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王妃娇养手札 作者:一笼包子 文案: 【文案一】 汴京人人都知将军府的素三娘是被骄纵着的,手指头被烫了一下都要动用满府的大夫进行医治,是满汴京谁都不敢惹的娇娘子。 可没人知道的是,人后的素清绾脱臼都不会吭一声,策马提枪剿匪能以一当十,完全不似人前的那般娇气。 她想着,再装一装,等她一步一步的把前世的仇人弄死,她就立刻换上戎装与阿耶奔赴战场。 然而等着等着,却等来某人心怀不轨的要把她娶进门。 甚至还想金屋藏娇? 大可不必,我爱战场,告辞。 【文案二】 素三娘脱了华服换上戎装上战场的事传的人尽皆知。 众人都想看那个曾经走着嫌累、坐马车嫌颠簸的她怎么哭着喊着要回家。 而素清绾看着军帐中一会给她端茶,一会给她揉腿的男人,陷入了沉思。 我好想逃,却逃不掉。 内容标签: 强强 欢喜冤家 前世今生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素清绾,许嘉述 ┃ 配角:《我与病娇共沉沦》、《男配是个偏执小作精》求收~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人前嘤嘤嘤,人后一打十 立意:愿以此身报家国 第1章 梦回 梦里是一个没有月光的黑夜,她赤着脚、衣衫破旧的奔跑在林中。呼啸的寒风从她身侧吹过,卷着冬雪打在身上,格外的疼。 画面一转,她蜷缩在一间寺庙的佛像后。寺庙好像是许久都没有香客来过了,香炉挂着厚厚的一层蜘蛛网,就连掩着她身形的佛像都是有些残缺的。 寺庙外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有官靴踩在了枯枝上,“嘎吱”一声惊的她整个人立刻绷直了背脊,连呼吸都压低了好几分。 那人推开了庙门,轻声笑道:“萱萱,我知你在此。” 他的声音温和的像四月的春水,合着那一声轻笑,是会让人迷失了自我,被他引诱的。但梦中的她听到这个声音,反而更害怕了。 她伸出手捂住自己的嘴,极力的控制自己不发出声音,泪水顺着脸颊流进指缝又滑进嘴中,泛着丝丝的咸意。 “萱萱,乖一些,回光禄府做安逸的大夫人,不要再想自己曾是将军府嫡女了,不好吗?” “将军府已经没了,你知道是我动的手,可你不知道我也是有苦衷的!我从未想过动你,如今,也只有我能护在你身侧,保你后世无忧。” 她不敢出声,只能任由眼泪扑簌的滑落,然后狠狠的摇着头。寺庙外还有无数杀手,她只能躲藏,她要活下来,此时她与那个人就像狩猎者与猎物一样,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那人得不到她的回应,显然有些急躁,步子也匆忙了起来,满寺庙的寻找她的踪影,语气颇有些癫狂:“萱萱,还不出来吗?再不出来,我可真的要生气了!” 下一刻,一张看起来极为温和的脸从她躲避的佛像后探出,眉眼弯弯嘴角带笑的道:“萱萱,找到你了。” “顾长卿!” 素清绾猛的从榻上坐起,冷汗浸的整个身子湿哒哒的,连带着那被衾都泛着潮意。屋内不知何时换上了安神的水木香,此时正透着金兽的镂空处袅袅的出着烟,她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被衾中的柔软温和,渐渐恢复了些理智。 榻下守夜的颂春被素清绾惊醒,忙起身撩起布帘问道:“三娘可是梦魇了?” 素清绾抿着唇点了点头,半晌又摇了摇头,惹得颂春有些不知所措,忙去洗了条手巾来给她擦着汗。 “看着是快辰时了。”素清绾出了声,嗓子却出奇的沙哑,“等下烧了水,先让我沐浴罢。” 颂春动作是快的,不过半个时辰,沐浴的水便已经准备好了。浴桶中放了些碾碎的花叶,她靠在边上任由颂春给她擦着身子,香气掺杂着氤氲的水汽,显得格外朦胧而诱人。 素清绾手指搅着水中的花叶转着圈圈,微微眯着眼睛想要捋顺一下梦中的内容。 自半月前从寒光寺上香归来后,这梦就断断续续的做了有多日了。 伊始只是沿着从寺中回来后的状况。梦里,她在今年的三月初三上巳佳节之日,与那正议大夫家的顾五郎一见倾心,不顾阿耶与阿娘的劝阻,铁了心的入了顾府。而后那顾五郎得了她母家将军府的支持,一路扶摇直上,最后成了正三品的金紫光禄大夫,倒也长脸。 那时她醒来,只当是小女儿家动了春心,许是不知何时瞧到了顾五郎的样子,这才有了这般荒唐的梦。 可最近几日的梦便越发的让人心惊。她某一日发现,那顾五郎竟与她将军府的旁支表妹素可云,有龌龊的关系!两人在那游湖的花船上颠龙倒凤,言语放浪简直不堪入耳。而后她才明白,顾五郎与素可云许久之前便已经相识了,就连那上巳佳节的惊鸿一瞥,都是为了利益的刻意为之。 再后来,便是昨日的梦了。皇七子定王意欲争夺太子之位,忧心将军府对他夺储不利,竟伙同她那好夫君顾五郎,一同给将军府安了个通敌叛国的罪名! 而那时阿耶已经日渐衰老,大兄早逝、二兄知文不识武,她在光禄府被蒙在鼓里,直到满门抄斩那日才得知这一切…… 虽说那是梦,但血液飞溅脸上的温热,让她到现在都有些心惊。刀刃搭在脖颈的冰凉触感、将军府上下的哀嚎声、拼命奔跑为了活下去复仇的恐惧…… 这些都,太过于真实了,真实到让她梦醒后总有一种恍惚的感觉,就好像这些曾真实发生过一般。 素清绾的呼吸猛然一滞,她记得那日去寒光寺求签,问的是今后如何、可否随阿耶奔赴战场?难不成,这些都会是日后发生的,而这几日的梦,是佛祖显了灵,在警示她? 梦中有依稀的一段,素可云在隆和六年上巳佳节这日让自己院中的婢子,去偷偷给顾长卿送了封书信。就是因为这封书信,她才会在上巳佳节这一日偶遇顾长卿,并与之一见钟情。 而其实那时顾五郎便已经与七皇子有所勾结了,设计娶她,也不过是为了后续除掉将军府,提前削弱阻碍而已。 这么想着,素清绾抬起了头唤了听雪来:“今日未时要去上巳佳宴,你去将前些日子祖母赏的那对绿松石耳环给表小姐送去,就说这绿松石我没有衣裳可相配,正符表小姐的气质。还有,这绿松石贵重,你记得带个机灵的婢子一起过去。” 听雪碾碎花叶的手顿了一下,随即眨了眨眼回道:“婢子知晓了。” 半个时辰后,素清绾坐在梳妆镜前任由颂春给她点着妆。颂春画花黄的手艺极好,抹了胭脂、涂了口脂,合着那栩栩如生的花黄,是教人移不开眼的。 然此时素清绾却无心看铜镜中自己的模样。 “婢子送绿松石耳环过去时,表小姐似乎是有什么事急着要做,匆匆收下连句客套话都未说,便要赶着婢子走。于是婢子便叫月禾去小门处守着,还真就悄悄截下了下了表小姐院中飞出的信鸽。” 素清绾点了点头,看着信上娟秀的字迹,大致意思就是素可云倾慕顾少卿,是天地可鉴的真心,但为了顾少卿的仕途考虑,素可云愿意助他一臂之力。所以今日会引诱着她素清绾前往曲江池,彼时坠了水,就让顾少卿英雄救美,俘获美人心。 她原是知道的,这个素家江南旁支的表小姐心思不正。半年前,江南的素家旁支遭贼人陷害陨落,素可云是阿耶亲自南下接了回来的,若是能安守本分,素家是真的不介意再娇养出一个姑娘来。 但这素可云,偏偏动了外心。 素清绾心中波涛汹涌,不管梦中是真是假,至少现下的这件事是真的。若她不知……若她如梦中一般不知…… 眼前又浮现起梦中,将军府满门抄斩的画面。那血流满地、哀嚎冲天,宛如地狱般的场景,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了。 那些人,不是想要看到她弱、她无法对其造成威胁吗?那她就,满足他们。 “将这信放回信鸽身上,别让旁人瞧见了。”素清婉调整了呼吸,看着铜镜中自己脸,轻轻的蹙着眉,“今日给我换一身华贵些的衣裳罢,那嵌宝金耳坠、鎏金银钗都给我戴上,还有前些日子刚从绣宝阁取回来的云头缎鞋,一并寻出来。” “三娘往常不喜这些繁重的物什的,总说将军的子女必然也要英姿飒爽些。”颂春笑吟吟的去挑了件金线缝绣的襦裙,“夫人可日日盼着三娘能穿的像个贵女,如今还真能瞧到了。” 素清绾伸手抚上高髻,嘴角勾笑道:“毕竟这是及笄后第一次佳宴,还是要稍作妆点的。” 正挑拣首饰的时候,祖母院的立荷姑姑来了。 立荷看着今日挽着高髻的素清绾,笑的和蔼:“今日三娘这发髻挽的贵气,还衬颈线,真是好看。” “立荷姑姑说好看,那定是好看的。”素清绾回头问道,“不知立荷姑姑所来何事?” 立荷端着手往前走了几步,道:“今日上巳佳节,国公夫人在府上设了宴,特邀了老夫人和大娘子前去赴宴,无法带着您去。所以大娘子叫婢子来通传一声,三娘可以看着心情想着去不去城南的上巳佳宴,若去,可要带好侍卫,万万注意安全。” “多谢立荷姑姑传话,三娘知晓了。” “那婢子去传二郎与表小姐了。”立荷恭敬的行了个礼,退身离开了。 素清绾伸手抚着镜子中自己的脸,轻声道:“听雪,去与表小姐传个话,今日接了少府监家秦四娘的贴子,要与其一起赴宴,便不与她一同出府了。” 午食是在淮水院匆匆吃了的,收拾妥当后,素清绾便带着颂春前往秦府,留着听听雪打点院子。 从淮水院出来走过一个回廊,便进了将军府的假景处。几名正在挑拣小池塘中落叶的婢子回了头,正瞧见素清绾步履款款的走来,皆有些惊诧。 只见她们那原本淡妆素衣的三娘,今日点了颇为华贵的花黄,额间是蝉翅作花,嘴角是红脂妆点;梳着灵动的随云髻,上坠数支点翠,髻顶还插了一只鎏金银钗;再看那金线织绣的红黑间色高腰裙,配了件小团花对襟窄袖襦,披了一条细长的红金帕巾,行动之间裙角不动,宛如那宫中调养多年的人儿。 几个婢子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读到一句话-三娘今儿转了性子了? 素清绾自然瞧到了那些婢子们诧异的神情,只轻声笑了笑未作理会,扭着婀娜的身姿坐马车去苏府了。 而此时的远风院,素可云开心的点了个精致的妆容,穿了身清秀的襦裙,正要起身前往淮水院寻素清绾的时候,一个婢子便前来通报了。 待听完通报,素可云忙上前问那婢子:“那,那三娘现下是走了?怎么走的?” “回表小姐,三娘已经离府了,坐的那辆赤金宝马香车,许是因为独自一人的原因,还带了四个侍卫、一个婢子。”婢子恭敬的回道,“三娘说了,恐路程颇远累着表小姐,府中还备着一辆骡子马车,表小姐可遣个车夫带着您去佳宴。” 那婢子每说一句,素可云的脸色便深了一分。她拧着手里的帕巾满脸的怨恨,亏得她还特意装扮的如此好,若知道那素清绾会坐那辆马车去,她肯定要早早的就去找她,一起走。 赤金宝马香车多华贵!若是到了上巳佳宴的地方,能从那辆马车下来,定会然所有人羡慕吧。可如今,她只能坐那骡子马车去!平白的惹人嘲讽! 素可云内心无比幽怨,却只能佯装接受了好意目送婢子离开,然后回头狠狠的摔了今日素清绾送的绿松石耳坠。 她呼吸急促的看着地上破碎的残片,半晌冷笑出声:“素清绾,你得意着吧,等七皇子掌了权、等顾郎幽禁了你,看你那时,还笑不笑得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专栏《我与病娇共沉沦》求预收唔嘤嘤~ 美强惨残疾女将军 X 病娇白切黑小狼狗弟弟 常宁十六岁披甲上战场,十九岁便战功赫赫成了名震玉京的女将军,威风八面。 然本该是在她最好的年华展露风光之时,却因为解救敌营中的太子被敌军设计废了双腿,自此轮椅为伴,再上不得战场。 昔日的女战神成了个人人可嘲的废物,一朝跌落泥潭,就连终身大事都成了一个难题。 没人愿意娶一个残疾为妻,即便她曾经风光无限、姿色上佳。 常宁想,也罢。 宿在这衣食无忧的院中安安生生过一辈子也成,至少无人打扰,乐得清静。 直到那一日父亲从边疆带回来一位安静的少年,他不愿说话,对谁都是一副若即若离不想招惹的样子,生生惹得常府所有人不待见。 那样子,竟与她有些同病相怜。 于是她终于在某一次瞧见少年被人欺辱的时候,犹豫再三而后面色冰冷的伸出了援手。 自此,共赴沉沦。 * 起初少年对她的示好仍是显得若即若离,只是低垂着眸子同她说着两句话—— “多谢姐姐。”与“不必劳烦姐姐。” 后来少年身着华服单手执剑将她环在胸膛,眼尾发红语气阴鹜—— “阿宁喜欢谁?” “我去毁掉他。” 第2章 娇嗔 素清绾当然不会去上巳佳宴。一是无趣,男男女女凑在一起踏青、曲水流觞有什么意思?二是静心,她还没从梦里的痛苦中缓过劲来呢,若是此时瞧见了那顾少卿,气血上头再把他打个半死不活的,有损素家名望,且让他与那素可云面面相觑罢。 于是素清绾让侍卫驾着马车在城中主街路饶了两圈,最后停在了一间糕点铺子。 “三娘不是要去秦府找秦家四娘吗?怎的来了糕点铺子?”颂春扶着素清绾下了马车,疑声问道,“若是三娘想吃,叫婢子来买就好了。” 素清绾拿着团扇遮挡了一下刺眼的光,然后摇了摇头道:“我不吃,给秦四娘带的。” 那丫头最馋嘴,糖蒸酥酪吃多少跟没够似的。此时因为上巳佳节的原因,汴京中人大多都聚集着去城西的曲江池和芙蓉园踏青了,倒使得原本拥挤的糕点铺清冷了不少,正好给她多带些去。 刚踏入糕点铺子,一股糖蒸酥酪的香气便扑鼻而来,显然是刚刚出了蒸笼的。素清绾忙提着裙角走向柜台,眉眼微挑道:“博士,刚出蒸笼的糖蒸酥酪,包五两。” 柜台前的博士抬眼瞧了瞧,一时半会没瞧出来面前这位是哪家的贵人,只能断了热络的念想,擦净手道:“这几块?” “不要,那几块有碎渣,若是吃了满嘴的污秽,阿耶阿娘定会心疼。”素清绾低垂眸子,用团扇指了指另一侧,“这几块好。” 博士刚拿起油纸,却听见面前这位贵人说了话:“你这油纸皱了,换一张罢,不然吃着吃着看到了褶皱,心中定会不快。” “酥酪竖着放,好看些,如此才衬我。” “这块看起来太腻了,许是要吃不少茶才能解腻,包你右手边那一块罢。” 博士深觉这贵人属实太多事了些,但又不敢多说什么,只能颤抖着手按照她的话挑拣糕点包进油纸,眼看着就要将麻绳系好了,面前这位贵人又说话了:“这麻绳……” 然而素清绾还没造作完,便听到了身后有人轻笑,随即便传来官靴踏在杉木板上的声音,一步一步的也踏进素清绾心里,使她控制不住的便颤抖了起来,甚至还踉跄了一下,幸而有颂春在侧扶着,才没能让她失仪。 脚步声停在身旁,有檀香味渐渐的涌入她的鼻腔,随即一个男声道:“本王许久未归,竟不知汴京的女子都这般矫情了。” 男子的嗓音淡淡的,含着笑意的语气,却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仿佛只是用这种腔调读了一句平常的话一般。 素清绾的心绪立刻便定了。梦中的很多场景总会影响她的情绪,即便现下她是醒着的,也被刚刚官靴的踢踏声扰了神,差些以为是顾少卿来此了。 她转了身看向来人,一袭青色长袍,墨发高挽,眼角一点泪痣颇为吸睛,只这一眼看过去,素清绾便知来者是何人了。 “臣女素清绾,见燕王殿下安。” 颂春和铺子里的博士听到素清绾的话,皆是一惊,随即慌忙的下跪问安。 没人会不惊。这燕王殿下少时便被送往了寒光寺,那时钦天监说燕王是煞星的命,需得在寺庙中青灯古佛为伴,直至行冠礼才可归京。 可如今算来,这燕王也才刚刚十之有八而已,怎的就回来了?难道是煞星命数除了? 而素清绾就淡定些了,她在梦中是知晓的,燕王许嘉述之所以提前归京,是因为其生母俪妃快薨了,她记得好像就是上巳节后不过半月,宫中便传了消息,她还同阿娘去行过丧礼。 只是那时的许嘉述远没有现在这般精神抖擞就是了,那时他跪在俪妃棺前,脸色阴冷的仿佛能滴出水来,吓人的紧。 素清绾想的入神,皱着眉含唇思索着,似乎是忘了面前还站着一位王爷一般,直到面前蓦然放大了一张俊美的脸,才吓得她“哎呀”一声回了神,连退了好几步。 “燕王殿下自重!”素清绾往常倒是和男子动刀动枪的时候多,哪曾有过这般亲昵的举动,霎时间从脸红到了脖子。 她倒是忘了这一茬,梦中自俪妃薨了之后,这许嘉述便不再去寒光寺了,整日在汴京同一群世家公子哥花天酒地、浪荡风流,仿佛那十多年的听佛诵经都喂了狗一般。她还以为许嘉述是为了消解心中苦楚才如此,现下看来这浪荡的性子是一直便有的。 于是素清绾看向许嘉述的眼神中又多了一丝疏远。 许嘉述只当看不见,负手轻笑道:“原来是走了神,还真是不讲礼数的官家子女。” 素清绾有些尴尬的伸手抚上发髻中的点翠,拿着团扇遮了羞红的半张脸不示弱的回他:“臣女不如殿下懂礼,可以对陌生女子动作如此亲昵。” 这般语气就颇有些小女子家的娇嗔意味了,连身后的颂春都惊了一下。 “素三娘原来不单单是人娇气。”许嘉述负手摩挲着佛珠,唇角忽然勾起了一抹笑意,“原来嘴皮子也不饶人,素将军没白教你。” “殿下知我是谁?”素清绾愣了愣,她记得这之前与许嘉述似乎并未见过。 “那你又是为何知是本王的呢?”许嘉述的笑意一直没下去过,听及此更是轻笑出了声道:“况且,门口的马车可还挂着素字呢,满汴京只有辅国将军姓素,家中又只有一女行三,不是你素三娘又是谁?” 素清绾被噎了一下,也懒得与他打诨下去了,再待一会她怕是就维持不住现下的形象,绑袖要与他切磋去了。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福身行了礼:“臣女还有要事,便先行告退了。” 比起和许嘉述在这废着口水说些有的没的,她还是比较在意秦府的状况的。然而许嘉述并没有应允她的告退,却敛了笑意对博士道:“栗粉糕,三两。” 偌大的糕点铺子顿时噤了声,只留下博士欻欻的捋着油纸装糕点的声音。不管将军府威名多大,在皇家皇子面前总是要称臣的,所以没有许嘉述的应允告退,素清绾断然不敢耍性子扭头走人。 她只得又道:“臣女需先行告退。”然许嘉述依然是摩挲着手上的佛珠,不瞧她也不应她。 门外有风吹进来,卷着细小的柳絮划过素清绾脸上,痒痒的。但栗粉糕的香味太过浓郁,扰的她也不在意脸上痒不痒的,便要开口道:“这栗粉糕,博士也给我包一两罢,不要碎渣、不要油腻、不要褶皱、不……” □□叨着,许嘉述便将博士刚包好的栗粉糕递到了她面前。素清绾再次愣住,转过头满脸疑惑的看着他。 “刚刚想吃的,但现下又没了胃口,便不想吃了。”许嘉述声音还是淡淡的,拎着麻绳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姿态放到了颂春手上,“素三娘吃掉吧,不可剩下。”说罢便不管她是什么神色,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素清绾看了一眼颂春手中的栗粉糕,瞳孔轻微的收缩了一下,然后同颂春道:“既然是燕王殿下送的,那拿着吧,咱们可以走了。”于是也随着许嘉述其后出了铺子。 而站在一旁的博士瑟瑟发抖着,他在人生的短短一刻钟,见到了燕王殿下和素家三娘,并且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燕王殿下,对那素家三娘有意思? 若此时素清绾知道博士这般想着,那定会不顾什么装不装着娇气,一拳头锤上去问他是不是眼瞎了?然而此时她已经坐着马车往秦府去了,任博士想着什么也与她无甚关系了。 马车行了两刻钟之久,终于悠悠的停在了秦家的大门前。素清绾搭着颂春的手下了马车,抬眼间就看到穿着藕粉夹衫子的秦诗茵立在石狮旁,朝着她笑了笑。 少女的笑意温暖而阳光,一下子就勾起了梦中的回忆。 素家与秦家一直便是交好的,恰好秦诗茵的性子正合她,两人自然便成了手帕交。她记得自己嫁入顾府不过半年后,秦诗茵便被圣人指婚给了皇七子定王做正妃。那时她还想着,秦家居然也舍得让庶女嫁入皇家为正妃,还暗自为秦诗茵高兴过。 然而后来将军府被诬陷通敌叛国,秦诗茵去与定王求情,小厮说看着她哭哑了嗓子、哭坏了身子,也没能换来定王一个怜悯的眼神。秦世叔也上了折子替将军府辩驳过,可终归是人微言轻,被圣人痛斥了一顿降了职。 后来如何呢?那一段时日她被幽禁在光禄府,只这寥寥数语也是素可云为了奚落她而说的。她记得那日素可云含笑坐在案桌旁,抿茶同她道:“ 好三娘,我与你说些消息,将军府明日抄府了,秦家也削了职,秦诗茵已经病逝了。” “清绾,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秦诗茵拿着团扇笑吟吟的打在素清绾的手臂,“今日怎么穿的如此好看,倒教我不适应了。” 少女特有的软糯嗓音让素清绾回了神,她眉眼微挑看着面前穿着藕粉夹衫子的秦诗茵道:“你身子还是不好,这都三月三了,竟还穿着夹衫子。” “我身子向来如此,不必过于担忧。”秦诗茵挽着素清绾的手往门里走去,“只是你今日这装扮,倒是不好试阿耶新带回来的弓箭了。” “世叔又从皇庄带了弓箭回来?什么弓箭?有多重?” 听得有弓箭,素清绾便双眼直放光,那有些憨憨的样子让秦诗茵止不住的咯咯笑着:“瞧你,听到这些刀啊枪啊弓啊剑啊什么的就这么开心。” “好诗茵,你知我最喜欢你家的这些玩意了。”素清绾撒了个娇,“我今儿这一身是给旁人看的,不耽误试那弓箭。” 虽然她家是将军府,不缺那些兵器把玩,但少府监可以看管皇室庄园的,许多只能在皇庄看到的兵器在秦府都是找的到的,必然要比平常的兵器好上一些。 秦诗茵受不过素清绾这般的撒娇,只能拉着她去了演武场。 正巧着此时的秦府演武场并没有人,素清绾便拿了襻膊绑好袖子,开心的朝着弓箭跑去了。 然而这弓箭确是重了些,她颇用了些力才拉开满弓,然后闭着一只眼睛瞄着靶心想试一下力度。然她正待松手放箭的时候,却听秦诗茵开心的喊了一声:“二兄!” 素清绾一顿,下意识的回过头看向演武场门口的方向,箭矢就那么没控制住的脱手而出,然后她就眼睁睁的看着那箭矢带着一阵疾风穿云破海,直奔着门口负手而立的……许嘉述而去。 她脑袋一片空白,也没去想为什么许嘉述会好巧不巧的出现在这,只是看着箭矢挨着他的衣边掠过,带走了一大片的衣角,然后定在了墙上。 素清绾嘴角微微抽了抽,这才后知后觉的松了手,弓箭掉落在地发出“咣当”一声,然后她道:“哎呀,这弓箭,太沉了些……” 第3章 深水 许嘉述回了回头看着墙上还挂着衣角的箭矢,又看了看素清绾脚下的弓箭,极为认真地点了点头:“这弓箭是沉了些,箭矢竟没墙如此之深……”他抬头目光对上前方正有些局促的素清绾,含笑又道,“素三娘果真是将军之女,厉害。” “臣女身娇体弱,难受殿下谬赞……”素清绾连忙福身,脸不红心不跳的道,“适才只是心血来潮想试一下,却没想到连弓都拿不稳,伤了殿下,还望恕罪。” 善哉善哉,她过几日应当再去寒光寺烧个香,怎么好好的上巳佳节接连遇着两次许嘉述?一次遇他险些失仪,二次遇他又险些伤人,这许嘉述莫不是有什么让人不顺的妖力? 秦家的二郎秦清终是在错愕中回了神,忙转了个身绕着许嘉述走了一圈,见只是碎了衣角而并未伤着身子,便呼了一口气同素清绾道:“幸而没事,三娘也莫急,同我四妹去亭子中说话吧,演武堂刀剑无眼,伤着就不好了。”然后冲着还有些发懵的秦诗茵使了个眼神。 秦诗茵立刻回神,知晓自家二兄是有意的替素清绾将此事化了,便连忙上前挽着素清绾的手往飞鸟亭中走去,道:“咱们女儿家说着女儿家该说的话,教他们男儿去弄刀弄剑去。” 于是素清绾便在许嘉述热烈的目光注视下,面色极为平淡的离开了。然而刚刚转圜进入池亭,她便顿住仰头看向了天空,长叹了一口气。 “清绾别怕,二兄之前说过他与这位燕王殿下的关系还算不错。”秦诗茵以为她是被吓到了,忙握起她的手轻轻拍着道,“有他给你说着情,没什么事的。” “啊,只是觉着,我与这位燕王殿下似乎极为犯冲呢。”素清绾垂着头语气落寞,那许嘉述的眼神总是让她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与他许久之前见过一般。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别说与许嘉述认识了,这之前她连许嘉述的面都未曾见过的。 “莫要多想了。”秦诗茵无奈的摇了摇头拉着她的手走进亭子中坐下,有婢子从亭子回廊处端来水果与暖茶,凉风习习,倒是让素清绾稳住了心绪。 她绝对没见过许嘉述,绝对。 这么想着,素清绾便也不再过多的为这事费神,便同秦诗茵道:“你这些时日多注意你小娘,我瞧着她许是要给你说亲了。” 秦诗茵轻叹口气道:“清绾你也知,我阿娘没得早,府中一干事宜皆是宋小娘管着,阿耶也不多问,这婚嫁之事,又怎能让我自己做主?只盼着她能别太吝啬,稍微给我相个安稳的人家便知足了。” “你想安稳,那宋小娘会让你安稳?”素清绾手指敲点着石桌,“秦世叔不懂这些后院的腌臜事,你二兄又无心仕途,整个秦家只有你自己能为自己拼一把。” “难不成想以后连选择夫婿得权利都没有?若是夫家老实也罢,若是……若是用你当个钩子嫁了个黑心的,你往后怎么办?” 她是真的没法眼睁睁看着秦诗茵被送进定王府,就像她没法再次心悦顾长卿一样,那都是一条不归路。 秦诗茵未曾想过素清绾会与她说这些,一时间有些错愕,微微低着头抿着唇不言语。四周只有唰唰的树枝响动,静谧的让人有些压抑。 半晌,秦诗茵抬了头,含笑道:“清绾你说的没错,我会考虑的。” 此时的演武堂,许嘉述端坐在石桌旁饮着温茶,鼻尖荡漾着暖暖的茶香,终是将他那有些激动的心性压了下去。 秦清在他面前来回踱着步,边敲打着手掌边道:“殿下,虽然你能在下山后先来找我很让我感动,但你能不能不要每次来找我都带给我这么惊天的信息?”秦清仿佛极为痛苦,双手支在石桌两侧,“我只是小小的少府监二子,帮不了你这个忙。” 许嘉述并不看他,皱了皱眉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然后手指蘸着茶水在石桌上写了个大大的“七”字:“并非本王来求你,而是你的自救。七弟现今蓄势已足,朝堂中于他威胁最大的便是太子,而你父亲秦康却是在明面上表示支持太子,如此,便已经站在了风口浪尖上。” “可太子,是储君啊。”秦清是个无心仕途的人,自然对这些朝堂上的事情并不敏感,“圣人钦定,即便定王有心夺储,这也无异于谋反了,他……” 他怎么敢呢?皇城有锦衣卫,城外有驻军,各洲有节度使,圣人将自己的军力分布的无处不在,若是定王真想谋反,可能连兵都还未出便已经落败了,这无异于一场无法胜利的战役。 这,风险太大了。 许嘉述轻笑,眉眼间并没有经久吃斋念佛的慈善,反而是因为提及了定王二字显得有些狠厉:“你怎知,定王他没有自己的军队呢?” “他现在已经将目光看向了持有虎符的辅国将军素擎峰。”许嘉述抬眼看向刚刚少女转身离开的回廊,眸子中迅速掠过一丝哀伤的情愫,“所以你觉得定王下一个会去对付谁呢?” 秦清似乎是被许嘉述这一句话给惊到了,支着身子好半晌没说话。他见过父亲为了权利参与夺储,不得不玩弄心计和朝堂那些老狐狸斗智斗勇,每每下了朝堂回家都是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这种勾心斗角的日子太累了,所以他才一直都不愿意踏入仕途。 可不得不承认的是,少府监是看官皇家庄园的,在节日之时是与圣人最近的,也是最容易被有心之人盯上的。秦清在这一瞬间,感觉到了自己肩头究竟有多重。 他恍然间抬起头,笑道:“殿下果真是心思通透。” 只一句话,许嘉述便知道秦清已经了解了所有的状况,也知道往后该怎么做了。于是他起身抚掉了身上的落叶,再次抬头看了一眼院方的飞鸟亭,笑道:“那现在,就只剩下一件事了。” * 回将军府时已经是申时二刻了,东市的许多摊贩已经开始收拾了东西打算回家,去城西踏青的人若不参加晚宴的也都回来了,街道上便又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素清绾有些头痛,倚在马车内打着盹,忽而想起今日许嘉述送的那栗粉糕还未动,便叫了颂春拿来,合着暖茶抿了几口。甜糯甜糯的,一天的糟糕心情便都散了个干净。 然待她还想要再吃一块的时候,马车却停住了。车板上的颂春撩开车帘,皱眉道:“前面似乎有人吵起来了,堵着主路动不得。” 素清绾道:“巡逻的也未过来吗?” “瞧着是还没到。”颂春伸着脖子又看了看,忽而有些诧异道,“三娘,前面那人,好像是表小姐!” 素清绾本想着再打一会盹,听得颂春的话便来了精神,道:“你去打听打听什么情况,回来与我说。” 颂春应了声,跳下马车便朝着人群中走去,半晌她又推开人群一路小跑回来道:“三娘,婢子打听到了。前面是有一位娘子,她夫君出了汴京城往临洲去采买,然刚出城便被一群劫匪给拦了,传了书信说让那位娘子拿三十两银子去救。这位娘子拿了一年的积蓄,又寻临坊凑了些才将将凑齐,却没想到那群劫匪是黑心的,收了银子不仅没放走她夫君,反而是……□□了她,还将她夫君杀了。” 颂春有些愤愤不平:“那娘子不知废了多大的力气才从那虎狼窝里跑出来回了汴京城,正赶上表小姐的骡子马车回府,那娘子还以为是个商贩家的货物马车,便想搭着回家,没想到惹得表小姐气急,便推了那娘子一把,于是便为现下的场景了。” 素清绾觉着有些好笑,让素可云坐那辆骡子马车去上巳佳节,本意是想让她羞愤一下的,没想到现下竟来了这么个事,倒还真是歪打正着了。 不论怎么说,素可云如今是寄养在将军府的,若她闹出些什么贻笑大方的事情,被旁人给训斥了、说了理,丢的还是将军府的脸。所以还得是将军府的人来斥责,如此才好。 “颂春,咱们去看看。”素清绾面上挂起了笑意,搭着颂春的手下了马车,“总不能教表小姐丢了将军府的脸。” 还未及近,便已经听到素可云颇带些哭腔的声音:“这位娘子,你若再这般与我周旋下去,怕是都得不到好!” 地上的女子微微蜷缩着,似是有着极大的痛苦,额头的汗津津的淌着,连带着声音都有些虚弱:“我不知你是谁家的姑娘,扰了你的车驾是我不对,但现下,我是真的疼的动不得……” “你……你莫不是来诓我的?刚刚你冲撞着来拦我的马车时可精神着呢!”素可云声音渐渐提高,“顾郎,顾郎你刚刚也瞧着了吧!” 本还想再看一会戏的素清绾听到“顾郎”两个字立刻皱起了眉头,然后朝人群中央抬眼看去,果真瞧见一袭白衣的顾少卿正立在一侧,黑着脸看着现下的场景一句话也不说。 好的很好的很,最讨厌的两个人凑在了一起,这画面怎么看怎么令人作呕。素清绾当下便决定不再看热闹了,便叫侍卫拨开人群,自己拿着圆扇半遮面的走到了人群中央。 “回将军府的主路就这么一条,被你们占的满满当当的。”素清绾端着架子,语气也越发的娇嗔,“马车本就颠簸的人头疼,现下又动弹不得,难不成要我走回去吗?” 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何人,皆噤了声有些诧异的看着素清绾。好一会,有人后知后觉的记起素清绾说回将军府,又有人看见她从素家马车上下来,这才大概猜出来是谁。 而此时素清绾眉眼微挑,满脸的桀骜:“原来是表妹,你来素家也有半年了,怎么做事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不像个样子。” 素可云愣了愣,微微红着眼语气更为惊讶:“三娘怎会在这……” 那方才她险些抓狂的样子也被瞧见了?素可云呼吸猛然一滞,今晨刚被素清绾用马车之事羞辱,如今又被瞧见如此气急败坏的样子,这以后都将是素清绾嘲笑她的引线!于是她忙回头看向顾长卿,想让他出声帮自己解围,却没想到顾长卿根本没往她这边看,气得她脸色红涨,却又什么都说不得,可是憋屈坏了。 然素清绾压根就未理会素可云,只轻轻瞄了一眼顾少卿,瞧见他也正在目光灼灼的盯着她,便轻哼一声收回眼神走到了地上躺着的女子面前。 “现下如何?” 女子抬头,瞧见一个穿着华服的贵人立在身前,便道:“疼,浑身都疼……” “你莫要诓我!我……我只是轻轻推了你一下!你……”素可云忙上前辩驳,语气急促又慌乱。 素清绾微微蹙着眉,刚要出声说什么,便听人群有人道:“是素三娘吧?等会巡逻的便来了,你莫要管了,这娘子现在脏的很!” 地上的女子瞳孔猛然睁大,嘴唇因为气急也止不住的颤抖,却还是囫囵的道:“……我没……你怎……怎可……” 女子的脸微微抬起,终于将清晰的轮廓映进了素清绾的眼中,立刻便与梦中一人重合起来。 又有人接着道:“是啊,说是出城救夫,可谁都不知道什么个情形,穿的又如此花哨,保不准是有什么其他的情况。” “哦?这位郎君说的倒是有些意思。”素清绾的语气冷了下来,“难不成我今日穿的好看些,也是个错了?” 第4章 惊鹊 素清绾的语气中斥责的意味颇重,使得刚刚还在调侃的那几名男子顿时便噤了声,若说旁人在这,他们还能辩驳几分,可面前这是素家最宠的女儿,谁敢惹? 可素清绾并非是说一句话便能了事的人,她叫颂春先扶了那位娘子起身,然后抬眼看向那几人,问道:“几位怎么不说话了?” “素三娘不知,这娘子姓李,家在玉茭坊开了个茶铺子,平常便听与她夫君不合。”其中一人出了声,“若说是她夫君被劫匪给拦了,她可能还要偷着乐去,怎会舍得拿出积蓄去救?” 听及此,素清绾笑出了声,发髻上的银钗坠子随着她的轻笑微微的荡着,看起来贵气中又略显了些俏皮,好看的紧。 “这位郎君说话全靠自己听得那些东西。”素清绾道,“你是真真的瞧见了吗?即便是瞧见了,你又怎能说李娘子不愿去救她夫君?是她亲口与你说的吗?” 那人支支吾吾:“这是……这是都知道的事……” “我呸,睁眼睛说瞎话。”人群中有一个偏胖的女子挤了出来,便嗑着瓜子边道,“我就住李娘子旁院,怎就没见着过李娘子与她夫君不合?人家夫妻俩恩恩爱爱的,茶铺子经营的妥妥当当,哪来的不合?” 这下说话的男子彻底没了话,连带着先前的几个都有些坐立不安。四周人的眼光如芒在背,盯得他们几人连连后退,最终一溜烟的消失在了人群中。 看着那几人落荒而逃的背影,素清绾笑道:“这世上有些人就是这样,张口胡说的时候倒利索,却连个应允的胆量都没有,若是平白污蔑了这位李娘子,谁能担责?你说是吧,表妹?” 素可云还在想着等会如何在素清绾面前挽回今日丢的面子,猛然间被唤了一声,还未曾反应过来就点了点头。 “嗯,所以表妹,先不说这位李娘子做错什么,你伤了她便是不对的。”素清绾目光灼灼,眼神极其诚恳的看向四周的百姓,“不论怎么说,表妹都是我素家的旁支,该认错的时候绝不含糊的。” “表妹,与这位李娘子道歉吧。” “三娘!”素可云这下是真的有些哭腔了,明明刚才是那个女人冲撞了上来,非说要搭着货物马车回家,她本就因为没坐那辆赤金宝马香车而气恼,此时又这般的被人无意的羞辱,她自然气血上了头,一不注意推了一下。 可她确实力道不重,怎么就将责任全都摊在了她的头上呢? 素可云看着面前含笑的素清绾,她忽然就意识到了,这个原来看起来不谙世事的素家三娘,此时似乎是在借着此事让她出丑。素可云的脸色一下就阴了下来,忙朝着顾长卿的位置望去,眼泪吧嗒吧嗒的就掉在地上,然后柔声道:“顾郎……” 顾长卿立在一侧,本是无意参与此事的争论的,却哪承想素可云的一声呼唤立刻便将四周的目光给吸引了过来,倒教他不说些什么不行了。他抚了抚袖子上前几步,目光注视着素清绾道:“素三娘确实是误会了,刚刚先是那位娘子冲撞了令妹的马车,令妹被惊吓到了,这才失手推了一下,并未用力。” 人群中有人交头接耳,似乎是在讨论着顾长卿,言他是汴京当下数一数二的才子,还得了圣人的几句夸赞,可谓是风光的很。顾长卿自然听到了人群中对他的赞誉,便神色舒缓含着笑意望向了素清绾,却没想到面前那位穿着华服的少女眉头微蹙,圆扇挡住她因略微嫌弃而嘟起的唇,不着痕迹的离他远了几分。 随即他听到一声疏离的疑问:“敢问这位郎君,你是哪家的公子?” 顾长卿只当她刚才的后退是羞涩,此时听到她问,便又上前一步伸手做辑道:“正议大夫家顾五郎,顾长卿。” “啊,原来是顾家的。”素清绾似是有些疲倦了,语气中亦是止不住的慵懒,“我怎么不知表妹何时与顾五郎关系这般的好了?自家姐姐的话听信不过,还要叫顾五郎替自己辩解。” 模棱两可的一句话却让围观的众人都有些心知肚明了,汴京虽然民风开放并不似前朝那般的思想老旧,但儿女情长之事却还是严谨的。方才二人自曲江池同归可算作是顾五郎担忧素可云路上出了事,所以才送她回来。可如今素可云不与自家表姐亲近,反而却在大庭广众之下与顾五郎眉来眼去,这便有些说不过了。 素清绾未等二人再说什么,便抢先一步道:“既然表妹不愿道歉,那作为表姐便替你道歉吧,总不能丢了素家的脸不是。” 听她这么说着,素可云便有些懊恼,低垂着头暗暗咬着唇不说话。此时无论她再辩解些什么都是无用的了,可若是让素清绾替她道了这个歉,那她今日的面子可就真的丢尽了。 想及此,素可云便先了一步站在李娘子面前,囫囵的道:“是可云毛躁,伤了李娘子,望李娘子莫记挂在心上。” 李娘子由颂春搀扶着站了起来,即便现下她遍体鳞伤痛的极难站稳,却还是红着眼含着泪保持着身形,听着素可云的道歉。 待素可云的话说完,她便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的就要摔在地上,好在有颂春在旁,才叫她没能又伤一次。 “那也请诸位看着了,我素家都是讲理的人,表妹有错道了歉,现下也该是说一说李娘子的错了。”素清绾看着素可云那一脸黑沉沉的样,别提多开心了,便回头用圆扇指了指府中跟出来的其中一个侍卫道,“李娘子惊吓到了表妹也确实不对,但你伤的太重,便叫我府上的侍卫先带你去医馆罢,记得给些铜板当路费。” 周围人都笑出了声,心道这素家三娘倒是有趣,说着李娘子有错,却还要送着去医馆,还真是嘴硬心软的一个秒人。 侍卫领了命,便搀扶着李娘子要往医馆去,经过素清绾身侧时,只听见李娘子用极小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同她道:“多谢素三娘。”随即便由侍卫搀扶着匆匆离去了。 而素清绾听得这句话,眼眶猛然一红,心道,李娘子,该是我素清绾谢你的。 在光禄府那一段黑暗的时光,大多数的外界消息都是光禄府的茶供李娘子带来的,李娘子会给她带东市的烧饼,也会带回来父亲的消息。最终,也是李娘子用了巧计,让她逃出了光禄府,逃出了那座魔窟。 可最后李娘子还是死在了顾长卿的剑下,只因帮了她而已。 素清绾很快便收敛了情绪,四周的人也都正散着,只有顾长卿和素可云还站在一旁看着她,一个幽怨一个愤恨,倒是盯得她后背有些发麻,便道:“既已经无事了,我便先回了,与你们说这一通嗓子倒是不舒服了起来。颂春,等下去医馆抓些药回来,奥对了,再抓些补身子的,表妹被惊吓的不浅……” “需要补补了。” 素清绾的声音还是那般的软糯娇嗔,却听得素可云没由来的打了个哆嗦。她总觉得这几日的素清绾不一样,往常的素清绾虽然也不可一世,但绝对不会像今天这般语气造作,还处处与她针对。 莫不是,素清绾发现了什么? 这么想着,素可云的身形便是一抖,忙又不着痕迹的往顾少卿的身侧挪了挪,看的素清绾忍不住轻轻笑了笑。素可云不是很喜欢顾少卿吗?那就从今日开始,她会慢慢成全他们,然后一点一点,把前世的苦都讨回来。 “顾五郎?虽然你送表妹回来已然是不符规矩了,但你也是为了表妹安全,我便也不叫父亲追究了。”素清绾由颂春搀扶着往马车那去,“表妹便跟着我一起回府罢,对了,赤金宝马香车坐不下两个人,表妹还是得坐你那个马车。” 顾少卿看着素清绾缓步朝着马车而去,眉眼间一股狠厉油然而生。然后便不再管旁边的素可云是什么表情,起身策马而去了。 倒是素可云,眼睁睁看着赤金宝马香车从面前嗒嗒而过,然后气的她狠狠一脚踹在了自己旁边的骡子马车上,反震疼的她龇牙咧嘴,却还不忘埋怨:“什么坐不下两个人,就是看不惯我而已!” 可无论怎么样,最后还是要坐着那辆她最讨厌的骡子马车回府就是了。 汴京城主路上一场闹事便这么解决了,但总是人多嘴杂,这么一件街坊小事,最终却传成了:“素家三娘与旁支表妹皆心悦顾家五郎,还因为顾五郎在街上发生了争执。” 刚从国公府赴宴回府的素家祖母和大夫人,正巧在路上听到了有闲人议论此事,当下便气的二人匆匆往府中赶去。还没坐定,便叫了婢子唤素清绾与素可云来正堂说事。 此时素清绾刚回到淮水院,衣裳还没来得及换便又赶去了正堂,还没走进,便听得正堂里面的祖母摔了杯盏,怒气冲冲的道:“早就说了将那素可云养在别院,如今竟这般不知羞,与表姐抢起男人来了!” 正堂外的素清绾有些不明所以,她怎么不知道,素可云在与她抢男人呢? 第5章 圣人 素家的祖母林琴芳曾与先祖一起上过战场,满身的豪放之气压都压不住,此时她坐在正堂上位,眉目森严的看着下面端坐的素清绾与素可云。 “萱萱,怎么没去上巳佳宴,反而去了少府监那里?” 听到祖母唤她的小名,素清绾便立刻抬头含笑看向上位:“少府监家秦四娘今日身子欠佳,萱萱便前去探望她了,误了上巳佳宴的好时候。” 林琴芳看着自家孙女如此落落大方不禁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转头看向素可云,状似不经意的摩挲了一下手上的扳指,然后道:“娰儿,你又是为何同顾五郎一起回来的?” “这是娰儿来到汴京初次参加上巳佳宴,因为三娘不在旁边,娰儿又不熟悉路,走着走着便昏了头。”素可云稍稍低了头,颇有些委屈的道,“若非正巧着顾……顾五郎在曲江池,好心的将娰儿送了回来,此刻怕是还在城西迷糊着呢。” 话里话外这是在埋怨素清绾不同她一起去,这才教她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迷了路。 林琴芳听到这话,眉头便轻轻蹙了起来。素家世代为武将,说话做事都是干净利落的,即便是后院也从不曾有这些转弯抹角的话语,所以素家的家宅才能一直安宁的很,旁支也肃清。 可这并不代表她不善于心计,也不代表她听不出来素可云话里的那点小九九。但她懒得与这小丫头片子弄这些弯弯绕绕的,直接问道:“街坊传着你与萱萱在街上,因顾五郎起了争执?” 素可云手指轻轻绞着袖口,刚要说话便听旁边的素清绾略有些不满的道:“祖母~可莫要听那些人的胡诌,可不是因着顾五郎。” 素清绾微微努了努嘴表示自己的不开心:“只是街上有位李娘子不知情的情况下冲撞了表妹的马车,萱萱只是上前去劝和了几句,许是顾五郎瞧不惯萱萱不向着表妹说话的缘故罢,便出来替着表妹说了几句话。”说罢还觉得差了些什么,又道,“萱萱当时也不知表妹与顾五郎之间的关系,便出口顶撞了几句,兴许就被人给误解了。” “这些我都听说了,萱萱你做的没错,将军府的儿女就是要敢作敢当,即便是你父亲从西北归来,也会夸赞你的。”林琴芳看着素可云的方向轻哼了一口气,“娰儿,倒是你,即便有再多的委屈也不能乱了礼法,因为这么一件事教顾五郎替你说话,忒不合规矩。” 素可云眼眶红红的,显然就要落了泪。但她又说不得什么,毕竟这事是她没考虑周全,这才让素清绾钻了空子拿捏了她的笑柄。 于是她只得咽了这口气,声音嗡嗡的回道:“娰儿知错了。”她不在乎吃这一次亏,且让那素清绾先得意去,待日后她与顾长卿扶持定王上了位,还怕一个小小的素清绾吗? 既然没有街坊传的那般不堪,林琴芳便也放下了心,便转头对一旁安静坐着的素家大夫人谢芸道:“那便叫娰儿近几日去祠堂抄祖训罢,外面的流言如何压制,便交由你去办罢。” 而此时的谢芸看着自己的女儿惊讶极了,她只瞧着素清绾今日穿的华贵娇艳,衬得身段越发好看,可比之前那些武装、盔甲什么的好看的多。于是便越看越满意,竟没听到林琴芳的话,还是素清绾又唤了两声,这才让她回了神。 “母亲息怒,适才瞧着萱萱终于有些女儿家的样子了,便一时感慨了些。”谢芸眉眼弯弯的,显然很是高兴,“流言之事儿媳知道怎么做了,母亲无需记挂了。” 听着谢芸的话,林琴芳这才消了怒气去认真的打量起了素清绾。见她确实与往常不同,便点点头道:“萱萱这般极好。” 素清绾含笑着谢过了祖母的夸赞,祖孙三人又唠唠叨叨的说了许多的话,倒是素可云在一侧连话都插不上,显得颇为格格不入。 时过酉时,几人又在正厅吃了晚饭,林琴芳便以早些歇息为由遣了各自回院了。 颂春与素可云的婢子巧心同在外头守着,见素可云的脸色不好,巧心便连忙提着灯笼迎她往远风院回,连声都不敢吭一下。颂春也扶着素清绾,远远的瞧见听雪提着灯笼跑来,三人也往淮水院走去了。 褪了一身繁重的衣裳,泡在舒适的浴桶中,素清绾才算是从今日的恍惚中回过了神。也不知是否是梦境的原因,这一日见了太多的梦中人,又经历了许多梦中没有的事,倒让她总有一种不真实感,有时候也会分不清是否现在还在梦里。 尤其是许嘉述,这个她一面都没见过的燕王殿下,却总是给她一种异常的熟悉感,倒教她有不明所以。 素清绾摇了摇头,暗暗告诫自己不要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保护素家才是重中之重。于是她洗漱完,由颂春燃起了熏香、熄了灯烛,便沉沉的睡去了。 面前是一座金銮宝殿,红墙绿瓦、雕梁画柱,一派庄重的模样,显得好不威风。 她仔细瞧着宝殿的装饰,又瞧着四周的景色,认出了这应当是皇宫内的御书房。记得少时阿耶立了极大的战功,平安回来时,阿耶便牵着她的手走进了皇宫,那时圣人便是在这御书房赠与阿耶镇国宝剑的,言大楚有卿,朕心安稳。 此刻的御书房外少了些当年的花草装饰,却是立了一棵菩提树,郁郁葱葱的,将这御书房平添了些静雅之味。 一个宦官快步的走过回廊,身后还跟着一个媚眼如丝、衣着暴露的女子,正要往御书房走去。 转眼间,她便瞧见御书房的大门被人狠狠推开,一双手拎着女子的臂膀,毫不怜香惜玉的将她丢在了门外,然后转身又回了御书房,门也再次关上。 女子狠狠地拍着大门,啜泣道:“陛下!求再给妾身一次机会!妾身一定会好好学着的!” 屋内似乎有砚台砸在门上,惊的女子猛然后退噤了声,而后听到一声沉闷的怒喊:“滚!”女子便连滚带爬的离开了,头都没敢再回一下。 她有些咂舌,想着要看看是谁这么暴躁,然后只一眨眼的功夫,便真的进入了御书房内。 御书房内燃着清心的檀香,一个身着黄袍头戴玉冠的男子站在案桌前,执笔在纸上描摹着某人的画像,那样子专注而认真,仿佛在对待着什么稀世的珍宝一般。 她走上前,想瞧一瞧男子的模样,亦想瞧一瞧他在画什么竟如此认真。此时有一位宫婢从她身侧走过,端着热茶来到了男子的身边。 恰不巧男子当时正在拂袖换笔,便将那还没放下的茶盏给掀翻了,滚烫的茶水顿时便湿了整个袖角,还有几滴淋在了画上,他便急的一边用手紧张的擦拭水渍一边抬头怒道:“没瞧见朕在作画吗?滚下去!” 于是又有一名宫婢像刚才那位女子一般,连滚带爬的跑出了御书房。而也正在男子抬头时,她终于瞧见了他的脸。眉眼俊朗,眼角点痣,是燕王许嘉述。 此时许嘉述停下擦拭的动作,抬眼朝她的位置看来,那眼神带着眷恋、不甘和悲愤,只一瞬间,素清绾便立刻惊醒,瞪大着眼睛盯着榻顶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这不是一个混乱的梦,素清绾心道。 这个梦真实的和前几日的梦一模一样,但看起来却像是她梦中死后的时间。毕竟她还在光禄府的时候,当政的人是曾经的定王,不是燕王许嘉述。 她伸手抚上自己的心口,感受着心脏咚咚咚的跳动,渐渐安稳了情绪。在惊醒的那一刻,她的眼睛瞟到许嘉述身旁立着一个牌位,只能依稀的看到一个“妻”字,具体是什么,她都看不真切。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燕王许嘉述,日后竟会成为圣人。一个习经诵佛的人,竟会成为一个那般暴躁的圣人。 素清绾有些心慌慌的。今日她好像是言语冲撞了许嘉述了,后来好像又射箭撕扯下他那么大一块衣角。看他对宫婢洒了水的那般样子,素清绾已经能想象到若是许嘉述成了圣人,该怎么骂她了。 一口浊气吐出,素清绾心道:“圣人都大度,这般小事大多都不计挂在心上,只要往后她不再去招惹许嘉述了,估计过一段时日他便将这事忘得干净了。” 这么想着,她便也不再多想梦中的事情了,闻着清淡的水木香,便又憨憨的睡去了。 次日一早,素清绾难得睡得这么舒服,自打从寒光寺归来,她每每都是未及天亮便睁了眼睛,像今日睡到日上三竿还是头一回。于是她起身洗完漱吃过饭,便遣散了演武堂的人,悄摸摸的练武去了。 而后接连几日她也没再做过这般的梦,素可云也老老实实的在祠堂抄着祖训,一时间除了叫听雪去寻几个人,便再也没有其他的事情了,整日吃吃喝喝练着武,倒是悠闲的很。 直至三月十三,宫中有宦官急急的传了口信给各位官家,上道:“隆和十三年三月十三日,俪妃薨。” 作者有话要说:对于梦中的这一部分,我是没有加名字的。 因为我觉得,在梦中人的思维是混乱的,很难知道当前这个视角是不是她自己的,所以我就没有用素清绾的名字。 如果有阅读不顺的情况,请见谅。 第6章 唐突 汴京今日的天有些阴蒙蒙的。 西边有浓云压了过来,将仅存的一点阳光吞入腹中,余留了满城的萧瑟之景。 素清绾倚在马车里,撩开车帘子朝外头看了一眼,内心有些沉甸甸的。前些日子的天气晴朗的很,忽然变了样子,总是给她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天边划过一道闪电,素清绾连忙将车帘合上,回头问谢芸:“阿娘,俪妃薨了,为何我们素家要进宫?” 大楚国向来还没有妃子薨了,官员携家眷却要前去祭拜的先例,梦中这一段也很是模糊,具体为何她也是记不清的。 “俪妃母家是前朝开府仪同太尉徐家,虽说以如今徐太尉的身子骨再难以胜任此职了,但地位仍然是无可撼动的。且俪妃又是徐太尉老来得子,家中仅有这么一个女儿便再无其他子嗣了,圣人自然要看重些。”谢芸端坐在侧,叹了口气道,“所以此时官员携家眷入宫,一是安抚徐太尉的心,教他看着圣人是在意徐家的;二来便是叫正三品以上的官员共同决策,太尉之职,今后如何。” 素清绾了然的点了点头,她一直以来不问朝堂如何,梦中后来也是居于光禄府两耳不闻窗外事,倒是还真不知俪妃的这层关系。但她是知道一点的,日后被提携成为太尉的人便是现今的李国公,而李国公在暗中是扶持定王的。 若非是李国公搭携着定王,恐怕定王要谋害将军府、夺储的进展还没那么快。素清绾按了按手指,现今她只是个无官无爵的素家三娘,莫说动定王或者李国公了,就是想动那顾长卿都得多加斟酌,可真是令她捉急的很。 还未待她多思虑些什么,素府的马车就停在了皇宫光顺门。下了马车入宫门,走过一条长长的宫路,沿着宣政殿往北去,便入宫城了。 辗转经过几个宫殿后,远远的便瞧见有许多人站在安禄殿外。而此时的殿内传来诵经声,圣人许光枢与皇后殿下端立在殿外,燕王及尚年幼未封号的十二皇子穿着白衣跪在其身后,显得落寞又凄凉。 正三品及以上的朝臣官员携着家眷立在更后侧,安抚着已经哭的几近昏厥的徐太尉及太尉夫人。 只单单看着现下的场景,素清绾便已经觉着有些混乱了,更不用说先前徐太尉与太尉夫人痛失爱女时的哀嚎,估计是要震得整个皇宫的雀都飞了个干净了。 “素夫人也来了,朕昨日还接到素将军的战报,许是近一段时日便能归来了。”许光枢瞧见了谢芸带着素清绾前来,便唤了上前来,“如此让素夫人折累,朕属实对不住素将军。但俪妃是徐太尉之女,又是朕心中所爱,确实不想草草了事。” 老皇帝的这般虚与委蛇的说辞素清绾是听不下去的,便偷偷的侧目看向跪在蒲团上一脸阴冷的许嘉述。 他与梦中所见之时似乎有所不同,现在的许嘉述虽然悲伤,但总是隐隐觉着他并不将此时的悲痛当做一回事,仿佛只是来完成个任务,跪着就好了。 素清绾偷偷打量着,蓦然一道灵光闪现。她现下动不了李国公与定王,可许嘉述是可以的啊!皇室之间的战争自古以来就是不断的,况且许嘉述还会是未来的圣人,那必然是在这场皇家战场中胜利了。 所以没有谁比他更能有力的针对定王了,但许嘉述性子野得很,又怎么能劝说他和自己站在统一战线呢?许嘉述定是不会信她的话吧…… 正想着,素清绾隐隐便感觉到有一束炙热的目光朝她投来,她抬起眼,便瞧见刚刚还低着头的许嘉述此时已经将头抬了起来,嘴角含着笑意,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看。 她周身的汗毛瞬间便立了起来,想到前几日梦中许嘉述那凶狠的模样,素清绾没忍住的打了个寒颤。 “素家三娘已经有几年没入宫了,及笄礼都已经过了吧?” 谢芸回道:“往年都是将军带三娘入宫,颇有些不识礼数。近几年将军总是带兵打仗,自然便不多教三娘入宫叨扰了。” 听得圣人提及她的名字,素清绾便连忙将目光收了回来,低头端手恭恭敬敬的等着圣人接着说话。 许光枢听后摇了摇头,轻笑道:“素夫人是识礼的,但素将军是辅国功臣,不必在意这些。”说罢又看向素清绾:“素家三娘还未曾有婚约吧?” “未曾,三娘还年幼,臣妇私心,还想留在身边养几年。”谢芸看向安禄殿门口,有意不提此事,便道,“陛下,高僧们已经出来了。” 只见安禄殿门已经被推开,数十个和尚从中走出,显然是已经诵经超度完。许光枢只得无奈的结束了这个话题,然后道:“那朕可要给素家三娘着眼打量汴京男子了,或许是朕的皇子们,也是可以的。” 谢芸只含笑谢过,并未应允。 待高僧们出来后,安禄殿外的人员便都转移进了殿内,而许嘉述和十二皇子也转移进了殿内跪着。一阵繁琐的仪式唠叨,然后便是宣诏、盖棺,今日的事就算是完了。再之后便是推棺入皇陵,写进史册,但那都是日后的事了,与当下无甚关系。 一切了事,众家眷们便得了圣人的恩旨,可自行去御花园赏玩,亦或是受得了嫔妃们的邀请,可前去稍作片刻。一时间众家眷们的脸上便又洋溢起了笑意,三三两两的携手随着宫婢而去了。 而朝臣官员们便都到了御书房,与圣人共议大事。 转看安禄殿内,人烟散尽,便也无人知道原本跪在蒲团上的燕王与十二皇子消失不见了。 谢芸一直不喜皇家的假意热络,于是领着素清绾沿着宫路往宫门走去,意欲回府,却没成想刚过宣政殿,便被一个宫婢给唤住了,言皇后殿下请她椒房殿一叙。 谢芸听后皱眉问道,“可有说皇后殿下唤臣妇何事?” 宫婢摇头:“皇后殿下未说,只叫婢子来请您过去,素三娘可以由其他宫婢领着去御花园赏玩等您。” 听得这话,素清绾与谢芸便都蹙起了眉头。皇后殿下有请,却连自己女儿都不让一起领过去,显然谈的并不是一件小事,一时间谢芸也有些不太情愿。 可毕竟是皇后殿下之邀,素清绾只得福身道:“母亲不必担忧,萱萱在御花园等您便是了。” 半晌后谢芸点了点头,千叮咛万嘱咐叫她不要乱跑,直到看着她进了石门转进御花园假山处,这才回头同宫婢往椒房殿去。 而素清绾则由一个婢子领着她往御花园走去,沿路行过假山,踏过湖桥小亭,便进了鲜花环绕、郁郁葱葱的御花园了。 宫婢完成了任务,福身行礼,回宫复命去了。此时众家眷都还未往这边走来,素清绾便执着扇,一脸悠闲的在清净的御花园里闲逛。然此时天气沉闷,花儿也蔫蔫的,看久了也没什么兴致,她便往假山前的小亭走去,坐着歇息。 还未等她落座,假山后竟传来一声衣服撕裂的声音,然后便是女子银铃般的轻声低声道:“殿下好心急~” 素清绾整个人一颤,心道自己时运不济,保不齐是撞到了哪位风流的皇子正在假山后绵绵春意,连忙轻着起身,提起裙角意欲走出亭子。 然刚踏一步,又听女子道:“殿下,您可是说真的,不日便会提携我父亲成太尉?” 男子声音低沉的笑了笑,似是在轻嗅着什么缓缓回她:“嫣儿与我情爱之时总爱说这些朝堂之事,不过你也大可放心,待那徐太尉卸了职,这太尉便非李国公不可了。” 素清绾呼吸滞住,就那么抬着一只脚弓着腰的姿势立在亭子中,她想悄悄的离开,但假山后似乎是定王与李国公家二女,讨论之事也是今晨她在斟酌的问题,一时间倒教她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焦急的很。 假山后传来呼吸急促的声音,女子似乎有些不依不饶的问道:“那殿下,嫣儿日后会是您的正妃、太子妃、皇后吗?” 定王笑道:“自然,日后是。” 素清绾在心里先是把定王骂了千八百遍,就这样的垃圾货色也配娶秦诗茵?而后便是对那李家二娘恨铁不成钢,都在这节骨眼上了,为什么不问些有利的话呢? 比如要怎么扶持李国公成为太尉、都有哪些朝臣会参与…… 哎,朽木不可雕也。 假山后的声音越来越令人红脸,素清绾知已经得不到什么消息了,就想着悄悄的走出亭子。然而她抬起的这只脚还没放下呢,便瞧见花丛处走来本应在安禄殿的许嘉述,手捻着佛珠,一脸笑意的朝她走来。 素清绾微微愣了一下,随即没反应过来,整个人竟重心不稳一般向前倾去,惊的她张口就要轻呼出声。然而一个“救”的音还没发出,素清绾整个人就被捞了起来,嘴也被一张白净的帕巾捂住,然后便一个旋身隐蔽在了花丛中。 素清绾眼睛瞪得大大的,满脸惊恐的想要挣脱当前的桎梏,随即感觉到了一股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脖颈,轻声道:“本王唐突了,但请素三娘别出声,若被七弟听见了,你怕是不好过的。” 第7章 试探 隔着帕巾,素清绾闻到了许嘉述身上经久念佛诵经特有的檀香味,倒是让她紧张的情绪渐渐安静了下来,然后点了点头示意他自己不会再说话了,教他把帕巾拿开。 身后的许嘉述似乎犹豫了一下,但也很快就将帕巾拿开,身子往后与她隔了一段距离道:“本王唐突了。” “也是我不注意,还要多谢殿下的搭救。”素清绾感觉到身侧的檀香味变得稀疏了些,才轻声开口道,“不过殿下,现在我们应当如何出去?” 他们现在的位置是假山一侧的圆形月季花丛,花丛内侧中空,放置着一座大理石圆台。他们二人就在圆台与花丛里侧的空余处藏匿着,从外面看倒是看不出来什么,但若是现在冒了头出去,必定会被假山后的定王看见;可若是不出去,假山后的声音却也越发的大了些…… 素清绾在心中默念着非礼勿听,然而脸颊却还是肉眼可见的红了红。 许嘉述抿着唇笑了笑,眉眼弯弯的半分没有在安禄殿时的阴冷,反而显得有些活泼。他将食指抵在嘴边示意素清绾不要出声,然后伸手轻轻将石台往一侧挪动,一人大小的地洞便出现在素清绾的眼前。 素清绾惊讶的张大了嘴,不可置信的望着他,仿佛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般。 “嗯,这就是本王的秘密。”许嘉述将帕巾一头递到素清绾面前,好似听到了她心中的话一般,“地道不深,但有些黑,素三娘拉着本王的帕巾走罢。” 然而素清绾却手指绞着衣袖迟迟不肯伸出手。她想着,与男子在无人之时同处本就已经越界,再一起走进这幽黑的地道时被人瞧了去,那更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她纠结的很,半晌后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点了点头伸手抓住了另一头的帕巾,然后看向许嘉述道:“那便有劳殿下了,走罢。” 比起这些暂时虚无的事情,当下还是命重要些。若是让定王知道她听到了那时的对话,她可能就没办法活着走出大明宫了。这样看来,还是许嘉述安全一些。 于是素清绾又暗暗的将手中的帕巾捏紧了一些,却没看到前面的许嘉述轻轻勾了嘴角。 地道里面确实不深,而且地方也不小,正好可以容纳一人的身形,素清绾在里面是刚刚好可以直立着行走的,只是高她一头的许嘉述就要稍稍弯些腰了。 没了周遭的吵闹,幽黑的地道显得颇为寂静。素清绾能清晰的嗅到许嘉述身上的檀香味,也能清楚的听到他略有沉重的呼吸声,这让素清绾莫名的有些尴尬。 为了打破这种安静,素清绾问道:“殿下,您不是应该在安禄殿吗?怎么会来到御花园?” 许嘉述的声音在狭小的地道里听起来有些沙哑:“寻你。” 素清绾愣了一下,半晌似乎想到了什么,脚步往后退了退颇为做作的道:“殿下,您不会是专门来寻我报仇的吧?臣女发誓,那日射中您的衣角真的不是有意的!臣女身娇体弱,那弓箭真的……” “本王不是来问你的罪的。”许嘉述似乎心情极好,轻笑一声往回扯了扯帕巾道,“别退,拽好帕巾,地道里面有坎坷,小心摔倒。” 素清绾连忙捏紧帕巾跟上许嘉述的步伐,然后便听许嘉述回她:“知你会来此,知你会遇七弟,所以本王来救你。” 这话就说的素清绾更有些不知所以了,她看不清前方许嘉述的身形,更看不清他现在的脸色,只能略试探般的问道:“殿下何意?” 许嘉述并未回她,又向前走了几步后猛然停下脚步,单着一只手摸索着什么,然后用力的往上推开了摸索到的东西,刺眼的光线从洞中打进来,素清绾一时间没能接受过来,然后伸出手挡住了眼睛。 “到了。”许嘉述道。 素清绾点了点头,待眼睛缓和过来便随着许嘉述爬了上去。入目是一间偌大的房间,装饰华贵无比,轻纱红幔,看起来像是哪位妃子的寝殿。 再回头看他们爬出来的地道,并不是石台作挡了,而是一件红木雕花衣箱,更是奢华的很。 素清绾松开帕巾,后退几步惊恐的问道:“敢问殿下,这是何处?” “本王母亲的寝殿。”许嘉述轻车熟路的走到茶桌边倒了一杯凉茶,抿了一口后回她,“父亲不愿本王与母亲过多来往,所以本王幼时便偷偷挖了这个地道,这才能多见母亲几面。” 罪过罪过,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可比在那御花园花丛窝着更为越界了!素清绾心里咚咚的打着鼓,心道今日自己可真是胆大包天了,竟就真敢跟着许嘉述进了地道、溜进了俪妃寝殿! 这下若被人瞧见了,那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此时的素清绾已经并不想知道地道为什么会挖在这了,但听得许嘉述说了起来,也不好意思打断,只得继续头铁听了下去。 许嘉述偷偷抬眼看了素清绾一眼,只见面前的人低着头含唇发愣,显得一副认认真真听他絮叨的样子,其实心思都不知跑哪去了。 他有些想笑,便摩挲着手中的佛珠同素清绾道:“知你会来此是因为本王已经知道皇后殿下要寻你母亲了,讨论之事为你二兄的姻缘,但此事牵连颇深,不好让你牵扯其中,自然会让你去御花园边等着边赏赏景;七弟与李家二娘暧昧已久,那假山后又是二人的幽会之地,本王担心你会撞见,便来救你。” 素清绾急急问道:“二兄姻缘?皇后殿下心中已有人选了?” “有了,而且是本王的三姐,荣佳公主。”许嘉述打量着素清绾的神色,见她紧蹙着眉头满脸的焦急,便打趣她:“素家三娘觉着本王三姐配不上你二兄吗?” “自然不是,殿下无需过多揣测我的想法,只是……”素清绾的脸简直都要皱在一起了。 若是一直以来都未曾做过这个有关前世的梦,她对于这桩姻缘还是会很开心的。毕竟荣佳贵为公主殿下,身材长相都是汴京一等一的,与二兄结合确实最为般配了。 然而不巧的是,荣佳公主的母亲是嘉贵妃,与那个定王,一母同胞。 “素家三娘是不愿荣佳与你二兄结合?” 素清绾坦诚回道:“确实不想。” 虽然不确定将军府灭门之事到底与荣佳有无关系,但只凭借她与定王是一母同胞,素清绾就打心眼里不想让二兄与她结合。 而闻言至此,许嘉述蓦然抬起了头,声音略微有些颤抖的问她:“萱萱,你……” 听到许嘉述唤她小名,素清顿时有些微恼,轻轻跺了跺脚:“殿下!萱萱乃我小名,还请殿下不要如此唤。” 素清绾微怒的声音将许嘉述猛然间拽回了神,他抿了一口凉茶将视线收回,手上摩挲着佛珠的速度不知不觉间就加快了不少。 前世的素清绾对于素家二郎与荣佳的婚事是极为看好的,以至于适才素清绾说出不喜这桩姻缘的时候才会让他有瞬间的失神。 是他太心急了。 半晌后,许嘉述道:“与素三娘打个趣罢了。” 这一套说辞显然没能让素清绾信服,却也不好一直追问,而后她皱眉看着许嘉述,轻声问道:“那殿下又是为何想救我?” 许嘉述摩挲着佛珠的手顿住,他抬眼看向素清绾,眸中的光闪烁了一下,仿佛在思虑着什么,半晌后问道:“素三娘不知?” “我知什么?”素清绾再一次疑惑,“殿下来寻我,若不是为了报复那一片衣角之仇,那便真不知何事了。” 空气中有片刻的寂静,素清绾听到了一声轻不可微的叹息声,随即听到许嘉述说:“算了,多说无益,你沿着悯秀宫宫门向南走,过了一道宫路门右转便是御花园了,你在那等着,别再去里面了。” 没得到想要的答案,素清绾有些小小的失落,但看许嘉述的样子显然是下了逐客令的,也就不好意思过多问些什么了,于是便福身行了退礼匆匆的往御花园而去等谢芸了。 待素清绾离开,许嘉述便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出了会神。 他以为她是记得的,毕竟在目前看来,素清绾所做的很多举动都是与前世大不相同的。他前几日也以为素清绾与他一样,睁眼之时便觉大梦一场,前尘往事却还依然历历在目。 但现在看来,应该不是的。素清绾她记得自己的一切,却唯独不记着与他之间的种种了,还真是个心狠的人。 许嘉述勾了勾嘴角,一抹苦笑溢出。 他闭眼轻叹了一口气,默念了几遍佛经后终于将心静了下来,再睁眼时又是满目的深邃,看不出丝毫的波动。 “也罢,现下安稳就好。”他望着宫门口呢喃着,“待万事安定,我会让你再记起来的。” * 素清绾与谢芸回到素家已经是未时了。 在马车上素清绾也曾一直在撒娇耍赖,求着谢芸说些皇后殿下到底谈了什么,然而谢芸却宛若不闻一般,安静的看着她在那撒着泼皮,半句话都不肯透露。 母亲这般守口如瓶,素清绾也只能放弃了套话的想法。于是也不多问了,下了马车去同祖母请过安后,便回淮水院换衣裳去了。 此时素清绾低头看着梳妆台上的纸,问道:“春意浓的季娘子确定打点好了?给了多少银子?” 听雪小心翼翼的把她头上的发饰取下来,而后回道:“那季娘子是个心思通透的,婢子与她说了几句,她便已经清楚了,又留了二十两银子,肯定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素清绾点了点头,提笔看着纸上的名单微微思索着。半晌后,她下笔在几个名字处画着圈:“李国公家幺子,这几日打听好他何日何时会去春意浓,一定要准确。” “这个摆兵器摊的王郎君,一定要守住,有任何动静都要与我说。” “顾长卿,看住他与素可云的动向。” 听雪都一一应了声,待将最后一个点翠摘下,颂春便敲门进屋,说那日街上救下的李娘子来求见了。 第8章 钓鱼 李娘子原是名李敏琴,曾经也是高门大户的女儿,只是后来因种种原因家道陨落,这才在玉茭坊支了个铺子,做起了贩茶的小本生意。 此时李敏琴端坐在偏厅的茶桌旁,安静的抿茶等着素清绾换好衣裳过来。颂春就立在一旁给她填些糕点,看着那落落大方的样子不禁也有些惊讶。 未过一刻钟,偏厅外面传来略有些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少女柔声道:“快着些,莫教李娘子等急了。” 话音刚落,便有人抬脚踏进了偏厅。 李敏琴连忙放下茶盏朝门口看去,只见穿着月牙白绣花褶子裙的素清绾正笑意盈盈的走了进来,脸上应当是刚刚洗过,没了脂粉的妆点倒显得更加娇小可人了些。 “教李娘子等的久了些。”素清绾的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她毫不介怀的伸手拉过李敏琴的胳膊,左右瞧了瞧,“伤可还好?” 没想到素清绾会这般热络,倒是让一贯能言善道的李敏琴都愣了一愣,还是颂春在一侧轻轻唤了声:“三娘,且注意些。”这才教素清绾稍稍安静了些,继续端着大家闺秀的样子坐在了上面。 李敏琴回了神,朝着素清绾点头感激的笑了笑:“多谢素三娘当日搭救,我已经无碍了。” 素清绾又示意颂春再拿些糕点去,然后道:“说来还是我那不争气的表妹对不住你,待会走时再和我那婢子去账房取些银子,算是给你赔个不是了。” 她想着现在李敏琴没了夫君,自己一个人经营着茶铺子定是劳心劳力的,所以不若借这个伤势多给李敏琴拿些银子补贴去,也算是为了自己曾被李敏琴照顾的一个回报。 但显然她言语表达间有些问题,导致李敏琴听了她的话后微微红了脸:“素三娘,我不是来这要钱的,只是那日后便一直养病自家,此般前来是为了亲口与你道声谢的。” “怪我言语有误了,切莫介怀。”素清绾连忙道,“不过道谢也不必,李娘子身子安稳便好。” 李敏琴将心绪稳了稳,随即抿了一口茶道:“其实今日来找素三娘还有一个事情。”她正了身子看向素清绾,眉眼间有止不住的忧虑:“正议大夫顾家的老夫人对茶挑的很,但对我家的茶品却满意,所以每月初我都回去顾府送上好的茶品。” “这月初我伤势较重,顾家老夫人便应允我中旬给她送去便可,也正是如此,才教我昨日去时听来了这些事。”李敏琴顿了顿,“顾五郎似乎,有意娶素三娘,但顾老夫人却并不愿意。” 李敏琴昨日去顾府送新茶的时候,隐隐便听到了内厅中顾老夫人破口大骂,言中之意便是素家乃正二品官阶,素家三娘又是素家唯一的女儿,恨不得当成宝贝一样含在嘴里,怎能是一个正议大夫之子可以觊觎的?但顾五郎的话却让李敏琴惊了一惊,他道:“万霄想娶,便能娶得。” 她曾经也是高门贵女,心思通透的很,顾五郎这话一出她便觉有问题,这才匆匆来寻了素清绾。 “李娘子来时可被别人瞧到了?”素清绾问道,“你昨日去了顾府,今日便来了素府,当心被旁人拿捏了把柄。” 素清绾知道,李敏琴是担忧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那顾长卿给设计了去,但她并不想教李敏琴牵扯进其中,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才是最好的。 李敏琴回她:“我来时是从东交民巷过来的,无人看到。” 想到梦中李娘子惨死剑下的场景,素清绾轻叹了口气:“这事牵连过多,不好教李娘子涉水,但也确实多谢李娘子前来相告。” “我知晓。”李敏琴心知肚明,便点了点头应下意欲离开了。 然而她刚待起身,便听到素清绾在身后唤住了她,略带迟疑的同她道:“不过,还真有一件小事想请李娘子的帮忙的。” * 汴京城近来几日讨论最多的便是素清绾了。 不知是从哪传出来的,说那辅国将军素擎峰家的三娘颇为娇惯,衣裳布料需得是上上等的,绣花走针必须是独一份的,脂粉和那蛤蜊油更是全汴京找不出第二个。更甚是还有人瞧见,婢子只是剥葡萄的时候溅了一滴汁水出来,便被那素三娘叫人好打了一顿。 刚开始是没人信的,毕竟是将军之女,或许稍微直性子一些,但怎么也不会是这般难伺候。 直到东市一家糕点铺子的博士站了出来,说那日素三娘曾去铺子中买糕点,有些许碎渣不要、油纸皱了不要,甚至麻绳都得是粗细均匀的,不然她便会食欲不振,惹得素家将军和夫人心疼。 况且那日还有燕王殿下在场,还问了句:“怎么现在汴京女子都这般矫情了吗?”言语之中皆是满满的嫌弃。 这下倒是让人信服了,很快“素家三娘身娇体弱又难伺候”的话就传遍了汴京城,一时间人人都在说,素家若再无一个可征战沙场的男丁,将军府的威名怕是要就此陨落了。 然而此时被说的一无是处的素清绾正在练武场上耍着大刀。 她穿着一身干练的武装,一把大刀挥舞的行云流水,倒是看着一旁的颂春与听雪都吊着一颗心,生怕自家三娘拿不稳就给扔了出去。 半晌过后,素清绾将大刀扔在兵器架子上,颂春连忙拿着手巾上前给她擦着汗,便听到:“这刀还是轻了些,阿耶的那柄□□最舒服,但他却给拿走了。” 颂春听着她的话止不住的轻笑:“好三娘,人家外面现在都传着你弱不禁风难伺候呢,你倒好,在院子舞起大刀来了。” “看来李娘子速度还是快的,记得多拿些银子去,她夫君没了,日子怕是不好过。”素清绾擦了擦脖子上的汗,又抬头往西边远风院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只纸鸢高高的飞在天上,好看的很。 这时听雪急匆匆的从外面跑了进来,喘匀了一口气后同素清绾道:“三娘,李国公家幺子李政霖前些日子打伤了人,被关在府中教育了好些日子,今日刚刚出来,便去定了春意浓的季娘子,说明日未时要一起去芙蓉湖游花船赏景。” “王郎君今日也在将军府外兜转了许久,好似在等什么东西。” 素清绾点了点头,再次抬眼看向天上的纸鸢,轻轻笑出了声。 鱼儿上钩了。 她将手巾递给颂春,转身往自己的闺房走去:“来给我换身衣裳罢,该去看一看我那个好表妹了。” 颂春挑衣裳点妆的速度是很快的,待她拾掇完到了远风院的时候,素可云正将纸鸢往火盆里扔,见她进来,连忙多撕扯了两下压在火盆里,然后尴尬的问:“三娘怎么来了?” 素清绾看了看火盆,疑声问道:“表妹,这么好看的纸鸢烧掉做什么?” 听到她问,素可云忙又推了推身旁的巧心,示意她快些将火盆拿走,然后笑着朝素清绾迎了过去:“这纸鸢本来飞的好好的,不知为何就掉了、坏了,于是便烧了。”见巧心将纸鸢烧了干净,她又问道,“三娘怎么今日有兴致来远风院寻我了?” “今儿热。”素清绾不着痕迹的躲开了素可云要来挽住她的手,轻轻抚了抚袖子有些害羞的笑着,“前些日子在街上让表妹有些难堪了,这是去年阿耶从边关带回来的玉花鸟纹梳,便送与表妹赔个不是。” 这般突然的献殷勤让素可云有些不明所以,她可不觉着素清绾真的有心会来与她道歉,说是来看她笑话的还差不多,但瞧着素清绾的样子却又颇为诚恳,倒教她一时间有些踌躇不决了。 见她不收,素清绾便从颂春手中拿过盒子推攘进了素可云手中,然后扭捏的道:“也是有事求表妹,表妹看起来与那顾五郎关系不错,能否约……约出来一叙?” 这话一说,倒是让素可云惊了一下,忙问道:“三娘这是何意?” 素清绾在上巳佳节那日对顾长卿还是爱答不理的,今日怎么就有意要约他一叙了?想到近几日汴京城中的谣言,于是素可云便试探性的道:“好三娘,是不是最近城中言论教你听了去了?那些人说的不必理会,空口白牙罢了,三娘你能文能武,定会好好地接管将军府的。” “表妹你不知,其实我之前那些能文能武都是糊弄外人的,其实我什么都不会,身子还娇气的很,就连祖母都是不知的。”素清绾轻蹙着眉,沉声叹道,“前几日进宫,圣人还与阿娘说快给我寻个好夫家呢。我总想着,与其让圣人指婚,不若我自己寻来。那顾五郎人长得俊,气度也好,正合适。” 说及此,素清绾又羞涩的笑了笑。 素可云这下是真的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却还是问道:“那将军府往后,如何?” “谁知道呢,或许阿耶自有想法。”素清绾轻叹了口气,满脸的惆怅,“可惜我连刀剑都拿不起来,终归是无法与阿耶征战沙场了。” 素可云嘴唇微抿,暗暗思虑着,半晌后她笑道:“既然三娘心悦顾五郎,那也是他的福气,我会去问一问的。” 素清绾嘴角轻轻勾了勾,一抹笑意挂在脸上:“那便谢谢表妹了,明日午时过后,月阳居静候顾五郎。” 第9章 合作 素清绾从远风院出来之时已经接近酉时了,去祖母院中吃了饭后,她便连忙回到自己的院子中提笔开始写邀贴。 颂春立在一侧给她扇着风,疑惑的问道:“三娘不是已经让表小姐去邀请顾五郎了吗,怎么还要再亲自写上一封邀帖?” 最后一笔落下,素清绾拿起纸张轻轻吹了吹,然后放在窗台下等着磨干:“素可云不会与顾长卿说的,如今汴京中盛言我是个身娇体弱的废柴,就连圣人都急着给我找亲事嫁出去。这样的我于顾长卿来说已经毫无益处了,于素可云更是。” 窗外有暖风吹过,撩动起邀贴的一个角,吸引着素清绾的眼光自然而然的落在上面。她就那么看着那张浓浓的小女儿家心思的邀贴,然后轻声的笑道:“所以需要他知道,我是邀了他的。” 次日午时过后,素府的那辆赤金宝马香缓缓驶出,极为招摇的往城西走着。 而马车内的素清绾穿着一身鹅黄色的绣莲半臂,下裙是一件月牙白的及腰褶裙;她并未扑脂抹粉,只额间花了一朵牡丹,便再无其他妆点了,看起来清纯素雅,与上巳佳节那一日的浓妆华服简直是判若两人。 “三娘,已经与听雪说好了,未时一刻便递交邀贴给顾五郎。”颂春将车帘子又紧了紧,“只是不知顾五郎会不会真的直接去芙蓉湖。” 素清绾伸出手揉了揉额头:“他会去的,即便他不想去,定王也会叫他去。”说罢又抬起头问道,“王郎君可有什么新的动向了?” 颂春道:“听雪说昨日正好是咱们往远风院去的时候,王郎君便走了。” 素清绾点了点头,便继续倚在马车内侧眯着眼睛打着盹。 她只记得这个王郎君是与顾长卿一伙的,素可云不方便交于顾长卿的信息,便通过低放纸鸢提醒王郎君来侧门取书信,然后便由王郎君转交给顾长卿,三点一线,运作的极为顺畅。 只是不知道这次素可云递出去的是什么? 素清绾轻叹一口气,棋已经下在这了,多走一步少走一步都是问题,还不如顺其自然了。 又过了不到两刻钟,颂春轻轻推了推正在迷糊中的素清绾,然后小声道:“三娘,我们到芙蓉湖了。”见她鼻尖又沁了丝丝的汗意,颂春拿起圆扇轻轻给她扇着风又道,“三娘若是觉得乏闷,婢子便去买碗绿豆冰丝汤来。” 素清绾轻轻伸了个懒腰,摇了摇头整理着衣裳,“不必了,办正事要紧。要记得,从这下去,我可就是娇生惯养的素家三娘了,甭管别人信不信,一定要显得我没人照顾活不下去的样子,知道吗?” 颂春含笑应声,便连忙先行跳下了马车,伸出手让素清绾搭着下来。 芙蓉湖此时正是人多的时候,湖前有小摊贩大声吆喝着,路旁就是汴京城数一数二的饭馆月阳居。正值午时刚过三刻,月阳居的客官们络绎不绝,就连一旁卖胡饼的小摊都要排上好长的队。 素清绾走下马车,看着现下这人挤人的样子,不仅轻轻皱了皱眉头,半晌才轻声道:“先去月阳居的雅间罢。” 正待抬脚往月阳居走去时,素清绾便听身后有人唤她:“素三娘留步。”这声音熟悉的很,倒是还真让素清绾的脚步顿了一下。 她回头看去,便见穿着一身青紫色襕袍的许嘉述正朝她这里走来,似乎是怕她等的急了些,素清绾觉着许嘉述的步子都快了不少。 “素三娘怎么今日有兴致来芙蓉湖游玩?”许嘉述走近,身上的檀香味也就淡淡的飘了过来,“还以为娇生惯养的素三娘不喜欢这种人多的地方呢。” 听到他说娇生惯养四个字,素清绾莫名其妙的脸红了红。不因别的,只是觉得许嘉述说出这几个字时总有一种莫名的调侃,仿佛他早已经看透她的伪装,只是不想戳破而已。 这样素清绾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那殿下念佛诵经这么多年,也没见心思沉静。”她嗅了嗅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檀香味回怼道。 许嘉述听她这样说不禁轻轻笑出了声,然后拿起手中的佛珠串看向她笑道:“本王的心思自然不是沉静的,不然怎么日日摩挲着佛珠?” 素清绾也懒得再与他多顶嘴,便问道:“我来游花船,那殿下是来做什么的?” “本王也是来游花船的。”许嘉述笑意更甚,抬手将油纸包裹的糕点递到素清绾面前,“赠你栗粉糕,不知本王能否与素三娘共乘一船?” 素清绾觉得她今日已经不只是下错棋这般简单了,许嘉述的出现,是直接将她棋盘都给掀了。 此时月阳居“静竹”雅间中安静的很,素清绾看着现下坐在自己对面的许嘉述,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殿下应该不缺银子再定一艘花船吧?且我那花船还要等个一时半刻才能过来,平白耽误了殿下的时间。”素清绾手指绞了绞帕巾,语气羞涩道,“若是被人瞧了去,添油加醋的说上一通就更不好了。” “素三娘此言差矣,本王可是来帮你的。”许嘉述抚起大袖给自己斟了一杯茶,“难不成素三娘与顾家那五郎共乘一船,便就不怕人瞧见了了?” 素清绾伸手又揉了揉额角,是啊,若是与顾长卿同乘一船,她不止不怕人瞧见,反而还生怕人少呢。 可惜此时,这局怕是有些下不成了。 许嘉述抬头时便看见素清绾低着头苦着一张脸,生怕真的吓到她了,便又道:“素三娘应当信本王,说是来帮你的,那就是来帮你的。” 素清绾抬起头看向许嘉述,目光中有些许的疑惑,然后便听他又道:“你想以李四郎对季娘子的喜爱为引,设计顾长卿变成一个夺人所爱的浪荡子。但你可曾想过,若李四郎并不相信呢?若顾五郎巧舌如簧,真就化险为夷了呢?” “本王在此,便是来助你的。” 许嘉述就这么直白的将素清绾调整了小半个月的计划说了出来,她满脸惊诧的看着许嘉述,颤声问道:“殿下,你,你莫不是在我身边安插了什么细作罢?” 从上巳佳节开始,到挨个寻找记忆中的人,又到今天的布局,素清绾自认自己已经做得够隐蔽的了。就连许嘉述适才说的那几点问题,她也是早在开始计划之前便斟酌过的。可现下却被他清清楚楚的将计划说了出来,这让素清绾不得不质疑自己是否是哪里遗漏了什么。 “素清绾,不许怀疑本王。”许嘉述的声音没由来的有些发恼,“你调查的东西,本王也在调查;你想要设计的人,本王同时也在设计。” 听他这么说,素清绾有些混乱的思路便渐渐清晰了起来。 是了,许嘉述是日后拉定王下了皇位,自己成为圣人的。所以他可能早早的便对定王有了芥蒂之心,那么对与定王接触最为密切的顾长卿,他自然也是不会放过。 这么想着,素清绾焦躁的心情便终于有了些缓解,想起前些时日她思考的事情,于是小心翼翼的问道:“那殿下,现下我们便是同一条战线了,算是合作罢?” 许嘉述将茶饮尽,还带着些许的愠怒道:“你吃一块栗粉糕,本王便答应与你合作。” “只是吃一块栗粉糕?”素清绾看着桌子上的油纸小包,咽了咽口水,“殿下不会是在这栗粉糕中……” 许嘉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险些将手中的茶盏碾碎:“素清绾,再不吃本王可就要反悔了。” 听许嘉述连着喊了两遍她的大名,素清绾深知他已经极力的在压制自己的愤怒了,便就不再调侃,赶紧拆开油纸包拿出了一块栗粉糕小口的抿着。 香软甜糯,与上巳佳节那日吃到的味道分毫不差,素清绾不禁便又多吃了几块。却没看到许嘉述在对侧轻拄着下颚,眼角含笑的一直在盯着她看。 时至未时三刻,听雪急匆匆的进了雅间,见许嘉述也在的时候还微微愣了一下,然后伏在素清绾耳边道:“已经将邀贴送到了顾五郎手中,此时此刻怕是要到了。” 素清绾问道:“季娘子和李政霖呢?” “季娘子已经在李四郎定的花船中等着了。”听雪轻声道,“李四郎会慢顾五郎半刻钟左右。” 素清绾点了点头示意听雪可以先出去了,然后抬头看着许嘉述笑了笑:“那便请殿下,与我一同过去看看?” “那便走罢。”许嘉述起身笑道,“期待素三娘的好戏。” 芙蓉湖就在月阳居的旁边,而李四郎定下的花船正停在湖边,二人只走了不过十数步便到了。此时花船无人看守,只有季娘子正在调着琵琶的琴弦,断断续续的琴音缓缓流淌而出,倒给花船平添了一分雅致。 “等会奴便去屏风后面候着。”季娘子松了松琴弦,“不过三娘,你这计有些风险,捉奸可不是这么抓的。” 素清绾抬头看了看许嘉述的表情,见他并没什么动作后便道:“李家四郎适才刚从家中的训斥逃脱出来,第一时间便是来找季娘子,显然季娘子在李家四郎心中地位不一般。所以为了季娘子,李家四郎一定会上钩的。” 季娘子显然是觉着有些冒险,嘟囔着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随即便听面前的紫衣男子说了话:“季娘子不必担心,至少这里,现在还有本王。”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小可爱们,女主是有些直性子的,前世没参与过什么勾心斗角,也没参与过朝堂之争,所以设计总是有些缺漏,会慢慢长大哒! 第10章 撩拨 未时四刻,月阳居的“静竹”雅间传出了一声杯盏碎裂的声音。 “哪里来的腌臜货!”雅间中传来一个女子的呵斥声,“若烫坏了我们三娘的细指,看你拿什么来赔!” 月阳居的客官们皆是一惊,探着头往楼上看去,想要瞧一瞧是哪家的贵人发了如此大的火。正瞧着,便看见一个女子从楼上捂着手指哭哭啼啼的往下走,身后跟着一个婢子急急的唤着:“三娘你莫急,婢子这就去给您寻大夫来。” “去寻去寻快去寻,和仁堂的、济世馆的,还有府中的那几个也都寻来!”前头的女子眼睛红红的泪也没抹净,因为哭的狠了些,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浓浓的鼻音,可怜的紧。 众人一听,居然要这么多个大夫过来救治,到底是哪家的娘子被烫了多重的伤? 正在柜台前码着算盘的掌柜也一惊,连忙上前将刚才去送茶水的博士拽了过来,然后笑脸迎着面前的女子问道:“素三娘可是伤着哪里了?是否严重?” 女子轻轻抽着鼻子抬起了头,正是刚从花船上交代完事情立刻赶回月阳居的素清绾,她听见掌柜的问她也不吵,只是将自己的手指探上前去道:“严重严重,现在都已经红肿了,疼的要命!” 有在旁边的客官听她说了话,便抬头看向她那受伤的手指,而后一脸惊诧的回头同一桌子的好友道:“都说素家三娘是个娇养的还真不假,看那手指就红了一块,竟要让这么多的大夫来医治!” 这句话声音不少,顿时便传了月阳居的小半面,一时间人人都往素清绾那面看了过去。 月阳居掌柜的看着那微红的手指也有些不明所以,还没待他再多说什么,便瞧见素清绾已经携着婢子哭哭啼啼的往门口去了,顿时教他一个头两个大。 “素三娘留步。” 正快步走到门口的素清绾听到有人唤她,不情不愿的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去,这才瞧见是许嘉述正从楼上走下来。 然许嘉述经年在寒光寺,只这半个月才重新在汴京露了脸,素清绾微微扫了一眼,见其他人果真都没有什么反应,便连忙满脸委屈的福了身子道:“臣女素清绾,见燕王殿下安。” 这下众人知道了,原来这人是燕王殿下!月阳居也有不少的世家子弟来此消遣,有见过许嘉述的便起身行了个礼,其他没见过的见有人起身了,便也都附和着了。 许嘉述只微微点了点头,然后问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掌柜的顿时眼睛一亮,之前没看见过本人还没看见过其他人议论吗?都说燕王殿下是在寺庙中养大的,性子温和又通情达理,定会将这件事妥善处理的! 毕竟只是烫红了手指,真的不算什么吧? 这么想着,掌柜就连忙上了前回到:“燕王殿下安,是素三娘在我这吃茶,一不小心烫了手,应当是没什么……” “怎么没事?”颂春气哄哄的站出来,“瞧瞧我们三娘的手指,都红肿了,这教我家主人和夫人得多心疼!” 素清绾瘪瘪嘴委屈的紧,不出声默认着颂春的话。 许嘉述微微皱了下眉头,随即上前稍微低了低身子看着她红彤彤的手指,好半天没说话。 掌柜以为许嘉述也同他一样不知所然,忙道:“看起来素三娘的伤并无大碍,我这里有上好的玉凝……” 然而还没等他将话说完,便听许嘉述嗓音淡淡的道:“是严重了些,本王府中还有几位大夫,也一起唤到济世馆罢。” 掌柜的笑容顿时就凝固在了脸上,一旁正在饮茶的客官听到这话也差点失了形象。 原来在燕王殿下眼中,素三娘的手指只是轻微烫红,便就严重了吗? 许嘉述仿若丝毫没感受到四周传来的疑惑目光一样,双手背后摩挲着佛珠道:“走罢,已经更肿了些。”于是便再不管其他提步往外走去,素清绾也只得捂着自己的手指头,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殿下刚才那认真的样子还真的蛮让人信服的,若不是早就商量好的,我都要以为手指真的伤的很严重呢。”素清绾与许嘉述隔着半人的距离小声的说着,“所以殿下怎么知道我那时就要开始计划了?” 素清绾确实没想到许嘉述那时的样子会那么认真。从花船上回来后,许嘉述便去旁边的雅间与人议事去了,两个人甚至都没有好好的说一说等会需要配合什么。但就好像心有灵犀一般,她雅间的杯盏一碎,许嘉述便了然的走出来应和她。 这般无需过多言语的合作,她觉得很舒服。 然而素清绾的话已经说完好一会了,却仍然没能等来许嘉述的回复,她稍稍侧着头看过去,只见许嘉述抿唇阴着一张脸稳步走着,手上摩挲着佛珠的速度明显的快了不少。 她得不到回应,也只得噤了声不再说话了。半晌后,许嘉述步子突然顿了顿,然后慢了几步同她并肩走着,略有些不满的问道:“做戏而已,为何要真的把手伤到?” 素清绾揉了揉还微微有些疼的手指,轻声回他:“如此才真一些。” 然后许嘉述便又不说话了,闷闷的往前走着,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直到走进了济世堂,那张阴的仿佛滴水的脸才终于缓和了过来。 然而济世馆的坐堂脸又阴了,长着一撮大胡子的坐堂用帕巾垫着素清绾的手指,眯眼问道:“怪老朽略有眼拙,不知伤到了何处?” 而素清绾则指着已经看不出来红肿的手指尖,极为真诚的看向了坐堂:“在这里。” * 顾长卿到芙蓉湖的时候已经是未时五刻了,他看了一眼芙蓉湖上停靠的唯一一艘花船,径直朝那走了过去。 刚及未时收到素清绾药贴的时候,顾长卿差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自上巳佳节那一日后,他隐隐觉得素清绾似乎是对自己并不待见,让素可云递了好几封邀贴过去皆是被拒了,没成想最后还是素清绾那头递来的。 想到这,顾长卿顿住了脚步,微眯着眼睛思索着什么。 素清绾送来的邀贴上是满满的小女儿家的心事,大意便是:上巳佳节街上一遇,萱萱已然对君倾心,奈何近日事物繁多,只得如今邀君一叙,虽已让表妹相邀,但终归是觉着奉上邀贴为好,特此邀君今日未时五刻在芙蓉湖同游花船,望君来。 但是他并没有收到素可云送来素清绾要邀他的信息,这让顾长卿产生了疑惑。 于是收到邀贴的第一时间他便策马去了定王府,而定王许成寅告诉他,素清绾已经对他们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了,这般不清不楚的邀约,不去也罢。 然而…… 想到那日女子在街上低头含笑、步履婀娜的讲道理的样子,顾长卿觉得便是前来看一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顾长卿再次拿出怀袖中的邀贴看了看,帖子上的字娇小娟秀,似乎在将帖子写完之后还熏了香,涌着一股淡淡的沁人心脾的味道,教他的心情顿时便好上了许多,便也不去多想什么,抬脚上了花船。 此时的花船上空荡荡的连个人都没有,顾长卿拿着折扇轻轻敲打着手心,然后踱步朝花船内舱走去。 内舱里略显朦胧,有轻纱帷幔随着湖风缓缓的飘动着,淡淡的甜腻的香味给整个室内添加了一抹旖旎。 四下无人,这不禁让顾长卿有了一丝不好的感觉,却在此时蓦然低头瞧见了茶桌上的一张留条,字迹仍然是娇小娟秀。 “衣裳浸湿,稍等片刻。” 这般模棱两可的一句话让顾长卿微微愣住,一时间没能理解这是何意,半晌后他才依稀明白,原来今日素清绾邀他游湖,果然并不只是单单表明心意如此。 或许……更是为了她自己今后的路着想。 顾长卿这头正在思索着,一旁的屏风后面却传出来几声清脆的铃铛声响,迫使他连忙朝那头看去。 屏风后面先是缓缓的伸出一只纤细的手,随即便是一个衣着略显暴露的女子缓缓旋身跳舞而出,女子脸上遮着面帘看不真切容颜,只是轻轻摇晃着腰肢朝着顾长卿走去。 及近,女子的手宛如软蛇一般搭上顾长卿的腰,惊的他身子一颤,这才回了神将女子推开。冷声道:“你不是素清绾,是何人?” 女子只是轻笑着继续攀上他的身子,然后声音软软的问他:“郎君抖什么呀?这花船不是你自己踏进来的吗?” “你是何人?”顾长卿想伸手推开女子,却没想到女子粘人的很,三两下便又攀了上来撩拨他,一时间让他口干舌燥却又不得不赶紧想办法离开。 正在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花船外突然有几声脚步声传来,随即身上的女子便喊道:“啊~这位郎君你这是干什么?奴可是在等人的,你这样叫奴如何再见李郎君!” 第11章 上钩 顾长卿终于明白现下的情况,他是被算计了。 此时季娘子极委屈的窝在李政霖怀里,面帘也已经掉落,眼泪吧嗒吧嗒的掉在地上,仿佛在真的是被人欺辱了一般。 李政霖细心的安抚着季娘子,随即抬头看向顾长卿不屑的问道:“顾兄不在家中读经习史,偷跑到我花船上调戏我的红颜知己,是何用意?” 这般充满嘲讽的语气让顾长卿极为不舒服,虽然他的家世不抵李政霖,但也是汴京出了名的才子,更得圣人赞誉过。此番说他是“偷跑到花船”、“调戏季娘子”属实让他有些无法忍受,顿时脸色变得阴沉几分。 “李兄请勿妄言,我只是来寻人,不小心误入李兄花船而已。”顾长卿语气冰冷,“况且是您怀中的娘子对我不敬,并非……” 听他这么说,季娘子便哭的更厉害了,她伸手攀上李政霖的肩膀,声音因为一直在哭而嗡嗡的:“李郎,奴适才在花船等你时有茶不小心洒在了身上,便想着先去换身衣裳,再出来之时花船就有了声音,奴以为是李郎来了,却没想到是这位顾五郎偷跑了进来,还……还……” 说到此处,季娘子已经泣不成声了,肩膀都因为哭泣而不停的抖动,看的李政霖心疼的不行,便赶忙又伸手细心的扶她落座,然后起身走到了顾长卿的面前。 “顾兄,这芙蓉湖就只有我定的这一艘花船,你说你是走错了,谁会信?”李政霖是个不折不扣的浪荡公子哥,最是不喜欢旁人对他的女人觊觎,此刻他伸出手拽紧顾长卿的衣襟,恶狠狠的道,“顾兄,你不会以为我不敢动你吧?” 顾长卿镇定的回他:“李兄确实误会了,我是来找素家三娘的,她说在芙蓉园定了一艘花船,我来时只瞧见了一艘,便以为是。”说罢便要伸手将怀中的邀贴给李政霖看,“李兄你可看,这便是素三娘送来的邀贴。” 见他要将邀贴拿出,季娘子便立刻起身又扑进了李政霖的怀中,泪眼朦胧的抬眼看着顾长卿道:“那敢问顾五郎,既然知道此花船并不你要找的,为何不离开,反而对奴如此动手动脚的?” 花船外因为吵闹声而聚集来的人越来越多,虽然都被国公府的侍卫拦住了,却依然抵不住有好事的人伸长脖子往里面看着。 顾长卿袖中的拳头狠狠攥紧着,他望向季娘子,眼神中一抹阴狠一闪而过:“季娘子,你到底是和谁一起设计,来陷害我?” 他现在没法与李政霖争论,定王正在与李国公商讨重要的计划,如果计划成功,那么夺储上位之事便指日可待,他也会一步登天。可若是此时与李政霖发生了冲突,难免会被李国公认为,他们无心与其合作。 这显然是定王殿下不想看到的。 这么想着,顾长卿便语气又阴狠了几分:“还请季娘子将事情真相说出来,这与顾某而言,是清白。” 季娘子有一瞬间的恐惧,但想到素清绾与她提的条件,便又咽了咽口水小心的藏在了李政霖的身后:“顾五郎的清白是清白,奴的清白便不是清白了吗?李郎,奴怕……” 本来还想顾忌到顾家脸面的李政霖,此时听到怀中的美人如此娇弱的求他,顿时便气恼了,他怒道:“顾长卿,你别太过分了!” 顾长卿刚待还要说什么,下一刻看到李政霖伸拳朝他袭来,本能的便也伸出手挡了一下,然后自然的推了一下李政霖。 这一切的动作都是自然而然的反应,顾长卿甚至在出手的时候也在想着不能让李政霖受伤,却没想到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便让李政霖瞬间重心不稳,然后踉跄了几步跌向了桌角。 只听“砰”的一声过后,空气有了瞬间的寂静,随即便是季娘子略有些发颤的喊叫声:“李郎!来人快来人!” 听到这声喊叫,顾少卿猛然回过了神,他看着已经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李政霖,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后背也瞬间冒起了津津的冷汗。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只是轻轻推了一下,连力气都没用,怎么就将李政霖推倒了? 空气中仍然散发着的甜腻味道让顾长卿皱紧了眉头,莫不是这熏香有些问题?然而此时已经不待他多想了,外面的国公府侍卫听到了季娘子的喊声都跑了进来,看到现下的场景后立刻将顾长卿围住,一时间整个场面都有些混乱不堪。 李政霖的贴身小厮忙指挥着喊大夫来,又手忙脚乱的叫人快些去唤李国公。正在此时,花船口便传来了一个清冷的声音:“出了何事,外面的百姓竟聚集的如此之多?” 同时又有一个惊讶的女声传来:“顾郎,你在做什么!?” 听到这个声音,顾长卿便从失神的状态下恢复了过来。他看向门口,燕王许嘉述与素清绾一前一后立在那里,而素清绾看到现下的场景惊的整个人脸色有些发白,颤抖的往许嘉述身后又躲了躲。 顾长卿此时已然有些崩溃,但还是强作镇定的先与许嘉述问了安,然后目光狠厉的看向素清绾:“这到底是为何,难道不该问素三娘吗?” “问我?顾郎想问我什么?”素清绾的声音带了些哭腔,显然是被现下的情况吓到了,忙不自觉的往许嘉述的身后又躲了躲。 顾长卿觉得今日的一切都有些令他无法接受,他想上前一点去质问素清绾,却奈何国公府的侍卫将他团团围住动都动不了,只能一脸愤恨的看着门口的素清绾,场面便就又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又过了不到一刻钟,花船外的百姓中有了些骚动,随即便看到李国公阴着脸急匆匆的朝花船走来,身后还带着一众持矛侍卫。 及近,李国公李常晋连忙先领着大夫去医治李政霖,见自己的爱子昏迷不醒,李常晋气的胡子都有些歪了。 “把伤我儿的人押过来!” 李常晋在内室怒喝一声,侍卫便连忙押着顾长卿往里走,许嘉述则领着还在佯装颤抖的素清绾也一同过去了。 在内室门口,许嘉述将自己的佛珠串悄悄递给了素清绾,然后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莫慌,有本王。” 素清绾暗暗在袖中捻着手中的佛珠串,闻着许嘉述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听着他清冷的语气叫她莫慌,竟真的就不再害怕了。 她抬头迎上许嘉述的目光,然后眼角还含着泪点了点头。 “顾长卿,你为何要对我儿下此狠手?”李常晋有着经年在朝堂尔虞我诈的狐狸劲,此时他与顾长卿的对话虽说是平淡,可那股子压迫的感觉却一点不少,“是我儿何处惹恼了你,还是另有他事?” 顾长卿内心打着鼓,他也没想到李国公会这么快就赶过来,若说是没有人算计着他是绝对不信的。于是他只得稳住了心神回道:“并非是我有意加害李兄,而是有人陷害我,还望国公明鉴。” 李常晋听及此问道:“哦?此话何意?” 见李国公给了辩驳的机会,顾长卿便立刻质问素清绾:“素三娘今日邀我游湖,却为何不出现,反而误导我误入李四郎的花船,你又与季娘子说了些什么,才教她如此诬赖我,毁我清誉?” 第12章 未平 此时花船外聚集过来瞧热闹的群众愈渐多了起来,即便是听不清花船内室在说些什么,却还是抻着脖子往里头瞧着,一时间教整个芙蓉湖都拥挤异常。 而顾长卿这声音量并不低的质问,立刻便将众人的目光转移到了立在门口的许嘉述与素清绾身上。 李常晋刚刚来到花船之时只当做没看到许嘉述,此时却不得不装作才瞧见的样子,恭敬的行了礼:“怪下官适才过于心急,竟没瞧到燕王在此。” 许嘉述抬头看了一眼李常晋,随即笑道:“不必管本王,国公之事为主。” 听他这么说,李常晋便就不再过多的去理会许嘉述了,反而看向了素清绾,眼神犀利的等待着她的回答。 “今日本想邀顾郎游湖,以此来对那日长街的傲慢表示歉意。”素清绾的语气有些微微发颤,面色中是掩不住的害怕,“然而我来之时花船还没到,正巧碰到了燕王,便一起去李四郎的花船上询问,无果后便就回到月阳居等着了。” 说及此,素清绾还回头看了一眼许嘉述,轻声道:“燕王殿下是知道的。” 许嘉述下意识的想要摩挲手上的佛珠,蓦然记起佛珠已经在刚才递给素清绾了,便有些尴尬的捏了捏手指回道:“嗯,确实如此。” 顾长卿仍然不依不饶,反问道:“那素三娘为何不提前通知我,反而有意误导我进了李四郎的花船?” 素清绾似乎是因为他的质疑声也有些恼了,她拿出帕巾轻轻擦了擦眼泪,然后道:“还望顾五郎慎言!” “那时我见花船一时半会可能还来不了,便想着先回月阳居给顾五郎写封书信,却没想到被月阳居的博士烫伤了手指。”素清绾伸出白布包裹的细指,冷声道,“我一时慌乱,便连忙同婢子前往了济世堂,燕王殿下也是看着的!” 说罢便从颂春手中拿过那封才写了一半的信纸,恭敬的递到了李常晋手中。 信中确实是只写了一半,便是花船暂时未至,若顾五郎先行来此,便前往月阳居来寻她。也正好是写到了月阳居哪间雅阁的时候,纸面上湿了一大块,随着一笔未及收尾的笔锋,晕染了大片的内容。 李常晋的眼睛轻微的眯了眯,他看向素清绾,眼神中满是审视:“仅凭此信,如何断定?” 他其实是有意偏袒顾长卿的,毕竟近几日正在与定王商讨大事,而顾长卿便是他们中间的交接人,断然应当是不会在此时犯这般的错误。 那这必然是有人设了计,挖坑引诱着他们往下跳的,可设计之人是不是面前这个娇弱的素清绾,李常晋也无法断定。 正待素清绾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许嘉述从身后走了过来,然后含笑道:“素家三娘性子软得很,易受惊吓,国公可别吓着她了。”说罢又抬眼看了一下李常晋手中的信,“素三娘所言本王可以作证,因为是本王陪着她去济世堂的。” 许嘉述的话瞬间便让李常晋的脸色有些不好,他没想到向来在朝臣心中认为不谙世事的燕王许嘉述,居然也会亲自陪一个女子去医馆,而且是为了医治仅仅烫伤的手。更何况在此时,竟也会站出来有意的替素清绾推脱,丝毫不惧怕引火烧身一般。 若说二人之间没什么事,断然是没人可信的。 想及此,李常晋便抬眼看向了仍有些瑟瑟发抖,偷偷的往许嘉述身后躲着的素清绾,忽而笑道:“既有燕王殿下为证,那下官便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即便李常晋还想说什么,此时也说不得了。虽说燕王许嘉述自幼便养在了寒光寺,可母家背靠太傅徐家,仍然是圣人极为重视的一位王爷,幸而是他无心夺储,否则这往后的江山到底归属于谁还真是个未知数。 可顾长卿断然是不肯善罢甘休的,今日之事种种,虽说皆没有素清绾的参与,可于顾长卿来说却无一不将证据指向了她。被一个女人玩的团团转,这让顾长卿略有自负的内心倍显崩溃。 于是在听及李常晋的话后,他便气极而起,怒视素清绾道:“素三娘与燕王殿下还真是合作的一盘好棋!先误导我前去李四郎的花船,又以季娘子诱我被李四郎瞧见,后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教我将李四郎推倒在地,这一步一步可真是算计的精妙得很!” 似乎是没想到原本温文尔雅的顾长卿会有这般急爆的时候,许嘉述不经意间便退至素清绾身侧,然后伸出手将她护在了身后。 素清绾也同样有些惊诧,倒不是因为顾长卿忽然间的性子大变,而是因为许嘉述这般自然而然将她护在身后的动作,隐隐让她觉得有些熟悉。 然此时也并不是顾念这些的时候,素清绾在许嘉述的身后狠狠掐了自己一下,疼的她眼泪瞬间奔涌而出:“顾五郎红口白牙说的轻巧,你见不得李四郎瞧见你的龌龊事,伸手推了他与我何干?” “若是说起来我也有错,错在当日长街之上信了表妹所言顾五郎人善温顺,我竟还叫表妹去邀你,当真是看错了人!” 言尽至此,任谁都能听出素清绾话中之意皆是女子对心上人的失望,即便是再不知情的人也当知是如何的情况了。就连李常晋的眉头都微微皱了皱,略带疑惑与疏离的瞧着顾长卿,然后在三人之间微微扫视了一下。 现下关系太过于错综复杂,再过追究下去于谁都不利。 “好了!瞧着顾五郎有些不安分,先将他押至府衙,等我儿苏醒再去将顾大夫请来府上一谈!”李常晋适时的将此事画上句号,“多叨扰燕王殿下了,改日下官定会亲自去王府给殿下赔个不是。” 而顾长卿自刚才喊出那些话时便已经愣住了,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何会控制不住将内心的话都说了出来。那时他只是觉得那时忽而脑子一热,想的皆是自己今日所受的不公,竟一时未控制住,满盘皆输。 他抬头看向眼睛依然还是红红的素清绾,明明心思诡变却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像极了一只装作无辜的兔子,然后在你放松的时刻猛的咬上一口。 让你猝不及防。 “不必劳烦国公了,今日与本王也无甚关系。”许嘉述不着痕迹的将素清绾掩在身后,隔绝了顾长卿所有的目光,“那本王便与素三娘先行离开了,若再有变故,万望告知。” 李常晋便连连道一定一定目送着二人离开,然后回头看着已经瘫跪在地上的顾长卿,冷声道:“人前给你留了几分面子,若我儿出了什么事,你是第一个跑不了的!”说罢便叫侍卫将其押去府衙,自己去看李政霖的情况了。 顾长卿也不说话了,任由侍卫们架着他出了花船,在百姓们的注视下上了押送的马车。在没人瞧见他眸中的狠厉,仿佛是被逼急的野兽在等待着机会寻找自己的猎物一般。 忽而他抬起头看向了许嘉述与素清绾离开的方向,轻轻的勾了勾唇角。 “素清绾,走着瞧。” 第13章 少时 顾长卿的成功入计并没能让素清绾安心片刻,反而让她更有些压抑之感,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她在设计之时遗漏了什么东西一样,让她不安的很。 许嘉述似乎是察觉出她的担忧,缓下了步子问她:“素三娘在想什么?” “没什么,在殿下面前失礼了。”素清绾道,“一直忘了问,殿下宫中之事应当是颇多的,怎么今日倒想着出来游湖了?” 大半月前俪妃才薨了,按照礼制来说,许嘉述近一段时间内都是无法出宫消遣的。适才太心急了些,竟将此事都忘了干净,也不知他这般无故出宫会不会引起圣人不满。 言必,她这才发觉手上还缠着许嘉述的佛珠串,忙将珠串拿下递还给了他:“倒是忘了殿下的珠串还在我手中。” 这佛珠串在素清绾的手中待了有小半个时辰,那时在花船中又因为略有紧张,可是叫她好生将珠串摩挲了个遍。因此当许嘉述接过珠串时,那上面还带着素清绾手上的温热,竟让他嘴角不可抑制的勾了起来。 他轻咳一声掩饰了自己的笑意,随即道:“本王向来在山中自在些惯了,无甚在意那些虚礼,父亲大多时候也不管。” 许嘉述说的风轻云淡,听到素清绾耳朵里可就有些波涛汹涌了。 大楚皇室向来是礼制做的很全面的,莫说是俪妃这般母家强大又得盛宠的妃子了,就算是那连圣人面都没见过几次的贵人、美人,死后也会有个合宜的宫礼送行,母家瞧上最后一眼、哭上一哭,也算是让逝者的一个安息。 可观许嘉述,好似薨了的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一般,三月十三那日在安禄殿也是如此,看不出什么喜怒异常来。 或许是他青灯古佛伴的久了,对这人世的□□便没了感受? “棋未到最后一招,不要妄下定论。”许嘉述在素清绾低头苦想的时候适时出了声,“很多事都与你所见并不相同,或有转折皆是未知定数。” “比如什么呢?”素清绾被打断了思绪,只得跟着许嘉述的话语疑惑的问道。 其实她一直都不认为自己所见就是真,也一直以为梦中所见是错的。可直到素可云与顾长卿之间的密谋被她察觉,直到梦中之事一点点的重现在她身边,很多事情她便不得不信了。 而博弈之道她又向来是不懂的,能铺下这么一盘棋为今天做准备,她也是费尽了所有的精力的,所以到底是还有什么她未曾发觉呢? 许嘉述见她实在是晕了些,便道:“李政霖伤势并不重,你此番设计也只是让李国公与七弟产生嫌隙而已,若是有了新的契机,他们必定还会合议计划,于你更是有害无利。” “只一个顾长卿而已,即便七弟将他当做弃子也无甚影响,可若是顾长卿不安分呢?” “所以要千万小心七弟对将军府的敌视,也要千万小心顾长卿与素可云又会引起什么其他的动荡,内忧外患,得不偿失。” 素清绾虽说不善博弈,但终归也不是个傻人,许嘉述的话说的这般清楚明了,任谁都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了。 见她明了,许嘉述便也不多逗留了,留下了话就要往宫里去上一趟。 此时素清绾抬起头,眸中的疑惑顿时清了个干净,然后问道:“殿下今日帮了我,可有什么需要我来助殿下的?” 正欲抬腿离开的许嘉述顿了顿,随即站稳了身子看着素清绾,眸子柔和的看着她,而后轻声道:“于本王而言,素三娘能安稳便是最大的帮助了。” 素清绾微微愣在原地,待她反应过来之时,许嘉述已经大步走到停在街旁的马车,急匆匆的往大明宫而去了。 而素清绾则站在长街上,仍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许嘉述的马车渐行渐远,直至感觉到心跳恢复了些正常,这才缓缓的呼了一口气。 为何每次与许嘉述言谈,总是会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呢,甚至好像也曾与他经历了许多事一般。 这个想法让素清绾惊了一下,连忙轻轻摇了头将这般荒唐的想法甩了出去,然后问一旁的颂春:“听雪已经回去了吧?” “听雪在三娘再次回到月阳居的时候就已经往府中回了。”颂春伸手扶着素清绾上了马车,然后坐在马车前板上招呼着车夫往素府走,“现在应当是已经到了表小姐的院中了。” 今日真的是既费心又费力,素清绾倚在马车内室仿佛是将整个人都放空了,听到颂春的话后她也只是含糊的应了一声便闭着眼睛开始养神。 只打了一会盹,再次睁眼的时候她站在一处四周皆是迷雾的地方,鲜花簇拥着面前的假湖,看起来有些如梦如幻。 假湖旁有一处亭子,从亭子而出走过一条长长的回廊,她便看到了一间间并排而列的寺庙。庙前有个小沙弥哼哧哼哧的洒扫着,时不时的还会提起扫帚像模像样的比划几下,开心的很。 远处有一个华服的女子半蹲在地上,面前站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娃,睁着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看着女子,软声道:“母亲,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呀?” 女子声音轻轻的说着什么,相隔略远她听不真切,只能提着裙角又往前走了几步。 “子衿要乖些,这里有许多朋友和你一起,不好吗?”女子眉目温柔,“以后,以后母亲会来接你的。” 她终于走上了前瞧见了女子的样子,盘髻黛眉、红唇娇小,衣裳和首饰也皆是宫中才有的上等物什,瞧起来是个颇为得宠的后宫妃子。 小男孩听了女子的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然后伸手抓着女子的衣袖摇了摇:“母亲要快些来接子衿哦。” 女子含着笑意摸了摸男孩的头,然后起身同身边的宫婢转身离开了。只是在女子转身的一瞬间,她瞧见那女子本带着温和笑意的脸瞬间变得冰冷,眉头轻轻皱起,仿佛是对什么厌恶至极了一般。 下一瞬便换了地方,月色正挂天上,有乌鸦在深夜中叫着,显得格外有些渗人。 她踱步走到有些亮光的一个小屋子,入目是锅碗瓢盆和瓜果蔬菜,应当是寺中的后厨。 已经换上僧袍的小男孩拿着一个烛灯小心翼翼的掀开锅盖,却在瞧见里面都是窝窝头时立刻就蔫了。正在他要将锅盖放回原处的时候,门口却突然探进来一个小脑袋,女孩奶声奶气的问他:“我早就看到你了,你是小偷吗?” 小男孩瘪了瘪嘴,绕有些不开心:“浑说,哪有小偷来偷窝头的?我只是饿了,想吃肉。” “那你且等着,我去给你拿肉来。”小女孩说罢便没理会小男孩是否同意了,癫着小脚跑回了自己屋子,不多时还真拿出了一包油纸包着的烧鸡,开心的递到小男孩的面前,“我有烧鸡给你吃,往后我再来寒光寺可要陪我玩!” 小女孩话落,她的四周就好似又蒙上了一层氤氲的雾气,遮挡着前路教她什么都看不真切。 “颂春,颂春?” 马车前板的颂春听到素清绾唤她,忙撩开车帘疑惑的问道:“三娘婢子在。” 听到有人应了声,素清绾这才从混乱的睡梦中醒过神,缓了半晌后才沙哑的问:“还未到吗?” “就快了。”颂春小心翼翼的爬进内室,给素清绾倒了杯茶,“三娘怎么打个盹便这么憔悴了?” 素清绾只摇了摇头未说什么。 梦中的小女孩她熟悉的很,看那稚气未脱的样子分明就是自己七八岁的时候。而小男孩,即便她并未见过却也能猜出个一二了,尤其那梦中的女子还是她曾见过的俪妃。 男孩字又是子衿,幼时送往寒光寺,自然便是少时的燕王许嘉述了。 若说是往常素清绾还真就当这是荒唐的梦一场了,可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事,不得不让她对这个梦产生了探究。 她知母亲信佛最是虔诚,每月即便再忙也会领着她前往郊外的寒光寺捐些香油钱、拜上一拜。偶有父亲带兵出战之时,母亲还会带上府中少数小厮婢子们一起来寺中住上一天,以祈祷父亲前阵无伤。 她幼时也常常来此,大多数时候都是玩的撒了欢,根本不记得还与许嘉述有过这般的相遇,况且她向来记性是好的,怎么说也不该将这事忘得彻彻底底。 居然还说过以后要许嘉述同她一起玩? 罪过罪过,素清绾你何德何能让皇子陪你一起玩,还真是年少无知。 素清绾下意识的捏了捏手指,脑海中显现的皆是俪妃离开之时转身的样子,看起来似乎俪妃不喜欢许嘉述? 马车窗外有行人的熙攘声让素清绾的脑海渐渐清明了一些,她现在需要寻个时机与许嘉述问一问这件事,若说梦中为真,那保不齐还有什么事在她记忆深处封存着,或许很重要也说不定。 正想着,一旁的颂春便快速的将车帘放了下来,回头同素清绾道:“三娘,表小姐出府了。” 第14章 牢狱 听得颂春的话,素清绾便用圆扇轻轻挑起了一侧的帘子向外瞧去,果真见着素可云提着裙角急匆匆的上了马车,连停在转圜处的赤金宝马香车都没瞧见。 “看来听雪已经将话传了过去了,还真是期待我这个表妹会怎么做呢。”素清绾拿着圆扇挡住嘴轻轻的打了个哈欠,随即抬眼,“这不还有段距离到门口呢吗,到了再停。” 颂春憋不住笑的应了声,忙又招呼着车夫继续往前走一段,心道自家三娘最近还真是越发慵懒起来了,可一点都不像装出来的。 然只有素清绾自己知道今儿有多累,真真是不想再动了。 今日谢芸被中书侍郎娘子邀请去了百花宴,约莫是要酉时过后才能回得来。所以素清绾站在门口思衬了一会,还是过了回廊往祖母院中走了过去,毕竟最近发生的许多事都与她有关,若不解释解释难免会教人担心。 现下的时候祖母当是在佛堂中的,素清绾踱步过去,果真见祖母院中的立荷姑姑正立在佛堂门口守着,见她过来了便含着笑福身问了安:“老夫人在念佛,说是三娘来了直接进去就行。” 素清绾有些诧异:“祖母知我要来?” “老夫人她什么都知道,不过还是要三娘自己说出来。”立荷笑道,“三娘还是快些进去吧。” 素清绾点了点头,教颂春在门口候着,便抬脚往佛堂里走去了。 踏进佛堂之时,一缕缕淡淡的香便扑鼻而来。素清绾抬眼看着佛像下跪坐在蒲团上的祖母,不知为何眼睛有些湿润。 祖母由于经年与祖父在战场上奔波,身子一直都不是很好,到了暮年之时更是愈发不如从前。尤记得在梦中之时祖母走的很早,那时她已经算是被半幽禁在了光禄府中了,连祖母最后一面都没见得上。 想到这素清绾的鼻子便酸了酸,她走上前去在祖母旁边的蒲团跪下,学着祖母的样子也合掌祈祷了起来,努力的将自己眼中的泪水憋了回去。 “无论萱萱在做什么,切莫让家中人担心。”林琴芳依然闭着眼睛捻着佛珠,“那顾家五郎可是哪里惹到你了?” 素清绾的心中一顿,半晌缓声道:“还是祖母慧眼,一眼就瞧出来了。” 林琴芳知素清绾是在含糊她,也并不恼,反而轻笑回她:“你自小便是个机灵的,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心中有数就好。你父亲征战在外,二兄派遣至江南巡查,母亲谢氏虽温婉持家,但终究还是有江南女子的唯诺性子。”说及此,林琴芳不禁轻轻叹了口气,“所以这段时日,怕是辛苦你了。” “祖母呀~萱萱自然万事都是为将军府着想,只是母亲那边……”素清绾凑到林琴芳面前撒着娇,语气软糯乖巧极了。 “你呀,做戏也要做全套不是?”林琴芳睁了眼睛,含着笑意看向素清绾,“你母亲也是个心思多的,肯定是早就知道了,只是不愿戳破你而已,放心吧,祖母会与她说的。” 素清绾听她这么说,便又扯着林琴芳祖母祖母的腻歪着喊了好几声,这才在及近酉时起了身,与林琴芳告退后往淮水院去了。 走在回淮水院的石子路上,素清绾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其实她哪有祖母说的那般坚强,只是梦中那些令她无法再去回想的画面,一直催促着她以智为棋、认真谋划而已。相对比这种每天熬心熬肝的去设计,她倒是更愿意与阿耶上阵杀敌去,那多痛快。 想这么多也没用,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守着将军府,别让它被奸人算计了去。 “走了,回院。”素清绾打了个哈欠,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且等着表小姐回来吧。” 而此时被素清绾念叨着的素可云正在府衙狱卒的带领下,左顾右盼的往牢中深处走去。 见她谨慎的来回张望,狱卒有些不满道:“别乱看,这府衙的犯人可什么样的都有。” 听到狱卒的警告,素可云忙将目光收了回来,低头看着脚尖小心翼翼的继续前行着,心里却忍不住直打着哆嗦。 她怎么也没想到素清绾会再次亲写一封邀贴递上去,而且居然还阴差阳错的让顾郎入了狱!若不是戌时淮水院的听雪匆匆回来送着东西,与旁院中的婢子多嘴了两句,她怕是到现在还不知道顾郎的处境。 “到了,快些去快些回,一刻钟内赶紧出来。” “多谢牢头!”素可云从袖中掏出两吊铜钱出来,“这点心意不成敬礼。” 狱卒惦着手中的铜钱,轻啐了一口:“行了行了,快进去吧。” 素可云应了声,忙又裹了裹头上的帷帽,推开牢门走到了里层的一间牢房外。此时屋内的顾长卿正背对着门口面向墙壁静心中,听到外头牢门的响声,下意识的便回头看去。 “你来做什么?”顾长卿瞧见来人撩开了帷帽,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不怕被你那好表姐抓到什么把柄?” 牢房的木柱将素可云拦在外面,她只能站在牢门外红了眼,轻声道:“顾郎如此,我怎么忍心不来看你一眼?” 听到她这么说,顾长卿轻哼一声满是不屑的问她:“我现在如此,还不是拜你那好表姐所致?啊,同时也包括你。”他将手中的草芥碾的吱吱作响,“素清绾要邀请我,为何你却从未与我提过?” 顾长卿呼吸一沉,若是那时素可云能来与他通信,言明最近素清绾的异常和心思,说不定就不会有这档子事了!现下不仅身在狱中无法出头,甚至连定王殿下都未曾来瞧过一眼,莫不是定王要放弃他了? 想及此,顾长卿便更为捉急了,连语气都冷了许多:“还是说,你素可云一直便从未想过与我在一条线上?” “顾郎!姒儿心悦你,是天地可鉴的!”素可云没想到顾长卿会对自己产生质疑,慌忙解释道,“未曾与顾郎通信,是因为觉着现下的素清绾于定王、于顾郎都没有任何用处了!” “所以你就私自隐匿下了这个消息,置我于现下之地?”顾长卿冷笑,“那日上巳佳节也是,你信誓旦旦的说已经安排好了,结果素清绾却连曲江池都未曾去过,怎说你真心为我?” 素可云含着泪噤了声,轻轻啜泣着不知说些什么。 她也不知道为何事态会发展到如今的地步,上巳佳节前一日她还与素清绾约好的,可第二日便自己只身离开了,甚至后来还惹出长街的那一档子事;此次邀约也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素清绾会在让她邀请之后,自己又写了一封邀贴,导致她没来得及与顾郎传信。 素清绾你真是,耍的人好苦! 顾长卿坐在草席上也关注着素可云的表情变化,见她有些愤恨时才起身走近:“姒儿,你想不想救我?” 素可云鲜少听得顾长卿这般亲昵的叫她,顿时红了脸道:“自然是想救顾郎的,只是我人微言轻……” 她现在就是个素家上不了排面的表小姐,就算想要救顾长卿也是有心无力。 “姒儿,去找定王殿下!”顾长卿激动的透过栏杆握住素可云的手,感觉到她轻微颤动了一下,随即眉目温和的继续道,“姒儿,定王殿下是可以救我的!待我出去,必定同定王殿下商议毁了素家,将你纳为我的正妻,共享荣华富贵!” 顾长卿面相是个极为温和的人,他语气一轻、蹙眉一笑,立刻就将素可云的心都勾走了,任他说什么都是红着脸乖巧的点头。 待顾长卿说完,素可云便回握住他的手担忧的问道:“顾郎,定王在此时都未来看你,那我要如何做,才能让定王殿下来救你?” 顾长卿拿出自己的玉佩交给她,语气温柔的道:“姒儿,定王殿下只是暂时于此事不知情,你只需要找个时机将这玉佩交到殿下手中,与他说清楚现下情况就好!” “若你接近不了定王殿下,那就在明日,春意浓的歌姬会照例入定王府为殿下助兴,你只需要混进……” 听到这素可云慌乱的摇了摇头,满脸写着拒绝:“顾郎!混进歌姬中若是被旁人发现了,那素家定然不会放过我的!” 若是她以歌姬的身份混进定王府正巧着被素清绾瞧见了的话,那素家岂不是又要低看她了?本身素家就对她的身份颇有微词,此番还不是又给他们抓了笑柄? 顾长卿见素可云拒绝,脸色瞬间就阴了下来,语气也不再是适才那般的温柔:“姒儿,你难道不想让素家消失吗?你难道,不想嫁与我吗?” 他自然知道素可云心中的痛处,她不满同是素家一族,为何素清绾一家却位处汴京高居官位有想不尽的荣华富贵,而他们旁支却要依附着他们才能存活? 就是素可云这般荒唐的想法,才给了顾长卿的可乘之机,能轻易就抓住她的弱点。 好半晌后,素可云再次反手握住了顾长卿的手,柔声道:“顾郎,你且放心罢。” 第15章 送计 自素可云从府衙回来后便一直有些蔫蔫的,心里皆是想着如何才能接近定王,教他快些去救顾郎。 正当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淮水院的听雪来传了话,说是素清绾得了一样只能在夜间看着的稀罕物什,忙不迭的要与她一起瞧瞧。虽说素可云现在是当真不想瞧见素清绾的那张脸,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最终还是敛了怨气跟着听雪往淮水院去了。 此时夜已微凉,本不该再有婢子、小厮出来游走的,然素可云却见往淮水院而去的那条石子路上,匆匆忙忙的跑过去一个婢子,神色也是紧张兮兮的,仿佛是有什么要紧事一般。 她不禁有些疑声问听雪:“怎么这时还有婢子这般匆忙的跑着,若惊了三娘可如何是好?” 听雪在心里嫌弃的的轻啐一声,面上却依然是往日的那般笑意:“这个丫头是夫人院子新拨过来的,还没管教好,遇事还总有些毛毛躁躁的,许是因为春意浓的季娘子一事急了些,没惊到表小姐吧。” “我倒是没有什么事。”听及此,素可云便看着婢子匆匆的背影微微拧起了眉头,“只是这夜深了,惊到三娘就不好了。” 听雪连连点头含笑应着,领着素可云转过鱼塘,便就到了淮水院。 此时的淮水院漆黑一片,偶有几个婢子提着灯笼从身侧走过也是轻着声音不说话,宛如鬼魅一般着实令素可云有些心悸。 这素清绾到底又在搞什么鬼! “表小姐,三娘已经在屋里头等着了。”听雪立在门侧轻轻撩起了帘子,“请进。” 素可云不知道素清绾到底想做什么,双手忍不住狠狠的拧了拧帕巾,随即咽了口水走进了屋里。 屋内仍是一片漆黑,只有榻边的案桌上散发着点点幽光,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渗人。素可云踱着步子往塌边去,轻声问道:“三娘,你在那吗?” 没人应她。 这下素可云心里是真打鼓了,该不是素清绾发现了她与顾郎的事情,特意将她喊来吓唬她的吧? 这么想着,素可云便觉这屋内是一刻也待不了了,忙提着裙角就要回头出去。然她脚才刚刚抬起,案桌上的幽光旁便缓缓露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头颅,狰笑着看向她:“原来今晚,还有的东西吃……” 素可云顿时就吓得没了声音,睁大着眼睛立在原处动也不动。 好半晌过去后,她才终于像是回过了神一般大叫一声,然后拎起裙角就朝着门口狂奔而去,也不在意是否还有什么形象了。 就在这时,塌边传来女子清脆的笑声,带着些挑衅意味的道:“还以为表妹是个多狠心肠的人,没想到这么点惊吓便受不住了。”这声音带着少女的青涩,完全不似刚才那般仿佛野兽的嘶哑。 素可云这才敢回头看去,只见案桌上终于是燃起了一盏油灯,而素清绾穿着一身亵衣,头发披散着含笑坐在榻上,语气中是止不住的笑意:“表妹,送你的礼物还喜欢吗?” “三娘是与我何仇?”吓到心悸的素可云可不认为这是个礼物,于是气愤道,“这般唬人的把戏,三娘往后切莫再用了!” 内心还在打着算盘的素清绾挑了挑眉,起身拉着素可云的手坐在了塌边:“好表妹别再生气了,只是玩乐一下,勿要当真。瞧这个夜明珠,是今日从祖母院中讨来的,特地与你一同相看呢。”说罢便教她去看案桌上的夜明珠,样子诚恳,倒还真像是诚心来邀她相看的。 素可云气愤不减,可却只能依着素清绾,好在那夜明珠确实不是俗物,也确实值得一瞧。正待她看着细心之际,便又听素清绾道:“表妹,这夜明珠果真是要在夜间才看得出美丽来,许多事情也是,吹了烛灯、迷了旁人的眼,才能认真去做不是?”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令素可云有些不明所以,更不知如何去回答素清绾,于是四周无声,使本就寂静的夜因此更显得可怕了些。正巧此时门外有婢子悄声的走了进来,伏在素清绾的耳边说了些什么,有零碎的话语顺势也溜进了素可云的耳中。 待婢子禀报完,素清绾便抬头看着素可云道:“表妹稍等我一下,有些小事要处理。”说罢便随手挽起了发髻出门去了。 通传的婢子也正要抬脚跟着一起走,却猛的被素可云拽住了手腕,随即手中便多了一把簪子。 “适才听你与三娘说春日浓的季娘子,明日不想去定王府助兴?” 婢子又收了几吊铜钱,这才道:“春日浓的季娘子近日因为思念国公府李四郎,并不想去定王府助兴,正巧那日瞧见了三娘身旁的听雪倒是能仿她几分,这才来求三娘能否让听雪替她一替,三娘自是不愿的,所以才有了这来来回回传话之事。” 酉时一刻,等不到素清绾回来的素可云便与婢子招呼了一声,随即含着笑意快步的离开了淮水院,仿佛知道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一般。 而素清绾正坐在亭中饮着果酒,烛灯微弱的跳烁着,映着她娇小微红的面庞有些许的朦胧。她抬眼看着匆匆离去的素可云,摇着手中的小巧酒盅笑出了声:“还真不知道素可云能不能看出我的用心。” 说罢她又抬头饮了一口酒,辛辣回甘的味道让她有些微醺的道:“若她……若她连这都看不出,那我……”素清绾好似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便阴了几分。 “那梦中我的前世,还真是废物一个。” * 定王府每至月底二十五日都有世家公子哥前来赴宴,美名其曰是广结天下好友,实则就是一群狼狈为奸的人光明正大凑在一起讨论朝事,彼时定王府便会叫来春意浓的歌姬入府助兴,舞乐升平,快意的很。 这日依然,春日浓的娘子们早早的就已经妆点好围上面帘往定王府去了,坐在马车上一路说说笑笑的,倒没什么紧张感。有甚几个俏娘子还在马车上谈起了美梦,若是能在这助兴宴上被哪个富家公子哥瞧上了,就算是做个妾也是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马车悠悠转停在了定王府的后门,衣着略显暴露的春意浓娘子们便极尽妖娆的扭着腰肢往府中走去,丝毫没发现这其中有什么人不太对劲。 可好不容易混进歌姬中的素可云却有些发愁了,她也不知道会有这么多人在,如此情况她要怎么将信息传递到定王许成寅那里去呢? 然刚踏进定王府的曲径处,还没待她细细思索等下要做的事情,便有一双大手从身后环住了她,惊的她轻呼出声,随即听到身后男人猥琐的声音道:“季娘子~美人~可想郎君我了?” 第16章 祈福 素可云哪里遭受过这般的惊吓,慌乱中踩了男子一脚想挣脱桎梏,却没想到男子的力气大得很,反而又将她环的更紧了些。 “季娘子今日性子怎么这般烈,快来让我瞧瞧~” 这头的声音如此嘈杂,前面的春意浓娘子们却仍有说有笑的走着,时不时回头瞧着素可云慌乱的样子道:“何郎君,季娘子可是国公府李四郎的心头好,可不能亵玩呀~” 素可云紧咬着唇将眼泪憋了回去,她想着现下是在定王府,任身后的男人再怎么放肆,也不敢真的对她做些什么,还是想办法打发了他赶紧去找定王最重要。 于是她压着声音仔细的学季娘子的语气,娇声道:“何……何郎君,你别这样~” 然后素可云不知道是,这个何郎君何穹是个出了名的浪荡子弟,色心极重在整个汴京的公子哥中都是出了名的。往常他就对春意浓的季娘子有了心思,奈何季娘子总是有李四郎护着这才迟迟未能得手,现在这季娘子嗲着声音如此勾引他,哪有不上手的道理? “季娘子,你这是在勾郎君的心肝啊。”何穹笑着上下其手,“是不是李四郎走了你这才想起了郎君我啊?” 素可云见他并没有收敛,这下才真是慌了神,紧着扑腾自己的胳膊腿然后大喊着:“来人,来人救命!”可身后的男人丝毫没理会着她的反抗,竟就那么拖着她往一旁假山走去,想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饶是知道此次来定王府办事必然没那么轻易,可现下这般被人欺辱倒是真让素可云没想到,一时间除了哭闹撒泼没有半点办法了。然女人的哭闹是男人最好的调情剂,素可云这一顿打闹下来不仅没有半点作用,反而让何穹更兴奋了些,恨不得立刻就将素可云按在地上就地解决。 正在此时,一个略显戏谑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何兄,前厅都还在等着你,怎么反而在这先玩闹起来了?” 素可云抬起头泪眼朦胧的看向面前的人,锦衣玉袍、银簪束发,看起来气派非常。 何穹自然听得出说话这人是谁,满脸不愿的松开了环着素可云的手,回道:“殿下居然还有心来这边走动。” “若不来,怎么知道何兄这般性急,而且眼神也属实有些不好。”许成寅挑眉笑了笑,玩味之意非常,“何兄先去前厅罢,这人不是季娘子,但却于本王有用。” 何穹有些惊讶的拍了拍手看向素可云,这才认真的瞧了个仔细,咂舌道:“还真不是季娘子,倒是有几分相像。”说罢便轻啐了一口同许成寅告了退往前厅去了,再未看素可云一眼。 而此时素可云终于是知道面前这人是谁了,她理了衣装颤颤巍巍的立在一旁,半点声响都不敢出。 许成寅上下瞧了素可云一眼,随即便转身道:“跟上来。” 素可云吸了吸鼻子,心道终于摆脱那个何穹了,于是摸着怀中的玉佩连忙跟了上去。 * 而此时的素清绾正坐着马车往寒光寺去。 自昨日在马车上昏昏沉沉梦了些虚无缥缈的事情后,她便觉得这几日的心情愈发沉重,思虑许久还是觉得来含光寺捐些香油钱拜拜佛好一些。 听雪坐在一侧痴痴的笑着:“自三娘开始不穿那些武装,便觉三娘越发娇艳起来了。” “属你话多,整日嘴甜的跟抹了蜜似的。”素清绾轻笑道,“今日府中都忙,倒只有你我闲来无事跑到寒光寺上香。” “夫人近些日子仿佛也忙碌了起来,颂春姑姑也总是看不到人影,好似只有我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听雪坐在一旁小声嘀咕着,撅着个嘴表达自己的不满。 瞧见她那个样子,素清绾就忍不住笑出了声,拿着圆扇作势去打听雪,娇嗔着说胡闹。 不过近些日子皇后殿下邀请阿娘进宫确实频繁了些,约莫着就是商量二兄的婚娶之事了。想到此素清绾便一阵头疼,这面顾长卿与素可云的事情还没告一段落,二兄那边却又紧急了起来。 她轻叹了口气,觉着还是要找机会与许嘉述说一说。尤其定王许嘉述,真不知会与那顾长卿再搞出什么糟烂事来,现在只能期盼着素可云脑子灵光些,能记住她给的那些提示。 马车又行两刻,终于缓缓的停在了含光寺的山下。 含光寺是汴京城最大的一座寺庙了,位处汴京西郊云峰山,据说大楚开国圣人隆升帝曾在此韬光养晦过,得了佛祖庇佑,这才以一己之力扫除倭寇自称为王,自此后每天来含光寺上香祭拜的人都是数不胜数的。 素清绾提着裙角榻上石阶,帷帽中憋闷的很,于是她稍稍撩起一侧看着周遭络绎不绝的人,同听雪道:“香油钱可带够了?今日要多捐些。” 听雪掂量了一下钱袋子,笑吟吟的的道:“带多着呢,三娘可劲儿往箱中捐!” 素清绾无奈的笑了笑,继续往含光寺走着,却在抬眼之时略略的扫到了前面似乎有个熟悉的身影,她蹙眉眨了眨眼睛想要再瞧的真切一点,结果那道身影却又不见了。 难不成是看错了?素清绾摇了摇头,心道可能昨夜没睡好,这才出现了幻象,便又不理其他继续往上走着了。 及至半山腰,素清绾终于是瞧见了寒光寺,正待随着人群往殿中走去的时候,蓦然间好似听见了谁唤了她一声,便疑惑的四处看了眼。 “老朽在这。” 寺庙前的菩提树下支了个简谱的算命摊子,一位白发的老者坐在摊前,正朝着素清绾这面笑吟吟的招了招手。 素清绾有些许的迟疑,但还是唤上听雪先往算命摊子走去了,及近她问道:“不知老丈唤我何事?” “与你有缘罢了。”老者将沾了墨汁的毛笔递与素清绾,笑眯眯的捋着胡子道,“写一字,老朽给你算上一卦。” 素清绾也不含糊,轻抬袖口在纸上落了笔,略有些调侃的问道:“老丈,这一卦,你要收多少铜钱?” 这般在寺庙外支摊子骗卦的人素清绾见的多了,落笔便开始算铜钱,解的不好就是天不佑人铜钱不退;解的好就是贵人之命得再加铜钱助兴。虽然知道都是一些江湖骗子,但阿娘每次来都会甘愿的算上一卦,说是佛祖圣地理应普济众生。 那既然阿娘没来,她待阿娘算上一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摊前的老者听她这句话却有些不愿意了,摇着手中的小蒲扇道:“老朽为有缘人算卦是不收铜钱的!若是与老朽无缘,那是千金也不算的!” “听雪,还是拿一两碎银给这老丈。”素清绾停笔收尾,忍者笑意同听雪道,“若是老丈不要便一会都捐到功德箱中。” “哎哎哎,你这丫头,谁说老朽不要的!”老者忙探出身子,从假意要收起来的听雪手中将银子拿了过来。 素清绾轻笑,将纸递给老者,笑问:“老丈请算字。” 老者哼哼两声表示自己的不满,随即接过写了字的纸细细推演起来。纸上用梅花小楷工整的写了个“梦”字,笔触并不拖泥带水,反而有种强硬融合在内。 “你……”老者欲言又止,“你这是要遇贵人啊!” 听他这么说,素清绾是真的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帷帽下的眼角也弯弯的。似乎是觉得这般过于失礼,便抿了抿唇道:“那老丈说说,我的贵人是谁?” “你近日来梦中所看,并不全然是假的,或许你认为那些你曾经历过也未尝不可。真真假假都不能凭一句话、一件事去笃定,切莫因某些事情而丧失了本心。”老者语气诚恳,“你的贵人一直都在你身旁,无论过去亦或者是现在,你需得用心发现。” 待老者说完,听雪便见素清绾的脸色微微有些惨白,连忙想要斥责老者不要胡言乱语,却蓦然又被素清绾伸手拽了回去。半晌后,素清绾声音略有颤抖的问道:“老丈,你是否知道些什么?” 老者摇了摇头,满脸的无奈:“你的命数告诉老朽,就算知道什么,也说不得。” “收摊喽收摊喽!今日赚得回本,老朽去吃酒喽!” 老者说罢便不再理会素清绾的任何疑问了,他利索的将摊子拾掇干净,背起自己的小包袱乐悠悠的下山去了。 听雪见素清绾的脸色实在不好,便朝着老者的位置愤愤的骂了两声,这才回头搀扶着素清绾的身子道:“三娘,别听那老丈胡诌,小心着身子。” 只有素清绾知道,那老丈说的句句属实,并无胡诌。 心中的秘密被人用轻描淡写的语气撕开,任谁都不会太高兴。素清绾细细雕琢着老者的话,终是寻摸不出个所以然来,以至于她站在原地许久,也并没有什么收货。过好一会她才堪堪回过神,随即调整了一下情绪同听雪道:“走吧,先去祈福。” 此时的寒光寺主殿已经有不少的善男信女了,素清绾燃起香拜了拜,随即跪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在心里开始祈福。 约莫过了半刻钟,素清绾便在听雪的搀扶下起了身,正转身要去功德箱的时候,却瞧见许嘉述不知何时立在了于她不远处的一侧,见她走近,便含着笑意问道:“素三娘祈福为何?可有本王的,一言半语?” 第17章 碎珠 正踱步朝着许嘉述而去的素清绾并未听出这话中有何不妥,反而轻笑着上前道:“自然,祈佑殿下能祝我早日铲除阻碍。” 见她并没有听出自己话中之意,许嘉述莫名的心头一梗,略有尴尬的加快着摩挲佛珠,感觉自己这么多年的清心寡欲的都练到狗肚子中去了。 “你还真是处处不忘正事。”许嘉述轻咳一声掩饰尴尬,随即抬头示意素清绾出去谈话。 行至殿外,许嘉述将一份竹简递至素清绾,轻声道:“这是今晨朝上拓下来的,皇后殿下已经同圣人谈起了要将荣佳嫁与你二兄之事。” 素清绾申请一愣,连忙寻了个僻静的地方将竹简打开,上面的一字一句逐渐映入她的眼帘,看的她有些心惊胆战。 她确实知道最近皇后殿下向阿娘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可却也着实没想到速度会这么快,竟就已经连同几位大臣开始上谏了? “殿下,我有一事不明。”素清绾将竹简收好,眉眼间满是忧虑,“我素家虽说兵权分散,但终归还是大楚国的辅国将军,皇后殿下这么急于将荣佳公主嫁与我二兄,就不怕嘉贵妃再得了我素家的支持,反压她一头吗?” 许嘉述抿了抿唇,半晌后道:“你不在朝堂有些事情可能知道的并不全面,据本王所知,皇后殿下对素将军也是有芥蒂之心的,让荣佳嫁入也只是看看圣人的决策。但不巧的是她并不知道本王七弟也在谋算素府,若真是让荣佳嫁了进来,倒还真是弄巧成拙了。” 听到许嘉述这样说,素清绾更觉头大了些。他们素家是什么招人惦记的体质吗?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想让素家消失在朝堂之上?而阿耶他在西北奋勇杀敌,是否知道朝堂上这般对他虎视眈眈? 素清绾轻叹了口气,同许嘉述道:“我们素府还真是厉害,惹得这么多人对我们心怀不轨。” “朝堂之上本就尔虞我诈,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许嘉述手下一顿,忽然想到了什么般同她道,“还有一事,素可云已经入计。” 素清绾本在来时还心心念念着素可云的事,若是不知皇后殿下已经开始谋算将荣佳嫁与二兄之事的话,此刻听到这个消息应当是极开心的。 她又忍不住轻叹口气:“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见素清绾眉头紧蹙在一起,满脸都写着忧心忡忡四个大字,许嘉述顿时便有些心疼,可他还是极力的控制住自己想要伸手去抚平她眉头的念想,喉咙动了动声音略显低沉的道:“寒光寺后有一处假湖,本王幼时常去那里,景色也甚是优美,不若素三娘与本王去那散散心?” 素清绾本来是想要拒绝的,但听他提及假湖便想到了昨日梦中之景,正好也是想要问他一点事情,只犹豫了一会便就跟上了许嘉述的步伐。 寒光寺的假湖在僧舍后,绕过数间整齐排列的僧舍,便见有一处假湖隐匿在树丛中,周围有鲜花环簇,与梦中之景别无二致。 见到这般熟悉的场景,素清绾只觉心头一顿,似乎有什么在脑海中轰然扩散,却又如捕风捉影般什么都瞧不真切,让她有些莫名的懊恼。 许嘉述回头之时便瞧见素清绾立在身后,端着手仿佛在思索着什么事情,便玩笑的道:“素三娘,怎么与本王赏景之时还要想着旁事?难不成是本王与这美景不能入素三娘的眼?” 这话中玩味之意明显,若是再听不出来素清绾便是个傻子了。 “每次与殿下相处便觉殿下这么多年的吃斋念佛都是假的。”素清绾微微红了脸,却仍梗着脖子道,“整日这般浪荡风流,真不知往后……” 素清绾说到此处蓦然顿住,有些懊恼的咬了咬唇,她刚才差点就要脱口而出,真不知往后殿下是如何当了圣人的。幸而没说,若是说了怕就要被许嘉述认为有病了。 许嘉述只是挑了挑眉并不以为然:“素三娘为何觉得本王浪荡风流?” “浑说而已,请殿下切莫介怀。”素清绾连忙福身行了个礼,生怕许嘉述再揪着此事不放。 见他真的便不再提及此事了,素清绾这才沉吸了一口气上前问道:“我与殿下幼时,可曾在这寒光寺见过?” 有一阵暖风夹着湖水的湿润气息拂面而过,素清绾并未看见许嘉述的表情是什么样子的,只是在这一瞬间听见了佛珠串折断、珠子掉落在湖边石子上清脆的撞击声。 许嘉述经常摩挲的那串佛珠,断了。 素清绾一时间有些愣住,下意识的就蹲下身子边去拾捡着珠子边喊着听雪:“听雪别愣着了,快给殿下将珠子都拾起来!” 而许嘉述的手仍是拿着珠串的姿势,只是手上的青筋已经突起,似乎在极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绪同素清绾道:“不必捡了,起来吧。” 素清绾未应,他便又唤了一声:“三娘,起来。” 素清绾这时哪里会去管许嘉述再说些什么,这珠串一直在许嘉述的手上,除了那日花船之前借与她安心,还从未见过他离开过这珠串,不必想也是知道极为重要的。 她将自己常用的帕巾平铺在手上,认真地一颗一颗拾着,下一瞬却猛地被一双大手携着她的臂膀搀扶了起来,檀香味渐渐浓郁的像要将她重重包裹起来一般,随即耳边传来许嘉述极为沙哑的声音:“萱萱,你想起来什么了?” 素清绾抬了抬头,许嘉述轻轻弯着身子,俊秀的面孔与她只有一拳之隔,那双深邃的眼睛中也隐藏着一抹她看不懂的情愫。 “殿……殿下!”素清绾从耳根到脖子都已经红透了,连忙踉跄着后退几步离开了许嘉述,有些不知所措的道,“殿下,殿下切……切勿轻浮!” 许嘉述的喉咙动了动,半晌后他轻轻阖了眸子,将眼神中的火热都压于心底,再睁眼时又是一片无情无欲的清明。 “是本王唐突了。”许嘉述下意识的想要摩挲佛珠,这才想起适才因为情绪过于激动,佛珠线已经被他扯断了,于是便只能直了身子将双手负于身后道:“素三娘为何忽然问此事?” 素清绾端着的手被大袖盖住,手指头也不断的扣着掌心缓解着尴尬:“只……只是,只是前些日子做了个梦,梦中有此景罢了。” 许嘉述眉头轻轻皱起:“只是梦见不是想起?那你所梦,有何?” “有殿下与我的小时候,我似乎还赠与过殿下一只烧鸡。”素清绾抿了抿唇,“还有,也见到俪妃送殿下来寺中。。” 许嘉述转过身,在素清绾看不到的地方再次阖上了眸子。他有些不解,若按照素清绾这般来说,难不成她所知道的一切前世之事,皆是梦中所有?而在梦中,他许嘉述只是一个仅仅幼时见过一面的过客? 半晌后他轻吐了一口浊气,回头道:“素三娘所言不假,本王少时在这寒光寺确实曾与你有过一面之缘。” 素清绾抿着唇顿住。若这样来说的话,梦中之事确实不假,那俪妃后来转身离去时冰冷的神情应该也是真的,可这个事情,她要不要与许嘉述说呢? 正在她纠结之时,许嘉述又道:“而后本王还与素三娘又见了几次面,若是素三娘不记得也无妨,只是……” “素三娘那时说,及笄后要嫁与本王做娘子的事情,可还算数?” 第18章 收网 听着许嘉述说出这样的话,素清绾呆愣在原地已经不知如何是好了,只是瞪大着眼睛看着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事情。 许嘉述只是抿了抿唇,见她神色紧张,又语气深沉的道: “素三娘难不成是忘记了幼时拽着本王衣袖叫子衿哥哥的时候了?” “素三娘还真是让本王伤心至极,难得本王还一直心心念念此事。” 素清绾连忙出声:“殿……殿下,切莫妄言……我……我何时……” “素三娘真是好记性,这么说起来倒像是本王一人在胡诌了。”许嘉述面色忧愁,不禁长叹了口气,“这许多年来在寺中清心寡欲,全凭着素三娘的这句话教本王撑了下来,如今却……” 这话说的素清绾真是越来越懵、越来越羞红了脸,幸而听雪正在不远处细心的寻着佛珠并未听见这边的对话,不然她可真的就是没脸见人了。 她紧拧着衣袖,语气紧张的不行:“殿下切莫用这般的言语浑说我,我……殿下你,你不该如此的!” 瞧着素清绾的眼眶红红的仿佛就要落了泪,许嘉述这才皱了皱眉头走近想要将帕巾递与她,却没想到素清绾被惊得也连退了几步,一不小心踩到了在地上的佛珠,踉跄着就要朝后仰着摔过去。 许嘉述瞳孔猛然收缩,连忙大步上前将素清绾扶住,呵道:“萱萱,小心些!” 本就有些不知所措的素清绾听到许嘉述唤她萱萱,一时间脸色红的更甚,不顾礼仪的扑腾着离开了许嘉述的身旁,立在一侧语气已经有些哭意:“殿……殿下……” 瞧着素清绾的这般模样,许嘉述目光沉了沉,喉咙轻动几下竟哽咽住不知再说什么了。他沉了一口气,心中狠狠的将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恨不得伸出手打自己几巴掌问道,为何要这般吓着她? 假湖旁顿时便噤了声,二人之间距离颇远,仿佛中间隔着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正当二人不知说什么的时候,远处有一个小厮急急忙忙的跑来,唤着:“三娘!三娘!” 素清绾回头看去,见是自己随从着来的府中小厮,便问道:“何事慌慌张张的?” “三娘,在定王府外的小乞丐传来了信。”小厮将手上的信鸽递与素清绾,“定王府有动静了。” 听及此,素清绾便急忙将小厮手中的纸条接过,看着上面寥寥几笔的字迹,心中不免一震,于是回头同许嘉述道:“殿……殿下,我便先行离开了。”说罢便头一次未在意礼仪,逃难一般自顾的转身呼唤着听雪离开了。 听雪也在湖边将佛珠大致搜索了个边,虽说不齐却也有个七七八八了,也一同交到了许嘉述手上,连忙跟着素清绾的步子离开了。 看着素清绾离开的背影,许嘉述的脸色不禁阴沉了几分,额角的青筋隐隐爆起,似乎是在极力的控制什么。 而后他微微俯下身,一口鲜血猝不及防的喷涌而出,溅到了她月牙白色的衣襟上,显得格外刺目。 他抬眼再次看向素清绾的背影,伸手用帕巾将血迹擦了个干净,喃喃的道:“萱萱,等我。”待到他再也瞧不到素清绾的身形时,这才直了身子朝着寺庙的里处走去。 素清绾直到坐上回素府的马车时还是有些晕乎乎的,听雪坐在素清绾对侧给她点着茶,看着她那红的像着了火一样的脸差点以为是生了病。 许嘉述清淡的话语一直在素清绾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像是魔咒一般缠着她,教她的心跳越来越快。 她难道幼时这般的不知礼数,竟与许嘉述定下过如此的誓言?想到此,素清绾只觉的自己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住了。 听雪见她脸色属实不好,便问道:“三娘,是否身子不适,要不要先去济世堂瞧上一瞧?” “不必不必。”素清绾轻吐了一口浊气,努力想让自己脑海中的许嘉述离开,“叫车夫快着些,直接去定王府。” 此时的素清绾不知有多感谢前来通传消息的小厮,不然她可真要在许嘉述的步步逼问中再没脸见人了。 天爷啊,她究竟幼时都干了些什么?为什么她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三娘,要不要传信给老夫人与夫人?”听雪将点好茶的递给素清绾,瞧着她那般的样子不禁再次担心了起来,“只是三娘这脸色……” 素清绾接过茶盏,轻轻摇了摇头:“我无事,也不必通知祖母与阿娘,他们会比我更先知道此事。” 汴京中事向来传播极快,莫说隔了天,就是你此时街里邻坊打打闹闹出了些事,不过一刻钟便能传遍整个主街,再过一刻钟便是半个汴京城了,所以她丝毫不用担心祖母与阿娘会不知此事。 马车颠簸着行了半个时辰,这才辗转停到了定王府的门口。听雪搀扶着素清绾下了马车,瞧着定王府门前已经停了素府的马车,这才舒展眉头道:“还真教三娘说对了,老夫人与夫人已经到了。” 素清绾缓缓走下马车,看着定王府门口的素府马车,眉头却一直在紧皱着。她不知道祖母与阿娘瞧见素可云这般样子会是什么心情,更不知道若是祖母与阿娘了解到此事是她一手规划的,又会是何种想法。 他们心中的好三娘、好萱萱,竟不惜以素府旁支的清誉为代价,只愿让素可云堕入深渊。 见听雪已将素府的木牌展示给了门口的侍卫看,素清绾便沉吸了一口气,以最快的速度将自己的神色恢复正常,然后理了理衣衫,稳步的跨进了定王府的大门。 这是素清绾第一次来到定王府,打青石路上走过略略一瞧,便知这定王府的装点价值不菲。莫说那勾栏飞鸟亭建造的多么奢华,就连那一路看来的假山假湖都要比皇宫里的好上一倍。 素清绾收回目光继续跟着婢子往偏厅走去,不禁咂舌,这定王许成寅还真是有钱。 而此时的定王府偏厅气氛略有些尴尬,林琴芳与谢芸脸上带着怒气端坐在侧位,许成寅坐在主位上淡然的饮着茶,素可云则是衣衫破碎的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着连头都不敢抬。 她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适才许成寅唤她去内室相谈,她以为许成寅知道了她所来是为了解救顾长卿,这才放下戒心一同前往,也正好是刚刚摆脱何穹这个浪荡子弟,所以更对许成寅没什么其他的怀疑。 刚入内室,她便急急的将玉佩拿了出来递给许成寅,可却蓦然被他拉进了怀里,气息吞吐倾洒在她的脖颈,让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你就是素可云,顾兄说的还真是没错,确实有股江南女子的娇软之气。”许成寅贴着她的脖子轻嗅着,声音是比刚才那何穹更猥琐了几分,“倒真教人迫不及待的想尝一下是何滋味。” 这种状况是令素可云未曾想到的,她连忙伸手推开许成寅再次将玉佩递了上去,颤抖着道:“殿下……顾……顾郎……在牢狱中……求……求殿下去相救!” 然而许成寅只是笑着捻动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冷哼一声道:“本王知道。” “殿下,知道?”她有一瞬间的疑惑,“那殿下为何不前去相救?” 许成寅蓦然笑出了声,在这空荡的偏厅中显得极为阴森,他踱步走近素可云,伸手撩动起她耳边的碎发道:“原来你还不知道,是顾兄把你亲手送到本王的身边的。” 这一句话仿佛给了素可云一记暴击,她忽而想到顾长卿叫她去找许成寅时那焦急的样子,瞬间明白了些什么。 顾长卿害怕许成寅将他当做弃子,所以将她,亲手送给许成寅消遣,只为求得庇护。 “其实你可以认真想想,在顾兄身旁服侍与在本王身旁服侍,哪种会让你更能得到你想要的。”许成寅勾过素可云盈盈一握的腰肢,“你无非是想得到比素清绾更高一等的待遇,待日后本王夺储成功,你成了本王后宫妃子,就连素清绾都要行个礼称你为娘娘,岂不更为快哉?” 许成寅与顾长卿不愧为同谋之人,言语之间的引诱之意明显,却又属实可以将人唬住,素可云也不例外。她确实对顾长卿心有爱慕,但在名利面前,孰轻孰重她也掂量的清楚。 她蓦然想起昨日素清绾在院中说的话:“吹了灯烛、迷了旁人的眼,才能认真去做不是。”没错了,她一个素家旁支表小姐,任谁也不会想到她与定王有这么一腿,就更不会打压着她。待到日后定王崛起、她奉主成妃,再教素家那些人对她俯首称臣! 于是纠结了不过半刻,素可云便想的清楚明白了,她生涩的勾上许成寅的脖颈,娇羞道:“那殿下,可要对我轻一些~” 许成寅冷笑:“自然。” 帷幔落下,留下满室的旖旎。床笫之欢时,素可云尽着全力去讨许成寅的欢心,想着往后她成为皇妃该如何将素清绾一家踩在脚下,笑意便更甚了。 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今日中书侍郎娘子应邀来定王府赏花,被不知道哪个不识趣的婢子领到了她们缠绵的内室,正好听到了她与许成寅的卿卿我我。 满汴京谁都知道,中书侍郎娘子是嘴巴最大的,听风就是雨,这寥寥数语落入她耳再添油加醋说上一说,不过一刻钟时间,素家旁支表小姐勾引定王殿下意欲攀上正妃这段话,便传到了大街小巷。 许多乞丐、叫花子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动力,都纷纷连跑带颠的去宣扬,终于只在半个时辰内,将这事传遍了汴京二十六条主街道。 而素可云现在跪坐在偏厅,四周目光如炬一般看的她心如死灰,一时间就像从一个美梦坠入深渊。 她喃喃道:“完了。” 第19章 断绝 素清绾刚刚踏进偏厅的时候便是这般寂静的场面,她先是福身向许成寅行了礼,随后道:“臣女适才在寒光寺听得此事后便急急忙忙赶了过来,若有唐突还望殿下恕罪。”而后又回了头同林琴芳与谢芸也行礼示意。 许成寅抬眼瞧了过去,他不是第一次见素清绾了,只是之前见她的时候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哪里会想到出落成这般俊秀的模样,谈吐间可是比那素可云更像江南女子,软糯至极,仿佛出了声就能把人的魂勾走一般,一时间竟教他看的出了神。 半晌后他觉得瞧够了,这才道:“无妨,素三娘也请落座罢。” 许成寅的目光属实让素清绾有些不自在,听得他说话后便紧紧的坐到了谢芸的身侧,伸出一只手轻轻勾着她的手心,又抬头给了林琴芳一个甜甜的笑意,示意她们莫慌。 其实林琴芳与谢芸怎么说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这般事情只要性子稳住还是能压下去的,只不过瞧见自己三娘这般安抚,心中顿时又都传来丝丝暖意,连身子都坐的更直了几分。 “其实此事原本想直接上报至大理寺的。”许成寅抿了口茶,眉眼间皆是阴晦,“但念在素将军还在西北未归,素家也没有个主心骨,便就想着私下与你们商讨一下。” 听的许成寅这般说,素清绾便觉眉角一跳,似乎已经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了。 果不其然,许成寅抬眼看下那个林琴芳淡淡道:“林老,你现在是素家唯一能担事的人,你们素家的表小姐勾引本王此事,当如何论断?” 这话一抛出去,莫说林琴芳和谢芸有些不解,就连地上的素可云都不依了。 那中书侍郎娘子最后虽然传的风风雨雨,可最原始的话语可是一句不落的落入了素府耳中,明明就是定王与素可云共生情愫,这才有了之下的事情,现下全然抛到素府头上,还怎么说理去了? 素可云更是慌乱,连忙向前爬蹭了几步想要去抓许成寅的袍角:“殿下!殿下!你不能如此便将姒儿扔下啊!是你,是你说……” “闭嘴。”许成寅语气冰冷,毫不怜惜的伸腿将素可云踹到一旁,“莫上前来脏了本王的衣衫。” “殿下……”素可云被许成寅这一脚踹的不轻,此时就窝在地上虚捂着肚子,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哽咽出声,“殿下说了会对姒儿好的啊……” 林琴芳属实是看不下去了,蛇头杖重重往地上一捣呵道:“素可云!你现在可曾有半点素家女儿的样子?!” 林琴芳被气得气血翻涌,素家儿女向来是性子刚强的,怎么到了着江南旁支这里就偏偏变了味?之前擎峰将她接回来也是看着那股没了爹娘的可怜劲,这才将她养到了府中。可后来先是心机深沉屡屡与萱萱作对便不说了,现如今居然还将手伸到了皇家身上! 若不是有定王殿下在上头坐着,她可真就恨不得一杖过去将她打死算了,省的再给素家丢这个脸! 然后地上的素可云在听到林琴芳的那句话时却蓦然笑出了声,合着腹部的痛楚嘶嘶哈哈的道:“素家女儿?你们有何时将我当成过素家女儿?”她含着笑意直起身,“我素可云不过是你们素家捡回来的玩意罢了!” 素可云这话可就说到几人的心坎里去了,自打素擎峰将素可云从江南带了回来,即便林琴芳对她多有不满,可还不是有好的都兑了双份一同给素清绾与素可云送去,何曾亏待过她分毫? 如今她这般红口白牙的说着,竟就像那白眼狼一般不记丝毫恩情! 素清绾不愿再与素可云多磨些时间,便起身搀扶着林琴芳落回座上,瞧见谢芸给林琴芳顺了茶水,这才回身同素可云道:“你现在如此,便莫要说些其他的荤话,与将军府的情谊如何云云,现下皆不是重点,而是你为何要穿着如此一身歌姬衣服前来定王府,又是为何落得现下的模样?” 听得她条理清晰,许成寅不免又抬头看了过去,眼神中含着阴恻恻的光,属实让素清绾有些不舒服。 “我为何来此,难道不是好三娘设计的吗?”素可云眼眶发红,“素三娘你真是好算计啊,不仅算计了顾郎,就连定王殿下也算计了进去,是不是你们整个素家,都在联合起来想要我去死?” 素清绾垂了垂眸,心道,动用整个素家来算计你,也配? 但瞧着素可云哭的那般凄惨的样,素清绾便觉不能落了下风,于是在袖中狠狠的掐了自己一下,随即眼泪便奔涌而出,那模样梨花带雨甚是可怜。 她将帕巾抵在唇边,哽咽道:“表妹,你当真是高看了我了,这般宏大的布局怎会是我一个弱女子可以成事的?你到底做了些什么,还是快快说出来罢,免得再让祖母忧心、殿下厌烦。” 许是觉得素清绾说的话很是中听,许成寅也点了点茶桌道:“素可云,你勾引本王的时候可不似现在这般,尽快说清楚,也好让本王少些口舌之争。” “殿下,你让,你让姒儿说些什么啊!” 素可云心如死灰的看着主位上的许成寅,嘴里不住的嘟囔着,让姒儿说些什么啊…… 说她与顾长卿暗中私信,将素家的情况一五一十的传递出去,想要让素府身败名裂?说她偷偷去看望牢狱中的顾长卿,为了救他而假扮歌姬入定王府?还是说她为了一个还没定下的皇妃之位而出卖自己的身体,甘愿献给定王玩弄? 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能让她解下现在的燃眉之急? 素可云眼神也渐渐暗了下去,随即唇角勾起大声喊道:“对!就是我素可云!素家表小姐勾引的定王殿下!是我素家表小姐素可云贪图殿下美色!这才……” “啪”的一声,响彻了整个偏厅。 素可云捂着发热的的脸颊,一脸惊恐的看着素清绾。此时的素清绾怒气中烧,眉眼也因为愤怒而犀利了几分,整个人丝毫没有之前的唯诺之气,仿佛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你当我不知你安的什么心思?”素清绾冷哼道,“祖母,是不是我们素家向来没有江南旁支,也向来没有一位名唤素可云的表小姐?” 林琴芳自然也知道素可云适才大喊那几声的用意,无非就是已知死路一条,那还不如最后再给素家安上个不守规矩的称谓罢了。这定王府位处南坊第三街,四通八达且人多耳杂,这般大声指不定就传到哪个有心人的耳朵里,最后嚼出不知什么样的舌根。 想及此,林琴芳与谢芸皆是气得不行,当即便又锤了一下蛇头杖,恶狠狠地道:“对!我们素家向来族中干净,没有这般不知廉耻的人!” 素清绾随即不顾素可云诧异的神色,福身向前道:“殿下,今日我素家三娘素清绾代父亲做了主,自此素家家谱中再无素可云此人,还望殿下任意发落!” “殿下,殿下,你说了不抛弃姒儿的!”素可云慌了神,也不再管许成寅是否还会再踹她,仍爬向他的脚边道,“那时,那时在榻上……” “咔哒”一声脆响,惊得素家祖孙三人皆朝着主位看去,只见许成寅好似嫌弃一般将手从素可云的下颚拿开,然后慢条斯理的用帕金擦了擦手道:“太吵了,既然素家不认此人,那便先直接送到府衙,就不必动用大理寺了。” 素清绾低头看去,只见适才还在喋喋不休的素可云疼的趴在地上,而她的下颚,被许成寅硬生生的给拆了下来。 这般阴狠的许成寅就连素清绾都忍不住打了个颤,怪不得许成寅后来会弑父杀兄夺得皇位,原来此人一直手段残忍,对任何阻挡他的事物都是一种得不到就毁掉的态度。 想及此,素清绾便暗暗决定,绝对不能让秦诗茵嫁给这个魔鬼,也绝对不能让大楚落入他手,不然到那时,素家一定会是他第一个下手的对象。 “来人!将这个不知何人的女子拉到府衙。”许成寅起了身,懒散的走近素清绾,“教那头的人好好立个案,也要给素家一个说法不是?” 感觉到了许成寅阴森的气息压近,素清绾连忙朝着林琴芳的位置挪了几步,随即又乖巧的行了礼道:“还是定王殿下办事干净,三娘再次谢过,便不多做叨扰了,后续事宜辛苦殿下着手相办,素府放心。” 林琴芳与谢芸自然也不能杵着,便也恭敬的行了退礼,连看都未看一眼地上痛苦这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素可云,毅然决然的踏出了偏厅。 自此往后,素家哪里有什么表小姐,只不过是一个贴着素府名字的狗皮膏药罢了。 而素可云此时看着许成寅一步步朝她走来,颤颤巍巍的拄着身子往后蹭去,却被许成寅一把捏住了肩膀,疼的她想轻呼一声,却发现连嘴都张不开,只能惊恐的看着面前仿若魔鬼的男人,一字一句同她道: “让本王好好想想,该如何疼惜你呢?” 第20章 无事 踏出定王府的漆红大门,素清绾搀扶着林琴芳往马车上走去。 “萱萱,此事你作何想法?”谢芸及近问她,“此番事情,又与你有没有关系?” 谢芸向来是个聪明的人,只是性子软糯,平常不愿多说些什么而已。但这次的事情并不小,加之又有定王掺杂进内,她也是真的怕自家女儿出了什么事。 恰此时三人已经到了素府老夫人的马车前,立荷姑姑将车帘撩起扶着她们入了内室,又吩咐着颂春将之前素清绾乘坐的那辆马车驶回去,这才教马车夫驾着车子稳稳的朝着素府而去。 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素清绾终于舒缓了一口气:“我并未做什么,一切皆是素可云贪欲太重。” 林琴芳点了点头,满脸恼怒的道:“打第一眼瞧见素可云这个人之时,我便说过她心思深沉,那时说与弗哥(素清绾爹)还不信,现下可是应验了罢!” 越提起这个林琴芳便越是气恼,恨不得回去再将素可云给碎尸万段一般。 “阿娘不是质疑你,只是你最近之事太过冒险了些。”谢芸终是爱女心切,也只得先安抚着老夫人,随即问道,“但你是否想过,定王会怎么处置素可云?” 听及此,素清绾抬头轻轻笑着,含着甜甜的语气同谢芸道:“阿娘不必担心,祖母也不必气恼,素可云这个人,定王是留不得的。” 素清绾说完这句话便敛了笑意,隔着透纱朝着马车外看去。如今已经四月中旬,沿着南坊第三街往素府而行,路上皆是扯着一片矮小的屋宅,偶有几个摊贩立在桥边卖力的张罗着,显得香火气颇重。 她回头侧下身子倚在谢芸的腿上,撒着娇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阿娘、祖母,往后的日子素家会好的,大楚也会好的。” * 汴京的府衙要比其他地方的府衙宽敞许多,就连饭食都是和平常百姓家的差不多少。饶是如此,犯人们平常的伙食也都是些窝窝头或者蔬菜汤,偶尔赶上朝中大事,或许能沾上那么几滴油水,便已经让犯人们感恩戴德了。 但今日犯人们发现个不同的人。 这女子拖进牢狱中时已经半死不活了,周身的血迹伤痕,衣衫也是破碎的,仿佛是受到了好重的审伤此时才显得极为不堪。牢头将女子毫不怜悯的扔进牢房,随即又在女子的牢房内摆出了许多的美食! 什么烤鹿肉、烧鸡、松花蛋豆腐……看的对面牢头的犯人眼睛都要直了,心道这又是搞的什么新型提审办法?打一顿管顿饱饭?那他们也可以! 其他人都馋的流了口水,却见牢房中的女人压根一口饭菜也不动,只是挂在桌子一侧抖着肩膀似乎在啜泣着。 而这时其他犯人们才看见,这个女子的下巴,是被卸下来了。犯人们集体打了个冷战,这审讯方法未免太恶心了,一大堆的美食摆在面前,却吃不到嘴…… 刚才谁说的打一顿管顿饱饭可以的?反正他们可没有说过! 而此时的素可云倚在桌子旁侧,已经哭的失了声,连一个完整的音都发不出来了。她在心里一边骂着素清绾及素家所有人,一边期盼着顾长卿能赶紧出狱前来救她。 她要亲口告诉顾长卿,许成寅他不是人,是魔鬼!府衙的重刑挨个往她身上试,却又能保证疼的你死去活来却永远无法咽气,这就是曾经他们合作过的定王殿下! 想到许成寅之前与她说的那些话,素可云觉得自己心都凉了半截。 但是她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得养精蓄锐等着顾长卿来救她,只要出去,只要出去就一定会有办法的! 这么想着,素可云便颤抖着抓起桌上的饭菜意欲往嘴中送,却因为下颚无法动弹而不能下咽,急的她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心道自己的命为什么会这么苦? 正在此时,栏杆外突然传来一声娇软的声音,带着嘲讽的语气笑道:“瞧瞧姒儿,吃的竟如此之好,这牢狱,竟教你过得如此舒坦。” 第21章 一杀 只听声音,素可云便知道是谁来到了牢狱之中,连忙将手上的食物扔掉然后缩回了草席。 素清绾见她全身是血的样子轻笑出了声,微微昂了头似乎在思索什么,而后才道:“好娰儿,我与你说些消息,定王已经散了谣言出去,说是你勾引的他。你也不必担心,我怎么能让这件事情全然算在你的头上呢?” 她仔细的想着梦中素可云在将军府灭门前,来寻她说出那些伤人话时的语气,随即道:“还有还有,李四郎已经醒了,头部创伤严重,你的顾郎马上就要被开庭问审了。” “你还想听些什么?我都说与你听。” 刚及笄的少女声音还是软甜的,可在这阴森森的牢狱之中,这般语气便更让人觉得恐怖,就好像一个恶魔站在你身侧,手中握着带血的刀,却勾着笑意同你说我是好人一般。 素可云的身子打着颤,每听素清绾说一句心中便更寒一分,最后直接愣在原处动也不动了。 见素可云这般失了神的样子,素清绾也并不急着再与她多说些什么,而是让颂春在牢头那里拿了个木凳,就安安静静的坐在栏杆外面看着她。 最近几日素清绾隐隐有一种恍惚感,仿佛梦中之景并非全然是梦,而是她曾亲身经历过一般。每每项多想起些什么的时候都是头痛欲裂,教她不得不放弃过多思索的念想。 现下坐在此处,她忽然有种今非昔比、物是人非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却令她畅快的很,连再说话的语调都变得欢快了许多:“好娰儿别不理我吖,难道娰儿不想知道,是谁害的你吗?” 草席里的素可云身形动了动,半晌后回了头,眼睛通红的望着素清绾。她满身的伤痕合着神色中的幽怨与愤怒,看起来可怕至极,让颂春都有些惊吓到。 可坐在木凳上的素清绾却看见这幅可怖的样子笑的更甚了,她用圆扇遮着唇道:“好的,我知道姒儿想知道。” “都是我做的,所有的,无论是顾长卿入狱,亦或是汴京中如此多的风言风语,或是如今你的样子。”素清绾想着前几日子看的话本子中坏女人的形象,又挑了挑眉道,“恨我吗?” 亲口听到素清绾说出这么些话,素可云立刻凶狠异常的冲到了栏杆前,咿咿呀呀的伸着手想要去抓她,却奈何素清绾坐的距离颇远,任她废了多大的劲都碰不到素清绾一片衣角。 素清绾从前并不知道自己竟还有这般捉弄人的兴趣,现下看着素可云这般悲惨的样子,她蓦然有些呆愣住,恍惚间觉得适才的自己,与梦中的素可云似乎并没什么不同了。 她猛然蹙起了眉头走近了素可云,眉眼间不见了刚才的笑意,冷声道:“你不要觉得你做的那些事情我不知道,和顾少卿、许成寅合作意欲毁了将军府是吗?” 素可云挣扎的双手猛然顿住,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素清绾。 “所以你以为,即便顾长卿或者许成寅想留下你,我会放你这条生路吗?” 少女冰冷的声音在牢狱中轻轻的回荡着,带走了素可云最后的念想,她直到死也不会知道,为什么素清绾会对他们所商讨的事情了解的这么清楚。 踏出牢狱的一刹那,素清绾险些有些身形不稳的就要朝前扑去,然只一瞬间便有一个白衣的男子快跑而来,携着满身的檀香味将她稳稳的搀扶住。 素清绾只觉有一瞬间的天旋地转,耳中嗡嗡作响听不真切颂春的呼喊声,喉咙似乎也哽咽住了,令她难受的很。 她不相信许成寅会这么痛快的将素可云杀掉,只要素可云多留一日,素府就必然会多一层危机,所以她必须亲自看着素可云咽了气才行。想到素可云被颂春强行喂下毒药后那凄惨的哀嚎声,素清绾不禁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梦中,亦或是她的前世,是怎么死的呢?也如素可云这般凄惨悲凉吗? 这失了神的一小会,素清绾仿若过了许多年那么久。脑海中快速的略过许多零碎的片段,熟悉却又陌生,任她如此想去记住,也都只是如烟一般再次消散。 半刻钟后,素清绾稍微抬头看向扶着她的男子,忽然如释重负般放松了自己身子瘫坐在了地上,哑声说道:“劳烦殿下,将我搀扶至马车罢,我现在已经浑身无力了。” 许嘉述的眉头一刻未松,他克制着自己想将素清绾揉入怀中的冲动,小心翼翼的将她扶了起来,然后搀着她一步步的往马车上走去。 “颂春,记得,要打点好。”素清绾有气无力的同身后装作看不见的颂春道,“一定要叫他,传满三十六条街。” 颂春应了声,连忙小步快速的离开,心里还隐隐的道:非礼勿看非礼勿看! 那燕王看着自家三娘的目光,深情的好像看着自己家娘子似的,这可不行,她以后可要与夫人说上一说,千万别教三娘被人拐跑了! 素清绾哪里知道颂春现在心里的小九九,及近马车,听雪便慌忙的从前板上跳了下来搀扶着素清绾,问道:“三娘这是怎么了,脸色如此不好?” 素清绾摇了摇头:“无事,我去休息一下就好了。”说罢又侧头看向脸色一副苦大情深你的许嘉述,轻声笑道,“多谢殿下送我过来,可还有什么事?” 她可还记得在寒光寺时许嘉述那浪荡的样,连忙道了谢缩回了手,维持着端庄的姿态同他说话。 感受到手心中空荡荡的,许嘉述抿了抿唇后回她:“素三娘先上去休息着,本王骑马送你回去,路上慢慢说。” 素清绾确实疲惫的极了,身心一般的累,便点头附和了许嘉述的话,由听雪搀着颤颤巍巍的她慢步走进了马车内室,然后将车帘子稍稍的拉开了一小块,等着许嘉述和她说什么。 许嘉述骑在高头大马上,鬓边的碎发被风吹动着显得意气风发,而眼角的一点痣却让他有一种异样的美感,低头蹙眉俯瞰着马车中的素清绾时,瞬间惊诧到了她。 她从前从来没仔细的瞧过许嘉述,因为他身上清淡的檀香味,总让她有一种处在佛堂中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自然而然的就忽略到了许嘉述的长相,竟是如此艳丽。 按照祖母之前带兵打仗的豪放话来说,真是个带劲的小公子! “素三娘看够了没?”许嘉述瞧见素清绾这般热烈的看他,紧皱的眉头立即便舒展开来,愉悦的道,“本王是不是风姿俊朗、气宇轩昂?” 素清绾微微愣了一下,尴尬的解释道:“殿下,我是在等你同我说消息。” 她正欲将车帘子放下不再听许嘉述的唠叨,却抬眼间蓦然瞧见了许嘉述的手中,又拿了一串佛珠,便又问:“殿下是又求了一串佛珠吗?” “嗯,老方丈又给了我一条,教我不要心急。”许嘉述淡淡的道。 此话说完,颂春便从一侧一路小跑了过来,微微喘了几口气后同素清绾道:“三娘,已经跟那几个小乞丐打点好了,他们说不过三个时辰,保证传的满城皆知。” 素清绾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晓了,便教颂春赶紧上马车,许嘉述骑着马跟在车侧,一行人往素府走着。 “素三娘下次若再有这般需要灭口的,不要自己去,可以传信给本王,本王代你解决。”许嘉述每每提及正事便会一脸的严肃,“你这般样子,本王……你素家长辈会担忧的。” 素清绾轻叹了一口气未说什么,反而是刚刚一直心中想着事的颂春愣了一下,她怎么觉得适才燕王殿下要说的是,本王会担忧呢? 颂春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偏偏听雪还活跃的很,简直将她烦的要命。 素清绾只当颂春是刚刚在牢狱中吓到了,便伸手给她顺了顺背,随即同许嘉述问道:“殿下还有其他的事吗?” 许嘉述轻咳一声,紧张的摩挲着手中新的佛珠串,虽说手感并不是太好,至少是能让他稍微静下心来了。他有的事可多了,想问一问她说的梦是什么;还有没有关于他的记忆了;亦或是,想不想嫁与他。 但这些现在问都太早了些,素清绾这头倔驴若是真听着了,肯定撒丫子就跑了。 于是他想了想,而后道:“主要是一件事,后日顾长卿与李政霖的案子会开堂审问,按理你也是卷入其中的,也应当到府衙去走上一遭的。”顿了顿,他又道,“你……莫怕,本王陪着你。” 马车前板的颂春再次被燕王的话语惊的满身鸡皮疙瘩。 “殿下,顾长卿是不是还有翻身的可能?”马车咕噜噜的向前走着,素清绾清淡的声音被车轱辘声碾碎,传了只能让许嘉述听见的声音,“那我,要如何让他无法东山再起?” 素清绾很纠结,在素府抄府前让素可云死了便已经是多重算计了,可若是因为素可云的死亡而让后续的进展与梦中不相同,她便无计可施了。 本来素家之事她不想教旁人掺和进来的,可这个时候,唯一能与她一起合算的人,便只有许嘉述了。 “殿下,会帮我吗?” 第22章 素闵 许嘉述心中一顿,想调侃着说不帮的话也哽咽在喉,半晌无奈道:“素三娘都这般说了,本王又怎能不帮。” 听他应了下来,素清绾便往车帘子后掩了掩,而后圆扇挡唇悄悄的笑出了声。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惯出的臭毛病,好似许嘉述在身边之时,做什么都安心些一样。 如今听许嘉述这般痛快的回应了她,素清绾一时间竟有些女儿家的娇羞,连忙缩的更往里面一些,生怕被人瞧出她现下的样子。 但这点小动作许嘉述怎能看不出来?于是便单手勒紧缰绳,然后倾身从外侧将车帘子撩起了一个角,笑道:“还有一事与素三娘说,素将军五日后归京了。” “殿下此话可当真?”素清绾也不顾着什么羞涩了,连忙将幕帘收上去抬头看着他,“西北战事平定了?” 许嘉述直起身子道:“告一段落了,民乱向来不好控制,好在民乱领头人临阵逃了,余下的都是一些难当大事的人。前些日子民乱合众刚递了降书,素将军安顿的差不多了便请旨回京了。”又道,“素将军这下是立了大功一件的,升为从一品也是有可能的。” 还在笑吟吟的素清绾听得许嘉述的这句话,神情蓦然滞住,而后低声道:“那岂不是,素家又要成为众矢之的了?” 本来素家就因为兵权在手而饱受朝中争议,现下若是又晋一职,会遭受多少的争议是无法估量的。自古将门最无奈,在外拼死拼活守下的江山,却因为朝中的多嘴多舌的议论,而成为圣人最为猜疑的位置。 素清绾不禁轻叹口气,连眉头也皱的紧紧的,看起来心事重的很。 “我知素三娘在想些什么,官职越大权力越大,危险也就越大。”许嘉述淡声道,“可是现下殿试未至,素二郎便一直只能是在将军府的庇佑下行个探查的散官,若素将军此行不能得到圣人的大肆夸赞,那素二郎往后的仕途也会颇为不顺。” “朝中便是官官相护,若想要压制谁,多封奏折往圣人那里一递,就算圣人想要偏袒也要多斟酌一二了。” 许嘉述的几句话属实说到了素清绾的心里,她一直以来便担忧二兄往后的仕途。他知文不识武难以承接阿耶往后的衣钵,倒是对文官感谢兴趣,有怀济天下的心胸,若是因为素府而让他难以入仕…… 想到这,素清绾便不可抑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仅如此,还有皇后殿下在对着素府虎视眈眈,随时想着怎么将荣佳公主许给二兄。 “素三娘若是真的担心,本王倒是有一个法子。”许嘉述语气轻快的道。 素清绾迷茫的抬起眼,微微歪了头看着许嘉述,满眼的不明所以。 许嘉述收回看着她的目光,假装正经的道:“本王可以向父亲求娶素三娘为妻,那时素三娘便是本王的正室王妃,自然没人再敢动什么手脚。” 此时的许嘉述坐在马鞍上一脸的春风得意,让素清绾也有瞬间的恍惚,心里猛然的想法竟是:这般的提议也不是不可以。 这个想法的苗头刚刚冒了出来,素清绾便连忙甩头将它甩了出去,然后微怒道:“殿下难不成是开我的玩笑上瘾了?” 许嘉述抿唇抑制般笑着,而后连忙勒紧缰绳又往马车前面走了走,生怕再瞧见素清绾那气鼓鼓的样子而笑出声。 素清绾瘪了瘪嘴,赌气般将幕帘拉了下来,心道自己居然还信了许嘉述的鬼话,真是失策。 两人终是一路无言,只是一个在马车中生着气,一个却护在马车旁侧差些笑出了声。 待终于转到了素府的大门前,素清绾连看都未看许嘉述一眼,逃也似的就和婢子们往大门走去,然脚还踏进素府的大门呢,便听许嘉述又在身后轻笑着道:“素三娘,定要多加考虑本王的提议!” 素清绾还以为他是要与她说些什么其他重要的事情,却没想到开口又是调侃她的话语,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驳,便更为羞愤的大步踏进了素府院中。 仍在马上的许嘉述见她安稳的踏进了素府的大门,本还带着笑意的脸色瞬间便沉了下来,而后调转了马头又快速的往府衙去了。 此时城中的与笙楼内正是客官多的时候,许多的官家子弟、外来使臣、商贾之人都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边吃饭边闲谈。 “着才刚从云州运货回来,却没想到就听到了汴京这般大的事情!” “我应当是知苏兄说的是何事了,那素将军家的旁支表小姐素可云勾引定王殿下被中书侍郎娘子刚好撞了个正着,气得素家直接将那素可云除了族谱,还真是果断!” “后来定王府中又有人说了,其实那时虽然素可云勾引着定王殿下,但定王殿下也是半推半就的,也就是你情我愿的事罢了。” “这话可不能说!莫管汴京怎么传着,咱们须得安好自身,省的到时卷入这不实之争!” 这话一出,适才谈的正欢的几个人立刻便噤了声,左瞧瞧又看看便就低着头认真的吃饭去了。 那几人旁边的桌上是一名青衣的男子,墨发高挽显得极为温润,脸若白玉眉如远山,清秀的宛如山间清泉冷冽而无声。此时他右手执筷吃着羊皮花丝,左手握着书卷津津有味的看着,书生的沉静气息便被他诠释的淋漓尽致。 素闵看卷宗看的认真,可旁桌的话语却也一字不差的落入他的耳中,听他不禁眉毛上扬轻轻的挤在了一起,显得略有些担忧。 他只去江南巡查了二月有余,怎的表妹便给家中带来如此多不好的言论?看这样子确实是将祖母气得不轻,也不知阿娘和小妹现下如何了,想来也不会好到哪去。 素家如今在汴京中的只有阿耶这一支,前些时日阿耶去西北平乱,他又被派遣前去江南巡查,于是整个素府的重任便都担在了三个女人的身上,尤其这般的事情发生,倒教他心中想起还是觉得有些惴惴不安的。 于是素闵匆匆的吃了几口饭食,拿好自己的东西急急的往府中赶去。 在路上的时候他想了无数种会出现的场面,比如祖母唉声叹气、阿娘沉默不语、小妹或许脾气燥些要执兵器去给素可云些教训等等,然而等他踏进了素府大门的时候却是愣住了。 跨进素府大门便是一条宽阔的石子路,石子路尽头便是回廊。而此时有一个身着华服的女子正从石子路的尽头往回廊转去,她身段婀娜,回头说话时微微蹙着眉的神态,像极了自家小妹。 素闵有些疑惑,连忙快了几步走上前问道:“冒昧问姑娘,你是哪家的,为何会来我素府?” 前头正和颂春抱怨马车太过颠簸的素清绾,听到这个声音时立刻回了头,然后快步走近素闵拉起他的手惊讶道:“二兄!二兄你回来了!祖母和阿娘都很想你!” 看着面前妆容艳丽的女子,素闵宛若五雷轰顶,一张白润的脸瞬间更失了色,他睁大眼睛上下打量着,不可置信的颤抖道:“你你你你你,你是,你是小妹!?” “是啊,二兄江南巡查不过二月有余,竟连萱萱都不认得了?” 完了,小妹果真是受了刺激了,竟不穿武装了!素闵如是的想着,内心不禁充满了对素清绾的愧疚,连神色都满是心疼。 素闵抽着鼻子将素清绾拥入怀中,哽咽道:“好妹妹,这段日子可苦了你,瞧你现在都不做自己了呜呜呜呜,二兄可是心疼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似书生气满满实则极为幼稚的二兄出场了! 第23章 危机 素清绾连忙伸手拍了拍素闵的背脊,无奈道:“好了二兄,你都多大人了还整天哭唧唧的!” 她这个二兄啊,在旁人眼中看起来是个满身儒雅之气的书生,或许也是个明理断案的督查,然只要一回到素府,那便是会整日与她斗嘴打闹,哪里还有半分的温润样子。 许是听出了素清绾语气中的调侃之意,素闵这才松开她,而后打开折扇掩住脸悄悄的将眼泪擦了个干净,嗓音还带着哭腔道:“这不是心疼小妹你吗 。” “我好好的,二兄你心疼我什么?”素清绾挑了挑眉头笑着,“二兄身边跟从的小厮怎么也不在?”而后示意颂春去接过素闵手上的包袱并去唤阿娘来,这才同他抬步往祖母院中走去。 毕竟素闵是突然回来的,必然是没来得及提前给祖母和阿娘传过书信,若不先去瞧上一瞧,恐怕会教祖母担心的紧。 “乾瞳去太学府递交我明日拜访的文书去了。”素闵眼睛红红的,手上轻轻摇着折扇:“我是心疼你啊,瞧瞧以前那英姿飒爽的样子多好,是不是因为素府最近的事情颇多,才教你学着阿娘的样子了?” 听素闵这么说着,素清绾这才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这身衣裳。上衬是丝绸而制的青色对襟,下裙是一件烟蓝色的褶裙,金黄色的裙头用银线走针绣着精致牡丹花纹,再看脚上踩的就是一双金绣云头缎鞋,确实有些娇贵的样子。 她这般端着架子装作娇弱贵女的样子久了,一时间倒还真没觉着何处有问题,素闵的话语一提便叫她瞬间有些恍惚,不禁轻叹口气道:“二兄你这般说若叫阿娘听到了,非打你不可。” “阿娘才舍不得打我,只要小妹你不去告状!”素闵知素清绾许是不愿说,便轻快的摇着扇子,装作威胁一般朝着她凶狠道。 素清绾只能笑着点头应下,随着他去给祖母请福了,没想到此时谢芸正在祖母院中选着花样帕子,祖孙四人倒赶好一起见了面。 一家人凑在一起无非就是聊聊近些日子的情况,林琴芳拉着素闵的手坐在桌前点头欣慰着打量,一边念叨着赋允又显得成熟了些一边还心疼着居然瘦了这么大一圈。就这般的说着说着,便引到了今日素可云与定王许成寅之间的事情。 素闵拉着林琴芳的手担忧道:“祖母,这段时日苦着你们了,哪成想那表妹……那素可云竟是这般不知廉耻的人,平白给素家蒙羞。”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素家对素可云能做的已经够好了。”谢芸担心林琴芳再气,连忙先说了话,“只是不知道你阿耶过些时日回来会如何。” 素闵惊:“阿耶要回来了?” “是了,今日宫中传来消息,说是西北战报刚刚传来,许是不过半月就能归京。”谢芸自从素可云之事后便有些蔫蔫的,提起了素擎峰之时倒是难得有了些笑意。 这个消息无疑是在本低沉的素家激起了一道波浪,一时间都高兴的紧,素家的主心骨马上归京,就仿佛是一柱定海神针让素家都不再焦虑了。 又谈了些与国事无关的家长里短,颂春便从外头匆匆进来了,然后行了个礼道:“少府监家秦四娘来府中寻三娘了,说是得了些小玩意看不出好坏,要与三娘研磨研磨。” “那三娘快去吧,正好还要与赋允再说点正事。” 素清绾这才起了身笑着应声,而后还不忘调侃道:“二兄一回来,阿娘与祖母便都不疼萱萱了,可真叫萱萱难过。” 虽是这么说着,但是谁都知道她在玩笑,便也就一笑而过了。 素清绾回到淮水院的时候,秦诗茵已经在偏厅等了好一会了,见她踱着步子走进,连忙起身上前搀住素清绾的手臂道:“你最近真是越发的有皇室那般的端庄样子了,远远走来还真是像极了贵人。” “救你浑说。”素清绾执着秦诗茵的手坐下问道,“忽然寻我来定是有什么事了,到底怎么了?” 素清绾细细打量着秦诗茵,也不过月余未去见她,秦诗茵现下竟已经比前些日子见到的时候更消瘦了些。之前那还有些肉嘟嘟的小脸已经隐隐现出了些棱角,眉目也含着一些沉稳的意蕴,整个人看起来仿佛年长了几岁一般。 想来秦家,近些日子作的不轻。 秦诗茵听得素清绾问她,适才还有些愉悦的神情立刻阴冷了下来:“果如清绾所说,定王居然来秦府提亲了。” 素清绾手中一抖,茶盏便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响,惊的秦诗茵都愣了一下,连忙扯过她的手呼着气问道:“怎么如此不当心,都烫红了!” 然而此时的素清绾哪里顾得上手上的红肿,急急的问道:“怎么会如此快?你小娘已经应下了吗?” 太早了,梦中是应当在七月中旬,也就是她嫁与顾长卿半月后,秦诗茵才得到了定王的求亲,可如今才刚刚四月初旬而已,怎么定王就已经上门了? 难不成,是因为素可云的提前离世,而导致现在的事宜加快? “小娘还未应下,但是定王府的信物却是已经收下了。”秦诗茵细心的给素清绾手上涂着药,眼中却是止不住的忧愁,“但看阿耶的样子,许是也八九不离十了。” 素清绾抿了抿唇:“可诗茵也是知道的,这定王他……” “我知,他与素可云之事传的沸沸扬扬。”秦诗茵不禁轻叹口气,“就因如此,我知道定王并非良人,才会如此慌乱。” 这是没错的,许成寅那般的人,若是秦诗茵真的嫁了过去,那往后的日子便真的如同入了水火了。 素清绾斟酌片刻,忽而想到了什么,握住秦诗茵的手道:“诗茵莫慌,你现在回府同你二兄商讨,一同去寻秦世叔旁敲侧击一番,定要让秦世叔知道定王殿下意欲娶你有所图谋,而且图谋之事对秦府有大危险。”见秦诗茵点了点头,便又道,“明日我有一要事要办,而且会与一位贵人问上一问,有任何情况会立刻去寻你。” 现下也没有其他的解决办法,秦诗茵只能点头应下,又与素清绾说了些家常话,便起身回了秦府了。 次日辰时,素清绾与林琴芳和谢芸知会了一声,便起身往府衙去了。 之前顾长卿故意推倒李政霖致使昏迷许久这事,可是在汴京内传了好些天,据说那春意浓的季娘子还因为此事惊吓到了,病了许久都未曾好,被那春意浓的老鸨送至乡下养病,至今都未曾回来。 而今日府衙开堂文审,顾大夫与李国公皆在此坐堂,往常这种官家之事都要送与大理寺交办,此时可谓是汴京府衙多年未见过的名场面了,一时间府衙外看热闹的人山人海,颇为壮观。 素清绾到了府衙的时候,许嘉述正立在炎炎烈日下摇着折扇等她,见她下了马车而来便伸出手招呼她先往酒馆中去。 落座,素清绾问道:“殿下怎么这般早就来了?” 许嘉述唤着博士要了两盏凉茶,看着她眼睛笑眯眯的:“自然是等着素三娘,现下汴京闷热,府衙还要稍作两刻才能开堂,若你来早了无处落脚怎么办?” 这话说的让素清绾的脸红了红,但想到今日还有事求与他,便也就不拿捏着娇嗔的样子了,轻声道:“有一事要求与殿下。” “说来听听。” “定王意欲娶少府监家秦四娘为正妃,并且昨日已经上门提亲了。”素清绾微微倾了身子上前,“定王此举,或有其他打算。” 许嘉述看着素清绾离自己有些许近的脸庞,喉咙轻微滚动了一下,随即便连忙收回眼神摩挲着佛珠,佯装镇定道:“那素三娘之意,想让本王如何做呢?” 素清绾道:“殿下说的什么话,这不也是为了殿下着想。”她思索片刻后又道,“定王殿下此举显然是冲着少府监特殊的权利去的,与殿下显然没什么好处。” 凉茶上桌,许嘉述细心的替她倒了一杯,又用帕巾擦了擦一旁的水渍后才道:“恩恩,素三娘说的有道理,本王知道如何做了。” 素清绾未曾觉得许嘉述这般动作有何不可,轻抿了一口凉茶后疑惑道:“如何?” “七弟提亲帖子都已经送上去了,信物也交到了秦家手中。”许嘉述轻声道,“那就只有让秦四娘与人私定了终生,或者让七弟因为某些原因放弃对秦家的虎视眈眈。” 这些素清绾不是没想过,可若是现下传出已经与人私定终生了,那秦家小娘那关都过不去,更何况这是舍了自己女儿家的清白,逃了一个火坑又跳进另一个火坑,于事无补;还有便是让定王自己放弃,这便更是难上加难了,饿狼看中的食物,又怎会轻易松口? 想到此,素清绾不禁一个头两个头,心中怨着只顾着先将素可云除掉,却没想到后续会引发的多种未知,平白让秦诗茵提早受了这般痛苦。 瞧着素清绾那般愁眉苦脸的样子,许嘉述忍俊不禁,拿出折扇轻敲了一下她的头道:“别多想了,有本王在,不会教你的手帕交送入狼口的。” 第24章 断案 素清绾头上一重,正要发怒之时却听到许嘉述的话,连忙问道:“殿下何解?” “先入府衙罢。”许嘉述笑着给素清绾又斟了一杯茶,“快要开堂了。” 此时府衙门前立着的几个侍卫不知大声喊了些什么,随即便是振聋发聩的鼓声,而府衙的大门也应声缓缓开启。 素清绾今日倒是没觉得怎么紧张,踏进府衙大门的一瞬间反而觉得有些舒爽,连看着顾长卿那张愤恨的脸都觉得稍微赏心悦目了点。而后又与顾大夫、李国公各自行了礼后,她便坐在一旁安静的等着问审。 其实说起来今日她也只是走个过场的,李政霖是亲眼瞧见顾长卿将他推倒的,哪怕顾长卿再想多辩驳些什么,也是于事无补,反而更会让人觉得他是在心虚。 此次开堂问审,只是走个过场让李国公那边得个安慰,让顾大夫这边少受些憋屈罢了。 只是令素清绾有些疑惑的是,顾长卿今日的面色平淡如常,丝毫没有那日刚入狱时的气愤,倒教她颇有些惊讶,或许是定王给了他什么心理慰藉?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问审行过三刻钟,她也被唤起来过多次回答质问,都让她娇滴滴的给应付了过去,最后定审:顾府允赔偿国公府四郎所有的医治费用,并向李四郎鞠躬道歉,与季娘子割断所有联系。 听到这个判审结果的时候,素清绾轻轻皱了眉头。 她知道今日给顾长卿的定罪不会太过于严厉,但却也没想到会是如此宽松,难不成国公府还是与许成寅达成了什么交易? 她这时才抬头看向顾长卿,只见他也正用阴郁的目光细细的打量着她,一股恶寒从她头顶而起,直激的后脊背冒了一层的冷汗。 现下堂木未落,素清绾有些紧张的看着顾长卿轻轻咬了咬唇,听到府衙外传来了几声鼓声,这才莞尔一笑直起了身子,略带着挑衅般挑了挑眉。 顾长卿,我怎能让你这么轻易的就离开呢? 府衙外的侍卫快步走进堂中道:“知府大人,有人敲鼓,说有关于顾五郎与李四郎之间的事情要说。” 知府的堂木还停在半空,听到此话立刻便垮了脸,忙抬眼朝着李国公的位置看去,求助之意极为明显。 李常晋是只老狐狸,他不必想便知道是有人故意在此时扰乱断案的,可现下身处府衙,大门外是乌泱泱的百姓,若是不能断的干净利落肯定会引起不满,若要是再传到圣人那里,可就更不好说了。 想到此,他也只能点了点头示意知府,先把人叫进来听听怎么说。接收到示意的知府只能悄悄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而后道:“先唤上来罢!” 敲鼓之人踏进,忙颤抖着跪下叩首:“草民王立群,是,是城西的一名铁匠。” “你有何事要报?速速说来!”知府本就因为王铁匠的忽然出现而恼,此时自然是语气凶狠了些,“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就要判你扰乱断案,可是要打板子的!” 王铁匠哪经得住这般的吓唬,连忙又跪下重重的磕了几个头,这才颤颤巍巍的道:“草民却有要紧的消息,甚,甚至与素三娘还要有些关系。” 顾长卿略有迟疑的看向一旁的王铁匠,眉眼之中浮现出一股自己都并未察觉的狠厉。这王铁匠他可眼熟的很,是往些日子负责他与素可云的传话人,如今忽然出现在此,定是有人收买了来给他使绊子的。 他抬眼看向素清绾,上头的女子笑容璀璨,眉眼间泛着点点的桀骜,却让人丝毫瞧不出她的谋算与心计,还真是打得一手的好牌。 知府并不知下堂的顾长卿与素清绾是什么情况,只能敲了堂木继续问道:“那你继续说,什么消息?又与素三娘有什么关系?” “草民,草民曾曾经是素家表小姐素可云与顾五郎,之间的传话。”王铁匠颤颤发抖,“之,之前,其实顾五郎与那素可云之间是有,有情愫的,但是奈何素府的家教太严,二人就只能以暗中传信的方式……” “你说什么浑话!”顾大夫顾长鹤急的站了起来,指着王铁匠气的吹胡子瞪眼的。 本就紧张的王铁匠因为这一声怒骂吓得差点尿了裤子,也不知作何反驳,只能边磕着头边哭诉着:“知府大人!草民绝无假话啊!” 顾长鹤哪里听得了一介草民这般污蔑自己的儿子,也不顾外面是否有那么多的百姓再看着了,连忙去起了身就要唤自家的侍卫去将王铁匠赶出去。 正在此时,穿着一袭月牙白色长袍的许嘉述踱步走进了堂中,他语气淡淡的道:“顾大夫,知府还没断案,怎么就先急着将人赶出去了?” 许嘉述的出现,顿时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去。堂内的人有些是含着诧异的目光,有些是含着疑惑的目光,都在暗暗的打量着这位四皇子;堂外的百姓自然也是窃窃私语,说着燕王殿下怎么怎么心济天下、貌若潘安。 尤其是顾家父子,看着许嘉述的目光仿若看着什么牛鬼蛇神,掩不住的抵抗意味。于他们二人而言,那日在花船之上许嘉述的出现便已经有些蹊跷了,而此时他却又正好出现在了断案堂中,必定又是专门冲着顾家而来的。 见所有人都只是看着他发愣,许嘉述又道:“怎么,本王已经在汴京这般没有威严了吗?” 这话一说,先是知府麻溜的滚下了座位磕头行了礼,而后才是顾家、李家和素清绾起身行了福礼,这才步入了正题。 “此番小事竟也劳动殿下前来,下官罪过。”先是顾长鹤出了声:“只不过此铁匠满嘴的胡诌,说的都是一些不知哪里听来的腌臜话,不堪入耳,还是不要教他再来干扰断案了。” 许嘉述落座在素清绾一旁,手中的佛珠捻动发出轻微的动静,不知不觉的便教旁人噤了声,他抬眼笑道:“还是那句话,知府还没断案,怎可就将人撵了出去?” “是知府不想要头上那顶乌纱帽了,还是顾大夫你不想要那张脸了?” 顾长鹤顿时懵住没了声音,还是李常晋说了话:“知府大人还是继续审下去,才能落个真相大白。” 知府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平常的府衙哪能一下子接待这么多的大人物,连忙又擦了擦脸上的汗道:“你,你说清楚些!” 王铁匠连目光都没敢乱扫,就低着头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件与一块玉佩道:“草民真的所言非虚!这是前些日子顾五郎让草民交于素可云的心,其中还有顾五郎的信物!” 知府抬头示意衙助将东西拿上来,只瞧看上了两眼便立刻大惊失色,眼神飘忽的看向了李常晋。 这一眼便教李常晋瞧出些不同来,于是立刻严肃道:“信于我看。” 衙助只能再次将信转交与李常晋,顾家父子都不知信中内容为何,却瞧见李常晋的神情越来越难看,最后将书信与信物一同狠狠的摔在顾长卿脸上,怒道:“好你个顾五郎,我竟还信你只是手滑推了我儿,没想到竟是早有预谋!” 这话可叫满堂众人都有些发愣,除了素清绾与许嘉述,因为许嘉述此时正含着笑意手指轻轻的敲击桌子,叫她不要担心呢。 顾长卿先是反应了过来,连忙低头去看那封书信,却越看越心惊,最后狠狠皱起眉头起身看向素清绾,言语中是止不住的恨意:“素清绾,你是何用心!?” 信中上书:吾爱娰儿,明日便可与季娘子打好关系,趁她未注意之时于花船熏香中点燃软骨散,届时吾吞服解药,李四郎却手无缚鸡之力,自然轻松制服于他。待吾前途再无阻挡之人,汝便为吾妻。 言之凿凿的话语皆是说的他如何与素可云谋划,那信上字迹也与他手毫无二致,可他从未写过此信,也从未给过素可云信物! 若是此时素清绾没能参与其中,他一万个不信! 猛然被牵扯至此的素清绾明显是呆滞了半刻,而后眼中含泪,说道:“顾郎,你又来怨我?你扪心自问,我可曾与你有过仇怨?花船之上你诬陷与我,如今这般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你也诬陷与我?” 顾长卿紧咬牙关,口中咯吱咯吱作响却又别无他法,只能满脸怨恨的看着素清绾在一旁哭诉,而堂外的百姓也在愤愤不平,就连知府也是一脸苦相不知如何是好了。 此时一直未曾言语的李政霖终于开口说了话:“顾兄,那日曲水流觞,我抢了你的花名头,所以一直怨恨在心,才想要抢了我女人惹我恼怒,最后将我弄死,是或不是?” “不是!并非如此!”情形一时间无法控制,顾长卿却还记着定王会将他从牢狱中救出的话,仍保持着一副儒雅的样子,“我非心胸狭隘之人,李兄信我!” 这段话并没能引起李政霖的任何表情波动,甚至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李常晋此时怒火正盛,也不去管定王与他谈成的合作了,狠狠的拍了一下木椅扶手起了身:“够了,顾大夫你真是养的个好儿子!此案明日转交大理寺,由大理寺卿亲自断案,我今日不想再看见这个龌龊的小人了!” 于是李常晋与李政霖同许嘉述道了别,便都气势汹汹的离开了府衙,任顾大夫在身后喊着道着歉也于事无补了。 顾长卿眼神有些涣散,在回头瞧见素清绾带着些许笑意的脸时,蓦然觉得,自己好像这次真的完了。 第25章 侧妃 如果说素可云死了是素清绾的心中一大快事,那现在顾少卿再无翻身之地,就是让素清绾去捐个百两香油钱都是开心极的。 从府衙踏出后,素清绾便是肉眼可见的愉悦,连行走的步子都轻快了不少。 许嘉述在她身旁笑着道:“好似顾五郎与素三娘并无什么仇怨,为何素三娘会这般开心?” “殿下这就不知了。”素清绾勾了勾唇角,执着圆扇调皮的遮着半张脸打圈圈,“有些人是第一眼就瞧不上的,那自然他怎么不顺,我怎么开心了。” 许嘉述无奈的摇了摇头,随着心情极好的素清绾在巷中小贩处闲逛了会。 正走着,素清绾便嗅到了一股子香软的味道,连忙提起裙角朝着路边小摊跑去,满眼放光瞧着刚刚出锅的胡饼。这些日子整日忧心这个那个的,栗粉糕与胡饼已经是许久未吃过了,今日好不容易放松了些,定要多买些回去给祖母他们也尝上一尝。 “殿下,您是否……”她想回头问一问许嘉述是否也要来一份,但身后除了颂春哪还有许嘉述的身影了,倒让她稍微懵了一下。 颂春上前道:“殿下适才往另一侧去了,说是有些事,让三娘先自己买着。” “也好也好。”素清绾点了点头,便含笑同小贩道,“这胡饼,来十张,只不过……” “是素家三娘吧?知道知道,不要油渍多的、不要油纸皱的、不要麻绳不工整的是吧?这就给你装起来!” 还想说些什么的素清绾立刻就被怼的噤了声,她适才确实是瞧着那刚出锅的胡饼有些碎渣,竟还没等她说出来就先被人家摊贩抢了先,倒一时间教她有些尴尬。 摊贩利落的将胡饼打包装好,然后笑吟吟的递到一旁的颂春手中道:“我这里的胡饼是汴京一等一的正宗味,若是素三娘以后还想吃记得还来这里啊!” 素清绾只能尴尬的笑了笑,便连忙教颂春给了铜钱,转身离开了。 正行了不过几步,肩膀便被人用折扇敲了敲,她回头看去,瞧见许嘉述正立在她的身后,手中提着一包点心道:“想着素三娘应当是许久没吃这栗粉糕了,擅自买了些,不知素三娘可喜欢?” 素清绾看见许嘉述的额头沁着点点汗渍,一时间心头动了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中破土而出,即将成了萌芽一般。 嗯,她很喜欢。 “谢殿下好意了。”素清绾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有些烦闷,福了身子道,“天色不早了,明日还要与阿娘前去寒光寺,就不多逗留了。” 许嘉述将糕点交付到颂春手中,而后道:“也好,那素三娘沿路且要注意安全。”想了想又道,“关于秦四娘和七弟之事,明日后本王会再与你细说,素三娘就不要多担心了。” 素清绾连忙道了谢,而后逃也似的往自家的马车走去,直至坐进了马车内室,心中还仍然砰砰的跳个不停,惹得她整张脸红扑扑的,看起来娇艳的很。 她从前可不知道,自己竟然也有这般小女人性子的时候。而适才那般的许嘉述,总给她一种极为舒心的感觉,却也让她觉得极为不适。 这样,太难受了。 素清绾一时间不知道还能再思虑些什么,才能将脑子中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甩开,干脆就让颂春拿了块薄毯,倚在内侧小憩一会。 她想,又是这里。 这是一个极为寂静的院落,周遭白雪皑皑,有枯老的槐树落于庭院正中,使得整个院落都有些阴恻恻的。 她就坐在面对槐树的窗户前,窗上的雕花纹路已经有些平滑,显然已经是被人摩挲过百遍千遍,原先的样子早已经看不真切了。 有一朵雪花被冷风吹进屋中,正巧落在她的鼻翼,激的她猛然间打了个喷嚏,手上正在作画的纸张因为这一个喷嚏差一些随着风飘走,吓得她连忙起身将纸张拽了回来。 纸上画着一位翩翩少年郎,眉眼柔和如四月的春风,嘴角含笑不带丝毫的调侃,就宛如清冷白玉、让人如置神抵。 画上题字:吾爱有三,国定、家安、子衿在。 马车终于行至素府,而素清绾也终于在此时睁开了双眼,她伸手摸向脸颊,湿漉漉的泪润湿了她大半张脸,也润湿了她这段时日干枯的内心。 子衿,子衿,这是许嘉述的字。 她轻叹了一口气,脸上又浮现出了止不住的哀思,她到底遗忘了些什么?又与许嘉述,有什么关系在其中? 素清绾将这些疑惑统统记在了心里,想着明日去寒光寺再去寻那老丈算上一算,便先下了马车回素府了。 而此时的国公府却颇有些不太平了。 李常晋已经在许成寅面前摔了无数个许成寅送来的珍稀玩意,就是为了消解自己心中的怒气,并也以此才表述自己心中的不满。 许成寅整整喝完了一壶茶时,暴怒的李常晋才稍微安静了下来,这才听到许成寅出声道:“李国公,你和本王生这么大的气有什么用呢?顾兄虽说心思比较多,但如今日堂上所说的事情,本王是一万个不相信的。” “哼,殿下信或者不信,事实已经摆在那里了,这个顾长卿对我儿有不利的心思,怎能留得?”李常晋冷声道,“殿下或许还觉得他有些用,但在下官这里已经是个无用的死人了。” 许成寅顿了顿未曾说话,他思虑了片刻,想着能不能有个两全的办法,能让顾长卿暂时先熬一段时间。 但显然李常晋并不是这般好说话的,他冷声道:“殿下是还想给那个顾长卿留些活路吗?恐怕殿下已经没有那个机会了,下官已经让我儿四郎前去府衙,亲自灭口了。” 饶是刚才还有些好脸色的许成寅听到此话也有些恼了,起身狠狠的道:“李国公何必如此操之过急?明日送至大理寺,是真是假侦查便知,为何偏偏要如此急躁?李国公也切莫忘了,你与本王还有协议在,做何事之前为何不先于本王商讨!?” 李常晋自诩位高权重,面对许成寅这般气愤的对峙,他忽然间就静了下来,抿着府中新茶冷声轻笑:“殿下,大理寺卿也是你那边的人,若是真的留进了大理寺,难免保不住殿下会放了顾长卿。”他抬眼对上许成寅冰冷的目光,神色淡然,“下官,不允许这般情况发生。” 许成寅觉得此事气的有些头晕,满肚子的脏话都不知该如何吐出来,只能瞧着李常晋那张有些得意的脸深深吸了一口气。 “李国公,本王以为你是个聪明人。”许成寅勾唇冷笑,“原来也是个被女人玩的团团转的。” 这件事情从始至终都有素清绾这个人的参与,虽然一直都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指向,可只但看近些日子素清绾与许嘉述走的那般近,便也能猜出个一二来了,但这位身居高位心机深沉的李国公却因为儿子受了那么点伤,而自愿跳进这个坑中。 真是愚蠢至极。 若要真与这般的人合作,最后恐怕结果也不会太好。许成寅这般想着,也不顾李常晋是否有什么疑惑要问了,而是起身便要离开:“本王与李国公属实无法继续相谈下去,便就此作罢。” 而后许成寅便理了衣衫,打开折扇便要离开,却蓦然被闯进来的李二娘拦了住,死活也不教她离开。 “嫣儿,你这是成何体统!”李常晋本就对许成寅有微词了,适才还想着若是就此与许成寅断了合作倒也未尝不可,然此时自家女儿却哭啼啼的扯着许嘉述的衣袖死活也不放手,让他属实难堪的很,“你快些放手,让定王殿下离开!” 李稚嫣哭的梨花带雨,连连摇着头:“父亲!嫣儿都已经听到了你与殿下的谈话,四兄现在已经无事了,为何不能退一步让与殿下呢?” “女儿家你知道些什么?给我回来!”李常晋扯着李稚嫣往自己身边来,却见她仍是哭哭啼啼的,手也一直不松开许成寅的衣袖,而后道,“父亲!你不能放弃和殿下合作!殿下也是为了我们国公府好!” 李常晋气的牙痒痒,心道自己怎么养了如此不争气的东西,正要再骂些什么的时候,李稚嫣却突然跪在了地上哭诉:“父亲,嫣儿,已经有了殿下的骨肉了!” 这一句话惊了李常晋,同时也惊了许成寅。许成寅稍稍抬头思索了半晌,这才记起那日在御花园好似确实与这李稚嫣发生了关系了,竟就有了? 李常晋却是觉得宛如五雷轰顶一般,他看了看许成寅,而后伸手颤抖的指着李稚嫣,怒道:“你……你个不知廉耻的,你要气死我是吗!?” 李稚嫣的身子也止不住的打着哆嗦,听到李常晋如此的怒喊便更害怕了些,忙跪行几步到许成寅的身侧拽着他的袍角:“殿下,殿下会对嫣儿负责的是吗?” 此时的许成寅收起了折扇,低着头居高临下的瞧着李稚嫣,神色中看不出有什么异样。而李常晋自然也是在等他的一个回答,若嫣儿真的怀有了许成寅的骨肉,那么待嫣儿入主定王府成了正妃,届时再与许成寅合作也为时不晚。 空气中寂静了好一会,许成寅才稍稍低了身子笑道:“本王自然要对嫣儿负责。” “定王府的侧妃之位,永远是属于嫣儿的。” 第26章 山寨 李稚嫣泪眼朦胧的抬起头,满脸的疑惑问道:“殿下,何意?” 就连适才已经稍微缓和了想法的李常晋,此时都有些不满的皱起了眉头问道:“定王殿下,难道说我嫣儿还坐不得殿下的正妃之位吗?” “提亲的帖子与信物已经一并送到了少府监府中了。”许成寅揉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嘴角轻轻勾起,“秦府四娘,往后就是定王府的正妃。” 他最是看不得李常晋这幅蔑视群雄的样子,好似国公之位便已经是无人可敌,连皇子都不曾放在眼中。既然往后是要合作的,那这股子风气就不得不改一改,不然往后待他夺了储成了圣人,怕是都分不得何人才是主子了。 于是见李常晋与李稚嫣呆愣住的样子,许成寅便又道:“虽说少府监的官职没有李国公这般大,但是于本王来说,却益处颇多,便只能先委屈了嫣儿当个侧妃,本王也定会细心呵护的。” “这断不可能!”李常晋是出了名的脾气爆,许成寅这话一说就是彻底点燃了他的怒火,气冲冲的道,“殿下可要想好了,嫣儿是国公府的嫡出二女儿,居然会在一个连名分都排不上的庶女那做低,这是丢的我们李家的脸!同时也是丢的殿下的脸!” 许成寅轻轻扯开仍紧拽自己衣袖的李稚嫣,而后冷着脸阴着语气同李常晋道:“那本王也自然无计可施了,请国公自行处置罢,反正本王府中也有一位才智多谋的幕僚,万事皆可平息。”而后当着李常晋的面用折扇轻轻挑起了李稚嫣的下巴,啧叹道,“只可惜嫣儿,生不逢时喽。” 说罢不再理会李家父女二人是什么样的态度,摇着折扇便离开了。 待许成寅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外,李稚嫣这才回过神来,颤抖着问道:“父亲,嫣儿,嫣儿该怎么办啊……” 现今她已经有了定王殿下的身孕,除了嫁进定王府也别无他法了,可身为国公府的二娘,她又怎能甘愿屈尊于少府监四女之下,当一个侧妃? 这种事情,断不可行! “怎么办怎么办,这时候你来问我怎么办!?”李常晋气得跳脚,“你与那定王发生……如此关系,你还想教为父如何?” 瞧见李稚嫣蔫蔫的跪坐在地,李常晋也忍不住放柔了一些声音:“你也看出定王的意思了,他是铁了心要取秦四娘为正妃的,此时并非为父说说就可以,你先去佛堂抄五遍祖训出来,为父去向圣人给你问问情!” 李常晋也确实无奈,家中三女四子,唯有二女李稚嫣与四子李政霖最得他心意,却又偏偏同时在这个关头上给他惹了祸端,让他不得不怀疑确是有人在设计着。 想及最近每每出事之事便与燕王许嘉述一同出现的素清绾,李常晋不禁微微眯了眯眼睛,内心也缓缓升起了一抹疑虑,而后连忙同李稚嫣道:“你这般,先不要与你母亲说。” 而后便甩起衣袖快速的往外走去,不知匆匆的要往何处去。 李稚嫣的婢子连忙将她搀扶了起来,问道:“二娘,是要先回院中还是直接去佛堂?” “直接去佛堂。”李稚嫣袖中的手狠狠拧着,不知是将其代替成了谁,模样凶狠道,“正好你去探一探,那个秦四娘现在何处,在做什么。”婢子便只得又唤了人搀扶着李稚嫣往佛堂去,而后自己麻溜的去探着消息。 行至佛堂,禅音袅袅,却丝毫没能化解李稚嫣心中的愤恨。她抬眼看向窗外,眉眼中没有了丝毫适才的柔弱,反而是阴狠的透着凶光。 和我抢男人,秦诗茵,你活不久的。 而此时有一辆稍显朴素的马车缓缓的出了汴京城门,往寒山寺的方向驶去。 素清绾倚在马车一侧懒洋洋的同正在剥荔枝的秦诗茵道:“辛苦你陪我跑这一趟了,阿娘近些日子总是在忙,说要同我一起去寒光寺都食了言。” “谢夫人是汴京中的夫人当首,又有诰命在身,肯定是要比别家夫人忙上一些。”秦诗茵笑着将一颗荔枝递进素清绾口中,见她眯着眼睛一脸的享受,便接着问道,“可甜吗?” “甜,甜的很,诗茵挑选荔枝的眼光从来没错过。”素清绾笑吟吟的将荔枝吃了一颗又一颗,直至肚子微微有些些胀意,这才停下了嘴支着胳膊往外看去。 今日本来是想着和阿娘一同去往寒光寺祈福的,一是保佑父亲归来顺遂,二是感谢兄长可在江南平安,三是愿素家安安稳稳,再无纷争。但在今早出门之际,阿娘却忽然接到了圣旨,教阿娘携着刚刚归家的二兄入宫中相谈,就直接推了这祈福之事。 幸而出门之时她碰到了秦诗茵,正好也是要往寒光寺去的,便就直接坐上了秦诗茵的马车,一同祈福去了。 刚刚往城外走的时候,素清绾还在思虑圣人唤阿娘带二兄前往皇宫的意图,然而此时她瞧着窗外持续倒退着的美景,一时间却也生出了调侃的心思问道:“诗茵现下可有心悦之人了?” “自然没有!”秦诗茵脸色红红的,看着素清绾道,“汴京中虽说才子佳俊不少,但心仪之人还是要两情相守为好,不可儿戏。” 看着秦诗茵捉急的样子,素清绾晓得花枝烂颤:“谁也没有说要儿戏,倒是你慌乱的紧。” 秦诗茵用圆扇轻轻打了一下她:“你快别贫嘴了,定王那事现下如何了?可有什么好些的消息没有?” “暂时没有,须得等待那位贵人给我信息。”素清绾谈及正事便立起了身子,面色颇有些正式,“让你与你二兄同秦世叔所说之事,你可说了?” 此时窗外传来几声飒飒的风声,在这艳阳高照的日头中颇有些不相符,惊得素清绾连忙撩起帘子往外瞧了瞧,待看着四处无人后才继续缩回身子听秦诗茵说话。 秦诗茵倒是未觉出什么不妥来,便道:“昨日归府后去寻了二兄,他近些日子于仕途也颇有些见解,确实明白了此事若成会带来多大的坏处,便与我一同去与父亲商讨,但父亲……” 还未待秦诗茵的话说完,马车便一阵颠簸,将二人直直的撞向了车壁一侧,小桌上的糕点与水果也咕噜掉下,顿时便有些狼狈不堪。 自家的马车夫出了这般大的事故,秦诗茵一时间气急,连忙揉着磕痛的臂膀就要呵那马车夫,却蓦然被素清绾伸手捂住了嘴,而后听她道:“别出声。” 秦诗茵立刻噤了声,虽不知是出了何事,但外头确实有些寂静的可怕。 过了半晌后,马车的帘子被一把冷刃劈开,一个魁梧的大汉一脸□□看着马车中瑟瑟发抖的两个美人,而后道:“看来今日这趟,不亏!” 饶是从未经历过这般事情的素清绾,此时也知道是什么情况了,他们许是被山匪给拦了路了。也是怪她来时没能认真的四处看个真切,沿途的景色与前往寒光寺的路确实有些不同,竟就被她忽视掉了。 然现下已经不是在自责什么的时候了,素清绾把秦诗茵往身后护了护,沉着道:“这条路上经年无匪,你们是受何人指使的?” “先别废话,跟老子上了山再说!”那大汉丝毫不懂怜香惜玉,吆喝着其他兄弟把她们二人拽了出来,就要放到马上将她们驮回去。 素清绾看了一眼,这群山匪似乎并没有对秦府的马车夫和颂春下杀手,都只是被敲晕了,有丝丝血迹但总不致死,若能在天黑之前醒来赶回素家报信,那她们二人还是有一线生机的。 若不能…… 素清绾沉吸了一口气,若不能,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务必不能毫无尊严的死在那土匪窝中,她还要回去查探是何人要对她下这般的死手! 往山上去的路程,素清绾与秦诗茵在马背上颠了一个多时辰,直颠的二人头晕眼花杯中波涛汹涌之时,才停在了月空山半山腰的一处山寨,木质的板子上歪歪扭扭的写着三个大字-无风寨。 这寨名有些许熟悉,同秦诗茵蜷缩在马棚中的素清绾好半晌才依稀记起,这无风寨可是后来定王宫变之时,围堵在汴京城郊的一支野蛮散队,生生的阻拦了节度使的带兵入城。 无风寨内的寨民大多都是性子狂躁,只要给钱,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惹得周遭城郊的百姓苦不堪言。可难的是无风寨在月空山半山腰峡谷,易守难攻的很,也曾派遣过御林军围剿,却每每都无功而返。 素清绾想,若是此时刚好父亲归来那该多好,前来救她顺便捣毁无风寨,一举两得,也省的这般野蛮的寨子以后再为哪些心怀不轨之人使用。 然这些目前只能让她想上一想了,目前最难的是怎么躲过眼下这一劫。 她与秦诗茵被捆得五花大绑押上了寨子主堂,堂内无数赤膊的大汉拿着木棍“呵呵”的喊着,气势惊人,吓得秦诗茵顿时便呜呜的哭出了声。 适才砍碎车帘的大汉坐在正堂首位,颇有些玩味的道:“这两个美人身子这般娇弱,可怎么够咱这些兄弟玩?” 听及此,素清绾的身子都有些微微颤抖,还未等其他的人说些什么便先开了口道:“你便是无风寨寨主?” “是。”被称作寨主的男人换了个姿势看着素清绾,问道,“想了什么花招逃走?” 素清绾喉咙一哽,而后道:“寨主之所以接了这趟活绑架我与旁边这位娘子,无非是请你的人,给的银子多了而已。” “她给多少,我出十倍,令附上城郊良田十亩,可够?” 她牙齿紧紧咬着,却从不曾输了桀骜,仍是挺胸抬头直视着虎皮椅上的男人,似乎在暗中与之博弈一般。 寨主身子往虎皮椅上一趟,宛如看猴一般看着素清绾:“你倒是舍得花钱,但你怕是不知,我们无风寨有这一点原则:收了人家的钱就要把事情办妥帖,哪怕你再给我加百倍,你们两位娘子的身子,今日该脏还是得脏。” 素清绾能感觉到身旁的秦诗茵已经吓得失了声,其实她又何尝不怕,虽说这么多年习兵练武,可终归是还没真刀实剑的与阿耶上过战场,忽然遇了此事,任谁也无法冷静下来。 但总不能,就这样认输了。 想及此,素清绾用力的咬了咬嘴角,一股腥甜的味道沁入舌苔,让她慢慢的打起了精神,而后宛如挑衅般抬着头,唇角轻轻勾起: “那不如这样,只听闻无风寨人皆兵者,不知能不能打得过我这个弱女子?” 第27章 打架 听到这句话,寨中的人立刻便哄堂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 无风寨的寨主名叫齐峰,听得素清绾这般说,身子稍稍前倾笑道:“你这娇弱的跟一阵风就能吹走的身子,和我们打?” 素清绾有些紧张的舔了舔后槽牙,随后也笑道:“寨主受人钱财来掳人,竟不知道要掳的人是何身份吗?” “雇主要我们掳的,是少府监秦家四娘。”齐峰道,“是个连刀都没碰过的弱女子。” 素清绾神色微顿,她只是想探一探口风,也知晓一下她与秦诗茵都哪些信息透露了出去,没想到这一问,居然那雇主是想要害秦诗茵的,不是害她? 她嘴唇轻轻抿了抿,感觉到身侧秦诗茵惊恐的目光,却终是没敢回头转头看,生怕被那上头的人发现些什么。 而后她清了嗓子道:“这位雇主可是骗了寨主你了,我虽生在少府监,但自小都喜欢去将军府寻那素三娘玩耍,因此偶尔也跟着素将军学了些功夫,真要是和你们打起来,谁输谁赢还真的不一定。” 现下情况焦灼,她断不能轻易教这些山匪知道旁边的人才是秦诗茵,否则直接杀人灭口了断了都有可能。 虽说她不如阿耶那般厉害,但终归还是能多坚持一会的。 这般想着,素清绾的神色便更为坚定了起来,抬头目光灼灼的直视向齐峰,眼神中也满是挑衅。 齐峰仿佛心情极好,听到她这般说后回问素清绾:“原来你是秦诗茵?那一旁这个?” 他只得了雇主的一句话,说那秦诗茵会在巳时后驾着马车出现在那条山路,掳了来任他们怎么玩亵,弄不死就行。而对于秦诗茵的样貌,更是寥寥几句,连个画像也没有,一时间倒也还真是分不出哪个才是目标。 素清绾得他这句话之时便知道,这个寨主肯定也是不清楚哪个才是秦诗茵的,因此底气便更足了些:“这是我远房的表妹,今日同我上山祈福,竟就遭遇了如此变故。”说罢又抬头挑了挑眉问道,“唠叨了这么多,到底是敢不敢与我打?” 齐峰饶有深意的看了看素清绾,又撇过头看向秦诗茵,半晌后倚在虎皮椅上指了指堂下一名偏瘦弱的男子道:“你,你去陪这位秦四娘玩一玩。” 被指的那个男子点了点头,而后看向素清绾便是满眼的□□,搓了搓手道:“那自然,肯定不能让这小娘子不尽兴!” 素清绾晃了晃手示意将自己的手松绑开,而后起了身要了臂绳,仔细的将自己宽大的衣袖束了起来。她的神色淡然的很,丝毫没有接下来要打架的慌乱感,可若是细细看去,会发现她的手指在微微打颤。 她倒是不怕自己会受伤,只是忧心自己能撑到几时,若是等不到有人来救,那她与秦诗茵,又该如何? “萱萱……” 一旁的秦诗茵声音中带着哭腔,伸出手轻轻拽了拽素清绾的裙角,似乎是知道了她的用意,并没有唤她的名。 素清绾低了低头,给秦诗茵一个安心的笑意,而后道:“别怕。” 秦诗茵怎能不怕?害怕之余,她更多的是愧疚。她不知道是谁想要置她于这般田地,更不知道若是素清绾出了什么事,她该如何面对素将军与谢夫人。 若是那时素清绾没能坐上她的马车,或许此时已经安心的在寒光寺祈福了。 越想及此,秦诗茵的鼻头便更酸了,眼泪一直在眼眶中打着转转,却还是强忍着教它们别掉出来。看着素清绾稳着步子朝那男人走去,秦诗茵的牙都要咬碎了。 倘若她回去了,定要寻出这个幕后之人,将他四分五裂! 素清绾感受着秦诗茵担忧的目光,一步步朝着等会要同她打起来的男人身前,打量了一眼道:“你这有点瘦啊,别过了两招就趴下了?” “小娘子,别看郎君我瘦,力气可真是不差。”男子目光游离在素清绾胸前,嘿嘿笑道,“尤其那床笫之间,啧啧啧……” 男子话还没说完,一个软绵绵却带着颇重力气的拳头便直直的打在脸上,他一时间没来得及反应,就那么硬生生挨了一拳,踉踉跄跄的往后退了几步。 素清绾掩不住的嫌弃,拳头在衣衫上擦了几下皱眉道:“该打架的时候就打架,说这些个腌臜话恶心谁呢?” 这一拳说重不重,可说轻也不轻,直打的男子两眼昏花缓了好半晌,就连堂下两侧的其他山匪都有些愣住,仿佛都没反应过来当时发生了什么。 “你个贱娘们!”被一个娇弱的女子当着这么多兄弟的面打了,任谁都不会再平心静气的说着话,男子便也不多和素清绾啰嗦了,也提起拳头向着她招呼去。 素清绾身子轻盈,快速的侧了身子,而后一只手拽住男子伸来的胳膊,一只手前倾拽住男子的后襟,抬腿便用膝盖顶向他的肚子,用力极其生猛。 男子脸色蓦然一僵,随即身子前扑捂着肚子哎呦哎呦的叫唤起来,直看的一旁那些山匪傻了眼,就连上头的齐峰都颇有兴趣的直起身子看了过来。 齐峰笑道:“确实小看了秦四娘了,让这样无用的人与你切磋,还真是委屈了你。”而后起身笑道,“我来陪秦四娘玩玩。” 素清绾看着那膀大腰圆的寨主跨步朝她走来,一时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适才之所以能打倒那个男人,不过是仗着那男人身子骨小,用些巧记还是能轻松制胜的。 可现在这个寨主…… 她手上也没有个称心的兵器,若真就这样赤手肉搏,怕不过五招下来她身上就青一块紫一块了。 齐峰见素清绾迟迟不应,便问:“怎么,秦四娘不敢了?” “怎会?”素清绾捏了捏手指,眉眼间皆是桀骜之气,“只不过觉得应当与寨主讨些彩头,这才有趣。” 齐峰挑眉问道:“这样吧,秦四娘你无论怎么说都是女儿家,十招之内若你还能稳稳站在此处,那便让你二人多活一会,寨中有猪要杀,给你们吃顿断头饭如何?” 虽说这话属实不吉利,但时间就是生命,现在多给一刻钟的时间就多了一份活命的机会,素清绾便连忙点头应下了。 这般快速的应声却让齐峰有些犹豫,他瞧着素清绾,想要从这个极为淡定的女人眸中看出些什么。 素清绾抬头,笑道:“主要是想吃猪肉了,府中多要求女子注意形象,还真像知道你们大碗喝酒大碗吃肉是什么样的快感。” “唤我齐峰就好了,你一口一个寨主我还有些听不惯。”齐峰自然知道汴京中官家那些繁琐礼仪,顿时疑虑消了大半,“等你赢了,便叫你尝尝这爽快的滋味!” 话音落,齐峰便点了点头示意素清绾先行动手。 素清绾知道自己可能打不过,所以毫不犹豫的应下了,立身习惯性的跺了跺脚,而后出拳朝着齐峰的左肩头打去。 她适才在齐峰靠近之时便已经观察过,齐峰的左肩头上骨头的位置有一处微微凹陷,样子不明显,但显然那里是受过伤的,更好下手一些。 虽说这样以人伤处致胜不太道德,但总好过死的面目全非好些。 然而事实证明她属实想多了些,素清绾拳头刚刚伸出便被齐峰察觉到了意向,伸出大手含着笑毫不费力的就将她的小拳头握在其中,而后扯过她的臂膀拽起腰身朝后扔去,丝毫没有怜香惜玉。 素清绾也是一惊,身子即将甩出去的时候立刻用手撑住,胳膊被拉扯的有些痛,她抬眼看了眼那旁周身捆绑泪眼婆娑的秦诗茵,轻啐了一声后便继续上前。 不能停。 齐峰是个自小在山间与野兽相搏的人,一旦进入战斗状态,管你是什么娇软美人,下手也丝毫不会留情 。 只不过五招过下,素清绾的拳脚只触上了齐峰的腰间与手臂,非但没有实质性的伤,甚至连点擦破都没有。再反观素清绾,周身上下打的摔的痕迹极为明显,一点也不像只过了五招的样子。 齐峰按了按手指,皱眉道:“秦四娘就这点能耐?” 素清绾觉得口中有腥甜之味,忙啐了一口血出来,然后用衣袖擦掉唇边的污秽,接着提拳上前。 此时的齐峰已然没有刚开始的兴奋劲,就连面对素清绾的进攻都有些漫不经心,瞧着她挥拳朝左侧脸庞袭来,便要伸出手去桎梏。然而下一瞬他的面色就变了,皱着眉头踉跄了几步,然后猛地扯住素清绾的脚踝朝前送去。 就在刚才他放松之际,素清绾本该朝坐进攻的拳头蓦然之间换了样子,呈右拳攻击之时,左腿却快速弯曲袭向他的腹部,变化之快竟让他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秦四娘搞这些小动作倒是还挺有精力。”齐峰有些恼怒,冷声道,“看来还是我下手轻了。” 没人知道素清绾是怎么受下后来那五招的,齐峰这人显然是心眼极小,说着自己是多么的大义凛然、多么欣赏素清绾,实则被素清绾的一脚踹狠了后,还是觉着丢了脸,连下手都重了不止一份半分。 素清绾自然一眼瞧出了齐峰的性子,后面那五招生怕用劲狠了再惹得他气急反悔,因此打出的拳头都是软绵绵的,不带多少力气。反而是齐峰拳拳带风,再五招过后,素清绾周身已经皆是青紫的淤痕,嘴角也渗着血,却还端着身子稳稳站在齐峰的面前。 若不细看,谁也看不出她是在强忍着痛意,实则已经疲累至极了。 笑话,这么多年被阿耶打板子是白打的吗?若这么一时半刻都坚持不住,怎么称为素家儿女? 素清绾看向齐峰,嘴中因为有撕裂得地方连说话都有些混沌:“敢问齐寨主,我今儿能吃上寨中新杀的猪肉吗?”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暴露本性却奈何身子娇软的萱萱~ 第28章 入寨 巳时四刻,颂春在山路悠悠转醒。 她摸着头上的鲜血呼吸猛地一滞,而后连忙强撑着身子跑到马车旁,一边唤着三娘一边寻着。然而四周只有沙沙的风吹树叶声音,让她那惊慌失措的语气显得更为孤寂。 她当即松下了束缚着马匹的缰绳,跨上马背调转马头急急的下山往府中回去。 而此时的汴京月阳居内,许嘉述正坐在雅间靠窗的位置抿着茶,眸子淡淡的瞧着手中拓下来的奏折。半晌后,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令他不悦的内容,手轻轻一甩便将奏折扔到了茶桌前坐着的另一人面前。 “这徐太傅,言语间已经透露出即将告病回乡之意了。”许嘉述淡声道,“现下七弟估摸着已经朝你家动手了。” 茶桌旁坐的另一个人就是少府监秦家的二郎秦清,他听得许嘉述这般说,连忙拿起奏折草草扫了一眼,而后叹声道:“确实,定王已经向我家提亲,怕是小娘那头不日就有消息了。” 秦清抿了抿唇,又道:“殿下,我有一事不明。我四妹是个汴京中鲜少有人知晓的庶女,定王在怎么屈尊来娶四妹为正妻?” 这是一点让秦清疑虑的事情,他四妹天生性子娇软,除了去见素家三娘,其余时间就是连大门都不出的,这般于皇室毫无利益而言的女子,他属实并不理解定王这般做的意义。 许嘉述捻着手中的佛珠,撑着身子往窗外看去:“七弟并不在乎娶的是你们秦府的哪个姑娘,只要能让他往后与秦少府监合作上,谁都可以。” 秦清才刚刚接触了这朝中之事,有些时候定然会被这朝政中的弯弯绕绕搞得昏了头,但是只需许嘉述一句模棱两可的提点,便可一切拨云见雾,属实神奇的很。 他正还在想着要问些什么的时候,却发现许嘉述此时微微斜倚在窗边,头扬起眸子低垂仿佛在思考些什么大事,一时间让他连忙噤了声,生怕打扰到许嘉述的思索。 许嘉述确实在思索着,他只是在想素清绾,想她会不会因为秦诗茵的事情而整日愁着,想她有没有在梦中再次梦见他,有没有想到过一些他们之间的事情。 想及此他稍稍有了些难过,悲伤的感觉立刻涌上眉头,看起来纠结的很。 若他那时能早一些回来,是否就能让她免除那场灾祸?是否…… “殿下?你怎么了?”秦清急急的将许嘉述唤回神,“是想到了什么难过的事情吗?” 许嘉述身形一顿,伸手抚上了脸颊,便摸到脸上湿漉漉的皆是泪水,就连他自己都猛然一愣,似乎很不理解为什么会突然流泪。 见许嘉述并未回他,秦清忙又问一声:“殿下可还好?” 许嘉述顿了顿,拿出帕巾慢吞吞的将脸上的泪水擦净,而后起身拿起另一本奏折同他道:“本王无事,还是继续讨论一下如何让七弟不娶你四妹最重要。” 秦清也不敢多问,连忙点了点头坐下和许嘉述探讨着。 不过半刻钟后,窗外便传来熙熙攘攘带着骂骂咧咧的声音,仿佛是有马匹在长街上横冲直撞,惹得街上行人不满了。二人也未作理会,毕竟这般马匹闯入长街的事件不少,稍坐片刻就会有巡查过来,倒也不用他们二人去管些什么。 但下一刻便有女子声音传来,带着略微的哭腔仿佛已经是着急的不行:“请让一让,辅国将军府办事!” 这一声话语刚落,还没待秦清缓过神来,便感觉到一阵风掠着一道白影快速而过,再回头看去之时,许嘉述已经跃身从窗户上跳下去了。 而此时的颂春已经寸步难行,长街上的百姓似乎并不在意你是什么府上的,就铁了心思要等着巡查过来将她抓起,一时间教她有些慌乱不堪,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若再晚一会,若三娘出了什么事…… 正当颂春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便听到一旁传来许嘉述的声音:“匆忙驰马而归,发生何事?” “殿下!殿下!”颂春仿若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哦,连忙翻身下马,也不顾自己身上头上的血还在淌着,跪下哭道,“殿下快救……” 许嘉述瞳孔猛然收缩,连忙先制止了她的话,而后半蹲下身子倾向颂春,冷声问道:“小些声音与本王说,怎么了?” 颂春哭的有些哽咽,有一瞬间的猛住不知许嘉述何意,半晌才明白他是怕这些事情落入旁人之耳,若他人添油加醋再说上一说,怕是素家也没办法完全压制下去了。 “三娘与秦四娘,去寒光寺祈福,遭山匪劫了。”颂春感激的看向许嘉述,而后低声啜泣道,“婢子不知是哪伙的山匪,但晕倒那瞬间听到了什么风……” 许嘉述呼吸猛然一滞,双眸如刃一般看向颂春,惊得颂春整个人打了个哆嗦,不自觉的便往后退了半步。 而此时秦清也从月阳居的楼上跑了下来,还没等问些什么呢,便看见许嘉述已经直起了身子,几乎是咬着牙同颂春道:“你快些回将军府通知素闵,本王先去探一探。” 而后便回头看向在周围的百姓,冷声道:“辅国将军素家有要事传达,还望众位让个路出来,巡查那里本王自会前去相说。” 燕王殿下都发了话了,哪怕在场的百姓还有什么不满也只能憋着声不再说话了,不多时便让出了一条路供颂春驾马而行。 颂春也不多说什么,连忙同许嘉述道了谢便匆匆的往素府赶去,而许嘉述也几乎是同一时间转头意欲离开。 倒是秦清有些懵,连忙追上前去问道:“殿下,发生何事了?” “莫声张,唤上你府中嘴巴干净手脚利索的侍卫,同本王往无风寨去。”许嘉述丝毫不知他那张被称为有些佛家静雅之相的脸,现在有多恐怖,“素三娘与你四妹,被抓了。” 说罢也没再理会秦清是什么表情,快速行到一处小巷朝着天空射出一道紫色烟闪,而后看着烟闪的闪烁,眸中闪现出一抹阴狠。 仅午时一刻,无风寨山头下便聚集了不少的黑衣人。 秦清看了看自己身后那几个拿着长矛的侍卫,又看了看许嘉述身后那一排排气势极其凶狠的黑衣人,不禁尴尬的摸了摸鼻头。 “本王现在不确定那群山匪要做什么,所以你们暂时都不要上去。”许嘉述看着山头上远远的寨子,手上的佛珠捻的更快了些,“若有红光冲天,立即冲进去。” “一个不留。” 许嘉述说出这句话之时满脸的狠厉,丝毫瞧不出来这是个常年吃斋念佛的人,仿佛天生就是个恶魔,从来都只是伪装着自己一样。 “殿下,我……四妹还在上面,我能不能一同上去……”秦清顿了半晌后缓缓开口,还没等说完便被许嘉述给打断,言他上去也只是添乱而已,于是便自顾的大步上踏了山,再没管秦清满脸幽怨的模样。 许嘉述可是记得这个无风寨在前世那种种劣迹,本来想着等汴京中稍稍安定一些的时候,再寻个由头将无风寨除掉,却没想到提前出了这般的事情。 况且在来到无风寨之前他便已经了解到一件事,此次无风寨的山匪本要抓的人是秦府四娘,受了何人的意倒还不得而知,但与定王那边肯定是脱不了干系的。 许嘉述在心中暗暗吸了一口气,若萱萱真的出了什么事,这个黑风寨,便真的可以提前消失了。 此时他站在无风寨的寨门口,数柄长矛抵在面前,皆是满脸防备的看着他,丝毫没有放行的意思。 许嘉述笑了笑,想起此时的无风寨还未曾与许成寅暗通沟渠,便道:“定王许成寅,携百两金子,来寻秦家四娘。” 齐峰也没想到定王会来此,听到寨中人前来禀报的时候,他也着实愣了片刻。本来是想着要不就将其拒之寨外,只要没有朝廷的清令,任谁也不敢对无风寨怎么样。 然一听百两黄金,齐峰便动了心思,连忙叫人将许嘉述迎了进来。 入堂内,许嘉述略略的扫了一眼,并没有瞧见素清绾的身影,眉头便立刻狠狠皱起,不悦道:“寨主能让本王进来,却都不让本王瞧一下日后王妃的?” “王……王妃!?”齐峰听得这话立刻从虎皮椅上弹了起来,满脸的不可置信,“你说那个秦四娘,是王妃?” 许嘉述真诚的点了点头:“对,不日完婚。” 齐峰顿时有些懵,那李家二娘给他这个活计的时候,并没有提及过秦四娘是往后的定王府王妃啊!若单纯是个官家小姐倒就没什么大事,可若是触及大楚皇室,这件事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虽说无风寨易守难攻不容易攻打,但若是皇室真的下了杀心,具体怎样还真的不得而知了。 这般想着,齐峰便更觉着不能让许嘉述知道秦四娘受了伤的事情了,便起身吆喝着自家兄弟上酒上肉,而后笑道:“既然是往后的定王妃,那我自然是将其照料的好好的,待殿下吃饱喝足下山去,我自会寻个时候亲自将王妃给您送下去!” 许嘉述捻着佛珠的手顿住,而后同齐峰冷声问道:“她们,现在哪里?” 第29章 剿寨 齐峰听得许嘉述的问话有些尴尬,在下了虎皮椅往堂中走的时候,还特意低头瞧了瞧许嘉述腰间的配饰。虽说他是个糙汉子,但毕竟也是和大富大贵之人接触过的,许嘉述腰间的配饰圆润光滑,有腾龙之纹、金黄之坠,确实是皇室中人。 “王妃自然在我寨中休息着。”齐峰抬起头眼神飘忽,“不过有一事还需要定王知晓,此次掳了王妃上山,并非是我们无风寨本意,而是有人花钱指使,所以还望殿下回京后勿要怪罪于我们。” 许嘉述往前踱着步四处打量着,眉眼间的冷冽之意更重了些:“齐峰,无风寨地处幽关,虽不好打,但也不是打不得。” 饶是齐峰再傻也是听得出来这话并非玩笑,反而威胁意味明显得很,语气冰冷让人忍不住打颤。 齐峰心里直打着怵,若是让其知道了他的娇娘子现在遍体鳞伤,那岂不是得气的把寨子都掀了?那可不成,绝对不能让他知道! 这般想着,齐峰便囫囵了几句想要把这事压下去,却没想到突然有寨中兄弟闯了进来,慌张的道:“寨主!刚才我给那两个娘子送猪肉,发现那个秦四娘好像有些昏……” “说什么呢,滚出去!”齐峰心中一慌,伸手拿起一个海碗朝着堂下砸去,惊的适才说话男子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呆愣片刻后连忙跑了出去。 整个屋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就连许嘉述捻着佛珠的咯吱咯吱声音都听的极为清楚,让人不禁寒毛直竖。 齐峰刚要说些什么圆回场面,却听一旁的定王声音淡淡的不带丝毫情感:“齐峰,你能解释一下吗?”许嘉述边说着边踱步往门口走去,袖中一抖,报信的烟雾便滑落手中。 “定王殿下无需多想,兄弟说的那两位娘子并非是王妃。”齐峰眉头轻皱,略有些警惕的望向许嘉述,生怕他会因此迁怒,“是前些日子……” 齐峰的话还未说完,就瞧见许嘉述走至门口抬手放了一支红色的烟闪,在寨子上空划出一道刺眼的曲线。 而放完烟闪的许嘉述仿若无事一般拍了拍手,将佛珠从怀中重新拿出,回头带了些冷笑道:“前些日子怎么了?接着说。” 还说什么?齐峰整个人脸色瞬间大变,他意识到此刻山下定有不少的官兵已经冲了上来,而这个定王此次上山,全然是为了清寨剿匪! 齐峰怒喝:“来人来人,先把他捆起来!” 然而话音刚落,寨外便已经传来厮杀的声音,有箭矢破空而来,直直的从敞开的屋门射到齐峰脚下,他慌忙后退躲避,再抬头之时门口的定王已经消失不见了。 就这么一抬眼的时间,面前一个大活人就消失了!?齐峰一惊,也顾不得现在的情形了,连忙唤着人往马棚去拦截,而后自己拿起长矛冲上了前寨。 而此时的许嘉述已经绕过前寨的重重打斗,转圜进了寨子后面的马棚前,与前寨声音那么大的打斗声不同,寨子后面显然寂静的多。 马棚内,秦诗茵正轻轻啜泣撕着自己的衣衫给已经昏迷的素清绾包扎,语气中带着哭腔满是愧疚的道:“清绾,清绾你千万不能有事啊……” 马棚的门嘎吱一声打开,秦诗茵抬头看过去之时脸色蓦然变的惊恐,她伸手将素清绾往身后掩了掩,嘴唇也因为害怕而止不住的颤抖。 开门进来的人是那时在寨中被素清绾两招打趴下的男子,此刻他笑的猥琐搓着手,呵呵的道:“打得过老子又怎么样?现在不还是在这马棚中任老子……嘿嘿……” 秦诗茵惊恐的咽了咽口水,大声喊道:“少府监秦家,你,你,你别乱来!” “行了行了,别喊了。”男子满脸的不满,语气也皆是不耐烦,“少府监是什么东西?老子可不知道,不过那国公府的小姐花钱买了你们,可就是让我们寨中兄弟玩乐的!就老老实实伺候我吧!” 男子说完便急不可耐的扯着衣服要朝秦诗茵和素清绾的方向扑来,秦诗茵只能用身体护住素清绾哭喊着往后退去,下一瞬便有一抹热流喷洒在她脖颈间,带着浓浓的血腥味刺激了她所有的感观。 秦诗茵呆愣的抬起头,只见男子睁大眼睛捂着脖颈上喷涌的血迹缓缓倒下,而男子身后站着一袭月牙白衣的,燕王许嘉述。 空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秦诗茵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许嘉述,他从容的将手上的短刃扔开,然后用帕巾将沾染了血迹的佛珠擦拭干净,抬起头目光清淡的看向她这边。 佛像魔心,这是秦诗茵那一瞬间脑海中唯一的一句话了。 许嘉述将佛珠收入怀中,抬眼间便瞧到秦诗茵吓得花容失色,而素清绾则躺在草席上皱着眉头闭紧双眼,仿佛有什么极大的痛苦一般。 “萱萱!”许嘉述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慌乱,连忙跑到草席旁扶着素清绾的肩膀将她半抱了起来,看着她肿起的脸颊和满是伤痕的胳膊,许嘉述冷着声音问秦诗茵,“这是怎么回事?” 秦诗茵还没能反应过来许嘉述为何会是这般惊慌的样子,又听到他问话,连忙哑着声音一五一十的将所有事情说了出来,每说一句便能看到许嘉述的脸色越发的黑,到最后吓得她声音小的连自己都已经听不清了。 然而许嘉述听得见,而且听的很清楚,听的他恨不得立刻冲出去将外面那些人千刀万剐,一个不留。 他轻呼一口气稳定心神,然后捏着素清绾的手心问道:“萱萱,醒醒,我来带你回家了。” 似乎是感受到有人语气柔和的同她说着话,素清绾的眉头轻轻皱了皱,而后睫毛轻颤半睁开眼睛望向许嘉述,语气呢喃:“子衿……怎么才来接我……” 听到素清绾唤出他的字,许嘉述原本稳定的心绪猛然间慌乱成一团,脑子中紧绷的那一根线也轰然折断。 “萱……萱萱,你唤,唤我什么?” “子衿……”素清绾此刻已然还是迷糊的状态,却仍淡着声音应和他,“子衿,子衿,子衿……你说好了从江南,回来便接我……” 许嘉述眸子猛然收缩,而后便顾不得其他了,伸手将素清绾抱起往马棚外走去,完全忽视掉了还在瑟瑟发抖的秦诗茵。好在此时秦清已经将前寨的人桎梏住了,刚往马棚跑来的时候就看见许嘉述慌忙的抱着素清绾走了出来,而许嘉述的手上,尽是鲜血。 秦清瞬间有些懵,连忙上前询问这是什么情况。 “本王无事,寨子中的人皆是大恶之人,不必留,但是那个齐峰不能让他死,带下山来见我。”许嘉述眸中深沉,“你四妹,在里面。” 说罢便抱着素清绾快速的往山下走去,将寨中的一切刀光血影却之脑后,满心满眼只有怀中的人儿。 秦清听得他的话后连忙进入马棚将秦诗茵带了出来,看着自家妹妹吓得这般瑟瑟发抖,心中也皆是心疼:“没事了没事了,二兄在这呢,寨中的人已经尽数剿了,别怕了。” 刚刚经历过这么多惊险的事情,此刻见到自己的至亲之人,秦诗茵终于是控制不住的抱着秦清大哭了起来,嘴中也唠叨着对不起清绾、给二兄添了麻烦等云云。 秦清只能小心的安抚了好半天,这才教秦诗茵的情绪镇定了许多。 而后兄妹二人相携着往前寨走去料理后事,此时无风寨中的人大多已经伏法,秦清将情况一一记录打算事后去请个令将无风寨平了,又让许嘉述带来的黑衣人将齐峰制住,这才一行人轰轰烈烈的往山下走去了。 立足汴京城郊十数年的无风寨,曾经因为易守难攻而让朝中放弃了降服,可如今只不过两刻之间便消失殆尽。别说齐峰一直没缓过神来,就连秦清都有些不敢相信。 但事实确实如此,许嘉述手下不知所名的黑衣人,就这么利索的将这颗毒瘤拔了下去。 秦清不知为何轻叹了口气,想到许嘉述那时慌张抱着素清绾下山的样子,不禁叹道:“可惜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而此时已经在汴京城济世堂的许嘉述,却用行动表明了不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而是英雄本意就是冲着美人关来的,就连济世堂的坐堂瞧见他那深情款款的样子都忍不住唠叨:“殿下无需惊慌,素三娘身体状况很好,此番发了烧是因为许久没能进行一些武力的训练了,导致她突然间用力过度,这才昏迷不醒,约莫一两个时辰就会好了。” 许嘉述点了点头应下,然后低头垂眸的看着榻上睡相静谧的素清绾,眸中柔情简直能化成水一般,心里一直在回荡着一句话:萱萱想起我来了。 他握着素清绾的手,佛珠在二人的手心摩挲着,轻轻的佛珠碾压声忽然让许嘉述想到了什么,就连呼吸都蓦然的一滞。 萱萱,还会怨他那件事吗?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或是两章(因为我怕一章搂不住)是萱萱的梦中,前世和子衿的一些纠缠磕绊,很多大家疑惑的比如男女主前世的感情、男主的母亲为什么不喜欢男主等,稍微啰嗦了点,请各位见谅呜呜呜呜 第30章 前尘(一) “嘿!小沙弥!我来寻你玩耍啦!”素清绾探着小小的头往僧厨里面瞧去,果真看到了许嘉述正蹲在灶台里侧愤愤的啃着黄面窝头。 听到有人唤他,许嘉述忙抬眼朝着门口看去,待瞧见门口的人时,他眸中暗淡的光瞬间亮起,合着那鼓鼓的双腮,像个小老鼠一样。 素清绾用手捂着嘴轻轻笑出了声,然后拎着油纸包走到许嘉述旁边一同坐下,她扯开麻绳将一块糕点递了过去,笑意爬上她的脸颊显得颇为可爱:“呐呐,这可是我最喜欢的栗粉糕,新出锅的哦,分你一块!” 女孩身上淡淡的奶香合着栗粉糕的甜腻让许嘉述不禁喉咙动了动,然后他舔了舔嘴唇看着素清绾问道:“我,我可以吃吗?” 这个栗粉糕真的好香啊,可是吃了以后被方丈知道会不会要抄写好多遍佛经呀?他今天洒扫了禅殿和僧舍,现在手好痛,不能再写东西了。 素清绾被他的样子逗到,在许嘉述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将一块栗粉糕塞进了他嘴中,看着他懵懂的样子咯咯笑出了声。 许嘉述的嘴中被甜腻的栗粉糕填满,一时没忍住抿了抿,香甜软糯的感觉立刻便充斥了他的口腔,然后便大口的将整块入口即化的栗粉糕吞入腹中,眼睛闪着光看向素清绾的手中,软糯道:“我,我可以再吃一块吗?” 男孩的眼神闪闪发亮,就连吞咽口水的动作都显得有些呆愣,看起来像是个傻小子。 “都是给你的,你都可以吃。”素清绾将油纸包递到了许嘉述的手中,而后装作深沉的样子支着下巴问他,“你在寒光寺这般吃不好睡不好,为什么不离开呢?” 正开心吃着栗粉糕的许嘉述顿了顿,而后眸中渐渐黯淡,就连栗粉糕都被他轻轻放下:“母亲说,说会来接我,可是她现在还没来。” 素清绾有些咂舌,但是小小的脑子中也知道此时应该去安慰人的。于是她挪着身子往许嘉述身旁靠近,仿若个小大人一般伸手将他的脑袋压在自己小小的肩膀上,意欲通过这样的动作给他一些安慰。 “你不要难过啦,小沙弥这么乖,你的母亲一定会来接你的!”素清绾不知还能做些什么,便将手放到膝盖上轻轻敲打着,“实在,实在不济,小沙弥你可以来我家,我阿耶和阿娘很好的。” 这几句心疼的话语带着安抚般的气息,瞬间便让仅十二岁的许嘉述红了眼眶,他嗅着女孩身上淡淡的馨香,有一些未知名的情愫在心中慢慢荡漾开来。 或是感激,或是爱意,都不重要了。 许嘉述再次拿起一块栗粉糕放入嘴中,满嘴的苦涩瞬间便被香甜驱散,有一滴泪从脸颊滑落至油纸上,晕染出一小块痕迹,像是油浸多了一般。 半晌,稚嫩的男孩声音响起:“我叫许嘉述,字子衿,不叫小沙弥。” 在这冰冷的寒光寺中,让她知道自己的名字,往后每次来寻他唤的都是许嘉述亦或是子衿,便胜过所有的温暖了。 * 素清绾已经很久没去寒光寺了,具体来说已经是六年没去过了。 这六年内素家发生了很多的事情,先是举家搬过一次府邸,阿耶战场立功又升一职成了辅国将军,而后是二兄得了太学士提拔进入殿试,再之后就是素家江南有个旁支遭了水患,家中除了一个尚未及笄的女儿无一幸免,阿耶觉得这样一个孩子孤苦伶仃的太过可怜,便亲下江南将其带回了家。 而阿耶去江南的那段时日,阿娘终于又领她去了趟寒光寺,为出门的阿耶进行祈福。 她出门时特意将平常的一身武装换了下去,着了藕粉色的夹衫子配上烟青色的褶裙,颇具些少女的青涩之感。所以子衿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六年未见,子衿是长成个英俊的公子哥还是被他母亲带回去了呢? 素清绾觉得自己好似是魔怔了,脑子中皆想着稍等见到许嘉述该说些什么,少女的心思单纯的仿若白纸,压根没有意识到这般的思念意味着什么。 可她终归是失望了,许嘉述刚好今晨受了方丈的示意,前往临近汴京的一个村庄去施斋,正巧和素清绾错过了。 那次过后,她便一直窝在府中不愿出门,宁愿整日听着江南旁支素可云在耳边叽叽喳喳搞些小动作,也不愿让自己再看到外面的熙熙攘攘而难过。 未及□□,便已相思。说的便是如此罢。 待素清绾再次见到许嘉述的时候,已经是在俪妃的葬礼上了。也是那时素清绾才知道,原来寒光寺中那个总爱在她面前哭鼻子的小沙弥,是汴京尊贵的四皇子燕王殿下。 此时许嘉述跪在安禄殿外,瞧见她与母亲相携而来时眸中闪过一丝喜悦的光,却又瞬间被压制在满是悲伤的眼底,而后朝她露出一个克制的笑意。 素清绾的脸猛然间便红了个透,连忙将目光瞥向别处,心中砰砰直跳的小鹿却忽然让她知道,原来这就是年少时的爱意,只需要他一个眼神一个笑意-- 便能完全沦陷。 那之后的许嘉述便不再回寒光寺了,他会经常买新出锅的栗粉糕托人给她送来,也会偶尔在汴京中买些小玩意一起带过来,无非都是一些簪子、胭脂什么的,将军府多的是这些物什,可素清绾还是爱若珍宝一般将其放起来,渐渐地就积满了整个柜子。 不过多日,汴京就传出燕王殿下许嘉述是个颇为浪荡的皇子,莫说红楼歌院,就连秦楼楚馆也进去走过几遭。众人皆说,饶他是圣人最喜欢的皇子有何用?在寒光寺吃斋念佛那许多年又有何用?还不是六根不清,终难登大雅之堂,储君之位也定没有他可争夺的一席之地。 可许嘉述置若罔闻,仍终日无所事事,唯一坚持的就是找些稀奇古怪的玩意送给素清绾。 而素清绾却觉得应该去与许嘉述说一说了。 那日的春光大好,阳光斜斜的泼洒在许嘉述青色的衣衫上,金线走针的蟒因光线而显得栩栩如生,衬着本就已经俊俏的让人移不开眼的许嘉述,更为好看了些。 素清绾第一次仔细的瞧着许嘉述,寒光寺最后一次见他时,还是个十二岁的少年,如今六年已过,少时的青涩全然褪去,只余留一个笑的邪魅却难免让人心神荡漾的少年,意气风发的站在她的面前。 “所以子衿,你……”素清绾看着许嘉述的脸,觉得这样的话很难说出口,纠结半晌才又道,“你……你未想过,娶我吗?” 还在把玩手中佛珠串的许嘉述蓦然愣住,抬头满眼不可置信的看向素清绾,终是显现出了儿时的那般呆愣。 他踌躇许久,似乎有些不安的左右踱着步,让素清绾一度认为他不想娶她,在那想着什么由头拒绝呢。 素清绾瞬间便有些恼,能拎出将军府儿女的脸皮问他想不想娶,便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了,结果这个小子居然在这犹豫? 于是素清绾跺了跺脚气愤道:“若不愿便说不愿,何必在那忧心如何拒绝!”说罢便抬腿想要离开,心中想着回去就将柜子里的物什全都扔掉。 然而许嘉述却从身后扯住了她的手腕,滚烫的温度透过衣衫传至身子,瞬间让素清绾不敢动了。 “萱萱,本……我,我想娶你。”许嘉述的声音没了平日的那般戏谑,反而带着些许的讨好,“只是京中,现在我的非议颇多,我……” “那子衿是那样的人吗?”素清绾沉着语气问他。 许嘉述瞬间慌乱,连忙踱步到素清绾的面前,急急的道:“我不是,只是需要掩盖,我不能让其他兄弟对我……我必须弱一点,才能……” 许嘉述越说越没底,最后干脆息了声音垂着双手一脸颓废的立在素清绾面前,仿若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其实素清绾都知道的,许嘉述心思干净的很,哪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定是出了寒光寺之时方丈叮嘱了他,教他凡事敛了锋芒,才能在那吃人般的皇室生存下去。 她都知道,只不过想逗逗他而已。 见他这般,素清绾便轻笑出了声:“我自是知道的,你不必多做解释,那你何时来娶我?不日我就要及笄了,那时阿娘可就要给我说媒了。” 许嘉述有些急,想要上前拉住素清绾的手说些什么,奈何男女有别他只能作罢。半晌他想到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递给了素清绾,目光真挚的好似要把她融化一般。 “这是我出生时皇祖母给我求的玉,赠与你,佑你后世平安。”许嘉述看着素清绾,“我过两日会下江南寻一些事情,待我归来,便前去将军府求亲。” 素清绾毫不拒绝的将玉收入怀中,而后笑容甜甜的看向许嘉述,眸中是闪亮亮的光:“好,萱萱等着子衿。” 然而素清绾,终是没能在合适的时机,等来许嘉述的一句:“萱萱,我来娶你了。” 第31章 前尘(二) 隆和六年年初,许嘉述在众人皆不知晓的情况下,去了江南。 他要去寻什么素清绾不知道,只知道待他回来,就可以十里红妆嫁入燕王府,成为许嘉述的妃了。 可有的时候天意就是在玩弄你,三月初三那日,一次堕水毁了她多年的爱意。 上巳佳节是汴京中颇为盛大的节日,那日清晨素清绾妆点好与素可云前往芙蓉园赏景。到了池畔的时候,素可云突然说要放个纸鸢玩,将今年的心事写在纸鸢上教上天瞧见,说不定今年就可顺顺遂遂了无心愿。 她应了,在纸鸢上提笔写:愿家国安宁、族家顺遂;愿能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纸鸢高高飞到天空,又不知为何坠到了池畔的高树上。作为将军府唯一练过武的女眷,素清绾当然就挽起了衣袖上了树,毕竟上面还有她的心愿呢,总不能一直在树上挂着,不吉利。 可她没想到的是,这树竟然承重这般的差,她一不留神就踩空了折断的树枝,直直的摔进了曲江池中。窒息感扑面而来,池水争先恐后的涌入她的鼻腔,周遭也是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真切。 在她即将昏厥的时候,似乎是有着着一袭月牙白衣衫的男子跃入池中朝她游来,她看不真切男子的面容,却在心里一点点勾勒出了许嘉述的面容,朦胧间问着自己,会是子衿回来了吗? 男子游至她的身旁伸手将她捞起,而后似乎极为着急的想要解开她的衣带。素清绾瞬间便回了神,伸手漫无目的的扑腾、推赶,想要让面前的人离开。 这不是子衿,绝对不是! 可她坠入水中已经许久了,身上的力气早已经因为一直扑腾着求救而消失殆尽了,此时推动男子的动作,无异于小猫抓着痒痒,无甚作用。 而后她感觉到身上渐凉,夹衫子被褪下,褶裙也有些半松,只有小衣还好好的穿戴在身,可也没什么用了。男子似乎觉得这般很满意,便褪了自己的外衫给她披上,而后搂着她的腰身往岸边游去。 她的意识已经很模糊,上了岸后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声已经听不真切了,只能半睁着朦胧的双眼看着面前的男子。 身边的颂春哭声刺耳,左右抓了许多的衣裳披在她半裸的身体上,仿佛这样就能挡住世俗的言论。 在她即将昏迷的瞬间,她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许嘉述的身影,可任她怎么去追赶怎么去乞求,那个壮阔的身影也只是大步朝前走着,连一个怜悯的目光都没给她留下。 素清绾想,世俗言论多肮脏,她可能此生嫁不得许嘉述了。 隆和六年四月伊始,辅国将军素家三娘要下嫁正议大夫顾家五郎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汴京城。这个消息并没有掩盖,反而是大张旗鼓的宣扬着,生怕谁不知道一样。 城中有人说,顾五郎真是个好郎君,那素三娘坠了水后衣衫都被水流冲散,顾五郎救她上来的时候便已经是衣衫不整,虽说顾五郎用自己的衣衫给她遮掩住了,可还是挡不住旁人的七嘴八舌。 幸而顾五郎有担当,娶了素三娘,也是一段极好的姻缘。 而素清绾则是窝在深阁,手中摆弄着一些不认识的物什出着神。她不清楚为什么自己的阁中会多出一个柜子,里面装着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问了颂春和听雪也都是疑惑的摇摇头表示不清楚。 出阁在即,她也懒得再去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了,那日顾五郎救了她又为她掩去世俗的争论,合该她是要嫁与他的。 只是这日,突然从江南送来一抵书信,未附姓名,只是信封上书:萱萱亲启。 信中言,子衿已经将想要知道的事情查探的差不多了,只是身世变故颇多,一时间信中难以说清,只能寥寥数语问候萱萱是否安好。但仍还有些小事需要再探查一二,今年年底许久可以回京了,望萱萱勿急。 素清绾有些疑惑,越是读着信便越觉面色发红,来信者似乎与她关系很是亲密,就连小字都能唤的这般暧昧。可她自那日坠水后便觉得有些恍惚,似乎很多事情被她压在脑后不愿想起,只要一想到便会头痛欲裂。 这封信也一样,她觉着熟悉,可并不知晓为何熟悉。她执着信踌躇半晌后便有些头痛了,连忙教颂春将信件一同放入那个柜子中,冥冥之中她觉得,那封信与柜子中物什的赠与者,会是一个人。 而后她便将那柜中的物什遗忘到了脑后,因为四月初七,她出嫁了。 出嫁那日顾府排场做的很大,红绸子从素府蜿蜒铺过了三十六条主街,顾长卿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八抬大轿,风风光光的将她从素府迎了出去。 汴京中人都说,素三娘好福气,嫁了这么个如意郎君,往后的日子便更滋润了。 可只有素清绾知道,她心里头好像缺了一块,再愉悦的事情都让她提不起兴致来。 而后半年时间汴京的变化颇大,朝政革新换了一大波的官员,将军府的兵权也被圣人拆分为四,意欲将兵力牢牢桎梏在自己手上。而顾长卿竟在半年内连升数职,风光无限好的时候,却以她身子虚弱不宜多走动的理由将她软禁在府中,没有缘由的就冷落了她。 她本也对顾长卿没什么心思,便真就老老实实的窝在府中,学了一些她从前未接触过的女工女红,倒也有了些样子,便更不去过多理会其他事情了。 直到那日她撞见了素可云与顾长卿在花船颠龙倒凤。一时间所有的委屈与不满通通释放出来,她哭着喊着如同个泼妇一样问着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待她? 然后终归是让顾长卿以她失心疯的由头,再次关进了深院,可那时她并不知道,将军府已经快要没了。 入了冬时,破落的院子是有些偏凉的。素清绾在深院中沉淀了许久,心性早就已经磨得不喜言语了,最爱的事情就是坐在窗边看着飞雪,提笔写些脑子中囫囵不清的事。 不知为何,恍然间她脑海中便浮现出一个穿着青色衣衫的男子,眉目俊朗笑容温和,他手上执着一串佛珠,而后笑道:“萱萱,等我。” 她不明何意,却还是魇住一般在纸上执笔写下:吾一生惟愿有三,国定,家安,子衿在。 直到那一刻她仿若想到了什么,有风卷着纸往外吹去,她伸手捞了回来,泪珠一滴滴落在纸上,终于没忍住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起来。 原来,国未定,家未安,子衿亦不在。 那几日后她神情开始有些恍惚,仿佛真的有些失心疯的样子。直到素可云衣着光鲜的踏入了深院,与她叨叨了些什么,她才知道原来汴京已经变了天了。 定王为了夺储以一封伪造的通敌叛国书将辅国将军素府推上了断头台,而作为素府的女婿顾长卿,却是自荐担起了大义灭亲的职责,亲手处决素府上下百号人。 素清绾在这一瞬间也顾不得什么闺秀之仪了,伸出手去抓着素可云的脸,然后趁素可云没回过神之际拔腿便往外跑去,她想跑到素府,想要跑到顾长卿的面前求他不要伤害素家人。 可当她精疲力尽的跑到素府的时候,顾长卿坐在素府正堂,他的脚下皆是素府中人的鲜血,府中还有哭泣和哀嚎声,让她整个人顿时大脑一片空白傻在原地。 顾长卿瞧见了她,毫不客气的找人把她打晕再次扔回了深院。 再次回到深院后,她便再也不说话了,任由颂春听雪怎么哭着笑着哄她开心,都只是一个样子呆呆的看向窗外。 后来听说定王得了圣人的青睐坐上了储君的位置,而顾长卿也成为了定王的左膀右臂,享有无上尊荣,再没人记起原来光禄府的深院中,还养着一个前朝辅国将军的女儿。 直到那日李娘子入府送茶,握着她的手语重心长的道:“顾主君已经对你下了杀心,素可云即将嫁入顾府为正妻,必然留不得你!” 她淡然:“那便死了一了百了。” “可人总要活着才有盼头,尤记得你说过在等一个人,不活着,如何等到?” 李娘子这一句话宛若醍醐灌顶,瞬间便让素清绾回过了神。是啊,她还要等子衿,如今已近年关,子衿很快就要归来了,届时一切都会有好转的! 她心中再次燃起了希望,眸中许久以来暗淡的光也在此刻亮了起来,连忙听从李娘子的话回去开开心心的收拾起了包袱。 可事与愿违,在素清绾被李娘子安排出城的时候,顾长卿发现了。彼时她的马车刚刚驶出城外往寒光寺而去,因为寒光寺年中经历了一场大火烧的所剩无几,人烟稀少更利于逃跑。 但顾长卿是下了死手的。 李娘子因救她出府死在了顾长卿剑下,颂春听雪为了保护她也一一惨死,只剩她自马车摔落踉跄的跑进丛林跑向寒光寺。 她以为这样就能见到许嘉述。 * 许嘉述回到汴京已经是隆和七年的正月初九了,因为初十是素清绾的生日,所以他紧赶着往汴京回,终于是没错过这个重要的日子。 这一年来他在江南寻了很多事情,颠沛流离许多的地方,终于将自己原本的身世搞了清楚。 原来母亲在入宫前去过一次江南,在那时爱上了一个穷苦的私塾先生,两人心意相通言语也谈得来,便许诺了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母亲最终还是为了家族入了宫,嫁给了一个她不爱的圣人,并为圣人育有一子,便是许嘉述了。 不是与心爱之人孕育的孩子,母亲对他没有一丝的爱意,所以才会狠心的将他放在寒光寺这么多年,一眼都没去瞧过。 但也无甚重要了,反正将事情调查清楚了,心中了无遗憾就好,如今,他该去娶萱萱了。 然而当他拎着素清绾最爱吃的栗粉糕去素府的时候,发现一切皆已物是人非。江南闭塞,许多消息传告不清,一封书信走过要行个半载,除了汴京朝堂变了天,其他一概不知了。 原来他曾护在心中净土的那团热烈的火,早已经被这肮脏的世俗熄灭,再也不会亮起来了。 我曾在江南游历之时学到了许多,也积攒了一些只能允你的物什,只为回京后能了却朝中纷争与你共赴山林,未曾想,归来之时伊人已嫁,尸已成灰…… 作者有话要说:许嘉述:所以我为你把这个肮脏的世俗取下来、改变它。 第32章 利益 素清绾觉着自己这一个梦做了宛若一生那么长,她在梦中感受到了喜悦与绝望,感受到了爱意与心碎,让她即便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是恍惚的状态。 “主君!夫人!老夫人!”见到素清绾迷茫的睁了眼睛,颂春连忙起身急急的唤出声,“三娘醒了,睁眼了!”似乎是太急了些,颂春连话都有些说的乱。 刚踏进家门未及一个时辰的素擎峰听到这话连忙走至了榻边,未及近时却又皱着眉停下了脚步,此时他身上战甲未褪,若这般上前恐怕会有血腥味教三娘不适。这么想着,素擎峰便顿下了步子,抬手唤谢芸上前来。 “我这身上还有寒气,你先瞧瞧三娘,我去换身衣裳。”素擎峰看了一眼仍在发愣的素清绾,而后同谢芸点了点头急匆匆的回房换衣裳去了。 素清绾还没能回过神来,周遭的声音只是断断续续的,她一句也没听清。 她只记得梦中的最后,她死在顾长卿的剑下,脑中嘴中心心念念的人,是许嘉述。 半晌后,一只柔软的手覆上了她的额头,带着宠溺轻轻的在她头发上揉搓了几下。她恍惚了一下,梦中的场景便渐渐散去,最后眼前浮现了阿娘那张满是担忧的脸。 素清绾喉咙动了动,有些懵懂的哑声道:“阿,阿娘……” 谢芸听到这声唤,眼泪瞬间便绷不住流了下来,而后轻轻拍打着素清绾的手道:“萱萱啊,你可算醒了,你都不知道娘有多担心!” 而林琴芳和素闵听到这话也都凑了上来,皆是眼泪吧啦的看着她,眉眼中满满的都是担忧。 素清绾有气无力的和她们说了几句话,这才知道那日是许嘉述与秦清去无风寨将她与诗茵救了出来,还顺便将整个无风寨给缴了,满寨数百人死的死降的降,可是让圣人开心的很。 而她自那日被救出来后就已经昏迷四日之久了,期间高烧不退还总是说着梦话,让整个素家上下都担心的不得了,就连素擎峰都是快马加鞭的往回赶,也才刚刚入府而已。 素清绾的嗓子因为许久没有饮水,发声都是异常的干哑:“阿耶现在何处?” “在这呢,整日的不让人省心。”素擎峰铁青着一张脸走进屋子,仿佛刚才那个担忧的一直在原地打转的人不是他一样,“你说你练武那么久,怎么身子就这么弱,这才……” 林琴芳一听这话不愿意了,蛇头杖往地上一杵怒道:“萱萱才刚醒你就这般言语不饶人,那适才那个差点就在芸儿怀中哭出来的人是谁?” “啧,母亲!”素擎峰被人挑了糗事,被晒得黝黑的脸上现出一抹看不清楚的红,连忙轻咳了几声掩饰住尴尬。 屋内本有些沉闷的气氛经这一遭便有些活跃了,就连素清绾都没忍住轻轻笑出了声。 素擎峰和素闵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无论在外面怎么雷霆行事亦或者满腹书卷,只要一回到府中就像是个未满三岁的孩子,着实让林琴芳和谢芸有些无奈。 几人又在屋中问了问素清绾还有没有哪里不适,之后又去寻了一直在府中待命的大夫探了脉、开了药,得到说已经没什么什么大碍的话语,这才都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因为林琴芳已经不眠不休的守了一夜,人老身子吃不消,便叫素闵搀扶着回到自己院中休息去了;而谢芸则担心婢子们熬药之时不细心,亲自去小厨房给素清绾看着;屋子中瞬间就只剩下素擎峰在给她沏着热茶,想着让她嗓能舒服一些。府中人人都将素清绾当成宝一样护着,倒教她一时间鼻子酸酸的,竟不知能再说些什么了。 “若往后没有其他战事了,我许是要在府中待上许久,再去哪里阿耶陪着你,定教那些匪徒不敢上前来寻你的麻烦。”素擎峰将热茶轻轻吹至半凉,而后颇有些孩子气的道,“萱萱放心,此事我已经着手去查了,定会把幕后黑手揪出来!” 素清绾的腰腹已经背颂春用棉被垫着,此时她斜靠在榻上,听到素擎峰的话时接茶杯的手微微颤了颤,而后思虑半晌抿唇道:“阿耶,应当是国公府李二娘的手笔。” 顿了顿,她又问道:“您可与燕王殿下问询过了?” 素擎峰对自己女儿这般颇为淡定的样子有些疑惑,但也终是没多问什么,回她道:“自然问过,燕王殿下与你所说一致,他也认为是国公府的手笔。” 听到说许嘉述与她的想法一样,素清绾的眉眼弯弯的含起了笑意,就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倒是让素擎峰看出些猫腻出来。 但女儿家的事情他大多都不会多问,只是轻咳一声将素清绾的思绪拉回来,而后又问道:“为什么会认为是李家?” 素清绾飘散的思绪被拉回,忙抿了一口水回道:“那时我在马棚中昏迷,听到有寨中人来说过几句,虽不真切,但确实是说的国公府家李二娘李稚嫣。”她觉得嗓子有些痛,又抿了几口温茶接着道,“而且那无风寨是接了钱去要诗茵的命的,诗茵是少府监的庶女,本不应该遭旁人这般的记恨。但这些日子定王殿下给少府监递了求亲帖子,求的就是诗茵为正妃,恰巧,李稚嫣又是与定王暗中互通情愫的,保不齐是这一层面的原因。” 虽说素擎峰并不太理会朝中的事情,也对这些尔虞我诈没什么心思,但总归是年岁摆在那,素清绾这些话一提出来他便知道,这其中可不止是女儿家嫉妒心思那么简单。 定王能舍下身段去求娶少府监的庶女,显然是少府监有什么能够有助于他利益的资本,可以让他在夺储之时更安心些。 不过他们夺他们的储,把手伸到将军府来可就有点过分了,还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因此受了伤,那更是让他忍不得。 这么想着,素擎峰便觉得更气恼了些,轻哼一声道:“萱萱你就好生休养着,李国公那个老匹夫,阿耶去寻他算账!” “阿耶,现在朝堂局势不明,不能轻举妄动。”素清绾伸出手覆在素擎峰手上,摇了摇头道,“近些日子阿耶不在,我打探到了许多消息,其中更是有不少对咱们素府不利的内容,此时若是真的去寻上了李国公,怕是会被有心人扯了辫子。” 少女的嗓音有些沙哑,可却丝毫掩饰不住她语气中令人信服的笃定。 素擎峰有一瞬间的愣神,犹记得他半年前去往西北征战的时候,萱萱还是个会粘着他撒娇、让他务必带些玩物回来的孩子,可此时的萱萱仿佛褪去了青涩,成长为素家能独当一面的素三娘。 这半年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不言而喻,一时间让素擎峰这个做阿耶的有些咂舌,既心疼又欣慰,心中顿时百感交集。 半晌他轻叹着点了点头,回应着素清绾的那句话,而后便听她又轻声道:“阿耶,下次你出征,我要披上战甲,与你一同上战场,保家卫国。” 作者有话要说:许嘉述:今天又是没看到媳妇的一天呢~ 第33章 秦嵩 今日的早朝颇为沉寂,龙椅下满是被圣人扫落的奏折,明示着今晨定是发生了不悦之事,大臣们则皆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许光枢看着奏折上句句慷锵的言语,就连额头上都已经暴起了青筋,半晌后他将手中的奏折扔出去,怒道:“众卿家合众上奏弹劾徐太傅,究竟作何居心!” 今晨看了数个奏折,无一不是在说徐太傅已经年迈,难再当此大任,应在从一品的官员中提点上来一位暂任此职,以安抚民心。这不就是点着开府仪同三司和李国公呢吗?开府仪同三司皆是位高权重的元老,换职如贬谪,这般看下来就全是为李国公说话的了! “朕是多久不望朝中之事了,竟不知李国公有这般大的能耐了!”许光枢愤怒的将茶盏甩在李常晋脚下,“满朝近四成的官员,皆有意让李国公做这个太傅,当朕是不存在的吗!?” 李常晋脚下一软,连忙跪下颤抖的喊着臣惶恐,冷汗津津的从额头上往下滑落,任其流进眼睛中传来刺痛感也不敢伸手去揉搓一下。 现下西北战事刚刚平息,军队补充资源匮乏,正是需要朝廷官员一条裤子往前走的时候,怎么定王都没有与他商议此事,便就先让众官员将折子递上去了?这不纯是惹圣人生气吗! 想到这,李常晋偷偷用余光瞧了瞧左前方一身金黄色蟒袍的许成寅,只见他也是一脸的惊诧,仿佛对此事毫不知情一般。 李常晋顿时了然,这是有人在这个关头给他使绊子呢! “呵,你惶恐?你能有什么惶恐?”李常晋正待思索到底还有谁能有这般的能耐,将满朝四成的官员纳为己用的时候,龙椅上却又传来了一声嗤笑,“不过朕倒是在一众催促朕早换太傅的折子中,找到唯一一个能让朕舒心的了。” 立在左侧的许嘉述听到这话微微有了些动容,手上捻着佛珠的动作微微顿了顿朝上头看去,只见许光枢嘴角含起笑意坐在龙椅上,手执着一个奏折若有所思的看着。 半晌后龙椅上的人终于有了动作,许光枢拿起沾着红脂的毛笔在折子上注了几句话,而后朝着底下众臣笑道:“素将军已经戎马归来了,今晨才刚刚进了汴京的城门,言西北所降的粮食与银两已经尽数入了国库了!” 这倒确实让满朝都舒心了不少,西北的战事断断续续打了快一年,如今终于是偃旗息鼓,大楚也终于能安定一段时间了。 众大臣正高兴之时,便瞧见有人出列朝前行了礼道:“辅国将军归京为何没能先来早朝行例?如此用一个折子便寥寥说了西北战事,属实不妥。” “你还真是会挑空子钻,这也能教你拿出来说个事!”好不容易舒心点的许光枢因为这句话差点又背过气,“一群吃着俸禄的文臣整日就想着今日攀上这个,明日攀上那个,素将军在外征战许久怎么就不见你们出来说一句属实不妥了?” “这个早朝上的朕心燥,再没什么事就都退下罢!” 许光枢起了身低垂着眼睛朝李常晋的位置看了看,而后甩了甩衣袖冷哼一声离开了。 众大臣这个早朝上的也是心惊胆战,见圣人都已经走了,便也都起了身抚了抚衣衫往各府中回去了,少数的大臣则是悄悄的寻着自己辅佐的皇子,等着一会去哪里谋事。 而李常晋更是急急的便朝着许成寅的方向走去,及近低声道:“殿下,此事定然是有人要加害与我的。” 他今晨遭此大事,心中慌乱至极,全然忘了前些日子还和许成寅吵过一架,甚至还放了狠话不愿再与其合作,直至说完此话瞧见了许成寅一脸不屑的神情,这才尴尬的红了脸。 但此时还顾及什么面子不面子的有什么用?若是真教有心人拿捏了此事,怕是往后再圣人那里就更正站不住脚了,莫说是提拔为太傅,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了! “李国公这是何意?”许成寅知李常晋的心思,嗤笑道,“近四成的官员都有意让李国公当这个太傅,这不是好事吗?” 李常晋哀叹,锤着手心满心满眼的愁思道:“殿下此时就不要再与我恼了,若真是教圣人烦着了,许说不定会查到殿下这里来!” 这话虽然说得教许成寅颇有些不愿,但也确实没错,往常他与李常晋走的颇有些密切,若李常晋这方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就算他没参与其中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半晌后许成寅道:“那便教嫣儿那别再搞出什么动作,切勿让陛下知晓咱们二人之间的合作,此事本王会查个水落石出的。”而后他抬眼朝着正快步离开的许嘉述那头看去,眉眼间皆是阴晦,“本王倒是要看看,他能搞出什么花样来。” 此事的许嘉述心中惦念着素清绾那头的情况,出了朝殿后便紧着往宫外走,想着一会正好赶上有新出锅的栗粉糕也一同给她带去点。 正快步走着,身后却传来略显苍老的声音唤住了他:“燕王殿下留步。” 许嘉述听着声音便知来人是谁,忙回头问道:“秦少府何事?” “殿下的心性还是如从前一般的好。”秦嵩上前,示意许嘉述继续往前走,“能联合四成官员一起为殿下做事,想必殿下定有让其信服的缘由。” 许嘉述摩挲着佛珠的手微微顿了顿,而后笑道:“秦少府通透。” 他自知今日这般大张旗鼓的做事定会被不少人盯上,但没想到秦嵩这么快就追了上来,单刀直入毫不拖泥带水,倒确实是少府监的风格。 秦嵩已经年过半百,朝堂摸爬滚打了许多年也算是大楚的元老了,虽说仍屈尊于从三品之位,但很多时候就连圣人都会看他两分薄面,自然没人敢低瞧了去,而许嘉述亦然,语气自然便没那么凌冽了。 因此当秦嵩瞧见许嘉述能放着身段如此恭顺的同他说话时,眉眼间的笑意又重了些,道:“殿下才是真的通透,犬子能得殿下的点拨,是他的福气。” 未等得许嘉述再说什么,秦嵩便又接着道:“大楚如今运势低迷,圣人有意禅位,可太子无才、定王无德,余下的皇子们皆不堪重任,皇室中唯有燕王殿下心性沉稳,若往后的大楚江山落不得殿下手中,大楚恐不得善终。” 秦嵩的担忧许嘉述又何尝不知?他之所以重生后一直周旋于朝中之事,一是因私心不想教萱萱再受了什么苦楚,二就是知晓若许成寅登基,那天下必乱无疑。 原本许嘉述并没有想要那个皇位的打算,他又并非什么悲天悯人的佛者,无心成为那个九五之尊的圣人。可他也清楚的知道,大楚无论落到哪位皇子的手中,都并非善事,因为这是他前世得来的教训。 二人一路无言,直至走近宫门口,许嘉述这才停了步子朝秦嵩行了礼道:“秦少府的话本王铭记在心,大楚能得秦卿,是福。” “大楚能得殿下,也是福。” 许嘉述会心一笑不再多言,与秦嵩道了别后便匆匆的上了马车往主街上赶去,那急切的样子仿佛是有什么天大的事还没做一般。 自然是天大的事,再晚一会新出锅的栗粉糕都要凉了。 作者有话要说:许嘉述:害,说大事归说大事,栗粉糕凉了可不行! 第34章 尴尬 汴京入了夏日是极热的,但孩童可是有活力的紧,绕着长街上百年的老树嬉笑打闹,偶尔给路过的马车扔上一朵花表示祝福,倒也给喧闹的长街平添了一分乐趣。 许嘉述的马车好歹是赶在最后一锅栗粉糕出锅时赶到了糕点铺子,也不看手上还拿着适才孩童扔来的月季,便急急的大步跨进铺子点了五两的栗粉糕,给那挑拣着糕点的博士都吓了一跳。 “殿下想吃我家的糕点,是我家的荣幸。”博士含着笑给许嘉述捡栗粉糕,“往后想吃直接传人唤上一声,自会给殿下送过去,也不必劳烦殿下亲自跑这一趟了。” 暖风从铺子门口吹进来,汗津津的感觉顿时便消了大半,许嘉述抿了抿唇将月季收好道:“嗯,今日只是急了些,绿豆糕也包二两罢。” 今日天气燥热,萱萱应当更想吃绿豆糕一些。 待许嘉述带好糕点赶到素府的时候,已经巳时三刻了。几乎是同一时间,秦家的马车叮叮当当的也驶到了素府门前,而后秦清与秦诗茵便一前一后下了马车。 秦家兄妹显然也是不知道许嘉述要来的,于是三个人立在素府大门前面面相觑,好在素擎峰早早的便知会了门口的侍卫,这才教三人连拜贴都忘记求的情况下自如跨进了素府大门。 虽说是尴尬了点,但两个男子仍在前头边走边谈着一些大事,自然而然的便将这份尴尬抛之脑后了。 其实最觉得难堪的还是秦诗茵,她现在一见到许嘉述就有些瑟瑟发抖,实在是难以忘记那日寨中他嗜血的模样,简直与他现在这般温润如玉的样子判若两人! 况且这个燕王许嘉述,明显对清绾有情愫在心!只是不知道这份情愫是从何而起的,为什么一直没听到清绾提及过呢? 秦诗茵想的入神,待感觉前面二人停下脚步的时候她才晃了神,抬眼便瞧见是来到了素府的演武场。 此时的演武场上没有旁人,只有一个少女身着武装酣畅淋漓的耍着长矛。她墨发尽数挽起未留余缀,脸上似乎也只是抹了蛤蜊油并未沾染脂粉,看起来干净利落,而长矛挥起又落下之时又皆是豪放之气,飒气的简直教人移不开双眼。 许嘉述痴痴的看着演武场上忘我练功的素清绾,眉眼间的笑意简直都要溢了出来,半晌后似乎想到她身上应当还有伤,便立刻敛了笑意朝着武场中间走去,秦家兄妹自然也就亦步亦趋的很紧。 及近,许嘉述将糕点递给一旁的听雪,然后同仍在耍着长矛的素清绾道:“萱萱,你身上还有伤,别太用力。” 素清绾并不知道许嘉述与秦家兄妹来到,此时这头正练的尽兴,猛然便听到了极为熟悉的声音唤着她的小名,一时间便慌了神心绪紊乱,手中的长矛也脱了手直直的打在木桩上,发出了“铛”的一声。 她忙回头瞧去,有碎发合着汗水贴在脸上,显得她此时这般惶恐的样子更为有趣了些。 许嘉述一时没忍住笑意,手上佛珠摩挲的声音与他清淡的笑声混在一起,有一种令人莫名舒爽的感觉:“买了栗粉糕,要不要吃?” “嗯……辛,辛苦殿下了。”素清绾虽然还是有些没回过神来,但却很听话的接过颂春手中的帕巾擦了擦汗,而后走下了武场的台子。 其实她今日照理来说还是应该卧榻休养的,只不过她属实觉得身上的伤并没有什么大碍,且许久未能练武,身子紧绷的很太过不舒服,这才求了阿耶阿娘让她出来小耍一会。 可怎么就如此运气不好,这么快就撞上了许嘉述了?虽然在梦中她确实知晓了许多曾经忘记的事,也与许嘉述两情相悦过……但那些都是在梦中出现的虚妄之事,若是就这样直接带入现世连个适应时间都不给,她还真是不知如何去面对许嘉述了。 素清绾闷闷的领着几人走进凉亭,招呼着听雪将糕点与凉茶奉上,而后自顾的抿着栗粉糕不再出声,亭子中也瞬间安静下来,便只能听到树叶沙沙的声音。 秦诗茵看着两人之间沉默的互动,伸手戳了戳秦清问道:“兄长,燕王殿下可有心悦女子?” “据我所知是没有的。”秦清抿了一口茶,而后意识到什么凑近秦诗茵问道,“小妹,你还不是爱慕燕王殿下吧?” “莫要浑说!” 秦诗茵一惊,连忙拿起一块栗粉糕塞进秦清口中,心道自家兄长真是没个眼力见,那燕王与清绾明显是两情相悦的,所以清绾才会如此纠结扭捏。这般显而易见的事情兄长都看不出来,还真是死心眼。 “清绾,你身上伤可好些了?”见秦清虽然不解何意却到底还是安静了下来,秦诗茵这才面带忧色的问素清绾,“那日之事还是要同你说声抱歉,若不是你上了我的马车,那也就不会遭遇此事了。” 见秦诗茵打破了尴尬的场面,素清绾这才拿起帕巾擦了擦嘴上的碎渣道:“我都睡着修养了许多天了,现在已然无事,喏,适才不是还练武……” “你这手上的淤青都还未消,怎么就是没事了?”许嘉述眉头紧皱,适时打断了素清绾的话,强行让自己融入两个人之间的沟通。 许嘉述原本以为萱萱忆起前世之事后会对他的态度有所转变,却没想到围绕两人之间的还是这股生疏的气息,让他属实有些恼,语气自然也重了些。 而亭中的两位女子,一个是因为梦中之事还在犹豫不定的素清绾,一个是仍担惊于许嘉述那般狠厉气息的秦诗茵,两人一听到许嘉述略有威严的声音时皆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而后自觉的离许嘉述又远了远。 这下许嘉述的眉头皱的便更紧,心道如此下去的话可就大事不妙了。 素清绾则自动忽略掉许嘉述炽热的目光,尴尬的抿了抿茶:“多谢殿下惦念,我确实没什么事了。” 她此时是真的不知道应当如何去面对许嘉述,尤其还有秦家兄妹在场,有些话便更是说不得了,还不如等往后有了机会一同说个明白。 许嘉述眸子微微眯了眯,而后起身不容拒绝的拉起素清绾的手腕,语气中含着清冷的怒意:“本王有要事要问素三娘,还望解惑。” 第35章 心意 素清绾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她想挣脱逃离开许嘉述的桎梏,但腕间传来他手心炙热的温度,却让她将想要拒绝的话都收回了肚子里,而后抬眼朝着秦诗茵笑了笑示意她不用多虑。 总归,还是要面对的。 许嘉述一路无言拽着素清绾走至演武堂另一侧的兵器架旁,正好格挡了亭子那头的视线,而后背对着她沉吸了几口气却并不说话。 “殿下……”素清绾看着许嘉述宽阔的背脊轻声唤了唤,见他并未回应,便微微侧头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就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现下的样子有多么小鸟依人。 许嘉述的呼吸蓦然顿了顿,而后仍是背对着她哑声道:“萱萱,你,你是有记起来什么的,对吗?”他的呼吸沉沉,眼尾因为极力的在压制着什么而发着红,在素清绾看不见的地方表达了自己全部的情愫。 素清绾的头低了低,她此时并不知道许嘉述与她一般知晓前世的事情,还只当他是在问着幼时在寒光寺中的种种,沉思许久后才轻叹一口气缓缓启唇。 “嗯,那日一梦,忆起了许多。”素清绾抿了抿唇道,“幼时在寒光寺,确实是我玩心重,给殿下造成了诸多不适,望殿下” 那往后的种种,无论是两情相悦还是阴阳相隔,都与现世无甚关系,多说了也没什么益处,反而平白惹得许嘉述思虑过多,现下他既不知情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待往后他荣登大宝,娶得一位贤淑的皇后殿下相濡以沫,共赏江山之景…… 素清绾低着头越想越有些难过,莫名的情绪萦绕在她心头挥之不去,像是有什么牢牢堵住她的胸膛教她呼吸困难,眼泪也不知不觉间顺着脸颊吧嗒吧嗒的往下掉,仿佛是遭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般。 淡淡的禅香味靠近并愈发的浓郁,而后有一双臂膀将她圈入怀中,鼻尖碰到他衣衫上轻薄的面料,淡淡的禅香味便瞬间溢满了她的鼻腔,让她整个人瞬间呆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往常许嘉述身上的禅香味总能让她静心,可如今莫说是静心了,她觉着心都要跳出来了。 许嘉述清淡的嗓音就在她的头上响起,哑着声音仿佛委屈至极的问她:“你明明忆起的更多的,你唤我子衿,记得……”似乎谈到了什么伤心的事情,许嘉述的语气有了明显的顿音,而后道,“记得,本王允诺江南回来后娶你;也记得,本王在江南送抵回来的数封书信;亦记得,本王同你说的身世隐情,是或不是?” 这段话宛如晴空惊雷一般在素清绾的脑子中炸开了花,她适才太过焦急,竟然忘记了她与许嘉述互通心意是在上巳佳节前!自她初次忆起前世之景的时候,许多的记忆都开始模糊不清,竟将这个都忘记了! 可,可后面的那些,明明是这之后才会发生的事情,为什么许嘉述也会知晓!? 素清绾心里咯噔一下,连忙伸手意欲推开他,急急的问道:“殿下怎会知晓往后的事情?”然她终是没舍得用力推攘开许嘉述,生怕自己过激的举动惹得现下极为脆弱的许嘉述伤心。 “因为我与萱萱一样。”许嘉述感受到怀中少女的温柔,悲悯的脸上终于扯起了一抹笑意,“皆是忆起了前世之人。” 听到这句话时素清绾的呼吸猛然顿住,而后也不顾及太多推开了许嘉述,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殿下,你,你知……” “我知,关于你的,什么都知。” 这下素清绾是真的有些傻了,复杂的情绪在心中蔓延开来,一时间让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原来不止她一个人会记起前世那般痛苦的过往,还有人陪着她共同经历着,这本应该是令人开心的,可素清绾却一个笑意也挤不出来。 也就是说许嘉述知道前世所有的事情,包括她那时脑子混沌心甘情愿嫁给顾长卿,而后朝政败落、素府灭门、她尸遗荒野,许嘉述全都知道。 许嘉述见素清绾迟迟未出声,便及近些弯下腰身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手上的佛珠串垂着肩头滑落,咯吱一声将素清绾的神思拉了回来,随即看着眼前放大数倍的俊美脸庞顿住了呼吸。 “萱萱,既然忆起,就不要离开我了好吗?”许嘉述的目光沉沉,恳求的语气中还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霸道,“我真的,真的不能再次失去你了……” 前世,顾长卿非人,将萱萱斩于寺中后又运着她的尸首在主街游示,只为了彰显自己对圣人、对定王的忠心不二。主街游示后,顾长卿连个安身的坟墓都没给素清绾,直接教人扔进了乱葬岗,还是曾经受过将军府恩惠的人将她的尸首拾了回来,清理装扮干净将她好好的下了个墓。 可碍于官家势力,终归是连个碑牌都没敢立。 许嘉述仍记得从江南归来之时看到素清绾坟墓时的场景,寥寥草木生长在坟头,一杯浊酒、一碗黄饭放置在坟前,丝毫看不出这是曾经满汴京官家子女都要见之行礼的素三娘坟墓。 他当真是不愿再去想起了,握着素清绾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着,目光幽邃的看着她的脸庞,想要急切得到她的回应。 素清绾眉头轻蹙,未涂脂粉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疑惑,半晌后她语气微冷道:“许嘉述,你骗人,你说好了从江南回来后娶我的。” “我,我是要娶你的,只是……”许嘉述被素清绾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吓了一跳,忙慌乱的想解释什么,全然没有了平日那般淡定的气场。 他确实是要娶萱萱的,可当他归来之时萱萱已经不再了,既不能在世之时允以三媒六聘,那就…… “你骗我。”素清绾打断了许嘉述的思路,腮帮子气得圆滚滚的道,“我分明在梦中看到,你抱着一个牌位上面写着“吾妻”!”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素清绾暗戳戳的想,那日梦中的许嘉述抱着一个正妻牌位之景,她现在都还记着呢,还说什么心悦她、离不开她,都是骗人的! 许嘉述呆愣了片刻后轻轻的笑了,眉眼间似乎要将喜悦全部溢出来,而后他强势的、温柔的将素清绾揉入怀中,感受着怀中人的挣扎,嘴角弯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既不能在世之时允以三媒六聘,那便阴阳之隔,结为正妻,允以终生。” 第36章 深情 素清绾恍惚了一下, 好一会才明白许嘉述言中之意,瞬间脑中便走马观花一般涌上来出了许多场景,而那些记忆中都深藏着前世与现世许嘉述对她浓浓的爱意, 却被她却极为不负责任的忘记了。 在她完全将许嘉述忘记的那段时日,他到底是怎样看着她的冷漠熬过来的呢?如此这般的想着,素清绾的眸中也渐渐湿润。 她能清晰的感受到许嘉述胸膛中火热跳动的心脏,仿佛在引诱着、叫嚣着想让她去迎合。素清绾双手无措的垂在身侧,而后终于颤抖着伸手回环着许嘉述, 一只手仿佛安慰一般轻轻抚着他的背脊。 这样有些温柔的动作瞬间便让许嘉述的身子僵住, 背脊上缓慢的拍抚教他失了神,仿佛生怕她再离开一般,更用力的将她往怀中揽了揽。 “子衿, 你要是再用力些,我都要被勒死了。”素清绾颇为无奈的道,“秦家兄妹还在那头亭子等着呢,该是商议定王之事了。” 许嘉述留恋般的用鼻头轻轻蹭了蹭素清绾的发丝,而后缓缓放开素清绾,眸子中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宠溺道:“好,我们回去。” 正待素清绾抬脚要往亭子中走去的时候, 身后的许嘉述却忽然拽住她的衣袖,踌躇问道:“萱萱,我们,何时成亲?” 何时成亲?这个问题让素清绾微微有些愣住, 她确实还没有想到这个层面来,虽说在失去很多记忆之前,许嘉述允诺了江南归来之时就是迎娶她的时候, 可现下这种情况来说,好像并不适合结亲。 她顿了顿,半晌后回头道:“待,诗茵之事告一段落的罢。” “好,都听萱萱的。”许嘉述目光深深的望向素清绾,而后极为温柔的点了点头应和她的话,内心却在精细的打算着。 他放在了心底两世的人,这一次无论发生什么意外,他都要三媒六聘红绸十里将她娶进家门,而后金屋为礼、娇花为饰,将心上人藏起来,再不教任何人能伤她一分一毫。 此时亭子中的秦诗茵简直都要急得跳脚了,她时不时的来回踱步,嘴里也一直念叨着什么,偶尔还会踮起脚尖朝着素清绾二人离开的方向看去,奈何那位置实在太过于隐蔽,除了重重斑驳的树影她什么都瞧不真切,反而更加重她的焦虑了。 秦清简直被她转悠的头疼,正要训斥的时候,却蓦然瞧见演武堂的门口走进来一个身着褐色衣衫的少年,其眉眼柔和、气质儒雅,看起来仿若一个通晓万卷的书生。 “素兄!”直至素闵微微皱着眉走进了亭子,秦清这才堪堪瞧出是谁,连忙起身迎道,“今日本意来探访素三娘,未来得及与素兄知会,还望见谅!” 秦诗茵听到自家二兄的声音,身子莫名僵了僵,而后也连忙回身低头行了个礼,心头间砰砰的跳动让她羞红了脸,一直都未敢再将头抬起。 亭中放置的碎冰散发着丝丝凉气,终于是让素闵的眉头舒缓了下来,随后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猛然气鼓鼓的问道:“秦兄,你无事来探我小妹作甚!?难不成对我小妹有什么非分之想?我告诉你,不可……诶小心!” 秦清被素闵的话嚷嚷的头疼,正好侧头瞧见了自家妹妹那一件羞涩的模样,顿时心生一计决定把秦诗茵卖了。 于是秦诗茵就仍在不明所以的时候,被秦清“一不小心”推到了素闵身旁,踉跄着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素闵说着一半的话顿时止住,连忙伸手扶稳秦诗茵问道:“没事吧?” “没,没,没事!”秦诗茵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直到耳畔响起素闵温和的声音,这才一个激灵惊醒,连忙倒退了几步与素闵拉开距离低下了头,脸上的红又深了几分。 “四娘你脸怎么那么红?”秦诗茵经常来寻自家小妹玩,素闵觉得很有义务关心一下小妹的手帕交,“是这亭子太热了?” 眼见着素闵愈发靠近,秦诗茵觉着自己心简直都要跳出来了,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小脸红的宛若要滴出血一般。 而素清绾与许嘉述回来之时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素闵抬步朝着已经愣神的秦诗茵走去,少女揪着衣袖的脸红的不行,而秦清却悠闲的坐在亭子里头喝着茶弯着笑意看的津津有味。 “二兄,你吓到诗茵了!”素清绾简直哭笑不得,连忙上前将秦诗茵往自己身旁揽了揽,而后道,“你下江南巡查那么久,江南娇弱的美人怎么说也看了不少,怎么一回到汴京就还是一副什么都不知的模样?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这话可给素闵闹了个懵,忙有些急恼般的道:“小妹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兄长呢!适才可是我扶着秦四娘,才没教她受了伤,怎么就不懂怜香惜玉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起来,秦诗茵便更觉得无地自容了,心中不知把自家兄长埋汰了多少遍。 “素……素二郎,你,你……你莫要说了……” 少女的声音有些微弱,语气中满满的委屈让素闵顿时便噤了声,而后抬眼狠狠瞪了秦清一下,便满不情愿的将此事翻了篇。 素清绾无奈的摇了摇头,而后扶着秦诗茵坐到了石凳上,又伸手拍了拍身侧唤许嘉述:“殿下,先坐。” 青衣男子眉目清冷,待听到素清绾的话后,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柔和,而后听话的坐到了她的旁边,自然的抬手倒了一杯凉茶,拿出帕巾擦干净茶杯周围的水迹,递到了素清绾的面前。 啧。 一旁三人皆是眉头一皱,怎么总觉着现下的亭中漂浮着淡淡情愫呢? 素清绾脸色一红,轻咳了一声后连忙先说话制止了他们即将出口的疑问:“适才与燕王殿下议了些事情,还不知道二兄是来干什么的?” “自己家还不让乱走了。”素闵憋憋屈屈的横了素清绾一眼,但也知道此次有要事,还是认真的回道,“六月十七是皇太后殿下的生辰,圣人教宦官递来了金帖子,教咱们素府家眷都要去,于是来知会你一声。” 说罢后还嘟囔道:“也不知道非教我去做甚。” 素清绾听得这话心中一沉,连忙回头望向许嘉述,而此时正好他也望了过来,含着笑意递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一个眼神胜过千言万语,她顿时便静下了心,抿了一口茶等着许嘉述说话。 “素兄,这次寿宴,或许是个鸿门宴。”许嘉述手中佛珠摩挲的咯吱咯吱响,“圣人、皇后殿下、定王、徐太傅、李国公,还有秦少府,都会在这场寿宴中掀起一股风浪。” “而这股风浪,关于现在亭中所有的人,以及府邸。” 许嘉述的嗓音永远是淡淡的,仿佛是有一种魔力能自然而然的让人静心,比抄写经书可有用的多。 于是空气中再次陷入了寂静,好半晌后素闵才猛然间反应过来,连忙起身扶着亭子栏杆前后左右的探头看了个遍,那样子看起来忙碌又滑稽。 “我的天爷啊,不是,你们谈这么大的事,都不避着人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许嘉述:大舅子总一惊一乍怎么治?在线等,挺急的。 素清绾:还治啥治,没救了,收拾收拾去世吧。 素闵:????你们在搞事情! 第37章 原因 秦诗茵本就注意着素闵的举动, 此时他这般样子又属实有些好笑,一时间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又连忙伸手捂嘴,似乎在极力的忍耐着, 于是原本已经褪了羞色的脸现在又红了起来,看起来颇有些难堪。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只能怪素二郎太有趣了。 素清绾尴尬的连忙伸手揉了揉额角,无奈道:“二兄,你快来坐下, 原本没什么大事的, 你这一喊许是就要被其他人听见了。” “我有那么大声吗……”素闵撇了撇嘴有些幽怨,却还是默默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眼睛亮闪闪的继续等着他们往下说。 “说起来二兄确实来的及时, 你若现在不来,可能等会儿还得去唤你。”素清绾抬眼瞧见许嘉述正低头在思索着什么,想来现在并不是太想开口,便先出了声同秦家兄妹道,“定王的求亲帖子已经送进了秦府,想来过不得多久秦府小娘就要给定王回信, 如今仍在踌躇,无非是还没拿定秦世叔的意思, 只要她得了秦世叔的定点犹豫之意,那这桩婚事就会立刻敲定。” 现在的朝堂之中党派纷争言明,秦世叔虽说是有心立足于太子身后,可一直以来都只是对其圆个过场, 真正要倚靠哪位仍是个未定之数。此时定王能在这般不确定的情况下,向自己的对头太子殿下身后的朝党伸出橄榄枝,想来心中算盘打的定是噼里啪啦响。 秦少府自然也是在顾虑这件事情, 若不应定王,那往后定王身后的所有党羽都要在朝堂上针对少府监,对应的府中处境也会相对难上许多;可若是应了,就是在这般水深火热的情况下于朝中告知,少府监已经隶属定王,公然在朝堂之上为其他踌躇不定的人打样。 左右为难,哪条都不是最佳之路。 秦清叹了口气,而后支着下巴道:“我与四妹去同父亲说过了,父亲似乎对此事也很是无奈,之时一直没有解决之法而已。” 一旁的秦诗茵绞着帕巾默默点了点头,神情中皆是无奈委屈之感。 亭中再次陷入一片沉寂之中,没人知道这事究竟该如何解决,只过片刻便听到素闵有些懵的问道:“虽然我现在不应该打断这种安静的氛围,但,定王要娶秦四娘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秦诗茵听到素闵的话脸色顿时一白,忙咬着唇低下头泪眼婆娑,不知为何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哀怨来,正巧被素清绾打眼瞧见。 这矫揉造作的姿态、含情脉脉的眼神,怎么总感觉和自己看许嘉述的时候一样呢? 素清绾眉头一挑,忽而了解到了什么,询问似的往秦清的方向看去,果然瞧见了秦清像看傻子一样看自家妹妹,可眉眼中却含着丝丝的调侃之意,好似再说:好妹妹,再温柔点说不定就把那素家小子搞到手啦! 这下糟了,自家二兄可是个木头人…… 素清绾连忙轻咳一声,石桌下猛地踹了素闵一脚,而后佯装怒道:“你每日除了摸鱼就是骑马,要么就是去各地巡查,汴京之事自然你知之甚少,还是少说些话,以防再惹得诗茵不悦。” 听到这话之时,素闵连忙往秦诗茵那头看去,便瞧见少女低垂着眉眼一脸委屈,像有只毛茸茸的爪子一直在挠着他的心肝一般,顿时就有些泄了气,忙窝在自己的位置不说话了。 见他终于安静了些,素清绾这才接着道:“许是母亲还没说,二兄你现在的处境也有些难堪,父亲之所以要匆忙赶回来,也许是因为此事。” “我?何事?”素闵正襟危坐,谈到正事的时候极为认真。 “皇后殿下要将荣佳公主许与你。”素清绾抿了抿唇,道,“此次寿宴之所以非要二兄前去,无非就是想借此探一探圣人的口风,若应,估计无需几日就会昭告天下。” “这怎么可以!?” “断不行!” 素闵与秦诗茵几乎同一时间站起说话,两个人的脸上愠怒正浓,看起来和谐的很,就连一旁一直在思索事情的许嘉述都忍不住抬眼看了看,而后含着笑同素清绾挑了挑眉,生生教素清绾闹了个红脸。 观想起来,秦诗茵自小就经常来寻素清绾玩,自然与素闵的接触也多了些,若是两个人真能心意相通,或许此时的危情还能消解一二。 而看现下的样子,有戏,就是不知道素闵这个木头人能不能瞧出个一二来。 二人也知自己的举动稍微过激了些,秦诗茵连忙羞红了脸坐下支吾道:“我……我,我只是,只是觉得,素二郎天生儒,儒雅……荣佳公主性子颇有,颇有些急躁,怕是不能与之相,相……”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根本是一句都听不清了,只能瞧见满面的羞愤之色。 素闵急道:“不是,相配也不能娶啊,我根本都还不认识荣佳公主,更何谈喜欢?” 素清绾装作事不关己的样子,笑吟吟的道:“哇二兄,荣佳公主的才情与样貌可都是汴京数一数二的好,这样你都不喜欢,那你喜欢谁啊?” “反正总不能像你一样天天想着打打杀杀的。”素闵闷声闷气的坐下,而后道,“但可相陪一生之人,不是要通过喜欢什么样子的去寻找,而是遇见了,才能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什么样子的。” 素清绾点了点头,虽然二兄脑子里面缺了一根情爱的弦,但这话却说得没什么问题。而后她想了想,便在石桌下覆上了许嘉述正捻着佛珠的手,轻轻的捏了捏。 她曾经想过往后的夫君会是什么样子的,或许是战场上英勇善战的将人,亦或是朝堂上饱读诗书的世家子弟。但直到那时在寒光寺瞧见了一脸委屈吃着馒头的小沙弥才知道,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他可以打翻你曾经对身边陪伴一生之人的幻想,只因为是他,所以喜欢。 即便她曾以为许多事情忘记他,可每次相见时的心动,总是止不住的。 手背上传来女子柔软手心的温热,许嘉述整个人都滞楞了片刻,而后轻轻笑了笑反握住那只细滑的手,侧头看向素清绾给予了一个温柔的眼神。 “素兄与秦兄都不必过于着急,本王看来,这两件事皆有转圜之地。”许嘉述摩挲佛珠已成了惯性,自然而然的就用拇指抚着素清绾的手背,丝毫未觉身旁的女子已经红了脸,继续道,“首先,七弟与国公府定然是联系紧密的,只是猜测最近她们二人应该有些分歧。分歧点,应该就是七弟意欲迎娶秦四娘为正妻,而李国公家的二女李稚嫣不愿。” “李稚嫣与七弟关系非常,并且已经经历了云雨之事。而单看她狠心想要秦四娘这条命的原因,想来她已经有了身孕,必须搏这一把。” 第38章 决策 素清绾顿了顿, 半晌后才记起了那时在御花园,确实瞧见过那羞耻的一幕,算起来时间也对, 倒还真有可能是因此才会对诗茵下此杀手。 “这次也要多亏殿下出手,才能让四妹无恙。”秦清皱眉,“可往后,说不定李二娘仍会继续下手。” 许嘉述点头:“只要七弟还有心要娶秦四娘,那李二娘就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秦家兄妹听罢都忍不住轻声叹了口气, 与皇家争斗, 终究会落得个惨淡收场,何况还是个没什么实职的少府监。 半晌后,素清绾敲了敲石桌让几人回神, 淡声道:“其实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啊,唉声叹气什么。” “还有办法?什么办法?”未等秦家兄妹先说话,素闵倒是先一步激动的站了起来,察觉到如此不妥后忙又讪讪的坐下,摸着鼻头两只眼睛左打量右打量尴尬的很。 “六月十七是皇太后的寿宴,届时即是方便皇后殿下与定王开始谋划的最佳时候, 亦是我们进行脱身的最好时候,就说皇后殿下与定王二人的谋划完全不同, 就已经是我们的一大利处了。”素清绾恨铁不成钢的白了素闵一眼,而后回头同秦诗茵道:“只不过这样或许要诗茵委屈委屈,去和那李稚嫣接触了。” 现下没有什么委屈能比嫁给定王更让秦诗茵难受了,于是她含着唇点了点头, 附和着素清绾的话。 石桌下许嘉述的手不轻不重的摩挲了一下她的指腹,惹得她有些羞涩,忙不迭的将手抽回支在桌上, 而后同素闵道:“二兄亦是一样的,却是要比诗茵的难处理些,可能还要借着阿耶的权力。或者若二兄不愿,小妹还有一个更为方便的法子。” “什么法子?”素闵一下子又来了精神,那样子像极了无知的孩童,丝毫忘记自己下江南之时也是人人敬畏的‘素督查’。 素清绾恶趣味横生,拿起帕巾掩唇轻笑,而后与许嘉述对视一眼道:“寻个良家女子,便说是幼时有婚约,老祖宗意愿不可违背,皇家虽严谨,但总归是顾及情面无法紧紧逼迫。” “若是二兄一时间寻不到合适的人,诗茵与你我一同长大,可还应心?” * 时近午时,几人的石桌谈话告了一段落,虽说最后是以秦诗茵与素闵羞愧难当为结尾,但这依然阻止不了素清绾坚定了要把这二人撮合在一起的心,毕竟这两个人看起来,还属实挺般配。 而后秦家兄妹告辞归家,素闵被太学院唤去有要事相商,许嘉述则被素擎峰邀去了书房,说是有些政务要问一问,最后倒只剩素清绾一人留在了演武堂,百无聊赖的继续耍着兵器。 午时二刻,素府的大厨房已经做好了饭食,由于主心骨素擎峰已经归家,所以往后时日都是要去主堂吃饭,立荷姑姑也是早早的便来传了叫她往正堂去。 素清绾擦了擦汗,而后回到院中思索片刻,换了一身稍微清爽娇嫩的衣衫,便先往书房走去,想着等会许嘉述与阿耶谈完政务回去,自己还能送上一送。 然而等到许嘉述与素擎峰出来的时候,素清绾才觉得自己这个决定有些太过于匆忙了。 素擎峰与许嘉述甫一踏出门,便瞧见自家女儿立在门前,目光灼灼的盯着门口,仿佛要把那书房的门看出一个洞一样。他生怕自家女儿唐突到许嘉述,连忙笑道:“萱萱,可是厨房已经做好饭食了?” “嗯,正堂已经布置好了,等着父亲前去。”素清绾看着许嘉述柔和打的面庞,似乎还朝着她调皮的挑了挑眉,顿时让她心中有些疑惑,面色上却依然淡定问道:“那殿下……” 见许嘉述没什么不悦的表情,素擎峰这才笑道:“正好正好,燕王殿下今午在咱们素府用膳,萱萱你遣个婢子去告诉厨房的人,将我带从西北带回来放到冷窖中那两坛子好酒拿出来,教殿下也尝上一尝!” 素清绾惊得差点咬了舌头,可还须得保持着不动声色同一旁的颂春吩咐了一声,而后低垂着头乖巧跟在二人身后,心里简直是哀怨的很。 天爷啊,许嘉述怎么就能应下阿耶邀请,在府中用餐呢?这届时满桌子的长辈,她可怎么好与他刻意保持距离?毕竟现今二人的心意还没能戳破长辈这道窗户纸,若是…… 正待素清绾想着,蓦然听见前方传来许嘉述清冷的声音问道:“素将军,令女如今,可有寻过婚配?” 嚯,这话一问,素清绾的心立刻就提到了嗓子眼,就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 “萱萱才刚刚及笄,婚配之事尚早,况且无论如何也应当是萱萱心悦的才算数,我和芸儿都不愿强加于她。”素擎峰提起自家女儿之时满脸的慈爱,回头瞧了瞧已经有些失神的素清绾,轻笑问道,“萱萱目前应是也没有心悦的男子罢?” 素擎峰可是对自己的这个女儿宝贝的很,望向素清绾的时候心中所想就是,往后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哥能得了萱萱的芳心,当着他们满素府的面将其八抬大轿迎进门。 素擎峰想想就心痛,暗道往后萱萱看上的男子,必须得跟他打上个百十回合扛得住才行! 而此时的许嘉述捻着佛珠含笑看着素清绾,浑然不觉素擎峰已经在内心将他打了百十来遍了。 素清绾感觉自己来书房这边就是个天大的错误,她抬眼对上许嘉述似笑非笑的脸,暗暗白了他一眼,随即连忙说话转移了话题:“阿耶,咱们该快些了,不然等会祖母那头又要来催了。” “对对对,殿下,我们先去正堂吃饭,你可一定要尝尝我那两坛好酒!”素擎峰见自家女儿有意回避此话题,心下一沉,连忙招呼着许嘉述往正堂去,心里还想着等会一定要找芸儿问上一二,难不成自家的掌中宝已经有心悦之人了? 这可是大事,耽误不得。 三人一前一后的到了正堂,林琴芳与谢芸早早就得了消息,知道燕王殿下今午会在府中用饭,因此都立在正堂门前等着,远远瞧见了几人说说笑笑踏进了门,这才上前将人迎了过来。 今日厨房本就因着素擎峰回来做了许多山珍海味,因此即便是燕王殿下食用也不会觉着有任何怠慢,只是许嘉述在寒光寺已久并不食肉,这才又让厨师多做了几道素菜,看起来荤素搭配,确有食欲。 素家不是没接待过皇亲国戚,只是这般单独接待一位皇子,却是头一次了。因此刚开始落座的时候,众人都有些讪讪不愿多说几句话,偌大的饭桌便显得颇有些肃清。 素清绾也是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许嘉述会浑说些什么,若平白惹了祖母生气,那还真是划不来了。 好在许嘉述很会审时度势,隔着饭桌朝她眨了眨眼睛,而后先打开了话茬,并不顾忌什么食不言的规矩,与满桌子的人笑谈了起来,轻松的驱散了桌上莫名的压抑感,整顿饭吃的倒还算是活跃。 待到未时一刻,婢子们已经利落的将饭桌收拾妥当,而许嘉述小喝了几杯烈酒,此时已然有些上头,忙就打了招呼告了别要回府。 素擎峰也没想到这酒竟然这般烈、后劲足,自己曾经海碗大口喝酒都没什么事,这般只喝了四五盅便就有些飘飘然了,莫说是送许嘉述出府,就是动弹一下都觉得头晕眼花,连忙支使着素清绾去送一送许嘉述,而后告歉回院酣睡去了。 素清绾本来没想应,但瞧见许嘉述那摇摇欲坠的样,也顾不得什么了,应了声后快步跟在他身侧,想着送出府后再回去瞧一瞧阿耶。 然后刚踏出素府,原本还醉着酒的许嘉述便醒了神,脸色酒红褪去,眉目间意气风发,哪还有半点醉酒得样子? 素清绾哭笑不得:“怎的在我阿耶面前也要装?” “若不装,素将军可就真的要灌醉我了,那还怎能清醒的同你出来走走?” 许嘉述嘴角轻轻弯起,脸上的喜悦之色藏也藏不住。毕竟今日终于得了萱萱的心意,他开心还来不及,更不可能错过再与其独处的机会。 听他这么说,素清绾本意要送他出府就回去的心思也就放了放,并肩与他沿着红墙走着消解酒气,而王府的马车也极为有觉悟的跟在二人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生怕扰了他们。 总感觉温度颇有些热,素清绾轻咳一声问道:“在我离开的日子,你都做了些什么,又怎么成了圣……”话及此处才觉不妥,素清绾连忙顿住不再往下说,而后抬起眼睛偷偷看向许嘉述,心脏扑通扑通的跳。 许嘉述的脚步顿住,回头看她疑惑问道:“萱萱怎知,我后来夺了位?” “梦。”素清绾有些尴尬的缴了缴衣袖,“还梦到了许多,都有你。” 素清绾说出话后脸色羞红,却也忍不住在想,明明是前世未曾见过的事情,怎就会莫名出现在她的梦中呢?难不成还是前世身死留魂,跟在了许嘉述身边打转? 她再次抬头看了看许嘉述,而后自顾点头,没错,或许是这样的。 “萱萱……”许嘉述脚步顿住,而后回身紧紧的将素清绾拥入怀中,语气含着不舍与依恋,像个孩子一般寻求着温暖与安慰,“是我不好,是我没能保护好你,是我没能信守承诺回来娶你,但,往后的日子,不要再离开我了好不好?” 若她再离开,他真的会疯掉。 第39章 刺激 五月二十七, 是大楚独有的云夏节,届时百城沐身、赏花、赴宴,欢快之景并不亚于上巳佳节。 早三四日的时候, 素清绾就遣了小厮将一封书信送抵了少府监秦诗茵手中,在信中告知了她在云夏节时应当如何与李稚嫣周旋,教其失了分寸。 转眼间便是云夏节了,晨起之时素清绾是被颂春生生拽了起来的,直到坐在了梳妆镜前还是迷迷糊糊的样子, 止不住的怨声载道--云夏节的晨行也太早了些!还未及辰时呢, 早饭都得匆匆吃了,真是教人心烦。 吃了早饭后素清绾就马不停蹄的往阿娘院赶去了,因阿耶起得更早些去上朝会了, 祖母近日来身子有些不爽朗不愿出门,所以今年云夏节的晨行只有她与阿娘一起去。 云夏节是正值热日当空的时节,按理就是该待在院子中吃着冰窖中的瓜果,乘在大树下悠闲的看书的。 然而云夏节的晨行可不能教你这般舒坦,你需得早早起身沐浴、饮食,而后不能骑马、驾车, 家眷相携持着净瓶沿自家门前的主街走上一遭,撒上干净的柳枝水, 此意欲为除尘。偶有碰见一同晨行的,还会笑着互相撒上几滴柳枝水,再念叨着几句祝福的话,这才互相道了谢离开。 只是令素清绾不得不注意的是, 今日长街传来了消息,说是那一直在狱中没传出消息的正议大夫家顾五郎,其实早就死在狱中了, 只是因为死相过于凄惨可怖,又一时间寻不到是谁下的手,这才给掩了下去。 而这几日又有折子上报,言正议大夫家贪了元城修河堤的银两,一板一眼、一词一证皆无错漏,此番惹得圣人大怒,整个顾府打包直接送去了边疆服劳役,这才勾出了顾五郎在牢狱中已经死去的事。 短短不过月余,汴京内的正议大夫家便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在汴京中人来说,确实寥寥数语就说完了其一生的事迹,嗟叹过后又是相谈其他,并没人放在心上。 素清绾听到后也只是轻笑一声,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终于落了地,而后拿起净瓶将柳树枝又往身上泼洒了几滴,去去晦气。 顾长卿是谁?往后,她可就再不识得这人了。 素清绾与谢芸做完晨行之礼后已经是辰时三刻了,回府消了汗换上了一身清爽的衣衫,二人便又相携着往国公府去了。 云夏节与旁的节日不同,年年都是由各家商贾大户亦或是朝官皇戚进行布宴,届时也是一些朝堂官员、商贾之人携家眷去赴宴,平民百姓也能在宴会外得几两米以示庆祝。去年是在徐太傅家布的宴,今年就是由李国公家布置了。 恰好国公府后面有一处颇大的空旷园林,摆宴曲水流觞都是最合适不过的。 素清绾到了国公府后便与谢芸分开了,她由着小厮领去少女们相谈的位置,而谢芸则被唤去与各家夫人周旋了,真不知道那些虎视眈眈盯着二兄的夫人们,会不会将阿娘给活吞了。 待素清绾到了少女们相谈的亭子时,秦诗茵已经坐在那和其他官家女子笑意盈盈的说了许久的话了,见她来,忙不迭的起身唤道:“萱萱,来这!” 秦诗茵的这一声唤可是教亭中的官家女子都蒙了神,连忙回头瞧着近些日子汴京热议过多的素三娘。只见她衣着清爽素净,发髻高挽露出白净的脖颈,步履间婀娜多姿,手执圆扇半遮笑脸,笑吟吟的往秦诗茵那头走去。 就是活脱脱的一个官家美人,风折弱柳一般教人心生怜爱。 “今儿真的太热了。”素清绾坐在秦诗茵一侧,语气不悦呢喃道,“早知道就不出来了,平白热的一身汗出来,难受的紧。” 少女语气娇软甜腻,全然没有一个将门子女应有的豪爽之态,倒教许多曾经瞧见过素清绾舞枪弄棒的官家女子愣了神,纷纷想着是不是自己曾经记错了? 旁边的人窃窃私语相谈甚欢,素清绾便更往秦诗茵旁凑了凑问道:“我与你说的事,那你可记着了?” “记着了,我会好好圆说的。”秦诗茵四顾瞧了眼,而后同她点了点头。 既得了这句话,素清绾便放下了心,百无聊赖的倚在栏杆一侧看着池子中的鲤鱼翻跳。正在她已经觉得干热非常的时候,终于是听见了有女子轻呼道国公府的李二娘来了。 素清绾回头,瞧见李稚嫣由几名婢子簇拥着往亭子走来,身上穿着娇艳华贵雍容,看起来就很热。而一旁的秦诗茵原本是很镇定的,猛然间看到李稚嫣缓缓走来,心却还是提到了嗓子眼,身子都止不住的颤抖。 无他,只因少府监与国公府的职位悬殊太过于巨大,若她真的当着李稚嫣的面说了些什么没过脑子的话,那可就真的是平白给少府监找麻烦呢。 恍然间,她感受到有一双柔软的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放松,于是回头给了素清绾一个安心的笑意,沉了几下呼吸,静静的等着李稚嫣朝她走来。 因为她知道,李稚嫣一定会朝她走来的,在整个国公府后园林中,现下只有她是与李稚嫣最有竞争力的对手,这就是她能直起腰板与国公府李二娘说话的底气。 未等到李稚嫣走近,秦诗茵便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笑着同素清绾道:“萱萱,昨日定王殿下又遣人来送了我一套珊瑚耳坠,小娘说前些日子已经与殿下问了名,说我二人生辰八字极合,不日就可让父亲与定王商议何日定下婚期了。” “那还真是顶好。”素清绾余光瞟了一眼李稚嫣,而后略带些愁容的问道,“只是不知定王殿下往后再纳侧房或是妾室,会不会就冷落了你?” 她眼神瞟着李稚嫣,果真瞧见她听了这话后原本怒气冲冲的脸色化成了桀骜,仿佛再说,即便秦诗茵是正妃又如何,往后殿下纳我为侧妃,还不是由我独受着恩宠? 说到此处,秦诗茵有些羞涩,连忙用帕子掩了掩唇笑道:“不瞒萱萱说,定王殿下来提亲的时候便与阿耶说过了,皇室内不比平常人家盛行那股子宠妾灭妻的作风,在王府,正妃就是正妃,其余莫管什么侧妃还是通房,都是妾。” 素清绾笑盈盈:“那就好,秦世叔也能安心些。” 二人的声音不大,却也真切的传到了李稚嫣的耳中,甚至于一旁的其他官家女子都听了一二,有知道李稚嫣心悦定王的,都忙不迭的朝其看去,探究意味了然。 李稚嫣被看的脸有些发红,却也不得不认真琢磨秦诗茵的话,皇室确实不比平常人家,更何况那秦少府位虽不高,却属实权重。 想到许成寅前些日子还说往后纳她为侧妃,可若这样说起来,那她就真的无翻身之地了!更何况还有她腹中的孩子…… 李稚嫣一个瑟缩,面色却缓和了过来,抬起下巴高傲的笑道:“秦四娘来我国公府赴宴,就是为了宣扬自己即将嫁与定王殿下吗?” “只是忽然想起,与萱萱说上两句罢了,原来国公府不能说这些的?”秦诗茵手中发汗紧张得不行,却还是弯起眉眼含笑问道,“还是李二娘不喜我说?那我便不说了,免得再惹不快。” 素清绾轻笑,看着李稚嫣挑了挑眉,一股挑衅的意味油然而生。 而周遭的人听到了秦诗茵的话后也都蹙起了眉头,知情的或许就理解是李稚嫣心有不甘所以才出口反驳,不知情的可就认为李稚嫣是在赶客了。 偌大的国公府举办了云夏宴,结果竟然与手帕交说上几句心里话都不可?那还真是严谨的过分。 李稚嫣自然察觉到了周围官家女子的异样,心中蓦然一慌,这亭中女子的家府,大多都是与父亲利益共赢的,可怠慢不得。 于是她忙瞪了一眼秦诗茵,面色如常却阴阳怪气的道:“诸位娘子别多想,二娘没别的意思,只是祝福秦四娘而已,稍后会有婢子上来府中大厨调制的甜冰,亭中燥热,给娘子们解解火。” 她说罢又尽了颔首礼,以表对其他官家女子的歉意,而后转身就要去前厅帮衬。 “那谢过秦四娘的祝福了。”身后传来女子温和的声音,似乎是含着甜腻的笑意同她道,“届时皇太后殿下的寿宴,定王殿下就会求圣人赐婚,往后婚宴就烦请各位娘子前去沾沾喜气了。” 李稚嫣的脚步一顿,险些摔倒。 “那……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李稚嫣忙含糊几声,逃也似的离开了亭子,只留下一群官家女子面面相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行出亭子的李稚嫣气愤不已,走近摆放宴席所需的杯盏之地时,衣袖一甩便将整桌的杯盏都掀落在地,碎瓷的声音吓得身后婢子齐齐跪下,连大气都不敢出。 “贱人!当时为什么就没能死在寨子里!” 李稚嫣脸色气的通红,不解气般的在碎瓷上磨踩了几脚,云头鞋与碎瓷碾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直刺激的人背脊发凉。 半晌后终于没了刺耳的声音,有婢子大胆的抬头瞥了一眼,却瞧见李稚嫣面目狰狞,比那画像上的阎罗王好不了几分,惊的那婢子又连忙将头低下,再也不敢随意抬起了。 李稚嫣却惘若不知,冷笑道:“想嫁给定王?做梦去吧!秦诗茵,你斗不过我的,我,还有定王殿下的孩子呢。” 第40章 醉酒 李稚嫣走出亭子的一瞬间, 秦诗茵仿若抽了骨头一般身子往后仰去,重重的砸在了围栏上,发出轻微的一声闷响。 “清绾, 我可真是要吓死了。”秦诗茵凑在素清绾的耳边声音极小的道。 她这辈子都没这么强硬过,无论是对府中的阿耶、小娘亦或是府外的那些指指点点的人,她从来都是敛着性子唯唯诺诺的,唯恐教旁人拿捏住什么把柄,而后借此来羞辱她。 这次同李稚嫣的周旋, 真的是她拿出了十分的勇气了。为了不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为了秦府不被算计进入党争,她不得不这么做了。 素清绾抬眼瞧着她,笑道:“怎么样, 这样囫囵话嘲讽李二娘,舒不舒心?” 秦诗茵四处瞧了瞧,见没人再往她们二人这边瞧来,这才凑近些低垂着眸子道:“我,我真没这样与人对过话,但那李稚嫣之前有意加害你我二人, 今日这般与,与她对峙, 瞧见她一脸吃瘪的样子,竟还有些暗喜……” 说罢她咬了咬唇又问道:“我这般,是不是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这样就很好, 你以后就这样强势一些。”素清绾倚在栏杆上轻笑着,而颂春在一旁慢条斯理的给她剥着葡萄,一滴青紫色的葡萄汁液沾染在她嘴唇上显得颇有些妖艳, “等你回府同你小娘也这般说,肯定让她连话都说不出来。” 秦诗茵掩唇羞涩的拿圆扇打了素清绾一下笑她竟说些浑话,心里却是暗暗的将这话记了下来。 时至巳时三刻,前厅一直都没有人来传唤,待得素清绾无聊的很,就连瓜果都吃的快要饱腹了,心道再不来传开宴,她可要拍拍衣袖回家去了。 正在她百无聊赖之际,她回眼瞧见了亭后假山处有一个熟悉的人影,再细细瞧去,却见正是同来国公府赴宴镇场子的许嘉述。此时他立在假山后,位置正正好好只能被她一个人瞧见,在她抬眼望过来的时候露出一个温润的笑意。 素清绾觉得许嘉述在这般时候来寻她,定是有什么事要同她说,于是忙请咳一声道:“诗茵,我有些事要处理一下,若开宴之时我没能回来,你便先行过去,再过不到一刻钟,我二兄与秦二郎差不离就都要来了,别怕那李稚嫣对你使什么绊子。” “我知晓的。”秦诗茵点点头,不多想的便与素清绾道了别。 出了亭子,素清绾便并不遮掩的快步往假山后走去,她心里深怕许嘉述会同她说些什么不好的事,于是就连面色都是有些沉重的。 然而她刚行至假山旁,还没来得及看到许嘉述在何处,便被一只手揽着她的腰肢往假山后拽去,随后一阵清淡的檀香味在她鼻尖攒涌,让她本有些慌乱的心顿时便安了神。 抬眼瞧见那张熟悉的脸,素清绾有些愠怒的拿着圆扇打了他一下,而后娇嗔道:“这是在国公府,你干什么?” “想你。”许嘉述将下巴搭在素清绾纤弱的轻轻嗅着心上人的馨香,而后手指调皮的绕着她散落下来的发丝,语气慵懒道,“我过几日就去提亲好不好?” 素清绾的眉头微微皱了皱,而后伸手推开许嘉述细细的看了一眼,问道:“子衿,你喝了多少酒?” 怪她太过于焦急,也怪许嘉述身上的檀香味过于静神,她竟一时间没闻出来这满身的酒味来,现下嗅起来,那檀香味混合着酒味,竟还有一种不一样的质感。 不对不对,这并不是许嘉述可以喝多的理由。素清绾一时间晃了神,连忙又凑近嗅了嗅,愠怒道:“云夏宴还没开,你同谁喝的这些酒?” 许嘉述眼睛忽闪忽闪的,眼角下的那颗痣也因此显得更为动人,居然教素清绾都忍不住喉咙动了动,而后连忙别开目光继续追问他。 许嘉述似乎不解素清绾在说什么,歪了歪头将手上的佛珠放到素清绾怀中,而后满脸希冀的看着她,仿佛在看着异术士要变什么戏法一般,神情雀跃的紧。 素清绾:…… 这是真喝多了?许嘉述的酒量不是还很好的吗,到底是喝了多少才能喝到这般样子?不过这般孩童般的样子,她还真是第一次瞧见,倒是有趣的很。 “你这是何意,将佛珠给我作甚?”素清绾轻咳一声探究的看着许嘉述,拿着佛珠串在他面前晃了晃。 “这串佛珠,是老方丈给我的最后一件物什了,很重要,送给萱萱。”许嘉述一脸正色,“最重要的物什送给萱萱,萱萱可愿意,愿意……”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让他不喜欢的话,许嘉述蹙了蹙眉头,而后才吭吭哧哧的红着脸道:“萱萱可愿意,嫁给小沙弥吗?” 素清绾被他这一句话逗得笑出了声,连忙用帕巾掩住唇,生怕自己的笑声没能控制住被别人听到,而后伸手扯了扯含蓄的许嘉述衣袖,笑容绽放如一朵娇艳的花。 “好,萱萱最喜欢小沙弥了,非小沙弥不嫁。” * 素清绾出了亭子不过半刻钟,前厅就有婢子来传了信,说厨房有几道大菜正在做,许是离开宴还要有个几刻钟的,便先教各府的官家子女去园林校场观赏一番,正好赶在午时一刻,校场的凉冰已上,花儿也是开的正盛,最适合赏景。 于是秦诗茵便摇着圆扇带着自家的婢子往校场去了,她一直在官家女眷中就是个柔弱的,况且还是个少府监庶女,便鲜少有人与她同行,倒也乐得清静。 行至校场,已经有不少的人落了座,男眷与女眷分侧而坐,却也仍隔着不远的空间互相举杯示意,一时间倒也有些宴会之景了。 秦诗茵远远的就瞧见了自家二兄与素闵落座在一处,二人拿着一卷经书似乎在讨论些什么,脸色都因为争论而显得微微发红,看起来好像是因为什么观点不一致在据理力争着。 啧,她这个二兄,能不能稍微像个成年男子一样,还整日与别人因一件小事争得面红耳赤。 她抬眼看向素闵,少年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紫衣墨发、模样俊朗,早早的便跃及各官家女子所求夫婿的心中人选了,此时更是有不少女子含笑看向男席,目光扫在素闵与秦清身上便挪不开了。 虽说汴京民风开放,但秦诗茵仍是觉得有些不妥,连忙收回了目光寻一处僻静的地方看花去了,只是目光还是时不时的往素闵那瞧一瞧而已。 她尤记得儿时第一次见到素闵的样子,他那时坐在演武场亭内翻着书卷,偶尔抬眼瞧一瞧舞刀弄棒的清绾,笑容宛如三月的春水让人移不开眼睛。见她怯生生的立在远处,便朝着她招了招手,眉眼弯弯道:“这便是少府监的秦四娘罢?听小妹尝尝提起,那处是风口,小心着凉,来亭中坐罢。” 而后经年,她一直是这般,每每去了将军府,都是与素闵坐在亭子中,两相无言的等着清绾练完武。 这样想来,她与素闵已经相识有七年之久了。 秦诗茵坐在校场河畔的柳树下愣着神,蓦然感觉身后有人走来,然而身旁的婢子却只是福了个身,并未搭着她起身。 她看着婢子的神情便觉不对,心下一惊,正要起身之际便听到身后传来惊诧的一声:“四娘?真是你?” “素二郎安好。”秦诗茵起身回头便瞧见了一袭紫衣立在树旁的素闵,顿时有些心慌,忙低下头端着手温顺的道,“落座之处闷热,便来此处消解一二,二郎怎么过来了?” “只是瞧见有人在这,看着像你,便来瞧瞧。”素闵颇有些不自在,捏了捏手指:“与你说过了,同小妹一样唤我二兄即可。” 这般扭捏的素闵,是秦诗茵往日从未瞧见过的,一时间有些不知说些什么,只能羞涩的点了点头,心里却暗骂自己胆子忒小,再与他多说几句话不好吗?多说几句,说不定就能打破这种尴尬,像其他官家女子一样侃侃而谈。 这应该才是素闵,喜欢的女子样子。 素闵似乎是觉得空气有些安静,正要说话缓解缓解什么的时候,候席那头便走来两位男子,执着书卷问道:“素二郎,你怎么这就离开了,咱们几个还有事没论证明白呢,难不成是认了输了?” “小妹在此处,我交代些事情便过去,且等着。”素闵动了动身子往秦诗茵身前挡了一下,正好挡住了候席那头火辣辣的目光,“可要将胜者的物什准备好,别等下说我欺负你们!” 候席那头大笑出声,言之候之,可秦诗茵这头可就已经羞红了脸,素闵自然将她护在身后的动作,她可瞧得一清二楚,此时都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好了。 而后她瞧着素闵回了身,目光躲闪,沉声问道:“我……四娘我知道这样可能不太好,但,但小妹的提议,确实有可行之处……若四娘愿意,可否,可否与我……” “为躲了这场祸难,可否与我,定亲?” 作者有话要说:二哥,让人家与你定亲,可要负责到底吖~ 第41章 不觉 素清绾真的是废了好大的劲才领着许嘉述找到了秦清。 彼时少年亦步亦趋的跟在她的身后, 面上因为饮酒过多慢慢显现出一丝红晕,却还是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好像只要一眨眼她就会丢了一样。 素清绾无奈揉额, 四处瞧了瞧问秦清:“怎么就秦二郎在这里,诗茵与我二兄呢?” “适才素兄与小妹在那头说了几句话,而后便匆匆的往正厅赴宴去了,我在这等子衿。”秦清笑了笑,抬眼看着醉醺醺却仍然坚持牵着素清绾衣袖的许嘉述, 毫不惊讶的啧啧摇头, “适才子衿在驿馆迎别国外使,为保心意不得不饮几盅外使进献来的酒,虽测了无毒, 但偏这酒浓度颇高,子衿一时未注意,便醉了。” 素清绾回头瞧了瞧许嘉述,有些恼怒的伸手捏了捏许嘉述的脸,她左扯扯右拽拽,而后看着那张有些变形的脸笑出了声。 原来他喝醉了酒是这样的, 还真是头一回瞧见,与他平常那冷淡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诶诶诶, 可以了可以了,此处人来人往的,你们两个这样有伤风化,有伤风化。”秦清夸张的拿起书卷挡在脸前, 一只手作势挥了挥,那样子好像看到了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 素清绾心下一惊,连忙就要将手伸回来, 下一瞬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了手腕,而后便听到极为委屈的男音:“萱萱,是我的脸不够顺滑吗,你怎么把手拿掉了……” “啧。”秦清轻啧了一声,而后再次将书卷往脸上遮了遮,尴尬的简直都想直接转身离开。他真是无法想象,堂堂一个大楚国燕王殿下,圣人颇为喜欢的四皇子,怎么就能在醉酒后说出这般委屈的话来? 没眼看没眼看。 反观素清绾就激动多了,她活了两世都没能瞧见过许嘉述醉酒后的样子,更何况是这般语气软软的同她撒娇了,简直要把她的心都融化了! 许嘉述见她不回话,又粗了蹙眉头拽着她的袖口摇了摇,模样仿佛是受尽了冷落的小媳妇一样,教她忙心疼的笑道:“子衿很好很好,萱萱没有嫌弃你,不过你先和秦二郎去休息好不好?让秦二郎送你回家。” 远处隐隐传来宴席开始的轻钟声音,还能听见小厮边往校场这边跑边唤着落了单的客人,倒是不赶紧离开不行了。 秦清也起了身,无奈的看向许嘉述:“我说殿下,咱走吧?你酉时还要进大明宫去参加迎接外使的洗尘宴呢。” 许嘉述泪眼朦胧的看着素清绾,而后转头看了一眼秦清,颇为不愿的撇了撇嘴,语气中也是满满的不悦:“萱萱,你别看他,他太丑了,我好看,你看我好不好?而且,我不想和丑的人一起走。” 这一句话是真的让素清绾没能憋住,忙用圆扇挡住脸笑出了声,心道许嘉述醉酒后嘴损起来也是教人招架不住的。 莫名被骂丑的秦清:…… 殿下你告诉我,你酒后的话是不是心里话!? * 左哄右哄的好一会儿,许嘉述终于是答应素清绾乖乖的同秦清离开了,只不过回王府的路上,秦清一定会被许嘉述好一顿语言折磨就是了。 看着二人离开的身影,素清绾便整了整衣襟抬腿往宴席地方去了。 宴席摆在园林校场西侧,与正厅为临,周遭是鲜花为衬,看起来美不胜收颇有夏日之感。许多的文人墨客先去河渠进行了曲水流觞去去晦气,而后转圜从校场往西侧赴宴,正是合适。 此处吃饭,想来心情应当也会不错。素清绾如是想道。 然而当她落座之时才瞧见秦诗茵的脸色并不好,唇色发白,指间也被她捏了没有血色,于是她连忙问道:“诗茵,怎么脸色如此不好?是李稚嫣来寻你的麻烦了?” 秦诗茵微愣了片刻,半晌回头看向她,眼睛红红的摇了摇头。 “那是何事?”素清绾拿出帕巾挡着众人给她擦了擦泪,疑声问道。 秦诗茵面色惨白仍是未回,而后随着一声沉闷的埙声,元夏宴正式开始了,李常晋携着家眷落座首位,言语诚恳的说着一些大楚今年的丰功伟绩、所遇磨难等,声泪俱下致使听者无不动容。 可这在素清绾听来,简直就是打了个草书而后囫囵在腹,听的她简直有些昏昏欲睡。她正好抬头看向男席,刚刚下了朝就赶来国公府的阿耶,此刻也听着李国公的话有些百无聊赖,可见是有多么让人困乏。 半晌后,李常晋的悲怆发言收了尾,这才教婢子们将菜品陆陆续续上来,宴席也开始觥筹交错、把酒言欢,终于有了些热闹之景。 合着略有吵闹的氛围,素清绾又一次问秦诗茵:“难不成,是我二兄?” 听到这话,秦诗茵终于是猛的抬眼看向她,而后咬着唇点了点头。 素清绾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现在就将男席那头的素闵拽过来好好打一顿,心道多大的人了,竟然也能把女子惹的红了眼睛?况且还是个心悦他的女子! 这般想着,她便抬眼往素闵那头看去,竟瞧见自己那好二兄此刻也是局促的往诗茵这看,见她目光扫了过去,又连忙装作无事一样低下了头,好像被抓到了什么把柄一样。 这…… 这不对啊,怎么二兄的神情,也和诗茵一样呢?难不成二兄开窍了,与诗茵互通了心意了? “清绾,你……你别再看素二郎了……”秦诗茵见她一直往素闵那头看去,连忙羞涩的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垂着眸子道,“我没什么事,只是……” 秦诗茵咬了咬唇,半晌后似乎是下定决心一样,闭着眼凑近素清绾的耳旁,紧张道:“适才在园林校场,素……素二郎,要与我定亲……” 素清绾的瞳孔猛然放大,满脸不可置信的看向秦诗茵,脑子中仿佛有什么轰的一声炸裂开来,震的她一时半刻不知要说些什么。 难道二兄开窍了?知道自己对诗茵的心意了?她略略思索,忽然觉得事情不对。前几日二兄还对男女之事表示淡漠,怎么今日就能大着胆子同诗茵说定亲之事了? 难不成,只是为了与荣佳公主的事? 素清绾面色一沉,忙俯身问道:“诗茵,你与我说,我二兄说与你定亲,是不是因为要与荣佳公主结姻的事?或者,他是怎样与你说的?” 秦诗茵抬头往素闵那头看了看,而后低垂着头轻声呢喃:“素二郎说,觉得清绾你说的对,可以我们二人先定亲,躲了这场祸难。” “那你呢?你如何同他说的?”素清绾蹙眉问道。 “我……我不知如何拒绝素二郎,便应了。”秦诗茵咬着唇,苍白无力,“我还说,待这事过去,我们两家再协商,和离……” 素清绾听及此轻叹了一口气,心中闷闷的不知要说些什么好。本以为二兄对待情感之事傻乎乎的也就罢了,没想到诗茵也是个抓不住情意的,路漫漫其修远兮,真不知道这两个人还要别扭到什么时候去。 二兄是个木头脑袋,很多事情心里想的与嘴上说的完全不是一码事,甚至于他自己都不知道心里想的是什么,每天就抱着自己那几箱子书卷看的废寝忘食,全然不知自己马上就要错过最好的少年时期了。 素清绾斟酌片刻,周遭酒盏碰撞的声音教她有些无法沉下心思,只得启唇道:“诗茵,我应当与你说一说的。我二兄是个榆木脑袋,别看他学识渊博,嘴可笨着呢,可能很多时候在你面前的所说所显,都并非是他原本的意思。就这事来说,二兄他不是一个喜欢将自己的私事压在其他人身上,让其他人与他一起赴难的人,但他却选择了与你一起。” “他本可以去寻我父亲,说一说与荣佳公主结姻的利弊,届时由父亲出面,此事会方便许多。可他没有,嘴上说着是为了躲这场祸难,其实心中想的可能就是真情实感要与你定亲。” “只是他自己也没意识到而已。” 这一番话可是说的秦诗茵立刻傻掉了,她似乎失神一般拿起茶盏抿了一口,而后又夹了一筷子素菜嚼咽,脑子中一直都是素清绾的那句:其实心中想的可能就是真情实感要与你定亲而已。 那也就是说,素闵素二郎其实也是心悦她的!? 她又抿了一口茶,心中的焦虑渐渐散去,脑子中也终于是腾出了空隙思索校场中的事。素二郎一直是言语严谨的,即便偶尔有时会展现出一丝孩子气来,但大多数他都是一个称职的文官,语气不卑不亢。 可那时在校场,他确实有些慌乱,左顾右盼说不出个重点,于一个有三寸不烂之舌的巡查官来说,即便是商议“合作”定亲之事,也不该是那般吞吞吐吐脸色羞红的样子。 秦诗茵抬了抬头,男席那头的素闵正瞧着她,见她回了头连忙羞红着脸将头瞥了过去,而后装作若无其事的饮酒吃菜。 她心中蓦然一惊,仿佛有石子落入静谧的心池,荡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心中此刻也只有一句话在回荡着-- 素闵喜欢她。 作者有话要说:素·榆木脑袋·闵: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秦·楚楚可怜·诗茵:原来素二郎只是玩弄于我…… 秦·呆若木鸡·闵:QAQ 第42章 帮我(三合一) 申时整刻, 国公府的云夏宴终是在钟鼓敲响中落下了帷幕,秦诗茵寻到了归来落席的秦清,兄妹两个低声说了些什么, 而后便同素清绾道了别匆匆离开了。 见秦诗茵离开之时并没有与他打招呼,素闵顿时心里空落落的不知是什么个滋味,而后看着女子的背影捏了捏手指,好似这样就能让自己不再多想一样。 素清绾往素闵身旁靠了靠,拿起圆扇挡住脸问他:“二兄现在出息了, 都知道要自己去寻未来的娇娘子了~” “小妹, 莫浑说!”素闵一个愣神,连忙回头愠怒呵斥素清绾,左瞧瞧右看看后道, “你小声着些,那秦四娘还没应我呢。” 素清绾连忙轻笑闪开了身,而谢芸正是赶在这时下了女席朝他们这头走来,满脸疲倦仿佛遭了什么天大的磨难一般,瞧见他们二人在前面说着话,连忙又将温和的笑容扯了起来。 这群官家夫人都太可怕了些, 围绕着在她身侧求问闵儿的生辰八字,说是要拿着自家女儿的生辰一起到寒光寺问上一问, 万一就是天赐之缘,也好到时候方便议亲。她周旋着将囫囵话说了个遍,这才堪堪能安生的吃个饭,下了宴连忙就出来寻自家那一双儿女了, 半刻不想再多待。 素清绾瞧着谢芸那样子就是差些被夫人们活吞了,连忙快步上前搀扶起她问道:“阿娘脸色怎的这般不好?可是那些夫人们又寻你唠叨了?” “可不是吗,都是询问你二兄的亲事, 生怕他娶不到如意娘子一样。”三人出了国公府往马车去,谢芸忍不住点了点素清绾的鼻尖念叨,“萱萱你也及笄了,怎么就没人来询问你能不能嫁个如意郎君呢?” 素清绾想到许嘉述那张醉酒后迷糊的脸,与平常清冷的样子判若两人,不禁伸手掩唇轻笑出声,连忙看向素闵转移话题:“现在不是顾忌萱萱婚不婚嫁的事情,还是看看二兄吧,都自己找人家姑娘家去说定亲之事了,羞的人家姑娘离宴的时候头都没敢抬。” 这一句话可是叫谢芸与素闵都猛然惊住了,素闵连忙上前扯过素清绾,伸手就要捂住她的嘴,全然一点不顾自己在汴京那点温文尔雅的名声。 谢芸一瞧素闵这样,便知素清绾说的是真的,紧着拿圆扇打着素闵叫他放手,一家三口在自家马车前含着笑意大大打打闹闹,看起来温馨的很。 “行了行了别打闹了,闵儿你跟我们一起上马车,阿娘问你些事。”谢芸轻咳一声敛了笑意,瞥了一眼素闵而后同素清绾面无表情的上了马车,独留素闵在原地不知所措。 马车缓缓往素府行过,外头喧闹陈杂,车室内却是一片寂静。素闵看着素闵那一脸得意忘形的样子,恨不得用眼睛剜死她。 正在此时谢芸伸出手掐了素闵一下,而后假装愠怒道:“来说说吧闵儿,是和哪家的姑娘说了定亲之事了?” “阿娘,你莫听萱萱说的,没有的事……” 素闵刚要出口反驳,就听见素清绾连忙道:“阿娘,是少府监家的秦四娘,诗茵刚才还与我说,不知二兄的心意到底是真是假呢。” 谢芸听及此眼睛闪亮亮的看着素闵,心里慢慢描摹着秦诗茵的样子,脸上也渐渐露出了笑意。那孩子幼时就常来府中寻萱萱玩耍,模样标致、性子温婉,是个能牵住男人心的妙人,虽说是少府监庶女,但素家向来不看这些官职大小,与闵儿相配便是最好的。 况且主君也常常在家中提及,秦少府在朝堂中是个不可多得的智者,虽说明面上依附于太子,但都知道其善于审时度势,事事仍是自己做着决定,与太子那头并没什么关系。若真是能与少府监结了姻,倒也未必不是一桩美事。 “那秦家四娘是个好的,其他几个姊妹倒还真不如诗茵的才貌。”谢芸越思索越觉得秦诗茵这孩子与自家闵儿甚为般配,嘴角抿着笑意满满,轻言细语道,“若真喜欢,阿娘隔些日子就去寒光寺算一算你二人的生辰,合适了,便叫你阿耶去提亲,如何?” 素闵低着头不知说些什么,他以为阿娘会怪他做事太过急躁,没想到竟这般快的接受秦四娘了,一时间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幽幽问道:“阿娘,您该不是怕我娶不到娘子,这才这般爽快吧?” “浑说!”谢芸气恼,拿扇子在素闵头上狠狠的打了一下,心道这孩子还真是没个心思,让人上火的很。 素清绾也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她只知道二兄是个木头人,对于情爱之事永远转不过来那一根筋,没想到会呆愣到如此地步,可真不知道若是往日诗茵真的嫁进了府中,会不会被二兄气的全然没了往日的闺秀样? 行过半刻,马车过了街道的转圜处,缓缓的停到了将军府,三个人的神情各有各的疲倦,看起来仿佛遭了多大的苦难一般。素清绾下了马车后去林琴芳院中请了个安,而后便往院中去歇息去了,素闵则被谢芸拽着去院中问东问西,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让素清绾哭笑不得。 今日在国公府真是累得不行,不仅要费脑子和那些官家小姐周旋,还要细心的安抚醉酒的许嘉述,真是让她头大。于是回到了淮水院后,素清绾连忙先舒舒服服的沐浴、换上清爽的亵衣,打算小憩一会。 颂春在屋内燃起了熏香,便福身与听雪退到耳室去候着了。清淡温和的水木香在室内袅袅升起,素清绾拆了发髻拿了簪子,而后顺了头发打着哈欠就往榻边走。 然而榻上的被衾却令她皱了眉头,原因无他,这被衾也太乱了些,晨间起身后听雪难道没进来拾掇吗?是该好好说一说她了。 素清绾没多想,今日属实是身心俱疲,打个哈欠便是满眼的泪珠,连忙掀起被衾一角沉沉的躺了下去。然而这一躺可真是要了命了,被衾中温度颇高,躺下时有软软的仿佛是臂膀一般搭着她的后背,惊得她一个激灵弹了起来,满眼惊恐的望着被衾中的人。 只见许嘉述脸色微红的躺在原本属于自己的被衾中,外衫半解、呼吸沉重,好像是被闷了许久透不过新鲜的空气一般。 素清绾的身形蓦然就僵住了,她呆呆的看着许嘉述那张俊俏的面庞,不知不觉间便吞咽了口水,惹得她也立刻羞红了脸,连忙后退几步坐在茶桌上大口喝了杯凉茶,这才堪堪稳住了焦躁的内心。 这个秦清,怎么把许嘉述送到她闺房中了!? 她思索片刻,这才有了些眉目,那时她与秦清说:“子衿醉酒不宜再多走动,你给他送回府中也好,或者他想去哪里小憩也好,千万别教他再饮酒了。”而那时秦清笑吟吟的回她,“好,那就送子衿去他一直想去的地方休息吧。”而原来这个一直想去的地方,竟是她的闺房!? 所以秦清到底是怎么人不知鬼不觉的将许嘉述带到她闺房中来的,这也是个值得她深思的事情,想来秦清也是有些武功底子在身上的。 素清绾抬眼看向榻上仍面色微红的许嘉述,压下自己想把秦清打一顿的心思,先挽起衣袖浸湿了一块手巾,然后坐在榻边小心翼翼的将被衾掀开让许嘉述能凉快一些,而后用手巾细细的给他擦了擦脸。 不管怎么说,现在许嘉述还在醉着酒,能让他好好休息便怎样都可以了,总不能在这般时候找人将其领回燕王府,那怕是要被人嚼了闲舌去,还不如让他先在府中歇息着,待醒了酒后再悄悄的离去。 素清绾思衬着,便继续认真的给他擦着脸,她好似都还没有这般细致的瞧过许嘉述的脸,肤如凝脂与女子无异,偏偏那眼角还有一点红痣,让他的脸更显一分妖艳,若真是换上了女子的装扮,倒还真有些雌雄莫辨。 她愣了愣神,而后鬼使神差的伸手抚上了许嘉述的眼角,仿佛是有什么魔力一般引诱者她一寸寸的将他的脸颊揉抚一遍,而每触及一寸,心中便柔软了一分。 她记起许嘉述幼时在寒光寺那般怯懦的样子,总是一脸委屈的样子低垂着眉眼,只有瞧见她时才会喜笑颜开唤上一声萱萱,明明比她大了好几岁,有时候却还是要她去安慰;后来他从寒光寺归京时心性成熟了许多,即便知道俪妃并不喜欢他,却也还是实心实意的为她守孝,后来也是为了让自己不卷入夺储之争,整日违心的混迹烟花之地,其实心中不知有多忐忑。 再后来,前世的她惨死,她看到那个一直以来在她心中怯懦的小沙弥暴戾无常、手段残忍,会整日抱着她的牌位失神,会以一己之力整顿朝纲,为将军府的冤情重新立案,只为了能让她的尸身回归宗祠。 素清绾看着面前仍是一脸少年想的许嘉述,一时间竟无法将其与那个阴鹜暴戾的圣人合为一人,所以那时的他,究竟承受了多少常人无法承受的苦楚呢? 她眼中泪意满满,不知不觉间手上的力道便重了些,手巾在许嘉述白皙的脸上摩挲出一道红痕,仍在睡梦中的许嘉述感受到了脸上的不适感,眉头不悦的皱了皱。 素清绾瞧见他不舒服,连忙回了神收回了手,而后又去将手巾浸湿,小心翼翼的擦拭着,生怕力道再重些将他弄醒。 眼见着许嘉述脸上的红色渐消,素清绾终于是松了一口气正待要收回手的时候,一只炙热的手掌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便被拽倒在榻上,腰腹也被一双大手圈入怀中,顿时便有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脖颈,惊得她整个人都呆愣在榻上,一动也不敢动。 鼻腔涌进淡淡的檀香味与酒味,而后便听到耳边传来许嘉述因饮酒而变得沙哑的声音:“萱萱……我想……想你……” 素清绾感受着许嘉述轻轻起伏的胸膛,心简直都要直接从嗓子眼里面跳出来了,她轻轻动了动身子想挣脱他的桎梏,却不知这一动碰了他哪里,顿时便听到了许嘉述一声极为抑制的闷哼声。 她以为是适才一不小心怼了他哪里,连忙想要起身看一看许嘉述有没有受伤,却又再一次被许嘉述压在怀中,还将她转了个身,正好与他面对着面。 此时的许嘉述已经半睁了眼,只是意识仍是有些混沌,眼尾也淡淡浮现出了一丝忍耐的猩红,而后他环住素清绾,将其又往怀中拢了拢,嗅着她尽散的发丝哑声道:“萱萱,莫动……” “子衿,你喝醉了,我去给你熬一碗解酒汤来可好?”素清绾听到许嘉述的话当真就不敢动了,伸手抚着他的背脊温言细语道,“你躺一会,我等下就回来可好?” 她要是这般样子被旁人瞧见了,那可真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然而许嘉述并不为所动,反而双手的禁锢更紧了些,她也渐渐察觉到耳边的呼吸越发沉重了起来,她前世也并非是不经人事,此刻这般情况,饶是她再懵,也知道此刻许嘉述的状态意味着什么,顿时耳根一红也顾不得其他了,连忙伸手撑着他的胸膛起了身。 感受到了怀中的温热离开了,许嘉述眉头轻蹙,极为不满的轻哼了一声,而后缓缓睁开眼睛道:“萱萱,过来。” “许嘉述,你不要太过分了,这是在将军府,你这样……”素清绾气呼呼的指责许嘉述,然而还没待她说完,身子便再一次的落空被他揽了过去,一阵天旋地转后视线瞬间变得漆黑,周身也全都是许嘉述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好似要将她层层包裹住一般。 她的双手被许嘉述桎梏在胸前,被衾将两个人裹在里面透不进来一丝一毫的光,她看不见面前许嘉述的神情,只能感受到自己身上的重量和硬铛铛摩挲着她衣物的不适感,让她越发笃定此时的许嘉述定是清醒着的了。 素清绾一口气憋在胸膛,强忍着要把许嘉述打下去的冲动,气恼的问道:“许嘉述,你别借着醉酒跟我在这撒泼!” “我没有。”许嘉述的声音仍是有些嘶哑,带着一抹委屈的意味将头埋在素清绾的脖颈,而后轻声道,“可是萱萱,我……我难受……” 素清绾轻吐一口气,柔声道:“适才秦二郎与我说了,你饮酒过急,胃里难受是肯定的,放我出去,我去给你熬一碗醒酒汤,暖暖的喝进胃里就舒服了。” 许嘉述顿了顿,半晌后无奈的道:“萱萱,不是胃里难受……” 这句话宛如惊雷一般在素清绾的脑中炸开了锅,只一瞬间便意识到了许嘉述所言何意,此时莫说是耳根发红了,就连她那张褪了妆点的小脸也镀上了一层红晕,本就闷热的被衾中此刻便真的就宛若蒸笼而来。 “萱萱……”还没待她回过神来,许嘉述便抬起头将唇齿间的委屈化作暧昧的啃噬,轻轻摩挲着落在了她白净的耳垂上,炙热的呼吸合着那让人脸红心跳的轻咬,瞬间便让素清绾的脑中一片空白。 然而不止如此,她感觉到许嘉述的手也不安分的细细摩挲向她的腰腹,她此时只着亵衣亵裤,那炙热的温度沿着腰腹一路向下,最后覆上她的腿部。此刻的素清绾脑中已经混乱不堪了,连制止都忘之脑后,而后便觉肩头传来了一丝痛楚,惹得她本就失神的状态下轻轻‘嘶’了一声。 这一声嘶在本就狭小的被衾中显得颇为诱人,许嘉述不禁呼吸一滞,然而他此时的思绪已经渐渐清明,虽说极力的控制着自己了,可某处的酸胀仍是让他有些大脑失神,何况怀中是自己爱了两世、守了两世的人,任谁也不会心甘情愿就这般放她离开。 于是他思索片刻后将牙齿转了阵地,轻轻的啃噬着她的下巴,语气含糊暧昧的道:“萱萱,帮帮我好不好……” “我手酸的很。” 耳垂再次传来许嘉述宛如调.情般的啃噬,而后他鼻尖蹭了蹭素清绾的脸颊,声音中带着恳求的哑声道:“萱萱,求求你了……” 日暮西垂,淮水院中渐渐染上了一丝霞红色,院内大树的叶子上也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好看的紧。 屋内,素清绾正立在屏风后换着亵衣亵裤,亵裤上的污浊让她本有些消了红晕的脸上再次热了起来,她忙将亵裤揉成一团扔到一旁,而后快速的换了一条新的。 思及适才在榻上的种种,素清绾觉得自己简直是昏了头,怎么就那么听话的帮着许嘉述了?她从屏风处探了个头看向床榻,许嘉述此时已然是醒了酒了,正半倚在榻边环着臂往屏风处看来,瞧见她探了个头,便弯了弯唇角笑吟吟的道:“萱萱,还没有换好吗?” 她一惊,再次回身缩回了屏风里面,咬了咬唇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萱萱赶着我走?”许嘉述好似是知道素清绾吃他示弱这一招,顿时语气中颇有些委屈的道,“萱萱,我错了,你莫气好不好。” 他目光狡黠的看着屏风后纤弱的身影,嘴上示着弱,脑中却还在不断地回味适才的柔软,心知此番萱萱可能羞涩的紧不敢与他言语了,可仍是止不住的想要再逗一逗她。 素清绾哪里知道许嘉述心中的想法,嘴巴撅了撅,而后披了个外衫缓缓走出屏风,眉眼间含着淡淡的泪意,轻声道:“你因着醉酒来了我闺房,便就不说什么了,可怎么还……如此羞辱与我?” 她的眉眼本就娇媚,此时又含着点点的泪珠,看的许嘉述心头一紧,连忙起身上前将素清绾环进胸膛,语气中满是自责:“对不起……对不起萱萱,是我的错……”他伸手将素清绾眼角的泪珠擦拭干净,指肚却摩挲着久久不愿放开。 见他这般焦急的样子,素清绾也禁不住轻轻笑出了声,而后拍了一下他的胸膛道:“好了,我再气能怎样,你是我未来的夫君啊,快收拾收拾回去吧,我等下也要去祖母院中吃饭了。” 许嘉述知她嘴硬心软,便将下颚搭在她的脖颈上,伸手绕了她的发丝,而后放在鼻尖嗅了嗅,又满足的蹭了蹭她的脸颊,这才不舍的松了手。又与她唠叨着说了几句,眼瞧着已经日落天黑酉时将过了,这才悄悄的出了门绕过耳室翻墙离开了。 看着他跃墙的样子,素清绾不禁伸手揉了揉额角,怎么莫名有一种偷.情的感觉呢…… 她收拾妥当往祖母院中赶去的时候已经戌时一刻了,此时祖母院中已经有些热闹了,堂中膳桌上摆好了小食,祖母与阿娘坐在一侧看着一张画像说着些什么,而二兄则坐在对侧一脸的无奈至极。 见她来,林琴芳忙伸手招呼着坐在旁边,而后伸手指着画像问道:“萱萱,拟于这个秦四娘来往过多,与祖母说说,这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诗茵吖……”素清绾抬眼瞧了瞧素闵已经有些放弃抵抗的样子,含笑道,“温柔、知事、心思沉静、知道隐忍,但不管如何,还是要二兄喜欢才好。” 素清绾皱了皱眉添油加醋道:“只是我瞧着二兄这般的神情,好似对秦四娘并不是很上心,想来并不喜欢,祖母和阿娘就不要多操心了。” “不是的,我很喜欢……”素闵本来就在竖着耳朵听着,生怕素清绾再说出些什么令他难堪的话语,然而听到她这般说的时候便有些惊,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便直接站起来说出了心声。 膳桌上,祖孙三人相视一笑后皆一脸了然的看着素闵,看的他愣了好久的神,这才明白是素清绾在套他的话,而后恍惚的坐下,心中也是七上八下的无法落定。 素清绾掩唇笑着,眉眼间的喜悦之情掩都掩不住:“好了二兄,是萱萱多嘴了,原来二兄喜欢诗茵喜欢的紧呢。” 林琴芳和谢芸也都开心的点了点头:“甚好甚好!” “你们说什么呢这么开心?”正在此时素擎峰也忙完了应酬,踏进院中之时便听到了几人开心的笑声,忙落座问道。 素清绾也不掩着,一五一十的将素闵与秦诗茵的事情说了个干净,而后便见素擎峰抚掌大笑直道好好好,又转头同谢芸道:“那便这几日去要了秦四娘的生辰八字,先去庙中算上一算,若合,不日我就去圣人那里求赐婚去!” 几人就在几句言语之间将素闵的娶婚之事敲了定锤,而素闵也是尴尬的脸色微红,默认了此事。 五月末,谢芸得了秦诗茵的生辰八字,便火急火燎的携着素闵的生辰八字往寒光寺去了,皆大欢喜的是,二人的生辰极合,若真的喜结连理,那于两家都是一个福照。 这对于素家人来说可是个好消息,素擎峰当即就要收拾好聘礼去秦府提亲,素清绾忙拦了下来,细细说了定王与少府监的渊源,这才教素擎峰有了心思,打算等到太后寿宴之时直接求圣人赐婚。 时近太后寿宴前几日,京中陆陆续续有外来使臣造访,一时间外使驿馆隐隐有满馆之势,朝中不得已又在京中西侧给外使安置了一处住所,因此近些日子的京中主街,总能看到一些扬着别国亦或是部落旗帜的马队行过,惹得不少百姓伸着脖子去看。 此时的望月楼酒馆二间雅阁中,许嘉述正坐在窗子旁边的酒桌,侧目往窗外正行着的马队瞧去,而茶桌一圈坐的皆是朝中的几位位高权重的大臣。左侧是中书令宋庆松,再往右是御史大夫韩青、兵部尚书薛和与工部尚书李冶。 几人看着窗外的马队行过,面色皆有不悦,而后倒是韩青先出了声:“汴京主街此般重地,就任由其畅通无阻的行过,真不知定王殿下是如何想的!” “自然是想不费力的就与别国使臣交接上。”许嘉述将目光收回,随手将窗户关好,沉声道,“七弟一直都与吐蕃异域有勾结,此番这般大手笔的将外使调度至西侧住所,想来也是为了方便能与其制定计划。” 李冶皱了皱眉问道:“定王有什么计划是要与外使交接的?” 许嘉述伸出手指沾了沾茶水在桌子上一笔一划的写着,而后含着清冷的笑意道:“他想要做的,可多了,且等着一会来人传信罢。” 他在等着秦清回来,今晨他便叫几名暗卫与秦清一同往西侧的住所赶去了,希望能在许成寅发现之前将有利的消息带回来,不然这个寿宴真不知道要闹出些什么乌龙来。 眼下桌前的这几个大臣,都是在朝中信得过的人,他们对现在的朝纲颇为不满,亦对未来的储君太子、备选储君定王皆是信不过的态度,因此当许嘉述带着诚意各自找上门的时候,几位肯为朝堂兢兢业业的元老,不多想的便入了他的麾下。 其实原本许嘉述只想着拉下定王,并没有想着夺储的时候,中书令宋庆松便已经找上过门,与那时少府监的说辞一样,希望他能朝着储君的位置走上一走,然那时他并没有这个想法,此时,却也不晚。 几人正说着一些其他的谋划之时,雅阁的门终于是被急促的敲响,而后门外传来秦清焦躁的声音:“殿下,是我。” 薛和先起了身将门打开,便见臂膀上染着血迹的秦清踉跄的进了屋子,而后快速的伸手将门关上喘着粗气,样子慌张不已,惹得屋内的几人都有些惶恐,难道是被人发现了? 许嘉述皱眉,深觉没那么简单,见秦清那般眼神躲闪的样子,仿佛笃定般问道:“秦清,你该不是,被狗咬了吧?” 秦清回身尴尬的挠了挠头:“没逃过殿下的法眼,那住所的野狗属实凶悍了些,一时没能躲过……” 屋内的四位大臣:…… “秦二郎啊,你下回进屋先说上两句话告诉一下我们发生了什么可好?”宋庆松语气不悦,面对小辈是满满的威严,胡子也支棱了起来彰显他的不爽,“你这般样子惊到我们几位老者可如何是好?” 秦清忙福身作辑表达了歉意,而后才坐在酒馆雅阁都会布置的榻上给自己缠着伤口,便上着药便道:“适才我去吐蕃外使官的住所,果真瞧见定王殿下正坐在屋内与其说着什么,但我与暗卫皆近不得屋内,只得在一处无法引起响动的屋顶看着,便瞧见定王殿下将一柄长琴交予了那个外使官,说的什么确实听不清的。” 一柄长琴。 许嘉述皱眉思索着,长琴可奏乐,但是许成寅将长琴交予外使官是为何呢?若是想要在寿宴上让外使官弹琴奏乐助兴的话,那不论是这柄琴还是以这柄琴弹奏的曲子,恐怕都是让人无法省心的问题。 几位大臣自然也能思索明了这件事情,李冶先开了口问道:“此事是否要知明圣人决判?” 宋庆松摇了摇头,将杯中茶饮尽道:“此事自然不可知明圣人,一是会引起定王的追究与圣人的怀疑,二是我们没有丝毫的证据,圣人不会信的。” 确实,他们这是属于私自去探皇子的信息,在圣人的眼中是绝对不允许的,即便拿出了十成十的证据,与圣人而言也是大不敬。 可是那也不能就任由许成寅将此事布置完善,且他们现在连许成寅的计划是什么都不知道,更别说想要前去阻挡、中插一脚了,那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几人都有些心神不宁,各自动着脑子思索着,却听许嘉述蓦然问道:“李尚书,那顾府一家现在如何了?” “顾府?哪个顾府?”李冶微怔片刻,这才一拍脑阔想到了之前的正议大夫顾家,便道,“圣人自将其发至边关开始,下官就遣人去跟着查探了,前些日子刚好传回了消息,他们一家在去往边关的路中遭了饥荒,遣送的官兵得了意,并没有给其粮食,只有顾老夫人被安全送至了边关,其余……” 李冶做了个杀头的姿势,许嘉述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而后摩挲着佛珠道:“那被顾府贪了银子的水坝,已经修缮妥当了?” “妥当了。” 听完这话后许嘉述便低垂着眸子思索着,几人一时间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忽然问起顾府的事,面面相觑不知再说些什么,只能噤了声饮茶,等着他思虑后的决策。 好半晌后,许嘉述才将佛珠揽到手心,浑圆的珠子在手心摸索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不骄不躁令人舒心的很,不自觉的便抬头往许嘉述哪里看去。 “李尚书与韩御史,之前给二位的锦囊中信,在太后寿宴上可以说个一二了,皆是还望二位的三寸不烂之舌能将局面扭转几分。”许嘉述语气清冷,指尖轻轻点着桌子,颇有些指点江山的气势,“宋中书,您是朝中人皆敬之的中书令,太后寿宴是一场舌儒之战,比心比脑,皆是若是秦少府与素将军谈了什么事,还望您能帮衬着说上几句,给与顺水推舟之势即可。” “薛尚书,要劳烦您时刻注意着近期兵部的调动,尤其是太子与定王的,调动多少、调动何处,都请一一记录。” 几人深知接下来会是一场硬仗,都颇有些担忧的暗记心中,等着稍后回府怎么与自己的谋士商讨一二,却见桌前的大楚燕王,仍是一脸淡然自若的样子,仿佛此时根本不足以让他担忧一般。 此番气魄,他们没选错人。 又在雅阁中细细对接了一些消息,几位朝中大臣这才一一的起身告辞离去,分流行至,生怕被人瞧见了他们的会晤。待一切归为寂静,坐在榻上尽力隐藏自己存在感的秦清终于疼的吱吱哇哇喊出了声,龇牙咧嘴的样子让许嘉述的眼睛都蓦然一痛。 “子衿子衿,那野狗真的太狠了,幸亏我是跑的快,不然就要给那野狗加餐了,疼死了!”秦清抱怨着坐到桌子前,而后想到了什么又笑吟吟的道,“子衿可知,我四妹与素兄的生辰八字极合,若是四妹真能与定王划清了关系,与素兄喜结连理,那可真是一桩极好的美食!届时你再去素府提亲,那于素府而言可真是喜上加喜了!” 许嘉述听及此,一个冰冷的眼神便扫了过去,秦清识趣的闭上了嘴,却还仍是挤眉弄眼的向他传递着自己意思,惹得许嘉述不禁抚眉轻叹,心道这秦清与素闵一个两个的都让人不省心。 但这秦清有时候还是干人事的,比如…… 思及那日怀中的暖意与畅快,许嘉述眉眼低垂轻轻笑出了声,手中的佛珠也摩挲的更快了些。等等,再等等,待此事了解,他定携全部身家去娶萱萱,给她自己所有的爱与尊荣。 正赶着汴京气候最温和的日子,太后寿宴到了。 各官家夫人、子女都华服贵钿的仔细妆点着,生怕在这百官夫人争艳的日子里被人压了去,这太后寿宴上,若是高品的官家夫人被自己下一品的官家夫人压了风头,那丢的可是自家主君的脸,因此下了马车往大明宫走去的时候,瞧见得便都是清一色的如花美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选秀的。 谢芸是江南女子出身,入京后也并不愿随着京中的那一股子奢靡的风气,因此身着虽靓但不艳,妆容虽美但不妖,丝毫没有想给自家主君争面子的想法。按照谢芸说,素擎峰能耐着呢,面子不需要女子去争。 可到了素清绾这就不一样了。 谢芸看着自己今晨精心给素清绾打扮出来的样子,眉眼间简直喜悦的要飞上了天。什么奢不奢靡、华不华贵的!萱萱这般打扮最是好看! 只见刚踏出马车的素清绾身着一袭水波蓝嵌丝华袍,挽着一个娇可的发髻,鞋子也是系珠云端鞋,整身算起来就是个行走着的金银珠宝,偏偏在刚及笄的素清绾身上一点都不觉得突兀,反而看起来浑然天成,让人觉得这华贵的衣着就当与她相配一般。 可素清绾却觉得有些头痛,原因无他,早上这发髻是母亲亲手盘的,太紧了些……她属实很想回府先拆几个珠钗下去。 然而想着今日要来打的几场仗,她还是强撑着身形,勾起了一抹高傲的笑意,同谢芸往殿内走去了。 毕竟今日的戏,很精彩呢。 第43章 廓鄂 入了昭阳殿之时便能瞧见个朝中大臣已经一一落座在上席了, 谢芸也同在云夏宴那时一样要去夫人的席位,素清绾往女子席位秦诗茵哪里走去走去,而素闵则是先在女席上扫了一眼, 触及到了秦诗茵的目光后慌忙的往男席走去了。 看着自家兄长那般怯懦的样子,素清绾忍不住与秦诗茵打趣:“我二兄之前可是个下江南巡查时,人人都称一声素督查的铁面书生,怎么一瞧见诗茵你就羞涩的像只小猫似的,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秦诗茵抬头往素闵那头瞧了瞧, 脸上带着含蓄的笑意, 心中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她好些日子前便知道,素家夫人带着她的生辰八字与素二郎的生辰八字去寒光寺了,最后说是他们二人的生辰极合, 若是真能在太后寿宴这日定下了亲自然是极好的,可若是…… 她抬眼看了看上席,定王许成寅正一脸假笑的应和着旁边人的恭维,瞧见她抬眼看过来,便颔首给了她一个深不可测的眼神。 “清绾,我总觉得心有些慌慌的, 好似会发生什么事一样。”秦诗茵连忙收回了目光,捂着心口慌张的看向素清绾。 素清绾正好抬头看了一眼上席的位置, 扫了一圈后发现许嘉述还没出现,目光顿时一沉,却还是握住秦诗茵的手安抚道:“放心,寿宴上的一切事宜, 子衿已经布置了许久了,何况还有我父亲出面,不会出什么大错的。” 秦诗茵咬着唇颇有些担忧的点了点头, 而后忽然想到了什么,抬眼疑惑的问素清绾:“清绾,你与燕王殿下……”她又想了想,而后接着道,“之前我便知你与燕王殿下的关系并不一般,可是上巳佳节后你有意远离殿下,我还以为你是想要与其制造距离,但最近一段……你是与殿下,互通了情义吗?” 素清绾咂舌,一时间不知道怎么与秦诗茵说这个事,她不止和许嘉述互通了情义,还恬不知耻的帮他做了一些混账之事…… 思及此素清绾的脸上立刻染上了一层红晕,在秦诗茵看来就是被提及了少女的爱意,这才羞涩起来的,倒还真是没多想什么。 “我与子衿之事,待到今日寿宴安稳度过,再慢慢说与你听。”素清绾定了心神,看着昭阳殿内各怀心机的人,眸中愈发的深沉。 随着昭阳殿外的钟鼓敲响了三声,许嘉述终于是缓缓的踏入了殿门,只不过眉目间隐隐有些疲惫之事,脸色也略显苍白,让素清绾有些心惊不已。 钟鼓敲过三声便意味着寿宴是最适合开始的良机了,这头许嘉述刚刚入了上席落座,殿门口便有大太监扯着嗓子通传,太皇太后殿下、圣人、皇后殿下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入了昭阳殿,身后是各宫嫔位以上的妃子,皆巧笑嫣然的迎接各朝臣与官眷的跪拜。 许光枢落座龙椅,指令传至身旁的掌事太监,而后便又是一声尖锐的平身传音。 素清绾真觉得自己这头上太沉了些,跪拜后想要起来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幸亏身旁有诗茵帮扶着,不然可真就出丑了。 得见满殿人皆已落座,许光枢这才先看向外使席位笑道:“今日母妃寿宴,辛苦各位远赴祝贺,朕心中不胜感激!”说罢便举杯先与众外使饮酒一杯,这才大笑着言宴会可以开始了。 然而宫宴和平常的外宴是一样的,永远不能让你开开心心的赏赏歌舞、吃吃美食,而是一定要先来上一段堪比殿试的卷题的繁杂说辞,不然就不算是一个完整的宴席了。 待到那上面的掌事太监终于絮絮叨叨的将大楚发展历程、太后在此所做出的的贡献等等,满殿中人又起身同贺太后寿比南山后,宴会才算是真正的开始。殿内大堂前先是上了春意浓的歌舞娘子助兴,而后便是有众官家子弟献礼、献艺,一时间倒还真有些其乐融融之景。 素清绾听了谢芸的话,备的是一幅自绣的万寿图,虽绣工一般,但好歹也是个心意,不管怎样也算是没白来这一次寿宴,落不下什么不好的说辞。 舞乐尽兴,觥筹交错之景行至宴会中段,外使席位上一位装扮颇为神秘的使者抱着一柄长琴起了身,用着一口蹩脚的大楚口音道:“尊贵的大楚圣人陛下,我族有一首曲子,是专门为庆生之人弹奏的,此曲有静气凝神、平复心情之效,若是陛下不嫌弃,我愿奉上此曲作为太皇太后殿下贺礼。” 许光枢的眉头先是轻轻皱了皱,而后看着满殿的朝臣与官眷,只能点了点头笑道:“那便劳烦廓鄂使者了!” 那名廓鄂族的外使听及此含着笑点了点头,走至殿正中将长琴摆正,而后缓缓弹出第一段音律。 素清绾心头猛然一动,她抬眼看向上席的许嘉述,只见他仍是一副清冷的样子,目光却半分不离的看着她,仿佛在以一种无所事事的神情向她传递着一个信息--这个廓鄂外使,有问题。 而此时第一段音律结束,第二段音律紧随其后有急躁之势,她恍惚间想到了定王,思及许成寅做的种种,她竟莫名的觉着许成寅所做之事并无错处。许成寅是一国定王殿下,所做之事所出之言,不过皆是为了大楚国的安稳而已。 这一个想法立刻惊到了素清绾,而正好她也瞧见了许嘉述的眉头皱起,好像也是发现了这一点问题,这个廓鄂外使所弹奏的曲子,有问题。 二段曲子入了中时,一个高挑的音阶引起了素清绾的注意,她好似在哪里听过与这个很相像的曲子。思索片刻她落了定音,这首曲子她确实听过,是在前些年她与阿娘往荆州游玩之时,碰到了一位在街边卖艺的异域人士,他说这曲子是他们一族独有的摄魂曲,听者会不自觉的跟着音调高低,去按照弹奏着想让其思考的去思考,而这首曲子,外族人是永远学不会的。 而那首曲子,与现下这个廓鄂外使所弹奏的,竟有异曲同工之处。 素清绾看了看一旁的秦诗茵,她也轻蹙着眉头好似在思考什么,这一现象便更加重素清绾的疑虑,顿时心生一计,先是伸手将自己与秦诗茵桌上的酒盏打翻,而后狠狠的掐了自己大腿根部,轻轻的捂着心口啜泣起来。 茶盏落地的声音不大不小,却也着实是将满殿的人惊了一个激灵,而后皆是左瞧右看的寻找发出声响的位置,这一看便瞧见那素家三娘正捂着心口伏在桌上哭着,仿佛是有多大的痛苦,模样也是可怜的紧。 许嘉述眉头狠狠一跳,心中暗骂自己没能及时将自己的计策与素清绾说上一说,如此可是教她只身涉险了。 “素家三娘,可是发生了何事?”许光枢在那廓鄂外使弹出第一个曲调之时便觉有些不妥了,因此全程都在分散着自己的注意力不去听那曲子,想看看到底是在玩着什么把戏,却没想到也能被那素三娘瞧出来,还真是让他有些惊诧。 秦诗茵此时也是惊醒过来,忙拿出帕巾给素清绾擦着眼泪,这才听得她啜泣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臣女之前与母亲荆州游玩之时听过这个曲子,之时不知为何臣女仿佛天生对这曲子有抵触心理一般,那次听了也是心绞痛了许久,这次更是痛的甚了些,一时惊慌,这才乱了盛宴,往太皇太后殿下、圣人恕罪!” 许光枢挑了挑眉,而后轻咳一声问一旁的太皇太后道:“母后,朕瞧着那素家三娘属实有些难受,恐怕素将军也会不悦,不然……”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看着殿下的廓鄂外使道:“既如此,那便亏待了外使的祝寿心意了,待寿宴结束,定会好好的犒赏一番,廓鄂外使便归席罢!” 许成寅似乎没想到计策会这么快就打了水漂,皱着眉头看向了廓鄂外使,瞧见他似乎还要辩驳,连忙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太过急躁。此番那素清绾的举动显然是已经知道曲中的玄机了,父亲与皇祖母又只因为其不适便如此轻易的遣了外使,想来心中也是有疑虑的,此时更是万万大意不得了。 廓鄂外使捏了捏琴弦,颇有不悦的看了素清绾一眼,便瞧见她嘤淡然的将眼角的泪痕抹去,而后勾起唇角挑衅般的与他对视了一眼。 大楚国的人,倒还真是有趣。 见那廓鄂外使携着长琴归了席,许光枢这才又问道:“素三娘可觉得好些了,是否要去休息片刻?” 素清绾笑意甜甜:“多谢陛下谅解,琴音一消,臣女便已经好了大半了。” “那便好那便好,诸位权当这是个小插曲,继续饮酒罢!”许光枢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许成寅,而后便再次言语间将此寿宴拉回了正轨。 看着那廓鄂外使落了座,素清绾终于是轻轻呼了一口气,而后抬眼看着许嘉述挑了挑眉想要邀功,却看到他板着一张脸抿着唇好似是在生气一般,顿时让她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不成是她刚才做错了什么事了? 不过现在想这些没什么用了,不若等着稍后散了宴再去问一问他,现下应当是父亲要与圣人说求赐婚的时候了。 第44章 寿宴 于是正在宫乐礼尽之时, 素清绾便瞧见了自己的阿耶素擎峰于上席起身了,看着面色容光焕发,心里指不定多高兴着呢。 龙椅上的许光枢正待再次举杯, 便听得素擎峰雄厚的声音道:“陛下,今日乃是太皇太后的寿宴,举国欢庆之时,臣亦想借由此佳日求陛下将福气赐予我将军府些许。” “素将军此言何意?”许光枢将杯盏放下,立直身子笑道, “素将军是我大楚朝中重臣, 有事直说便可!” 素擎峰得了许光枢的应可,笑吟吟的扫了一眼素闵,眉眼间的喜悦之情简直抵都抵不住, 朗声道:“臣二子素闵,年已二十有五,府中长辈与夫人每日无一不是在担忧婚事,却未曾想原来闵儿已经与少府监秦四娘两心相许了,如此倒是让臣将心落了地。臣是一介糙人,多年征战在外鲜少关照家中子女, 便想在此求陛下能御旨赐婚,望陛下恩准!” 朝堂之中本就有这般为了子女的殊荣而求陛下赐婚的先例, 倒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提起赐婚之人是辅国将军素擎峰的话,那可就要惹人注目些了。素擎峰的等级是正二品武将,不管怎么来算这个武者品阶都要比平阶的文官再高上一头, 家中公子按理就算不娶公主、郡主,也应当是品阶相差无几的权臣之女,却能为了一个从三品少府监的庶女, 求陛下御旨赐婚,倒还真是让人没想到的。 况且前些日子,不是刚传出来定王殿下给少府监的秦四娘递了提亲帖子,怎么今日又来了素二郎与秦四娘两情相悦?这秦四娘到底有什么魔力,能教一个皇子、一个世家公子哥皆对其倾心? 于是下一刻,殿中许多人就开始寻找秦诗茵的踪迹,在有知晓的人提点下终于看到了坐在素清绾身旁的当事人,一时间各种探究的目光的都有,让秦诗茵尴尬的紧,不自觉的便往素清绾身旁挪了挪。 素清绾嘴角扯了扯,挑起眼角一一回了那些人不善的目光,这可是她未来的嫂夫人,怎么能在现在这种时候被他们瞧低了去。 那头满殿的朝臣、官眷不解,许成寅也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皱着眉看向素闵想探出些什么,却只见素闵低头饮酒,嘴角含着一点淡淡的笑意,并没有什么举动能让他拿捏到什么不妥之处,不禁更加疑惑了。 龙椅上的许光枢也是有些惊住了,京中消息通达,这素闵与秦诗茵两家的情谊,他怎么就一点消息都没能听到? 半晌后许光枢大笑道:“这秦家四娘是何样的美人?朕可还知,前些日子成寅也有意迎娶其为正妃,成寅是否确有此事啊?” 许成寅紧紧握着酒盏,似乎是有些焦躁,骨节分明的手都因此泛了白,听及许光枢唤他,连忙回了神放下酒盏起身道:“儿臣确实心悦诗茵,前些日子已经递了提亲的帖子,还在等着少府监的回复,却没想到原来素二郎也心悦诗茵,倒是也有些惊愕。” 秦诗茵绞了绞手帕,嘴唇因为紧张而咬的失了血色,在听得许成寅如此亲密的唤她之时,瞳孔更是猛然瞪大,一脸茫然无措的看向素清绾,焦虑之情跃然脸上。 殿内顿时陷入了一片小声的议论中,皇子心悦、官家公子哥也心悦,那此番恐怕就是轮不到女子家再说些什么了。 此时女席上一直未曾过多言语的李稚嫣也有些局促不安,她单手轻轻的抚摸着自己日渐隆起的肚子,而后看了看父亲李常晋,又看了看定王许成寅,内心的那一杆秤愈发的偏移起来。 即便素闵是辅国将军之子,可许成寅毕竟是大楚的定王殿下,若陛下顾及素将军的情面允了赐婚还好,若不呢? 若不,那秦诗茵便会嫁进定王妃成为高高在上的定王妃,而她和她的孩子却只能居于侧妃之位,与妾无异。 李稚嫣沉了沉呼吸,她可以被定王、被父亲记恨,可她的孩子吃不得这个苦,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偏差出现,都会导致她与腹中的胎儿受人耻笑,那倒还不如,搏上一搏。 “陛下,臣女擅自请意,求陛下将臣女,许配于定王殿下!” 许光枢正头痛之际,却听见殿下又传来一声女子的声音,忙低头看过去,便瞧见了原来是李国公家的二女跪倒在地,顿时便心有不满道:“今日母后这寿宴还真是事杂情多,外使还在,这些个事不若下了宴再说。” “陛下,臣女,怀有了定王的骨肉!”李稚嫣终于咬了咬牙将这事说了出来,她知道,若是待下了宴再说,那便就真没有她的翻身之处了,因此即便她冒着如此大不韪的风险,也必须当着文武百官、各府家眷的面前,将此事抖落干净。 这一句话可真是教满昭阳殿的人都惊的一个慌神,外使听不懂汴京方言,身旁的转译使也极其懂事的在此种情况下并不允以解答,因此那跪在地上的女子说了些什么,他们还真是一概不清。 许成寅在李稚嫣走出来的那一刻便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他想上去阻止一下,却为时已晚。他此时眼神阴鹜的看向殿下的李稚嫣,内心早就已经将其千刀万剐,而后恶狠狠的看了李常晋一眼,眸中渐有凶恶之气,仿佛是在规划着什么。 “李家二娘,你这话,可属实?”许光枢眸子微微眯了眯,似是在警告也似是在探究,“你果真,怀有了成寅的骨肉?” 李稚嫣声音渐渐染了哭腔:“臣女,不敢欺君!” 正待许光枢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见许成寅从上位走了下来,而后跪于殿前道:“陛下明鉴,儿臣并未与李二娘有染,腹中之子,也并非儿臣骨肉。” 剧情再次转圜,殿内一众人等简直被这翻来覆去让人搞不清楚的事情扰了神,一时间无不感叹皇太后好好的寿宴,竟变成了这般乌烟瘴气的样子。 李稚嫣显然是被许成寅这一句话惊得愣住了,她有些错愕的抬起头,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仿佛是在瞧着一个极其陌生的人一般。而在上席的李常晋同样如此,虽说今日嫣儿之事所行并不妥当,但他以为只要定王稍加缓说一二,将嫣儿娶为正妃,倒也会是个转圜的余地,却没想到这定王,竟如此的无情! 而女席这头的素清绾倒是悠闲了,她咬着桃酥笑眯眯的看着李常晋,心中却在缓缓的数着数字,倒数为一的时候,终于是瞧见李常晋甩了甩官服,起身往殿中心去了。 她舒了一口气看向许嘉述,微挑的眉眼传达着一句话:好戏要加码了。 李常晋确实不辱素清绾所望,当即跪拜厉声道:“陛下,臣二女,确实怀有定王的骨肉了!” 这句话让许成寅顿时眼前一黑,他真是后悔没能早点与这个李常晋商讨好此事,竟然在寿宴之时置他于不义之地!看着龙椅上的圣人那一脸阴晦的神情,他觉得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是无用之功了。 而许光枢刚刚顺下去的气再一次被挑起,碍于今日是太皇太后的寿宴不宜大怒,不然他真的想把这几个在昭阳殿无视皇威的人打出去! 可现下的这番情形干晾着是不行的,且不说成寅是不是真的心悦那秦四娘、那李二娘怀中又是不是真的怀了其亲生骨肉,就单凭李国公出来说着一遭,就算他有意想遂了成寅的意,将那秦四娘指婚于他,秦少府、素将军都得炸锅。 他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好好的寿宴非要搞成这个样子,这不硬是教旁人瞧了皇室的笑话吗!? “李国公,话不能说的太满,你是朕的左膀右臂,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应该在什么时候说,心中应该有数。”许光枢皱着眉揉了揉额角,颇有些冷漠的道,“此事乃是皇室问题,待下了宴再谈。” 而后他未等回答便抬眼看向了秦嵩,问道:“秦爱卿,朕的皇子与素将军家的二郎都有意迎娶你家四娘,你倒是先给朕表个态啊。” 话头指向秦嵩,便见他一脸淡然的起身回道:“陛下,四娘福薄,竟能同时得定王与素二郎的青睐,属实令臣有些惊讶。但四娘恐是五福消受定王的爱意,也不能往后同李二娘乱了辈分,这不是折煞臣呢?既然素家二郎与四娘两情相悦,不若叫两个孩子是否应了,若是应了,那臣倒觉得与素将军家这个结姻甚好,也是沾了太后的福光。” 秦嵩这一段话说的圆润,明里暗里说着定王有心娶秦四娘为正妃,却又暗暗将李二娘搞大了肚子,往后若是二人共侍一夫,那指不定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而后又将话头扔给两个孩子,若两个还在能在昭阳殿内说出确实两情相悦,那即便是圣人也不能伤了这份情了。 素闵许是知道现下情况紧急,得了素清绾一个眼神后便起身作辑:“禀陛下,臣子确实心悦秦四娘,此生非她不娶!” 素清绾怼了怼秦诗茵教她起身,而后便听到一个怯懦的女声道:“禀陛下,臣女,臣女也心悦素二郎,此,此生非他不嫁,王陛下成全!” 才子佳人,相配甚佳。 许光枢顿了顿,而后示意身旁的大太监将面前这三个让他头疼的人送回席位,大笑道:“好好好,那今日,朕就圆了你二人这段情谊,待下了宴,定为你二人写下这指婚书!” 第45章 定亲 这个寿宴吃的是人心惶惶, 下了宴后许光枢将许成寅与李国公父女唤进了书房,又唤了几名德高望重的朝中大臣,其中也包括素擎峰。 秦诗茵在除了寿宴后也是一直在浑浑噩噩的, 素清绾自然知道她现在心里仍是惶恐的,因此干脆直接叫素闵去陪着她走走了,而自己则与谢芸打道回府歇着去了。 她们往府中回的时候正赶上是东西两市晚钟闭市,主街上的小摊贩也收拾了铺子各自回家,再看天上有阴恻恻的黑云压过来, 微风隐隐有渐大之势, 卷起的绿叶打在马车侧壁声音倒还蛮是唬人。 素清绾撩起了一侧的窗布,看着外头风雨欲来的景象,内心莫名有些沉甸甸的, 好像有什么事即将迎来爆发一般,让她不由的担心起来。 事实也确实如她心中所想,许光枢在书房内将许成寅大呵了一顿,最后经由宋中书又劝诫了一番,终还是让其当即在书房便写里两道婚书:一是将少府监家秦四娘赐婚于将军府素二郎;二是将国公府李二娘赐婚于定王许成寅,且不日成婚。 按照素清绾推测, 应当也就这些事了,然而当素擎峰夜深归府谈及此事的时候, 才发现事实远远比她知道的复杂的多。 御书房内终于将这件皇室丑闻解决好后,许光枢又问了些国中近况,尤其是前些日子闹的沸沸扬扬的元城河坝坍塌案,也正好赶上今日问上一问。 这一问可好, 工部尚书李冶呈上了一份元城守城及其与河坝坍塌案相关人员的供词,其中赫然指出,顾家所参与的河坝坍塌案, 幕后主使竟然是定王一手操办,而那救济灾民的银两,也都到了定王的财库! 许光枢气急,却也并不全然相信,于是又传唤了吏部尚书清点许成寅的资金来路,没成想这吏部尚书是依附于定王的,假账做的极大,这么多年贪了国库上千万两的银两,三为吏部尚书、七为定王,就连最近发往各地的赈灾粮,也都被贪了不少。 此事在皇室中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但许光枢对这个定王看重,最后还是在御书房力压众议,下了道旨意让定王将这些银两补足,然后幽禁定王府,无诏不得入宫。 这对于刚刚如愿与定王结了姻亲的国公府来说,无疑是当头一棒,但是事已至此,若是在这种时候说退婚之事,那可就真是让全天下人都跟着笑话了。 仅短短几刻钟,大楚国的定王殿下就失了圣心,往后应该如何再挽回,可真是未知。 然而祸不单行,素擎峰在祖母院中与其说了今日御书房中之事后,又说了一件令全府众人皆诧异的事情,岭南边境外族来犯,气势汹汹边境将士已经难以抵挡,也就是刚刚归京不过几月的素擎峰,又要出征了。 于是祖母院中再次陷入了一片寂静,与适才说朝中之事时的静谧并不相同,这次是满满的担忧。 看着面色深重的素府众人,素清绾顿了顿起身道:“阿耶,我前些日子便已经与您说过,下次出征,我陪着您。” 能陪着阿耶上战场是她两世的夙愿,前一世她幽居光禄府中连门都难跨出去,这一世不管怎么说,也要圆了前世的心愿。 谢芸顿时有些恼:“你去什么?你二兄都还在汴京中读着诗书打算考取功名,你一个女儿家……” “阿娘……”素清绾起身上前握住谢芸的手,语气温和,“能陪着阿耶上战场,一直是我心中所想,披甲上阵征战四方,总比在这汴京整日的勾心斗角要舒坦些。” 屋内顿时静了一瞬,半晌后林琴芳与谢芸皆是无言的点了点头,默认了素清绾的决定。毕竟她已经及笄,往后的路该怎么走,还是要自己决定的。 倒是素擎峰笑眯眯的,丝毫没有再次要奔赴战场的慌张,反而拍了拍素清绾的肩膀欣慰的道:“还是萱萱有远见,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亦受之于家国,以此身保佑家国平安才能让百姓安心!何况待剿灭外族后,选项南满身战功荣归,那来提亲的富家公子哥可不得把咱们将军府的门槛都踏破了!” 屋内人轻笑,将之前的焦虑之感驱散了大半,而后谢芸家长愠怒的拿着圆扇打了素擎峰一下,轻声道:“浑说,那时萱萱满身武将之风,还谁敢娶?” 然而次日,在谢芸还担心着素清绾的婚嫁之事时,已经得知了素将军即将再次入战场的许嘉述,便携着李诞及聘礼来到了素家将军府门前。 辰时刚至片刻,素清绾便被颂春给唤醒了,道:“三娘快些醒醒吧,燕王殿下已经到了云正街了,怕是不过两刻钟便到了府中了。” “他来便来,难不成素府还能拦了他不成?”素清绾将被衾拽过继续蒙住头,没睡醒的嗓音有些腻腻的。 颂春急,忙道:“可是三娘,燕王殿下是来向您提亲的!” “提亲……提亲!?” 素清绾收拾妥当后到了素府大门前的时候,许嘉述刚好也骑着高头大马带着聘礼立在了素府门外,谢芸笑吟吟的看着大门狮子石像前的许嘉述,而素擎峰则是板着一张脸看着,仿佛是有什么天大的怨念一般。 许嘉述也不慌乱,掀起衣袍下了马,而后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小辈许嘉述,今携十二箱聘礼至素家将军府,愿以燕王府所有荣誉与中馈允以素家三娘素清绾,聘请为妻。” 素清绾一脸懵的看着他身后整整齐齐的红木箱子红绸子盖着的聘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有些慌乱的看着素擎峰与谢芸,心中忐忑的不行。 这这这,怎么还没与她商议,就直接来提亲了!阿耶阿娘根本还不知道他们二人的事,此番未允知晓便上门提亲,怕是…… 然而还未待她多想,谢芸便先上前来将许嘉述迎进了府中,笑问:“燕王殿下可能将生辰八字允了,改日我去上寒光寺叫大师看上一看是否相和,再定可好?” “圆空大师是小辈长师,生辰八字,已经叫长师相看过了。”许嘉述含笑立定,从袖中将贴递给谢芸,“素夫人可看。” 谢芸心中不禁颇有些惊诧,暗自生疑许嘉述是怎么知道自家三娘生辰的,后又想到皇子有势在手,探到一个人的生辰八字并非难事,这才缓了心思细细查看起来。而一旁板着脸未曾说话的素擎峰,亦在此时轻咳一声,而后佯装不在意的凑近谢芸,也要一同相看。 看着阿耶阿娘这般样子,素清绾焦虑的心情可算是放松了一些,至少能看出阿耶阿娘对许嘉述贸然提亲并没有厌烦,幸好幸好。 而后她抬眼生气的看向许嘉述,意思是为什么不与我说一下就来提亲,这样显得多没有诚意?可当瞧见许嘉述那盛满不舍的眼神时,她蓦然就明白了些什么。 他或许已经知道了岭南边境外族来侵之事,也定然知道了她下定决心要同阿耶出征,怕是,在担忧她。 心中有暖流缓缓淌过,素清绾含笑朝着许嘉述抿了抿唇,安抚之意愈发明显。 而素擎峰与谢芸看着那两张生辰八字的红贴,又看了看圆空大师的注语,脸上的笑意也渐渐舒展开来,正打算要与许嘉述再问些什么的时候,却瞧见自家三娘正抿唇轻笑看着许嘉述,老夫老妻相视一笑,好似懂了什么。 这桩婚事定的极为快速,素府的所有人都好像心照不宣的一般接纳了许嘉述,在素清绾还没有丝毫反应过来的时候,定亲的喜事便就已经传到了圣人的耳朵里,连带着还有素清绾要与素擎峰一同上战场的事情。 这一消息传出,朝堂中是疑声四起,皆怀疑燕王是不是惦记着素府的兵权才如此;而汴京中的百姓考虑不了那么多,他们在质疑的是,那素家三娘的小弱身板,要去上战场!? 这可真是叫人颇有些看热闹的心思,都想着那素三娘受不了边境苦寒,哭着喊着要回汴京会是什么样子,因此当素家大军整装立于城外之时,许多百姓都凑上前去看热闹,想瞧瞧那个一直以来被说成娇柔的素家三娘在这雄赳赳的兵马面前会是什么个梨花带雨的样子。 然而现实终究是令他们没想到,素家三娘一身戎装骑于高头大马上,长矛在手眉眼凌冽,提枪与士兵们壮气之时的气势,竟并不亚于素将军,让围观的群众皆有些惊诧。 许嘉述立于素清绾的马前,将自己的手心的那串佛珠递了过去,含笑温柔道:“这串佛珠是长师日日诵经开了光的,你且拿着,在岭南边境记得保护好自己,待京中安定、边境无寇,我自会去寻你回来成亲。” 那是从未见过的温和模样,仿佛面前的女子是他心中的春水,能融化它所有的冰冷,将他带入万里鲜花之地。 换上了军装的素清绾意气风发,红袍随着风轻轻飘动,她伸手接过佛珠紧紧的握在心口,而后笑逐颜开,眉眼中是一抹无人能抵的坚定。 “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