是我辛辛苦苦照顾着的,说句如师如母也差不离了,没想到……” 沈遇看向江斐的眼神顿时更犀利了,就连后边那个抱着个脑袋的女人看向他的时候,目光里都带着点微妙。 江斐:…… 什么如师如母,我又不是沈遇那厮猪油蒙了心的,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分明就是在占我便宜! 以及老子被带上山的时候就已经能跑能跳能上树的了,怎么好好的话一到陆见深嘴里,就能说的那会儿他跟个小婴儿似的。 亏陆见深还好意思提修行的事,江斐咬着牙想,觉得全身的骨头都痛了起来,要说师傅对他们没耐心,陆见深又能好到哪儿去,这两人是一个比一个绝,将“放养”二字发挥得淋漓尽致,江斐到现在都还记得,他从前老学不会御剑,被其他几个师兄弟撺掇着去向大师姐请教,岂料陆见深二话不说就带他上了上顶,一脚把他从山上踹了下去。 彼时江斐嗷嗷嚎叫着往下掉,直到快触底的时候,陆见深才出手把他捞了回来,还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口气与他道:“我见旁人这么掉上一回,就都学会了。你怎么还是不行呢。” “江师弟天资不高,更要勤于练习才是啊。” 江斐当时信以为真,还失落了好几日,到后来他才知道,这位师姐口中的“旁人”,不是别的,就是那带了翅膀扑腾扑腾满山乱飞的鸟儿。 陆见深道:“不想叙旧就不叙吧,不过我还有件事儿要问问你。” 她眉目一凛,言语里多出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你说,你又干了什么好事,这个镇子里发生的东西,你到底掺和进去了多少!” 江斐向她摊了摊手,摆出一副他很无辜的架势。 “我什么都没做,日行一善罢了,这还不行啊。” “日行一善能行成这副德性!”陆见深恨不得打爆这小子的脑袋,看看他脑子里一天到晚究竟在想些什么。 自打江斐一进门,坐在地上的女人就变得安静了许多,她沉默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小心擦拭着怪东西的头颅和身体上沾着的脏东西,直到这会儿才开口道:“的确是日行一善。” “只不过对我来说是行善不假。”女人的唇角僵硬地拉开一丝弧度,“对镇上的其他人么,可就不一定了。” 女人郑重其事地对着江斐躬身致意:“多谢。” 她前边的小谢警察那具没了脑袋的躯体虽然看不见,却也跟着她的动作一起鞠了个躬。 “不必客气,既然是答应了你的事,就没有违约的道理。”江斐摆了摆手,他似乎是想指了指先前摆出来的条幅,只可惜已被陆见深烧了个干净,就只好作罢,略带可惜地对她道:“我说过,我的售后服务很好的。” 女人新死,纵然怨气深重,想要报复整个镇子的人,对她来说还是太吃力了些,更何况在这段时间里,避开鬼差的眼睛。但若是有江斐帮忙,整件事情就该另当别论了。 江斐把扇子一抖,尽量遮住陆见深向他射来的目光。 “我恨方孟,恨这个镇里所有的人。我恨方孟说着喜欢我,却趁我不备硬把我带到这里,让我从此再也见不到我的家人,对我日夜虐打,我在他眼里,甚至还不如外头随便一条讨食的狗!我的人生,我的骄傲,我的未来,通通毁在这个畜生手里!” 女人几乎要咬碎嘴里的牙,要是方孟能重新出现在她面前,她怕是恨不得要生啖其肉才好。 “我恨这镇里的人对我的遭遇恍若未闻,每夜每夜,我叫得那么大声,就是再耳聋的人也该听到了,可是没有,从来没有一个人肯来帮一帮我,我以为那个警察会是个好人,可他也是个畜生,畜生!” 女人嗓音凄厉,字字泣血,听得陆见深心口一颤,一时竟说不出半句指责的话来,就连慧明师太,也只得叹息声念一声佛祖。 “……可我最恨的,还是我自己。”女人的声音轻若蚊蝇,“我已经身处无间地狱,为什么还不肯死心,偏要拖一个清白无辜的好人下水呢。” ”我要他们永远循环自己死去的那一天,要他们死后不得安息,揭开那扇伪善的面具,与同类撕咬拼杀,永无停息。我知道我这么做会有什么代价,要我魂飞魄散也好,生生世世在炼狱受苦也罢,我也绝不后海!但小谢,他是个好人,他不该,不该陪着我,陪着这些人一起。” 小谢死后的躯体在臭水沟里泡了许久,早已溃烂污臭,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恶心,而女人温柔地怀抱着他,像是在抱着个什么世上绝无仅有的珍贵宝物。 室内一片寂静,只有女人将头埋在小谢背后发出的低低的啜泣声。 良久,小谢才转过身,缓慢地抬起手在女人背上拍了拍,地上那个肿胀的脑袋脸上隐隐浮现出一丝难过的表情。 他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女人敛了浑身戾气,渐渐平静下来。 她又变成了他们进门时看到的那个平和的模样。 江斐晃着扇子在一旁添乱道:“就这样?你要是仍旧心有不甘的话,多说几句好话,没准我还愿意帮你一帮哦。” 陆见深狠狠剜了他一眼,“你给我闭嘴。” 江斐怏怏地往后稍退一步,见女人对他的提议没什么表示,也只好作罢,他窝在边上小声抱怨:“怎么就只有小谢一个好人了呢,我帮了这么大一个忙,难道还不是好人?” 陆见深往他头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掌,“脸呢?” 女人看了江斐一眼,道:“你不是,你帮我,不是因为好心,只是因为觉得好玩而已。” “喂喂喂,这种话不要那么实在的说出来嘛。”江斐半点不觉得羞愧,反而嬉皮笑脸地道。 少了江斐在边上捣乱,想要破开这里围绕着的迷障就轻松多了,沈遇叫的鬼差来得很快,两个鬼差拿着拘魂链和杀威棍从地下上来时,就被这满镇子的阴煞之气糊了一脸。 这两个小鬼差看上去资历尚浅,本以为只是简单拘个魂,没想到这个数量比他们想的大了太多,他俩没办法,只好先把女人和小谢带下去,再找几个兄弟一起多跑几趟了,不过小鬼差的脸上倒也没现出多大的沮丧,据说是到了年底,又是评奖评优的时候,可就指着算鬼头呢不是。 这年头干什么都不容易,他们做鬼差的也要拼业绩啊! 陆见深对他们的不易极有感触,当下就承诺回头多给他们烧点元宝纸钱的,权当辛苦费了。 慧明师太找鬼差要来了镇上人的生辰八字,说是等回去之后给他们多念念往生咒,权当给这个苦命的女人减轻几分罪孽也是好的。 江斐趁着陆见深与鬼差说话没往他这边看,正打算趁此机会溜之大吉,没想他才往门边迈出脚步,就被沈遇揪住了衣领,又给拖了回去。 江斐用力甩了甩,没挣开。 他还想在尝试一下,就见陆见深头也不回地从腕间挥出一条红绳,把江斐从头到脚捆了个严实,沈遇正好能将江斐放倒在地,牵着绳子的另一头把他往屋里拖。 江斐:“稍微看着点路啊,我要撞到头了!” 迎着他哀怨的眼神,沈遇淡淡道了声“好”,他话音刚落,只听“砰”的一声,江斐的脑袋不偏不倚地撞到了茶几腿上,把他磕得眼冒金星不说,还落了满头的灰。 江斐:报复,这绝对是报复! 作者有话要说:陆见深:叫妈 江斐:大师姐你差不多一点 沈遇笑眯眯:叫爸 江斐:???我踏马? 差不多再有两章,应该就可以完结开始快乐番外惹 第112章 结局 上 江斐被沈遇提起来扔到脏兮兮的凳子上, 而他自己则是从乾坤袋里抽出一张干净的沙发,带着陆见深坐了上去。 沙发上还铺了一张柔软的毛皮垫子, 一看就特别好摸。 江斐咬咬牙:不带这么差别待遇的! 江斐从小就能说会道,可他那条金舌头对上面前这两人却全然没了作用,任他费尽口舌,唾沫星子都快说干了,好话坏话讲了一箩筐,也没见他师姐有半分想搭理他的意思, 权当他不存在。 他强任他强, 清风抚山岗, 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不管江斐说什么, 陆见深只管当作耳旁风,吹过就散了,有时候他说出来的话实在不怎么顺耳,陆见深就从沈遇的乾坤袋里堆食材的那个角落中挑出一根脆生生的白萝卜塞到江斐嘴里, 成功堵住了他的嘴。 江斐:呸呸呸,怎么这么辣。 生师姐的气是不可能的,生谁的气都不可能生她的气的,白萝卜是沈遇给的,怎么想都是沈遇的错, 江斐默默往沈遇头顶上扔了一口大锅,再看沈遇那张脸,怎么看怎么觉得他眼睛里透着一股幸灾乐祸的劲儿。 江斐嘎嘣一口把萝卜咬断, 那股辛辣的口感瞬间蔓延了他的整个口腔,刺激得他脑内一空,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大师姐,你真打算跟小师弟结为道侣?”江斐意有所指地问道。 沈遇长眉一挑,眼睛里瞬间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屈了一下,开始盘算如何不动声色地把江斐这小犊子扔出去而不被深深怀疑。 陆见深拍了拍沈遇的手背,她平静地扫了江斐一眼,“这种事也是能拿来玩闹的?” 江斐的眼神绕着对面两人打转,“那师姐晓不晓得,我们这位小师弟,他……连人都算不得啊?” “我知。” “我就知道……”江斐的话卡在了嗓子眼,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陆见深,“师姐你说什么?” 沈遇的后背挺得笔直,背上已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平视着江斐,端出一副早就跟陆见深坦白从宽过了的架势,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这会儿的惊讶绝不会比江婓少。沈遇的脑子已经成了一团乱麻,他一会儿想着自己究竟是在哪个地方露出了破绽,一会儿又想陆见深这时候会怎么看他,心绪激荡之下,他的表情反而越发沉稳,起码江斐是没看出端倪来,还以为他是真跟师姐交了底。 “我还以为他会一直怂着不敢说呢,没想到这会儿胆子还挺大的。”江斐小声嘀咕道。 陆见深的手覆在沈遇的手掌上,她葱白的指尖在他掌心打转,一笔一划地写道:“我不听江师弟说的,等此间事了,你自己讲给我听。” 她还愿意听他讲就好,沈遇心口的大石总算落了地,他捏了捏她的手以作答应。 江斐盯着他们毫无避忌的动作,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口:“二位……好歹收敛一点,这儿还有个活人呢。” “好。”陆见深顺势抽手出来,叫沈遇颇为不舍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那我们就来谈谈,苍穹到底出了什么事,才能把你变成这个样子。” 迎着他这位师姐执拗的目光,江斐心里咯噔了一下,“都是多年前落了灰的旧事了,拿出来翻来覆去地说也没什么意思,师姐就不要问了吧。” “不如我们换了话题啊,对了对了,就说你身边这位好了,师姐你是不知道,他这些年可威风了……” “我不想听这个。”陆见深坚定地看着他,“我想知道的,只有这一件事。” “小斐,我也是苍穹的一份子。”陆见深起身走过去,揉了揉江斐的脑袋,“很多事,没道理让你一个人来背负的。” 这个熟悉的动作一下子把江斐带到了过去,他修为不佳,与同门切磋总是个输,师兄弟们凑在一起长吁短叹他未来怎么办时,他的大师姐也是这样把他拉过去,揉揉他的脑袋,漫不经心地许诺,“怕什么,不说他大哥,小斐上边还有我这个师姐顶着呢,还能让外人欺负了他去,在咱们剑峰,有个混吃等死的江斐当吉祥物,也很不错。” 然而一晃,已经过了那么多年。 江斐吸了吸鼻子,拿贫嘴掩饰内心的动容,“那小师弟也知道,你怎么不去问他。” 莫非是心里还是觉得我这个师弟更靠谱更让人信赖?江斐心里美滋滋地想。 “哦。”陆见深自然而然地答,“阿遇毕竟是我未来道侣,他不想说的事,我总不好逼他。”陆见深虽说是第一回 与人定下这等亲密的关系,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她自觉心里还是有几分明白的。 她说着便回头,与沈遇相视一笑。 江斐:…… 行吧,他面无表情地把刚才的感动又默默给收了回去。 “你当年被雷劈……”眼见陆见深的面色一下就垮了下去,江斐明智地跳过了这一段,毕竟他师姐当时重伤,其他宗门的人前来问候时,连他们自家人说起这事儿,都觉得怪别扭的。 陆见深做了几个深呼吸,她平静道:“继续说。” 江斐见她反应不大,才继续说下去。 变故发生在陆见深昏迷的两百年后。 当年修行之道大盛,各大修真宗门崛起,厉害的修士抬手间颠倒山河亦不在话下,修士们有的仗剑天涯,修仙问道;有的轻舟策马,快意逍遥,谁不羡慕,一时间,纵是人间帝王,也得给有本事的大能几分面子,走到哪儿不是礼遇有加为人敬仰。 “其实后来回想起来,当时那烈火烹油,繁花锦簇的盛景,真是跟个泡沫一样,一戳就破了。”江斐苦笑道,“不知道是哪个边陲小国先开的头,时间一长,战乱就席卷了整片大地,没有任何人能在乱世中置身事外。” “各家宗门本是打算约束门下弟子不掺和到俗世中去,以免沾染尘劫过重,于修行不利,本来他们倒也听话,但架不住总有百姓来求,一日两日的,大家就沉不住气了。” 陆见深了然,若是她的家人身处战火,她也是做不到袖手旁观的,“后来呢?” “一开始,我们只想庇护一方百姓,让他们能活得下去。师姐没见过,战乱之下民不聊生,连易子而食这样的事都来了,我们没办法眼看着不管。”江斐低垂着眉眼,脸上挂着讽刺的笑容,“但人心总是贪得无厌的,你帮了他们一回,他们就会想要更多。” 时日一长,几乎每天都能听见有百姓议论,这些修士不是很厉害的么,怎么不帮着我们把敌军一次性给灭了,干嘛非得这一回回的麻烦。 我们那么供着他们,他们到底能不能行啊,起码帮我们把田地庄稼都恢复成原本的样子吧。 我听见他们说要回仙山呐,他们是想丢下我们不管了,这可不行,我们那么敬着他们,他们这么着算怎么回事啊。 …… 诸如此类,不绝于耳。 任是心口的火再炽热,也被这冷言冷语给浇灭了。 等到战事彻底消停下来,已经是八年后的事了。修士虽说有各种本事,但终究还是血肉之躯,会受伤,也会……死。尤其是对上普通人的军队,那么多刀枪炮火,总有个受创的时候,可百姓们似乎自动忘了这一点,而他们被顶上高处的时候,想从中退出来,已经很难了。 “我们苍穹的,别家宗门的修士或多或少都有些人折在了战乱里,还有些原本大有可为的师兄师姐,手上沾的血腥太重,乱了道心,就此陨落。”江斐低低地道。 陆见深心口堵得慌,她甚至不敢细问江斐,他们苍穹一门在那场战乱中折损了多少人进去。 江斐一直观察着陆见深神态的变化,他低低地笑了起来,落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有种难言的诡谲和压抑,“大师姐,你不会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吧。” “我告诉你,还远远没完呢。”江斐脸上扣着的面具在先前的挣扎中早就掉了下来,此时露出那半张脸的伤疤,那些交织密布的伤痕正因为主任的表情扭曲变形,看上去狰狞可怖,让人心生寒意。 “什么意思。”陆见深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带了些微的颤抖。 沈遇抬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给予她无声的支撑。 “寻常凡人与修士们之间的矛盾,其实早就埋下了,只是一开始,我们没人留意过罢了。” 为什么我们要身陷水深火热之中,而他们却可以逍遥度日? 为什么同样是人,我们只有须臾百年寿命,而他们却可以活得长长久久? 为什么我们每天都要为生计发愁,他们却能无忧无虑,挥手间金石无数? 这些小小的怨愤,一点一滴地积压在人们的心头,压得越久,根就扎得越深。 “战乱平息后,时不时就有修为不精的小修士下山游历,从此一去不返,就连供奉在阁中的命灯也熄了。这样的事一多,几家宗门联合起来派门下弟子下山查探,我们才发现了真相。” 陆见深呼吸一窒,她直觉江斐接下里要说的话,或许不是她能接受的。 “师姐你知道么,我们以为他们是遇着了什么难以解决的凶兽,力所不及才会死于敌手。其实想想,要真是凶兽所害,我们或许不会那么意难平。”江斐嘲讽地道。 “他们遇见的,从来不是什么劳什子凶兽,而是人。” “是我们曾经信誓旦旦说要保护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江斐:呜呜呜师姐真好我好感动 后来—— 江斐:玛德师姐就是个大猪蹄子,快把我的火把和柴油端上来! 第113章 结局 下 凡人想要正面对上一个修士, 并取了他的性命,这或许很难,但从其他方式入手,也不是完全做不到的。 战乱平息后,很多地方的百姓过得都紧巴巴的, 再加上天灾困扰,生活就更艰难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 民间就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传闻,有的说那些修为高深的修士根本就是在拿普通人的性命填补自己, 有的说修士不是根骨出众么,拿他们祭天, 可不比拿普通的畜生或是女人来得有效多了,一定能求得来年风调雨顺。 最开始的时候,许多下山的修士不知民间兴起的这些传闻,被老百姓们淳朴老实的外表所迷惑, 他们打着要感谢修士们在战乱中所作贡献的旗号, 把他们带进自己的地盘, 说邀请他们吃答谢饭,修士们感概百姓盛情,不好拒绝,一次两次下来,也就跟着去了。 他们怎么会想到,这一顿饭, 竟是他们的断头饭。 江斐的手指深深掐进凳子腿里,“修行之人悍不畏死,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会死在此等龌龊鼠辈手中!” 陆见深眼尾赤红,她憋着一口气不让自己掉下泪来,颤抖着声线问沈遇:“是这样吗?” 沈遇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那段回忆对他来说,也算不得什么美好的事,“是。” “此事一出,各大宗门一片哗然,几位离飞升只差半步之遥的大能都被惊动了,朝夕相处的同门这样死去,不少修士又惊又怒,立誓要让胆大妄为的凡人们付出应有的代价。”沈遇沉声道,“你知道的,誓言已下,便再无转圜的余地。” 那段时间,很多修士都对凡人们深恶痛绝,恨不得杀之后快;而凡人们看修士也没好出多少,两相敌视之下,那点子恶意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到了后来,就连皇帝也多次对修士们无所顾忌的行为表示不满,甚至直接下令,烧道观,除修士。 陆见深惊道:“怎么会这样。” “怎么不会,修士可以在战乱时做皇帝手里一把无往不利的武器,他也会担心,会不会有哪天,这把兵刃调转矛头,对准了他时,他招架不招架得住呢。”江斐冷笑道,“与其每天为了这种事忧虑,倒不如在事情发生前把他扼杀在摇篮里,岂不是要方便许多么。再者说了,寻常百姓那么不待见修士,修士也已与他们势成水火,与其花时间费精力修补关系,倒不如顺水推舟来得方便。” 在战乱中被频繁使用的炮火刀枪,还未积上灰,就被重新推了出来,修士虽有本事,但比起凡人终归人少出太多,加之凡人有□□在手,对修士们也是一大妨碍。 在那场混战中,无论是对凡人,还是对于修士,或许都是输家。 谁也没有想到,会有大能在盛怒之下联合其他几位大能于王朝各地布下大阵,只待阵法启动,届时所有的百姓皆会死在这个大阵之下,以他们的性命平息这个阵法,而在那之后,活下来的百姓想必也不敢再对修士有所置喙,如今所担忧的问题,都将不再是问题。 江斐道:“不过这样的事也不是所有修士都能答应的,其中就有些修士对此事坚决反对,师傅飞升后不久,掌门师伯也跨出了那一步,由我哥接任掌门之职,他就是不肯答应的人之一。” “还有。”他不情不愿地瞥了陆见深旁边这人一眼,“他一向跟我哥不对付,就这么一回,也不晓得到底是出错了什么药,跟我哥站到一头去了,平时就没看出他那么爱好和平过。” 沈遇淡然一笑,他从容地解释道:“我只是觉得,如果是深深在的话,她一定会做出这样的选择的。” 江斐:……妈的,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丫就是在故意讨我师姐的欢心! 你们这些做龙的心真是太脏了。 “我哥说,凡人有错,惩治那些有错的凡人就好,还有很多凡人是真心与修士亲近,他们从未做过错事,不该让他们背上这样的责任,与其他人一起赔上性命。不仅苍穹一脉,其他宗门也有不少人是这么觉得的,只是那可是大能们耗尽心血布下的阵法,想要破解,哪有那么容易。我翻遍了古籍,也没找出半分头绪,跑去问我大哥,他也一概不理,到后来估摸着是怕我烦他,索性直接远远地避开我,明明在一个地方呆着,却连面都见不到了。” “直到那一天,他难得主动来找我,我还道他转了性呢,谁知他倒好,趁我不备出手封了我周身各处的大穴,把我囫囵丢进了惩戒犯错弟子的洞穴之中,等我好不容易冲破身上的穴道跑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几位大能布下的阵法,哪里是这么好破解的,饶是我哥和其他那些不愿下此狠手的修士拼上一身修为与性命,也不一定就能阻止得了了。”江斐苦笑道,“师姐,你说说我哥这人,就跟个木头似的转不过弯来,性子比驴还倔,刚正板直了一辈子,临了临了,还是舍不得我这个弟弟,不愿意我跟着他掺和,徇私了一回,用这种法子,也要留得我一条命来。” 他咬着牙,恨恨地骂道:“谁他妈稀罕!” 陆见深的指甲钉进皮肉里,抠出斑斑血丝,她从未想过,她一直想知道的旧事,居然会是这样的。 怪不得现在的苍穹会破败成这样,连本记录当年旧事的书籍都找不出来,也对,写书的人都没了,又何来记录。 沈遇皱着眉头把陆见深的手拉过来,他强硬地掰开她的手指,看着她血淋淋的掌心叹了口气,认命地为她修复伤口。 他就说,这些个旧事,他最好陆见深穷此一生都不要知道才好。 陆见深嗓音嘶哑:“那……还有人剩下吗?” 江斐摇了摇头:“我们苍穹是满山头的傻子。当年活下来的人损了根本,修为不往下掉就算好的了,熬了百来年,一个接一个地没了。你当年认得的人里,剩下的,就只有我和沈遇了。” 不只苍穹,其他宗门的境况也没好出多少。 天道有衡,衰败的各家宗门收敛声息,隐于世中,昔年盛世,再难有重现的一天。 陆见深的下唇被她咬出鲜明的牙印,她问江斐:“那……你的伤,也是在那场灾劫里落下的吗?” 江斐道:“对。”他说完这话就牢牢地闭上了嘴,显然没有要再往下说的意思。 陆见深睫毛轻颤,这些事情她纵然没有亲身经历,听江斐这一桩桩一件件地说出来,也觉得心如刀绞,她没法想象,以江婓那个浑不吝的性子,是怎么在那些年月里被磋磨掉本身的棱角,长成这副她都会觉得陌生的样子。 “师姐,其实你当初挨师傅那顿雷劫还是挺值的。”江斐眨了眨眼睛,用一种玩笑的口吻与她道,“你是不知道,我可羡慕你了,就这么躺着,什么都不用管不用烦,多好多自在啊。” 江斐话音刚落,陆见深突然朝他抬手,他周身的红绳立时散乱下来,乖顺地缠回了陆见深的手腕上,江斐还没来得及活动一下筋骨,陆见深就已经冲过来抱住了他:“……一点都不好。” 他这才发现,他曾经以为无论面对什么都可以泰然处之的剑峰大师姐,此刻搂着他时,整个人都在发抖。 “一点都不好。” 陆见深郑重其事地告诉她的师弟,“如果可以,我更想和你们一起承担,哪怕……”哪怕,是要一起死在那里。 “别别别,这种不吉利的话就不要乱说了,师姐你可讲究点吧。”江斐嘴上这么说着,手却轻柔地搭在陆见深背上,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他无视了沈遇瞪着他的眼神,调笑着与陆见深道:“师姐你活着挺好的,你不知道,单你活着这件事,就救了不少人的性命呢。” 陆见深一僵,“什么意思?” 这小兔崽子背地里究竟搞了多少事情! “啊,是这样。”江斐轻描淡写地道,“那几位前辈布下的阵法精妙,我一直都很好奇,总想找机会试试,只可惜我没他们那么本事,靠一己之力是做不成的,只好借助外物,这些年四处晃悠,好不容易才把东西给找齐了……” 只听“咚”地一声,陆见深面上没了刚才的柔和,她一巴掌拍在江斐脑袋上,“你说什么,你有胆子给我再说一遍?” 这种阵法也是能说试就试的,他是当自己,当这天下人有几条命? 要是阵法真能成了,等阵中人丢命之前,她这个师弟就得被天道一道雷劈稀碎了,连块骨头都不给他剩下! 江斐揉了揉脑袋,“打得那么重干嘛,都说了那是之前的想法……” “师姐你这个人呢,虽说从前老跟我哥不对付,但其实我都知道,你们俩骨子里都是一样的,真碰上这种事,你们都是第一波跑上去送命的那伙人之一,拉都拉不住。” 陆见深搓了搓胳膊:“不要把我和江映扯到一块儿讲。” “所以啊,只要师姐你还在一天,我就不会做出这种事来。我这么大一个师姐好端端地放在这儿,万一一个不留神把你给害没了,叫我找谁哭去。”江斐笑眯眯地道,“就冲着这个,师姐都要努力好得长长久久的,起码要活得比我久。” 陆见深顿了一会儿才道:“你现在住在哪儿。” 江斐愣了一下:“没有……走哪儿算哪,天南地北四处逛呗。” 陆见深自动把他这句话翻译成了四处搞事情。 “既然你这么说,不如以后你就跟着我过吧。”陆见深下定了决心,她目光灼灼地看着江斐,颇有一种要把他直接绑回去的架势。 江斐:“……啥?” 江斐连连摆手,一边拼命地朝沈遇使着眼色,“这就不必了吧,我都多大的人了。还有还有,就你家那胖猫,它一见我就怕成那样,我要是真跟你住一块去,它还不得吓得一个劲儿地掉毛,指不定没两天就给掉成秃子了。” 陆见深道:“无妨,我制有生发水,重新长毛很快的。” 江斐:……这样也可以? “比起你那里,还有一个地方,或许更适合江……师兄。”沈遇沉吟片刻,道。 江斐多年没听他叫过一声师兄,这一声乍一入耳,他还没反应过来,“你刚刚叫我什么,再叫一声听听?” “江师兄。”沈遇不仅不怒,反而露出一个称得上是和颜悦色的表情,“师兄最喜戏弄人心,观人性无常,我想到一个地方,师兄一定会喜欢。” 江斐被他勾起了三分好奇,“何处?” “地府。”沈遇悠然道,“师兄也知道,如今的地府发展的不错,比起尘世间也差不了多少,更何况以师兄的本事,想要离开也不是多复杂的事。” “地府十八层地狱里呆着的,都是世间种种恶人,师兄既然想玩儿,比起寻常人而言,观他们之心,看他们被师兄戏弄于股掌之间,事后岂不是更让师兄来得快意。” 最重要的事,这些人本就是穷凶极恶之徒,江斐就是再有什么动作,也不怕惹出诸多事端来,权当是在为生人做好事了。 得把他的精力引走几分,让他少到处惹事,沈遇眯了眯眼,特别是,不要事事让深深记挂。 江斐托着下巴,“说的倒有几分道理。” 陆见深想到她这位师弟惹事的本事,不禁为地府捏了一把汗,这怕不是要在底下折腾出一个十九层地狱来。 江斐要去地府,自然不用鬼差接引,临行前,他拍了拍沈遇的肩膀,压低了嗓音在他耳边道,“别以为我没看出你那小心思,好好照顾师姐,要是我知道你敢做出对不住她的事……” 对于他的威胁,沈遇回以一笑,“你知道,我不会的。” 他同样一拍江斐的肩,心情极好地道:“等我和师姐正式结为道侣那日,我会送请柬给你,记得来喝杯喜酒。” 江斐:……哼! 他甩了甩衣袖,头也不回地走了。 ********* 罩着镇子的迷障散去后,真正的阳光终于透了进来,陆见深站在门口,回头看沈遇,她意味深长地道:“关于你的原型,你有什么想说的?” “我仔细想了想,上回小遇那身装备,怎么看都不像是假的,现在想想,估摸着也不是你所说那什么充气的吧。”陆见深眯了眯眼,“说,你是想自己一五一十地交代了,还是等我慢慢揪出来?” 沈遇含笑走过去,蹭了蹭陆见深的鼻尖,轻声与她道:“把眼睛闭上。” 陆见深从善如流地合上了双目。 她听见前边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没过多久,她就听见那道熟悉的声音对她说,“好了。” 陆见深睁开眼,她眼中不受控制浮现出惊艳的神色,“阿遇?” 在她眼前的,是一条银白色的巨龙,银龙盘绕在半空中,他的鳞片紧实,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银龙眨着赤金色的瞳孔,忽然一个猛子向下俯冲着飞过来,巨大的龙吻贴近了陆见深,看得出他极力控住了力道,似乎是想要亲一亲她,可惜没把握好,把陆见深拱得往后倒退了两步不说,粗长的龙须更是糊了她一脸。 陆见深一时哭笑不得。 银龙自觉做错了事,有些不好意思地原地打转,他绕了几个圈,美滋滋地把自己扭成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在半空中蹦达来蹦达去地讨好,找不出半分龙的威严。 陆见深笑着伸手出去,银龙自觉的低下头让她摸一摸。 陆见深道:“你这么扭,万一待会儿解不开了怎么办?”她思忖了一下,这个体格要是让她来解的话,估摸着还是很有难度的。 银龙飞快地绕着圈把自己解开,力争他是一条聪明又灵活的好龙。 虽然没有毛,但还是十分适合长期饲养。 比她家那只大饼脸的长毛猫优秀多了! 陆见深脸上的笑意更深。 银龙慢慢伏到地上,传闻中不可一世的龙族向心爱的姑娘低下了头,忐忑地向她发出邀请,“或许,你想试试看骑龙吗?” 不远处。 连着两天没能与组长和深深取得联系,焦急赶来的调查组成员与政府官员们站在一起,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宋显:“……我觉得我们或许不应该站在这里。” “你说的对。”阮安宛如一个手里白菜主动送上门给猪拱了的老农,“帮帮忙,给递个眼罩。” “我觉得我的眼睛都快被亮瞎了。” End. 作者有话要说:下雪天好冷好冷,在手冻僵之前终于把完结章给码完啦,大肥章有没有! 完结章这两天留评的都有红包发,接下来的番外还有陆陆和沈遇的开心捉鬼小单元(安心,不恶心的!),陆陆考天师资格证二三事,少年师姐弟之类的,你们要是有想看的番外留评告诉我就好啦 完结求个蠢作者的专栏收藏和下一篇文的预收呀,笔芯芯(真的很想攒预收上鞭推了,哭兮兮) 《你是我的草莓蛋糕》: 【他踏过时光洪流,在长河万里中,捡到了独属于他的那颗星。】 1. 池以歌回国后开了一家甜品屋,距季铮工作的警局就隔了一条街。 对此,池以歌表示:“复合是不可能复合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复合的。” “同一个大坑不可能掉进去第二次,毕竟我又不是头猪。” 直到那天,传闻中清冷矜傲的警队顾问季铮先生借着酒意翘开她家店门,紧搂着她的腰肢咬着她的唇不放,黏黏糊糊地朝她撒娇:“我头好疼啊,要以歌亲亲才能好。” 池以歌:!!!那什么,猪是怎么叫的来着? 2. 某天,季铮跟池以歌吵架,友人们纷纷下注,赌季铮这回能忍多久不理池以歌 季铮:赌什么赌,我今天就是憋死,死外边,从窗口跳下去,也不会主动给她打一个电话! 半个小时后—— 季铮:“喂,以歌我错了……” 众友人:早说了,这种事完全没有赌的必要。 季铮恼羞成怒:你们懂个屁啊,怕老婆这种事能叫怂吗! 中学时遇见的那个姑娘,是他的年少痴狂,也是他的日久天长。 “这世上从没有什么事是恒久不变的。” “但请你相信,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依然会爱着你。” 食用指南:人美声甜糕点师vs犯罪心理学博士 刑侦/美食,久别重逢,都市+校园回忆杀 彼此治愈的小甜饼,HE 第114章 番外 一 银龙挥舞着遒劲有力的双翼翱翔在天际, 穿过蔚蓝的云层, 银鳞在耀眼的阳光下显得波光粼粼, 陆见深坐在他腰背上,伸手握住他的龙角,巨龙在她手碰上去的那一刻,整条龙都大幅度地颤了一下,在云间打了个滚, 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轰鸣,惊得陆见深赶紧把手松开, 忙不迭地问道:“你没事吧, 是不是我手太重,捏痛你了?” “没关系。”银龙低低地道, “我就是……算了,你继续握着吧。” 得到了他肯定的回答,陆见深才小心地控制着力道, 将手覆盖上去,重新握住他的双角。 银色的巨龙在高空盘旋,又粗又长的尾巴划过云霄,留下一个深深的痕迹,有小朋友仰头看着天空,扯着母亲的衣角喊:“妈妈妈妈, 天上有条龙过去了,好大好大的龙啊。” 做母亲的抬头看去,笑着摸了摸孩子的头:“你看错了, 世上才没有龙呢,那就是一朵长得有点像龙的云而已。” “可是……”小朋友看了又看,不甘心地嘀咕道,“刚才明明就有的,我都看见了……” 银龙穿过重重山脉与绿林,最终落在一处峭壁上,他顺从地伏在地上,将尾巴低低地垂下来,好让背上心爱的姑娘能直接顺着他的尾巴滑下去。 陆见深抬眼望去,眼前是一处深邃的洞穴,在她身后,只见银光一闪,巨龙失去了踪影,沈遇取而代之地从光圈里走过来,“我们进去看看吧。” 陆见深听出他声音里含着一种难以压制的兴奋和……炫耀? 她一个机灵,陡然想起她幼时师傅跟她说起龙这种生物时的描述—— 老爷子摸着胡须,把啃过鸡爪的手往油腻腻的衣袍上一擦,他砸吧着嘴,翘着个二郎腿念道:“龙啊,他们最喜欢的事有三件。” 他说着,伸手在小陆见深面前伸出三根手指挥了挥,“第一件事,就是天底下最闪亮的奇珍异宝,越亮眼的他们就越喜欢;第二件,就是找个地方睡大觉;还有第三件,就是躺在满满一床的珠宝上睡大觉,最好啊能直接睡他个一百年!” 扎着两个小揪揪的女孩子一本正经地翻看着手里的古籍,斜着眼看她那位不着调的师傅:“师傅,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啊,怎么跟书里记载的完全不一样呢?” 照书里说的,龙明明很威风的,哪有像师傅说的那样贪财又嗜睡了。 老爷子一瞪眼睛:“你这话说的,师傅说的话,你怎么能不信呢,小见深啊小见深,为师这个心呐,哎哟哟,喘不过气来喽。” 陆见深见惯了她师傅这种操作,这会儿早已见怪不怪了,她翻着那本古籍,心想着,要是有朝一日能亲眼看看真龙是个什么样子就好了。 彼时她从没想过,居然还真能有梦想成真的那一天。 陆见深敲着下巴,心说该不会师傅当年跟她说过的都是真的吧?奇珍异宝什么的,陆见深算了算她现在手头的余钱,觉得这条龙,她怕是养不起了。 沈遇还不知道他此刻正在被弃养的边缘来回横跳,他压抑着心中的雀跃,一手蒙住陆见深的眼睛,一手拉着她向洞穴走去,陆见深眼前一片漆黑,她觉得自己仿佛踢到了什么东西,脚下稍微一个踉跄,紧接着就听见一连串细细簌簌的响动,好像是沈遇为了不让她绊着脚,干脆把地上铺着的东西全给踢到边上去了。 “好了。”沈遇松开捂着她双眼的手,他期待地看着她:“深深,你喜欢这里吗?” 陆见深:“……” 她艰难地道:“那个,能先给我来一双眼罩吗?” 沈遇似乎没想过她会是这么个反应,一时有些呆。 “没有眼罩的话随便给我来个布条子也成……算了算了,我还是自个儿先拿手捂会儿吧。”陆见深干巴巴地道。 她觉得这个地方实在是有些……晃眼。 洞穴的石壁上嵌满了各色宝石,看上去晶莹剔透光华流转,而她脚下踩的,也不是什么石壁,而是整块的玻璃种紫翡,陆见深颤巍巍地朝边角的地方看去,那里一箱又一箱的东西高高垒起,有些箱子被塞得太满,甚至都合不上了,圆润饱满,光泽柔和的珍珠链子从里头垂落下来,最里边那片场地里更是堆了座小山似的金币山。 陆见深的心头抽痛了一下,所以她刚才踢到的得是什么东西啊。 沈遇小心翼翼地注视着陆见深的表情变化,“你不喜欢这里吗?” “……不是。”陆见深心情复杂地看着她这位未来道侣,深感自己先前为了养他发的愁全都喂了狗,这会儿沈遇在她眼里,简直连带了头发丝都在冒着金光,“我很喜欢。” 沈遇一下子就高兴起来,他拉上陆见深大步向前走去,把散落在地的那些珠玉随意踢开,他现出了原型,径自跳到那座金币堆成的小山上,压得金币往下塌了不少,陆见深才弯腰把落到她脚边的金币捡起来,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沈遇拿尾巴勾住了腰,缠到了他身边,他的尾巴比她整个人都大了,却还绕着陆见深撒娇般的拧着。 “这些东西我攒了可久,一直想着,等什么时候,师姐你醒了,就带你过来看看。”沈遇把硕大的脑袋控制着力道伏到她膝上,这是他多年后,第一次下意识地喊出“师姐”这两个字。 陆见深还没来得及感动,就听他接着讲:“现在留在这里的,都是最好看的珍宝,之前收集的那些带了点瑕疵的东西,我全部都扔到山底下去啦。” 陆见深一口气哽在了嗓子眼:败家玩意儿啊这是。 “话说回来,你放这么多珍宝在这里,就不怕有人偷拿吗?” “谁敢。”沈遇把上半身变回人形,那条龙尾依旧不安分地环绕着她,“这地方又高又陡,寻常人是上不来的,就算他真有本事进来,到了这里,碰了我的东西,难道还妄想能全须全尾地出去?” 他冷哼一声,“想得美。” 陆见深爱极了他这副自信又自傲的模样,她忍不住逗他:“那我进了你的洞穴,不只碰了你的宝贝东西,还碰了这洞穴的主人,你待如何啊?” 沈遇那双金瞳竖成一条直线,他眼睛眯了眯,陆见深敏锐地察觉要遭,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沈遇就伸手扣住了她的脖子,他支起上半身,同时拉她下来,轻轻舔了一下她的唇角,陆见深浑身一颤,沈遇轻笑一声,他弹出尖牙舔咬着她的唇瓣,趁其不备将灵活的舌头探了进去。 他黏糊地与她咬耳朵,“罚是要罚的,就是……得换个罚法。” 这样绵长的亲吻掠夺着陆见深的呼吸,她被勾起了火气,眼里泛着清澈的水光,眼尾却染上了丝丝绯色,她的手无意识地穿进他的发丝里,不经意的触碰带来的痒意从头顶之传到他的心尖。 沈遇的唇轻轻擦过陆见深的眼角,他发出一声喂叹:“……深深。” “这个洞穴里所有的东西都被人搬空了也没有关系。” 他拉过她挂在他脖子上的手,像亲吻着什么易碎的琉璃般亲吻着她的指尖,“反正,我最重要的珍宝——” “已经在这里了。” ********* 第一百二十八次。 陆见深默默地叹了口气,她扭头过去,阮安猝不及防之下,视线正好与她撞了个正着。 她后背一寒,阮安看着她的眼神,乍一看简直像是在看以为以身饲魔的烈士。 “过来吧。”陆见深朝他勾了勾手指,“盯了我一整个早上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什么。”阮安有些尴尬地朝她挪过来,巴巴地坐到她旁边,“我们昨天都看见里,组长的真身是条龙,对吧。” 陆见深点了点头。 “我看你今天好像挺累的,时不时就在捶腿捏肩的。”阮安试探着道。 陆见深心道能不累吗,就沈遇那个洞穴,看着好看是好看,都怪她昨天一时兴起想要体验一下睡在宝石窟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可那金币床简直不是人能睡的,硌得她一整晚没睡好。 她心里想着,又捧了沈遇给她放在桌上的燕麦奶茶喝了一口。 阮安把心一横,“我听说龙性本/淫,而且还跟蛇似的长了两根那个啥,陆陆你昨天……”真的吃得消吗? “噗……咳,咳咳咳。”陆见深刚入口的奶茶全喷到了桌上,惊得阮安连忙给她拍背,她好不容易把气喘匀,当下瞪了阮安一眼,“胡说八道什么,满脑子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阮安见她这反应,就知道自己是猜错了,他耸了耸肩膀,做贼似的打量了一下周围,见沈遇不在附近,才敢继续跟陆见深皮,陆见深捂着额头,索性往他嘴上封了一道禁言咒,这才安静下来。 不过死狐狸说的那些……陆见深猛地打了个哆嗦,以她和沈遇的修为,双修这种事想来也不是很必要吧,嗯,照她看来,这档子事完全可以免了嘛。 陆见深自我催眠:阿遇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远处的沈遇打了个喷嚏,他恋恋不舍地摸了摸嘴唇,照着他和陆见深的生辰八字把这段时间里适合二人的好日子在心里通通推算了个遍。结为道侣的大典要办,寻常凡人该领的红本本也是不能少的,其间需要做的准备通通不能将就,算下来就得费上不少时间。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正经成亲啊。 作者有话要说:陆见深:我有一件事要同你说 沈遇:说吧,我都答应你 陆见深:双修一事,不如算了? 沈遇:……刚才那句话麻烦撤回一下,谢谢 第115章 番外 二 身为一个出众的伴侣, 不仅要展现自己英俊的外表和有趣的灵魂, 还要向对方展现出丰厚的财力,全方位呈现自己的优秀。 ——《听**老师说感情二三事》 下了一整晚的雪,厚厚的雪花积了满地, 树枝难以承受积雪的重量,时不时就有雪细细簌簌地从枝桠上落下来, 几次砸中路过的行人。 有环卫工人早早地起来给公路铲雪, 为马路上的车辆尽量开辟出一条通行的道路。 雪天路滑,车辆也开得小心, 大多数车都控制在了一个较慢的车速。早起的人们裹着围巾跑出家门, 在楼下滚起一个又一个白白胖胖的雪人。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在这个雪天里都是高兴的,比如…… 又是一个急刹车, 车身猛地一顿,沈遇皱了皱眉, 从镜子里扫了前排的司机一眼,“开稳点。” 司机握着方向盘的手一抖, 他动了动嘴唇,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两只长长的兔耳朵就先被吓得蹦了出来。 “陛……老板我错了,我一定……” 沈遇的眼神更冷淡了些, 他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低头看向躺在他膝上的女生时,眼里的寒霜像是一夕之间就被春风吹化,变成了温暖的春水,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坐姿,护着女生的脑袋,好让她可以躺得更舒服些,一边又替她掖了掖身上的毛毯,女生小小地换了下姿势,沈遇一下子就不动了,像是生怕吵醒了她,等她又安静下来,他才敢重新为她按好毛毯,又低下头轻轻啄了一下她的额角。 司机:你是谁,我们老板不可能这么温柔,老板一定是被不知从哪儿来的怪东西夺舍了! 不对,司机麻木地想,天底下哪有人能夺得了他的舍。 又过了半个多钟头,直等到他们快到目的地的时候,那个胆子大到敢把他们老板当成靠枕的姑娘才悠悠醒转,她揉了揉眼睛,脸上还带着刚睡醒时的潮红,“我们快到了吗?” 沈遇自觉地把人挪过来,让她躺到他的肩上,一手把放在旁边的那个大袋子拖过来,从里面取出一份面包撕开包装袋递到她嘴边,女生顺着他的动作咬了一大口,又在他肩膀上蹭了蹭,重新闭上了眼。 司机先生原本想和老板卖个好,把他手里剩下的那大半边面包接过来,等下车时扔了,也省得老板拿在手里不方便,没想到他那位据说在饮食上极为洁癖的老板竟毫不嫌弃地挨着他怀抱中女生咬过的地方,三下五除二把那个面包吞进了肚里,从老板的表情上看,司机先生找不出半分的不情愿,甚至于……他还挺乐在其中的? 司机先生哆嗦得更厉害了。 陆见深在车上好好睡了一觉,精神总算好了些,沈遇的手一直按在她腰上给她揉着腰,看向她的眼睛里全是歉意,“对不起,是我不好,昨晚我不该……” 他话没说完,陆见深就老脸一红,赶紧伸手把他的嘴捂上,“闭嘴。” 沈遇眨了眨眼,眸子里染上了三分笑意,他温热的唇向前一送,触在她的掌心,陆见深的手一颤,触电般地把手挪开,在他衣服上用力地蹭蹭,从他身边跳开大步朝前走去,嘴里小声嘀咕着,阮安说的还真没错,什么银龙,分明是*龙才对! 双修这种事,果然要不得。 别说一天一次,就连一周一次她都嫌多,照陆见深看,一月一次才能勉强接受,不然一年一次也可以啊。 沈遇凝视着心上人的背影,眼里的笑意越发分明,他忽视了旁边那位司机先生如同见鬼的神情,快步朝她追了上去。 陆见深和沈遇这一次过来,是因为沈遇在这里的公司,据说在“闹鬼”。 陆见深初初听见此事还吃了一惊,“你还有公司?” 沈遇当时正在给她做小点心吃,身上沾了一身奶香,“活得时间够长,总得给自己找点副业。” 同样活得时间够长,时至今日依旧一穷二白的陆见深:扎、扎心。 “所以深深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沈遇双手交叠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毕竟,那随时就可以变成你的产业。” 陆见深瞬间被他那金光闪闪的财气和越来越使用得当的美色直击胸口,晕晕乎乎就点了头。 直到第二天清早,看见床头摆着的那一本本小册子,陆见深才恍惚认识到,她这是抱回了一尊多大的金娃娃。 师傅!您这么多年可算是收对了一回徒弟啊! 事实上,要不是最近公司里出的怪事实在是太多了些,就连公司里呆了好些年月的骨干也受不了压力生出了离开的心思,沈遇专门聘请的那位职业经理人也不会硬着头皮来联系他。 临近年终,每到这个时候,公司要处理的事情就会变得格外多些,加班也就成了常态,不过这种事情换了别的地方也是这样,再加上公司加班补贴从没缺过,员工们也就没什么怨言。 那位出事的女员工是新入职的,三个月的实习期就快结束了,她很满意在这里的工作,因此最近加班加的也积极,想要在实习结束后能留在这里工作,等她揉着肩膀整理完手头的东西,将最后要复印的文件放进打印机里,再一看时间,都快到半夜了,女员工按了按轰鸣不断的肚子,她收拾好背包,打算等会儿到了楼下,得先找个开着的小店填饱一下自己的五脏庙。 只是白天还用得好好的打印机,这会儿不知道出了什么故障,好半天都吐不出文件来,发出嘎嘎的声音,女员工有些焦急地拍了拍打印机,谁知这台机子不仅没好,反而震得更厉害了。 她是最晚走的一个,万一明天早上,主管以为是她把机子弄坏了可怎么办。女员工咬了咬下唇,心里更加着急。 她打开那台打印机,想先把自己的文件抽出来些,顺便看看要不是什么大问题,她能不能简单修理一下,刚一打开机子,打印机反倒恢复成了正常,她要复印的文件也缓慢地吐了出来。 没坏就好,女员工松了口气,她拿出复印好的文件,背起包往门口走去,刚一走到门口,打印机那里又传出了运作的声音。 女员工疑惑地回头,只见那台打印机正源源不断地往外吐着纸张。 难道是她刚才按错了复印的数量?女员工忙走回复印机边,把地上捡起来的纸张翻过来一看,那是一些模糊的线条,怎么看都不像是她刚才要打印的东西,女员工用力地按下终止键,然而那些纸张并没有要停下来的趋势,反而吐得更凶了,慌忙之下,她只好一把拔下插头,总算让这台打印机停了下来。 不行,明天还是得跟主管说一声,这台机子一定是出了什么故障了。女员工暗暗地想。 她把地上散乱的纸一张张拾起来,那些线条起初只要草草几根,看着没什么规律,然而越到后来,线条的颜色就越变越深,组成的图案也愈发清晰地展现在女员工面前,女员工跪在地上,纸张沙沙作响,到后来,已经是一张女人脸完整的雏形。 那分明是她自己的脸。 女员工被吓得腿一软,她听见叮地一声,又一张纸从打印机里被缓缓地吐了出来。 女员工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她连滚带爬地向门口跑去,拉开玻璃门跑到电梯前,却又不敢按下去。从前看过的那些恐怖片在她脑海里一部部闪回,这种时候坐电梯,万一在里边出了什么事,手机都没信号,可真成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女人咬了咬牙,扭头向楼梯口那边跑去。 反正她们这一层是在七楼,跑下去的话,也不是跑不动,感应灯被女人的脚步声激发,暗黄色的灯光总算给了女人一点慰藉,她穿着高跟鞋,在楼梯上跑得太快总归不方便,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下去,幸好有双冰凉的手及时扶了她一把。 “谢谢,谢谢。”女员工连声道谢,要是从这边滚下去,她一定得摔得够呛。 不对! 她猛地回过神来,刚才跑下来的时候,这边是……站了其他人的吗? 面容苍白的男鬼浮在半空中,很有礼貌地跟她说了声,“举手之劳,谢就不用了,不如……” 女员工两眼一翻,彻底被吓晕了过去。 等她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她被同事们急急忙忙地送到医院,保安室查了监控,除了没有从监控视频里找到女员工所说的那个那只鬼之外,其他都和她说的一般无二。 这件事一出,公司里的人可就炸开了锅,有胆子大的男人嘴上说着不信邪,结果当天晚上去茶水间接咖啡的时候就遭了殃,回来的时候直嚷嚷着说见了鬼。 公司的经理人心里也犯怵,赶紧把这事儿告诉给真正的大老板。 大楼底下这会儿围了不少人,从人群中间还时不时传出一声吆喝声,陆见深一时好奇,从人群中挤进去,只见最中央赫然是个穿道袍的长须老道士,他手里拿着把桃木剑,一手往半空中撒了把米,趁着米落下来的时候气势十足地拿剑往前一刺,口中高声喝道:“你这恶鬼,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围观的人们瞬间爆发出一阵响亮的掌声,其中夹杂着一个男人的欢呼:“大师厉害!” 陆见深:…… 她戳了戳沈遇的胳膊:“这些难道是你的员工吗?” 沈遇板着一张脸,内心默默飘出一个裁员的念头来。 作者有话要说:让老板在老板娘面前丢脸了,拉走拉走 沈遇:关于一年一次,我不接受! 这是一条被人类毒鸡汤所荼毒的小(划掉,老)银龙 打印机那段的灵感来源于咒怨 第116章 番外 三 老道士把那柄桃木剑舞得虎虎生风, 他拿剑从祭桌上挑起符纸,又端起酒盅把澄清的酒液含进嘴里, 噗得一口全喷出来, 打湿了木剑上的黄符,老道士围着祭桌连转了好几圈,皱着个眉头念道:“不好!你们这儿藏着的鬼怨气重得很,怕是不好对付呀。” 围观的人们脸上纷纷浮现出紧张的神色, 先前为他欢呼的男人赶忙问道:“那可怎么办,大师您可得想想办法啊。” 老道士捻着胡须,端的是得道高人的做派,“不怕,贫道既然来了,就断然不会坐视不理。” 他长叹一口气,往某个虚空的地方弯下腰, 面露遗憾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贫道本想度你投胎, 谁知你这样不知悔改, 留你在此处,只会祸害他人,罢了, 看来此次,贫道就算心有不忍,这回也只好下一次狠手了。” “太上老君,教我杀鬼, 与我神方。上呼玉女,收摄不祥……前有黄神,后有越章。神师杀伐,不避豪强……何神不伏,何鬼敢当 急急如律令。” 老道士口中念念有词,一剑向前劈去! 陆见深:……说的倒是像那么回事,可他砍的那个地方难道不是一团空气? 况且那张符不说原本写得正确与否,就说现在被老道士喷了满纸的口水,又被他那把剑捅了个对穿,难不成还能起作用? 沈遇久不来这块的公司,很多员工也并不熟悉,不过他总归还能认出,那个在人群中鼓掌鼓得最起劲的,赫然是他那位职业经理人向他推荐据说极为优秀的副总。 沈遇眉目一凝,垂在边上的手指微动,叫好叫的正起劲的副总忽然止住了声音,他憋红了一张脸,捂着肚子就退出了人群,迈着小碎步往公司里跑。有认识他的员工想向他卖个好,正要迎上去说两句话,就见这位副总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把他往边上一推就一头冲进了公司里。 什么人呐,小员工气得啐了一口,狗眼看人低,瞧不起谁呢。 他哪里知道副总现在的苦,他憋着一股劲,觉得这会儿肚子咕噜作响,□□某个地方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这要是还没到洗手间就喷了出来,那他以后在这个公司里还要不要做人了! 唔,不行了,要出来了……副总捂着肚子,急匆匆地闪身进了旁边的厕所。 老道士把木剑收回,泰然说道:“各位放心,这厉鬼已经被贫道斩于剑下,大家不用害怕了。”他说着趿着步子往前迈,才刚走出一步,老道士突然脚下一滑,当着众人的面就摔了个马大哈。 有风吹过,树上的积雪被抖了下来,不偏不倚落在老道士头上,砸了他一脑袋的雪花。 也亏得老道士脸皮厚,他拍了拍袍子,跟个没事人似的站起来,“雪天路滑,大家走路也得留心才行,贫道年事已高,方才为诛灭那恶鬼,所耗气力不小,适才竟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让各家见笑了,实在羞愧得紧呐。” 围观的人们恍然大悟,忙一个个连声道没事没事,大师辛苦。 陆见深:…… 她拿手掩着嘴巴,压得声音与沈遇道:“从前我一个人帮忙算卦看相的时候,总被人当成江湖骗子,怎么这会儿连半个质疑他的人都没了。” 她寻思着,要不以后也学着这老道士的样子,多弄些花把式来耍耍,虽说没什么用,但起码看着好看不是。 “你不需要这些。”沈遇与她说着话,一边伸手为她理了理脖子上系着的围巾,这条围巾是他给她准备的,用的是最温软不扎人的羊绒,暖暖的燕麦色,又厚又长的一条,入冬后把她的小半张脸都裹得严严实实的,陆见深陷在温暖的大围巾里,配合地往他的方向歪着头,好让他方便整理。 沈遇迎着她从大围巾包裹下露出的那双晶莹剔透的眼睛,手上的动作短暂地停滞了一下。 好、好可爱。 好想捏捏深深的脸,沈遇端着一张清正的好人脸,在心里暗戳戳地想。 回去之后不如给深深多准备几条围巾吧,冬天那么短暂,别的小姑娘都要那么多不同款式的围巾了,他家的深深也一定要有。 “那个……”有个年轻小姑娘怯生生地看着两人,她似乎已经犹豫了好久,好不容易才鼓足了勇气拉了拉陆见深的衣服:“你,你是陆半仙吗?” 一听这个名字,陆见深顿觉眼前一黑,顿时升起了一种想把阮狐狸拎出来揪秃了他的狐狸毛的念头。 “……我是。”陆见深将挡脸的围巾往后稍微拉了拉,朝她露出正脸来。 小姑娘的眼神里瞬间迸发出强烈的欣喜,她看上去兴奋极了,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尖叫出声,原地跟个小兔子似的蹦跳了两下,“啊啊啊小姐姐真的是你啊!” “我刚才看你的侧面就觉得像,就怕认错了人尴尬,没想到真的这么幸运,我今天到底是走了什么运气啊啊啊。” “我我我是你的粉丝啊,我从看过你最开始的那个视频就喜欢你了,你有微博的时候我是最早关注你的那些人之一啊,我一直都很相信你的,你之前的抽奖我转发了好多遍,可我太非洲人了,都没有抽到过,失望了好久呢。” 小姑娘语无伦次地诉说着对她的喜爱,那种发自内心的情感听得陆见深心口一暖,她难得觉得当初阮安闲着没事给她折腾出来的微博也不是完全没用的,陆见深问道:“你也是这里的员工吗?” “我是,我才入职半年,没想到公司就出了这种事,原本还在想要不要换份工作呢,不过看见小姐姐你来了我就不担心啦,不管有什么鬼鬼怪怪的东西,在我们陆手下,绝对走不过一个回合!”女孩子戴着副小粉红的手套,从见到她开始就时不时地海豹式鼓掌,可爱得不像话。 陆见深想了想,从沈遇拿着的包里翻出一张护身符塞给她,“这个你收好,平时尽量不要离身。”既然说有鬼闹事,多给这小丫头一份保障也是好的。 “真的给我了吗?”小姑娘一脸不敢相信地接过那张护身符,她捏在手里,紧张得不知该往哪儿放才好,“我,我一定好好收着,绝对不离身,就算是洗澡我也会带着它的!” 陆见深失笑,她比这小姑娘高些,正好能抬手按按她的脑袋,“倒也不用这么个不离身法啊。” 她说话时声音里都带着笑意和温柔,小姑娘盯着陆见深的脸,不知想到了什么,小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沈遇:……他就知道,外头觊觎深深的人果然只多不少! 居然还在深深面前脸红,深深居然还摸了她的头,沈遇心里一阵阵地冒着酸气,又带着那么点小小的委屈,除开小时候和初入山门那会儿,深深都没有怎么摸过他的头呢。 他的头难道还不比路上的一个女孩子好摸嘛! 沈遇磨着牙想,他回去就得给阮安扣薪。 要不是阮安给深深捣鼓出那么个微博来,他何至于多出这么多“情敌”! 嗯,就是这样,怎么想都是阮安的错。 远在帝都的阮安缩在暖气房里,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小姑娘红着脸盯着脚尖,嗫嚅地道:“我可以……抱一抱小姐姐吗?” 沈遇:!!! 这有什么的,陆见深理所当然地想,她笑着对那小姑娘道:“当然可以啊。” 说着,她就主动向她展开了双臂。 小姑娘兴奋地闭上眼就要冲进陆见深怀里,这一冲……没冲到? 她疑惑地睁眼看去,只见她心心念念的小姐姐被她旁边站着的那个高大俊朗的男人往后一拖,那男人一只手还横在小姐姐腰间,冷着一张脸朝她吐出三个字,“不可以。” 小姐姐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她拍了拍男人的手臂,轻声与男人说了些什么,男人看上去似乎有些不高兴的样子,但还是顺从地放下了胳膊,看着她的眼神犹如在看什么阶级敌人。 小姑娘:麻麻,我觉得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她磕磕巴巴地道:“那个,小姐姐,这个小哥哥是你的男朋友吗?” 她说完这句话才觉得自己这样问实在是没礼貌了些,忙摆着手道,“对不起对不起,要是不方便回答的话不理我也没有关系的,就当我什么都没问就好。” “没有关系。”陆见深心道,要是她这个时候否认或者避而不谈,就以她家这位看似清风霁月实在小肚鸡肠的心性……她这腰怕是别想要了。 为了自个儿这把老骨头着想,陆见深回答的愈发坚定,“他是我的伴侣。” 沈遇顿时身心舒畅了不少,要他现在是原型的话,尾巴没准都已经欢乐地摇了起来。 陆见深答得坦荡,小姑娘反倒没了声。 本来么,陆见深也不是什么寻常的网红或者小明星之类的人物,她跟她们这些所谓的粉丝也不存在别的关系,她要不要谈恋爱,她们做粉丝的也不好干涉,而且……小姑娘悄咪咪地看了看陆见深旁边的男人,这个人不说别的,单说脸也和她们陆很般配啊,而且他的眼睛一直都没从陆见深身上移开过。 小姑娘眨巴着眼,半晌朝着沈遇憋出一句话来,“那你要好好照顾我们小姐姐啊,你们一定要很幸福才行。” 沈遇看这个小姑娘瞬间就觉得顺眼了许多。 他单手环抱着陆见深,郑重地回答,“我们会的。” 作者有话要说:鬼:说好的捉我呢,没有人来踩我一下吗? 小粉丝:啊啊啊给你看小姐姐绝美图博! 沈遇:!!!这些照片连我都没有?通通保存 小粉丝:怎么回事,我手机里的图怎么都找不到了?欸欸欸,网上的也被删了? 第117章 番外 四 祝福的话是说出口了, 不过一想到那么喜欢的小姐姐居然不知不觉地就被条大尾巴狼给叼回了狼窝里,小姑娘这心里就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看沈遇的目光里不自觉就带上了几分丈母娘看女婿的探究。 迎着这样的眼神,沈遇默不作声地挺直了腰板。 这样的气氛实在是……陆见深捂着脸,开始考虑这会儿一个人溜之大吉而不被人发现的可能性。 那边的老道士捻着胡须,正笑容满面地接受着众人的称赞,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惨叫打破了他脸上的笑意, 有个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大楼里冲出来, 他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 像是有什么恶鬼在后边追他,眼见这里人多,男人的眼里瞬间迸发出希冀的光彩, 他拼命地向着人堆跑来, 边跑边嘶哑着喉咙喊道:“救命, 有、有鬼啊!”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刚才还信誓旦旦地说着已经把厉鬼收服了的老道士。 老道士:…… 这他娘的就很尴尬了。 人群中已经有人按捺不住地发问:“这是怎么回事啊大师, 您不是刚刚才灭了那鬼, 说咱们这栋楼里已经干净了吗, 这前后不到十分钟的功夫, 怎么这么快又出事了?” “可不是么,要我说,没准他根本就没他自个儿说的那么本事,就是个装神弄鬼的神棍,还捉鬼呢, 我看啊,是他心里有鬼才对吧。” 请他过来的那位主管脸色也有点不好看了,闹鬼的事情最早就是发生在他们办公室,弄得人人自危,就连他心里头都瘆得慌。这事儿要是再不能解决,眼见着一封封的辞呈就要往他桌上来了,到那时候手下连个精兵强将都没有,他还做哪门子的主管,活脱脱就成了个光杆子司令不是。这不,一时心急,就听了他老婆的劝,请来这位说是很有本事的老道士帮着给驱驱邪,本想着把这事儿悄然给办了,没想到消息不知怎么地就传了出去,还引来公司上下这么多人围观,甚至连副总都给惊动了。 原本就不是所有人都信这一套,觉得他搞封建迷信,折腾过这一遭,那些怪事儿能过了倒也还好,要是什么都没好转,他岂不是面子里子都被人下了个干净。 主管恶狠狠地瞪着那个老道士的背影,恨不得冲上前去揪着老道士的衣领好好跟他说道说道。 别说之后的尾款,就连一开始付给老道士的定金,他都得让他一分不落地吐出来! 老道士心里也有点发虚,他吃这碗饭的年头不小了,别的行当可能是年轻力壮的人比较能干,可做他这一行的,那就是越老越吃香。老道士也是翻过几本书的人,这大白胡子一留,道袍一穿,再照着经书上的说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准能从看客嘴里掏出点什么来,这一来二去的,自然就稳了。 再说了,老道士自信,这年头哪有那么多鬼啊鬼啊的,大多数还不都是人自个儿吓自个儿作出来的,要真是有鬼,他走南闯北那么多年,怎么连个鬼影子都没看到,这地方要是有鬼,倒是让她出来给他瞧瞧啊。 “呼~~”老道士正这么想着,忽然有道凉风向他吹来,拨开他的衣领吹向他的脖子,老道士被冻得猛打了个哆嗦,他紧了紧袍子,正打算搜罗出什么说辞看能不能先把这帮人糊弄过去,耳边猝不及防就响起了一个年轻女人的轻笑声,那声音离得他很近,近得仿佛是在贴着他的耳朵说话了,老道士的脸一白,他下意识地回头往边上看去,那里什么人也没有。 不是吧……老道士在心里骂了句脏话,心说这地方难不成还真有什么不干净的。 不行不行,看来这里是不能呆了,他还是得赶紧离开才是上策啊。 老道士迎着众人不善的眼神,他突然捂住胸口,似是连站立的劲儿都没了般单膝跪地,伸出右手掐算了片刻,面上的神情几经变幻,终于下达了结论,“不好,这里竟还藏了一只厉鬼!可惜啊,贫道刚才已经费尽了心神,对上那东西恐怕是有心无力了,还请各位另请高明吧。” 他说完这话,整个人像是承受了极大的痛苦般,眉头杵成一团,大口大口地发出痛苦的喘息,索性两眼一翻,慢悠悠地倒在了地上,任人怎么摇他都没个反应,像是已经完全晕死了过去。 陆见深:…… 别的不说,但就脸皮的方面,她就已经望尘莫及。 怪不得她摆摊算命的时候,生意总是敌不过隔壁那个成天戴着副墨镜装瞎的王二麻子。 这帮人的演技简直比她在电视上看过的那些都强出许多! 陆见深匪夷所思地想,他们难道是在同一所学校里头练过的吗? 众人虽然心有怀疑,不过老道士毕竟年纪大了,大冷个天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样子总归是让人没办法坐视不理,只好叫了两个年轻力壮的男同事把老道士从地上抬起来塞进车里送去医院。 那个小姑娘从男人叫嚷着有鬼从大楼里跑出来那会儿就受了惊吓,她把手伸进兜里紧紧攥着陆见深给她的护身符,一边又悄然贴得陆见深更近了些。沈遇注意到她的动作,不着痕迹地靠近陆见深的另一侧,大大方方地把手伸进她兜里,握紧了她的手。 小姑娘:……服气,她服气了还不行么。 迎着陆见深疑惑的目光,沈遇理直气壮地朝她比了个口型:“我手冷。” 陆见深:你一条能冬天下到海里淌水的龙,这会儿穿得整整齐齐地和我说手冷?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你看我像是信你的样子吗。 沈遇:…… 沈遇心虚地别过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模样。 外边天冷,可一想到男人刚才说的话,一时间谁也没有勇气率先走进大楼,还是那位主管板着脸发了话,众人才齐齐向里走去,一楼大厅里暖气开得很足,惊魂未定的男人死活不愿意往楼上走,众人拿他没办法,再加上自己心里也怕得厉害,就商量着先在大厅偏些的沙发那儿坐下,等男人缓口气,告诉他们究竟又出了什么事再做打算。 有个同事扯着男人的袖子,低声提醒道:“说事儿归说事儿,你倒是先把裤子拉上,这儿还有这么多女同事在呢,你这样不好看。” 男人此时总算也有些从惊吓中缓过神来,他听完同事的话,顿觉后臀一凉,他刚才是在厕所里蹲到一半跑出来的,那种紧要关头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的,这不,连裤子都没拉好,半拉屁股蛋露在外头,被风这么一吹,呲,那叫一个凉。 他也是要面子的人,赶紧就把裤子拉了上去,坐在沙发上假装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陆见深与沈遇无声地跟了进来,小姑娘还以为她是遇见了这种鬼怪之事,有心想要帮忙,还在心里感叹了一番,她家小姐姐果然人美心善。 陆见深:不,事实上她只是想维护一下自己产业罢了。 几个平时与男人交好的同事坐在他旁边安慰了他几句,有又贴心的女同事及时送上热水给他暖暖,这样一番动作下来,男人总算平稳了呼吸,他阻止了一下语言,说话时仍带着几分惊魂未定:“你们是不知道我刚才都看见里什么,我他妈都以为我要死里头了,我长那么大,第一次碰见这档子事,真他妈的活见鬼了。” 人群中有人起哄道:“欸欸欸,不对啊,我说老陈,你不是昨天还拍着胸脯说不信这些吗,这才过了多久,你就改口了?” 男人,也就是老陈,他朝那人翻了个白眼,道:“你有胆子这会儿上去试试,不敢就别在这儿跟我瞎掰扯。” 老陈活了三十多年,一向认为自己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论者,什么鬼鬼怪怪的东西,他从来不信,就是前些天说公司闹鬼的事儿传得再厉害,老陈也坚决认为这些就是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话越偏惹出来的祸,就是真碰着了怪事儿,那也一定能用科学的方法来解决,总之就是不可能有鬼。是以,今天那么多员工趁着白天清闲的档口出去看所谓道士捉鬼的热闹时,老陈就踏踏实实地坐在办公桌前处理着数据,任谁喊他都不为所动。 许是白天来上班的路上,肚子里灌进了冷风,老陈在位子上坐了一会儿,不知怎么地,肚子疼的那叫一个厉害,老陈捂着肚子憋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只好站起来撅着屁股急匆匆地就往厕所里跑。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老陈顿在坑上解决了生理上的不爽快,把手伸向抽纸那一块儿的时候,面对那个连半张纸都没给他剩下的空抽纸筐,生平第一次真真切切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这种时候,无论是撅着屁股出去找纸还是直接提上裤子出去,显然都不是那么合老陈的心意。想了想,老陈还是虚着嗓子在坑里叫唤:“这儿还有没有人呐,还有其他人没有?” 他等了一会儿,始终没有人回答他。 老陈丧气地想,连个手机都没带进来,不然还能打电话给同事让他给送个纸进来什么的,现在这种情况,难道还真得逼他就这么光着屁股出去其他坑位上找纸? 这要是万一这档口上进来个什么人的……老陈这么想着,顿时老脸一黑。 他正犹豫不决的时候,突然听见厕所里有个轻飘飘的声音在回应他:“有。” 老陈心中大喜,他没有过多留心这人刚才怎么没搭理他这回事,当即向对方求助道:“哥们,我这坑里没纸了,江湖救急啊,你能不能给我扯段儿纸进来?”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好。那你想要什么颜色的纸?” 个抽纸而已,什么时候还能分颜色那么高级了?老陈纳闷地想,他答道:“你那儿有什么颜色,随便给我来两张就成,就擦个屁股,随便随便。” “那不行,还是要照程序走的。”对方在这上面的态度却是出乎意料的坚持,老陈只见从卫生间的隔板那里默默递过来三种不同颜色的抽纸,那人还在固执地问他:“你是要红纸,绿纸,还是大白纸?” 老陈管他那么多呢,他索性就把所有抽纸都接了过来,边擦边跟对话聊天,“你这话听着怎么那么耳熟呢,我老觉得我在什么地方听过,你等等,让我想想啊……” “哦!对了对了,我想起来了,这可不就是那个老掉牙的鬼故事呢么,上厕所问红手绿手还是大白手的,我就说我刚听你□□怎么老觉着不对劲呢,敢情你是把手给记成纸了啊,怪不得听起来怪怪的。” “是这样吗?”对方幽幽地问他,听语气还颇有些郁闷。 老陈大剌剌地道:“当然了,我不会记错的,我吃饱了撑的拿这事儿糊弄你啊。” “哦。那你看看,我现在这样对吗?” 隔板那边默默伸过来两只瘦得皮包骨头的手来,这两只骷髅般的手掌简直像是被人从大染缸里刚捞出来的一般,一只被浸染得通红,另一只则是发着莹莹绿光。 老陈脑子里嗡得一响,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对方困扰地道:“可是我只有两只手,还差一个,怎么办呢,啊,对了,要不我拿我的脑袋来代替吧,你觉得怎么样?” 老陈在心底里呐喊,他觉得很不怎样! 然而对方显然没有听取他意见的意思,他已经把头也伸了过来,那张脸惨白一片,五官扁平到几乎贴在了脸皮上,他拿空荡荡的眼窝“看”着老陈,张了张嘴,状似羞郝地问他:“没有大白手了,只有大白脑袋,你看行吗?” 老陈:“……鬼啊啊啊啊啊!” 对方看着老陈吓得一蹦三尺高,还很疑惑的样子,骨节发出咯吱咯吱的样子,似乎是要从旁边整个儿钻到他这间来:“你刚才在说什么啊,什么鬼,难道有鬼吗?” 他竟然还跟着嚎了起来:“啊啊啊我也好怕鬼的啊,救命救命,鬼不要不过来啊!” 老陈越是怕越是手抖,连厕所门上的插销都要打不开了,眼见这那东西就要爬过来,吓得老陈手上赶紧一用力,总算打开了门,这不,门一开,他立马就头也不回地朝着楼下跑了出来。 老陈皱着一张脸,苦哈哈地道:“你们想想看那得是个什么样的场景,得亏我跑得快,要不然怕是我命都得留在那儿喽。” 同事们代入了一下那个场景,顿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有人小声议论,说怕是这辈子都不想在公司里上厕所了。 “不是我说你,你好端端地扯什么红手绿手大白手啊,你看看你,还被鬼给听进去了。”有个同事一想到以后上厕所指不定也会不知从哪儿冒出个怪东西来,就觉得两腿都直发软。 老陈一瞪眼:“这丫的也能怪我?我怎么知道那会是个、会是个脏东西。再说了,他先前倒是听得进去我说的话,可后来我拼命朝他喊别追我别追我的,怎么就不见他这么听话了?” 他们这边吵吵嚷嚷的,小姑娘听完老陈的话也觉得心慌,她正想回头问问陆见深的看法,不想头一回,刚刚还站在这儿的两个大活人这会儿却没了踪影。 小姑娘攥着护身符,心想着难道小姐姐是去帮忙捉鬼了? 好想跟去看看啊,她心里刚冒起这个念头,就被她又一掌按了回去。 算了算了。 看热闹什么的,还是惜命要紧。 作者有话要说:苦逼作者把电脑的充电器落在学校了,希望剩下的那些电能够我码完明天的更新,哭泣 第118章 番外 五 当初公司建址的地方是沈遇亲自挑选的,在风水上自然挑不出毛病, 照说不会出这样的事。且陆见深看过这周围的环境, 倒不像是先头那个老道士所说,楼里有冤魂厉鬼不散的样子, 也不知道这其中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 她戳了戳前边沈遇笔挺的背影,想着先问问他是个什么看法。 沈遇回过头来,朝她笑了一下:“没什么看法, 手上没有沾染过杀孽的鬼魂就送去地府投胎, 要是碰过人命的么……” 他眯了眯眼, “不如带回去, 正好还能当作下酒菜。” 陆见深:…… 她诚恳地劝道:“要不还是算了吧,路上的东西不要随便拣出来吃。这些鬼啊怪啊的,都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清洗过了, 随便吞进肚子里可是要闹肚子的。” 难不成是她的教育方法出了点什么问题?陆见深心里盘算着, 要不怎么自家养的一条龙,一只猫, 都这么喜欢从街边到处捡东西吃, 她平时也没饿着他们呀。 沈遇忽略了以龙的肠胃, 就是吞个十斤八斤的恶鬼下肚也不会闹肚子这一大前提,他温顺地随着她的心意点了点头,从善如流地道:“好,你说不吃就不吃,我都听你的。”不知道比那只阳奉阴违,嘴上说着好好好, 背地里不晓得偷摸着吃了多少东西的大肥猫要好出多少。 陆见深看着他的目光果不其然变得更欣赏了。 沈遇:计划通。 远在帝都的猫崽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唾沫星子喷了被抓来照顾他的阮安一脸。 “我操,这他妈究竟是什么东西!有没有人啊,快来人救命啊!” 过道的尽头传来一个男人声嘶力竭的求救声,其间还夹杂着什么东西撞到地面的声音。 “你丫的别再跟过来了,老子就是上个厕所,没招你没惹你的,你老跟着我干嘛呀!”那道声音的主人听上去都快被逼哭了。 陆见深:这块地方的鬼都是些个什么趣味,刚才那人就是在厕所里撞着脏东西的,这会儿又来一个。怎么着,这片儿的鬼都是打定主意在厕所里安家了? 谁说人都已经成了鬼,任凭住处是个什么样子,他们也没法真正住进去,但他们倒也不嫌厕所臭得慌? 陆见深心里这么想着,脚下的步子却没有放松,她与沈遇对视一眼,飞快地朝着走廊尽头那间声音传出的厕所奔去,连符纸都已经预先从兜里掏了出来。 “什么东西敢在这里胡乱害……呃,人?”陆见深站在厕所门口,正对上这眼泪汪汪盯着她瞧的一大一小。 大的那个原先熨烫整齐的西装这会儿被揉得凌乱不堪,他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被对面那鬼逼到了厕所的角落里,手里还拎着个拖把以作防身,那拖把都布条上还湿哒哒地下滴的水,整个看上去很是狼狈。 他已经很凄惨了,可他对面那只鬼居然看着比他还可怜些。也不知他是从哪儿染的颜色,手上一红一绿的,还顶着个大白脑袋,正委屈巴巴的看着他对面的男人。小手揉着眼睛,每抹一下,脸上就多出一道颜色,硬生生把自己抹成了个小花脸。 小鬼哭兮兮地嘟囔着:“呜呜呜哪里有鬼呀,叔叔你要跑带上我一起好不好,我也很怕鬼的。” “求求你带上我吧,你,你先把手里的拖把放一放好不好,戳到人可疼了。” 那男人看上去更崩溃了,他绝望地发出一声呐喊:“你神经病呐!” 小鬼一本正经地给他纠正错误:“叔叔,你不能这样随便骂人,骂人是坏习惯,要改。” 男人恨不得以头抢地。 陆见深:…… 沈遇:…… 陆见深默默把掏出来的灵符又给揣回了兜里。 男人这时候终于发现了站在陆见深后边的沈遇,他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强烈的光彩,迫不及待地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往沈遇那边跑,“老板,你也看到了,有鬼,这是真的有鬼啊!我们快点报警吧!” “不对,这事儿也不归警察管,那要么我们从寺庙里多去请几位大师来这儿念念经?”男人语无伦次地说道。 沈遇不动声色地往后避了避,与满身厕所味儿的男人拉开了一段距离。 他觉得他对他这位高薪聘请来的副总又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小鬼看上去很想马上跟上来的样子,但站在中间的这位姐姐莫名给他一种危险的感觉,在她面前,他总觉得自己像是老鼠见了猫。 得,看着小孩儿鬼的样子,就知道他绝对不会是什么厉鬼了。陆见深把手放进口袋里,想拿出手机打通地府热线,叫个鬼差上来把小鬼带下去,这事儿就算结了。 “大师手下留情!”还没等她拿出手机,就有一男一女两只鬼在半空中朝她飘了过来,副总才经历过小鬼的“折磨”,没想到这会儿又跟来了两只大的,当即两眼一翻,整个人晃荡了好几下,差点没晕过去,最后又坚强的站住了,还装模作样地站在沈遇身后,做出保护的手势,“老板您当心,谁知道这后头还会不会冲出来新的恶鬼,我得站在您的身后护着您啊。” 妈呀,这鬼真是太吓人了,副总连看的勇气都没有,还好老板是个大高个儿,站在前面还能挡一挡。 副总正这么想着,谁知下一秒,他就被沈遇拎着领子,整个提到了前边,正好能与这三只鬼脸对脸。 副总顿时眼前一黑。 沈遇悠然道:“不是说要保护我吗?我看你站在前面保护的就挺好。” 陆见深抛给那位可怜巴巴的副总一个同情的眼神。 那两只年长的鬼一看身上就没什么怨气,也不像是会故意做乱捉弄活人的主。陆见深奇怪地问道,“你们好好的,故意跑出来吓唬一下活人做什么,这一吓二吓的,万一惹出什么人命来,你们担当得起吗?” 她说这话并不是在吓唬他们,这天底下要说完全干净的地方是少之又少,就是他们做天师的,也不会但凡看见只鬼就喊打喊杀,要是鬼不做恶事,不伤活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可若是有意伤人的,那就该另当别论。 这两只鬼看着似乎是对夫妻的模样,他们把那只小鬼护在身后,辩解道:“大师,今天的事儿真的是件误会。我儿子他也是出于好心,听见有人在厕所里喊着没纸了。就想帮着递一递,这小子生前脑子就不好,死后到现在都没能反应过来自己如今已经是个鬼了,也不知道像这样突然冒出来会吓到别人。” “那他这手的颜色,还有他的脑袋?” 女鬼说起话来还有些憋屈,“还不是刚刚来上厕所的那个大活人,非得扯什么红手绿手大白手的。平时我们说多少,这孩子都听不进去,也不知今天是犯了什么毛病,倒把别人的话听进耳朵里了,现在倒好,让他把色儿变回来都不肯听。” 小鬼得意洋洋地给女鬼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双手:“妈妈,好看。” 气得女鬼重重地拍了他一掌。 女鬼看着吓人,说起话来的样子就像个寻常家长,副总大着胆子问她:“那前些天办公室里那台坏掉的打印机子是怎么回事,也是这只小鬼弄的?” 虽说当时看了一眼就给扔了,可他还记得那些打印出来的纸上的样子,倒跟这只女鬼长得有些像啊。 女鬼是不会脸红的,可这时候陆见深却从她的脸上看出了几分不好意思来,“这事儿不赖他……赖我。” “我就是想拿那个打印机子印个照片出来,可我把脸贴上去的时候,那机子好像不是很利索,我就多按了几下,没想到那些纸就吐个没完了,吐出来的东西也不知怎么的,我明明是对着我的脸来的,莫名其妙就成了那个小姑娘,倒把人给吓着了。”女鬼说起这话来还有点尴尬,“这现在这些电器啊,这是一年一个样,我是越来越用不惯了。” “既然前边是不小心惹出来的事,那你还专程在楼梯上吓唬她一遭做什么。”陆见深质问道。 “这可真不关我的事啊。”女鬼连忙摆摆手,捶了蹲在她旁边的那只男鬼一拳,“你干的好事,你倒是说话呀,这会儿就知道装哑巴了?” “瞧你这话说的,那也不能怪我呀,我这可都是一番好心。”男鬼委屈巴巴地道,“我好好的在楼道上遛弯,她突然就这么跌跌撞撞地跑下来,我要是不扶她,她可就直接从楼梯上滚下去了。” “好心搭把手么,到头来还要怪我,这事儿怎么算的?”男鬼挺了挺腰板,“早知道你们现在的大活人碰瓷厉害得很,怎么着,现在还碰到我们这些做鬼的身上了?” 陆见深:“……照你的意思,归根结底还得怪那姑娘胆子小了?” 男鬼也晓得自己理亏,登时就不说话了,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梗着脖子道:“行行行,算是我错了还不成吗,我一会儿就到医院给她赔礼道歉去。” 陆见深:…… “那就算了吧。” 真要是让他就这么去了,指不定那姑娘还得被他吓成什么样子。 男鬼被拒绝后小声窝在那儿念叨:“怪我的也是你们,我说道歉又不让去的还是你们,你们这些做人的真是太难伺候了。” 既然问清楚了是误会一场,倒也省了不少麻烦。陆见深正打算叫鬼差上来带他们下去,这一家子鬼却十分不情愿,那女鬼念道:“大师啊,咱不下去成不成,我保证我们一家子都好好呆着,绝对不再让活人看见。” 陆见深问道:“这又是为了什么?” 那鬼扭捏道:“地府的物价房价比我们活着的时候还高,实在是负担不起啊。” 副总瞪大了眼睛,心说真有这么艰难,也不知道他现在勤勤恳恳地干活,存的钱到时候能不能让他在底下有个栖身的地方。 然而让他们留在这里是不可能的,别的不说,当初这位副总就不可能答应,不知道的时候到也就罢了,现在他都知道这楼里有鬼了,怎么可能还有胆子跟鬼呆在一个地盘工作。 陆见深正有些犯难,就听见沈遇忽然开口提议道:“先前你不是跟我说过,有位赵先生雇用了一批鬼在他那儿当安保,也许他不介意再多留三只。” 这话说的有道理。陆见深默默给沈遇点了个赞,转头笑眯眯地对一家子鬼道:“反正在这儿呆是呆,换个地方呆也是带,不如我给你们另找个地儿吧?” 作者有话要说:赵先生:不,我很介意!我不是很想要新员工啊! 还剩最后两个番外,凑个整数 第119章 番外 六 月黑风高夜, 寒风沙沙地吹过山间丛林, 树影婆娑间,只见林中最粗壮的那颗老树上依稀坐着一个年轻的姑娘,这姑娘白衣乌发, 一张俏脸映在月光下, 怎么看怎么不像个大活人,更别提边上似乎还能听见有什么东西在与她低低地说着话。 启阳山上统共就只有那么一间道观,早些年破破烂烂地, 看着比危房还破旧些,看得人都不敢进去, 这两年也不知是撞了什么大运,整间道观都被人从头到尾修整了一翻, 就连上山的那条小路都没放过,现在的道观看起来威风得紧,即使不信这些的人, 也愿意爬山的时候进来看看。 只是如果有人在这档口上经过,看见了这一幕, 只怕到了第二天,启阳观上的道观闹鬼的传闻就该传遍大街小巷了。 陆见深坐在枝头,周围围着一群瑟瑟发抖的小鬼, 这群小鬼看上去实在可怜极了, 他们每一个人手上都捧着厚厚一叠的卷子,“大,大师……卷子都做好了, 还请大师您过目。” 陆见深把东西从他们手里接过来,草草地翻了一下,颇为满意地道:“写的不错。” 小鬼们骄傲地挺了挺胸膛。 整片山头的鬼里,他们可是最聪明的! 陆见深夸了他们两句,拍了拍放在边上那沓高高堆起的册子,“不如再帮我一个忙,把剩下这一点点也拿去做了吧。” 众小鬼看着这叠足有半人高的练习册:……大师啊,您确定这只是一点点? 陆见深肯定地朝他们点点头,脸上挂着的淡淡笑容落在小鬼们眼里简直就像一个逼良为娼的老鸨。 陆见深:良心一点都不痛呢。 小鬼们原本好好地住在后山这块儿,他们都安分得很,从来不去活人家里惹事,陆见深偶尔回来,也不会想去找他们的麻烦,心情好了还会烧点纸钱吃食之类的给他们,谁知道某一天,她突然拿着一整套的五三和王后雄跑来后山,询问他们生前是不是也经常被逼着做这些。 种花家哪个学生不是被小山那么高的练习册砸过来的,小鬼们不明所以地给出了肯定的答复,还抱在一起感叹了一下当初活着的时候一起念书的岁月,陆见深坐在一旁听他们说话,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这么说来,你们也很怀念那个时候吧。” 没等小鬼们回答,她就迫不及待地把那堆练习册往他们那边一推,“正好,我这里有个机会,可以让你们重温一下那段岁月。” “这些册子就交给你们了,让我想想,我周五来找你们取,到那个时候,应该能写完了?” 众小鬼:??? 不是,他们怀念的是一起上课睡觉下课到处嗨的时光,而不是被人关在一个地方写那些永远都写不完的作业啊! 小鬼们正想找个理由拒绝,然而陆见深显然没有给他们这个开口的机会,她转身足下一用力,身形就遥遥一闪,几个回身消失在小鬼们眼前。 众小鬼欲哭无泪地抱着那些天杀的五三和王后雄,看着陆见深临走前伸手劈断的那棵老树。 这是威胁吧,这绝对是威胁没错吧??! 这种手段一般不都是我们这些做鬼的吓唬活人使的吗,陆大师您一个天师还能不能好了! 陆见深没有听见他们的哀嚎,她正坐在老道士给她收拾出来的书房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第五百二十八次问自己,当时到底是出错了什么药,才会一时冲动,答应下来要去考那什么劳什子的天师资格证。 当时从小镇上出来,慧明师太就跟她提过这件事不止一回,照她的意思,陆见深的本事她可以作保,天师资格虽然筛选严厉,但慧明师太是常驻主考官之一,有她作为凭证,陆见深的面试考题大可以免了。至于笔试么,陆见深尤记得当时师太笑得无比慈祥,肯定地告诉她:“笔试无非就是那些条条框框的东西,都是书上找得到的,回头我让人送份资料给你,你把那些东西都给背熟了,旁的不说,过门笔试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儿罢了。” 沈遇清咳一声,捂着嘴没有说话。 陆见深忽略了他当时的不自然,还与慧明师太相谈甚欢,这种愉快的心情一直维持到她回家的那一刻,看见那一整堆放在一起足以把她家房门挡得严严实实的书籍。 陆见深:“这些该不会就是慧明师太让我熟背的‘资料’吧?” 沈遇走上前去翻了翻,淡然地答道:“慧明师太果然很喜欢我家深深,给你寄来的这些东西都是她精简过的,比去年那次开考时罗列出来的少了足有一半。” ……少了一半都还剩这么多,怪不得每年天师考核都没人能通过了啊! 沈遇把门打开,猫崽扑出来在书籍上磨爪子,被沈遇拎着后颈上的毛毛把它丢在一边,“各家培养的弟子大多自幼开始准备这些东西,有很多都是他们先前就已经背过的,因此考起来也不算太难。” 陆见深:……可她没背过啊。 诚然,她在苍穹时也看过不少与道法剑术相关的书册,可眼下都过去多少年了,他们那个时候的东西放到现在显然有些不和用了,陆见深皱着一张脸看向沈遇,直白地问他:“有没有后门可以让我走一走的?” 沈遇低头做出沉思状,半晌才答:“苍穹戒律有言,要待之以诚,不可弄虚作假。” 陆见深:“……我剑峰几时教过你这种东西?” 况且他当时做出一副小孩子的模样赖着她的时候,怎么没见他有记得什么待人以诚的戒律。 沈遇微微一笑,伸手揽住她的腰,将人往怀里一带,温柔地亲吻着她的耳垂,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调笑的意味,“后门有是有,但是想要贿赂人,总也该拿出点贿赂的礼物来,是不是?” 陆见深:“……” 她从他怀里钻出去的动作灵活地像是一尾游鱼,一脱离他的怀抱,她就跳到了房间的最角落,警惕地看着他:“不必了,我细细一想,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走后门这种歪招实在不可取。” “我还是决定自己考笔试了!” 沈遇含笑看着她,脸上似有几分遗憾。 陆见深果断离得他更远了些。 当时说得铁齿,可真要背起这些东西来,还是惹得陆见深一个头两个大,她扒着镜子照时,恍惚都觉得自己的头发稀疏了不少,气得她一口气往脑袋上洒了一整瓶的生发水。偏还有个沈遇,时不时就穿成那副样子来她边上撩拨她一下,陆见深简直拿他没办法,索性趁他出门的功夫,自个儿带着家当跑回了启阳山,也好能安心看看书。 只是她没想到,老道士见她终于肯用些心思在念书上了,顿时就开心得不得了,还搬来这一大堆的东西,时不时就眼泪汪汪地盯着她瞧,叫陆见深连半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时心软害人呐…… 陆见深打了个哈欠,歪坐在书桌前,脑袋一点一点的,最后一下终于没忍住,彻底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等她熟睡后,有个男人的身影才渐渐出现在她身侧,沈遇看着灯光下她那张熟睡中的侧颜,他唇角刚要扬起,又被他强压下去,板着脸点了下她的头:“要睡就去床上睡,躺在这里,山里风大,容易着凉不说,这么躺着也不嫌硌得慌。” 他坐在陆见深旁边絮絮叨叨地念了一大堆,说话的声音却始终放得很轻,像是生怕吵醒了熟睡中的姑娘。 次日清晨,陆见深听着山中鸟鸣的声音逐渐清醒过来,她翻了个身,手无意地往边上蹭了蹭,入手的地方温暖坚实,让她不自觉又摸了把,这个触感……还挺熟悉的? 耳边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摸的舒服吗?” “舒服……”不对!陆见深陡然清醒过来,她撑着身体坐起来,最后的瞌睡虫也被赶得一个不剩,“阿遇?” “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怎么不继续摸了。”沈遇撑着胳膊看她,浅浅地笑了一下,“反正人都已经被你吃干抹净了,我是大师姐的人,师姐想摸就继续摸吧。” 他说着就摊开双臂平躺在床上,摆出一副任君采撷的姿态来。 陆见深嘴角一抽:吃干抹净什么的,他确定他不是说反了吗? “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沈遇道:“那边的事情忙完了,我自然要赶过来陪着你备考,片刻都不愿耽误。” “说来深深准备的如何了?”沈遇勾着她的一缕头发绕在指尖把玩,轻声问道。 陆见深耸了耸肩,“马马虎虎吧。” 她说着就扑上去掐住了沈遇的脸,“我昨天跟自己打了个赌。” 沈遇被她这么掐着没法说话,只好拿眼神询问她赌了什么。 “我跟自己说,我要是考试通过了,我就答应你一个愿望。”陆见深注视着沈遇的眼睛,“现在你觉得,我准备得怎么样啊?” 沈遇呼吸一凝,他突然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恨恨地往她脖子上要去,临到最后下嘴的时候,却只是轻轻啄了一口,“我现在开始,要每天盯着你看书,你一定会通过的。” 陆见深笑容一僵。 她觉得这个赌约,对她自己而言真是相当的不友好。 沈遇说到做到,接下来几天果真如约蹲在了道观,每日陪着陆见深念书,也不知他跟老道士说了什么,惹得老道士一见他就笑容满面的,仿佛他比粉嫩的钱币还讨喜。 陆见深被送进考场的时候,心中难得多了几分紧张,直到她推门进去,看见坐在试场中央的那位监考。 沈遇西装笔挺,面带微笑地朝她挥了挥手。 陆见深:…… 行吧,她这场笔试估摸着是稳了。 沈遇悠哉游哉地转悠道她桌前,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敲了敲她的桌板,陆见深朝他翻了个白眼,抓着他的手指道:“不是说不好开后门的吗?” 沈遇义正言辞地道:“换个说法,这叫为了确保达到最终目标采取一些必要的小手段,完全正当合理。” 陆见深无奈道:“行吧。” “在我开始答题前,能不能先问问我的沈考官,你想要实现的愿望是什么?”陆见深在心里默念,如果他说出的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绝对要把沈遇按在地上摩擦。 “我们已有道侣之实,却还缺个正式的仪式。”沈遇笑道,“考完试还早,民政局今天开门,该带的东西我都带齐了,等你填完这个,我们就走一趟吧。” 作者有话要说:沈遇:我是一条讲究仪式感的龙! 第120章 番外 七 陆见深迷迷糊糊地醒来, 她刚翻了个身, 习惯性地往边上一摸,却摸了个空。 “阿遇?” 她揉了揉眼睛,一下秒,她倏地睁大了眼。 不对,这里不是她和沈遇的家, 也不是她所熟悉的任何一个地方,而是一间破败的寺庙, 这庙显然已经荒废很久了, 就连窗户纸都是破的, 被人拿木头勉强钉在那儿挡风, 不过打扫得倒是很干净,没有什么积灰或是蛛网之流的东西。陆见深撑着身坐起来, 她发现地上铺着的是一层层厚厚的稻草, 而她身上被人盖了一条簇新的被子, 摸起来温暖舒适, 与这间破庙显得格格不入。 尤其是在另一个小角落里还叠着一条破了洞的薄被的情况下,这种差异就更明显了。 陆见深叠了被子放在边上, 她这块儿的稻草比庙里其他地方的更厚实许多,估摸着是把她带到这里来的人平时睡的地方。 在这个陌生的地界, 陆见深不敢放松警惕,她确定庙里没有不对劲的地方,才移步向门口走去,就在她的手放到门上的时候,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个布衣少年走了进来,少年穿得简单,手里还拎着一套女子的衣裙,他似乎没想到陆见深已经醒了,见她站在门后,还吓了一大跳,低着头就是不看她,嗫嚅着不敢开口同陆见深说话。 如果说陆见深方才还存着警惕戒备的心,那么现在,她心中的警醒大多已经变成了惊讶。 这张脸,她实在是不能更熟悉了,虽说瞧着小了点,可这分明是沈遇初入山门时的缩小版啊! 陆见深虽说时常感叹沈遇从进剑峰那会儿就是一派少年老成的样子,但她没想到,自己居然真有一天能见到她彼时如此青涩可爱的小道侣! 少年虽未抬头,却也能感受到陆见深的视线一直盯在他身上,这一认知让少年的脸直红到了耳根,他猛地把手里的衣裙高高举起,捧到陆见深面前,“给,给你!” 陆见深不明所以地接过,这身裙装摸上去衣料舒适,一看便知价格不便宜,她想到起来时盖着的锦被,再看看少年身上那件粗糙的布衣,眉头就皱了起来。 少年的视线划过陆见深藕白的胳膊,他的脸顿时变得更红了,像是恨不得从地上刨出一个洞来把自己埋进去,他呐呐道:“你……你先把衣服换了,这样穿不好。” 不好?陆见深愣了一下,她身上穿的是一套普通的短袖睡衣睡裤,沈遇有一套一模一样的,他虽不说,陆见深也知道她是想凑个情侣款,对他这样的小心思,陆见深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 不过在眼前这个小少年眼里么,这样的打扮显然是有些刺激了。 陆见深心里一痒,陡然升起一种作怪的心思,少年有意避着她,她就偏要凑到他跟前问他: “我这身衣服怎么了,有什么不好的,为什么要换?” 少年喉头一哽,只觉得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陆见深揉了揉他的脑袋,再逗下去,小家伙只怕真要溜了,还是先打住的好,她捧着少年买来的衣裙,避到佛像后边快速地换了衣裳,少年背对着佛像,即使知道什么都看不到,他也没有勇气回头,像是生怕唐突了她。 一张厚厚的毯子被扔到了他脑袋上,少年茫然地拿下毯子,陆见深施施然地走了出来,见少年正盯着她瞧,她大大方方地在他面前转了个圈,“挺适合的,你眼光不错。” “怎么样,好不好看?” 就是这衣裙的样式,估摸着是赶巧了,竟有几分像她们剑峰的服制。陆见深心道,他果然是与剑峰有缘。 她本想看看她的乾坤袋里有没有能给少年穿的衣裳,可长大后沈遇的身量与他现在相差得委实大了些,怎么都不方便,就只好先给他条厚毯子凑合着。 少年呆呆地望着她,半晌才呐呐地答,“好、好看。” 陆见深故意打趣他:“你怎么这样说话,莫非是个小结巴?” 少年一噎,索性把嘴闭得紧紧的,不肯开口了。 “好了,我知道你不是,就算你真是个小结巴,那也是天底下最讨人喜欢的小结巴。”陆见深与沈遇做了这两年道侣,对对方的心性最了解不过,顺起毛来也是得心应手。 少年的脸登时更红了几分。 “我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你躺在庙门口,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少年脸上的红晕未退,可说到这个问题时,他的眼神里就多出了几分肃然。 他庆幸当初没有把小姐姐给的银子随意花出去,虽然给人做工,但他毕竟年纪小,能做的事不多,也没有那么多人愿意雇用他,扣去买吃食的钱,这两年也没攒下几个银子,要不是把她给的金叶子一直留着,这时候他是连给她请大夫和买衣裙被褥的钱都没了。 这个问题么,陆见深自己都没搞清楚,自然也没办法回答他,只好含糊道,“没什么事,并未有人欺负我,你放心。” 少年明显没有相信她的话,只是他心想,姐姐那么厉害,要是有人能欺负得了姐姐,他就算知道了,又能做什么呢。 姐姐可以护着他,可以给他出头,他却没有这份本事。 思及此,少年的一颗心沉沉地跌了下去。 “啊,还有这个。”少年想起来还有这东西,忙献宝似的从衣服里掏出一个厚纸包,他把纸包一层层展开,里面赫然是一只被烘烤得当的烧鸡,少年心情稍缓,还好还好,他一路贴身放在胸口带回来,总算没冷了。 少年把整只烧鸡往陆见深的方向推了推,“你吃。” “给我的?”陆见深看他打着补丁的衣着和这间住所,也知道沈遇手里是没多少钱币的,他无论是入剑峰之后还是再后来,都很少说起他年少时的事,陆见深也没想到,他在这个年纪,日子会过得如此窘迫。 他给她准备的这些,也不知道花了他多少钱,陆见深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偏偏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回到她的沈遇身边,因此格外想给现在的沈小遇留下些什么东西,好让他的生活能过得好些。 这个时候的话,她手头的纸币他也没法用,陆见深索性把乾坤袋里有的吃食和玉石一一股脑全翻了出来,“这些,你全都收好了,不过别给生人看见,财不露白。”陆见深打量着少年的体格,深觉他还是小心为妙。 少年呆了一下,继而固执地摇头,怎么说都不肯收下她给的东西,脾气倔到陆见深都拿他没个办法。 陆见深无奈,只好换个办法跟他说话,“那就当是我先借给你的,等你以后再来还我,好不好?” 少年刚想拒绝,脑海中突然有个念头闪过,叫他的话憋在了嘴边,他沉默了片刻才道:“那……我要去哪里找你呢?” 陆见深松了口气,她笑着答道:“我是苍穹剑峰弟子,姓陆,名见深。你若有事,来苍穹找我就好。” “你知道苍穹在哪儿吗?”陆见深心想,以她的心性,就是少年真去找她了,她也不会把人赶走,总能给他个好去处,再者说了,没准师傅看中他的根骨,还能让他早两年入门,也好少吃两年的苦。 她这么想着,就越发来劲地与少年说起苍穹的事,一桩桩一件件,事无巨细地说与他听,恨不得能马上把少年拐回她们剑峰去。 少年也听得认真,像是恨不得能把她说的那些通通印到脑海里。 “深深,深深?” 耳边有道声音不断呼唤着她,陆见深睁开眼,面前的男人赫然是她的道侣。 唔,长大后的那个。 沈遇半搂着她,拍了拍她的背,“怎么了,我听见你一直在说梦话,是做噩梦了吗?” 陆见深摇了摇头,她忽然问他:“阿遇,我们早些时候,我是说在你来苍穹拜师之前,我们有见过面吗?” 她问完这句话就觉得后悔了,一个梦而已,实在犯不着这么当真,她刚想同沈遇讲这是她随口胡言不必在意,就听沈遇错愕地道:“你记起来了?” 记起来什么?陆见深心里比沈遇更茫然,她眯了眯眼,假意深沉地炸他:“是啊,不过那时你的样子,和现在差得可真是太大了。” 沈遇不疑有他,他轻声道:“我……当时年纪小,你知道的,我母亲只是个凡人,生下我之后就没了,周围的人都将我视作灾星,我只怕连个过街老鼠都不如,那个时候……你是第一个肯真情实意地抱一抱我的人,我……” 他话没说完,陆见深就凶狠地扑了上来,将他按倒在床上,将头埋在他颈间,在他脖颈上啃了一口,“傻子。” 她红着眼瞪他,摆出凶相控诉道,“你就是个大傻子。” 沈遇轻抚着她的脸,两人的位置顷刻间换了个个儿,沈遇的呼吸变得粗重,他刚想把唇覆上去,不想却被陆见深一掌拍开。 沈遇:“……深深?” 陆见深脸上的表情几经变换,终于呢喃道:“阿遇,我好像……要飞升了?” ********* 这个年代灵气稀微,道法衰弱,别说沈遇,就是陆见深自己也没想到,她居然能有飞升的时候,仔细想想,约莫是与沈遇这些年的……双修,撇不开关系。 陆见深思及此,顿时老脸一红。 天山云海间,有位老者驻足于此,像是已经等了许久,见到陆见深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他才欣慰地笑笑,朝她张开了双臂。 陆见深鼻子一酸,一个猛子扎进老者的怀抱里,“师傅。” 老者拍拍她的后背,“好了好了,师傅就知道,我家爱徒向来争气,一定可以上来的。” “走吧,为师带你去看看,这升上来后的天界是个什么模样。” 陆见深脚步一顿,她抿了抿唇,道:“师傅,我还想在这里多等一个人。” “等谁?” 陆见深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小声答道:“是我道侣。” 老者不敢相信地掏了掏耳朵,“你说谁?” “她的道侣。”有个声音从背后传来,陆见深欣喜地回头,沈遇快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含笑与她对视,“我说过,不会让你等的。” 他说完这话,又对老者庄重地行了弟子礼,“弟子沈遇,见过师傅。” 望着亲亲密密黏在一起的两个爱徒,老者扶着脑袋,原地踉跄了两下。 他觉得脑仁疼得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到这里就正式完结啦,新文的话没意外是1月6号开,开文前两天留评的小可爱都会国际惯例发红包嗒,小天使们去收藏一下嘛 新文《你是我的草莓蛋糕》,求预收,么么哒 1. 近日,警队有一传言尘嚣直上,据说那位清冷矜傲不近女色厌恶甜食的季大顾问,喝醉了酒撬开临街甜品屋的店门,搂着温软娇俏的小老板纤细的腰肢不肯撒手,亲吻着人家的耳垂,非要小老板做蛋糕给他吃。 流言越传越偏,整个警局一时哀嚎遍野,纷纷感叹季顾问不开窍则已,一开窍就瞅准了最心灵手巧的小老板出手,简直不给队里的小年轻留活路。 对此,当事人季铮眉头一挑,“谁给那帮小兔崽子的胆,敢觊觎我的人。” “不过么。”他眼神一暗,嗓音低沉,“编得倒是不错,可以试试。” 2. 池以歌中学时和季铮那段恋爱谈得轰轰烈烈,最后却惨淡收场。 她信誓旦旦地表示:“复合是不可能复合的,同一个大坑再跳进去第二次我就去天桥底下表演用鼻子吃面!” “哦?”对面的男人扯松了领带,似笑非笑地向她逼近,“我是大坑吗?” 池以歌顿时双腿一软:“打个商量…那面咱不吃了行不行啊。” 季铮中学时遇见那个叫池以歌的姑娘,从此,她是他的年少痴狂,也是他的日久天长。 “这世上从没有什么事是恒久不变的。” “但请你相信,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依然会爱着你。” 食用指南:人美声甜糕点师vs犯罪心理学博士 刑侦/美食,久别重逢,都市+校园回忆杀 彼此治愈的小甜饼,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