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有点横》作者:酒窝蟹 文案: 怼天怼地土匪大姐大vs身娇体弱腹黑小王爷 某一日,大当家裴天霸扛回来一俊俏男子,直接扔给了裴青,“乖女儿,瞧爹这回给你找的夫婿,模样俊俏端正,一看就是个读书人.......” 裴青无语望天...... 山寨日常: “爹,娘,青儿欺负我!”萧远还没等裴青的手举起来就对着门外大喊。 裴天霸率先闯了进来,“乖女儿,听话啊。这么好的夫婿打不得!打跑了可就没啦。” 薛寒清伸手点在裴青的脑门上,“死丫头,不准欺负我乖女婿。” 连弟弟裴烨不知何时叛变了,拽着她的头发道:“不准欺负姐夫!” 眼瞅着萧远将家人哄得团团转,裴青索性眼一闭,牙一咬,得了,这一辈子就你了! 作为黑风寨的大小姐,裴青觉得,一切的阴谋诡计在拳头跟前都是纸老虎这样的铁律,咋碰上萧远就失灵了呢? 食用指南: 1、架空,考据党慎入。轻松向的古言文! 2、1v1的小甜文,HE是一定的。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裴青,萧远 ┃ 配角:裴天霸,薛寒清,裴烨等其他若干 ┃ 其它: ================== 第一章 宝贝女婿 景宣十二年末,岁寒大雪。飘飘扬扬的大雪足足下了三天整,厚厚的积雪没过人的半拉小腿,连延绵的大荒山都白了头。 裴天霸从黑风寨里出来的时候,满肚子的委屈。 敢情女儿大了,不成婚只是他这个做爹的一个人的错了?她为娘的就什么责任全无吗?而且居然还当着寨子里这么多弟兄的面吼他,裴天霸越想越觉得心酸。 “大当家的,您瞧瞧这天气,甭说是野兔了,连根毛都不会有的。”郑劲仁跟在裴天霸的身后搓着手抱怨着。 大当家的每次和夫人吵架,都是这个套路,说要去山里打猎。可倒霉的就是他了,每回夫人都不放心,悄悄的叮嘱着让他跟着。 风里去雨里来的他也就忍了,这冻死人的鬼天气跟出来当真是要人命啊。 裴天霸瞪了他一眼,“我说有就有,再叽叽歪歪的就给我滚回去。” 吼完心里又美滋滋的,觉得夫人还是关心他的,否则也不会派郑劲仁跟着来了。 天气阴沉沉的,呼啸而过的北风跟抽人大嘴巴的手掌似的抽在人脸上,大荒山一片银装素裹,饶是两人在这山里待了大半辈子了,渐渐都有些迷了方向了。 郑劲仁长的又瘦又小,裹着的棉袍子跟个粽子似的,只露出一双贼溜溜的小眼。 裴天霸停下了脚步,身后的独眼一时不察撞了上去,哎呀一声就翻倒在地。因为穿的太厚的缘故,折腾了很久才从雪地里爬了起来。 裴天霸觉得他像一只被翻了个的乌龟似的,双手双脚同时在半空呼啦着,特别滑稽。 “大当家的,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回吧!”郑劲仁见他笑了,拍着身上的雪提着建议。 裴天霸咳嗽了一声,佯装正经道:“今儿就看在你的面子上先回吧,要不是看你这小身板禁不起折腾,我今天定是要逮到猎物才回去的。” 郑劲仁忙不迭的弯腰作揖,“多谢大当家的体恤。我平时里就跟寨子里弟兄们说咱们大当家那是最讲义气的。” 两人往回走的时候,才发现先前的脚印都被雪给覆盖了,裴天霸拍着胸口道,“在自家的地盘上,我就算闭着眼都能走回去。” 说完还真似模似样的闭上了眼睛,又折了跟树枝,让郑劲仁在前头牵着,美其名曰要靠感觉找回去的路。 走了一段后,发现树枝拽不动了,郑劲仁回头一看才发现裴天霸已然睁开了眼睛,不听的翕动着鼻子,面有沉色道:“有血腥气!” 郑劲仁知道大当家的其他方便不靠谱,但是对危险的感知那决计不会错的,想当年大当家的凭借着一对板斧,那可是大杀四方的主儿。 于是也醒着神,抽出腰间匕首,半弓着身子跟在了裴天霸的身后寻着血腥气而去。 果然两人又走了一段就看到了地上杂乱的脚印,还有雪地里夹杂着的点点的殷红。远远瞧去像是开在雪地里的红梅。 裴天霸紧走几步后就听到了打斗声。于是伸手示意独眼停下,两人找了颗树藏好。 被黑衣人围攻的是个年轻的男子,身上有伤,但是下手却快狠准,一看便知是个见过血的狠角色。 年轻的男子身形瘦削,一张脸白的跟地上的雪似的,剑眉微挺,即使在几个黑衣人的围攻下也丝毫不见慌乱。 只是到底气力有限,眼见着就落了下乘。裴天霸微微点头低声道,“不出十招,那年轻人必败。” 郑劲仁却跟没听见似的,兴奋异常的摇着裴天霸的胳膊,连声音都抖了起来,伸出手指指着那年轻男子,啊啊的发出低吼。 裴天霸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历喝道,“以后出门别说是咱们黑风寨的人,没得叫人笑话,就这点小场面,瞧把你给激动的。真是丢人!” 郑劲仁咽了口唾沫,双眼放光的道,“大当家的,你觉得那年轻人怎么样?” “武功倒是不错,受了伤也不吭一声,是个爷们。只是长的病歪歪的,又瘦不拉几的……”裴天霸摸着下巴仔细审视着不远处的年轻人。 郑劲仁又道,“大小姐可是说了不喜欢咱们寨子里的男人,说是一个个的连大字都不认识一筐。大当家的,这位公子一看就是个读书人,读书人的心思最多,你看他那双眼睛就跟看不见底的深井似的。一定是个读书人,而且还是那种读了很多书的人。” 裴天霸觉得他的分析相当的有道理。素日里他吃亏就吃在没有夫人学问高,所以每次才被夫人薛寒清吃的死死的。 “你的意思是?”裴天霸狐疑的看向一脸贱笑的郑劲仁。 郑劲仁又问,“咱们江湖中人最讲究的就是知恩图报,要是咱们此时救了那公子,那公子会不会……” “会不会啥?”裴天霸瞪大了眼睛,一脸无辜的看着他。 郑劲仁深深的叹了口气,他这个大当家当真是勇猛有余,这智商嘛,哎,不提也罢! “读书人不是最兴以身相许的嘛。到时候咱把他往大小姐房里一扔,大当家您就等着抱孙子吧。”郑劲仁越说越兴奋,似乎都看到裴天霸抱娃娃的场景了。 裴天霸也咧嘴笑了起来,“说不定加把劲三年还能抱两呢。” 郑劲仁点头附和,“姑爷长的倒是不错,换身衣裳,大小姐一定会喜欢的。” 独眼很识时务的连称呼一并都改了。 裴天霸再看过去的时候,眼睛里瞬间多了几分慈爱的光芒,也不管什么时机不时机的,抽出腰间板斧就冲了出去,“休得伤我的宝贝女婿。” 有了裴天霸的加入,情势立刻呈现了一边倒的趋势。 萧远沉着眸子看着眼前挥着板斧的壮硕男子,一脸蒙圈,他刚才喊的什么? 女婿? 只是看着他那满脸的络腮胡子,估计女儿多半是随了他,膀阔腰圆的是以才一直未能嫁出去,以至于成了心病,看到年纪差不多的估计在他眼里都是女婿了吧? 萧远也无暇想更多的了,连日来紧绷的神经,在裴天霸将人击退之后,彻底松了下来,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裴天霸打的正过瘾呢,谁知那群黑衣人却都一溜烟的跑了,待他转过身时萧远已经倒在雪地里了,于是紧张兮兮的看向郑劲仁,“不会死了吧?” 郑劲仁屈指在萧远鼻端探了探,松了口气道,“只是晕过去了而已。” 裴天霸笑道,“要是这么随随便便就死了,哪配当我们裴家的女婿?” 郑劲仁催促道,“姑爷伤势挺重的,眼下咱们还是早些回寨子里才是。要是晚了,落下病根可就不好了。” 裴天霸嗯了一声,转身就往回走。走了几步,听到身后没声音,又回头看,只见独眼还立在原地。 “哪有老丈人背女婿的道理?”裴天霸瞪着牛眼不情不愿的说道。 独眼笑嘻嘻的开始分析,“雪天路滑的,我这体格着实不适合背人,摔着我倒是没事,若是摔着姑爷了,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到时候我到哪去给大当家您找女婿,找孙子去。” 裴天霸看着地上的萧远,弯腰将他背了起来,嘟囔着道:“你这臭小子,将来敢对我们家青儿不好,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郑劲仁跟在后面翻了个白眼,就大小姐那脾气,那功夫,不欺负人家就不错了。 裴天霸越想就越有种女儿要出嫁的悲凉感,忍不住问,“我们还不知道这小子什么底细呢?把青儿嫁给他,会不会太草率了些?” 郑劲仁安慰道,“大当家的,您多虑了。管他什么样的人物,什么样的身份,到了咱们黑风寨,那就是咱们黑风寨的女婿,那就是倒插门的。都在咱们眼皮子底下生活,还能翻了天不成?” 裴天霸细思觉得他说的十分有道理,只恨不得脚下生风,立刻将背上的萧远送到女儿裴青的床上。 然后他就等着抱外孙呢! ...... 冬日里的夜来的格外的早些,薛寒清立在高处,张望着寨子外面,寒风猎猎,吹的衣袍飒飒作响。 裴青在一旁安慰道,“娘,你就放心好了。依着爹的功夫,莫说碰到熊瞎子了那就是碰到狼群也可以全身而退的。” 薛寒清在她的额头上一点,“好你个没良心的,你爹往日里都白疼你了。” 裴青撇着嘴,不满道,“爹最疼谁谁心里清楚。要不是某人把他气出去了,咱们现在用得着在这喝西北风吗?” “过完年你都十九了。再不嫁人准备当一辈子的老姑娘吗?都是你爹惯的你,我不说他说谁去?”薛寒清看着女儿红彤彤的脸,虽是责怪,语气却柔了下来。 裴青借机搂着母亲的腰撒娇,“女儿不嫁人,女儿要一辈子陪在爹娘的身边。而且爹说了将来我可是要当黑风寨大当家的。” 薛寒清一个头两个大,她这一对宝贝儿女,真是让她伤透了脑筋。 裴天霸远远的就看到高处的人影,咧着嘴笑开了,对着高处不停的挥手,“夫人,我回来了。你赶紧回家去。外头冷,小心着凉了。” 独眼小声的嘟囔着,“咱们离得这么远不说,还迎着风呢。就算喊破了喉咙,她们也听不见的,也不知道高兴个什么劲?” 天彻底暗下来时,裴天霸已经将人扔到裴青的房间里了。然后急匆匆的去找薛寒清了。 裴天霸在门外将衣裳上的雪拍了干净,才一脸兴奋的进了屋子里。屋子里烧着火盆,格外的温暖。 “舍得回来啦?”薛寒清偏头不看他,怪里怪气的说了句。 裴天霸嘿嘿的笑着,“夫人,我这趟出去可是值了!你猜我得了个什么宝贝了?” 薛寒清看着丈夫那张满是络腮胡子的粗犷大饼脸,再配上单纯的小眼神,忍不住抚额长叹一句造化弄人,“你觉得我猜还是不猜呢?” 裴天霸自顾自的道,“我给青儿找了个夫婿,是个读书人,跟咱们寨子里的男人都不一样,瘦高的个,长的白净清爽,斯斯文文的。” 薛寒清白了他一眼,女人家的婚事事关终身幸福,能这么草率吗?更何况还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呢,随便带个男人回来就行了? 裴天霸继续道,“宽肩窄腰翘臀,应该是可以生儿子的。夫人,咱们很快就可以带外孙了。” 对于这一点,他在路上可是仔细用手丈量过了,别看这小子看起来瘦弱,身上倒是有些腱子肉。 薛寒清很是无语,冷声道:“今晚你一个人睡外头吧。” “夫人,我说错什么了吗?你怎么又生气了啊?先前女儿不成亲你怪我,如今我都把女婿带回来了,怎么还生气呢?”裴天霸百思不得其解,在外间的床上翻来覆去,唉声叹气的折腾了大半宿。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哦! 第二章 美男计? 黑风寨地处大荒山的深处,地形易守难攻。加之又处于南疆与大夏的交接地带,实属于三不管的自由之地。当然南疆和大夏都曾动了要收缴黑风寨的心思,但却次次都铩羽而归。 屋外北风呼啸,此时的聚义堂却热闹非凡,叫好声不绝于耳。吃过晚饭后,闲极无聊的裴青拉着寨子里的一帮弟兄们比腕劲。 比了两场之后她就失了兴致,踢开脚下的长板凳,气呼呼的就走了出去。这些人真是一点眼力劲都没有,想要让着她,好歹也装的像一点啊。 瞧刚才那个人,她手都还没碰到他的,他的手直接就翻在了桌面上,顿了好大一会儿才在众人焦急的提示声中,姗姗来迟的哀嚎了一句“大小姐威武,我输了”。 一群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们,真是气死她了!亏得爹还整日张罗着要在寨子里办一场比武招亲来替她选夫婿。 可是放眼望去,有哪个是能入眼的?就算她裴青不在乎外貌的美丑,但好歹他们也得勤加修炼,修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气质内在来啊。 娘不是整日里说男子的样貌不重要,重要的是气质吗?若是两样都没,她图个什么啊?图比她能吃吗?还是图他们能打架啊? 说起打架,不是她自吹,这寨子里年轻一辈,有哪一个是她对手的? “哐当”一脚将门踢开,裴青愤愤的踢掉脚上的鞋子,往床上一纵,这才发现不对劲,今儿的床似乎格外的硬些,后脑勺似乎撞到什么东西了,疼的她吁了一口气。 “找死是吧,居然敢作弄本小姐!”裴青怒火中烧,也顾不得揉一揉后脑勺,直接拽着被子的一角,使劲一绕,连人带被子一道给掀翻在了地上。 可怜尚在晕厥中的萧远就这么被摔在了地上,只发出了低低的一声闷哼声。 裴青一脚踩在被子上,喝道:“装什么死,赶快给我起来,然后麻溜的滚出去。否则......”说着就将手指掰的咯咯作响。 半晌也没见地上的人动弹,裴青踢了踢他,“喂,你别装死啊!” 依旧没有回应。 裴青这才有点慌神,她下手素来没个轻重的,难道刚才那一摔,把人给摔坏了?于是连忙将被子掀开一角。 触目是一张苍白的脸,眉头紧锁,似是难受的紧,鼻端还在流着血。 裴青一时看傻了,下意识的摸了摸后脑勺,暗道一声闯祸了! 郑劲仁得了裴天霸的吩咐,双手拢在袖口里缩头缩脑的守在院子里,刚才他分明瞧见裴青进屋子里了,眼下正在落锁呢,就听到里头传来一声闷哼,似是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 他对着手呼了口气,在心里安慰自己,大小姐饶是再没个轻重,也不会对重伤的人动粗的。眼下他还是赶紧回去睡觉才是,这一天一天真是有操不完的心。 裴青将萧远重新扶上了床,将他脸上的血污擦干净后,才算是看清楚了萧远的长相。瘦削而坚毅的脸上因为疼痛而微微皱在了一起,可饶是如此,还是好看的很。 可见长的好看的人,怎么样都是好看的! 整个黑风寨里的人就没裴青不认识的,虽然不知道这个陌生的男子是怎么到她的床上的,但是裴青还是觉得若是让他死在自己的房间里似乎也不大好。 又似乎书上还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 裴青虽不是大夫,多少也看得出萧远的情况不大好,于是认命似的自言自语道:“也是你命好,遇到我这样心地善良的人。” 起身打算去请大夫的时候,才发现门已经被锁死了! 裴青这下子算是明白了过来,敢情爹这次打算施的是美男计啊?只是为何送了个病歪歪的病美男来呢? 转而又苦笑着想开了,她这个爹是会干出这种事的人。 裴青正想的出神,手就被萧远握住了。正准备抽开手,就听到床上的萧远喃喃的呓语,“母后,你不要走啊,远儿一定会乖乖的听话的......” “母后,你别丢下远儿一个人啊......” 他的声音低到几乎都听不清了,带着点点的哭音,像是一只被遗弃的兽一般可怜兮兮的在旷野里哀嚎着,裴青也不知道为什么心一下子就软了。 于是反手握住他的手,又拿另一只手替他擦着额头上的汗,指腹触碰到他额头的皮肤,才发现他在发烧,额头滚烫的厉害。 裴青在他耳旁低声道:“我去给你拿药,你乖乖的听话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的缘故还是晕沉沉睡了过去,话说完他的手便松开了。裴青自小是野惯了的,所以屋子里常年备着药。 天明时分雪便停了,只是天依旧暗沉沉的。炭盆里的火只剩下零星的火星,冒着点点的轻烟。 吱呀一声开门声,打断了裴青的美梦,撑在下巴上的手一打滑,头便磕在了萧远的胳膊上。裴青揉了揉额头对着身后的裴天霸就要开骂。但是话到了嘴边,又生生的压了下去,捏着嗓子道:“裴天霸,我告诉你,玩笑也得有个度。怎么说也是活生生的一条命。你是不知道......” 裴青的话到底是说不下去了,她可不想把昨晚的光荣事迹再说一遍,用后脑勺袭击了萧远的鼻子,害得他鼻血长流?还是说把他给摔在了地上,让人伤上加伤了? 也好在萧远命硬,否则她可就成了杀人凶手了。再不济若是变成了痴呆什么的,要她负责一辈子,那她还活不活了? “这就心疼上了?”裴天霸丝毫没受女儿怒气的影响,搓着手喜滋滋的看向躺在床上的萧远。 谁说她女儿不够女人,只懂得耍枪弄棍的?依着他看,就挺会照顾人的嘛,你瞧瞧那还在滴水的毛巾折的多齐整啊。 裴青翻了个白眼,问他,“这人什么来历?” 裴天霸挠了挠脑袋,“不知道!昨儿顺手救回来的。好歹是一条人命,青儿还是好生照顾着吧。”说完就贼兮兮的走开了。 走到半道又回头对她做了个加油的手势,“昨儿背他回来的时候,已经让大夫给瞧过了,药方就在屋子里,回头记得把药熬了喂给他喝,这样才能好的快。” 裴青很是无语,刚才他那张几乎都要咧到耳根的嘴是当她看不见吗? 还没到厨房,裴青就照例开始喊了,“舒大娘,早饭好了没啊,我都饿死了。”昨晚照顾了那病秧子一整晚,眼下真是又累又饿。 舒大娘笑的一脸慈祥将早饭端了过来。 裴青一边狼吞虎咽,一边道:“舒大娘,麻烦你一会儿熬点粥送到我房间去。” “大当家的说了,在姑爷没正式成为咱们寨子里的人前,一应的需求都交给大小姐你一人了,不许咱们插手的。”舒大娘笑的满脸褶子都堆在了一起,“大小姐啊,眼下可是大好的机会,你可得抓紧咯。” 跟着又露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道:“天下的男子哪有不喜欢自己的老婆贤良淑德,温柔体贴的。大小姐眼下正是你好好表现的时候呢。等将来姑爷病好了,自会对大小姐你感恩戴德,以身相许的。” 说完就哼着小曲,扭着腰去忙活了。裴青被她的话给噎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接下来的日子,真真是让裴青见识到了什么叫做亲力亲为了。 每日萧远的汤药和饮食,她自己亲自来不说,饶是擦身这样的私密事,若不是她一副甩手掌柜誓死不从的样子,唬的裴天霸以为她要撂挑子了,才找了其他人帮着做了,否则也得落在她肩上的。 是日,裴青才将熬好了药,鼻尖上还沾了点锅灰,小心翼翼的捧着药碗走到床边,然后熟练的一手扶着萧远,一手拿着汤勺喂药。 “我说你也差不多该醒了吧,你这样日日昏迷着,苦的累的可都是我哎。你知不知道从小到大我还没这样伺候过旁人呢,连我爹娘都没享过这样的福,倒让你占了这么一个天大的便宜。” 又絮絮的说着,“我跟你说啊,我这人最义气了,等将来你好了,我也不图你什么,你麻溜的离开去找你母后去吧。省得日日在梦里喊来喊去的,听的怪让人瘆得慌的。” 其实心里想说的却是,免得听的怪让人心疼的。 说完又觉得自己这样口不对心还挺好笑的,她是有多无趣啊,才会对着一个昏迷的人说那么多的话。 薛寒清进来的时候,恰巧看到了这一幕,裴青的嘴角噙着笑,眉眼里满是素日里未曾见过的温柔,嘟着嘴正在把药吹凉,然后轻轻的喂怀里的人喝下,少许的药汁顺着萧远的嘴角滑下,裴青又手忙脚乱的拿绢子替他擦干净。 好不容易喂完了,裴青擦了擦额角的汗,虽说萧远瘦削,但到底是男子,扶着久了,难免吃力。一抬头就看到站在门边的薛寒清,忙不得的抱怨道:“娘,你也不管管爹。竟由着他胡来,我再怎么说也是黄花大闺女,整日里伺候一个陌生男子,算怎么回事啊?” 薛寒清嗔怪着看了她一眼,“哟,我竟不晓得养了快二十年的闺女,竟也有害羞的时候呢。从前夏日天热的时候,寨子里的男子打着赤膊,也没见你这黄花大闺女少看呢。” 裴青扬起脑袋,狡辩道:“娘,你知道什么呀,我那是在欣赏美。更何况大家都那么熟了,谁会在乎那些啊?再说了我看两眼,他们也不会少块肉啊......” 越说声音就越小,最后在薛寒清的灼灼的目光下,落荒而逃。 薛寒清笑着摇了摇头来到床边,仔细看着床上的萧远,薄唇紧抿着,眉尖微蹙,论模样倒难得是个出挑的,只是不知...... 算了,一切都顺其自然吧! 第三章 醒了 腊月二十三,送灶节。 黑风寨虽只有百十来户人家,但对于节日还是格外的看重,一早就在聚义堂前的广场上开始了祭祀活动。 全寨老老小小都赶去凑热闹了。 除了不合群的裴烨! 萧远喘息着自噩梦中醒来后,才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木质的屋子里布置的很是简洁利落,若不是临窗的一个梳妆台,他几乎都要以为这是个男子的卧房了。 他伸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纷杂的记忆才慢慢的涌了回来。手掌慢慢的握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露,眸子里的迷蒙之色也瞬间变成了阴冷的狠厉。 直到察觉出门边探出的一个圆圆的脑袋,萧远才稍稍的平复了心情,恢复常色问道:“这是哪里啊?” 裴烨只是有些好奇未来“姐夫”的样子,才在众人去参加祭祀时想悄咪咪的来看一眼,没成想遇到了醒着的萧远。 短暂的慌乱之后,裴烨恢复了淡定的表情,左右是在自己的家里,他怕个球啊? 他毫不避讳的打量着坐在床上的人,间或点了点头,末了才老气横秋的道:“还不错!比寨子里那些家伙是强了不少,难怪裴青一直宝贝似的把你藏在屋子里,不让我们看呢!” 萧远也趁机打量着面前的小孩儿,年纪约莫十来岁,一张圆圆的脸上有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眸子里的光有着这个年纪男孩少有的沉静。 “谢谢你们救了我,但是我得走了,大恩定当后报。” 裴烨双臂环在胸前,就这么冷眼看着他穿衣服,“我要是你此刻就不会下如此愚蠢的决定。第一,你现在身上有伤。第二,眼下大雪封山,就算是寨子里最好的猎人都不敢此时进山,你觉得你哪里来的自信能活着走出呢?” 萧远的手一顿,裴烨的话虽说的难听,但倒也实际,他一心只挂着早些回京,倒是忘了眼下的境况了。 “还有就是,进了咱们黑风寨,那就是咱们黑风寨的人了,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裴烨冷冷的说着。 萧远忽的就想起那日他被追杀时候,突然冒出来的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你什么意思?” 裴烨耸了耸肩,“就是字面意思。”说完就转身离开了,还颇为失望似的摇着头道:“瞧着是个精明的,却不想也是个脑子不灵光的。难道我说的话这么深奥,就没人能听懂吗?” 抬起的脚还未落下,就听到裴青的一声娇喝:“裴烨......” 裴烨暗道不好,下意识的就要去找薛寒清求救。 “要是被我抓到了,你就死定了。”裴青继续喊着,后发先至,先一步抓住了裴烨的衣领,像提溜个小鸡崽似的,“说,去我房间干什么?是不是又在我床上洒水了?还是说在我枕头下放蛇了?” 裴烨不过十来岁,身高才到裴青的胸口,被她提溜起来,只能在半空中踢着小短腿,一张圆脸气的通红,但又无可奈何的喊道:“裴青,你有没有点常识,冬天哪里有蛇了?” “呦呵,长姐都不叫了,居然还敢直接喊我的名字,真是反了天了,今天我就要代替爹娘好好的教训教训你。”说着就在他屁股上打了一下。 裴烨一张脸红的跟猴屁股似的,又瞧见倚在门边看好戏的萧远嘴角噙着笑,只觉自己的形象在这外人的面前瞬间崩塌了,跟雪崩了似的,荡然无存了。 连带着将萧远这个旁观者也恨上了! “裴青,你这样粗鲁,你男人知道吗?小心吓跑了你藏在屋子里那个人,你就得当一辈子老姑娘了。” 裴烨在裴青手上从未讨过好,只能在嘴上占占便宜。 裴青又在他屁股上打了一下,笑道:“他现在躺在屋子里,难道还有千里眼能看到外面的情况吗?再说了我成了老姑娘,干你屁事啊。你还打一辈子光棍呢,你瞧瞧全寨子里的男人哪个不练功夫的,就你跟大家闺秀似的,整日里窝在屋子里,是打算学绣花了吗?” 裴烨圆溜溜的眼睛里又是愤怒,又是无奈,含着泪喊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裴青,你就是个只知道使用武力的莽夫、粗人!” 裴青耀武扬威的又在他屁股上打了一下,“叫长姐。” 裴烨憋着泪,咬着嘴唇就是不叫。 裴青又打,裴烨愣是不叫。直到看到薛寒清回来,裴烨趁裴青不注意挣脱了钳制,然后扑倒薛寒清的怀里告状,“娘,长姐又欺负我。我都十岁了,她还打我屁股。” 薛寒清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慰道:“你是不是又去作弄你姐了?” 裴烨扁着嘴,摇头道:“这次真的没有。” 薛寒清白了裴青一眼,“整日里也没个女儿家的样子,”说完还使了个眼色,又低头安慰裴烨,“娘前些日子托人从外头带了些书回来,一会儿你自己拿回去看,若是遇到不懂的,做了标记再来问我,好不好?” 一提到书,裴烨的眸子都亮了,搂着薛寒清的腰撒娇道:“谢谢娘。” 裴天霸一进门就看到如此母慈子孝的场面,心里很是不悦,对着裴烨吼道:“要抱去抱你媳妇儿去。” 裴烨似乎有些怕他,往薛寒清的身后躲了躲。 薛寒清冷着脸道:“你媳妇儿今儿不让你抱了,今晚你还是睡屋外吧!”说完就拉着裴烨进屋了。 裴烨得了胜利,对着身后的裴青和裴霸天做了个鬼脸,然后牵着薛寒清的手一蹦一跳的。 裴青瞧着父亲吃了憋,也跟着笑了起来。余光里忽然发现萧远正倚在门边看热闹,于是踱步过去道:“喂,看够了没有。” 刚才隔着远,没能看仔细,离得近了才发现面前的女子,长眉入鬓,一双眸子格外的有神,白皙的额头上有细细的汗珠,“你们一家人感情真好!” 他的声音低低的,有着毫不掩饰的羡慕。 原本还打算为难他的裴青,忽然就改了主意,“家人不都是这样的吗?打打闹闹的,你们家不是这样的吗?” 裴青虽鲜少出寨子,但也知道“母后”这样的称呼不会出现在寻常的人家里的。 萧远垂下眸子,声音清清冷冷的,“我没有家,我母......我娘生下我就死了,我是在边疆长大的。” “那你爹呢?”裴青抬头看着他,他眼底里的哀伤藏都藏不住。 “爹?”萧远苦笑着,这样的称呼叫起来还真是别扭呢,转而只丢下一句“我没有爹!”便进屋了。 裴青觉得这人还真是奇怪,前一刻还是悲伤的,怎么下一刻就动怒了?都说女子善变,依着他看,寨子外的男人才善变呢,翻脸比翻书还快。 裴青跟着进了屋子,“你身上的伤还未痊愈,等养好了再走吧。” 萧远愣了一下,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才算明白了过来。 裴天霸没想到自己进来的时候,就听到准女婿要走的噩耗,一时间悲从中来,人也救了,也背了,想走就走,这叫个什么事呢? 但是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借口留人,只粗声粗气的道:“不行!不准走!” 说完又将裴青拉到一旁,“乖女儿,你怎么那么傻呢?他说走你就让他走了啊。爹跟你说,错了这村就没这店了,爹可是存了心思才救他,还亲自背他回来的。” “你还真想收他做你女婿?”裴青撑大了眸子看向他。起初她还以为只是开玩笑的呢,眼下看起来似乎不是那回事了。 裴天霸再次重复,“要不是我女婿,天皇老子来,老子也不背的。” 裴青觉得裴天霸这次是动真格的了,又将裴天霸的身体拉低了些,神秘兮兮的问道:“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要是他那方面不行,你岂不是亲手断送了我一生的幸福了?” 裴天霸被这个问题给问住了,虽从手感上来讲,身体倒是没什么大问题,若是真有什么隐疾,旁人又怎么知晓呢?况且又涉及到男子的颜面,定会藏的更深的。 裴青顺势将尚在思索中的裴天霸给推了出去,关上门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萧远冷笑着讥笑道:“你们这些土匪就不知道避讳着点吗?”他不喜欢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他过够了这样的日子了。 裴青很不爽他的语气,好歹她也辛辛苦苦的伺候他这么些日子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也来了脾气,“嘁,真当你是个什么香饽饽吗?谁人看了都得往上扑?反正你人已经醒了,腿长在你身上,想滚就滚呗。反正我们黑风寨这样的土匪窝不适合你这种贵公子,免得玷污了您身上的仙气。” 裴青说着就往床上一躺,翘起腿,有一搭没一搭的抖着。 萧远又想先前裴烨的话,还是决定留下来。 半晌,裴青拿余光瞄了一眼,见他还在原地,揶揄道:“某些人不是说走吗?怎么还不滚?” 萧远自顾自的走到床边将裴青挤到里面,挨着她躺下,双手枕在脑后,耍起无赖道:“本公子想留下来体验下人间疾苦。再说了,眼下我伤还未痊愈,你们不是素来最讲义气的吗?自然不会救人只救一半的吧?” 裴青无比鄙视的翻了个白眼。 读书人就是矫情! 第四章 请求 晨起,推开窗户便有一股刺骨的寒意吹了进来,将积攒在屋子里的浊气一扫而空,裴青打了清水胡乱的洗了把脸,只穿着间素色的单衣就出去练功了。 她们一家四口住在山寨中心位置的一处简单的四合院落里,主屋坐南朝北,东面是裴青的房间,西面是裴烨的屋子,北面是一条长长的篱笆墙,篱笆上攀爬着藤萝干枯后的黄褐色枝条,千丝万缕的纠缠在一起,可想若是到了春夏时分,定是郁郁葱葱的一片。 院落虽不大,却打理的井井有条,当中有块空地是给裴青练武用的,墙角处或有几株芭蕉,或有几丛青竹,眼下唯有一株红梅开的正盛,看的人心里暖暖的。 院子里的积雪早已被裴天霸清扫干净了,这样的体力活当仁不让的落在他这个一家之主身上了。至于裴烨那小子,哼,那是指望不上的,手无缚鸡之力的还不如裴青有力气呢。 再说了若是把铲雪这个任务交给裴烨,到时若是滑倒了,闪着腰了?倒霉的不还是他? 裴青今儿练的是九节鞭,手中的鞭子灵巧的在空中划出一道长线,腾挪之间鞭子舞的虎虎生风,偶有尖利的破空之声。 相较于裴青的娇喝声不断,裴烨那头就要安静的多了,只见他临窗而坐,坐姿端正,腰板挺的笔直,手里拿着一卷书,细细的读者。许是读到了佳句,忍不住眉飞色舞的拍案叫好。 下定决心后萧远便安心的在黑风寨住下了,病中无趣,他每日最爱做的事,便是倚在门边看着这和和睦睦的一家子。 “裴青,你能不能小声点,你这样喘气如牛,呼喝不断的,我还怎么看书?”裴烨面露愠色,探出头来对着裴青吼道。 裴青压根就没搭理他,示威似的喊的更大声了。待一套拳脚结束,九节鞭收回手里,才回嘴道:“难不成你还真想考状元了?随便学学差不多得了。再说了你懂什么?练功最讲究的就是吐纳呼吸,我若是憋着......” “夏虫不可语冰!”裴烨不等她说完,就砰的一声关了窗户。 裴青拿着毛巾擦汗,转头就看到一脸笑意的萧远,“天天都躲在这里偷看,有意思吗?” 萧远敛了笑,“我是正大光明的看,何来偷看一说?”话夹子一旦打开了,他便忍不住好奇的问道:“你们姐弟每日都吵来吵去的,为什么不搬出去住呢?我看这寨子面积挺大的,彼此留点距离说不准更好呢?” 裴青将脸埋在铜盆里练习憋气,顺带着洗了把脸,“大概这便是家人吧。裴烨虽然总喜欢叫我的名字,不肯叫我长姐。也总喜欢偷偷在背后作弄我,但我知道他是爱我的。同样,我也喜欢捉弄他,也总嘲笑他没个男子汉的样子,但我知道我也是爱她的!” 裴青说这话时,大口的喘息着,呼出的气在半空中凝成了一团团的白雾。 萧远觉得自己大约永远理解不了这样的亲情吧,转身进屋前还是说了一句,“回去换件衣服吧,女孩子家的也不知道庄重些。” 裴青觉得他真是太阴晴不定了,跟个神经病似的。前脚还好好的再聊天呢,怎么忽然就掉脸子进屋了?低头的时候的才发现身上的衣服因为出汗的缘故紧紧的贴在身上,露出凹凸有致的身段来。 裴青换好衣服后,越想越觉得生气,读书人就是心思多,明明早就瞧见了为什么不早点提醒,到底安的什么心思? 身上的里衣才将脱下,门就被踹开了,裴青怒气冲冲的闯了进来,“萧远,你说你......”满腔想要找萧远的对质的怒气,在看到那布满伤痕的后背时,戛然而止。 男子赤/裸的上身,裴青从小到大见的不再少数。但萧远这样的,她还是第一次瞧见。他的后背结实有力,肤色很白,愈发衬的那些伤口像一条条扭曲的虫般明显。 萧远淡然的穿了衣服,转身道:“进门前敲门是礼貌,不知道吗?” “我,我进自己的房间难道还要三叩九拜啊。管的还真多哎!”裴青的脸一阵发烫,连说话都有结巴了。 萧远见她还立在原地,又问,“还有事吗?” 裴青憋了半天,才不满的道:“娘让我来喊你吃早饭,真是的,还把真把自己当贵客了,吃个饭还要三请四邀的吗?” 萧远见着她故作镇定的模样,突然动了个念头,欺身上前,在她耳边轻声道:“我怎么就不是贵客了?你爹可一直拿我当准女婿那样哄着的。那天我说要离开,瞧把他给紧张的,立马派了两个人来保护我。” 温热的气息拂在耳边,裴青几乎都能感受到他心脏跳动的声音。也不知为何脑子里一片空白,连推开他都忘了,直到听到萧远淡淡的笑声,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于是狠狠的在他的脚上踩了一下,扭身就跑了! 裴天霸见萧远一瘸一拐走进来时,手上的馒头都掉在了碗里,忙不迭的上前问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明明瞧着身板还不错,怎么就伤病不断呢?真是让人头大!眼下身上的伤还未痊愈,这下倒好了,连腿也伤了。 越想就越觉得裴青的担忧不无道理,目光落在萧远的双腿之间时多了几分迟疑。 萧远被他盯的有些不自在,紧走了几步挨着裴青坐下。不过是寻常的早饭,小米粥配馒头,外加几样小菜。 即使他再不受宠,自小便送到了边疆,但衣食上却从未短缺过。这样的早饭若是端到他的面前,他定是要大发雷霆的。 眼下却不知为何吃的格外的香甜。 裴天霸吃的最多也吃的最大,喝粥时吸溜的声音格外的响。与他一路的便是裴青,虽相对斯文些,但也不可小觑。 薛寒清吃的很文雅,一看便是出自大家,打小培养起来的习惯,寻常人是学也学不来的。这让萧远生了好奇,看了看吃的正欢的裴天霸,再看看薛寒清,怎么也想象不到这样天差地别的两人,居然如此恩爱的生活在一起。 裴烨随了母亲,很是嫌弃的瞪了裴青一眼道:“你是饿死鬼投胎吗?又没人跟你抢,吃那么快做什么?” 裴青嘴里还含着一口粥,话说的含含糊糊的,“你个小屁孩懂什么?咱们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方显英豪本色嘛。” 裴天霸很是满意的点头附和。 早饭是薛寒清准备的,收拾的事情自然又落到裴青和裴烨的身上,两人一边收东西,一边吵着今儿该谁洗碗的事。 萧远看的不觉就跟着乐了,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屋子里只剩他和薛寒清了。薛寒清的目光干净而清冽,正盯着他在看。 萧远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一声道:“裴夫人!” “虽然有些唐突,但还是有件事想要拜托萧公子。”薛寒清莞尔一笑,将垂下的发勾到耳后。动作自然而温柔。 萧远有些看呆了,若是母后也活着,大概也是这样一副温婉的模样吧。 “你们一家于萧某有活命之恩,夫人但且吩咐,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不推辞。”萧远在愣了半晌之后,才拱手说道。 薛寒清的声音柔柔的,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这几日你也瞧见了,青儿虽是个女孩儿,从小却喜欢舞刀弄剑的。烨儿则相反,他喜欢读书。只是我到底也有力所不及的时候,我未出阁前虽也念了几年学,但也只能教教他一些诗经子集。兵法策论一类着实......” “我虽不才,倒也跟着师傅学过几年,想来教裴烨应该是可以的。”萧远不假思索的将事情揽下了。 薛寒清微微颔首道谢,“如此便多谢萧公子了!” 萧远差点就脱口而出,都是一家人不用客气,话到了嘴边又改成了,“裴夫人,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薛寒清想了想又道:“有些事情我还是想交代几句,若是有不妥之处,你就只当是一个做娘的一份心思,切勿放在心上,好吗?” 萧远不明就里。 “青儿虽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实则是个心细的。我看得出来萧公子不是普通人,这小小的寨子留不住你。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离青儿远些。”薛寒清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萧远苦笑,若不是薛寒清提醒,他还真有几分迷失了,对着薛寒清的背影问道:“裴夫人,你能留在这里,又为何断定我不行?” 薛寒清身形一顿,“我爱我的丈夫,我爱我的孩子,我爱这个寨子,所以甘之如饴。你呢?你会甘愿为了某个人而不顾一切吗?” 萧远沉默不语! “青儿是个认死理的孩子,如果你没有十分的把握,我恳请你离她远些。”薛寒清的话说的掷地有声。 此刻萧远无比的羡慕着裴青,原来有娘疼爱是这样的一种感觉啊! 他承认他是有些喜欢黑风寨了,可是即使如此,他也有不得不回京的理由。即便不为他自己,他也要为他的母后讨一个说法! 第五章 除夕夜 碧蓝如洗的天空一望无垠,连着几日的晴朗天气,让原本被冰雪覆盖的大荒山,露出了些许的绿意。 阳光晒在人的身上暖暖的,裴烨瞅见裴青出去了之后,才磨蹭着到了萧远的身边。萧远身上的伤总算是在裴青细心的照顾下,缓了过来。只是到底伤到了底子,得慢慢将养回来才行。 他眯着眼睛躺在廊檐下的躺椅上晒太阳,感觉到了光影的变换,才缓缓的道:“找我有事?” “我娘说请了你年后教我兵法策论,你答应了?”裴烨垂着眸子看他,话里话外都是对他的不信任。 萧远轻笑,缓缓的睁开了眼睛,“教你还是绰绰有余的!”说完手就下意识的扬了起来,在离裴烨的屁股大约还有一拳距离的时候定格住了。 这些日子总看着裴青打她弟弟的屁股,弄的他也一时手痒,差点没忍住。悻悻的收回了手,心里竟然有一丝的失落,也不知裴烨的屁股拍起来到底是个什么感觉?以至于裴青这么念念不忘。 裴烨瞧着他眸子里的那股子自信,倒也信了三分,只是看他举起的巴掌时,又沉着脸道:“是骡子是马,得拉出来遛遛才知道。” 萧远自然是不惧的,若是连个十岁的孩童都教不了,他这么些年的努力岂不是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哎,裴青,你怎么又回来啦!” 看着萧远半坐起的身子,裴烨也顾不得回头确认,撒丫子就跑了。直到听到身后萧远止不住的笑声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又气呼呼的折了回来,“都多大的人了,竟也跟裴青一样的幼稚。我看你们就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裴烨虽跟萧远交流的不多,但多少也看得出他是个严肃且内敛的人,不想竟也这般幼稚无聊。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定是整日里跟裴青在一起,被裴青给带坏了。 “你怎么就那么怕她啊?”萧远笑着问他。 裴烨撑大了眸子,立刻回道:“好男不跟女斗,我何时怕她了?只是她这人最不讲道理,跟她有理也说不清的。” 萧远斜睨了他一眼,做了总结,“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打不过她,所以......” “君子动口不动手。她就是未开化的野蛮人。”裴烨僵着脖子回道,显然就这个问题要跟萧远分出个是非黑白来。 萧远看着站在不远处的裴青,圈手覆在唇边,强忍着笑意。 “你笑什么,我跟你说的都是真的。我劝你也离她远一些,否则会被她给带坏的。”裴烨说的很认真,丝毫没注意到身后阴沉着脸的裴青。 萧远再也忍不住了,弯腰笑个不停,一只手指了指他的身后。 裴烨撇了撇嘴,兵不厌诈,先前已经耍过他一次了,居然还想故技重施?当他是傻的吗? “我说的句句都是大实话,怕她作甚。饶是当着她的面,我也敢......”话还没说完,屁股就重重挨了一记。 裴烨捂着屁股一溜烟的就跑了。 “裴烨,要是以后再敢在别人面前诋毁你长姐,看我怎么收拾你。”裴青气的不轻,手指按的咯咯作响,却没有追过去。 萧远好不容易止住了笑,问道:“今儿怎么这么仁慈,不追着打了?” 若是放在平时裴青可不会就这么算了的,定要揍的裴烨哭爹喊娘的才肯罢休。可今儿是年三十,权当是给她这个做姐姐的送给弟弟的礼物吧。 “今儿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了,留到明天再揍也不迟!” 裴青的话让萧远一愣,喃喃的道:“都年三十了?” 裴青见他愣愣走神的样子,拿手背放在他的额头试了试,“还以为你病傻了呢,也不发烧啊?” 察觉到额头上的冰凉触感,她的手软软的,凉凉的,萧远有些不好意思,抬手便将裴青的手给拨开了。 裴青对他此举很是嗤之以鼻,又不是大家闺秀,还碰不得了?再说了他之前昏迷不醒的时候,还不是她衣不解带的在旁边伺候着的,想占便宜那不还是想怎么占就怎么占了?用得着等到现在? “哎,晚上聚义堂里有晚宴,你也一块来吧。”裴青丢下一句话便嘟嘟囔囔的忙去了。 萧远回过神来的时候只瞧见了她模糊的背影,她总是这样风风火火的性子,来去无踪,像是只可以翱翔天空的雏鹰,自由自在,不受拘束! 而他呢? 大约就是传说中那种没有腿的鸟儿吧。 夕阳如火,将半边的天映的红彤彤的,天边的一行倦鸟呱呱的叫着踏上归巢的路。薛寒清进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件新衣裳,笑的温柔而慈祥,“寨子里不比外头,你将就着穿吧。” 指腹滑过墨色长袍的时候,萧远心里一颤,复又瞧见薛寒清眼下的乌青,知道她定是想赶在新年来临前将衣服做好,难怪这几日他深夜醒来,总瞧见主屋子的灯光还亮着,原来是在给他裁剪新衣呢。 “裴夫人,您太客气了!谢谢您的衣服,我,我很喜欢!” “虽然布料针脚比不得外头的绣娘们绣的,但甚在暖和实用,你不嫌弃就好。”薛寒清微微颔首便离开了。 萧远将衣服捧在掌心里,然后将脸深深的埋进衣裳里,极力的想透过衣裳嗅出些什么来。外头的那些锦衣罗缎,哪里比得过这一针一线的心意? 待到裴青进来催的时候,萧远已经换上了新衣裳,一身墨色长袍愈发衬的他长身玉立,身姿挺拔,在摇曳的烛光的映射下,一张脸如同谪仙般丰神俊朗。 裴青愣了片刻才催促道:“晚宴都快开始了,赶紧走啊!”只是见萧远依旧是一副温吞的样子,急的她直接拉起他的手腕就往外跑。 “寨子里的人个个都如狼似虎的,可不像你们读书人吃个饭还细嚼慢咽的,要是去迟了,可就只有肯骨头的份了。” 夜晚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在耳畔呼呼略过,萧远笑着道:“真的这么夸张吗?” “骗你小狗,等一会儿到了你自己瞧瞧就知道了。”裴青一回头就对上了他带着笑意的眸子,漫天的星光似乎在此刻都失了颜色,她在他的眼底看见了自己。 裴青下意识的就止住了步子,目光停留在拉着他的手上,然后悻悻的松开了,“我先去占位子,你快点跟上来啊!” 说完便落荒而逃! 萧远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双手拢在嘴边对着她的背影喊:“若是我去迟了,记得给我留些好吃的!” 裴青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了,暗道读书人真是麻烦。 聚义堂内摆了将近十来桌,裴青到的时候里头喝的正酣,划拳的划拳,吹牛的吹牛,她也顾不得跟人打招呼,一屁股坐在了裴烨的边上,因着力道太大,差点将裴烨给挤下去了。 “整天疯疯癫癫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裴烨小声的抱怨着。 裴青没有搭理他,拿了个干净的碟子,挑了几样她素日里爱吃的菜,烤羊腿,梅菜扣肉,板栗烧鸡,红烧鱼等等,每样都夹了些放在一旁。 过后又见裴烨的碗里多半是些素菜,复又觉得读书人约莫都爱吃素的,又拿了一个碟子,夹了好些素菜。 看着两碟堆的满满的菜,裴青忽然觉得心里满满的,比自己吃还高兴呢。 裴天霸虽然有些吃醋,但也只好忍着,毕竟舍不得女儿,套不住女婿。思来想去的连酒喝的都没劲了,不死心的问裴青,“这给我女婿留的?” 裴青中午就没怎么吃,这会子正大快朵颐的对付着手里的烤羊腿呢,也顾不上挑裴天霸话里的刺,点了点头,“病秧子走的慢,我给他留点!”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裴天霸怅然若失,因着带回来个女婿的喜悦之情荡然无存。 萧远有些贪看黑风寨的夜色,加之又在门外跟玩烟花的小孩闹了一阵,等进了聚义厅时,里面的人都已喝的差不多了。 有人起哄的喊道:“哟,这不是咱们寨子的上门女婿嘛,来,陪咱们喝一杯。” 又有人喊着,“裴青可是咱们寨子里的宝贝,将来是要当咱们寨子的大当家的,你可得对她好些,否则我,我们饶不了你。” 那人打了个酒嗝,话都说不利索了。 萧远对着众人拱了拱手,便径直走到了裴青的身边坐下,众人又是一阵起哄。裴青到底是女孩子,被人当众玩笑,只觉脸上一阵滚烫,端着碗酒对着众人道:“吃就吃吧,还堵不上你们的嘴。谁要是不服,咱们单挑。不是我瞧不起你们,我一个人能喝你们十个。” 说完便仰头将酒喝下,因喝的太快太急,有酒顺着嘴角滑了下来,喝完之后又拿着衣袖擦了擦嘴角,说不出英姿飒爽。 众人又是一阵叫好。 萧远拉了拉她的衣服下摆,待她坐下之后,才附耳问道:“给我留的菜呢?” 裴青伸手指了一下,又道:“我没骗你吧,要不是我提早替你留了,你这会子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坐在对面的裴天霸瞧着两人毫无顾忌在那咬耳朵,模样甚是亲密,大有一种自家养的白菜,终于被猪给拱了的失落感,只恨不得将嘴里的酒碗给咬碎了。 “萧公子,我敬你一碗!”盛天赐仰头便将酒喝下,又将碗朝下示意了下,目光灼灼的看着萧远道,“萧公子,不会这点面子都不给吧!” 裴青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你要是想喝,我陪你喝。欺负个病人算什么本事!” 盛天赐没看她,只盯着萧远冷笑着。 萧远又扯了扯裴青的衣角,示意她坐下。盛天赐目光里的敌意毫不遮掩,这让萧远生了几分敬意,比起那些躲在阴暗角落里耍手段的,这样的人才显得格外的磊落。 “喝酒而已,还用不着你帮忙的,放心吧!”萧远轻声的在她耳旁说了一句。然后提起酒坛子给自己倒了一碗,仰头一口喝干! 众人一阵鼓掌叫好,有了盛天赐开头,接下来敬酒的人可就络绎不绝了。不管是真心还是出于其他目的,萧远都一一接下了! 第六章 守岁 晚间的风比之白日更烈,呼呼的刮着,像是有无数厉鬼在哀嚎一般。后半夜的黑风寨异常的安静,零星的几点光点散落其间。 萧远醉酒微醺的坐在门槛上,盯着廊下的红灯笼愣愣的瞧着,灯笼在寒风中左摇右摆,有时候幅度太大,萧远都以为它会随时掉下来似的。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裴烨不似平日里的模样,拿着迷蒙的眼神看着他问,“你会做我姐夫吗?其实吧,我长姐人很好的。” 萧远挑了挑眉,“比如?” 裴烨很认真的掰着手指道:“比如她很善良,很正直,很有孝心,很......当然最重要的是长姐长的好看,比寨子里任何一个姑娘都好看。” 愣是说了十个手指头的裴青的优点,末了要不是他拦着,裴烨都要脱了鞋袜继续跟他说裴青的好处呢。 只是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加上又饮了酒,说好要守岁的,却说着说着就靠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 裴青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边,俯身轻轻的将裴烨抱了起来,送到屋子里仔细掖好了被角才折了回来,挨着萧远坐下。 清冷的空气里瞬间多了些天然的香甜气息。 裴青托着腮帮子,自顾自的道:“刚才他们一个劲敬酒的事,你别太介意啊,他们没什么恶意的。只是......” “你这是在自夸吗?”萧远偏着头看了她一眼,双腿曲起,手肘支在膝盖上,如瀑般的长发倾泻而下,遮住了大半的脸,有着别样的风情。与之平日里的装扮,多了几分女孩子家的温柔来。跟着又喃喃的道:“也难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裴青听不见他后半段的呢喃,只下意识的往他身边凑,好不容易听到了之后,脸上顿时一阵灼热,红着脸道:“你这是在夸我长的好看吗?” 萧远一抬头差点就亲到近在咫尺的裴青,唇瓣在她柔软的唇上一扫而过,她的眼睛格外的清亮,忽闪忽闪的就这么看着他,似是急不可耐的想要等到他肯定的回答般。 他无声的点了点头! 裴青又开心的坐了回去,自顾自的道:“我从小便出生在寨子里,也是在寨子里长大的,我去过最远的地方,便是衢州城。我虽不知道外头的世界有多好,但我心里清楚这里多好!萧远,你呢?” 萧远没立刻接话,灯笼的光照的范围有限,将黑夜和昏黄分的格外的清楚,远处便是浓浓的夜色,以及连绵起伏的群山的轮廓。 “我爹这人做事向来就没谱,把重伤的你丢在我的房间里,还让人把门给锁了。后来你一应的汤药饮食还都不许其他人帮忙,非得让我亲自动手。”裴青絮絮的说着,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也不知我爹哪里来的自信,觉得我能照顾好你。要知道我从小到大就没养活过一只活物呢。以前爹去衢州办事时,给我带回来的小狗,小猫,又或是在山里逮到的刺猬,小鹿,结果都被我养死了。” 萧远也跟着笑,“看来我还是挺幸运的!”说着又对着裴青拱手,江湖气十足的道:“多谢裴女侠不杀之恩!” 裴青嫌弃长发碍事,随手挽了个髻固定在脑后,才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看他,“我是不是很笨?” 萧远摇了摇头,安慰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也都有自己的短板。你瞧我,天生的就是招人厌的体质,爹不疼没娘爱的,饶是我自小被送到了边境,时不时的还受到亲兄弟们的算计。” 萧远虽说的很随意,但落在裴青的耳朵里,只觉难受的厉害。她捧着萧远的脸,仔细的瞧了又瞧,恨恨的道:“这么好看的阿远,怎么会不招人喜欢呢?” 眼里的认真和迷惑让萧远哑然失笑,抬手覆在她的手背上问他,“那你喜欢吗?” 裴青想也没想的便点头了,过后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转过头不看他。 过了好半晌,裴青才想起他背后大大小小的伤来,复又想起裴天霸是在萧远被人围攻时救下的他,好奇的问道:“你身上的伤,还有那些要杀你的人,都是你亲兄弟干的?” 萧远点了点头!周身散发出来的阴冷气息,让裴青打了个寒颤。只是在他眸子的深处,她依稀可以瞧见那一抹无奈和悲凉。 “呵,你家是有皇位要继承吗?”裴青原想说句玩笑话来缓解下气氛的,话说完自己都觉得不好笑。 只是瞧着萧远凝重的神色,嘟囔着道:“你骗谁呢?人人都知道大夏朝当今的圣上景宣帝乃是姓夏,而你姓萧!” “萧是我母后的姓!母后生我那天难产而死,他不管不顾的将尚在襁褓中的我送到边境,二十年来不管不问......”萧远的拳头紧握着,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裴青瞧着他眼底都红了,只觉心疼的厉害,起身抱着他,就这么紧紧的搂着他! 萧远缓缓的松开了拳头,自嘲的笑了笑:“或许在他的心里,早已忘了还有我这么一个儿子吧!” 裴青暗暗有些懊悔,平日里母亲让她多读些书,她总是想着法的躲懒,眼下连安慰人的只言片语都编不出来,除了抱着萧远,她什么都做不了。 一阵北风吹过,廊下的灯笼灭了,四周归于一片黑暗。萧远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轻轻的离开了裴青的怀抱,转身便进了屋子里。 “裴青,谢谢你!” 怀里一空,裴青有些怅然若失,心里空落落的没个着落。萧远最后的那句道谢话,说的那么的客套而疏离。她原本以为他那么不设防的跟她说了一切,分享了他的秘密与伤痛。过了今晚,他们的关系会不一样的。 可是...... 隔日便是大年初一,天刚亮外头的鞭炮声便开始不绝于耳。薛寒清已经梳洗完毕换上新衣了,一回头才瞧见裴天霸还蒙着被子呼呼大睡,顿时就来了火气。 “一会儿拜年的人就来了,你是寨子里的大当家,让人瞧见了也不怕人笑话。赶紧麻溜的给我起床去开门去。” 按照习俗,新年的开门必定是家里的男主人,然后在放上一串开门炮,才算是真正的开始了新的一年。 裴天霸恹恹的,捂着耳朵,夹着被子转了个身面朝着里面,“夫人,我觉得我病了。开门的事还是交给烨儿吧,你不总说他也是家里的男人吗?”说完还极其虚弱的咳嗽了几声。 “烨儿过完年才十岁,况且他胆子素来就小,你让他去放鞭炮开门?若是旁人瞧见了,只当咱们家没男人了呢?”薛寒清越说越气,直接上前将他的被子给掀开了。谁知裴天霸早有预防,双腿死死的夹着被子,仗着自己的力气,愣是让薛寒清没抢走被子。 薛寒清见状,意识到今儿不出狠招定是制不住这头犟驴了,于是挨着床坐下就开始抹眼泪。她这一哭,裴天霸顿时就慌了神,忙上前安慰,“夫人,这大新年的好端端的你哭什么啊?” 无处安放的双手在空中划拉半天之后才轻轻的落在薛寒清的肩上。 薛寒清哽咽着道:“裴天霸,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说,嫁给你这么些年我图什么啊。还不是希望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可你倒好,一点都不体谅我的难处。我看这日子没法过了,明儿我就带着青儿和烨儿回娘家去,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薛寒清说着还拿起裴天霸的手放在他的胸膛处,让他摸自己的良心。裴天霸只得照做,末了说秃噜嘴了,“你哪里还有娘家啊?当年若不是......” 话还没说完,薛寒清就哭的更厉害了,伸手就在他的腰上狠狠的掐了起来,“好你个裴天霸啊,原来是仗着我没娘家人撑腰,就这么欺负我。我看也不必等明日了,咱们今天就和离。我就不信离了你,我带着孩子们害还活不成了?” 裴天霸吃痛,却也不敢还手,一把将媳妇儿抱进怀里,态度诚恳的认错道:“夫人,你别生气,我这就起床开门,一准误不了事的。” 说完就忙不迭的开始穿裤子,瞧着他那狼狈样,薛寒清破涕为笑,暗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害得她一大早的流泪,一会儿眼睛肿了,可还怎么见人呢?想着又坐回了梳妆台前。 裴天霸穿好衣裳准备出去的时候,薛寒清正哼着小曲在描眉,到底还是没忍住问道:“昨儿夜里我可是瞧见青儿和那小子在门前做了大半宿呢。你说......” 薛寒清心思原本就玲珑剔透的,自然知道他心里的那点小心思,“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况且人又是你费劲心思,巴巴的给带回来的。如今这样,岂不是正合了你的意了?” “当初要不是你整日里在我耳旁叨叨个没完,我至于失了主意,随便在外头捡了个人就带回来了吗?”裴天霸觉得就此事上他委屈极了,搭上了自己的宝贝女儿不说,在媳妇儿这儿还没落个好。 简直比赔了夫人又折兵还惨呢! 薛寒清见他愁眉苦脸的样子,伸指在他脑门上一点,嗔怪着道:“瞧你那点出息劲儿。你也不长眼瞧瞧,那萧远似是一般人吗?既然迟早是要走的,你又瞎担心个什么劲?” 裴天霸愣了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喜滋滋的一把抱起薛寒清在原地转了几圈,末了还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夫人果然聪慧过人,这样的事我怎么没想到呢?” 薛寒清瞧着小跑着出去开门放鞭炮的裴天霸,忍不住摇了摇头。她这个夫君当真是傻的可爱呢! 待裴天霸真正反应过来时,年都快过完了。 若萧远真的要离开,那他当初救他,还亲自背他回寨子,还有之后做的种种精心安排,岂不是白费了? 到头来白忙活一场不说,简直就是自打嘴巴啊! 第七章 娃娃亲 正月一过完,气候便暖了起来。原先被冰雪覆盖的大荒山,被初春的暖风一吹,便露出了满目的苍翠。 自打除夕守岁之后,饶是裴青再后知后觉,也觉察出萧远在刻意的疏远她。有好几次她都忍不住想要冲到他跟前问个明白,后来细细一想,又觉得两人的关系顶多算认识罢了,只得作罢。 屋檐下的冰凌开始消融,滴滴答答的吵了裴青一整晚都没睡好。拂晓时分好不容易合了眼迷瞪了会,谁知这会子盛天赐这个大嗓门正在外头喊个不停。 带着一肚子起床气推开门的时候,恰巧遇到对面的萧远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两人的眼神对上之后,又都默契的迅速移开了。 裴青嘟囔着喊道:“一大清早的叫魂呢!吵的人都不能睡觉了。” 盛天赐长的人高马大的,一张脸却憨厚的很,被裴青这么一熊,也不生气,挠了挠脑袋道:“山里的雪化的差不多了,那些个猎物们挨了一冬的饿,眼下正是时候呢!” 裴青斜靠在篱笆墙上,看着盛天赐背在肩上的弓,愣了片刻之后道:“这样的好事怎么能少得了我,你们且等我片刻,我洗个脸就来。” 说完就一溜烟的跑回屋子里拿了家伙,然后从桌上拿了两馒头,一个用嘴含着,一个揣进怀里,含含糊糊的道:“娘,我跟天赐他们去山里转转。” 裴青见萧远只低着头喝着粥,连一句关心话都没有,只冷哼了一声就出去了。 萧远再抬头的时候,只看到他们勾肩搭背说笑着出了寨子的背影,裴青的背影在一众年轻男子宽阔的背影里格外的好辨认些。 裴烨拿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老气横秋的道:“人都看不见了,还看?” 心思被撞破,萧远轻咳了两声,道:“吃完了吗?吃完了咱们就去温书吧!” 裴烨吐了吐舌头,原先他心里还是有些瞧不起萧远的,只觉得富家公子哥里多的是半吊子的水平,不想两天相处下来,倒是令他改观不少。萧远虽年轻,但是却难得是个有见识的,总得来说还算是个不错的师傅。 是以,对他愈发的尊敬起来! 萧远手持着一卷兵书,看着外头延绵的山峦便走神了,山尖上依旧覆盖着白雪,与天上的白云交相辉映,山下便是满目的苍翠。 裴烨一手托腮,就这么看着他半柱香的功夫,末了才道:“你就算在这望成了望夫石,长姐也得到傍晚时分才会回来的。” “你胡说什么呢?我何曾......”萧远收回目光,忙着争辩,复又觉得遮掩太过,只拿着戒尺敲了敲桌面,“昨儿教给你的,可都会了?” 说是戒尺,不过是临时拿来冲场面的一块两指来宽的木片,萧远第一次为人师,思来想去觉得派头还是要有的。尤其学生还是裴烨这种难缠的小人精。 裴烨坐直了身子,理了理衣服,才从容淡定的道:“好歹我也是这个寨子里最聪明的人,我若是说我没学会,说出去会有人信吗?” 萧远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给逗笑了。 “我看今儿你也没上课的心情,索性就放你一天假吧。”裴烨收拾了东西就往外走,半个身子都跨出门外了,又回头问道:“你要是再不问我,我可就真走了!” 萧远愣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问道:“你姐跟他们往常都是这般同出同进的吗?” 裴烨双手环在胸前,给了他一个极其鄙视的目光,“他们几个一同长大,感情自然非同一般。我姐虽然人是凶悍粗鲁了些,但是人长的好看呀。你是不知道这几年盛家老头往我家跑了多少趟了,只怕把我家的门槛给踩平了才肯罢休呢。” “你的意思是?”萧远心里咯噔一下。 裴烨心里暗道,果然情之一字容易让人迷了眼睛,蒙了心智。这么简单的话还非得重复着再问一遍,“我听寨子里的人说,当年我姐和盛大哥是同一天生的,好像两家定了娃娃亲的。我也曾私下问过我娘,可是我娘却只说是我爹当时的醉话,做不得数。至于内里是个什么情景,我也不大清楚。” 萧远只觉心烦意乱,连午饭都没怎么吃便回了自己屋子里,直到从窗户里看到裴烨吃完饭了,才悄悄的去了他的房间。 裴烨似是早料到了一般,斜睨着看他,“先生找学生有事吗?” 萧远摸了摸鼻尖,清了清嗓子道:“今儿的天气真不错啊,我自打来寨子里还没好好领略下这里的美景呢。你下午若是无事的话,可否带我到附近逛逛?” “山不都一个样吗?无非就是些草木山石罢了,有什么可看的?”裴烨轻嗤了一声,暗道读书人果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 一出了寨子,裴青就耷拉着肩膀跟在几人的身后,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仇小五是个精瘦的汉子,用胳膊肘捣了捣身旁的盛天赐,又朝着他挤了挤眼,“还不麻溜的去安慰安慰你媳妇儿。盛天赐,我可告诉你啊,裴青可是咱们寨子里的一朵花。可不能让外头的人抢走了。” 盛天赐一脸为难,“咋安慰啊?” 仇小五比盛天赐矮了不少,勾着他肩膀的时候就得踮起脚,“咱们眼下可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你要是再不把人拿下,就别怪弟兄们没给你机会了啊。” 盛天赐一把推开了他,吼道:“兄弟妻不可欺,我跟青儿那可是定过娃娃亲的。你们要是敢动什么歪心思,先问过我的拳头同意不同意。” 仇小五倒是灵活,只一个踉跄便站稳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裴青一脸怒气的走了过来,“盛天赐,你在胡说什么呢?我何时跟你定过娃娃亲了?” 盛天赐最怕她生气,忙不迭的讨好,“青儿,你别生气,大不了我以后再也不提了。” 裴青拔了根野草叼在嘴里,一人走在最前面,半晌过后盛天赐才追了上来,小心翼翼的问她,“青儿,你最近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啊?要是有你就告诉我,我替你揍他。” “哎,天赐,你说你们男人是不是每月也有那个?然后脾气也会阴晴不定的?”裴青想起什么似的抓着盛天赐的胳膊问道。 盛天赐反应了半天也没弄明白,“那个是哪个啊?” “真是笨死了,就是跟女人一样每个月都来的那个啊?”裴青觉得自己解释的已经很清楚了,但是还是败在了盛天赐茫然的小眼睛里。 裴青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进水了才会想问盛天赐这个傻大个这个问题。人与人到底是不同的,就算盛天赐给了她答案,但也不一定适用在萧远的身上啊? 毕竟读书人的心思,谁能懂呢? 盛天赐急的满头大汗,“青儿,你别生气嘛。你再给一点点提示,我就能知道了,真的......” 裴青耸了耸肩,笑道:“没什么?咱们打猎吧。今晚也好来点野味!” 大雪封山,猫了一冬的动物们都争着出来觅食了。林间不时就有野兔一跃而过,裴青手持弓箭,躲在草丛里静待猎物,难得的将心事放在了一旁。 ...... 萧远跟在裴烨的身后一路走走停停,竟也未见到裴青一行人的影子,“裴烨,你到底认不认识路啊?” 裴烨面露困惑的表情,抓耳挠腮的低声喃喃道:“我记得当年爹带我来狩猎的时候,走的是这条路啊?” 当年? 萧远觉得自己做的最错的事就是找了裴烨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书呆子来带路,早知道还不如他自己寻着踪迹来找还更快些呢,于是没好气的问道:“当年是哪年啊?” 裴烨掰着手指算了算,“大约五年前吧,我五岁的时候吧,爹说我没男子气概,得多出来历练历练。所以......” 靠人不如靠己,这也是萧远这么多年来得以存活下来的秘法。 眼见着太阳西斜,萧远寻了个高处仔细看了下,狩猎的地点多在山谷有河流的地方,于是确认了方向便带着裴烨往那边赶去,希望在天黑之前能遇到裴青她们。 否则若是在山里过夜,只怕危险! 裴烨的身子原本就弱,走了一个多时辰,已然到了极限。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喘息着道:“我是再也走不动了。” 萧远看着暮色四合,也不能将他一个人留在这儿,想了想还是在他身前蹲下,暗道今儿定是被气昏了头,才会想到找裴烨这个小人精来帮忙的。 裴烨起初还有些不好意思,扭捏着不肯上来。直到萧远威胁他要将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喂狼,才乖乖的趴在了萧远的背上。 “你是在吃醋吗?”裴烨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忽然冒出的一句话让萧远脚下一顿,“你个小屁孩懂什么?” 萧远轻声辩白着道:“我爹就是这样的。我娘每次要是跟寨子里的其他男人多说几句话,他就阴沉个脸,跟谁人欠他几万两银子似的。我娘说这就叫吃醋!” 他是在吃裴青和盛天赐的醋吗?萧远暗暗思量着。 天边最后一抹亮光消失后,林子里不时便传来狼嚎声,身边的树丛也不时传来响动,似有什么东西藏在里头。 裴烨胆子小,紧紧的搂着萧远的脖子,竟然无声的哭了起来。 萧远哑然失笑,平时装的跟小大人似的,到底还是个孩子,怕黑又怕狼叫的。 裴烨吸了吸鼻子问道:“要是换了我爹,定要骂我,男子汉流血不流泪的。你怎么不说我呢?” “亏你还读了那么些书,竟浑忘了有一句诗叫做,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再者说了,哭是小孩子家的权利,也是一种幸福!”萧远轻声的安慰着。 能哭,自然是有所依仗的才会放肆自己去哭。如他这般,是没有哭的权利的! 第八章 狼群 暮色将近,裴青一行人满载而归,裴青拎着一只野兔,人还没到院子前就开始喊开了,“娘,赶紧准备点热水,咱今晚吃兔肉。” 用脚踢开院门,才发现院子里静的很,除了主屋的灯亮着,两旁的屋子里都一片黑暗。裴青心中一阵好奇,萧远她是管不着,也不想管。倒是弟弟裴烨今儿怎么没巴巴的跑出来,眼里噙着泪花央求她,“兔子那么可爱,你怎么可以吃兔子呢?” 但是回回母亲将兔肉做好端上桌的时候,也没见这家伙少吃一口。 “爹,娘?”裴青又喊了一声,随手将野兔扔在厨房的地上。 裴青倒也没在意,打了水正在洗脸呢,薛寒清着急忙慌的跑了进来,“烨儿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他素日不是最讨厌狩猎杀生的吗?怎么会跟我一起去呢?”裴青一脸茫然,任由水珠顺着脸颊滑进领口里。 薛寒清暗道一声糟糕,“午后你弟弟只说要带着萧远在寨子周围闲逛逛,我便也没想那么多。可是眼下天都黑了,二人还未回来......”话未说完便哽咽的说不出了。 裴青心下一紧,忙拉着薛寒清的手安慰道:“娘,你就别自己吓自己了。饶是裴烨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软脚虾,不是还有萧远吗?你没听爹说那日救他时,他可是在好几个人的围攻下而不露败绩的,可见功夫还是不错的......” 薛寒清这才止住了哭泣,忽听到远处山头传来一阵狼嚎声,吓的双腿都软了。 裴青原也不在意,忽又想到如今冰雪初融,正在野兽横行的时候,若是不巧正遇上狼群,只怕武功再好,也难有命活啊! “娘,我爹呢?赶紧让他召集寨子里的人去救人......”裴青丢下一句话便急匆匆的跑了。 待薛寒清反应过来后,只觉一颗心都颤的厉害,已经搭上了个儿子了,若是女儿再出了个什么事,她也就不活了。 越想心里越觉害怕,只瘫在地上哭了起来。 裴天霸推开院门就见自家媳妇儿如此这般模样,只当是夜里野猫出没给吓着了,忙上前揽着她的肩柔声道:“夫人莫怕,等我明儿得了空定将这些个野猫的老窝给端了。” 薛寒清只隔着泪眼看他,死死的拽着他的手,对着外头的方向只啊啊的叫着,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裴天霸不明所以,半晌也没弄明白。薛寒清又急又气,心里倒没先前那么害怕了,只推开了他,自己站了起来,吼道:“你儿子进山现在没回来,你女儿刚进山去找了。你这当老子的,还不张罗着人进山去找,还愣在这做什么?” 薛寒清的话说的又急又快,裴天霸又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回屋取了那对板斧,就往外冲,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山里的这些野兽们要是敢动我裴天霸的儿女,回头我便杀的你们断子绝孙。” “找人要紧,说这些有的没的的狠话又有何用?”薛寒清也着急忙慌的跟着出去了。 钟声一响,寨子里够的上数的男人女人们便都在聚义堂前的广场上集合了。裴天霸挑选了些身强体壮的年轻人,又分了五人一队,进山去寻人了。 ...... 山间的夜里格外的冷些,裴烨才将生了火,就被萧远给用脚踩灭了。眼下又冷又饿的难免动了怒,“你做什么呢?” 萧远喝道:“生了火,易招来野兽。这样的常识你长在深山里竟然不知道?” 裴烨闷闷的不作声,又见萧远拿着匕首削尖了树枝布置在了周围,好奇的问道:“你一富贵人家的公子哥,竟也知道这些?” “公子哥与公子哥也有不同的。”萧远哑然失笑,他算哪门子的公子哥,不过是担了一个虚名,享了些便利罢了,连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哥都不如呢。 布置妥当,萧远又揽着裴烨的腰,纵身一跃,稳稳的停在了树干上。 “今晚咱们且就在这对付一晚吧,等天一亮就回去。”萧远说完便又飞回了地上。裴烨见状顿时就慌了,趴在树枝上往下看,想喊也不敢太大声,生怕招来什么东西,只紧张兮兮的压低嗓音问,“姐夫,你去哪儿啊?” 姐夫? 萧远牵起了嘴角,仰头回道:“我去附近找些吃的,你在树上待着别动。若是有事大声喊就是。” 裴烨这才松了口气,暗道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满脸羞怯的缩回了脑袋,“那你可别走远啊,我一个人害怕!” 隆冬才过,山里哪还有什么吃的?萧远不敢走远,好在山里有些动物是喜欢贮藏东西的,这不才从树洞里找了些栗子干果。 翻身下树的时候却瞧见脚下的草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再动。拨开了来看才知道是一窝小兔子,不过半个巴掌的大小,可爱极了。 复又想起裴青曾跟他说过,说她是个养什么死什么的主儿。索性脱了衣服将这一窝兔子搂进怀里打算带回去养着。 萧远回到树上的时候,裴烨眼眶都红了,抱着身子瑟缩的躲在树枝上,模样可怜又可爱。 裴烨偏过头去,拿着衣袖擦了擦眼角,低低的道:“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还欠着你们家一条命呢?哪能就这么跑了?”萧远笑着将寻到的栗子干果扔给了他,“你将就着吃些。” 裴烨虽饿急,但剥着栗子的手还是一顿,“那你呢?” 萧远逗弄着怀里的兔子,回道:“我吃过了,你吃吧!” 这样的话裴烨自是不信的,将东西均匀的分了两份,又道:“一会儿你可是主力,我和你的命都系在你身上呢。多少也得吃点,补充点体力才是。” 萧远拗不过他,扔了颗花生米进嘴里,动作潇洒流畅,直看的裴烨眼睛发直。又瞧见他怀里的小兔子,忙凑了过来,一起逗弄着玩儿,哪里还有半分的害怕了? “你姐姐真的是想什么死什么吗?”萧远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裴烨嗯了一声,“可不是嘛,就连爹给她买的乌龟,她都给养死了。真是笨死了!” 萧远忽然觉得上天还算是眷顾自己的,否则连乌龟都能养死的裴青,居然没把他给折腾死了。 “若要真论起来,你可是头一遭呢。”裴烨又低声的应了句。到底还是个孩子,加上今儿的确是累坏了,萧远一时没说话,便听到了他浅浅的呼吸声,竟是睡着了! ...... 裴青一听到两人天黑还未归,只觉脑子里一空,什么也顾不得了,就往寨子外冲了出去,待到进了山,被凉风一吹,才稍稍的清醒了些。 细细一想竟不知道是担心裴烨多些还是担心萧远多些?转而又起了疑,裴烨素来是个能坐着绝对不站着,能不出门决计不会出门的主儿。怎的今儿好端端的要拉着萧远去赏景呢? 他二人的关系又何时这样的亲密了? 夜里的林子里一片静谧,裴青不敢点火照明,又不敢大声喊叫,只能借着月色,按着来时的路小心的辨认着地上的印记。 也好在山里人少,除了她们今日进山的几人的脚印外,果然发现了一道比之常人要深些的脚印。 裴青细一查看,就知定是裴烨体力不支,所以萧远背着他前进的。 “裴烨?萧远?”裴青双手拢在嘴边,轻声的喊着。 还没走几步,忽然就看到草丛后那一双双幽碧色的眼睛,忙抽出腰后的板斧,四下打量着找逃脱的退路。 “吼......” 一声低吼声后,便见一道黑影自草丛后一跃而起,裴青几乎都可以看见那只狼张开的血盆大口里森然的犬齿和滴下的涎液。 一阵腥臭的气息吹面而来。裴青倒也不惧,身子直直的往后弯了下去,手中板斧一挥。那是一头体型瘦长的狼,动作敏捷的躲过了板斧。 落地后又龇着牙对着裴青低吼着,似是察觉到了猎物不好对付,仰头便嚎叫了起来。 裴青知道它是在召唤同伴,只想着快点离开。谁知那狼似是通了人性一般,拦住了裴青的去路。 不过呼吸间的功夫,裴青就被狼群给围住了! 先前拦路的那头狼,在裴青手上没讨到好,身上留下了好几道伤口,空气里瞬间就弥漫起了血腥气。 而这血腥气让狼群更加兴奋了,齐齐的养着脖子嚎叫了起来。 萧远才将迷迷糊糊的合上眼睛,就被狼嚎声给惊醒了。睁开眼睛仔细辨认之后,狼群似是在他们不远处的地方,才轻轻的松了口气。 只是呼出的气还没结束,就听到阵阵的娇喝声。 而这娇喝声,他日日都听着,定不会认错的。 那是裴青的声音! 萧远忙将怀里的裴烨摇起醒,匆忙叮嘱一句便朝着裴青的方向疾驰而去。耳畔的风呼呼划过,他此时此刻心里唯一的念想便是:裴青,你一定不能有事啊! 顷刻,萧远便到了近前,只瞧见裴青将一对秀气的板斧舞的虎虎生风,周围的的野狼愣是没近得去她的身。 萧远这才真真正正的松了口气,一个纵身便跃入了圈中,跟裴青背靠背站着。 “平日里看你在院子里练功,只以为是花架子罢了,不想还有些能耐。”萧远笑着夸奖道,丝毫不将面前的狼群放在眼里。 裴青身上见了好些的血,眸子里起了狠色,乍一见到萧远,忍不住揶揄道:“要不是为了来找你们......” 话说一半又觉得不妥,忙改口道:“若不是为了来救裴烨,谁愿意以身犯险啊。” 跟着又怕萧远不信似的,补了句,“裴烨可是我们老裴家唯一的男丁,唯一的血脉呢!他要是出了事,不是要了我爹娘的命吗?我身为长姐,自然责无旁贷的。” 萧远只看着她笑,末了点了点头,“我都知道的!”心里却跟打翻了的蜜罐似的,齁甜齁甜的! 裴青四下一看,又问:“裴烨呢?” “我丢下他,一个人跑了!”萧远开着玩笑,没想到裴青看向他的目光顿时就变了,再开口时声音也冷了,“若是裴烨有什么三长两短的,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萧远知道玩笑过头了,只委屈巴巴的道:“原来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个忘恩负义的人啊?” 裴青也顾不得生气,一板斧将扑上来给掀飞了,恨恨的道:“等回头再跟你算账。” “我将他放在一处安全之地,你放心就是!”萧远的身体到底没恢复过来,眼下周围的狼有十数头之多,饶是裴青分了绝大部分。 但是依着萧远现在的状况,只得勉强应付着。 裴青对付狼群已然吃力,余光瞧见萧远似是不支,心下一急,匆忙间就露出了破绽。一招失了先机,想要挽回自然是困难。 头狼的眼珠子都红了,半伏着身子,瞅准了机会,对着裴青的脖子处就扑了过去。 “裴青,小心......” 萧远睚眦欲裂的喊了一声,然后不管不顾的便也扑了过去。 裴青猛一回头,便被溅出来的血给迷了眼睛,已然分不清这血到底是萧远的还是那头狼的。 第九章 贫嘴 裴天霸带人赶过来的时候,只见四周一片狼藉,十数头狼的尸体躺在地上,或有没死透的,间或还哀嚎了几声。 裴青木然的坐在地上,腿上枕着的萧远一动不动,不知生死。两人的身上俱都满是血污,萧远的身下更是晕了一大片。 “青儿,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啊?你弟弟人呢?”裴天霸吓的不轻,也不敢上手,只远远的问她。 裴青抬头看了看裴天霸,眼睛里的泪水忽然就不受控的往下落,怎么止也止不住,“爹,你说萧远会死吗?” 自打薛寒清跟他解释明白后,裴天霸对萧远倒是没之前那般上心了,听得裴青这么一问,才下意识的看了看躺在裴青怀里的萧远,只见他双目紧闭,唇上血色皆无,一张脸苍白的跟纸似的。 加之萧远旧伤未愈,如今又添了这么重的新伤。况生死之事,谁又能说得准呢?一时便没有答话。 裴青见他面色凝重,心下不由就慌了,将萧远搂进了些哭道:“爹,你救救他吧!我不想他死!爹......” 裴天霸的心都被裴青给哭软了,只恨不得替萧远受伤呢。裴青打小长到大,何曾哭的这样伤心,忙搂着她的肩安慰道:“青儿,别哭!爹一定能救活他的。你忘了前些日子不也是爹救他回来的吗?爹可是这小子的福星呢。” 裴青隔着泪眼又问,“真的吗?” 裴天霸重重的点了点头,忙吩咐盛天赐等人道:“你们速速找些枝条藤蔓做个担架,咱们立刻送他去衢州。” 寨子里的郎中治些寻常的症候倒还可以,眼下萧远这么重的伤定是要去衢州治的。 盛天赐是瞧见裴青刚才的样子的,心下自然不舒服,为个不相干的男人哭成这样做什么?仇小五还不识趣的往上凑,给他出馊主意,“天赐,要不要我在担架上悄悄的做些手脚,或是抬担架时佯装一时手滑,那小子这样的境况,定是经不起这一摔的,到时候......” “滚一边去!”盛天赐踢了他一脚,“咱们黑风寨的男儿不干那等龌龊的事,要争那也要等他好了,我跟他公平竞争。我就不信我跟青儿打小的情谊还比不过这外人了?” 仇小五是认得几个字的,又素日里爱看戏,只听过戏文里的一句话,似是叫做“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又想起盛天赐素日里是个一根筋,难得的正直人,索性也就不再多言,只摇着头安心的扎着担架。 裴青得了安慰,擦了擦眼泪才想起找弟弟裴烨。 好在萧远晕过去前指了个方向,裴青猜也猜到那定是裴烨藏身的地方,一路找了过去。 裴烨一个人躲在树上,自然也没了睡意,只将萧远留下的那一窝兔子紧紧的抱在怀里,待听到裴青似有若无的喊声,才站了起来,喊道:“长姐,长姐,我在这儿呢,我在这儿呢......” 裴青将裴烨带到地上的时候,发现他怀里似是藏着什么,宝贝似的生怕碰坏了,“怀里藏的什么?” 裴烨愣了一下,才不情不愿的掀开了衣摆的一角,“这是姐夫送给我的兔子,你可不许吃了。” 说完又迅速的将兔子给掩了起来,生怕慢一步就给裴青夺了去似的。 裴青无语,敢情在裴烨的眼里,她这个姐姐就是个吃货,连这么点大的兔子都不放过? 裴烨四下看了看,问:“我姐夫呢?” 裴青一时无言,倒也没在意裴烨称呼上的不同。 ...... 天才将将亮起来,只透着点点的光,程九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吵醒了,打着哈欠骂骂咧咧的去开门,谁知才刚开了门,就有一行人抬着担架闯了进来。 当头身穿短袄的俏丽女子,长的虽漂亮,却凶悍的很,直接将一板斧架在他的脖子上。程九忙拱手求饶道:“各位大侠,我就是个打杂的,求大侠们开恩啊。” “少啰嗦,将你们这最好的大夫给我找来,慢一步就烧了你们这德济堂。”裴青只顾着救人,也顾不得好生相劝了。 郎中是个老者,约莫六十来岁,须发皆白,颤颤巍巍的赶来时,裴青忙拱手行礼道:“还请您发发慈悲,务必要救活他。”说完又补了句,“银子不成问题!” 老者径直绕过了她,只盯着担架上的萧远看,先是翻了翻眼皮,又把了脉,才捻着额下长须道:“赶紧把人抬进来吧!” 裴青原想在屋子里陪着的,谁知却被老者给赶了出来,正准备发火,盛天赐在一旁劝道:“但凡有些本事的人都是有脾气的,再者治病救人的本事,本就不让人旁观的。” 程九在一旁帮腔道:“既然来了咱们德济堂,你且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咱们这坐堂的大夫,可是前朝的太医,一身医术本事可是无人能及,饶是半只脚踏入鬼门关了,也能给拉回来的。” “也劳累一天一夜了,不如咱们去吃些早饭吧。”盛天赐看着天色渐渐亮了起来,街对面的包子铺正冒着腾腾的热气,才想起好几顿都没怎么吃了,越想就越觉得饿得慌。 裴青任他怎么劝也不去,盛天赐也无法,只得拉着其他人出去吃早饭,等吃完再给她带些回来。 裴青倚着门边靠着,先前神经紧绷,倒也不觉得泪,眼下一放松,只觉得困意来袭,眼皮子直打架。 程九在一旁絮絮叨叨的自说自话着:“里头躺着的是姑娘您的男人吧?我一准没猜错的。这样的人我见多了,无论是儿孙带着年迈父母来的,亦或是其他,皆是这样凶神恶煞的。一副救不活人就跟我们德济堂同归于尽的架势。殊不知生死乃是天定,又岂是人可以断得了的?不过是为的在乎的人,急了眼罢了。” 前面那些话裴青倒是没听到,只这最后一句话落在了她耳里,又进了心里。细细咂摸起来,倒让她生出几分羞涩来。 他是她在乎的人吗?如若不是她何以急眼成那样? 盛天赐带了几个肉包子,又端了一碗豆腐脑回来,闻着香味,裴青才觉腹中空空,且她素来也不拘小节,只坐在门槛上,便将东西吃了。 直看的程九的眼睛都快凸出眼眶了,暗道这娘们行事还真够虎的!复又替德济堂担忧起来,若是人没救回来,指不定这虎娘们会不会做出放火杀人的勾当来呢? 裴青拿衣袖擦了擦嘴,“天赐,你带着大家伙回去吧。这里我一个人守着就行。” 盛天赐虽性子直,但人也不傻,自然不愿意留二人独处,只是磨磨蹭蹭的愣是找不出个像样的理由来,在一旁扭捏的跟个小媳妇似的。 裴青看了他一眼,只觉奇怪的很,又道:“你且先回去送个信,免得我爹娘担心。顺带也取些银子回来。” 盛天赐又磨蹭了好大一会儿,才不情不愿的回了寨子里。 一夜疲累,裴青也不知自己何时倚着门框就睡着了,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太阳西斜,身上也不知从哪来的薄毯子。 程九这会子不忙,瞧着她醒了,又凑了过来道:“因怕着姑娘着凉,所以拿了个薄毯子。” 裴青道了谢,“萧远现下如何了?”问完又解释道:“就是我带来的那个人。” 程九笑吟吟的道:“我先前说的姑娘还不信,甭说这位公子的伤势了,饶是再重些,到了我们德济堂来,那定也能痊愈的。” 裴青可不信生意人的信口胡诌,“你带我去瞧瞧吧!” 程九躬身应是,又从怀里掏出个单子递了过去,“姑娘,这是抓药的单子,你过过目,先把钱付了,我们也好安排熬药呢。” 裴青抓过药方扫了一眼,“让人按着最好的药材抓,银子不会短你们半分的。” 程九很是无语,说是不短,你倒是掏银子出来啊,正准备再说的明白些,裴青却先开口了,“出来的急,身上没带银子。你且让人先熬夜,银子晚些时候就有人送来的。” 说完又下意识的摸了摸身后的板斧。 程九只觉脖子处一凉,缩着脑袋把裴青送进去之后,就一溜烟的跑了。 萧远的手臂上,腿上皆缠着厚厚的白布,许是失血太多的缘故,脸上竟一点血色都没,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裴青在他身旁坐下,喃喃道:“当时那种情况,你又何必巴巴的赶来救我。”说着说着就开始掉泪,“你也知道我可是黑风寨的大小姐,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就这野狼三两只的岂能伤得了我的。” 裴青哽咽了一下,继续道:“倒是你,自打见你开始就一副病恹恹的样子,饶是这样还不知道善自保养,能活这么大,当真是佛祖庇佑了。” 萧远昏沉沉的只觉耳旁嗡嗡的似是有人絮絮的说个不停,又觉得手背上似有湿湿的凉意,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就看到眼睛红红的裴青,忍不住揶揄道:“怎么眼睛红的跟我抓的那窝兔子似的。” 说完又问:“我那窝兔子可还好?你没把它们吃了吧?” 裴青扬起手作势要打他,落下时见他浑身的伤,就顺势垂回了身侧,道:“自己都成了裹粽子似的,还关心那些畜生作甚?” 萧远轻扯下嘴角,“原本想捉了送你的!” 裴青羞红了脸,暗道自己真不该跟有伤病的人计较,逞嘴舌之快,呐呐的道:“好端端的送我兔子做什么?” “可怜囊中羞涩也送不出个像样的礼物来,只好借花献佛了。”说着便咳嗽了起来,许是话说多了,牵扯到伤口了。 裴青忙起身去叫郎中,手却被萧远给拉住了,“我没事,你别大惊小怪的。只是有些口渴了。” 裴青忙倒了茶来,又仔细喂他喝下,“你当时为何要救我?” “不是欠你们老裴家一条命嘛,我这人不喜欠人家人情,想着能还便还了。”萧远淡淡的说着。 裴青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只觉得心里有着说不清的失落。 萧远又道:“且你一个女孩子家的若是伤着了,落了疤,将来可要怎么嫁人呢。我们男子皮糙肉厚的,况我身上又有那么些旧疤,也就不在乎这点新伤了。” 这话说的裴青差点没忍住,连忙别过头去,强忍着没掉泪! 第十章 母夜叉 裴青将一锭银子扔进程九的怀里时,程九满脸堆着笑道:“我瞧着姑娘这样正派一人,决计不会做出那种赖账的无赖事来的。” 裴青又好气又好笑,反问他,“也不知先前是谁一步不落的跟在我后头的?难不成我还能带着里头的病人飞了?” 程九哭丧着脸道:“姑娘,您是不知道咱们这都是小本生意,且给公子用的都是上等的药材,要是你跑了,咱们这药店就真的得关门了。” 裴青原本也只是想逗逗她,没成想倒是招来一顿诉苦。又见着程九上下翕动的两瓣厚厚的嘴唇似是没停下来的迹象。忙不迭的躲进了屋子里,然后顺带手关上门。 “哎呀,一个大男人竟也这般啰嗦?”裴青长长的吁了口气,一抬眸就瞧见了倚在床上的萧远正对着她笑的欢,只以为自己脸上有脏东西呢,擦了半天也没见着半点黑,才愤愤的道:“都伤成这样了,居然还有心思笑?” 萧远止住了笑,“你不是自称天不怕地不怕吗?如今竟也有落荒而逃的时候?” 这大话裴青醉酒后曾说过,现下想起来只觉一阵臊的慌,但是面上却不肯认输,反驳道:“我这可是为他着想,我怕我再听他说一会话,会忍不住把他按在地上狂揍一顿的。” 两人正说话间,盛天赐端着个药碗小心翼翼的走进来,那模样就跟手里捧着个稀世珍宝似的,连下脚都异常的谨慎。 裴青伸手去接,谁料却被他给躲了过去,皱着眉道:“不是让你先回去了吗?怎么还在这?” “我跟萧兄弟都是男人,照顾起来更方便些。再说了我留下你也能送快些。”盛天赐满脸堆着讨好的笑。 裴青觉得这人肯定有问题,先前满寨子里的人都知道她一个人照顾的萧远,怎的那时不提男女有别,照顾起来不方便了? 盛天赐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又道:“你打小就没照顾过人,好不容易养的些小动物,哪只活了?况且你粗枝大叶惯的了,不比别的姑娘家心细......” 裴青觉得盛天赐今儿是故意来拆台的,一双美目死死的盯着他,若是眼睛能喷火,只怕盛天赐眼下早已尸骨无存了。 盛天赐对着萧远点了点头,一副我家裴青不大懂事,你多担待点的样子。又自认为幽默的在胸前比划了下道:“你除了这里跟咱们不一样,其实就是一男的......照顾人什么的......我看......就算了吧!” 终于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了裴青杀人的目光的盛天赐,慌忙放下了药碗就窜了出去。 萧远许久都没笑的这么欢了,直笑的肚子疼。 裴青端了药碗站在床前,待他不笑了,才恨恨的道:“笑够了没?笑够了就喝药!” 萧远抬手想接过药碗,一抬手才发现伤口疼的厉害,压根儿就抬不起来,只苦笑着看着裴青,模样无辜而可恨。 裴青暗暗的想不就是仗着为我才受的伤吗?不就欺负我心软善良吗? 于是认命似的拿着汤勺给萧远喂药。 萧远存心使坏,又道:“果真是个不会伺候人的。没瞧见别人家照顾病人喂药,事先都得放在嘴边吹吹的......” 说完就这么跟裴青大眼瞪小眼的对视着。大有一副今儿你不吹吹,我就不喝的无赖架势。 裴青心里还记着刚才盛天赐的话,心里原本就很不是滋味。好歹她也是黑风寨的一朵花,原来在青梅竹马的眼睛里竟是个跟男人无异的形象。 不觉心里就有些悲凉。又闻得萧远的话,更是觉得自己短短的十八年是白活了。 于是在萧远含着笑意的目光里,缓缓的嘟起了红唇,轻轻的吹了吹,然后再送到萧远的嘴边。 萧远乖乖的将药喝下,只觉今儿这药似是格外的甜些,竟比那蜜还甜似的。 瞧着萧远那满足的表情,裴青觉得这也没什么难的,不觉尾巴就翘了起来,尖着嗓子道:“如此这般,萧公子可还满意?” 可怜萧远含在嘴里的药,愣是被吓的喷了出来。 裴青一边拿着帕子擦着衣服,一边起身往外走。没道理啊?从前她偷摸着去过青楼一回,那里的姑娘们都是这般说话的,声音尖尖的,柔柔的,像是嘴里含了块东西似的。她当时瞧着那些男人可都欢喜的紧。 怎的萧远会是这般受了惊讶的样子? 裴青百思不得其解,才一拉开门,就差点撞上一直趴在门上偷听的盛天赐,于是轻跺着脚,嗔了他一眼,嗲声嗲气道:“真讨厌!干嘛躲在门外偷听人家说话!” 说完就捂着脸,甩着小碎步的跑开了! 徒留下一脸震惊的盛天赐愣在原地。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的盛天赐立马钻进了屋子里,质问道:“姓萧的,你是不是对青儿下了咒了。否则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说着还怕萧远不懂,也捏着嗓子说话,学着裴青刚才的动作神情。 裴青原本学的就只是皮毛,到了盛天赐这里,简直就不忍直视了。萧远险些没被笑抽过去,缓了好半天才解释道:“裴青到底是个女孩子,你在我这外人跟前那么说她。她心里难免不好受。” 盛天赐挠了挠后脑勺,“你的意思是青儿疯了?” 裴青回到房间后,愣愣的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怎么看都觉得自己长的挺漂亮,怎么落在他们眼里就是个男人了? 正想的入神,外头程九敲门道:“姑娘,外头新送来的药材,您要不要亲自瞧瞧?” 裴青灵机一动,倚在门框上,柔声问道:“你觉得我美吗?” 程九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只以为自己个做错了什么事,惹得女土匪不高兴了,正打算求饶告罪呢。 裴青气结,转而又想到程九在衢州城里也算是见多识广,于是试探着问道:“你们男人都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你就照实说,我一定不会发火的。” 程九瞧着她诚恳的样子,往后退了几步,才清了清嗓子道:“天下男人哪个不喜欢温柔多情的女人的。” 温柔多情? 裴青觉得这四字太过笼统,又问:“那重点是?” 程九竖起一根手指,道:“重点自然是柔!都言女人如水,自然要如水般润物细无声。不光身段要柔,动作要轻,声音要酥,神态要媚等等......” 复又将裴青从上到小打量了一遍,然后嫌弃似的砸吧着嘴,摇着头道:“如你这般的肯定不行!简直就是个母夜叉似的......”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秃噜嘴了,忙逃也似的抱头溜了! 裴青看着自己扬起的拳头,又缓缓的垂了回去。颓然的想着她这辈子定是跟温柔这个词没缘分了! 第十一章 买买买 阳春三月,惠风和畅。街上的行人来往如织,接都脱下了厚厚的冬袄,换上了轻薄的春装。因着萧远的伤势过重,轻易挪动不得,裴青只好随着一起在衢州住下了。 自打前些日子受尽了他们的嘲笑,裴青决定知耻而后勇。这段时间更是忙的脚不着地的日日的出没在衢州城里的绸缎庄,脂粉店里。 盛天赐才将端着药出来,就瞧见裴青又往外头去,连忙喊住她,将药碗塞到她手里。之前是气不过裴青伺候萧远,也是为了防止二人走的过于亲密,才自告奋勇的说要由他来伺候。 只是伺候的人活他何曾做过,做了这么些日子到底是厌烦了。再者又瞧见裴青这些日子似是总躲着萧远,不觉就放松了警惕。 “青儿,人我可交给你了啊。那个寨子里送信来了,说有急事要我回去一趟。”说完不待裴青回答就疾步离开了。 寨子里能有什么事?做事一点恒心都没,怎么能成大事。裴青恨恨的想着。在门外磨蹭了半天愣是没好意思进去。 萧远倚在床上瞅了一会儿,见她还没进来的意思,知道她还在为前些日子的事儿别扭,忙对着外头喊道:“你进来吧!这回我一准不笑了!” 裴青咬牙想着,眼下就让由着他笑罢了,等到她学有所成的时候,定要让他们这些瞧不起她的人大吃一惊才是。 “这些日子在忙些什么?总见不到你呢!”萧远乖乖的喝药,看着裴青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 裴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慌了,仿佛秘密被他看破了似的,忙不迭的掩饰着道:“没,没忙什么啊!” 萧远轻笑,果真是不会扯谎的人,若是这样都叫没什么的话,是当他是个又聋又瞎的吗? 裴青逃出来的时候,才发觉后背都出了细细的汗,正拿着手扇着风给滚烫的脸降温,就遇到了程九笑眯眯的凑了过来。 没等他开口说话,裴青将手里的空碗往他怀里一塞,便直接走了。 程九看着手里的空碗,暗道虽是个母夜叉,到底也还是女人,果真是个小气记仇的。只是他哪里晓得裴青只是怕极了他的碎碎念罢了。 今儿是赶集日,街上的人格外的多些。裴青出了德济堂便混入了人流里,只瞧见街上的年轻姑娘们皆是穿红着绿,手里持着团扇,行走间弱柳扶风,偶尔姐妹间说到开心处,也拿着扇子遮了大半的脸,笑的极为的含蓄。 偏偏这样式的得到的注目还最多。刚刚人群里一位姑娘只俯身捡了个帕子,露出一小截白嫩的藕臂罢了,居然有男子看痴了,竟撞了路旁的槐树上了。 惹得众人一阵哄笑,那姑娘却娇羞着捂着脸,扭着纤细的腰肢跑了。 裴青想到自己若是有一天也学成这般模样了,直吓的打了个冷颤。这世上无论男女,活的光明磊落,俯仰间无愧于心便可。 纠结于这些细枝末节作甚? 难不成如她这般的女子便无人喜欢吗?思及此裴青又有些失落,貌似还真没有呢!她打小在寨子里长大,人人都道她跟盛天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但是她觉得那不是男女之情。 忽的脑海里就浮现出萧远清亮的眸子,微微弯起的嘴角,和他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前几日的脂粉店了,老板娘是个逢人带着三分笑的中年女子,一见到裴青,忙挽着她的胳膊道:“裴姑娘,店里才新到了些胭脂水粉,都是京中最流行的款。” 裴青对这些也不了解,只任由老板娘将她按在妆台前,铜镜里的自己肤色不似那些闺阁小姐那么白皙红润,但眼睛里却有一股子神采飞扬的劲。 “细看起来陪姑娘可真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呢。你看看这眼睛,格外的有神呢。”老板娘说的绘声绘色,手上功夫却不停。 裴青瞧见她打开了个宝石蓝的精致盒子,用指甲挑了些红色的细粉置于掌心内,又用指腹沾了些水,轻轻的将掌心里的细粉化开抹匀,然后轻轻地抹在她的两颊处。 “你可别小瞧这一小罐子胭脂,可都是用玫瑰花汁制成的呢。”老板娘笑着道:“你瞧瞧这小脸蛋,白里透红,看着都让人想一亲芳泽呢。” 经过一番折腾,裴青的面前摆了许许多多的盒子、罐子。再瞧铜镜里的人儿,果然比之以往多了几分灵巧妩媚之感。 裴青很是满意,大手一挥道:“这些东西我都要了,给我包起来!” 老板娘激动的嘴巴都合不上了,忙打发一旁的或伙计开始收拾,自己则将算盘拨的噼啪响,嘴里念道:“上等珍珠粉三盒,铜黛六支,京中上等胭脂两盒......” 待到算盘珠子声一停,伙计也麻利的将东西收拾好了。老板娘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将算盘掉了个方向道:“裴姑娘,你瞧瞧,一共是一百零三两整。” 裴青看了看算盘珠子,暗道饶是这些瓶瓶罐罐的数量多,但是量少啊。统共就盛了那么点,怎么会这么贵? 但是大话已然喊出去了,也不好说不要了。且老板娘在一旁笑的那么“恳切”,裴青觉着要是此刻她说不买了,老板娘定是要将她给吃了的。 老板娘忙对着伙计使了个眼色,又道:“难得裴姑娘瞧得起姐姐,在姐姐这儿买了这些东西。姐姐也不是那不识趣的人。这零头就抹了,只给一百两就好。也算咱们姐两交个心。” 又接过伙计递过来的东西,道:“端午快到了,这是姐姐自家酿的两坛子雄黄酒,还有些糕点,另外还有些脂粉,都一并送给妹妹了。望妹妹以后常来啊!” “我还要去逛逛,麻烦让人把东西送到普济堂就是。”裴青云里雾里的便出了脂粉店。 跟着又去了绸缎装取前几日新做的衣裳,路过一旁卖扇子的摊子时,见是个年迈的老婆婆,只安慰自己此乃助人为乐的义举,又将每个类型的扇子挑了一把。 正思量着晚些时候,待她装扮好了,定要让萧远惊讶的合不上嘴才是,谁知前面围了一大群的人,街面原本就窄,愣是将路给堵住了。 只听里头传来叫骂声和哭声。 “娘,求求你不要卖了我。我一定听话,乖乖的在家绣花,必能攒够哥哥娶媳妇儿的钱的。娘,你若是将我卖去那样的地方,岂不是存心要逼死女儿吗?”女孩的乞求声让人闻之不忍。 裴青气的直咬牙,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还有人当街卖女儿的,正准备发作又听人群里有婆子在嚼舌根。 “王婆子也是作孽哦,养了那么个不孝子,整日里赌钱喝酒的,欠了不少的债。眼下日子过不下去了,居然要吧亲生女儿卖到那勾栏之地去。真是作孽哦......” 王婆子抬手就是一巴掌,又啐了一口道:“好不容易与你哥哥说了门亲事,眼下咱们拿不出银钱来,若不是不卖了你,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咱们家断后吗?” 被打的女孩约莫十三、四岁的模样,穿着断了半截的旧补丁衣裳,半张脸肿的老高,伏在地上哭的险些断了气似的。 “左右也是个死,就算是死我也不去那吃人不吐骨头的肮脏地儿。”女孩儿说着就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剪刀架在脖子上。 王婆子见状,忙跪下对着女孩儿磕头,老泪纵横的道:“我的心肝宝贝疙瘩肉啊,你这是要逼死你老子娘啊。索性咱们今儿都不活了,一齐死了也算清静了。” 说着就作势要夺女孩儿手里的剪刀,女孩儿被她这一哭,一时心软,再回过神来手里的剪刀已经被夺了去。 王婆子将剪刀收起,又啐了一口道:“钱我已经收了,今儿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反正以后我王家是没你这个女儿了。” 王婆子拽着女孩儿就要往外拖,谁知手腕却被人钳住,只疼的直叫唤。 裴青最是瞧不惯这样拿女儿不当人的人,都是一肚子出来,哪里男孩儿就比女孩儿矜贵了?越想越气,一脚踢在王婆子的脚弯处。 王婆子哎呀一声半跪了下去,却不求饶,骂道:“我管教我自家女儿,有你什么事?管天管地还能管人拉屎放屁不成?” 裴青也懒得跟她啰嗦,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扔在地上道:“这些钱够赎她的吗?” 王婆子见到银子,双眼都冒着光,哪里还顾得上身后的女儿,一把将银子捞进怀里,笑着点头道:“够了,够了!” 又回头道:“你这死丫头命好,今儿算是遇着贵人了。” 裴青扬了扬拳头,瞪了她一眼,王婆子才抱着银子一溜烟的跑了。 “这里有点碎银子,你收好了。找个郎中瞧瞧脸上的伤,剩下的也够你过一阵子了。”裴青将银子放在女孩儿的掌心里,起身便要离开。 谁知那女儿拉着她的裤脚,一个劲的磕头,“小姐今儿发善心赎了我,秋霜便一辈子都是小姐的人。小姐大恩大德,秋霜无以为报,若小姐不嫌弃秋霜粗苯,秋霜愿意在小姐身边做牛做马,伺候小姐一生。” 裴青最是心软,又瞧见她哭的眼肿的核桃似的,瘦瘦小小的无助样着实是可怜见的。左右寨子那么大,多一个人只多一口饭罢了。 秋霜喜极而泣,又磕了三个头才亦步亦趋的跟在裴青身后回了德济堂。 作者有话要说:裴青逛脂粉店的时候,像不像大家去专柜时的自己和舌灿莲花的售货员小姐姐一样?莫名其妙就被忽悠买了一大堆东西? 第十二章 换新颜 旭日初升,整个衢州城也热闹了起来,小贩的叫卖声自窗户外传来,惹的裴青更加的烦躁难安。 昨儿见老板娘拾掇起来也挺简单的,无非就是擦粉上胭脂,怎么轮到她亲自动手,万事都变的这么难了? 早知道当淑女这般麻烦,她就不该在这样的事上如此较真。 眼下倒好,都一个时辰过去了,连半边的眉都没曾描好。正对着一妆台的胭脂水粉犯难,无从下手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秋霜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许是昨夜睡的安稳的缘故,脸上倒是有了几分血色。长的虽不明艳动人,倒也有几分姿色,楚楚可怜的模样当真惹人怜爱。 “小姐,奴婢伺候您梳洗吧!”秋霜福身行礼。 裴青最瞧不惯这样的做派,板着脸道:“以后若是想跟着我,就别提什么奴婢主子的。都是一样的人,哪里就分出贵贱来了。” “秋霜知道了!”秋霜倒是个懂事的,立马改了口。拿起桌上的桃木梳子问道:“小姐,今儿梳个什么发髻?” 裴青回身拉住她的手,兴奋的道:“你还会梳发髻呢?” “早年间一直在大户人家做丫鬟,一应的事情自然都是会些的。”秋霜红着脸回道。 裴青见她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竟不想吃了这么的苦,心下只觉更加可怜,拉着她的手道:“我倒是个有福气的,居然捡到你这么个宝贝。” 秋霜给她梳了个单螺髻,两边各挑下一缕长发垂在耳侧,顶上发髻用一根碧玉簪子固定,又仔细的替裴青抹粉描眉。 一水下来竟又花去了半个时辰,裴青只顾着打瞌睡,再次睁开眼睛时,只觉镜子里那温婉柔情的女子还是她吗? 她素日里都是做男子装扮,头发皆束于顶用竹簪子固定,穿着上就更不讲究了,都是些黑的灰的,多以行事便利为主。 长这么大竟还未穿过裙子,如今乍一换上昨儿新做的一身天水碧的薄纱长裙,再配上这精致的妆容,裴青觉得信心百倍。定能亮瞎那起子狗眼看人低的家伙们。 裴青拎着裙摆在原地转了个圈,哼着山歌,心里甭提多美了。 这做女人有何难的? 无非就是多耗些时间罢了! 程九一早便将药熬好了,眼下都热了好几回了,也没见裴青来取。为了不耽误里头那位喝药,程九还是决定将药亲自给裴大姑奶奶送去。 毕竟早治疗早走! 免得整日里赖在这里,他干活都提心吊胆的。 谁知一进门就看到个天仙似的女子在转圈跳舞,裙摆在半空中扬起,脸上带着柔和而热情的笑,一时竟看呆住了。 秋霜见门外有人,忙上前问道:“你找谁?” 程九见这丫鬟是个生面孔,只以为自己走错地儿了,又往外退了出去,仔细辨认了一番,才摸着后脑勺,自言自语道:“青天白日的难道也能撞上鬼打墙?这不是裴姑娘的屋子吗?” 裴青心里乐的跟开了花似的,款款上前,柔声道:“麻烦你亲自将药送来!多谢!” 程九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眼前的裴青,再次揉了揉眼睛,然后就撒丫子跑了,看那神情就跟受到多大的惊吓似的。 裴青暗道这个程九啰嗦不说,怎么整日里还一惊一乍的?这样式的能有助于患者恢复吗? 相较于程九的反应,萧远的反应倒是淡定的多,只嘴角噙笑的将裴青从上到小打量了一遍,然后点头道:“不错!” 裴青恨的牙根直痒痒,这可是她花了将近两个时辰折腾出来的,不说来个垂死病中惊坐起的,怎么也得来点真情实意的夸赞之言啊? 不错? 这算哪门子的夸奖啊?再者萧远的目光只停留在她身上片刻,便又移到她身后的秋霜身上。这让裴青心里很不是滋味,将手里的碗往秋霜手里一塞,便转身出去了。 秋霜一时也愣住了,不知道是追出去好,还是留下来给萧远喂药好? “还愣着做什么?服侍我喝药吧!”萧远沉声说道。 秋霜看了看外头,才依言坐下喂药。 萧远仔细的打量着她,目光毫不避讳,末了又问道:“你是裴青新买来的丫头?” 秋霜被他灼灼的目光看的有些不自在,只低着头不敢看他,听见萧远的问话,低声回道:“我娘昨儿打算把我卖到青楼去,好换银子给我哥哥娶亲。我自是不肯,在街上便闹开了。亏得小姐救了我,替我赎了身,又肯收留我在身边伺候。” 萧远无声的点了点头,“倒着实有些可怜。” 秋霜将最后一口药喂下,便福身要离开。谁知萧远叫住了她,道:“你跟裴青说一声,就说我的伤好的差不多了,余下的回寨子里休养即可。” 秋霜应了声,便匆匆离开了。 萧远盯着她的背影,目沉如水。 裴青回到屋子里越想越生气,她在这累死累活的忙活一场,敢情落在他的眼里就这么没存在感吗? 秋霜进来回话时,只见裴青一只脚踩在凳子上,一手叉着腰,另一只手里的团扇摇的飞快,心下多少也明白了些,“小姐,萧公子说想回寨子里了。您看......” “伤还没好,瞎折腾个什么劲呢?回头要是伤了残了,且不是要赖着她,她们寨子一辈子了?”裴青气呼呼的又冲了出去,打算借此好好将萧远数落一番。 萧远见她去而复返,又是一脸怒气的样子,只笑着道:“我还是觉得你从前更好看些!” “怎么好端端的要回寨子了?”裴青眨了眨眼睛,到口的话愣是又咽了回去。 衢州城乃是交通要道,保不齐行踪就暴露了。眼下他伤势未愈,若是他们来了,他自己倒是无所谓,不过贱命一条,若是再连累了裴青那就不好了。 他知道依着裴青的性子,若是真出了事,她定不会扔下自己不管的。 “裴烨的功课也落下好些了,还有就是有些想念裴夫人做的饭菜了。”萧远说这些的时候,心里头暖暖的。像是个久归的游子,即将回家的感觉。 裴青狐疑的看着他,总觉得今日的萧远看起来格外的温顺多情。笑起来的样子也像是春日里的风一般,吹进了她的心里,酥酥的,痒痒的,麻麻的。 只是嘴上却道:“就你事多!” 秋霜见裴青回来时步子都轻快了许多,“小姐,咱们是要回去了吗?” 裴青收拾着行李道:“我家在深山里头,你要是不愿跟着。我给你些银子,你自己过活也是一样的。” “小姐去哪儿,我便去哪儿。”秋霜红着眼圈表着忠心! 第十三章 求娶 春困秋乏夏打盹。 柔和的春风拂在面上似是女子温柔的手滑过一般,衢州知府霍正青半伏再几案上闭目养神,一只手捻着额下胡须,一边哼着昨儿夜里在迎春楼听得新曲,食指曲起不时敲向桌面,打着拍子以作应和。 “大人,不好了!”师爷曲兴修满脸愁容的一路小跑着进来。 霍正青正想的入神,忽的被打扰,极是不悦,掀了掀眼皮子道:“都说了多少遍了往后再有谁家婆婆打了媳妇儿,岳丈打了女婿诸如此类的事让下头人看着办就是了,不必一一来回我。” 曲兴修拿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子,将手里的密信递了过去,又伸出食指往虚空里指了指。 霍正青忙坐直了身子,连声音都沉着了起来,“上头来的密函?”说着便拆开了密函,仔细的读了起来。末了才满脸凝重的将密函递给了曲兴修。 曲兴修读完之后问道:“大人,您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你跟着我也有些年头了。这样的事还用得着我来教你?”霍正青任衢州知府已有数载,当初调任衢州他还不情不愿的,来了之后才发现天高皇帝远的做个土皇帝倒也落得轻省自在。 曲兴修拱手道:“大人的意思是......” “咱们离着京城这么远,尚且免不得要卷入争斗中。即使如此保不齐是要明哲保身了。谁知道京里的风向何时会变。你带人做足了阵势,带着画像满城去寻人,找到了也就罢了。找不到量那些人也不会多有苛责。毕竟咱们衢州背靠群山,若是那人诚心想躲,一头钻进山里便是。难不成还要我们将整座大荒山给翻一遍?”霍正青说完便挥手示意他即刻去办。 曲兴修脸上露出笑来,躬身道:“大人英明!属下即刻带人去寻人!” 程九才将从外头收药材回来,好不容易将住在这里的母夜叉给送走了,过了几天安生日子,不想刚进屋连口水还没来得及喝,就听见外头闹哄哄的。 只当是萧远病情复发,裴青又杀了回来找他们算账呢! 谁知到了院子里才发现有几个官差手里拿着个人像,似是在寻什么人?程九最是喜欢凑热闹,满心想着都是说书人嘴里的江洋大盗或是杀人嫌犯,走到近前捧着差爷手里的画像仔细一看。 心下咯噔一下,吓的后退了几步,指着画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官差见他色变,厉喝一声道:“你可见过此人?” 程九哪里禁得起这阵仗,点了点头道:“前些日子在我们这养病来着,可不巧这几日才走呢!差爷要是早来几天兴许就能拿到人了......” 说完又八卦的问了句,“敢问差爷,这人到底犯了什么事?” 官差哪里有功夫搭理他,又问:“可说去哪儿了?” “依稀听他们说是回什么寨子里?”程九皱着眉头,咬着手指甲细细的思索着,半晌之后猛的一拍大腿,叫道:“黑风寨,对,他们说是回黑风寨了!” 吼完之后见衙差们个个脸色都不大好,急匆匆的又走了。正不明所以间,忽听门口的一位老头道:“这下有好戏看咯!既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土匪窝黑风寨藏了人,只怕是天王老子来要人都难咯!” 程九只觉退下一软,险些没站住。略一想又自己打了自己几个耳光,暗道都怪这张破嘴,招来了祸端。先前他就觉得裴青一身匪气,眼下若是让她知道是自己说漏了嘴,泄露了他们的行踪,只怕到时候还指不定怎么报复呢? 跟惴惴不安的程九比起来,霍正青此时也很苦恼,这黑风寨乃是闻名于外的土匪寨子,历任知府都拿它没办法,更何况他呢? 再者黑风寨地处大荒山腹地,又易守难攻的。就他手下这三瓜两枣的进山后还不够别人砍的呢? 思量再三之后,吩咐道:“师爷,你回头带齐了人马,务必要做足了表面功夫,进山后只在附近略搜搜就是,切勿跟那些刀口上舔血的狂徒们起了冲突。” ...... 黑风寨在深山里,裴青一行人入了山,又行了一阵,后面剩下的路,极为险峻曲折,三人只得弃了马,改为步行。 萧远的伤在胳膊,腿上倒无大碍,加之又修养了一阵子,身上也恢复了几分的力气,走的虽不快,倒是走到了裴青的前头。 他立在山石上回头望,只见裴青拎着长裙的裙摆,走的极为的小心,生怕弄脏了新衣裳,又怕出汗弄花了妆。 半走半歇的赶上来时,又瞧见萧远嘴角噙着的笑,没好气的嘟囔着道:“女子爱美乃是天性,再者我走的慢些也是为你考虑,免得扯着了旧伤,到时受累的还是我。” “你不是新得了秋霜这个丫头吗?我瞧着倒是个伶俐的。往后只派了她来伺候我就是。你也可以趁机歇歇。”萧远话还没说完呢,裴青又越过他继续赶路,还催促道:“还不走快些,难道想晚上在这里喂狼啊?” 三人回到寨子的时候,夜色初至。远远的便瞧见寨子里亮着几盏昏黄的灯,裴青挥手大喊道:“爹,娘,我回来啦!” 归功于裴青的这一嗓子,待到了寨子门口时,已然看到了乌泱泱的一群人。为首的是裴天霸、薛寒清,连裴烨也跟着来了。 裴青还没来得及抱抱母亲,就被人给拦腰抱住了,还在原地转了几个圈。 盛天赐光着膀子,露出结实的臂弯,赤红着脸道:“我只当是哪位天仙下凡了呢?竟没想到青儿装扮起来,竟是这般的好看。” 裴青心里受用极了,对着身后隐在黑暗里的萧远挑了挑眉,你不识货,自然多的有识货的人。 萧远薄唇紧抿着,对着薛寒清她们点了点头。又瞧见裴烨对着他扬了扬怀里抱着的一只灰毛兔子,心下只觉一股暖流划过。 仇五等人在一旁起哄。盛天赐将裴青放下之后,挠了挠脑袋走向裴天霸,粗声道:“今儿大家伙刚好都在,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大当家的,我想娶了裴青,给您做上门女婿,您看我这样的,可还满意吗?” 众人又是一阵哄闹。 裴青没想到盛天赐会当众说这些,余光下意识的看向了萧远,只见已然转身往寨子里走去,昏黄的灯将他的影子拉的细长,看上去格外的落寞寂寥。 裴天霸拍了拍盛天赐结实的臂膀,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裴青一顿足,说了句“讨厌”便跑回家了。 留下一脸懵圈的裴天霸,敢情他这宝贝闺女,出去了一趟不仅穿着打扮变了样,居然还学会了女孩子家的娇羞了? 薛寒清素来是个细心的,只对着众人道:“天色晚了,大家都散了吧!” 第十四章 强势表白 清晨的日光照进来的时候,裴青正托着腮看着院子的月季,一朵朵鲜艳似火,花瓣上还滚着露珠。 裴烨择了些新鲜的菜叶子正蹲在月季下的笼子旁喂兔子,裴青知道他有多宝贝这几只兔子,前几日一见她回来,每到夜里便将笼子给提进了屋子里,竟也不怕臭的慌。 许是察觉到了裴青的目光,裴烨回过头瞪了她一眼,道:“你可不许打我兔子的主意!” 裴青哑然失笑,又想起萧远先前说过的话,那些兔子可原本是送给她的。可是眼下见裴烨这么喜欢,她也懒得去争。 再者那夜盛天赐当众说的那些话,萧远竟无半丝反应。那她还纠结这兔子又有何用?越想越心烦,只愣愣的趴在窗台上发呆。 “小姐,我伺候您梳洗吧?”秋霜轻声的说着。 裴青瞧了瞧妆台上的瓶瓶罐罐,又瞧了眼秋霜手里拿的衣裳,只觉烦闷的慌,摆手道:“不用麻烦了,还是以前的装扮更自在些。”说完又想起萧远也曾说过她曾经的装扮更好看些! 薛寒清从厨房端菜出来时,用手肘捣了捣正在偷吃的裴天霸,“青儿也大了,竟也知道烦恼了?” 裴天霸这才反应过来,难怪这些日子觉得寨子里清静了许多。原来是裴青这个混世魔王跟大家闺秀似的躲在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一家人围着桌子正吃早饭呢,仇五冲了进来,一脸慌张的喘息着道:“大当家的,不好了,有,有官兵!” 裴天霸冷哼一声,道:“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瞧把你吓的。先喘口气,再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山下发现大量的官兵,似乎在搜山呢!”仇五喝了口水回道,又下意识的看了下萧远,“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一听到搜山,萧远手里的筷子险些都掉了,裴青一家人待他极好,若是因此连累了他们,他此生都不会心安的。 “我吃好了!先回屋了!”萧远神情木然的离开了。 裴天霸虽看起来鲁莽,但大事上却从不含糊,刚才仇五的一个眼神,他便知道有些话不好当着外人的面说,也亏得萧远是个识趣的,自己寻了由头便走了。 “说吧!” 仇五顺势挨着裴青坐下,“山下的弟兄一早发现不对劲,就派人去城里调查了一番,这些日子官府到处拿着画像在找人呢?” 裴青一门心思都在萧远的身上,见他神色不安的离开后,恨不得即刻就追上去问个所以然。是以全然没看到众人的神色。 裴天霸正准备说话,却被薛寒清给制止住了。 “青儿,厨房里的瓦罐里还煨着汤呢,你去看着点火。”薛寒清随意寻了个由头将裴青给支开了。 待到裴青一走,裴天霸才狐疑着问道:“这个萧远到底是何人?又犯了什么事?竟然惹得官府里的人都开始搜山了?” “大当家的,未免万一。要不我们派人悄悄的将萧公子送出去。一来也免了跟官府起冲突,二来对萧公子也算有个交代。您觉得呢?”仇五说这话自然是有私心的。盛天赐前些日子将话都挑明了,可裴青愣是没个答复。思来想去也就只有萧远这一个原因。若是能将萧远送走,断了裴青的念想,盛天赐自然就能抱得美人归了。 裴烨重重的将筷子拍在桌子上,哼了一声也离开了。 薛寒清这才想起来自打上次的事后,裴烨似乎对萧远很是敬服,恨不得日日都粘着他。眼下他们商议着要送萧远走,也难怪他生气。 裴天霸做人素来讲义气,且不说前段时间萧远救了裴烨,又豁出去性命替裴青挡了一下,如今若是他们做出这样的事来,连他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的。 “你先派人仔细盯着,有任何风吹草动即刻来报。至于萧远的事,我再考虑考虑!” ...... 一想到萧远可能要走,裴烨心里还挺舍不得,一上午也没心思温习功课,只蹲在笼子前跟兔子说着话。 到了晌午时分,终于下定决心去找裴青商量。 裴青见裴烨在门外不时探着小脑袋瓜子,像个偷食的小松鼠似的,笑着道:“找我有事啊?” “长姐,我想求你件事!”裴烨捏着衣角低声的说着,可怜巴巴的模样。 裴青知道他素来都是有事求她时,才会乖乖的喊她长姐,“什么事啊?” “早饭的时候他们说要送萧老师走,可是我不想他走,你能劝爹娘不要让他走吗?”裴烨睁着水亮的大眼睛看着她,满眼里都是期待。 裴青只觉脑子里轰的一下,后面裴烨的话她就听不清了,只喃喃着往外走,“他要走了?他真要走了?” 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萧远的门外,几次想要伸手推开门进去,又数次将手垂了回去。末了还是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 她这辈子第一次对一个人动心,无论如何她都要问个明白。 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门一推开,裴青的目光自然就落在萧远企图挡住的包袱上,“是打算不辞而别吗?” “我还是趁早离开比较好,对你,对寨子,都好。”萧远有点不忍看裴青的眼睛。 裴青吸了吸鼻子道:“我只问你一句,若是排除外在的因素,如果我留你,你会为了我留下吗?” 萧远差点就脱口而出我愿意的,只是想到他自己前二十年都过的如履薄冰,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眼下又何必平白去耽误裴青的人生呢? “我的事情远比你想的复杂,我不想连累你,更不想连累寨子里的人。” 裴青张开双臂挡在门前,“我若是今儿就不放你走呢?你现在身上有伤,动起手来可不是我的对手。” “裴青,你这又是何必呢?”萧远看着她倔强的样子,心里着实不忍,“其实盛天赐人还不错!他会对你好的!” 裴青怒极,讥笑一声道:“我再问你一句,你可曾对我动心过?” 萧远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回答。他从不知一个简单的谎言竟是如此的难以说出口。 裴青抬手将眼角的泪抹掉,拉着萧远就往外走,“我就知道我这么好,你不会不喜欢我的。我这就去跟爹娘说,我要嫁给你。你做了黑风寨的女婿我看谁还敢让你走?” 萧远挣开了他的手道:“裴青,你别闹了!” 裴青回身看他,“我不管你身上有什么秘密。我知道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这便够了。哪怕跟着你下一刻便会身首异处,我都不后悔。眼下不过些花拳绣腿的官兵罢了,怕他们作甚?” 裴青说的气势如虹,萧远看着她的样子,微红的眼眶,倔强的嘴角,扬起的眉梢,怎么看都觉得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比她更好的了。 萧远回握住她的手道:“我还是希望你听了我的故事后,再做决定!”他此生可以对任何人用阴谋诡计,但是面对这样赤诚的裴青,他不想,亦不忍! “此生不悔!” 裴青虽流着泪,嘴角却带着笑。此刻她的心里无所畏惧,密簇簇的升起了甜来。 第十五章 萧远的身份 此时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微妙。裴青拉着萧远的手立在门旁,死死的盯着坐在椅子上的裴天霸和薛寒清,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裴天霸暗自懊悔,到底是疏于防范了,平日里倒也没见两人有多亲密,眼下竟然手拉手的到了他的面前,看裴青的那架势,估计要是他说错什么话了,指不定闺女该怎么对付他呢? 薛寒清依旧宠辱不惊的样子,美目只盯着萧远瞧。 “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你呢?赶紧给我回屋去!”裴天霸厉声喝道。 闺女裴天霸是不敢得罪的,毕竟将来将黑风寨发扬光大的重任还得裴青来继承呢。轻易开罪不起。但是裴烨嘛,他还是有点为人父的威严的。 薛寒清在他的腰间一掐,没好气的道:“一笔难道还能写出两个裴字吗?敢情烨儿不是你的亲生儿子嘛?整天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你要是瞧不惯我们母子,我带着烨儿走便是。” 薛寒清这还没站起来呢,就被裴天霸搂住了腰,动弹不得。 “烨儿毕竟年纪还小......” 裴烨立在一旁道:“爹,我都已经十岁了!” 裴青也气呼呼的帮腔道:“爹,是我让裴烨来的。我有事要宣布,咱们全家人都必须全在场。” 场中形势一目了然,一边倒啊!裴天霸也能摇着头坐下,问道:“你有什么事要说啊?还这么兴师动众的?” “我要嫁给萧远!我这辈子就认定他了!你们看着办,给个话吧!”裴青说的斩钉截铁,让身后的萧远都吃了一惊,握着她的手更紧了些。 裴天霸圆睁着虎目,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薛寒清的轻笑声,“感情向来都是两人的事,哪里是你一个人说的算的?” 话音一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萧远的身上。裴青回身看着他道:“有我在,你不用怕他们。只管说便是。” 萧远看着她为了自己跟炸了毛的刺猬似的,所有的刺都对着她最亲近的家人。只温柔的一笑,将裴青拉到了身后,然后对着坐上的二老拱手作揖。 “我才来寨子的时候,裴夫人曾对我说过,若是我没看清自己的心,就别招惹裴青。可是如今我非常肯定的对您说,我想和裴青在一起!” 薛寒清点了点头,又看向裴青,“你呢?也跟他的心思一样?即使你不知道他的过去,不知道他的一切,也想跟他在一起?” 母亲的温言软语,愣是让裴青一腔信誓旦旦的话没法说出口,只红着脸轻轻的嗯了一声。 “我们家青儿虽说不是金枝玉叶,那也是我和她母亲捧在手心里的,岂是旁人说娶就可以娶走的?”裴天霸哼哼唧唧的说了一句,果真女生外向,好不容易养大的闺女。为了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男人,居然说跟他翻脸就翻脸。 裴天霸越想心里越是悲凉,看着把他闺女带坏的罪魁祸首萧远时,就愈发的怎么看都怎么不顺眼的。 瞧瞧这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分明就是爱在外头招蜂引蝶的。再看看浑身的气度,一看就不是能安分内宅的。 再看看...... 裴青瞪了裴天霸一眼,道:“爹,我就相中他了!不管他是穷光蛋还是杀人犯,我这辈子跟定他了。” 裴天霸气的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指着裴青道:“你一个姑娘家的,说这些也不嫌害臊啊?” “你自己闺女什么样你自己不知道吗?”薛寒清拉着他的衣角让他坐下,又道:“还不都是你给惯的,惯的她现在想一出便是一出的。” 萧远将裴青揽到身后,拱手道:“今天随着裴青来见二老,也是想当着二老的面,交代下我的身世。” 薛寒清没想到萧远会选择坦诚交代,对着他倒是高看了几分,伸手示意他们二人坐下慢慢说。 萧远依言坐下,开口道:“其实不姓萧,我姓夏。是当今圣上的第九个儿子。” 空气瞬间就凝固住了,萧远原以为会听到几声惊叹声,只是没想到几人却都面色如常。裴天霸哼唧一声道:“是皇帝的儿子又怎样?还不是照样被人追杀的无处可藏的?”说完又补了一句,“我看你不是你那皇帝老子亲生的吧?” 萧远沉默了片刻,继续道:“萧是我母后的姓。当年我母后生下我后便难产而死了,那时还是亲王的父皇,为了讨先帝的欢心,将我送到了边地。” 一个无宠的皇子,处境是何等的艰难,薛寒清可以想象的出来,看向萧远的目光不觉就多了几分慈爱,“那些追杀你的人,都是京中的人?” 萧远没想到薛寒清会有这样的见地,诧异之余点头道:“父皇如今年迈,虽然太子早立,我又久在边疆,但是京中的人还是不肯罢休,这些年要不是我活的小心,哪里还有命活到现在。” 萧远虽说的风轻云淡,不过寥寥数语,但落在裴青的耳朵里,只觉得心疼的厉害,在桌下拉住他的手,紧紧的握着,满目柔情道:“以后这里便是你的家了!” 家,这个词于萧远太过陌生了。这些日子在黑风寨里看着裴青一家人,说不羡慕那是假的。虽说他们过的不是锦衣玉食的生活,但却很幸福。 想象中的反对声没有出现。萧远知道他这样一个无权无势的王爷,说到底还不如一个寻常人家的贵公子呢。但是裴天霸夫妇却都没出言反对,这样远出他的意料之外。 “大当家的,裴夫人,请你们相信我,我一定会护着青儿周全的,哪怕用我自己的命我都不会让青儿受到一丝伤害的。”萧远生怕二人不同意,急切的表着决心。 裴青莞尔一笑道:“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家闺秀,哪里用得着你保护了?我自己可以护着我自己的。” “萧远,我可以不反对你跟青儿的事。但是我有一个条件,你可以放弃这天家的荣华富贵,安心的待在寨子里吗?”薛寒清的目光忽的变的锐利起来。 萧远起身行礼道:“还请裴夫人恕罪,这个条件我不能答应!” “我就知道你们这些读书人惯会嘴上哄人开心的。前脚还信誓旦旦的说要对青儿好,后脚就变卦了。你这样我怎么放心把青儿交给你啊?”裴天霸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木桌吱吱呀呀的晃动了几下,差点都给拍散架了。 薛寒清皱着眉问他,“为何?” “我有不得不回去的理由。”萧远沉声道。 薛寒清还想接着往下问,裴青却不耐烦的道:“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往后萧远去哪儿,我就跟着去哪儿。娘,你也别总是问来问去的,反正他是我认定的男人,我这辈子非他不嫁。” 裴天霸一听这话,一颗心都凉了。好不容易精心培养出来的接班人,竟然说走就要走,连父母都不要了吗? 又知道自己闺女是个牛脾气,认准了一件事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只能退而求其次准备谈条件,“哎,女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了。咱们做父母的是管不着了。只是要我同意也可以,将来你们的第一个孩子必须姓裴,必须养在寨子里。” 裴青一听也急眼了,“咱们家又不是没有男的,传宗接代的事儿不还有裴烨在吗?干嘛巴巴的要我们的孩子。” 说完又觉得不妥,眼下才哪到哪儿呢,怎么就说到生孩子的事儿了? 萧远也知道家里的事儿最终拍板的都是薛寒清,又长揖到底,“还请岳母大人成全!” 薛寒清苦笑着,眼下裴青都这么护着了,她要是不同意估计裴青能立刻拉着萧远远走高飞去了。到时候岂不是得不偿失? “你们的事我也不管了,只要青儿自己个开心就好。”薛寒清才将松了口,脖子处就一紧,只见裴青扑了过来,搂着她的脖子撒娇道:“娘,你真好!” 萧远从怀里拿出一块龙凤呈祥的玉珏,玉珏用帕子包着,显然是平日里精心保管着的,“岳父大人,岳母大人,我现在身无长物,这块玉珏乃是我娘留给我的。虽不值什么钱,但于我而言却是无价之宝。如今我就以此玉珏为定礼,还望二老不要嫌弃。” “小子,我告诉你,以后对我们青儿好点。要是让我知道你欺负了她,我管你什么皇子还是王爷的,定揍的你跪地求饶。”裴天霸只瞥了一眼那玉珏,看成色倒是不错的。 薛寒清接过玉珏,又亲手挂在裴青的脖子上,“青儿与我们也是无价之宝,还请你千万不要辜负她这一腔真心!” 萧远应声道:“此生定不负她!” 薛寒清点了点头,“既然京城那头你也没什么亲人,那你们二人的婚事,就按寨子里的风俗办吧。将来你们进京若是要补办,再自己拿主意吧。” “但凭岳母大人安排!”萧远恭敬应下。 裴烨从角落里走到萧远的边上,拉着他的衣角,抬眸问道:“姐夫,你若是去京城了?那谁教我兵法策论啊?我能跟着你们一起去吗?” 萧远对这声“姐夫”很是受用,俯下身子道:“等我在京中安定下来,再来接你们,好不好?” 第十六章 亲了一下 夜沉如水,一轮圆月挂在枝头,清冷的月光依稀可以照见栖在枝上的乌鸦。一阵微风拂过,树叶发出沙沙的细响,天上的云朵随着风儿移动着,将圆月遮住了大半。 一道黑影在半空中快速飞过,落在一旁的院墙上,惊的树上的乌鸦扑棱着翅膀叫了两声。 黑影略作停顿,寻了个方向便飞身落在了廊檐下,跟着便猫着腰掏出腰间的匕首,不消片刻,轻轻一声响,门应声便开了一条缝。 黑影如同一条游鱼一般,侧着身子便钻进了屋子里。少顷,屋子里便亮起了昏黄的光。 霍正青今儿歇在姨娘处,前半夜尽折腾了,后半夜倒是睡的香甜。睡在一旁的姨娘韩氏察觉到了亮光,迷糊着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双戏谑的眸子,吓的差点叫出声来。 黑衣人比划着手中的匕首,韩式愣是将到了嘴边的尖叫给咽了回去,藏在被窝里的手狠狠的掐在了霍正青的腰间。 霍正青吃痛的叫了一声,又翻身将人往怀里搂,嘴里嘟囔着道:“别闹,我明儿还得起早呢?” 韩式见他的手不老实的从腰往上移,忍不住一巴掌打开了他的手。 霍正青暗道这娘们素来最是温柔体贴的,今儿这是怎么了?迷惑着睁开眼睛,才发现床上还有第三个人,此人穿着黑衣,蒙着面,只露出一双似笑非笑的美目。 凭借这么多年的经验,霍正青可以肯定眼前的黑衣人是个女子! “姑娘,竟还有这样的癖好?喜欢偷看旁人夫妻间的事儿?” 黑衣人自然不是旁人,正是趁夜而来的裴青。虽说那些官兵这几日都在搜山,但是据观察也不过只是山脚下做做样子罢了。 但是裴青咽不下这口气。现在萧远可是她的男人,除了她,旁人休想欺负他半分! 是以她才背着众人,悄悄来到衢州城里,想给霍正青一点教训,顺便也套出点话来。不过既然霍正青识出了她的身份,裴青索性就摘了了黑色的面纱,反正蒙着也怪憋的慌的。 霍正青双眸微微眯起,没成想来的居然还是个漂亮的姑娘。 裴青倒也不急,把玩着手里的匕首,“知道见过我真容的人,都是什么下场吗?”说完手中匕首便飞了出去,不偏不倚的射在了两人中间的位置。 刀尖力透床板,立在了原地。 吓的韩式忙捂住眼睛,喊道:“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一个妇道人家,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若有什么仇怨,请看到我们无冤无仇的份上,饶了我吧!” 裴青露这一手倒是让霍正青警惕了起来,“姑娘,我似乎不认识你?也并未与你有任何仇怨吧?” “我听说你现在满衢州城的在搜人,还派了人去搜山?你可知你所寻的乃是何人啊?”裴青将匕首拔了出来,拿着指腹轻轻的摩挲着刀背。 霍正经久在官场,自然是闻弦歌而知雅意,笑道:“你是替他来出头来了?” “他是我男人,我不护着他谁护着他啊。”裴青说的倒是顺口,仿佛她与萧远已是多年夫妻了一般。又俯身道:“明儿以后,我若是在衢州城里还发现你在做这些小动作,就别怪我手里的匕首不认人啊!” 冰凉的匕首贴在脸上,又滑到脖子处,像是一条毒蛇缓缓爬过一样,霍正青翘着手指将匕首给拿开了,笑着道:“姑娘,你真是错怪我了。我与你家男人又无冤无仇的,不过我就是个九品芝麻官,说的话又算不上数。上头有命令哪里有我违背的份?” “在其位而谋其职,既然当了这衢州知府,这难处就该自己咽下。你也别跟我在这哭不得已。我做事只看结果,除非......”裴青故意没将话说完。 霍正青忙接话道:“是太子命人传话下来的。我......”说完就苦着一张脸看着裴青。 裴青细细思索了起来,太子已然稳坐东宫多年,为何要对萧远这个远在边疆又不受宠的皇子穷追不舍,非要夺了他的性命了呢? “霍大人答的这么快,倒是让我不大敢相信呢?” 霍正青又竖起手指发誓,“若是我所言不实,就罚我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裴青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将匕首收回腰间,“暂且信你一回,若是将来发现你骗了我......”说着目光下移,一直移到霍正青的档处才止住,又道:“我就让你一辈子都做不成男人,然后送你到宫里去伺候你的太子主子。” 霍正青没想到眼前的女子虽样貌出众,说气话来却荤素不计,简直比男子还厉害些,只觉得下身一紧,后背冒了好些冷汗。 “姑娘,你说笑了。我明儿一早就把所有人都召回来。” 裴青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跳下了床道:“霍大人,记住你今儿说的话啊。你这府邸我可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你也甭想着靠着你手下那些歪瓜裂枣的就能拦住我。” 霍正青赔着笑直点头。 “本姑娘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裴青是也!”裴青走到门边,又想着索性也露了脸,依着霍正青的聪明早晚也能猜出她的身份,干脆就自报家门,兴许还能起点震慑的作用呢,“黑风寨的大小姐,你要是想安安稳稳的在衢州这个地界当好你的知府,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霍正青吓得腰间一软,险些没坐住。这黑风寨可都是些悍匪,来无影去无踪的,若是他们存心捣乱,那他这个衢州父母官就趁早别干了。 直到敞开的门被风吹的吱呀作响,霍正青才缓过神来,身后的韩式捂着脸哭道:“都怪你,当的官到不大,尽惹来这些破事,但凡今儿这天杀的要是稍微不顺心些,咱们的小命可就没了.......呜呜......” 霍正青被韩式哭的心烦,厉喝道:“我还没死呢,你在这号什么丧,滚回你的屋子里。”说完又意识到这是韩式的屋子,只悻悻的下床穿鞋离开。 ...... 裴青才一出了霍府,就遇到了藏在暗影里的萧远,不觉就笑了起来,上前挽着他的手臂道:“你就这么担心我,怕我一人对付不了那个草包知府?” “我瞧着你这几日神不守舍的就知道你定是心里有计策了,果不其然就被我猜到了。不过你的计谋倒是够直接的啊。”萧远见她悄悄的下了山,便一路跟在后头,就连刚才裴青对着霍正青威逼利诱的,他在外头都听的一清二楚的。 行事果然够直接,是裴青的路数! 裴青偏着头看他,“那你觉得害你的人会是太子吗?霍正青的话可信吗?” 萧远抬头看了看幕布一般的夜空,漫天的星光闪烁着,良久才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裴青有些泄气,她不喜欢这种连害萧远的人是谁都不清楚的无力的感,“那等咱们成亲以后,我陪你一起进京吧。我长这么大除了衢州,我哪儿都没去过呢。不过我听娘说,京城可是大夏朝最为富庶的地方,那里的路几辆马车并排都可以走那么宽敞呢......” “我也是第一次去呢!”萧远的声音淡淡的,满是寂寥,转而又好奇的问道:“你娘在京城待过?” 诚然薛寒清的气质优雅淡然,行事又不似寻常女子,自有一股子大家风范。起初他还以为不过是富家千金之类的,如今看来倒未必是。 裴青点了点头,之后又摇了摇头,“我娘很少跟我们说起她自己的事,我小时候可羡慕别人有外祖父、外祖母疼爱的,所以也曾问过母亲。可是她却什么都不说,只一个劲的掉眼泪。久而久之我便不敢问了。” 萧远大概可以确定薛寒清的身份大约是不简单的,否则依着裴天霸的性情,在知道他是不受宠的九皇子时一定会跳脚,阻止他和裴青的事的。 唯一的可能性约莫就是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吧? “你在京中就一个亲人也没有吗?我们阿远真是太可怜了!”裴青说着就捧起他的脸,满目里都是柔光。 萧远直看愣了,鼻端萦绕的都是女儿家的香气,不觉就低下头,亲在那温软湿凉的唇上。 裴青撑大了眸子,好在萧远的吻浅尝辄止,如同蜻蜓点水一般,来得快去的也快。裴青舔了舔嘴唇,不知是害羞多些,还是失落多些。只低着头不敢看他。 萧远轻笑着道:“其实也不算没有亲人。至少云萝姑姑对我是好的。我封齐王的事儿也是姑姑一力促成的,还有这些年要不是姑姑明里暗里的帮衬着,我可能早就没命了。” 裴青顿时来了兴致好奇的问道:“你说的云萝姑姑,可是最得皇上宠爱的永宁长公主?我可是听人说她是罗刹转世的命格,克子又克夫的,是以这么多年来没嫁出去的。” “不许说姑姑的坏话,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萧远的喝止声少了几分力度。 裴青吐了吐舌头,识趣的闭了嘴,佯装吃醋道:“假如有一天我跟云萝姑姑同时陷入危险里,你救谁啊?” 萧远垂眸看着她,眸子里似是映着漫天的星光。他的声音低缓而深沉。 “我会救云萝姑姑的!这是我欠她的!” 裴青还没来得及生气,萧远又道:“然后我会陪你一起死!” 裴青轻抚着他的脸,柔声道:“假如有这么一天,我希望你活着!” 萧远揽过她纤细的腰肢,将头埋在她的颈项间,吐气如兰,“在你站在门口跟我告白那一刻,就该知道这辈子都休想丢下我了,生死亦不能!” 第十七章 安慰 波光粼粼的清水湖像是一弯明镜似的镶嵌在郁郁葱葱的大荒山里,清可见底的湖水,水草随着水波摇曳生姿,几尾鱼儿自由自在的在水底穿梭着。 不远处的溪流声往日听来只觉悦耳,如今再听却只有烦躁。 盛天赐弯腰捡了个扁平的石块,然后挥手扔了出去,打了个漂亮的水漂,石块在碧蓝的水面上几个跳跃之后,落进了水底,惊起了层层的涟漪。 这些天全寨子里的人都在忙活萧远和裴青的婚事,他在寨子里待的实在心烦,索性躲到这地方躲个清静。 盛天赐双手枕在脑后,躺在树下的草地上,嘴里叼着根野草,野草的根茎处有着淡淡的清甜味,在嘴巴里来回的冲撞着,谁知一抬眼就看到倒挂在树枝上的仇五,直接伸手将嘴里的野草扔向了他。 野草很轻,还未碰到仇五就轻飘飘的落在了远方。饶是如此仇五还是下意识的偏了头躲开,又笑道:“我怕你想不开,所以偷偷跟着来了!” 说着就翻身下树,挨着盛天赐躺在地上,细碎的日光透过树叶风缝隙落在两人的脸上,有着细碎的阴影。 盛天赐微眯着眼睛道:“你他妈的才会想不开自杀呢?” 仇五笑着没说话。 “哎,仇五,你说爱一人到底是什么感觉啊?”良久之后盛天赐才开口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他跟裴青从小一起长大,熟悉的就跟家人似的。寨子里人人都说等将来大了,裴青就是他的媳妇儿。 仇五歪着脑袋想了很久,这样的事他哪里知道,支支吾吾的将看戏里的故事搬了出来道:“大概约莫就是那种可以为对方不顾生死的那种吧?” 盛天赐很认真的想,若是那日被狼群围住的是他和裴青,他也会像萧远那样不顾一切的挡在她的身前吗? 他应该是会的!只是若这人不是裴青,换了是仇五,他也会如此的! ...... 虽说婚礼一切从简,但细碎的功夫算起来也够忙活的,裴天霸被薛寒清指使的忙的团团转,正抱着一摞子的大红锦被往新房里去,瞧见裴青跟没事人似的躺在廊檐下的躺椅里吃着新鲜的荔枝,然不住嘟囔着:“惯会做甩手掌柜的,回头等你到了婆家就有得你受了。” 裴青才将剥开一颗荔枝,里头的肉如同珍珠般白嫩水润,放在嘴边一吸便到了嘴里,满嘴里都是清香,谁知一抬眸就看到裴天霸立在院子里的哀怨目光,满不在乎的道:“不就成个亲吗?至于这么麻烦吗?依着我说咱们一家人一起吃个饭便是了......” 薛寒清探出头来,对着裴天霸喊道:“还不赶紧将被子送到屋子里,记得铺整齐了,另外将我事先备下的花生、桂圆的也给放进去啊。” 裴天霸哼哼唧唧的又忙活去了。夫人的话还是要听的,要不然又得睡外头那个门板搭的床了,那床小就算了,还不结实,翻个身都吱呀作响。这一晚上睡下来,骨头都麻了,甭提多难受了。 “女子成婚一生便一次,哪有这么随便的?再者满寨子里的人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呢?若照你这么说的,让寨子里的人怎么想啊?”薛寒清一指头点在她的脑门上。 裴青揉了揉脑门,“成亲不就我跟萧远两人的事吗?哪里有你说的那么麻烦?” 薛寒清无奈的摇了摇头,心下开始担忧起来,寻常大家的规矩都已是繁杂,更遑论还是帝王之家,若是一个不察,惹了圣怒,单凭一个不受宠的萧远又怎能护得住裴青? 裴青坐直了身子,撒娇似的抱着薛寒清的腰,将半边脸贴在她的肚子上,“娘,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您的女儿虽小事上马虎了些,但大事上却从来不含糊的。我知道皇家的规矩多,可是为了阿远,我会用心学的。就算退一万步说,我真的犯了大错,我不是还可以和阿远一起回寨子里嘛。” 薛寒清抚着裴青垂在身后的如瀑般的黑发,轻笑道:“他就这般的好?” “我也说不上他哪里好?就是觉得他的眼睛里藏着很多的心事,还有就是我心疼他!”裴青将脸埋在薛寒清的衣服里。 薛寒清只浅笑着,想起了从前自己。那个时候的裴天霸愣头愣脑的整个就是一傻小子,她也不知为何就喜欢上了,现在想来大约是他的身上有着一股子敦厚的安全感。而这恰恰是她心底最缺失的。 “我有些日子没见着天赐了。他是个好孩子,你找个机会和他谈谈吧!” ...... 裴青丝毫不费力的便在清水湖的那颗树下找到了仇五和盛天赐。这个地方是她们从小到大以来不曾变过的秘密基地。 仇五见到裴青来了,麻溜的就消失了。 盛天赐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连眼睛都未睁开。但是脑海里却清晰的知道裴青垂眸看着他的样子,“你怎么来了?” 这话问的有点酸!心里也酸酸的! 裴青挨着他躺下,双手也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作为我最好的兄弟,我觉得我还是亲自来邀请你参加我的婚礼,你不会这点面子都不给吧?” 盛天赐只觉的这丫头心也太狠了,没看到他这正暗自神伤吗?还说这些雪上加霜的事儿,是特意来看笑话的吗?于是翻个身道:“不去!没空!” 裴青又起身跑到他的那边,两人如此反复几次之后,盛天赐一骨碌坐了起来,吼道:“裴青,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我就是想要得到你的祝福啊!”裴青说的真诚,目光里有着他从未见过的温柔。 盛天赐有些不甘心,“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了?” 裴青推了他一把,笑道:“盛天赐你真没劲,你就是你,没必要跟任何人比。其实我也说不上来萧远的好处,反正就是喜欢上了,这种喜欢跟我对你还有仇五的那种不一样......” 盛天赐挠了挠脑袋,“我知道我最笨,也说不出来什么漂亮话,但是往后若是萧远那小子欺负了你,你告诉我,看我怎么教训他!” 裴青踮着脚勾着盛天赐的脖子,笑道:“你放心,等我到了京城第一件事就给你找个老婆。我可是听说京城里的美人个个都是冰肌玉骨、温柔似水的娇软人儿。” “裴青,恭喜啊!”盛天赐直直的看着身旁言笑晏晏的女子,心里只觉空了一大块。 裴青愣了一下,拍了拍他的宽厚的肩,“谢了!” 两人正说笑着往回走,忽然就见到仇五一脸慌张的跑了过来,大喊着道:“裴青,不好了,出事了......” 裴青心里咯噔一下,升起了不好的预感,忙拉着气喘吁吁的仇五问道:“出,出什么事了?” “萧,萧远......他出事了!” 话还没说完,裴青就已飞奔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盛天赐的良配会是谁呢? 第十八章 奸细 一路疾驰后,裴青的脚步却在篱笆墙的院门外止住了,院子里似是有低低的隐忍的抽泣声,她闭上眼睛,定了定神,但是胸腔里那颗剧烈跳动的心却怎么也平静不了。 吱呀一声开门声后,薛寒清瞧见了一脸惨白的裴青站在门外,嘴巴微微张着,眼圈有些红红的,只觉得鼻子一酸,连忙迎了上去,抱住了她,安慰道:“青儿,你别着急啊。里头大夫已经在看了。远儿他吉人自有天相定不会有事的。” 裴青一路跑来什么样的念头都想过,都未曾掉过一滴泪。眼下在薛寒清熟悉而温暖的怀抱里,只觉眼眶里一阵灼热,豆大的泪珠便怎么也止不住的往下落。 “娘,好好的阿远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这些日子为了准备成亲的事给累着了?” 薛寒清抚着她的背,柔声道:“瞧把你个急的,怎么这点事都看不明白了?你仔细想想远儿作为咱们的新姑爷,寨子里的人都恨不得将他给供起来,哪里会劳动他啊?要说出力最多,当属你的爹!” “爹他皮糙肉厚的,哪里能跟阿远一样,阿远毕竟伤势还未痊愈......”裴青见院子里还有外人,哽咽着抹了把眼泪。 这偏心真是偏到天际去了!一旁的裴天霸听的直翻白眼,心里面像是打翻了几十年的陈醋一般,他怎么就皮糙肉厚了?他怎么就不能跟萧远那个臭小子比了? 疼了这么些年的女儿到底是白疼了! 但是瞧着女儿哭的眼睛都红了,心里又不忍。他都多少年没曾见裴青掉过泪了,于是哼哼唧唧的安慰道:“我替我那女婿看过面相,是个长寿的。饶是我死了,他也不会死的。你就别再这哭的娘们唧唧的......” 裴青被他给逗乐了,一时又急又气,跺着脚撒娇道:“爹,我就是女的!” 薛寒清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多大年纪的人了,说话也不过过脑子。你要是敢提前死了,我就即刻带着孩子们改嫁,连孩子的姓也一并给改了。” 裴天霸也是无语,敢情这女儿没安慰到,还连媳妇儿一并给得罪了,看来他还是少说多做吧,灰溜溜的离开前道:“夫人,我这不是安慰女儿嘛?你说这些做什么?” 被爹娘这么一闹,裴青的心情倒是好受了许多,连忙紧走几步进了屋子里。只是瞧见萧远双眸紧闭的躺在床上时,心里还是担心的紧,拉着一旁的郎中手问道:“况爷爷,阿远到底是怎么了啊?” 郎中姓况,年纪约莫六十来岁,年轻时在药坊里做过几年学徒,对药理倒是有几分熟悉,全寨上下但凡谁有个头疼脑热的基本找的都是他。 “丫头啊,你别着急,况爷爷瞧了,不过是中毒了,无性命之忧的。待我开些药来,保准药到病除。”况自珍抚着额下长须,笑的一脸慈爱。寨子里的孩子都是他眼瞅着长大的,都跟自家孩子似的,又笑道:“耽误不了你们的婚事的!” 裴青有些不放心,拉着他的手不松,“况爷爷,你确定吗?要不我还是带着阿远去衢州城吧,这可是一条人命呢......” 况自珍冷哼一声,生气的道:“你若是不放心,只管带着他去就好了。我倒要看看这一路颠簸的,他还有没有命活着到衢州城。” “况爷爷,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的。我就是有些担心阿远!”裴青忙道歉认错。 薛寒清见状连忙上前解围道:“小孩子家的没遇到过什么大事,难免慌了神。况大爷您就多担待些,等明儿来喝喜酒,我让青儿和远儿多敬您老两杯。” 况自珍哪里是真心跟裴青计较,又被薛寒清这么一顿恭维,笑眯眯的就出去准备药材了。 待到屋子里的人都走尽了,裴青才伸手轻轻的抚在萧远白皙的脸上,“阿远,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否则上天入地,我都不会放过你的。反正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也不会放过你的......” 有泪滴在脸上,湿湿的,凉凉的! 萧远的嘴角却轻微的扯了扯,似乎是在笑!只是泪眼朦胧的裴青哪里观察到这些,只在絮絮的说着些“狠话”。 秋霜端着药进来的时候,眼睛也哭的跟兔子似的。裴青接过了药碗,心下却泛疑,萧远是她未过门的男人,她哭一哭也属人之常情。 只是秋霜才来寨子多久?素来跟萧远也没多少交集,倒是萧远曾夸过秋霜长的比她好看。于是没忍住问道:“怎么好端端的哭了?是不是寨子里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回头我替你教训他们。” “没有人欺负我。只是姑爷这些日子都是我照顾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我实在难以心安。”秋霜说着便跪了下去,哭的跟泪人儿似的,“小姐,我以后一定加倍的小心伺候姑爷,请你不要赶秋霜走......” 裴青被她哭的有些莫名其妙,忙劝道:“没人说要赶你走啊。你也别跪着了,也别哭了,免得扰了阿远休息。” 秋霜这才破涕为笑,擦了擦眼角的泪,起身离开了屋子。 ...... 是夜,黑沉沉的天幕上零星的挂着几颗星子。萧远的屋子外一道黑影悄然的溜进了屋子里,黑影似是对屋子很熟悉,迅速的来到了床边。 只见黑暗里银光一闪,举起的匕首狠狠的便落在了床上。 黑影暗道一声糟糕,转身就要逃走,谁知屋子里的光却突然亮了起来。只见萧远一脸阴郁的从床侧走了出来,冷声道:“不打算说点什么就要走吗?” 许是察觉到了屋外有人守着,秋霜倒也不急着逃走了,淡然的替自己倒了杯茶,“齐王殿下当真是聪明过人,不知道殿下是何时发现破绽的?” “青儿素来是个不拘小节的热心肠,一见到可怜人便忍不住伸手相帮。可惜本王却天生是个冷血的,否则你以为本王是怎么活过这些年的?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便察觉出了异样,哪里有穷苦人家的女孩儿有那么一双纤细如玉般的手?”萧远的目光似是数九的寒冬一般。 秋霜只觉自己被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盯住一般,周身都泛着寒意。只是眼下已然如此,她不得不装作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浅笑着道:“所以殿下您就打算将计就计把我带到黑风寨,意图从我身上套出些消息?” “你是自己招呢?还是我用些手段你再招呢?”萧远不置可否,厉声喝道。 秋霜一改平日里畏畏缩缩的娇怯模样,脸上的表情也明媚起来,眼角眉梢自带着一股子风情,身子柔弱无骨似的半倚在桌子上,媚声道:“齐王殿下当真是好狠的心啊。竟然也舍得对我这样的女子下手嘛?不如......” 秋霜缓步走到了萧远的跟前,手指还未碰到萧远的衣裳,就被他一把给握住,往后使劲一用力,秋霜疼的眼睛里都泛起了泪花,娇柔的道:“殿下好狠的心啊!” 萧远狠狠的甩开了手,喝道:“别再给我耍花样,我的耐心有限。若是再有一次,我绝不手软。” “奴家好害怕啊!”秋霜捂着心口,眉头微蹙的像是怕极了的样子。 裴青是后半夜被薛寒清连劝带拖的给带回自己屋子去休息的,眼下正跟着裴天霸守在门外呢,一见到秋霜这副样子,只恨不得立刻冲进去将她狠狠的揍一顿。 裴天霸听着女儿的喘息声,安慰道:“青儿啊,男人都这样,看开些就好!更何况我女婿这样模样周正俊俏的,难免那些狂蜂浪蝶的削尖了脑袋要往他身上靠......” “不要脸的骚狐狸......”裴青趴在门缝里偷看,只气的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 萧远沉声问道:“我只问这一次,说,到底谁派你来的?” 秋霜直笑的花枝乱颤的,“齐王殿下凶起人来,也这般威严好看呢。奴家打算不打自招了。只要你答应陪我一宿,我便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绝无虚言!” 还没等萧远拒绝,裴青就一脚将门踹开了,指着秋霜的鼻子骂道:“好你个不要脸的东西,看我今天怎么教训你。” 说话间掌风已至,只见秋霜身形一晃,轻松的躲开了裴青的一掌。 “殿下,这个凶婆娘母老虎有什么好的,至于迷得你神魂颠倒的吗?我先前说的你再想想,兴许陪了我一夜,你便知道其中的妙处了呢。”秋霜身形如同残影一般在屋子里游动着。 裴青挨不着她的边,只对着裴天霸和萧远吼道:“都还愣着做什么,难不成不忍心下手吗?” 裴天霸摸了摸鼻子,心道这罪名他可不背,他的心里只有薛寒清一人呢!为了自证清白也顾不得大当家的身份,打算来个以多欺少。 萧远也不知裴青这话从何说去,原本他还打算留秋霜多些日子的,没想到这个秋霜竟然这般沉不住气,在他的药里动了手脚。 秋霜身法诡异,瞅了个间隙,挥手洒出一些黄色的粉末。 三人不敢托大,皆屏住了呼吸。只是短暂的一瞬间秋霜已经逃了出去,消失在黑夜里。临走前还丢下一句话。 “齐王殿下,奴家在京城等你哟!” 第十九章 哄媳妇 一弯银钩似的月牙儿悄悄的隐在云层之后,只露出尖尖的一角。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凝重,裴青负气的双手抱在胸前,任由萧远怎么解释也不搭理他。 “青儿,我不是故意装病骗你的。只是那秋霜为人太过狡猾,未免打草惊蛇,几番商议之下才决定先瞒着你的。”萧远一脸无辜的解释着。 裴青听了这话,满腔的怒气瞬间爆发了,对着萧远吼道:“敢情你们所有人都知道,就只瞒着我了?如今咱们还未成婚,你居然就学着外头那些人的花花肠子......”越说心里就愈发的委屈起来,眼里有蓄满了泪花。 从前她若是不爽了,最少还能把那人给揍一顿。如今对萧远她可下不去手,数次扬起的拳头总在最关键的时候又收了回去。 一旁的裴天霸见两人吵的不可开交,当然也只是女儿单方面的河东狮吼,有心想上前劝和劝和,谁知脸上堆着笑还未走到跟前呢,裴青却连他也一起骂了。 “裴天霸,我问你,到底是我重要,还是他重要?”裴青先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萧远。 裴天霸笑呵呵的道:“当然是我的宝贝女儿重要,女婿虽说是半拉儿子,但到底是外姓人......” 裴天霸正暗自为自己如此机警的回答击节叫好,却见裴青一脸深恶痛绝的又道:“哼!你们男人都一个样,惯会花言巧语的骗人的。那你说为何你们明明都知道,却不告诉我。亏你还是我亲爹呢?我看以后就让他当你大儿子好了。” 裴天霸被骂的莫名其妙,他在家里的地位裴青又不是不知道,定是背后有人指使的。再者如今他好歹也是当老丈人的人了,也不知道在未来女婿跟前给他留点面子。 正暗暗为自己叫屈呢,薛寒清走了进来,不问青红皂白的就揪着他的耳朵,道:“说,是不是瞧着刚才那个秋霜年轻美貌,所以不肯下死手?我就不信凭你和青儿的身手会留不住她?” 裴天霸心里那叫一个委屈啊,简直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求饶道:“清清,你错怪为夫了。你说咱们成亲这么多年,我裴天霸何曾拿正眼瞧过别的女人一眼?” 薛寒清将信将疑的,“真的?” 萧远帮着裴天霸说情,“岳母大人,岳父没说谎。如果刚才我没看错的话。那秋霜乃是出身天下第一杀手组织暗渊,依着她的身法武功,饶是加上我,也未必能留得住她!” “夫人,你瞧女婿都这样说了,你还不松手?”裴天霸因为身形高大壮硕,被薛寒清揪着耳朵,只得歪着半个身子站着。 薛寒清这才松了手,又见一旁的裴青被这一闹,脾气也压下来了,心里才松了口气。她跟裴天霸这么多年的夫妻,自是相信他的,不过瞧着刚才裴青盛怒,想着法子的转移视线罢了。 “娘,你可别被他三言两语的给骗了。”裴青拉着薛寒清的胳膊撒娇,又瞪了萧远一眼道:“如今你相好的已经逃走了,自然是由得你在这信口胡诌了,想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萧远求救似的看了薛寒清一眼。 薛寒清伸手点在裴青的脑门上,“死丫头,愈发的爱胡说八道了。那日你们一回来远儿就来找过我,跟我说过对秋霜的怀疑。原本我们是打算将计就计的,不曾想这个秋霜却在远儿的药里做了手脚,是以才......” 裴青扁着嘴,揉着额头,又满脸关切的道:“那阿远身上的毒?” 薛寒清又好气又好笑,刚刚还在那儿吼个没完,眼下倒想起来关心人了,“也是愈发的糊涂了,既然我们一早有了防备,哪里能轻易让她得逞,再者若真重了那等药物......” 薛寒清的话没说完,就拉着裴天霸径直回自己屋子里去了。 屋子里突然就剩下裴青和萧远了,气氛顿时就微妙了起来。裴青有些扭捏的立在原地,一只手不停的捏着衣角,末了才从齿缝里挤出一句道歉的话,“对不起!” 声音跟蚊子哼一般的。 萧远佯装着没听见,“你说什么?我没听见呢!” “萧远,你可别得寸进尺!如今可是在我的地盘上呢!”裴青抬眸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萧远忽然捂着心口,整个人朝后倒了下去,只吓得裴青脸色都白了,连忙上前扶着他,声音里满是焦急,“阿远,你怎么样啊?我立刻就去找郎中......” 说到最后都急哭了,直到腰间被萧远环住,才发觉自己被骗了。 萧远从身后将她紧紧的搂在怀里,声音低沉而沙哑,“刚才躺在床上的时候,看到你为我着急,为我落泪,我心里又觉得幸福,又觉得心疼。” “青儿,一辈子都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裴青只觉身子一软,满心的怒气都在萧远的一字一句里消失殆尽,撂下狠话道:“往后若是再让我发现你骗我,我一定不会原谅你的。” 萧远将头深深的埋在她的颈项间,围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味,“为了作为补偿,等回了京城以后,你就是本王唯一的齐王妃。本王的家产银钱都由你一人说了算,想买什么买什么,想怎么花便怎么花?如何?” 裴青好奇的问道:“你一个不受宠的王爷有什么家产?不要我从娘家拿银钱贴补就不错了,居然还说让我爱怎么花就怎么花?说大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萧远颇为受伤的道:“有句话叫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难道你没听过吗?饶是我再不受宠,那也是他亲封的亲王。” “真的?”裴青自小在寨子里长大,对于银钱一向没概念。直到数月之后她成了齐王府主持中馈的齐王妃,才知道萧远这不受宠的王爷到底是何等的富足。 折腾了半宿,加之伤势未痊愈,萧远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靠着裴青就睡着了。 裴青小心翼翼的将他扶到床上,看着他即使在睡梦里依旧蹙起的眉头,伸出手替他抹平,柔声道:“阿远,其实我今天气的不是你们瞒着我,我知道你们是出于好心。我只是有些生气,气你将我看扁了些。” “我想要的是无论遇到什么危险,我都能站在你身边,陪着你!而不是躲在你身后!” 第二十章 成亲 天朗气清,万里无云。微风习习,松涛阵阵。 黑风寨里处处张灯结彩,大红的囍字,大红的灯笼,连外头的树上都帮着红色缎子,更有甚者,将村子里养的猫儿狗儿身上都绑了红缎子。 门口里几个垂髫的孩子在相互追逐玩闹着,嘴里还唱着歌谣。 薛寒清看着铜镜里的女儿,嘴角含着羞怯的笑,眉眼带着淡淡的情愫,不由一阵感叹,她这闺女若是坐在那儿不说话,当真是一副大家闺秀般的模样。 “娘,我昨儿问了阿远,秋霜到底给他下了什么药?可是他抵死就不肯说。您知道吗?”裴青总爱在这样的小事上较真,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薛寒清知道若是她不说,只怕这丫头连成亲都没心思呢。 “男女欢好,不必动情,用药物即可!” 裴青反应过来之后,一张脸瞬间就红了起来,娇声道:“娘......” 薛寒清轻笑着替她梳妆,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忐忑,只觉弹指间尚在襁褓里的裴青,已然要嫁作他人妇了,再过个一年半载,她便要做外祖母了。 一时情思感慨,眼角不觉就湿润了。 裴青反身搂住母亲,“娘,我向你保证待阿远在京中的事处理完,我便带着他回寨子里。” “都已为人妻了,说话做事该警醒着些。好男儿志在四方,娘看远儿是个有主意的。爹和娘有烨儿陪着就行,你不必挂心。还有你这倔脾气也该收敛些,免得到了京城尽给远儿添麻烦。”薛寒清絮絮的叮嘱着,“往后再外人面前切记不要对远儿大呼小叫的,男人在外头总该留点面子的。等回了家要打要罚,还不是你说了算......” “娘......我才是你的亲生女儿哎。你怎么句句都偏帮着阿远。难怪人家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这还没礼成了,这就护上了?”裴青撒娇着在母亲的怀里蹭了蹭。 薛寒清抚着裴青如瀑般的青丝,嘴角带着温柔的笑,“这些日子忙着你们成婚的事,也未来得及检查你京中的礼仪学的如何了?咱们虽是土匪出身,但也不能平白让人笑话了去。” 裴青吐了吐舌头,她这些日子可是吃足了苦头,薛寒清日日都要教她规矩,连如何走路都要学,难不成她活了十多年,连走路都不会吗? “可是娘,京中的礼仪你怎么会呢?” 薛寒清的动作一顿,眸子看向虚空时有着片刻的晃神,反应过来后才一指点在裴青的额头上,道:“可不许丢了咱么老裴家的脸!” “娘,您多虑了。我嫁给的是阿远,又不是他们那一大家子奇葩。父子不像父子,兄弟不像兄弟的。我只管跟阿远在一起就是。他们不来招惹我便罢了,若是不长眼惹到了我,我是不会跟他们客气的。”裴青素来恩怨分明,自不会那些弯弯绕。 薛寒清叹了口气,只能默默的祈祷裴青平安喜乐吧! ...... 寨子里的人都爱热闹,加上又是裴天霸嫁女儿,裴青嫁人,自然更是热闹。盛天赐自打在湖边跟裴青谈心过后,也算是想通了,这会子正带着仇五给萧远壮声势呢。 毕竟男方一个人也没有,也着实不太像话! “开门!迎亲咯!”盛天赐浑厚的声音一响起,外头的人便点燃了挂在长竹竿上的鞭炮,噼里啪啦的一阵鞭炮声响后,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子□□味。 裴烨抵在门后头,透过门缝瞧着外头人来,忙回头喊道:“娘,长姐,姐夫他们来迎亲了!”他今儿穿了一件新的红色长衫,头上戴着一顶瓜皮帽,因着帽子有些大,不时就掉了下来,害得他一手抵着门,一手不停的把帽子往上扶。 盛天赐使劲的拍着门,外头的人配合着拍门的节奏喊着号子。萧远身着一身大红的新郎喜袍,立在人群里,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这身衣裳是薛寒清带着寨子里的女人们连夜赶出来的,其实原也不必费神,直接派人去衢州城定做也是一样的,但是薛寒清却执意自己亲手做。 “新郎官都不急,咱们在这激动个什么劲啊?”仇五见萧远立在原地不动,忙起哄着喊道。 众人见状推搡着他到了门前,又喊道:“新郎官快喊门啊,早点开门,接了新娘子,也好早点入洞房啊。” 众人齐齐的笑了起来。 裴烨透过门缝看着有些窘迫的萧远,也跟着凑热闹道:“姐夫,今儿不塞点门缝钱进来,小舅子我可是不会开门的。”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萧远也是头一次成亲,哪里经过这些,下意识摸了摸空瘪瘪的身侧,求救似的看向一旁的盛天赐。 好在盛天赐早有准备,从怀里掏出一早就准备好的用红纸包着的碎银子,从门缝里的塞了进去,一边还喊着让后头的人一起使劲撞门。 裴烨一边忙着捡钱,一边抵着门。眼见着门被挤的直晃悠,忙求救的喊道:“长姐,你要是再不出来,门可就要被他们挤塌了。” 裴青闻言,提着裙摆就冲了出来,这还了得,不就成个亲吗?犯不着连她家门也给挤坏了吧。到了近前伸手将裴烨给拨到了一边,然后将门给打开了。 挤在最前面的盛天赐和仇五一个不受力,人就冲到了屋子里。 身后有年龄比较大的婆娘们,直笑的腰都直不起来,活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虎的新娘子呢,自己个就把门给打开了。 萧远一个踉跄倒是稳住了身形,再抬头时就看到了略施粉黛的裴青,薄怒微嗔的样子,一时竟然看呆住了。 裴青察觉到了他灼灼的目光,才有些不好意思的将头上的红盖头给扯了下来,一张脸滚烫的厉害。 盛天赐催促着萧远道:“还愣着做什么啊?还不麻溜的将你媳妇儿给背回屋子去?” 其实按照习俗该是由裴烨来背裴青出门的,只是考虑到身无四两肉的裴烨,只怕人还没背起来,两人就都摔倒了。 后来裴青又提议让盛天赐背,本就是一起长大的,也算是半个兄长。只是萧远又不乐意了,随意找了个借口说自己这一头什么人都没,着实不太像样,让盛天赐几人给他冲冲场面。 最后还是薛寒清拍板,决定直接由萧远背。左右也就从院子这头到那头的距离,几步路而已。 萧远走到裴青的跟前,将手里红缎的一头放进裴青的手里,然后转身在她身前蹲下,“娘子,上来吧!” 裴青依言趴在了他宽阔的背上,在他的耳旁轻声道:“我以前看一出戏文,觉得此时最是应景。” “什么戏文?”萧远好奇的问道。 裴青笑着扶在他的肩头,吐气如兰,“猪八戒背媳妇!” 作者有话要说:架空,架空,切勿考据啊!嘻嘻!祝看文愉快呀! 第二十一章 闹洞房 聚义堂前面的广场上,满满当当的摆了几十桌,桌子上摆了茶水、果子、瓜子等等,大家伙都伸长了脖子往里头瞧呢。 里头正对门的中央位置摆着两张椅子,裴天霸和薛寒清端正而坐,裴天霸今儿穿的也倍精神,神采奕奕的不停对着众人拱手,薛寒清依旧跟平时一般,嘴角噙着温柔的笑,不停的对着周边的熟人点头。 作为婚礼的主婚人,裴天霸原本是想找寨子里德高望重的老人的。谁知郑劲仁却毛遂自荐非得死乞白赖的揽了这个差事,还美其名曰说他才是萧远和裴青二人的媒人。 裴天霸细一想倒也有那么几分道理,当时若不是他提醒说要把萧远救回去当女婿,又出了馊主意让裴青一个人照顾萧远,说不定还没那么快呢? 郑劲仁为表重视,特意扯了布做了件新衣裳,见裴天霸笑的合不拢嘴,俯身在他耳旁笑道:“大当家的,您就等着明年抱外孙子吧!” 这话裴天霸爱听,看郑劲仁愈发的顺眼起来,“时辰不早了,快点开始吧!也好让他们早些入洞房,我还等着抱外孙子呢。” 郑劲仁清了清嗓子喊道:“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话音一落便有人将沏好的茶送到两位新人的手里。裴青先将茶盏递给了裴天霸又喊了一声“爹”,喊完之后也不知道为了什么,突然心里酸酸的。喊薛寒清“娘”的时候,声音都哽咽了。 直到萧远的大掌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感觉到自他掌心里传来的温度才稍稍平定了些。 轮到萧远敬茶时,原本叫岳父和岳母即可,但是最后还是朗声喊出了爹和娘。饶是这两个字于他有多么的陌生。 喊完这声爹娘后,萧远的心里忽然就被填的满满的。过往受到的所有困苦与孤独,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的不值一提。 从今往后,以今日为界,他萧远也有家了,有妻子,有父母,有弟弟...... 郑劲仁咳了一声,大声喊道:“大家伙说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啊?喝口茶就得了半个儿子。大当家的不得表示表示啊......” 众人一起起哄,裴天霸淡然的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匕首的柄上绑着红绳,刀鞘上镶着几颗华彩宝石,一看便价值不菲。 “这可是我昔年得的一件宝贝,如今便送给你了。希望你能记住对我的承诺,好好待青儿。” 萧远双手接过,“谢谢爹!”又玩笑着道:“爹,这些日子您还瞧不出来嘛?我就是跟您一般的宿命,哪里有我欺负青儿的份?”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裴天霸有些发窘,喊道:“我那是心疼老婆,不是怕......”这话说的毫无底气,全寨子里的人谁人不知在外威严又威武的黑风寨大当家,在家里那就是个受气包! 薛寒清拉着萧远的手柔声道:“往后若是青儿欺负了你,你告诉娘,娘替你做主。” 萧远的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感慨,若是他的亲娘还活着,大约也会跟岳母一样温柔而慈爱吧! 郑劲仁伸手往下虚按了两下,示意众人禁声,喊道:“夫妻对拜!” 裴天霸看着相对而立的一对璧人,只觉虎目一热,竟有些想流泪的冲动,他打小捧在手心里的闺女嫁人了! 也不知这丫头去了京城,当了王妃,还记不记得要回来继承他的黑风寨,毕竟裴烨那小子是没指望了。 要是实在不行,他就多辛苦几年,等他的外孙子长大了? “送......入洞房!” 郑劲仁故意将这句喊的意味深长,惹的满堂的人又是一阵起哄。 夜色渐浓,廊下的大红灯笼印着红色的光。屋子里却是笑闹声不断,年纪稍长的人都在外头喝酒划拳,年轻人都跟着盛天赐和仇五来闹洞房了呢。 仇五站在长凳上,手里捏着根红线,红线的一端系着颗红枣。萧远和裴青站在两边,都嘟着嘴想要吃到那红枣呢。 仇五最爱使坏,每次见两人靠近的时候,就将绳子往上一提。裴青素来就争强好胜,在玩游戏上自然也不例外,每次都是卯足了劲想要吃到红枣。 最后只能是萧远倒霉,可怜见的嘴巴都被裴青给撞红了。 最后一次还是萧远学精明了,故慢了半拍,待裴青咬到了红枣后才凑到了跟前,将另一半的红枣咬进嘴里。 柔软的唇触碰在一起的时候,裴青有一瞬间的晃神,末了才羞涩的低着头。 仇五素来鬼点子最多,不知何时让人找来了一个空瓶子和一根筷子,空瓶子是细口的素色瓷瓶,用来装酒的,离得近些还可以闻到淡淡的酒香味。 仇五准备的将筷子投进瓶子里,拍着手道:“大家想不想看点刺激的?” 众人叫好。 “裴青,下面这可是考你跟萧远的默契度了,敢不敢接啊?”仇五知道裴青最经不得激将,抱着手臂站在长凳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裴青想也没想的就开口答应了,萧远拽她的衣服想阻止都没来得及,只得苦着脸覆在她耳旁解释道:“你知道这游戏是怎么玩的吗?” “管它怎么玩的,只要是人玩的就行。”裴青撸起袖子,跃跃欲试。 萧远红着脸继续解释道:“这是要我们两人只用舌头,不许用其他辅助,将筷子从细口瓶子里给夹出来,当着大家伙的面,你也好意思?” 裴青听完就犹豫了,她虽行事上不拘小节,但是女儿家的娇羞还是有的。 仇五还想激将呢,却被盛天赐给拎着衣领给揪出去了,“差不多了,大家出去喝酒啊,今儿是裴青的大喜日子,咱们不醉不归。” 待到众人都退出去,门被带上之后。裴青一屁股坐在床上捶着腿道:“都说了一切从简,都还这么累。要是规规矩矩的按着习俗来,那可不得累死人啊?” 萧远蹲下身子替她揉着腿,看向裴青的眸子里满是星光,“青儿,谢谢你!让我有了一个家!” 裴青将他拉了起来,握着他的手道:“谢什么谢?咱们是一家人了,不必说谢!” 萧远盯着他红润的唇,缓缓的靠了过去,动作缓慢而轻柔。 外头喧闹渐退,留下一地狼藉。 夜色朦胧,一弯圆月悄悄隐在云层背后,只露出尖尖的一角。 屋内红烛高照,烛泪点点,芙蓉暖帐,满室春色。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不敢写肉,怕锁!但是却心痒难耐,心里已然码了3000字的洞房花烛之夜!呜呜...... 第二十二章 离别 旭日初升,鸟鸣幽林。连院子里的鸡都叫了三遍! 裴天霸拿着扫帚在院子里扫地,只是却有些心不在焉,眼睛不时瞄向裴青的新房,心里却暗喜不止,没成想他这女婿看起来病歪歪的,竟不想却也是个厉害的。 要知道裴青长这么大,寒来暑往的从未起这么迟过。 薛寒清特意熬了红枣粥,才出厨房就见裴天霸杵着扫帚在那傻笑,上前就揪着他的耳朵道:“今儿活要是干不完,早饭就别想了。” 裴天霸揉了揉耳朵,将手里的扫帚舞出个花来,不吃早饭那怎么行呢? 听着外头细细的说话声,还有刷刷的扫地声,裴青烦躁的翻了个身,手直接搭在萧远的身上,察觉到肌肤上传来的温热的触感,裴青腾的一下就睁开了眼睛。 正对上萧远宠溺的目光。 裴青有些害羞,拽着被角想往被子里躲,奈何却没萧远力气大,只红着脸道:“你这么瞧着我做什么?” 萧远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声音有些暗哑低沉,“我瞧自己的媳妇儿,是犯了哪条王法了?” 裴青瞧着他精壮的胸膛,一时脸红心热。从前怎么没觉得他这般无赖?难不成成了亲就原形毕露了? 复又想起昨夜起初时萧远笨拙而憋红的俊脸,忍不住玩笑道:“你老实告诉我,在我之前你真的没有碰过其他女人?我可不信,大户人家的少爷公子们,到了年纪都会在屋子里放上个开脸的丫鬟。你好歹也是个皇子,虽不受宠,但也不至于......” 裴青的眼睛亮亮的,嘴角翘起一抹好看的弯来,倚在萧远的怀里就这么定定的看着他。 “我何曾骗过你什么?甭说是女人了,我在边关这些年身边连个可信的手下都没有。”萧远垂下眸子,声音低了下去,“我记得八岁那年,府里来了个嬷嬷,做菜可好吃了,人也温柔,待我也是极好的。可是后来我发现她偷偷在我的饭菜里下毒......” 这样的事不胜枚举,裴青听的心疼坏了,紧紧的搂着萧远,“往后若再有人欺负你,我替你做主。” 萧远伸手将她鬓边垂下的发勾到耳后,又亲了亲她的额头,“都日上三竿了,再不起的话只怕爹就会来叫门了。” 那头薛寒清把早饭都摆好了,对着外头的裴天霸喊道:“去叫青儿和远儿起来吃早饭!” 裴天霸将手里的扫帚一扔,迅速的跑了过去,将薛寒清拽到了屋子里,低声喝道:“昨儿是他们大喜的日子,难免劳累些。你这做娘的怎么就不知道心疼人呢?” 薛寒清瞧着他那一本正经痛心疾首的样子,忍不住就乐了。就他这榆木疙瘩脑袋,居然也会心疼人了? “娘,要是长姐去了京城之后,贪图京城里的荣华富贵忘了咱们,那怎么办啊?”裴烨一想起萧远成婚后便要离开,心里多少有些不舍,“要不我跟他们一起,替你们看着他们俩,如何?” 薛寒清莞尔一笑,伸手轻点在裴烨的小脑袋瓜上,“你怎么就确保你去了就一定不会变呢?京城可是整个大夏朝最为繁华富庶的地方,且不说这些,单凭海量的藏书和文人,只怕你去了也挪不动步子了。” “那将来我也娶个京城里的公主,这样我也可以去京城了。”裴烨郑重其事的说道。 裴天霸抚掌大笑,头一次看儿子这么的顺眼,“好,不愧是我裴天霸的儿子,就是有志向。将来咱们非王侯将相家的女儿不娶。” 薛寒清白了他一眼,“你就这么一个儿子,也甘心让他去做人家的上门女婿?” “那可不行!”裴天霸瞪着虎目,“那怎么能行?” 薛寒清又柔声道:“将来若真的想去京城,现在就努力的用功读书,等将来入了三甲,殿前答辩,封官入侯的岂不是更加名正言顺了?” 萧远跟裴青手牵着手走进来时,恰巧听到了,先是对二老行了礼,才道:“娘,等我在京中安定下来之后还是把烨儿接过去吧。他素来爱读书,将来定能有一番大作为的。” 薛寒清只点了点头,并没有即刻答应下来。 吃完早饭,裴青留下陪着薛寒清收拾桌子,见母亲神色郁郁,不由拉起薛寒清的手,柔声道:“娘,女儿这一走又不是不回来了。再者人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家的狗窝。饶是京城再好,再繁华,我还是更喜欢咱们黑风寨。” 薛寒清被她逗乐了,白了她一眼道:“咱们家怎么就成了狗窝了?我整日的伺候你们吃,伺候你们喝,把你们养这么大,哪里就成了狗窝了?” 裴青搂着母亲撒娇道:“娘......女儿不是这个意思啦!” “娘知道你向来是个有主意的,所以在萧远这件事上娘没过多阻拦。远儿也是个苦命的孩子,虽身在皇家,却未享受到该有的尊荣,一直过得如履薄冰。往后你可得对他好些,知道吗?”薛寒清反手搂着裴青叮嘱道。 裴青红着脸应了声。 薛寒清又道:“大户人家尚且避免不了鸡毛蒜皮的事儿,更遑论帝王之家,稍有不慎便会招来杀生之祸。你此去京城千万要小心,切不可依着自己的性子胡来。” “娘,您就放心吧。阿远在京中又不是没有靠山。他有个姑姑,就是至今未婚的永宁长公主,素来最疼爱他。饶是我们在京中犯了什么错,只要有她罩着,一准也出不了什么大事的。我可听说当今圣上最疼爱这个胞妹了。”裴青自小生在毫无算计的环境里,自然也想象不出京中的水有多深,再加上她性子原本就天不怕地不怕的,饶是薛寒清说破了嘴,她也未必能听得进一句。 薛寒清沉吟了片刻,呢喃道:“原来是她啊!若是她在,我倒是放心些了!” “啊?娘,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裴青一时没听清嘟囔了一句。 薛寒清笑着摇头道:“无事。你赶紧去收拾收拾,别回头路上就两眼一抹黑的。” 好不容易将裴青送走,萧远又走了进来,对着她就是长躬到底,“娘,您就放心将青儿交给我吧。” “我在,青儿便在!” “哪怕我死,也会拼死护着青儿的!” 薛寒清细细的打量着她这个女婿,面若冠玉,目光沉静,饶是身上穿着粗布麻衣,也难掩其周身的气度,只含泪点了点头。 “娘,相信你!” 作者有话要说:出发京城咯!且看裴青如何对付京中这些魑魅魍魉,萧远又如何实力护妻啦! 第二十三章 行侠仗义? 一路向北而行,裴青和萧远骑着马儿倒也悠闲自在,一路走走停停,赏景游乐,好不自在,如同神仙眷侣一般。 八月初的风里已然带着初秋的凉意,路过成片金黄的稻田,有农户在田间忙着农活。裴青拉着缰绳,深深的吸了口气,“阿远,等你在京中的事解决后,我们便将这大好河山都游遍,不光咱们大夏,还有北漠和南疆......” “只要你喜欢就好。只是前儿听人说父皇已经将永宁姑姑许给了新科的状元郎,婚期便在八月二十六,接下来咱们得赶着点路。姑姑成亲,我们可不能错过了。”说起来萧远都未曾见过这个姑姑一面儿,只是时而收到她的信件。这也是他在边关多年,唯一的慰藉。至少在千里之外的京城还有个至亲之人将他放在心上。 裴青撇了撇嘴,“疼爱你的姑姑要成亲了,你是不是吃醋了?说起话来都一脸严肃的。” 萧远悻悻,说实话心里多少是有些失落的。像是孩童执着于自己心爱的小物件似的。 裴青倒是很好奇这个永宁长公主到底长成何种模样,是何等的性情,竟让萧远赞不绝口,容不得别人说她半句坏话的。 严格说起来裴青欣慰多过于吃醋,萧远平日里虽话不多,对过往也鲜少提起,但偶尔也会在半夜惊醒,满头大汗而又慌张的样子,让裴青的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好在他不在萧远身边的这些年,有永宁长公主给了他关怀与爱。 裴青都想好了,等到了京城定要好好的谢一谢这位姑姑。 晌午时分,两人到了郴州城,城里行人来往如织,两人只好翻身下马牵着马儿,打算找个客栈先行住下。 将马交给迎出来的店小二后,萧远扔了银子过去,吩咐道:“给马喂些吃的,然后留一间上房。” 裴青走到哪儿都是一副好奇性子,总爱在大街小巷里瞎转悠,还言说每个城池都有每个城池的特质,每个地方的美食都是特有的,离了故地就少了几分滋味。 对于裴青为自己爱吃好逛找的文雅借口,萧远不置可否,只任劳任怨的跟在她身后,然后付钱! “也亏得这些年攒了些银子,否则只怕连老婆都养不起了。”萧远自嘲的摇了摇头,掏了铜板递给卖臭豆腐的老婆婆。 裴青吃的香甜,只觉唇齿直打架,后又觉得好东西该分享,转身递了一串给萧远,谁知萧远却皱着眉头躲开了。 “嘁,这么好吃的东西你都不吃,真是没口福。” 话还没说完,萧远的手便伸了过来,轻轻的将她嘴角的油渍给抹掉了,双眸如星似月的闪着光,“一说到吃的便一身劲儿,怎么没见你对我这般热情。” “你这人真没劲,居然跟块臭豆腐也能吃起醋来。再说了谁说我对你不热情了......”说到最后声音都几不可闻了,只红着脸转过头去,不敢看他。 这人真是太坏了,青天白日说这些做什么? 裴青想起这些日子,每每到了夜间,某人总是缠着她到后半夜,饶是如此还嫌她不热情? “前面似乎很热闹,咱们也去瞧瞧吧!”萧远紧走几步追了上去,他比裴青高了大半个头,一垂眸便看到她粉红的耳尖,哑然失笑道。 连声音都轻快了几分。 裴青知道萧远素来不喜欢热闹的,但是为了迁就她,总是跟陪在她的身侧。裴青觉得自己个也该做一回贤惠的妻子,挽着萧远的手臂道:“今儿也逛的累了,咱们回去歇息吧。明儿还得赶路呢?” 萧远坏笑着看着他,目光火热,“你确定回了客栈就能好好休息了?” 裴青伸手在他腰上掐了一把,恨恨的道:“继续逛,逛到天黑咱们再回去!” 转过街角,就见到一户人家的门前围了一大群的人,沸沸扬扬的似乎很热闹的样子。裴青只以为有江湖杂耍的呢?卯足了劲挤到了里头,才发现自己猜错了。 这户人家看起来应该是大户人家,鎏金的匾额上写着“谢府”二字,门前的两旁各有一只石狮子,看起来威严无比。 只是似乎这户人家有白事! 石狮子上和匾额上系着白色绸缎。 府门前站着个气急败坏的中年男子,正对着身后拿着长棍的家丁吼道:“赶快进将这人给我赶走,我谢家丢不起这个人。” 裴青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台阶之下立着一个身材雄伟的年轻男子,男子留着胡须,看不出真切的年纪,双手握拳,手背上青筋突起。 一看便是练家子! 只见年轻男子沉声喝道:“只要你们交出隽娘的尸体,我即刻便离开。否则就算是死,我也不会放过你们谢家的。” 说话间家丁已经围了上来,年轻男子倒也不惧。 忽然从门后又跑出个年轻的男子,身材瘦弱,眼下乌青一片,指着被家丁围住的男子骂道,“好你个不要脸的东西,跟何隽娘那个贱人一样没脸没皮。你们背着我干的那些肮脏事,只当我谢家好欺负吗?来人啊,给我打,狠狠的给我教训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打死了算我谢家的,郴州城知府可是我的表叔。” 家丁们得了主子的话,手里的长立刻就朝着那男子的身上招呼而去。 那男子只紧抿着嘴唇,小心应付着。 “我告诉你,何隽娘是我谢家明媒正娶的媳妇儿,就算是死了,那也是我谢家的鬼,跟你不会有半分的关系的。你简直欺人太甚......”瘦弱男子气急,夺过一旁下人手里的长棍就跑了过来。 那男子拼着背后被乱棍打中的危险,直取那瘦弱男子,呼吸间就夺过了他手中的长棍,然后双手横握,抬起右腿,在膝盖上猛的一磕。 一声清脆声响后,长棍断成了两截,被扔在了地上。 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住了,瘦弱男子更是吓得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眼瞅着对方越走越近,只能双手按着地面,往后挪着。 裴青看到这里也算明白了个大概,这也太欺负人了吧。都堵上门要别人家媳妇儿的尸体了,这也太嚣张了吧。 武斯年原想着拿谢家独子谢绍作为交换的筹码,换得隽娘的尸身,谁知刚伸出手,就被人狠狠的踢开了。 抬眸一看才发现两人中间多了个身量纤纤的美貌女子。 “这位大哥,看你也是个练过的。又何必如此强人所难呢?”裴青双手握拳,挡在了中间,又回头对那瘦弱男子道:“你且退后,免得一会儿动起手来,伤着你了。” 那瘦弱男子连句谢谢也无,挣扎着爬了起来,然后躲到了一众家丁的身后。 武斯年阴沉着眸子,“我从来不打女人,你走吧!”说完就要绕开裴青去找谢家人。 “我这人生平最是瞧不惯以强凌弱的事儿,今儿这事既然我遇上了,那我就管定了。你一个大男人这样堵在别人家门前,强要别人家媳妇儿的尸体,这说破大天去,也没这个道理吧。”裴青说的义愤填膺,然而余光扫过围观群众的人,竟然连个鼓掌的人都无,心下只觉好奇,难不成郴州城的人们都道德沦丧到这个地步了吗? 武斯年扬起拳头,正准备动手,又见萧远站在了裴青的身边。萧远身上的肃杀气息让武斯年放弃了要强抢的念头了。 只仰头大笑了起来,然后转身消失在人群里。谢家一众人竟然无一人敢拦。 裴青瞧着武斯年的背影,总觉得有种心如死灰的感觉,而且刚才有一瞬间,他似乎瞧见那男子虎目里的泪光。 男儿有泪不轻弹。更何况还是这么个铁骨铮铮的汉子。 武斯年一走,谢家人跟病猫病好了似的,立马变成了老虎,对着围观的群众就开始驱赶开了,粗言秽语的竟也一点也不避讳。 萧远拉着沉默似有心事的裴青回了客栈。 店小二早就将上房安排好了,见萧远二人回来连忙满脸堆笑的迎了出来。裴青回过神后,又想起若论城里谁人知道的消息最多最杂,那必定是客栈跑堂的店小二。 于是忙拉起他的手焦急的问道:“街尾那个谢家素日里为人怎么样?” 店小二猛然被抓了手,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看萧远,然后才在裴青的催促下,讥笑一声道:“那个谢家仗着跟知府大人是亲戚,素日里鱼肉乡里,坏事做尽。前些日子看上了何家的姑娘,愣是上门将人家姑娘强娶回家了。这何家姑娘瞧着闷不做声的,没成想却是个烈性之人,成亲那日一脖子吊死在屋子里了。我还听说,这何家姑娘早些年是许过人家的,好像是城外武家村的人......” 说到动情处,店小二叹了口气,摇着头道:“也是可怜人哦......真是作孽啊......” 店小二的话还未说完,裴青就转身跑了出去,萧远也跟着连忙追了出去,他知道裴青现下心里一定很自责。 一阵凉风刮过,西边的天空暗了下去。 很快便飘起了细雨,被秋风挟裹着直往人脸上落! 第二十四章 劝服 秋雨连绵,秋风萧瑟,吹的新坟旁的一颗相思树弯了腰,相思树许是才移植过来的,不过一人来高,在秋风的摧残下,左右摇晃着。 武斯年跪在坟包前,任由雨水打在身上,头发和衣服早已被打湿了。双膝也早已失去了知觉,先前满脸的胡子已经没了,露出一张刚毅的脸来。 他虎目含泪,缓缓的自怀中掏出一根素银簪子,哽咽道:“隽娘,都是我没用。要是我早点回来,说不定你就不用死了。可是眼下就连想要和你葬在一起的希望也没了。” 心如死灰的武斯年将簪子抵在自己的颈项间。 只要轻轻的一下,便可以永永远远的和隽娘在一起了。只可惜眼前只是个衣冠冢,里头放着隽娘的衣服,还有隽娘这些年给他做的衣服鞋子。 武斯年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手上用了力道。簪子的尖头狠狠的刺进了皮肤里,沁出朵朵殷红,很快就被雨水冲淡,落进领口里。 “咻!” 一颗石子打在了武斯年的手背上,手上一痛,簪子便落进草丛里。隔着雨幕,他依稀瞧见不远处的斜风细雨里站着一对璧人。 裴青好不容易才在武家村外的一处山坡上找到了武斯年,见他如此情深实在感动,只是更多的却是愤怒。 “你扪心自问,隽娘如果泉下有知,会想要看到你为了她而自尽吗?”裴青不顾身侧撑着油纸伞的萧远,径直走到了武斯年的跟前站定。 武斯年认出了裴青,正是昨日在他手上救下谢家那个小畜生的女人,只扯了扯嘴角,“你若是觉得心里难安,能不能麻烦你在我死后,将我埋进这坟里。” 裴青看着他一副求死的样子,气的浑身都在抖,一把揪着他的衣领骂道:“你这样死在这里就算是情深吗?就算对得起隽娘吗?你有没有想过隽娘的仇怎么办?有没有想过你的父母亲人,还有隽娘的父母亲人怎么办?” 武斯年半垂着眸子不看她。 “你若是还是个男人,就给我站起来。用你的肩担起该有的责任。我相信隽娘她宁死不屈,也是想告诉你,她心悦你。你现在这样没个交代就死了,算怎么回事?”裴青真的恨不得将眼前这个死脑筋的给打醒了。 武斯年惨然一笑,又瘫坐在了地上,“我的族人,隽娘的亲眷也都世代在郴州城里。那谢家仗着有知府撑腰,坏事做尽。我一介平民又能如何?” 说着一把将裴青的手给掀开了,又道:“本来昨儿要不是你多管闲事,我已经抓了谢家的小畜生,然后要挟他们,将隽娘的尸身交给我了,你害的我连最后的希望都没了?如今又有何资格在这对我说教?” 裴青一时语塞。这事是她办的太过鲁莽了,只低声道:“对不起!昨天是我太过冲动了......” “哼......”武斯年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冷哼,又道:“你们这些权贵人眼里,何曾将我们普通百姓的性命放在心里。你们走吧!” 萧远撑着伞缓步走了过来,沉声道:“站起来!” 武斯年在他灼灼的目光注视下,缓缓地站了起来。他十几岁便从了军,好不容易混到一个百夫长的职位,也算是满载荣誉而归,打算跟隽娘成亲的。只是造化弄人,回来时却迟了一步。 萧远站的笔直,如松柏翠竹一般。跟那些纨绔子弟并不一样。武斯年在他的身上看到了那种久经沙场,经过鲜血洗礼后的沉毅。 “你可知若是昨儿我们没有阻拦,接下来会发生何事?”萧远自顾自的说道,“那就是你最终会如常所愿的跟隽娘死在一起。可是你死后呢?不用我说你也该知道谢家人睚眦必报的性子。你昨儿这么落了他们的面子,他们岂会如此轻易放过你。可是你死了,两眼一闭可以诸事不知,可是你的家人和隽娘的家人呢?” 武斯年同样站的笔直,听完这番话后,却垂下了脑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双手不安的垂在身侧。 “男子汉生而顶天立地。既然谢家有知府这个依仗,你可有信心将来官至一军将领,到时候别说小小一个知府,连京中大官见了都得给三分颜面。”萧远的声音如同夏日午后的炸雷一般,在武斯年的脑海里撕出一道口子来。 武斯年如同醍醐灌顶一般,单膝跪下,拱手道:“还请贵人明示。将来若能报了此仇,武斯年愿终身相随,永不背叛。” 他在军中多年,眼力劲多少还是有些的。眼下萧远便是他最后的希望,他无论如何都得抓住了。 热血男儿谁没曾有过建功立业的念头?他也不例外,只是困于现实罢了。 萧远点了点头,“明儿我修书一封,你去京城吧。等到了那里自有你建功立业的机会。至于谢家还有郴州知府,不过是些跳梁小丑罢了。” ...... 两人回到客栈的时候,店小二很是体贴的送来了姜汤让两人驱寒。回来的路上裴青一直没说话,只低着头跟在萧远的身后,像个委屈的小媳妇儿似的,全然没有平时咋呼的热情样子,这倒让萧远有些不适应了。 “怎么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萧远将热乎乎的姜汤递到她的手里,关切的问道。 裴青抬眸看着眼前的萧远,同样的眉眼,一样好看的脸,怎么就觉出些不一样来了呢? “我从来没见过你今天这个样子呢?有那么一瞬间我都觉得你不是我认识那个阿远了?” 今天萧远劝说武斯年的时候,俨然一副久居上位的人,周身都是森然的气息。往日他在寨子里虽话不多,也不常笑,但至少人是平和的。不像今日,隐隐带着些...... 具体的裴青说不上来,只觉从未见过萧远如此这般模样。 萧远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无论我变成了什么样子,对你的心永远都是一样的。你只需记住这一点即可。我永远是你的阿远,这一点永不会变。” 裴青反手环着他的腰,将脸深深的埋进他的怀里,隔着里衣,感受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和淡淡的体温。 “等到了京城,你或许会看到更多面的我。答应我千万不要疑我,好吗?”萧远亲了亲他的发,柔声说着,“这世上我只有你了,若是连你也......我一定会疯的!” 裴青羞的脸上一阵燥热,只往他怀里藏,“我要是不要你了,只怕回寨子里爹和娘会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了的。对了,还有裴烨,他定会恨到要揪我头发的。阿远,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好呢?一下子就将我的家人的心都俘获了。” 美人在怀,萧远却无暇分心。待将裴青哄睡着之后,才披着衣服坐在几案前写了两封信,一封是给武斯年的推荐信,一封是他命人搜集的郴州知府这些年贪污受贿,鱼肉百姓等数十条罪状。 才搁下笔,只见窗户无声的开了,烛火摇曳之后便有一道身影无声的出现在了桌子前。 “这一封信你交给金吾卫统领韩曜,另外一封当是请安奏折想办法交到父皇手里。” 黑影略一拱手,人便消失了。仿佛屋子里从未出现过这个人。萧远在南疆这些年,若是全无建树,又哪能平安活到现在? 不说旁的,如今边境驻军可是皆在他的掌控之下。 也正是因为如此,京中的人颇为忌惮,所以近来才会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除掉他,企图阻止他回京。 数日后,郴州城外的一处山坡上。 武斯年亲手将隽娘为他做的衣服放进棺材里,然后又抽出腰间的匕首在墓碑上写下:爱妻,武何氏隽娘之墓。夫,武斯年立。 既然生不能在一起,那便让他守护她在人世间所牵绊的人吧! 经过秋雨的洗礼,一旁的相思树葱翠而生机勃勃,在秋日的日光里伸展着小小的枝丫。 萧远携着裴青立在一旁,眼睛红红的。世人都言男儿多凉薄,索性她见到是一个至情至性的汉子。或许多年之后,相思树已然长成,亭亭如盖。 何隽娘依旧是在武斯年的心里,依旧是年轻貌美,巧笑盼兮的模样。 夕阳下,一人,一马,如同剪影般消失在了官道之上。 “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坏事做尽总归是有报应的吧。”裴青骑在马背上,回首看着城墙上的墨色“郴州”两字,说的很是解气。 此刻阖城的人皆在奔走欢呼。 也不知何人在皇上跟前参了郴州知府一本,数罪齐发,证据确凿,圣上龙颜震怒,即刻下令郴州知府斩立决,与郴州知府往来过密者,轻者没收家产,重者流放边疆。 萧远笑而不语。对景宣帝的印象倒有些改观了,没成想景宣帝做事如此雷厉风行。 “我还是第一次去京城呢?也不知京城是不是如传言中那么繁华?”裴青兴奋的说着,嘴里还含着昨儿新买的蜜饯。 萧远沉默了片刻,他也是第一次进京!转而又轻夹着马腹,笑道:“青儿,咱们两比赛下赛马,如何?谁先到前面的驿站,便算谁赢。” 话音才落,裴青扬起手中的马鞭,狠狠的抽在马背上,马儿嘶鸣一声,已然绝尘而去。 萧远哑然失笑,他这老婆胜负欲还真强呢! 然后也拉紧了缰绳,跟在了后头。 作者有话要说:老婆胜负欲这么强咋办?让着呗! 第二十五章 高调回京 秋高气爽,桂子飘香。 众皇子从养心殿内出来的时候,神色各异。晋王掸了掸衣袖,神情淡漠的道:“咱们这九弟,别说一直养在边境之地。对父皇的性情倒是熟悉的很呢。知道父皇素来就痛恨官吏贪腐,眼下人还未回京,倒是把事情做的沸沸扬扬的。刚才父皇还对他赞不绝口,严惩了郴州知府呢。” “九弟久在边境,性子直了些也是有的。未必就是处心积虑的要讨父皇欢心的。我看大家伙也别多想,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将永宁姑姑的婚事办好才是。”吴王生的白净,素来又是个软和性子,惯会和稀泥的。 楚王前些日子跟着太子去了趟青楼,还被楚王妃给抓包了,如今正一头牢骚呢。哪里有闲心关心这些个破事,拉着最小的越王略微一拱手便离开了。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太子倒是细细琢磨了起来,他坐在太子之位上多年,跟这些兄弟表面上虽看起来是一团和气,兄友弟恭。 私下里他们是怎样的心思,他还能不知道? 只是老九这么高调的回京,他这个做太子的,又是做兄长的。自然该敲打敲打,给他点下马威才是,免得在边地养出来的野性子,把谁都不放在眼里了。 于是附在身后内侍的耳旁低声耳语了几句,才喜滋滋的离开了。 ...... 护城河上碧波荡漾,船来船往,波光粼粼的水面倒映着高大而古朴的灰色城墙。城门两边站着分别站着两队官兵。 好在正午时分入城的人不多,加上路面宽阔,裴青二人也就并未下马,缓缓的朝着城内骑去,谁知道刚到了城门口,就被戟给拦住了。 “京城重地,岂是尔等可以骑马入内的。速速下马,待我等检查完后再行放行!”那人说着就上手要将两人拉下马。 萧远倒是无所谓,只是裴青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委屈,好歹她家阿远也是皇帝老子的亲儿子,就算不受宠,那也是正正经经的王爷,岂是这些不长眼的小喽啰可以动的? 再者她刚才分明前头有人策马快速的入城了,也未见他们上前盘查啊?想来这些人定是故意的,所以抬脚便将到了近前企图拉她下马的人给踹翻在地。 众守卫见有人敢在天子脚下动手,纷纷围了过来,怒道:“哪里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土包子,天子脚下也敢如此放肆?” “你们敢动她一下试试?”萧远端坐在马背上,脊背挺的笔直,垂眸看向这些守卫,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来。 众守卫不明所以,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时倒是被唬住了。 裴青将马鞭握在手里,想着若是这些人再不开眼,她可不介意好好教训下这些狗眼看人低的狗奴才一下,正好这些日子忙着赶路,她手正有些痒呢! “瞎了你们的狗眼了,这是齐王!”裴青扬了扬下巴,说的无比傲娇,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正等着底下这些人忙不迭的告罪求饶呢,谁知道等了很久也没听见动静,垂眸一看,只见众人皆是面露疑色。 还有人小声的嘀咕着道:“我在京中多年,怎么还从未听过咱们大夏还有一位齐王呢?” 裴青横了萧远一眼,瞧你这王爷当的,居然连守城门的人都不知道? 萧远苦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令牌造型古朴,上面刻着双龙戏珠。众守卫一见到这令牌,皆单膝跪下,拱手喊道:“属下有眼不识泰山,扰了齐王殿下的驾,还请齐王殿下宽容大量,饶了我等这一回吧!” 裴青气不过,扬起手里的鞭子就要给这些人一点教训,见萧远对着她摇了摇头,才悻悻的收了鞭子。 萧远知道这些人定是受了人指使,才会给他难堪的,若是他忍不住教训了这些人,只怕明儿全京城就传遍了新回京的齐王殿下脾气暴躁,最爱责打下人。若是再添些油加些醋的传到了父皇的耳朵里...... 只是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甭说是他了,只怕裴青第一个就饶不过他,只冷声道:“自行去找韩曜领罚吧!” 说完便目不斜视的骑马进城了! 裴青还是咽不下这口气,连街边的热闹都顾不上瞧了。萧远圈手覆在唇边轻咳了一声道:“我还从未吃过京城里的小吃呢,要不咱们挨个试试?” 裴青眉头微皱,看向萧远的目光里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萧远素来是不爱吃这些小吃食的,饶是偶尔吃上一两口,也是在她的威逼利诱下才不情不愿的吃上一些她吃剩下的。 今儿既然这样反常的说出这话来,定有蹊跷。 “萧远,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啊?” 萧远赔罪似的笑了笑,“那个,那个我在京中尚未有府邸,只怕一会儿咱们得去叨扰永宁姑姑了。” “什么?”裴青连声音都拔高了几分,没人认识也就罢了,倒也不碍事。眼下连个像样的府邸都没有,还做什么王爷啊? 还不如在黑风寨当个山大王来的痛快呢! 裴青想了想长公主婚期将近,要忙的事情肯定也很多,就这么上门叨扰也着实太没眼力劲了,只叹了口气道:“咱们又不差住客栈那些银子,还是住客栈吧。” “我知道你在顾虑些什么,只是姑姑盛情,我也不好拒绝,就先应下了。姑姑听说我娶了个如花似玉的王妃,还催着让我带去给她瞧瞧呢。”萧远这一通夸赞,倒是让裴青有些不好意思了,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问道:“阿远,你看我这样的装扮,行不行?” 去长公主府的路上,裴青就开始焦虑了起来。 “阿远,你说要是你姑姑瞧不上我怎么办?” “阿远,我要不要换个颜色鲜亮些的衣裳啊?” “阿远......” 萧远还从未见过她如此局促不安的样子,忍不住调笑道:“姑姑是天下顶好的人,只要是我喜欢的人,她一定也会喜欢的。再说了我家青儿这么好,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不知不觉间便到了长公主府,裴青抬头看着鎏金的匾额上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忍不住咋舌道:“你还别说,这长公主府是够气派的啊。” 萧远上前报了家门,守门的小厮虽没说什么,但是眼底却都是鄙视狐疑,将二人带到偏厅等候。 半柱香的功夫后就见到一位一身锦衣的男子,带着一堆家仆们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还扬言叫嚣着要来捉骗子。 裴青好奇的左右打量了下,“骗子?哪里有骗子啊?” 萧远看这些人分明是奔着他们这儿来的,苦笑着道:“恐怕他们要抓的骗子就是我们!” 裴青瞪圆了眼睛,这一进京城就没一件事是顺心的,正卯足了劲要大干一场,好纾解心中的烦闷,谁知两拨人正对峙着呢,长公主殿下便回来了。 裴青细细打量着款款走来的长公主,虽穿的素净,但却是个难得的美人,嘴角噙着温和的笑,远远的便迎了过来,“你可算是回来了!” “侄儿给姑姑请安!”萧远一时感慨,恭敬的拉着裴青一起给夏云萝行了大礼。 夏云萝忙不迭将两人扶了起来,又道:“按理说当年你封齐王时,内务府就该将你的府邸给备下的。只是这些奴才们哪里有不拜高踩低的,况那时你父皇也没招你回京,难免他们怠慢些。原本我是可以在皇兄跟前提一句的。但我还是觉得这件事还是得由皇兄自己个发现才最好。” 一旁的驸马爷祁彧也巴巴的往跟前凑,裴青撇了他一眼,长的倒还算不错,只是脑子嘛?难道如今的状元都这般好考了吗? 这样式的居然还能成了大夏朝数年不出的祥瑞状元郎?莫不是这其中有黑幕,毕竟皇上心疼自己的胞妹也未可知啊? 俗话说爱屋及乌,给驸马爷,自己个的妹婿镀层金也不是可能啊? 萧远跟夏云萝在前面走着,两人虽第一次见面,但却亲厚的很,似是有说不完的话。裴青和祁彧走在后头。 “侄儿媳妇,你们就在这安心住下吧。有什么需要都可以跟姑父说。府里的丫鬟小厮们不好了,也只管告诉我。待在这就跟待在自己家一样,千万别客气啊。”祁彧热情的说着。 裴青拱手道谢,暗自腹诽读书人不该都是孤高自矜的吗?怎么偏这状元郎是个热情的话痨? 长公主的贴身侍女,喜爱着红衣的红蕊姑娘领着他们去了住处,地方倒是清静雅致,离长公主只隔着个月亮门,又有单独的门户可以出入,住起来倒是方便。 也亏得长公主能如此细心安排。 红蕊笑着在前面带路,“这住处可是当年皇上赐给驸马爷的,驸马爷说要拿了这屋子做聘礼,所以将两处宅子连成了一处。” 裴青听完只觉有些好笑,拿了大舅哥的赏赐,转脸来讨好长公主。左右不是自己家的东西呗。 夜色微凉,暗香浮动。 裴青倚在窗户上看着外头的小花园,“永宁姑姑果真是个难得的大美人,连我见了都心动不已呢。最重要的是她待人温和,又有善心。当真是这世上顶好的人呢。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呢?” 萧远只穿着里衣,从身后抱住她,柔声道:“你在我心里便是最好的!” 裴青只觉耳根痒痒的,笑着道:“我瞧着那驸马爷虽看起来不靠谱,话又多,但对姑姑却是实打实的好,你是没瞧见,刚才在饭桌上,他那样子,都恨不得把菜嚼碎了喂给姑姑呢。” “那下次我也把菜嚼碎了喂你,可好?” 萧远哑声说道,声音低沉而浑厚。 作者有话要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驸马》里的人物挨个都出现了哦! 第二十六章 入宫 才将下了早朝,景宣帝便在养心殿内试着内务府新送来的秋衣,正拿着一件寻常的墨色衣裳在身前比划着,“赵德安,你说永宁大婚,朕穿这件衣裳去,怎么样?” “内务府做事向来尽心,且又是给皇上做的新衣,岂有不重视的道理。奴才虽不懂针线,但也瞧得出这袖口的祥云纹样那是顶好的苏绣呢。”赵德安躬身夸赞着,心中却腹诽着又不是圣上您自己个成婚,这都试了多少套衣裳了?竟到今日也没选好?害的他都跟着挑的老眼昏花了。 景宣帝放下手中的衣裳,又挑了件蜀锦的长衫,正比划着呢,就听身后的赵德安说道:“启禀皇上,长公主殿下在殿外候着呢!” “永宁?这眼瞅着都快成亲了,她不在府里忙活着,怎的还有空进宫来?”景宣帝使了个眼色,示意赵德安将那堆衣服收了起来。 赵德安笑着道:“齐王和齐王妃也一道跟着来给皇上请安呢!” 齐王? 景宣帝双眼微微眯起,沉思了片刻。 “就是才出生就被送到边境的九王爷,两年前您给封了齐王。”赵德安好心的提醒着。谁知景宣帝却沉着脸:他自己的儿子他还能不知道?用得着你这老东西多嘴提醒? 赵德安悻悻的,见养心殿内并无异样了,才朗声道:“宣长公主殿下,齐王,齐王妃觐见。” 等着传召的空档,裴青不似夏云萝般司空见惯的淡然性子,也不似萧远只垂手而立的清冷性子,一双美目不停的打量着眼前的养心殿。 端的是华丽无匹,宛若仙宫。忍不住咋舌道:“从前人人都道这天下最繁华的去处莫过于皇宫,我当时还不信呢,如今亲眼见了,方知我才是那井底之蛙呢!” 夏云萝掩嘴轻笑,难得对裴青却多有好感。裴青虽不大通文墨,但性格豪爽不拘小节,没那么些弯弯绕,丝毫不做作掩饰,相处起来也格外的轻松些。 “一会儿见了皇兄,也不能这么一惊一乍的。” 裴青吐了吐舌头,难不成皇上还能比别人多长了一张嘴或一个鼻子?为何人人都这么怕他呢? “姑姑放心就是,我来之前我娘都跟我说过京中的礼仪,我都记着呢!” 夏云萝微微皱起眉头,裴青的身世她是知道的,生在山里的土匪寨子里,何以她的母亲会知道宫中的礼仪呢?正打算问个究竟呢,就听到里头传来赵德安尖利的声音。 裴青二人老老实实的跟在夏云萝的身后进了殿内。其实私心里萧远是不愿来请安的,其中的利弊他也都明白,只是眼下他已然是一无所有的,空有个亲王的封号罢了,连给裴青一个安身立命的府邸都没有。 就算父皇再恼怒,还能罚他些什么啊?撸了他挂名的亲王封号?他还求之不得呢。 殿内的香炉里燃着好闻的龙涎香,光可鉴人的地砖上铺着外头进贡来的地毯,上头绣着繁复的花纹,很是好看。 饶是昨儿夜里萧远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少说话多微笑,可是眼下皇帝就在她眼前,一颗心纠结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挣扎了许久,还是悄悄的抬起头来打量着坐上的景宣帝。 明黄色的龙袍上绣着腾云驾雾的龙,脸微微有些圆,额下留着短须,一脸威严的端坐在龙椅之上。 看完之后又觉得有些无趣,也没比别人多长一张嘴巴,多长一双眼睛啊?顶多也就算是个长得稍微好看些的老头罢了。 景宣帝自然不知道自己个原来在儿媳妇心里是这么个形象,只瞧着夏云萝问道:“今儿怎么得空进宫来了?” 夏云萝笑着回道:“算起来再过几日永宁便要嫁人了,按照寻常人家的礼仪,永宁这几日该待在娘家的。只是身为皇家之人,自然与普通人不同,这不特来像皇兄请个安,也算是了了一番心愿,往后再进宫来,臣妹可就是依着祁夏氏的身份进宫请安问好的。” “哼!还说自己是皇家的人,自古以来哪个驸马爷不是入赘的?偏就是你,还未成亲呢,心就全偏到了祁彧身上了,饶是你想自称祁夏氏,只怕他也不敢!”景宣帝知道自己的妹妹性子,素来就是个有主意的,说这番话不过是逗个乐罢了,也佯装着玩笑了起来。 夏云萝轻笑着将身后的萧远和裴青拉近了些道:“也是巧了。老九昨儿才回了京,合该今日来给皇兄请安的。况他才回来也无其他地方可去,臣妹作为姑姑的就留他们夫妻在府里住下了,今儿正好一道进宫来请安呢。” 景宣帝抿了抿嘴唇,这说的是什么话?他们家缺宅子吗?全天下可都是他夏家的,哪里来的没有其他地方可去这么一说。 年轻人就是惯会矫情的。 一进京不知道来看他这个父亲,反倒先去看姑姑和姑父,这又是个什么道理?景宣帝越想越吃味,只是当着夏云萝的面儿又不好发作出来。 “儿臣给父皇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萧远恭敬的磕了个头,请安的话也说的一点儿不走心。 寻常皇子好歹说个“身体康健”、“万寿无疆”之类的俏皮话,偏就他生分的跟寻常臣子请安一般,景宣帝眼角的皱纹抽了抽。 裴青也跟着行了礼,“儿媳给父皇请安,祝父皇龙马精神,越活越年轻。” 景宣帝这才掀了掀眼皮子,又见裴青长的俊俏,眉宇间有股子女儿家的英气,不觉暗自点了点头,到底还是儿媳妇更懂事贴心些。 要是儿子都想老九这般,他还指望谁啊?这大夏朝的江山还指望谁啊? “朕听永宁说,老九可是发了誓这辈子只娶你这一个王妃,府里一概不纳侍妾,侧妃。”景宣帝好奇的问道。 裴青羞红着脸道:“阿远是这么跟儿媳保证的。只是眼下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还在姑姑府里叨扰着呢,哪里还顾得上纳妾呢。等回头出了宫,还得赶忙去找房子呢。虽说姑姑待我们极好,但是姑姑大婚在即,我们做晚辈的再没眼力劲,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添乱。父皇,您说是吧?” 瞧着儿媳妇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他。景宣帝一阵面红耳热的,敢情这是被儿媳妇给挤兑了? 夏云萝见景宣帝吃瘪,只偷着乐呢,一旁的萧远使劲的拽了拽裴青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再说了。这么生生要来的府邸他才不稀罕呢? 再说了他又不是没银子,一座房子还是买的起的。 于是拱手道:“青儿她出生微寒,若是言语上有什么错漏,还请父皇切勿怪罪。” 景宣帝垂眸看着两人的小动作,心下暗道这小夫妻两是在给他唱双簧呢?不就是一座府邸吗?至于吗? “赵德安!” 景宣帝的一声厉喝,让一旁的赵德安吓了一跳,忙躬身道:“奴才在!”心里叫苦不迭,一屋子人里妹妹骂不得,儿子骂不得,儿媳妇更骂不得,他就成了那个倒霉催的炮灰了。 “内务府那帮混账东西是怎么办事的?堂堂的亲王,连个像样的府邸都没有,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朕记得离永宁的府邸隔着一条街的地方有一处闲置的空宅子,你即刻让人打扫了,让齐王和齐王妃住进去。”被儿媳妇给挤兑了,景宣帝觉得太没面子了,一出手就是最好的宅子。 夏云萝惊呼一声道:“这可是京城里最好的宅子了,多少人巴巴的求着皇兄,皇兄都不肯呢。如今竟然也舍得?” 景宣帝悻悻的,舍不得还能咋的?儿媳妇话都说到这份上的,不给个好点的宅子,那面子能自己跑回来吗? 儿媳妇既然暂时挑不出什么毛病来,那就从自己儿子下手,这口气还是得出的。景宣帝沉声问道:“老九,你既然娶了王妃,可曾明媒正娶?可曾记录进玉牒内?咱们身为皇家,更该注意礼仪规矩,可不能不明不白的就这么成亲了。堂堂一个亲王,偷偷摸摸的成个什么体统?” “儿臣知错!”萧远简单的回了四个字。 景宣帝气的嘴角的胡须也跟着抽抽了,这是认错的态度吗?景宣帝很是不满,他都没喝着儿媳妇茶呢,哪里算数了? 萧远只垂首立着,也不打算多辩解。他久在边地,又才将回京,眼下连个府邸都没,哪里还顾得上明媒正娶,录入玉牒的事了? 要是等一切都办妥,岂不是黄花菜都凉了,兴许到时候媳妇儿都跑了呢? “父皇,照着儿媳说啊,成亲这件事上您错怪阿远了。我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的,无论他是什么身份我都愿意一辈子跟着他。况且要我说啊,追根究底这件事还是父皇您的错。”裴青毫不避讳的直言道。 景宣帝倒没立刻动怒,只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裴青继续道:“人都说儿女的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看您将阿远一个人扔在边地一扔就是将近二十年,虽说封了个亲王吧,却也只是个空头衔,连个像样的府邸都没有。也就姑姑和姑父心疼我们,要是换了别人还指不定怎么笑话我们呢。” 说着又深深的叹了口气,“连个地方都没,还谈什么办个像样的婚礼啊?父皇,您说是吧?” 景宣帝觉得,今儿府邸这两个字是翻不了篇了,敢情普通人家没宅子,难道还不成亲了?只是想起将萧远扔在边地不管不顾这么些年,心里到底是有些愧疚的。 裴青见该说的都说了,又换上了笑容,拍着马屁道:“我之前常听阿远提起父皇,说父皇写得一手好字呢。儿媳不大通文墨。只得厚颜求父皇一个恩典了。父皇既然连宅子都赐了,何不连匾额也一并赏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景宣帝虽也知道萧远压根就没在他身边待过,哪里知道他字写的多好啊?但是好话谁不愿意听呢?况且又是儿媳妇的请求,再者宅子都给出去了,还在乎一幅字吗? 索性让赵德安伺候了笔墨,挥毫泼墨的写下了齐王府三个大字,又命赵德安拿去内务府制成匾额后再送去新的府邸。 “父皇,等宅子整理好之后,儿媳亲自做一顿乡间小菜,再陪上父皇喝上两杯,也算是儿媳谢谢父皇的一片关爱之心。父皇到时候可千万得赏脸啊。”裴青看了眼龙飞凤舞的字后,又极为热情的邀请景宣帝去府上作客。 景宣帝的关注点倒不在做饭上,好奇的问道:“你还会喝酒?”他的其他那些儿媳妇啊,个个见了她跟猫见了老鼠似的,噤如寒蝉的生怕他把她们给吃了似的,平日里连说个话都跟蚊子哼一样。 景宣帝曾经还困扰过,若是等他再老些,只怕就更听不见咯。眼下有个不受拘束的儿媳妇倒是正好,所以对裴青也格外的喜欢。 “哎呀,一晃眼老九都娶媳妇儿了,我还记得当年你母妃初次进王府时的模样......看来是老咯。”景宣帝看着萧远那张酷似他母妃的脸禁不住一时感慨。 “父皇您就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就该像我爹一样,平日里多锻炼锻炼才是。这筋骨一松,人就显得年轻了。”裴青心直口快,又见景宣帝大腹便便的样子,忍不住拿了裴天霸来做对比。 此刻远在黑风寨的裴天霸若是知晓有一日能被女儿拿来给别人作为榜样,而那别人还不是一般人,是大夏朝的皇帝,估计做梦都能笑醒了。 景宣帝想起了这几日试衣裳的时候,凸起的腹部,心下觉得儿媳妇说的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年轻的时候他可也是挽过大弓,骑过烈马,征战过沙场的英俊好儿郎呢。 ...... 景仁宫中,太子心烦意乱的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抱怨不休道:“倒是小瞧了齐王夫妇了,一个就回来的路上捎带手抓了个贪官,哄得皇上龙颜大悦,一个就跟嘴上抹了蜜似的,哄的皇上赐了宅子不说,而且还亲自写了匾额,又从小金库里拨了好些东西一并送到了齐王府。” “你父皇素来最重亲情,齐王久在边地,难免受人轻视,你身为太子该作为表率,事事多帮衬着你九弟点。”皇后端坐在软塌之上,轻声的叮嘱着。 在京中毫无根基的齐王,她还未曾放在眼里。现如今最让她头疼的可是晋王,他的生母端贵妃颇得盛宠,前些日子才进了皇贵妃,如今只在她一人之下了。 且朝中历来对立长立贤一事都颇有争论。虽说太子稳坐东宫,但依着太子的性子难保不会出现错漏,万事她还是得警醒着点。 太子灵机一动,“既然父皇想要看兄友弟恭的和美样子,那索性我做东,给九弟办个接风洗尘宴。大家伙也能亲近亲近,热闹热闹。” 第二十七章 接风洗尘宴(三合一) 要说近日里整个京城谁最得意, 京中之人定会朝着朱雀街上最奢华的那座宅子努努嘴。不仅是皇帝亲赐的宅子,还捎带手赐了亲笔写的匾额。 这样的殊荣在京中一众皇子身上都没见过, 却独独落在了一个久在边地不受宠的齐王身上。一时间流言四起, 各种版本的小道消息铺天盖地的飞满了京城的上空。 都说朝中有人好办事,更何况那人还是当今的圣上,不出三天齐王府便整理好了。萧远和裴青也跟着住了进去。 京中之人哪个不是见风使舵, 见菜下碟的?上赶着找门路想要攀上齐王府这样颇得圣意的亲王? 各种名贵的礼物流水似的进了齐王府。萧远倒是来者不拒, 将一应的事物都交给府里的长史崔承弼以及管事的嬷嬷韩嬷嬷。 起先裴青倒还有兴致,日日守在库房前清点宝贝,这几日见的多了, 也就腻歪了。这会子正躲在书房里偷懒呢。 只见她斜倚在书房外间的软榻上,不时从盘子里拿着洗好的葡萄往嘴里扔, 萧远则在里间研习兵法,两人倒是互不干扰, 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 可是裴青哪里是闲的住的, 百无聊赖的在软塌上折腾着,衣裳半滑落至肩,头发也松松散散的垂在身侧, 甜腻腻的对着里头喊了一声,“阿远,你瞧我这样好看吗?” 萧远摇着头,放下手中的书自里间走了出来,“以前倒是小瞧了你,没想到竟这般的能说会道, 哄的父皇赐了这个又赐那个,昨儿还特意嘱咐我,说不能让你受了委屈,这婚事还得再重新操办一次,也好名正言顺的录入宗祠玉牒。” “要我说啊这全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样的,你瞧瞧我爹,还不是被我哄的样样都听我的。父皇虽说是天子,但也是人,是人那总得有情感吧。你哄他高兴了,想要什么样的赏赐没有?”裴青说的颇为的自傲,这么偌大的家业可是她一手给哄下来的呢。 萧远挨着她坐下,无可奈何的笑了笑,真是拿她没办法啊。虽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今他一回来就出尽了风头,引得京中众人的目光都盯在了齐王府这。不过也非全然没有好处,至少再也无人敢轻视他们了。 至于那摧林的风,就让他挡在前头便是。 裴青转了身,将脚放在萧远的腿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你说永宁姑姑大婚,咱们送什么样的礼好呢?要我说啊自然是越贵重的越好,永宁姑姑待咱们极好,咱们也不能不懂得感恩。” 萧远知道她的性子,若是被裴青当做朋友亲人了,她就掏心掏肺的对人好,“如今齐王府可是你主持中馈,作为齐王府的女主人,这样的事还是你拿主意吧。” 裴青听完一个头两个大,她原本以为做了王妃就只管吃喝玩乐就行了,居然还要操心这么麻烦的事儿,于是深深的叹了口气,“若是如此,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萧远俯身,一把搂住她的腰,挠着痒道:“说什么呢?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让你离开我身边半步的。” 裴青素来天不怕地不怕,最怕挠痒痒。只笑着不停的求饶。 长史崔承弼手里拿着拜帖急匆匆赶来书房的时候,就见到王妃头发散乱,衣裳半敞的躺在软塌之上,正跟王爷在玩闹呢。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青天白日的也不知道遮掩着些,若是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可怎么是好啊? 崔承弼捂着眼睛,摇着头叹息着。 萧远见到崔承弼那张纠结成一团的老脸,轻咳了一声道:“长史匆匆赶来,所谓何事啊?” 崔承弼将太子送来的请帖递了过去,躬身道:“太子殿下为王爷和王妃办了个接风洗尘宴,邀王爷和王妃三日后过东宫一聚。” “是单请的我和阿远的?还是说其他的王爷一并都请了?”裴青我行我素惯了,全然不在乎崔承弼那小眼神。 崔承弼躬身回道:“回王妃的话。虽说是给咱们王爷办的接风洗尘宴,但也请了其他几位王爷作陪。” 萧远知道这接风洗尘宴不过是幌子罢了,谁知道内里他们会耍什么把戏,不过既然他们想玩就陪他们玩玩吧,反正青儿这几日正闲得慌。 若是不找点事儿给她做,哪一日她突发奇想的要回黑风寨,那可就不好了。 “好了。本王知道了。你下去吧!”萧远看着数次张嘴欲言的崔承弼,率先将他赶了出去。他这人办事倒是谨慎利落,就是思想太过守旧。 因着裴青说话穿衣的事儿,还特意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封文书,言之利弊,可谓是字字珠玑,字字泣血啊。 这还不算,有事没事的就向他进言,要谨守规矩礼仪,不可越雷池一步。 萧远被他念叨烦了,这几日为了躲着他,整日里跟裴青待在一块。因为裴青行事非常异于常人,前几日还揪下了崔承弼几根胡须,害的崔承弼如今见了她,也不敢再多说些什么。 生怕自己的胡须到最后被薅的干净了。 崔承弼憋了一肚子的火无处撒,恰巧出了书房就遇到了来回禀事情的韩嬷嬷,小眼睛一瞪,喝道:“韩嬷嬷,你这管事嬷嬷是怎么当的?怎的都这些日子了王妃的坐卧行走的礼仪还是这般没有规矩。” 韩嬷嬷身形微胖,只能暗中叫屈,王妃是个什么性子,府里谁人不知啊?况王爷又日日宝贝的跟什么似的。她可不想得罪了王妃,以后在王府里连个立足之地都没有。也就这个崔老头没个眼力劲,整个齐王府里谁人说了算,竟然现在还没看清楚? 难怪活了半辈子还只是个长史,活该! “王爷说了,府里一切大小事宜都听王妃的。王妃说怎么办那就得怎么办,王妃想怎么那就怎样,哪怕明儿王妃将这座齐王府给拆了,那也有王爷顶着呢,左右怪不到咱们头上。你真是个咸吃萝卜淡操心的死脑筋。”论起在府里的地位她可是跟崔承弼是平起平坐的,自然也是不惧他的。 崔承弼涨红了脸,甩着衣袖愤然离开了,嘴里还叨咕着:“夏虫不可语冰!” 三日后,是个难得的晴朗天气,满院子里都飘着桂子馥郁芬芳的香气,闻之让人心旷神怡。萧远拾掇好自己之后,进了里间才发现裴青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别说是衣裳了,连妆容都未画呢。 “阿远,你跟太子殿下说一声,就说我得了急病去不了了,想来他也不会怪罪的。”裴青叹了口气,翻身朝着床的内侧。 萧远看了眼房中侍女们手上捧着的鲜艳宫装,又看了看妆台上繁复的首饰,知道裴青不喜欢这些,伸手将她掰来过来,“难得娶了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王妃,原本还想带出去跟太子他们炫耀一番的,既然你称病不想去,那也只能本王一人去赴宴了。” 见萧远说的委屈巴巴的,裴青又心软了起来,坐了起来对着侍女们招手道:“你们爱怎么装扮就怎么装扮吧。” 喊完之后才发现屋子里的侍女们不知何时已经全都出去了。她好奇的看了眼萧远,任由他拉着到了妆台前。 萧远半弯着腰在她耳畔轻声说道:“我们青儿怎么都是好看的。实在无需那些繁复的珠花,华丽的宫装来衬托。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你只管做裴青就好!剩下的交给为夫的就是。” 裴青感动的都快哭了,转身搂着萧远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腰间,“阿远,你怎么这么好呀!” “我要对你加倍的好,这样将来哪怕你遇到比我好的人,也不会跟别人跑了啊。”萧远神情温柔,大掌顺着她的长发。 因着裴青的耽搁,等马车缓缓的在东宫门前停下的时候,其他诸位皇子都已经在里头等着了。晋王不阴不阳的道:“九弟真是好大的架子啊,不把我们这些哥哥放在眼里就算了。怎么连太子您也不放在眼里,亏得太子您一片情谊要给他张罗这个接风洗尘宴。” “兴许是有事耽搁了,咱们在等等就是。左右时间还早呢。”吴王打着哈哈说道。 太子虽然生气,但面上却挤出一抹笑来,“九弟才回来,难免有些不适应的地方,咱们做哥哥的多担待点就是,反正又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 楚王前段时间因为跟太子出去喝花酒,被楚王妃逮了个正着,现在脖子上的抓痕还未痊愈呢,只闷着头坐在角落里不作声,生怕一张嘴就招来一阵讥笑嘲讽。 果然好的不灵,坏的灵。 一旁最小的越王笑嘻嘻的指着他的脖子笑道:“八哥,我瞧你脖子上的伤痕还未痊愈,一会儿席间的吃食可得注意着些,免得伤口发了炎症。” 原也是好心提醒的关怀之话,只是放在眼下来说,那就变了味道。楚王恨不得将越王给掐死,只是迫于诸位皇子们意味深长的目光,只得将领子往上拉了又拉,拽了又拽,企图稍稍遮掩些。 越王丝毫没心没肺的品着太子宫里新得的雨前龙井,只砸吧着嘴道:“果然太子哥哥宫里的东西都是好的,哪里像我这样的郡王,喝的还是去岁的陈茶呢。” 太子受了夸奖,心里美滋滋的很是受用。 晋王的脸色却不大好,论才德他有哪点比不上草包的太子?且他的母后前些日子才封了皇贵妃,凭什么他就做不得太子之位? “老九真是太不像话了,怎么还没到!” 萧远跟裴青携手到了殿门前就听到了里头的抱怨声,忍不住扯了扯嘴角。裴青握了握他的手,两人神情淡然的走了进去。 众位皇子愣了一下,只瞧见一身墨色锦袍的萧远,牵着一身月白色长裙的裴青缓缓的走了进来。 端的是男的俊朗女的俏,竟似一对神仙眷侣自画中走下来一般。 萧远也同样打量着在座的几位皇子,肥肠肚满的就是太子,一脸阴郁跟谁欠了他钱似的就是三哥晋王,满脸忠厚的就是老七吴王,贼眉鼠眼的就是老八楚王,最小的越王是老十一,长的倒是清秀。 他排行老九。 裴青见过礼之后,便在侍女们的带领下去了后花园,几位王妃都在后头等着呢。 还未到后花园,就听到里头娇笑声不止,空气里的脂粉香气愣是将桂花的香气都给比了下去,转过一道月亮门,就见到一群穿红着绿,莺莺燕燕的王妃们。 太子妃长的不算漂亮,但是胜在德行出众,瞧瞧人家那一举一动,皆是守着规矩来的。晋王妃眉角眼梢都透着算计,长袖善舞的在几人中说着什么笑话,逗的大家一团乐和。 吴王妃羞羞怯怯的跟小家碧玉似的,也不怎么说话,只偶尔掩嘴笑着。 倒是坐在一旁的楚王妃最对裴青的口味,行事跟其他几位王妃似不是一路的。 太子妃见正主来了,忙不迭的迎了上来,拉着她的手道:“弟妹可总算是来了,让我们好等呢!” 裴青有些适应不了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只笑着任由太子妃拉着她入座。这屁股刚挨上凳子,就听晋王妃娇笑着道:“一早就听说弟妹长的花容月貌,今日一见果然绝色,也难怪九弟心疼的紧,含在嘴里怕坏了,捧在手里又怕冻着的,日日跟藏宝贝似的护在府里。” 众王妃神情各异,心底却都羡慕的紧。太子妃守着的那个太子也不是个省心的,府里那么多的姬妾不说,前些日子还勾搭着楚王去外头寻花问柳。害得母后知道了反将她骂了一顿,说她留不住太子的心。 晋王妃虽面上看的风光,与晋王也算是恩爱异常。但内里却处处受制于晋王,饶是她心比天高,也不得不小心应付着,个中苦楚又有谁人知道。 吴王妃呢,虽说是个正妃,却是个没主意的。在府里被侧妃欺负的成天躲在屋子里悄悄的抹眼泪。 要论厉害,当属楚王妃性情最烈。将楚王看的那叫一个紧哪,甭说侧妃,连个侍妾都没敢娶,偶尔出去偷个腥,还被挠花了脸,好些日子都不敢出门呢。 刚开始裴青还强装着挤出一抹笑,到后来实在是无趣,颠过来倒过去的就是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事儿,要不就是京中时兴流行的衣裳首饰。 正百无聊赖的在花园里闲逛着呢,忽然就看到楚王妃猫着腰往前面去了。一时好奇也就跟在了她的后头。 楚王妃原本就机警,加上裴青也没想可以藏匿,走了一段就被发现了。楚王妃见状一把将她拉到一处廊柱的后头,问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裴青耸了耸肩,“无聊,所以就跟着咯。八嫂,那你呢?我瞧着你去的方向,可是王爷们饮酒的地方呢。” “太子素来没个正形,免得带坏了我家那位。我若不偷偷的过去瞧瞧,指不定他们兄弟几个已经都美人在怀,乐得忘乎所以了呢。”楚王妃说的信誓旦旦的,见裴青不信,又道:“这种事有一就有二,况且都是一家子人,有遗传的。” “九弟妹,不是做嫂子的危言耸听。虽说老九现在疼你跟什么似的,事事都顺着你,保不齐哪天就变心了。你可得小心着点。”楚王妃说到御夫之术,手指暗的咔咔作响,“男人嘛。就该时常教训着。这样才会乖,才会听话!” 裴青听的都打了个寒颤,真是为楚王捏了一把汗。 不过她也好奇萧远眼下在做什么呢?毕竟他在外多年,跟这些兄弟也是头一次见面。况且他那性子,保不齐就得罪人了。 索性跟楚王妃两人猫着腰一起去了前头。 此时的正殿中,歌舞才歇,酒热正酣。太子搂着怀里的美人儿亲了一口,举起酒杯道:“来,大家请满饮此杯,也算是贺九弟的归来之喜。” 其他诸位皇子身边也都有美人在一旁伺候。楚王的眼睛不时的瞥向身侧的美人,看着胸前的一大片雪白,只能过过眼瘾,数次想伸手来着,想到了妻子的脸,又悻悻的收回了手。 坐在萧远身边的是个难得的大美人,眼波流转,眉间含情,倒酒的时候有意无意的用指尖划过萧远的手背,见萧远不为所动,难免起了争强好胜之心。 一双白皙如玉的小手不安分的摸向了萧远的身上。 萧远嫌恶似的拉着她的手,直接掀了出去。裙摆带着桌子也掀翻在地。杂乱的响声之后,整个大殿都安静了下来。 太子面露愠色,喝道:“不长眼的东西,竟然惹了本宫九弟动怒。今儿要是九弟不发话,本宫宫里也是留不得你了。” 美人吓的瑟瑟发抖,伏在地上哭着求饶,“回禀太子殿下,奴婢只是倒酒之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齐王殿下的手,不想齐王殿下就怒了,奴婢实在是冤枉啊。” 晋王听了这话就笑了起来,“老九啊,美人就摸了你一把而已,又没把你怎么着。难不成你还吃亏了?又或者是你不满太子殿下今儿的安排,借机撒泼呢?” 萧远深深的看了一眼晋王,连本句话也不想解释。 “本王最见不得美人哭的梨花带雨的,老九不要你伺候,到本王这边来,本王最是怜香惜玉的。”晋王又自顾的对着那美人招了招手。 太子酒醉半酣,又想起萧远今儿无故来迟,现在又无故为难他府里的舞姬,这不就是明摆着打他的脸吗?也不瞧瞧他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不过是仗着在外多年,乍一回京得了父皇一点儿的愧疚之心罢了。 居然还敢到他东宫来摆脸色。当真是给脸不要脸。 “老九,你要是对本宫有什么意见,你直说就是,用不着在这拐弯抹角的甩脸子给本宫看。本宫设宴给你接风洗尘,那是可怜你。可怜你自小就被送到边地。也是顾念咱们兄弟之间的一点情分,你别给脸不要脸。”太子一喝酒,这胡话张口就来。 萧远觉得这酒再喝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起身告辞道:“多谢太子殿下的细心安排,今日臣弟就不多打扰了,改日再来谢恩。”说完就转身往门外走去。 好戏还没开始呢。晋王怎么可能让萧远就这么轻易的离开,大步跨了出去就拉住了萧远,笑着道:“九弟这是做什么,都是兄弟,没必要为了个女人伤了和气。来,再陪三哥喝一杯。” 说着就借着酒劲,将酒杯往萧远的嘴边送。 萧远知道他没醉,也知道从他一进来他这三哥就冷嘲热讽的,现在又故意要挑起他跟太子的嫌隙。 既然是装醉,谁还不会了? 萧远的眼神登时迷蒙了起来,一拳就挥在了晋王的脸上,还笑着道:“三哥,你酒量可不行啊,怎么还没喝完人就倒了啊!” 晋王何曾吃过这样的亏,怒火中烧从地上爬了起来就要报仇。 萧远瞅准了时机,朝着从座上下来的太子那溜了过去。好巧不巧晋王这一拳落在了太子的右眼上。 太子吃痛,素日里的积怨一下子爆发了起来,“好你个老三,平日里对本宫不敬就算了,居然还敢打我。今儿我不教训教训你,你就不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了。” 吴王和楚王见状连忙上前去拉架,谁知场中的三人扭作一团,他这刚一靠近,肚子就挨了太子一脚。饶是平日里脾气再好,借着酒劲,也有了三分火气。 楚王就更惨了,刚把晋王拉开,裆下就一阵剧痛,匆忙之间也没瞧见是哪个龟孙子抓的,疼的他在地上直打滚。 越王早已喝醉了,一脸绯红的看着几位皇子们乱作一团,在一旁拍手叫好。一会儿给这个加油,一会儿给那个鼓劲,反正看谁占了上风就是一阵叫好。 殿中的动静太大,很快守在门外的侍卫就都冲了进来。只是看到皇子们都打成了一团,一时也不敢上前,毕竟伤着谁那可都是死罪。 也只能在一旁观看了! 楚王妃和裴青瞧着太子宫里的人都朝正殿围了过去,知道定是出了什么事,忙不迭的推开众人挤了进去。 只是看到满屋子的狼藉,还有扭打在一起的众皇子们。还是惊的愣了足足半柱香的功夫。 楚王妃最先反应过来,瞧见自家男人躺在地上哀嚎不止,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撸起袖子将楚王拖的远了些。 正气喘吁吁的擦着汗,又见裴青搬了个凳子,手里拿着个桃子正吃的欢,忍不住问道:“老九在打架,你也不知道劝着点,要是伤着哪儿,你就不心疼?” “他们这些人打架水平太次了,我们阿远可不一样,他久经沙场,对付这些软脚虾那就是挥挥手的事,不碍事的。”裴青看的津津有味。 楚王妃一想这话倒也在理,看着地上的楚王愈发觉得不顺眼。同样是不受宠的皇子,你瞧瞧人家齐王? 你说你其他方面比不过别人就算了,打个架还能输了? 越想越气,于是又狠狠的踢了楚王一脚。可怜楚王原本还想着找老婆去帮他一抓之仇呢。可是看着楚王妃阴沉的脸,还是自觉的闭了嘴,捂着裆部,继续装死。 半个时辰后,众位皇子一溜的跪在养心殿内。 景宣帝这些日子心情大好,正津津有味的看着话本子呢,里头讲的是一个财主家有七个儿子,可是财主这还没死呢,家里的七个儿子就为了争夺家产而打成了一团,闹到最后兄弟不像兄弟,竟似仇人一般。 当时他还指着话本子跟赵德安说,“这就是家教不严的下场。你看看我们皇家,那可是泼天的富贵与荣华。也没见儿子们这样啊。这不朕还听说太子贤德,体恤老九,还特意召集了几位兄弟给老九办了个接风洗尘宴。要不是朕忙着,也想着去凑凑热闹呢。” “皇上教子有方。诸位皇子们才如此和睦的。”赵德安记得当时自己是这么恭维的。可是眼下看着众位皇子们伤的伤,叫屈的叫屈。只低着头往角落里缩。 景宣帝觉得这打脸来的也太快,太狠,太准了。这一记耳光简直打的震天的响亮。他沉着脸,负手在殿中来回的踱步。 “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景宣帝瞥了一眼双腿夹得铁紧的楚王问道。 楚王委屈巴巴的道:“父皇,你可得给儿臣做主啊。我跟七哥原本是想上前劝架的,谁知道三哥居然出阴招,攻击儿臣的命根子。” 当时虽然混乱没看清,但是总得找个人来背锅啊。太子肯定是得罪不起的,至于齐王那可是父皇的新宠,轻易也开罪不起,最后只好把锅甩给晋王了。 景宣帝又看了一眼吴王,见他头发散乱,脸上还有伤,“老八说的可是真的?” 吴王点了点头。 景宣帝气的眼角直突突,对着太子骂道,“你是众位皇子之首,又是太子,当为弟兄们的表率才是,居然敢带头在自己宫里打架闹事。” “父皇,儿臣冤枉啊。”太子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哀求道。计划原本是美好的,实行起来咋就变了呢?这下倒好贤德的名声没捞着,还落得一身骚。 景宣帝没好气的道:“滚回东宫,给我好好面壁思过。” 越王这会子酒醒了,揉着眼睛道:“父皇,儿臣最乖,一直都在旁边站着,没参与打架斗殴里去。” 景宣帝看着最小的儿子,直恨得后槽牙直痒痒,难不成兄长们打架,不劝着还有理了?看他那样子,难不成还想朕给他点奖赏? “你,你们......”景宣帝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见景宣帝气的不轻,众皇子齐声认错,“儿臣知罪,保证以后绝不再犯。还请父皇保重龙体,切勿动怒。” 景宣帝阴沉着脸道:“知道错就好,都给我去宗庙里面壁思过,对着先人们的牌位好好给朕反省反省。” 亏得他还以为自己这几个儿子还算不错,说起来也算的是人中龙凤,没成想居然闹了这么一出,这要是传出去了,岂不是让臣民笑话他这个当爹的没教养好儿子嘛? 景宣帝越想越生气,又吩咐下去道:“面壁这几日只准吃馒头咸菜。” 这边侍卫才将皇子们带出去,皇后和皇贵妃便匆匆的赶来了养心殿。景宣帝原本就在气头上,又听了两位妃子的一通唠叨,只觉得头疼的厉害。 赵德安拿了薄荷脑油替他揉着太阳穴,可又不敢出言相劝,生怕说错了什么,惹得龙颜大怒。 “启禀皇上,齐王妃求见。”外头传来内监的通报声。 景宣帝才将打发走了妃子,可不想再听儿媳妇的唠叨,挥挥手示意赵德安将人赶出去。赵德安小心的道:“皇上,要不还是见见吧。齐王妃素来可不是那等会哭哭啼啼的性子,兴许有事呢。” 景宣帝一思量觉得也有道理,就点了点头。 果然裴青进来的时候,满脸的笑意。这倒让景宣帝起了好奇之心。旁的人见到自己丈夫或是儿子受了委屈皆是哭着来求他宽恕的。 唯独齐王妃与旁人不同,脸上竟然无半分求情的意思。 裴青行礼后笑着道:“父皇,儿媳今儿看了一场打架,可精彩了。正愁着没人说,特来找父皇一同分享的。” “哦?”景宣帝坐直了身子。 打架,还能有怎么个精彩法了? 裴青添油加醋的将诸位皇子上不得台面的打架场面描述成了武林高手之间的对决,惹的景宣帝听的直咋舌。末了才意犹未尽的道:“别人都巴巴的来找朕求情,你怎么不为老九求求情啊?” 景宣帝自然知道裴青的小心思,也不戳破。 “不是儿媳我夸我们家阿远,那论起打架来,就算是诸位皇子一起上,那都不一定是阿远的对手呢。父皇,您是不知道,阿远这些年在边地,上过的战场那可是数不胜数。您是没瞧见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裴青说着说着就扁起了嘴。 “旁人或许不心疼他,儿媳可是心疼的紧。可怜阿远从小到大都没感受到亲人兄弟的温暖,性子上难免孤僻了些,不过他这人没坏心眼的。否则儿媳也不会看上他的。所以请父皇看在儿媳的面子上,就别罚大家了吧。”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 景宣帝半靠在龙椅里,细想起萧远的母亲,怒气到底是消了不少。 裴青趁热打铁,“况眼下就快到永宁姑姑的大婚之期了。若是皇子们都带着伤去,只怕父皇面子上也过不去吧,不如小惩大诫,略施惩罚,就让他们各自回府医治吧。” 景宣帝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左右都是自己的儿子,都养这么大了,难道还能扔了不成? 宗庙的门吱呀一声被带上之后,屋子里瞬间就暗了下来,细细的光透过窗棂照了进来。几位皇子各守着一个位置,互相都不理睬。 萧远靠着窗户站着,透过明纸糊的窗户,可以瞧见外头院子里的景色,几株芭蕉伸展着硕大的枝叶,一片葱翠。 然后又踱到晋王的跟前,也不管他听没听,径直说道:“我此次回京不为其他的任何东西,只想感受下我母妃生活过的地方。所以你也不必一见到父皇给了我点东西,就将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我这人生性冷僻,为人狠毒。所以我劝你千万不要再惹我。否则......” 晋王看着他孤狼一般狠毒的目光,一时被吓住了。半晌才呵呵的笑道:“九弟,你这说的什么话。三哥怎么会跟你为难呢?那不是没事给自己添堵吗?” 宗庙里燃着极重的香烛,味道呛人。其他几位皇子养尊处优惯了的,哪里受得住咸菜馒头的,只嚷嚷着要出去。 萧远倒是无所谓,拿着馒头就着咸菜,看着外头的景致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原本以为这样的日子还是受伤三五日呢,谁知才过了一日,门便被打开了。赵德安亲自来传的口谕,说是永宁长公主的婚期将近,请诸位皇子仔细准备着。 晋王回到王府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昨儿打架明明是他受的伤最重。太子素日看他就不爽,下起手来丝毫不留余地。还有那个会咬人的狗不叫的老九,那简直是拳拳到肉,差点没把他半条命给打没了。 晋王妃等里头的动静小了些,才推门进去,柔声道:“你再生气也不必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啊,外头的太医都候着呢。” “父皇昨儿气的不轻,怎么说放就把我们都放了?”晋王好奇的问了一句。 晋王妃顿了一下道:“我听御前的人说,昨儿母后和皇后娘娘去了养心殿之后,似乎齐王妃也去请安了......” 晋王恨得咬牙切齿,双手紧紧的攥着拳头,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露。这个仇他早晚都得报,他长这么大还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呢。 ...... 齐王府里,先前得了齐王被罚禁闭的消息,崔承弼只吓的脸色苍白,腿脚发软,要不是身后的人扶着都快站不住了。又见齐王妃跟个没事人似的,回来照常的该吃吃该喝喝。 只在暗夜里流泪长叹,让你们平日里多注意些规矩当做耳旁风,嫌他烦。如今出了事了,还是他来操心。于是马不停蹄的找人托关系去宫里打听。 可是皇子打群架这样的家丑,景宣帝会让人乱传吗?饶是崔承弼花了银钱,愣是啥也没探听到。 这天一亮正愁着如何去走动关系呢,就见萧远坐着马车回来了。还只当是自己老眼昏花了,揉了揉眼睛再三确认之后,才忙不迭的让人即刻去准备了火盆。 好给萧远去去晦气。 谁知一番辛苦下来,某些人全然没放在眼里。一回来就直奔房间去找王妃去了。 崔承弼又是一阵感叹,敢情他这一夜没睡是瞎担心了,竟连个领情的人都没啊! 萧远进到里间的时候裴青还睡着,只是他素来睡觉就不老实,双腿夹着被子,里衣往上提着,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腰间肌肤。 “自家丈夫都被关禁闭了,身为王妃也就是你还能睡的如此香甜。”萧远佯装着生气,坐在床边开始脱靴子。昨儿跟一大堆矫情的皇子们同处一室,能睡得着才怪,光听他们在那抱怨唠叨,喋喋不休的跟个娘们似的。 裴青来了精神,从床上坐了起来,“昨儿跟你兄弟们共处一宿,有什么感觉啊?” “能有什么感觉?当然不如搂着你舒服了?”萧远挑了挑眉,搂着裴青的腰便躺了下去。 裴青又想起什么似的,“你才将回来,梳洗了吗?就往被我里钻?” “青儿,虽说才过了一夜,但是我却想你想的紧,你说将来要是你先走了,那我该怎么活啊?”萧远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裴青用脚踹了他一下,“别想顾左右而言他,企图转移我的注意力。”又对着外头喊道:“来人啊,打些热水进来,伺候王爷梳洗。” 萧远将脸埋在她的颈项间耍着无赖,“青儿,你居然嫌弃我了!咱们成婚不过才数月呢!” 崔承弼听着屋子里头不时传来的笑闹声,不住的摇着头道:“青天不日的,饶是有那样的心思,干那样的事,那也该稍稍小点声才是。这样传出去了成何体统。堂堂王爷整日里白日宣淫的,像个什么话嘛?” 正痛心疾首着,耳朵一痛。一转头就发现韩嬷嬷揪着他的耳朵,笑面虎似的笑着:“好啊,终于让我逮到了吧。都多大的岁数的人了,居然学着那起子龌龊人偷听墙角。等明回头我回禀了王爷王妃,看他们怎么收拾你。” 崔承弼好不容易挣脱了钳制,揉着耳朵辩解道:“身为齐王府的长史,我的责任就是要时时刻刻关注王府内外的大事小情,当然也包括王妃和王爷的私密。” 屋内裴青靠在萧远的肩窝处,听着外头两人的吵闹声,只觉现世安稳,也唯愿这安稳能一直延续下去。 第二十八章 赐婚 众皇子们皆都被罚, 结果独独齐王府得了景宣帝的赏赐,虽说只赐了些金银财帛等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但能得景宣帝的青眼, 那还了得? 齐王府一时处于风头浪尖之上,京城中人谁不想抱上这样的大腿,好青云直上?只是奈何齐王夫妇性子古怪, 管你来的拜访的人多大的来头, 一概不见,一应对外的应酬交际都是由长史崔承弼一人负责。 饶是如此,这好东西还是流水般的进了齐王府内, 毕竟有个贪财的裴青在,哪里能白白的让这些宝贝来而复去呢? 裴青捧着一个珊瑚盆景看的啧啧称奇, 一旁忙着登记好将这些贺礼收入库房的崔承弼,忙里偷闲的瞥了一眼道:“人人都说这忠孝侯府最是清廉, 从不跟朝中任何势力有过从亲密的瓜葛, 没成想这不年不节的居然无缘无故送来了这么重的贺礼,当真是稀奇啊!” “如今咱们王府那可是皇上心尖上的,哪有人不眼红心热的想要沾沾光的。这忠孝侯府早些年倒还算风光, 如今也算败落了。再不出来走动走动,难不成要等着自生自灭?”韩嬷嬷手脚麻利的吩咐着小厮们将登记过的东西往库房里放。 崔承弼皱了皱眉头,似是想到了什么?但一时又抓不到头绪,正抓耳挠腮的想着呢,就挨了韩嬷嬷一记爆栗,催促道:“发什么呆呢?府里上下那么多事, 忙完了还有别的活呢!” 思绪被打断,崔承弼只好作罢,埋头开始干活。 永宁长公主大婚,整个京城足足热闹了大半个月,景宣帝连带着也过了几天舒心的日子,毕竟皇子们自打群架一事后,也都乖巧懂事了许多。 是日,午后的日光正好,景宣帝午睡才起,正逗弄着养在外间的那只金刚鹦鹉,这鹦鹉被奴才们教的颇通人性,只要一见到景宣帝就喊“皇上万岁”。 “启禀皇上,外头老忠孝侯爷求见。”赵德安掀开帘子自外头走了进来躬身道。 景宣帝顿了一下,一时没想起来老忠孝侯是谁?他依稀记得如今的忠孝侯是忠孝侯府的长子叫做黄文翰。 “老忠孝侯还在世?”景宣帝低声的嘀咕了一句,复又觉得这话说的不妥。挥手示意赵德安将人带进来。 景宣帝悻悻的坐回了龙椅上,不出片刻便见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忠孝侯,领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温婉女子走了进来。 老忠孝侯今年都快七十了,佝偻着腰要给景宣帝行礼,颤颤巍巍的样子让景宣帝都替他捏了一把汗,回头别为了磕一个头,栽倒在养心殿内爬不起来了,到时候可怎么说的清? 赵德安忙端了椅子让他坐下。 老忠孝侯黄修庆对着景宣帝拱手道:“老臣虽有心给皇上请安,但奈何年岁大了,实在不行了,还望皇上海涵。” “有些年头没见到您了,您老近来身子可还硬朗?”景宣帝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在意,又道:“您老今日来找朕所为何事啊?” 景宣帝的话音一落,黄修庆就拿着衣袖擦着眼角,“老臣自知时日无多,心里最放不下的就是我这乖孙女。”说着又拉着一旁的黄凝蕊给皇上行礼。 黄凝蕊缓步上前,盈盈一拜道:“臣女黄凝蕊参见皇上,愿皇上祥康金安,万福长乐。” 景宣帝暗自点了点头,举止大方得体,不愧是世家调教出来的女子,“您且放心,凝蕊的婚事朕做主了,定在满朝文武里挑出个样貌出众,才德兼备之人为忠孝侯府的女婿。” “老臣多谢皇上圣恩。”黄修庆感激涕零,挣扎要磕头行礼。好在被眼疾手快的赵德安给搀扶住了,才作了罢,挨着椅子坐下后才道:“只是我这孙女打小被我娇宠坏了。自打永宁长公主大婚那日,遥遥一见齐王殿下丰姿出众,便倾心不已。老臣自知命不久矣,索性就豁出这张老脸来求一求皇上。不知皇上可还记得十八年前的事了......” 说着又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半块鸳鸯玉佩。 景宣帝眯着眼瞅了好大一会儿,才豁然记起来,当年他还是亲王时,似是跟忠孝侯府结了娃娃亲。那年阿蕴产下一子,同一日忠孝侯府产下一女,两家只当是天降姻缘,索性就交换了信物,定了娃娃亲。 谁知后来,钦天监言阿蕴乃是天降灾星,所产之子也是不祥的妖物,那时尚是亲王的景宣帝迫于无奈,只得将尚在襁褓中的萧远送到边地,还说了永世不得回京的话。 阿蕴产后原就体虚,乍然失子,整日里郁郁寡欢,没拖到出月子就死在了床上,死的时候形容枯槁。 景宣帝心里一阵难受,捧着那半块鸳鸯玉佩愣愣的发着呆。 黄凝蕊跪下行了大礼,声音清脆而坚决,“臣女自知齐王殿下已经娶了正妃,又与正妃伉俪情深,臣女不求其他,甘愿身居侧妃之位,伺候在侧。如此臣女便心满意足了。” 景宣帝有些为难,想起素日里萧远跟裴青恩爱异常,加上先前萧远也说过永不纳妾的话。一时也没法直接答应下来。 黄修庆见景宣帝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觉得是时候下狠招了,趁着赵德安不留神的时候,颤颤巍巍的就往朱红色的柱子上撞去,“求皇上看在我忠孝侯府三次忠良的份上,就应了吧。老臣就这么一个孙女,又不求正妃之位,皇上若是不答应,就是逼的老臣死不瞑目啊。” 到底是年迈了,动作哪有那么迅猛,还没到柱子前就被人拦住了。自是一通老泪纵横,眼看着白眼一翻,就得晕厥在了养心殿内。 景宣帝暗自腹诽,这老家伙分明就是来碰瓷的嘛!瞧这架势,要是今儿他不答应了,只怕还真的打算就双腿一蹬,双眼一闭死在这里了。 “朕答应了便是。只是......”景宣帝话还没说完,祖孙二人就已开始磕头谢恩了。黄修庆哽咽着道:“多谢皇上大恩,老臣听闻齐王殿下素来孝顺恭敬,想来不会不听皇上的话的。” 临走的时候,笑着道:“那老臣就跟孙女在府里等着齐王来提亲了。” 这头老忠孝侯出了宫后,不过半日的功夫消息便传遍了京城。彼时裴青正在花园里练功,一招一式行云流水。 韩嬷嬷急匆匆跑来的时候,差点撞在了裴青的板斧之上,心有余悸的往后退了几步,才喘着粗气道:“这都什么时候了,王妃您竟然还有心思在这耍刀弄枪的。在不抓点紧,王爷可就要被人抢走了。” 裴青当然不信,若是阿远能被别人抢走,那还还是她的萧远吗?只笑着道:“韩嬷嬷,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且慢慢说来。” 韩嬷嬷咽了口吐沫,继续道:“满京城都传遍了。皇上亲赐给王爷赐了婚,娶的是忠孝侯府家的大小姐黄凝蕊,而且奴婢还打听到,王爷和这位黄大小姐乃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呢,一早就定了娃娃亲的。” 裴青素来粗枝大叶,不拘小节,对待下人们也和气,韩嬷嬷自然是向着她的。要是世家里的那些女子,虽看着柔柔弱弱,哪个不是长了十万个心眼子的,又岂是好像与的。她们王妃缺就缺在没有个好的家世。 这要是等新的侧妃入了府,只怕用不着一年半载的,裴青就得将正妃之位拱手想让了。 皇上亲自赐婚? 天子既然开了金口,犹如圣旨,定是没转圜的余地了。心下莫名的就一阵悲凉,一路小跑着进屋子里收拾行李,暗自下着决心只要萧远敢娶别人,她即刻就回黑风寨,与他此生都不再相见。 韩嬷嬷一见这架势,忙不迭的劝阻道:“王妃,您可不能还没斗就认输啊。依着奴婢瞧啊,那个黄大小姐多半是一厢情愿,瞧咱们王爷对您平时多好啊。闲来时又是亲自给您梳头洗脚的,这样好的王爷,若是拱手让给了她人,奴婢都替您不值。” 萧远才从宫里回来,一进屋子就见主仆二人在拉扯件衣裳,又看见放在床边的包袱,挑眉笑道:“你不是素来就爱争强好胜的吗?怎么自家男人都要被抢走了?你就只想一走了之了?” 韩嬷嬷见状躬身退了出去。 裴青将拽的皱皱巴巴的衣服放平,结结巴巴道:“谁说我要逃了?我跟韩嬷嬷正在收拾衣裳呢。家里的衣裳太多了,柜子里都放不下了......” “今儿父皇召我进宫,说要给我赐婚......”萧远挨着她坐下,揽着她的肩头说道。 裴青看着他皱着的眉头,“你答应啦?” 萧远轻轻的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对我就这么没信心吗?我当场就拒绝了。还跟父皇大吵了一架。” 裴青心下一阵感动,靠在他的肩上,一时患得患失,“你跟父皇的关系好不容易才缓和了些,如果因为这件事......” “在我心里,你比任何都重要。”萧远沉声说着,又故作轻松的道:“左右我一个人在外长大,亲情早已淡薄,大不了咱不做这王爷了,回黑风寨,岂不是逍遥自在。” 第二十九章 情敌 旭日初升, 秋风微凉。 裴青难得的没去练功,而是吩咐丫鬟将柜子里的衣裳全都给拿了出来, 挨个放在身前比划。韩嬷嬷在一旁出谋划策, 挑了一件大红色的宫装,义愤填膺的说道:“自古以来大红都是正式才可以穿的,小妾只能穿粉红、桃红一类。王妃今儿就该穿这件, 也好让那小蹄子知道, 谁才是王府里的女主人。” 韩嬷嬷可是裴青最忠实的拥护者,自打昨儿收到黄凝蕊让人送来的信件之后,一夜辗转未眠都想着怎么做才能给她个下马威。 裴青挑了几个时辰, 眼都挑花了也没挑到件合适的,看着摆了一地的五颜六色的衣裳, 她深深的叹了口气,无力的瘫坐在凳子上。 这可比练功难多了! 她收到黄凝蕊约她今晚在云鹤楼见面的信后, 就憋着一口气想要在她面前扬眉吐气一回, “韩嬷嬷,你说她没事约我见面做什么?难不成她觉得我会将阿远让出去?” “王妃,您就是太单纯了。她哪里是想约你见面, 无非是想让您认清您与她之间的差距,好知难而退罢了。”韩嬷嬷也算是人老成精,自然看的明白。 裴青还是不解,疑惑的问道:“她是有多美?居然会觉得我见了她一面就会知难而退了?这莫名的自信是哪里来的?” 韩嬷嬷又拿了件华贵的衣裳在她的身前比划着,道:“王妃,您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放松。万事还有奴婢在呢!您别怕!” 裴青有些无语。嬷嬷从哪里看出来她在害怕了?她裴青何曾怕过任何人? 夜色迷蒙, 星光点点。似有若无的丝竹声自护城河上的花船上飘了进来,黄凝蕊临窗而立,一双翦水的眸子看着暗沉沉的水面。 “小姐,您说她会来吗?”丫鬟晚凉将披风轻轻的披在女子的身上。 黄凝蕊微微抬起了轻巧的下巴,眸子里竟是傲娇之色,“她那样的出身,哪里配待在齐王殿下的身边。” 前几日宫里传出消息,说齐王殿下跟皇上起了点龃龉,听传话小太监的意思是齐王殿下不同意这门亲事。 黄凝蕊觉得这件事还是得从裴青下手更方便些。 主仆二人正低声耳语着,门就被重重的推开了。一个身形微胖的嬷嬷板着脸率先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个颇为英气的女子,长发束在脑后,身着一身黑色长衫。 裴青挑了一整天最后还是决定按自己的喜好来,作了男子的装扮。 韩嬷嬷一进门就气势如虹,声如洪钟的喊道:“齐王妃到,还不行礼?黄大小姐素来美名在外,难道连最基本的礼仪都不知道了吗?” 黄凝蕊款款走到了裴青的近前,微微福身道:“妹妹给姐姐请安!” 裴青打量着眼前的美人,身着一身绯色宫裙,衬的面色如花娇,行动间又似弱风扶柳,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傲娇而慵懒的气息。 就这样式的,哪里来的自信呢? 裴青很是瞧不惯这样矫揉造作的人,冷声道:“我可担不起你这一身姐姐,等回来你能见了王府再叫也不迟。”说着就自顾的走到桌前坐下,“说吧,你今儿找我来有事吗?” 黄凝蕊没料想裴青行事竟如此的直接,愣了片刻之后才上前替裴青斟了茶,“皇上金口已开,不日齐王殿下便会上门迎娶我。这声姐姐今天叫来也算不得早吧。” “那就等阿远娶了你,再叫吧。”裴青没好气的回道。不是说大家闺秀都是知书达理的吗?这样把娶不娶的挂在嘴边,巴巴的追着一个男人跑的也算得上闺秀? 黄凝蕊倒也不生气,在裴青的对面坐下,笑着道:“妒忌乃是女子德行之大亏,姐姐如此疾言厉色的,难不成担心等我入了府会夺了齐王殿下对你的爱?” “嘁,你未免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吧。阿远已经跟我说了,他是不会娶你的。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免得到时候难堪的是你自己。”裴青翻了个白眼,在见了黄凝蕊的后,先前的丝丝慌乱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萧远怎么可能会看得上这样的女子? 黄凝蕊起身走到裴青的身后,玉手轻轻的搭在了裴青的肩上,柔声道:“论家世,论温柔,论性情,你哪点能比得上我?齐王殿下这个时候进京,想来必定是有所图的。你一个草莽出身的女土匪,在波诡云谲的京城里,除了会拖累齐王殿下,你还能做些什么?” 裴青暗自腹诽,怎么不比美貌呢? 饶是未施粉黛,她也自信比黄凝蕊美上几分的。黄凝蕊虽美,但是眼角眉梢却都透着股子算计的劲,让人看起来很不舒服。 “而我就不同了,我是忠孝侯府嫡出的大小姐,身份尊贵。我父亲在京中又颇有势力,若是有了我忠孝侯府的支持,齐王殿下才有可能更进一步。”黄凝蕊细数着自己的优势,企图打击裴青的自信心,可是谁知裴青压根没放在心上。 黄凝蕊又道:“我还听说你将府里的事都交给了下人们来管,堂堂的齐王妃,府里的当家主母居然连主持中馈都不会。自古以来都是男主外女主内。你什么都不会,居然还想赖在齐王殿下身边,想要拖累他吗?我要是你啊,早就羞愧的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了。哪里还好意思舔着脸在京城招摇撞骗的。” “我怎么听说忠孝侯府早几年就没落了,若不是仗着祖上的那点恩德庇佑,只怕你们过得连普通的大户人家也不如吧。也是咱们皇上顾念旧情,念及忠孝侯府早年的功勋,肯见上你们一面罢了。”裴青虽行事不拘小节,但出门前还是让长史将忠孝侯府的一应消息都搜罗了来。 俗话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嘛。 黄凝蕊被戳到了痛处,一张俏脸青一阵红一阵的,嗫嚅着嘴唇,指着裴青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一个土匪头子生的女儿,拿什么跟我相提并论?” 裴青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敢言语上辱及到我的父母,你看我不揍得你满脸开花。” 裴青扬起拳头,狠狠的瞪了她一眼,然后一松手将她甩开,跟这样的疯子有何可说的,正都打算离开呢,谁知门却被推开了。 萧远阴沉着脸走了进来,先是看了她一眼,还没等她说话呢,萧远就绕过她,往里走去。 黄凝蕊整个人半伏在地上,一副人事不省的样子。萧远蹲下身去,将她翻了个身,只见她的额头上被磕破了一大块皮,鲜血顺着脸颊往下滑落。 似是听到了有人在喊她,黄凝蕊强忍着疼痛,撑开了眸子,一见到是萧远来了,眼里立刻就蒙上了一层水雾,哽咽着道:“王爷,你可算来了。凝蕊只是想在入府前跟姐姐交交心,可是也不知哪句话说错了,得罪了姐姐。惹得姐姐动了怒气,都是凝蕊的不好。” 裴青在一旁听的都快气炸了,又见萧远俯身将黄凝蕊抱了起来就往外走去,路过她身旁的时候,连瞧都没瞧她一眼。 裴青委屈极了,红着眼睛问道:“萧远,你可信我?” 萧远顿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话怀里的人勾住了脖子,撒娇似的道:“王爷,凝蕊觉得头晕的厉害......” “黄凝蕊,本王不知道你是听了何人的挑唆,一门心思想要嫁进齐王府。但是今日本王可以郑重的告诉你,本王是不会娶你的。你们忠孝侯府气机已尽,甭妄想靠着齐王府就能扭转颓局。”萧远的声音像是数九寒冬的冰天雪地一般。 躺在他怀里的黄凝蕊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王爷,凝蕊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你知道也好,装傻也罢。这样的话本王只说一次,以后别在打青儿的主意。否则你连同忠孝侯府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萧远沉声说着。 黄凝蕊心下一惊,只得佯装昏迷,闭着眼睛靠在萧远的怀里。 萧远把她抱进了一旁的房间里,又吩咐店小二去请了郎中,正准备起身离开,衣袖却被黄凝蕊给拉住了,他回头一看,正对上她迷蒙的眼神,“王爷,凝蕊有些害怕,您可不可以留下来陪我一会儿,就一会儿便好。” 萧远挣脱了开来,临走时丢下一句话,“赐婚的事,你们忠孝侯府自己摆平。若是你们摆不平,轮到本王出手,就没那么简单了。你最好相信本王的话,否则有你后悔的时候。” 黄凝蕊呆呆的看着萧远大踏步离开的背影,伸在半空的手缓缓的垂了下去。眸子里的哀戚之色瞬间变成了阴毒之色,她黄凝蕊想得到的东西,还从未失手过。 萧远一心记挂着裴青,回府的路上将马骑的差点都可以飞起来了。也好在晚上街上的行人少了些,若是放在白天里,定是要撞到人的。 才将回到府门前,就见到韩嬷嬷和崔承弼两人面有焦色的站在门口。萧远将手里的马鞭扔给了一旁的小厮,问道:“王妃呢?” “王妃正在屋子里收拾行李,说要回黑风寨。再也不回来了呢!”韩嬷嬷跟在他的身后,忧心忡忡的回道。 萧远径直走进屋子里,反手将门给关上,跟在他身后的二人差点都把鼻子给夹着了,“都来了京城了,岂有让你回去的道理?” 崔承弼还想敲门关心下里头的情况,却被韩嬷嬷揪着耳朵给拎走了,“我说崔老头,你这长史的位子走后门得来的吧。一点儿眼力劲都没。你没瞧见王爷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吗?再者说了你没年轻过吗?” 新婚燕尔的小夫妻,那吵架能算是吵架吗? 那是床头打架床尾和! 第三十章 打上门去 “哟, 你们胆子可真大,还不离那女土匪远着点, 小心人家一个不高兴, 把你腿给打折咯。” “这就是齐王妃啊,瞧着挺和善的模样啊。” “你们懂什么啊?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前儿可听说因为皇上赐婚的缘故, 她可就直接冲到人家忠孝侯府里, 直接把人家黄大姐给打了一顿,哎呦,那打的那叫一个惨哦。人家黄大小姐那可是世家的小姐, 哪里禁得住皮糙肉厚土匪女儿的这一通老拳。我可还听说了啊,眼下黄大小姐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呢。” “天子脚下, 竟然还真有这么张狂悖逆之人啊?也不知齐王殿下是瞧上了她哪点?竟纵着她这般横行霸道。” 裴青来京城也有一段日子了,一直忙着也未来得及好好逛逛京城, 今儿难得心情好出来走走, 没想到就听到这样的流言蜚语。 满街上的男男女女见了她就跟见了瘟神似的,远远的就避开了。 韩嬷嬷听了这些话气的直翻白眼,恨不得撸起袖子就要上前跟那些嚼舌根的人理论, 却被裴青给拦下了。 只骂咧咧的道:“惯会装可怜的狐妖媚子,真当所有人都相信她那几滴不值钱的眼泪珠子吗?” 世人谁不同情弱者,谁不可怜梨花带雨的娇美人?裴青意兴阑珊,嘟囔着道:“韩嬷嬷,咱们回去吧。你就算跟这些人解释,她们也未必相信。再者了全京城那么多的人, 难道你还要挨家挨户的给任解释去?” “王妃,这回事情闹大了。您可得早做准备啊,奴婢可是听说这狐媚子一早就进宫去装可怜去了。”韩嬷嬷最是瞧不上这样的龌龊手段,说起话来都咬牙切齿的。要是让这样的狐媚子入了王府,做了王妃那还了得? 韩嬷嬷一回了府就忙着去找崔承弼想对策去了。裴青一个人窝在屋子里,又动起了想回黑风寨的心思。京城虽样样都好,父皇好,永宁姑姑好,祥瑞姑父也好,府里的一切也都好,当然阿远最好,但她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萧远一进屋子就见到她愣愣走神的样子,立刻就警惕了起来,“我可告诉你啊,没有我的准许你可不能偷溜着回去。否则我可不保证,你前脚一走,后脚我就娶个新的王妃入府。” “阿远,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回京到底是为了什么?”裴青想起黄凝蕊的话,定定的看着萧远问道。 萧远伸手抚向她的脸,柔声道:“青儿,如果我说我想争夺那个至尊之位。你会瞧不起我吗?” “那黄凝蕊说的是真的了?我一无所有的,自然给不了你任何的助力。她才是......”话还没说完,就被萧远紧紧的搂进了怀里。 “谁说你一无所有的?你还有黑风寨啊,这就是我最大的依仗。”萧远轻声的说着,拂在耳尖的气息,痒痒的。 裴青撒娇似的捶了他几拳,“敢情我们黑风寨在你眼里就这点利用价值啊。” “青儿,我下定决心想要争夺那个位子,并不是为了我自己。这么多年我虽身在边地,但是对于我的母亲,对于当年的事,都心存疑惑。所以暗地里一直在派人追查,后来意外得知,我母妃当年的死另有隐情。父皇薄情,能将尚在襁褓中的我扔在边地多年不闻不问,我就知道母妃的事儿指望不上他。只是身为人子,我若不能替母报仇,我还算个人吗?” 萧远鲜少说这么多的话,裴青听的仔细。末了安慰似的拍着萧远的背道:“我男人是个有情有义的顶天立地的汉子,我骄傲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呢?” “忠孝侯府的事儿,你也别介意外头那些风言风语,一切都交给我来解决。你只管在府里做你的王妃便是。”萧远沉声说着,目光里闪过一丝狠绝之色。看来先前他跟黄凝蕊的话是对牛弹琴了。 也是,他久在边地,也是时候让全京城的人看看他的手段了。 裴青可不是怕事儿的性子,挺了挺胸道:“我就不信我战无不胜的裴青,未来黑风寨的大当家,能栽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们手里了。” “这事儿可没明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你还是少掺和,交给我来对付就行。”萧远知道她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性子,可是这里是京城,多的是阴暗里的手段,让人防不胜防。可不是谁武功高强谁就能赢的。 裴青虽大大咧咧的,但也敏锐的察觉到了萧远的话里有话,抓着他的胳膊追问道:“不知是黄凝蕊的主意?她不就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将我的名声搞臭吗?” 这其中难道还有什么其他的隐情吗? 萧远禁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只得将前段时间暗查的结果说了出来,“忠孝侯府人口凋零,到了这一代就只剩下黄凝蕊这么一个女儿。依着忠孝侯爷的木讷耿直的性子,定不会想到攀上齐王府的这样的招儿。事后我让人留意了一下,才发现晋王府的一个管事的,前段时间曾数次出入过忠孝侯府。” “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晋王搞的鬼?”裴青没想到其中还隔了这么一层,气的浑身发抖,一把就将萧远给推开了,“我倒要好好问问这个晋王殿下,我裴青到底哪儿得罪他了,竟要这么陷害我。” 萧远剩下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裴青拿起一条软鞭气势汹汹的冲了出去。 崔承弼被裴青撞的一个踉跄,人跟陀螺似的在原地转了几个圈,才站稳了些,原想说几句让王妃多注重些仪态的,见裴青铁青着的脸色,又将到口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王爷,王妃就这样冲出去,要不要派人跟着......”崔承弼知道这话不好说出口,裴青每日练功的架势他可是见过的,那家伙,寻常人可不是她的对手。 这要就这样出去了,他倒是不担心王妃,而是怕明儿有人上本参奏齐王妃仗着身份,在外头肆意横行。这不是雪上加霜吗? 原本王妃的名声就不好听了,这要再出点幺蛾子,只怕皇上怪罪起来,那可就不得了了。 “你们王妃是个吃赢不吃输的主儿,她这一去定不会有事的。”萧远说完就转身去了书房,留下一脸懵圈的崔承弼愣在了原地。 敢情王爷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不就是睁眼看着王妃去行凶吗? 萧远一进了书房,就对着暗影里吩咐道:“你去跟着青儿,若是晋王府的人不识抬举,就......”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 晋王才从外头回来,这会子正在换衣裳呢,就见到外头的管事的没头苍蝇似的闯了进来,脸上还有一道血痕,捂着脸带着哭音道:“王爷,不好了。齐王妃杀进来了,说是要找您算账呢,奴才劝您还是躲一躲吧,齐王妃跟疯了似的......” 晋王那可是京城中除了太子之外,最受皇上器重的一个皇子,这么多年哪里遇到过这样的事儿,一把将管事的掀开,“我就不信了,青天白日的他还能将我怎么了?” 况且偌大的晋王府,若是连他这个主人都退缩了,那晋王府的面子往哪儿搁啊?又岂不是让外头的人看了更觉得他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吗? 谁知刚走到府门外,一道鞭影就朝着他飞了过来,跟着脸上就是一阵火辣辣的疼。 晋王整个人都被打懵了。 裴青一手持鞭,一手叉腰,喝道:“好你个晋王,亏得我素日里把你当兄长一样敬着,我裴青到底哪里得罪你了,居然这样败坏我的名声。是不是把我跟阿远拆散了,你就开心了。你真是好狠毒的心啊......” 晋王还没反应过来,裴青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通罪名安了下来。 “老九媳妇儿,你这是做什么?都是一家人咱们有话好好说,行不行?”晋王见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也知道家丑不可外扬,若是事情闹大传开了,传到父皇耳朵里就不好了。 只得舔着脸,憋着火,堆着笑想要将裴青往府里请。 裴青气极,没想到动作一大就将晋王给掀倒了,见他在众人面前摔了个四脚朝天,裴青的气倒也消了大半,“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世上就没不透风的墙。你以为你派人跟忠孝侯府的人偷偷的接触,就没人知道了?” “我们夫妻二人不知哪里惹到了晋王殿下,竟然想出这样阴毒的法子来对付我们。阿远再怎么说那也是你的亲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你把我们的名声搞臭了,你这做兄长的脸上有光吗?父皇的脸上能有光吗?”裴青将长鞭握在手上,说到激动处差点就将鞭子给甩了出去。 吓得晋王府的人齐齐的都往后退了几步。 “老九媳妇,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咱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或是有人刻意挑唆咱们兄弟间的感情呢?”晋王对着裴青使了眼色,想着还是不要再众人面前丢人现眼,有事府里说。 谁知裴青压根就没领会,抬手就是一鞭子,愣是在晋王府门前的石狮子上留下了一道鞭痕,“是不是误会,晋王你心里最清楚。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等明儿我也到父皇跟前哭上一哭,到时候希望晋王您能给裴青一个合理的解释。” 晋王看着负气离开的裴青,摸了摸被抽的脸颊,疼的直吁气。暗道真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了。父皇素来就偏疼齐王妃多些,明儿要是再掉两滴泪,他可还怎么活啊? 第三十一章 疑点 清新雅致的闺房里, 黄凝蕊倚在床边,额头上还缠着白色的纱布, 丫鬟晚凉端着药碗, 服侍着她喝药,一边抱怨道:“也不知道这伤口会不会留下疤痕。那个齐王妃真是个粗人,居然一言不合就推了小姐, 害得小姐撞到了额头。若是因此破了相, 可怎么了得啊?” 黄凝蕊小口的喝着药,心里却志得意满。先前在云鹤楼的时候,她只是想做做样子罢了, 没想到萧远正好进来了,她就将计就计顺势自己往后倒了下去, 不过是额头上破了点皮罢了。 她的这点伤也算是值当了。 如今整个京城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齐王妃乃是土匪窝里出来的,行事张狂蛮横, 且昨儿她又求了爹去宫里见了皇上, 料想萧远就算再不愿娶她,也不愿为此而失了圣心吧。 只要齐王娶了她,她便有十分的把握能让他喜欢上自己。 晚凉伺候着喝完药, 又贴心的拿了蜜饯来,也好去去嘴里的苦味,“奴婢还听说,昨儿齐王妃发了疯似的跑到晋王府里去闹事,将晋王府的人打的是人仰马翻。下人被打也就算了,连晋王脸上都挨了一鞭子呢。” “真是天助我也!”黄凝蕊冷哼一声, 眸子里闪过得意的光,又道:“既然她自己作死,也怪不得咱们算计她了。” 晚凉端着托盘出去的时候,门一打开就见到外头的院子里,一个身着桃红衣裳的中年女子在院子里扑蝶,只是眼下已然是深秋,哪里还有蝴蝶? 院中的花坛里秋菊开的正好,黄灿灿的花心处有两只飞虫停在上头。中年妇人的脸上带着纯真的笑容,踮着脚缓缓的走到了近前。 手里的网兜落下之后,将菊花细细的根茎都打弯了,花瓣落了一地。 中年妇人很是开心的在原地蹦跶着拍着手叫好,“抓到了,抓到了......”又转头看向身后的中年男子,邀赏似的扑到他的怀里撒娇道:“文翰,媛儿是不是很厉害......” 中年男子面容清癯,身形修长,满脸宠溺的点了点头道:“咱们家媛儿最厉害了。” 黄凝蕊最是瞧不惯她爹如此儿女情长的柔情模样,更何况对象还是个疯子罢了。堂堂男儿不说建功立业,整日里窝在家里陪着痴傻的老婆,算哪门子的男子? 只可很她不是男儿身,否则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忠孝侯府沦落到如此的地步? 越想就越心烦,索性让下人关了门窗,藏进被子里躲个清静。所谓眼不见心不烦,等来日她嫁进了齐王府,也算是下半生有个依靠了。 摊上这么个不知长进的爹,所有的事儿还是她这个做女儿的自己来筹谋。 中年妇人面上虽有几道皱纹,但面容清秀,依稀可以瞧出昔年的风采,如今虽年逾四十,却活的跟孩童一般。 黄文翰的眸子里都是爱意,嘴角噙着淡淡的笑,这么些年他日日对着痴傻了的妻子秦素媛,竟没有生出丝毫的厌倦,将她照料的甚为妥帖。 从她一丝不苟的头发,到干净素雅的衣裳便可以看出是用了心思的。 “啊......” 一道尖利的叫声拉回了黄文翰的思绪,被吓的面色发白的秦素媛浑身颤抖着往他怀里钻,嘴里还不停的念着:“血,血,到处都是血......” 黄文翰难得动了怒,对着下人喝道:“不知道夫人见不得红色吗?你拿着这红色的衣裳在府里乱窜,是存心想害得夫人发病吗?” 一边骂着,一边仔细的安慰怀里的人儿。 “若是夫人被吓出个好歹来,仔细你的皮!”黄文翰搂着怀里瑟瑟发抖的秦素媛往屋里走去。 走到半途,秦素媛原本无神的眸子里忽然恢复了丝丝的神采,她死死的抓住黄文翰的衣袖,抬眸看着他问道:“文翰,我的凝蕊呢......我的凝蕊是不是不在了......” 看着怀里的人儿咬着嘴唇,眸子里噙着热泪,声音里满是哽咽之意。黄文翰只觉鼻子一酸,悲从中来,但是又忍住了,嘶哑着嗓子安慰道:“夫人,凝蕊前几日调皮伤着额头了,眼下正在屋子里静养呢。你乖乖的听话,回头我带你去看凝蕊,好不好?” 秦素媛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听话的躺在床上休息。黄文翰替她掖好了被角,出了屋子之后才拿衣袖擦了擦眼角,又吩咐下人去请郎中。 ...... 暗卫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书房时,没想到裴青也在,只垂首立在角落里不说话。 “往后一切消息都不用避着青儿。”萧远颇有些无奈的看向寒着脸坐在楠木椅子上的裴青,沉声说道。 裴青虽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也非全然没有心计。等她从晋王府回来冷静下来之后,便察觉出了异样。一是萧远先前的话似乎没说完,二是她出去打人,打的还是堂堂的亲王,打的还是他的兄长,萧远既然不拦着也就算了,居然也没派人保护她? 萧远当时被她这一通质问,只觉得冤枉的很,满脸无奈的解释道:“当时是你自己跟点着了的炮仗似的,拿起鞭子就往外冲,你在气头上,谁人拦得住啊?” 再者他可不想惹祸上身,若是真拦了,裴青的火气没处撒,回头撒到他身上那就不值当了。索性就委屈下他那同父异母的三哥吧。 毕竟还是打别人好点,再说了他那三哥是的确欠点教训。况且父皇素来偏疼裴青,想来就算闹大了,到了御前裴青也吃不了亏。而且依着晋王的性子,也不会将事情闹大的。他可是最在乎父皇的看法。不会因小失大的。 裴青借着这个机会,顺带着就谈了个条件。那就是萧远以后无论得到任何的消息,她都必须也要知道。 是以才有此刻,深更半夜暗卫来回禀情报时,裴青坐在了书房的正坐上,萧远只是负手立在一旁。 暗卫得了命令,拱手道:“属下派人日夜盯着忠孝侯府,老忠孝侯年岁已大,经过这些日子的折腾,已经病倒了。请了几拨郎中都未见效,只恐也就这几日了。现在的忠孝侯黄文翰诸事不管不问,一门心思扑在了痴傻的夫人身上。至于黄大小姐,这几日都躲在屋子养伤,未见有何异动。” 裴青倒是觉得这家人还挺有意思的,好奇的问道:“忠孝侯夫人不就是黄凝蕊的母亲吗?怎么好端端的会痴傻了呢?” “说来也奇怪,黄大小姐似乎对忠孝侯夫妇并无寻常人家父女、母女之间的情分。每日也不见请安问好,更别提侍奉汤药了。忠孝侯夫人的一应起居都是忠孝侯一人照应的。”暗卫冷声回道。 萧远微微皱着眉,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哪里不对,沉吟片刻后便吩咐道:“你派人去查下忠孝侯夫人当年为何会突然痴傻?” ...... 晋王妃看着晋王脸上的伤,越看越咽不下这口气,这都被人撵到府上追着打了,要是就这么黑不提白不提的遮掩过去,晋王府以后还怎么在京城立足啊。 晋王的嘴角抽了抽,“你要是气不过,你去亲王府找他们两夫妻理论去,料想他们再野蛮,也不会对你这个嫂子动手。” 晋王妃的脖子梗了梗,嘴巴张了张,最后还是没接话。这可保不准,齐王府里的那两位一个长在边地有娘生没爹教的,一个就是土匪窝里出来的,这两人谁也不是个讲道理的。 她若是去了,若是哪句话说重了,还指不定要遭遇什么呢?到时候他们一声令下关了府门,来个夫妻混合双打,那她还活不活了? “既然没那个胆,就别在那瞎晃悠,晃的本王的头都有些晕了。以后咱们还是离这两个野蛮人远些就是。”晋王无奈的安慰了几句倒头便睡了。 晋王妃越想越憋屈,一夜竟未怎么合眼,天一亮便带着贴身丫鬟去了齐王府。 她打算来个妯娌之间的谈话,女人跟女人交流起来想必也轻松点。裴青再野蛮,也不会打她这个嫂子的吧? 晋王妃在下人的带领下进了齐王府,路过花园的时候正瞧见裴青在练功,腾挪之间娇咤声不止,动作大开大合,一对板斧舞的虎虎生风。 不觉就缩了缩脖子,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了起来。 裴青打完收工就见到了晋王妃跟木头桩子似的立在原地,忙对着一旁的下人喝道:“还不快请晋王妃去里头坐等。” 又颇为抱歉的笑着道:“三嫂,您别介意啊。你先去偏厅喝口茶,我换身衣裳就来。” 晋王妃捧着茶杯,上好的雨前龙井,愣是没喝出个滋味来,见裴青小跑着进来了,手上一时不稳,险些将茶杯给摔了。 好在裴青伸手敏捷,将茶杯给接住了,“三嫂,这么一早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啊?” 晋王妃见裴青露的这一手,清了清嗓子后道:“也无什么要紧的事。就是马上快到十五了,想问问你可有空,咱们姐妹一起去城外的安国寺上香,到时候也叫上吴王妃和楚王妃,你初来京城,该和我们彼此多熟悉熟悉才是。” 裴青无疑有他,张口便应下了。又陪着晋王妃聊了一会儿,晋王妃才推脱着府里有事便离开了。裴青客气的送到了府门外,“往后若是有什么事,派下人们跑一趟就是,又何必三嫂你亲自跑一趟呢。” 晋王妃客气的挤出一抹笑来,放下车帘后才长长的舒了口气,后背已然被冷汗浸湿了,黏黏的贴着身体,很不舒服。 第三十二章 炫富 晋王妃下轿前特意整理下衣裳, 才气定神闲的进了屋子里,晋王才将起床, 穿着丝绸白的里衣, 好奇的问道:“你这一大早的穿戴如此浓重,是要去哪儿?” “哼,瞧你素日里人前人后也是个厉害的, 不想遇到了齐王夫妇就只能哑巴吃黄连, 有苦就自己偷着往下咽。你可以忍,我哪里可以忍?否则外头那起子小人们岂不是都拿我们晋王府当做笑话看?”晋王妃半垂着眸子看着自己的夫君,眸底里皆是得意之色。 往日里晋王在皇上跟前颇为得脸, 对她自然也算不上多客气。这回若是能替晋王府挣回脸面,她在晋王的跟前也可以挺起腰杆了。 晋王闻言就在她的对面坐下, 笑着问道:“你有何法子?” 晋王妃故弄玄虚,拿着手扇了扇, “一大早的走了这么些路, 又说了那么会子话,着实又热又渴的,这些个下人们是该好好整顿整顿才是, 一点眼力劲都没有。” 晋王忙起身给晋王妃倒了茶,又放在嘴边吹了吹凉,才递了过去,“快说说你有什么样的打算?” “我约了齐王妃去安国寺上香!”晋王妃呷了口茶,笑的意味深长。 晋王击掌叫好,拦住晋王妃的香肩, 笑着道:“你不愧是本王的贤内助,等来日本王坐上了那位子,你就是本王唯一的皇后。” 这边裴青送走了晋王妃,转身回府后,就见到萧远沉着脸站在院子里,身边的几丛秋菊上还滚着露珠呢,颜色喜人。 “她来做什么?” “倒也没说什么?就是约我一道去安国寺上香。”裴青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又道:“我可听说这个季节正是观赏红叶的最佳时机,京中又有哪个地儿的红叶能比安国寺更好的呢?” 萧远依旧板着脸,“你就这么答应了?也不提前跟我商量下?你知不知道晋王夫妇,那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狼,你这样心无城府的,跟羊入虎口有何区别?” 裴青自打入了京后,一切都在萧远的保护下,这让她有些不舒服,她原本就不是那等需要保护的女子,她更渴望可以和萧远一起并肩战斗,而不是在府里做个只会吃吃吃、买买买的齐王妃。 “萧远,你是不是嫌弃我笨了。我就知道,你们男人惯会哄人开心的,我裴青就算再无城府,也知道晋王夫妇是什么货色,用不着你来提醒。”裴青忽然对着萧远大吼了起来,又红着眼睛往屋子里冲。 萧远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他不过担心她罢了,怎么就惹得她生了那么大的气,忙张开双臂挡在门前,“你昨儿夜里才在我怀里跟我保证过的,无论在何种境地下都不会再提回黑风寨的,可不能言而无信啊。” 裴青气极,直接攥住她的手腕,就是一个过肩摔,“你以为将我关在这齐王府里,他们那些人就不会来害我了吗?我看你才是个彻头彻尾的大笨蛋。” 吼完又见萧远躺在地上,疼的直皱眉头,又远远的瞧见崔承弼和韩嬷嬷一副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模样,拿着脚尖踢了踢躺在地上的萧远,“哎,你要是再不起来,整个府里的人可都要瞧见了哦,堂堂的王爷被自家媳妇揍的躺在了地上,我看你还有何颜面出去?” 萧远躺在地上没动弹。 果然裴青就慌了,想起萧远从前的伤还未痊愈,又被他摔得那么重,只急的眼泪都快出来了,蹲下身子道:“阿远,你可别吓我啊。我,我不是故意的......” 萧远被她轻轻摇着手臂给逗乐了,一个没忍住就笑出了声。 裴青见状知道自己又被骗了,板着脸就进了屋子里。萧远对着不远处的韩嬷嬷两人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无事,也跟着进了屋里。 “不是说打是亲骂是爱,又打又骂是真爱吗?青儿一大早就给我来这么一下,证明是爱我爱的厉害,传出去岂有丢脸的道理,旁人羡慕还羡慕不来呢。”萧远见裴青没在收拾包袱,心下总算松了口气,看来这几晚的努力着实没白费,总算是连人带心的把人留下了。 萧远扳过裴青的身子,让她面对着自己,轻轻的替她拭去眼角的泪,“青儿,对不起。我,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了。我都不敢想象若是有一天失去了你,我一定会疯的。我只是......” “阿远,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否则就不止刚才一摔那么轻了。可是阿远,我先是裴青,然后才是阿远的妻子。自打来到了京城,我越来越觉得我像是个被你豢养在府里的金丝雀一样,这样的日子着实无趣。”裴青靠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的体温与心跳。 “可是阿远,你要知道随着你越接近那个位子,危险也会越来越多,你不可能事事都顾虑到的,所以这一切还得靠我自己。我想陪着你,一直陪着你。所以这次就当是一个考验,如果这次我能成功躲过晋王妃的算计,你以后可不准再说我笨了。”裴青撒娇似的谈着条件。 萧远沉沉的叹了口气,“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若是再不答应,只怕今晚连床都没的睡了。” “我几时不让你上床睡觉了?”裴青抬眸质问他。 萧远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他的青儿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是不该一直被困在这府里的。所以他已经缓缓的让她知道很多的信息了,只是没想那么快而已。 可惜裴青是个急性子,索性这次就遂了她的心愿。免得她每日里像是个受尽委屈的小媳妇儿似的,整日里想着要回黑风寨。 ...... 安国寺坐落于城外的落霞山上,因着是国寺的缘故,素日里游人便少。今儿为了迎接几位王妃,更是严禁任何人上山。 沿着石阶拾级而上,石阶两旁的枫叶红似火焰,在大片的翠绿之间分外的显眼。这里的山跟大孤山不一样,落霞山灵巧秀丽,风景秀美。大孤山则是气势磅礴,延绵不绝。 晋王妃走在最前头,笑着拉着裴青的手,热情的说道:“九弟妹初来京城,也不知一切可都还习惯。我也是听闻九弟妹出身在大山里,想着若是能看到山,定能一解思乡之情的。也累得吴王妃和楚王妃不嫌弃,来作陪了。” “三嫂,你说的哪里话。这样的好的天气跟姐妹美女出来走动走动,既可强身健体,也可呼吸下山林间的新鲜空气,整个人都觉得心旷神怡的。”吴王妃长的娇小秀气,说起话来也是轻声细语的。 楚王妃性子倒也直接,“亏得三嫂派人来请,否则整日待在王府里,对着我们家那位,都得少活好几年呢?” 裴青浅笑着,楚王和楚王妃的事情她也听说了些。偏那楚王明知道有个厉害的楚王妃,还不安分消停些,也怪不得身上新伤旧痕的总也不见好。 “八弟妹,你也别怪做嫂子的话多,在外头多少也得给男人些面子,你这样将八弟管的严严实实的,要知道物极必反,到时候只怕......咱们女子素来以柔顺为美......”晋王妃说起话来就听不下来了,长篇大论的一直说到了山顶。 裴青一心警惕着,倒也没用心听,真心觉得晋王妃素日里定是在府里没人说话,难得出来放风,逮到了机会就想一次性说个够,跟学堂里那些老学究似的,摇头晃脑的说些之乎者也的。 依着她来看,楚王妃就很好,凭什么只要求女子遵守妇德,男子就可以三妻四妾的? 在寺里上了香,又用了斋饭,临下山的时候已然到了傍晚时分,大片的云霞铺成在天边,云层滚滚,暮鼓晨钟,在这样宝相庄严的地方,料想晋王妃也不敢动手吧? 众人照着旧例捐了香油钱,晋王妃出手最是大方,一出手就是五百两。吴王妃性子谦卑自然不敢越了晋王妃去,捐了三百两,楚王妃也跟着捐了三百两。 裴青从怀里掏出一摞子银票,捐了一千两。 “我们家阿远说了,女人在外头得多备些银票,看到什么喜欢的就买。佛祖虽看众生平等,但咱们也得多花银钱往前凑一凑是吧?否则天下那么多人,佛祖何时能听到我们的祈福啊?” 众王妃皆是悻悻的,没答话!秀钱多就算了,居然还他妈的秀恩爱?真是太可恨了。 吴王妃脸色绯红的道:“九弟妹当真是好福气呢,九弟对你可真好!” “那是自然,咱们女子嫁人可不就得找个知心的郎君?否则图他们这些臭男人什么呢?”裴青将银票了起来。 众王妃又是尴尬的笑了笑,以示应和。 车轴声滚滚,虽说已经踏上回京的路,可裴青依旧没敢放松,上马车前还仔细的检查了马车,又问了府里的车夫,期间有无任何异常,得到车夫的回答后,却狐疑了起来。 晋王妃一直没动手,难道是她想错了? 马车里有些闷,裴青掀开了车帘望了出去,暮色四合,眷鸟归巢,不远处的山涧里升起了薄薄的雾气,远远看去竟似仙境一般。 “唏律律......” 忽然就听到一声嘶鸣声,不知是谁的马受了惊,朝着山涧的方向飞奔而去。透过飘起的帘子,裴青看到一张被吓的惨白的俏脸,眼下挂着两道泪痕。 第三十三章 大赢家 受惊的是吴王妃的马车! 吴王妃素来就胆小, 此刻早已吓的魂不附体,马车剧烈的一震之后便抛向了空中, 连带着将聚集在山涧上空的雾气都被吹散了。 瘦小的身躯被震出了马车, 像是一个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坠向了深不见底的山涧底部。 裴青短暂的愣神之后,整个人就飞了出去,系在腰间的长鞭在半空中甩出一道笔直的线来, 然后稳稳的缠在了吴王妃的腰间。 吴王妃只以为此次必死无疑, 早已闭上了眼睛等死,没想到腰间一紧,整个人就被大力的拉向了闪避间。 山涧的山壁上常年被水汽围绕, 生了许多湿滑的苔藓,裴青原本以为救人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另一只攀在石壁上却没有着力点,整个人急剧的往下滑落。 她倒也不慌乱, 为了预防今日可能发生的种种的危险情况, 她可是在身上做了不少的动作,匆忙之间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然后瞅准了一处缝隙, 然后狠狠的将匕首插进缝隙里。 两人的身形陡然止住! 裴青松了口气,对着长鞭另一端早已吓的快晕过去的吴王妃笑了笑,“七嫂,你别怕啊!我小时候总喜欢去悬崖峭壁里寻草药了,有时候运气好挖到上了年份的灵芝或人参,还能卖上不少银子呢。” 吴王妃见她微微喘着气, 神色却轻松自若,不觉就没那么害怕了,嘴角抽抽着挤出了一抹笑来回应裴青。 两位王妃摔下了山涧,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众随行的护卫们都炸了锅一般的围了过来,见裴青和吴王妃暂时无事,连忙张罗着拿绳子要救人。 事出突然,饶是素日里胆大的楚王妃也被吓的一时腿软,愣在原地很久才缓过神来,正想着找晋王妃一起上前看看,谁知四下一看才发现晋王妃才从马车处走过来,嘴角微弯,眸子里皆是暗暗的得意之色。 晋王妃压根就没想要直接对裴青动手,以来裴青久在江湖历练,警惕性难免要比别人高些,而且又是一身的功夫,若是一个不慎,到时候倒霉的可就是她了,她这身娇体贵的可经不起裴青这一通老拳伺候的,要是毁了容貌可怎么办才好? 如今若不是仗着母家还有几分用处,晋王对她还算礼遇敬重,否则只怕早已丢在脑后了,府里的那些小妖精们,个个削尖了脑袋的想要留住晋王,一水的学了外头那些狐媚子的魅人手段。简直让她防不胜防。 对上了楚王妃惊魂未定的目光,晋王妃倒也不慌,连忙上前拉着她的手,担忧的说道:“都怪我不好,好端端的为何要邀你们来安国寺上香作何?若是此次七弟妹和九弟妹因此出了事,我这做嫂子的就算死一百次那也不够啊。” 说着还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 楚王妃看的真真的,她那眼角哪有半点湿润的样子,惯会做样子!她素来瞧不上这样的,于是松了手沉声道:“眼下还是张罗着救人要紧。吴王是个软糯性子,饶是吴王妃出了事,想来也不会怪罪到三嫂你的头上。至于齐王,那可就说不准了,我可是听说了,为了不肯迎娶忠孝侯府的黄大小姐,在养心殿和父皇大吵了一架,拂袖而去,还扬言要么赐死,要么就带着齐王妃回边地,永世不回京做这个亲王呢。也不知那一根筋的齐王得知自家媳妇遇害,会不会提剑杀到晋王府呢?” 晋王妃听的后背直发凉,她一心只想着出一口恶气,倒是忘了齐王夫妇那都是混世的魔王啊,在他们眼里可不存在什么世俗规矩的。 你瞧瞧前几日,齐王妃不就单枪匹马的杀到她晋王府了吗? 若是这次齐王妃坠下山涧死了,那她们夫妻还有命活吗? 越想越是心惊,只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略作停顿之后,晋王妃咬了咬牙,对着身后的人喊道:“都磨蹭什么,赶紧救人。若是今日两位王妃有什么差池,仔细你们的脑袋。” 楚王妃瞧着她那疾言厉色的样子,不住的在心里冷笑腹诽,做这样子给谁看呢?生怕旁人不知道她这做嫂子的担心弟妹们吗? 山涧边上人头攒动,人声嘈杂。裴青仰头看了一眼,只觉一阵眼花,到底是气力有限,脚下有不好使力,吴王妃整个人的重量都坠在她的身上。 裴青咬了咬牙,额头上已然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山风吹过,凉飕飕的! 很快便有两条绳子垂了下来,裴青抬头看了一眼,隔着雾气,瞧得也不甚清楚,楚王妃似是对她使了个眼色,让她选边上那一根。 裴青来不及细想,先将吴王妃拉到了近前,然后又绑上了绳子,看着吴王妃被成功救了上去,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晋王妃见状,眸子里的喜色更甚,几乎都趴在了山涧边,对着底下的裴青喊道:“九弟妹,你快将绳子绑在腰间,我们好救你上来。” “三嫂,我已经快没有力气了。”裴青故意说得有气无力的,“三嫂,我想跟你说声对不起,先前都是我太过鲁莽了,听信了小人的谗言,才会......” 裴青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说的话几乎还没传到山顶就被风给吹散了,晋王妃不得不往下探了探身子,企图听听裴青临死时的遗言。 “哎......” 忽然只感觉到脖子上一紧,撑在山涧边的手一滑,整个人便倒栽葱似的摔下了山涧。耳畔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刮在脸上有着刺骨的寒意。 想象中的剧烈的疼痛并没有传来,晋王妃缓缓的睁开了眸子,正对上裴青似笑非笑的眼神,就知道是她在捣鬼,“你若是这样明目张胆的杀了我,对老九可没好处。” 世人不都说齐王夫妇伉俪情深吗?她就赌一把,于是将齐王给搬了出来。 “杀你?”裴青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挑了挑眉,又道:“杀你岂不是脏了我的手!” 说完又指了指垂在身侧的绳子,“这一条是你们晋王府带的绳子吧,不知道我用它来救三嫂,算不算得上是杀人呢?” 裴青说的笃定,这下就轮到晋王妃慌了。眼下她的生死可握在了裴青的手里,忙求饶似的喊道:“只要你救我上去,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之前的话不过是试探,没想到晋王妃还真在那条绳子上做了手脚啊,只冷声问道:“什么样的秘密能比三嫂你的命还值钱呢?” “是关于忠孝侯府黄凝蕊的!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到底是何人在背后使坏吗?”晋王妃急忙喊了出来,生怕裴青一个想不开就松了手。 裴青轻笑道:“不是你们晋王府使得坏吗?难道还想赖到别人的头上?” “我承认晋王府是参与了其中,但是也只是给忠孝侯府出了个主意罢了。至于其他的事情,你细想想就该明白......”晋王妃故意将事情说得模模糊糊。 裴青原也没想杀人,不过是想吓吓她罢了,见还能套着秘密,心情不觉好了几分,“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若是我觉得这个秘密够分量,自然会放了你。” “忠孝侯的女儿早在十八年前就死了,这在京中也算不得什么秘密。现在的黄凝蕊不过是忠孝侯用了哄他夫人而收养的义女罢了。”晋王妃轻声说着,又道:“其实就算晋王府的人不插手,忠孝侯府的人也会走这一步的。毕竟......” 说话间上头已经有人攀着绳子下来了,裴青也不好再问,笑道:“三嫂,你可得抓紧了啊。” 转头就松了手,让晋王妃自己个抓着湿滑的山壁,又对着下来救人的护卫虚弱的喊道:“快,你们先救我三嫂,我还能坚持一会儿。” 晋王妃一张脸吓的惨白,十指死死地扣进石缝里,心里将裴青骂了个体无完肤。 裴青见护卫将晋王妃救了上去,身子一纵,轻盈的如同蝴蝶一般,脚尖在匕首柄上轻点,然后便飞了上去,只是落地的时候,不得不装出力竭的样子,作势躺在了地上。 眼下除了楚王妃没事人一样的,其他两人早已吓的昏死了过去,裴青见楚王妃过来,对着她眨了眨眼。 楚王妃勾起嘴角,轻轻的在她腰上掐了一把,“偏就你会演,回头就等着赏赐吧!” ...... 齐王妃舍身救嫂,侠肝义胆,实乃我辈江湖儿女的典范! 京中迅速的流行起了裴青救人的义举,从话本子到说书人,传的那是沸沸扬扬,一扫先前裴青张狂悖逆的形象。 景宣帝看的津津有味,自觉有这样的儿媳妇,那简直是与有荣焉。又吩咐赵德安从小金库里拨了不少的好东西送到了齐王府。 吴王也是个实在人,隔日就带着吴王妃亲自上门道谢。 楚王和楚王妃虽吃了一肚子的亏,但明面上也不好不去,也携了重礼前去。只是齐王夫妇前脚将礼物收了,后脚连杯茶都没上,就推脱有事将他夫妻二人给赶了出来。 晋王吃瘪对着晋王妃又是一阵冷嘲热讽,晋王妃呕着气,一下子就病倒了。 太子在东宫里不停的数落着太子妃,“本宫身为太子,乃是众位兄弟的表率,你作为太子妃自然也该是一众弟妹们的表率才是。你看看你,连去安国寺上香这么大的事,她们都不叫上你,可见你平时人缘多差,本宫也不求你能帮上什么忙,但这些妯娌间的事,你作为太子妃怎么能插不上手呢?” 太子又是好一阵扼腕叹息,这一场又是让齐王夫妇占尽了风头。连父皇都隔三差五的召齐王妃进宫,听养心殿的人说每逢齐王妃来,都哄得皇上格外的高兴,进的都比平日里多呢。 都说娶错老婆毁三代,看看他的太子妃,真是...... 太子妃心里那叫一个委屈啊,妯娌们去上香不叫她,难道怪她吗?还不是因为她太子妃的身份?自己个没人缘,居然还好意思怪在她的头上。再说了她又不像齐王妃那般会武功,就算去了这功劳也轮不到她头上啊。 自己整日里寻花问柳的是个腹内空空的大草包,遇事居然就怪在女人的头上。当初若不是族里逼的紧,就跟谁愿意当这太子妃是的? 第三十四章 软骨散 夜色寂寂, 如水般的月光照在窗前的一株含苞待放的昙花上,月白色的花苞吐着淡淡的清香, 让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清香味, 比之寻常的香料平添了几分清新自然。 萧远推门而入的时候,黄凝蕊的面上丝毫没有被陌生男子半夜闯入闺房的慌乱,对着萧远莞尔一笑, 缓步走到桌边倒茶, “齐王殿下真是守信重诺之人,说是子时一刻到便子时一刻到,不早不晚刚刚好。” 说着将手中的茶盏递了过去, 见萧远不接,只好顺手放在桌旁, 一双美目泫然欲泣,不安的绞着手中的帕子, 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殿下不肯喝凝蕊亲自备的茶,莫不是以为凝蕊是那等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的蛇蝎女子吗?” “难道不是吗?”萧远端坐在椅子上,斜睨了她一眼。 黄凝蕊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那这帕子擦了擦眼角才继续道:“殿下如此这般看待凝蕊,凝蕊真是要冤屈死了。您也知道眼下我家是个什么境况,我爹一心都在我那痴傻的娘身上,哪里还顾得上我这个女儿。我已经年过十八了,我若是再不为自己个打算筹谋着,难道要我老死在这深宅大院里吗?” 说的着实委婉动听, 手也不觉的想要覆上萧远搁在桌子上的右手,还没碰到萧远就将手垂了下去。 “你要为自己打算也无可厚非,可是京中那么多的皇子,你为何挑了我?要知道我可是被父皇扔在边地不管不顾将近二十载。你心比天高,要我这么一个不受宠王爷的侧妃之位,难道不觉得委屈吗?”萧远冷声的说道。 黄凝蕊没想到萧远如此的不解风情,亏得她还花了一整日的功夫在穿着打扮上,没成想人家却不领情,连正眼都不瞧一眼,不是说女人的眼泪,是男人的软肋吗? 怎么的不见齐王心软一下呢?又或者...... “说来也不怕殿下笑话,其实我并非爹娘的亲生女儿,真正的黄凝蕊才生下来便夭折了,我爹怕我娘伤心过度,是以才从牙婆手里将我买了回来。至于为何挑殿下?殿下难道心里不清楚吗?你我原本就有婚约,那枚鸳鸯玉佩便是铁证。”黄凝蕊知道这些天萧远派人搜集了不少忠孝侯府的消息,与其等他戳破,还不如自己道来,也显得情真意切些。 萧远冷哼一声道:“既然你心里都明白,你的一切不过是顶了黄凝蕊的身份得来的,就该知道与我有婚约的是真正的黄凝蕊,而非是你!” 黄凝蕊的耐性早已被耗磨殆尽,轻笑一声道:“裴青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你堂堂一个王爷要为她终身不再另娶?论家世才情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了?” “她比你好看!” 萧远的回答无比直接。接而又在心里继续夸赞,他们家青儿不仅长得漂亮,武功也好,还会哄父皇开心,瞧这回京才多久啊,府里库房的东西都塞不下了,简直就是招财进宝的财神爷。 再说了,裴青可是他绝世的宝贝,万金不换。 黄凝蕊脸色涨红,怒极反笑,阴测测的道:“我黄凝蕊想要得到的东西,还从未失手过,齐王殿下您也一样,今晚就让宁蕊好好伺候殿下一晚,兴许明儿殿下就改观了呢?” 她娇笑着靠近,在他的耳旁轻声道:“我会的可比裴青多多了,保准殿下满意。” 萧远这才觉察出不对劲来,浑身软软的提不起半点力气,额头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咬牙看向一脸娇媚的黄凝蕊,“你下毒?” 窗边的那株昙花不知何时已经开了,白色的花瓣在月光的照耀下越发的莹白剔透起来,花蕊卷曲鹅黄,黄凝蕊凑到花瓣前轻轻的嗅了嗅,柔声道:“我知道殿下素来警觉,所以才在未开的昙花里注入了些许的无色无味的软骨散。” 萧远脑子里想的都是临走前裴青对他说的话,她说,“你要是敢在外头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儿,我就一辈子都不理你了。” 她没说恨他,没说回黑风寨,只咬着牙说不理他。她明知道他最怕她不理他了。 柔弱无骨的手臂轻轻的搭在了他的肩上,黄凝蕊吐气如兰,“殿下,过了今晚......” 萧远强忍着恶心,问道:“我自知逃不掉了,可否告诉我,你背后到底是何人在为你出谋划策?别告诉我是晋王府的人,我知道他们不过是担了虚名罢了。” 黄凝蕊动作一顿,眸子里闪过诧异之色,红唇微启,正准备说话时,整个人忽然就晕了过去,半开着的窗户上,一道黑影掠过,带着一阵熟悉的香风。 “齐王殿下,许久不见啊。” 声音也很熟悉,许是因着药力的作用,萧远的眼前开始模糊了起来,只依稀瞧见了身前站着一个身着夜行衣的女子,黑布蒙面,露出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 萧远咬着舌尖,强打起精神,对着外头喊了一声,然后就整个人晕了过去。只是晕过去前他似乎听到了打斗的声音。 隔日,萧远才将醒过来,正努力回忆着昨晚发生的事,不想裴青的腿便搭了过来,“昨儿晚上做梦跑了一宿,腿着实酸的厉害,小远子,给本王妃捶捶腿,也好解解乏。” 自打裴青上次上香大胜而归之后,在萧远这可是赚足了面子,时不时的就指使萧远捶个腿,倒杯茶的,裴青高兴,萧远自然也乐得配合。 “自家男人被迷昏了,让人给扛了回来。做人老婆的也不知道关心关心。”萧远边捶着腿边小声的抱怨着。 裴青顿时就坐直了身子,打算好好跟他理论一番的架势,萧远只得暗暗打嘴,腹诽自己刚才不该多言。 果然裴青一张口就没啥好听的话,“都是你自己个没用,要是换了我去......”说着就撸起了衣袖,一副要大展拳脚的架势,又道:“走之前还信誓旦旦的说这招美男计定能管用的,不成想啥都没问出来不说,自己还被迷晕了。” 萧远不想就这个问题跟她多费唇舌,反正到最后输的肯定是他,所以立马转移话题,沉沉的叹了一口气道:“永宁姑姑跟祥瑞姑父鹣鲽情深,眼下姑父身中蛊毒,姑姑日夜悬心,不过几日的功夫,人都瘦了一圈。” 闻言,裴青伸手就搂住他的脖子,安慰道:“我瞧着祥瑞姑父是个长命百岁的命格,这不才将中了蛊毒,南疆九黎族的圣女就来了。依着你跟九黎族的旧情,加上圣女的解蛊之术,想来姑父定会好起来的。” “其实昨晚倒并非毫无所得,至少我见到了幕后的人,那人你也认识。”萧远看着裴青的侧颜,忽然就想起了昨夜的黑衣人是谁。 裴青冷笑一声道:“果然如此,晋王夫妇跟猴精似的,忠孝侯府已然没落,若不是还有点用处,他们才不会跟忠孝侯府扯上任何的瓜葛呢?”说完定定的看着萧远,“说了那么多,还没说幕后之人是谁呢?” 猴精? 这词形容晋王夫妇倒是极为贴切。 萧远又好奇的问道:“那其他几位皇子呢?” “太子殿下一看就是个大草包,只可惜太子妃那样明白一人,前些日子我还听说太子殿下荒唐至极,竟然让青楼女子怀了身孕,还闹到了父皇跟前,当时若不是祥瑞姑父挡在了父皇跟前,那伤着的就是父皇了。饶是如此父皇还护着呢,只罚了禁闭思过。”裴青掰着手指头一一的说着。 “吴王夫妇都是实在人,楚王妃素来厉害,料想楚王就算是孙猴子转世也翻不出她手掌心的。至于越王嘛,年岁虽不大,却是个机灵讨喜的。永宁姑姑大婚时跟祥瑞姑父的师妹赌酒输了之后,这段日子都颠颠的跟在苗蕴姑娘后头伺候着呢......” 说到最后竟然有些感慨,叹了口气道:“俗语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又有言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外头瞧着皆是兄友弟恭,一派和睦的景象,内里还不知斗成什么样呢?” 说完见萧远也没吱个声,才后知后觉的想,饶是再亲情淡薄,他们也终归是萧远的兄弟,她这么编排他们,会不会不大好啊? 萧远倒没想那么多,将头埋在她的腰间,“那我呢?” 裴青偏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才道:“我们阿远是一头孤狼,一头来自南疆边地的狼。” “呜......”萧远学着狼叫,忽的将裴青抱起,在原地转圈,又道:“我是一只来自边地的大,色,狼!”说着整个人就将裴青扑在了身下。 裴青被他转的有些头晕,连忙讨饶似的轻捶着他的心口,柔声道:“青天白日的,说这些也不怕臊得慌,一会儿崔长史又要来对我说教了。” 萧远作势就要亲下去,谁知外头就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萧远原不打算管,谁知敲门声却不停,裴青咯咯的笑着催促他下去开门,然后整个人藏进了被窝里。 门忽然被打开,伸长脖子往里看的崔承弼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一抬头又见到萧远面色阴沉,忙不迭的解释道:“殿下,非是我大清扫来扰您跟王妃的清梦。外头京兆府尹的顾和正顾大人正在外头候着呢,说要请王爷协助调查什么案件。” 萧远心里升起了不好的预感,他昨晚啥也没干啊? 第三十五章 真与假 顾和正是一大清早就被鸣冤鼓给吵醒的, 可是自打他把衙门口最好的观看位置给长期卖出去后,虽算不得赚的盆满钵满, 但起床气什么的却是被治好了, 兴致勃勃的穿戴好就去审案子了。 喊冤者是位年轻貌美的女子,姿容胜雪,眼睛微肿, 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透着水雾, 亮晶晶的,未语便有三分娇,让人我见犹怜。 顾和正自恃京城的父母官, 忠孝侯府虽然没落,但正义永远不会迟到, 心想定要为黄凝蕊讨回公道,可是问了她状告何人后, 他就后悔了! 忠孝侯府的黄大小姐状告的乃是如今京城里炙手可热的齐王。 前些日子顾和正才接手了青楼姑娘怜心与太子之间不得不说的腌臜事儿, 也亏得他聪明将问题丢给了永宁长公主和祥瑞驸马爷,后来问题虽被遮掩过去了,但依稀还是听到祥瑞为了保护皇上而受了伤。 那段时间顾和正过的战战兢兢的, 生怕龙颜大怒,会牵连到自己,丢了顶上的乌纱帽,好在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又涉及到皇家体面,景宣帝虽盛怒, 却也没好大张旗鼓的怪罪到顾和正这个人的头上。 眼下好不容易安宁些,居然又出现了这么个幺蛾子。 忠孝侯府的黄大小姐状告齐王殿下深夜硬闯她的闺房,意欲图谋不轨。这样大的事,顾和正听的头皮发麻,但是事情闹开了,他只得硬着头皮亲自去请齐王殿下来京兆尹府协助调查。 喝茶等人的空档,顾和正悄悄打量着齐王府里的陈设,虽说这个齐王最近风头无两,却也不张扬,府里的装设也皆素净雅致,比不得有些暴发户,手头上有点钱,就穿金戴银,把府邸布置的跟金銮殿似的,也不嫌亮眼的慌。 齐王比想象中来的要快,一身墨色玄衣,身姿挺拔,行动间龙行虎步,一张冷峻的脸上,薄唇微抿,见着顾和正了,略微一拱手道:“让顾大人久等了!” 行事利落飒爽,颇有几分军中的作风,这倒让顾和正高看了几分,又见他身旁跟着同样穿黑衣的女子,虽未作过多的装饰,却也难得是个英气的美人儿,想来就是齐王妃了。 顾和正暗叹一声好一对璧人啊,忙着回礼道:“下官给齐王、齐王妃请安!”然后就将黄凝蕊所状告的罪名,悉数说了一遍,仔细的看了看萧远和裴青的脸色,见二人皆是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正义之色,忙道:“下官也是公事公办,还望齐王殿下......” 回他的是齐王妃裴青,只见她豪气的一挥手道:“我们又没做那等事,对质就对质怕她作甚?我自己的男人晚上有没有躺在我身边我还能不知道吗?” 顾和正觉着这齐王妃真是无比寻常,夫妻间这样的私密事居然也敢当众宣之于口?但是面上却忙笑着道:“多谢殿下和王妃的体谅,那就请吧!” 等三人到京兆府衙的门前时,消息早已经传开了,府衙门口乌央乌央的围了一大群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将府衙围了个水泄不通。 顾和正虽一早就拨了手下维持秩序,但还是架不住吃瓜群众的热情,在鞋子都被挤掉之后,拉着齐王夫妇二人从偏门进了衙门内。 黄凝蕊一见到萧远就露出害怕的表情,帕子半遮着面,低声的呜咽起来。裴青最是瞧不得她这样装可怜的样子,拨开萧远径直走了过去,“既然事情闹开了,我倒想问问你,你哪里来的自信说我们家阿远半夜潜入你的闺房,想要对你图谋不轨呢?” 面对裴青的盛气凌人,黄凝蕊并不应答,哭的更凶了,整个人瑟缩成了一团,让不知情的人知道了还以为裴青怎么欺负她了呢? 果然围观里的人就有人打抱不平了,“都说齐王妃是个张狂的性子,我看不假,人顾大人还没问话呢,她倒好直接喧宾夺主的做起了女府尹了?” 又有人拉着说说话人的衣袖道:“你小声点,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如今齐王府最得盛宠,谁人见了不得给三分薄面?再看看忠孝侯府,啧啧,依我看啊,黄大小姐这回想要讨回公道可就难咯。” “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我就不信这事闹大了,闹到了御前,皇上还能明目张胆的偏袒自己的儿子跟儿媳?”又有人说的义愤填膺。 世人大约对于弱者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同身受感! 裴青可没想那么多,继续问道:“你不是整日里巴巴的想要嫁进齐王府吗?眼下皇上已经开了金口,左右早晚都是齐王府的人,阿远又怎会如此急不可耐的想要......” 理是这么个理儿。 黄凝蕊擦了擦眼角的泪,对着顾和正微微福身道:“还请顾大人给臣女做主,臣女已然失了贞德,若是不能沉冤得雪,情愿撞死在殿中。” 说着眼里就多了一分狠绝之色,对着一旁的漆红圆柱子看了一眼。 顾和正心里咯噔一下,忙吩咐手下将柱子团团围了起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若是黄凝蕊死在他的衙门里,他这京兆府尹还做不做了? “黄凝蕊,你既然说齐王意图对你不轨,不知你可有人证和物证?”顾和正清了清嗓子,一拍惊堂木,事情还是得按照程序来。 黄凝蕊眼下挂着两行清泪,柔柔弱弱的自怀里掏出一件东西,又哽咽着道:“臣女好歹也是官宦世家的女子,怎会无缘无故拿自己的清白之身来污蔑齐王殿下?” 说着又伸出了双手,衣袖因为手臂伸直,往后退了些,露出白皙的手腕来,手腕上有两道狰狞的於痕,看样子像是被人死死钳住手腕所致的。 顾和正看了一眼呈上来的东西,是个普通的手绢,一角上绣着似鸟飞鸟,似鸭非鸭的禽类,那绣工真是不咋的,想来应该也不会是齐王所拥有的东西吧。 “齐王殿下,你可识得此物?” 萧远心下一惊,这东西怎么会在黄凝蕊的手上,他做事可不是那等不仔细的人,况这东西是裴青送他的,他宝贝似的藏在怀里,从未示人,何以会出现在她手里? 顾和正见萧远神情不大对,暗道难不成看起来冷峻的齐王殿下,还真有不为人知的癖好?喜欢用强的? 否则何以解释会对即将过门的黄凝蕊做出那等事呢? 裴青看到那帕子,先是俏脸一红,再然后才是狐疑。她素来没在女红上用过心,跟萧远成亲后,破天荒的跟着母亲薛寒清学了几日,才绣出这一方帕子送给了萧远。 当时萧远捧着帕子看了半日问她绣的是什么?她都没好意思回那是鸳鸯。毕竟看起来着实没有鸳鸯情意绵绵的感觉。可饶是如此萧远也宝贝的很,日日都揣在怀里的。 裴青倒不是对萧远起了疑心,只是看向了黄凝蕊的目光里有了几分忌惮,到底是有备而来啊。为了能嫁给萧远,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这帕子是内人送我的定情信物,从不示人,本王不知为何会到了黄大小姐的手里。”萧远沉声说着。 黄凝蕊惊诧的看向萧远,不可置信的苦笑了两声,“这是昨儿夜里你脱衣服时不慎遗落在我房间里的,否则这样贴身的东西我怎么能拿到?” 此话一出,外头一阵喧闹。其实不过就是男男女女间的风流韵事罢了,私下里对质就好了,左右很快就是一家人了,非闹到公堂之上,弄的人人皆知干嘛?让人听了去,平白多了几分谈资和笑话罢了。 “凝蕊自知福薄,配不上齐王殿下。”黄凝蕊失神的半跪坐在上,喃喃的道:“家门凋落,也难怪齐王殿下瞧不上眼,我不怨殿下。家有悍妻,做不得主,我也不怨殿下。只是殿下,凝蕊是清清白白的女儿之身。你既不能娶我,又为何要这般对我?难道除了你齐王殿下外,我便再也遇不到良人了?” “可是眼下我什么都没了......”说完便朝着柱子撞了过去。 众人齐齐一声嘘声,有胆小的早已捂住了眼睛。顾和正瞧的云里雾里的,暗道这黄家大小姐可真不是省油的灯。三言两语的就将萧远定性成为了薄情寡义、自私自利、占有欲很强的负心汉。 她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你不肯娶我,但是碍于婚约,又不肯放手让我另嫁。所以才在深更半夜做出那等禽兽不如的事情。 黄凝蕊已然哭晕在了地上,纤巧的背不停的抽动着,这眼泪也算是流进了吃瓜群众的心里,开始有人陆陆续续的低声指责萧远了。 裴青听的那些污言秽语,气的恨不得撸起袖子跟那些人计较出个子丑演卯来,谁知却被萧远给拉住了。 萧远神色自若的走到黄凝蕊的跟前,然后蹲下身子,低声道:“许久不见!你的胆子倒是愈发大了,居然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我的底线。”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黄凝蕊看到了他眸子里迸发出来的杀意,不觉扯了扯嘴角,“我倒要看看你这次怎么还怎么翻身?你就安心的娶了我,坐享齐人之福不是更好?” 萧远冷哼一声,起身后对着顾和正拱手道:“既然黄大小姐状告我,又信誓旦旦的拿了人证物证,是否也该容本王分辨几句?” 顾和正做了个请的手势。 萧远对着堂外喝了一声,“将人带上来!” 众人看了看那被带上来的虚弱的女子,再看看地上的黄凝蕊,一时就疑惑住了,怎么会有两个黄家大小姐呢? 莫不是双生子? “正主都来了,你还要装吗?”萧远讥笑着看了一眼半跪在地上的“黄凝蕊”问道。 第三十六章 越王 月华如水, 倾泻在微光粼粼的湖面之上,来往的船只上挂着彩灯, 歌舞声似有若无的飘进岸边的聆音阁内。 苗蕴百无聊赖的趴在窗户上盯着外头的湖面走神, 这些日子祁彧追他那捧在手心里怕冻着,含在嘴里怕冻着的长公主老婆去了南疆边地。 害得她连个串门的机会都没了,总不能主人都不在家, 她去看元宝那只蠢狗吧! “阿蕴, 你快过来瞧瞧,这些异域来的舞姬,腰肢竟真的如水蛇一般, 柔弱无骨的颇有几分味道呢。”越王兴致冲冲的对着身后的人招了招手。 等了很久也未听到动静,便好奇的走了过去, “阿蕴,你这几日怎么魂不守舍的, 莫不是想家了?” 他这不提还好, 一提苗蕴还真觉得许久没回家看爹爹了,于是拍了拍衣裳站了起来,宣布道:“越王殿下, 告诉你个好消息,咱们的赌约自明儿起就结束了。我也是该回家看看了,爹一个人在家也怪可怜的。祁彧那个家伙典型的娶了媳妇忘了娘,指望他回去?呵呵......” 越王的兴致顿时消了大半,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猛的灌了一大口, “你明天就要走吗?” 起初在永宁姑姑的婚宴上,他赌酒输给了苗蕴,答应做她一个月随传随到的小跟班。刚开始那几日的确是难熬,且苗蕴又是个鬼灵精,变着法的折腾他。他好歹是个郡王,打小那是金银堆里长的,何曾受过这样的驱使? 只是奈何那一日父皇是亲眼见的,又开了金口,让苗蕴随意驱使,他若是此时反抗那就是违抗圣旨。于是也就咬牙忍下来了。 月余的相处后,如今突然说要离开,心底倒是舍不得了。 于是又饮了几口酒,大着胆子一把握住苗蕴的手,低声嘟囔着道:“可不可以不走啊?大不了本王派人将伯父接过来就是,想必那时祥瑞姑父跟永宁姑姑也该回来了,这样你们一家人也可以聚齐,岂不是一举数得?” 苗蕴忽然被握住了双手,下意识的就要还手,只是看到越王双颊微红,眼神迷离,知道他有了几分醉意,也就不想与他计较,抽了手后半蹲在长凳上,“你这方法虽好,可是我爹发过誓,此生不入京城半步的。” 越王闻言急的抓耳挠腮的,“那就谎称是你病重?”说完头上就挨了个爆栗,苗蕴恶狠狠的吼道:“你这是存心咒我呢。” “那就如你要嫁人了,你爹就你这么个闺女,难不成还能不来?”越王揉着被打的地方,脱口又说了个理由。 苗蕴的大眼睛滴溜溜的一转,坐回了长凳上,目光灼灼的看着越王,“你这倒是个好办法,与其眼下找人来娶我,不如这样......”说着便伸出手臂搭在了越王的肩上,又把他往自己这边使劲一带。 越王咽了口吐沫,一颗心几乎都要蹦出胸腔了,“你,你想干什么?” “嘿嘿,俗话说做生不如做熟,不如你娶了我。这样就可以骗我爹来京城了。况且他还没喝到永宁嫂子这杯媳妇儿茶呢。这回来了正好一并喝了。”苗蕴笑的跟只得逞的狐狸一般。 许久未见怀里的人答话,胳膊上使了劲,死死的钳住越王的脖子,“难不成我这么一黄花大闺女,还配不上你了?你竟然敢犹豫?” 越王心里擂鼓似的,只呵呵的傻笑,“本王就是一时高兴过了头,忘记回你的话了。” “这还差不多,不过我可告诉你,咱们是假成亲,目的就是骗我爹来京城。”苗蕴这才松了胳膊,又想起什么似的叮嘱了一句。 越王暗道管你假成亲还是真成亲,等进了越王府,那就是越王府的王妃了,到时候想反悔那也不行了。 “都依你,本王怎么都行的!” 苗蕴斜睨了他一眼,总觉得这小子今日哪里不太一样,格外的听话不说,还高兴的合不拢嘴的,跟捡到了什么宝贝似的。 事情解决了,自然观赏歌舞的兴致便又回来了,原本就是冲着聆音阁的舞来的,若是不仔细欣赏一番,岂不是亏大发了? 谁知才一探出头,就看到一身男装的裴青和寒着一张脸的萧远。 “裴青姐姐,这里......” 萧远虽长了一张谁人欠他钱的冰山脸,但是不妨碍她喜欢裴青啊,祁彧大婚那日她可是见过裴青的,难得是个爽利人。 长日里无事,裴青白天无意间听到府里的小厮们讨论京中各个青楼的特色,对聆音阁的舞和曲赞赏有加。弄的裴青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刻去以观,好不容易熬到了掌灯时分,草草的用了晚饭,就拉着萧远来逛青楼了。 没成想一进里头,就遇到了熟人,裴青起先还没记起来是谁,见苗蕴挥手喊的热情,才猛然记起是祥瑞驸马爷的妹妹。 裴青对着她也挥了挥手,跟着小厮上了二楼。 一进门裴青就被苗蕴拉着去说话了,“裴青姐姐,你怎么想起来到这儿来了呢?幸亏你来了,否则我可就闷死了。” 裴青只笑了笑,也不好说自己是因为好奇才来的。崔长史整日里在她的耳旁念叨什么礼仪规矩,又说出去了那代表的就是齐王府的颜面,得谨言慎行。 “祁彧现在不在京,我正愁着找不着人玩呢。原想着去找姐姐的,只是齐王府如今门槛高着呢,怕去了扰了你和齐王殿下的清静,所以才......”苗蕴说起话来就没个歇息的,又自来熟的将刚才的打算跟裴青说了一遍。 裴青瞪大了一眼,瞥了一眼正在跟萧远说话的越王,热情的道:“妹妹想来只管来就是,往后咱们可就是一家人了,多走动走动显得感情亲厚呢。况且我也是初来京中,整日里在家也是无趣的很呢。” 两人在里头说着体己话,间或看看下面的异域歌舞,一时间倒也其乐融融,娇笑声不断。 来逛青楼到底也不是什么体面事,萧远沉声道:“你嫂子非得要来,我也只得陪着,否则依着她的性子还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呢。” 越王比萧远小一岁,脸上也稚嫩些,忙不迭的点头应和,一副我也是如此的样子。复又好奇的问道:“这几日满京城里的人都传遍了,说九哥你是算无遗策的断案能手。九哥,你到底是怎么发现那个黄凝蕊是假的?又怎么会找到真的黄大小姐的?” 说起那日的案子,萧远的拳头都握了起来,大庭广众之下居然又让那人给跑了。 “也没外间传的那么玄乎,不过是比旁人多几分小心罢了。真正的黄凝蕊我是见过的,一派闺阁小姐的性子,而那女人耳垂上却无耳洞。”萧远沉声解释着。 越王撑大了眸子,“难道就凭这一点,九哥就断定她是假的?” “还有就是那一日那人演的太过了,是以我才会留意到这样的细枝末节,悄悄的让人去忠孝侯府带来了真正的黄凝蕊。”越王心无城府,萧远倒也不介意多说一些。 越王正要再问,裴青和苗蕴手挽着手就出来了,一听两人在讨论这个问题,裴青忍不住冷哼一声,对着一旁的苗蕴叮嘱道:“要我说啊,男人家的长得太好看,也不是件好事。那些个蜜蜂啊,苍蝇啊,赶都赶不走,巴巴的就要往上贴。” 萧远扯了扯嘴角,敢情这是在夸他吗? “先前在寨子里的时候,那女人就处心积虑的接近我,然后进了寨子里,若不是我发现的早,只怕阿远都被她吃的连骨头不剩了,没成想眼下到了京城,这个女人还痴心不改,阴魂不散的居然想借机胁迫阿远娶了她,好李代桃僵顺利住进齐王府里。”裴青说的咬牙切齿的。 苗蕴好奇的问道:“竟有如此心计,定不是普通女子吧?” “谁说不是呢?那一日在京兆府衙门,那么多人呢?一见谎言被戳破,居然还能全身而退,当时若不是阿远拉着我,我定要手撕了那个贱人。”裴青说着就撸起了袖子,居然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接近她的男人,只当她是吃素的吗? 萧远冷哼一声,“天下第一杀手组织暗渊的人,岂能是普通人?” 越王素来诸事不上心,只管吃喝玩乐,跟别提江湖上这些事了,听来只觉名头响亮的很,毕竟沾上第一,到底还是厉害的。 苗蕴久在江湖行走,见识也非越王这样的王爷可所比的,面上多了几分沉重之色,“难不成仅凭着几分美貌,就引得暗渊的人盯着齐王殿下不放?” 说着又看了看一旁的越王,兄弟二人倒是各有各的优点。齐王殿下面如冷玉,眉目间有几分铁血之气。越王嘛,虽看起来稚嫩,但面如冠玉,又笑意盈盈的,难免多了几分和煦温暖之意。 苗蕴的疑惑,也正是萧远的疑惑,这天下貌美的男子多了去了,又何止他一个?只是不知这暗渊到底听命于谁?为何要屡次为难于他? 裴青用胳膊肘捣了捣萧远,笑着道:“谁知道是不是他成亲前留下的风流冤孽债,眼下人家来报仇来了呢。” 越王见裴青夫妻二人眉来眼去,言语里浓情蜜意的,羡慕的紧,垂在桌下的手悄悄的就将苗蕴的手给握住了。 想象中的怒骂责打并没出现,苗蕴难得乖巧的任由他握着手,越王心里美滋滋的,甭提多开心了。 而此时苗蕴想的却是,反正是要假成亲的,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索性就让他拉一拉,也不会少块肉,就当是提前练习了吧! 第三十七章 生意? 假的黄凝蕊在京兆府尹顾和正的眼皮子底下给溜走了, 真的黄凝蕊像是被抽取了精气神似的,整个人都蔫了, 绝口不再提婚约之事。 忠孝侯府虽说没落,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多年来的养尊处优让她早已忘记了吃苦是何滋味,若是萧远真的将他的身世说了出去, 再在皇上跟前告她个欺君之罪, 意图以忠孝侯府小姐的名义强嫁齐王府。 到时候成了全京城的笑柄不说,只怕在忠孝侯府也待不下去了。 是以才在萧远的威胁下三缄其口。 忠孝侯府的事解决之后,裴青愈发的无聊起来, 整日里拖着府里的守卫比武,只是府里何人不知齐王妃乃是齐王心尖尖上的人, 真的动起手来谁敢下十分的力道?偏裴青还是个直肠子,到了演武场, 下手那叫一个狠, 到最后府里的男丁但凡见了她远远的就躲开了。 近来府里的粗使嬷嬷们,见裴青看她们的眼神不大对,一个个哭爹喊娘的找了韩嬷嬷去哭诉, 都说自己个只是看上去膀大腰圆,身形粗壮,但到底是女人,禁不住打的。更有甚者还扬言就算齐王府的月钱再高,那也高不过命啊。 若是齐王妃闲极无聊真的对她们下手了,她们也只好请辞了。 这话传到裴青耳朵里后, 裴青只气的牙根痒痒,说好的公平比武,怎么到她们眼里都变成她在仗势欺人了。 原想找萧远倾诉委屈,谁知却找不到人,好不容易远远见到了长使崔承弼,裴青一个箭步拦住了转身要跑的长使,“我问你,阿远这几日在忙什么呢?怎么总不见人?” 崔承弼呵呵的笑着,拿着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哎呦,都怪我不小心,差点冲撞了王妃,真是不服老不行啊,老眼昏花的连王妃站在跟前都没看到......” 裴青最不喜欢跟他说话,总是之乎者也的绕半天也没个重点,只瞪了他一眼。 “殿下既然回了京城,自然该和其他皇子一样,每日上朝议政的。况且我听说皇上为了西北大旱,蝗虫成灾而头疼不已,这几日留了诸位皇子在御书房商量对策呢。”崔承弼缩了缩脖子,倒豆子似的将最近发生的事给说了出来。 萧远既然办的是正事,她作为王妃虽帮不上忙,但也不该添麻烦,于是大手一挥,去马厩牵了马就要出府。 有了先前晋王妃一事,韩嬷嬷和崔承弼哪里敢放裴青一人出去,一人一边跪在了门前,声泪俱下的想要拦住裴青,不让她出门。 不论出去被人算计了,还是王妃出手伤了人了,那可都是了不得的大事,殿下知道了该扒了他们两的皮的。 裴青没好气的道:“我就越王府找苗蕴去,必不会闹事的,你们若不放心,派一队人跟着便是。” 崔承弼看了一眼韩嬷嬷,韩嬷嬷知道裴青的性子,想着带一队人出门想来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王妃前些日子还凑了晋王殿下呢,都说京城扔个棍子砸到的都是官,但是还有谁能比得过晋王尊贵,索性打了也就打了,反正只要她家王妃不输就行。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到了越王府外,围观的人只以为有好戏看,都伸长了脖子等裴青揍人呢,谁知道啥都被看到,齐王妃就被人客气的迎进府里去了。 “裴青姐姐,今儿怎么有空来找我啊?”苗蕴吩咐人上了茶点,好奇的看向满脸不耐烦的裴青问道。 裴青将手里的马鞭扔在一旁,饮了口茶才道:“整日的待在府里也忒没意思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这不特意来找你解闷的嘛。” 苗蕴猛地一拍大腿,“我也正闲的慌想找你去玩呢,没成想你倒先来了。”说完又对着裴青招了招手,示意她附耳过去。 裴青瞧着她那鬼灵精的样子,偏头靠了过去。 “裴青姐姐,你说咱们虽不愁吃喝的,但人生总得有点目标和追求吧,总不能就这么混吃等死的,那岂不是太无聊了。”苗蕴的话让裴青听的直点头,“你是不是有什么好主意?” 苗蕴得意的扬了扬下巴,“那是自然,我这几日可没闲着,逛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我发现了一个商机。” 商机? 裴青好奇的问道:“你想做生意?” 对于做生意裴青倒没什么兴致,无非就是进货出货,赚点差价,也太没意思了。一见裴青兴致缺缺的样子,苗蕴勾着她的肩膀笑道:“裴青姐姐,我这生意,旁人不敢说,但你一定不会拒绝的。这样,咱们二一添作五,一起做老板,怎么样?” 银子裴青自然是不缺的,“你要多少跟我说个数,算是我这做姐姐的支持你的一点儿心意。” “我这几日将城里的武馆都看了个遍,就那些人的质素,连我都打不过呢,居然还好意思舔着脸当教头。”苗蕴负手在堂中转悠着,大有一种指点江山的气派,又道:“我是这么打算的,咱们先稳扎稳打,先开一家店,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精英堂,你任总教头怎么样?” 裴青顿时就坐直了身子,眼睛里都冒着绿光,这个生意好啊,又能教人功夫,让人强身健体,还能打架,何乐而不为呢? 苗蕴自然知道裴青的心思,又笑嘻嘻的道:“到时候等名声打出去了,咱们再开第二家,第三家......咱们不光要开满大夏朝的每一个城池,还要开到苗疆和北漠......” 相较于苗蕴的慷慨激昂和气吞山河,裴青要冷静的多,她可不管什么宏图大业,银子只要够花就行,关键是总教头这个头衔更吸引她。 两人一拍即合,越说越兴奋,即刻就领着裴青去了先前看准的铺子。 而此刻养心殿内的气氛却有些凝重,景宣帝看着排排站的儿子们,越看越烦,一个个长的倒是人高马大,人模人样的,想找一个替他分忧解难的都没有。 太子跟晋王像是两只斗的正盛的公鸡的,须发皆立,吵的面红脖子粗的,就没个消停的时候,吵的他耳朵生疼。 吴王在一旁小声的劝着,畏畏缩缩的样子看着就来气。 楚王和越王两个像是没事人似的,你拉下我衣角,我拽下你头发,全然没将他这个焦头烂额的父皇放在眼里。 齐王站在最边角的位置,离着诸位皇子都有些距离,只冷眼的瞧着,不发一言。 景宣帝揉了揉突突的太阳穴,喝道:“行了,都给朕住嘴。一个个的不能替朕解忧,竟会给朕添烦,都出去吧!” 太子狠狠的瞪了一眼晋王,率先拂袖而去。 诸皇子一离开,养心殿内又恢复了以往的安静,赵德安小心的取了薄荷脑油替景宣帝揉着额角,景宣帝半靠在龙椅上,眼睛微闭着,沉声道:“你说朕养了这么多儿子有什么用,西北大汗,钦天监说需要一位身份尊贵的皇室之人前去求雨赈灾,偏一个能用的都没......” “皇上,太子和晋王素来都是这样的,您又不是不知道。虽说政事上吵一吵,但私下里还是很和睦的。”赵德安轻笑着说道。 景宣帝冷哼一声,“别以为朕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心思?历来赈灾都是个肥差,又是长脸的事儿,他们怎么可能轻易的放过这样的机会?” 说完又想起什么似的坐直了身子,抚掌大笑道:“朕怎么忘了这茬呢?赵德安,你说朕派齐王去如何?他在边地长大,不比在京城里长大的皇子们,皮糙肉厚的耐得住辛苦。” 赵德安悻悻的附和道:“皇上所言极是,且齐王殿下又是个耿直性子,做事公允公道的,的确是最佳的人选。” “赵德安,快研墨,朕立刻下道圣旨,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免得他们知道了,又要来烦朕。”景宣帝一气呵成的将圣旨写好,又吩咐了赵德安亲自去齐王府宣读圣旨。 赵德安宣读了圣旨之后,却发现齐王依旧跪在地上,不肯接,“殿下,圣旨已下,老奴劝您还是尽早收拾收拾即刻出发去西北吧。” “本王不想去,还是让父皇派别人去吧。”萧远冷声的说着,倒不是他怕辛苦,或是差事艰难,只是他走了,留裴青一个人在京城怎么办? 到时候趁着他不在,跑回黑风寨又怎么办? 赵德安拿萧远也没办法,正急的直冒冷汗呢,见裴青哼着小曲进来了,忙迎了上去道:“王妃,您还是好生劝劝王爷吧,这抗旨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裴青听了赵德安的话,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圣旨道:“公公且回去复命吧,就说王爷定会不辱使命的。” 赵德安感恩戴德的行了礼才出了齐王府。 “人都走远了,还不起来?”裴青将圣旨扔在桌子上,柔声道:“我知道你不愿意去,是为了我。蛾跟你保证我一定保护好自己,也一定不给你添麻烦,你只管安心去好了。” 萧远拨开了她攀上来的手,狐疑的看着她,“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了?” “我打算安心发展我的生意了。”裴青的话让萧远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一把钳住她的手腕,“你今儿必须给我说清楚了,否则我哪里也不去。” 裴青又细细的将先前苗蕴给她描绘的蓝图跟萧远说了一遍,末了偏着头看他,“我这回可是下定决心要正正经经努力一回的,说不定等你回来时,我已经将咱们的家底翻了几番了呢。” 萧远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他这么些年攒下的银子估计要不保了,但是架不住裴青喜欢,只要她高兴,多少银子他都愿意花,倾家荡产也愿意。 第三十八章 离别苦? 屋子里的烛火摇曳不定, 映在裴青脸上的光影也忽明忽暗的,她分拣的仔细, 嘴里还碎碎念着, “五,六,七, 八, 九......” 数好了之后,又叠整齐了,然后指尖蘸了点口水又仔细的数了一遍, 最后才郑重的将一叠子银票塞进萧远的怀里,神色郑重, 犹如临终托孤一般。 “我将咱们家能用的银票都取了来,你带着路上用。虽说父皇下了命令让户部等一应官员配合你治理灾情, 但是架不住那些人不听使唤, 这里有五万两银票,你先应急,若是不够只管告诉我一声, 咱们府里能便卖的东西不少,前几日父皇还赏了不少......” 话还没说完就被萧远给搂了个结实。裴青将脸埋在他的胸前,细细的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这一别只怕有好些日子不能见了,这么一想,只觉心里难受的厉害, “你这人就是个冰山脸,着实不讨喜。这回出去可得改一改,没事多笑笑,办事也方便些嘛,听到了没?” 萧远只嗯了一声,垂眸看着怀里的人儿,第一次觉得裴青竟也有这么啰嗦的时候,他再不济也是个王爷,那些人想要为难他,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他可不是那种随意被人拿捏的主儿。 “等明儿你走的时候,我便不送你了。等你回来的时候,我去城门处迎你,可好?” 萧远没有说话,抚着她的长发,有些不放心的道:“你在京中一切小心,切记不要树敌,若是你乖乖的听话,等过年的时候我便给你一个大礼。” 裴青难得乖巧的点了点头,“我只管跟苗蕴打理我自己的生意就是,绝对不闹事,不过若是有人不长眼敢欺负到我头上,我可是会还手的。”说着还恶狠狠的扬了扬拳头。 萧远哑然失笑,再次将她搂进怀里。 “总不能我男人在外头为国为民的辛苦,那起子不长眼的居然还好意思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裴青话音才落,就被萧远掰直了身子。只见萧远一脸紧张的看着她道:“我这就去禀告父皇,说这差事我不能胜任,请父皇另择贤能者前去。” 裴青红着脸道:“我不过一事口快罢了,瞧把你给激动的。莫不是孩子比我还重要?” “真的?”萧远狐疑的问道。 裴青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腰腹间,“若是有了身孕,我自己能不知晓?你且安心的去赈灾吧,家里有我呢!” 隔日,鸡才叫头遍,裴青就在厨房里忙活开来了。王妃亲自下厨那还了得,府里一种的嬷嬷丫鬟们乌央乌央的将厨房围了个水泄不通。 韩嬷嬷拿着帕子替裴青擦了擦额角的汗,不停的安慰道:“包饺子呢是个技术活,才开始难免生疏些,回头等熟悉了就好了。” 裴青暗中腹诽,也就是萧远头次出远门,她这个做妻子不得意思意思?只这一次罢了,还指望她次次都做,那她还活不活了? 从前只觉得练功是个苦差事,没成想这个揉面和面也是个累人的活计。 裴青看着盆里的面团,咬牙暗道,不就做个饺子吗?还能难倒她了?韩嬷嬷见裴青跟面团在那较劲,连忙劝道:“王妃,要不还是让嬷嬷们来吧,您都折腾小半个时辰了,若是再弄不好,只怕王爷出门前还吃不上呢。” 闻言裴青抬头看了外面一眼,青黛色的夜色里多了点点的光亮,只是她素来就是别扭的性子,说是亲手给萧远准备饺子,就一定得亲手做,每一道都不能假手于人,否则跟让府里的厨娘们做又有何区别? 韩嬷嬷见劝不动,只得让善于面点的嬷嬷们在一旁指点,或是添水或是加面粉,揉面团的力道,一番折腾下来,裴青总算是找到了些窍门,将面团揉成了型。 首战告捷,韩嬷嬷激动的眼泛泪光,忍不住的就为裴青击节喝彩,人人都道她们王妃是个飞扬跋扈的性子,在她看来,这天底下没有比她更好的主子了。 饺子馅比和面来的要简单些,将肉剁成肉沫,在添上些作料便就齐活了。剩下的就是擀饺子皮,这可是比和面更有难度的活。 讲究的是力道和方法,饺子皮得擀的厚薄均匀,大小差不多才算是完美。只是裴青乃是临时抱佛脚,加上时间仓促,饺子皮擀的匆忙,自然是大小不一,厚薄有别。 一应的东西准备好之后,裴青便依着嬷嬷们教的手法开始包饺子,只是看起来容易的事儿,轮到自己动手却是比登天还难。 最后磕磕绊绊的总算在天亮时分将饺子做好了,看着冒着热气的锅里,饺子不停的翻滚着,裴青甭提有多满足了,亲自将饺子盛进碗里,又撒了些蒜末,滴了几滴香油,然后对着韩嬷嬷道:“嬷嬷,一会儿麻烦你将饺子端给阿远。” “王妃,您辛苦一早上了,怎么不亲自送去呢。”韩嬷嬷好奇的问道。 裴青顿了一下,打着哈欠道:“我都忙活一早上了,困都困死了,自然该回去睡个回笼觉。难不成还要我伺候他吃啊。”又小声的嘀咕一句道,“又不是自己没长手脚,还要别人喂。” 走了一段又想起什么似的折回了厨房里,叮嘱道:“韩嬷嬷,记得看着他吃完啊,一个都不能剩,知道吗?” 见韩嬷嬷应下了,裴青才心满意足的去书房睡回笼觉了。 依着萧远的警惕,裴青醒了他不可能没有察觉,只是不知道她憋着什么坏,索性也就不戳破,由着她去了,眼下才将梳洗好,看着大包小包的行礼,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 昨儿夜里裴青可是折腾了大半宿,先是将银票让他贴身收着,后又一惊一乍的一会儿起来收拾件衣裳,一会儿起来收拾些解毒丸,总是想到一样整理一样,饶是这样,半宿下来也收拾出来好几个包袱。 韩嬷嬷见里头收拾停当了,连忙吩咐丫鬟端了几样可口的小菜,末了亲自将裴青做的饺子端上,然后束手立在一旁。 萧远看着碗里奇形怪状的饺子,皱着眉头问道:“青儿呢?她出去了?” “回王爷的话,王妃这会子去书房睡回笼觉了,吩咐说就算天塌了也别叫她。您看......”韩嬷嬷有些为难的回道。 萧远眸色一暗,挥手示意韩嬷嬷不必去打扰裴青了。只是到底心里却失落,裴青当真是心狠,说不送他,竟然真的就不送,还跑去书房睡觉去了?是打算躲着他吗? 饺子入口,也是食不知味。 韩嬷嬷见状,忙解释道:“王妃天还没亮就起来包饺子了,还吩咐不让我们帮忙,这碗饺子从和面,擀皮,包饺子,那都是王妃亲手做的,这会子可不累坏了,王爷,觉得这饺子味道如何?” 萧远吃着吃着就笑了起来,最后连汤都不剩的全部吃完了,若不是韩嬷嬷在一旁站着,只怕连碗都能舔一舔的。 临走的时候,到底是没忍住,吩咐随行的人先去城门处等候,他稍后就到,然后折身去了书房。 软塌上裴青睡的正香,衾被一半都掉在了地上,萧远小心的替她掖好了被角,又瞧着她面上还沾着面粉,不觉就扬起了嘴角,“既不会做饭又何必为难自己,巴巴的为我去做饺子,咱们府里又不是没下人。” 指腹滑过脸颊,痒痒的,裴青到底没忍住,一睁开眼睛就对上萧远沉沉的眸子,“某些人不还是照样连汤都喝下了,那说明我还是有做饭的天赋的。” 萧远瞧着她那得意的神色,恨不得立刻就去回了父皇说他不去了。只是裴青却很煞风景的推开了他,嚷嚷着道:“要走便赶紧走,难不成来多看我一眼,还能成仙不成?” 萧远悻悻的,青儿当真是没有情趣,临走的时候又悄声的道:“饺子没放盐吧?而且你看那形状大的大,小的小的,色香味哪一点够的上边的?” 裴青气急,抬手就要打他,谁知萧远溜得快,已然到了门外,挥手道:“我回来时可不兴给我做面条了。” 裴青倚在门边看着他大踏步的离开,眼圈顿时就红了,对着萧远的背影大喊道:“我偏要做,你若是敢不吃,便不要进这家门。” 韩嬷嬷瞧着立在门边良久的裴青,一时颇有触动,拿着衣袖擦了擦眼角,上前安慰道:“王妃,早间风大,仔细着了凉。王爷这一去不过数月的时间便回来了,您别伤心......” 裴青瞧着韩嬷嬷那悲天悯人的神情,不由打了冷颤,她可是要做生意赚钱的人,跟那些深闺妇人可不一样,她有理想,有规划的。 “嬷嬷,赶紧替我更衣,我跟苗蕴约好了,今儿去布置店面的。若是去晚了,妮子又要取笑我,说我躲懒了。” 韩嬷嬷看着劲头十足的裴青,哪里还有刚才柔情款款的模样,只以为是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后才惊呼一声道:“王妃,您还是少出门吧,若是磕着碰着了,王爷回来,可是会要我们的命的。” 裴青叉着腰道:“嬷嬷,我且问你整个齐王府里谁最大?” 韩嬷嬷颇为为难的挤出了两字:王爷!又在裴青可以杀人的目光里改了口道:“自然王爷和王妃都是主子。” 裴青哼了一声,眼下萧远不在家,自然是她这个齐王妃最大了! 第三十九章 太后寿宴 十月初八, 乃是太后的寿诞。虽说不是整岁的大寿,为表孝心, 景宣帝还是命皇后早早的便张罗了起来。 越王这些日子有些吃味, 为了开武馆的事儿,苗蕴整日里的跟九嫂待在一块儿,连带着把他都给冷落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太后寿诞, 越王一大早就派人去请裴青, 也好一道进宫给太后贺寿,免得苗蕴一会儿又借口偷溜出去,他可是打算好了, 计划在寿宴之上请求父皇赐婚的。 萧远走了有些日子了,起初那几日倒是想的紧, 经常半夜醒来发现床侧空荡荡的,心里就空的厉害。只是日子一久, 倒也没那么想念了。 这不才将洗漱呢, 外头越王府就派人来请了。 韩嬷嬷替她挑了件繁复的宫装,领口太紧勒的她都快喘不过气来了,只拿手拽着领口。 “王妃, 今儿可是太后娘娘的寿诞,依着规矩是该穿的隆重些的。眼下王爷不在府里,咱们齐王府的门面可就靠王妃您来撑了......” 这话听的裴青很是受用,想着左右不过一日的功夫,稍稍忍忍也就过去了。 韩嬷嬷见她消停了下来,心里一阵得意, 她们王妃啊,那就得顺着毛捋。又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之后,才将贺礼一痛搬进了马车里。 “王妃,咱们府送给太后的寿礼乃是一块太湖奇石,您可千万别记错了。还有就是寿宴之上少说话,多吃东西......” 韩嬷嬷一絮叨起来就没完没了的,裴青觉得她这些日子定是受了长史崔承弼的影响,愈发的爱说教了。 放下帘子之后,隔绝了外头的一切,才觉得松快了些。 裴青到越王府的时候,越王正拿着衣裳追在苗蕴的身后,“我的姑奶奶,你就把衣服换上吧,今儿可是太后的寿宴,半点马虎不得的。若是平日里我何曾计较过你穿什么衣裳了?” 苗蕴远远的瞧见裴青,盛装而来,撑大了眸子凑了上去,“不想姐姐穿起这宫装来倒是颇有几分韵味呢,简直跟平时判若两人。这要是走在大街上,我定是不敢认的。” 说着就围着裴青转起圈来,嘴里啧啧有声,“总算是有点女人的样子了!” 裴青颇为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敢情这之前他们都把她当男人看的? 越王趁机劝道:“好阿蕴,你就体谅我这一回嘛,好不好?我发誓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再者说了,你瞧瞧九嫂,穿上这衣裳多好看啊,简直是化腐朽为神奇了......”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裴青不停的安抚自己千万不要动怒,“我还站在这儿呢,你们小两口损人能不能背着我点啊?” 两人皆是一愣,定定的看着面色阴晴不定的裴青,然后没事人似的走远了些,继续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这一番闹腾之后,一行人匆忙赶去了宫里,好在没有迟到,否则只怕会惹的父皇和太后不高兴的。 寿宴设在碧波阁,丝竹之声如细细的泉水般流淌进阁内,景宣帝、太后、皇后端坐于上座之上。 余下依次是端贵妃,也就是晋王的生母。吴王的生母惠妃。楚王的生母祥嫔。萧远和越王的生母皆都早逝,是以两人俱都是不受宠的。一个就扔在边地多年,一个即将要成年了依旧还是个郡王。 诸位皇子们挨个敬献完寿礼之后,裴青有点兴致寡淡,瞧瞧人家都是成双成对的,偏就她一个人。若是此刻萧远在边上那就不同了,她可以偷偷的拽他的衣角,跟他说会子悄悄话。 景宣帝瞧着堂下的诸位爱妃与皇子,老怀欣慰,忍不住多喝了几杯。又想起前几日萧远递上来的奏折,忍不住夸赞道:“这次赈灾之事,齐王办的不错。” 裴青忙举起酒杯,回道:“多谢父皇夸奖。俗话说虎父无犬子,都是父皇教导的好,阿远才会如此的能干。” 太子颇为不悦,哼哼唧唧的低声嘀咕道:“有什么了不起的,若是换了本宫去,自然也能办的极漂亮的。” 晋王饮了一口酒,面色如常。只是心里却忍不住腹诽,若不是他跟太子吵的太凶,这样的肥差也不至于会落到齐王的头上,权当他捡了个便宜罢了。 “齐王?”太后微微皱着眉头问道。 皇后轻笑着解释道:“就是早年间送到边地的那个孩子。” 太后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哀家还记得阿蕴初入王府的时候,是何等的贤惠端庄,不成想一转眼都过了这么些年了,到底是老了......” 景宣帝面上的笑意渐渐敛了下去,手中握着的酒杯也缓缓放了回去。整个殿中忽然就寂静下来,一众皇子们皆是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唯独端贵妃和皇后的神色微有异动。 端贵妃举杯笑道:“都是些陈年往事了,提这些做什么?今儿是太后娘娘的寿诞,臣妾祝太后身体康健,福寿绵长。” 裴青好奇的打量着她,满头华丽的珠翠,着一身大红色的宫装,着实娇艳无匹,难怪这么多年能恩宠不断,实在是个难得的美人儿。 苗蕴一听到自己的小名,拉了拉越王的衣角,附耳问道:“他们口里的阿蕴到底是何人啊?为何一提到她,众人都神色各异啊?” “具体的我也不大清楚,只知道是九哥的额娘。”越王皱着眉头回道。 景宣帝瞥见二人俯首帖耳的亲昵模样,呵呵的笑了起来,“老十一,你前几日说有事要求朕,今儿是你皇祖母的寿辰,何不借这个喜庆的日子说来听听?” 越王一听这话,立刻眉开眼笑的走到堂中跪下道:“儿臣心悦苗蕴已久,还望父皇恩准,让儿臣娶她做儿臣的王妃。” 众人闻言皆笑了起来。这倒是让越王有些不好意思了,挠了挠脑袋,梗着脖子辩解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诸位皇兄皆都成亲了,就不兴我这做弟弟的也过一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了?” 景宣帝心情好了些,又想起永宁大婚时曾见过苗蕴的,细究起来也算是祥瑞的妹妹,这么一算倒也是亲上加亲的事了,只是这辈分上有些乱罢了。 越王见景宣帝没松口,急的面红耳赤,又道:“还请父皇恩准。至于称呼上的事儿,儿臣跟阿蕴已经商量好了,只管各叫各的就是。” 景宣帝有片刻的失神,末了还是点头道:“这事儿,朕准了!” 越王乐的跟什么似的,忙不迭的磕头谢恩,谁知喜滋滋的回到位子上时,迎接他的却是苗蕴的狠狠一掐。 “你如今胆子是愈发的大了,这么大的事儿居然敢瞒着我。”苗蕴没想到越王会在这么重大的场合下请旨赐婚,一时又羞又恼,只得拿越王出气。 景宣帝瞧着年轻小两口的小动作,哑然失笑,到底是年轻好啊,竟也不知道避讳着些,大庭广众下就这样拉拉扯扯的。 转而又觉得这样才有趣,都紧守着规矩还有什么趣味可言呢? 余光又瞧见了太后似有倦色,便让众人都散了。 出了碧波阁裴青忍不住伸了个懒腰,一晚上的觥筹交错着实累人,还是外头的空气好些,里头的脂粉香气混杂着熏香,着实让人闷得慌。 原先苗蕴是找她一起出宫的,只是瞧着越王不停的对着她使着眼色,只得寻了个由头,自己一个人出宫。 月色皎皎,花香袭人。 裴青一时贪看,居然没注意到那丛桂花树后站着两人,待看清之后才行礼道:“给贵妃娘娘请安。” 刚才席间只远远的打量过这传言中的齐王妃,如今离近了些看,只觉心跳漏了半拍似的,只是面上却如常道:“无需多礼。” 裴青有些好奇,方才在席间就见端贵妃有意无意的偷看她,如今居然也有失神的时候,难不成自己脸上有脏东西? “只是觉得你长的有些像故人罢了,所以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你别多心。”端贵妃柔声说道,又问,“不知齐王妃家乡何处啊?” 人人都知道她出身不高,乃是土匪窝里出来的,怎的贵妃娘娘还要多此一问呢? “臣妾乃是衢州人士,不知贵妃娘娘的故人是?” 端贵妃轻笑一声道:“本宫只是随便问问罢了,如今夜已深了,你退下吧!” “那臣妾告退了,改日再来给贵妃娘娘请安。”裴青行礼后便转身离开了。 端贵妃看着裴青消失的方向,对着身后的宫女问道:“你看如何?” 宫女轻声回道:“奴婢瞧着齐王妃的规矩礼数周正万全,全然不似是土匪窝里走出来的野丫头,定是有人细心教过的。否则......” 端贵妃细长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如血般的指甲掐下一朵菊花,无论是何人都别想挡她的道儿,大夏朝未来的王只能是她的儿子,而她则是这个后宫里唯一的皇太后。 “吩咐下去,密切关注齐王府的一举一动。另外派人去衢州一趟,秘密调查下齐王妃的身世。” 第四十章 开张 鎏金的匾额上, 精英堂三个烫金大字龙飞凤舞的颇有几分洒脱飘逸之感。这题字的事儿,裴青原是想找祥瑞驸马爷祁彧来写的, 只是眼下这位姑父南下了。 裴青跟苗蕴商量再三, 放眼望去整个京中竟也找不出个合适的题字的人来了? 苗蕴怂恿着提了意见道:“左右你们齐王府的匾额都是父皇亲赐的,况父皇素来偏疼你些,九哥才将出了京, 父皇怕你一个人在京中寂寞, 特意将养心殿内那只会说话的鹦鹉送给你赏玩,依着我的意思,不如......” 裴青也觉得这主意甚好, 当今圣上亲笔题字的匾额,单凭这一项, 往后武馆的生源那也是源源不断的,于是撺掇了苗蕴这个未过门的新媳妇儿一起进了宫。 景宣帝午歇才起, 就见裴青和苗蕴两人俏生生的立在殿内, 两人皆着黑衣,头上并无半点繁杂的首饰装饰,两人似是在说悄悄话, 笑声阵阵,不觉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笑着道:“你们两怎么一起来了?” “父皇心疼儿媳,儿媳自该来谢恩的。”裴青福身行礼,苗蕴有样学样也跟着行了礼。 景宣帝抚掌大笑道:“你素来是个直性子,怎的今儿也溜须拍马起来了?朕赐了你们齐王府不少东西, 也未见得你每回都来谢恩啊?” 拍马屁没拍准,裴青脸上臊得慌,红着脸只盯着脚尖看,光可鉴人的地砖上模糊的印出一张娇羞的脸来。 “父皇当真是好眼力,我先前还跟裴青姐姐说,有事只管求了父皇便是,父皇素来最疼咱们的,定不会拒绝的。只是九嫂偏不听......”苗蕴趁机玩笑了一句,引得裴青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苗蕴吐了吐舌头,不着痕迹的往边上躲了躲。 景宣帝佯装着严肃,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问道:“只要不是胡闹的事儿,朕都答应了。” 先前老三眼泪汪汪的跑来跟他告状,说是被老九媳妇在自家府门前给打了,当时气的他吹胡子瞪眼的还想着要召老九进宫问个明白,怎么连自家媳妇儿都管不好? 好在赵德安领命出去时候,多嘴了一句,道:“齐王妃虽不拘小节了一些,但也不是那等不懂分寸之人,想来......” 他细想也觉得有理,于是让金吾卫统领韩曜偷偷调查了一番,才知道个中的原委,老三跟老三媳妇儿算计人家在先,怪不得裴青能气成那样,会直接上门揍人。 “儿媳想着阿远在外头替父皇分忧,我若是在京中无所事事,也着实说不过去。所以拉着苗蕴妹妹一起开了个武馆,想着若是能挣些银子,也好补贴些家用。虽说有天家恩德庇佑,福气自是几辈子都享用不尽的,但儿媳等还年轻,岂有坐吃山空的道理?”裴青细细的说着,瞧景宣帝似有异色,便闭了嘴。 苗蕴倒也不惧,接着道:“儿媳等虽为女儿身,比不得男儿既可以入庙堂,亦可以上战场,但也想有一番作为。儿媳自到了京中,见京中男儿多沉迷于酒色,手无缚鸡之力者众多。若是武馆能让京中男儿觉醒于年少之时,何愁我大夏朝将来无人可用?往小了说习武可使人强身健体,也是功德一件的美事。” 景宣帝听的频频点头,老十一是个胸无半点抱负的,不想居然娶了个这么有远见的媳妇儿。 裴青见有门道,又道:“儿媳跟苗蕴妹妹商量好了,无论得了多少的利,都拨出三成来用以救济贫民。父皇,您看这样可好?” 景宣帝被她二人你一言我一句的给说晕乎了头,又见两人皆是目光灼灼的看着他,着实不忍伤了她们的心,换了个闲适的坐姿问道:“说了这么些的道理,也不嫌累得慌。你们二人到底所求何事啊?” 裴青与苗蕴对视一眼,苗蕴才笑着道:“儿媳一早就听说父皇的字乃是京中拔尖的,所以想请父皇亲赐墨宝。” 景宣帝命人准备了笔墨纸砚,又道:“就权当是朕给你们武馆开张的贺礼罢了。” ...... 是日,精英堂开张之日。 小厮们挑着长竹竿点燃了爆竹,霹雳巴拉一阵响后,待浓浓的一阵烟气散去之后,裴青才发现门外里三层外三层的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京兆府尹顾和正抚着额下长须,暗暗为自己的先见之明而感到自得,自打他知道齐王妃和越王妃要开武馆,并且还得了皇上亲赐的匾额后,就琢磨着定要在开张那日维护好当天的秩序,为怕人手不够,还特意找金吾卫的韩曜借了不少人呢。 裴青跟苗蕴二人皆是短打的装扮,干净利落里透着股子英气挺挺,裴青对着众人拱了拱手道:“京中的父老乡亲们,即日起想要练武的都可来精英堂。我裴青作为总教头,定会对每个人负责的,保管让诸位乘兴而来,满意而归。” 众人一阵拍手叫好。 大门两侧的廊柱上贴着的对联乃是:皇家出品,必属精品。廊下负责登记的小厮忙的焦头烂额,苗蕴见排队的人都排成了一条长龙,忍不住得意的笑道:“裴青姐姐,我就说咱们的生意一定会火的。你瞧瞧.......按一个人一月十两来算,一百个人那就是一千两,一年那可就是上万两的银子呢......” 裴青对于赚银子倒没有多大感触,比起银子,她倒是更欣慰这么多的人能有来练武的觉悟,于是暗自下定决心,必定要穷毕生之所学,好好的教这些人。 精英堂坐落于长街之上,原先是处二进的院子。后来为了练功方便,直接改成了四合院,中间留出一块巨大的演武场。 午后的日光甚好,裴青手持马鞭瞧着演武场上一排排扎着马步的人。来练武的人下至几岁孩童,上至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 只是这些人解释手脚绵软之辈,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便有人摇摇晃晃的开始偷懒。 裴青气极,大声吼道:“扎马步乃是练武最基本所在。唯有马步扎稳了,基本功扎实了,才能有所小成。想当初我练功时,可是能蹲上数个时辰而身体不晃的。” 日光晃眼,每个人都汗如雨下,有人趁着裴青不备偷偷拿衣袖擦了擦汗,又有人小声的嘀咕着道:“我们只是来锻炼锻炼而已,又不是要立志成为武林高手或是上战场的,差不多就得了。学两招花拳绣腿足以防身便可,用得着如此严厉吗?” 裴青耳朵最好使,狠狠的瞪了说话那人一眼,走到最前面的位置后才对那人勾了勾手指道:“你,出来!” 那人身材瘦长,长的白净,对着裴青拱手道:“不知总教头找在下何事?” “打我!”裴青将手中鞭子扔在了一旁厉声喝道。 那人起初还有些为难之色,“男女有别,再者说了我一男人众目睽睽之下欺负你一个女人也不大好吧。” 裴青又喝道:“你若是再不动手,就别怪我先动手了。” 那人自恃自己身为男子,气力上远甚女子,于是对着裴青做了个请的手势。只是裴青又岂是他在京中见过的那些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娇软女子,只一个照面,那人便被裴青狠狠的摔倒在地。 那人自觉是丢了面子,爬了起来对着裴青就抱了过去,行为毫无章法,被裴青轻松躲过去之后,又是一摔。 直到最后被揍的鼻青脸肿,躺在地上哀嚎不止,不停的求饶道:“总教头,我服了,我真的服了......” “往后可敢再耍奸偷懒了?”裴青这才挪开了踩在那人身上的脚,继续道:“你们若是不好好练,往后与人对敌便是他这样的下场。” 众人何曾见过这样凶悍的场面,一时被吓住了,个个噤如寒蝉,不敢出声。 裴青很满意这招杀鸡儆猴的效果,正准备让这些人继续扎马步,忽然闻到空气里有股子怪味,细一看才发现前面那几个半大小子里,有人吓的尿裤子了。 裴青很是无语,她又不是虎狼,至于吓成这样吗?正想上前安慰几句,谁知那半大小子见她走来,一张脸吓的惨白,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不练了,我要回家......” “男儿有泪不轻弹,我又没打你,你哭什么呀?”裴青可没哄过这大的孩子,谁知这不哄还好,手还没碰到他的肩膀,就见他丢下银子一溜烟的跑了,嘴里还念叨着,“大不了这银子我还你就是,我才不要在这受这个罪呢......” 裴青看着地上的银子,皱起了眉头,刚才那孩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于是捡起地上的鞭子,然后狠狠的抽在了半空中,发出一声脆响后,恶狠狠的对着众人道:“你们要是不说实话,今儿我就打的你们满地找牙。” 有了先前的威吓,又见裴青面寒如雪,众人皆是做鸟兽散,有跑的慢的,或被旁人绊倒的,皆是手脚并用的往外逃。 裴青越看越觉得蹊跷,直接一个飞身堵在了门前,喝道:“今儿不交代清楚了,谁都不准走。” 众人见了这架势,哪敢不招。七嘴八舌的虽说的不清楚,但裴青却听的明白。 原来是萧远怕她这武馆收不到人,特意给了这些人银子让他们假意来学武的。裴青越听越气的慌,一鞭子抽在了墙上,力道之大连墙上都留下了道白色印记。 她好心好意的想要开武馆,萧远不说支持就算了,居然还来拖她的后腿,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气冲冲的回府骑了一匹汗血宝马,直奔城门外。 该死的萧远,等见了他,定要好好的教训教训他! 第四十一章 替天行道 一路西行, 风景愈发荒凉起来。衣衫褴褛,拖家带口者不知凡几, 干涸皲裂的田地里, 满眼的金黄色外,更有铺天盖地的蝗虫肆虐。 裴青虽长在深山里,但也是衣食无忧, 何曾见过这样的场景, 心里对萧远那一腔怒气顿时就弱了三分,因着出来急的缘故,也没带什么银子, 除却路上用的,基本都施舍出去了, 眼下自己都饿着肚子呢,只牵着马徐徐的走着。 越往西北, 无论是村子还是城镇人烟越发稀少, 但凡是能逃的都带着家人南下讨饭活命去了,整个凉州城的街道上撂个棍子连个人都砸不到,俨然成了一座鬼城。 好容易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门, 等了许久才有一老婆子蹒跚着开了门,一见是个生人,只眯着眼睛问裴青,“姑娘,这是找谁啊?” “路过贵宝地,想讨口水喝。”裴青笑着回道。 老婆子哑然失笑, 缓缓的转身往厨房走,“眼下哪里还是什么宝地了?走的走,逃的逃,只留下我们这些不中用的在这等死罢了。” 一大瓢凉水下肚,饥饿感倒是更强烈了,只是看着厨房里冰冷的锅灶,到底没好意思开口,只道了谢往外走。 老婆子半佝偻着腰送客,嘴里嘟囔着道:“如今这地,鬼神都绕着走,姑娘若是找人,我劝姑娘还是去别地找吧。” “老奶奶,您这说的什么话?我可是听说咱们圣上怜恤,免了这里的税收不说,还特意派了九皇子前来赈灾救命,怎么就成了鬼神厌弃之地了?”裴青好奇的问了一句。 老婆子年岁已大,浑浊的眼睛里起了一层薄薄翳,这一抬头盯着裴青瞧,只吓了她一跳。只听老婆子叹了口气道:“常言道山高皇帝远,强龙不压地头蛇。虽说圣上慈心,体恤咱们。但是落到了实处,岂有那么便宜的道理?” 裴青拧着眉,拉着老婆子的手慌忙的问道:“您老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这事关人命之事,还有人昧了良心,从中作梗不成?” 老婆子又沉沉的叹了口气,然后点了点头道:“咱们这地界,谁人不惧凉州知府魏学林,虽说现在家家户户都食不果腹,可你瞧瞧那魏府里头,哪日不是大鱼大肉的?” 裴青临走前拉着老婆子的手,郑重其事的道:“老奶奶,您且等着吧。恶人自有天收,像这样不把人命放心上的人,死后自会下十八层地狱的,保不齐今晚就被恶鬼勾了魂去。” 老婆子嘴里念着阿弥陀佛,双手合十不停的念叨着道:“若是真能如此,老婆子定要去庙里烧香还愿。” 夜色渐渐暗沉下来,整个凉州城内一片昏暗,唯独魏府里光亮如昼,离得近些还能听到极好的丝竹声和劝酒声。 魏学林搂着怀里的姬妾,满饮了一大杯,对着坐下的人道:“我办事,你且放心就是。我在西北十数载,又岂是个毛都没长齐的皇子可以撼动的。” 话虽说的猖狂,但也似底气十足。 坐下的人身着黑衣,带着帽兜,遮住了大半张的脸,“这位齐王殿下久在边地,性子野着呢。我劝你还是谨慎着点,免得到时候收不了场,到时主子可救不了你。” 魏学林满不在乎的甩了下衣袖,冷哼一声道:“管他是龙是虎,到了我的地界,那都得趴着。” 裴青倒挂在廊外的檐下,听了这话只气的心口疼,奈何肚子饿的咕咕叫,满眼都在桌上的肥鸡肥鸭身上,心里思量着等回头填饱了肚子,再去找这个魏学林算总账。 酒过三巡之后,魏学林已然醉意熏熏了,搂着怀里的美人儿便去歇息了。裴青又在廊檐下待了一会儿,待到府中万籁俱静之时,才偷偷的见了厨房。 好在厨房的炭炉里还有余温,裴青翻了几样荤菜,待温了之后也顾不得许多,撕下一块鸡腿便大快朵颐起来,口鼻里俱都是烤鸡的香气。 因只的太急,差点被噎着了,因着入了秋,晚间倒是凉了许多,吃的油腻的若是再喝凉水,定是会闹肚子的,于是搜罗了半天,找了壶酒来配。 一口肉,一口酒,只吃了七八分饱,便停下了。今晚还有正事,吃的太饱容易犯困误事。这个魏学林好大的狗胆子,居然敢欺负她们家阿远。 裴青守在屋外听了很久,待到屋里的折腾声停歇了,又响起擂鼓般的打鼾声,才缓缓的推开了窗户,窜了进去。 屋子里还残留着点点的酒气,混着莫可名状的气息,再配上香炉里不知名的散香,味道杂驳,让人闻之欲欧。 裴青将事先准备好的绳子拿了出来,然后将魏学林五花大绑的给捆了起来,饶是如此折腾,这姓魏的都没醒,依旧睡的香甜。 裴青越看越生气,只觉此人肥头大耳,大腹便便的真是招人恨,于是狠狠的赏了两巴掌,只打的脸上的肉直打颤,饶是如此依旧觉得不解恨,她大半夜里的不得安睡,偏就这做尽坏事的人居然还好意思睡得着? 于是又扛着魏学林出了府,消无声息的消失在了夜色里。 隔日,是个阴霾天,暗沉沉的乌云压在天边,铺天盖地的蝗虫到处乱飞着,魏学林是被冻醒的,一睁眼才发现自己被挂在了城墙上。 因着晚间的露水,如今发梢上还滴着水,眼皮子下爬着个蝗虫,奈何双手被缚,虽痒的厉害,只能眨眼噘嘴的动着,企图将这蝗虫给赶走。 这蝗虫似是长在他脸上一般,饶是他怎么动,也不肯飞走。魏学林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身上只穿着亵裤,身上也爬满了蝗虫。 虽说天才亮,但是城门前已然围了不少人,围观的都是些年纪大的,皆是斜睨着眼看着挂在城墙上的魏学林。 有个老头往地上狠狠的啐了一口,道:“呸,老天总算是开眼了,作威作福这么些年,总算是有人来治他了。” 又有人附和着道:“谁说不是呢?害了那么多人,莫不是那些冤魂来报仇了?” 魏学林又恼又羞,也顾不得那么多,只扯着嗓子求救,希望府里的人提早过来将他救回去。一番闹剧直到晌午时分才算完了。 ...... 萧远自打到了凉州地界,见饿殍千里,民生艰难。嘴上虽不说,但却暗暗下了决心,必要有一番作为,使得凉州城的百姓们能不用流离失守,是以事事亲力亲为,恨不得将自己个掰成几瓣,好将这旱灾和蝗灾一并给解决了。 前几日凉州府底下的几个镇子灾情严重,他亲自去了,这不今儿才将回来,一进城就听到了魏学林被人扒光了衣裳,挂在了城门上示众呢。 虽不知何人所为,但心里却是一阵叫好。这个魏学林乃是个十足十的狡猾狐狸,面上对他毕恭毕敬,但是办起事来不出力不说,还暗中使绊子,数次让他吃了暗亏。 萧远这几日奔波劳累,一进府就将马鞭扔给了小厮,又道:“我先去睡一会儿,午饭不用叫我了。” 小厮接过马鞭,忙不迭的又凑了上前,一副着急忙慌的样子。 萧远的近身护卫一把推开了他,喝道:“天大的事儿等殿下醒了再说,一点眼力劲都没的东西,没见着殿下累的连午饭都不想吃了吗?” 小厮被骂,只愣在原地不敢上前,嘴里嘟囔着道:“有一女子一早便打了进来,说自己个是王妃,奴才们劝不住,眼下正在正厅里等着呢,还扬言说午后要见不着殿下,便一把火将这府邸给点了.......” 小厮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萧远一溜烟的朝着正厅跑了过去。先前他还是思量着是哪位高人义士能拾掇了魏学林那样的蛀虫,如今看来,倒是裴青的做派。 裴青百无聊赖的守在正厅里,绞着手指盘算着一会儿若是见了萧远,定要好好的教训他一番,只是没想到一抬眼见到门口的人时,一颗心瞬间就软了,眼里一阵酸涩。 她的阿远,瘦了些,也黑了些,额下冒着青须,眼下一团乌青,显然是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的罪。裴青心疼的紧,别开脸偷偷的擦了擦泪。 萧远一路疾行而来,却在门口止了步子,生怕不过是自己想的多了,等在正厅里的不是裴青,待到切切实实看到了坐在上座上的裴青,才松了口气,眸子里漫上了满满的喜色。 一坐一站,一在门外一在门内。 两两相望,一时竟也忘了说话,只这么定定的看着彼此。 裴青暗道这人憔悴了不说,难道脑子也不好使了?外头那些人瞧着,难道还要她哭天喊地的跑着他那儿去? 末了见萧远依旧一动未动的站在门外,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抱住了他,埋怨着道:“都走了这么些日子,都不曾想我吗?怎的见了我只呆站着?莫不是这府里还藏着什么美人儿了?” 裴青絮絮的说着,一个不防,便被柔软给堵住了嘴。 一时间眼耳口鼻里都是熟悉而炙热的气息! “你不好好在京里做你的生意,怎的跑到这里来了?”良久之后,两人分开后,萧远才沉声的问道。 裴青依偎在他的怀里,抱怨着道:“还不是某些人花了自家的银子雇了人来冲门面,谎言被识破,我自然是来找某人算账的。怎的?你就这么不看好我的武馆?” 等了许久,也不见萧远的回答,只听到均匀的呼吸声,这才发现萧远累极,说话间的功夫已然睡着了。 裴青替他掖好了被角,也躺了下去,只侧支着身子,看着身边的人,饶是鬓角有风尘,但依旧是极好看的,竟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 第四十二章 上门打劫 夜里风大, 一阵疾风吹过,乌云遮住了半个月亮, 一时间整个院子里都暗了下去, 唯独廊下的两盏灯笼在风里摇曳不停,散出点点昏黄的光。 裴青拿眼扫过眼前的一队人,伸手扫开蹦到脸上的一只蝗虫, 压低了嗓音道:“我跟你们说, 你们要是想早点解决这边的事儿,好领了赏早些回去陪你们婆娘,那就得听我的。” 这些人大多是王府里的, 对裴青自然是熟悉,只是这连王爷都棘手的事, 王妃能有解决的办法嘛? 其中有个有眼力劲的,忙不迭的恭维道:“咱们都听王妃的安排就是。”素日里谁人不知王爷与王妃恩爱异常, 他们家王爷虽面上冷, 但对王妃那是宠的跟什么似的,只怕是王妃要天上的月亮,王爷都得巴巴的想办法去捞呢。 且在看看王妃身为女子既然能不远万里来这不毛之地, 又岂会害他们家王爷呢? 裴青撸起了衣袖,叮嘱道:“一会儿你们都去把衣服换了,你们这身行头太过显眼了。今晚我带你们去干票大的......” 这话一出,底下的人皆是面面相觑,以前就听说王妃是土匪窝里出来,这是打算要重操旧业吗?只是凉州这地方现如今哪里还有可劫的地方啊? 除非...... 魏学林才将睡下, 就听到外头闹开了,透过窗户瞧见火光点点,不时便有人在门外回道:“大人,不好了,山贼打上门来了。” 魏学林腾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在凉州数十载,十里八乡的何曾出过悍匪?定是那起子贱骨头没饭吃了,三五人扎推的想来他的府里抢些粮食。 只是这些人也真是吓了狗眼了,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也是他们能擅闯的?于是沉声喝道:“即刻召集所有人手,我倒要看看这些暴民还能反了天了不成?” 裴青拿着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美目,面带讥诮的看着守在魏府门外的家丁,跟前几日偷摸着进魏府不同,今儿她可是带了人大摇大摆的来的。 先是一只燃着火的箭直接钉在了魏府朱红色的大门上。许是前些日子魏学林于府中被人掳走,是以她们才到一会儿,大门便打开了,魏府里的护卫往日里作威作福惯了的,又见裴青一行有恃无恐,自然不敢上前,只安静的守在门内。 有人悄悄的问道:“王妃,咱们这是来做什么啊?若是王爷知道咱们跟着您出来抢劫,定不会饶了我们的。” “有我在,你们怕什么?回头你们王爷若是敢责罚你们,你说与我听,我替你们做主就是。”裴青瞪了那人一眼。 又有人将说话那人拽到后头去,拍着马屁道:“有王妃做主,咱们自是不怕的。” 魏学林手持着九环大刀,气势汹汹的在众护卫的簇拥下走了出来,喝道:“大胆宵小,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东西,也敢来我魏府撒野。” 裴青冷哼一声,往前走了几步,吓得魏府的护卫们齐齐往后退了几步,还未交锋,高下立判。 “甭说你一个小小的魏府了,就算是皇宫,我也是想去就去,想留就留。莫不是前些日子魏大人在城门口挂的时间还不够长,还不足以长点记性?” 魏学林心中大骇,“那日的人,是你.......” “正是在下。”裴青拱了拱手,又道:“这就是魏大人的待客之道?” 魏学林一时也拿不准裴青打的什么主意,只晓得对方来势汹汹,只怕事情是不能善了了,也拱手回道:“不知姑娘是哪座山头的?” “云霄峰黑风寨萧青是也!”自报家门这样的事,裴青自然是信手拈来般的熟稔。这云霄峰乃是附近的一座山峰,她随意拿来凑数的。姓名嘛,自然也是胡诌的。她嫁给了萧远,自然就是萧裴氏了。 魏学林眉头一皱,还想细问呢。谁知裴青又开口道:“今儿我来是想找魏大人商量点赚钱的买卖,不知道魏大人可有兴趣啊?” 魏学林的八字须抽了抽,这是商量的架势吗?奈何形势之下只得点头,然后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身后有人要劝,打家劫舍啥的都是小事,被王爷知道了顶多也就打几板子的事儿,若是王妃出了啥事,那他们的脑袋是要还是不要了? 裴青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不必担心,又吩咐道:“你们好好在外面守着就行。” 随行而来的人先是一愣,跟着就明白了,然后一个人守一个的将魏府的护卫们给围了起来。 裴青倒也不客气,进了厅里径直的走到上座上坐了下来,一只腿搭在扶手上,又随手拿了几案上的果子,毫不客气的啃了起来。 魏学林敢怒不敢言,待裴青将一个果子快吃完了,才问道:“裴大当家的到底想要跟魏某人谈什么样的生意啊?” “自然是赚钱的生意。”裴青将果核扔出了门外,掀了掀眼皮子道:“我可是听说魏大人手上存了不少的粮食呢。” 魏学林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裴青一开口就打起他家粮食的主意,皮笑肉不笑的道:“不知裴大当家的从哪儿听来的混消息,我一个知府而已,哪里就有那么粮食了?” 裴青上下扫了她一眼,“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明人跟前不说暗话,魏大人未免也太没诚意了吧。要是魏大人不愿意,我大可以单干。只是略微费些事罢了。” “单干?”魏学林不解其意。 裴青讥笑一声道:“单干的意思就是我带着弟兄们抢了你家的粮食,然后拿出去救济灾民。就这么简单。” 说完就作势要起身要离开。 魏学林虽不知裴青的来路,但是上次已经吃了暗亏被吊在了城门上,且这些土匪最没人性,什么样的事干不出来? 又忙不迭的劝道:“大当家的且坐,咱们有事好商量。”裴青撇了撇嘴,暗道这魏学林真是个欺软怕硬的东西。 见裴青又坐了回去,魏学林擦了擦额头的汗继续问道:“不知大当家的有什么样的打算?”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你只管交出粮食就是,等赚银子,自然是不会少了你那一份的。况且粮食易坏,哪里有银子揣在兜里实在。退一万步讲,魏大人就不想那个惹人厌的九皇子早点离开凉州?”裴青不耐烦的甩了甩衣袖。 魏学林知道今儿这粮食是交也得交出去,不交也得交出去了。只得安慰自己,只要他头顶的乌纱帽还在,这粮食多早晚还是会回来的。 况且这九皇子油盐不进的,也不是个好对付的主,虽说京里传来消息让他从中作梗不让九皇子顺利办事,只是哪里知道此事有多难办?若是真能让这瘟神早些走,也是好事一件。免得他夜夜提心吊胆的。 裴青“商量”妥了之后,就连夜带人将魏学林家的粮食给运到了一处秘密之地。 待到一行人忙完,回到府里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裴青蹑手蹑脚的推开了门,借着微弱的亮光,忽然瞧见萧远正立在院子里,寒着一张脸。忙嬉笑着问道:“你起来啦?怎么不多睡会啊?你这些日子着实辛苦了,要不再陪我去躺一会儿吧。” 说着挽着萧远的手臂就往房间里走去。 一进了房里,萧远就甩开了她的手,“你这一夜都干什么去了?” 裴青打着哈欠,往里间走,嘴里嘟囔着道:“难不成我还是去偷汉子去了?要不是看你这些日子辛苦的份上,谁愿意管你这些破事。” 萧远掀开帘子跟了进来,还想细问问,谁知裴青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连鞋都未脱。又见她着实疲累,实在不忍心吵醒她。 将裴青安顿好之后,萧远又招了属下来问,起初这些人还扭捏着不肯回答,说是答应了王妃要守口如瓶的,气的他搬出了军法,才有人松了口。 “王妃带着我们把姓魏的家里的粮食都给劫了。” 萧远倒吸了口凉气,细一想又觉得这事裴青能干得出来,忙追问道:“那王妃可说要粮食做什么使了?” 众人皆是摇头。 有人回道:“只听王妃说,山人自有妙计。等过些日子,定将这虫灾之事给解决了。到时候就让属下们早些回京陪婆娘了。” 萧远气的嘴角直抽抽,女人家的连陪婆娘这样的话都说出口,在奴才面前也不知道矜持着些。只是气归气,瞧见裴青这几日忙里忙外的奔走,到底是心疼。 旱灾之事,他忙活了这些日子,倒也颇有成效,挖沟引渠,打井挖塘,倒也是结了燃眉之急。只是对着蝗虫肆虐之事,他一时也没了办法。 后来到底是没忍住,抽了个没旁人的时候悄声问裴青,“你到底想的是何办法啊?” “我还只当你忍得住呢?”裴青眉眼里皆是得意之色,扬了扬下巴道:“你且等着看好戏便是。” 萧远咬牙回道:“你就得意吧,我倒是瞧瞧你一声不吭的跑了出来,等回了京城,看你怎么过苗蕴那一关。” 裴青停下了步子,回头对着萧远做了个鬼脸。她跟苗蕴情同姐妹,苗蕴妹妹才不会怪她的......吧? 第四十三章 治虫灾 “大嫂子, 快来这里,这里多, 快来呀。要是被其他人发现, 咱们可就捞不着了......” “二狗子,你干啥呢?还不麻溜点的,去晚了银子都被别人给抢走了。” “孩子他爹, 要不你把你打鱼的渔网给剪了, 咱们多做几个网兜,也好多换点银子。” ...... 裴青忙活了小半个月,在一切准备妥当之后, 命人在府外张贴了布告。 布告的内容是:高价收购蝗虫!十斤蝗虫可换一斗米,或是十吊钱。有多少收多少, 来者不拒! 裴青又命人将收购的消息在附近的村镇都散布了出去,不过数日的功夫, 原本跟鬼城似的凉州城顿时就塞满了人。 这人一多起来, 客栈,食肆的生意便红火了起来。甭说当地人,附近闻风而来的人也如过江之鲫一般, 更是拖家带口的来捉蝗虫,下至蹒跚学步的孩童,上至路都走不稳的老人,皆都去了野外捉蝗虫。 裴青让人搬了个躺椅放在树荫下,摇着蒲扇,悠闲自在的闭着眸子问道:“今儿收了多少蝗虫?” “回王妃的话, 今儿一共收了九百三十五斤的蝗虫。”负责收虫的人捧着账本恭敬的回道。 裴青只淡淡的嗯了一声,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那人还在,好奇的问道:“还有事啊?” 那人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王妃,咱们的粮食剩的不多了,若是再过几日,只怕......” “这些不用你操心,你且只管好前面的事就行。”裴青挥手示意他先退下。 那人刚退下,又有人拿着账本来报:“王妃,整个凉州城里的客栈,食肆无论大小,皆都谈妥了,所有的收入二八分账。” “嗯,这事你做的好。”裴青这一夸奖,乐得那人忙不迭的谢恩,又道:“都是王妃领导有方,奴才不过是依着您的主意去办罢了,况且又有魏大人配合,若是再办不出个模样来,岂不是奴才太过蠢笨了。” 裴青又道:“这几日你们辛苦些,把府里招来的橱子们看紧了,切勿让秘方传了出去。” 好容易将人给打发走了,身子还没挨着躺椅呢,萧远又来了,裴青忍不住扶额叹道:“我就是个天生的操心命,竟也没有半分歇息的时候,你来了也正好,陪我去后头瞧瞧他们做的怎么样了。” “也不知你这脑袋瓜子里装了些什么,竟能想出这样的主意来。”萧远宠溺的将裴青从躺椅上给抱了起来。吓的裴青只得死死的抱着他的脖子。 “你也知道我打小在山里长大,长日里也无事,记得有一年秋天我跟爹去外头捉了许多的蝗虫,没成想回了家之后,娘居然给折腾出一顿美味来了,我至今都还记得那味道,入口焦脆,口留余香。”裴青也不顾别人的眼光,耍赖着让萧远将她抱到了后面厨房。 还未走近,就闻到了一股扑鼻而来的油香味,院子里放了几个大木盆,有专人打水,有专门的婆子清洗蝗虫。 洗干净的蝗虫放在阴凉处待水沥干之后,才送进厨房里,往滚热的油锅里一倒,不出片刻便闻到了香味。 待到蝗虫的颜色炸至偏暗的时候,便捞出待用。过了油的蝗虫,配上点辣椒面等作料就可以吃了,入口爽脆。 裴青拿了一个扔进嘴里,嚼的咯吱作响,又瞥见萧选嫌弃的样子,只捡了一个硬塞进他的嘴里。 萧远起初有些嫌弃,待到入口后眉头便舒展开来,笑着道:“没想到这蝗虫吃起来还别有一番风味的呢。” “那可不是?普罗大众的智慧又岂是你们这些养尊处优的富贵公子可以想象的呢?且不说这蝗虫,蜈蚣,知了,蝎子这样的也是可以吃的......”裴青说的洋洋得意,总算在这头上压了萧远一筹。 萧远趁着裴青不注意的时候,又偷偷的吃了一个,见裴青要转身了,囫囵的给咽了下去,直被辣椒面呛得咳了起来。 裴青只笑的直不起腰来,“你若是爱吃,我让人单做给你就是。准备好葱姜蒜等作料,混着炸好的蝗虫一炒,就是一道干煸蝗虫。” 萧远故作镇定的转移了话题,“可是算上凉州城所有的客栈,加上附近州县的,这么多蝗虫一时也不定能卖的完。剩下的那些可怎么办啊?” 裴青伸手在他的脑门上轻点一下,双手环在胸前道:“这问题你以为就你一人想到了?我一早便想好对策了。” 萧远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裴青双手负在身后,在院子里踱着步子,笑着道:“这样生活里的琐碎事,也难怪你不知道。从前在黑风寨的时候,我娘可喜欢做咸菜了。都是我和我爹满山里采了野菜,回来洗净之后,在滚开的水里一捞,然后放置晾干,放在瓮里保存好。待到冬日大雪的时候,配上野味一起炖了,甭提多香了。” “只是这蝗虫乃是活物,跟野菜那能一样吗?”萧远疑惑的问道。 裴青斜睨了他一眼,“野菜不也是绿色的吗?怎么就不算活物了?”转而又用手指戳了戳萧远的胸膛,“莫不是你还心疼起这么点银子了?好你个姓萧的,我大老远跑到这里来,不眠不休的给你解决了蝗灾之事,你居然还心疼这点银子......” 后面想要回黑风寨的话还没说出口,唇便被堵住了。 “这么多人看着呢,也不嫌害臊。”裴青轻轻的推开了他,一溜烟就跑回屋子里了。萧远看着她落荒而逃的样子,忍俊不禁。 他家青儿,最是个嘴上厉害的主儿。他又没干什么,怎的就臊的往屋里躲了呢? ...... 虫灾之事的解决比想象中要顺利,不过数日的功夫,整个凉州城地界连只蝗虫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萧远这几日正忙着善后事宜,蝗虫与旱灾之事虽然解决了,但收成到底受了影响,为了让当地农户能安心过冬,萧远递了奏折,提议免了凉州百姓今年的赋税,又提议由朝廷提供秋种的种子和秧苗,待来年丰收之时,再由农户返还种苗所需的银子。 裴青治蝗灾一事,一来一回竟也没赚到银子。萧远见了还嘲笑她是白忙活了一场,气的裴青掰着指头跟他算起账来,“虽说大部分粮食出自魏学林,他这么些年搜刮的民脂民膏,如今还给了他们,也算是为了他积德了。兑蝗虫的银子是裴青写信回京让人折了府里的东西换了银票快马加鞭给送来的。只是眼下闹饥荒,兑粮食的人终究多些,银子倒也没费多少。加上还有客栈里卖蝗虫的进项,原本是该大赚一笔的,只是......” “只是你收购蝗虫的价格太高,所得的利都分到老百姓身上了。”萧远接过裴青的话继续说道,又柔声道:“我家青儿最是善良,知道凉州的百姓一冬一春的日子不好过,所以才将收购的价格定的那么高。我知道吸引百姓集体捉蝗虫是一方面,但主要的是你体谅民生艰难。” 裴青被他这么一夸,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直往他怀里钻,末了又恨恨的道:“只可惜便宜了那个魏学林,虽然讹了他点粮食,但这惩罚未免也太轻了些。” “这些事就不劳烦你费心了,交给我便是。”萧远说的笃定,引得裴青好奇的不行,追着问到底是何样的惩罚。 萧远笑而不语。 裴青气急,顿着脚道:“不说就不说,我还不稀罕知道呢。”又见萧远笑容更甚,才明白过来萧远这小心眼的,是在报先前她故意瞒着他治虫灾方法的仇呢。 待到一切都打点好之后,竟装了好几辆马车。萧远觉得原也不必这么麻烦,只是架不住裴青坚持,索性也就随她了。 裴青指着身后的马车道:“你这回虽说是奉命来的凉州城,但那起子人指不定以为咱们是来这里游山玩水的,况就算不拿那些眼红的人当人,那永宁姑姑,还有苗蕴她们呢,不得带点礼物回去?” “蝗虫也算是礼物?”萧远指着马车上的几个大瓮问道。 裴青自有她的道理,梗着脖子道:“你懂什么?礼轻情意重。姑姑她们是不会在意这些的,到时候定要馋死那起子小人。” 萧远自打来到凉州凡事都亲力亲为,虽面上不和善,但事做的漂亮,且裴青这个王妃又没什么架子,二人算是救了凉州城里数以万计的百姓。 出了凉州城,延绵的送行队伍愣是排了数十里长,对齐王夫妇更是感恩不尽。 魏学林站在城墙之上,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心里的大石总算是落下了。那晚的女土匪虽然蒙了面,但声音他还是认得出的,自打收购蝗虫的消息传开后,他悄悄的去看了一眼,见裴青正在指挥着现场的秩序。 若是到了这个时候,他还认不出那个抢了他家粮食的女土匪就是堂堂的齐王妃,那他就真的白做这么些年凉州知府了。 报应来的比想象中要快,半月之后一道圣旨下来,魏学林被收了监,判了秋后斩立决。 消息一出,整个凉州城一片欢腾,敲锣打鼓都难以表达老百姓的激动之情。被鱼肉多年的乡亲们个个都咬着牙来到街上看昔日里威风八面的魏知府是如何游街的。 此刻的魏学林浑身上下挂着烂菜叶子,臭鸡蛋,心里后悔不已。早知道他就不该听京里那人的意思守在这里等风头过去,他就该在齐王夫妇离开时,便收拾细软直接开溜才是。 第四十四章 有孕 今岁的第一场大雪, 飘飘扬扬的下了好几日,落雪将整个京城化作了一片冰雪琉璃的世界。日光落在雪地里, 直晃的人眼晕。 年下诸事繁杂, 韩嬷嬷和崔长史一早便守在门外了。一阵冷冽的北风刮过,崔承弼缩了缩脖子,双手拢进袖口里, 往韩嬷嬷的身后躲了躲, 企图借着韩嬷嬷的身形挡上一挡这刺骨的寒风。 “崔长史不是历来最守规矩的吗?眼下等着王爷王妃回话呢,这副缩头缩脑的样子,成何体统?”韩嬷嬷故意侧了身子, 出言讥讽道。也难怪王妃素日里不喜欢啰里啰嗦的崔长史,一丁点眼力劲都没有, 难道这几日都没发现王妃连晨起的练功都不练了吗? 她都知道穿戴齐整,迟了半刻钟才来, 偏崔承弼这个死脑筋一早就守在外头, 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屋子里早就烧了地龙,温暖的如同春日一般,素色瓷瓶插着一枝红梅, 含苞待放的能开好些日子呢。 裴青在淡淡的梅香里醒来,瞧见萧远支着手臂正盯着她瞧呢。只是近日她总是觉得身子懒懒的,一动都不想动。整日里最是贪睡,一天十二时辰里要睡上六七个时辰,饶是如此人还觉得疲倦的很。 萧远有些担心,细心的拿手背贴在了她的额头上, 见体温并无异常,不由就犯了嘀咕。饶是在凉州操劳过度,回京也休养些日子了,怎的人还是恹恹的? “可传太医来瞧了?” 裴青翻了个身,只觉萧远聒噪的很,不耐烦的道:“哪里就那么娇弱了,左不过再歇上几日就好了。你别说话,我再眯一会儿。” 萧远悻悻的闭了嘴,蹑手蹑脚的梳洗完之后便去了书房。 年下各府的事宜繁杂如牛毛,崔长史说的吐沫横飞,奈何萧远却早已神游物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吩咐道:“韩嬷嬷,你即刻拿着我的腰牌去请太医院的院判来一趟。” 崔长史吓了一大跳,忙道:“年下事忙,王爷您也要注意身子啊。” 韩嬷嬷翻了个白眼,这个崔承弼真是眼睛里看不到事儿,除了一腔子忠心还剩什么了?瞧着王爷面色红润,岂是像生病的,倒是王妃这几日总躲在屋里头,难道他都没发觉整个齐王府都安静了许多吗? “可是王妃?”韩嬷嬷狐疑的问了句。 萧远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忙道:“韩嬷嬷也是府里的老人了,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依着奴婢看,王妃只怕是有喜了。”韩嬷嬷说着就跪下磕头道喜,她一辈子生了三子三女,虽不敢说十拿九稳,但也是差不离的。女子有孕,或是食欲不振或是懒怠思睡,总是差不多的情形的。 “有喜?” 萧远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韩嬷嬷跪下道喜后才回过了神,眸子里的喜色像是漾起的波涛一般,将眼眸给灌满充盈。 “果真?”萧远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一时间手都不知道该如何放了,激动的只搓着手。 韩嬷嬷笑着道:“想来不会有错的。只是王妃初次有孕,头三个月最是要紧,为求安心,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快去,快去......”萧远忙不迭的催促着,又道:“若是王妃有喜,本王重重有赏。” 直到萧远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愣在原地的崔长史才反应过来,屋子里就剩他一人了。只得摇着头往外走,看来往后府里的事若非大事是不必请示了,就算请示了,王爷也未必放在心上。从前王妃没有身孕时都宠成了那样,眼下有了身孕,那还了得? 裴青再次醒来的时候,太医才将诊完脉,拱手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王妃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屋子里一众下人们闻言,齐齐的跪下道喜。 萧远大手一挥道:“赏!” 待到屋子里只剩下二人的时候,萧远还没从高兴的劲里缓过来,只呆呆的立在一旁。裴青倚在鹅羽软枕上,瞧着他那木头样,忍不住就乐了,道:“不过是怀了个娃娃罢了,瞧把你个激动的,难不成要在那儿站成个望儿石?” “不管男孩还是女孩,只要是咱们的孩子,我都喜欢。”萧远脸上笑意更甚,小心翼翼的伸手放在了裴青的肚子上。 裴青轻抚着平坦的小腹,柔声道:“儿子或是女儿我也不在意,只希望我的孩子能一生平安,一生无忧。” 萧远瞧着裴青低垂的眼眸,这样的柔情是以前他没见过的,忍不住就有些吃味,“左不过才二个月,连手脚都未长全呢。我与你成婚这么久,怎的没见你对我这么温柔过?” “亏得也是当爹的人了,竟然也有脸跟自己的孩子吃醋。你羞不羞啊?”裴青白了他一眼,自顾的轻轻的抚着小腹,仿佛肚子里的小人儿能感受到似的。 萧远挨着床边坐下,将裴青搂进怀里,低声道:“往后哪儿都不准去了,尤其是精英堂,更不准碰那些刀枪剑戟的。免得伤了我的儿子,还有......” 裴青听着他絮絮的叮嘱,叹了口气道:“这也不准,那也不准的,岂不是把我当猪养了,若是到时候生下来的是个懒汉,你可不许赖我。” 说完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也不知那个魏学林现在怎么样了?也亏得你在凉州城里搜罗了不少的罪证,又写了万民书。” “他坏事做尽,死对他来说着实轻了些。”萧远沉声回道,说完就开始后悔了,摸着裴青的肚子道:“都怪爹爹口无遮拦,乖孩子千万别怕啊。” 裴青瞧着他那小心的模样,乐的跟什么似的,“瞧你那没出息的劲,我裴青的儿子能这么胆小怕事吗?” 为了裴青怀孕一事,萧远特意将府里的丫鬟婆子并小厮们,一并叫到了裴青素日练功的演武场里,事无巨细的叮嘱了个遍,从日常饮食到贴身衣物等,又命崔长史细细的列了来,细数下来竟有百余来条。 ...... 碧蓝如洗的天空上日光正暖,照在琉璃瓦的屋顶上,折出五彩的颜色来,印在皑皑的白雪上分外的好看。 长长的甬道上,积雪早已被清扫干净,露出一块块砖石来,屋檐下的冰凌滴答滴答的滴着水,间或落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细长的冰凌便摔成了碎粉。 积雪虽清,但路面依旧湿滑,抬轿子的奴才一个不小心滑了一下,惊的萧远忙伸手护着轿子,又对那奴才吼道:“糊涂东西,若是伤着王妃了,仔细你们的脑袋。” 裴青这几日被照顾的太好,只恨不得吃饭都要人喂到嘴边,眼下见萧远如此大惊小怪的,只掀开了帘子,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哟,我当是谁呢?皇宫禁地也敢大呼小喝的,原来是老九啊。”祁彧扶着夏云萝缓缓的自马车后走来。 今儿难得天气好,夏云萝又说整日待在府里着实无趣,祁彧最是听老婆话的,只得小心的伺候着跟着进了宫。 萧远没好气的道:“姑父素来心疼姑姑,更甚我心疼青儿。若是今儿受惊的是姑姑,只怕这几个奴才早就去慎刑司领罚了。” 哼! 全京城的人都有资格嘲笑他,唯独祁彧不行。自己个什么德性,难道不知道吗?哪里来的脸说他疾言厉色了? 裴青一听到夏云萝的声音,忙从轿子上下来,动作稍稍快了些,只看得萧远又是一阵心惊,忙上前扶着,裴青有些嫌烦,甩开了他的手道:“姑姑月份都这么大了,都可以走路。难道我这侄儿媳妇还好意思做轿子?” “青儿乖,快回轿子里,仔细吹了风,冻着了。”萧远跟拢小鸡进笼似的张着双臂,低声的哄着。 裴青没搭理他,直接走到夏云萝的跟前,挽着她的手臂道:“姑姑,你可得好好说说阿远,整日里不准我做这个,不准我做那个,弄的我都觉得自己像是笼中鸟似的,半点自由都无。整日里就是吃了睡,睡了吃......” 素日在府里也没个说话的人,如今好容易逮到了个,裴青只喋喋的说个不休。 夏云萝只浅笑着听裴青说着,不时看向一旁的萧远。萧远被她这么一看,倒生出些不好意思来了,但是又不放心,不肯走开,只护在裴青的一侧。 狭长的甬道内,不时传来阵阵的笑声,跟在后头伺候的宫女太监们,只看到这样一副场景。 齐王妃跟长公主手挽手并肩走着,神态亲昵,两人的身侧跟着的是齐王和祥瑞驸马爷,皆落后半步仔细的护着。 四人进了养心殿,就瞧见景宣帝正在吃着东西,而且吃的很欢。 赵德安笑着道:“皇上这会子说嘴里没什么味道,于是让御膳房的人将齐王妃从凉州带回来的蝗虫做了一份。” “老九媳妇儿,最是懂事贴心。”景宣帝拿帕子擦了擦手,眼下永宁有孕,老九也是个争气的,老九媳妇一下就有了,老十一的婚期也定了,就在年后。 除了那个不争气的太子,样样都是顺心的。 裴青福身道:“父皇喜欢就好,先前我说带些回来给父皇和姑姑们尝尝鲜,阿远还嫌我带的这些是累赘,不够体面。儿媳还偷偷的藏了几瓮,回头让人来给父皇。” 景宣帝满意的点了点头,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来点野味调剂一下也是好的,这蝗虫虽看起来不咋样,但吃起来别有一番滋味,越吃越香。 第四十五章 惊喜 积雪将路旁的青松的枝条压弯了腰, 一阵寒风吹过,便有细细的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 飞雪随着疾风卷入半空, 再洒将开来,如同日头下还下着雪呢。 午后,一辆马车并着前头两个骑着马的壮汉缓缓自远处的官道而来。 裴烨好奇的将马车的帘子掀开一角, 复又将帘子放下, 外头的大雪将所有的景致都掩盖住了,左不过跟寨子里是一样的,着实无趣的很。 转而又高兴了起来, 姐夫在信中说要介绍今朝的状元郎给他认识,也有意让他拜师, 要知道这位状元郎可是大夏朝多年来唯一一个连中三元的状元郎,更被举国上下视为天象祥瑞呢。 “娘, 姐夫真能让我拜在状元郎的门下吗?”裴烨迫不及待的拉着薛寒清的手问道。 自打入了京城的地界, 薛寒清就是爱走神,往日里的事情总是时不时的出现在了眼前,这样的地方, 她原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的,没成想...... 直到额头上覆上了裴烨冰凉的小手,她才回过神来,“娘没事,只是有些晃神罢了。”又摸了摸裴烨红红的脸蛋,笑道:“论起来这状元郎乃是你姐姐和姐夫的姑父, 有这一层关系在,想来他也不会拒绝的,再者咱们烨儿天性聪敏,状元郎见了必定喜欢。” 远远的就瞧见了巍峨的城墙屹立在一片冰雪之中,盛天赐张大了嘴巴,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了,“大,大,大当家的,你瞧那城墙真高啊......” 裴天霸拽着缰绳,往边上让了一些,早知道就不该带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来京城了,谁知这家伙死缠烂打的非说裴青和萧远欠他一个老婆,这回是来讨债的非跟着来了,赶都赶不走。 眼下还没到京城呢,就这么大吼大叫的,一副乡巴佬进城的没见识样,当真是丢了黑风寨的脸。 裴天霸看了看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又往边上去了些,奈何盛天赐也没个眼力劲,偏就靠了过来,嘴里还不停的嚷嚷着。 裴天霸悻悻的,只嗯了一声。盛天赐见裴天霸板着脸,也就只好闭了嘴,一双眼睛却骨碌碌的看着四周,看什么都新奇的很。 宽阔的护城河上结了冰,有三五孩童在上头滑冰玩呢,不时传来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薛寒清掀开了帘子,抬头看了看城门上刻的字。 东城门! “外头天寒地冻的,夫人还是注意着点,你身子原本就弱,若是此时着了风寒,回头青儿见到了,定要怪我没照顾好你。”裴天霸忙挥手命车夫将帘子给放下,好拢住马车内的热气。 薛寒清拗不过他,又坐回了马车里,冷热交替,倒显得马车里的温度挺暖和的,又见一旁的裴烨噘着嘴,笑着道:“怎么都到了京城了,反而不高兴了?” “刚才若是我掀了帘子,爹定会凶我的。爹最心疼娘和姐姐,整个家里就独独不疼我。” 薛寒清瞧着他吃味的样子伸手将他揽进怀里,柔声道:“你和青儿都是爹和娘的孩子,自然是一样疼的,你爹偏疼你姐多些,娘就疼咱们烨儿多些,这样岂不是就扯平了?” 京城里的街道纵横交错,大街小巷错综复杂,盛天赐问了好几个人,都没找着齐王府的具体位置,正着急晃神间,□□的黑马忽然一惊,险些伤了前面挎着竹篮的年轻女子。 因着长公主孕中,时常觉得口中淡淡的没有味道,这会子正想着松鹤楼的酱鸭,这不绿枝才将出了门去买,谁知险些被马给踩着了。 盛天赐忙翻身下马,将绿枝扶了起来,见女子眉目温柔,一时间舌头都打结了,瓮声瓮气道:“姑,姑娘,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萧远那家伙果然没骗人,京中的姑娘果然个个都是好看的。 绿枝拍着身上的雪,不耐烦的道:“也不看着点路,若是撞着了贵人,看你还有没有那个命出了这京城。” 她着急去买酱鸭,要知道松鹤楼的酱鸭每日就那么多,若是去迟了,可就没了,所以也就没打算计较,低着头就要赶路。 刚走了几步,见刚才那人还跟在身后,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不想看起来憨厚一人,怎么也学起那些登徒子了,于是停在了原地,瞪着眼睛喝道:“青天白日的你跟着我做什么?” 盛天赐嘴原就笨,被美人这一喝就知道傻笑,也不知道辩解。好在裴天霸赶了过来,拱手道:“姑娘别害怕,我这后辈脑子有点木,他就是想找你问个路而已。” 绿枝这才松了口气,道:“你们要去哪儿?” 盛天赐已然回过了神,没等裴天霸开口,抢着道:“齐王府。”又指着裴天霸道:“这是齐王的老丈人,我是齐王妃的青梅竹马的好兄弟。” 绿枝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就冲盛天赐那句是齐王妃的好兄弟,她就可以断定这两人定是齐王妃的亲人。齐王妃素来爱往她们长公主府跑,性子也是这般的洒脱爽利呢。 于是福了福身道:“原来是裴老爷啊。奴婢是长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女绿枝。我家主子素来就喜欢齐王妃,裴老爷若是不着急,略等等奴婢,待奴婢去前头买了酱鸭,再亲自领你们去齐王府。” “人都走远了,还看什么看?”裴天霸抬手赏了盛天赐一个爆栗,又道:“瞧瞧你那不争气的样子,口水都快结成冰,垂到胸口了。” 盛天赐嘿嘿的笑着,目光依旧停在绿枝离开的方向,“大当家的,我想成亲了。” 裴天霸无奈的摇了摇头,就这样的榆木疙瘩脑袋,哪家姑娘能瞧得上啊?雪天路滑的也不知道机灵点的陪着那丫头去买酱鸭。想当初他为了追薛寒清,那可是...... 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绿枝的脚程倒快,很快便回来了。裴天霸对着盛天赐使了个眼色,谁知盛天赐压根没领会,愣是让机会白白流走了,人直接坐上了后头的马车。 裴天霸气极,连话都不想跟他说。刚才多好的机会啊,可以邀请姑娘共乘一匹马,亏得这呆子还巴巴的问他是不是看学久了,得了雪盲之症呢。 马车将将在齐王府的门前停下,恰巧碰到韩嬷嬷从里头出来,一见到绿枝忙往里头迎,“绿枝姑娘怎么亲自来了,长公主殿下若是有什么吩咐,只管派个小厮传个话,哪里用得着劳动绿枝姑娘亲自来啊。” 绿枝笑着道:“也是凑巧了,替你们王府把贵客送来了。”又侧身介绍道:“这是你们王妃的娘家亲人,还不快快迎了进去。你们王妃现在有了身孕,眼下有娘家人来陪着,也好时时劝慰一二,否则依着你们王妃的性子,还指不定闹出什么乱子呢。” 韩嬷嬷这么一听,连忙命人进去通传,又赶紧命人将行礼往府里搬。 绿枝见人以带到,又惦记着府里的事,也就福身告辞了。盛天赐脖子伸的老长,也没敢上前搭个话。 裴天霸哼了一声,“活该没姑娘嫁你,雪天路滑也不知送一送。” “大当家的,我对京城不熟悉,若是送了,岂不是又要麻烦姑娘把我给送回来,这送来送去的何时是个头啊。”盛天赐梗着脖子辩解道。 愣是将裴天霸给问了个哑口无言。 小厮小跑着到后院送信的时候,裴青正翘着腿在做拉伸,看的一旁的萧远一阵心惊胆战,但又畏于裴青的眼刀,只张着双手在远处护着,“青儿,你听话好不好,咱回床上躺着,好不好?” 待听到小厮的报喜声后,愣了半天才缓过神来,提着裙角就往前面跑去。 “娘,你怎么才来看我?我还以为今年不能跟你们一起过年了。”裴青一头就扎进薛寒清的怀里,哭的声嘶力竭的。 裴天霸阴沉着脸,死死的盯着萧远。就差将马背上的板斧给抽出来了。 萧远嘴角抽了抽,忙摆手道:“可不是我惹的她,她如今有了身子,脾气越发的古怪了起来。” 裴天霸脸色稍缓了些,反应过来之后,面上又露了喜色,很是欣慰的拍了拍萧远的肩膀,“你小子,干的不错。” 转而又自豪了起自己的眼光来,当初他可是摸过骨,看过相的,这小子定是能生儿子的。 “都快要当娘的人了,也不知稳重点。况且还当着这么些下人的面呢。”薛寒清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 裴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哭了,她素来就不爱哭,这一回一见到父母家人,就怎么也忍不住了,虽被母亲说了,但依旧撒着娇不肯撒手,“女儿再大,那也是娘的女儿。跟自己母亲撒娇,哪里就丢人了。况且府里的人都知我的性子,谁人敢笑话我?” 裴烨站在一旁,盯着裴青的肚子瞧了又瞧,末了好奇的问道:“姐姐的肚子里真有一个小人吗?等他出来了,是不是得喊我一声舅舅?” 裴青嗯了一声,一手挽着薛寒清,一手拉着裴烨往屋子里走,又吩咐厨房备下了晚饭。 萧远倒是细心,“岳父大人和岳母大人,一路舟车劳顿,定是辛苦了,不如先歇歇,待晚饭时候咱们一家人再好好说话。” 裴青虽不舍,但也知道萧远的话再理,只一路三回头的任萧远拉着出了门。 这头才回到自己房里,裴青就狠狠的在萧远的胳膊上掐了一下,恶狠狠的插着腰道:“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也敢瞒着我。” 说完眼睛就又红了。 萧远见状,忙将裴青搂进怀里,低声劝慰道:“原是想给你个惊喜的。我想着你一个人跟着我来了京城,又是头一年没跟家人在一起过年,心里定是难受的,所以一早就派人送了信,接岳父他们来京城。另外烨儿年岁也大了,况他又喜爱读书,我想着祥瑞姑父学识渊博,若是能由他教导烨儿,烨儿将来的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裴青一时哽咽的不知如何开口了,只死死的抱着远的腰。 “只是我娘曾说过一辈子都不会踏足京城半步的,你是如何说服她的?”良久之后,裴青才抬眸问了一句。 萧远笑着指了指裴青的肚子道:“岳母大人最是心疼你,若是知道你有了身孕,定不会不来的。” “可是你又如何能未卜先知?”裴青好奇的问道。 萧远笑而不语,这样的事,他多努力些就是了!况岳父大人给他算过命,他命里必定是有儿子的,既然天命已定,他人为的多使点劲呗? 儿子,这不就来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祥瑞》里,长公主夏云萝的侍女红蕊已经配给了金吾卫统领韩曜,这里把绿枝配给盛天赐,也算是完满了。嘻嘻,祝大家看文愉快! 第四十六章 岂有此理 王妃的娘家父母来了, 这可让韩嬷嬷和崔长史着实松了口气,有着裴夫人在, 王妃这几日总算是消停了些, 乖巧的跟闺阁大小姐似的。 暖阁里温暖如春,裴青素来畏热,只在里衣外头罩了件薄纱, 斜躺在踏上, 随手拿了桌上的果子便啃了起来。 “都做了人家媳妇了,眼瞅着也快当娘了,愈发的没个正形了, 坐没坐相,站没站相, 也亏得远儿不在乎这些,这要个寻常人家, 还不一早就休了你。”薛寒清一边绣着虎头鞋的鞋面, 一边唠叨着。 裴青哼唧了一声,爹和娘才来的那两日,她都恨不得日日跟他们腻在一起, 这才到了第三日,就有些不受用了,“自然是有人疼才会如此肆无忌惮的。若是放在往日里,娘又何曾见过我如此模样?况且又在自己家里,当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了。整日里要警醒这个,注意那个, 累不累的慌啊?” 薛寒清一时语塞,自己养的闺女自己是知道的,若真不想看到裴青现在这般,当初又何必同意她与萧远的婚事?说到底还是自己给惯的。 “娘,府里有专门的绣娘,且孩子要用的东西,阿远一早就命人备下了,永宁姑姑他们也送了许多来,哪里用得着您亲自动手?”裴青絮絮的说着,一抬头就瞧见薛寒清临窗而坐,神情专注的盯着手里的绣样。外头的雪色透过明纸糊的窗户照进屋子里,愈发显得岁月静好。 韩嬷嬷将炭盆里烤好的山芋和栗子给拨了出来,打理干净后才递给了裴青,笑着道:“王妃还未做人母,等将来小世子出世了,您就明白夫人的一片心意了。” 山芋烤的金黄,冒着腾腾的热气,吃起来软糯可口。裴青贪吃,多吃了两个,到了晌午时分就觉得腻腻的不消化,缠着薛寒清撒娇道:“娘,我想吃您亲手做的农家小菜。” “王府里那么些厨子竟也不够你使唤的,倒使唤起我来了。”薛寒清伸手在她的额头上轻点了一下,又笑着道:“都是些讨债鬼。” 裴青嘻嘻的笑着,“等将来烨儿娶了个厉害的媳妇,再给您添个亲孙子,到时候只怕您还得巴巴的赶着去伺候呢。” 薛寒清去厨房里看了下,虽说蔬菜日日都有人往府里送,但这几日因着大雪天送来的菜都恹恹的,加上又缺了一味调料,又想起裴青的嘴愈发的叼了,只得叹了口气出去买。 “夫人,若是缺了什么,只管打发丫鬟小厮们出去就是,您又何必亲自去呢?这天寒地冻的若是冻着摔着了,可如何是好啊?”韩嬷嬷忙劝说道。 薛寒清柔声道:“不碍事的,权当出去散散步罢了。况他们又不知道我需要什么样的,去了也是白去,白白耽误了功夫。” 韩嬷嬷无法,正准备叫两个人跟着,谁知薛寒清已经出去了。 京城里的变化倒也不大,只依稀比从前更繁华巍峨了些,因着大雪的缘故,路上的行人不多,薛寒清难得一个人出来走动,只凭着感觉胡乱走着,直到在一处半旧的宅子前停了下来,愣愣的看着匾额上的字看了许久,才在门前小厮狐疑的目光下转身离开了。 威远伯薛显功才将出门去赴宴,一出门就见守卫伸长了脖子在看什么,抬脚就在他屁股上踢了一下,“好好的站着,我威远伯府的形象都被你们这起子糊涂东西给毁完了。” 那守卫揉着屁股,委屈巴巴的道:“回伯爷的话,刚才有个女人在咱们府外鬼鬼祟祟的看了好久呢。属下是怕此人会对咱们伯府不利,所以才多看了几眼。” 若是其他事倒也罢了,偏提到了女人,薛显功顿时了精神,好奇的问道:“什么女人?长的是什么模样?” “看起来约莫三十来岁,长的倒甚是温柔俊俏。”守卫躬身回道。 薛显功顺着刚才守卫看的方向瞧了过去,只见长长的街道上,一道略微有些熟悉的背影登时映入了眼帘。 “是她?” 守卫笑着道:“伯爷要是拿不准,不如上前问问就是。” 薛显功觉得这话也有理,况且他薛显功在脂粉堆里那可是无往不利的,于是紧走了几步追了上去,“这位娘子,你且等等。” 薛寒清听到身后有人在喊,又见四周没有旁人,好奇的转身想看个究竟,谁知就看到了追了过来的薛显功。 “寒清?”薛显功也愣住了,薛寒清的面容并未有太多的改变,只眼角处添了几道细纹,比之年轻时更多了几分风韵。 薛显功一时忘情,抓住了薛寒清的手腕。 薛寒清无比嫌恶的剐了他一眼,冷声道:“你放手!” “我不放,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你还活着。”薛显功激动的看着面前的女人,若不是当年的阴差阳错,她薛寒清该是他薛显功的妻子。如今漫天冰雪的天里,再次相遇,他怎么可能轻易的放开手? “孟显功,你还是跟以前一样的讨厌。”薛寒清也不挣扎,就这么死死的盯着他。 薛显功知道自己理亏,只悻悻的松了手,连声音都小了几分,“寒清,我知道当年的事是我不对。可是我也没办法啊。” 说着又激动的拉起薛寒清的手,指着身后的伯府道:“寒清,我如今不姓孟了,我改姓薛了,我还特意求了皇上,特意将咱们家的宅子要了过来,为的就是有一天你能回来,还能看到自己的家。” 薛寒清再也忍不住了,哭的声嘶力竭。 裴天霸素来就爱跟在薛寒清后头,眼下都小半个时辰了,也未见薛寒清回来,在府里急的团团转,不过半柱香的功夫,竟然问了四五遍了。 韩嬷嬷被他问的有些烦了,于是提议他出门就迎一迎。 裴天霸一听,乐得跟什么似的,一溜烟的就跑出去了,谁知在街上晃了半天,隐隐听到了哭声,寻着哭声找来,就见到薛寒清哭的跟泪人似的。 顿时就跟点着的炮仗似的,大吼一声就冲了上去,“他奶奶的,竟敢欺负老子的媳妇,看老子不打的你满地找牙。” 他平日里连大声跟薛寒清说话都不敢,更别说动根手指头了,如今到了京城竟被人欺负的哭成了这样。 是可忍孰不可忍。 薛显功早年间虽也上过战场,但这么多年来养尊处优惯了的,哪里是裴天霸的对手,吃一拳后就倒在了地上,眼下正被裴天霸骑在身上打呢。 薛寒清抹了把眼泪,拽着裴天霸的胳膊道:“咱们回家吧!” 瞧着自己媳妇眼圈红红的,裴天霸气的喘着粗气,又是一通毒打,末了还不解气的踢了几脚,才拉着薛寒清,轻声问道:“你别怕啊,为夫在这里,就算天皇老子来了,那也不能欺负你。” 薛寒清轻轻的靠在他的肩上,心里踏实了些。 还没走几步呢,就有一队人马赶了过来,许是刚才闹的动静太大,有人报官了。裴天霸将薛寒清护在身后,安慰道:“别怕啊。” 有啥可怕的,他女婿可是皇上的儿子,是名正言顺的亲王。 因着到了年下的缘故,京城里多的是小偷小摸的案子,顾和正也乐的清闲,正在府里品着茶呢,谁知听人来报,有人在长街上打架斗殴。 天子脚下,谁人敢这样胆大包天?他倒要去瞧瞧。 顾和正赶到的时候,就瞧见威远伯薛显功躺在地上,周围还有点点的血迹,眼瞅着呼吸都弱了几分,忙喝道:“来人啊,将这伤人凶手,给我拿下。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殴打朝廷命官,罪加一等。” 衙役们小心的朝着裴天霸二人围了过来。还没等靠近呢,就听到一声娇喝声。 “我看谁敢!” 只见齐王妃一手叉着腰,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身后一大群人。乌央乌央的竟然将长街都站满了。 刚才有人跑来府里送信说是夫人在街上被欺负了,气的裴青拿了鞭子就出门了,韩嬷嬷见状,连忙将府里能叫上的人都给叫上了,生怕裴青有个差池,她家王爷会把府里的人都给杀了。 裴天霸见靠山来了,指着地上生死不知的薛显功道:“这个老东西,居然当街欺负你娘。” 裴青一听这还了得,挥着鞭子又补了几下。顾和正在一旁看的一时也不敢阻拦,这位姑奶奶可是连晋王都敢打的,更何况他这个小小的京兆府尹呢。且皇上素来就偏疼齐王夫妇,这样的人,又岂是他能开罪的起的。 裴青咬牙道:“天子脚下,竟然有人敢这样张狂,都欺负到我娘头上了。今儿你们谁都不准走,一起跟我进宫,我倒要问问父皇,平时就是这般御下的吗?” 薛寒清这会回过神来了,拉着裴青的衣袖劝道:“青儿,算了吧。我有些不舒服,实在不想进宫。” 裴青哪里咽下这口气,对着裴天霸道:“爹,你先带我娘回去休息。我去去就回,定不会让我娘白白受人欺负的。” 又吩咐韩嬷嬷道:“你派人去通知阿远,让他即刻进宫。顺带也通知下永宁姑姑和苗蕴。” 顾和正一听这阵容,只垂着手在一旁立着,拿眼睛撇了撇地上的薛显功,眼观鼻鼻观心,反正左右都不关他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人记得《驸马》里的威远伯吗?妻妾成群,死了个儿子的那个。 第四十七章 陈年旧事 养心殿内才将传了午膳, 都是景宣帝素日爱吃的菜,赵德安在一旁布菜, 夹了一筷子的菜正往景宣帝面前的碟子里送, 谁知却被闯进来的小太监给吓了一跳,菜掉在了桌子上。 赵德安忙跪下求饶道:“都是奴才不小心,还请皇上恕罪。” 景宣帝倒也没看他, 只盯着那小太监道:“出了什么事?”好歹也是御前伺候的, 这样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没的让人看了笑话。 “回,回,皇上的话, 齐王妃并京兆府尹顾大人,以及威远伯薛大人正朝养心殿来呢。”小太监似是吓得不轻, 连话都说的不利索了。 景宣帝放下手中的筷子,颇为可惜的看了眼桌上的菜, 这一年到头的竟也没个消停的时候, 好容易到了年下,不用早朝了,这伙人居然还找到养心殿来了, 存心不让他过点安生日子吗? 说话间就见齐王妃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嘴里嚷嚷着要让他这个父皇做主。 顾和正跟在后头,面色倒是沉静。 最让景宣帝吃惊的是被抬进来的威远伯薛显功,浑身的血污不说,脸也肿的跟猪头似的,若不是太监一早来报, 一时还真认不出来是他呢。 “你们仨怎么一起进宫了?”景宣帝还没用午膳,眼下正饿着肚子里,连台眼皮子都觉得有些浪费力气。 顾和正垂手而立显然不打算抢了齐王妃的话,薛显功昏迷不醒,自然也开不了口。 裴青红着眼睛就要跪下,景宣帝瞧着她身子愈发重了,忙免了她的跪拜行礼,要是齐王妃腹中的胎儿在养心殿里出了点什么事,估计他那愣头青的儿子,指不定能干出点什么事呢。 “你若是受了委屈,只管跟父皇说,父皇替你做主。” 裴青哽咽着道:“父皇说话可算数?” 景宣帝点了点头,齐王妃素来懂规矩,又不是那等爱挑事的人,鲜少这样还未开口便红了眼眶,显然是受了极大委屈的。 “阿远心疼儿媳怀孕辛苦,特意将儿媳的娘家爹娘接到京中,好一解儿媳的思乡之情,谁知我娘今儿出门买东西,就碰上了这个登徒浪子,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对我娘动手动脚的。”裴青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躺在担架上的薛显功。 又继续道:“天子脚下,京畿重地,竟然出现这种仗着爵位在身,就如此肆无忌惮,视法纪纲常为无物之人。父皇,这样品行的人,岂能身居高位,享朝廷俸禄?” 萧远得了消息便忙赶了过来,一进殿内就瞧听裴青这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为自家媳妇叫好的同时,又担心她太过激动会伤着腹中的孩子,忙上前劝道:“父皇素来公正严明,必不会让岳母大人受委屈的。” 景宣帝听的太阳穴直突突,这个威远伯真是个闲不住的,家里那么多妻妾还不够折腾的,居然当街招惹一妇人。 转而又好奇起这得是多俊的一位妇人,才能引得威远伯不顾礼义廉耻,干出这等下作事来。 “老九,你岳父岳母来了,怎么也不跟朕说一声。回头别让亲家觉得朕轻视了他们。这样吧,这几日朕刚好得空,改日去你府上见见亲家公和亲家母。”景宣帝连忙转移了话题,毕竟是他眼皮子底下发生的这种腌臜事,打的可是他的脸。 裴青有些受宠若惊,反应过来后才道:“父皇终年为国事操劳,难得得了空闲,合该好好休息才是,况且如今这天气,实在不宜劳动父皇大驾。若是伤着冻着了,岂不是让儿媳和阿远于心难安。” 说话间的功夫,夏云萝跟祁彧也到了,夏云萝的肚子愈发大了,连走路都有些费劲,祁彧小心的搀扶在侧。 裴青这会子冷静下来,又见夏云萝这般情景,忙道歉道:“都是我气昏了头,才累得姑姑跑这一趟。”又看向祁彧道:“姑父,真是对不起。改日我亲自上门道歉。” 越王和苗蕴也跟在后头来了。几乎将养心殿内站的满满当当的。 景宣帝忍不住扶额,这老九媳妇儿看起来倒是个精明的,怎的今日却犯起糊涂来了?自己的娘被人当街调戏,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儿,难道还要闹的人尽皆知吗? 再者说了,都是一家子人,难道他这个当父皇的还能偏帮着外人不成? 真是关心则乱! “老九媳妇儿,你就放心吧,这件事我一定会给亲家母一个满意的交代的。”景宣帝又看向了站在最后头的顾和正道:“你们京兆府尹判案是不是也得给犯人一个辩白的机会,以示公允啊?” 忽然被点名,顾和正愣了一下,又偷偷打量了下裴青的神色,才躬身道:“回皇上的话,的确如此!” 裴青正准备说话就被身后的一阵咳嗽声打断了。 薛显功艰难的从担架上翻了下来,气若游丝的道:“我跟薛家妹子是旧相识,不过是说了几句话而已,勾起了薛家妹子的伤心往事,引得她落了泪。到底是犯了哪条王法了,竟要被人打成这个样子?” 裴青当场就愣住了,她虽生气,但也知道若只是寻常的调戏,又怎么知道母亲姓薛? 细一想大概也明白了过来,定是她那醋坛子似的爹,见到母亲跟别的男人在说话,又见母亲哭了,所以才不管不顾的上前就是一通老拳。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景宣帝也没想到。只得命人将薛显功先带下去医治,至于后面的是非对错,等以后再说吧? ...... 齐王府,后院内。 裴天霸只穿了件单衣,露出肩膀处隆起的肌肉,举着斧头狠狠的对着地上的柴火劈了下去。 薛寒清一回来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连他都不准进。裴天霸又是忧心,又是吃味。 在门外急的团团转,最后只得找这些木头来出气。他都没生气呢,怎的就轮到她生气了? 青天白日的跟一陌生男子在大街上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再看那个男人,长的跟圆球似的,哪点比得上他了? “爹,我娘呢?”裴青一见到裴天霸在雪地里劈柴,就知道他这爹定是吃醋了。 从前在黑风寨的时候,也是这般。那年娘说裴烨大了,希望从外头请个教书先生回来,后来请了个面容清秀的秀才回来教裴烨。 后来为了娘跟那教书先生多说了几句话,裴天霸足足生了好几天的闷气,将寨子里的人走了一圈不说,最后生生的将那教书先生给吓跑了。 裴天霸对着房间努了努嘴,又道:“你娘回来后就一直在哭,问她话也不回,可急死人了。你一会儿进去,小心哄着点啊,千万别让你娘着急生气啊!” 裴青推门进屋的时候,薛寒清正拿着手绢在擦眼泪,眼睛肿的跟核桃仁似的,裴青心下一阵心疼,从宫里回来的路上想好的话竟怎么也问不出口。 “娘,您放心好了。父皇说了定不会轻饶那个登徒浪子的。” 薛寒清忙道:“别,别,他没有对我怎么样,倒是你爹不分青红皂白的把人给打了。” 裴青心下一惊,爹和娘素来恩爱,怎的这回却维护气那个威远伯了?加上威远伯又说跟娘是旧相识,难道? 薛寒清拉着裴青的手,长长的舒了口气,“青儿,有些事也是该让你知道了。你是个聪明孩子,肯定早就看出些端倪来了,你不着急问娘,娘很欣慰。” 裴青自然是一肚子的疑问,为何母亲会对他和萧远的婚事的态度变化那么大?何以母亲对京中的礼仪那么熟?何以又说永不入京半步?何以...... “这里的一切于我来说,陌生又熟悉。我打小在这里长大,当年夺嫡之乱,你外祖父因为站错了队,待新帝即位后,我们薛家就被抄家流放,当时你外祖母见情况不对,便早早的托人将我送去了衢州,后来,我便遇到了你爹......”薛寒清的声音轻轻的,似是能穿透时光,回到十几年前去。 裴青轻轻的将薛寒清搂进怀里,柔声道:“所以今日您是看到了旧日的府邸,一时伤神才会哭的,而那个威远伯,您也的确认识?” 薛寒清点了点头,“他原是你外祖父收养的义子,当年他与你外祖父政见不合,所以偷偷的投靠了现在的景宣帝,我们薛家的败落多半是他的责任。若是当年没有他的背叛,兴许现在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娘,那你恨他吗?”裴青低声的问道。 薛寒清苦笑着道:“起初是恨的,恨不能喝其血,啖其肉。但是后来遇到了你爹,接连又有了你们姐弟,慢慢的便也不那么恨了。后来也想明白了,即使当年没有他,咱们薛家也未必能保得住。” “一切皆都是定数吧。若是那时他们赢了,又哪里有现在的你们?”薛寒清深深的叹了口气,语气也恢复了昔日里的柔和。 裴青还想再问的时候,门却被推开了,就见裴天霸满脸堆笑的捧着一碗面进来了,“夫人,你中午没吃饭,我特意去厨房给你下的面条,用鸡汤下的,可好吃了,你快尝尝......” “爹,女儿为了娘的事,也奔波了大半天,也没吃午饭呢,怎的你就端了一碗过来了?”裴青很是无奈的问道。 裴天霸甩了甩手道:“去,去,一边去。要吃找你家男人去!你娘今儿心情不好,自然得紧着你娘先。” 裴青嘟囔着抚着肚子出去了,“人家还怀着您的亲外孙呢!” 第四十八章 追女孩的法子 除夕夜宴, 最终是以太子裸/奔的闹剧不欢而散。 景宣帝拂袖而去,众人自然是各有各的心思。裴青想着家里的父母, 恨不得插了翅膀立刻飞回府里, 好跟家人一起团圆守岁。 萧远素来不爱凑热闹,携着裴青便出宫去了。 “阿远,你刚刚瞧见了没?太子的状态似乎不大对劲?也不知是谁人想出这样的阴损招, 杀人不过头点地呢。今儿除夕夜宴, 后宫妃嫔,皇亲国戚,满满一屋子的人呢?这让太子以后还怎么见人啊?” 裴青因为着急回府, 步子不觉就迈得大了些,又在萧远灼灼的目光里, 改成了小碎步。萧远这才作罢,上前搀着她, 道:“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 怎么就不长记性呢。若是滑倒了,可怎么办才好?” “从前若是知道你这般啰嗦,说什么我也不会嫁给你的。”裴青朝着他做了个鬼脸。 萧远搂过她的腰, 笑着道:“只是这天下可没有卖后悔药的,且现在岳母大人来了,我有了靠山,自然是不怕你的。” 裴青悻悻的,从前娘没来的时候,她在府里那是说什么就是什么, 如今可倒好,甭说是萧远了,府里无论小厮还是丫鬟,只要见她动作稍微过了些,都知道去找薛寒清告状。 “哦......” 裴青的声音拉的很长,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跟着就在萧远的腰间狠狠的掐了一下,道:“我就知道你没安什么好心,原来把我娘请来,是为了震慑我啊!” 两人一路笑闹着回了齐王府,谁知才下了马车,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了吵架声。 薛寒清揪着裴天霸的耳朵,怒道:“整日里也不知道教些好的,尽教些歪门邪道的。我瞧着天赐是个好孩子,回头若是被你教坏了,看我饶得了你?” 其实薛寒清只轻轻的拽着他的耳朵尖,并未用力,但裴天霸却配合的很,龇牙咧嘴的就跟薛寒清快要把他耳朵给拧下了似的,“大过年的,夫人就饶了我这一回吧。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给那臭小子出主意了。今儿要不是他巴巴来的求我,我才不愿意教他呢!” 薛寒清见萧远二人进来了,才松了手,哼了一声便掀开帘子进屋了。 裴天霸揉着耳朵,笑嘻嘻的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要过了子时才能回来吗?” “爹,你由怎么惹我娘了?这几日好不容易哄好了些,回头娘若是不消气,你可别在来找我了。”裴青气呼呼的说道。 裴天霸那叫一个冤枉啊,原本助人为乐的好事,怎么就惹到了这娘俩了?于是小声的嘀咕道:“我哪里敢给你娘气受啊,她不气我就不错了。” 裴青觉得这话也对,脸色也和缓了些,道:“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瞧见盛天赐屁颠屁颠的跑了出去,这么晚了,他出去做什么啊?” 说到这儿,裴天霸顿时来了精神,“要我说啊,追女孩就得胆大心细。依着天赐那磨叽性子,回头等我们回去了,他指不定连人家的手没摸着呢。” 萧远了然,难怪刚才席间瞧见永宁姑姑身边近身伺候的是红蕊姑娘,却不见绿枝姑娘的身影,原来是佳人有约啊。 裴青赞同的点了点头。 裴天霸见女儿这反应,跟受了莫大的鼓励一般,继续道:“所以我给他出了个主意,让这小子约绿枝姑娘晚上去放烟花,看雪。见面三分情,况且女孩子家的最喜欢这样的小感动的......” 裴天霸越说越兴奋,全然没注意到裴青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消失了。待到察觉到气氛不对后,往后退了几步问道:“难道我这方法不对吗?” “爹,我从前还真是小瞧您了,不想你居然有这么多花花肠子呢。”裴青偏着头斜睨着他。 裴天霸被女儿看的有些紧张,举着手发誓道:“我这一辈子就喜欢过你娘一个女人,这些都是当初我哄你娘用的法子......” 裴青没想到爹和娘年轻的时候还有这么一段呢,眼睛里放着光想听下文,谁知薛寒清掀开了帘子喊道:“要是在不进来,晚上就别进来了。” “想当初你娘年轻的时候可俊了,多少人想追都没追到,还是你爹我最有本事......”裴天霸丢下这句话,便一溜烟的跑回屋子里了。 萧远将披风展开,将裴青搂进披风里,柔声道:“咱们也回屋吧,仔细冻着了。” 依偎在熟悉的怀里,感受着淡淡的体温,裴青觉得自己这一刻真是天下最幸福的女子,手不觉就环上了萧远的腰,“小的时候我总疑惑,我娘这样温柔的女子,怎么会看上我爹这个大老粗的。此刻我想我约莫懂了。” “咱们也会如岳父岳母这般的,吵吵闹闹便一起白头了,等下辈子,咱们还在一起。”萧远的声音悠悠扬扬的传进她的耳朵里。 裴青仰着脸看他,“那下下辈子呢?” “也在一起。”萧远回的笃定。 裴青心里顿时被塞得满满的,说不出的开心,跟着又起了疑惑,“若是几辈子都在一起,厌烦了怎么办?” 此刻,月色撩人,暗香浮动。 萧远将裴青横抱而起,附在她的耳旁轻声道:“那咱们也试试岳父的法子,放烟花,赏夜景,我重新追求你一遍就是。” ...... 盛天赐在长公主府外的墙根底下蹲着,双手拢在袖口里,夜色朦胧,若是不仔细看,还真瞧不见暗影里蹲着个人。 绿枝出来的时候,来回寻了好几遍才在石狮子下找到了盛天赐,笑道:“要不要再给你个破碗啊?” 盛天赐反应素来就慢,只呵呵的干笑,半晌才明白过来绿枝话里的意思,是他刚才蹲在那里跟个乞丐似的,颇为不服气的道:“我有手有脚,还有一身的力气,怎么会去当叫花子呢?” “呆子!”绿枝掩嘴轻笑着,跟着又问道:“怎么不进去等?” 盛天赐拽了拽衣角,“长公主府岂是我这样的人想进就能进的,而且我也不想给你丢人。”这几日他在齐王府里听丫鬟小厮们也说了不少京中的事,也知道长公主府里的贴身丫鬟,那吃穿用度可是堪比寻常富贵人家的小姐的。 绿枝嗯了一声,转身往前走去。盛天赐挠了挠脑袋,跟在了绿枝的身后。 “不是说约我出来有话说吗?怎的现在又不说话了?”绿枝轻声问道。 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挂着红灯笼,街上有孩童你追我赶的在嬉闹着,间或响起一阵短促的爆竹声,漫天的星子,映着屋顶上的白雪,配上大红灯笼里透出的红色光晕,让这寒风阵阵的冬夜里,生出了点点暖来。 盛天赐干笑着道:“光顾着看你,一时忘了要说什么话了。” 绿枝羞红了脸,若不是盛天赐的目光澄净,她定会觉得这人孟浪,然后掉头就回去了。 “我打小就被长公主带回府里,在京城待了十数年了,这里的每条街我都熟悉,即使闭着眼睛我都能找到回府的路。” 说着便真的闭上了眼睛。 盛天赐忙伸出了手,但又怕唐突了美人,一时左右为难,急的后背都出汗了。 “你扶着我点,别让我摔着碰着了。”绿枝伸手握住了盛天赐的大掌,复又闭上了眼睛。他的手掌很宽,很厚,也很热。掌心略微有些粗糙,可以摸到厚厚的茧子。 盛天赐瞬间就呆住了,感受着掌心里柔弱无骨的小手,只傻笑着在旁边引路。 “京城里样样都是好的,可是我还是觉得大荒山更好,黑风寨更好,我觉得哪里都比不上我们那儿。我跟你说,我们那一眼望过去,都是连绵起伏的青山,有好吃的野果子,有猎不完的猎物......”盛天赐说的兴起,见绿枝只嘴角噙笑,也不答话,只住了嘴。 “我是个粗人,大字也不识几个,也说不清我们那到底有多好。” 绿枝轻声道:“等有机会,你带我去看看,我便知道你们那有多好了。” 盛天赐起初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后,激动的双手握着绿枝的手问道:“等你亲眼看了,一定就不想离开了。” 绿枝的手被他握的有些疼,“你弄疼我了。” 掌心一空,盛天赐有些失落的道:“你不嫌弃我是土匪出身吗?” “齐王堂堂的王爷都能娶个土匪窝里出来的王妃,捧在掌心里如珠似宝般的疼着。我不过是个丫头片子罢了,哪里有资格去嫌弃别人的出身。”绿枝的声音轻轻的,像是春日里的垂柳,轻轻的拂过水面,掀起阵阵的涟漪。 盛天赐又惊又喜,举着手发誓道:“我盛天赐别的没有,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 隔日一早,天刚蒙蒙亮,裴天霸就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摸到了盛天赐的房内,将睡的正香的盛天赐给摇醒了。 “昨晚有没有按照我给你设计的计划实施啊?绿枝姑娘是不是被感动的一塌糊涂?还有有没拉拉人家的小手?” 盛天赐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这会儿睡的正香,只迷瞪着眼睛道:“没按计划实行,没......没......” 后面的嘀咕,裴天霸就听不清了,只以为计划失败了,猛地一拍大腿道:“朽木不可雕也,手把手教都教不会,活该讨不到媳妇儿......” 气呼呼的就要往外走,谁知盛天赐腾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摸着大腿道:“大当家的,你生气拍自己的腿就是,你拍我的腿干什么?” “我乐意,你有什么意见吗?”裴天霸瞪着牛眼吼道。 盛天赐这会子清醒了过来,又想起昨晚的事来,嘴不觉就咧开了。 难道这小子昨晚被拒绝,一时伤心不已,吹了一夜冷风后,人变傻了?裴天霸狐疑的拿手背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暗道也不热啊? “天赐啊,你听我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京城里这么多女子,这个不行,咱们再挑下一个就是,你别这样笑,怪瘆人的。” 盛天赐瞪了他一眼,喝道:“大当家的,你说的什么话呢,小心我回头我告诉夫人去。你不是一贯教导我们要从一而终,疼老婆的吗?现在干嘛要怂恿我去找其他女人?” 说完就拉起被子蒙着脸,声音透过被子传出来,嗡嗡的。 但裴天霸却听得真切,这小子说的是,“我不管,我认定了绿枝,我这辈子除了她谁也不娶。” 作者有话要说:盛天赐:大当家的,就问你打脸不? 裴天霸:打啥脸?因人而异,懂不拉?老子可是凭这个娶到媳妇儿的。 第四十九章 钦天监 北风呼啸, 呜呜的像是有无数的冤魂在哭泣,养心殿外皇后脱簪待罪, 连嗓子都哭哑了, 这会子只能出呜呜咽咽的啜泣声。 养心殿内,景宣帝躺在软塌上,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太子的事, 那一年皇后难产, 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才生下了皇长子,那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叫他怎能不欢喜? 虽然彼时的婴孩皱皱巴巴的不好看, 但落在他的眼里却是怎么看都是喜欢的。 再大些的时候,便会叫爹了, 性子也活泼的很。 到了上私塾的年纪,他请了京里最有名的大儒做了太子的师傅。 可渐渐的, 太子似乎就跟他这个当爹的不亲了, 每回见了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他可以容忍太子在外头胡乱瞎搞,虽然几乎害得他差点被那个青楼女子所害,好在当时祥瑞状元郎, 他的妹夫替他挡了一剑。 也可以容忍太子在宫中夜宴的时候行为不检。 即使知道太子跟他的那些大臣走的近,他也可以睁一眼闭一只眼,总安慰自己左右将来的天下还是要给太子的。 可是,他千不该万不该,居然意图要弑君弑父,他做了那么多有损皇家威严的事, 当父皇的罚他禁闭思过怎么了? 饶是外头的大臣总吵着说太子德行有亏,嚷着要废太子,另立储君。他都未曾动过半分要易储的心思。 可是...... 景宣帝长长的叹了口气,太阳穴突突的直跳,他的太子终究是太不争气了,寒了他的心。 一夜间,辗转未眠竟就病倒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瞧见了伺候再侧的是端贵妃,她的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了。 身着绛浅紫色的宫装,满头华丽的珠翠,容貌与刚进王府的时候并无半分差别。 “朕这一病,着实辛苦你了。” 端贵妃哽咽着道:“伺候皇上,是臣妾的分内之事,况又有这么些个太监,奴婢的,哪里就辛苦了。倒是皇上您,切勿动怒伤神,千万要保重龙体啊。” 景宣帝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必担心。 “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端贵妃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神情犹疑的说道。 景宣帝的声音都弱了几分,“贵妃有话便直说吧。” “都是些臣妾的妇人之见,皇上听听就是,权当是病重听臣妾说说家常吧。”端贵妃轻声的说道。 景宣帝缓缓的合上了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端贵妃细细的说道:“臣妾是打王府就伺候在皇上身边的老人了,其他便也罢了,也算是经了一些事。只旁观瞧着,自打说要接齐王回京开始,皇宫里出了多少的事啊。” 景宣帝嗯了一声。 “先太子出的事那是一遭接着一遭,如今居然昏了头,为了皇位居然不惜背上弑君杀父的罪名,也怪不得皇上心寒动怒,换了臣妾只怕得哭死。再者前段时间西北又是旱灾,又是虫灾,闹的人心惶惶。”端贵妃继续说道。 景宣帝请打着精神,半坐了起来,细细的打量着眼前的明艳女人。 端贵妃笑道:“皇上这样瞧着臣妾做什么?臣妾已然年老色衰,比不得宫里的妹妹们,个个娇艳的跟春日里雨后的花朵似的。” “这样的事连皇后都没曾留意过,也亏得你细心。”景宣帝握住了她的手。 端贵妃面上的笑容更盛,继续道:“这些都不算,前几日还偶然听宫里的宫女们说起,似乎是岭南那边闹了洪灾之后,正闹着疫病,死了好些人呢。”说着还一阵后怕的捂着自己的心口。 景宣帝面上神色不动,心里却思量起来,岭南的奏折前几日才快马加鞭的送来,不过几日的功夫,居然连宫女都知道了? “那依贵妃的意思是?” 端贵妃福身行礼道:“臣妾知道皇上心疼蕴妹妹,所以格外疼齐王些。只是当年钦天监之言,不得不信啊。否则何以解释自打齐王回来之后,发生了这么多的祸事?依着臣妾来看,不如请钦天监再看看,一来也可还齐王清白,二来也可堵住外头那起子爱嚼舌根的小人的嘴。” 景宣帝定定的看着端贵妃,良久之后才道:“既如此就让钦天监先看看吧。再者皇后近来只怕是管不了后宫的事了,后宫的诸事就交给你了。” 端贵妃心下大喜,忙磕头谢恩。又说了会子话,才喜滋滋的退出了养心殿。 午后,景宣帝才将服下了汤药,药性苦,入了喉连吃了几颗蜜饯竟也压不下去,赵德安将御膳房新做的牛乳端了过来,吃了小半碗,才觉得嘴里有了点滋味,又见赵德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只淡淡的问道:“不是免了他们的侍疾吗?还有何事?” “钦天监正史窦正业一早便在外头候着了。”赵德安躬身说道。 景宣帝的脸色微变,轻声道:“手脚倒还挺快......”又对着垂手而立的赵德安吩咐道:“让他进来吧。” 大夏朝多年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加上他素来不信这些天象之言,钦天监无非就是可有可无的个闲职罢了。 景宣帝看着窦正业,八字须,小眼睛,虽低眉顺眼的恭敬跪在地上,但那双眯缝眼里却透着点点精光。 “大夏朝从来就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朕。可惜有些人做了一辈子的官,也是个睁眼瞎罢了。” 窦正业几乎上半身都扶在地上了,因着养心殿内的地龙烧的旺,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滴落在面前光可鉴人的地砖上。 “微臣拿的是朝廷的俸禄,得的是皇上的庇佑,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微臣虽不伶俐,唯有忠心一样,苍天可表。” 景宣帝嗯了一声,又道:“那近日天象是如何显示的?” “臣夜观星象,发现紫微星星光黯淡,预示皇上龙体微恙,另紫微星周边有尾带小星者,星光正盛,大有改过紫微星的趋势......”窦正业恭恭敬敬的回道。 景宣帝笑着道:“果然有几分本事,赏!” ...... 太子被赐死,景宣帝伤心病倒,但是传了话免了众位皇子的请安侍疾。左右在年里,长日里除了吃喝也无其他事可忙。 裴青安分了几天,便再也待不住了,缠着萧远闹了许久说想出去逛逛。只是每逢春节,大街小巷那都是人,若要一个不仔细被哪家的熊孩子给撞着了,那可如何是好啊? 萧远不同意。 裴青只好退而求其次说去长公主府略坐坐,又怕萧远还不同意,连带着将裴烨拜师一事也拿出来作为筹码。 反正齐王府里长公主府不过两条街的距离,拐个弯便到了,于是便同意了。然后吩咐人立刻套了马车,又让府里最得利的丫鬟和小厮跟着伺候,一番折腾下来,待出门时竟是乌泱泱的跟着几十人。 裴烨穿着新做的衣裳,戴着顶瓜皮帽,随裴青坐在马车里,“姐姐,你说祥瑞状元郎能收下我这个徒弟吗?” 裴青知道他素来心细敏感,虽素日里装的持重老成,到底也不过是个才十几岁的孩子,于是安慰道:“祥瑞姑父,不光人的好看,待人也极和气,丝毫没有那些文人恃才傲物的臭脾气,你只管放心就是。若是他不收你,我只管求了永宁姑姑去。姑父素来最听姑姑的话了。” “有姐夫听你话那么听话吗?”裴烨眨着乌黑的眼睛问道。 裴青难得拽了句文,道:“有过之而无不及。姑父心疼姑姑更甚于你姐夫心疼我呢。等回头见了你便知道了。” 正说话呢,就听到外头盛天赐在哼着山歌,调不成调的甭提多难听,偏就他一人唱的起劲。 裴烨嫌弃似的放下了帘子,“他怎么也跟来了?” “他那准媳妇儿在姑姑府里,他自然得巴巴的跟着来,恨不得一天十来趟的跑呢,也不嫌累得慌。”裴青笑着说道,复又想起从前答应盛天赐要给他找个漂亮的老婆,眼下她还没出力呢,人自己倒是先找到了。 到了长公主府,裴烨先是有些拘谨,守在裴青身边寸步不离,待给祁彧行了拜师大礼后,见祁彧面相和善,未语先笑,倒是放松了几分。 祁彧问他读了什么书,又见裴烨对答如流,倒是生了几分喜欢的意思来。只玩笑着道:“裴青,我瞧着你们倒不像是亲姐弟,你看你整日里就没个安静的时候,不如你弟弟腹有诗书,气质淡然。你母亲当真是好教养啊,等有空了我定要见见是何样的人才能教出这么好的孩子来。” 这一顿猛夸,倒是让裴青有些不好意思了。 夏云萝挺着个大肚子,笑着道:“你今儿是怎么了?对裴青的母亲夸个没完,没的叫人看了笑话。” 盛天赐见过了长公主和驸马爷后就被绿枝拉到偏殿里去了,说是单独给他准备亲手做的糕点。 “姑姑,你身边得力的丫鬟如今就剩下绿枝一个了,竟也舍得放她走吗?”裴青见他二人浓情蜜意,又有些担心将来之事,索性还是提前问了倒好。 夏云萝一手撑着后腰在屋子里踱步,笑着道:“绿枝跟了我多年,是个难得细心的,如今她能有自己的幸福,我很欣慰。红蕊自打嫁给金吾卫统领韩曜后,过得很好,前儿来给我请安的时候说是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了。眼下绿枝觅得良人,我岂有不同意的道理?” 裴青笑着撒娇道:“姑姑,你真好!” 一行人在长公主里用了晚膳,又说了好一会子话才回了府。只是马车才将在府门外停下,就见到齐王府被许多守卫给围着了。 盛天赐正在跟他们理论,那领头的横声道:“皇上有旨,齐王府众人自即日起禁足府内,无旨不得外出。” 又对着马车内的裴青拱手道:“还请齐王妃不要为难咱们这些做奴才的。” 裴青不明就里,这事必得先问了萧远才行。况且父皇下的旨意,她身为王妃跟底下人闹也是无用,没的失了体面。 再者她现在怀了身孕,若是动了气,回去必定是要挨一顿好骂的。 第五十章 深夜来访 萧远端坐在桌旁, 父皇的旨意来的快且急,传旨的是个脸生的太监, 似是知道齐王府要倒大霉了, 连带着也没将他放在眼里,连他的问话,那太监都只半垂着眸子, 道那是皇上的旨意, 他这奴才只是奉旨办事罢了。 裴青一推开门,就见到烛火旁,面色沉寂的萧选, 心疼的厉害,忙紧走几步走到他的跟前, 将他搂进自己的怀里,还没说话, 就委屈的哭了。 从前即便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也没觉得有多难受。如今看见萧远这般,只觉得心都块碎了。她原以为景宣帝是个有感情的帝王,至少知道萧远远在边地多年, 所以心存内疚,是以她和阿远回了京之后,父皇便多有照拂,赏赐更是隔三差五就有。 谁知竟是她错看了,最是无情帝王家。 “他既然能将你放在边地不管不问这么多年,这小小的禁足又算得了什么?”裴青气的压根痒痒, 恨不得即刻进宫面圣,好当面问问景宣帝是怎么当人家老子的。虎毒还不食子呢,偏他就这般狠心,一次又一次的伤害萧远。 萧远贪念的闻着她身上的香味,但又怕挤到着裴青肚子里的孩子了,只轻轻的揽着她的腰,将脸贴在裴青的肚子上,轻声道:“等将来咱们的孩子出世了,我定要做个慈父,日日都陪在他的身边,看着他一天一天的长大。” 裴青才将好了些,听了这话又是鼻头一算,恨恨的道:“实在不行,咱们回黑风寨去,照样过日子,也照样能过的红红火火的,我还就不信离了这天家的富贵,还不能活了?” 萧远拉着她的手道:“我倒是没什么,只是苦了你和孩子,还有累得岳父岳母大人都被困在府里了。” “咱们是一家人,自然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况且如今哪里就算得上难了,他虽把咱们禁足在府里,但一应的吃穿用度还是跟以往一样的。”裴青气的不轻,恨不得自己长了个饕餮的胃,将景宣帝的泼天财富,一并给吞进肚子里,好让他后悔都没地后悔去。 萧远松开了手,走到窗前,临窗而立,看着窗下的几株芭蕉,院墙的根上种下了一丛翠竹,凤尾森森,龙吟细细的如同夫妻间的温软耳语。 此刻他虽被禁足,但好歹有裴青陪伴再侧,又有家人时时宽慰,彼时的母亲孤身一人在京城,又怀了身孕,只怕日子过得也是艰难吧。 裴青素来也不大会安慰人,见萧远望着窗外,神思悠远的样子,一时也不知道该出声好还是少说话的好,正暗暗着急呢,就听裴天霸骂骂咧咧的闯了进来。 “什么玩意儿?哪有老子这样待儿子的啊?就我这个当爹的就算再瞧不上我儿子,那也是一根手指头都没动过的。”裴天霸也被气的不轻,又对着萧远道:“萧远啊,你别生气,实在不行你带着青儿还有我那未出世的小外孙,咱们一起回黑风寨。” 裴青上前劝道,“爹,外头都是守卫,您说话注意着些。” 裴天霸大手一挥,瞪着牛眼,喝道:“怎么的?禁足都禁了,还不让人说话了?”说完又梗着脖子掰扯开来了,继续道:“我看那皇帝老儿就是烧的慌,还不是多娶了几个娘们。多生了几个儿子罢了。不是有句话叫做什么,物以稀为贵来着吗?这儿子一多啊,看起来可不就跟路边的野草一样吗?今儿不高兴了就杀一个泄愤,明儿不高兴了就禁足一个。” 裴青还没来得及阻止。 裴天霸自顾自的倒了杯茶,牛饮润嗓之后,又道:“你看看,他要是只娶一个老婆,只生一个儿子试试?到时候就算儿子在他头上屙屎拉尿的,他都舍不得说句重话呢。” 说完猛地一拍桌子道:“萧远啊,等年一过完,咱们就回去。免得在这里少这些窝囊气。还禁足,不就跟坐牢一样嘛。” 临走时候又嘟囔着道:“皇帝老儿不喜欢的,我裴天霸喜欢,带回寨子里那就是黑风寨将来的大当家。” 越想越觉得有些得意,真要这么一来,那萧远可就是黑风寨历来文武双全的大当家了。再说来着,皇帝老儿自己那么多皇子皇孙的,可以不在乎萧远这一个。他可不行,那可是她宝贝女儿十月怀胎,生下的外孙呢,那可是有一半他老裴家的血脉呢。 裴天霸正喜滋滋的准备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薛寒清,谁知一进屋就看到薛寒清满脸愁容的样子,忙上前道:“夫人,我跟萧远说好了,等开了春咱们就回去,到时候女儿女婿在身边不说,外孙子也能留在咱们身边了。反正那皇帝老儿这么多儿子,孙子的,刚好匀一个给咱们。” 薛寒清只当是什么顶好的消息呢,一听就更愁了。眼下他们在京城,这可是皇帝的脚下,没他的命令,谁人能出得了这皇城?还回去呢?只怕还没出城,就被抓回来了。 一时心烦意乱的,只觉得裴天霸聒噪的厉害,忙到院子里头去躲清静了,又命裴天霸不许跟着,裴天霸虽委屈,但还是老实的呆在房里,闲极无聊,又琢磨起给外孙起什么名字来了? 泼墨般的夜空里,只零星三两颗星子,薛寒清又觉得当初将裴青嫁给萧远这个决定到底是对还是错。自然萧远这孩子是没话说的,对青儿体贴入微,难得青儿也喜欢他。只是若他没有皇子这个身份,兴许青儿跟他真的能白头到老,儿孙满堂。 只是眼下,倒是未必了。 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前院,远远地就听见外头似乎有吵闹声。 ...... 宫里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祁彧正伺候完夏云萝洗完脚,正擦着脚呢,就见红蕊急匆匆的跑了进来,道:“主子,不好了。皇上下旨将齐王府众人禁足与府内了。” 夏云萝忙扶着腰,站了起来,问道:“到底出了何事?” “具体的奴婢也不清楚,韩曜让我来给您送个信,说让您想想法子呢。只仿佛听说皇上养病期间,似乎是召见了钦天监的人。”红蕊急的满头大汗,一旁的绿枝倒是淡定,给她倒了杯茶压惊。跟着又伺候夏云萝换了衣裳,一起去了齐王府。 绿枝对着守卫喝道:“混账东西,长公主的马车又岂是你这下贱胚子能拦就拦的。我且问你皇上下旨说禁足齐王府众人,可说了不让人探视了?” “这......似乎,没有......”守卫被一通呵斥之后,说话都结巴了。 绿枝柳眉一横,道:“那还不滚开。” 祁彧在马车内笑道:“从前只知道红蕊是个嘴上不饶人的,不想这绿枝凶起来也不遑多让啊。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啊,她们二人尽得你的真传了。” 话还说完,耳朵就被揪了起来,直疼的他忙告饶求情。 夏云萝这才松了手道:“你们男子懂什么?世间的女子但凡动了心,这满眼满心里都是只有那人了。如今齐王府里关着可不仅仅是阿远和青儿......” 祁彧搀着夏云萝才将进了府里,就看到雪地里站着一位妇人,虽未悉心装扮,但气质沉静卓然,见到夏云萝也不卑不亢的行礼道:“民妇裴薛氏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夜晚光线昏暗,夏云萝一时也未看清,待到走到廊下的时候,才猛然发现了什么,忙屏退的下人,又让祁彧和绿枝守着四周,道:“一别数十年,薛家姐姐可还好?” 话一出口,便有了哽咽之意。 薛寒清仔细的打量着夏云萝,隔着泪眼道:“殿下倒是比以往高了些,也更好看了些,一别这么多年,竟都快要当娘了。” “昔年薛府的事,本宫只恨没能帮上忙。本宫只还记着当年去王府玩的时候,偶然在花园里遇见姐姐和蕴嫂子。”夏云萝一声长叹,又道:“其实第一次见到青儿的时候,本宫便发现了异样,只是这丫头嘴紧的很,总也问不出些什么。” 往事如烟,竟似发生在眼前一般,只一转眼便又物是人非了,薛寒清拉着夏云萝的手道:“若不是念着与阿蕴的旧情,我抵死也不愿让青儿搅进京城这趟浑水里的。” 夏云萝安慰道:“有本宫在,自然会保阿远和青儿万全的,姐姐也不必过于担心。皇兄虽多疑,但也不是不念旧情之人。” 薛寒清冷哼一声道:“他若是念旧情,当年就不会眼睁睁看着萧远的娘死在府里,更不会将萧远一人扔在边地一扔便是十几年。” 夏云萝无从辩驳只玩笑着道:“你看看我,净顾着往日里的旧情,倒是把辈分给叫岔了。按着理儿,合该称呼你一声亲家母呢。” 薛寒清点头应是,夏云萝是萧远的亲姑姑,这一声亲家母是叫得的。 夏云萝又细细的跟萧远和裴青说了许久,几人酌量了许久,直到下半夜的时候才散了。 有了夏云萝的宽慰,萧远心情也好了许多,亲自送了二人出府。眼下虽猜测说父皇是为了昔年的天象之说将他禁足,但也未见其他的动作。 一时也只好安心待在府里,以静制动。 第五十一章 毒杀 太子赐死, 齐王禁足,虽在新年里, 但整个京城蔓延着一种惴惴之气,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了晋王的身上,连带着晋王府从初一开始一直到上元节结束,皆是门庭若市, 登门拜访之人络绎不绝, 连晋王府的门槛都生生被踩平了好些。 才将送走大理寺卿,晋王好容易能清静一会儿,正想在软塌上打个盹, 好养精蓄锐,应对晚上的饭局呢, 谁知晋王妃却径直走了进来,面上似有难色。 晋王捏了捏眉心, 又从软塌上坐了起来, 眼下父皇病重,他可是诸皇子里的表率,半点差错都不能有的, “可是母妃跟你说了些什么?” 晋王妃眉头微蹙,道:“也不知母妃今日怎么了?好端端的偏要让你除去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什么人?”晋王着急的问道。母妃入宫多年,见识远非一般妇人可比的,她既然传话出来让他除掉一个妇人,那这妇人定不是个简单的角色,说不定会威胁到他的储君之路也未可知呢?再者来说, 小心无大错,宁可错杀,也不能轻易放过。 晋王妃瞧着晋王脸上一闪而过的杀机,轻声道:“齐王妃的母亲,薛寒清!” “是她?”晋王狐疑的嘟囔了一声,有点捉摸不透母妃的心思,若是母妃忌惮齐王夫妇,直接除掉他二人便是,除掉一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老妇又有何用? 晋王妃凑上前,低声道:“要不要趁机......” “不可。”晋王虽也想一不做二不休悄悄的了结了齐王夫妇,但是天威难测,加之太子才被赐死,若是此时再死一位亲王,父皇定会起疑心的,于是矢口否决,又道:“不过是解决个妇人罢了,这有何难,派个人偷偷的潜入齐王府杀了便是。” 三更天的梆子声传来的时候,裴天霸翻了个身,胳膊扑了个空,迷瞪着眼才床上摸了好大一会儿没摸到人,惊的腾的一下坐了起来,见薛寒清披着件衣裳,在烛火下绣着衣裳,忍不住抱怨道:“大半夜的也不睡觉,也不怕冻着自个。再说了这烛火晃眼,若是把眼睛给熬瞎了,回头我可不伺候你。” 说着又拿了件衣裳盖在了薛寒清的腿上,“寒从脚起,虽说屋子里烧着炭盆,但也不知道盖着点,回头得了老寒腿,走不动路了,我看你还怎么抱孙子。” 薛寒清觉得裴天霸如今岁数大了,人也变的愈发啰嗦了起来,白了他一眼道:“我若是瞎了,瘫了,也赖不着你什么事。” “我就知道,你自打来了京城就变了,变的有恃无恐了。你说,你是不是还想着姓薛的那个胖子,想要他来伺候你啊?” 薛寒清没想到裴天霸居然能想到这茬,跟看陌生人似的剐了他一眼,看来岁数一大,不仅话多,还多疑爱联想,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薛寒清不想看他那张泛着油光的大脸,索性侧着身子不搭理他。 裴天霸愈发觉得自己委屈,恨恨的道:“怎的不说话了?是不是被我说中心事,不敢面对我了,我告诉你,你是我裴天霸的老婆,这一辈子都是我的老婆,我死也不会成全你们的。” 说到激动处,吐沫横飞,嗓门也提高了好几分。 薛寒清伸出手指狠狠的点在他的脑门上,骂道:“大晚上的吼什么吼,远儿和青儿这些日子已经够难的,你是不是还嫌他们不够烦啊,非得吵吵的让全府的人都听见了?” 裴天霸自知理亏,但是又气不过,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坐在桌子旁生闷气,只是他素来畏热,这一通喊下来,只觉后背都出汗了,又觉得屋子里焚着香,着实闷的慌,干脆直接出去乘凉了。 谁知才将到了院子,就见到院墙上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裴天霸闪身藏在廊柱后,双眸死死的盯着茫茫的夜色里,果然片刻之后,一道微风吹过,廊檐下的几盏灯都灭了,只见那道黑影悄无身息的从树上跃下,半弓着身子伏在窗户底下,又从怀里掏出一截竹管,轻轻的捅破了窗户纸。 这伎俩旁人或许不晓得,但他是谁啊?他可是黑风寨的大当家裴天霸。还未等那人往里头吹迷烟,裴天霸一个健步就冲了上去,单手钳住那人的肩膀,将那黑衣人身子给掰了过来。 “他奶奶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也是你能撒野的地儿吗?” 谁知那黑衣人身体滑溜的很,身子一矮,就躲开了他的钳制,跟着就是一个扫腿想要逼退裴天霸。 裴天霸轻松躲开后,立刻欺身上前想要活捉此人,齐王府整个京城里谁人不知,来人定不是简单的小毛贼。 黑衣人也不恋战,生生受了裴天霸一脚之后,借着这一脚的力道,飞速往后退了去,直到撞到了身后的树,才止住了身形,然后顾不得身上的伤痛,脚尖点地,窜上了树,便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裴天霸骂骂咧咧的往回走的时候,恰巧碰到听到动静赶来的萧远,自觉贼人是他手上跑了的,很是没面子,挂着脸就回房了。 萧远将围过来的守卫遣走之后,又折身先回去了,刚才要不是他难着,裴青早就杀了出来了,连那对板斧都抄在手上了。 果不其然他刚穿过月亮门,就见裴青冲了出来,忙一把将她抱住,道:“爹和娘都没事,你放心吧。” 话说完,裴青的身子才松了下来,回抱着萧远,“刚才可吓死我了。阿远,你说到底什么人想要对付爹和娘啊?是不是咱们连累她们了?” 萧远安慰道:“你别瞎想,咱们先过去瞧瞧吧。” 才进了屋子,萧远就给裴天霸和薛寒清跪下了,道:“爹,娘,都怪我。为的我的事让你们二老受惊了。当初接你们来,只想着让青儿高兴,没成想......” 薛寒清上前将他扶了起来,柔声道:“远儿,这事不怪你。兴许是娘的仇人来寻仇的也未可知,当年我们薛家势大,得罪的人也不少。且你是堂堂的王爷,又才回的京,哪里就有仇家了?就算是有那也该找你们算账才是,找我们算怎么回事呢?” 萧远的心里这才好受了些。 裴青又道:“娘,你自打来了京城也未曾露面,那些人何以就知道你回来了?” 裴天霸哼唧一声道:“依我看定是那个姓薛搞的鬼,都一大把年纪了也不知道羞耻,仗着当年婚约一事,非得缠着你娘,难不成闹得人尽皆知了,你娘就舍得抛下我,抛下你们姐弟,还有未来的大孙子,跟他去了?真是癞□□想吃天鹅肉想疯了,定是我上次打的轻了,竟一点记性都不长。” 婚约? 裴青和萧远皆满脸震惊,上次的事薛寒清只说跟薛显功是旧相识,并未提及婚约一事啊,怎的现在又闹出婚约一说了? 薛寒清轻轻叹了口气道:“当年孟显功是我爹从外面救回来的,后来就一直跟在我爹身边,他这个人嘴巴甜,学东西又快,后来我爹便收他为义子,再后来我爹便把我许配给了他,说是亲上加亲,其实我知道我爹私心里是不想我远嫁,加上他当年许诺说以后的孩子都姓薛,哄得我爹便同意了这门婚事。可是后来夺嫡之乱中,他却暗中投靠了现在的景宣帝,害的薛家家破人亡。” “那他为何现在又叫薛显功了?”裴青没头没脑的问了句。 裴天霸冷哼一声道:“这个老不修的惯会做这些表面功夫,我可是听说他娶了不少女人呢?少说也有十多个。” 说这话的时候,醋味十足的盯着薛寒清看,似是在提醒她千万别被假象所蒙蔽了,错了主意。 薛寒清不着痕迹的拉过裴天霸的手,笑道:“我跟他之间只有恨,没有情。” 裴天霸强忍着笑,翻手将薛寒清的玉手裹进自己的掌心里,牢牢的握住。 ...... 夜半,晋王府。 “什么?”晋王惊呼一声,一掌拍在了桌子上,又道:“一击未中,赶紧让他们住手。齐王府的人未放松警惕前,千万不要动手。” 若是此事被齐王拿住了把柄,他这贤德的名声是要还是不要了? 晋王妃替他揉着手,柔声道:“王爷,生这么大的气做什么?没的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一群蠢货,这点事都办不好,本王还要他们这些狗奴才做什么?”晋王烦躁的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母妃从来没让他办过一件私事,如今好不容易托人带话来了,若是办不好,他还有脸面再去见母妃? 晋王妃嘴角微微扬起,道:“王爷若是信得过臣妾,这件事不如交给臣妾来办吧。” “哦?你有办法?”晋王忙上前问道。 晋王妃点了点头道:“很多时候杀人未必要自己动手。可以借刀杀人,又兴许她要是自杀了呢?” 晋王顺势将晋王妃搂进怀里,笑道:“有你,是本王之幸。” 晋王妃红着脸,将脸靠在晋王的胸膛上,她都忘记有多久没有被这样抱过了,只低声道:“前儿跟几位大人家的夫人喝茶的时候,似是听了一句,齐王的这个丈母娘,可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呢。先帝在的时候,她可是和北漠送来的那位和亲公主并称为京城双姝。” 第五十二章 谣言 养心殿内, 滴答滴答的铜漏声,扰的景宣帝一阵心烦意乱。自打他登基之后还未曾过过这么憋屈的新年。 “皇上, 可是要起了?奴才这就叫人进来伺候。”赵德安躬身问道。 景宣帝忙喊住了他, “朕今儿身子还是不大爽快,你去跟外头说一声,就说早朝免了, 让他们早些回去吧。” “奴才这就去传太医。”赵德安作势就往外走。 景宣帝悻悻的撑坐了起来, 这个老东西,明知道他是装病不想去早朝了,还着急忙慌的去请什么太医啊, 这不是成心跟他过不去嘛。 “你先去把外头那些大臣都打发了,再顺道去请太医来瞧瞧吧。” 赵德安苦着个脸道:“皇上, 您可着实为难死奴才了。”皇上躺在床上轻松一句话,可让他这个太监总管跑断腿了。昨儿个几位亲王并几位军机重臣愣是将他围了起来, 困了小半柱香的功夫, 亏得他事先准备好了说辞,才得以脱身。只是借口若用多了,难免让人起疑。 所以几位亲王和重臣放话了, 今儿若是不交代清楚了,那可就真的不让他走了。 景宣帝撇了眼赵德安的苦瓜脸,神情淡然的道:“养心殿里伺候的人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既然他们这么热情,不如朕让御膳房准备一桌酒席, 你陪他们喝上几杯,待把他们灌醉了,你再回来就是。” 这是什么馊主意,他不过一个奴才,哪里敢如此僭越了? “奴才不敢。”赵德安跪下磕头道。 过完年已经到了二月底,景宣帝一直推脱着身子没好全,上朝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为的就是不愿听那些个老东西们左一句东宫之位空悬,臣心惶恐不安,为稳固社稷,还请皇上早立太子,右一句就是晋王殿下如今乃是皇长子,人品贵重,历练有成,是太子的不二人选。 翻来覆去的就是这些言辞,听的他耳朵都起茧子了。再说了他又不是晋王这一个儿子,他那么多儿子,哪个不是龙驹凤雏之辈,怎的他们就当不得太子了? 他素来厌恶皇子跟前朝勾结,太子才死,老三居然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入主东宫,全然没把他这个父皇放在眼里,还妄图以众位大臣来施压,好让他退步? 门都没有,别说门了,连窗户都没有。 他才是大夏朝的帝王,他想立谁为太子就立谁为太子,还用得着外头那些老东西瞎操心?依他看啊,就是一个年过了,吃饱了撑的。 才将把赵德安给赶了出去,景宣帝的背还没挨着软枕,外头的小太监就又进来了,景宣帝手里的枕头还没扔出去呢,就见那小太监跪了下去,喊道:“长公主殿下在外头候着呢。” 说完还往帷幔后头躲了躲。 景宣帝摸了摸胡须,定了定神道:“还不快请进来,要是冻着永宁了,看朕怎么收拾你们。你们见赵德安伺候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怎的一点眼力劲都没有?” 小太监刚起身往后退去,景宣帝又开口问道:“赵德安人呢?” 小太监吓了一跳,忙回道:“回皇上的话,您不是让赵总管替您去打发外头那些大臣了吗?眼下才出去,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皇上若有事要交代,奴才立刻去喊,兴许还能赶上呢。” 景宣帝不耐烦的挥手示意他退下。 “大老远的就听到了皇兄的声音,没的跟着些奴才们动什么气,难怪身子一直都好不了。”夏云萝柔声的说道,眉眼里都是笑意。 景宣帝也懒得再装,悻悻的道:“你既都看出来了,还说这些场面话做什么?” 见夏云萝的肚子又大了些,“虽说开了春,但是外头还冷着,你身子愈发重了,祁彧竟也舍得放你出来?” “那也得分什么事啊,永宁来给皇兄请安,那就是肚子里的孩子给舅舅请安。他哪里还敢有话说。”夏云萝接过宫女递过来的茶,放在了景宣帝的跟前。 “昨儿我去瞧了青儿,可怜见的,从前那么爱笑爱闹一人,竟也学会愁眉苦脸的窝在房间里,见了我的面儿,就是一通痛哭。”夏云萝小心的看着景宣帝的神色,见他眉头微蹙,也就稍稍放了心。 景宣帝喝了口茶,觉得今儿的茶淡淡的着实没个味道,又见夏云萝在,不好发火,只淡淡的问道:“老九呢?” “远儿跟蕴嫂子是一路性子的,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瞧着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只是眼角眉梢里多少是有些落寞的。”夏云萝故意提及了萧远的生母。 景宣帝一时神思恍惚,只低声道:“到底是朕对不起她们母子啊。” 两人正说话间,一阵香风袭来,就见端贵妃款步而来,笑道:“我倒皇上跟谁再说体己话呢,原来是跟永宁啊。” 夏云萝眉头微皱,也不知刚才的话端贵妃听了多少,浅笑着道:“还请贵妃见谅,永宁不能给你请安了。” “都是自家人,说这些也未免太见外了。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可得仔细着点。”端贵妃又扭着腰肢到了景宣帝的身后,替他捶着肩。 三两下之后又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可怜蕴姐姐走的早,若是蕴姐姐还在的话......” “永宁若是没记错的话,当年在王府里也就贵妃娘娘跟蕴姐姐走的近些,还有就是薛府的薛姐姐,永宁还记得你们三人总是在一块儿呢。”夏云萝素来瞧不惯装腔作势的人,端贵妃明明刚才听了墙角,现在又来博可怜,当真是让人生厌。 端贵妃的神色一僵,又道:“蕴姐姐和薛家姐姐都是顶好的人儿,只可惜天不假年,若是上天愿意,臣妾愿意折寿十年,换两位姐姐平安。” 景宣帝拉着她的手,道:“贵妃有心了。” ...... 自打被关禁闭之后,萧远整日里也没个笑脸,虽说往日里也不笑,但是裴青逗他,他还是会乐的,如今裴青见他这副样子,轻易也不敢去打扰,只让他一人在书房里静心练字。 裴青在窗外待了一会儿,正折身要回去了,就看到薛寒清寻了过来,一个丫鬟似是走太急的缘故,撞着了薛寒清,正跪在地上磕头请罪。 薛寒清素来待人温和,自然不会跟小丫鬟计较。 裴青却不行,瞧着薛寒清身上的污渍,忍不住抱怨道:“这些个下人惯会拜高踩低的,眼见着咱们齐王府被父皇关了禁闭,做起事来越来越不上心了,等回头都打发了出去才好呢。” “都是有身子的人,说话也没个遮拦,没的跟这些下人置什么气啊,不过一件衣裳罢了,咱们齐王府还穿不起了?”薛寒清轻声的劝慰道。 将裴青送回屋子后,才推脱着有事便急忙离开了。 裴青也不知母亲素日里那就有那么多事要忙了?竟还一路小跑着出去的。 薛寒清寻了个没人的地方,才摊开了刚才一直攥紧的手,刚才她分明瞧见那个丫鬟是故意朝着她撞过来的,没想到只是接触的片刻功夫,竟就往她手里塞了个字条。 字条被攥的久了的缘故,皱皱巴巴的连上头的字都因沾了汗水,略微有些晕开了。 今晚一更,老地方见!事关薛家的秘密! 落款是薛显功。 薛寒清的脑子里转过许多的念头,薛家的秘密?是什么秘密?难道是爹的遗言? 无论是什么样的秘密,她都必须要去问清楚。 午间,薛寒清借口裴天霸吃饭的时候吧唧的声音太大,跟他大吵了一架,然后要求搬出去睡一晚。 裴天霸被骂的莫名其妙,但见薛寒清沉着脸,也不好拦着,索性就任由她抱了被子出去。 心里有所想,自然连时间都变的格外长了,好容易熬到了掌灯时分,才悄悄的从侧门出了齐王府。 薛显功在明月桥的桥头来回的踱着步子,还焦着薛寒清会不记得这个老地方呢,谁知一抬头就看到薛寒清正朝着这边疾步走着,不时还回头看个不停。 “说吧,到底是什么秘密?非得约我在这里见面?”薛寒清一心只在秘密上,哪里还顾得上看薛显功痴迷的眼神。 薛显功笑着道:“我还以为你早就把这个地方给忘了,没想到你还记得,我记得当初每到七月初七的时候,你总会来这里看花灯的。” “你要是再不说,我可就回去了。”薛寒清不想听他回忆往昔,作势就要离开。谁知却被薛显功拉住了手,奋力甩开后又道:“还请自重。” 薛显功见她真的生气了,举着手往后退了几步道:“寒清,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我有多想你,只要你愿意,我立马把府里的那些女人给赶走,这辈子我只要你一人就够了。” 这些日子,她虽不打听,但从府里下人们那儿多少听了些闲言碎语,说这威远伯贪财好色,娶了十几房侍妾呢。 薛寒清听了这话只觉得恶心的慌,人更叫她恶心,“那些女子都跟了你这么些年,又替你生儿育女,你若是真干出这样的事来,才叫我寒心呢。” 薛显功情急之下,一把搂住了薛寒清的腰,急切的道:“那些女人不过都是有几分像你罢了,否则我怎么会看上她们,现在你回来,她们又算得了什么,你放心我会给她们足够的银钱让她们下半生衣食无忧的。” 薛寒清反手就给他一个巴掌,喝道:“孟显功,别让我恨你。” 薛显功捂着被打的脸,原先满脸的柔情化作了恶毒,一步一步欺身上前,吼道:“薛寒清,你知不知道为了你,我改姓了薛,甚至我所有的孩子都随了你们薛家姓,我一片真心对你,你就这样对我的吗?啊?” 薛寒清转身就要逃,谁知薛显功却从背后将她扑倒在地,正欲行那不轨之事,只听一声怒喝,裴天霸怒目圆睁,一个飞踹,将薛显功给踹飞了出去,像个大冬瓜似的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了下来。 裴天霸忙护着薛寒清离开,远处一队巡夜的守卫听到了这头的动静,正赶了过来。 隔日,京城里便都传开了,堂堂齐王的岳母,夜半与威远伯在桥畔私会,恰被巡逻的守卫瞧见了。 又有人翻出陈年往事来,说齐王的岳母跟威远伯乃是旧相识,此番相见乃是旧情复燃,再续前缘。 还有更难听的话,传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气的裴天霸将桌子都掀了,吵着要去找薛显功拼命。 第五十三章 又来一个? 阳春三月, 微风和煦。 护城河边的垂柳冒着点点嫩黄的芽,枝条随着细风轻轻的摆动着, 惊起层层的涟漪。上午出门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 不想到了晌午时,竟下起了细雨。 细如牛毛般的春雨无声的滋润着地里的绿苗,护城河的河面上无数的鱼儿跃出了水面, 有买油纸伞的远远见到了祁彧, 忙不迭的送了两把伞过来。 祁彧正从荷包里掏银子呢,谁知送伞来的老板,双手护着头, 就往雨里冲去。 “老板,还没给你钱呢!” 老板是个中年的汉子, 四方的脸,倒难得是个憨厚的生意人, 只挥着手道:“这两把伞就权当小的孝敬二位了。再者说了, 天降祥瑞的状元郎能用我家的伞,那也是伞的荣幸,是我们家的荣幸。” 苗蕴等的着实有些无聊, 折了根柳枝,逗弄着护城河里的鱼儿,“爹真是不靠谱,说晌午时分便能到了,这眼看着都过了正午了,怎么还没见人呢?” 祁彧素来也不擅长跟人拉扯, 况且他这身衣裳可是新做的,袖口的花纹还是夏云萝亲手绣的呢,回头别为了这么点买伞的钱,把衣服给撕扯坏了,那可就不值当了。 “哎,刚才有人送了两把伞来,愣是没收我的钱。他们做的都是小本生意,你说我堂堂驸马爷能占人家那点便宜吗?若是传出去了岂不是让人笑话。”祁彧丢了一块碎银子出去,撑着的伞举得稳稳的,生怕将自己的衣裳给淋湿了。 苗蕴撇了撇嘴,“德性!” 说着就抛着手里的那碎银子朝着卖伞的走了过去,直接将银子塞进那人的手里,笑着道:“你要是敢把这银子还回去,我就砸了你这摊子。” 卖伞的老板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远处的祁彧,一时也不知道是收好还是不收的好。 “知道我谁吗?”苗蕴指了指自己,牛气冲天的道:“前面那条街的精英堂就是我开的,只要我一句话,你这生意就甭想做了。” 卖伞老板见状,也只得哭着脸将银子收下。 苗蕴心里腹诽,这年头真是,给人银子还得连唬带喝的,这都什么世道啊。 这点细雨,苗蕴自然不会放在眼里,缓步走了回去,捎带手又买了点烧饼。 斜风细雨,有燕子低低的略过水面,身旁的苗蕴吃的香甜,发梢上沾满了雨水。 “也不知道老十一的眼睛是不是瞎了,到底看上你哪点了?”祁彧嫌恶似的往边上站了站。 苗蕴瞪了他一眼,道:“就你们家长公主是天下最最完美的女子,行了吧?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你管好你家那位就行,干嘛又说我。” 祁彧伸出手指点在她的额头上,喝道:“等你嫁给老十一了,就得喊云萝一声姑姑,眼下没大没小的成何体统?” 两人正笑闹着,就见一匹瘦弱的老马,驮着一个身形瘦削的中年男子,自远处缓缓而来,神态悠闲自得。 即使隔着雨幕,苗蕴还是一眼就认出来,将手里没吃完的烧饼往怀里一揣,就朝着苗正飞奔了过去。 苗正才将翻身下马,就被苗蕴扑了个满怀,只垂着眸子,细细的打量着女儿来,“似是胖了些......可见你在京城过的舒坦,定是半分都没想你爹我了。” 苗蕴在他的怀里撒娇道:“爹,我可想你了。真的,要不是为了让你来,我才不会跟那个呆瓜......” 话头戛然而止,苗蕴忙捂着嘴巴,心里暗道差点就说秃噜嘴了。 好在祁彧迎了过来,苗正倒也没在意这事。 “阿蕴,你别抱着义父不撒手了,难不成你们父女二人要在这雨里一诉衷情吗?”祁彧笑着接过了苗正手里的缰绳,又递了一把伞过去。 苗正上下打量了下祁彧,满意的点了点头,“如今为人夫,也即将为人父了,倒是比以前老练了些。” 祁彧笑着应和道:“义父,不是云萝仗着长公主的身份不肯来接您,只是她如今月份大了,轻易也不敢让她出门,还请义父见谅。” 苗正摆了摆手,“你看上的人自然是不会错的。你也别怪义父当时没来喝你的喜酒,这次若不是为了阿蕴,我是断断不会来京城的。” 父女二人共撑着一把伞,苗蕴满脸雀跃的挽着苗正的手,“爹,这回你来可得在京城里多住些日子,这里可繁华了,比咱们山里强多了,想要什么都能买得到。” 祁彧是备了马车的,可是苗正却似有心事一般,只说想在春雨里走走,也好瞧瞧如今的京城是何等的繁华模样。 路过威远伯府的时候,苗正停下了步子,定定的看着匾额上鎏金的两个大字。 薛府! 祁彧也好奇的打量了一下,解释道:“这是威远伯薛显功的府邸。义父,您认识他?” 苗正摇了摇头,“不认识。” “我爹怎么可能会认识那种不要脸的登徒浪子,花言巧语骗了裴青姐姐的母亲出去,更可恶的还到处散播谣言,说裴姐姐的母亲与他有婚约,两人是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在的。我呸......”苗蕴狠狠的啐了一口。 继续道:“平白污了裴家夫人的名声不说,居然还大言不惭的说情分。要我说,这样的人就该拉出去游街,浸猪笼才解气。” 苗正好奇的问了句,“蕴儿,在京城也有朋友了?” “嗯,裴姐姐人可好了,齐王虽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但也是个难得的好人。”苗蕴一见到父亲,就跟小女孩似的有说不完的话。 祁彧跟在身侧,怕苗正听的不大明白,解释道:“这位齐王是皇帝的第九子,自打出生起就被扔在了边地,前些日子才回京的。算起来,阿蕴以后跟裴青可就是妯娌了。” “那我以后岂不是得叫她九嫂了?可是我还是喜欢叫她裴姐姐,显得更亲密些。”苗蕴小声的嘟囔着。 祁彧忽然察觉到苗正的情绪似是不大对,忙关心道:“义父,可是赶路累了?要不咱们做马车,也能快些回去。” 苗正的手有些颤抖,拉着祁彧的手道:“我,我想去看看这个齐王。” 祁彧微微皱起了眉头,夏云萝在府里已经张罗好饭菜了,苗正不急着去见未来的女婿,不急着去见儿媳妇,怎的忽然要去见素未蒙面的齐王了? 苗正也觉得自己说的太急了,忙解释道:“蕴儿在京中多亏了朋友的照拂,我想着亲自去谢谢蕴儿口里的那位裴姐姐。” 祁彧虽心有疑惑,但也不好拂了苗正的意思,颇有些为难的道:“义父有所不知,非是我不想领你去齐王府,只是眼下齐王被皇上禁足了......” 苗正身躯一震,险些没站稳,好在有苗蕴搀着才没摔倒,定了定神后才道:“锦上添花无人记,雪中送炭情谊深。我还是去瞧瞧吧。” 苗蕴见父亲如此坚持,只拍着胸脯道:“咱就去吧,回头若是皇上怪罪下来,自有我这个儿媳妇担着呢。刚好我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到裴姐姐了,也不知道她肚子大了些没有。” 三人又绕路去了齐王府,门口的守卫一见是驸马爷和未来的越王妃,也就没敢阻拦,直接放人进去了。 ...... 薛寒清神情专注的绣着手里的花样,间或拿起来比划两下,看起来跟寻常一样,嘴角带着温柔的笑。 裴天霸和裴青两人守在一旁,一刻也不敢离开,生怕薛寒清身边离开了人,一个想不开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毕竟外头的风言风语传的有多难听,大家心里都有数,前些日子府里头居然出现了这等吃里扒外的东西,偏巧给裴青遇到了,当场就是一通痛打,然后给赶出府去了。 有了此人做例,府里倒是没人再敢嚼舌根了,但是每个人看向薛寒清的目光或多或少都有些别样的意味。 这可把裴天霸吓坏了,连去找薛显功报仇的功夫都没了,日日守在薛寒清的身边。 薛寒清许是绣的有些累了,一抬头就看到父女二人跟门神似的杵在那儿,忍不住便笑了,“你们放心便是,我还没见到我的外孙,还没见到烨儿成亲,怎么会做傻事呢?难不成为了这样莫须有的事,我要是真一脖子吊死了,岂不是遂了外头那些人的心意了?” “他们越是要看我自暴自弃,我就偏要活的好好的。况且他们都是外人,只要你们信我,我便满足了。” 薛寒清性子柔和,但骨子里却有着一般女子都没有的韧性。 三人正在屋里说话呢,就听外头下人来报,“驸马爷和越王妃来了,王爷让您和老爷、夫人一道过前厅去呢。” 裴青这几日正闲得慌,难得苗蕴来了,忙不迭的拉着薛寒清二人就往前去。 走到半道上,薛寒清停住了脚步,道:“我就不去了吧。” 裴青自然知道母亲是怕外头的谣言影响自己和萧远的名声,怕去了大家都难堪。 “刚才是谁说的问心无愧的,既无所惧,又何必怕见人呢?”裴青挽着薛寒清的手臂,又道:“况且祥瑞姑父如今是裴烨的老师,您这做母亲的不得去瞧瞧?也好当面跟人说声谢谢?” 薛寒清拗不过,便随着裴青一起去了前厅。 一进厅里,就见到一个身材娇小的年轻女子,朝着裴青跑了过来,笑的极为灿烂,嘴里一口一个裴姐姐喊着。 再就是一身月白色薄衫的俊逸男子,正对着几案上摆着的一盆奇石看的入神。 薛寒清暗自点了点头,不愧是天降祥瑞的状元郎,果然气质出众。 最后,目光便定格在那个面容清癯的中年男子身上,只觉的熟悉,但又想不起来是何时见过的。 苗正打薛寒清进来时,便认出了她。一时勾起伤心往事,只定定的看着薛寒清一时忘了移开目光。 裴天霸最后进来的,一打眼就瞧见薛寒清跟一个陌生的男人两两相望,只皱着眉头站在了薛寒清的身旁,又犹嫌不够,拉起了薛寒清的手。 心里腹诽不止,早知道京城里这么多人觊觎他的老婆,就算给他是个外孙子,他也不稀罕来。 苗正缓缓的自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了薛寒清的跟前,哽咽道:“薛家妹妹?” 第五十四章 行刺 三月十八, 是个难得的黄道吉日。天还没亮,越王便起了, 严格来说他昨晚压根就没睡, 早早的就换上了新郎的喜服,只合衣略眯了一会儿。 府里的嬷嬷小厮们个个忙得脚不沾地,前几日皇上特意封了越王为亲王了, 阖府上下同沐皇恩, 况今儿又是王爷大婚的日子,来的那可都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半点差错也不是不能有的。 原先众人商量着去客栈迎娶新娘子的, 只因齐王被禁足,长公主又生产在即, 轻易也不敢打扰,好在夏云萝倒是个细心的, 只道:“父兄都在京城里, 岂有让妹妹从客栈出嫁的道理?” 于是命人将先前景宣帝赏给祁彧的那栋宅子给打扫了出来,让苗蕴父女先住着。 外头的锣鼓声,鞭炮声不绝于耳, 透过院墙传进了齐王府里,府里的丫鬟们个个都趴在墙头上看着外头迎亲的热闹场面。 “哎呀,你们快看,骑在马上的那就是越王吧。长的可真精神,往日里瞧着倒也就尔尔,不想今儿换上了这一身, 倒是比咱们王爷也差不到哪儿去呢?” “竟会说些胡话,咱们不过是些丫头片子罢了,哪里有那样的好福气。” “说起来,皇上也真是狠心,咱们王爷......” 小丫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年纪稍长的嬷嬷给捂住了嘴巴,又示意了书房的方向,对着那小丫鬟摇了摇头。 小丫鬟自知说错了话,忙捂着嘴,一脸惊恐的样子。 萧远站在窗前,院子里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连下人们都知道为他叫冤呢,难道父皇的心真的是铁石一样的吗? 且不论青儿和苗蕴的姐妹情谊,好歹他也是越王同父异母的哥哥,今儿弟弟大婚,父皇竟也不让他亲自去贺一贺。 自打被禁足以后,萧远想了很多,或许这一趟他便不该回来,更不该对那人还心存有点点的念想。 “阿远,在想什么呢?”裴青的身子愈发重了,走路也不想以前那样连蹦带跳的,只扶着腰慢慢的走了过来。 萧远连忙上前扶着她坐下,又道:“我知道这些日子你闷的慌,况今儿又是苗蕴的大婚之日,只是没有父皇的旨意......” “都是我不好,连累你连门都出不了。”萧远的声音低了下去,半垂着眸子伸手摸了摸裴青的肚子,裴青的肚子似是比寻常人的大些,连韩嬷嬷见了都说王妃这一胎怀的定是双生子呢。 裴青回握住他的手,柔声道:“你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哪里还敢出门?况今儿越王府来往恭贺的人肯定很多,若是一不小心碰到哪儿了,伤着我儿子了,我可是要心疼了。再者说了,咱们的礼一早就送去了,量阿蕴也不敢挑我这个姐姐的礼。” 萧远低头亲了亲她的手背,道:“青儿,有你在真好!” 窗外的一树石榴花开的正盛,远远瞧去如霞似锦,红红的一片,看着就让人心暖,裴青依偎在萧远的怀里,间或细细的说上几句话。 只是这静好的时光来的快,去的也快。 裴青还没好好享受到呢,就听到门外传来裴天霸的声音,也不知是谁惹着他了,怒气冲冲的就冲了进来,“你去管管你娘去,这娘们自打来了京城之后,就愈发的有主意了,任怎么劝都不听。你说苗蕴结婚,干她什么事啊?巴巴的要去不说,我才劝了一句,居然还敢跟我翻脸了,反了天了简直是......” 裴青倒了杯水递了过去,“就为这事也值得您气成这样?” 裴天霸仰头将水喝干,杯子重重的顿在了桌子上,这还不算大事,那什么算大事啊?他要是再不看紧点,他夫人可就要跟别人跑了。 又很是不满的看了一眼裴青,“难道你还明白吗?你娘素来喜欢清静,平日里也鲜少出门,况且跟越王和苗蕴关系有那么近吗?我看啊,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定是借着参加婚礼之事,实则是去见那个叫苗正的。” 那个叫苗正的长的也没多好看啊?瘦高瘦高的个,跟个麻杆似的,不就是看起来有些书卷气罢了,难道还能比他强了? 再者说了,这些读书人就是书读的多了,才有那么些的花花肠子和心眼子,偏就那些傻女人就爱听些不实际的情话。 裴青也是头一次见苗正,单看面相倒是个饱读诗书的,又听说昔年祥瑞姑父祁彧昔年落难垂死之际是他救的祁彧,是以才有了这份父子情。 只是那一日,母亲和苗正两人虽都没说什么,但明眼人都可以瞧得出来,二人是一早就认识的。况且言语之中,苗正似乎对萧远很是关心,说话的时候一双眼睛只落在萧远一人身上,眸子里满是伤怀之情。 “爹,定是您想多了。我娘什么样的人,您最清楚不过了。若不是真心爱您,就算别人拿刀子架在她脖子上,她也定不会同意嫁给你的。况且这么多年我娘对您如何,你还不知道吗?”裴青仔细的分析着利弊。 裴天霸觉得女儿说的也就几分道理,不觉就看开了些,这么多年的情爱与时光那可不是瞎过的,“可是我总觉得你娘有很多事都瞒着我,我......” “爹,你现在就是身处其中,太过担心我娘了,以至于这点事都看不清了。当初我娘嫁给你的时候就有秘密了,这点你也知道。这么多年你都不问,也不介意。怎的如今又介怀起来了?”裴青觉得他这个爹真是越老心眼越小了,动不动的就爱胡思乱想。 裴青原以为自己费了这么多口舌,已经把裴天霸给说服了。谁知裴天霸痛定思痛之后,又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只喊道:“我还是不放心,陪你娘一块去吧。免得到时人多,有人欺负了你娘。” 因着裴天霸这一闹腾,等二人到了越王府的时候,里头已经开始在拜天地了。院子里满当当围的都是人,裴天霸一手护着薛寒清,一边往里挤,仗着他的块头和力道到倒是不费力的就挤了进去。 那些人见裴天霸满脸凶相,又如此肆无忌惮,虽面露不悦,倒也没说什么?毕竟今儿是越王大婚,连皇上都来了,若是闹开了,惹的龙颜震怒,那可就不好了。 薛寒清远远的就看到上座上的那一抹明黄色,以及坐下的苗正。今儿的苗正穿了一件新的黑色袍子,倒是比那日穿的破破烂烂的强上许多。 裴天霸撇了撇嘴,低声嘟囔道:“就算穿上龙袍那也不像太子。” 自打太子被赐死后,外头那些大臣就没一日消停的,好不容易遇到件大喜事,景宣帝怎么能不来呢?况且他一早就听赵德安说,这回的亲家公不光是他儿媳妇的爹,还是祥瑞状元郎的义父呢。 如此一说,倒是勾起了景宣帝的好奇心,倒是想瞧瞧到底是何人能教出这么优秀的孩子,刚才一见倒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虽跟其他人一样行礼问安,但态度却不卑不亢,腰背挺的笔直,这又不得不让景宣帝高看了几眼。 “二拜高堂......” 话音一落,越王携着苗蕴恭敬的给景宣帝磕头敬酒,景宣帝老怀欣慰,又赏了好些东西。 有景宣帝在,苗正这个身无官职的布衣平民哪里有资格喝道儿女们敬的酒。就在嬷嬷准备喝“送入洞房”的时候,景宣帝笑着道:“老九啊,也敬一敬你的岳丈啊。” 又对着苗正道:“你远道而来,怎么能不喝一杯女婿敬的酒呢?” 苗正赶忙站了起来,给景宣帝行礼道:“草民惶恐,哪里配喝王爷敬的酒。草民出身微寒,蒙皇上和越小王爷不嫌弃,哪里还敢奢求其他,唯愿越小王爷和我嫁阿蕴能恩爱到白头。” 说着又看向了苗蕴,眼睛里登时就蓄满了泪水。 再抬头的时候,神色已然恢复如常,隐隐带着股恨意。 “狗皇帝,你去死吧!” “不要啊......” 景宣帝没想到苗正会突然暴起,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锋利的刀尖直取他的咽喉而来,伴随着苗正的怒吼,还有一声尖利的女声。 短暂的寂静之后,整个屋子里就乱做了一团。赵德安扯着嗓子喊道:“护驾,金吾卫,快护驾。” 裴天霸也没想到,苗正这么一个文弱书生居然有胆子行刺皇帝,好在震惊之余,心思都放在薛寒清身上,见她喊了之后就往里冲,一伸手就拉住了她,劝道:“夫人,你可要三思啊。眼下阿远和青儿已经在禁足了,若是让皇帝发现咱们和刺杀的人有了关系,你让阿远和青儿怎么办啊?” 裴天霸都有些佩服起自己了,这样好的借口居然脱口而出,果然这话一说,薛寒清的挣扎弱了一些,只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薛寒清已经挣脱了,三步两步挤到了前面。 苗正被人死死的按在了地上,嘴上却喊着:“狗皇帝,你早就该下去陪阿蕴了,如今居然连阿蕴的孩子也不放过,你还有没有半点的良心。当年我如何劝她,她都不肯跟我走,还拼死为你生了儿子,若是你还有心,就该日日自责,内疚而死......” 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只拿头撞着地面,“阿蕴,我这就来陪你了。” 刚才慌乱之间,他身子往后仰,不想连人带着椅子一并摔倒了,这才躲过了一截,被赵德安扶起来的时候,略微有些狼狈。 只是听了苗正的话,皱着眉头命人抬起了他的脸。 底下的人下手没个轻重,抓着苗正的头发往后一使劲,迫使他抬起了头。景宣帝仔细的打量面前这样满含风霜的脸仔细的观察了起来。 “来人啊,把人给我押下去,仔细看好了,千万别叫他寻了短剑。” 谁知人还没带下去,就被一个中年美妇给拦下了,景宣帝眯着眼睛看了好大一会儿,才道:“你是薛家的薛寒清,朕记得当年阿蕴跟你乃是闺中密友,你怎么在这?” 薛寒清跪在地上,一双美目只盯着景宣帝,缓缓道:“皇上既然还记得阿蕴,就请皇上看在昔日阿蕴对您的情谊的份上,饶了他吧。” 苗正一张脸扭曲成了一团,嘶吼道:“薛家妹妹,你不必求他,反正我早是该死的人了,如今苗蕴已经大了,我也该下去陪阿蕴了。” 好好的一场婚礼,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搅合了。 苗蕴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一个劲的给景宣帝磕头求饶,“还请父皇开恩,饶了我爹吧。请父皇开恩......” 越王从未见过苗蕴哭成这样,一颗心都乱了,也跟着磕头求饶。 景宣帝瞥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真是娶了媳妇儿转脸就忘了老子,居然还敢给刺杀他的贼人磕头求饶,是嫌弃他这个父皇活的久了吗?好让他开了恩,让苗正再来杀他一次? 第五十五章 父与子 阴暗的地牢里, 潮湿的地上铺了些零散的稻草,几只巴掌大的老鼠不停的在牢里窜来窜去, 一点都不畏人。 苗正斜靠在墙上, 抬头看着顶上四四方方的一块透气窗,一抹蓝色的天空,许久才会有几只麻雀飞过。 苗正看了眼爬过脚面的硕大老鼠, 抬脚将它踢远了些。其实早在收到苗蕴的信的时候, 苗正就已经打定了主意,所以他才肯来京城。 从前只因为狗皇帝躲在宫墙里,警卫森严。饶是他想动手也寻不着机会。眼下能有这般好的时机, 他又怎么会轻易放弃? 只是景宣帝似乎并不急着杀他,只将他一人关在地牢的最深处, 没有用刑不说,连每日的饭菜都比他平日里的要好。 只是一想到萧芷蕴, 到底是恨意难消, 恨景宣帝,也恨自己。 ...... 虽春日里万物复苏,到处都是生机勃勃的样子, 但整个京城却处于惴惴难安的气氛里。 越王大婚之日,居然会遇上行刺皇上的亲家,这传出去岂不是让臣民笑话? 景宣帝这几日总是睡不安稳,总是梦到阿蕴躺在她怀里的样子,以至于神思恍惚,连上朝都免了。 是日, 小太监拿着竹竿挨个将廊下的灯笼点燃,景宣帝才将睡醒,但还是觉得身子软软的,半点精神也无。 “皇上,您都睡了一下午了,要不起来走走?兴许沾了地气,人也能精神些。”赵德安忙伺候着景宣帝穿衣。 景宣帝瞧着外头暮色沉沉,忍不住叹气道:“你说朕对老九是不是太差了,以至于阿蕴在地下都魂魄不宁,日日都来朕的梦里哭诉。” 赵德安躬身道:“奴才打小就跟在皇上跟前伺候,想来也有三十多年了,奴才知道有的时候宠与不宠,爱与不爱原也不在这些虚礼上。” 景宣帝又沉沉的叹了口气,“赵德安,你悄悄的安排下去,朕想去看看老九。” 此刻,齐王府里的诸人正在用晚饭,满满的一桌子菜却没人动筷子。 苗蕴这几日哭的眼睛都肿了,越王实在没办法,又是心疼又是着急,最后只得把苗蕴带来齐王府,想让裴青帮着劝劝。 谁知来的时候发现永宁姑姑和祥瑞姑父也在。苗蕴见了祁彧难免勾起伤心往事,又低低的抽泣起来。 “父皇只将义父关押在刑部大牢里,又命人好生看着,想来一时也没想要义父的命。只要有时间,咱们多少还是有机会的。”祁彧知道景宣帝的性子,想要求他放过苗正是绝对不可能的,唯一能做的便是劫狱,方才有一线生机。 至于劫狱之后,赌的便是景宣帝的不忍之心。在座的几人或是他的妹夫,或是他的儿媳妇,论情分多少还是有些的。再者景宣帝素来在乎颜面,再不济也得顾及皇家的体面。 苗蕴这才止住了哭泣,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对,不行咱们就劫狱。就算拼着一死我也要把我爹救出来,到时候天高海阔的,就算父皇坐拥天下,只要我们往深山里一钻,他哪里还能找到我们。” 说完又定定的看着越王。 越王忙拉着她的手,还没说话呢,就见苗蕴气呼呼的道:“我就知道你抛不下你皇子的身份和这天家的富贵,从前说的那些要一辈子对我好的话,我权只当是放屁了。” 越王委屈极了,低声道:“我母妃只是父皇不得宠的妃嫔,又早早的便去了。如今这世上我便只有你了,自然你和爹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苗蕴的脸色这才缓了些,回握住他的手。 “再说了,我何曾骗过你了。”越王低声的分辨着。 薛寒清一直皱着眉头没说话,待到众人不说话的时候才开口道:“救人倒不失为一个办法,只是眼下长公主殿下即将临盆,青儿的月份也快要生了。只要打算劫狱了,少不得咱们都要逃,毕竟天子一怒,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咱们也不得不防着。” “照我说咱们连夜就将女眷都送走,大家伙都去我那黑风寨,我那地方虽粗陋,但胜在安全,藏在深山里,就算皇帝派了军队,只要入了我的地盘,那也得趴着。”裴天霸说的极为霸气。 苗蕴第一个不干了,吼道:“不行,我要跟大家同进退。” 景宣帝是偷偷来的齐王府,自然也没让人禀报,在门外听了许久,只觉得气的慌,这就是他养的好儿子,这就是他素日里宠着的儿媳妇。 一个一个的居然在背后里算计他,想要劫走那个意图杀了他的苗正,赶明儿他就下一道密旨,即刻将苗正赐死。 真是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 萧远一直沉默着没说话,若是只他一人,他定什么都不顾虑的,只是眼下青儿即将要生了,他不得不顾及,若是逃难图中,遇到个好歹,他会恨自己一辈子的。 “谁?” 萧远一抬眸就见到门口里似是站着一道暗影,忙惊喝一声冲了出去。满心都想着他们今晚说的话等同于谋逆,若是让人听了去,传到父皇的耳朵里,那可就糟了。 谁知还未到近前,就看到了一身常服的景宣帝负手从暗影里走了出来,只得一个翻身,将招式给收了回去。 众人哪里想到景宣帝会来,一时间连行礼都忘记了。最后还是裴天霸最先反应了过来,呵呵的笑着道:“亲家公怎么这个时候来了?还没吃晚饭呢吧。” 又张罗着让下人们拿了椅子和碗筷,摆在上座,迎着景宣帝入座,又道:“早听阿远说皇上酒量不错,一直也没得空见着面,今儿难得碰到,咱们不醉不归啊。” 景宣帝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眼下见了满桌子的佳肴美味,也就不客气的坐下了。 夏云萝上前去斟酒,奈何肚子太大,连腰都弯不下了。景宣帝瞥了她一眼,真是心寒啊,他素日里最疼的妹妹竟也跟这些人狼狈为奸,于是夺过了酒壶,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给景宣帝请安。 万福金安? 景宣帝看着跪了满屋子的人,觉得这请安的词未免也忒讽刺了些,他们这圈白眼狼没气死他就不错了,还万福金安? 景宣帝也没叫起,举着酒杯道:“薛家妹子,当年的事你也别怪朕,朕为天子,前朝得安抚人心,要怪也只能怪薛家跟错了人。” 薛寒清站的笔直,“皇上严重了,若我真的在意这些,又岂会让青儿嫁给你的儿子。” “哦?”景宣帝微微皱眉,又道:“我只以为你是看在阿蕴的份上,才把青儿嫁给老九的。当年阿蕴从北漠远道而来,在京里举目无亲,也就你和阿月与她亲厚些。朕还记得阿蕴临死的时候,还念叨着你的,求朕将来若是得了天下,定要轻饶了薛家。” 薛寒清登时眼圈就红了,其实说起来景宣帝是留情了,那些当年跟他作对的除了薛府外全被诛了九族,唯独薛府只被抄家流放。 “草民身份微贱,哪里敢和如今高高在上的端贵妃相提并论。”薛寒清的言语里满是讽刺的意味。 景宣帝皱了皱眉,又问道:“那个苗正就是昔年跟阿蕴青梅竹马的人吗?” 薛寒清点了点头,“不过也是可怜人罢了,想了一辈子,念了一辈子,想得到的终究未得到。皇上若真的还在乎阿蕴,就请放了他吧。” 景宣帝仰头喝下杯中酒,放与不放不过只在他一念之间,只是若放了,天威何在?往后他还如何统领百官? 景宣帝的目光扫过了每个人的脸,永宁,祁彧,萧远,裴青,越王和苗蕴。 最后满腔的愁绪只化作一句淡淡的“起来吧”。 薛寒清也摸不准景宣帝的心意,席间又道:“眼下长公主殿下和青儿临盆在即,也实在是见不得打打杀杀的事。” 这顿饭一直吃到了后半夜,景宣帝有些薄醉,屋子里的人不知何时已经都出去了,只留下萧远伺候在侧。 萧远的面上冷冷的,该倒酒的时候倒酒,并不说一句话。 景宣帝看着他那张脸,自顾自的道:“你的眼睛和嘴巴像极了你的母妃。朕还记得当年嬷嬷将你抱到我跟前的时候,才那么一点点大,只是一转眼都娶妻生子了,阿蕴若泉下有知,定也会安慰的。” 不提萧芷蕴还好,一提到萧远那早逝的母亲,萧远就憋不住气,冷声道:“当年若不是你,母亲又怎么难产而死。如今在这假惺惺的说几句忏悔的话,就当可以抵了你所有的罪孽吗?” 景宣帝握着酒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喃喃道:“当年之事,你又不曾身处其中,你知道什么?若不是身在这帝王之家,我也想跟阿蕴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 景宣帝又絮絮的说了很多的话,到了最后萧远只觉今夜他们如同寻常人家的父子一样,喝酒说话,全然没了他是高高在上的父皇的距离感。 “我知道你怨我,也知道你一直以姓夏为耻,一直跟着你母亲的姓,叫萧远。可是你别忘了,你是朕的儿子,是大夏朝的九皇子,你的名字叫夏承远。”景宣帝的声音忽大忽小,俨然是醉了。 “远字是你母妃给你起的,大约他是想让你自由自在的吧,不必像他一般被困在这京城里吧。” 景宣帝的话说到最后已是几不可闻。 萧远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景宣帝,他的鬓边已有了白发,脸上也生了皱纹,原来别人嘴里喊的万岁,也并不真的是万岁,他的父皇也会老,也会死,也会如寻常人一般因为苦恼而醉酒。 “父皇,儿子扶你下去歇息吧。” 萧远轻声的说了一句,也是这辈子迄今为止第一次这么心甘情愿的喊了他一声父皇。 第五十六章 习惯 日头晴好, 万里无云的晴空之上,几只纸鸢在半空里飘飘摇摇, 有极好的笑声随着风吹到了养心殿外。 金吾卫统领韩曜恭敬的守在殿外, 只是面上似有焦色,等了许久也未等到传召,又问一旁的小太监, “烦请公公再进去瞧瞧, 微臣有要事禀告。” 正催促着呢,里头传来赵德安的传召声,韩曜忙疾步走了进去。 殿内虽燃着龙涎香, 但依稀可以闻到淡淡的酒味,赵德安正在替景宣帝揉着额角。 “微臣韩曜, 参加皇上。”韩曜行礼之后又道:“今儿一早刑部大牢就传来消息,重犯苗正昨夜被人给劫走了, 来人似乎都是武林高手, 刑部的守卫尽皆受伤了,如此胆大包天,视律法为无物, 微臣觉得该全城搜捕,定要将苗正抓回,以儆效尤。” 景宣帝沉着脸,挥手道:“此事正就交给你去办了,务必要将那些人一网打尽,以正皇权。” 韩曜领命出去之后, 赵德安轻声的道:“真是苦了皇上了,为了那歹人竟也要浪费这些精神。” 景宣帝撇了撇嘴,“昨儿夜里的事你也不是没听见,你瞧瞧朕都养了些什么孩子,若是朕一意孤行杀了那苗正,只怕他们这辈子都不愿见我这个父皇咯。” “皇上真是慈父情怀。”赵德安趁机拍着马屁。 景宣帝剐了他一眼,“也难为他一片心意了,一辈子都被阿蕴困着。阿蕴若是还在,约莫也希望朕放了他吧。左右朕也没伤着,放了就放了吧,权当给永宁还有老九媳妇积点阴德了。” 赵德安又想起什么似的道:“皇上,再过几日北漠的使团应该就快到京城了,这些日子您可得保重龙体,只怕到时候有的忙呢。” ...... 薛寒清素来少眠,一大早便起来了,谁知一推开门就见到了自门缝里掉下来的字条,打开一看顿时就慌了神,忙去找萧远和裴青商量对策了。 萧远看了眼字条,字迹歪歪扭扭的。 城外十里坡,苗正。 萧远自然是怀疑的,且不说刑部大牢固若金汤,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更何况是救人呢?再者苗正若是真的逃脱,怎的不去联系祥瑞姑父或是苗蕴呢? 偏将这字条留给薛寒清呢? 薛寒清做事历来稳妥,虽也疑惑,但还是即刻吩咐人去请了祁彧和苗蕴。 “我一大早就听说刑部大牢昨儿夜里逃走了个重刑犯,刚才来的路上就瞧见京兆府尹顾和正和金吾卫统领韩曜正带着人在到处抓人呢。”祁彧一进门就忙不迭的将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薛寒清心里咯噔一下,将字条递了过去。 苗蕴也跟着瞧了,疑惑的道:“难道逃走的那个重刑犯是我爹吗?可是我爹久在深山,也未见有何江湖朋友,怎么从刑部大牢里逃出来的?” 说完又看向祁彧。 祁彧摆了摆手道:“昨儿夜里我们都在这里商量对策,后面又陪皇上喝了大半夜的酒,哪里有空去安排这样的事?” 薛寒清想了想便道:“不管留字条的是何人所为,为求心安咱们还是得去瞧瞧。这里跟苗正有关的也就我,驸马爷,阿蕴三人。不如我们三人前去。” 裴天霸自告奋勇的道:“那我在暗处里保护你们。” 薛寒清倒也没拒绝,还没等越王开口,又道:“天霸带着一队人在暗处保护,即使遇到变故也不至于我们三人手足无措。越王,你和阿远留在京里,若我们那头出了变故,也好有个援手。” 萧远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只点了点头,心思却都在思量苗正是如何逃出去这件事上。 薛寒清一行三人绕开了城里搜寻的人,一路朝着十里坡而去。 十里坡不过是个斜坡,因背靠山林,坡上有个可以遮风避雨的破庙,可供行人歇脚。 待到三人赶到了十里坡,又在周围找了许久,才见到苗正从石像后的一处缝隙里钻了出来。 苗蕴一见到满面尘霜的苗正,立马就扑倒了他的怀里,哭了起来,“爹,女儿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都不知道女儿这些天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昨儿跟祁彧商量,就差要去劫狱了......” 祁彧警惕的留意着四周,又问道:“义父,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苗正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清楚,那些人都蒙着面,只知道个个武功了得,将我救出来之后就带到了这里,然后就走了。我问了他们是谁,他们也不说话,只把我藏在这里。” “会不会是北漠的人?”薛寒清狐疑的嘀咕了一句。 这倒是提醒了祁彧,忙道:“我听说北漠的使团这几日就要到京城了,提前几日进京也未可知啊,只是北漠的人为何要救义父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苗正。 苗正沉沉的叹了口气,道:“我多年未曾回过北漠,只怕他们都以为我早死了,何以还会来救我?” 苗蕴听了这话,更是受了不小的冲击,只喃喃的问道:“爹,我们不是大夏人,我们是北漠人吗?” 苗正怜惜的摸了摸苗蕴的头,又道:“爹原是北漠一个小部落里的王爷,早年间随我爹去王城的时候,我便遇到了阿蕴,只消这一面,自此我便我便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了。我不顾爹的反对,不顾族人的反对,偷偷的跟着和亲的队伍来到了大夏。” “我多想阿蕴也能不顾一切的跟我走,可是阿蕴心软,她心里有她的父母族人,不肯跟我走。”苗正说的痛哭流涕,又不停的打着自己耳光。 “当初若我不那么软弱,我更强硬些,说不定现在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苗正像是个孩子一样瘫坐在地上,“后来大夏皇帝将她嫁给了尚是恒亲王的夏云昊,也就是那个狗皇帝,再后来阿蕴就变了,我看到她脸上有了笑容,当我知道他竟然怀了狗皇帝的孩子时,我恨不得杀了我自己。” “最后,阿蕴为了他的孩子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苗正将压在心里多年的秘密吐露出来,整个人都觉得轻松了许多,只拉着苗蕴的手道:“后来我郁郁寡欢的离开了京城,没有阿蕴在,我待在那里还有什么意思,我像是行尸走肉一样一直走到了衢州城附近,一日,我在路旁的草丛里听到了婴孩的啼哭声,我当时心就软了。” 苗正伸出粗糙的大掌轻轻的抚着苗蕴的脸,带着哭音道:“蕴儿,你不是爹亲生的,你是大夏人。” 苗蕴哭的跟泪人儿似的,一把将苗正抱住,哽咽道:“我不管,蕴儿这辈子就只认苗正这一个爹,蕴儿打小就是爹养大的,是爹给了我生命,虽然那时在深山里日子过得艰苦,但那时蕴儿最开心的时候,不管爹是大夏人也好,是北漠人也好,永远都是蕴儿的爹。” 父女两哭作一团。 薛寒清也跟着擦了擦眼角的泪,“你这又是何必呢?或许在阿蕴没进京之前,她与你是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在,可是后来她遇到了现在的景宣帝,她愿意为他生孩子,愿意为她抛弃了性命,你就该知道你们的缘分已尽了。” “薛家妹妹,一直还没正式的谢谢你。谢你待阿蕴跟亲姐妹一般,让她即使远离故土也能得了片刻的温暖。”苗正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 “其实你说的不是我不明白,只是明白是一回事,想通又是另外一回事。我这一辈子皆都是为了阿蕴,都成习惯了。习惯守着她,习惯默默的看着她,习惯......” 苗正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有一抹暗色的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苗蕴伸手抱住了他,哭喊道:“爹,爹,你不要丢下蕴儿啊,爹......” 祁彧忙上前查看,见他服下的乃是见血封喉的胭脂醉,只对着苗蕴摇了摇头。 苗蕴哭的更厉害了,拉着祁彧的衣袖喊道:“祁彧哥哥,你救救爹,你快救救爹啊......” 苗正想抬手替女儿擦去眼角的泪水,但是奈何气力不够,手抬到半空就又落了回去,末了只看向祁彧,轻声道:“祁彧,我把苗蕴交给你了,你以后得好好照顾......” 苗正是含笑走的,最后的时候他的眸子里都是满满的欢喜,似是回到了年少时候,跟萧芷蕴手拉着手在茫茫的草原上,牧马放羊...... ....... 才将传了膳,外头小太监就在门外禀报说齐王殿下在外头候着呢。 景宣帝着实有些惊讶,萧远素日来没事是不喜欢进宫的,今儿怎么巴巴的来了? “你来的巧,陪朕一起用点午膳吧。” 萧远将随手带来的醒酒汤交给了赵德安,才依言坐下。 席间一时寂寂,只碗筷轻轻的碰撞声。 萧远数次想张口,但终是没能说出来,待到饭毕之后才寻了个机会,给景宣帝行了大礼,“儿臣谢父皇隆恩。” “你如今尚在禁足,为何事谢朕啊?”景宣帝漱了口之后,品着手里的雨前龙井。 萧远沉声道:“儿臣虽不伶俐,但也知道刑部大牢是什么样的地儿,岂是想救人就能救人的,所以儿臣谢父皇的大恩。” 景宣帝没再说话,良久之后才道:“这样的话朕没听过,今儿你也没来过养心殿,没事就退下吧。” 第五十七章 舅舅 柳絮翻飞, 似那冬日里的飞雪,竟将官道上的路面上铺成了一层淡淡的白。 萧止舜拿着手里的马鞭在面前挥了挥, “这些柳絮真是烦人, 也不知道大夏朝的人怎爱种这样的树?” “王爷,咱们离了使团偷偷提前来京城,是不是不大合规矩啊?”身后的侍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萧止舜冷哼了一声, “有什么不合规矩的, 本王来看看自己的外甥和外甥媳妇,需要合怎样的规矩啊?” 说完便狠狠在马背上抽了一鞭子,朝着城内疾驰而去。 “吁......” 萧止舜扯了下缰绳, 然后翻身下马,又随手将马鞭人给了门口的守卫, 自顾的就往府里走。 “大胆,堂堂齐王府, 岂是你想闯就能闯的?”守卫立刻抽出腰中佩剑, 挡在了门前。 萧止舜怒目圆瞪,“你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挡本王的路, 快速速进去禀告你们王爷,就说他舅舅来了,让他快些出来迎接。” “我虽只是个奴才,但是奉的乃是皇上的旨意,齐王府众人被禁足在府内,又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守卫丝毫不退让, 厉声喝道。 萧止舜一听这话,顿时就火了,一脚就踹了过去,将那守卫踹倒在地,“他奶奶的,本王来看自己的外甥,碍着你们大夏皇帝什么事了?” 众人见这边闹开了,都忙围了过来,将萧止舜给团团围了起来。 萧止舜啐了一口,骂道:“你们要是再不让开,就别怪本王不客气了。” 那些守卫见来人一口一个本王,又见他穿着打扮似不是大夏朝的人,一时也就未敢上前。 场面就这样僵持着。 前院的小厮见了这场面可吓的不轻,一路怪叫着朝后院跑去,才到后院就撞上了一堵肉墙,只撞的头晕眼花。 裴天霸拎着小厮的衣领喝问道:“走路也不当心着点,要是撞到了你们王妃,我看你有几个脑袋可以掉的。” 小厮忙拱手道:“原来是裴老爷啊,前头有人来闹事,还打了府里的守卫呢......” 这还了得?这都欺负到家里来了? 他家女婿只是被皇帝给禁足了,这起子拜高踩低的小人就敢上门来欺负人了? 真是欺人太甚。 裴天霸喝道:“你带路,我倒要去会会,什么人竟敢如此大胆?”都欺负到他裴天霸家人的头上了,也不打听打听,他黑风寨大当家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 裴天霸到前院的时候,就看到一群人围着个身材圆实的中年男子在那打嘴仗,那男子留着络腮胡子,一双眼睛倒是锐利的很,跟鹰的眼睛似的。 裴天霸嗤笑一声,能动手解决的事,哪里用得着多费口舌?直接把这人给打出去就是。 于是不由分说的拨开了那些守卫,对着萧止舜就是一拳。 萧止舜见拳势凶猛,只脚尖点地身子往后退了几分,堪堪躲开了这一拳,只是拳风拂在面上,有着点点刺痛。 北漠之人素来爱争强斗狠,萧止舜自然也不例外,正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又见裴天霸身材高大壮硕,也就起了好胜之心。 “在下萧止舜,请指教。”萧止舜想着大夏朝乃是礼仪之邦,也就入乡随俗,对着裴天霸拱了拱手。 裴天霸瞪着牛眼,骂道:“请教你奶奶个腿......”这都打上门来,还请教个啥啊? 两人在前院里你来我往,不过小半柱香的功夫,竟已过了百十来招,裴天霸虽仗着气力甚大,但也没讨到好。 两人硬碰了一记之后,都退后了好几步。 裴天霸欲提拳再战,谁知萧止舜却做了个摆手的手势,又对着在一旁看了许久的萧远走了过去,抬起手想拍拍他的肩膀,萧远就躲过了。 “你是谁?为何要硬闯我齐王府?” 萧止舜板着脸,“臭小子,你亲舅舅来了,你就这待客之道?” 舅舅? 萧远疑惑,他连母亲都面都没见过,哪里就冒出来个舅舅了? 萧止舜看着萧远的脸,一时就愣住了,喃喃道:“当年你母亲,也就是我的妹妹为了北漠诸部族,自愿来到大夏,没想到不过数年就走了,我也是来的路上才听说她还有个儿子,所以提前来看看......” 这下拍向萧远的肩膀拍实了,又用力捏了捏,才道:“眼睛长的跟你娘可真像啊。” “你真是我舅舅?”萧远狐疑的问道。 萧止舜拍着胸脯道:“那还有假?你看看我这脸,就知道咱们是一家的。” 这话说的,裴天霸瞥了他一眼,又看了萧远一看,哪里看出来是一家人了?这人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面上却笑着道:“哎呀,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呀。来,快里面请。” 萧止舜拱手道:“阁下真是好身手啊,不知......” 裴天霸拽过萧远,拍了拍他的背,“这是我女婿,我是他老丈人,既然是远儿的舅舅,赶快里面请。” 趁着裴天霸和萧止舜两人聊的正欢的时候,萧远悄悄的回了房里,先前若不是前院出事,他定是要陪在青儿的身边的。 薛寒清见萧远急匆匆的推门而入,忙道:“外头出了何事?” “来了个认亲的,说是我舅舅。”萧远随意答了句,就往里屋去了,见嬷嬷还在替裴青揉着肚皮,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 “娘,您从前生青儿和烨儿的时候,也是这般吗?” 薛寒清摇了摇头,“我虽出生世家,但后面就去了黑风寨,寨子里的条件你也知道的,哪里就这么娇弱了?”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这几日青儿总是觉得难受,难不成是月份大了的缘故?可前些日子,永姑姑生女儿的时候,我也去瞧了,顺道问了祥瑞姑父,说永宁姑姑怀孕之时,虽长途跋涉的,却也没出这样的问题。” 萧远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说话的声音不觉就大了几分。 裴青躺在床上,连脚尖都看不到,只看到圆鼓鼓的肚皮,挣扎着想要起来,吓的伺候的嬷嬷连将她按了回去,柔声道:“王妃即将临盆了,眼下孩子胎位不正,轻易可动不得呢,得由经验老道的嬷嬷替您正了胎位,这样来日生产的时候,才能少受些罪。” “你去跟王爷说一声,就说我觉得好些了,让他别担心。”裴青吩咐一旁的韩嬷嬷。 韩嬷嬷替她擦了擦额上的汗,笑道:“王爷和王妃当真是奴婢这辈子见过最恩爱的夫妻了。每回王妃正胎王爷都在外间陪着,眼下王妃怀孕辛苦,却也时时记挂着王爷呢,当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呢。” 裴青红着脸道:“嬷嬷真是越老越不正经了,竟也拿我来寻开心。” 午饭时分,裴青虽身子还有些不适,但想着萧远那远道而来的舅舅,总得见上一见,免得落了萧远的面子,只强撑着精神去了前厅。 裴天霸跟萧止舜都是直性子的人,大有惺惺相惜,识英雄重英雄的感觉,推杯换盏的聊得好不热闹。 薛寒清扶着裴青进去的时候,先是给萧止舜行了礼,喊了声舅舅。 这声舅舅倒是勾起了萧止舜的伤心事,反应过来后又上上下下的搜了一阵,才在腰间解下一个狼骨打磨而成的坠子。 “外甥媳妇儿,我这做舅舅的头回来,也没准备什么像样的礼物,这小东西就送你把玩把玩吧,算是我这做舅舅的一点儿心意。” 薛寒清见那狼骨坠子,忙推脱道:“昔年我听阿蕴说过,北漠的男子成年之后都会将自己猎的第一只狼的骨头磨成坠子,这样的礼物太过贵重,青儿怎么能收呢?” 萧止舜没想到薛寒清居然有如此的见识,又听裴天霸说他的夫人乃是妹妹昔年的闺中密友,自然更是不肯收回去了。 裴青无奈只得收下,这才将谢完礼坐下,就觉得一阵晕眩,险些从凳子上摔了下去。 待到众人七手八脚的将裴青送回屋子,又命人去请太医之后,萧止舜才将裴天霸拉到一旁,问道:“我瞧着外甥媳妇儿的根骨该是练家子的,怎的如今怀了身孕竟这般虚弱?” “我也不知道啊,前些日子还活蹦乱跳的呢,也不知这几日怎么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太医一日三趟的来可也诊治不出问题,这不又请了个积年的接生嬷嬷来瞧,说是青儿胎位不正,方才才将正过胎位呢,这会居然又晕了。”裴天霸哪还有喝酒的兴致,只絮絮的抱怨着。 萧止舜,双眸微微眯了起来,又道:“刚巧随行来的使团里,有我们北漠的大巫师,治病救人最是灵验,我们草原上的那些马儿,羊儿遇上难产的时候,都是大巫师给治好的......” 见裴天霸似是脸色不佳,又道:“人难产也是找的大巫师,等明儿我带她来给外甥媳妇儿瞧瞧。” 萧止舜一番好意,裴天霸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北漠地处不毛之地,人畜都用同一个大夫,那人能跟牛羊一样吗?这不是添倒忙吗? 萧止舜见裴天霸的样子也不是个能拿事的,又踱步到了薛寒清跟前,低声道:“裴夫人,这事难道你就不觉得蹊跷吗?” 电光火石之间,薛寒清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脸惊恐的看着萧止舜。 第五十八章 大巫师 景仁宫内。 皇后斜倚在床下的软塌之上, 支着手瞧着外头的春色,半垂的眸子里全然没了往日里的神采。 侍女景泰在一旁摇着扇子, 数次想张开嘴劝说两句, 但一想到太子才被赐死,皇后娘娘这个做母亲的难免伤心,若是在此时劝说未免不合时宜。 但是一想到昨儿端贵妃身边的侍女趾高气昂的样子, 就忍不住动气。 “本宫知道你想说什么, 只是眼下前朝后宫都巴巴的想让晋王当太子,本宫又何必在他炙手可热的时候,去触这眉头呢。”皇后娘娘微微闭起了眼睛, 示意捶腿的侍女下去。 景泰福身道:“娘娘心中有计较便好。奴婢自打在王府里便跟着娘娘,知道娘娘积年来的辛苦与委屈。生怕娘娘为了太子之事而一蹶不振。” 在后宫里, 就由不得人一蹶不振,她如今因太子一事, 少去皇上跟前走动罢了, 连带着那起子小人们就巴不得立刻将她从皇后的宝座上拉下来。 若是她此时一蹶不振,岂不是白白便宜了那些贱人? “这些日子,本宫也想明白了, 只要本宫是皇后,那么不管皇上立谁会太子,本宫都是名正言顺的太后。”她这么多年苦心孤诣的保住皇后的宝座,岂能轻易的拱手让与他人? 景泰笑着道:“外头日光甚好,不如奴婢扶娘娘去御花园里走走吧,奴婢听说御花园里的花儿开的正盛, 姹紫嫣红的甚是好看呢。” 此刻的养心殿里,赵德安躬身道:“回禀皇上,底下的人递来消息说昨儿北漠的靖安王爷萧止舜已经进城了,一进城便直奔齐王府去了,听说还动了手,眼下又急急的招了随行的大巫医去了齐王府,似乎是齐王妃身子不大好了。” “随他去吧,再怎么说他也是阿蕴的哥哥,私下里要见一见外甥也是人之常情。”景宣帝无所谓的摆了摆手。 倒是从外头款款走来的端贵妃有了意见,柔声道:“皇上,这靖安王乃是北漠出使大夏的使者,代表的那就是整个北漠,岂有不先面见皇上而是先去见外甥的道理?” 景宣帝对着外头怒喝一声道:“糊涂东西,怎么伺候的?贵妃来了怎么也不通传一声。” 端贵妃见状忙伸出玉手抚着景宣帝的心口道:“皇上切勿生气,臣妾看您跟赵公公说的起劲,怕打扰了皇上您说话,是以才没让奴才们通传的。” “那依着贵妃看,这事该如何处理啊?”景宣帝斜睨着她,眸子里的光晦暗不明。 端贵妃伺候圣驾已久,自然知道景宣帝不高兴了,忙福身谢罪道:“都怪臣妾一时唐突了,下次必定不会再犯了,还请皇上息怒。” 景宣帝又笑着伸出了手,“朕怎么会怪贵妃呢?” 端贵妃狐疑的伸出了手搭在了景宣帝的掌心,然后缓缓站直了身子。 说话间,又听到外头小太监尖细的声音。 “皇后娘娘到!” 皇后一进到里头,不防端贵妃也在,愣了一下之后道:“原来妹妹在啊,看来本宫来的不是时候啊。” 景宣帝摆手道:“无妨,贵妃也是刚到。”又见皇后穿的格外素净,皱着眉头道:“皇后近来似乎清减了不少。” “多谢皇上关怀,只是前些日子有些不适罢了,眼下春日正盛,万物复苏,臣妾的病自然就好了。”皇后微微福身道。 景宣帝点了点头,“如今你身子好了,六宫的事自然也该管起来,前朝为了立太子一事,已经吵的朕头痛不已。朕希望后宫还是跟素日里一样安定,别在让朕费心伤神了。” 皇后瞥了一眼脸色不好的端贵妃,应了是,又道:“皇上如今春秋鼎盛,何须要早立太子。且有前太子的前车之鉴,皇上合该好好拣选拣选才是,必得要挑个德行出众的皇子立为太子才是。” “皇后此话很合朕的心意。朕想着也不能拘泥于旧俗,长幼倒是其次,德行才是最重要的。”景宣帝抚着额下的短须淡然说道。 说完又看向端贵妃,“贵妃,找朕所谓何事啊?” “哦,今儿一大早晋王派人送了些点心过来,臣妾想着皇上爱吃,特意送些过来。”端贵妃笑着回道。 皇后面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笑容,“晋王真是孝顺啊,隔三差五便送东西来孝敬妹妹,可见妹妹是会调教的,才会教的晋王这么乖巧懂事。” 端贵妃嘴角扯了扯,又偷偷的看了景宣帝一眼,见他神色未变才稍稍松了口气。 景宣帝心里自然是不高兴的,晋王是端贵妃的儿子,那也是他的儿子,怎的隔三差五送东西去后宫,就不知道顺带送点给他这个父皇?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养了这么一群白眼狼的儿子。 待到皇后和贵妃一走,赵德安捧着一叠子精致的点心上前,“皇上,瞧瞧晋王府送来的点心,比御膳房做的还精致呢。皇上,您尝尝?” 景宣帝扯了扯嘴角,“这么好的点心,这么纯的孝心,吃了多可惜啊,该用个香案供起来才对。” 赵德安忙安慰道:“皇上切勿动怒啊,这个儿子啊,多半是个母亲更亲一些的。” “你个老东西,懂得到多。”景宣帝白了他一眼,又想起萧远来,他这个儿子待他就跟仇人似的,半点也未见亲近。 复又问道:“你悄悄的去问下是哪位太医去齐王府诊脉的?朕瞧着裴青的身子骨应该是好生养的,怎的说病了就病了呢?” 赵德安一早的就问过了,只躬身回道:“太医们诊脉后都说无碍,只是齐王府却请了个老嬷嬷,说是要给齐王妃正胎。” “赵德安,你说朕都把齐王关了禁闭,又好些日子没见裴青了,会不会......”景宣帝没继续往下说。 赵德安却笑道:“有皇上庇佑,齐王妃定会安然无恙的。且奴才一早就派人盯着齐王府了,若是有事定会第一时间告诉皇上的。” ...... 大巫师隔天便到了齐王府,既是远道而来的神医,自然引得齐王府里众人都争相要看看神医长的是何模样。 裴天霸自然也不例外,但是碍于身份不好和下人们一样挤到门口去看,只耐着性子在后院等着,不时伸长了脖子往外头瞧去。 须臾就瞧见一个身穿半旧补丁长袍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男子约莫四五十岁左右,身形瘦高,手里持着一根木棍似的东西,跟拐棍似的。 裴天霸见他走路也不瘸,只道是装腔作势罢了。 大巫师披着长发,头发结成了无数的细小的发辫,额下留着胡须,走起路来不疾不徐,面上无任何表情。 裴天霸凑到薛寒清身前低声问道:“我怎么瞧着这个大巫师特别像咱们那招摇撞骗卖耗子药的啊,咱真的要把青儿交给他诊治吗?我跟你说啊,咱们可就这一个宝贝闺女,眼下闺女肚子里的还是你的亲外孙呢。” “你看看连宫里的太医都束手无策,如今咱们也只能试试了。况且我听阿蕴说过,北漠的大巫师是被上天祝福过的人,有常人不能有的能力。”薛寒清的手紧紧的绞在一起,虽也不放心,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一试了。 萧远难得对人客气点,对着大巫师拱了拱手,又难得开了金口,“内子就交给大巫师了,萧远谢过!” 大巫师一路目不斜视,只在门口停了一下,深深的看了一眼萧远,“我与你有缘。” 怎么就有缘了?不才第一次见面吗? 还未等萧远问个清楚,门已经关上了。萧远还想着推门进去,却被萧止舜给拦住了,“大外甥,你就听舅舅一言,先别进去,免得扰了大巫师,影响了治疗。再者说了那也是我外甥媳妇,我这当舅舅的能害她吗?” 屋内,裴青的脸色苍白,听见脚步声才勉强睁开了眼睛,“麻烦你了。” “又不是第一次了,比之上一次吗,这次也算不得麻烦。”大巫师说完这句,便伸出手虚虚的按在裴青的肚子上。 不出片刻的功夫,门吱呀一声就从里面打开了。 萧远也顾不得许多,拉着大巫师的衣袖就问,“青儿她到底怎么样了?” 大巫师惜字如金,“胎位不正!” “可是咱们不是请了嬷嬷每日给青儿正胎位吗?怎么还不正啊?”薛寒清狐疑的问道。 大巫师睁开了半垂着的眼睛,“原先是正的,现在不正了!还好发现的早,否则必死无疑。” 薛寒清惊呼一声,整个人就晕了过去。 萧远一脚就踹在了门上,可怜那半扇门晃悠了两下就倒了下去,惊起一阵细尘。他千防万防,居然没防住,让那些人在裴青的身上下了手。 他倒情愿这些算计都落在自己的身上,也不想裴青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大巫师瞥了他一眼,“年轻人还是那么爱动怒啊。”又笑着拍了拍萧远的肩膀,“本大巫师既来了,自然不会让你的妻子和孩子出事的,你且放心去找那背后算计之人吧!” 萧远对着大巫师长揖到底,然后急匆匆的便离开了。胆敢伤害他的家人,无论是谁,都不可原谅!都该死! 第五十九章 反击 焦柳氏急忙忙离开家的时候, 已经比平时迟了半刻钟,她那不成器的小儿子昨儿晚上出去喝花酒, 回来的路上也不知得罪了什么人, 被打的鼻青脸肿,一大早被人抬回来的时候已是气息微弱了。 只是齐王府的活,又岂是可以耽搁的, 虽忧心着儿子, 但听完郎中诊脉说无碍之后,才匆匆出了门。 谁知一路小跑着到了齐王府,不料才进门就遇到了迎过来的韩嬷嬷, 脸上错愕的表情瞬间便隐了下去,笑着道:“我日日都来府里, 哪里还敢劳动嬷嬷亲自来迎接啊。” “我家王爷觉得你这些日子伺候王妃很是妥帖尽心,这会子说要赏你呢, 又特意命我前来迎一迎, 主子的命令咱们奴才怎敢违逆,你说是不是?”韩嬷嬷也笑着回道。 韩嬷嬷是齐王府的管家嬷嬷,自带威严, 素来跟下人们就不亲近,今儿忽然这么热情,倒是让她有些不自在了,只低着头跟在后面。 书房里很静,掉针可闻。焦柳氏跪下请安道:“草民给王爷请安。” “起来吧!”萧远垂着眸子,看着跪在地上的妇人, 身材敦实圆硕,跟寻常的农家妇人并无半分区别。 焦柳氏道了谢,便起身立在一旁。她这些日子虽常出入齐王府,齐王又日日都陪着王妃,但天家威严,又岂是她区区妇人可以观瞻的? 是以到了今日也不知萧远到底什么模样。 “本王听嬷嬷说你是京城里有名的接生婆,你可记得这么些年一共接生了多少婴孩吗?”良久之后萧远才沉声问了一句。 焦柳氏福身回道:“草民年纪大了,具体的数目是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虽未到上千个,但也差不了多少了。” “哦?”萧远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线,“那不知是否每个婴孩都平安来到这个世上的?” 焦柳氏闻言如遭五雷轰顶,有瞬间的失神,加上外头传言齐王乃是个桀骜不驯的混不吝,更是吓的双腿发软,直冒冷汗。 萧远走到了她的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重又跪在地上的焦柳氏,“不知那人给了你什么样的好处,竟让你敢铤而走险来谋害本王的家人。” 焦柳氏被踹了一脚,整个人跟滚地葫芦似的滚了好几圈才停了下来,只重新跪好给萧远磕头。 许是知道自己小命不保了,磕头磕的很用力,咚咚的不出几下,额头上就沁出了血。 “王爷饶命啊,王爷饶命啊......” 萧远冷哼一声,“饶命?狗胆包天的东西,居然还敢求本王饶命,本王觉得诛你九族,犹嫌不能解恨呢。” 说着又俯下身子,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本王听说你小儿子昨夜被人给打了,眼下连床都下不了呢。兴许打他的人手轻了些,要是下一次一个手重,只怕你就得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豆大的汗珠落在光可鉴人的地砖上,焦柳氏被吓的死死发抖。 “本王还听说你一共育有三子二女,除了最小的儿子没成亲外,其他的都已成家立业,你大儿子在东街那边做点小生意.......” “都是草民该死,都是草民被猪油蒙了心,王爷要怪罪就怪罪草民一人,不要伤害我的家人啊......” 焦柳氏不停的磕头求饶,萧远也不是那等阴狠毒辣之人,只是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她既知心疼自己的家人,怎的还忍心来伤害他的青儿? “饶了你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供出幕后主使,本王便放了你的家人,必要的时候也可以替你护住他们的性命。” 萧远的条件让她无可拒绝,只软软的瘫坐在了地上,“前些日子,晋王妃叫了草民过去,赏了草民不少的金银,说是感激草民昔日照顾她生产之事,又说......” 焦柳氏抬头看了一眼萧远,见他目沉如水,又道:“又说要拜托草民好生照顾她的弟妹,也就是齐王妃的胎。” “就为了点银钱,你就要干这等有伤阴德的事?”萧远沉声问道。 “王爷明鉴啊,草民接了一辈子的生,从未害过一个人,可是晋王妃说了,若是草民不答应便杀了草民和草民的家人,草民也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接下,可是草民这些日子,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夜夜都梦到王妃肚子里的孩子对着我啼哭不已。” 焦柳氏说的情真意切,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萧远命人将她带下去,好好看管了起来,又走向帷幔的后头,“娘,此事您怎么看?” 薛寒清气的浑身发抖,咬着牙道:“我们不害人,但也不能让人白白害了咱们。既然他们不仁,就休得怪我不义了。” 萧远沉思了片刻道:“娘,此事还需得从长计议,那接生婆只说了是晋王妃,就算闹到了父皇那儿,依着晋王的性子定能安然脱身,加上端贵妃这些年圣宠不断,再吹上些枕头风,只怕......” “也难为你想的这么周全,只是不能一举将他们铲除,为娘的又怎会轻举妄动,搭上你跟青儿的前程呢?”薛寒清欣慰的看着眼前的女婿,这张脸,这双跟阿蕴相似的眼睛,就是扳倒晋王一脉最重要的利器。 ...... 景宣帝这几日忙着接待北漠使团,若是放在寻常人家,萧止舜便是他的大舅子,可是为着他禁足齐王一事,这个萧止舜时不时的便给他来点冷嘲热讽,偏偏他还不能拿人家怎样,毕竟就算两军交战,还不斩来使呢。 且那个萧止舜精的跟狐狸似的,前面夹枪带棒的骂一句,后面就补上一句,大夏朝乃是礼仪之邦云云。 这会子正生着闷气呢,赵德安却进来道:“皇上,外头齐王妃的母亲求见,说是有要事要当面跟您说。” 薛家妹妹?她怎么来了? 又想起薛寒清乃是个懂事的,若非真的有事,定不会独身前来宫里的,挥手道:“让她进来吧!” 薛寒清特意挑了一件浅绿色绣合欢花的宫装,她原本长的就漂亮,虽说眼下有了些年纪,但也难掩姿色,似乎岁月对美人都格外优待些。 景宣帝只觉眼前一亮,“齐王妃如今怀有身孕,又身子不适,你怎么得空进宫来了?” 复又疑惑的皱起眉来,问道:“你这身衣裳......” “皇上好记性啊,这是阿蕴初次进府的时候穿的衣服,亏得皇上还得,想必阿蕴在泉下也会高兴的。”薛寒清微微福身回道,更加肯定了景宣帝对萧远并非无情,对阿蕴更是心有愧疚。 先前苗正能从刑部大牢逃出去,她便起了疑心,如今看来倒是眼前这位的手笔了。 且刚才一见着她,就突口而出知道青儿身体不好,定是日日派人悄悄关注着齐王府的。 景宣帝一时陷入了沉思,薛寒清倒也不急着说话,只静静的立在一旁。 待反应过来后,才问道:“你今日进宫,有何事要找朕啊?” 薛寒清恭敬的跪下行礼道:“此事事关重大,还请皇上一会儿无论听到什么,都请听我说完,再做论断。” 景宣帝眉头紧皱,点了点头。 “青儿这些日子总是身子不适,连宫里的太医都束手无策,无奈只得找了城里最有经验的接生婆焦柳氏,这一瞧才发现青儿是因为月份大了,且胎位不正,是以才引起了身体不适。”薛寒清絮絮的说着家常。 说完便定定的看着景宣帝,景宣帝被她盯的有些不自然,眼神闪躲之间,瞧见了薛寒清衣裳上的合欢花,猛然间想起了一件事。 “朕记得阿蕴当年有孕的时候,也是百般的不适,你的意思是?” 薛寒清轻声道:“皇上且细想想,当年阿蕴身强体健的,又怎会因为怀了阿远,就......” 景宣帝想起那个时候他还是亲王,整日里忙着前朝的事,鲜少管后宅里的事,一应的事务都交给了皇后打理。 可是府里的那些侍妾都因他偏疼阿蕴多些,鲜少跟阿蕴来往,唯独阿月跟阿蕴跟亲姐妹似的。 端贵妃? 他的贵妃这么多年来侍奉尽心,柔情似水,又常年吃斋念佛,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死,更遑论去害阿蕴和她腹中的孩子呢? 薛寒清见景宣帝面露犹疑之色,也一早就料到不会凭她几句话就能将晋王的生母,宠冠后宫的端贵妃给扳倒。 只哽咽着道:“若不是有实证,我抵死也不愿相信,昔日里要好的姐妹,竟也有如此恶毒的时候。” 薛寒清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缓缓的自怀里掏出一方帕子交给了赵德安。 赵德安将帕子呈给了景宣帝。 “当年阿蕴生产之时,亦是我们薛家内乱的时候,我娘那个时候正计划着将我送到外头去避避,匆忙间才错过了阿蕴交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薛寒清伸手指了指那方帕子。 又道:“这次青儿有孕,我再次回到京城,原想着从前的薛府定早已变了样了,可是谁知却成了薛显功的府府邸了。” 说着又顿了一下,含羞道:“我与薛显功的事,想必皇上也听过几句,他也是实心的人,竟将我昔年所住的院子保存至今,那一夜他约我出去,先去了我当年所住的院子。” 薛寒清深深的叹了口气,“许是阿蕴在天有灵,时隔多年之后引着我找到了这个证据。” 景宣帝气的已经说不出任何话了,拿着帕子的手微微颤抖着。 素色的帕子上,鲜血写的字迹早已淡了许多,但却可以看的清楚。 颜秋月害我! 第六十章 赐死 整个宫里, 若论奢华的地儿非端贵妃的启祥宫莫属,端的是雕梁画栋, 描金绘银, 装饰的宛如仙宫一般。 宫女将新采回来的迎春舂碎,正拿着花汁子涂在端贵妃的寸许的指甲上,均匀的涂抹完之后, 又用了叶子缠好。 “咱们启祥宫可是整个宫里最钟灵毓秀的地儿, 连开的花都是最好的,等明儿皇上瞧见了,定喜欢的不得了。” 宫女细声的说着。 端贵妃心里自然是得意的, 眼下后宫前朝她皆是得意的,太子死后, 皇后便称病,六宫的事都落在她这个贵妃的身上。 前朝晋王也得力, 据外头递来的消息说晋王这些日子的差事办的极好, 颇得皇上赞赏。 原想着等染了指甲后便小憩片刻,不曾想外头宫女传话说赵德安在外求见。 赵德安是景宣帝身边的老人了,更是大内太监总管, 轻易也得罪不起,忙让人请了进来。 “皇上到底有什么急事,竟派赵公公亲自来了?” 赵德安躬身道:“奴才也不甚清楚,只知道皇上动了大气,贵妃娘娘还是快些去瞧瞧吧。” 他久在宫里,自然知道什么该说, 什么不该说。如今端贵妃和晋王独大,多少还是得卖点面子的,只捎带着提醒了一句。 端贵妃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忙换了衣裳随着赵德安去了养心殿。 养心殿里一切如旧,唯独景宣帝不似平日里那样,冷冰冰的端坐在龙椅之上。 景宣帝看了一眼宠爱多年的女人,只觉时光荏苒,竟也未曾在她的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样貌跟以前在王府时并无半分区别。 一双温柔水润的眸子,琼鼻微挺,樱桃小口,体态娇柔,未语便先有了几分风情...... “朕不会对你用刑,只问你一句阿蕴的死是不是跟你有关?” 端贵妃没成想一进来就听到了这句话,忙跪下哭道:“臣妾不知皇上从哪里听来的话,可是昔年在王府里臣妾跟蕴姐姐亲如姐妹,这一点皇上是知道的啊,何以今日会这样问......” 若是放在往日,这样美人梨花带雨的,定是半分也舍不得的。但如今看来,只觉得恶心。 他宠爱多年的女人,竟是这般蛇蝎心肠之人,害死了他毕生所爱不说,还意图想染指他的皇位。 这些日子端贵妃的所作所为,他并非一点都不知道,只是碍于晋王的面子,没想追究罢了。 一方帕子飘落在眼前,端贵妃拿起来一瞧,整个人都被吓傻了,瘫坐在了地上,“皇上,臣妾陪您多年,臣妾是什么样的人,难道您不清楚吗?岂能因为这样一方帕子,就把这样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在臣妾的身上?” “朕最后再问你一次,阿蕴的死是不是你所为?若是想听你亲口说出来,你以为朕还想见你吗?”景宣帝冷声问道。 “你不说也没关系,但是一旦让朕查出来,你还有你的儿子,朕一并重罚。” 端贵妃心如死灰,多年的情谊居然抵不过一个不知从哪来的帕子,只是一想到晋王,她终究还是不忍心连累的。 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重又跪好了身子,缓缓道:“这事要怪也要怪皇上您自己。你既然喜欢蕴姐姐,又为何要娶那么多的女人?与其说蕴姐姐是我害死的,倒不如说是皇上您害死她的。” “自打蕴姐姐进了王府之后,几乎就是专房之宠。皇上您虽坐拥三宫六院,但也太不了解女人了,不了解女人的嫉妒心到底有多可怕,有多疯狂......” “你去问问但凡王府里出来的女人,就算看起来贤惠的皇后,你也可以去问问,有谁喜欢过萧芷蕴的?” “可是我不同啊,王府里的女人都记恨蕴姐姐,所以远离她。那时的我不受宠,在府里受尽屈辱和欺凌,后来我想通了,唯有日日待在最得宠的人身边,我才能有出头之日。” 景宣帝猛然想起,这么多年他为何那么偏爱眼前这个女人了,她的言行举止,她的一切都跟阿蕴那么的相似,加之从前她们姐妹情深,是以...... “你不是阿蕴,也永远替代不了阿蕴。” 端贵妃嗤笑了起来,又道:“我从未想过要变成蕴姐姐,只是就算没变成她又如何,臣妾还是得了皇上您多年疼爱与庇佑,臣妾感恩戴德,不求更多的了。” 景宣帝气额上青筋暴露,伸出的手不停的颤抖着,喝道:“你真叫朕恶心!” 又对着赵德安喊道:“将人带下去,赐鸩酒,对外就说端贵妃得了肠痨暴毙。” 端贵妃恭敬的磕头谢恩,出养心殿的时候,外头的日光正好,惠风和畅,连空气里都有着甜甜的花香味。 目光最终停留在树下的那一袭清瘦的身影上,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她觉得站在合欢树下的不是薛寒清,而是萧芷蕴。 “多年不见,贵妃娘娘安好!” 端贵妃只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我便知道这里头是你捣的鬼。” “你若不是派人来害我的青儿,我又怎会下此狠手。你要知道若不是发现的早,只怕我的女儿和她腹中的孩子就要惨死在你的手中,我可怕极了,断不能让你再有下手害人的机会。”薛寒清与她并肩走着,偶有落花随风落下,像是多年前在王府时的模样。 端贵妃轻笑,“早在我害蕴姐姐的时候,我便料到有今天了。只是我做的隐秘,你又是怎么发现的?” “同样的手段用了两次,你觉得我会蠢到还发现不了吗?”薛寒清轻轻的叹了口气,“听你亲口承认,我也算心安了。” “蕴姐姐是北漠的公主,你是薛家的大小姐,你们出身相当,自然更合得来一些。我不过是商贾人家的女儿罢了,哪里配跟你称姐妹,你们当时照顾我,不过是想拉拢我罢了,跟施舍路边的乞丐又有何分别。” 端贵妃垂下眸子细细的说着,眼里闪着水光。 “我又何曾不知道我得到的一切,不过是因为蕴姐姐罢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从前我占了她的,如今也是该还的时候了。” 薛寒清看着她从容的饮下了鸩酒,嘴角浮现出来的笑都带着讥讽。 原先于心不忍说出的狠话复又想说了,对于这样一个死不悔改的人,又有何怜惜的? 薛寒清凑到了她的耳边,轻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依仗的是什么?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在,你的儿子永远不会坐上皇位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秋月妹妹......” 颜秋月的眸子忽然睁的老大,眼球机会都要凸出眼眶了,死死的盯着薛寒清,死不瞑目! ....... 景仁宫里,景泰面带喜色的掀开帘子进了内室,福身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启祥宫的那位被皇上赐了鸩酒,眼下死的透透的了。” “哦?”皇后坐直了身子,“可听说是为了何事皇上要赐死她的?” 景泰狐疑着道:“听御前的人说,仿佛是为了齐王生母的事。” 皇后嗯了一声,这么多年,端贵妃仗着皇上的宠爱,从不把她这个后宫之主放在眼里,眼下也算是自食恶果了。 “当真是痛快,也不是很高的出生,能熬到贵妃的位子,得宠多年,就算死也值得了。只是,娘娘......”景泰故意没将话说完,只定定的看着皇后。 皇后不停的转着手里的檀香木佛珠,“你的意思是让本宫收了晋王当儿子?” “端贵妃是端贵妃,晋王是晋王,如今娘娘试了太子,若是觉得膝下寂寞,晋王倒是可以考虑,毕竟现在前朝对于立晋王为太子的呼声也挺高。”景泰分析着利弊。 皇后自然也明白,就算退一万步讲,不将母子情分,就是互为依仗,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宫里讲究母凭子贵,也讲究子凭母贵。若是她收养了晋王,那晋王的太子之位便稳了,待来年晋王称帝后,她这个太后自然也是稳的。 只是她跟在皇上身边多年,多少能揣度些皇上的心思。都说爱屋及乌,自然恨也是一样的。皇上生前恨毒了端贵妃,会不会连带着也看不上晋王? 这样的事,她不得不防着,况且眼下端贵妃才死,一切还未可知呢?且等等看吧。 ...... 晋王府。 “王爷,咱们派出去盯梢的人回来说那个焦柳氏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臣妾不放心,又让人去查了查,才发现她的儿子和女儿都凭空消失了,你说会不会是齐王府那边发现什么了?” 晋王妃小心翼翼的说着,生怕晋王动了怒会给她几巴掌,上次设计裴青的事没办好,算计薛寒清的事也黄了,眼下这件事要是再出问题的话...... 晋王刚抬起手,就看到晋王妃瑟缩的往后躲,又摇着头把手放了下来,“这法子是母妃想的,母妃素来心细,料想齐王他们也不会轻易发现的吧,否则依着老九那性子,这会肯定早打上门来了。” 两人正在书房里说着体己话,忽听到外头传来哭喊声,吓得连手里的茶盏都摔在了地上,茶水溅了一地。 “王爷,王爷......大事不好了,皇上下旨要赐死娘娘,眼下娘娘禁足于启祥宫内,还请王爷快快想想办法,救救娘娘啊。否则可就晚了啊......” 小太监因为跑的太急,连摔了好几个跟头,边跑边叫哭喊着。 晋王跟晋王妃连忙赶了出来,晋王只皱眉看着眼前的小太监,“大胆奴才,胡说什么呢?” “你不是母妃宫里的小权子吗?”晋王妃惊呼一声。 第六十一章 苦肉计 裴天霸见薛寒清一回来就去找萧远去了, 总觉得有些不得劲,里头躺着的可是她的亲闺女, 也不知道心疼着点, 亏得还有他这个当爹的,要不然他女儿得有多可怜啊。 萧远一见到薛寒清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又见到她面如常色, 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便落下了, 只是端贵妃得宠多年,岂是想扳倒就能扳倒的? “娘,事情成了?” 薛寒清点了点头, 笑道:“你母妃的死是你父皇心中不可触碰的逆鳞,如今知道了真相, 自己宠了多年的女人,竟然是杀害阿蕴的凶手, 岂有不动怒的道理?” 萧远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 毕竟那人是他的娘,连死后都要被拿来当做算计的筹码。 “远儿,你母妃若是泉下有知, 定不会怪我们的。”薛寒清安慰道,“端贵妃临死前亲口承认是她害死了你的母妃,这次也算是为了你母妃报了仇了。” 萧远好奇的问道:“娘,你若是一早有那方帕子,为何不早点拿出来,非得等到今日呢?” “你娘当年死的突然, 又怎会给我留下那方帕子,只是当年在府里的时候,长日无聊,我们便学了对方的字迹,打发辰光罢了。”薛寒清轻声说道。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昔年闺阁间的小趣味,竟然成了扳倒端贵妃的最后一根道菜。 萧远恍然大悟道:“娘,您是因为青儿的事,想到了母妃当年死的蹊跷,所以借机除了端贵妃。” 又阴测测的低声道:“虽说冤有头债有主,端贵妃死了,母妃的仇也算报了。可是我犹嫌不够,端贵妃想的阴毒法子,但是却是晋王动的手,自打我和青儿回来之后,晋王便多番设计......” “远儿,青儿临盆在即,你切勿义气动事啊。”薛寒清忙劝阻道。 萧远笑道:“娘,您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只是若眼下不趁热打铁,等到端贵妃一事过去,加上晋王在前朝的势力,到时候只怕是想动他都难了。” ...... 残阳如血,将半边的天都染成了橘色,一行倦鸟乱叫着落入了远处的林子里。 晋王跟没头苍蝇似的来回踱着步子,派出去的人一点消息都未探得,整个启祥宫就像是被隔绝开来了,竟连一点消息都传不出来。 “父皇最是长情,定不会太过为难母妃的。王爷且稍稍宽宽心,等明儿一早咱进宫给母妃求情就是。”晋王妃递了一杯新沏的茶过去,谁成想被晋王给挥手打到了地上。 屋子里的奴婢吓的瑟瑟发抖,一时也不敢上前收拾,只不时的拿眼看向晋王妃,见晋王妃挥手,才如蒙大赦般都退了出去。 “我倒是觉得,没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晋王也知眼下心烦也于事无补,只能等明儿一早进宫再看了。晋王妃见晋王的神情松了些,忙对着外头喊了传晚饭。 谁知两人刚才坐下,连筷子都没拿起来呢,就见府里的管家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 “王爷,不好了,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晋王将筷子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这一天天的连吃饭都没个消停的时候。 不好了? 眼下母妃被父皇关在启祥宫了?还能有比这个更不好的吗? 只是当看见满脸怒气,手里提着长剑闯进来的萧远时,晋王心里咯噔一下,这人啊,还真禁不起念叨,方才才将说起他这个九弟是个不管不顾的性子,没成想这会就已经杀上他府里来了。 晋王对着围过来的守卫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站远些,“九弟,你这是做什么呀?有什么事咱们兄弟坐下来好好说就是,用得着如此吗?” “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萧远喘着粗气,连眼底都红了,像是一只闻到了血腥味的兽,死死的盯着晋王。 晋王被他盯的有些发毛,但是在下人面前又不好露出怯意,只挺直了腰板喝道:“九弟,我劝你莫错了主意。你们夫妻两有事没事的就来我晋王府找事,是当我这个晋王府是个摆设吗?” “等明儿一早我定要到父皇跟前好好的告你一状,拿着武器夜闯晋王府,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萧远怒极反笑,“我倒要看看,父皇到时候是帮你这个卑鄙小人,还是帮我这个受害者。你们做的那些肮脏事,当真叫我恶心。那个题替青儿正胎的焦柳氏已经被我扣下了,待明儿一早,咱们就去御前分辨分辨。” 晋王一听这话,忙上前陪着笑脸,“九弟,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父皇素来疼爱齐王妃,放眼整个京城里,谁人敢动她啊,只怕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敢动吧。” 萧远不按套路出牌,一拳就挥了出去,这一拳用了十成十的力道,打的晋王措手不及,跟陀螺似的转了几个圈,撞倒了好些东西,才摔在了地上,一时间只觉眼冒金星,缓了好些时候才回过神来。 “我告诉你,这一拳权当是利息,要是青儿和我儿子有个好歹,我就烧了你这晋王府。”萧远恶狠狠的说道。 晋王吃了这么大的亏,况因为母妃的事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气,也红着眼睛吼道:“来人啊,把这刺客给我拿下。” 守卫们一时没敢动,毕竟萧远也是亲王,岂是他们这些做奴才能动的? 晋王气急,喝道:“都是死人吗?还不给本王动手,出了事有本王扛着,我倒要看看,失手伤了个刺客,父皇还能怪罪下来了?” ...... 顾和正才将吃完饭,正摸着肚子在院子里散步里,手里把玩着两颗核桃,优哉游哉的甭提多惬意了。 “顾大人,赶紧叫上人跟我走一趟吧,迟了只怕就要出大事了。”薛寒清一脸焦急的冲了进来,拉着顾和正就要往外冲。 顾和正知道她是齐王的丈母娘,连皇上都认识,自然也不敢怠慢,忙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远儿刚才发现给青儿正胎的焦柳氏,是晋王派人来残害青儿和她肚子里孩子的。这不扭头就拿着长剑杀到晋王府去了,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没个主意,只得麻烦您这个京兆府尹了。”薛寒清边走边解释着。 顾和正一听这事,吓的脸色都白了。都是王爷,无论伤着哪个了,这都不是小事,要是皇上怪罪下来,又岂是他可以担待的? 他原也不想凑这个热闹,但薛寒清都亲自来请了,他再不去,也说不过去,只得硬着头皮,叫上府衙里的衙差,一行人一溜小跑着去了晋王府。 等赶到的时候,里头已经打的不可开交了,晋王府的守卫到底惧于萧远的身份,不敢下死手。相反萧远早就打红了眼,每一招都朝着那些守卫的死穴攻去。 余光瞧见薛寒清带顾和正赶来了,于是一脚踢在右手边的守卫身上,然后借着这一踹之力,反身举着长剑直取晋王的咽喉处。 薛寒清脸色大变,喊道:“远儿,不要啊!”然后就捂着脸哭开了,“为了这样的人搭上自己,值得吗?” 顾和正也被眼前这一幕给吓傻了,这个齐王还真是虎啊,从前可从未出现过皇子打架斗殴的事,况且还是要命的大事。 不过转而一想也对,对人老婆孩子动手,搁哪个男人身上受得住啊?都是站着撒尿的爷们,要是连这点血气都没,连他都瞧不上眼呢。 晋王也没想到,萧远能这么大胆,当着京兆府尹的面,还敢下杀手,吓得都忘记逃跑了,也不知谁在他手里塞了个什么东西,他直觉就挡在了身前。 有利刃穿过血肉的声音,晋王茫然的看着眼前被刺还笑的阴毒的萧远,本能的想松开手,但是手却被萧远死死的按在了匕首的柄上。 鲜红的血顺着匕首一滴一滴的往下落,空气里的血腥味让院子里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三哥,你好狠的心啊。我不过是想威吓你一下,你既然能下如此的狠手。”萧远大喝一声,然后往后退了出去,胸口上的伤口,因为利刃的突然拔除,喷薄而出。 晋王下意识的就将带血的匕首扔在了地上,喃喃道:“不是我,不是我杀的,我没有杀人......” 又想起刚才萧远在他耳旁说的话,腿下一软,整个人就跌坐在了地上。 刚才萧远的脸上满是狠绝之色,趁着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在他耳旁轻声道:“你不是最在意太子之位吗?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别想了。” 裴天霸舞着板斧冲进来的时候,见萧远满身的鲜血,眼睛登时就红了,这可是他的宝贝女婿,他平时一根手指都舍不得动。 “哪个混账东西伤的我女婿?” 众人被他的威势所吓,目光不觉的就看向坐在地上,面如菜色的晋王。 晋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裴天霸给揪着衣领提了起来。 晋王妃见到这个架势,忙对着守卫道:“快,快,快把王爷救下来。”见阖府的守卫竟没人敢动,又道:“只要能救下王爷,赏银千两。” 守卫们才想围上去,就见裴天霸冷哼一声,瞪着牛眼看了看那些守卫,将手里的板斧狠狠的劈在了树上,成人手臂粗的树,差不多就要被他这一斧给砍断了。 “我看谁敢来救!” ...... 景宣帝心情阴郁,连晚膳都没用,只早早的歪在床上,想着昔年的事。 赵德安疾步走了进来,“回禀皇上,齐王被刺,性命垂危。” “什么?” 景宣帝腾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惊骇的喊道。他连自己心爱的阿蕴都保护不了,眼下若连他跟阿蕴的孩子也保护不了的话,他还做这个皇帝干什么? 第六十二章 成王败寇 裴青这几日得了大巫师的治疗, 精神愈发的好了起来,才将吃了点心, 只会子又觉得饿了, 对着外头喊了好几声都没见人应声,于是嘟囔着往外走,“这些个小蹄子, 我这几日卧病, 竟也敢如此的偷懒,等明儿生了之后,定要好好整治府里的规矩。” 才出了院子, 就听见了乱哄哄的声音,脚步声混杂着浅浅的哭声。裴青心里咯噔一下, 紧走几步赶了过去。 薛寒清没想到萧远是被抬着回来的,心口的位置被鲜血染得通红, 心疼的直掉泪, 谁知一回头就看到了裴青扶着墙站着,脸色苍白的厉害,忙对着身边的丫鬟婆子们喝道:“还不赶紧扶王妃回屋休息, 回头要是惊着王妃的胎了,仔细你们王爷剥了你们的皮。” 裴青甩开了上前扶她的手,走到薛寒清跟前站定,还未开口,眼圈便红了,只抓着薛寒清的手喃喃的道:“娘, 是不是阿远出事了,是不是......” 话还没说完便哽咽的几乎站不稳了。 薛寒清见女儿这般伤心,忙安慰道:“青儿,你听娘的话,远儿这么做也是为了你们母子。你也知道他有多在乎你,多在乎你们的孩子。你如今都要临盆了,万不可太过激动啊。” 裴青死死的咬着嘴唇,拼了命的点头,只是眼泪却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怎么忍也忍不住。 薛寒清拍着她的背,安慰道:“青儿,你们母子平安,远儿他才能平安啊。”说着又对着身后的丫鬟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将裴青给搀扶回去。 裴青却不肯挪步,隔着泪眼定定的看着薛寒清道:“娘,你就让我进去跟阿远说几句话,几句话就好。不管他现在伤成什么样了,我都得去看他一眼。我答应您,等我出来后一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一定平平安安的把我们的孩子生下来。” 为了表示决心,不停的拿手背抹着眼泪。 薛寒清心疼坏了,只不住的点头。自己的闺女什么性子自己知道,若是此刻不让她进去,只怕她也不会安心生产的,再者有了裴青的安慰,远儿求生的希望也能更大些。 屋子里虽燃着香,但依旧掩盖不住浓浓的血腥气,裴青在门口处定了定神,又抚着自己的肚子低声道:“乖孩儿,咱们去瞧瞧你爹,你爹是世间最好的男子,你可千万别怕啊。” 虽也想象了萧远受了极重的伤,但亲眼见到还是有些震惊,心口处一道狰狞的伤口,像是一条扭曲的蜈蚣爬在胸口处。 大巫师先给萧远止了血,眼下正在缝合伤口,淬了酒的银针穿过皮肉,看的裴青难受极了,但又不敢哭出声来。 “这小子福大命大,若是这伤口在往上一点,就算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啊。眼下我已经稳定住他的伤情了,若是熬过今晚,就无事了。”大巫师说完之后便施施然的离开了。 偌大的屋子里登时便空荡了起来,裴青缓缓的走到了床边,握着萧远的手,然后拉着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柔声道:“阿远,大巫师说了,不出意外的话还有十来天我便要生了,你可得要快点醒来啊,我爹是个大老粗,若是等孩儿出生时,你还没醒来,我爹定会给咱儿子起个特别土的名字,还不跟你姓呢,比如什么裴前藿啊,裴二狗啊。” 说着说着连自己都逗乐了,又亲了亲萧远的手背,“所以啊,为了咱儿子,你也得早点醒过来啊。” 景宣帝匆匆赶到齐王府的时候,一进门就看到裴青斜倚在床前,握着萧远的手絮絮的说这话。 来的路上赵德安已经交代了事情的大概,端贵妃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可以坐上太子之位,哪怕即使在禁足中的齐王都不肯放过,又用了同样的手段害了齐王妃。 萧远的脾气,他是知道的。直接到了晋王府理论,谁知晋王那个畜生,竟然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下得去手。 景宣帝只远远的瞧了一眼,隔着轻纱虽看不大清,但萧远那惨白的脸色,微弱的呼吸,似是印在他的脑海里一样。 裴青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见来人是景宣帝,也不起身行礼,对于这个父皇,她多少还是怨的,他的阿远那么好,偏就摊上这么个铁石心肠的爹。 若是景宣帝能稍微有点心,她和阿远也不至于走到眼下这个地步。 裴青把眼泪擦干后,艰难的撑着床站了起来,径直的往外走去。 赵德安轻声提醒道:“齐王妃,皇上一听齐王受了伤,立刻就赶来了。” 裴青知道他的好意,是在提醒她行礼,但是她偏就不,只道:“皇上若真的觉得有愧,等阿远好了,就依旧放他去边地吧。” 顿了一会儿又道:“若是阿远醒不了了,也请看在阿远娘的份上,恩准我带着阿远的棺材回边地,他不适合待在京城。” 景宣帝挥手示意赵德安不必苛责裴青,任由她缓步离开了屋子。 裴青的身子重了,走路也不似从前那般轻盈有力,景宣帝愣愣的看着裴青的背影,在廊檐下的光束里缓缓消失在没有尽头的黑夜里。 景宣帝沉沉的叹了口气,“那个孽子在哪里?” “正跪在前院里请罪呢,只是被齐王妃的父亲给揍的不轻。”赵德安躬身回道。 夜里的风凉凉的,晋王妃跪在晋王的身后,哽咽道:“父皇素来最看重王爷,想来是不会过分苛责王爷的。” 晋王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头发散乱的跟个疯子似的,嘴角传来的刺痛感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景宣帝看着跪在地上的晋王,良久之后才道:“朕知道,你母妃为了你能坐上太子之位,跟前朝的人暗下有来往,也知道你在朝中拉拢重臣。这些朕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你跟你母妃一样,心思太过阴毒,为了权利竟可以如此不择手段,用这种阴毒的法子来伤害齐王妃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父皇!” 事到如今晋王似乎倒也没那么害怕了,反正他也没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只扯了扯嘴角,牵到了伤口钻心的疼。 “身为皇家的人,谁没有狠毒的时候,父皇当年是怎么登上皇位的?不也是杀了自己的兄弟?况且齐王重伤,又不是儿臣的错。” 景宣帝的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一般,“逆子,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你有什么资格跟朕比?当年夺嫡之乱,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可如今呢?不过是个储君之位罢了,你竟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杀自己的亲弟弟。还敢说自己无辜?京兆府尹顾和正,还有府里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儿臣是父皇的儿子,性情自然跟父皇您是一脉的。”晋王心如死灰,也就不把昔日里装出来的贤德当回事了。 “自古都是成王败寇,事已至此,儿臣无话可说,要杀要剐,父皇下道圣旨就是。”晋王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 “只是恳请父皇看在多年的父子情上,饶了儿臣的妻儿吧,一切罪责都与她们无关。” 晋王妃早已泣不成声,只跟着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求饶。 景宣帝叹了口气,沉声道:“皇三子德行有亏,性情恶毒,褫夺封号,贬为庶人,终身囚禁宗人府,其家眷一律禁足王府内,不必发配为奴。” 晋王又磕头道:“儿臣谢父皇开恩。” 待侍卫将晋王带下去之后,景宣帝只觉心神憔悴,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了地上。 ...... 幽暗的宗人府里,一身灰色布衣的晋王斜靠在角落的阴暗里,这么多年的筹谋与算计,终敌不过父皇的偏心啊。 门被打开的瞬间,有一道晕黄的光照了进来,晋王眯着眼,待适应了光线之后,才道:“你怎么来了?” 萧远后半夜便醒了,趁着屋子里没人,便偷偷的让暗卫扶着他来了宗人府,有些事情他必须得弄清楚,同样的事,绝对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若不是生在皇家,我该叫你一声三哥的。”萧远往里走了几步后站定,“你错就错在不该对青儿和我的孩子动手。如今落到这个下场也算不得冤枉了你。” 晋王没有说话。 萧远又道:“先前忠孝侯府黄凝蕊一事,后见事情败露,又伙同暗渊的杀手,想在公堂之上对我动手,晋王妃意图推青儿坠崖一事,治理虫灾时,桩桩件件可有哪件是冤枉你的?” “我承认是我派人给黄凝蕊出的主意,可是我从未听说过什么暗渊,什么杀手组织?”晋王半垂着眸子,自打萧远进来时就未抬过头。 昔日里同样在云端的亲王,如今身份却已是云泥之别。 “我苦心孤诣多年,没想到最后却败在你这个久在边地的最不受宠的皇子手上。”晋王低声道。 萧远苦笑着回道:“你们都视若生命的皇帝宝座,于我不过是草芥泥土,我要的你们或许这辈子都不会明白的。” 宗人府里湿冷,才待了一会儿,萧远的后背已经有了薄薄的一层汗,等出了宗人府才对着身旁的暗卫道:“一会儿回去之后,你再去找下武斯年,他知道该怎么做的!” 第六十三章 双生子 吴王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 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根圆柱上,周围的环境破败不堪, 不远处一尊斜倒在地上的石像, 已经被风雨侵蚀的看不出本来的面目了,石像挨着地面那侧,已经爬满了绿色的青苔。 武斯年抱臂守在一旁, 面无表情。 吴王就算再无知, 也该知道他被自己的手下给算计了,只咬牙道:“本王素日待你不薄,为何你要如此对本王?” “很快你就知道了。”武斯年向来寡言, 自打被裴青和萧远救了,到了京城之后便在金吾卫统领韩曜的安排下, 在京中安定了下来。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恰巧遇到了吴王妃的马儿受了惊, 他当时见了便救下了。不想吴王和吴王妃倒是个不忘恩的人, 将他要到了自己的王府里。 昨儿夜里他得了萧远的消息后,虽心有疑虑,但还是照做了, 不图别的,只要吴王没存害人之心,没行害人之事,萧远他们定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武斯年见萧远竟毫不遮掩的就进来了,便知他心里坦荡,也知道自己没看错人。 吴王似乎不怎么惊讶, 只淡淡的道:“太子被赐死,晋王被圈禁在宗人府,现在轮到我了?” “七哥,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不是晋王,对那位子没有执念。”萧远扯嘴轻笑,大约人心便是这样,自己越是看重在乎的东西,只以为旁人也都看重在乎似的。 吴王皱眉道:“既如此,我这个不得宠、不聪明的王爷,你抓我来做什么?”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知道七哥你心善,否则现在你也不会安然的被绑在这里。”萧远故意没将话说的十分明白。 吴王的面上露出惊恐之情,“你都知道了?” “晋王承认了他所有的罪行,没道理推脱掉暗渊这一条,事后我自己回想了下,暗渊的人一早便监视在我身边了,只是却一直没对我动过手。”萧远见他承认了,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吴王轻叹一口气道:“母妃昔年只是王府里一个人人可欺的侍妾,日子过的连王府里的婢女都不如,入宫后也一直不得宠,如今也只是个嫔位。幸得了你娘的照拂,才在王府里活了下来,母妃总教导我不要惹事,凡事多忍让,也教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静妃娘娘是暗渊的人?”萧远平静的面上露出一丝惊诧之色。 吴王点了点头,继续道:“母妃昔年是暗渊的人,后来为了脱离暗渊,自废了一身的功夫,机缘巧合就嫁给了父皇。” “所以那个女人是静妃娘娘派到我身边保护我的?”萧远又想起那个跟黄凝蕊长的一样的女子,在边地的时候他便觉察出有人在监视他,但也没查出来。后来去了黑风寨,再后来到了京城,不管他到了哪儿,那个女人总会出现在他的身边。 吴王虽老实怕事,但却也不傻,都说到这儿了,自然也明白过来了,“你想用我引墨绸出来?” 话音才落,一道残影便飘了进来,武斯年还未来得及拔刀,脖子上一凉,就见一美貌女子手持长剑,挟持了他。 “吴王他没做过坏事,你又何必为难他呢。”墨绸又将长剑收起,笑道:“我知你不是那样的人,把吴王抓来不过是想引我出来。如今我来了,你放王爷走吧。” 她这一笑,瞬间将这破庙给点亮了似的,犹如夜里盛开的昙花一般,神秘而又魅惑。 墨绸径直的朝着萧远走了过去,一双美目死死的盯着他,见萧远不觉的往后退,这才在离他一臂远的地方站定,笑的花枝乱颤。 “你这么怕我做什么?难道怕我吃了你不成?” 萧远铁青着脸色不说话。 墨绸又掩嘴偷笑道:“我承认我是喜欢你,现在也还喜欢你,我打小就被娘娘收养,娘娘让我去哪儿我便去哪儿,她让我去边地守着你,我便去了,也一直守着你。可能是这么多年来都习惯了,习惯看着你练功,习惯看着你睡觉,习惯......” 睡觉? 萧远下意识的紧了紧衣服。 墨绸挑了挑眉,眉眼间皆是风情,“后来你跟裴青在一块了,我心里可不平衡了,像是自己养了多年的崽被人给抢了去了,可是看着你跟裴青一路走来,我也看开了,我宣布,我现在不喜欢你了。” 对于墨绸的坦言,萧远倒是高看了几分,他有过无数的猜测,只是未想过事情竟是这样的,对着他拱手作揖道:“这么多年,萧远谢过了!” 墨绸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忽然就生出了许多的柔情来,她自打记事起就在暗处陪着萧远,看着他吃的苦,受的累,以至于让自己产生了错觉,对于萧远的感情是爱,现在她明白了,她不过是拿他当弟弟罢了。 清风拂过,破庙里还残留着阵阵的香气,可是佳人早已不见了踪迹。 萧远命武斯年送吴王回府,才急匆匆的赶回了府里,才将进了后院,就见到丫鬟婆子们忙着了一团,屋子里还传来裴青的叫喊声。 要知道青儿素日来轻易可不喊痛的,这凄厉的喊声,可听的萧远的心都碎了,也顾不得身上的伤,径直就往屋子里闯。 韩嬷嬷拿着臃肿的身躯挡在门口,劝道:“王爷,屋子里血腥气重,男人轻易进不得的。” 进不得?他老婆在里面拼死拼活给他生孩子,他作为人丈夫的,怎么就进不得了? 只瞪着韩嬷嬷,冷声喝道:“我是王爷还是你是王爷啊?” “您是王爷!”韩嬷嬷缩了缩脖子,但是却未让开。 萧远听着里头的声响,急的满头大汗,又道:“这个府里到底是本王做主还是你做主了?” 韩嬷嬷陪着笑脸,指了指身后,笑道:“咱们府里当然是王妃做主了。王妃吩咐了不让王爷进的......” 说完了还对萧远眨着眼睛。 萧远一时也找不出什么话来怼回去,只悻悻的退回了院子里,不搭理韩嬷嬷眼里毫不掩饰的得逞的笑意。 谁知才退了几步,就听到院子里传来实打实的嘲笑声。萧远想着韩嬷嬷有裴青护着,他不好动,旁人居然还有胆子敢笑话他,真是反了天了。 谁知一回头就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祁彧,只好拱手道:“姑父,你怎么来了?” 祁彧自然是要来的,当初夏云萝生孩子的时候,萧远可是说了好些风凉话,如今风水轮流转,他倒要来看看,他这个侄子到底能有多淡定? 谁知一来就见到萧远急的跟没头的苍蝇似的,团团乱转。 碰到这样的事,他可不得好好乐上一乐了? 萧远瞧着他那幸灾乐祸的样子,心里原本就着急,眼下就更气了,只腹诽道,但愿永宁姑姑不生第二个了,否则岂不是白白浪费了祥瑞姑父现在的得意劲了? 两人正在外头较劲呢,就听到屋内传出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萧远还没得及高兴呢,跟着又响起了一道啼哭声。 萧远初为人父,正懵着呢,下意识的就看向祁彧。祁彧笑着道:“你小子够行的啊,一生便生了双生子,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福气呢。” 说完见萧远还愣在原地,忙催促道:“还傻愣着做什么?赶紧进屋瞧瞧啊?” 萧远这才反应过来,一溜烟的跑了进去。屋子里还残留着血腥气。 韩嬷嬷见萧远进来了,忙不迭的让产婆将两位小世子报过来,还没等说话呢。 就见萧远麻溜的拨开了稳婆,径直的跑到了床前。 裴青因为生产完,身子虚弱的厉害,只半睁着眼看了看萧远,“看了咱们的孩子了吗?” 萧远握住裴青的手,亲了又亲,才嘟囔着道:“他们都把我老婆折腾成这样了,不看也罢。再者了回头想看什么时候不能看啊,此刻我只想看着你,陪着你。” 裴青轻轻的笑了,真好!阿远和孩子都在! 萧远一直守在床边,看着裴青累极而昏睡的样子,接过下人递过来的巾帕,仔细的替裴青擦着汗,又絮絮的说了许多的话。 ...... 景宣帝这些日子苍老了许多,虽到了夏日里,身上却总也寒津津的,赵德安好容易劝了景宣帝去御花园里晒晒太阳。 眼下正由赵德安搀扶着在散步赏景呢,就见一小太监喜滋滋的跑了过来送信,“恭喜皇上,贺喜皇上,齐王妃诞下双生子,实乃我大夏朝天大的喜事啊。” 日光晃眼,景宣帝心里高兴,只吩咐了赵德安赏了好些东西。 送信的人才走,钦天监的人便来了,景宣帝眯着眼睛看了会,只觉面生的很,“你是?” 那人生的年轻,只恭敬的道:“微臣夜观星象,发现紫微星附近,隐隐有两小星,有小星相助,紫微星愈发的明亮。” 景宣帝见他虽年轻,但御前对答入流,不觉点了点头道:“钦天监的事往后便交给你了。” 赵德安眼瞅着快到午膳时分了,忙道:“皇上今儿高兴,午膳打算在哪用啊?” 景宣帝一时也没拿定主意,赵德安又躬身道:“这里离静嫔娘娘的萃芳殿最近。” 景宣帝顿了一下,才道:“朕也许久未见她了,就萃芳殿吧。” 萃芳殿冷清,装饰的也素净。 景宣帝细细的看着眼前美目清冷的静嫔,恍惚间又想起了许多往事,“这些年朕亏待你们母子了。” “皇上能说出这话,臣妾跟吴王便不觉得委屈了。昔年皇上信任臣妾,才将照顾齐王的任务交给了臣妾。”静嫔替景宣帝斟了酒,柔声说道。 景宣帝叹了口气道:“那时朕还未登基,一切皆有变数,整个王府里也唯有你与世无争。” 隔日,圣旨下。 终年不得宠的静嫔娘娘摇身一变成了仅次于皇后的贵妃,赐号襄。 第六十四章 大团圆 景宣二十年, 春。 一到春日里,整个大荒山便被漫山遍野开满的野花给装饰的如同仙境一般, 丛丛的翠绿里, 或粉,或黄的野花争相斗艳的盛开着。 马车在山里行了一段后,终于停了下来, 车夫苦着脸道:“这位爷, 一看你们也是不差钱的,有何必为难我这小老百姓呢。” 车夫是衢州城里的老实汉子,要不是仗着是衢州人, 外加这对夫妇给的银钱够多,他才不愿冒着危险上这大荒山呢。 整个衢州地界, 上到耳聋眼花的老者,下到牙牙学语的孩童, 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这大荒山就是土匪窝的地界啊。 听说如今这个土匪窝黑风寨里,老一辈的大当家退下了,现如今是由女儿和女婿接替了大当家的位子, 被人称为雌雄双煞,整个衢州城的人,都拿雌雄双煞的名头吓孩子的,一吓一个准。 祁彧搀着夏云萝下了马车,望着漫山遍野的春色,一时不免贪看住了, 赞道:“也难怪阿远和青儿自打回了这里便怎么也不愿回京了。果然是个钟灵毓秀的神仙地儿。” 说着又接过夏云萝手里的孩子,“云萝,等阿欢和阿宁大了,咱们也到这里来归隐,如何?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你耕田来,我织布......” “谁耕田了?谁织布?”夏云萝白了他一眼。 祁彧轻打着自己的嘴巴,说是一时高兴给口误了,怀里的祁宁见状也拿着肉肉的小手拍着,许是婴孩肌肤娇嫩,被祁彧的胡子给扎着了,扁着嘴往夏云萝的怀里钻。 祁彧在他的小屁股上拍了一下,“你是男孩子,怎么能整天缠着你娘呢?” 一旁的祁欢拉着祁彧的手安慰道:“爹,弟弟陪着娘,女儿便陪着爹爹。” 祁彧那个高兴的啊,直接把女儿给举了起来,在她的小脸上吧唧亲了两下。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一家人正在浓情蜜意呢,忽的从草丛里蹦出两个六七岁的孩子,两孩子长的一模一样,皆是手里拿着木剑,连黑话都说的头头是道的。 祁彧往前走了几步,笑着问道:“那要多少银子买路啊?” 两孩子面面相觑,同时拿小手挠了挠脑袋,然后一点也不顾忌的就商量开了。 “哥,你说咱们要多少银子啊?” “前几天听姥爷说,一两银子就能打壶酒了。咱们要多点,要三两如何?” 祁彧跟夏云萝对视一眼,待两小孩商量好之后,直接扔了一锭银子过去,笑道:“就当姑爷爷给你们两的见面礼。” 夏云萝一见这两孩子就喜欢的紧,柔声道:“快带我们去见你爹娘去。” 老大更精明些,歪着脑袋看着夏云萝,“我娘说了,不能随便带人回寨子的。” 夏云萝耐着性子解释道:“你看我这样的像是坏人吗?” 两兄弟又齐齐的摇了头。 祁欢性子也不知随了谁,猴急猴急的,叉着腰往前一站,伸出手指就喝道:“你们两个也忒没规矩了,见着表姑还不来行礼问好?” 兄弟两见祁欢跟他们也差不多的年纪,居然敢如此颐指气使,也有样学样的叉着腰,喝道:“好没休的,一见面就让人喊表姑,也不怕把你喊老了。” 祁欢见他们两不信,连忙回头找祁彧帮忙。 ...... “外孙,我两大外孙子呢......”裴天霸浑厚的嗓音一响起,大半个寨子都能听见。 盛天赐的父亲撇了撇嘴,整天就在那瞎嚷嚷,整的谁人不知道他有了两个外孙子似的。 转脸就对着葡萄架下的两个小人笑的没开眼笑的,“来乖孙子,乖孙女,到爷爷这来。” 盛天赐跟绿枝两相视一笑,前些年绿枝生了投胎是个女儿,盛家老头虽也疼的紧,但总觉得低了裴天霸一头,这不前年绿枝生了儿子,可把他给乐坏了,日日都要抱着去裴天霸家院子前走一圈。 薛寒清从屋子里探出头来,“嗓子门小点。也不怕吵着别人。” 裴天霸哼哼唧唧的,“我自己的亲外孙,吼两声怎么了?” 萧远在屋后打理菜地,裴青斜靠在窗子上,手里还拿着新采的野果,吃的汁水四溅。 “哎,你儿子丢了,你就不着急?” 萧远擦了擦汗,笑道:“你这当娘的都不急,我着什么急?” 日光照在裴青的脸上,起了一层淡淡的粉色,萧远一时看呆了,心里美滋滋的,虽孩子已经六岁了,但青儿却一点都没变,跟他初见的时候一模一样呢。 一样的好看! 裴青将嘴里的核吐得很远,“看什么呢?” “看你啊。”萧远笑的一脸灿烂。 裴青被他盯的有些不自在了,只岔开话题问他,“盛天赐如今都儿女双全了,你就不羡慕?” 萧远拄着锄头,斩钉截铁的道:“不羡慕。当年生那两臭小子的时候,就折腾你够呛了,我才不喜欢多个闺女呢。” 裴青轻轻一跃从窗户上跳了下来,然后奔向了萧远的怀里,可惜还没抱着呢,就被匆匆赶来的裴天霸给搅合了。 裴天霸拍着大腿喊道:“青儿,不好了,我两大外孙子不见啦。” 这可把裴青和萧远吓坏了,忙张罗着让寨子里的人帮忙找找看,左右这两孩子打小就在山里长大,只要不遇到猛兽,是不会有其他危险的。 乌泱泱的一群人找完了寨子,正准确出寨子去找呢,就见两臭小子带着祁彧和夏云萝往寨子里走呢。 裴青吓的不轻,这见了还了得,也不管其他的了,在两臭小子的屁股上各打了几下才解了气。 两臭小子被打也不哭,还呵呵的笑着,一见便知裴青是雷声大雨点小的,没用力。 倒是萧远只沉着脸,还没说话呢,两孩子就直往裴天霸身后躲。 裴天霸老母鸡护小鸡崽似的,一手一个将两孩子护在身后,又瞪了萧远一眼。 “姑姑,姑父,你们怎么来了?也不派人提前送个信,我好亲自去接你们啊。”萧远和裴青连忙迎了上去。这一别已经有五六年未见了。 祁彧笑着道:“我倒是想提前告诉你们,但也得联系得上才行啊。” 萧远脸一红。 “估计你们是乐不思蜀,早把我跟你们姑姑忘了吧。”萧远又补了一句。 另一头,绿枝见了夏云萝,登时眼眶就红了,挽着夏云萝的手一刻也舍不得松开。 裴青挽着夏云萝的另一边,两人将夏云萝给占了,急的祁宁只能在一旁干瞪眼。 祁欢瞪了兄弟两一眼,道:“还不喊表姑?” 萧远对着两兄弟招了招手,两人就乖乖的来了,喊了表姑,又指了指不过三岁的祁宁道:“喊表叔!” 两人虽不情愿,但也喊了。 最后才恭恭敬敬的给祁彧和夏云萝行了礼。 祁欢跟个小大人似的喊道:“表哥,表嫂好!” 一番亲戚喊下来,萧远便让兄弟两带着祁欢,祁宁,还有绿枝家的一对儿女去一边玩去了。 孩子们熟悉的也快,很快便玩到了一起。 萧远迎着祁彧二人进了屋子,便沉声问道:“可是父皇不大好了?” 若不是景宣帝出事,怎么能劳动永宁姑姑和姑父亲自前来呢? 夏云萝柔声道:“当年青儿一出月子,你便带着她和孩子回了这里。你父皇虽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记挂着你们的。如今你父皇年岁也大了,前些日子还染了风寒,这些日子虽好了些,但精神却也大不如前了。” 萧远沉默不语。 “阿远,我知道你心里还是记挂着你父皇的。否则也不会让孩子们姓夏,入了玉牒。”祁彧轻声的说道,“你姑姑和你父皇从云,你们兄弟从承,再往下便是泽。” “哥哥叫夏泽崇,弟弟叫夏泽朔。” 取名字的事,裴青是经过仔细思量的,也跟裴天霸和薛寒清说过,她知道阿远对景宣帝是有父子之情的,否则也不至于别扭着一直叫自己萧远,而不是夏承远。 所以便自顾自的就定下了双生子的名字。 裴青拿胳膊肘捣了捣萧远,“差不多就得了啊,如今姑姑和姑父不远万里的来请了,否则要是哪一天父皇抱恙走了,你悔都没地儿悔去。再者说了崇儿和朔儿也到了该学东西的年纪了。” “难道我教他们还不够吗?”萧远辩白了一句。 裴青翻了个白眼,“你也不瞧瞧,孩子们见了你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跟着你后面学,估计学的还没忘的多呢。” 祁彧倒是听出裴青话里的意思了,忙推辞道:“我还想跟云萝过两年安生日子呢,去年好不容易裴烨高中状元,我算是交了差事了,如今就算你们回家京了,自然是谁的孩子谁负责,我可不教了。” 这一说回京,可不是简单的事。裴天霸便第一个不干了,晚饭都没怎么吃,最后还是薛寒清放了话,一起跟着去京城,这才欢欢喜喜的带孩子们玩去了。 除却裴青这一大家子,盛天赐跟绿枝商量了后也打算回京城,毕竟在寨子里孩子便没有了以后,况且绿枝整日里心心念念的都是夏云萝,盛天赐也不忍心,所以也就借着这个机会,去京城吧。 盛家老头一听孙子孙女要走,也来了个绝食抗议,后来也顺利跟着去了京城,说是可以跟裴天霸作伴。 趁着准备的空档,祁彧和夏云萝也好好体验了一把山里的生活。一行人在路上走走停停,到京城的时候已经入了夏。 ...... 养心殿内的布置一切如旧,连味道都与当年无拌饭差别。萧远和裴青一放下行礼便进宫给景宣帝请安了。 景宣帝歪着软塌上,赵德安轻声在他耳边说了句,齐王和齐王妃携小世子给皇上请安来了。 景宣帝腾的一下就坐了起来,看着已为人父的萧远,面目坚毅而又柔和,不觉心中一阵感叹。 裴青和萧远行完礼之后,又把两孩子往前推了推。 两孩子倒也不认生,脆生生的道:“孙子给皇爷爷请安,祝皇爷爷长命百岁。” 赵德安脸色一变,余光瞧见景宣帝乐的跟什么似的,才松了口气。这要是换了旁人,只怕早拉出去斩了,皇上是万岁,若是长命百岁,岂不是亏了? 许是人老了,就喜欢看有活力的孩童,招手示意两孩子上前。 两孩子倒也不怕,一人一个坐在景宣帝的腿上,哥哥抓着景宣帝的胡须问,“皇爷爷,为什么他们都怕你啊?” 景宣帝愣了一下,身为帝王,要的就是要别人怕自己,这样才能统领四海八荒,又问他,“那你们怕皇爷爷吗?” 弟弟摇头道:“不怕,皇爷爷是我跟哥哥的爷爷,是一家人,当然不用怕了。” 景宣帝觉得自己许久没这么开心了,含饴弄孙的幸福,他有幸还能体会一把,也算是值得了,一直留孩子们用了晚膳才在赵德安的哄骗下,不情不愿的放他们出宫去。 隔日,圣旨下。 景宣帝对外宣称身体不适,要静养,决意将皇位禅让给皇九子夏承远。实则是他坐在这至高的皇位上多年,实在寂寞清冷够了,决定在剩下的日子里颐养天年。 六月初六,乃是大吉的日子。 禅让大典举行之后,萧远即位称帝,史称建元帝。 又立唯一的王妃裴青为后。 自此,大夏朝开启了一帝一后的先例。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