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在线阅读尽在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漫舞风灵】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玉手乾坤》作者:蒋胜男 第1章 江南自古繁华,更何况十朝故都的金陵。战国时,楚威王灭亡越国,占据此地。见当地风水地脉有王气上升,恐日后会有王者出现,威胁到他的子孙基业,于是在江北山边埋下黄金以镇压,同时在清凉山边修筑一座石头城,取名金陵。这就是金陵城的来历。 大明朝太祖皇帝朱元璋以此为都城,进而据有天下。后至成祖朱棣迁都燕京,改燕京为北京城。金陵改称为南京。 金陵城既有此传说,便有龙蟠虎踞之称。金陵第一镖局“虎踞镖局”正对着秦准河,朱雀桥。旭日东升,将门前的金字大匾照得十分耀眼。两名虎背熊腰的大汉站在门前,不可一世,行人经过,远远地避开,侧目而视。 一群小叫化子,远远地在桥的另一头,守着候着。能够出入虎踞镖局的,都是一些有钱的大爷,若是遇上了他们高兴,赏钱自然会比别处丰盛;当然,若是遇上了他们不高兴了,马鞭皮靴下来也是丰盛的。富者贵贫者贱,自古皆然。 这是大明宣德七年十月初七正午时分。 有两名桥夫抬着一顶小桥,走过朱雀桥,停在虎踞镖局门前。桥帘掀起,走下来一位紫衣女子。这紫衣女子看上去有些古怪,她一身紫衣,紫纱蒙面,紫色大髦,就连手上也戴着一幅紫色手套,从头到脚,用紫色包得严严实实的,只留着一双笑中带威,水灵灵的眼睛。她手中还抱着一个婴儿,但衣着发式,却还是未出阁的姑娘打扮。独身一个女子,就这么闯进这种三教九流之地。 这紫衣女手抱婴儿,走入虎踞镖局,气宇不凡,旁若无人。竟令得那两名见多识广的大汉也不敢多问一句,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进去。 进门之后,迎面出来一个中年人,殷勤地问:“夫人……小姐……”他顿了顿,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才是,忙改口道:“你是要托镖还是?”紫衣女傲然道:“我要先找一个人,然后,还要与你们总镖头谈一笔交易。” …… 过了许久,那门口的两名大汉突然看到那紫衣女竟被他们虎踞镖局的总镖头恭恭敬敬地从花厅送出来。送到滴水檐前,那紫衣女回头道:“好了,你不必送了,我不想太过张扬。”总镖头沈瀚忙道:“是、是、属下遵命。” 不知何时,虎踞镖局门口,散落着四五个头戴笠帽的小贩,竟无视虎踞镖局的威严,在门口摆开了小摊。那门口的两名大汉正待驱逐,见那紫衣女已经出来了,连忙又重新站好了。 紫衣女手抱婴儿,走出门来,虽然她要找的人不在这儿,不过,她总算知道对方的下落,又顺势收了虎踞镖局为羽翼,也算不虚此行了。 谁知走到门口,她手中的婴儿忽然动了动,啼哭起来。紫衣女忙低头轻轻拍哄。正此时,数点寒星从门外的四名小贩的手中发出,直袭紫衣女等人。那两名镖师和那几名桥夫,哼也不哼一声,就死了。与此同时,那四名小贩从扁担中抽出兵器,叱道:“妖女纳命来!”声音娇嫩,竟也是一群女子。 暗器交叉,已封住对方的上中下三路。好个紫衣女,骤逢惊变,身形疾转低头,扯过身上的大髦拦在身前。那大髦不知是何物所制,飞针射在大髦上,竟纷纷跌落。手未放下,对方长剑已到,使的竟是正宗峨嵋剑法。一招“越女追魂”直取紫衣女面门,另一人“素女拂尘”横扫她双足。黄衫飘动,霜刃锋利。 另两人身着一青一白,使一对峨嵋刺,功力似更胜一筹。兵刃中有“一寸短,一寸险”之言,兵刃越短,就越难以对付。 紫衣女手抱婴儿,身无兵器,面对四人急风骤雨般地狂袭,只得连连退却。紫衣女的武功原在对方之上,无奈此刻绝抽不出空来放下婴儿,取出兵器来。只是这紫衣女虽败不乱,脚踏方位,步法微妙,对方四人虽手持兵器,竟也一时伤她不得。只是时间一长,紫衣女碍着孩子,只守不攻,以一敌四,未免有些吃力。 紫衣女见势不妙,一咬牙,退后一步,将那婴儿高高抛起,空出双手,便向剑刃上抓去。她双手戴着金丝手套,不惧兵刃,将双剑一夺,一递,正挡住两柄峨嵋刺。双足连踢,又然跃起,那婴儿正往下掉落,她轻轻一拍,又将婴儿托上高空,她自己再落下时,已从腰间抽出一条软鞭来,“啪、啪、啪、啪”连响,已经打得那四名女子猝不及防,东倒西歪。 这会儿功夫,那婴儿又即将落下,紫衣女跃起,正欲故伎重施,不料对方那一名白衣女子见此情景,却不顾一切地扑上来,抱住她的双足,紫衣女身子失衡,掌力便斜了,原本将婴儿垂直托上,不料婴儿却斜飞出去。紫衣女一脚踢飞白衣人,欲救婴儿,已然来不及了。眼睁睁看着婴儿向石桥上直落下来。才在襁褓中的婴儿,从这么高空落下,必是性命难保了。 桥上原有几个小乞儿,方才见打斗激烈,早逃开了。有一个八九岁的小乞儿,逃得太慌,竟逃丢了一只破布鞋。实在舍不得,又悄悄地蹑回来去拣。正此时,觉得有东西从空中落下,不由地手一伸,那东西来势很大,压得他一交坐倒,撞得屁股好疼,顾不得爬起来,先看手中,原来是裹在襁褓中的一个女婴。那婴儿本来是哭着的,刚才被抛得一上一下的,此刻非但不怕不哭,反而“咯咯”地笑起来。粉妆玉琢似的小脸儿犹留着两滴泪珠儿,一笑,露出两边的小酒窝来,可爱极了。 紫衣女与青衣女同时叫道:“小乞丐,快将孩子给我。”那小乞丐爬起来,方在不知东南西北时,只听得一片喊声,也不知她们在叫些什么,吓头将头缩了一缩。眼见前面这两伙人打打杀杀,犹如凶神恶煞一般,低头看这婴儿笑得如此灿烂无邪,不禁抱紧了这婴儿。这婴儿虽小,但是眼睛亮晶晶地,一笑起来,满脸地阳光似地,任是谁见了也是十分怜爱。虽然两边都在叫着:“把孩子给我。”那小乞丐却抱紧了婴儿,反向另一边桥下跑去。 双方同时一怔,想不到这小乞丐竟不顾性命地救了这婴儿去了。青衣女正要去追。身形方动,紫衣女早已抢在她前头,杀气腾腾地踞于桥上,拦住了她四人去路。 紫衣女脸色铁青,她素来行事心狠手辣,只有她惹别人的,谁敢惹她。这四人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岂有轻饶之理。方才碍于孩子缚手缚脚,如今孩子不在,这一时半会儿,谅是安全的,正好腾出手来大开杀戒。 青衣女见此情景,咬牙叫道:“笑面罗刹丁芷君,我们与你拼了。” 紫衣女丁芷君冷笑一声:“峨嵋派的,你们是自己找死。”说着,软鞭一挥,打向青衣女。峨嵋派其余三人,也纷纷围上。 方才白衣女拼死一扑,被丁芷君一脚踢在面门上,伤势虽重,此刻也顾不得满脸血污,手执峨嵋刺先扑了上来。 丁芷君想起方才的事,最是恨她,冷笑一声,长鞭挥出,指东打西,却冷不防左袖中暗飞长索,正卷在白衣女颈中,丁芷君紫衫飘飘,在空中一个转身,绕过一个桥墩,顿时将白衣女勒紧在桥上。 青衣女大叫一声:“师妹--”见丁芷君左手用力,右手之力便轻了,青衣女深得峨嵋派武功之精要,见此情景长剑刺出,在空中连划几个圈子,缠住长鞭用力一夺,丁芷君长鞭竟脱手了。青衣女正自得意,两枚鱼鳞小刀已随长鞭射来,青衣女躲避不及,急忙中将头一偏。一枚鱼鳞小刀原射向她咽喉,却划伤了她左颊,另一枚则射中了她右肩。青衣女眼见动手不过几招,已方已是一死一伤,剩下两个师妹武功只有更加不及,今日之事,已经不遂。忍痛大叫一声:“散--” 两名较年轻的黄衣女听见叫声,立刻向左右分散逃开,青衣女也一个翻身,向后逃去。紫衣女丁芷君冷笑一声,不去追赶,反而冲入虎踞镖局,厉声叫道:“沈瀚。”总镖头沈瀚忙跑出来道:“令主有何吩咐?” 紫衣女丁芷君冷笑道:“沈总镖头,刚才我在外头与人打斗,你竟敢不出手?” 沈瀚忙道:“属下不敢,属下原本要出来的,只是无令主吩咐,恐出去反碍了令主大展神威。以令主的武功,对付这几个峨嵋弟子,何在话下。” 丁芷君哼了一声,知道此人新收,并不忠心。只是现在正要用到此人,且先忍下了,只是说:“你马上派出所有弟子,给我搜那三个峨嵋弟子。”心中暗道:“待安顿好孩子,我让你知道我的厉害。”拂袖而去。 ※ ※ ※ 却说刚才那小乞丐,抱了婴儿,一口气跑得远远地,见后面无人,才钻进一个小巷子里,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地喘气。喘息稍定,才忙低头看着手中的小婴儿。这婴儿看上去只有两三个月,虽然还不会说话,可是“咦咦呀呀”地样子却更可爱,他不禁伸手去逗弄婴儿。孩子是天真的,当他和婴儿一起笑起来时,他也忘记了自己的穷苦和饥饿。 可是过了一会儿,婴儿想是饿了,小嘴一扁,开始哇哇地哭了,而且越哭越响,怎么哄也哄不住。他急得团团转,哄道:“小宝宝,你别哭了好不好,我知道你饿了,可是我也很饿。求求你别哭了,你再哭会把坏人引来的。只要你不哭,你叫我做什么都行。”可是婴儿不听他的,反而哭得又大声又霸道,中气十足。正当他急得满头大汗,不知如何是好时,一道紫影飘过,从他手中抱走了婴儿。 紫衣女听到哭声,终于找到了婴儿,心中真是说不出的惊喜。她手中抱着婴儿,对这小乞丐笑道:“好孩子,你真是个好孩子。今天你做得好,我会好好赏你。你叫什么名字?” 小乞丐嗫嚅道:“我、我叫小虎子。” 紫衣女笑道:“果真是虎头虎脑的。好,你今天立了大功,这辈子都不用再要饭了。”说着,取出一锭黄金递给他,正要带他走时,一转头,目光掠处,见巷口有一角青衫飘过,她脸上顿时升上一股杀气,追了过去。 小乞丐小虎子见紫衣女忽然一闪就不见了,他手中握着那锭黄金,呆呆地站在那儿,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在做梦。 紫衣女丁芷君眼见方才那伏击自己的青衣女身影在巷口掠过,便追了上去。青衣女原也是循哭声而来,不料迟了一步,自己反被这女魔头发现行踪,追了上来。她自知不敌,连忙逃跑。 丁芷君冷笑一声,紧追不舍。青衣女慌不择路,竟逃进了一条死巷,等她发现不对想回头时,已经来不及了。眼见紫衣女带着一种猫戏老鼠似的得意神情慢慢地踱了进来。 丁芷君笑道:“你是峨嵋派的,武功不错,看来,是峨嵋四秀中人了。嗯,金秀容,李秀德,沈秀红都已经死了,这么说,你是赵秀言了。我本想放过你,不过,既然你这么急着要与你的师父师姐们做伴去,我就好人做到底,成全了你吧!” 赵秀言怒目圆睁,骂道:“丁芷君你这个女魔头,你做恶多端,将来一定不得好死。我就是变作厉鬼,也要来找你报仇,” 丁芷君哈哈大笑:“这你大可放心,有道是好人不长命,恶人活千年。我怎么死,你不用操心,还是想想自己今天怎么死吧。”说着,取出三枚寒光闪闪的小针,笑道:“这三枚峨嵋金针,就算是我还给你的。嗯,这第一针,先刺在哪儿呢?可不能让你马上就死。你瞪着眼睛看我作什么,你的眼睛可挺美的呀。这第一针,就先刺你的眼睛……” 赵秀言大叫一声,不顾一切欲向外逃去。丁芷君双腿一剪,已将她踏在地上,冷笑道:“往哪儿逃呀!”一针就向她右眼刺去。赵秀言发出长长的一声惨叫,叫声未完,丁芷君已是尖叫一声:“什么人,竟敢暗算本座。” 丁芷君金针正要刺向赵秀言的眼睛,忽然手被什么东西击中,痛得她金针落地,不禁又羞又气,仔细看那暗器,竟只不过是半块鸡骨头。心中一惊:“什么人有如此功力?” 正待细寻,就听得一声长长的呵欠:“是哪个小乌鸦乱吼乱叫,扰我老人家吃东西。” 丁芷君回头一看,见一个满脸腊黄的老乞丐从墙边懒洋洋地站起身来。丁芷君大吃一惊,方才这巷中除了她与赵秀言之外并无旁人,这老叫化子从何而来,何时躺在墙边,自己竟毫无觉察。待得仔细看清楚了对方之后,惊转为惧,骇道:“金面神丐!”连忙退开三步,放了赵秀言。 赵秀言一听,救星竟是当今武林中辈份最高,武功最强的金面神丐,当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自从武林中万人敬仰的圣人东海顾先生在去年泰山大会中遇难之后,金面神丐金炎就是世外三仙中唯一在世的人了。她知道金炎为人嫉恶如仇,犹为痛恨无双魔教,而眼前的丁芷君,就是无双魔教教主的亲信,忙叫道:“金老前辈救我!” 金炎看了她一眼:“你是峨嵋弟子?” 赵秀言忙道:“正是,晚辈赵秀言,家师青石师太和峨嵋上下七十多位同门,都已被无双魔教所害,只余我等几个姐妹,犹受这女魔头的残害。今日若非前辈救我,我……”话未说完,已是泪流满面。 金炎冷冷地看着丁芷君,道:“小魔女,当年云无双这个女魔头为害天下,你就是最大的帮凶,作恶无数,残害正道武林人士。人说你口蜜腹剑,笑里藏刀,最擅长逞毒计,设阴谋害人。如今魔教已经灭亡,你不但毫无悔意,反而继续作恶,今朝落在老叫化子手中,我便要为武林除一害了。你的主子云无双呢,又躲在哪里。”说着,逼前了一步。 丁芷君退后了一步,忙叫道:“金老前辈,您且听我解释。” 赵秀言忙道:“金老前辈,这妖女最擅长花言巧语。颠倒黑白,老前辈休要受她蛊惑了。” 丁芷君急道:“金面神丐名震天下,岂会不容人讲理吗?” 金炎冷笑一声:“老叫化子这一生从不受人花言巧语,也从不与恶人讲理。你若快说出云无双这个女魔头的下落,我就让你死个痛快。” 丁芷君叫道:“你想杀我倒罢了,你想杀我家小姐,你怎么对得起顾先生?” 金炎脸上升上一股杀气,更有深深的痛恨:“云无双这个女魔头害死顾先生,我正要杀她为顾先生报仇。我如何对不起顾先生。你这妖女,果然是颠倒黑白。” 丁芷君冷冷地提醒他:“顾先生说过是我家小姐害他的吗?顾先生要您为他报仇吗?顾先生会让您去杀我家小姐吗?你别忘了,我家小姐云无双,可是您口口声声提到的顾先生的妻子。顾先生尸骨未寒,您身为他的挚友,怎么可以去加害他的未亡人。您可以装不承认,可是泰山大会上,却是顾先生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承认我家小姐云无双,是他的妻子。”顾先生是武林中人人敬仰的圣人,云无双却是魔教教主。昔年云无双用自己的名字来命名魔教,凭手中一把无双刀杀人无数,独霸江湖。可是顾先生居然会娶云无双为妻,居然会在泰山大会是为云无双而死,这真是令武林中人不愿承认而又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这也是最令金炎悲忿的事实。金炎怒道:“不管怎样,顾先生总是她害死的。” 丁芷君摇了摇头道:“顾先生的武功已至化境,若非他自己愿意,这世上谁能伤得了他。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云无双已经死了。” 金炎反而吃了一惊:“你说什么,云无双已经死了?” 丁芷君叹道:“顾先生一死,云无双也死了一半。可是她已经有了顾先生的骨肉,只有将这孩子生下来,她才能随顾先生而去。我手中的这个婴儿,就是顾先生的女儿。老前辈您瞧,她长得多象顾先生!”说着,将系在怀中的婴儿解下来,递给金炎。 金炎虽仍是满脸的不能置信,却还是接过了婴儿。这婴儿哭累了,又睡着了。金炎看着看着,脸上的杀气渐渐地消去,却出现了一种说不清的复杂神情。 一滴老泪滴了下来,滴在婴儿的脸上。金炎喃喃地道:“顾先生,顾长风,顾老弟呀!象你这样的人,为什么早早去了,却让我这个无用老叫化活着。老天爷真是荒唐呀荒唐!可恨呀可恨!”他抬起头,又恢复了一脸严肃:“这孩子,怎么会在你手中?” 丁芷君低下头,恭恭敬敬地说:“顾夫人知道自己生命只在旦夕,她令我带这孩子走,让我找一户普通人家来抚养这孩子。她说:她为聪明误尽一生,惟愿这孩子平平安安地长大,一生无灾无难,便是文不成,武不就,痴一些,丑一些,都是这孩子的造化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俱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金炎品着云无双那句话:“便是文不成,武不就,痴一些,丑一些,都是这孩子的造化了。”云无双本是武林中的第一美人,聪明绝顶,文武双全,又是魔教教主,在常人眼中,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可是她在临终之时,对自己的女儿,竟是这等期许,这话中的痛苦,绝望,又岂是常人能够体会得到的。 金炎叹了口气,将孩子递还给丁芷君,挥了挥手道:“你走吧!”丁芷君接过孩子,心中大喜,知道今日已经躲过大难了,面上却淡淡地不动声色,缓缓地行了一礼:“是,晚辈告退。” 赵秀言在一旁,又气又恨,只是方才不便亦不敢插话,此刻见丁芷君安然欲退去,心中岂甘心。忽生一计,忙道:“金前辈,不可。这孩子若让这妖女带走,近墨者黑,难保将来不会受她所害,也成了个魔头。” 丁芷君不听则已,一听,更勾起方才之事,冷笑道:“我正想问你呢!刚出世的婴儿,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三番两次要害她性命。你峨眉派是出家人,心肠狠毒,犹胜过我们这些被称为魔头的人。” 金炎问:“这是怎么一回事?”丁芷君正中下怀,忙绘声绘色,极具细致地将刚才虎踞镖局门前的一幕叙说出来,她口才极好,言辞锋利,绝不容赵秀言插上一言半句辨说。说到凶险外,那是险足了十二分;说到愤慨处,更叫人杀气难抑。说完经过意犹未尽,又道:“当日泰山大会上,天下英雄都在顾先生面前尽释恩怨。如今赵秀言不但背约,还用暗算的手段。暗算我倒罢了,便是杀了我也无话可说,却不该连一个婴儿也不放过,三番四次下毒手,刚才我若是迟来一步,这孩子就不知会怎么样了。她害我我不会出手,但是害了孩子,我才绝不会放过她,以免她下次又起杀心,那就害了孩子了。” 金炎听了此言,问:“真有此事?”丁芷君忙道:“虎踞镖局中人及虎踞镖局附近报有的人,皆可为证。前辈,这孩子的身世,只能你知我知,绝不能让第三者知道,以免江湖中再生事端。”赵秀言吓得叫道:“老前辈救命,这妖女又有杀人之意,可见恶习难改,千万不可听信她一面之辞。” 金炎脸色沉郁,喝道:“你们这两个小女孩,当真半斤八两,谁也不输那谁了。丁芷君,你听着,今日若非为了这孩子,我已经杀了你了。你带这孩子走,若从今往后,你在江湖上再和以前一样,利用无双教的势力作恶,或是将这孩子教坏,不管你躲到天边,老叫化子也能将你找出来杀了你。你和这孩子,都不准涉足江湖,你听到了吗?” 丁芷君低着头,虽看不清她的脸色,却听她恭恭敬敬地说:“是,便是老前辈无此吩咐,晚辈也会按顾夫人的命令,将这孩子交给普通人家抚养,将来让这孩子做一个普通人。为了好好照顾这孩子,晚辈不会再涉足江湖了。前辈纵怀疑晚辈对您的承诺,却不能怀疑晚辈对顾夫人的忠诚。” 金炎点头道:“不错,我的话,你必会阳奉阴违,可是云无双的话,你却不敢不遵。赵秀言我虽不杀她,但了为保全这个孩子,我也不会放她走,我会将她带走,让她不能再泄露秘密。但愿你不是口是心非。”说罢工,丁芷君尚未抬头,金炎带着赵秀言已经消失了。 丁芷君抬起头,冷笑一声,啐道:“就凭你这老叫化子,也想杀我。看我怎么对付你吧!”忍不住亲了亲手中的孩子:“好宝宝,你真是我手上的一张王牌,叫我怎么疼你才好呢!”得意地抱着孩子离开小巷。 第2章 却说方才那小乞丐小虎子,忽然得了一锭黄金,他这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钱。犹如做梦似地,过了好久才回醒过来,才知道开心。欢天喜地盘算着:“哇,这么多钱,可以买多少馒头呀。啐,我有了钱干嘛不买肉吃。我要吃一块五花肉,不,我要吃一大碗筷红烧肉。不,不止吃一碗,我能吃多少红烧肉就吃多少红烧肉。我还要是最好吃的东西,最好吃的东西是什么呢?嗯,对了,一定是鸡腿,鸡腿一定最好吃了,我一定要吃一只鸡腿。” 想得高兴,扯了扯身上破烂不堪的衣服,趿着一只破鞋子,昂首挺胸地向一家小酒馆走去。方走到门前,眼睛锋利的店小二一把拎起他,扔到门外去,骂道:“臭要饭的,这是你来的地方吗?滚!” 小虎子爬起来骂道:“你他吗的狗眼看人低,小爷我现在可是有钱人了,我要进去吃香的喝辣的,你还得伺候小爷我呢!” 店小二不屑地笑道:“哎,这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连叫化子也敢称爷,我看你是穷得发疯了。还吃香的喝辣的。” 小虎子怒道:“你睁开狗眼看仔细了,这不是钱?”说着,取出那锭黄金来,店小二吃了一惊,怀疑道:“你这小叫化子,哪来这么大的一锭黄金,别弄个假的来唬人。”说着,一把夺过金子,翻过来覆过去对着阳光瞧瞧,又放到嘴里劲地咬。小虎子叫道:“你别乱咬,还给我!”说着就想上前拿回金子。却被店小二推倒在地。 忽然店小二怪叫道:“哎呀,老板,老板——” 这小店也只有老板与小二两人,老板听到叫声跑了出来,喝道:“什么事这么鸡猫子叫的?” 店小二忙将金子递给老板:“老板,你说怪不怪,这小叫化子竟有这么一大锭金子,看来一定是偷的。” 小虎子从地上爬起来叫道:“这钱是我的,我不是偷的,是个穿紫衣服的娘娘送的。” 这老板仔细地看了看那锭金子道:“啊哈,前街王员外家前几天让山贼给偷了,正报官捉拿呢。一定是你们这群贼骨头偷了,还敢光天化日下拿出来用。”小虎子叫道:“我不是贼,我没偷,这钱真是我的。” 老板朝地下狠狠地啐了一口道:“啐,叫化子就是半个贼骨头。你没偷,这钱是你的。哼、把你卖了,拆皮去肉煎骨头,几十个也值不上这一锭金子。人家给你的,怎么不见给了别人,就给了你。妈的,怪不得老子这段时间生意不好,原来有你这个小贼骨头触老子的霉头。快给我滚,要不然,就把你绑了送官,判你的罪。” 小虎子见没了金子,大哭大骂:“你才是贼骨头呢!你抢我的钱,还说我是贼骨头,你真是强盗。你把钱还给我,还给我!” 老板一把将他推倒:“滚,不滚老子就揍你了。”小虎子哪里怕他,破口大骂道:“你这个强盗,你贼喊捉贼。老天爷打雷劈死你,你出门让水淹死,走路让石头跌死,上楼梯会摔死你,你这个贼骨头,臭强盗——” 那老板被他骂得九窍生烟,这人原是个地痞无赖,一向横行霸道惯了,岂容别人这般骂他。一步抢上前去,举起钵大的拳头就揍下去。小虎子痛得哇哇大哭,口中却丝毫不让:“啊呀呀!你祖宗十八代猪生、狗生、王八生;你全家老少死光光,尸体烂了野狗都不要叼,乌鸦踢你的死人头——”污言秽语,各种恶毒不堪的话滔滔不绝。他本是市井小流氓,什么骂人的活不会,更兼口齿伶俐,颇能举一反三,大有青出于蓝之能。 那老板越发大怒,他与这小叫化子比骂,自然远远不如,手底下却越发又快又狠,眼看就要把这小叫化子活活打死。在旁的人纷纷劝道:“算了算了,要是把人打死了,可是要惹上人命官司的。” 那老板眼看这小叫化子也是半死不活,早没有一丝力气骂人了,也怕真的把人打死了。就势停手道:“好,看在大家的份上,就便宜了这小贼。”随手把这小叫化子丢出去,由其自生自灭,围观的众人也一散而尽。街上只有小虎子一人凄惨地躺着。 过了半晌,空空的街上,一个游方郎中带着个小童走过来:“咦,怎么有个孩子躺在这儿?”停下来仔细看看:“啊,怎么被打成这个样子,才这么小呀,真是好惨,谁这么狠心?”回头吩咐身边的小童道:“弃儿,把药箱打开,拿里头的云南白药出来,快。”这郎中正在给小虎子上药包扎,隔壁的门开了,走出一个老人。老人道:“杨大夫,怎么是你?” 郎中也招呼道:“啊,原来是你呀,这是怎么回事呀?”老人左右看了看,忙把杨大夫拉过一边道:“啊呀,杨大夫,你可要小心呀!”一边就一五一十地将方才的事告诉了杨大夫,道:“这老板凶得很,要是看到你给这孩子治伤,一定会怪在你头上,你一个外乡人会吃亏的,你还带着个孩子,还是快走吧,少惹麻烦了。”说着,忙连推带攘地让杨大夫走了。 那云南白药想是真的有效,第二天早上,小虎子竟也慢慢地爬起来了。有一个大汉走出酒馆,吃惊地道:“哇,这小子骨头还真硬,我船上正少个打杂的,这小子这么硬朗,正合适。”回头对酒馆老板叫道:“吴老三,我把这小子带走了。”那老板正嫌麻烦,巴不得这一声,忙挥手让他带走了。 小虎子就这样上了船,出了海,才知道那个带走他的大汉是来往东瀛各岛贩卖给货物的海船的下等水手,叫李麻子。 穷人的生命力总是特别旺盛的,小虎子慢慢地养好了伤,又恢复以前的活蹦乱跳了,只是在船上他要跳也跳不到哪儿去。在船上,他要干各种各样的脏活累活。虽然他吃得最少,拿得最少,却要干得很多,时间最长。李麻子本来就是个下等水手,当然小虎子就是这条船上身份最低贱的人,甚至不能算个人,只能算是个“小东西”。 小虎子以前虽是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小乞丐,不过乞丐一般沿门乞讨,倒也没干过很多活,更何况船上的活又比其他地方的活儿更重更累。小虎子真是从来也没有受过这种苦。这才知道李麻子不是救他,只是白拣一个苦力罢了,这船上,没有一个人待他好过,逼他干活,又打又骂。小虎子暗地里,把连李麻子在内的全船人都在背后骂了千百次了。 晚上躺在甲板上,想着明天要面对的这么多活,怕得要死,真想一脚跳进海里,就不用干活了。可是看着黑黝黝的大海深不见底,又害怕得缩了回去。 这天,小虎子正在舱中吃力地补那又大又重的帆,忽然船身猛烈晃动,将他摔到壁上,只听得甲板上一片喧哗,几个水手慌慌张张地乱跑,一边叫道:“海盗来了,倭寇来了。” 接着,就更加混乱了,每个人都跑来跑去,小虎子跟着也跑上了甲板。忽听有人叫道:“快看,前面有个小岛,快驰过去,要不然,船就要沉了。” 大伙儿听,忙奋力划桨,很快就到了小岛,自然,那只海盗船也追了上来。 众人眼看那海盗船上明晃晃的刀子映着阳光,一闪一闪的,看着越来越近的倭寇可怕的叫声……吓得手足无力,不敢有反抗的念头,只在岛上四散逃开。 海滩上怪石狰狞,海浪击岩,发出阵阵阴啸。有一个黑衣女子,满头白发,独自高高地坐在一块怪岩上,也仿佛一块岩石。她对纷纷逃窜的众人仿佛视而不见,众人在惊慌中,也没发现她。 盗船追了上来,众倭寇已经赶上来,要追杀众人,眼见就是一场屠杀。众人发出了绝望的叫声。 忽觉有一阵疾风掠过,只见一只黑鹰飞起,众倭寇手上的刀都飞了起来。黑鹰落下,众人才看清楚,原来是一个黑衣女子。她面朝大海,众人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倭寇首领见她武功惊人,问:“你是谁,为什么要与我们作对?”见对方没有反应,用汉语再说了一遍。 “滚!”回答他的就只有这一个字。 “哼,没那么容易。”首领说罢:“呀——”地一声拾起倭刀,又率众冲了上来。 黑衣人大袖一挥,袖风到处,众倭寇纷纷飞摔出去,撞在岩石上,折手断足,呻吟不止。 黑衣女子缓缓地道:“我曾经在我夫君面前说过不再杀人,否则,你们一个也别想活。滚,别弄脏了这个地方。”她一掌拍下,千年岩石,坚硬无比,被她一掌打下,立刻变成粉碎。 众倭寇吓得连忙逃走。拣回了一条命的水手们惊魂稍定,正要上前表示感谢。黑衣女看也不看他们,冷冷地说:“你们还不滚?” 一个水手大着胆子道:“你救了我们,我们想……”黑衣女截住他的话道:“你们死活与我无关,我出手,只是因为不想让你们污我地方,扰我清静。”手一挥,这水手被她袖风一卷,立刻飞到海里去了。众水手手足发软,立刻如潮水般苍惶退去,转眼间就退得干干净净。 黑衣女回过头来,轻轻地叹了口气,遥望天边,一直看到最远处,无限孤独,无限思念,尽在不言中。 忽然,她猛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她俯下身去,如此高强的武功,竟也站立不稳。她取出一块白色绢帕捂住口,仍不停地咳嗽着。 岩石后有一料小石头轻轻地滚动一下。黑衣女立刻抬起头来,厉声道:“谁?出来。” 岩石后怯生生地走出来一个小孩,这小孩有一双大胆的眼睛。黑衣女见是个小孩,放缓了声音道:“你怎么还不走?” 小虎子摇头道:“我不走,求求你,让我留下来吧!我什么都会干,你别赶我走,船已经开走了,我走不了。就算回去我也活不了,不是被打死,也会被累死……” 黑衣女冷冷地道:“这与我无关,我这儿不会收留你的。你一直向南走,岩石缝里有一条小船,你坐船立刻离开,不准扰我清静。”说完,拂袖而去。 小虎在后面一边追赶,一边大叫:“婆婆,不要赶我走,不要扔下我呀!我会很听话的,婆婆——” 忽然身子被高高地提起来,黑衣女冷冷地说:“你再吵,我就把你扔到海里。” 小虎子抬起头来:“婆——”一看,忙将下一个字咽了回去。原来他从背后见这黑衣女满头白发,以为必是个老婆婆了,谁知对方竟是个年青女子,虽然容颜憔悴,满面病容,却仍是美貌无比。 那黑衣女凝神瞧着他,轻轻地放他下来,长叹了一口气,脸色忽然柔和了许多。小虎子哭道:“姑姑,姑姑,不要赶我走,要不我会死的,我真会死定了。” 黑衣女听到那个“死”字,手颤抖了一下,喝道:“不要说了。”小虎子忙硬生生地把话止住了。黑衣女静了一会儿,方问道:“你今年几岁了?”小虎子抬起头道:“我九岁了。” 黑衣女转过头去,低低地道:“唉,你九岁了。我的儿子若还活着,今年该是几岁了?”她曲指算着:“一年,三年,两年,两年,到现在,”她浑身一震,他也是九岁了呀!她抬起头,眼望天边,喃喃地道:“这岛上向来无人经过,怎么正好有这么一只大船经过,送来这个孩子。难道这是天意吗,让我失去了我的孩子,又送来这个孩子吗?” 黑衣女回过头来,看着小虎子道:“孩子,你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你叫什么名字?” 小虎子道:“我叫小虎子。”黑衣女点头道:“嗯,那你姓什么?”小虎子抓了抓头皮道:“我,我好象是姓段。” 黑衣女道:“你跟我来。” 她向前走去,小虎子紧跟在她身后,转过山坳,眼前出现两间小木屋。黑衣女随手指了一间令他住下。 小虎子十分兴奋,忙前忙后,劈柴打水的。他原是在船上做惯了这些事的,只是现在却是做得心甘情愿的。 半夜,小虎子正呼呼大睡,忽然被雷声震醒了。他坐起来,听到邻室里有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他披衣起来,跑到黑衣女的房前,推门道:“你怎么样?”黑暗中,见黑衣女坐起,目光森然盯着他道:“谁让你进来的?” 小虎子给她这一瞪,顿时心慌意乱,忙碌道:“我,我听到你咳嗽……”黑衣女放缓了声音道:“你为什么不睡觉?”小虎子忙道:“我本来睡着了,但是听见你咳嗽得这么厉害……”黑衣女摇头道:“没关系,我这是老毛病了,你只管去睡。”小虎子嗯了一声跑出去。 过了一会儿,他又跑进来,手里拿着他的羊皮毯子,道:“姑姑,盖得暖就不会咳嗽了,这条毯子给你盖。” 黑衣女伸手拉他过来,握着他的手道:“好孩子。”顿了一顿道:“你有什么事想要求我,现在就说出来了。” 小虎子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那黑衣女,见她眼神和蔼,忽然跪下来,“咚、咚、咚”地连磕三个响头,抬头道:“师父,师父,你教我武功好不好?” 黑衣女咳嗽了两声:“你为什么要学武功?”小虎子抬头兴奋地说:“师父,我看见白天那么多人都打不过你,要是我能学到您的本事,就不会再受人欺负,再不会被坏人打了。”边说,一边卷起袖子给黑衣女看。他的手臂果然有许多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 黑衣女抚着他的伤痕,又低低地咳嗽起来。小虎子忙站起来 ,倒了一杯水递给她。黑衣女却不接过,过了好一会儿,咳嗽渐止,她起床点了一盏油灯,打开柜子,取出一瓶药,让小虎子脱去上衣,为他一点点地擦上药油。 灯下,小虎子看着她慈祥的面容,忍不住热泪盈眶。他从来没见过父母,从小当惯了乞丐,他的性情也练得极为泼皮倔强。此刻见了这黑衣女,却觉得如同见到了自己的母亲一样,心中委屈,感动,眼泪就忍不住流下来了。 黑衣女婉言道:“好孩子,别哭了,呆会儿就不疼了。”小虎子听了这几句话,更是火上浇油,哭出声来,忍不住要诉说:“外面有许多人,他们老是打我……那个酒店老板最坏……”东一句西一句地说个不清楚。他抽抽咽咽地,将自己的的身世,遭遇都说了出来。 当他说到朱雀桥边那个女婴遇险时,黑衣女惊呼一声,手下不由地用力,小虎子摔倒在地。黑衣女双目如电,紧紧追赶问:“那孩子怎么样了?” 小虎子见她神色,忙忍痛继续说下去,又说到自己正好接住了那女婴,那婴儿又被紫衣女抱走之后。黑衣女长长地出了口气:“好孩子,可当真多亏你了。” 小虎子爬起来,问:“师父,你认识那个小妹妹?”黑衣女点了点头:“她是我的女儿,比你小八岁。” “你的女儿?”小虎子越听越奇:“那为什么不在你身边?” 黑衣女又是一阵剧咳,才道:“我病成这个样子,随时都会死,她生来身子就弱,这荒岛之中,万一有事……我才让别人带她去了。” 小虎子看着她问:“师父,你想不想她?” 黑衣女遥望远方:“想,自然是很想。可是,我不会离开这儿,我丈夫就在这儿,我再也不会离开他了。”小虎子奇道:“你丈夫,我怎么没看到他,他也在这儿?” 黑衣女点头道:“不错,明早我带你去见他,现在,你可以回自己的房去了。”小虎子走出来,想来想去,大为惊奇,眼见这岛上甚为荒凉,难道说还会有什么地方住着别人不成? ※ ※ ※ 第二天清晨,小虎子跟着黑衣女,走到后山,只见一行石阶上去有一处花丛,花丛中,有一座石坟,小虎子略识得几个字,只见石碑上写着两行字:东海顾公长风/顾门云氏之墓。 小虎子看了黑衣女一眼,只见她眼望墓碑,眼中有无限深情,小虎子轻声问道:“师父,这是谁的墓?” 黑衣女轻声道:“这是我夫妻合葬之墓。” 小虎子吃了一惊:“合葬之墓?” 黑衣女点头道:“不错,我的坟墓已经在此,我随时都会进去。” 小虎子哭道:“师父,你不要死啊!” 黑衣女抚着他的头道:“人总有一死。我再活几年,让你能够学到足以生存的本事,我就放心去了。”她拉着小虎子跪在墓前,轻声道:“长风,我收了一个弟子,你说,好不好?” 小虎子跪下,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又向黑衣女磕了三个响头,黑衣女拉他起来,道:“好了,你起来。你今日正式拜师,应该有个大名。嗯,你小名叫小虎,虎是百兽之王,横行无忌,无忌,无忌,你就叫段无忌吧。” 小虎子站起来,高兴地道:“好,我有大名了,我叫段无忌。”又向黑衣女磕头道:“谢谢师父。” 小虎子现在叫段无忌了。他在这岛上,黑衣女不但教他武功,还教他识字读书,待他十分慈爱。 但是黑衣女的病,却一天比一天重。天气一天天转冷,她开始整夜整夜地咳嗽,咳出许多的血来。她一天天地瘦下去,瘦得病骨支离,她不再照镜子,所有的镜子全被砸烂了。 但是这一年的冬天终于过去了,春天到了,春天是万物生长的时候,气候对病情也有帮助。黑衣女的病虽然没有转好,但似乎也没再恶化了。段无忌很高兴,一年过去,他也长高了许多,练过武功之后,做许多事都不会觉得吃力了。现在,他开始照顾师父了。他天天向上天祈祷,让师父的病快快好。 但师父的病没有好转。春天来了,多风多雨多雷电。每到风雨之夜,黑衣女就会变得脾气暴燥,对段无忌也会无故动怒,而且,咳嗽地越发厉害了。尤其是在打雷的时候,她会早早地把段无忌赶到他的小屋中,自己关在小屋中。 段无忌每到雷雨天,都会非常担心师父。师父的病越来越重,脾气就越来越不能自制,她心中好象有许多痛苦的事,但段无忌永远都不知道是什么。每有风雨之夜,师父就会早早地将他赶到另一间小房中睡觉,段无忌常常在雨夜听见师父的叫声,第二天早上起来,就会发现,小屋中所有的东西都被砸烂了。 那一天,风从早上就刮起来了,雨一直在下,越下越大,就象是整个小岛都会被风雨淹没似的,轰隆隆的雷声响个不停。小屋在风雨中都象是要摇摇欲坠。 段无忌偎着师父,道:“师父,你看这雨还要下多久?为什么这儿的雷雨这么大?” 黑衣女淡淡地道:“因为这个岛的名字就叫雷霆岛,自然多雷雨。孩子,你记住,雷电并不可怕,世上最可怕的,是人心。” 段无忌抬起头来不解地问:“为什么人心最可怕?” 黑衣女低头看着他道:“孩子,将来有一天,你会离开这儿,去到人的世界中,你要记着,你千万不能太信任一个人,你不能将自己的未来,都押在一个人的身上。这个世界上,你最信任的人,只能是你自己一个人。自己的命运,只能自己掌握,千万不能交到别人手上。” 段无忌听得似懂非懂,只是怔怔地点了点头,心中暗暗记下。 晚上,风雨越发地大了,段无忌仍照常睡在自己房中,忽然听见师父房中,发出一声尖叫,叫声在风雨之夜,格外凄厉。 段无忌大惊,顾不得师父的严令,连忙跑进小屋中。只见一盏烛灯明灭不定,黑衣女披头散发,仰天大叫,面容扭曲,神情痛苦似无处发泄,一掌掌打在墙壁上,全不顾手掌上都是鲜血。段无忌大惊,抢上前去抱住她叫道:“师父,师父,您怎么了?” 黑衣女神志已乱,她抓住小虎子后心,将他扔了出去,段无忌跌得头破血流,他却不逃开,只是大声叫着:“师父,师父——”声音却被隆隆雷声掩没了。段无忌又冲上去,黑衣女怪叫一声,一只手已经扼住了段无忌的咽喉。段无忌顿觉气也喘不过来,却眼睁睁地看着黑衣女一掌向他的头顶上击下。 正在这时,忽然一道闪电闪过,映得满室通明,只见段无忌惊恐的小脸与黑衣女的面容只有半尺,黑衣女猛然大叫一声,将段无忌一把推开,口一张,却喷出大口的鲜血,身子一软,倚倒床上。 段无忌落在地上,抚着咽喉不住咳嗽,心不住地砰砰乱跳。过了一会儿,惊魂稍定,忙上前去看黑衣女。只见她气息微弱,脸色雪白,嘴边有一滩殷红的血。段无忌大声叫道:“师父,师父——” 过了好一会儿,黑衣女才睁开眼,缓缓地道:“孩子,我恐怕是不成了,没伤着你吧!”段无忌摇了摇头,黑衣女道:“傻孩子,我不是叫你不要进来吗,刚才若非那一道闪电,我又会错杀你了。”段无忌却道:“师父,我怕你会出事。”黑衣女凝视着他,道:“那你自己呢,全没想到吗?”段无忌低头不语。 黑衣女叹了一口气,轻抚着他的头道:“我平生恨事,都是发生在雷雨之夜。前些年来,我练功渐渐走火入魔……”她轻咳两声,又道:“我原想多留一些时日,再多教你一些。但是我走火入魔已深,恐时日已无多。前几日,我已将毕生所学写下,就放在那边的柜子里。” 她想了想,又道:“我本想将一套刀法也传给你,但是这套武功太过残忍,只怕你学了有害无益。就是那柜中之物,你也是受用无穷了。你目前武功尚低微,你一定要学成武功之后,才能离开这儿,否则三招两式闯江湖,危险无比。你到了中原之后,显露武功,别人必会问你武艺是何人所教。我本名云无双,你只能记在心中,不能说出来。我在中原仇家极多,你不要对任何人说起我是你师父,否则,就立刻会有人杀了你。切记,切记。”她闭上眼,好一会儿才道:“好孩子,你去吧,以后,你就要自己照顾自己了。” 段无忌不明其意,但总不放心,道:“师父,我留在这儿吧?”黑衣女点了点头轻抚着他的头。段无忌惊吓了一夜,好一会儿,才朦胧睡去。也不知睡了多久,一觉醒来,去见师父正坐在镜前,仔细地梳妆打扮。镜台上放着一个首饰盒,只见她换去平常的黑衣,穿一身蛱蝶穿花鹅黄衫子,越发身态轻盈:又将长发挽起,梳了一个流云如意髻,取出一支九凤朝阳挂珠钗插在发上,在苍白的脸上抹了一层胭脂,轻点朱唇,顿时多了一份艳色。她已经病了很久,容颜憔悴,她一生爱美,她要归去,也不能以这样憔悴的面容。她仔仔细细地打扮自己,用最精心的化妆,作她人生的最后一次回顾。 她轻轻地站起来,转身向外走出。段无忌爬起来,叫道:“师父,你去哪儿呀。”黑衣女转回头,淡淡地笑道:“孩子,你醒了。我要走了。你师公一个人孤零零地,我要过去陪他。我为你,已经多耽搁了两年了。” 段无忌叫道:“师父,师父——”他伸手想要抓住师父,去抓了个空,只见她衣袂轻扬,已经走出房去。段无忌追了出去,眼前已经不见了她的踪影。段无忌大叫着追到小山下,却只来得及见墓门口她的一角黄衫飘动。段无忌追到墓前,只余空空一片。 段无忌怔怔地站在墓前,他想哭,但是哭不出来。其实他早就明白,如果不是因为他,师父不会留到现在才去,也许死对她来说,才是一种最好的解脱。 “可是我怎么办,师父,你去了,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象你这样对我好。从此,我又是一个孤儿了。师父——” 段无忌站在墓前很久,他已经完全没有主意了。他没有离开,他在墓前搭了个小棚,他等着,他知道不可能,但他还是等着,他有一个傻念头,总希望有一天,墓门会忽然再打开,师父会从里面走出来。他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可是这时候,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 一年又一年地过去,又已经过了四年了,师父还是没有出来,他已经将师父留下的秘芨上的武功练成,他也从一个小男孩长成了十六岁的少年。虽然眼中仍有稚气,但站出来,已经跟大人差不多高了。刚来的时候,他觉得这个小岛很大,从这头走到那头要很久。可是现在他轻功一掠而过,他已经熟悉这岛上的一草一木,一鸟一兽。他觉得这个岛已经太小了,他要走出去,去看一看这个世界。 南边的港湾中有一条小船,段无忌深深拜别师父,离开雷霆岛。他并不知道海路行程,他只知道,雷霆岛在大陆的东边,他的船,一直向西方行去。 他带了许多清水腌肉,大约过了一个多月,粮食和水快要用完了。远远地,他看见了一片陆地。 驰近岸边,就见到三三两两的渔船,有渔人在晒网,见他的船来,也打声招呼。段无忌问了问,才知道这儿是崇明岛,离江苏不远。 段无忌在岛上住得久了,从未有用过银子的时候。这时候,已是身无分文。他先在渔村里给人作短工,挣了几钱银子后就上路。他一时也不处可去,想来想去,他本是金陵人,此处亦离金陵不远,就一路给人作短工,打街拳挣点路费,慢慢地回到了金陵城。 第3章 段无忌又回到了金陵,他在中原已经没有亲人了。金陵城中,城垣依旧,人事已全非了。 那间小酒馆早已不在,那凶恶的老板,无赖的店小二都已不见了。整条街都已经变了样子。以前乞讨的小叫化子也找不到了。他又来到秦准河边,朱雀桥头,虎踞镖局门前,发现连虎踞镖局也不在了,虎踞镖局的原址也改作了一个花神庙。 忽然之间,他觉得空落落地,不知怎么办才好。他在这世上,连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了,站在这儿,不知该做什么,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就这样沿着桥头走到桥尾,又从桥尾走到桥头。来来回回地走了十几趟,肚子却咕咕叫了起来,他身无分文,望着桥下开得灿烂的满池荷花,田田荷叶,却恨不得立刻变成一锅五香肉。他在师父身边也认过些字,读过些书,知道把这么美的荷花想象成五香肉实在是很煞风景。不过肚子饿的时候,是风雅不起来的。 正在这时候,他看见一顶轿子从花神庙中抬出来,轿子前面有两个大汉当保镖,轿子后面还跟着个丫环。看起来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姐到庙里烧香出来。轿子抬过段无忌的身边,一个大汉嫌段无忌碍了路,一把将他推开了。段无忌正要发火,见轿子已经抬过了朱雀桥。忽然,听得一个极美的声音道:“停轿。这荷花开得好美,小香,你去把那边的荷花采几枝过来。” 段无忌一听这如同银铃般的声音,顿时连肚子饿也忘记了,忙扭过头去看。却见那丫环小香在河边伸出手去采荷花。采了几朵,听得那小姐道:“错了,应该是那朵才对,你手中这朵开得太盛了,必不长久,采那朵含苞欲放的才好。”说着,段无忌只见桥帘中伸出一只纤纤玉手,美如春兰,柔若无骨。只看见这如雪皓腕,便令人神驰心醉,目瞪口呆了。 只见那丫环小香采了几朵荷花,随着小姐去了。段无忌却身不由已,也跟在了那轿子后面,呆呆地想着:“这轿子要是停下来,我就可以看到这小姐了。她一只手都这么漂亮,她、她、她一定长得象天仙那样美。天仙是什么样子的,嗯,一定象师父那样又美丽,待人又好。” 他呆呆地跟过了几条街,全然没有想到会被人发觉。那丫环小香却已经发觉了,悄悄地对小姐说:“小姐,那个乡下人从朱雀桥一直跟着我们到这儿,是不是叫人教训教训他?”那小姐在轿内道:“算了,他还能跟到哪儿去,不必理睬了。这种乡下人,若是真教训他,还抬举了他,降了我的身份。” 段无忌在海上晒得黝黑,身上又是穿一身粗布衣服,看上去就象个呆头呆脑,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傻小子。他却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看他的,他倒也没有别的念头,只是一心想:“等这小姐回家时,她下了轿子,我就可以看她一眼了。”却不知道差点被别人当成无行浪子打一顿。他本是底层出身,自懂事以来,除了师父,何曾见过这么一位高贵美丽的小姐,自然是大为倾倒了。 他一直跟着那小姐,眼看着轿子在一所大宅前停下。果然见丫环小香打起桥帘,扶着那小姐下桥,段无忌只看见她半张脸庞,已是从未见过的绝色,只觉得耳边轰地一声,心中砰砰乱跳,整个人呆如木鸡。他也只不过一瞥之下,便是如痴如醉,不能自拨了。只见小姐的背影苗条婀娜,穿着胭脂色的衣服,在众人簇拥之下,飘然而入。 段无忌神不守舍地跟了上去。却听见一声断喝:“你这小子,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只见两个守门的大汉走了过来。段无忌想这美人住在这宅中,这两名大汉,必中她家的人,心中本是极不愿意与他们有什么冲突的。只是他见那大汉的神情举止,却与小时候狠狠打过他的那小酒店老板极象,却不知世间这一等人本就是极象的。心中不禁有一股无名火,再加上美人忽然就不见了,更兼他肚子又饿,心情不好,自然说话就冲了:“我站在这儿,关你们什么事?” 那两名大汉素来横行惯了的,怎容得这土头土脑的乡下人这般顶撞,闻言大怒:“你这臭小子,是活得不耐烦了。”说罢,一人就一掌打去,本拟就将这小子一掌打扁了。段无忌侧身一让,手中轻轻一引,那大汉一掌,“啪”地一声,却打在自己脸上,那张脸立刻就红肿了起来。 另一名大汉一见,大吼道:“好个小子,反了你。”也扑了上来,却被段无忌连耍带逗,弄得狼狈不堪。两人见斗不过段无忌,一声唿哨,从门内扑出十几条大汉来,将段无忌团团围住相斗。段无忌见人越多,反而有心显露自己的本事,只不过几下,就将众人打倒在地。 只听见一声大喝:“住手!”只见门前出现一个中年人,众人立刻停手,行礼道:“张堂主。” 那人瞧也不瞧他的手下,走到段无忌面前,道:“小兄弟,好功夫,不知小兄弟为何与我这些手下打起来了?” 段无忌道:“是你们打我的,难道我不该还手吗?” 张堂主看了看手下,喝道:“你们为什么动手?” 众大汉见他神色,呐呐地道:“报告堂主,这小子在门口探头探脑,我们过去盘问,他反而言出不逊,这才动起手来的。” 段无忌道:“我在这儿站一下,你们就要动手打人,也太不讲理了吧!” 那张堂主笑了笑,他自然知道手下平时的行事,但见段无忌武功独特,便想一探他的底细。道:“原来如此,一场误会而已,小兄弟,我看你身手不凡,请问小兄弟怎么称呼,令师又哪一位高人?” 段无忌怔了一怔:“这——我师父的名字可不能随便说的。” 张堂主见他如此,笑道:“请进里面慢慢讲好了。” 段无忌犹豫了一下,道:“这、这不太好吧!” 张堂主笑道:“江湖上见面就是兄弟,不必客气。看来小兄弟你还没吃饭吧,不如边吃边说。” 张堂主带着段无忌入内,摆上酒菜。段无忌是练武之人,又正是年轻时,刚才已经饿一大半天了。一见到桌上大盘鱼大碗肉的美味佳肴,更是饥火难忍,顾不得多说一坐下来就埋头大吃。他一连吃了五大碗,才放下筷子,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旁人见他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禁暗笑。 那张堂主却是一意笼络,席间不住套问他的武功师承,来陇去脉。方才他见段无忌出手,虽是毫无经验,却是武功很高,而且不似江湖上的任何一门一派。如今江湖纷争,各方都在收罗人才,为已所用。段无忌初出江湖,武功又高,自然是很好的人选了。 段无忌心中想着师父临终之言:“我在中原仇家极多,你不要对任何人说起我是你师父,否则,就立刻会有人杀了你。”他虽在埋头大吃,这吃饭的功夫,却想好了一段说辞:“张堂主,我也不知道我师父叫什么名字。我只知道,他是南海边的一个老渔翁,八十来岁了,他只教了我三年,后来,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张堂主见他土里土气的样子,当然想不到他说的竟是一篇大谎话,皱眉想着:“南海边的老渔翁,八十来岁,会是谁呢,难道武林中另有什么奇人异士,是我所不知道的吗?” 段无忌心中暗暗好笑,张堂主想了想:“不管怎样,先将他留下来好了,或许帮主可能知道。”想毕,笑着问段无忌道:“小兄弟,不知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段无忌道:“我初入江湖,我也不知道以后有什么打算。” 张堂主试探道:“那你想不想出人头地?” 段无忌脱口而出:“当然想了。” 张堂主哈哈大笑道:“好,有志气。如果你真的想出人地,那就没有比加入我们天龙帮更好的了。” 段无忌疑惑地问:“天龙帮?” 张堂主道:“我们天龙帮是江南第一大帮。小兄弟,你的运气很好,遇到我肯带你入帮。你可知道,当令江湖中有许多人不知千求万求,也未必能够进入我们天龙帮。” 段无忌道:“天龙帮有多大?” 张堂主道:“我们天龙帮教主座下有四大分堂,称之为风火雷电,我就是雷堂堂主张铁翼。” 段无忌不解道:“我只听过风云雷电,怎么成了风火雷电?” 张铁翼脸一沉,喝道:“不许多嘴,我要与你说第一件事,就是本帮中人,最忌讳说到这个‘云’字,你不知本帮之事,这次可以不计,但是你以后可要小心了。” 段无忌吓了一跳:“是,堂主,我明白了。” 张铁翼才收起了长脸,又道:“我们天龙帮,与北边的桃源别府,西边的百花山庄,在江湖上鼎足而三,无人能比。帮中教徒最多,所以,你首先就要学会谨慎行事,一步步地从头做起,知道吗?” 段无忌听得似懂非懂:“那什么北边的桃源别府,西边的百花山庄,也和我们一样厉害吗?” 张铁翼哼了一声:“桃源别府和百花山庄怎么比得上我们。我们天龙帮有三十六个分舵分堂,桃源别府怎么比得上,至于百花山庄,只能在云贵川称雄,到中原,可就没人理会了。告诉你,这江湖中,只要提起我们天龙帮,谁敢不服,谁敢不敬。” 段无忌大喜:“真的,那我真是来对地方了,那我以后就跟着堂主您了?” 张铁翼笑吟吟地看着他,道:“好,你从今以后,就跟在我身边。” 段无忌站起来,拜了下去:“属下段无忌,参见堂主。”他有一半是为了张铁翼之言,要留下的。只是他还有另一半的私心,他想到若是留下来,就有机会见到那位美丽高贵的小姐了。 张铁翼笑道:“好,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天龙帮的一份子了。来人,带他下去休息。” 段无忌下去休息,但他却悄悄地问人:“今天我看见的那位长得天仙似的小姐,她是谁?” 他打听到那小姐正是天龙帮帮主之女,芳名孙海棠,今年芳龄一十六岁,人称江南第一美人,有个外号叫海棠仙子。她独居后花园,园中种满了海棠花等等。 段无忌在教中,他这时只是一名普通的三等帮众,如何能见得了大小姐。只是他自那日见过小姐的背影之后,日思夜想,心神不定,只是想着法儿去后花园外头游走,想着再见那小姐一面。只是天龙帮上下规矩甚严,莫说是他一个小小的弟子,但是堂主张铁翼,也不是能轻易见得到帮主的大小姐。 如此日复一日,段无忌跟在张铁翼身后,过了大半年,对天龙帮的事也渐渐有所了解。这天龙帮是江南第一大帮,帮主孙浩,手下有四大长老、八大护法、四个堂口及三十六个分舵,势力之大,连各大门派都无法相比。只有北方神秘组织桃源别府与西南霸主百花山庄可与之抗衡。听说这三派本来系出一门,只是十余年前三派之主不和,才一分为三,各自争斗不休。 天龙帮人多势众,占据江南之地。 百花山庄独居西南,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庄内高手如云,不要说庄主莫易本人的武功已是深不可测,就连他的几个宠妾,身手都可列入江湖中前五十名内。 桃源别府凭一支铁骑紫金卫队,横扫天下,来无影去无踪,总堂所在地无人能知,势力范围虽在北方,但是却经常过界来袭击天龙帮,是天龙帮的大敌。 这半年来,天龙帮与百花山庄、桃源别府时有交手,段无忌也参与多次争斗。经过一次又一次的交手,他惊异地发现自己的武功竟比同级的人要高得多。堂主张铁翼也看到了这一点,半年后,他被升为一等帮众,成为张铁翼的贴身护卫。 他自从成了张铁翼手下之后,张铁翼也带着他到处行走办事,他为人本就机灵,武功又不错,学什么都学得很快,因此也甚能讨张铁翼的喜欢。 只是他却是每天有空时,便在花园墙外,痴痴地只盼有机会能够再见那小姐一面。 大小姐自然上偶有出门,每次都是去那初次见面之处花神祠。却不是为了烧香拜佛,原来那花神祠经常会有许多花农将各种鲜花放于老道人处寄卖,大小姐生□花,所以过段时间就会去看看。 这一天,却见大小姐的丫环,便是那天折花的小香走出来,道:“今日是谁轮值,大小姐要去花神祠,叫四个桥夫准备好轿子,在门厅等着。” 这日轮值的是雷堂弟子,为首的叫李彪,听了此言,连忙叫准备桥夫。段无忌等此机会已经多月,忙走上去道:“李大哥,是不是大小姐要用轿子?” 李彪点头道:“是啊,段兄弟,你有什么事?” 段无忌红了脸,悄悄地将他拉过一边道:“李大哥,小弟有一件事想求您帮忙,今天就让小弟来抬桥好不好。李大哥若帮小弟这个忙,小弟终身感激不尽。” 李彪看了看他笑道:“段兄弟,你是不是想乘这个机会能够见到大小姐一面呀?” 段无忌低头道:“大哥说哪里话来,小弟怎么敢有此心。” 李彪笑道:“真人面说何必说假话,段兄弟,大小姐长得美,可不知让多少人倾暮,又不止你一个人。可是我看你年纪小小,胆子倒是挺大,也敢说出来。” 段无忌脸色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道:“不是,不是的。” 李彪点头道:“段兄弟,我有一句话要劝你,凡事要看看自己的份量,你我只是天龙帮的小人物,脑子要放清醒点。上次也有一位兄弟向我提出同样的要求,可是他居然在大小姐面前大大地失态,惹得大小姐生气,我也被责骂了一顿。对不起,这件事我不能帮你了。” 段无忌见他推脱,忙道:“李大哥,我知道您为难,不过,我可以向您保证,我决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李彪见他说得诚恳,再说,也知他受堂主信任,却不过情面,点头道:“好,你去便去了,可不能出事。”段无忌满口答应,想着马上又可见到小姐,不由地脸热耳红,心中砰砰乱跳。 段无忌等在外面,过了一会儿,果然见小香扶着孙海棠出来上了轿。段无忌不敢轻举妄动,忙与众人低下头来,却不住从眼缝中偷看。 到了花神祠,孙海棠带着丫环进去。一群轿夫倚在朱雀桥边说话,一人道:“上月也就是这个时候吧,小姐在这桥边不慎掉了一枝玉钗,叫人打捞了半日也找不着,听说小姐十分生气。” 另一个忙插上来道:“可不是,听上面说,李护法为了讨好小姐,另买了许多玉钗送过去,都让小姐给扔了出来。” 当先说话的那人笑道:“小姐的脾气可不好侍候,不是原来那枝,可不能让她满意。” 段无忌心中一动,暗暗记住。 过了几日,丫环小香走出门来,段无忌忙走上前去,深鞠一礼,道:“小香姐姐,听说小姐上月失落一只玉钗,不知找到了没有?” 小香瞟了他一眼,见他虽衣着普通,但剑眉星目,气宇轩昂,非普通弟子可比,她平日素不与人答话,今日不知怎的,竟也站住与他说话道:“是啊,那是小姐平日最喜欢的。” 段无忌道:“那可不可以用其他首饰代替呢?” 小香道:“你以为小姐没有其他首饰呀,可她就是要这一枝。” 段无忌道:“那么,可以找另一枝一模一样的呀。” 小香冷笑道:“小姐的东西,素来都是独一无二了,再找一枝一模一样的,从何去找呀!” 段无忌笑道:“小弟前日倒有找到一样东西,烦劳姐姐代我送给小姐,可好?”说着,从身后取出一只锦盒递给小香。 若换了平日,小香必不理会,但今日不知怎地心情甚好,接过锦盒,道:“好,我就代你送一回,不过你在这儿站着,若是送过去不讨小姐的好,我可唯你是问。”又仔细地看了看他,转身而去。 她走了几步,自行打开盒子一看,惊讶地睁大眼,只见盒中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枝玉钗,这玉钗她再熟悉不过,原是孙海棠上月落入河中的那一枝。不禁道:“怪不得她说小姐见了必然喜欢,可不知他竟是如何找到的。” 边想着,不觉已进了孙海棠的房中,见她正在梳妆,忙走上前接过梳子,一边不着声色地打开盒子,推到孙海棠的面前。孙海棠低头一看,拿起钗子道:“小香,这钗子你是从何处得来?” 小香乘机道:“小姐你看看,可是咱们那枝,我生怕弄错了。” 孙海棠仔细看了看,道:“没错,是我原来那枝,可是上月不是掉进河中找不到了吗?小香,你说实话,这钗子是谁给你的?” 小香忙道:“小姐,送钗的是本帮的一个弟子,他叫段无忌,现在就在花园外,小姐要不要叫他进来问问?” 孙海棠点了点头道:“好,你叫他进来。” 小香走出去,见段无忌仍站在外面,叫道:“喂,小姐叫你进来。” 段无忌大喜,忙道:“多谢姐姐。” 他跟着小香,走进花园。他低头跟在身后,一步也不敢多走多看。走了一会儿,走到一座小楼前,小香道:“到了,我去通报,你等候传唤。” 小香进去后,段无忌心如鹿撞,紧张地背后直冒冷汗。过得片刻,听小香走出房门,道:“你进来。” 段无忌大喜,忙低头跟了进去。只见小姐坐在堂前一张酸枝椅上,手扶着把手,白玉般的指尖垂下,段无忌只看到这儿,心中便狂跳不止,再也没有勇气往上看了。 只听得如仙乐般的声音道:“你叫段无忌,是本帮的弟子?” 段无忌忙道:“是。” 孙海棠道:“这玉钗你是从何处得来?” 段无忌道:“是小人从朱雀桥下找到的。” 耳听得小姐的声音中有惊诧之意:“朱雀桥下是秦准河,你是从河里找到的?” 段无忌道:“是,小人的确是从秦淮河中找到的。” 孙海棠咯咯地笑道:“怎么你会跑到河里去呢?” 段无忌忙道:“小人是听说小姐的钗子掉在河里去了,心想小姐的东西,应该及时找回来,于是小人下河去找,总算小人运气好,昨天晚上就找着了。” 孙海棠怔了一下,时值冬天,想不到竟有人会为了找这枝玉钗,一天潜在河底,不禁好奇道:“你且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段无忌抬起头来,看见孙海棠倚着椅子,容貌娇媚,肌肤雪白,神情更是说不出的动人。他以前所见,只不过是孙海棠的背影侧面,或远远观望,这次,方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正面见到孙海棠之美,当真是魂灵儿飞上半空了。 孙海棠一眼瞧过去,却是一个青衣少年,呆头呆脑,神情恍惚。心道:“原来这人有点傻。”回头对小香道:“这人怎么傻乎乎的?” 小香抿嘴一笑道:“那是见了小姐您了,刚才还挺能说的呢,要不然,怎么能让我将这钗子带进来了。”推了一把段无忌道:“喂,你怎么了?” 段无忌“啊”地一声,不由地脸都红了。以他平日的聪明,原不致此。只是他对孙海棠相思已久,骤然间得见玉人,一时反应不过来而已。 孙海棠道:“你找回了我的钗子,我要重重赏你,你说吧,想要什么?” 段无忌鼓起勇气道:“大小姐,小人什么都不要,只是希望、希望……” 孙海棠笑道:“希望什么?” 段无忌涨红了脸,终于冲道:“希望能够常常见到大小姐。” 孙海棠一怔,想不到他竟是这么一个要求,不觉轻笑起来。 正这时,听得一个男子的声音笑道:“大小姐何事好笑?”段无忌只见一个青年男子走进来,容貌俊美,长身玉立,正是护法李进。 孙海棠瞟了他一眼,道:“你还说要帮我找钗子,现在人家都送过来了,你还来做什么?” 李进一眼看到段无忌,心中不快,又见他衣着不过是个普通帮众打扮,沉着脸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一部份的?” 段无忌见了他的神情,他本也是少年气盛之人,一股傲气冲上,也不行礼,昂然道:“我是雷堂弟子段无忌,你又是谁?” 李进想不到对方竟敢顶撞于他,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以下犯上,我倒要问问你们的张堂主,他是如何管教下属的?” 段无忌道:“我又不知阁下是谁,这以下犯上,我可担当不起。” 李进道:“我乃护法李进,你现在知道了,还不快快请罪?” 段无忌却道:“我在帮中只知道第一是帮主,第二是大小姐,第三是我们堂主,其他人一概不知。” 孙海棠在一旁瞧着李进竟压不下段无忌来,不由地对段无忌娇笑道:“原来你也真是能说会道的,刚才在这儿一句话也说不上来,见了李护法,竟忽然口齿伶俐起来了,真是奇怪。”说着回头看了李进一眼,抿嘴一笑。 李进脸上更是挂不住,喝道:“好啊,既然张堂主什么都没有教你,那本护法现在就代你们堂主教训教训于你。”回头朝孙海棠道:“大小姐,你瞧我教训这小子给你看看。” 孙海棠娇滴滴地道:“你们要打,便到园外去打,莫弄坏了我的花草。” 段无忌虽知自己地位武功均不如李进,但他生性桀骜不驯,对方越是强横,他越是不肯退后。在童年时就如此,何况现在又有美若天仙的海棠小姐在一旁瞧着,便稍有畏却之心,也是不肯显示出来的。他哈哈一笑道:“打便打,你是堂堂护法,不管输赢,丢脸的都是你。” 李进如何能按得下这口气,冷笑一声:“好个惫赖小子。”手中折扇一张,向段无忌脸上斜斜扇去,看是漫不经意,但这一招若是扇实了,段无忌半边的脸都要完了。 段无忌急忙一躲,但李进扇子又到,他毕竟比斗经验太少,眼见不及变招,被逼得只好在地下一个打滚,才堪堪躲过。 李进却故意收手,看着段无忌的狼狈样,指着段无忌向孙海棠笑道:“大小姐,我道这小子大言不惭,还以为他有什么本事,原来是打滚的本事。”孙海棠娇笑道:“当真有趣。”段无忌听得她的笑声,心中一痛,再见李进折扇轻摇,更是恼怒,这天气正冷,他故意轻摇扇子,显然是故作悠闲。 段无忌拖泥带水地站起来,见了他这般作做,心中一动,心道:“今日就算打你不过,可你也休想如此逍遥。”可是李进的扇子厉害,他却只有挨打的份,他一眼看到一块大石头,心中有了主意。他双手捧起石头道:“李护法,你手中有武器,我也须有武器才对,接着。”他连人带石头向李进扑了过来。 李进想不到他出此怪招,见段无忌全身躲在石头后面,他的折扇扇骨虽是铁铸,可是也不能硬砸在石头上。一时间,倒是无从下手之处。段无忌以石头为盾,横冲直撞,又将地下的泥土,石块等不断地偷袭李进。 其实段无忌所学武功,博大精深,本在李进之上,只不过他学日甚浅,再加上毫无江湖对敌经验,所以一上来被李进几招,便打得晕头转向,不知所措。待过得一会儿,段无忌畏敌之心渐去,才渐渐瞧清对方的一招一式,也能还上一招半式。他不知道,李进的武功,本是孙浩所教,可是他自己的师父教他的武功,却比孙浩不知高明了多少,他若是将师父所教的武功完全练好了,连孙浩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可是这个时候呀,他可是完全不知道这一点。 再斗得一会儿,段无忌虽然看上去仍是姿态难看,可是却已经渐渐扭转败势了。李进只觉得他的反击一次比一次强了,手上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心中暗暗吃惊。正是两人斗得难解难分之时,忽听得一声:“住手!” 李进听得此声,立刻住手,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他一停手,段无忌也立刻停手,回头看去,见园外走入两人,正是帮主孙浩与堂主张铁翼。 原来张铁翼听得段无忌与李进在园中相斗,大吃一惊,恐惹出事端,忙匆匆赶来,正撞见孙浩经过。张铁翼知道李进情性骄傲,亦未必会买自己的帐,忙将事情报于帮主,两人一起来到花园中。 李进垂手站在一边,只有段无忌犹傻傻地抱站石头站在当中不知所措,只见孙浩冷电似的眼神望过来,顿觉心头乱跳,低下了头。 孙浩沉吟良久,方道:“你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段无忌忙抬起头来,孙浩道:“你学武功,学了几年了?你在帮中,又有多少时间了?” 段无忌道:“回禀帮主:属下学武至今,已经有六年了。不过是属下天姿愚钝,一直学得不好。属下是今年夏天加入本帮的,至今才一年。” 孙浩嗯了一声,又道:“你与李护法擅自比斗,你可知以帮规论,这是以下犯上?” 段无忌心自揣揣,但见孙浩说话时,面无表情,无喜无怒,瞧不出他心中的意思来。不知为何,忽然间勇气大增,道:“帮主,属下人微言轻,原不敢说什么。可是李护法要对属下动手,属下只是自保。” 孙浩缓缓地道:“李进是我的弟子,他要与你动手,你认为你的武功,能够自保得了吗?” 段无忌心说凭李进的武功也未必比我更高,话欲出口,心生警觉,忙道:“属下不敢,属下只是尽力自保。” 孙浩缓缓地道:“你师父是谁?” 段无忌脑中“嗡”地一声,他最怕的就是孙浩问这句话,正呆在那儿不知怎么回答时,哪知张铁翼见他呆呆的,怕惹帮主不悦,忙凑到孙浩身边低声地说了段无忌的来历。 孙浩问道:“这小子武功如何?” 张铁翼看了李进一眼,小心翼翼地回答道:“他自然是比不上李进护法,但是这小子有一股倔劲,出手狠辣,做什么事情学得都很快。” 孙浩淡淡地道:“是吗?就是这个上下不分的脾气,你张堂主还要多管教。” 张铁翼忙道:“是!是!是!”忙将段无忌带走。 段无忌吁了口气,心中好生感激张铁翼为他解围。 张铁翼将段无忌带回堂中,训道:“段无忌,你也太不自量力了,大小姐是什么人,能看上你?只以为你自己是谁,你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护卫,有什么资格与李护法斗。” 段无忌低下头,道:“堂主,您一直对属下很好,可是属下也从未有过非份之喜,这次的事,是李护法仗势欺人。” 张铁翼冷冷地道:“不管这次是谁的错,我只要你明白一件事。大小姐的脾气我很清楚,不管你有多爱大小姐,或是为大小姐做多少事,在大小姐眼中,你这样的人,都只是小人物而已。只有护法以上的身份,才配说喜欢大小姐。” 段无忌看着张铁翼的眼睛,道:“堂主,您的意思是说,只要我成为护法以上的人物,大小姐才会喜欢我?” 张铁翼摇头道:“差得远呢!帮中有多少护法堂主围着大小姐转,等你做到护法,还不知道何年何月呢!” 段无忌的目光坚定:“堂主,您放心吧!我段无忌要做的事,一定会做到的。” 自此之后,段无忌更加尽力地做事,他希望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成为帮中的护法,能够与李进平起平等,能够让大小姐平等地看他。 他立下了几个大功劳,希望能够得到提升。但是两个月后,帮中传下令来,派他至宜昌分舵任分舵主。 这宜昌分舵在天龙帮,桃源别府,百花山庄三派交界处,不属于哪一帮一派,但三派都在这儿设了分舵。若是帮派之间发生冲突,这儿便首当其冲,经常整个分舵都会被人灭掉。在此地当分舵主,都是未满一年就死于非命,前任舵主就是在冲突中被杀,至今此位空悬已有一年半。帮中人人都知道这是既偏远又危险的地方,也是人人都避免去的地方。他知道这是李进报复于他,故意让他来到死地。他再努力,也敌不过别人的算计。 第4章 段无忌来到宜昌。这一年多来,在天龙帮耳闻目睹的一切,使他明白了什么叫弱肉强食,什么叫争权斗势。势利的不是海棠小姐,而是这个江湖。 他身为分舵主,一切自然以他为主,与在天龙帮时的小喽罗身份自已不同。他在天龙帮中,日日跟在张铁翼身边,也瞧得多了,这会儿依样发号施令,倒也无差。过得一年左右,他在当地立脚日稳,整天带着众手下与桃源别府及百花山庄的两个分舵斗了又合,合了又斗,武功,见识也长进了不少。 只是他心中一直放不下孙海棠,不免相思日深。这日,来到酒楼喝酒。他喝了许多酒,不觉喝得大醉。 正在这时,听得一阵笑语娇音,一群穿红着绿的女子,拥着一个白衣少年走上楼来,旁边还跟着几个手下。只见那少年左拥右抱,好不得意。两名手下一上楼就叫道:“我们公子今天包下这楼了,你们每人一两银子,到别处去吃。” 说着,每桌掷上一绽银子,在座的客人瞧着他们模样,怕惹事,忙纷纷下楼。段无忌正情场失意,见这少年大模大样,好不风流快活的样子,更觉反感,哼了一声,骂道:“有几个钱就了不起吗,大爷今天,偏偏就要在这儿喝酒,旁人都给我滚开了。”说着,拿起那绽银子,向那少年掷去。 那少年折扇一合,挡下那锭银子,只觉得手中一震,暗暗奇怪:“这人是谁,武功好高。”脸一沉,道:“你是谁,竟敢与我作对。” 段无忌哼了一声,道:“那又怎样,我瞧你不顺眼,还要打你呢。” 那少年不觉精神一振,笑道:“我林鹤自到江南,还真是少有对手,今日,倒要好好领教领教了。”说着,将折扇一抛,飞身而上,白衣飘然,神情更是潇洒。众女子不禁拍手叫好。 两人拳来掌往,直斗了三十余招。这林鹤的武功与李进不相上下。但段无忌自与李进一战之后,深知自己的武功弱处在于经验太少,临敌难以发挥,这段时间,更是与各名家较量,武功已经大有长进。他在那雷霆岛上,学武时间不长,时间匆匆,他师父也只能教他一些心法口诀,盼他能够在日后慢慢领悟。段无忌经过这些年的历练,已知道这门武功博大精深,越到后来,领悟越多,武功越高。他与李进相斗,尚处下风,这时候与林鹤相斗,起初这几十招,倒也看不出什么来。三十招后,他斗得老练起来,那林鹤便渐渐觉得吃力了。 他与林鹤斗了近七十余招,瞧着一个破绽,一拳击去,林鹤一个翻身,滚下桌子,他败而不乱,反手拾起一根竹筷刷刷刷三招刺出,段无忌咦了一声:“孔雀开屏。”他与林鹤斗了七十余招,已隐隐觉得林鹤的武功招式中,倒有一小部分与自己所学的武功有点相似。 林鹤站起来道:“你也认得这孔雀开屏?”段无忌道:“这是百鸟朝凤剑法,我师父曾经教过我,不过,她只教了我三招。”林鹤道:“奇怪,我师父也说,这百岛朝凤剑法本有十招,不过,他也只教了我三招。”两人攀谈起来,彼此都觉得师门之中必有渊源,谈得片刻,由武功说到武林之事,越说越有投机之感。这时两人早已经停手不打了,林鹤笑道:“段兄的武功,我是十分佩服的,咱们就不必打了,不如改为斗酒好了。” 段无忌大喜道:“我正有此意。”两人不打不相识,这会儿,倒携手喝起酒来了,众歌妓围上来,莺莺燕燕,倒也十分热闹。 段无忌叹了一声:“林兄,小弟真是羡慕你好艳福。小弟情场失意,与林兄相比,真是差得太远了。” 林鹤笑道:“段兄,你有何不如意,何不对小弟说说。不是我夸口,若论武功我是不如段兄你,可是要说到对付女人,段兄你可要拜我为师。你说出来,我也可以帮你想想招数。” 段无忌又喝了两杯,才将自己的事都说了。从那天见到海棠起,自己对她是如何相思,她对自己又是如何冷淡无情,孙海棠的性情行为等等,他越说心中越是沮丧无力,只是他既不提海棠的名字,也没说出自己的来历。 林鹤听得哈哈大笑:“段兄,我知道了,若是我猜得没错,这位姑娘必是长得十分美丽,而且,出身必是上层,十分娇惯。总而言之,她的家势方面,必是显赫的,是不是?” 段无忌点了点头。 林鹤笑道:“我教你三招,你要不折不扣地去作,那么,我保证,不出三个月,你的那位心上人就会象你喜欢她那样喜欢你了。” 他瞧着段无忌张口结舌的样子,心中大为得意:“第一招叫脱胎换骨。从来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这个世界,从来都是以衣取人的。段兄你一表人才,只可惜穿着普通,举止更不潇洒,姑娘怎么会对你倾心呢。来,你跟我一月,一月之内,你必然改头换面,让你的心上人一见钟情。” “第二招叫投其所好。你那位姑娘不是喜欢花吗,我这里有几本花谱,我再介绍给你一个有名的花匠。还有,凡是她喜欢的东西,就都要知道,她才能和你谈得长久,谈得开心,谈得投契,有说不完的话,你才能抓住她的心,让她对你日久自然生情!” “第三招叫若即若离。女人是不可以太迁就的,等到她对你有了情意以后,你就要开始冷淡她,对她忽冷忽热,让她抓不住你的心意,而不要让她觉得是你在迷恋她,而要让她觉得她在迷恋你。记住一句话,男女之间的感情相处,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越冷静,越占上风。” 这等理论,段无忌闻所未闻,对林鹤不禁大为佩服。林鹤自命风流,他的师门中人,个个都是同好,这套风月阵仗,他是连武功一同学了来。只是向来无人听他夸夸其谈,这世间也唯有个段无忌初出茅庐,不解世事,偏生武功还高过了他,却对他的这等本事敬佩万分。林鹤越谈越得意,直将段无忌认作平生知已。 当下领着段无忌,日日在风月场合出入,教他如何花钱,一掷千金之下,自有歌舞美人上前谄奉。段无忌流连此中,由最初的不知所措到后来的挥洒自如,举止神情,与一月之前果然是大不相同了。 此后,林鹤再将平生所知所会,一一相教。当真是养移体,居移气,段无忌此刻已绝无昔日见了女子便不知所措的呆相了。 过得三个月,林鹤有事离去,他早将一个花匠遣往金陵,为段无忌先行准备。临行前道:“我与段兄你一见如故,只可惜为师门之事,小弟要告辞了。段兄如是闲隙,请到百花山庄一行,小弟再与段兄把酒言欢。” 送别林鹤,段无忌回到分舵。过得几个月,他无意在一个歌女口中,闻听得桃源别府要有所变动。因林鹤之故,他与百花山庄在此地的分舵主相交甚好,两人一合计,便联手偷袭了桃源别府的分舵。两帮人马黑衣蒙面,得手就跑,打得桃源分舵晕头转向,不知所措。段无忌得手之后,立刻带着手下退出宜昌城,隐蔽起来。直等到桃源别府与百花山庄打得人仰马翻,两败俱伤。他再带兵收拾残局。不出两年,就独霸宜昌城。 消息报到天龙帮总堂,帮主孙浩大喜,立刻传段无忌回到帮中。 ※ ※ ※ 孙海棠听说这几日花神祠中又到了几本上品的海棠花,便又来到花神祠中,见果然有一盆垂丝海棠,色如胭脂,灿若明霞。心中越看越爱,便要将它买下。 花神祠的住持道:“孙小姐,这花是城西的一位居士送来的,他说,此花不卖,只送与有缘人。若是有缘人,请到他的花庐一会。听说,这位居士十分喜爱种花,他的花庐中,有许多名种海棠花,种得非常好。小姐你不是说,你种的海棠老是不太好,不妨去请教这位居士。” 孙海棠听了,心中不禁一动。她以海棠为名,自小就对海棠花十分喜爱,不惜重资,到处搜求异种,只是越是名种越难栽培,初到之时花朵开得鲜艳夺目,可是往往不到一年,就枯萎凋残,她心中常自烦恼。听这主持一说,就想去看看。 她带着丫环小容,按那主持之言,来到城西,果然见一堵粉墙,远远看去,便见无数蝴蝶飞舞,想得墙内,必是有无数鲜花芬芳。 走到近处,只见一个月洞门,上写着四字:“花中神仙”。孙海棠走进去,却是一道长廊,曲曲折折,廊上有许多书画。 孙海棠走在长廊上,一路看来。只见第一首便是:“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银烛照红妆。”旁边画着一株海棠花映着烛光,美艳动人。 这一廊都是海棠之诗,转过回廊,却是论花之文,曰:“其花五出,初极红,如胭脂点点;然及开,则渐成缬晕;至落,则若宿妆淡粉。” 孙海棠虽有些不解其意,却觉得这些字画极美,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回廊,走进了花园。只觉眼前一亮,只见满园鲜花,姹紫嫣红开遍。其中最多的,就是海棠花。那花开得极盛,三面共有二十四枝,枝条修长,色如云锦。海棠自思自己后花园中种得海棠花虽多,竟无可比得上此间,不由地又喜又嫉,叹道:“我孙海棠枉称了这海棠仙子之名,今天才真正欣赏到海棠花之美。” 忽听得有人道:“是谁?”孙海棠退后两步,却看见花丛中走出一个青年男子,身着黄衫,腰佩长剑,容貌俊美,神情冷傲。那男子只凝神向她看了片刻,便将眼光移了过去,再不向她看上一眼。 孙海棠心中微微有气,她向来自负美貌,一般人见了她,无不是大为倾倒,目不转睛的。象这男子一般,看了她一眼就将眼光转开的,可以说是绝无仅有。她见对方竟转过头去,不由地起了好胜好奇之心,反向他走近了几步。 段无忌依着林鹤的计划,将孙海棠引到此地,乍然再见到孙海棠,见她娇艳更胜昔日,心头狂跳不止,只怕再看得一眼,便会不由自主,方寸大乱,再度溃不成军。因此上忙硬生生地转过头去,双手紧握成拳。忽觉孙海棠走近,他双手不由地轻轻颤抖。幸好他的手藏在衣袖之中,才不被发觉他的异样。 他的神情却微微变色了。但在孙海棠看来,他见自己一走近,脸上竟有厌恶之色,心中一惊,止住了脚步,忽然间觉得心慌意乱,匆促间找了句话道:“你,你是这园子的主人吗?” 段无忌只短短的二字道:“正是。”眼见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就在眼前,却苦于不敢表白,他强抑着心中的感情,当真是辛苦无比。 孙海棠待要说些什么,竟不知说些什么好,眼见对方脸色越来越是不豫,她受人奉承惯了的,眼见这般情景,心中一阵委屈,转身便走。 却听得对方道:“姑娘请留步。”孙海棠停住脚步,不知怎地,心中竟是微微一喜。段无忌道:“姑娘既到此处,想必是爱花之人。” 孙海棠低头道:“正是。我平生最喜爱海棠花,听得花神祠中的老神仙说,公子这儿的海棠花,数金陵城第一。是小女子来得冒昧,打扰公子,令公子不快了。” 段无忌抑住心头狂跳,道:“小姐说哪里话来。世间花木,都是天公造化,我只是个爱花之人。成为这园中之主,那是只是机缘而已。小姐也是爱花之人吗?” 孙海棠道:“我虽爱花,却无公子这般拥名园的福份了。” 段无忌微笑道:“不然,既到此处,便是与此花此园有缘了。在下亦是这园中的过客,来去匆匆。小姐是爱花之人,在下便将此园赠与小姐。” 孙海棠吃了一惊:“你要将此园赠与我,这、这岂不是太贵重了吗?” 却见对方口角轻含着微笑,道:“宝剑赠英雄,名花送美人。我只道小姐是高雅之人,何以计较贵重不贵重什么的。”他俯身轻抚着花朵道:“这每一朵花开,都是费却人不少心血。可是我以小姐是爱花之人,这一园名花亦是所托得人。小姐若是拒绝,岂不辜负人的一番苦心吗?”说到苦心一句时,但见他凝望着自己,眼中似有一泓深情。 孙海棠脸一红,道:“既是公子一番厚意,小女子恭敬不如从命。只是受了公子这番厚赠,却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如何称呼。” 段无忌听得她问及姓名,一阵心酸,她早已将昔日的段无忌忘得一干二净了。不由地狂态大作,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尊姓大名,如何称呼?小姐,名字又算得了什么,你没放在心上的人,他便是告诉你一百遍姓名,你也未必记住了。你要记得的人,便是无名无姓,你也永远都不会忘记了。”大笑声中,他拂花分柳,也不再向孙海棠看上一眼,交待一声,竟径自去了。 孙海棠看着他身影远去,怅然若失。 小容道:“小姐,这个人可真奇怪。他真的就这么走了,把这座海棠园送给我们了吗?小姐,我们会不会再见到他?” 孙海棠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但愿,能再见到他……”说到这儿,闭口不言了。 孙海棠怏怏地回到帮中,过得十余天,心情越发的烦燥起来了,终于忍不住,又来到城西的海棠园中。这一回,却是再也见不到那神秘的黄衫人。 她是帮主之女,长得又美,从小人人奉承,从未将一个男人放在眼里,不知为何,竟会为这个不知名的男子弄得心神不定了。连与父亲孙浩在一起说话时,竟也不知不觉走神了。 孙浩正为这几日帮中三年一度考核分舵主之事忙碌,此时稍有空闲,便来瞧瞧爱女。这时候,正说得高兴,说道:“这几日选核,颇有几名出色的人才,其中雷堂堂主推荐的宜昌分舵舵主段无忌,不但武功高,脑子更是好。我已经将他提升为雷堂香主,留在总堂。” 孙海棠听了,暗自奇怪:“不知这段无忌是什么样的人,爹爹竟会对他如此赞赏。”虽有此一闪念,但也不是很放在心上。 过了几日,孙海棠正有事要去见父亲,走过回廊,忽见一人从内走出。正迎面撞见,孙海棠倒退几步,惊呼一声:“是你——” 段无忌微微一笑:“海棠小姐,别来无恙?” 孙海棠惊诧地看着他:“你是——” 段无忌行了一礼:“雷堂香主段无忌,见过大小姐。” 孙海棠道:“你是我爹口说所说的新任雷堂香主,那天你为什么不说?”她上上下下看了他几眼:“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谁了,你为什么送海棠园给我?” 段无忌微笑道:“但求佳人一笑,何惜千金买一座名园。” 孙海棠心中一喜:“这当真是你的心里话。” 段无忌肃然道:“句句出自肺腑。” 孙海棠脸一红,低头微微一笑,向前走去,走了几步又不禁回头,却见段无忌已在她的身后,她脸色一红,低下头去。 自此,段无忌终于达到他的第一步目标,取得了孙海棠的欢心;而他的处事干练,行为灵活,也得到了孙浩的另眼相看。李进等人虽然嫉恨,但是段无忌羽翼已丰,再也不怕他们了。 第5章 第五章、请君入河 转眼间,已经是两年过了了,段无忌与孙海棠两人感情也渐深。他在帮中的地位也更上一层。而天龙帮与百花山庄,桃源别府的争端也更加激烈了。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忽然一阵大风刮过,一群黑衣人出现在天龙帮外,向内杀来,原来是桃源别府夜袭天龙帮。 天龙帮中,人人猝不及防,阵脚大乱。黑暗之中,人人杀得难解难分,混乱不堪。 桃源别府退去后,孙浩召集众人到天龙堂上。眼见帮中一片狼籍,大家想起昨日的险情,心中也自惴惴。 孙浩沉着脸,道:“人道我们天龙帮是江南第一大帮,想不到却被桃源别府这么轻易就攻入总堂,还折了风堂的万重山堂主。哼,这事要是传出去,我天龙帮还能在江湖上立足吗?” 李利见帮主脸色不豫,忙道:“帮主英明,这次本帮大获全胜。桃源别府不自量力,企图进犯本帮,却是全军覆没。” 孙浩冷笑道:“这不过是桃源别府的一招投石问路。昨日一战,咱们连对手一点实力都不了解,却教人家将我们的底都摸清了。” 张铁翼问:“桃源别府为什么要投石问路?” 孙浩道:“你们看昨日这批黑衣人,可看出什么特别之处了吗?” 段无忌想了想,道:“属下看来,昨日这批黑衣人,似乎是受过一种特别的训练。他们的武功虽不甚高,可是招数怪异,而且进退攻守,都各有阵势,大大增强了实力。最为可虑的是他们手上那些喷水喷火的古怪兵器,令人防不胜防。” 孙浩道:“不错。他们是桃源别府新训练的一支奇兵,称为神风队。这一次进攻本帮,是那魔女丁芷君安排的驱狼吞虎之计。她让刘石田带这一批人来进功本帮,意欲让我与刘石田斗得两败俱伤。” 张铁翼道:“帮主,既然刘石田是桃源别府中人,为什么丁芷君还要对付于他?” 孙浩冷笑道:“昔年刘石田曾是我的副手,这人并不是安居人下之辈。他必是与丁芷君有权力之争。不过,那魔女武功不高,却是心狠手辣,大有那云无双之风。刘石田岂是她的对手。同时,她可以借这一队人的进攻,看出本帮的实力。由此可见,桃源别府图谋本帮,可能就在这几年之内了。因此我这次要出去一趟,去寻找对付桃源别府的办法。经此一役,料得近期内桃源别府也不会再有异动。我出门后,帮中的一切事务,就交由你们了。风堂堂主的空缺,就由雷堂堂主张铁翼补上。这次雷堂香主段无忌表现突出,特升为雷堂代堂主。” 经此一役,段无忌与孙海棠的感情又更深进一步。城郊的海棠园是不去了,但两人在孙海棠的花园中倒也其乐融融。 段无忌心中,一直有一个不解的疑团,他察觉天龙帮与桃源别府及昔年的无双教都有着千丝万缕的恩恩怨怨。只是在帮中,素来无人与他说明。这一日与孙海棠在花园中,见左右无人,便问起孙海棠。 孙海棠叹道:“难怪你不知道,这是已经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 段无忌奇道:“十几年前?” 孙海棠道:“十五年前,我爹爹与百花山庄庄主莫易是同门师兄弟,分别是昔年天魔教的两大堂主。后来,莫易为美色所迷,将女魔头云无双带入天魔教。云无双自入教后,为了夺取权力,不择手段,做出种种邪恶之事,并陷害我爹,用了种种酷刑。我爹好不容易才能死里逃生,他对云无双恨之入骨,而百花山庄的莫易,桃源别府的丁芷君,就是云无双的两大帮凶……” 段无忌道:“怪不得,记得我初入天龙帮时,张堂主告诉我,帮中连一个云字都不准提到。” 孙海棠道:“不错,正是连一个云字都不准提到。我爹当年,受尽了那女魔头的残害折磨,如果不是云无双,他早就是天魔教的教主了。可是却被云无双所害,她还害了许多人,更篡夺了教主之位,将天魔教改为无双教,意欲独霸天下。” 段无忌沉吟道:“江湖传说中的云无双,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孙海棠道:“听说她长得极美,听说凡是见过她的男人,没有一个不被她所迷惑,就算是她的仇人,也会被她深深地吸引。只是有关于云无双的消息,却是各种各样,无奇不有。有人说她武功之高,说得似三头六臂;有人说她无所不知,近鬼近妖,还有人说她容貌之美,勾魂摄魄。真是千奇百怪,却又人人畏惧。她本是一妙龄女子,却在短短三年为魔教教主,惹起无数血腥,在江湖上,是什么传说都有。” 段无忌道:“那么,有谁能真正知道云无双的事呢?” 孙海棠道:“我也不是很清楚,还是很小的时候,听过云无双的事。听说她是个很美的女人,我就有些好奇,在帮中爹爹不许别人提到这个名字,可是还是有人私下传言。不过,有一个人,他知道许多关于云无双的事……”她犹豫着说。 段无忌眼睛一亮:“那我们就去找他,他是谁?” 孙海棠有点不情愿:“据说他是本帮的一位长老,姓高。他住在后面的一间小石屋里,那地方已经很久没有人去了。我们还是别去了。” 段无忌奇道:“我在帮中这么久,怎么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位长老?” 孙海棠道:“我不是说过了,他已经很久没出来见人了,不过,我听说高长老以前在天魔教时就跟着我爹了,他不但很清楚云无双的事,听说,他还见过云无双呢!” 段无忌看着她的脸色,体贴地道:“既然你不愿意去见他,那你把地方告诉我,我一个去就成了。” 孙海棠看了看段无忌,道:“你真的那么想知道吗?” 段无忌点了点头,孙海棠勉强道:“那,还是我带你去吧!高长老不认得你,你一个人去,他什么也不会告诉你的,我去了,你才能打听到事情。” 段无忌拉着孙海棠的手,道;“海棠,你待我真好。” 段无忌跟着孙海棠的轿子来到城西,孙海棠下轿,与段无忌两人走进一个小巷,推开一间小石屋,屋中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他的脸全部都被须发所盖,看上去,是那种老得不能再老,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棺材里似的。 孙海棠暗中皱了皱眉头,段无忌轻抚着她的手,孙海棠定了定神,叫道:“高长老,我们来看你了--” 那老人抬起头来,看到了海棠,他笑道:“大小姐,是你来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呀!” 孙海棠介绍:“这是雷堂堂主段无忌。” 高长老看着段无忌,有点吃惊:“雷堂堂主,这么年轻就做了堂主了,真是不简单哪!现在年轻人想出人头地,可比不得过去了。想当年,你爹爹做青龙堂堂主时已经三十岁了,莫易做玄武堂堂主时是二十六岁。你几岁了?” 段无忌鞠身行礼道:“晚辈今年二十二岁。” “二十二岁,”高长老震了一下:“当年,那、那云……进天魔教的时候,也只有二十二岁吧!长江后浪推前浪,竟是如此之快,可怕呀可怕!” 孙海棠抓住他的话道:“高长老,您刚才说那云……云什么呀,是不是云无双?” 高长老脸色一变,他的眼中露出惊恐的神色,他的脸变得发青,嘴唇也有些发白:“云教主,你怎么会忽然提起云教主来了,她、她在哪儿?你们怎么会来问我的,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他的双手捂在脸上,仿佛他看不见别人,别人也就会看不见他似的。 孙海棠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惊慌的神色,道:“高长老,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段无忌按住他,叫道:“高长老,云无双在已经死了,你还在怕什么?我们只是想问问你有关于她的事。这儿只有我和海棠,没有人会伤害你的。” 高长老抬起头道:“云无双已经死了,你怎么会知道的?” 段无忌心中暗惊,忙道:“江湖上的人都这么说的,她已经有十几年不在江湖上出现了,每个人都说,她已经死了。” 高长老道:“她真的死了吗?” 段无忌道:“是。” 高长老叹了口气,放下双手,心神稍定。过了好一会儿,缓缓地道:“云无双的故事,已经过去十几年。这十几年来,我一闭上眼,还是会看到她灭唐门,清洗天魔谷,武当山血战,泰山大会时的血流成河。唉,千百年来,江湖中,从未有一个女子,象她那样,造成过这么大的杀戳。” 段无忌问:“那云无双的出身来历是什么,她怎么有这么大的能耐?” 高长老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听说她原是云海山庄云仲武的女儿,曾和武当派弟子罗飞有过一段私情。当年,罗飞也是江湖上有名的美男子,后来还为了她离开武当山,到了九华山,成立九华派。云海山庄被九大门派灭了以后,她得到了一把魔刀,练成了绝世武功……(段无忌插话道:“魔刀,是什么样的魔刀?”)魔刀一出,摄魂夺魄。她初出江湖,遇到了玄武堂堂主,也就是现在的百花山庄庄主莫易,莫易为她失魂落魄,甘心为她所利用,将她带入天魔教后,她更是得到当年老教主的全部信任。” 孙海棠不禁抚了抚自己的脸庞,道:“云无双当年能够得到这么多男人的全力支持,做上魔教教主,是不是因为她长得很美?还是她善于迷惑男人?” 高长老摇头道:“不全是。云无双虽然美貌,可是看上去却是那样高不可攀,冷傲孤绝,男人绝不敢对她有一丝一毫的邪念。她武功高强,心思细密,她做出来的很多事情,都是别人不敢想,别人不敢做的。记得当年,我们十大长老把守地狱门,从来没有一个人可能活着出去。可是云无双她却做到了。那个时候,你爹是青龙堂堂主,人人都以为你爹是教位的继承人,可是自从云无双闯过地狱门之后,我们几个长老就知道,你爹决不是云无双的对手了。可是谁也没想到她的野心,却不仅仅是在将来可以得到教主之位,而是连老教主也要对付。唉,谁也想不到她的武功竟也这么高,昔日端木教主人称神力天魔,竟也不是她的对手。她、她、她只用了三年,就夺了老教主三十年的基业,成为教主。” 段无忌听得动容:“三年就夺走别人三十年的基业,她是怎么办到的?” “利益,杀戳。”高长老道:“满足别人的欲望,给于最大的利益。云无双是个绝对不亏待手下的人,金钱,权势……只要是在她许可内的欲望,都可以得到满足。可是,如果逆她之意,那么,那个人的下场,会比死更惨。大小姐,你爹爹当年就是落入她的手中,九死一生,若不是运气好一点逃出来,那么现在早已经尸骨无存了。尽管已经经过这么多年来,可是云无双这个名字,仍然令人胆寒,天龙帮谁也不敢提起云无双的名字,因为谁都怕,怕这个名字背后的血腥。她、她实在杀了太多的人了……” 段无忌还在思索,孙海棠却是越听越惊,站了起来道:“我不要听了,太可怕了,我们还是走吧!”说着,自己先走了出来。段无忌只好跟着出来。 两人边走边说,正走到巷子口,忽听得头顶一声轻响,孙海棠本已有些害怕,不由地尖叫一声。段无忌喝道:“谁,出来?” 听得一个清脆的童音道:“我本来就在这儿了,你叫得这么响干嘛?”段无忌随着声音看上去,只见巷子口的大树顶上坐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瞧她双脚一荡一荡的甚是舒服,穿着一双杏黄色的鞋儿,鞋上绣的不是花儿,却是一对小猫,鞋尖上还有一对小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 孙海棠惊意方定,见这小姑娘悠然的样子,想起方才吓得厉害,心中不禁恼怒,叫道:“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儿?” 那小姑娘嘻嘻一笑道:“你又是谁,你怎么会在这儿?” 正在这时,忽听得头顶上树枝“咯”地一声断裂,那小姑娘娇呼一声,竟从树上直坠而下。段无忌听得声响,方自一伸手,那小姑娘正好落在他的怀中。段无忌低头一看,只见这小姑娘冲着他嘻嘻一笑,不知怎地,忽然间他心中一动。仔细看这小姑娘脸上又是泥又是灰的,瞧不清相貌如何,只有一双大眼睛骨溜溜地甚是灵动。 孙海棠刚要说话,段无忌拦住她,对那小姑娘道:“你躲在树上做什么?” 那小姑娘笑道:“看戏呀!看戏自然是坐得越高看到的越多了。” “看戏?”段无忌侧耳一听并无锣鼓之声,问道:“你看什么戏?” 那小姑娘笑道:“难道你不知道吗,本地风俗,今日是沐浴节,再过一刻钟就是正午,那儿河边所有的人都有会跳下水里去。” 段无忌笑道:“胡说,我就是本地人,怎么不知道有这种风俗?” 那小姑娘嘴一撇道:“这是新风俗,你孤陋寡闻,难怪不知道了。” 孙海棠哼了一声道:“我看你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她刚才看到这小姑娘舒舒服服竟坐在段无忌的怀中,心中已是很不快,偏段无忌竟看不出她的心情来,还对这小姑娘颇有兴趣,令她更是恼火。 那小姑娘笑道:“你不信,要不要和那胖家伙一样,和我赌一千两银子?” 段无忌奇道:“什么胖家伙?” 那小姑娘拉着他的手笑道:“有个胖嘟嘟的家伙嫌钱多,我就找人帮他花掉一些。你跟我来看看。” 段无忌尚未说话,孙海棠已是叫道:“不许去!” 段无忌道:“海棠,我只是去看一下。” 孙海棠怒道:“我说不许去就是不许去。” 段无忌微有不快,对那小姑娘道:“我们走吧!”那小姑娘笑嘻嘻地对孙海棠做了一个鬼脸。 忽听得风声微动,段无忌看见孙海棠已是一掌向这小姑娘打去。他身子一侧,孙海棠这一掌却是打在了他的肩头。段无忌见这一掌出手甚重,他放下那小姑娘,那小姑娘一溜烟儿跑到孙海棠的轿子后面躲起来。孙海棠见一击不中,又是一掌打去。段无忌伸手架开,皱眉道:“海棠,你为何出手这么重。” 孙海棠柳眉倒竖,道:“好啊,段无忌,我叫你不许去,你不但不听,竟还帮着这小丫头,你还敢怪我出手太重,你与她什么关系?” 段无忌道:“海棠,你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问都不问出手就打?” 孙海棠哼了一声道:“这小鬼来历不明,忽然出现在这儿,一定是奸细,还问什么,把她抓起来就是了。” 段无忌道:“就是因为来历不明,才要问上一问。你也太鲁莽任性了。” 孙海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段无忌,你竟敢对我这样说话,你、你给我等着。”怒气冲冲地转头就走。 那小姑娘躲在段无忌背后,看着孙海棠怒气冲冲地上轿带着手下远去,笑嘻嘻地扮个鬼脸。 巷子口只剩下段无忌一人,他瞧着这小姑娘,不禁越瞧越是疑心,不知是谁家的女儿,怎么竟会这等地放肆,便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姑娘眼珠子骨溜溜地转了转,嘻皮笑脸地说:“我呀!我叫云无双。” 段无忌知道方才与海棠的对话让这小姑娘听见了,她就顺口扯这个名字,见这小丫头如此胡闹,不知怎地,只觉得一股怒气升上来,大喝一声:“胡说,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仍是一副漫不在乎地样子,嘻嘻一笑:“名字,什么名字,我没有名字。你要是高兴,就叫我云无双好了。” 段无忌心中一惊,怒道:“好一个不知死活的小丫头,你知不知道若是这话落到别人的耳中,你早就死了。你居然敢开这种玩笑,你可知道云无双仇敌满天下,别人可不管你是不是开玩笑,一刀就可以宰了你。你以为你有多少条命?” 那小姑娘扁了扁嘴,不敢再说了。 段无忌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姑娘白了他一眼道:“你这个人不好玩,我不理你了。”说着向前走去。 段无忌瞧着她走出巷口,有一座酒楼临秦准河而筑。段无忌跟着她走上楼去,果见一个大胖子站在那儿,拿着块手帕不断抹汗,身边还放着两个大木箱子。 段无忌认得他是本地有名的富商金百万,这人平时甚为精明,可是这会儿站在那小姑娘身边,看上去却是奇蠢无比。 那小姑娘大摇大摆地走上前道:“钱带来了吗?” 金百万道:“左边这个箱子里是铜钱,计一百两银子;右边这个箱子里是九百两碎银子,一共是一千两银子。我已经把钱带来了,你的呢?” 那小姑娘从头上拨下一根金钗来,道:“你看清楚了,这根钗镶的可是猫儿眼,就算你有个万儿八千的,有钱也无处买去,值不值得这场赌约?” 那金百万立刻双眼放光,一叠连声地道:“值值值,当然值。” 过了一会儿,金百万看着房中的沙漏,嘿嘿笑着道:“时间到了,我早说了这个天气没有人会下河洗澡的,你输了。” 那小姑娘笑道:“马上就开始了。”说着走到窗边,打开左边的箱子,抓起一把铜钱向楼下河面上洒下去,一边大叫道:“喂--天上下钱雨了,谁拣到归谁--” 她边叫,手中抓着铜钱向河中一把把地抛去。河岸上本站着不少人,忽见楼上洒下一把把铜钱来,大家先是怔住了,等一听到“谁拣到归谁”这句话时,人群立刻疯狂起来。 “扑通--”一声,有一人率先跳下了河,紧接着,只听得“扑通、扑通、扑通……”一连串的的声音,岸边的人们已经争先恐后地跳下了河。 金百万怔在那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惊叫道:“我的钱哪--”他扑到窗边,双手乱舞:“那是我们钱哪,你们不准拿,不准跳--” 那小姑娘一把拉开金百万道:“那已经不是你的钱了,你已经拿出来做赌注了。”金百万转过身来,就要与她拼命,幸被家丁们拉住,他大叫道:“你赔我的钱,赔我的钱。” 那小姑娘不慌不忙地拿着金钗在他眼前一晃:“这么说,这个赌你是不打了。”金百万看到上面的猫眼宝石,立刻象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再也不言语了。 那小姑娘更加放肆,她看见楼下跳下河的人越来越多,可是楼上的人却只在看热闹,她叫道:“喂,你们也跳下去拿呀,不要客气。跑堂的、店小二,你们都下去呀!”她一边说,一边又抓起银箱中的白银,一把扔了下去。这一下立刻引起轰动,连楼上吃饭的客人,店小二都跳下河去捞银子,到后来连店老板也跳下了河,已经在河里的人们看见楼上又抛下了大锭的白银,更是疯狂起来,连远处的人都闻讯纷纷赶来。 那小姑娘一把又一把将银子抛得更远,时值春寒料峭时分,无数人跳进河中,虽然河水极为冰冷,但是他们心中对金钱的热切却已经胜过了天气的寒冷。眼看着那小姑娘将一把又一把的银子向河中乱扔,眼看着银箱中已经所剩无多,金百万扑到银箱上死死地不肯放,嚎叫道:“够了,够了,不许你再扔了。” 那小姑娘做了个鬼脸道:“愿赌服输,你看这里几乎所有的人都跳下了河,你已经输了,这一千两银子我爱怎么用都行。”金百万气得全身的肥肉都在哆嗦,指着她道:“,来人,来人,把她抓起来,要她赔我的银子。” 那小姑娘耸了耸肩道:“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金百万这么玩不起。才一千两银子而已嘛!你要不服气的话,这样好了,我把我的赌注也扔下去,这样总公平了吧!”说时迟那时快,她从头发上拔下金钗,手一扬,只见一道金光划过半空,落到远处的水面上。金百万急得只叫一声:“我的猫儿眼呀!”只叫得好大的“扑通”一声,他也跳下河去捞那只金钗了。 那些家丁本奉命正要去抓那小姑娘,却见主子已经跳下河去了,呆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那小姑娘趁机大叫道:“你们这些笨蛋,还不快跳下去帮你们主子捞东西去。”有几个家丁呆头呆脑地应了一声“是”,也跟着跳了下去,还在有一两个没反应过来的家丁也被她一脚一个踢下河去。 只见秦准河此刻之热闹,恒古未有。几百个人在河中挤挤挨挨;头撞到屁股、脚踢到脑袋;有哭的、有叫的、有跳的、有爬的、有笑的、有骂的;拖泥带水、狼狈不堪而全然不自觉。随着每一锭银子的找到都会引起一阵惊呼,然后众人更加兴奋地埋头水里泥里再继续疯狂寻找,抱成一团,打成一团。似乎所有的人都疯了。 那小姑娘在楼上看着,极为兴奋,又叫又跳:“快捞呀,快打呀!好、好、真好玩!”她扔得高兴,连手边桌上的碗筷都一起扔下来。扔得手边没了东西,才回头一看,楼上只剩下两个人,一个是她,另一个就是段无忌。 她奇道:“咦,你怎么不跳下去呀?” 段无忌哭笑不得:“我该跳下去吗?”那小姑娘看了他一眼道:“没意思。”就欲走开,却被段无忌拦住。那小姑娘指着他的鼻子威胁道:“喂,你别拦着我,我的武功可是很厉害的。” 段无忌倒好笑起来:“哦,怎么厉害法。” 那小姑娘瞪眼道:“我的武功可是从无相真经上学来的。” 段无忌忍不住笑出声来,十六年前云无双在江湖放出几本无相真经,引起武林各派争斗残杀,武当掌门清虚真人为了杜绝纷争,将那假无相真经抄录无数份送与江湖群雄。如今连码头卖艺杂耍的人也会说:“我这武功可是从无相真经上学来的。” 那小姑娘恼了,伸手就打,她虽然脑子灵活身手灵活,可是武功却是奇差无比,连天龙帮的普通帮众都比不上,才不过两招就被段无忌制住。 段无忌道:“好了,现在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你是谁,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到金陵,又招惹我们天龙帮?” 那小姑娘道:“我要是不说呢?” 段无忌抱起她走到窗边:“那好啊!你把这么多人弄下河,让你看好戏,你自己想不想也一起下去。” 那小姑娘扁扁嘴道:“算了,看别人演戏好玩,要是自己也上场就不好玩了。我叫崔宁宁,我爹是崔玄。” 段无忌怔了一怔:“天下首富崔玄?” 那小姑娘崔宁宁又得意起来:“你也知道我爹的名字,还不快放我下来。” 段无忌道:“你家里这么有钱,怎么会让你这位大小姐一个人跑出来?” 崔宁宁连忙止道:“嘘--别吵,我是偷跑出来的。” 正在这时,一名天龙帮弟子跑上楼来,报道:“段堂主,海棠小姐出事了。” 段无忌一惊:“出事了,出了什么事了?” 那弟子道:“方才海棠小姐的轿子经过莫愁湖边时,轿杆忽然断了,将海棠小姐摔在泥沼中,幸好人没有受伤,现在海棠小姐已经回到帮中了。” 那弟子报告完毕下楼了,段无忌沉下脸来问崔宁宁道:“你为什么要对付海棠,谁让你这么做的?” 崔宁宁一口否认:“没有呀,谁说是我的?” 段无忌怒道:“你还敢否认,刚才只有你动过海棠的轿子,也只有你才会做出这件事。你有什么目地?” 崔宁宁嘻皮笑脸地道:“好玩呀,你看她刚才那样子多自以为是,一想到她摔在泥沼中的样子,一定特别好玩。” 段无忌怒道:“好玩,这种要命的事你居然称之为好玩。我真该替你爹好好教训你才是。你知不知道这儿是天龙帮的地盘,海棠等一会儿就会想到是你在轿子里作了手脚,到时候,你的小命还要不要?” 崔宁宁被他一吼,吓得哭了起来,一边还嘴硬道:“关你什么事?” 段无忌也怔了一怔,不知为什么,他竟然会关心起这顽劣无比的小丫头来了。他分明与这小丫头毫无关系。他立刻抛开这念头,一把挟起崔宁宁,不顾她大哭大叫的抗议,将她带走。他召开一名分舵主吩咐道:“陈舵主,你立刻把这小姑娘送到北京城外崔家集,不得有误。” 回过头来对宁宁凶道:“你若是乖乖回家就没事,否则,我就狠狠打你一顿。”宁宁连忙点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了。段无忌象抓一只小猫似地抓她过来,将她交给那名陈舵主,这陈舵主做事素来谨慎周到,段无忌对他做事,向来放心。 晚上,段无忌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想来想去,竟都是那奇怪的小姑娘,不知她是否被自己吓着了,不知她路上可好,不知她是否平安到家了。真是奇怪,他与这小姑娘素不相识,却不知为何,就会不由地生起一种要保护她的欲望。他向来对海棠千依百顺,今日却为了这小姑娘惹得海棠不高兴。想到这儿,他暗叹一口气,明天不知要想什么花样才能哄得海棠消气了。 第二日起来,正欲去找海棠,却听说帮主已经回来了,要他们到大堂上有要事商议。段无忌来到大堂,见海棠也在,心中一喜,暗暗向她递个眼色,海棠白了他一眼,转过头去不理他。段无忌四下一看,却只有他们三人。 孙浩却不管他们少年人有什么心事,道:“无忌,海棠,我今天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对你们说。” 两人见孙浩神色郑重,也不由地紧张起来,海棠问:“爹爹,有什么重要的事?”孙浩低声道:“我费了十多年时间,终于查得了一个人的下落。”听到这儿,段无忌知道,这必是十分重要的人,问:“帮主说的是……” 孙浩道:“这个人,就是当年武林中至尊,天魔教教主,也就是我的师父。”段无忌听到这儿,问:“可是四十年前人称神力天魔的端木教主?” 孙浩看了他一眼:“四十年前的事,你也知道?” 段无忌忙低下头道:“属下听说,他不是十六年前就已经死在云无双的手中了吗?” 孙浩哼了一声,道:“就凭云无双的本事,怎么杀得了我师父。当年我师父一时大意,被那云无双暗算,但这女魔头畏于我师父在教中势力,终究也也不敢真的杀了我师父,只是将他暗中囚禁起来。我派在桃源别府的细作,打探了十几年,终于打听出,那女魔头将我师父藏在首阳山中,还在那儿设了一个阵,叫采薇阵。我这次一出去两个多月,就是为了办这件事。” 海棠忙问:“爹爹,可救出师祖了吗?” 却见孙浩的脸沉了下来,段无忌忙问:“帮主,是不是有什么困难?” 孙浩看着他,道:“无忌,我考考你,你可知道是什么原因?” 段无忌想了想,道:“刚才帮主说到那儿有一个阵,叫采薇阵,可是与它有关。”孙浩赞赏道:“不错,你果然头脑灵活,正是因为这采薇阵,我才进不去。”他脸一沉:“我找了许多精通阵法数术的人,都无法破解这个阵,我虽找到了这地方,却进不去,这与没有找到,又有何区别。” 海棠问:“爹,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进去?” 孙浩道:“傻孩子,你师祖的武功之高,天下无人能比,若是救出了你师祖,莫说桃源别府百花山庄无法与我们天龙帮相比,就是少林武当丐帮这些名门大派,也不敢与我们作对了,到时候,我们天龙帮,就能独霸江湖了。只可惜,却拦在这小小的一个采薇阵之前。” 孙海棠想了想,说:“爹,不管是什么阵势,我们破解不了,也可以毁了它,我们进不去,那就放一把火将它烧了” 孙浩喝道:“胡说,你师祖还在里头,岂不连他也一起烧进去了。” 孙海棠又想了想:“有了,所谓阵势也无非是用石头树木形成障眼法,我们可以派人去把这些石头树木一个个都砍了,虽然费时一些,但以我们天龙帮的人力,还是不难办到的。” 段无忌微微一笑,孙海棠不服气道:“你笑什么?”段无忌道:“若是这采薇阵这么容易破,帮主早就救了你师祖了。你师祖这么大的本事,这采薇阵还能困住你师祖这么多年,决不是这么简单的。我听说高明的阵势,牵一发动全身,你砍一棵树,一块石头,就会引起机关,就有可能会引起山石倒塌,甚至山崩,到时候,不但救不了人,甚至还有殃及我们自己。” 孙海棠哼了一声,不服气地道:“哪有这么严重?” 孙浩严肃地道:“无忌说得不错,轻则害了师父,重则连我们自己也难以逃脱。无忌,看来你也懂术数之学。你可有什么好方法?” 段无忌忙道:“属下也只是略懂皮毛,不过,听帮主这么说,连这世上有名的术数高人也进不去这个采薇阵,可见,当年设阵的人,一定也是极高明的,不是普通人能解得开的。而且,这个阵,必也不是用普通的方法可以破解的。不过,帮主也不必急于一时,天下没有绝对的事,就象帮主不是已经找到了老教主吗,属下想,帮主终有一日,也能找到破解采薇阵的奥秘的。也许,现在只是时候未到而已。” 孙浩点头道:“无忌,你说得也有道理。这件事,也只好暂时如此了,你们两个,决不可将今日之言,泄露半点,以免泄露出去,让桃源别府和百花山庄知道。” 两人忙应了个:“是”。 孙浩又道:“接下来,还有一桩大事。下个月,就是百花山庄庄主莫易的四十五岁生日,你们两人,就代表我去向他道贺。道贺是名,实际上是要劝莫易与我们联手,对付桃源别府。” 他背着手,走了几圈,脸上大有忧色,道:“当年无双教威震天下,江湖之中,人人畏惧。那便是我们天龙帮与百花山庄,桃源别府的前身了。后来天下三分,莫易以他副教主的身份,在无双教原址上成立百花山庄,百花山庄之中,高手最多,又有他的妻子苗诗思以蛊毒之术,领蛮族四十八峒相助,实在是实力最强的一支。桃源别府,是笑面罗刹丁芷君带着教内原白虎堂和紫金卫队的力量组成,这紫金卫队是当年云无双控制武林中人的一股神秘力量。使用暗器,阵势,最擅长暗杀、偷袭,出手凌厉,无坚不摧,上次,我们差点连总堂也让他们攻进来了,听说,这两年,桃源别府的杀手,经过特别的训练,比以前更进步了许多。表面上看来,我们天龙帮人多势大,其实,只不过是占了人多地大而已,真正的实力,还是不足以称雄天下的。所以,这次与百花山庄联兵,就非常重要了。无忌,你下去准备,挑一些武功高强的弟子随你们同去。海棠,你留下来,为父还有话对你说。” 段无忌下去后,孙浩久久凝视着孙海棠的娇容,一言不发。孙海棠被他看得坐立不安,问:“爹,你为什么老这样看着我?” 孙浩看着她,道:“我在看着我的女儿。海棠,人称你为江南第一美人,虽然有些奉承,但我女儿的美貌,也的确是在江湖数一数二了。” 孙海棠听得父亲夸赞,又是害羞又是得意,扭捏道:“爹,瞧您说的。”孙浩看着她,叹了一口气,道:“这一次去百花山庄,能否成功,很大一部分就要看你了。” “我?”孙海棠不解。 孙浩道:“莫易与我虽是师兄弟,却从来不合。这次我要与他联合,未必能成。不过,这个人有一个最大的毛病,就是好色。这次你要百花山庄,莫易一定会对你的姿色动心,到时候,你不妨虚与委蛇,来诱他听命。” 孙海棠愣住了,想不到父亲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低下头,心中颇为犹豫。孙浩见她如此,知道她的心事,又道:“莫易这个人并不可怕。十六年前,女魔头云无双就是利用了他,才成为无双教教主的。海棠,你的美貌不下于那云无双,她能做成的事,你一定也能做成的。只要我们联合百花山庄,让他们与桃源别府斗得两败俱伤,到时候,我们天龙帮就可独霸天下的。我只有你一个女儿,到时候,我的一切,还不是由你享用。爹一向最疼你了,你也应该帮爹这一次,又何妨忍受一下这一时的委曲呢?” 孙海棠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可是,无忌、无忌、他会怎么想呢?”孙浩见她神色,笑道:“原来你真的喜欢无忌?”孙海棠嘴一撇:“谁喜欢他了,只不过,他要是知道了,总是不好。” 孙浩笑道:“无忌是个聪明人,他应当知道大体,不过,这件事也别告诉他,他终究还是个外人。”孙海棠点点头出去了。 孙海棠心中既有去百花山庄的打算,也就不再为昨日的事再生段无忌的气。段无忌见她这几日娇纵脾气竟好了许多,也很高兴。 次日清晨,一个手下来报:“段堂主,一阵风张清来了。”段无忌吩咐道:“请。” 一阵风张清向段无忌行了个礼,道:“段堂主,你要属下打听的人,属下已经打听到了。”段无忌微点了点头:“好,你说得详细些。” 张清道:“她叫崔宁宁,家住北京城外的崔家集,江湖上有个外号叫小狐仙。” “小狐仙?”段无忌问:“这是什么意思?” 张清道:“因为她为人精灵古怪,又喜欢惹事,可是每每闯了祸后就溜得很快,谁也奈何不了她,就象民间传说中的小狐仙一样。属下查她的来历,她是天下首富崔玄的独生女儿,崔家富可敌国,在大江南北都设有行号,崔玄的妹妹,是主掌京城禁卫军的武毅候方荫的妻子。这位崔姑娘,在京城里是出了名的霸道,她和另三位官家小姐被京城里的人称为燕京四朵霸王花。” “燕京四朵霸王花,”段无忌不禁有些好笑:“这小丫头倒会玩花样,是怎么样的霸王花?” 张清说:“燕京四朵霸王花,是指九门提督的千金高昱,孔贵妃的妹妹孔燕燕,安乐郡主朱祁锦,武毅候的内侄女崔宁宁。京城之中,不但公子哥儿倚仗父辈为官的势力横行霸道,便是这些官家小姐也有是小霸王小太岁的。尤其是这燕京四朵霸王花更是放肆,凡是这些男公子们敢做的都去作,便是些一般纨裤子弟们不敢惹的祸,她们也敢去惹上一惹。每日里骑着高头大马,在京城里横冲直撞,和那些公子们打架、赌博、打猎、斗鸡、放鹰、吃花酒,抢戏子,争风斗气,无所不为。” 段无忌简直闻所未闻,骇异地笑起来:“这是官家小姐吗?就连民间百姓家的女儿,也要缠足守闺训,三从四德的,官家小姐岂不更是要三步不出闺门,娴静温顺的吗?” 张清笑道:“天下的规矩,是官家订出来让老百姓去遵守的。当然,官家小姐也是娴静温顺的多,就象京城中的官家子弟,也有许多不荒唐的。这几家的小姐,多半是另有原因的。象高昱的父亲九门提督,是太监王振的义子,孔家本是个破落户,靠了女儿入宫为妃才发迹的,这两家自然是不会管教子女了。崔宁宁与安乐郡主都是独生女儿,都是被父亲宠坏了的,所以才这样的娇纵拔扈。” 段无忌皱起了眉头:“她就一直这样下去,也没人管她?” 张清道:“所以,终于闯了大祸了。” 段无忌一惊:“什么大祸?” 张清道:“三个月前,这位崔姑娘与都太尉的儿子都衙内狭道相逢,相争之下,竟纵马将都衙内踩死,她逃离京城,流落江湖,却仍是不改性子,又作出许多骇人听闻的事。” 段无忌越听越奇:“她又作出什么事了?” 张清说:“前个月,余杭书院的士子们尊程朱理学,想要造一座朱子庙,谁知庙未造好,朱子画像却被换成了一只大乌龟,上面还写着:‘小乌龟拜大乌龟,越拜越倒霉。’” 段无忌听到这儿,笑着摇头道:“真是胡闹之至。” 张清也笑道:“这般顽劣的女孩子,将来谁敢娶来作妻子,当真要有非常的能耐了。” 段无忌听着,不知怎的,忽然心中一动,随即抛开,道:“张清,我还有一件事让你去作,你去查一下这天下有谁精于机关阵法布置的,速来报我。”张清领命而去。 过得数日,孙海棠与段无忌带着了几名护法,几十名帮众,上路向百花山庄而去。 他们沿着长江顺流而下,一路上饱览风物,段无忌与孙海棠情意却又更进一步。 一路无事,直过长江三峡,至云阳有一处魔刀溪,据说昔年云无双曾在此炼制那把无敌天下的魔刀。段无忌令人将船停下,自己独自到溪边徘徊许久,方才离开。 船至白帝城停下,这时有一人来到船边道:“请问这儿是天龙帮的船只吗?” 那人被带进船舱,见了段无忌,忙恭敬地道:“小人奉百花山庄之命,莫庄主听说海棠仙子亲来祝寿,不胜欣喜,特命小人送上一盒礼物,请仙子笑纳。” 段无忌哼了一声,心道:“怪不得天下人都说莫易好色,哪儿有美女,隔着十万八千里都闻得到。” 孙海棠听到连莫易这等大人物也特地送上礼物来讨好自己,忍不住面露喜色,得意地看了段无忌一眼,也不管段无忌的脸色有多难看,忙道:“瞧着盒子装的象是首饰,快将礼物打开,让我看看。” 那人将礼盒交给丫环小燕,小燕捧着盒子正经过段无忌身边,段无忌忽然听到一阵奇异“嗡嗡”之声,心生警惕,方要说“等等”。小燕已经走到孙海棠面前,打开了盒子,只听得“轰--”地一声,盒中飞出一大群野蜂来。 段无忌早已扑上,一手护住孙海棠的头脸,另一手一挥,发出一道劲风,暂时逼退野蜂群,一边带着孙海棠迅速退到内舱,马上关上舱门。饶是这样,还是有两只野蜂跟着飞了出来,孙海棠的手上也被蛰了两下,痛得眼泪都出来了。 舱中诸人反应不快,早已经被蛰得哭爹喊娘了。只听得“砰砰”几声,船舱已经被打穿了几个洞,众人纷纷跳出,抱头鼠窜。那些野蜂也随之飞出,在船四周盘绕片刻之后,谁知又纷纷飞回舱内。 这时船上除了段无忌与孙海棠两人之外,其他的护法、帮众等,连船夫在内,无不被这群突然袭击的野蜂蛰得哭叫连天,连船都已经失控。 段无忌在舱中听得大船摆动得十分厉害,他将海棠放下,轻声道:“海棠,我出去看一下。”不待海棠说话,他打开舱门,凌空一掌劈出,接着一掠而出,迅速关上舱门,不让野蜂飞进。 只见野蜂在满船中乱飞,人人抱头鼠窜,全然不管船已经东倒西歪,就连桃源别府要攻打天龙帮时,也无此狼狈。只见野蜂大多聚于前舱,段无忌仔细一看,见那装野蜂的盒子旁边还有一堆碎瓷片,立刻明白这野蜂何以停留不去。原来那盒中不但藏着野蜂,还放了一瓶蜂蜜。对方算得极准,知道任何人一打开盒子,见野蜂轰然而出,必会吓得将盒子跌落地上,那装蜂蜜的瓶子极薄,一跌即碎,蜂蜜留在舱中,那野蜂便不肯飞走。 明白此节后,他立即下令道:“船舱中有蜂蜜,我们立刻弃船上岸。” 众人一听,立刻争先恐后地抢着上了岸,段无忌也护送着孙海棠上了岸。天龙帮弟子,已将那送盒之人揪了出来,那人也被蛰得满头是包,吓得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段无忌仔细询问,原来那人只不过是个客栈中的店小二,是住在店中的一个小老头令他将这盒东西送来,连说的话,都是那人教他的。段无忌仔细再问那小老头的相貌,那店小二也只知那小老头一口川音不甚纯,似不是本地人,其他就全然不知了。 段无忌心中疑虑,却不知自己一行人初入川中,如何就被别人算计着了。他对孙海棠道:“我们不必入城了,就从小道走,早点到百花山庄吧!” 孙海棠被这野蜂一吓,如何有什么主意,自然称是了。 当下就依段无忌的主意,天龙帮向西行去。一行人走了许久,正是又累又渴之时,却见前面山道上出现一座茶棚。众人一拥而上,各自叫了一碗茶来喝。 段无忌手捧着茶碗,心中却想着刚才之事。过得一会儿,茶棚中又来了一群人,眼见茶棚中才四五张桌子,都已被天龙帮中人所占据。对方为首一人道:“对不起,请你们让一点位置给我们。”说得虽然客气,但神情之间,却是一副理所当然地的样子,其中几个少年看到天龙帮诸人被野蜂蛰得满头红包的狼狈模样,交头接耳地议论,还笑出声来。 天龙帮中人刚才正是一肚子气没处发时,护法张榭一拍桌子骂道:“老子偏不让,怎么样?”对方也有几个人正要上前,段无忌忽道:“张护法,你带人让出几张桌子。”张榭一怔,却不敢违令,只得让出几张桌子。 孙海棠心中不悦,问道:“段无忌,你为什么这么示弱?” 段无忌拿起茶碗正欲喝,只好又放下,在海棠的耳边低声道:“是唐门中人,咱们不要多生枝节。” 正在这时,张榭手中茶碗落在地上,手捧着肚子向茶棚后冲去,过得一会儿,天龙帮诸人都开始上吐下泻。孙海棠又惊又怒,道:“是唐门人中下毒。你们唐门太放肆了,我们天龙帮可也不是好惹的。” 唐门中为首一人站起来道:“我们唐门自有家规,不会无故向人下毒。我唐柯保证,你们中的毒,不是我们唐门中人下的。”正说着,刚才那最会笑的少年叫道:“不好,大哥,我肚子也不舒服了。” 唐柯搭了一下那少年的脉搏,道:“不碍事,是普通的巴豆,吃下这颗药丸就好了。”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只瓶子倒了一颗药丸给那少年,又将整个瓶子交给段无忌道:“这些止吐丸可以帮助贵帮弟兄们止吐泻。竟敢有人在唐门中人面前下毒,我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那茶棚主人,是一对极老实的老年夫妇,再三追问,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孙海棠顿足恼道:“这已经是第二次了,究竟是谁要和我们天龙帮过不去。段无忌,你也不想出个办法来,我们就这么吃亏!” 段无忌沉吟道:“可是奇怪的是,每一次都只是伤到皮毛,倒象是谁在恶作剧似的。” 这时,听到茶棚外一阵马蹄声,一队武士下马,朗声道:“百花山庄管事蓝猛,奉庄主之命,迎接天龙帮、唐门贵宾。” 孙海棠叫道:“又是百花山庄,你们还想骗谁?” 段无忌忙拦住她道:“海棠,不要鲁莽,这回来的,是真的百花山庄中人。” 第6章 百花山庄,是当今武林三大势力之一。今天,是百花山庄庄主莫易的四十大寿。虽然百花山庄远在蜀中,但各路武林人士还是不辞辛苦,早早来到山庄。 未到百花山庄,已见沿途百花盛开,蜂蝶绕于其间,漫沿直到庄前。山庄的大门楼前,站着两队彩衣美女,每到一批客人,就由美女上前相迎,带入庄中。只听得燕语莺声,脂香粉腻。 庄前已经有无数武林人士了,天龙帮威名赫赫,大家都自动让开一条路让他们先行。孙海棠还是第一次以代表一帮的身份出来行走,眼见百花山庄用隆重的礼节来欢迎他们,心中暗暗得意。 两人正要进去,忽然,一阵吹吹打打的声音传来,一个人叫道:“让开,让开,阴山鬼姥姥来了。”只见一个红脸大汉大摇大摆地走在前头,后面是八抬大轿,这轿子的出现,出人意料之外,反将天龙帮给挤到一边去了。 轿子在庄前停下了,轿内有人在问:“这儿是不是百花山庄?”这声音嘶哑尖厉,听起来倒真地有点象鬼叫。 红脸大汉恭敬地回答:“回姥姥,这儿已经是百花山庄了。”众人仔细一看,有几个倒认得那大汉,是西域的大盗红豹子,但是这会儿却一点也不象豹子,倒乖得象绵羊了。 只听那鬼姥姥嘎嘎地笑道:“好,到了就好,乖孙子,扶姥姥我下来。”她不笑还好,这一笑更是难听,众人不禁要掩上耳朵,却见轿帘掀开,先伸出一根鸠首杖,抓住鸠首杖的,是一只鬼爪似的手,那手似老树枯藤,指甲漆黑,足足有三寸长,一个黑衣老太婆走出来,曲背弓腰,满脸皱纹,双眼迷迷朦朦,东撞西撞,鹰勾鼻却不断地东探西探,看似一把老骨头一撞就散,却听得她吱吱地不住磨牙,让人寒毛凌凌。 鬼姥姥走上前,左右看了看,嘎嘎笑道:“这排场,还有点模样,可是欢迎我老人家吗?”她上下打量了孙海棠,吱吱地道:“好一个小姑娘,好一身细皮嫩肉的,长得马马虎虎也过得去。唉,如今这江湖,连个稍象样的都找不出来,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红豹子忙道:“是、是、是。” 鬼姥姥大摇大摆地走上去,伸手向前抓去:“怎么没人扶着我老人家呀!”饶是众侍女见多识广,见了鬼姥姥这可怕的模样,也吓得纷纷惊叫躲避。鬼姥姥见没人来扶她,没趣地缩回手,吩咐道:“我老人家已经来了,也没什么人要等了,都跟我进来。”旁边众人抱着看好戏的心情,一拥而入。 孙海棠被搁在一边,又惊又怕,不知这鬼姥姥是什么来路。段无忌低声道:“我们还是先进去,再见机行事好了。” ※ ※ ※ 进入庄中,只见亭台楼阁,布置得宛若江南园林一般。更有百花山庄中数不尽的美女穿行其中,更觉好看。 段无忌看着这百花山庄华丽富贵,气势极大,处处讲究,又有无数美婢来往,武林中人,在此都要恭恭敬敬,想莫易正当盛年,已经有这么大片江山,气派享受,更胜过孙浩,心中暗生向往之心,想:“若有一日能象莫易这样,才不枉活一世了。” 安排好房间后,次日方是寿日。山庄侍女,带着段无忌到处观看。走到一处长廊,忽听得一阵笑声,段无忌转眼看去,原来是各门派的一些青年子弟在一起,众人围着唐门的高手唐柯,正在听他说有关百花山庄的笑话:“这百花山庄呀,每个女人都可能是庄主的姬妾。大伙儿都知道不能乱走,谁知道会不会正撞到哪位夫人的房中去了。上一次雪山派的赵掌门来到百花山庄,酒席间正遇上人有三急,于是就跑去上厕所。总管告诉就在那边回廊走到底的房间,谁知过得一会儿,赵掌门跑出来的速度比进去还快,吓得脸色发青,我们还以为他见着了鬼了,谁知是……”说到这儿,他故意停下来看了看众人,众人急着要听下文,他却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 段无忌也坐了下来,道:“想必是赵掌门走错了房间,跑到什么姬妾的房中去了。”唐柯放下茶来道:“赵掌门跑回来也是这么说的,他说他进了一间香喷喷的房间,装饰豪华。房中有一张大床,上面铺着锦被,旁边还站着四个美女,手中拿着锦袋,正在说说笑笑……” 众人皆道:“嘿,这赵掌门艳福不浅,怎么样,庄主没处罚他吧!” 唐柯嘴一撇:“你们哪,和他一样都是土包子。那时庄主正好在,他听了笑道,赵掌门没走错门,那就是厕所,是贵宾用的。可是赵掌门实在不敢再去,于是庄主就亲自带他进去。原来掀开锦被,下面是马桶,那四个美女是专门侍候人上厕所的,手中的锦袋装的是手纸。” 众人发出一阵哄笑之声,有人道:“那这赵掌门也是艳福不浅哪,美女侍厕。”段无忌笑了笑,倒了一杯茶喝。 唐柯道:“精彩的还在后面呢!过了好一会儿,赵掌门才回来,脸色仍是青一阵白一阵地,说:‘这么香艳的地方,对着这些美女,实在是拉不出来,还是给找个普通的厕所吧!’”此言一出,众人都笑得直不起腰来。段无忌一口茶正倒入口中,一听此言,忍俊不禁一口茶全数喷到对面的人脸上。幸亏那人也是天龙帮的一名舵主,才不致惹事。再看众人,有的抱肚子,有的摔下椅子,全都笑得乱七八糟。 唐柯的弟弟唐槿道:“七哥光知道笑别人,你自己还闹过笑话呢!” 唐柯白了他一眼道:“你别胡说,我闹什么笑话了?” 唐槿道:“七哥那一次看了赵掌门的狼狈相后,也想去上那个厕所。结果他是敢去,也敢去方便。他看到座位旁的小桌上放着一盘大枣,他就大摇大摆地拿过来都吃了,吃完大枣,看见旁边还有一碗很香的水,也把它当茶水喝了。哪知道那是……”说到这里,他自己已经是忍不住直笑了,唐柯恼怒地握紧拳头叫道:“不许说。” 唐槿笑了半天终于道:“那大枣是塞鼻子防臭的,那香水是掺着洗手的——七哥嘴这么馋,全给吃了。” 唐柯一边追打他一边道:“谁敢说我嘴馋?” 唐槿一边躲着唐柯的拳头,一边大声笑道:“你的嘴是唐门最馋的,还记得大伯成亲那天,你把云无双给的毒药当糖果,第一个抢着吃了。” 忽然听到“云无双”这个名字,众人皆静了下来,唐槿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吓得连忙掩嘴呆立当场。 众人肃立半晌,先有一人轻轻地道:“我、我刚才什么也没听到,我先走了。”接着,各门派的人也都说了同样的话,一个接一个都悄悄溜走了。 到了最后,唐槿勉强道:“我、我刚才什么也没说,是不是。”说完,也很快溜走了 段无忌独自立在那儿,不觉天色已晚,这时百花山庄的侍女来请他入宴。 晚宴开始,天龙帮坐在东边的一席,这时候,就看见方才在长廊的各人,谁也不敢看谁一眼,各自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入席。 众人弄不清鬼姥姥的来历,对她忌惮十分,在西边也给她单独设了一桌。 只听见咯咯地拐杖落地之声,鬼姥姥夜枭般的笑声随着人一起进来。却见她头东摇西探,庄中侍女离着她远远地,指着西边道:“姥姥请入席。”她却吡牙咧嘴地道:“我老人家要坐哪儿就坐哪儿,不用你说。” 孙海棠见鬼姥姥拐杖一顿,却向她走来,吓得往后一缩,谁知这鬼姥姥却偏就指着她道:“小丫头,下来,你坐那边,我要坐这儿。” 孙海棠拉着段无忌就要站起来,鬼姥姥摇头道:“他坐下,你走。”孙海棠脱口道:“不,你有位置,干嘛要抢我的。” 鬼姥姥嘎嘎地笑起来:“我老人家高兴。小丫头,你长得不错,我的乖宝宝想和你交个朋友,你就坐这儿别动了。”说着,从她的黑裙下,就游走出几条小青蛇来,孙海棠尖叫一声,身子一软,险些昏过去,两名婢女忙将她扶入后堂。 鬼姥姥捂着嘴嘻嘻一笑,跳上孙海棠的位置坐下。段无忌见她动作敏捷,大异方才的老态,心中奇怪。他在百花山庄门口时,就隐隐觉得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可是又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心中的疑问,却是越来越重。 鬼姥姥拍着桌子叫道:“怎么还不上酒。”段无忌忽然闻到一阵淡淡的香气,只觉得这香气十分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儿闻到过。他原以为是孙海棠的,可是孙海棠此刻却不在这儿,在他身边的,是这鬼姥姥,可是这么个老巫婆的身上,怎么会有这少女幽香。 段无忌心中更是怀疑,他手一动,正碰到鬼姥姥的鸠首杖,他用手一拈,这铁杖看似沉重,却份量极轻。他仔细再看鬼姥姥,鬼姥姥的样子丑怪可怕,看了第一眼,就不敢看第二眼,所以也没有人象段无忌这样坐在极近的距离来仔细看她。段无忌仔细看着她,却见她左看右看,见没人注意她,就眼睛骨溜溜地一转,捂着嘴嘻嘻一笑,全然是个小姑娘的神气。 段无忌心中已经有了五六分的把握,他倒了一杯酒,递给鬼姥姥:“鬼姥姥,我敬你一杯。”鬼姥姥接过杯子,段无忌在她耳边忽然轻声叫道:“宁宁。”声音虽低,也只有他二人听到,鬼姥姥手一震,杯中酒洒了一点出来,她咳嗽了两声,道:“嗯,这儿是百花山庄,主人未出来敬酒,嗯,你也不必替别人作主了。”放在杯子,低下头轻声道:“各人玩各人的,否则,哼,天龙帮的事,百花山庄想必也会有兴趣知道的。” 段无忌恨得牙痒痒地,低声道:“你给我听着,休要再在百花山庄闹事,你真以为你有九条命?” 旁人见两人低着头,你一句我一句的,都大感奇怪,只是也无人敢说话。 众人未散,段无忌拉着鬼姥姥匆匆离开了大厅,转过几个拐角,确定无人了,段无忌严肃地问:“小丫头,你还不回家,到这儿来做什么?” 鬼姥姥,也就是小狐仙崔宁宁哼了一声,道:“你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我干嘛要听你的?”她越说越气:“想想就不服气,怎么那天就被你一下子唬住了。”她仰起头瞪着段无忌:“我可从来没这样吃过这样的亏,我非要找回来不可。” 段无忌心中一动,问:“那我们在来百花山庄的路上遇到的那些事,也是你在搞鬼了?” 宁宁眼睛骨溜溜地乱转,佯笑道:“什么呀,我可不知道,不过你运气实在很好,每次都弄不到你身上。”话一出口,心知失言,忙捂住了嘴,却已是收不回刚才说的话了。 段无忌脸一沉:“你还想狡辨?” 宁宁看着他的脸色,吓得忙低下头来,却想起上次的事,立刻又抬头更大声地吼道:“你又对我凶,不过,现在我就有准备了,不会那么容易就让你对我凶了。” 段无忌一把抓住她的手:“不管你有什么理由,我在这儿,就不会让人胡闹。”不理会崔宁宁大叫大嚷,又踢又打,拖着她向外走去。 他带着宁宁来到天龙帮所居的小院中,两名侍女迎了出来:“段堂主。”段无忌左右一看,不见孙海棠,问道:“大小姐呢?” 两名侍女对望一眼,道:“大小姐还没有回来呀?”段无忌吃了一惊:“酒宴未开始,她就回来了。”两名侍女摇头道:“不,大小姐没有回来。” 崔宁宁在一旁嘴一撇:“这还用问吗。你忘了这儿是什么地方了,这儿是百花山庄,莫易好色,天下皆知,你的孙姑娘,必是在莫易的房中了了。” 段无忌看了她一眼,喝道:“你别胡说,你是唯恐天下不乱,巴不得别人天天打架。” 崔宁宁拍手叫道:“好啊,打架才好玩呢,打得越热闹,就越好玩。”段无忌心中焦虑,不理会她胡说八道,转身就走,宁宁在他身后忙叫道:“喂,你带我一起去,我也要去。” 段无忌连找了一个百花山庄的总管问:“请问有没有看见天龙帮的孙姑娘?”对方摇头道:“不知道。”段无忌想了想:“那么,我是否可以求见庄主。”那总管道:“庄主此刻不见客。”连问几人,都找不到孙海棠,忽见前面有一个女子的身影一闪,段无忌连忙追了过去。 追得稍近,便看出这女子不是孙海棠,正失望时,见回廊转出一个男子,向那女子行了一礼,笑嘻嘻地说:“梅姑娘,我们又见面了。”段无忌一见此人,大喜。原来他就是当年与段无忌在酒楼中不打不相识的林鹤。 这林鹤自命风流,当年曾教过段无忌追美三招。两人也有几年没见了,段无忌想起他当年曾说过让自己去百花山庄找他,只是这几年忙了,竟忘记这一档子事了。这时见他,正好请他帮忙了。 那梅姑娘颇有几分姿色,似是今天来山庄的贺客,见林鹤挡在她前面,啐道:“你这人,为什么老是挡住我?”口气听来,倒也不着恼对方的无礼。 林鹤笑道:“梅姑娘,今天一天之内碰到三次,我们真是有缘。”段无忌一听,就知道这位老兄又是老毛病发作,看上这位梅姑娘了。林鹤目不转睛地盯住梅姑娘,道:“梅姑娘,我觉得我与姑娘连名字都是有缘,姑娘姓梅,在下名鹤,梅鹤都是高雅之名,你说巧不巧。” 那梅姑娘道:“名字又有什么巧不巧了?” 忽听得一个声音道:“名字当然是有缘了。有书为证,书上说:林逋林和靖以梅为妻,以鹤为子,所以这位鹤公子,算起来岂不是梅姑娘的儿子了,岂不是要叫梅姑娘一声娘。” 那梅姑娘顾不得矜持,忍不住格格地娇笑起来。就连段无忌也不禁笑了出来,却见林鹤本是笑着的,这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恼怒、尴尬,十分滑稽。正要发作,却发现对方竟是那诡异古怪的鬼姥姥,却是不敢发作。 段无忌忙走上前来:“林大哥,别来无恙?”林鹤回头,见到段无忌,喜道:“段兄弟,你怎么来了。”看了看那崔宁宁扮成的鬼姥姥,却是有点忌惮。 段无忌忙道:“鬼姥姥只是喜欢开玩笑而已,其实她没有恶意,是不是,鬼姥姥?”双目却警告地瞪了她一眼,宁宁忙低下了头。 段无忌将林鹤拉过一边,将别后情景与孙海棠失踪一事都对他说了。林鹤点头道:“我知道,孙姑娘在后园的胭脂楼上与师父饮酒,从这条回廊过去就是后花园,沿小径过去,再向北走一百步左右,就是胭脂楼了。”说着回头一看:“咦,梅姑娘呢。”忙匆匆地就要走:“段兄弟,你自己过去,一切小心。” 段无忌心中一怔:“胭脂楼?难道真的被这小丫头说中了,海棠落在莫易手中了?虽说莫易好色天下皆知,但总不至于连对来贺寿的晚辈都不放过的地步。”想到这儿,心如火焚,急着去胭脂楼,宁宁却又步步跟了上来。 段无忌皱眉道:“你回去,海棠已经不知如何了,再加上个你,岂不更烦。” 宁宁不服气道:“我又不是孙海棠。再说,我以鬼姥姥的身份出现,连莫易也不敢对我怎么样。”说着,抢先跑过在前面。 两人走进后花园,就听见宁宁叽叽呱呱:“这花园好大,比我家还大,段无忌,你看,这儿这么多花,怪不得叫百花山庄,御花园也没这么多的花。呀,那是姚黄,那是魏紫,你看,还有绿牡丹,我看看是什么?”段无忌拉住她,防着她东跑西跑,又恐她叫声引来旁人,喝道:“你再吵,我就把你扔在这儿了!”宁宁这才安静了些。 好在此时天色已晚,花园无人。却不知莫易此时,是不让人前来打扰的。两人悄悄潜上胭脂楼,就听见一阵男子的笑声:“好,好,海棠,再喝一杯。” 却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娇滴滴地道:“好,我喝一杯,你喝十杯。” 那男子笑道:“好啊,那你不是成心想要把我灌醉了。” 那女子撒娇道:“哪儿的话,庄主,人人都说你是海量,这么一点酒,哪放在你堂堂百花山庄的庄主的眼里呀。难道你在我这个女孩子的面前,也这么小气。” 段无忌听得这正是孙海棠的声音,又是气恼又是伤心,枉自己如此急忙找寻,她却在这儿陪别人喝酒;枉自己对她一番痴心,她却在这儿与莫易这种声名狼藉之人打情骂俏。想到这儿,心中有说不出的失望。 崔宁宁却不管他心中想什么,她很有经验地用口水点湿窗纸,弄破一个小洞。从洞中望去,只见海棠换了一身浅红色的衣服,更增娇艳。烛光照着她的脸儿,想必是刚才喝了酒,脸上有一层晕红,眼睛也变得水汪汪的。莫易低声说了句什么笑话,孙海棠软绵绵地轻笑一声,听得人心中一荡。 孙海棠柔声道:“庄主,来,我再给你倒一杯酒。”却见莫易脸色红红的,看上去已经有七八分的醉意了,他打了个酒嗝道:“不行了,再喝,我可真的要醉了。”孙海棠娇笑道:“不打紧的,那就再喝一杯好了。”偎在莫易的身边,将酒向他递去。 莫易微微一笑,手轻轻一带,孙海棠粹不及防,跌在莫易怀中,莫易将她搂住,笑嘻嘻地说:“这样喝酒有什么意思,不如我们换一种法子来喝,好不好。” 从窗外看去,本是正可看见孙海棠的面容,这时她坐在莫易怀中,换了个方向,只瞧见她的背后了。但不知她此时神情如何,却听到她的声音似有些慌乱,说:“庄主,你不要这样,你先放开我。” 却见莫易将孙海棠抱得更紧了,伸手轻轻地抚上她的长发,俯身在她的耳边低低地说了一句,海棠摇头道:“不好,羞死人了,庄主,你别这样。”她一摇头,发簪散开,长发如流云般散了开来,原来莫易方才已悄悄的解开了她的头发。 孙海棠此时心中已经有些慌乱,她好不容易挣开莫易,坐起身来,整了束凌乱的衣服,定了定心神,她对自己的容貌向来自负得紧,想起临行前父亲的话,又笑了笑,娇声道:“庄主,你说你平生阅遍天下美女,不知海棠的姿容可比得上你所见过的其他美人?” 莫易醉眼看着她,笑道:“海棠美若天仙,有了你这朵海棠花,我百花山庄其他花朵都黯然失色了。” 孙海棠低头想了一想,问道:“当年庄主曾见过云无双,不知海棠与她相比又如何?” 莫易笑道:“好姑娘,你何苦一定要和她比?” 孙海棠凝视着他道:“人说云无双是天下第一美人,可恨我晚生了十几年,不得与她并生于世。你莫庄主品鉴美女的本事天下第一,所以我一定要问个明白。” 莫易不笑了,道:“不必问了,你永远比不上她。” 孙海棠脸色都白了,颤声问道:“为什么?” 莫易淡淡地道:“因为云无双从来不会问这种无聊的问题。” 孙海棠一怒,转身欲走,莫易却笑嘻嘻地拉住了她:“我逗你的,这么快就生气了?好好好,我们都别提她了。此刻在我的眼中,世界上最美的女人,就是你海棠。” 孙海棠被他拉住,走不得,不走又下不了台。方才她在莫易身边已是使尽手段,却无法令莫易答应孙浩的条件,反被莫易忽冷忽热的态度弄得无所适从。目地未达到,她自是不甘心就这么走。孙海棠定了定神,道:“要我不生气可以,可是你先要答应我一句话。” 莫易笑道:“行,什么话都依你。” 孙海棠一喜,笑道:“那咱们刚才所说的事,你是答应了,是不是?” 莫易俯下脸,闻着她头发上的香气,笑道:“刚才,刚才什么事呀?” 孙海棠用力坐起,急道:“你忘了,刚才我们不是说好,百花山庄要与天龙帮结盟的吗?” 莫易笑嘻嘻地说:“是吗?刚才我们说过吗,我是记得,刚才我们说要换一种法子来喝酒的。” 孙海棠急道:“你明明说过的,是在喝酒之前。” 莫易面露迷惘之色:“喝酒之前?唉,喝酒之前有什么话,我可都忘记了。酒喝多了,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海棠,这可是你灌我喝了这么多酒的。管它什么事,等明天再说好了。来、来、来,咱们再喝一杯。” 孙海棠挣扎着道:“不行,天色已晚了,我要走了。” 莫易色迷迷地笑道:“天色已晚了,又有什么关系。你走也是在百花山庄,不走也是在百花山庄,又有什么区别。你不是说,陪我喝多久都行吗?” 孙海棠用力挣开他的手,气愤地道:“你这句话又记得了,你刚才还说,什么都记不得了,你分明是在骗我。不行,我现在我就要你答应我,要不然我就走了。” 莫易仰首哈哈大笑:“你以为你是谁,说来说来,说去就去。海棠,你不要忘了,这儿是百花山庄,不是天龙帮,不是你说了算。” 孙海棠吃惊地问:“那你想这么样。” 莫易笑道:“你放心,我莫易一向惜香怜玉,不会对女人怎么样的。只不过,我这百花山庄之中,正缺少了一朵娇艳的海棠花,你就留下来吧!” 孙海棠退了一步:“不,你与我爹是师兄弟,你是我的师叔,你不可以这么做的。” 莫易冷笑一声:“师兄弟,好一个师兄弟。你们父女俩演得一出好戏,当我莫易是瘟生,勾勾手指头就会上当,他当我跟他一样没见过女人呀!海棠,你上我百花山庄来,当知道我莫易是什么人,你居然想要□我。你这一手,哄哄没见过世面的小伙子是可以的,想要哄我,你留在我身边,再学上十年二十年吧。” 孙海棠又羞又怕,她在段无忌等的面前,一喜一嗔,都会让他们无所适从。有时看着别人为自己神魂颠倒,自不免得意。怎能奈在莫易面前,这等小姑娘的手段,却太嫩了些。孙海棠心中已经怯了,一跺脚就想走。走了两步,就撞进一个人的怀中,抬头一看,正是莫易。她身子一软,已被莫易抱了起来。孙海棠急道:“你、你放开我,要不然,我就要叫人了。” 莫易微笑道:“美人,你不要忘了,是你自己找到我这儿来的,是你灌我喝酒的,是你自己坐在我怀中抱着我的。你叫人来,说什么呀?”孙海棠终于流下泪来,她终究是个大小姐,并不是真的风月老手。但莫易却是真正的风月老手,她却在他面前玩这种游戏,这才是真正的自己送上老虎口了,钓鱼反被鱼钓了。 莫易抱着孙海棠笑道:“这楼梯可是很陡,你要不抱紧我,我喝醉酒了,不小心,可能会将你摔下来,那可就半死不活了。”走了两步,忽然手微微一松,孙海棠一惊之下,本能地抱紧了莫易,就听到对方得意地哈哈大笑。 段无忌怒火难抑,“砰”地一拳打在窗上,宁宁吓了一跳,段无忌已经跳了进去。莫易笑道:“终于肯出来了,不作缩头乌龟了!” 孙海棠抬头一看,忙挣扎着叫道:“段大哥,救我。” 段无忌脸色铁青,上前一步,强压着火气,行了一礼:“晚辈天龙帮段无忌,见过莫庄主。莫庄主是前辈,孙姑娘年幼不懂事,请您高抬贵手,先放了孙姑娘,有什么事,可以与我们帮主好好说,堂堂百花山庄的庄主,为难一个晚辈,岂不是有失您的身份。” 莫易手中仍抱着孙海棠,笑道:“原来孙浩手下,也有你这么一个人才,还有一个呢,怎么不一起出来。” 崔宁宁咳嗽一声,鸠首杖一顿,学着鬼姥姥的样子,走了出来,道:“我老人家可与他们没关系,只不过是来瞧瞧热闹罢了。” 莫易仔细地盯着她看了半晌,笑道:“有趣有趣,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十几岁的小姑娘自称老人家的。” 宁宁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莫易微笑道:“我这双眼睛,瞧过无数的女人。就算隔着厚厚的衣衫,老太婆和小姑娘的样子,总是瞧得出的。” 崔宁宁大叫一声:“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怎么人人都可以拆穿我,那有什么好玩。我不玩了,不玩了。”跳起来,三两下,就从鬼姥姥的黑袍中,跳出一个十三四岁,活蹦乱跳的小姑娘来。 莫易将孙海棠放在椅子上,看着这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大感兴趣。崔宁宁看着他,道:“你干嘛不放了她。”莫易笑嘻嘻地说:“要我放了她,你来跟她换好不好?” 崔宁宁脸一沉,道:“你想得美。” 莫易见她忽喜忽怒的神情,不知怎地,心中一动,却想起一个人来。当年也有一个人,同自己说着话,也笑着忽然就沉下脸来。当时那个人的神情,就和这小姑娘一模一样。他一想起这件事,险些惊呼出声。走近两步,再看着这小姑娘,虽然骤看之下,脸型不是很象,但是一颦一笑,却是越看越象,眼目之间,简直就是那人的翻版。 莫易忽觉脑中一片混乱,他定了定神,道:“小姑娘,你走近些,让我看看。” 段无忌忙叫道:“不要去。” 宁宁听了他这话,作了个鬼脸道:“你不让我去,我偏要去。”笑嘻嘻地跑到莫易面前,道:“你叫我来干什么?” 莫易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笑起来,就不是太象了。” 崔宁宁皱着眉头道:“你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 莫易叹了一口气:“你不须要懂,你只要留下来就行了。” 崔宁宁哼了一声道:“我为什么要留下来?” 莫易淡淡地说:“你肯留下来,我就将他们两个都放了。” 崔宁宁笑道:“你们两个与我有什么关系,我要不肯留下来呢?” 莫易笑道:“那就我跟你走,你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 崔宁宁手指划着脸笑道:“羞羞羞,你还是一庄之主呢,要让人家知道,笑死你了。” 莫易笑道:“什么一庄之主。天下人都知道我莫易是个多情人。只要我心愿得偿,天下人笑不笑,理它作甚?” 崔宁宁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在对我说话吗?我比这位孙海棠还更美丽吗?” 莫易笑道:“在我眼中,你就是天下第一美人。” 崔宁宁笑道:“莫易,真有你的,居然把假话说得跟真话似的,不过这句话想来你对每一个女人都说过吧!” 莫易凝视着她道:“你不相信我说的是真心话吗?” 崔宁宁拍手笑道:“可是我这个人与众不同,我不喜欢听真话。正相反,我最喜欢听的是假话。真话有什么难的,你找个傻子都能说出一箩筐的真话来。可是假话就不同了,假话要说得象,说得动听,非得花费脑筋去想,一句好听的假话,必是经过千锤百炼,假话说得好,才是艺术呢!莫易,你会说的假话越多越动听,才会越教我喜欢。” 莫易虽是天天甜言蜜语从不认真,说惯了假话的人,也听得不禁怔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才笑出声来,道:“有趣有趣,哈哈哈,你果然比这孙家的木头美人可爱多了!那我以后,天天对着你说新鲜不同的话,好不好……” 段无忌心中不安,上前两步,拉住宁宁,低声道:“宁宁,不要答应他。” 宁宁看了看他,躲到莫易背后道:“人说天龙帮和百花山庄是武林中两大龙潭虎穴,我去过了天龙帮,现在想看看百花山庄。你快把这两个人赶走。”伸出脸来对段无忌说:“哈、哈,我干嘛要听你的?” 莫易微微一笑,手指一弹,孙海棠穴道解开,向段无忌奔了过来,扑在段无忌怀中,颤声叫道:“段大哥,快带我走。” 段无忌见海棠双眸含泪,楚楚可怜,大为心疼。只得道:“好,我们走。”抬头看去,见莫易与宁宁已经不见了。他叹了一口气,此时也只能是先带海棠离开这儿了。 段无忌与孙海棠带着手下离开百花山庄。他心中恼怒,越走越快,孙海棠走在后面,她从未受过此惊吓,再见段无忌一人走在前面,大小姐脾气发作,道:“无忌,你干嘛走那么快,我走不动了,你停下。” 段无忌停下了脚步,却冷冷地道:“难道你还舍不得离开百花山庄吗?” 孙海棠呆了一呆,她从未受过此等言语,又惊又怒,喝道:“你说什么?” 段无忌头也不回,冷笑道:“我能说什么,我又敢说什么,我又算得上是什么人了。” 孙海棠气得流下泪来:“有本事,你就问我爹爹去,你冲我发什么脾气?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龙帮,你以为你是谁,敢对我这么说话?” 段无忌怔了一怔,但马上就道:“为了天龙帮,为什么我竟一点也不知道?更何况你大小姐心里怎么想的,我就更不知道了。” 孙海棠大怒:“段无忌,你好大胆,你竟敢对我这样说话?” 段无忌不理她,只是对手下吩咐道:“你们分一半人先送大小姐回帮,其余的人留在这儿,我还要去办一些事。” 孙海棠哼了一声,道:“你叫我走,自己却要留下来,你什么意思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想要去找那个小丫头,你是不是也和莫易一样看上她了。哼,在天龙帮的时候我看你们就不对劲。不行,你要和我一起走。” 段无忌心中牵挂着崔宁宁,实在不愿再与她纠缠下去,他走近她身边,忽然出其不意,点了她的穴道,令道:“你们立刻送大小姐回去。”左右看了看孙海棠,又看了看他,却不敢答应。段无忌厉声道:“若是大小姐再出了事,帮主怪罪下来,就唯你们是问?” 第7章 段无忌心中牵挂着宁宁,立刻赶回百花山庄,却在门口被人拦住了:“段堂主,庄主吩咐,天龙帮的人,一概不准入庄。”段无忌恨得咬牙,但百花山庄戒备森严,他闯也是闯不进去的。 段无忌毕竟是段无忌,他一言不发而去。他来到天龙帮在此的分舵,派出几名弟子,在百花山庄附近,暗中将林鹤请来。 直至次日早上,才寻到机会请来林鹤。段无忌心中焦燥不已。好容易林鹤来了,段无忌便请他想办法,帮他混入百花山庄。林鹤道:“我师父好象挺喜欢这小姑娘的,你进去容易,但是进去以后,可就难了。” 段无忌笑道:“林大哥,你放心,做兄弟的不会让你太为难的,我只要进了百花山庄,以后的事,就由我自己来。若发生了什么事,大哥就当不认识我了。” 林鹤心中忖道:段无忌这等要求,只为儿女私情,与帮派之争无关。莫易门下不禁□,为情冒险,反而是莫易所欣赏的,就算自己帮他一把,也无多大的干系。他自恃师父宠爱,况且这等事亦是他所好了,就道:“好,不过,我要与你一同去看。” 段无忌随林鹤从边门潜入百花山庄,来到宁宁所居的望云楼。 正是伴晚时分,两人躲在后窗外,悄悄地向里看。 却见宁宁嚷道:“不好玩不好玩,你们干嘛,我走到哪儿你们跟到哪儿?”她的身边站着四个丫环,齐声道:“崔姑娘,庄主吩咐过,为了你的安全,让我们跟着你。” 宁宁哼了一声道:“这儿不许去,那儿不许去,闷死我了。”见四个丫环仍是站在一边不肯走。她眼珠子转了转,笑道:“你们来,我有好东西送给你们。”说着,伸出手去,扔出几条小青蛇。她用这办法吓过孙海棠,这时重施故伎,以为亦能奏效。谁知那四个丫环一伸手,就抓住了小青蛇,打开窗子,将小青蛇扔出去。 宁宁大吃一惊:“你们不怕蛇?” 为首的丫环笑道:“你这几条小蛇又没毒,跟黄蟮差不多,我们怎会怕。就算是金环蛇,五步倒也是很平常。我们夫人养的毒物你还没见过呢,听听就吓坏你了。” 宁宁大感兴趣:“你们夫人在哪儿,快带我去见她。” 那丫环似吓了一跳,忙道:“你千万不能去,庄主让我们跟着你,就是防你……”说到这儿,自悔失言,吓得捂住了自己的嘴。 宁宁拍手笑道:“好啊,你说出来了,他怕我见到夫人,哈,好玩,好玩。”那丫环吓了一跳,道:“你想做什么?” 宁宁斜着头笑道:“他越不让我见,我就越要想法见到你们夫人。哈,以后有得玩了。” 正在此时,从门外走进一个中年妇人,面目阴沉,那四名丫环一见,面露惧意,叫了一声:“雷嬷嬷——” 那雷嬷嬷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宁宁好一会儿,才道:“夫人吩咐,你们都跟我去见夫人。” 那四名丫环面面想觑,其中一人小声道:“可是我们奉庄主之命跟着崔姑娘。” 雷嬷嬷道冷冷地道:“你们放心,她不会有事的,你们若不马上去见夫人,可就什么事就会发生了。”雷嬷嬷和四名丫环走出房门,又将门反锁上,道:“小丫头,你要是不想吃苦头的话,就给我好好地呆在里面。” 崔宁宁冲着门做了一个鬼脸,雷嬷嬷等人的脚步尚未远去,她就跳上桌子,正准备打开窗子往下跳,却发现窗口站着段无忌。 段无忌跳窗进来,崔宁宁见了他,拍手笑道:“是你呀,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段无忌怔了一怔道:“你怎么会知道?” 宁宁的眼睛晶晶亮,一眼就可看穿人似的:“因为你跟我一样好奇,百花山庄的莫易好色,天下皆知。可是昨天他宁可放孙海棠走,也要留下我,一个象他这样的人,这种行为太奇怪了。所以我要留下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段无忌微微一笑:“难得咱们崔大小姐也肯承认自己不如别人美貌。原来你留下来,就是这个原因。不过,昨天你也看到了,莫易可不是好惹的,小心玩火烧着了自己的手。” 宁宁嘴一撇:“你真是太抬举我了,不是人人都象你那位孙姑娘那么笨的。” 段无忌微微一笑:“看来你不喜欢海棠?” 宁宁讽刺道:“不是每个人都象你这样好眼光的。” 段无忌微笑道:“莫易舍她就你,他的眼光可更特别了。” 宁宁咬了咬牙,说不出话来。她伶牙俐齿,嘴上从来不饶人,可跟段无忌斗嘴竟落了下风,可真是气得够呛。 段无忌忽听得外面声响,他笑道:“我要走了,你要是不服气的话,你也可以揭穿我。” 段无忌刚刚穿窗而出,那四名丫环就回来了,宁宁笑道:“咦,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 一个丫环见她笑容可掬,自己正是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不由地道:“是啊,刚在真是好险,我们刚到了夫人的住所,庄主就派人过去传话,叫我们立刻回来。” 宁宁道:“这么说,你们还没有见到夫人了,真可惜,我还想让你们带我去呢!” 这时候,忽然门外有人道:“你真的这么想见我。” 四名丫环听到这话,立刻面露惧色。向外道:“夫人。” 这时,从门外走进一个中年妇人,虽然容貌甚美,只是沉着脸,看上去却有点阴沉沉的样子。她便是莫易的妻子苗思诗。苗思诗本是苗疆公主,又是蛊毒行家,当年莫易成为西南霸主,亦得到她的不少助力。 看得出苗思诗年轻时一定很美,当年她与莫易亦有恩爱时光。只是莫易生性好色,喜新厌旧,苗思诗失意之余,无可排遣,遂专心精研蛊毒之术。只是一个女子全身是毒,未免更不讨男人的喜欢了。 她一人独居一处,亦不大见人。庄中其他人,亦是忌她三分。那四个丫环奉命守护崔宁宁,见是她来了,心中揣揣,不知所措。 反而是宁宁迎上去笑道:“你就是夫人?” 苗思诗冷冷地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道:“你就是崔宁宁?” 宁宁笑得甜甜地,拉着她道:“是啊,你带我去看看你养的蛇儿好不好?” 苗思诗淡淡地说:“你喜欢看我养的蛇吗,你不怕?” 宁宁笑道:“不怕,越危险才越好玩儿呢!你让我学学你怎么训蛇儿的,我拜你为师。” 苗思诗看着宁宁的脸色,只看到一片天真无邪,不解人事,她的脸色稍霁,道:“训蛇有什么意思。” 宁宁眼睛一亮:“这么说,你有更好玩的了,是什么呀。” 苗思诗还未曾说话,宁宁摇着她的手撒娇道:“好夫人,你说嘛说嘛!” 苗思诗冷冷地扫了四名丫环一眼,吩咐道:“你们都下去。”那四名丫环忙退下,宁宁还不忘冲她们作个鬼脸。 苗思诗向前走了几步,道:“我给你看一样东西。”她从袖中取出一对红烛来,宁宁看了看窗外,道:“啊,天黑了,你要点上蜡烛。” 苗思诗将红烛插在银烛台上,两只红烛左右分开约有三四尺,分别点亮。她静静地坐下,双目半合,不发一言。 宁宁好奇地左看右看,看不出什么来,见苗思诗端坐不动,偷偷地看她一眼,又看一眼,口中故意嘀咕着:“怎么还没开始呀!” 段无忌与林鹤两人,在外面一口大气也不敢喘,看着那对红烛烧了一会儿,竟发生了奇事,那烛焰慢慢地长起来,慢慢地弯曲,慢慢地长着,慢慢地弯曲。两只红烛相距三四尺左右,可是烛焰越在一点一点地伸长、伸曲、接近。 宁宁显然也看见了,她欢呼一声,叫道:“这是怎么回事?” 苗思诗眼也未张,只是淡淡地道:“你再看下去。” 果然,那两只红烛的火焰越接越近,最后竟连接在一起。刚连接到一起时,火光一旺,似那两只红烛也有灵性,十分欢喜似的。两只相距三尺多的红烛,烛焰连接到一起,似在空中接起一道火焰彩虹,美得惊心动魄,美得诡异无比。 宁宁喘了一口气,轻轻地冲:“这是什么?” 苗思诗早已站起来,她的眼睛闪闪发亮,道:“这是我这些年来精心研制的新突破。这红烛叫作相思虹烛。你知道为什么这两只虹烛的焰心会变成一道火虹吗?” 宁宁摇了摇头,苗思诗道:“因为,我制作这两只红烛时,在烛心中放入了一些东西。” 宁宁问:“是什么?” 苗思诗并不直接回答,却反问道:“你可知道,这世间,不论鸟兽鱼虫,有哪一种是最恩爱的?” 宁宁皱着眉头想了想说:“人家说只羡鸳鸯不羡仙,应该是鸳鸯吧?” 苗思诗沉静地摇了摇头,道:“你错了。” “我错了,那你说是什么?”宁宁问。 “蜥蜴,是蜥蜴。”苗思诗缓缓地说:“鸳鸯不独宿,恩爱是恩爱了,却还是世俗之情。世间男女情爱时,只知羡慕鸳鸯,却不知,世上恩爱能有几何,人寿几何,人一死,就什么都没有了。可是你知道吗,蜥蜴这种动物,活着的时候要在一起,死了以后,也还要在一起。我们苗疆出产一种全身通红的红艳蜥蜴,这对红烛的焰心中,我分别将一雌一雄两只红艳蜥蜴的尸身晒干以后,加处药物一起放入。这两只蜥蜴,虽然被我分开了,可是点燃这两只红烛后,它们又能在一起了。试问,世间有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动物,能够象这种红艳蜥蜴这样,就算活着不能在一起,死了,化成灰了,也要用尽办法在一起?”她的声音渐渐地凄厉起来,眼神也变得可怕。宁宁看着她的眼神,不禁退了几步。苗思诗却一步步地逼近了她。 “诗诗,你要干什么?”忽听得一声大喝,莫易出现在门口。宁宁回头一看,忙跑过去拉住他,颤声叫道:“莫易。” 莫易将宁宁护在自己身边,冷冷地道:“你怎么来了?” 苗思诗眼中异光一闪,道:“我不能来吗?” 莫易淡淡地说:“这儿没你的事,你回房去吧。” 苗思诗阴阴地道:“你为一个小丫头,就要赶我走。别忘了,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 莫易厌恶地皱了皱眉头,他不明白,苗思诗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当年她仍不失为一个可爱的女子,为什么现在会越来越阴阳怪气了。这也是各人有一半的责任,苗思诗眼见着莫易日日寻欢作乐,她的心情就变坏,性情也越恶劣。她的性情越恶劣,越阴沉,莫易就对她越冷淡,越疏远。 莫易看着她看宁宁的眼光,那绝对是不怀好意的,他盯着苗思诗道:“你想怎么样?” 苗思诗尖声笑道:“你以为呢?你是不是怕我会吃了你的心肝宝贝?” 莫易看了她一眼,道:“我知道你不会。这十几年来,你我夫妻不是相安无事,你一向都很好,不会无端乱吃醋,也没有找过别人的麻烦。” 苗思诗声转柔和道:“因为我知道,那些女人在你的心目中,只是暂时寻欢作乐的对象而已,你对那些女人的兴趣,从来就不会超过三个月。因为我不想让你讨厌我,因为我不想失去你,所以我可以忍耐。” 莫易哼了一声,道:“那么你现在呢,就不肯忍耐了?” 苗思诗道:“因为她和你以前那些女人不同。” 莫易冷冷道:“有什么不同?” 苗思诗看着他的脸色,心往下沉,冷笑道:“现在,我知道我怎么做,都无法留得住你的心了。就象是十八年前,你把‘她’带到我们天魔谷的时候一样。我知道,我没法跟‘她’争。可是我很开心,因为你也得不到她的。你娶我,是另有目地,我明白我无法得到你的心,可是能得到你的人,我已经很开心了。为了讨你喜欢,我学着汉家女的打扮,学那些难学又没用的琴棋书画。你不把我放在心上,有了一个又一个的女人,我都一直忍耐着,宁可我自己不开心,也不愿意和你吵闹。这些年来,你搜集天下长得象她的女人,你把这楼叫望云楼,我知道,你一直都还在想着她。可是从来没有一个女子,象这个小丫头一样神似。我听说,你要带着她去三山五岳游玩,把你的妻妾,你的山庄抛下。我就知道,这一走,我就会永远地失去你。”她说到这儿,将凄厉的眼光转向宁宁:“是你的一举一动告诉我,她和你以前的那些女人不同。” 莫易看着身边的宁宁,叹了一口气,道:“既然你也看出来了,那就不是我一个人的幻觉了。诗诗,还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你们苗人相信人是有灵魂的,前生未了的事,会转世投胎来了决,尤其是有情的人……以前我不信,认为很无稽。可是,当我见到她时,”他轻抚着宁宁的头,柔声道:“我才相信了。因为,天下绝没有任何一个女人,长得和‘她’举止神情是一模一样。你信不信,她能吟‘她’的诗句,可是我问她时,她却一点也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读过的。人人都说‘她’十三年前已经死了,可是宁宁今年,正好十三岁了。你看她并不是很美,因为我知道,‘她’生前曾说过,‘她’并不喜欢自己的相貌太美。这一切一切不可思议的事,都只能用一句话来解释——” 苗思诗退了一步,颤声道:“转世——” 莫易点了点头。 转世的说法,太诡异了。但苗思诗自幼拜鬼拜神,对此思想早已深入脑中,深信不疑,尽管她不愿意会有这种情况的发生。对莫易来说,他本不太相信,可是他一直深爱着一个女人,所以他急切地愿意相信这一切。 宁宁睁着迷惘的眼睛,她某些地方虽然聪明,但到底还是个小姑娘,不太明白男女间的情怨。但见两人神色郑重,苗思诗又是这什么阴阳怪气的,也就聪明地不发一言。 莫易点了点头道:“她来了,我一生之中,她是我唯一得不到的。现在,是老天爷成全我。十八年前,对她来说,我出现地太迟了。而现在,我有足够的耐心,等她长大,等她爱上我。不错,诗诗,你很聪明,你看出来了。你得不到我,谁也得不到我,可是我要得到她。” 苗思诗尖叫一声,手一扬,莫易抢上前一步,折扇一挥,扇子上立刻冒起一股粉红色的淡烟,莫易怒道:“思诗,这可是你逼我的。好,既然你容不下她,你就给我离开百花山庄,回你的苗疆去。” 苗思诗叫道:“莫易,你要赶我走?好啊,若不是我,你百花山庄会有今天,现在你要过河拆桥吗?” 莫易冷笑一声:“你是不是认为你可以拿这一点功劳就可要挟我一生一世?你认为我对不起你吗?过河拆桥?如果我是过河拆桥的人,你还能做这十几年的庄主夫人?你知道我最讨厌女人争风吃醋,既然你觉得这十几年你忍得够了,那么你现在离开,也省事不少。” 苗思诗脸色变得惨白,似是站也站不稳了,颤声道:“莫易,你真的这么绝情?” 莫易见她如此,心中微微一软,道:“诗诗,你不能怪我,你既然对宁宁已经有了杀念,我就不能再留你了。不过,你毕竟是我的原配,又曾为我生了一个儿子,十几年夫妻,我不会亏待于你。”他从怀中取出两样东西道:“这是代表我威信的百花令符,你回苗疆凭此令符,无人敢与你为敌。这一卷是一部分无相真经上的武功,是留给我儿子的。我知道,你明着暗着,想得到这两样东西已经很久,现在我给了你,谅你再无话可说了。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别让我再见到你。”说着,拉起宁宁就向外走去。 苗思诗的目光一直不离莫易,然而莫易连多看自己一眼都没有,她的心死了。她凄然地看着莫易,道:“哼,哼,我要的是一个丈夫,我要你这些东西做什么。我曾想多掌握你一些东西,这样,就可以多一成留住你的机会。现在,一切都是空的,空的。赔上我这一辈子,还是失去了你,眼睁睁地看着失去你,倒不如死。”说到这个死字,她忽然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向自己怀中插下,直至没柄。 莫易带着宁宁已经一脚迈出了门槛,听到声音转过头来时,已经来不及了。莫易大惊,不及思索,立刻冲回苗思诗身边,就在她倒下时,扶住了她。他虽然对苗思诗情意已淡,可是,他和她毕竟也是十几年的夫妻。不由地道:“诗诗,你何苦如此。” 苗思诗躺在莫易的怀中,她苍白的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你,你来了,我知道,你终究不会这么狠心。我们是好夫妻,是不是?” 莫易看着她,他并不是无情之人,何况诗诗要死了。他点头道:“是,诗诗,我们是好夫妻。” 苗思诗低声道:“所以,我们生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对不对。” 莫易大惊,不由地放开了手,道:“你说什么?” 苗思诗微笑着,微笑着道:“雌雄蜥蜴,我做了同命蛊。早在三年前,就偷偷地给你下蛊了。你死了,我也不会活。活着,我留不住你,可是,我死了,却可以得到你。就算活着不能在一起,死了,化成灰了,也要用尽办法在一起?”她的笑容未绝,气息已断。可是脸上仍留着一丝微笑,诡异已极。 莫易大骇之下,用尽力气要逃开,才走了两步,忽然捂住心口,嘴角泌出一丝黑血,竟倒地不起。 宁宁犹站在门边,忽见事情急转,两人尸横就地。她纵是再胆大,也吓得魂飞魄散,大声尖叫起来。 段无忌跳进房去,一个箭步来到她面前,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道:“别叫。”宁宁只叫得一声,就被他捂了回去。林鹤也跳进来,却被此大变吓得不知所措。宁宁见是段无忌,吓得将头埋在他的怀中,惊颤不已。 林鹤忽然颤声道:“你、你们看——” 宁宁回头一看,忽然又吓得尖叫一声,昏倒在段无忌的怀中。段无忌回头一看,也不禁毛骨耸然。只见莫易夫妇的尸身,原是分开约有两三尺左右的,这时尸体却无端端地向中间移动。一下子合在一起,紧紧地合在一起。就象磁铁,牢牢地连在一起。 段无忌喃喃地道:“这就是雌雄同命蛊,连死了还能合在一起,真是太可怕了。”怪不得象宁宁这样胆大包天的小姑娘,也会吓得昏过去。 林鹤更是吓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他上前一步,指着宁宁道:“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师父师娘,我要杀了你。” 段无忌挡在宁宁前面道:“不能杀。”林鹤瞪着他道:“为什么,难道连你也喜欢上这小丫头了吗?”段无忌摇头道:“不是,但是,她却是你师父舍命相救的人,我想你师父也不会让你这么做的。而且这件事,你也不可声张出去?” 林鹤问:“为什么?”段无忌道:“要是有人来了,你怎么解释你师父师母的死因。再说百花山庄树敌众多,别人要是知道你师父师母死了,百花山庄就危险了。”林鹤看他一眼,道:“那么你说呢?” 段无忌微微一笑:“恭喜大哥,你就要作百花山庄的庄主了。”林鹤吃惊地说:“你说什么?”段无忌拿起桌上的百花令和秘芨道:“凭这两样东西,你就可以做百花山庄的庄主,你师父刚才不就是这样对你师娘说的吗。这山庄中,除了你师父师娘之外,还有谁是可以作主的?”林鹤道:“还有二夫人和三夫人。”段无忌道:“你就拿这两样东西,对两位夫人说,你师父去三山五岳逍遥去了,临行前,把百花山庄交给你,让你暂作庄主。这样一来,你的师兄弟纵然心中不服,也无话可说。待大哥你完全掌握了百花山庄之后,再宣布你师父的死讯,也不迟。”见林鹤仍在犹豫,段无忌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林大哥,小弟所说的话,句句都是为了大哥。若是大哥仍觉得不稳,小弟还可召来天龙帮在附近的分舵,助大哥一臂之力。” 林鹤虽仍然是一副犹豫的样子,可是眼神却亮了起来,他笑道:“段兄弟,听起来,你当真是处处为我打算,不过,你为什么要这么作?” 段无忌诚恳地道:“当年大哥对小弟,曾有指点帮助之恩,这次,又是多亏了大哥带小弟进来,还有上次孙姑娘的事,也是蒙大哥指点。难道小弟就不该对大哥尽一份心吗?再说,百花山庄的庄主,大哥你也是当仁不让的,除了大哥你,难道我还能去帮别人吗?” 林鹤看了他怀中的宁宁,迟疑道:“可是她……”段无忌道:“她只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偶而遇上这件事而已。你师父师娘为的是几十年的恩怨了,他两人殉情而死,也只能说是天意。你放心,我会将她带走,今晚的事,不会有半点泄露。等大哥做了百花山庄的庄主之后,小弟还要与大哥商量一事。” 林鹤道:“什么事不能现在说?” 段无忌犹豫了一下道:“也好,小弟想请大哥做了庄主之后,与天龙帮结盟。” 林鹤想了想,微微冷笑道:“与天龙帮结盟?段兄弟,你该比我更了解孙帮主的为人,与他结盟,岂不是与虎谋皮?” 段无忌也微微冷笑道:“与天龙帮结盟,并不就是与孙帮主结盟,天龙帮也不是永远就姓孙的。难道以你我兄弟这样的人,也是久居人下的。” 林鹤有些了悟道:“你的意思……”段无忌长揖道:“到时候,就是小弟请大哥帮我了。” 林鹤笑道:“好、好,你连这样的话都对我说了,我还能信不过你吗。放心,段兄弟,到时候,我的百花山庄,就是你的百花山庄。” 段无忌昴首道:“如果我达成所愿,那么,天下就是我们兄弟二人的了。”两人握着手,哈哈大笑。段无忌忽觉怀中的宁宁微微一动,知道她快要醒了,忙道:“天快亮了,小弟不方便留在这儿,就先走一步,明天晚上再来,与大哥共商大计。” 林鹤点头道:“好,就这么办,你先走,这儿由我来处理。 第8章 段无忌抱着崔宁宁走出百花山庄,看见天色已经有点蒙蒙亮了。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想着这几日惊心动魄的一系列事的发生,当真令人觉得,象是做了一个梦一样。他回头再看一眼百花山庄,想着昨日莫易还是这山庄的主人,而今一夜的时候,一切都变了,当真是世事难料,变幻无常。 宁宁已经醒了,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段无忌,问:“段无忌,这是在哪儿呀?”段无忌低头看着她道:“我们刚离开百花山庄,现在去找个客栈,让你休息一下,你昨晚也够呛的。”宁宁一听到百花山庄,脸上仍有惧意,一把抱紧了段无忌。段无忌心中顿生怜爱之情,轻拍着她道:“不要怕,有我在呢。”宁宁看着他,甜甜地一笑,神情就安定多了。 段无忌抱着她,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镇上,找了间客栈住下。吃了点心,见她昏昏欲睡,一摸她额头却是很热,忙找了个大夫来看,那大夫看了后说:“小姑娘是受了惊吓,再着了凉,不碍事的。” 开了药方,煎了药,宁宁闻了闻这药,摇摇头,就不肯吃,嘟着嘴说:“这种乡下土医,天知道是人医还是兽医,我可不吃这药,又不是什么大病,不吃还好,吃了这药,还不知会变成什么呢!” 段无忌见她病成这样,连说话都有气无力的,嘴还不停,不想吃药,竟还掰得出这么大篇的歪理来,不由地又好气又好笑,道:“不管是人医还是兽医,这药你都得吃。你不是说自己是小狐仙吗,那么兽医不也一样。” 宁宁苦着脸叫道:“你真的要我喝啊?这么难喝的药,不要你喝,当然说什么都可以了。” 段无忌见她耍赖,道:“如果我喝,你是不是也喝。” 宁宁嘟囔着:“你又没病你怎么会喝。”却见段无忌端起碗,骨碌碌一下子喝了一半,将半碗药端给宁宁道:“你喝。”宁宁看着他的脸色,只好点点头,道:“好,我要一碗水,两块糖。”水来了,糖也来了,宁宁端起碗,一口气将药喝下去,立刻喝水嗽口,含着糖,才笑着问段无忌:“你现在嘴里是不是还苦苦的?” 段无忌的口中果然还很苦,瞧着宁宁的样子,喝药、嗽口、吃糖,却是极熟练了,问:“你喝药,并不很难,对不对?” 宁宁笑道:“我从小身体弱,会吃饭时就喝药了。你知不知道,喝药也是有技巧的。” 段无忌有点恍然:“原来你故意的?” 宁宁得意地一笑:“当然,我看你喝药的样子,才好玩呢,苦得舌头都裂开了,还不敢让我看见,真好玩。” 段无忌苦笑道:“都象只病猫了,还不忘记捉弄人,早知道,我就把你丢在百花山庄了。” 宁宁听到他提起百花山庄,忽然嘴一扁,哇地一声哭起来,才喝下去的药,都吐在他身上了。段无忌心中后悔,忙抱着她不住安慰。好容易等她安静下来,又哄她睡着了,早已弄得自己狼狈不堪了。一看天色,已经黑了。他想起与林鹤的约定,心中一惊。看了看熟睡的宁宁,虽然有点不放心,但想此事关系重大,还是换了衣服,匆匆去了。只临走时,吩咐店掌柜好好照看。 他调动所有人手,来到百花山庄,帮助林鹤作好一切事宜。幸好天从人愿,事事还算顺利。等一切都处理完后,已经是三天过去了。段无忌心中记挂着宁宁,忙赶回客栈。 他才迈进客栈大门,就听得里面有少女欢快大笑的声音,然后,就看见一个店小二焦头烂额,抱头鼠窜而出,抬头看见段无忌,如见救星,忙叫道:“这位爷,您来的太好了,快来救命啊!”段无忌惊问道:“怎么回事?” 就听到房中娇呼道:“来人哪,怎么没人了?”店小二一听这声音,如听催魂之声,浑身发抖,瞬间逃得无影无踪了。掌柜的忙对段无忌说:“客官,您还是自己进去吧。您看我这小店的伙计都逃得差不多了,要是您再晚来一时三刻的话,连小老儿也要先逃了。” 段无忌皱了皱眉头,一时也不知他在说些什么。他向内走去,未到房门,忽然“嗖”地一声,一物飞来。段无忌伸手接住,原来是一只烛台,就听见“哎呀”一声,宁宁站在房门口,看着他,吃吃地笑,又有些扫兴地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最快也要晚上呢!” 段无忌走到门边,就走不进房了。只见房中一片狼藉,无立足之地。床上破了一个大洞,桌倒椅翻,东西满天飞,墙上烧了一大片,房内之物,没有一件不被破坏地彻彻底底的。段无忌有点明白方才掌柜之言了,看来他要是再晚来一步,连这间客栈也会被她拆了。 段无忌问:“宁宁,你这是在干什么?” 宁宁微微一笑:“我闷嘛,玩玩而已。” 段无忌道:“你为什么不问我去哪儿了?” 宁宁抚着发辫笑道:“要是你够聪明的话,你前两天一定去百花山庄了。莫易一死,百花山庄群龙无首,你一定会帮你的朋友林鹤登上庄主的宝座,这个人不够聪明,你要掌握他易如反掌。他也一定会听你的,否则,我们前天就不会那么容易离开百花山庄了。” 段无忌听了,心中骇然,道:“你、你怎么会这么想?”简直象是她昨天跟在自己身后一一看到似的。一想,又决不可能,宁宁可没有这份武功。 宁宁撇了撇嘴道:“我是小狐仙嘛,当然什么都知道。你要是不能抓住这个机会,那可就太傻了。你还说你要做武林第一人呢。聪明人就一定会知道利用一切可能的时机了。” 段无忌心中暗惊,问:“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宁宁点头道:“有一点儿。虽然你那天不管我就走了,不过我知道,要成大事的人,就不能太感情用事了。”段无忌看着她,觉得自己是越来越不明白这小丫头了。他不禁问:“你小小年纪,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 宁宁头一昂:“当然。我从小到大,在姑姑家中,就看着他们谈论的都是这些事。我五岁的时候,姑姑就把我抱在膝头,听他们议论朝政,还有玩这些花招的事。象我这么聪明的人,听听就会了。所以我自出江湖,从无敌手,不管别人玩什么花样,都瞒不过我。大家就很怕我,说我真是小狐仙,谁也奈何不了我。因为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她说到后半截,不禁有些自吹自擂了。段无忌听到后来,却笑道:“听了你这么多话,我只觉得你的名字真的很有趣,怪不得你姓崔,原来真是能吹牛。还有宁宁这两个字,也很有道理,你家里一定被你闹得鸡犬不宁,所以才叫希望你能够安宁一点。” 宁宁气得跳起来道:“这么说你是不相信了,好,你就来考我好了,不论什么,我都知道。” 段无忌心想左右无事,顺口道:“好,你说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那么你懂不懂阵法。” 宁宁眼睛一亮:“哈,这可是我的看家本领。你知不知道,我十岁就在军中带兵布阵了……” 段无忌知道她一吹就不可收拾,忙道:“我就随便说一个,看你知不知道,你听说过采薇阵吗?” “采薇阵?”宁宁怔了怔,喃喃地道:“采薇阵……真的有这个阵?” 段无忌原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见状道:“好了,不知道就算了。你看这儿连站都不能站了,我们还是走吧!” “等一等。”宁宁忽然道:“我好象听说过这个阵。”她苦苦思索着:“是谁呢?” 段无忌惊问道:“你真的知道这个阵?” 宁宁抬头道:“你将这个阵的大概说一下好吗。这个阵在什么地方,阵前阵后有什么?或许,我可以想得出一点线索来。” 段无忌的手微微颤抖:“你真的可以破这采薇阵?我没有见过这个阵,不过,我听一个去过的人说。这个地方在河南首阳山顶,采薇阵的门户,是一条山道的尽头,有一座石桥,有一股清泉从石缝中流到桥下。可是谁也过不了这个石桥,只看见对面是个山崖。去的人中,有许多阵法名家,可是他们谁也破不了这个阵,只有一人说了一句话,他说这个阵,照普通的阵法术数之理,是解不开的。其中另有奥秘。” 宁宁喃喃地说:“其中另有奥秘。我想想,嗯,这个阵为什么要叫采薇阵。天下的名字很多嘛,这个阵名一定有古怪。采薇采薇,天下已属周,伯夷叔齐,犹要在南山采薇。这两个人,都是不合时宜,不容于世的人。不合时宜,不合时宜,”她忽然大叫:“我想到了。” 段无忌惊问:“你想到了什么?” 宁宁兴奋地说:“我明白这个阵的布置了,就是因为不合时宜这四个字。采薇阵的一切布置,都是要由不合时宜这四个字去想的。我想到了,我小时候,看到过这采薇阵图,只是时间长了,刚才一时想不起来罢了。”说着,她取出手帕炭笔,将采薇阵图势画了出来。她一边画,一边口中哼着:“桥在水上流,人在桥下走……” 段无忌笑道:“现在还在唱儿歌。”宁宁叫道:“我画好了——”看着画好的手帕,道:“这个阵,处处都出人意料,一定很好玩。段无忌,你什么时候去这地方,可要记着带我去。” 段无忌接过阵图,微笑道:“这地方,你可不能去。你是个闯祸精,不该在这江湖上,早一天回去早一天好。这一次,我亲自送你回家去。” 宁宁拍手喜道:“好啊,你到我家去,在京城我是地头蛇,我带你去吃遍京城,玩遍京城。” 段无忌摇头道:“不行,我还有其他的事要办呢,哪有时间陪你玩。” 宁宁嘟起了嘴道:“你不陪我玩,我就不回去了。” 段无忌开始觉得头痛了,他想了想,笑道:“好吧,不过,这一路上你可不许又乱跑。” 因为宁宁生着病,她从小身弱,便是伤风感冒也比别人严重得多。段无忌一路照顾着她。直到快近河南地界时,宁宁才又能活蹦乱跳,幸而如此,她这一路上才算是安份守已,没出太大的乱子,终于平平安安让段无忌把她送回了北京城郊的崔家集。 远远望见一座大宅,宁宁笑道:“我家到了,你看这围墙多高。”段无忌看那围墙,足有两丈高,时正已夜深,朱红大门紧闭,四周无人,只有写着“崔府”二字的四盏大灯笼高挂。 段无忌看着崔府大门,道:“人说你们崔家是天下首富,果然是富贵气象,高门深宅。我只是奇怪,这大府第,怎么就会跑出你这样的小狐仙来。” 宁宁嘻嘻一笑:“哈,你不知道,我们家修这么高的围墙,是因为我。” 段无忌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怎么什么事都要与你沾上边?” 宁宁笑道:“我小时候常常翻墙偷跑出去,我爹请一百个下人都看不住我,只好用这么个笨办法。修高了围墙,堵了边门,这样,只要有人守住大门,我就出不去了。” 段无忌当然不会相信她会就此变乖了:“你真的就这么乖乖地不出去?” 宁宁掩口吃吃地笑道:“当然不是。我会挖地道。” 段无忌糗她道:“只怕是钻狗洞吧!”若是别的女孩子听了这话,必不依不饶。宁宁却满不在乎地说:“出得去就是我的本事,管它是不是钻狗洞。”宁宁看上去天真无邪,但是别人若以为她真的天真无邪,就会常常上当。就因为她的言行举止,半点也没有故意掩饰,就算她所作的事,也多半出于好玩,而没有特别的恶意。所以,无论什么样的人,都会很容易就相信她的。 段无忌摇摇头,转过话题道:“要不要我去叩门?”宁宁忙摇头道:“那就不好玩了,最好咱们悄悄进去,吓他们一跳。” 段无忌微微一笑,此等小事,便依着她了。这段时间,只要身体稍好一点,宁宁是断不了惹事生非的,只要是无伤大雅,他也故意由着她胡来。她一向太有活力了,总要闯点事儿,若不让她在小事发泄,难免不出大事。 两人翻墙而过,宁宁熟门熟路,领着段无忌一路行来,只见崔府楼台精致,雕梁画栋,曲栏折阶,点水片石,移步换景,却大有江南园林之情趣,不似北方府第高大浑朴。 走了一会儿,转过一个月洞门,眼前景色大异。段无忌道:“快到你的房间了。”宁宁回头奇道:“你怎么知道?” 段无忌笑指道:“秋千架,小射场,石马石象,还不是你玩的地方?” 宁宁笑道:“我早玩厌了,算你猜对了,前面那间,就是我的房间。”说着,拉着段无忌的手,悄悄地溜进房中,点亮烛火,却听见有个声音叫道:“小姐。”宁宁本想吓人一跳,自己却先吓了一跳,手中的烛台掉下,幸亏段无忌早一步接住了。段无忌一踏入房中,就听到房中有两个人均匀的呼吸声,他不说明,也是要看看这小丫头的反应。 只见房内有两张床,一张华丽的大床空着,一张普通的小床上睡着两个少女,此刻都已经醒来坐起。看着失踪的小姐回来,自然有几分惊喜。可是半夜醒来,忽然见到一个男人,却没有平常少女在这种情况下惊吓之态。可见她们跟着宁宁这种主子,早已练就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天塌下来只当被子盖的镇定本领了。 宁宁忙“嘘——”地一声,跳过去坐在被子上笑道:“不要吵,就当没看见我回来,你们继续睡。” 床外侧苹果脸的丫环笑道:“不吵可以,可是你得让我起来给你打水洗脸,你看你的脸,象小花猫。” 宁宁偷看了段无忌一眼,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好了,你比我还大,你说什么就什么。”她跳下床,两个丫环也跟着起来了,偷偷看着段无忌,问宁宁道:“小姐,他是谁呀?” 宁宁介绍道:“他叫段无忌,是我的朋友。她们两个,是焚琴、煮鹤。” 段无忌一时没听明白:“什么?” 那两个丫环对于别人听到她们名字时的表情,早已司空见惯了。瓜子脸,较文静的焚琴笑道:“段公子,我的名字叫焚琴,她的名字叫煮鹤。人说天下最大煞风景之事,就是焚琴煮鹤,也就是我们两个。您一听我们的名字,就一定会记住了。” 段无忌头都晕了:“焚琴煮鹤,怎么会有人起这么绝的名字。” 宁宁满脸得意:“当然就是我了。” 段无忌微微一笑:“世上除了你,谁还会这么怪。”他潇洒地向外走去:“好了,已经送到家了,我要走了。”宁宁叫道:“你不留下来陪我玩了?”段无忌双掌合什道:“谢了,我只有一条命,不想这么快就被你玩掉。” 宁宁笑道:“你答应过了会留下来陪我玩的。你想甩掉我,可没那么容易。”笑着向他扑去。段无忌回头,向她笑了一笑,忽然施展轻功,高高掠起,只听得他在空中叫道:“宁宁回来了。”顿时府中人声鼎沸,一涌而出,宁宁耳听段无忌的笑声渐渐远去,自己却已经脱身不得,气得大叫道:“段无忌,我会再来找你的。” 回头却见焚琴煮鹤笑得弯下腰来:“小姐,哈哈哈,原来你也有被人玩的时候。” 宁宁犹有不甘心,她向外走了两步,就听到一个声音:“宁宁。”再顽皮的宁宁,听到这个声音也犹如老鼠见猫,立刻停了下来,吐了吐舌头,叫道:“爹-——” 若说崔宁宁算是个孙猴子,那天下首富崔玄就好算作唐三藏了。唐三藏虽没有什么大本事,但孙猴子就独惧他的紧箍咒。宁宁就算再顽皮十倍,但天下再顽皮的孩子,依然是怕父母的。不是怕父母有多凶,但是怕父母的关心,严厉,唠叨等等。总而言之,逃不出父母的手掌心。 宁宁正要去追赶段无忌,抬头看见父亲站在面前,只好止步。但见父亲看着自己又惊又喜的神情,只见他的两鬓又见斑白了一片,想起段无忌前日所说的话,不觉心中有了几分愧疚之意,道:“爹,对不起!” 这倒是宁宁少有的时候,崔玄仔细上下看了看她,叹道:“宁宁,你总算回来了,让爹爹看看,唉,在外这些日子,你又瘦了,可有吃苦了!” 宁宁扑到崔玄的怀中,撒娇道:“爹,我回来了,我再也不到处乱跑了。我以后,都会乖乖地在家,再也不惹事生非了,从今天起,我都会做一个好女儿的,再不让您和姑姑为我操心了。” 崔玄怔了一怔,摸摸她的额头,道:“宁宁,你没事吧!是不是在外受了什么刺激了?” 宁宁不高兴地道:“爹——看你,象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似的,我说我要做个乖女儿,就这么稀奇吗?” 崔玄笑道:“你忽然变乖了,这当然比太阳打从西边出来还要稀奇。爹可不敢奢求太长时间,只要你有三五个月乖乖在家,让爹每天看见你,别惹什么事出来,爹就说你是个乖女儿了。” 宁宁睁大了眼睛,道:“三五个月,爹爹,到底是三个月还是五个月?” 崔玄微微一笑,道:“才一句话就又不安份了不是?那就三个月,你能不能做到?” 宁宁一口应下:“这当然没问题了,只不过是三个月嘛!我说到做到,我就做三个月的乖女儿!” 宁宁乖乖地在家过了两个月,只不过烧了一间书房,打坏了许多据说是很名贵的古董而已。家中的佣人,见宁宁在家时挺高兴,因为这位大小姐常常会给他们意外的惊喜。隔一段时间,宁宁跑出去时也高兴,因为他们过度紧张的神精可以松弛一下了。 崔家集这一带的人,对宁宁历年来的事迹也是如数家珍了。从宁宁出生以来,这个地方发生的任何怪事都能从宁宁身上找到原因。比如说有一年这一带所有的牛羊行走时都头向天望,那是因为七岁的大小姐要放风筝,不是放一个,而是放了上百个风筝,每只风筝上绑一只爆竹,风筝飞上天时,百只爆竹一起爆炸,方圆百里的牛羊都犯了狂病。 诸如此类,多不胜数,因此上崔府专有一个管事,每每为宁宁惹事生非,向这一带的村民赔付损失。 第9章 段无忌离开崔家庄,先去了一趟百花山庄,待得与林鹤将诸事都安排妥当,才动身回金陵。 刚进入天龙帮的大堂,便听得一声:“拿下——”只见两条人影分别自前方左右扑来,段无忌大吃一惊,身子向后一翻,躲过右边凌空一掌,旋而身子翻转,右脚踢出,脚尖点在左边来人的长刀上,借势一跃而出。这时已经看清,这两人竟是平时跟在帮主孙浩身边的左右护法“紫砂掌”陈析与“孤月刀”李标。 难道竟是孙浩对自己起了疑心?心念方动,便知道该怎么办了。他避开两人一击之后,反而站立不动,不抵不抗。 陈析一击不中,立刻变招,一掌已经击到他的天灵盖,见他不动,变招不及,手掌一侧,击在他的左肩,这时虽已经力道减轻不小,但听得“咯”一声,段无忌左臂关节脱节,李标的孤月刀已经架在他的颈上。 段无忌怒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犯了什么罪了,你们要这样对我?” 陈析见他毫不抵抗,道:“对不起了,段兄弟,帮主有令,段无忌回到帮中,立刻拿下。” 段无忌冷笑道:“何须两位大护法动手,我回到帮中,本来就是要立即觐见帮主,只不知为何要以这种犯人的身份?” 李标冷着脸道:“这是帮主的命令,段无忌,有什么话,你见了帮主再说吧。” 两人押着段无忌来到龙威堂,段无忌一见孙浩,立刻跪了下来,叫道:“帮主,请赐属下一死。” 孙浩脸色一变,本来威风杀气的面容变作慈祥可亲,道:“无忌,你何出此言,快快起来。”手一伸,触到段无忌的左手,段无忌痛哼一声。 孙浩脸一沉,向陈析道:“我不过是让你们带段堂主进来,怎么出手这么重,你们好没分寸。” 段无忌见陈析变了脸色,忙忍痛道:“帮主,是属下不小心,不关左右护法的事。” 孙浩走上前来,按住段无忌的手臂,“咯”地一声,为他接好断臂。段无忌忙感激地道:“多谢帮主。” 孙浩挥手令其他人退下,坐了下来,慢慢地道:“段无忌,这两个月,你去了何处?” 段无忌微微抬头,只见孙浩阴沉的眼神,似要望进他的心里去。心中一寒,忙低下头来,道:“属下有一样东西,呈上帮主。”忙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 孙浩接过,打开一看,饶是这一世枭雄,也不禁微微色变,阴沉的神情一扫而空:“百花山庄的盟贴。段无忌,你是怎么弄到手的?” 段无忌微微一笑,道:“不但百花山庄已与本帮联盟,属下还可以大胆地下一句保证,以后,有关于百花山庄的事,属下都有三分把握。” 孙浩哦了一声:“无忌,听海棠回来说,莫易狡猾异常,联盟之事,已经破裂,你是如何办到的。”他眯着眼睛,露出令人心悸的眼神。 段无忌心中现在正是最关健之时,稍有不慎,便前功尽弃。他天生胆大,越是危险,越是能将这一份急智发挥到极限。他微微一笑道:“帮主,请恕属下斗胆说一句,帮主当初让大小姐一个女人做这件大事,却是一个失策。”这话若换了平时,孙浩断断不容人说,段无忌也未必敢说。这会儿盟贴在手,段无忌的话便会是自有一定的道理了。段无忌道:“联盟之事,是男人们的大事,岂是女人一两句耳边风能奏效。这件事之所以不成,是因为莫易为人自负异常,他未必不愿意联盟,也未必不喜欢大小姐,只不过不愿受人摆布而已。莫易何等狡猾,大小姐岂是他的对手,一时不成,险些受辱于他。属下怕她会出事,只好先送走了她,想是她一定很生我的气了。” 孙浩微笑道:“海棠让我给宠坏了,尤其在你面前更是任性,这次你刹刹她的性子也好。后来呢?” 段无忌道:“后来属下就守在百花山庄之外,静候时机,并结交了莫易的爱徒林鹤,属下还与他结为兄弟,从他口中,探听百花山庄的消息。后来,有一天,属下与他潜入百花山庄,却偷看到一幕有关百花山庄生死悠关的大事。” 孙浩听着听着,不禁关心地伸过头来,问:“什么大事?” 段无忌早就想好说词,半真半假:“莫易拈花惹草,他妻子苗思诗吃醋之下,与莫易争吵,结果两人动起手来。莫易杀了妻子,自己却也被蛊毒所伤。林鹤就趁机向他师父献殷勤,莫易毒伤发作,急于离开,他托言携美女游山玩水,其实是觅地静养,临行之时将庄主之位交与林鹤代掌。” 孙浩冷冷地道:“苗思诗已死,莫易觅地静养,你可知他去了何地?” 段无忌心中一凌:莫非他要对付百花山庄?这可不成,以林鹤的功力,可挡不住天龙帮,若是孙浩要对付百花山庄,那么不但自己所做的一切要前功尽弃,而且让孙浩知道自己的图谋,更是杀身之祸。心中急转念头,暗想不如来个以毒攻毒,故作惊喜道:“属下明白帮主的意思了,莫易中毒,我们正好趁此机会,灭了百花山庄,杀了莫易,以报大小姐受辱之耻。我就不信现在莫易还能有什么办法对付我们。灭了百花山庄,桃源别府就不敢对我们怎么样了。” 孙浩哈哈大笑道:“好,好,说得好。无忌,你果然聪明伶俐,你当莫易是易与之辈吗?你停留百花山庄,结交林鹤,莫易会不闻不问?你是我天龙帮的护法,他会料不到你会将他的伤势报告给我?他岂会坐等我们行动?段无忌,我知道你是不忿海棠受辱,不过,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莫易是因为中了蛊毒,势单力薄,才让百花山庄已经与我帮结盟,我现在去对付百花山庄,岂不是自己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岂非让桃源别府得利。你毕竟还是太嫩了。” 段无忌忙道:“是,是,属下怎比得上帮主高瞻远瞩,雄才大略。” 孙浩哈哈大笑:“那也未必见得,段堂主你也高明得很啊!你与那个冒充鬼姥姥的小丫头,是什么关系?” 段无忌脑中轰地一声,想不到连带宁宁上京这件事也逃不过孙浩的耳目,那么自己究竟有多少事被他知道了呢?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他忍住心中惊恐,伏下身道:“帮主英明。”心中惴惴不安,这个时候,最好的方法也只能是不说话。 只听得孙浩缓缓地道:“四十多天前,你已经离开百花山庄,那个时候,是林鹤刚刚成为代庄主,也就是说,莫易已经中了蛊毒。你却不回帮中,反而带着那小姑娘一路上游山玩水上京城,是为了什么事?” 段无忌早已汗流浃背,不敢抬头:“属下举动,虽大异常理,帮主英明,无所不知,自是早就知道了。”要是临时再编谎话,一定瞒不过孙浩,他也实在不知说什么了,这个时候,多说多错,随便孙浩他怎么想吧!这次要是不死,他段无忌真是有九条命了。 孙浩冷笑道:“听海棠说,莫易喜欢这小姑娘,难道说是莫易受了伤后,自知无力护着这小丫头,因此命你送她上京?” 不用往上看,也知道孙浩此言,大有不屑之意。但于段无忌来说,不亚于救命稻草,不管怎么样,也是个较合情理的解释,故作骇然道:“帮主,您怎么知道的,难道您当时在场?” 孙浩皱眉道:“果真如此,怎么会这样?” 这个时候,段无忌已经是边想边说了:“莫易曾经召见过属下,属下早就向他解释过帮主与百花山庄联盟的诚意,而且,那日与大小姐也只是一场误会。因此莫易对属下的印象也不坏。那个假扮鬼姥姥的小姑娘叫崔宁宁,莫易已经查得她是天下首富崔玄之女,崔家富可敌国,听说暗中也藏着不少武林高手,莫易留下崔宁宁,乃是为了宠络崔家。那日他中毒之后,就让属下护送她回到京城。属下也就是因为替他作了这件事,才得到他的认可,得到了这份盟书。只不过属下是一个小小的护法,莫易轻看属下不够身份以代表本帮与他谈结盟之事,以致这次困难结盟困难重重,要绕这么多弯路。” 孙浩点头道:“原来如此,无忌,这么说,你为了这份盟书,也是受了不少委屈了。这一次,你办得很好,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争取得百花山庄,不但是一份大功,更让我了解了你的能力。本座有功必赏,那莫易不是轻看你只不过是个小小护法,不够身份吗?那本座现在就提升你为总堂主,位在四大堂主之上,天龙帮中,你只在我一人之下,瞧瞧莫易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段无忌大喜,磕头道:“多谢帮主提拔之恩,属下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孙浩哈哈大笑道:“起来吧!想不到天佑本帮。莫易中了蛊毒,百花山庄已经不足为虑,等到桃源一灭,天下还有什么人是我孙浩的对手。” 段无忌忙道:“其实,这一切也都是天意,是天佑本帮,天佑帮主您。等我们灭了桃源别府后,天龙帮一统江湖,也是属下的光荣。” 孙浩哈哈大笑。段无忌已经是惊出一身冷汗,见孙浩正转过头去,他悄悄伸手捏了捏袖中的手帕,犹豫了一下,待要将采薇阵一事说出,话到口边,忽然心中一阵凛然,又将手悄悄放开。见孙浩并未留意他的神情。他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心中暗笑自己道: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与宁宁之小丫头在一起久了,也学了她那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瞎掰本领了。连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还这么能装模作样。 忽来一阵香风,就见孙海棠袅袅而入,嗔道:“爹,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 原来她听得段无忌已经回来了,就忙到孙浩这儿来,要出当日这一口气。却见孙浩哈哈大笑,半点也没有处罚段无忌之意。 段无忌看了她一眼,心中暗恨她不知轻重,竟凭一已意气向孙浩胡乱告状,方才自己稍有失措,早已性命不在了。只是此刻当着孙浩的面,不敢表露,只是淡淡地道:“海棠,你也来了。” 孙海棠白了他一眼,转过头去不理他,只是对孙浩道:“爹,你不是答应了我,要重重处罚他的吗?” 孙浩摇头道:“海棠,你太任性了,这次若不是无忌,事情就坏在你的手中了,你居然还好意思怪他。” 孙海棠料想不到父亲竟是帮着段无忌,跺脚道:“爹,你听了他什么话了,还来怪我?” 孙浩笑道:“无忌可什么也没说你,倒是说我不好,不该让你去冒险。你看他多关心你,你还发大小姐脾气。无忌,我不管了,这丫头交给你了。”说着,哈哈笑着走了出去。 孙海棠这些日子,心中早就想好了,等无忌回来,要让父亲如何地责罚他,要让他如何地来向自己求恳,自己要如何地刁难他。这些年来段无忌对她千依百顺,谁知他在百花山庄时竟敢如此对待她,岂能轻易饶过。 哪知道父亲反而对段无忌赞赏有加,段无忌竟也并无向自己低头之意。她的骄气不由地少了许多,只是放不下脸,转身便走。谁知长裙不小心勾到了门钉上,走动不得。她用力扯着长裙,正气极之时,段无忌已经走过来,拢入她的腰,帮她解开钉子,道:“好了,到现在还生我的气,你这脾气也太大了。” 孙海棠一回头,只觉得一阵委屈涌上心头,她用力捶打着他道:“都是你不好,你这坏蛋。” 段无忌假意笑道:“我知道,你已经不生我的气了,只不过是一时还搁不下这个脸。那日在百花山庄,我是态度不太好,不过你想想,那日究竟该怪谁?” 孙海棠的气恼本已经平伏了许多,一听他这话,重又生气起来:“你说,难道还是我的不是?” 段无忌双目炯炯,盯住了她道:“海棠,我是一个男人,我有我的自尊,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躺在别的男人怀中,不管你是为了任何理由,都是对我最大的侮辱。你知不知道,那一刻,我想杀人,我想杀了在场所有的人。我知道,这也不是你的本意,而是帮主的吩咐。但是,你不该瞒着我,你应该告诉我,我会告诉你,应该怎么做。” 孙海棠看着段无忌,段无忌的眼神中,有着前所未有的霸气,那股令她慑服的霸气,更胜于她父亲孙浩。她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好陌生,眼前的段无忌,跟从前有了极大的不同,令得她的骄纵之气,也不敢再随便在他面前发作出来。她,心中仍是委委曲曲地,却不由点了点头。 三日之后,孙浩发布命令,在四大堂主之下,设总堂主,仅位次于帮主,段无忌为天龙帮总堂主。 在帮中兄弟的祝贺声中,段无忌手执酒杯,看着众人。他终于做到了天龙帮的总堂主,在江湖上,再也没有人敢轻视于他了。而美丽的孙海棠,现在也为他而改变,变得温柔多了。他终于能够实现他当日的愿望,终于出人头地了。 可是他的上面,仍有一个帮主孙浩,他仍得恭恭敬敬地听从孙浩的命令。上次交锋,千钧一发间,他逃过性命。可是孙浩的喜怒无常,令他如覆薄冰,他想到自己有太多的秘密:师父云无双的秘密、宁宁的秘密、百花山庄的秘密,还有他与林鹤的密约,还有采薇阵……天龙帮中,嫉他恨他的人不少,只要他稍不留神,不管哪一件事被孙浩知道,都是杀身之祸。想到那一日孙浩下手的狠毒,他不禁悚然而惊。但那一次的交锋,也带给他前所未有的信心,他想不到自己随口说的话,竟可以将这个老奸巨猾骗倒,更去了他对孙浩原有的许多畏惧。但是不是次次都可以这么运气,与其坐以毙,不如铤而走险。 他的手伸进怀中,他的怀中,是那块画有采薇阵阵图的手帕。首阳山中采薇阵,想到这儿,他的心,就象有一团熊熊烈火在烧,他知道,那是他逐渐澎涨的野心。 他向帮主孙浩禀报,要去百花山庄再联络一下林鹤,共同商议如何对付桃源别府。孙浩升他为总堂主,正是为了他能够有足够的身份,来进一步控制百花山庄,听他如此一说,便同意了。 但是,段无忌去的,并不是百花山庄,而是首阳山。 ※ ※ ※ 河南首阳山中。 段无忌行在山道上,只见前面的路越来越窄,有时窄得只能一人侧身而过,路面上的青苔也越来越重,几欲滑倒。走过这段长长的窄道之后,忽然眼前出现一个山谷,谷中云雾迷漫,道路难辨。谷口立着一块石碑,上写着“采薇阵”三个大字。 段无忌想到孙浩说过的话:这谷中云雾弥漫,只有在每日午时太阳照射最猛烈的一个时辰里,雾气稍为稀薄,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才可通过山谷。若过了这一个时辰,则毒气弥漫,人若处在这毒气中,不论你有没有屏住呼吸都没有用,不论是武功多高的人,不到十步,立刻毙命。这是孙浩用了天龙帮上下五十余名帮众的性命才换回来的经验。 段无忌退后了十余步,在地上打坐等候。他知道前面的路必是一步比一步更凶险,简直是步步杀机,想要安然度过,达成目地,必须平心静气,灵台清明,处处小心,方能如愿以偿。 日上中天,已是午时到了。只见山谷中的云雾渐渐散开,只一会儿功夫,谷中只剩下若隐若现的淡淡的浅红色气雾。段无忌服下一颗避毒丸,一掠而入。 谷中百花盛开,更长着许多不知名的毒花毒草。一条笔直的大道横穿整个山谷,前面的一株艳丽的花树下,一株藤状的植物上挂着一些似是花瓣的东西,段无忌仔细向前看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竟隐约可看出是天龙帮众的衣着颜色,再往下看去还可看到有几根溶化了一半的白骨。原来是前些时日随孙浩探险的天龙帮高手死在毒藤之下。 段无忌伸手从怀出取出宁宁所绘的阵图,仔细看了看,他傲然一笑:采薇阵虽然凶险,但是却困不住他这个云无双的弟子;更何况,还有宁宁的阵图。 他心中默想着破此阵的要诀:不合时宜,一切反其道而行。眼前虽有一条康庄大道,他却不走,专捡那些看上去花开得格外艳丽,路面格外崎岖,看上去格外凶险之处行去。谷中白骨无数,可是段无忌所行之处,是少见白骨。走了一个时辰左右,谷中雾气又快转浓了,这时候,眼前一亮,只见前面一处隘口,看来已经快出了这个山谷了。 段无忌一喜,正要向那谷口行去,走了两步,忽然心生警惕,忙停住了脚步,仔细向左右观察。眼见雾气渐重,再犹豫片刻,只怕谷中毒气更重,难以抵御。正是急切之时,眼见谷口左右均有无数长藤垂下。左边色泽鲜艳,开着黄花;右边色泽昏暗,长满倒刺。段无忌心中暗急:“不知哪边才是出谷之途。”想起那天龙帮高手死在毒藤下的惨状,越发不敢轻举妄动。眼见时间更紧,若不马上做出决定,就有杀身之害。他拿出手帕来看,却见此处只是斜斜地画了一个箭头写着“出谷”二字,并无明显的标志说明到底是由哪一条路出谷。这阵图宁宁匆匆绘就,也不是行或不行,他此来只是独自一人,可没条件象孙浩那样,用许多天龙帮弟子的性命来开路。 眼见毒气更浓,段无忌心想:“难道说我段无忌今日竟过不了这山谷,竟要死在此处。以我段无忌之才能,竟不能实现这份抱负不成。”想起宁宁“不合时宜”的话,心中一动,仔细地看了看两边。现在正是六月天,可是左边的崖上开得竟是菊花。六月天哪来的菊花,段无忌眼睛一亮,不合时宜的东西,才是正路。 上了崖顶,回头一看,谷中雾气已经极浓了。眼前是一条青草小路,走了一段路,只听得流水淙淙,眼前出现一条小溪流,溪上架着一座小木桥,两旁生着许多大青竹。段无忌想起孙浩就是在这条小溪流前受阻,心中不禁暗暗奇怪,这条普通的小河流有什么机关能阻住天龙帮这般大举进攻。 走到近处,见此处正是一个高崖,小溪从更高的山上流下来,经过此桥不远,冲下高崖,形成一个小瀑布。桥边有一块断石,上写道:“入此桥者,有死无生。”段无忌心中想:“照此路径看来,只有这流水小桥才是唯一之路。”他正要向前行去,又拿起地图看了看,见地图画到流水小桥处,却不是笔直向前,反而是横向而行画了一小段路。图画到这儿,画了个圆圈,上面写着“山洞”就再也没有了。横向而行,岂不是到瀑布里去了,照此距离算来,正是过了瀑布再五尺左右,也就是跳到半空中。那一刻,他不禁怀疑宁宁这个飞扬跳脱的小丫头画的东西究竟行不行? 想起孙浩那次来此,前面的路径均能用许多天龙帮高手的性命打开通道,只有到了这流水小桥处,他不知派了多少高手前去,均是有去无回。段无忌心想:“难道说人人以为必经的路途反是错的,人人都想不到的路途反而是正确的不成。可是这桥下瀑布甚急,绝不能过。” 他站在桥边,来来去去走了十几二十来趟,也不知怎么是好。一不小心,一头撞到一根竹子上去。他摸了摸额头,见这大青竹比平常竹子要大一倍,约有七八寸粗,他想得口渴,拨剑砍了一根竹子来接水喝。抬头忽见水流越到上头,越是细小,从桥边侧流下来有一处只有七八寸粗。 段无忌心中电闪石火,想到宁宁画此图时曾道:“水在桥上流,人在桥下走……”水在桥上流,就是说要将瀑布之水引到桥上,由桥上流过;然后人才能在桥下走入瀑布。正是,所以这儿才故意种了这许多大青竹子。 段无忌砍了许多竹子将流水引入桥上,由小桥上的两道凹槽流向对岸,见桥下流水渐渐变少,他跳下小溪,走到瀑布边上拨出匕首,手脚并用爬下来。 爬了约五米左右,果见山岩上有一处凹道,黑黝黝地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段无忌刚扑进凹道,只听得“哗啦——”一声,上面的竹子承受不住水流的压力而破开,瀑布又恢复了急流。 段无忌取出火折子照亮道路,见果然是个山洞。只见山洞深不见底,曲曲折折也不知通到哪儿,他心中大喜:“终于到了——” 折过四五道弯,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个石室,石室中画着许多壁画。正中一幅画,画着一个黑衣女子,高高在上,下面群魔拜伏。段无忌走近画面,情不自禁地伸手抚着壁画,叫道:“师父——”画的旁边写着几行字:“出洞之法……” 段无忌正在看时,忽然听得一声大吼,吼声似从隔壁传来,震得山壁嗡嗡作响:“谁?谁在这儿?我要杀了你——”段无忌吓得踉跄退后,扶着山壁,差点摔倒在地。他定了定神,叫道:“洞里可是天魔教端木教主吗?” “教主、教主、哈哈哈哈——多年来,已经没有人这么叫过老夫了。你——是谁,你怎么来到这儿的?”洞中人狂笑道。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让你离开这鬼地方。”段无忌走近一步道。 忽听得惊天动地的一声虎吼:“你说什么——” 段无忌道:“我说我是一个能破解采薇阵,能够帮助前辈离开这儿的人。” 端木雄冷笑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应该是江湖中人了。这采薇阵是昔年云无双所设,无人可破。多少年来,老夫都无法出去。你一个后生小辈,难道还高明过老夫?” 段无忌笑道:“当年无人可破,并不表示永远都破不了,前辈是当局者迷,晚辈是旁观者清,自然不同。从来就没有人走过了流水小桥,晚辈已经走过来了,而且已经到了这儿。现在只要晚辈一伸手,前辈就可重见天日了。” 端木雄冷笑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站在这儿?” 段无忌微笑道:“晚辈与前辈非亲非故,况且采薇阵杀机重重,晚辈到这儿来实在是冒了杀身之险。前辈昔年也身为天魔教的教主,自然知道谁也不会无事献殷勤了?” 端木雄嘿嘿冷笑道:“说得好,小子,看起来你也是我辈中人了。” 段无忌笑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不是同道中人,怎会来此。” 端木雄淡淡地道:“老夫在此,已是一无所有,又有什么是你所图谋的?” 段无忌笑道:“前辈太自谦了,谁不知前辈的天魔九变心法独步武林,无人能及。晚辈是仰慕已久,只是无缘一见。若是晚辈今生有缘能够得窥天魔九变的心法一二,那晚辈真是此生无憾了。” 端木雄哼了一声:“原来你这小子是想拜我为师,学我天魔九变心法。那容易,看来你这小子也有本门的慧根,等我出来之后,便可传你。” 段无忌道:“前辈误会了,能够入前辈门墙,自是天下难得之事。只不过在下一向胸无大志,只是想与前辈作个交易,能够得天魔九变的心法足矣!” 端木雄冷冷地道:“好一个刁滑小子,那你要如何交易?” 段无忌道:“前辈先传晚辈天魔九变,晚辈得到天魔九变心法之后,立刻恭迎前辈出来。” 端木雄冷笑道:“好主意,打得好如意算盘。你既信不过我,我为何要相信于你?” 段无忌笑道:“前辈武功高强,晚辈唯有出此下策,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晚辈已经冒犯了前辈,若是前辈一出来,一掌打下来,晚辈岂不死得冤枉。而前辈则不同,即使是信错了晚辈,前辈身处此地这么多年,再高的武功又有何用,人生至此,也是无可再损失了。前辈细思量,这个交易,做与不做,但在前辈。” 静了半晌,才听得端木雄喝道:“好,我要你发一个毒誓,我才信你。” 段无忌大喜,跪下道:“小人对天立誓,若我得了天魔九变心法,不救端木前辈出来,便教我身败名裂,武功尽废。” 于是段无忌与端木雄隔着石室传功。 段无忌在首阳山中一月,尽得天魔九变心法。这日,已是最后一日,端木雄道:“今日老夫与你的交易已成,小子,你也该实现你的誓言,放老夫出来了。” 段无忌笑道:“其实出路就在老前辈自己的身边,老前辈只要肯动一下,就可出去。” 端木雄怒道:“你说什么?” 段无忌笑道:“老前辈的前面,可是有一道石壁上画着一把无双刀的画?” 端木雄怒吼道:“老夫早已将它打烂。” 段无忌笑道:“就算打烂了也没关系,此画就是出去的门户,在此刀前三尺,向此刀跪下,磕十个响头,就可出去。” 端木雄大叫一声:“原来如此。”只听得拍拍声响,端木雄向地面上连击十掌,接着就是“呀——”地长长一声,一直向下传了下去。 段无忌笑了笑:“老魔头还不算笨,不肯磕这个头。”他走到画像边,转动机关,石壁开了,正是昔年端木雄囚禁之处,只见地面上裂开一个大洞,通向地底,老魔头已经离开了。 段无忌走出首阳山,天色正好开始亮了。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一注,他已经押下去了,要么,死无葬身之地,要么,独霸江湖。 他看着手中的丝帕,这块手帕已经完成它的作用了,他伸手欲将它抛掉,忽又停手。闻着手帕上犹有淡淡的香气,他想起了手帕的主人,那个刁钻古怪的小姑娘,崔宁宁。他的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意,不知道,那个小丫头现在在干什么? 天子权奸 “段——无——忌——”随着一声叫喊,一只飞镖端端正正地射在墙上的画像的鼻子上。这张画像被戳了十几个洞,已经十分破旧了。一个黄衣少女,金鸡独立跳跃地过去,取下飞镖,一看画像已经破了,就叫了一声:“焚琴——” “来了——”一个瓜子脸的丫环走上前来,手中已经拿着一张和那张被射破了的画像一样的画,走到墙边,将旧画像揭下,将手中的新画像再贴上,笑道:“小姐,这已经是第五张画了,我可是第一次看见你会对一个游戏这么百玩不厌,这个段无忌,可真是令小姐你印象深刻哦!” 崔宁宁脸微微一红,立刻瞪圆了眼睛,气呼呼地道:“焚琴,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吧!” 焚琴与煮鹤两个丫环相对一眼,偷偷一笑,偏又被宁宁瞧到,气得她将手中的飞镖向地下一掷,嚷道:“不玩了,我要出去。” 焚琴笑着拦住她道:“小姐,你忘了你答应过老爷的话了吗?” 宁宁的眼睛转了转道:“什么话,我忘记了。” 两个丫环齐声道:“小姐你答应过老爷,小姐你要是三个月乖乖不出门惹事,老爷就准你可以到京城去,可以去姑太太府上和其他几位姑娘府上玩儿。要是一年都不惹事生非,才准你去出京城玩,不过,要有护卫们跟着。” 宁宁悻悻地道:“你们记得倒清楚!”她说着又懊恼起来:“我怎么会答应我爹三个月不出门,我觉得三个月应该很快的,可是现在才二十几天,就已经快闷死我了,真是的。这样吧,”她眼睛转了转道:“我偷偷地出去玩一会儿就回来,只要我快去快回,我爹什么也不知道,我只要出经常溜出去在附近玩玩,这三个月就会比较容易过的。”说着就要出去。 两个丫环对望一眼,焚琴道:“小姐,就算我们放你出去,可是外面那么多护卫守着,你能出去吗?” 宁宁露出狡黠的笑容:“这个吗,我自有我的办法,你们就别管了。”她豪气地拍拍焚琴煮鹤的肩膀就跑出去了。 看着宁宁出去,煮鹤看了看焚琴道:“琴姐姐,你说,小姐这一次出去,什么时候回来?” 焚琴笑了笑,点燃一枝檀香插入香炉,很有把握地说:“一柱香的时间。” 煮鹤不能置信地道:“什么,这么快,不可能吧!” 焚琴笑了笑道:“因为,今天老爷在家。” 煮鹤奇道:“老爷不是去田庄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焚琴道:“小姐刚才让我去书房拿画的时候,就看见老爷回来了,还吩咐把大门关了,今天所有的人都不可以外出,好象是有什么特别的事吧!你想,这种情况,小姐怎么出得去吧!” 煮鹤不平地说:“哦,琴姐姐,你真是狡猾,刚才居然不告诉小姐。” 焚琴笑道:“我刚把画拿进来,小姐就叽哩咕噜的,我怎么来得及说。小姐一下子跑出去,我说也没用了。” 果然一柱香正好点完时,崔宁宁嘟着嘴走了回来。焚琴煮鹤相对望一眼,聪明地不说话了。宁宁一走进来,一声不响,就开始摔东西,将房中大部分能摔动的东西都摔了个稀烂,直到没力气了,才坐在地上。 忽然间,听见远处一阵异声,宁宁坐起来,道:“是什么声音?” 煮鹤仔细倾听道:“好象是老虎的声音。” “老虎?”宁宁道:“难道是宝宝在叫?” 这崔家集附近,只有一只老虎,极出名,那就是宁宁的宠物宝宝。在宁宁七岁时,有一群猎户,打死一只母老虎,在虎穴中找到一只乳虎,那乳虎不过小猫大小。当这群猎户经过崔府附近时,被宁宁瞧见。当时,任性的宁宁不顾别人的惊骇与反对,一定要拿那只乳虎当玩具。终于众人拗不过她,被她如愿以偿。她还给小老虎起了个名字叫宝宝,整整三年一直抱着小老虎同吃同睡,后来老虎长大了,才睡在她床下。 宁宁因为养了一只大老虎,自觉得十分威风,常常将老虎带出去耀武扬威。有一次正逢孔燕燕生日,朱祁锦送来外邦美酒,饮到酒酣时,四位大小姐都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朱祁锦忽发奇想,要看看老虎喝醉了酒会怎么样。结果,四个大小姐将按着老虎灌进整整两大碗酒。宝宝虽然平时十分温顺,但毕竟是一只老虎,一下子喝下那么多酒来,初时尚未发作,大家看着它昏沉沉地东倒西歪,还觉得十分好玩,带着醉意逗着老虎玩。不料这种外邦美酒后劲极大,初饮不觉,过得一会儿,酒的后劲发作,四位大小姐固然已经醉倒,可是那只老虎山林之王的野性忽然大发,一声虎吼,震得整个大厅簌簌发抖,接下来就是见物就撞,见人就伤。吓得孔府上下鸡飞狗跳,人人抱头鼠窜,也顾不得那四位大小姐。诺大的孔国丈府,直如乱兵过境。直到逃走的人报了官,官府迫于留在府内的四位大小姐身份特殊,不得不救。大队宛平县的衙役战战兢兢地走进乱七八糟的孔国丈府,一直搜到孔贵妃出嫁之前的闺房,才从绣床上找到了浑身发着酒气,呼呼大睡的大老虎宝宝。又从桌子下找到高昱,从走廊中找到孔燕燕,崔宁宁和朱祁锦,则是从花园中的草堆中找到。枉众人大张旗鼓,可是从始自终,这四位大小姐均是酒醉未醒,完全不知外界是如何地天翻地覆,如临大敌。 自此之后,崔玄不得已严加管教,将老虎锁在后山,再不放宁宁带老虎出门。这时候,宁宁听到老虎的叫声,眼睛一亮,道:“好,我不出门,我只是到后山喂老虎。”说罢就走,两个丫环面面相觑。 煮鹤道:“小姐又要去玩那只老虎,琴姐姐,我们要不要去报告老爷。” 焚琴看了看煮鹤道:“前面有围墙,后山又有一条深涧,小姐只是去后山玩玩,不出门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宁宁来到后山,那只老虎正关在笼子里焦燥不安地来回走动。宁宁蹲下来,道:“宝宝,我知道,你是想出来是不是?我们现在可真是同病相怜,你被人关起来,我也是被人关起来了。我现在就放你出来。” 说着,拿出钥匙来开锁,开到一半,忽然一想又道:“不对呀!我们被关起来了,要是我把你放了,却没有人来放我,你自由了,我却还不自由,那就太不公平了,我太吃亏了。”这样一想,将已经开了一半的锁又关上了。 宝宝看她又要把笼子锁上,急得把脑袋伸到笼边乱晃,宁宁拍了拍宝宝的脑袋说:“没人放我,你就别想出来了,咱们难兄难弟,有福同享,也该有难同当,你也讲点义气行不行!”宝宝急得摇光晃脑,伸出舌头来不断地舔着宁宁的手,宁宁终于心软了:“好了好了,看起来你比我还可怜,我就做一次舍己救人的好人吧!先放你出来。”宁宁打开笼子,宝宝欢喜地大吼一声,扑了出来。一人一虎在草地上抱着打滚,嬉戏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 宝宝伏下身子,向着宁宁不断地晃着头,宁宁指着自己道:“宝宝,你要我骑上去,是吗?”宝宝点了点头,宁宁骑上宝宝,但听得一声虎啸,宝宝驮起宁宁,风驰电掣,向山中驰去。 宁宁骑在虎背上,咯咯地笑道:“宝宝,你要把我带到哪儿去呀。后山是个深涧,你跑不了,我也跑不了的。不过,我们躲起来,让他们找找也好。” 崔府本依山而筑,后山有一道深涧,正是一道天然屏障。宝宝驮着宁宁,绕山涧而行,有些地方,林木茂盛,人不能行,但宝宝穿跃林木,如过平地,宁宁俯下身子,紧贴着虎背,心中觉得十分刺激好玩,喜得笑个不停。 过了这片林木,眼前又现平坦之势,再跑了十几步,前面又是一道深涧。宁宁下了虎背仔细看去,见这条山涧虽深,但是却比山顶那道山涧窄得多了,只不过两丈左右。宁宁回过头来,看着摇头晃脑的宝宝,喜道:“宝宝,你是不是想告诉我,咱们可以从这儿过去?”宝宝点了点头,宁宁骑上虎背,宝宝向后跑了约十几步,长啸一声,向前飞也似地驰去。宁宁瞪大了眼睛看着,只见眼前景物一闪而过,耳边听得风“呼——”地一声响,还没看仔细,一阵巨烈的震动,已经过了深涧了。 宁宁一跃而下,看着已在身后的山涧,高兴地手舞足蹈:“啊——太好了,我自由了。”欢喜之下,又骑上老虎,向前飞跑。跑了一段路程,忽听得前面山头,隐隐传来一阵声音,似乎十分热闹。宁宁好奇心又起,拍了拍宝宝的头,道:“宝宝,我们去看看热闹。”骑上山头,欢呼一声,冲了下来。 宁宁在山上看下去,只见前面旌旗招展,一大群人骑着马围作一堆,不知在做什么。宁宁骑着老虎,“呼——”地一声从山上冲下来。她也没仔细看,冲得又快,只听得哗啦啦地冲倒了一大片,顿时人仰马翻,整个场面混乱不堪。群马乱嘶,还有人在尖着嗓子大叫:“不好了,有刺客,快救驾,救驾——” 宁宁还没看清楚,她和大老虎已经被陷入混乱不堪的人群中。人马来来去去,过了好一会儿,身边乱纷纷的人才散去,却有一大队武士,手执兵器,如临大敌地将她团团围住。 宁宁叫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是谁,为什么把我围起来?” 只见圈子外跃出一人叫道:“大胆刺客,你是何人,从何而来,是谁主使你到这儿来行刺的,快快从实招来。” 宁宁见这人说话的口气,仔细看去,这时才看清楚对方的服饰,心中不禁有些吃惊。 原来对方一行人,都身着御林军与大内侍卫的官服,还有许多锦衣卫来来去去。宁宁心中暗忖:“瞧这架势,难道是宫里有什么人出来?”想着,跳下虎背,叫道:“谁是刺客了,我刺着谁了?你们一大群男人,穿着盔甲,拿着刀枪,却只会欺负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小丫头。” 圈子外那军官喝道:“好一个伶牙利齿的小丫头。圣驾在此,谁敢放肆?还不快将她拿下。” 宁宁心中暗暗一怔:“圣驾?难道是皇帝在此?嘻嘻,好玩,我可还没见过皇帝长什么样的呢,今天可有机会见着了。”尚还在想,侍卫们已经冲上来准备捉拿于她。 宁宁在老虎背上一拍,那老虎大吼一声,众侍卫吓得连连退后。那军官也忙退后了十几步,见无凶险,才惊魂逋定,又惊又怒,喝道:“大胆女子,竟敢纵虎行凶,纵非刺客,也有惊驾之罪,竟还敢拒捕,罪加一等。” 宁宁嘴一撇:“什么纵虎行凶,从头到尾,凶的都是你们,我的老虎一点儿也不凶。它叫宝宝,它很乖,它是我的坐骑呀,我都不怕,只有你胆子这么小。说什么惊驾,你自己怕,却赖皇上,皇上是一国之君,哪有你这么胆小?” 只听得一阵哈哈大笑:“说得好,好一个又聪明又胆大的小丫头。王林,你胆子真的这么小吗?” 只见一个黄衣青年骑在马上,容貌俊美,宁宁心想:“他就是皇上吗?”这皇上就是明英宗朱祁镇。他八岁继承皇位,今年正好二十岁。 那锦衣卫指挥使王林的脸色更难看了,道:“皇上,休要听这小丫头胡说八道,天下哪有人骑老虎的?她分明是纵虎行刺,却来花言巧语,推脱罪状。” 宁宁抢过话头道:“从古到今,骑马骑牛,骑□豹,骑象骑麒麟的,多的很呢,只是你自己孤陋寡闻罢了。” 英宗笑道:“王林,你就别开口了,越说,你的不是越多了。小丫头,照你这么说来,你岂非完全无罪了?” 宁宁扁了扁小嘴,道:“皇上这么说,是要我认罪了,好啊,那我就自诉罪状了。” 英宗看着这小姑娘,虽然被侍卫团团包围,却是丝毫不惧,反而有说有笑,心中大感兴趣,笑道:“好,朕就容你一诉。” 宁宁笑道:“民女惊驾,实在是有罪。罪之一:天子狩猎,守卫当是何等森严,却让我这个小女子一直冲到了皇上驾前,幸而我只是个弱女子,若是刺客,岂还了得。禁卫军防守护卫天子,让我冲了进来,岂不是显得禁军无用。罪之二:千金之子尚坐不垂堂,天子万乘之尊,来此野外,自是全国大事,我却不见官府明文告示。可见我太糊涂。自然该死了。” 王林听了宁宁这话,脸色铁青。英宗却放声大笑:“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你这不是在自诉罪状,倒是在说朕的罪状了。朕为天子,私自出游,你一个小丫头,倒是不知者不罪了。” 宁宁机灵地说:“忠言或有逆耳之处,圣天子从善如流,皇上英明,赏罚分明。”英宗笑道:“好个小丫头,朕看你出口成章,不象是个民女。你必是出身官家,还不从实讲来。” 宁宁故作大吃一惊:“皇上,你怎么会知道的?”英宗笑道:“说。” 宁宁低头道:“不完全是。我叫崔宁宁,我爹叫崔玄,并无功名,不过,我姑父是武毅候方荫。”她抬起头,两只亮晶晶的眼睛望着皇帝:“不过,皇上,祸是我一个人闯的,你别怪罪我的家人,好吗?” 英宗笑道:“朕不怪你,你回家去吧。” 宁宁喜道:“谢谢你,你真是个好皇上。”英宗见她说得天真,不禁哈哈大笑。宁宁退后几步,看了看皇帝,微微一笑,带着老虎,飞快地跑了。 当崔玄知道这事时,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他也知道,要想宁宁会乖乖地呆在家中不生事,那简直要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要难。这个女儿,从小到大,任性惯了,闯的祸早已不计其数,可是闯出这么大的祸来,还是叫人心脏受不了。 宁宁站在崔玄面前,一副没事的样子:“皇帝都已经放我回来的,还有什么事。放心好了老爹,普天之下,还没有谁能拿我怎么样。” 崔玄简直要两眼翻白了:“对,没有谁能拿你怎么样,我从来就管不了你。你知不知道,这可是诛九族的罪。” 宁宁笑道:“九族?爹——开玩笑啦!我们哪有那么多亲戚,最多两三族而已。” 崔玄气得毫无办法,道:“你还在这儿说笑。我只要你在家好好地呆上三个月,只要三个月,你也做不到。才一个月不到哪,你就可以闯出这样的滔天大祸来,你是不是要气死我呀。我、我真是拿你没办法了,这个祸闯得太大了,我也做不了主,你不能再留在这儿,我送你进京,到你姑姑家去,只有她还治得住你一二。有什么事,我留在这儿顶着。”立刻叫道:“来人,立刻备马车,送小姐去方府。” 如果说宁宁是被宠坏了的,那么,这个宠坏她的责任,她爹崔玄只能负三分,有七分倒是要由她的姑姑武毅候方夫人负责。即使方夫人已经出了嫁,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子女,宁宁仍是她最纵容的心肝宝贝。宁宁在方夫人心目中的地位,不但胜过方荫前妻的女儿方瑞莲,也胜过方夫人的亲生儿子方宏。 方夫人对宁宁的纵容,甚至到了鼓励她去闯祸,做了坏事还为她大声叫好的地步。就象现在,宁宁一进府,就道:“姑姑,我要五到十万两银子,还要许多能工巧匠。” 方夫人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好,我立刻就派人去办。”只是问了句:“宁宁,你又要去和谁去赌了。” 宁宁居然还不高兴:“姑姑,我就只有上次去花舫赌过一次,你怎么老记着。” 方夫人笑道:“怎么,不去了?”宁宁哼了声道:“没意思。姑姑,我要在城郊划一片地,盖一座大庄园。” 方夫人道:“做什么?”宁宁走了几步道:“你有没有看见。刚才我进城时,发现满街都是落第的士子。今年是三年一次大比之年,有许多举人一跃龙门,可是更多落第士子却不得返乡,流离失所在京城。我想到了一件事,姑姑,你还记得唐朝时初开科举之制,唐太宗曾说过一番话吗?” 方夫人惊问:“你是说……” 宁宁自负地笑道:“天下才子,皆入吾彀中矣。”她继续道:“京城天子脚下,天下有才之士,汇集于此,待价而沽。只可惜,能够出头者不过百中之一二,但是,落选的人之中……” 方夫人接下去道:“只怕这些落第之人中,有更多的才俊之士。”她停下话来,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宁宁,又惊又喜,犹如忽然发现了稀世珍宝,她一把抱住了宁宁:“好宁儿,真不枉姑姑疼你一场,你果然没让我失望,你甚至超过了我的想象之外。可你还这么小,你是怎么想到的,你简直是个天才,天生的帝王之才。”她看着宁宁,眼中已经有喜悦的泪光。 宁宁的确是个天才,这一点,方夫人在宁宁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并悉心培养这一点。宁宁才两三岁的时候开始,她就抱着宁宁坐在自己的膝头,与武林中人策划江湖事件,与天下商贾谈论生意,与军队将领们谈行军打战,与官员密议朝廷政务,宁宁都会在场。然后,她会在会议结束后,一一回答宁宁所有的问题,甚至也会听听宁宁的意见。小孩子的想法有时会异想天开,有时会很荒谬,但是有时候,会有一种天生的敏锐直觉,反而会提醒陷在混乱中的大人某些事情。而方夫人最大的本事,就是能将宁宁种种不可思议的想法化为实际。方夫人亦是个极聪明的人,这十多年来,她才是天下首富崔家与候门方府的实际操纵者。 这些年来,宁宁果然不负她所望,已经渐渐成为一个玩权力游戏的高手。她的意见,对方夫人也越来越重要。虽然宁宁玩性太重,而且任性不可捉摸。但是方夫人还是故意宠着她,为的就是要养成她独断专行的霸主之气。 如今看到宁宁果然不负自己这一番苦心栽培,方夫人自然是又惊又喜:“如此一来,天下才子,皆入我之掌握了。” 正在这时,有人来报:“禀夫人,石亨大人来了。”方夫人点了点头,对宁宁笑道:“你这小坏蛋,每每你闯祸,受累的总是别人。自那日你骑马惊了圣驾,却害得王林丢了指挥使的官职,如今接任的就是这个石亨了。” 宁宁笑道:“姑姑不谢我,反而骂我,是何道理,这石亨是不是你的人手?” 方夫人笑骂道:“小鬼,你怎么知道的?” 宁宁漫不经心地说:“否则他一个堂堂指挥使干嘛来见你?”方夫人一笑而出,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回来,神情就有些紧张了:“宁宁,王振要见你。” 宁宁一怔:“王振,就是那个权倾天下的太监王振?”方夫人神情凝重,点了点头:“我已经叫石亨先代我送上一份厚礼,三天后,我要带你上王振府。这件事危险无比,这次我也没把握了。” 宁宁笑道:“听说朝廷之中,只知有王振,不知有皇帝。想不到我的名气已经大到这样了,连王振这种大人物都想要见我。” 方夫人白了她一眼道:“你还笑,准是为了他侄子王林被罢职的事,他要向你问罪?”宁宁笑嘻嘻地说:“要是这样的话,他直接下令就是了,何必还要亲自见我。” 方夫人摇头道:“我也不明白。不过,王振这人权倾天下,喜怒无常。我们的势力,可还远远比不上他。” 宁宁道:“姑姑,我只听说这王振是个太监,他是怎么得到今日这么大的权力的,咱们可要好好地研究研究。” 方夫人点头道:“好,我就将王振的事告诉你,三天后我带你去见他,也会有个准备。” 方夫人倚在炕上,宁宁蜷在她的怀中,听她细说:“王振的发迹,要从本朝的内官之制说起。自靖难之役中,成祖皇帝打天下时,就有许多宦官出过力,立过功。所以自永乐朝开始,太监的权势日大,逐渐有出使、专征、监军、分镇、刺官民隐事之权。先帝时,又设内书堂,令太监识字掌批红之权。那王振本是个蔚州的教谕小官。赴科举屡试不中,又犯下了官司,眼看前途已是绝望,就狠下心来自已净了身,入宫作了太监。宫中原有的太监,多半粗鄙无文。独他是个出色的,当今皇上还是太子时,就由王振教他读书。所以对王振十分尊重,畏惧三分。当了皇帝之后,就封王振为司礼监,掌批红之权。” 宁宁问:“什么是批红之权?“ 方夫人道:“因为皇帝日理万机,由司礼秉笔太监代替皇帝对内阁票拟的谕旨以朱笔裁定,这就叫批红。” 宁宁诧异道:“生杀予夺之权,岂能轻付于人?这皇帝真笨。” 方夫人叹道:“可不是,连你都知道这个道理。当今皇上初登基时,朝中有杨溥,杨荣,杨士奇等三位大学士作主,宫内有太皇太后,王振倒也不也太大胆。等太皇太后驾崩,三杨也先后受王振倾辙,老的老,死的死。这皇上,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太监之手,却自以为英明盖世。王振就挑唆皇上,不要听老臣的话,凡事要自己拿主意。他年幼识浅,有什么主意,自己拿主意,到头来,还不是听从王振的主意。王振就乘机弄权,王爵天宪,悉出其口,生杀予夺,任已爱憎。他的两个侄子王山,王林任锦衣卫指挥使,近在皇帝之侧。朝中文武,只知有王振,哪知有其他!” 宁宁道:“姑姑,这个王振这么坏,那我们为什么不杀了王振,我们有能力作到。” 方夫人道:“我们是有能力做到,但是付出的代价太大,甚至会牺牲我们自己。只有付出,没有收益的事不值得去作。更何况,就算我们今天杀了一个王振,那又能怎样。总还有人继续投皇帝所好,皇帝总是还能继续再弄出个李振、张振之流的人来的。” 宁宁道:“我见过这个皇帝,他被我随便说两句就全听我的了,看来真的象姑姑你说的那样,没有分辨是非的能力。” 方夫人冷笑道:“天道不公,宫廷是天下最不合理的地方。当今皇帝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孩子,掌权的却是个奸恶的太监。原来皇位就是:只要拥有这个名份,就算把一只猴子洗干净了套上皇帝的衣冠,依然会有人对它膜拜,对它忠诚,甚至不惜为它抛头颅洒热血。” 宁宁道:“那我们怎么去对付这只猴子?是要咱们也弄一个人天天在皇帝身边,去作这个张振、李振,驾驭皇帝吗?” 方夫人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你这小脑袋瓜里,又转什么念头?” 宁宁吃吃地笑道:“我听说瑞莲表姐的名字已经上了秀女名册,姑姑是不是打算让表姐进宫?”方瑞莲是方荫前妻之女,方夫人将她在自己身边养大,视出已出。 方夫人白了她一眼道:“你这小鬼头,什么都知道。可惜,瑞莲要有你十分之一的聪明才智和手段,她就不用我这么操心了。总怪她小时候被那老太婆带过一阵子,行事总是不如人意。”方夫人口中的老太婆就是她的婆婆方老太太。当初方家世袭至方荫一代,已近没落,官场上的人情关系,也是要用钱去维持的。是方老太太这个精明的女人,联合儿子硬是逼走了方瑞莲的生母,让那个软弱而娘家又没势力的女人出家为尼,好让儿子娶进巨富崔家的小姐,现在的方夫人为妻。婚后,方夫人果然以其高明的手段,再加上娘家的财富和江湖中的潜势力,助方荫一路高升至大将军,武毅候。可是以方夫人的气焰,岂是居于人下的。最错的是方老太还依然摆出个婆婆样儿,觉得这个儿媳妇远不如前一个孝顺听话。几番明争暗斗,方老太自食其果,让现任方夫人送到乡下老家去养老了。方夫人轻视老太婆的为人,方府上下都不敢去看望她。反而是被她逼得出家的前任儿媳妇常来看望她,只可惜,方瑞莲的生母没几年就死了,现在,老太婆只有一个人在佛堂念经忏悔了。 这些年方瑞莲也口口声声唤方夫人为母亲,两人相处也如亲生母女一般。只是方瑞莲性情酷似生母,善良软弱,虽然她对方夫人千依百顺,可是仍令方夫人觉得美中不足。只有宁宁大胆任性,深得方夫人宠爱。 崔宁宁见姑姑看她的眼神,觉得怪怪地,立刻笑道:“你别这样看着我,我不替你去作这个训猴人。”说完,一溜烟地跑了。 方夫人看着她的背影,笑道:“真是个小孩子,以为这样一跑,就能跑到哪儿去吗?” 三日后,方夫人亲自带了宁宁到王振府中去。堂堂候门夫人,在王振府中也只是将她耽在一边喝茶慢慢等。宁宁却是个坐不住的,过了一会儿,方夫人回过头来,发现宁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天知道这一时半会儿,这丫头又会闯出什么事来。 宁宁也不是故意要让方夫人着急的。只不过她在客厅里呆不住,过了一会儿就溜到旁边去看看,过了一会儿,又走得远了一点。结果越走越远,走到后花园去了。 宁宁在后花园,看到许多人都向一个方向走去。她好奇,但嫌从小路上绕过去太慢,就从假山石上直接爬过去。爬过两座假山石,就听得一片叫好声:“好、好、公公书法,有颜体之刚,柳体之媚,兼有二者之长,虽颜柳复生,亦不过如此。” 宁宁听了这比喻不伦不类,忍不住想笑,总算忍住了。刚探出头来,就听得有人喝道:“谁在上面?” 宁宁吓了一跳,结果,就从假山上一个筋斗四脚朝天,很难看地摔了下来。宁宁“哎哟”“哎哟”地爬了起来,侍卫们本来是如临大敌的,见是个小姑娘,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 宁宁很生气地瞪了他们一眼:“你们笑什么,人家摔交你们还笑。”一个人问道:“小姑娘,你是谁,怎么会在这儿的。” 宁宁看这人四十多岁,面目儒雅若书生,只是目光锐利,嘴唇很薄,下额无须,手中一支狼毫笔,犹有墨迹。宁宁大摇大摆地走到他面前,歪着头看了看桌上的字,道:“这字是你写的吗?写得比我好多了,我看呀,你最少也是个翰林学士。” 那人笑道:“你怎么知道?” 宁宁得意地道:“你瞧我多聪明,一猜就中。因为你象嘛!你的字写得这么好,你教我好吗?” 这人正是权倾天下的大太监王振,他平生最大恨事,就是他心中当自己是个读书人,天下人却只当他是个得势的阉人。他要与读书人亲近,有名望的士人,却当他是个妖物,只有瞧不起他恨他的。所以他对那些自视甚高的文官极为痛恨,若落到他手中,必是百般毒害的。而围在他周围的阿谀小人,却又是他更加瞧不起的。这时却见一个小姑娘天真无邪,毫无功利地赞他,不由地对这小姑娘喜欢起来。尤其是,她说他象个读书人,她说他写的字好,都是出于一份真心。 王振哈哈大笑:“小姑娘,你真是很可爱,你是谁?” 宁宁大吃一惊:“你怎么连我也不认识,我就是宁宁呀!” 王振笑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认识你?” 宁宁得意地说:“因为我在京城很有名,连王公公都特意要见我。” 王振笑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宁宁上下打量着他,说:“看上去象个翰林院的,不过,你一定没有我这么有名。” “翰林院的,你为什么会这么说?”王振问她。 宁宁说:“你跟常来姑姑家走动的几个翰林院的人长得差不多,只是年纪要轻一点,你一定比他们聪明。” 王振听她说得天真,笑着对左右说:“你们听听这孩子说话,可笑不可笑。” 宁宁生气地叫道:“不许说我可笑。” 侍卫喝道:“大胆,你竟敢在王公公面前无礼。” “王、王公公?”宁宁吃惊地问:“你就是王公公?” 王振点头笑道:“是啊,怎么了,说不出话了。”就看见宁宁站在那儿团团转:“完了完了,我刚才和你胡说八道,姑姑要是知道了,一定要狠狠骂我了。完了完了,”她居然还很生气地瞪着王振说:“都是你不好,干嘛一开始不说清楚,你这次一定要害我被姑姑骂了。” 王振不由地笑道:“你怕你姑姑甚过怕我。” 宁宁很认真地说:“当然。” 王振笑道:“要是我不告诉你姑姑,你姑姑就不会骂你了。” 宁宁拍手笑道:“真的?你真是个好人。”王振这一辈子,对他拍马奉承的人很多,但是,却只有宁宁对他说:你真是个好人。宁宁这份天真,当真是无往而不利的。 方夫人正在客厅,为宁宁忽然不见,急得团团转,生怕这小丫头再惹出什么事来,却见王振呵呵笑着,与宁宁携手同来。方夫人见此情景,已经猜到了一半,只不知这小丫头用了什么手段,竟哄得这老奸巨滑也如此开心,忙上前道:“公公,我这侄女儿太淘气了,不知是否冲撞了公公。” 王振笑道:“没有,没有。方夫人,令侄女聪明伶俐,人见人爱,令兄真是好福气。” 方夫人笑道:“家兄福多气更多,公公没见到这孩子淘气起来,当真是不得了,叫人白头发都多生几根。对了宁宁,你刚才有没有惹事?” 宁宁大声道:“没有没有,公公你说对不对?” 王振笑着点头道:“对、对、你说没有就没有。”转向方夫人道:“方夫人,咱家倒是很喜欢这孩子,想收她做干女儿,你意下如何。”王振虽然权势很大,可是方家却是世袭候门,手握兵权,故王振此言,亦有笼络之意。 方夫人大吃一惊,她虽不想得罪王振,可她岂能将宁宁给这太监做干女儿。可王振当着她的面提出,那是不可拒绝的。她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转过了千万种主意怎么拒绝。方夫人佯笑道:“公公肯疼这孩子,那自然是这孩子的福气了。只不过,这孩子实在太淘气,公公只看她这会儿是乖巧的,家兄却是天天被她气得吐血。她若是……” 她话还未说完,已经被宁宁大声打断了:“我才不愿意做什么干女儿呢!” 只见王振的脸顿时沉了下来:“想来,是咱家高攀不起了。” 方夫人被宁宁这份鲁莽气得要吐血,吓得喝道:“宁宁,你少胡说。”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活着走出这王府。忙不安地向王振道:“公公,童言无忌,您可不要放在心上。” 可是宁宁根本不受她威喝,却只管自己伏在王振地耳边不知说了两句什么悄悄话,只见王振的脸由阴转晴,象是忍不住哈哈大笑:“对、对,方夫人,真是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这孩子她说……” 话未出口,宁宁已是大喝一声:“不能说,不能说。” 王振居然很听话地说:“好,不说不说。”他看着方夫人深表同意说:“方夫人,难为你还能治得住这孩子。” 只见宁宁已是坐不住了:“公公,没事我要走了,再不走一整天都没得玩了,公公,我下次再来看你。”说着,不等方夫人辞行,自己先一溜烟地跑了。 方夫人看了王振一眼道:“王公公,这,这是怎么回事?” 王振笑着挥挥手道:“她不让我说,你就自己去问她好了。”端茶道:“方夫人,请用茶。”方夫人忙告辞而出。 方夫人急忙回家逮着宁宁问个究竟:“宁宁,你这丫头,我真是服了你了,你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把这个王振也玩弄于手掌上了?” 宁宁睁着天真的大眼睛说:“姑姑你说什么呀,我可不明白?” 方夫人叹口气道:“好了,你这小泥鳅不说也行。不过,我想知道,你最后说了什么话,让王振从气得半死一下子变得笑个半死的?”宁宁吃吃地笑着不说,方夫人笑道:“你不说,我就呵你痒痒了。” 宁宁被方夫人追着满床乱跑,终于忍笑不过道:“好,我说了。”方夫人停下手来,宁宁道:“我对他说:我上有爹和姑姑两个管头已经阿弥陀佛了,我又没毛病,舒舒服服地多好,才不要再找个干爹,多个人来管着我。”方夫人忍不住笑道:“也只有你这么说,才能推得过。” 宁宁伸了伸腰道:“好了,你的事完了,我可要去玩去了。” 方夫人忙道:“对了,你记得要去安乐王府。上次都衙内的案子,多亏了安乐王,才压了下去。你要去叩谢王爷才是。”宁宁笑道:“算了吧,我与锦儿不分彼此。我闯祸就是她闯祸,我没事就是她没事。我只找锦儿玩去了。”蹦蹦跳跳地一个人走了。 游戏京城 宁宁来到安乐王府,只见门前张灯结彩,宁宁心想:“安乐王府有什么喜事呢?难道,是锦儿要出嫁了吗?岂有此理,怎么我都不知道。”想着,就跑进王府,这儿她本是来惯的的,几个丫环看见了她都叫道:“崔大小姐。”总算这位崔大小姐记住了出门前姑姑嘱咐她的“礼貌”二字,先问道:“王爷在吗?”丫环道:“王爷病了,不见客,您还是先去看看我们郡主吧!” 宁宁看大家的神色都很古怪,“算了,我还是直接去问锦儿吧!”她心中一有事,就象野马似地冲进安乐郡主朱祁锦的房中了。刚到房前,“啪”地一声,一只砚台从房内飞出来,就听到里面叫道:“我不嫁,谁说要嫁,就让谁去嫁。” 宁宁侧头让过,叫道:“哇,锦儿,你要我的命呀!” 安乐郡主回头一看,惊叫道:“宁宁。”冲了过来,道:“宁宁,你到哪儿去了。你可知道,我们这些人都、都……”说着,忍不住掉下泪来。宁宁看着朱祁锦,只见她双目红肿,头发散乱,哪有半年前意气风发的样子,惊问道:“锦儿,你怎么了?” 朱祁锦摇了摇头道:“不说我的事,我问你,你回来后,有没有去找过高老大和孔燕燕?”宁宁摇头道:“没有,我前天刚到京,姑姑看得紧,先到你这儿来了。” 朱祁锦低头道:“她们都不在京里了。京城四朵霸王花,现在已经烟消云散了。”宁宁吃惊地问:“她们怎么了?” 朱祁锦凄然道:“谁叫我们都是女人,都做不得自己的主。” 宁宁诧异地道:“你怎么说起这样的话来了,我们京城四朵霸王花,可是从来不信这一套的。还记得我们以前说过的天老爷第一,我们第二,这天下是我们的,是不是?” 朱祁锦遥望远方:“以前,以前我们多快乐,又是多天真呀!”她忽然拉着宁宁道:“走,我们再去玩一次。”宁宁问:“玩什么呀?”朱祁锦道:“玩什么都行,赛马,打架,要不,去喝酒也行。” 两人在京城骑着马,横冲直撞,尽情玩了一通。又来到清风楼喝酒。但见朱祁锦喝着酒,脸色渐渐沉下去了。她把玩着酒杯问:“宁宁,你到外面玩了这些日子,你可知道,京城已是人事全非了。” 宁宁见她脸色不对,问:“锦儿,你怎么了?” 朱祁锦不回答,反问道:“你这次回来,可去找过她们了?” 宁宁摇头道:“老爹看得严,今天才有机会见你,还没去找过她们呢!” 朱祁锦凄然道:“京城四朵霸王花,如今,只剩下你了。”宁宁急得跺脚道:“她们到底怎么了,你说半截又不说了,急死了我。”若以她平时的脾气,早就想掐着对方的脖子问出来了,只是今日朱祁锦脸色一直不对,她也硬忍下了好奇心。 朱祁锦道:“自从上次你打了都衙内溜走以后,这半年来,发生了许多我们以前想也想不到的事。那件事不久,高老大就嫁人了……” 宁宁惊问:“嫁人了,嫁了谁了?” 朱祁锦冷冷地道:“谁?也无非是个臭男人罢了。听说夫家很厉害,她嫁过去之后,天天吵架打闹,连门也不让她出。她出嫁之后,我一次也没见过她。我去问父王,父王却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连她娘家都管不了,何况我们这些外人呢!我现在才明白父王的意思,原来,我也是自身难保。” 宁宁呆了呆,喃喃地道:“当初是高昱带着我们四个人闯出京城四朵霸王花的名头,想不到她今日竟会如此结局,对了,刚才你说你怎么了?”朱祁锦转过头去道:“还是先说她们吧。” 朱祁锦继续道:“还有孔燕燕。我们谁也不知道,原来孔妃已经失宠了,御史弹劾孔国丈行不法之事,孔家全族都发配岭南了。” 宁宁呆了呆:“孔燕燕也去岭南了,她一向过惯了京城中奢华的生活,去岭南那种蛮慌之地,她怎么受得了?” 朱祁锦点了点头:“到头来,我们的命运还不都是一样。”宁宁道:“可是你不同呀,你起码是个郡主,谁敢拿你怎么样,何必也如此伤感?” 朱祁锦看了看宁宁,低声道:“我,我也要离开这儿了。” 宁宁追问道:“你要去哪儿?” 朱祁锦叹了口气:“日前皇上下圣旨,要与蒙古和亲,我、我就是和亲之人。” 宁宁跳了起来:“什么,你去和亲,去蒙古?为什么?” 朱祁锦冷冷地说:“不为什么,就为是皇上的旨意。” 宁宁忍不住哭了出来:“你和燕燕,一个天南,一个地北,那,那我以后找谁玩呢?” 朱祁锦的眼圈也红了,她拉着宁宁的手,说:“宁宁,咱们姐妹好过一场,你记着我的话。我们虽是官家皇族,比起一般人来要好,可是,终究逃不过这一关。我真羡慕你,你年纪还小,从今以后,京城就是你一个人的了。我们能够快乐的时光,也就这么几年。你要记着: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几年,你要尽情地玩乐,怎么疯怎么狂都行,玩个够本,免得自己以后后悔。” 宁宁拉着她的手说:“锦儿,你逃吧,他们找不到你,自然就不能逼你去蒙古了。你刚才不也说谁说要嫁让谁去嫁吗?到时候找不到你,看那皇帝怎么办?” 朱祁锦垂泪道:“宁宁,这只是气话而已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能走到哪儿去。” 宁宁急道:“可是,我决不会让别人去安排我的命运。我不要玩几年,我要玩一辈子。锦儿,我有办法,让所有的人都找不到你的。” 朱祁锦摇了摇头道:“那又怎么样?宁宁,我是郡主,我能够一辈子不出头吗?宁宁,我跟你不同,我是皇族,是郡主,我有我的身份,我走不了。”她看着宁宁道:“我可以任性胡闹,我可以仗势欺人,别人顶多说我父王一句管教不严。可是我一走,那就是抗旨之罪。何况事关两国邦交,我父王年纪那么大了,他不能为我背这个罪名,他老人家已经忧急成病,我要一走,那就是催命了。其实,比起那些各宫各府我的堂姐妹来,我已经算是幸运的了。她们生为公主郡主,一生足不出户,受尽那些嬷嬷宦官的监管,守着那些规矩,连走动一步的自由都没有。年纪一到,皇上胡乱指个人配了,有的也就老死宫中的。我仗着父王宠爱,也过了几年逍遥日子,比起她们来,也算不枉活一场了。好了,你跟我回王府吧,我想托你一事。我走了之后,你要帮我多去看看我父王,好不好?” 宁宁鼻子酸酸的,真想大哭一场。朱祁锦站起来,一口饮尽杯中酒,将杯子一抛,道:“好,宁宁,我走了,你不用来送我了,你我就此分手吧!” 宁宁拉着朱祁锦的手,红着眼睛道:“锦儿,我一定会去瓦刺去看你的,你可一定要等着我呀!” ※ ※ ※ 两人就此分手。宁宁回到方府,独自闷闷地坐着。丫环焚琴过来道:“小姐,方才姑老爷回来了,还怒气冲冲地。一回来,就与姑奶奶在书房中说话,听说,好象是与你有关。” 宁宁来到书房偷听。只见房中方荫道:“今天早上,陈公公对我说:自那日皇上打猎归来,就看中了宁宁活泼可爱,有心想纳她入宫为妃。可是王振却对皇上说,宁宁出身只是商贾,行为放纵,入宫为妃,只怕宫闺不宁。听说他还在皇上面前不知说了些什么,皇上才打消了这个念头。只可惜一个大好机会,就这么毁在他的手中了。” 却听得方夫人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今日王振要急着见宁宁。我也道若只是为了王林之事,王振何必要这么急着见宁宁。算了,宁宁现在还小,玩心太重。就算入了宫,也未必抵事。待得她大一点了,经过的事多一些了,那时候就有把握多了。” 方荫不悦地道:“你总是宠着你的侄女儿,越发让她放肆了。” 方夫人笑道:“我的侄女儿有什么不好的。你听我说今天的事儿,连王振这个老奸巨猾,都让她耍了。你还不知道她前几天出的什么主意呢,真不愧我教她这么多年。” 方荫问道:“怎么说?” 方夫人将宁宁要建立庄园,收揽天下英雄的话一五一十的说了,方荫听罢,沉默片刻,才道:“得人心者得天下,这个孩子,这么小,就懂得收络人心。我阅人多矣,比得上她的,也没几个。将来,怕不会是第二个武则天吧!夫人,我有一种预感,将来,你也会不是这孩子的对手,你可要小心了。” 方夫人笑道:“你放心,宁宁是我从小养大的,她决不会对我不利的。建立庄园的事,我已经在准备,就让宁宁主持山庄之事,也让她现在开始历练了。” 果然从这一日开始,崔府大兴土木,建立起一个可容纳成千上万人的大庄园“天海山庄”。南方是天下文人学士聚会之所,取名“弘文馆”,凡京中落第士子,都可在此免费食住;西方是武馆,武林人士,在此以武会友,取名“会英楼”;东方名为“天工阁”,取天工开物之意,各种各样凡有一技之长的人都可在此,四海山庄出钱资助,让他们可以在此精心钻研。北方即是崔府原址,取名“汇珍坊”。主管崔家在天下各处的生意。正中一楼,名为“紫气东来”,是宁宁所居。 京城四朵霸王花消失了,可是一时之间,天海山庄庄主崔宁宁,却名扬京城。 京城之中,锦衣卫如猎犬似地闻着一切可疑的人或事。 一日,京都团营指挥使石亨来到天海山庄。宁宁问他:“是不是姑姑有什么事?” 石亨道:“正是。方夫人让宁姑娘到王公公府上走一趟,将天海山庄之事,由宁姑娘自己告诉王公公,以消除王公公的疑心。” 宁宁点了点头道:“嗯,我知道了。”见石亨仍似有话要说,疑惑地问:“石大人还有什么事吗?” 石亨犹豫了一下,方道:“在下有一件事,想请宁姑娘想助。” 宁宁问:“什么事?” 石亨道:“这几日,宁姑娘经过午门口,可曾看见有人伏阙请愿吗?” 宁宁点头道:“看是看见了,是山西、河南百姓为一个叫于谦的官员请愿。你说的事和这有关吗?” “正是为了于大人,”石亨道:“宁姑娘可知道于大人是为什么下狱的吗?” 宁宁笑道:“这几年下狱的官员,多半与王公公有关了。”她敏锐地问:“你想让我救他?不过,这事你应该找姑姑才对。” 石亨道:“宁姑娘应该明白方夫人会怎么回答了。” 宁宁点头道:“说得是,为一个无缘无故的人,得罪王公公,姑姑自然不会去做。可是我也不会去做的呀!” 石亨道:“于谦这个人居官清正,只是脾气梗直了些。他先后任山西、河南巡抚,政声极好。半年前他上京晋见,正是朝廷要升迁他的时候。正值那时王公公做寿,朝中大臣,多多少少都会送上贺礼,别人劝于谦也送上一份贺礼,就算他真是清廉,不送金银,那么送点当地的土产手帕蘑菇等也好,可是他却反而做了一首诗回道:手帕蘑菇及线香,本兹民用反为殃,清风两袖朝天去,免得闾阎话短长。你知道王公公是极爱面子的,再加上他前些日子居然还上奏皇上,说王公公接受蒙古瓦刺部贿赂,让镇守大同的太监郭敬私运铁器给瓦刺。结果,龙颜大怒,将他下狱。这几日,山西,河南士绅百姓等万余人赴京为他请愿,也有许多朝中大臣为他求情,可是……” 宁宁白了白眼道:“好笨哦!做了这么多年大臣,还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样的人。我可是见过皇上,嘻嘻,他比我大不了几岁,可是脾气呢,跟我差不多。谁不知道皇上对王公公何等依赖,什么都听王公公的,别人说王公公的坏话,他怎么听得进去。现在你的朋友还没死吧?” 石亨叹道:“宁姑娘应该知道,这件事,还是在王公公手中,皇上惩办于谦,也是为了王公公的面子。要放于谦,除非王公公肯放过他。可是,听说,于谦要在一个月之后问斩了。下官想,要让王公公改变主意,除非是宁姑娘你去劝劝王公公。宁姑娘说话一向能让王公公开心,或可以一救于谦大人。” 宁宁笑道:“这件事本来与我无关,不过,很少人能够象他这样爱玩命的,这点我倒挺喜欢的;再说,那么多人为他求情,看在他是个好官的份上,我试试看,不过,成不成,我可没有把握。” 石亨吁了一口气,道:“下官也知道很难,不过,有一份机会,总是好的。” 宁宁好奇地看着他问:“这人和你什么关系,你会做这份没利益的事?” 石亨道:“其实,于谦与我是好友,我与他,是数十年的交情。” 宁宁笑道:“听你说起他的为人,你们一点儿也不象,倒能做上数十年的朋友,真是奇怪。” 石亨被她说得有点尴尬,忙道:“于兄虽与我对一些事的看法不同,可是我对他,却是十分敬重。” 宁宁笑道;“难得,难得。我对这个人越来越好奇了,真的是要好好地见识见识了。” 两人来到王振府,正见王振满脸怒色,宁宁笑问道:“公公,你脸色不好,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王振见了宁宁,脸色稍霁,道:“你来了?” 宁宁笑道:“隔了这么久没见到公公,我想见见你呀,可是,没想到你在生气。早知道你生气,我就不敢来了。” 王振道:“我不是生你的气,你这小丫头倒好,每天笑嘻嘻的,什么人见到你会生气呢!” 宁宁笑道:“因为我聪明呀!谁想让我生气,我偏不生气。我不生气,想让我生气的人,自己就会气得要死了。” 王振也不禁笑了:“你这倒真是个聪明办法。对了,你最近在做什么,有没有再出去惹事呀!” 宁宁不高兴地说:“公公就是看扁我,我最近可忙着做好事呢!” 王振笑道:“你还会做好事,做什么好事了?” 宁宁道:“前几天从公公这儿出来,看见路上有许多落第士子,没吃没住的,真是好可怜。还记得小时候先生教我念书,说什么愿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于是我就想让他们有个地方吃,有个地方住也好,反正我们家这点钱还是有的。” 王振点了点头:“你这小丫头,心眼儿倒好。”他想起当年自己屡试不第,若不是走投无路,何至于走上这条绝子绝孙的路。虽说有王山王林两个侄子,可终究是人间憾事。 宁宁忽然吃吃地笑起来,王振道:“你这丫头,又想到什么好笑的事,自己偷着在那儿乐着,也不告诉我。”宁宁边说边笑道:“我还说,只要来我们崔家庄,包吃包住,可是我没有想到,会来那么多人,结果,我总不能打自己的嘴吧,只好房子越盖越大,人越来越多了。我又不能把他们推出去。我呀,我第一次让姑姑骂我是小笨蛋,骂得我没法还嘴。” 她这副表情,当真是唱作俱佳,王振不由地笑了起来,逗她道:“那你怎么办呢?” 宁宁笑道:“没关系,反正我爹有钱。他老人家挣钱,还不是为了让我这个做女儿的花。我花钱花得开心,就是尽我的孝心了。” 王振摇头笑道:“天下做父母,要是知道儿女都是用这种方法来尽孝,不知他们还会不会为儿女们做牛马。”崔家庄聚集了这么多人,王振本也有些疑心,此时一听原来是小宁宁闹出来的事,不由得哈哈一笑,也不放在心上了。 正说着,一个管家进来报道:“禀公公,兵部尚书邝野大人求见。” 王振脸一沉,道:“不见。” 宁宁问道:“公公为什么不见他。” 王振哼了一声,道:“他来,必又是为了于谦之事,不去理他了。” 宁宁啊了一声,道:“公公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了,刚才我经过午门时,看见一堆人闹轰轰的,也听到过这个名字。说这个人骂了公公,还说这个人要做烈士了,是不是呀?” 王振脸色阴沉沉地:“他们真是这么说?” 宁宁仍是一副不知是怎么回事的样子,道:“我看他们的样子,公公要是杀了这个人,就会有很多人说公公不好,说那个于、于什么的是好人。听说这个人不怕死,骂公公之前,就准备好了棺材。公公要是杀了他,那不是成全了他做烈士吗?杀一个本来就想死的人,却坏了自己的名声,岂不是很划不来?” 王振微微一怔,自于谦入狱之后,有许多人都为于谦求情,只不过,求情的人,只是为了让他放人;他身边的人,自是他的应声虫,可没有站在他的方面,替他设想过利弊。宁宁连于谦是谁都不知道,她对此事毫无所知,似是无意中一句话,却正打中他的心了。 王振沉吟道:“若是放过他,岂不是太便宜他了。”宁宁却似早就忘记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了,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牛头不对马嘴:“公公,你喝不喝粥?” 王振一醒,问:“你说什么?“ 宁宁笑道:“我每天早上喝粥,粥总是很烫,要是急着想把那热粥喝了,就一定会烫伤自己的嘴。公公你说怎么办?“ 王振笑道:“这还不简单,你等它凉了再喝。” 宁宁拍手笑道:“对,等他凉了再喝,公公你真是聪明。” 王振猛然醒悟:“等他凉了,等他凉了。对,先搁一搁再说,既可堵了天下人之口,又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转头看了宁宁一眼,笑道:“你这小鬼,真是太聪明了。 宁宁笑道:“谁有公公这么聪明呀,公公,要做好人,就得做得更漂亮一些,是不是?” 王振心意已决,哈哈一笑,道:“你这个小丫头,长大了可真是不得了。” 三日后,传来消息,改于谦死刑,贬为大理少卿。 石亨上门来谢道:“宁姑娘果然有回天之力。” 崔宁宁沉下了脸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石亨,你记住,我可没救过任何人,你也没来求过我。于谦的事,我一点都不知道。这件事,如有第三者知道,我唯你是问。” 石亨怔住了,他以前虽然知道这小姑娘很聪明,但是今天他才忽然发现,宁宁的一帆风顺,不是没有理由的。面对着她,他忽然觉得她比方夫人还要难以对付。宁宁叹了一口气,道:“石大人,告诉你的朋友,一个人只有一条命,王公公还是会随时有可能再杀了他,他要小心了。” 石亨叹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于兄的性情,只怕一生都不会改变了。” 宁宁看了他一眼,道:“要真是这样的话,只怕你这样的人,和他做朋友也是做不长的。不过,叫他别再上表了,以咱们这皇上的性情,是一点用也没有的。” 石亨笑道:“崔姑娘,你又不是朝廷的官,你怎么知道皇上的想法。” 宁宁哼了一声道:“要是我的话,谁要是跑来跟我说我姑姑做了不好的事,我也会‘喀’地一声,把他的头砍下来。”她边说边做手势,手一劈,差点劈到石亨的头上。 石亨脸色一变:“崔姑娘,为什么你认为皇上会这样想呢?” 宁宁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我喜欢的人,就算对方再坏再错,只要我还喜欢他,我都会原谅他。可是一旦对方不是我喜欢的人,或则我不再喜欢他,那就不同了。可是,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得到这同等待遇的。那些大臣,老是想着皇帝该听他们所谓的良言诤语,可是皇上比我也大不了多少,在他的眼里,王公公就是他最亲的人。那些臣子,全是些自以为是的陌生人,还老是说王公公的坏话。可是他根本不相信王公公会对不起他,退一步说,就算是他真的相信王公公做了不好的事,他还是一样会原谅他。所以,最后倒霉的还是那些上奏批评王公公的人,你明白了吗?” 石亨看着这小丫头老气横秋的样子,目瞪口呆。走出府门,他仍在想着她方才所说的话,他想了整整三天,忽然之间,豁然开朗,明白了为官之道,自此之后,官运便一帆风顺。 ※ ※ ※ 宁宁回到天海山庄,天海山庄有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事情,正投合她喜闹不喜静的脾气。在天海山庄,她可以学到无穷无尽的东西,要是有心学下去的活,可以成为武功高手,一代大儒,能工巧匠,商业奇才。只可惜她天性中又有懒散,浮燥的一面,她学什么都有兴趣,却学什么都不专心,样样都学了一点,只可惜都是浅沾则止,连三脚猫都算不上,只能算是独脚猫。 她一生下来就是要什么有什么,所以她把一切所有都视为平常。和天海山庄各式人等在一起,学什么都是为了好玩而已。对别人而言,可能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于她而言,一切都只是为了她无聊时的游戏而已。 在山庄中玩了近半年,她又有点厌倦了。山庄中,自然有许多武林人士。有一天,她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据说,当年威慑天下的女魔头云无双的女儿,将会在八月十五的泰山大会上出现,而且,她还要宣布重组无双教。此消息一出,天下武林人士,纷纷前往。 这么好玩的事,崔宁宁岂能错过,于是,她也向泰山去也。 泰山大会 第十二章 云无双的女儿,将会在泰山大会上出现,并宣布重建无双教,这一惊人的消息,吸引了无数的武林人士,来到泰山。 泰山南天门,守着一队武士。人们走到南天门,都会被拦住:“对不起,请出示请贴。”有请贴的人,被请上山去,没请贴的人,被拦在山下。 被拦在山下的人,自然不肯答应,尤其是其中一个大眼睛,看上去已经是非常淘气的小姑娘,更是煽动着别人去打架。 有门有派,有名有望的武林高手,自然有人上门送上请贴了。没请贴的,就是那些无门无派,无名无望的小人物了。一心一意地来到泰山,却上不去,这些人心中自然是着急了,语言之间再有冲突,南天门外,一时竟浑乱起来。 正在这时,一队人从山上下来,只听见有人问道:“出了什么事了?” 守门武士一见这人,立刻恭恭敬敬地行礼,答道:“回禀总堂主,是有些人在闹事。” 那总堂主淡淡地道:“全都拿来下,等大会之后,再行发落。这等闹轰轰的,成何体统。” 那些闹事的人一听要拿下,立刻四散逃开了。那小姑娘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正看热闹,忽然大声叫道:“段无忌,怎么是你?” 段无忌循声看去,正看见崔宁宁这小丫头正摇摇晃晃地站在一块大石头上,高兴地向他挥手,全没注意到自己的脚下。忽然她脚步一滑,眼看就要一个跟头摔下来,段无忌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她。 段无忌看着她叹道:“怎么我每次看见你,你都会惹点事出来,你就不能安份点吗?” 崔宁宁笑嘻嘻地道:“没办法,下次改进。”接着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道:“现在我是不是没有请贴也可以上山了?” 段无忌携着她的手上山,一边问道:“你是不是又是偷着跑出来的?” 宁宁嘟着嘴道:“还说呢,上次你扔下我跑了,害得我被我爹关了大半年,好不容易才出来,我可要你赔我。” 段无忌失笑道:“这么说,还是我对不起你了,你要我怎么赔?” 宁宁眼睛一亮:“好,你带我去看看那个什么云无双的女儿。我在江湖上,老听人说云无双这、云无双那的,她究竟长得什么样子,我虽然看不到她,但看看她女儿也算差不多了。” 段无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你跑这么远的路,就是为了看她?”宁宁点点头,段无忌忽道:“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是谁……”他说到这儿,又停下来了。宁宁认真地道:“我是宁宁呀!”忽然间似恍然大悟:“我知不知道自己是谁?哦,你是说我没资格见她。哼,我崔宁宁要见一个人,就算是皇帝,都不敢说我没资格。你居然这么看不起我。” 段无忌看着她嘟着小嘴,煞是可爱,抚着她的头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她现在还没到。” 宁宁问:“那她什么时候才到呀?” 段无忌看着远方,道:“明天。” 第二日,段无忌携宁宁来到大厅,见厅中已经有许多人在等待着了。宁宁转头看来看去,只见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道士有尼姑的,各色人等混杂,热闹非凡。 宁宁指着上首笑道:“真好玩,道士尼姑来化缘,怎么坐得那么高。” 段无忌忙捂着她的嘴,悄声道:“道士是武当派的清风道长,是这主持这次聚会的人。尼姑是峨眉派掌门人师妹赵秀言,听说她失踪了十几年,就是因为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才被囚禁的。这次她逃出来,来到武当派,武林中人才知道原来云无双还留下了一个女儿。正在这时候,武林中又出现了云无双的女儿,所以,清风道长才请赵秀言来此一同认人。这次聚会非同小可,在这儿,你可不能乱说话了,这儿都是武林有名望的人物,说错了话,可要惹事上身。” 宁宁笑道:“我不怕事,事儿怕我,没关系。” 段无忌故意沉了脸,道:“不管你有什么理由,总之,你与我在一起,就要听我的话,否则,我现在就将你送到山下。” 宁宁嘟着嘴,白了她一眼道:“这一次算你赢,好不容易来了,岂能不看到正主儿。” 段无忌忽道:“正主儿来了。” 只见众人喧哗声所止,一群白衣人拥着一个白衣少女进来了。这少女长得很美,在场的老一辈的武林人士,更可看出她的容貌五官,有七分象当年的无双教主云无双。她一进来,就觉得她身上带着一股煞气。发自她身后的侍卫,发自她的眉宇神情间,更发自她身上所佩那把黑色的刀。 宁宁“哗”地一声,道:“真象个女魔头。喂,段无忌,她身上那把刀,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无双刀。” 段无忌看了她一眼:“这是不是无双刀,难道你不知道吗?” 宁宁奇怪道:“段无忌,你这两天说话好生奇怪,为什么我应该知道?” 她说话声音大了,虽然站在后面,也引得前面的人回头来看。段无忌脸色微变,道:“你不是一直吹牛说,你什么都知道吗?原来也不是真的呀!” 宁宁悻悻地说:“你又笑我。”段无忌早暗暗捏了她一把,她想起方才段无忌说过的话,声音也只好乖乖地轻了下来。 那白衣少女站在正中,向四周扫视一番,傲然道:“云无双之女,现任无双教教主云中凤,见过各位前辈了。昔个家母手创无双教,今日,在这泰山大会中,我宣布重建无双教,不知诸位可有意见?” 众人面面相觑,料不到她一进来就会说出如此之话。眼见她身佩云无双当年威慑天下的无双刀,心中不禁一寒:“难道这江湖十几年后,又要出这么一个女魔头?” 云中凤神情倨傲,道:“各位不说话,想是没有其他的意见了?” 忽然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不、我不答应。”声音似是从外面发出来。 云中凤转过身来,喝道:“你是谁,你凭什么不答应。” 那女子道:“因为你不是云无双之女,你是个冒名之人。” 云中凤怒道:“你竟敢说我是冒名之人,你凭什么这么说?” 那女子道:“因为,我才是云无双之女。” 众人这时的眼光,都已向着厅外。 只见大门外,两个昆仑奴一个跟头翻身进来,手一展,铺开两道紫云障,从大门直至厅中,行了一礼,一个翻身又不见了。接着,一个红衣大汉大喝一声,紫云障中,一道红地毯居中铺开。听得细乐阵阵,四个小婢手持香花露水,一路洒来,一乘软轿在厅外停下,轿旁随侍着两名美貌的丫环,走进厅中,道:“顾长风、云无双之女,顾小姐到。” 满厅皆静,众人见了这排场,连气息都不由地小了。 只听得轿中人吩咐道:“葬花,掩月,扶我下来。” 段无忌心中一动,暗忖道:“葬花、掩月?焚琴、煮鹤?” 两名丫环掀开轿帘,扶出一个女子来。众人眼前一亮,只见那少女面容五官与云中凤倒也有五分相象,只是精神气度,却是大大不同了。她身着一身浅绿色的轻衫,裙边用墨绿色的丝线绣着翠竹千竿,轻风吹来,吹动她的衣角,她倚在两个侍女身边,宛若弱不禁风。那少女走进厅中,脸色微微一红,轻声细语地道:“晚辈顾小雪,见过各位前辈。” 众人见了这少女斯文腼腆的模样,倒象是个足不出户的大家小姐,全不似云中凤盛气凌人,如何竟是那名闻天下的云无双之女。 坐在上首的武当护法清风道长先开言道:“顾姑娘,你刚才说,你是谁人之女?” 顾小雪淡淡地看了云中凤一眼,道:“晚辈顾小雪,先父东海顾公,讳上长下风。先母黄山云氏,曾为无双教教主。晚辈禀承先父先母遗训,不修习上乘武功,不涉足江湖争斗。今日武林大会,我本不该来的,只是我若不出来,岂不让别有用心之徒,以先母名义,冒名顶替,扰乱江湖,混水摸鱼,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地。须知先母在十五年前的泰山大会上,就曾当着先父与天下英雄面前,与各门派永息争斗,再无杀戳,并解散了无双教。又怎会在今日,又会有个什么人,以先母名义,重组无双教。各位武林前辈见多识广,当知真伪,勿为宵小所乘,以致破坏武林安宁。先父在世时,以保卫武林和平为已任,望诸位前辈助晚辈,休要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顾小雪一番话,说得众人暗暗点头:“果然不愧为顾先生之女。” 却见云中凤脸色一变,喝道:“一派胡言,竟敢诬蔑于我。你以为你是谁,就凭三言两语,要让天下人都要听你的?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你才是云无双之女吗,我先让你见识见识无双刀的厉害。”她身形一动,一道刀光快似闪电,袭向顾小雪。 顾小雪身后,立刻闪出四名侍女,挥剑接住云中凤的攻势。顾小雪却站立不动,淡淡地道:“你可以杀了我,却不能改变事实,你们的阴谋,更是休想得逞。” 众人看着两边厮杀,一时也不知是信谁的好。 正当此时,一剑飞来,只听得刀剑齐鸣,众人定睛看时,争斗已止。只见场中忽然多了一个青衣人,云中凤与顾小雪的侍女刀剑均已落地,正惊疑不定地看着那人。 那人回过头来,只见他两鬓微雪,容貌俊美,宛如玉树临风,武功高强,潇洒温和。虽近中年,仍是一个美男子,而且他成熟的风范气度,更胜过少年人不知多少。宁宁低声赞道:“好一个美男子。” 只见上座清风道长站了起来,失声叫道:“罗师兄。” 云中凤一惊:“你就是九华剑客罗飞?” 九华剑客罗飞,他是云无双的第一个恋人,他的一生充满传奇。他曾是武当派掌门的得意弟子,他也是第一个,自动放弃武当弟子身份的人。他的妻子吕青青,也为他放弃了华山派掌之位,随他隐居在九华山。他曾独身一人,救出九大门派的无数首脑人物,他也曾为了阻止云无双对武林中人的大屠杀,而慨然自刎。他为武林,牺牲良多,武林中人,对他充满了敬意和愧意。因此上大家一见罗飞,都不由地站了起来。 罗飞淡淡地道:“清风道长,在下已经不是你的师兄了。” 清风脸微一红,改口道:“罗大侠来了就好了。两位姑娘争执不休,以罗大侠之见,哪一位姑娘才是云无双的女儿?” 罗飞凝神看着两人,云中凤的模样,倒有七分象是云无双做了教主之后的样子。云中凤上前一步,急切地道:“罗大侠,我是云无双的女儿。” 罗飞退后一步,他再转向顾小雪,见她一身浅绿色衣裙,与昔年桃云小筑中的云馨的衣服一模一样,他心头一震,向顾小雪走了一步,顾小雪轻垂着头,低声道:“桃云小筑的桃花,开了,又谢了。” 罗飞一听此言,只觉得眼前一阵模糊,仿佛看到云馨正含怨看着她,他不由地走上前一步,拉住顾小雪的手,颤声道:“云馨--”忽然听得远处云馨一声轻笑,他猛一惊,立刻清醒过来,眼前的人,仍是顾小雪。 清风道长走上前一步,问:“罗大侠,可看出是哪一位姑娘了?” 罗飞心中已经认定顾小雪了,正要开口,他转过头去,忽然看到了一张女子的脸一闪而过。他再看时,却又不见了。那一霎,他真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顾小雪轻声唤道:“罗大侠。”罗飞一低头,见自己仍执着顾小雪之手,他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放开手。众人见他神色,也有几分猜测是顾小雪,云中凤退后一步,向背后暗暗作了一个手势。 众人的眼光,都只在罗飞身上。却听见罗飞道:“两位姑娘,一位形似,一位神似,在下也不能肯定,哪一位是真,哪一位是假。这件事,尚须慢慢地研究,各位意下如何?”众人想不到连罗飞也不能断定谁是云无双的女儿,不禁对两位姑娘的身份更增好奇。 段无忌见再无其他可看,就拉着宁宁悄悄地退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众人都散了出来。宁宁笑道:“我这次来本来只是想看看热闹。没想到,这次泰山大会比我想象的更热闹。好奇怪呀,怎么会有两个人争着做云无双的女儿?” 段无忌低头看着她那活泼的小脸儿,道:“云无双是魔教教主,顾先生是侠义道圣人,他们的女儿,是武林中黑白两道的公主。这个位置,自然是人人想要。斗的,并不止是她们两人而已,恐怕她们的背后,还各自有人呢?宁宁,以你看,谁才是真的?” 宁宁笑道:“我喜欢那个顾小雪,我觉得她才象个真正的公主,看上去那么高贵大方。段无忌,我们去看看她好吗?” 段无忌看她一眼,忽问:“宁宁,你爹娘对你怎样?” 宁宁奇道:“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些来了?” 段无忌似笑非笑:“我关心你,自然对你有关的一切事也都会关心!” 宁宁忽然脸一红,但立刻又恢复以笑嘻嘻的神态,道:“我爹爹待我很好呀,从小到大,不论我多淘气,他都没有责骂过我。我们京城四朵霸王花,有时偶而也会做得过份一点,她们三个都给爹爹责骂过,只有我一点事儿也没有。我就有点怕姑姑,我们家只有姑姑最厉害,所有的事,都是姑姑做主。” 段无忌心中一动:“你爹爹也听你姑姑的?” 宁宁点头道:“是呀!” 段无忌低头沉吟不语,宁宁一转头,正看见顾小雪带着两名侍女走过,忙推了一把他道:“快看,顾小雪。” 一边自己已经跑过去,笑嘻嘻地搭讪道:“顾姑娘,这么巧呀!” 顾小雪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头发乱糟糟,好一件漂亮的衣服,却左边一块泥,右边一个洞,还笑得洋洋得意。她停住脚步,微微一笑,道:“这位姑娘,你是谁呀?” 宁宁笑道:“我是崔宁宁。” 顾小雪象是怔了一下,立刻绽开了笑容,亲切地叫道:“你叫宁宁?真是好名字。”一边用自己雪白的手帕,擦去宁宁脸上的汗和灰尘,拉着她道:“是一个人吗?” 宁宁道:“不是,还有段无忌。”一回头,却不见了段无忌。 顾小雪笑了笑,如一个姐姐似地拉着宁宁的手,温柔地问长问短:“你偷偷地从家里跑出来,家里人岂不担心。江湖险恶,你还是早点回家去的好。下次要看热闹,也该让家里人陪着你一块来。你要是出了事,可不得了。” 宁宁吐吐舌头,企图转变话题:“小雪姐姐,你现在是去哪儿呀?” 顾小雪笑道:“我想去拜见一下罗大侠,还有一件故物要交给他。” 宁宁立刻道:“我可不可以一起去?” 顾小雪温柔地笑道:“当然可以,不过,罗大侠毕竟是前辈,你去见他,让我帮你先整理一下头发衣服,好吗?” 顾小雪拉着宁宁坐在道旁的石头上,微笑着帮她梳好头发,收拾得整整齐齐地,才与她携手而行。 来到一个小院落,侍婢葬花轻扣门环,院中走出一个蓝衣少年,温文有礼地问:“请问姑娘有什么事?” 宁宁见了他的容貌,脱口而出道:“我们来找罗大侠,他是不是你爹爹?” 那少年一怔,脸不由地红了,忙道:“不,在下杨弃,姑娘是要找家师吗?请随我来。” 顾小雪“呀“了一声,忙道:“对不起。”宁宁不好意思地冲着他笑了笑,道:“不能怪我呀,难道没人对你说,你们俩人真是太象了,简直就跟俩父子一样。” 杨弃虽被她说得有些尴尬,但仍保持风度,微笑道:“在下刚刚拜入师门不久,承师父不弃,收我为徒。姑娘见笑了。” 顾小雪忙着为宁宁道歉道:“对不起,这位宁姑娘只是心直口快了些,杨少侠请勿见怪。” 杨弃忙低了头,道:“没什么,这位小妹妹很可爱。” 可是等杨弃刚转身,宁宁就忍不住对小雪道:“你没看见,他们真是是长得很象,尤其是说话时,都这么嘴角一动,眉毛一扬的样子,更是一模一样。”她说话也不懂得小声,杨弃想不听见都不行,只好装作没听见走在前面引路。 宁宁还待再说,却见已经到了房门口,罗飞走出房门,看见了二人,忽然间怔在那儿,一动不动。 顾小雪上前一步,行礼道:“晚辈见过罗大侠。” 罗飞哦了一声,方道:“这位姑娘是……” 宁宁忙抢着道:“我叫宁宁,我是过来看热闹的。” 罗飞眼睛一刻也没离开她,问:“姑娘贵姓?” “我姓崔?”宁宁的头已经不安份地东转转西转转了。 “姓崔?”罗飞喃喃地道:“怎么是姓崔?” 宁宁却已经不耐烦了,催着顾小雪道:“小雪姐姐,你不是有东西要带给罗大侠吗?是什么东西呀,是不是什么宝刀秘芨之类的呀?” 顾小雪转身,接过掩月手中的锦盒,朝罗飞打开,轻声道:“罗大侠请看。” 罗飞一见锦盒之物,立刻脸色大变,他接过锦盒,双手竟微微颤抖。宁宁连忙凑过去看,却见锦盒内只是一只花形的旧香炉。罗飞看着小雪道:“这个香炉,怎么会在你的手中?”说着,不由自主地看了看宁宁。 顾小雪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微微点头道:“罗大侠,我送这个香炉并无别意,只是想请你相信我。” 罗飞道:“姑娘请说。” 顾小雪低声道:“我想与罗大侠单独谈谈。” 罗飞点点头,请她入内。 宁宁见两人入内,忙拉着杨弃道:“来,我们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杨弃却摇头道:“师父和顾姑娘在说话,我们不可以偷听。” 宁宁扫兴地道:“你这个人真呆。”却见杨弃向后走去,忙问:“你去哪儿呀?” 杨弃道:“我要到后院为师父煎药。” 宁宁叫道:“哎,我也一起去。”忙跟了过去。宁宁的性子浮燥飞扬,本不喜杨弃这种温和拘谨的人。她喜欢与段无忌这样桀骜不驯,野心勃勃,每时每刻都似不怀好意,对她从来就象没一句真话似的人在一起,才会觉得刺激,有趣。可对这初见面的杨弃却不知怎地,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亲切之感,只是老想和他在一起。 她跟着杨弃来到后院,见杨弃低头烧火,她也在旁坐下,搭讪着道:“你对你师父真好。” 杨弃回头看着她,他出身贫寒,向来见了姑娘都不知如何说话,可是眼前的小姑娘天真无邪,让人忍不住都会对呵护怜爱,全无戒心。 杨弃看着他,就象看着一个小妹妹似地,终于道:“不是我对师父好,而是师父对我太好了。” 宁宁不解地问:“你不是刚刚拜入你师父门下吗?” 杨弃道:“正是,我从小颠沛流离。从我记事起,除了我爹娘,只有两个人对我最好,一个是我义父,一个就是师父。” 宁宁轻轻地问:“你义父是谁?” 杨弃不由地陷入记忆中:“我本是安徽一个小渔村的人。在我六岁时,村里发生了一声大瘟疫,全村人死的死,走的走,我的父母也死在这场大瘟疫中。我义父带着我离开杨家村,四处走方行医,也一直帮我在找我的生母……” “你的生母,”宁宁问道:“难道你还另有身世?” 杨弃道:“七年前,我的义父也去世了。临死前,他才告诉我,我的身世。原来,抚养我到六岁的,并不是我的亲生父母。我的生母,是一个不知姓名的女子。二十三年前,我的养父母救了一个跳河的女子,她已经有了身孕,在大雪纷飞的冬天,她将我送给我的义父,从此一去就毫无音讯,只留下了一个银镯子。” 宁宁不禁问:“后来,你有没有找到她?” 杨弃摇头道:“没有。我连她一面都没见过。可是,我养母当年曾对我义父说,她从来也没见过比我生母更美的女子,看上去,一定是一个大家出身的小姐,不知为什么有了身孕,却又一心一意地求死。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把我送给别人,我是她的亲生儿子,她为什么不要我,她为什么从来都没有找过我?”宁宁见他皱起了眉头,神情甚是苦恼,安慰道:“她不是不要你,我想她一定有她的苦衷,也许她好找过你,不过没找到而已。你放心,你一定能找到你的生母的。我也跟你一样,从来就没有见到过我的生母,你也许还会有机会再找到你的母亲,可是我却永远见不到了。” 杨弃问:“为什么?” 宁宁道:“别人都说她死了。” 杨弃心中歉疚,忙道:“对不起。” 宁宁笑道:“没关系。”神情间也不见得如何伤感:“我爹爹,我姑姑,都很宠我。” 杨弃点头道:“是啊,我现在的师父,他对我也很好。”他看着宁宁道:“我以前都没有和别人说起过我的身世,可是不知为什么,今天却和你说起这些事了。” 宁宁笑道:“那是我人缘好呀!”她悄悄地做了个鬼脸笑道:“要是段无忌听到我这话,一定又会说我在吹牛了。” 杨弃问:“段无忌是谁?” 宁宁笑道:“一个朋友。”忽然想起:“哎呀,不知小雪和你师父谈得怎么样了,我们去看看。” 房中,罗飞问顾小雪道:“姑娘,你究竟是什么人?” 顾小雪微笑道:“一个以云无双的女儿身份出现的人。” 罗飞向外看了一眼,道:“那么那位宁姑娘,又是谁呢?” 顾小雪也向外看了一眼,她的眼神中有着机警的光芒,她低声道:“罗大侠是明白人,岂不闻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 罗飞的脸色十分严肃:“姑娘的意思是?” 顾小雪压低了声音道:“泰山大会,危机四伏,有人想要抛砖引玉,所以,我只有李代桃僵。可是,我一个无能为力,求罗大侠帮我” 罗飞看着眼前这一个文弱的少女,心中油然生起一种敬意,他顿了顿,才道:“我怎么才能帮你?” 顾小雪道:“罗大侠只要一句话,就能帮我。” 罗飞关切地看着她道:“可是你自己呢?” 顾小雪抬起头来,道:“罗大侠,我只是个工具而已。您就不用为我操心了。”她起身姗姗向外行去。 顾小雪推开门,一惊,只见门外只有掩月一人,她急道:“宁宁姑娘呢?” 罗飞惊问道:“怎么了?” 掩月忙道:“没事的。宁宁姑娘等得不耐烦,就拉着杨少侠到后院去,葬花姐姐也跟着去了。” 顾小雪吁了一口气,急忙向后院走去。远远就听见宁宁的笑声,她倚在墙边,这才放下了心。 顾小雪辞别罗飞,带着宁宁回自己所居之处。 第二日,众人又汇集大厅,云中凤和顾小雪各带着手下,分坐在大厅左右两侧。过了很久,罗飞才带着杨弃,来到大厅。清风道长忙请罗飞上座,问道:“罗大侠,你可能认出哪位姑娘是真的云无双之女。” 罗飞沉吟良久,终于道:“这两位姑娘虽然都各有相似之处,但是,她们两位,都不是云无双的女儿。” 此话一出,语惊四座。众人都惊得站起身来。 云中凤怒道:“罗飞,你凭什么说我不是?” 顾小雪盈盈起立,向罗飞施了一礼,眼中已有泪光闪动:“罗大侠,我知道你这么说,是为了保护我的安全。可是,我的身份,已经决定了我的命运。我来到这泰山大会,就已经将生死至之度外。” 众人听了她一番话,却觉得她更加象是真正的武林公主了。就连罗飞否认的理由,也是十分的合情合理。罗飞了为了保护她而否认她是云无双的女儿,亦是情理之中的事。 云中凤的脸色渐渐变得很难看,她慢慢地向后退去。 就在这时,忽听得远处一阵狂笑声,那声音狂叫道:“云无双的女儿在哪儿,我要杀了她。”只听得笑声不绝,从远到近,一路上只听得兵器呛啷啷落地之声,一部分杂着许多人被击飞出去叫声,落地撞击声。众人皆骇然回头,这声音来得好快,只一会儿就到了厅外。这次泰山大会,群雄云集,可是一路上这么多人,竟都拦不住一人。 只听得笑声未绝,一个白发老人已经出现在大厅。这老人须发苍然,面目狰狞,身形高大,杀气腾腾,看上去已经有些疯狂之状。他发出野兽般的叫声:“你们那一个是云无双的女儿?” 清风道长上前一步,方问道:“阁下是谁?”话未说完,那老人已是将他一把提了起来,清风道长武功不弱,可是被这老人一抓,却毫无反抗之力,象一只小鸡似地被当空提起。与那老人的脸近在咫尺,只见对方狂笑时发亮的牙齿,血红的眼睛,竟好象要将他吞噬下去似的,他的胆子本不小,却也吓得魂飞魄散,牙齿格格地发抖。那老人眼光到处,先看见了一身白衣的云中凤,他顺手工艺将清风道长一抛,扑上去叫道:“云无双,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贱人,你想不到,老夫端木雄还会有出来的一天吧,我要杀了你--” 云中凤左右十余个护卫护在她面前,却被端木雄伸手一甩,便纷纷跌开。云中凤硬着头皮,抽刀迎战。那端木雄见了黑刀,似有畏惧,不敢硬接,劈空击出一掌,云中凤已经是握不住刀。黑刀落地,端木雄怒吼一声:“你不是云无双,你敢来冒充,云无双在哪儿?” 云中凤吓得战战悚悚,指着顾小雪道:“是她,是她。”端木雄向那方向看去,发出一声巨吼:“哈哈,云无双,看你往哪儿跑?”可是他在疯狂之中,指的竟是崔宁宁。 端木雄一掌击下,云中凤天灵盖立刻粉碎。他将云中凤尸身甩开,转头扑向顾小雪的方向。 这时众人已经都相信顾小雪是顾先生之女,空幻大师一声令下:“保护顾小姐。”众人都围在顾小雪前面。 大家且战且退,出了大厅,端木雄步步进逼。厅外有两条路,一条上山,一条下山。大伙儿正要向下山之路撤退时,忽然前路上袭来一阵箭雨,已有人惊叫道:“是天龙帮。” 原来是天龙帮帮主孙浩带人在下山路上设下埋伏了。众人无奈,只好向山上而退。 眼见退到山边,退无可退了。端木雄左掌右拳,前击后踢,倾刻间已经杀死十几名高手。顾小雪本紧紧护住宁宁,场面混乱中,两人竟不知何时分开了。 却见端木雄虎吼一声,直取崔宁宁。宁宁惊叫一声,却见剑光闪动,霎间攻出七剑,招招凌厉,竟将端木雄也逼退了半步。 端木雄暴跳道:“你是谁?” 那人挺立不动,道:“九华山罗飞。” 端木雄叫道:“好,好一个九华罗飞,我这天魔九变,共有九招,我看你能接得下我多少招。”紧接着又是一掌。一连三掌,罗飞抵挡不住,步步后退。端木雄却已经一掌向宁宁击去。这时候,罗飞已是救之不及。 只听得啊、啊、啊、哇地四声叫声,却原来是顾小雪跃出人群,护在宁宁身前,葬花掩月又护在顾小雪身前,三人代宁宁受了端木雄这最凌厉的一掌。这一掌力道好大,葬花掩月当场死去,顾小雪身受重伤,宁宁也被撞倒在地。也亏得罗飞先挡了端木雄几掌,延误了他一下,顾小雪才正好能救上宁宁。 端木雄发一声吼,再次出掌,却有一人早他一步,抱起宁宁,一个翻身,躲到石后。众人细看那人,却是天龙帮总堂主段无忌。端木雄怒吼连连,但山崖狭小,每一转身,就有许多人碍着手脚。段无忌身法奇特,抱着宁宁,狸翻兔行,不是躲在石头大树之后,就是将他引入人群。 端木雄狞笑道:“好,等我把这些人都杀光了,我看你能躲到什么地方?”他仰天发出一声狂笑。 眼看危急之时,忽听得一声长啸,自远而近传来。啸声激昂,似在向他挑战。端木雄似呆了一呆,也仰天长啸起来。 只听得那啸声来得好快,不一会儿,山崖上就上来了一个老丐。这老丐满脸腊黄,身形高大,背负一个大红酒葫芦,手执竹杖,笑骂道:“好个端木老儿,老叫化以为你早就在云无双的手上翘了,想不到你居然还命大得很。而且越活越回去了,这泰山大会,你也要来趁热闹。” 端木雄牙齿咬得格格响,骂道:“臭老叫化子,你还没死吗?”已经有人认出来人是谁了,只听得人群中有人惊叫道:“金面神丐--” 金面神丐金炎笑道:“就为你端木老儿没死,所以老天爷让老叫化子活着陪你玩玩呀!”两人走近,更无他话,双掌一错,斗了起来。他二人四十多年前就是老对头,这几十年不见,功夫越发精纯,这一动手,地动山摇,旁人只看得惊吓不已。 段无忌这才放下宁宁,宁宁方才虽受端木雄一掌,只是中间隔了顾小雪等三人,掌力到她身上,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只是受了点惊吓和轻伤。 宁宁回头,看见众人正围住了罗飞和顾小雪。段无忌见空幻大师等几名高手正为罗飞运功疗伤,示意宁宁不要去惊扰。宁宁转身却看顾小雪胸前一大滩鲜血,脸色雪白,气息急促,丐帮帮主李戟忙喂她服下一颗天王保心丹。宁宁急忙跑过去叫道:“小雪姐姐,小雪姐姐--” 顾小雪睁开眼,见宁宁无恙,喜道:“小公主,你没事就好了。” 宁宁愕然道:“什么,你叫我什么?” 顾小雪喘了一口气,道:“你才是顾先生与云教主唯一的后人。丁总座听说有人企图借泰山大会,用一个假冒之人来引你出来加害于你。于是就派我来以假乱真,破坏他们的计划,你、你要小心了。属下无能,只怕是不能再保护小公主了。” 丐帮帮主李戟动容道:“顾姑娘,你说的可是真的。” 顾小雪点头道:“宁宁,她才是真正的武林公主,求、求你们一定要保护好她。”宁宁惊讶莫名,摇头大叫道:“不是,不是,小雪姐姐,你受伤太重了,你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她甩开顾小雪的手就要向外跑。 段无忌按住她道:“你冷静点,她说的都是真的。否则端木雄不会一来就只找上你,罗飞不会舍命救你。难道你真的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吗?”宁宁吓得摇头哭道:“我不知道,我不是,你们胡说,我不是,我不要听。” 李戟奇道:“你们俩人,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武林公主?”段无忌见宁宁犹未平静,忙道:“好了,现在尚不是讨论的时候,且看金老前辈与端木雄一战究竟如何。” 一语提醒众人,大家忙抬头看着战局。原来两人已经打了近两百招了,各是不分上下,只见一团灰雾滚滚,又怎能看清谁是谁了。 忽听得金面神丐一声长笑,两人已经分开,端木雄脸色灰白,恨恨地道:“好,老叫化,算我输了一招,半月之后,我还会再来找你。” 金炎哈哈笑道:“半月之后,老叫化子可未必会等你,现在你请滚吧!” 端木雄发出一声嗥叫,在空中连翻三个筋斗,转入大石后,就不见了。 金炎站在当地,手拄竹杖,冲着宁宁哈哈一笑,道:“小丫头,怎么哭鼻子了,这可不好看了!”宁宁愕然道:“老叫化?” 段无忌吃惊地问:“宁宁,你怎么认识金面神丐?”宁宁道:“我不是跟你说过,有个老叫化老是偷我们家的大公鸡吃,还教我怎么玩老鹰抓小鸡的吗,就是他?”一边跑过去问:“老叫化--”她看看四周,才加上两字道:“--伯伯,你怎么会在这儿?” 金炎哈哈一笑,道:“还不是为了你这到处乱跑的小丫头。那天我一去黄龙庵,就听说赵秀言不见了,老叫化一想坏了,就去崔家集找你,结果你也不见了,我就一路找上泰山了,幸亏来得及时,否则你这小淘气就要玩出祸来了。” 这时,空幻大师等人也一齐围上来,齐声问道:“金老前辈,那究竟谁才是顾先生的遗孤?” 金炎白了他们一眼道:“这还用问吗,你们看这小丫头的眼睛鼻子耳朵嘴巴,长得跟顾先生一模一样,就算连这都看不出来,我老叫化子为着谁大老远地跑到这地方来?” 宁宁吃惊地问:“我真是顾先生与云无双的女儿,小雪说得都是真的?” 金炎点头道:“这些年我一直都看着你。丁芷君还算守信,没把你□成又一个女魔头。你虽然顽皮了些,不过心性不错,也没做过什么真正的坏事。好了,不跟你罗嗦了,丫头,你跟我来,我还有事情跟你说。”拉着宁宁就要离开。 段无忌急追一步,叫道:“宁宁--”宁宁回头叫道:“段无忌,你跟我一起来吧!”金炎竹杖一伸,一股力道传来,段无忌本能地运功抵抗,两股功力一接触,金炎“咦”了一声,脸色一变,问:“你是谁,你的武功是谁教的?” 段无忌抓住机会,忙道:“先师就是顾夫人。”金炎眉头一挑,道:“你是云无双的徒弟,你怎么会在这儿?”段无忌忙道:“只为奉先师遗命,寻找师妹,保护师妹。”金炎嗯了一声,道:“你也跟着来吧!” 三人转身离去,众豪杰忙追上去相送。一霎间,山崖上人群散尽。 杨弃随侍在罗飞身边,见罗飞打坐完毕,忙问道:“师父,你没事了?” 罗飞点头道:“为师没事,真是想不到,段无忌竟是云无双的徒弟,我们也下去看看宁宁吧!” 杨弃跟在罗飞身后正要走,却听到一阵低低的哭声。他止步看去,却见山崖上忽然只剩下顾小雪孤零零地一个人,伏在两名婢女的尸身上,低声哭唤道:“葬花、掩月,葬花--掩月--” 杨弃听着她的哭声,只觉得心生凄凉。方才,顾小雪犹是大家众星捧月的中心,只一会儿功夫,就谁也不理会她了,只是又一拥而去找宁宁了,也不管她一个受了重伤的孤身女子,刚失去身边最亲近的人,面对着尸横满地,独自在山崖上哭泣。 他走到顾小雪身边,轻唤道:“顾姑娘,顾姑娘--” 顾小雪含泪抬起头来,她看上去犹如风中萧瑟的小花,叫人心生怜惜。她并没有看清楚杨弃,只是柔声求道:“求你帮我将她们埋了好吗?我受了伤,没有力气,可是我不能让她们暴尸荒野,她们都是我的好姐妹,我的亲人。” 杨弃只觉得心中一阵酸楚之意冲上,他扶起顾小雪,点头道:“好,我帮你。”顾小雪挣扎着去扶两侍婢的尸体,杨弃忙扶住她道:“你受了伤了,让我来。” 顾小雪抬头看着他道:“谢谢你,杨少侠,你为什么要对我怎么好?” 杨弃道:“你舍己救人,令人起敬。为什么他们都扔下你不管?” 顾小雪摇头道:“我不是舍己救人,我只是一个替身,一件工具,我活着的唯一价值,就是为了这一天,为小公主挡这一掌。这就是我的命运,十年的训练,就为这一天。只是葬花掩月从小和我一起长大,可怜她们却先走一步了。”说到这儿,又掩面低声抽泣。 杨弃低头默然,过了一会儿,关心地问道:“那你接下来去哪儿,我送你去。” 顾小雪摇了摇头,道:“我、我已经无处可去了,葬花掩月也死了,小公主的身份已经公开,再也不需要我这个替身了。我已经没有用处了,我、我不知道去哪儿?”她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身子一软,杨弃忙扶住了他,轻声道:“你受了伤,要是无处可去,还是留在这儿,养好伤再说吧!” 顾小雪看着他,杨弃英俊的脸上,充满了关切之意。顾小雪忽然泪流满面,她哽咽道:“我只是一个替身,一个工具而已。” 杨弃看着她,缓缓地道:“我只知道,你是个受了伤的姑娘,你还是个难得的好姑娘,你更需要我的照顾。”顾小雪忽然伏在他的身上,失声痛哭起来。 金面神丐金炎带着宁宁与段无忌直下泰山,来到泰安县内,找了间客栈住下。宁宁心中满腹疑问,摇着金炎道:“老叫化伯伯,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金炎嗯了一声,忽然一头栽倒在地。宁宁大惊,叫道;“老叫化伯伯,你怎么了?”段无忌忙扶起金炎,叫道:“金老前辈,要不要晚辈助您运功疗伤?” 金炎摇了摇头道:“不用了,唉,老了,不中用了,两个小家伙,扶我上炕吧,我有话对你们说。”两人将他扶在炕上坐下,段无忌道:“老前辈,您受了伤,要好好养伤。我们不打扰您,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好了。” 金炎眼睛一瞪,道:“再不说就没有以后了。老叫化没几天了,还不趁这个时候好好交待清楚。” 宁宁吃惊地道:“你都是为了救我,竟要牺牲你自己。你,小雪,罗飞都是为了救我。哼,就算我是顾先生或云无双的女儿又怎么样,我可不领情。” 金炎哈哈一笑道:“老叫化子本来就是一脚踏进棺材的人了,要是无声无息地死了多不划算。现在,还可以痛痛快快地跟端木老儿打上一架,揍他一顿,唬跑了这老家伙,我不知道多开心呢!小丫头,你心地很好,象你爹爹,我更开心了!不过端木老儿这一去,他不会善罢甘休,你们要小心防着他。” 段无忌道:“可是我们总不能老躲着他。老前辈,您说,有什么办法可以对付端木雄?” 金炎看了看他,道:“端木老儿的武功,在四十年前就少有对手了。我跟他,是半斤对八两,他这一生,只败在两个人之手,那就是小丫头的爹和娘了。除非能学到长风剑法或无双刀法,否则对付不了他。长风剑法非短时间可成,看来只有无双刀法了。段小子,云无双有没有教你无双刀法?” 段无忌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没有。记得师父说过,她平生恃以横行江湖的是一套刀法,不过,这套刀法太过残忍,她没有教我。” 金炎问:“那么你可知道无双刀在哪儿?”段无忌摇了摇头,金炎叹了一口气道:“那就没办法了。这样吧,老叫化还有一套三十六路降魔掌,先传给你应应急吧!小丫头,你去做两样小菜,看看你有没有你娘的本事?我要教段小子武功了。” 见宁宁应了一声,却站着不动,诧异道:“小丫头,你怎么还不去?” 段无忌却笑道:“老前辈要吃什么,还是让晚辈效劳吧!至于宁宁……她可是只会吃,不会做,只怕连生火都不会,您老还想让她做菜?” 宁宁也不以为惭,笑嘻嘻地道:“我是不会做饭做菜,我只知道饭菜是从厨房里端出来的。这有什么可笑的,你这么笑我,能者多劳,你去做菜,我和老叫化伯伯只须会吃就成了,不好吃我可是会挑剔的。” 金炎摇头道:“你娘的烹饪之技,天下少有。现在姑娘们可一代不如一代了,段小子,你就没这个福气了。” 段无忌笑道:“晚辈倒不这么认为。要是福气是指吃得好,那天下的男人,都要去娶厨娘为妻了。老前辈先坐着,在下的技艺,自然比不上家师,不过还是可以入口的吧!”笑着而去。 金炎看着宁宁摇头道:“能屈能伸,方是条龙。丫头,段小子很出色,你可要小心,不要让别人抢走了。”宁宁笑嘻嘻地道:“抢得走的,就不是我的了。” 金炎点了点头道:“你比你娘想得开,你娘这一生不快活,就是因为想不开。”宁宁问道:“我在江湖上,人人都说我娘是女魔头。老叫化伯伯,你认识的我娘,是什么样的呢?” 金炎沉吟半晌,方道:“我见到的你母亲是个温柔娴静的好女子,应该说是个好妻子。但可惜,她遇到你爹时,已经太迟了,已经无法回头了。”他将自己所知的事,告诉了宁宁。宁宁听罢,叹了一口气,道:“她为什么这样想不开?我才不会象她这样呢!” 金炎忽道:“小丫头,你身上的金锁片还带着吗?”宁宁点点头,从领子内拉出金链子系着的金锁片来。金炎接过金锁片,道:“你再拨一根头发。”宁宁拨下一根头发,金炎将发丝穿过金锁片中一个肉眼难见的小孔中,一拉,金锁片忽然打开,竟从其中取出一片小小的玉牌来。 宁宁问道:“老叫化伯伯,你怎么知道这里面有东西的?” 金炎脸色沉重,道:“这是你爹爹留给你的东西,对你很有用。” 宁宁奇怪道:“可是我爹爹怎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我猜他也不知道。” 金炎道:“不是你是养父崔玄,是你的生父顾先生。”宁宁哦了一声,再看这玉牌晶莹光润,正反面都刻着两字。 宁宁念道:“‘仁者’、‘无敌’,这是什么意思?” 金炎正色道:“这就是仁者令,是当年各门各派为了表示对你爹除魔卫道,匡扶正义的敬重之意,合送的一块令牌,凭着这块令牌,就可对天下每个门派要求任何一件事。如今你的身份已经公开,凭这块令牌,借你爹爹昔日的侠名庇佑,定可逢凶化吉,你要收好了。不到紧要关头,不要轻易让人知道,免得落入其他人之手。”他将玉牌放回金锁片中,让宁宁收好。 宁宁却道:“原来还有这么累赘的东西。其实,别人要是记得我爹爹,没有这块玉牌,一样会帮我。要是心中没我爹爹了,有这块东西又有什么用。”拿着这天下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却好象不大情愿似的。想了想,还是将金锁片收起来,嘟囔道:“戴了十几年了,放着就放着吧!”忽想起一事,道:“老叫化伯伯,是不是也不能告诉段无忌,所以你在他不在时才对我说这件事?” 金炎道:“小丫头,你果然聪明得很,看来,老叫化也不用太担心你了。”哈哈一笑。只听得段无忌在外叫道:“小宁儿,要吃就过来帮忙。” 宁宁忙跑出去,过了片刻,金炎只听得乒乒乓乓的一连串声音,还有宁宁的叫声,金炎走出来一看,只见地上一堆破碗碟,宁宁嘟着嘴站在一旁,段无忌叹了一口气道:“小姑奶奶,我怕了你了,还说自己是天下第一聪明人,什么都是不学而会呢,你还是去坐着不要动吧!”原来宁宁高高兴兴地接过碗碟,走过门槛时,拌了一下脚,她站住了,碗碟全打破了。幸而做好的菜全是让店小二拿着,才幸免于难。段无忌看着自吹聪明的宁宁第一次拙成如此,不由地大笑起来。结果,这一整天,宁宁安静了许多,金炎才得以顺利地教段无忌降魔三十六式。 许多招式,段无忌一学就会,金炎也啧啧称奇道:“段小子果然是个学武奇才,我这降魔三十六式一半得自师授,一半自行参悟出来,用了我这大半辈子。我原还不知道来不来得及教会他一个大慨,现在看来,他这几日就能有所小成了。”段无忌将三十六式一一使完,收住式子,向金炎行礼道:“金老前辈,您看晚辈可还成吗?” 金炎点头道:“虽然打不过端木老儿,但是也可抵得几下了。段小子,你放心,端木老儿武功虽高,可是他的年纪与老叫化子差不多,一个年富力强,一个年老体衰,虽然他功力深厚,可终究岁月不饶人。你这降魔三十六式,再习得十余年,就不怕他了。”哈哈一笑,忽然间就没了声息。 宁宁站在他身边,忙叫道:“老叫化伯伯,老叫化伯伯--”段无忌一步抢上前来,伸手一探,道:“金老前辈已经仙去了。” 城外一座土坟,安葬了金面神丐金炎。段无忌与宁宁站在坟前,段无忌叹了一口气道:“宁宁,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宁宁问:“你不回天龙帮了吗?” 段无忌苦笑道:“孙帮主对师父恨之入骨。现在知道我是她的弟子,还骗了他这么多年,他岂不想将我剥皮抽筋。” 宁宁吃吃地笑道:“那海棠姑娘呢,你舍得她吗?” 段无忌凝视着她,道:“我舍不得她,但我更舍不得你。” 宁宁忽觉得有点心慌,忙笑着掩饰道:“那你与我到京里去吧!” 段无忌道:“你现在知道你姑姑方夫人就是昔年无双教的笑面罗刹丁芷君了。当年,她奉你娘之命,将你从雷霆岛带到中原,交给你的养父扶养成人,金面神丐则一直在暗中照顾你,直到现在。如今,端木雄重现江湖,孙浩一定会借着端木雄的武功来追杀我们,躲到京里,也不是办法。如今三大派,百花山庄莫易已死,桃源别府并没有一个武功出众的人。我们一定要想办法对付端木雄才是。”正说着,忽听得一阵哈哈大笑,周围出现了一批青衣人,将两人团团围住。 兄妹重逢 段无忌与宁宁安葬了金面神丐金炎之后,忽然被天龙帮中人所包围,为首之人,却是张铁翼。段无忌微微一笑,道:“张大哥,你也要与小弟为难吗?” 张铁翼脸色阴沉,道:“不敢当,段兄弟,想不到你竟是云无双的弟子,姓张的可被你骗了这许多年了。” 段无忌笑道:“张大哥,家师仇敌满天下,换了你是小弟,你又能怎么做?” 张铁翼脸色稍霁,叹道:“段兄弟,这些年来,你在天龙帮中,做到总堂主的位置,升迁之快,前所未有。天龙帮待你不薄,帮主待你不薄,海棠小姐对你更是青眼有加,你为什么为了这个小丫头,背叛天龙帮?” 段无忌道:“天龙帮固然待我不薄,但是说实话,我段无忌对天龙帮也做出了许多事。总堂主的位置,也不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可是,若是没有云无双,那么,我段无忌今天就根本不能站在这儿,跟大哥说话了。我是云无双的弟子,我更不能背叛师父。” 张铁翼走近一步,道:“段兄弟,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只要你带了这个小丫头跟我回帮中,我与大小姐及各位堂主为你求情,帮主或许会原谅你的。” 段无忌道:“张大哥好意,小弟心领了。大哥应知帮主的脾气,我的确是骗了他这么多年,他岂肯轻易放过我。大哥,你也不必再说了。我领你这份情,但我若是会回去的话,当时在泰山之上,就不会那么做了。大哥今日若能放过我们,须知风水轮流转,我段无忌岂会一世居于人下。大哥之情,来日必当报答。” 张铁翼道:“对不起,段无忌,这事我做不了主。”喝道:“上,帮主有令,把他们抓回去。” 众人一拥而上。段无忌将宁宁护在身后,拨剑相抗。张铁翼与他交手数招,心中暗惊:“我早知道他武功了得,想不到竟一强如斯,若是单打独斗,我必不是他的对手。” 段无忌武功虽高,怎奈是寡不敌众,若是只他一人,众人岂能拦得住他。可是却不能舍下宁宁,且宁宁非但帮不了他,还须他时时照看,武功不免大打折扣。 正当情势危急之时,听得嗖嗖箭声,天龙帮弟子倒下数人。张铁翼大惊,跃后一看,见四周不知何时,已站着一群紫衣人,手执长弓,围成半月形。张铁翼瞧得来人,正是桃源别府中力量最强的紫金卫队,不由地心中大惊。 天龙帮众纷纷转向身,面对紫金卫士。宁宁拉着段无忌的手,笑道:“段无忌,咱们歇会儿,看他们打吧!” 段无忌看着紫金卫士与天龙帮众相斗。若单以功力论,紫金卫士并非特别高强,只是他们武功奇特,手中长弓,可挥可击可射,更会不时从中飞出细小毒针,威力极大。单打独斗倒也罢了,三五成群,列阵方圆,攻守进退,皆灵活如意,看来是以兵法运用入打斗之中。迎敌之时,以少胜多,以弱击强,三人合力,便可迎战十余人。 段无忌瞧得暗中心惊,想起半年之前,天龙帮与百花山庄合兵攻打桃源别府秘密总堂,不料却扑了个空。当日查得是桃源别府另立新主人,而且行事做风大为改变。今日一见这紫金卫士出手,与三年前相比,武功并不是一蹴而就,但攻击时的威力却大大增加。不禁想道:“不知桃源别府的新主人是什么人,此人好生厉害。” 他心思恍惚间,不知战事何时已经结束了。天龙帮中人,一个也没逃过,全数生擒。紫金卫士首领走上前来,向宁宁跪下行礼道:“属下陈浚参见主人。属下来迟,主人受惊了。” 宁宁大模大样地说:“罢了。” 段无忌真正是大吃一惊:“什么,宁宁,你是江湖上最神秘的组织桃源别府的主人?”宁宁笑道:“你忘了,我不是告诉过你,我是天海山庄的庄主。” 段无忌道:“天海山庄不过是你挂名好玩罢了,这与桃源别府又有何关系?” 宁宁道:“天海山庄,就是桃源别府的总舵,桃源别府则是天海山庄在江湖上的分支。一年前,姑姑就把桃源别府交给我掌管。我将他们重新整编,你看是不是比以前好得多了?” 段无忌不信道:“难道他们是你训练出来的?” 宁宁瞪眼道:“你不信吗?我以兵法训练卫士,谁能做得比我好?” 段无忌笑道:“你又怎知兵法?” 宁宁道:“我是大明朝堂堂千户,专司京城团营的训练教头,你敢说我不懂兵法?” 段无忌越听越离奇,问:“你如何又成了千户之官?” 宁宁道:“我姑父是大将军,执掌兵权。我七岁起,每年就有三个月在军中,后来就助他训练兵士。我这千户之职,可是名符其实的。就在那时候起,我一边训练士兵,一边也在训练桃源别府中人。我教士兵武功之道,增强士兵的作战力;我以兵法教桃源别府中人,使他们消除江湖中人的乌合之气,成为一支铁军。就因为我作得很好,所以,姑姑才放心将桃源别府交由我掌管。” 段无忌盯住她,好久,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道:“宁宁呀宁宁,我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人,没有人这么小就能做出这么多事,如果你不是在吹牛,你一定是个小妖怪。” 宁宁做了个鬼脸,道:“我是个天才妖怪。”笑嘻嘻地,半点也不象是个独霸北方武林的桃源别府主人,也不象是个朝廷千户。 陈浚指着张铁翼等问道:“那这些天龙帮的人怎么处置?”宁宁摇手道:“你们别问我,问段无忌吧!” 段无忌道:“先将他们关起来,过一段时间再说。” 众卫士护送两人回去。段无忌看着宁宁,有意问道:“宁宁,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宁宁抬头,两只亮晶晶的大眼睛瞧着他,问:“什么怎么办?” 段无忌道:“孙浩最恨的是师父,自从他从赵秀言那儿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你存在之后,用尽一切办法要杀你。泰山大会,就是他一手策划的,他用云中凤假冒你的身份,为的就是要引你出来,然后再设下埋伏杀了你。这一带定会有许多天龙帮的人,虽然你有桃源别府协助,解决了这一批人,但是接下来的就不会这么好对付了。” 宁宁道:“难道桃源别府比不上天龙帮?” 段无忌道:“以前桃源别府,天龙帮,百花山庄三股势力互相牵制。但是现在百花山庄莫易已经死了,端木雄又重现江湖,以端木雄的武功,连金面神丐都被他杀了,试问桃源别府有谁能够对抗他?” 宁宁问他:“那你说怎么办?” 段无忌道:“你还记得金面神丐曾说过,要对付端木雄,除非有无双刀。当年师父以这把无双魔刀号令无双教,横扫天下,除了顾先生,无人能敌得过这把刀。我在师父身边多年,却从未见过这把刀。我想,你是师父唯一的女儿,她一定是将这把刀留给你了。” 宁宁皱眉道:“可是我今天才知道自己的身世,我怎么知道这把刀在哪儿?” 段无忌追问道:“那么,你可曾其他人口中得知一些什么?” 宁宁摇头道:“若姑姑真是丁芷君的话,我是她一手养大的,要是我知道这把刀在哪儿,她一定早早知道了。她手中若有这把刀,早就练成刀上的武功,一统江湖了。又岂会与天龙帮与百花山庄鼎足而三呢?” 段无忌皱眉道:“无双刀竟不在你的手中,那么,师父会将无双刀交给谁呢?” 宁宁不耐烦地说:“我可没兴趣。”说着就跑出去了。陈浚连忙跟了上前,只见两人走出去,不知宁宁对他嘀咕了些什么,陈浚应声而出。 段无忌无心管他们,他皱起了眉头想道:“无双刀是师父成名兵器,它究竟在哪儿呢?现在有三种可能:一是想交给宁宁,却被丁芷君私吞了;二是她根本没将这刀交给任何人,所以应该是她藏起来了;还有一种可能,是她交给别人了,一个我们所不知道的人? 再仔细想想以上的三种可能,又各有缺陷。若在丁芷君的手中,照宁宁的分析也有道理,丁芷君不可能将无双刀藏而不用:或是云无双没将刀交给别人,那么自己与云无双在荒岛这么多年,她留下的所有东西,自己都知道,不可能另有地方隐藏:宁宁还小,自己与丁芷君,该是云无双最亲近的人,云无双生性多疑,自己与丁芷君应该是她最信任的人,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他看着宁宁,忽道:“宁宁,我带你去见你娘。” 宁宁一怔:“什么?” 段无忌道:“你现在知道自己的身世了,难道你不想去拜祭一下你娘的墓?” 宁宁道:“你是说,我们出海?” 段无忌道:“正是。自从八年前来到中原之后,我再也没有回去过。现在天龙帮势力最大,我们一来是避一避他们,二来我当年离开雷霆岛时,年纪尚小,有许多东西都没有学到,现在也想再回去看一看。” 宁宁不乐意:“我们干嘛要避开天龙帮,打起来才好玩呢?” 段无忌哄道:“桃源别府与天龙帮已经斗了这么多年了,有什么好玩的。你没有出过海,海上才好玩呢。东海日出,不是别的地方能看到的,海上有会吃人的大鲨鱼,有桌子大的大蚌……还有许多很漂亮的大贝壳……” 宁宁不等他说完,就已经连声叫道:“好玩,好玩,段无忌,我们现在就去。” 从泰安到青岛,只几日行程。宁宁亮出武毅候令牌,青岛守备立刻准备一艘大海船,段无忌只留了几名艄公船夫,紫金卫士等俱不同行,独与宁宁扬帆而去。 宁宁从未见过大海,刚开始第一天,船尚慢行,水面也平静无波。宁宁兴奋地在船上跑来跑去,整条船都只听得她一人在叽叽喳喳,又说又笑。 到第二日,船入海,行程加快,海面波涛不平,宁宁上一刻钟犹在甲板上东看西看,下一刻忽然就晕起船来,晕得七荤八素,再也淘气不成了。段无忌日日照料,过了半个月,才慢慢地适应了。 再过半月,眼前遥见有一座小岛,段无忌道:“到了。” 雷霆岛暗礁潜伏,大船极易搁浅,段无忌令人放下小艇,自己抱了宁宁上艇,令其他人将大船驶到南边二十里外的一个无名岛上去,若有使唤,便以烟花为信号。 两人坐在小艇上,时值秋季,宁宁见岛上一片红叶黄花,道:“段无忌,这岛上挺好看的,你以前就住在这里吗?” 段无忌道:“是啊,这本是一个荒岛,当年你爹娘住在这儿时,把这岛修整了一番。这岛上有好几年没人来了,那些野花野草自己长着,倒越发地茂盛了。” 两人上岛,段无忌带宁宁来到小屋,道:“这就是你娘生前住的地方。”宁宁一路好奇嘻笑,此刻到了这儿,忽看见室内摆设,一桌一椅的方向位置,与自己房内无异,唯布置简陋,用具粗糙,尘灰蛛网布满,宁宁独坐在床上,过了一会儿,忽然怔怔地落下泪来。 段无忌扶住她,关切地问:“宁宁,你怎么了?” 宁宁轻轻地道:“看到这儿,我忽然就完全相信,我就是她的女儿。以前,我都是漫不在乎,因为我从来没见过她,我对她也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可是刚才我坐在这儿,我感觉到,她在这房中生活过,我感觉到她的存在,我开始对她有所知道了。段无忌,你能明白吗?” 段无忌将她轻轻的拥入怀中:“我明白,我明白。” 宁宁抬头看着上面:“我从小就没有娘,我从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可是这一刻,我忽然就想叫一句娘。” 段无忌抚着她的秀发,道:“你叫吧!我相信,师父在天之灵,一定能够听得到的。”宁宁抬头向着天外,轻轻地叫了一声:“娘——” 第二日,段无忌带着宁宁,来到她父母的墓前。墓边鲜花盛开,当中一块汉白玉石墓碑,宁宁轻念着上面的字:“东海顾公长风/顾门云氏之墓。顾门云氏,顾门云氏,她竟连自己的名字也不愿留下吗?” 段无忌也叹道:“我从小跟着师父,从来没见到过她的笑容,从来也没有看见她有开心的时候。”他向宁宁讲叙了云无双最后几年的生活,宁宁沉默不语。 “我很后悔师父在时,有许多事都没能向她请教,现在,已经太迟了。”段无忌道。 宁宁问:“你指的是无双刀的秘密吗?” 段无忌摇头道:“不是,我想,你是她的女儿,她应该有东西留下给你的。” 宁宁绕着坟墓走了一圈,忽道:“段无忌,你来看。”段无忌走近,问道:“怎么?” 宁宁指着墓碑后道:“你看这个小圆球,与这墓碑分明不是同一块石料,这其中一定有问题。我们把它打开看看。”说着,就要伸手动那小圆球。 段无忌忙阻止她道:“宁宁小心。”抢上前拦在她的面前,宁宁早已经按动小圆球了。过了一会儿,只听得轧轧连声,墓穴忽然打开。段无忌倒吃了一惊,拉着宁宁退后一步。幸喜里面并无机关暗器等射出。 宁宁迈步就要走进去,段无忌拦住她道:“小心。” 宁宁笑道:“没关系。” 段无忌不悦道:“你也太大胆了。” 宁宁道:“难道我娘会害我吗?” 段无忌道:“可是师父当日入墓时,怎么会想会来的一定是你?师父精于机关,也许墓中会有埋伏。” 宁宁笑道:“这个岛人迹罕至,墓碑上没写我娘名字。能够来的这儿的,不是你就是我。常言道入土为安,我娘要是不让人进去的话,她就会将这机关封死了。可是她没有这么做,那么,她一定是想让我们进去,或许,她有什么东西留下了。你放心,这里面一定没有机关的。”说着,拉着段无忌进去。 段无忌暗骂自己真是愚蠢,怎么就没想要进墓来看一看。云无双虽死,可是余威仍在,越是与她亲近之人,对她越是畏惧,怎敢不顾死活,去冒犯她的遗体,只有她的女儿,才会有此胆识,敢闯入她的墓中。 果然两人进去,毫无阻挡。走入一条长长的甬道,转了两个弯,再打开一道门,出现一个圹室。段无忌点亮火折子,却见圹室中挂着一幅画像,画中是一男一女。男的容貌清逸,气度雍容,女子美貌温婉,含笑倚在那男子怀中,正是云无双。除此之外,室内空空,再无其他。 宁宁站在画像前,问段无忌:“你看,我长得象谁?” 段无忌道:“你的容貌与你爹爹有七分象,与你娘却只有三分象。” 宁宁问:“可是顾小雪与那个叫云中凤的女子,怎么跟我娘画像上长得那么象?” 段无忌道:“你听说过易容术吗?” 宁宁问:“你说的可是传说中能够改变人的相貌的易容术。我听说易容术十分神奇,可以将一个人完全变成另一个人,连他的至亲好友都认不出来。我那时还想,要是真有人有这样的本事,那他不是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了吗?” 段无忌道:“一个人除了容貌之外,还有许多特征,如身材高矮,举止习惯,眼神动作等等,不是改变一张脸就可以改变一切的。没有一种易容术能够把一个人完全变为另一个人的,那只是开玩笑。易容术只能作到相似,而不可能做到完全相象。云中凤和顾小雪都作过易容术,而且是不同的人做的。派出云中凤的人,只见过当上教主之后的你娘,所以云中凤的样子,就杀气很重的模样。顾小雪是丁芷君所派出,丁芷君从小服侍你娘,所以她所派来冒充的人,就象是你娘在云海山庄时温柔娴静的模样。顾先生在武林中人人崇敬,谁也不会将你这个顽皮的小丫头的模样与他相联系起来。天下武林人心中先入为主,以为你的容貌一定长得象母亲,幸而不是。否则你娘仇敌满天下,你哪能安安稳稳地在江湖玩这么久。可是只有熟悉你娘的人,才能从你的神情举止中,一眼就看出你是你娘的女儿。” 宁宁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泰山大会冒出三个云无双的女儿,把我的头都弄晕了。你这么一说,我才有点明白了。” 段无忌看了看四周,道:“这房中除了画像之外,什么都没有。难道师父就只是让你进来看一看画像?”他四下寻找,可是除了他们进来的那条道以外,其他三面都是用巨石封死了。 宁宁见他寻找,道:“不用找了,她要给你的,不用你找。她不给你的,你找也找不到。”说着,数着地下的石砖道:“一、二、三……” 段无忌问:“宁宁,你在数什么?” 宁宁蹲在地下,道:“我的房中,东第六,南第十三格地下的石砖中空,可以把一些秘密的东西放在那里。姑姑说,六月十三是我娘的生日,你瞧东第六,南第十三格的石砖下面果然是中空的。”她取出匕首,撬开那块石砖,果然从里面发现一个玉匣。 段无忌暗服云无双果然心思细密,这显然是云无双昔年的习惯,丁芷君将这种习惯传给宁宁。丁芷君不知道雷霆岛的所在,而自己不知道她的藏物习惯。只有自己将宁宁带到这儿来,才能由宁宁发现这一切。他抑住心中激动,道:“我们先出去吧!” 宁宁道:“等一等。”她上前取下画卷道:“这是我爹娘的画像,也带出去吧!”她将画像放在段无忌手中,自己拿着玉匣出去。 两人走出墓门后,只听得一声巨响,一块大石板落下,封住了墓门,宁宁再转墓碑上的石球时,已经不能再打开墓室了。宁宁道:“现在,谁也进不去了。” 段无忌奇怪地问道:“宁宁,你是不久之前才发现自己的身世的,可是你娘在墓里有什么布置,你怎么一清二楚?” 宁宁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要是我是我娘的话,会怎么布置。结果,这里的布置和我猜想的一样。也许是因为我们是母女,想法有些地方也会一致的吧!来,让我们看看这玉匣里究竟有什么东西?” 她打开玉匣,匣内是厚厚的几本册子。宁宁翻看着册子,念道:“永乐二十二年,洪熙元年,宣德元年,二年,三年……呀,还有一封信:字付吾女宁儿。是给我的。”她打开信,看着看着,眼圈儿不禁红了。段无忌关心地问:“怎么了,宁宁?” 宁宁抬起头,道:“没什么,原来这里面是我娘的日记,她让我看了以后,就烧了它。”她的脸色沉重,抱起玉匣走开了。 一整天,宁宁都有把自己关在房里,一声不响地看日记。过了一会儿,段无忌竟听得她在房中哭泣。段无忌敲了敲门,叫道:“宁宁,宁宁,你怎么了?” 听得宁宁在里面哭腔答道:“我没事,你不要进来。”过了很久,忽听得里面啪地一声,宁宁大叫道:“段无忌,段无忌——” 段无忌忙冲进来,问:“出了什么事了?” 却见玉匣落在地上,显见宁宁看日记正看了一半,宁宁的眼睛红红的,激动地道:“段无忌,我还有一个哥哥。我想到一个人了,我们现在就走,回中原去。” 段无忌也大吃一惊:“什么,你还有一个哥哥,你怎么知道?” 宁宁道:“我娘的日记中说,她当年曾与罗飞有过一个儿子。我们现在就到九华山问罗飞去。” 段无忌心中暗忖:“再度回雷霆岛,墓室里也没找到无双刀,又显然不在丁芷君的手中,而师父最后的岁月中,只有自己与丁芷君是最接近她,也是她最信任的人,却没有得到无双刀。难道师父将无双刀交给了她自己的儿子?”想到这儿,忙道:“好,那我们现在就走。” 两人在雷霆岛上只呆了一夜,来去匆匆,又回到了中原。为了避开天龙帮的注意,他们改由普陀上岸,经绍兴、杭州等地,直至九华山。 九华山山奇石峻,段无忌与宁宁来到一处山峰,有一块断石碣文:“非人间”。前面云雾缭绕,不知所踪。 段无忌朗声道:“云无双门下段无忌,与师妹宁宁,求见罗大侠。” 忽然间不知何处一股山风吹开云雾,杨弃立在峰前迎客,两人随他走了进去。 转过一个山道,只见前面出现一座大木屋,屋前种了十几枝桃树,已经硕果累累,几个少年在屋前练剑,罗飞站在一边,显见得刚才他正在教弟子们练剑,听到宁宁来了,才放下剑等候。 宁宁见了罗飞,也不说其他之言,第一句话就说:“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要问你很重要的事。” 罗飞亦不问,点头道:“好,你随我到舍身崖。”带着宁宁就走。宁宁却回头道:“杨弃也要一起去。” 杨弃一怔:“我?” 段无忌道:“宁宁特地来,正是与你有关,你去吧!”他自己倒留了下来。 三人来到崖边。宁宁道:“杨弃,我想问你,你是什么时候到你师父门下的?” 杨弃道:“在泰山大会我们见面时,我曾说过,是刚到我师父门下的。” 宁宁问:“罗大侠,刚才看你那几名弟子武功不错,一定跟着你很久了,是不是?” 罗飞点头道:“不错,这几个弟子都是孤儿,最小的也入师门五年了。” 宁宁道:“你已经五年没收弟子了,你为什么又要收杨弃为徒。” 罗飞道:“我五年没收弟子,是因为我这五年都没下过九华山。这次是因为关于你的事,我才下山看看是怎么回事?途中遇上弃儿,我见他诚实聪明,与我很投缘,就收他为徒。” 宁宁转头问杨弃道:“杨弃,你有没有将你的身世告诉你师父?” 杨弃摇了摇头道:“我见师父一直心事重重,又怎能拿我的事来打扰师父呢?” 宁宁上前一步,凝视着他,缓缓道:“你是安徽歙县杨家村人,你的养父是打渔的,叫杨老大,你的养母姓王,你的出生时辰是洪熙元年腊月二十八日子时?” 杨弃倒退两步,满脸惊骇,颤声道:“你、你怎么知道,我从来就没有告诉任何人我的生辰,你怎么知道我是哪里人,你怎么知道我的养父母是谁,你究竟是谁?” 宁宁看着他:“你养母难道就没告诉过你,你的亲娘姓云,她留给你的银镯子呢,你为什么不拿出来给他瞧瞧?”她指着罗飞道。 罗飞只觉得浑身的热血涌上心头,张口想问什么,忽然喉头哽咽,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眼见杨弃从怀中取出一只银镯子,赫然就是当年在云海山庄,与云馨一夜缠绵之后,自己亲手套在云馨手中的那只银镯子,脑中一片晕眩,眼前一片模糊,看上去的一切,无不变成了云馨的容颜。只听得宁宁清清楚楚地说:“罗飞,二十二年前,我娘为你生了一个儿子,就是杨弃。杨弃,我是你同母异父的妹妹宁宁。”罗飞心中欢喜,愧疚已经到了极点,一瞬间,脸上全无血色,手足酸软,拉着杨弃的手,只叫了一声:“这、这竟是真的?”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杨弃骤闻此言,如同晴天一声霹雳,震得他不知东南西北,他看着宁宁问道:“这是真的吗,你、你怎么知道?” 宁宁轻叹道:“我知道你的心情,因为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我看到了娘的日记,才知道我还有一个大哥。当年,云海山庄大火之后,娘发现有了你,可是当时她对罗飞心中有恨,所以,她将你送给了杨老大夫妇。后来,当她再去找你时,可是却发现杨家村却已经变成了一堆废墟,她以为你也死在大瘟疫中了,差点崩溃。现在能够找到你,我想,娘在天之灵也一定会很欣慰的。” 杨弃满脸泪水,跪在罗飞面前,大叫一声:“爹——” 罗飞轻抚着他的头,叹道:“弃儿,爹对不起你,爹对不起你娘。” 宁宁看着他们父子相认,她的心中不知怎地,也是酸酸的。她上前叫了一声:“大哥——” 杨弃拉着她的手,叫道:“小妹——” 一家相认,分外欣喜。说不尽这二十多年的桩桩件件,竟不知天色已经昏黄。忽听得山岩下有人叫着走上来,却是罗飞的妻子吕青青,她的身边还有一个少女,宁宁仔细一看,叫道:“小雪,你怎么在这儿?” 顾小雪也怔了一下,叫道:“小公主,是你?” 宁宁忙道:“我宁可你叫我宁宁。什么小公主的,叫快了就象叫小猪,好难听。” 吕青青不禁掩嘴轻笑,道:“你就是宁宁,果然是名不虚传。” 宁宁笑道:“你怎么知道我?” 吕青青笑道:“自从泰山大会之后,武林中可没人不知道你宁宁小公主的大名了。”众人一笑。 回到木屋,众徒弟知道了杨弃的身世,也十分高兴,齐声向罗飞父子祝贺。杨弃向宁宁一一介绍,段无忌与宁宁的眼睛却同时落到一人身上,只见那人二十出头,相貌英俊,气宇不凡,立于众弟子中,显得十分出色。见两人注目于他,向两人微微点头,神情略带傲气。杨弃介绍到最后,才道:“这位是我的义兄叶秋声大哥。” 宁宁奇道:“咦,他不是你师兄?” 杨弃道:“自我们下了泰山之后,路上遇到天龙帮的袭击,幸得叶大哥仗义相救。因此他与我们一起上了九华山。后来我们性情相投,就结为兄弟。” 宁宁看了看杨弃与叶秋声,摇头道:“你们两个性情相投,看不出来。” 杨弃又被宁宁的心直口快弄得不好意思,忙回头欲向叶秋声道歉,却见叶秋声笑了,道:“崔姑娘,如何不象?”他这一笑,傲气退去,却是十分温文可亲。 宁宁再看了看他,道:“现在就有点象了。” 众人都笑了。 ※ ※ ※ 宁宁与段无忌在九华山住了多日,相处甚欢。 宁宁与杨弃兄妹相认,她忽然得到一位哥哥,十分高兴。她与杨弃、段无忌、顾小雪、叶秋声五人都是少年心性,十分投契。杨弃与罗飞不但容貌相象,连性格也是极象,他和宁宁虽是兄妹,脾气却有天壤之别。宁宁花样百出,杨弃却是单纯热情。相处不久,段无忌冷眼旁观,看出杨弃与顾小雪之间已有情意。叶秋声谈吐斯文,待人殷勤,以段无忌的傲气,宁宁的任性,除非他们要结交别人,别人是极难入他们眼中的。可与叶秋声相处不久,便有说有笑,不久,竟也象好朋友一样了。 罗飞的妻子吕青青为人和蔼可亲,性情慈和,罗飞门下弟子,她个个视若亲生。宁宁与杨弃从小无母,却从她身上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母爱之情。杨弃固然是自幼流离,宁宁虽受千娇万宠,可是丁芷君本无慈爱天性,对她只是百般纵容,以教她玩弄权力为乐,从未让她感受到如吕青青这般慈祥温柔待人的。 这日,众人一起谈起天龙帮之事,罗飞道:“孙浩当年在云无双手中差点被她整死,他当然对你们恨之入骨。现在江湖上天龙帮的势力极大,端木雄武功之高,当世无人能敌,宁宁,你还是及早回京城去,京城是丁芷君的势力所在,她一定有办法保护你的。” 段无忌道:“可是以端木雄的武功之高,只怕我们就是躲到京城,也未必能逃得过。更何,难道我们就这么任由端木雄和孙浩师徒横行天下不成?”他沉吟片刻,望向罗飞道:“罗大侠,当年我师父可有留下什么东西?” 罗飞道:“无忌,你是指——” 段无忌道:“金炎老前辈临死前曾经说过,普天之下,能够克制端木雄天魔九变心法的,只有顾先生的长风剑和师父的无双刀。目前,只有尽快找出无双刀,学成上面的武功,才能打败端木老怪,否则的话,这一劫谁都难逃。可是师父临终前并没有留下无双刀,丁芷君手中也没有,不知罗前辈可有什么线索?” 罗飞叹道:“我与云馨的恩怨,你们也知道,我又怎会有什么线索呢!” 宁宁听得不耐烦,站起来笑道:“天塌下来,自有个子高的人顶着,你我操什么心呢!哥哥,我和段无忌明天要走了,你们自己好好保重。” 杨弃一怔:“小妹,你们要走了,为什么?” 宁宁笑道:“孙浩的手下现在一定在找我们,我们就不等在这儿让他们找到了。我们换几个地方玩,让他们尽在我们后跑东颠西,那才好玩呢。” 次日,杨弃与叶秋声送段无忌与宁宁下了九华山,已有桃源别府中人在山下相候。分手在即,杨弃叶秋声与段无忌执手相谈甚欢,依依不舍。三人上了酒楼,边饮边谈。 只有宁宁一人先到了客栈,安排行止。桃源别府这次仍是由陈浚为首。陈浚跟着宁宁到了房中,见只有宁宁一人,忙呈上一份卷宗,道:“属下已经查过所有的档案,并问过当日经办的人。大小姐要属下打听的事,都已经在这儿了。” 宁宁皱了下眉头,才想起是什么事来,哦了一声,接过卷宗,坐下看起来。她越看越慢,脸色也越来越劣,看完之后,又慢慢地重新看起来。这次,她一页页得很仔细,看完之后,点一把火,将卷宗烧毁,点头道:“好,这件事,你不要告诉任何人,你下去吧!” 段无忌送走杨弃叶秋声回来,却见宁宁倚窗而坐,正在沉思。她倒很少有这种文静的时候,段无忌走过去,叫了声:“宁宁,你在想什么?”宁宁抬起头来,看着段无忌的表情十分奇怪,倒象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似的。段无忌心情正是十分愉快的时候,对宁宁的神情,只是微觉不对,并不深思,笑道:“宁宁,你怎么了,又在想什么稀奇古怪的事?” 宁宁看着段无忌,忽道:“段无忌,你有没有骗我?”段无忌心中一惊,放开了宁宁的手,看见宁宁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段无忌深知宁宁的性子,他即不表白自己,也没有承认,只是笑了笑,用很轻快的语气说:“哈哈,当然有了,我每天都在骗你,难道你不知道吗?” 宁宁看着他,脸上也渐渐阴转睛了,她扑到段无忌的怀中,说:“段无忌,你如果真是骗了我,那你一定要骗到底,骗我一辈子,千万不要什么时候又承认了。不管是什么事,你都别承认。” 段无忌问道:“宁宁,你今天怎么了,说话这么怪怪的?” 宁宁不答,却道:“段无忌,说真心话,权势对于你来说很重要吗?” 段无忌沉吟咏片刻,方道:“不错,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宁宁,你出身富贵,从小人人奉承,你不知道,受人欺侮,被人轻视的滋味,你也不知道什么叫看人眼色,仰人鼻息。这世上的事,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了东风。不想让别人将你踩在脚下,你就要爬得比别人高。这个世上本来就是人挤人,人踩人,这些,我想你也是知道的。所以,我要出人头地,我要做武林第一人。在这个世界上,一个没野心的男人,怎么能算是真正的男人呢!以前的那种低人一等的日子,我是永远也不想再过了。我生平最大的希望,就是有一天能够做武林第一人,哪怕只有一天,也不枉此生了。你说,权势又怎能会不重要?” 宁宁倚在他的怀中,柔声道:“好,段无忌,你喜欢什么,我都会帮你做到的。只要你对我好,不管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我都领情,因为你是段无忌,因为你是我喜欢的段无忌。”她从怀中取出一而令牌:“这是代表桃源别府主人的令牌,执此令者,就是桃源别府的主人。我将桃源别府送给你,但愿你早日达成心愿。” 段无忌看着令牌,震惊地问:“你要将桃源别府送给我?” 宁宁笑道:“现在你已经是桃源别府的主人了。桃源别府所有的人,都要听你号令。” 段无忌心中震憾不已,他知道宁宁也许喜欢他,可是没想到她竟会一出手就是一个相当于北方霸主地位的桃源别府。他忽然想起海棠,海棠矜持自傲,她是不会放下自己的优越条件来迁就别人,更不会为了达成他的心愿,就将自己所最宝贵的东西这么毫不犹豫地送给他,她对他,也绝不会象宁宁对他这么全心全意。他将宁宁抱在怀中,过了半天才道:“你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才在丁芷君手中得到桃源别府,你居然将它全部交给我,你一点都不在意吗?你不怕丁芷君怪你吗?” 宁宁做了个鬼脸,道:“姑姑送给我了就是我的,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她也奈何我不得。至于桃源别府吗,当初没得到的时候天天缠着姑姑要,得到了才觉得很麻烦。这么一大堆人什么事都找我,我还有得玩吗?现在好了,这个烫手的山芋扔给了你,我就无官一身轻了,开心得不得了。段无忌,这些日子赶来赶去,可没得好好玩,你陪我出去玩好不好?” 段无忌一怔,道:“你现在还有心情玩?” 宁宁笑道:“刀架在我脖子上,我都有心情玩。现在,哥哥已经找到了,要对付天龙帮呢又不关我的事。对了,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们去杭州玩好不好?” 段无忌看着她,不知这丫头心中打的是什么主意,但凭他对宁宁的了解,他知道,在宁宁天真任性的背后,往往有出人意料的东西存在,他笑道:“好啊,那就依你,我们去杭州。” 魔刀重现 一路下来,没几日便到了杭州。杭州四季可赏可玩,现正是夏天最好的时节。两人在西湖边漫步,西湖风景如画,看到这湖光山色,段无忌想到快到得到宝刀,将来可以在江湖争霸,其中尚要经过一番激烈的权力争逐,不知何时才能象今天这样饱览风物,不禁道:“宁宁,若是我们能就此隐居于此,一生就在这湖光山色中,岂非有神仙般的逍遥。” 想不到宁宁却皱起了眉头道:“这儿好是好,可要等我老了才行。现在就住下去,我可受不了,岂不闷煞我了。”她仰首看着段无忌道:“我喜欢华服美食,喜欢热闹开心,喜欢别人都围着我。要是就只在一地居住,可就太无趣了。”段无忌正是最热衷名利之时,却不免有羡慕隐逸之言;宁宁漠视名利,却口出喜恋繁华之话。只是当时俱是出自一片自然,想到什么就说出来了。 他们住在西湖边的半闲堂,红梅阁中。半闲堂是南宋宰相贾似道的故居,贾似道昔年弄权天下,断送了大宋江山。这半闲堂,自是富丽堂皇,非其他地方能比。崔家在江南亦有管事,早已将一切安排妥当。 住在半闲堂,是因为段无忌很喜欢这个名字。“这半闲二字极好,正是半闲半忙,半隐半仕。既有权势之乐,又有隐逸之趣。”段无忌正与宁宁闲坐品酒话江湖。宁宁爱好本就广泛,天下地下,无所不谈,当然也有自以为是,强辞夺理的时候。 酒正半酣,一艘画舫渐近,舫上传来丝竹之声,画舫停在水阁边,一队彩衣女子飘下画舫,只听得莺声燕语,说着娇滴滴的江南语调,听得人不饮自醉。崔府管事上前道:“大小姐要看歌舞,这几位姑娘是全杭州城最有才艺的,这纤纤善舞,兰音善歌,素素箜篌,绿绮吹萧,都是极有名的,这四位姑娘和她们身后的这十六位姑娘为两位演奏一曲春江花月夜。” 段无忌看着宁宁道:“是你安排的?”宁宁点了点头,段无忌微皱了下眉头,道:“宁宁,我们这样未免太过招摇。宁杭咫尺之遥,天龙帮到处追杀我们,孙浩可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崔宁宁满不在乎地道:“你放心,天龙帮主力已经北上京城,在金陵只有虾兵蟹将,是不敢来找我们的。等孙浩知道消息赶回来,我们早上别处玩去了。既然来到这儿,当不可辜负这湖光山色,良辰美景才好。” 段无忌笑道:“你就不为你姑姑担心吗?” 宁宁站起来,拉来四名侍女,在每人手中满满地倒了一大杯酒,俱端到段无忌的面前,笑道:“好玩的时候,你却说这煞风景的话,咱们罚你把这酒全都喝了,把你灌醉了,就不会有这许多的杞人之忧了。” 望着宁宁顽皮的笑容,段无忌不觉心中一轻,心事俱消,笑着站起来道:“把我灌醉,只怕你这几杯还不够。”众人坐在西湖之上的水阁中,面朝湖光山色,品着美酒佳肴,耳听丝竹之乐,有美女翩跹起舞,不觉熏然欲醉。 兰音果然善歌,只见她才唱了两句:“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歌声婉转,段无忌正听之欲醉时,宁宁却叫了起来:“停——” 段无忌恨恨地道:“宁宁,你真是刹风景。” 宁宁却笑道:“我知道这套曲子,太长了而且不应景。兰音,我要听一些应景的、有趣的曲子,你有没有?” 兰音停下来拍手笑道:“大小姐果是妙人。唉!许多客人点来点去,不是‘春江花月夜’就是‘霓裳羽衣曲’,我都唱得厌了。你要听应景的、有趣的曲子是吗,那就由我来定,好不好?”她站起身,对后面轻轻吩咐几句,轻敲一声,唱道:“春风骄马五陵儿,暖日西湖三月时,管弦触水莺花市,不知音不到此……”已有一个绿衣女子轻卷长袖伴舞。 段无忌听了这四句,已是叫好:“好一句不知音不到此。” 兰音继续唱道:“宜歌宜酒宜诗,山过雨颦眉黛,柳拖烟堆鬓丝,可喜煞睡足的西施!” 宁宁拍手赞道:“好一句宜歌宜酒宜诗,好一句可喜煞睡足的西施。苏东坡虽有‘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之句,还及不上这句睡足的西施来得有趣。这曲子好,又有趣又别致。这是春天的西湖,兰音,还有吗?再唱再唱。” 兰音微微一笑,又唱道:“采莲湖上画船儿,垂钓滩头白鹭鸶,雨中楼阁烟中寺,笑王维作画师……” 宁宁笑道:“这是夏天的西湖。” 歌舞继续:“蓬莱倒影参差,薰风来时,荷香净时,清洁煞避暑的西施!”宁宁拍手叫好道:“好一个避暑的西施。”段无忌笑道:“我可只见一个避暑的东施,呱噪得叫人听不成曲子。”宁宁站起来去追打段无忌,众人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接下来是唱秋景的:“金卮满劝莫推辞,已是黄柑紫蟹时,鸳鸯不管伤心事,便白头湖上死。爱园林一抹胭脂,霜落在丹枫上,水飘着红叶儿,风流煞带酒的西施!” 唱冬景的:“人家篱落酒旗儿,雪压寒梅老树枝,吟诗未稳推敲字,为西湖捻断髭。恨东坡对雪无诗,休道是苏真学士、韩退之,难妆煞傅粉的西施。”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这时宁宁笑道:“酒至微熏,余音绕梁,此时最为快意,不必大醉,现在就罢宴了。”众女上船而去,段无忌也大笑着回房。卧房中早已经收拾好,只闻得房中淡淡的茉莉花香,段无忌躺了下来,由闹至静,心事却慢慢的重又浮上来,他浮想联翩,过了大半夜,方才有些睡意之时,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他睡意正浓,欲待不理。可是敲门声却不停,轻轻地,很有节奏地敲着。段无忌只好披衣打开门。 只见眼前一亮,一个白衣少女站在门外,长发披肩,双眸如星,笑声如同银铃一般悦耳,赤着白玉般的双足,披落一身的月光,仿佛是月中的仙子一般。段无忌惊诧地睁大了双眼:“宁宁,是你?”顿时睡意全消。 宁宁轻笑道:“当然是我了,你还在睡呀!” 段无忌入神地看着宁宁,忽然发现,宁宁早已经不是一个黄毛丫头了,她真的长大了,而且,也长得这么美丽。段无忌微微一笑:“宁宁,这么晚了,你还不睡?” 宁宁拉着他的手,双眸亮晶晶地:“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她轻轻拉着段无忌的手,段无忌如在梦中,跟她出去。 走到下面水阁,水中已经停着一小小小的蚱蜢舟,两人坐入舟中,那小舟只堪堪两人并坐,两边放着一对玲珑小桨。 小舟缓缓荡开水面,向前划去,静夜无人,只听得轻轻的水声。正是夏季,西湖的水面上,生满了莲花荷叶,若在白天,当真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景象。 小舟划入了一丛荷叶之中,宁宁笑道:“这儿不错,就在这儿好了。”两人放下小桨,段无忌方要说话,宁宁轻“嘘——”一声。段无忌也不知这刁钻古怪的小丫头又在玩什么花样,只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却见宁宁伸在了个懒腰,倚在舟边,仰首看天,神情甚是怡然自得。 段无忌见她如此神情,也抬头向天上看了看,只见满天星光灿烂,却也瞧不出什么来。段无忌学着宁宁的样子,也将身子身后一靠,向上看去。过得一会儿,渐觉心平气和。今夜的星空,格外清澈明亮;微风拂面,吹来满湖的荷香,沁人肺腑;旁边,倚着月光似的少女,如花之精灵一般。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过星星了,这样的星光,这样的夜色,这样的时刻,这样的景致,令人不觉心神俱醉。比之昨夜的画船歌舞,别有一番意味。他看着身边的宁宁,心中不禁想道:“这样的一个女孩子,无时无刻不让你出乎意料,却又是那么地处处享受着生活的乐趣。若是天天过这样的日子,岂不比神仙更加快活。”正是闭目想象以后与宁宁在一起的日子时,忽然间自己暗嘲道:“当真作梦,孙浩这些人,能让我这般逍遥自在吗?况且,还有海棠,我能就这么容易将她永远放弃吗?”想到这儿,忽然全身一震。 宁宁倚在他身边,似快睡着了,忽被他震醒,睁开眼笑道:“段无忌,怎么了,你冷吗?” 段无忌长长出了一口气,笑道:“不,我不冷,夜已经深了,你身子单薄,我们还是回去吧!”宁宁笑道:“好啊!” 段无忌划着船,宁宁却在一路上随手采着莲子,红菱,剥一颗放在自己口中,又放一颗在段无忌口中。 回到半闲堂,天已经大亮了。两人回房,睡了一个早上,下午才沿着西湖慢慢游览过来。 漫步至飞来寺。一入庙门,便见大肚弥勒佛笑嘻嘻地迎面而坐,两边是四大金刚手执兵器,怒目而立。两边是一幅对联:“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常笑,笑世间可笑之人。“ 宁宁看着佛像,笑道:“有趣有趣,都是神佛,为何这个慈眉,那个却怒目,难道神佛也是喜怒不同的吗?” “施主有所不知,”殿前一个笑容可掬的程度已与弥勒差不多的小和尚合什道:“佛祖慈眉,是为慈悲六道,金刚怒目,是为捍卫佛法。佛在心头,无论慈眉或怒目,都是为了众生。” “是吗?”宁宁眼睛一亮,她看着这小和尚就觉得十分好玩,暗喜道:“有得玩了。”眼珠子一转,笑嘻嘻地指着弥勒道:“看来小师父你对必然是深通佛法了。你手执念珠,念的是弥勒,可是这弥勒也手执念珠,他念的是什么?” 段无忌一听,暗道她问得好生刁钻古怪,这可难以回答。却见这小和尚也是眼珠子一转,道:“弥勒手执念珠,念的也是弥勒。” “为什么?”宁宁问。 小和尚笑嘻嘻地道:“因为求人不如求已呀!” 宁宁见这小和尚口齿伶俐,一时竟难他不倒,她不甘心,又想了想道:“你这寺叫什么寺?” 小和尚道:“飞来寺。” 宁宁紧紧相逼:“既然有飞来,为何不飞回去?” “这个……”小和尚停了一下。 宁宁得意地道:“没话说了?” 小和尚摸着光头:“嘿嘿,这叫一动不如一静。” 宁宁一时语塞,再问道:“和尚,你叫什么名字?” 小和尚道:“和尚叫无名。” “无名?”宁宁道:“连名字也没有,真的吗?” 无名和尚道:“真即是假,假即是真,有即是无,无即是有。” 宁宁道:“弥勒佛开口常笑,笑天下可笑之人。和尚也学他开口常笑,你笑什么?” 无名和尚笑道:“和尚笑自己。” 宁宁道:“和尚有什么可笑的?” 无名和尚道:“和尚也是凡人,也有可笑之时,常常笑笑自己,就不怕别人再笑和尚了。” 宁宁拍手笑道:“好聪明的和尚,你虽然不如我聪明,但是也差不太多了,可以和我对话。不过,一个象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做了和尚,这实在很可惜。” 无名和尚笑道:“就是因为和尚太聪明了,和尚才只能去做和尚,要不然,现在这世上就没有无名和尚了。因为和尚是和尚,别人才会觉得和尚作和尚太可惜了,要是和尚真的不做和尚,别人就不会觉得可惜了。”他这一大串和尚说下来就象是绕口令似的,只是口齿清楚,琅琅上口,倒是十分有趣。 宁宁大笑道:“好一个和尚,真是令人欣赏,我请你一起去吃狗肉。”拉着无名的手就要走时,从里面匆匆出来一个老和尚,向小和尚行了一礼,道:“方丈,布政使大人在里面已经等得发脾气了,方丈是否过去一趟?” 段无忌想不到这个笑嘻嘻地和宁宁胡说八道的小和尚竟是这有名的飞来寺的主持方丈,吃惊地道:“大师是飞来寺的方丈?” 无名和尚笑道:“为什么方丈一定要是老和尚,不可以是小和尚?”转头对老和尚道:“转告我的话:布政使有脾气,和尚也有脾气,阿弥陀佛。”不理会众人,走出寺门。 宁宁拉着段无忌跟了出来,道:“你去哪儿?” 无名笑道:“你不是说要请我去吃狗肉吗?”宁宁只是随口说说,想不到他真的敢吃狗肉,可她自己倒是从未吃过狗肉,想一想心中也有些发毛,只是嘴上不服输地道:“请就请,你怕我请不起呀!” 随无名走了一会儿,穿过一片竹林,忽然闻到一股奇异的肉香,香得不得了,闻到那股香气,就令人不由地垂涎三尺。宁宁奇道:“这是什么东西在烧,怎么这么香?” 无名和尚笑了笑,道:“你想吃吗?” 宁宁点了点头,无名和尚笑道:“你连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就想吃,你不怕吗?” 宁宁笑道:“是我吃它,又不是它吃了我。除死无大碍,我为什么不敢吃。” 走着走着,香气越发浓郁了。走出竹林,看见前面一座小竹屋,屋前一个大铁锅,火炉上烧着东西,香气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上面还挂着一个黄布招,上写着:“佛跳墙”。 宁宁好奇地问:“佛跳墙是什么呀?怎么这么香?” 无名笑道:“佛跳墙就是你要请我吃的东西。” “狗肉。”宁宁吃惊地退了一步:“你真的敢吃狗肉?” 无名不答,却道:“狗肉又叫香肉,传说狗肉烹煮时,香气四溢,引得庙里的和尚都爬墙过来,所以才叫佛跳墙。” 宁宁笑道:“那你一定也爬过墙了。所以你这个狗肉和尚才会让狗肉店都开到庙后头来了,你不怕你手下的和尚也跳墙吗?” 无名合什道:“阿弥陀佛,这倒不是贫僧的主意。而是上一任方丈有意让这香肉店开在这儿,为的就是让僧人们面对引诱而不动心,以增进修行。” 宁宁问:“那有没有用呢?” 无名道:“定力弱的和尚,难免经不起引诱,能够留下来的,都是真正的出家人了。” 宁宁反道:“那你呢?” 无名笑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只要心中有佛,何必在乎形式呢?” 段无忌见他二人东扯西说了一大串,却要去吃狗肉。他可不愿吃这东西,道:“宁宁,倘若无事,我们还是到别处去玩好了。” 无名点头笑道:“姑娘来飞来寺,想也不是为吃香肉的吧?” 宁宁忽然想起,叫道:“哎呀,我倒忘记正事了。对了小和尚,我要见慧明大师。” 无名止住笑,看着她道:“你叫崔宁宁?” 宁宁吃惊地问:“你怎么知道?”随即明白:“是不是义父早就告诉你了?” 无名道:“不错,慧明大师在十日前已经闭关了,姑娘见不到他。” 宁宁道:“这么说,他早知道我会来找他,他为什么不见我?” 无名看着她,别有深意地道:“大师已经是方外之人了,他不想介入不必要的纷争中去。不过,大师有一样东西,说是姑娘的故物,要贫僧转交姑娘。” 宁宁失望地道:“唉,我还想有事问他呢,就这么算了吗?” 无名道:“姑娘忘记刚才的话了吗?” 宁宁问:“什么话?” 无名道:“一动不如一静,求人不如求已。姑娘,你问人不如问已。” 宁宁皱眉道:“问人不如问已?” 无名道:“姑娘要的答案,就在姑娘自己的心中。” 宁宁喃喃地道:“就在我自己的心中?我可要慢慢地想一想才行。” 不知不觉,已随无名走过竹屋,走到一个山崖边,无名引路,走进一个山洞。但见山洞很小,只放着一堆稻草,一个蒲团,看来是寺中僧人打坐的地方。无名在壁顶一托,从石缝中取出一个长长的匣子,交给宁宁道:“这东西就交给你了,阿弥陀佛。” 看得出这匣子很重,宁宁拿了一下,就立即给了段无忌,道:“给你。” 段无忌接过匣子,心中狂跳,他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慢慢地打开匣子,他的呼吸立刻停顿。 匣内是一把漆黑的刀。旁边还放着一本绢册,上写着:“无双刀谱”。 段无忌手一颤,惊得立即将匣子关上。警惕地看了看左右,却见无名和尚已不知何时去了。他深吸一口气,脸上不动声色,将匣子递给宁宁道:“这里面是无双刀与刀谱,还是你收着好了。” 宁宁不接,却道:“这是给你的,我要它何用。段无忌,你有了无双刀及桃源别府相辅,我祝你早日达成心愿,成为武林第一人。” 段无忌带着匣子,与宁宁返回半闲堂之后,才问宁宁:“你怎么知道无双刀在这儿,是不是师父的日记上所写的?” 宁宁摇头道:“不是,我娘的日记中并无特别的秘密。她只是告诉我她一生的经历。但是她曾经提到过,有一个她最信任的人。” 段无忌追问道:“是谁?” 宁宁道:“就是慧明大师,他原名叫檀中恕,当年我娘曾得到他相救,并与他结为义兄妹。小时候,姑姑奉我娘之命带我来拜他为义父,这也是当年我娘同他的约定。” 段无忌道:“怎么江湖上从来就没听说过他的名字?” 宁宁道:“他不是江湖中人,他以前是个书生,现在是个和尚,与江湖从未有过任何关系。所以我娘将无双刀交给他,既放心,也是任何人都猜想不到的。” 段无忌叹道:“师父心思慎密,算无遗策,当真是任何人都及不上她。” 宁宁道:“段无忌,是不是有了这样东西,你就可以对付孙浩和端木雄了?” 段无忌点头道:“不错,只要学会无双刀,我就可以对付端木老怪了,再加上桃源别府和百花山庄的力量,就可以与天龙帮一拼。”他手抚着无双刀,脸上露出兴奋的神情:“十年磨一剑,十年,距我初入江湖,立下宏愿,已经整整十年了。今天,终于有机会,一了夙愿。”他转过身,一把抱起了宁宁,纵声长笑。 独霸江湖 一纸红笺,悄然出现在天龙帮大小姐孙海棠的梳妆台上。早起,孙海棠正欲梳妆,打开首饰盒,就发现了它。孙海棠心中狂跳,她看看左右无人,颤抖着手将红笺打开,迎面龙飞凤舞,是一手熟悉的字体:“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银烛照红妆。”孙海棠吓了一跳,忙将红笺揉成一团。摸摸自己的脸,已是红得发烫,心中惴惴不安,一时坐,一时站,竟不知如何是好。 三更,城西的海棠园中,园中有四时不败之花,争鲜夺目。月色下,有一位比海棠花更美的少女,在独自徘徊,焦急等待。 忽然背后低低地一声呼唤:“海棠——” 孙海棠回过头来,但见一个白衣人踏月含笑而来,剑眉星目,依然是那可恶的笑容。这些日子来,她虽然在心中恼了他千次万次,可是一见到他,却不由自主地全都忘记了,移步上前,叫了一声:“段郎——”轻轻地偎入他高大的怀中。闻着他身上的男儿气息,忍不住心头乱跳。 段无忌紧紧地抱住海棠,在她耳边轻声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海棠,海棠,你可知道我有多么想念你吗?” 孙海棠将头埋在他的怀中,道:“我知道,段郎,我也是一样地想念你。这些日子,你到哪儿了,为什么不来找我?” 段无忌道:“我现在不是来找你了吗。海棠,你耐心等待,我们很快就能在一起了。” 孙海棠忽然推开了他,道:“原来你是云无双的弟子,是我爹的仇人,你为什么骗我,为什么骗我爹?” 段无忌拉着她的手,道:“海棠,你别生气。我是云无双的弟子,我不能选择师父,我师父仇敌满天下,我自然不敢轻易地暴露身份。可是这些年来,我对你怎么样,你应该明白的,是不是?” 孙海棠道:“那好,你既然是对我真心,那你就去向我爹请罪。我爹一向最疼我了,只要我为你求情,我爹一定会原谅你的。” 段无忌道:“哦,帮主这么轻易就肯原谅于我?” 孙海棠道:“我爹说了,只要你交出云无双的女儿,说出云无双的下落并助他取得无双刀,他就原谅你。” 段无忌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容:“原来他是要我背叛师门,还想要无双刀?” 孙海棠生气地道:“什么背叛不背叛的,难道你为了我也不肯做吗。有什么事情能比我更重要?” 忽然听得一个声音阴阴地道:“好了,大小姐,何必与他多费口舌,还是先把他拿下再说吧!”随着语声,从黑暗中走出一人来,正是风堂堂主钟平远。 段无忌忽用力将孙海棠一拉,将她搂在怀中,懒洋洋地道:“拿我,就凭你也配。” 钟平远看着他放在孙海棠身上的手,眼中冒出火来:“把你的手放开,否则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他手一挥,四周一下子冒出无数人来。谁都可以看出,这些人是要命的人。 段无忌冷冷地看着怀中的孙海棠:“是你出卖了我?” 孙海棠看着他寒冰似的眼神,吓了一跳,忙道:“无忌,我爹答应过我,不会伤害你的,你、你还是不要反抗了吧!” 钟平远洋洋得意:“对了,姓段的,你还是乖乖地跪地投降,大爷心情好,也许会饶你不死。” 段无忌大笑起来:“是吗?我早就料到你们这一手了,看是谁饶了谁?”一声唿哨,墙头忽然涌出无数武士,手执长弓硬弩,将钟平远等人团团包围住了。 钟平远退后一步,吃惊道:“桃源别府?”段无忌大笑道:“正是桃源别府。”一声令下,长箭如雨般射下,钟平远手下纷纷倒地。钟平远回头令道:“发求援信号——”只见一道烟花信号飞射上天,桃源别府诸人跃下墙头,双方激战起来。 段无忌搂着孙海棠,笑语指点,意态悠然,孙海棠眼看着双方激战,既怕段无忌有危险,又怕天龙帮败落,早已吓得说不出话来。 钟平远苦战良久,竟不能近段无忌身前,眼见信号早已发出,却不见一兵一卒前来支援,急叫道:“再发求援信号——”忽见墙头跃进几人,叫道:“钟堂主——” 钟平远大喜,叫道:“你们来了。”那几人走近,却见他们形态狼狈,钟平远惊问:“你们怎么了?” 那人喘息道:“钟堂主,总堂派出几批人,都在半途中伏了,是桃源别府和百花山庄中人。” 钟平远大惊:“百花山庄也来了?” 金陵本是天龙帮总舵所在,天龙帮实力,尽在于此。天龙帮中人一见钟平远信号,立即源源不断赶出,却在半途遇伏。段无忌以一纸红笺,相约孙海棠,他深知孙海棠性情,必会告诉孙浩,而他早就调尽桃源别府与百花山庄中的人手,就在海棠园与天龙帮之间,设下重重埋伏。他本是天龙帮的总堂主,天龙帮会怎样调兵遣将,他俱了如指掌。这次挟两派势力,精心布置,便是存心要与天龙帮孙浩一决胜负。 眼见远近各处,烟火信号不断升起,金陵城中,已是杀声四起。一声声报来:“禀教主,天龙帮风火雷电四大分堂都各自被我们截住,杨公子与林堂主已经攻入天龙帮总堂了。”段无忌笑道:“做得好——” 孙海棠大吃一惊:“教主,什么教主?” 段无忌纵声长笑:“无双教教主,便是我——段无忌。座下朱雀堂堂主,是原百花山庄庄主林鹤、还有云教主之子杨弃,现在正在攻打天龙帮总堂。”低头看着孙海棠惊骇的神色,慢慢地道:“无双教四大堂主已经有三,还有青龙堂堂主之位,我为你爹爹留着呢!” 钟平远听得此言,百忙之中仍骂了一句:“你做梦——” 忽听得远处一道长啸之声,声音由远而近,势如破竹。孙海棠脸色大变,惊叫道:“是我师祖——” 钟平远大笑道:“太上帮主来了,他老人家武功天下无敌,段无忌,你死定了。” 段无忌脸色一变,喝道:“退开——”放开海棠,手起刀落,只见一道黑色闪电闪过,钟平远竟已经身首异处了。 他退回孙海棠身边,一手抓紧了她。孙海棠颤抖了一下,道:“师祖来了,他一定会杀了你的,你快跑。” 段无忌似笑非笑:“你真的关心我?” 孙海棠急道:“你快走呀!要不然就来不及了。”话音未落,端木雄已经出现在墙头。 段无忌微微一笑,带着孙海棠飘然退后,一边令道:“拦住他。” 众人纷纷上前阻拦,但见端木雄行处,不论是无双教中人或是天龙帮中人,都无不在他强劲的掌力下飞跌出去。 段无忌长笑声中,已经带着孙海棠远远而走,他虽带了一人,行动犹比以前在天龙帮中时,快了三分。 只听得端木雄的怒吼声越来越近,段无忌似胸有成竹,退到一处废园,见东墙边有一株古榕,枝叶茂盛,段无忌抱着孙海棠,亲了一下,道:“你安心在上面,看着你的心上人如何大展神威吧!”他点了孙海棠的穴道,手一举,将孙海棠抛上树顶。自己跃入园中,立于正中,长笑一声,将端木雄引来。 只听得一声长笑,端木雄已经到了。段无忌哈哈一笑,道:“端木前辈来了,你可认得这把刀吗?”他的手中,执一把漆黑如夜的刀。 端木雄怒嚎一声:“无双刀、无双刀——云无双这贱人,还活着吗?” 段无忌笑道:“家师若知端木前辈这么关心她,她一定高兴。不过,你若要见她,就先打赢了我再说罢。” 端木雄哼了一声,道:“就凭你这无名小子,竟敢口出狂言,就算你有无双刀在手,又学会了云无双几成本事?” 段无忌笑道:“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 端木雄道:“好,我先杀了你,再去找云无双。”大吼一声,双掌推出,一股排山倒海之力冲向段无忌。 段无忌知道端木雄功力深厚,若论内力,连当年云无双也不及他。虽然被困多年,已不如从前,但在江湖是仍是顶尖儿的。知此掌不可硬接,忙暗运无相真经中的心法,借势轻轻向后飘去。 他立足尚未稳,端木雄第二掌已经击来。段无忌身子一转了一圈,一拳还击回去。两股劲力一经相接,端木雄浑身一震,段无忌却退了十余步。端木雄哼了一声,道:“这一招是‘金刚力士’好小子,会的还真不少,连老叫化的降魔三十六式也学到手了。只可惜,新学乍练,你能领悟多少,没有实战,再好的武功,你也发挥不了精妙之处。临时抱佛脚的东西,有多大的用处,就敢与老夫动手?” 段无忌心中暗惊,他不管是降魔三十六式还是无双刀法都是刚学会不久,的确是领悟不深,许多精妙之处来不及领会。但见端木雄又是是一掌击来,他不敢招架,左一转,右一旋,偷空劈出一刀,便远远避开。他曾与泰山上以同样的身法避开端木雄,彼时端木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同时未竟全力。但此时段无忌少了宁宁牵绊,故伎重施,以园中假山石为掩护,与端木雄周旋。这座废园是他早已准备用来消耗端木雄的功力的。 端木雄怒吼连连,将假山石一一击碎,猛然间,段无忌如鬼魅般从假山后闪出,劈出一刀。这正是端木雄两掌之间停顿之处,这一刀直入中宫要害。端木雄大叫一声,向后一个翻转,怒道:“你、你如何知道我的内功行经之法。” 段无忌冷笑道:“天魔九变何足道哉,我若不是知道你的内功法门,怎能每次都那么及时地躲过你的掌力。好了,你的天魔九式已经显示完了,该看我的无双刀法了。”一刀挥去,如行云流水,与昔年云无双的刀法招势虽同,气势竟全完全不一。 端木雄被困这许多年来,日夜都在想着克制云无双武功的办法。云无双刀法的凌厉,大半凭着她自身的杀气,但其杀气过于凌厉,难以自控,只要破其杀气,就可对付云无双。可是眼见段无忌的武功,竟是已经完全消除了这个缺点。端木雄哼了一声,一掌击去,忽觉得出手无力,运气之间,竟然大有滞碍,不由大惊。 端木雄自在泰山上与金炎大战后,虽然金炎力尽而亡,但端木雄也受伤不轻,虽然他经过调养,自觉已经复原大半,但毕竟年事已高,元气大损。只是他一向自恃,料定就算如此,他的内力在当今也是无人能比,方才被段无忌引动他催以内力,又被段无忌偷袭,刀气伤及内腑,又见段无忌忽然间武功大增,身心两重打击,忽然之间,竟觉得劲力大衰。段无忌一刀紧接一刀,两人强弱之势,竟然更易。 端木雄连中七刀,刀刀致命,大叫一声,山也似的身躯巍然倒下,段无忌得意之极,仰天哈哈大笑。端木雄听得笑声似是听过,那一刹那,电闪石火,猛然想起一事,他伸手指着段无忌叫道:“是你,是你,我认得你的声音了,首阳山上的人,原来是你——” 段无忌笑道:“不错,是我,我可还是你救命恩人呢!若不是我,你现在也不会在这儿。端木雄,你就是这样报恩的吗?” 端木雄睁着双目,道:“为什么,你是云无双的弟子,你为什么救我?” 段无忌冷笑道:“就因为我是云无双的弟子,才能将你从首阳山采薇阵中放出来。天下已定,百花山庄,天龙帮,桃源别府鼎足而三,九大门派根深蒂固,天下瓜分已毕,各人占就位置,却容不得我这样的人出头。他们有哪一点比得上我,可以我这般天纵奇才,心高气傲之人,却屈居人下,不得不忍受他们的气焰。这种恨,无时不刻不在烧灼着我的心。可象我这样一无背景,二无人手的人,想要出人头地,简直难如登天。我在天龙帮这么多年,只做到一个小小的堂主。以我段无忌的武功,才能,智慧,意志,胜过那些人千百倍,怎甘心永远居于人下,我师父是武林第一人,我也该是武林第一人,为达到目地,我不惜任何手段,包括利用你——端木雄。天下秩序已定,我只有放你出来,扰乱天下。天下大乱,乱世才能出英雄,乱世才能帮我达成愿望。我不利用你,怎么逼得出无双刀重现,我不利用你,怎么会让桃源别府与百花山庄都落入我的手心。在首阳山,我向你索取天魔九变的武功心法做为报酬,你认为我学了天魔九变,也不可能高过你,却不知我学天魔九变,为的是在当时使你不怀疑我有其他目地,为的是今天能够克制于你。端木雄,你虽在四十年前名震天下,可是世上后浪推前浪,你早已经是老朽过时的人物了。三十年前你败于顾先生之手,你已经完了。你竟还不自量力,欲再出江湖,十五年前又让你败在我师父云无双的手下。天下争锋,败一次就已经完了,而你竟失败两次,你早就该一头撞死了,而你竟然还苟活于世,那就安心等死好了。可笑你竟还以为你自己行得很,威风犹在,一定要让我再利用你一次。人最可笑的就是不自量力,端木雄,你落到今天的下场,实在是咎由自取,自遗笑柄。”他仰首大笑,得意地不可一世。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一切都那么圆满,他怎不得意。 端木雄大叫一声,一口鲜血狂喷出来,溅了段无忌一身。原来他一怒自绝而死,再看他时,犹死不瞑目,一双眼怒瞪着段无忌,看了叫人心寒。 段无忌打了一个唿哨,过了一会儿,奔来一队手下,段无忌令道:“把端木雄的首级送给孙浩,叫他三日之内,腾出天龙帮总堂,作为本教主的行在。告诉他,我让他作青龙帮的堂主。” 这才跃上古榕,抱起孙海棠,叫人将她送回天龙帮。 ※ ※ ※ 这一仗,段无忌在宁宁与杨弃的帮助下,大获全胜,随后,无双教正式成立,天下皆惊。 一夜间,消息传遍江湖,方夫人星夜南下,在杭州找到了仍与杨弃,顾小雪游玩的崔宁宁。 虎跑泉边,饮龙井茶,闻丹桂飘香,观平湖秋月,正是秋季杭州最赏心乐事之时,虽是面对着脸如寒霜的方夫人,宁宁仍是笑嘻嘻地,嗑了一桌的瓜子壳:“姑姑,你怎么了,老是板着脸,女人这样很容易老的。” 方夫人哼了一声道:“你眼中还有我这姑姑吗?” 宁宁赖在她身上撒娇,道:“我怎么会眼中没有姑姑,我和姑姑最亲了,你说是不是?” 方夫人看着她道:“宁宁,你现在已经知道你的身世了,你还当我是你姑姑吗?” 宁宁不在乎地道:“是呀,我知道你不是我的亲姑姑,我知道你就是当年无双教的护法,人称笑面罗刹的丁芷君。不过,这有什么关系,顾长风与云无双对我来说只是两个名字而已,我从来就没见过他们。从小到大,照顾我,爱护我的,是你和爹爹呀!” 方夫人,也就是当年的笑面罗刹丁芷君,听了这话,脸色稍霁,却仍道:“口是心非,你要是真的心中有姑姑,为什么你不把无双刀交给我,却让段无忌成为武林第一人。” 宁宁大笑道:“原来说来说去,是为了这个,姑姑你真是好小气呀。要照你这么说,我岂不更该先交给我大哥了。” 丁芷君道:“你若是交给你大哥,我无话可说,但你却交给一个外人,叫我怎么放心得下。你明知道,三派鼎立多年,这么多年来,我们深谋远虑,为的是有一天能够一统江湖,为什么到了关键时刻,你却把这个我们好不容易得来的胜利成果拱手让给一个外人。宁宁,你真的让段无忌这小子迷昏头了?” 宁宁笑道:“姑姑,段无忌是我娘唯一的弟子,不算是外人。姑姑,说句老实话,你,莫易,段无忌,都从我娘那儿学过无相真经的武功,莫易和段无忌的武功,在江湖上都可列入前十名之内,而你呢,姑姑,据我所知,只怕是百名内都未必能排得到你,是不是。” 丁芷君脸微微一红,道:“我武功底子本来就差,再加上教务繁忙,你娘也没教我多少……” 宁宁大笑道:“你自己也知道这不是理由了,我娘绝对是因材施教,可是你和我一样,都是太聪明的人。一件事,能够用脑子解决掉了,就决不会专心去练那些笨武功。所以你的武功不高,而我从小就有一大群名师教导,却比普通人更差劲,因为我们都不是练武功的料。可是我们的聪明却足以解决更多的事了,是不是?” 丁芷君白了她一眼,却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理。宁宁继续道:“我一向认为每个人都有可扬长避短,能够做到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我哥哥杨弃的武功也不行,但段无忌却是个学武的天才,无双刀只有在他的手中,才能发挥最大的用处,所以我将无双刀给他,单有无双刀还不能完全打败孙浩,所以我用桃源别府去帮他,这又有什么错,也值得姑姑您生这么大的气。呀,吓坏我呢!”她顽皮地扮个鬼脸,习惯地钻进丁芷君的怀中。 丁芷君横了她一眼:“你对他可真好,把天下武林都交在他的手中,你知道他对你怎么样。越聪明的人越不可靠,何况他如此野心勃勃。据我所知,段无忌这个人,以前在天龙帮中只是个无名小子,后来,他利用与孙浩的女儿孙海棠的特殊关系,才爬到天龙帮总堂主的位置。你知不知道,他对你好,只是在利用你,把你当成第二个孙海棠!” 宁宁嘟起了嘴道:“拿我与孙海棠相提并论,姑姑,你这么说,真是侮辱我的智慧呢!他要是为了利用我才对我好的话,那只要我永远有利用的价值,他就会永远对我好,永远不会离开我,那有什么不好呢!姑丈对你这么好,也就是因为你有利用价值呀!这个世上,谁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好呢!无非是你哄哄我,我哄哄你,大家开心就好呀!” 丁芷君这样的人,听了宁宁这番话,也不由地目瞪口呆:“小鬼,你知不知道你是在玩火,这样是很危险的。” “玩火?”宁宁放肆地大笑:“我玩得起。” 丁芷君看着宁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 ※ ※ 段无忌在金陵城,正式成立无双教,自任教主。宁宁和杨弃,顾小雪等,来到了金陵。 段无忌在城东栖霞山上,大兴土木,建立了无双教总坛,依当年旧称,大殿为朝云殿,内殿称无双宫,再分设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四大堂。 成立大典之后,段无忌走进后堂,一个侍从走上前来,轻声道:“教主,孙姑娘已经来了。”段无忌点了点头,道:“知道了。”那人又道:“属下已经照教主的吩咐,安排在内宫了。” 段无忌微微一笑,走进内宫,见房中已经有了一个女子在等候他了。 那女子坐在床边,低垂着头,段无忌迸退左右,走到她身后,轻声道:“海棠,你来了——” 孙海棠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叫了一声:“段郎。”将身子慢慢地偎过去。 段无忌低头,眼见着当日朝思暮想的心上人站在眼前,多年的梦想,今日就在眼前终于实现,眼看着她的眼波流动,无限妩媚,心中□大动,轻轻地朝她的唇上吻下来,孙海棠只觉得全身酸软,娇喘细细。段无忌抱起海棠,放在床上,伸手正要解开她的衣扣。忽然门外有人报道:“回禀教主。” 段无忌怒道:“滚开——” 门外那人听得教主的不悦,声音有些颤抖了,轻声道:“崔姑娘闯进来了,正向这儿到来。”段无忌停住了手,哼了一声道:“拦住她。”门外那人声音越发颤抖了:“只、只怕、只怕属下们拦不住呀!”全教上下谁敢惹这位小公主呀! 段无忌站起来,骂道:“废物。”兴致尽失,扶起孙海棠温言道:“海棠,你先到后面去一下,我先把这小丫头打发走。” 孙海棠扭着身子不依道:“段郎,为什么要我躲她,你心中所爱的,难道不是我吗?”段无忌沉下了脸,淡淡地道:“我喜欢听话的女人。” 记忆中的他,从来没用这样的表情对自己说过话。孙海棠看着陌生的他,忽然醒悟,对方已不是昔年为海棠仙子痴迷的少年段无忌了,那一刻,海棠明白了现在两人的地位已经易位,只觉得不寒而栗。她低下头,温顺地说:“是。” 孙海棠刚刚转到屏风后面,就听得一声清脆的笑声,宁宁已经蹦进房中来了,笑嘻嘻地说:“段无忌,怎么这么神神秘秘的,玩什么游戏。” 段无忌知她性情,笑道:“我在玩金屋藏娇的游戏,我刚才正在私会一位美丽的姑娘,你一来就赶紧把她藏起来了,你不去找找?” 宁宁吐了吐舌头道:“要有你就不说出来了,好稀罕吗,我才不去找呢。” 段无忌坐了下来:“那你来有什么事?” 宁宁爬到他的膝上道:“杨弃给小雪作了一只很漂亮的大风筝,我好可怜噢,没人给我作风筝。” 段无忌心中虽仍存一点不痛快,也忍不住笑出声来:“是吗?真可怜,那我让人去买一百只风筝,你喜欢哪只就挑哪只。” 宁宁贴着他的耳朵道:“要是去买,我何必来找你呢!你听清了,是杨弃给小雪作的风筝。” 段无忌微微一笑,依然装傻:“那叫杨弃也给你作一只呀,他总不会不肯吧。” 宁宁脸都皱起来了:“段无忌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我要你也给我作一只风筝。杨弃等会儿要陪小雪把风筝放起来了,我要没有人陪,多凄惨呀。” 段无忌笑道:“说来说去,你就是要我陪你玩,不行,我今天很忙,有许多教中的事要处理,没时间陪你玩。”他今天是拒绝定她了。 宁宁笑嘻嘻地说:“段大教主,我知道你很忙,所以呢,才不要让自己太累了。我听人说,作事要有劳有逸,动静适宜。你忙了那么久的公事,出去玩一下,那做起事来就会事半功倍。我也是为了你好呀。”她转了转眼珠子又道:“你陪我去放风筝,只要半天时间。要是让我一直这么缠着你呢,你岂不一整天都不能好好地处理教务了,那就耽搁得更多了,是不是?” 段无忌摇了摇头,笑道:“我怕了你了,走吧走吧。”抱着宁宁走出去。 孙海棠从屏风后走出来,耳中犹听到宁宁的笑声传来,她独自站在房中,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不禁泪如雨下。她何尝不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昔年孙海棠到处,何尝不都是让众人如群星捧月似的。过去,她是段无忌心目中的公主,而今,却要自己躲在屏风后,看着他对别人如此呵护备至。这一天一地,教她以后如何能够继续忍受。家势如冰山消亡,昔日的荣光不再,而今,她所能抓紧的只有无忌了,无双教的教主段无忌。 她坐下来,拭去眼泪,重试新妆,在镜子前面仔细地梳妆打扮,她在镜子里仔细地看着自己,肌肤如玉,眉目如画,明艳照人,妩媚无比,这般的美貌佳人,又怎是其他女子能比。 她坐在镜台前许久,直到晚上,才又听见段无忌的笑声从远至近,她缓缓地回过头来,看见段无忌方走到门边,看见她时,忽然怔住了,痴痴地看着她。孙海棠面对着段无忌,展开最动人的微笑。 段无忌大步走过去,只两步,抱起了海棠,再也不放开了。他少年时的两大愿望,第一就是要得到海棠,如今十余年的梦想倾刻实现,怎不叫人魂飞天外,神游云天。白天,正当两人□初绽时,却被宁宁所扰。此刻正是情爱最浓之时,段无忌想着白天海棠委屈的样子,更对她加倍地怜爱。 海棠倚在段无忌□的怀中,嘤咛声声:“段郎,妾身薄命,这个世上,我、我只有你一人可以依托了,你若是负了我,我可不能活了。” 段无忌瞧着她春花般地面容上一滴泪珠,犹如玉承明珠,花凝晓露,更叫人怜爱,抱紧了她道:“海棠,从十年前开始,你就是我梦中的仙子。那时候,我只是天龙帮的一个小弟子,我所作的一切事,都是为了让你多看我一眼。那时候,为你的眼中没有我,我曾经痛不欲生,若不是为了你,我不会这么发奋要出人头地,千方百计去作这个教主。这世上若没有了你,我做这教主又有什么意思呢?” 海棠感动地道:“段郎,以前是我的错,我太不懂得珍惜你的真情。不过,历尽这么多事,我们终于又在一起了,我要赎我以前的过错,我要补偿你以前所受的委屈。我与你天长地久,永不分离。”她吹气如兰:“段郎,我是不是你心中最爱的女人?“ 段无忌将头埋在她的怀中,嗅着她体内的芳香,含含糊糊地说:“海棠,你当然是,你是我段无忌这一生中最爱的女人,没有人能够比得上你。”海棠紧紧地抱着段无忌,这一刻,她是真真正正,深爱着段无忌,全心全意地爱上了他。 两人直缠绵至第二天中午,才依依不舍地起床。海棠坐在镜前梳妆,段无忌坐在她身后,闻着她的发香,忍不住动手动脚。 孙海棠回头妩媚地一笑,轻声道:“段郎,你我之事,你打算如何?” 段无忌不解,笑道:“你我之事,你我不已经在一起了吗?” 孙海棠幽幽地瞟了他一眼,道:“你呀!你要先向我爹求婚才是。” 段无忌笑道:“岳丈大人自然是要告诉的。这不过是件小事罢了。” 孙海棠半倚在他的怀中,嗔道:“你我的婚事,自然要让天下武林人都来的。你说,把日子定在什么时候好?” 段无忌笑道:“这件事,慢慢再说,慢慢再说。” 孙海棠见他这样子,心中不悦道:“那,我要你依我一件事才成?” 段无忌笑道:“美人儿有令,莫说一件,便是十件百件,也是容易得很。不过,要先说说是什么事?” 孙海棠玉腕缠上段无忌的颈上,她的脸明媚如芙蓉初放:“我不许你再去见那个小丫头,你听不听?” 段无忌忽然不笑了,他将孙海棠的手轻轻解下,看着她的眼睛,沉声道:“海棠,有一件事,我必须要你明白。” 孙海棠忽觉心头一沉,她转过头去,哽咽道:“我不明白,我也不要明白。” 段无忌低沉的声音,十分悦耳,但听在孙海棠的耳中,却令她满心酸楚:“早在十年前,海棠,我的世界,我全部的心中,只有一个你,但只为你一颦一笑,我愿意上刀山下火海,百死无悔。是你,让我懂得了,如果没有江山,单凭一颗真心,是无法让美人青睐的。到今天,我有了江山,也有了你。但我的心,却分成了两半,一半还是为了你,另一半,却为了这个教主之位。十年心血,九死一生,这个教主之位,我得来不易。我要娶的人,必须是能为我锦上添花,使我的王国更辉煌的女子。男人,深爱的是一个女子,但娶之为妻的,或许是另一个女子。无论怎样,海棠,你都是我平生最爱的女人。可是,你只能是我的女人,你明白吗?” 孙海棠心中一痛,她叫道:“不,我不明白-——我要作你的妻子,我不能看着你娶别人呀!段郎,我不再要江山,我不再要荣华富贵,我不再要你去博取成功。我只要你,我只要做你的妻子,做你唯一所爱。我知道以前是我的无知,我的虚荣,才使你说出这样的话来。都是我不好,可是我会改,我会加倍补偿我以前的过失,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你不要离开我,不要再去找她,好不好,段郎——”她泪流满面,扑在段无忌面前,抱住他失声痛哭。 段无忌将她扶起,紧紧抱在怀中:“海棠,海棠,不要这样,你这样,让我何其心疼。我并不怪你,只是……” “只是什么?”孙海棠抬起头来,急切地道:“她比我美貌吗,她比我温柔吗,她比我更爱你吗?” “都不是,”段无忌看着她美丽的脸庞,不忍说,但终于还是狠狠心说出了:“因为你的父亲不是顾先生,你的母亲不是云无双,你不是武林公主,你不能带给我一个王国。海棠,今日的我,已经不是昔日的我,我不能没有江山。” 孙海棠伏在枕上,失声痛哭。段无忌想伸手扶她,虽伸出了手,但却犹豫了片刻,终于没有扶过去,叹道:“长痛不如短痛,你哭一场也好。” 孙海棠转过身来,看着段无忌的脸,忽然只觉得一阵寒意袭来,冷彻骨髓。 ※ ※ ※ 此后,孙海棠常常看着段无忌出去,她知道他是去找宁宁了,可是她却无力去阻止。她的心象是被撕裂了一样,她现在才知道,再多的荣华富贵,也不能弥补自己失去的爱。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玉容渐憔悴,绝代佳人,竟落得个薄命为妾,而且是永远见不得光的,这真是她的命运吗?她不信,她也不服。 这一日,她知道段无忌与四大堂主商议征服其他门派的计划,这几日必不能去找宁宁了。她对镜梳妆,悄然出宫。 段无忌将宁宁安排在号称“金陵第一名胜“的莫愁湖边,郁金堂中。这里是全城最舒适的居所,园内全部照宁宁喜好所布置,豪华内敛,闹中取静。孙海棠一见这园子,就知道段无忌为此花了不少心思。 宁宁看见孙海棠,也很惊讶:“是你,你找我有什么事?” 孙海棠道:“我要单独和你说一件事。” 宁宁带着好玩的神情,挥手让煮鹤焚琴退下:“你说吧!” 孙海棠单刀直入:“你应该知道我与段郎之事了?” 宁宁笑道:“段郎?哦,你说的是段无忌,你与他有什么事?” 孙海棠看着她春风得意地的神情,忍住心中的妒火,故意妩媚地一笑,道:“你说,我与他有什么事?” 宁宁忽然笑了:“你来,是不是说。段无忌喜欢你,不喜欢我。” 孙海棠傲然道:“你既然知道了,你还要缠住他不放?” 宁宁捧腹大笑:“孙海棠,这种陈词滥调你都说得出,我真是服了你了。” 孙海棠的脸变得苍白:“我并不是与人开玩笑。我知道他白天有时和你在一起,可是每天晚上,段郎他都与我在一起。你还记得那天你拉他去放风筝,我就在内室中。自然,”她故意看了看宁宁道:“象你这样的小孩子,只懂得玩,只懂得放风筝,你怎么懂得男女之间的事情。在段郎眼中,你只不过是个有利用价值的小孩子罢了,他亲口对我说,他这一生,只喜欢我一个人,他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 说着,孙海棠走到镜子前,见镜台上放着一只快要绣完的香囊,上绣着鸳鸯戏水的花样,花样别致、用的绸缎丝线都极精美,只是绣工却是极为蹩脚。她拿起香囊,不屑地看了看,道:“这么差劲的手工,是你绣的吗?这哪是鸳鸯戏水呀,简直象中鸭子溺水。” 这香囊果是宁宁所绣,她这点自知之明倒是有的,知道自己女红极差,所以也不生气。只是口中却不肯让人:“鸳鸯戏水,只有你才这么俗气呢,我绣的就是鸭子。是、是……是春江水暖鸭先知。唐诗你懂不懂呀?” 论口舌功夫,孙海棠怎比得上崔宁宁。她只好坐下来,转变话题道:“谁管你什么鸡呀鸭的。反正你自己也应该知道,段郎只喜欢我,他从未喜欢过你。” 宁宁笑道:“这话,是段无忌让你来告诉我的吗?” 孙海棠道:“不错,段郎认为这话让我来说,更能让你死心。” 宁宁拍手笑道:“好玩,好玩,这是段无忌为我准备的新游戏吗?” 孙海棠站起来,气道:“你!”她想不到气不成宁宁,反而将自己气得半死:“你不相信?” 宁宁笑道:“你说的话,我半个字也不相信。我这个人,从来不会为别人的言语所左右。如果段无忌要告诉我什么,他会亲口对我说的,不会麻烦你。再说,他要是真是喜欢你的话,你现在应该是春风得意,不会有空特地跑到我这儿来,更不会看上去憔悴得象个怨妇。” 孙海棠吓地摸着自己脸:“我真地很憔悴吗?不会的,你胡说,你胡说。”她忙冲过去看镜子。只听得宁宁在哈哈大笑:“我骗你的,哈哈,想不到你这么好骗。” 孙海棠倒退几步,指着宁宁怒道:“你,你不是人,你简直是个妖怪。” 忽听得楼下顾小雪叫道:“宁宁,宁宁,快下来,今天去打猎,你哥哥说你再不来就不等你了。” 宁宁忙探出头来应道:“哎,我马上就来,你可要等我一起玩。”回头笑嘻嘻地道:“孙姑娘要是还没玩够,就和焚琴煮鹤她一起玩吧,我走了。”直接就从窗口一跃而出。显见一点都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孙海棠这一气,一路上忍不住泪如雨下。丫环小燕劝道:“小姐,你哭得再伤心,教主也不会改变主意,何苦伤了自己身体。那个宁宁这么刁蛮任性,教主根本不会喜欢她的。只要教主喜欢的是你,咱们自有机会慢慢地对付她。” 孙海棠含恨道:“苍天何其不公道,竟然让崔宁宁这妖女居于我之上,我孙海棠这一生受过谁的气,想不到今日竟受侮于她。我爹爹被云无双这个女魔头害得这么惨,现在我又受她的欺压,我好恨,我好恨啊!” 小燕转了转眼珠道:“只要小姐忍受暂时的委屈,抓住教主的心,那么,您受的委屈,将来一定会加倍讨回来的。小姐,恕我多嘴,要是教主看见小姐整天不高兴的样子,他怎么会高兴呢。小姐又怎能讨教主的喜爱呢,怎么能打败那个宁宁呢?” 孙海棠点头道:“你说得对,我不会就这么罢手的,只要段郎喜欢我,将来我一定让那个臭丫头好看。”她阴阴地一笑:“以后的日子长着呢,崔宁宁,你除了仗着父母的余荫外,你有什么本事讨男人的喜欢,你能一生一世这么得意吗?有朝一日,你落在我的手中,我发誓,一定要向你加倍讨还你们母女欠我们孙家的一切,我决不会放过你。”她的脸因为恨意,变得扭曲而丑陋。 孙海棠收拾好心情,对段无忌更加温柔体贴。可是男女之间的相处却极是微妙,再高傲的女子,将自己交与一个男人后,那便是将自己的一生都交了出去,从此一缕情丝,越缠越紧,慢慢地会对这个男人的感情越来越深;而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最大的热情只在追求之中,一旦得到时,感情已经到了顶峰,之后,追求已经完成,心满意足。对这个女子的热情,就开始渐渐冷静下来了。 现在,段无忌对于孙海棠的感觉,就属于这种心满意足的时候,他的精神,已经慢慢转移到宁宁身上去了,只是这小丫头滑不留手,一会儿粘他粘得寸步不离,一会儿天马行空似地根本看不到她的人影。他知道杨弃与他合不来,丁芷君更是竭力反对他。他也不想夜长梦多,眼看再过两个月,就是宁宁十五岁生日了,他决定在宁宁生日的时候,与宁宁订婚。 ※ ※ ※ 这一日,孙海棠来找段无忌,却见房中摆了一桌的珠宝首饰,光耀夺目。段无忌见她来了,喜道:“海棠,你来得正好,你来帮我挑一下,看看那一套最好?” 孙海棠脸微微一红,心中甚感甜蜜。她仔仔细细地挑了很久,终于挑出一套最完美的首饰,叫人一见,就爱不释手。段无忌仔细地看了看,赞道:“海棠,你的眼光一向都是那么好,我一看见这些首饰闪闪发亮照得我眼花,就根本挑不出好坏来。”吩咐道:“将这一套收起来。”搂着孙海棠的纤腰笑道:“你再挑一套给你自己吧!” 孙海棠心一沉:“这么说,刚才那一套不是给我的?” 段无忌笑道:“她有一套,你也有一套,怎么又生气了呢?” 孙海棠将手一甩,道:“我宁可不要。你居然让我为她挑首饰,我再大方也不也不能忍受。给人家挑剩下的,才给我,你当我是什么?你尽可以将天下的首饰都送给她,何必这样再来刺激我。”跑回自己房中嘤嘤地哭起来。 段无忌跟了过去,软语相哄,过了一会儿,又答应亲自带她上珠宝楼再挑一套首饰,孙海棠才破涕为笑。 两人方携手出去不久,宁宁就来了。她前两日心血来潮跑到无锡去玩,也未告诉段无忌一声,回来后,才微觉歉疚。她在无锡买了两个大阿福泥人,是照着她自己和段无忌的模样捏的。尤其是那女泥像,笑嘻嘻的样子,象煞了宁宁。她带着两个泥人,有心要让段无忌大吃一惊,她不从大门而入,至于偷过边门狗洞,本是她以前家常之事。 她正得意已经进入门禁森严的无双教总舵时,一转弯就被人发现了。她只留心背后,却不防一下子撞在别人身上。那卫士认得是她,方叫道:“崔姑娘——”崔宁宁马上指着他道:“你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对方吓了一跳,宁宁嚣张指着这小卫士道:“说,你看见谁了?”那卫兵看着她的手指,只好道:“我、我今天什么也没看见。” 宁宁得意地一笑,一溜烟跑得不见了。一路上小心翼翼,幸好没再遇上其他人,顺利地来到段无忌的房中。却见房中无人,宁宁自言自语道:“出去了,好,我就等他回来。” 此时房中空无一人,这房间本是孙海棠亲手布置的,正中是一张大床,两旁有十余重帷幔垂至地上。宁宁闲着无聊,在两重帷幔之间玩了一会儿,她本是个喜动不喜静的人,这几日玩得尽兴,早已经十分疲倦,不知不觉,在重重帷幔之间睡着了。 夜色降临,段无忌与孙海棠回到房中。因为无双宫门禁森严,两人并未想到,竟在段无忌的房中,会有人在重重帷幔中,轻轻地睡着了。因为这日心情正好,便有许多浓情蜜意,欢乐之情,全然不曾顾忌什么。 谁知宁宁白天睡了一觉,却在两人进来后不久醒来了,她睁开眼睛,一转头,却正看见段无忌与孙海棠两人欢好的情景。骤然间全身冰冷,手脚僵硬,不知如何是好。 她玩心虽重,可是毕竟从小生于江湖,长于官场。京城中,舞榭歌台,宫廷内闱,耳闻目睹,并非不知男女之事。当日孙海棠找她时,她也明白并非只是空穴来风。但是她从来不会为别人言语所动,也有意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可是此刻亲眼目睹,却是想要再当没看见也是不能了。一时之间,不知所措,象个木偶似地呆立在那儿。 过了半日,两人已经睡去。宁宁才慢慢地站起来,走了出去。 第二日,段无忌听说宁宁已经回来,他来到莫愁湖,宁宁的居处时,却发现宁宁已经不见了。他初时不以为意,因为宁宁经常会不见了。可是过了近一个月,快到宁宁的生日时,仍是未找到宁宁,连杨弃,顾小雪等人,俱不知宁宁去了何处。无双教势力这时已经遍布天下,可是还是找不到宁宁。就连一向都能掌握宁宁动向的丁芷君,竟也不知宁宁的下落。大家早已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了,尤其是天下武林人都知道,段无忌要在宁宁的生日之时,宣布与宁宁订婚的消息。可是直到过了生日,宁宁仍是渺无音讯。 段无忌怀疑,是否丁芷君或杨弃有意不让他找到宁宁。而丁芷君与杨弃也对他有这样的怀疑。双方本是各存心病,这时候,猜忌更深。可是宁宁究竟在哪儿呢,自那一日以后,却是谁也不知道了? 第十六章 大漠风沙(1) 出山西大同,再走下去,就到了蒙古。蒙古铁骑,曾驰骋天下。如今蒙古分为三部,南为鞑靼,北为瓦剌,西为兀良哈,共奉鞑靼部首领脱脱不花为可汗,但是掌握实权的,却是瓦剌部的太师也先。 一辆马车驰入和林城,马车帘子掀起一半,一个身着蒙古服饰的少女,探头出来看热闹,只见她身着貂裘皮帽,戴着黄金项圈,抱着一只小牧羊犬,看似什么王公的子女,只是身子纤弱,皮肤雪白娇嫩,却不象北地生长的女孩子。 马车停在城中最大的客栈停下,那少女跳下马车来,用不太熟练的蒙古语对赶车老汉道:“阿布,谢谢你了,这辆马车就送给你了,回去之后,替我向额吉问好,我会再去看你们的。” 满脸皱纺纹的蒙古老汉笑道:“谢谢你了,玲玲姑娘,下次再到我们的蒙古包去呀!” 那少女不高兴地道:“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我叫宁宁,不叫玲玲。宁——宁——”她在他的耳边大声道。 老汉仍道:“是啊是啊,玲玲,你一个人要小心呀!”笑呵呵地去了,那少女扁了扁小嘴道:“怎么搞的,来到蒙古,名字老是被叫错。” 这少女,自然就是崔宁宁了。谁也想不到,她竟然来到了蒙古。她此时不想见丁芷君段无忌等人,想起安乐郡主朱祁锦远嫁蒙古可汗脱脱不花,便跑到这儿来看她了。 明朝乃是天朝大国,自三宝太监郑和下西洋后,不但周边国家,连西洋各国都有朝贡。什么琉球、占城、瓦剌、兀良哈、鞑靼、安南、朝鲜、榜葛刺、满刺加、哈密、中山、乌斯藏、苏门答刺、天方、撒马儿罕、日本、吐鲁番、暹罗、爪哇等等。既与各国交往,丁芷君有心对她加以栽培,因为明朝与蒙古及朝鲜交往最多,所以她多多少少学了点蒙古语,这时候却正好派上用场。 在客栈中放下行李后,她抱着小狗在大街上逛来逛去。这里毕竟是塞外,比不得京城热闹,可是却是别有风情。这边是马市,牛嘶马叫,还有挂着铃铛的骆驼;那边是摔交,一群人围着几个大汉在起哄;还有奇装异服的胡姬,碧眼黄发的色目人。耳边喧喧扰扰尽是古里古怪的胡语。 她上了酒楼,学着别人的样子,叫了杯马奶酒,一盘芝麻羊肝,一盘手抓饭。每样都尝了一点点之后,她向店小二问了去王宫的路,就起身走了。 走到王宫门前,见门口守卫森严,她只好悻悻地走开。 拐过一个墙角,她左右看了看,见没人,作了个鬼脸道:“前门进不了进后门,天下哪有我去不了的地方。”忽然一不小心,她手中的小牧羊犬从她怀中跃下,向前跑去。一会儿,就不见了小狗,宁宁忙叫道:“吉里格,吉里格。” 却从墙内传来小狗的叫声,宁宁喜道:“有狗洞。”跪下来扒开草丛,果然看到一个一尺见方的小洞。她正向内爬,却发现爬不过去,看了看身上,忙将累赘的皮帽与貂裘脱下,才爬了过去。 爬过洞口,才松了一口气,又将衣帽从洞中拉进来。看了看四周,运气很好,四周无人。躲避守卫,偷偷进入,本是她的拿手好戏。走过一个转弯,见前面有一个宫娥正向她这方向走来,她躲在一边,待对方走近,一下子将那宫娥敲昏过去,拖到假山后面,与那宫娥换了衣服,看看上下无什么破绽,大着胆子向前走去。一路人遇上人,她先笑着点点头,别人要等她走了老远之后才忽然想起这个小宫娥竟是十分陌生。 也算得她运气好,走过两间宫室,竟发现前面看见一个身着汉装的宫女。宁宁上前一看,认得她是朱祁锦陪嫁的丫环小茵。宁宁上前叫了一声:“小茵。” 小茵一看,吓了一跳,看了看周围的人,忙低声道:“别说话,跟我来。”宁宁跟着小茵,来到一间宫室中,宁宁看见室内还有一个少妇,正是另一个陪嫁丫环小蔷,小蔷低声呼道:“宁姑娘,你怎么会在这儿?” 宁宁笑道:“我运气向来都好,一进来就找到你们了。锦儿呢,她要是知道我这么远来看她,一定非常高兴了。”她尚说得兴高采烈,却看见小蔷小茵已经流下泪来,宁宁惊问道:“怎么了?” 小茵哽咽着道:“宁姑娘,你来迟了,郡主她,她在半年前就已经去了。” 宁宁呆了一呆:“你说什么?” 小蔷拭泪道:“说是水土不服。可是我们这些奴婢看到的,却是郡主自嫁到鞑靼之后,就没有一天开心过。她在家是掌上明珠,到这儿却是泥土瓦砾,什么都要忍气吞声,郡主她何曾受过这种委屈。后来她就水米不进,就此一病不起……” 宁宁怔怔地站着:“锦儿死了。”想起当年四人同在京城跃马飞鞭,意气飞扬时的情景,犹听得锦儿笑语声声。她与朱祁锦年龄相近,性情最是投合,想不到千里迢迢而来,故人竟已经去了。她自幼娇生惯养,要哭就哭,要笑就笑,高兴时捉弄别人,不高兴进拿人出气,虽听过人间有忧愁之事,却是从来未曾经过。 谁知这些时日来,识阴谋背叛,经生离死别,不由地悲从中来,眼泪一串串地落了下来。小茵小蔷一边劝着,方慢慢止住了泪,问道:“锦儿的墓在哪儿,我想去看看。” 小茵道:“就在城南三十里处。”宁宁站起来就要走,小蔷忙道:“宁姑娘,你这样出去很危险,还是在这儿过一夜,明天让我们送你出去。”宁宁点了点头,这才看见小蔷的衣着打扮与小茵不同,有点看出了:“小蔷,你是不是做了脱脱不花的妃子?” 小蔷无言点了点头,小茵道:“自从郡主与可汗吵过一架后,我们的待遇就变得很差,后来可汗看上了小蔷,郡主在病中,为了让大家生活得好点,才……” 宁宁点头道:“我明白,小蔷没错。” 次日,小茵送宁宁出宫,宁宁骑马来到朱祁锦的墓前,看着墓碑上依锦儿遗愿刻上了“大明郡主朱祁锦之墓”。墓前荒草离离,又一个金枝玉叶,成为和亲的牺牲品,独自长眠异乡,陪伴她的只有大漠风沙,西风落日。 第十六章(2) 宁宁骑马东行,路上遇上一群牧人,便与他们同行。牧人原是逐水草而行,宁宁漫无目地,随着他们走了多日,也不知到了哪里。 这天黄昏之时,忽然隐隐听到一阵如雷鸣般的风声,眼前只见天边残阳如血,一阵黄云滚滚而来,那一团黄云越来越大。一个老牧人脸色一变。叫道:“不好,是沙暴。”宁宁问道:“什么是沙暴?” 老牧人道:“是沙漠中龙卷风来了,大家快躲避。”众牧人也脸现惊慌之色,寻附近一个沙丘跑去,争忙着将骆驼背上东西卸下。那风来得好快,一会儿就呼啸而至。老牧人忙叫宁宁:“快伏下,快伏下。” 宁宁忙伏倒在地,闭上眼睛只听得风声激烈,满天的飞砂走石,就象要把人也刮走了似的。沙子刮在人身上生疼,整个人就象在流动,无所恃依,不知死生。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听得风沙渐止,身上也觉得停止流动了。只是全身极重,呼吸困难,觉得一片漆黑。用力一挣,才发觉全身都已经埋在沙中。她用力挣扎,好不容易才爬出沙堆。坐在沙堆上面,她抬头看着满天星光,知道已经逃过死亡了。她大口大口地呼吸,想起刚才埋在沙堆中的情景,紧张得心犹在怦怦乱跳,却又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极度刺激与兴奋之感,空旷的大漠中忽听得有人的笑声,仔细一听,才发现原来是自己在笑。虽然她从小爱冒险,但是以前诸次,都是有恃无恐的玩火。只有这一次,才是真正从生死边缘走了一趟。 忽觉一阵寒意,她站起来看看四周,发现周围竟只剩下她一个人。原来龙卷风一来,地下沙丘移动,将各人吹得四散,沙漠这么大,这时候,是谁也找不到谁了。宁宁忙看看身上,发现水袋还在,囊中还有几斤肉脯。她抬头看着星空,向着南方行去。 行了几日,走得疲累不堪,且水粮告尽。宁宁无力地坐在沙上,想道:“难道我会死在这儿?”想起前事,不由地后悔自己的任性了。只觉得全身无力,昏昏欲睡。却不知这是极危险的事,人到此时,若不能打起精神,很可能就会一睡不醒了。 正在这时,忽听得风沙中隐隐传来人马嘶叫之声。宁宁精神一振,站起来向声音的方向行去。走了几十步,只见前面一队骑兵正向她行来,宁宁挥了挥手,才叫出一声,就身子一软,昏了过去。 她醒来时,一睁开眼,就觉得烛光照眼,哎呀一声,忙用手遮了眼前,再放开时,眼前是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正看着她。 宁宁刚醒来,尚不是很清醒,喃喃道:“段无忌,你怎么来了。”倒头又欲继续睡,忽想想不对,再睁开眼,左右看看,这才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大帐篷中,帐中却还有一人,正坐在虎皮椅中沉思。 那人身材魁伟,浓眉大眼,满面虬髯,相貌甚是威武,顾盼之间,大有豪迈之气。他听得声响,向宁宁看了一眼,他的眼神灼烈如火,宁宁忽觉心头狂跳,她看过同样的眼神,他们是同一种人,他们欲望要比别人强烈得多,而他们为达到目地的力量是普通人无法抵御的。他的相貌与段无忌虽截然不同,但是给别人第一眼的感觉却是令人有同等的震憾,极相似的感觉。 宁宁坐起来,问:“你是谁?” 那人看着她道:“这话正是我要问你的,你是谁 ,你怎么会在这儿的?” 宁宁用字正腔圆的蒙古语道:“我叫宁宁,是草原上的牧人。前几日,我们遇上了大风沙,我和我的同伴走失了,我也不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 那人哼了一声道:“你说谎。” 宁宁心一惊,却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说我说谎?” 那人拿起她的手道:“草原上的牧人风餐露宿,怎么会有你这么雪白娇嫩的皮肤,象你这样柔弱的身体,在草原上根本无法度过一个冬天。草原上的人说话,都有许多方言土腔,你的蒙古话说得太一板一眼,只有在朝堂宫廷里,才会有人用这样的语调说话。还有,你手上戴的这串金铃,足可以买一百个奴隶。你不是一个草原上的牧羊人。” 宁宁心中暗惊,欲缩回手,但她的小手被那人宽大粗厚的手握着,却是抽不回来,那人也并不用力,只是笑看着她。宁宁抬头看着他道:“普通人无法一眼就看出这金铃的价值;普通人也不知道朝堂宫廷的用语;普通人更不会象你这样观察入微,精明强干;你住在这大帐中,有虎皮坐椅,你腰挂军刀,那边的羊皮卷一定是地图,你是个军人,而且是大将,是不是?” 那人眼中精光一闪:“好一个大胆女子,你知不知道,我会杀了你?” 宁宁微微一笑:“你还不知道我是谁,你怎么会杀我?你要杀我,就不会救我,更不会让我住进你的大帐,还亲自来问我。” 那人笑得越发的响了,执着她的手,仔细地看着她道:“好一个奇异的小女子,我越发感兴趣了。”他的声音有些迷惑:“我从来没见一个象你这样的女子,你的手脚是这样的纤细,皮肤是这样的雪白娇嫩,这样精灵活泼的眼睛,你不是草原上的女孩子,你象是不属于这个世界上的女孩子。可是你到底是从那儿来呢,我真不明白。也许,你是长生天送给我在这茫茫路途上的一件礼物吧!” 帐子掀开,走进一名军士,向那人禀道:“禀报太师,根据探马回报,我们再过两日,就可到达神山了。”那人点了点头。宁宁吃惊地道:“太师?你是瓦剌太师也先?” 那人傲然道:“不错,我是瓦剌的太师准王也先,瓦剌的天上地下,都在倾听我的声音,我的军刀指到哪儿,瓦剌的国土就延伸到哪儿。” 第十六章(3) 宁宁站了起来,道:“在广阔的蒙古草原上,有谁不知道也先是草原上的神鹰。我想不到救我的人,竟然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也先微笑不语,宁宁立刻敏锐地猜测到:“你的又一次秘密军事行动?” 也先眼中精光一闪,一把抱起了宁宁,宁宁在他大山似的怀中,第一次感到自己真是太纤细了,听得他大笑声道:“男人在战争中,女人是不可以多嘴的,你知不知道。” 也先将她放下,见她脸色苍白,便叫人取自己的貂裘给她。宁宁披上貂裘,也先见她小小的身子裹在宽大的貂裘中,一张小脸倒被衣领遮去了大半,只剩两只眼睛骨溜溜地转动,倒象个玩偶娃娃,不禁哈哈大笑。 宁宁嗔道:“你笑什么?” 也先笑道:“你穿着这件衣服,倒象个玩偶娃娃,真是有趣。” 宁宁斜着头笑道:“羞羞,你这么大了,还玩玩偶娃娃吗?” 烛光映着她的脸,又俏皮又可爱,也先怦然心动,笑道:“我只玩你这个玩偶娃娃。”宁宁惊叫一声,已经坐在他的怀中。也先缓缓地低下头来,看着他的眼神,宁宁也只觉得心中怦怦乱跳,心中跳得越快,她反而笑得越发地响了:“大胡子,你的胡子弄得我好庠,我要下去了。”瞧准了方位,轻轻一挣,滚落在地上。连打了好几个滚。也先一惊,恐她摔着了,却见她跳起来,咯咯地大笑起来。她身上穿着貂裘,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半点也摔不着她。她作个鬼脸,拖着长长的貂裘,一蹦一跳地跑出帐子了。 也先看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这小姑娘滑不留手,倒越发引起他的兴趣来了。 次日清晨,太阳刚自远处地平线上升起来,也先的五十个千人队早已整整齐齐地排队成列,宁宁睡眼腥松地坐在马背上,忽听得号角呜呜声响,宁宁一惊,睡意全消。只见眼前千军万马,旌旗招展,不由地眼前一亮。也先走到她身后,问:“你看的军队如何?” 宁宁喃喃地道:“蒙古铁骑,果然名不虚传。” 也先昂首道:“不错,蒙古铁骑,天下无敌。我的祖先是统一天下的成吉思汉,是忽必烈大帝,而我,也先,是他们的子孙,我一定会让我们蒙古的铁骑再度扬威天下的。” 宁宁抬头道:“你想作成吉思汉,忽必烈?” 也先傲然道:“正是。” 宁宁道:“那你现在是去哪儿?” 也先笑道:“我去鞑靼,去见我们的可汗脱脱不花。”他提到可汗脱脱不花的名字时,话中大有轻视之意:“这次我们向明朝进贡马匹,我们部的良马不够,他是可汗,鞑靼部也该出一些马匹,不是吗?” 正说到这儿,忽觉得身子一晃,刚要问:“怎么回事?”忽然又是一阵巨烈的摇晃,却见宁宁也站立不稳,摔倒在他身上。也先扶住宁宁,一会儿,听得外面人喧马嘶,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也先一把抱起宁宁,方冲出帐篷,就听得“轰”地一声,大帐已经倒下。却原来是一场地震。只见众人四散而逃,风沙大作。 风沙茫茫中,也先与宁宁共乘一骑,转眼间,已与周围的人失去联系。也不知过了多久,风沙渐止,左右看去,已不见也先的手下,这时候就只剩下他们两人了。宁宁忽叫道:“也先,你看——” 只见前面出现一道裂谷,裂缝极窄,只容一人通过,抬头望天,天也只有一线。也先皱眉道:“这是什么地方?” 宁宁瞧见好奇的东西,就会双眼发亮:“这么说,你也不知道。那我们进去看看吧!” 两人走近几步,忽然间双脚一软,掉了下去。幸而地上均是黄沙,虽然跌得生疼,却没伤到筋骨。 却原来方才地震,将地面震裂了一条地缝,两人挣扎着爬起来,抬头看看看天,宁宁道:“咱们怎么出去呢?” 也先哼了一声道:“有我在,你怕什么?” 宁宁笑道:“我才不知道什么是害怕,可一下子跌到地缝中去,我还是头一次呢?”她转头看去,忽然“咦”一声,指着前面道:“你看,那是什么?” 也先顺着她手指看过去,见前面沙子中露出一块白色的石头,两人走过去,却见原来是地缝中埋着一块大石板,石板上有一个石环,看样子可以提上去。 宁宁素来好奇心重,伸手去提那石环,怎奈她的力气实在太小,连撼动一下都不能。也 先看了看,道:“你让过一边,我来。”他走上前,先试了试石板的份量,双脚分开,深深地吸一口气,大喝一声,石板在他的神力下离地而起。也先移开石板,宁宁叫了一声:“原来这地下还有一个石室。” 两人对望一眼,也先道:“你敢不敢下去?” 宁宁笑道:“为什么不敢。”话未说完,已经是抢着跳了下去。 石室中漆黑一片,幸好宁宁随身带着的小匕首上镶着颗夜明珠,取出后,照亮了石室。只见这石室约一丈见方,右边的墙是一道石门。石室前有一道石碑。 宁宁道:“这儿有一块石碑,上面写着的是蒙古文,你快过来看看。”也先道:“你念给我听听。” 宁宁奇道:“这是蒙古文,你怎么让我念,莫非你不识字?”也先哼了一声道:“战场上只需要勇士,不需要书生。”可以宁宁的三脚猫的蒙古文基础来说,也是有些字不认得。只得走上前,一字字拼道:“这儿埋葬着伟大的……这个词好象是海洋什么的,下面这一串字好象只有读音,不知其意,大概会是什么名字:七哦温·波儿只奇·贴木兴。” 也先猛叫道:“你说什么。铁木真?” 宁宁恍然道:“对了,是奇渥温·孛儿只斤·铁木真。难道说,这儿是草原上的传说,铁木真的陵寝。”她抓了抓头:“我在音节上拼错了一点点。” 也先炯炯有神的眼光看着她:“鄂尔多斯草原上的传说,你也知道?” 宁宁点头道:“据史书上说,当年成吉思汗也是率大军西征时,途经这一带时,见水草丰美,花鹿出没,因而留恋伫立,不禁失手将马鞭落地。于是就道:‘花角金鹿栖息之所,戴胜鸟儿育雏之乡,衰落王朝振兴之地,白发老翁享乐之邦。’令左右将马鞭埋于地下,并说:‘我死后亦可葬此地。’后来,他病逝西夏清水西口,属臣们运灵柩返回漠北时,经鄂尔多斯草原,车轮子陷地,正中他生前预言。于是按蒙古贵胄葬倒,深埋不起垄,并用万马奔蹂,踏平浮土,以泯其迹,因此历代都无法找到知道成吉思汗灵寝。只有当时另设的八白室为流动灵寝供祭祀,建五百户达尔扈特为灵寝卫队。虽然成吉思汗的墓室在地面上无法找到,可是我敢肯定,在大草原下面,一定有一个极大的地宫。你看这儿,这样的建筑,这儿的陈列,在这大漠中,除了成吉思汗,没有其他人可能用得起这样的陵墓。” 说着,走到石门前,用匕首□石门下缝,挪开石门后的自来石(注:古代帝王陵室,当石门关起时,就用预制的条形石称之为自来石从里面顶住,如果不先挪开自来石,便是有金刚之力也无打开石门)。也先上前一步,推开沉重的石门。 第十六章(4) 崔宁宁道:“也先,我们打开看看吧,说不定能够看到成吉思汗呢!” 忽然间一阵腐败的恶臭之气扑面而来,中人欲呕。宁宁叫道:“是尸毒,也先,我们快退开。”两人忙远远退开,也先问道:“什么是尸毒?” 宁宁道:“就是尸体腐烂后发出的臭气,日长月久不得散发,与空气中的其他东西混在一起,就会变成一种毒气,人进去会被熏死的。” 也先道:“传说成吉思汗下葬时,杀了大量奴隶殉葬,所以才会有这么浓的气味。“ 过了许久,气味才渐渐淡了,宁宁道:“现在大概可以进去了。”她推开石门,率先跑进墓室里,向也先招手道:“也先,咱们快来看看。” 也先进门一看,却是一座极宽广豪华的地下宫殿,宫殿正中放着一张石头宝座,宝座上一张石桌,宝座上似乎堆着许多东西,只是蒙上一层灰土,依稀可见发出珠光宝气来。 左右两边,却是有无数骨骸,或站或立,身着铁甲,手执兵器,看样子是殉葬的卫士。 左边有一扇石门,石门紧闭。 也先看着宫殿中的陈设,正要去推左边的石门,忽听到宁宁叫道:“咦,这是什么?” 也先回头一看,却见宁宁拂去石桌上的尘土,两手各拿起一长一短两把黄金军刀。 也先接过来一看,似是一怔,再仔细地前后看了一次,喜道:“宁宁,你说的没错,果然是成吉思汗的墓室。这把军刀,就是成吉思汗的军刀。昔年成吉思汗作凭此刀,率蒙古铁骑,打遍天下,将每一寸土地,都变成蒙古人的牧场。长生天佑我瓦剌部族,佑我也先,让我来到这儿,得到成吉思汗的军刀,这岂不是长生天预示我也先要成为大草原上的第二个成吉思汗,我也先要成为蒙古人的大汗。我们蒙古人再不用四分五裂,我们蒙古人又可以重振成吉思汗时代的雄风了。” 崔宁宁道:“你很想作成吉思汗吗?” 也先点头道:“我们蒙古人有着天下最骁勇的铁骑,有着最勇敢武士,有着最辉煌的过去。可是我们现在却四分五裂,走向衰落,我也先一定要重振蒙古帝国的雄风,将我们的族人,将我们的国家带向强盛。” 宁宁听着也先说话的神情,不知怎地,却又想起了段无忌。她摔了摔头,想要把这个人从自己的脑中摔去。她看着也先的脸,不由自主地说:“也先,我一定帮你。” 也先一怔,失笑道:“你帮我,你怎么能够帮我。”他看着手中的刀,道:“这军刀一长一短,正好我们两人来到这儿。也许是天意,这把短刀就由你佩带。” 宁宁接过短刀,不知怎么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她努力想转移话题,看见了左边的石门,道:“那座石门内不知是不是成吉思汗的骨骸。” 也先道:“那我们就先推开看看。”说着佩好长刀,用力向左边的石门推去。一阵比刚才更浓厚十倍的恶臭之气袭面而来。 崔宁宁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这里面的死人一定更多。我在这儿对着这么多死人,闻着这些毒气已经是受不了,再进去非得熏死我不可。” 也行暗忖,这地宫不知有多大,亦不知里面是否有多少机关,现在只有自己和宁宁两人,更何况他闻着这毒气亦觉得有点头晕,不如先出去,等找到了部队,再多带上一些人来探墓。 两人离开地宫,天已经黑着,瞧着星光满天,闻着新鲜空气,方才的探成吉思汗墓,好象是梦一般。若不是腰间的黄金宝刀,都不敢相信是真的。 马已经不见了,也先一边走着,一边每隔百余步都升上一堆烟火。过得不久,也先的部下果然循着烟火找到了他们。两人好好地吃喝了一顿,睡了一大觉。 次日宁宁醒来时,已经是快近正午。她只听得外面马嘶人叫,十分热闹。就问身边的侍卫道:“发生什么事了?” 侍卫道:“没事,是兀良哈的叛部闻讯想来占便宜,太师很快就能平定了。” 宁宁道:“昨天你们找到我们的,只是一个小分队,大队人马还是没会合,兀良哈部的人是否很多?” 那侍卫支支唔唔地不肯作答,就听得一个声音道:“不错,这次我们被兀良哈部包围了。你得马上跟我突围出去。”进来的正是也先。 两人骑上马,可是四周都已经被叛军包围。也先军刀出鞘,道:“成吉思汗的军刀,从来都是百战百胜的,这次我们一定能突出重围。” 崔宁宁道:“对,我也有一把成吉思汗的军刀,我们联手打败兀良哈部。”说着,也拔出自己的军刀。两把黄金宝刀,在阳光下相映生辉。 就在这时,四面八方忽然间响起号角声,大批瓦剌军士奇迹般地出现在人们的视线内,很快对兀良哈部形成反包围,并全剿了兀良哈叛部。 当叛乱平定后,也先与崔宁宁再带着人马去昨晚的地方时,却怎么也无法再找到成吉思汗的地宫了。那地宫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若不是也先与宁宁身上的黄金宝刀,真象是昨夜的探墓,只是一场梦一样。 可是宝刀还在,它在第一天就创造了奇迹。草原上的传说:拥有成吉思汗的宝刀,就可以统一蒙古,这是真的吗?那么,也先与宁宁分别拥有的宝刀,又表示什么呢? 第十七章(1) 大闹瓦剌 也先带着宁宁继续进军,五日后,就到了鞑靼王城。刚进了城,只见前面一个蒙古贵族衣饰的少女骑马过来,笑道:“雄鹰,你好吗?听说你这次又打了胜战了。” 也先微笑道:“忽兰公主,你的消息好快呀!” 忽兰公主笑道:“我还听说,你这次还带回来一个瓷娃娃,是吗?” 宁宁从马车中探出头来,大声道:“我不是瓷娃娃,你才是个瓷娃娃。” 众人都笑了,忽兰这么一说,众人看宁宁皮肤雪白,五官细致,与高大娇健的忽兰公主站在一起,果真象个小瓷娃娃。 忽兰笑道:“小瓷娃娃,你为什么坐在马车里,你是不敢骑马吗?放心,这只是马,不是狮子,不会把你给吃了。” 宁宁气得跳下马车道:“你在取笑我,我要你向我道歉。骑马有什么意思,你敢不敢和我一起去骑狮子?” 忽兰笑得更响了:“狮子,你知道什么是狮子吗?你只要听见狮子的声音就会吓破胆子。” 宁宁爬上一匹马,低低地对忽兰道:“听说你们的行宫里就有一只狮子,敢不敢带我去看看?” 忽兰笑道:“你真的敢?”宁宁的眼中有着跃跃一试的冲动:“不许告诉也先,这是我们俩的秘密,你敢不敢去?” 忽兰定睛看了看她,道:“好,小瓷娃娃,你要真有这个勇气,我就佩服你,以后都不会找你麻烦。”高叫道:“雄鹰,我带走你的瓷娃娃,你放不放心?”宁宁也叫道:“大胡子,我和忽兰公主去玩一个只有我们俩的游戏,马上就回来。”不等也先回答,两个少女娇笑着骑马去了。 也先令道:“派两个人跟上去。”他回到府中,与众官员讨论军国大事,也未在意小女孩们去玩什么了? 过了约一个时辰左右,忽然,他派去跟着宁宁的一个军士连滚带爬地进来,一路惊叫道:“不好了太师,快、快、不得了了。” 也先霍地站起来,道:“出了什么事了?” 那人结结巴巴地道:“宁宁姑娘,她、她被狮子吃了。” 也先一把揪住他,吼道:“你说什么?” 那人本来就已经吓得魂不附体了,见了他的神色,被他一吼,瘫倒在地,吓得只会能指着西方道:“行宫,行宫。” 也先丢下众大臣,旋风似地冲出去,一路急驰到行宫。就见忽兰公主站在门外,见了他来,急道:“你来了就好了,快去救那小瓷人儿。” 也先问:“是怎么回事?” 忽兰公主边走边道:“我好想不到她的脾气这么坏。刚才我带她来看狮子,后来我们角力,不分胜负,骑马却是她输给了我,她就说,比这些没意思,要比,就比谁敢要狮屋里呆上一个时辰。我以为她是在说笑,谁知她拿了钥匙就跑进狮屋里,还把门反锁上了。我叫人来开门,可是谁也不敢。” 也先怒吼一声:“带我去狮屋。” 众人匆匆地向狮屋走去,未到狮屋,就听到一阵惊天动地的狮吼声。也先大惊,叫人:“打开狮屋。” 狮屋刚打开,就听得一声巨吼,一只凶猛的狮子从屋中扑出来,将开门的仆役冲倒在地,前蹄一踩,将那仆役半个脑壳踩扁。也先令道:“放箭——” 众将士万箭齐发,那狮子怒吼连连,横冲直撞,伤人无数。这兽中之王纵使能在大漠称雄,可是毕竟敌不过那无数犀利的长箭,不一会儿,便被射得刺猬一样,吼声渐渐轻了,终于,倒在地上死去了。 大家稍松了口气,挨得稍近的人被伤了无数,地上一片血肉模糊。看着这幅情景,也先料定宁宁已经难以幸免,他看了忽兰公主一眼,冷笑一声道:“这样的结果,你满意了?” 饶是忽兰公主素来胆大,也吓得浑身发软,分辨道:“是她自己要来的,不是我……”也先冷冷地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正在这时,忽听得一个少女的声音道:“咦,这儿好热闹呀,出了什么事了?” 众人骇异地回过头来,却看见一个娇小玲珑,古灵精怪的小姑娘,优哉游哉地从狮屋踱出来,衣服也没弄皱半点,头发也没少了一根。 也先沉下了脸问她:“你没事儿?” 宁宁笑道:“当然没事儿了。” 也先道:“你不怕狮子?” 宁宁笑道:“才不怕呢!狮子有什么可怕的,我在家时就养过老虎,狮子老虎也差不多。我一进去就对着狮子笑,它吃饱了正睡午觉呢,谁叫你们胡乱冲进来吵醒了它,它当然不乐意了。” 忽兰公主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子,看着她一时无言以对,也不知她是真的胆大,还是根本就少根筋。 也先沉下脸来,拖着宁宁回到太师府。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宁宁故作不懂:“作什么呀?” 也先道:“你跑到狮笼中去,为什么?” 宁宁笑道:“你也该知道为什么了。当时的情景你没看到,从一进城开始,忽兰公主就一直在针对我。这儿是她的地盘,如果不能一下子镇住她的话,以后的麻烦会更多。” 也先冷笑道:“你错了,这儿不是她的地盘,这是我的地盘,就连脱脱不花也不敢逆我之意。就算有麻烦,也由我来解决,以后没有我的命令,你不准轻举妄动,听到了吗?” 宁宁眼光闪烁:“由你解决,这是为什么?我今天听到一个笑话,据说忽兰公主之所以针对我,是因为她以为你喜欢我,你说这是不是一则最好笑的笑话?” 也先的眼光望住了她:“你为什么会认为是一则笑话?如果说,这是事实呢?” 宁宁被他的眼光看得后退了一步,强笑道:“不会吧!你是草原上的雄鹰,而我,你说过,我这样的人,在草原上连一个冬天也过不了,你要想清楚了?” 也先炯炯有神的眼睛盯住了她:“想清楚?没那么严重。” 宁宁低下头,又抬头,道:“也先,你应当娶的是忽兰公主,她是脱脱不花可汗的女儿,娶了她,你就可以实现你多年来的愿望,将鞑靼与瓦剌合并,统一全蒙古,做另一个成吉思汗了。” 也先哈哈笑道:“宁宁,你是在教我怎样作可汗吗?忽兰我要娶,你、我更要娶。” 宁宁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也先道:“下个月我要娶忽兰公主,到时候,你们就一起嫁给我。” 宁宁听了不觉怒气升上来:“同时娶我和忽兰,你别忘记了,她可是可汗的女儿,她肯让你娶别的女人吗?” 也先笑道:“这在我们蒙古根本算不了什么,蒙古可汗可以同时有四个皇后,我早就娶过好几个大族长的女儿了。” 宁宁冷笑道:“你好象忘了有一个人肯不肯。” 也先傲然道:“我也先说出的说,谁敢不肯?” 宁宁道:“我。” 也先有点意外:“你?你有什么理由不愿意。” 宁宁笑道:“可是我根本就没想过要嫁给你。” 也先并不放在心上:“那你现在想也不迟。” 宁宁断然道:“不用想了,我不会嫁给你的。” 也先道:“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我也先说出来的话,没有收回的。” 宁宁也冷笑道:“我说出的话也不会收回,我不愿意的事,别说你也先,就算玉皇大帝也勉强不了我?” 也先不在乎地说:“什么玉皇大帝,你们南蛮子那些皇帝算得了什么。从你的眼神中我可以看出,你是喜欢我的。虽然你是一匹野马,但是成了我也先的妻子以后,我会让你驯服的。我知道你花样很多,不过,你别想逃走,我这儿有重兵把守,你是走不了的。” 宁宁笑道:“就算你有千军万马,任何地方,我爱来就来,爱走就走,谁也拦不住我。”说着向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就被卫兵拦住了,也先笑着走出去,道:“你还是乖乖地留在这儿,做我的新娘吧!” 第十七章(2) 也先去后,连着几日,来了一队队侍女端来了许多衣物,说是为宁宁准备的。宁宁明白这回可不是说笑的,一气之下,将那些侍女全赶了出去。见外面守卫森严,想在出去果然是不易。 正当她在想着如何脱身之计时,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闹之声。宁宁站起来问道:“出了什么事了?”一个守卫道:“忽兰公主来了。” 宁宁大喜,机会来了,忙叫道:“快请忽兰公主到这儿来,我正想找她。” 过了一会儿,忽兰公主带着一群侍女走进房来,上下打量了宁宁一会儿。只见宁宁身着蒙古贵人的服饰,看来,也先要娶宁宁,当是有七八分是事实了。 忽兰心中又嫉又恨,她是脱脱不花最宠爱的女儿,蒙古最尊贵的公主,又即将是蒙古最有权势的太师也先的妻子,这婚事门当户对。也先打仗百战百胜,英名远播,正是草原上女子心目中的英雄。她也早就芳心暗许,可是她又恨极了也先的飞扬跋扈,不将她父亲可汗放在眼里,也未曾将她这个公主放在心上。居然让她和别的女人一同成婚,明着是让全蒙古的人看她忽兰公主的笑话,笑她堂堂可汗的女儿,不如一个来历不明的南方小丫头。 忽兰沉着脸,道:“你找我什么事?” 宁宁拉着她的手道:“这儿说不方便,来,我们到内室去说话。”进了内室,宁宁笑道:“忽兰公主,恭喜你了,听说你就要和也先成婚了。” 忽兰的脸变了:“而且你还要和我一起嫁给也先,你好象挺得意的。哼,别忘记我是公主,我随时都可以处死你。” 宁宁笑道“我知道,但我找你来就是要告诉你,我不想嫁。” 忽兰公主吃惊地道:“你说什么?” 宁宁道:“我不想嫁给也先,现在只有你能帮我。” 忽兰冷笑道:“我为什么要帮你,为你得罪也先,我可没那么笨。” 宁宁道:“你要不帮我才笨呢!你真的让也先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那你以后一定会有许多苦头吃。你是可汗的公主,你得想办法治他一治,那他以后才不敢不把你放在眼里。” 忽兰眉一挑:“那你说该怎么办?” 宁宁知道忽兰是不可能放她逃走了,现在只有利用她先离开太师府。她低头想了一想道:“首先,让他和你按期完婚,大婚之前,他别想娶别人。你把我带进宫去,什么时候让他见到我,甚至让不让他见我,都在你的手中。这样,也先就不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忽兰公主怀疑地看了看她:“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宁宁道:“第一,我不想嫁给也先;第二,我不想得罪你。” 忽兰道:“那我怎么把你带出太师府?” 宁宁道:“我扮作你的侍女,把你的侍女留在这儿代替我,那就可以出去了。” 忽兰看着她,将信将疑,她低头想了想:反正宁宁就算出了太师府,也逃不出皇宫,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若是将她带走,至少,就不会让也先在大婚之前得到这个小丫头,算来算去,这件事自己不吃亏。想到这儿,点头道:“好,那我就帮你这一次,只是守卫认得你,就算扮作了我的侍女,我也未必能将你带出来。” 宁宁喜道:“你放心,我自有办法,你待会儿,我马上就好。”看了看众侍女,终究是草原上的女子,个个高头大马似的。宁宁只得拣了一个最矮小的侍女,拉着她进了内室,过了一会儿,一个陌生的侍女走了出来。忽兰公主怔了一怔,听得那侍女笑道:“忽兰公主,是不是连你也认不出来了。”忽兰公主再仔细瞧了半天,才依稀看出一点宁宁的样儿来,不觉又是吃惊,又是好笑道:“是你,怎么变成了这么怪的样子?” 原来那侍女的衣服穿在宁宁身上也实在太大了些,宁宁便塞上了厚厚的被单衣服,塞得身子十分臃肿,又在脸上堆上些面粉,弄得脸儿胖胖的,抬高了鼻子,画粗了眉毛,再上一层黄粉,骤眼看去,还真是认不出来了。 宁宁笑道:“你的侍女在房里,我叫她睡着呢,只要不是也先来,谁也不会进去。我们现在可以走了。” 一行人走了出来,那门卫瞪大了眼睛,看着八个侍女进去,八个侍女出来,料不到宁宁已经混在其中,溜了出来。 入宫之后,忽兰公主果然派人将宁宁看守起来。宁宁笑嘻嘻地坐在床头,看见门口守着两名宫女,窗口也守着两名宫女,心中暗笑:“就凭这几个宫女,如何能守得住我。”她拉上被子,蒙头大睡。那两名宫女探头进来看了看,见被子高高地隆着,知道她仍在高卧,也就放心地守在门口 也先府中层层看守,宁宁自是难以脱身。忽兰并不知宁宁的能耐,只派了两名小宫女,焉能守得住她。过了一会儿,宁宁故意大叫一声,将两名宫女引了进来,她自己躲在门后,将两名宫女敲昏,自己换上一名宫女的装束,走了出去。 这等躲躲藏藏,于她本是家常便饭,拿手好戏。她沿着那日进宫来的路走出去,一直到她那天爬进来的狗洞,又从狗洞中爬了出来。 出了宫,她逛逛街市,挤挤热闹,只到天色将晚,悠闲地向城门口走去。方走到城门边,远远地看到城门正徐徐关上,她暗呼一声:“糟糕。”忙抢上前去,却是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垂头丧气地往回走。走到一半,却听见马蹄连声,她连忙躲藏在一边。只见一队人马疾过,当先一人,正是也先,只见他满脸怒气,瞧众人的方向,正是刚从皇宫出来。 第十七章(3) 宁宁心中暗呼不妙,也先已经知道她逃脱之事。以他的性情,是一定要把自己抓回来的。只怕现在就要大索全城来搜捕自己了。明日出城,必定是难上加难。 这大同府是边关重镇,边境贸易繁多,亦是十分繁华之地,也颇有几处名胜,如云冈石窟,华严寺等;又有西域来的高鼻深目的各色人种,诸般杂耍,各地小吃等等。 第十八章、无情剑法(1) 第十八章 无情剑法 宁宁一路快马,直闯进段无忌的无双教总堂。一路上无人敢拦这小公主,连稍躲得慢一点,就是一鞭子下来了。 崔宁宁登堂入室,直闯入段无忌房中,叫道:“段无忌呢?”护法张榭只说了句:“小公主,教主正在开会,请您等……”崔宁宁就拿起烛台扔在桌上道:“他不出来,我就烧了这儿。”火焰一下子腾上来了,慌得众人扑上去抢救。连忙就有人快报给段无忌了。 段无忌匆匆结束部下的会议,来到这儿。分别大半年,再见宁宁,象是长大了许多,不知不觉,已由一个小姑娘变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不是不高兴的。见她还是这般任性,又有气:“宁宁,你又在胡闹了。一走就是大半年,连半点音讯都没有,一回来就这么胡闹。” 崔宁宁转过脸来,却微微一笑:“段无忌,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哥哥?”段无忌惊异地问:“宁宁,你怎么了,为什么这么说话?” 宁宁走了两步,笑道:“你以云无双的传人为名,重建无双教。可偏偏云无双还有个儿子,就是我哥哥。这就令得你这教主之位,有那么一点儿名不正言不顺了。所以只要你杀了我哥哥,这世上就没有人妨碍你了。” 段无忌脸色铁青,挥手令众人退下。才道:“好,原来我在你心目中,只不过是个这样的人。你认定我会为了教主之位,要杀你哥哥了?” 宁宁冷笑道:“原来你还知道他是我哥哥呀!”她镇定自若地继续说下去:“其实你有这种想法也很正常。纵然我哥哥没有想和你夺位的心,其他那些有野心的人或与你作对的人,也会把我哥哥的身份抬出来反对你。与其等到后来为人所制,倒不如你先下手为强了。没有这点手段,如何能在江湖立足,更不用说独霸天下了。” 段无忌听得宁宁的口气,倒象是恨不得他立刻杀了她哥哥,连理由都为他想得十足了,不禁骇然道:“你疯了,杨弃他可是你的亲哥哥。” 宁宁冷笑道:“是啊,他是我的亲哥哥,不过,男子汉大丈夫,霸业最重要,一个女人算得了什么。所以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杀他。他留得越久,对你越不利。哦,我明白了,我要留着他来等我。我到目前为止,在你手心里还不训服。你要订亲,我却说走就走了,你要我乖乖地回来,就象孙海棠那样,跪在你的地下,对你永远不敢再违逆,是不是?” 段无忌脸色越来越难看:“你来之前,是不是听了谁的挑拔了,是不是丁芷君?” 宁宁仰首大笑:“哈哈,姑姑,她可比你聪明的得多,她什么也没说。”她停下笑声,淡淡地说:“再说,她知道的还没有我多。” 段无忌哼了一声道:“那又是谁告诉你的?” 宁宁淡淡地说:“我素来不会为别人的言语所动。我这样的人,还需要等人告诉我吗?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在利用我。我知道端木雄是你从采薇阵中放出来的,为的就是从我手中得到无双刀,好达成你独霸天下的野心。这件事,连姑姑和我哥都不知道,但是我知道。” 段无忌退后一步,惊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宁宁道:“从泰山下来,我就派人去查有关端木雄的资料,我只看到了一点就足够了:端木雄原是天魔教教主,在十八年前,被我娘关在首阳山采薇阵。而采薇阵是我娘独创的阵法。记得从百花山庄出来的时候,你曾问过我采薇阵的奥秘,所以我知道,是你把端木雄放出来的。后来泰山大会上,我还差点死在端木雄的手中。” 段无忌道:“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什么还要将无双刀给我?” 宁宁冷笑道:“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明知道你在利用我,我仍是心甘情愿地被你利用。既然你绕了这么在个大圈,就是为了得到无双刀,那么我成全你,我不但将无双刀送给你,而且,我给你的,比你想要的更多,我还将我桃源别府和其他我手中所掌握的一切势力都送给你,助你早日达成你的心愿。我知道你在骗我,但我却用你的谎言来骗我自己,我宁愿用一切,来换取你的花言巧语,只要我还有一天的利用价值,你就会一直在我身边,一生一世。” 段无忌只听得浑身冰冷:“我一直当你是个孩子,想不到,你早就不是一个孩子了,是我太忽略你了。” 宁宁冷笑道:“我生于江湖,长于官场,我早就说过,我是权力游戏的高手,这一行没人能玩得过我。” 段无忌道:“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你为什么不说穿这一切?” 宁宁道:“我早就知道,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人会无缘无故地对另一个人这么好,这个世上,本来就是你哄哄我,我哄哄你,大家开心就好。说穿了,说不定连这点开心也没有了。我甚至知道,那天我来找你的时候,孙海棠就在屏风后,可是,如果我当时说穿了,那就是逼着你作一个决定了,大家要是撕破了脸,那么这个游戏岂不是玩不下去了。我以为我对这一切能够承受,可是有一天,我忽然发现,我不能和你再把这场戏演下去了,我无法再面对你,所以我逃走了,逃到瓦剌去。我数次差点死在大漠中,可我居然还要回来再面对你。” 段无忌惊异地看着她:“宁宁,你哭了。” 宁宁伸手一摸脸上,竟敢有了水迹,她倔强地道:“不,我没有哭。” 段无忌上前一步,温柔地为她拭泪:“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可是我不能不去做。每做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我就对我自己说,这只是为了我们的将来,将来,等我取得我想到的一切后,我会好好补偿你的,你是唯一与我共享我的王国的王后。宁宁,这一天已经来到了。我终于等到你长大了,去年的生日,是我与你订婚,今年的生日,我正式娶你作我的新娘。到时候,一切的不愉快,都会烟消云散,是不是?” 宁宁退后一步,笑道:“段无忌,你又在哄我了,我真想一辈子都听你这么哄我,所以我一直都不说穿你。而现在,我既然把一切都说穿,我就不能再留在你身边了。我不会再嫁给你,放不放我哥哥,随便你。”说完转身就走。 段无忌拦住她,双目炯炯地看着她道:“你这样就走吗?” 宁宁道:“你想怎么样?” 段无忌捉住她双手,逼视着她:“我说过,我要娶你为妻。一年前我让你溜走过一次,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轻易离开我。” 宁宁冷笑道:“那你想怎么办?” 段无忌冷冷地道:“我不会让你带着对我的恨意离开我。离你的生日还有一个月,一个月后,和我成亲。” 宁宁傲然抬起头:“没有人可以勉强我做我不愿意的事。” 她却迎上了段无忌鹰一般的眼神,听着他冷冷的语声:“我说出的话,不可以打折扣。你说我是坏蛋,那我就做一次坏蛋,这次就算是用强,绑着你也要成亲。你这小丫头,没有人可能永远任性一辈子。就算你不相信我,我也要将你绑在我的身边一辈子。”他放开宁宁的手,道:“你走吧!准备一个月后做新娘子。” 宁宁狠狠地踢了他一脚,怒道:“笑话,你以为你可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以为我是孙海棠。可以任由你摆布?” 段无忌冷笑道:“由不得你,我可以放了你哥哥,可是,他和丁芷君还在我的掌握之中,武林中现在没有任何人可以和我作对。你也别想逃开,我所要的,我一定要得到,不管是任何人,任何东西。”他走出门外,扬声道:“来人哪!”一名卫士忙趋上前来,段无忌吩咐道:“送崔姑娘出去,放了杨弃。传讯天下,一个月后,本座要与顾先生与云无双之女崔宁宁成亲。” 崔宁宁冷冷地看着他,道:“原来在你的眼中,我只是顾先生与云无双的女儿,只是一个名份上的木偶而已。段无忌,你听着,没有人可以摆布我,姑姑不能,你也不能。” 觑视已久的孙海棠走进来,看了段无忌一眼,冷笑道:“崔姑娘,一个人再任性,也斗不过命运。骄傲如你,是不是想不到,我们会走上同一条路。” 宁宁性子向来骄纵,她连段无忌的帐也不买,孙海棠的话更是火上烧油,一腔怒气,便迁怒于旁人了。“啪”地一声,孙海棠脸上早着了一掌。宁宁睬也不睬,径直冲了出去。 第十八章、无情剑法(2) 回到莫愁园,顾小雪与叶秋声都在此等候,过了一会儿,杨弃也已经被段无忌放回来了。四人依照与丁芷君的约定,离开金陵城,来到苏州一处原桃源别府的秘密所在。过得一天之后,丁芷君也到此会合,共商对策。 丁芷君缓缓地看了众人一眼,道:“段无忌下令,要与宁宁一个月内成亲,大家看该怎么办?” 杨弃道:“我现在才真正看清楚这个人,我决不会让小妹嫁给这样一个有虎狼之心的人。” 叶秋声道:“如今段无忌已经成为一个为祸武林的大魔头,若再让他娶得宁宁,让他再恃宁宁黑白两道武林公主的身份,会更助长他的祸害。” 顾小雪担心地道:“可是我们现在斗不过他,无双教已经取得大半个武林。他今日放你出来,就表示他有能力随时再抓住你。” 杨弃怒道:“难道说我们就这么任由段无忌真的横行无忌吗?” 叶秋声沉声道:“以我们目前的实力,根本就无法与他斗!可是我们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阴谋得逞。”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宁宁却是默不作声。 丁芷君看了她一眼,冷笑道:“叶少侠,你好象忘记了我们还有一人,只此一人,就足以对付那小子了。” 杨弃奇道:“丁姨,你说的是谁呀?” 丁芷君神秘地望了他一眼,笑道:“少公子,你不记得有一句话,叫做‘解铃还须系铃人’。” 杨弃怔了一怔,看了看宁宁手上的金铃,不解地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叶秋声一惊,望向宁宁,道:“丁前辈,难道说您是指崔姑娘?” 宁宁冷笑道:“姑姑,你也太抬举我了,我对于段无忌,还没这么大的威力。段无忌是不会为任何改变主意的。再说,我也学不来孙海棠那种人。” 丁芷君笑道:“谁敢将孙海棠与你相比。宁儿,你还记不记得那年段无忌初夺大位时,我与你在杭州饮茶,你我之间的一段话。记得当日我就提醒过你,段无忌是在利用你,你如果不听我的劝,将来会后悔的。我至今还记得你是怎么回答我的。” 宁宁沉下脸来,道:“我怎么说了?” 丁芷君双目炯炯有神地盯住了她:“一般情窦初开的女儿家会说,我侮辱了你们的感情。可是你却说,我是在侮辱你的智慧。” 宁宁淡淡地道:“那又怎么样?” 丁芷君道:“宁宁,你从小就是由我看着长大的,尽你生于江湖,长于官场,你知道的太多了。尽管你是那么地难以捉摸,可是我却可以肯定一件事,那就是你决不会把刀把子掌握在别人的手中。”她霍然站起,大声道:“我们虽然打了一次败战,可是我知道我们还没全输,所以我亲自到边关等你回来。因为我太了解你了,你若是没有把握控制段无忌,你就决不会把无双刀交给段无忌。你--一定有制他之能。你说过,就算是玩火,你也玩得起。火是你放的,你收得住;虎是你养的,你按得下!” 宁宁大怒,一把掀翻了桌子,怒视着丁芷君,道:“姑姑,你、你也太过聪明了。”不理会乒乒乓乓砸了一地的的东西,冲进房内,只听得乓地一声,房门已经被锁上了。 崔宁宁将自己关在房中,三天三夜,不肯开门见任何人。杨弃心中着急,顾小雪一次又一次地敲门,可是却全无反应。 一向最疼爱和最关注宁宁的丁芷君,此时却是毫不在意这件事,只是忙着调兵遣将,看样子,还是要与段无忌再作一场决战。 第四日早上,房门打开了,崔宁宁走了出来,她看上去似是筋疲力尽,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显得十分憔悴。她本来就娇小,这时候看起来更是纤弱无比。可是她的眉宇之间,却不再有往日的调皮任性,而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刚毅之气。她走到大堂正中,缓缓坐下道:“我已经决定了。一月之内,与段无忌成婚。” 一个月后。 金陵城东,栖霞山上,无双教总坛张灯结彩,今日就是段无忌与崔宁宁的大喜之日。段无忌自得无双刀法,夺得教主之位后,无双教威临天下,莫敢不从。今日再娶得顾长风之女,更是锦上添花了。 吉时将至,在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迎新娘的花轿已经到了。 好隆重的成婚典礼,好盛大的送亲队伍。不仅无双教众人,连段无忌看了,都不禁怔了一下。 好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杨弃与叶秋声各着银衣,骑白马在前面相引,之后是四十八名剑士,亦是银衣白马。 银衣队后,走着的竟是九大门派的掌门人,带着各派高手。一派派,一队队地走过。 直走了两刻钟,崔宁宁的大红花轿才出现在人们的眼前。走在花轿边的,赫然是多年未曾在江湖正式场合露面的笑面罗刹丁芷君与曾在泰山以武林公主身份出现的顾小雪。花轿之后,还跟着一十六位红衣侍女 花轿到了喜堂前,侍女掀起轿帘,丁芷君与顾小雪扶着崔宁宁出来。 只见崔宁宁身着大红绣金线的礼服,头戴珠冠,走出花轿。 段无忌身着大红礼袍,相候已久。瞧见崔宁宁娇小的身影,想到自此之后,这个顽皮可爱的小丫头,就要成为自大的妻子了,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 只听得喜娘叫道:“一拜天,二拜地,夫妻交拜……”三拜已毕,就听得一人喝道:“且慢--” 段无忌微微一笑,心道:“早知道你们心中不服,此时拜堂已毕,宁宁已经是我的妻子了。就算你们有什么花样,也来不及了。” 就见杨弃越众而出,道:“段无忌,你要娶我妹妹,就必须先作到一件事。”他心中亦是不解,为什么宁宁一定要他在三拜之后才可发难。 段无忌微含冷笑,道:“什么事?” 杨弃道:“交出教主之位。” 段无忌哈哈大笑,道:“要我交出教主之位,那谁来做教主,你吗?你行吗?” 丁芷君上前一步,道:“少公子是先教主唯一的儿子,为什么不行?” 叶秋声道:“段无忌,你横行天下,不就是恃着有无双刀吗?若是杨兄能够胜过你,他当然就可做这个教主了。” 段无忌不屑地笑道:“杨弃,就凭他,莫说是他,就是你们再上几个,也不是我段某人的对手。” 叶秋声道:“好,段无忌,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与杨兄有一套剑法,是两人合使的。对付一个人也是两人同使,对付千军万马也是一样。今日就想与你较量一二,你若觉得不公平,你也可以再叫上三五人与你一同出手。” 段无忌哼了一声:“不必了,段某平生决战,从来不需要人帮手。” 叶秋声与杨弃对望一眼,同时撕去身上银衣,露出一身劲装,叶秋声着黑,杨弃着白,同时各亮出一黑一白两把宝剑来。 三人走出厅外,站在空地上。段无忌接过手下递来的无双刀,轻抚着无双刀,道:“这就是我师父云无双以自身心血铸成的无双魔刀,横行天下,无人敢拭其锋芒。刀一出鞘,不噬生魂不归鞘。我真不希望,这把刀会染上她儿子的血。”他将刀一横,道:“杨弃,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叶秋声将手中黑剑一挥,喝道:“不必。”说话时,黑剑已经攻向段无忌。 “铛--”地一声,无双刀已经出鞘,每个人都似乎觉得自己的眼前一黑,无双刀带着无穷的杀意,引发每个人心中的恐惧。 可是这一次,无双刀邪异的魔力,在杨弃与叶秋声一黑一白双剑合壁之下,竟无法全部发挥。反而在段无忌的手中,越来越显得难以控制。 那黑白两道貌岸然剑光,紧紧地缠住了无双刀。白剑大开大合,其势无穷,威力极大;而黑剑却是周密凌厉、滴水不进、无隙可击。白剑主攻,黑剑主守,双剑合壁,仿若两条蛟龙兴风作浪,行云布雨,一会儿似天地变色,雷霆交加。合谐和处,又如一首乐章,一个高音,一个低间,配合得无懈可击。 段无忌已是大汗淋漓,手中的刀,竟已失去了往日的威力。他不禁怀疑起那些有关无双刀的传言,究竟是真是假?那一刻,他真是要失去所有的信心了。更要命的是,那套双剑合壁的剑法,竟是完全针对着他的刀法所创。他每出一招,对方的剑总是恰到好处地等在那儿。若不是段无忌功力、经验都在两人之上,他早已败落了。可是就算如此,此时他亦觉得手脚都似已被缚住了,一招比一招更难应付,渐渐地只有招架之力,而无还手之能了。 段无忌一咬牙,长啸一声,一招“天地变色”直劈下来。这本是无双刀法中最具威力的一招。当年云无双就是以此招制服了老魔头端木雄,登上魔教教主之位。 这一招威力极大,果真有开天辟地之势,饶是杨弃与叶秋声早有预习,也不禁为之变色。仓促之间,不假思索,双剑一合一绞。 这一招两人已不知练过千百回了,动作、角度、力道,都真是再无一丝一毫的差错了。 只听得“铮--”地一长声,刀光剑气,一齐飞上半空,连太阳都为之失色。 三人刀剑一起脱手,在杨叶两人是早有预谋,虽说见此事如此顺利,也不禁有些讶意,但毕竟清醒,见双剑脱手,立刻揉身而上,使出十二成的功力,各挥出最具威力的一掌。然而对无双刀深具信心的段无忌来说,却不亚于一个晴天霹雳,心神大乱之际,怎禁得杨叶两人破釜沉舟的一掌,将自己的真力,全部震散,身子如断线的风筝,飞至半空,重重撞上粉墙摔落下来,胸口衣襟已被掌力所摧毁,如蝴蝶般地四处飞扬。却从他的怀中,飘飘然地落下一个锦囊。 此时,飞在半空中的刀剑方才下落,杨弃与叶秋声飞身而上,抢了双剑在手,只有那把无双刀,孤零零、巍颤颤地插入地面。段无忌的眼睛,却只是落在地面的那个锦囊上。 杨弃与叶秋声双剑一错,一起刺出,段无忌眼看已是必死无疑。 段无忌眼看已是必死无疑! 黑白双剑,恍若死神的双手,已紧紧扼住段无忌的咽喉。 黑白双剑刺出,无双刀已经不在段无忌的手中,还有什么兵器、什么武功能够抵挡得住? 还有谁能够挡得住黑白双剑? 还有谁会为了他挡住这可怕的一剑? 他在心中狂呼--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这一切,都已成定局了吗? 段无忌的下场,真是死路一条吗? 死神的黑袍,已经遮住了一切,天地渐渐阴冷,草木--也渐渐变得狰狞。 双剑已经到了段无忌的胸口。 忽然,一人大叫道:“住手--” 黑白双剑,已经刺破段无忌的衣襟,忽然停住。 三人眼光,一齐看向站在喜堂门口的崔宁宁。 崔宁宁已经掀起了红盖头,纵然脸上已经上了脂粉,却仍掩不住她脸色的惨白。 段无忌陡然站直了身子,不顾指在胸前的两把宝剑,向前踏了一大步。反是杨叶二人,不由自主地双剑回缩。 段无忌的眼睛如利箭似要刺进宁宁的心中去,他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沉声道:“是你?” 崔宁宁一动不动,直视着他的眼睛,点头道:“是我?” 段无忌再上前一步,嘶声道:“为什么?”他的眼神狂乱,犹如受了伤的野兽,叫人看了不寒而慄。 崔宁宁一把拉下掀起一半的红盖头,她看着段无忌,道:“段无忌,我嫁给你,是要你明白我的心意,我一生一世,只爱你一人。可是我也要你明白,任何人都休想摆布我崔宁宁,你也一样。现在,如果你愿意,你还是我的夫婿。” 段无忌看了宁宁一眼,忽然仰首狂笑起来,他双手一扯,将身上的大红新郎袍撕为两半。他看了一眼地上的香囊,头也不回,就在大笑声中走了出去。群雄为他气势所摄,不觉自动让出一条道路来,由得他傲然而过,自此不知所踪。 崔宁宁走过去,拾起香囊,正是她当日所送给段无忌的那个把“鸳鸯戏水”绣成“春江水暖鸭先知”的香囊,打开香囊,一张黄纸轻轻地飘出来,是那张在杭州月老祠求的签书“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她轻轻拾起撕成对半的大红新郎袍,眼泪一滴滴地落在红袍之上。丁芷君自宁宁出生以来,从未见过她有如此刻般的伤心模样,不由地杨弃对望一眼,甚感忧虑。 崔宁宁收起香囊,却仍将红袍抱在怀中,走回厅中,朗声道:“我知道段无忌得罪过很多人,今天之前,任何人都有机会找他报仇,可是没有人去冒这个险。他学的是云家的武功,打败他的,也是云家人。其他的人再没有资格去找他报复了。刚才当着天下武林英雄的面,他已经成了我的丈夫,谁要是乘人之危,就是要我做寡妇。我崔宁宁上天入地,都不会放过他。” 一座皆惊,无人不被这忽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崔宁宁不理会众人,径直走入后堂,杨弃跟了上来,心痛道:“小妹,你这又何苦。你是为武林除害,你不必觉得对不起段无忌,更不必为他那种人赔上一辈子的幸福。如果你真的那么爱段无忌,你也可以不必帮我们,不必作出这么大的牺牲。这是你的婚礼,现在却变成这样,你叫我这个做哥哥的,怎么对得起娘呢?” 崔宁宁手中仍抱着红袍,她竟是一刻也不曾放下。她向着杨弃微微一笑,道:“这样的婚礼,算不算惊世骇俗,算不算前所未有。哥哥,你不必为我担心,我很好。我崔宁宁做离经叛道的事,又不是从今天起,也不会从今天起结束。你跟你爹一样,任何事都喜欢把责任往自己身上背,自己活得累,其他人,譬如我这样的人,也未必领情。” 杨弃怔了怔,叹道:“我一向都不懂你,好吧,你觉得怎么样好就怎么做吧!你既然已经当前天下英雄的面,说自己是段无忌的妻子。那我现在帮你去把段无忌找回来吧!” 崔宁宁摇了摇头道:“不必了,我跟他的事,别人是插不上手的。” 杨弃道:“那你是想自己去找他?” 崔宁宁摇头道:“不,我不会去找他。”她走向窗前,推开窗户望着夜空,怅然道:“今生今世,我与他随缘罢。” 第十八章(3) 一连三日,崔宁宁都只是呆呆地抱着那件大红袍坐在新房中,直叫人担心不已。丁芷君派了几名侍女,在窗口暗暗观察。 到了第四日,宁宁终于将大红袍放下手了。她将这件衣袍拂平,折得整整齐齐,连同那个香囊,一起包起来放入自已的随身包袱中,走了出来。 前院,群雄汇集在朝云殿中,为着段无忌走后如何处理无双教之事,已经商议了好几天了,仍毫无结果。 这日群雄都已经休息了,只有丁芷君杨弃顾小雪叶秋声等内部之人仍来商议。看见崔宁宁出来,大家都起身相迎。 崔宁宁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看不出她的心事来。她自己找了个靠后面的位置,向大家摆手道:“大家只管商议,不必管我,我在这儿听就是了。” 大家相互看了一眼,还是叶秋声毕竟隔了一层,容易开口:“崔姑娘,你还好吧!其实我们一直在等你,如今大家都在议论,段无忌已经不再是无双教的教主。那么,现在无双教会由谁来接掌?” 崔宁宁似笑非笑道:“叶大哥,你很关心谁做教主这件事呀?姑姑不是曾经要将我哥哥推上教主之位吗,现在正好啊!” 叶秋声忙转过头向着杨弃道:“恭喜杨兄弟,荣任无双教教主。” 杨弃摇头道:“不行,小妹、叶大哥,我从来就没想过当什么教主的。当初我答应丁姨,是为了阻止段无忌的野心,才不得不如此。说实话,我也曾经以为自己能行,可是自从做了少教主之后,我才知道我自己根本不行。我既杀伐决断的心胸,也没有统御指挥的才能。江湖教派中事错综复杂,一步也不能走错。那一次与段无忌之战,被我弄得全军覆没。现在要我做教主,岂不更糟糕。人贵有自知之明,我的确没有做教主的才能,我只想和爹爹一样,隐居山林,或有时出来做一做游侠。我是决不会做这个教主的。” 叶秋声怔了一怔,道:“杨兄弟,你不愿意做教主,这、这我当真是没想到。” 丁芷君颔首道:“杨弃既这么说,我们也不必勉强。你不做教主,那现在就只有宁宁才有资格做教主了,是不是?” 叶秋声点头道:“对了,还有崔姑娘。” 杨弃喜道:“正是,由小妹来再合适也不过了。这次我们能够对付段无忌,就是多亏了小妹运筹帷幄,神机妙算。更何况就凭她是顾先生的女儿,江湖中人也一定会拥护她的,也可以因此而消除因段无忌的跋扈而给武林中人带来的不满。”说到这里,众人皆满怀期望与信心地看着宁宁。 宁宁站起来,冷笑一声道:“大哥,你可真是好哥哥,难道你连已所不欲,勿施于人的话,也不知道吗?你自己不愿做教主便算了,何苦叫我坐这个火盆。” 杨弃惊愕地站了起来,道:“你不愿意,为什么?无双教是娘一手创建的,你我不做教主,谁来做?你知道。丁姨也一直希望由你来做教主,只是当时找不到你而已。” 宁宁脸色阴晴不定:“你们真的很想让我做教主吗?现在段无忌已经不在了。不须要面对争斗,其实这个时候,我哥哥才是适合做教主的人。” 杨弃尚不明白她这话的意思,丁芷君却是听明白了,不禁脸色微变。 正在这时,焚琴手执着一封书柬,匆匆跑进来,将书柬递给宁宁道:“小姐,京城中飞鸽传书。” 宁宁打开一看,素来嘻笑的神色也竟变得极为严肃起来。众人也都站了起来,宁宁将手中的信递给丁芷君道:“看来谁做教主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我们都得赶到京城去。” 叶秋声问:“京城发生了什么事?” 宁宁道:“不是京城,而是土木堡。当今皇帝御驾亲征蒙古,被瓦剌所打败,四十万大军全军覆灭,就连皇帝也被瓦剌也先所俘。如今边关失守,也先挟皇帝长驱直入,短时间内,就会到达京城了。” “什么?”众人听了这话,全都跳了起来。丁芷君颤声道:“这怎么可能。我们该怎么办?” 宁宁手执书柬,道:“正好如今武林中人,尽在这泰山之上,你马上召集大家,我要带他们一同赶赴京城,拯救国难。” 第十九章、京城之战(1) 第十九章京都之战 泰山大会匆匆结束,崔宁宁带着武林群豪分成三路,第一路由丁芷君带着无双教中人,第二路是宁宁、杨弃、罗飞的九华派及一些江湖异侠,第三路由武当沈陆带着九大门派中人,三路人马,约定在京郊天海山庄聚会。 次日,丁芷君已率先赶到京城。中午时分,宁宁一行人也来到天海山庄。 众人会于“紫气东来”楼,丁芷君已经先来数日,根据土木堡一战中生还的将士口中了解的军情,她站在一幅大地图前,对众人道:“今年七月初瓦剌也先借口朝廷给他们的贡马赏赐减少,于七月分四路大军进犯边境……” “四路大军”宁宁问:“是哪四路大军?” 丁芷君道:“四路大军:是太师也先率大军进攻大同;可汗脱脱不花率军进攻辽东;知院阿剌进攻宣府;将军阿乐出进攻陕西。四方告急,王振力劝皇帝亲征。只有两天时间准备,就于七月十六日率大军五十万自京城出发……” 宁宁冷笑道:“天子御驾亲征,五十万大军出塞,是何等大事,从策划、搜集军情、行军线路的制定、粮草的准备、沿途部署、到后勤补给……没有三五个月准备是不行的。居然两天就出发,简直视同儿戏,王振是不是疯了。” 丁芷君冷笑道:“他没有疯,只不过小人弄权,却想借此机会,建立自己的不世之功,想疯了。” 杨弃也忍不住道:“那么别人都不知道吗,由得他胡为?” 丁芷君冷笑道:“在小皇帝的心目中,满朝文武,比不上王振一句话。” 宁宁皱眉道:“历代北征,都是春去秋回,就是恐南军经受不住北方的酷寒天气。八月北征,更是兵家大忌。王振这个白痴!” 丁芷君继续道:“大军十九日出居庸关,二十三日到宣府,八月初一进到大同城,因出师仓促,又加上连日大风急雨,军士没备寒衣,一路上冻死了几万人,未见敌人军容已乱。一路上有无数文武百官苦苦上奏请求回兵,都受到王振斥责与刑罚。八月初二先锋石亨和瓦剌军接战于阳和口,全军覆没,总兵官武进伯朱冕,大同总督军务西宁侯宋瑛二人,相继战死。王振才知厉害,本应听从大同总兵郭登的建议,从紫荆关退兵可保安全。可王振却要从他的家乡蔚州经过,借以炫耀。指挥大军向蔚州移动,行了四十里,他又忽然改令大军转向东行,说是恐怕军马损毁他的田地庄稼,于是循原路奔回宣府。初十日到宣府,敌军亦已追到,在鹞儿岭一战,全军溃灭。八月十三日,大军逃到土木堡,却因为要等待王振的财宝行李而迟迟不发,结果也先大军赶到,并抢先控制住水源,敌军前锋早已从小路抄过了土木堡,反过来包围了。八月十六日,朝廷大军企图突围中,遭到埋伏,五十万大军全军覆没,皇帝被俘。” 宁宁问道:“王振呢?他逃脱了吗?” 丁芷君道:“就在军队大溃时,护卫将军樊忠将他一锤打死。” 罗飞怒骂道:“杀得好,他简直死得太迟了,王振这个祸国殃民的奸贼,他真是死有余辜。” 宁宁缓缓地道:“也先三万人马,战胜大明军队五十万人马,如此以少胜多,千古少有。姑姑,八月十六日也先已经俘虏皇帝,那么接下来呢?” 丁芷君道:“八月二十三日、二十四日,也先挟皇帝到大同、宣府两次叫关,被两处守将坚拒,阴谋未遂,于是退兵向北而去。” 宁宁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微笑:“天佑我朝,若是那时候直逼京城,而我们这里就毫无抵抗之力。” 丁芷君不解道:“也先又非傻瓜,如此良机,他为何不利用?” 宁宁道:“我曾到过蒙古,了解他们的情况。今日蒙古,已非成吉思汗的年代了。也先也不是成吉思汗,他还不敢有这么大的野心。他这次出来,只是想在边关来一次大的抢劫,所以只是精兵出动,而非大军行动,不论人马、武器等都没有打入京城的准备。偏偏遇上大明朝有这么个志大才疏、小人弄权的王振,只想打个大仗求万世扬名,再加上没头没脑的小皇帝,不知军情,不懂军事,居然也敢上阵,被杀被抓,他们是活该,却将五十万无辜将士带上死路。也先是走路捡到个大元宝,他并没想到会掳获大明的皇帝。土木堡一战,俘虏多过他的将士,如果没有一段时间的整顿,他行军都成问题。他在大同宣府叫关不成,知道有硬仗要打。也幸亏大同宣府的守军拦入了他,否则,他一路畅通无阻,就可能已经到了京城了。也先知道进攻大明是件极大的事,所以他必须回去找脱脱不花商议,以脱脱不花可汗的名义下令,联合蒙古各部的力量,将土木堡所的的财物和人马重新分配,装备军队。他既然已经北返,就会等一到切事情安排好以后,大举进攻。” 宁宁与丁芷君谈论军务,因为杨弃是宁宁的哥哥,自然也坐得最近,但他实在不懂军务,只是听得一头雾水,好不容易听懂了几句,试探着道:“那照小妹这么说来,那也先也要一段时间才到的吧!” 宁宁摇头道:“哥哥,你不明白的,这事说起来一长串,可是以也先雷厉风行的脾气,和他在蒙古各部的权力,应该很快就会攻进来了,我们必须马上调兵遣将,作出安排。” 叶秋声不解道:“可是我们都是平民百姓,怎么调兵遣将?” 丁芷君与宁宁相视而笑,丁芷君道:“我手中已有一万禁卫军,再加上安乐王手中的神机营,和你天海山庄的人马和从泰山大会带来的高手,掌握京城绝对没问题。可是朝廷和宫里方面,就难掌握了。” 宁宁缓缓地道:“朝廷方面,这几天怎么样?” 丁芷君道:“还能怎么样!国家无主,人心无主,百官们闹哄哄的,连早朝都没有了,百官百姓,每个人都只想着怎么逃呢!太后和皇后,在搜罗宫中的珠宝,希望能换回皇上,可是财宝送了一次又一次,也先只是不放人。” 宁宁道:“皇帝是如此奇货可居,也先是决不会放人的。国不能无主,为今之计,只有将找出一个‘主’来才是。” 丁芷君道:“如今作主的人,就是孙太后了。要从皇室中找出一个代替皇帝的人,那现在只有郕王朱祁钰和皇长子朱见深。皇帝北征时,本已经由郕王监国。” 宁宁想了想,道:“可是也先如果到时挟着皇帝到各处城门叫关,只怕各处守将未必如有大同郭登这样的勇气和见识,只要有一半人开了城门,大明天下就完了?也先若以皇帝的名义下圣旨,那叫天下文武百官听是不听?” 丁芷君问道:“宁宁,你是意思是……” 宁宁站了起来,斩钉截铁地道:“只怕郕王做监国还不够,他必须做皇帝,也先挟天子以令天下的阴谋才不能得逞。” 忽听得一声:“报--”焚琴匆匆跑进来,喘着气道:“夫人,小姐,老爷回来,说朝中出事了。” 丁芷君站了起来,与宁宁同时道:“出了什么事?” 正在这时,方荫已是大踏步地走进来,道:“前几日宫中派人送去十几车金银珠宝,希望能赎回皇上,可是也先只收下礼物,却连皇上一面也没见着。看来皇上返驾无望,众大臣群情激愤,要求郕王爷下旨追究王振之罪。不料王振之侄王山、王林垂死挣扎,带领锦衣卫冲进宫中,包围了仁寿宫,挟持太后和郕王……” 宁宁未等听完,就道:“那你还等什么?我们马上进宫。” 宁宁召集三路人马,在方荫的带领下,直扑王宫。这次她带来的尽是武林各派的高手,王山王林等还来不及动手,便被一一制服,顺利地将孙太后,钱皇后与郕王朱祁钰救了出来。 混战中,一座偏宫烧了起来,虽然大火及时扑灭,未曾烧到仁寿宫,可也把这些深宫的后妃们吓得够呛的。 昔年崔宁宁与朱祁锦情同姐妹,也曾随其到过宫中,认识了孙太后与郕王,也知她是武毅候的侄女,安乐郡主的义妹。今日危难之时,幸而宁宁带人来平定叛乱,惊魂甫定的孙太后与郕王朱祁镇,当即册封崔宁宁为永宁县主,留在宫中保护。(注:古代皇帝之女由公候主婚,故称公主;亲王之女由一郡之长主婚,故称郡主;其他王族之女由一县之长主婚,故称县主) 次日上朝,孙太后命崔宁宁随同郕王朱祁钰一起上朝。朝堂之上闹哄哄一片,文武大臣各执一词,争个不休。英宗出征,朝中重臣皆随其而去,眼下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谁也没把这监国的小郕王放在眼中。 侍讲徐埕大声疾呼:“臣夜观天向,天命已去,我朝只有南迁方可纾难,天子已经蒙尘,一旦瓦剌也先再度来犯,我满朝文武,天下百姓的性命都要不保了。”这话说得极具煽动力,立刻有一群闹哄哄的大臣跟在他身后叫道:“南迁,南迁--” 正在此时,有一大臣越众而出,朗声道:“臣以为,言南迁者当立刻问斩。” 顿时众人皆静,只听得那人道:“我朝自成祖皇帝定都北京以来,已有明示,一旦南迁,便是将这北地拱手让与蒙古人。若南渡之后,北方就难再收复,宋室朝气南渡便是前例。而且天子蒙尘,为人臣者怎可不顾?” 崔宁宁眼睛一亮,低声问身边的司礼监兴安道:“此为何人?” 兴安道:“他就是兵部侍郎于谦。” 宁宁轻吁一口气:“原来是他。”两年前她曾经听过他的名字,却没想到今天终于见到了他。眼见朝堂闹成一片,她心中迅速有了主意,从不知所措的郕王祁钰的身后走出来,大声道:“于大人言之有理,徐埕妖言惑众,目无王法,锦衣卫伺候--”一殿皆静,只见殿三百名锦衣卫迅速上殿,肃立在众人身后,大殿上立刻恢复了秩序。 崔宁宁发号施令:“将徐埕拿下。王爷有旨,天子蒙尘,姑且不杀大臣,今后凡有再言南迁南,杀无赦。” 众大臣退后,被这两天接二连三的事变惊吓过度的郕王祁钰握着宁宁的手道:“宁宁,这两日多亏你了。今日之情形你也看到了,以后,这些事我都交给你了。” 崔宁宁低下头,道:“王爷放心,一切有我。” 回宫后,孙太后得知今日之事,再下旨:为了便于崔宁宁行事,加封崔宁宁为永宁郡主。 第十九章、京城之战(2) 退出仁寿宫,崔宁宁在宫中信步而行,低头思索。不知不觉走到一处,正是昨日的被火烧后的偏宫,见宫监们忙忙碌碌地收拾昨日大火后的火场。这宫中器皿,金银等俱已经烧成一片狼籍。宁宁站在宫外,看着小监们将一件件东西整理出来,忽然她咦了一声,叫住一个小监道:“你手中的是什么东西?” 原来是一个蓝色的花瓶,花瓶上金线缠绕,煞是美丽。宁宁虽是见多识广,却也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花瓶,她问道:“你这花瓶从哪儿来的?”那小监道:“奴才不知道,这场大火把好多东西烧坏了,我是从那堆破烂里拣回来的。” 宁宁道:“那你去看看还有没有?” 那小监又去找了半天,找到了两个,但都不如第一个好看。宁宁沉下脸来道:“可是我喜欢这种花瓶。” 另一司礼监曹吉祥正站在她的身后,忙道:“郡主若是喜欢,奴才立刻吩咐大内照这样儿为您烧制更多更好的花瓶。” 宁宁道:“你们制过这样的花瓶吗?” 曹吉祥接过花瓶仔细看了看,笑道:“瞧这花瓶的样儿,是这场大火将金银之类烧化了,与这瓷瓶儿溶在一起,以前倒是从未见着这个样儿,果然新奇别致,郡主当真好眼力。郡主放心,郡主吩咐下的事儿,老奴能不办好吗?” 这件小事一打岔,使崔宁宁忽然拿定了主意。她转身道:“曹吉祥,你去请于谦大人、王文大人、王直大人、安乐王爷等到武毅候府,我有事相谈。” 崔宁宁来到武毅候府,见当朝主理各部的四五位大臣都已经到了。她与众大臣见过礼后,缓缓地道:“有些话,想来早已经在各位大人的心中了,只是,大家心中都有顾忌,还是由我说出来吧!八月二十三日、二十四日,也先挟皇帝到大同、宣府两次叫关,被幸被郭登、杨洪两位大人坚拒,阴谋未遂,退兵向北而去。如果也先下一次再来,他要是再挟皇上叫关,如果他去的不是大同、宣府而是别的关口,他有没有可能得逞?就算他再去大同、宣府,两位将军拒得一次,难道还真敢再拒第二次、第三次不成?” 众大臣皆垂首不语,于谦道:“只怕十次便有九次可成功。天下臣子,谁敢不奉圣旨。那一次两位守将虽然没有开城门,可是却也不得不送出金银,以免皇上受苦。若是也先一直如此下去,不是咱们大明朝的城池逐一被也先占领,就是所有的钱财都被也先索取一空了。” 崔宁宁闪闪发亮的眼睛盯住了各位大臣:“各位大人其实早就明白,为什么要拖到现在还不说?国不可一日无君,无君则朝纲大乱,所以今日才有徐埕这等小人危言耸听,无视君王。” 安乐王叹了一口气道:“宁宁,这些我们何曾不知,只是我们做臣子的,怎敢做这样的主?” 宁宁气得道:“有主意的人不敢做主,倒好让没主意的人乱做主。”她说出最厉害的一句话来:“听说,王振是在土木堡事变中被护卫将军樊忠将他一锤击死的,是吗?樊忠并未奉旨而行,那么,各位大人说他是做对还是做错了。” 王直气得道:“樊将军为天下人除害,如何不对。王振这贼子,他是死得太迟了。” 宁宁接口道:“说得好,王振是死得太迟了。这么多年来,王振专权误国,那一时那一刻不该杀。七月十四日若杀了他,就没有下旨出征这回事;七月十七日杀了他,大军不必出征;七月二十三日在宣府杀了他,大军就可安然回师;不从紫荆关过,是为了王振要到他的家乡蔚州、在土木堡等候两天是为了等王振的财物;满朝文武,五十万有血性的军人,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在这些时候杀了王振,那么就没有土木堡之祸、就没有皇上被掳、就没有五十万人葬送于一日、就没有今日国势危在旦夕的时候。为什么,就是等旨、等旨,等一道永远不会下来的旨意,等着也先铁蹄到来,等着大明江山完全葬送,就是没有人肯背这个作主的责任,就是只会保全自己?你们都是读书人,我倒要问问,什么叫做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她清冷的眼神,一一看过众大臣,众大臣不禁在这眼神下含愧低头。 王直肃然起立道:“郡主说得有理,于大人也曾有过此议,只是、只是、唉……” 于谦站起来道:“只是于某不才,不及郡主今日说得透彻,况且此事若无皇太后的旨意,也是万万不成的。” 崔宁宁明白了:“只是无人能向太后要得这一道旨意来,也无人能劝郕王殿下去接受这件事,对吗?这件事交给我去办。” 次日朝议,大殿上众臣决定了立郕王祁钰为皇帝。而在后宫,崔宁宁与安乐王妃、武毅候夫人丁芷君向孙太后痛陈厉害:如果不另立新君,若也先挟皇帝一路进攻,各地守将不敢交战,京城被陷,那时候不但没有皇帝,连她的太后之位也保不住;只有另立新君,下旨守卫边关,京城才能保得住安全;只有另立新君,朱祁镇没有了利用价值,也先才会放他回来。”三个女人,用女人的方法,说服了孙太后终于下旨同意立朱祁钰为帝,全民抗战。 九月初六,郕王朱祈钰即位,遥尊英宗朱祁镇为太上皇,改元“景泰”,大赦天下,免次年田租十分之三。封于谦为兵部尚书,主理军务;赐崔宁宁天子剑,全权行事。次日下旨,把王振在京中的党羽三百余人,尽数诛灭。下令全民备战,对抗蒙古。登时军心振奋,民气沸腾。 时间紧迫,也先随时会发兵再来。而五十万大军失陷在土木堡之后,京城已经无兵可调。只有崔宁宁天海山庄人马与泰山大会带来的共计两千多武林高手与留守京城的禁卫军及从土木堡逃回的残部,加起来还不到三万人。正如丁芷君所说的,掌握京城之势绝无问题,可是抗拒也先大军却是以卵击石。 于是加紧行动,一一部署。 一是筹军。由兵部发出檄文,调派山东、河南、南京等地的精锐军入京勤王;同时派各派高手保护兵部官员分赴各地,与当地官员一起招募新军。 二是备器。令工部加紧齐集物料,调崔家所有在各地的物资运往京城,由天海山庄天工馆的能工巧匠与工部内外局厂昼夜赶工,打造各种武器、火器与战具。天工馆不负所望,制造出各式火器。其中有根据云无双昔年的日记中留下的资料制造出的可在天上飞的神火飞鸦;宁宁与天工馆诸人精心设计的可施放毒火毒烟的龙云霞雾猛火炮及三十二支连装的火箭一窝蜂等等,更增神机营的声势。 三是调粮。对付瓦剌,须得用坚壁清野之策。崔宁宁到过瓦剌,熟知也先的用兵之法。瓦剌兵出征,向来不多带军粮,以利急速行军,所有粮食唯靠沿途掠夺。瓦剌军南来,如若无法掠得粮食,必然无法作持久战。于是将附近粮仓通州的粮食尽数调入京城。 四是练兵。武将拨兵出城,日日在城外操练兵士。 五是筑城。凡居住在城外的民家一律由官府协助迁入城内,以免受到掳掠,也避免留下物资给敌人。城中百姓人人奋勇,来修筑城墙,加固防御,备好滚石擂木等物。 准备了半个月,诸事都进行得可算顺利,筹兵已筹得各路勤王的部队及近畿招募的新兵近十五万人马;工部在天工馆的帮助下也已经制造出五千支神火飞鸦、一百门龙云霞雾猛火炮、两千支一窝蜂、另有火力极强的八面旋风吐雾轰雷炮二十门及其他燕尾箭、飞枪箭、飞空砂筒、毒水机驽、连环箭等奇门利器无数。崔宁宁与罗飞、杨弃、叶秋声等将各派武学拣适用于战场、威力大、易学的武功,分派各高手到各军营教与士兵,且各高手也留在营中互为接援。 只有通州移粮之事,却因京城中可调用的车辆不够,进行得十分缓慢。 这日崔宁宁回到武毅候府,独自一人在房中思考。丫环焚琴端进一碗参茶来,宁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我说过了我不要喝。”耳边响起一个声音道:“宁儿,什么事情让你这么烦躁?” 崔宁宁抬头诧异地道:“爹,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她的养父崔玄。崔玄道:“我听说,朝廷要将通州二十万担粮食都全部烧掉,宁宁,你可知道此事?” 宁宁点头道:“知道,作这个决议的时候,我也在场。” 崔玄皱眉道:“二十万担粮食,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可以让多少穷人吃饱饭。粒粒皆是农民血汗所种,怎能付之一炬?” 宁宁疲惫地答道:“爹--你不明白,这不是做生意。我们没有那么多的车马,这些粮食运不回来,留下当地只会帮助了也先。瓦剌军队没有粮食,不能做持久战,所以这些粮食必须全部烧掉。” 崔玄点头道:“我明白了。不过,如果我们能够把这些粮食全部运回来,那就不必烧掉了,是吗?” 宁宁道:“能运回来早就运回来了。以我的估计,也先十日之内必到,通州的粮食如果不及时烧掉,就来不及了。” 崔玄道:“如果你能给我五天的时间,我就有把握将大部份的粮食都运走。” 崔宁宁跳了起来:“五天,爹,这怎么可能?” 崔玄宽厚地笑了笑:“朝政之事我不懂。这运粮的事虽不是做生意,却可以用做生意的方法来办到。” 宁宁问:“什么办法?” 崔玄问道:“宁宁,你用了多少人,多少车马去运粮?” 宁宁道:“我已经令户部将所有可调用的车马、人员都去运粮了。” 崔玄道:“你调用的只是户部车马,如果叫全京城甚至各州县的百姓都去运粮呢?” 宁宁怔了一怔,有些领悟道:“爹是说……” 崔玄道:“只要朝廷下一道命令,不论士民官坤,除了有职司人员外,人人都可以去通州运粮,只要能在五天之内将粮食运至京城官仓,七成归公,三成归运送人。五日之后,放火烧仓。这样,老百姓自备的大车、小车、马车、牛车、驴车等,都可以去运粮。我估计五日之内,就可将通州的粮食全部运走。粮储民家,围城的时候,一样有用啊。” 崔宁宁跳了起来,高兴地抱住了崔玄:“太好了爹,你真不愧是我爹,我立刻就去叫户部下令,让所有百姓都去通州运粮。” 果然五日之后,通州粮大部分已经运至京城,最后也只有一二万担粮食来不及运走烧掉,因为也先大军已经行动了。 京城之战(3) 朱祁钰登基的消息传到瓦剌,也先擒获了明朝的皇帝祈镇之后,本来以为北京可以唾手而得,中原可以传檄而定,哪知崔宁宁于谦另立新君,召天下义师,兴兵勤王。也先又惊又怒,立即再挟朱祁镇挥兵围攻北京。十月初八发兵,这次学乖了的也先避开了大同的郭登和宣府的杨洪,绕道攻陷阳和;十月初九,攻陷紫荆关;十月初十,瓦剌军已到卢沟;十月十一日,也先的先锋孛罗率军已到西直门外。 崔宁宁抽调京营、各路勤王的部队及近畿招募的新兵已有二十二万;泰山大会武林人士一万五千人,其中近一千名高手,分成九队,列阵京城的九门外迎敌。由都督陶瑾守安定门;广宁伯刘安兴守东直门;武进伯朱瑛守朝阳门;都督刘聚守西直门;镇远候顾兴祖守阜成门;都指挥李端守正阳门;都督刘得新守崇文门;都指挥汤节守宣武门;而兵部尚书于谦则率武毅候方荫、总兵官石亨及副总兵范广、武兴列阵于正门德胜门外,背城一战。 城外于谦,城上崔宁宁,构成一道北京城的铜墙铁壁,迎战也先。 崔宁宁的手中,有三封信,那是十月初十从瓦剌军中送来的太上皇朱祁镇三封亲笔书信:一封给孙太后、一封给现任皇帝朱祁钰,一封喻文武百官。这三封信就留在了崔宁宁的手中,除了于谦外,谁也没看到过这三封信。眼下大战就在眼前,千万不能动摇了军心。 十月十一日,孛罗进攻彰义门,与明军一场血战,双方各有死伤。 十月十二日,也先大军已经到达德胜门外,二十几万人马,将北京城团团围住。随之,也先要明朝派人去朝见太上皇朱祁镇。 使臣回来,带来了也先的意见:也先这次是送朱祁镇回京正位的,大明朝的皇帝还在他这儿,另立新君是不算的;明朝要迎回皇帝,须得派重臣于谦、石亨、王直等到瓦剌军中亲迎,另外上次土木堡之战的原因之一是明朝答应将公主和亲却又反悔,所以这次仍要郡主和亲,而且指明要永宁郡主和亲;另要金帛一万两作用给也先这次行军的军费。 崔宁宁指着自己的鼻子,道:“要我去和亲,要于大人他们去瓦剌军中,我们一落入瓦剌人的手中,就没人来守城、就没人来对付也先。真是好主意,真亏也先他想得出来。” 也先的无理要求当然不能答应,于是派通政参议王复、太常少卿赵荣去瓦剌军中见太上皇。也先大怒,将两名官员逐出,于是立刻下令攻打北京城。 九门之外,杀声震天。 瓦剌先锋孛罗因昨日受阻于彰义门外,今日卷土重来,更增威势。他率先冲在队伍的前头,一路杀来,勇不可拦。 崔宁宁与于谦站在城外高台上调度军士,见孛罗凶悍难敌,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她红旗一挥,总兵石亨拍马上前与孛罗交战。三十回合后,石亨带兵向西败逃,孛罗在后穷追不舍,行至一排民房出,忽然一声号响,副总兵范广与二十门火力极强的八面旋风吐雾轰雷炮出现在孛罗面前,孛罗情知不好,忙欲转身撤退,却已经是来不及了。一阵惊天动地的轰响过后,孛罗与他的手下已经全数被灭。 瓦剌军队见了这火炮威力,也不禁胆寒。崔宁宁黄旗再展,放出五千支神火飞鸦。这神火飞鸦为木片所制,每支携两包炸药,飞至敌方上空忽然落地炸开,防不胜防,避无可避。瓦剌军被这神火飞鸦弄得阵脚大乱。于谦蓝旗一挥,石亨率兵马卷土重来,也先压不住阵脚,不得已挥兵撤退。 德胜门外形势稍得缓解,但其他各门,攻势更急。也先德胜门受挫,亲弟弟孛罗又死于火炮。一腔怒气,无从发泄,更是不顾一切,猛烈攻打各门。 一连两日,各门频频告急:东直门告急、彰义门告急、朝阳门告急、正阳门告急、崇文门告急……崔宁宁已返城中,不眠不休,不断分兵去各告急城门。猛想起一事,惊叫:“不好--”叶秋声忙问道:“出了什么事?”宁宁道:“也先不可能将主力分散在各城门,各门告急,攻城之军中必有真攻与佯攻,我们分兵各处,万一也先将主力集中一个城门猛攻,只要击破一个城门,就不得了了。” 丁芷君道:“那我们怎么办?要不要将兵马调回来?” 崔宁宁摇头道:“来不及了,我们现在调哪个城门的兵马,哪个城门就会被破。现在必须判断出也先最有可能会在哪个城门主攻,然后将我们现在所剩力量调到那儿等候。” 众人心急如焚,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宁宁在那儿苦思冥想。忽然宁宁跳了起来,道:“西直门。我们马上去。” 丁芷君问:“要不要将轰雷炮带上?” 宁宁摇头道:“用不着了,也先在德胜门吃过一次亏,这次一定会带着太上皇作挡箭牌。只要带上我们身边所有的人手就行。还有,”她取出两封书信道:“叶秋声、杨弃听令--”两人出列,宁宁道:“你们两人各率一队人马,入夜后潜入敌营,将这两封信分别交给脱脱不花的女儿忽兰公主和阿剌知院。”两人领命而去。 众人赶到西直门,由崔宁宁亲自带着一万人马埋伏在城外,刚刚伏好,也先果然挟朱祁镇攻打西直门。一到西直门,便陷入了崔宁宁预设的埋伏。 由于也先挟太上皇而来,所有的火炮、利箭都不敢轻射,只有展开一场白刃战。 人数较少的两万明军被瓦剌军重重包围,拼死血战。直到其他各城门压力稍减,才能分兵过来。西直门外,展开一场恶战。 这一场血战,明军人数虽少,却是人人奋勇当先,不畏生死。也先不禁怀疑这一支军队与土木堡之战的五十万人马是否是同一国家的军队了。战争已经是第五日了,不但守城的军士全军死战,就连北京的百余万百姓,不分男女老弱,也都登城协助作战。弓箭不够,居民就拆了自己的房屋,用砖石投击敌人,五日五夜,杀声震天,瓦剌军虽然骠悍,也不觉胆寒。 正是最激烈时,忽然瓦剌军的后营松动,也先的弟弟伯颜贴木儿来报:脱脱不花可汗与也先的妻子忽兰公主拨营退走了。 也先大怒,想不到脱脱不花竟敢在这个时候自保实力,拖他的后腿。可是形势已经是由得他发脾气了,探子飞报,有几路勤王义师,已兼程赶到,旌旗招展,在北京城头,已可遥遥望见。若再僵持下去,明朝的各路援军尽至,那时势将受内外夹攻,归路也可能受明兵截断。 正在这时,他看见了崔宁宁。 崔宁宁身穿大红色战袍,骑着一匹赤兔马,出现在他的面前。 也先的瞳孔收缩:“是你--” 崔宁宁点头道:“是我,我就是大明朝的永宁郡主。” 也先猛然醒悟:“脱脱不花和忽兰的撤军,和你有关?” 崔宁宁道:“我给他们分别写了两封信。” 也先眼中逼出杀气:“我早该将你留在瓦剌的。” 崔宁宁道:“你留过,可是你留不住,谁也留不住我。也先,今日之役,你已经败了。” 也先看着宁宁道:“我也先一生打战,从无败绩,自挥军南下,大明朝五十万人马尚且土崩瓦解,大明天子也成为我的俘虏。没想到却在北京城外,受阻于你。你曾帮过我,却为何在此时阻碍我,你究竟是我的吉星,还是凶星?” 宁宁道:“也先,吉凶自在人心。其实你不必有这一场大败的。为什么你们不能安守本份,却要来侵占别人的国土?一个国家与民族,运势有强有弱,大蒙古帝国已经成为过去,何必逆天而行?” 也先举起手中的长矛,肃然道:“崔郡主,你说得不错,一个国家与民族,运势有强有弱。当年我们大蒙古帝国,最强的时候,曾经天下无敌;最弱的时候,也曾经被你们明朝人赶到漠北的苦寒之地。但是这两个时代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是我也先的时代,我们又重新开始恢复从前了。这是经过我们几代人的努力才得到的。正因为国家的运势有强有弱,所以,我们才要在我们强盛的时候,进行扩张,否则,我上对不起为我们开疆拓土的前人,下对不起我们的子孙后代,让他们处于劣势。在我们有能力的时候,我们不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打下基础;那么,在我们势弱时,就没有本钱保住自己,就只能任人宰割了。这一次,如果没有你和于谦这两个人,我最少可以取得中原的半壁江山,实现我恢复大蒙古帝国的梦想了。即使如此,我也已经取得我们大蒙古帝国的又一个辉煌,我俘虏了中原的皇帝,打到了你们的京城。蒙古的历史上,将永久留下我也先汗的不朽业绩。” 崔宁宁眉一扬:“也先汗?也先,你想作可汗了?” 也先冷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这个可汗的位置,本来就是我的囊中物。脱脱不花私通明朝人,临阵退缩,再也没有资格做这个可汗了。崔郡主,待本汗一统蒙古后,我们再来逐鹿中原。”一转马上,挥手道:“撤退--”立刻有兵士传令:“撤退--撤退--”一时间,千军万马,此起彼伏,如海浪般退去。十余万人马一起撤退,却是井井有条,退而不乱。 瓦剌在十月十一攻入西直门,到十月十七退兵,伤亡了七八万人,一无所得。 崔宁宁长吁了一口气:“终于退了--”这才真正放下了一条心。守城的这段时间,她日夜奔忙,已经有四五日不曾合眼了,此刻危机已去,她整个人都松驰下来。她长长地打了个呵欠,对焚琴道:“我回府去睡一会儿,任何人有任何事,叫他们找于大人或姑姑,别来打扰我。” 这一觉,可睡得好长。等到她醒来时,已经是第三天了,丁芷君告诉她,也先已经出了紫荆关了,瓦剌的威胁,总算可以告一段落。 杨弃的婚礼 也先败退,为了报复和泄愤,一路上对所过州县大肆烧杀掠夺,所获财帛人口不计其数,又将部分军队留与大同、宣府城外一带,对明朝边境进行威胁。 崔宁宁自也先退兵之后,便无事一身轻,把所有的事都推给于谦与丁芷君,自己乐得逍遥自在。 十一月份下旬,北京已经开始飘起雪花来了。 崔宁宁身披着貂裘,坐在紫气东来阁中,看着园中的白雪红梅。她身上的貂裘为雪白色,浑身上下,无一根杂色,是极为珍贵的雪貂裘,便是皇宫之中,也找不到第二件了。这楼阁是为宁宁特制的,冬暖夏凉。地下埋着铜管,冬天由仆人们不断将烧开的热水倒入铜管,循环流动,一室皆春,又避免了烧炕烧炉室内冷热不均和因之产生的火盆炭气。两边帘子是用来自回疆的厚厚的羊绒毯子所制,放下帘子,一丝冷风也吹不进来。今日只开了南向的窗子,赏雪看梅。 若是夏天,铜管中则灌以井水,则一室清凉。将羊绒帘子换成竹帘,只要有微风吹过,便能满室生凉。房顶装有喷水装置,可在园中人工降下一阵小雨来。紫气东来阁中,有着天下最舒适的设备,俱是天工馆的能工巧匠心血所注。 崔宁宁饮了一口酒,这是百花之精所酿制的胭脂露,倒在天然的温玉杯中,香气、温度都正是最刺激舌头的时候,桌上摆着用白玉细瓷盛着的六十四味精致细点,只要有一碟点心稍凉了或是吃了三分之一,就会有丫环轻手轻脚地换重新换上一碟。后面沉香木几上的一盆水仙开得正好,香气满屋。 一起坐着的还有杨弃和顾小雪。 崔宁宁兴致勃勃地向杨弃介绍着各种小点心,若是换了平时,她是没这份兴致的。她从小锦衣玉食,便是吃龙肉也是无可无不可的。只是今日有杨弃在,杨弃从小孤苦,她现在只有杨弃这一个亲人,恨不得将自己所享有的一切都与杨弃一道分享。这一个月来,她带着杨弃,吃的玩的,无所不至。 杨弃今日来,本是有话要说的。他想了想道:“小妹,我与小雪打算成亲了。” 崔宁宁怔了一怔,喜道:“太好了,我终于又有事可作了。大哥,小雪姐姐,恭喜你们。我来替你们筹备婚礼。”她站起来,搂着小雪笑道:“好嫂嫂,我带你去我的房里,把我所有的首饰都拿出来,你看看你有什么喜欢的,若不够,我再到大内给你找去。” 杨弃谨慎地道:“小妹,这个世上,只剩下我们兄妹两人了。现在我和小雪也快成亲了,可是你却……” 崔宁宁做了个鬼脸:“大嫂进门,你就等不及要将我这个小妹踢出去了?我们家房子不会不够吧!” 杨弃忙道:“小妹,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宁宁笑道:“我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呢!大哥呀大哥,你跟小雪姐姐在一起也这么多久了,她就没有把她的玲珑心水晶肝分你一些。” 顾小雪温柔地笑道:“我和你大哥在一起,我都听他的。” 杨弃道:“我是想说:小妹,你的终身大事,是否也该定下来了。你觉得叶秋声大哥如何?” 崔宁宁笑道:“姑姑将京城权贵的名单给我让我挑,吕青青告诉我一长串的武林名门子弟的名字,现在大哥你又……真好笑,难道你们都忘记我已经嫁人了吗?” 杨弃大吃一惊:“难道你的心里,还想着那段无忌?” 宁宁笑道:“真好笑,姑姑总认为这场婚姻不算数。可是我已经拜过堂,成过亲了呀!” 杨弃完全惊呆了,他怔怔地道:“你还想着段无忌……”方欲再开口说些什么,转眼见宁宁已经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他看着小雪,小雪缓缓地摇了摇头。难道宁宁的心中,除了段无忌之外,竟再也不能容纳别人了吗? 此后,在宁宁的婚事上,两人便不再说什么了。 转眼已到新春,这一年的新春,是不同寻常的。这是景泰皇帝登基后的第一个新年,更有为战胜也先、全国欢庆、慰劳功臣、确立景泰皇帝地位的含义。这一年宫在大肆庆祝,欢宴不断,一直到了十五元宵。 元宵节,天海山庄内,为杨弃与顾小雪举行了婚礼。这婚礼别出心裁,出自崔宁宁的安排。因这日正值元宵,便将礼堂全部布置在后花园的水阁之上。只见一湾流水,转入园中,两边岸上石栏,皆点着水晶玻璃各色风灯,如银花雪浪,时值冬日,两岸柳杏等树虽已花叶落尽,却用通草绸绫纸绢依势作成花叶,粘于枝上,每一株树悬灯数盏。在池中也同样作成荷花莲叶鸳鸯等,水阁中也有各种精致盆景诸灯装饰,更兼有珠帘绣幕、桂楫兰舟,一对新人于水阁上拜堂成亲,水中陆上阁中诸灯上下争辉,映着这玻璃世界,珠宝乾坤,望之更尤如神仙中人。 宁宁兴致勃勃地要闹洞房,她花样百出,直闹得杨弃与顾小雪两人直告饶不已,丁芷君忙过来相救,软硬兼施好不容易把宁宁拉走了。 众人也都散去,洞房中只剩杨弃与顾小雪两人。大红喜烛,映得两人脸都红扑扑地,四目交会,眼中更似有千言万语。 好半天,杨弃才轻轻地道:“小雪,我从没想到我会有这么一天。当年在泰山之上,初见你时,你从轿子中走出来,宛若瑶池仙女一样,那样地高贵、那样地美丽。那时候,我真不敢想象,我竟然能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竟会和你结为夫妻。” 顾小雪的眼睛也湿润了,她轻轻地道:“我从小就是一个孤儿,从小,被方夫人收养,成为小公主的替身。我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也没有人象你一样关心过我。我以为我这一生,再也不可能得到人间的情义。可是多亏了宁宁,多亏了你,我才有机会得享人间的幸福。” 杨弃道:“现在我最不放心的就是宁宁,她仍然忘不了段无忌。母亲一生,只留下我们兄妹二人,我得到了幸福,而她却不能。她不该有这样的结果。叶大哥是个好人,我希望他能够和宁宁在一起,但是我想不明白,宁宁为什么会拒绝他?” 顾小雪道:“我们都曾经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我从小就是个木偶人,你从小就飘泊四方,但是我们最终都得到了幸福。宁宁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为了模仿她,我从小就开始去了解她,了解她的喜怒哀乐,我了解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可以为难她。她从小就被方夫人养大,但是以方夫人这样厉害的人,却也没能够掌握她,她依然按照她自己的方式去生活。方夫人没能控制住她,段无忌也没能控制住她,宁宁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她一直都比我们强。我想,她一定可以找到自己的幸福。叶大哥虽然是很优秀,但是我觉得他叫人捉摸不透……” 杨弃道:“怎么会呢,叶大哥是个很容易相处的人。” 顾小雪看着他道:“你真的了解叶大哥吗?你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你知道他所爱的是什么,他所恶的是什么,他所追求的是什么?” 杨弃方欲说:“我当然知……”忽然停在那儿了,仔细想来,他和叶秋声虽然极要好,可是细想起来,叶秋声却从来没对他说到过有关他自己的一切,他对于叶秋声的一切,知道的竟不比小雪和其他人更多。 他皱起了眉头,正想着,顾小雪温柔地偎在他的身上,轻身道:“不要想了,都是我不好,我们不要再提这个话题了,好吗?” 杨弃看着娇妻,微笑道:“好。” 宁宁的生日 杨弃与顾小雪新婚燕而,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五月份。 景泰元年五月初五,是崔宁宁的生日。 五月初五,宫中设宴,崔宁宁入宫,孙太后、吴太后、景泰帝、钱皇后、汪贵妃与诸宫贵妃皆有赏赐之物。崔宁宁回府时,丁芷君见到她身上穿着景泰帝所赐的金线绣凤穿四季花缎的朝服,头插一对累丝镶猫眼儿宝石的金凤钗,戴着一对孙太后所赐的碧玉耳坠子,手持着吴太后所赐的一柄玉如意。不由得喜形于色,笑道:“宁宁,恭喜你了。” 崔宁宁笑着伸出手来道:“姑姑,我生日你当然要恭喜我了,可不能只是嘴上说说,你要给我礼物的。” 丁芷君看着她叹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傻,宁宁,你难道还不明白这其中的意思吗?” 宁宁笑道:“姑姑越说我越不明白了,什么其中的意思呀?” 丁芷君欲言又止,忙迸退了左右,看了看四周真的已经无人,才道:“皇上至今未立皇后呢!他在等什么,你还不明白吗?” 崔宁宁依然笑得无邪:“我明白什么?” 丁芷君冷笑道:“你又装傻。本朝等级森严,衣饰服色都有严格的规定。首饰上用金用银、衣服上绣龙绣凤,都是杀头的罪。只有皇后的衣饰上才可用龙凤式样,只有皇后的首饰才全部用纯金装饰。就连皇贵妃的衣饰,也只能用梅花孔雀,首饰也不能全用纯金,而是金银互镶或是白银镀金。皇上赐你的衣料上有凤凰图样,首饰是金凤钗,什么意思,我不信你不明白?吴太后送玉如意是表示她也赞同立你为皇后,所以才赐你如意。” 崔宁宁笑道:“怪不得汪妃杭妃看见我脸色都臭臭的。” 丁芷君道:“对了,你见到两位皇子了吗?” 宁宁道:“你是指见濬和见济吗?”英宗之子名见濬,景泰帝之子名见济,两位皇子,目前已经成为朝堂上的焦点。 丁芷君试探着道:“宁儿,以你看来,将来哪位皇子有出息些?” 这话可不好回答,在景泰帝的心中,自然是想立自己的儿子见济作太子,可是现在的太子却是英宗之子见濬。而朝中众臣,也因此分为两派为太上皇派和皇帝派。 宁宁撇了撇嘴道:“哼,那个见濬呆呆笨笨胆儿小小的,就只会躲在奶娘身后哭,不见得睿到哪儿去;那个见济病病弱弱的象只小猫儿,也见不得济事儿。” 听着宁宁把两位皇子的名字如此编派,丁芷君大笑:“现在朝廷中分为两派,宁宁,你是掌国郡主,你的态度很重要。” 宁宁毫不犹豫地道:“见济。” 丁芷君怔了怔:“为什么?” 崔宁宁冷冷地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皇帝太子不是父子,那就是有两个主了。朝廷会因此分裂,造成政令不行,小人投机。从古到今,哪有叔叔传位给侄儿的道理。见濬若继续做着太子,尺早是一杯御酒,三尺白绫。” 丁芷君也为之胆寒,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道:“不错,可是朝中众臣,都是太上皇手中提拨的臣子,本朝以理学治天下,照正统观念,这帝位怎么也得回到太上皇一支的手中,因此朝堂上,有许多大臣一直据理力争。” 宁宁不屑地道:“我最讨厌这些理学家,既不懂保境,又不会安民,仗着三尺长舌,批这评那的。有事没事一口浊气,闹个谏臣的名份。我还听说,前代有个御史,为些丁点小事,上奏皇帝,屁股被打烂了,他居然把这屁股上的这块烂肉切上下腌了挂在大厅里,强着每一个到他家的人来欣赏他那块臭肉,为的是显示自己是个清流,谏臣。两个小屁孩儿,谁贤谁愚还不知道呢,无非是为着他们自己那一小窝子里互相吹捧,表演欲过强而已。” 丁芷君一边听着一边笑:“宁儿,你既然讨厌这群混蛋,你就着手治理吧!” 宁宁白了她一眼:“我才懒得管呢。不过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见济是个病殃子,我刚才去看了见濬,他倒是身强体壮四肢发达的,只是胆儿小,依赖性强,象足了太上皇。我看着他身边的一群太监挺可疑的,保不定里头就出第二个王振。已经回明了太后,见濬和见济身边都不留太监,尤其是识字的。现在两孩子身边都换了宫女照应。对了,见濬身边有个姓万的宫女挺乖巧的,叫--叫什么贞儿的。”(注:瞧瞧宁宁弄的事儿,太监撤了换宫女,皇宫照样鸡飞狗跳。没有宁宁,将来可能会再出一个大太监,可是历史上就少了个宠冠后宫的万贵妃了,皇帝差劲,哪种人在他身边都会弄出事来。这位万贞儿,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万贵妃了,飞花曾经有一篇小说《成化年间的爱情故事》就是说的万贵妃) 丁芷君忖着:“宁宁,我看皇上有心要立你为后,这是千载难适的好机会。宁宁,以我们现在手中所拥用的实力,一旦你入宫为后,必能让皇上听命于你,你会成为继武则天之后的另一个女皇帝了。” “女皇帝?”宁宁喃喃地道:“这么说,我已经就要到达天下权力的顶峰了。段无忌和姑姑一心一意、不惜一切所要追求的目标,就已经在我的手中了吗?原来,权力的滋味是这样的……” 丁芷君见她小嘴一动一动地,却听不到她究竟在自言自语些什么。正要询问,宁宁忽然一笑道:“姑姑,我知道你的心意。我的生日还有两天呢,两天以后,我再给你答复好了。” 丁芷君怀疑地看着崔宁宁,任何人她都有办法掌握。甚至于当年的云无双,她都能有能够猜测到对方的心意,用一些直接间接的方法去达到自己的目地。可是对于宁宁,这个她从小一手养大的孩子,她竟然越来越没把握了。 崔宁宁站起来,她推开了一扇窗子,看着窗外的夜色,天上有流星飞过,她忽然叹了一口气说:“姑姑,有一个问题,我藏在心中已经很久了,我想问你,如果我不是云无双的女儿,如果我不是顾先生的女儿,如果我没有这与生俱来的荣华富贵,没有了遗传自母亲的美貌聪明和父亲的血统,那么我--崔宁宁,对于世人来说,没有什么可取的呢?还有什么值得荣耀与骄傲的?如果我只是一个平常人的女儿,既没有权力,也没有财富,普普通通的容貌,没有应有尽有的教育,那我现在将会是怎样呢?” 丁芷君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她似乎从宁宁的话中听出了一些不妙的因素,可是她现在弄不明白宁宁究竟想要做什么,只觉得一颗心似在不断下沉。她站起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让我来告诉你吧!你不了解什么是普通人的生活,而我曾经经历过。那种生活,不是你可以过的。没有欢乐、没有荣耀,有的只是不尽的屈辱,你要为一日三餐而劳累奔波,你要为生存而一次又一次地低头,你要挨饿、你要受冻,你要受穷、你要受辱,你每天不是在过日子,而是在熬日子,世界不再围着你转,掌权者的一个念头,就可以决定你的命运。就象土木堡的五十万将士,他们和他们的亲人们的命运,就断送于王振的妄念;就象历代修长城、修皇陵的奴隶,他们和他们妻儿的生离死别,就只是为了帝王们的狂想;就象你小时候,挖来的蚁穴,你的小手轻轻一挥,摧毁成千上万只蚂蚁的家园,用水轻轻一倒,整个世界全部毁灭。这就是普通人的生活。” 崔宁宁趟到丁芷君的身后,抱住了丁芷君,轻轻道:“姑姑,我明白,我明白你的想法。” 丁芷君回过头来,轻抚着她的头,道:“宁儿,你是日子过得太好了,才会有此奇思怪想。听我的话,照我所说的路走下去,你会得到幸福的。从小大到,姑姑不是一直把你照顾得很好吗?” 崔宁宁放开了手,笑嘻嘻地道:“是的,姑姑。可是我从小就是个顽皮家伙,从来也没好好地按别人给的路走过。”说着,见杨弃与顾小雪过来,忙跑上前去,丁芷君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隐隐有些不安。 五月初六,在武毅候府举行盛宴,接待的是朝廷重臣、各地藩镇及来自兀良哈、安南、朝鲜、榜葛刺、哈密、吐鲁番、暹罗、爪哇等各国的使节。 崔宁宁此时名震天下,各官员送来的贺礼亦是极尽奢华贵重,礼物中有翡翠西瓜、玛瑙珠帘、象牙观音像……等都是人间罕见的珍品;宁宁爱骑马,就有兀良哈使臣送来的天马两匹,神骏异常;宁宁喜动物,就有天竺使臣送来的一对白象和云南沐王府送来一对白孔雀;还有哈密送来的足有两尺长的哈密瓜、爪哇使臣送来的南洋龙涎香等等,一室内琳琅满目,美不胜收。 崔宁宁身着郡主宫服,由顾小雪与丁芷君陪同着看礼物,杨弃与叶秋声则帮着迎客送客。 自京城之战胜利以来,宁宁诸事不理,只是拉着杨弃三人在京中游玩,衣食住行所用物事,一件比一件更豪华,一日比一日更奢侈无度。她的奢华生活,三人不但见所未见,到后来甚至是闻所未闻。就连身为候门夫人的丁芷君也忍不住劝说过几次,要宁宁不要这般穷奢极欲,只是宁宁非但不听,反而更变本加厉。 杨弃幼时贫寒,今日眼见这寿堂之上华彩夺目,可是崔宁宁才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女,如此暴殄天物,实是过份。心中暗叹,只是宁宁从来任性,不管是谁,凡有逆耳之言,一句不听。 正想着,却见司礼监曹吉祥正笑嘻嘻地带着几个小太监,走过来,小太监手中还捧着一个描金的漆盒。见了崔宁宁,行了一礼道:“恭喜郡主了。” 宁宁笑道:“曹司礼,你来喝一杯寿酒罢了,何必带什么礼物呢!” 曹吉祥见了满目珠宝,忙笑道:“郡主这样的眼力,老奴若敢带那点儿破铜烂铁,还嫌占了你这儿的地方呢!老奴这是借花献佛,这盒子里是郡主上次中意的那花瓶儿。” 宁宁已经忘记了:“什么花瓶?” 曹吉祥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取出一对花瓶来,正是那次大火后宁宁中意的那种金线缠绕的美丽花瓶,而且比原来那只花瓶更好看了几分。宁宁一见,笑了:“原来是它,曹吉祥,送得好,我喜欢。”众人闻听,忙上前来围着宁宁,一看之下,也啧啧称奇,都道:“好美丽的花瓶。” 丁芷君笑道:“宁宁,你给这瓶儿起个名字吧!也好传之后世。” 宁宁想了想,什么风花雪月的名字也太多了,她又懒得去细想,就道:“我朝瓷器本已经有永乐白、宣德青;现今是景泰元年,普天同庆,这瓶儿又是蓝色的,就叫景泰蓝吧!”众大臣皆赞道:“景泰蓝,当真好名字。” 景泰蓝于后世名闻世界,谁又能想到,最初它竟是由于崔宁宁的一时心血来潮所引起的呢! 公主传说 武毅候府大宴群臣,文武百官皆到,只是少了兵部尚书于谦。 崔宁宁已经问了三次了,可是还是没看到于谦。一直站在她身旁的石亨却道:“郡主如此看重于大人,而于谦真是不识抬举。昔年王振的寿宴他拒绝送礼还可以说得上是一声有骨气,可是郡主是救国功臣,又对他有恩。他也不给您半点面子。竟拿对王振的态度对您,真是太过份了。” 崔宁宁嘟起了嘴:“不会吧!我跟他交情这么好,再说我还特意下贴请他,我也不会要他送礼,难道说他真的不当我是朋友吗?” 石亨冷冷地道:“有的人就是天生的冷心冷肠,你就是再大的热情,也不过是换回一团冰块而已。你当他是朋友,他可不当你是朋友。” 宁宁却笑了:“石亨,你是在说你自己吧!我也听说了,前些天你要拍于谦的马屁,上奏请封于谦的儿子于冕高官,结果反在于谦那儿碰了一鼻子灰。该!该!你也不想想,于冕才多大呀,这不招骂吗?” 石亨被她取笑一番,站在那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不知该马上走开还是要继续呆下去。这时丫环焚环跑过来,将一封书信递给崔宁宁道:“郡主,奴婢从兵部尚书府来,于大人让我将这封信带给郡主。” 宁宁连忙拆开信,见于谦一手苍劲有力的书法,上写着:“恭贺永宁郡主芳辰,祝郡主长存馨德。古人云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享天下之富贵,当思天下之贫寒。京城奢风竞起,臣忧心忡忡。郡主天下之楷模,郡主言行,天下效行,郡主善自珍重。臣于谦顿首百拜。” 宁宁边看边笑,石亨不禁问道:“郡主看什么看得这么开心?” 宁宁笑将书信递给他,石亨看得脸色大变,激动地道:“这、这于大人也太过份了,他简直在指责郡主,如他所说难道京城的所有不好的事都应该由郡主负责不成?” 宁宁笑将信拿回道:“人说秀才人情纸半张,他总算还多一点,写了满满一大张。于谦的墨宝可不多,很值钱的哦!你别把它弄坏了,我还要留着呢。” 石亨知道挑拨不成,可是看宁宁的脸上神情,也知道于谦那满满一大张纸也是白写了。这一场暗斗,正是不分输赢。 华灯一夜不寐,冠盖满堂,俱是王候将相,夫人诰命等人,京城中从无任何府第,有这般的热闹与荣耀。 第三日五月初七,在城郊的天海山庄,搭起了一座高台,下有酒池肉林,叫来天下最好的厨子,准备最上等的洒席,有乐人载歌载舞穿梭其间,今日崔宁宁在此招待武林群豪。 高台之上,有两个木棚,木棚封闭,无人知其内是什么东西。围着高台的,是一堆堆熊熊燃烧的大火,正前方,却是一座大铁炉,炉火熊熊,烧得正旺。 崔宁宁今日衣饰,比前两日更奢华。她今日头戴翡翠珠冠,身穿绣着百鸟朝凤的金缕衣裙,外披着孔雀缂丝披风,脚履黄金镶夜明珠绣鞋。一身打扮,便是皇后公主也无此豪华。 崔宁宁登上高台,众人皆静了下来,恭听她的发话。 崔宁宁看了下面一眼,道:“大家一定很奇怪,我身后这两个木棚中有些什么东西?”她手一挥,焚琴煮鹤分别将两座木门打开,众人远远望去,见里面有无数的珍宝神兵与秘笈,只是看得不太清楚。 崔宁宁继续道:“这两个木棚之中,就是我所拥有的一切财富。其中包括先父顾长风、先母云无双与我夫婿段无忌的平生所收藏的所有武功秘笈、神兵利器与金钱。一个人生下来就拥有的一切,并不真正是属于她的。这二十年来,武林纷争不断,天下战乱不已,有许多人都失去了家园,遭受了损害。而我现在,就将这一切,交还与天下之人。” 台下的丁芷君听得脸色大变,就要站起反对,一只手却及时按住了她。丁芷君回头一看,却是崔玄。她看着崔玄的神情,怒道:“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崔玄点了点头,道:“纵拥有天下所有的权力和财富,却换不回宁儿真正的欢乐。还是让她做自己想要做的事吧!” 丁芷君不耐地道:“她会有欢乐的。不行,我不能让她这样胡作非为,我必须去阻止她。” 崔玄沉声道:“你不许去,她不是你,权力不能带给她欢乐,她也不是在胡作非为,这些财富本来就是属于她的,不是属于你的,她有权作她的处置。阿芷,这些年来你已经得到太多了,放过她吧!” 丁芷君愕然看着崔玄,这一张从来都是好好先生的脸上,却有着她从未见过的严厉。这辈子崔玄从未拂过她的心愿,可是此时他脸上的坚决,竟让她这向来在江湖上翻云覆雨不择手段的女魔头也不由地退缩了。 这时候,台上已经由顾小雪宣布分配规则:所有原属各门各派之秘笈与刀剑,还与各门派,已损失不可寻的,就以不相上下的东西,分完后所剩下来的无主之物,就立即抛入台前的大铁炉中销毁,免成以后江湖争斗之源。而崔家富甲天下的财产,除一小部分留与崔玄外,其他的一部分分与土木堡之变四十万将士的孤寡遗族,以前受无双教毁灭的门派亦可分到一部分,剩下的由各地崔家事业改成的善堂,救济由天灾人祸造成的穷苦之人。 分发行动有秩序地进行着,各门派中人默默的上前接受各种秘笈宝刀等物。 他们中的有一些门派,曾经被云无双灭门;有一些门派,曾经被段无忌压迫。崔宁宁的仇家原是很多的,但是宁宁已经没有仇家了。今日,他们仍然来了,来取回他们原有的东西。虽然明知道取回这些东西,就是等于放弃了向云氏后人索仇的权力,但是,有什么比重新振兴一个门派更为重要的呢。 没有人能把对云无双的仇、对段无忌的怨记在宁宁的帐上。不仅仅是因为她是顾先生的女儿。紫金山之会,她挫败了段无忌的称霸江湖,付出了婚姻的代价,人人都看在眼中,就算这个时候对她仍有仇恨的人们,再接下去的保卫大明王室,保卫京城的屡次战役中,她毁家抒难,她呕心沥血终于打败也先,保全天下百姓之时,也不禁为之感动。这个少女,不愧是圣人顾先生之女,不愧有圣人遗风,虽然她也是万恶的无双女魔的女儿,却能够与她的母亲完全不同。每个人都与她一起,在经过那样惨烈的战争之后,能够活下来的,都已经是万幸了,过去的那点门派之争,与整个国家的战役比起来,简直是鸡虫之斗了。崔宁宁能够放弃这一切的荣华富贵,让他们在一片废墟上重新建立自己的家园,她不愧是顾先生的女儿。 台上的一切,并不影响台下的歌舞酒乐。夜色降临的时候,四周放起了烟花,火树银花,肃穆中又带着奇异的热闹景象。 当烟火近静时,天色也快要亮了。台上亦只剩下三样东西:无双刀、无相真经与天下英雄令。 叶秋声站在宁宁的身边,轻声道:“这三样东西非各大门派之物,亦非无主之物,它们是你的父母留给你的。” 宁宁淡淡地一笑:“父母的心意,留在心中即可。这三样东西,我用不着。”她上前一步,双手捧起这三样可令武林翻天覆地的至宝,走到台前,一举手,抛入烧得火焰的颜色已经变白的高炉之中。 这一举动,令得在场所有的人都大惊失色,有人吓得呆住了,也有人吓得一交摔倒在地,更有人失去理智地想要跟着跳进连钢铁能都轻易销毁的大铁炉中,想要抢救这三件宝物,幸被早有准备的崔家武士拦住。 崔宁宁走下高台,此刻的她,已经脱去华服,只着一身粗布青衣,头上也全无饰物,就象是一个普通的村姑一样。 她站在台前,朗声道:“我崔宁宁从此刻起,退出江湖,退出官场,退出一切。从现在开始,我不再是朝廷的郡主,也不再是黑白两道武林公主,也不再是什么千金小姐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离开这里,什么都不带走,只带走我自己。” 众人犹在一波波的震惊中未反应过来。崔宁宁走到丁芷君与崔玄的面前,丁芷君已经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宁宁轻声道:“姑姑,我曾问过你,如果我不是云无双的女儿,如果我不是顾先生的女儿,如果我没有这与生俱来的荣华富贵,没有了遗传自母亲的美貌聪明和父亲的血统,那么我--崔宁宁,对于世人来说,没有什么可取的呢?还有什么值得荣耀与骄傲的?如果我只是一个平常人的女儿,既没有权力,也没有财富,普普通通的容貌,没有应有尽有的教育,那我将会是怎样?可是只有一无所有的我,才是我自己。我才会真正知道,对我好的人,是为了我的父亲,还是母亲,还是为了权力与财富?” 丁芷君缓缓地道:“宁宁,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是不必究根问底的。你真的认为这样对你比较好,那你就去吧!” 崔宁宁微笑着,可是眼中也有了泪花:“我知道,你与爹爹,是真心爱我的。”她上前抱住崔玄与丁芷君两人,低低地道:“爹爹、姑姑,宁儿去了。” 说罢,一身布衣,不携一物,只身在众人的目光送别下,走出热闹的宴会,走出天海山庄,走出江湖。 崔宁宁骑着一匹青驴出了东直门,走至十里长亭,只见亭中坐着一个青衣人。宁宁下驴,叫道:“于大人。”那人正是兵部尚书于谦,于谦举杯道:“于谦知郡主今日要走,特以清水一杯相送。” 宁宁走上前来,一杯饮尽,笑道:“好一个清水相送,君子之交淡如水。于大人,你送我一杯水,我送你一句话。水至清无鱼,人至清无徒。我是要走的人,所以无所顾忌,你是要留的人,众臣还要相处,得罢休时且罢休。至清至刚,要树敌太多,自身安危,也要注意三分。” 于谦肃然道:“郡主,良言相劝,于谦感激。然于谦生就这幅不合时宜的脾气,天下已经有太多的入浑水之人,激浊扬清的人尚太少,怎可再入浑水之流。我一放手,天下黎民又多一层盘剥,只为自己赢得几个浑水之伴,于谦做不到。” 崔宁宁微微一笑,知已不可劝说。她放下杯子,对于谦作一长揖,骑上青驴,扬长而去。 景宗朱祁镇得知崔宁宁已去,追溯她仁寿宫救驾、拥立之功、守卫京城及景泰初年安定江山的功劳,追封她为宁国长公主,设天海山庄为宁国长公主府,府中一应鸾驾仪仗齐备,只是少了崔宁宁这个宁国长公主。 这一去,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丁芷君仍在京中,杨弃与顾小雪成亲后,住在九华山,叶秋声浪迹天下。 次年九月,南京地震、两淮大水黄河决口,王文奉旨巡视安抚流民回京后,来到武毅候府,说了这次巡视中听到的一件事。黄河在沙湾决口之后,大批灾民涌进城中,谁知城门不开,这时只见一个城中少女打倒官兵,开城放进灾民;第二次听到的消息是当地一富户张百万生日,宴请众官员,这少女领着一群灾民在张百万门口大唱莲花落,一名指挥使正欲带兵驱逐,竟认出那少女就是宁国长公主,于是那日在张百万家饮酒的官绅,每人各捐一万两白银安置灾民;第三次是王文已到沙湾,听行此事,正到处打听时,得知一名少女带领一群百姓在沙湾决口处抢修堤坝,那几日都是大雨倾盆,等王文赶到堤坝时,那少女已经不见踪影。 之后,有消息陆续传来:有人在长江边见着一个少女乘一小舟吹笛顺江水而下,容貌酷似崔宁宁;又有人在华山绝顶处见着她;也有人在白山黑水的辽东见着她;也有人在穷山恶水的巴蜀之地见过她;甚至同一天都各有人在相距几千里的一南一北两个地方见着她;有人见着她救人,也有人见着她捉弄一些恶人…… 可是崔宁宁到底去了哪里,虽是众说纷纭,可是谁也不知道她真的在哪里。就连无所不知的秘讯门、最了解她的丁芷君也无法找到她。 又见无忌 三年后,在关外的一个小镇上,走来一个青衣少女。她、就是崔宁宁。 这三年来,她游历过千山万水。 她去过无数名胜古迹:如岳州岳阳楼、南昌滕王阁、苏州沧浪亭、安阳铜雀台、武昌黄鹤楼、金陵无梁殿、咸阳阿房宫、姑苏寒山寺、洛阳金谷园、扬州廿四桥、三峡白帝城、滁州放鹤亭、大理蝴蝶泉、镇江金山寺、临潼华清池、九江琵琶亭等等。 又及历代征战之地:折戟沉沙的赤壁、破釜沉舟的钜鹿、暗渡陈仓的宝鸡、水淹七军的襄阳、火烧连营的彝陵、黄袍加身的陈桥、大会诸候的孟津、一夫妆关的函谷、十面埋伏的九里山、草木皆兵的八公山、八锤大战的朱仙镇、六军不发的马嵬坡、楼船暮雪的瓜洲渡及铁马秋风的大散关等等。 这日傍晚时分,她来到了这个小镇。来到一家小酒馆,她要了一碗面,正慢慢地吃着。 就在快要吃完时,一个猎户打扮的人走进店中,将手中的两只雉鸡交到柜上道:“打两斤酒,再切一盘牛肉,打包带走。” 崔宁宁不经意地回头一看,只看到这人熟悉的背影,便觉得呼吸也似停住了。 那人带了东西就走,崔宁宁拉住店小二急问道:“他是谁,住在哪儿?” 那店小二疑惑地看着她,看她是个年轻姑娘,就道:“我也不知道,只听有人叫他虎哥。他可真是个怪人,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山那边,也从来不与人来往,只是每过个十天半个月的,就带着些猎物,卖些给皮货店,卖些给我们,换一些粮食。说也奇怪,猎户四季靠一冬,除了冬天,很少人能打到猎物,可是他一年四季都能够打到猎物。象那些凶猛的大野兽,如老虎豹子的,那些猎户成群结队的还打不到,可是他有时一个人就扛回一只来,只是了不起。”宁宁不等他说完,就已经追了出去。 她跟着前面的人,一直跟到小镇外面。那人停下脚步,道:“阁下是谁,为何跟在我的后面。” 宁宁从暗处走了出来,道:“是我。” 那人蓦然回头,只见他披着乱发,身着兽皮,满脸胡子,整个人如同山中的野人,只有一双眼睛锐利如故……可是、他真的是段无忌。 段无忌看见跟在他后面的竟是宁宁,也怔住了。 两人面对面地站着,恍如隔世。宁宁颤声道:“段无忌,是你?” 段无忌冷冷地道:“你认错人了。”转身就走。 宁宁拉着他道:“我不会认错人,你为什么不承认。” 段无忌道:“承认如何,不承认又如何,崔姑娘,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段无忌了,我想不到,我会栽在你手中,你还来找我干什么,是想看我的落魄,是想看看你自己的成果吗?你可以轻易地将一个人捧上顶峰,也可以轻易地让他从顶峰摔落。你知道江湖中人称你为玉手乾坤,连乾坤都在你的掌握中,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宁宁看着他,一字字地道:“我来,是因为有一个人曾答应过娶我为妻,除了他,我谁也不嫁。” 段无忌仰首大笑:“那只是以前的段无忌,以前的段无忌是无双教的教主,所以他可以说出这样的话,可是现在,我已经一无所有。是我太自信,想不到,却栽在你手中。你现在说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 宁宁道:“可是你还是段无忌,我这一辈子只喜欢一个人,他叫段无忌。” 段无忌哈哈大笑:“段无忌,段无忌,你可知道,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段无忌这个人了。”他大步向前走去。 宁宁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叫,忽然,她重重地摔倒在地,右脚一阵疼痛,眼前段无忌头也不回,越走越远,气得拿起一块石头扔过去,叫道:“段无忌,你没出息,你算什么男子汉。不做无双教主,你就不是段无忌了吗?只有身份地位,才是你存在的价值吗?做无双教主就是你人生的顶峰,你做人都是为一个名号,为了别人的眼光而活,你活着有什么意思,有什么乐趣。就算做无双教主的时候,你真正快乐过吗?你的武功是别人的,教位也是别人的。要是你象我娘一样,自创一派武功,自立一个教派,谁能抢得走,谁能摔得下你。我可不会认错,我也不永远会请求你的什么原谅。要是你自己够强,没有人能够打败你,你生我的气,你就来杀了我,反正我现在武功一样不如你,你要杀我也是容易得很呀!你为什么不回头,你为什么不来。” 忽然间,她已经被段无忌腾空抱起,段无忌凌厉地看着她:“你到底想怎么样?” 宁宁盯着他的脸,道:“‘我不会让你带着恨意离开我一辈子,就算你恨我,我也要和你在一起,就算是用强力,我们也要绑在一起。’这是你对我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我不会用强力,但是我会死缠烂打。我可不会说请你原谅我的话,因为我不认为我需要你原谅我什么。”她用力抱住段无忌道:“可是我知道你不会真的扔下我不管。” 段无忌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你错了。”这时候,已经快到段无忌所居的小木屋了,他踢开木屋的门,将她重重地扔在床上,道:“就算我会留你,也不是对你余情未了,而是为了报复。” 宁宁脸色不改,道:“不管是什么,只要我与你在一起就好。” 却听得门外有人道:“真的吗,好情深意重呀!”随着语声,从门外袅袅走进一人,竟是孙海棠。 孙海棠倚在门边,轻笑道:“段郎和我在一起,就不必崔姑娘费心了。” 段无忌见孙海棠忽然出现,也是大出意料之外,他反应极快,立刻想到事出有因,脸色微微一变,看了宁宁一眼,喝道:“你都看到了,还不快走。” 宁宁何等聪明,早将段无忌的神色看在眼中,心中一宽,笑道:“原来是孙姑娘,那我就更不走了,三年不见,别来可好。” 孙海棠笑道:“崔姑娘也别急着走,听说你手上还拥有无相真经,段郎的武功,还要仗你的秘芨来恢复呢。” 宁宁笑道:“你要留下我,要我交出无相真经?” 孙海棠笑得花枝招展:“崔姑娘真是聪明。” 宁宁笑道:“可是天下人都知道,我在集灵台上,已将无相真经与无双刀,无敌令一同焚毁了。” 孙海棠娇笑道:“哎呀,崔姑娘烧了一本,不会留下一本吗?就算没有,以崔姑娘的聪明,还不能记在心里吗?” 段无忌脸色一变,喝道:“外面的朋友,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呢?” 只听得一阵哈哈大笑,孙浩出现在门外,他的身后,还站着十余名手下。孙浩笑道:“不愧是段无忌,武功废了,居然还有这么好的耳目,听得见我们来了。” 宁宁大惊:“你说什么,段无忌的武功已废?” 孙海棠冷笑道:“不是你让叶秋声用破血针废了段郎的武功,你还在这儿假惺惺?” 宁宁呆呆地站着,眼中渐露出一种谁也看不懂的神色:“叶秋声?” 段无忌冷冷地道:“你们早就知道我武功已经废了,孙堂主,以你的性情,为何要等到今日才动手?” 孙浩笑道:“杀了你,我们怎么能钓到这位小公主呢?这位公主娘娘可是个宝藏,得到了她,就可得到天下了。段无忌,这一点是你教会我的,可是你自己却不能好好地把握,以至功败垂成,可见天下武林,终究该是我孙某人的。哈哈哈--” 宁宁笑道:“你忘了,我可还没有答应呢?” 孙浩笑道:“为了你的心上人段无忌,你还会不会答应呢?” 宁宁瞟了段无忌一眼,坐下来,懒洋洋地道:“先开出你的条件,让我听听看,值不值得考虑一下!” 孙浩道:“只要你交出无相真经,我就运功帮段无忌恢复功力,放你们离开,让你们从此比翼双飞,如何?” 孙海棠尖叫道:“不行,我不会让她和段无忌在一起。” 宁宁冷笑一声:“那你想怎么样?” 孙海棠瞧着宁宁那满不在乎的样子,心中更恨,她满颜嫉恨,一步步走近宁宁:“你最好看清楚,现在你落在我们的手中,要想活命就要听我们的。你以为你永远都是公主吗?做梦。在无双宫,你打我一巴掌,现在,这一巴掌,我要打回来。”她扬起手,竟也“啪”地一声,重重地打了宁宁一巴掌。这一掌她含恨打出,又狠又辣,宁宁被打得一个踉跄,脸上立刻凸现出五道紫红的掌印。 段无忌上前一步,怒道:“你--”深吸了一口气,强抑怒气,转过头去。当日宁宁打了孙海棠,他只微怪宁宁太过任性,可是此刻见宁宁挨了一掌,他竟是觉得心中抽紧。这次见面,他以为自己会恨她,可是看见她倒在地上时,竟无法对她再硬起心肠来。 这一刻,如醍醐灌顶,陡然间明白了一切:原来自己心中真正爱着的,竟是这个任性的小丫头。 宁宁恍若未觉,只是看着段无忌的脸色,见他转过头去,微微一笑,对孙浩道:“孙先生,如果你不能管教你的女儿,你叫我怎么能信任你,你怎么有资格得到无相真经呢。” 孙浩喝道:“海棠,你还不向崔姑娘道歉。” 孙海棠仗着父亲一向宠爱,岂肯低头:“什么,爹,你竟要我向这丫头道歉。哼,我不听,今天我说什么也要先杀了她,出出这口气。我不信,刀架在她头上,她敢嘴硬。” 宁宁懒洋洋地道:“好主意,孙浩,惹恼了我,咱们一拍两散!要不要赌一赌我怕不怕死?” 孙浩眼见这秘芨就要到手,心急如焚,伸手给了孙海棠一记耳光,喝道:“胡闹,这儿还论不到你说话,给我出去。” 孙海棠不能置信地看着父亲:“你打我,你从未打过我,今天为了这小丫头打我?”她激忿地指着孙浩与段无忌:“你、你,你们都在骗我,平时说怎么宠爱我疼惜我,一旦利字当头,个个都出卖我,牺牲我,视我如草芥。我恨你们,我恨死你们了。崔宁宁,我不会放过你的。”捂着脸冲了出去。 孙浩干笑一声:“崔姑娘,我连海棠都打了,你现在可能相信我了吧!” 宁宁淡淡一笑:“孙先生果然是做大事的人,拿得起放得下。我们走吧。” 孙浩问:“去哪儿?” 宁宁笑道:“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我游过五岳,可惜还未去过黄山。” 孙浩猛然想到:“正是,你外公云仲武是云海山庄庄主,难道说这本无相真经还在黄山?” 宁宁点头道:“正是。” 孙海棠满腹委屈,不顾一切地跑出去,也不知跑了多久,才停下脚步,眼见四野无人,忍无可忍,放声痛哭。上天何其不公,以她孙海棠的高贵美貌,本该是让天下人都捧在手中,供在心上疼惜怜爱的,为什么会让她这样受欺,为什么无人怜香惜玉,为什么她的父亲不是武林中最显赫的人,为什么命运不曾垂青于她……越想越是委屈,抽泣了不知多久,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那人走到她面前停下,道:“姑娘,你受了什么委屈,为何独自在此伤心哭泣?” 孙海棠抬起头来,见对方是个年轻男子,容貌英俊,举止不凡。那人陡见一个美貌少女,如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一时竟瞧得呆住了。孙海棠见了他也是一怔:“叶秋声,是你?” 叶秋声一怔:“孙姑娘,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孙海棠冷笑一声,缓缓地道:“不错,是我。你不必问我为什么在这儿。我只知道,有一个人的下落,你一定会非常关心的。” 黄山石室 黄山,云海山庄遗址上,来了一行人。不见昔日繁华楼台,不见曾经白骨劫灰,如今只见一片荒丘。 宁宁轻叹道:“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才不过二十多年,这儿再也看不到昔年云海山庄的一丝痕迹了。” 孙浩一心只在无相真经,问道:“无相真经在何处?” 宁宁道:“西林,石室。” 孙浩问:“什么意思?” 宁宁道:“我只知道,无相真经的原本,就在云海山庄西林石室。你们向西看,是一片黑松林,我们到松林去找找看。” 众人走入松林深处。忽然宁宁道:“你们看,那边有一座石室。”众人随她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一座半塌的石室。 走入石室,只见室内只有石制的一桌一榻。宁宁在门边的石框下取出一物,段无忌看得仔细,是一块雕有花纹的玉佩。这块玉佩如此重要,可是这么多年以来,却一直放在这间石室之中,无人知晓。 宁宁走入室中,将手中的玉佩放入石桌下面,摸索了一会儿,忽听得连声巨响,孙浩等大惊,连忙跃开。过了一会儿,却见石榻缓缓移开,出现一个黑洞洞的地道。 宁宁道:“你们要的东西,就在里面,你们谁先下去?” 孙浩想了想,奸笑道:“还是请段公子先下去好了,崔姑娘就与我们一起下去。” 从小镇到黄山,段无忌一直出奇地沉默,这时候,仍是一言不发,接过火把,走下地道。孙浩押着宁宁,众人一拥而入。 地道中曲曲折折,盘旋反复,走了一会儿,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个宽广的石窟,只见前面石壁,半为白色,半为黑色,于正中分开,白色极白,黑色极黑,于火光闪映下,分外诡异。左右各有一门,白门上书“生”字,黑门上写“死”字。 孙浩先推开“生”门,只见门内空空荡荡,空无一物,段无忌用手在地下轻刮了刮,站起来,摊开手掌,掌中是极细小的金屑。段无忌道:“生门之中,昔年放的是无数黄金,从地下一直铺到壁顶,当年师父云无双就是用这一批黄金,创建无双教。师父离开中原后,丁芷君用剩下的部分,造就崔玄天下首富的声名,最后,是宁宁三年前在集灵台,将所剩之财,散与天下。如今这石室中,就只剩下这点金屑了。” 孙浩看着段无忌手中的金屑,想象着当年的财富,心中又羡又妒,猛想到一事:“既然黄金已经不在,那么秘芨呢?” 段无忌道:“秘芨在隔壁。” 孙浩问:“隔壁,那道死门?” 段无忌道:“不错,死门,至死地而后生。任何人到了这儿,都会先去藏有黄金的生门。但是当年云无双却先走入了死门,直到三年后她将要离开时,她才进入生门。” 孙浩不解地问:“为什么?” 段无忌道:“只有先进入死门的人,才会心无旁骛,学成无相真经上的武功。要是先见了这满室黄金,这武功如何能专心致志地练成?”说着,他已经率先走入死门。 走入室内,只见四周石壁上刻满了无数的文字图形,连绵不绝,石室顶上悬着一颗明珠,虽是照得一片透亮,却仍令人觉得有一股阴森森的气息。 孙浩首先伸过头来看这石壁,方看了一眼,便觉得这图形上的姿式,千变万化,捉摸不定,忽然间看到了一片极开阔的天地,只觉得这壁上的图形文字博大精深,竟可解决自己长期来苦思不得的许多武学难题,忍不住伸手抬足,学了起来。 段无忌只看了一眼图形,心中也是一震,眼前许多武功招式纷至沓来,不觉气血翻涌,忍不住也要跟着去学那图形上的招式。 忽然一双小手轻轻地蒙在他眼前,他正看得入神,伸手要去拂去这挡在眼前之物。小手一翻,按在他灵台穴,段无忌神志陡然一清,耳边只听得宁宁极细小的声音:“段无忌,这壁上的图形看不得。” 段无忌一回头,正要发问,口未张,忽觉吹气如兰,宁宁的樱唇竟近在他的嘴边,头一低,双唇相接,忽觉情难自抑,轻吻下去。那一瞬,神游物外,竟忘却身在何处了。 他自做上教主之后,亦不止接触过一个女人了。海棠之吻如蜜桃,香甜无比。宁宁之吻却如橄榄,初青涩,却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回味无穷。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分开。宁宁脸颊飞红,双眼迷惘,抚着红红的双唇,如同喝醉了酒似的。忽然她看着前面,面露惊恐之色。段无忌顺着她眼光转头看去,大吃一惊。 只见孙浩与他的手下诸人,望着壁上的图形,早已如痴如醉。有的举止癫狂,手舞足蹈;有的扑在石壁上,乱咬乱抓;有的扼住自己的喉咙,嗬嗬地叫着;孙浩却是脸如金纸,全身颤抖不已,看上去已经受了极重的内伤,犹双目瞪得大大的盯着石壁。石窟中宛若群魔乱舞,混乱不堪。 段无忌看着众人神志不清,如疯如魔,也不禁心中暗惊,道:“快走。”护着宁宁冲出石窟,众人早已陷入疯狂状态,哪管得了他们。 冲出石门,眼前一片黑暗,段无忌抱起宁宁,在地道中狂奔,耳边似犹闻石窟中众人疯狂之声。 冲出地道,冲出石屋,眼前陡然一亮,但见星光满天,段无忌松了一口气,这才将怀中的宁宁放下。 宁宁脸色发白,牵着他的衣角道:“真是想不到,他们会变得这么可怕。” 段无忌心中也自惴惴:“这是走火入魔。刚才若不是你,我恐怕也会变得和他们一样了。你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变化,是不是?” 宁宁点头道:“可是我想不到,会变得这么可怕。” 段无忌皱眉道:“怎么会这样?” 宁宁道:“无相真经,以无相为要。学习无相真经的人,最好是没有练过其他武功的,这样,练起无相真经来,就会事半功倍。而本身就具有其他门派武功的人来学无相真经,恰好相反,两种武功冲突,反而会事倍功半,武功越高,坏处越大。当年我娘将无相真经送给端木雄,结果他练得经脉大乱,才会败在我娘的手中,让她夺了教主之位。刚才在石窟中也一样,孙浩的武功最高,结果他走火入魔最深。”段无忌不语,宁宁仰首望着天空,轻叹一声道:“那年我听无名大师说法,他说佛经云魔者有四:一曰烦恼魔,指内心中的贪嗔痴;二曰阴魔,即身心五阴;三曰死魔,即死亡;四曰天魔,指六欲,欲望不去,心魔即来。其实象孙浩那样,是早在他的心中,已经走火入魔了。” 段无忌喃喃地道:“欲望不去,心魔即来。” 宁宁抬头问道:“段无忌,你做教主时,快不快乐?” 段无忌一怔:“我做教主的时候?”他当年曾有两大愿望,一就是能出人头地,二就是得到孙海棠。在他做了无双教教主时,可说已经完全达到了自己的愿望。可是他的心中,是否就真是快乐呢?他曾为了得到那一切,付出了太多太多。可是,真的值得吗? 宁宁凝望着他,道:“段无忌,你曾经说过你要娶我,你现在还是不是还是想娶我?” 段无忌道:“宁宁,其实我--” 宁宁掩住他的口道:“段无忌呀段无忌,我们都是太过聪明的人,太知道在谁感情上付出得多,就会被对方掌握。所以这些年来,我们来来去去,谁都不想被对方掌握,谁都不想把真心表露。真心实意的人,却说着虚情假意的话,结果,你不知道我,我不知道你,我们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其实有一些话,我藏在心中已经很久了,现在,我要都说出来,我要让你明白我心中在想什么:如果你不爱我,那你千万别告诉我;如果你骗了我,那我宁愿永远被你骗;如果你是错的,我情愿和你一起错;如果你是在利用我,我但愿可以被你利用一生一世;别人说你是坏人,我也不要做好人;即使和你度过一生是冒险,也胜过平平淡淡沉沉闷闷;只愿此生与你快快乐乐,逍逍遥遥直到永远。我才不管别人说什么,谁不是在红尘中,为名为利来来去去。” 段无忌心潮澎湃,握住她的手,道:“宁宁,我一直都是要你做我的新娘,我从来就没有变过。宁宁,这一生一世,我也只爱你。就为你这一番话,我段无忌上刀上下油锅,都要你做我的妻子。我们现在就下山,找一个地方,我们拜堂成亲。” 宁宁挥手笑道:“何必找什么地方呢!清风明月作证,万象为宾客,天地就是我们的新房,还需要什么三媒六证这么烦琐。我们就在这黄山之巅,拜堂成亲,你说好不好?” 段无忌一把抱住了她,笑道:“你这小丫头,当真是惊世骇俗,语不惊人死不休。” 宁宁嗔道:“我就快是你妻子了,你还叫我小丫头。” 段无忌大笑道:“小丫头,小丫头,你永远都是我的小丫头。” 两人跪下来,就在在黄山之巅,对天地三拜,结为夫妻。 两人站起来,宁宁倚在段无忌怀中,正要说话,忽听得冷笑一声,两人惊诧地回头,却见林中走出了一对青年男女,他们竟是叶秋声与孙海棠,谁也想不到,两个似毫无关连的人,竟会走在一起。 幕后黑手 宁宁心中暗吃一惊,脸上却不露声色,反而微微一笑。如果有人想吓你一跳,那么笑也是一种很好的办法,想吓你的人看到你居然还能笑得出,说不定反而会被你吓一跳。宁宁本来就是这一行的高手,宁宁的武功虽然很差,但她在许多方面却都是高手。 宁宁甜甜地笑道:“叶大哥,孙姐姐,你们才来吗?”段无忌被她这一声哥哥姐姐叫得浑身发麻,忽然想到一事,他想到宁宁为什么会始终都连名带姓地叫他段无忌,原来她无缘无故叫得亲热的时候,多半心中是不怀好意的。 叶秋声上前一步,也笑得十分真诚:“小妹,好久不见了。” 宁宁笑道:“但不知叶大哥雅兴如此之好,也来黄山游玩。” 叶秋声看着段无忌道:“真是可惜,小妹,你为什么又与他在一起了呢?” 宁宁笑道:“叶大哥不同意吗?” 叶秋声笑道:“家师一直想见见你们二位,不知你们是否有隙一行。” 宁宁奇道:“你师父是谁?” “无量天尊,”从林中走出一个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老道士,慢慢地道:“崔姑娘,好久不见了。” 段无忌看得仔细,这老道竟是武当派掌门人清虚子。宁宁缓缓地道:“原来是你。” “原来是你,”宁宁道:“我明白了。” 清虚子道:“你明白了什么?” 宁宁道:“原来那个真正想要独霸江湖的人,是你。一切不可解的事,原来都能在你身上得到答案,你是所有事情的根源。当年我外公的势力太大,对你有影响,你就借祝寿为名,逼我外公退出江湖。我外公被杀,云海山庄被毁灭,都是你让你师弟凌虚子所为。你用婚姻来控制罗飞,用罗飞来对付我娘。你却想不到,我娘会因此成为无双教教主,差点还灭了武当。你又想出一石二鸟之计,请来了我爹顾先生,因为只要有我爹在,任何人都休想独霸天下。我爹要化解各大门派与无双教的仇怨,你却乘我爹不在我娘身边时,偷袭我娘,导致泰山大会上我爹的死。早在二十年前,你就与孙浩勾结,第二次泰山大会,也是你一手操纵。当你从李秀言口中得知我娘留下一个女儿后,你就让神医华神农制作出一个酷似我娘的云中凤来抛砖引玉。在泰山大会后,你知道罗飞身边有一个容貌酷似他的弟子杨弃,你就在半路设伏,然后让叶秋声借此结交我大哥杨弃,不管杨弃是不是与云无双有关,但叶秋声却一定可以等到我来找罗飞。可是你每每人算不如天算,二十年前有我娘,二十年后有段无忌,却将你的计划全部落空!” 清虚子笑道:“果然不愧是云无双的女儿,不错,本来我们已经控制了段无忌。在内有孙海棠,在外有孙浩,叶秋声鼓动杨弃作教主,必然会使得段无忌大乱阵脚,再与丁芷君斗得两败俱伤。到时候,我控制着无双教来对付那些不听我话的人,就如我当日控制着天龙帮清除异已一样。我本来计划在三年后,一切都完全控制在我的手中后,就可灭了无双教。不过,我却错算了你这个小丫头会忽然搅局,坏我大事。想不到我一番心血,反而成就了你玉手乾坤的大名。不过,你怎么能想到这一切的?”说着,不禁看了叶秋声一眼。 宁宁笑道:“这叫人算不如天算了。二十年前有我娘,二十年后有我。那天,孙海棠说出叶秋声用破血针伤了段无忌,叶秋声是这么谨慎的人,这件事连我都不知道,孙海棠怎么会知道,只能说明叶秋声与孙浩有来往。再看到你,我就明白你与孙浩的关系了。由当年泰山那个假公主是仿着我娘的相貌,她的背后,必有一个易容高手,这么高深的医术,而当世有这种本领的人,只有一个,就是你是好友华神农。而丁芷君用顾小雪冒充我,用了十年时间,还不如那个假公主长得象。所以,一切一切加起来,就足以证明你在背后操纵。不过,”她转头道:“叶大哥,你在这一场戏中算是一个怎么样的角色?你明知道你这个师父不是好人,你已经看到了罗飞的前车之鉴,象你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要作第二个罗飞?” 叶秋声微微一笑:“他是我师父,他叫我怎么作,我就怎么作。” 宁宁捧腹大笑道:“叶大哥,你别笑死我了,你可不是罗飞,别口是心非了,在京城那么多天的相处,我足以了解你是怎么样的人了。我真是同情你,为了与我哥哥结交,就得装成一个正人君子的样儿,你是否忍得很辛苦了?要是我早知道你也是个坏蛋,说不定我早就喜欢上你了。” 叶秋声笑道:“你又何必这时候还来哄我。宁宁,你真是太聪明了,如果你不是这样聪明的话,你一定会活得长久一些。” 宁宁笑道:“这我可放心得很好人不命长,祸害活千年。象我这样招人恨的人,一定会长命百岁的。是你要杀我,还是你师父要杀我?” 叶秋声笑道:“你一向是我最疼的小妹,我怎么会杀你呢?不过,我师父说,象你这样太聪明的小姑娘,留在这世俗凡间中,不是叫别人烦恼,就是你自己烦恼?” 宁宁笑道:“不是你想杀我就好。”忽然从身后取出一个黑色的小球,扔出去叫道:“看我的霹雳毒弹。” 清虚子等一惊退后,那小球落地,火星乱溅,忽然砰地一声爆开,却飞出五颜六色的烟花来,清虚子深恐有毒,连忙闭住呼吸。只见那烟花乱飞,把这山头映得煞是好看。 叶秋声道:“师父,是烟花,不是毒弹。” 清虚子再定睛一看,宁宁与段无忌已经不见了。他脸一沉,道:“他们跑不了多远,快追。” 桃云小筑 两人这时已经跑到了散花坞。散花坞前一大片桃林布成阵势,想来可阻得对方一阵。 天快亮了,他们看清了小筑中的陈设。宁宁找到一盒银针,喜道:“有了银针就好了,段无忌,你被叶秋声用破血针所伤,我可以用银针助你打通穴道,恢复功力。”段无忌笑道:“你行吗,扎着了手可别哭?” 宁宁停下了手,抬头看着段无忌道:“哭?段无忌,在你的心中,是不是只当我是个小孩子,究竟你对我,是不是真的有爱?” 段无忌轻抚着她的头发,轻叹道:“我的宁儿,你终于长大了,你不再是个小孩子了。这些年来,我一直等你真正地长大。当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襁褓中孩子,而我,只是个小叫化子,受尽别人的欺凌。那一天,你忽然从天而降,落在我的怀中,你冲着我甜甜一笑,第一次,你让我忘记世间的一切不平,让我不顾一切地保护你,为了你那无邪的笑容永在。就从那一刻起,已经注定我们的缘份了。在天龙帮,我再一次看见你,也是因为你的笑容,依然是那么清新可爱。即使师父没有将你交托给我,你也永远是我最疼的人,不管你对我作过什么,我都不会真的恨你。我与你,生死相依,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宁宁轻声道:“那么,孙海棠呢?” 段无忌遥望远方,道:“开始,我也并不明白自己。当我第一次看见孙海棠时,她是那么美,那么高贵不可及。得到她,如同得到权势一样,成了初出江湖的我的目标。你爬过山吗?当你爬山的时候,你就要爬上山顶。爬山所有的魅力,就要攀登的时候,就在你征服它的过程中,你会为了爬上山,而用尽你的全力,而不去顾及其他了。可一旦你爬上山顶,那么这座山,就不会再使你有多少留恋了。孙海棠的确是个很美的女人,我曾经以为自己是爱她的,可是,我不能忘记她曾给我的挫折,她的势利,她爱的,只是作了教主的段无忌。当我得到她的时候,她开始对我千依百顺时,我却开始厌倦她。我一直都无法忘记她对我的错处,却包容你的一切任性,视之为天经地义。其实,我真正爱的人,原来是你。” 宁宁伏在段无忌的怀中,轻轻道:“其实我早该知道了。这个世界上除了你,谁还会这样疼我怜我包容我。可我一直却是那么任性,三年前,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会那样去伤害你。不止是为了我哥哥,而是我害怕,害怕做了教主的你,做了教主的你,离我越来越远了。我娘的日记上说,无双刀的残忍,不仅是对别人残忍,对自己更是残忍。我娘最后的日子,孤零零地在荒岛上,段无忌,我不要你象我娘一样,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我不要你作教主,我只要你跟我在一起。” 段无忌轻轻拥着她,道:“直到此刻,我才有些了悟,三年前,你将我从教主的宝座上拉下来,也未曾不是件好事。我那些年我一直走得太快,快得没有静下来好好想想过。这三年来,我一个人静静地一直想了许多事。如果说三年前我见到你,我一定会怨恨你,可是现在,我才知道,如果我还在教主的位置上,也许我活不到今天了。宁宁,我不怪你,这些处年来,只有这一刻,我们才是真正在一起真心以对的,宁宁,让我们重新开始!” 宁宁抬头看着段无忌,第一次没有连名带姓地叫他:“无忌,好的。” 段无忌道:“现在,我们面临的大敌是清虚子。不过,清虚子武功高强,恐怕不易对付。只可惜,我的武功一时不能恢复,而无双刀又已经毁了。” 宁宁咬着牙道:“只要是人,我都有办法对付。就算他的武功再高,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再说,现在我们在一起,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开心。与那三年独自飘泊的时候相比,我宁可选择现在。现在,我们就开始用银针打通你的穴道。咱们能抢得一刻,就多一分机会。” 这桃云小筑本是她母亲云无双的旧居,宁宁轻易就找到了一盒银针,她拿着银针道:“时间不多了,段无忌,我们开始吧!”两人在席上对坐,段无忌脱去上衣,盘膝闭目。宁宁打开针盒,拿起银针。 这银针度穴,是生死悠关的大事,段无忌内力被破已经三年,宁宁虽通医术,可是连她自己也并无把握成与不与。纵是成功,也只能恢复他原来功力的三至五成,叶秋声,清虚子只怕马上就要追到这儿来,两人的性命都是悬于一丝之间,她素来天不怕地不怕,可是这一刻,手执银针,却是微微颤抖,不敢刺下。 她拿起银针,正欲扎下,又犹豫了一下,段无忌睁开眼,看着她的手,道:“你是不是紧张?” 宁宁点点头,放下银针道:“我以为我这辈子对任何事都不会紧张的,可是刚才忽然就……段无忌,这一关,我们能闯过去吗?” 段无忌右手握住她的小手,深深地看进她的眼中,柔声道:“要是只有你一个人,你怕不怕?” 宁宁摇头道:“要是只有我一个人,我虽然没有把握,可是我还敢和他们赌一把,我不一定会输。” 段无忌将左手再放上去,道:“那么现在再加上我,你就多一张王牌,你的赢面岂不是更大,你还怕什么?” 宁宁抬头望着他:“可是你……” 段无忌笑道:“我这条命本来就是拾回来的,怕什么?该不会是你怕……” 宁宁一扬眉道:“我怕,我怕什么?” 段无忌笑道:“我皮粗肉厚,扎一两下倒没什么,是不是你怕自己这个蒙古大夫扎不着别人,却扎到自己手上去,我知道你可是最怕疼了。” 宁宁“咭”地一声笑了出来,道:“你好坏,你怎么我是蒙古大夫。” 段无忌故作惊诧,道:“你不是瓦刺国专医牛马的崔宁宁大夫吗?” 宁宁轻拍了他一下,道:“是呀,我专医你这个大水牛的蒙古大夫。”被他这么一哄,紧张的心情倒轻松不少。她笑着重新拿起银针,段无忌笑道:“小心,扎着了自己的手可别哭。”宁宁看着段无忌,忽然心中爱意不可抑,忍不住亲了他一下。段无忌心中一荡,紧紧抱住她,道:“你呀,你这小坏蛋。” 最后王牌 第三日时,叶秋声与孙海棠已经找到了桃云小筑,冷笑道:“想不到黄山也有此美丽的景色,宁宁,你真是好雅兴呀!” 宁宁笑吟吟地走出来道:“叶大哥,你真的要杀我吗?” 叶秋声冷冷地道:“我不想杀你,我只想杀了段无忌。本来我可以放过他的,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要来找他。我只是不服气,段无忌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对他?” 宁宁一字字道:“不为什么,就因为他是段无忌,不管他与我之间有任何恩怨,别人都插不上手的。” 叶秋声道:“好,那我就先杀了他。” 段无忌手执一把旧柴刀走出来道:“叶秋声,我再以无双刀法与你的剑法相比,若你不用无情剑法,看看以你的真本事,还能不能打败我?” 叶秋声冷笑道:“你想拿话扣我,我不会上你的当,只要杀了你,用不用无情剑法,那是我的事,怎么?不敢比了。手下败将,还敢言勇吗?”一剑横斜,正是无情剑法中的“野渡无人”。 段无忌冷笑一声:“果然无耻。”手中虽是一把旧柴刀,施展开来,依然有当年无双教主的虎虎生威。 叶秋声不动声色,慢慢地用无情剑法,似编成一道道剑网,步步进逼,将段无忌的刀势网住。果然三十招一过,段无忌刀法渐滞,叶秋声长笑一声,一招“天外飞星”已经刺向段无忌前心,孙海棠不由地闭上双目。 只听得一声惊叫,却不似段无忌之声。孙海棠忙睁开眼睛,却见叶秋声长剑落地,捂着右手,手上有一滴滴血滴落。叶秋声满脸不能置信:“这不可能,这一招天外流星这么厉害,以你现在的武功,怎么能破解这招天外流星。” 段无忌收刀冷笑一声:“叶秋声,偷来的锣儿打不得,我早就对你说不要用无情剑法了,你偏不听。你真是贵人多忘事,不记得这无情剑法是谁教你的了?” 叶秋声转头看着崔宁宁:“崔宁宁,是你,是你?” 宁宁冷冷地看着他道:“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叶秋声,泰山一战后,你已经不需要再为我决战了,我为什么还会将另外十招更具威力的无情剑招教给你,你又不是我亲哥哥?” 叶秋声惊骇地看着宁宁:“你在那时候就已经在算计我了。你怎么能这样作?你简直太可怕了” 宁宁眉头一扬,道:“可怕,叶大哥,究竟是谁在算计谁?这十招剑法,的确是威力极大,我诚心教你,对你也是有极大的帮助。只要你不生邪心,不是用来对我反咬一口,算计于我,我又怎能算计得了你?” 叶秋声冷冷地看着她,他已经无言以对了。 只听得一个声音道:“好一个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好一个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对手的强与盛,都是你所给与,对手的强与盛,自然就都在你的控制之中。善哉,善哉,不愧是玉手乾坤,不愧是顾先生与云无双之女。要是贫道早点明白这个道理,武当霸业,何至等到今日。贫道活到八十多岁,象崔姑娘这样的人,还是第一个认识。声儿,我不怪你失手,你的确不是她的对手。”只见清虚子从桃林中缓缓走出来,对叶秋声道。 宁宁看见他,苦笑道:“我就知道你这老牛鼻子一来,我就糟糕了。原来你这么一直跟着叶秋声,拿来拿去总是拿你的弟子当枪使。做你的徒弟真是倒霉。不过,你要是杀了我,你可就看不到那本无相真经了。” 清虚子摇头笑道:“我不想要你的无相真经。” 宁宁问:“为什么?” 清虚子笑道:“你崔姑娘的东西,岂是好拿的。别人要为此付出太大的代价了。你比你娘还要厉害。头脑远远比武功重要得多,你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我不必有无相真经,我已经可以控制江湖了。如果再贪心不足,说不定要付出惨重的代价,得不偿失。太过精灵的你活着一日,贫道总觉得心中横着一根刺。只要你一死,就不会再有任何人能破坏我武当派统领武林的大业了。” 宁宁苦笑道:“老牛鼻子,你八十岁,我十八岁,你还说出这种话来,你真是太看得起我了。看来我真是无路可走了。你这个老狐狸,敢说出这句话来,那是有了十二成的把握了。不过,你能不能放过段无忌,他可没碍着你。” 清虚子笑道:“崔姑娘这么聪明,你以为我会不会呢?” 段无忌拦在宁宁面前道:“宁宁,和这种人不必说什么。清虚子,你要杀我们,可也要付出相当的代价。” 清虚子叹了口气道:“贫道已经数十年未开杀戒了,今日之事,当真是不得已了。”手中拂尘一扬,向二人当头罩下。段无忌柴刀一挥,只觉得手中一紧,对方的拂尘似是千根柔丝,层层缠绕,令他的刀法无着力处。拆到四五十招时,段无忌刀法渐滞,手中的刀仿似越来越重,五斤,十斤,十五斤,二十斤……宁宁虽以银针刺穴为他恢复功力,然而时间匆忙,也恢复不过五成左右。这时已经渐觉疲惫,手中的刀也似重如千钧。他心中一凌:“他武当派武功以柔克刚,这老道武功已致化境,便是我昔年功力未失之时,无双刀在手,也未必是他的对手。我以前目空一切,自以为已经是天下第一了,想不到比我高明的人,深藏不露。我自己置身于炭火之上而不自知……”心念于此,不禁冷汗潸然而下。 清虚子大喝一声:“着。”段无忌大叫一声,柴刀落地,口中喷出鲜血,颓然倒地。 宁宁惊叫一声:“段无忌--”扑到段无忌的身上扶住他,段无忌挣扎着道:“快、快走--” 眼见清虚子步步上前,宁宁站了起来,清虚子瞧着她的脸色,宁宁那一刹那的神情,象极了当年的云无双,宁宁手一扬,只听得空中似传来几声清脆的铃声,又似美玉碎裂之声,眼前如百花盛开,春光旖旎,说不出的良辰美景之色。忽觉心口一痛,百般美景皆去,他伸手想去抓紧,却是已能为力了。 他看着眼前,只见一张美丽的俏脸在他的眼前,他想说话,一开口,声音竟不能高声了:“你,你这是什么?” 宁宁将自己的右手伸出来,月光下皓腕如雪:“我的手腕上,原来戴着一串金铃的,是不是?这串金铃,是唐门掌门唐英送给我的礼物。清虚子,你还记得吗?二十年前,我娘率无双教大举进攻武当山之前,你们曾得到一个线报,说我娘召集唐门,霹雳堂,排教等各派的暗器名家齐聚唐门,要为她研究出一种空前绝后,威力无穷的暗器,是不是?” 清虚子微微点头道:“不错,当时消息说,你娘要在这种暗器研制成功之后大举消灭各门派,所以,我们全部的精力都放在这暗器之上。谁知无双教就在那时大举攻山,令我们死伤惨重。我们才知道,这只不过是她放出的烟雾,让我们以为暗器未成,她就不会行动,结果对她的进攻疏于防范。世上根本就没有这种暗器的存在。” 宁宁笑道:“你错了,世上的事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你认为不可能的事,往往存在。” 清虚子挣扎着道:“不可能,云无双若真拥有这种暗器,她不在东海比武时用,也会在泰山大会上使用。” 宁宁道:“你说得对,我娘的确是没得到它。这种暗器的名字叫‘玉碎天倾’,在我娘退隐之前,唐英还没将它造出来。为了一个对我娘的承诺,无双教解散之后,唐英埋头苦苦研究,终于在十年前将它制造成功。但他并没用拥它称霸,而是藏而不用。在三年前我退出江湖后,他才找到我,将这东西送给我。” 清虚子咬牙道:“唐英--” 宁宁冷笑一声:“在你们的心目中,我只是个武功低微,只知玩乐的小女孩,倚着父母的余荫,聪明有限。你们根本就不了解我,我若没有制你们之能,我怎么逍遥江湖。你们以为我最大的本钱是无双刀,我把无双刀送出去,我手中还留着无情剑法,我把无情剑法教给你们,就有专破无情剑法的刀法。你们以为我手中没有牌了,可是,就算我散尽所有,我手中,始终还有最后一张王牌。” 清虚子喉头咯咯作响:“你、你好--”忽然拼尽全身之力扑过去,扼住了宁宁的咽喉,宁宁想不到这么个只剩最后一口气的人,竟还有这般力气,猝不及防,竟被他扑倒在地。清虚子喘息道:“就算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宁宁被扼得透不过气来,段叶二人,眼见情景忽变,竟是救之不及,宁宁武功低微,清虚子身受重伤,一心拼命之下,就快滚到悬崖边了,只怕二人要同归于尽。 死神就已经站在他们两人中间了,宁宁被扼住喉头,声音已经低不可闻,只有近在咫尺的清虚子才听得清清楚楚:“你想你和武当派都遗臭万年吗?” 清虚子手微一松:“你说什么?”宁宁喘息道:“你死定了,可是我活着,我保全你和武当的名誉。” 清虚子眼中寒光毕露:“好、好、崔宁宁,算你行--”大叫一声,竟然就此气绝。 宁宁滚落地下,握着咽喉喘息不已。段无忌爬到她身边问:“你没事吧!”宁宁道:“没事了,没事了。”两人相拥在一起,恍若隔世。 只是一虎虽去,仍有一狼在旁虎视眈眈。宁宁眼光瞥处,见到叶秋声的手,慢慢按向剑把,心中一凌,忙坐正了,整了整头发,露出甜甜的笑容:“叶大哥,你是要动手吗?这个时候,可是你下手的最好时机呀!” 叶秋声猝然止步,神情微微一变,旋即笑道:“宁宁,你说哪里话,我怎么会伤害你呢!” 宁宁笑道:“可是你师父却要杀我!” 叶秋声慢慢地松开了剑把,微笑道:“那是师父与你的恩怨,我插不上手。我可始终当你是朋友,就不知你的心目中,还当不当我是你朋友?” 宁宁笑道:“我一向最喜欢朋友,只要你不当我是敌人,我当然会当你是我的朋友。” 叶秋声看了看腰间佩剑,忽然解下,远远地扔了出去,朗声笑道:“说得对,我和你作朋友,可比和你作敌人愉快。我很了解你,既然你已经退出,你与段兄必是另有一番广阔天地。将来之数未定,我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再领教你的最后一张王牌。我看你们两位,也是不想再赌下去了。既然这一场赌局,我没有必胜的把握,我让两位先过。退一步,就是海阔天空。” 宁宁不禁为他鼓掌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叶大哥,你拿得起放得下,功力之深,连你师父也要说一声青出于蓝了。叶大哥,我恭喜你,你将来在江湖上的成就,无可限量。” 叶秋声潇洒地甩头一笑:“我也祝你与段兄早结良缘,希望到时候能通知我一声。这个江湖,多一个朋友,好过多一个敌人。” 宁宁甜甜地笑道:“当然,叶大哥永远都是最懂得做朋友之道的。希望我们以后尽量避免作破坏我们友谊的事,那就大家都开心了。” 叶秋声看着她笑得似是无忧无虑的脸,不知怎地,心中一动。若论男人的心理,爱上一个女子,不是因为她的模样就是因为她的性情。可是宁宁若论容貌美丽,妩媚多姿,不如孙海棠;若论性情温柔,善解人意,又不及顾小雪。想起同宁宁在一起时,她花样百出,虽然弄得自己有时哭笑不得,可是与她在一起虽然有时会很头疼,可是多数的时候很快乐的。他为人从小自律,按部就班,不苟言笑,可是和宁宁在一起之后,时常会开怀大笑。他看了段无忌一眼,心道:“只是一个人的得失自是有定,要是我与段无忌易地而处,我愿不愿意呢?他虽然失去了武功权势,可是得到了宁宁,将来生活却说不定比自己更开心。”这等念头,也只是在他心中一闪而过,脸上却丝毫不显出来。叶秋声拱了拱手道:“两位,告辞了!”说完,转头就走。 杀伐决断,素不是孙海棠之长,眼见事情纷至沓来,根本没有她置喙的余地,只有怔在一边,却见叶秋声要走,忍不住道:“叶大哥,难道你就这样放过他们?” 叶秋声微微一笑:“孙姑娘,你想怎么作,尽可自行做主。”径直而去。孙海棠怔在那儿,心中交战,竟不知何去何从。瞧着地上叶秋声留下的佩剑,欲拾,却是鼓不起这个勇气。她瞧着段无忌与宁宁,脸上变幻不定。终于,她跺了跺足,道:“段无忌,崔宁宁,你们别太得意了,咱们走着瞧!”回过头来,见叶秋声已经走下一段山路,娇呼道:“叶大哥,你等等我--”追了过去。 眼看叶秋声与孙海棠远去,宁宁吐了吐舌头:“好险!差点过不了关了。” 段无忌看着她的表情,问:“你是不是真的还留有最后一张王牌?” 宁宁倚在他怀中轻笑道:“你说呢?” 段无忌捧着她的脸笑道:“我不知道,幸好我不必知道。” 满都海 自土木堡事变之后,也先退回瓦剌,在明朝的压力下又送回英宗。他在京城保卫战时,由于内忧外患种种,号令不行,想起宁宁说过的话:“你要做成吉思汗,可惜你只是个太师,还未当上国王,就想得中原,未免太早也些。”由此,种下他欲主立为王的野心。 景泰元年,脱脱不花不服长久受制于也先,想借助明朝的势力,瞒着也先与明朝使臣私下往来,为也先所知。景泰二年十月,也先弑其主脱脱不花。景泰四年八月,也先自立为可汗。好景不长,就在景泰五年,也就是也先自立为汗的一年多以后,他又被知院阿刺所杀。蒙古上层的政变频繁,使得蒙古国内政局不稳,一时再也无力进犯大明。 也先的墓,就在城外三十里外,与安乐郡主的墓相距不远。这一天,夕阳西下,也先的墓前,来了一对年青夫妇,他们先到了安乐郡主墓前祭奠,后又在也先墓前伫立良久,方才离去。 走了不久,天色已经渐渐黑下来了,只见前面有一处连着的蒙古包,看上去好象是蒙古王公所有。他们上前求宿,蒙古人生性好客,自然热情接待。 吃过晚饭,那少妇走出蒙古包,遥望天边,见一轮红日正要西沉。自也先死后,蒙古大地上又是战乱纷纷,也不知何日才能停息。 这时忽然听到后面有一声清脆的笑声,少妇回过头来,看见身后站了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正笑着抬头看着自己。 那一刹那,少妇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童年。那小女孩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象是会说话,她冲着那少妇笑了笑,静静地坐在她身边。指着夕阳道:“你是在看那一边吗?” 少妇抚着她的头,道:“对,你看那夕阳多美。” 小女孩摇了摇头,指着夕阳道:“我阿爸说,以前我们的家就在那边。” 少妇问:“现在呢?” 小女孩脸现忽然出现哀伤的神色:“现在那边在打战,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少妇蹲下身子,看着她的脸道:“不,你可以回去,只要战争结束了,每一个人都能回到自己的家里去。” 小女孩看着对方的脸,和自己一样高。大人只会居高临下地对小孩子说话,从来没有一个大人会将自己降到和她一样的高度对她说话。她忽然觉得自己也成了一个大人,她问:“可是谁能够结束这场战争呢?” 少妇答道:“只要每一个人都付出努力,战争就可以结束。任何人都可以。” 小女孩不解地问:“任何人都可以?” 少妇站了起来,她的身影在夕阳中,她的声音回荡在大草原上:“对,任何人都可以。可以是我,也可以是你。” 小女孩象是觉得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忽然降临在自己身上:“也可以是我?” 少妇解下自己腰间的黄金短刀,递给小女孩道:“这把刀送给你。” 小女孩接过刀,只见这把刀鞘与刀柄为黄金所铸,她轻轻地拨出一点来,只觉得寒气逼人,刀锋上隐隐可见血光。她抬起头来:“你为什么把刀送给我?” 少妇道:“这本来就是你们蒙古的东西。这是成吉思汗的军刀,共有一长一短两把,也先得了长刀,这把短刀给你。” 小女孩敬畏地看着手中的刀:“成吉思汗的军刀--” 正在这时,听见后面有人叫道:“小格格,快回来--”小女孩应了一声,向后跑去。跑了两步,又回来,亲了亲那少妇的手,边跑边叫道:“我的名字叫满--都--海--” 少妇回过头来,看见自己的丈夫已经站在身后,他道:“你把军刀送给那小姑娘了?” 少妇微笑着点点头:“我觉得这小姑娘非常可爱,而且,还有些异于常人。” 她丈夫笑道:“象你小时候一样,对吗?” 少妇嫣然一笑,两人携手离开。 他们两人,自然就是段无忌与崔宁宁夫妇了。 她所不知道的是:二十年后,这个小姑娘满都海,手握着这把宁宁送给她的军刀,南征北战,扫平各部落势力,终于结束了蒙古大地长期动荡和分裂的局面,成为这片蒙古大地的统治者。 满都海执掌蒙古三十余年,她时常会想起童年时那个把军刀交给她的少妇。多少风云变幻,当满都海处于困境时,她总是握紧手中的军刀,坚信在她的童年时期,那名少妇一定是上天派来的使者,将成吉思汗的军刀交给她,也就是将统治蒙古的权力交给了她。她因此而获得无穷的力量,战胜所有的对手。她的统治时期,蒙古史上称之为满都海时期。 天翻地覆 段无忌夫妇离开蒙古后,来到了太原城。太原城中,有一座报捷酒家,那是纪念大明军打败瓦剌之意。 酒楼中坐着人已经不少,只见一对夫妇上了酒楼,身着锦衣,举止高雅,这边关这般出色的人物亦是罕见。尤其是这少妇容貌俏丽,她的右手戴着一串紫金铃,更是引人注目。 终于有人忍不住走上前来,道:“两位,在下有一句话,不知当讲否?” 那少妇抬起头来,见对方身佩长剑,似是武林中人,看上去甚是老实,笑道:“要是你自己都不知道当讲与否,那还是想清楚了再说罢。” 段无忌见对方被她几句话讲得呆在那儿,笑道:“小兄弟,拙荆只是开个玩笑,小兄弟有话请讲。” 佩剑少年看似初出江湖,道:“敢问夫人贵姓?” 崔宁宁看了丈夫一眼,笑道:“我们姓段。” 佩剑少年道:“段夫人,难道没有人告诉夫人,您手上的金铃,不该这么戴。” 崔宁宁笑道:“那该怎么戴呢?” 佩剑少年道:“七年前宁国长公主在京城保卫战中,她右手也是系着一串紫金铃,一破瓦剌军。因此后,行走江湖的女侠们,对宁国长公主十分敬仰,也是在身上戴一串铃铛。可是她们戴的都是银铃,玉铃,也从来没有人敢和她一样也戴着紫金铃,也是戴在右手。” 崔宁宁恍然道:“哦,你是说我戴着这串紫金铃,有冒充崔宁宁之嫌了。” 佩剑少年道:“是啊,在下见两位衣着,似是从塞外来,所以不知道中原武林之事。夫人这样的装饰,幸而这里没有其他姑娘看见,否则的话,难免会有一番冲突了。” 崔宁宁笑道:“呀,这么厉害呀,我竟然一点也不知道。这位公子,那真是要多谢你了,要不然,我糊里糊涂,连自己惹上了麻烦都不知道呢。不过,公子你倒是知道许多女孩子家的事呀!” 佩剑少年脸微一红,道:“不敢,因为舍妹就是一个可能会找夫人麻烦的人。” 崔宁宁看了丈夫一眼,却见他微微一笑,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手上的紫金铃解了下来。 段无忌看着佩剑少年离开,笑着对妻子道:“现在你可知道,一个人不但说话做事,就连一件饰物都会得罪人了。宁国长公主真是厉害,你连金铃都不能戴了。” 两人对视一眼,不觉微微一笑。 段无忌与崔宁宁夫妻二人,这些年来,游遍天下,当真是神仙眷侣。这次是去瓦剌也先墓后,来到太原。不料有这么一段小小插曲,倒也是一桩趣事。 这几年来,江湖人事变纪,清虚子死后,叶秋声接掌武当派掌门之位,杨弃夫妻随罗飞隐居九华山,孙海棠不知所终,只有丁芷君还在照样做她的侯门夫人。 两人正自品尝着太原名菜时,忽然大街尽头一阵骚动,过了一会儿,听得有一人从远处跑过来,大声叫道:“太上皇复位了,太上皇复位了。” 崔宁宁听得此言,吃了一惊:“太上皇幽居南内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再次复位呢?如今朝廷内宫,都由姑姑把持,纵然是皇帝病重,另立新君,以姑姑的为人,一定会扶持一个年幼的皇帝。如今太上皇复位,那么,姑姑一定是出事了。” 宁宁想起丁芷君为人虽然好弄权术,可是毕竟自己从小是她养育成大,娇宠无比,自有一份情意尚在,况且还有崔玄对她视同亲生。想到这儿,她忙对段无忌道:“无忌,我们得回京城去看看,我爹爹,姑姑他们还都在京城中,我怕他们已经出事了。” 段无忌点头道:“好。我们一直回去。” 两人快马加鞭,过了三天就已经赶回京城。两人先到了天海山庄,却只见庄门紧闭,庄内已经是空无一人了。连在附近村落,都找不到一个可以打听消息的人。两人惊疑不定,忙赶进京城去。 入城时,已经是黄昏了,见城门盘查仍是甚严。来到方候府,尽管已经有所猜测准备,然而方府的情景,仍是令两人大吃一惊。 候门方府,已非昔日情景。两边威武的护卫不见了,门前挂出了一对白灯笼,显是府中有丧事。可是大门上却上了封存条,有几个明眼人一看就是锦衣卫的探子在门前巡逻。显然进去已经是不可能了。 忽然,有人轻拉了宁宁一把,她回头一看,竟是她原来的丫环焚琴。焚琴带着两人来到一座大宅里,看到了她的养父崔玄。 崔玄躺在床上,看起来已经病得不轻。宁宁吃惊地问:“爹,到底出了什么事了?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姑姑呢,她怎么样了?” 崔玄叹了一口气,道:“说来话长,宁儿,你一去七年毫无音讯,这七年发生了太多的事了,尤其是在最近的一个月中。焚琴,由你来说罢。” 焚琴道:“是。自从小姐离开京中以后,就由表小姐方瑞莲入宫为妃。那是景泰二年的事了。景泰三年,皇上终于废原皇太子见深为沂王,立自己的儿子见济为太子。” 宁宁道:“这件事当年我在时就提过,还是我说的,做皇帝的哪有不立自己的儿子的呢!不过见济从小体弱,只怕不见得济事儿呢?” 焚琴道:“正是,次年见济太子就薨了。皇上无子,最亲的侄子就是沂王见深,朝臣们上表要求重立废太子见深,令皇上大为恼怒。去年年底,皇上病重。夫人就已经有所准备了。”她停了一会儿,继续道:“咱们府的力量,都在皇上身上。若是皇上一病不起,第一个就是沂王见深会承继皇位,若是这样的话,方家的势力就全完了。于是,夫人设计,让方妃娘娘,也就是表小姐抱养襄王的儿子为继子,一旦皇上驾崩,就立他为主,到时候,就让方妃重帘听政。”她偷偷抬眼看了一下宁宁道:“记得那天夫人还感慨地说:这个位置若是由小姐您来做的话,就最好不过了,表小姐毕竟软弱了一点,只怕麻烦还多着呢!但是,毕竟大事已定,那天,是正月,夫人显得很高兴……”说着,她忽然低头垂泪。 宁宁心中一动:“就是那天出的事?到底出了什么事了,姑姑不是一切都安排好了吗,怎么会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焚琴肃然道:“正是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枭姬之死 那一夜,丁芷君很高兴,她坐在椅子上,沉思着。她本是一个乡村贫家的女儿,六岁的时候,因为家贫被卖为丫环,服侍于人。她跟随着云无双,从云海山庄到天魔教,一步步爬上高位。云无双离开无双教后,教中两股最大的势力,掌握在她与莫易手中,当年,莫易欲将两股势力合并,以婚姻缔结同盟。一般女人很少能够拒绝莫易这种的极具吸引力的男人,只可惜,丁芷君却是一个视权力重于生命的女人。结果,无双教一分为二,孙浩又乘机在江南崛起,成三足之势。她自知武功低微,明着在江湖上难以与莫易孙浩对抗。于是她就带着云无双的女儿宁宁来到金陵,那也就是段无忌初见她的时候。 她在金陵找到了她原来的情人崔玄,两人以兄妹相称,用云无双留下的宝藏和紫金卫队的势力建立崔玄天下首富的名声。这个时候,她已经能轻易地操纵着崔玄,象她这样野心勃勃的女人,亦不是崔玄能够阻止得了的。她顺利地嫁给方荫,进入官场。这些年来,她终于一步步地接近了目标。 现在皇帝已经病重,她已经叫人去召石亨,在今夜暗杀太上皇。明天,她就会让皇帝宣布立襄王世子为太子。随后,让她的继女方妃垂帘听政,而实际权力则在她的手中。她掌管着御林军,谁敢不从。照这种形式看来,用不了两个月,她丁芷君就会变成大明天下实际的主宰,手握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力了。想到这儿,她不禁激动地全身颤抖,她,一个贫穷人家出生的村姑,一个曾经做过奴隶的人,竟会成了一个大帝国的实际主宰。 正在这时候,门,悄悄地推开了,她的丈夫方荫走了进来,手中还端着一壶酒。丁芷君并没有起身,只是看着他微微一笑。方荫不仅是她的丈夫,更是她政治上的同党,她的先锋,他对她千依百顺,处处辅佐,让她能一帆风顺,发挥她的才能。虽然崔玄也许更爱他,但是崔玄为人恬淡,对政治毫无兴趣,这也是她当年舍崔玄嫁方荫的最大理由。 丁芷君笑道:“你也睡不着?” 方荫笑道:“这个时候,谁能睡得着。明天,就是我最成功的日子了。一旦宣布立了太子,皇帝病重,任何事,我就可挟天子以令诸侯。”他仰首大笑道:“我苦心盼了这么多年,现在,终于看到我们方家最荣耀的一天。多亏方家列祖列宗保佑,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丁芷君不悦地瞪起眼,道:“关你们方家列祖列宗什么事,你别忘了,这一切都是我一手创造的,还有,”她盯着他道:“这一切,可不是你的,而是我们两个人的。” 方荫低下头,隐起那一丝恨意,道:“是,是我太高兴了,一时不注意。”他拿起放在桌上的酒,佯笑道:“来,让我们一起来庆祝胜利。” 他倒了两杯酒,端一杯放在丁芷君面前,道:“夫人,你辛苦了,这一杯是我敬你的。” 丁芷君喝了一杯,方荫又倒上第二杯道:“如果没有你,就没有我方荫的今天,我再敬你一杯。”他再倒上第三杯道:“这第三杯,我祝你心想事成。” 丁芷君饮下第三杯酒,站起身来道:“老爷,妾身也敬你一杯。”她执壶倒了一杯酒,正要举起,忽觉得腹中一阵疼痛,手中杯子“砰”地一声落地。她吃惊地道:“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方荫远远地退开,道:“夫人,你怎么了?” 丁芷君咬牙道:“不好,酒中有毒。”抬头见方荫脸色,顿时明白:“‘是你,是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方荫冷笑道:“无毒不丈夫,夫人,这可是你教我的。” 丁芷君腹痛如绞,再也站不住,摔倒在地,她挣扎着道:“你为什么要害我,没有我你就没有今天,我们已经接近成功了,你为什么自毁长城?” 方荫冷冷地道:“就因为我已经接近成功了,所以,你对我再没有利用价值了。我已经忍了这些年,现在不必再忍受了。你这个阴险跋扈的女人,是你害死我的爱妻;是你逼走我的母亲,害得她老人家风烛残年孤苦无依,使我不得尽孝;是你一手毁了我的女儿;你将我当成你的奴才,使我世代候门的方府听命于你这个商贾女人。你跟你那个所谓哥哥的关系,你以为我不知道?我无时不刻不在恨你,只不过,为了我们方家的大业,我只有勉强忍你。你以为你真是无所不能,可以任意摆布所有的人。哼哼,你只不过是我方荫的一个工具罢了。我先杀了你,再收拾崔玄。天下已经是我的,瞧瞧我方荫是怎样出这一口鸟气的 。” 丁芷君挣扎着,倚在桌边坐起来,听了他这番话,忽然仰天大笑:“哈哈哈--原来你早就知道我和崔玄的事了。姓方的,你果然是个乌龟王八蛋。不是我要让你做乌龟,而是你自己一头钻进来做这个乌龟。你的爱妻?你爱她吗?是谁为了娶我,逼得她跳河。你母亲,你要真有半分孝心,你就不会十几年为了怕我疑心就根本不管她的死活。你的爱女?只要对你有益,你巴不得把她给卖了。你这种人,为了利益,随时都准备出卖自己,还在乎母亲,妻子,女儿。你这个人,平时一派道貌岸然,我还真敬你是一品大员,一家之主。就算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安个罪名在我头上,好让自己名正言顺一点。呸,早知道如此,我和崔玄就不必处处对你太客气了。就算我们公然在一起,只怕你还会给我们守门呢。” 方荫怒道:“你这贱人,死到临头,还这般嘴刁。”一脚向丁芷君踢去。刚挨到她腰间,忽然觉得脚尖一阵麻痹,紧接着,这阵麻痹之意竟迅速向上延伸,半条腿顿时麻木。他一只手扶着桌子,忽然站立不住,连同桌子一起倒下。这时候,他整条腿都已经麻木了。 忽然听到一阵冷笑声,转头一看,丁芷君躺在那儿,手中却拿着一根乌黑发亮的针。方才她故意以言语激怒方荫,那根五毒针就摆在那儿,等方荫一脚踢过来时,那针就深深地刺入他的脚尖。方荫怒不可遏,挣扎着爬到她的身边,一伸手,扼住她的喉头吼道:“你这贱人--” 丁芷君已经无力大声了,只是轻声笑道:“我的好相公,我们一直是好夫妻,荣辱与共,也该同生共死才是,不是吗?哼哼--我要死了,你怎能不死,你认命吧!” 方荫心中只觉得说不出来的愤怒和说不出来的恐惧,他忍不住大叫道:“不--我不认命,我就要到达成功了,我不会死的,我不能死。这么多年来,我牺牲了这么多,我不能白白牺牲。”他放开丁芷君的喉头,用力摇着她道:“你一定有解药的,对不对。把解药给我,我不想死。哦,夫人,是我对不起你,我向你认错。你不能真的毒死我,要不然,咱们打下的江山,就白白便宜了别人了。哦,还有咱们的儿子,他还那么小,你就看在儿子的份上,给我解药,给我解药--”他恐惧之极,声音陡然变得嘶哑难听。 丁芷君淡淡地看着他,摇头道:“我跟你一样不甘心。可是,太迟了,我的毒势已经发作,既然我活不了,我也不会让你活着。”方荫双目凸出,一口黑血喷将出来,身子却已经软软地倒下。忽然间房中一亮,原来方荫跌倒时,蜡烛落在地下,这时候已经烧着了布幔,火势渐大,火光映在窗纸上。 门被急促地敲响了:“夫人,夫人,房中着火了,出了什么事?”丫环焚琴这时已经在丁芷君身边服侍,这时候见到火光,忙敲门进来。一进房中,见两人都倒在地下,毫无声息。大惊,冲过去,抱起丁芷君连声呼唤:“夫人,夫人--” 过了一会儿,丁芷君缓缓地睁开眼睛,轻声道:“我没有失败,是老天不成全我。眼看我就要登上权力的最高峰了,为什么老天不成全我,我好恨。焚琴,你见到我大哥,你告诉他,今生我只亏欠于他,希望来生,我和他不要再相见。因为就算到了来生,我注定还会是这样的人,我不希望来生再亏欠于他。我从不后悔我选择的路,你看,我就快要接近成功了,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能够真正挣脱自己的出身,青云直上呢?只有我,只有我呀!只是我不甘心,如果有来生,我还会再来一次,下一次,我一定能成功。因为不论哪一生哪一世,我都不要再做人下人,永远不要。”她的手,紧紧地抓着,紧紧地抓着,忽然就咽气了,可是她的手还是不肯放开。 从一个低贱的小丫环,到几乎攫取了天下至尊的权力--一代袅姬丁芷君,就此去世,终年三十九岁。 于谦 焚琴说到这儿,已经是泣不成声。崔玄叹了口气,道:“你去过天海山庄了?幸亏焚琴及时报信,我们才能安全转移,否则,也难逃石亨的毒手。” 崔宁宁眉毛渐竖:“这与石亨又有何关系?” 焚琴道:“那天晚上,大火仍在烧,总兵官石亨来到方府,正欲接受夫人暗杀太上皇的命令,眼见事起忽然,老爷与夫人竟已经双双亡故。他本也是个有野心,有权谋的人,如今老爷与夫人已死,各种势力他都无份。他孤注一掷,勾结大太监曹吉祥,竟带领兵马闯入南宫,扶出被废已久的太上皇朱祁镇。这一份政治上的投机,竟是大获成功。如今,石亨已经是手执兵权,权倾朝野的权臣了。于谦大人,王文大人,范广将军及当年无数得罪过他的大臣,都已经被捕下狱,等候处置以至处死。” 崔宁宁怔了一怔:“于谦大人也被捕了,怎么会?他不是手握兵权吗?” 焚琴摇头道:“具体情况我一个丫环也不太清楚,只听说石亨急着想处死于大人,可能在十余天之内就要动手了。” 崔宁宁哼了一声,道:“有我在,石亨休想得逞。”她回过头来,吩咐道:“焚琴、煮鹤,你们安排一下,我今晚要到天牢去。” 崔玄一怔,劝道:“宁儿,不要去,如今京城已非是我们崔家天下了。为防有人救走于大人,石亨已在天牢布下重兵,你去无异是飞蛾扑火呀!” 宁宁转身问段无忌:“段无忌,你也不希望我去吗?” 段无忌握住她的手,将她拥在怀中,道:“我不劝你,你去龙潭虎穴,我也会跟你一起去。”两人相视一笑。 入夜,焚琴带来两套锦衣卫衣服,给两人换上。段无忌与宁宁来到天牢,一名狱卒早已经在门外相候,并领着两人走入天牢。 天牢果然是禁卫森严,不愧龙潭虎穴之称。远远可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重兵把守,灯光照得如同白日一样。 奇怪的事发生了,当那狱卒带着段无忌与宁宁走进去时,灯光忽然暗了许多,那许多目光炯炯的卫士,看见三人走进来时,都不约而同地垂下眼皮,将头转到另一边去。就象是这么多人都完全看不见这三个大活人从他们面前走过似的。 诺大的天牢,崔宁宁竟如入无人之境,现场只听见她们三人走路的脚步声。 随着那狱卒“咣啷啷”的声音开锁,走入第一重牢门。再关门,将那些卫兵关在视线之外。段无忌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在宁宁耳边轻声道:“我今日才知道,崔家势力究竟有多大!” 天牢一层层地走下去,阴暗潮湿,夹杂着阵阵恶臭,如地狱般传来的阵阵幽幽暗暗的哭声,呻吟声,说不清的阴森可怖的气息,一层比一层更厉害。 狱卒轻声道:“于大人的牢房就快到了。” 就在这时,听得一阵郎朗吟咏之声:“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声音虽不甚响,却是一扫狱中阴霉之气。段无忌与宁宁一层层地走下来,本来已经快被憋得透不过气来了,猛然间觉得精神一振,走近几步,道:“是于大人吗?” 转过台阶,只见前方一间单独的囚室,地上干草辅得整齐,一灯如豆,灯下坐着一个人,全身带着血痕,看来受过重刑,他的脸上虽也带着血痕,头脸却还收拾得整齐,全然不似其他犯人似的满身血污,披头散发。神态安详,更不象明天就要被处死的人。他看见宁宁两人进来,震动了一下,缓缓地道:“哦,是宁国长公主,好久不见了。”语气就象是在自己的家中见到了客人一样。 宁宁介绍道:“于大人,他是我的夫婿,姓段,特地陪我来见于大人。”段无忌长施一礼道:“山野之人段无忌见过于大人。” 于谦正色道:“多谢公主与驸马来看望于某,只是天牢非两位来的地方,不必为一个要死之人犯险。” 段无忌道:“于大人只管放心,区区一个天牢,还困不住愚夫妻。就算要再带走一个人,也是无妨。” “哦--”于谦微笑道:“那么二位前来,莫非是要带于某越狱?要于某逃走的人,公主并不是第一个,恐怕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宁宁微一怔,道:“你为什么不愿意走,难道你宁愿坐此等着死于奸人之手。大明皇帝,怎值得你如此尽忠,而且,你这般愚忠,只是徒然牺牲,有何意义?” 于谦徐徐道:“愚忠之辈,于谦所不取。” 宁宁道:“你既知愚忠之辈不可取,为什么不肯走?” 于谦双目炯炯,道:“公主知我。我若愚忠,当日土木堡之变后,就不会冒天下之大不讳,另立新君;就不会不顾也先挟持,拒皇上于城门外。这当是大逆不道之行为。当日于谦作出这样的决定之时,就知道会有今日之死,既然敢作,今日就敢当。倘若于谦今日一走了之,大明律法不容,倘若于谦今日始作俑者,他日人人畏祸避刑,都可抗拒不从,一走了之,那大明纲纪何在,律法何在,岂非社稷难安,天下大乱。” 宁宁急道:“可是罪有应得的是别人,你是被冤枉的呀!再说,太监权贵们弄权枉法早就有许多,大明纲纪,早就不见得有多重要了。” 于谦正色道:“正因为太监权贵们败坏了风纪,所以于谦更不能同流合污。死有轻于鸿毛,死有重于泰山。人生在世,生当昂然于天地,死亦要清清白白。土木堡之变,君王蒙难,我为人臣都已应当以死相殉。之所以不死,为的是保全大明江山。如今江山得保,君王还朝,辅佐景皇帝,严正纲纪,治理天下。对于谦来说,这一生,当作的事已经做了,此生无憾。于谦今日死,是死得其所。于社稷来说,于谦若是怕死,当时锦衣卫抓我时,我尚手掌兵权,要反抗也不是不能,但是一旦兵变,就会天下大乱,又让瓦剌有可乘之机;我今日一走,就毁却我一生所要维护的国家纲纪;于皇上来说,当日我另立新君,拒他于城门之下,大逆不道之至,若不杀我,皇上何以立威于天下。我已经这把年纪了,公主今日救我出去,只不过天地间留一无用的老朽,不容于大明天下,与草木同朽。于社稷于君主于我自己,都没有什么意义,何必要走?” 崔宁宁上前走了两步,忽然跪倒,哽咽道:“于大人,我这人自恃聪明才智,从古到今帝王圣贤,谁都不放在眼中,因为他们能做的事,我未必做不到。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事,我从前以也听过的,我只笑他们不知避祸,不但做作,而且太傻。今日我才知道,世界上有些事情,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是何等的伟大。于大人,我今日真心诚意地拜服于你,因为你所做的事情,我真的是做不到。” 段无忌早已经拜倒在地,道:“于大人,段某前半生为名为利,只道人不为已,天诛地灭。今日才知,天下居然还有于大人这样的人。在我以前的生涯中,如若能遇见半个象大人这样的人,我就不会做错那么多。大人今日言行,如晨钟暮鼓,惊醒我这梦中之人。”他拉着宁宁的手,道:“宁宁,实话对你说,在黄山之上,我虽有所醒悟,可是我心却未全死,可是此时此刻,才是我再世为人了。” 宁宁道:“大人既然心意已决,我夫妻再说无用。不过,我已经派人去救公子于冕,大人难道不想见他吗?” 听到幼子的名字,于谦平静的脸上也起了波澜:“冕儿,他、他应无恙?”他遥望远方,似已见到了爱子的身影。过了一会儿,他已经平静下来,微微地摇了摇头,对着宁宁淡淡一笑,道:“老无失态,倒叫公主与驸马见笑了。” 段无忌道:“爱子之心,人皆有之。于大人性情中人,才是真英雄本色,何云见笑。” 于谦缓缓地道:“冕儿之事,于谦只有拜托公主了。至于相见,就不必了。老夫可能就在这一二日内就要行刑,只怕是等不到了。再说,天牢是凶险之地,公主也无谓再次涉险。就是此时,也不宜久留,迟则生变。公主,十年前承你在王振手中相救,及今日小儿之事,于谦在此一并谢过。从此,后会无期了。” 宁宁骤然间听于谦说起此事,不觉脸色微红:“于大人,您怎么会知此事?我曾警告过石亨,不准他说出此事,怎么……”立刻醒悟:“是石亨说的,昔年于大人掌天下之权,他可是以此事来邀功图报?” 于谦点了点头:“石亨此举,未免视我太小,我岂敢以国禄而报私恩。” 宁宁接口道:“所以,他怀恨在心,伺机报复对付你……” 于谦尚未开口,只听得外头一人喝道:“不错,是我。” 大结局 随着话语声,从上面走下一队武士,为首一人正是石亨。 石亨见了崔宁宁,行了一礼道:“公主殿下,别来可好。” 崔宁宁笑道:“原来是石大人。哦,听说你已经封候了。好久不见了,看来你是官运亨通,步步高升呀!” 石亨肃然拱手道:“若无公主教我石亨为官之道,及不断提拔,石亨岂有今日。石亨对于公主殿下的恩惠,时时铭记于心,不敢忘怀。” 崔宁宁淡淡地道:“过奖了,那也是你石候爷自己也懂得不择手段才行。” 石亨面无表情地道:“当今皇上非常挂念公主,曾亲口吩咐下官若是见着公主,一定要请公主入宫一叙。” 崔宁宁笑道:“好啊,当今皇上要见我,我当然很高兴了,只是我今日灰头土脸的,还是等下次吧!” 石亨道:“不必了,拣日不如撞日,下官很荣幸能亲自迎公主入宫。下官也真佩服公主殿下的神通广大,连这天牢竟也能如入无人之境。” 崔宁宁笑道:“你也不差呀,能在这个时候赶到。再过一会儿,我可就没耐心等了。” 石亨的退后一步,手已经不由自主地按住了刀把:“你说什么,你知道我要来?” 崔宁宁忽然叹道:“当然,你曾是我的部下,你一定会想到来这儿堵我的。石亨呀石亨,你是这么聪明的人,我可真替你担心呢!” 石亨脸色微微一变:“下官有何荣幸,可以让公主殿下为我担心?” 崔宁宁微笑道:“我知道你也不想背叛我,可是你也左右为难。你若不抓我,无法在皇帝面证明你已经不属于崔家人马;你若抓了我,更证明你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当今皇帝是吃过苦头的人,也很多疑,一旦他坐稳了宝座,就会清除异已。对于你这种连主子都可以反咬一口的人,肯定就是他第一个要清除的目标。”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的眼神已如利箭射向石亨。 石亨如觉耳边一声炸雷,踉跄着退了好几步。这些日子他大权在握,为所欲为,连于谦这样的重臣也被他关了起来。自觉不可一世,无人可以动他。此刻崔宁宁三言两语,如一盆泠水当头浇下,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崔宁宁不去理他,只管转身向于谦深施一礼道:“于大人,我夫妇要走了。大人之志,可感天地,大人丹心,自能永照汗青。” 于谦深深看了崔宁宁一眼,道:“公主保重。” 石亨已经回过神来,冷笑道:“公主可以走了吗?” 段无忌泠笑道:“就凭你石亨,也留得住段某夫妻!” 石亨道:“就凭石亨一人,当然留不住你们。不过,天牢之外,有公主亲自研制的天工馆的火炮利器,想必公主殿下也不愿亲自一试这些火炮利器的威力吧!” 崔宁宁笑着伸了个懒腰,道:“既然不能出去,那我就在这儿休息一会儿了。”说着,转头对段无忌道:“来,段无忌,我们来玩会儿游戏。” 石亨的瞳孔收缩,眼中已经露出杀机:“公主在拖延时间,还想等什么?” 段无忌的手已经按住了刀柄,却见崔宁宁的眼中露出他熟悉的顽皮的笑容,崔宁宁笑道:“你说得对,我是在拖延时间,我在等奇迹出现,你信吗?” 石亨厉声道:“奇迹,什么奇迹?” 就在这时,从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石亨简直不能置信,这个时候还有谁能若无其事地通过他在门外层层布置的重兵把守。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手一挥,众武士皆刀剑出鞘,对准门前。 石亨厉声喝道:“是什么人?” 随着一阵哈哈的笑声,一个身子滚圆,满面笑容的中年太监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看见一片刀光,忙将身子一缩,笑道:“这阵仗可吓坏咱家了。石候爷,你这是干什么呀,收起来收起来。” 众卫士一见到他,便忙收起了刀剑。石亨一怔:“曹公公,您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权倾朝野的大太监曹吉祥,此时的朝政,几乎可以说是掌握在他与石亨二人的手上。这样一个咳唾成珠的人,却在半夜三更来到这天牢,岂不叫人万分疑惑。 石亨皱起了眉头,这个奸宦是出了名的老狐狸,别瞧他哈哈笑着似没什么心机,其实他脸上的每条皱纹里都藏着阴谋与杀机。 曹吉祥笑道:“别、别,我可不是来看您的。”他的眼光越过石亨的身后,瞧见了崔宁宁,他笑得更是慈眉善目,越过石亨向宁宁迎来:“哟!我的公主殿下,您这一走就是这么多年,想煞老奴了。这不,听说您来了,老奴觉也不睡赶来伺候着呢!哟,这位是驸马爷吧,啧啧啧,当真是人中龙凤呀!我说公主呀,您招了这么一位称心如意的驸马爷,老奴却连杯喜酒都没喝着,您说您该不该罚您的酒呀!”一番话,说不出的恭敬和亲热,只听得众人目瞪口呆。 崔宁宁大笑:“该!该!你说罚多少就罚多少。” 曹吉祥笑道:“老奴说笑呢,您可别当真,似公主这般玉天仙似的人儿,谁舍得罚您呀!公主,这天牢气息不好,您还是移驾到外头走走吧!” 崔宁宁似笑非笑:“走?走到]哪儿去?” 曹吉祥道:“您爱去哪儿就去哪儿,老奴伺候着呢!” 崔宁宁不笑了:“要是我们现在就要出京呢?” 曹吉祥满口答应:“成,老奴已经请了旨了,这就为公主开城门去。” 崔宁宁微微一笑,与段无忌一同走了出去。 石亨挥身令其他人也跟了出去,自己却一把拉住了正要向外走的曹吉祥:“曹公公,崔公主是心腹大患,我好不容易才将她抓住。你却要放她走,须知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呀!” 曹吉祥收住了笑容:“你要是留住这位太岁奶奶,咱们现在就不得了。”他二人说话,就毫不客气,将对别人的那套虚伪至极的客套之话收了起来。 石亨一惊:“怎么说?” 曹吉祥道:“你以为我是夜里吃饱了撑着,没事跑这天牢来的?是皇上派我来的。” 石亨道:“皇上也知道她来了。” 曹吉祥道:“半个时辰前,皇上发现玉玺下压着一张拜贴,就急召我去觐见,等我见着皇上脱帽请安时,你猜怎么着……” 石亨不由问道:“什么?” 曹吉祥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来,道:“从我的帽子里就飞出这么一张东西来。” 石亨吃惊地道:“她竟然威胁到皇上和你?” 曹吉祥向前走了两步,道:“她能将贴子放入皇上的玉玺下,也表示就能取走皇上玉玺;她能将纸条放入我的帽子里,也就能取走我的脑袋。也许她也能同样对付你,而我们却丝毫也防不了。石亨,我知道你恨不得早日除去她。可是刚才她就在你的掌握中,你为什么不当场杀了她。” 石亨方道:“我……” 曹吉祥打断了他的话:“因为你也有顾虑,你不敢。皇上初复位,用的都还是旧人。可是当年崔公主执掌京城,提拔多少文武官员,你可知道如今这文武百官之中,有多少是她的心腹,这是明的。暗的呢又有多少杀手内应,皇宫中又有多少人潜伏。皇上与咱家可不想再收到这些飞来的礼物了。” 石亨问道:“那皇上的意思是……” 曹吉祥道:“这位公主娘娘,早走早好。她若再留在京城之中,不定还闹出多少事来。等过个三五年,咱们自己的势力已成,那时候就不怕她了。” 石亨无奈道:“公公高见,下官只有听从的份儿了。” 段无忌与崔宁宁出了永定门,过了卢沟桥,桥下走出一个女子,向两人深施一礼:“煮鹤见过姑爷与小姐。” 段无忌住马问道:“煮鹤,一切进行得如何?” 煮鹤道:“一切依姑爷与小姐吩咐,焚琴姐姐已经带人护送崔老爷与方少爷前往九华山与杨公子会合。我们的明线人马,都已经撤出京城,但留下了联络人。” 崔宁宁道:“还有一件事,你立刻去救于谦大人的儿子于冕,救回之后,也护送到九华山。” 煮鹤看了崔宁宁一眼,问道:“那小姐什么时候去九华山?” 崔宁宁看了看身后,脸上又出现捉弄人的笑容:“我嘛,我就与段无忌带着后面那些锦衣卫去三山五岳游玩一番。这些锦衣卫每天在京里头闷得发慌找老百姓出气,我就带着他们活动活动,有益身心嘛!” 说着,率先骑马向前驰去,段无忌微笑着摇了摇头,也骑马前行。煮鹤重又隐入桥下,过得半个时辰,果见一大批黑衣人骑马呼啸而过。 行至一个小村落时,崔宁宁的马忽然慢了下来,段无忌上前问道:“宁宁,怎么了?” 崔宁宁“嘘--”一声,轻声道:“你听--” 只见前面的一扇窗户中透出灯光,传来一阵朗朗的读书声,过得一会儿,读书声停了下来。两人走近窗前,只见一个塾师正为一群十余岁的小童上课。那塾师走了几步,道:“刚才我为大家讲了于谦大人的事迹,于阁老一生为国为民,立下无数功勋,今日他虽遭奸人陷害,但是浮云不能蔽日,忠奸终有一日能够大白于天下。” 这时候,一个小童站起来道:“先生,我们长大了也要做象于阁老这样的人。” 那塾师一击戒尺道:“说得好,我希望我的学生人人能够为国为民,抛头颅洒热血,这样为师死亦瞑目了。让我们再读于阁老的诗句‘石灰吟’。” 段无忌与崔宁宁站在窗前,静静听着窗内众小童朗朗读诗: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全书完) 小说在线阅读尽在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漫舞风灵】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