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夜未眠》作者:艾晴 序曲 “复旦桥附近,离SOGO不远,‘小熊森林’的那个巷子右转……” “要是当初多熬几个夜,把教授交代的报告给赶出来,也不至于昨晚写到天亮,今天还得赶在最后通牒的期限,把这份厚重的实习作业亲自交到教授手上。”程莉凡懊恼地想着。 都已经大四了,还搞这种“留校察看”的飞机,王教授未免太不尽情理了吧。她为自己的“前途未卜”陷入忐忑不安中。 “喂!等一下!”程莉凡扯开喉咙,三步并做两步地冲向电梯口,硬是把自己从即将关闭的门缝里塞进去。 “小姐,到哪一楼?”电梯内好心的男士问她。 她抚住上下起伏的胸口,喘着气说:“廿—二—楼!谢—谢!” 那男子居然跟她在同一楼层下电梯,巧的是也往“艾迪儿创意公司”,该不会他也要找David”王吧? “David?先生你跟他有约吗?”总机小姐问。 “是的,我跟他约三点,谈A牌口香糖的电视系列广告。”那个穿牛仔裤,背影看起来还不错的男子说。 A牌口香糖?就是那个酷呆了的广告,难道是出自他的手笔?程莉凡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崇拜的心情逐渐发酵。还来不及搞清楚,那男子已经进入办公室了。 “小姐,请问David王几点有空?”她询问柜台。 “你哪里找?跟他有约吗?” “我是他学生,没有事先预约,我有重要的文件要亲自交给他。” “那你得等一下哦,David王正在开会,恐怕要开完会,才能见你。”柜台小姐示意她在会客区坐下等候。 为了加深王教授的印象分数,报告得亲自交到他的手上,所以多等一下是必要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莉凡的眼皮愈来愈沉重,一夜未合眼,加上在台北盆地的烤炉内蒸烤了一下午,漫长的等待真是绝佳的催眠剂。 朦胧中感觉有人在摇晃她的肩膀。 “小姐,你怎么睡着了,David下楼了,他今天不会进来了,你没看到吗?” 莉凡倏地从座位弹起,看着快速电梯的数字急速递减,一晃眼就从2位数变单位数,她冲向电梯口使劲按下楼键,如同她预料的,一楼大厅空空荡荡的,王教授已跨入出租车,扬长而去了。 “怎么办?他走掉了,我毕不了业了,完蛋了……”她语无伦次地念着,双手紧抱着牛皮纸袋来回踱步。正在绝望的时候,在电梯遇到的那个男人出现了。 “晚上我和David会在片场见面,你要我帮忙吗?”男人若有所悟地看了她怀中的文件。 “真的吗?太好了,求求你一定要记得交给他,这攸关我的生死前途。”莉凡差点没跪地谢恩。 “放心,交给我吧!” 莉凡千谢万谢地鞠躬哈腰,目送留正浩到停车场,她这才吁了口气。 我居然忘了问人家名字,连自己的救命恩人都不知道姓名,将来怎么感恩图报啊!她轻叹了口气。   留正浩将那份“攸关生死”的文件摆到后座之前,瞄了一下信封上的字眼,不觉莞尔。 “亲爱的王教授:素仰您的大人大量,您一直是我心目中的奥格威(注:广告大师),您的课我从不曾逃课,足以证明我对您的瞻仰。 迟交作业,实非我愿,请您高抬贵手、手下留情,让我能尽早为社会贡献心力吧! 祝═家庭幸福、生活愉快、事业顺心还来不及看署名,听见有人拍打车窗的声音,是刚才那位女学生,他摇下车窗问:“有问题吗?” “非常抱歉,请问士林是往哪个方向走?” 显然她的路痴症尚未痊愈。 “这边!”留正浩用食指示意。“我可以顺路载你,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不用了!我骑脚踏车。”女孩语出惊人。 留正浩这才注意到她牵了一辆红色脚踏车,这年头骑脚踏车的人,算是“侏罗纪年代”的稀有动物了。他看着她跨上脚踏车,后背式的双肩背包还安装了一个方形反光小灯。 “难道她从士林骑脚踏车到这里来!”他不由得钦佩现在的稀有新人类。 第一章 程莉凡调整臀部角度,便于以较舒适的坐姿,聆听欲罢不能的主管晤谈。 “我今天能坐在这里,拥有专属的办公室,全都是自己努力得来的。像我这幺年轻坐上这个位置,难免会遭人嫉妒,对于外面的蜚短流长,希望你和我一样不要去理会。” 程莉凡对于眼前这位女经理滔滔不绝的精神讲话,有点不耐烦。心想自己只不过是刚进新阳机构的小文案,根本没机会接收“蜚短流长”,她不明白何以经理会花两小时谈她在这个以男性为主体的企业崛起经过;而且还没有结束的打算。 廿八岁就拥有大企业经理头衔,的确不容易。简亦芸的确有过人之处。尤其是她那标致的五官更是无懈可击,长发披肩、浓眉大眼,露在迷你裙外的是双匀称交错的双腿。程莉凡不解的是:为何这样一个女人,会有如此强烈的不安全感呢? “喂——”桌上的专线电话适时响起,简亦芸用细而绵长的音调拉长尾音。仿佛早已透视电话彼端的那个人。“好,我知道了,马上来。”那种有别于前一秒钟的谈话神情,就像跟秘密情人交谈的羞赧。 “经理,那我先出去了!”莉凡如释重负地走出那道门。才踏出门槛一步,突然想起两个多小时之前进来的目的,是为了讨论本周的报纸广告文案。 “对不起!经理,这则报纸稿还是请您过目吧!”正拿着粉盒补妆的简亦芸没料到她会折回来,惊慌得将粉盒摔到地上。 这回受到惊吓的换成莉凡,她连声道歉,并欠身捡拾抖落一地的彩妆颜料。 简亦芸胀红着脸,好象偷吃糖的小孩被逮到的慌张。“稿子放桌上,我看过后再通知你。” 莉凡不明白这小小的动作竟会闯祸,吐吐舌头小心翼翼地走出经理室。正好看见总经理拿着大哥大准备外出,走出大门前,还望了这边一眼,似乎在等待什幺。 “莉凡,你昨天上的签呈,遗漏了厂商估价单,请你补齐后再拿给我。”林秘书似乎已习以为常,只要工作量一膨胀,莉凡总是丢三落四,尤其是这种填发包单,上签呈等行政上的事务。 翻遍了堆积如山的文件,终于找到了那份估价单。 莉凡把签呈轻放在林秘书桌上,正拿着电话筒的林秘书,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指指总经理办公室,示意她自己拿进去。 总经理红桧木的大桌面上,压着一张全家福的照片,里头的两个大人、一个小女孩对着她笑逐颜开,一家三口穿著同款式休闲服,显得好亲密。 莉凡被这一幅和乐融融的景象深深吸引,似乎感染了这股幸福,嘴角微微上扬。“事业成功的男人,未必有幸福的家庭。”莉凡证实了这种论调是不足采信的。 电视上那些大老板金屋藏娇的事,绝不会发生在这位备受员工推崇的大家长身上。 国父纪念馆广场上,几个小孩尽情追逐嬉闹,红通通的脸颊绽放赤子的无邪。 莉凡爱孩子是有名的。尤其是哥哥那一双可爱的儿女,她的办公桌上贴满了他们稚气的容颜。逢人便问:你看我们家娃娃可爱吗? “你再这样子,会破坏‘行情’的。”同事们看她那自我陶醉的样子,不由得取笑她。她倒也乐此不疲。 除了每个月帮两个小萝卜头拍摄成长的纪录外,依依的Kitty猫玩偶、芭比娃娃;俊俊的小火车、摇控飞机都是她这个做姑姑买的。 自从哥哥一年前病故后,她发誓要用更多的爱,弥补他们没有父亲的缺憾。 自小莉凡与哥哥的感情最好,谁要欺侮莉凡,哥哥一定挺身而出。当年哥哥追嫂嫂时,莉凡捉刀写情书、帮哥哥搭配约会时的穿著,终于在众多追求者当中,脱颖而出。 大陆开放后,哥哥执意将公司重心移往彼岸,以因应岛内日渐上涨的工资,单打独斗两岸来回奔跑,终因体力透支而瘁逝。 只比自己大一岁的嫂嫂,带着两个稚龄的孩子,这条人生路好漫长。每每亲友试探其再婚的意愿,只见她红着双眼、沉默不语。 这也就是为什幺莉凡老是婉拒参加公司假日安排的活动,以便有更多的时间陪孩子们和嫂嫂。 几个光复国小的学生,背着书包鱼贯穿过眼前。“啊!完蛋了,已经四点了。”看看腕表,莉凡赶紧收起哀伤的情绪,连忙起身。准备回公司解决“迫切的危机”,免得待会儿经理催稿,于是小跑步奔回公司。 她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对男女正一前一后地走出宾馆。“天啊,居然是总经理和简亦芸。”莉凡的脑袋轰轰作响,原来那张全家福是障眼法,所谓事业成功的标准男人,只是唬唬那些涉世未深的社会新鲜人!莉凡不禁打了个哆嗦,婚姻的保障仅在于合法与非法的分别吗? 眼前的这一幕,触动了莉凡记忆的倒带键,原来上个月公司旅游的传闻,绝非空穴来风…… “好漂亮啊!” “总共有九十九朵啰!” 柜台前面一群女同事又是赞美又是感慨地聚拢在一大束的红玫瑰前吱吱喳喳。 “谁生日呀!”莉凡走过去一探究竟。“恭贺简经理高升,并祝永远青春美丽!”在几乎占去柜台三分之一桌面的花束里,斜斜地躺着这张署名Stone的心型卡片。 咦?总经理的英文名字什幺时候改成Stone?!管他的,说不定是秘密情人间的障眼法之一。想不到平常威风凛凛的老总,也有浪漫的一面。 “如果有人送我这幺一大把娇艳欲滴的玫瑰,我一定会很感动的。”莉凡不由自主地编织起爱情梦。 “程小姐,会客室有访客等你很久了!”在连叫几声都没有响应之后,林秘书刻意提高嗓门。 透过玻璃墙,她看到那张微侧的脸庞,眉宇之间散发着自信的讯息。一袭运动衫、牛仔裤,再加上一只看得出岁月痕迹的牛皮书包。嘴里叼根香烟,兀自吞云吐雾。 这个侧面轮廓,有点面熟…… 莉凡走进了会客室和访客打招呼,四目交会的那一剎那,两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是你(你)!!” 没想到当初忘了问姓名的人,居然会在这个场合相逢。真是太意外了! 莉凡嘴角上扬一秒钟,旋即又板起脸说:“你差点害我毕不了业,知道吗?” “我……”正浩呆若木鸡地瞠目结舌凝视莉凡。 “你还装蒜,我的广告学差点被当了,David说他没看到我的报告,你答应我的事,根本没有做到,太差劲了!”莉凡毫不留情地指控。 正浩浅浅地笑而不语。 “你为什幺不说话?”唱独角戏的莉凡,反而有些别扭了。 “你现在不是毕业了吗?” “是啊!要不是我平常表现好,王教授才不会通融我呢!” 莉凡提到“平常表现好”的字眼时,声音显得有些微弱,正浩顺势予以戳破。“平常表现好,为什幺报告会迟交呢?” “这……”莉凡为之语塞。“反正王教授总算是大发慈悲,饶我一马了。” 正浩没有继续为自己辩解。的确自己是差点没完成“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明训,那阵子忙着拍A牌口香糖,晕头转向的就把小女生拜托的作业给扔在一边了。两个星期后车子送厂维修时,才赫然发现这件“生死攸关”的牛皮纸袋。还好他和David私交不错,才在紧急关头“刀下留人”。 “点子影视公司,导演留正浩”他递出名片,直接切入主题。 “汐止案的脚本,我已经画好了,我想先沟通看看,有没有符合当初设定的主题。”留正浩从牛皮书包里抽出几张A4的纸。 这家伙也太草率了吧,虽然案子已经签约,但为了永续合作的前途,至少也该把那几张看似草稿的纸张,整齐地贴在裱版上吧?莉凡暗自纳闷。 “留导,光从脚本很难推测将来片子完成后的精致度,麻烦您画详细的分镜脚本,这样我比较容易掌控品质。”她笑笑地说。 “嘿!”他语气轻蔑。“可能我们是第一次合作,你不放心。简经理找我拍,是因为她相信我出马就是品质保证。” 这个自大狂,使她微愠。“那幺,你何必找我谈?”她挺直了腰杆,企图扳回颜面,可是双脚却因激动而颤抖。 “因为你是这案子的负责人,我尊重你呀!”他双手一摊,一副神色自若的德行。 “尊重”!这狂妄的家伙,居然也吐得出这两个字。 “好吧!既然你那幺有把握,一切照进度表执行。如果到时候成果不理想,交不了片,可要扣款哦!” “一定包君满意!”显然威胁不了他。 莉凡咽不下这口气,悻悻然地回座位,正准备将他的名片撕碎泄恨,就在同时名片背面的一小排英文字跳了出来。“S.T.O.N.E”,原来玫瑰花是留正浩献殷勤用的,还是留正浩是简亦芸的“外遇”? 她困惑这饮食男女的供需关系。 第二章 门口又多了一双男鞋。 这个月已经是第二次了,小玉总是有办法躲过楼下房东太太的监控,顺利地将男朋友偷渡上楼。 二十多坪的公寓,厨房、客厅、浴室再加上用木板隔开的两间“雅房”,就是莉凡下班后的小窝。 “不要嘛!上个月‘那个’晚了半个月才来,害我好紧张。”隔壁传来男女清晰的对话。 “没关系,这次我有准备,你放心!” 接着是千篇一律的情节:灯熄了,男女的对话暂时结束,老旧的床垫随着激情的起伏,发出咿咿呀呀的节奏。 电扇在斗室里摇头晃脑,却吹不去满屋的燥热。 也许该建议小玉学学“东京仙履奇缘”的女主角,只要在一楼大门门把上挂把红伞,就表示有异性密友来访。暂时回避。免得我大热天从一楼爬上五楼,累得气喘吁吁,还要强迫接收“锁码”频道的音讯干扰。 房东太太会识破吗? 她应该没看过“东京仙履奇缘”。 热死了,出去晃晃吧!莉凡摘下隐形眼镜,戴上七百度的近视眼镜,反正也不太可能遇到熟人,尤其是眼睛已有角膜炎前兆,更不能掉以轻心。 其实莉凡对于逛街的兴趣不像时下女孩那般疯狂。她总能在几套简单的服饰里,搭配出自己的风格,不是名牌却是焦点。 “小姐,你眼光真好啊,这个包包在SOGO要六仟伍百块,我卖你三仟就好了啦!”地摊老板挺会察言观色的,看莉凡拿起那个包包背了又背、看了又看,逮住机会促销。 “老板,你看,这里有刮伤,分明是瑕疵品。”莉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底端极不显眼处,找到杀价的筹码。 也不知怎幺的,莉凡对这个正方形侧背包包,有种似曾相识又爱不释手的感觉。最后竟以一千五百元成交,老板说:“看你还在读书的款,算你本钱啦!” 原来戴ㄘㄨㄜㄘㄨㄜ的大近视眼镜,也有好处。 莉凡看看腕表,时间还早,决定到MTV再看一遍“西雅图夜未眠”。 MTV里一对对的情侣簇拥着,莉凡的形单影只更形突兀。她急急挑到片子送往柜台结帐。 “小姐,你不等等你男朋友吗?”服务生这幺一问。莉凡更后悔来这里了。 她低着头胀红着脸。“我一个人来!” “原来两位在闹别扭。”服务生胸有成竹地将眼光扫向排在后头的男子。“你们两个背一模一样的包包,还要装作不认识,不要这样子嘛!” 莉凡瞪大眼睛,旋即转头。 “天啊,是你?”留正浩不知什幺时候站在后头,莉凡更觉不可思议的是,竟然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包包,这回只怕会愈描愈黑了。 “走吧。”留正浩猛然拉起程莉凡的手肘,往服务生带位的包厢方向走。 她往后退缩,想挣脱这只手,却被箍得更紧,碍于众人狐疑的眼光,她就这样被拖进包厢。待服务生关门离开,她像一头性格暴烈的母狮大吼。 “你这个色狼,你想干什幺?”她甩开他的手,使尽力气叫骂。“你凭什幺跟踪我?你有什幺企图?我早就知道你行为异常……”莉凡像连珠炮似的发泄她的惊愕与愤怒。 留正浩非但没有回答,嘴角还微微上扬地看着她。过了半晌,他说:“从来没有看见一个女孩子,连生气的样子都那幺可爱。”那种带着笑意的语敢,竟充满着温存、诚挚。 她有些手足无措,他的反应让莉凡一时不知如何反击,她垂下睫毛两秒钟,随即武装起来。 “告诉我,你用这套方法骗了多少女人?”她抽了口气。“我不会让你得逞的。”莉凡掉头就要走。 留正浩抢先一步挡在门口。莉凡看着眼前这座高大、结实的男人,心想假如对方要霸王硬上弓,自己一定无力还击,她因害怕而颤抖,心脏擂鼓似的疯狂敲击。刚刚说什幺也不该跟他走进来的,到台北四、五年了,“防身警报系统”从未仿真演习,以致大难临头了才想起那些安全守则。这下死定了! 他俯身贴近她,并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凑向她。 “这是刚刚你在夜市掉的,还给你。” 莉凡怔一怔,摸一摸口袋,真的掉了。一定是太专注杀价,钥匙掉了都浑然不知。 “喂!你为什幺一路跟着我?”莉凡一手抢过钥匙,立即又恢复质询的口气。 留正浩愣了愣,这句话适时提醒自己今晚的举止,有点莫名所以。干导演这一行,什幺样的美女没见过?论起长相,程莉凡只能算是中等美女;论个性,那单纯的傻劲,在这纷纷扰扰的大都市实在罕见。 他瞅了她一会儿,仿佛愈看愈入味。镜片下的那对眸子,是高污染水泥黑森林里难得的两口幽井。 “你盯着我看干嘛?”她瞪着眼睛问,语气里依然带着挑衅。“我只要喊救命,你马上成为现行犯。” “唉,这年头拾金不昧,不但没有得到奖励,还被栽赃成色狼,看来好人难做哦!”留正浩委曲地说。 “我!”换莉凡无言以对了。 “算了,算了,汤姆汉克、梅格莱恩已经在西雅图等你很久了,快点去做你的美国爱情梦吧!”留正浩摸摸她的头,看了荧幕一眼,提醒她片子已经开始一段时间了。“拜拜!”留正浩转身跨步离去。 在片子打出“END字样的前一刻,男女主角终于在纽约帝国大厦顶楼相遇,故事有了完美的结局,程莉凡有一偿夙愿的满足。 然而一股失落感,却逐步蔓延。夜色正浓的台北街头容易让寂寞的人更寂寞。 “七夕情人节,巧礼讨欢心”橱窗里心型礼盒、巧克力,频频对她眨眼。躲过了西洋情人节,又有中国情人节、中秋节过去了、圣诞节又来了,这些节日简直是单身女子的“伤痕纪念日”。偏偏商人们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大发利市的机会。 跟崔明嘎然而止的恋情,显然是一道不易愈合的伤痕。时间的药方,并非每个人都适用。 前几天小玉已经苦苦央求,下星期情人节希望她能暂时消失。也好,去嫂嫂那儿陪陪她,毕竟诀别的心痛,是尖锐而深刻的。 “小凡。”背后传来几声似曾相识的声音,除了大哥,还有谁会这样叫我? “小凡,真的是你吗?”曾辛亚兴冲冲地跑到程莉凡跟前,如获至宝般的仔细端详。 “你是……”莉凡轻声问。 “我是曾大哥,你忘了吗?”曾辛亚急急解释。 “曾大哥,哦,是你,好久不见。”莉凡语气充满着久别重逢的惊喜,五年前曾辛亚出国留学前夕,大哥还带着她一起到福隆海边为老同学饯行呢! “小丫头,女大十八变,愈来愈漂亮哦!”曾辛亚把一只手搭在莉凡肩上说。 可不是吗?当年那个“天塌下来,有大哥撑着!”的小女孩,已经学会独立自主了。以前,程一凡在世的时候,旁边经常跟着的女孩,若不是一样姓程,大伙准认定是他的女朋友。 洪彤还没出现前,程一凡经常带着妹妹参与同学间的聚会,表面上看似让死党们见识程家的美人胚子,事实上,程一凡担心单纯的莉凡遇人不淑。希望哪个有眼光的朋友,能代替他照顾妹妹一辈子。可惜他自己先一步了。 “听说我刚出国,你哥就结婚了,有孩子了吗?”曾辛亚眉飞色舞地问着。 “是啊,一儿一女。”莉凡神色顿时黯然。 曾辛亚没有捕捉到莉凡眼底掠过的哀伤,继续滔滔不绝地说:“这家伙,结婚抢第一,生孩子也不落人后。想必也事业有成吶,一凡现在哪儿高就?” “哥,他已经……”莉凡眨了眨眼皮,试图掩饰激动的情绪,然而一串串豆大的泪珠,自两颊落下。 “小凡,怎幺啦?发生什幺事?”曾辛亚慌了手脚,急急地问。 莉凡把头垂得低低的,双肩不断地抽搐着。辛亚递给她手帕,擦拭那一波波的泪珠。 “一凡出车祸?生病?还是……不可能的,他的心肠那幺好,那幺乐观进取的青年,不会的、不会的。”辛亚紧蹙着眉,想着最坏的答案。 “哥,去年生病走了!”莉凡哽咽地说完,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辛亚连连往后跌了几个踉跄,这晴天霹雳使他的四肢发软,跌靠在路旁的轿车引擎盖上,愕然的神情久久才回过神来,他怜惜地将莉凡拥入怀里,红着眼眶轻拍她的肩膀安抚着,脑海里不断浮现一凡的身影。 大学四年一凡总是逮到机会就向人吹捧,他家妹妹长得有多标致,尤其是那些还没有女朋友的“活会”,起初辛亚是毫不在意的,总觉一凡的妹妹一定行情跌停、滞销退货,才会有做哥哥的,这幺大张旗鼓地喊着,一直到出国在福隆海水浴场遇到她…… 回忆如潮水般涌上辛亚的心头。 “哥,你快来看这是谁煮的‘巧克力’饭?”莉凡对着一锅烧焦的晚饭,捧腹大笑。 夏夜的星空回荡着青春笑语。 这个原先是离别的场合,因莉凡的出现而不同。 一凡和辛亚躺在营火旁边,喝了几口小酒,讨论着男人之间的话题,海风徐徐吹来,莉凡光着脚丫沿着沙滩随着浪花忽起忽落,前前后后地奔跑。不时,她也会弯腰捡拾小贝壳放进透明玻璃罐内,不一会儿,五颜六色的贝壳就将整个玻璃罐妆点得缤纷亮丽。 “曾大哥,送给你。”莉凡笑嘻嘻地跑过来将装满贝壳的罐子递给辛亚。“这可是美国找不到的,‘海内’贝壳哦!” “‘海内’贝壳?”辛亚听得一头雾水。 “曾大哥到了美国就是到了海外,那幺在家乡海边捡到的贝壳,当然是海内贝壳喽!”莉凡一本正经地诠释她的自创名词。 “那幺说我得带着它漂洋过海,想家的时候才闻得到家乡的味道哪!”辛亚心领地笑着。 众人呵呵地笑。 “你别看小凡傻里傻气的样子,她的鬼点子可多哩。”一凡要开始谈他的妹妹经了。 “哥,不准你糗我。”莉凡噘着小嘴,撒娇地警告一凡。 “放心啦!你哥准把你形容得跟小仙女一样,又聪明又灵巧,又美丽又大方。”辛亚根据以往的经验法则,插嘴说。 一凡一只手轻轻揽着刚走过来的洪彤,一只手指着莉凡肩上斜背的牛仔布背包说:“你看得出来吗?那个背包是我穿破的牛仔裤改装的。就这幺车车剪剪、拼拼凑凑,却也能化腐朽为神奇。”一凡说。“其它像桌中、窗帘,也都是她DlY的杰作。” “小凡那幺娴慧,洪彤啊太能干的小姑会把大嫂比下去的,你得小心哪!”辛亚故意调侃依偎在一凡身旁的洪彤。 不多话的洪彤,脸上两朵红晕,头垂得低低的。 “彤姊的好处除了我大哥,一般人是很难察觉的。”莉凡一副算定洪彤会成为大嫂的样子。 一凡微笑深情看着早已羞红脸的洪彤。 “走吧!小凡咱们去烤肉!”辛亚识趣地带开莉凡。 “好哇!我们赛跑,看谁先跑到林子里。” 绵亘无垠的沙滩,留下两串混乱的脚印。 小凡一马当先跑在前头,轻快的身影在海边韵动,短短的发丝飘呀飘的,辛亚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欣赏这青春的小精灵,她的典型是不同于洪彤的沉静典雅。 莉凡发现辛亚没有追上来,气喘吁吁地大喊:“曾大哥,不准偷懒,快来追我。” 辛亚愣了一下,心想:洪彤被一凡追去了,也许我该改追莉凡! 这个念头旋即打消,辛亚想到自己明天就要飞往另一国度了,三年、五年连他自己都没有把握,又何必兴起这荒谬的念头呢!于是两人的缘份又擦身而过。 辛亚好不容易从回忆中惊醒,他温柔地看着莉凡,全身每个细胞都充满了生命力。圆圆的小脸,满溢着幸福感。 他发现台北的夜色竟非昔日的灰涩,他有一丝的留恋,甚至一厢情愿地期盼这一刻永远凝止不动。 “如果能早一点认识她该多好!”辛亚叹了口气。 嵌在夜幕上的星星一闪一闪地做出虚弱的响应,辛亚潜藏已久的情意,因两人再度相逢而燃起火苗…… 今夜星光灿烂,他想。 第三章 第一会议室门扉紧闭已逾三个小时了。里头只有两个人:简亦芸和留正浩。 留正浩紧瞅着简亦芸从头到脚仔细打量,高绾的头发使她显得比实际年龄成熟许多;金丝边眼镜挡不住那一对锐利的眼神;一袭意大利阿玛尼套装红得火辣辣;腕上金黄色的钻表、十指间红宝石、蓝宝石、钻石戒指,除了把她衬托得艳光照人外,更在她与留正浩间筑起更高的墙。 他确定这个曾经很熟悉的陌生女人,不是当年热烈追求过的清秀佳人。 是什幺改变了她? 珠光宝气的排场供应者?攀上巅峰的成就感? 留正浩心知肚明简亦芸平步青云、飞上枝头做凤凰的本领,只是这改变未免太快了吧! “正浩,论交情,我们之间也不是一朝一夕了,为什幺请你帮个小忙,你却迟迟不答应呢?”简亦芸手中的金笔,不断敲击桌面。这回可碰到对手了。 留正浩口气十分坚决。“亦芸,交情归交情。要我报假帐,这点违反我的职业道德。我做事向来凭实力,该是我拿的一毛也不能少,不该是我的,我一分也不取。”他私毫不让步。 她始终没料到,正浩的倔脾气依旧没改,当初向业主力荐,是因为“自己人”好讲话,没想到这步棋还真走错了呢! 简亦芸站起来,两只手撑着玻璃桌垫,上半身半趴向留正浩,以极为亲密的距离靠近他。她期望用那傲人的身材,挽回颓势。 “正浩,你上回送给我的玫瑰,真的好漂亮。我好高兴,你还是没忘了我。其实,我们可以再继续的。”她试图挑逗他。 半露在低胸领口的乳房,因近距离的关系更一览无遗。那股荡漾的春色,简直要让他窒息。留正浩不得不承认男人的自制力是经不起考验的,何况是简亦芸这号尤物。 他为了掩饰内心的波动,起身伫立于落地玻璃窗前,借着目光的移转,缓和即将被点燃的激情。 “送你玫瑰花是因为恭贺你高升经理。基于我们相识一场,我是该向你祝贺的。况且送花给你的,一定大有人在。”他缓缓地说。 这倒也是事实。那些媒体AE、厂商,消息打听得比谁都快。 “别人送的,怎能跟你相提并论呢!他们是希望我在拨广告预算时,不要忘了他们。但是你送的花,对我们有特殊的意义呀!”简亦芸努力塑造留正浩与众不同的形象,藉以拉近彼此距离。 留正浩双手环抱胸前,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他开始迷惑自己对简亦芸的免疫力是否失效? 这一刻的静默不语,让简亦芸窥出了究竟,她踩着红色细高跟鞋婀娜地向留正浩走去,从背后紧抱着留正浩,两条手臂像钳子似的紧紧扣着他挺直的腰杆,脸不断地磨蹭着他坚实的背部。 一股山雨欲来的热浪,自腰际缓缓上升,留正浩心头一震,试图挣脱她的媚力束缚,一边捞开腰际的枷锁,一边强作镇静地说:“亦芸,我们之间的关系早就结束了。请你不要这样?” 简亦芸闻言竟嘤嘤啜泣,留正浩一时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他双手握着简亦芸的香肩,紧张地说:“怎幺啦!我说错话了吗?” “人家……人家……”话说不到两句,简亦芸扑向留正浩怀里,哭得他胸前一片泪渍。 留正浩轻轻抚着怀里的泪人儿,千头万绪涌上心头。当年他们是系里人人称羡的班对。简亦芸来自公务员家庭,半工半读完成大学学业,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穿了四年,兼家教、餐厅打工、摆地摊……各种能赚钱的行业,她都涉猎过。那股不服输的个性,深深地掳获他,但他始料未及在他服完兵役后,站在他面前的竟是完全社会化的简亦芸,满脑子的生财之道。相形之下,他那浓厚的学生气息,使两个人站在一起竟显得突兀。 他看着奔驰300接她上下班;眼看着她身上的套装要花他两个月的薪水。他们之间已经找不到交集,她再也不需要为了省钱,要他帮她剪头发。 其实,不用等简亦芸提出分手,他也明了这段感情已成昨日黄花。 “你以为我甘心跟宋总偷偷摸摸过一辈子吗?”她绝不可能向别人坦承这段地下情,留正浩是唯一的例外。“爸爸脑中风住院,是他帮我付庞大的医药费。我一个女孩子能做什幺?我拿什幺还他的人情?正浩我再也不要回头过苦日子,我害怕啊!” “我说过只要你等我,我一定会让你过好日子。但是一切都变了。”他说。 “我不要等待虚无缥缈的未来。两个人相爱又怎样?没有面包的爱情,是经不起时间考验的。” 正浩愣愣地看着她,他知道一切都变了。他擦干她眼角的泪痕,平稳地说:“谢谢你给我一段美好的日子,我们的价值观现在已不能放在同一个天平上了。” 是彻底心死的时候了,留正浩这次是真的确定了。当初简亦芸要他来提案,他着实挣扎了一番。旧情人成了客户,关系暧昧不明的。要不是简亦芸在电话里三番两次请托,再加上自己的不甘心作祟,才答应她的。 简亦芸垂下眼皮,吸一吸鼻子,柔和地说:“我过好日子,也不会忘了你的。你看,我不是把这人人抢着拍的好案子给你了吗?正浩,我知道你心里不谅解我,我会用各种方式弥补你的。”她用自己的身体堵住会议室大门,并顺手将门反锁。留正浩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她的企图,她已经反手将身后的拉链拉开,瞬时一身火红的洋装摊在脚边。 无肩带奶罩将她原本的丰胸高高托起,随着她的呼吸上上下下波动,粉红色的乳晕若隐若现地向他招手。她注意到留正浩明显的生理反应,跨步走向他,他们之间近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眼前的这副娇躯,曾是他魂萦梦系的,但仅止于热吻、爱抚,从未突破男女关系的最后一道门槛。只为了证明他是真的爱她,不是因为她妖娆的身体。 他低头看那两座山峰间深陷的峡谷,一颗心剧烈地跳到喉咙,僵直的下半身坚挺得要冲破牛仔裤拉链。 简亦芸坐上会议桌,张开的双腿还挂着黑色网状吊袜。玲珑的腰身往前款摆,惹火的身材燃烧着留正浩即将崩溃的意志力。 “证明我们爱过,来吧!”她微仰着头,双眼迷蒙,红唇半启。 留正浩紧握着双拳,生理需求与心理意志力激烈地交战,未分高下。 她一手环勾住他的颈子,一手迅速地解开他禁锢的外在防线。 他终于抵挡不住这致命吸引力,将她身上仅剩的单薄衣片,一一拆除。 简亦芸像蛇似地紧紧缠绕他,她的舌拼命地深入探索,他拥吻着曾经挚爱的女人,他响应她紧扣的双腿,理智顿然拋至九霄云外。他原以为她在耳边的嗡嗡细语,是爱欲的呻吟,起初不以为意,直到那内容像扩音器般地敲击着耳膜—— “亲爱的,签了那张一百万的估价单吧!”她在耳边吹气似的呢喃。 留正浩像是被百步蛇噬了一口,触电似的推开前一秒还翻云覆雨共赴温柔乡的蛇蝎美女。 “你说什幺?你再说一遍!”他铁青着一张脸,惊愕地问。 懊悔、生气加上激情过后的汗水,混杂地涔涔流下,源源不断。 “亲爱的,我需要那卅万的差额缴房屋贷款,只要再卅万就够了。你该为我高兴,房子在内湖,是楼中楼。有好棒的view,我终于在卅岁前买房子了,再也不用一家人挤在又破又小的公寓了。我的梦想,有你的一份努力,不是很完美吗?我——” “住口,住口!”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量斥喝,额上的青筋暴起,眼睛圆睁睁地怒视她。“你到底是怎样一个女人,金钱对你真的那幺重要吗?你不惜用你的身体换取物质的享受。为什幺要作践自己,为什幺要让我几乎不认识你。为什幺?为什幺?”他双手奋力地捶着桌面。 简亦芸点起一根烟,向天花板吐了好几朵烟雾。出奇的镇定。仿佛是一名经验老道的驯兽师,无畏于与猛兽同笼。 “女人的青春有限,一旦我年华老去,宋总自然会弃我如敝屣。我得趁年轻多挣点钱。这个现实的社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冷漠地说。 留正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逼视简亦芸,抢走她手指间的香烟并捻熄它。 “钱、钱、钱!你满脑子除了金钱,就没有别的东西吗?你享受荣华富贵、每天锦衣玉食又如何呢?这世上有很多真情是金钱买不到的,当你寂寞空虚的时候,财富只是一堆废纸而已!”他紧锁双眉说。 “哼!自命清高的人已经不属于这个社会。你没听说过,‘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却万万不能。’吗?再说我离那种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的日子还远得很呢!况且那些建商业主多半是暴发户,他们的不义之财多得难以数计,区区卅万只不过九牛一毛而已!”简亦芸非常不屑地反驳。 “这个案子我不想接了,你另请高明吧!”留正浩绝望又愤怒地说完,俯身准备拾起散落地面的衣服。 简亦芸抢先一步踩住他手里的衣物,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脸上闪过一丝阴险的笑意。 “你想要离开,得在这张估价单上签字。”她手里不知何时握着一张早已打好字只缺签名的估价单,递在面前晃了晃。 留正浩一把抓住她悬在半空中的手,重重地撂开。 “办不到!”他言简意赅回答,拾起衣服穿上。 简亦芸赤裸着身子,转身走向门边做出开门状。 “你在干什幺?”他愕然间。 “我只要打开这道门,你马上变成强暴犯,赖都赖不掉,想试试看吗?”她讹诈地说。 “你!卑鄙!”他瞪大眼睛,咬牙切齿地说。 留正浩恍然明白方才如痴如醉的缠绵全都是圈套,自己竟一步步掉入她的局。现已陷入泥沼,只得任其摆布。简亦芸再度把一百万的估价单连同笔放在桌面上,等待留正浩的下一步动作。 他匆匆地签字,这是第一次他这幺痛恨自己的名字。 早上七点三十分,闹钟准时哗哗催促莉凡起床。她伸手按掉扰人清梦的声响,继续未圆的梦境。待她怔忡起身,钟上的指针已指向八点五分,她才像火烧屁股似的,从床上弹跳下来。 这下铁定完蛋了!就算有双翅膀也飞不到公司打八点卅分的卡,只好硬着头皮接受众人的注目礼了。才冲到公寓门口,依稀听到背后有人对她呼喊。莉凡只思考了一秒钟便佯装没听见,直奔马路边拦出租车,背后摩托车的引擎声却紧随着她。 “小凡,你怎幺这样横冲直撞,要小心车子呀!”背后的声音恳切地说。 “曾大哥,你怎幺会在这儿。”莉凡猛然回头,又惊又喜,真是天助我也,救兵来得正好。 “要迟到了对不对?快上车吧!”辛亚答非所问。 莉凡也顾不了这许多,立刻一跨而上,双手紧圈着曾辛亚的腰。摩托车一瞬间即隐没于车阵里。 “不行啦!曾大哥,基隆路最塞了,不可以走这边!快左转从另外一条巷子钻出去。”她慌张地说。 辛亚毕竟离开台北好几年了,从他完全无法掌控台北路况可知一二。 好不容易在混乱的交通里,把莉凡安全送抵公司门口。车子还没停稳,这丫头已经冲到半阖闭的电梯旁,两只手用力地扯开那一丝门缝,硬是把自己塞进去。 卡上的数字是完美的八点卅分,莉凡满意地笑了笑。会议室内的主管早餐会报看样子还没有结束的打算。从她的座位正好可以斜斜地瞄见会议室的一部分。 宋总口沫横飞地比手划脚,圆滚滚的啤酒肚悬在吊带裤外。真搞不懂简亦芸这幺如花似玉的女人,怎会看上略显流气的中年男人。何况他是有家室的。 坐在宋总左手边的正是他的红粉知己——简亦芸。她用惯常的四十五度仰角、抿嘴微笑,宛若专情女子似的凝视她的男人。听到自认为精彩的部分,还带动鼓掌表示认同。桌底下的玉腿几乎要蹦出迷你裙外,盘在另一只大腿上的脚朝着宋总的小腿频频晃动。难怪他愈讲愈起劲,原来是有人“暗中”予以鼓励。 莉凡觉得一阵恶心,看不下去了。这才注意到玻璃缸内的金鱼浮上水面,一张嘴开开合合,一副嗷嗷待哺的模样。丢了几颗饲料喂饱贪吃的鱼儿,她的胃开始咕噜噜地向她抗议。她望了望会议室,见门关了起来,想必有重大议题待长时间会商,趁此机会溜出去吃早点,正是时候。 才步出公司大门,莉凡差点就撞上迎面而来的曾辛亚,他手上的豆浆、包子、烧饼油条差点没打翻,两个人呆呆地杵在那儿,彼此愕然地望着。 “曾大哥,你怎幺还在这儿。”莉凡先开了口。 “我看你早上匆匆忙忙地出门,一定没吃早餐,我正准备帮你送上去呢!”辛亚说。 “这怎幺好意思呢!况且你一口气买这幺多,我看我连中饭都甭吃了。”莉凡噗哧笑出声。 辛亚低头看着自己拎的两大包早点。再看看娇小的莉凡,态度腼腆地笑了笑。 “我看这样吧!你一定也还没吃,我们到公园分着吃。”莉凡提议。 找到荫凉又不显眼的角落,避开了可能被同事逮到的危险——毕竟是上班时间,过于明目张胆总是不太好。两个人这才安心地吃了起来。 “曾大哥,你早上怎幺会经过我家?真好,要不是你我今天一定又迟到了。” 莉凡突然想起什幺似的问。 其实,辛亚从早上六点卅就在她家门口等了,为了弥补五年前的遗憾,他积极地展开行动。 “反正顺路嘛!以后我天天来接你,这样你就不会迟到了。”辛亚说。 “不用啦!不用啦!这样我会有压力的。”莉凡连连说不。 “是不是怕男朋友误会?”辛亚小心翼翼地试探。阔别五年,谁敢保证她没有追求者呢! “啊!男朋友?!”莉凡吃到一半的小笼包差点喷出来,她捧着肚子呵呵地笑。“哪来的男朋友,现在‘行情’下滑,没人追。” 辛亚闻言仿佛吃了颗定心丸。 “这样就没有什幺顾忌了,除非你嫌弃曾大哥的摩托车不够拉风——” “怎幺会呢?摩托车是赶时间的最佳工具,大街小巷穿梭自如。比起那又热又挤的公共汽车,好上千倍!”不待辛亚说完,莉凡紧接着插嘴。 “那就这幺说定了,我会找时间勘察地形,找出车子少又便捷的途径,每天护送你上下班!”辛亚不让莉凡有反驳的机会。 辛亚今天早上骑的摩托车是一部中古老爷车,放在家里后院好几年了。其实他原先是以轿车代步的,为了在交通尖峰时段送莉凡上班,他着实练了一整天的摩托车。 “好吧!那就麻烦你了。”莉凡心里想的是另外一回事。多点时间接触他,也可以多点机会促成他和大嫂,简直是一举两得。 莉凡蹑手蹑脚回办公室,没有人找她,没有留言条,看来真是个幸运的早上。 “这是谁的钥匙?”小妹手里拿着一串钥匙到处询问。莉凡好奇地探出头去。 “是你的吗?早上清扫会议室,在桌脚捡到的。”小妹向他解释。 莉凡接过手来,仔细地端详一番,皮革的钥匙环上镌刻着“stone”。她“哦”了一声,为它找到了主人。 “交给我吧!”她说。 居然有如此凑巧的事,算是平白捡到一个扯平的机会,钥匙还给他就谁也不欠谁了。她翻出名片,在电话键上按入七个号码,电话嘟、嘟、嘟、嘟的响了老半天,居然没人接。她不信邪,以为拨错了,仔仔细细地对着名片,一个字一个字地按,话筒依然是嘟——嘟——嘟——的空响着。 “下班后再将它送过去!”莉凡这幺想。 留正浩把自己锁在工作室里,试图找到方法埋葬他和简亦芸那段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再出现的纯真爱情。 烟雾缭绕、酒气熏天,桌上烟灰缸满满的烟屁股,地上啤酒瓶滚满一地,他的形容萧索,眼珠满血丝,仿佛病入膏肓。 垃圾筒里有一张撕裂的照片,年轻的男孩搂着笑脸盈盈的女孩,翠绿的草坪将他们衬托得更为青春、健康、亮丽。 正浩把头埋进双掌里,脑袋里掠过两个简亦芸的影像,一个是清纯可人的大学生;另一个是风情万种的千面女郎。她们不断地在呼喊他,最后竟成一道道的海浪把他吞噬。 兀自跳动的电视机,传来片片段段的歌声: “人说情人总是老的好 曾经沧海桑田分不了。” “虽然我不能和你常相守, 但求你永远在心中。” 他像只被惹恼的斗牛,随手抓起桌面上的烟灰缸,往电视荧幕上奋力掷去。 “去你的老情人!谎言,一切都是谎言!”他像疯了似地怒吼。 莉凡闪过了迎面掷来的不明物体,小心翼翼地在满室碎片中踯躅。屋内唯一微弱的光源——电视机,已经在前一秒被歼灭了。她觉得自己蹑手蹑脚的样子,活像个闯空门的,竟感到些许的不安与心虚。 “哎哟!”不知被什幺东西绊了一跤,手上的钥匙也跟着拋了出去。这下“证物”不在手上,人家怎幺会相信自己是来还东西的。 她蹲下身子,在乌漆摸黑的地面上,张开十指企图捡回那把刻有stone的钥匙。她的手指在墙角边碰触到一具男人的躯体,伴着一股熏天的酒气,莉凡吓得跌坐地上。 “你是谁?”她捣着胸口,壮起胆子问。完全忘了自己是不速之客。 蜷缩在墙角的男人,丝毫没有反应。 会不会死了?糟糕,这屋子里全是我的指纹,我不成了杀人嫌疑犯了吗? “喂!你还活着吗?”她伸手过去,推推他。“喂!求求你说说话呀!别吓我。” 她使劲地摇晃这个一动都不动的男人。 “嗯!”他气息微弱地发出声音。 谢天谢地还活着。莉凡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终于稍微心安。原来是喝醉不省人事了。 “有人在吗?”莉凡试图唤醒这屋内可能存在的其它人。连续呼叫几声后,她确定自己必须留下来善后。刚刚进来时,门也没锁,外人是很容易闯入的。 她扶着墙寻找电灯开关,香汗淋漓地费了一番工夫才找到。重见光明后,满室的凌乱一览无遗,更令莉凡触目惊心的是,那个墙角的男子居然是自负的留正浩。 “简亦芸!”莉凡拾起那张撕裂的照片,瞪大眼睛凝视那个对着她灿烂微笑的女子。 原来留正浩之所以酩酊大醉,是为了她。真没料到他也有脆弱的一面。到底是什幺原因使他这般心力交瘁?莫非他至今才知道简亦芸和宋总的秘密恋情?真是可怜的男人,女朋友对别人投怀送抱了,自己却最后一个才知道。 莉凡不由自主地想起崔明,为了那个怀孕三个月的女人而走入结婚礼堂的无缘人。那段日子崔明无故地逃避她,打电话也找不到他的人,突然地搬家、离职。一个活生生的人,好端端地从这地球消失了一样。直到他结婚的前一天,他终于出现了,而带给她的却是一段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即使他一再歉然地表示,他完全不爱他的新娘,那是一场酒后意外。莉凡却无法原谅他对感情的不忠实。 “阿芸!阿芸!”正浩的喃喃自语,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走过去弯下腰来,想搀扶他到沙发上躺好。 “你这个爱慕虚荣的贱女人。”他愤愤地骂。 莉凡好不容易才把他壮硕的手臂驾上自己的颈项,被这莫名其妙的叫骂,震愕得把自己摔向留正浩的胸膛,原本肩上的那条粗壮的手臂,就这样横放在她身上。 她正要站起身子,却一阵天旋地转被壮硕的躯体反压在下面。 “让我起来,你这只猪!”莉凡喘着气说。 “我爱你,阿芸。”他歇斯底里地说。 她倏然警觉这个男人,已经把她当成简亦芸了。莉凡挥舞着双拳,捶打他。 “起来,我不是简亦芸。”她怒冲冲地说。 满脸胡渣、满口酒味的留正浩,完完全全精神错乱了,他的脸就要贴上她的了,她急着闪他,却被他狂乱地抓住,那粗暴的吻从额前、鼻子、耳根一一横扫,她感到一阵晕眩,熏天的酒气直奔喉咙,他深深地吻着动弹不得的她,莉凡朝他狠狠咬一口。 一阵剧痛让正浩的酒意消了一半,他甩甩头、眨眨眼,定神看着眼前衣衫不整、满头乱发的女子,他踉跄起身,抹抹嘴角渗出的血水。 “你来这里干嘛?”他劈头就问。 莉凡抓着胸口已被打开的前襟,像被针刺到似的,直剌剌地跳了起来。 “你这只猪!人家好心送钥匙来还你,你却——”她激动得哭了起来。 正浩看看她,又看看自己,知道自己可能侵犯了她,马上修正自己的态度。 “抱歉!我喝醉了,请你原谅。”他满脸歉然地说。 莉凡扣好衣襟,断断续续抽搐着。 正浩伸出手去想拍拍她的肩,旋即又缩回来,不知如何是好。 莉凡抬起头凝视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实在没有必要对一个满是伤痕的人苦苦相逼。何况自己也没什幺大损失。 “算了!不要紧。”她说。“倒是你的钥匙不知道丢在这屋里的哪个角落。” 钥匙,对了!她刚说来还什幺钥匙来着。他满脸疑惑地看着她。 “你不是掉了一串钥匙吗?可能是昨天掉的,早上公司的小妹打扫会议室时捡到的。” 她东张西望的,试图把它从这堆垃圾山里翻出来。 正浩的眉又锁了起来,昨天不愉快的回忆全都涌上心头。 “宾果!找到了。你看是不是你的?” 莉凡在一堆啤酒罐里找到了钥匙,兴高采烈地把它递向正浩的面前。 “噢!”他摸摸口袋,真的把家里的钥匙搞丢了。“谢谢你。”正浩伸手接过它。 她怎幺会知道是我的?莫非简亦芸有了新的游戏规则,把昨天的事对众宣告?还是这丫头看见或听到什幺? “你一定在怀疑我怎幺知道这串钥匙是你的,对不对?”擅于察言观色的莉凡,洞悉了他的心事。 “你的钥匙圈上头那块咖啡色的皮革,刻有你的英文名字呀!跟你名片上的一样嘛!”莉凡接着说。 “是这样啊!”正浩吁了一口气。真是个细心的女孩。 “既然已经物归原主,那我要回去了。”莉凡背上包包,准备离开。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他诚恳地说。 莉凡看看墙上的钟都已经过了十点了,果真是快饿扁了。 “先吃饭再回家,好不好?”她坦率地脱口而出。 “没问题!”他笑了笑,之前的阴霾消失了一大半。 才走到门口,莉凡突然想起什幺要紧的事,停下脚步,认真地问。“你——确定清醒了吗?” “放心,安全送你回家没问题的。”他保证。 这幺晚了,许多商家早就不供应餐点了。莉凡提议到通化夜市吃铁板烧。夜市里人声鼎沸,好不热闹。拥挤的人群使他们两个紧紧挨近。 短短的一条街,竟每隔几步就有伤老残弱的行乞者,多数人总是绕道而行,视若无睹。莉凡却一一地将口袋里的铜板分送给他们。 “这是你的习惯吗?”正浩注意到她从包包内拿出一袋零钱包。 “我不喜欢自己大快朵颐的时候,就在你身旁几公尺的人,却可能要吃一顿象样的饭都觉得奢侈。我的力量有限,只能略尽绵薄之力。“她淡淡地说。 这算大快朵颐吗?比起那些夜夜交际应酬的大老板们,这点小钱登不了报、上不了电视,他们还不愿施舍呢!正浩凝视着这位没有心眼的单纯女子,原以为心死的情海,竟激起一丝丝波纹,只是他没有留意它的存在。 “你还适应工作环境吗?”正浩担心她沦为简亦芸的受害者。 “说不上来哦!大公司人多,人事纷争自然免不了。有点烦。但是没关系,我不犯人,人不犯我,应该不会有事的。”她说。 “你知道吗?我的英文名字叫Simple。‘S’‘i’‘m’‘p’‘l’‘e’,我哥哥帮我取的,好象随时提醒别人他有个头脑简单的笨妹妹。不过这样也好,这个名字反而成了我的护身符,大家听到这个名字,就知道我没有攻击性,反而容易跟我接近。想想还真好用!”她天真无邪地说。 “在这社会上工作,要适时地保护自己。千万不要让工作的不愉快,影响你的生活。”他还是不放心。 这番话语重心长,莉凡看到他脸上深沉的忧郁,虽然她不懂为什幺,但真的很感谢他的提醒。 “我会照顾自己的,你放心吧!”她给他阳光般的笑容。“你也要‘努力’地生活哦!” “努力!”他不解为何要用这个字眼。 “汤姆汉克在‘西雅图夜未眠’里说过这幺一句话:我每天早上一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努力’呼吸,看看自己是不是还活着。我很感动,他对死亡爱妻的悬念,但我不赞成一个人对于逝去的恋情过于执着,积极地安排自己的生活,才是正面的‘努力’。”她藉此机会安慰他。 “喜欢看电影?” “嗯!在黑暗的电影院,好象自己是别人人生的旁观者,可以自在地喜、怒、笑、骂。戏结束了,好的片子却可以一再咀嚼。” 是个还在作梦的女孩,是个让人想捧在手心呵护的蓓蕾。跟当年的简亦芸还真有某些地方雷同。不!不能再让她的影子萦绕不去,心头的伤口再度被撕裂,再加上宿醉未消,正浩头疼欲裂。 莉凡发现到他的心事重重,碰巧路边有人在卖吹气式的大铁槌,她掏钱买了最大的一把。 “诺,给你。心情不好,用力拿它敲墙壁!喝酒伤身、摔东西还不是回头要整理。你不要笑我幼稚,真的会让你心情舒坦的。”她不吝啬地分享经验予他。 “好,谢谢你。”他看着她笑,她也跟着笑。 辛亚真是急疯了,公司的人说莉凡五点就提早下班了,打电话到住的地方却说还没回家,连洪彤那儿都找过了就是没她的影子。眼看过十二点了,一个女孩子在街上游荡多危险呀! 他站在莉凡租的公寓门口,盯着她的房间看看灯光会不会突然亮起。会不会她身体不舒服提早回家休息?不然怎幺说好下班要去接她的,人却走了呢! 一部白色的轿车在他对面停住了,打开车门出来的人竟是莉凡。驾驶座上的男人,长得英挺俊秀。这是怎幺回事,她早上明明说没有男朋友的呀!怎幺会短短一天不到,事情会变了卦。 “莉凡。你整个晚上去了哪里呀?”辛亚焦急地对刚向车上人道谢的莉凡问。 莉凡在电线杆下找到声音的来源,怔了一怔。 “曾大哥,是你呀!你怎幺会在这儿?”她惊讶地问这个神出鬼没的人。 “这要问你呀!我在这儿已经等了四、五个钟头了,害我担心死了。”辛亚微愠。 “啊!有什幺事嘛?是不是家里出事了?还是俊俊、依依怎幺了?”她紧张得抓着辛亚的手臂。 “不是,不是,每个人都很好,别紧张。”看她那顿时苍白的表情,使辛亚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这才把语气放缓地说。 “这样我就放心了!”她宽心地说。 “那——你怎幺站在这儿四、五个小时,有急事找我吗?”她接着问。 “我下午在你公司门口等了你老半天,都没看到你下楼。我以为你出事了呢!早上不是说好下班接你的吗?是不是忘了?” 辛亚看她无辜的表情,猜想她根本忘了这回事,让他又好气又好笑,却拿她没辙。 “哇!真糟糕,我忘记了。因为临时有事,我提早半个小时离开办公室,对不起,请原谅。”她打躬作揖赔不是。 “刚刚送你回来的是——”辛亚决定追根究底。 “他是公司配合的一个导演。下午去找他,因为出了点状况,所以稍微晚一点回来。” 莉凡像是跟长辈报告行踪般的,向辛亚解释。这感觉像是多了个哥哥,莉凡觉得心头暖暖的,很久都没有这幺舒服的感受了,然而,这并不是辛亚所期望的。 第四章 一大早洪彤家里的对讲机就传来辛亚兴奋的声音。 落地窗外的天空蓝蓝的,阳光暖洋洋的,依依、俊俊已期待动物园之旅许久。 今日果真是个郊游踏青的好天气。 辛亚穿了件米色麻料圆领T恤、同色系休闲裤、脚底穿了一双休闲鞋,煞是好看。只是背后的大背包塞得鼓鼓的,不像是去动物园,倒像去登山。 “辛亚,你包包里装些什幺东西,不嫌重吗?”洪彤不解地问。 “呵呵!”辛亚傻傻地笑,他拿下后头的背包,解开拉链,让众人用眼睛找寻答案。 矿泉水、乖乖、口香糖、面包、干粮、遮阳帽、相机、V8……莉凡瞪着这些东西,看傻眼了。感觉上他还没有做爸爸已经很像爸爸了。她内心窃喜不已。 “哇!有辛亚与我们同行,一定轻松多了。”莉凡说。 “走啦,看大象啦!”俊俊已经迫不及待了。 在车上,莉凡刻意让洪彤坐驾驶座旁的位置,好让他们更为接近。她故意跟两个小朋友说说笑笑,可是辛亚却透过后视镜猛瞄莉凡,偶尔眼神交会,莉凡总是匆匆闪开,逃避那双欲言又止的眼神。 动物园里人山人海,好象在办什幺活动,有一些帆布搭起的摊位。大部分的人都是爸爸妈妈带着孩童一起出游。像他们这样的组合真的有些奇怪,但若莉凡不算,辛亚和洪彤还像极了一家人。瞧辛亚肩上扛着俊俊,洪彤手牵着依依,好一幅天伦乐呀! 由于没赶上往乌园的巴士,只得走上好一段距离才能到林旺爷爷住的可爱动物区。一路上太阳不断散发热力,莉凡觉得头昏眼花,手脚发软,再加上可遮荫的地方极少,大呼受不了。然而小朋友却兴致高昂,精力充沛,她不得不佩服辛亚的好脾气。 汗水涔涔地从额上源源不绝,俊俊在他肩上又叫又跳的不说,冰淇淋更因温度上升,不断地滴向辛亚的脸颊。他却堆满一脸的笑意。 “河马的鼻子、眼睛和耳朵,都长在头上面,所以你看就算它泡在水里,也可以很方便呼吸和观察四周的环境。” “袋鼠生下小宝宝以后,都放在肚子的袋子里抚养。袋鼠看起来很大,可是刚生出来的小宝宝比俊俊和依依的手还小哦!” 辛亚不但有耐心而且懂得还真不少,每看到一种动物就耐心地一一解释。不但小朋友听得津津有味,连洪彤和莉凡都听得入神了。 “先生,太太,欢迎赞助慈心儿童基金会募款活动。这是本活动的资料,请参考。”一位穿著黄色背心的义工,走到他们身边发送传单。 辛亚和洪彤两个人同时胀红了脸,辛亚拿过单子佯装阅读;洪彤则垂下眼,低头不语。 “我过去看,是什幺活动。”莉凡找到借口,让他们“一家四口”单独相处,培养感情。 这是一项为育幼院儿童办的募款活动,园游会义卖是系列活动之一。莉凡走到卖捏面人的摊位看得入神。扩音器里传来磁性而低沉的男性嗓音,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她循着声音的来源,定睛瞧瞧。 是他。留正浩。 “各位亲爱的朋友,请支持慈心基金会儿童募款活动。让其它小朋友跟您的孩子一样,有健康快乐的童年。谢谢您的赞助,谢谢!” 他的声音因用力嘶喊,已经略微沙哑。前襟的汗水,已经湿透了一大片。 莉凡感动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他向每个路过的人鞠躬致意,遇到驻足停留的人则耐心解说,没有一丝的烦躁。谦中有礼、温和儒雅,是他给莉凡最新的印象。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她愈来愈不确定了。但可以确定的一点,她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他了。 “喝口水吧!”她走向他,并递给他一瓶矿泉水。 “是你?怎幺会在这儿呢?”他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兴奋的澎湃情绪,悄悄地淹没他。是缘份吧!才会有那幺多的不期而遇。上帝,让他彻底失去简亦芸,又碰到如此可人的莉凡。不!现在不适合谈感情。免得旧疤未消,新伤又到,他真的累了。至少要确定自己的新感情里,不会有旧回忆,这样对莉凡才算公平。他整颗心,七上八下地心慌意乱。 “我带小侄子来玩的。不像你这幺有爱心,来这边当义工,真的很难得。”她崇拜的眼神盯着正浩说。 “其实,每个人都可以做得到。你不是说过要‘努力’生活吗?这是我生活的部分。” 他们在一处树荫下坐着聊。莉凡仔细地阅读关于这个基金会的一系列活动。 “电视宣导广告?是你当导演吗?”莉凡抬起头很有兴趣地问。 “是啊!不过连脚本都还没定案。最近,实在太忙了,没办法静下心来好好构思。”他懊恼地说。 “我对这类的公益短片很有兴趣,我可以帮忙出点子的,如果你不介意!”莉凡讷讷地问,此时她的脑海浮现了第一次在公司碰面,正浩不屑的口气。她不了解,那是正浩保护她的方式,他了解简亦芸对功高盖主的属下,会采取排挤的手段。 “当然没问题,我还要谢谢你呢!”他愉悦地回答。 “真的,太好了。留导演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莉凡喜形于色地接过正浩给她的参考资料,彼此留下各种联络方式,约定日后再讨论。 阳光将莉凡的发丝照耀得闪闪发亮,那是一头健康的发质,她雀跃的背影,更是不折不扣的阳光仙子。是的,她就是阳光仙子,无论何时见到她,所有的阴霾即一扫而空,令人舍不得她的离去。 是个难得沁凉的夏夜。没有咖啡、没有酒使正浩的肾上腺素上升。但他却无法入睡。整个脑海呈现的全是莉凡的神情。 他手里握着一张便条纸,手心的汗水让原子笔字迹变得有些模糊。一整个晚上,他就这样看着纸条上的数字,犹豫不决地来回踱步。 “不看你的眼,不看你的眉 看了心里都是你,忘了我是谁。 不看你的眼,不看你的眉 看的时候心里跳,看过以后眼泪垂。” 以前乍听这首歌,无法体会何谓“忘了我是谁”的意境。直到她出现眼前,才明了那种心里都是你的相思苦。 他能吗?拨了这七个数字后,就必须在心底承诺对这份感情的执着。可是…… 正浩踱到话机旁,拿起话机拨了几个数字,又重重地放下听筒。然后又来回踱步,再重复一样的动作。 终于在那张纸成为废纸前,他清晰地按下那几个接近模糊边缘的号码。 嘟——嘟——嘟——,一声、二声、三声,他的心跳愈来愈快;嘟——嘟——,四声、五声,还是没有响应,他同时听到话筒里的嘟嘟声还有自己胸膛愈来愈烈的战鼓;嘟——嘟——,六声、七声,太晚了,如果她睡了岂不成了冒失鬼。 他失落地把话筒离开耳朵。 “喂!”在挂上前的瞬间,他掉入谷底的心情又意外地被唤了上来。是她!还带着喘气的嗓音。 “我是留正浩。”他柔声说。 “哦!”静默了一秒。 刚从浴室冲出来的莉凡,喘得更急了。她呆愣在那儿,像蜡相般地披着浴巾,目光呆滞。除了夸张的心跳,她活像被点穴了。 真的是他,没听错吗? 正浩后悔极了,早知道她如此漠然,我就不该打通这电话。直到一世纪之久后才听到她开口。 “真的是你?”她怯怯地响应。 “嗯,是我。你睡了吗?”他被鼓励,于是往下谈。 “还没。我通常都很晚睡。”她回答。“我刚在洗澡,没听到电话铃响,所以……”为了解除他的罪恶感,她补充说。 “哦!”这回轮到正浩沉默了。 “我——”两人异口同声。 一阵尴尬的笑声之后,“你先说——”再一次非经排练的默契。 “我睡不着,我想——”最后由正浩打破僵局。 “你想讨论儿童公益短片的脚本,对吗?”莉凡插嘴说。 “嗯,我想请问你明天有空吗?”正浩顺着她的话锋转。其实,他真正的动机是:我想你。然而他没有勇气说出内心真正的思绪。 “明天下班后,我去你那边。” “好,一言为定。”他爽快应允。 莉凡手握着听筒,良久良久不肯放下。而另一端的正浩也舍不得就此话别。 “你先挂。” “不,你先挂。” “那我们数1、2、3,然后一起挂。”莉凡提议。 虽然他们在彼此互道晚安后,一起挂下了电话。但是绵亘万里的相思才正甜蜜地发酵着。他们各自抱着绮丽的梦想,辗转整夜。 爱情酿的酒,竟如此醉人。 星期一是所有紊乱的启始。但上班族常难逃劫数的“星期一症候群”,莉凡却免疫了。她从昨晚就一夜未合眼地等待今天的到来,尤其是下午六点以后。 一个案检讨会议,就是一贯地业务部、企划部的责任推诿战。业务部说:案子销售停滞不前,是广告方向出了状况;简亦芸身为企划部的新官当然不认输,她气势凌人地反击业务同仁销售不尽力。 莉凡对于这样毫无建设性的议程,疲倦得快要死掉。她的心思早就飘到这办公室之外。 “莉凡,刚才开会你怎幺不发表意见。我在帮你NB428!要不是我,那些自以为是的业务项目,早就吃定你了。好好跟我学开会技巧……”简亦芸滔滔不绝地对她说教。 莉凡佯装听懂,点了点头。心里却咒骂这个像江青的女人,正浩竟会为她心碎,令人不解! 时间在等待中,一分一秒慢吞吞地拖着牛车,她怀疑自己的手表有问题,经她一一查证,才发现连报时台的时刻报告,都被不知名的幕后黑手操纵了,不然,为什幺全世界的定时器都变得迟钝缓慢。 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正浩的工作室在靠近大安森林公园的某条巷子,有台北人最奢侈的view,公园内的动态,一览无遗。 门没锁。仿佛等待她的来临。她径自推门入内。 屋内的景致与先前那次截然不同。在明亮的光线、不同的情绪对照下,显得柔软舒适。明亮落地玻璃、流线办公桌,黑白色系搭配出神秘高贵,没有冷峻阴森的败笔。几株随兴摆设的绿色盆栽,都在显现生命力。最特别的是石臼里的长尾金鱼,朴拙的田园景色在这儿一点也不唐突。莉凡迭迭赞叹。 “这是低头哲学。” 莉凡看得出神,不晓得正浩何时出现。 “平常人家养鱼都把它们养在玻璃水族箱,可以很轻易地从各种角度观赏。但是要看石臼里的金鱼,你必须学会低头,才能看到它最美的姿态。我用它来提醒自己,学习谦卑地做人处世。” 这一番道理听得莉凡频频点头。她眼里泄漏了心动的秘密。 “你真是个很精彩的人!”程氏用语又出笼了。 “精彩?”他问。 “是啊,就像看剧情片,愈深入了解,愈欲罢不能。”她微笑说。 “那你说我是辅导级、普通级还是限制级?”正浩使坏地看她。 起初莉凡耳根热热的,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答。接着她机灵地说:“当然是限制级,而且是三级片。” 正浩呵呵笑得前仰后翻。 “好哇,居然敢说我很煽情,看我饶不饶你。”正浩追莉凡兜圈子想搔她痒。 “不要嘛!救命啦。下次不敢了。”莉凡尖叫求饶。 正浩一把搂住她。他再也不逃避了,这幺可爱的小东西怎能轻言放弃,拱手让人呢!他紧紧地拥她入怀,两张脸好近好近地注视彼此。 忽然间,一股强大的吸引力撼动着她,她的唇微微颤动,旋即被两瓣湿热的唇密密盖住。一瞬间,天旋地转、神魂颠倒,他们像磁铁般,黏在一块、难分难舍。 “讨厌,你好坏!”她颤动长长的睫毛,嘴里这幺说,却把整个脸往正浩的胸膛扭动。 “你这磨人精,害我想你想得整夜失眠!”正浩撩了撩她尖挺的鼻子,甜蜜地抱怨。 莉凡勾着他的颈子,甜腻腻地说:“你这煽情王子,没事半夜打电话到人家家里,害人数羊数得羊都累毙了,还睡不着。” 她机灵的反应,让正浩好生爱怜。他觉得自己好幸福。他轻抚着她的头发,有一阵子,他们两个都不说话,只是静静地依偎着。 “在想什幺?”她娇嗲地抬头问。 “想你。”他在她额头亲了一下。 “你呢?”他反问 “想吃饭。”她慧黠地眨眨眼。 这个无厘头式的答案,害得正浩哭笑不得。他象征性地捏捏她红润的脸颊,牵起她的手出外觅食。 原本今晚要讨论的脚本,只有择期再议了! 莉凡才离开座位,上洗手间,分机就响了。 接电话的是简亦芸。正浩认出了她的声音,想挂掉电话,却被耳尖的简亦芸听出来了。 “正浩,是你呀!我的分机是五三八,你怎幺忘了呢?还好我经过这边,听见电话响,拿起来听。否则,可得折腾好一阵子,才能转给我呢!”她很惊讶在经过那段“仙人跳”事件后,正浩还会找她。简亦芸完全没料到,正浩要找的人根本不是她。他也不想让她知道这件事。 “没什幺事,问候一声而已。”正浩淡淡地说。 简亦芸可不这幺想,明明难舍旧情,却故意装作不在乎。哪个男人能躲得过她的媚力辐射线?! “我很好啊!好一阵子没看到你了,有空来坐坐,聊聊天嘛!”她慵懒地说。 “再说吧,再见!”正浩匆匆结束梦靥般的对话。 挂上电话,简亦芸露出一种狐媚的胜利笑容。但随即变得惊愕苍白。她的手链不小心勾开了莉凡的抽屉,击垮她自以为坚固城堡的是平躺在那儿的金属。 是正浩家里的钥匙。她曾经熟悉如今不屑的钥匙,竟会像把利刃,如此明目张胆地向她挑衅。 她颤抖地把自己锁在办公室。 莉凡回到座位,看见半开的抽屉,一股“东窗事发”的不祥预兆袭向她。 分机急促地响起,简亦芸口气里有重重的疑云与兴师问罪的火药味。“程莉凡,进来一下,有话问你。” 她极少连名带姓称呼自己。看来,此事非同小可。 莉凡怯生生地端坐在简亦芸前面,等待这场即将来的暴风雨。 “你跟留导演很熟吗?”简亦芸质询的口气,仿佛是精明干练的婆婆在审问偷汉子的媳妇。 “我……我们仅止于工作上的沟通而已,谈不上很熟。”她生硬地回答,正浩交代过的答案。然而,她实在不适合说谎。她是那种连测谎机都派不上用场,就当场不攻自破的人。 “我看不止吧!”简亦芸咄咄逼人,一点都不放松。“你们的关系一定相当深入,否则怎幺会有这个在你抽屉里呢?”她拿出钥匙在眼前晃了两下。 “那是小妹打扫会议室时捡到的。因为一直没有人认领,所以——所以她要我帮忙问问是不是客人掉的。”莉凡支支吾吾地掰出还算合乎逻辑的答案。 “是这样吗?”简亦芸半信半疑。“物归原主,我跟正浩很熟,我会拿去还他。”她故意将留导演的称呼改成“正浩”,分明是警告莉凡,他是我的,你别想越雷池一步,跟我争宠。 “噢!那正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正浩,快点救救我,我快招架不住了。莉凡在心里吶喊着。 简亦芸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上上下下朝莉凡身上打量着。决心一不做、二不休。“不瞒你说,正浩是我以前的男朋友。他连我穿几号的内衣都知道。哈!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我们绝不是那种牵牵小手、亲亲嘴的关系了。” 即使莉凡知道是事实,但从简亦芸挑拨的语气里讲出来,总是不好受。 “经理,这是你们之间的私事,我没有必要知道。”她垂下眼说。 “唉!莉凡哪!这年头男人多的是。”她挨近莉凡,搂着她的肩。“我是以过来人的经验提醒你,免得你遇人不淑,悔不当初啊!”简亦芸的话里带枪夹刺的。“你看留正浩长得多称头呀!通常那些小女生都被他迷得团团转。唉!知人知面不知心哪!说起来你一定不会相信,有好几个女孩子被骗失身,他到手后,就把人家给甩了。最可怜的是那个怀孕的,哭着求他负责,他却矢口否认。还好我早就看穿他,他的那套骗术只适合玩玩像你这种涉世未深的女孩。小心哪!” 简亦芸真是说唱俱佳,莉凡起初百般不相信,但心里却又涌起了强烈的不安全感。 不要,千万不要伤害我。正浩,我真的好爱好爱你。 炽烈的情爱,正面临一场大考验。 第五章 “我想找一位童星饰演这部广告片的男主角,这样可以借着童星本身的知名度,迅速把募款活动的讯息扩散开来。你觉得呢?” 他们约在一家充满地中海风格的咖啡馆,讨论慈心儿童基金会的脚本。 午后的阳光从天井洒向淙淙流泉的人工水池,白色粉墙参差地冒出几株嫩绿的不知名植物。穿透性的空间设计,使得屋内的采光充足。年轻的服务生,穿著色彩鲜艳的花围裙,笑容灿烂地亲切穿梭。 可是,莉凡的心却没有如此透彻明亮。简亦芸的话像魔咒般在心里盘旋不去。 “好几个女孩被骗失身,他到手后,就把人家甩了。”这句话像空谷回音,不断敲击着耳膜。 “莉凡!” “莉凡!” 正浩握着莉凡的肩,轻轻摇晃心神不宁的她。 “哦!”她恍惚虚应。 “生病了吗?”正浩将手贴着莉凡的额头,焦急地测试她的体温。 “没,真的没生病。”莉凡握着他的手,轻声说。 “嗯!我不认为找童星拍,会具有说服力。为何不找真人实证呢!真实的描述才能真正打动人心。” 莉凡勉强地叙述自己的观点。说完后,眼神又恢复了先前涣散的模样。 正浩将桌面上的纸张一一收拾好,放进牛皮纸袋。 他托起莉凡的下巴,好让她仔细看着自己。 “莉凡,你的喜怒哀乐不再是你一个人的事。从现在到永远,你的每一根神经都牵动着我。不要这幺自私,让我分享你的欢乐、分担你的忧愁好吗?”他诚恳地说。要不是遇到极大的难题,属于他的阳光仙子不会如此忧愁。 她凝视正浩专注认真的明眸,里头没有耍诈的线索。不该作茧自缚的。 “我相信你,不管别人怎幺说,我都相信你。”她坚定地说。 “别人?”他疑惑。“别人是谁?你听到什幺?”他迭迭发问。 莉凡双手环抱西班牙手工制玻璃水杯,抿一抿嘴角,企图缓和正浩的情绪,她缓缓地说道:“是我自己不小心,把你给我的钥匙乱放。结果被简经理发现了,她——她说了一些不好听的话。” “她说什幺?”他切切地问,两眼变得灼热,他害怕的事就要发生了,简亦芸终于拿莉凡开刀了,他要了解这个恶毒的女人要使出什幺手段伤害他的阳光仙子。 “她说你玩弄女孩子的感情。”莉凡嗫嚅地说。 正浩握着水杯的手在颤动,恐怕再稍微使劲,玻璃就要破碎了,他咬着嘴唇,极力压抑心底的那座火山。 “还有呢?”他咬牙切齿问。 莉凡第一次看到正浩令人害怕的表情,吓得脸色都发白了。 “还说你始乱终弃,害人家怀孕了,却不肯负责任。”她艰难地说。 “你相信她说的话吗?”他紧握那只发抖的小手。 “我不相信。可是我害怕会失去你。她说好多女孩子都喜欢你,有一天我不再年轻了,你会不会不要我?”莉凡皱拢着双眉问。 “小傻瓜!”他一手把她搂在怀里,亲吻她流泻的发丝。 她像只惊弓之鸟,好想就这样躲在他结实的臂膀里,不理会外头的风风雨雨。 “莉凡,从我第一次在公司见到你,就知道你与众不同。你不同于简亦芸、不同于任何一个女人。你的单纯、你的天真、你的脱俗、你的伶俐……完全征服了我。哦,莉凡——”他温柔、诚恳地轻唤她。 “可是……我不漂亮又不懂得那些时髦的游戏。”她嗫嚅地说。 “如果你要苛求自己像电影明星那样,一出场就引起众人的目光,那你是众人的情人,不是我的,你的漂亮在于没有矫饰、没有虚伪,就像是未雕琢的璞玉,那幺真诚动人。不需要名牌服饰、名贵首饰,遮掩你与生俱来的魅力。”他正经地说道。 她羞赧地垂下眼,胀红着脸聆听正浩对自己的款款深情。她低声问:“你是认真的?” “我认真地爱你。”他的嘴唇凑在她耳边温柔地说。 他把她箍得更紧了。她快不能呼吸了,她的头紧紧靠在他肩上。但愿就此天长地久,没有人能改变。 幼儿园门口一群妈妈、奶奶级的妇人,等待接孩子下课。只有辛亚是不搭调的,他是来接朋友的小孩。他倒不觉得是苦差事,因为依依真的很讨人喜欢,只是他很想念莉凡,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到她了。 “曾叔叔!”依依稚嫩的嗓音从校门口传来,接下来是亲腻地往他怀里跳。 “曾叔叔我好喜欢你哟!”依依甜甜地说。 “真的,为什幺呢?” “因为,我就不用待在幼儿园等妈妈,每次都剩下我一个人,别的小朋友都回家了。一个人好无聊!”她嘟着嘴说。 辛亚心疼地摸摸依依的头。 “我和弟弟也很喜欢留叔叔。”依依继续说。 “留叔叔又是谁呀?”辛亚问 “就是姑姑的留叔叔呀!他好棒啊,才一下下就把录像机修好了。这样弟弟又可以看狮子王了。” 姑姑的留叔叔?辛亚的心揪在一起隐隐作痛。 这个姓留的到底是谁?难怪莉凡不让他接她上下班,原来她在支开他。 天啊,绝不能这幺轻易失去她。 可是,连对手的底细都没搞清楚,怎幺跟他公平竞争呢! 对了。洪彤一定知道,该去问问她。 辛亚今天很反常地留下来吃晚餐,洪彤就猜准辛亚一定有话要说。 吃完晚餐,辛亚陪两个小孩喧闹一阵后,终于开口问:“洪彤,莉凡是不是交了男朋友?” “嗯!那男孩叫留正浩。听说是拍广告片的。”她微笑地说,意图软化他沉重的情绪。 “他们……配吗?”他艰涩地问。 “那个男孩看起来挺不错的,看得出来莉凡很喜欢他。而且他也蛮体贴的。” 洪彤每说一个字,辛亚的心就往下沉。 “这不会是真的?”辛亚喃喃地说。 “辛亚,你那幺体贴、有耐心,一定能找到好女孩的。天涯何处无芳草,加油!”她看到辛亚眼里的神采逐渐黯淡无光,鼓励地拍拍他的手。 辛亚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洪彤看穿他欲哭无泪的感受,却也爱莫能助。原本她也认定辛亚和莉凡是极为相称的一对,奈何莉凡总是推拒他于心门外。 “曾叔叔,俊俊要听故事。”俊俊打断他们的谈话。孩子们愈来愈黏辛亚了。 拗不过俊俊的吵闹,洪彤只好让辛亚抱起俊俊到阳台讲故事了。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以往若有男同事要来家里,洪彤总是碍于自己的处境,加以婉拒。可是,对于辛亚却是另一种全然的放心。对她而言,他是正人君子;对孩子而言,他是耐心的大朋友。 辛亚哄孩子的方法,完全不按牌理出牌,就像他现在正跟俊俊讲鲫仔鱼娶媳妇的故事,可真是唱作俱佳。俊俊难得如此安静盯着辛亚看。 “西北雨,滴滴落 鲫仔鱼要娶媳 鱿鱼兄打锣鼓 媒人婆土杀嫂 天色暗找没路 赶快来火金姑 做好心来照路, 西北雨,滴滴落……” 辛亚把这首台湾童谣,当成催眠曲般一遍遍地唱着。俊俊竟在他怀里入睡了。只是他仍然重复唱着“西北雨,滴滴落……”,因为他的心情正在飘雨…… 今晚辛亚已经揉掉了第八张建筑图。这是件大案子,丽城建设留董非常在意这个百货公司规划案,但是,无论他怎幺修改,总是不能令自己满意。唉!原来这就是心有杂念。 在他的书桌右前方,摆了一张相框,框内彩色相片的女孩一直对着他笑。他握着相片轻抚女孩的脸颊,透过玻璃片的冰凉感,那是混着美丽与哀愁的综合感受。 辛亚把这张在动物园拍的莉凡独照,放入抽屉,过不到一刻钟又拿出来,他不明了这爱笑的女子为何有如此强大的魅力,就像他从未搞清楚蒙娜莉莎的微笑,有何玄机。他一直都认为蒙娜莉莎跟巷口卖菜的欧巴桑好象。 “曾大哥。我想是我太老了。”辛亚嘴里念念有词。走到镜子前面,仔细端详自己的脸。 “留正浩。”他又喃喃自语。 长这幺大碰到姓留的人没几个,偏偏今天就让他碰到两个,真是太凑巧了。会不会他们之间有关系呢?搞不好是父子。这样的想法只闪过一瞬间,就被他自我否定了。留庆明是不允许他的儿子做什幺导演的,凭他庞大的家族企业,要做总经理还可以做好几个呢!况且也未曾在第二代企业家的风流轶事里,听过这号人物。 有钱人就是这样,把花花草草当成家常便饭。财富跟妻妾成正比,不入境随俗仿佛成了怪胎。留庆明即是个中高手。 梅雨季来了。 天气不确定什幺时候放晴,莉凡这几天也被室友小玉,弄得不确定爱情真谛。 前一阵子,小玉竟然在大热天感冒,动不动就呕吐。小玉的男朋友忧心全写在脸上,就算人不到,电话也很密集地打。 后来,小玉捧了一堆卫生棉条给她。起初,她以为是试用品,要小玉自己留着用,因为她不习惯用那种产品。 “给你。我要十个月后才用得到。”小玉欣喜地说。 “为什幺要等十个月。”莉凡听得一头雾水。“更年期提早到啊?不对呀,为什幺十个月以后又用得到。”她以为小玉在逗她。 “我要当妈妈了。”小玉喜孜孜地公布。 “你——你是说怀孕了?” 莉凡惊愕的表情,像是自己未婚怀孕的样子。 虽然才两个月,小玉却穿起宽松的蓬蓬圆裙,一副准妈妈的样子。 “可是你没结婚啊!”莉凡急切地问。 “阿中他答应跟我结婚。过两天,他要带我见他的父母。以后,你要负担全部的房租喽!” 也许对小玉是件好事吧!她对阿中百依百顺的,就怕被甩。阿中要是两天没打电话来,她整个人就像世界末日般的恍惚度日。 “房租事小,大不了我也找人嫁了。不过,真的恭喜你。虽然未婚妈妈正风行,但你可别学人家,自己都养不活了,还养孩子。幸好,阿中答应结婚。”莉凡替小玉松了一口气。 然而,隔了两天,阿中没有来。小玉开始紧张。 一个星期过去了,阿中像消失了一样,对小玉不搭不理。小玉哭得淅沥哗啦。 两个星期后,小玉憔悴得像生了场大病。她要求莉凡陪她去堕胎。莉凡没有勇气单独一个人去参与谋杀小生命的行动,于是拖着正浩一同去。 “我绝对不会让你因为跟我在一起,日子过得恐惧不安。”在手术室外,正浩给予莉凡承诺。 然而莉凡却有些摇摆了。 她不相信当初开始热恋时,阿中没给过小玉承诺。崔明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活生生的例子。 小玉没敢让家人知道,于是莉凡把她的小窝置得像坐月子中心。向洪彤询问了经验后,她自己熬麻油难,悉心地照料小玉,她没法弥补小玉心里的伤痕,却要全力地让她的身体复元。 “爱情是盲目的游戏,运气好蒙对了路,是祖上有德,像我一样选错了人,只有自己舔自己的伤口。”小玉消极颓丧地说。 “不会啦!快乐的人才会有好运气,你要让自己快乐起来,才对得起自己。” 莉凡拼出一番道理劝小玉,自己的心情却起起落落的,没有安全感。 原来,她以为天气霪雨霏霏影响自己的心境。但是,接下来却让她脆弱的感情在风雨中苟延残喘。 久违的太阳终于在云缝里露脸了。 莉凡好满意,因为今天是正浩的生日。是他们认识以来第一个两人共同庆祝的生日。 她破例上了淡妆,使她迥异于以往的学生气质。莉凡打开衣橱,取出所有的外出便服,搭配挑拣,在穿衣镜前穿穿换换不下十次。 红色圆领碎花洋装—— 领口太开了,锁骨一清二楚,看起来单薄。 蓝色水洗丝短裤套——腿不够直,自暴其短。 麻纱背心——太稚气了。 两件式苹果绿套装——又不是去作演示文稿提案,太正式了。 粉橘长裙搭配同色系T恤——腰身突显出来,平胸也无所遁形。绝不能让正浩取笑我是洗衣板、飞机场……之类的。 …… 整张床散落了一堆衣服,莉凡花了两小时,却没挑到满意的。 眼看着再不出门,就买不到新鲜的作菜材料了。莉凡最后选了一件白纱小洋装,并在脖子上系了同质感的细蝴蝶结,使她整个人更显白皙、飘逸。 莉凡提着菜篮在市场里一摊一摊地为正浩的口腹之欲而精挑细选。 “扬州豆腐——虾仁、香菇、蛤蜊、火腿、青豆、海底鸡。另外还有鲜虾粉皮卷、猪脚腰花、高丽苗培根……”她觉得自己像是家庭主妇,拿着备忘菜单逐一采买。这是她花了好长时间翻阅食谱,精心计算每一道菜的热量后,拟出的菜单。 “老板,我跟你买这幺多,给我一条姜啦!”她现学现卖,把家庭主妇那套贪小便宜的心态,用生涩的台湾国语表现出来。 提着满满的菜篮,莉凡又转往迪化街选桌巾、窗帘布料,再到花市买了一大束的香水百合。 莉凡费了好大工夫,才把自己连同大包小包提上没有电梯的五楼。但一点也不觉得累,原来爱情是这般甜蜜的负担。 她掏出了正浩为她重配的钥匙,开启留家大门,她决定当一天称职的留家女主人。 前半天她在抹布、吸尘器、洗衣机间打转。 洗衣篮内有堆积数日的内衣裤、衬衫、臭袜子,因为是正浩的味道,所以一点也不觉得有异味。 后半天,她为今晚的生日晚餐而忙得不亦乐乎。由于有洪彤先前的技术指导,所以减少了许多错误动作。扬州豆腐、鲜虾粉皮卷、猪脚腰花……跟预期的卖相所差无几。 换上了水蓝窗帘、铺上红白格子桌巾,再点上漂亮的烛光、一瓶红酒,就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她脱掉工作服,换上早上出门前的那套洋装。在镜前补妆,把白天操劳的黄脸婆摇身一变成白雪公主,期待王子别让她等太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不敢看电视、开音响,担心任何一点高过于转动门把的分贝,会让她错过了给正浩惊喜的机会。 等待是难熬的。 她紧盯着门把、耳朵也不敢怠工。 期待已久的时刻终于来临。她清晰地听见钥匙转动的卡嚓声。 理理头发、拉平裙子,蹑手蹑脚地走向门口。 “Suprise!” 惊讶的不只正浩,包括莉凡本身。还有正浩身边的简亦芸。 正浩瞠目结舌地愣在原地。 简亦芸的手,不知何时已挽着正浩的,她只顿了一会儿,随即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莉凡像挨了一计重拳,理不清头绪,她的脑袋除了空白还是空白,错愕得不知如何开口。 天啊!谁能告诉我,这是怎幺回事?她心里吶喊着,眼睛起了一层薄雾。 她觉得自己竟如此寒伧!在简亦芸的艳光逼人比照之下,无所遁形。 黑色低胸晚礼服、白色亮片披肩、绾起的头发、“最佳女主角”式的喷火身材……没有一项是自己比得上的。他们多幺匹配,充其量自己只不过是留家请的女佣,煮好晚餐等待男女主人回家用餐。 她想夺门而出,但是双脚却不听从指挥,浑身抖得更厉害。 自作多情!原来简亦芸说的是真的,自己跟其它昏昧的受害女人一样,被这伪君子欺骗了。 “莉凡,你怎幺会在这儿?”正浩没料到莉凡为了他的生日忙碌了一整天。直到他瞄到烛台旁边的蛋糕,才明了这一切,他若有所悟地露出感激的笑容,正要开口却被简亦芸截断了。 “这幺丰盛的晚餐呀!真是可惜,我们正要赴宴呢!看来只有莉凡你一个人好好享受喽!”她的语气像刺猬,充满了攻击性。 “我们?”莉凡被这字眼提醒自己是多余的。 正浩焦急地想甩掉简亦芸烦人的手臂,她却整个身子挨近他。 “亲爱的,快进去换套象样的西装,否则会迟到了。要我帮你打领带吗?” 简亦芸视若无睹地搂着正浩的腰杆。 莉凡的眼泪因绝望而溃堤,她狠狠地望了正浩一眼,狂奔夺门而去,连鞋都没有穿。 他怎能这样待她?他居然连虚伪都可以不留瑕疵地让她感动,他怎幺办到的?还是自己太迟钝了,以致莫名其妙地意乱情迷,分不清楚真伪,至此痛彻心扉。 入夜的台北街头,雨丝纷飞。一个白衣女子心碎地在雨夜东飘西荡,天空的泪水洗掉了她的彩妆、弄乱了她梳得飘逸的长发。她完全不在意路人诡异的目光,兀自让痛楚爬满之前未愈合的伤口、一点都不留情地撕碎自己。 雨愈下愈大,她浑身簌簌发抖,心如刀绞。正浩与简亦芸依偎的影像,不断地在她体内翻腾奔流、怒涛澎湃。她就要被吞噬了。 不知过了多久,碎石子把她细嫩的脚丫子,戳得血迹斑斑。她想起了哥哥,又想起了辛亚。 辛亚发现莉凡倒卧在住处门口,已经是第二天早晨。 莉凡伤心欲绝地跑出留家后,正浩与简亦芸起了激烈的冲突。 “你敢追出去,我就将你和我做的‘好事’抖出来,让她认定你是个花花公子、多情种子。” 简亦芸斥喝一脚已跨出门槛的正浩,她的目光灼灼像瞄准猎物的兀鹰。 “你这是干什幺?” 正浩暴跳如雷地抓起简亦芸的手臂,恨不得将她捏碎,他的脸因愤怒而扭曲。 “我在干什幺?”简亦芸挑高了眉毛,往前迈了一步,充满心机地逼视正浩。“应该是我们在干什幺,不是吗?我们在互蒙其利、各取所需。我满足你生理的饥渴、你帮我赚点蝇头小利,我们是密切的工作伙伴哪!千万不要起内哄哦!”她眼睛飘来飘去轻佻地说。 简亦芸的妒火正一步步地烧尽莉凡与正浩初萌芽的情爱。莉凡的清亮,使她不得不看见自己的世故狡狯,令她心虚。更难以忍受的是正浩居然喜欢上莉凡,那个不起眼的含羞草。她要踩碎这株惊不起风雨的小草。 “你不要得寸进尺!”正浩用力把简亦芸摔向沙发,激动地大嚷大叫。“这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圈套,不是我心甘情愿的。你卖弄风骚、扭曲事实,你恬不知耻!” “我是不知羞耻,我下流,那你呢?你不是就喜欢这股骚劲吗?不然你怎幺会如此浑然忘我地投入。哼!少自命清高了。” 她被激怒得从沙发上跳起来,僵硬着身子,恶狠狠地直指正浩的弱点。 “你要的,我都办到了,求你放了我!” 正浩稍微软化了态度,拢皱着眉头,放下身段求她别来搅乱他的生活。 今晚稍早,简亦芸突然一身华丽地出现在他面前,说是要正浩陪同参加某大楼完工落成启用的晚宴。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正浩觉得有点匪夷所思。 陪她参加业主公司的晚宴! 这未免太荒唐了吧!这种场合宋总一定非出席不可,他们不是一直都以工作亲密伙伴的形象出席类似的场合吗?怎幺会找上他,不是头壳坏掉,就是另有他图。 “你找错对象了吧?一来,我不认识那什幺业主的。二来,我没有理由当你的男伴。”正浩不屑地回绝她。 “哟!几时变那幺薄情哪!”简亦芸话里带刺。她轻摆蛇腰,挨着正浩,这让正浩浑身打冷颤。“我告诉你,为什幺你最适合陪我参加这个宴会,首先,业主是个肥羊,就是那个会让我赚进卅万的凯子。不知为什幺,这老头最近吃错药了,说要缩减预算,我担心片子拍不成了,煮熟的鸭子就这样飞了。你是这部广告片的导演,你去亮亮相,说服他看看,专业加上美色,我就不相信他那个草包,会坚持己见。” 正浩倒是暗暗地高兴,最好案子停摆,少做件违背良心的事。 简亦芸看正浩没有反驳自己的想法,继续滔滔不绝地说:“我们是并肩作战的合伙人,说什幺你都不能让我孤军奋战吧?” “抱歉,这都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恕不奉陪。”正浩跨步走开,免得简亦芸身上呛鼻的香水味让他窒息。再说,他吃过一次亏,不得不敬鬼神而远之。 “由不得你!”简亦芸简短有力地说。 她已经打定主意,今晚非要气气宋凯不可。这阵子,宋凯似乎对他热度冷却了,借故不理她。连这场晚会都坚持不要一起公开亮相。她不甘心,或许正浩能带给她起死回生的机会。即使发挥不了作用,至少能让宋凯了解简亦芸一辈子都得当寄居蟹。 简亦芸冷地笑了笑,阴森而有把握地说:“你在意它的主人会有什幺反应吧?”她的指尖勾着正浩原先给莉凡的大门钥匙。 正浩怔怔地心乱如麻。绝不能让她伤害莉凡,好不容易取得莉凡的信任,如果再出一点状况,恐怕要永远失去她了。 “她不会相信你编的鬼话,你死心吧!” “哦,是鬼话吗?”简亦芸再次冷冷地垂抿嘴角,双手懒懒地托着胸。 正浩打了个哆嗦,瞪大眼睛看着她。 “上一回我是编了些无凭无据、半真半假的鬼话,把她吓得一愣一愣的。可是,这次是有影像画面的,而且保证精彩。”她从黑色绒布包包里,取出一卷录像带。“这个片名叫做:‘办公室烈火情人’。你是那个欲火焚身的男主角,而我就是让你欲罢不能的女主角。啧啧!真是精彩,你自己可能都不晓得你有演小电影的本钱吧。来!一睹为快吧!” 正浩一把抢过了那卷黑盒子,他颤抖地将它塞入录像机里,迅速地按了激活键。他的专业敏感度告诉他,这是用隐藏式摄影机偷拍的,画质虽然不是很清楚,焦距也有点糊掉了。但是却清清楚楚地告知观赏者,画面上的一对男女是如何地放浪形骇。 啪!正浩胀红滚烫着的脸将带子拉出扯掉,然后重重地摔在垃圾筒里。 “你,下流!” 正浩双拳紧握,像是只猛兽,虎视眈眈地等待时机将一扑而上。然而简亦芸绝不可能是头易驯服的羚羊。 “你摔个够吧!反正母带还在我手上,你要几卷就有几卷。”她是头精明的狐狸。“我不会把你逼上死路的,走吧!我陪你换套象样的西装,我的男伴可不能穿著破牛仔裤和我站一起吧!” 他是担心失去莉凡,才敷衍简亦芸。没想到却栽了个大跟斗。“莉凡,莉凡,你千万别出事,千万要给我澄清的机会呀!”正浩忧心地面对不可知的未来。 第六章 昨夜大雨滂沱,雨势直至清晨才稍歇。 辛亚今天起得特别早,日式屋檐还挂着残留的水珠。全家移民美国了,只剩下这栋老房子和他一个人。选择留在台湾发展,倒不是“根留台湾”那种口号式的理由,只是这个人十分念旧,台北有他熟悉的小吃,共通的语言和文化,还有他喜欢的女孩。 日式的老房子虽然宽敞,但一碰到下雨天,屋内就开始滴滴答答下起小雨来。上次依依、俊俊来玩,还说这像宫崎骏卡通“龙猫”里那个摇摇欲坠的鬼屋。 “果然又漏水了!”辛亚嘀嘀咕咕地走过客厅、穿过花木扶疏的院子,准备出门吃早点。 红色的木门不知怎幺的,今天特别沉重,可能是湿气使得木头膨胀了,他使劲推开的同时,外头门板上躺着的莉凡,也顺势倒了下去。 “是哪个醉鬼呀,吓我一跳。” 辛亚捣着胸口抱怨。直到他俯身试图叫醒那名“醉鬼”,才赫然发现居然是莉凡。 这个蓬头垢面、双眼浮肿、打赤脚,仿佛从水沟里捞起来的人,居然是莉凡。 “莉凡!醒一醒,醒一醒。你怎幺会在这儿呢?那个留什幺来的,怎幺会让你一个人露宿街头呢?” 辛亚摇着她的肩又拍她的脸颊,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她蜷缩在一角,像个受惊吓又迷路的小鸟。是谁那幺狠心摧残她,他不由得想起“摧残”这个字眼,因为她潦倒的模样,实在找不到任何理由解释。 “糟了,好烫!” 他抱起发高烧的莉凡直奔医院急诊室,也不管自己正穿著拖鞋、短裤。 医师诊断是感冒引起肺炎。 莉凡的意识尚未完全清醒,一直处在昏睡状态。 梦里她看到温柔的正浩。自己变成小婴儿躺在他怀里,正浩在她耳边唱着好听的情歌。微笑地、温柔地看着她。她觉得自己像天使那般飘飘然。 她不肯闭上眼睛,盯着他看,突然他的脸变得好狰狞。他的脸居然是可以穿戴的面具,他变成一匹狼,舔着垂涎三尺的舌头、眼睛变得好邪气。他的口水一直掉在她身上,最后竟形成一条湍急的险沟。她拼命地挣扎,在暗潮汹涌的漩涡里载沉载浮,好不容易浮出水面,她拼命举起右手求援,正浩却冷眼旁观。 简亦芸出现了,她美丽的脸庞却变成青面獠牙的吸血鬼,她一把抓起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扭断她的脖子,吸干她的血。 她用剩余的一丝力气,发出石破天惊的声音。“哥哥,救我!” 她的眼睛还是没有张开,只是微微地颤动。 有人向她靠近,但她没办法分辨是谁,他温暖有力的手握住了她,她想退缩却被抓得更紧。那股安定的感觉,好熟悉。是哥哥,他来救她了。她的眉头不再那幺纠结在一团,她说:“哥,我好想你。我就知道你会保护我,我……我……”她又莫名哭了起来。 洪彤掩面而泣。 “小凡,哥哥在你身边,再也不离开你。你要好起来,依依、俊俊好想你。”辛亚抚摸着她的额、她滚烫的面颊。 她挣扎着要睁开眼睛,可是眼皮好重,额头上有块冰冷的东西,这是哪里?一定是天堂,有哥哥的地方一定是美丽的天堂。可是,依依和俊俊怎幺也会这儿呢?她的心绪又纠结在一起了。她喃喃地问:“天堂,是天堂吗?” “莉凡,你不要去那儿。你太年轻了,这里有那幺多爱你的人,爸爸、妈妈、俊俊、依依,还有辛亚、正浩……”洪彤嚎啕地呼喊。 正浩?正浩,不要有他。天堂里怎幺会有感情骗子?她呼吸急促,双手挥舞。 “走开!走开!留正浩你这个感情骗子,不要来招惹我。我不相信你,不相信你。哥,赶他走,赶他走。”她歇斯底里地喊。 “他走了,哥把他赶走了。他不会再回来了。别哭、别哭。没有人会再伤害你。”辛亚明白了怎幺回事。 他走了。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哥会像从前一样保护我。……她沉沉地睡去。 她醒了。在昏睡将近一天之后。 是辛亚,他怎幺会在椅子上打盹呢?她环顾四周一片白茫茫的,这里是医院,我躺在医院?怎幺回事。 “辛亚!”她举起沉重的手,推醒辛亚。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洪彤、洪彤快来,莉凡醒了。”他欣喜若狂地大呼小叫。 她专注地看辛亚,怀疑他是不是在演闹剧。落腮胡长满了整个腮帮子也不刮,这太不像他了。而且脸色好难看,他跳到门口时,竟然发现他穿著短裤、拖鞋。 “辛亚,你怎幺了?怪里怪气的。” 她又恢复了以前惯有的说话方式,太好了,不会有问题了。 “太好了。你终于正常了,还好脑子没烧坏。”辛亚欣喜得连失言都没察觉。 “莉凡,你躺着好好休息。肚子饿不饿,想吃什幺,我帮你下楼买。”洪彤从外头进来,微笑问。 “我生病了?” “是的。”洪彤牵着她的手,摸她的额头,好温柔好温柔。“是感冒引起的肺炎,不过,不碍事的。医生说再休息几天,顶多一个月就可以完全恢复。” 才说不碍事,却要一个月才可完全恢复。她的头开始发胀,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天花板,她想起了自己怎幺像生了场大病般地心力交瘁。她的头侧向一边,咬着嘴唇,轻轻地啜泣。 “不要怕,有我在,我来保护你。”辛亚坚定地说。 “俊俊是男生,俊俊要保护姑姑。”小侄子不知什幺时候进来,伸出小手帮她拭泪。她一把搂着俊俊,挤出一丝笑意,泪水却汩汩地流了双颊。 辛亚蓦然心痛,他对自己承诺,要一辈子保护她。 从那个晚上之后,正浩就失去了莉凡的消息。他每天都去她住的公寓门口,等待她的出现,他准备了好多话要跟她说明白。他不能让她以为自己是负心汉。可是一个月都过去了,她还是没出现。室友小玉也搬走了,后来他看到另外一个新房客搬进去了。公司的同事说她都没来上班,连简亦芸也不晓得她的属下身在何处。 起初,他还以为莉凡在那个被恶魔诅咒夜里,遭到意外了。他到警察局查询意外伤亡的名单,报上每一则车祸、强暴的消息,都让他心惊胆跳。 后来,他想起了洪彤,这是他最后也是唯一的线索。这天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找洪彤。他的机会即使像泡沫般随时可能幻灭,却别无选择。 她客气地请他进到屋里谈话,那股幽雅而成熟的丰采,让他觉得愧疚。她没有责难,没有咄咄逼人的审判式的问话,只是悠悠地说:“莉凡是个至情至性的女孩,她的感情总是放得太快下得太重,以致不能承受打击,尤其她在这方面,曾经跌过跤,所以再一次的伤害,她是难以承受的。” “我不是存心要伤害她,我真的在乎她。”他激动地表白。“她现在在哪里?好不好?让我跟她解释,让我看看她。” “她现在很好,正在养病,你还是请回吧!现在不是你表白的时机,恐怕你的出现会让她情绪更不稳定。”洪彤下了逐客令。 生病?她生病了。 “大嫂,求求你告诉我她在哪一家医院?生什幺病?要不要紧?”他错愕地追问。 “大概是淋雨淋了一整夜,感冒引起肺炎,不过最危险的时间已经过了。因为,莉凡的呼吸系统不太好,平常受点风寒,就得拖个十天、半个月的发烧感冒。所以这次才会那幺严重。不过,你放心,她在朋友家静养,现在已经不碍事了。你如果对她还有心,就让她平静一阵子再说。” 天哪!他成了刽子手了。淋了整夜的雨,是多幺绝望悲惨的心情呀!他想起了那一桌丰盛的晚餐,那个原本是美好的生日烛光晚餐,却让她心碎地仓皇逃走,自己太不应该了。他无法原谅自己。 “我——”话尚未来得及讲,就被打断了。 “妈妈,什幺时候要去看姑姑?”是莉凡常提起的小女孩。 “请回吧!”洪彤没有马上回答依依的问题,反而转过头来,对他说。 “麻烦你告诉她,我是真的爱她!” 他看了小女孩一眼,捕捉到最新的灵感,就起身告辞了。 洪彤带着两个孩子,拎着一个保温餐盒,走出了公寓。正浩等他们上了出租车后,再缓缓地将车从转角的巷口驶出来。 出租车在木栅的一栋日式房屋前停了下来。正浩把车子靠路边停靠,看着他们按电铃。不久,一个男子走出来单手抱起小男孩后再把洪彤手边的保温盒提进去。 正浩怀着兴奋又期待又怕伤害人的矛盾心情,靠近那栋房子,他自巷口走到巷子尾,再从巷子底端盘回巷子口。他始终不知如何让那扇门打开之后,屋子里的人仍能维持之前的平和气氛。 门里面有小孩追逐的笑语,有男人与女人的对话。他听得出来那个女人是洪彤。他们可能在院子里晒太阳,所以才能这幺清晰地听到说话内容。但,那熟悉的声音,却迟迟未出现。 难道她根本不在里面?是他判断错误?那唯一的线索岂不是又断了! 他的胸口揪得疼痛。 有些东西错过一次,就等于错过一辈子。他错过了这辈子可能不再出现的感情。他懊悔地倚着木门。 “依依,到姑姑这边来。” 是莉凡,虽然声音不若昔日精神奕奕,但那确实是他的莉凡。 他的心又开始活了起来。他用拳头敲击红色木门,不一会儿,那个男子出来开门。正浩眼睛四处搜索莉凡的影子,透过辛亚杵在前头的身子。 “喂!先生你要找谁?”辛亚被这个东张西望的陌生男子惹得有点不悦。不但没礼貌且贼头贼脑的。 他看到那名牵着小女孩的女子自客厅走入房间的侧脸。是莉凡?不可能,那女子双颊凹陷、脸色苍白,脸色那样没有元气。 “先生,请你出去,你找错地方了。” 辛亚见他不回答,就要把半开的门关上。 “留叔叔!”俊俊还记得他。 留叔叔?是留正浩,他居然还敢找上门。辛亚愤愤地将门关上。 “莉凡!莉凡!求求你出来,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说,开门,开门哪!”他用手掌拼命击门。像是受冤的百姓,千里迢迢地来到开封府般的擂鼓鸣冤。 辛亚慌张地一路跑出来,还频频回头看屋内的莉凡有没有动静。 门急急地打开了,辛亚跨出门槛把门带上,将眼前发疯似的男人逐出边界。 “别这样,求求你让我进去看看她,我是——” 他的话被辛亚打断了! “你是留先生,到处留情的留,我早就久仰大名,你不用浪费唇舌,介绍你自己。我的家不欢迎你踩进来。如果被揍,别怪我没提醒你。”辛亚真的卷起袖子。 莉凡一定伤得很重,不然这个男人不会如此生气。她一定恨死我了,否则她不会闷声不响地躲在里头。 “谢谢你帮我照顾莉凡。但是这是我和她两个人的事,请你让我们自己解决。或者,请你进去通报一声,告诉她,我在外面等她。”他紧锁眉头峰。 “别作梦了!她说过永远不要见到你。你胆敢再来骚扰她,我真的对你不客气。如果你不想让她再走一趟鬼门关,就请你积点阴德。从今尔后,莉凡由我照顾,姓留的,你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伤害她。”温和的辛亚竟像刺猬般地武装起来。这都是因为莉凡。 她真的放弃他了!而且她已经找到避风港了。这个就要一辈子照顾他的男人,看得出来是肯为她拼命的。 “是的。我没有资格再伤害她。” 他想起自己和简亦芸的那段混乱错杂的孽缘,都尚未理清呢!况且,就算莉凡相信他,那个不择手段的简亦芸,必定会想出新花招来拆散他们。他不忍心莉凡爱他爱得遍体鳞伤。 “请你好好照顾她。不要让她知道我来了,今天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打扰你。”他怅然地说。 辛亚看着他垂着头出去。“喂!说到做到哦!”对他补了这句话后,辛亚得意地进入屋内。 莉凡陪着依依心平气和地说故事,屋外的风波没有殃及她。辛亚信守承诺,没有告诉她,留正浩刚来过。 医生说莉凡的病情,已经大致康复了。可是她的话却少了,“微笑标志”也不知遗落何处。 她原本想回乡下休养,但嫂嫂执意她留在台北。主要是怕双亲忧心,她也认同这想法。可是住在嫂嫂那儿,一定会被找到,思前想后找不到更好的地方。拗不过辛亚一再的邀约,她住进来了。 暖暖的初秋早晨,她坐在院子角落,跟草皮一起晒太阳。 “盖着吧!免得着凉了。”辛亚从屋内拿了一床薄毯,轻放在她的腰围。 “辛亚,别忙了。这阵子麻烦你的地方太多了,这样我好内疚。”莉凡歉然地说。 “一点都不麻烦。我正在炖麻油鸡给你补一补,这是我拿手的哦!” “我又不是生孩子做月子,你怎幺煮产妇吃的补品给我吃呢?”她摇摇头地笑说。 “先吃吃看好不好吃,合不合你的味口。这就像是食品市场调查,先研究消费者的喜好程度,不断地试验,总有一天会发展出老少咸宜的畅销产品。可是,‘曾记麻油鸡’只有我曾辛亚的老婆,才有这个口福……” 辛亚的笑容碰触到莉凡黯沉的面容,他赶忙收敛起飞舞的神采和空中的手势。 “我——进去看看火有没有忘记关小。” 辛亚尴尬地进入屋内。 结婚,生两个家baby,男的穿棒球装、女孩穿伞状洋装,这是她自少年时期就开始编织的梦想。 可是,她开始畏惧退缩了。真爱难求啊! 阳光的角度已经将原本舒适的绿荫吃掉了,她擦抹去额上的汗珠,端起椅子正要回屋内,辛亚已经走过来帮她端了进去。 辛亚真的好体贴。可是她总是无法将心里那种“曾大哥”的印记擦抹去。 客厅的方桌上,一锅香味喷鼻的麻油鸡已然做好,静待女主角品尝。如同以往,辛亚待她坐定,即盛好一碗放在她面前。莉凡对这样无微不至的呵护,有点不习惯,甚至反感,但她不敢坦言。 午间的电视节目,除了几支配档的广告影片有可看性之外,实在乏善可陈。她低着头喝汤,却从新鲜的对白里轻易地判断,今天有一支新的影片上档。 她抬头看了一眼,即像吸盘式地紧盯着这六十秒广告,她被撼动得僵直背脊。 画面上是日本最红的女童星安达佑实主演的“无家可归的小孩”。小女孩空洞的眼神,超过实际年龄的冷酷外表,是引起争议的话题,她无双亲依靠却得独自面对生活的现实面。“同情我,就给我钱!”广告片用这句话开端,小男孩关掉电视,对着镜头露出缺了门牙的嘴,腼腆地说:“我不喜欢自己变成这种小孩,我想要快乐地长大。”幕后的男声磁性地发出呼吁。“如果只是同情,请把支票收回。慈心儿童募款基金会,欢迎您不记名捐款。”王小文,六岁,民国八十年被遗弃,就在这排字幕的后头,她触目惊心地凝视那排小字——义务制作:程莉凡·留正浩。 他办到了。他把构想付诸实行了,他们还是有共通的事件彼此联系。他们的名字还是无可避免地连结在一起,不只是那六十分之一秒,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放不下他。他的名字像烙痕般刻在心头。 “这个小女孩好可爱呵?”辛亚说。 她眨眨满眼的迷雾。怔怔地盯着早已跳至美体瘦身的美女广告。 “千万别去减肥哪!那些都是骗人的伎俩,就是抓住女人天生爱美的心态。你看,那个女的到底肥在哪里,还要减肥,你若减肥,风一来就跌得四脚朝天了。” 辛亚讨好她的时机,老是不对。 没有人能像他这样懂自己。但为什幺却如此爱恨交织地纠缠?他为什幺让自己似懂非懂? “早知道爱会这样伤人 情会如此难枕 当初何必太认真 早明白梦里不能长久 相思不如回头 如今何必怨离分 ——情难枕” 又是一个难枕的夜。 数不清是第几个夜晚,老是这样瞪着天花板眼睁睁地看着黑夜送走白天。她的感情不就是像极了黑夜和白天的更替吗?短暂的相逢、匆匆的告别,一旦分离就无法回头。“爱情的视觉不是眼睛,而是心灵”,是剪不断、理还乱的意识在跟她兜圈子,在每一分每一秒地缠绕着她。 她下意识地凝视窗隙微弱的曙光,仿佛有什幺朦胧的物体静卧在窗台上,偶尔有几点晶莹剔透的水珠在闪烁。那是什幺?她怔忡地起床走近它。是好大一把紫玫瑰,含苞待放、羞涩地不敢正视她。 “小凡: 从第一眼在福隆海边遇见你, 我就知道自己逃不了。 让我照顾你一辈子。 我爱你,生生世世 嫁给我。好吗? 辛亚” 她凝视这张粉红色的卡片,心里没有待嫁女儿般的雀跃,昏沉的脑子被忧心占据了。 有个人影在花园里闪过。是辛亚,他在等待莉凡的反应。她深抽了一口气,该来的总是躲不过的。 辛亚猛抽着烟,这是极不寻常的。她从不曾看他如此神情紧张。抽不到两口,他就把烟捻熄,重新再点一根。烟灰缸里插满了夭折的香烟。他的另外一只手,一会儿插进口袋、一会儿擦拭茶几:他站起来,又坐下,走到院子、又走回客厅。 “辛亚!”莉凡终于出来了。 他仍然藉抽烟来掩饰紧张的情绪。莉凡透过那层烟雾,看到他抽动的嘴角。她好害怕伤害这张善良的脸。 “谢谢你的紫玫瑰,好漂亮。” 她刻意回避核心问题,只好见机行事。 “噢!”这句开场白,让他有点意外。“你喜欢吗?”他也跟着讲无关痛痒的话题。 “我好喜欢!” “你喜欢就好。” 他懊恼自己的词穷。生气自己为什幺不直截了当地跟她求婚,她一定不喜欢这种扭扭捏捏的方式。还是卡片掉了,以至于她没看见……他用眼角的余光,四处找寻可能躺在某个角落的卡片。 他的神魂不定绞痛了她的心脏。但她还是用发颤的声音说:“我——我一直都把你当大哥看。” 轰!辛亚觉得整个人沉入又深又冷的深渊。他没有办法思考,所有的意志突然冻结了。“大哥”,不要只是“大哥”。大哥不能和妹妹结婚。为什幺还是“大哥”,不是早就说好不当她的大哥吗? “你确定吗?”他倒抽了一口冷气,挣扎地问。 “我——”莉凡愕然地吞了口水。“我喜欢你,是那种妹妹对好哥哥的敬爱。我真的感激你对我这幺好,但是,那毕竟是兄妹之情。” “如果我不是一凡的同学,你不是一凡的妹妹,你是不是就不会混淆了你的感觉?”他紧盯着她,追问着。 “我很清楚,我没有混淆——” “胡说!”他轻叱着。“你被蒙蔽了,你被自己感情的缺口,弄得分不清真伪了。” 她惊愕地定定看着他。不能呼吸、不能说话、不能移动……是的,他的话点醒了她,自己分不清楚感情的真伪,才会蜷缩在黑夜的角落。她要去找正浩,去确定感情的真伪,她的表情,坚定而执着。 “曾大哥!”天哪,她怎幺忍心再叫他曾大哥。他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你知道为什幺那个下雨天的夜晚,我会倒在你家门口吗?从小到大,我最无助的时候,哥哥就会出现,他会帮我扛下一切令人厌烦的事。那天,我绝望地在雨里奔跑,我不知道能躲在哪儿,脑海里全是哥哥的样子,他在对我笑,要我坚强。可是,我抓不到他伸出的手,后来,他的脸慢慢变成你的,一样地温暖安定,于是,我下意识地跑到你家门口,而后整个人就瘫掉了。”她真诚地握着他微颤的双手。“你是我绝处逢生的一线光芒。” “我懂了。你心里还是牵挂着那个浑小子。你并没有死心,早知道这样,上次应该让他进来,让你们当面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给搞定。”他把烟蒂丢向烟灰缸,阴郁地说。 他来过。什幺时候?为什幺没人告诉她。 “正浩他来找过我,他说了什幺?”她的眼睛睁得好大好大,久违的火焰再度燃起。 果然!自己的魅力比不上那浑子小。他又捻起了烟,用手支住昏胀的额,他吐了一圈烟雾,沙哑地说:“大概两个月前,他要我好好照顾你,而且要我不让你知道他来过。” 她晕眩地靠近沙发。只有这样,他只为了把她交给别人,才来办交接典礼。 她看起来苍凉而沉痛。 “嫁给我!”他温柔地揽着她。“我不会让你担心受怕,我不会让你楚楚可怜!” 她抬起头怔怔地望着他,而后,低头不语,泪水又不争气地滚出来。 他没有得到答案,但却不死心。 第七章 “嫁给我吧?”男主角深情款款地注视女主角。 “我愿意。”女主角含羞带怯地点头。 “眸!再来一遍。” 短短的两句台词,NG了十几遍。问题不在于男女演员身上,而是导演失常。 “留导,我都照你的要求尽心尽力地演了,再下去我演不出来了。”男演员不悦地抱怨。 “OK!最后一次。大家再辛苦一下,马上可以收工了。”正浩意识到自己的移情作用,影响了专业素质。 她现在应该是幸福的小女人了。自己早就丧失思念她的权利,然而谈何容易,总是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莉凡再度踏入正浩的公寓,表面看来不像上回大包、小包,把自己搞得气喘吁吁。然而,脚上却像绑了铅块似地举步维艰。 她掏出那串即将解开心锁的钥匙,微颤的手缩了回来。她倒抽一口气,眼皮合上半晌。无论待会儿看到什幺,都要心平气和、保持风度。她给自己打气。 由于一些的陌生,一丝的恐惧和一点点不确定,她选择按门铃,缓和可能面对的冲击。 “叮咚!”没有人应门。 “叮咚!叮咚!”里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他不在?该不会!该不会搬家了。如果换了男主人,或是多了一名女主人,也许连锁头都换了。她开始天马行空,胡思乱想。 她下了赌注,重新拿起钥匙,主动开启,自己找命运的答案。门锁轻易地转动了,至少解开了其中一个谜题。 屋内一片阒黑。她灵巧地找到了开关,满室的明亮瞬间点亮了尘封已久的记忆。烛台、红白格子桌巾、水蓝窗帘还有香水百合……一切都跟正浩生日当天晚上一模一样,要不是那盆盛开的香水百合,她差一点就以为他也在当晚消失了。 他在乎她的,他还是爱她的。幸好没有错过他,幸好有这一切为证。 她轻抚着每一个与他共处的角落,他们共同的记忆,又鲜活而美好地上映,她的眼又开始迷蒙了。 一本没有戒备的日记,随意地摆放在案头。莉凡颤抖地掀开它—— “今天遇上了一个女孩,很特别。 她不是艳光四射、明艳照人的那一型。却有阳光的味道,我猜她是城市中失落的精灵。 程莉凡,连生气的样子都很可爱的阳光仙子。” “不知道你现在好不好 是不是也一样没烦恼 像个孩子似的神情忘不掉 你的笑对我一生很重要。 ——“只要你过得比我好” 才跟莉凡道别,就开始想她了。这首歌一语道破我现在的心情,她像个孩子,有赤子的无瑕,却不无理取闹。 莉凡,只要你愿意,这一生我将捧你在手心。 “我有股预感,简亦芸会成为我和莉凡之间的刽子手。一个锋利、一个脆弱,当她们彼此相遇,莉凡必定体无完肤。 莉凡,请你一定要意志坚定地相信我,无论发生什幺事,爱你的心不动摇。” “我终于失去了你,在这狂乱的夜晚。 天哪,我怎幺会犯下这荒谬的错误,让简亦芸玩弄于股掌之间。 莉凡,你一定恨透了我,以为我是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你现在是不是相信那些谎言? 简亦芸疯了,她要所有的人陪她一起玩金钱欲望的游戏。我们都成了道具玩偶,尤其是因为你认识了我,更无可避免地成为妒火的靶心。 你绝望地在雨中消失,任凭我千呼万唤,却得不到一丝响应,这是上帝对我的惩罚吗?” “莉凡,你瘦了,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却锥心刺骨。 他说你生了场大病,都是我不好,没法儿好好保护你,让你饱受惊吓。 那个即将陪你走一生的男子,看来对你用情至深,他能给你我所没有的安全感,可以无后顾之忧地尽情迎向阳光。这段感情的历史,长存我心……” 莉凡读到这里已泣不成声。她把整本日记压在胸口,紧紧握住“这段感情的历史”。不!这不会成为历史,它的过去因为懵懂而蒙尘,现在她要陪他一直到天荒地老,不管什幺后顾之忧,她只知道正浩是爱她的。 早上出门时明明记得熄灯的,怎幺屋内会有光线呢?正浩边开门边纳闷地想着。也许是最近通宵达旦的工作,把自己搞得丢三落四、神情恍惚。 他甫踏入客厅,被眼前所见弄得惊慌失措:饭桌上摆了烛台,烛光柔和地闪耀,使得每一道菜色都像加了柔焦处理般地引人遐思。他怔了一下,揉揉眼睛,以为误闯别人家,抑或是单身汉的海市蜃楼? “正浩!” “正浩!” 是莉凡!他愕然回头,果然是她!站在他面前的莉凡,一袭白纱洋装,颈上系的也是和上回一模一样的蝴蝶结。他朝思暮想的莉凡,就这幺从天而降了。 “莉凡,真的是你?”他瞪大眼睛,痴痴地问。 “是我。我回来了。”她流着泪,温柔地说。“你瘦了。”他的神情落寞、双眼凹陷、脸色苍白。 “真的是你,我好想你。”他撼着她的双肩,紧盯着她。 “我也好想好想你。”她紧紧圈住他的腰、战栗地把脸贴进他的胸膛。 “哦,莉凡!是我不好,是我害你生病,是我害你伤心痛苦。” “别这幺说,是我太爱钻牛角尖,太没气量。” “莉凡。”他再轻唤。“你让我好惭愧,我——我该怎幺做才能补偿你。”他用下巴轻搓她的额。 “不要谈什幺补偿。”她抬起头,用食指触他的唇。“我们不要再彼此折磨了。从今天开始,过去的就让它随风而逝,我们一起牵手将遗落的那一端再串联起来。求求你别把我硬生生地塞给别人。我的世界如果没有你,一定会黯淡无光。” “那——那个男的呢?”她的话让他想起了辛亚。他微蹙眉头问。 “嗯!”她嘟嘟嘴。“哪个男的?”她促狭地装傻。 “就是那个说从今以后你将由他照顾,要我不要再接近你的那个人,你们……你们……” “我们什幺事都没发生。他是我哥的同学,我把他当成大哥。请你不要瞎猜啦!”她笑笑地说。 “那你还会回去吗?” “哦!”她佯装不悦。“我好不容易才回来,你要赶我走啊!” “不是,不是,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想……你是说,你要留下来。”正浩又紧张又惊讶地支支吾吾。 “是的。从今天开始,你每天都有热腾腾的饭菜等着你回来。”她愉悦地说。 “不只这样,如果只有普通的饭菜可以吃,我不会满足。”轮他故作沉重地说道。 “那你还想吃什幺山珍海味不成?”她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肴,问他。 “山珍海味哪比得上美人鱼。”他的眼映着烛光,两簇灼热的火焰熊熊燃起。 “美人鱼?”她佯装不解地瞪他。 “对,没错,是美人鱼。而且今天晚上就要,现在,马上。” 他揽着她俯下身来亲吻她。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和他的规律和鸣。她陶醉在他的爱、溶化在他的情里。而那些“后顾之忧”似乎不再成为真爱的绊脚石了。 早晨的阳光已从落地窗斜射进来,在昨晚曾经热闹的双人床头形成一束金色光带。 正浩的眼皮微颤,翻身继续香甜入睡。这已经是长久以来未曾有的好梦,连厨房里平底锅吱吱喳喳的煎蛋声,都吵不醒他。 莉凡端着一杯牛奶、两片烤面包和荷包蛋挨近他。 “小懒猪,太阳晒屁股了,快起床!”她哄着。 正浩牵动一下嘴角,不为所动。 她弯下腰,在他的颊边轻印一记,不忍心叫醒他。 “铃——”电话声响起。 莉凡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拿起听筒。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却一长串的话语,堵塞了喉头。 “不准挂我电话。”命令式的开场白。“上回那卅万没赚到,煮熟的鸭子飞了,唉,真是可惜。不过,最近又有一个新案子快到手了,好人做到底,再帮一次忙。至于酬劳可以商量,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莉凡愣愣地握着话筒,脸色一阵白一阵青。 “是哪个冒失鬼,一大早打电话来。”正浩自她背后搔着头问。 她杵在原地,没有回答。 “喂!喂喂!你在跟谁说话?”话筒里传出迭迭询问的声音。 他怔一怔,抢过话筒放回原位。 “莉凡!是简亦芸,她又跟你胡扯什幺?快告诉我。”他握着她的肩,瞪大眼睛问。 莉凡回过神来,出奇平静地说。 “是她,但是她再也左右不了我的意志。”她深情地凝视他。“只要你快乐,我就跟着快乐,我说过我相信你。” 正浩把她搂入怀里,托起她的脸。“噢!我的好莉凡,我必须对你坦承一件错误。虽然是简亦芸布下的圈套,但是我却克制不住冲动,导致一连串祸事。我一定是中了什幺符咒,才会这样。”他痛苦得肌肉都扭曲了。 “你只要告诉我,错误是发生在我们相爱之前,还是之后?”她温柔地问。 “是你看见我喝醉的前一天。” “那就忘了它吧。”她坚定地说。 “可是——”话被打断。 “每个人都有过去,包括我在内。既然你曾经爱过她,就当做是感情债,还清了就罢了。不管那是件多难堪的事,我们都把它忘了。”她给他一个信任的笑容。 “嗯!”他抿着嘴承诺,把她搂得更紧了。 “别只顾着忏悔,快尝尝我为你做的早餐,吃饱好上工了。”她把他推开,甜蜜地说。 他揽着她一起分享阳光下的早餐。 砰!简亦芸办公室的门被正浩突然打开又摔上。 她错愕地抬起头,原本恼怒的神情一瞬间化成喜不自胜的邪恶笑脸。 果然,没有人不爱金钱。 “嗨!我就料到你会来。”她提高嗓音对门口喊。“小妹,端茶!” “不用麻烦。我只是带几句话给你,马上走。”一脸漠然。 简亦芸睨了他一眼,走到百叶窗前将帘子闭合。 “说吧!” “我想跟你谈条件。”他盯着她。 “哦!这事好办!只要你有合作的诚意,我可以少赚一点,分给你。” “我不是说这个!”他的表情严肃。 “那你想谈什幺条件?”她疑惑地问。 “宋总找过我。” 简亦芸倏地跳起来。“他找你干嘛?” 测试成功!她还在乎宋凯的想法,正浩得意地撇一撇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向我打听你我之间的关系,像是在找什幺线索似的。”他煞有介意地说。 “怎幺会呢?”她面露忧色。“你怎幺跟他说?” “我什幺也没有说。不过他一点也不相信我说的话,他好象掌握到证据的样子。” “这个死鬼!他还真的想甩掉我。”她叽叽咕咕地自言自语。 她灵机乍现,急急地拉开底层上锁的抽屉,拿出一卷录像带,盯着它喜孜孜地说:“幸好,没有被偷走!” “有没有可能被别人看见?或是听见?”他再度戳她。 “不会吧?那天我交代林秘书,无论谁来找我,一律不得来打扰。所以,我们在会议室‘办事’才能不受干扰,你放心好了,那间会议室啊!比铜墙铁壁还安全。”她十足把握地说。 “你这幺有信心?”他反问。 “哈!宋凯那个变态狂,他以为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你以为我们每次都上旅馆吗?在公司开‘房间’才方便。” 她甚是得意这段剃刀的地下情,愈说愈得意。听得正浩耳根燥热。 “既然如此,除了你我是不可能有第三者知道这件事喽?” “当然。除非我们之中有人告诉他,否则,他抓不到我的辫子。” 真是荒谬!第三者对于“外遇”,竟也急于掩饰。 “如果,我把这个拿给他看呢?” 正浩也取出了另一卷带子,亮给她瞧。 “你敢?”她怒目相向。 “有何不敢!你不是要拿着它到处炫耀你的战果吗?这卷春宫片不是你予取予求的护身符吗?” 正浩拍了一下桌子,气焰毫不逊色。 “我——”她为之语塞。“你说要怎幺谈条件?” “把母带给我,当场湮灭证据,我保证不会在宋总面前说半个字。” “你别作梦!我不会让别人从我手中把你抢走。”她断然地回绝。 这个可怜的女人,被自己束缚得失去感情的重心。她走入迷雾森林,但他却无能为力。 “宋总在办公室等我。你自己想想,你要给我母带,还是砍倒你的摇钱树?” “铃——” 简亦芸桌上的分机响了。 “好,我会告诉他。”她挂上听筒。 “是宋总催我?”他问。 他跟林秘书预约和宋凯的会面时间,已经超过15分钟。宋凯要外出,所以请林秘书催促他。预约谈话内容无关简亦芸,而是他年底竞选立委需要的形象广告。 “嗯!他请你马上进去他办公室。” 两人沉默了半晌。 “我走了!”正浩拔腿预备离开,将录像带紧扣腰间,朝宋凯方向跨步。 “等一下!”简亦芸起身留住他。 他悬在半空中的心,因窥伺了她的不安,而沾沾自喜。 “给我吧?”他把掌心伸向她。“我是个穷小子,不值得你为了一棵朽木,而放弃一片森林。” 他的眼紧盯着她微颤的手,一块塑料盒子,竟像千斤重担般难以提起。 “拿去吧!滚开!”她把黑盒子摔入他的手心。 他确定这卷带子是令他志忍不安的罪魁祸首,终于释怀。 回家的路上,正浩扯碎带子,将它毁尸灭迹。连同他手中那卷空白录像带。 简亦芸蓦然忆起当初给他的带子,早在她亲眼目睹下被他毁坏时,为时已晚。 时序进入了秋季,是个适合出游的季节。洪彤带着孩子们回苗栗乡下看爷爷奶奶,辛亚坚持载她们母子回家。莉凡也要求正浩陪她一起回忆成长的时光,于是俨然成了六人同行。 车子一过造桥收费站,山峦高低起伏,阡陌纵横,绿油油的稻禾随风摇曳,其间民房错落,好一幅截然不同于台北的原野风光。 “等我们老了,来这边养老好不好?”正浩侧头问莉凡。 “当然好啊!你养牛、我种菜。日出而做,日落而息,像是神仙眷侣。” “神仙眷侣是不问世事的,到时候你会看到一个老头,成天无所事事,不修边幅在你面前晃呀晃的,你呀,不烦死才怪呢!”他开心地逗她。 “到时候,你会看到一个老太婆,满脸皱纹、弯腰驼背的,成天在你耳根啰哩啰唆、大眼瞪小眼,你一定懒得理我。”她蹶嘴说。 正浩亲昵地拉起莉凡的手,亲了一亲。她轻倚他的肩头,一份甜蜜的满足油然而生。 两个小家伙一见到爷爷、奶奶,兴奋得又亲又搂,惹得老人家眉开眼笑。 辛亚载她们母子平安到达目的地,稍作寒暄,即要离去。依依拉着他的衣角,不让他走。 “曾叔叔,不要走嘛,留下来陪我们玩嘛!”依依仰着小脸乞求。 “留下来陪我们玩嘛!”俊俊这一阵子像是鹦鹉似的,老是喜欢学姊姊说话。 辛亚左手被依依拉着、右腿让俊俊给抱着。果真是左右为难。 莉凡看在眼里,解开辛亚的心结,诚恳地说:“留下来过中秋节嘛!你一个人在台北也无聊,大家一起多热闹啊!”莉凡看了洪彤一眼,洪彤低头不语,她再向母亲求援。 “辛亚,你是一凡的朋友,也就是程家的朋友。听莉凡说你在台北很照顾她和她大嫂,就不要客气了。”程妈妈说。 “曾先生不会是嫌咱们乡下地方太寒伧了,住不习惯吧?”程伯伯用激将法帮腔。 这一说可把辛亚弄得手足无措。 “程伯伯,你千万不要这幺说。我怎幺敢嫌弃呢?这里的空气连闻起来都是甜的,每一个人都那幺和善、那幺好客,叫我这个城市人大开眼界。我喜欢得不得了,可是……”辛亚仍显犹豫。 “辛亚,既然爸爸妈妈这幺有心邀请你,反正这两天刚好放连假,不急着回去就留下来吧!”洪彤见公公、婆婆不介意她带“男人”回家,也释怀地帮忙劝留。 辛亚看看洪彤、看看莉凡、再看看正浩,每一张脸都溢满着温情,不由得他拒绝。 “如果你坚持要回台北,看来我也不好意思留下来了。不如我们一起回去过两个男人的中秋节吧!”正浩也轧上一脚。 “好吧!那只好留在这里打扰各位了。”辛亚搔搔头,憨憨地说。 “哇!太棒了!”俊俊和依依高兴得往他身上跳。 八月十五的月亮高悬挂在四合院的中央,远处青蛙与不知名的小虫奏起月光曲,莉凡提议去河边看看小时候的萤火虫还在不在,于是一票人充满期待往河边去。 “不见了,都不见了。独木桥、竹林都变成水泥桥和堤防了,萤火虫满山满谷的盛况,再也不会出现了。”莉凡伤感地感慨。 “现在只有人工萤火虫了,除非是深山里面,才有可能找到你童年的成群萤火虫。”正浩也有同感。 “姑姑,你看那是什幺?”依依指着对岸草丛里闪烁的光点。 “出现了!依依、俊俊看见没有,那是萤火虫哦!它的屁股会像小电灯泡一样,一明一灭的好漂亮哟!姑姑小时候……”莉凡欲罢不能地讲,小朋友竟也听得目瞪口呆。 正浩揽着莉凡,眼光中自然流露爱慕的情意,不时拢她的发丝,为她披上衣服。辛亚看在眼里,颇不是滋味,静悄悄地转身离开。洪彤看出他的心事,悄悄地跟在后头。 “这月色真美!”洪彤说。 “哦!”辛亚转过身。“是啊,平常关在大楼里,还真是难得欣赏这幺美的月色。” “你今天不想留下来,是怕面对莉凡和正浩?”她轻声细语试探。 “嗯!”他垂下头。“一时之间,还很难接受。看他们卿卿我我的,难免触景伤情。”他幽幽地说。 “你应该为她高兴呀!她找到了幸福,恢复她原有的青春活力,你总不希望见她郁郁寡欢、忧愁度日吧?开心点,不要让她有压力,觉得对你愧疚,好吗?”洪彤耐心地劝他。 “他会真心对她吗?” 洪彤握着他的手肘,月亮打光的脸庞愈显得柔和。 “会的,你放心,我看出他是真心的,把莉凡放在你的心里面吧!” 他将目光调至河岸边,莉凡依偎在正浩的臂膀,双腿抱在胸前,两个小孩围绕着他们兜圈子。 “我祝福他们!”辛亚回过头对洪彤说。 田埂边传来田园交响曲,辛亚和洪彤静静地聆听幸福的乐章。 *9 *9 *9 中秋节过后,辛亚开始忙碌地投入工作。丽城的案子,已进入最后的修订阶段。丽城老板留庆明要亲自看他画的建筑图。 他特别挑了件宝蓝色的西装,打上领带,在发上抹厚厚的发油,让自己显得成熟点。因为,在之前他早已耳闻留董的古怪脾气,他要是瞧你不顺眼,接下来的事就得百般煎熬了。辛亚都已经走到门口了,还折回来喷了几滴古龙水,再看看镜中的自己,微笑地出门。 “曾先生,你稍坐一会儿,董事长有客人在里头。”艳丽的秘书小姐,从娇艳红唇里吐出这些字眼。 没想到这幺一坐就是两个小时,辛亚坐立不安地看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想到还有一个客户正在公司等他,就不由自主地频频看表了。 “秘书小姐,麻烦你帮我通报一声,说我约十点,能不能报告留董说我就在外面等着,他可能忘了这件事。”辛亚实在按捺不住了,走到秘书桌前说。 “这恐怕不太好,留董习惯让客人‘等一下’。”秘书小姐讷讷地说。 天哪!这是哪门子有钱人的坏习惯呀!辛亚的好脾气都快磨光了。 “曾先生,董事长请你进去!” 这句特赦令,解除了辛亚的痛苦。 留庆明偌大的办公室,简直就像博物馆,触目所及尽是象牙、豹皮、古董……之类的绝迹摆饰,原来,他除了搜集美女之外,另有别的嗜好。 他盯紧眼前与自己面对面的富豪排行榜名人,高大魁梧、吊带裤掩不住凸显的啤酒肚,打量人的眼神使他显得有些流气。不过,那眼神倒是有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 递出名片后,他战战兢兢地把建筑图平放在那上腊反光的桌面,留董看了一眼,抬头专注地凝视他。 “留董,哪里有问题吗?我可以修改。”辛亚像坐在针山上,手心冒冷汗问。 “你今年多大啦?”这突兀的问话,把他弄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哦?”辛亚愣了一愣。“都快三十了。” “跟我儿子年纪相当,不过,你看起来听话多了。” 他竟然用“听话”形容自己,枉费花了一个早上打点仪容,还被像“娃儿”似地看待,真是耻辱。 “咳!留董,关于这个案子,我有几个概念想跟您做详细的报告。”辛亚故意把语调降低,显得稳重些。企图提醒留庆明,他是个专业人仕。 “不急,不急,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个用心的年轻人,我对你的东西有信心。” 留董竟把建筑设计图卷起,摆出促膝长谈的模样。这回可真是遇上怪人了。 “请用茶!” 秘书小姐端茶进来,古瓷杯底压着一张照片。里头有两个男人,坐着的是留庆明,笑得合不拢嘴;而背后站立的年轻男子,笑容僵硬,似乎有点不情愿。即使泛黄的痕迹看得出这张照片的历史,但辛亚一眼就看出那个高中生模样的影中人,是留正浩。 “他就是我儿子。”留庆明发现他对照片有兴趣,更一发不可收拾地发表儿子经。 “这是我和正浩唯一的合照,这个孩子什幺都好,就是脾气倔了点。我们父子已经七、八年没见面了。” 七、八年没见!留正浩是个什幺样的人物,有个显赫的家世,却与父亲形同断绝关系。莉凡跟这种人一起,怎幺叫人安心呢! “是什幺原因,让他不回家呢?”辛亚问。 “这——”留庆明面露难色。“是一点误会,导致他对我这个做爸爸的不谅解。” “怎幺可以这样子呢?为了一点小事就跟父亲断绝往来,留正浩太不可靠了!”辛亚想到莉凡,不自觉地提高音量,义愤填膺地忘了自己是谁。 “不要激动!别提他了,看图看图。”留庆明急急把图摊开,转移敏感话题。 辛亚也留意到自己的失态,没再追问下去。留庆明竟没有为难他,使建筑设计图顺利过关。 第八章 辛亚忙了几个月的设计图终于搞定了。可是他却一点也没有如释重负的舒坦,他躺在床上又开始抽烟。 他喷了几朵烟圈,思绪飘到那年夏天的海滩:莉凡那张无忧无虑的笑脸,她对他笑、同他说往事、送他“海内”贝壳。命运真是捉弄人,几载的分离,让他再度与她相遇,他却仍然是她命运的配角。而留正浩却后来居上地占据了他日夜渴望的位置。 留正浩,这名字掠过心头,带来酸涩的苦楚和一抹不放心。为什幺从不曾听莉凡提起留正浩的家庭背景?难道连她也不知道!他觉得背脊上冒出一阵冷汗,不,他要阻止莉凡再受一次伤害。 他抓起床头的电话拨给莉凡。电话连续响了几声,就在挂断的前一秒,莉凡接电话了。 “喂!找哪位?”她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 “是我,辛亚。” “辛亚,对不起,我炉子里在煮宵夜,待会儿正浩回来要吃的,我去把炉火关小点。你再等我一下。” 她语气是那幺的幸福、那幺的喜悦、那幺的满足,他怎堪叫她梦碎呢! “喂!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她又回到电话边了。 “你现在好吗?”他自知是多此一问,却不知如何打开话题。 “嗯!我现在都快成了老妈子了。每天待在家里烧饭洗衣,等正浩回来。这就是我生活的全部。” 他感受到她是全天下最快乐的老妈子,生活完全以正浩为重心,这正是他所担心的。 “莉凡,我昨天见到正浩的父亲了。”他迂回地试探。 “正浩的父亲?”她怔怔地问。“他的父母都已经不在了呀!” 果然是个骗子。 “他是个骗子,莉凡,他说谎。”他着急地说。 “辛亚你怎幺啦?” “留正浩他欺骗你。你知道他的父亲是谁吗?是赫赫有名的留庆明。” 莉凡愕然地握着话筒不出声。过了半晌,她说:“你是说那个常上电视新闻的留庆明?” “没错!他家家财万贯,留庆明的花名远近皆知。有钱人玩女人的花招多得数不完,你得小心点,别吃亏上当,还是……” “不要说了,我相信正浩,他不会骗我的。”她激动得打断他的话语。 莉凡回到厨房,任凭一锅汤沸腾鼎沸,握着面条怔怔地站着。 “在想我吗?小美人。”正浩不知什幺时候回来,自背后圈住了她的腰。 莉凡陡然一震,面条洒了一地。 “对不起,吓着你了!”正浩弯下身来,帮忙拾起面条,他碰触到那双饱藏心事的大眼睛。 “你有心事吗?” “没什幺。”她的眼神闪烁,明显地用肢体语言告诉正浩她的不安与焦躁。“面条都弄脏了,我下去买。” “我不饿,不用忙了。” 正浩把炉火关了,望着她的脸问:“你在担心什幺?告诉我。” 她凝视着他的眼睛,那幺的认真、那幺的柔情万千,找不出一丝隐瞒的线索。 “正浩,你会爱我多久?” “这是什幺傻问题。我当然爱你一辈子,如果有来世,我愿意生生世世做你的丈夫。”他在她额上留下一吻。 莉凡像个石膏美人似的,僵在那儿。她的表情,使得正浩神经紧绷。 “到底今天发生什幺事?”他紧握她的手肘。 “我——”她侧过头去,把话咽下去了。 “又是简亦芸!一定是她又跟你扯什幺乱七八糟的事,对不对?”他口气变得暴躁。 “留庆明是你什幺人?”莉凡答非所问的方式,让正浩无从招架。 留庆明,这个憎恶的名字,怎幺会在这个时候出现。莉凡怎幺知道他的。正浩放开了莉凡,怔怔地站着,没有回答。 “是真的。辛亚说的是真的。”莉凡喃喃地自言自语。她的耳畔出现了辛亚说的那句话。“有钱人玩女人的花招多得数不完。”为什幺他要隐藏真实身份?是一种有钱人的新花招吗?她觉得耳朵嗡嗡地响个不停,她再也听不进任何话。 “莉凡,请你听我解释,不要胡思乱想。事情不是像你听到的那样!”他急着解释。 “留庆明是你父亲,这是事实吧?”她冷冷地问。 “我不是有意要瞒你……” “够了!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见任何一句美丽的谎言。你连亲生父亲都可以不承认,那我算什幺!我每天在这里,百般地奉侍你,只不过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菲律宾女佣。你随时都有呔旧换新的准备,不是吗?”她激动得涕泪纵横。 “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为什幺要把话说得这幺难听?”正浩也像被无名火烧着似地激动。 “我无理取闹?我口不择言?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傻呼呼地爱上你,是我活该自动送上门。一切都是我自找的。”话说完,转头就往浴室跑。 她把自己关在浴室,委曲的泪水源源不绝。直到她听见摔门的声音,出去看时才发现正浩已经走了。 她失去重心地颓然坐回沙发上,茫然不知所措。爱情的滋味,竟如此苦涩。 墙上的指针又往前跳了一格。莉凡在沙发上哭累了,睡着了又醒来了,正浩还是没有回来。 一股强烈的窒息感,伴随着秒针滴答滴答的脚步声,逐渐吞没她。她在等他回来继续未完成的质询?还是在担心这幺晚了他会不会出事?或许他根本私毫不在意家里有人在等他呢!她的心错纵复杂地纠结在一起了。 她心里有个茫然的念头:逃离这个房子,丢开那些想不透的来龙去脉。她顾不得此刻已经是凌晨一点钟了,她漫无目的在街上游荡,入夜后的秋风,吹得人凉飕飓的,莉凡却只穿件短袖家居服。 “小姐,一个人吗?要不要一起去玩呢?” 声音是从背后尾随的越野摩托车骑士传出来的,莉凡这会儿才想起报上社会版劫财劫色的新闻,她不敢回头,只好加快脚步,而那引擎声却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本能地往前跑,摩托车却一晃眼就横在她面前了。 “你想干什幺?”她颤抖说。 “我只想载你去兜风,大家同乐同乐,瞧你紧张的样子,真是逗人。” 那男人邪眉竖眼,一看就知道存心不良,莉凡拔腿就往旁边跑,说时迟那时快,那男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肘,根本无机可乘。 “救命啊!救命啊!” “你再喊,我叫你死得很难看。”男人用孔武有力的手臂箝住了她的喉咙。 “年轻人,你这是干什幺?”路过的无线电出租车司机,摇下车窗探头问。 “我跟女朋友吵架,关你啥事,劝你少管为妙!” 莉凡猛跟司机使眼色,打出求救信号。 “你再不放手,我马上呼叫友台来包围你。” 司机伸手进入车窗,拿出无线对讲机。 “好。算你狠!给我记住,下回最好不要给我碰到。”他撂下狠话后,扬长而去。 莉凡握着喉咙干咳几声,惨白着一张惊吓过度的脸,连声向司机道谢。 “不用谢我啦!我看你的样子也不像坏女孩,怎幺会这幺晚了还在外面不回家呢?”好心的司机用台湾国语关切地问。 “我……”她想起今晚发生的事情,不禁低头啜泣。 “好好好,我不问,那你告诉我要去哪里,我载你一程,免得待会儿又遇上不良分子。” 这话可叫莉凡答不上来了,自己到底要去向何处呢?谁能真正了解她,听她说心事呢?洪彤。对了,同样身为女人的大嫂,一定能为自己分忧解愁。 她跳上了出租车,前往洪彤的住处。到了目的地,才惊觉半夜时分,大嫂和孩子早就入睡了,这样莽莽撞撞地来,不是太扰打她了吗? 她在对讲机旁犹豫不决,眼看对门的狗已开始低吼了,若要回去,好心的出租车却已走远,只好鼓足勇气揿下对讲机。过了好半天屋内的灯终于亮了,她松了一口气。洪彤透过对讲机的声音,却是狐疑害怕。没有男主人的家,似乎少了靠山。 “大嫂,是我。对不起,这幺晚了!”莉凡愧疚地解除洪彤的武装。 “天哪!到底怎幺了?快进来。” 莉凡一脸的恐惧和近乎衣衫不整,任谁见了都不得不往坏处想。 洪彤忙着端热水给她喝,为她披外套,待她镇静点再询问细节。 “你有没有给他机会解释?”洪彤为莉凡诊断所谓的“有钱人的骗局”。 “我心里好害怕失去他,愈是在乎他,就愈怒不可抑,就……” “就口不择言地帮他贴标签,给他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洪彤说。“莉凡,千万不要小看语言的杀伤力,愈是在乎你的人,愈容易被伤害。” “可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像我一样那幺在乎我?为什幺他要隐瞒身世。” “他是真的在乎你。还记得上回你生病住辛亚那儿的时候,他在楼下不知等了几天几夜才跟踪到我去探望你。接着,因为不能再刺激你,他没有在辛亚家出现。却每天拎了各式的补品,要我带给你补身体。莉凡,他如果真要骗你,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呢?我相信他之所以不告诉你留庆明就是他父亲,一定是有原因、有苦衷的。你至少该听听他的理由,如果不是很深的创痛或是不堪回首的往事,我相信他不会这幺做的。” 莉凡不断用手指绞动衣襟,为自己的孩子气志怎不安。正浩会不会就此一走了之呢? “回去吧,说不定他已经在家等你了呢!”洪彤说。 “铃——”电话响起。 “这幺晚了,会是谁?”洪彤犹豫一下。“说不定是正浩回家后找不到你,打来的。你快去接。” “嗯!辛亚是你。” “莉凡,你果然在这儿,留正浩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我已经把他安全送回家,你快点回来,我快招架不住了。喂喂!这幺晚了,我去接你好了!” 辛亚跟朋友去酒吧聊天,却无意间看到正浩一个人在喝闷酒,满口胡言乱语,怎幺劝都不理不睬,只好强行把他架回家。 “莉凡,这就是你所谓的幸福吗?”辛亚冷眼瞄了沙发上的正浩一眼,不以为然地说。 “辛亚,谢谢你送正浩回来。我和他有点小误会,说开就没事了。”她不再想和辛亚谈关于她幸福与否的问题,勉强地撇撇嘴角。 辛亚走到门边,回过头说:“莉凡,只要你需要我,我随时都会在你身边。”说完,跨门而出。 “正浩,为什幺要喝那幺多酒,会把身体搞坏的。”莉凡用湿毛巾轻拍他的额头。 “莉凡,不要生气,不要走!”正浩闭着眼,蹙着眉,喃喃念着。 “好,我在这儿,我不生气,我不会离开。”她拾起他的手贴住脸颊。 “妈!妈!”他脸部肌肉揪在一块,像是痛彻心扉地呼喊着。 莉凡愣愣地看着他,是什幺原因让他想起母亲,而且如此难过。 “你不是我爸爸,你是负心汉。走开!我永远不要看到你。”他的声音充满了怨慰,挥舞的双拳,差一点就打到莉凡。 这是一道伦理亲情的难题。她凝视着正浩,恨不得自己是解除魔咒的仙女,让那些紧箍着他的难题,都幻化成云烟,可是,她不但做不到,还增添他的烦恼。莉凡深深地愧疚。 隔天正浩睡到中午才起床。他头痛欲裂,任凭他用力地甩头,却甩不开撕裂般的疼痛。 “正浩,你醒了!” 莉凡沏了一杯茶,端给他。 “现在几点了?我怎幺会在沙发上睡着了?”他似乎忘了昨晚喝得酩酊大醉的事。 莉凡挨近他,把茶凑到他唇边。 “老爷,现在是下午两点。你昨晚喝醉了,还让别人给抬回来呢!”她俏皮地说。 昨晚喝醉,正浩蓦然地想起昨晚的那场争执。 “莉凡,你还在生气吗?”他挺直背脊,睁大眼睛看着她。 “你看我像生气的样子吗?”她对他露出天使般的笑颜。“是我不好,我无理取闹。害你跑去喝闷酒,你罚我好了。”她低着头说。 正浩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无限怜惜地说:“我怎幺舍得罚你呢?你是我生命里的阳光仙子,带给我那幺多的温暖、那幺多的快乐,我少不了你,你可不许偷偷溜走哦!” “不会。我要跟你紧紧地拴在一起。这样就算中共真的武力犯台,也拆散不了我们。”她腻着他说。 “傻丫头,想那幺远!” 正浩捏她的鼻尖,托起她的下巴,两片热唇覆盖着这讨他欢心的樱桃小嘴。 一阵令人迷恋的晕眩后,正浩张开眼睛,双手捧着莉凡发烫的脸蛋,他轻柔地对她说。 “莉凡,我告诉你一个故事,好不好?” “嗯!”她点点头。 她偎在他强壮的胳臂,听他娓娓道来。 “故事是发生在卅年前,秋桂是从南部来台北找工作的乡下女孩。她长得眉清目秀,很得年轻男子的缘。在众多的追求者中,她喜欢上了一位花花大少,由于太过年轻,社会历练不足,她不顾家人朋友的规劝,坚持要与这富家少爷同居。这在当时,是不容于社会道德规范的。于是秋桂的父母跟她断绝了关系,而她一生唯一的寄托却让她心碎了。”正浩垂下眼睑,停顿了半晌。 “男的变心了?”莉凡问。 “是的。富家少爷娶了富家千金,之后便再也没出现。而这个时候,秋桂竟然怀孕了。她独自一个人生下孩子,抚养他长大成人。十多年后,那个男人找到了他们母子,你知道是为什幺吗?” 莉凡摇摇头。 “因为他的元配患有不孕症,这个流落在外的男孩,咸鱼翻身,竟成了大财团的继承人。秋桂为了孩子的将来,答应搬到他家。也许是孩子终于认祖归宗,多年的心愿了结,又或许是长年积劳成疾,秋桂没多久就去世了。”正浩讲到这里,黯然地垂下头。 “秋桂就是我母亲,我就是那个私生子。”正浩抬起头,一双泪眼望着莉凡。 “天哪!原来你受了这幺多的苦,对不起。”莉凡心疼地揽着他的颈,为他拭去泪水。 正浩用手支住额,叹口气说:“我母亲生前没过一天好日子,为了我,她日以继夜地工作。甚至连到工地挑砖头这幺辛苦的工作,她都去做了,只为了赚更多的钱,不管烈日当空、刮风下雨,她的生活几乎被工作填满了。最后……”正浩激动得掩面而泣。 莉凡轻拍他的肩,安抚他。“都过去了,不要再难过了。” “可是,他凭什幺坐享其成。如果他不是打听到有我这个人存在,他会千方百计来找我们吗?他做得再多,也弥补不了这一辈子的创伤。” 他连父亲这两个字都不愿提,怨气溢满了胸口。 “正浩,你母亲在世的时候,一定盼望着有一天你能光明正大地姓留。不再背着父不详的印记。这天终于盼到了。而你却在她离开后,企图拋弃她一生所寄托的希望。你想,她在地下若有知,会心安吗?”莉凡劝他。 “我没办法接受他,更别叫我跟他一起生活。我只要一看到他,就想起母亲哀怨的眼神,时时刻刻在提醒我,是他害妈妈没办法颐养天年的。” “你母亲不会希望看见你对自己的父亲充满怨恨的,你身上留着他一半的血液,这是不争的事实。我们生来就没有选择生身父母是谁的权利,既然你姓留,就试着让自己慢慢地去接受这个事实,不要再排斥了。” “可是,我……” “没关系,有我陪着你,如果你有心结,怎幺样也不会快乐,让我陪着你度过人生的关口。” 留庆明已经好久没有如此慎重其事了。他嘱咐府里上上下下,全部动员将家里打扫得窗明几净,厨房的菜单需由他过目,花园的花草也都经过一番修剪。乍看之下,还以为是留家办喜事呢? 其实,对留庆明而言,这无啻是件喜事。因为,他失而复得的儿子,今天要回家。 莉凡劝动了正浩,他答应化解父子间的鸿沟,第一步是回家探望留庆明,但附带条件是莉凡必须一同前往。 留家位于外双溪附近,是一幢独栋的花园别墅,莉凡第一次体会何谓“庭院深深”。车子刚开到大门口,即有仆人走过来替她开车门,帮忙把车停妥。念佛进了五星级大饭店。 一条长长的椰林大道之后是圆环式的花圃,五颜面六色的花朵井然有序地绽放。再通过一小段的石阶,经过一片竹林,红瓦白墙的欧式屋宇方呈现眼前。 “少爷,欢迎你回来。”一位约莫六十岁的老人对着正浩鞠躬哈腰。 “王先生,好久不见,最近身体可好?”正浩握着老人的手问。 “少爷,您别叫我王先生,待会儿被老爷听见不好。您喊我老王就行了。”老人急忙地说。 “我觉得你好象皇太子哦!”这里简直是御花园,我一直以为这种场景,只有在电视剧里才看得到。我是不是在作梦啊”莉凡碰正浩的手臂问。 “我是皇太子,你就是太子妃喽!嗯,你可要好好表现,朕不会亏待你的。”正浩调侃说。 “我才不要咧,天天关在深宫后院,不见天日。后宫佳丽有三千人呢,轮你想起我,要等两、三年,岂不是在这里埋葬青春。” “放心,朕是‘佳丽三千,只取莉凡’,其它的嫔妃全都在冷宫纳凉。” 说完,两人相视而笑。 踏入偌大的客厅,一干佣人罗列两旁,异口齐声说:“少爷,欢迎你回家。” 莉凡忍俊不禁,噗哧笑出声,随即又用手捣口,以免造成更尴尬的气氛。正浩更是满脸的不自在,根本不像回到自己的家里,倒像来面试的。 整个客厅金碧辉煌,桌椅全镶上金边,挑高的楼中楼使置身其中的莉凡,显得渺小。她觉得财富和品味是不一定成正比的。旋即又说服自己,要摒除偏见,唯有她全心地接纳留庆明,才能间接影响正浩。 留庆明从楼梯回旋梯上走下来,比起电视上看起来,略呈老态。 “正浩,你终于肯回家了。”他高兴得眼角渗出了泪水,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许久不见的儿子。 “刘嫂,去泡杯参茶来给少爷。” “不用麻烦,我不习惯喝那种东西。”正浩推却。 “瞧你,瘦成这样,一个人住在外面,吃喝都不正常,怎幺会健康呢?” “这点你不用担心,莉凡会照顾我的。”正浩看了一眼身旁的莉凡。 留庆明这才注意到莉凡的存在。 “这位是……” “留伯伯,您好。我是正浩的朋友,我叫程莉凡。”莉凡站起来自我介绍。 “是女朋友?”留庆明问正浩。 正浩握着她的手,向他点头说明。莉凡微笑地注视留庆明。 “程小姐,我有话想单独跟正浩谈,能否请你稍坐一会儿?” “没有关系的,莉凡不是外人,在她面前讲也没有什幺不妥呀!”正浩显得有些焦躁。 “正浩,留伯伯一定有很多体己话要跟你谈,你不要在意我,刚进来的时候,看到花园里有很漂亮的花,我到外面去晃一晃好了。”莉凡不愿正浩为她而与父亲发生争执,起身向外头走去。 正浩眼光盯着她,直到她消失在花丛里。 “嗯,是个识大体的女孩,你打算跟她结婚吗?”留庆明问。 “是的。今生今世非她莫娶,这世间再也难寻如此让我动心的女人。”正浩坚定地说。 “她的父亲在哪儿高就?我们留家向来讲求的是门当户对。” 正浩闻言,即刻像刺猬般武装起来,他愤愤地说:“‘门当户对,就是这四个字害得我母亲,终日以泪洗面,委曲求全地过一生,你为什幺还如此执迷不悟。再说,我要娶的人是莉凡,不是她的家世背景。” 留庆明被儿子喝斥得一愣一愣的,心想好不容易盼回来的儿子,可不能让他再度离自己而去。 “好好好!我只是随口说说,你不要再生那幺大的气。你母亲的事,我已经跟你解释很多遍了。当年我根本不知道她怀了你。我之所以离开她,是你爷爷坚持为我选择的婚事。如果说我该有报应,这些年的孤独寂寞确实也让我尝尽了风烛残年的滋味了。” 留庆明说着说着无力地垂下头,转身面向墙壁。墙上挂着一幅他们父子唯一的合照。那年他高中毕业,留庆明参加了他的毕业典礼,弄得全校轰动。照片还是校长亲自拍的。这张父子表情迥异的照片,正浩一张也没留,可是在留家大大小小的房间,都挂放着各式尺寸的裱框照。 正浩见那萧索的背影,引发了孝思,心也跟着软化了。 “对不起,我不该这幺没礼貌。” “你什幺时候,才会肯开口喊我一声:爸爸。”留庆明转过身来,语气哀怨。 “我……”正浩挣扎着叫不出口。 “我老了,能听你喊爸爸的机会不多了。我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留家庞大的企业体,势必得交到你手上。我想要布宣退休,由你来接我的位子。正浩,回来吧!不要再离开了,我希望在有生之年,看着你成功地接管留氏集团,算是我的请求。” 正浩的眼起了一层薄雾,他居然用“请求”的字眼对自己血脉相连的儿子说话,而且是那幺地低声下气、那幺地渴望。这怎幺会是留庆明,他的威严、霸气、呼风唤雨,全都不见了。 “我会常常来看你。你的身体还那幺硬朗,不要再说丧气话了。” 正浩搀扶着他坐下。留庆明被这小小的动作感动得心花朵朵开,这是第一次他们父子最亲近的一次。 “答应我,要常回来。留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当天的晚餐非常丰富,可是这一对父子都吃得很少,连话也不多。凝重的怪异气氛,使得莉凡也食不下咽了。 第九章 自从留庆明那儿回来之后,正浩夜里总是难以成眠。枕边的莉凡睡得正香浓。他蹑手蹑脚掀开薄被,下床走到客厅。 秋意愈来愈浓,深夜的寒意从气窗滑入。正浩不禁打了寒颤。这是个滤过性病毒活跃的好时机。他点亮微弱的夜灯,在这冷清昏黄的空间里,留庆明佝偻的形影、期盼的眼神,都像在预告一个富有却心灵萧索的老人即将出现。如果世间真有因果,那这是他罪有应得:元配夫人早逝、亲生儿子不肯相认。但是,为什幺自己会有罪恶感呢?正浩的心里备受煎熬。 莉凡在床上转过身,手边空荡荡的,探寻不着那熟悉的体温,她睁开眼向客厅的亮光走去。 “睡不着?”莉凡帮正浩披上外套,坐在侧边。 “嗯!”他用手支住额头。“这几天没有办法不去想他,我从来没有想到他会成为我生活中的重要角色。也许,过些时候会恢复以前只有我们两个的日子吧!” “不会过去的。你已经开始关心他,在意他。虽然你嘴里不承认他是你父亲,可是在潜意识里你并不否定你们的父子关系。你放不下他,因为你们血管里流着相同的血液,与其痛苦地挣扎,不如放开心胸接纳他。他跟我一样需要你。” “莉凡……” 电话铃声中断他们的对话。 “少爷,老先生中风了!”是老王焦急的声音。 正浩抓起外套直奔医院急诊室。莉凡紧随着他。 “老王,怎幺回事?”正浩快步走向老王。 “晚上,老先生说不舒服,很早就上床睡觉了。半夜,他起床上厕所,我只听见匡当一声,跑过去看,老先生已经倒在地上了。” “医生怎幺说?” “医生说可能左半边会瘫痪,以后行动会不方便,情况轻微的话,拄拐杖就行了,如果不乐观,就要靠轮椅代步了。” 正浩一阵晕眩。 “留庆明的家属是哪位?”一位护士问。 “我是他儿子。”正浩第一次那幺爽快地承认自己是留庆明的儿子。连莉凡也颇感讶异。 “请到柜台办住院手续!” 正浩尾随护士离开。 “程小姐,你要劝少爷常回家看老爷呀!老爷身体健康的时候,无时无刻不挂念少爷,现在生病了,更需要少爷在身边!”老王语重心长地说。 “放心,正浩会的。”莉凡凝视这位忠仆,给他承诺。“王先生,你先回去休息,忙了一整晚了,一定累坏了。这里让我和正浩来就行了。” “不行。我要照顾老先生,直到他出院。”老管家固执地说。 “老先生出院回家还要仰仗您多帮忙呢!如果你现在累垮了,日后怎幺办呢?”莉凡劝他。 老王向病房里头望了望,终于答应先回家。 莉凡走入病房,帮留庆明盖好被子。此刻的他,如同折翼的兀鹰,奄奄一息,失去了战斗的力量。 当天晚上,他们两个都待在医院陪留庆明,虽然病人还停留在昏睡状态。 “正浩,原谅爸爸!” 天色微亮,正浩和莉凡分侍于特等病床的两侧,两人被这无力但清晰的声音,从半梦半醒间醒来。 正浩握着留庆明插着点滴针头的手,留庆明闪动着眼皮,却又沉沉地睡了。 “正浩,饿了吧?我去买早餐。”莉凡绕过病床,轻按他的肩。 她在便利商店买了两瓶牛奶、两个包子和一份报纸。报上斗大的标题一个字、一个字地映入莉凡睁大的双眼:留庆明病危、留氏企业群龙无首,面临考验。这些消息灵通的记者真是可恶,唯恐天下不乱,把事情渲染得如此夸张。 回到病房,正浩看出莉凡表情有异样,询问原委后,忧心地说:“报上写的并不全是谎言。留氏企业正面临一些经营危机,这些都必须经由爸爸决定经营方针,现在他病倒了,公司的股东没有他的充分授权,决策性的计划便无法执行。” 莉凡闻言竟眉飞色舞起来,她愉悦地说:“正浩,你刚刚说了‘爸爸’这两个字,你叫他‘爸爸’了,留伯伯听到不知有多高兴。” 他先是愣了愣,惊觉自己竟会如此无设防地随口说出这两个艰困的字眼。而后搔着头说:“我真的这幺说吗?应该是情不自禁吧!” “不,那叫真情流露。”莉凡补充。 正浩腼腆地笑了笑。 之后的那段时间,莉凡几乎以医院为家,镇日待在病房,床头旁每天替换各式新鲜的花朵;留庆明闹情绪不肯吃药时,莉凡会暂时把药放一边,说些笑话逗他开心,但是总在最精彩时打断。 “然后呢?后来发生了什幺事?”留庆明像个孩子般地专注,对于故事结局穷追不舍。 “然后——”莉凡一手拿着白药包、另一手端着水杯,很得意地说:“然后,你得乖乖吃药,我才告诉你,后来发生了什幺事!” 莉凡这一套对付依依和俊俊的方式,全都派上了用场。留庆明自己也没想到会让一个平凡的小女孩折服。这个他认为跟正浩门不当户不对的女子,在无意间拆除了他心中的藩篱。有时候,看到她撑着下巴,在床边打盹的摸样,内心也会激起疼惜的涟漪。“是她,让正浩愿意接纳这个不称职的父亲。我已经差点失去了唯一的儿子,不能因为门第的成见,再酿成不可挽回的错误。”留庆明经历了这场大病,已认同了莉凡未来在留家的角色。 难得的冬阳,在特等病房外露脸,正浩推着轮椅、莉凡拎着大包小包,办理出院手续。这一天是留庆明重生的日子,也是正浩成为留氏企业接班人的时刻。 奔驰车在驶入留宅豪门之前,已接受了两旁停放着各式车辆的注目礼。 “老王,今天附近有人办喜事吗?怎幺突然间多了这幺多车子?”正浩问。 “不!这是老爷的喜事。”老王边开车边说。“经过这次意外,老爷和少爷您重修旧好,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我们留氏企业总算后继有人了。” “老王,你还是专心开车吧!”留庆明从后视镜里使了个善意的眼色。 车子方停驻在欧式古典雕花的大门,一字排开的佣人之后,簇拥着一探究竟的人们,莉凡小心翼翼地搀扶留庆明步出车门,一脚才踏出门口,此起彼落的快门声便蜂拥而至。 “留老板,听说你要退休了,跟你的病情有关系吗?” “你的私生子突然出现了?有这回事吗?” “请问……” 莉凡觉得一阵晕眩,她生平第一次面对如此犀利的询问。她紧紧扶着留庆明,一方面怕他倒下,一方面是紧张得不知所措。倒是留庆明面不改色。 “各位记者先生、小姐,有话请进了屋里再说。留先生对于你们所提的问题,都会一一回答。”出来解围的是一位穿西装打领带的年轻人,应该是留氏企业的公关发言人吧! “今天邀请各位到寒舍来,有两件重要的事,要跟各位宣布。”留庆明在客厅坐定后,出乎意外地平静。 “爸,您不要紧吧?”正浩弯下腰轻声问。 “没关系,你放心。”一只苍老有劲的手,覆盖着他,给他安定感。 “各位看到站在我旁边的这位男士,就是我的儿子留正浩。他没有见不得人的过去,只是这些年来,他都在外头自食其力,没有依靠我留某人的关系,是个难得的好青年。” 正浩瞬间成为镁光灯的焦点,他忐忑地看着父亲、看着莉凡。 莉凡向他点点头,给他鼓励式的笑容。 “过去我对不起他母亲,没有尽到身为父亲的责任,”留庆明黯然神伤地说。“正浩让我体会了金钱之外的无价之宝——那就是:亲情。我留庆明可以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物质享受,但是却不会再让我的亲骨肉离开我身边。” 莉凡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终于明白为什幺今天是留家的大喜之日。 “现在,我正式宣布:留氏企业第二代接班人——留正浩,从今天开始代替我的职位,请各位称呼我为留先生,”他拉着正浩的手。“这位才是留董事长。” 正浩面对突如其来的转变,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尽管今天太阳难得地露脸,但却不至于让正浩的脸颊沁出滴滴的汗水。 一阵惊愕还未停歇,留庆明又接着宣布第二项喜讯!“站在我右手边的是程莉凡小姐,她是我的准儿媳妇,先跟各位报告这项好消息,不久就可以请各位喝喜酒了。” 这回轮到莉凡成为目光焦点了,这项宣告令她喜极而泣、泪水夺眶而出,她没料到,老先生竟接受了自己。 简亦芸噘着嘴,快步走出会议室。裹在贴身窄裙里的臀部,已不是三寸高跟鞋所能撑起引人遐想的弧度了。 她把广告预算表往桌上一扔,燃起一根烟兀自猛抽,情绪波动使得岁月的纹路更加深刻。 “哼,许襄理是什幺货色,凭她也可以砍我的预算。”很显然的她敌不过那些年轻漂亮又有手段的“后起之秀”。“该死的老宋,竟然也不吭气,枉费我跟他那幺些年,简直太没天良……” 简亦芸抓起抽屉内的化妆镜,微垂的眼睑加上两条细长交叠的纹路,着实让她沮丧,她狠狠地将镜面摔入层叠的文件山丘的上。 “AMY!AMY!”她扯着尖锐的嗓音,把小妹喊来。“你到底还想不想做?你没看我的办公室跟猪窝一样吗?马上给我清干净!” 小妹低着头,双手互相搓摩着。“可是……可是……是您要我别动您桌上的东西,所以……所以……” “好啦,别一副小媳妇的模样!我现在准许你清理它们,请马上、立刻给我动手。” 吃了炸药的简亦芸,有气没地方宣泄,只好胡乱扯个工读生当出气筒。AMY经不起一吼,肩膀起起伏伏地抽搭着,一个不留心,过头高的文件报纸“砰!”一声全摔回简亦芸的桌面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您别生气,我立刻收拾干净,对不起,对不起!” 简亦芸被摊在眼前的报纸,震慑得瞠圆着双眼。 “出去!”她头也没抬地说。口气出乎意外的平淡,她找到了转移怒气的良方了。 AMY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不明所以。 “滚!”这回她又被惹恼了,她用眼神扫射这个无辜的可怜虫。 “金童玉女,天作之合!留氏集团后继有人!”她盯着这斗大的标题,先是紧蹙着眉头,继而阴阴地笑着。一项可怕的阴谋正酝酿破坏一桩即将举行的婚礼。 而莉凡与正浩却不知情地沉浸在甜蜜的喜悦中。 他们跑遍了台北的每一家稍具知名度的婚纱礼服公司。莉凡崇尚简单隆重的婚礼,但以留氏集团的社会地位,只准“隆重”,不准“简单”!于一切只得慎重其事地照办了。 样式简单的,又嫌单薄;设计感十足的,又显花俏,就这样穿穿脱脱、挑挑选选了不下二十次。 “明天再试吧,瞧你累成这样。”正浩疼惜地搂着莉凡。 “我不累,只要能成为你最美丽的新娘,再辛苦都值得。都怪我身材不够好,撑不起那些漂亮的新娘礼服。” “你永远是我今生最美丽的新娘。”正浩在她额上轻轻印上一记。 “再试一家,如果找不到合适的,今天就收工了,好不好?”她偎着他,柔声地说。 他们选定了爱国东路上的一家婚纱公司,接待小姐眼光甚是独到,坚持莉凡穿上一袭削肩高腰的欧式礼服,拗不过小姐三寸不烂之舌的再三保证,莉凡抱着姑且一试的心理,进入更衣间。 接待小姐随手将莉凡的发尾绾起,一瞬间颈项流露出极为优美的弧度。 “看吧,多美呀,这套礼服再适合你不过了。你别看它素素的,有气质的人怎幺穿都好看,来,再配上这串珍珠项链,就更加脱俗了。待会儿,你未婚夫看了,保证眼里只有你。” 小姐吹捧功夫真是了得,莉凡抿嘴一笑,步出更衣室,征询正浩的意见。。 原先坐在沙发上打盹儿的正浩,为迎面而来宛如公主的典丽女子惊艳不已,他张大了嘴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的皇后。 半晌,他仍没有反应。“小姐,我看还是换穿别套好了。”莉凡转身跨向更衣室。 “等等!”正浩终于开口了。“就是这套了,你穿起来,美极了。” “真的吗?”莉凡呼了一口气。 “当然是真的啰!告诉你啦,我的眼光错不了的,我做这行这幺多年,从来没有失误过的啦!”接待小姐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大串。 这一对新人完全听不见她絮絮叨叨地在念些什幺,在彼此交换的眼神里,一辈子的允诺从互映的神影里许下生生世世的盟约。 选定了礼服,接下来拍婚纱、选日子、印喜帖、订酒席逐一展开。 这一天,留氏父子和准媳妇忙着喜帖分发事宜;留庆明展露他鲜为人知的特殊本领——书法,莉凡磨墨、正浩唱名、留庆明在烫金“喜”的红封套上流畅地醮墨书写,满溢的喜气在屋内打转。 “唉哟,准备发喜帖啦!”简亦芸一身火红紧身小洋装、蓬松的大波浪卷发,招招摇摇地走进留家客厅。 “老王,不是告诉过你,客人来要先通报吗?这是怎幺回事?”留庆明毕竟见过世面,阅人无数的他,一眼就看出这个不速之客,绝非善类,他的口气严峻、表情不悦。 “老爷,这位小姐她说要找少爷,我请她稍后,她就这幺硬闯进来,我……” “爸,我认识她,我跟她到外面谈。”正浩为免扩大事端,决心私下解决。 “不,就在这里谈。”简亦芸大剌剌坐入牛皮沙发,一副谁也赶不走的德行。 “正浩,没关系,让她在这儿把她来的目的讲清楚,不要担心。”莉凡拉紧正浩的手,给予精神上的支持。 “是嘛!人家都那幺大方地把你让出来了,你有什幺好紧张。”简亦芸狐媚地朝正浩拋着媚眼。 “小姐,你有什幺目的,赶快三言两语说完,我们还有正事要办!”留庆明下了逐客令。 “老先生,何必那幺生疏呢!大家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你喊我‘亦芸’就可以了!” 众人互相交换眼神,表情凛了一会儿,见识这女人话里的弦外之音。 “简小姐,我——”莉凡才开口,就被简亦芸截断了。 “丫头!”她故意矮化莉凡。“想来你也是自知分寸的人,论资历,我曾经是你的顶头上司;论先后,我是正浩曾经爱得死去活来的旧情人,你喊我一声简小姐,这倒合乎你的身份地位!” “简亦芸,你马上给我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这种女人来这里撒野。”正浩激动得抓起简亦芸的手臂。 “我这种女人?你把话说清楚,我到底是哪种女人?!”简亦芸像是一只发狂的波斯猫,竖起尾巴、弓起身子,准备迎头痛击眼前惹恼她的人们。“留正浩,你真健忘,跟我演‘小电影’的豪迈男人不就是你吗?”她从皮包里翻出一卷录像带做为筹码,一步步逼视正浩。 正浩伸手过去企图夺走那段梦魇,不料,简亦芸躲得更巧。 “卑鄙!”留正浩从齿缝间绷出他的愤怒。 “简小姐,我不管这卷带子有什幺见不得人的画面,你尽管拿给各家报章杂志当作独家报导,像你这种藉机敛财的人,我见多了。你有办法证明录像带里的男主角是我儿子,我也有办法告你用‘移花接木’的技巧,涉嫌毁谤,最后你一毛也甭想拿到。”留庆明撂下狠话。 “我何必‘移花接木’做那些把戏,你问一问你儿子,看他有没有种承认!”她的眼神像把锋利的刀,准备长驱直入正浩的心脏。 “就算是他做的,我也不介意。我在乎的是现在的他,以前的种种,我早已遗忘!”莉凡心平气和地意图化解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正浩看着出乎意料之外平静的莉凡,益加地疼惜她,他决心不让莉凡受到丁点伤害。 “没错!录像带的真假,对我们并不重要。如果你执意要公布这卷带子,也无所谓,我会有办法让你吃官司的,你可以试试看!”留庆明果然是商场老将,这招虽然霸道,但毕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果然厉害,我总算见识到留庆明的狠劲了!” “说吧,你要多少钱?我也是讲道义的,只要是合理的价码,我还是照付!” “先别急着打发我,”简亦芸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小腹。“就算你们拿张空白支票给我填,我肚子里的孩子绝不会同意这样没名没份的!正浩,你希望你的亲骨肉在外面流浪吗?” 此言一出,留氏父子及莉凡几乎是同时凝视简亦芸微隆的小腹。 “是……是真的吗?”莉凡愕然地喃喃自语,眼神涣散,像随时会化去一般。 这句无心的话,却引起简亦芸脸色一懔,她拧身向前,眼泪扑簌簌地挂着:“你们以为我天生就有小腹吗?我喜欢未婚生子吗?生孩子会让我的身材走样,再怎幺减肥都回不来原先的样子,我才不要呢!要不是这是我和正浩爱的结晶,我才不会想把他生下来呢!”她捶打着正浩。“你这个没良心的,自己风流快活,却要让我受苦,还要跟别人结婚,‘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留家的孙子’怎幺办?”简亦芸刻意强调孩子的身份,企图攻破留氏父子的心防,而这招果然奏效。 空气突然凝结,连莉凡悄悄地走出谈判现场都没有人留意到。只有简亦芸胜利式的嫣然一笑。 地毯、床上洒落着王子与公主甜蜜的幸福肖像,一帧帧婚纱摄影,竟成了绝佳的讽刺。 “事情怎幺会演变成这样?幸福的青情怎幺一不小心又飞走了?!”莉凡把自己关在房里,已经超过了二十四小时,她试图理清这乱七八糟的思绪,却始终找不到头绪。 她和正浩的种种像是不断循环的带子,一直在她的脑海里播映,只是,这一切会变成纪录片吗?莉凡撑着昏胀的脑袋瓜,觉得虚弱得快要死去。 “姑姑,吃饭饭啦,快开门!”依依轻拍房门。 “饭饭,开门!”俊俊像只刚学人类讲话的鹦鹉,附和着依依。 孩子,为什幺会冒出孩子来!是谁说的,每一个孩子都是天使,既然是天使,为什幺会破坏一桩姻缘?难道这一切都是老天爷注定的! “扣!扣!”门板又响了两下,这回是洪彤。“莉凡,出来吃点东西,才有体力去面对眼前的难题,躲着不是办法,问题不会自动消失的,我们一起想办法来解决,好不好?” “好不好?”俊俊附和说。 “你再不开门,我拿钥匙开门进去喽?” 洪彤话才说完,门扉终于开启了。凌乱的发丝、惨白的脸蛋、肿泡的双眼,着实让人吓一跳。 依依和俊俊不像往常见到姑姑时那般蜂拥而上,反而躲在妈妈身后,紧抓着洪彤的衣角,探出小脑袋,怪异地看着陌生的姑姑。 “小心一点,何苦把自己搞成这样。”洪彤上前搀扶莉凡。 “我的样子,很吓人吗?” 两个小家伙的表情,使得气若游丝的莉凡,警觉自己的面容憔悴、衣衫不整。 “要不要拿镜子给你自己看呢?”洪彤说。“我把菜热一热,吃点东西,包准你马上恢复年轻光彩。” 洪彤转身端起餐桌上的菜肴,电话铃声响起。 “我来接!”洪彤似乎笃定知道是谁打来的模样。“喂……嗯!起来了……你还不要过来,我先跟她谈……好,放心吧!再见!” “是正浩,他怎幺知道我在你这儿?” “他每半小时就打电话过来,我看他也不比你好过。你们的事情,我都听说了,真是苦了你了!” 莉凡的脸更加惨白了。 “放心,你不是一个人,至少还有我跟你一起并肩作战,该属于你的幸福,别人夺不走的。”洪彤依着莉凡坐着,给她打气。 “大嫂,如果今天我和简亦芸的角色互换,你认为我该放弃小孩,还是放弃正浩呢?” “这……这是不一样的。”洪彤顿时不知如何回答。 “小孩是无辜的。正浩从小活在私生子的自卑情结里,他不会狠心让他的孩子遭受同样的际遇,即使……”莉凡吸吸鼻子,忍着盈眶的泪水,不让它滴下来。“即使我们彼此相爱。即使我们好不容易可以在一起,可是我不够坏,我没办法假装这一切都没发生过;正浩也没办法在我和孩子间作抉择,只有我放弃,才能让结局圆满些。” “俊俊,你不可以在上面画画,那是姑姑的新娘照片!” 依依追着手拿彩笔的俊俊兜圈子。 “俊俊,放下!妈妈要修理人了!”洪彤站起身,斥喝。 “没关系,小孩不懂,别骂他。何况那些照片已经不值得保存了,俊俊喜欢涂鸭,就随他去吧。” “莉凡。” “真的,我不会有事的。大嫂,我肚子已经咕咕叫了,拜托你帮我喂饱,才有体力面对未来。”莉凡勉强挤出一抹笑容。 洪彤才转身进入厨房,莉凡一颗颗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无从收拾起。 第十章 简亦芸事件后,莉凡把自己隔离了半个月,为了不让正浩找到她,她不住洪彤家,也没有和任何人联络。直到那天清晨,她出现在辛亚家门口…… 睡意朦胧中,辛亚仿佛听见几声门铃响。不可能的,王总的修正图好不容易已经搞定了,不会再改了。这几个月,辛亚被急性子的王总整惨了,常常没有预警地出现在他面前,简直就是把自己当成7——11了,昨晚,不,应该是今天凌晨三点才睡。 辛亚蒙上棉被,转身继续补眠。 “叮咚——叮咚——” 门铃有气无力地继续精神轰炸。 辛亚倏地从床上坐直。“天啊!真的是门铃在响,到底是哪个冒失鬼!”他气呼呼地连外套都没穿,蓬头垢面地往外冲。 “你到底想干什幺?” 辛亚话一出口就后悔自己的鲁莽行径,尤其是那双毛茸茸的小腿底下,竟穿了一双左右互换的拖鞋。 “莉凡,你怎幺会来?” 他搔着头,脸上一阵臊热。 “辛亚,我可以进去吗?” “当然,快请进!”他觉得难堪极了,屋内衣服、报纸都像嘲弄他的荒唐,嬉闹得天翻地覆。 “屋里很乱,随便坐。”他随手把可塞进椅缝里的杂物,以障眼法迅速收藏。 “辛亚,这个家少不了女主人的,我帮你整理。” 她的语气出奇平静,也出奇怪异。 辛亚呆立在原地,看着莉凡帮他抹桌、拖地、洗衣服,这原先是他渴望的,但现在一切都显得突兀而不自然,可是辛亚说不出问题症结所在。 “莉凡,我一个人住习惯了,太井然有序反而会觉得怪怪的,你就别忙了,我们坐下来聊天好不好?”他拉张椅子靠近她。 “辛亚,你还是像以前一样爱我吗?”她说这话时,心如止水,但辛亚没留意她眼底的秘密。 “你说什幺?”辛亚怦然心跳,以为自己听错了。 “辛亚,我们结婚吧!我和正浩终究是没有缘份,这一切都是天意,是天意让我来找你,让我成为你的女主人,你愿意吗?” “我当然愿意,我等这一天等得多辛苦,你是知道的,只是……” “不要问原因,结果才是最重要的。我要成为你的妻子,只要你确定你是爱我的,现在,我就是你的女人。” 莉凡拆去辛亚的眼镜,主动将双手搭向辛亚的颈子,她亦步亦趋地将辛亚送入房间。 辛亚来不及思考何以莉凡会有如此的举动,他被那诱人的体香给晕眩了,她小巧起伏的山丘摩蹭着他仅着背心汗衫的胸膛、两片薄唇在他耳畔吐气、舌尖探索,他再也无法抗拒那股渴望,他将她紧紧、紧紧地抓住,辛亚就势将她压在灼热的男性胴体下,一股几乎要被烫伤的温度,不断在莉凡的额前、鼻头、乳房……游走,当他们赤身露体贴身相拥的剎那,莉凡痛楚地悸动一秒钟,最后,她还是张开膝盖,让那股坚锐不可当的力量常驱直入…… 已经过了午时,辛亚满足地撑开眼皮,枕边却是空荡荡的,他揉揉双眼。“是梦吧?”他想。 起身入厨房觅食,阵阵牛奶面包香味扑鼻而来。 “起床啦,将就点吃些牛奶面包,我待会儿再去市场买菜。” 穿著围裙的莉凡,真真实实站在眼前,这一切竟然是真的。 “哦,没关系,你也一起来吃!” “嗯,以后这个家就是我们的了,不要对我那幺客套,我们是一家人嘛!” “是啊,是啊,我们是一家人!” 辛亚微笑地兀自暗忖:就算是梦,也不会如此美好啊!他觉得好幸福。 莉凡在他面前的玻璃杯盛满牛奶,也为自己倒了半杯,牛奶才送到嘴边,她就觉得一阵反胃,手掩着口,直奔洗手间。 “怎幺了,莉凡?一定是牛奶过期了,我一忙也忘了喝,一直摆在那里,如果早知你要来,我一定把冰箱的食物全部都换新的……” 一阵呕吐后,莉凡看见镜中的自己,她长长地深呼吸,擦干眼角的泪水,微笑地面对自责不已的辛亚。 “不是牛奶过期,是我自己前几天吃坏了肠胃,已经没事了,你放心!” “带你去看医生,好不好?” 辛亚不放心地问。 莉凡摇摇头。 “辛亚,我们去法院公证结婚,好吗?” “公证结婚?!”辛亚满脸质疑。“那未免太随便了,我虽然不能给你隆重盛大的世纪婚礼,但也不能太草率,这样太委曲你了。” “形式不重要,我们只要印几张喜帖,请一些至亲好友为我们祝福,就可以了。” “包含正浩吗?”辛亚嚅嗫地问。 “包含正浩,我们需要他的祝福。” 莉凡转过头去,不敢正视辛亚。 “你们的事情,后来怎幺样了?” “后来,就是他和简亦芸结婚、我和你结婚。”她闪动着睫毛,回过头对辛亚说:“这是最好的结局,这样对大人、孩子都好。” “好,一切都依你,明天我们就去看日子、印喜帖,开始我们的新生活。” 辛亚将莉凡紧紧搂入怀中。 莉凡和辛亚挨家挨户分送喜帖,终于到了留家大门,莉凡忐忑不安地揿下门铃,开门的是老王。 “程小姐,好久不见,少爷找你找得好苦哇!” 莉凡闻言胸口一紧,她不似来发喜帖,像是逼自己在深渊边缘行走。 “莉凡,你终于出现了,”正浩憔悴了许多,一见到她来,差点一把将她搂入怀里。莉凡连退两步,再加上辛亚与她同行,令他意识到事有蹊跷。 “你瘦了!” 正浩怜惜地盯着她。 “是短发的关系,我把头发削薄剪短了。”莉凡企图缓和气氛。“这样看起来比较有精神。”她别过头去问辛亚:“你觉得呢?” “好看,好看,你喜欢就好!” 其实,辛亚根本没有留意她什幺时候将长发剪去了,但正浩知道,除非发生了难以抉择的事件,否则莉凡不会把她最宝贝的头发给剪了。 “莉凡,你还好吗?简亦芸她……” “正浩,不要让孩子受苦,接纳她吧,这是我的喜帖,希望你能赏脸。” 她将喜帖艰难地递向正浩,头始终低低的。 “不,你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留正浩将红纸撕成碎片,扳着莉凡的肩头,用力摇晃。 “正浩,不要这样,这是不会改变的事实,我们都不是小孩子,我们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他听不见辛亚在说什幺,他发狂似地吼着。“不公平,我不接受,莉凡,我那幺那幺爱你,你怎幺可以离开我!” “正浩,冷静下来,这是最好的抉择。相信我,我没有意气用事,这是深思熟虑的结果。”莉凡对着他嚷。 “不要离开我,求求你留下来。”他几近哀求地搂着她喊。 “你要你的孩子将来恨你吗?” 莉凡平平淡淡地说出此话,却扎扎实实地刺痛正浩难解的心事。他不能让他的亲骨肉走自己曾走的崎岖道路,他办不到,但…… “我们有过这幺一段已经够了,那会是我生命中最美的回忆,你会一直在我心里,永远都忘不了。” 她轻轻地在正浩耳边细诉。 辛亚目睹这一切,觉得自己从天而降的幸福,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莉凡挽着辛亚的手,步出留家时,她并没有回头再看正浩一眼,只怕四目相接的那一剎那,会衍生更多的不舍。 莉凡呕吐的症状并没有好转,他们的婚期也因此顺延。辛亚担心婚事的琐碎,会让莉凡的身体吃不消,坚持待她身体状况好些,再补行婚礼。 半夜,电话铃声叫醒了他们,辛亚爬起来接电话。 “喂,辛亚吗?是我,俊俊发高烧又抽筋,我好害怕,你来帮我好不好?” “你别紧张,我帮你叫无线电出租车,先送孩子到妇幼医院,我马上到。” 洪彤已经对辛亚产生了一些“习惯”,而辛亚也乐于接受,孩子们对他的依赖也与日俱增,这是莉凡始料未及的。 “我跟你一起去!” 莉凡抓起外套,不理会辛亚的拒绝,直接跨入车内。 “是急性肺炎,医生正帮他打点滴。” 洪彤焦急地向匆匆赶来的莉凡和辛亚解释。 “都是我疏忽了天气的变化,没有给他多穿件外套,晚上吃饭就发现孩子不对劲,我以为是小毛病,睡一觉就好了,谁知道会这幺严重。” 她不断地自责,两泡浮肿的眼睛,挂满了泪水。 “程先生,麻烦你办住院手续。” 护士小姐误以为辛亚是俊俊的父亲,辛亚尴尬地忤在原地。 “我是孩子的母亲,我来办就行了!” 莉凡有一种罪恶感袭上心头,仿佛自己是掠夺者。 “姑姑,弟弟会不会死掉!” 依依抽抽搭搭地问。 “傻孩子,医生叔叔正在帮弟弟把害他生病的虫虫抓出来,弟弟很快就可以跟你一起玩了。” “是真的吗?辛亚叔叔。”依依仰着头求证。 “嗯,依依要乖乖听话,不要吵妈妈和弟弟,否则弟弟的病就不会那幺快好喽?” “依依,姑姑先带你回家,辛亚叔叔在这里陪妈妈和弟弟,我们明天再来。” 莉凡牵起依依的小手,准备先行回家。 “等等,还是让我先开车送你们回去,别忘了,你自己也是病人呢!” 她摇摇头,示意他留下来。 辛亚目送她们走出急诊室,才转头,就听见依依哭着跑回来说:“姑姑昏倒了,快去救她,快点快点!” 这会儿急诊室又忙成一团,辛亚、洪彤、依依今晚两度承受惊吓。 “你是他先生吗?”医生问。 “我……不是,还不算是……”辛亚惊魂未定得有些语焉不详。 “你到底是不是她先生?”医生狐疑地看着他。 “我是!” 年轻的医生总算得到肯定的回答。 “你太太怀孕了,你就要做爸爸了,难道你一点都不知情?” 辛亚脸色一懔,不知是惊是喜。 “已经两个月了,恭喜你啦!”医生拍拍他的肩膀挪揄说:“第一次当爸爸总是比较没经验,你太太身体很虚弱,得好好替她补一补。” “两个月了,那孩子……”他喃喃自语,呆若木鸡地凝视病榻上的莉凡。 经过了一夜,莉凡知道自己怀有身孕的事已经曝光,她恨不得辛亚臭骂她一顿,但是他没有,仍然若无其事地陪她天南地北地扯些不相干的事。 “醒啦,喝点鸡汤。” 洪彤提着闷烧锅进来,辛亚知道她们姑嫂俩有话说,识趣地说:“我去看俊俊,你们聊!” 麻油鸡香味从掀开的锅盖溢出,洪彤盛了一碗端给莉凡,只见莉凡低着头,两滴泪珠就这样在碗里起涟漪。 “真是傻,这幺大的事,怎幺自己承担呢!我待会儿就叫正浩过来。” “不,不要让他知道,他已经够苦了,好不容易让他死心的。大嫂,千万别让他知道这事儿,好不好?”莉凡激动得差点打翻了碗。 洪彤接过了碗说:“这是何苦呢?你们两个分明是相爱的呀,何况你也有他的孩子,你和简亦芸是站在同个立足点的,没有必要拱手让她!何况,辛亚多幺无辜。” “辛亚一定恨死我了。我太自私了,我只想让孩子有个健全的家,我想不到其它更好的方式……” 莉凡哭得更激动了。 “别哭,别哭,这样对孩子不好。”洪彤赶忙拿起面纸帮她擦眼泪。“辛亚没有怪你,相反的,他为你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精神,大为感动呢!不过,我看他即使难过也不会表现出来,真是个楞小子。” “说谁楞小子呀?” 真是说到曹操,曹操就到,辛亚推门进来说俊俊哭着找妈妈,此时病房又只剩下辛亚和莉凡了。 沉默了半晌,莉凡还是先开口。“辛亚,对不起,我不应该没有知会你,就让你当现成的爸爸。” 辛亚腼腆地推了一下镜架说:“真爱是不该计较的,我承认当我听到你怀了正浩的孩子的那一刻,我真的不知所措,我又生气、又害怕、又嫉妒,但后来理智提醒我要保护你,不可以伤害你。”他执起她纤纤小手。“你跑来找我的那一刻,不就是把我当成避风港吗?我绝不会摧毁你唯一可以投靠的港湾,相信我。” “我觉得你好象我哥哥,其实你一直都把我当妹妹而不自觉。辛亚,我觉得上苍特别眷顾我,我失去了亲哥哥,却又多了一个好哥哥,真是太好了!” 莉凡把头靠在辛亚的肩膀,就像跟自己的兄长撒娇一般,她继续说:“你和大嫂才是真正的一对。” 辛亚的肩头怔动了一下。“你想想看,为什幺俊俊生病了,嫂嫂第一个想到的人是你;还有上回台风夜停电,你丢下手边的工作,直奔她们母子的住处,小家伙看到你到了,才停止哭闹……这些足以证明你们彼此需要啊!” 辛亚顿悟了,也厘清了心头的结。但,莉凡怎幺办?谁来照顾她? “都怪我搅乱了你该奔赴的轨道,如果没有我,说不定,依依、俊俊,早就有新爸爸了。” “别再说了,”辛亚用食指打断她的自责。“我承认我对你的感情是有别于洪彤,但现在不是讨论我该归属于谁的时候,你呢?往后的路好长好长,你确定一个人可以挺得住吗?” “我可以!”她斩钉截铁地保证。“我相信母性的本能会让我坚强地抚养我的孩子,就像简亦芸,她为了孩子的未来,不惜一切地争取,尽管正浩对她的情份早已了了,她却为了孩子——” “莉凡,你太单纯了,撂过别的不讲,简亦芸的孩子可以名正言顺在留氏集团的庇荫下养尊处优,你的孩子也是留家的后代,为什幺要让他处于劣势?” 她轻叹了一口气。“我的对手太强悍了,我争不过她。再说,不管谁嬴,受伤的总是孩子。被排挤心态下诞生的新生儿,怎幺会有健全的心态呢?所以别让简亦芸或留家知道我有身孕的事。” 辛亚突然想起什幺似的,一改前一秒的忧郁,口气兴奋地说:“既然我们要使用障眼法就得高明点,为了不让简亦芸对你有所戒心,我们不妨佯装我们已经结婚了,主动请她出来吃饭,这样才能化去她的战备心理。” “有这个必要吗?” 莉凡实在不想再见到那张剑拔弩张的面容。 “这是一劳永逸的办法,而且不能再拖了,明天我就去约她。” 辛亚盘算着高招,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他是不会如此强制莉凡参与。 简亦芸果真欣然赴约了,这是炫耀战利品的光荣时刻,她当然要气焰高涨地赴宴。 辛亚、洪彤、莉凡比预订时间提早半小时到达,简亦芸硬是迟到了一个小时。 她那惹火的装扮,老远就攫住众人的目光:V字领低胸罩衫不打紧,还露出肚脐眼,紧身花韵律裤配上细高跟鞋。天哪!她不怕动了胎气吗?真是个时髦又有自信的孕妇,莉凡开始有些懊恼,如果不是辛亚坚持,她没有勇气接受二度伤害。 “恭喜,恭喜,没想到你们居然抢在我和正浩之前先结婚了。莉凡,你目标转移的速度真不是盖的。”简亦芸还没坐定,就僻里啪啦地嘲讪起来了。 莉凡红胀着脸,没有响应,倒是辛亚把话接了回去。 “开玩笑,我从莉凡是个高中生开始,就暗恋她了,追她追得多辛苦呀,要不是正浩出来搅局,早在几年前,莉凡就是我的新娘了。” “是吗?我看搅局的是莉凡吧!我跟正浩原本就是天生绝配,她这个程咬金偏偏要跟我抢,要不是我肚皮争气,差点就便宜了你了。” 她的眼睛骨碌碌地瞪着莉凡。 “简小姐,既然在大家都有所属了,也该把过去的不愉快给忘了。今天,我以莉凡大嫂的身份,向你赔罪,请你就别跟她计较了。” 洪彤举起酒杯敬简亦芸,莉凡看着举止反常的大嫂,不知道她在演那一出戏。 “我也不是记仇的人,只要你保证以后绝不会再去纠缠正浩,所有的恩怨都一笔勾销。” 她紧咬着莉凡不放。 “我不会主动去见他,你费点心思去维紧你家庭吧!正浩为了孩子,他会对家庭忠实的,你尽可以放心!”莉凡半赌气、半认真地说。 “好啦,别动气嘛,老婆!” 辛亚刻意强调“老婆”的字眼,还刻意地捏捏她的脸颊。洪彤则低头猛喝果汁,藉以掩饰她的笑容。 “简小姐身材真棒,都看不出已经怀孕了。” 辛亚切入主题。 简亦芸闪过一丝惊栗,随即笑笑地说:“哪有那幺好啊,我是趁现在怀孕才一个多月而已,肚子还不明显,把漂亮的衣服赶紧秀一秀,以后生了宝宝,就没机会穿了。” 洪彤与辛亚相视而笑。 “对不起,我去洗手间补妆,你们慢慢聊!” “喂!你东西掉了。” 莉凡随手捡起简亦芸离座时掉落的一片纸包,但简亦芸并没听见。 莉凡张开手心,定神一看,是卫生棉!她觉得羞赧极了,赶紧把它收入包包里,以回避辛亚的眼神。接着,她的灵光乍现,想起了室友小玉意外怀孕时送给她的卫生棉;还有自己怀孕之后再也没用过那个东西,那简亦芸为什幺还要用卫生棉呢?难道她……莉凡抬起头来正好得到洪彤与辛亚肯定推测的微笑。 这时简亦芸回座了。 “忘了带花妆包了,瞧我,一怀孕就变粗心了,唉呀,真是的。” 莉凡大方地把原先收进包包内的粉红纸包,摊在简亦芸面前。 “你正在找这个吧?” “对呀,什幺时候掉出来,我都不晓得,你看我真是个健忘的妈妈。” 在座的六双眼睛像警探的测谎器,毫不留情地逼视她,待她顿悟失言,为时已晚,只见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地说:“你们在设计我!” “没有人设计你,是你自己在说谎,自欺欺人地编导‘怀孕抢婚记’,你根本没有怀孕。” 辛亚揭穿她。 “你们休想凭这个东西来抹黑我!”简亦芸抓起卫生棉,往地上一掷。 “你说你已经有了一个半月的身孕,可是照你和正浩分手的时间看来,你应该快临盆了才对,所以只有两种可能:一、你根本没有怀孕。二、你肚子里的孩子是别人的。” 洪彤有条不紊地将简亦芸逼得哑口无言,她抓起皮包挟在手臂里,不甘示弱地撂下狠话,转身离去。 “好!算你们狠,走着瞧!” “各位亲爱的听众朋友,欢迎收听‘爱的联机’现场Call in节目,欢迎你借着空中频道,对你心爱的人表达你的深深情意。首先是一位程小姐的来电,现在我们来听听看。” 这是近日当红的电台节目,主持人低沉感性的嗓音,在深夜里听来格外引人遐思。 “正浩,你听见我在喊你吗?你是不是像以前一样,在深夜里打开收音机,听着红男绿女的爱情故事,你说过,我们的故事是最美的,没有人比得上。就像西雅图夜未眠里的汤姆汉克和梅格莱恩,终究会在象征爱情的纽约帝国大厦顶楼重逢。经过了这幺多的分分合合,更让我相信我们的爱情此生不渝。正浩,你就要当爸爸了,是我们的孩子牵引着我们心手相连。分开的这段期间,我的人生黯淡无光,要不是为了孩子,我简直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今晚,我站在属于我俩的爱情城堡——留氏帝国大厦顶楼,等你!” 正浩的泪水爬满了密密的胡渣,他急急地冲出屋外,开门前还被满地的酒瓶绊了一跤,但他私毫没有感受到疼痛,就这幺三阶并一阶地奔向平台。 夜风撩起了莉凡宽大的裙摆,正浩飞奔过去抱着她绕圈圈。 “小心一点,别吓着孩子了!” “对对对,要小心!” 正浩小心翼翼地放下莉凡,高兴得合不拢嘴,满天星辰也热闹地为他们祝贺。 “喔,莉凡,你这捉弄人的小东西,求求你不要再从我眼前消失了,好吗?” 正浩双手捧着莉凡的脸蛋,狂喜地颤抖着。 “再也不会了,我们的爱情将像今夜的星辰一样,清澈明亮、闪烁缤纷,不会有任何一方在这种氛围中沉沉地睡去。” 莉凡紧紧紧紧地环扣着正浩的腰杆。 正浩猛然想起什幺似的,慌张地板起莉凡的双肩,眼神搜寻着她微隆的腹部,紧张地询问:“我们这样又搂又抱的,小宝宝会不会受不了?”莉凡满脸狐疑地看着他,正浩这下可手足无措了,他搔搔发际说:“我的意思是说,小宝宝在肚子里,就像……就像搭车一样,如果司机一会儿紧急煞车、一会儿蛇形驾驶,乘客一定会七晕八素的。” “放心吧,我已经给他绑上安全带了,而且不让他坐前座,很安全的。” 莉凡故意调侃他。 正浩停了半晌才若有所悟。“你这坏东西、鬼灵精!” 两人格格地笑着。 “我们的孩子,要叫什幺名字好呢?”莉凡问。 “我希望不管是男是女,他的名字里头一定要有我们的影子,比如说有个‘莉’呀!‘浩’呀……” “不好!不好!”莉凡打断他。 “为什幺?”正浩十分不解。 “你想想看,如果取名为‘浩凡’,那这个孩子一定忧愁满面,非常不快乐,因为‘食指浩繁’嘛!”正浩噗哧地笑出来,没想到莉凡又继续发表她的高论。“如果取名为‘莉正’呢!那他包准是一板一眼、正经八百、不苟言笑的酷哥、酷妹,随时准备上军训课一样,动不动就‘立正’站好。” 正浩捧着肚皮,前仰后翻地咧着嘴。 幸福的夜风轻吻着他们的面颊,台北盆地的星空映在他们的眼眸中,永不停歇的爱情故事,就在灯火阑珊处…… 后记 我终于完成了! 上一个夏天逃离了一份身心俱疲的工作,赋闲在家的日子,提笔织写成人童话,消消暑气。经过了一个寒暑,眼看长发写成短发(为了转换探索的心情,冒着被男友遗弃的危险!忍痛剪短留了五年的长发,还好有惊无险!),眼看着厚重的冬衣,又要“夏眠”了,岂能任凭“莉凡”与“正浩”的故事结局,悬宕在稿纸堆里?于是,经过几个不眠的夜,“王于夜未眠”诞生了。 大学联考时第一志愿是师大美术系,结果竟败在最拿手的素描和不用功的学科,从此将碳笔、水彩、绵纸……甚至那个叫做席特的大胡子石膏像,丢弃于床角,念似懂非懂的大众传播。 也都是受了那个穿吊带裤的广告学帅哥老师影响,以进入广告公司为职志,历经了几度挫折感交错的日子,终究还是放弃了copywiter的那枝笔,只因为无法承受当别人“思想影印机”的折磨。 “天哪!你怎幺会去计算机信息公司上班呀?”这是当我递出新名片给死党时他们的第一个反应。原困不外乎是:“为什幺不另外找广告公司?”“你不是计算机白痴吗?”等疑虑。正因为如此,我下了好大的工夫面对冰冷的键盘和专有名词,而冷落了写稿的兴趣。 “王子夜未眠”的创作灵感来自生活周遭的一些感触,那些不准我把他们的故事写成书的朋友,看完了本书可以“暂缓”喘口气,嗯,欣芬的闪电结婚、雅蕙的跨海之恋、Micleey订婚前的“绑票”记、玲玲的春去春又回,还有静宜、琪芬、丽凤、DuDu……太多扣人心弦的题材,有待发挥。她们都是我心目中的“最佳女主角”,嘻! 当然,从Alex那儿好不容易套出的昔日恋情,更得擅加利用。否则我一再向他保证是“小说题材”而不是日后“吵架材料”的承诺,岂不是不攻自破。 各位读者,如果你不吝于让我分享你的心情故事,也欢迎你写信给我。(住址在版权页!) 你的王子出现了吗?还是他就像刘德华、金城武、黎明…等梦中情人一样。今夜又不知会到谁的梦里流浪了,而且你老是担心他不属于你一个人。别怕,有梦就去追,成人的童话世界,经不起沉默的等待,别让你的王子睡着了! 期待你与未眠的王于——爱情夜未眠。 艾睛——一九九六年五月五号 PS:书中女主角程莉凡!是我侄女的谐音,她目前正在念幼儿园的上宝宝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