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魂之使君传》作者:青不荼 文案: 人称杀伐果断、令人闻风丧胆,兼美貌、智慧、武力于一身的江湖的第一高手夜煞”冷修罗”,一朝生死却穿越成了豪门弃妇,开什么玩笑??!!这还不够,竟然还有个小拖油瓶子包子缠上她? 论谋略、论武功,样样拿手,可素。。。面对这样粉雕玉琢、呆萌懵朦的小可怜小肉包子,啊啊啊,真的“太难啦!!” 某人道,“没事,一切有我!!” 新手上路,希望此文能够让大家略作消遣。 内容标签: 灵魂转换 宫廷侯爵 阴差阳错 女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使君、元羽 ┃ 配角:武崇、绿芹、陈小宝、李继、杨简、木道人、谢壅、长公主、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腹黑女杀手与浪荡王爷的故事 立意:生死爱恋 序 突如其来的洪水瞬间将村庄淹没,陈家村的房屋倒塌大片,村里仅存三层高的古老祠堂平时看起来高大巍峨,此刻亦一半淹没在水中,一半露在水面。祠堂顶上密密麻麻的站着陈家村幸存的男女老幼,老族长跪在屋檐处,老泪纵横,双手合十,不停地祈祷着,“祖宗显灵,保佑陈家村老幼渡过此难吧!” 虽是夏日,被水浸湿衣衫的村民们仍冻得瑟瑟发抖。 “这个药丸,可驱毒驱寒,来,大家一人一颗。”一个清瘦的中年大夫提着药箱,小心的在屋顶上穿梭,不停地给屋顶的村民派发着药。 大夫身后跌跌撞撞地跟着一个穿花棉袄的小女童。女童左手紧紧捏着个黝黑的似玉非玉的巴掌大小不知何物的东西,右手努力伸向前,想去抓中年大夫的身后的衣角。 “妞妞乖,就在这里玩儿,别乱跑。爹爹呀,去给他们发药,好让他们吃了不生病。等爹爹发完药,就回来陪你。”。中年大夫见女童跟着,停下来,蹲在小女童身前,拿了颗药塞进小女童的嘴里,摸着女童的头,慈祥的说道。 听了大夫的话,女童乖巧的点头,便不再跟着,就地蹲了下来,玩着手里那团黑漆漆不知是何物的东西。 “谢谢大夫。” “谢谢,谢谢大夫……” 接过药丸的村民感激的道谢,天灾面前,大夫堪比救世的神仙,更何况这个神仙本不是陈家村的人,只是原先路过,为村里的人治病才留在了此处,反倒跟他们一起遭了难,还带着个孩子,造孽! “真是有劳先生了,若不是为了我们,先生也不会落难此处,是我们拖累先生了!”族长接过中年大夫递过来的药丸子,老泪纵横。 “族长快别这么说,治病救人本就是医者本分,只恨天灾无情,哎!”中年大夫说道,看着天边红彤彤的大片晚霞,这天象,怕是夜里还将有大雨,那时恐怕这三层高的祠堂也保不住这一村人的性命。 天道无情!天道无情!中年大夫感到深深无奈,不由地叹了口气,朝族长拱手行了一礼,转身向小女童走去。 入夜,暴雨,果然倾盆而至! 陈家村祠堂屋顶的人,被大雨冲刷的如急流中的扁舟,东倒西歪。更糟糕的是,随着大雨的不断落下,祠堂周围的水位逐渐升高,眼看就要沒过房顶,人们的脸上写满了绝望。 中年大夫抱着小女童缩在人群中,小女童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哇哇直哭。大夫紧紧地搂着小女童,在她耳边不停地说,“乖妞妞,不要怕,不要怕,爹爹在,爹爹在呢!”,只是,就连他自己,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大夫,你快让妞妞坐到这里来。”忽然,老族长来到了跟前,手里拎着一个破旧的木盆。 这是?大夫一时没反应过来。 “让妞妞坐到这里来,兴许这孩子命大,能活!”村长递过木盆。 看着眼前的旧木盆和村长诚恳的眼神,中年大夫明白了他的意思。洪水漫过,万物不生,村长是要让妞妞坐到木盆里,可能还有一线生机,眼前这哪里是什么木盆,分明是最后的救命稻草啊! “不不不,这里还有其他孩子,怎么能……”中年子说到此处梗咽的难以言语。医者仁心,不忍剥夺他人生存的权利。父母之爱子,又怎忍让幼女丧生? “这是我们全村人的决定,之前是你救了大家,更是为了大家才留在此处才遭逢大难。这个木盆太小了,只能容得下一个孩子,就让妞妞活下去吧,带着我们全村人的希望活下去!” “快,时间来不及了”,族长说着,不容分说的将妞妞抱起来放进木盆。 中年大夫泪如雨下,朝村长和众人不停地拱手作揖。 “快让妞妞走吧,等下来不及了”村民们催促。 中年大夫万般不舍的看着木盆中的女童,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哭道,“使君,我的小妞妞,记得阿爹的话,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只要活着,一切都会好的。”大夫说着,一咬牙狠心将小女童身下的木盆朝水中一推。 水流的湍急,木盆一下子就被冲出了五六米,雨下的更急,电闪雷鸣中陈家村的古老的祠堂被洪水一点一点的淹没。 小小的女童坐在木盆中不停地哭喊,拼命伸着手,可惜只能看着越来越远的屋顶上的爹爹和陈家村的村民们朝她挥着手,风雨中依稀传来一句句,“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 【道姑】 北元太和十四年,秋。 京城向西二百里有座双峰山,分东西二峰。 东峰有座万佛寺,乃北元皇族供奉的皇家寺院,自北元建国始,寺内香火鼎盛,往来朝拜者络绎不绝,俨然成为北元第一大寺院。 与万佛寺遥遥相对的西峰,也有一座寺庙,当地人称娘娘庙。单看娘娘庙内斑驳的佛像和古旧的木椽,想来此庙落成已久,经年无修。虽与万佛寺同为双峰山的庙宇,相较之下香客少的可怜,十分的破败。 双峰山东西二峰皆高耸入云,远远望去云雾袅袅,颇有仙气。若是细看的话,这西峰比东峰还要略高上一截,更缘于人迹罕至,看起来格外幽森。从西峰山脚下徒步上山,普通壮年男子约莫需要两个时辰。 沿着西峰山路小道将至西峰山顶处有一座山门,进了山门,不出百米便可见一方古刹,这便是娘娘庙了。 娘娘庙本是座尼姑庵,庵里住着一位年逾六旬庙祝与几个比丘尼弟子。庵内现存完整的正殿有两座,前殿观音殿、后殿祖师殿,最里面是比丘尼们的起居之所,外加食台等处,除此之外,其余的殿宇均都破败,只能从废墟上遥想当年之盛况。 在僧尼住所左侧不远处,有一截子小小的单独的院落,却是一个道观。据说原先是一茅山道人修行之所,后传茅山道人得道飞升,只留下那道观。因久不住人,破败不堪。 月余前,山上来了一位武姓郎君,因自家表妹患上不治之症,被夫家赶出了家门。这位武郎君得了消息上门找表妹夫家理论,武郎君原在行伍里当差,谁料想,表妹夫家本是京城权贵,哪里将一个小小的武将看在眼里,便将上门的武郎君一并轰了出来,武郎君只得带着表妹四处求医看病,花光了随身积蓄,万般无奈之下带着自家表妹和她的贴身婢女,求庙祝暂留。出家人本慈悲为怀,见那武郎君举止端方、进退有度,小娘子又病重的厉害,便允了武郎君将小娘子和婢子暂留养病。 说也奇怪,那小娘子送上山的时候眼看着已经快要断气,连小郎君都准备张罗后事,未曾想到,过了一日,眼瞅着断气了的小娘子又幽幽的转醒过来,在庵里将养了数日,便恢复了个七七八八,庵里众人无不称奇,只念佛祖保佑。 清修之地,男子往来到底不便,小娘子病愈后,便搬进临近的道观里暂住,庙祝与众比丘尼弟子们帮着照看一二,主仆二人自此便在道观落了脚。 …… 时刚立秋,天气依旧十分炎热,人们莫不是躲在家中避暑,鲜有人在外行走。 西峰山浓密的树林中,一个十三四岁的身穿绿衫的小丫头在山中艰难地跋涉。因山路崎岖,丫头足下步履蹒跚,又是焦急,越是焦急越跌跌撞撞。绿衫丫头一边四下里张望,一边举着双手拢到嘴边一遍一遍唤着“娘子,娘子”! 此时的树林的另一处,一方斑驳的古亭当中,直直的立着一名身才高挑、身形瘦削的年轻女子。这名女子着一身素色道袍,乌黑似锦缎般的长发被简单挽作一个道姑头,只用一支普通的桃木簪子攒上,笔直的立在那里如一株苍翠的劲竹,孤傲出尘! 林中远远传来若隐若现的呼喊声,亭中女子却一动未动,只是清俊的眉不着痕迹的微微皱了一下。半响,女子垂下头,看看了手心,像是轻叹了口气,缓缓抬起手,朝前方轻轻一扔,这才徐徐转身离开。 若有人在场,一定会惊讶的发现,方才女子扔出的方向正是一颗百年古槐,古槐粗大的树干上布满一道道细小而又深刻的新旧划痕,树下的泥地里落满一地的树叶,黄黄绿绿,堆积成厚厚一层。 林中的绿衫小丫头依旧在急急慌慌的边走边喊,头顶上的太阳明明晃晃,将小丫头稚气的圆脸炙烤出一层密密的细汗来。 “娘子!!娘子你到底在哪里呀??”绿衫小丫头声音高高低低、反反复复的声音拌着恼人的蝉鸣声,听得人恹恹的。 “娘……”忽然林中清脆的声音戛然而止,绿衫小丫头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女子惊诧不已。 “何事?”女子开口,干脆利落,正是方才亭中那名道姑。 “是……哦,是表少爷上山找娘子来了。”小丫头似乎还没从方才的惊讶中晃过神来,一只手指着山顶,呆呆愣愣的说道。 女子皱眉看着眼前的小丫头,“嗯”了一声,便朝山顶走去。 女子走的极快,在山间行走竟如履平地,不到半个时辰便快要登上山顶,待那绿衫小丫头回过神来,早被远远的甩在后头。 女子很快便来到了山顶的道观。一名武官打扮、相貌颇为英武的年轻郎君立在道观门口,见女子行来,刀削过般的刚毅的脸上稍稍露出一丝不悦,未待女子走近,便道:“这才刚好些,你一个弱女子出去乱跑些什么!” 听见“弱女子”三字,女子眉头忍不住抽了抽,轻轻看了眼年轻郎君,并未答话,径自走进了道观。 年轻的郎君也跟了进去,却十分守礼的只在观中站定。 观内只有三间房舍,两间用来起居,一间作厨房和置些杂物,若不是院中立着一尊张天师的石像,乍一看起来此处不像道观,倒像是寻常人家的院落。 女子走进了屋中,片刻后托着一只放着旧紫砂茶壶和两只粗茶杯的茶盘走了出来,将茶盘摆在院中的石桌子上,递了一杯粗茶给年轻郎君。 年轻郎君这才走过去,在石凳子上落坐,抓起茶杯喝了两口,抬头看着女子肃容道:“明日我要去幽州,这里有些许银两,你且收着,添置些吃食和过冬的衣裳,仔细着也能撑到年末我回京。我不在的时候,你好生照看自己,别再……” 说到此处年轻郎君顿了一顿,一摆手道:“罢了”,将背在身后的包裹解下来,放在石桌上。 “为何?”女子声音清清冷冷,像是没有掺杂一丝感情。 “什么?”年轻郎君一时没明白她问的所指,疑惑的看着她。 “为何去幽州?”女子再次问道,语气依旧冷冷清清。 “哦,只是寻常职务调动。”年轻郎君略垂下眸子。 “他们找你麻烦。”女子一语中的。 年轻郎君有些讶异地抬眼看着眼前的女子,真的不一样了,到底是在阎王殿前走过一遭,往日的她断没这么心思通透,要是早些时候能像这样,也不至于被那些人祸害的差点丧了命。如今姑父姑母早逝,自己家里那边又……表妹也是可怜,如今能依靠的恐怕只有自己一个亲人了。想到这里,年轻郎君眼神柔和了下来,缓了声道,“你也不必忧心,到哪里都是为朝廷办事,其他的……” 年轻郎君眼中寒光闪过,“天底下总归还有王法在!”说罢,青年郎君起身,忍不住又细细叮嘱了几句才出门离去,出观门的一刻,却没听到身后依稀低低地传来一句,“会好的。” “会好的。”像是对人说,又像是说给自己,女子坐在石凳上若有所思。 已经二十一天了,在如今这具残存些许记忆的叫刘娘子的身体里。 一觉醒来,身体不一样了,身边的人也不一样了。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活着,一切都会好的!有命在,就还能做许多的事,比如说查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被人害死?明明死了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之前发生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真的与他有关? 【杀气?】 “娘子,郎君走了?”绿衫小丫头好容易爬上山,累的大汗淋漓,刚进了院子就看见刘娘子一个人坐在石凳上一动未动,像是老僧入定了一般。 刘娘子看着武郎君离开的方向,半响,没有回答,起身走进屋内。绿衫小丫头摇摇头,自从娘子醒后,行为举止就有些怪异,可能是之前遭受哪些个巨变,又在阎王殿前走过一遭,性子变些也是正常。 小丫头拖着软的像棉花一样的双腿跟在刘娘子身后准备进屋,一回头看见院子里石桌上的茶具和包裹未收,又折回来小心捧了茶具拎了包裹进屋。 这可是最后一套茶具了,之前的杯子都被自己不小心摔碎了,要是这些再碎了,可就真的得用手捧着喝水了,只是为什么最近老是摔碎杯子呢?绿衫小丫头莫名觉得纠结。 “绿芹。”屋里边传来刘娘子的叫声。 小丫头正发着呆,听到叫唤不由的一慌,手下一滑,绿芹急忙去捞,只捞起来了包裹,茶具和杯子却碎了一地,真是想什么来什么!!绿芹瘪了瘪嘴有些想哭,为什么又摔碎了杯子???这下真的要用手捧着喝茶了啊! “又摔了?”冷清清的女声不像是诘问。 “娘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绿芹急急地道歉,嘴巴瘪的更狠了。 “那就以后用手喝茶。”面前那个身影有些戏谑地说,只是表情冷冷的,声音也冷冷的。 绿芹终于忍不住哭出来,边哭边捡地上的碎片。 “不许哭。”刘娘子声音陡然严厉起来。 绿芹抽抽搭搭的从地上起来,小心抬眼看了看眼前的女子,女子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面上虽冷却并无愠色,只是一双幽深的眼看着自己让人不敢直视。 绿芹赶紧低下头。自从娘子醒了,绿芹就怕看娘子的眼睛,总感觉里面有股子寒气,凉飕飕的吹的后脖子发凉。 “你怕我?”刘娘子问道。 “不……不怕,婢子怎么会怕娘子。”丫头摇着双手,一叠串的否认。 “那你为何不敢看我?”刘娘子又问。 “婢子总觉得如今娘子眼中有……”丫头嗫嚅道。 “有什么???” “婢子也说不好,就是……就是怪吓人的,像是有杀气?”丫头语破天惊。 看着眼前的绿芹,刘娘子若有所思。 绿芹不敢打扰,小心站在那里,奈何方才爬山的腿肚子这会子还直打颤儿,站在那里摇摇晃晃的。 “以前是怎么样的?”刘娘子缓和了声音,下巴朝对面的椅子指了指,意思是让绿芹坐着说话。 绿芹明白娘子的话,这是问娘子病重之前是什么样子。自从娘子那次大病,记忆就有些模模糊糊,问过她好些以前的事情。绿芹艰难的挪着小步子走到椅子跟前,坐了小半个屁股,开始努力回想起来。 明明才不到一个月,却像是过了许多年一般。绿芹认真想了半天儿,掰着指头细细的数,“娘子以前性格和顺,最爱笑,从来都不争不抢,连跟大声说话也没有,别人都说姑娘温和。” “胆小怕事!”刘娘子嗤道。 绿芹被打断,有些犹豫。 刘娘子倒了杯茶慢慢饮着,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娘子以前不仅性子和顺,对奴婢们都很好,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留给我们,整个广伯侯府的婢子们都很夸娘子大度。”说到这里,绿芹抬头看了眼刘娘子,刘娘子并有再插话,只是鼻子轻轻哼了一声,表示不认同。 绿芹有些不服气:“娘子不仅对我们好,还是有名大善人,自己从来不留私房,经常接穷人,亲戚朋友来也是好礼相待,从不让亲戚空着手回去。” “蠢!”刘娘子说。 “不是蠢,是善心,娘子对大家都很好啊。”绿芹急了,争辩道。 “不是蠢,为何舍了那么多钱财却被婆家赶出门来?临到头却没有一个人助她救她?”刘娘子轻飘飘的问。 “那是因为……因为……”绿芹因为了半天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嘴上不服气,心里已经承认刘娘子说的是对的,只是为什么和顺变成了胆小怕事,善心却招来横祸??绿芹有些想不明白,更没注意刘娘子口中所说的是“她”,而不是“我”。 等绿芹回过神的时候,刘娘子又不见了。 算了,娘子这阵子总是神出鬼没,一般晚些时候就会回来的,绿芹想着,瞅见地上的碎茶杯子,心情又沮丧起来,愁苦的叹着气,收拾起碎渣。 晚饭的时候,刘娘子果然回来了。 看着桌子上的清炒豆芽,青菜豆腐,刘娘子皱着眉吃了两口便放下筷子,转身拎着一个包袱放在桌上,打开包裹,里面露出几锭白晃晃的银锭子和一些衣物。 刘娘子拿出一锭银子递给绿芹。 绿芹小心接了。 “明日跟□□师傅下山采办。”刘娘子吩咐。 吃穿的都还有,采办啥呢?绿芹有些不解的望着刘娘子。 “买肉。”刘娘子有些不满。 绿芹恍然,原来娘子想吃肉了,也是,娘子大病初愈,顿顿青菜豆芽之类的素菜,是该买些鱼肉回来补补身子,看娘子这些日子瘦的风都快吹走了,绿芹有些心疼。 收好银子,绿芹又被叫住。 “娘子还有什么吩咐?” “可知道城中最大最好的茶馆?”刘娘子问。 “京城最大最好的茶馆自然是吴记茶庄。”绿芹飞快的答道,脸上漾起一丝兴奋,抬眼正对上刘娘子若有所思。 “明日记得去趟吴记茶庄喝够两个时辰的茶再回来。”刘娘子吩咐着。 “娘子,婢子就去路边儿的茶水铺子就行,不用去这么好的地儿。”绿芹有些感动,又有些兴奋忸怩地推辞。 “叫你去就去。”刘娘子拿眼横过来。 对上刘娘子眼中的寒光,绿芹打了个寒战,慌忙的应了,飞快的逃也似的走开。 “杀气么?是该敛敛了。”刘娘子看和绿芹离开的方向,独自喃喃。 收回目光,回头看了看散在桌子上的包袱,刘娘子心道,原来那个刘娘子自己不争气,倒是有个疼她的表哥,武崇一个小小的武将,俸禄本就不丰厚,能拿出这么些银子出来,估摸是他大半个家当。 刘娘子伸手摸了摸包袱,忽然感觉衣服下面有个硬硬的物件,不像是银钱。翻开衣物一看,衣服下面却是躺着一块黑色令牌……怎么会是黑羽令!!! 刘娘子拿起令牌仔细翻看,这枚令牌是用一种不知名乌黑的金属所制成,浑身闪着幽冷的光泽,令牌上面没有字,而是刻着一只小巧的羽毛,背面绘云雷纹,这不是黑羽令是什么!!! 手握着黑羽令,刘娘子眼神冰冷,思绪却飘向了远方…… 【往事一】 北元太和四年,夏初。 淮南水患,灾情严重,不仅淮南境内,就连周边诸县也大多受了灾。水灾过处,哀鸿片野!百姓流离失所,四处可见难民,又有匪徒乘乱寻衅滋事,淮南、寿春、汝南等地相继传出匪徒劫掠杀人的事件。 淮南请灾的折子雪花一般奏到御前,恳请朝廷派钦使入淮南监察灾情,平剿匪患,抚慰民众!朝廷一连紧急商议了数日,终于,北元皇帝一纸圣旨,派太子元煜为监察使,入淮南赈灾、平定匪患! 圣旨说,太子亲临,宜稳定人心,也让年轻的太子乘此机会好好磨砺一番。 元煜太子虽然刚满十六岁,平日身子有些羸弱,但处事雷厉风行。领旨后便连轿子也没坐,带着三千卫军骑马从京城一路赶往淮南,操办赈灾事宜。 钦使队伍方入淮南境,一路只见灾民不断,饿殍千里。年轻的太子脸色比淮南河的水还要沉!连惯常呆在太子身边的常寿都比平日小心几分,生怕一个不小心惹的太子不高兴。 想想也是,朝廷年年拨下大批赈灾银子,要求淮河诸郡诸县年年检修河堤,竟仍有如此之多的百姓家园被毁,死伤无数,可见各地官员之“用心”,水灾过后,诸郡诸县救灾不力,导致匪患乘机作乱,百姓更加水深火热!常寿觉着他要是太子,可只会更生气。 入淮南府三日,太子便惩治了几个因贪墨赈灾银、赈灾不力的官员,亲自坐镇府衙,一面命诸府、县开仓放粮,粮食不够的,暂从周边富裕的府县统一调度;一面令各府县守备带守卫军各处镇压暴徒。数月后,淮南诸县灾情和匪患总算有所遏制,各级官员,本应当松口气,但却发生一件比水灾更严重的事。 晋王丢了!!! 年仅十岁的晋王,太子的幼弟,皇帝的幼子,先皇后的嫡子,可以说千尊万贵于一身。与别的皇子不同,太子与晋王一母同胞,兄弟感情十分深厚,先皇后死后,太子对晋王更是宠爱有加。有人说,就是晋王要天上的星星,恐怕太子也会派人给他摘了下来。 此次,太子下淮南赈灾,没想到晋王也跟了来。本就是十来岁的孩童,仗着太子哥哥的宠爱又顽劣惯了,趁大家都忙于赈灾的时候,竟偷偷跑了出去,连一个随从也没有带。这淮南各地匪患虽然有所遏制,但是仍有不少漏网之鱼,而且一般水灾过后,瘟疫总是随之而来,一个宫中长大的锦衣玉食的小王爷独自流落民间,可以想象后果是多么的严重,太子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气的病倒! 于是,好不容易安静了一阵的淮南,比先前更忙乱了,街上遍地都是找寻晋王下落的官兵与太子的卫军。 但此刻最急的,要数江陵县的刘县令。 因着江陵县此次灾情尚轻,又历来繁华,更无匪徒闹事。晋王跟太子吵闹着要去江陵玩耍,太子忙于公务,故让刘县令领着晋王游玩几天。 本以为接触到了贵人,是升官发财的良机,没想到转眼却成了索命的阎王!刘县令肠子都悔青了,当初就不该接这个破差事! “找着没?”刘县令坐在县衙大堂,焦急地询问前来回消息的小吏。 “回老爷,暂时还没有小王爷的下落。”小吏低着头小声回道。 “混蛋!!!既没有下落还不给我赶紧去找。”刘县令气急败坏的抓着手边的一盏茶盏扔了过去,要不是腿脚不利索,恨不得一脚将小吏踹了出去。 那小吏见这阵势,吓得连声道是,连滚带爬的滚了出去。 “十天,都十天了,苍天啊,我刘某人这是造了什么孽哦,再找不见这小祖宗,我这小命也该到头了~”刘县令愁的快哭了。 【往事二】 此时,与江陵相邻的不过五里处的江州城,一座被郁郁葱葱的竹林掩着破旧的院子外,一个约莫九、十岁年纪的少年正站在院门前。 这少年个头比寻常孩子要高些,身形瘦弱,裹着宽大的锦袍,像是一阵风都能被吹走的样子,但五官生的十分清秀,皮肤白皙,尤其一双秀目,闪着聪慧的光,薄薄的唇紧抿着,显得执着而倔强。 院前的木门并没有锁,半掩着,一半门板因腐朽掉落了一截。 少年站在门前,犹豫了片刻,抬起瘦弱的胳膊,轻轻地叩门,虽是破旧的木门,少年也叩的十分端正有礼,标准的三下,“咚咚咚~”不急不缓。 没人开门。 少年再叩,这次加重了些气力,依旧无人开门,只有破旧的木板发出“咚咚咚”的三声闷响,在空旷的竹林里一声声传了远去。 少年面色有些着急,摸着门板就要推门进去,正在这时,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打了开,院内出现一个小小的女童。女童还不到少年胸口高,面黄肌瘦的,也不说话,只用一双漠然的眸子盯着少年,仿佛在问,你找谁? 少年见女童开门,松了口气,客气地问道:“请问木神医可是住这里?”说着目光越过女童望向院里,院里静悄悄的,像是没人。 女童依然不说话,只朝少年略一点头,算是做了应答,转身走回屋檐下的一张矮凳子上坐下忙起活来。 少年跟在女童身后进了院子。院子里有座木屋,十分破旧,拢共三间,中间一间大概是正房,房门紧紧的闭着。正房左右两边各一间耳房,房门半敞着,依稀可以看见里面堆着些破旧锅碗、杂物和地上铺着一张烂席子。 少年四下打量了片刻,又问道,“请问木神医在吗?”这次少年却紧紧地盯着中间那间正房,嗓门还故意提高了些。 果然,很快正房传来回声,“谁在那大呼小叫,影响老儿我清修!!!” “死丫头!!死哪里去了??院子里来人也不晓得吭一声,不晓得我在闭关?如此吵吵,还让我怎么清修?”说话的是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话中所指的死丫头大概就是屋檐下正在忙碌的小女童。 听了屋里传来的话,那女童却仿佛没听到一般,只顾埋头干着自己的活儿。 少年正准备回话,正屋的门被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头发半白,长脸八字短须的枯瘦灰衣老道儿,骂骂咧咧道,“嘿!你个小丫头片子,聋了还是哑巴了?” “天天吃我喝我的,人不大,脾气倒大,问你话也不晓得应儿一声。”灰衣老道便骂边作势朝女童方向走去。 不料那女童虽生的面黄肌瘦,却十分机敏,不等老道走近,跳起来飞快的钻进院子里的一排摆着草药的架子当中,任凭老道怎么追,她都灵巧的躲过,倒累的老道儿气喘吁吁,一屁股坐在院子当中,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少年在一旁讶异地看着这一老一小,心中暗道,莫非眼前这老道人就是传说中的木神医???这个女童多半是他的药童弟子了。 少年探究地看着老道,那老道儿坐在地上喘着气,一抬眼看也正好瞅见院子里的少年。 “你找我?”老道儿没好气地问。 少年见老道开口问,上前行礼道,“晚辈想请神医出山问诊。” “什么??出山??不去,不去!!!我时间可宝贵的很,没功夫跟你出什么山,问什么诊。”老道听了,手摇的如同打摆子一般,连声说不去。 见老道拒绝,少年又拱手道,“神医若是肯去,诊金我可以多出一倍。” 老道原本摇的跟拨浪鼓一般的手,乍一听诊金,停了一下,依旧是摆手拒绝,“不去,不去,小老儿我可不是什么贪财之人,没空就是没空。” 见老道如此断然,少年沉默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巧的赤金叶子,摊在掌心,缓缓伸走到老道儿跟前。 看见少年递过来的金叶子,老道原本耷拉的眼这会儿直了,蹭蹭从地上跳起来,一把抓过少年掌中金叶子,举到眼前,啧啧道,“我滴个乖乖,如此上等成色的金子,如此上乘的手艺,果然是好东西。” 老道一边口中喃喃赞叹,一边将少年手中的金叶子全部揣进怀里,朝少年嘻嘻一笑,“原本我是没空的,见你这个娃娃如此有诚心,老道儿我最是心软,嘿嘿,就应了你,下山,问诊。” 果然是贪财的,少年看着老道人心中暗道,亏的这一路打听,总算是没有白费功夫,如此也好,只要这老道真的能治好阿兄的病,莫说舍点财,就是金山银山也能舍! “这只是定金,等神医与我下了山,问了诊,届时无论神医能不能治好,我都另有酬谢,而且酬劳只会多,不会少。”少年笑道。 “好说好说,咦,我看你这小娃娃面貌不凡,怎得生的如此瘦弱,不如我先替你瞧一瞧?”老道人嘻嘻笑着就要去摸少年的手腕子。 少年似乎不喜别人触碰,轻轻一侧避了开,皱眉道,“不用。” 老道人也不以为意,收回手,摸着两片八字短须,“只是今日天色已晚,这晚上出山也不方便,不如你在这里暂住一晚,明日我再跟你一同下山,你看如何?” 少年看看天,确实天色已暗,倒也不急这一晚,便点头应了,“明日亦可,劳烦神医给我安排个住的地方,明日再与你一同下山。” 老道面露难色,“话是这么说,不过这位小公子,你也看到了,老道儿我这处院子十分简陋,就这么点地方,小公子要是不嫌弃,不如……” 说到这里,老道人朝正在干活的女童一指,“不如,你跟在她那里凑合一晚吧”。 这……少年有些踌躇,虽是女童,但对于讲究的人家来说,男女五岁不同席。 正在干活的女童似有察觉,抬起头,见老道人指着自己,只看了一眼,便又眼神漠然的垂下头继续干活,面上一丝涟漪也无。 少年四下一瞅,确实再没有其他的地方可以歇息,总不能露宿屋外吧,无奈之下,只好点头应了。 【往事三】 老道人笑笑了,做了个请便的手势,乐颠颠地揣着怀里的金叶子,摇晃着脑袋哼着小曲儿踱去了正房。关好门,老道人收了嬉笑,从怀里拿出金叶子,喃喃道,“真的是好东西,宫里的东西确实非同凡响,可惜……”。独自念叨着,老道人将手里的金叶子扔到一边,小心翼翼地从袖筒里掏出一个黑漆漆的物件来,如珍宝一般捧到手里。 “这才是真正的宝贝啊,”老道如痴如醉的看着那团黑漆漆的不知是何物的东西,呵了口气,用衣袖小心仔细地擦。 “谁要跟我抢宝贝,呸!没门儿!” “谁也不行!”老道儿一跺脚,哼哼道。 …… 女童所谓的住的房间其实就是一间柴房,除了地上一床破席子和墙角堆放的满满当当的柴火,别无他物。 少年瞅瞅住宿的地方,再看看正在埋头干活的女童,从见她第一眼起,她就一直沉默不语,身上仿佛有种与生俱来的漠然,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拒之千里之外,一点都不像个孩童,却像个历经沧桑的老人。 少年暗叹,俗话没说错,古怪师傅教出古怪徒弟!抬头看了看天,山里的傍晚,天色灰青,沉静透明,一时也无事可做,不如趁着天色尚未黑,去附近转上一转,如此想着,少年沿着木屋后的一条小路随走着。沿着小路,穿过层层叠叠的竹林,在竹林的尽头有一条小溪,溪水潺潺,从溪中的大小石头的空隙中流过,遇上地势起伏的地方,落下一幕雪白的瀑布,偶有些不知名的鸟儿低鸣,简直是个绝好的世外桃源!看着美景,少年不禁地深深吸了一口气,近几日不顾昼夜地赶路,此刻才觉得真的有些累了。 少年正沉浸在美景当中,忽然身后传来悉索的走路声,少年回头一看,那个小女童朝自己走了来。 她怎么也来了?不会是来找我的吧?少年疑惑地看着走近的女童。 那女童却越过他,走到溪边,蹲下身脱下脚上那双已经穿的破烂到只剩几丝布条的黑漆漆的鞋子。即便是如此破烂的鞋子,女童依旧小心翼翼的将它们搁在溪边的大石头上,免得被溪水弄湿。然后赤脚走进了小溪里的一陇清潭,俯身在水面上认真的寻找起什么来。 原来是捉鱼啊!少年有些好笑,看来是自己想太多了,便也找了溪边的一处大石头,跳上去躺在上面。仰望着山谷里的青山秀水,凉风侧耳,一阵疲倦袭来,少年眼睛昏沉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一丝甜香悠悠飘进鼻中,少年睁开眼望去,女童不知什么时候已从小溪中走出来,在岸边用树枝架起一个火堆,火堆之上一尾用树枝串起的鱼被烤的香气四溢,女童一边转动烤鱼,一边往火堆中添加树枝。 少年有些好奇,很少见野外这般烤鱼吃,闻着倒是香甜,于是跳下石头,走到火堆旁,仔细瞅了瞅架在火堆上的烤鱼。只有巴掌大小的一尾不知名的鱼,被女童烤的黑乎乎的,连盐巴都没有,更别提其他的什么佐料,闻着香,看起来却不怎么好吃的样子。 女童见少年过来,连忙将滚烫的鱼抱在怀里,机警地看着他。 “放心,我才不吃!”少年嗤笑,给他都不吃,莫说是去抢。 女童这才小心地将鱼从怀里拿出来,津津有味的吃起来,烤的焦黑的鱼糊了一脸一嘴,她却像是吃着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 见女童吃的香甜,连鱼骨头都一并嚼碎吞了下去,少年摇摇头,也坐到了火堆边,随手拿一截树枝,戳着火堆里的火星子,漫不经心地问,“你跟你师傅两人在这里住多久了?” “听说你师傅医术了得,曾经治好过很多人?” “哎,你叫什么名字???” “你很饿吗?” …… 任凭少年问什么?女童依旧不开口,只自顾仔细地吃着鱼,不时舔着手指。一会儿巴掌大的小鱼就被她吃了个精光,女童似乎还意犹未尽。 “不说话!莫非是个哑巴?”少年见女童一直不开口,小声嘀咕。 “我不是哑巴”女童忽的起身,冲着少年喊道。 少年先是被女童惊的一愣,忽而笑,“原来不是哑巴啊?那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女童喊了一句,却又重归漠然,不再理他,蹲下身子拿起地上的灰掩了火堆,转身往回走去。 少年摇头,当真是个怪人!便也跟着回到院子。 山中的夜格外寒凉,少年看着空荡荡的屋子中间那床孤零零的席子,皱了眉,女童却径自往破席子上一躺,香香甜甜地睡了去。 少年四处望了望,除了一堆柴堆外实也找不出更好的栖身的地方,只能随便找了处柴堆倚靠在上面,凑合一晚。 刚闭上眼,门被推了开,老道人端着一锅汤走了进来,“小公子不远千里找到此处,怕是饿了吧,寒舍简陋,也没有啥好东西,老道我给你煮了点野鸡汤,你趁热喝了,多少也能暖暖身子。”说着,老道人想将手中鸡汤想寻个地方放着,瞅了一圈却没寻到个放汤的地方,老道哈哈尴尬一笑,索性将锅子连勺子带锅放在少年手上,转身出去。 少年手里捧着鸡汤,一时屋里香气四溢,拿勺子舀了一舀起来一看,分量竟还不少,有大半锅那么多。 看着碗里的鸡汤,少年眸子动了动,端着鸡汤走到女童身边蹲下,拿手戳了戳女童,“诶,那个……你吃吗?鸡汤,挺香的。” 女童被少年一戳,转过头来。看着少年手里的鸡汤,女童犹豫地摇了摇头,肚子却抗议似得发出两声“咕咕”的叫声。 少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从锅里舀出一个鸡腿递给女童,“咱们一起吃,鸡汤挺香,还热着呢。” 女童看看鸡腿,又看看少年,有些犹豫,肚子却是叫的更欢快了。 “吃吧,我一个人也吃不完。”少年劝道,索性将鸡腿塞进女童手里。 女童迟疑着拿着鸡腿,冷漠的眸子松了松,鸡腿的香气不停地晃荡在鼻前,女童终于忍不住拿起鸡腿啃了起来。 少年蹲在女童旁边,笑眯眯地看着,见她吃完,马上又给她拿一块,不出片刻,女童便吃下七八块鸡肉和大半锅鸡汤,破旧的衣衫下,小女童的肚子悄悄的鼓起,嘴巴边沾满油,不停地打着饱嗝。 “怎么样?饱了吗?好吃吗?”少年笑眯眯地看着女童,问道。 女童举起衣袖擦擦嘴,老老实实地点头。 “那有没有觉得那里不舒服?”少年又问。 女童摇摇头,似乎睡意袭来,打了个哈欠,翻身睡去。 少年顷身探了探女童的呼吸,果真是睡着了,少年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抱着剩下的鸡汤坐回柴堆,夜里的寒风卷着房间的木门,房间四处冷冰冰地,唯有手中的残留的鸡汤有一丝的温度,少年这才舀起一勺鸡汤喂进嘴里。 【往事四】 一夜无梦,窗外不知名的鸟儿叫的十分欢畅,吵醒了少年,不知道昨夜是何时睡着的,靠着硬硬的木柴,少年竟也睡的十分的香甜,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扭头看了眼地上的女童,仍在沉睡中,睡梦中安静的小脸,比起醒着冷漠的样子要可爱几分。 想起老道人今天要跟自己下山,少年迫不及待地起身,推开破旧的房门,山里的新鲜空气一下子灌了进来,虽冷冽,倒也清爽。 这个时辰老道应该是起了,少年快步来到正房,房门如昨天一般紧闭,少年叩了下门,没人回应,又叩了几下,依旧没有人回答。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少年猛地推开门,屋子间里面除了几个破旧的香炉,和倒七竖八的破旧桌椅,连半个人影子也无。少年忽然有些心慌,绕着院子找了一大圈,依旧不见老道的影子。 明明昨天答应自己今天一起下山,明明那老道被自己说动了心,明明昨夜试探过那鸡汤没有毒,难道都是那老道在做戏?只是救个人而已,为什么要跑? 少年又气又恼! 不行,得去问问他徒弟,千辛万苦才打听到的神医,找来了这里,不能就这么让他跑了。少年想起那个女童,飞快的跑回房间。女童依然睡得香甜。少年急急地摇着女童,“快醒一醒,告诉我,你师傅去哪儿了?” 女童迷迷糊糊被摇醒,看着少年,先是一脸茫然,片刻便又恢复了初见时的漠然和沉默不语。 少年见她不言不语,急了,一把抓起女童的胳膊,恶狠狠地威胁道,“今天你必须告诉我,你师傅去哪里了,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女孩似乎吃痛,紧皱着眉头,使劲抽回胳膊,喊道,“他不是我师傅!” “不是你师傅?”少年惊讶,“那你们怎么住一起?就算不是你师傅,我看你们也是一伙的。” 面对少年的质问,女童沉默的片刻,终于开口道,“我是个孤儿,几个月前,在寿春县,一群乞孩子抢我的东西,还差点被他们打死。刚好他路过,赶走了乞孩子,救了我。我虽然感激他救了我,但是他却没把抢的东西还我,那是我爹爹留给我唯一的东西,我想要回来,就一直跟着他。他也不赶我走,偶尔还给我东西吃,我便替他干点杂活儿。他医术很好,但只给有钱人看病,价钱也贵。但是后来,他挣够了钱,就不看病了,天躲在屋子里研究爹爹给我的东西。怎奈他行医的名声传了出去,前来求医的人更多了,他嫌那些人烦,索性搬到了深山里的这座废弃的院子。再后来,你就找来了。” “原来是这样”女童一番话,让少年陷入了沉思。 “还有,昨天鸡汤汤里下了药。”女童又道。 “药?”少年惊诧,明明昨天女童吃了没事,他也没事?只是睡的极香,难不成,“是安眠药?” 女童点头。 回忆起昨日种种,那老道起先假意贪财,实则故意演给自己看,根本就没打算跟自己下山!那老道不仅偷偷的跑了,还将自己随身带的银钱全部拿走,看上去像是贪财,实际上是为了给自己制造麻烦,身无分文寻人就更慢了,一切都是不想让自己再找到他,这个看似普通的老道,竟如此心思奸诈,连自己都着了他的道,想到这里,少年脸色更黑了。 “你早知道他下了药?”少年回过神来。 “我在汤里闻到迷药的味道。”女童老实交待。 “我为何没有闻到?”少年奇怪。 “是一种特制的迷药,我爹爹就是大夫,从小我就在药材堆里张大,所以我闻得出。”女孩一语惊人。 “明知道有药为何还要吃?”少年不解。 “饿。”女童道。 “饿?……”少年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小女童。仔细看着也就七八岁的年纪,也许更小?身体过分瘦小而显得跟大脑袋有些不成正比,应该是长期吃不饱的缘故,看方才回答的理直气壮的,少年垂下眼眸,好吧,确实是饿的。 再饿也好歹跟我说一声,少年看着女童,有些烦心,原本以为能给兄长找到治病的神医,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另想他法了。 【往事五】 江州地处北元南部,南边的大山,一座连着一座,不仅陡峭,植被茂盛。这样的大山远远看着好似神仙仙境,当你靠近它,就会发现,它也是吃人的恶魔。 先前时,少年出了银两找了当地的向导指点才得以顺利上山。而今,不仅身无分文,也无人向导,出山十分困难。且不说高耸的树林遮挡了视线,让人容易迷失方向,光蜿蜒的山路,就有许多岔路口,一旦走错就再难折返。最糟糕的是,如果天黑前不能走出大山,晚上山里将十分的危险,稍不留神,就会成为别人口中的晚餐。 饶是少年记性很好,来的时候细细的记了路,也差点走错了好几岔路口,如此大半日才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当来到山涧溪流边时,少年觉得有些累了,停下来,准备喝点水再上路。 山里的溪水清澈见底,看着就甘甜,少年走到溪边,掬起一捧山泉喂到嘴边。 “这水不能喝。”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少年地猛地回头,身后说话的正是山上的那个瘦瘦小小的身影不正是山中那个小女童? “水有毒,不能喝,你喝这个。”女童将一个小小的水囊递给少年,见少年面露疑色,接着说道,“山上瘴气重,水有毒,这是我从山上带下来的水,干净的。” 少年迟疑着接过水囊,心中却惊诧不已,这女童一路跟着自己?再看她身上的衣衫有几处被树枝划破,还有明显的血迹,神情却始终平静如水。 女童又从怀里摸出一块黑黑硬硬的不知道珍藏了多久的僵饼,掰成两块,一半递给少年,自己则拿着另一半。 少年接过僵饼,道了声,“谢谢。” 女童又道,“山里不好走,你跟着我。” 方才行路,少年见识了山中潜伏的危机,眼前这女童似乎对山里的情况十分熟悉,可是,“为什么帮我?”少年忍不住问道,方才,自己丝毫没有讲情面将她一人留在山中。 女童似乎又恢复了惯常的漠然,也不说话,只在前面领着路。 林子里会传来几声狼啸,少年不由加紧了步伐,跟在女童后面,女童小小的身子绷的紧紧的,随时注意着身边的响动。 正走着,忽然从斜里窜出一只毛茸茸的野狼,瞪着幽兰的眼睛,蹭一下来到二人跟前,吓得少年一屁股坐到地上。 女童虽也受了些惊吓,倒是还算镇定,拔出随身携带的小短刀,就在野狼扑过来时,狠狠地插入它的身体。奈何女孩气力太小,那野狼虽吃痛,却被女童一刀惹怒,张开大嘴就要咬向女童瘦弱的颈项,就在千钧一发之时,少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上前一把握住野狼毛茸茸短尾,拼命往后一拔,野狼袭击女童的身形一顿,女童飞快的抽出刀朝着野狼的脖子狠狠又是一刀,野狼和少年一起重重的摔在地上,少年飞快的一个翻身将野狼压在身下,直到野狼再没了声息。 女童踢了踢狼尸,一动不动,确实死透了,好在只是一只未成年的狼崽子。“你没事吧”,女童问。 少年浑身是血,脸上浑身灰扑扑的,神情还在惊惧中,被女童一问,才缓过神来,从地上爬起:“我没事”。 “你把外套脱了在河中洗干净,血腥味会引来狼群。”女童十分老练地吩咐道。 少年依言将身上宽大的锦袍脱掉,就着衣服干净的地方顺便擦了擦脸,忽然从衣服里掉出一方小小的令牌。 女童捡起令牌,“这是什么?” “这个叫黑羽令,阿兄给我的”,少年说道,经过方才遇险,两人仿佛亲近了许多。 女童拿起令牌看了看,这枚令牌是用不知名乌黑的金属所制成,浑身闪着幽冷的光泽。跟普通令牌不同的是,这枚令牌上面没有字,而是刻着一只小巧的羽毛,下面绘有云雷纹。 “什么是黑羽令?”女童将令牌递还给少年。 “黑羽令就是……嗨,说了你也不懂,反正很珍贵,阿兄说世上只此一枚。”少年将令牌踹回怀里。 此时,树林里漏下的最后一丝余晖,整片山将要笼罩在黑暗里。夜晚就要降临,两人在稍空旷处寻了棵粗壮的树,倚着大树搭上个窝棚,足以安全的安顿一晚。 女童动作娴熟,在四周弄了些枯枝,搭在树下,又架了些枯枝在棚外引了火。 搭好窝棚,两人一同钻进窝棚,蜷着身体,肩并肩靠在粗壮树上。 夜色浓重,林子除了远处偶尔传来的不知名动物的叫声,安静的有些可怕。 “你跟谁学的?怎能杀狼?”少年想起刚才女童杀狼的样子,有些恍神。 女童小小的身子倦在哪里,脸被火光映的红红的,“自己学的”。 “你怎么一个人?”少年问。 “发大水,爹死了。”女童沉默。 难怪!若不是父母不在,怎会让一个小小的女童独自在外闯荡,想到这里,少年看向女童的眼神有些怜惜。忽而也想到了自己去世的母亲,还有病重的阿兄,心里更难过了。 “你家很有钱!”女童忽然问道,虽是问,但是语气笃定。 “为什么这么说”,少年愣到。 “你之前拿出百金请他治病,方才我见你那块牌子也很值钱的样子。” 小小年纪观察仔细,思维清楚,倒是个聪明的丫头,少年暗道。 “我可以跟着你吗,我很有用的,什么苦我都能吃,我可以当你的护卫,刚才你也看到了,我可以保护你,你只需要给我口饭吃就行了,我太饿了。”女童说道,一脸希冀。 原来如此,原来是如此!!少年震惊!!!原来是为了活下去,她才一路跟着自己,为了证明自己有用,不惜以命相搏。小小年纪,便要靠幼小的自己在这个世道求生。想想自己虽然生来衣食无忧,又何尝不是与阿兄一道在这个世道活的艰难,想到这里,少年看着女童不禁生了同命相怜之情。 “我叫……阿羽,你叫什么?” “使君”女童说道。 “使君?是一位药名?”少年疑惑。 “嗯,爹爹给我取的,他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夫。”女童小声说道,火光里,映出眼中一片雾气蒙蒙。 看着小使君,少年豪气的承诺,“从今以后你就跟着我,我一定会让你吃饱饭!” 听到吃饱饭,使君终于露出这么久以来第一个难得的微笑。 少年阿羽看着小使君,眼里亮晶晶地,早已经没了初见时候的漠然,如同贪吃的孩子见到了美食一般,笑的灿烂,这才像个孩子阿,阿羽想着,不禁也跟着笑了。 红红的火光下,两个小小少年相视而笑。 【下厨】 “娘子,明日除了肉的还要买点别的吗?”绿芹从外面小心探个脑袋问,打断了刘娘子的思绪。 “想吃什么就买什么。”刘娘子随意回了声,低头看到手里的黑羽令,心里疑惑,这黑羽令如何到了武崇手中?难道他认识那个人?可惜武崇此刻正在去往幽州的途中,只能等他到了幽州送信回来再问了。 第二日,快过晌午时分,绿芹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来,圆圆的脸上红扑扑的冒着热气。绿芹将大包小包摊开,有鸡、有鸭、还有鱼、肉、点心各色物品等等七七八八买了好大一堆。 刘娘子慢悠悠的走过来瞅了瞅,满意点头,吩咐“去做饭”。 绿芹搓搓手,看着地上的一大推鸡鸭鱼,有些为难,好像一直忽略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她不会做饭啊!以往的青菜豆腐都是在娘娘庙那边后厨一并送过来的,主仆二人一直都没有单独开过火,这只光想着要买菜,没想到要做饭啊,绿芹苦着脸瞅着刘娘子。 刘娘子看着绿芹杵在哪里一动不动,皱眉问道,“你不会下厨?” 绿芹苦着脸摇摇头,瞪着双眼希翼的望向刘娘子。 刘娘子被绿芹看得有些不自在,眼色闪了闪,扭过头,“我也不会。” 绿芹愣住,这,这可怎么办?大包小包的买了这好些,总不能就这么放着吧?这么热的天,放坏了多可惜。娘娘庙那边更不用指望,寺庙不允许荤腥进门。 主仆二人杵在那里好一会儿,刘娘子在菜堆里翻了翻,拎了一条鱼进了厨房。 绿芹跟在后面好奇道,“娘子,你这是??” “不会,学。”刘娘子简单干脆。 “哦。”绿芹挽起袖子站在一旁,准备好好观摩一番,外带随时打下手。 刘娘子将鱼放在案板上,立在案板前看了半刻,回头望了望绿芹。 绿芹恍然,赶紧很狗腿上前道,“娘子,该是先去鱼鳞、破鱼肚,去内脏,我见厨房大娘是这样子做的!” 刘娘子点头,抄起案桌上的菜刀:“唰唰唰”手起刀落,芊芊白玉般的手指舞着菜刀像是舞着一把绝世宝剑,看的一旁的绿芹眼花缭乱,满脸钦佩之色。 一阵“唰唰唰”过后,主仆二人齐齐望着案板上的大鲤鱼,一同傻眼。原本肥美的鲤鱼被削的将将只剩当中一根主刺,干干净净、笔笔直直地躺在案板子上。 刘娘子冷着脸,握着菜刀,看着案板。 绿芹干笑一声,上前小心接过起菜刀,“还是我来吧”。 刘娘子面无表情点了头,退到了一边。 绿芹重新捡了条鱼,一边回忆着厨房大娘平日干活的样子。先去鱼鳞?再破鱼肚?去鱼鳃、去内脏,清洗干净,边想边干,总算把鱼给拾掇干净,虽然眼前的鱼身子被菜刀刮的破破烂烂,但好歹还是一条还算“完整”的鱼。 生火、架锅、蒸煮、万事开头难,一旦开了头,又好像无师也能自通。等煮好端上桌的时候,看着冒着热气的鱼,虽然有些残破不堪,但是好歹也算做成……啊,不,做熟了不是,绿芹有些满意。 小心翼翼的将做好的鱼端上桌,绿芹忐忐忑忑的将筷子递到刘娘子跟前,一脸的希冀看着刘娘子。 刘娘子看着碗里稀碎的鱼肉,迟疑了一阵,还是慢慢捡起筷子尝了一口,万年平静无波的脸上竟然露出难得的一丝笑容。 绿芹差点以为自己眼花,连忙拾起筷子也尝了尝,味道竟然真的还不赖,虽然肉老了点,碎了点,比起府里的厨娘来差了点,但毕竟是人家人生的第一次尝试,只要日后多练几次,想必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绿芹圆圆的小脸上兴奋的直冒红光,仿佛似找到了今后人生努力的新方向! 主仆二人吃过午饭,刘娘子没像往常那样出门,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拿着新买的白瓷茶杯,问道:“去过了吴记茶庄?” “去过了。”绿芹用力的点了点头。 “说吧。” “说什么?”绿芹呆傻在那里。 “在茶庄听到什么都说与我听。”刘娘子慢慢饮着茶说。 “是。”这个她在行,不就是闲聊八卦么?原来娘子也喜欢听书讲故事,绿芹暗想,于是努力回想起这一上午听来的闲言八卦。 “我听见隔壁桌说起城里的西市新开了一家叫“望月楼”的酒楼,可气派了,据说背后的老板是庆王家小舅子石冲小相公开的,进出的都是京中的达官显贵。还听说东升街上的张屠夫前些日子被衙门叫去问话,回来第二日竟就死了。”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绿芹边说边偷偷瞄了眼刘娘子,见刘娘子安静的听着,放下心接着说道:“还听说北边又起战事,柔柔们攻下北边的平城,皇帝陛下病中欲遣李固李老将军长子李继赴边境御敌。还有庆王元浑新诞下小皇孙,出生当日满城祥瑞,皇帝陛下对这位小皇孙甚是喜爱,亲自赐名元邑,加封为小敬王。不满百岁的小皇孙册封为王,这可是北元开国头一遭。太子身体一直好,膝下又无子,大家都说这小皇孙说不得就是将来的皇太孙哩。” 绿芹叽叽呱呱的讲了大半天,越讲越兴奋。估计八卦是每个女子与生俱来的天性,绿芹两个时辰竟听来不少消息。 刘娘子喝着茶,安静的听。见绿芹停下来,刘娘子放下茶杯,“完了”? “完了。不……还有……”绿芹点点头又摇摇头。 “有什么就直说!”刘娘子皱眉。 “是!我听……市井谣传……府中少夫人重病不愈已于日前撒手人寰,府中正准备给故意迎娶新夫人。”绿芹小声道。 “哪个府?”刘娘不解。 绿芹垂着头,红着眼,不吭声。 刘娘子见她如此,心中了然,能让这个没心肺的小丫头如此,指定是刘晴娘婆家广伯侯府了。 绿芹红着眼,道,“日子就定在这个月二十三,他们……他们……”绿芹呜呜咽咽,话不成声。 “哭什么。”刘娘子有些不耐。 虽然知道刘娘子自醒了以后最烦人哭,但是绿芹也忍不住哭道,“他们怎么能这样,娘子明明还活着,就要另娶新夫人了。” “他们娶他们的,之前都闹成这样了,莫非你还想着回去?”刘娘子问。 “当然要回去。”绿芹讶然,“就是不去争少爷,那小少爷还在府里呢,这要是多个后娘,小少爷得多可怜啊,娘子怎么也要陪在小少爷身边啊!” “啊,差点忘记还有个小的。”刘娘子少见的面露难色。 “娘子……”绿芹眼巴巴的望着她。 “这事我自会想办法,以后你每两日下山一回,如同今日这般买东西、上茶馆。再回来说给我听。”刘娘子放下茶杯,嘱咐绿芹几句,便起身出了门。 绿芹顶着红肿又茫然的双眼,一边担心刘娘子这般淡然,好似一点都不急着回去,一边纳闷娘子吩咐的事情,不着急小少爷却整天爱听八卦,以前没发现娘子有这爱好啊?一瞥眼看见桌上的碗筷,想起一边还要整理一派狼藉的厨房,绿芹感觉越发的凄苦了。 【刺客】 秋月二十三,是个好日子。 入了夜,就连星子也比往日璀璨许多,月的光影映在广伯候府的树丛里,影影绰绰、朦朦胧胧,月色下侯府更显庄严恢宏,气势磅礴。府邸层层屋檐上挂满了艳红的绸缎和喜庆的灯笼,无一不在向世人宣示着,宅邸的主人家中此刻正办着喜事。 刘娘子倚在树的阴影之中,冷眼看着树下回廊之外的花厅,人声鼎沸,热闹非常。一个身着大红喜服的新郎官被一群人围簇当中,新郎官个子瘦长,长相还算新秀,只是眼底一片乌青,白净的面皮早染上两片红晕,就连口舌也有些不清,“大……大家伙见谅,我……我实在是不胜酒力,今日就……只能……陪各位到这儿了”。 看了眼摇摇晃晃面色轻浮的新郎官,刘娘子转身跃进重重树影之中。 新郎官身边站着的两名青年男子却不买新郎官的账,一左一右拉着新郎官,嘻笑道,“子然兄,我看你不是不胜酒力,只怕是心里头惦记着屋里头的新娘子,想早早地洞房吧,大家说是也不是??” 一众人哄笑不已,这个说,“你放心,新娘子她跑不了,今天无论如何也得把酒喝尽兴了。”那个又道“是啊,子然兄,今日是你小登科,无论如何也要多陪陪大家伙才是啊”。 你推我搡中,新郎官又被灌下去不少酒,看样子着实醉的有些不轻,身形开始摇晃,脚下越发虚浮。新郎官摇晃着手讨饶连连,众人看着也闹的差不多了,便不再劝酒,由着小厮将新郎官搀扶着送进新房。 来到新房,大红喜烛正欢快的摇曳,盖着红喜帕的新娘子娇娇羞羞端坐在喜床之上。新浪官抬着醉眼看去,心中不禁一阵荡漾,再也按耐不住胡乱绞着步子走到新娘子跟前,正准备掀起盖头扑将上去,忽然感觉到□□一片冰凉,还未待反应过来,便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新郎官惨呼一声,当场晕死过去。 “娇羞”的新娘子从床上站起身来,看了眼脚下昏死过去的新郎官,这才除下喜帕,就着喜帕擦拭着手中匕首上的血渍,眼里透着沉静的寒光。 新郎官凄厉的痛呼声惊动了门外值守的小厮。小厮本来也喝了些酒,七歪八倒的正准备昏昏欲睡,听到惨叫,顿时酒被吓醒了大半,慌慌忙忙的推门而入,只见广伯侯府的幼子,今天的新郎官陈均陈子然,□□一片殷红,倒在血泊之中,而新娘子却拿着凶器夺窗而逃。 眼前的场景把小厮们吓呆了……待醒过神来,小厮赶紧哭着跑出去向老侯爷禀报。 不出片刻,接到消息的广伯候府的老侯爷、老夫人丢下花厅宴请的宾客慌慌忙忙赶到现场。 刚一踏进新房内,老两口就看见幼子陈均躺在一片血泊之中,□□则被人断了子孙根。 “我的儿!”爱子心切的老夫人哀嚎一声,当场晕死过去。身后一群人七脚八手的将老夫人扶到椅子上。 老侯爷也气的面色铁青,浑身发抖,本想着为嫡亲的幼子娶一门好亲,一来有个好靠山,二来好延绵子嗣,那里知道喜事差点变丧事,看着地上刺目的血渍,想着幼子从今以后形同废人,老侯爷的心又急又痛,但眼前只能撑着口气命人将幼子陈均和老夫人扶下去各自医治,一边召集家丁护卫捉拿真凶。 一时,原本沉浸在一片喜庆之中的侯府陷入一片混乱。 整夜,侯府的百十号护卫家丁人全部出动追捕凶手,闹得整个京都不得安宁。其中一队护卫沿着侯府后院一直追至西郊的洛河边,却只看见新娘子的大红华服滚落河边,新娘子却寻不见踪迹,洛河的另一边恰巧连着新娘子杨府的后院,家丁护卫急急地捡了衣物回府复命。 洛河边的树林里,除了偶尔扑腾着翅膀的夜鹰,万籁俱寂,刘娘子从黑暗中缓缓走了出来。 【书生】 正打算离去,身后忽然想起一个男声,“阁下今夜将广伯侯乃至整个京都都闹的不得安宁,还能顺利脱身,当真厉害!!!” 刘娘子转过身,只见一名书生装扮的年轻男子缓缓从树林里走出,虽身着普通书生的衣衫,但隐隐透着一股不凡。 “你是何人?”刘娘子怔了怔,方才几乎没有发现此处有人,顿时不由心生警觉,周身寒气逐渐变得逼人。 那年轻书生见到她似乎也怔了片刻,粲然一笑道,“在下只是一介书生,今日恰巧于此处看了场热闹。” “娘子怕不是杨家新妇?虽然杨家出身军武,家中后辈不论男女均又习武的习惯,但能有娘子这种身手并深谙江湖追捕之术的,可不是一个行伍出身家的I小娘子能做到的?请问再下说的对吗?”书生像是完全没理会刘娘子周身的寒气,自顾自地说道。 刘娘子并不回答,也不打断,只轻轻抬起下颌看着他。 “娘子假扮杨家新妇,在下暗自揣测,想来原因有三。其一,娘子与广伯侯应有仇怨,但又不便透露真实身份而是假扮杨家新妇,不论事成与不成,这件事广伯侯只会找杨家算账,而与娘子无关。” “其二,娘子应该对朝局有所了解,杨家虽然根基尚浅,但是杨家与长公主府御史大夫谢壅有亲,又是庆王的亲舅舅,就算广伯侯府想要替幼子讨个说法,面对长公主府、庆王府两座庞然大物,怕是也没那么容易,然而两家死愁已结,很有可能最后不但没能报仇,广伯侯府反倒惹上杨家这么一门夙敌,陈老侯爷幼子骤伤,心思剧烈,又不能为幼子报仇,可见心中煎熬。娘子必与侯府素有冤仇,不然不会下此狠手。” “其三,娘子只是……”书生迟疑了下,面色有些怪异,还是接下去说道:“只是废了广伯侯幼子陈均子孙根,使其不能人道,却不伤其性命,相必是娘子心中有所顾忌,或者说有想顾忌的人?广伯侯府家道虽然日衰,到底世袭罔替至今,在政事上更是保持中立从不与人交恶,故而只能是家中内宅之事。再下听闻,侯府不日前,陈均陈子然兄的发妻刘氏被夫家休弃后病逝,刘氏娘家舅兄武参军曾上门理论,却被侯府赶了出来,还被贬值幽州做了一名军中小曹,是以再下猜测,娘子大概与是益州武太守有旧吧?” 书生掰着手指,侃侃而谈,思及恍然处越说越兴奋,“对对对,这样就说得通了,娘子此举废了陈均子嗣,想必原配刘氏所出之子陈小宝便是陈均今生唯一嫡子,就算生母刘氏不受侯府所喜,作为唯一嫡子的陈小宝日后前程以后想来也无忧。娘子这一石三鸟,当真是有勇有谋,佩服佩服!!!”。 书生滔滔不绝,却句句惊心,却无一不落到了实处。刘娘子微微皱了皱眉,轻易被人看出所思所想,是件十分危险的事。 “你到底是何人?”刘娘子再一次问,这次身上的寒气更甚,立在那笔直的像一把即将出鞘的刀。 “娘子莫要误会,在下今日在这里遇见娘子,又与娘子你说这许多,并非要将今日之事说出去。”见刘娘子面露杀气,书生收了嬉笑,正紧地说道,言语里颇有几分真诚。 “我为何信你?”刘娘子看着眼前奇怪的书生,声音更冷了。 书生听了这话,却如同受委屈的孩童般,“你为何不信我?罢了,罢了,我叫陈羽!”话也说的赌气一般。 刘娘子却未曾理会,追问道,“陈羽?陈府族人?” “不不不,娘子莫误会”书生连摆手,“此陈非彼陈,我不是个书生,跟那侯府可没半分关系。啊,不对,还是有一点点关系。前几日呢,我刚被广伯侯府聘为教习,专司教导侯府小少爷陈小宝的功课。” “陈小宝???!!!”这下,刘娘子倒有些诧异,“你是小宝的师傅?” 陈羽嘻嘻一笑,点头,“对,陈小宝的师父!!!” “今日之事,在下真的只是无意中碰见,才好奇跟了来。我一非侯府中人,跟侯府无任何瓜葛。二来像娘子这种高手,我也不敢……”那书生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还请娘子信我,今日之事,我定不会说出半个字!!!”书生举指发誓!! 刘娘子沉默半刻,周边寒气逐渐散去。 “你,好好待他。”刘娘子道。 “放心,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再下的学生,定会看顾周全””陈羽郑重地弯腰行了一礼,抬头却看见刘娘子已消失在暗黑的树影里。 陈羽看着刘娘子消失处的一片婆娑的树影,神色似有些茫然。 “公子!”又一条人影从黑暗中跃出,稳稳站在书生陈羽的身后。 “此女子武功很高。”黑衣人道。 “哦?比你何如?”陈羽收回目光看向身边的黑衣人,这人身材瘦小,相貌中等,看起来平平无奇,却是当今少有的高手之一,程乾。 程乾沉吟片刻,“未曾交手,大约与我不分伯仲”。 陈羽一点也没觉得意外,点头道,“你让你兄弟程坤去查查她的来历。” “是。”程乾应道,看向陈羽的目光却有些迟疑。 “想说什么?”陈羽转过身,边走边问道。 “我有点疑惑,方才那女子明明起了杀心,为何没有动手?难不成真的相信公子所言?” 看他这样子怕是这位早就想跟人家一较高下了吧,忍到现在也算不易。 “能想出这样一石三鸟的聪慧之人,又是武林高手,怎会轻易相信别人,不过是觉得我没要必要说出去罢了”。陈羽道。 “我目前的身份是陈小宝的师傅,侯府遭此劫难,受益最大的便是这位侯爷的小孙子,陈小宝。广伯侯府老侯爷出自军中,虽然目前没有领兵,但是在镇南军中还是有些根基。他一生子嗣单薄,膝下只有两子一女,一女不用说了,早些年嫁入礼部侍郎家,女婿也是个闲差。长子陈澈为庶出,颇有才干,目前在禁卫营中担任副统领,很受陛下赏识,但与陈均素来不和。反观嫡出幼子陈均,只会拈花惹草,到如今学业无成,又无官无职。身为嫡子,以后必定是要承袭侯府爵位的,当初陈老侯爷不惜让陈均担上休休妻的名声而再取杨国公府中的次女,大约也是想为幼子搭上谢御史这一根线,就算自己不成器,以后也有个依靠。没想到如今闹了个绝子绝孙的结局。” “现下这种结果,旁的不说,陈氏所出的陈小宝以后必定是广伯侯府承爵之人,我作为小宝的启蒙师傅自然而然也是受益之人,我如果将武家此举抖落出来,不仅对陈小宝不利,于我也没有半分好处??聪明人都知道损人不利已的事,不做!而且以她的武功,想杀我,日后随时都可以找到机会。” “还有,想必她也早就察觉你这个武林高手在暗处,估计她自觉也没有胜算。”说道这里,陈羽拍拍程乾的肩膀,颇有深意的笑了笑。 程乾摸摸脑袋,嘿嘿一笑,“公子所言甚是,甚是。”。 “不过经她这么一闹,原本谢雍在朝中势力日盛,杨简这老儿竟然舍了自家闺女给广伯侯府那急色鬼,还不是贪心不足,想借广伯候府搭上镇南军中之势力,也顺势掌握朝廷的禁卫营。这下好,不用我们动手,双方已势同水火,倒是省了我不少麻烦” 陈羽笑道。 “哦,对了,您让程坤再查一查,幽州军营里可有一名益州籍的武姓军曹。” “是”。程乾领命。 【伤心?】 一夜之间,广伯侯府嫡子新婚之夜被人断了子孙根的消息传遍京都上下,成为京都权贵茶余饭后广为议论的谈资。 有人说杨府小娘子善妒,刚过们就废了自家相公子嗣这也太离谱,也有人说怪就怪侯府少爷太风流,谁不知道那陈均夜夜眠花宿柳,最喜女色,这杨府小娘子强忍着下嫁,总是心中不平云云。 总之一致认同的版本不外乎:“杨家小娘子怒斩侯府风流少爷子孙根”。 …… “娘子,娘子……”绿芹刚从外面采买回来,连水也没喝一口,到处寻刘娘子。 “这里。”里屋传来刘娘子的声音。 “娘子你在这儿呢,我今天在外面听到一个惊天的大消息。”绿芹跑进屋,兴奋的说道。 “我今天在茶馆喝茶时听到,原来那个杨府的小娘子根本不喜欢咱们姑爷,不仅不喜欢,还在新婚之夜将姑爷……”说道这里,绿芹收了声,刚懂事的小姑娘有点不好意思。 “将姑爷怎么了?”刘娘子闲闲地问。 “将姑爷……”到底是忍不住,绿芹一脸八卦加兴奋地小声道,“将姑爷给阉了”,手里还做了个砍的动作。 “哈哈哈!!!这下再也没有人跟咱们小少爷抢家产了。”绿芹兴奋的手舞足蹈,满脸通红,一抬眼却瞄见刘娘子得到消息后脸上依旧一点波澜也无。 难道娘子不开心?绿芹收了声,莫非娘子对姑爷余情未了?对呀,都怪自己太粗心,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娘子跟姑爷成亲这么久了,就算姑爷在对不起她,乍然听到这样的消息恐怕心里也是伤心的。 娘子伤心,自己也不好太开心,绿芹想到这里,于是脸上也装作出一副戚戚然的样子,准备上前安慰几句。 哪料,还没开口,那边“悲伤”的刘娘子似乎有点不耐,“怎么还不去做饭?” 绿芹正想着事儿,被刘娘子一顿催促回过神儿。 做饭?啊,对!娘子伤心,不如给娘子做点好吃的,自己这阵子厨艺水平也提高许多,吃顿好的,也嚎让娘子高兴高兴,“哦,我马上就去”,绿芹边想边答边往厨房走。 还没走几步,又被刘娘子叫住。 绿芹停下来,要不还是先安慰几句?可能太伤心也吃不下饭吧。 “今天吃什么”刘娘子问,声音有几分期待。 “啊,那个……今天吃红烧鸡。”绿芹呆呆地答。 “恩,快去”刘娘子似乎有点开心。 “好好,我这就去。”绿芹连连答道,这娘子好似也不怎么伤心啊,还是吃的对娘子最重要,绿芹想。 不一会,香喷喷的红烧鸡就端上了桌。刘娘子只有在每次吃饭的时候,表现的最开心。 此刻拿着鸡腿,吃的一脸满足。 绿芹小口扒着饭,忍不住问道:“娘子,你伤心吗?你要是伤心就跟我说。别忍着。” “为什么伤心?”刘娘子边吃边问。 “姑爷他被……”绿芹小心的道。 “哦,我做的。”刘娘子淡然道。 啪!绿芹刚夹起来的一个鸡肉腿,被刘娘子的话吓得一激灵,鸡肉掉在了桌子上。 刘娘子那眼看过来。 绿芹赶紧将鸡肉夹入碗里,扒了口饭。心里却又一万只声音在喊,天哪,娘子将姑爷给阉了!!!! 此刻,杨府偏厅内,杨简却没心情吃饭,顶着一张黝黑国字脸看着厅下跪着的满身污血的“杨府小娘子”杨三娘,怒从中来,“究竟怎么回事!” 厅下跪着的杨三娘虽然发髻散乱,满身血污,但是神情依旧孤傲,仰着同杨简一样的国字脸,愤愤然道:“我倒要问爹爹是怎么回事?平白把女儿许与那等好色之徒,如今那好色鬼定是被外面欠的风流债主找上门来给人废了子嗣,却将这污水泼到我的身上”。 “你可看清是何人所为”杨简心中怒极,这一盆污水何止是泼到杨三娘的身上,分明是泼到杨府的头上,他定要查到究竟是何人,敢在杨府上动手。 杨简虽不反对女子好武,但对这性格孤傲的女儿却早有些腻烦,原就想将杨三娘寻个夫家,正好广伯候府寻上门来,有此机会拉拢广伯侯府,又可以将京都军权拢在手里,不失为一桩好亲事。哪料道,千算万算,没想出了这么一档子事,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杨三娘平生酷爱武艺,性子又孤傲,是杨简原配秦氏所出,秦氏没了以后,杨简续娶了谢雍堂侄女庶出的谢氏。那谢氏进门后一味祖宗似的供着,越发养成了杨三娘目下无人的骄纵脾气,府中无人敢惹。现在杨三娘半夜被人打晕了丢在自家门口,却连那打人之人的正脸都曾未瞧见,杨三娘骄傲的心自己觉得有些挫败,也不说话,只是依旧仰着高傲的国字脸,表示自己的愤怒和不屑。 “你平时不是自诩武艺高强,寻常男子皆不入你眼,如今被人浑身血污的丢在自己门口,却连是何人所为也不知,要不是门房发现的早,府中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杨简戏谑的说道。 【阴谋】 “父亲,谢御史来了。”正在父女二人僵持之时,门外走进一个白衣锦袍的公子,这名公子生的甚是绝色,明眸酷齿,体态轻盈,只是气质略显阴柔,手中时刻拢着一柄红珊瑚吊坠子的折扇,却是杨简于谢氏所出之子杨煜。 “请谢御史到正堂休息,我少刻便去”杨简挥了挥手吩咐道。 “是,儿子这就去安排。”杨煜面色恭敬的退了出去,对堂下跪着的长姐竟连正眼也未曾一撇。 杨简站起身,准备前去会客,一旁一直低眉善目未出一言的谢氏即刻迎了上去,近前帮着杨简细细地整理衣冠。 杨简心里大约清楚谢御史所为何来,暗暗皱眉,看着跪在那里的杨三娘越发的碍眼,不由对着杨三娘喝道:“还不快下去,杵在这里作甚?还嫌我这张老脸丢的不够么”。 杨三娘倔强的站起身,奔了出去,谢氏也不相劝,依旧一派温和的吩咐底下人跟上去好生服侍着,眼神却暗藏轻蔑。 杨府的正厅,正中央悬置一块“敦朴堂”苍劲古拙的匾额,匾额之下摆放一张黑漆坐屏,屏下一色黑檀木的案子,案子两侧各放一把椅背上雕了鹿鹤图样的宽椅乃是主座,主座左右两侧列着四把客座。 右边客座排首,坐着一人,体形富态,衣着华贵,五十上下的年纪,正品着茶,神态悠闲,方才那白衣公子杨煜则坐在一旁相陪。 此人是当今御史大夫,谢壅!说起这谢壅,当属如今朝堂权贵第一人,不仅位列三公,更要紧的是其祖母乃当今圣上长姐。传闻早年间,先帝独宠徐贵妃,长公主与圣上之母又早逝,姐弟两个相依为命,未料先帝经受不住徐贵妃撺掇,差点废黜太子立徐贵妃幼子兴王元裘为太子。当时年仅十一岁的长公主对内扶持幼弟,对外暗中联络大臣拥护太子,这才使得当今圣上顺利登基,又因早年间身体受了亏待,身子一直病弱,故而当今圣上对长公主一脉十分宽宥和信赖,不仅钦此府邸,还允许长公主一脉参与政事(自前朝始,相公主驸马一脉不得参政),谢壅作为长公主嫡长孙,官拜御史大夫,位列三公,正可谓盛极一时。 方一进门,杨简就连忙上前赔笑,“御史公上门怎么也不事先告知一声,怠慢了,怠慢了。” 杨煜见父亲进来,起身立到一旁。谢壅却眼皮都未抬上一抬,低头喝着茶,戏谑道,“听闻府上好热闹,我这不过来瞧瞧”。 听了谢壅的挤兑,杨简面色依旧和煦,在谢壅身边坐下,叹了口气,道,“小女被人栽赃陷害,让御史公笑话了”。 “栽不栽赃嫁祸、笑话不笑话倒是好说,只是这煮熟的鸭子飞了,未免让人心里有些不痛快。” 谢壅放下茶碗,冷脸看着杨简,道,“那广伯侯府遭了这般变故,不能拉拢,你可知道眼下正是三年一期的换防之时,不趁此良机收拢南边的军权,就要落到别人手上。” 杨简连连点头,“御史公所虑甚是,广伯侯府这步棋废了,但谢公也不必过分担心。日前圣上不是有意派忠武侯大将军李固长子李继去阻击柔然大军的进攻么,我们只需釜底抽薪,到时何……”杨简左手轮掌,做了个劈砍的动作。 “哦?看来你已有准备?”谢壅有些意外,看向杨简。 “那柔然小国,御史公以为为何此时出兵?”杨简笑道。 “莫非???”谢壅被自己的猜测惊的站起,甩袖喝道,“胡闹!这柔然蛮夷乃外敌,窥伺我大元已久,如何能与狼为伍。” “御史公放心,我北元泱泱大国,边塞几十万雄兵又岂会怕区区蛮夷,那柔然周边又有契丹和高句丽互为牵制,此次出兵不过是做做样子,利用边塞诸国拉李继下马,那太子一脉在军中就再无根基。何况比起我们,北边诸国更恨李继,想当年平城之战,李继之父李固一人绞杀柔然数十万将士,一举震慑塞外诸国,也成了边塞诸国的噩梦,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杨简道。 “那你拿什么跟他们交易”谢壅继续问,“边塞诸国又不是傻子,为了区区一个李继就肯出出兵数十万与你来场虚凤委蛇的戏?” “幽州!”杨简伸出手指在桌上画了个圈。 “幽州么,倒是小事,这个地方胡商云集,民风彪悍,一年上头乱糟糟的,确实没什么大用,用来换李继的兵权倒是划算,只是……”“会不会太冒险?”谢壅思虑道,还有点犹豫,此事一旦泄露,可就是抄家灭门的罪!况且兵刃相接可不是小事,万一事态不可控危就麻烦了。 “民间有句俗语,所谓富贵险中求。此次我们计划缜密,之前我与潜密使与各国协商,初步达成一致。况且我大元不止他一个李继能带兵,只要数十万雄兵在,又岂能影响国本。” “李继这次有去无回,届时不但李固失了一个得力臂膀,还要担一个通敌之罪,到时候只需御史公在朝堂上略作言语,朝堂格局必然是另一番景象”。杨简趁势劝说。 一番话到底让谢壅下定决心,“如此,。就依照你说的计划进行,咱们那位陛下,身子一直不好,但也没老糊涂,庆王那里,你也要适当吹吹风,两边都要作准备才好”。 “这是自然”杨简笑道,“不过要想与那边合作还需御史公亲近之人出面才行,下官毕竟根基浅薄,无法取信于人。”说着杨简有些无奈地望着谢壅。 谢壅思虑再三,杨简说的也不无道理,道,“那就让我身边的高进领我的亲笔书信前去。此事,定不要走漏风声,不然”,谢壅给了一个狠绝的眼神。 “下官明白!”杨简抱拳保证,“定妥善安排好此事”。 【迷茫】 北元太和十四年,初冬,北边战事越演越烈,朝廷下旨令李继作为征北将军,前去北边御敌,同时封李固老将军为为安国公,以示恩赏。 李继出征月余,先是与柔然大军在距京都以北的定州正面交锋,柔然原先连下十余城,本就是取得快攻,如今人马俱疲,又粮草不继,几个交锋后,柔然回退至平城拒守不出,双方成对峙之势,战事一时间陷入胶着。但不管怎么说,京都之危算是解了。权贵们从人人自危的困境之中解脱出来,逐渐又恢复到往日声色犬马中,京都俨然又是一副盛世浮华之景象。 京都的西市大街,又是最繁华之地,酒楼林立,其中一座四层的酒楼分外出眼,气势非凡,光门脸就有八铺来宽,门前高高的旗杆上挂的酒幌迎风飘展,酒幌上龙飞凤舞写着“望月楼”三个大字,还未近酒楼大门,阵阵饭菜香远远的飘了出来。 刘娘子独坐在窗边静静的望着窗外,饮着一杯热茶,几片被风卷起的晶莹的雪花时不时冲进窗,钻进她的脖子,她既不躲闪,也没关窗的打算,只举着杯子,盯着人来人往的街巷,耳边偶尔有人说起北方的战事,战乱与她无关,窗外人来人往的街巷似乎是她眼中更好的景致。 死而复生到刘娘子的这俱身体里快数月,然而现在她却感觉有一丝迷茫。前世是黑煞组织最为凌厉和杀伐果决的杀手,却死在了另一名杀手同伴的手中。虽为同伴,但杀手这项职业不过是雇主出钱,他们出力,雇主让杀谁,他们就杀谁,甚至于自己的同伴,江湖讨生活,各自拼命而已。只是唯一的遗憾,到如今她都不知雇主究竟是何人?又因何杀她?最近几月她四处搜寻,却是连“黑煞”这个经年的杀手组织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似乎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如今除了与上一世相同的朝代,相同的地名,她甚至找不到与上一世任何相关的记忆,她那么努力的活着,难道死了就白死了???眼前所有这一切难道不过是一场梦?一场在六岁那年就该结束的梦? 不,这不是梦。刘娘子捏着手里黑羽令,低下头仔仔细细地看,与上一世的一模一样。他说过,黑羽令世上仅此一枚,上一世,她所能知道唯一的线索是雇主的手上也有一枚黑羽令!难道是他么?他为何要杀她? 刘娘子垂下眼眸,思绪不由陷入深深的回忆中…… 江州城的官道,大批的行人在赶路,人群中有行脚的商人,有坐轿子的贵人,更多的是衣衫褴褛的难民。人群中夹杂着两个小小的身影,满脸倦容。 “你饿不饿?”阿羽打起精神,边走边问。 使君点点头,瘦瘦的小脸满是灰尘,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漠然与冷清。 “等下去了城里,我请你去吃他们最好的兴隆居的席面。”阿羽安慰道。 使君清冷的面容因此话有了几分希冀,仿佛对的兴隆居席面很感兴趣。 两人正聊着,官道上忽起烟尘四起,十几匹快马呼啸而至。领头的大黑马上坐着一个刀疤脸的汉子,挥着马鞭,催的马儿跑的飞快,身后紧跟着十来个挽着弓箭大汉边跑边哟~哟的怪叫。 “嗖~嗖~嗖~!”跟着快马而来的,还有密密匝匝的箭矢,像流星一般坠入人群。顿时,人群中有的人中箭倒地,一些人边逃窜边抱头大喊:“劫匪来啦~,是劫匪!!!”官道上,一时陷入一片混乱。 只一刻,刀疤脸领着劫匪们冲入了人群,对着手无寸铁的流民就是一阵乱射乱砍。一时间,惨叫声、呼喊声此起彼伏,官道上横尸遍地,血流成河,犹如人间地狱。 “不好,劫匪。”阿羽正跟使君说着话,抬眼一看,不由大吃一惊。一只飞箭从前面急急地射来,阿羽惊的急忙低头一躲,躲了开射来的飞箭,然而另一只箭又到跟前,速度之快,躲无可躲! 就在此时,一旁的使君小小的身子冲过来,拼命的撞向阿羽,飞来的箭矢擦过使君右边的胳膊,留一下一抹血迹深深的插在管道一旁的空地上,箭身入半,箭尾摇曳不已。 阿羽大口喘着气,回头看向使君。小使君瘦弱的胳膊被箭身划破一条长长的口子,鲜红的血正往外面直冒。 “你怎么样?”阿羽爬起来,将身上的衣服撕开一条,替使君绑住止血。 使君皱着眉,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这里不安全,我们去那边避一避。”阿羽飞快的替使君绑住伤口,指向一辆夹在人群里青帘马车。 马车看起来十分不起眼,周围却有好几个壮实的随从正在挥刀抵御前面射来的乱箭,青帘马车竟毫发无损。想必是官家的家眷,有随从护卫,说不定能就近躲避一番。 阿羽拉着使君饶过人群向青衣马车悄悄靠了过去,乘人不注意,在马车的车厢底下蹲下暂避。 靠着车厢,阿羽侧脸看向使君,这是她第二次,不!是第三次救了他,阿羽轻声道,“谢谢你!” 使君正蹲一旁想着什么,小小的身子绷的紧紧的,听见阿羽说话,扬起小脸看着阿羽,忽然问,“方才你说那个是什么居?” ???阿羽一时愣住。 “那里的东西真的很好吃吗”?使君又问,神情很期待。 你说这个?阿羽愕然,不由露出笑意:“是兴隆居,其实也就那样。” “以后我带你去京城,哪里有可多好吃的,比兴隆居可强十倍,二十倍!还有糖葫芦,你吃过糖葫芦么?就是那种酸酸甜甜的果子,外面裹了糖浆的那种,可好吃了,还有各色的糕点”。 阿羽绘声绘色的说着,使君眼睛看着他,眸子越来越亮,咧嘴一笑,“那我可以吃两串吗?” “能,多少都可以,不过可别吃坏了牙齿,以后吃不了东西啦。”阿羽笑着说。 两人正说着,从车帘子里忽然扔出了一颗小石子,正好落在了使君头上。 使君抬头,车帘子不知道何时被掀起来,里面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娃的脸来,正笑眯眯的跟她招手。 “姐姐,哥哥,你们上来。”小女娃娃一边招手,一边笑着说。 使君看了眼小女娃娃,回头看着阿羽。 “也许是马车的主人有心救我们”,阿羽道,朝使君点点头,拉着使君上了这辆马车。 马车里坐着一个二十多岁的美貌少妇,怀里搂着一个粉雕玉琢比使君还要小的小女孩,正是同他们方才扔石子的小女娃娃。 小女娃娃见两人上了马车,高兴的拍着手,指着自己身旁的矮凳,对着使君说道:“姐姐,你坐这儿。”又指着隔壁的矮凳,“哥哥你坐那里。” 妇人原本掀起帘子一角看着外面,此时回头看见两人,朝两人点头示意。 阿羽朝妇人行了个谢礼,依言坐了下来。 小娃娃似乎很喜欢使君,拉着她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丝毫不介意使君一脸木然,说着又殷勤的将自己随身带的糕点拿给使君吃。 外面的打斗声渐渐小了起来,阿羽正准备掀开帘子看外面的情形,车帘忽然被人掀开,没想到却是那领头劫匪的刀疤脸! “哟,没想到这里还藏着如此美貌的一位小娘子。”刀疤脸痞里痞气的说道。“我们是官家家眷,你们休要胡来。”少妇见车帘被掀开,下意识搂紧小女娃娃冷声喝到。 “真不奏巧,劫的就是管家,这些流民能有什么银钱。”刀疤脸懒懒地向前探身,撑着马车的门框邪笑。 “说吧,银钱放哪里了,拿出来,或许能放你条生路。” “若是不拿呢?”少妇冷言回道。 “不拿?不拿你们都得死。”刀疤脸恶狠狠的,说着一把将少妇怀里的小女娃娃捞在手里。 “你放了她”!见女儿被抓,妇人尖叫着跟着跳出车厢。 “哼,放了她?你拿什么换?”刀疤脸狞笑道。 “你只要放了她,要什么都给你。”妇人焦急地说道。 小女娃娃被刀疤脸掐在怀里,吓的哇哇大哭,不停的扭动身体,引得刀疤脸有些不耐。 阿羽瞧在眼里,朝使君使了个眼色,二人悄悄跳下车,一前一后的慢慢靠近刀疤脸。使君忽然跳起,摸出怀中的短刃狠狠的插入刀疤脸的后腰,刀疤脸猝不及防,吃痛松开一只手转身手去推使君,使君身子灵活向后的闪开,阿羽则乘机一口咬住刀疤脸另一只手的虎口处,刀疤脸被两个少年两下受击,疼痛之下松开双手,小女娃娃从手中掉了下来,被妇人飞快的接了去,刀疤脸气急,抽出随身的砍刀向阿羽砍来。 血,顺着阿羽的脸,流淌到脖子上,滚烫滚烫,这血,却不是自己的,阿羽张开眼,眼前那个刀疤脸的悍匪额头插着一直箭,软软的身子缓缓滑倒在地。 【分离】 “尔等还不束手就擒!”不知何时一名身着军服的军曹骑马而来,大喝一声,跟随男子前来的约莫有几十人,身着北元军服,将余下十几个悍匪团团围住。 原来真的有官兵及时赶到,阿羽长长的喘了口气,看了眼,旁边的美貌妇人安抚着受惊的小女娃娃,两人都没事。 阿羽放了心,和使君离开,没走几步,依稀听见身后那军曹与妇人道:“请问可是寿春刘县令家眷?” “属下是陈县令派来护送夫人的,夫人受惊了!”那军曹道。 阿羽听了不由地停下脚步,与使君说道,“你在此处等我片刻,我过去一下。” 使君乖巧地点头应了,拿起匕首走到一边草丛中,擦拭起匕首上的血迹。 回来的时候,阿羽笑着跟使君说,我们进城。 江州与江陵城一江之隔,虽不如江陵繁华,倒也热闹。虽因周边几个县城闹了水灾,街上来了不少流民。但是太子亲临淮南郡后,责令各郡县就近安置流民。各郡各县的郡守和县令们恨不得亲自上阵,以至于整个江洲县仍旧一片繁华景象。 阿羽与使君来到了江州城的大街,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有卖小吃泥人的摊贩,还有被人层层围着的街头杂耍,贩夫走卒熙熙攘攘,正值午时,街上的酒馆,传来阵阵饭香!闻着饭香,使君停下脚步,摸着肚子,回头看阿羽。 阿羽笑了,“走吧,我请你吃最兴隆居最好的席面”,说着牵起使君的手朝最热闹的兴隆居走去。 招客的小二忙的脚不沾地,一回头见两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小孩就要往里进,小二一脸不耐烦的将两人拦在门外,“去去去,小叫花子也往里进,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阿羽见小二将自己拦在外面,气道,“睁开你的狗眼,谁是小叫花子,我们是来吃饭的”。 小二见阿羽脾气不小,也来了气,插着腰,“哟呵,如今这世道连小叫花子也这么霸道,你说你来吃饭,你把钱拿出来给爷爷看看,你能拿出钱我就让你们进去。” 阿羽见多了这种以貌取人的东西,当下掏出荷包,准备将银钱扔到他的脸上,让他看看,自己到底有没有资格来吃饭。掏出荷包,捏着扁扁的荷包,这才想起钱财都让那老道人拿走了,不由愣住。 小二见阿羽掏出荷包,制作精细,心里暗道,难不成是落魄的少爷,正准备碘了脸去接荷包,却见阿羽愣在当场。 “我还以为是哪家的少爷,原来是个贼啊,”小二越想越是,不然这脏兮兮的小孩子身上哪里来的这么精细的荷包。 小二如此想着,一把抢过阿羽手中的荷包,边抢边喊,“快看,这里有个小贼,偷东西啦。” 街上渐渐有人围了过来。 阿羽哪里受过这等气,但是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还是忍了准备离开,拉过使君就要走。使君本来一声不吭的站在阿羽边上,见小二夺了阿羽的荷包,跳起来一把抓住小二的手,一口咬下去。 那小二吃痛,一把将使君甩开,店里闻声走出来几个大汉,上来就要打阿羽和使君。 阿羽见不妙,拉着使君飞跑,不知道绕了几条街,两人气喘吁吁的,才算躲过众人的追击,停了下来。 “呐,给你。”使君伸出手,手里不知何时在小二手中夺过阿羽的荷包死死的攥着。 阿羽默默的接过荷包,“其实,它丢了也没什么的。” 使君无所谓的点点头,捧着肚子,看向兴隆居的方向,似乎有些遗憾,半响回过头,“你饿吗?” 阿羽点头。 “我带你去吃东西。”使君少有的狡颉一笑。 “没有银钱能去哪里吃呢,难不成吃霸王餐,会被赶了出来”阿羽疑惑问道,却也忍由着使君领着,穿过巷子,来到城南一大片的空地。 竟是安置流民的粥棚?!空地上搭起高高的粥棚,有不少衣衫褴褛的流民排着队在此处领着粥。 阿羽有些不自在,使君却浑然不觉,乘着个子小,几下子就挤到前面,领了一碗稀粥捧到阿羽的跟前。 粥里面几片红薯粒在水了一荡一荡的,真是可以用清可见底形容。 阿羽抿抿嘴,“你喝吧,我不饿。” 使君见阿羽摇头,便不再坚持,寻了棵乌桕树下的石墩上坐下,捧着粥喝起来,喝着认真和香甜。 阿羽静静地看着使君吃的香甜,忽然道,“你在这棵树下等我,我去去就回。”使君抬头看着他,有些不解。 阿羽晃晃手中的荷包,开心的说,我去把它当了换些钱,你等我回来,回来我请你吃兴隆居的席面。 使君咧嘴一笑,看着阿羽离开,想着会带些什么样的好吃的回来。 正想的入神,忽然,一个黑衣人挡到眼前,使君还来不及出声,便沉入一片黑暗之中…… 甚至不能好好说一声再见,刘娘子叹口气。 风雪俱停,茶已凉,窗外依旧人流不息,刘娘子放下一颗散碎银子,起身离去。 就在刘娘子离去不久,刘娘子原先所坐的隔壁雅间走出两个人。 一个浑身黑袍遮身,甚至看不清头脸。另一个却是个灰衣老道人,边走手里边拿着个鸡腿啃的津津有味,枯瘦的脸上和胡子上沾满了油星儿。 “她走了”中年男人看着窗外。 “她,能行?” 那灰衣老道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只顾啃着手里的鸡腿。 “她可是黑煞,她不行,没人能行。” “倒是你,答应我的,可不能不说话不算数哦。”老道抬起头,顶着一张油乎乎的嘴说道。 “那是自然,我与道长合作一向是十分的愉快!”黑衣子哈哈大笑起来。 【李继】 远在北方的定州大营的军帐中,征北大将军李继正在细细凝视着帳中沙盘。 平城三面相邻皆是军事重镇,历来兵力不弱,柔然当初取快攻攻下十几城,后退据平城固守已有数月,一般来说,柔然兵力大多是骑兵,擅长突袭快攻,并不善守,柔然大军素有“火狼军”之称,他们不仅像狼一样拼命,咬住猎物就不会轻易松口,但是也跟狼一样狡猾,有利益也绝不肯冒生命危险,毕竟草原上的男子,命比猎物重要,像如今这翻明知没有胜算,还仍然据守数月不退,实在有些反常。也许,他们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能出其不意给对手致命一击的时机,可是这个时机是什么呢?李继有点吃不准,正思踌着,帐外护卫来报,“徐将军在帐外有要事请见。” “快传!”李继吩咐,心想徐祝这次或许能带来他想要的消息。 不出片刻帐外走进一位魁梧壮硕的男子,男子脸颊因为经年的风沙吹的黝黑中泛着红紫,正是李继帐下的大将徐况。 “参见将军”!徐祝大踏步上前施礼。 李继挥了挥手,示意徐况不用讲究虚礼,问道:“柔然那边打探的怎么样了?可有异动?” 徐况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柔然当初集结十万火狼军突袭我边防,后于将军交战定州,但是兵力并未损失多少,应该还有□□万,今日据探子来报,柔然后方忽然增兵十万,看样子是准备举全国之力与我们破釜沉舟一战了。” 李继听罢,面色有些凝重。柔然建国不久,作为游牧民族,人口繁衍本比不得中原,除去妇孺,男子十五岁成军,举国兵力也才堪堪二十余万,这忽然冒出的十万火狼军难道是凭空变出来的么?况且柔然原本只是据守北疆草原,游牧而居,跟北元也仅仅在边疆有所抢掠,而这次突袭稽城,直逼京都,都表明着柔然不仅仅是想攻占几所城池,劫掠些财务那么简单,更像是要吞噬北元,但是这种想法又有些可笑,柔然小国,能占几所城池的便宜,但是吞食整个北元,无疑是蚂蚁吞象,没有那个实力,只能沦为笑话。 但是此刻李继笑不出来,此次柔然带兵将领是柔然王庭的“黑鹰”,人如其名,犹如锐利的雄鹰一般狡黠的将领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那么柔然此举究竟是何为?李继心里有些不好预感,而往往他的预感又敏锐无比,看来是要亲自前去探勘探勘。 李继泛着黝黑的眸子站在地图前仔细查看了半刻,暗想此次怕是一场硬仗,终于下定决心,“徐况,你去点几名好手,身上功夫好点的,随我去探营”。 “将军不可!”徐况听说李继要亲自前去探营,慌忙阻止,“两军对垒,帳中无将的消息要是传出去,恐怕会引起哗变啊,要是柔然那边得了消息,将军的性命也是不保”。 “所以,这个消息除了你,我不希望第三个人知道。”李继深深地看着徐况,道,“人只知道李家军用兵如神,却不知兵者,诡道也,用兵之道在于千变万化、出其不意。不入险境哪儿来的胜利?” “况且我身后站的是数十万将士,数百万的百姓,还有,朝野中的那些人,你以为此战若是仍由这么僵持下去,他们,就会放过我吗?”李继英挺的眉有几分疲倦,自古英雄不怕明刀明枪,只怕暗箭难防。 徐况看着李继的脸,低下头。 “好了,跟我这么久,难道不信我的本事?”李继拍拍徐况的肩膀,笑着说道。 徐况怔了怔,慌忙抱拳说道:“我自然信得过将军。” “去吧,找几个信得过的弟兄。”李继说完,转身又看起沙盘。 徐况领命而去。夜里,定州大营外,李继牵着一匹枣红骏马,静静在一片树林边等着,欣长的身材在黑暗中,越发显得挺拔如松。少刻,徐况带了十几名的汉子,从黑暗中走来,一行人个个俱是黑衣劲装,很是精干。 李继看了看他们,点点头,也不多说,利落的翻身上马,一行人绝尘而去。 【打探】 平城,与幽州接壤,曾是北元的旧都,十分的繁华。而幽州又是汉族与北方各游牧民族的交界地带,北临契丹,东接柔然,西壤高句丽,四通八达,乃边塞的商贸重镇。 柔然据守平城,占据幽州,得天然之繁华、商贾之便利,但处四国接壤之地,又实属政治敏感地带。此次,柔然驻扎十万大军于平城,如何平衡与契丹与高句丽的关系是个难题,却也是李继破解此次战事的核心、关键之处。李继探访敌营,不如说其实是探访幽州局势,搅一搅这一潭浑水,如此,胶着的战事才可能有转机。 边塞城镇的特点是,外边看起来荒凉无比,城内却繁华到让人难以想像。沿街各色胡商的燃料铺子,古玩奇件,大片的酒肆林立,甚至你还能在这里找到江南的精致菜馆,街上汉人、柔然人、契丹人、高句丽人、各色的服饰、各色肤色的人群,五光十色,色彩斑斓,各种风格碰撞,给人带来奇异的观感。 李继一行人,乔装成商贩,此刻正走在幽州的大街上。身后的几名随从,饶是见惯了京都的繁华,乍一见到此处奇异景致,也是不由暗暗称奇,脸上不由的流露出惊异的表情。李继倒是面色如常,步履不急不缓,只轻轻咳嗽一声,几名随从随即反应过来,收回目光,平静前行。此次探访,事关机密,一丝一毫的破绽就会带来致命的后果。 李继领着一行人轻车熟路的走向一处规模中等的客栈,还未走进,客栈门口的召客伙计远远笑着迎了出来,有打杂伙计麻溜的替客人将马匹和货物牵到后院照料,小二则肩膀搭着肩布,快脚快手的将客人引上靠窗的几排长桌,倒了茶水。 少刻,一名胖胖的胡人管事满脸堆笑的上前来,操着一口正宗的汉语招呼道,“几位远方来的尊贵客人,是要用餐还是住店?” 徐况随手扔了一袋银子在桌上,熟稔吩咐,“给我们安排几间上好的客房,另外上一个大份的手把肉,一人一张胡饼,那边几个兄弟也一样。” 胡人管事笑眯眯的接过钱袋,吩咐着小二下去准备。 “眼下虽有战事,我看着这幽州比往年更加繁华。”徐况一边倒着茶一边说道。 “四国交汇之地,从来不乏商机,商人逐利是天性,哪里分战事不战事。”李继漫不经心的说着,一边瞅着窗外的人来人往。 “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此地到底危险,我们不能逗留太久,不然被发现,不光我们有危险,大营那边也怕有异变。”徐况有些担忧,神色不太自在。 “放心,我自有安排。”李继定定的看着窗外,平静的说道。 徐况跟随李继多年,知道这位年轻的上官,平日沉默寡言,但是内有乾坤,极有耐心,也正是因为如此,往往能够出奇制胜,犹如睿智的头狼一般一击将敌人制服。徐况不再说话,默默吃起手把肉来。 翌日,李继将徐况几个派出去打探消息,自己只身一人出了门。幽州城虽然地处偏远,但是格局跟京都大抵相差不多,以中心官邸为中轴,分东、西、南、北、四城。南、北为居住为里,东西为坊市,沿街布店,十分繁华,要说与京都唯一的不同,是这些店铺的的屋顶并飞檐翘角,而是矮楼平顶。 李继去的地方是西市的一处闹市,也是整个幽州城政治商贸的核心。拐过几条街道,李继不急不缓的走进一间门头中等的货栈。货栈分二层,一层大厅摆放着各种器物,大到犀牛角、各种摆件、铜器,小到珠串、琉璃樽、象牙杯,白毡帽等各色物件应有尽有,二层是雅间,是供重要客商商谈之处。 李继随手拿起货架上的一只象牙杯,杯子上刻着饕餮纹样、镶嵌绿松石,看品相竟是件难得好物件。 “客官好眼力,这只夔鋬(ku pàn)杯可是件好东西”,摆货的案台后忽然钻出一个半大的少年,手里一边娴熟的摆放着货物,一边侧过脸同李继说道。 少年皮肤微黑,身形健壮,因长久的风沙和日晒,脸颊有两片红红的印记,一双眼珠子隐约带点蓝色,应该有异域血统,眼神发亮,看起来是个十分机灵的小鬼。 李继点点头,放下夔鋬杯,继续四处打量着。少年整理好手里的货物,从案台后出来,笑嘻嘻说道,“这位客官,眼生的很,头一次来幽州城吧”。 李继笑了笑答“你怎么知道我是头一次来?” 少年笑的有些贼兮兮道,“这幽州来来往往的客商,有哪一个不知道我们‘飞龙货栈’的?到我们‘飞龙货栈’来的人,但凡我看一眼,哪一个人是我不记得的?” 李继有些好笑,“照你这么说,这整个幽州城这么多人,你都识得大半?” 少年满不在乎摆摆手:“不说一百,起码也有九十九。” “小石头,你又在这里跟谁胡咧咧?还不去后院把送来的货卸了!”楼上忽然传来一声爽利的女子的声音。李继和少年俱都抬头一望,楼上下来一位红衣女子,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身材微丰,相貌生的十分艳丽,但却带着一股干练伶俐的爽气。 少年有些不满的嘟囔,“艳娘,你怎么又叫我石头,都说了我叫飞龙,飞龙在天的飞龙!” 被叫艳娘的女子快步走下楼,揪着少年的耳朵:“还飞龙,我看飞虫差不多,还不去后头卸货去。” 少年被艳娘揪着耳朵,嘴上连连求饶,身子却灵活的一转挣脱女子的手,飞快的躲道后院里去,看样子是平日惯常的戏码。 艳娘拍了拍手,“臭小子,几天不醒醒皮,不知道自己姓啥了都”,回头一看,李继还站在那里。 艳娘瞬间便换上一张笑脸上前招呼,“这位客官,不好意思,这小子不懂事,让您见笑了。您需要点什么?我们这里有……” 李继无所谓的笑笑,打断艳娘道,“你是这座客栈的老板?” 艳娘早就看出李继不像是来买东西的客商,面色狐疑,“您到我们这座小客栈来有何贵干?” 李继手中翻着一顶白毡帽,漫不经心的说,“再下的一位朋友,说贵地有许多的奇珍异宝,叫我不妨来看看。” “哦?不知道阁下的这位朋友尊姓大名?”艳娘有些好奇问。 “羽公子!”李继气定神闲的说出了一个名字。 “羽公子”三个字一说出口,艳娘的脸色明显的顿一顿,到底是究竟江湖上的老手,当下不动神色的恢复了笑脸,“奇珍异宝谈不上,不过确实有一批新到的新鲜玩意儿” 李继神色一禀,“可否一观?” 艳娘笑容更甚,“既然是羽公子介绍的朋友,自然可以观的,请随我上楼去看。” 李继点点头道了声好,随着艳娘上了二楼。 这些门店从街上看一个挨着一个,看似只有两层大的门帘,里面确是四通八达,内有乾坤。 二人经过一条回廊,穿过转角深处有一处暗门,经过暗门又有几处回廊迂回往返,如此走了大约半盏茶的光景,艳娘领着李继走进一处类似京都四合院的院子,院子中间长着一株粗壮的乌桕树,树上火红的树叶绚丽无比。 艳娘走到靠左边一间房门,轻轻扣了扣门,里面传来一个苍老而遒劲的声音:“进来。” 艳娘回过头,朝着李继点点头,李继会意,跟着艳娘走了进去。屋子里坐的是一位年近六十面容清瘦的老人,头发已经花白,精神却很矍铄,见他们进来亦未曾抬头,依旧慢条斯理的沏着茶。 艳娘上前回禀道:“麻先生,这位公子是羽公子介绍来的。”言谈间神色颇为恭敬。 老人闻声点点头:“公子请坐。” 李继抱拳略作回礼,与艳娘一左一右在老人下手边坐定。 老人一边沏着功夫茶,一边说道:“不知公子与羽公子是如何认识的?” 李继知道这是老人在校验他的身份,也不多说,从怀中摸出一只羽毛,递到老人眼前。 老人这才抬头,接过这只羽毛,神色终于有些松动。 原来这只羽毛比寻常的禽类羽毛略大些,通体通红,只有羽毛末端有一圈墨黑,正是传说是火凤之羽,也是信物羽令! 老人将火风凤羽交还李继,神色郑重道:“公子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吧,有此信物,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继将火凤羽小心收到怀里,问道:“不知先生可听闻,最近平城外出现十万火狼军?” 老人放下手中的茶杯,捋着花白的胡子沉默片刻方道:“确实有线报说,柔然在平城外忽然增军十万火狼军,不过此事有几分蹊跷。” “有何蹊跷?”李继问道。 “按说那十万火狼军不是小数,大军开拔应有个响动,不过自从十日前接到线报,十万火狼军目前到何处,在何处扎营竟无半点消息,好似凭空蒸发了一般。”老人揪着胡子,面露不解。 李继也皱上眉头,实际上,自从接到线报,这几日一路走来也四下打听过,确实如老先生所言,不知道十万火狼军在何处扎营,所到何处?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敌人的动向掌握不了,说不定哪天就会忽然出现在你面前给你个措手不及。看来事态比原先估计的更为严重。 李继沉吟片刻:“这十万大军忽然出现,不仅危及到大元,对契丹和高句丽国也是巨大的威胁,难道他们就不为所动吗?” 老人眉头微皱:“这件事,奇就奇在这契丹和高句丽两国像商量好的一般,都没有动作。” 李继心中更紧了,眼前的局势对大元极为不利。 老人沉默半响,忽然从右手边的拿出一个铁盒,从铁盒中取出一张锦帛递给李继。 李继接过锦帛,面色有些疑惑。 老人笑着解释道:“这是近期幽州城正准备举办三年一次的上元节会,各国都会派商队使者参加,正好我们飞龙货栈接到一份请柬。” 李继有些明白老人的意思,还有些犹豫:“是个机会,但是商队对朝廷的事情应该所知不多吧。” 老人说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上元节会,本是当地的庆祝丰收的节日,但是幽州是四国交汇之地,外贸经商频繁,可以说这里的商贸已经成为国家与国家之间的重要经济来源,故而各国约定在上元节这天聚在一起,商议未来三年的经商合作,同时也举办一些商贸展示,是幽州一年中最为重要的节日。这些商队,尤其游牧民族,明面上是商队,其实都是各国朝廷派来的重要使臣,这些使臣掌握各国的经济命脉,自然也是各国君主的心腹,我想通过他们,也许你能知道你想要的消息。” 李继这才将锦帛收好,郑重道谢,“如此,真要多谢麻先生了。” 麻先生豁然一笑,“公子不必如此客气,飞龙门人见羽令本都该竭力帮扶,这是门中规矩,到时艳娘会跟你们一同前去,一应参会事宜她也会帮你安排妥当。” 李继便不再多说,拱手行过礼后,便随艳娘离开。 题外话 2020年4月8日。 早上睡到9点起床,这是七十多天以来第一次睡到自然醒。 窗外四月的阳光,鲜妍明媚,似乎还有花香飘了进来,让人感到十分舒畅和惬意。然而在过去的一段日子里,我跟许多人一样,经历了恐惧!悲伤!不安!焦虑!还有紧张和无休止地忙碌,甚至一度累到麻木。而这一切,都源于一场起于新年的新冠肺炎的疫情。它的到来改变了无数人的生活,甚至命运,至今还影响着全球的人们。 生命真的是十分奇妙,你拥有的时候,丝毫不觉它的可贵和动人,可一旦要失去,你就会发现,生命如歌里唱的一般,渺小又恢弘。它有时候,脆弱到不堪一击,有时候迸发出的能量又让人吃惊和震撼!过去的七十几天,作为震中的湖北,我们经历了太多太多,但是最多的是收获了无数的感动。没想到的是,我会参加到一线防疫工作中去,这段经历,虽然不如医生那般功勋卓越,但也可能是我人生中最有意义的一件事情。始终记得那句话,善良从来只是人性的选择,哪怕发生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 回望来路,感慨万千,能记录的,只有只言片语,就当是留给自己一些记忆和纪念吧。 接下来,终于可以好好写文。这本身真的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生变】 上元节,是北元一年一度的传统节日。 在这一天,幽州城商贾云集,各国使者将当地最为特色,最为珍奇的物品在城中会场展示,受邀的商队可以互相观赏、品鉴,有的甚至当街签下来年的合作订单。那些不能进入主会场的小商小贩则在广场周边沿街设摊,有各色商品,吃食、小物件等等,琳琅满目,引得街上人流涌动。 上元节也是拜月节,青年男女约会的好时节!这一天青年男女手会挽着手,及其亲密的拢在各色摊子旁驻足赏看,为心爱的人购买些平时见不到的奇珍异品,如此这般,整个幽州城在上元会这天像忽然凭空涌出几万人一般,到处挤挤挨挨,人头攒动,热闹的快要将整座城融化了。 李继带着徐况几人跟着艳娘的商队就在这巨大的商贸广场中,排开一个摊位。外面这些普通的客商,对李继来说,毫无价值,他的目标是广场中心的三层塔楼,各国的商队的首脑将在这里举行会晤,商谈合作事宜。 因为涉及商业机密,塔楼进出口各有两队官兵把手,每层又有数队官兵巡逻,一般人不得随意进出。目前柔然占据幽州,所以驻派在外围的则是柔然的火狼军,各层又有各国的护卫军,这些护卫军各不相识,这样就给了李继机会。只要到了晚上,在夜色掩护下,可以趁机混入各国的护卫军中,便有可能接近商队的首脑。 节日从早上持续到夜晚,热烈的气氛一丝一毫都没减弱,反而随着夜幕的降临,越发的高涨。 刚过酉时,各国的首脑已经陆续抵达塔楼,李继望着灯火璀璨的塔楼,眼神微眯,在夜色下泛着像狼一样的幽光。 戊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塔楼的首脑们也应该快酒宴完毕,进入到会商环节。 李继朝徐况做了个手势,几个随从起身,悄悄朝塔楼拢去。军中弟兄,在配合上只需一个眼神就能十分默契,不消一刻,几人便放倒几个护卫军,换上衣服,混在护卫里,来到了三楼宴客大厅。 李继留下几人掩护,与徐况向议事厅走去。 议事厅不大,里面只有寥寥几人,主座上坐着的是一个身着柔然服饰身材魁梧的大胡子,大胡子身后笔挺的站着一个肌肉虬扎背着一只黑色大弓的高壮黑脸护卫。靠主座右手边是一个身着契丹华服的使者,这位使者肤色不似草原上生长的人,竟十分的白净,一脸的富态,五官因为满脸的肥肉挤得有些看不清晰,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白色的大馒头,即使在深秋还冒着腾腾的热气,白胖使者整个宽大的身躯都陷座位里,让人不由得担心,座位是否承受的了他如此的重量。胖使者身后一左一右也站着两名精壮的契丹武士,一动不动;靠主座左手边的是个瘦高个子的高句丽人,身后同样站着两名武士。高句丽使者下手的座位上还坐着一个矮个子男人,男人旁边站着一个白衣人,由于太靠近门边,两人都看不清脸单看衣物饰品,似乎是元人。 议事厅十分安静,好像方才经过一场争论,大家表情比较怪异。李继与徐况对视一眼,一左一右立在门边,屏气聆听。 “茹大人似乎忘记了,是谁让你坐在这个主位上,难道你以为坐在这里就当真成了这里的主人吗?”陷在座位里的白胖子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柔然大胡子脸色有些不满,咬牙道:“幽州一半的商贸都归你,难道还不够吗?做人还是不要太贪心!” “哼,说的好听,这幽州和平城如今都在你们驻军之下,这区区商贸进出的层层商税就能让人脱层皮,还不说通往大食的商道,盐铁这些也被你们控制,你这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当谁是傻子不成?”白胖子冷哼。 大胡子被激怒,猛然站起来喝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白胖子旁边的武士见势抽刀挡在胖子的前面,胖子依旧坐在座位上,拿起面前一只酒樽,慢条斯理的一边饮,一边哼道:“茹将军可别忘记了,十万风骑军。” 大胡子似被说到痛处,神情变幻莫测,却也不再言语。 “我只要水道,其余的你们爱怎么样我不管”。一直沉默的瘦高个子忽然开口。 场面再次静默下来。 李继却心中翻起千层浪,耳边像闷雷般想起“十万风骑军?!”难怪,难怪柔然凭空出现十万火狼军,难怪十万火狼军消失的无影无踪,这只有一个解释,十万大军根本不是柔然的火狼军,而是契丹的风骑。这十万火狼军根本就是一个幌子,目的是?李继心中猛然一惊,身体飞快的向后退去,不料还是慢了一步,两边忽然涌出大量狼卫来,左右两边的通道全部被堵住。 这时,议事厅大门忽然被打开,里面走出一位北元服装的男子,神色悠然:“李将军反应真快,可惜啊,还是慢了一步。” “高进!”李继几乎是一字一顿说出这两个字。 两国交战,高进作为大元的重臣官员谢雍的随从,此时出现在敌人后方,还和柔然各国协商议事,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我没想到,堂堂御史竟通敌卖国!”李继迅速冷静下来,不屑的说道。 “我家御史卖不卖国还不好说,但是今天有一件事,李将军恐怕今天要命归于此啊!将来通敌卖国的也会是你李将军,而不是在下。”高进看着李继身后的徐况,笑道:“徐况,你说,是也不是?” 李继猛然回头,徐况被他凌厉的眸子一扫,不由的地下头,手脚都无处安放。 “你出卖我?”李继一把抓住徐况的衣襟,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跟随自己出生入死这么多年的兄弟、战友,竟然出卖了他,李继一双漆黑的双眸被愤怒撑的发红。 “将军,我,我……”徐况仍由李继抓着他,也不反抗,几次张开嘴,却不知道如何解释。 李继似乎怒极,一拳打在徐况的右脸颊上,徐况一下被打倒,嘴角流出一丝鲜血,李继依旧不依不饶的追着打,似乎要将满身的怒气发泄出来。 高进在一边似看好戏般,也不阻拦,如同一只戏耍着老鼠的猫,表情十分享受。 李继和徐况二人不停的撕扯,忽然李继一个翻身,撑着徐况的身体,从三楼的廊道一跃而下。 事情发生在火石电光之间,所有人上一秒还看见李继徐况二人在那打骂撕扯,后一秒李继人就跳楼跑了,一时间全都楞在原地。 “还愣着干嘛?还不快追?”高进最先反应过来,俯身向楼下望去,怒吼道。李继到底身手不凡,三楼离地面至少有十几米的高度,中间没有任何平台缓冲,一般人这样跳下去不死也必然摔伤腿脚,李继却在着地一瞬间忽然翻身一滚利用整个背部着地,极大的化解缓冲,然后借势站起身迅速地向广场后门冲了出去。 不过整座塔楼防护到底十分森严,百十来人的护卫队迅速反应过来,层层包围过去,还有后面正在赶来的护卫,人越来越多,李继想要通过层层防卫冲出去,也是十分困难。 李继二话不说,双拳并用,虎虎生风,拳拳到肉,几乎是一拳放倒一个。或许李继太过勇猛,那些护卫一时都不敢上前,只将他团团围住。 这时,高进跟方才主座上的叫做茹将军的柔然大胡子也带着护卫围了过来。大胡子远远的看着李继在那里大展神威,眼中隐约流露出一丝欣赏来。 高进玩味的看看大胡子,又看看大胡子身后黑脸护卫,赫然一笑道:“素闻,茹将军的护卫是柔然第一勇士,今天乘此良机,不妨让杨某开开眼。” 被叫做茹将军的大胡子,听完杨煜所言,朝黑脸护卫点点头。那黑脸护卫得到主人的命令,缓步上前,拿起身后一直背着的黑色大弓,引弓射箭,虽肌肉虬扎的强硕身躯却一点不显得笨拙,反倒有种行云流水一般的美感。 只见那黑色的箭矢像流星一般,划破空气飞向李继的后背,正准备贯穿李继的身体穿透他的心脏。就在这时,一个黑影忽然横空闪出,利用惯性和冲力狠狠地撞向李继,李继被突然的冲力撞的身子一歪,然而箭矢的速度远比想象中的要快,要狠,只那么一瞬箭矢依旧狠狠的扎进了李继的身体中。 李继闷哼一声,加上方才的撞击力,一趔趄,摔倒在地。旁边那个黑影连忙一把扶起将李继,关切的问道:“将军,怎么样?” 李继抬起头,认出眼前这个黑影是之前一起过来的几个护卫之一,好像叫作武崇。李继握着武崇的手臂,用力起身:“我没事,快走!” 武崇一手扶着李继,一手从怀里摸出一个炸雷,往地上重重一扔,一阵电光雾闪,将众人的视线挡了去,拉起李继迅速往城外跑了出去。 幽州城是北元的边际线,向北通往契丹境内,向西则是柔然境,全是大片的荒漠,唯独向东有片茂密的树林,可以藏身,穿过树林,有一条叫鸭子河的大河,渡过鸭子河便是高句丽的境内。 武崇一路扶着李继向东而行,追兵犹如跗骨之蛆,十分难缠,如此三日,李继的伤势越发严重,整个箭簇周围的肉都已溃烂,如果再不将箭簇拔出,不死胳膊也要废了。武崇扶着李继穿过树林,到鸭子河边时,追兵已然而至。 武崇此时无计可施,求助的看向李继:“将军?” 李继脸色煞白,喘着粗气,但神色却十分镇定,看了看眼前一望无垠的江河,又看了看身后的追兵,笑了笑说:“武崇,怕不怕死?” 武崇刀刻般的俊朗面庞虽因连日赶路十分的憔悴,但浑身气势十分豪迈,凛然道:“当兵不怕死,怕死不当兵!” 李继哈哈一笑道:“好!不亏是我大元的好儿郎”,说完朝江河一指。武崇会意,坚毅的点点头,二人一同跳下江河。 追兵赶到,只看到河面荡起一层层碧波,再无踪迹。 【小宝】 京都的上元节,虽没有幽州那么热烈,却也十分热闹。权贵之地,更加热衷精致的玩乐。 从京都护城河开始,河心浮着大片的水灯,承载着男男女女的各色的心愿,随波飘荡。护城河桥上,被文人墨客占据,有的对月高歌,还有的吟诗作画,熙熙攘攘,桥的两边是灯火通明高檐翘角的阁楼,临窗站着花红柳绿的漂亮女子,有的在招揽客人,有的对着桥上中意的公子抛下自己绣的荷包,更不用说京都的大街,各色酒肆商贩一字排开,旌旗飘荡,来来往往的男女老少人流攒动。 “娘子娘子,你看那里有捏泥人的,做的好似真人一般呢”绿芹停在一个捏泥人的摊前,欢喜的举起一个绿色衣衫眉眼喜庆的小姑娘模样的泥人。 “娘子,娘子,你看这个像不像我?”绿芹拿着泥人的也是一身绿色衣衫的丫头,面色娇憨,因兴奋脸上有些红红的,正一脸期待的望向身后的刘娘子。 “像!”刘娘子冷冷清清的答。 “真的吗?我也觉得像。”绿芹越发兴奋。 “像你一样笨!”刘娘子面无表情。 “娘~子~”绿芹嗔怪,这阵子,绿芹将刘娘子喂得开开心心,厨艺突飞猛进同时也摸清了刘娘子只是看着冷清,实际上最好相处不过。 摊主一边低头搓着泥人一边听着面前二人一来二往的,笑呵呵的殷勤的从摊上拿出一个白色衣衫的女子模样的泥人递给同样穿着白衣的刘娘子,“这位小……” 摊主本想说小娘子,可见刘却是娘子一身道姑打扮,不由生生转过了话头:“这位……小……小道长,你要不要也拿一个,二位姑娘正好一个人一个,过节嘛,图个新鲜。” 哪知,摊主手中泥人举了半天,刘娘子却一点要接的意思也没有,依旧面无表情,像是看着眼前的空气。 摊主举着泥人收也不是,递也不是,当下有点尴尬的杵在那里。 “大叔,这个泥人我要”。 忽然,旁边钻出一只白白嫩嫩还没摊子高的小包子来,小包子一边甜糯糯的说着,一边踮着脚接过摊主举着的泥人,欢欢喜喜的从怀里掏几个铜钱递给摊主,又掏出一个小帕子,小心翼翼的将泥人包在帕子里,再将帕子塞回怀里。 只可惜,小包子的“胸怀”太小了,泥人一半藏在怀里,还露一半棍子在外面,小包子努力塞了几下,大概也觉得没辙,便也不在意,轻轻拍了拍胸脯,确认东西确实完好的藏好了,这才转过头准备离开。 这一转头不打紧,小包子猛然愣了愣,然后像疯了一样,嗷~一声扑到了刘娘子的怀里,大哭道:“娘亲,娘亲,您果然没死。” 刘娘子被小包子忽然的举动给惊到了,面无表情的表情变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更加没有表情,呆愣了片刻,刘娘子一指将小包子顶开。 小包子哭的稀里哗啦的,张着一双手臂,还要往白衣女子跟前凑,却被白衣女子一只手指头抵着,前进不得。 刘娘子一只手指抵着小包子,一边望向绿芹? 哪料还捏着泥人的绿芹见状,也嗷嗷一嗓子,一下扑到小包子身前,搂过小包子大嚎:“小宝少爷,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主仆二人嚎作一堆,刘娘子呆立一旁。周围渐渐有人围了过来,有好事者对着三人指指点点,估计众人脑补了一大堆“亲娘狠心抛弃亲儿”“亲儿当街追亲娘”的戏码。 刘娘子虽早知道这具身体有个儿子,但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相遇,上辈子做“夜煞”,再艰难的任务都做过,可是给人当娘当真做不来也没做过啊,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刘娘子有些心烦,朝抱在一起的小包子和绿芹喝道:“不准哭了”! 哪知二人哭的正欢,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刘娘子无奈,只好上前,准备一左一右的提走二人了事,正要动手,肩上忽然揽上了一只手臂。 手臂的主人一边亲昵的挽着刘晴娘,一边拉起小包子揽进怀里:“各位乡亲,这位是我娘子,刚才因为几句口角跟我生气,我这傻小子以为她娘不要他,才会这么伤心,不过这世界上哪有不要孩子的娘呢,我家这小子也是傻”,边说边咧着嘴直笑,三人一起倒似是和乐融融的三口之家。 人群固爱热闹,眼见没什么热闹好看,便三三两两散了去。 小包子抱着他娘亲的大腿呵呵的傻笑,忽然听得一声惨呼,抬头一看,原来刚才自称是他父亲的男子的一双胳膊被他娘亲拧成了“麻花”。 “便宜很好占么?”刘晴娘一只手拧着陈羽的胳膊,皮笑肉不笑的瞅着他。 陈羽惨叫连连,求饶道:“在下也是为了给娘子解围,才出此下策,娘子你轻点……哟。轻……轻点。” 小包子老气横秋的拍拍陈羽,叹了口气道:“师傅,就算你为了给我娘亲解围,也不该占我娘亲的便宜,圣人云,男女授受不亲,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非礼勿动”。 陈羽一边被小包子的娘拧着,一边被小包子数落,一张俊脸红成猴儿屁股,恨声道:“你个还没葱头高的小孩儿,跟谁学的一套一套的,也不知道替为师说说好话。” 小包子嘻嘻一笑,一本正经说道:“我正是跟师傅您学的呀。” 陈羽一听,恨的牙根直痒痒,心中懊悔早知今天,当初何苦教这臭小子许多圣人之言。 小包子大概也觉得身为弟子确实应该为师傅说说话,一转脸软糯糯地扯着刘娘子的衣裙:“娘亲娘亲,这个是我师傅,方才他也是情急之下出的馊主意,您就别怪他了。” 刘娘子被他一叠声的娘亲叫的头晕,只好哄他道:“娘亲可以放了你师傅,只是你不要再叫我娘亲。” 小包子揪着衣裙,一脸疑惑:“不叫娘亲,孩儿叫你什么?你本来就是我的娘亲呀。” 刘娘子一阵头晕:“现在不准叫。” 小包子甜甜一笑,点点头说:“好的,娘亲。” 看着呆萌的小包子,刘娘子心里飘过一堆……到底把陈羽给松了绑。 小包子好不容易找到娘亲,乐的屁颠屁颠的,当下豪气十足的拍着胸口要请很久很久没见的娘亲还有绿芹顺便捎带着他的师傅上馆子。 刘娘子本来最怕应付小孩,可是看到小包子渴望的眼神,终是应了。 望月楼果然大气磅礴,连门脸都比旁的酒肆宽敞了几倍。小包子阔气的要了个包间,点了一大桌子的菜,什么金银蹄、炭烤乳羊、酒酿清蒸鸭子、炒枸杞芽儿,火腿鲜笋汤、冰糖燕窝粥都是些砸银子的菜,跟不要钱一样的都上了上来。 天天在娘娘庙不是白菜就是豆腐,好不容易让绿芹做个饭菜,不是碎的就是糊的,绿芹还乐此不疲,刘娘子几次三番想忍住没想打击她,毕竟偶尔好歹也能换下伙食,因此这顿饭食倒是对了刘娘子的胃口,吃饱喝足,刘娘子忽然觉得,有这么个儿子好像也不错。 小包子吃着吃着忽然不说话了,模样有些惆怅。绿芹摸摸小包子的小脑袋:“宝少爷,怎么了?见到娘亲不开心啊。” 小包子本来只是惆怅,被绿芹一说,忍不住大哭起来。三个大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安抚这只小包子。 还是陈羽将小包子楼到自己腿上,替小包子擦干眼泪,动作竟出奇的温柔:“小宝?怎么了?怎么哭了?” 小包子将头靠在陈羽胸膛上,抽抽搭搭的说:“我……我。怕娘亲不要我”,说到伤心处,又泫然欲泣。 众人听小包子如此说,不由的都看向刘娘子。刘娘子万年古井无波的脸难得的抽了抽。天地良心,她真的不知道怎么跟小孩儿相处。 陈羽看了看刘娘子,又转头轻声哄着小包子:“你娘没有不要你,是你爹不要你娘。” 小包子显然被陈羽说的话惊到了,一时间忘记了抽泣,惊讶的望向陈羽。 绿芹似乎有些不忍心,犹犹豫豫的说道:“陈先生,小宝少爷还小,这样的事还是不跟他说吧。” 陈羽不以为然,继续说道:“小宝已经六岁了,该懂的都懂,你们不跟他讲清楚,难道要他那糊涂老爹跟他颠倒是非么?” 刘娘子点点头,虽然不懂孩子,但是道理还是知道。小孩子有时候并没有想象的那么脆弱,该明辨是非,所以斟酌着如何开口,这些事还是她这个“亲生”娘亲来讲比较好。 “小宝,娘亲不会不要你。”稳定人心是第一要务,作为一个训练有素的杀手,这是一项基本的职业素养。 小包子果然吃了颗定心丸,不再抽泣,专心竖起耳朵听刘娘子讲话。 “有些事情,你现在或许不明白,但是等你长大点你就懂了。你的父亲祖父祖母他们为了给你父亲娶新娘子已经休了娘亲,所以娘亲现在不能跟你一起住在府里,你也不能跟他们讲今天见过娘亲,不然以后更加见不到我。”刘娘子说道这里,顿了一顿,小孩子理解能力有限,不能大段大段的讲。 小包子眼神虽然有些疑惑但是应该听明白了,想了一小会便肯定的点了点头。 刘娘子接着说:“你要想把娘亲接回去,就要好好跟师傅学习本领,明辨是非,等长大了出息了就能跟娘亲团聚。”先许个空头的承诺再说,几十年以后说不定自己在哪里呢,再说等这只小包子长成大包子也不那么需要娘了。 小包子这下没有迟疑,坚定的点了点头,小声的说:“我会的。可是我不知道娘亲住在哪里,下次去哪里找娘亲呢。” 绿芹早在一旁按耐不住,赶紧道,“我和你娘亲现在住在西峰山的庙里,你有空想娘亲了,可以来找我。”说完心虚的看看刘娘子。 刘娘子却没有说话,当是默认了。 听了绿芹的话,小包子眼睛明显的亮了起来,嘴角差点咧到耳朵根上。 看见小包子转泣为喜,众人不由的松了口气,陈羽看了看刘娘子,神色有点复杂。 吃过晚饭,时间已经不早了,刘娘子跟小翠要回西峰山,这次小包子表现的颇为镇定,乖乖的跟娘亲和绿芹挥手道别,跟着陈羽一步三回头的回府。 刘娘子望着小包子小小的背影,心想,这小子精明的很,倒不像她那面糊般的老娘。 【教子?】 清晨,天刚蒙蒙亮,绿芹端着一盆洗脸水迷迷糊糊的走到院子正准备倒水,忽然瞥见院门前一大一小两团黑影儿在门口影影绰绰的晃动。 不好,有小偷!绿芹顿时被惊的困意全无。这可咋办?难不成自己这连日下山采买,物资渐丰,而引来了贼人?又想到昨日买的两斤重的大鲤鱼还在厨房的缸里,娘子还曾在水缸前默默地站了整整一个时辰,这要是被贼人偷了去,娘子会不会把房顶给掀了??想到这里,绿芹装起胆子,蹑手蹑脚的将脸盆放在院子中的石凳上,顺手在门背后捡了根粗木棍,悄悄靠近那两团黑影子。 门口那两团黑影子毫无察觉,嘀嘀咕咕地好像大的一团在说,“你小点声,别吵醒了她们。” 小黑影子回,“不叫醒怎么开门?” “不然你去叫?” “你比我大,该你来?” 绿芹再也忍不住,这贼子也忒猖狂,竟然在门口商量对策,当我是死人么!!绿芹怒气横生,举着棍子就要打下去,棍还未落,只听见一声惊呼,“芹姨,别打!!是我,小宝!” 声音有些熟悉,绿芹不由地放下手里的木棍,定睛一看,站在门口的那团黑黑的小影子不正是自己家的少爷陈小宝吗?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咋一声不吭的大清早站在院子门口,差点让我当贼给打了。快让我看看,身上没伤着吧。”绿芹吓得赶紧扔下棍子,拉着小宝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检查个遍。 陈小宝仍由绿芹翻来翻去的看,咧嘴露出一口小白牙,道,“我没事,芹姨,我来看我娘,我娘她起了吗?” “我给我娘买了德胜居的包子,还热着呢。”小宝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裹。 “呀!你怎么还将这个揣怀里了,再弄了一身油,等下回去又该挨老夫人的训斥了。”绿芹不看身上的伤了,又掏出帕子来揩小宝身上的油。 小宝由着绿芹擦着身上的衣服,嘻嘻的笑答,“我怕冷了不好吃。” 咳咳…… 两人正说的起劲,一旁的一团大黑影咳嗽了两声。 绿芹抬头一看,这团大黑影,哦不,陈小宝的师傅陈羽正觍个脸站在那里,捂着口装咳。 顿时,绿芹气不打一处来,小孩不懂事,怎么当师傅的也这么不懂事?半夜三更的做贼似得在门口,这要是被当贼打了可怎么办。小宝少爷也真可怜,侯府都不知道随便从哪里请来的不入流的落魄穷书生给当师傅,绿芹暗暗地嘀咕,狠狠地翻着白眼,也不理他,只拉着小宝进了院子。 陈羽却不知绿芹在心里将他列入不入流的落魄穷书生,颠颠地也跟着二人进了院子。 院子里刘娘子刚刚起身,迎面就遇见举着包子扑来的小宝。从未有过与人过度亲密相处的经验,刘娘子着实有些不太习惯。 “娘亲,你起来啦,你尝尝我给你带的包子,还热乎的呢!”小宝小短腿儿噔噔噔的跑过来,小胖手高高的举着油纸包裹的包子。 “嗯”。刘娘子淡淡点了下头,伸手拿了一颗包子,送进嘴里。皮薄馅大,汁多鲜美,热乎着的包子入口绵软,刘娘子忍不住吃完一颗又拿了一颗。 小宝见她娘吃的开心,笑呵呵的举着,倒是比自己吃了还高兴。“娘,您慢点吃,吃完明天我还给你买。”一边像小大人似的吩咐绿芹去倒茶水来。 绿芹痴痴站在一旁看着母慈子孝的的,一脸的欣慰,忙不迭的去倒茶水。 “我这还有。”一边站着的陈羽见刘娘子吃的开心,笑嘻嘻的也从怀里也拿出一个油纸裹着的东西,拆开,是一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只是捂在怀里的时间长了些,裹着的冰糖有些化了。 “冰糖葫芦?”刘娘子有些诧异? “对,冰糖葫芦,你尝一下,很好吃的。”陈羽笑呵呵的说。 刘娘子接过,看了半响,小心的尝了一口,仿佛在回味,“好吃。” “好吃吧,我也可喜欢吃了。”小宝在旁边乐呵呵拍着掌说。 刘娘子看着这边傻乐的“傻儿子”。这会子天刚亮,不过也才卯时刚过。加上路上所花费的时间,这小子岂不是半夜就从家里偷偷出来了?整个一个侯府竟无人发现?这也说明广伯候府对这孩子是有多不上心。 “你来就为给我送包子?”刘娘子问。 小宝被刘娘子一问,傻笑的脸有些凝固,小胖手捏着衣服的一角,低声道:“我要跟娘亲一起,不想回去了。” “为什么?”刘娘子几乎是本能的诘问,声音有点僵。 “反正在府里,也没人管我,爹爹为了娶新娘子受了伤,整日里养着,其他人见到我都躲,老爷和夫人更是讨厌我,我不想一个人留在府里。”说着,小宝捂着脸呜呜的哭着,边哭边往刘娘子身边挪,最后稳稳的靠在刘娘子的腿边。 “你……不是还有师傅么?”刘娘子缓了声,迟疑了下,终是掏出小帕子给小宝擦了擦眼泪,只是动作笨拙,手法颇为奇特。 小宝看了眼陈羽,抽抽噎噎的说道:“师傅管我,可是,可是……” 陈羽早就在一旁恨不得搭腔,却作一副语重心长的叹道,“师傅再亲,也比不得亲娘,这么小的孩子,需要在亲娘身边感受亲情的温暖,以后才不至于走上歪路,就好比那些小树苗,需要时时刻刻的呵护,才能长成参天大……” “倒也不是不可。”刘娘子沉默片刻,忽然应了。 陈羽口中的树字戛然而止,咦?没听错吧?这么轻易就答应了?陈羽和小宝一同惊讶的抬起头望着刘娘子,连哭都忘记了。 “首先得做到一件事,否则……”刘娘子继续说道。 “什么事?娘亲你说,我一定做到。!”小宝拍着胸脯保证。 “首先不许哭,男人不要轻易流泪,即便是流血,也不能在人前流泪。记住了吗?” 小宝听了,缓缓从刘娘子身边离开,自己拿过帕子擦擦脸,小小的身子站的笔直,一脸严肃“孩子记得娘说的话,我是男子汉,从今以后流血不流泪!” “嗯”刘娘子满意的点点头,“最好也别流血。” “第二件事,你不能住在这里,可以常来,但是不能让府里的人发现,你能做到吗?” “能!”小宝大声地回答。 “你年纪尚小,出门在外要保护好自己,你记住,只有留住性命才可以做更多的事。以后就跟娘亲学点防身的本领吧。” 这次小宝用力的点点头,眼神里看刘娘子全是崇敬和儒慕。更没有质疑娘亲何为以前几乎什么都不会,现在却能教他功夫,也许在孩子心里,娘亲就是无所不能的。又或者孩子最能感受到善意,其他都无关紧要。至于绿芹,在她那圆圆的脑袋里,只要能做好饭,跟着娘子,照顾好少爷,其他的都不在她考虑范围之中。 “那我陪小宝一起过来,他年纪还小,一个人怪不放心的”陈羽笑呵呵。 刘娘子斜向他,似乎在问,你来作什么? “我可以给娘子带早点,我认识城里很多点心铺子。”陈羽拍拍胸脯,认真地说。 刘娘子眼睛亮了亮,终是点了头。自此道观多了个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八角亭子外蹲马步,院子里练习倒立,树林里练习轻功,娘娘庙里帮着众尼姑打水劈柴,也有偶尔追着小猎物满山逃窜,倒也为娘娘庙添了几分生气。 【死了?】 山中时日眨眼过去半月。 刘娘子终于收到了武崇的来信,随信而来的,还有一个包裹。刘娘子坐在观中的石凳上,打开书信,寥寥几行字,刘娘子这几日难得缓和的面色变得严峻起来。 “军中有事,若十日未归,则此信和东西将会有人转交与你。你若见此信,则我可能已不存于世,你定当珍重!!!” 石桌上散开的包裹里,有几张面额相当的银票和一些散碎银两,也许是数月前坐在对面石凳上那个年轻人的身上所有的遗产。 武崇死了???还未等她问清黑羽令的来历就死了???刘娘子定定的坐在那儿,脑中有些烦乱,好似像一团麻前尘往事总也屡不清个头绪,好不容易找到个线头,却又断了。 刘娘子轻轻扣着手指,回首瞥见桌上的信和包裹,心底却升起另一丝异样,从小到大,除了那人,从未有人如此一心一意,不求回报的关心过自己。虽然她也有的许多的同伴,但那些同伴根本就没有心,只要是任务需要,甚至会毫不心软的将尖刀插入她的心脏。 刘娘子不由的想起陈小宝,小宝身上她隐隐也有过这种奇怪而陌生的感觉,这,难道就是所谓的亲情?还是原主身上残存的一缕潜意识? “娘子,娘子,表少爷信上说什么?是不是马上要回来了?”绿芹拎着滚烫的茶壶,小心翼翼的给刘娘子倒了一杯茶,又给练武回来的小宝也倒了一杯,滚烫的热气扑在绿芹圆圆的脸上,红扑扑的十分讨喜。 刘娘子缓过神来,将书信拢进袖中,抓起茶杯,淡淡的道:“没什么”。 “没什么是什么?”绿芹觉得娘子怪怪的,但晓得娘子一向说一不二,也只好小声的嘟囔。 “我饿了,你,去做早饭。”刘娘子神色有些古怪。 绿芹有些狐疑,也只好放下茶壶,去厨房继续发挥她的“厨艺”。 小宝坐在一边一直没说话,此刻见刘娘子支走绿芹,乖巧的站到刘娘子跟前。“是舅舅出事了吗?” 这小子倒是聪明,刘娘子没有瞒他,将信递给小宝。 小宝近来武艺长进不少,课业跟着陈羽也念的有模有样,个子更是窜高了一节,站在那里拿着信认真的读着,有那么一丝小少年的英气在里面了。 “舅舅有难,娘亲我们要救他!”小宝看完信,急急地道。 “人死了如何救?”刘娘子饮着茶淡淡地问。 “舅舅是在幽州出的事,必是与李继大将军攻打柔然有关。信上虽然说可能遭遇不测,但是也许舅舅还活着呢,究竟要去前线才能打听到确切的消息。”小宝说的头头是道。 “唔,陈羽告诉你这些的?”。刘娘子看着小宝,虽聪慧过人,但这番话不是几岁幼童能说出来的。 小宝点点头道,:“这几日总听师傅念叨起跟柔然的战事,娘亲,你要去吗?”小宝到底只是年幼的孩童,想到娘亲要去危险的漠北之地,心里不免不安,但是他现在远不是当时那个爱哭的小包子,虽然不安也只抿着嘴唇,看着刘晴娘。 刘娘子点点头,“这些日子,你就不要上山了,教你的功夫,你自己勤加练习,习武之人,不进则退。” 小宝听的认真,用力的点头应了,暗暗地想,自己定要努力在候府里有所作为,以后才能成为舅舅和娘亲的依仗。 下山前,刘娘子将银钱留给绿芹,自己只带了些散碎银两和一些换洗的衣物。 下山的时候,刘娘子特意折到西峰山山顶的古亭,像往常一样,随手折下一片绿叶,屏气凝神,手上看似平常一扔,绿叶像有生命一般,带着一阵劲风划向老槐树,柔弱的树叶变成锋利的刀片一般狠狠的扎进树干,只留下寸许的宽度留在外面。 刘娘子缓步踱到树前,伸出二指将树叶拔出,那片树叶竟一丝未损,刘娘子满意的点点头,看来这些日子的功夫到底没有白费,功力到底恢复了一些,行走江湖,应对应该没有问题。正要转身离开,刘娘子的视线被树干的缝隙所吸引。 凑近树干,刘娘子仔细的盯着树干,方才树叶划过的缝隙处似乎多一些黄色的东西嵌在里面。刘娘子抽出惯常藏于靴子中的一只小巧的匕首,小心的将周围树皮抠出,那个黄色的东西逐渐显露出来,是一张折起来的犀牛皮? 刘娘子心中大奇,竟然有人将犀牛皮藏到树干中,这树干她日日来此处练习,从未发现其他划痕,定是这颗古槐还很小的时候,有人将犀牛皮放了进去,后来古槐逐渐长大,外面的划痕愈合,隐藏在树干的犀牛皮才不容易看出,也是她日日练习,划痕日深,这才发现了它。究竟是何人如此处心积虑的将这块犀牛皮藏于此处? 刘娘子有些疑惑,小心的将犀牛皮抠了出来,这犀牛皮也不知在树干中经过了多少时日,却依旧保存完好。刘娘子将牛皮抖开,上面绘着一张地图,地图十分简陋,且只标注有一个叫“苍凉山”的一个山头,地图旁空白处还有一行用篆体写的小字,依稀能辨认出“玉魂”二字。 刘娘子眼睛一缩,心中大震,“玉魂”!!?没看错?她反复再看了一遍,虽然字迹模糊,但是能辨认出“玉魂”二字。没想到,在这个不知道年代的西峰山的古槐中,她竟然又见到有关“玉魂”的信息。上一世临死前的最后一个任务便是寻找“玉魂”,当她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把载有“玉魂”的玉盒带回时,却被一刀毙命!而她到死都不知道“玉魂”到底是什么?她只知道,盒子里的东西很重要,重要到不管她知不知道这个秘密,都要把她杀人灭口,而杀他的那个人身上却带着黑羽令!!!究竟是不是他???! 刘娘子沉吟片刻,将犀牛皮揣进怀里,总有一天她会搞清楚里面的真相! …… 【流寇】 从京都出发,至定州平常需要十日左右,如今武崇生死未明,早一日,便多一分生还的机会。 几乎连夜赶路,堪堪五日,刘娘子便来到了定州远郊的一所小小的驿置。 边塞战乱,大批的流民涌入内地城镇,流民往往伴生流寇。沿路的城镇会吸收和安置一些流民,但是到了定州郊外,流民却反而越来越多,匪寇亦越演越烈,甚至听说官兵也时不时出来打家劫舍。 李家军出了名的军纪严明,如今乱成这样,处处透着一股古怪,刘娘子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连日赶路,即便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也身体也必须修整恢复,定州城内还不知是怎样一翻情景,刘娘子决定在城外驿置休整一晚,好做打算。 虽是官驿,但是边塞苦寒,只要给钱,一般是让住的,上边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小小的驿置里,客商却是不少,有官员的家眷、客商,还有一个商队,驿置住的满满当当。 刘娘子要了间临窗的客房,让驿置小二将吃食送上客房。上楼的时候,刘娘子感觉厅中用餐的客商中有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年轻人似乎有意无意的往她这边打量。刘娘子暗暗瞄了一眼,看着面生,确有一股熟悉感觉。心中暗暗警惕,也不多做停留,只身进了两楼转角的一间客房。 客房虽小,倒也干净,临窗的好处是,易于观察,但有变故,容易逃生!这,是这么多年做杀手养成的职业习惯。 午夜十分,赶路的人睡得正酣。 嗖嗖几声,破空飞来几只箭,有几只划破胡麻纸糊就的窗户,里面瞬时传来几声闷哼和尖叫声。 刘娘子素来睡眠很浅,飞快翻身,藏到门板后面,面色沉静的拔下门板上的一只箭,螺纹飞箭?刘娘子清俊的眉头皱了皱,奇怪,怎么会是大元军中配箭? 静静等了片刻,外面的箭雨逐渐停住。 驿置的住客被喧闹声惊醒,都跑到了驿置外的院子里,一时间,驿置外一片嘈杂,有马蹄声,有被箭矢所伤的住客们愤怒的咆哮声、尖叫声和哭泣声。 刘娘子走到窗户旁边,侧身望去,只见小小的驿置院外被几十匹高头大马团团围住,马背上坐着的几十个黑脸汉子一个个凶神恶煞,为首的汉子身量瘦长,左眼蒙着一块独眼面具,手中举着一直黝黑大弓还未放下。 方才人群倒下一个人,似乎是这座驿置的驿丞,被独眼蒙面汉子当场所射杀,人群一时寂静无声。 独眼汉子似乎很满意这种震慑的效果,收起弓箭,翻身下马,走到人群中。 人群里有一位来自平城的郡守,几日前方从平城战乱中逃出,准备携家眷撤回京都。方才一阵箭雨将这位郡守吓得半死,以为柔然大军又杀到此处,心中已然绝望,此刻看见来人不过几十个流寇悍匪,心中勃然大怒,忍不住站出人群喝道:“尔等何人?竟敢夜袭官驿,还有没有王法。” 到底是做了几年郡守,说起话来颇有威严,只可惜,郡守头上的发冠处还歪歪斜斜的插着方才射出的一只乱箭,发髻散落,样子十分狼狈,说出来的话也跟着没了气势。 独眼汉子似笑非笑的走到郡守跟前,抬手欲取郡守头上的那只乱箭。郡守以为他要出手伤人,低头一缩,独眼汉子手悬在半空中。独眼汉子倒也不恼,转向众人道:“你们不要怕,我们只劫财不劫命,只要你们乖乖的把财物都拿出来,我可放你们一条生路。” 人群仍旧寂静如初,许多人吓得浑身发抖,不敢出声,更不敢动作。任谁见了方才横死在眼前的驿丞,还敢相信这些悍匪所说的话? 独眼汉子见没有人动作,也不以为意,缓缓走向郡守的娘子,在郡守娘子面前的一个小女孩身前蹲下,嘻嘻一笑道:“小妹妹,你怕不怕?” 那小女孩大约六七岁,生的一派天真,却也不怕,两只乌黑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不怕,你们都是坏人,我让爹爹杀了你……” 不好!刘娘子站在窗外心一紧,果然独眼汉子嘿嘿一笑,站起身,突然飞快的抽出腰间的佩刀,扎进小女孩的心脏。 可怜小女孩还睁着天真的大眼,身子一歪,已然毙命。一切发生的电光火石间,任谁也想不到独眼汉子会忽然对一个手无存铁的小女孩下手,残忍至极。刘娘子摇摇头,太快了,人群有人吓得尖叫起来。 郡守娘子被忽然的变故被吓傻了,呆愣了片刻,搂着小女孩发出母狼一样呜咽声,俯着身子不住的颤抖。 那郡守看见自家孩子被杀,像疯了一般冲向独眼汉子,却被独眼汉子身后的两个壮汉一左一右死死压在地上,郡守被压在地上不停的挣扎,脸在地上蹭破了皮,满脸血渍和着地上的灰黑,整个人像来自地狱的恶鬼,一个劲发狂般嚎道:“我要杀了你!要杀了你。灵儿,我的灵儿,你们这些畜生,连孩子都不放过。” 人群被吓得更加不敢动弹。 独眼汉子似乎有些不耐烦:“还不把钱拿出来!都想死是吧!” 那些客商们这才抖抖索索的将身上的金银物事陆续拿出来,扔进劫匪拎着的袋子里。 人群中有一只十来人的商队,商队首领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身形高大的年轻人。方才独眼汉子忽然刺杀了小女孩,刘娘子注意到络腮胡子的年轻人紧紧的攒着拳头,似乎忍不住,到底没有动手。 一名拎着袋子的劫匪走到络腮胡子的年轻人跟前,年轻人松开紧握的拳头,老老实实解下腰上的钱袋递给劫匪。 劫匪掂了掂手中的银钱,准备走开,独眼汉子却一把钱袋拿过去,打开钱袋,拿起赢钱一枚一枚的认真的看,边看边问道:“你们是那里人?去哪里经商?” “我们是京都的商人,去幽州经商。”络腮胡子年轻人答道。 “哦?幽州如今已被柔然大军镇守,好多汉商都撤往内地,你们不怕死么?” 独眼汉子瞅着络腮胡络腮胡子年轻人问道。 “怕死。”络腮胡子年轻人老实的说。 “怕死还去?”独眼汉子忽然发狠,一脚踹翻络腮胡子。 络腮胡子一个不防备,被踹翻在地,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我们经商的,跟这位爷一样,都是刀口上挣饭吃的活儿。幽州虽然战乱,但是商道未断,我们也是去找找机会,毕竟有一大摊子的人要养活。” 独眼汉子这才点点头,不去管他,说了声:“收队”。 匪寇们便纷纷上马,几十匹马如旋风一般,席卷而去,整齐有序。如果不是地上的狼藉,让人不禁错觉就像是这群人从没来过。 “是李继!!哈哈哈!!是李继!!”方才被压倒在地上的郡守此刻坐在地上,满脸灰黑,手里拿着从头上拔下来的箭簇,似疯非颠的喊道:“这是李继的螺旋飞箭,是大元军中才有的配箭。这些人根本不是什么流寇,是李继军中的将士。李继!你妄为大元将领,纵容属下杀人越货,我要去京都告御状,我要你给我妻儿偿命!!!”郡守嘶喊着拿着箭簇向外跑去,声如厉鬼,人们这才看见,郡守的娘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自尽在孩子身旁,那场景真是惨绝人寰,让人不忍直视。 院中的客商们在一场厄难中生还,也不敢再逗留,说不定那些人什么时候又回来。三三两两的搀扶着,离开了驿置,各自逃命。 那络腮胡子一众商队,也准备收队,临走时,络腮胡子回首看了看身后,似乎看了看躲在窗后的刘娘子,转头离去。 【乱象】 越往定州,流寇越多。开始只打家劫舍,到后面手段越来越残忍,老人妇孺统统不放过。 若说是在两国交战处尚可理解,这李继的定州大营就在附近。李家军出了名的军纪严整,对四处的流寇打家劫舍却视而不见,只能说明一个原因,李继出事了! “你听说了吗?镇北将军李继投靠敌军了,现在已经不在大营了。”定州城外三三两两的百姓低声议论。 “李继世代为将,怎么可能投靠区区柔然?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可信吗?” “哎,我起先也是不信,但是前几日我亲眼见天使一路拿着圣谕进的定州城!朝廷的公文都发了,说李继通敌卖国,那还有假?” “我也看见了,我还听说,那李继纵下属四处为祸乡民,好些流寇都是他们军营的兵。杀人越货,无恶不作,简直比柔然人更可狠。” “可是没有李继,谁来替咋们守城?”有人问。 “我看这定州城要乱了,咋们还是快些投奔别处吧。”有人摇摇头。 议论停了,人们又行色匆匆奔向别处。 刘娘子心头一沉。进了定州城,与想象中的混乱不同,城内还算有序。城中虽然不如往日那么热闹,但是有些铺子还是照常营业,街上也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只是多了许多巡查的官兵。 要想知道武崇究竟被派去了何处,看来要夜探军营才能知道。军中惯例,军曹以上将士被派去执行任务都会将档案记录在案,交给军机阁归档,以便日后论功和查档。 子夜时分,刘娘子一身黑色劲装影藏在黑暗里。大元军中格局,中轴线上最高的楼一般为主帅营,军机阁应该就在主帅营中。 刘娘子躲过几只巡守士兵,乘着中间换岗一刻空隙,翻身到主帅营的一处房舍,却不知道哪一间是军机阁藏档之处。 看来只有一间一间的查探了。刘娘子走过两间,却都是客房,走到第三间的时候,里面隐隐传来有人交谈的声音。 刘娘子小心藏在窗外将耳朵贴着门窗,屏气凝神,听到里面断断续续传来争吵。 “李继通敌,尔等还不若还为他辩护,一律按通敌论处。”有人道。 “你血口喷人,将军一家将门,断不会通敌卖国!”有人不服气的说。 “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你们不信,石敢当,你部下一再替李继说话,莫非你乃同党?” “我乃陛下亲封的戍边将军,你不要污蔑。”叫做石敢当的将军回斥。 刘娘子躲在阴影里,听着里面吵杂的争吵声,正要探个究竟,却被一只巨大的力量拉住了肩膀,刘娘子身子一缩,手肘顺势往回一顶,只听后面传来一声闷哼,肩上力道骤减,对方却依旧未曾放手。 “我知道武崇在哪里!”见刘娘子反抗,那人急急地说道,似乎并无敌意。刘娘子停住手中动作,那人扯下蒙面巾,竟是先前出现在的客栈络腮胡子的年轻商客。 刘娘子略有些诧异,“你究竟是谁?你有武崇的消息?”说着将对方的胳膊反剪过来,拧成一双麻花。 络腮胡子吃痛,却咧嘴一笑:“娘子快放开,晚生这一双胳膊要被娘子拧断啦。” “你是陈羽?”听到这熟悉的称呼,刘娘子放开了手。眼前那人揉了揉胳膊,嘿嘿一笑,扯下脸上粘的络腮胡子,露出一张俊朗的脸来,不是小宝的师傅书生陈羽又是哪位! “你何为会在这里?你究竟是何人?”刘娘子竖眉冷问。 陈羽依旧嘻嘻一笑:“我自然是小宝的师傅呀。” “小宝的师傅半夜在这定州军营里?”刘娘子冷哼。 “咳咳,小宝的师傅确实不应该在军营里,但是晚生我是来帮你的。”陈羽面色有些不自在。 见刘娘子仍然狐疑的看着自己,陈羽知道眼前这位不好糊弄,便正经道:“武崇在幽州失踪,你是来找他吧。” “其实我也是来查这件事情,此事背后牵扯很广,以你一已之力恐怕很难查出线索。不过,我可以帮你,你放心,虽然我确有事情瞒你,但你应该能感觉到,我对你没有半分恶意,还请你相信我!” 刘娘子看着陈羽,此人虽然行径神出鬼没,来历不明,但正如他所说,以她多年行走江湖的直觉,他没有说谎,如果他真的能帮她找到武崇的下落,倒是可以暂且相信他,至于其他的,是何人适合身份,她并不在意。 “你要让我相信你,总要将实情告诉我。”刘娘子问道,武崇失踪时日不短了,目前凶吉难料,她要迅速知道有用的信息,才能采取有效的行动。 “你那表兄武崇跟随李继去敌军探营,在幽州被柔然人发现,后来一路追杀至鸭子河,二人跳河逃生后不知所踪”。陈羽倒也爽快将实情道了出来。 “李继竟然离营他可是是整座定州大营的核心,没有了李继的定州,相当于没有了灵魂,这个李继竟然大胆到如此”,刘娘子虽然对朝堂不感兴趣,但是一路也听到些不少消息。 陈羽叹了口气,“两军对垒,主帅离营确是军中大忌,但是能让李继冒险出营,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如今御史抓住把柄诬陷李继投敌叛国,连定州大营也让朝廷的人接管了,所以寻找李继朝廷是指望不上了,只能靠我们自己”。 “如今平城、幽州都被柔然大军占据,进出并非易事,我有商队,可以寻机会进城。” 刘娘子点头,这也是个办法,“几时出发?” “明日辰时,城外庙头汇合。”陈羽说道。 “好”刘娘子点头,朝陈羽抱拳行了一江湖中人的谢礼,转身离去。 目送刘娘子远去的背影,陈羽有几分迷惑,更有几分探究。 【你是谁?】 刘娘子来到城外破庙的时候,陈羽已经早早的在庙前的凉亭等候了。 一人一马,立在那里,陈羽头上天青色的发带和月白的衣衫随着清晨的微风飞扬,黄沙为幕,落在眼里,竟有几分飘逸出尘的感觉。 “娘子,这里!”听到脚步声,陈羽转过身咧着嘴开心的朝刘娘子挥手,一刹那,画风突变,仿佛方才那位谪仙的公子只是给人的一种错觉。 不过,这些刘娘子都不在意,守时是与人合作最起码的素养。 “你的马呢?”陈羽见刘娘子依旧一身素白道姑装扮,清瘦笔直的背上挽着一个小小的包袱,再无他物。 看着陈羽惊讶的样子,刘娘子却不以为意,以她的脚力,并不比骑马慢多少,况且,马匹对她来说,太奢侈。自她醒来,一直在西峰山,吃的用的都是武崇留下来的一点银两,她与绿芹又不善理财,除了日常用度,其他的全都买了吃食。这次出来,她只带了些散碎银两,除保证一日三餐以及偶尔投宿外,其他再无花销。一路行来,虽然清苦,但是比起前世做杀手的日子,简直好了太多。 陈羽见她不以为然的样子,显然她从京都到定州一路如此!边塞城镇不比内地,人烟稀少,有时候错过一个宿头,几日都没有吃食,而且塞外遍地黄沙,昼夜温差极大,难道她就是这样一路走过来的吗? 看着她被砂石磨得破旧的鞋子,连日赶路散落在耳边的几缕发丝,清秀的面庞却依旧平静无波,陈羽忽然有些酸楚,那个武崇真就那么要紧? 刘娘子见陈羽面色飘忽,有些奇怪,不过她生性不爱多管闲事,只简短问,“你的商队呢?” “商队昨夜已经出发,在前面打探情况,我们在城外与他们汇合。”陈羽回道,心中却是想着,早知是这样,该多带一匹马出来,如今再转回去已经是来不及了。 “哎,那个,要不你,或者我们同乘一骑?”陈羽有些脸红。 “好”刘娘子倒是爽快,脚下一跃便来到马背上。 陈羽身上一僵,他本以为刘娘子会拒绝,刚想着大不了,自己下来走路。没想到刘娘子竟如此爽快,虽然明明知道她心里是着急着去救武崇,但是背后传来的若有若无得气息实在是扰的他有些心神不宁。 刘娘子见他磨磨蹭蹭,不耐地扯了扯他的衣衫,示意他快些。 陈羽腰上一凉,心中一惊,双脚不由得夹在马肚子上,马儿似乎嘲笑他一般,嘶鸣一声,驮着二人向远处奔去。 如此走了大半日的路程,头顶的日头越发毒辣,长时间消耗体力,需要及时补充水分和能量,最重要的是,陈羽的腰已经僵硬的快不像自己的了。 前面一片胡杨树,可稍作歇息,陈羽将马栓在一颗高大的胡杨树上,取下马背上的包裹,回头见到刘娘子正坐在一颗树下的石头上,将背后的小包袱解下来,拿出一小块僵饼安静的吃着。 那僵饼是赶路人惯常携带的吃食,虽然可以裹腹,但正如其名,口感奇差,像石头一样僵硬。若不是实在是没有其他的食物用以充饥,任谁也不会想去吃它。 然而面前这个清秀的女子正安静的认真的啃着僵饼,像是吃着最平常的食物一般,表情平静,无悲无喜。她身形看起来清瘦娇弱,却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一股若有若无的沧桑与疏离感。 陈羽收回目光,从包裹里拿出一块熟牛肉干,另有一壶水,走到刘娘子身边,将牛肉干与水递与她。 刘娘子抬头望了他一眼,举起僵饼,示意她有吃的。 陈羽依旧举着手中的牛肉和水,神情执拗,仿佛她不接,他就会一直这么举着。刘娘子迟疑片刻,伸手接过牛肉和水,将僵饼用粗牛皮纸卷好依旧放进包裹里,就着清水吃起牛肉来。 陈羽挨着刘娘子坐下,喝了口水,终于忍不住问:“你不是小宝的娘吧?” 刘娘子正专心吃着牛肉,被他忽的一问,看向他。 陈羽迟疑了片刻,说道:“我查过你。” “哦”?刘娘子并无惊慌,依旧平静地吃着肉干。 陈羽抬了抬眸子,少有的认真看着刘娘子说道:“广伯侯府的少夫人刘娘子,原名叫刘晴娘,是益州太守武彦的表亲。刘晴娘的父亲只是益州下辖县的一个县令,后因广伯侯府的幼子陈均去益州游玩,无意中窥得刘晴娘的美貌,于是百般央求武彦搭线搭桥,才将刘晴娘接进了侯府做了侯府的少夫人。但是广伯侯府是何等的身份和地位,怎么能容忍小小的一个县令之女来做侯府的少夫人?何况这陈均不仅是老侯爷的幼子,更是侯爷夫人的嫡子,将来是要承袭广伯侯府的世袭爵位的。所以,自刘晴娘嫁进侯府起,虽有陈均的宠爱,但是老侯爷、侯爷夫人却是百般的不满意。当初若不是幼子以死相逼,侯爷夫妇是断断不会答应这桩亲事的。刘晴娘进府近一年,生下了陈小宝,老侯夫人便使出百般手段离间夫妻二人感情,欲将刘晴娘赶出侯府。于是,她托人四处搜罗美貌的女子,给陈均纳妾,那陈均本来风流成性,见惯了刘晴娘的美貌,日子一久也就腻了,周围又有这么多莺莺燕燕的美貌女子,也就将刘晴娘母子忘到脑后。” 说到这里,陈羽顿了顿,仔细看着刘娘子的神情,刘娘子却边吃边全神贯注的倾听,像是在茶馆听书一般,听的津津有味。 陈羽心中越发了然,接着说道:“刘娘子本是小家碧玉,只是实在是生的美貌,才被陈均一眼看中。这高宅大院里的许多手段,她连做梦也没梦到过,性子又生的和软,哪里禁得起老侯夫人的嗟磨,不出几月,她便被折磨的神形如枯槁。等刘晴娘的表哥武崇得到消息赶来时,她已经奄奄一息。武崇怜惜表妹,上门前去说理,但是一个小小的武将,广伯侯府哪里放在眼里?所兴一纸休书连人一起赶出了家门,临走时候,除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绿芹跟在身边,刘晴娘身上竟连半件首饰也无。武崇连夜将病中的刘晴娘带到西峰山的娘娘庙中,请庙祝收留,几乎花去所有积蓄请了许多郎中,才将刘晴娘的一条命给救了回来。没过多久,那武崇得罪了广伯侯府,广伯侯府在军中又素有势力,竟然将武崇贬调至幽州,只留刘晴娘于绿芹主仆二人在那西峰山上相依度日。” 一口气说完,陈羽定定的望着刘晴娘,也就是眼前的刘娘子,仍谁经历了这样的身世,也绝不会像眼前这名女子一样平静。 刘娘子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心中恍然,原来如此,比绿芹那丫头磕磕巴巴的讲述的清楚明了多了。难怪这刘晴娘好端端的侯府夫人怎么就病死了,还被婆家赶出门,这前因后果陈羽所查还算详尽,只是有一点,他不曾查到,就是当初的刘晴娘并没有被武崇请来的郎中治好,而是自己诡异占据了她的身体。 “嗯,将我的身份来历查的很清楚。”刘娘子淡然说道,听完故事,继续吃着她手中的牛肉,味道很不错。 “那位刘晴娘不懂武功,也不懂谋略,更不会有胆量亲手斩断自己夫君的子孙根。”陈羽认真的看着刘娘子,似乎想从她脸上验证自己的猜想。 “小宝叫我娘。”刘娘子边吃边悠悠的说道。 “……”陈羽一下子噎住,小宝却是叫她娘,小孩子大抵不会认错自己的娘亲。可是眼前这刘娘子明显的一副无赖的模样,明明漏洞百出,却打死不认,陈羽有些好笑,算了,不认就不认吧。 【白衣夜煞】 “你确定我们去的地方是幽州城而不是其他什么地方?”虽说幽州城地处北边蛮荒之地,但到底是一方重镇,可眼前这茫茫荒原,哪里有城市的影子?刘娘子偏了脸问陈羽。 “啊,我们是要去幽州没错,但是呢,现在还不能去啊。”陈羽笑着说。 “你先前可不是这么说。”刘娘子伸手一把拧住陈羽的胳膊,冷声问。 “啊呀,疼,疼,疼!女侠女侠,能不能先放开我,让我好好跟你说。”陈羽一双手臂又被拧成了麻花,咧着嘴叫。 刘娘子手下略松了松,依旧拧着陈羽的手臂,面上有几分不悦,倪着陈羽,那意思,陈羽要是说不清楚,胳膊就甭想要了。 “你听我说,幽州城现在各方势力鱼龙混杂,我们冒然前去不仅查不到你表兄的下落,恐怕咱们也会落入敌人布好的网里。”说到正事,陈羽面上郑重了许多。 “如今两国交兵,李继和武崇失踪必然和柔然有关……若是”。陈羽话还没有说完,忽然感觉到刘娘子原本拧住自己胳膊的双手猛地使劲,陈羽整个身体被刘娘子推倒在身旁的土坡上,脸也被她一把按在地上,蹭了一脸一嘴的尘土。 “呸……!”我都说了实话,怎么还这么狠心对我,陈羽刚想喊,却发现刘娘子的身体也很快地压了下来,几乎完全覆在了他的背上。陈羽的脸被按在地上,看不见后面发生了什么,但正是由于看不见,身体的触感才变得更加地敏锐,刘娘子覆在背上的玲珑身躯传来阵阵温热和女性身体特有的曲线贴合让他先是一惊,随即脸上火也似得烧着了其起来。 以他的聪慧,在方才那一刹那就明白刘娘子忽然这番举动,必是有事发生,虽然他眼睛看不见,但是贴在地上的耳却隐隐听见大地震动的声音,哒哒哒,有人来了,有很多人,且都是骑着马来。 陈羽尽量保持安静地一动不动,却实在是不敢动。背上那俱温软的身体本已要了命,若身体再稍微的晃动产生的摩擦就更刺激他纤细地神经,如此这般,时间仿佛变得难捱,他觉得有汗从头上滴了下来。 终于,马蹄声渐渐远去,刘娘子从他背上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见陈羽还僵僵地趴在那里,低头,问,“你怎么还不起来?” 听了这话,陈羽像被烫着了一半,蹭地一下从地上爬起来,胡乱地拍着身上的土。 “你很热?” 陈羽哈哈讪笑,“不……不热。怎么会热”。说着,举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擦了一半,见刘娘子一双沉静地黑眸奇怪地倪着自己,陈羽不由尴尬地放下袖子。 “刚才过去一队契丹族商队,看样子似从幽州而来。”刘娘子沉静地说。 “契丹商队?莫非是去参加上元节的商队?”陈羽惊讶。 “何为上元节商队?”刘娘子蹙眉问。 “就是各国的使团,很有可能跟李继和武崇的失踪有关。”陈羽道。 刘娘子沉思了两秒,忽的转身飞跃出去。 这是干什么去?陈羽伸手欲要去抓刘娘子的衣袖,却只捞到一片薄薄地衣衫从手掌滑过,眼前那抹单薄地倩影早已经跃出几丈开外,依稀留下一句“在此处等我”几个字,很快便消失不见。 陈羽敛了眼,收起平日里那番嬉笑,女人这是要一个人去劫商队?想到此处,陈羽眸光闪了闪,为了武崇竟连命都不要么,那契丹的商队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陈羽冷了脸,暗自运气,脚下几个腾跃朝着刘娘子追赶而去。 眼前这一支商队的确是契丹的商队,应该只是其中的一小支,约莫有百人左右。虽这支商队的人都穿着契丹族商人的服侍,但是从他们健硕的身体、干练地举止以及那些雄壮的马匹来看,这更应该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现在,这支商队正在一处乱石堆旁,散坐在地上喝水吃东西,以做短暂的休息。 队伍中,一个穿着华服的白胖子坐在商队的中心,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白胖子旁边站着两个高大的武士给他递水递肉。 白胖子不耐烦地接过水,正仰头咕咕地大口地喝。忽的,一支黝黑的飞箭从远处猛地射来,白胖子大吃一惊,看着飞箭即将到面门,白胖子肥硕地身子吓得跌倒在地,右手握着的水壶的水此刻也汩汩地洒到了他华丽的衣服上。 “有刺客!”白胖子身后的武士手持大刀,一边撩开飞箭,一边用契丹语喊。 坐在地上的商队,听到示警,都纷纷抽出武器,警觉地蹭蹭地站起来环视周围。 咻~!咻~!咻~!飞箭一波接一波飞射而来!若是仔细看,每一波同时有三箭,而且往往是之前的飞箭刚到,后面的紧接着跟上,速度之快的惊人!!力之也大的也惊人!这些黝黑地飞箭又快又准,噗!噗!噗!!犹如利器砍进麻袋般的钝响,商队中的便有人应声倒了下去。 这些看不见的飞箭,如同阴殿索命的厉鬼,带着飞箭卷起的阵阵厉风,瞬间取了几十人的性命。 契丹的商队被这忽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有些恐慌起来。巨大的未知的恐惧让有人忍不住大喊“谁?是谁?出来,给我出来。” 箭雨终于停了,一个白色的瘦削的身影从沙丘上跃下,缓缓向商队走来,她每走一步,似乎连空气都冻住了一般。白色身影长发飘飘,明明看上去是极其清丽,此刻却像地狱专门取人性命的修罗恶鬼。 随着白衣身影地逼近,商队有人自觉的往后退了几步,白胖子躲在两名武士身后,肥硕的身子瑟瑟发抖,却咬着牙喊道,“都楞着干什么,给我上!给我杀了她。” 白胖子的话像是起了作用,商队从最初的震撼中醒过神来,来人不过一人!许多人举刀冲了过去。 那白色的影子却像是幽灵一般,明明就那么缓缓的走来,却只一瞬间就到眼前,那举刀的人还未到跟前便纷纷软软地倒了下去,紧接着是越来越多的人倒下。 “鬼啊!!!”白胖男子吓得不轻,腿抖得跟筛糠一样,连滚带爬的往前逃去,怎奈那白衣身影真的如鬼魂一般,很快便飘到跟前,手上一柄薄剑刺来,左右两个武士拔刀来格,剑尖飘忽变换方向,血从两名健壮武士的脖颈里喷了出来,洒了白胖子一脸,看上去甚是恐怖,白衣身影却是眼都未曾眨上一眨,拿起薄剑横在白胖子硕大的头颅边。 白胖子此刻连话也说不出,脑袋一歪,一头昏死过去。白影子低头倪着脚下的白胖子,皱了皱眉,收好剑,拖着白胖子肥硕的身体缓缓地往回走去。 陈羽躲在一块巨石后,沉静地看着眼前的这血腥的一幕,薄唇紧闭,胸口剧烈的起伏却显示出他此刻心中的巨大的震惊!好一会,他默默地低下头,转身离开。 【线索】 陈羽坐在原地,远远地见刘娘子手里拎着个巨大的白色麻袋样的东西原路折返。刘娘子清丽的脸上一贯的面无表情,人却像一株青竹般挺直孤傲,白衣飘飘像极了盛开在这茫茫荒漠里的一株雪莲,若不是素白的道袍上的斑斑血迹,让他恍然以为方才看到的那白色夜煞只是一阵幻觉。 “你拎的这是什么?”陈羽回过神,蹬!蹬!蹬!地跑了来,瞪大眼问。 刘娘子将手里的“白布麻袋”扔到了地上,是个晕死过去的白胖的男人,“契丹商队的首领。”刘娘子淡淡地说。 陈羽眉毛动了动,忍不住重复道,“商队首领?!” “你问,我去更衣。”刘娘子拿了包袱,简短地说。 陈羽呆呆地点头,目送刘娘子转到一处土丘的背后,才收回目光。刘娘子很聪慧,行动更是果决!在遇到商队并从陈羽口中得知商队与武崇有关的消息后短短几秒便迅速采取行动。摧毁整个商队,以免走漏消息,将商队首领活擒回来,以便于在他口中套出有用的线索,如此策略比起他们二人打探属实要快速和有效的多。但是不知为何,回想起方才那一幕,陈羽心里并不好受。方才那抹白衣孤影虽然凌厉狠决,甚至杀人不眨眼,犹如地狱修罗,但他却觉得她凌厉狠决的背后是不给自己留一丝后路拿命去博!孤傲孑然地让人心疼。 …… 很快,刘娘子换了一身黑色的衣服出来,却不是道袍,是一件黑色滚红边的黑色锦袍,雪白的肌肤衬在黑色衣料下越加的白,清丽的脸上隐隐带了一种别样的风情,虽然还是一贯的冷清。 看见刘娘子走过来,陈羽与已经醒来的白胖子齐齐看她,两人均是呆怔了一阵,遂而白胖子惊呼,“鬼啊!!”,倒是把身边的陈羽吓了一跳。 “聒噪”刘娘子皱眉,拿眼横过来。 白胖子本就吓破了胆子,这会顿时被刘娘子的吓得不敢出声,肥硕的身体躲在陈羽背后瑟瑟发抖。 “问清楚了吗?”刘娘子看向陈羽。 “说了,说了,我们先离开此处,路上我慢慢与你你。”陈羽笑着说。 由于白胖子被吓得走不动道,陈羽将他捆了驼在了马背上,自己则与刘娘子边走边说。 原来这抓住的白胖子竟然是契丹族最强大的万丹部的首领的亲信□□术,此次参加幽州的上元节会,与北元朝廷以及柔然族高句丽进行秘密会谈。 “这次李继与武崇无故失踪,确是因为朝中有人作祟。”陈羽慢慢道来,“那人私下与柔然与契丹接触,让契丹出兵十万,佯装是柔然增兵,诱惑李继前去探营,又在李继身边埋下眼线,出卖李继行踪,将李继置于死地。幸亏得你表兄武崇相救,李继才得以顺利脱险,后来在追兵追击下,他们二人在鸭子河附近跳河逃生,再后来便失去了消息。”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刘娘子沉默片刻,问,“那契丹也不是傻子,别人说让他借兵他便借兵?” “你说的没错,契丹不是傻子,柔然更不是傻子。那人必然是分别与两国许诺了好处,两国才同意合作。”陈羽冷笑一声。 “是何等好处?” 陈羽面色沉静,缓缓说道,“柔然出兵十万攻打我国,也许一开始就是一个阴谋。柔然牧草而居,十万兵力已经是倾其所有,这么多年虽然跟我朝有龃龉,但是最多也只是打劫边塞城镇而已,这次出兵十万,像是想吞并我大元。但是他自己清楚他根本没有那个实力,所以柔然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逼我朝出兵。”说道这里,陈羽面色忽然蒙上一层阴影。 “我朝武将,除了李固李老将军以外,能对外御敌的只有李固之子李继。所以,他们笃定这次我朝会派李继出兵。李继素有“荒漠之狼”之称,守卫北疆多年,北疆各国望而生畏,早就想除之而后快。而朝中也有人也视李继为眼中钉,这双方就不谋而合。那人就是利用这点说服柔然王庭出兵。于此同时,他又与契丹借兵十万,造成边疆局势紧张的局面,引诱李继前去探营。” “那高句丽国呢?”刘娘子问道,临近的还有一国,虽然国力弱小,但也不容小觑。 “高句丽虽然也接壤,但是国小力弱,且他们的新国主高国安拉下他侄子当上的国主,急需要稳定人心,所以跟柔然契丹串通一起,不过是为了独吞水上商贸。” “不过从这位白胖子口中的消息来看,那人虽然说动双方出兵,但是明显是事后分赃不均,闹起了内讧。”陈羽眼眸闪着狡黠的幽光。 “所以你是想让他们自己人打起来,你们好浑水摸鱼”刘娘子冷然道。 陈羽抬头看她,她总是如此的聪慧。 “那人是谁?”刘娘子问。为了弄倒政敌,不惜以自己国家利益和百姓安危做交换,这样的人当真可恨。 “除了我们的谢御史,还有谁能这么慷慨的将一座城池送与敌手?”陈羽冷哼,北元虽然看着繁华似锦,但是士族和百姓阶层分明。高门士族是不会想到百姓的死活,他们只关心他们自身的利益。百姓与他们是蝼蚁一般的存在。 “所以,你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去契丹,而不是幽州。”刘娘子盯着陈羽忽然说道。 “……”陈羽哑然,抬头对上刘娘子深邃黝黑的眸子,叹了口气,道“对不起,我骗了你。是,我是一开始就打算去契丹而不是幽州。但是,你表兄武崇的线索,我已经让人幽州查探,一有消息,就会马上飞鸽传书给我。” “我自己去幽州也能查。”刘娘子深邃黝黑的眸子依旧盯着武崇。 “……”陈羽默然。 “你不想我去幽州?”刘娘子接着说。 是,是不想。陈羽心里答道。为什么不想?连他自己都没有好好想过。是好奇她究竟是什么人?还是怕她去幽州遇到危险?还是就想让她留在自己身边?还是……不想她如此为武崇搏命?可这些,陈羽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二人就这么互相凝望,空气似乎都有些凝固。白胖子悠然从马上抬起头,看到二人的样子,算了,还是继续晕着吧,头一歪,又晕过去了。 “我跟你去契丹。”刘娘子开口,打破了二人的僵局。 “什么”?陈羽惊讶。 “你查比我查要好!你帮我查武崇下落,我,跟你去契丹。”我刘娘子继续说道,虽然语气仍旧冷冷,但是态度比起先前缓和的许多,“我从不喜欠人人情,算我补偿与你。” “……”陈羽愣了,心里不知道是酸还是喜。 【做生意】 契丹游牧而居,沿着西拉木伦河,追逐水草最丰沛的地方。 草原的粗粝地风将人的皮肤刮的通红干燥,陈羽和刘娘子二人在草原中跋涉数十日,终于来到一片巨大的黑色的帐篷群落的面前。 看着近在眼前的部落,刘娘子有些不解地问,“你把那商队头领扔到半路,准备如何让契丹首领听信与你?” “到了你便知道啦,”陈羽笑着说。 刘娘子偏头看他,这人虽惯常脸上嘻笑,做事却是让人放心,遂不再多说。 二人乔装换作契丹服饰,进入了部落。 这部落规模宏大,以首领住的地方为中心,贵人、平民、纵横排开,甚至还有小型的商贸交易区,俨然是一座座游动的帐篷搭建而成的城池。 商贸交易区在最外层,十分热闹,一字排开的帐篷前随意的搭着简陋的台子摆着些皮货、盐巴等日常用品,帐篷里堆放着货物,方便货主一边卖货一边可以居住,若是此处生意不好,想搬到别处,便收拾好货物让马拉着整个帐篷一起搬走。 陈羽饶有兴致的一家一家的逛着,刘娘子沉默的跟着,如此逛了大半天,陈羽终于在一个巨大的帐篷前停住。 光外形来看这个帐篷比别的帐篷大好几倍,又占据整个商贸交易区的最中心的位置,甚至帐篷门口还有契丹武士把手,打开的门帘依稀可以看见里面摆放着些契丹人惯用的弯刀和箭弩。 陈羽朝刘娘子回头一笑,“咱们我们进去瞧瞧。”说着,抬脚进了大帐。 帐里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躺在一块毡子上呼噜打的正响。 陈羽走上去,拿脚轻轻踹了踹小孩的屁股。小孩大概睡的正香,挠挠屁股,翻了个身又继续睡着。 陈羽见他有趣,蹲下身,对着小孩子的耳朵,用契丹语大喊,“着火啦”! 小孩被惊得一骨碌爬起来喊道,“哪里??哪里着火了?”揉揉眼睛一眼,却只看见一个瘦高个子男人在一旁笑嘻嘻的看着他,男人身边还站着一个女人,虽然穿着契丹服侍但是长得看上去像是元人。 “你做什么骗人!”小孩气鼓鼓的问。 “不骗你,等下你家主人来见你偷懒,要抽你的鞭子啦。”陈羽瞪着眼唬他。 小孩子倒地单纯,被他一吓,也不敢生气了,向陈羽行了个契丹礼,“你们要买刀还是箭。” “我们不买刀,也不买箭。”陈羽一把一把的看着帐里的弯刀,拿起比划两下又放下,一边看一边慢悠悠的说。 “那你们来干什么?”小孩好奇的跟着陈羽身后。 “我来卖你们刀阿”陈羽正拿一把黑色精铁所制的大弯刀,笑嘻嘻朝小孩虚晃一刀,吓得小孩赶紧躲了开。 陈羽拿着刀笑的更开心了。 小孩没见过这样子的大人,有些无奈的说,“这件事,我做不了主,我要带你们去见我家主人乙辛。” 陈羽放下刀,拍手高兴的说道,“我就是要见你家主人,快快带路。” “你们跟我来”,小孩子跟门口的武士说了几句,便领着陈羽和刘娘子穿过几片街区,来到一个靠近巨大的黑色帐篷前。 陈羽和刘娘子跟着小孩进到帐篷中,有仆人上来给他们端来茶水和点心。当然茶是奶茶,点心是奶皮子、奶果子之类的奶制品,还有炒米。 一路进来,陈羽四下打量,刘娘子却是目不斜视,盯着眼前的奶皮子,神色有几分探究。 陈羽回头看看见刘娘子捏着一个奶皮子看的认真,不禁莞尔,介绍道,“这个叫奶皮子,这个是奶果子,都是用牛乳做的,你尝尝,味道不错的。” 刘娘子听了陈羽的介绍,捏起一块奶皮子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眼神随着嘴巴的咀嚼,越来越亮,吃完又拿起一个奶果子放进嘴里,炒米、奶茶,一样样的品尝,从刘娘子的表情看,倒很是合胃口。 陈羽也不吃,用手撑着下巴看着刘娘子吃的开心自己也不知不觉咧开了嘴,那样子仿佛比自己吃进嘴里还高兴。 “两位客人,招待不周。”一个契丹大汉从门外走了进来,边走边跟他们打招呼。 陈羽一看,这契丹人估计就是小孩口中的乙辛了,当下站起身回礼。 “听说这位客人要与我做生意?”契丹乙辛在主位上坐下问,神色却有些漫不经心。 “对,做生意。”陈羽点头,老神在在的样子。 “你要与做什么生意呢?我可不做普通的生意。”乙辛喝了口茶,笑着说道。 “当然,自然是你们最需要的生意。幽州的盐铁!”陈羽开门见山。 乙辛正喝着茶,听到幽州盐铁,拖茶碗的手停了下来,眼神锐利的看向陈羽,“你到底是什么人!” 伴随着乙辛的说话声,外面守着的契丹武士冲了进来,将陈羽羽刘娘子团团围住。 “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怎么会知道幽州盐铁的事!”乙辛盯着陈羽,似乎想将陈羽的底细盯个透。 “你别误会,我自然是来帮你们的人,你们契丹出了十万风骑,却连三瓜两枣都没拿到,不觉得亏吗?”陈羽摇着头说,又深深叹了口气,沉痛地似乎他才是这场交易最大的损失者。 乙辛神情一震,围着陈羽转了好几圈,忽然恍然道,“莫非你是御史大人派来的秘使?” 陈羽正叹着气,听到乙辛的猜测,神情一愣,瞪大眼睛,“这位大人果然聪慧,我们正是御史派来的秘使!有机要情报向跟你们首领协商,不知道这位大人可能引荐?” “你有何凭证?” “请这位大人将此信物交与首领,自然知道我是北元宫中之人。”陈羽从怀里拿出一方金黄的令牌交与乙辛。 乙辛将信将疑的接过令牌,揣进怀里,“我去觐见首领,就委屈二位在此等候了。” 说着,乙辛朝手下的武士使了个眼神,便匆匆离去。两名契丹一左一右将两人押送到了一间密室。 密室修在地下,实际上就是在地上掘出的大坑,四面浇筑了糯米石灰,坚固无比,除了顶上留有的一个铁窗透风以外,四面皆被封死,无处可逃。 密室里除了四面墙壁,空空如也,好一处关人的铁牢!陈羽看看天,叹了口气,“这契丹人修的囚房竟比大元的天牢还要厉害,我想被关到这里来的人,武功再厉害恐也难出去。” 陈羽苦着脸,四面探看,回头却见刘娘子根本没听他说话,正拿着一个方才没吃完的奶果子自顾自的吃的正香。 “……”陈羽。 “好吃吗?” “嗯”刘娘子认真的点头。 “你就不怕我们出不去?”陈羽笑问。 刘娘子几口吃掉手里的奶果子,回过头看着陈羽,“你刚才给他的令牌真的是谢雍的信物么?” “不是”陈羽摇头,“只是宫中一方普通的令牌。” “你骗了乙辛?”刘娘子问,面上却一如既往的平静。 “我没骗他,我方才只说我是北元宫中之人,只要他们验证这个令牌是北元宫中之物就会相信我说的。”陈羽靠着墙,暖洋洋的说道。 “其实,只要证明我是北元宫中之人,又能帮助他们解决盐铁生意,他们对我的身份其实也不那么在意。” 刘娘子点点头,表示赞同。只讲交易,不讲对象。这在他们杀手行当中也是如此。 “他们为何对盐铁如此在意?”刘娘子又问。 “这个说来就话长了,他们契丹世代游牧而居,沿着西拉木伦河放羊牧牛,因水草丰沛,吃喝不缺,但独独缺盐铁。没有盐,人无法生存,没有铁就没有武器,他们世代都是靠与北元边境交易得到盐铁。但是北元势大,边境又同时与柔然高句丽等国有商贸往来,故而商贸的主动权实际上是掌控在北元手中的。如果说北元一旦断供他们的盐铁,就几乎断了他们的活路。所以他们拼命也要想得到盐铁商贸的主动权。” 说道这里,陈羽继续道,“契丹表面上看是铁板的一块,实际上是由契丹八部组成,八部各自独立,能把八部联合起来的唯一就是掌控住盐铁。现在我们要见的首领应该就是八部之一的万丹部。” “那既然盐铁这么重要,北元为何不直接断了他们的盐铁,从而一劳永逸?”刘娘子追问道。 陈羽转过头看着刘娘子,说“如果一个人不让你活下去,你会怎么样?” “我会奋力一击,杀了他!”刘娘子回答的十分干脆,继而明白了。柔然和契丹各部虽然需要倚附北元的盐铁为继,但是本身也是有几十万铁骑的国家……如果被逼上死路,只会反戈一击,这倾全力的一击,就连北元这样的大国也是十分忌惮的,故而用盐铁来换取边境的安宁,牵制对方,怎么看都是划算的买卖。 “你将盐铁给了契丹,那柔然二十万大军还在平城,你不怕他们恼羞成怒,与你们死战?” 提到柔然,陈羽正了颜色,“那柔然人嗜血成性,屠我边境百姓,更有世仇在身,此次我要让他们知道挑衅我大元的下场!” “你倒是个爱护百姓的官儿,我以为你们当官的眼里只有斗争呢。”刘娘子嗤道。 陈羽一怔,叹道,“你说的没错,大元虽看起来繁花似锦的一片,但是士族之间互相倾轧,朝廷忠臣只知道争权夺利,又有几人能顾百姓死活。我小的时候,亲眼见南边水患,那些官员明明有钱也不修堤筑坝,个个只知道玩乐享受,搜刮钱财,那场水患,百姓十户九空,饿殍千里。那些孤儿,那么小就要靠自己谋生,十分可怜。”说到这里,陈羽声调沉了下去。 刘娘子也陷入沉默,她记得他说的那场水患,她的父亲就是在那场水患中丧身,还有他…… 一时无话。 天要黑的时候,乙辛来了。首领要见他们。 【协商】 首领的帐篷却是用结实的木头搭建而成的塔楼,并且是可以移动的塔楼。 塔楼有三层,从一楼梯子上到二楼约莫是平时会客的地方。会客厅里的主座上坐着一个着契丹贵族的服饰、枯瘦上了年纪女人,女人皮肤黝黑,长相极其丑陋,此刻正低着头,似乎在打盹儿。 陈羽走进去的时候,暗暗瞟了一眼这个其貌不扬的女人,心道,这女人不好打交道! “眼前这位可是万丹部的首领?”陈羽朝枯瘦女人行了个礼。 那枯瘦女人眼都未曾睁开,摇头,“我是首领的母亲。”你身边的这位才是万丹部伟大的首领,耶律丹。 陈羽这才注意到,枯瘦女人右手边坐着一个十分肥胖的男人,正朝陈羽和刘娘子二人憨憨的笑。 这是万丹部的首领???陈羽心中一万个没想到,面上却是不显,朝着胖胖的首领行礼。 “你说你能给我幽州的盐铁?”枯瘦女人稍稍抬了头,依旧眯着眼问。 “是的,我能给你们幽州的盐铁。此次与你们合作十分愉快,按照约定的李继已经除掉。御史十分满意,但是对于你们对幽州的分割产生的分歧深表遗憾。你们出了十万风骑军,幽州的盐铁应当归你们所有。”陈羽诚恳的说道。 “哦?柔然人能答应?别忘了,柔然人可有十万大军在幽州守着呢。”枯瘦女人桀桀地笑。 “贵人说笑了,柔然虽有十万大军守着,我大元何止十万?定州不也守着我朝的十万大军么?”“那柔然十万放在那里,也只能做做样子,至于怎么分配各种利益,自认是御史说了算。”陈羽道。 “年轻人,到了我这里,就不要说谎,否则我的弯刀又要见血了。”枯瘦女人幽幽地地说,身上忽的散发出一股幽森之气来。 就连见惯生死的刘娘子,都感觉到一丝冷意。 陈羽愣了片刻,哈哈大笑起来,“难怪万丹部能成为契丹之首,能有您这样智慧的主人,不强大都没有道理。” “在我这里拍马屁是行不通的。”枯瘦女人眼皮都未曾抬下,“说吧?谁让你来的?你如何能让我得到盐铁。” 陈羽盯着枯瘦女人,站起身来,再次行了一礼,这次行的是元国礼仪,拓然大方,“我乃北元太子元煜亲派的密使,前来与归部谈一桩交易。” 枯瘦女人终于睁开一双幽暗而浑浊地三角眼,缓缓抬起头望向陈羽,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如同钝刀锯木一般沙哑刺耳,“真有意思,先前是北元的御史找我做交易,现在北元的太子又来找我做生意。我可听闻谢御史与你们的那位太子可是不太对付。” 陈羽一笑,“谢御史与我们太子确实不太和,但是不影响我们与您之间的交易。我想御史能与你们交易,我们太子更有资格与你们交易,毕竟他才是未来大元的主人。” “那你说说,你们如何与我做生意?”枯瘦女人有兴致的问道,旁边坐着的胖胖的耶律丹首领却是只顾吃着手里的羊肉,吃的津津有味,对于所谓盐铁似乎丝毫不感兴趣。 陈羽将这些看在眼里,沉思片刻,“你们之前与谢御史密谋之事,我们太子可以既往不咎,毕竟这件事是由谢御史所为,并且太子还可以助你们拿下幽州的盐铁掌控权。” “你们十万大军被柔然堵在定州,我们十万风骑军却在你们边境驻守?你们有什么能力追究我们?再者我听说你们那位太子是个病秧子,最大的依仗就是李固,如今李继身死,李固搞不好也要担上一个通敌的罪名,恐怕也是自身难保,倒是那位谢御史在你们皇帝面前得宠的很呢”枯瘦女人冷笑。 没想到这女人深处草原深处,对北元朝堂的消息倒是知道不少,果然不好对付。陈羽沉吟片刻,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出来,举到手上。 枯瘦女人身边的随从上前取了信,递到女人手里。那女人拿起信眯着眼睛读信,忽然浑浊的眼睁开,“李继竟然没死!” “如信中所说,李继将军不仅没有死,还协助高句丽新王高连打败他叔叔在平壤登了基,这高句丽已然改朝换代,成了我们北元的伙伴。”陈羽笑道。 “十万风骑军!”枯瘦女人尖叫道。 “不错,贵部的十万风骑军当初为了引人耳目借道在高句丽,如果我们北元的骑军也学贵部借道高句丽?”陈羽说道此处停住。 枯瘦女人一下站起来,“你们要做什么?”十万风骑是契丹八部的精华,若是有所损失,那么他们契丹就完了。 “我们不做什么,不过即便我们不做什么,只稍稍拖住你们十万风骑而你们又与柔然谈绷了,你说柔然会不会将幽州十万大军撤回,袭击你们老巢呢?听说你们会盟后,柔然又在幽州集结了五万兵力,你们只有北境的十万风骑,能抵挡吗?”陈羽笑问。 枯瘦女人颓然坐下,“你们要如何?” “尊敬的首领,我们不仅不会如此做,还要给您送一个大礼。” 陈羽走近枯瘦女人,慢慢说道,“我们定州原本驻兵十万,如今高句丽王愿出兵五万,若您能让你们北境十万风骑军抽调五万骑军与高句丽五万铁甲骑军南北夹击柔然,那柔然定无还手之力!当然,此次出兵以我们为主,你们只需守住后方,到时候幽州的盐铁都是许你们契丹,你觉得如何?” 枯瘦女人沉默不语,手中的念珠拨得飞快,似乎正在艰难的做着决定。 “好,如此便依你所言。我与你签订盟书,约定时日,攻打柔然!”枯瘦女人下定决心。 陈羽笑道:“如此甚好,只是还有一事要请贵部帮忙。” “哦?你说。”枯瘦女人客气了许多。 “还请贵部书信一封,将我朝谢御史如何勾结柔然陷害李继将军一事写明,我好奏与我皇。”陈羽说道。 “这是自然,既然与太子达成盟约,自然是贵过太子权势越重我们越放心。” 枯瘦女人笑,“请两位先下去休息,我与诸位大臣商议一番,再与你签订盟书。” 【女人心】 草原的夜,安静祥和。草原的风,弥漫着青草的清香和马奶酒的甘甜。陈羽与刘娘子并排坐在篝火旁,看着天上璀璨的星星,喝着醇香的马奶酒,听着耳边响起的悠扬的马头琴声,两人都很享受这种难得的放松。 “你说李继和武崇在高句丽是真的?”刘娘子问。 “是真的,刚接到的飞鸽传信,还没来得及告诉你。”陈羽转过脸看向她,不知道是马奶酒让人有一丝醉意,还是眼前的人让人陶醉,陈羽看着篝火映红的她的影子,苍白纤细,偏又坚强地如一株悬崖上的孤松,让人心疼。夜风吹过她的清丽的脸庞,散落的发丝如温柔的手般轻抚她白净的颈项,一时竟有些痴了,曾经也有这么一张宛若形似的脸落在他幼小的心上,便再也不能抹去。会是她么? “我脸上是有什么?让你如此盯着我看?”刘娘子虽未回头,却也知道陈羽在看她,微微仰着头凝望远方的虚空懒懒地说道。虽她一贯地旧面无表情,却在这大草原的星光下和篝火的映照下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而不自知。 陈羽“……”。 “没,没东西。”陈羽尴尬地一笑,方才自己的样子大约像极了登徒浪子。 刘娘子回过头看向陈羽,“谢谢。” “……什么?”陈羽没回过神。 “谢谢你将武崇的消息告诉我。”刘娘子低眉说道。 这话,陈羽倒是听得明白,她因为武崇谢他!她就那么在意那个武崇么?一路来处处都是他,为了他竟连自己性命都不顾??那武崇若千般万般地好又如何忍心让她孤身一人。不知怎的,陈羽胸口忽然一阵醋意忽然涌了上来,“那个武崇就那么重要?”心里想着,嘴里不自觉的就说了出来。 这倒让刘娘子有些诧异,陈羽虽一向嬉笑没有个正经,却很少有带着如此情绪的时候,于是她黑漆漆的雾蒙蒙的眸子便带了些不解看着陈羽。 陈羽也看着她,本来心里有堵着一口气,这会子,她雾蒙蒙的黑色眼眸就这样看着他,长长如蝶翼般的睫毛忽闪忽闪地娇俏可爱!!!陈羽心中这一路上憋着的一根若有如无的细绳终于那么轻轻一荡,跌落在了他心里,牢牢地捆住他的心房。他再也忍不住低下头,吻在了刘娘子温润的唇上。 刘娘子先是一惊,条件反射地便要向后闪,却被陈羽伸出手扣住她纤细的腰,刘娘子没能挣脱。陈羽此刻什么都抛到脑后,只不管不顾地闭着眼吻着怀里的女人,像是等待了许多年一般,这一刻只想要将她揉碎在怀里。怀里的女人先是挣扎了几下,便很快停了下来,仍由陈羽吻着。 空气似乎都多了一丝缭乱,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陈羽松开她,看着眼前的女人,眸子深沉地像要滴出水来。 刘娘子抬起头,本就鲜艳的红唇,此刻被他吻的更加鲜艳欲滴,眼里的雾蒙蒙却化了开,“你喜欢我?” “喜欢!”陈羽沉沉地看着她。 刘娘子低下头,摸摸自己的嘴,像是自言自语,“原来这般便是喜欢?并无甚滋味。” “……”陈羽真想找个柱子撞上去。 “你们躲在这里干什么?怎么不喝酒?”一个胖胖的契丹男子傻呵呵的走过来,手里还端着一碗马奶酒。 原来是那个契丹族首领,耶律丹。 “我请你喝酒。”耶律丹傻呵呵地拉着陈羽,将碗里的马奶酒递给他。 陈羽原本心中因为方才有些憋闷,于是接过耶律丹的酒一饮而尽,将空碗举起给耶律丹看,“多谢首领大人的好酒”。 耶律丹看着陈羽一口气将马奶酒喝完,高兴的拍拍手,叫人又拿来一碗,这回却递给了刘娘子。 “她不善饮酒,我来替她”。陈羽将递给刘娘子的酒截下来,送到嘴边一饮而尽。耶律丹又递来一碗,陈羽饮尽。如此饮了三大碗,耶律丹终于放过他们,开心的走了。 “你怎知我不善饮酒?”刘娘子倪着他问。 “我瞎猜的。”陈羽经过刚才的事,心里有些不自在,面上倒是哈哈一笑。 “我的确不善饮酒。”刘娘子幽幽地说。 陈羽“……”她究竟是什么意思?女人的心思实在是难猜的很。 …… 这般在草原上过了几日,耶律丹的母亲依旧没有将写好的盟书交到陈羽的手里,反而在陈羽与刘娘子的帐篷外多设了许多巡逻的卫兵。 陈羽躺在帐篷里的松软的毡子上,“这草原的生活真是自由自在,我都有点喜欢这里了。” “是不错。”刘娘子少有的应和了他。 陈羽歪头一看,却见刘娘子正认真地拿起矮几上的烤羊肉看了两眼,慢慢地送入嘴里。那烤焦黄的羊肉,入口十分甘香、鲜美,是用新鲜的小羊羔烤制而成。嗯!不错,回去让绿芹也学着做这个,刘娘子边吃心里边想。 原来是烤肉不错。陈羽忍俊不禁,看着刘娘子专心的吃肉,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笑了说,“你是不是想着回去也做来吃?” 刘娘子点头。 “你知道这个怎么做的吗?”陈羽又问。 刘娘子摇头。 “我跟你说啊,这个呢,要用一二月龄的小羊,还得选北地产的长毛羊,用泥糊的大地炉子,将羊用北地特有的香料腌一两个时辰,再烤上两三个时辰,最后撒上些许胡椒沫儿裹上辣椒沫儿那才是真香。”陈羽兴冲冲的一边说一边比划。 刘娘子听得津津有味,连平时冷漠的眸子此刻都发了光,“回去你做,我和小宝吃,还有绿芹!” “为何我做?”陈羽愣住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为父者给儿做点吃的有何不妥?”刘娘子一本正经。 ……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会狡辩了?陈羽愕然,绷着脸摇头道,“早知道就不告你了”,心里却乐开了花,她怎可如此可爱,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等等,为父??她是小宝的娘,那不是……想到此处,陈羽脸腾的烧起来,连忙摆摆手,拿起马奶酒喝下一大口压一压! …… 【夜变】 午夜,帐篷外的一贯地安静被一声箭啸打破,随之而来激烈地打斗、撞击、厮杀声响彻夜空,陈羽躺在帐篷里翘着二郎腿,刘娘子则依旧面无表情地安安静静的坐着,如此持续到黎明时分。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帐篷里走进来一人,契丹万丹部的首领,耶律丹!此刻的他,依旧是胖胖的身体,脸上却没了以往的痴憨,华贵的衣衫上粘满斑斑血迹,浑身散发出一股野兽般的凶悍之气。 耶律丹自顾自地进了帐篷,拿起几案上的马奶酒,仰着脖子,就着壶灌了一大口,又捡起桌上陈羽他们昨夜未吃完一块冷羊肉大口嚼,在毡子上大刀阔马的坐下,这才笑道,“与二位合作很是痛快。” 陈羽拱手笑,“都是首领运筹帷幄。” 耶律丹哈哈一笑,眸子里却是狠厉,“我阿姆今年快七十有五,心里却一直放心不下我这个儿子,怕我统领不了万丹。如今,我向她证明了,我这个儿子有能力带领万丹部,不,契丹,过更好的日子。” “我阿姆老了,只想着求稳,眼里只有一个小小的万丹。你的提议,阿姆是不会听的,她早就让人去通知谢御史,来遏制你们的计划,而我却不,在我心里,想的是整个契丹!你选择我,很正确!” 耶律丹似乎很兴奋,看着陈羽,“你放心,阿姆派去的送信使,我已经让人给劫杀了,你的条件我依然答应你,我甚至可以出动十万风骑,不过……” 耶律丹顿了一顿,胖胖脸上的小眼睛露出一丝狡颉,“到时候,我不光要幽州的盐铁,我们还要将柔然残部赶至大食周边,我要柔然北边丰茂的草原都属于我们契丹八部!” 陈羽眼睛微缩,若是柔然北部草原尽数归契丹八部所有,到时候,契丹便成为草原的霸主,成了雄踞在北元身边的一只猛虎!眼前这个胖胖的耶律丹,比那枯瘦老女人更加难缠!可不答应他,柔然大军随时会攻打定州,若契丹调转过来羽柔然一起攻打大元的话,边境百姓再难安。各种取舍,都在他一念之间。 “好,我答应你。”陈羽颔首应了。 “哈哈哈,痛快,跟密使这样的人打交道真是痛快。”耶律丹哈哈大笑。 “只不过,我还是有点点小小地不放心,我有个小小的建议,不如将密使身边这个女人留在我们这里,我们好……”耶律丹指着陈羽身边的刘娘子说。 “不行!”还未待耶律丹说完,陈羽便斩钉截铁的回绝,身上所有的温和褪去,整个人忽的变得凌厉起来,犹如一只护崽的猛兽,随时准备跟人拼命。就连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刘娘子也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 “密使不再考虑考虑?我可听说你们元人为了权利连父母亲人都可以弃之不顾,何况一个区区的女人?”耶律丹声音里明显得不悦。 陈羽收敛了身上的怒意,慢慢踱步到耶律丹的面前,盯着耶律丹的眼睛,笑了笑说:“我说不行!”,轻轻几个字,远没有刚才那么凌厉,但是声音比方才更寒冷,更决绝。 两个男人对望着,看着彼此,像两只丛林里的雄兽,周身散发的寒气快要将整个帐篷冻住。 ……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又仿佛只是一瞬间。 “哈哈,我不过是跟密使开个玩笑,你竟当了真。来,干了这杯酒,我马上派人带盟约送先生回元国。”耶律丹哈哈一笑,打破两人之间的僵局,举起手中的酒杯。 陈羽也一笑,举起酒杯,仰头一口将马奶酒灌进喉咙。仿佛方才那只似乎要拼命的猛兽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 两人的对话,刘娘子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只静静地在一旁看着。 “你早就知道耶律丹的母亲不会同意,所以你去找了耶律丹。”待耶律丹走出帐篷,刘娘子才开口道。 陈羽放下酒杯,缓缓坐在矮榻上,“是的。” “你怎么知道耶律丹有野心”。 “你忘了,你擒住的那个商队首领。你可别小看了他,此间的种种计划其实都是他一手策划。”陈羽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饮下。 “所以你将他中途丢下,实际上是他去联络其他部下,和耶律丹里应外合?”刘娘子点头道,“如此看来,这个耶律丹不仅不算蠢,而且还相当聪明。” “是的,万丹部老首领死了以后,他的妻子就一直把持着政权。而她的儿子数年来对她把持朝政毫无表示。有人说他痴傻,但是别忘了,这个女人一共有七个儿子,如果真的是傻的也不会稳稳当当当了这么多年的首领。哪怕是名誉上的首领。唯一的可能就是装傻暗中积蓄力量推翻他的母亲。” “他可比他的母亲更难对付。”刘娘子淡淡地说。 陈羽却笑了,“他是不好对付,年轻也有野心,但是你眼前这个男人更难对付。”说完朝刘娘子眨了眨眼。 “你们朝廷的这些人果然都心思多。”刘娘子嗤道。 “我这也是为国殚精竭虑!”陈羽厚脸皮的嘻嘻笑。 “那现在咱们可以去幽州了吗?”刘娘子忽然话锋一转。 陈羽“……” “去,去,去!。”陈羽几乎是一字一顿敌咬牙说道,早知道就不告诉她,武崇要去幽州。 …… 【风起】 然而,没等到他们去到幽州,柔然在平城的十万大军先动了! 柔然的“黑鹰”将军亲帅五万火狼军为先锋,突袭冀州,直逼京都。定州北元守军“李家军”慌忙驰援,被平城的另外五万火狼军截断后又与柔然增派幽州的五万火狼军两股合成一股,十万火狼大军直扑定州大营。定州大营只守城三日,便弃城退守并州;然柔然大军转瞬即至,并州堪堪守了一日便再度失守。“李家军”又退至司州,与司州附近的守军汇合,才抵御住了柔然大军的疯狂进攻。这时,柔然已经连下北元三洲,占据了北元大半边陲,更恐怖的是“黑鹰”将军所率领的五万先锋已逼近京都仅三十里地! 北元再次陷入危机,“李家军”威名一落千丈!皇帝在大殿之上当众咆哮,人家十万大军?你也是十万大军!堂堂“李家军”竟被柔然人虐到这种份上,到底还要不要脸?皇帝发怒,大臣们个个噤若寒蝉,“李家军”要脸不要脸他们不知道,但他们想知道没有李固、李继的李家军还能不能称做“李家军”? 正当整个京城陷入恐慌之时,前方忽然传来消息,李继死而复生借高句丽五万铁骑绕过乌落山攻柔然老巢,契丹万丹部率契丹八部十万风骑军直逼柔然腹地,而镇北军接太子秘令整军五万自井陉关攻柔然王庭! 三路大军,成合围之势,将柔然包裹的严严实实。并州的柔然十万大军疯狂驰援王庭,前先的“李家军”由被追击变成反追,局势一时反转如翻书一般,惊的北元一众朝臣下巴颏掉了一地,等转醒过来,纷纷夸赞太子英明,皇帝更加英明!皇帝终于松了一口气,再也不问“李家军”到底要不要脸? 然而,即便三路军围魏救赵,打破柔然的疯狂攻势,黑鹰五万大军仍然停留在京都三十里地未见动作。契丹的十万风骑军在柔然腹地打的不亦乐乎,谁知道他吃完柔然反过来会不会咬上北元一口?局势依然严峻。好在李继五万铁骑动作稳健,一边攻打柔然王庭守军,一边提防契丹的风骑军。几路军就像棋盘上的棋子,互相牵制,任谁一动,则成混战之势! 陈羽所守的井陉关虽然对外宣称有镇北军五万,但大家心里清楚,北元四镇除了镇南军十万守南面外,镇东军五万守高句丽,镇北军五万守契丹,镇西军李家军十万守柔然及总领边陲三镇。这镇北军总共才五万,守北边门户,轻易不得调动,且契丹虎狼之心初现,更不能妄动。 而所谓攻打柔然王庭的镇北五万军其实不过是陈羽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一万散兵而已,就着一万散兵还是大部分为游侠儿、江湖客,以及商队和龙门货栈一路收拢李家军残兵及民壮。 陈羽的眉头皱的如两条蚯蚓一般,正在这时,卫兵来报,武崇来了。 武崇来了!?看来是李继派他来这边探探情况。只是乍一听到武崇的消息,陈羽第一反应是想及了刘娘子,刘娘子跟自己千里奔袭,不就是为了武崇而来么?陈羽虽然心里酸溜溜地,百般地不愿,还是让人通知了刘娘子。 刘娘子进门的时候,看见武崇和陈羽站在一起正头挨着头看着屋中的沙盘。 “柔然王庭起码有守军五万,且游牧民族到战时人人皆可兵,算上百姓可成军二十万,李将军的五万铁骑在北边牵制柔然的五万守军,还要随时戒备契丹的十万风骑,自顾不暇,你们这连月拉起来的一万散兵莫说是攻打柔然王庭,就是对抗正在赶来的十万火狼军恐也是问题。” “虽然火狼军身后有十万“李家军”,但是如今领兵的可是杨国公杨简,他把一半兵力都调回护卫京都,只有一半“李家军”在后面围追火狼军,你们这恐……守不住!” 武崇性子刚直,说话更是直接,刚毅的脸,字字见血。 “这里太危险,晴娘必须要离开这里,她一个弱女子在这里太不安全了。我劝你们也要想办法尽快撤离!” 弱女子?!!!陈羽本来沉着的脸闪现一丝惊诧。眼前这位怕不是对弱女子有什么误解? 陈羽抬头看着武崇,这人脸上一副坚定不移的十二万分担忧的神情,不由笑出了声,但还是继续道,“不能退!平城、幽州、定州三地无守军,若我们此时退,则柔然火狼军会不会对三地百姓屠城以威胁李继将军对柔然王庭退兵?若果真李继将军对柔然王庭退兵,那黑鹰在京都的五万大军便会即刻攻打京都,到时候北元朝廷和边塞百姓都将陷入危险之中。” “所以,我们至少要守到杨简的援军抵达京都,李将军和契丹的大军至少攻下半个王庭,那时候这火狼军心急驰援王庭才会顾不上我们。” “陈羽说的对。”刘娘子从门外走了进来,缓缓说道。这些日子,她跟着陈羽,对这边的局势也有所了解。 武崇回过头定定地看着刘娘子,面色沉重入水,“表妹,你没吓着吧?可有受伤?怎地瘦成这样?还黑了……” 陈羽差点没站稳跌倒一旁。你看她有半分被吓到的样子嘛?! 武崇不管陈羽心里如何腹诽,仍是一脸沉重,继续说道,“我的信你收到了吧?都怪我,让你一个弱女子为了我只身涉险。是我,没能护好你。” 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真是!陈羽痛心疾首。 “信我收到,你已经做的很好。”刘娘子道,眉宇间竟有少有的温和。 一旁的陈羽下巴颏惊的掉了一地,这位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这么……的善解人意?陈羽忽然感觉心里烦乱的很,见武崇还在那里絮絮叨叨,终于忍不住说了句,“你们兄妹二人许久未见,我就不再此叨扰了。等下我让厨子加两个菜,一起吃晚饭。”最后两句是说给刘娘子听的,可惜刘娘子往常听到吃的会发光的眼,此时正盯着武崇,一丝也没有看他,陈羽心塞塞地转身走了出去。 “公子心烦?”一个面色黝黑少年,却是那日飞龙客栈的卖货少年小石头,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笑嘻嘻的跟在陈羽身后。 “我很心烦吗?你从哪里看见我心烦?”陈羽不耐烦的挥手。 “从公子你的脸上。”小石头贼兮兮的笑。 “我方才见娘子进去见一个叫武崇的人,公子就很心烦的样子。”小石头故做一脸地认真,眼睛里却是藏不住得笑意。 “奇了怪了,他们表兄妹见面,我有什么可心烦的,切~”陈羽满脸不在乎的反驳,脚下却是越走越快,一不留神,脚下撞着颗小石子,陈羽气呼呼的用力踢开,大声嚷道,“今天谁值扫?这么大颗石头没看见呐!伤着人怎么办?”说着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一边正在隔壁扫院子的程乾听到陈羽的叫骂声跑了过来,只见小石头抱着胳膊站在院子里盯着陈羽远去的背影仿佛陷入沉思。 “公子这是怎么了?”程乾撞了一下小石头的肩膀。 小石头摸着下巴颏,若有所思,小声叹道“自古多情总是苦!” “什么?什么苦?” 小石头被程乾一撞回过神来,不满的大声说“公子说你地没扫干净!要罚你受苦!” “这不挺干净的呀?”程乾看看地上,再看看公子远去的背影,“难不成是什么地方惹公子不高兴?我一个武林高手,堂堂暗卫都混到扫地的份上,就不能宽容点么,程乾心里委屈。 小石头看着程乾一副委屈的苦瓜脸,心里乐,面上装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想拍拍程乾的肩,奈何个子不够高,努力夠了够,没够着,转而拍拍程乾的胳膊,摇摇头,一蹦一跳的走了。 程乾杵在原地更加地委屈和哀怨。 【我的?】 武崇与刘娘子娘娘庙一别已有将近一年的时光,这期间都平生了许多变故。 武崇先是在幽州惨遭谢壅党人的迫害,后又跟随李继辗转高句丽与柔然。此次,北元、柔然、契丹三国战事胶着,又以陈羽北线战力最为危险。武崇被李继派来北线探一探这边的情况,顺便襄助陈羽一臂之力。 边境局势危险,武崇就更为刘娘子的安危担忧。在他心中,当日,刘娘子接到他留下的“遗言”,可以想象她内心得多惊慌失措,要不然也不会以一个“弱女子”的娇弱之躯不顾危险,千里跋涉,前来寻他。 说实话,武崇的心被刘娘子对自己的这份赤诚所撼动。要说之前对刘娘子的那一份照顾是出于兄妹亲情,那么此时此刻,刘娘子千里奔徙自己的这份感动将他心中的亲情全部炼化成了铁汉绕指的柔情。天下英雄谁不爱美人?况且还是自幼青梅竹马、不顾一切为自己的美人! 武崇如此想着,看着眼前的“饱经风霜”的刘娘子,眼神不觉更柔和了些,又带着几分令人心烫地青涩。 武崇二十好几的年岁从未曾对人动过心,如今这春心初动,除了在心中暗暗起誓,将来定要护她一辈子外,如何将自己这份心思妥帖地说与她明了,却着实不知该如何开口。 武崇在内心抓耳捞腮,面色渐有些发红,然对面坐着的刘娘子却先开了口。 “有一事,我想要问问你。”刘娘子看向武崇,神情郑重。 武崇慌忙端坐好,点头道好。 却见刘娘子从怀里缓缓摸出一块黝黑的令牌,递到武崇跟前,沉静地问道,“你可认识这黑羽令?” 武崇原先以为刘娘子亦同自己一般,有一副衷肠要诉,没料到她拿出这么个黑色令牌让自己认。虽心中隐隐有一丝失望,但他从不是个扭捏之人,当下收拾好心情,接过黑羽令,仔细辨认了一翻,又将令牌还给刘娘子,道,“认识。” “你可知,这是谁的?”刘娘子追问道,语气有些许急切。 “你的。”武崇奇怪地看着她,答。 “我的?”刘娘子有些不解了?虽已在心中想象过千百种答案,却没想过一种,会是自己的? “嗯,你忘了?那年你四岁,跟着姨母回江洲探亲,半途中遇见劫匪,正好被同路的一对少年所救,那少年临走时,将此物给了你,说是你救他们在先,作为谢礼。从此你就将此物放在身上,形影不离。后来这个东西还救了你爹一命呢。”武崇见她对此物甚是上心,便也耐下心答。 “如何救了我……我爹一命?”刘娘子想到一个可能,艰难地开口问道。 “说来就话长了。那年是太和四年,夏初的时候。淮南发了水灾,皇上派了太子去淮南赈灾,当时,年仅九岁的晋王也跟了去。你爹所管辖的江陵县因未有水灾,晋王便央求着太子去你爹管辖的江陵县玩耍。哪知,那晋王太过于顽劣,竟然独自一人偷偷的跑掉了。你爹因此差点被太子要了脑袋,后来,说来也巧,你娘抱着四岁的你向太子身边的寿总管求情,寿总管见你手中总把玩一块黑色令牌,大为吃惊!当场询问姨母在何处得来的此物?姨母便将当时路上发生的事情说了。没想到太子竟因此免了你爹的死罪。现在想来,当时,你们遇见的那对少年中的一位应该便是晋王,他恐也是想到怕你爹爹因他而被罚,特意将黑羽令给了你。只是听姨母说当日,还有一个小女孩,很是机巧勇武,后来也不知道去了何处?” 武崇回忆着将此事讲完。 刘娘子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原来如此,原来他竟是晋王,而他们在官道上遇见的那个救了他们的小女童就是刘晴娘?现在的自己?世上竟然有如此巧合之事?!还是冥冥中有人牵引? 不管怎么说,后面的事情就都说的通了。只是他那时说,这枚黑羽令是他兄长赠与,世上只此一枚,如果仅有的一枚一直在刘晴娘身上保存,那么当日她被刺杀时,从那黑衣人身上掉出的黑羽令又是从何而来?莫非这世上不止一枚黑羽令?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定和晋王脱不了关系,可是他为何又要杀她?她原本以为他们一起经历了生死,他应该是她这辈子最亲近的人了,若是被旁人陷害倒也算了,江湖上生生死死委实正常,但为何偏偏是他! “你可了解这个晋王?”刘娘子眸子攸地变冷。 武崇看着刘娘子,方才还好好的,此刻不知为何布满寒气,心中不免满是探究。自从她死里回生,性子便变得冷清而平淡,但是往日她只是冷而不寒,如今怎地提到这个晋王,她全身都冒着寒气,像要杀人一般。 武崇摇摇头,晴娘一个“弱女子”又怎会杀人,只怕是这个晋王因何惹到了她,原本那晋王便就是惹事的祖宗。 “我只听说这个晋王自幼身体不好,且为人非常乖张跋扈,皇帝和太子都宠着他。自从他失踪找回后,据说太子就将他送到深山之中跟着一位高人修武。后来就渐渐的在京都便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 “这样吗?”刘娘子似乎有些失望。 武崇看着刘娘子失望的样子,有些不忍,又接着说道:“我听说,京都有座晋王府,虽然晋王常年不在府中,但倒是可以去打探打探,毕竟是他的府邸,说不定有人知道他的消息。我还有些京都的同僚,有几分交情,我可以通过他们帮你打听打听……” 刘娘子听到这里,断然打断他,说道:“不用。” 她竟对自己如此见外么?武崇心里一时有些不是滋味。他却不知,有句古话叫“自古多情空余恨,”人心中一旦对某一人起了别样的心思,那她说的每一句,甚至每一个小小地举动都会在你心里被仔细揣测琢磨,因此徒生了许多烦恼来。 此刻,徒生烦恼的不止武崇一人,那边陈羽因为武崇的到来,在心中打翻了醋坛子,正翻江倒海,心绪不宁。 “你要留下来?” “我要留下来!” “是不是再考虑下?李将军那边更需要你?毕竟他们身处柔然腹地,正在与柔然王庭搏杀。”吃晚饭的时候,陈羽放下筷子,语重心长。 “将军大才,有没有我都一样。这边兵马不足,更需要有我在。”武崇义正言辞,却看向刘娘子。 陈羽看着武崇又看着刘娘子,心莫名烦躁。 “留下来也好。”刘娘子说。 “好!”武崇心疼的看着刘娘子被北地的风沙吹红的脸,点头应了。 陈羽见二人一唱一和,觉得心更烦了,眼前的一桌好菜,一点胃口也无。 “你尝尝这个。”陈羽殷勤地夹了一大块烤羊肉给刘娘子。 刘娘子捡起尝了尝,“唔,不错,跟之前在契丹吃的一模一样,莫非是你做的?”刘娘子闲闲地问。 陈羽开心地点点头,笑道:“我做的,你喜欢吃,多吃点”。 小石头正往嘴里塞着羊肉,听见他们说话,忽的抬起头来,口齿不清的嚷:“我刚才明明看见是程乾大哥做的。” 空气似乎凝固了两秒,刘娘子望向程乾,陈羽也看向程乾,一众人都望向程乾。 程乾正吃着肉,突然感觉好几道目光同时射了过来,刘娘子少有的热切的眼神,陈羽幽怨中带着警告的眼神,还有武崇疑惑地眼神,程乾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抬头小心翼翼,“是公子……是……公子指导,我只是略微动了动手,算来……也是……公子做的。” 程乾结结巴巴地说完,低头飞快地往嘴里塞肉,仿佛嘴巴被塞满了就不用说话了,心里头却委屈的想哭,我一个堂堂武林高手,大元的高级暗卫!不仅要扫地,还要沦为伙夫,容易吗我!太委屈了! “别人动的手,怎算是自己做的,羽公子这面皮,我看比这外面的城墙,不逞多让呢。”武崇皮笑肉不笑。 “再怎么说,我也是做了那么一丁点儿,不像某人只会说,不会做。”陈羽冷哼。 “大敌当前,你们俩个还有心情在这里打嘴仗?还是说你们知道如何能守住这三城百姓?”刘娘子放下筷子,嗤道。 武崇和陈羽一同禁了声。 武崇眼观鼻鼻观心的认真吃着饭,陈羽闷声扒着饭,心中暗自嘀嘀咕咕,这人何时对战事这么上心了? 【竹火雷】 陈羽却是不知,刘娘子并非对战事关心,只是晋王行踪不定,太子却是有根有据,若是能借此次战事之利,接触到太子一脉,自然能顺藤摸瓜,找到晋王的线索。这些是后话,暂且不提。 提起了战事,陈羽正经起来,蹙眉道,“我们的目的是拖住即将到来的十万火狼军,给李继将军和朝廷争取时间。火狼军以骑兵为主,速度很快,据斥候来报,现在已经快到井陉关不足五十里处。我们可以在微水、上安、南裕等地设卡拦截柔然大军。这些地方都是易守难攻之地,但是,我们兵马不够,分兵的话根本起不到拦截的作用。” 武崇亦默然不语,陈羽说的没错,战术再好,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目前兵马不足,才是他们最大的问题。眼前他们即将面临的一仗,将十分艰难!说到这里,就连平日嬉笑惯了的石头也露了愁容,叹了口气。 一时间桌上叹气声此起彼伏,刘娘子皱眉将手上最后一丝羊肉送进嘴里,抬眼看向容满面的诸人,眸子动了动,开口道,“你们随我来。”依旧一贯地清清冷冷,像是没有掺杂一丝感情。 却引得众人齐齐看向刘娘子?俱都面色疑惑,莫非她有什么好主意? 然而刘娘子冷清的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径直站了起身,走到了大营外演武场的一块极大的空地上。 众人好奇地随着刘娘子一同来到了空地。 只见刘娘子在空地上站定,缓缓从袖中拿出一小截竹筒。这一截竹筒不大,只是比拇指略粗的一节普普通通的竹子,竹筒密封着,筒口有一小孔,孔中插着一股棉线。 “这是什么?”石头好奇,就要上前细看。 “别动,危险!”刘娘子冷声道,缩回了拿着竹筒的手。 “你们站到离我一丈开外,我演示给你们看。”刘娘子说着,向前又走了几丈的距离,才从怀里摸出火石,凑近竹筒的棉线点燃,待棉线燃至一般,刘娘子细长白净的手指迅速将引燃的竹筒扔了出去。 竹筒的引线在空中呲呲的燃烧,划出一道耀眼的白光,然后“轰”的一声爆炸开来,四周沙石四溅,草木断裂,兽惊鸟飞! 众人的眼中先是震惊,遂而化作惊喜。这!这……这样的武器若用来守城,莫说是十万大军,就是再来多些,也是不怕了! 再看向刘娘子时,诸人的目光都充满敬畏和惊叹,这个女人究竟是上天派来的神仙?还是地狱来的魔鬼?竟能做出如此的厉害的武器。方才那一截小小的竹筒引爆的威力,人的性命在它面前恍若草芥,不值一提! 唯有武崇看向刘娘子的目光带着些许的黯然与探究,终究只是一瞬,便淹没在众人的兴奋之中。 “此物究竟是什么?竟有如此威力?”陈羽惊诧地上前问道。 “你从何处知道此物?”武崇疑惑地走向刘娘子。 刘娘子从拿出此物时,便料到他们会追问来历,又从怀里掏出一截竹筒,指着竹筒慢慢说道,“此物名叫竹火雷,幼时我从一个老道人习来。点燃此物后威力十分巨大,制作却很简单,只需将黄璁砂的粉末装入竹筒之中,然后用稀泥密封,插上浸了油脂的棉线便可。” “可我从来未听说过黄璁砂这种东西?”程乾好奇的问。 不待刘娘子开口,一旁的石头抢着道,“你连黄璁砂都不知道?”说着摇头叹气,神色及其鄙夷加惋惜,“这黄璁砂又名石流黄,《吴普本草》中有记载,石流黄又称硫磺,淡黄色砂石,酸、热,有毒。入肾经、脾经。配白矾,杀虫止痒,配半夏,壮……壮……” 说道这里,石头住了口。 “壮啥?干嘛说一半不说了?”程乾不解的问。 石头白了他一眼,哼道:“说了你也不懂,你连黄璁砂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才问你啊,到底壮啥?”程乾见小石头越是不说,越是不依不挠的追问。 石头被他问的发烦,红着脸,扯着脖子喊道:“壮阳通便!行了吧!” 哈哈哈,众人被逗的捧腹,就连惯常冷清的刘娘子,嘴角也不禁抽了抽。程乾被众人笑的有些不自在,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索性站到陈羽身后再不吭声。 玩笑归玩笑,想到正经事,陈羽收了笑,“这个硫磺也简单,让石头通过飞龙货栈去采办,一并将附近各府城药店能收的全部收下。” 说道这里,陈羽看向石头,“麻老和艳娘在幽州招军脱不开身,此事就交与你,程乾从旁协助,你?敢吗?!” “敢!”石头拍着胸脯,两眼亮亮地冒着星星,脸上遮不住的兴奋。一旁程乾苦着脸,不由暗自心道,扫地、下厨也就算了,还要给一个小屁孩打下手,公子究竟是怎么想的?我堂堂武林高手!大元的暗卫!太委屈了啊! 程乾却是不知,石头虽是个半大的孩子,却不是普通的孩子,且不说他小小年纪,人机灵通透,嘴巴甜,从小就在飞龙客栈长大,混迹迎来送往的客和各大商行之间,早就是个人精,而且熟通经商之道,这些说起来也与石头的来历有关。 严格来讲石头其实并不是北元人,他的祖上是粟特人,有名的昭武九姓之一石姓,天生的商人!父辈从前朝来到北元经商,后世居平城,逐渐与北元人通婚,繁衍成经商世家。后又因北元与柔然部落的一次大规模的冲突,石头的父辈被柔然族灭族,石头那时才三岁,流落街头,恰巧被浪迹江湖的陈羽看见,带回了客栈。石头虽然没有接受粟特人特有的商业培训,但是这种祖祖辈辈的经商的天赋似乎被刻在了他的基因里,自小,石头就展现出非凡的商业头脑,只是麻老和艳娘总拿他当小孩,这次公子派给他如此重要的任务,石头兴奋的不得了,恨不得马上就要出发。 “等等。”刘娘子开口阻拦。 众人不解地看向她。 “此物不可外传。”刘娘子嘱咐道。 这一点,陈羽也想到了。此物威力巨大,人力实以抗衡。若不是为了三地百姓的性命,他也不想妄自用此物。而且此物制法若让不轨之人得了去,恐……方才大家都亲眼目睹此物的威力,明白此中利害。 陈羽点点头,又将刘娘子的话给石头、程乾细细地叮嘱了一遍。 这边武崇,静静地看着刘娘子,没有说话,眼神里却是情绪复杂。 【心事】 石头与程乾连夜去采买硫磺,刘娘子则独自锁在屋中进一步研究改进竹火雷,麻老和艳娘依旧四处招兵买马,只剩陈羽和武崇两个“闲人”对坐屋中。 “喝一杯?”陈羽拿了壶北地的美酒,晃了晃。 “恩。”武崇点头,刚毅的国字脸,有些许愁容。 陈羽找了两个敞口大杯,一人一只地斟满,随手拿起其中一杯,自顾自的喝了一口,看着武崇慢悠悠地道,“有心事?” 武崇默然不语,也拿起酒杯,仰头一口气喝干,又将空酒杯朝陈羽面前推了推。 陈羽看了他一眼,亦没再说话,只提着酒壶将武崇面前的空杯与自己的酒杯一并又斟满。 武崇拿起酒杯,又是一口喝干,这才放下酒杯,转头看向窗外幽幽夜色,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晴娘命苦!自小因生的比常人好看些,被家里的其他姐妹们嫉妒。她那些姐妹们从不与她一起玩耍,不是躲她远远的,就是总拿话刺她,甚至有时候合起伙来捉弄她,并以此为乐。偏偏晴娘是个和善的性子,即便是被姐妹们捉弄了,她也从不记仇,下次见了她们,依旧将自己最好玩的最好吃的东西,拿出来分给大家。” “我记得有一次,我随母亲去江洲姨父家玩。母亲她们说着话,我便独自在院子里闲逛,正好看见晴娘也在院子里,她将自己的珍爱的玩具和好吃的零食拿出来分与众姐妹们。可她那些姐妹不仅理直气壮的拿了她的东西,还把她推到在地,骂她是天生的狐狸精,臭不要脸!她坐在地上揉着腿,眼泪在眼里打着转,但还是笑着看着那些姐妹。我站在一旁实在是看不下去,冲上去抢回了她的东西,赶走了那些欺负她的人。我问她,明明她们都那样对你,为何你还要求着她们,难道就没有一点骨气吗?她眼泪汪汪的看着我,说,我从没有为难过她们,我想不通她们为何总要为难我?我想着我只要一直对她们好,她们总有一天会亲近我的,我不过是想有个玩伴,不想总自己一个人”。 “我当时看着她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心里又恨又气又怜。恨的是,这个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没有缘由的对别人心生恶意,仅仅只是因为别人比她们生的好,有她们没有的东西,哪怕你给她们再多的善意,也改变不了她们内心的恶。气的是,晴娘她没骨气,若换作是我,我宁可孤单一辈子,也不去乞求那些人的施舍。可我更怜她,我怜她善良,不与人计较;怜她总看不明白这个世道,并不是一味的付出,就会有回报。再后来,她长大了,被广伯候府的嫡子陈子然看上,娶回家去,而她的善最终让她被抛弃在高门大院,甚至枉送了性命!” 说道这里,武崇回过头,看着陈羽,“我赶到广伯侯府的时候,晴娘已经奄奄一息,我将她托付在娘娘庙,四处求医,本来已经不抱希望了,心里甚至想着,如果她这样走了,下辈子一定不要再像这一世一样,将善意托付给那些不值当的人。可我没想到的是,她却活了过来,不仅活了,她还活成了我想她成为了样子,果断,聪颖,决绝。我心里窃喜,难道老天开了眼,让她重新做了人?” “直到今天,我看见她拿出竹火雷,我知道,我错了,她,不是晴娘!真正的晴娘已经不在了。”武崇仰头灌下一大口酒,神情哀伤。 “可你却并没有当场质问她,甚至,你什么都没有说。”陈羽看着武崇陈羽,慢悠悠地说,“你,心里已经拿她当刘晴娘了。” “可她不是!”武崇喃喃道,神情迷惘。 陈羽笑了笑,“她是不是不重要,你若觉得她是,她便就是。” 武崇放下酒杯,眼神迷离,“我若觉得她是,她便是?” “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陈羽喝着酒说。 武崇迷惘的眼神逐渐变得清醒和坚定,“你说的对,她是晴娘,是我武崇这一生都要护着的表妹,刘晴娘!” “哈哈哈,如此甚好!来,干一杯。”陈羽笑着将斟满酒的酒杯递给武崇。 武崇接过,狐疑地看着陈羽,“你又为何对她如此有兴趣?” 原本笑着的陈羽,这一刻亦陷入一阵沉默,盯着远方的夜空,怅然道,“她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哦?”武崇奇道。 “那年我九岁,跟着兄长出京都游玩。正值淮南水灾,淮南诸县洪水过处,无数的百姓没了家园,无数的幼童失了双亲。她,便是其中的一个。我初初遇见她的时候,她有着世上最漠然的眼,仿佛已把这个世道看的透透的。我当时就在想,她那么小的年纪究竟经历了什么,才有会那样的绝望和冷情?” “后来,我跟她逐渐熟识,我们一起经历许多险难。相处过后,我才发现,在她冷漠的双眼下,有着世上最热的心。她一面对这个世道绝望着,一面又充满希望。她看起来无情,但是最怕欠人情,你对她好一分,她便十分的回报你,会护着你,帮着你,陪着你。”陈羽说着,眼神变得越来越温柔,但若你仔细看的话,他眼里的温柔裹着的是浓浓哀伤,不知为何。 武崇看在眼里,默默地放下了酒杯,也看向窗外的夜。夜风凉凉,带着丝丝酒香和暴风雨前的宁静,让人沉醉,但真正让人心醉的永远是心里那些难以忘怀的人和事。 【死守!】 柔然的火狼军比想象中来的更快!当陈羽在微水、上安、南裕等地设防的时候,柔然大军的铁蹄已经踏上了微水关外的大地。十万火狼军,黑压压的一片,战马踏过,地面仿佛都抖了三抖。 陈羽站在城头望着城外的火狼军,面色沉重。 加上麻老、艳娘新募的兵马,拢共不过两万人,以两万抵十万,怎么看也是以卵击石。然而他不能退,因为他身后是无数手无寸铁的老幼妇孺,三地的百姓! “公子,我和程大哥这些天收遍了三地的药店,硫磺这味药实在是太难寻,有些药店连硫磺的名字都没听过。我们这次收购的硫磺,恐怕远远不够攻退敌军。”石头看着城下的黑压压的柔然大军,满脸的愧色,虽有经商的天赋,但是硫磺这东西此时并没有大规模的生产,甚至连知道的人都不多,大多只是有些药店拿来配药,所以此次收购数量远远低于预期。 “不,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换做是别人可能连这个三分之一都不可能做到。因为你收的这些硫磺,我们的胜算多了许多,我要谢谢你呢。”陈羽温和地拍拍石头的肩。 听到陈羽的话,石头方才还耷拉的一双眼睛,亮了起来,急切地道,“真的吗?” “真的,你去先看看刘娘子那些竹火雷做的怎么样了,去帮帮忙,硫磺不够,制作的时候一定小心些,不要浪费了。”陈羽嘱托道。 “好咧!”石头跳起来,转身就跑。 “怎么都没发现,一晃眼,石头就长这么大了,多亏了公子一直保护他。”艳娘看着石头飞奔的背影喃喃说道。 “这是一场硬仗,他的族人都不在了,就不要让他再卷入战火了,在后方跟着刘娘子也安全些。”陈羽道。 “你和麻老去将带来的医官集合起来,负责给将士们治伤。”陈羽吩咐,兵力有限,只能珍惜每一位士兵了。 “是”艳娘有些担忧的看着陈羽,终究什么也没说,退了下去。 “敌众我寡,你打算怎么战?”一旁的武崇盯着远处的火狼军,眉头微皱。 陈羽身着铁甲负手站在城头,盯着远处,身上肃杀之气乍现,一改往日嬉笑的模样,沉声道:“死守!” 井陉关三关之首微水关的以易守难攻出名,关口设在两座大山之间,依天然之险,可死守不攻。柔然大军若想从此处通关过,必须打下微水关。 晌午时分,柔然大军的第一波攻击开始,来势汹汹! 微水关虽然据险而守,奈何敌军人数众多,守城将士打的十分吃力。武崇与陈羽分守东西两面,□□、滚木、石块、热油全部用上,才堪堪守住了敌人的第一波进攻。守城将士折损近半,而敌军才不过开始热身而已。 “如此下去不是办法,不如去看看晴娘的竹火雷什么时候能成。”武崇顶着锅灰般的脸乘着柔然军停止进攻的空当,凑到陈羽跟前。 陈羽俊秀的脸,此刻也好不到哪里去,脸上一半是灰,一半是血。“应该快好了,石头他们盯着,但是现在还不能用。” 武崇看着陈羽,沉默了。陈羽的意思他明白,井陉关三关,现在还才第一关,竹火雷是杀器,轻易不能用。 “呸!再战”武崇吐了口血水,捡起刀起身。 呜呜呜的号角响起,柔然的火狼军再次进攻。乌乌泱泱的骑军从远处冲来,黑色的狼旗在风中飘展,烟尘滚滚,厮杀震天,无休无止。 不出半日,敌军太过凶猛,微水关失守! “退守上安关!”陈羽沉着脸下令。 上安关,井陉关第二关,虽然没有天险,但是城墙高大,城池也比微水大许多,即便如此,仅仅一日,上安也守不住了。 “退南裕关!”陈羽咬牙再次下令。 南隅关,井陉关第三关,城墙不如上安高大,地势也没有微水险要,但这是井陉关最后一关,退无可退,只能死守到底。 “真他娘的,人怎么越杀越多。”陈羽一边挥刀,一面暗自骂道。敌军连下两个城关,最后一关,敌军更是加大了攻势。此刻的城墙上一片狼藉,而城下的敌人却依旧密密匝匝的往城墙上攀涌,怎么杀也杀不完。 好些攀上城墙上柔然兵与守城的士兵厮杀在一起,刀剑砍杀,血光四起,有人被敌军挑破了肚腹,肠子流了一地,疼的在地上滚来滚去,也有人拼了一死抱住敌军一起跌下城楼。整个南隅关惨叫声此起彼伏,又很快地淹没在更大的一波波厮杀声里。 这就是战争的惨烈!饶是刘娘子见惯了杀人,当看到这样一幅场景时,一贯沉静地她还是被深深地震撼了。眼前犹如人间地狱!到处是残破不堪的尸体,到处是魂哭狼嚎的呜咽!刘娘子一瞬间,仿佛又置身于幼时那个冰冷的雨夜,看到了爹爹和那些被洪水淹没村民们的凄凄地呼喊! 刘娘子一时有些失神。 “小心,”陈羽不知何时近到刘娘子跟前,一把格开了飞到刘娘子眼前的利箭,一边急急地拉过发怔地刘娘子。 “你怎么样?没事吧。”陈羽急切的问,心中却是有些好奇,这人一向反应迅敏,因何飞箭到了眼前却不知道躲避。不过此刻,他也管不了她想什么,紧紧拉着刘娘子矮身蹲靠在城墙上,飞箭无眼,可不能伤了她。 【是仙姑?】 外面杀声渐小,应该是敌军这一波的攻势逐渐褪去,守城的将士们也可以得到短暂的修整。 陈羽轻轻呼了口气,扭头看向一旁的刘娘子正蹙着眉低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程乾默默移到陈羽的身边,苦着脸问,“公子,都三日了,援军怎么还没有到?” “是呀,我听说李家军有五万援军在后面追劫柔然的火狼军,我们都在井陉关打了三天了,怎么他们还没有到?”小石头也上了城墙,矮身躲在城墙脚下,脸上灰扑扑的。 说到援军,陈羽与另一旁的武崇默默对视一眼,都没有出声。他们彼此心里清楚,“五万”李家军不会来了,两日前前去打探的斥候来报,杨简之子杨煜所率的“五万”李家军实际上只有两万,也就是说当初杨简实际上是带了八万李家军护卫京都,而且带走的全部都是精壮的兵马,只剩下两万残兵由杨煜带领驰援井陉关,而这两万李家军也是走走停停,到青州的时候便停下不动了,看样子是要落井下石! “竹火雷都准备好了没?”陈羽问。 “做好了,娘子将竹火雷改进了些,威力更大。我们连夜将所得的硫磺都赶制成了竹火雷,程乾大哥已经将做好的竹火雷分发给守城的士兵了,并且告诉了他们用法,等到敌军临近城下的时候,再用,炸的人多一些。”小石头在一边回道。 “好,等下听我命令,我说投的时候,你们再投。” 石头狠狠地点头应了。 竹火雷便是他们最后的杀手锏,这一次,不成功便成仁! “武崇,”陈羽转向武崇。 武崇正擦拭着手里带血的大刀,闻声奇怪地抬起头看他。 “等下,万一守不住了,你带着她还有艳娘小石头们一起从后方撤退。”陈羽飞快地小声道。 她指的谁,武崇心里清楚,看了眼一边低头沉思的刘娘子,又看看一脸冷峻地陈羽,怔了片刻,终是点点头,“放心,我会守好她们的。” 陈羽亦点点头,沉静片刻,武崇忍不住开口又道,“你也小心。” 陈羽轻轻一笑,道,“放心,我命大死不了。” …… 远处敌军即将发起最后一波猛攻,城墙上的每个人都死死地盯着城外。 前排将士手中紧握□□,没有□□的抬着石块,第二排将士手里握着大刀,第三排的将士则每人一手捏着一个有许多小的竹筒捆绑在一起的竹火雷,一手拿着火石。 轰隆隆,轰隆隆……大地震动。 “来了。”不知道谁小声的说了一声,有人咽了下口水。 “放!”随着一声令下,士兵们手中的□□如雨般射下,紧接着石块一个又一个的扔了出去。 两边的人马瞬间厮杀到了一块,到处都是兵刃撞击的声音,喊杀的声音,还有血肉被砍掉的沉闷的声音。 “什么时候投?”有人问。 “再等等。”陈羽手握长刀,原本俊秀的眼布满血丝,一瞬不瞬地盯着城下。 大家都等着竹火雷的雷霆一击,但是时机很重要,要等大部分敌人挤到城门口,人最密集的时候投放,才能起到最大杀伤力。南隅关地势开阔,城门前可以涌进大部分的敌军。 此时,经过几个日夜的厮杀,双方都杀红了眼,李继在柔然腹地快攻下大半个王庭,柔然大军更加心急。乌泱乌泱的火狼军争先恐后的挤到城墙底下。 “投。”陈羽下令。然而未等话声落地,敌军后方轰隆隆的爆裂声一声接一声的响起。 响声让大家愣住了,有的将士甚至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竹火雷,似乎要看看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快看,有人带着竹火雷从敌人侧翼进攻了。”有人大喊道。 人们目光望了远去,柔然大军之中,一个背脊挺的笔直的瘦削的道袍打扮的白衣女子,身后背着一个大大竹篓,里面装满了竹火雷。女子骑在马上,探身拿起一个个竹火雷向扔豆子一样向敌军扔去。 响声彻天,过处哀声片野。柔然的大片铁骑被白衣女子所投的竹火雷炸的四分五裂,吓他们的胆战心惊,惊惧不已。 “投!投!快投!”陈羽最先醒过来连声喊。 士兵们这才从震惊中转过神来,点燃手中的竹火雷的引线朝城下的大军扔了去。 轰轰轰……远处近处的炸响声连成一片,银光闪闪,烟雾冲天。敌军被一连串的竹火雷炸的哭喊连天,死伤无数! 烟雾里,有两匹快马不约而同的朝烟火中的白衣女子狂奔了去。 此刻,白衣女子背后的竹火雷已经尽数投了出去,身下的战马因被烟火惊吓,惊慌失措,女子骑在马背上如急流之上的扁舟,纵然术了得,依然被颠得东倒西歪,眼看就要落下马背。 这时,一道身影从斜里冲了出去,那白衣女子堪堪落在了那人的怀里。 “你没事吧。”那人俊秀的脸一笑,灿若星辰,一如那时在京都的街头,嬉皮笑脸的挽着她的胳膊的模样。 “我没事。”白衣女子也抬眼冲他笑了笑,伸出淹在被炸掉半截袖子里的带着血的胳膊挂在了他颈上,晕了过去。 不远处的马上,另一人看着近前的二人,身体还保持着欲要飞出救人的姿态,刚毅的国字脸神情有些落寞,只一瞬,他便挥动着手中的大刀,抵挡着二人身后的敌军。他手中的刀翻的飞快,似乎要将心中的气力全部用在其上,让素来凶猛著称的柔然火狼军都不敢轻易上前。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体近乎麻木,头脑也失去了思考,只剩下机械的杀戮。地面火光冲天,分不清谁是谁,脚下是尸山血海,耳边响的是厮杀声和号角声? 号角声?没错,呜呜呜……是柔然大军吹响了号角,撤退的信号! 抱着刘娘子的陈羽与武崇都有些恍惚,手里一边机械地挥着刀,一边回头望了望四周,身边如洪水般涌来的敌军,又如洪水般飞快地褪去,若不是地上四处的兵刃和尸首,都让人怀疑他们是否来过。 城头上的守军看着柔然军潮水般退去,怔了半响,不知道谁发出一声欢呼,紧接着更大一片欢呼声。 两万散兵对十万火狼军,太惨烈……太过不易,但是依然是逼退了敌军,守住了百姓!这简直就是壮举,是可以跟后人吹一辈子的壮举。 当然,这些功劳都是因为那名白衣道姑,是仙姑? 【鸡汤还是白粥?】 陈羽一手抱着刘娘子,一手拿着刀,进城关的时候,身上是僵硬的,脸上也是僵的,整个人如同一只行走的木头人一般,要不是手上的刀还在滴血,甚至觉得他有些傻气。 武崇黑着脸走在旁边,不时看着陈羽,脸越发的沉。 小石头和程乾老远跑出来,原本打退敌军兴高采烈的来迎接二人,只是看着二人怪异的脸色,小石头悄悄的用手指捅了捅程乾,低声嘀咕,“这是怎么了?他们打赢了怎么还不高兴?” 程乾这时倒是不糊涂了,也用手捅了捅小石头的胳膊,又指着陈羽怀里抱着的刘娘子,眨了眨眼。 小石头意会,点点头,“哦~”,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 “你醒了?” 刘娘子转醒的时候,眼前一张脸几乎快贴上了她,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那人眼里有一瞬而逝的温柔,更多的是担忧,却是陈羽凑在自己跟前。 刘娘子正想伸出手将这个家伙推开些,陈羽身后一只大手已将他拎了起来。 “表妹受了伤,需要休息,你这整日里往她房间里跑来跑去,不知道会影响她吗?”陈羽身后现出武崇刚毅的脸来,手上端着一碗鸡汤。 望向刘娘子,武崇眼神柔和中带有几分青涩,笨拙的将鸡汤递了过去。 “表妹你醒了,大夫说你失血过多,我便去寻了只野鸡,做了碗鸡汤给你补补。” 陈羽被武崇一把拎开,面色不满,道,“我就是见她受伤,才天天过来探看,哪像你……”话未说完,却瞥见武崇手里端的鸡汤,陈羽又慌忙挤上前来,一边接走武崇碗里的鸡汤,一边大声道:“大夫说了,娘子大病初醒呢,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还是吃我的白粥比较好。” 说着陈羽将手里的鸡汤放到一旁的几案上,又将先前放在几案上的一碗白粥拿起来殷勤地送到刘娘子跟前。 武崇黑着脸看着陈羽却不好发作,转头看向刘娘子。 刘娘子方才刚醒,倪着眼前奇怪地二人,不知所谓,淡淡地伸手接过陈羽的白粥,一勺一勺地舀了喝起来。 这边陈羽见刘娘子吃的香甜,既开心又得意的瞥着武崇。 武崇被陈羽看的脸越发青黑,又黯然地看了看刘娘子,终是收了鸡汤,道了声“表妹你好好休息”,便默默地退了出去。 …… 接连传来好消息。 李继率领五万大军与耶律丹一起攻破柔然王庭,柔然可汗率残部退至漠北深处。耶律丹本想乘机侵吞柔然大部分失地,取代柔然在北边霸主的位置,还未占得一地,就传来契丹八部内讧的消息,耶律丹只好带兵回巢,当然这里面有没有陈羽的手笔就不得而知了。 自此,北元北面最大的敌人柔然终于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定州、幽州等地被北元重新收回。 北元皇帝大悦,撤回了李继父子的责罚,册封李继为戍北候并大将军,太子因指挥得当,亦受到皇帝嘉奖,这些都在人们意料之中。 意料之外谢雍被指私通敌国,证据确凿,本问罪当斩,长公主百般求情,皇帝终究不忍,将其贬为庶民,流放漠北。而一向以谢雍为马首的杨简,因护卫京都有功,一跃册封为安平候,领京城防卫,一时声民鹊起,令人啧啧称奇! 册封不过三日,又传来一个举朝震惊的消息,李固李老将军回府卧床不起,两日后竟去了。李固一生戎马,虽然六十有七,却一向身体康健,只在牢里呆了几个月,便去了,不免让人唏嘘和各种猜测纷至沓来。 皇帝念李固一生忠君爱国,特许国丧礼之,李继方领大将军,便要赶回京城奔丧!与此同时,据传另有一消息,晋王也要回京都为李固将军送葬! 晋王!京都人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熟悉的是,一提到他,京都人人都能将他一桩桩一件件的轶事如数家珍。据说那晋王顽劣不堪,曾经因看不惯一朝廷官员的幼子的长相,竟然人家当街羞辱,不仅剥光了衣服,还丢进了臭水沟里。晋王奶娘喜好喝酒,晋王便一日搬空了京都酒坊的酒,差点一度搅乱了京都酒市。更离谱的是传闻年仅八岁的晋王看上一女大夫,竟然当街强抢民女,总之只要谈到晋王,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可能发生,至于那些纵下人行凶,横行霸道的更是些小事。 陌生的是,自从晋王九岁自淮南回来以后,便被太子送出宫,拜隐士、访名师教导,自此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年的时光,不知这晋王是不是还如少时那般顽劣?又或者长成翩翩少年?总之,晋王一时成了京都的人茶余饭后的热门谈资。 …… 武崇听到晋王要回京的消息,第一个想到的是将此消息告诉刘娘子,她似乎对这个晋王似乎很上心。 刘娘子将养了半月,已好的七七八八,不得不说身体素质异于常人太多。 “我听说,晋王下月初七回京都为李固老将军送葬。”武崇道。 “我明日便回京都。”刘娘子点头回道。 即便是料到她听到晋王的消息会离开,但还是没想到她会如此干脆和迅速。“我,”武崇欲言又止,作为她唯一能依靠的兄长,本应该陪她一起回京都,但是李继要回京都奔丧,北边战事刚平,许多善后事宜要处理,他此刻确是走不得。 “表哥要替李继将军守着北疆。我既一人能来,自然也能一人平安回去。你无需担心。”刘娘子淡道。 不担心,怎能不担心,一个弱女子,从北地到京都就是快马也要走上半个月。况且战乱导致途中不少驿置被毁,留宿也不方便。只是眼下重任在身,武崇就是再担心也只能是担心。 武崇心中惆怅万千,面上却是沉默,低了头缓缓拿出方才带来的包裹,递到刘娘子跟前,缓声道:“这里有些银两,你带着路上用。左右时间还充裕,不要太赶,尽量找客栈个驿置歇脚,不要露宿野外,我听说各处还有不少流匪,一定得注意安全。回去后,如广伯候那些人还找你麻烦,你写信给我,而今我也算是三品骁骑将军,李继将军的亲卫,他们若要动你,也要得仔细掂量掂量。” 刘娘子看着武崇手里递来的包裹,鼓鼓囊囊,原本刚直的一个人此时絮絮叨叨如同个妇人一般,眼里满满地关心。刘娘子忽的想起武崇那日走的情形,虽然言少,也是这般。眼前这个方正英武的男人,自始至终小心呵护着她,而这些本该于那个刘娘子所得,之前由于自己的私心隐瞒与他,如今……刘娘子看向他,轻轻摇头,明眸看向武崇坦然道:“我不是她。” 我不是她,我不是刘娘子,我只是一个习惯流浪的孤儿,一个冷血的杀手。即便武崇再粗犷的心思,这些时日的经历与接触也应看出她与先前那刘娘子并非一人。正所谓无功而不受,人情与我是最难偿还的负担!刘娘子心中暗叹。 “我知道!”武崇猛地抬头,双面因为内心情绪的波动而涨得有些红赤红,一双双眼却更显地沉沉又透亮,对她方才的话却浑不在意,只将包裹递进刘娘子的手里,继续絮叨着:“里面除了些散碎银子,还有两张银票,夠在京都买个两进的小宅子,你跟绿芹搬进去住,山上条件太苦了,你们两个弱女子老住哪里也不是个办法。等日后我再多挣点银子,你们生活也会好些……” 既然知道,为何还如此?话已言明,既非兄妹,则无需尽看护的义务。刘娘子有些怔怔地看着武崇不明所以,还是将包裹推还给武崇,犹豫道,“我不太习惯欠别人人情。” “我不知是别人,我是你哥一天就永远都是你哥!”武崇终于忍不住吼出来,不由分说的将包裹重重的按进刘娘子怀里,头也不回地离开。 刘娘子愣愣地兜着包裹,看着暴走而去的武崇,冥思良久,终是不能理解武崇为何忽然发火。 自小独处长大,从未对人有过机会产生过感情,对于情感上的事始终不大能理解。刘娘子暗自摇头,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包裹,“哥?原来有个哥哥是这样?也不错。”刘娘子独自喃喃,将包裹收回。 来的时候行色匆匆,轻车简行,走的时候,这些日子与石头还有程乾、陈羽、艳娘们相处,收获了一众人的礼物。刘娘子感觉甚是惊奇,手头富裕,足够买一匹好马儿,晋王进京还有月半的光景,倒也可以闲步回京。 两辈子,刘娘子都未曾像这样自在的四处走走。 【归京之途】 虽经历了大半年的麓战!百姓,但凡你给它片刻的喘息时间,它又能生机勃勃,如野火后之春草,千百年来,无不如此。 刘娘子归京途中走过大大小小的城镇,城墙上还留着战争的新痕,但是街市上,来来往往的客商,贩夫走卒已经将整个街道填满,处处充满浓浓的生命的气息。刘娘子从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很奇特,仿佛行走在他们之中,觉得自己都不再是整日与血腥与尸体为伍的冷冰冰而是鲜活地像个人了。 “糖葫芦,冰糖葫芦,两个钱一串,酸甜可口,好吃不腻哟!”刘娘子牵着马正闲步走在一处叫虞城的小城镇的街上,忽然一阵奇特的叫卖声吸引了刘娘子。 她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瘦高个子的货郎正在当街叫卖冰糖葫芦。 货郎手里的握着的草垛上插满鲜红欲滴的冰糖葫芦,周围围了一群穿着破破烂烂的小乞儿。 刘娘子眼睛亮了亮,牵马走了过去,递过去两个钱,道:“我要一串。” 那瘦高个子货郎正低着头给那些小乞儿发糖葫芦,听了刘娘子的话,头也不抬从草垛子上抽出两串最大的糖葫芦,递到刘娘子跟前,转身抬头嘻嘻一笑,“买一送一,给你两个。” “怎么又是你?”刘娘子接过冰糖葫芦,看清了这男人的脸,讶然出声。 那男人将草垛子往肩膀上一扛,摸着白净的下巴叹道:“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缘分吧。” 刘娘子见惯了陈羽嘻嘻哈哈没正经的模样,此人眼下出现在这里倒也不足为奇,接了陈羽手中的冰糖葫芦,边走边吃了起来,不去睬他。 陈羽被一群小乞儿围着,眼见刘娘子要走,索性将插满糖葫芦的草垛子塞给其中一个大点的小孩,急急地道,“你,给他们发。回头要让我知道你一个人吃了,下次就没你的份儿。” 说完,陈羽挣脱了孩子们飞快地追向刘娘子,边追边喊,“你怎么不等等我。”语气竟十分的……幽怨。 刘娘子置若罔闻地自顾地吃着糖葫芦,并不去睬陈羽,只是微眯的双眼和微翘的嘴唇显示出她此刻的惬意与满足。 陈羽往日见惯了她冰山美人的模样,乍一见她美眸倩兮,嘴角微扬,这一刻只被她的模样软地心都要化开,顾不上恼她不理人,只笑嘻嘻的绕在刘娘子身旁,一个劲地道:“好吃吧,好吃吧!我亲手做的,很甜的。你喜欢吃,我还可以做很多,一辈子也吃不完。” 此刻远远的坠在陈羽身后的程乾听到陈羽的话,心里哀怨不已,“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烤羊腿也就罢了,现在连冰糖葫芦都会做了,说出去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中行走?难不成跟人说我是个会做糖葫芦的武林高手?那还不让人笑掉大牙。”程乾连连摇头,恨不得捶足顿胸。 “李继走了,你不替他看着那几十万大军,跑这里来做什么?”刘娘子吃完大半个糖葫芦,闲闲地问道身边的陈羽。 “这不是有你那勇武不凡的表哥看着么,我又不是什么正经官儿,我还有正经事要做呢。”陈羽一本正经的道。 “正经事儿?在这小城镇卖糖葫芦?你可真正经。”刘娘子嗤笑道。 “嘿嘿,这才是真正正经事。你看看这些人,忙忙碌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干,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要干啥,老的少的,哪怕刚经历过了战乱,身上都带着一股劲儿。这些可比那些军营里的糙老爷们好看多了。”陈羽叉着腰,指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意气风发! 刘娘子顺着陈羽指的这些人看去,确如他所说,他们都忙忙碌碌,看似杂乱,却又秩序井然,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而他们身上那股难以言喻的生命力让她想起刚才入城时心中那种奇异的感觉。是了,这些普通人身上确实有一种莫名的感染力,原来守护一个生命比破坏一个生命带来的感觉是如此不同。刘娘子想到这里又回过头看着陈羽,这人,很有意思! “我知道我好看,你也不能这样盯着人家看呐。”陈羽叉着腰,摸着脸,面上笑嘻嘻。 “好看才要多看。”刘娘子一本正经的盯着陈羽,学着他一本正经的调侃。 这下,陈羽倒有些不好意思,手里捂着的白净面皮腾地一下红了,慌地他忙转过脸,装作不在意地摆手道,“咳咳,咱们不说这些,带你去看个好玩的。” 说着,陈羽拉起刘娘子的衣袖,欢快地在人群中穿梭向前。 刘娘子嘴里咬着糖葫芦,一只袖子被陈羽轻轻地拎着,周围穿梭着挤挤挨挨的各色的人,再看看眼前那个高瘦的背影,莫名地刘娘子嘴角弯了弯。 “来这里作什么?”不知不觉被陈羽带到一个座阁楼前,阁楼上写着三个大大的古体字,“城隍庙”! 刘娘子面色似有些失望,还以为是去哪家好吃的酒楼。 陈羽笑呵呵的看着她,似乎读懂了她的心思,“等下再带你去吃好吃的,今天正好是十五,有许多人到这里的城隍庙祈愿,还可以求姻缘,特别热闹,我想你一定没见过。” 刘娘子被陈羽拉着进了城隍庙,庙里正殿供奉着城隍老爷,侧殿供奉着城隍夫人,兼有阴司十二座位在旁,其余又分作许多小阁,以及一些叫不上名字的鬼神供奉,另有一个阁是月老隔,许多年轻的男女在此求姻缘。 踏入正殿,经历了战乱,家家户户都有亲人离世,有许多信众捧着香火在这里膜拜,祈祷,着那些虔诚的信众将纸钱投进火盆,恭敬的上着香,刘娘子从未来过此处,亦从未见过这些,不由地好奇问,“他们在做什么?” “在给死去的亲人祈祷,顺便稍些钱帛物品给那边的亲人。”陈羽小声介绍道。 “他们的亲人果真能知道么?”刘娘子有些怔怔。 “也许吧。”陈羽看着城隍老爷的铜像,神色也有些凝重。 “我可以也去烧点吗?”刘娘子忽然道。 陈羽有些意外刘娘子对这个感兴趣,顿了一下,飞快地道,“当然可以,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又叮嘱了几句,陈羽转身去到庙头买纸钱和香烛。 刘娘子独自留在庙里,好奇地抬头看城隍庙老爷的像,只见那铜像巨目阔口,颇有些吓人,但是对于以杀人为职业的她来说自是不怕的,正当她准备转向看别处,忽然,眼前一晃,漫天的洪水迎面泼来,洪水里裹挟着一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举着双手,呼喊着,救救我……!他们脸被水泡的肿胀溃烂,其中一人冲她不停的喊着,妞妞~妞妞……救救爹爹……救救我……! 刘娘子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一个激灵,想要逃开,却定住了身。眼泪不知道何时涌了出来,不停的想往后退,但是脚像定住了一样,怎么也动不了,身上似乎被洪水浇湿了,寒气不住地往外冒,那些肿胀的头和身体离她越来越近,她恐惧到颤抖,挥着手大喊“不要过来!” 忽然,她冰冷的身子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像救命稻草一般拼命的抓住来人,不停呓语,“不要过来,你们不要过来。爹爹!你不要死!” “好好,不死,不死,我们都不死。”温暖的怀里传来更温暖的声音,刘娘子背上被覆上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的拍打。 刘娘子在那人的安抚下渐渐安静下来,手却依旧紧紧抓住那人的衣袖,倚在那人温暖的怀里,神思恍惚地抬起头,迎上一双温暖的眼眸,正担忧的看着自己,却是那走而复返的陈羽。 再看四周,城隍庙里的信众也都看着自己,每个人眼里都充满担忧和怜悯,有些心软的妇人想起自己家里的遭遇甚至抹起了眼泪,有的汉子恨声,“这该死的战乱,把人都逼成什么样了!” “好好的小娘子,哎~!~!” 有好心的大爷走到陈羽跟前,拍拍陈羽的肩膀,叹气道:“这位相公的娘子怕是想起了伤心事,还是早些送她回去歇着吧。喝一碗安神汤,睡一觉就没事了。” “哎,谁家没有伤心事,谁家没有死过人,希望再也不要打仗了。” 众人纷纷道是。 陈羽冲众人道了谢,抱起浑身冰凉仍在瑟瑟发抖的刘娘子走了出去。 夜里月色正好,照在地上流泻一地的温柔,陈羽抱着刘娘子,一时也不知道去哪里,两人就这样静静的靠着,慢慢的走着,相互吸取着彼此身上的温暖。 不知道过了多久,刘娘子开口,“我好了,放我下来吧。” “好。”陈羽瞅见河边的树下有个大石墩子,将刘娘子放下,想了想,又将外套脱下来,铺在石头上,“深秋露重,石头凉,你垫着坐。” 刘娘子坐在石墩上,石墩很大,容得下两人。刘娘子指着另一半的空位,看陈羽。 陈羽虽平日看起来放浪形骸的模样,骨子里却十分守礼,此刻刘娘子受了惊,他只挨着刘娘子另一边的石头端正坐下。 对面是一条绕城而过的河,在夜色下波光凌凌,似温柔的丝带又似黑色的神秘面纱,不禁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般的河边,京都的河边。 “它杀死过人!”刘娘子指着对面的河水幽幽地说。 陈羽转头看向她,眼前的人还是那样清俊的眉眼,消瘦的肩平日里总是如修竹般挺立,此刻却显得格外的单薄,经过方才,头发有些凌乱的垂下,因为隔的近,能看到原本白净的脸有些苍凉。 “我小的时候,看见它杀死了好多人。”刘娘子直直地看着眼前波光凌凌的河水,眼里有前所未有的恐惧与疲惫。 …… “那年我五岁,跟着爹爹四处游医,正好去到一个陈家村的地方,那村子一村的人都染上了时疫,爹爹医者仁心,留下来替他们看病。爹爹医术精湛,凭着一己之力,治好了村里大半的人。这原本是功德,可老天偏偏不怜惜好人,发大水,将一村子的人困在祠堂的屋顶上,眼看只有一个木盆能逃生,他们把生的机会留给给了我,让我活。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在我眼前被水吞噬。” “是我借了他们的命,我欠他们的很多人的命。”刘娘子转过头看陈羽,神情绝望又认真。 “所以我认真的活,哪怕在死人堆里取暖,跟乞丐抢饭吃,被人打得半死,我也要活!”“可我还不清他们……爹爹也再回不来~”刘娘子捂脸将头埋进胸前,肩簌簌发抖。 陈羽见惯了刘娘子平日坚强的模样,眼前的脆弱让他的心再一次软成了眼前河中的水。难怪那日,她一改常态在关前不顾危险,冲入敌阵,以一己之力扭转了整个战事,用自己的身躯护住了关内百万的百姓。 她总是这样,看起来冰冷,内心却比谁都火热。她,还是跟以前一样!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强大又脆弱的女子,缓缓伸出手,小心按上她颤抖的肩,“不,你已经还夠了,三地百姓的命都是你救的。你欠了许多人的命,但是你还了千千万万的命!” “这样真的可以吗?”刘娘子抬起头满含期待。 “可以!”陈羽点头,十分肯定的! 刘娘子这才放松下来,轻轻的将头靠在陈羽的肩膀。 陈羽低头看他,轻叹口气,“我也还不清。” “我欠一个人的命,一辈子也还不清。” 凉风轻卷着他们的发丝,似乎读懂了他们的忧伤,亦低声呜咽不停。 【新宅】 京都的风比北地更加地悲伤,漫天的白帐都在诉说着北元失去了多么伟大一个将军,百姓失去了一个多么难得的战神!与柔然对抗十余载,北元终将柔然赶进了漠北最深处,还边境百姓一世太平! 李老将军的葬礼举办的十分隆重,皇帝领百官亲自给里老将军祭祀,停灵柩七七四十九天方才发丧。 停灵的最后一日,李继、晋王都将赶来送李老将军最后一程。 人们盼望着,又惋惜着。 “过了这个驿置,前面便是京都了。”越是临近京都,陈羽似乎变了个人,没了嬉笑,没了快意洒脱,一日比一日地沉默。 “我让人通知了小宝,他今日会在城门口迎你,许久不见了,他一定特别想念你。”陈羽面上笑着说,不知道为何,刘娘子总觉得他笑里几分苦涩。 虽心有疑惑,但他不说,刘娘子自也不问。 京都城门,人流熙熙攘攘,守城的卫兵衣着鲜艳,肃立两旁,彰显着天子皇城的气派。但不知道为什么,刘娘子看着他们,脑海里浮现出那残垣断璧上的士兵,跟眼前这些卫兵比,他们看起来顺眼多了。 “娘亲,娘亲,这里这里。”一声清脆的童声打断了刘娘子的思绪,循声望去,却见绿芹领着陈小宝正站在城门口不远处,朝她欢快的挥着手。 陈小宝一边挥手,一边朝她噔噔噔地跑来,后面跟着绿芹一路小跑还不停地抹着眼泪儿。 未待刘娘子回过神儿,陈小宝已一头扎进了她的怀里。 绿芹紧跟其后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眼泪婆娑的看着刘娘子,“娘子,你瘦了,你吃苦了。” “呜呜呜,都怪绿芹没有用,没能跟着娘子,让娘子一个人在那兵荒马乱的地方受苦,呜呜呜!”绿芹边说边哭,又是高兴又是难过。 陈小宝也在刘娘子怀里一耸一耸的,看模样也是拼命忍住哭了。 刘娘子感受着怀里人儿小小的身体传来的温热,习惯性地僵了僵,却不似以往那般将他推开,哥哥?儿子?也……还不错吧,刘娘子一边胡乱地想着,一边僵着身子仍由小宝抱着。 陈羽在一旁看着,上前摸了摸小宝的头,将小宝从刘娘子怀里拉出来,叹道:“长高了,也结实了。” 陈小宝眼圈红红的,眼泪儿仍在眼里打着转,到底记得刘娘子先前的教训,没让眼泪流下来,将脸撇到一边,用袖子悄悄的一抹,咧开嘴笑,“是啊,师傅,我现在都长大了,可以保护娘亲了,您教我的功课我一日也没落下!”说着将胸脯挺的高高地,一脸希冀地看着陈羽与刘娘子。 “恩,不错。”陈羽赞许道,就连刘娘子也难得点头赞许。 陈小宝被二人的赞许喜的眉开眼笑,开心地接过刘娘子的包袱背在小小的背上,“娘,我们回家。”这边绿芹也牵着马,将刘娘子与陈羽拥在中间,欲一家人高高兴兴的往城里走。 陈羽却是停住没动,一改往日嬉皮笑脸地模样,只温和地摸着小宝的头,道,“为师还有事,就不和你们一道了,你陪你娘先回去,改天我来看你们。”说话时,面色隐约有些愁容,刘娘子在一旁看在眼里,心中不免暗自狐疑。 小宝刚见到师傅与娘亲,自是想与他们一起,听到陈羽不跟他们回去,心中虽有些不乐意,但也明白陈羽有事在身,便也乖巧的不再多言。 一路上,陈小宝拉着刘娘子,犹如叽叽喳喳的幼鸟,“娘亲,我听师傅信里说您一人背着那个竹火雷冲进敌营,将柔然人全赶跑了,是真的吗?” “什么?娘子一个人进敌营???太吓人了……”一旁的绿芹吓的魂儿也快掉了。 “娘亲,我以后也要当将军,跟您一样威风!”陈小宝继续嚷道。 “什么??我的小祖宗诶,当兵可不是说着玩……”绿芹眼珠子都快吓出来了,一个两个怎么这么让人不省心咯。 绿芹愁的快哭了。 …… 小宝叽叽喳喳的问,绿芹菜紧张的一惊一乍叫,刘娘子看着身旁围着的两人,不由地暗自摇头,却也随了他们。 走着走着,并不是往娘娘庙的方向,也没有进吃饭的馆子,却是来到了南城的一座三进的小宅院前,上面端端正正的写着“刘园”二字。 “这是谁家的宅子?”刘娘子看着眼前的宅子,这宅院虽然规模不大,但看起十分气派,并不是陈小宝这种幼儿能购置的。 “这是娘亲您的呀?是我们的家呀。”陈小宝乖巧的笑着答道,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噔噔噔跑到门前,敲门。 敲门声响,宅子的大门从里面被缓缓的打开,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精干的管家模样的人,见到陈小宝,上前恭敬的行了一礼,“少爷回来了。” 陈小宝点头,回头望向刘娘子 “夫人也回来了。” 那管家望向刘娘子,稍一打量,赶紧上前来行礼:“小的常福,见过夫人,芹姑娘。” “夫人一路幸苦了,府里一切都准备妥当,就等夫人回来。”常福说着,熟捻地接过陈小宝背上的包袱,牵过了绿芹手里的马儿。 刘娘子皱眉站在那里没动,看着绿芹和陈小宝,这二人哪里来的银钱购置如此的宅院,聘请如此的管家? 绿芹却浑然不觉,跟在管家身边喋喋不休地问,“常管家,屋子里热水烧好了没?娘子幸苦一路,要泡个热水澡,厨房的菜千万等娘子沐浴完了再做啊,菜凉了就不好吃了,还有寝室的火盆都要暖着,天冷,别把我们娘子给冻着了……”绿芹已然一副女管家的派头,看样子此宅院购置已久,刘娘子暗忖。 小宝见刘娘子不动,笑嘻嘻的过来拉着刘娘子的手将她拉进了园子。 园子三进三出,虽然外面看着没有什么,里面却是别致典雅,草木秀丽,显然是布置这里的主人动了心思的。 几进几转来到内院,院子当中有一颗高大的乌桕树,火红的树叶映红了整个院子,看着有些眼熟,乌桕树边有一口池塘,此刻时值寒冬,池子里的芙蓉却都开的艳丽,令人惊奇。池子边建有一座假山,假山山顶落着一座八角亭,亭上黑色漆底的牌匾上用草书写着“自在亭”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显得整个庭院有种说不出潇洒写意。 进得主厅,又有几个穿着一色绿色衫子的十一二岁的小婢女站成一排,个个生的娇憨喜庆。绿芹挺着腰上前,架子十足,“这就是我家娘子,你们以后要叫她夫人。” “夫人!”小婢女们排成一排行礼,一叠堆夫人响彻厅堂,惊得院子外的鸟都簌簌飞起,倒是让院子活泼了不少。 “行了行了,夫人乏了,你,你,还有你,果儿、豆角儿跟我一起伺候我家娘子沐浴,那个叫什么,唔,想起来了,豆芽儿和杏仁儿去吩咐厨房准备晚餐。” “是!”叽叽喳喳的小婢女退了去。 刘娘子揉揉脑袋,在椅子上坐定,倪着面前的二人,冷声道, “这是怎么回事?” 刚才还威风凛凛的绿芹跟陈小宝两个这会子像鹌鹑般,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这些果儿、杏仁儿,豆芽儿都是谁找来的?这么一大堆豆儿、果儿的,绿芹你这是要当饭吃?”刘娘子冷哼。 绿芹却是嘿嘿一笑,“娘子要是不喜欢,我再想别的名字”,说着真的认真思考起来。 “叫什么好呢??哎呀,看我这笨死了”绿芹一拍脑袋,恍然大悟。 “娘子平日里喜欢吃肉,这些果儿、豆芽儿全是素的,难怪娘子不喜欢,赶明我给他们改个小羊儿,小鱼儿,娘子你说好不好?”绿芹欢喜的拍手。 刘娘子揉着脑袋觉得更疼了。 还是小宝眼明心亮,见刘娘子不高兴,悄悄拉过数羊儿鱼儿的绿芹。期期艾艾的凑到刘娘子跟前,小心翼翼地说:“娘亲,是我自作主张,收下这个宅子的。” “我也是想着娘亲跟芹姨两个在那深山里,实在是太苦了,孩儿如今虽被朝廷允准了世袭广伯候世子,在府里虽然说比先前好了不少,但是买家置宅这样的事还是做不得主。师傅说他这宅子空着也是空着,而且朝廷还奖励了他更大的宅子,就更住不上了……” “你刚才说谁?”刘娘子忽然开口打断他。 “啊?”陈小宝正在想着如何说服刘娘子,被刘娘子忽然一问,愣愣的,半响才回过神来。 低着头,抠着手,小声道:“是师傅,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就算是师傅也不能凭白地占别人的便宜,要是娘亲不愿意,回头我自己去找……” “原来是他?”刘娘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抬头四处看了看,嘴角微微上扬,“今天晚上有什么吃的?饿了。”刘娘子忽然问道。 “有娘子最爱的红烧鱼,还有酱卤鸡,各色小菜”。方才还生气的样子,这会又饿了?难道生气饿的快些?绿芹傻愣愣地想,赶紧报上菜名。 “嗯,动作快些。”刘娘子催促道。 “还有,你的那些果儿、豆儿名字也别改了,省得明儿再跟我整一堆鸡鸭鱼的,”刘娘子随意的说着,颇有兴致的站起身,四处观看,看到新奇地还到处摸摸。 小宝和绿芹在边上看的一愣一愣的。 “娘子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绿芹扯扯小宝的袖子,小声问。 “应该……是高兴吧,你看娘嘴都裂开了。”小宝愣愣看着刘娘子答。 二人同时轻呼一口气,不管怎么样,只要娘和娘子开心,他们就开心。 【送葬】 安国公李固,戎马一生,忠君体国,身后配享一个武人至高荣耀,谥忠武,陪葬皇陵。 北元太和十六年,腊月初五,离柔然进攻北元已有两年的光阴。此时的京都,为李老将军送葬的队伍正从皇城正门出发,着麻衣孝服的孝男孝女们捧着白幡,扶着硕大的灵柩浩浩汤汤的从南门出,送葬队伍占满了整条街道。 满天飞洒的纸钱与寒风中的雪花卷在一起,挽歌郎凄切的挽歌与呼啸的北风和在一起,有前来送殡的王工大臣,有大道两旁自觉地换上素衣的京都百姓,他们中有人嚎啕大哭,有人呜咽垂泪,有人默默举袖擦泪。 正当人们都沉浸在巨大地悲伤中时,人们发现此刻的城门显眼处,站着一白衣人,他既没有哀切地哭泣,也没有撒一把纸钱,只静静地牵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远远地看着送葬的队伍的临近。 人群中有人停止了哭泣,好奇抬头望向此人。 他牵着白的马,穿着白的锦袍,黑色如缎的发束着精致的玉冠,莹莹如雪的面上有漆黑如墨的眸子,看起来就像天上临落人间的仙人。 “这人是谁???”有人好奇地问道。 “大概也是为老将军送葬的吧……”旁边有人答。 “他也太好看了吧……”有些小娘子忍不住低声惊呼。 “生的好看有什么用,不懂礼数,既不撒钱,连哭都不会么……”小娘子们的相公急急地道。 人群中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他,许多人窃窃私语,也好好事者对其指指点点。而这位白衣仙人,却一动不动,静静的看着越走越近的送葬队伍,神色哀伤。 “这人好眼熟呀,总觉得哪里见过……”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面熟。” “晋王!!是晋王!”不知道谁喊了一句,瞬间点醒了所有在场人的记忆,人群中出现了一阵骚动。 “真的是晋王?那个混世小魔王?太子的胞弟晋王??!!!” “嘘嘘,小点声……” “天呐,我没看错吧,真的是晋王。” “早就听说晋王会回来给李老将军送葬,没想到他真的来了,怎么长这么好看。”不少年轻的小娘子再一次低声惊呼。 送葬队伍很快到了白衣人跟前,队伍中缓缓走出了一个男子,虽身着麻衣孝服,亦掩不住他的英武高大。只见这人手捧灵牌,快步上前,朝着白衣人端端行了一礼。 “参见晋王!” 晋王放下马绳,走上前摁住那人的胳膊,轻轻摇头,“逝着为尊,将军不用行大礼,孤今日前来送老将军一程。” 行礼之人正是李固大将军之子,李继。 李继手捧着灵牌,被晋王拉着手,不便客气,也怅然叹道,“晋王亲自为家父送葬,父亲在天之灵一定也很欣慰。” 晋王神色凄然,松开手,缓缓从怀中拿出一根白色孝带,轻轻系在发冠之上,然后右手轻扶在李固的灵牌之上。 这一举动可惊呆了众人,晋王这是要以子侄之礼为李固老将军送葬!!! 李继也被他惊的微微一怔,晋王天潢贵胄,李固就是天大的功劳也担不起这样的举动;晋王还是皇帝之子,父在,子戴孝,对生父是不敬,皇帝定要降罪于他。 李继也觉得不妥,想要制止,抬头对上晋王漆黑如墨般的眼睛,眼睛里有哀伤、有不舍、更多的是执着与坚定。 李继从小与晋王一起长大,最是了解晋王的品性,虽然常常以放荡不羁的形象示人,但其实是最重感情之人,李固将军与他虽没有父子之实,却有父子之情,晋王就算明知道会受到责罚,也还是会坚持为李固老将军送最后一程。李继想起过往种种,心中激荡,猛一点头,与晋王一起并肩捧着李固老将军的灵牌回到送葬队伍中,挽歌郎又开始唱凄婉的挽歌,李继与晋王二人肩并着肩,像亲兄弟那般向城外走了去。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这还是那个混世小魔王的晋王吗?怎么跟记忆中、想象中的如此不一样? 有此感受的不只他们,另还有一人。 他是晋王?!!!此刻的刘娘子像被雷击一般,站在人群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陈羽怎么就成了晋王?自己一心要找的晋王竟是陈羽??!!! 阿羽?元羽!那个瘦高的总是抿着嘴唇的倔强小孩跟嘻嘻哈哈总没正经的陈羽?似乎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两人,面容却渐渐重叠。蠢笨如斯!为何自己从未往他身上去想?如今回想起来,有太多的疑点可追寻,难不成当刘娘子太久了,竟然连这样最基本的敏锐感都没有了?刘娘子呆呆地看着走在队伍前面的那个白色身影,不禁深深地怀疑起自己。 “是不是觉得很意外?”耳边忽然有声音响起。 刘娘子警觉地回头看去,却见一黑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自己身边,一脸地玩味。 刘娘子眼神微缩,“是你!” …… 李固老将军的离世影响了许多人,其中两个人影响最深。 一个是李继,作为李固的长子,陵前守孝三年,戍边事物由石敢当将军暂时接管,武崇从旁协助。另一个是晋王,晋王灵前为李固戴孝,明里皇帝不好说什么,但是暗地里也是发了好一通脾气,连带太子也受了训斥,晋王对训斥这种从来不在乎,只是连带兄长心里有些内疚。 太子的东宫,裹着厚厚的白雪,宫人们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跌落了屋檐的雪。 陈羽,不,应该是晋王元羽,走到了太子宫门口时,常寿总管早就立在殿前等着他。 元羽加快了些脚步,上前问道,“寿总管,阿兄在里头?” 常寿一边替元羽拍打肩头的落雪,一边笑着点头,“太子早就在里面等着你了,快些进去吧。” 元羽三步并作两步进了殿内。偌大的宫殿内,四处都摆放着炭火,将整个大殿内烘的暖洋洋的,但是元羽却觉得这个殿冷清的厉害,空旷的殿内空无一人,转过内厅黄色幔帐下,一个高瘦的皮肤苍白的有些过份的青年男子正伏案看着手里的奏章,不时的下笔勾勾圈圈。 大概有快两年没有见到阿兄,阿兄的身子似乎比之前更加单薄和虚弱,元羽不由得放慢了脚步,眼圈有些微红的看着眼前的这个人。 那人似乎有所感应,停下笔,抬头见是他,温和的一笑,“回来了?”回来了,简简单单三个字,充满了血浓于水的亲情,无论身在何处,都是心系温暖所在。 【人心】 元羽顿了顿,缓和好心情,扯开嘴角,咧了个大大的笑,大踏步上前,嘻嘻笑道,“阿兄,我回来啦。”说着捂了双手伸到太子眼前,神秘道,“猜猜,这次给你带什么了?” 太子元煜见到元羽如哄孩童般,摇摇头,笑骂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还要你拿东西哄我。不猜!” “这可是我在北地收到一颗上好的暖珠,据说将这珠子戴在身上,浑身暖洋洋的,跟在日头底下晒着一般,那滋味特舒服,你试试。”元羽说着,打开双手,里面显出一个鸡蛋大小的通体赤红的珠子,珠子浑身如火似霞,流光浮动。 元煜见这珠子确有些不凡,伸手将暖珠拿起握进手里。暖珠入手,便真如元羽所说,似冬日的阳光洒在身上一般浑身洋溢一股暖意,不那么灼热,又恰到好处地舒适。 “真是件奇物,你有心了。”元煜笑着伸出手拍拍元羽的肩,不知道是太用力了,还是不小心吸进了冷风。元煜忽然一阵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实在是单薄瘦弱,整个人咳得像一只大虾般弓起了身。 元煜弓着身,元羽的视线正好落在了元煜的身体的上方,一眼便可看见元煜弓起的背脊上颗颗脊珠影约可见。这哪里还像一个成年人的身体?元羽眼眶一阵湿润,心像刀宛了一般,不禁别过脸去,却只强忍着,轻轻拍打着太子的背,又递了几案上的一杯温水给元煜,故作轻松道,“你看我,这么大人了,还这么冒失,肯定方才走路急了,将冷风带了进来。” 元煜喝了口温水,渐渐止住了咳,缓缓坐回椅子上,喘着气断断续续地道,“怪你做什么,我自己身子不好,我自己清楚的……咳咳咳……”。 歇了口气,元煜又道,“你也别总这般小心翼翼……咳咳……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什么男人的自尊心这些……咳咳咳……在我这里都是虚无,你我身在帝王家,见过了多少生死,经历了多少艰险,咳咳……早就知道什么该放在心上,什么不该。何况人都有死去的那么一天,谁也避不了,没什么可回避的。” 元羽站在一边,听了元煜的话,再也忍不住了,红着眼低着头不发一言,只不停的给元煜抚着背脊。 “我这身子,能熬到现在,已经是上天垂怜了,比起以往,咱们两个遭的那些罪,现在不是好多了么。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你。”元煜说到这里,深深地叹了口气,将元羽的手紧紧的握了握。 元羽知道元煜说的是先前替李固老将军戴孝的事情,安慰道,“不过是弟弟言行不当,父皇训斥了两句,没什么打紧。赶明我去父皇哪里认个错就是了。” “你呀!”元煜总算止住了咳,缓了缓道,“为兄知道你最是念旧情,李老将军帮扶了我们兄弟二人这么些年,你不做些什么心里不安心,我又何尝不是。但是如今这形势……你可知道父皇为何训斥你。” 元羽看向他,难道不是他为李固老将军戴孝送葬不合礼仪? 元煜摇头,“你为李老将军带孝送葬,确实不合乎礼仪,但是以李固大将军在百姓中的声望,你身为皇家子孙,为他守孝送葬,也是体现了我们皇家对功臣的尊荣,即便是不合规矩,却为我们皇家赢得了人心。这一点,父皇为政多年,不可能看不到。” “那父皇他……”元羽不解。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也难为你,九岁就远离了朝堂,所以看不到朝堂里的这些弯弯绕绕。”元煜说道。 “这朝堂看起来风平浪静,但是实际上浪急潮涌。你我幼时,在长公主的压迫下艰难求生,幸亏有李固老将军联合一帮朝堂老臣扶助我二人,才得以有今天的局面。此次你和李继在北疆收复幽州等地,并将柔然击退至漠北深处,看起来好像是咱们打了个大大的胜仗。但是,如今你看,李老将军不明不白的薨逝,李继因守孝被暂退了军权。谢雍虽然被流放,但是长公主和杨简一伙人裹挟着什么也不懂的庆王在朝堂比先前的势力更胜。更重要的是,他们哄骗的父皇与你我二人离心。所以说,咱们现在比以前更加危险。” “那长公主不是说谢雍流放后,悲痛过度,闭门不出的么?怎么会和杨简还有瓜葛?”元羽惊讶地说。 “你太小看长公主了,也太小看杨简了。长公主这辈子为着父皇吃了不少苦,她谁都不爱,只爱自己,区区一个谢雍怎么值得她悲痛过度?还有那杨简,之前不过军中武人,龟缩在谢雍身后,谢雍倒台,自己却一跃成了安平候,掌管京城防务,深的父皇信任。谁又知是不是他让谢雍做了替死鬼?” “可是,谢雍是长公主的亲孙子,她如果知道是杨简设计谢雍,还会跟谢雍合作么?”元羽不解。 “这就是人心,有的人心里有亲人,有骨肉,有的人心里只有权利,只有自己!长公主如此,杨简更是如此。”元煜叹道。 “那父皇就看不到他们的狼子野心么?”元羽道。 “怎么会看不到,只可惜,咱们那位父皇……”元煜怅然,“这世上最怕的不是刀剑,却是疑心二字。若非疑心,你我二人如何会这些年如此艰难,李固老将军又怎么会……” “李老将军?阿兄是说,他……”元羽震惊不已,元煜这句话让他几乎灵魂出窍,难不成李老将军的死跟父皇有关?这也太匪夷所思。原先,他也对李老将军的死有过疑心,但是这些疑心最多是对长公主他们,但是此刻,阿兄话里话外的意思竟然是父皇……难道他不知李家刚为国戍清了边关?难道他不知他守护了北元的万千百姓?难道不知道他不知李家对他的一片赤忠?他又怎能不知?!!!元羽不敢相信,可他深知阿兄心思敏锐又是谨慎之人,断不会无缘无故的说此番话,又想及自己与阿兄幼年若不是他的不管不顾,又怎会屡屡遭人暗算?想到这里,元羽心凉成一片。 “这世上最难猜测的就是帝王心,帝王的心里……”元煜说到这里戛然而止,抬头看着窗外屋檐上挂着的一弯明月,没说完的话,元羽懂,帝王只有权利天下,没有妻子,没有儿子,更何况一个臣子??? “你如今既已打算重回朝堂,便再不会像外面那般逍遥。以后,为兄怕能看护你的时日不多,你要保护好自己,不要轻易的去冒险。”元煜拍拍元羽的肩膀,深深地嘱托。 元羽感受着肩膀上传来的重量,心里一阵苍凉。这世上原本有太多的无奈,皇家之人与百姓皆是如此。但是他不甘心!皇帝心里不在乎兄长的生死不在乎他这个儿子,他来在乎!朝堂不在乎那些百姓,视他们如蝼蚁,他去在乎! 自然,还有她! 【后爹?】 “有心事?”元煜见元羽面色仲怔似有异样,不禁开口问道,以前很少见他如此。 “没……没什么”,元羽被元羽一问回过神来,连连否认,只是脸却倏地红了。 元煜有些奇怪,上下认真的打量了一阵元羽,忽地笑道,“是有心上人了吧,我们阿羽终是长大了!” 知弟莫若兄,元煜一语中的,元羽被猜中心事有些不大好意思,“我不早就长大了么?” 元煜笑而不答,只道,“傻小子,对小娘子脸皮可不能太薄,我等着早日吃你的喜酒。” “哪又那么快。”元羽面上越发的红了,连连摆手,偷瞄兄长一眼却看到元煜一脸老父亲状地欣慰地看着自己,实在是被看地浑身不自在,忙道,“阿兄我还有别的事,改天再来看你。”说着,飞快地逃也似的跑出大殿。 元羽跑的飞快,身后传来一阵响亮的笑声,惊得屋檐的积雪簌簌落下。常寿站在门口正看着外面的大雪,忽的听到太子久违的笑声,转身见元羽匆匆从里面走了出来。 常寿热泪盈眶,上前拉住元羽激动的道,“太子与王爷不愧兄弟情深,王爷一回来,太子笑的都比往常大声了些。” 元羽本来脸上极为不自在,听常寿似乎话里有话,看了看四周并无他人,轻声询问道:“阿兄在宫里情形究竟怎样?” 长寿长叹了口气,絮絮说了起来,“太子难呐!如今陛下几乎不理朝政,将大半个朝政教给太子处理,说起来是对太子的信任,但是太子的身体哪里经得起这样的劳累。” “这也就不说了,如是陛下与我们太子一条心,即便是累点也没什么,我们当下人的多照看照看,可是,晋王您是人中龙凤,知道做的多错的多的道理,那长公主和杨贵妃还有庆王等人天天明里暗里的使绊子,还有前几天……” 说道这里,长寿停了停。元羽知道他说的是自己触怒皇帝,让太子受过的事。 常寿到底是太子跟前的老人,只轻轻一提就揭过了,继续说道:“那杨简不知道在哪里弄来一道人,说是可以练就长生不老的丹药,迷的陛下整天跟他们在内宫里炼丹打坐!更可气的是,陛下现在对杨简他们简直是言听计从,就连太子劝了几回,都被陛下给骂了回来。” “炼丹?父皇怎么会信这种事,就是三岁小儿也知道这是妖道糊弄人的把戏。”元羽惊讶道。 “您还别说,我私下打听,那道人倒是有几分道行,陛下自小胸口疼的毛病,吃了这道人的药,竟然好了不少。不过总是些妖道的些奇门左道的伎俩。我只怕长此以往,不仅陛下与太子离心,这大元的大好江山……”长寿说到此处,停了嘴。 元羽这会子倒是冷静下来,长公主一党不除,太子和朝廷就一日不得安宁,就算是父皇有意放任,也要跟他们清算清算了,只是阿兄的身体虚弱,想到这里,元羽朝长寿行了一礼;“寿总管,你说的我都知道了,阿兄的身体就有劳你照看了。” 常寿侧身避开元羽的行礼,躬身道:“老奴自幼守在太子身边,定好好守好太子,请晋王放心。” 元羽点点头,回首看了一眼太子宫,转身离去。 兄长的病的如此严重,得要尽快找到那老道人口中传说中的玉魂才行,虽然听起来有些玄乎,但却是他最后的希望。只是那道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寻起来越发的麻烦。元羽骑着马胡乱地想着心事,不知何时,抬头一看,竟不知不觉来到刘园的门口。元羽停住马,定定地站在门外一射之地,隔着门缝,看着里面溢出柔和的光有些出神。 她此刻在做什么呢?元羽看着刘园的门,怔怔的想。 忽然门从里面被打开。 不会被她发现了吧??元羽吓了一跳,牵起马绳,不知道是要随时逃开还是准备随时下马。 门缝里却探出一只小小的脑袋,看见元羽,惊喜地叫道:“师傅!”原来是陈小宝! 元羽悬起的一颗心落了地,又隐约有些失望,朝小宝道,“怎么是你,你的娘呢?”说话间装作不经意地趁着小宝身后的门缝朝里探了探。 “娘走了。”陈小宝从门里走出来,瘪着嘴。 “走了?走去哪里?”元羽惊住。 “不知道,娘没说,悄悄地走的。”陈小宝瘪着嘴,一张小脸愁苦地很,“竟连师傅你也不知道么?” 怎刚一回京就走了?元羽心中一阵空落,“莫不是惹你娘生气了?” 元羽倏地睁大眼,又歪了脑袋不吭声,似乎努力地回想何时惹娘亲不高兴,只是想了半响,却呆呆怔怔地没想出来,“我没有惹娘不高兴呀。先前你送给娘的这个宅子,娘开始是有些不高兴,后来听说是师傅你送的,还不是开开心心住下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走了,芹姨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你说什么?”元羽原本心情失落,这会听了陈小宝的话却忽然来了精神。 “我说我没惹娘不高兴”陈小宝小声地重复了一遍道。 “不是这句,是下面一句。”元羽追问。 “下面一句?”陈小宝摸摸脑袋,“娘开始是有些不高兴,后来听说是师傅你送的,还不是开开心心住下了。” “对对对!就是这一句,你说你娘住的很开心?”元羽兴奋地说。 陈小宝点点头,“开心啊,娘开始不高兴,应该是责怪我们不该随便接受别人送的宅子,可是后来一听是师傅你送的,娘眼睛都笑弯了,我还从来没有看见娘笑的那么开心呢。” “你娘真的开心?我还怕你娘不喜欢呢,我想你娘肯定不喜欢那些规矩,特地选的几个没经过□□的淳朴地小婢女服侍她,还有常总管,我也吩咐一切听娘子的吩咐,不许多言,那厨子是我专门从江南请来的顶好的厨子,专门给你娘做好吃的,还有那个荷花,你知道吗?冬天不开荷花,我让人引了屋后的一股温泉水养着,才能四季常开……”元羽越说越兴奋。 “师傅你是不是喜欢我娘?”陈小宝忽然打断他,两个圆溜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元羽。 “……喜欢你娘??我怎么会喜欢……咳……你个小孩子怎么这么问。”元羽避开陈小宝两个乌溜溜的大眼睛,现在小孩子怎么懂这么多,好烦。 “你不喜欢我娘?”陈小宝失望道。 “怎么不喜欢!!!”元羽下意识地反驳,话一出口,便后悔了。跟个小孩子说这些干什么,更何况自己为陈小宝的师傅却惦记着人家的娘,总觉得自己有些忝为人师。 “我喜欢你娘,你会不会讨厌我?”元羽犹豫了片刻,小心地问道。 “不会呀,我喜欢娘,也喜欢师傅,你们都是我喜欢的人。我娘早就被我爹给休了,还差点丢了性命,如果不是舅舅来得及时,小宝恐怕早就没有娘了。而且,娘也喜欢你呀,娘被休了以后,一直闷闷不乐,但是只要是看见师傅你,娘就很开心呀,娘开心,小宝就开心,娘喜欢的人就是小宝喜欢的。师傅,你要真的喜欢娘,就去把娘给找回来。等再长大一些,我袭了爵,我就将你们一起接进府供养你们天年。” “你小子真能想,你府里还有个爹呢,你不要啦?”元羽噗嗤一笑,拿手扯扯小宝的帽子。 一提到小宝的亲爹,小宝撇撇嘴,神情极为的不屑。陈小宝自幼就不受侯府一家子待见,他爹陈子然又是个游手好闲整日流连于烟花丛中,出事后,更是变得孤僻乖张,见到小宝非打即骂。在小宝的心中,对于亲爹的那一丝丝期待恐怕早就在责骂中化作云烟。 元羽大约知道这孩子在亲情上有所不足,所以想法才异于常人。心中不仅一软,扯着小宝帽子的手轻轻的落在他的头上,拍拍他的头,笑道“不过,你有这个心,算我没白疼你。” “不早了,你先回府里,等我找到你娘在告诉你。” “好,一言为定。”小宝虽与元羽呆的时日不算长,但小孩子心思最为敏感,心里知道元羽疼他,这会子听见元羽要去找他的娘,高兴地举起小手指,要与元羽拉勾。 “嗯,拉钩!”元羽也笑着伸出手,一大一小两个手指勾在一起。 【消息】 京都北城的商业街上有一处不起眼的门脸,卖着与周边货栈相似的货物,货栈里客人不多,只有一两个客人在随意挑选着货物。 掌柜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中等身材,略有些福相,看起来和善好打交道的样子,身上穿着商人惯常的绸布长衫站在柜台边翻看账本。 一名年轻的伙计从外面进来,径直走向柜台,摸出一个小木盒递给正在埋头算账的掌柜。掌柜正算的专心,腾出手接过了木盒瞟了一眼,刚准备低头继续算账,忽又抬头定睛仔细一看,惊讶的看向伙计。伙计朝掌柜点点头。掌柜迅速地将木盒装进袖筒,合上账本,叫了声伙计招呼客人,便转身进了内堂。 踏进内堂,掌柜从袖筒里拿出木盒,小心的打开,木盒里躺着一枚赤红羽毛。掌柜将羽毛举到眼前细看,这枚羽毛通体红,末端有一圈墨黑。确实是羽令!掌柜点点头,将羽毛依旧收入木盒放入怀中,只是方才还还和善的双目,此刻显现出一抹习武之人才有的精光一瞬即逝。收好羽令,掌柜回到大堂,跟年轻伙计轻声交代了几句,年轻伙计点头出了门去。 随后,遍布京都的二十多个货栈大大小小小货栈的掌柜、伙计开始频繁的进出各类货栈、酒肆、乃至妓院。 不出数日,一叠厚厚的各色地消息便摆在了元羽的案头。 “我们这几年潜伏在京都,不仅掌控了京都大半个商市,更是几乎将朝堂各个官员摸了个遍,他们谁和谁私相授受,谁家有几处宅子几处产业,甚至有几房小妾都摸的清清楚。公子这些年的谋划总算没有白费”。 元羽左下方站一人跟元羽细细的汇报着,此人正是先前收到羽令货栈的掌柜,你若细细看,会发现他跟程乾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身材比程乾略圆润,却是程乾的双胞胎弟弟程坤。 说起这程乾程坤两兄弟,二人本是武林中人,江湖人称“漠北双雄”,武艺十分了得,是元羽几年前在外历练的时偶然结识,这其中还有一段故事。 武林中人,但凡有些真本领的,大都有些傲气,一般并不愿与朝廷中人接触。程乾程坤兄弟凭着一身武艺在外闯荡颇有名气,但性子耿直,两人生活却一直过得清苦。兄弟二人家中有一老母,二人对老母亲十分孝顺。一次兄弟二人外出时,家中老母被人欺凌差点致死,恰巧被路过的元羽所救下,元羽见老人家孤苦一人怕恶人再回来找老人家麻烦,便想将老人家接到京都妥善安置。兄弟二人几日后回家见老母亲不在,一打听说是自家老娘被恶人欺负还还被人掳了去。兄弟二人这下气坏了,一路追着元羽要为老母亲报仇,后来才发现弄清楚原来是搞错了,错将恩公当仇人,兄弟二人一边对元羽感激不已一边心怀愧疚,为报答元羽对老母的救命之恩,兄弟二人便自愿跟随元羽左右。有两位武林高人干原追随,元羽自然乐意之至,于是哥哥程乾便随身跟着元羽做了暗卫,弟弟程坤为人机敏,几年前被元羽通过麻老的商网,安排到了京都的货栈收集京都的情报网。原本元羽只想让他在京都以经商为名义暗中掌握朝廷官员的动态,没想到程坤做了几年货栈不仅将信息网建立起来,还几乎拿下了大半个京都的商市。 元羽听了程坤的汇报,捏起一张纸片,笑道,“嗯,收获不错。难为你,习武之人,整日混迹于商市酒肆,憋坏了吧!!” “我们整日和那些当官的在一起,吃喝享福,哪里算什么幸苦,没公子和大哥幸苦。”程坤笑嘻嘻,看着大哥程乾。 原来程坤一进晋王府就被程乾拉着诉了不少苦,说什么自己如何沦为看家护院和伙夫,后来竟然连冰糖葫芦都被逼着学会做了,简直是没法见人了,听的程坤哈哈只乐。 “你莫再笑我,我可是你亲大哥!”程乾郁闷的要死,原本只想找人诉苦,没想到自己的亲弟弟都来笑话他,心里暗恨早知道就不该跟他说。 “好好好,我不笑。咱们说正事。”程坤嘴上说不笑,脸上还是止不住的笑意,看的程乾只咬牙。 收了玩笑,程坤看元羽:“公子下一步如何计划,需要我们做什么?”。 元羽趁着方才两兄弟斗嘴时,一张张翻看了案前的纸张,越看越惊心,越看心中怒意越深。这些朝堂的官员,几乎一半是长公主的党羽,除此不说,各个私下里生活奢靡成风,相互争豪斗富。更有过分的是,庆王的娘家小舅子石冲与长公主的侄孙谢凯两人斗富,一个竟将京都的丝绸一夜买光,只为缠绕在自己宅院的树上。另一个却将蜡烛拿来当柴烧! 漠北的百姓遭受战火的荼毒,还在水深火热之中,为温饱发愁,这些朝堂的大臣竟骄奢淫逸至此!元羽动了气,就是不为清楚长公主一党,也要灭了这些蛀虫毒瘤! “兵书云,擒贼先擒王,既然他们打着庆王的幌子,咱们就从庆王开始!”元羽捏着纸,冷声道。 “是,我们这就去安排。”程乾程坤见元羽脸色有异,也郑重起来。 证据既已经到手,接下来就等好戏开场! “你们打听到刘娘子的下落了吗?”元羽忽然想起一件要紧地事。 元羽同刘娘子之事,程乾对程坤也提起过,知道这是元羽心中之人,程坤自是不敢怠慢,当下会回禀道:“前几日前送葬之时,看到她与一黑衣人在一起,再之后就断了联系。” “黑衣人?”元羽奇道,这黑衣人找刘娘子会有何事? “属下还发现这名黑衣人与公子要找的木道人来往甚秘。就连陛下宫中的道人也与这二人有关。”程坤继续道。 “黑衣人?木道人?宫里道人?他们究竟密谋些什么?你速速去查。”元羽倏地冷了脸,不用想,此时与那杨简、长公主亦脱不了关系。 “是!”程坤程乾齐声领命分头查看,二人待要下去,元羽从后面叫住他们,沉声嘱托道,“务必护好她。” 她是谁,兄弟二人心知肚明。 …… 【状告】 几日后,京都的刑司衙门忽然接到一份状子,一纸状纸激起了千层浪! 原来这纸状子是东升街张屠夫的儿子状告庆王小舅子石冲石小相公霸占他家家产,并将他爹毒打致死!衙门接了状子没几日竟又牵出了庆王府幕后指使。 平民状告权贵,还牵扯到了庆王!!!怎能不让整个京都哗然? 一般来说,平民百姓就算是被权贵欺负了,也不敢吭声,又或偶有传到刑法衙门,衙门里的官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竟然有胆子大的平民百姓一纸状书将庆王小舅子给告了,不仅告了还牵扯出庆王府,人们莫不惊讶万分,也激起了更多人的目光。 虽然说衙门的官家平日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真的有人铁了心不依不挠地递状子,衙门的官家就必须得接,不仅要接,还得公布世人一个结果!因北元立国时间不长,高祖皇帝为了顺利拉拢民心,沿袭了前朝的律法以治国。且今朝律法保留了前朝诸多习惯和制度,以让百姓能快速适应和归心新的朝廷。故而律法治国成了北元治国的根基和根本,就连皇帝本人也不会轻易去撼动律法的权威。 但是对于久经官场熟知官场规则的大人们来说,百姓告管家,还是涉及到庆王府,就是要查,也无非走个过场,最后都是轻拿轻放了事,除非是谁铁了心得罪庆王,官场中人,心思通透的很,于是原本伸长了脖子准备看这一场热闹的,都打了退堂鼓。 可世事偏偏又有那么几件出人意表!刑法衙门的主官许攸是月前刚上任的一名年轻人,秉性刚正,最是看不惯权贵欺压百姓。接到诉状后许攸不像那些走过场地老爷们,竟真的认真查起了庆王府来。 消息传到了庆王府,气的庆王摔桌子骂娘!!他没想道还真有不开眼的会来查,虽然办事的是府中奴才,但是哪一件不都是他在背后默许。这一查恐拔起萝卜带出泥,原本只一件事,眼见着就要查出一堆的事儿来。 庆王看着跪着的家奴,越看越生气,越想越烦心,忍不住上前一脚狠狠地朝家奴踹去:“杀千刀地贱民,竟敢告本王!” 那家奴被狠狠地踹开,又老老实实的爬了回来,俯首求饶道:“王爷息怒,这件事是小的出面,衙门也没有证据查实是王爷指使的,小的一会就去衙门自首,绝不会牵扯到王爷半分。” “算你识趣”,庆王气撒出去,语气也平复不少,“你家里头,本王不会亏着他们,你知道怎么办。” 有庆王这句话,家奴千恩万谢的磕了头。 …… “你听说没?庆王为了霸占张家宅院,杀死了张屠夫。”城墙根下,三三两两的百姓拢着手聚在一起说着闲话。 “听说过这事,好像开始说是石小相公,后来衙门查实原来是庆王府,说是为了扩修园子强占了张屠夫家的老宅,张屠夫起先不允,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屈从了。”有人插嘴道。 “不是不是,我听说没有从,那张屠夫烈性,还一度闹进了官府,只是去官府问话没几天,不知怎么的就死了,到最后宅子还是被占了去。” “原来是这样,可怜。那庆王的王府已经够气派了了,整个东升街都快给占了大一半去了,怎么还要修?就为了一处园子白白逼死一条人命?”有人愤愤不平。 “这你就不知,这庆王修园子根本不是为了自己修的。”一个卷着裤脚矮瘦个子汉子插进来低声道,“那园子是替长公主修的。” “长公主?庆王干嘛给长公主修园子?”有人不解。 被问的那矮瘦子故意卖着关子,被再三催促,才慢悠悠的说道:“就说你们泥腿子上不了大雅之堂,那庆王的心思岂是你们能猜透的。” 有人笑骂,“就你不是泥腿子,你裤子上的泥点子还没洗呐。” 其他几人等着听故事,打断那人,“什么泥腿子不泥腿子,快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人矮瘦子见大家等的着急,且吊足了众人的胃口,才慢悠悠地继续说道:“庆王虽然不是皇后所生,比不上太子尊贵,但是庆王的娘确是在陛下哪里十分受宠。前阵子庆王妃又生下个小皇孙,咱们那位陛下爱的跟什么似得,当下便赐了王爵。你们说,如果你们是庆王会怎么想?” 拢着袖子的几人面面相觑,摇头。 矮瘦子斜着眼嗤道,“自然是再进一步。” “再进一步?都是王爷了,再进一步不就是太……”有人低声惊呼。 “对,他肯定得这么想。要说咱们这位太子倒是位好太子,只可惜母亲去得早,扶持他的李老将军过了世,李小将军丁忧三年,太子现在在朝中是孤立无援呐,身子还弱,还有位不成器的兄弟,我看恐怕是迟早被庆王给拉下来。” “话不能这么说,太子那位兄弟前些日子李老将军送葬之时我看见国,颇是个人才,并不像传言那般纨绔。” “那位晋王就算改邪归正,毕竟根基尚浅呐。”有人摇头。 “你们说这么多,这些跟长公主又有什么关系?”有性子急地问。 “这你们就有所不知,那长公主一手将陛下带大,几乎等同于陛下的亲娘,跟你们这么说吧,咱们陛下对这位长姐那是言听计从。那庆王也是聪明,知道要想那个位子,得从长公主身上着手,巴结着给长公主造园子,只是没想到到惹出这么一桩祸事。” “这庆王为了争夺太子位,就能如此草菅人命,我看就是当了太子将来也不是什么好皇上。我觉得现在这个太子就很好。”有人愤恨道。 他一番话倒是得到了大家一致认同,立刻有人接过话头,“就是,王公贵胄的,有几个人在乎老百姓的死活,那百姓在他们眼里,还不跟踩死一只蚂蚁容易?” 说道这里,大家默默地叹了口气,那些人都是高高在上,他们就是再不乐意谁当太子,也不过闲聊说说罢了,日头西斜,人群渐渐各自散去。 类似的谈话出现在茶馆,酒楼,甚至官宦人家的下人中间,也出现在北元皇帝的耳朵里。 “把这个逆子给朕叫来!”皇帝气的将桌上的奏章掀翻在地。 下面站着的太监,见皇帝发怒,匆匆地领旨了而去。 【帝陵】 庆王案持续发酵了多日,朝廷终于传来消息,庆王由于管教下人不严,被罚禁足家中闭门思过。 没几日,又传来旨意,庆王成年已久,按照惯例当奔赴封地,即日起领旨离京,无旨意不得归京。长公主听闻后匆匆赶过去求情,只可惜,这次皇帝铁了心,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连长公主的面的都没见。 翌日,庆王府的车队浩浩汤汤在诸人地注视下默默地离开了京都。 元羽与程乾、程坤两兄弟站在城墙之上,远远的望着庆王离京的马车。 “这就走了?”程乾喃喃道。 “莫非还舍不得?”程坤揶揄道。 “我不是这意思,只是觉得奇怪,这未免也太简单了些!庆王就这么走了?!”程乾一脸不可置信,“他可是庆王诶!皇帝宝贝孙孙地爹诶!!有长公主做靠山诶!!!想那张屠夫不过一介贫民,就算我朝律法严苛,庆王怎会受这么重的惩罚”? “这你就不懂了,让庆王受责罚的是因张屠夫起,但不因这件案子止。”程坤叹道。 “不是张屠夫的案子那是啥?”程乾面露不解。 “是民心,也是人心。”元羽看着庆王远去的车队,幽幽地说道。 世上最难猜的是人心,世上最可怕的也是人心。庆王和长公主再怎么争权夺势,也不该试探一个帝王的心,哪怕一个看似“温和”的帝王,也有他不可触碰地逆鳞。 程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想了想又问,“下一步怎么办?” “庆王都走了,自然轮到那位了……”程坤笑。 那位是哪位啊?拜托你们说话能不能不要这样让人猜来猜去啊!程乾面上一脸严肃地点头,内心却狂叫不止,当大哥的不要面子的吗? “走”。元羽转身下城墙。 “去哪儿?”程乾急急地跟上问道。 “城外帝陵。” “帝陵?啊,我知道了,是去找他。”程乾兴奋的说道,哈,这一次自己总算猜对了。 一旁的程坤笑而不语。 北元帝陵在京城向西二百里的双峰山附近,天然地帝王陵寝宝地。而东峰的万佛寺乃北元皇家寺庙,供奉众多高僧,一为修行弘扬佛法,二为北元帝陵的先祖们日夜诵经祈福,保国运永盛。 帝陵的大门处新搭了一个小小的草屋。屋前一株老树下摆了一张竹桌,围着几把竹椅,幽静的山中不时传来几声鸟叫,鸣翠山谷,不由让人想起那首“石潭白鱼自出没,草屋老树相因依”的诗来。 元羽慢悠悠地走到竹椅前坐下,叹道,“果然是好地方,世外桃源也不过如此!” “心不静宁,哪都不得自在。”一个声音在屋内响起。 “你说的对,回来以后,我的心一直都不自在。”元羽撑着下巴,看着远处地群山幽幽道。 “喝水。”一个长身挺立的男子从屋里走了出来,手上端着一壶水和几个粗陶碗,虽一身粗布衣衫,仍旧遮不住他浑身散出的不凡气势,正是帝陵守灵的李继。 元羽一笑,接过茶碗,随手斟了两碗递给身后站着的程乾程坤兄弟,又斟了一碗自己拿着喝,边喝边问,“怎么样?你这几个月过得还习惯?” 李继笑了笑,也坐下,“没什么不习惯,没了那些乱糟糟的事,反倒能专心练武,近日来武艺倒是有所精进。” “哈哈,那好,有机会要好好切磋切磋。”元羽哈哈笑。 “好啊,就怕你撑不过一个回合。”李继打趣道。 “这话未免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吧。”元羽俊眉一拧,假装怒道。 两人玩笑了一二,李继收起了笑,正色道,“近日的事,我听说了。庆王离了京,想必你费了不少功夫。别的不说,那愣头青许攸用的倒妙得很。” “若不是为了兄长,我真的想跟从前一样快意江湖,或者跟你一样,结庐于山中。但是朝中乱象已久,父皇又一味地只知权利制衡,可叹苦了天下众生。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李继点点头,二人均是落拓君子,原不喜这些权谋之道,但正如元羽所说,有许多时候,不得已而为之。“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想找你帮忙。”元羽道。 “你要我做什么?如今我不在军中,朝中明里暗里的插了不少人进去,应该是想趁着我这几年丁忧,想慢慢削弱我对李家军的控制。不过你放心,我会替你守住漠北军”。 “辛苦兄长,我来是想让你帮我另外一件事。”元羽沉下眸子道。 “哦?是何事?” “我记得当初你说,谢壅联合柔然还有契丹高句丽等国是其属下一个使者前往。” “对,是一个叫高进的内管,常年跟随谢壅左右。”李继仔细回想了下,说道。 “据程坤在京中的情报来看,那高进跟杨简往来甚秘。”元羽细长的手指扣着桌面,若有所思的说道。 “杨简一直以来依附于谢壅,那高进与杨简有所往来也不足为奇,你怎么忽然说起了这件事?莫非……”李继想到一种可能,讶然。 元羽点点头,“如你所想的那样,谢壅与柔然等国勾结应该是出自杨简的手笔。一边利用谢壅除掉你,一边除掉谢雍,作为谢雍的亲信不仅能接受谢雍在朝堂中的势力还能获得长公主的支持。” 李继接过去说道,“杨简这人出自军中,本身资历不深,这一手在朝中文武占全,当真好算计!有人说他爬到现在的位置是靠运气,我倒是觉得是他老谋深算。此人你要当心!” “我记得你当初有个手下叫徐况,是杨简安插在你身边的眼线,之前是身陷囹圄,就是因为他?”元羽问道。 “是有这么一个人。莫非你是想通过他。”李继恍然道。 元羽点点头,追问道,“兄长觉得是否可行。” 李继沉思片刻,道:“此人我还算熟悉,虽然当初陷害与我,秉性倒也算太差,也受了杨简的胁迫,必竟家中妻儿均在杨简手中。” “他作为杨简计划的最重要的一环,应该是对杨简的整个计划有所了解,兄长能否说动他出来作证是杨简怂恿谢雍勾结外地,陷害与你?”元羽道。 “这个……我试试!”李继点头道。 “如此,那就谢过兄长了。”元羽笑道。 “自家兄弟, 说甚谢字。”李继淡笑。 【夜煞】 “为何带我来这里?”刘娘子看着眼前漆黑的山洞,冷声问。 “怎么,现在跟我说话都这么没规矩了?身为夜煞之首的“冷修罗”,连声主公都不会叫了?”刘娘子身前一个黑袍男子听了她的话,缓缓停住身来转头说道,这人虽嘴上说着责怪的话,面上却是噙着一抹温和地笑,像是慈爱地长辈看着最在意的晚辈一般。 然而刘娘子却知道这人可不是什么慈爱长辈,而是这世间最令人心恐惧地恶魔,哪怕是强大如她,每每面对此人,心中都忍不住一阵发冷,幼时那修罗炼狱般地经历所带来的恐惧感如跗骨之蛆般瞬间便横亘在她眼前。 刘娘子皱了皱眉,努力想将心中杂念撇了去,却仍无法静心。即便如今重生为人还是依旧无法躲过他的影响,刘娘子扭了脸垂下眉,心中仿若不甘一般低低地道,“我已不是夜煞。” “哦,是吗?”黑夜人玩味的看了刘娘子一眼,笑了笑,没再说下去,转身继续向二人身前的山洞走去。山洞黝黑,那人虽已中年模样,但脚下步履却十分轻松,几步之间,便很快隐入了山洞深处。 刘娘子盯着眼前的黑影,眸子闪了闪,终是提步跟了上去。 两人来此地之时,已是傍晚,日头西斜,山洞里就显得幽暗。若是寻常人,在如此幽暗的环境定是连走路都十分困难,但刘娘子与那黑衣人却脚下生风,走的极快,一看就是长久地在幽暗环境中训练出了夜视的本领。 如此约莫走了一刻,狭长的山洞逐渐变的宽敞起来,前方现出一方空地,空地上方有一线峡谷,谷中落下一丝洞外的光线来,正好洒在地上一个人的脸上,光线下此人脸上一条疤痕贯穿整个面目,血肉翻飞,而脸上的伤和身体内正所受的折磨让此人表情痛苦至扭曲,因而显得格外狰狞,看上去让人触目惊心! “你猜猜他是谁?”黑衣人闲闲地走过去,踢了踢地上的人。 刘娘子皱眉不语,虽为夜煞杀手,同样取人性命,但如此折磨人致死却非她一贯所为。 黑衣人见刘娘子盯着那男人沉默不语,大笑起来,“怎么?几日不见,冷修罗也有了菩萨心肠?” 刘娘子扭过脸不去看地上的人,亦不理黑衣人。但她心中却隐隐地被黑衣人的话触到,他说的没错,以前的她有一颗冷酷的修罗心,但如今,她心境早已经变了,已没了杀气,不知道如今的自己还算不算一个合格的杀手? 黑衣人笑了一会,缓缓止了笑,继续说道:“说起来,此人你应该听过,李继麾下大将徐况,先前与柔然一战中出卖李继,卖主求荣,这样的人死的一点可都不算可惜。” “你说这些与我无关,我亦没兴趣知道。”刘娘子冷冷回道。 “哦,当真没兴趣?那你又跟着我做什么?”黑衣人转身看着刘娘子,面色揶揄。 “我就想知道当年究竟是谁暗算与我。”刘娘子说到这里,不由地想起了晋王,脑中一瞬闪过幼年时的阿羽倔强执拗的样子,下一刻又想到他化身陈羽时嬉皮笑脸的模样,若真是他……刘娘子内心第一次被搅的烦乱无比,面上却仍是沉静如水。 “莫急,你很快就会知道。”黑衣人像是看穿了刘娘子的内心,嘴上依旧温和,眼里却闪着这世上最冷酷的芒。 …… “徐况死了。” “徐况死了?!”元羽诧异地看着前来回禀的程坤,一脸地不可置信。徐况当日背叛李继,后谢壅倒台被罢去官职后归隐田园,只一心守护着妻儿老小,彻底成了一个隐居乡野的村夫。如此一个人谁又会杀他呢?若是普通的寻仇,以徐况的身手,当不至于死的无声无息。若是对方是高手,又会是谁要杀他呢?莫非是杨简?听到了自己要去寻徐况的风声而先下手为强? 想到这里,元羽俊眉一拧,沉吟道:“查到是谁所为?” 程坤不愧是元羽手下负责情报网的重要人物,更是享誉江湖的高手,又惯常做事谨慎稳妥,对于徐况之死早已摸了个七七八八,当下面色沉静地回道:“当是夜煞!” “夜煞?”元羽一时愣住,他从未听过此名,听起来倒像是一个组织。 程坤见元羽面露疑惑,便接着道:“先前我们追踪刘娘子时候,看到的那名黑衣人应该就是夜煞组织中人。说起来,夜煞是一个十分神秘地杀手组织,专攻暗杀!我先前在江湖上时亦有所听闻,黑煞组织中高手众多,其中又以“冷修罗”为最,据说此人武功深不可测,执行任务以来从未有人从她手上逃生过,且手段狠辣,为人冷漠,故而被江湖人称之为冷修罗绰号。即便我兄弟二人纵横江湖多年,若与此人对峙,恐也少有胜算。” “夜煞组织早年间在江湖上还算活跃,暗杀目标不仅涉及江湖人士还有不少朝堂中人。后来不知为何逐渐隐入江湖。我原以为是解散了,没想到如今又看到夜煞现身。” 程坤将夜煞组织地始末徐徐地道来,当说起“冷修罗”,脸上又敬又畏,可以看出程坤对于那位传说中的“冷修罗”倒是有种特别的感情。 “徐况幼时从军,从未听闻有涉足江湖事,这夜煞为何要杀他?若如你所说,夜煞既已隐入江湖,为何忽然又现身?”元羽暗暗思虑,总觉的这其中恐怕与长公主杨简他们脱不了干系。 “你去给我查清楚,他们究竟有些什么阴谋,所为何来!” 元羽沉了声,原本以为扳倒庆王多少削弱长公主一脉的势,没想到他们与江湖势力或也有勾连? 还有刘娘子,她为何与夜煞在一起,又是否会有危险?先前听程坤提起过那木道人也夹杂在中间又是所谓何? 眼前的局势更像是蒙了一层雾,朦朦胧胧,远比他想象中更为复杂。 【年宴】 腊月过后便是年! 一年多的战乱,让百姓们更加地珍惜这个年,京都的大街小巷中处处洋溢着浓浓的年味儿,在外奔波了一年的人们也俱都在此时也赶着归了家,与家人们共享团圆。 刘园的花厅里,绿芹与陈小宝一大一小两人,歪着脑袋,撑着下巴守坐在门前,望着门外夜空中时不时爆响的烟火,两人俱是满脸愁苦。 “娘子过年都不回家,难道一点都不想我做的菜了么。”绿芹苦着脸叹。 “哎,别说了,娘亲又不要我了。”陈小宝瘪了嘴。 二人身后一众的小婢女们,什么果儿、豆角儿们原本开开心心的正吃着年夜饭,转头看见这两人愁眉苦脸的样子,忽然间也觉得嘴里的肉不香了。总之,因着主人刘娘子不在,刘园里整个一副愁愁满满,凄凄惨惨地模样。 “吱,……嘭!”一声爆竹的炸裂声忽然在刘园的院外响起,尖锐的爆响声惊地院内的众人一愣。 陈小宝率先反应过来,噌!地站起身来,蹬!蹬!瞪!地向外跑了出去。很快,院外便响起了小宝惊喜的叫声,“师傅,师傅!” 原来是“陈羽”来了。 绿芹和一众婢女们也闻声跑了出去,只见院外,陈羽身后摞着半人高的烟花,手中还各拿着一个窜天猴,笑嘻嘻地看着小宝。 原本都是十一二岁的孩子,就连最大的绿芹也不过十五六岁,孩子的心性。此刻见了这老大一堆各色的烟花,方才还愁眉苦脸的众人此刻俱都眉开眼笑起来。 “来,都拿进院子里去,这些都是买给你们的,今天通通给它放光。过年嘛,要热热闹闹的才好。”“陈羽”冲着众人说道。 于是众人便七脚八手的跟着抱着烟花的程乾进了院子。除了又沦为哄小孩的苦力的心中一万个委屈的程乾,余下的都些娇嫩的小婢子,烟花爆竹原本男孩子爱玩的玩意儿,小姑娘们习惯凑在跟前看热闹,真要自己亲手去放,胆子小的姑娘们便有些不敢。也有胆大的,嘻嘻笑着上前捡了喜欢的烟花,便要点火放起来,好比胆大憨直的绿芹,一时间,欢笑声和爆竹声在刘园响起,应和着年的热烈传了出去。 小宝仰着小脸看着天空绽放的烟火,拍手笑着叫着:“真好看!”,笑了一阵,小宝随即想到什么似得,收了笑望向身旁同样仰头看向远方夜空的“陈羽”。 师傅在想念娘亲了,可是娘亲,你究竟在哪里啊?!小宝心中暗暗唤道。 闹了一会,夜色渐浓。元羽便吩咐管家常福将小宝送回广伯候府。常福乃太子宫总管常寿的兄弟,是元羽心中可信赖之人,有他照看护送小宝,他才放心。 …… 此刻的宫中,皇帝元晷正在贺岁大殿夜宴群臣。王室诸人和有些品阶的官员们均在场。晋王元羽自九岁离宫,这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盛大的群宴,着实不大习惯。然而因着兄长太子在,终归还是要到场的。 元羽到的时候,夜宴已经开始。皇帝元晷端坐在皇帝龙座之上,接受众人的三叩九拜的贺岁大礼。礼毕,有礼官一一为众人赐予皇帝的福礼。有的人收到的是皇帝亲自书写的字画,也有的收到一些寓意吉祥的小玩意,价值也根据皇帝的心意有厚有薄,不管赐礼如何,均是天子恩泽,皇帝赐的福气。元羽收到的则是一方砚台,中规中矩,赐礼既不轻也不薄。 贺岁礼毕,宴饮开始,这时候便不如方才那般一板一眼规矩森严,众人放松的吃着菜肴,观赏歌舞,也有交好的同僚互相闲聊。宴席过半,酒半酐。皇帝元晷看起来心情甚好,吃了不少酒,兴头正足。 一场歌舞完毕,皇帝左下方坐着的一个着紫色道袍的道人徐徐起身,走至大殿中央,面对着皇帝朗声颂道:“新春佳节庆团圆,年年岁岁贺新春,万迎贵客厅堂坐,乐园赏悦华歌宴!” “弟子张胜恭祝皇帝陛下千秋万岁,龙体康健,长寿无疆!” 嗤!好好的道人不做,偏要当着王工大臣们的面卖弄起诗词,还是些不登大雅之堂的打油诗,却被他做作的好似惊世巨作般,元羽心中嗤笑道。他早就注意到皇帝身边这位紫衣道人,先前亦听常寿提起过,此人仗着陛下宠信在宫中装神弄鬼,原本对他就没什么好印象,此刻见了本尊,不仅毫无道家中人的仙风道骨,反倒一副阿谀之相,元羽心中更是嗤然。 元羽不嗤这张胜道人,皇帝却是分外在意,笑吟吟地受了张胜的贺,和声问道:“张仙师今日莫非有什么好物要献与朕?” 张胜抿嘴一笑,“陛下当真妙算,弟子早就备下一礼,今日要献与陛下。”说着,张胜从怀中掏出一只金丝楠木的锦盒递上前去。 皇帝一看这锦盒,早已料到定是张胜近日又得了好的“仙丹”,当下喜不自胜,忙让身边的侍人上前取了来。侍人奉上的锦盒,皇帝亲捧着轻轻打了开,只闻一阵异香传来,一颗金光闪闪地丹药赫然立于锦盒之中。 “好,好!”皇帝龙颜大悦,当即赏赐了张胜黄金千两,各色珠宝两箱。 张胜乐喜滋滋地收了礼,却不退下,笑着继续道:“弟子多谢陛下厚赏,只是弟子今日这仙丹是为一礼,另还有一份大礼比这仙丹更要珍贵千万倍,要献与陛下。” “哦?究竟是何物竟比这仙丹还要珍贵千倍万倍?仙师快快呈上来。”皇帝被张胜说的勾起了兴趣。 “陛下说笑了,这大礼可不是一物,而是一人。此人乃弟子同门师姐,道行比弟子不知要高出多少,弟子今日将师姐引荐给陛下,从此陛下座前又有一道家高人在陛下左右,岂不是比这区区一枚仙丹更为珍贵?还请陛下准许了弟子的请求。”张胜一张巧嘴如簧,只将这位师姐说的天上地下,更引得皇帝兴趣更浓。 “张仙师道行便如此了得,令师姐竟比仙师道行还要高,准!准!仙师快些将师姐请了进来罢。” 元羽却在一旁听的只蹙眉,原本一个张胜便已经让宫中闹的乌烟瘴气,如今还要再来一个祸害。元羽越看心中越是厌恶,正想起身禀了父皇将妖道二人逐出宫去。 还未待元羽起身,只见门外一侍人便引了一人进到大殿之中。 此人一进殿,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只见此人一身素色道袍打扮,身形高挑且瘦削,一头乌黑似漆的长发被简单挽作一个道姑头,只用一根寻常的桃木簪子簪着,笔直地立在哪里,宛如一株苍翠的劲竹,清丽出尘。她只往那里那么轻轻地一站,便成了整个大殿最引人注目的中心,明明身上眼里平静如水,却又气势如虹,只见她眉目似华,如仙似画,与之相形一众盛装的贵人们竟比成了凡夫俗人! “怎会是她?!”元羽脑中似被雷电击中,瞬间五魂出了六魄,只愣愣地盯着眼前那熟悉又陌生的人儿,脑里一片空白。 【国师】 此刻,被刘娘子惊魂出窍的,不止元羽一人,大殿中另有一人也被刘娘子惊的从椅子上站起,不顾御前礼仪地指着她连连惊呼:“你!你!你……” 一连好几个你,道明了此人心中的惊恐,这人正是刘娘子昔日的婆家家公广伯候陈裕安。 刘娘子循声望去,见了是他,眉间不由地微微蹙起,冷冷瞥了他一眼。虽只是轻轻一瞥,但眼中的寒意已让广伯候心中微微地抖了抖,这人……这人分明是死了,怎又活了?不对,虽是同一张脸,可这人眼中的寒气与周身的气质看的让人浑身发冷,气质如此的不同?到底是不是她?广伯候心中犹疑不定。 “侯爷即便是见了如此绝色佳人,啊,不,是仙姑!也不应当着陛下与众人的面,如此的失礼啊!”广伯候隔壁桌的杨简此时也站起来,一把拉过广伯候的胳膊,嘴中看似善意实则戏谑地说道。 广伯候被杨简一拉,回转过神,见是杨简,不由想起了幼子陈子然的悲惨“遭遇”,心中一时怒气升起,一甩袖子,愤然坐下,低头不语。 一方小插曲方才落下。 刘娘子淡然地上前,对着皇帝元晷微微一礼:“见过陛下。”她既没有自称弟子,又没有用道人身份自居,甚至没有禀名道姓,且面色也一贯的面无表情。虽语气与往常相比,已是缓和了三分,但落到众人与皇帝的眼里,依旧是冷若冰霜。 皇帝从未见过有人在他面前如此的冷淡,当下心中便有些不悦,冷冷地望向一旁的张胜。 张胜此人机巧,见皇帝面色不虞,赶紧上前道解释道,“陛下勿怪,我这师姐性子自小便冷清,即便是对师傅亦是如此这般,并非是对陛下不敬。况且师姐道行比弟子不知道高多少,所以才不似弟子这般俗气。” 张胜这一番话说的巧妙,一边解释了师姐的冷清来源于性格,并非针对皇帝,另一面的言下之意,刘娘子是高人,高人有高人的清高,并不惜自嘲自己俗气,以衬托刘娘子的不凡。 不得不说,张胜很懂皇帝的心思,几句话便化解了皇帝心中的不快。 皇帝元晷甚至心中暗暗高兴,张胜说的不错,但凡有些本事的人大都脾气秉性异于常人,这道姑虽冷了些,倒也还算知礼,倘若真能炼出比张胜还好的丹药,这些倒也无妨。当下元晷缓和了脸色,伸手示意道:“仙姑免礼,朕听张仙师方才说仙姑乃他同门师姐,道行竟比他还要深些,不知仙姑擅长哪些法门?” 皇帝一脸期待地看着刘娘子。 那边元羽从方才的惊诧中缓了神,一双眼死死地定在了刘娘子身上,心中却十分黯然:多日不见,她似乎比先前更瘦了些,又更冷了些,她怎么都不曾向自己这边看上一眼,难道是恼自己未言明身份?元羽心中五味杂陈,一边心底盼着她看到自己,又怕她看到自己却又恼自己?元羽只觉得一颗心纠结的快要缠成了麻绳,更遑论去深思她为何忽然来到这大殿之上。 “法门倒是不懂,不过我倒是略懂些生死之事!”刘娘子依旧神色淡淡地答道。 “竟能参透生死?!这!!还叫不懂法门?!!这才是最大的法门啊!好好好!!快,快,仙姑请上座!”但凡皇帝无有不求长生,乍一听道刘娘子的生死之言,皇帝简直喜地眼睛都放了光,连连请人赐予刘娘子列席贵宾上座。 元羽却是面上一阵古怪,她口中的生死,恐怕不是这么个“生死”罢! “恭喜陛下又得一高人,既然仙姑道法超然,陛下何不将仙姑封为国师,伴侍御前?”此刻一直在一旁未发一言的长公主元蓉忽然出了声。 “长姐言之有理,传我诏令,封仙姑为我朝国师,与张仙人一同侍奉御前。”皇帝金口一开。 长公主与皇帝都开了口,众人纷纷向皇帝道贺,自此刘娘子入宫侍君一事落了定。 一声声唱贺,让元羽眸色闪动,心中翻滚不已。此刻,他终于压下了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念,认真思虑起,她为何来宫里?长公主又为何要让刘娘子接近皇帝?莫非她竟是长公主元蓉的人?可之前她明明对谢壅和长公主一脉表现出极大的厌恶,如今又为何与她们为伍?元羽直觉得百思不得其解,只恨不得将她拉到跟前亲自质问一翻,可眼下,他只能怔怔地看着那抹倩影,暗自伤神。 有了刘娘子的出现,夜宴的氛围越发地高涨。皇帝高兴,群臣自然分外地热情,大殿中一派热烈,唯有元羽心中烦乱,再也无心宴饮,默默地抬头看了眼太子元煜,乞求太子兄长将自己放出宫去。 元煜早就注意到元羽神色古怪,行为异常。这会元羽拿眼神看过来,元煜心领神会的点点头。元羽征得了太子的同意,如临大赦,逃也似的离了席。 元羽离了席,元煜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又瞅了瞅皇帝坐下的刘娘子,方才元羽神色异常仿佛就是从此女进殿开始,元羽方才的样子倒是与上次提到心上人那般,莫非此人竟就是阿羽的心上人?元煜面色变幻,这…… 元羽离了席,原想着要出宫,可当真退出了大殿,一想到刘娘子还在这宫中,心中又舍不得走。如此矛盾着,元羽烦乱地绕着宫墙闲步而行。他边走边想到两人初见的模样,又想起了他们一起深入契丹共同谋划的场景,还有她带着竹火雷孤身一人闯进敌军解救万千百姓,和她在河边脆弱失落的样子,往事种种,让元羽心逐渐清朗起来,不论她入宫的目的如何,她绝不可能与元蓉为伍为祸朝堂、祸害百姓,他信她! 想通了这些,元羽静下了心,转身正准备折回,忽的却看到身后站着一人,虽隔了些距离,在夜色和灯影下映照下那人面色忽明忽暗,却不妨碍他一眼认出那人正是他心心念念、惹的他心烦意乱的今夜新鲜出炉的新国师,刘娘子! 【信你!】 她不是在夜宴?为何会来了此处?!莫非……她方才一直跟着自己? 元羽直觉脑袋嗡嗡作响,方才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此刻又如小鹿般乱撞了起来。可是方才她在大殿之上瞧也未曾瞧自己,难不成眼前这人是自己失心疯出的幻觉?元羽赶紧使劲揉了揉双眼,却见面前那女子分明笔直地立在哪里,脸上一贯的冷清的倪着他,只看的他心如沸水,烧的他脸都有些红了。 “你是跟我来的?”元羽直愣愣向那人说了一句,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哪有这么笨的问话?也许人家只是路过,也许也跟自己一样出来透气呢???嗨!笨死算了!元羽心中悔恨交加。 刘娘子立在廊道中,远远地瞧见元羽一副痴愣地模样,虽着了一身华丽的王袍,被困于这权利争夺的宫墙之中,周身终究掩不住“陈羽”身上的三分不正经与七分不羁,刘娘子眉头微微动了动,点头道了声,“是。” 元羽脑中此刻正神仙打着架,忽悲忽喜地,乍一听道对面刘娘子干脆利落的一声“是”,倒惊地他呆住了。瞬然间,他只觉一阵喜意由心底只窜脑门,冲的他不知说什么好,连手脚都无处安放,只有嘴角的笑意止也止不住地越咧越大,乐地看不清眉眼。 元羽咧着嘴傻笑,那边刘娘子却一个转身,隐入了身旁的一片树丛的阴影之下。 元羽心领神会,赶紧快步跟了上去,两人一同站在无人的树影之下,数月未见,再度站在一起,元羽只觉有一肚子话要说,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气氛奇妙的静默了片刻,刘娘子倒先开了口:“你可知道我是谁?” 恩?!怎么和想像中的不一样,元羽愣住,莫非是考验她?旋即笑回道,“你是谁?你不就是……”元羽差点脱口而出,但话未说完他便顿住,她是小宝的娘?她是武崇的表妹?她是御前新封国师仙姑?不,这些都不是她,她是谁?他总算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其实他心中隐约有个答案,但或许是因为内心过于的期盼,乃至于他不敢去想更不敢去答。 刘娘子静静地盯着元羽,仿若看穿他所想一般,顿了片刻,再次开口,“你当真没认出我?” 刘娘子此话一出,元羽只觉灵魂再次被击的七零八落,“你……你!你是……使君!!!”珍藏多年的名字一经说出口,压抑在胸中的感情便再也忍不住随之宣泄而出,元羽急急地上前一步,一把按住面前那人纤细的肩膀,细长地指节因内心过于的激动和震撼,有些微白发抖。 刘娘子也抬头看着她,时隔十年,他们终于再度重逢,然而她冷漠的眼中并没有两人重逢的喜悦,其中反倒暗藏着一些莫名地情绪让元羽有些不明白,下一刻,只听刘娘子一字一句问道:“你,为何要杀我?!” “我?为何要杀你?!”元羽愣住,也顿住!他慢慢松开按在她肩上的手悬于空中,面上一脸地不可置信。她,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为何要杀她?可笑,他什么要杀她!!!他怎可能杀她?!!!! “我先前可是如今的模样?”刘娘子,哦,不,使君仍旧一瞬不一瞬的盯住他继续问,眼中情绪翻滚! “不是。”元羽下意识地摇头,使君幼时模样依旧清晰地深刻在他脑中,除了与眼前人一模一样的冷漠外,脸部轮廓并无一丝相似之处。记忆中的使君与眼前这人分明不是一人,但又确属一人。任谁都会觉得这件事相当的怪异,甚至惊悚。但元羽并未觉得怪异也未感觉惊悚,早在第一眼见她的时候,他心中就觉得是她,无从作证,只凭直觉,就是她!只是,此时,他无暇顾及这些,心底另有一事让他疑惑,方才她说的那句话究竟什么意思?!为何他大脑变得如此迟钝? “你为何杀我?杀我?杀她?有人杀了她?!!!”元羽在心中喃喃地念着,反复领会话语间的含义,再猛地抬头看着她那不一样的脸,他似乎确认什么一般,心忽如利刃贯穿,疼醒了他!难怪!难怪他这些年的游荡江湖苦苦地寻觅,甚至搜遍整个北元也无她一丝线索,难怪他自第一眼起,总觉得那分明是两人的刘娘子却与她一模一样?倘若不是他接触过那木道人,知道些生死轮回之事,他简直都要觉得自己是得了失心疯!!!原来!原来的她早已不在。是谁?究竟是谁!!!怎么敢?!!!他在心中怒吼,方才还玩世不恭的一人,此时只觉周身寒气忽起,显示出心中极大的怒意和杀意! 使君一言不语,只一瞬不瞬地不放过他身上一丝一毫地盯着元羽,将他身上的变化一点一滴地全部看入眼里。有疑惑?有不解?还有心疼?!以及无以复加的愤怒和杀意!就是没有一点躲闪与悔恨!记得那日,在契丹之时,那契丹首领要将她留置契丹,他便也是如此这般生气,他……使君低了头去,不是他!不会是他!她心中默道。困于心中许久的结在此刻终于化了开,让她陡然觉着一阵轻松,间或还夹杂着一丝连她自己也道不清说明的欣喜。不管怎么样,只要不是他,就好!使君如此对自己说道。 心结已解,疑惑仍在。使君压下心中莫名的情绪,抬起头来,从怀中摸出一方令牌,递向元羽。 元羽方才一度燃爆的怒意,在使君递过来的令牌时,稍稍腿了去些,却依旧脸色沉沉,接过递来的令牌,喃喃道,“黑羽令?怎会在你这里?” “还记得那年我们在江州官道上被一群悍匪所劫持险些丧命,后被一个官眷所救?”使君问道。 “记得,那官眷还带着一个小女娃,我当日为了感谢他们母女的救命之恩,将令牌赠与小女娃。莫非……”说道此处,元羽怔住,刘县令,刘娘子刘晴娘,莫非刘晴娘竟是当年那个小女娃?这……今晚不知是第几次的惊诧,只让人叹于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这可比话本子上写的更加精彩,元羽无声地笑。 使君看着元羽一脸的不可思议,心中了然,那日她知道真相的时候亦是这般。只能说,世事难料,也太巧合了些罢。 “你说,这黑羽令是你兄长给你的,世上仅此一枚?”使君继续问道。 “是,当日兄长给我黑羽令时,确实说这枚黑羽令十分罕见,不知道什么材料所铸,世上只此一枚。”元羽此刻似乎从方才一系列的冲击中凝过神来,只是双眼微眯地看着虚空。 “当日,杀我之人,身上便有一枚黑羽令。”使君沉默。 “……”元羽总算知道方才她为什么问他为何杀他! “你信我么?”元羽转头看着使君,这个他一生中最在意的女人。 使君也回看住他,冷清的眸子平静且少有的柔和,“之前不知,现在,我信你”。 “我信你”,三个字虽是冷冷清清,但在元羽耳中却堪比世上最动听的话,烫慰人心。 “谢谢!”元羽低了头靠近他,眼轻悬于她额头上空,轻声道。 “?”使君不解地抬头对上他近在眼前的眸。 “谢谢你信我,更谢谢你,回来了。”元羽眼沉如水,拢住了她。 【来历】 静默良久,元羽轻轻松开使君,开口问道:“当年分开后,究竟发生了何事?你能告诉我吗?” “当年?”使君抬起头,神色略有几分迷离,当年的事似乎已经十分久远,又似乎近在眼前。 “那日,你走后,我便在粥棚中的乌桕树下等你,满心期待你带着好吃的回来。只可惜,我没等到你,却等来了另一个人,天底下最冷酷无情的人。”使君慢慢回忆道。 说起那人,使君似乎不大愿意去回想,顿了一下,眉头微微皱了皱,接着道,“他将我带回一个叫做黑煞的杀手组织,亲自教我习武、识字、暗杀、计谋等等。总之,一个杀手需要会的东西,他通通都教给了我,且远远不止。他说我是天生的杀手,不仅身体底子好,也跟他一样冷酷!我幼时不懂什么是冷酷无情,我只记得爹爹的话,要努力活下去,只要活着才又希望。于是,为了活着,我拼命的学习各种杀人的技能。事实上,果真如他所说,我很快就被训练成了一名出色的杀手。” “十五岁那年,我接到第一个任务,去刺杀一名江湖客。第一次执行任务,我发现这江湖客本事实在是了得,我对所学武功已经极其自信,可就算我倾尽经年所学,与他激战了将近三天三夜,依旧未能杀了他。不仅如此,我身上还被他手上的一柄奇怪的弯刀伤的无一处是完整的。我差点以为我刚出江湖就要被人所杀,有些不甘心。我想着爹爹临终时说的话,要努力的活,我既还可以站着,不到最后闭眼,绝不可放弃,于是,我便撑着又与他缠斗了半日,直到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终于倒了下去。然而我却没料到,原来那江湖客与我激战几日也早已经是强弩之末,我倒了下去,他亦晕死了过去。真是老天助我!我摇晃着站起来,上前给了他一刀,结束了我这场刺杀,也终于完成了我的任务。那时我挺开心,只道我终于完成了任务,可以继续活下去,却不知,原来被我杀死的那人叫丁南刚,凭一柄“赤弯刀”在江湖上行走,十分有威名。如此一个知名刀客却被我一个初出茅庐的无名之辈刺杀,自那以后,我便成了人们口中的闻风丧胆的夜煞杀手“冷修罗”。 “如此过了几年,有一天,他交给我一个奇怪的任务。却不是杀人,而是从一个人手中去拿一个叫“玉魂”的东西。我并不知玉魂是什么?但作为一名合格的杀手,我只需要听从指令完成任务即可。于是我拿着他们给我的线索,去到一个偏僻的小镇,去找那个身有玉魂的人。很快,那个人便被我找到。我问他是不是有玉魂?但他听了我的话,拔头就跑。我追他至一个山脚下,那人无路可退,我便再次问他愿不愿意交出玉魂,他仍旧不肯。于是我们打斗起来。我原本以为他武功不怎么样,不然也不会一见我就跑,却没想到他武功远远高于我的想象。可以说,他是我当杀手以来,除了“赤弯刀”以外,碰到的最厉害的一个对手,只可惜,我亦非初出茅庐的小姑娘,仍他再厉害也终于败在我手中。正当我从他怀中拿到那个叫做玉魂的东西,却被人从背后偷袭。那偷袭我的人是我的同门师兄,人称冷无极,武功极高,我被他用暗器打伤,这时又出现另一个男人,蒙着面,趁着我与师兄二人激斗之时,拔刀向我后背刺来,彼时,我们正与师兄酣斗,无暇分身,眼看着就要被他一刀所伤,我从手边扯出一片叶子以做暗器将我师兄击退,然后翻转身,躲开那男人的刀,抓住他胸前的衣襟,不料从他胸前掉出一枚令牌来,那令牌我十分熟悉,是你的黑羽令,而那人面具底下的轮廓也好像十分熟悉,有些像你,我一时愣住,不料那人趁我分神之际,左手一枚尖刀插入我心脏之中。那一刻,我只觉得血从我身体里喷涌而出,我再也来不及思考,便死了过去。” “再后来的事,你应该知道了,我死而复生,重生在刘晴娘身体里。但当年的许多事,我始终都不明白,为何我要被同门师兄所袭击?那个杀我的人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你?而你又为何要杀我?但我又不能确定那人是你?我唯一确定的是,那人手上有一枚黑羽令,跟你的一模一样。当年你说过,世上只此一枚!”使君说完,看着元羽,原先迷蒙的眸子此时雾气蒙蒙,更加迷离。 元羽有些心疼的看着她,很想再次将她拢入怀中,但是此刻,他明白他更需要跟她一起弄清这些事的来龙去脉,他将方才她那一番话细细思索一番,沉声道:“若我没记错,当日我将此物给了刘晴娘,刘晴娘便一直带在身上,直至转到你手中,说明这枚黑羽令一直在她那里。若,当日杀你之人身上也有这枚黑羽令,要么是仿制?” “不可能是仿制”使君缓缓摇头,这黑羽令我见过,不会有错。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要么这世上应该还有一枚连我兄长也不知道还存在的黑羽令。”元羽分析。 这倒是有可能,使君沉吟道,“你可知道黑羽令的来历?” “这枚黑羽令虽是我兄长给我的,说起来应该是母后传给我们的更合适。那时,我年幼,还不大记得事。听闻兄长说,母后生前曾遇一高人,说母后命中有劫,赠与此物或可保住性命。于是我母后便将此物极尽珍惜。只是,后来阿母病逝,这枚黑羽令却未曾救母后性命。母后却说,高人所赠,必有缘由,即便是没救的了她性命,也是缘分。便将此物又转与我阿兄。” “阿兄自幼身体孱弱,阿母说也许此物救不了她或可救保阿兄性命。只是,母后逝后,我兄弟二人在宫中饱受劫难,兄长身体越发的不好,这黑羽令却从未发挥过作用,我便想,也许母后当年所遇之人不过是个江湖骗子,而此物也不过是骗子用来哄骗母后之物。甚至兄长将黑羽令给了我,我只当它是寻常的信物,所以当年才慷慨赠与刘晴娘。”元羽缓缓说道,面上似有一丝连自己都不信的自嘲。 使君却对这段故事好似十分感兴趣,追问道:“那高人说此物能救人性命,可说了如何救?” “并没有。”元羽摇头。若是他知道如何救,他早就用此物治好兄长的病,也不至于至今兄长依旧饱受病痛的折磨。不过……元羽忽然记起了一事“我好像听兄长提起过苍凉山,只是我查过,世上并无苍凉山。” “苍凉山?!!!”使君眼中微缩,娘娘庙中的那棵树!!!她赶紧从怀中拿出早先从树种剥下来的牛皮纸。 抖开牛皮纸,只见“苍凉山,玉魂”几个字跃然纸上! “玉魂!!!”二人异口同声,脱口而出! 看来,这黑羽令应该跟那玉魂有关,而玉魂似乎又于苍凉山有所联系。还有那神秘的木道人,黑衣人,长公主,夜煞!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指向这两个字。两人对视一眼,似乎对有些事情隐隐有些明白。 “你可信我?”这会轮到使君问元羽。 元羽静静地看着使君,当年两人尚是幼童,便历尽艰难,同生共死,如今?他莞尔一笑,“那还用问。” “如此便好。”使君将牛皮纸与黑羽令一同收入怀中,与元羽对视一眼。 “要走?” “要走!” “那,注意安全!” 使君点头,嘴角难能的微微一扬。 虽只是小小一个弧度,却晃的元羽睁不开眼,心中暗道,真相……是时候弄清楚这一切! 【春祭】 年后,春月一瞬便至。 按照惯例,每年春分日,皇帝便会带着众大臣,前往近郊举办隆重的“祭春大典”,以祈求一年的丰顺。 说起这“祭春”,也有称祭社,社则通“江山社稷”,而“社”与“稷”指代土地与谷神。皇帝祭祀这二神,祈求雨水充沛,谷物丰登,家国安康。 民间百姓也有祭社活动,在春分日,人们敲锣打鼓、摆上猪羊瓜果等祭品请神食之,却是祈求保一家或一族的兴旺。无论是皇帝“祭春”大典还是民间百姓的祭社活动,都是人们对天地自然、神明的敬畏,也是国主和家主代表一国一家对国对家前程的最虔诚地希冀。故而“祭春”大典是全国上下都十分重视的一件大事!典礼也举办地十分的隆重! “祭春”大典之日的前一夜,皇帝要沐浴斋戒,静心思过,潜心祷告。大典的当日,皇帝着繁复地祭祀礼服、礼冠,祭祀过程中需礼仪规范严整,不能出一丝错漏。是以,“祭春”大典对于皇帝来说,实在是一件辛苦的差事。 皇帝元晷年轻之时也算是勤勉,近几年却日益懒政,对于“祭春”大典总以身体不适为由,将祭祀一事交于太子元煜代为行事,虽太子元煜身体亦十分虚弱,但对于“祭春”大典却仍是一丝不苟地完成。 今年,皇帝陛下一纸诏书,让许多人惊掉了下巴。 皇帝元晷今年要亲自参加“祭春”大典,不仅亲自参加,还将“祭春”大典的地址选在了远在江州的“太和山”。 太和山,是道家的发源圣地,被人誉为“天下第一仙山”。可是不管太和山在道家名气中如何盛重,这与“祭春”大典本无大的干系。但皇帝却说,此仙山是离神明最近的地方,在此处“祭春”,最利于与神明沟通,将魏国上下的希望与祈盼传给神明。 近几年,皇帝信道,朝中人人皆知,去仙山是为“祭春”祈丰还是为求仙问道,大家心里明镜一般,只是皇帝既明旨意已下,说明皇帝心意已决,太和山之行就定下行程。反正春日春暖花开,正好可借机踏青,一举两得。 元羽心中却另有所想,世人只知道太和山是道教名山,却不知道这太和山在百余年前,还有一个不为众人所知的称呼,名叫“苍凉山”! “苍凉山”!若不是他近日听太子兄长元煜偶然讲起,无人知道原来他苦苦查询的苍凉山原就是道家名川,苍凉山! “苍凉山!玉魂!”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恐怕这撺掇着皇帝“太和”祭春怕是与这“玉魂”脱不了干系。元羽双眼微眯,冷光浮出,看来,他们终于要开始行动了,狐狸既然已经漏出的尾巴,看见狐狸还会远吗? 皇帝既已诏书亲自“祭春”,太子今年倒是可以歇歇气了。 “兄长身体不好,替父皇春祭了这许多年,今年总算可以好好歇一歇了。”太子中宫,元羽叹道。 “你当不去“祭春”大典就能歇?父皇不在,这京中的政务不也还是你皇兄我的事。”太子元煜笑着摇头。 “兄长处理政务,也应当注意身体。不过此次,兄长留在京中,我倒是放了心。”元羽若有所思。 “你可有什么事瞒着为兄?”元煜看着元羽,缓缓道。知弟莫若兄,元煜与元羽兄弟二人从小相依为命,两人的性格相互也是极其的了解。元羽回京后,元煜便知道元羽私下有所行动,不过,只要这些事在他能力掌控内能确保元羽安全,元煜不在乎他做什么。但眼下元羽要做的事,似乎连他亦无法掌控局面,是以,他隐隐有些担忧。 元羽似乎也明白兄长的担忧,事情到这种地步,需要兄长的帮助,自然更要将此中究竟说与兄长明了。 元羽沉吟片刻,道,“兄长可记得苍凉山。” “苍凉山,记得。前几日,你曾问起过我苍凉山与太和山之事。怎么?”元煜奇道。 “你可记得当年母后将黑羽令留给你时,也曾提起过苍凉山?父皇此次去太和山绝对不是巧合这么简单。” “你是说???”元煜惊诧。 元羽点点头,“弟弟查到这苍凉山还有黑羽令很有可能与玉魂有关。” “云魂?”元煜更加诧异,怎么元羽说的这些浑身上下透着些古怪,连名字都从未听说过。 “玉魂此物,据说能起死回生,还能借尸还魂,助人重生,是一件奇宝。当年,兄长病重,我曾去寻过一个神医道人,这道人曾用玉魂治好过兄长。” “不过,我猜他手中可能只有一半的玉魂,而且对玉魂还不能完全掌控,不然兄长的病不会像现在这样反复。”元羽语出惊人。 “你的意思,他们此次去太和山祭春……”元煜惊疑不定,没说完的话,二人皆懂。 “那黑羽令可还在你手中?”元煜问。 元羽摇摇头,接着又道,“兄长放心,黑羽令现在在我一个十分可靠的朋友处。” “可是国师仙姑?”元煜虽然体弱,智力却不弱,甚至聪慧的有些过分,许多事只要看上一眼半眼,心中所料便所料不差。说道此处,元羽要做的事,元煜哪还有不懂的。 元煜拍拍元羽的肩,语重心长地说,“你要做的事,我不劝你。但你一定要小心。京城这边有我在,你便放心。”说道此处,元煜顿了顿,脸上似有犹豫之色,不过片刻,元煜似下定决心缓缓又道,“有件事,我想还是要同你说清楚较好。” “兄长请说。” “你务必要提防长公主元蓉。”元煜正色道。 “兄长放心,这么些年,长公主对我们兄弟二人做的事,我可都记得清清楚楚,跟她打交道这么些年,我定然十分上心。” 元煜却摇摇头,“不,有些事,你不知道。所以你还不算是了解她。” “兄长似乎话里有话?”元羽疑惑道。 元煜点点头,“我要与你说的是,长公主元蓉与咱们父皇之间的一段过往,这些事许多人不知道,就是知道的人也已经死绝了。” “哦?”元羽被元煜说的越发好奇起来。长公主与父皇之间的过往,还是鲜为人知的事,只能是他们出生前发生的事了。 【元蓉】 “世人都知道父皇与长公主幼时因皇祖父宠信徐贵妃,在徐贵妃的的压迫下,姐弟两处境十分艰难。”元羽缓缓道。 “这个我听说过,据说当年皇祖父宠信徐贵妃,徐贵妃为了让自己的孩子继承皇位对皇后所生的父皇与长公主极尽折磨。据说父皇幼时竟一度被差点饿死在宫中。只可惜,不知道他回想起幼时受这般遭遇的时候是否会想到他的两个孩子也同他一样,受相同的罪,遭一样的嗟磨。”元羽冷哼。按说,皇帝当年自己曾经遭受过这般的苦,应该感同身受才对,不知他作为一个皇帝更作为一个父亲让自己的孩子又遭一遍当年的罪究竟是个什么心态。 元煜看着元羽一脸的不满,拍拍他肩膀以示安抚。紧接着,继续说道,“父皇与长公主元蓉幼时处境艰难,当时在朝中唯一有能力帮助他们姐弟二人的唯有当朝尚书谢尚书,也就是谢壅的祖父谢凡。不过这谢凡并不是什么善与之辈,要他襄助对抗徐贵妃,其中的风险太大,若要出手,必然得与之相应的好处才行。谢凡有自己的盘算,徐贵妃朝中势力正盛,巴结她的人也比比皆是,就算是站了她的队,也捞不到什么大的好处。不过元蓉姐弟两则不同,姐弟二人是皇后所生嫡子,先天的便占了优势,且元晷年长与徐贵妃之子,这便更多了一分优势。元蓉姐弟在宫中前朝无依无靠,那自己便就是她唯一的靠山,那么将来得到的好处便都是他谢家一家。如此独家的买卖,值得他谢凡搏上一搏。” “另外谢凡家中有一独子,名叫谢柳,亦看上了长公主元蓉的美色,祈求父亲向皇帝提亲,将元蓉下嫁与他。谢凡也有此意,姻亲是最紧密的合作。”说到此处,元煜停住,面色似有些古怪。 “长公主下嫁谢柳,双方各取所需不是正好么?”元羽看着元煜奇奇怪怪地的表情,心中有些不解,难道这里头还有许多不为人知之事? “你可知这谢柳是什么人?”元煜道。 元羽摇摇头,谢柳很早就过世了,他对他的印象并不多。其他人也很少提到他。 “这个谢柳是个变态!”元煜厌恶地说道。 变态!!!元羽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从一向斯文守礼的太子兄长口中说出如对他人如此严重的评价来。看来,那谢柳真的是个变态了!!!元羽在心中便对此人认定了七分,亦十分的好奇这人究竟做了什么事让兄长都能如此的评价他! “谢柳此人年轻时便是京都的浪荡公子,经常的与他那些个狐朋狗友们一起在外眠花宿柳。不过,这些在京中贵公子中也算不得什么,毕竟贵公子中这样的人属实不少。” 元羽点点头,想那刘晴娘的夫君陈子然就是个中好手,若不是被她断了根,说不定现在还在外面快活。想起陈子然就自然而然的想起了“刘晴娘”使君来,先前还不觉得有什么,此时二人关系已经心知肚明,元羽心中一阵荡漾,忽的觉得□□凉飕飕一阵冷风吹来。元羽冷不丁打了个冷战,他这都是在想什么啊。元羽直晃脑袋。 元煜不知元羽心中的胡思乱想,面色浮现些奇异地红,继续说道,“据说这谢柳喜欢……喜欢在与人欢好之时,常用皮鞭鞭笞对方,又或用烛火烤之、银针扎之,而对方往往被他虐待的大声哭喊。对方越是哭喊的厉害,他便越是兴奋。有许多被他当场虐待致死,也有些受不了他折磨的自尽而亡。”说道这里,元煜已冷了脸色,两条眉微微蹙起,似乎谢柳的这些变态行为连说起都让他不忍开口。 元羽却听的十分的骇然,虽不知道一贯絜身守礼的兄长从何处得知这些阴私,但谢柳其人若真如兄长所说,那么长公主元蓉下嫁与这样的人,元羽不禁细思则恐。 堂堂一国长公主莫非也遭受了这种非人的折磨?彼时她才十几岁的年纪,竟为了大局能忍受谢柳对她的如此所作所为,想到这里,元羽倒有几分敬佩于长公主了。 元煜似乎看出了元羽所想,摇摇头,继续道,“这样的非人折磨,谁也受不了。更何况元蓉那时才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她虽自幼在徐贵妃的打压下比寻常女子多了几分坚韧,但纤弱女子又如何受得了谢柳的那些?不过是没有办法罢了。” 元羽点点头,谢凡奸滑,上了他的船又岂能那么容易下来?不过后来父皇登了基,长公主有了权柄,应当不用再忍受谢家的屈辱才对,怎么元蓉没与谢柳和离反而继续留在谢家还与他生儿育女呢?莫非日久生情?元羽摇摇头,这推测连他自己都不信。 “父皇继位后,元蓉曾求过父皇让她与谢柳和离,并还将她所受的折磨身上的鞭痕给父皇看。父皇看后,痛哭流涕,姐弟二人哭作一团。元蓉本以为父皇会允了她所请,从此脱离苦海。可是她万万没想到,父皇却说,他初登大宝,皇位未稳,还需要谢凡的辅佐,请皇姐为了他多些忍耐。” “父皇为了皇位置亲姐在水深火热之中而不顾,让长公主伤透了心。不过更让她伤心的是,她发现原来在她嫁给谢柳之前,父皇在宫中亲眼看见谢柳□□一个小宫女,他早就知道谢柳是什么人,还在背后一力促成长公主与谢柳的婚事。长公主一心护着幼弟,却不想被幼弟所算计,沦为他追求权力的工具。试想,你若是她,又怎会不恨!!!” “所以,长公主忍下了那些屈辱,但从此心中也种下了恨!性情由此大变?”元羽沉声道,心中隐隐有些不好受。 “可既然长公主与父皇二人已生如此嫌隙,那为何在人前又?”元羽疑惑地问,但旋即又明白过来,不过是两人达成了某种协议,权利的交换罢了。在世人的眼里,皇帝对长公主言听计从,对长公主极其看重袒护。可谁又明白这其中的真与假,虚与伪呢?长公主握着皇帝这些秘密,维护这皇帝的美名,而换来自己日益膨胀的对权利的渴求,而这一切的因果,又是父皇为求帝位不择手段的算计亲姐,要说这二人人性孰优孰劣,真不能简简单单能分的得清。 元煜说到最后,停了下来,瘦弱的身躯微微有些发抖,眼中深藏一丝悲哀与无奈。 元羽心中也不好受,仍谁知道自己有如此凉薄的父亲,心中都不会好受。甚至连他们身上流着相同的血都觉得有一丝厌恶,只是,这些,他们都没得选。唯有承受! “我与你说这些,并非是要纠缠他们的旧日恩怨,只是这些事情与你说明白,你将来行事才会更周全。”元煜缓缓叹了口气,对元羽说道。 元煜的一番苦心,元羽又怎么能不知,看着眼前越来越枯瘦的连生命走到哪一日都不知道的兄长却为自己操碎了心,元羽心中更加难过地哽咽在喉,父爱他从没享受过,但兄长待他之情,当真无以为报。 元羽强忍住心中的想哭地酸胀感,张了张嘴,轻声道,“兄长放心,大元的江山还有兄长的安康,这一次我一定给兄长找回来!” 【登山】 这是使君和元羽时隔十年,再一次来到江州城。不同于之前两人几次死里逃生,这一次二人随着春祭浩浩汤汤的队伍,不仅气派,还难得有欣赏沿途的风景的空闲。 登太和山的山顶之路,也早有亲卫军前去探过,一些阻路的荆棘也被砍了去,以保证皇帝与众大臣能顺利通行。饶是如此,祭春的队伍依旧行径缓慢。这倒也不怪这些大老爷们,平日里他们何曾受过这种苦,行过这种路?天黑的时候,祭春的队伍依旧在山脚下盘桓。于是,皇帝下了令,在山脚扎营,修整一夜,明日再登山。 使君如今被封为国师,也分的了一个不小的帐篷。并有两名侍婢专门侍候她的起居。不过,她惯常独处,便将这两位侍婢退还了去。 傍晚时分,祭春的队伍扎营完毕,一些人用过晚餐在帐内休息,有些精力好的则出来欣赏风景。 使君此刻也出了帐篷,走到一处空旷之处,看着眼前脸面起伏的群山,默然不语。 “国师好兴致,也出来欣赏美景么?”晋王元羽闲闲地踱步近前。 “见过晋王!”使君端端地行了个礼,虽是行礼,身量也站的笔直。 “国师无需多礼,孤看眼前这群山连绵不绝,婉若游龙之姿,尤其是那前面两峰宛若龙首,山间云气缭绕,隐隐有龙气显现,不愧是道家第一仙山!”元羽指着远处的群山,叹道。 “晋王也懂风水?我倒是觉得那最末龙尾之处犹如亢龙摆尾,韵味更足。”使君接过晋王元羽的话亦老神在在地回应道。 元羽化身陈羽时,常年浪迹江湖,一副浪荡公子的模样,信口胡诌的本领那是十足十的,却不知平日里一本正经,一派漠然的使君也能与同他一道,元羽顿时越发觉得这人怎么这么地可爱!心中想着,元羽眼里止不住的笑意,虽是强忍着,也不禁溢了出来。 “两位在此处说什么呢?竟说的如此高兴。”长公主元蓉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近前,笑着向他们招呼。 “长公主!” “姑姑!” 元羽同使君一同回身行礼。 “羽儿与国师不必客气,都是自家人。”长公主元蓉一脸地和煦,如同慈爱的长辈般看着二人。 元羽却是知道,此人心中一点慈爱都没有,面上一点不显山露水,客气回道,“我只是看这太和山实在是仙气飘飘,果然名不虚传,正向国师讨教一二道家道法呢。” “哦?我却是不知,羽儿何时也对这道家生了兴趣?”长公主揶揄道,话里却绵里藏针。 “我也是触景生情,偶有所感,偶有所感!”元羽喟叹。 “不过,这道家仙山虽是美则美矣,今日赶路实在是有些乏了,侄儿就不陪姑姑欣赏景色,先行告退了。姑姑劳累了一天,也早点休息为好,这人上了年纪,莫要事事逞强,当心……容易着了风寒!”元羽最后几句说的玩味,看似关心实则话里有话,暗暗讥讽了长公主元蓉一把。 元蓉在朝堂摸爬滚打这许多年,怎能听不出来这些,正欲还击,只是未待她开口,元羽便晃晃悠悠地转身离了去。 元蓉看着元羽一副玩世不恭的背影,方才还一派慈爱的脸上,寒霜乍起,脸色冷然,“方才你可同他讲了什么?” “不曾。”使君答的干脆利落。 “那便好,你可别忘了,你的命在我手中,我既能让你生,也能让你死!”元蓉脸上忽然一抹狠厉,猛地回首冲着使君冷冷地道。 使君依旧面容冷静且平静,回望着元蓉,眼前这个全天下权势最盛的女子,却并未在她脸上看到半点的开心与满足,唯有满脸地狰狞,像一只疯狂的兽。使君一时觉得眼前这人不知是可悲还是可怜,想到这里,使君轻轻摇了摇头,“放心,你知道我惜命的很!” “很好!”元蓉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冷梅已经提前都布置好了,木虚也在,到时候该怎么做,冷梅会告诉你,你要想活命就老实听命行事。”元蓉又嘱咐了几句,才转身离开。 …… 翌日,清晨。祭春队伍照常出发,天气不若昨日那般艳阳高照,却是阴阴沉沉。队伍的气氛不知是因为天气的关系还是经历了几日的劳累,全然没了初时的兴致,也变得安安静静。 快到午时十分,天越发的沉,隐隐有暴雨欲来的景象。山中遇见暴雨,不说有洪水的危险还有山体滑坡之险。只是,皇帝被张胜说的长生之事迷了心,即便如此也不让队伍撤退。如此,队伍小心翼翼地在山间行走了半日,山中妖风越发阵阵,雷声轰轰,众人犹如惊弓之鸟,队伍越发安静而沉闷。 当队伍行至使君所说龙尾之处,忽电扇雷鸣,暴雨骤然而下,雨水犹如顷盆而覆般冲刷的众人几乎都睁不开眼,马儿脚底打滑,一时间,只听见雷声、雨声、呼喊声及马啼叫声,整个队伍乱成一锅粥。 队伍正乱时,山谷中一股巨大地雨水汇成的水流沿着峡谷倾泻而下,水中裹挟着大量的水泥石沙形成了一股泥石流冲向祭春的队伍,一顶黄色轿子被泥石流正好对上,冲进了山谷的低处。 “陛下!陛下!”有太监大声疾呼。原来这顶黄色的轿子正是皇帝元晷的龙轿。这可了不得,皇帝被冲走,众大臣惊慌失措,连呼带喊,可惜,泥石流的速度太多,皇帝的亲卫来不及反应,轿子就被冲下去几丈远,整个队伍更乱了。 好在晋王元羽一直守在皇帝身边,说时迟那时快,元羽眼疾手快,眼看着轿子就要冲入山崖,一个俯冲和几个纵身跳跃,一跃跃上了黄色轿子的轿顶。元羽岔开双腿,努力使自己保持平衡,然后弯腰拨开轿帘子,将惊慌失措的皇帝一把从轿子中拉了出来,正准备拉着皇帝跳到一旁的空地上,这时,元羽身后不知道从何处飞来一个黑衣人。黑衣人一脚从背后踹在了元羽的腰间,元羽直觉手下一麻,那黑衣人抓着皇帝往斜里一滚,雨水朦胧间,似看见黑衣人与皇帝一同滚落到一方山洞之中。元羽急着想要跟过去,怎奈脚下的轿子被水流冲刷,眼看着人与轿子要一同跌入山谷,忽然元羽觉到身后被一直手稳稳托住,轻轻一带,元羽跟着那人一起,也跌落进方才那口洞中。 山洞依着山势,狭长且陡峭,两人几乎拥着一起,滚了几滚,落到了一处空地上。元羽微微睁眼一看,只见方才救自己的那人就被自己压在身下,正是前来相救的使君。 两人又一次身体相对,紧紧地贴在了一起,让元羽不由地想起了上次在契丹也是这般,只不过两人掉了方向,元羽胡乱地想着,脸腾的红了起来。 “你还不起来?压了我很久了。”使君在身下低声道。 “啊,呃呃,对不起。”元羽弹地一下站起身,连连道歉。怎么每次都这么尴尬,元羽心里喊道。 “这是什么?”一旁的使君却未曾理会他此刻复杂的心情,正摸着身旁山洞的山壁,仔细看着。 元羽顺着使君的手,也摸了上去,原本他以为这是一方天然的山洞,上手一模,才发现山壁上全是人工凿过的痕迹,这……这是盗洞啊!难道这底下是一方古墓?!元羽惊诧! “没错,这是古墓。”此时,洞内忽然响起了一个声息,声音有些苍老和熟悉,紧接着,那人又说了一句,“晋王爷,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话音刚落,洞内火光乍现,只见这小小地一方空地上站满了人,眼前与自己说话的是老熟人木虚木道人,再一回头看,身后站着的是方才袭击自己的黑衣人,手里还抓着皇帝,皇帝此时已晕了过去。黑衣人旁边另有一个白袍女子,火光忽闪映在她的脸上,元羽认出,这是他嫡亲的姑姑元蓉,元蓉左手边,方正的国字脸,身着禁卫军将军服,不是杨简又是谁? 好家伙,人都凑齐了,可以开始唱戏了,元羽心冷笑道。 【玉魂】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本想放你一马,没想到你自己要作死,便怪不得我。”元蓉隐在斗篷下的脸,显出一丝冷酷又厌恶地狠厉。 “冷梅,杀了他!”元蓉冷冷道。 “侄儿究竟何处得罪了你,你为什么要这么恨我?”元羽轻叹。 “少废话,你同你的爹一样,让人恶心,都是披着羊皮的狼心狗肺的东西!”元蓉恨恨地。 “姑姑,我可从未对不起你过。”元羽正色道。 “冷梅!”元蓉却更觉的厌恶,面色渐有些不耐,又喊了一声冷梅。 被称作冷梅的黑衣人向元羽缓缓走来。 使君却挡在了元羽身前。 “你舍不得他?”冷梅停住,面色好似十分为难,“怎么办呢?可惜你是我一手带大的,你身上那些本领都是我教的,我想要他死,你也救不了他。” “我不会让你杀他!”使君开口道,话虽轻但坚定。 “那就看看你如今的本事咯。”说完黑衣人面色倏地冷下来。 眼看两人正要动手,木道人笑嘻嘻上前分开二人道:“我看你们别一见面就打打杀杀,咱们还有正经事要办呐,等下你们在这里打的热闹,外面那些人找了进来,咱们还怎么找我的宝贝。” 木道人一番话说得在理,眼下找寻玉魂才是正经,元蓉看着冷梅缓缓点点头,“暂时留着他,等找到玉魂再杀他不迟。”说完,便转身进入甬道中。 这处甬道狭长且窄,只能一人通过,冷梅拎着皇帝在最前面,元蓉其后,使君和元羽及木道人在中间,杨简压后。 越往里走,甬道越宽阔,一道黝黑的石门挡住去路。这石门约莫两人高,极宽厚。走近一瞧,便见两门上面各自雕刻着一只巨大的鹰翅,冷梅上前推一推,饶是使君知道他功力深厚,那石门却纹丝不动。冷梅转过身看向木虚道人。 木虚老道人早就瞧着这门有古怪,不由地上前细细看向石门四周,却见石门门中央两处一模一样地凹陷的阴影,似乎是令牌的模样。木虚道人看看冷梅,伸手道,“令牌给我”。 冷梅迟疑了片刻,从怀中掏出一方令牌,正是使君与元羽十分熟悉的黑羽令。原来,这世上真的是有两枚一模一样的黑羽令!元羽与使君对视一眼。 木虚道人拿着那黑羽令在凹陷处的阴影处比划了一下,又回头看向使君,“还有你身上那块。” 使君沉静片刻,亦从怀中掏出另一枚黑羽令,两没黑羽令分别填入凹槽处,轻轻一压,只听轰隆隆一阵巨响,石门大开,霎时一团耀眼的光跌入眼帘。原来门后是一方大殿,这所殿堂大的有些离奇,殿堂顶端离地面约莫有一丈来高,刻满色彩斑斓的人物画像,绘刻一直延伸至四面的墙壁。大殿中并无其他摆设,只有四周绕大殿中心而立的十二根通体黝黑的廊柱,廊柱围绕的正中心立有一方两尺来高黑色石墩。石墩上端放着一个黑色匣子。遥遥望去那只黑匣子安安静静的立在哪里,却似散发着奇异的光。 众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愣在了原地,唯有木虚道人见了那黑色匣子,眼仿若冒了光,急急地奔了过去,“玉魂!!我的宝贝!” “等等,恐有机关!”冷梅冷声喝道。 木虚道人这才停住。 “你去将盒子拿过来。”元蓉此刻也眼色痴迷与狂热,但却还保持这一股清醒,她手指着使君,又指着大殿中的黑色匣子。 “凭什么要她去?”听到要使君去冒险,元羽怒骂道。 “凭什么?就凭你在我手上!还凭……”说道这里,元蓉诡异的笑了笑,“她只有半条命,当年木道人只用了一半玉魂救了她,让她重生,但也只能活个一年半载,如今时间恐怕要到了,她不去,就得死!” “……”元蓉的话犹如霹雳惊雷,一下子劈在元羽头顶,什么?使君要死了?他好不容易找回她,她却要死了?不行,元羽咬牙道,“我来!你不是怕有机关么?我去探,不过我有一个条件,拿到玉魂,你要救她!” 元蓉笑笑,却不可置否,既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 元羽知道现在他没有资格讲条件,唯有一搏,将玉魂拿到手里。于是,他纵身一跃,却被一人拉住,“我去!”使君轻声道。 “你不能去!”元羽断然道。 “我随时都可能死,既然必定要死,我去合适。”使君继续道,口中话语如箭矢,只戳元羽的心窝。 元羽直觉胸中如憋了一口气吸不进去吐不出来,说不出的难受。 “相信我。”使君难能可贵的轻轻一笑,纵使元羽十分珍爱她的笑容,但此刻他眼里,这个笑却好比断肠毒药,既想吞下,又不能吞下。 “你们两个倒是缠绵的紧,我的耐心却不够,在啰嗦,小心我改了主意。”元蓉嗤道。 使君一把从元羽手中抽回胳膊,一个转身冲进石台。 与想象中的机关重重不一样,什么也没有发生,使君很快便走到了石台处,小心拿下黑匣子,打开盒子,只见一块不知为何物,通体黝黑的巴掌大小的东西静静地躺在盒子中间。使君眼神微缩,这……这不就是当年自己的那块随身携带的儿时玩物么?怎么会是它? 这边木虚道人看着使君将“玉魂”拿到手,再也按耐不住,上前一把将愣住的使君手中的黑色物事抢了过来,随后又从怀里小心掏出一块一模一样的物事,轻轻地拼合在一起,回见两物严丝合缝的拼接在一起,原本黝黑的物事光芒大盛,一股流光溢彩从物事上涌现,慢慢地那黝黑的物事变成通体通红,显现出一枚精美虎形态的玉符来! 元蓉眼中大喜,也走上了前,看着虎型玉符道,“道长,我答应你的事,做到了,你答应我的不要食言才好,只要你助我将灵魂转换道这皇帝身上,助我得到大元皇帝的宝座,这玉魂将永远属于你,我还将在大元为你建一座道场,专供道长研习玉魂用。” 木道人将玉魂收回怀里,嘻嘻一笑,“放心,我一定信守承诺!” “元蓉,你要干什么???”不知道何时,皇帝从昏睡中清醒过来,恰好听见元蓉方才那一番话,吓的叫出声来。 “我要干什么?你不知道么?我为你受了那么多年的苦,原以为你当了皇帝我就能解脱,没想到你个狼心狗肺地只顾自己。如今,我也将你欠我的全都找回来。”元蓉恨恨地道。 “阿姐,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求你,别杀我!”皇帝爬在地上爬道元蓉的脚下,连连祈求道。 看在元羽的眼里,心中忍不住怒火中烧,眼前这个人竟是他的父亲,大元的皇帝?然而愤怒归愤怒,此刻他不管是为了大元的百姓还是为了生养之名,他也要救他。 “父皇,起来,你是皇帝,就是丢了命,也不能丢了尊严!别求她!”元羽吼道。 “你闭嘴!”皇帝生怕元羽激怒了元蓉,慌忙阻止道。 “你想活?”冷梅忽然走到皇帝跟前。 “你那么怕死,怎么就没想到,小蓉也会怕?”冷梅温和的问道,却字字如刀。 “你是谁?”皇帝惊恐的问道,原本以为这个不过就是元蓉手下,没想到他却叫她小蓉。他是谁??? “我是谁?”冷梅哈哈笑道,将衣袍揭开,里面赫然出现一张白净的脸,有几分像元羽,“我是小梅啊,陛下,你连我饿忘记了么?我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呀。”说着,冷梅咯咯咯的笑了。 “小梅,你是小梅!!!!”皇帝指着这人惊吓道。 “陛下还记得奴婢呢,小梅自小伺候你们姐弟二人,却没想到被你这个昏君差点害丢了性命!谢柳该死,你也该死!”冷梅说到这里,原本温和的声音陡然狠厉。 原来这冷梅却是宫中一个小太监,因为与皇帝元晷长得有几分相似,被派去服侍姐弟二人,彼时长公主还是一个坚强善良的小姑娘,又出落的美丽大方,小梅从心里把她当珍宝一样珍惜,只是没想到皇帝元晷却把他心中的珍宝像野草一样践踏,还怕东窗事发,想杀了小梅灭口。幸亏,小梅机灵逃了出来,侥幸拜得名师,成了一夜煞杀手头目。于是重新回到长公主身边,替他除去异己。 “谢柳是你杀的?”皇帝元晷已经被吓得瑟瑟发抖。 “是,他是畜生,该杀,你也是,该杀!杀了你,我这一生才能圆满。”冷梅冷哼一声,手上一柄剑就要朝皇帝元晷刺来。 使君一下冲了出去,与冷梅缠斗在一块。 “你护他作甚,你忘记了你爹的死了吗?忘记了陈家村的老老少少了吗?”冷梅怒吼。 使君顿了顿,依旧与他斗在一处。这边元羽趁着二人打斗,将皇帝皇帝元晷拉到一边。不料身边的一直沉默地杨简此刻偷偷踱步道元蓉身后,手中一柄尖刀刺入元蓉的胸膛,“你个贱人,我一手提拔你,你却……”元蓉捂着胸口,口吐鲜血,说不出话来。 “不好意思,你想当皇帝,我也想,我在你们身边蛰伏这么多年,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的多久么。”杨简狐狸一般的眼睛看着元蓉,忽然手上用力,将元蓉胸口的刀拔了出来。 元蓉当场毙命! 这边使君与冷梅缠斗,终不是冷梅对手,元羽安顿好皇帝,抽身出来,与使君一同对付冷梅。冷梅方才一回身,只见元蓉死于杨简之手,疯了一般,一时间使君与元羽被冷梅重伤倒地,那边杨简得了玉魂,拉着木道人与皇帝就要离开,忽然只见,山中大殿似乎不知触发了什么机关,只见山崩地裂,眼看着众人就要被压在山下,正在此时,武崇接了元羽的安排,早躲在山外,此刻冲了进来,一把拉住了皇帝制服了杨简,却见使君和元羽眼看就要埋在洞中,元羽使出最后气力,为使君挡住了一块巨石,使君被救了出来,元羽与冷梅一同被压在了山洞之中,木道人不知所踪。 皇帝被救出,但本就身体常年被药石所伤,不久便一命呜呼。太子元煜继位,只是元羽惨死,太子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 半年后。京都西郊西峰山娘娘庙。使君照常在道观中枯坐,身上依旧一副道袍打扮,人却比以往更加冷清。 小宝日日上山陪伴,只是娘亲自从师傅死后,便再也没笑过。虽然以前也没有正经笑过,但是好改也能分辨她喜怒哀乐,不像现在如同一尊冰雕。 小宝与绿芹坐在门口,愁眉苦脸。 “有人要吃冰糖葫芦吗?”道观外忽然响起卖糖人的叫卖声。 谁卖冰糖葫芦卖到山上来了,绿芹有些愣住,小宝也有些不解。 忽然,只觉一阵劲风从身旁吹过,只见原先枯坐的使君不知何时从院中站起,直奔向院门。 小宝与绿芹差点惊掉了下巴,急急地也跟了出去,只见元羽一手扛着一个草垛,草垛上扎满了冰糖葫芦,笑嘻嘻的望着飞奔而至的使君。 “喏,吃糖葫芦!”元羽笑道。 还未待他说完,只见使君一把扑进他的怀中,从未见过她哭的人,只见一滴泪花从她眼中滑落。 元羽愣住,继续将冰糖葫芦丢给身后的程乾,一把箍住使君。小宝和绿芹也愣住也一嗓子嗷嗷地上前抱住使君,几人抱作一团。 一家人终于团圆!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