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后院有条龙》作者:夜LR【完结】 文案: 小王爷纵横花丛十几年,不想自己竟栽在了一条龙手上。 这龙还是个雄的?! 小王爷捂住自己扑通扑通的小心脏:我觉得我还可以再拯救一下 龙笑了:我觉得不行。 外表温柔内心扭曲腹黑龙x天真单纯小王爷,HE。 内容标签: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龙 第1章 第 1 章 晋王府的老王爷薨了。 老王爷是与先帝同母的亲兄弟,当今圣上的亲叔叔,跟圣上是再亲不过的亲戚。在这普天之下,若论到富贵双全,除了圣上以外,他若认第二,便没有人敢认第一。说来老王爷的年纪也不算太老,身体一向强健,前几天京中的人还看见老王爷乘着轿子去赴宫宴,这还没几天工夫就去了,任是谁也要道上一声可惜。 唯一不觉得可惜的,是老王爷的世子小王爷。 京城之中的王爷很不少,世子少说也有十几位,但在京中被人不带名号直接称为“小王爷”的,却只有他一人。不仅因为他身份特别尊贵,还因为晋王府的老王爷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京城的诸位亲王世子之中又数他年岁最长,算是头一号人物。 按理说,像老王爷这样的人,本该姬妾成群,有十个八个儿子一点也不奇怪。但实际的情况是,这位老王爷虽然身份特殊,却有些不可说的爱好,府中并无许多姬妾,硬着头皮生下这么一个儿子之后,就再也不肯和王妃同房了。 这小王爷从小娇生惯养,从未受过什么约束。长大了便成了京中头一号的纨绔子弟。整日介与一群浮浪子弟一起,呼卢喝雉,斗鸡走马,嫖妓宿娼,无所不为。老王爷看这小子虽然不大成器,终究不过是爱玩而已,闹不出什么大乱子。况且他家本是帝王宗亲,自有世袭的王位,也不指望这小子中什么状元,平常也就不深说他,只是偶尔碰见了面,要瞪他一眼表达不满。 小王爷不像那些怕老子的孱头,他可从来都没怕过老王爷。他知道老头子只他一个儿子,又不想再费力造第二个出来,只要他不自己作死闹出大乱子,老王爷无论如何不会动他的。不过老头子没事总是瞪他,这让小王爷不太高兴,那老头子比他还要荒唐得多,哪有什么立场瞪他了? 小王爷早嫌他碍事,如今死了,死得正好。 小王爷虽然不太佩服他那老子,丧仪却总还是要办得风风光光。在外人面前,也确实要掉几滴眼泪。小王爷着实忙活了好些天,直到把老王爷下了葬,将宾客送走,抹干了眼泪,才腾出空来好好盘点府里的这点财产。 京中的大小铺子,郊外的田庄之类,这些都在明面上,账本写得明明白白,暂且还不需要太费心,只需年终再看账簿一项项核算即可。至于金银财物之类,全都存在库里,出库入库都登记在册,虽然也需要清点清点其中是否有错漏,不过这是个麻烦活儿,倒也不急在一时。 小王爷真正感兴趣的,是老王爷藏在后花园里的“遗产”。 这二十年来,老王爷年纪越老,做事也越发古怪,平常的时候总在书房里和几个宾客密谈,还常常独自一人跑到后花园一间小房里,一呆就是大半天。那小房常年锁着,老王爷从来不许下人靠近,尤其不许后宅妇人接近半步。就连这亲生儿子小王爷,有一次跑到那附近试图偷看,也被他狠狠揍了一顿。他越不许人看,小王爷也就越好奇,然而他趁着老王爷不在家去那附近看了几次,到底也没看出什么端倪,只好就这么算了。 老王爷去那房间时从不空手,每回都让人准备了酒菜,亲自端进去。由此王府里的人大约知道里面恐怕是住了个人。只是那人从不曾出来,也就没有人见过他。 老王爷的荒唐尽人皆知,府里下人之中便传出些流言来,说里面住的那人是老王爷出钱包下的小倌,倾城绝色,天下无双。老王爷花重金包了那小倌,便不肯再让第二人看见他的容貌。因此将他关在此处,连阳光都不得见,真是可怜。 有些在王府待得久的老仆知道的事情多些,听见这传说便要摇头,只说房里那人不是什么小倌,其实本来是良家子,甚至还是个有功名的秀才,王爷看上人家美色,刻意跟他交好,将其骗至王府,落下一把锁锁了房门,就此把他困在这里,再也没让出来——这可真是作孽。府中的老仆都知道,那人刚被关进房间里的时候,每日里都不安宁,一直大吵大闹,后来就没了动静,许是认命了。 这两种说法不太一样,不过无论是哪一种,大约都坐实了那落锁的房间里的确住了个绝色男子。不过从那门上锁到如今,大约也有二十年光景,可以料想得到,那人当年无论是怎样的绝色,如今大约也年过四旬,该是个半老头子了。 小王爷知道他那老子的德行,心知下人们的猜测恐怕和事实相去不远。对于老头子做出来的荒唐事,小王爷隐约也知道不少,没少在心中骂过他老不正经,不过老王爷既然不管他的事,他也就不去管老头子的闲事。按他的话说,他们父子是各行其是,互不干涉。 不过这会儿他既然死了,轮到小王爷主事,这后院里男子的去留,就得由他来定夺了。 小王爷虽然是个纨绔,心肠倒一点不坏。打算着看那男人如果真是被迫留在此地,便赔偿他些银子把他放了,也是积阴德的事;倘若是买的小倌,如今年长色衰,确实无处可去,毕竟伺候了他爹二十来年,好歹也该给人家准备间院子,起码也要让人见见阳光。 小王爷甩着从老王爷身上摸出来的铜钥匙正往后院走,忽然想起他那老子死了几日,这几天里都没人给那男子送饭,恐怕那人要饿坏,就先折到厨房要人煮了一碗馄饨,装在食盒里亲自拎了去。 小王爷平日里做的事全是瞎胡闹,今日里偶然做了一次好事,心里很是得意。他到了那后院小房,拿出铜钥匙开了锁,打开门扇往里一看—— 这房间并不像是小王爷原本想象的安乐窝,这里无桌无椅,无床无榻。只有几个蒲团散乱地放在地上,地上还铺着一卷破草席,上面……蜷着一条青龙。 没错,就是龙,活生生的、真真的一条青龙。听见开门的声音,那青龙懒洋洋地睁了眼睛,向着小王爷这边瞥了一眼。 青龙目光如电,直戳小王爷的心窝,倘若那目光是实体,小王爷胸前一定要被他戳出个洞来。小王爷本能地向后退去,迅速关上了门扇,手里的食盒也落到了地上。 这里……怎么会有条龙? 小王爷只当自己眼花,他定了定神,低头打开食盒看看,里面的馄饨汤竟还没有洒,便又深吸了一口气,再度推门进去。 这次他眼前的却不是龙了,那穿着青衫的男子躺在破草席上看他,两人视线相接时,小王爷吃了一惊: 没想到他这么年轻,又这么……好看。 这人已经被关在这里二十余年,按小王爷猜想,他该是和老王爷同辈的人,不过这人虽然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却是满头青丝乌黑发亮,脸上一丝皱纹也无,丝毫没有显出老态,看起来顶多三十出头。或许因为常年不见光的缘故,那皮肤竟比小王爷还要嫩上几分。他已经数日没有饭吃,脸上却没有病容,两片红唇鲜艳得仿佛要滴下血来。 这破旧柴房里的一切都昏暗阴沉,唯有那个男人是一抹少见的亮色,刺得人眼睛发痛,小王爷伸手揉了揉眼睛,看见那人还在看他。 那人的目光很冷,冰泉似的,寒潭似的,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让人深陷进去,再出不来。 见了他的面,小王爷心中的许多疑惑便迎刃而解。难怪老王爷从来不肯让人接近这房间,无论什么样的人,见到这样美丽的男子,大概都会为之倾倒吧。 尽管小王爷一向不喜欢男子,此时见了这男人的面,竟也呆呆地说不出话来,站在门口一动不动,连门都没想起来要关。 那人的脸上全没有一点表情,见了小王爷也不行礼,只是开口问了一声: “那老鬼死了吗?” 这里一向没有别人来,小王爷想,他口中的那个“老鬼”,一定是指老王爷了。虽然小王爷暗地里也常常骂老王爷是个老混蛋,可还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说过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这人身在王府,却这么放诞无礼,实在令人吃惊。看他这态度,大概平常在老王爷面前也算不上恭敬,实在让人很难想象,他与老王爷两人单独相处时,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状。 小王爷点了点头: “我爹已经死了三日,如今府内是我掌事。” 小王爷看见他的表情凝住了,过了好一阵,他仿佛才终于听明白小王爷话中的意思,那凝固的表情渐渐松动,鲜红的唇角扬起,寒潭般的眼睛似乎也有了温度。 他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 这不是寻常的笑,小王爷从中觉出咬牙切齿的恨意。他看见那人美丽的面孔变得扭曲狰狞,冷泉般的眼睛里显出失去理智的癫狂。 尽管如此,他的脸仍然显得很美,这让小王爷感觉到一瞬间的恐惧,他后退了两步。 这个人早就疯了。他心想,无论什么人,被关在这种地方二十年,都一定要发疯的。跟一个疯人没什么可说的……虽然他长得这么漂亮。 他心里虽然这么想,却并没有离开,仍是站在门口看着那人。 那人仿佛全没注意到他,只是继续笑着,笑到最后那恨意和癫狂都消失,连笑声都已不见,只留下上翘的嘴角,小王爷似乎听见那人在说: “这还真是苍天有眼……” 这句话的声音很低,很轻柔,仿佛一声呜咽,小王爷隐约看见他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 小王爷觉得他不应该再留在这里,不应该看这样的场面。但是就这么走了似乎也不好,似乎也不对。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有点慌。 不过眼前的那个人似乎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坐直了身子,又看向小王爷。那眼神里的癫狂已经消失不见,小王爷辨不清他的情绪,他的目光如此冷漠,小王爷从未被人这样看过,他觉得自己仿佛要被那个人的眼神冻住了。 那人又看了他一阵,稍微歪了歪头: “这么说来,这就变成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了。你想怎么处置我?” 作者有话要说: 龙攻,小王爷受。 每晚六点更新(至少目前这样)。 第2章 第 2 章 在来这里之前,小王爷早已做好了打算。他原本想说要把他从这里放了,想起那人刚才的狂笑,莫名胆怯起来,话到嘴边生生拐了弯: “你自己又是怎么想的呢?” 那人扬起嘴角,向小王爷露出一个讽刺的笑: “如果我说要走,你就会放我走吗?算了吧,我们还是现实一点,别再说这种假惺惺的话。你明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我也明知道你不可能给我,说这个还有什么意思呢。如今我被交到你的手上了,我只是想问——” 那人说到这里,伸手扯开领口,露出大片雪白肌肤,眼神里却又带了些嘲讽: “——你打算要怎么待我?” 小王爷没想到他居然有这么一手,这一下子真把小王爷吓着了。小王爷时常混迹秦楼楚馆,却从未与男子有过什么亲密接触。想到眼前这男人恐怕是和老王爷在一处亲密惯了的,小王爷觉得颇为不快。 那人看出他脸上的嫌恶,不以为意地将松散了的领口重新往上拉了拉,放柔了声音说道: “你别介意,我在这里关久了,脑子糊涂了。你走过来让我瞧瞧你,我身上有缚龙索在,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他的声音很温和,一点也听不出刚才的疯狂和失态了。但小王爷没空去注意他的声音,他在想他刚刚说的话。 他刚刚提到缚龙索,小王爷想起自己曾经听说过这东西,似乎这是一样家传至宝,是一条锁链,可以锁住蛟龙的。想当年高祖开国时,曾以这锁链做兵器,胜过了许多猛将神兵。后来这缚龙索便一代代传下来,当年先帝得了皇位,便把这锁链赐给了老王爷镇宅。不过这东西小王爷也只是听说,却从来没见过。此时听这人说那家传的缚龙索竟是在他身上,不觉吃了一惊。 小王爷定睛一看,果然看见那男子身上缚着一条锁链,那锁链的材料非金非玉,非铜非铁,不知是什么材料所做,只让人一看便明白不是凡物。 这人究竟是谁?老王爷为何要把他关在此处,又用缚龙索牢牢绑缚?他若真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为什么老王爷又把他当做倡优一样对待? 小王爷惊觉事情可能没有他一开始想得那么简单,这背后大概有些故事,或许还有些危险。他开始有些后悔,或许他不该这么贸贸然地到这里来。 面前的男人还在期待地看着他,似乎想要让他走近些。他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几步,来到那人面前,拿了个蒲团坐下来。 方才离得远不觉得,此时离那人近了,小王爷忽然感觉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异样感。 好像有些什么不太对……面前的这个男子……好像并不是人类。 究竟是什么让他有了这种感觉,小王爷有点说不清。那人在他对面看着他,仔细地打量他的容貌,随后一笑: “倒是细皮嫩肉的,睫毛也挺长呀……可惜没有你爹年轻时好看。” 那人的话让小王爷有些恼,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人的手指已经触到他的面颊。 他的手极冷,简直冷到快要结冰了,正常的人类绝不会有这样的体温。小王爷的身子一凛,看着眼前美丽的面容,惊惶道: “你究竟是……?” 那人笑了: “你刚进来时,不是见过了我的真身?” 真身? 小王爷想起刚才他见过的青龙。可他本来以为那是一时眼花……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那人笑了一笑,将手摆在他面前。小王爷看见那只手迅速覆盖上青色的鳞片,长出长长的指爪,变成龙爪的样子,然后又恢复人手的形态。 这变化就发生在眼前,清清楚楚,毋庸置疑。 这人……竟然是龙吗? 想到传说之中的生物此时就坐在自己面前,小王爷打了个哆嗦,说不清是恐惧还是兴奋。 青龙却不再理他,径自取来小王爷带过来的食盒,打开了盖子。 看见食盒里孤零零的一碗馄饨,青龙撇了撇嘴,显然不大满意。 “啧,居然是馄饨。” 馄饨已经冷了,青龙对此倒是不太介意,拿起勺子几下就把一碗馄饨吃得干干净净。他吃完了馄饨,将勺子一扔,把食盒往小王爷那边推了推,抬起眼睛看着他。 显然是没吃饱。 小王爷也意识到,这点东西显然不够一条饿了好几天的青龙吃,他接过食盒站起身来: “我再给你弄点别的吧。” 青龙点了点头,似乎对他的识相很满意: “我好些日子没吃饭,如今正饿着,你尽量多弄些鸡鸭鱼肉来。此后你每隔三日,来给我送一次饭,量不必太多,比寻常人的一餐多四五倍便可,我主要吃肉,鱼也可以。” 小王爷答应一声,拎着食盒出去了。走时还没忘了把门锁上。 他的小厮云岫此时就等在小院外头,见他出来,连忙迎上前去。小王爷将手里食盒递给他,让他吩咐厨房多做些鸡鸭鱼肉,自己却独自一人出了王府的大门,往旁边的小巷子里走过去。 小王爷是想要打听青龙的事。 老王爷将这青龙关在府内,不许任何人与之相见。府中的人自然不会知道那青龙来历。不过小王爷知道有个人自二十多年前就跟在老王爷身侧,这青龙的事,恐怕老王爷不会瞒他。 王府边的小巷里有两排房子,这些房子虽然不在王府院墙之内,却也都是王府的产业。这里住着的多是些王府之中的幕僚。地位高些的,能自己住间屋子,平时屋里有仆妇洒扫清洁;地位低的不过是有个铺位,混口饭吃罢了。 小王爷心里想的那人,就在这些幕僚之中。那人姓顾,小王爷不知他名字,王府中的人包括老王爷在内,全都管他叫顾先生。这人脑子聪明嘴巴又紧,跟了老王爷快二十年,平日里得老王爷另眼看待,无论做什么都少不得他。这顾先生独自一人住在王府边上,只用个小丫鬟伺候,就连过年也不回老家。也不知他是担心差使办坏了连累家人,还是确实一个家人也没有。 小王爷跟巷口的孩子们打听了两句,便敲响了一户人家的院门。 里面传出一声喊: “小玉,去看看是谁来了。” 小王爷听见有个小丫鬟应了一声,没过一会儿,门就开了。 小王爷低头看了看这叫小玉的丫鬟,这丫鬟年纪不大,也就十四五岁,她被管事的嬷嬷从王府拨过来,一向认得小王爷,见到是他来了,含羞带怯地低下头行了个礼,飞也似地跑进院里去了。 府中这样的小丫鬟很不少,年纪小还不太懂规矩,平时也见不到什么正经主子。偶尔看见小王爷,就慌得什么规矩也记不起来。小王爷对这样的小丫鬟一向宽容,并不责怪,只是迈步走进了院门。 顾先生这小院不大,里面很是种了些花草,倒是收拾得整齐。小王爷驻足往四下里看了看,就见顾先生从屋里迎了出来。 顾先生年约四旬,虽然留着长长的髭须,有几分出世之人的气度,相貌却很平常,几乎让人记不得长相。他常年穿着洗旧了的青衫,从未换过别的。小王爷从前没有仔细看过他,这会儿细看,只觉得这老头瘦得厉害,有点怪模怪样,并不讨人喜欢。 顾先生见了小王爷,微微躬身施了一礼。他也不开口,只等着小王爷问话。小王爷冲他笑一笑: “顾先生大概知道我是干什么来的——老王爷去得急,留下许多事情都没有交代。老王爷一向什么事都不瞒你。有些事,我想要问问。” 顾先生显然早知小王爷要来找他,并不吃惊,只是肃容点了点头。 小王爷笑道: “倒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我不过是想知道,老王爷关在后院中那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顾先生一听此言,面上的神色就变了。一看他这神情,小王爷就明白他果然是知道点什么。 他还没来得及细问,却见那顾先生抬起头,冲着在院里扫地的小丫头叫了一声: “小玉,你出去,上院门口守着,无论谁来都别叫进来,就说我在会客。” 小玉答应一声,就往院门外走,那顾先生眼看着小玉出去了,才将小王爷请进屋里,小心翼翼地关上了屋门。 这反应就有些有趣了,这王府之中,密事应该说不少,不过能让这位顾先生这么谨慎的,恐怕不多。小王爷一边在心里琢磨着究竟是什么让他爹的这位首席幕僚这么紧张,一边坐在了椅子上。 顾先生关了门回来,向小王爷告了罪,便也坐下,圆睁着一双眼,向着小王爷问道: “小王爷见过那人了?” 小王爷不明所以,只是点一点头。 顾先生的语气还有点迟疑: “小王爷一定是发觉了,那人……跟一般人有点不一样……” 小王爷听他的语气,似乎确实知道此事,便答道: “我已经见了那人真身,只是……还觉得有点难以置信。” 顾先生听他这样说,似乎松了口气似的,叹道: “方才我怕小王爷害怕,就没敢说。既然小王爷已经见了,那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不错,那物确是老王爷带回来的,它是……一条青龙。” 虽然方才小王爷已经亲眼见得青龙真身,又曾听他亲口承认,心里到底还有些疑惑,怀疑自己所见的是某种幻术,但此时这话由顾先生说出,小王爷心中的那一点疑惑便也打消了。 “所以……老王爷为什么要弄一条青龙回来?”小王爷皱着眉问。 “您听过老王爷与先帝争位之事吧?”顾先生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反问道。 小王爷点了点头,只听顾先生又说: “先帝因向世祖献上白龙屏而得胜,老王爷对此一直心有不甘。所以……” 顾先生说到这里便止住不敢再说,打开了旁边的柜子,翻了好一会儿,才从中取出几张纸,递给了小王爷: “这些东西,小王爷还是自己看吧。” 小王爷不明所以,将纸展开来一观,才知道这些都是老王爷的往来书信。小王爷细看其中内容,不觉大惊失色。 作者有话要说: 啊……不小心晚了一点…… 第3章 第 3 章 顾先生交给小王爷的书信之中,用词用字虽然隐晦,但其中的内容都颇为敏感,所谈之事桩桩件件都指往一个方向。小王爷平日里虽然读书惫懒,却也看出这书信中内容大有不妥。不觉瞪圆了眼睛,惊问: “顾先生,这是?” 顾先生叹一口气,道: “老王爷想着您年轻,怕您嘴上不严实,也怕万一事败牵累到您,因此从未跟您说过。其实老王爷这些布置已有十数年,若不是去年秋天先帝驾崩,如今也许已经起了事也未可知。” 顾先生颇为谨慎,未将“谋反”这两字直说出来。然而小王爷听了他的话,便已经如遭雷击,动弹不得,只是浑身不断打颤,牙齿相击,格格有声。 顾先生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又继续说道: “那青龙是十几年前老王爷亲自寻来的,老王爷当年输给了先帝,心中一直不服。偏巧那时候有个术士到王府来,说老王爷本来有天子的气运,只消有真龙护持,便一定能胜过先帝、登上皇位。老王爷听了那术士的话,便请了十数个风水术士测算出那青龙方位,亲自入山中诱了那青龙到王府,用缚龙索缚住,只待事成之后以青龙为证,昭告天下自己才是名正言顺的真龙天子。只可惜先帝去后,老王爷也泄了气,于大事上不甚用心,以至功败垂成。” 小王爷听得“功败垂成”四字,只觉其中大有蹊跷,不觉心中惧意大起,勉强止住颤抖,出声问道: “莫、莫非……王爷的死也与此有关?” 他牢牢盯住顾先生,只盼顾先生说一声不是,便可以放心。然而天不从人愿,只见那顾先生极缓慢地点了点头: “其实我也是乱猜……但今上一向聪明颖悟,手下又有得力的近臣,老王爷的事,恐怕在今上做太子的时候就略有察觉。老王爷赴过宫宴后便生病,或许便是今上的手笔,也未可知。” 顾先生说自己只是猜测,然而小王爷听闻,却已信了七八成。顾先生于此事原本就知之甚详,他的猜测未必没有根据。再加上今上当年做皇子时,曾与小王爷一同读过书。两人是堂兄弟,平时也算熟悉。今上的性情,小王爷知道得再清楚不过。若说今上能够察觉老王爷有谋反之意,趁着宫宴的机会暗自下手害了他性命,那也算不得什么怪事。 当今圣上一向心思深沉,如今他刚刚登基,皇位尚未坐稳,倘若此时大张旗鼓对自己的亲叔叔老晋王下手,恐怕不利于时局。如今他选择暗中下毒,可谓神不知鬼不觉,这事情便好办得多——即使是小王爷这样于政治不大关心的纨绔子弟,也懂得这样的道理。 圣上选择这样处理,对于小王爷来说或许算不上什么坏事,同时却也给他推到了一个极为尴尬的位置上。 如果这事情完全被揭了出来,小王爷一定会去圣上面前哭诉,说自己毫不知情。这是实话,再加上他们堂兄弟之间总还有那么一星半点情分。小王爷觉得,这事最坏的结果顶多也就是他被削去王爵之位,贬为庶人,他怎么着也能富贵闲人,逍遥一生。 可是如今老王爷就这么死了,留下这烂摊子,恐怕没人知道该怎么办。小王爷如今虽然已经知晓事情的始末,却也只能装作毫不知情,绝不能与那些敏感人物联系。倘若稍有行差踏错,叫今上疑心,便是万劫不复。 小王爷不觉心中暗恨:这老头子,都死了还给人添麻烦。 然而事已至此,到底无可奈何。小王爷辞别了顾先生,失魂落魄地转回府中,往他自己住着的院子走过去。却见那伺候他的小幺儿云岫提着个食盒等在路边,一见他来了,便立即迎上前来。小王爷这才想起,他之前答应了那青龙,要再给他送饭去的。 小王爷刚刚得闻老王爷的事,其实无心再考虑其他。可他想到那青龙无辜被关押在这里十几年,最近又饿了数日,实在可怜。到底有些不忍,便支走了云岫,亲自提着食盒,行至后院,用钥匙打开了铜锁。 他一推门,便看见那青龙仍是如先前一般懒洋洋躺在席上,见他来了,抬起眼睛抱怨了一声: “你怎么来得这么晚,我要饿死了。” 青龙这一声虽然是抱怨,声韵里却带着些笑,显然并不生气,只是故意做出了个生气的样子。倘若小王爷之前没有听说那天大祸事,也许还会有心情与他开两句玩笑,然而此时他神思不属,全然无暇去想这些,只是走过来,把食盒往青龙面前一递。 青龙看出他郁郁寡欢,却浑不在意,伸手拉过食盒,打开盒盖,将里面的酒菜一样样拿出来。 小王爷的小厮云岫一向伶俐,食盒里准备的菜肴十分丰富,以荤食为主,辅以精致素菜,此外还有一小壶酒,并两个酒杯。 有了那碗馄饨垫底,青龙这一次吃得不紧不慢。喝了几杯酒,便看向小王爷,笑道: “方才看你还挺机灵,不过出去了一会儿,怎么回来就变得这般傻了。莫非……你已经听说了那老鬼搞出来的事?” 小王爷心里一动,心想老王爷意图谋反的事,这青龙果然知道。 顾先生虽然已向小王爷解释了此事,又将老王爷的往来信件交给小王爷看过。可这事毕竟十分重大,小王爷不想只靠顾先生一个人的说法下判断。所以他看向青龙,问道: “你知道些什么?” 那青龙又笑起来: “我整日介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又能知道些什么?想那老鬼猝然被人害死,他所谋算的事定然是败了。只可惜他机关算尽,心中想的事到底是未能成功。” 小王爷惊问: “你被关在此处,怎知我爹是被人害死?” 青龙举起杯子,饮下半杯残酒,气定神闲: “半月之前我还见他来着,那时我观他面上之气,知他本来还该有个六七年的寿数。如今猝然而死,不是被人害死,难不成还是自己死的?” 小王爷知道有些道士擅观气之术,这青龙大约算得上半神,懂得观气这类的事情也不奇怪。听青龙这般说,他心知顾先生的推断恐怕有十分准了。 他这一生之中还从未经过如此大事,脸上凄苦之情更甚。青龙喝了几杯酒,似乎不胜酒力,已然有些微醺,面上显出桃花色,他略一勾唇,歪过身子,向小王爷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摸他的头,小王爷下意识一躲,青龙只碰着小王爷头上戴的小冠。 小王爷未满二十,按说还没到加冠的时候,不过去年老王爷说自己身体不好,有意让小王爷接位,因此提前为他加了冠。青龙见小王爷躲闪,也不刻意再去拍他的头,只是捏了捏他的小冠,笑了一声: “愁什么,今朝有酒——今朝醉。” 小王爷的头发梳得很紧,被青龙按了这一下,弄得有些痛。他吃痛叫了一声,从青龙手底下躲开。青龙的手指尖儿从他的脸上滑过去,他的指甲挺长,在小王爷脸上刮出一道浅浅的红痕。 小王爷有点生气了,捂着脸瞪那青龙。那青龙却不在意,只是笑: “真是对不住……我来给你吹吹?” 小王爷还没来得及拒绝,青龙的气息已经吹过来了。小王爷一缩手,那有点凉丝丝的气息就拂上了他的面颊。 别说……还真挺舒服的。 小王爷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脸,发现那道略微凸出的痕迹已经不见了。他有点吃惊地看向青龙,青龙笑了笑: “雕虫小技而已,如今我也只能做这点事了。” 青龙笑得很温和,语气里却大有凄楚之意。小王爷听了,不觉心里一颤。 “实在对不住。”他低下头来,“老头子搞出这样的事,连累你了。” 他这么道着歉,自己也觉得没意思,就算他觉得再抱歉,也不能就这么把他放了。如此空口白牙地道歉,只会显得假惺惺的无耻,一点用处也没有。然而青龙却显得很大度,只是云淡风轻地摇了摇头: “这怪不着你,这是我和你爹之间的事。当初我们俩认识的时候,还没有你呢。” 青龙说得对,这事本来就与他无干。可是青龙表现得越大度,小王爷心里就越难受,恨不能早点把他从这里放出去。 可是他不能,他还有理智。 无论眼前的青龙多温柔,看起来多无害,但青龙毕竟不是人类。那美得不可思议的妖异面容随时都在提醒着他这一点,他眼前所见的是与人类不同的异物。如果放他自由,他可以呼风唤雨,做出人类做不到的事情。将他放走实在是件太危险的事,小王爷不敢贸然为之。 所以他只能满怀着惭愧低下头来。 他听见青龙发出一声叹息,那声音似乎满怀着无尽的凄楚之意。青龙站了起来,身上的锁链叮当作响。 “你走吧。”青龙这样说着,“我有些倦了。” 第4章 第 4 章 青龙的疲倦显然是一种托词,他本来是可以遨游于天地间的龙君,哪会因为多说了这么几句话就累了呢?但小王爷明白他大约是不该再在这里待下去了。低头收拾起碗盘酒壶,转头出了门。 他锁上门,刚一走出后院,便看见一向跟着他的那小幺儿云岫迎上前来,接过他手里的食盒,低头禀道: “爷,宫里来人了,这会儿正在揽雪厅等着呢。” 宫里来人是大事,小王爷深吸一口气,振作起精神,一边往落梅厅那边走过去,一边问云岫: “人是什么时候来的?来得是谁?” 云岫手中的食盒这会儿早已交给了旁人,亦步亦趋地跟着小王爷,听小王爷问起,连忙回禀道: “刚来,我正想去向您禀报,您就出来了。今儿来的是蔡公公,听说今上做太子时,一直是他伺候。” 听到陌生的名字,小王爷皱起了眉头: “王公公呢?” “听说去年先帝驾崩之后没多久,王公公就告老还乡了。现下今上身边的事,多是蔡公公操持。” 小王爷皱着的眉头没有松开,这又是一个坏消息。王公公向来与他府上相熟,从前宫里有什么消息,一向是王公公传出来。老王爷常送他重礼,两方关系很好。如今王公公还了乡,换成这脾气性情全不了解的蔡公公,实在让小王爷心里有些没底。 小王爷到了揽雪厅,见到了蔡公公。见这位公公年纪很轻,又是吃了一惊。原来今上年纪轻,也喜欢宠信年轻宦官,先帝身边那些老人,大多已经还乡去了。现下常在今上身边伺候的,都是原来从东宫来的。 这位蔡公公今日来此,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宣他明日入宫。小王爷早知道最近他总避免不了要进一趟宫,却不希望是这两天。今日他刚知道了他爹之前谋划的事,心里乱得很,不知道明天入宫是否会露出什么破绽。 但是若没有足以服人的理由,入宫这事是没法推辞的。真要寻个借口推三阻四,反而更容易让皇上生疑。于是小王爷只是淡淡笑着,听蔡公公告知了时间,说明天一定早去。 按照从前的定例,王公公每次来,王府都要奉送十两金子。这次换了人,初次见面,小王爷将这礼更加厚一倍,送了他二十两。那蔡公公也不推辞,大大方方收起了金子,笑道: “谢世子的赏,明日等您入宫,皇上叫人写下诏书来,就该改口叫王爷了。” 蔡公公收了金子,面上带笑,语气里也有善意,这些表示都让小王爷觉得略微安心,心里想一时之间大概是不会有什么事了。 他笑着亲自送了蔡公公出门,见他去得远了,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明日入宫,还不知会是怎样的景况呢。 不管小王爷怎么发愁,入宫的事既然已经定下来,便耽搁不得。第二日,小王爷收拾妥当,进宫面圣去了。 小王爷一向不喜欢进宫,他嫌宫里的气氛太沉闷了,简直不像是人住的地方。想到有些人一辈子都住在这种地方,要一直住到死,他就觉得浑身战栗:怎么会有人能忍受得了这个呢? 更不可思议的是,居然还会有人费尽心机试图住进来。 想到他爹就是这样的人,小王爷只能摇摇头。 他真是从来都没能理解过那老头子都在想什么,如今他死了,他更是永远也理解不了了。 小黄门引着小王爷找到了圣上,圣上刚刚散朝,正在稍事休息。小王爷见了圣上,连忙跪下行礼。圣上请他起身坐在一旁,小王爷抬起头来,看见圣上似乎比他以前见时瘦了些,大概是做皇帝这份工作实在是太累了。 他与他这堂兄好久没见过了,上次见还是他登基的时候。那时圣上站在高台上,他在下面,只有时机恰当的时候才能抬头偷看一眼,其实看不太分明,只能看见他穿着的礼袍金光灿烂。不管怎么说,他觉得他这堂兄适合做君王,他有这种气质,也有这种能力。 圣上态度温和,与他叙说了许多年少时一同读书时的情分。后来说起老王爷驾薨之事,圣上竟滴下泪来: “去岁先皇去时,我心里难过得不行,还跟蔡春鸿说,如今先皇去了,几位王叔里也只剩下晋王一个人。想不到这还不到一年,晋王便也撒手人寰。他们兄弟在九泉下相聚,大概快活得很,徒留下我们这些小辈黯然神伤。” 圣上这些眼泪倒似是出自真情,惹得小王爷鼻子一酸,也跟着哭起来。他倒不是因为老王爷去了而伤心,主要是想着眼下这些事绝不是他这样一个人能担得起来的,想到未来还不知如何,满心里全是绝望,因此才哭的。他才十九岁,虽说加了冠,实际上却还没到年龄,平常再怎么像个大人,一哭起来,那一团孩气就显露无疑。他生得又好看,再怎么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他这样也要心软。 圣上拭了泪,笑道: “都是朕不好,倒把你也招哭了。先帝子嗣不丰,你我虽然是堂兄弟,就如亲兄弟一般。如今王叔去了,你这王位也不必降等,这个晋王便由你继续当。一会儿朕就让他们拟个诏书,挑个良辰吉日诏告天下。” 老王爷本是亲王,按照规矩,小王爷承袭王位时理应降等,封为郡王。如今圣上特别开恩,仍封他为晋王,这是少有的恩宠。小王爷连忙跪下谢恩,圣上亲自过去将他扶起,道: “你我乃是兄弟,无需如此。老晋王只你这么一点骨血存留于世,朕本来也该多加关照。说起来……你今年多大了?” 小王爷连忙低头回道: “十九,明春就满二十岁了。” 圣上笑道: “晋王妃去得早,老晋王于子嗣之类的事又一向不甚挂心,你都这样大了,竟没人给你说门亲事。改日我替你向皇后说说,让她替你操心。” 听见圣上这么说,小王爷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 圣上这会儿提起这个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想要借此向他示好吗?还是想要找个女人监视他?他也不知道。他心里乱得很,觉得应该静静。实话说,以前他从来没想过什么时候成婚。 他知道自己肯定得成婚,作为晋王府唯一的继承人,这只是或早或晚的问题。但奇怪的是他从来没想过。也许是因为他母亲去得太早,老晋王又嫌麻烦一直没有续弦,所以他的婚事也就一直没人替他操持。 他自己倒是并不着急这事,只是觉得很轻松。他一向喜欢在秦楼楚馆里胡混,早已经自在惯了。倘若成婚有了妻子,似乎就不应该再经常出入风月场所。虽然大概也没有人敢说什么,但他觉得,若是成了婚之后还总出去胡闹,似乎有点……对不起人。但若是成婚就改去了从前的习惯,似乎也有些让人烦恼。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若是别的什么人提起此事,他倒不必过于在意,打个哈哈就过去了。可是如今既然是圣上亲口这么说,他除了低头谢恩以外,也就没什么别的话能说。他心里知道无论圣上是想要示好还是监视他,他都是不能拒绝的。 圣上似乎对他的态度很满意,笑得越发温柔。不过小王爷足够了解圣上,他知道这温柔笑意只建立在他听话的基础上。一旦他开始违逆这位堂兄,等待他的将会是难以想象的可怕报复。 圣上又和他随意说了几句话,就让他走了。圣上看起来似乎很累,他登基的时间还不是很长,似乎是还没完全习惯这一切。小王爷毕恭毕敬向圣上行了礼,走出了宫殿。 终于到了室外,那让小王爷透不过气的沉闷似乎缓解了一点。小王爷深深呼了口气,出了宫门,回到王府之中。 面圣的经历实在太累,小王爷刚刚除去礼服,便一下子瘫倒在床上。倘若老王爷还在世,看见他这惫懒模样,说不定会狠狠给他一顿鞭子。然而此时老王爷已然不在,小王爷无论想怎样,都没人敢去管他了。 小王爷趴在床上休息,自己觉得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他翻了个身,把自己弄得舒服了一点,但还没有起身,只是在脑子里不断回顾今日面圣时圣上的神情、表现、他说的一切话。 小王爷在政治斗争这方面没什么经验,但他至少足够聪明。所以他开始回想、揣测,试图分析出今上对老王爷谋反的事究竟知道多少,到底会不会对他下手。 以圣上今天的表现来看,他倒像是对老王爷之死全不知情似的,样子无辜极了。然而小王爷也知道,于人情世故这些,圣上远比他在行得多,若是不想故意露破绽给他,他还真不一定能看出来。 他花了二十分钟仔细回想圣上的表情,最后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没法从中得出什么线索。 他坐起来,有些挫败地叹了口气。 他得承认自己大概确实不是这块料。他从来没受过这样的教育,他人生中全部的十九年所学的不过是怎么做一个合格的纨绔子弟。随便怎么玩都行,但是别干出圈儿的事,别给家里的老头子找麻烦。这方面他干得不坏,但是要让他做点别的,就不太行了。 这事儿不怪他,是老头子把他培养成这样的。说起来,仔细想想,老头子的行事作风真有点怪。分明一直计划着谋反,可是居然把他这个唯一的儿子养得这么随便……或许他认为谋反成功了再开始培养也来得及? 小王爷从来就不知道他那老爹的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如今老头子已死,他也就更猜不透,或许他一辈子也没法再知道了。 他撇了撇嘴,耸了耸肩,决定再去见青龙。 第5章 第 5 章 小王爷决定与青龙见面是有理由的。 王府之中有不少幕僚,其中有些很聪明也很忠诚,颇可以商量点事。但是在这其中真正知道老王爷秘密的,就只有顾先生和青龙而已。这事情实在太过重大,出于谨慎,小王爷并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些。 关于交谈的人选,小王爷也考虑过顾先生。但他与顾先生不熟悉,也并不特别信任他。不说别的,那顾先生来王府已经十多年,一直孤身一人在此,谁也不知他老家究竟在哪。这样一个如浮萍般无根的人,也许不知何时就要消失无踪。老王爷跟他熟悉,或许敢信任他,小王爷却不敢冒这个风险。不管怎么说,前车之鉴就摆在眼前:老王爷已经死了。 然而青龙就不同了,不管他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毕竟他被关在这里走不脱,没法泄露任何秘密。况且,小王爷觉得,就算是他能顺利离开,也不会泄露机密:他大概根本不会把这些人类的鸡毛蒜皮当一回事儿,就算是他想报复,也不会选择这种人类的方式。 这样看来,青龙是聊天的最佳人选,毋庸置疑。 除此以外,小王爷并不是很想承认,他想和青龙聊天的另一个原因是,青龙的相貌实在是太漂亮了。 小王爷好美人这件事,在京中是出了名的。京中十几家妓馆,每每有清倌人要梳拢,定要派人先去请小王爷来。若是那女子能被小王爷赞一句好,身价便能涨上十倍。小王爷见过满京都的花魁娘子,却未曾见过有谁的容貌能及得上青龙的十之一二。 小王爷一向不好男风,由于老王爷的缘故,甚至一向还有些厌恶那些过分美貌的男子。然而青龙……和别人不一样。 他的美貌早已超越了性别,无关男女。不,这么说似乎还不太确切,毕竟他甚至根本就不是人类,他那略显妖异的美丽面容,只消看一次就会被深深吸引。喜爱美人的小王爷,根本就抵御不了这种魅力。 抵御不了该怎么办?有些人可能会为自己的软弱生气,然后迁怒于人,从此再不去见青龙。但是小王爷不一样,小王爷从不为难自己。 他整了整装,到膳房去拿了些现成的点心装成一盒,又泡了一壶香片,亲自拎到青龙的住所,拿出钥匙开了房门。 房间里不见人影,小王爷只看见一条青郁郁的龙盘在草席上。门一推开,阳光照上龙身上的青麟,反射出极耀眼的光芒,刺着了小王爷的眼。 小王爷赶忙举袖遮住光芒,急急回头关了房门,挡住射进屋内的阳光。那金光灿烂的青麟少了阳光的直射,颜色变得更为低调深沉,只有些暗光流转。小王爷眼尖,一眼看见有条长长锁链紧紧拴住龙身,那被锁链拴住的地方,鳞片破损开裂,露出里面白肉,隐隐约约似乎还带了点血光。 小王爷之前见过青龙的原型,此次再见,便不甚怕。见到那青龙的身体被锁链磨伤,心中又觉有些歉疚。 他往前走了两步,还未碰到青龙的身躯,就见青龙身子往后一缩,睁开了碗口大的眼睛。 小王爷吓了一跳,好悬没丢掉手里的食盒。 青龙被人吵醒,似乎有些不耐烦,直盯着他,口吐人言: “不是昨天刚来过?怎么今天又来了?” 小王爷举起食盒来给他看: “给你送些点心吃。” 青龙的眼神一下子就变得温和起来,气势迅速消退,转眼就变成了穿着青衫的男子,面上还带着笑: “你这小子倒还挺懂事。” 小王爷搬过旁边放着的一张小几,把几样点心和茶壶茶杯放下。青龙不用人让,坐在他对面,拈起一捻酥丢进口中: “味道不错,你这小子还挺细心,你爹就从来想不起来给我带点心。” 小王爷见他喜欢,便放下心来,知道这青龙只消这般便满意了。他从宫里回来还未吃过东西,见青龙吃得香甜,也觉得饿起来,伸手拿起一块香露饼吃。 那香露饼之中和以胡桃仁、松子仁,其中又添了糖蜜香油等物,颇为香甜可口。这点心是府上厨子新学的,此前还未曾进给小王爷尝过,此次也只给他拿了三块。小王爷觉得这香露饼滋味颇美,不知不觉便吃了两块,刚拿了第三块,却被青龙挡住了手: “这是什么?我还未曾吃过。” 小王爷笑道: “这点心是厨子新学来的,说是叫什么香露饼,我怕不好吃,只叫他们切了几小块,想不到滋味还真不错,你也尝尝。” 他这般说,便伸手向前,把那块点心递给青龙。青龙却并不伸手去接,只是顺势低下头去,用口衔了那香露饼。不知有意无意,那青龙的舌尖竟在小王爷指尖轻轻勾了一下。 小王爷吃了一惊,身上一哆嗦,急急忙忙缩回手来,像被烫着了似的。青龙却似全无知觉,只是将那点心吞下肚去,又舔舔唇角,笑道: “果然好吃。” 这般互喂点心舔人指尖的招数,原是行院里小娘子们用惯了的。小王爷常被花魁娘子们奉承着,经多识广,一般并不当一回事儿。然而此次被青龙这么一舔,只觉得脸上顿时烧起来,有一股子说不上来的劲儿从手指尖一直窜到脊梁骨,也说不清究竟是酥软还是惊骇,直弄得他险些要软倒下去。 小王爷死死撑住了桌面,好容易支撑住身体。为着要掩饰,他拿起茶壶,为两人各自倒了一杯,道: “香露饼虽说好吃,到底有些太腻口。这香片是我着人寻上好的茶叶窨成的,不知你喜不喜欢。” 青龙举杯喝了一口,歪着头琢磨了一会儿,又笑: “倒是香得很,别的也喝不出什么了。我不懂这些,没的糟践了你的好茶。” 小王爷干笑了两声: “觉得香就好,谈什么糟践不糟践,我本来也不大懂得,不过是下面的人奉承。” 话说到这里便冷了场,青龙不再作声,小王爷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好在面前有茶有点心,两人坐着喝茶吃点心,倒也算不上冷清。过了半晌,几上的点心已经吃得七七八八,茶壶也空了。青龙餍足地眯起眼睛,向后一歪靠在柱子上,笑道: “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你来是为了要说点什么?现下可以开口了。” 小王爷原想一边吃点心,一边和青龙说他进宫面圣的事。不想青龙忽然做这暧昧动作,倒把他嘴边的话堵住了。这会儿青龙主动开口问他,他便开了口,将本来就想要说的话说了出来: “今日我进宫面圣去了。” 青龙点一点头,似乎早就料到这些,开口问道: “现下的皇帝是你的堂兄吧?他给了你什么封号?” 老王爷既然已经死了,自然就轮到小王爷封王。青龙能想到这些并不难。小王爷点头道: “就是这事蹊跷,一般来说,我该降等做个郡王才对。不过圣上向我允诺,不给我的王位降等,仍是叫我做晋王。” 青龙懒懒散散靠在柱子上,漫不经心地玩着面前放着的茶盏,笑道: “这不奇怪,他想法子弄死了你爹,大约是有些心虚。看样子,他有心补偿你一番。要我说,你们那皇帝到底还是年轻心肠软,否则是不会给你这种好处的。” 青龙说出的话,正与小王爷心中的想法相合。他有些犹豫,又开口问: “圣上今日见我,倒是显得和颜悦色的,还说要让皇后为我做媒……你觉得他准不准备对我下手?” 青龙摇一摇头: “我又没见过你们的皇帝,哪能知道他的心思。不过照我看,你实在应该好生讨好他一番,如今你的小命着实在他手上握着呢。” 青龙的话说得轻飘飘,小王爷的心情却十分沉重。如今他命悬一线,确实该好生讨好圣上,无论圣上与皇后决定让他娶哪家的女儿,他都该欣然从命;无论圣上想让他做些什么,他都立即执行,这样过上二三十年,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圣上就会把他父亲当年的背叛忘记,不会再因此找他的麻烦。 但这将是怎样的二三十年呀,小王爷的人生刚刚开始,他早就已经做好打算要吃喝玩乐做个万事不管的闲散王爷,却没想到这事一下砸在脑袋上。 当然他还可以做个闲散王爷,这也是让圣上放心的一种方式。但是背负着这样的重压,他又哪能像原来那般无忧无虑的活着呢? 他忧愁地低下头,知道自己曾经无忧无虑的生活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一时气苦,竟滴下泪来。 小王爷也是十九岁的人了,若在别处,小王爷断不肯如此落泪,然而在这青龙面前,小王爷却觉得好像不需要掩饰什么,很轻易地就哭了出来。 忽然有一只手摸上了他的头,耳畔传来温柔的声音: “别太担心,你不会有事的。” 第6章 第 6 章 青龙挨在他的身边,轻轻拍抚着他的头,摆着茶壶和点心的小几不知何时已经被推到一边去。小王爷看见青龙的眼神简直温柔得能滴出水: “你这么漂亮可爱,你们的皇帝不会忍心杀你的。” 这简直是胡说八道,圣上如果想要杀谁,绝不是靠可爱漂亮就能轻易逃过去的。可不知怎么,小王爷听了青龙的话,被青龙抚拍着,竟觉得仿佛得了些安慰,莫名其妙镇定了心神。 小王爷已经有多年没被人抚拍过了,早已忘记被人抚拍的滋味。上一个拍他头的人还是他母亲,那位早早因忧伤寂寞而死的年轻王妃。出于这种缘故,小王爷本来不该喜欢被人拍头的。上次青龙想要碰他头的时候就被他躲过了,这一次他心里难过没有提前觉察,居然被他得手。然而小王爷忽然觉得…… 这滋味似乎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坏,也许他可以暂时忘记这一切,只在眼前这青龙的怀抱中……享受一会儿被爱抚的滋味? 小王爷刻意忽略了眼前的龙与自己的父亲曾有过的微妙又复杂的关系,姑且只把他当成一个可以给自己提供倚靠的对象。 他靠在了青龙的肩上。 青龙似乎觉得这姿势不算很舒服,稍微挪动了一下,轻轻扶住小王爷的腰,他身上锁着的链子哗啦啦直响。 那锁链的声音似乎让小王爷略微清醒了点。此时他倚靠着的龙是他父亲的囚徒,他们之间本该有着刻骨深仇。虽然龙曾经说过,这件事与他无关。可父债子偿乃是自古以来天下人都认可的道理,他怎能全然不在意这些呢? 然而此时他却倚靠在龙的怀里。 这里好像有什么不太对劲。 他抬头去看青龙,青龙的神态那般平静,似乎什么都不介意,什么都不在乎,只是抚拍着他,像是抱着一个孩子。 小王爷挣扎了一下,想从他怀里出来。但龙的怀抱有些太舒服了,他一下子竟没能挣出来。 青龙歪着头看他: “怎么了?” “没、没什么。”小王爷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只好继续窝在青龙怀里,到底再度问出了口,“我爹把你关在这里,你会恨我吗?” “恨你做什么,你和这些事都没有关系,况且你还只是个幼崽,没道理让你为上一辈的事负责。” 青龙的话和上次说的差别不大,足以让人放心,或者至少是暂时放心。但幼崽这词让小王爷有点生气: “我不是什么幼崽,我已经加冠,是个大人了。” “你还没满二十岁。”青龙眯了眯眼睛,“自然之道就写在那里,并不是举行了一个什么仪式,就能提前让幼崽长大成年的。” 青龙这话还真是……难以反驳。 小王爷有点丧气。 他光顾着丧气,一不留神,发簪被龙从身后抽了下来,顺带着摘下了他的小冠,小王爷长长的头发一下子散落下来,他一下子皱起眉: “你干什么?” “没事。”龙的声音轻柔,“给你梳梳头发。” 龙这么说着,就真的动手给他梳理起头发来。他手边没有梳子,就只是用手指梳理,轻按小王爷的头皮。 龙的手指很凉,小王爷想起来,他的血大概不像人类这么热。 但被他用手指梳头真的很舒服,他的动作很慢,很轻,梳理的同时还在轻轻按揉头皮,小王爷觉得自己舒服得要睡着。 他真的睡着了,就躺在龙的大腿上。最近几天他睡得一直不好,在龙的怀里竟然很快就沉沉入睡。等他醒来的时候,太阳都已经偏西了。 他醒过来,猛地坐起,摸了摸脑袋,发现自己的头发早已经被重新梳好,摆正头冠,插上了发簪。 他从龙的怀里爬起来,透过窗子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我该走了。” 龙很平静地向他道别,小王爷打开门走出屋子,回头关门时,不自觉地向他瞥了一眼。 夕阳的点点余晖散落在龙的头发上,小王爷隐约看见一点明亮的反光。龙的神情仍然淡漠,一动不动仿佛雕塑,然而黄昏的阳光却给他的轮廓镀上金色,让他显得闪闪发光。 他真漂亮,小王爷有点想停在这里多看他一会儿。但这想法让他产生怪异的罪恶感,或者……不安全感。于是他匆匆关上门,重新扣上沉重的铜锁,下定决心似的转过身去。 他觉得他今天的行为似乎有些太过于越界,从宫里回来之后,他变得太脆弱,因此放松了警惕,让龙离自己太近了。 这似乎是一件危险的事,而且……好像也不太好,他明白自己不应该这么做。尤其,他怎么能躺在龙怀里睡着呢? 想到这一点,小王爷感到自己的身体战栗起来。 他从来都只是躺在姑娘们的怀抱里入睡的,行院里的姑娘们,身体又香又软,头上乌云又黑又浓,一双眼睛满含情意,一张口都是娇语莺声。可他刚才竟然躺在个男子怀里睡着了,更糟糕的是,他觉得那男子比一切女子都美,而躺在他怀里的感觉居然还不错。 小王爷开始感觉自己站在悬崖陡坡,如果他再不想点办法,就要滑下去了。 不过他暂时还没腾出空儿来想办法,因为他从青龙住的那屋子回去,当晚就病倒了。 小王爷忧愁了这么久,这天进宫又耗费了不少体力。青龙住的那屋子没点炭火,冷若冰窖,小王爷在那里睡了一个多时辰,身体一下子垮下去,回去就发了烧,额头火烫。 整个王府都忙碌起来,晋王府一向人丁单薄,如今老王爷去了,上上下下也只有小王爷这么一个正经主子,这会儿竟然生了病,阖府上下的人都紧张起来,就算是确实没事用不着的那些人,也要跑前跑后做出个忙碌的样子来。 常跟着小王爷的云岫跪在地上,被大管事骂得狗血淋头,云岫虽然机灵,到底没经过什么大事,只能委委屈屈地哭: “王爷不让人靠近那屋子,我也没办法。谁知道王爷竟会冻着呢?” 大管事看云岫哭得那么惨,想到他一向是小王爷身边的人,也不好再继续说他,摆摆手让他做事去了。 王府做事的效率还是很高的,小王爷刚刚病倒,王府的下人立即就去请来了太医。太医看过,说是病起得虽然急,实际并无大碍。他给开了一副药,说是每日喝两次便可。 小王爷虽然病得迷迷糊糊,却还记得他爹死时候的事,等着太医走了,交代人悄悄拿着方子到外面另找郎中看过,确定没什么问题,再在外面重新抓药。这才放心昏睡过去。 他年纪还轻,吃完药不过休养了两日,温度就降下来,精神也好了些,只是还有些咳嗽。小王爷心里记挂着青龙没人送饭,身体刚好些便吩咐厨房给青龙准备餐食。云岫这些天一直在他身边伺候,听他亲自开口吩咐厨房,便知道他又要去那小屋,连忙跪下哭道: “王爷上次在那屋里一待就是半日,回来便病倒了,如今好不容易好些,又要去那鬼地方。万一有个好歹,大管事非要剥了我的皮不可。王爷就当是可怜小的,这会儿就别再去了。” 云岫哭得脸上眼泪鼻涕一大把,样子说不出的滑稽。小王爷见了,忍不住笑起来: “那屋子里没有炭火,确实冷了点。这回我稍待一会儿就出来,不会有什么事的。” 云岫吸吸鼻子,眼泪汪汪地看着小王爷,又道: “王爷说是这么说,到时候您不出来,小的也不敢进去。小的要向您求个恩典,求您答应,您若是在里面待了两刻钟还没出来,就许小的在门口敲一敲门,提醒您尽快出来。小的保证,不该看不该听的东西,我是绝对一眼也不会看的。” 小王爷笑道: “你倒是煞费苦心。我要是不答应你,只怕你又要在这儿哭了。也罢,念你也是出于一片忠心,我就答应你。” 云岫听见小王爷答应,一高兴,又要哭了。小王爷见不得他这丑样子,随手拈起个帕子扔在他脸上: “先擦干净了再说。” 云岫拿帕子抹了抹脸,便出去给管事的传话去了。小王爷知道,倘若方才他不答应云岫,过会儿管事就要过来罗唣。他们当然不敢拦着他,可若是一大群人都涕泪交流地跪在他面前,也是够烦人的。 两个丫鬟服侍着小王爷换了衣服,给他套上棉衣,再穿上厚厚的白色狐裘。小王爷知道自己病还没好,也就由着他们一件件地套。等到他换好了衣服,厨房那边的餐食也准备好了。 云岫端着个炭盆,眼巴巴地看着小王爷。小王爷摆了摆手: “下回的吧,这东西太沉,我这会儿没精神搬,又不能让你进去。” 云岫知道小王爷既然已经决定,便没什么他说话的余地。只得又把炭盆放下,拎着食盒陪小王爷走到青龙住的屋子附近。小王爷从他手里接过食盒,打开铜锁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撸了个封面……嗯,仍然是我的灵魂画手风,总比没有强点。 第7章 第 7 章 小王爷进了屋,看见青龙蹲在地上,抬起眼睛看着他。 这姿势看起来有点可笑,小王爷从来没想过自己能看到他做出这么个姿势。不过考虑到他本来不是人类,若是换算成龙,这姿势大概可以算作龙盘虎踞,可能还挺有气势。 往常小王爷来,见到的都是他用龙形躺着,一动不动地闭目养神。这还是第一次见他变成人形这么待着,显见着是在等他了。 说好了三天送一次饭,如今他来晚,不知龙保持这个姿势等了他多久。 小王爷觉得有点愧疚。 这点子愧疚还没来得及发展得多一点,就被龙冷冰冰的声音打下去了: “你来晚了——虽说前几天你带了点心来,那可不能作数。” 分明是条龙,想不到竟这么小气,小王爷这辈子都没听过有人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心里的那点愧疚化成了委屈,不免也冷了口气: “我生了病,今天才刚能下床,真是对不住。” 听说他病了,青龙的表情变了变,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两步,摇身化成了龙形。 一眨眼工夫,那条比巨蟒还要粗上几分的青龙就盘上了小王爷的身子,把小王爷缠得动也不能动,前爪扒住他胸口,龙吻几乎要杵到他鼻子上。 青龙这一下子快如闪电,小王爷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看见这么大一个龙脑袋杵到面前,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不觉吓了一跳。 青龙似乎还真顾念他是个病人,尾巴和后爪支撑住了地面,并没把体重全压在小王爷身上。因为这样,小王爷倒不觉得身上怎么沉。然而青龙的模样天然透着凶猛,小王爷看着眼前龙呲出来的白牙,病得昏昏沉沉的脑子里猛地冒出个想法: 他莫不是想要吃了我? 或许小王爷真是病糊涂了,他竟然没觉得害怕,只是心里想着要真是被他吃了,说不定也不坏。至少目前让他心烦的这些事儿,就算是跟他没关系了。因此他挺直了腰身,睁圆眼睛看着龙,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龙当然不会吃他——他也吃不得,有缚龙索拴着呢。眼前的青龙只是盯了他一阵,随即低下头来,用额头贴了贴他的前额。 这姿势有点别扭,小王爷觉着他的龙角擦着自己的额角,龙吻碰着自己的下巴。但龙的鳞片非常光滑,又凉冰冰的。小王爷的体温还有些偏高,额头挨着龙冰凉的鳞片,只觉得舒服,心里情愿他多贴一会儿。 然而龙却没像他想的那般行事,龙觉出他确实发着烧,一扭身就从他身上下来,前爪滑下来擦过他的右手,化成人形接过他手里的食盒,如行云流水似的转眼就把里面的菜摆在屋内的小几上,还没等小王爷反应过来,他已经在小几那头坐下了,托着腮看他: “瞧你这模样,病还没好呢。也算是难为你了。” 龙的语气和软起来,带着点温柔,让人听着心里熨帖。 小王爷点了点头,方才龙缠在他身上时他没觉得怎么样,这会儿身上的负担都卸下来,反而感到沉重。顺势往前走了两步坐在了青龙对面。 厨房那边给准备了两副杯盘,小王爷本意想在这儿跟青龙一起吃点。然而这些菜色都是青龙最喜欢的大鱼大肉,小王爷生病初愈没胃口,吃不下这些油腻,只捡了个裹着松瓤杏仁的卷子,随便吃了两口陪他。 青龙倒像是饿了,还不到一刻钟,就将几上放着的食物吃个罄尽。小王爷看他吃完,想着之前答应了云岫要早些出来,便动手收拾了杯盘,道: “你既吃完了,我这就走啦。” 他将杯盘装回食盒里,刚要站起身,却被青龙拉住了手腕: “忙什么,这会儿还早,你留下陪我说说话吧。” 小王爷还记恨着方才他那冷冰冰的态度,挣了挣,甩脱青龙的手,道: “我们俩又有什么话好说了?” 他刚迈步要走,没想到又被青龙一把抓住,这次青龙手上用了劲儿,用力一拽,小王爷站立不稳摔倒下去,手里拎着的食盒“当啷”一声落在地上。他的病还没好,只觉得天旋地转,心里想着这下坏了,准要磕到头。 没想到他到底哪也没碰着,落到个软软的怀抱里。他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又被青龙抱住了。 小王爷生病生得手脚发软,全然推拒不得,只能说: “你别这样,我要走了。” 他有点愤怒地抬头看青龙,青龙却半点不生气,他的脸上挂着醉人的笑,云淡风轻,一点不像是个囚徒。他真漂亮,这会儿明明是冬天,他却笑得仿佛春风。他的眼神慈和温柔,只要这么看着,心情就会变得平静。 就多看了这么一眼,小王爷心底里原来的愤怒就烟消云散。龙的怀里仿佛温柔乡销魂谷,一躺下去就起不来。 青龙望着他笑了: “你别生气,是我不好。我一个人在这里孤单久了,着实难受。” 他这话虽然是笑着说的,里面却有两分委屈的意思,面对着这样的人,哪里还能生得起气。小王爷怒火平息,心里头又有些生怜。 不管怎么说,到底他还是一个可怜人……啊不,是可怜龙。 那可怜可爱的青龙俯下了身子凝神看他,他的脸离得那么近,迫得小王爷连呼吸都想隐藏起来。他的唇就在小王爷眼前,鲜艳得仿佛让一切都失了色。一时间小王爷忘了他是男子,也忘了他与自己的父亲之间那些不清不楚的关系,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是隐约觉得这样好像不对,用手推着青龙胸膛,发出一点细如蚊蚋的声响: “我病还没好,别过了病气给你。” 青龙听了,嫣然一笑。小王爷这才想起来,眼前的龙大概是不会像人类那般生病的。 他的手没什么力气,说是推着青龙的胸膛,倒更像是抚着他似的。龙离得越来越近,小王爷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避无可避……但是……为什么要避呢? 小王爷感觉口干得要命,他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喉结滑动了一下,却没什么口水可以让他咽,仍然干着。他看着青龙的眼睛,屏住了呼吸…… 就在这时候,屋子外面传出云岫小心翼翼的叫声: “王爷!已经两刻钟了,您该出来了,千万别冻着!” 云岫的声音不大,却打破了这一片寂静,青龙的动作一滞,小王爷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将他推开了。 青龙没有再动,小王爷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自己是失望或是庆幸,站起身来说了声: “他们叫我了,我该走了。” 龙没说别的,小王爷也没敢再回头看他,拎起地上的食盒匆匆忙忙出了屋。 云岫正胆战心惊地站在门口,看见小王爷满脸通红地冲出来,头上的发冠似乎也有些歪,心里不觉想着,这是怎么了?却又不敢问。 小王爷没跟云岫说话,不知怎么,他有点生气。把食盒往云岫怀里一塞,锁上房门就走。 云岫抱着食盒全然摸不着头脑,一句话也不敢说,只好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小王爷从屋里冲出来,吹了冷风,略微冷静了些儿,头脑也清醒了。他不该跟龙靠得这么近,今天如果不是云岫嚷了那一声,打断了那气氛,大概他就要禁不住诱惑,与龙相吻了。 无论那条龙有多漂亮,多可怜,多迷人,他绝不该这么做。他不应该和龙靠得太近。 这样打定了主意,小王爷强压下内心之中的悸动,快步走回了自己的卧房。 第8章 第 8 章 等到三天后小王爷再去送饭的时候,他的病已经好了。 他原本不大想去,很是踌躇了一阵。但青龙的饭不能不送。虽然顾先生也知情,但小王爷到底还是不太信得过顾先生,不想冒风险让顾先生送饭,因此颠来倒去地考虑,最后还是自己去了。 小王爷不大愿意对自己承认的一点是,几天不见那龙,他其实还是有一点想见他。 但他下定了决心,这一次绝对不再和他说话,也不要靠近他了。 小王爷说到做到,这次他再送饭的时候,就只是开了门,往里伸进半张脸,伸手一递食盒,说道: “你拿去吃吧,下次我再来取食盒。” 青龙这回没在等他,仍是龙形趴在地上,听见他这么说,一骨碌爬起来,瞬间化出男人的形貌: “你不来陪我吃?” 青龙的语气有些可怜,若是平时,小王爷一定不忍心的。然而这次他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就不会再改。他慌忙闭上眼睛不敢看青龙的脸,咬着牙摇了摇头,生怕自己后悔似的,把食盒撂在地上,瞬间就关了门。青龙只听见“咔嗒”一声,门又锁上了。 青龙露出个苦涩的笑,拿过食盒吃菜,食不知味。 倘若让小王爷见到青龙脸上的苦涩笑容,不管他心肠多硬,此时一定撑不住的。不过他闪得快,没看见青龙的神情,也就没用强撑。他撇下青龙走了,心里竟然觉得有些轻松。 果然他和青龙之间的关系就该维持这样,走得太近,反而是自寻烦恼。他不像他爹,也没兴趣像他爹那样行事……还是这样好些。 小王爷实际上没那么多时间总去考虑青龙,他刚刚接手王府,其实很忙。之前圣上答应了仍然要封他做晋王,虽说圣上金口玉言已经确定,但册封的仪式还是要有,不能就这么随便混过去。册封的仪式确定在三日以后,在此之前还要好好准备一番。 这在王府来说,是件极大的事。 到了定好的日期,圣上派了德高望重的大臣来替他册封,典礼办得庄重肃穆。果然是按照之前约定的说法,仍是册封他为晋王。这让小王爷的心神略微安定了些。如今他已经成了晋王,就意味着至少在一段时间内,圣上是不会轻易动他的。 册封亲王的仪式虽然不如皇帝登基那样盛大,在细节方面也是颇为繁琐。小王爷身上穿着全套的礼服,弄得颇为疲乏。好容易仪式结束,来宣旨册封的大臣宦官等人也全都送走,小王爷等不及换衣服就瘫坐在椅上,这才想起今日该是给青龙送饭的日子。 小王爷已经太累,连手指尖都懒得抬一下,但想到他若是不去青龙又要挨饿,到底心里不忍,于是他还是去了。 小王爷没换衣服就直接去了,虽说礼服有些重,但换衣服更是件麻烦事,他想着就送个饭便走,大概也耽误不了多一会儿。 他没什么精神,连食盒也不愿意拎,只是叫云岫拎着食盒跟过来,等着他要开锁了才退去。他开了门,将食盒往里一放: “喏,开饭了。” 上次给青龙送饭的食盒已经在这屋子里放了三天,这次该收回来。然而那食盒并不像小王爷想象的那般放在门口,可以立即拎走。他只好 这屋子里没有灯,全靠窗子里照进来的一点光亮。这会儿天色晚了,屋里更显得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清楚。小王爷看了好一阵,才发现龙根本就没把食盒装好,还装着残羹剩饭的碟子碗儿散乱地丢在地上,食盒的几个夹层也扔得到处都是。这会儿还是冬天,屋里冷的很,这些盘盘碗碗虽然放了三天,倒是没散出多少异味来。然而这种气氛让这间屋子更像是个牢房了。 青龙就坐在地上,神情恹恹的,显得很不高兴,面容似乎也有些憔悴。 小王爷看见他,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 不过三天未见,他怎么变成这般模样? 要说青龙这会儿的模样,倒也不是显得特别惨,但是肉眼可见的精神不好,眼神有点涣散,甚至连头发上的光泽也少了。作为一个一直被关着、三天才吃一顿饭的……龙来说,他这模样其实也算挺正常。倘若小王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就是这样,或许小王爷也不会觉得怎么奇怪。 但是他俩上次相见的时候他还挺好,虽然小王爷只是瞥了他一眼,却也知道他还算得上有精神。六天前上上次见面的时候就更好了,小王爷还能想得起六天前他们两个对望时他眼神里的温度,略微急促的呼吸,还有他鲜艳的红唇…… 想到那天的情景,小王爷只觉得脸上又发起烧来。 就在他站在门口的这当儿,青龙涣散的眼神聚了焦,落在了他身上。小王爷的身形相貌本来就和他爹有些像,这会儿身上穿着和他爹一般的亲王礼服,脸孔又是背着光,猛一看就和他爹年轻时一模一样。 青龙的神志这会儿似乎也不是很清醒,眯着眼睛看着小王爷的身影,迷糊着问了一声: “耆卿?” 耆卿是老王爷的字,一向少有人知。老王爷身份太高,有机会称呼他表字的人实在很少,就连小王爷,对他爹的这个表字也只是模模糊糊有个印象罢了。然而此时小王爷听见青龙唤了这么一声,登时觉得仿佛有一桶冰水兜头淋下来,让他完全清醒了。 他想立即转身就走,却觉得出于道义,不该让他就这么和一堆残羹剩饭在一起坐着。于是强自收束起心情,往前走到他身边,从地上捡起上次的食盒。 方才小王爷离得远还没注意,这会儿走过来一拎起食盒,他才惊觉这五层的大食盒里,下面的三层竟然完全没被动过。那些菜送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儿,现在还是什么样。小王爷是见过青龙吃饭的,知道这些吃食他顷刻间就能一扫而空,如今过了这么些天,他竟剩了一多半的饭菜,显然是不愿吃,或是吃不下去了。 怎么会这样?平常他的胃口可好得很哪。 小王爷刚被冻硬的心又软了,做个无忧无虑长大的纨绔子弟就是有这般坏处——心肠总是容易软。 但他还倔着不肯低头,只是看着青龙问了一句: “你生病了?” 这会儿小王爷离青龙近了,青龙这才真正看清他的容貌,向他露出个微笑: “哦……原来是你。这是……刚获封了晋王?对不住,方才是我眼花了。” 小王爷装作不知道他把自己认作是父亲,刻意忽略了他的话,又问道: “看你没吃多少东西,是生病了吗?” 青龙微笑着摇一摇头: “龙是不生病的,只是不怎么想吃,没什么打紧。” 青龙虽然说着不打紧,可小王爷还能想起那次他生病来迟时青龙不高兴的样子,倘若真的什么事都没有,青龙是决计不会胃口不好的。 莫非……是因为他上次没有留下的缘故吗? 小王爷心里一颤,只觉得进退两难。 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到最后,他也只好先把地上散落的那些装着残肴的杯盘之类小心翼翼收到原先的食盒里。这样的事本来应该是仆婢的工作,小王爷从未做过,此时却也专心致志地做着。只是他到底不习惯,身上又穿着笨重难移动的礼服,做得极慢,一时不慎,又将残肴渣滓洒落在了地上。 小王爷想了想,从袖中掏出巾帕要去抹。只是落到地上的残肴那般龌龊,小王爷略一迟疑,便听见坐在一旁的龙开口说道: “不消收拾了,别污了小王爷的帕子。” 小王爷抬起头来,只见青龙挥一挥袖,那落到地上的残肴与那几个散落各处的碗盘和食盒夹层就都自动归位,就连小王爷袖上不慎沾到的油渍也被一扫而空,一下子就收拾得干干净净。 小王爷有点傻乎乎地看看手里收拾好了的食盒,又看看青龙。心里觉得有点委屈: 既然你有这一手,为什么刚才要看我傻乎乎地撅着屁股收拾? 他这点委屈还没来得及表达出来,青龙就下了逐客令: “饭送到了,上次的食盒也收拾好了,请小王爷这就走吧。” 青龙的语气真冷,比这没有炭火的屋子还要冷。小王爷不知所措地看着龙,发现他的眼神里满是寒冰。 作者有话要说: 连老王爷的字都出来了,小王爷依然没有姓名…… 可怜。 第9章 第 9 章 青龙眼里的坚冰几乎要刺穿了小王爷的心。 青龙这是……恨他了吗?恨他本来释放出善意和柔情,后来又……变了? 小王爷不敢问,这本来就是他的不对。 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和龙那么亲近,如今泥足深陷,想要抽身,不伤害龙简直是不可能的。 他满怀愧疚,逃也似的拎着装满残羹剩饭的食盒走了。 云岫就等在外面,自从那次小王爷允许云岫靠近屋子叫他之后,云岫的胆子大了一点,也敢靠得离屋子近点儿,但也不敢太近,只是精准地选在了一个绝对听不见里面说话的地方站着,一见小王爷出来,立即迎上前去。 云岫眼尖,一眼就看出小王爷的脸色不对。 这不应该啊…… 今天本来是好日子,虽说圣上早就向小王爷承诺过晋王之位,但只有经过了册封,这事才能算是真正敲定不可能再改了。今天王府中人人都高兴,小王爷刚才虽然显得有些累,情绪还是不错的。不想只是到这屋里送了个饭,脸色就阴沉得这个样。 云岫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猜测他和屋里那人起了冲突。他一句话也不敢说,生怕小王爷拿他撒气,只是拎着食盒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小王爷其实没怎么注意云岫,云岫跟着他的时间很长了,对小王爷来说就像是影子一样,不会显得特别碍眼。何况他脑子里装着的全是龙的事,更没心情去琢磨别的。 龙最后的眼神一直存留在他的脑海中,每回想一次,就仿佛又被那目光穿透了一次,然而小王爷却没法不去回想,自己把自己扎了个透心凉。 小王爷其实只是在逞强。 倘若刚才,青龙不是把他当做了他的父亲,叫出那一声“耆卿”,他大概早就要扑到青龙身前仔细查看他的状况了。可是青龙迷茫之中的那一声呼唤,却将他推至了极远处。 这一声呼唤里藏着的信息极大,小王爷意识到龙和他父亲的关系,也许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他想起顾先生曾经说过,青龙是被老王爷诱到王府来的。 小王爷还能记得起自己父亲年轻时的形貌,与自己的模样有几分相似,但神态更显庄严,是少见的俊美男子。当初青龙能跟着老王爷回到王府,两人那时的关系恐怕已经颇为亲密,虽然未曾亲眼见过那场面,小王爷仍是能想象得到当初两人携手谈笑的样子,看起来一定十分相配。 他哆嗦了一下。 当年老王爷的心境究竟如何,现在已经无从查考。然而这青龙,当年或许是真的动过情,以至于老王爷如今已经死了,他仍是唤出了他的字来。小王爷想到他们相识的时候自己甚至还没有出生,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是个什么滋味。 当晚小王爷就失眠了。 自己的父亲与青龙携手并肩同行的场面总是浮现在他脑海之中,这让他感到恼怒,恨不得撕破了脑海中的图景,将自己替换进其中,取代父亲的位置。他又想起自己早已死去的母亲,他小时曾经多少次看见母亲独自垂泪,他知道那全是因为父亲的缘故,因为父亲痴迷于男子,目光从不在母亲身上稍作停留。 因为见了太多母亲的眼泪,小王爷一直以来都恨着自己的父亲。想到青龙其实也是让母亲痛苦的根源之一,他是不是也应该……恨他? 这样的想法让他身上一凛,他从未想过要恼恨青龙。 他是那么的……完美。 青龙那美丽的面容仿佛出现在他的眼前,小王爷似乎又看见了他今天生气时的神情。那么冰冷,却又那么美丽。他当然不应该责备青龙,青龙也只是他父亲欲望的牺牲,与他和他的母亲没有区别。 想到这里,似乎一切都顺理成章。他对龙的好感并不是没有原因,他们的确同病相怜。他们互相同情,他们都遭受过痛苦,而痛苦也还将一直持续,无法解脱。他们共同负担同一个秘密,只要相见就会感到轻松……他们都没有亲近的人了,他们理当更亲近。 这似乎是一个好理由,看起来非常合理。是的,他不应该对青龙那么冷漠,他明天应该去向青龙道个歉……他们本来就应该是友人。 想到这里,小王爷心满意足地睡着了,完全没注意到他在他考虑这些的过程中,已经下意识地把同样知情的顾先生排除在外。 不过没关系,这本来就只是小王爷和龙之间的故事。 那天晚上小王爷做了梦,梦里有一片苍茫无边际的雪原,他独自一人在雪原上行走,周围什么也看不见。他大声呼唤,却没有任何人的回音。 他开始感到恐惧,开始感觉寒冷,就在这时,他看见了龙。 那不是他平时在斗室之中看到的只有一丈长的青龙,那是庞大得令人震惊的巨物,直立起来高若九层宝塔,尾部远远地拖到他看不见的地方。闪亮的青色鳞片反射着雪光,高耸的龙角穿破了云层。 它就在他对面静默地站着,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像是一幅画,或是一首歌。 他们就这样对望,不需要说话。一切的意义都在眼波里流淌。小王爷觉得自己可以在这里一直站着,直到永恒的永恒。 是龙先动了。 龙在白色的风雪之中掀起旋风,小王爷看见他变成了青白色的光,然后旋风停了下来,龙终于以人类的姿态站着了他的对面。 他的身上没有拴着锁链,他无比自由。小王爷向他跑过去,看见他也走近前来。 他拥抱住龙的身体,在梦中,龙的身体是暖和的,帮助他抵御雪原之中的风寒。 然后,龙吻了他。 小王爷从未经过这样的亲吻,他从前只吻过行院中的姑娘。梦中的龙的亲吻更强势,具有他无法掌控的力量,他完全掌握不了主动权,只能跟着龙的节奏,保持呼吸。 这时候他听到了一些嘈杂的声响,他皱起眉头,睁开眼睛,眼前所见的不是雪原,只是他床边的幔帐。 他花了一点时间判断梦境与现实的差别,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刚才在梦中亲吻的感觉似乎还停留在他的唇上……很值得回味。 他回味完才意识到刚才在梦里与他亲吻的是龙。 小王爷有点慌,他的脸一下子红了。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别的,他那小厮云岫就来到了他的床前,见他已经醒了,连忙禀报: “王爷快起身,宫里又来人啦!” 小王爷皱起眉来,慢吞吞从床上起来: “怎么来得这么早?这回还是上次那蔡公公?” 服侍穿衣的奴婢早就伺候在一旁,见小王爷起来,立即替他换衣服。云岫继续禀报道: “不是,这一回是皇后身边的人,姓郑,以前是伺候太妃的,最近在皇后身边办事。以前他也来过我们府里,不过是替太妃送东西,王爷大概没见过。” 小王爷有点心不在焉,脑子里还盘桓着梦里的吻,他点了点头: “仍是照蔡公公的例准备见面礼吧,宫中许多位置都换了人,我又是刚当上晋王,礼厚一点,没有坏处。” 云岫领命下去准备,小王爷换好了衣服,便去见那郑公公。 郑公公此次是来送请帖的。说是宫里的红梅就要开花,皇后娘娘兴致很高,要在御花园办一场赏花会,时间就定在后日,请晋王到时候也去。小王爷笑着说一定一定,心里想着,这大概是圣上上次的话兑现了。 赏花会什么的,一向都是最好的相亲藉口,皇后娘娘这也算是十分用心了。虽然小王爷对成婚之类的事毫无兴趣,但还是一定要去应卯。 他又和郑公公客套了几句,就让云岫送客去了。送走了这位内监,他有点漫不经心,只是想着那个吻,一再在脑子里回放重播。 说来奇怪,他本来应该感觉恶心的。 老王爷以前的身边人有南风馆里的小倌,也有普通的良家子,甚至还有有才名的士子。老王爷从来就不是什么专一的人,身边的人总是换了又换。小王爷见惯了他们在老王爷面前扭捏作态的模样,总觉得恶心,因此他从不碰娈童,朋友们相约到南风馆取乐时,他也从来不去。总觉得两个男人在一起别扭又难受,就算只是看见了都伤眼。 但是龙不一样。 无论龙做什么,小王爷都觉得正当合理。他不能把这样的词加诸于他的身上。 第10章 第 10 章 这几天里,梦中的龙的亲吻一直萦绕在小王爷的心头。 但他只敢偷偷地、稍微在脑子里转一个念,然后就立即强迫自己打住,绝对不会放任自己想得太久。虽然绝对没人能打开他的脑子看他在想什么,而且就算是他把这些说出来,也绝对不会有人对他进行道德审判,但他自己没法原谅自己想这些。 他也没有去见龙。 送饭的日子还没到,小王爷不想太过刻意。再加上皇后娘娘的赏花会马上就要举行,他还是需要准备一番。虽然他并不期待在这赏花会上缔结什么婚约,但他绝对不想在这种场合失了风度。 小王爷还在穿孝期间,就算是进宫,也不能穿得过于花哨,只能穿黑白两色。小王爷这段时间所需的各种穿着早已让裁缝赶制完毕,只要挑一件合适的就好。说来这事并不算难,但小王爷故意想在这方面多花点工夫,让他能够暂时从对青龙的幻想之中摆脱出来——他确实需要有个机会想点别的事。 这个计划基本上算是成功了,他细心挑选衣物,没什么余裕去想龙。他特意把这件事拖延得很长,足足花了两天。最后他终于选定了一袭黑袍,在外罩上白色的狐裘,站在大穿衣镜前打量自己的模样。 镜中的少年眼睛明亮,嘴唇鲜红,无论谁见了都要赞一声美貌。小王爷凝视着镜中的自己,龙的形象不知不觉又出现在他的脑海。 如果以这样的身姿站在龙的面前,他会说什么呢? 龙的笑容似乎就在他的眼前,又亲切又温柔。龙的嘴唇颜色鲜艳美丽,好像生来就是为了给人吻的。小王爷猛然意识到原来龙的影子始终存留在他的心底,那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在他的克制之下似乎变得愈加浓烈,似乎有一颗幼苗在他心中悄悄地甦生成长,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长得十分茁壮,难以拔除了。 他要立即去见龙吗? 还是不要了。虽然心里想念着龙,可是如果真去了,恐怕还要忍受龙的冷脸。如果真的见了面,那情景说不定会很尴尬,谁也说不出话。 小王爷没有忘,前一阵子他冷落了龙,龙还在生他的气。可是这也不能全怪他呀! 但是这又要怪谁?似乎也不该怪龙,要怪只能怪老王爷,谁让他弄出这些事来。 小王爷一直想着这些,钻在牛角尖儿里出不来,几乎要陷入了魔障。为了要放松些,他睡前喝了几杯酒。 然而这几杯酒并没能帮他入睡,他躺在床上不知辗转了多久,一时气闷从床上爬起来,推开窗户往外望了一望,看见已是月上中天。 外面的冷风吹进来,让小王爷打了个寒战,连忙拉过放在旁边的白狐裘披在身上。 睡在外间的云岫被冷风吹醒来,迷迷糊糊问了句: “王爷有事吗?” 小王爷趿上鞋子走到外间,按住云岫让他不要动,自己却推门出了屋。 夜里月色很好,天气很晴,星星也能看得见。小王爷披着狐裘,并不觉得怎么冷。所有人都睡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远处传来打更人敲出来的梆子声。他一开始只是想趁着月色散散步,却不知不觉来到青龙住的院子前面。 月光似乎有种特异的力量,很多白天时没勇气做或是觉得不应该做的事情,到了深夜再想起,似乎就显得理所应当。小王爷只是略一踌躇,就走进了青龙的院子里,来到他的门前。 门前挂着铜锁,小王爷摸了摸身上,他没带钥匙。 虽然回去取也没有多远,小王爷却并不打算这么做:慌慌张张回去,拿了钥匙再出来,未免太扫兴。他伸出手,敲了三下门。 屋子里一片宁寂,好半天也没有动静。小王爷又敲了三下,这才听见屋里传出龙的声音: “什么事?” “给我开开门吧,门口有些冷。” “锁在外面,我在里面,怎么给你开门?” 小王爷笑了: “我知道你有办法的,只当是可怜我,不要叫我在这里受冻。” 屋里传出叹息声,随后小王爷眼前的铜锁就“咔嗒”响了一声。小王爷拿起铜锁来看,果然已经开了。 小王爷推门进去,屋子里没有灯火,到处都是一团漆黑,什么都看不清。好在四周里一片寂静,小王爷隐约能辨出龙的呼吸声来自于哪个方向,睁大了眼睛向那边努力看,隐隐约约看见了一个黑色的人影。 他小心翼翼向那边走过去,脚踢到了什么东西,差一点绊倒。或许是他之前拿来的食盒。但他不去在意这些,他只想找到龙。 龙没有起身去迎他,只是坐在那里等着。屋子很小,小王爷走得虽然慢,还是很快就到了他的面前。他坐下来,伸手去摸那黑色人影的脸。 龙一动不动,他的面孔冷得像冰,身子也像是冰,丝丝地散着凉气——他的血是冷的。小王爷觉得自己仿佛在抚摩一座冰雕,手都冻得有点不听使唤了。 他又凑得离龙近了些,感到他冰凉的气息吹在脸上。说来奇怪,龙素日所食的都是油腻荤腥,然而他的气息之中却有着奇异香气,非冰非麝,莫非……是龙涎香? 他像是受了什么蛊惑似的,小心翼翼地向前,用温热的嘴唇贴上他冰冷的唇,伸出舌头敲开龙的牙关,长驱直入,百般缠绵。 一开始小王爷掌握了完全的主动权,然而很快情形就发生了变化,龙有力的手臂揽过他的腰,把他完全拉过来,让他坐在自己的怀里。龙冰凉的舌头卷住了小王爷的舌尖,缱绻缠绵,从他的舌尖上偷取温度。龙的亲吻有些粗暴,牙齿撞在他嘴唇上,磕得小王爷有点疼。 但这还是小王爷所经历过的最美妙的吻。 如果可以,他希望这个吻永远不结束,但这只是幻想,不说别的,这里实在是太冷了。 龙也知道这一点,他轻轻吻了吻小王爷的嘴角,低声在他耳边说: “这里太冷了,你该回去了。” 小王爷不出声,只是把青龙抱得更紧。青龙伸手拍了拍他的头: “乖,回去罢,明天再来。” 小王爷扭了两下身子,他不想走,至少不想现在走,不想自己主动走。被酒精刺激之后又半宿没睡的昏乱大脑早已经没有了理智判断的能力,一切都全凭着一股激情,他想也许这会儿冻死在这里也不错,至少此时此刻,他不用去考虑所有的那些烦忧。 见此情状,青龙叹了一口气。 他一只手扶住小王爷的头部,另一只手伸到小王爷的腿弯,把他抱了起来。 小王爷也是堂堂男儿,一百几十斤,在青龙的怀中却显得轻飘飘,好像没有一点重量似的。青龙的身体冰凉,抱着他往前走。拴着龙身体的锁链叮当作响。 龙一直走到门口才停住,那里是他锁链所能到达的最远距离。他打开门,向着外面叫了一声: “来人。” 方才小王爷出去的时候,云岫也已经清醒,披上衣服悄悄跟在后面。见他进了龙的屋子,不敢再靠前,停在门口待命。这会儿他听见叫人就立即走过去,可也不敢抬头,只是看见小王爷被人抱着,听见那个陌生的声音吩咐道: “把你们王爷带回去好好照料,他有些冻着了。” 青龙的声音低沉悦耳,在云岫听来仿佛天籁。青龙说完这一句话,就把小王爷放下。小王爷几乎已经冻僵,腿有些不听使唤,云岫赶紧上前去扶住。然后就看见屋门自己关上,门上的那把铜锁也自行锁上了。云岫惊讶得瞪圆了眼睛,到底没敢出一声,扶着小王爷回去了。 云岫憋着满肚子的话不敢说,只是趁着月光偷偷看小王爷的脸色。小王爷的脸冻得青白,神情却有些难以形容。 他虽然醒着,眼神却略微有些恍惚,好像在做梦似的。云岫觉得小王爷的神情之中有种说不出来的劲儿,他从来没见过。云岫意识到,小王爷的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和以前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虽然龙涎香这种东西实际上来自于抹香鲸,但是毕竟这本书是一个有龙的设定,就假设龙涎香的来历真的是字面意义吧。 第11章 第 11 章 小王爷说不清晚上他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天他一早醒来,发现自己脸色惨白,眼睛下面出现了两道青黑,头似乎也有些隐隐作痛。 恐怕是昨晚有些着凉,又睡得太少了。 小王爷回想起昨晚的事,只觉得仿佛梦幻一般。不过只要看看他那黑眼圈,便知那些都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 昨晚的回忆可以称得上愉快,但这黑眼圈却让他皱起了眉头。在一边服侍的婢女见了他这模样,赶忙拿了热手巾来替他敷眼,他小心翼翼地敷了一阵,再照镜子,自己觉得似乎好些。然而换上衣服再看,就能看出与昨天挑衣服时那精神饱满的状态完全不一样。 倘若小王爷还处在前几天的心境之中,此时说不定会相当懊恼。然而这会儿他却不在意了。帽冠发簪早已提前选好,衣上也早已熏上了他选定的淡雅熏香,足以显示他的高雅品味。就算是这会儿他的形容有些委顿,仍然是京中最英俊的亲王。 赏花会上的情形与小王爷此前所料的相差不远,皇后请来的大约都是年龄大致相当的未婚男女。其中有些彼此之前早已订过亲却没见过面,在赏花会上彼此偷看。此外便是些并未订过亲的男女,皇后着意将他们安排到能看清对方相貌的位置,显然是有意撮合。 与小王爷坐在一起的,是东安侯世子李暮潮,这位东安侯世子与小王爷最为熟悉,平时一向常在一处。这回坐在一起,便聊起天来。只听那李暮潮说道: “老晋王这一去,你总不出门,弟兄几个都无聊得紧。这回皇后娘娘做东,总算是让我见着你了。” 小王爷呷了一口茶,态度有些漫不经心: “没我你们就玩不起来了?” “倒也不是,只是大家这么多年常在一处,没有你在,我们实在提不起精神——我看你也没什么精神,最近到底怎么了?” 小王爷昨晚跑去与青龙相吻,这样的事情自然不能告诉他。小王爷看了他一眼,把百用百灵的理由拿出来又说了一遍: “家父去世,心里难过。” 这借口可蒙不了李暮潮,他笑嘻嘻地,攥着拳头怼了小王爷一把: “在自家兄弟面前还装什么装,谁不知道你那老子死了你高兴得恨不能放鞭炮。” 小王爷也笑了。这是实情,当初老头子死之前,他的确这么想象过。那时候多半是赌气,不过现在……他也说不清到底希不希望那老头子死了。总之事情已经发生,也就谈不上什么高兴不高兴。 李暮潮见小王爷笑了,自己也笑得开心,又道: “说来皇后娘娘这次办赏花会,也就是为了你们这些没定亲的考虑。未婚的小姐们如今都坐在那边说话,你瞧一瞧,可有中意的么?” 小王爷对此事本来就没兴致,甚至都没抬眼看那边的人,听他问起,也只是淡淡说道: “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谁为妻哪有什么分别。” 李暮潮嘻笑起来: “这话说得也是,我们这些人就是这样的宿命,无论娶了谁,总要一辈子醉生梦死,再改不了的。不过你老爹已经管不到你,你又是堂堂亲王,总还可以挑一挑。” 小王爷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在不远处一同玩闹的那些女子。她们生得都挺美,模样也都兴高采烈。小王爷看着她们,想着也许将来有一日,其中一人会成为他的王妃,心情陡然沉重起来。 倘若他真娶了这么一位王妃,也要像父亲那样,冷落她独守空房,抑郁而终吗? 小王爷觉得这事不应该,从他小时候起,他就同情母亲、讨厌父亲了。他很早以前就下定了决心,倘若他成了婚,定要好好爱重他的王妃。 然而此时,他看着这些少女,意识到自己其实对这件事并没有信心。 她们确实漂亮,也接受了适当的教育,无论哪一位的身份和修养都足以成为一位王妃。她们的确值得人爱,也应该被人爱。但小王爷意识到他永远不会爱她们,永远不会为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吸引。如果他没有见过龙,也许他会满足于这样的生活,满足于和这样一位娴静优雅的王妃生活在一起。但是见过龙之后,他的心里就只有龙了。 无论他娶了谁,他注定要对她不起。 这让他越发难以在这里停留,他没有兴趣看面前的少女们,也不希望被她们打量。他站起身向皇后走去,与她说自己身体不适,准备回去了。 早晨让他略有些烦恼的黑眼圈,此时却成了绝佳的藉口。 皇后听他说要先回去,便看着小王爷笑道: “我看你今天确实脸色不好,在这留着也没精神,想走就先走吧。只是我这里有一个人,一定要让你先见一次才行。” 皇后这样说着,向着身旁宫女低语几句,那宫女领命而去,很快带过来一位少女。皇后指着她向小王爷笑道: “你可还记得当年教过你们兄弟读书的燕太傅?这位便是他家的小姐,燕霜天。” 小王爷抬起头来看,那女孩身量颇高,穿一身大红,肤白胜雪,在人群之中格外显眼。她似乎比别人年长些,与小王爷的年龄更为相近。 小王爷明白这就是皇后看好的晋王妃人选了。她很漂亮,也很娴静,很适合做一位王妃,她的父亲一向对圣上十分忠诚,可以说是圣上最放心的人。倘若小王爷没有遇见龙,说不定也会对这样的一位少女产生憧憬,聘她为王妃,生活和美。或许圣上一开始还会对他有些猜疑,但时间久了,猜疑最后总会消失,一切都能归于平常。 事情原本可能会这样发展,但小王爷自己知道这样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了。从他昨晚决定去见龙的那一瞬间起,他就明白他的人生已经偏离了原来设定好的路线,拐到另外一条路上去了。不,或许更早,在他第一眼看见龙的时候,就注定了他的人生将会发生变化。 这并不是一种幸运。 但他真的需要一般人所想要的那种幸运吗?他从出生就是王府世子,一切所需所想的东西都应有尽有。他从出生时起就比寻常人幸运百倍,而如今,他要踏入一个与他与生俱来的幸运完全无关的世界。这个世界里或许布满荆棘,但这里有龙在。 在这里,他唯一害怕的只有一件事——他害怕他会像他的父亲。 当他看见燕霜天的那一瞬间就忽然意识到了这件事,他太容易像他的父亲了,只要一切顺其自然地走下去,平平常常地把龙关在后院,平平常常地聘燕霜天做王妃,然后一直这样下去,他就会变成他本来最讨厌的样子,变得和他的父亲一模一样,将来说不定他也会有个孩子,而那孩子会像他恨他父亲一样恨他。 这想法让他恐惧起来。他要怎样摆脱这种可能?目前他还不知道,但是好好想一想,总会有办法的。 在回府的路上,小王爷就一直想着这些事。实际上他想得很乱,没那么条分缕析,只是大致如此。他的重重思绪仿佛一个乱线团,无论怎么整理也弄不清头绪。他还需要时间,需要好多个时辰,好多天,好几个月,甚至好几年,才能把一切完全想通,才能做到让自己满意。但他想,这些总还是可以慢慢来。 但还有一些事不应该慢慢来。 小王爷脚步轻快地向青龙住着的院子走过去,早晨他进宫之前,早已经叫人吩咐过厨房准备了宴席。今日他要和青龙一起用餐,他想告诉他在这段时间里,他有多么想念他。 云岫实在是个天下少有的机灵小厮,无论把什么事交代给他,他总能办得妥妥当当。当小王爷来到青龙的居所时,云岫已经将比平日还要大上一倍的食盒拿过来了。他从昨晚发生的事和今早小王爷吩咐他的语气中判断出这一次有必要准备得丰丰盛盛,小王爷打开门,捧起食盒走进屋子,看见龙正在等着他。 与龙接触了这么多次,小王爷早已经能够分辨得清龙是否怀有期待。他知道平时龙都是以龙形卧在地上,只有在等他的时候才会特意变成人形。不管怎么说,此时他看见龙坐在蒲团上等他,他觉得挺高兴。 高兴之后就是羞怯,他猛地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昨天晚上龙用双手抱住他,一直把他抱到了门口。 一个马上就要满二十岁的汉子,居然被人像小孩子一样抱着,偏还让云岫看见了,真够让人害臊的。 小王爷的脸腾地红了。 第12章 第 12 章 青龙没说话,好整以暇地端坐在蒲团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脸红。 小王爷看见青龙脸上略带嘲弄的笑意,羞得简直想钻进地底下,不觉脸更红了。他本想把食盒里的菜拿出来,借此掩饰一下自己的害羞。可是他这会儿只觉得脸要烧起来,恨不得把两只手都拿来遮脸,实在腾不出空儿来摆盘子了。 青龙看着小王爷窘迫的模样,无声地笑了一会儿,走来小王爷面前,开始摆放杯盘。这一次的菜太多,他们平时用的小几放不下,青龙把食盒一层层拿下来放在地上,摆好之后坐在对面轻声问他: “这一回,不再闹别扭了么?” 小王爷连耳朵都红了,捂着脸摇了摇头: “不闹别扭了。”他说,“我都想好了,我——” 他想说“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但又觉得这话过分矫情,说到一半硬生生停下,又一时想不起还能再接一句什么话,只得停在这里。 他这样子实在太可爱。 龙隔着摆好的饭菜探过半个身子,用手撑住身体,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小王爷打了个激灵。 他抬起头来看龙,而这时龙已经回到对面端端正正地坐着了。小王爷垂下眼帘,将眼前的菜盘往前推了推: “先、先吃饭吧。” 云岫还替他们准备了酒,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保存温度,这会儿酒壶还是温热的。龙拿起酒壶,给他们每人倒了一杯。 小王爷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他的脸还是红红的。 龙也举起酒杯,他的袖口宽大,衣袖落下去,露出一双雪白的手腕。 小王爷的目光停在那手腕上挪不动,忍不住看了又看。 龙知道他在看他,也不在意,拿起筷子捡了枚蚕豆吃,闲闲问道: “你方才进宫了?” 小王爷有点吃惊。他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待在这里,怎么知道他今天进宫了呢?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就听见龙答道: “刚才嗅到你衣上沾了梅花香……府里没有种梅花。再说你平时也没有别的事,穿得这么正式,大约也只能是进宫了。” 小王爷听他这样讲,连忙抬起袖子来闻,果然嗅到一丝淡淡的香甜气,这气息极轻极淡,难为龙是怎么闻出来的。 他点头承认: “我是刚从宫里回来,宫里梅花开,皇后娘娘办了赏花会。” “哦,是这样。”龙一边说,一边又喝酒,“赏花会上的贵女们都生得很好看吧。” “啊?”小王爷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脸又红,似乎又有些慌,不知应该怎么回答。他着实没太注意赏花会上的那些贵女,但他想起了燕霜天,他到底是看了燕霜天一眼。 “没有你好看。”小王爷不知怎么开了窍,匆忙间找到一个比较像样的答案,“她们本来应当是很好看的,但和你一比,就不显得怎么漂亮了。” 龙轻笑一声,说不清是在笑小王爷那笨拙的言辞,还是着实被他取悦了。他也不说话,只是低头喝了好一阵酒,这才又抬头说道: “你也不小了,如今又成了晋王,是时候娶妻了。” 龙是很聪明的,嗅到他衣上的梅花香,就知道皇后要做媒让他娶妻了。可是他似乎不生气,也不伤心。他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有什么情绪,没什么不高兴,却也谈不上高兴。只是平静地叙述着一个可能将要发生的事实。 然而小王爷听见他的语气,却有些着恼: “知道我要娶妻,你就是这种态度?” 龙歪着头看他,神情有点迷惑,似乎在说“我不用这种态度,还能用什么样的态度呢?” 看他这样,小王爷是真的生气了。 他真希望龙能换种态度对待这件事,他希望龙能主动提出不希望他成亲,哪怕冲他生气也行,哪怕无理取闹都可以。只要他不是这样冷冷淡淡、像在对待一个不怎么熟悉的小孩就行。不对,他也不希望龙无理取闹……无论如何他不喜欢龙这样,尤其是在他们相吻之后。 “我不会娶妻的。”小王爷冲口而出,“无论我是不是晋王都不会,无论我年长年轻都不会。我不想娶妻。” “我以为你们人类都要娶妻。” 小王爷知道龙是在把他跟谁比较,这令他更恼火了,简直怒发冲冠。他想说你怎么能把我和他比。但不知怎么,这句话已经到了唇间,却没能吐出来。他有点害怕,一旦把这句话吐出来,会把一些早已经封住了的东西打开,带来更多的痛苦和纠结。于是他努力平复了心情,忍气吞声,语气坚定地说了一句: “总之,我是不会娶妻的。” 龙点点头,态度仍然是平平淡淡的: “哦。” 这一声“哦”像块石头一样哽在小王爷的肺腑间,云岫准备得那么好吃的菜,他也有点咽不下去了。他想要问龙到底把他当成了什么,但又不敢问。他怕问出口以后,会把表面上的这一点温柔平和也撕裂开,会把他原本想要慢慢来的情绪都破坏掉,他害怕问出口以后,那些破坏掉的东西就再也回不到以前。 他抬眼去看龙,龙似乎没有注意他,只是自己慢慢地吃着东西,偶尔喝一杯酒。他为什么不像从前那样狼吞虎咽?是不是意味着,他的心里也在想着些什么? 这样的想法让小王爷觉得心情略好了一点。他匆匆咽尽口中饭粒。绕过摆在地上的菜肴,膝行到龙的旁边,握住了他的手。 龙的手还是那么冷,小王爷觉得自己像是在握着汉白玉石像。 “下回我让他们给你准备毯子,把整个地面全铺上。”他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这样你就不用躺在草席上了。” “其实也没什么。”龙说,“我习惯了。” 龙伸手摸了摸小王爷的后颈,那里有一点新长出来的细细碎发,没能和别的头发那样紧紧地束上去,毛腾腾的有点可爱。龙轻轻摩挲着,像是在安慰他,或是……给一只猫顺毛。 “你不用太顾忌我的感受。”龙慢慢地说,“我是龙,想法和你们不一样,想要的东西也和你们不一样。有些你们看得很重的事情,我其实不怎么在意。况且……反正我想要的东西你永远也不会给我。” 龙的话让小王爷的内心震动了一下。龙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他当然是知道的,龙只想要自由。 “现在还不行。”小王爷说,“但是总有一天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东西,总有一天,我想……也许不会特别远。” 小王爷说得很认真,然而龙似乎并不很在意,他笑一笑,似乎把这当成是一种孩子话。或许他从前也得过类似的承诺,却从未得过实现,也就不会再对此期待。不过小王爷说这话确实是发自内心,他从第一次见龙时就希望他能离开这窄小牢笼。 但他不希望龙离开王府,他想让龙一直留在他身边,所以他不能马上就放他走。他已经为龙入了迷,他想要龙离不开他。 这或许是痴心妄想,但……他总还是想要一试。 在想着这些的时候,小王爷的脸上流露出一种特别天真的神情。他本来就是个相貌俊秀的青年,这样的神情给他本来就十分秀美的脸上添上了动人的光晕。即使是龙也没法不被他打动,龙抚摩他后颈的手从他右边肩膀上滑下来,握住他手臂,把他搂在怀里,然后吻了他的眼睛。 他的睫毛很长,又很密,用唇去接触会觉得有点毛绒绒的可爱,龙在他眼上尝到半滴带咸味的水,低头看时发现他的眼睛里有些亮晶晶的东西。 “小傻子。”龙说,“看你这么傻,我都不忍心再欺负你了。” “你欺负不了我的。”小王爷说,“你现在还被绑着呢。”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伸出手去拉住龙身上的锁链,轻轻摇动。缚龙索发出叮当的响声,清脆悦耳。然而龙却突然皱起眉头,脸色煞白。 小王爷这才想起自己曾经见过他用龙形躺着的时候,露出缚龙索磨坏的红色伤口。他懊悔起来,他本来应该记得的。 “快让我看看。”他伸手去扒龙的领口,“你到底伤得有多重?” 龙本来推拒着不肯让他看,然而小王爷十分执拗,龙到底局不过他,只好扯开衣襟让他看了。 在龙身上没那么引人注意的伤口,在人身上就显得触目惊心了。胸腹之间雪白的皮肤绽开,鲜红的嫩肉已然溃烂。锁链箍得很紧,不给他一点放松的机会,龙的每一次呼吸,都会让那缚龙索在他的伤口上再磨蹭一遍,这伤口永远都是新的。 “这怎么行!”小王爷惊呼,“我去给你找药来。” 龙笑着摇摇头: “没用的,箍得这么紧,什么药都没用。再说这只是皮外伤,伤得最重的地方你是没法治的。” 他这么说着,伸手撩开肩头覆着的衣服,小王爷这才看见那里有一个血洞,另有一段较细的缚龙索从那洞里穿过去锁住了他的整个肩膀。 龙被穿了琵琶骨。 作者有话要说: 穿琵琶骨是一种古代刑罚,可以让人难以行动。《西游记》中好几处提到,金庸小说里似乎也有写。 至于琵琶骨究竟是哪里,我稍微在网上查了一下,有人说是肩胛骨,也有人说是锁骨的。我比较倾向于肩胛骨,总而言之这里的设定就是肩胛骨了。 已经看到这里的读者朋友们,如果喜欢本书请一定不要忘了收藏呀!这本书本来预收就比较少,如果收藏数不够我为了控制字数就很难保持日更啦。 第13章 第 13 章 这种手段小王爷早就知道,有些江洋大盗武艺高强,身负种种神奇功夫,被捕之后倘若看管不利,就容易逃脱。这时候捕快只要穿了他们的琵琶骨锁好,就能限制他们的行动,让他们无法逃走。小王爷年轻好奇,从前还曾与人一起去囚牢中看过被穿了琵琶骨的重犯。 这种刑罚过于血腥残酷,距离小王爷平常的生活太远,因此他从未想过,他父亲竟会将这种手段使在了龙的身上。 难道就不能只锁住手足?为何非要穿透了他的肩膀啊。 其实小王爷只要稍微想想就能明白,龙会变化,就算是用了缚龙索这样的神物,如果光锁手足,恐怕也很容易就能脱身出来,只有锁住琵琶骨,才能真正完全控制住他的行动。虽然明白这里的道理,小王爷还是觉得,这种手段实在太残酷,太令人厌恶了。 青龙的臂膀本来如玉一般光洁漂亮,然而如今上面却有了个黑红的血洞。这让小王爷觉得触目惊心,简直不忍心多看。就算是将来能有一日抽掉了锁链,这个伤口大概也无法再恢复原来的模样了。 将身体刺穿一个洞,穿过一条锁链,那该有多疼?小王爷几乎想象不出来这么多年里龙究竟忍受了多少痛苦。 当初为好奇去看囚牢中那些粗豪汉子的时候,小王爷没觉得怎样。那些汉子又邋遢,看起来又粗蠢。他们大多都是死囚,嘴里嚷嚷着什么“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脸上肌肉却因为疼痛而控制不住地抽搐起来,他们的伤处看起来也不怎么明显,脏兮兮的和锁链几乎融为一体。他们的样子太难看,很难让小王爷产生同理心。 然而当看见眼前的龙也受了同样的刑,小王爷却觉得自己的肩背似乎也钻心的疼。他想象着龙的痛苦,简直要滴下泪来。然而龙却始终那么平静,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痛苦,忍受着疼痛甚至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其实平常不怎么痛的。”龙看着小王爷的脸色煞白,特意向他解释着,“只是看着吓人,平时不碰它就一点没事,我几乎都要把它忘了。” 龙的语气轻描淡写,小王爷却不相信。他忽然想起昨天晚上,龙双手抱了他送他到门口时,特意把大部分的重量都压在另一只手上,大概就是因为穿了琵琶骨的这一边难以使力。这么多年过去,或许他早就已经习惯尽量少用这半边的身体,以免牵动伤处带来疼痛。 不过用两只手抱人,无论如何那边也要用一点力气吧。那时天黑,他看不见龙的表情,只能听见锁链叮当作响。恐怕那时候,龙是强忍了痛苦把他抱出来的。 小王爷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替他拉好肩上的衣服,遮住了令人触目惊心的伤口。他想了一会儿,说: “明天我给你找药来,府中应该还有太医配制的外伤药,我去给你找一点。” 龙摇了摇头: “没有用的,若是用了药,皮肉与锁链长在一起反而更麻烦,一碰便要疼。” 龙这话是笑着说的,语气淡淡,似乎并不在意。小王爷却从中听出也许龙以前也用过药,却没有用,不觉心里更难受了。 龙伸手拍了拍他的头: “早知你会这样才不让你看,别怕,这没什么的,我早习惯了。” 龙的本意似乎是想安慰小王爷一下,然而在这种情况下,“习惯”这词反而更可怕,让人毛骨悚然。小王爷听了只觉心里更痛了。 龙每日里忍受着这样的痛苦,然而他却仅仅因为自己自私的欲望,就想要把他留在这里。 这样不对。 他站起身绕到龙的身后,开始认真研究他从未仔细看过的这条锁链。他从头看到尾,惊讶地发现,这条链子从头至尾完整无缺,找不到一处接口。 龙明白他在做什么,他笑起来: “别白费功夫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把这东西锁上的。这法子大概也是别人教给他的,说不定就算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要怎么打开——我想他自从将我关在这里,就从未考虑过有一天要把我放掉。” 小王爷不信,他看了又看,从腰间抽出佩剑,猛地在缚龙索上连砍了三下。 佩剑砍在缚龙索上发出金玉之声,刹那间火星四溅。小王爷满以为事情成了,低头看时才发现那缚龙索上竟然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小王爷的剑术虽然不算太高明,但也是专门练过一阵的,这三下都砍在同一位置,分毫不差。小王爷的佩剑是一把宝剑,可以削金断玉,却拿这缚龙索无可奈何。小王爷明白自己确实拿这缚龙索没办法,不免有些消沉,一屁股坐回龙的身边: “我是真的想放你出来。” 龙摸了摸小王爷的脸: “我知道,没关系的。” 他们坐在一起,小王爷依偎着龙,握住他的手。龙的身上有好闻的气味,凉凉的好像海水。 “陪我喝点酒吧。”龙说,“多喝一点酒就不会痛了。” 小王爷替龙倒酒,他们在一起一直待到了傍晚,一起慢慢地把所有的酒都喝完,看着夕阳的点点余晖透过窗子。他们在一起没说太多话,只是互相倚靠着,偶尔相吻,两个人的嘴里都全是酒味儿,互相也没什么好嫌弃。 小王爷有点闷闷不乐,他今天经历了太多,又想了太多,早就已经疲乏了。龙住的这地方过于简陋,其实不适合休息,但小王爷觉得在这儿挺好,偶尔接个吻,觉得嘴里甜甜的,心上也有点甜。 最近需要他想的事情太多,他从来不笨,只是懒,想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总有一天能把一切都想通,但是每一个新的一天总是又带来新的苦恼,周而复始,没完没了。需要想的事情越积越多,弄得他越来越累,心里也越来越烦。 他时时要抬起头去看龙的脸,龙的面容始终非常沉静,表情很少变化,一点也看不出他实际上是在忍痛。在看着他的时候,小王爷觉得自己的焦躁都消失了,变得和他一样沉静。龙静默着的面容有一种特别的力量,能吸引着人无法移开目光。 时间总是要过去,和龙在一起的时光再好,也不能一直这么停留。云岫站在院子里,已经敲过两三次门,阳光完全下去,屋子里越发冷下来,再不走天就要黑了。 所以他就走了,云岫一直在门口等着,早已经不耐烦。这会儿看见他来了,赶紧迎上前去,替他接过手里的东西。之后要去哪里呢?小王爷站在门口想了想,径直去了书房。 书房里都是些老王爷的东西,没有别人动,小王爷平时也不爱去,只是有需要的时候才过去翻翻。如今小王爷想要找到释放龙的办法,只能先在这里找找看。 老王爷的书房里放了许多书,还有各种往来信件,以及一些地图和其他的资料。小王爷一边找一边看,将过于精密的地图和内容容易让人联想到谋反的东西都烧了。 他一边看一边烧,进展很慢,而且也没找到和缚龙索有关系的信息。老王爷没有记日记的习惯,想要找点东西只能从往来信件中翻。然而老王爷的信件之前已经被小王爷烧去了一些,如今并不齐全,就算他确实曾在信里提过此事,也很难说是否还能找到相关的内容。 小王爷翻箱倒柜,先把书房里保存着的信件全都找出来看了一遍,一点相关的线索也没有找到。再看看这些信件的日期,都与龙被关起来的时间相差甚远,也许写着相关内容的信早就已经被烧了,连纸灰都找不见了。 剩下的就是那些书和其他资料了。 如果每天都来翻翻,过上几十天,怎么也把这书房里的东西都翻完了。如果能再有两个人帮忙,还能再快一点。可惜这事不能问人,也不能让别人帮忙找。虽说顾先生是知情人,可他要知道小王爷想把龙放了,一定会反对。因此一切只能靠小王爷自己来。 小王爷这个人最没常性,又不爱看书,对于书房这种地方,一向是避之唯恐不及。自从老王爷死后,这间书房他统共就来了两三回,还是为了清查老王爷的信件,避免惹祸上身。 然而这次他为了龙,真就在老王爷的书房里泡了十几天,除了给龙送饭的日子里会去和龙一起待上一阵,跟龙抱怨老王爷书房里的东西太多之外,其余的时间全都待在书房里,不厌其烦地一点点地翻阅老王爷留下的所有带字儿的内容。 他原本抱着很大希望,可是十几天之后,当他真的翻完了所有的材料,才不得不承认龙之前说得是真的:他那老爹大概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有一天要把龙放掉,所以书房中的文件里根本没有记载解开缚龙索的方法。小王爷枉自辛苦找了十几天,就连只言片语的线索都没有找到。 第14章 第 14 章 十几天白忙一场,这样的结果让小王爷有些丧气。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没找到拆除缚龙索的方法,他的内心深处其实还隐隐约约松了一口气。 他是不忍心让龙受苦的,如果让他找到那办法,他一定会把龙放走。到时候龙一飞冲天,他却只能被困在这府里。虽然他觉得就应该这么做才对,但如果事情真的这么发展,他又要独自难过了。 没找到也好,至少这样龙还能留下。随后他再四处寻访,慢慢想法子给龙除去这锁链便是。说不定等到那时候,龙看他尽心竭力,可怜他一片痴心,会甘愿留下,再多陪他几十年。 他一心只想着缚龙索的事,于别的事情就都不甚在意。不想这一天,宫中又传来了消息,说是皇后宫中的厨子制了新样儿的点心,请他去喝茶。 他一向不是皇后宫中的嘉宾,此前的赏花会还好说,这次又派人来请他喝茶,实在有点蹊跷。小王爷心里琢磨了一会儿,便出言问来传话的宦官,皇后娘娘究竟是请了许多人,还是只请了他一个。那宦官支吾了半天,才说没有别人,只是燕小姐最近来宫中小住,已经待了快有一旬,只怕也是要一起喝茶的。听到这话,小王爷心里登时明白了。 这阵子他忙着找开缚龙索的法子,倒是忘了那位燕小姐。之前他从赏花会上回来时,就找人帮忙打听过那位燕小姐的事。那燕小姐的身世不算隐秘,没过多久就打听得清清楚楚。 原来燕小姐的父亲燕太傅是当今太后的表兄,妻子早亡,只留下这么一个女儿,他无心再娶,也不想亲自教养年幼的女儿,便把这女孩送进宫中放在太后身边。本来想要叫她嫁给今上做个侧妃,不知因为什么缘故没有成,她的婚事便蹉跎下来,始终没碰到什么合适的人。后来先帝驾崩,太后也无心管这些闲事,便将这女子交给现在的皇后关照。 燕霜天经常出入皇后宫中,不是宫女,却也不是宫妃,身份实在尴尬。她是今上的远房表妹,又是在宫中长大的,皇后自然不好赶她走。然而当年她与今上订立过婚约,留她在这里,皇后心里也绝不会舒服。 只消想想这情况,小王爷就能明白皇后是多么想要快点把她嫁出去。这会儿正好圣上要她给小王爷做媒,燕霜天的年龄身份都与小王爷合适,也难怪皇后如此热心,非要撮合他俩。 若是以前,小王爷会觉得娶燕小姐没什么不好。然而现在小王爷满心满脑子里全是龙,若是真娶了燕小姐,未免太对不起人。况且他之前就和龙说过——他不想成婚。虽然龙似乎并不怎么在意,但他本人却的确很当回事,不想违背了自己之前说过的话。 但是皇后热情相邀,小王爷总不好不去。若是太过推辞,叫圣上知道,不知又会有什么麻烦。况且这事还没有明说,大约总有转圜的余地。若是能找到合适的机会,说不定能找个什么恰当的理由把这婚事推辞了去。 这样考虑过,小王爷便应邀入了宫,果然在中宫见到了燕小姐。 皇后派人说厨子制了新样儿的点心,倒不仅仅是句托词。那厨子颇具巧思,将腌制过的梅花与米粉一起用梅花形的模子扣出来,称作梅花糕。这糕饼不甚甜,入口绵软,实在讨人喜欢。难为那模子刻得那么精致,梅花的色味又那样清新,小王爷与燕小姐都赞不绝口。 三人一起喝茶、吃梅花糕,一边说些话儿。没说多一会儿,皇后娘娘就寻了借口出去,只留下小王爷与燕小姐两个对坐着。 小王爷这样聪明人,哪能不清楚皇后娘娘的意思。然而两人对坐喝茶,一时之间,竟是谁也没有再出声。小王爷抬起头看了看那位燕霜天小姐,只见她低垂着头,眼珠乱转,心中不知在寻思些什么。忽然意识到,她恐怕也是个有主意的。 小王爷之前真没注意到这点,他上次见她不过是匆匆一瞥,只看出她个子高皮肤白,别的事一概不知。此时见她如此,心中不免惴惴不安,不知她到底怀着个什么心思。倘若她对这门婚事十分满意,事情可就难办了。 他心里也有事,翻来覆去地想着到底应该说什么、怎么说,倘若他一上来就直接说不想和她成婚,是不是太过分了点儿? 小王爷还在这纠结着,燕霜天却先开了口: “皇后娘娘近来常找晋王来,她的意思,想必晋王已经知道了。” 小王爷抬起头去看燕霜天,只见她神情十分严肃,初见时低头表现出的羞涩一点也找不到。这开场白有些微妙,小王爷本能地意识到,燕霜天要说的话恐怕和他原本想象的不太一样。 果然听她又说道: “虽然皇后娘娘对此事十分热心,我本人却对此没什么兴趣。” 这一点小王爷已经看出来了,这姑娘是个硬茬儿,不是他见惯了的那些养在深闺的世家少女——她心里有主意呢。 小王爷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本来也想要找借口推拒,然而见这燕霜天也希望这桩婚事泡汤,他却不着急了,慢悠悠问道: “某虽不才,到底也是个亲王,依我看这门婚事十分相合,不知燕小姐为何抗拒?” 燕霜天笑一笑: “此事不与晋王相干,只是我本人的古怪念头。我向来对成婚这事毫无兴趣,只想到三清宫里做个女冠。我看晋王对这婚事也算不上积极,若是愿意帮一帮我,让我躲过了这一段儿,来日必有重谢。” 真是要打瞌睡就来了枕头,说来小王爷虽然想要推拒这婚事,考虑到他家的那些把柄,心中到底有些七上八下。如今见这燕霜天也不想与他成婚,倒是巧合,两人颇可以在一起商量出个两全其美的绝好法子。 想到这里,小王爷露出为难的表情来: “此事乃是皇后娘娘的意思,若是没有合适的理由,我这厢确实没法轻易推拒,还望燕小姐理解。” 燕霜天听小王爷这么说,又笑道: “晋王殿下不必担忧,我已想出个法子,只需晋王殿下配合我做一场戏。只是这法子有些过分,恐怕于晋王殿下的声名与日后的婚姻不利。” 小王爷本就不想成婚,听燕霜天这般说,只觉得更妙,也顾不上再假装,连忙开口问道: “你说的是什么办法?” 燕霜天从上次赏花会的时候就看出小王爷对在场的女子都没什么兴趣,早就猜他另有情人。如今看他的表现,便知道自己所料不错,又是一笑,把打定了的主意如此这般地对小王爷说了一遍。 燕霜天的计划很简单,不过是两人装作情投意合,在一起相处一阵。随后伪作吵架,恩断义绝。届时燕霜天便可以伪作伤心,顺理成章进三清宫做女冠,小王爷也可以此为藉口不成婚,两方面便都成全了。 小王爷听了燕霜天的计划,很是踌躇了一阵。 说实在,她这法子算不得好,不过这会儿似乎也容不得他想出更好的法子来,只好姑且先这么办了。 他刚刚抬起头来想要答应,却见燕霜天忽然低下头,做出羞怯的样子,满面绯红,似乎刚听了什么笑话似的,捂着嘴笑。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回过头去看见了皇后,很是愉快地看着他们: “看来你们聊得不错?” 小王爷惊诧地看见眼前那擅做戏的女子红着脸,很羞涩地轻轻点了点头。 皇后娘娘满面堆欢,拍了拍手: “这可真是好,要我说,整个京城也没有比你们俩更相配的了。过些日子成了婚,可要谢我一杯谢媒酒。” 饶是小王爷压根没这个打算,听见皇后这般说得露骨,不觉也红了面颊,干脆顺势也低下头来,道: “我这还没出了孝,哪里能计较成婚的事。就算是三年太长,至少也要过一年再说。” 皇后听他说起婚期,对他俩的事情更是笃信不疑,笑道: “晋王说得是,倒是我糊涂了。婚期的事,只得慢慢再说。总之人在这里,谁也跑不了,只要你们两个相互看着好就最好了。” 三人又一同说了些话,小王爷看时间已经不早,便站起身来告辞。燕霜天也说要走,不知是否小王爷的错觉,他看见皇后娘娘似乎相当明显地松了口气: “既然霜天也要走,不如晋王送一送她,她家离你晋王府不太远,倒是近便得很。今日吃的梅花糕,我已经叫人包上送你们一人一份,走时别忘了拿。” 两人拿上梅花糕一起出了宫。晋王府的马车就在宫门口等着,云岫等在那里,见小王爷竟和一位女子一同出来,不觉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小王爷向他脑袋上敲了一记,吩咐道: “别愣神,这是燕小姐,先把她送回燕太傅府上,咱们再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改名啦~不过封面暂时还没有换。 最近虽然上榜了,但首章点击一直不高,所以昨天在和朋友们商量了一下之后还是决定改名,希望没给大家带来麻烦~~ 第15章 第 15 章 晋王府家的马车在燕太傅家门口停了一刻钟,到得第二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小晋王跟燕太傅家的小姐订了婚约。 京城人民可真是够八卦的。 这事情传得很广,虽然小王爷在家里什么也没说,但此事经马车夫的嘴添油加醋地说出去,似乎可信度比小王爷自己说还要高些似的。 小王爷对这效果还算满意,并不予以澄清,只是任由传言发展,还没过两天,阖府上下的人几乎都相信明年他们就要迎来一位女主人了。 丫鬟仆妇们对此事最为重视,忙着打听那位燕家小姐的脾气秉性。小厮们似乎都冷静些,毕竟主母一般管不到他们这些常在外院里的人,无论王爷娶妻与否,对他们的影响都不太大。不过考虑到倘若有了新主母,那新的小世子大概也不会太远,小厮们的内心深处,还是有一点点激动。 小王爷完全没想到,府中下人里最没法接受这件事的人,居然是云岫。 那天云岫看着他跟燕小姐一起出来,眼睛瞪得有铜铃大,他们将燕小姐送回家之后,云岫就总显得有点恍神,嘴里叨叨咕咕,不知在念些什么。凑近了仔细听,能听到一些什么“神仙”“不应该”之类的字眼。 小王爷觉得有点好笑,却也没特意问他。然而那天他像往常一样准备了食盒要往青龙那边去时,却被云岫拦住了。 云岫跟了小王爷这么多年,还从来没干过这种事。小王爷皱了眉头: “怎么回事?” 云岫跪倒在地: “您是主子,有些话本来不该小的说,只是……既然您要成婚了,是不是不应该再……去那院子了?” 小王爷有些愕然,却又觉得好笑: “怎么?” 云岫咽了口唾沫,很是艰难地开了口: “您既然要成婚,总不该瞒着那神仙,这样做……不对啊。” 小王爷愣了一下才明白云岫究竟在说些什么——上次他见龙抱了小王爷出来,没动手就锁上了门,便以为龙是什么神仙了。他总在那院子里站着等小王爷,就算是没故意偷听恐怕也能听见些里面的动静,应该早知道他们俩关系有些特别,这会儿见小王爷要和燕小姐订婚,便纠结起来。小王爷大笑: “云岫,你管得还挺宽。你知道些什么,就在这里胡说,还不快滚。” 云岫的脸涨得通红,全然琢磨不透主人的意思,只得麻溜地滚了。小王爷心情挺好,拎着食盒进了屋。 龙这次没化原型,模样看着却也不是在等他,只是用人形躺着。听见他来了,往门口侧过了头,就算是打招呼了。 小王爷也不怎么介意,在书房翻东西的这些天,他来的次数多了,与龙越发亲近,也就更不管什么礼数。前些日子他把破草席丢了,叫人准备了厚地毯铺在这屋里,让这屋子舒适了不少。从那以后,龙就喜欢这么躺着了。这会儿他自己拽了蒲团坐下,一样样往矮几上摆吃的,嘴里说着话: “还真叫你说着了,我把老头子的书房翻了个底朝天。连一点关于缚龙索的线索都没找着。看来他果然是从没想过放你。不过你也别太着急,等再过几天我想办法找个借口,寻几个术士来问问,说不定就找出办法来了。” “我不着急,你也不用太着急。”龙懒洋洋地从地上爬起来,坐到小王爷的对面,“你们的皇帝八成还盯着你,你最好小心点儿,尽量别做容易让人误会的事。你要是被他下狱抄家,我也得不着什么好。” 小王爷点着头,递给他个酒杯,帮他倒上酒。 龙今天似乎显得没什么精神,眼睛里也没有神采,小王爷很少见他这样,心里不觉隐隐有些担忧。如果说他是因为知道解脱缚龙索无望,恐怕不至于,毕竟他早就已经猜到这结果。若说是别的…… 他想起云岫之前的反应,心想莫非龙知道自己对外声张要成婚的事儿了?他毕竟不是人类,小王爷估计他耳朵总比别人长些,或许有些下人在院外说话,也被他听见了。 之前小王爷去参加赏花会之后,他们俩曾经讨论过这事,那时候青龙似乎对此并不介怀,小王爷还生了气。这会儿看着青龙情绪不佳,想着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小王爷心里还略有点激动。 莫非…… 小王爷只想了两个字就打住,要把吃醋这个词也想出来,那可太不好意思了。 龙没提这事儿,他也不好先开口解释,只得端着,假装专心喝酒,心里却像有只小猫爪子在挠似的,说不出的痒痒。他小心翼翼偷眼看龙,却见龙神色淡淡的,只是埋头吃饭,似乎什么也不关心,也不开口说话。 这可是小王爷吃过的最煎熬的一顿饭了。他食不下咽,坐立不安。好容易挨到龙把桌上饭菜都吃干净了。这才抬起头来,装作无意地说: “这次皇后叫我去宫里喝茶,是为了要让我见燕太傅家的小姐,看她那意思,是要撮合我们成婚。” 龙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满身透露出一股“这跟我有什么关系”的气息。 小王爷不动声色,只是继续说道: “那燕小姐却也有趣,你猜她跟我说什么?她说她不想嫁人,想到三清宫里当个女冠。” 龙猛地抬起头来,虽然还是没出声,眼神却变了。 小王爷实在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所以我就答应帮她的忙,假装要与她成婚,过几个月装作生了气一拍两散,她去当她的女冠,我正好以此为借口不成婚……你可高兴吗?” 龙偏过脸说了一句“这有什么可高兴的。”然而脸上却藏不住地露出了一点微笑。 小王爷看他脸上有了笑模样,连忙从矮几边上绕过去贴到他旁边,嘻皮涎脸笑着凑到他耳边: “这回不生气了吧?” 青龙皱皱眉,嘴角却还含着笑意,伸出一根手指头点着他的前额推了一把: “你呀……” 小王爷嘻嘻傻笑,靠在了龙的肩头。龙伸手把他揽过来,叫他枕在自己腿上。小王爷一边抬头看着龙完美的下颌线,一边说着: “我都想好了,再过些日子,我就借口要合八字,找天下有名的术士来府里,准能找到办法把你放出来。” 龙轻轻地“嗯”了一声,却没多说别的,脸上显出点微红。小王爷越看越喜欢,一跃而起,在他的脸上吻了一下。 “再忍耐一下。”他在龙耳边轻轻说,“要不了多久,我就能把你救出来了。到那时候……” 小王爷想说,到那时候他们就可以开开心心地在一起。可话到嘴边到底迟疑了,到那时候,龙或许还是想走的。如果龙想走他该怎么办,小王爷没考虑过。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考虑,只是逃避似的不敢想。有时候想着若是他非走不可,哪怕每年回来见他几次也好,若不是因为亲王不得擅离京师,他恨不能跟着他走。 不过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他只得住了口不言。 龙看他愣住,亲昵地拍拍他脸颊: “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如今我们在一处,就很好。” 龙很少说这种腻歪人的话,他说了这话,脸上又有了一点薄红。他就是这模样最好看,无论谁见了都耐不住。小王爷心里一动,便把此前正说着的话忘光了,只是凑过去吻他。 龙由着他亲吻,没显出一点不耐烦,极温柔地与他缱绻在一处,舌尖扫过他牙齿,舔吮他的口腔,小王爷虽说是在行院中走惯的,到底年轻些,性子又急,情绪又激动,接吻时便不像龙那般从容不迫,几乎闭过气去,只得停了亲吻,大口喘气。 他实在是兴奋得不行,脸涨得通红,眼睛也迷离了。一手揽着龙的背,另一手扯开龙的衣带,伸进龙的衣服里面。他有些急,动作也就没那么轻柔,忽然听见龙身上锁链哗啦响了一声, 龙的脸一下子白了,眉毛瞬间皱起。小王爷看见他的表情,从迷乱之中惊醒,连忙往后退,知道自己大约是不小心牵动了他的伤处,原本那种兴奋劲儿一下子下去了。 小王爷有点丧气,龙静默一阵,缓缓开了口: “……对不住。” 这一声对不住,让小王爷的心都要碎了。他本来想说是他不对,想要好好跟龙道歉,然而龙道歉的话把一切都堵住了,他摇摇头,强笑了一下: “别这么说,等你好了,咱们再……” 小王爷没说完,也不知是因为说这个让他不好意思,还是心里太难受实在说不下去。他哽在这里,停了一会儿,想说点别的却又不知该怎么说,只好匆匆收拾起东西,转身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考虑到现在的收藏进度和更新进度,再加上我越来越瘦的存稿,明天初一停更一天。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16章 第 16 章 此后这阵子小王爷就没大往青龙身边凑,他总有些不好意思,看了青龙的神情更觉得有愧。每次送饭,都是只陪着吃完了饭便想要走。青龙倒似乎不介意,时不时地撩拨他,搅得他心猿意马,又怕与青龙亲近时再碰着他伤处,只得落荒而逃。 小王爷找了几个京中有名望的术士来给他和燕霜天合八字,顺势将他们留在府中款待,每日与他们谈论些烧丹炼汞、捕龙探蛟之类的事。他不敢把龙的事情轻易漏出来,只是小心试探口风,看这几个术士究竟有多少能耐。然而试探之后,小王爷失望地发现,这些人虽然也不是完全没有真才实学,但的确谁都没有降龙伏虎的本事,自然也不会知道如何解除那缚龙索。 小王爷款待了这帮人几天,向他们赠以厚礼,遣出府去,心里明白大概还要再想办法。 其实他一直知道有个办法的,只是心里一直犹豫不决,不知是否应该这么做。或者说,不知此举是否能成功。不过如今看来,不去找那人大概是不行了。 小王爷想到的办法,就是去找老王爷的那位幕僚顾先生。 顾先生多年来一直跟着老王爷,他之前也对小王爷讲过,缚龙这事有不少术士参与。考虑到这件事进行时顾先生一直在,他或许也会知道解除缚龙索的办法,或者至少该知道当时帮助老王爷捉住了龙的那个术士究竟是谁。 但是顾先生是否会同意帮忙,就很难说了。 虽说如今他仍在府里做事,但小王爷如非必要绝不找他,与他实在算不上熟悉。之前小王爷在老王爷书房翻东西的时候曾见过他一两次,也只是打个招呼就算完,并没有说什么话。顾先生当年与老王爷形影不离,出于多年的习惯,小王爷总有点打怵见他。这个人和一般的幕僚不一样,必须更慎重的对待。小王爷总觉得,每见他一面,自己都要多掉几根头发。 但如今没有别的办法,小王爷也只得去找他。 小王爷不像老王爷那样需要大量幕僚,老王爷死后这段时间里,小王爷削减了一些供给幕僚的开支,遣散了一些平日里没什么正事的帮闲。按说老王爷去世之后,顾先生也没什么事做,不过小王爷特意关照过,让他仍是住在原来的院子,由那个名叫小玉的丫鬟服侍着。 小王爷去他住的地方见他,顾先生的模样还和上次一般,没什么区别。仍是穿着洗白了的旧袍子,瘦骨嶙峋一副吃不饱饭的模样,只有一双眼睛锐利得吓人。但小王爷知道,顾先生的月钱可是一分没少,还比从前多涨了十分之一。 自从小王爷上次来这里问龙的事之后就再没来过,顾先生见到小王爷,颇觉意外,他拉了椅子请小王爷坐,开口笑道: “王爷竟然还记得老朽,给老朽涨月钱,老朽在这里谢过了。” 小王爷摇了摇头: “你不用谢我,我给你涨钱本来也不是为你。不过是看在你和老王爷这些年的情分上,你既然知道这么多事,就值得这个价码。” 顾先生不说话,微微鞠了一躬。 小王爷看了看他,想说的话不知该怎么说好,最终还是决心要开门见山: “今天我来找你,还是为了龙来的。缚龙索锁了他的琵琶骨,如今我要把他放了,想知道缚龙索该怎么开。” 小王爷轻飘飘说了这么一句,没多解释别的,他是府里唯一的主子,府中上上下下的眼睛都只瞧着他一个。他平日里时常出入囚龙的房间,府中的人大概都知道,这事自然也逃不过顾先生的眼睛。 然而顾先生好像真是从来没想过他会来问这个似的,瞠目结舌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小王爷倒是有耐心,也不催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见顾先生苦笑着说道: “小王爷,您是主子,我只是个幕僚,按说我只消听主子的命令就好,您想知道什么,我就告诉您;您想要干什么,我就帮您做。可是……放龙这件事,真不像您想得那么简单。首先我不懂那些,其次,就算是我懂,我也不会告诉您。” 小王爷斜着眼睛看他: “怎么?” 顾先生苦笑一声: “您给我涨了月钱,我心里很是感激。可赚了钱也要有命花才行。小王爷,您觉得把龙放走是做了件好事,可是您做了这件好事,阖府上下所有的人包括您自己在内,全都要死。您年纪轻,很多事不知道,老朽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那龙当年赌过的咒声犹在耳,老朽又怎么能帮你放了它。” 小王爷早知道会遇到这样的阻碍,如果说这些话就能阻拦他,他也不来找顾先生了。 他不说话,定定地看着顾先生。顾先生明白,他不给出一个更明确合理的理由,小王爷是不会走的。顾先生琢磨了一下,又道: “小王爷心里想什么,老朽大概也猜得出来。老朽见过那龙,知道它人形时相貌极美,天下少有。它如果愿意装出可怜模样,能够装得很像,你看它模样像是很年轻,实际上根本就是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心机最是深沉。小王爷年轻心肠好,莫要被它给骗了。” 顾先生说话已经很顾着小王爷的脸面,没有直接说他是被美色迷昏了头。但小王爷毕竟是年轻,听他说了这话,脸上有些发红。 顾先生看小王爷脸红,只当是说动了些,便颇为耐心地继续劝导: “你只是看它能变化成人类的形貌,就拿它当做人类去考虑,心里同情,这本来没什么奇怪。可它毕竟不是人类,心思想法都与人类迥异。那些令人同情的模样,也不过都是跟人学来的。它体型力量都大,又有呼风唤雨之能,一旦放走便再也制不住,它摇身变化,可变为身长九千丈的巨龙,发起性来,能将整座京城都碾为齑粉。你如今看他可怜,却不想京城之中的百姓可不可怜,他们与这事完全没关系,却也要跟你一同担这风险。” 顾先生这厢苦口婆心地劝,小王爷倒都认真听着,然而心里总是没什么实感。他不信龙是骗他,就算真是骗,其中也该有两分真情。顾先生哪里知道,他们两个之间的种种柔情,绝不是能假装出来的。哪怕是看在这两分柔情的份上,小王爷总不相信龙会杀他。 但这些不能说给顾先生听,要是让顾先生听了,他一定认准小王爷是被爱.欲冲昏了头。 小王爷看着顾先生: “他本来是自由自在的一条龙,因为我爹想利用他,才被骗来关在此处。只因他非我族类,就活该给锁了琵琶骨,一辈子丢在囚牢里?就算是他骗我欺我,也不过就是因为想出来罢了。我家欠了他许多,几辈子偿还不来,如今我偏要放他,就算是他要找我报仇,杀我泄愤,我也无怨。” 小王爷这么说着,心里就真的相信。他相信应当如此,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总不能一直囚着龙。倘若他所料出错,龙真像顾先生想得那般想要报仇,那么他也由得他。这想法或许有点天真,但也表明了他确实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 倘若小王爷只是仗着势非要顾先生说出释放龙的办法,顾先生一定不肯。逼得急了,也许便要离了这王府。然而小王爷从这角度入手,试图激起顾先生的愧疚之情,倒的确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也看着小王爷,小王爷的眼神单纯而坚定,看他那架势,倘若顾先生不能说出点什么来,他恐怕就要一直站在这里了。顾先生在心里暗叹,小王爷到底还是太天真了些,对上那不知活了几百几千年的龙,恐怕还有得苦头吃。 但他又能说些什么呢?他不过是个拿月俸的幕僚,又不是小王爷的长辈,管不到这些的。顾先生到底还是气弱松了口: “小王爷,到底我是拿着你给的月钱,没法违抗你的意思。松开缚龙索这样的事我确实不懂,但我可以帮你联系当年助老王爷缚住青龙的那个术士,至于他肯不肯帮忙,那就不是我能说了算的了。” 小王爷早就下定了要在这里站上几个时辰的决心,没想到顾先生竟然这么快就屈服了。听他这么说,不觉喜上眉梢。一叠声地催着顾先生,叫他快些给那术士写信。顾先生无奈皱了皱眉: “那人不是一般的信件可以叫来的,小王爷你不要着急,今天先回去,一个月之内,我定然让你见到他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新春祝福和新春地雷,非常开心【鞠躬】 过年期间比我想象中忙,亲戚来得有点多,这两天姑且隔日更,等春节假期结束了我再恢复日更吧~【顶着锅盖跑】 第17章 第 17 章 小王爷得了顾先生的保证,心里想着似乎也不该逼得太紧,从善如流地走了。 他本来想去告诉龙,又想此事还没有个准儿,也不好就像献宝似的拿到龙面前去提,便暂且作罢,只想着等那人来了再说。 按说顾先生那老头子模样倔得很,看起来就很难说服,如今好容易让他松了口,本来应该高兴。但小王爷心里想着顾先生说过的话,总觉得有些高兴不起来。 顾先生提起的那些,让小王爷又想起了他们初见时候的场景。 那时龙的眼睛里是透着疯癫的,其中还含着强烈的恨意。只是跟小王爷说着话,才慢慢地正常起来,说话也有条理,渐渐显得温和柔顺,惹人怜爱。小王爷回想起他俩初见时的情形,只觉得那时的龙和现在的模样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小王爷不蠢,只消仔细回想就能察觉其中不对劲的地方,说来他与龙相处实际上也不过只有一两个月的时间,要说龙会对他有什么难以磨灭的深厚感情,他自己也不相信。这么长时间以来,除了一开始龙待他有些冷淡以外,后来两人关系都颇为亲昵。小王爷也说不清,这种亲昵究竟是出自心软的体贴和同情,还是着意的麻痹和讨好。也或许都不是,或许龙只是太寂寞了,因此抓住了他要让他做个伴儿,倘若龙有别的选择,也许不会对他稍假辞色。 本来,以小王爷的聪明,要想到这些事并不难,只是小王爷一直沉迷其中,也就没能跳脱出去想这些。或者他原本已经想到,却不肯再停下来深想。他早已经自愿地落入彀中,缴械投降,并没有一点斗志,只有满腔的柔情。 当这满腔柔情撞上身子足有九千丈长的巨龙时,说不定会在顷刻间粉碎,尸骨无存。 顾先生叹息的,大概也就是这些。 不要说顾先生,小王爷自己也想为自己叹气,他的每一次选择,似乎都让自己离死胡同更近了一步。但是再从头想一遍,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太多选择余地。不是良心受折磨,就是生命受威胁,最次的也要受些相思之苦,总没有万事如意的选项。 想到这里,小王爷又在心里把老王爷骂了一遍。他做不了别的,也只能以此泄愤。在他见到龙之前,老王爷究竟对龙做过些什么,没人知道,龙的心里到底藏着多少恨,也没有人知道。但龙当年露出过的眼神,小王爷一辈子忘不了。 等着顾先生去信请人的这一个月里,小王爷还是照常每三天一次去给龙送饭,吃过饭后,两人往往还要缱绻一阵,腻在一起接吻,没完没了。小王爷几乎是尽量在放任自己向龙撒娇,生怕等到开了缚龙索之后,他就什么都捞不着,一切都如镜花水月,又是一场空。 说不清是出于什么心思,小王爷再没提开缚龙索的事。龙自己却也没提,仿佛这事儿一点不重要,他早已经忘了。 小王爷偷偷想,也许在龙被关在这里的二十年之中,也曾无数次抱有过希望,但既然那希望从未实现,他也就再不相信了。他越想越觉得龙可怜,决心这一次一定要把这件事办成,哪怕自己要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小王爷想着这些,越发觉得自己像个悲剧故事里的大英雄。 顾先生信守承诺,不知他用了什么秘法联络,三十天后,那位传说之中有降龙伏虎之能的术士来到了王府。 那人自称任公子,模样显得很年轻,面容颇为俊朗,身形如芝兰玉树,姿态潇洒至极,令人一见便生倾慕之意。他没什么行李,只是身上穿一身半旧的灰色道袍,手里拎着一柄麈尾,麈尾柄上嵌了宝石,看起来倒像是件宝物,然而却也颇为陈旧,其上的兽毛参差不齐,似乎早该修理一番。 小王爷早已见过好几个术士,却不曾见过这样的异人。他请顾先生作陪,设宴款待这位任公子。顾先生似乎与任公子十分相熟,向他敬过酒,便问起他近年来的经历。任公子但笑不言,顾先生再问,才听得他讲述自己与山神月下对坐饮茶;在海边以五十头牛为饵垂钓得鱼,又于山巅之上以热泉为锅鼎,烹煮所钓巨鱼之事。 这位任公子所言之事,均非人类所能行,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小王爷定然不信。然而这位任公子颇有一种仙风道骨,这些事经他的口讲出,便让人觉得十分可信,令人颇为神往。倘若不是小王爷心中别有牵挂,真恨不能要拜他为师,与他一同四海遨游。 吃罢了宴席,小王爷在王府之中准备了住处请任公子住下,又给他拨了两个丫鬟服侍。自己则拎着食盒去给龙送饭。他刚进屋跟龙打了个招呼,就见龙吸了吸鼻子: “你身上带着点海腥味,这几日里你莫不是去了海边?” 小王爷茫然摇头: “海离这儿有多远?我又不会飞,哪能在三天里就转个来回?你定是弄错了。” 龙想了想: “倘若你没去海边,定然是见了什么人。” 小王爷有点惊讶,想不到龙连这样的事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如今任公子已至,小王爷也没什么可隐瞒,便将自己如何请顾先生帮忙,顾先生如何请来了任公子,今日又如何请任公子赴宴的事统统说了一遍。青龙听小王爷说了任公子的年貌姓名,惊道: “原来是他!我昔日为东海之主,五百年间日日见他以五十头牛为饵于东海垂钓,其时我饱食水族,早已厌倦,数次吃去他的鱼饵。不想我如今身陷囹圄,竟是此人所为。如今他既然肯来,我大概脱身有望。” 青龙说了这些话,脸上少有地露出喜意,双目也绽放出光彩。这般情状,小王爷从未见过,不觉心中悲喜交加,面上也流露出复杂的表情。他垂下眼眸,不想让龙看见他的模样。然而龙却伸出手来抚上了他的面颊: “我要脱身,你不高兴?” 小王爷拼命摇头,到底向他吐露了心中最担心恐惧之事: “我只是怕你走。” 龙轻叹一声,小王爷感到自己的头被一只大手揽着,倚在了龙的胸口。他第一次清晰地听见龙的心跳,那声音与人的心跳声颇有差别,仿佛泉水叮咚。听着这声音,小王爷只觉得自己的心情很快沉静了下来。 但龙始终未能给出承诺。 小王爷直到很晚才从龙住的地方离开,他不想睡得太早,独自一人在府中瞎晃,不知不觉走到任公子住的院子,却见房中灯火照出了两个人影。 小王爷一时好奇,往前走了几步,便听见顾先生的声音: “师兄,我心乱如麻,也不知该如何,只得请你来了,还请你千万别怪我。” 听他这般说,小王爷心里吃了一惊,那顾先生的模样看起来可比任公子老得多了,他竟是任公子的师弟吗? 只听任公子道: “当初我于东海钓鱼,那龙屡次偷食我鱼饵,甚是可恶。偏巧它与晋王纠葛,我便顺势将它囚于此处。如今我已然钓得大鱼,便不怕它再来捣乱。说来我最近修行,二十年未有寸进。只怕也是我逆天囚龙的报应。我原本就想来,只是没个由头,正好你来信召我,我便来了。你也无需懊恼,过几日我便寻个吉日,替那龙把锁链去了,恩怨了结,两不相欠。” 小王爷看到顾先生映在窗户上的影子,他似乎摇了摇头: “师兄莫要将此事想得这么简单,那孽龙自幼未曾受过这般委屈,当年曾赌咒发誓要报复。如今老晋王已死,难保它不把火气撒到旁人头上。师兄你自然不怕,却不知经此事后,这晋王府中几人能活。” 任公子笑起来: “师弟你在这地方待久了,竟也染上这心软的毛病。你与我一起学道,难道不知对这些凡人而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你连这些都忘了,只怕当年师父的教导也没在你心里留下多少。难怪你明明比我小了几十岁,如今却如此苍老憔悴,好生可怜。等到如今这事情了了,你便跟我回山中修炼,再不要出来了。” 顾先生苦笑: “师兄惯会说这等便宜话,难道不知我究竟是为何变成这般模样。如今我已成老朽,你却仍如当年在山上那般年轻貌美。我若与你同行,只怕心魔更盛,难以抑制。等到这事完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从此再不相见才好。” 任公子又笑: “又这般闹脾气,你若不想见我,何必深夜至此。当初是你自己道心不稳,硬赖在我头上,也不亏心!你我师兄弟二十年未见,今夜不妨抵足而眠。” 顾先生似乎作势要走,却被任公子拉住。两人又咕哝了几句什么,小王爷没听清,却见屋里已然吹了灯。他不敢再留,悄悄地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任公子X顾先生的故事正在预收中。欢迎收藏《师弟变成了糟老头怎么办》 第18章 第 18 章 想不到顾先生那个长久蛰居于晋王府中的老朽,竟然也是不知活了多少年月的仙人。而且他和他那个师兄…… 小王爷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理解……还是有些过于浅薄啊! 自从老王爷去世以后,生活就以一种小王爷从未发现过的形态出现,越发让人感到难以理解,小王爷约略窥见他从未了解的世界一角,随后开始怀疑他此前十九年的人生。 他发现他从小长到大的京城实在太小,他这么多年来的生活仔细想来也是乏善可陈。龙的出现给他的生活增添了奇异的色彩,而任公子的那些故事开始让他想象广阔的天空。 他回到了自己的卧室,辗转了许久才终于睡着。第二天一早起来,他本想去见那任公子,却先接到了燕霜天的信。 自从上回他送燕霜天回家之后,两人就时常通信。还时常派人交换些大大小小的礼物,几个送信的下人每隔几天就要在晋王府和燕太傅府上往返几遍。他俩无非是想要做个样子,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相信他俩婚期将近,感情甚笃。至于信上的内容,倒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不过是互相交换些知道的信息,询问询问彼此之后的打算罢了。 燕霜天是个不错的笔友,她的书法很好,语言也准确凝练,小王爷还算喜欢和她通信。这会儿小王爷估摸着燕霜天这会儿大约不至于有什么事。不过还是先拆了信来看。 这封信其实只是个短笺,燕霜天在信上说最近太后生了病。燕霜天虽然从血缘上算只是太后的表侄女,但也算是太后半个养女,近来要入宫侍疾,顺便也要在宫里过年。因此来信知会他,要他再送信时寄到宫里,信上的称呼和内容之类也要写得更亲密些,避免被人无意间看见。 小王爷看了燕霜天的信,才想起原来已经进了腊月,确实该准备过年了。 王府之中过年与寻常百姓不同,各种繁杂事务从腊月就要开始张罗,下面的几个田庄也要送来今年的贡物。小王爷不耐烦这些,早就把这些全都交给几个得力的管事经办,虽然明知管事在这些事情上一定会沾些油水,但他也顾不得这些。当年他爹老王爷尚且管不起这许多事,就更不要说他了。朝廷里发下春祭的恩赏倒是要他自己去领,虽说没多少银子,到底是天家的恩典。到得除夕当天,白天他要去宫中参加宫宴,晚上回到府里,通常又要摆宴席,叫请来的戏班、杂耍上台演出,热闹一晚上。 往年老王爷在时,小王爷一向是与他一起过年的。今年只剩下他一人,就算是摆酒设宴,听曲看戏,似乎也没什么意思。小王爷心里只想和青龙在一起过年,只是不知到了那时,龙是否能够松开锁链,是否还留在他的身边。 小王爷去见了任公子,据任公子讲,那缚龙索是以三昧真火铸造而成,要想开启,必须也用三昧真火烧化链条,方可解脱。这三昧真火乃是修道所得,任公子向来通晓,要行此术并不算难。只是这三昧真火威力极强,若是贸然施为,只怕稍有不慎,便要酿成火灾,难以扑灭。因此需用至寒之物镇住。 任公子将他那破旧麈尾拎起给小王爷看: “我这麈尾上嵌一颗海蓝冰晶石。二十年前我以三昧真火熔炼缚龙索关押那青龙时,便是用这麈尾镇住了房屋。可惜这冰晶石上次受了三昧真火的熏烤,受损颇为严重,实在经不起三昧真火再烤一次了。” 小王爷低头看那麈尾,果然看见上面嵌着的蓝色宝石已经裂开,中央有一道深深的痕迹。他抬起头来问任公子: “您的意思是说……还需要找到一件至寒之物,才能镇住房屋,安全解开缚龙索?” 任公子点一点头: “我那冰晶石是数百年前在雪山中偶然得来,一时之间再找不到第二颗。幸好那青龙是东海之主,只消他愿意配合,以水汽控温,大概也能达到和使用至寒之物相似的效果。不过倘若他心怀恶意,明明讲好了到时候却不动手,只怕你这王府要被烧作瓦砾堆,府中所有人没一个能活,控制不好的话,连整座京城也无法幸免。” 任公子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小王爷: “如此便要看你如何选,你若是信得过那龙,我们便跟他讲好,这就放他自由。倘若你不大信得过那龙,我就四处去寻其他至寒之物。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做到。到时无论一百年两百年,我总叫他自由便是。” 任公子的眼神意味深长,仿佛是一种暗示,提醒他完全可以放纵自己的自私,选择那更安全更保险的办法。这可不仅仅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满府上下的人。就像顾先生之前所说的,龙到底和人类不同,他脑子里的想法谁也猜不准。说不定他觉得放纵三昧真火烧了京城,会是个不错的报复手段。小王爷不马上放他不是出于自私,而是出于对其他无辜之人的保护。 小王爷到底还是有点动摇,他意识到自己没法做决定。 “我去和龙商量一下。”他很快地这样说,“问问他是否同意配合。” 任公子不说话,只是点头首肯。他的唇角略微翘起,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不知怎么,小王爷总觉得那笑脸有点惹人讨厌。 他快步离开任公子的住所,往龙那边去,开了门,只见龙以龙形躺在地毯上睡着,小王爷来了,他仍是一动不动,只是发出均匀的呼吸。 从前小王爷每次来时,看见龙都是醒着的。偶尔见他有睡着的时候,听见小王爷过来的声音,也会立即清醒。近来却不一样,小王爷最近常看见龙沉沉睡着,就算是伸手推他,他也要扭着身子撒娇,过好一阵才肯起来。 龙睡得这么好,也许是因为新换的地毯比原来的草席舒服得多,也可能意味着龙真的开始信任小王爷,小王爷对此感到有点高兴。 这回龙似乎睡得格外香,小王爷从外面进来,他连眼皮也没有颤一颤。 小王爷没有吵他,轻手轻脚走过去,坐在了他的头边。 当初最开始看见他的龙形时,小王爷心里还有些怕。过了这么长时间,如今他也早已经看惯了。龙的模样威猛漂亮,鳞片坚硬光洁,用手去触碰会有种奇妙的感觉,几乎让人难以想象这是真实存在的生物。 他站在这里看了龙好久,用手轻轻抚摩龙的吻部,碰了碰他的鼻子。龙被他弄醒了,眼睛半睁半闭,抬起头在他颈边蹭了蹭。 小王爷被他弄得有点痒,不觉笑起来。龙听到笑声之后更加放肆,竟伸出舌头去舔他的脖颈。小王爷猝不及防,被他舔个正着。 龙的舌头又薄又滑,倒是没什么口水,凉冰冰的在小王爷颈上擦过去,小王爷一边笑着一边拼命往后躲,龙却不肯放过他,舌尖沿着他的动脉一路往上,最后舔过他的下巴伸进他嘴里,龙那细长的身子也盘上了小王爷的身躯。 龙的舌头与他人形时不同,把小王爷的嘴巴塞得满满,他几乎透不过气,再有一瞬就要窒息。他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不知道他是否就要在与龙玩闹时死在这里,或许是因为缺氧,或许是因为这念头居然出奇地让人兴奋,小王爷发现他身体的某个部分变得精神起来了。 他又恐惧又害臊,挣扎得更厉害,然而龙却没有放开他。小王爷看着怀中青色的龙逐渐改变身形,变出人类的面孔和身躯,小王爷总算有了余裕呼吸,而青龙的手却不老实地趁隙探到他身下捏了一把,脸上露出促狭的笑意。 小王爷脸红得厉害,拼死挣扎,龙又吻了他好一阵,才把小王爷放开。小王爷不停地喘息,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龙懒洋洋的,跟没骨头一样从小王爷肩上滑下来,把头枕在他腿上,听他呼吸匀净了,才开口问他: “今天过来有事吗?” 小王爷点点头,把任公子说的话对龙说了一遍,略去了任公子问他龙是否可信的那些话,只问龙对那些法术是否有把握。龙听过之后,沉思片刻,道: “他说的那些法术,我已有二十年未曾用过。如今要用,恐怕手生。你替我转告他,他若是不放心,便提前来看我演示,若他觉得可以,再来替我开锁不迟。” 龙的回答非常自然,显然完全没想过任公子所担心的那些事。他的这种态度让小王爷觉得安心,他得了这个回答,便要出去回复任公子。龙抓住他不许走,又向他撒娇,与他缱绻了好多时才放他离开。 小王爷将龙的回答告诉任公子。任公子听罢,笑道: “小王爷既然如此说,便是信任那青龙了。小王爷既然信任,我也没什么多余的话可说。我已经算过,正月初七那天日子很合适,就选在那天开锁吧。” 作者有话要说: 嘛,虽说初七开锁很合适,但真的开锁要等到初八了【笑】 说来任公子和顾先生这一对师兄弟让我觉得很有趣啊,什么时候以他俩为主角写本书好了。 第19章 第 19 章 开缚龙索的日子定了下来,此后便再没有别的事,只消安心等待过年便可。要是按照往日的习惯,除夕那天晚上是要一家人聚在府中的小戏台前面看戏看杂耍的。不过如今老王爷已经去世,虽然有任公子这位客人在,可他早就申明,自己是化外之人,不想过这种世俗人的节日,那天只消有顾先生从旁相陪,也就是了。 小王爷决定要到龙这里来,和龙一起过年。 龙住着的这间屋如今不仅已经铺上了地毯,炭炉、熏笼之类取暖的东西也已经准备齐全。虽然算不上有多华丽,至少已经足以让人舒舒服服地待着了。这几天里小王爷每天都会过来,往这屋子里运进些过年需要的东西,时不时还要给龙带来些吃的。 按小王爷的想法,他很想在过年之前就整日赖在这里,和龙在一起多盘桓几日。可这毕竟是冬天,龙似乎是有些冬眠的习惯,每日里趴在地上睡得昏昏沉沉,根本不想理人。小王爷为了逗他说话,有时特意带来些好吃的,放在他鼻子边儿上,他也只是张大了嘴巴叫小王爷喂他,连眼皮都不肯多抬一下。 看他这样子,小王爷一度怀疑自己今年除夕与龙一起守夜的计划恐怕难以实现,好在当他跟龙说了之后,龙虽然表示不太理解人类这种守夜的习惯,却还是同意了。 小王爷实在是容易满足,龙答应除夕陪他一起守夜,他就已经很高兴。为着要过年,他特意寻了些装饰摆进屋来,放了几瓶插花,又挑了个极讲究的玻璃炕屏摆在桌边,再点上许多蜡烛,往屋子里放了许多软垫。这样装点过,这间本来寒酸的屋子也就显得十分舒适,让人可以舒舒服服地过年了。 除夕这天晚上,外面下起了雪,龙平常住的屋子却异常温暖。屋里的小几上,摆上了栗子、花生、大枣、杏仁、松瓤、瓜子、柿饼、秋梨、福橘等诸般果品;小几旁边的四个大食盒里装了二三十样荤素菜肴,十几样各色甜点心,又有水饺、年糕,以及数种美酒。长夜漫漫,小王爷怕除夕守夜无聊,又带来了双陆、叶子戏一类的博具。有了这些准备,就算是没法叫戏班和杂耍班子过来,也不会觉得无聊了。 龙被关在这王府里已经有二十年,却从来没人与他一同过除夕守夜。往年的除夕,他都是独自一个在这屋子里睡过去的。他毕竟是龙,一点也不知道这些复杂的人类规矩到底有什么用,也没有兴趣。不过既然小王爷开口求他陪伴,他倒也很乐意从命。 只不过他对小王爷拿来的博具毫无兴致,只对这天加倍丰富的菜肴和点心感兴趣。小王爷胃口有限,只挑喜欢的菜每样尝了一两口,吃了两粒点心,几枚松瓤便再也吃不下。青龙的胃口却始终好得很,还没到半夜,就已经将小王爷放下不吃的菜一道道吃得干干净净。 龙吃完了菜,还没到半夜,就向后仰面朝天躺在了地上: “啊呀呀,真不错,吃饱了。我也该睡了。” 除夕守夜都是要守一晚,可没有像龙这样吃饱了就要睡的。就算龙不在乎人类过节的规矩,可小王爷巴巴地拿了这么多东西过来,可不是为了来看龙睡觉的。小王爷赶紧拉住了他: “不许睡,你之前可是已经答应过我,要陪我守夜的。” 龙被小王爷这么一拉,就顺势滚到小王爷怀里,枕在他的腿上扭来扭去地撒娇,道: “我说了要陪你守夜,却没说要陪你到什么时候,如今我困了,放我睡了吧。” 龙方才喝了不少小王爷带来的酒,如今面颊有些微红,两只眼睛水汪汪的,格外显得可怜。小王爷还从未见过龙这般撒娇的模样,不觉心跳如鼓,口干舌燥。他几乎马上就要心软,可是想到若是让龙睡了,他自己便要独自一人枯坐到天明,就坚决地摇了摇头。 龙见他不允,却不显得失望,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 “你既然不许我睡,不如我们来玩点好玩的。” 小王爷还没来得及反应,龙已经变幻了模样,以龙形紧紧缠住小王爷的身子,将龙吻凑近桌上放着的酒瓶,吸了瓶里的酒液,喂给小王爷。 酒液源源不断从龙的舌尖传递到小王爷口中,小王爷尝出那酒是他带来的秋梨酿。这是一种以秋梨酿成的甜酒,酒劲儿不大,口味极为清甜,就算是多喝些也无碍。龙将那满满一瓶酒全都哺给小王爷,小王爷只得拼命吞咽,生怕慢了一点就要呛到。 上一次被龙吻住时的窒息感又来了,小王爷觉得自己几乎要被那没完没了的秋梨酿溺死。然而龙在适当的时间停了下来,用舌头舔了舔他的唇角,重新幻化成人。 看着青龙在眼前化人是一种神妙的奇景:坚硬的青色龙鳞在人眼前化作雪白的肌肤;长长的龙吻变成美人的朱唇;青龙妖异的眼睛即使变幻成人类的模样仍然显得与常人不同,眼神里有着难以言说的风流。 他那细长的身子在变为人形之后依然窈窕,龙爪化成纤细的手指手腕,轻巧地在他身上划过,揽住小王爷的腰身。 气氛忽然变得暧昧,龙的眼睛与小王爷的眼睛只在咫尺之间,小王爷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见龙的双瞳。龙的眼眸里藏着秘密,让人情不自禁沉迷其中。 小王爷的衣摆垂落下来,他这才发觉自己的衣带已然从中断裂,或许是刚才龙用锋利的爪尖割断的……此时,龙伸手拨开了他的外袍。 外面是漫天风雪,屋里却十分舒适,熏笼里的炭炉烧得很热,里面熏着的香料不断散发出令人昏昏欲睡的奇异浓香。地上所铺的厚地毯是花重金从遥远异国购置的,又厚又软和,躺在上面就像躺在云彩里。 小王爷稍微走了一点神。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龙已经封住了他所有的去路。小王爷意识到大概有什么将要发生了,如果他也想要这样做的话。但小王爷却莫名心慌,颤声吐出了一个音节: “别。” 这声音一出来,连小王爷自己也吓了一跳。这声音与小王爷平时的嗓音大不一样,声音里充满恳求的意思。 这几乎不像他了。 龙就在对面看着他,并没有动。小王爷觉得这一瞬仿佛一万年,他紧张地等待着龙的动作,他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变成了一座石像。 龙最终还是动了,却是放开小王爷转过身去抓桌上放着的果子: “啧,没意思,不玩了。” 小王爷松了一口气,心里却忽然有点失落。 他躺在地毯上没有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 “任公子说了,要在正月初七给你开缚龙索。” 本来坐在矮几边上吃着果子的龙一下子窜过来: “你们商量好了?” 龙的眼睛晶亮,看起来很高兴。小王爷看着他高兴的模样点了点头,觉得鼻子发酸,喉头哽得难受,强忍着问: “到了那时你会走吗?” 他眼见着龙的表情发生了变化,原本的兴高采烈转变成一种微妙的尴尬,用不着龙开口,小王爷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拉住了龙的衣角: “你不要走。” 如果是平时,小王爷大概做不出这样的事。无论龙有多么让他沉迷,小王爷毕竟是有他身为亲王的自尊。但是今天不一样,今天小王爷喝醉了酒,往常高高竖起的心防如河堤一般被泛滥的情绪冲垮,此时他只想要想法留住龙。 龙拽了拽自己被小王爷扯住的衣角,没能拉动。他脸上带了些无可奈何的笑意: “我就在这儿啊,我还能走到哪里去。” 小王爷知道他是在故意混淆概念,急得简直要哭出来: “我是在说初七,”小王爷看着龙的眼睛,“等到任公子替你开了缚龙索你就可以走了,但是我在这里求你留下……行吗?” 小王爷觉得自己的请求已经足够诚恳,然而龙却只是静默着看他,一言不发。 小王爷看着龙的眼睛,越发意识到自己将要被他抛弃。他有点急了,坐起来面向他,作出了最后的努力: “你信不过我吗?你要知道我和他不一样。和我在一起,你想干什么都行,我所拥有的一切全都可以给你……我只要你别走。” 小王爷的眼睛湿漉漉的,他本来就年轻,生得很好看,用这样的眼神看人,谁也抗拒不了,龙歪着头看了他好一会儿,蓦地笑了: “傻瓜,你不想让我走,不叫人放我不就行了?” 他这话说得轻轻巧巧,仿佛他只是个局外人,小王爷放不放人与他没一点关系。 小王爷见了他这样,却只是想哭,咬着牙摇了摇头: “这不行……这么做不对。我已经下定决心要放了你,这一点绝不会改。” 青龙冷冷淡淡的神情像变戏法一样变了,薄唇上绽出个笑,又向着小王爷凑过来,亲昵地伸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 “我答应你,我不走。”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夜酱去和朋友玩了,这里是存稿箱君,大家好(????)?”~ 第20章 第 20 章 小王爷折腾了这么长时间,总算是从青龙口中得到一句承诺。 不管这句承诺到底有几分真,但能听到这么一句话,就已经足够让小王爷高兴到眩晕了。因为这个缘故,除夕的后半宿小王爷一直抱着个靠垫傻乐,无论跟他说什么他都只能露出一脸迷惘的无辜表情。 青龙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早知道就不答应你了。” 小王爷只是嘿嘿傻笑,好像压根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这个晚上俩人一直熬到东方微微发亮才睡。龙变回龙形趴在地毯上,小王爷熬了一宿也已经精疲力尽,没精神回卧房去睡,吹了屋里的蜡烛,枕在龙身上就睡了。 龙的鳞片凉冰冰的,就像玉枕,但比玉枕还要软些,枕起来好舒服。 小王爷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龙睡得沉沉,他没有再去吵他。自个一个人出了屋,锁上了房门。 外头的雪早已经停了,天气很晴,大中午的阳光格外好。小王爷原本想要先回卧房,一转念,便往任公子住的院子走过去。在他的印象里,似乎昨晚上任公子是在这屋里和顾先生在一起守岁来着。虽然任公子之前说自己是方外之人不愿守岁,但顾先生似乎很执拗地坚持着这种固有的习惯,非要守岁不可,任公子也只好由着他。 不过任公子住的院子里并没有人,小王爷找来个小丫鬟一问,才知道他们俩昨晚根本就不在这儿。 他们还能上哪去?小王爷心念一转,出了府门往顾先生平常住的那院子走过去。走近前果然看见顾先生和任公子正坐在对面吃饭,显然是一起在这里过了一夜,那个小丫鬟小玉端着酒壶,站在一边伺候着。 小王爷没往里走,只是站在门口看了看。他还是第一次看见任公子吃饭,稍微有点惊讶,他总觉得这种世外高人不该这么有烟火气。不过考虑到他们府中还有一条比好几个大汉加在一起还能吃的龙,那么看到这位神仙吃饭,好像也没什么可让人感到奇怪的。 顾先生住的这院子在幕僚的住房中算是顶好的,但当然比不上王府里的客房。两人选择在这里守岁,恐怕也是因为任公子想要和师弟多亲近些,和师弟一起在他平常住的地方多待一待。这是人之常情,就算是神仙,恐怕也不能免俗。更何况…… 小王爷想起了那天晚上在任公子门外听到的话。 不,还是不要想了。 小王爷本来也没什么事,只不过就是来看看。这会儿看到任公子和顾先生都如此平常地坐在这儿吃饭,他也就没出头打招呼,自己又晃回去,先吃了点东西,然后到书房处理些新年的杂务,写了几张拜年的帖子叫人送走了。 过年这几天,小王爷有许多事情要办,虽然其中有一些可以交给管事,但还有一些非得他自己办不可,实在忙得很。尽管如此,他还是抽出一些时间去看龙。或许因为除夕那天熬了夜,这些天龙睡得很沉,他去看了几次,见龙一直没醒,也就没去打扰。 除夕那天夜里说过的话小王爷一直都记在心里,每次想起,都觉得心上好甜。 很快就到了初七。 一大早,小王爷、任公子、顾先生三人就齐聚在龙所住的屋子前面。顾先生是被任公子硬拉来的,说是需要他从旁协助。顾先生本不想来,嘴里总在嘟嘟囔囔,不知在说些什么。小王爷知道顾先生一直认为龙是祸患,不想把他放出来,此时被硬拉来帮忙,心里一定不高兴。 但无论如何,如今所有的阻碍都已经扫清,有任公子在这里主持,今天青龙就能出得囹圄,回归自由。 想到这里,小王爷觉得神清气爽,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他拿钥匙打开了门,众人鱼贯而入。 龙已经等在这里迎接他们了,他以人形盘腿坐在蒲团上,闭着眼睛,面朝着门。听见小王爷他们进来,龙张开眼,露出个微笑: “欢迎,今日要劳烦诸位了。” 任公子略略躬身,向他还了个礼。顾先生皱着眉一言不发,小王爷则兴高采烈地跑到他身边,向着他笑。 任公子往前走了几步,一寸一寸地检查龙身上的锁链,用指头拈起其中的一节,指给小王爷看。 小王爷凑近了仔细观察,才发现在那一节锁链上有一处非常不引人注目的痕迹,这痕迹实在太难被发现,以至于我当初检查缚龙索时完全没有注意到。任公子指着那痕迹说: “这里就是之前把他关起来时松开的那节锁链,我们这回要把他放开,还得要从这里下手。” 他说罢了,转头去看龙: “等一会儿我喷出三昧真火时,你要同时放出水雾将整个屋子笼罩起来。为了避免危险,请让我先看看水雾的效果。” 龙点点头,站起身来,化成青色的龙躯,青龙张开大口,瞬间吐出雾气,将整个屋子笼罩了起来。 任公子仔细地查看了水雾的状态,然后点了点头: “可以了。” 龙收回了水雾,房屋恢复了原来的状态。任公子要龙和顾先生在两头拉紧锁链,然后转头对小王爷说: “凡人看不得这场面,小王爷身份贵重,还是到外面去等吧。” 小王爷很不情愿出去,但看任公子这架势,倘若他不出去,任公子大概是不会开始开锁,他只好走了出去。 他刚走出门口,房门就在他后面自动关上了,一点偷看的机会也没有留给他。 等在院门口的小厮云岫见小王爷出来,连忙过去问: “王爷,咱们现在是上哪里去,还是在这儿等着?” 小王爷看了看屋门,叹了口气: “我一个人在这儿等,你出去叫人把我院子里的西厢收拾出来,有人要住。” 云岫最是伶俐,听小王爷这么说,便知道住在这院里的那人如今要挪出来了。他连忙跑去安排,留下小王爷一个人在这院里坐立难安。 任公子开锁的时间比小王爷原本以为的要长,屋子里有奇怪的雾气和热力散溢出来,看起来显得很古怪。小王爷没完没了地来回踱步,觉得自己仿佛在产房外面等着老婆生孩子的男人,又紧张又焦虑,还不知所措,全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这里等着干嘛。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任公子总算是出来了,顾先生跟在他后面,脸色很不好看。 小王爷连忙快步迎上前去: “怎么样?” 任公子笑笑: “没事,缚龙索解开了,也没把你的王府点着,总算是不辱使命。如今我帮了王爷这么大的忙,就向您讨个人情,让我把我这倒霉师弟带走。这小子为了跟我闹别扭躲到这里来,也不肯好好修炼,如今老得简直不像个样儿了。我要把他带回去,好生调|教。您放心,我可以担保,您府中的事,他是绝对不会和任何人提起的。” 若是换个时间换种情况,小王爷绝对不会允许顾先生离开。王府之中的秘辛,顾先生知道一大半。这样一个人,实在不适合放走。但此时此刻任公子刚刚不要报酬地帮了他这么大一个忙,他若说不许顾先生走,未免太不像话。况且小王爷心中也有些怀疑,就以任公子的能耐,就算他真心想拦,恐怕也拦不住。 任公子向小王爷打完这一声招呼,就带着顾先生走了。顾先生的脸色始终很难看,但他路过小王爷身边时,还是向他躬了躬身。 小王爷对顾先生并不怎么在意,他关心的是龙,敷衍着冲顾先生胡乱点点头,就冲进了屋里。 他一走进房间,就看见龙已经变回了人形,此时正垂着头跪在地上。小王爷看不见龙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发际沁出汗珠。小王爷跪坐在他身前,扶着他的肩仔细打量他的脸,才发现他的脸色惨白,让人看着害怕。 小王爷忙从怀里掏出帕子,轻轻拭尽他额角的汗,问: “你怎么了?” 龙挤出个笑: “没事,我只是好长时间没用过这种法术,着实有些吃力。” “那怎么办?”小王爷有点慌,“你先歇一会儿?” “不用。”龙摇了摇头,“你帮我把缚龙索拽出来。” 龙一边说着,一边脱掉了上衣,露出雪白的身躯。小王爷抬头看了看,果然看见缚龙索仍然嵌在龙肩上的肉里。 任公子之前给他看过的那一节锁链已经断开,但那个断点离龙的肩膀相当远,要把缚龙索完全从龙身上拆除,需要拽出来很长一段。 刚才任公子把这位置指给小王爷看的时候他还没想这么多,现在再看着这链子,小王爷却打了个寒战。 把这么长一段链子从肉里拽出来,那该有多疼? 他看了龙一眼。龙坐在这里一动不动,闭着眼睛似乎在等他。 来吧,反正总要动手的。 他横下心,伸手攥住龙肩膀前面的链子,试探性地拽了拽。 第一下,竟然没有拽动。 二十年,锁链早就结结实实地长到了肉里。小王爷想起当初他刚知道龙被穿了琵琶骨的时候龙说的话,他那会说过,最好不碰,越碰越疼。 小王爷觉得自己的心现在也是越碰越疼,他握着那缚龙索,手都开始打颤了。他又试着拽了两下,看那链子始终没反应,就有点不敢再动了,跪坐在龙面前愣神儿。 龙看了他一眼,语气冷静: “怎么不动啦?没事,这玩意总是要拽出来,不拽出来好不了……你别害怕。”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的更新要推迟六小时,在半夜12点以后才发出来,后天恢复正常,请大家酌情挑选合适的时间观看~ 第21章 第 21 章 龙的眼神里面有种特别的劲儿,好像什么都能看穿。 小王爷不愿意承认自己害怕,逞强道: “这有什么可害怕的。” 为了证明他不害怕,他咬着牙狠下心硬拽了一下。 这回他用的劲儿确实是大了不少,埋在肉里的链子动了动,但实际上还是没能移动多少,一松手,又缩回去了。 小王爷看见龙的整张脸都纠结起来,牙齿咬紧了嘴唇,发出一声“嘶——”。 龙没叫疼,可那表情分明已经是疼到了极致,小王爷又不敢动了。 龙也没再逼着他动手,只是皱着一张脸,过了好一会儿,那疼劲儿似乎过了,龙抬起头来,跟小王爷说: “这么着不行,你去弄把小刀来,刀越快越好。嗯……顺便再找个小瓶小碗之类的。” 哦。小王爷答应了一声,急急忙忙往外跑。 走到院门口正好看见云岫回来,他本来想叫云岫去找刀,转了个念还是决定自己去。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哪把刀最快,云岫也许找不到。 作为一个合格的纨绔,小王爷挺爱玩刀,尤其是匕首之类的,大大小小有好几把。他喜欢奢华,手上的匕首也多是用许多黄金宝石装饰过的,特别好看,主要也是当个装饰品。这些刀都是出自异域,不仅装饰好看,刀刃也相当快。 不过小王爷最好的刀却不是这些,而是一把黑漆漆卡看着不起眼的匕首。这把刀是一个游侠儿送给他的,说是陨铁铸的,普通的精钢根本没法相比,真正削铁如泥。当初他救过那人的命,那人执意要把这好刀送他。他推辞不过,只得收了,却没摆在外面,只是好好收藏起来。 如今青龙要他找快刀,这柄匕首正合适。 小王爷急匆匆找了匕首,又随手从桌上拿了个茶碗,跑回来把刀递给青龙看。 龙接过刀看了一眼,笑了: “呦,陨铁,想不到你这儿还真有点好玩意儿。” 小王爷有点不好意思的笑。 龙反转刀柄,把刀递还给小王爷: “来吧。” 小王爷有点发懵: “干嘛?” 龙: “链子跟肉长死了,你硬拽拽不动的。拿刀沿着链条边儿上插进去,转一圈儿把肉割开就行了。” 龙的话说得这么简单,小王爷却有点傻了。 转一圈儿,把肉割开? 小王爷虽说挺喜欢和那些游侠儿来往,平时听他们讲过许多挟弹飞鹰、探丸借客之类的故事,自己也常爱摆弄个刀啊剑的,如果要玩真的,心里还是有点打鼓。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偏这次他要在至亲至爱之人身上下刀子,小王爷觉得自己的手有点颤。 龙看出他紧张,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 “别怕,这没什么的。这个位置我看着不方便,否则我就自己来了。” 这种事哪能让他自己来!小王爷这么一听,连忙攥紧了刀柄,开始仔细观察起那伤处。 缚龙索已经完全长在肉里,如果不用刀,恐怕确实拽不出来。小王爷小心翼翼地看准位置,把刀尖扎了进去。 一滴血顺着刀尖淌下来,小王爷的手又有点颤了。青龙连哼都没哼一声,伸手过来握住他的手帮他稳住,说了声: “继续。” 小王爷定了定神,继续割开青龙肩上的肉,那把刀很快,做这样的工作一点不费力,刀子很快深埋至柄,他听见青龙因疼痛而发出闷哼声。 小王爷的头上沁出汗来。 “别怕,没事。”龙痛得眉头紧皱,却还有余裕去安慰小王爷,“现在把刀□□,从后背那边下刀,注意链子的走向,不要弄错了。” 小王爷按照龙的指导动手,好在这一边已不需要割得太深,再加上有那边的经验,小王爷很快就弄好了。 他已经大汗淋漓,把刀子扔在地上,不停地大口喘气。 “行了。”龙说,“别耽误工夫,赶紧把链子拽出来这就完事了。别迟疑,要快,一下子抽出来,长痛不如短痛。” 有了刚才动刀的经验,小王爷的心理素质略微提高了些,也算勉强能狠下心了,他拽住龙身前的链子,用力一拉—— 之前用刀子做的准备确实是有用,他这一拉就把缚龙索拽出来半尺长。原来嵌在青龙肉里的锁链全都被拽出来了,同时还伴着大量的鲜血和方才切下来的一点肌肉组织。用不着想,这一定很疼,但龙并没有大声呼叫,只是从喉咙里挤出压抑的呻|吟。他手里攥着小王爷之前给他拿来的茶杯,将流出的血接了满满一杯,交给了小王爷。 “龙血可是很有用的。”龙居然还有精神说这种话,“好好收着,可别浪费了。” 小王爷看着那满满一杯血,感觉自己几乎要晕去。其实他从来不晕血,秋狩时总是冲在前面。但是看着龙的血和狩猎时见血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小王爷简直想要闭上眼睛,不再看眼前的场面。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件事必须由他做。 他拽住缚龙索,匀速地拉动。锁链慢慢通过龙肩上黑色的血洞,很快就要完全出来了。 龙紧闭双眼,一声不吭。 终于拉到最后一节,那一节被任公子拆开,不像其他的部分那么光滑,但这毕竟是最后一节了,把这一节拽出来,一切就都结束了,龙也就完全自由了。 小王爷的手克制不住地颤动,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在同情龙即将经受的痛苦,也因为他明白在这最后一节锁链被取出之后,他与龙的关系就将改变,至于改变之后会变成什么样,他完全猜不到。 但他最终还是克服了对未知未来的恐惧,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节锁链取出来,取这节锁链确实不太容易,小王爷费了半天功夫,才把它弄下来,丢在了地上。 “好了。”他说。 龙没答话,他的身体突然向前倒下去,小王爷赶忙撑住了他身子,晃了晃,发现他竟然没有反应,探探他鼻端还有呼吸,这才意识到,龙居然已经疼晕过去。 小王爷有点吃惊,他本以为龙是没有那么怕疼的,没想到他居然也会疼得晕去。这似乎让他更像人了。 小王爷伸出手,想试着把龙抱起来。 龙的本体虽然沉重,但如今既然化了人,体重也就和一般人差不多。不过龙的化身比小王爷略高些,小王爷到底抱不起他来,想要背在肩上,似乎也不太行。 小王爷没办法,只能喊: “云岫!你过来。” 云岫正在院门口待命,听见小王爷喊他,连忙过去。就只看见小王爷架着个浑身血淋淋的人。云岫明白这就是要住小王爷院里东厢的那一位,连忙问: “王爷,我去找两个人来把这位爷抬进您院里去?” 小王爷摇了摇头: “不要别人,你来搭把手。如果府里有传闻,就跟他们说这是我从府外接进来的人。” 云岫明白小王爷的意思是不想让别人把龙与这屋里关原来着的人联系在一起,连声答应着,过去和小王爷一起把青龙架起来。小王爷本来就没有青龙高,云岫长得更矮,俩人这么一架,青龙的脚有点拖地,但这也没办法。好在小王爷住的那院离这里不远,俩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还是顺利把青龙拖进了西厢,放在床上。幸而一路上并没有人看见,这事就算是办妥了。 云岫办事一向妥帖,那久不住人的西厢如今已经被收拾得整整齐齐。床榻铺上了厚厚的被褥,炭盆烧得暖暖和和。屋里还熏了些淡雅熏香。小王爷看了看这屋子,觉得一切都还算得上满意,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地方不够大,龙若是变回原形,恐怕要有些嫌挤。不过如今也只好先这样,其他的还是以后再做打算。 龙昏迷的时间比小王爷想象得要长,小王爷在床边陪了他两天,他还没有醒。小王爷坐在他的床边看着他,他的面容温和平静,一点也看不出他正在经历痛苦。小王爷希望他早点醒,却又有点害怕,万一他醒了之后要走可怎么办呢? 小王爷自己也弄不清自己究竟希不希望他醒过来。 但令人快慰的是,昏迷并不妨碍龙伤口的愈合,虽然只有两天,他肩上的伤口居然已经开始有要长好的趋势,龙毕竟是龙,恢复得总比一般凡人快些。尽管如此,小王爷还是拿了府中治伤的药膏,在他伤口上细细地涂。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至少这样小王爷心里能更安心些。 龙一直昏睡到第三天才醒,他醒来第一眼就看见了小王爷,小王爷这会儿正趴在他床头睡觉。 说来真是巧合,小王爷为了要照看着龙,三天里加在一起也才睡了三个时辰,不是他不想睡,是压根睡不着,躺在床上就算是睡着一点,也很快就惊醒过来。他放心不下龙,总想在这里看着。这会儿实在支撑不住,才在龙床边趴着睡了一会儿,偏偏龙就在这会儿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就开始心疼龙的朋友们看到这一章不知道会不会想打我……好在晚上应该不会有太多人看,我还是先顶着锅盖跑路为好。 不过说来我已经遭到报应了,这两天肩胛和肩膀都痛的要死,不知是着凉了还是睡觉姿势不对,也有可能是龙来找过我报仇了。希望等到龙伤好我的后背也不会再继续疼。 晚安。 第22章 第 22 章 龙一点儿没出声,静静地看着小王爷的睡颜。 这少年面孔粉白,睫毛又长又翘,趴在这里睡着,样子显得好乖。平常他在龙面前总是装出一副大人样子,睡着了的时候就再藏不住,流露出些孩童气。按说他的年纪也不算小,许多人在他这岁数早已结婚生子。偏这少年生于王公贵胄之家,虽然早早没了母亲,却是家中下人们娇惯着长大,这点娇气总也改不掉。 他平日里结交游侠,纵情行院,放浪形骸,闹得不像话,在京中颇有浪子之名。青龙却知道他只是学着那些浪子的模样瞎胡闹,这小子离什么浪子还远得很,一双眼睛清亮透明得像是山上的溪水,一眼就可以看穿的。他还有一颗赤诚之心,虽说这东西有时候让人显得傻气,但这比什么都宝贵。 这样的傻孩子,容易被人骗的。 想到这里,龙轻轻叹了口气。 他当年也就像这小家伙一样,结果落得这种下场。什么被囚、琵琶骨被穿都还在其次,对龙来说,二十年只是过眼烟云般的一瞬,那些疼痛放在人身上或许难忍,但对他来说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太大的创痛,最重要的是。他本来真心待人,却遭人欺骗,饱受痛苦,满怀恨意,失了赤诚之心,从此要坠入邪道,便只在一念之间。 龙有些怅然,此前他被囚在王府之中,满心里想的就只有出来。如今真出来了,才算是能拨冗想一想以后到底该怎么办。然而急切间却想不出,脑中一片茫然。 他心里没成算,便又去看小王爷。小王爷睡得沉沉,模样真可爱。龙一时起了玩心,伸出手指,想要去捏他的脸蛋,结果到底不忍心把他弄醒,离他脸差一寸的时候停下了。 他刚要缩手,却见小王爷张开了眼睛。 沉静的睡颜霎时变作欢喜的笑容: “呀,你醒啦!” 小王爷的眼睛亮晶晶,里面全都是笑,模样比他睡着时还好看。青龙伸手掐了一把他的脸蛋,触.手满是滑腻。 小王爷讨厌龙这样动手动脚,好像他还是个小孩子。他有点不高兴地拍开了龙的手,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 青龙看他那模样真是说不出的可爱,嘴角不自觉带了笑。 龙的笑容比什么都好看,小王爷见到就什么都忘了,他站起身来: “你已经睡了两天,一定饿了,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没等龙开口他就出去了,云岫在外面伺候着,小王爷过去吩咐了几句,又回转过来,笑道: “知道你不大吃素,我叫他们给你熬了一点肉粥,先略微吃一点垫垫胃,再吃别的东西吧。” 龙毕竟是龙,肠胃像铁铸的,就算是养伤时,吃饭其实也用不着有什么忌讳。但他知道这是小王爷的用心,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坐在床上看他。 小王爷回来坐在他床边,问道: “真想不到你的伤竟然好得这么快,按照这个速度,再过三五天,估计就要全好了吧?现在怎么样,还疼不疼?” 龙已经检查过自己的伤口,他的恢复能力确实很强,如今表面上的伤口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不过内部的伤口却不会那么容易好,移动胳膊时还是非常疼。好好休养的话,大部分伤确实能在三五天之内愈合,至于其他比较麻烦的部分,可能还是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不过这点伤他还不放在眼里,听见小王爷问,就摇了摇头: “没事的,再过两天就好了。” 小王爷见他这样说,觉得放心了些。龙带着这样的伤已经生活了二十年,他也知道多半不会有什么问题,但他总还是想要问。 大概因为那天流了不少血,龙的面容还是显得苍白了一些。他的皮肤颜色本来就带一点青白,如今更是显出两分病美人的模样来,看得小王爷愈加心动。 如果是之前龙还被关着的时候,这会儿他一定已经凑上去求吻了。然而如今除去了缚龙索,龙获得了自由身,小王爷反而迟疑了。本能地觉得似乎不应该这么放肆,只是又开口说话转移注意力: “这屋子有点小吧?你要是变成原型,恐怕会有点挤。” 龙左右看了一圈,笑道: “没事,也没比原来那间屋小多少。你之前在那间屋里见过的也不是我的原型,不过是因为缚龙索所限,我只能变那么大。倘若我真是变了原型,你这王府连我一个脑袋都装不下。” 原来是这样吗?小王爷忽然想起之前顾先生说过,龙的原型有九千丈长。那会儿小王爷以为顾先生是为了劝他,特意夸张。如今听见龙亲口说了,他才明白或许顾先生所说,着实不假。 要是这么说来,龙在这王府里生活,还是有点委屈了啊。 他心里掠过了一丝愧疚,却没来得及深想,因为龙这会儿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把他拉过去,吻了他的嘴: “小小年纪,心思别总那么重。” 听龙这么说,小王爷也觉得自己可能确实是想多了,咧嘴冲龙一笑。 就在他笑的时候,云岫进来送饭了。 两碗鸭子肉粥,一碗清蒸狮子头,一碗豆腐,一碟酱菜,还有一盘花色不同的卷子。虽说就这么五样,菜量可是挺大,单说那拳头大的狮子头,就一共蒸了十二个。 云岫这个小机灵鬼还是第一次送饭送到俩人面前,他连头都没敢抬,把这些菜肴摆上,话都没敢多说,就赶紧退出去了。小王爷携着龙的手一起走到桌前,对面坐了,自己先喝了一口粥。 这几天他一直坐在这儿照看着龙,自己也没怎么吃好饭,这会儿胃里正难受着。暖暖的鸭子肉粥让他的胃熨帖起来,渐渐有了点胃口,又吃了一口豆腐。 龙平时吃饭总像风卷残云似的,这次吃得倒不算太快,显得斯斯文文。不过他的速度到底还是比小王爷快不少,小王爷吃了小半个狮子头,他却已经吃掉六个了。俩人到底是差不多同时停了筷子。龙轻松地呼了口气: “太好了,吃饱了。” 青龙的饭量似乎和他保持的体型有关,在他长期处在人形的时候,似乎是不需要过多的消耗。不过如果他真的变成九千丈长的巨龙,大概是没法用这么一点食物就喂饱的吧。 想到这里,小王爷居然觉得有点庆幸。如果龙的胃口始终保持原来应有的模样,那么就算他富有田庄和财产,大概也没法负担得起龙的开销。 不过这些都是题外话,如今最需要考虑的事情并不是这个,之前龙被关着的时候,小王爷一直都在考虑着到底要怎样才能把龙放出来,如今龙已经被释放,并不是说就没事了,情况发生变化,小王爷也得随时考虑着新的情况。 长期以来小王爷并没有将龙看作囚犯。但锁链的束缚和门口的铜锁表明了龙的确是在小王爷的控制范围之内。但如今龙已经获得了自由,在这种情况下,两人的相处模式必然会发生一点改变。 小王爷对此有一点心理准备,却还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做。虽说如今他对龙的了解比以前多了不少,但如今面临的是新的情况。不过好在情况还不算紧急,而且小王爷一向不会在一时之间考虑不明白的问题上钻牛角尖,他习惯于慢慢来,有时候着急没用,只有等到事情临到头上,才会有办法解决。 比较令人庆幸的是,最近龙为了要养伤,会一直留在房间里。这能给小王爷一点时间,留下个缓冲,让双方都能有时间适应这种新关系。 至于这种新关系究竟应该附加以何种定义……小王爷暂且还不想去考虑。他满心都在计划着另外一件事,这件事在他把龙释放出来之前就在暗暗考虑着了,之前看到龙晕倒,他本来以为这个计划不能实现,不过以龙的恢复速度来看,似乎完全没有问题。 所以小王爷向龙开了口: “我看你的伤应该很快就能好,再过几天就是正月十五了,那天是上元节,城里特别热闹,恐怕你还没有见识过。到时我们一起去玩,好不好?” 小王爷说完,有点紧张地看着龙。 小王爷只说出了自己一半的心思,他没告诉龙的是,正月十五的盛会,正是年轻的情人们幽会的好时光,而且这一天同时也是小王爷的生日。从前每一年的生日,他都离开王府,和朋友们一起在京城的街上或是行院里玩乐,饮酒庆祝。但是这一年二十岁的生日,他想要和龙单独在一起度过。 龙会答应他吗?虽然他心里有七八成的把握,但还是有点担心。 还好,龙听到他的提议之后,露出了笑容: “好,我答应你。” 作者有话要说: 啊……不好意思今天晚了,趴在床上休息看小说忘了时间啦~ 非常不好意思地说,因为榜单不太好,预计收藏涨幅会比较弱,所以这一周还要隔日更新。对不起大家啦~ ,不过我会认认真真每天码字好好存稿,争取在合适的时机能多放几章哒。 第23章 第 23 章 小王爷与龙相识,已经有数月的时光。在这么长时间里,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 那就是,他一直不知道龙的名字。 龙有名字吗?按照常理推测应该是有的。但老王爷书房中的文件里没提过它的名字,顾先生也从来没说过,估计他应该也不知道,考虑到顾先生的态度,恐怕他根本就不想知道。总之,在初次相见时,小王爷并没有想到要询问对方的名字,在后来的几次见面中也没有。等到小王爷意识到他确实有必要知道龙的姓名时,他已经完美错过了恰当的询问时机。 如果现在再来问龙的名字,情形未免太尴尬了,试想在两人热情拥吻以后,其中一人突然冒出来一句: “你叫什么名字?” 这未免也太煞风景了。 如果是在吃饭的时候假装不在意的询问,似乎会比上一种场景稍微好一点,但也仍然会让人感到非常尴尬,难以承受。如果是性情非常爽朗的人也就罢了,但小王爷处在这样的身份和年纪,就注定了他是一个非常要面子的年轻人。 一时之间,真是很难想到询问姓名的好时机啊。 小王爷忧愁地叹着气,突然想起一件事……龙知道他的名字吗? 他们认识这么久了,龙一次都没有叫过小王爷的名字,这也许是因为龙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更有可能是因为龙觉得这没必要。毕竟在绝大多数时间里,他们都只和对方发生过对话,在这种情况下,名字似乎就变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 但小王爷怀疑,龙对他的了解说不定比他知道的还要多些。 毕竟这么多年以来,老王爷每隔三天就会来这里与他见一次面。龙从未透露过他与老王爷来往时的相处模式,只是在两人刚见面时略微流露出来一点。小王爷能够想象得到,两人之间的关系一定是相当糟糕,说不定平常连对话也很少。 不过就算是这样,他们毕竟在一起相处了二十年,考虑到龙平时的生活相当寂寞,老王爷也没有什么其他可以说心里话的人,两人见面时大概总会透露出只言片语。如果龙注意收集情报,大概不会不知道这种基础的信息。 想到这里,小王爷又叹了一口气。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他开口询问姓名也就更尴尬了。 因为最近总在考虑这些事,小王爷在和龙相处的时候,常常会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龙的目光一向锐利,很容易就能洞悉面前人的想法。但谁能猜到小王爷竟然是在为这样的事情而烦恼呢?面对着心不在焉的小王爷,龙也只能拍拍他的肩膀,使出平时常用的说法: “小孩子不要心思太重啊。” 这样的说法成功转移了小王爷的注意力,话题很快又转到了“我才不是小孩子!”这一经典范畴。但当这一话题结束,小王爷又开始为应该怎么向龙询问姓名的事情发愁。 果然还是应该自然一点,用轻松自如的态度将话题转到类似的方向,然后不动声色地在谈话之中问起……这大概是唯一的办法了。 小王爷暗暗在心中制定了计划。 不过虽然计划已经制定好,要实施却没那么容易,小王爷试了好几次,都未能成功。有几次话题本来已经非常接近,就在小王爷犹豫的时候,话题又突然转到其他方向上去,不再适合提。就在小王爷为这些发愁的时候,任公子来到了王府。 这实在是让人振奋的消息,小王爷把这件事告诉了龙。龙似乎对此感到很高兴,他向小王爷讲述了当年任公子在东海边钓鱼、被他吃去鱼饵的故事。小王爷这才意识到,他们认识了这么久,他居然从来没问过龙在来到王府之前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以前小王爷没有问,是担心龙会为此感到难过,如今龙因为脱身有望,情绪正佳,似乎是问这个问题的好机会。 所以,小王爷问道: “从前你一直都在东海吗?你在那里每天都在做些什么?” 小王爷的问题似乎勾起了龙的回忆,他仰起头,似乎在回忆那些遥远的时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 “我与东海一同诞生,从出生时就是青龙的形貌,我是东海之君,整个东海都归我所有。海中的君王与你们人类的君王不同,大海自有潮汐规律,无需我来制定。我每日自由自在,以鱼虾为食,以鲸鲛为伴,并无半点忧虑。 我诞生后数万载,有人族兴起,在东海垂钓撒网,捕捞水族。我时常观察他们的行动,有时兴起波涛,召来暴雨,掀翻渔船。有渔民敬畏我的威能,称我为神。也有曾经见过我形貌的,侥幸逃得生命,便以“青君”之名呼我。此后有渔民以人间佳肴做贡品奉养我,我便护佑他们平安归去。 又过数千载,别有一等人来到东海,他们形貌与先前的渔民仿佛,却有与我相似的神力。他们来到海边,或乘舟出海,或于海边垂钓。我掀起风浪,欲掀翻他们的小舟,他们只挥挥衣袖,便雨霁天晴,十分神妙。那些神人里便有任公子在其中,每日以五十头牛为鱼饵垂钓。我贪嘴偷食了任公子的鱼饵,便觉身形轻盈,可变换身形大小。又修炼数百载,便能任意变化。我以人形漫游东海诸岛,便能看见许多以龙身看不见的风景,十分有趣。有时也与人类结交,用海中的珍珠珊瑚等物交换人类的饮食用物,最是自由潇洒。” 小王爷听了青龙的讲述,不觉心驰神往,想象自己若能与青龙同游,不知会是怎样的逍遥快活,只可惜他身为凡人,自来便有生老病死诸多苦厄缠身,倘若真与青龙同游,说不定没过几天就因为受冻挨饿送了小命。青龙本身无善无恶,其行为皆出于无意,他本身如风霜暴雨,仿佛自然本身。他所描述的自由逍遥,本来就是人类无法企及的境地。 青龙所讲的故事里提到了他的名字,小王爷多日以来一直好奇青龙的名姓,如今却在无意之中得知,喜不自胜。开口问道: “照这样说,你的名字就叫做‘青君’?我也可以这样叫你吗?” 青龙看着小王爷微笑: “你还是没弄懂。你们人类都是由父母长辈命名,若无意外,一生便只用这一个名字。而我无父无母,是天地灵气化运而生,本来没有名姓。人类渔民呼我为青君,我便是青君,海滨神人见我常潜于深海,呼我为潜渊,我便是潜渊,若有生灵呼我为雷为电为光,我便是雷,便是电,便是光。 我有数千种变化,就有数千种名字,数千种力量。只要你心中存着我的影子,你无论呼唤哪一个名字,所呼唤的便都是我本人,哪怕你格外给我取一个名字都可,我本人始终固定不变,真正变幻的只是虚影。” 小王爷直愣愣睁着眼睛听青龙说,似乎能听懂,又仿佛不明白。听青龙的意思,他似乎可以给青龙取一个专属的名字。但他又觉得不对,虽然他可以这样做,但青龙想说的似乎并不是这个。小王爷隐约觉出,青龙似乎将隐藏在自己名字里的真实告诉了他。但他有些过于年轻,他暂且还听不懂。 或许有一天他能明白,或许有一天,当他和青龙一起站在东海之滨时他才能够理解。小王爷相信,或早或晚,那一天总会到来。 【剧场后面的小剧场】 小青龙:我有一百万个名字喔!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王爷:我我我……我连一个名字都没有……(委屈哭) PS:实际上小王爷终于被设定了名字啦,将在第二十五章 出现~! 作者有话要说: 说明:这个【剧场】实际发生的时间是任公子到来前后,龙仍然被关着的时候发生的故事。考虑到龙始终没有名字,因此在这个【剧场】里做出了一下解释。因为放在这个位置很合适,所以就放这里了。字数稍微少一点,下次的更新会稍微补偿一点。 第24章 倒V开始 龙在小王爷院中养伤的这些时日,一切都很平静。 出于谨慎,小王爷把龙之前住的屋子仍用铜锁锁上,偶尔还是过去看看。他计划着,再过几日买一口薄皮棺材,着几个心腹在那院里抬进抬出走个过场,让人觉得那屋里住着的人死了,也就行了。尽量不要让人把那屋里关着的人和如今住在他院里的青龙扯上什么关系。目前看来,这一计划似乎还算成功。那间院子位置偏僻,平时又一向不许下人靠近,如今大概还没有人知道,住在里面的人已经被转移出来了。 不过,关于如今住在他西厢的龙……府中还是传出了一些微妙传闻。虽然只有少数仆从可以进入我所居住的院落,但“王爷院子里住了个美男子”这种事,毕竟是谁也瞒不过的。虽然龙出现得莫名其妙,身上又受了伤。但考虑到小王爷从前也曾经在府中隐藏过犯了案的游侠儿,这似乎也没什么太过奇怪的。没有人知道龙的真实身份,再加上在王府里做事的人都知道什么时候该闭上嘴,至少目前,龙住在这里应该不会有什么风险。 龙肯定不能一直住在这间西厢,至于以后该怎么办……还是以后再说吧。 之前龙受伤流出来的血已经被小王爷用小瓶收好。按照龙的说法,他的血可以作为宝贵的灵药使用,如果人类饮用了足够的剂量,不仅百病不侵,还有可能会得到长生。 龙不准备回收这些血液,他建议小王爷自己服下,但小王爷总觉得这样似乎不应该如此草率地做出这样重大的决定,所以只是把龙血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 龙恢复得快极了,到了正月十五的时候,他肩上的伤口从表面上看已经完全愈合,长出与其他地方颜色不同的新肉。如果是人类的话,这里说不定会发展成永久无法去掉的疤痕。不过以龙的恢复力来说,或许要不了几年,这些伤疤就能完全平复看不出来了吧。 对此感到最高兴的人是小王爷。为了正月十五这天能出去玩,他已经做了许多准备。如今看龙的情况,显然已经完全没问题了。 不过上元节还是要等到晚上才好玩。白天的时候不妨好好休息,为晚上积攒体力。为此,小王爷难得地没有提前去见龙,也没有允许府中下人摆宴席替他庆祝生辰,只是吃过了寿面就算完。 今天,他只想单独和龙在一起庆祝。他有预感,这将会是他人生之中最难忘的一个夜晚。 黄昏时,小王爷来到了龙目前居住的西厢。 根据云岫之前的汇报,龙已经换好衣服在等着他了。 一直以来,龙的衣物都是他在化形时自行变化出来的,通常都是与他鳞片颜色相同的青衫。听青龙自己说,要想变化出别的颜色和样式也不是不行,但那就要耗费更多的精神,他不耐烦考虑那些,所以就只穿最普通的青衫就好。虽说龙不介意自己穿什么样的衣服,但考虑到如今他们要离开王府出外活动,果然还是要穿得更华丽一些。 小王爷早就考虑到这点,数日之前就派了裁缝来为龙量尺寸,命他们加紧赶制出足以与小王爷的衣装相媲美的衣袍。这天早晨衣服已经做好,由云岫送至青龙所住的西厢。服装所用的衣料是由小王爷在库房之中亲自挑选的,那是一种带有暗纹装饰的黑色锦缎,一定会很适合青龙。不过小王爷本人还未曾看到成品,此时只觉十分期待。 他敲了敲西厢房的门,里面传来龙清越的声音: “请进。” 小王爷推门进去,只见青龙穿的剪裁合体的黑色袍服,衣袍上有银色的嵌边,果然如小王爷所预料那般,与青龙十分相配,这衣服穿在他身上,显得他肤色更白,十分英挺漂亮。他的头发尚未绾起,松松散散披在肩上,样子似乎颇为闲适。 龙似乎刚换好衣服,正在镜前打量着自己,见小王爷进来,似乎不好意思地转头一笑: “怎么样,好看吗?” 小王爷与龙相识也有一段时间了,经常见到他装凶,却很难得看他不好意思。他见到龙这不常有的表情,不觉心中又带了一点甜意。 既然要出门,头发自然也要绾好。小王爷按着龙的肩膀让他坐下,拿了梳子亲自替他梳头。小王爷每天看人给他梳头,自己却没做过这等事,此时难免有些手忙脚乱。再加上龙的头发又密又多,发丝坚硬,本来就不像小王爷的那般柔顺好梳。小王爷足足鼓捣了半个时辰,梳了拆拆了又梳,最后总算弄得像个样子。 龙这里没有发簪,云岫早就把小王爷的发簪盒拿了过来。小王爷从中挑了一支白玉的,替龙簪在头上,看着青龙在镜中的模样,不觉笑道: “好一个美少年。” 龙听了这声调笑,抬起头去看小王爷。小王爷也早已打点好出门的衣服,穿着一身白,显得颇为飘逸。龙拉住他手腕,在他手背轻吻了一下。 龙满眼都是戏谑,小王爷粉脸泛红,连忙抽回了手。 京城地处北方,元宵节时天气尚还寒冷,小王爷命人拿来披风,选了一件替龙披上,自己也挑了一件。这样出门的准备做完,天色也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若是平日,现在已经到了宵禁的时间,家家户户关门闭户,外面一团漆黑,只有巡街的卫队会在街上出没。不过今天是上元节,不仅没有宵禁,每家门口还都会挂上红灯笼,把街道照得亮堂堂。几条主要街道上还会有官府出钱营造的各种彩灯,花团锦簇,最是热闹。到了这一天晚上,街上都要挤满了人,相拥着一同分享这佳节的欢乐。 小王爷身份尊贵,自然不会像寻常百姓那般在街上挤着看灯。他早已选好了一辆小巧精致的马车,刚好够两个人坐,在城里行驶也更加灵活。他还特意叫云岫替他在松鹤楼三楼订了一个最好的包厢,包厢窗口朝向朱雀大街——那可是整个京城上元灯节最繁华热闹的所在。 等到了后半夜,朱雀大街的热闹渐散,便要再坐马车到章台街。章台街是行院妓馆云集之所,正月十五正是兴隆之时,街上虽无官府营造的盛大彩灯,各家妓馆却都要出钱扎彩灯,章台街的彩灯虽然规模稍小,但形制特殊,争奇斗艳,与朱雀街上的官造彩灯相比,难分胜负。其中有家春柳阁供应上等佳酿,到那里去喝喝酒,听听姑娘们弹琴唱曲,也别有一番滋味。 离开春柳阁就要回到王府,在那之后,小王爷还有别的计划,希望可以顺利实施。 小王爷早已经将这一夜的热闹全都安排完毕,拉着青龙上了马车。那马车本就小巧,内部空间不大,两人坐下便没有多少空间,正好肩挨着肩,手牵着手。车里漆黑一团,小王爷叫人寻了个琉璃做的八角小灯笼挂在车里,光线虽不很亮,却恰能让他看见龙的脸庞。 常言道“灯下看美人”,青龙虽然俊美无俦,毕竟是东海的凶神,面上时常透出几分凌厉之气,让人有些不敢靠近。如今有这昏暗灯光一照,竟让他的面容又温柔了不知多少分,让小王爷心旌摇荡。 龙也能看见小王爷,看见他兴高采烈,神采飞扬,眉眼生动的不得了。平常他为青龙的事伤透了脑筋,真是少有见他这样快活的时候。龙静静凝视着他的面容,只想把他此时的快活样子牢牢记在心里。 车夫在前面一扬鞭,马车就动了起来。离开王府所在的小巷,就开始进入繁华的区域。小王爷披着斗篷不怕冷,伸手撩起车帘挂在一边,探头朝外面望过去。 街上的人真多,平日里就算是白天,也极少有这么多人一起出门。其实这些花灯从正月十三起就已经摆了出来,要一直摆到正月十七,这五天里都没有宵禁,京中的百姓无论想哪一天出门看灯都行。但无论如何,总还是十五的正日子里人最多。 因为这缘故,马车也不能走得太快,只比寻常人的步速稍快了一点。平日里谨小慎微的百姓们或许喝多了酒,此时也不再害怕冲撞贵人们的车驾。车夫谨小慎微地驾着车,心里也害怕撞人出事,有人受点伤事小,倘若惹贵人败了兴致,那可就麻烦大了。 马车的速度慢不算什么坏事,正好能让小王爷和龙可以一起看景。龙饶有兴致地看着窗外,他在被关进王府之前虽然偶尔也会和人类接触,但那都是些靠近海边的偏僻村落,就算庆祝上元节也不过是点上几盏灯笼,十几人围在一起唱歌跳舞罢了。青龙几百年来加在一起也没看见过像今晚这么多的人。 虽然长期对生活在京城的人类来说这没什么出奇,但对龙来说,这也算是相当值得一看的场景了。 马车转过弯,进入更加宽阔的街道,然而越宽的街道就越繁华,路上的人也就越多。马车终于因为道路被完全堵塞而不得不停下来,等待人潮略微过去一些再继续前进。 不过车里的主人似乎并不为这点感到烦闷,路旁有许多卖各种玩物的小摊,小王爷从车窗伸出手去,用手势叫来了一位出售手提小花灯的摊贩。 “贵人,您要的是这个?”小贩手里提着需要用两只手才能拿起的细长纸扎灯笼询问。 小王爷从小贩手里接过花灯,跟在车后的云岫连忙过来付了账。 刚才那一波人潮过去,马车又继续往前走,小王爷提着刚买的灯笼笑着问青龙: “像不像你?” 青龙方才一直看着另外一面的窗口,听到小王爷开口回过头来,这才注意到方才小王爷买的细长型灯笼,竟然被做成了一条青龙的形状。啊……管这东西叫灯笼也很不确切,毕竟龙的身体又细又长,实际上龙身里并没有准备可以点蜡烛的地方,这东西大概只能被叫做手提玩具吧。 虽然玩具的做工很简略,但颜色和身形的比例都和青龙的真身有着某种程度上的相似,乍一看还真有点像。 青龙碰了碰小纸龙的头,小纸龙的尾巴就轻轻地摇晃起来,居然有点可爱。 看着有点傻乎乎的缩小版自己,青龙忍不住笑起来。 “送你啦!”小王爷很大方地把挑着灯笼的两个手柄往龙的手里一塞,不等龙说什么,就自顾自伸头往窗外看风景去了。 青龙有点哭笑不得地拿着那纸玩具,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把它放哪里好。 这家伙虽说已经二十岁了,实际上果然还是小孩子吧。如果不加注意,或许会在心中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啊。 青龙这样想着,略显忧虑地看了他一眼。 然而小王爷只顾着看窗外的景色,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青龙的神情。 第25章 第 25 章 马车再怎么慢也毕竟是马车,更何况小王爷的王府距离朱雀大街的距离实际上相当近。小王爷和青龙还没来得及感到无聊,马车已经进入了最为繁华的朱雀街。 虽然都是节庆之时的热闹街道,朱雀街的情况和其他街道的状况完全不一样。 朱雀街上布置的花灯数量几乎是其他街道的十倍,一人多高的造型花灯在这里只能算是中等大小,由数千盏灯交叠成特殊形状的巨型花灯足有两层楼高,照得四周亮如白昼。 马车在其中走走停停,终于在松鹤楼前停了下来。 虽说坐在马车上的这段时光也很有趣,不过今日的移动速度毕竟是比平常慢了好几倍,小王爷早就迫不亟待,迅速从车上跳下来,拉着青龙的手走进了松鹤楼。 松鹤楼的老板早知小王爷要来,或者更准确地说,今日他楼上的包厢早已经被达官贵人们订满,因此他一直在门口迎接,看到小王爷牵着一位陌生的高傲男子进来,连忙笑脸相迎,亲自将二人送到三楼的包厢。 包厢里有着相当大的窗子,非常适合在这种时候看景。小王爷推开窗子,与青龙一起往下看去。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街边大型花灯的全貌,其庞大的外观和精巧的造型无不令人啧啧赞叹。街上的游人手里大多提着小型的花灯,从高处看来仿佛一条流动的星河。 这不是一条安静的星河,喧嚣的人声从地面一直传到三楼上,但却并不让人觉得吵闹,只让人沉浸在这热闹的氛围之中。 人类世俗的欢乐在今夜里达到极致。 青龙再度感到心动。 当年他选择变幻人形离开东海,本来也是因为羡慕人间繁华,想要来玩耍观光。不过居然被那家伙抓住弱点,在无聊的房间里关了二十年,那就是原本计划之外的事情了。青龙原本以为在二十年的囚禁之后,他会完全对人间失去观察的兴致,却没想到今夜看到的繁华场景,再度激起了他对人类的兴趣。 不过就算是这样,原本决定好的事,青龙并不打算更改。 他正望着窗外出神,小王爷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菜来啦!” 青龙回过头来,看见松鹤楼的伙计们正在把已经做好的菜肴一样样呈上来。松鹤楼是京城之中数一数二的大酒楼,厨师都有着相当的水平,小王爷在派人定下包厢时就已经选好了菜,共有十几道应季的佳肴,宴席十分丰盛。 虽然王府里的厨子烹调水平也非常高超,不过他们烹调出来的食物再怎么好吃,吃的次数太多也还是会有些厌倦。如今能在这种大酒楼里换换口味,也是令人愉快的事情。 小王爷不打算在这里就喝醉,因此没有要求他们端上酒劲强烈的上等美酒,只是准备了可以开怀畅饮的甜酒润喉。他们在这里停留了一个多时辰,把满桌宴席吃得罄尽。两人一边坐在椅上休息,一边欣赏着窗外的景色。此时外面传来噼啪的响声,原来是有人放了烟花,烟花飞上天空开出极为壮丽的花火,随后瞬间消散。青龙还未曾见过这样的情景,站在窗前目不转睛地看着,露出少见的天真表情。 小王爷也站在窗前,但他看的可不是烟花,而是身旁站着的青龙的神情。 烟花什么的每年都能看到,但是龙偶然流露的的天真神情是难得一见的宝贵财富。 真想要见到他更多的表情啊。 小王爷这样希望着。 观赏过花火之后,小王爷带青龙前往章台街。 章台街上的春柳阁也如松鹤楼一般,好好地为小王爷保留了位置。小王爷没有找人陪酒,只是叫来了乐师和舞姬。乐师奏出悠扬的音乐,舞姬在台上不知疲倦地转着圈儿。 与之前去的松鹤楼相比,春柳阁是更私密和让人容易放松的场所,在这里度过元宵节的后半夜可以说是非常不错的选择。 青龙自然不会感觉到累,虽说解除缚龙索时他耗费了不少体力,但经过这几天的好好休息,他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了。小王爷却因为第一次和龙一起出门,又激动又兴奋,方才还喝了过多的甜酒,此时已经开始感觉到疲乏。 春柳阁的主人柳妈妈端上了两碗热气腾腾的红豆馅汤圆,汤圆口感柔软香甜,碗里还特意撒上了金黄的桂花,格外引人食欲。 这春柳阁的红豆汤圆,也是京城之中的一绝呢。 虽然小王爷之前在松鹤楼已经吃饱,此时还是没忍住,吃掉了四只汤圆。剩下的两只实在吃不下,被青龙捞去吃了。 原本到春柳阁来是想喝酒的,不过这会儿吃完了汤圆,有些过于满足,就没那么想喝酒了。吃饱了的小王爷哼哼唧唧地靠在龙肩上撒娇,假装刚才在松鹤楼喝醉了酒。 要说醉,实际上也确实有那么三两分的,不过离真的丧失意识或自控力还远得很,只不过是刚刚进入一种愉快的轻松状态,因此借着酒劲儿做些醒着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做的事情而已。 说起来,虽然平常两个人的互动往往都是青龙在主导,但真正热情满溢的人果然还是小王爷。在青龙脱离缚龙索之后,就很少像之前那样主动做出什么亲昵的举动,如果小王爷在他身边黏得太厉害,他似乎也会显得有点不耐烦。不过今天青龙似乎显得非常宽容和温柔,就这么任由小王爷靠着他的肩膀,还侧过头,在他的头发上印下一吻。 小王爷几乎要沉溺在这种温情之中。 他抬起头来看龙的眼睛,龙的眼睛明亮如天上的星辰。 “今天我很高兴。”他轻轻地在龙耳边说,“今天我就满二十岁了,按你的说法,不再是什么幼崽了。” 小王爷没说别的,但龙迅速领会了他话里的意思。他在向他表达自己的渴求,似乎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 龙在心里暗暗地叹气。 他似乎犯下了很沉重的罪孽啊。 但龙什么也没说,只是如小王爷所愿地轻轻把他抱在怀里。 只是这样,没有多余的动作。小王爷的头被安放在他受伤结疤了的肩膀前面。 小王爷似乎对此感到有点不安: “这样没问题吗?他抬起头,尽量避免触碰龙的伤疤,“这里应该还没好得那么彻底,我这样靠着的话会痛吧?” 龙只是伸手将他的头按在伤疤上作为回答。 看起来似乎不痛,小王爷也就安心地枕着了。 但实际上,龙受了伤的肩膀内部还有未曾愈合的伤,需要时间去治愈。当小王爷头部的重量压在那里的时候,龙感觉到相当程度的疼痛。 但他什么都没说,似乎认为这样的疼痛是他理所应当承受的。 如果小王爷今天不是这么格外的兴高采烈,他或许本来应该觉察到龙身上不对劲的地方。他本来就很聪明,这几个月内所经历的事情让他变得比从前敏锐了许多。但是正如龙经常笑着说的,这家伙还是个孩子啊。他所经历过的事情,到底还是太少了,因此他就算是稍微感觉到一点不自然,也会将那些归结为是自己想得太多而随便抛在脑后。 就在小王爷计划着怎样度过一个最为完美的生日和上元节时,青龙实际上也有自己的计划。这个计划可能会根据小王爷制定的计划做一些细微的调整,但却不会更改。在这一点上,青龙已经下定了决心。 不过……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青龙还是感觉到了为难。 距离他决定的时间越近,青龙的心情也就越沉重。这件事一直缠绕着他,让他非常难过。 小王爷对此一无所知。 小王爷还在严格执行着他定好的计划,如今一切都很顺利,整个晚上都过得非常愉快,时间上也已经差不多,是时候进行最后的项目了。这计划的最后一环是他自己决定的,地点就选在王府中他自己的卧房,他想要和龙一起,迎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他也会有点紧张,担心龙不会满足他的愿望。因此刚才才会借着酒劲儿悄悄向龙提起。他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就算是对方不同意,他也不会太过失落。毕竟,他还有的是时间。 青龙没有拒绝,在小王爷看来,这可以算作是某种程度的默认。对于小王爷来说,这就足够了。 在春柳阁玩得差不多,小王爷带着青龙乘车回到了王府。 盼望的事情马上就要实现,小王爷的心脏紧张得砰砰直跳。他拉着青龙的手一起走进院子,另一只手还不忘拿着之前在外面买的纸扎小青龙。他攥紧青龙的手,要带他走进自己的卧房……然而青龙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霄,我有话想要对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王爷热泪盈眶:我终于有了名字! 但是……后面的走向好像不太对劲? 第26章 第 26 章 “霄”是小王爷的名字。 在上元节夜里出生的小王爷,被父亲取了这样的名字。很难说这名字之中被寄寓了什么期待,考虑到出生的时间,更像是被随随便便取的。不过在小王爷小时候,倒是经常能听到他的母亲饱含爱意地这样呼唤着他。等到母亲去世之后,这名字就好像再也没有什么用途,除了些正式的场合以外,极少被用到了。 正如小王爷之前所猜测的,龙早就知道他的名字,只是从未开口叫过。 但是此刻,龙叫了他的名字。 如果换一个时间,小王爷愿意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来换取龙亲口叫他的名字,但是在此时此刻,他本能地意识到,龙接下来要说的话,他可能无法承受。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小王爷忽然感到胸口处传来难以忍受的钝痛,仿佛突然有什么东西击中了他的胸口。不知为何,他的耳朵里似乎传来奇怪的嗡嗡声,口腔里的唾液也忽然消失,变得干涩到不行,就连手指似乎也突然麻木了。 他尽力排除掉这些干扰,艰难地移动不听使唤的干涩舌头,拼命想说出话来。他感觉自己仿佛身处噩梦中央,平常极为简单的动作,在此时也必须费尽所有力气才能完成。 但无论如何,他终于还是说出了话: “你答应过我不走的。” 他的声音嘶哑,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但他没有多在意这些细节,只是直直地看向青龙的眼睛,希望他的提醒能让龙想起曾经的承诺,打消原来的念头。 青龙微微侧过头去,回避了他的目光。 小王爷的心渐渐沉下去了。 而龙终于开了口: “既然你已经猜到我要说什么,我也就不再多说别的话。当初你父亲把我关起来的时候,我立过誓,有朝一日离开这牢笼,一定要将你阖府之人全部杀光,将这王府夷为平地。如今乃父已死,又是你救我出来,我此前立过的誓就这么算了……也算是报答你的恩情。但今天我非走不可。” 龙的话如此无情,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子一般戳在小王爷心上,小王爷忍受着难以承受的痛苦,但他却还是想要问: “所以说,你之前说不走……都是在骗我的?” “都是骗你的。”龙说,“从一开始就是骗你的,我恨透了你家的人,哪会用真心待你……本以为你爹是个老狐狸,你也不至于那么好骗,没想到你这么容易上钩,轻易就把我放出来。” 龙说到最后,语气里带了笑。然而那笑声之中,似乎含着些凄楚。但小王爷听不见那么细微的东西,他只感觉到又是一记重锤直击他的胸膛。 说起来他本来应该知道的,事情本来就应该是这样,许多人都对他说过,但是他总不相信。 小王爷手里拿着的纸扎小青龙不知什么时候掉到了地上,他本来以为龙刚才说的话已经足以使他心碎,却不知痛苦可以达到如现在这般的程度—— 根本控制不住的眼泪夺眶而出,模糊了视线。他头晕目眩,几乎要站不住。他伸出手,想要去扶旁边的廊柱倚靠一下,却因为眼前太模糊弄错了方向,失去了平衡往前摔去—— 这地方有几个台阶,地面也很硬,如果真的跌倒,一定要摔得头破血流。小王爷已经做好了疼痛的准备,却没想到他竟然被人扶住了。 龙接住了他,把他抱在了怀里。 龙身上的气息一点也没有变,仍然是那样凉凉的香气。小王爷从他的怀抱里,居然还能感觉到温柔。无论说了多残酷的话,龙还是原来的龙,龙的怀抱始终是一样的感觉。 这样的龙,真的会像他说的那样,从头到尾一直在骗他、看他笑话? 小王爷始终相信自己的判断——这不可能。 龙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想要把小王爷从怀里推开,可是小王爷却死死抱紧了他,坚决不肯放手: “我不相信。”他勉强压抑住哽咽,一字一顿地说,“如果你真的恨我,为什么现在还要抱我。我不要你可怜,如果你恨我,不要说这些轻轻巧巧的话,杀了我,毁了我的王府,发泄掉你的恨意。所有的这些我全都不在乎。如果你不能下手杀我,就不要推开我。” 龙的身体似乎一下子变得僵硬了,两人这样拥抱着,一时间谁也没有动,谁也没有说话,院子里只有小王爷抽噎的声音。 沉默好一阵,龙终于开了口: “我不可能杀你,你放我出来,我还是很感激你的。我也愿意陪你一小段时间,但是你想要的名为爱的东西,我给不了你。” “我不在乎你是不是骗了我什么的。”小王爷带着哭腔说,“我只要你留下。” “……只有这个绝对不行。” 小王爷泪眼婆娑,仰起头去看龙的脸,或许是他的错觉,他看见龙的脸上似乎也满是泪痕。 他张口咬住了龙的嘴唇。 小王爷在龙的唇上尝到咸咸的味道,似乎是他的眼泪流到了唇角。小王爷用牙齿撕咬他的嘴唇,把舌头探入他口中,一点也不温柔地吻他。龙亦狂乱地回应,用舌头刷遍他的口腔。小王爷的舌头撞在龙锋利的牙齿上,好像流了血,尝到满口腥咸。龙用力舔吮,好像想要尝到他血的味道。 这个吻结束,小王爷终于没有了力气。 他一夜都没有睡,此时本来就已经没有多少体力,此前他的所有行动都是出于激情,在吻过龙之后,如果不是龙还在抱着他,恐怕他要摔倒在地上。他用最后的力气问他: “为什么一定要走?” 龙的眼睛里又显出当初初见时的那种癫狂,他的声音嘶哑破碎: “我不可能留下,你明明知道的。住在这种地方,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起那个人对我做过的事,二十年来,无论睡着还是醒着,我的噩梦从来就没有停止过……你一定要我把这些全都撕碎了放在你面前才能明白吗?我永远不可能再在这里生活,就算有你在这里也不行。” 遮掩着这一切的最后的幔帐也被撕开,龙说的对,他本来不应该逼迫他说出这些事。 他本来就应该知道龙不可能留下,他早知道龙要走,只是不知道是今天。他以为他还可以这样一直和龙在一起,直到不得不分离的那个时刻到来,他没有想到,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天迎来了最为悲伤的结尾……但这不应该责备龙。 小王爷低下了头: “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龙稍微恢复了平静,“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本来答应要留下的,却没能做到。” 小王爷窝在龙的怀里,拼命摇头……这不是他的错。 “本来想要早一点走的,”龙在他的耳边继续说,“但是看你这么期待,就想陪你过完这一天再走……对不起,反而惹你更伤心了。” 小王爷抓紧了龙胸口的衣服,眼睛里全是渴求。他想对龙说,哪怕再多留一天也好。可是在龙说过了那些话之后,他根本没法开口。哪怕再多留一刻钟也好,再多留一秒钟也好。他想让时间停下,就这样一分一秒地把他留住。但这是不可能的啊。 他留不住龙。 小王爷感觉自己的心脏疼痛得要破碎掉,此时他还没有晕倒过去,完全是因为在用意志力支撑,但是他好像快要撑不住了。 龙悲伤地摇头,他没有再解释,没有说更多的话,小王爷一切都懂,说得更多也没有用。如月光一样的美丽男子化作青色的龙,细长的身躯瞬间从衣袍的束缚中解脱,冲天而去。摆脱了束缚,他在半空里逐渐恢复九千丈长的巨大身躯,发出震耳欲聋的长啸。 此时,太阳出来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穿云层,照耀在屋檐上,仿佛在为青龙指引道路。青龙迎着朝阳向东飞行,他坚固的身体与云层撞击,发出轰隆的巨响,如同雷声,他的鳞片在云中闪耀着金光,如同闪电,如果他在云中多翻腾几下,就会落雨。 小王爷第一次看见龙真实的模样,那是与东海同寿的原初的龙神,身形庞大到能超越人类所有的想象,具有着能令地动山摇的力量。 这样的巨龙,只能属于东海。 被龙抛弃的黑色衣袍失去了支撑,仿佛蝉蜕一样滑落在地,只剩衣领处的一点还被小王爷紧紧抓在手里。早已失去力气的小王爷身体一下子软下来,跌倒在地上,跪在黑色的衣袍前面。 他仰头看着天空,看着青色的龙渐渐消失在云中。明明这些就发生在眼前,可是他却不愿意相信,不愿意相信龙已经走了。然而云中的龙啸提醒着他,龙确实已经走了,离开被囚禁了二十年的王府,再也不会回来了。 天已经完全亮了,又是新的一天,又是新的开始,然而无法挽救的巨大孤独将小王爷完全笼罩,他把头埋在龙最后遗留下的黑色蝉蜕之中,放声痛哭。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好几次,非常努力地想传递出这种离别的悲伤感,但非常遗憾地没有把两方面的心意完全传达出来,自己也觉得很不好意思。感觉自己有点对不起小王爷和小青龙了。 上一章收到了很多说小青龙“渣”的评论,虽然能理解大家基本上是开玩笑,我也以开玩笑的口吻应对,但果然还是觉得以这样的态度对待小青龙不太好,他也会伤心的。除了在这章阐述的理由之外,他还有其他非走不可的理由,这一理由会在后文慢慢揭开。 虽然在这里很悲伤的分别了,但是主角之间有着深刻的羁绊,很快就会重逢。还请大家不要对他俩失去信心。 虽然已经啰嗦了很多……最后再说一句!求收藏!如果一周内能让收藏达到三百就帮大忙了!【虽然最终的目标实际上是五百的说】 第27章 第 27 章 龙的离去并不意味着故事的结束。 昨晚是上元节,很多人都因为彻夜寻欢作乐而没能太早起床,但仍然有半个京城的人都看见有一条比整个京城还要长的龙从城中跃出,冲上云霄。虽然大家都听过高祖斩白龙的故事,但不管怎么说绝大多数人都把那当做传说看,很难想象得到居然会有一条活生生的龙在京城这样热闹的地方出没,尤其又是这样可怕的、能带来雷声和闪电的巨物。 大部分目击者只是看到了龙出现在京城上空,并不知道龙的来由。但还是有很多住在附近的人看见,它的的确确是从晋王府的院墙里面飞出来的。 至少,王府中的人应该绝大多数都觉察到了这一点。 除此以外的人倒是很难确定龙出没的位置,但这么大的一条龙,想要看不见也很困难。这天早晨,圣上正在太后的寝殿外向燕霜天询问太后的近况,恰巧看见那一条青龙冲上云霄。 在此之前,燕霜天与圣上之间的对话实在有些尴尬,圣上虽然以询问太后的病情之名来与燕霜天交谈,实际上口中所说的却是另外的内容,他谈话中的某些意图过于明显,让燕霜天有些难以应对。此时巨龙在天空中出现打断了对话,竟让燕霜天松了一口气。 这情景实在令人惊异,两人都没顾得上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龙出现又消失。即使是君王,也未曾见过如此的景象,愣在那里站了好长时间。 不过君王毕竟是君王,在燕霜天还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圣上已经叫来了侍从询问异象的来源。侍从出去了一会儿,回报说这异象是在城中西北角、离皇宫不算太远的地方出现的。至于异象最开始的起源目前还不清楚,需要派人去查。 这样不够清楚的答案显然并不能让圣上满意,圣上皱起了眉头,但此时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只有等待进一步的调查。 燕霜天对此事原本并没有那么在意。不过圣上的表情让她觉得有些蹊跷。从圣上如今的模样上来看,就好像是他其实早已经料到与此事有关联的人,只等拿到确凿的证据,就叫人来问话。 那人会是谁呢? 看到圣上的表情,燕霜天也开始琢磨起来。 城中的西北角也是相当大的一片区域,但距离王宫比较近的,其实也就只有那么几座府邸,在这其中,燕霜天最熟悉的,就是晋王府了。 这龙……莫非与他有些瓜葛? 想到这样可怖的巨物也许和自己认识的人相关,燕霜天的第一反应是觉得不可能。 不过仔细想想,在正常的认知之中,在京城中出现这样的青龙,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无论如何,这条龙总不可能在街上突然冒出来,所以不管多令人难以置信,这条龙一定是从谁的府里跑出来的。 说起来,在那附近住着的人里,出现了这种事之后能让今上如此戒备的,大概也就只有小晋王了吧。 本朝一向对龙有着特殊的重视,有三分之二的君王都是因为与龙相关的预兆而登基为帝。在这种前提下,一般的皇族宗室府中竟然飞出一条青龙,显然是触犯了非常严重的大忌。 这种事,严重一点说的话,是要以谋反论处的。看着圣上那铁青的脸色,燕霜天觉得与这事有关的人只怕凶多吉少。 燕霜天不确定这事是否与小晋王有关,但如今他俩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燕霜天觉得她最好还是去看看。 说来今天这个时机还真不错,燕霜天在宫里住了半个月,早就定好了今日要出宫回家。她也不多说别的,送圣上走了,便回自己住处收拾了东西,跟太后道别之后就出了宫,直奔晋王府。 这一路上还算顺利,晋王府的人早知她与小王爷订过婚约,见她似乎有急事,连忙领她进去见小王爷。 小王爷这会儿正躺在他自己的卧房里,之前他倒在房门口不动,还是云岫千哄万哄,哄得他烦了,才同意云岫把他扶进屋里来躺着。他把头埋进青龙留下的衣服里,一动也不动。 云岫已经在这里看了他半天,心里着急又不知该怎么办。他跟着小王爷的时间最长,虽说此前并没看见龙的真身,今日见到那么大一条龙从小王爷院子里飞出去,平常跟小王爷形影不离的那人却没了踪影,大致也能猜出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之前住在那院里的不是神仙,是一条龙啊。 小王爷到底有多喜欢龙,云岫看得清清楚楚,也就更能理解小王爷的心情,明白小王爷一时半会大概是缓不过来了。 就在这时候,外面有人来报,说是燕霜天小姐来了。 云岫不知道燕小姐与小王爷私下里的协定,只当她真是小王爷的未婚妻。听说她来了,不觉愁眉苦脸起来。 对方这时候来,恐怕是要询问龙的事。小王爷如今这模样可怎么见人? 若是别的人,云岫自己就能做主叫人把她打发回去。可是燕小姐到底身份不同,云岫左思右想,到底不敢擅自决定,进了屋去问小王爷: “王爷,燕小姐来了,您说是不是该叫她回去?” 云岫站在小王爷床前,躬着身等小王爷回话。可小王爷却把脸捂在青龙的衣服里一动不动。云岫等了一会儿,觉得可能得不到回音,正想请燕小姐下次再来,却听见小王爷瓮声瓮气地来了一句: “叫她进来。” 不管怎么说,小王爷愿意见人总是件好事。云岫连忙答应一声,出去请人了。 小王爷拿掉脸上捂着的衣服,一骨碌爬起来,沾湿脸盆旁的帕子,好好擦了擦脸。 他看看镜子,自己此时还是一副憔悴模样,不过总比刚才强点,一时半刻之间,他也实在没法把自己拾掇得更像样了。 虽说目前他其实谁也不想见,但燕霜天这会儿专门赶过来,应该是有什么急事,无论如何还是要先见一面。 在外人面前,总还是要像个样子。 想到这里,小王爷又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 他刚把衣服拍得平整了一点,云岫就领着燕霜天过来了。小王爷连忙出去迎接,脸上硬挤出一个笑容。 燕霜天还从未见过小王爷这般憔悴的模样,虽说不知道他这模样是否与那青龙的事情有关,但事出反常必有妖,燕霜天还是决定直截了当地问问他: “今天早晨有条龙从城内西北角飞了出去,我想到晋王府就在西北角,因此特意来问问,这事跟你府上有没有关系。倘若没有,自然最好,但要真跟你有关系,我劝你早做打算——我刚从宫里出来,圣上正在派人查这事呢。” 小王爷昨晚就一宿没睡,早晨又受了打击,这会儿脑子实际上还不太清醒。然而燕霜天传来的信息一下子就给他吓醒了。 此前他一直为了青龙离去的事情难过,一时间竟然忘了这一层。 青龙一向不大在意人间的世故,也就不知道他的现身会造成多大影响。如今他现了原形从晋王府离去,圣上只怕很快就能查到。当初他没被老王爷的事牵连,完全是因为圣上觉得他可能与此事关联不大,如今有这样一条龙明晃晃地从他府里出去,只怕这回圣上不会再放过他了。 他抬头看看燕霜天,对方此时正用有点忧虑的眼神看着他。他苦笑了一声: “多谢你,你猜得没错,那龙就是从我这里离开的。” 燕霜天的眼神有些担忧: “那你准备怎么办?” 小王爷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留在这里的话,估计要不了多久圣上就会查出龙是出自他府上,一定会叫他进宫问话。然而进宫之后他还能不能出来,就很难说了。但他要是逃走呢? 本朝律例,亲王擅离京城,视同谋反。 无论是否逃走,似乎都逃不了谋反的罪名,小王爷至此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倘若是以前的小王爷,遇到这种情况,大概还是会选择留在京城吧。 若能与圣上当面剖白,大概也不是完全没有生路。他除了吃喝玩乐以外无一所能,就算是逃出了京城也无处可去……这些都是很现实的想法。 但小王爷最终还是决定离开。 龙的离去让一切都失去了原有的意义,一切都黯然失色,继续在这里生存下去,拥有的也只是毫无趣味的人生。还不如离开这里,也许还有机会获得新的生活。 并且……说不定还能再见到龙。 真正让小王爷下定决心的,还是这最后一个原因。 既然已经再没有什么可留恋的,那就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有点卡文,于是又画了个封面……好不好看就这样了嗯。希望你们不要认不出……总之我尽力了。 第28章 第 28 章 小王爷的决定下得相当迅速,连他自己都感到吃惊。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走,最好还是快一点。毕竟如今时间急迫,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有宫里的人找过来,真到了那时,就走不成了。 考虑到府中很有可能有圣上派来的探子,这个时间也许比能想象到的时间还要快些。 小王爷时常与街面上的游侠儿结交,对于在江湖上行走之类的事情大概也算略有所闻,大致知道出门应该带些什么,此时还不算太过慌张。一切店铺田庄的房契地契全部舍弃不要,只将手头零整现银和没有印记的首饰全都装在包袱里。柜里有几件寻常布衣,是之前为了要扮成寻常百姓而特意做来玩的,如今正好能用得上;还要带些地图之类的零碎物品。 准备了这些东西,包裹就已经很大,也颇有些分量,除此以外似乎不应该再带别的了。但小王爷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把青龙留下的那套黑袍和在灯会上买的纸扎小青龙放进了包里。 青龙留在这里的痕迹,除了缚龙索以外,就只有这两件了。那套衣服上沾了青龙的气息,那个纸扎小青龙与他的模样颇为相似。小王爷总觉得只有带着这两件东西才能睡得好觉。 至于防身的武器……别的拿太多也没有用,小王爷只带了那把陨铁制的小匕首和一把最为朴素的长剑。虽说缚龙索也可以算作武器,而且说不定会有别的用途,但它太大太重,又浸满了令人不快的记忆,小王爷还是决定要把它放弃掉。 他有点惋惜地看着他精心收集的武器库,除了陨铁匕首以外,这里没有什么性能格外突出、值得被携带的武器。或者说,因为这些武器都装饰华丽显得过于惹眼,所以就算是性能优异,也不能轻易带走。 唉,当初收集它们可是花了不少功夫的,如今不得不把它们全部抛弃,实在令人伤心。 云岫似乎颇能理解小王爷的心情,在小王爷离开武器库后小心翼翼地将门锁好。方才燕霜天与小王爷谈话时他并没有回避,显然也大概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此时他跟在小王爷身后一言不发,似乎在考虑自己日后的去向。 小王爷本就有意让他了解如今的情况。云岫从小与小王爷一同长大,小王爷私心里有些希望他能跟着自己走,却也希望他可以自己选择以后的路。他看向云岫,云岫在小王爷面前跪了下来: “云岫从小就跟着王爷,还请王爷如今能带我一起走。” 小王爷看了看他: “云岫,我知道你手里应该也有些钱,人又机灵,趁此机会离了王府,无论到哪里都能混一口饭吃。跟着我风险很大,万一被抓住可是要掉脑袋的。” 云岫摇了摇头: “我不怕那些,我只想跟着王爷。” 既然这是云岫本人的意愿,小王爷也没有理由再阻止,点头允许了云岫的请求。看着云岫兴高采烈地样子,小王爷总觉得略微有点不安。 这家伙……真的知道他要面对的是什么吗? 不管怎么说,这样一切都准备好了。 燕霜天实在很够朋友,她见小王爷下定了决心要走,便主动提出,要用她的车子送他,以便掩人耳目。小王爷感动之余,也有些替她担心: “此事将来若是揭了出来,恐怕燕小姐也要担风险啊。” 燕霜天颇为爽快地一笑: “不怕,如今圣上还没有下令捉拿你,我只当做不知情,他们也拿我没办法。再说你走之后,我正好有了出家做女冠的藉口。到时候我往三清观里一躲,谁也不能找我的麻烦。” 想不到这燕霜天竟也和那些游侠儿一般,颇有侠义之风。小王爷感激不尽,连连道谢。燕霜天叫他从马厩里牵出两匹马,让云岫与她的侍女一人骑一匹,小王爷自己则藏身在她的马车之中。 这样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就好像燕霜天自己要出城到城外的田庄上去。就算有认得云岫的人看见,也顶多会认为是云岫受命送燕小姐去田庄,不会认为小王爷也在其中。这样的手段虽说瞒不了多久,但总算也能给他争取一点时间。 如今刚刚过完年,京中并没有什么要捉拿的人犯,城门并未戒严,再加上上元节假期未过,守门的兵士也没什么精神。燕霜天乘车出城,并没有受到盘问。她与侍女一直将小王爷和云岫送出城门三十里外,这才叫小王爷下车上马,与他作别: “晋王殿下,今日以后,我们大概不会再相见了。” 小王爷与燕霜天之间,原本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情谊,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通过几封信,为着各自的目的,假扮过一段时间未婚夫妇。然而听到这句话,小王爷忽然感觉到一种难以说明的情绪。 在他迈出了这一步之后,他就已经与原有的生活割裂开来。从前认识的人,从前的所有生活,此时都已经一刀两断。他也不再是晋王了。 于是他对燕霜天说: “如今到了这个时候,还管我叫晋王,似乎显得有点讽刺啊……请叫我本来的名字吧。不过你说得对,我们大概不会再相见了。” 燕霜天露出了然的微笑: “再见了,霄。” 他们就这样地道了别,燕霜天与她的侍女乘车去了她家在城外的田庄,而霄和云岫一起,骑马向东方而去。 至此,霄成为了一个没有归处亦没有去处的人。如今他虽然离开了京城,却也无处可去,唯一所能想到的目的地就只有东海。如果他能够顺利抵达,或许可以获得再与龙相见的机会。不过这也只是他的一厢情愿,或许就算他顺利到了东海,说不定到最后也还是什么都见不到。 霄昂首眺望未来,只觉前途迷雾重重,全无明确的道路,而他也只能摸索着前进。 就在霄匆匆逃离了京城之时,君王也已经收到了来自晋王府中探子的报告。 正如君王最开始所猜测的,清晨出现的奇异巨龙,正是来自于京城西北角上的晋王府。联系到已经去世的老晋王的野心,今上很容易就猜想到龙的来由。那龙大概是老王爷为了篡位所做的准备,老王爷死后,小晋王看管不利,因此让那龙趁隙逃走,还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君王的猜测虽未全中,也有七八分准。只是他一向谨慎,虽然得到的情报已经足够多,他仍是等到京兆尹专门来汇报过之后,有了可以放在明面上的人证,这才命人前往晋王府,召晋王前来问话。 虽然说是召晋王来问话,其实双方可能说出的话早就已经存在在圣上的脑海里了。特意把晋王召来询问,实际上也不过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大度和公正罢了。这虽然是无聊的工作,但也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出了这样的事,晋王的王位自然是要被削去的,至于到底要把他直接赐死还是关进狱中,或者只是简单地将其贬为庶民,就要看他的应对了。不过考虑到晋王一支已经没有了其他的后裔,君王还是有点倾向于直接将其赐死,这样虽然可能会被一些人认为是残酷,但以后可能会出现的各种麻烦也就能够避免了。 君王以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隐藏自己内心深处潜藏着的不满,在考虑着小晋王未来的去向时,君王品尝到一种仿佛复仇般的快意。 君王对小晋王的憎恨来自于燕霜天。 当初他要求皇后为小晋王做媒,不过是为了对小晋王加以牵制。没想到皇后竟然利用了此事,以此为由自作主张地介绍燕霜天与小晋王认识,以至于让两人定下了鸳盟,等到君王知道此事时,已经来不及了。 他自然不知道,所谓的鸳盟只是燕霜天与小晋王之间定下的协议,他不能对皇后发火,只能迁怒于小晋王。如今晋王府中出事,小晋王正犯在他手里,他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就算是略微显得有些残酷也没有办法,毕竟这归根结底还是小晋王的错。如果他早早将龙的存在上报,并将龙移交到宫中,就能避免目前的这种情况了。如果宫中能豢养一条龙,君王至高无上的地位将再次得到确证。 君王略有些遗憾地想。 君王将自己与晋王之间可能出现的对答来回想了几遍,避免在正式对答的时候出现问题。不过他的想象未能实现,他派去召唤晋王的人很快回来,报告说晋王已经不知去向。 啧,居然提前逃跑了吗?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或许是种理智的选择。不过既然他选择逃跑,那么待到他回来的时候,等着他的将会是更严酷的惩罚。 圣上传下了旨意,削除晋王的王位,将其废为庶人。收回晋王府,抄没其一切家产。 此外,因其尚为晋王时擅自离京,犯下谋反之罪,将其肖像分发各地,四境通缉。 第29章 第 29 章 京城与东海之滨的距离并不算远,不过五六天,霄和云岫就抵达了海港。 这一路上两人也是吃尽了苦头,连日赶路,东躲西藏,途中投宿的客栈被子脏污油腻,令人恶心。不要说霄,就连云岫也没过过这样的日子。不过既然是出门在外,又要隐匿行藏,也就没办法,只得忍耐下来。 他们原本想要买一艘船,在海中航行,寻找青龙。等到了这里才知道,现成的旧船一时之间没人肯卖,想要造新船又需要许多时日。况且海船需要许多水手开动,就算有了船,雇不到水手也是白搭。再加上他们在海港附近的客栈居住,晚上听了许多单身客人携带重金被水手谋害的故事,到底不敢轻易买船雇船,最终决定要与其他行人一起乘坐客船。目的地不重要,只消能在东海上就好。 这样的行程显然不如自己雇船寻找青龙来得方便。不过霄始终有一种感觉,相信自己还能再见到龙,他相信自己与龙之间的缘分并没有结束,他们注定要继续纠缠。 这样做下了决定,主仆二人就开始打听要出海的客船,恰巧听说到有一艘客船明日一早要出海。于是预先交了些定钱,约定好明早过来交足余下的数额,随船出发。 第二天一早,霄就和云岫一起登船,海船上除船主与水手之外,就是几个搭船运货的商人。霄见此情状,颇为放心。将行李放在舱内叫云岫看管,自己出外来与几个商人一同谈笑。商人们见他相貌英俊,谈吐优雅,都对他颇具好感。 船主正准备要开船,忽听岸上有人冲着他们这边喊着: “卢老六,等一等!” 卢老六正是那船主的姓名,船主听见叫他,就把船停了下来。霄也听见喊声,向船外码头上一看,不觉心头一紧。 只见来的是四个官差,身上均带了刀。霄只怕他们是冲着他来的,不敢抬头,只好跟那帮商人说自己有些头痛,早早回舱房里歇了,只叫云岫出去打探。云岫过不多时便回来,说是那四人似乎是本地的差人,要搭船到外地公干。虽说给钱不算太多,但这船上舱位未满,船主也不敢得罪官差,也就让他们上来了。 霄在心中暗暗叫苦,如今再下船,只怕这四人识破他的行藏,只得装作晕船躲在舱房之中,每日三餐都叫云岫送到舱里。 说是装作晕船,实际上船刚开了半日,霄就真的晕船了。头晕目眩,几乎下不了床。只有将龙遗留下的那件衣服抱在怀里才觉得略好些。 不过每天都躲在舱房到底气闷,还是得找机会出来透风。一天晚上,霄趁夜出来,披着青龙的衣衫,在甲板上寻了个地方坐着吹风。不想刚坐了没一会儿,就有个差人提着灯笼走过来。那人似乎颇为警觉,见了人影,低声喝道: “谁在那儿?” 霄避无可避,只得站起来,那人走近前来,看清他身上穿的衣服,笑道: “原来是那晕船的小相公。我们上船那天,倒是还看你在船头站着,后来就再没见过你了。” 霄又头晕,心里又紧张。没有答话,略一躬身便想走,不想却被那差人拦住: “你躲什么?我们兄弟自从上船就没见过你,莫非你是什么走脱了的朝廷钦犯,怕见官差么?” 那差人或许只是随口一说,却正说中霄的心事。如今他听那公人说出这样的话,也没法扭头就走,只得站定了,勉强平复住心绪,赔笑道: “ 您说笑了,某不过是一介书生,哪会是什么钦犯。” 官差举起灯笼往他脸上照了照,霄原本生得好看,灯下一照更显出美貌。那官差一见,便笑道: “想不到这船上竟然有这般美人,难怪整日躲在舱里怕见人。” 那官差似乎喝醉了酒,往前凑过来,将酒气喷在霄的脸上,又伸出手,似乎想去碰霄的下巴。 霄如今虽然潦倒,原本却是亲王之尊,哪能容忍这般粗鲁下贱的皂隶动手动脚。他身上本就带着佩剑,见此情状怒从心起,也就顾不上别的,拔出宝剑就向那官差胸口刺去。 那官差虽说喝了酒,手脚倒很灵活,看见剑光立即向旁边闪去,霄只刺破了他的衣服。 霄见一击不中,心里着急起来,又接二连三加以攻击,只想快把他刺死,到时候往海里一抛,只当他是喝醉了失足落水,便是神不知鬼不觉。不想那官差连退几步,一边从腰间抽出刀来,一边大声呼喊起来。 这几个官差本来就都没有睡,一起在舱里喝酒。听见同伴呼喊,一个个都跑出来。霄的剑术只能算是稀松平常,若是只对上一个公差还算勉强,如今面对四人,全无胜算,只得丢了宝剑,束手就擒。云岫听见骚动,也从舱里出来,见到这般情状,急着要上前护主,却被官差一刀鞘敲在腿上,跪倒了再爬不起来。 最初那调戏霄的官差指着霄向着同侪笑道: “方才我喝多了酒出来放水,就看见这小美人坐在这边。我不过跟他开了几句玩笑,他就恼了,竟拔出剑来砍我。依我看,这小鬼头儿见了官差这般慌乱,定是朝廷的钦犯,哥儿几个把他锁了,带到官府去,也是大功一件。就算他不是什么钦犯,敢跟哥儿几个动手,大小也要问他个罪名。” 那边那三个官差闻言,也笑道: “王大哥一向运气好,我们喝醉了酒时,就从没遇见过这样的小美人儿。船上没有女人,王大哥把他锁回去,这几天可有得玩了。我看他那小厮长得虽然一般,也算细皮嫩肉,不如就送给我们。不过这小美人儿刚烈得很,方才差点给王大哥身上穿个透明窟窿,王大哥若一个人擒不住,可别忘了叫我们帮忙。” 这些官差们的粗野调笑,霄全听在耳朵里,不觉煞白了脸色。心知若是落在这班人手里,只怕在船上就要被百般□□,下了船还会被押送到官府,只怕性命也保不住。他虽然扔下了宝剑,怀里仍藏有玄铁匕首,心想既然左右都是一死,不如先刺死了这四人再说,也免得在船上受辱。 一个公差手里拿了锁链,要来套他颈子,霄已然红了眼,将手伸进怀里去掏匕首,只等他走近便要给他胸口插上一刀。 偏巧就在此时,海上风浪大起。官差拿锁链套人脖颈的本事本来极熟,不想船一摇晃,就套了个空。霄取出匕首,一刀正巧刺在他胸口上。 那公差大叫一声倒下,其余三人大喝一声“好贼子,竟敢伤人!”各自拔刀拿铁链向着霄围拢过来。霄手中只一把短匕,虽然是削铁如泥,要以一敌三,情势到底不利。好在那几个公差见他勇悍,一时间也不敢贸然向前,只是慢慢往前挪动。 此时外面风雨渐大,船摇得格外厉害。四人在甲板上也只是勉强站住,却谁也不肯收手,只是僵持着。这时船主卢老六出来,向着众人喊道: “诸位官人,这会儿风浪大,甲板上实在危险。不管出了什么事,如今还是回舱里去吧!我看今日这风不寻常,只怕是青君作怪。无论有什么仇怨,且等我们祭过了青君,风浪静下来之后再说。” 那船主卢老六喊过这一句,便觉已经尽到了责任,自去躲避。那几个官差闻言,想着毕竟是在船上,人再怎么也跑不了,便也听从船主的话,也准备躲进船舱里去。然而霄本来就是为青龙而来,听见船主说起青君的名字,不觉心里一动,更不肯走,只是站在甲板上不动,往天上看去。 只见天上乌云密布,数道紫色的闪电划破了天空,其后立即响起惊雷,其声势比青龙离开京城时更大十倍。这场景本来十分恐怖,霄的心中却欢喜不尽,冲着天空大声喊道: “青君!我在这里!” 此时船晃得更厉害了,那几个官差想要回舱而不得,只能紧紧抱住桅杆。霄却什么也没有扶,叉着两腿站在甲板上,向着天空呼喊。雨水已然将他头发衣物全部打湿,叫人看在眼里,只觉得他大概是疯了。 霄刚刚喊罢,天上就又传来轰隆雷声,仿佛是在应和着他。霄心中笃定是他来此,心情更加激动,眼泪混杂着雨水滴落,口中又喊道: “青君……快来!” 又是一道闪电击落,正打在那个姓王的官差头上,那官差立时没了气息,吓得剩下两个官差魂不附体,想要赶紧逃走,腿却已经软了。 船主卢老六听见外面闪电打杀了人,连忙出来嚷道: “定然是你们得罪了青君,害我们一船性命今天都要葬送于此,快些跪地给青君磕头求饶,青君大度,也许能饶了大家性命。” 那船主一边说,一边也跪下来磕头。如今这般情景就在眼前,就算是再不信鬼神的人也不敢放肆,那两个官差学着船主的模样连连磕头不止,口中不断求饶。就连之前被打得跪在地上爬不起来的云岫也跟着磕起头来。只有霄没有跪,他抬起头看向天空,心中满怀期待。 或许是众人的祈求起了些作用,雷声闪电果然停下,风雨也渐渐小了,船渐渐稳当起来。几人起身抬头,却见原本站在甲板正中的霄已经消失无踪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推荐两篇基友的文~! 白首不分离《我在黑星树新风》,耽美,星际玄幻种田文。主角酒后强抢民男,以至迫不得已远嫁黑星树新风。 呆毛阿卷《不老魔女与收养的孩子》,西幻言情小甜甜,内容看标题就知道啦,男主超可爱~! 第30章 第 30 章 东海是青龙的领域。 凡间的君王需要有许多臣子,才能勉强对自己的国家有所了解,其间还免不了要被人蒙蔽,产生错误的印象。但青龙不需要通过其他的中介了解东海,他与东海之间有天然的联系,他的神魂可以伸出无形的触角掌控一切,海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块岩石,一切都在他的指掌之间。 在青龙离开东海的这段时间里,这种连接被切断了。 很难向没有这种能力的人类描述这种连接切断的感觉,非要形容的话,这就仿佛人失去了五感,无论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都短了一大截。原本各种感官一起运作,轻易就能够体察到和整个东海一样广泛的世界,然而与海洋的连接切断之后,龙能够感知到的范围骤然缩小,视域变得和人类相似,只剩下了原来的千万分之一。 在二十年的时间里,龙一直都在试着习惯这些。他练习着用眼睛去看、用手指去触碰感知,而不是像以前那样用神魂去掌控。必须得说这起到了一定作用,但当龙回到东海,将尾巴浸入海水中之后,那种视域瞬间扩大的感觉,还是让他松了一口气。 离开东海二十年,他总算是回来了。 回到东海并不意味着一切都已经结束。龙二十年前立下复仇的誓言,如今却未曾履约就回归,作为世界力量顶峰的一极,这是一种严重的过失,不能轻易回避。 龙为此在东海的中心接受了天罚。 天罚的过程毋庸赘述,无非是强大自然力的袭击。既然是天罚,就不能轻松度过,当天罚结束之后,龙已经是气若游丝。 一般来说,天罚本来不应该给他造成这么大的伤害,但如今龙刚刚回到东海,还未能取回全部力量。在这种情况下抵御天罚,对青龙来说着实有些吃力了。 他带着累累的伤痕沉入深海。在深海之中,他可以不受打扰地好好休息。如果按照他原来的习惯,此时他会选择入睡,睡上一两百年,等到养好了伤、养足了精神再醒来。到那时睡着之前的事回忆起来就会像是一场梦幻,无论痛苦还是忧愁都会变得轻浅。 但龙没有选择沉眠,他只是阖了双目,在海底安安静静地假寐。 他似乎还有所期待。 龙的假寐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对龙来说,连打个小盹儿的时间都算不上。只不过过去了几天,他就感应到了某种包含思念的呼唤。 那呼唤究竟从何而来?刚刚睁开眼睛的龙感到了些许迷惑。他闭上眼睛用神魂在海中搜寻,终于发现在一艘船的客舱里,霄正抱着他穿过的黑色绸衣想念着他。 龙没有选择立即现身。 此时的他受过天罚不久,身上伤口刚刚结了血痂,正处在最难看的时候。出于对自己形象的在意,龙不允许自己以这样的形象出现。 他在水下一路跟着那艘船,直到出事的那天晚上。 无法理解人类复杂律法的青龙不懂为何贵为亲王的霄此时会手持利刃,以绝望的姿态面对眼前的普通皂隶,看着那些人丑陋的面容,他只感觉到难以遏制的狂怒。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龙呼唤起狂风,召来骤雨,他巨大的青色身躯掩藏在夜色的后面,他摆弄船只,仿佛在摆弄手里的玩具。只要他稍一用力,这艘船就会从中折断,上面的人将会全部葬身海底,一个也无法逃生。 当然,在将船完全毁掉之前,他会把霄带走,只要有他在这里,霄一点都不会受伤。 他冷漠地看着那些人哭嚎恳求,他的心中并不会因此产生一点怜悯,今日他们命该葬身于此,哭求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龙就这样想着,然后,他听见了与恳求不同的声音。 他听见霄在呼唤着他的名字。 那是他最初的名字,也是海滨渔民祭拜他的神名,他只对霄提过一次。此时,霄就是在用这个名字呼唤着他。霄知道他在这里,此时他想要见他。 他应该要现身吗? 龙的怒气一下子不见了,他居然慌张起来,左顾右盼不知该如何是好。 总之,好像不应该再把霄留在这里,他还是应该先带他走。 龙已经无心再考虑是否要把船毁掉的事,匆匆忙忙放下个闪电劈死之前欺侮过霄的人,唤来狂风将霄卷走了。 这就是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霄的人生之中还从未经历过比这更加紧张的夜晚,他手持利刃,试图以一敌四。如果龙没有及时赶到,很容易想象出之后会发生什么。如果事情往最坏的情况发展,霄大概只能选择自戕来避免受辱。 好在龙来了。 霄还没有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经离开了船,被卷入狂风之中。风暴的中心平静而温柔,平稳地托着他前进,他披着的黑色绸衣被风刮得裹在他身上,让他感觉自己仿佛在龙的怀抱里。 他有许多话想对龙说,但他到底是太累了。方才攥着匕首随时准备杀人,此时危机解除,紧绷着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马上就觉得眼皮发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睡着了。 等到霄睡醒的时候,已经是早晨了。 事情与他想象的不太一样,龙并不在他的身边。 他独自一人睡在又冷又硬的地面上,虽说身上裹了龙穿过的黑色绸衣,到底背痛的厉害。他发现自己睡的地方是一个岩洞。他从岩洞里出来往四周看了看,却没有看见龙的影子。他又走了几步,看了看附近的环境,这才发现这里似乎是一座小小的孤岛,这岛屿真是小极了,若是涨潮时,大概只有他睡着的那个岩洞能露在外面。或许这不能算岛屿,只能算是块大点的礁石吧。 龙把他放在这儿就走了? 岛上冷冷清清,周围除了海浪声,一点别的声音都没有。霄觉得有些紧张,开始大声呼喊龙的名字,然而回答他的只有海浪声……龙仿佛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说起来,从始至终,霄一直都没有看见龙的身影,只是听船主提到龙的名字。 但是……如果不是龙在其中安排,事情又完全说不通。 他为什么不出来见他? 霄绕着小岛,一边走一边继续呼喊。这个小岛完全由礁石构成,除了石缝里长着些苔藓以外并没有别的植物,更没有。霄觉得有些忧虑,突然有两条鱼从海中跃出,正好跳到霄的脚边。 这绝对不是种巧合。 霄已然感到饥饿,此时实在应该弄点东西吃。眼前可吃的东西就只有鱼,他把鱼抓起来,拿着匕首比划了两下,实在不知该怎么下手。 就算他会杀鱼,这里也没有可以点火的木柴,无论烤还是煮都不行。虽然霄也曾吃过生鱼脍,但那也是在有调料的条件下,现在这会儿什么都没有,就算是成功做出来生鱼脍,也一定不会好吃。 霄觉得很饿,越饿他也就越生气,他把鱼往地上一抛,怒道: “你把我一个人弄到这鬼地方又不现身,到底是什么意思!赶紧给我出来!” 龙没有出现,他的声音却从海中响起: “对不住,眼下实在没别的,目前就只有这个,先对付着充饥吧。” 那声音似乎有点委屈,带着点淡淡的为难。霄到底是个心软的孩子,听到他这声音,怒气瞬间就消了。 “你在哪儿?”他问,“你为什么不现身?” 龙又不出声了,霄着急又恼怒,连番催促,龙终于在水中露出了半个头。 此前青龙承受天罚,全身上下都受了伤,只有面孔上受伤少些,此时露出半个头来,觉得霄不一定能注意到。然而霄的眼睛很尖,一下子就看到他面上的血痕。 “你受伤了?” 两人分别到现在还不满一个月,他究竟是在哪里受的伤? 看见他这模样,霄有些不安。 龙把头扭到了一边,不去看霄的脸,别别扭扭地回答: “总之事情都结束了,没什么大事,过几天就好了。” 看他一副不想说的样子,霄也没再去追问。重要的是他离开了京城,经历过种种艰难,总算再度与龙相见了。 如今他失去了亲王的身份,此时说不定还正在被通缉,两手空空,所有的行李都落在船上,连云岫也没能带在身边,除了龙穿过的那件衣衫和玄铁小刀以外一无所有。 这会儿他本来应该想想以后该怎么办的。 但是他不想考虑这些,至少,要等一会儿再来考虑。什么失去了亲王的身份啊,什么说不定正在被通缉啊,这些都是与他一生有关的大事,但这些也都只是他自己的麻烦,和龙没关系,龙也帮不上什么忙。他脑子里的想法和龙差不多,他不愿意在对方面前提起这些。 但有些事还是非提不可,这关系到眼下最紧迫的问题,而且这事是龙的错,他确实应该对此负责的。 霄抬起头看着龙,非常直接地对他说: “我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有更新,请不要错过哦~ 第31章 第 31 章 霄到底是吃了生鱼脍做早餐。 他确实不会杀鱼,无论如何也不想动手。本来也是,要让二十年来一直养尊处优的霄在这么一会儿工夫之内学会杀鱼,实在是太难为人了。看来龙若是不出手,今日这饭是吃不成了。 龙被他逼得完全没办法,尽管不情愿现身,到底还是化了人形到霄面前来。化形时化出的衣服可以掩饰他身上的伤,然而他脸上手上的伤痕,就算是化了形也没法遮掩,霄见到他身上伤痕,不免在心中暗暗吃惊,但他什么也没说。 龙平常吃鱼都只是连头带内脏一起生吞,有时候甚至会一口气吃下整个鱼群。这样吃下来,虽然味道的确比不上人类的精心烹调,但至少能量上是足够了。虽然如此,在晋王府住了那么久,品尝过王府大厨的精彩烹饪,他也明白让霄学他那样吃鱼根本是不可能的。 龙也考虑过是否要想办法把鱼做熟,不过龙实在是不懂得该怎样生火,也不会烹调。这样想来,还是做生鱼脍稍微省事一点,况且东海各种鱼都很新鲜,做生鱼脍正好。 他与海边的渔民相处得久,也算懂得些处理鱼的法子。他问霄要了他手中的刀子,利落地剖开鱼肚,洗去内脏,斩掉了鱼头,再切去鱼骨,只留下细白鱼肉。他虽说没做过多少这一类的事,毕竟在东海日久,对各种鱼的构造都了然于胸,因此手段极为精妙。 东海里有的是鱼,不必在意浪费,一切边角料只消丢回海里便可。青龙取下鱼身上最完整的部分,精确地将莹白的鱼肉片做透亮的薄片。霄从没想过他居然还会这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动作。 真好看。 这里没有盘子,就算是龙也没法凭空变出来这种人类造物。幸好他们找到一块光滑的大石头,可以将鱼片一片片摆在上面。此处也没什么调料,好在海水里就有盐分,龙取来海水,用术法在手心里蒸出白花花的盐来,又不知从哪个小岛上弄来些极酸的野生小柑橘,把汁挤在鱼片上,虽说简陋,也算别有风味,再配上些从礁石上敲下来的牡蛎和新鲜的虾子,就足够霄吃一餐的了。 他们就如从前那样,对坐着一起吃了些东西。只是这一次,面前摆着的不是小几,而是一块大石,提供饮食的人也换了个人,世事变迁实在令人慨叹。 吃完早饭,两人面面相觑。 上次两人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在京城里,在一起过完了上元佳节,执手相看泪眼,仿佛永诀一样依依惜别。两个人谁也没想到,现在这才过去了半个月,两人就再次相见。 但是再相见时,两人面对面坐着,似乎都觉得对方有点陌生。 单从表面上看,此时的龙满身伤痕,霄则穿着朴素的衣服,和往日里华丽的打扮差距极远。但让两人距离拉远的并不仅仅是这些。 在龙离开之前,霄从未对他有过一个明确的概念,霄的头脑之中存着的,似乎总是他们初次见面时的印象。那时候龙被锁在简陋的房舍之中,无论怎样咬牙切齿,露出疯人般的可怖表情,到底什么都做不了,始终让人觉得无害,很容易轻视于他,产生一种“这家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想法。 霄当然不会轻视龙,从初次与龙相见时起,那位顾先生就一再地提醒他,龙有多么强大和危险。但是在真正见过龙的原型之前,霄很难对此有一个正确的认知——谁能真正理解自己没见过的东西呢。 在龙离去时,他第一次看到龙原本的模样。他感到极大的震动,但这种震动到底是被离别的悲痛冲淡了。直到昨夜霄第一次见到龙呼风唤雨,见到船主和水手们呼他为神,向他跪拜,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龙究竟是多么强大的生灵,这样一比较,霄竟然感到自卑起来。 在霄审视着龙的时候,龙也在审视着他。 龙做梦也想不到霄会到这里来,他从未考虑过化龙离开时会给霄带来麻烦。他毕竟是条龙,对于人类社会之中的这些细枝末节并不太在意。诚然,他没有选择沉眠,是因为在他内心深处着实给霄留了一点位置,但在他心目中,霄始终是那个在京城里享尽富贵,走马看花的天真少年。倘若他们不是在那种场合、那种环境下遇见,他们本来不应该有任何交集,按说他们之间的关系从他离开晋王府的那一刻起就应该解除,不应该再有牵绊了。 但是此时霄就坐在这里,在这东海不知名岛屿的礁石上与他对坐着。龙觉察到霄与他印象之中的那个人有些不一样了。 地位和环境的改变,以及两人身上各自发生的变化,使这两个曾经在一起纵情相吻的人感到迷惑,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对待面前的人。如果还按照原来的方式……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 霄开始有点后悔自己一时冲动跑到东海来找龙。 那段时间里他一心只想着自己已然获得的自由,想着只要冲破牢笼就能获得新的生活,却没有考虑过现实的情况。此时他与龙一起坐在海中的礁石之上,只觉得前路充满迷茫。 虽然他已经无法再在京城生活下去,但若是能够稍作伪装,改变一下容貌,再依靠着此前从王府中拿出来的财物和云岫的帮助,想要隐姓埋名平安地度过一生,大概并不困难。但以此时的情况来看,他再想要过那样的生活恐怕不可能了。难道还能让龙再把他送回船上去吗?他杀了皂隶,这事只怕无论如何不能善了,倘若他再被送到官府里,只怕很难逃得一死了。 他不想把这些都说给龙听,这样的话就好像是他刻意要把一切都归罪在龙的头上,故意装可怜似的。所以他只是垂下眼眸,简单地说: “我已经回不了京城,你昨天……不该就这么把我带过来。” 他的话里还在逞强,实际上心里却在发虚,说完这话,他轻轻抿了抿嘴唇,似乎有些紧张。 龙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龙平常不注意人类世界的细节,并不意味着他一定看不到。 看见霄这模样,他意识到……这个人似乎已经无处可去了。 龙联想起昨晚他在船上看到的情景,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可以想象得出,霄失去的大概并不仅仅是回京城的资格。虽然他口中说着龙不该把他带来,但是他的神情显然是在希望龙主动开口留他,只是他的自尊不允许他把这样的话说出来罢了。 如果现在把霄留下来,霄就完完全全是属于他的了。 这样一句话忽然跳进龙的脑子,让他略微怔了一下。在此之前,龙从来没从这个角度考虑过问题。在他的认知里,他和霄的差异太大,即使用人类的概念来计算时间,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长久。从一开始龙就知道这一点,因此他虽然动心,却不肯轻易投入更多。 但是此时霄出现在东海,青龙原本想好了的事此时似乎再不重要。龙不得不承认,把霄留下的这种想法对他来说还是具有相当的诱惑力。 把霄留在这里唯一的阻碍似乎只在于外物。霄自幼养尊处优,平日里习惯了吃美食,用美器,着锦缎,住华屋。而龙虽然身为龙君,富有东海,却没有半间宫室,更无下人服侍起居,这些都要想办法才行。 若真的要做,这些事说难也不难。东海里矿产丰富,又有珍珠珊瑚之类的宝物,就算青龙想要作金屋藏娇也无不可;海中虽无丝绸,却有鲛人所织的珍贵鲛绡,用来制衣,大概也没什么不妥;唯有饮食一事有些为难,不过青龙毕竟是东海之神,每日都有人祭拜,若是将那些祭拜的供品摄来,也足够霄吃的了。 这样看来,此事……似乎也不是不可行。 龙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霄刚刚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他就已经想了这么多。若是再让他想一会儿,恐怕他要连金屋的构造和衣服的样式都想出来。霄在对面稍微清了清嗓子,发出一点响声,这才让龙回过神来,意识到此时的对话还没有结束,霄有点疑惑地仰着头等他回答。 眼前的年轻人端端正正地坐着,容貌美丽,眼神天真,惹人心动。龙发觉自己心如擂鼓,口干舌燥。 说不定他真能把他留下。 “对不住。”龙温柔地说,“昨天我不该不顾你的意愿强制把你带来。那时候看你遇到危险,我有点过于着急了。” 霄再度垂下了眼帘: “不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救我,说不定昨晚我就已经死了……我该谢谢你才是。” 两人之间的对话如此生疏,仿佛眼前面对着的是并不熟悉的人。龙终于有些忍不住,用手撑起身子靠近霄,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留下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同一时间持续更新~么么哒~ 第32章 第 32 章 青龙的面容离得极近,霄可以清楚地看见他脸上不知因何故留下的数道血痕。 那痕迹依然鲜红,将青龙完美的面孔割裂,按说这本来会对他的美貌有所损害,但霄却觉得那破坏了完美的伤痕给龙的面容增添了一种动人心魄的美,让他的存在显得更加真实,气质更加妖艳,更能……吸引他的目光。 霄的眼睛几乎没法从他脸上挪开。 “留下来吧。”那珊瑚似的红唇再次吐出诱惑似的句子,简直不容拒绝。 此时此刻,霄确实没有拒绝的理由。 当初下定决心从京城离开的时候,霄没有太多时间去考虑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事。他只是想着要先逃出京城,然后再去找龙。在当时来看,这个计划是相当令人兴奋的。但霄从来没考虑过,在真正见到了龙之后要怎么办。 “遨游东海”只是个模糊而笼统的词。龙当然可以遨游东海,但霄只是人类,不能长时间在水里生活;如果说要闯荡江湖,考虑到他此时一定早已经被全国通缉,想要完全不被注意地四处行走闯荡,似乎也是不太可能的事。 霄此刻茫然不知所措,听到龙请求他留下,他在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气,觉得真是得救了。但另一方面,他还是感觉有些东西似乎不太对劲。 怎么说呢……这真是他想要的吗? 霄没有那么多余裕去想这些复杂的事,因为面前的龙已经用舌尖启开他的双唇。 龙真是擅长接吻,舌尖比人类灵活了不知多少倍,不断地舔吻吮吸,似乎刻意地在取悦他,他的手悄悄从霄的外衣下摆伸进去,抚上霄的背,隔着里面单薄的衣衫,霄觉得自己几乎能感觉到他的掌纹和指尖上指甲的触碰。无论是他的手还是舌尖都那么凉,但霄却觉得被他碰到的地方热得发烫……他似乎失去了判断温度的能力,他的脑子已经被融化成了一团浆糊。 “要留下吗?”龙在接吻的间隙第三次这样问,他呼出的气息拂在霄的脸上,吹得他的睫毛微微颤动。 龙真是太狡猾了。 霄用他仅剩的一点思考能力这样想着。被如此漂亮的人在接吻时用这种语气询问,无论被问得是什么,大概都会答应下来吧。他自己根本就无法抵抗龙的魅力。 不过他也没必要抵抗,除了留下这个选项以外,霄也不知道他还能去哪。 “我会留下。”霄轻轻喘息着说,“我留下来的话,你会高兴吗?” 龙没有用言语回答,只是用接吻来回应这个问题。很快霄就不再纠结,只是沉浸于亲吻之中,什么都不再想了。 这天晚上霄仍是住在岩洞里。 龙不知从哪里找来许多晒干的海草,为霄铺成了床褥。海草被铺得厚厚的,看起来躺上去应该会很舒服。只是上面有些白霜,闻上去又有股海腥味。龙取来一种极为光滑透亮的织物铺在上面作为床单,霄问他那织物的名字,龙说那是鲛绡纱。 鲛绡纱是传说之中东海鲛人所织出的织物,霄听过那名字,却没见过实物。据说宫中的库房里储藏了一些,但因为价值太过高昂,并没有被动用。霄拉起床单的一角想仔细看看,稍不留神,那床单角就从他的手指之间滑了下去,这种织物特别光滑,简直像是流动的水。 把这样昂贵的鲛绡纱铺在粗糙的海草垫子上做床单,这样古怪的事情大概只有在这种地方才会发生,有了这东西在,就很难说清这床榻究竟算是简陋还是豪华了。不过有了这样的床单,大概下面无论垫什么样的褥子都没关系了。 霄躺在上面试了试,海草的垫子竟然出人意料地显得很软,似乎还具有一定的弹性。鲛绡纱的床单非常光滑,抚摩起来非常令人愉快,可以想象得出,若是赤身躺在这床单上,应该会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享受。 龙似乎有许多鲛绡纱,整个东海出产的鲛绡纱都是他的,他可以用鲛绡纱做床单,或者甚至拿来撕碎了取乐。在他来说,这并不是怎么贵重的东西,但这毕竟是他的财产,他很少会把它们交给别人,只是偶尔允许一些人在机缘巧合的情况下得到一点儿,当做是额外的施恩。那些落在寻常人手里鲛绡纱会被当做至宝运至京城,献给君王。 如果霄需要,龙还可以拿鲛绡纱来给他做被子。不过鲛绡纱不适合用来做被子,它实在太滑,如果不小心,会从身上滑下去的。霄打算在睡时脱去衣服,用衣服做被盖,这样问题就解决了。 床铺已经铺好,时间也已经接近黄昏,天很快就会黑。岩洞里没有灯,天黑之后什么也做不成,只能早点睡觉。这时霄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龙会留在这里一起睡吗? 按照霄所知的情况,龙平时应当是直接睡在海里的,不过如果他要睡在这里似乎也很自然。海草铺成的床铺如果睡两个人可能会稍微有点挤,但绝对够用。 霄自己也不知道他是否希望龙留在这里睡。此前上元节的那天夜里,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要与龙同寝,然而事情却到底没有成。如今又过了半个多月,按说今夜的同宿该是水到渠成的事,然而霄却迟疑起来,似乎上一次的决心已经将他的全部勇气用完,没有给今天留下一点儿。 不过要独自一人睡在岩洞里也是很恐怖的事,这里是个孤岛,既没有人,也没有任何的动物。到了晚上万籁俱寂之时,涛声会显得更加明显。虽然小王爷平常一向不相信世上有恶鬼之类的东西存在,但在这样格外荒僻、没有一点人类痕迹的地方,到底还是会让人感到惊恐慌张。这时若是有人同宿,这种恐惧之感便可以减轻了。 霄抬起头去看龙,此时他正坐在岩洞外面的礁石上,向西面坐着仰视着夕阳。这里离海岸已然很远,就算是向西面望也看不见陆地,只能见到波澜壮阔的大海。橘色的太阳缓缓下沉,将周围的天空都染成橘红色。海水呈现出某种难以说明的透明的黑,上面跃动着橘红色的光斑。当太阳完全沉下去的时候,这一天也就结束了。 霄从岩洞里出来,从后面抱住了龙的腰身。 龙的腰身瘦而窄,他的衣衫单薄,霄能很清晰地感觉到他的肌肤和骨骼。想到这副身躯只是他幻化出来的影像,霄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的身体抚摩起来和一般的人类没有什么差别,只不过他的身体总是很冷。霄知道,那是因为他的血是冷的,与人类不一样。但他那冰冷的身子总是让霄很想要多抱一抱他,用自己的体温让他暖和起来,就算明知这没有用,但他还是这样想。 龙没有回头,只是凝视着眼前的夕阳,开口问道: “晚上要我陪你吗?” 如果龙不开口问他,只是直接睡到床榻上,霄大概不会反对。但他开口这样问,霄却慌乱起来: “诶?不……不用了吧。” 龙意味不明地笑笑,没有再说话。霄却开始有些后悔自己刚才过于匆忙的回答。 或许请他过来陪自己,会是更好的选择吧。但是……总觉得没法再说出口啊,果然还是算了。 当晚,霄盖着衣服,躺在岩洞里瑟瑟发抖。 岩洞什么的,果然不太适合人住。就如同霄此前想象的那样,此时万籁俱寂,只能听到涛声。岩洞中有些潮湿,不知什么地方有些滴水,声音扰得人难以入眠。而且四下里空寂无人的感觉在白天或许会引人沉思,然而晚上这景色越发阴森僻静,让人感到恐怖。外面有一点月光,微微地照进洞口里来,为霄提供了一点光亮,然而那清冷月光并不能给这环境增添一点温柔,霄抱住自己的肩膀,无论怎么也睡不着。 洞口传来一点响声,好像有人走进来。霄吓得一凛,拼命提醒自己这里是个孤岛,谁也不会来。也许洞口有只小螃蟹吧。 但是那声音越来越近,霄感觉好像有个人走到了他身边。 这绝对不是幻觉,那个人在他身边躺下了。 他有着人类的身形,体温却很低,他的胳膊触到霄的时候,霄打了个寒战。 但这让他知道那是谁了。除了龙以外,谁也不知道这里,谁也不会到这里来。这里是海上孤零零的礁石小岛,就连船也没法停靠的。但他还是悄悄地小声问: “是你吗?” 龙没有回答,紧紧把他抱在怀里。他嗅到了龙身上熟悉的香气,瞬间安心起来。 床不是很宽,两个人躺在上面必须紧紧贴着。他们都没穿什么衣服,皮肤贴在一起。龙的身上很冷,霄觉得自己好像是在抱着个冰块。但他替霄挡住了风,所以霄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不是更冷了。 但是被他抱着的感觉很好,不会再觉得害怕。 霄终于可以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周三,周三再见~ヾ( ̄▽ ̄)Bye~Bye~ 第33章 第 33 章 这天晚上,龙原本是没打算过来的。 霄已经说了不用他来,龙觉得自己不应该紧张过度,总该给他留出来点空间。 但是当龙像往常一样躺下准备睡觉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睡不着了。 其实前一天晚上他也没有睡,那时候他还没打算现身,独自一个在那小岛前面的水里趴了一宿。今晚他不想再这么干了,但龙毕竟是龙,一两晚不睡没什么要紧,如今他睡不着,还是决定去霄那里看看。 他刚走到岩洞口就听见了霄的呼吸声,从那声音听起来,他根本就没睡着。 只要龙愿意,他可以从最细微的声音里分辨出人的情绪。于是他觉察到,霄似乎在害怕。 这里有什么可怕的? 龙有些茫然地向四面看了看。 无论是涛声还是风声,都是龙已然听惯的声响,岩洞虽然简陋,对龙而言却没什么可怕。龙皮糙肉厚,什么不舒适的地方都住过,比较起来,这岩洞实在不算什么,他自然理解不了霄的心情。 不过……既然霄害怕,那就还是陪陪他吧。 龙怀着这样正直的心思躺到了霄的身边。 碰到霄的时候龙才发觉,霄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霄傻乎乎地问龙是不是他,龙觉得他真可爱。 于是龙抱住了他,好像捉住一只微微发颤的蝴蝶,握紧一束风中初绽的花枝,将他关在自己的臂弯之间,他就再逃不脱了。年轻的男孩皮肤滑腻好像绸缎,柔软好像水草,筋肉骨骼却很坚硬强健,他的体温在龙看来是滚烫的,不断往空气中散发着热力。只要抱住了他,龙的血就会微微变暖。 是因为温暖的血流流入了他的心脏吗,龙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得快起来。 即使不需要别的,单是这温暖的血流就足够让龙感到兴奋了。 本来只不过是睡不着觉过来陪他的,这会儿抱着霄,龙发现自己还是睡不着。他扳过霄的脸,开始吻他。霄躺在那里不动,似乎是刚才害怕,如今稍稍安了心,就没什么力气回应,只是任他予取予求,那可怜的样子,无论谁见了都要心动。然而那模样却激起龙的施.虐.欲,故意咬破他的嘴唇,要看他吃痛的模样。霄也不叫痛,只是用尖尖的牙齿咬回去。不过他的小牙可咬不动龙的皮肤,在龙看来,就像是在挠痒痒。 龙笑起来,宠溺地亲亲他的眼睛: “牙尖嘴利的小家伙。” 霄轻哼一声,好像不服输似的,格外用力咬他。龙恶意地往下伸了手,去捏他腿间的弱点。霄“啊呦”一声,只得松了口,不服气地看他,报复性地也伸了手要去捏他。龙竟然不加阻拦,由着他伸手,霄得意洋洋伸出手去,不想龙的那物极大,在腿间累累垂垂,超乎想象。霄吃了一吓,也不敢再捏,只得缩了手回来。 龙有些不怀好意似的冲他一笑。笑得霄身上发麻,心里发虚。男子之间的事,他略有所知,此前却没太细想过。从前还在王府的时候,偶尔模模糊糊想到,理所当然认为自己应当是攻方。然而如今来了东海,霄只觉自己越发气弱,心里也紧张起来。他好像第一次真正意识到龙也是男子,从前在他模糊的印象之中,隐约总觉得龙的面容美似女子,仿佛没有性别。此时才发觉龙颇具攻击性,在那一方面远比他强势。 不过霄向来乐观,这样的事也不过是在脑海中略一闪念便过去,两人又一起玩闹一阵,双双睡去。第二日一早,霄被照进岩洞里的阳光惊醒,转头看见龙已经不在旁边了。 他起了床,穿好衣服,忽然想起云岫来。 也不能责怪霄之前把云岫忘了,那日他突然间被青龙带来,心里迷惘,自顾不暇。如今过了一天,心神稍定,这才有余裕去想云岫。说来他的包袱还在云岫手上,里面用物一应俱全,倒是不用担心云岫没法生活。霄心里只怕那几个官差不会善罢甘休,要与云岫为难。 霄想起这事,心中便有些不安,急忙出了岩洞去找龙,要与他商量。 他刚走出岩洞,就看见海水从两边分开,青龙化作人形从中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个小木盒。他见霄已经起来,笑道: “刚给你找来早饭你就醒了,还真是巧。” 霄心里记挂着云岫,没心情考虑早饭。他将担心的事与龙说了,龙想了想,道: “船上的事我不太清楚,不过海里的事情我全都知道。如今你那小厮既然还没被人扔下海来,想来还没什么生命危险,你若还不放心,我们不妨上船一探。不过现在还是先吃饭。” 霄听青龙这样说,觉得稍微安心了些,接过青龙手里的木盒。木盒还热着,霄打开盒盖,看见里面是炸小黄鱼和凉拌海带丝,菜的下面则装着半盒米饭。 这不过是些渔民家的简单饭菜,比霄从前在王府时的饮食差远了。不过这里毕竟是海中的孤岛,能吃到温热的饭菜,就已经足以让人感动。霄有些惊喜: “这饭菜是哪来的?” 青龙微笑起来: “是渔民家中给我准备的贡物,那一家主人今早出海,特意准备了贡物要我保佑平安的。” 霄手里的筷子停了停: “那你拿了人家贡物,可要好好守护人家平安。” “那当然。”龙脸上笑意更浓,“我不仅要保佑他平安,还要守护他多捕鱼呢。我收了他的贡物,就相当于应下了他的祈求。天道对我这种龙神的要求特别严格,如果光拿贡品不办事,可是要遭雷劈受天道罚的。” 霄听他这样说,抬起了头,很注意地看了看他脸上的伤: “你收了谁的贡品不办事,天道才把你劈成这模样?” 青龙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僵了。 他不过是随口说,不想霄居然想到这一层。他身上的伤是因为未能守誓,却不是因为贡品。他受伤的原因实在不愿让霄知道,然而霄此时问起,他又不好现编,只得扭过头去什么也不说。 霄本来就对他身上的伤有些疑心,看他这般表现,心中更加疑惑,试探着问: “若不是为此,你身上的伤究竟是怎么来的?” 青龙见终究避不过,只好说道: “确实是天道劈的,从前我未能守诺,被天道罚了也是没法子。这伤只是看着吓人,既然未伤性命,过一阵子总要好的。事情都过去了,你不要多想。” 青龙越是这样说,霄却越要多想。然而他到底不懂天道之事,一时之间倒也想不出什么,只是有点忧虑地看了青龙一眼,埋下头接着吃他的饭了。 吃罢了饭,霄又问起云岫的事。青龙说若要上船看情况,最好还是等到夜里,才好掩人耳目。否则大白天明晃晃过去,只怕过于显眼了。霄认为他说得有理,只得在岛上等待。好容易熬到晚上,龙带他御风而行,不过半刻钟便到了船上。 霄趁着夜晚无人,便到他原来所住的舱室门口,轻轻敲门。敲了半天也没有回应。霄只当他出了事,心中紧张,正要去别处找,这才听见里面传来一个小心翼翼的警觉声音: “谁?” 霄听见是云岫的声音,连忙答道: “是我,快开门。” 云岫认出了主人声音,赶忙从里面打开了舱室门。分明只不过是两日未见,云岫却觉得仿佛已经过去了多少年似的,一看见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爷,您总算是回来了,我还以为您把我抛下,我这辈子见不着您了呢!” 云岫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与霄一般,都是从小在王府长大,着实没经过什么事。前晚看见主人捅死了官差又失踪,自己也被人打伤了腿。心里害怕又不知怎么办,此时见了霄,真如见了救星一般。主仆两人此前经历危机,如今终于又得以相见,不觉相拥而泣。 云岫哭着哭着,忽然觉得背上一阵凉飕飕,好像有什么不太对劲。 云岫的眼睛已经被泪水填满,视线有些模糊。他伸手揉去眼泪,抬头看去,只见当初那被关在王府之中的男子就站在霄的身后,看着这主仆两个相拥而泣的模样,表情十分阴沉可怕,他脸上又有伤,也就显得更吓人了。 云岫吓得一凛,果然主人往东海来是来找这人的……竟然还真叫他找着了。云岫左看右看,怎么也没法把眼前这个俊俏的男人和那天冲上云霄的青龙联系在一起。但显然这就是他,一点错也没有。 云岫也算是知道不少事,有些事就算是没看过没听过,他自己也能猜出来些。此时他见自己的主人竟然又与那人纠缠在一起,不觉心中叹息,也不知是福是祸。此时那人眼神那么吓人,云岫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再拥抱着他的主人比较好。 他松开了霄,让开门口,请二人进舱室来说话。 第34章 第 34 章 霄不在的这两天,云岫的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那日霄被青龙带走之后不久,风雨皆住。船主卢老六自去烧香谢青君,那两个没有受伤的官差则去查看同伴的情况。被雷击中的那一名官差身上衣服几乎已经全部烧焦,人也早已断气;另一人被霄刺中了心脏,自然也一样救不活。 侥幸活下来的两个官差,一个称作耿七,一个称作邱三。他们本来是有公事要办,如今地方还没到,就先死了两个同伴。偏那杀人的又不知去向,他们两个身为公差,竟一点办法也没有,不免十分气恼。人死不能复生,霄既然失踪也无处寻找,他两个气恼也没有用,只得一起商量了一番,将那死去的两人遗物收好,尸体丢进海里。 如今死了两个差人,活着的这两个总要摊上许多麻烦。好在这船上有许多见证,总不至于说不清。霄虽然不见了,幸而还有个云岫在此。两人决定先关了云岫,拿他顶事,等船靠了岸就捉他去见官。 云岫自然是敌不过这两个官差的,就算是他敌得过,他也没那个胆子。这小厮见两个差人拿着铁索要来抓他,吓得魂不附体。 那船主卢老六见状,开口向两个差人讲情: “耿七哥、邱三哥,当时究竟是什么情形,大家都看在眼睛里,不会有错。杀人的那小子如今踪迹全无,也不知是他自己跳了海,还是叫青君带了去。我看这事儿有点邪门,万一做得太过火又得罪了青君,咱们这一船人都性命难保。不如权且饶过了他,等到下船时你们再锁了他去,不是也一样嘛。” 那两个官差听了卢老六的话,也觉得有理。不过如今他们的人死了两个,要他俩这么轻轻巧巧把云岫放了,到底还是觉得不对劲。他俩商量了一阵,把霄放在船上的行李全都拿走了。 云岫也想要拦着,可他一个少年,哪能抵挡得了两个带刀的官差。两人拿走了霄的行李,也没放过云岫,把他拽到船舱里盘问了一整天。 云岫虽然年纪小,却也知道厉害,不敢轻易说出自家主人身份,一口咬定主家是京城富户,这一次是少爷带他出来走亲戚的。至于什么青君龙神,他一概不知,只哭着说: “那差爷看我家少爷生得好看,就出言侮辱。我家少爷哪受过这种气!你们欺负了人,害得我家少爷跳了海,还来盘问我!我一个小厮,哪能知道些什么。” 他说了这些话,就一味地哭。两个官差盘问来盘问去,也没问出什么。他们又拆开霄的包裹看,发现里面尽是些金银珠宝,决不是一般人家能拿出来的。 当初霄出来时特别注意,所携带的金珠首饰上都没有王府的印记。官差们翻来倒过去地看,始终没看出什么来。但这一主一仆出门,竟然带了这么许多钱财,也实在令人怀疑。他们再盘问云岫,云岫翻来覆去就只有那几句话,说完了就是哭。盘问了一天,两人也没什么兴趣再问,只得留下了包裹,姑且放云岫回了自己舱房。 云岫回来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刚才听见敲门一开始还以为是那几个差人又来罗唣,只是不敢出声,后来觉得那敲门声低而短促,不像是那几个官差,这才敢开口答话。 云岫将这几天的情况说了,向着霄哭诉: “您可算是回来了,您要再晚来两天,等船靠了岸,我就走不了了。” 云岫还是一团孩气,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霄安慰了他几句,又转回来与青龙商议。如今既然出了事,便不能把云岫留在这里,况且包袱落在那几个差人手里,也要想法子弄回来才好。 这些事情霄是办不成的,全要仰仗青龙去做。青龙看看坐在一边眼泪泪汪汪的云岫,心里有些嫌弃。不过他也知道他们主仆感情好,倘若就这么撂下云岫不管,霄一定不高兴。 “你放心。”青龙这样对霄说,“我先唤来海风,将你们两个送走。然后我再独自去将你的包裹取来就是了。” 霄有点担心地看着他: “你一个人去取包裹,务要小心,如非必要,不要杀伤人命。” 龙向他一笑: “你心肠真是软,那些皂隶将你欺负成那个样,你还怕我伤了他们。” 霄摇一摇头: “不是我心软,只是担心会遇到麻烦。你不是讲过你身上也有天道约束?你刚受了天罚,过多杀人总归不好。况且那船主也算是个好人,又是你的信众,还是尽量不要给他添麻烦。那些皂隶虽然可恶,将来,我只是不愿意看你杀人。” 青龙没跟霄解释,天道不会以杀了多少人作为判断他的标准。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要是以青龙平常的行事作风,送走了霄和云岫,他就直接凿穿船底,让这艘船沉下去。到时候船上的人都死了,他要拿包裹也就轻而易举。不过霄既然这样说了,那就留他们一条命。 龙这样做下了决定。 他送走了霄和云岫,按照云岫的指点找到那两个差役住的舱室,轻轻松松地用术法打开了门。 只要他想,做这样的事情不会发出一点声音。 龙的眼睛就算是在黑暗中也能视物,四下里一看就找到了包裹。那些差役似乎是不想把里面的东西弄乱,在检查过包裹之后就又按原样包了起来。 这给龙提供了不少方便,他拿起包裹,走出了舱室。 在回到霄那里之前,龙决定先看一看包裹里的东西。霄大致给他描述过包裹中的物品,虽然大多不是什么太大不了的东西,但还是检查一下比较好,以免落下了什么还要再回头去找。 龙拆开了包裹,第一件映入眼帘的,是上元节当晚霄下车买的纸扎小青龙。 包裹里的东西很多,小青龙早就被压得变了形,看起来有点可怜,但还是能看出它原本的模样。青龙不觉哑然失笑: 想不到他离开京城,居然包裹里还带着这样的东西。应该说他孩子气呢,还是说他有些过于拘泥外物呢? 他又往下翻翻,下面是几个金银元宝和散钱。几根发簪,两件衣服,还有些其他路上的用物。料想应当没什么失落,龙就重新将包裹扎好,带着它离开了船。至于第二天的早上,那两个差役如何发现丢了包裹,又如何发觉云岫已然失踪。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龙本想变回龙形从水中回去,然而纸扎小青龙怕湿,若要单独给它念一个避水咒,似乎又不值得,只好在云中御风而行,全然没考虑御风而行比给纸扎小青龙念避水咒还要麻烦得多了。从这一点上来说,很难说霄和龙哪一个更拘泥于外物。 龙回到了之前的小岛,看见云岫已经用干水草在岩洞里更靠近洞口的地上又铺了个草铺。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今晚好像不能再像昨晚那样,和霄一起睡了。 都怪这碍事的云岫。 龙这么想着,狠狠瞪了云岫一眼。 云岫全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瞪,只得缩了缩身子。 霄看见他这样,不觉笑起来,云岫是真的挺害怕龙。 不得不说,虽然龙化成人形的模样的确俊美无俦,但他的面容到底还是显露出一种异类的感觉,一般的人类看到,难免心生惧意。追根究底,至美的面容显露出的妖异感反而会让人感到恐惧,而龙身上天生的王者气场也让人不敢靠近。 说起来,最初霄看见龙的时候,心里也是害怕的。 如今已经这样熟悉,原先“害怕”的情绪逐渐减轻,几乎已经要完全消失。然而当两人靠得极近时,霄看着龙的眼睛,仍能感觉到某种从内心深处油然而生的恐怖,这是人类在遇到比自己更加强大有力的物种时的自然反应,但他知道龙不会伤害他,如今的恐怖似乎变成了一种调味,他的心脏狂跳,却说不清跳动的缘由。 这是值得细细回顾的滋味。 不过今天晚上云岫睡在岩洞口,龙不会来陪他了。 回想起昨晚的情形,霄只觉得浑身都有些发烫。和龙在一起过夜的经历给他带来了强烈的刺激,霄生平第一次地觉得云岫有些碍事。 如果他不在这里,大概会更好一些吧。 不过云岫毕竟是跟了自己十多年的小厮,若要把他留在船上不去救,实在不忍心。总之今晚先这样,以后的事还是明天再想办法。 霄这样想着,看着云岫的眼神竟也带了些嫌弃。 云岫被青龙怒瞪,本来就很害怕,想要往霄那边凑凑,然而看看自己主人嫌弃的眼神,只觉欲哭无泪。 早知道情况会变成这样,他还不如留在京城啊! 作者有话要说: 即日起到下周四日更,请大家注意及时收看。下周四以后另行通知。 今天是国际劳动妇女节,在这里祝愿大家都能自己把握自己的人生,学习进步,工作顺利,生活愉快,多挣点钱。 妇女一词包含未婚与已婚女性,妇女节是全体女性的节日,我反对商业化的“女王节”“女神节”叫法,反对对“三八”“妇女”等词汇的污名化。希望大家都能为自己身为女性感到自豪。 为庆祝妇女节,凡是在明早十点以前在本章下留言的朋友,赠送小红包一枚,再次祝大家节日快乐。 第35章 第 35 章 当晚睡觉的位置已经决定好:霄在岩洞最里面,云岫在洞口,龙在海中。 虽然这回有云岫陪着,昨晚也已经睡了一夜这次已经有些习惯这种环境,但霄还是有点睡不着。他有些想念昨晚和龙一起睡的感觉,一个人躺在这草铺上反而更加辗转难眠。 云岫倒是睡得很快,白天的时候他被两个官差叫去问话,本来就已经又困又乏。到了这里本来已经很晚,早已过了平常睡觉的时间,又要忙着铺床,这会儿早就累得不行,也不管岩洞里着实不像个适合睡觉的地方,合上眼睛就睡着了。 他倒是不至于打呼,但山洞不算太大,四周又静,有一点响动就特别明显。霄听着他的呼吸声,只觉得更难入睡了。 按理说旁边有人均匀的呼吸声,应该更好睡才对。霄发觉自己实际上是在闹脾气。 但这样不对,他到底算是在和谁闹脾气啊,难不成要和云岫闹脾气吗? 霄觉得自己的迁怒有些好笑,他转过身去,面朝石壁,下定决心要好好睡着。 按说这不应该太难,毕竟此时已经很晚,他也确实有点困了。不过他这个愿望并没有实现,因为他刚转过去还没多一会儿,就有人轻轻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这当然不会是云岫,云岫还在洞口那边好好地睡着呢。况且霄一点也没听见人进来时的脚步声,这会儿真是吓了一跳。刚要出声,那只手就严严实实捂住了他的嘴,霄感觉到那人的嘴凑到了他的耳边: “别出声。” 哦,是龙。 当然是龙,这会儿别人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只是这次云岫在这里正睡着,按说他不该这么放肆。如今他趁夜又摸过来,到底让人心跳。虽说这会儿云岫已经睡熟了,霄还是觉得有点刺激。 不过霄还是欢喜他在这儿,他往前挪了挪,给龙留出可以躺下的地方,然后就感觉到龙冰凉的身体紧挨着自己躺下,他的呼吸就在耳边轻轻吹着,让霄觉得浑身上下都开始痒起来。 然后霄就感觉到了龙的手。 冰凉的手从霄的脖子开始,一点一点向下抚弄,他的手真冷,经过之处连汗毛都立起来。但霄觉得这似乎并不仅仅因为他的手冷——龙的动作很小心,还特意在敏感的地方移动,好像故意要挑动起他的情绪。 龙的动作让霄口干舌燥,他的心跳好快,呼吸也不由自主变得粗重,身体脱离了大脑的约束。龙察觉到他的变化,张口含住他耳垂,用舌尖在上面画了个圈,用牙齿轻轻咬噬,又伸手替他上下捋动。 龙冰凉的手带来别样的感觉,霄感觉自己快要受不住,从唇齿之间溢出一丝苦闷的声音。龙松开他的耳垂,悄悄地在他耳边低语: “小心,云岫要听见了。” !!! 霄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云岫作为霄的贴身小厮,从前一直都是睡在霄卧房的外间,以便服侍起夜,端茶倒水之类。因此云岫平时睡觉,一般都不会睡得太死,以备主人呼唤。如今出门在外,用不着他端茶倒水,也没水可倒,他可能会睡得更熟一点。但是这会儿霄与云岫之间的距离比起从前在王府还要近不少,很容易想象得到,如果霄弄出动静来,云岫还是会立即醒来。 云岫跟了霄十多年,一直以来,霄就连往行院去的时候也不避讳他。但是……霄绝对不想让云岫知道自己被人压制玩弄的样子。虽然云岫绝对什么都不会说,就连表情都会好好控制,但霄只要略微想象一下都觉得难以忍受。 霄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龙的动作还在继续,不紧不慢地,完全就是在玩弄他。他甚至将舌头伸到霄的嘴边,试图撬开他咬住嘴唇的牙关,让他的声音从口中溢出……霄意识到龙此时把在那边睡着的云岫当成了一个绝好的道具。 龙自己肯定没那么在乎被云岫看见。对龙来说,云岫只是蝼蚁,无论是死是生,看见了什么还是听见了什么,他都不会在意。但他知道霄在乎。因此故意引逗他显出羞耻的姿态,如果他真的控制不住叫出声来吵醒了云岫,龙大概只会好整以暇地欣赏他的表情。 绝对不能让他得逞! 霄早已经迷迷糊糊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么一个念头。他死死咬住下唇,把嘴唇咬得都发白了。 龙似乎觉察到了他的决心,暂且放弃了撬开他牙关的动作,凑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别这样,放松一点,咬破了嘴唇,我会心疼的。” 龙嘴上说着心疼的话,不仅不再试图撬开他牙关,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然而霄此时正在不上不下的时候,龙骤然停了手,反而让人觉得更难受。 这家伙……其实是故意的吧。 虽然龙大多数时候都很温柔,然而到了这种时候,总会显现出糟糕的本质来,让霄恨得咬牙切齿。 他有点想自己解决,但他的手温度和龙差别很大,此时换手会觉得不舒服。他头上和前胸都出了些汗,感觉有些黏腻,后背贴着龙的身子却显得很凉爽。他转过身来与龙相贴,向着他身上磨蹭,嘴唇也渴求地探寻着龙的唇。 龙的眼睛可以在黑暗中看到霄的神情,他快乐地放纵着自己的恶趣味,小声在他耳边问: “求我?” 霄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看出一个大致的轮廓,但只要听一听龙的声音,就能想象出他的表情中满含着的恶意。霄恶狠狠地用眼睛瞪他,眼神却因为找不准目标而显得有点迷茫。 真可爱啊。 龙吻着他的唇,用手帮他释放了两三次。霄有些忘情,到底从唇齿之间溢出些声音来。云岫还在洞口睡着没有动,他自己也没有发觉。 虽说是龙在主导,霄还是精疲力尽了。他拥抱着龙,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霄醒来时,龙已经不在这里了。云岫不知从哪里弄来了柴枝,正在洞外生火。看见霄起来,连忙起身行礼: “爷,您起来啦?” 霄经过一场好睡,早已忘了昨晚的担心,也不去留神云岫的神情,只是稍微点头,坐在岩石上吹着海风。 龙很快就回来,交给云岫一些鲜鱼,似乎在霄睡醒之前,两人就说好了要让云岫烤鱼。云岫的母亲年轻时曾在王府的厨房里帮厨,他好歹也算懂得些厨艺。如今有云岫在,就不必太担心做饭的事了。 云岫处理鱼的动作不像龙那么利落,不过看样子就知道他确实会做。把去掉内脏的鱼串起来放在火上烤,再撒上龙弄来的盐,不需要别的调料就已经很美味。这一顿饭结束,龙与两人商议起了以后的住所。 龙并没有打算让霄一直住在岩洞里,他已然选择了另一处环境更好的岛屿建设藏娇的金屋。海中不乏好材料,有了龙的术法和威能,要建成一间房子并不算难。这些天里他已经暗暗做了不少准备,不过许多工作还是要找人类的工匠做起来更好些。青龙不耐烦与人打交道,叫云岫去管这些事。云岫一切都听主人的,霄明知他是故意要把云岫支开,却也只好苦笑着答应。 有云岫从中帮忙安排,再加上龙的威能,他们很快凑齐了所需要的工匠。云岫趁着寻找工匠的机会四下里打听了一番,便听说了所谓的“晋王意图谋反”之事。 按照官府的说法,晋王意图谋反,阴谋败露之后逃出京城。如今各处州府均已绘影图形,捉拿晋王。至于云岫,他只是个寻常小厮,况且相貌平常,谁也不去注意,因此官府虽然知道他与晋王同行,却并未绘出他的影像,这实在是让人松一口气。 官府的讯息只有这些,并未说出更多有用的内容。如今追查的风声颇紧,看来今上是一定想要捉住晋王不可。云岫想到这些,不免十分忧虑。 如此看来,也就只有海上还能容身了。 云岫将探听到的消息告诉了霄,霄切实地忧虑了起来。 虽然他自己早就知道今上大概不会放过他,不过原本只是猜测,如今却已经听到了确实的消息,这事实在让人心情沉重。 莫非他要一直躲在东海吗?躲藏在没有人烟的小岛上,整日里只吃以鱼虾为主的食物,唯一的趣味就只是等着龙出现? 不知怎么,霄的脑中忽然浮现出第一次见到青龙时的景象。 虽然两者的情况完全不同,但霄还是感觉到些许不安。对龙而言二十年不过是一瞬,但人类的生命远比龙来得短暂,心智也不会比龙更坚强,他真的能适应这种寂寞的生活吗? 尽管如此,霄已经没有退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刚才趴在床上差点睡着,更新晚了,抱歉抱歉~~明天见~ 第36章 第 36 章 东海之中,霄的新生活似乎有许多烦恼,而在京城之中,君王最近也一直烦躁不安。 从霄逃离京城时算起,近来发生的一切似乎都让他不顺心。 那日青龙自晋王府飞天而去,他本来就已经很是心烦,却还有几个拎不清的老臣出来上奏,说京城出现青龙形象,乃是祥瑞,预示着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君王好气又好笑,却又拿这几位历经几朝的老臣没法子,只得转移话题,匆匆散朝。那几位老臣还有些糊涂,不依不饶地总是提,好歹有几个机灵的臣子知道是怎么回事,散朝之后赶紧向几位老臣私下里说清了,这事才算完了。 倘若只是朝中发生这样的事情也就罢了,其他的事也让君王觉得不痛快。他那表妹燕霜天与他一同长大,无论相貌脾气,都对他的心思。当年他做太子时,本来也预定好了要让她入东宫做个侧妃,只是那会儿她突发急病耽搁下,后来这事也就没再提起。待他登基做了君王,又有其他琐事耽误,等他再想起燕霜天时,她已经预定要与晋王成婚了。 如今晋王出了事,燕霜天自然不能嫁他。如今再让燕霜天入宫,时机虽然算不上好,却也没什么大问题。不料燕霜天却说自己早已心许晋王,心中再装不下第二个人。如今晋王犯了这等滔天大罪,她已然心死,要自请到三清宫去做女冠。 燕霜天与晋王相识一共才几个月,今上可不相信他们之间真有什么深情厚谊,显见着这只是燕霜天不愿入宫的托词。然而她既然这么说,今上也毫无办法。他倒是可以凭借她晋王未婚妻的身份将她下狱,逼她入宫。但今上一向自命是个风流天子、贤明帝王,又怎能做出这种为难女人的事情呢?况且燕霜天倘若真入了宫,皇后只怕也不会高兴。皇后的父亲是朝中重臣,真要得罪了皇后也是个麻烦,为着后宫和睦,还是随她去吧。 燕霜天带着行李搬到三清宫的那一天,他还特意去送她。瞧她那掩饰不住的兴高采烈,就知道晋王被通缉这事对她实际上一点影响都没有。可他作为君王,又能说些什么呢? 如果单单只是这点事,还不至于让君王感觉特别烦心。即使是君王,有时候也有得不到的东西。留下些许遗憾,却可成就风流佳话,也未必是坏事。他真正忧心的,还是与晋王和晋王府有关的事。 如果只是晋王一人,君王并不相信他能掀起什么风浪。此前晋王府谋反之事君王大抵已经调查清楚,此事主要是老晋王主导,与小晋王其实没有多少关系。如今小晋王牵涉其中,恐怕也是之前事情的遗存。只是那青龙的事老晋王隐藏得很严密,君王一向不知,此时知道了,到底还是让他心里有些发慌。 本朝自开国时就有传说,高祖乃是赤龙所化,当年斩白龙起首得了天下。故而历任帝王都颇为重视与龙有关的预兆,有数位君王在做皇子时,都是因为此类的预兆才脱颖而出,得以登基为帝。 高祖斩白龙已是百年前事,当时情形究竟如何,谁也不知。然而如今的青龙却是多少人亲眼见证。君王用不着派人去调查,就可以想象出京中人心浮动到了何等的程度。 这样的事短期之内看不出什么影响,君王只害怕突然有一日,所有的这些会一股脑爆发出来,到了那时再留神,就已经晚了。 倘若他早知道晋王府藏了青龙,绝对不会采用那么温和的办法,以至于留下这样的后患。不过事已至此,现在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他只能想法尽快抓住晋王。 最开始的时候,君王还比较乐观,他以为要抓晋王不是那么困难的事情。毕竟晋王从小没出过京城,此时匆匆逃走显然也并不是计划已久的事情。如今四境通缉,君王总不相信他还能飞到天上去。 但晋王却好像真是飞到了天上,通缉令发下去已经有半个多月,如今全境都已经收到通缉晋王的消息。却没有一点有用的情报返回来。好容易查到一点消息,却是许多日前的,说是晋王出了京城之后,带了一个随从骑马往东去了。然而这消息只是从路上的店铺问来,全然做不得准。店伙见到的或许只是与晋王长得像的人。 君王有些焦躁不安,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下了命令,哪里若是有晋王的消息,哪怕只是一点捕风捉影,也要立即传递回京。 又过了许久,总算有些更切实的消息传回来,说是有人曾见晋王在海上乘船。这倒是可以解释为何这么长时间没有讯息。京城距离海港不远,晋王快马加鞭,确实可能赶在通缉令下达之前上船。客船在海上航行一月有余,与岸上消息断绝,自然也就没人知道他人在哪里。 不过后面的汇报就有些匪夷所思,那些人说晋王虽然上了船,却未能下船来——有四名差役在晋王乘坐的船上与他发生了争执,晋王杀死两人后跳下海去,生死不知。 若是按这说法来看,晋王无疑是已经死了。从船上跳下深海又没被捞上来,生还的几率极低。按说君王此时该松一口气,但君王没见着晋王的尸首,总觉这里一定有什么不对,特意叫了那两个差役亲自询问。 那两个差役并不是京城人,不知道此前京城青龙飞天之事,也不知他们此前招惹的那人曾经是身份尊贵的晋王。如今见君王亲自讯问,不免十分惶恐,一五一十把船上发生的事全说了。君王面上不动声色,然而听他们说起东海龙神青君之事,又听说无人亲眼看见晋王落水,隔日他留在船上的小厮和包裹也消失不见,心中到底不安起来。 那日在京城现身的巨龙正是青色,莫非就是他们所说的东海龙神?若如此说,晋王出现在东海,龙神又同时现身,这样的事绝对不是巧合。 君王本人其实不信那些真龙预兆之类的说法,然而如今似乎真有个什么龙神护佑着晋王,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只要晋王还依然在外,江山就难以稳固。倘若他真有龙神护佑,事情就更糟糕了。想到这里,君王简直头痛欲裂。 他将最得力的暗探全部派出,试图查探东海龙君或是晋王的消息。消息像雪片一样飞回来,其中有用的却不多,大多都是数百年间的龙君传闻,这些传闻大多像高祖斩白龙起首的故事一般,不过是些传说,真真假假难以分辨。只有一件事可疑:说是近来海边某地有人雇了许多泥瓦木匠,在东海中的某个岛屿上建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 据那些被雇佣的木匠们讲,那府邸虽然不大,却建造得极为豪奢,珍珠珊瑚等海中出产的宝物被随随便便地用于建设,主人毫不吝惜。他们往来岛上,全是乘坐对方的船,说不清海岛的方位。工程期间所吃的,都是各种海味和船上准备的白米。等到完工之后,他们拿到的工钱颇为丰厚,足有平常的三倍。他们还被人叮嘱不要把这些事泄露出去,然而有些木匠嘴不很严,没过多久,人们到底还是都知道了。 若问起那府邸的主人,木匠们都说不清楚。无论是往来乘船还是支付工钱,都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厮负责。只是最后一日,有个年轻的小少爷来看了一遭。那小少爷戴帷帽遮了面,没人看清楚他长什么模样,只是听他的声音,知道他年纪大约很轻。 信息也就只有这么一点,按说什么也确定不了,可君王还是把这份汇报从一大堆报告之中挑了出来。他有种直觉,认为那戴着帷帽的少年,一定就是晋王本人。 他就是这样生活在海上,每日和龙神在一起吗?君王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他从前熟悉的这位堂弟,此时似乎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至于这种变化是否会对国家造成什么威胁……君王无法立即做出判断。 或许小晋王并不想要皇位,也没有乃父的那种野心,但是一个生活在东海之上、有龙神作伴的亲王,比一个在京城之中暗自操纵权术的亲王危险百倍。 对国家可能有威胁的人必须要尽快排除。 君王就是这样下定了决心。 他拿出东海的海图,东海上大大小小的岛屿足有数百,若要挨个找下去,不知要找到什么时候。不过既然有工匠们的证言在,至少也可以确定一个大概的范围,只要下定决心去找,并不是一定找不到。至于找到之后究竟要怎么办,君王还没有想好,不过如果不行动,那就永远也找不到。 君王看着海图,叫人找来了擅长海战的将军,向他下达了密令,秘密在东海寻找晋王。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情节回主角这边,会有重要进展哦~ 第37章 第 37 章 在等待新府邸建好的这段时间里,霄一直住在岩洞之中。 好在天气越来越暖,岩洞里也渐渐不显得寒冷,霄住得久了,又有青龙相伴,倒也不以为苦。平时三餐以海味为主,亦有米面,菜蔬吃得少些。霄一开始不甚习惯,时间久了倒也吃得津津有味。霄皮肤娇嫩,抵不住海上风吹日晒。云岫替他买了帷帽,这才显得好些。 云岫忙着监工,每天好像都非常疲惫,晚上回来总是倒下就睡熟,有时就连推也推不醒。看着云岫累得这个样,霄总有点怀疑青龙此举的目的,或许他只是不想让云岫碍事。像上回那样故意在夜里引逗霄出声的事,偶尔来一两次是情趣,玩得多了就要让人觉得过分紧张疲惫了。 龙并不是每晚都会来,他的伤还没有养好,有时候会回到海底,一连睡上好几天,就连白天也不见踪影。这时岛上只留下霄一人,实在是颇为无聊。他本来是个纨绔子弟,当初在京城的时候,总是有一群帮闲前呼后拥,一同唱歌听曲,饮酒作乐。这样热闹惯了,此时冷不丁流落到这孤岛上,不仅一应的娱乐全都没有,就连找个说话的人也成了奢侈。如果不是之前他为老王爷守孝时也算稍微适应了一点寂寞的生活,霄非给逼疯不可。 幸而云岫给他买了些话本打发时间,而且无论如何,他总还可以钓钓鱼。不过钓鱼似乎也没那么有趣。不知是否是龙的影响,就算他不用鱼饵,海中的鱼也都争先恐后地去咬他的鱼钩,而他能做的,就只有把这些钓上来的鱼一条条从鱼钩上摘下来,扔回到海里去。 好在新的府邸最终总算是建成了。 新府邸建好时已然是夏天,龙送他过去,由云岫带着看。与霄在京中的晋王府相比,这府邸实在小了太多。不过要说起精致漂亮,还要数这里为上。建房所需的材料,都是市面上所能找到最好的,窗子上嵌的是用贝壳制作的明瓦,四处悬挂的各种窗帘台布均是鲛绡纱,门帘则是珍珠穿成,阳光一照,光华璀璨,一片富贵景象。 府中卧房的摆设与小王爷原来的卧房相似,只是海岛上阳光明媚,明瓦又格外透亮,显得屋子里更亮堂些。 岛上泥土不多,植物不算茂盛。花园中花朵不繁,因此特意摆设了许多大棵的珊瑚树装饰,虽是岛上,看起来却似海底风光。 除此以外的种种玩物摆设,都是云岫采买来。青龙富有东海,金银之类,要多少有多少,因此买来的玩物器具也都精致华美,不输王府。 霄里里外外看了一圈,看什么都觉新鲜有趣。云岫送工匠们离去之后,龙便从海中出来,低下头问他: “这里好不好?” 霄看着龙笑道: “难为你找到这么个地方,又叫云岫建了这么一座宅子,哪有不好的。” 龙也笑,伸手刮了一下霄的鼻子: “若你说不好,我也没有别处再给你住,只好拉你一起住海里去。” 霄听见龙这么说,有些好奇地睁大了眼睛: “像我这样的寻常人也能到海里去吗?” 龙想了想,道: “若有避水丹或许能行,除此以外倒没什么办法。当初任公子来的时候,若是想到会有今日,问他要两颗就好了。” 听龙这么一说,霄也觉得有点遗憾。不过按龙的说法,说不准什么时候任公子还会再到海边来,到那时再管他要便是。 如今藏娇的金屋已经建好,霄就此搬来。这宅邸虽然不算大,但云岫一人到底还是照应不来,青龙便驱使海中的鲛人前来服侍。鲛人中有活了三百年的,就可以化人到岸上行走。无论蔬菜淡水,还是烧火需要的柴枝,都由他们买了运来。府中有些粗重活计,也要靠他们才行。青龙知道霄爱热闹,又特意寻了十二个鲛人舞女,叫她们披上鲛绡纱,习练舞技。 鲛人不惯服侍,一切都要靠云岫指点。其中有一个女性鲛人格外灵巧,相貌秀美又通晓人言,霄给她取名叫云容,叫她与云岫一起总管全府的事务。 青龙近来一直比较注意休息,身上所受的伤渐渐平复,只是面上红痕久久不消。 霄伸手抚摩着他面上的伤痕,轻声问道: “你这面上的伤,什么时候才能好?” 青龙摇摇头: “没事的,其实可以算作已经好了,只是这痕迹不好消。我当初立了誓又未能遵守,天道罚我也是为了要我记住此事不再犯,因此这痕迹要留许多年呢。” 霄抿住了嘴唇,抬起眼睛看他: “其实这事我已经想了许久,你从王府脱身之后就遭天道惩罚,我早就想问你,你究竟立了个什么誓。” 青龙还想隐瞒,然而他看见霄的眼神,就明白他其实已经知道了。 如今隐瞒已经无意义,他照实说了: “当年我刚刚被锁住关起来的时候曾经立下誓言,倘若有一日得出牢笼,一定要将你家的人尽数杀死,将整座府邸碾为齑粉。这个誓言一直藏在我心中,二十年间从未忘记。我之所以还没有完全疯癫,就是因为心中一直怀着这样的仇恨,只是等待着有一天此事能够实现。谁能想到真到了那一天,我又不忍心了。” 霄虽然早已经猜到青龙誓言的内容,然而如今听他亲口说出来,感受又不一样。他有些动容,轻叹一声: “所以你就离开京城,宁可自己躲在东海舔伤口,还不肯告诉我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这样傻。” 龙却笑了: “我又哪里能傻过你,当初你我见面不久,我着意引诱你,可并没有怀着什么好意思。那时我不过是要骗你将我放了,你父亲既然已经死了,到时我便杀你泄愤。这些事在我心里盘算了许久,本来是不会有什么变化。我原以为至少要花个两三年工夫,可你这么天真好骗,真是叫我吃了一惊。” 霄听见龙说他傻,有些不高兴: “既然如此,那你当时就动手把我杀了,岂不是一了百了。” 龙伸手刮了一下霄的鼻子: “遇上你这样傻孩子,也不知我的运气究竟是好还是不好。瞧你这模样儿,我哪能忍心杀你。” 龙笑着的模样真好看,霄觉得自己简直要看呆了。他伸手扶住龙的肩头,踮了脚去吻他,龙也欣然回应。吻着吻着,两人就又纠缠到一起去,颈项相交。青龙握了霄的手,去碰自己那物,又用嘴唇磨蹭着他的耳际,用只有霄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从前在你府里的时候,我只想着早晚有一天要走,也就没有动你;后来你来了,又没个正经地方住,也寻不到好时机……我可是已经忍了好久了。” 霄听见龙这般说,脸一下子红了。 他自然知道龙说得是什么,此前两人在岩洞之中同宿,龙经常用手帮他解决,却从不对他多做要求。霄以前从未与男子有过亲昵的关系,在龙面前一向颇为羞涩,能主动去亲吻龙就已经十分难得,更不用提主动替龙做些别的。对龙来说,这似乎有点不公平了。 想到这里,霄更觉得不好意思。 他学着龙之前帮他的那样伸手握住,上下移动,只觉得手感奇怪。 而且……龙是真的很大。 霄感觉心中充满了压力。 从第一次见龙到现在,霄的心情经历过了好几次变化。到这时候,他早已经认清了现实—— 他在龙面前实在没有一点反抗的能力,倒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力量无法与龙抗衡,更重要的是……只要看着龙的那张脸,霄就几乎无法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就好像此时,虽然他的脸已经红透了,恨不能立即把头埋进被子里,却还是站在这儿用手抚慰着龙。 但霄还是想要再挣扎一下。 说不清这究竟是对未知事物的恐惧,还是曾经身为晋王的少年自尊心发出最后一声嘶吼,再或者是对未来可以想见的仿佛娈宠一般的人生的抵抗……霄确实努力挣扎了。 他甚至还非常认真地表现了一下抵死不从。 但非常遗憾的是,所有的这一切并没有用。他的挣扎……不过也只是挣扎而已。就在他搬入新居的第一晚,就在云岫替他布置的、与他在京城的卧房几乎一般无二的房间里,他与青龙做到了最后。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有个事忘了提。 关于上一章里,以及之前替他地方提到的“高祖斩白龙起首”的传说,我是化用的汉高祖刘邦斩白蛇起首的传说。故事基本上是一样的,但这是个完全的架空文,和汉朝没有一毛钱关系,总之就是这样。 明天见。【今天总算准时发出来了噢耶】 第38章 第 38 章 一切结束之后,霄哭了。 ——原本是要这么说的,但确切地讲,这种说法不够准确,容易让人产生误解。如果要形容得更精确一点,应当这样讲:就在龙进入的那一瞬,有眼泪出现在了霄的眼角。 他的眉头紧紧皱着,面上的肌肉微微颤抖,平时充满年轻人朝气的红润面颊此时失了色,总是活泼着的黑色眼珠此时失了神。 他的整张面孔表现出的状态只有一个词能形容: 悲恸。 和一生挚爱第一次紧密结合,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仅仅是因为疼痛吗? 霄有些难以说清。这几个月以来的生活偏离了他人生中早已预设好的轨道,不知滑落到哪里去。现实以一种让人无法理解的姿态出现,这让霄判断事物的能力下降。但他知道自己不是因为疼痛而哭的。 虽然他确实努力挣扎来着,但从本质上讲,龙并没有强迫他;龙的动作并不粗暴,甚至可以说非常温柔。至于疼这件事……霄其实早有心理准备。事实上,因为龙确实非常耐心,霄感受到的疼痛比他想象出来的还要轻些。 霄不是个小姑娘,不会像有些女人那样,觉得这是失去了什么。霄流眼泪不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但他的眼泪却比别人流得都厉害。 一开始只是两滴泪珠挂在眼角上,然后,他眨了几次眼,泪水覆盖了他的整个眼球,让他的视线模糊,眼前看到的景象变得扭曲,好像有人往他眼球上放了两片凹凸不平的玻璃。整个世界在他眼中似乎都变得古怪起来了。 他又眨了眨眼。 这之后泪水就停不下来了,两行眼泪像两条小溪似的从两边淌下来,把他的头发都弄湿了。 他这应该算不上哭,因为他一声儿也没出,就只是默默地淌眼泪。龙在他身体里,存在感明显。似乎顾忌着怕他疼,并没有怎么动。 “别哭啊。” 龙的手从他眼睛上抹过去,擦去了他眼睛里的泪水,他又能看清楚了。 屋子里点了灯,这次他能看清龙的脸,龙的面容一如既往的好看,不知为什么,他这会儿看起来显得有点汗涔涔、湿漉漉的,但好像比平时还漂亮,汗水在他身上显得亮晶晶。 龙也会出汗吗?霄不知道。他总是拿他跟蛇比较,蛇好像不会出汗,但是这会儿他是人形。会有什么差别吗?霄不是很清楚。他也不想问,这种时候问这种问题,未免有些太煞风景。 霄的眼泪还是止不住,龙又替他擦了几次。 龙在内部缓慢移动,碰到某处时,霄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这感觉……还真有点刺激。 霄从没想过做承受的一方会有这么强烈的感觉,他见过他父亲的娈童,他们都打扮得花枝招展,作出女性的柔媚样子。霄从来都以为他们只是为了钱或者其他利益,才甘心忍痛做这些的。却不知屈居人下竟也会有这等好处。 他下意识地咬了唇,不想漏出声音来——此前在岩洞里住的那几个月间,他已经习惯了不出声,以免让云岫听见……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云岫不在这儿了。 这间卧房和他从前住的那间是一样的构造,外间放着一张榻,可以睡个值夜的人。云岫多年来一向是睡那里的,但这回青龙开口把他撵去别处睡: “你们家爷已经长大了,用不着人值夜了。你也算是这府里的大总管,这些小事就别管了。” 云岫看起来挺不高兴的,可怜巴巴地望着霄,好像指望他能给他说句话。但是霄只是点点头: “这宅子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全是你在管,白天也够累的了。半夜起来给自己倒个水什么的,我还能行。” 云岫很不情愿地让了步——他不让步也不行,青龙在旁边瞪着他呢。 所以今天,外间里一个人也没有。云岫的住处离这儿有段距离,霄就算叫破房顶也没人听得到。 但霄不想出声儿。 他还是咬着唇,皱着眉,闭上眼睛,压抑地发出一点低低的声音。龙俯下身,鼻尖几乎要贴上了他的鼻尖,小声问他: “舒服吗?” 龙的声音里似乎有一点紧张,还有一点自得的笑意,他虽然这样问,心里实际上早已经有了答案。霄狂乱地摇了摇头,不是不舒服,只是他不想承认。或者也不是他不想承认,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舒服”这词儿似乎不准确,但他也想不出来别的什么词儿了。 他这表情似乎让龙更有兴趣,龙的动作快起来,他眼泪流得更凶,却不是因为一开始的原因,而是因为这实在是太刺激了。 他觉得龙好像有点喜欢看他哭。至于龙为什么这样,他不太敢去想。他和龙之间有一个禁忌的话题,谁也没提过。龙自然不会提,小王爷也不敢提,他觉得如果提起来,大概会发生不好的事。 虽然他自己也想象不出那种“不好的事”会是什么,但他隐约觉得,如果他胆敢提起,生活就会不受控制地滑入令人难以想象的深渊。嘛……虽然现在生活的形态本来就已经很奇怪了。 他想着这些,龙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你不太专心啊。” 他茫然地抬头去看龙。龙的面容带着一点恶意的微笑: “看来是我还不够卖力。” 一阵猛冲。 霄的脑子变得一片空白,如果大脑有发声器官,它现在应该在尖叫。霄不再有暇余描述自己的感受,他只是沉浸在这灭顶般的快意之中。几乎已经要百分之百停止运作的脑子里闪过最后一个念头: 我完了。 他脑中能容留下的东西就只剩下这三个字,这几个字在他脑中不断回荡,直到一切都恢复黑暗和静寂。 龙从卧房的床上下来,赤着身子走到桌旁吹了灯。 霄睡着了,就不再需要灯了。他转过身,拿起屋角脸盆架上放着的手巾,浸湿了擦拭脸上和身上的汗。 人类的身体真是麻烦,他处在龙形的时候就绝对不会出汗。 一般情况下,他即使变为人形,也比一般人体温低,出汗这种事与他无缘。不过刚才和霄在一起缠绵了太久,霄的体温传递到了他身上,弄得他也燥热起来。 他擦净了身子,又洗了洗手巾,替霄擦拭干净,然后把手巾随手一扔,回床上抱着霄睡了。 这一夜,霄睡得不算好。 他睡得其实挺熟,但却一直在做梦。这是一个冗长温吞、却充满不愉快味道的梦。在梦里,他站在新修好的府邸之中,迷失了方向。 为什么会迷路呢?这里远不如他曾经拥有的晋王府那样大,按理说,只要沉下心来慢慢寻找,很快就能回归正途。但在梦里,他眼之所见都是陌生的景色,这让他有点心慌。 身边没有任何人,龙不在这里,云岫也不在。只有他一个人在恍若迷宫一般的府邸中到处乱闯。无论走过多少扇门,他都未能寻找到能让他离开、或是通往让他安心地方的路。他只是一直走,越走越累。 就在他身心俱疲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他拐过一个此前似乎没见过的拐角,终于找到了大门。他松了一口气,想从那扇门里出去。他虽然还没意识到这是做梦,但也已经隐约知道此时他所在的并不是一个正常的环境,他有种预感,只要能从那里出去,这令人不快的糟糕境遇就会结束。 但是他没能出去。 当他走到那扇大门前面,想要抬腿迈步的时候,似乎有一种力量在往回推他。他拼尽全力地想往前走,可是他的脚好沉,就算只是想要抬起来似乎也要花费令人吃惊的力量,而当他的脚再度落下时,他发现他只在地上挪动了不到半寸的距离。 他好像被困在如来佛手掌心里的孙悟空,无论如何左支右绌,永远也无法迈过那关键性的门槛。 霄的头上沁出汗来。 能否迈过这关键性的门槛,似乎成了生死攸关的事。他顶着压力奋力向前,咬着牙一定要走出这门口。必须得说,虽然他走得很困难,但他到底还是渐渐向前移动了。 他仰起头,看见了太阳从门外照射进来的光芒,心中不觉突然有了勇气和力量。 一寸,两寸,近了,又近了…… 他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希望……他还有机会离去。 终于,他离那似乎遥不可及的门槛只剩下一两寸远的距离,只要再往前一点……再往前一点他就可以突破这个界限了。 霄几乎要喜极而泣。 一步……两步……三…… 他奋力抬起脚,就在他的脚即将要碰到那高高的门槛时—— 龙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霄,你还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双更,时间不变,晚6点同时发两章。 第39章 第 39 章 霄睁开了眼睛,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周围的一切似乎不是特别陌生,但和他真正熟悉的地方还是有着相当的差距,这里肯定不是晋王府……他到底在哪来着? 他转过头看见了站在旁边的龙,这才想起他来了东海,晋王府已经不再是他的家了。 所以说……之前的是个梦啊。 他抹了一把脸,擦去额角的汗,似乎庆幸自己被从不快的梦境中叫醒,同时又觉得有点遗憾——在梦里,只差一点点他就能出去了。他实在有点想知道,当他走出梦中的那扇门之后,究竟能看见什么。 龙似乎有点担心地看着他: “你怎么啦,满身都是汗,做噩梦了吗?” 他摇了摇头,转过脸来看着龙,向他一笑: “算不上噩梦,只不过是个有点奇怪的梦罢了,这会儿要说也说不清。” 龙也就没有再问,在水盆里绞了手巾递给他。 霄接过手巾,往脸上擦了两把,笑: “想不到你还会照顾人。” 霄本来是想夸一夸他的,没想到龙还有点不乐意: “什么叫想不到,昨晚上你早早就睡着,还是我给你清理的呢,你这个小没良心的。” 霄听见龙这么说,只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他把手巾交还到龙手里,转过身想要下床。他方才坐在床上时觉得还好,这会儿一下来,才觉出自己的腰已然酸得不行,腿一软,差点摔下去,幸亏他及时伸手扶住了床沿。 龙看着他这狼狈样子,有些促狭地笑,霄白了他一眼: “要不是你,我也不至于这样。” 这话与其说是抱怨,还不如说是撒娇。龙也不以为意,笑嘻嘻拿了衣服帮他穿。龙不惯做这些事,不免有些笨手笨脚,好在最后总算还是好好穿上了。 霄笑道: “你看,你若是不把云岫撵出去,这会儿也就用不着你做这些了。” 龙笑着在他腰上捏了一把: “我可是愿意伺候你呢。要不然不过是穿几件衣服,哪里用得着这么费事了?随便用个小法术也就穿上了,比你的宝贝云岫帮你穿得快。” 龙这话说得带几分酸味儿,霄可实在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还会吃云岫的醋。霄也没说什么,只是悄悄地笑。 两人这么闹着,过了好半天才装扮整齐,总算是可以出卧房了。云岫替霄准备了些清淡早膳,无非是些米粥鸡蛋小菜之类,霄近来常吃海味,很少看见这类东西,不觉吃得津津有味。 若是从前他还是晋王的时候,这会儿就该有各种琐碎事务找上门来,至少也得到午膳时才能全处理完。不过这里是东海,并没有什么事务需要他来操心,倒是龙需要下海巡游一圈。龙不在,这一上午的时间就变得难打发起来。霄这会儿腿痛腰酸,不想多走路,只好趴在床上看话本。 当初霄还在晋王府的时候,从来也没看过话本。在当上晋王之前,他夜里极少在府中睡,总是在行院里睡到日上三竿,才晃回府里吃午饭。吃完午饭略眯一会儿,就又和一班朋友出去喝酒赌钱了,一整天极容易就过去,从来没有能用上话本的时候。这会儿实在无聊,也只能看话本打发时间。 这次他看的话本里说得是本朝的故事,书名叫《高祖斩白龙传》。这类的故事大多是胡编乱造,市井小民只是看个热闹,霄身为皇族,看来却觉得更有趣味些。 这话本上说,高祖本来是一条赤龙,与天地日月同寿,赤龙在山中沉睡了万载,忽有嘈杂喧哗声,将他吵醒过来。赤龙飞上云头一看,却原来山下多了个人类的市镇,好不热闹。 赤龙看见这红尘热闹,只觉得十分有趣,一时间勾动凡心,便想要变化作人类的模样,到集镇上去玩耍。 然而赤龙此前从未见过人,想要化人实在困难,不说外表变不像,就说言行举止方面,想要装得像人,总还是需要些功夫。他悄悄潜伏观察了数年之久,终于将人类的模样学得像了,扮作一个樵子,随便在山上集了一担干柴,便挑着担子往那市镇里去。 霄到底不惯看话本,看了个开头就觉得困乏,随手把书丢下了。然而这故事本身却让他有些兴趣。若高祖真的是赤龙所化,那他岂不也有着真龙血脉?倘若确有此事,那可真是有趣了。 他想象着这些,只觉如果自己真的身怀龙血,便和青龙更接近了。 不过这也只是胡思乱想,哪会有这样巧的事呢?他想了一阵便觉得没意思,抬腿离了卧房,到花厅里去看鲛人跳舞唱歌。 那十二个鲛人舞姬此前早已在海中排练多时,如今到陆地上跳舞,虽说不太适应,那奇异的姿态却显得别有一番风情。鲛人们用海螺、贝壳、珊瑚、丝线、鱼骨等物做成乐器,几个乐师奏出只有海中才有的音乐来,一位歌姬伴着音乐,轻声吟唱。 鲛人的音乐与人类的乐曲不同,那歌姬的歌声是用鲛人语唱出,更是曼妙动听。霄不懂鲛人语,却也听得如痴如醉。等到一曲已毕,他将那鲛人歌姬叫到了面前。 鲛人身上肌肤与人类无异,只是皎如冰雪,格外美丽。面孔五官虽与人类略有区别,大抵还算是颇为相似。鲛人的鬓边与手腕等处都有些银色的鱼鳞,看起来并不显得怪异,倒更像是一种装饰品,闪闪发光,非常漂亮。 这位歌姬显然是青龙特意选择的,和其他鲛人比较起来,她的面容与人类更为相似,只有靠近细看,才能看出其中的不同来。鲛人不会变老,这位歌姬的年龄至少已经有三百多岁,面容却仍然美若十六岁的少女。 歌姬身上披着鲛绡纱制成的衣裙,裁剪合度,十分精美。鲛人们虽然擅长纺织鲛绡纱,于剪裁缝纫上却不十分在行。她们在海中不穿衣物,只有上岸才披上鲛绡纱遮挡身姿。她们纺织的鲛绡纱大部分并不自用,往往是要拿去和人类交换用物的。这位歌姬身上所穿的纱裙显然是在人类的裁缝铺子里制成,只怕价格更加昂贵。 歌姬的态度略显傲慢,她用人类的礼节向霄行了礼,却没有说话,面上的神情非常冷淡。霄问她姓名,她只是摇头不语。 霄听过这奇妙歌曲,只觉兴致很高,虽然看这鲛人神情冷淡,却也不以为忤,只是笑道: “你没有名字吗?既然这样,我便赐你个名字,叫做云歌,可好?” 鲛人的脸上没有笑容,只是又低头施礼,以人语道了一句: “多谢赐名。” 霄见她不愿多说话,也没有和她多聊,只是叫她去休息。此后他又看了两支独舞,给舞姬中跳得最好的那一位赐名云霓。 他刚给舞姬取好名字,就看见龙从门外走进来,向着他问道: “鲛人的歌舞好看吗?” 霄点一点头: “与人类的歌舞大不相同,让人久看不厌。” 青龙听霄这样说,笑道: “我在海中的时候,平时也常看鲛人的歌舞取乐,倒是从来未曾在岸上看过。如今借你的光在岸上看看,也算是颇有情趣。” 他们一起听几个歌姬轮流唱了几支歌,又看了一场舞,霄便觉得有些疲倦,刚想跟青龙说要走,就听见云霓过来说道: “方才献歌的云歌听说主人过来,特意准备了一支剑舞,还请主人观赏。” 青龙闻言,似乎颇有兴趣,向霄笑道: “说来我还从未见过鲛人舞剑,这倒是有趣,一定要看看才好。” 霄本来已经看得疲乏,不过他看青龙这般高兴,便同意与青龙一同,再看一支剑舞。 鲛人平时常在水中,舞蹈的动作大抵都很慢,虽然如今上了岸,这一方面却也没什么变化。然而这云婳的剑舞却显然是在岸上练的,动作有急有缓。急时剑光闪烁,令观者眼花缭乱,缓时姿态优美大方,赏心悦目。她的身体不断转动,衣袂翻飞,恍若仙人。 云歌在远处舞了一阵,便靠近霄与青龙的这一边,剑光离霄与青龙越发接近,有几次,剑尖几乎要碰到霄的面上。 青龙对此不以为意,霄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剑舞。屏息凝神看着剑尖,生怕云婳一个不慎,自己就要受伤。 不过云歌似乎颇有分寸,她那剑尖虽然时常要在霄与青龙身边来去,实际上却未曾碰着两人分毫。霄看着云歌这样舞了一阵,便也不再恐惧,放松下心情继续欣赏。 剑舞已然接近尾声,音乐越发惊心动魄,云歌离霄极近,霄能听见她因为疲劳而微微喘气的声音,有些担心她跳完这支舞之后,是否可能会累倒。 终于一切都要结束,剑舞的配乐已然高到无可再高之处,此时忽闻“嘭”地一声,琴弦崩断了。 霄略一走神,去看那弹琴的乐师,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云歌的剑尖,竟向着霄的胸膛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就在后面,不要忘记看哦~ 第40章 第 40 章 霄的反应还算快,看着剑势直奔他胸膛而来,迅速往后一躲。 尽管他躲得挺及时,剑尖还是划破了他的衣服。青龙抬起手来一挥,就将剑从中斩断。他一掌击在云歌的胸口,怒喝一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鲛人哪能受得住青龙的一击,云歌倒在地上,口中吐出鲜血,却还是挣扎着要给青龙行礼。口中说道: “我是我们部族之中最出色的歌者,您也知道,在鲛人之中,我们歌者的地位最高。我的歌是为了愉悦主人和其他的神明而吟唱,却不是给人类取乐用的。我们东海鲛人有幸服侍主人,实在是一种难得的光荣,但让我服侍人类,我实在难以忍受。主人是东海之主,本来就不该与人类有什么瓜葛,况且您本来已经受过人类的害,如今为何又要将人类带来,伤我水族之心。今日我在此舍命进谏,只盼主上能明白我等鲛人族的心意。” 云歌说完这几句话,似乎就再没有了力气,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倒在地上,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青龙站起身,眼睛扫过整个大厅,看着这些鲛人: “你们全都是这么想的?” 青龙释放出威压,大厅里的鲛人一声也不敢出,齐刷刷跪倒一片,身上不住发抖。以这些鲛人的态度来看,他们算是默认了。 青龙冷笑了一声: “你们竟然还承认我是东海之主,我做下的决定,哪有你们置喙的余地。霄是我的伴侣,你们服侍他,就如服侍我一般。今日我的话就放在这里,你们之中有哪个像这鲛人一样,不愿再服侍我,不妨现在就走。” 青龙说完了话,站在原地等待着。下面的鲛人全都低着头,却没有人动。 青龙见状,放缓了语气: “既然如此,我不想看见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转告你们的同族,如果再有这样的事,鲛人将永远失去我的庇护。” 这句话无疑是很严重的,跪在此处的鲛人听了这话,脸上齐齐变了颜色,将头埋得更低了。 青龙也不理他们,他说完了这句话,就伸手去拉霄。霄试图站起来,可他发现他的腿发软,几乎站不起来了。于是龙抱住了他,带他离开了这里。 在这个过程之中,霄一直抿着嘴唇。 刚刚在他眼前发生的一切,将他仅存的一点幻想都打碎了。 原本他还在遗憾,留在东海实在有些过于不自由,经历了刚才的事情之后他才意识到,原来东海也并不欢迎他。 鲛人虽然相貌上与人相近,实际上却是完全不同的种族。鲛人对人类就算不是怀有敌意,至少也绝对不友善。鲛人本来就非常傲慢,他们的寿数超过五百年,远比人类的寿命长,他们认青龙为主人,并不意味着他们会心甘情愿服侍一个人类,尤其刚才那鲛人似乎还在族群中有着相当的地位,显然更不会愿意。 而他不但没有发现这点,居然还觍着脸给鲛人取什么名字……想到这里,霄只觉得羞愤欲死。 他心里想着这些,并没注意青龙到底要带他去哪里。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他们已经回到了卧房。 青龙此前吩咐过,卧房里不用任何人伺候,这会儿卧房里并没有其他人在,青龙把他放在床上坐下,道: “我来替你包扎。” 霄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啊?我没有受伤啊。” 青龙没有多说,只是解开他的衣扣。霄低下头,这才发现他里层的薄衫已经被血浸透了。看见血他这才觉出疼来,才知道原来刚才划破了皮。 青龙替他除去衣衫,用鲛绡纱扯了绷带替他裹伤。鲛绡纱质地细密,原是裹伤的好材料,霄却只觉得太浪费了些。 龙倒是不在乎这些,替他敷上药膏,毫不吝惜地将鲛绡纱裹了好几层。 “刚才的事情你别在意。”龙一边替裹伤一边他说,“那些鲛人平常在海中横行霸道惯了,谁都不放在眼里。方才那个歌者,又是鲛人族群里的一个老族长。我之所以挑她来这里,不过是因为她长得像人,歌唱得又好。早知道她是这么个惹祸精,我肯定不让她来。今天我的话已经说出去,鲛人不敢违抗我的命令,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你别害怕。” 霄不说话,只是沉默着点头。其实他并不怎么害怕,事情发生得太快,他实际上有点没来得及感到害怕。可他还记得那歌者躺在地上的冰冷身躯,那身体以一种人类难以达到的扭曲姿态躺在地上,好像一尾鱼。 霄受伤很轻,龙又可以确认以后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因此,龙似乎对此并不特别在意。海底的鲛人那么多,死掉一两个对他来说没什么大不了,哪怕那鲛人原本是一个重要的部族领袖,龙也觉得没什么关系。就好像霄绝对不会为厨房里死了几只鸡而感到难过一样,龙也不会为鲛人感到难过。 但霄就不会像龙这样。鲛人与人类虽然不同,但他们的外貌到底是和人太相像了,更何况他们又会人语,在霄心中也就和人一样。说来,倘若不是因为他因缘际会,与龙有了这样亲密的关系,或许在龙眼睛里,他和那鲛人也没什么两样,或许地位还要更低许多,因为鲛人毕竟是他庇护了成千上万年的海族,人类却是让龙吃尽了苦头的糟糕种族。 霄想这样的事情想得太多,以至于忽略了此前龙曾经在鲛人们面前说的话: 他说霄是他的伴侣。 如果换一种情形和场合,霄一定不会漏听这句话,然而此时,霄的脑中全是死去鲛人的面孔。 在此之前,霄从未见过有人这样轻易地死在他面前。 那厅中的场景深刻地印在他脑海里,可能永远都不会消失。霄一闭上眼睛,好像就能看见地板上流淌着的鲛人的血的痕迹。 他说不清自己应该愤怒还是害怕,但此时他感觉到的是愧疚和伤心。 是否他不让鲛人歌舞、不给那个鲛人取名,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大概不是这样的吧,只要他还在这里生活下去,他就无法不借助鲛人的力量。虽然青龙已经担保不会再发生这样极端的事件,但鲛人对他的厌恶和恨意可能永远不会改变。 不管怎么说,他也不过是和鲛人一般,在青龙的庇护下活着罢了。 青龙注意到霄的失神,却没马上说话。他替他裹完了伤,拿起衣服帮他穿好。早晨已经帮他穿过一次衣服的青龙这会儿动作娴熟了许多,还帮他给衣带打了个非常漂亮的结。 等到一切都整理完毕,他才到霄的身边坐下,伸手搂住了他的肩。 “别难过。”龙说,“鲛人只不过是鲛人而已,他们不值得你如此。” “但我也只是个人类,”霄抬起头,看着青龙的眼睛说,“我也不值得你这样对待。” “别胡思乱想。”龙亲了亲他的前额,“你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刚刚在大厅里的时候我就已经说过,你是我的伴侣。我不会把你和其他的什么放在一起比较。” 听到龙的话,霄怦然心动。 “但这对你不公平。”霄说,“你的生命几乎永远没有尽头,而我却会在几十年后就死去。在我死去之前,我的面容会产生变化,失去此时的青春。如果我们一直在一起,你会看着我变老,看着我死去……这样真的好吗。” “或许吧。”龙看着霄,这样对他说,“但你也要明白,我是龙,我已经拥有了几乎无尽的寿命,和东海这样一片能够任我徜徉的大海。我拥有的东西很多,但这也就意味着我将会永远孤独。你们人类害怕死亡,但我不会感到害怕,我已经看惯了那些,我可以一直陪你到最后。 这个世界上的龙很少,如果我想找到一个同类作为伴侣,就算花费几万年也难以达成。与那相比,我宁可选择短暂的、却能让人长久铭记的关系。在世间的万千生灵之中我选择了你,这让你在我眼中与别人不同。” 龙的情话让人心动,然而霄却只是迷惘地看着他。龙的话让霄产生新的疑问,他想起了那会儿看过的话本,开口问道: “这世上还有别的龙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今天的第二更!注意不要漏掉章节哦~ 第41章 第 41 章 龙稍微皱了皱眉,他没想到霄会在此时问这个。但他还是认真回答了霄的问题。 “应该是有的。”龙说,“但我从来没见过别的龙。我是东海之主,本来就绝少去别的地方,况且龙在千里之外就能感应到同类,我们之间敌意很重,如非必要,绝对不会相见。” 龙的说法似乎暗合了高祖故事中的一些说法,霄想到此节,又问道: “我朝一向有种说法,说高祖是赤龙所化,我们这些皇族子弟身上亦有龙血……这有可能是真的吗?” 龙看着霄天真的样子,哑然失笑: “很难说,你们这些人类,总是喜欢故意凭空编造一些神异的事,以便达成你们自己的目的。这样的事情多了,和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混杂在一起,就很难判断出真假。” 龙这话说得很对,霄听了他这样说,也要笑自己犯傻: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变成这样,连这些没谱的话也要相信。或许是近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如此驳杂不清,弄得他也什么都看不明白了。 尽管他懂得这些道理,可他想到自己大概不是真龙后裔,还是略显失落。龙不忍看他失望的眼神,又道: “说起来……这样的事也不是完全不可能。龙长期盘踞在山中海上,静极思动,想要到人间搅扰一番,也未可知。龙可以与其他生灵留下子嗣,若是赤龙与人类的女子生下孩子,也算不上什么奇怪的事。” 龙不过是随口安慰,霄自己也明白龙所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然而这到底是一点安慰,霄抬起头向他一笑。 自从昨天晚上开始,霄的情绪一直都有些低落,龙明白霄在想什么,于是他弯下腰,双手扶着霄的肩膀,说道: “无论你是完完全全的人类,还是身怀赤龙之血,我对你的情意都不会改变。别人说这样的话,也许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我是永恒存在之物,我的话将被天道记录下来,永远不会改变。所以……你只要留在我身边就好了。” 这话说得真是动人,霄抬起头,眼前是龙艳丽的面容,他的眼睛里仿佛有星辰,他这样认真地望着霄,让霄不自觉地沉浸其中,再注意不到旁的事物。 龙看着他的眼睛轻声漫语,说着诱哄的话: “你自己知道你只能留在我这儿,你已经没有归处,只有东海是你最后的存身之地。除了和我在一起,你已经无路可退。我这样说,或许你会觉得自己太过可怜……但实际上无需如此,我们都是孑然一身,正适合在一起生活。你不要想别的事,只要留在这里,只要我还是东海之主,东海永远都是你的家。” 东海……是家吗?霄觉得自己已然辨不清这些词的含义,龙的声音仿佛新铸就的囚牢,将霄牢牢锁在这里,再也不能挣脱。 既然挣脱不了……那就不要再挣扎了,就这样下去也很好。 和昨晚一样的声音再度从霄的脑中响起,霄不受控制地吻了龙的嘴唇。 后面发生的事情毋庸赘述。 又是一宵如昨晚一般的狂乱,霄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下来。但是这一次他没有试着反抗了,在龙面前,一切的反抗都是可笑的。不说两方面体力上的差距,龙只需要用一个笑容就足以把他击败。在龙的美貌面前,霄没有任何抵御能力,更何况……龙为他带来的欢愉又是这样强烈。 这是一种全新的感受,霄未尝从别人身上体验过……他沉迷其中难以自拔,意识到自己到底是个贪欢的少年。 霄察觉到他自己的软弱。 龙几乎一刻不停地吻他,吻他的眼睛,不厌其烦地用舌头舔干他的眼泪。在他的耳边低语: “你为什么总是哭?可怜的小东西,让我来好好安慰你。” 龙这话说得真色.情,霄不受控制地发抖,觉得身体好像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他们一整夜都没有睡,直到东方微微发白,龙才算是放过了他。霄合上眼睛,一直睡到了中午。 后来的好几天,他们差不多都是这么过的。龙的欲念似乎无穷无尽,霄几乎要承受不住,眼睛下面无可避免地出现了青黑。其实他并不是不能拒绝龙,只是他的心中似乎也怀了些自暴自弃的念头,宁可这么放纵自己跟着龙一起胡闹下去,似乎这样就不必再去面对所有的那些难题。 霄总是相当主动,龙也乐得纵情。云岫却是心疼极了,每天变着法儿地给霄炖些补品,早晨帮霄梳头的时候嘴里还要念叨,早知道跟那青龙在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好下场,青龙根本不顾念着主子的身体之类。霄嫌他烦,随手拿个帕子团成一团,转身塞在他嘴里。 云岫可怜巴巴的,不敢哭,又不敢自己把帕子拿出来,眼睛里含着泪继续给霄梳头,霄看他这样子实在没办法,只好赶他去做他管事该做的事去。 就这么过了十几天,这日青龙回来,霄如平常一般,笑着去拉他衣带,却被青龙止住,笑道: “不急,今天有正事要说。” 自从霄来了东海,就没听过青龙说“正事”这两个字。青龙虽然是东海之主,实际上每天还真没什么正事。霄有点疑惑地抬头看他,意外地看见他面上露出认真的表情。 青龙没有立即开口,似乎想要斟酌一下话到底该怎么说,他坐下来,认真地看着霄: “今天我在海中巡游的时候,发现有几艘战船离了岸。” 听到青龙的话,霄一下子紧张起来: “近来没听说过要有战事……他们是来找我的。” 青龙点了点头: “我观察了一下,他们确实不像是要去打仗,我也是这样猜测。你说该怎么办?要不要我去将他们的舰艇掀翻?” 霄抿紧了嘴唇: “别忙,他们一时半会还找不到我们,先看看情况再说。” 青龙似乎对他的决定有点失望: “就是要好好震慑他们一番,他们才不敢再来。你呀,就是心肠太软了。” 霄摇了摇头: “我就是……有点害怕。以目前的情况看,他大概是绝对不会放过我了。当初从晋王府离开的时候,我把缚龙索留在了那里。如果我把他逼急了,他说不定会叫人拿了缚龙索来捉你我。到那时候……或许就没有办法了。” 听到霄这么说,青龙大笑起来: “你以为那缚龙索是谁都用得了的?上一次我被捉,是因为心里毫不设防,又喝酒喝得大醉。他们找了任公子来,才将我捉住。如今任公子与我恩怨已消,自然不会帮他们做事。他们要想另外找到一个有能耐捉我的人,可不容易。” 听青龙这么说了,霄觉得心下稍安。然而有这样的事存在,他到底不能像往常那样纵情。因此,当青龙笑着去扯他衣服时,他止住了龙: “今日实在没情绪,下一次吧。” 这还是霄第一次拒绝龙,龙似乎也不以为意,只是说了声: “那我去海里睡。” 其实霄想让龙留下的。刚刚听说自己正在被人搜寻,霄还是有些怕。但他到底没说出口,只是点一点头: “你去吧。” 龙走了,卧房里只留下霄一人。 平时两人同睡的卧房此时只剩一人,霄发现自己被可怖的冷清包围。原本以为有了宅邸之后他就不会那么害怕,现在才发现他此前的心安只是因为有龙在这里。否则无论是装饰华美的卧房,还是山洞里用晒干的海草铺成的床铺,都没有任何区别。 他已经被他自己的种族流放,任何人见到他,都恨不能杀之后快;如今他生活中的一切都要由海中的鲛人供给,然而鲛人却厌恶他,虽然不敢对他怎么样,心中却一定满怀愤懑。自从那个鲛人歌者死了以后,霄总觉得他能在鲛人眼睛里看到厌憎和仇恨,这些或许只是他的幻觉,但却实实在在地困扰着他。 他是这世上少有的畸零之人,只有一个云岫对他忠心耿耿。但他也知道,云岫在这岛上过得不容易。 鲛人对他不满,也不会对云岫有什么好脸色。云岫白担了个大总管的名儿,实际上在鲛人之中只怕要受气。此前鲛人们跟他习学种种处理府中事务的办法,恐怕还会对他多两分尊重,但鲛人极其聪慧,如今不过半月有余,鲛人们已然学得差不多。可以想象得到,要不了多久,云岫就要受排挤了。 如今又有战船要来,果然还是先将云岫送走更好些。这世上的畸零之人,有他一个就已经足够了。 霄下定了决心,却忍不住又哭起来。 这时候,有个声音在他耳边有些无奈地说: “不过离开一会儿,又见着你哭,可叫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那是青龙的声音。 霄挣扎着坐起,青龙张开双臂将他抱在怀里。青龙的怀抱从来和温暖无关,却是霄唯一能够依靠的地方。霄知道他不应该如此,他是皇族,自尊已经刻在他骨头里,他本来不应试图去依靠什么别的人。 但是此时他已经无所凭依。 “云岫待在这里已经不合适了,明天就让他走吧。” 青龙点了点头: “好。” “他走的时候……给他多带些金银和珍珠。他如今一无所有,需要一点钱谋生。” “好。” 霄又说了些话,青龙都点头一一应下。他抚摩着霄的头发,对他说到: “别担心,一切都有我处理。我会把云岫安排得好好的。” 霄听到青龙这样说,松了一口气似的合上了眼。龙又摸了摸他的头发,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最近霄大概很累吧,青龙能感应到他所有的那些纠结痛苦。但所有的选择都要靠他自己去完成,青龙对此无能为力。 他所能做的,就只有将霄放在床上安顿好,拥抱着他一直到第二天的黎明。 作者有话要说: 后天见~ 第42章 第 42 章 第二天一早,霄和青龙就把要给云岫的东西准备好了。 一些金银,几套衣服,防身用的匕首,还有几叠鲛绡纱和两串品质极佳的大珍珠。其中后两样堪称无价之宝,云岫若能找到机会脱手,少说也能保证他一生衣食无忧,倘若他能以此为本钱略加经营,说不定还能成为富商。 当他们把云岫叫来的时候,云岫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霄将包裹交给他,他还有点迷惘地瞪着眼睛,全然不知霄这是想要做什么。 要与云岫分别,霄的心情也非常复杂,他看着这位无论何时都忠诚地跟随着他的随从,一时间竟难以将道别的话说出口,眼睛竟不由自主地红了。 云岫看着霄欲言又止的模样,大概意识到了将要发生什么。他打开包裹,看到里面的东西,瞬间就明白了,眼泪顷刻间夺眶而出: “您……您这是要让我走吗?” 霄喉头哽咽,几乎说不出话,还是青龙替他说的: “你和你家主人不一样,你没有被通缉,这世间还有你可以生存的空间,是时候该走了。” 云岫这会儿也不怕青龙了,他愤恨地盯着青龙,问道: “是你决定要让我走的吗?” 青龙摇了摇头: “这是你主人的意思。” 云岫不信,看着眼前的主人,伸手拉住了霄的手: “这不是您的意思,是他逼您的……对吧?他早就看我碍眼,想方设法要把我弄走,这样他就能为所欲为了,对不对?您其实是希望我留下的吧?您只要说一声,我云岫就是拼了命不要,也非留下保护您不可!” 云岫的眼神坚决,做出一副要拼命的架势。好像真能为霄豁出命来。看到他这样,霄更加难过: “云岫,这确实是我的决定,和他没有关系。你拿上这些财物,改名换姓找个地方好好生活。将来我们总还会有再见的一天。” 即使这只是丝毫没有凭据的许诺,似乎还是给云岫带来了一丝希望。他抽抽噎噎地抹干了眼泪,拿起了包裹。 青龙唤来劲风,托着云岫离开了岛屿。霄看着云岫,直到云岫从他视线里消失。 “别担心。”龙对他说,“我会好好地把云岫送到比较安全的地方,他人很机灵,又带了许多钱,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霄其实还是有些担心,但他也没什么别的办法,如今也只能信赖青龙和云岫自己了。 不管怎么说,把云岫送走之后,霄的心中也算是少了许多顾虑,感觉轻松了不少。如今君王派来的战船正在东海四处寻访。他们有修建府邸工匠的口供,大致知道岛屿在哪一片海域,只怕很快就要找到这附近来,他还是要好好考虑该怎么办。 青龙知道霄在琢磨什么,向他建议道: “如果你不想多伤人命,我可以用海雾将这一带封锁,这附近礁石甚多,岛上只有一处小码头,只要有海雾封岛,他们是无论如何也进不来的。” 海雾封岛或许是个办法,至少可以暂时阻止对方的探寻。但霄也知道,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时间一长,对方一定能找到突破海雾的办法。如今只好先用这办法拖延片刻,再来想别的办法。 霄想到这里,点头首肯,青龙只一挥手,岛屿四周就布上了重重海雾,平常的船只很难突破了。 这总算是给霄争取了一些时间,说起来,要对付这些战船并不算难,只要青龙掀起一阵狂风,就能让它们全军覆没,真正让霄感到为难的是……他真的要选择这么做吗? 他如今已然是被放逐之人,被迫流落海上,只能依附青龙而活。按理说不应该再对那一方面的人怀有恻隐之心。然而他毕竟曾是那国中的皇族,心中总是要不由自主地站在对方的立场上考虑。 那些奉命来东海上追寻他踪迹的将士到底是无辜的,他真的要毫不留情地让青龙杀死他们吗? 或许青龙说得对,他实在是心肠太软。君王可以不顾将士们的生命,把他们派到这充满危险的东海上来,为什么他要替他们考虑这么多呢? 他翻来覆去地想了许多,总是拿不定注意,心里烦得很,不免心下一横: 干脆把他们全杀掉,一个不留。且看君王要如何反应。 他咬着牙这样想,想完忽觉不寒而栗。 霄不是没杀过人,之前在海船上的时候,他曾经亲手割断了一个皂隶的脖子。那人的鲜血喷到他手上,那场景他始终未能忘记。虽然如此,那时候他并没觉得过意不去——那些皂隶实在不是什么好人,当时的情形又是四对一,他若不杀人,自身就要面临严峻的危险。 然而为了自身的安全,一举杀死成百上千的无辜者,毕竟又是另一回事,霄想了许多次,终于承认自己下不了这样的决心。 那么他该怎么办?亲自送上门去让他们抓吗?还是就这样一辈子躲在岛上,躲在海雾里? 无论哪一种都不是霄喜欢的选项,他思来想去,一个想法渐渐在他脑海中成型,霄最终做下了决定。 …… 徐涛已经在海上搜寻了十几日,他按照海图,一个个小岛地找过去,每到一处都派人乘小船上岛去查看,到目前为止,一无所获。 当初徐涛从今上手中接下了这职责时,就已经做好了必死的打算。按照今上的说法,晋王如今可能有东海的龙君庇佑。徐涛可以想象得到,倘若此事是真,他们只怕要全军覆没,再也回不来。 徐涛如今接到的任务,就是要替君王弄清楚,晋王与东海的龙君究竟有没有关系,如果有可能的话,把晋王带回京城,生死不论。 徐涛心里清楚得很,倘若晋王和东海的龙君之间的确关系匪浅,那么他们这支船队恐怕也就回不去了。 无论如何,这也算是用另一种方式完成了任务。 不过事情的发展并不像徐涛心中所想的那么糟糕,他在海上的这半个月来,海上始终风平浪静,虽说他确实没找到晋王,但也没遇上什么危险。 这让徐涛的紧张感略微降低了一点,或许是今上猜错了,晋王和东海的龙君并没有什么联系。如果确实是这样,那么他也就有可能活着回家了。 不过如果晋王确实和东海龙君没有关系,他就必须要找到晋王才行。否则就算是他能活着回到京城,也一样会受到今上的责罚,就算这一次今上大发慈悲放过了他,他在仕途上也不会再有什么希望了。 这么一想……这还真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啊。 徐涛叹了口气。 这一天,他们根据海图,探索一片新的区域。这已经是这一片海域之中唯一没有探索过的部分了。如果在这里还没有找到晋王,徐涛就不得不扩大搜寻范围。真到了那时,那可真如大海捞针一般了。为此,徐涛只有默默祈求,希望上天垂怜,能让他尽早找到晋王。 这里似乎有些奇怪,今日分明是大晴天,可徐涛面前的这片海域却是海雾弥漫,十米以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按照徐涛的海图上标示的位置,这里本应有一座小岛。如果天气晴朗,这样的距离应该已经可以隐约看到海岛的模样,然而此时,徐涛什么都看不见。 这海雾来得蹊跷,徐涛心中充满了不好的预感。但他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总不能绕过去。好在海面上虽然雾气很大,毕竟还没什么风浪。徐涛只好命令船队暂时抛锚在此等待,先派两条小船往雾里去,希望能探回些消息来。 徐涛挑了几个划船好手,告诉他们一旦发现有什么特殊的情况,哪怕一时之间判断不出是否有危险,也要立即往回返。几个水手都连声答应,这让徐涛觉得稍微放心了一点。 小船很快就放下去了,徐涛目送着那几个水手用桨划船向前,很快就进入雾中,再看不见了。徐涛这一颗心一直悬着,只盼那些水手快些回来。 可惜徐涛的愿望到底不能实现,船队在海雾外等了足有一昼夜,也没见到水手们划船回归。这些水手只带了足够吃两顿的干粮和水,按说不管情况如何,这会儿都该回来了。然而徐涛却未能见到一艘小船返回,可以想象得出,这些水手大概都已经遭遇了不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只是船底撞上了礁石致使水手们未能回归,也还算得上是普通的意外……徐涛更担心他们出了别的事。 除此以外会出什么事?徐涛有些不敢想。 尽管已经过去了一整天,海雾一点也没有散。徐涛不敢贸然前进,又不能就这么回去,他又派去了两艘小船。 这一次的水手更机灵些,徐涛又嘱咐了他们许多遍,他们也拍着胸脯说没问题,徐涛叮嘱了许多,随后放他们下去了。 这一回……会有什么结果吗? 徐涛内心深处其实并不相信,但他什么办法也没有。 又过了一天,新派去的水手和原来的人都没有回来。海雾还是很浓,徐涛怀疑,这些海雾大概永远也不会散去。可是这会儿,除了等以外,他还能做什么呢? 徐涛几乎要绝望。 就在此时,负责瞭望的船员来报,前方海雾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往这边过来了。 第43章 第 43 章 是小船的船员们回来了吗? 徐涛急忙走到船头眺望,海面上雾气太重,只能看见一点影子。徐涛远远看去,隐约觉得似乎有点像,可过一会儿他就发觉不是,这会儿,海面上的那个移动着的物体看起来好像是……一个站着的人? 徐涛觉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人怎么能站在海面上呢? 但事实证明他没有眼花,随着海面上的那物越来越近,徐涛发现那竟然真是一个人。 那人在海面上笔直地站着,汹涌的波涛都只从他脚下流过,甚至不会沾湿他的衣襟;海风吹动他的衣摆,衣裾翻飞,姿态优美风流,令人倾倒。 徐涛目瞪口呆。 那是东海上的神人吗? 那人来得很快,徐涛还没来得及想得太多,那人就已经脱离了浓雾的区域。徐涛看清那人的相貌,不觉大吃一惊:那风姿绰约行于海上的并不是什么神人,而是徐涛此行的目的——晋王。 徐涛上次见到晋王的时候,还是在一场宫宴上。那时候晋王还只是晋王世子,虽然已经加了冠,脸上却仍带稚气。不过说是见到,也不过就是远远地看了一眼罢了。晋王与今上相貌略有相似,不过两相比较起来,今上的神情总是过于严肃,晋王的面容却更加天真温柔。 有了那一次的印象在,虽然晋王的相貌也有着不少变化,徐涛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 说起来,那位年轻的亲王如今已经长成了大人啊。 不,不对,现在不少该感叹这个的时候。徐涛想起自己的任务,如今见到了晋王,他应该把他带回去才对。 “生死不论”。今上是这么对他说的。 但是……他真的能做到吗? 看着眼前的晋王站在水上的身姿,徐涛怀疑他一定是得到了什么神人传授,习学到了一般人难以理解的神技。他究竟该以什么态度应对面前的晋王?徐涛有点迟疑。 就在他迟疑的这当儿,晋王已经到了他的船前,他的身体陡然升高,与船上的甲板平齐……然后又升高了一些。徐涛这才发现,原来晋王并不是习学了可以直接站在水上的神技,他的脚下……踩着一条龙。 那巨大的青龙从海中探出头来,一时间风云变幻,原本晴朗的天空霎时彤云密布,电闪雷鸣。而晋王就稳稳地踩在青龙头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徐涛……不,晋王是什么态度徐涛已经注意不到了,他只看见那条青龙就在他的对面,那双巨大的眼睛睁盯着他。 徐涛惊得后退了好几步。 上元节那会儿,徐涛恰好不在京中,但青龙升空之事流传甚广,京中所有人都议论纷纷,他也听说了些。后来面圣时,今上又给他详细讲了一遍,就是为了要让他做好准备。徐涛本以为自己就算是真能看到龙也不至于太过震惊,总能控制住情绪。 但是看到一条真的龙和想象自己看到一条龙完全是两回事,尤其是此时这条龙就在面前。徐涛无法控制住自己身体的颤抖。他听见咯咯的声音,却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是自己的牙齿在打颤。 这种恐惧和人类面对寻常猛兽时产生的恐惧全然不同,与猛兽对峙时,人的心中尚且会生出与之一搏的勇气,然而在面对龙这样的巨物时,人的心中根本就不会产生与之抗衡的想法……只消看一眼,人心中的一切都会被瞬间击溃。 其实徐涛在所有这些人中还算好的,在他后面的那些水手,许多人当场就晕了过去,还有些根本就站不住,一下子跪倒在地,甚至还有些竟然吓到直接尿了出来。徐涛这会儿虽然已经吓得不能动,至少还直直地站着,起码看上去并不算太糟糕。 他试着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话,但这个平常做来非常简单轻松的动作此时却显得这么困难,他口干得厉害,张开口只能勉强发出怪异的声音。不过……就算他现在还能清晰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在面对着这样的青龙时,他还能说出些什么来呢? 他张大眼睛盯着青龙,僵硬着一动不动,一时之间竟忘了他是要来找晋王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最后还是晋王先开口说了话: “今上让你们来找我,很遗憾,我不能跟你们回去。” 晋王的声音清亮,一下子拉回了徐涛的注意力,他好像刚刚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在这里做什么。哦,对,晋王说得没错,今上给他的命令确实是让他把晋王带回去。不过……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他应该不可能做到吧。 只听晋王又道: “我听闻陛下如今已经废去我的王位,将我当做谋逆的罪人四境通缉。实在令人心伤。我欲进京辩解,只怕今上不容我多言。我并不畏死,却不愿顶着这个名声去死。如今我有几句话,还望将军记下,将来回京向陛下转达,让陛下明白臣的心意。” 如今有青龙在前,徐涛自然无法将晋王带走,如今他虽然喉咙嘶哑,到底还是说出话来: “您想说些什么,不妨现在就开口,我自当替您转达。” 霄叹了一声,面上露出凄楚之意: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就算我与陛下说我毫无谋反之意,陛下也不会相信。我与青君相识本是出于无奈,如今却因此不得不远离京城。我的一片丹心,如今全无寄托,东海虽可容身,却非故土。我本是皇亲贵胄,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实在可悲可叹。” 霄的声音十分悲伤,徐涛听了,竟也为之感动,道: “晋王既然怀念京城,不妨跟在下回京,当面向陛下剖白。陛下不是那不明理之人,只消听您讲清理由,一定不会为难晋王的。” 霄却摇了摇头: “我虽然没有谋反之意,吾父当年却是当真起了不臣之心。更何况,我私自出京已是有罪,就算陛下仁慈,从轻发落,我亦无法承担。” 徐涛闻言,为难道: “晋王不愿返京,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我职责在身,一定要将晋王带回去。如今晋王有龙神护佑,我等虽明知不敌,也要拼死一战。” 徐涛将这话说出口,自己也觉得可笑。如今这船上的士兵水手之中,只怕连几个能拿起刀剑的都找不出。但他家深受皇恩,若是此时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晋王离去,却是不能。 徐涛已经做下了必死的准备,伸手拿起了弓箭。 然而对面的晋王却微笑起来: “您也明白,就算是您拼死一战,也不过如蚍蜉撼树,是绝无机会的。我只消与青君说一句话,便可让你们的船只全部沉入海底。然而我却不愿意与您敌对,伤害我国中的将士。我出于这般两难境地,思前想后,只觉了无生趣。如今这种种纷扰都是由我而来,不妨让我一人消解。只是我到底是皇族出身,实在不愿如寻常犯人那般,露出难看的姿态……还请您原谅我的任性吧。” 徐涛听着晋王的话,总觉其中似乎有什么不对。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细思,却见霄已然向后纵身一跃,从龙首之上飘然坠下,落入水中。 此事发生得太过突然,所有人都愣住了。只有青龙反应最快,发出一声长啸,亦潜下水里去,再不见影踪。青龙一去,霎时风平浪静,天上乌云也瞬间消失。徐涛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愣了好一会儿,这才疾声厉色地下令: “还愣着干什么!快!快把人捞上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船上虽有几个水性好的水手,然而他们方才看见青龙潜入海中,一时间谁也不敢下水。幸好船上备有渔网,众人撒下网去,指望捞到些什么,却一无所获。 众人又捞了好一阵,到底没有消息。徐涛发了怒,才终于有几人磨磨蹭蹭脱了衣服跳下海去,过了好半天才上来,说是此处水深,实在找不到晋王。再说之前有那青龙在,晋王一定是被那青龙带走了。晋王只是一介凡人,又不会水,方才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就算是有青龙相救,只怕也保不住性命,他们于此多留无益,不妨早日回去复命。 徐涛明知众人说得有理,却还是在原地停了三天,不住着人打捞。前两日一无所获,直到第三日,才见到一具尸首浮在海面上,已经叫海水泡烂,看不清面目,身上穿得倒确实是晋王的衣服。徐涛明知此事蹊跷,所幸如今既有这尸体在,又有几船的人作见证,也算是能敷衍得过去,他也就驾船返航,回京复命去了。 龙一直在海中注意着这一切,当徐涛等人调转船头向回,他才回到了自家府邸。 这一次的事情,本来就是他与霄在一起商量好的。 霄只想安安生生过些太平日子,不必一直藏身东海,于是想出了这个办法。这法子虽然有些风险,好在有龙在旁边维护着,总不至于出什么事。 东海溺死之人不知凡几,青龙寻到一具身高肤色都与霄相似的无名尸首代替,虽说没法找到太像的,好在被水泡过的尸首本来就难以辨认,等到那尸体运到京城,也就更难认清。霄已然没有什么直系亲属,他的乳母也已经在数年前去世,如今早已无人知道霄身上的特征。只消船上的人一口咬定那就是霄,想必不会出什么问题。就算届时君王心怀疑虑,大概也不会再继续追查下去,霄也就自由了。 他们计划得很好,只是青龙还一直有些犹豫。他知晓人类的脆弱,知道人类溺水的后果非常严重,也许他一不留神,霄就会死在这里。但霄向他保证自己不会出事,他说他已经学会了泅水,只消在入水时好好闭气,就一定没问题。他既然这样肯定,龙也只好答应——他知道霄近来情绪不佳,也就只能由着他的性子来。 不过现实总要与做好的计划有些差距,事情并不像一开始想得那么顺利。又或者说,这毕竟是一项危险的活动,想要毫发无伤地完成到底是不可能的。 霄到底是溺水了。 按照原来的计划,霄跳下海时要迅速闭气,然后往远处游一小段,再由青龙将他带到岸边。然而实际上,霄跳下去之后很快就呛了水,此后就是一团慌乱,很快昏迷过去。 青龙看着霄情况不对,迅速下潜,把霄带离这片海域,救回岸上。 这一回真是把青龙吓得够呛,好在他懂得救助溺水之人的法子,替霄擦净口鼻,解开衣服,挤去他腹中清水,又以口为他度气。霄原本已经没有了呼吸,被青龙折腾好半天,又吐出几口水,终于睁开了眼睛。 第44章 第 44 章 霄原本下定了决心要开始新生活的。 但是……当他从高处一跃而下的那一瞬间,他的心情忽然动摇了,一个念头忽然闪现在脑中: 如果真的就这样结束……说不定也不坏吧。 跳下去只需要一秒钟,来不及让他仔细思考生与死的优劣,再说这只是一转念之间的事,还远谈不到他是否真的想要去死,但这种时候实在是不应该走神,他入水的时候,无法控制地呛了水。 他的鼻子耳朵里都灌满了水,喉咙里满是咸腥。他一张嘴,海水就顺着他的喉咙灌下去,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吞咽,把苦咸的海水全部咽下去。 他只是刚刚学了泅水,技术还不娴熟,这会儿一慌乱,也就什么都不会了,只知道瞎扑腾。但这是没有用的,越扑腾只会沉得越快。在他挣扎时,他终于意识到了每个人与生俱来最强烈的欲望。 他还是想活着。 但是现在这样想已经没有用了,是否能活下去已经不由他控制,在他陷入昏迷沉入水底之前最后看见的,是那青色的龙鳞。 他似乎总在性命攸关的时候走神,那龙鳞反射着阳光,在水中显得格外耀眼…… 真美啊。 然后他就没了意识。 他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想不到到底还是活了下来。他醒过来的时候躺在粗糙的地面上,张口吐出一口水,睁开眼睛,最先看见的就是青龙那漂亮的脸。 “没事了。”龙说。 他知道自己大约是活下来了,但他觉得好累,身体简直不能动,就连动动手指头都嫌费精神,他闭上眼睛又昏过去,人事不知了。 他再度醒来时,就已经回到卧房了。 这会儿他已经换上了白色的中衣,宽松又干爽,显然是龙替他换的。他觉得身上很软适,头发也擦干了。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显得很暖和,但他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前胸也痛得厉害,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 他躺在这里,周围连一个人也没有,这让他觉得有点慌,想要开口叫人来,却又觉得气息不够,没法喊出声来,只得作罢。 他又躺了一阵,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过了一会儿就看见龙端着托盘过来。龙见他醒了,笑道: “你醒得正好,我叫他们给你煮了粥。” 龙把托盘放到一边,坐到床边扶霄起来。霄身上没力气,软绵绵靠在龙肩上。龙拿了调羹,把粥吹冷了喂他。 那粥是加了瑶柱和鸡丝一起熬的,味道鲜美,又有补益。霄闻见香味才觉出饿,叫龙喂着吃了大半碗,觉得多了几分精神。龙把粥碗放到一旁,道: “你可真是吓坏我,我只怕自己动作太慢,不能及时把你救回来。如果你再晚醒一点,我就要拿了龙血从你嘴里灌进去。” 霄也知是自己的错,低了头: “对不起。” 霄认错认得这般痛快,倒把龙想说的话堵死了。霄如今虽说是捡回了一条命,脸色却还青白着,嘴唇的颜色也淡淡的,头发没有梳,散乱披在肩头,此时低着头道歉,模样更显得可怜。 这家伙哪里像是个二十岁的人。真要说他,倒像是在欺负小孩。 可青龙知道,霄早就已经不是个小孩了。 他叹了口气,道: “如今我已经给那尸首换上你的衣服送出去,估摸着等你身子好了,外面对你的通缉大概也能解除了。你老实同我讲,你若是厌了我,不愿同我在东海住,我是不会强留你的。” 霄抬起头来看龙,龙的神情一如往常,霄看不出他说这话的时候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但霄知道自己的心情。 在他纵身向下一跃时,他曾有一瞬间的迷惘,怀疑自己是否应该选择就这样死去,但在他昏迷过去的最后一秒,他看到了青龙。 他不能说他完全是因为看见了青龙心中才出现生的欲望,但青龙确实仿佛一根将他牵在这世间的绳索,是他活在世上唯一的牵绊。 他的确不想一直被困在东海,但他也不想与龙分开。 青龙见他久久不答,又叹息了一声: “你若是一定想走……我会替你准备好行李。” 霄张了张口,终于说道: “你不是说,你要一直陪着我?” 龙苦笑一声: “我可没有让你走啊,这不是你……” 他说到这里,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骤然停下,有些小心翼翼地问: “你还……愿意留下?” 霄摇了摇头: “之前我不是故意轻生,只是一念之差……走了神。至于以后究竟要怎么样……只要你愿意,海角天涯,无论上哪里去,我们都在一起。” 霄还未曾同人说过这样的话,此时话说出口,脸上便泛起了薄薄红晕。青龙见他这样,心中亦十分欢喜。他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来: “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拿来给你,这会儿想来,就算把它给你喝了也不妨。” 霄看看那小瓶,认出那是之前龙解缚龙索时他收集来的龙血,那会儿他离开京城,将这小瓶带了出来,见到青龙时,就将它还给了龙。他不明所以地看向青龙,龙向他解释道: “这会儿你虽然性命无碍,到底身体虚弱,想要养好还不知要什么时候。再说这里又没有郎中,万一有点什么事,也没人知道该怎么办。若是喝点龙血,明天就能好了。只不过龙血的威力太强,一般人承受不住。饮下龙血之人须得长期同我在一起,由龙气滋养着,才能身强体健,否则说不定会起反效果。此前我怕你想走,不敢轻易将龙血给你喝。你若是下定了决心要与我在一处,不妨喝一点龙血,对你身体恢复大有裨益。” 霄看看那小瓶,笑道: “是要一口气全喝下去吗?” 龙摇摇头: “就你现在这情况,喝一滴也就够了。” 霄看了看那小瓶,皱着眉笑起来: “要喝你的血,总觉得有点怪。” 虽然是这么说,他还是伸手拿起瓶子,打开了瓶塞。 龙止住他: “你要想好了再喝。” 霄抬起头去看龙: “我是不会离开你的,你也不会放弃我吧?” 霄的身体瘦弱,眼睛却无比明亮。两个人都明白,这会儿霄其实早就脱离了危险,饮龙血这事其实与霄的健康关系不大,却更像两人之间的一种盟誓,约定好了永不分离。 龙从霄的手里拿过小瓶,又拿起刚才喂他粥的羹匙,从瓶中倒出龙血来。霄张了口,将那匙龙血喝了下去。 龙虽然知道龙血的功效,却还从未让什么人饮过他的血,这会儿颇有点紧张: “感觉怎么样?” 霄咂了咂舌: “味道好腥。” 龙笑了,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觉得应当是没什么异状,这才揉揉他头发,把他按进被窝里: “先睡一觉吧,睡醒就好啦。” 被窝里又软又舒服,霄就好像睡在云里。他合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这一次他睡得很熟,一点梦也没有做,好像藏在茧里的蝴蝶,不到时候是不会醒过来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等他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睛,看见阳光还像他睡着之前的角度,而龙也还像刚才那样坐在他身边。 这让他有点糊涂了,莫非他实际上只睡了一小会儿? “你终于醒了。”龙说,“你已经睡了三天啦。” 真有这么久?霄吃惊地看着龙,龙点了点头: “实实在在睡了三天三夜,你饿了吧?我去给你拿点吃的来。” 被龙这么一问,霄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很饿,他睡了三天,一点东西也没有吃。 龙出去替他拿吃的。霄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从床上下来。他发现之前那些疼痛的地方现在都已经不觉得疼,身体显得轻盈又灵活,甚至比他落水之前的状态还好。 这就是龙血的力量吗? 青龙大概是早就让人准备了吃的,出去没多一会儿就回来,给霄端来了一大碗鸡汤面。 霄从来没像这会儿这么饿过,明明只是一碗再普通不过的鸡汤面,霄却吃得十分香甜。一碗面连汤带水吃下去,霄还觉得没怎么饱,眼巴巴地看着青龙。青龙从他手里拿过碗放到一边: “过会儿再吃吧,一次吃多了不好。” 霄吃完这一碗面,觉得更有精神。他起身到镜子前照了照,只觉自己的面容似乎也有了些变化,显得容光焕发,与此前的模样大不一样了。看来这龙血的效果真是不错。他回过头来,向着青龙一笑。 青龙走过来,把霄按到椅子上坐好,站在他身后替他梳头。有了龙血的润泽,霄的头发乌黑美丽仿佛绸缎。青龙一边替他梳头,一边说道: “你睡着的这几天我想了许久,等到你们的皇帝将你已死的消息昭告天下,你的通缉就会被撤掉。你既然不喜欢困在这里,到那时候我们就一起到人间去玩。” 霄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不顾青龙手里还抓着他的头发,转过身来问他: “我们要去哪?” 作者有话要说: 俩人要一起出去玩啦~!【开心】 下周我也要出去玩,不过应该不会耽误更新。 第45章 第 45 章 “晋王”的尸首被运送到京城。 这时已经是初夏,天气相当炎热,徐涛等人用了大量的盐来保存尸体,仍然无法阻挡尸体样貌的改变。不过说实在的,徐涛私心里希望那尸体的模样变得越厉害越好,最好谁也看不出来那究竟是谁。 他其实不相信那是晋王,心里早就揣测那是晋王定下的金蝉脱壳之计,不过这船上的水手之中,只有他在近距离见过晋王,也就只有靠他来分辨。徐涛当年与晋王见面时,不过只是匆匆一瞥,这次又离得老远,其实也辨认不清。不过那尸体身上穿着晋王之前穿的衣服,他说那是晋王,众人也就都相信了。当然,就算是有谁心里不信,自然也不会在这里说出来就是了。 徐涛将发现晋王的经过详详细细写了折子呈上去供君王御览,圣上看过之后,又传旨要看“晋王”的尸体。天气炎热,那尸体早已有了异味。今上远远看了一眼,果然也是一样认不出。 这件事里其实有不少疑点,圣上自己也知道其中许多情形颇为可疑。不过有这么多人作证说这就是晋王,圣上也就没再说别的,将那人当做晋王下葬了。 归根究底,晋王是否真的已经死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所有人都相信他已经死了。 圣上将晋王已死的消息昭告天下,撤回了通缉的告示,从此这世上再没有晋王。 就在晋王已死的消息传遍了全境之时,海边的小镇上,出现了两个戴着帷帽的男子。 近些年来,帷帽在这一带并不算流行,只有从西北来的胡人平素习惯了戴帷帽防风沙,就算是到了没有风沙的海边也不摘下。镇上的人看他们打扮,便知道他们是生客,镇上的小孩儿们都好奇地追着他们跑。 若只是平常的生客,镇上的人一般也不怎么留意。不过戴着帷帽的人到底少见,不光小孩好奇,许多闲汉也到跟前去探头探脑,想要知道这两个戴着帷帽的人到底生得什么模样。可巧来了一阵风,将那高个男子帷帽上的纱吹起一点儿,露出半张面孔。正让一个闲汉看个正着。待众人围上前去,问他那人生得什么模样,那闲汉却无论如何不肯说。 这两人在这镇上住了几日,有好事的人打听他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这两人也不是不理,只是答得十分含混,说是要去寻神仙。 这样奇怪的答案,谁也理解不了。能说出这种话来的,大概不是疯子就是僧道,再就是些有奇怪念头的贵人,总归不是寻常人能理解得了的。因此虽然这两人出手十分阔绰,镇上的人还是十分谨慎地与他们保持了一定距离。 那两人正是霄与青龙,他两个离了东海,也没有什么非去不可的去处,便决定要去寻任公子和他那师弟顾先生,问他们讨几粒避水丹吃。说是要找他们讨药,实际上也是闹着玩。任公子行踪无定,又离群索居,要找到只怕很难,不过反正他们俩也没什么事,盘缠又充足,正好可以一路游山玩水。 他们停在这小镇,主要是为了采买些旅途上所需的用物,不过停留了几日就离去。镇上的人热闹过了,渐渐也就忘记了这两个过路人。 霄在来东海之前从未离开过京城,跟他比起来,青龙似乎还算是多些行走江湖的经验。不过青龙与人到底不同,他武力强悍,又不介意钱财,因此一向不像旁人那样处处小心谨慎。无论走到何处,总是随手掏出明晃晃的金银。像他们这样张扬的过路人着实少见,因此,这俩人还没出小镇,就叫宵小给盯上了。 青龙的感官与常人不同,他们身后刚刚坠上尾巴,他就已经发觉。只是对他来说,这些宵小还不值得他戒备,因此他浑不在意,也就未曾告诉霄知道,只是任由他们跟着。 他们在镇上买齐了出行要用的东西,又选了两匹骏马,在镇上最后住了一晚。青龙原以为这些人会赶在这一晚下手,不想一整晚始终没有动静。青龙以为他们是放弃了,不想第二天两人走时,后面又坠上了尾巴。 青龙也不介意,只是与霄一路游玩赏景,慢慢前行。走了约有一个多时辰,有个人骑马自后面赶了过来,叫道: “前面的两位兄弟等一等!” 青龙与霄停下马来回头看去,只见来人是个三十余岁的汉子,身材高瘦,皮肤十分白净。这人追上来笑道: “您二位也是往丰南镇方向去吧?我是一个人,大家搭个伴可好?这条路上颇多盗匪,我看后面有几个人鬼鬼祟祟,只怕他们来者不善。我们若是同路,一起搭个伴,只怕更稳便些。” 近来针对于晋王的通缉令已经撤去,霄的心情也十分放松,他见这人模样可亲,心中便不设防,笑道: “多个人一起走,倒是热闹些,大家既然同路,倒也无妨同行。” 他这样说过,又转过头去问青龙: “哥哥,我们与这人一同走,好不好?” 虽说晋王的通缉令已撤,霄的名字毕竟还是有些敏感。青龙通常被称为青君,也不像是寻常人名。为着方便,两人出行之前,便约好了彼此要以兄弟相称。霄似乎觉得这样的角色扮演很有趣,无论有没有旁人在,总是笑嘻嘻地喊青龙哥哥,青龙被他这样叫,总觉得莫名有些脸红。这会儿他听见霄开口问他,随口说了一句: “随你喜欢便是。” 那人得了应允,抬手一抱拳: “我姓郑,在家中排行十七,二位叫我郑十七便是。” 霄见那人告知了姓名,便也随口捏了个假姓通报,只说他俩是兄弟二人,这次从家里出来,是要游山玩水,顺便寻访神仙。那郑十七听见他这般说,一路上便讲了许多鬼神故事。霄自小在王府里长大,自然从未听过这些,不觉听得如痴如醉。 青龙只在一旁听着,并不插言。他虽然允许此人同行,心里却怀疑他与后面坠着的尾巴是同路,此时过来,是要打探他们的底细。果然没过多久,就听见那郑十七问道: “近来各地颇不太平,你们只两个人,带着这许多行李,就不怕遇见歹人?” 霄一派天真,心里没有这许多弯弯绕,听见人问,信口答道: “不怕您笑,我虽然身上也佩刀剑,武艺倒是稀松平常。我这兄长却是高手,哪怕有百十来个匪徒,遇上他,也只能白白送命。” 如今路上人少,两人嫌戴帷帽骑马不便,早已摘下帷帽露出本来面目。郑十七听闻此言,特意抬头多看了青龙一眼。青龙的面容极美,皮肤又白嫩。偏偏上面又有许多疤痕,眼神又凶恶,颇显得有几分狰狞。看那郑十七看他,便瞪过去一眼。郑十七被他这么一瞪,只觉吃了一吓,有些讪讪地: “你这哥哥好大的脾气,瞧他这模样,从前经过不少事儿吧?” 霄也扭头去看青龙,向他一笑,回转过来对郑十七说: “他就是那样,你别见怪。我们兄弟两个,从前都经过不少事,好在那些事情都过去,如今总算是拨得云开见月明。” 霄想到那些事情都已结束,心里高兴,面上又带了笑。他生得本来好看,这样一笑,颇有几分颠倒众生的意味。那郑十七平常没有什么男色上的嗜好,此时一见,竟也有些看呆了。 三人一边策马前行,一边谈笑。到傍晚时,寻到一家乡间小店投宿。这客店极小,实在不成个样子,好在总算还有两间屋,几人又实在累了,不。三人叫店家杀了一只鸡,做些饼来,胡乱吃了一顿,又喝了些酒,各自回屋休息去了。 霄极少这样赶路,不过他一路上与人聊天,倒也不觉得辛苦,这会儿进了房间,向着青龙笑道: “你今日是怎么了,我们在一边说话,你总不出声。若说你是生气了,我看又不像。” 青龙只有在霄面前才有笑容,他听见霄问,也笑道: “你难道看不出?这个一路跟着我们的郑十七不是好人。他和那些在后面鬼鬼祟祟的家伙本来是一路,特意过来,是来试探咱们的。” 霄还有些茫然,青龙又道: “你等着看,今天晚上必定有人要来找咱们。” 霄从来也没出来玩过,在京中的时候,只听几个游侠儿讲过出门在外可能碰上的事。跟青龙在一起,他一点也不害怕这些,只怕遇不上事儿没意思。听见龙这么说,他兴奋得简直睡不着觉,巴不得对方早点来。 龙看见他这模样,有些哭笑不得: “你这么兴奋做什么,他们要来也得是后半夜,你先睡,等他们来了,我叫你起来还不行?” 霄到底是困了,听了龙这话,也就不再纠缠。他特别要龙立下保证,有人来时一定叫他,之后就心满意足地抱着青龙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努力存稿~努力存稿ing 第46章 第 46 章 却说那郑十七与霄他们一起吃过一顿晚饭,执意要请客,掏出钱结了账,自己进了对面那间屋。 这两间客房不连着,彼此之间说话不容易听见,这点正合郑十七的心意。 他吹灯上了床,却不睡,只是躺在那里等着,一双眼睛只盯着窗口。等到大约三更,夜深人静之时,有个人从他房间的窗子翻了进来。 郑十七并不吃惊,只是埋怨一句: “怎么这会儿才来?” 来人抬起头,向着郑十七一笑,露出红唇白齿。月光照在那人脸上显出他容貌,只见那人面庞,生得和郑十七一般模样。 来人笑嘻嘻地,道: “方才跟孙哥李哥喝酒,被李哥拉着不让走,结果误了时辰。哥你别埋怨我。” 郑十七摇了摇头: “十九,我正要跟你说。今天我跟了他俩一路,也琢磨了一路,这一票,不做也罢了。” 十九一听就着了急: “哥,你这话说得没道理。孙哥李哥辛苦盯了好几天,没把握才把这票让给咱们。当初你答应得好,这会儿又说不做了,可怎么跟孙哥李哥交代。” 郑十七沉默半晌,道: “你那不是还有二十两银子,拿去分他俩一人一半。就说对不起,这活计我们做不来,请他二位另请高明。这二十两银子,就当是赔礼道歉,下次再有活计,烦请别忘了我们哥俩——你这么大个人,连这些话都不会说?” “哥你说得倒是轻松,你手里有银子么?我要把这二十两给了他俩,咱哥俩不得喝西北风?” 郑十七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容貌与他一模一样的弟弟。十九被他看得发毛,硬着头皮好言相劝: “我也不是说这一票非做不可,可是既然是你说不做,哥你总该给我个能让人信服的说法。不说别的,孙哥李哥想着咱哥俩,给咱哥俩这么大一笔单子,也不好光是拿二十两银子就给人家打发了,总该给个像样的理由吧。” 十九这话说得有道理,买卖可以不做,但信用不能丢,到了说好的地方不下手,总该给人家个解释。郑十七低头想了半天,才终于开口说了四个字: “我眼皮跳。” 十九简直要给气得笑了: “哥你平时也不是什么话少的人,这会儿让你给个理由,你倒是惜字如金起来了。再说这也不算个理由,就算你要敷衍,好歹编几句像样的。” “我没跟你开玩笑,我眼皮跳得厉害,总觉得要出事。” 十九听他这么说,凑近了去看他眼睛: “你哪边眼皮跳?” “右边。” “那就没事了!”十九嘿嘿一笑,“左眼跳灾,右眼跳财,今天是个好日子,正该我们哥俩发财。” 其实那句俗语是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十九记错了。但不管记对记错,他都不怎么在乎。在他看来,他哥只不过是好久没干这么大的一票,心里有点紧张。而他要做的,就是给他哥点鼓励。 郑十七没说话,十九接着说道: “这一票轻易放过去实在太可惜,孙哥之前估计过,那包里少说也有一百两金子,三四十两白银。方才你与他俩同行过来,应当也见着那包袱分量。要不是他们害怕点子手硬,这活计也轮不到咱们哥俩。如今有这么个发财的机会,拿到那一百两金子,咱哥俩是买几亩地也好,做个小买卖也好,总算也能离了这一行。” 听见十九这么说,郑十七倒是又有点动心了。 他们兄弟俩虽说刚过三十岁,在这一行却已经干了十多年了,一开始的时候也是生活所迫,时间久了就觉得这行自由自在,来钱又快,比什么都强。但这到底不是个正经营生,这哥俩在这行里也吃了不少苦头。如今他俩年岁大了些,为人也稳重了,逐渐觉得这一行干不了一辈子,也该趁早收手。 只是两人身无长技,想要金盆洗手,非得有点银子傍身不可。之前年轻不懂事,弄来的银子都胡乱花没了,这会儿要想收手,非得先干一票大的不可。 恰好此时有同行给哥俩传了讯,说是这镇上不知从哪里来了两个雏儿,全无出门的经验,包里满是金银。弟兄们有心下手,却见这两人都带着兵刃,只怕点子手硬,不敢贸然行动,因此来寻他,叫他趁夜里去拿了那二人的包袱,出来二八分账,只给此前在外面盯着的兄弟一点辛苦钱便可。 这笔买卖本来正合郑十七的心意,两个客人身携巨款,在外人生地不熟,连报官都不知该往何处去,正是上好的肥羊。只是今日他探得的情形……还是让他有点犹豫。 于是他对他兄弟说道: “那两个人,你也看见了吧?” 十九点了点头: “看见了。怎么着?” 郑十七沉吟片刻,道: “那小公子跟我说他俩是兄弟,你觉着像吗?” 十九摇了摇头: “不像。那小公子模样温文尔雅,一看就是大家出身。至于旁边那个高个儿……气势比那小公子还足,却不像是世家子,也不像武师,实在看不出他是什么来头。” 郑十七点头道: “我也觉得不像。说起来那个年纪小的小公子,倒是不足为惧。只是那个高个儿的……总让人觉得不放心。那人让人一看就觉得不是一般人。老孙老李他们掂过那包裹,足有十几斤重,他拿在手里却轻飘飘,好像拿根草似的。而且他那眼睛……怪吓人,我总觉得自己好像早就被他识破了。” 十九听见兄长这样说,似乎也有点犹豫。但想到那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到底还是下定了决心: “你也知道,要不是因为他们都不敢下手,这活儿也轮不到咱俩。好歹干完这最后一票,咱俩就回老家。” 郑十七听得十九这般说,叹一口气,道: “也罢,只是你要听我的话,过去之后,只要觉察出有一点不对劲,你就马上跑,不要管我。” 十九没想到郑十七居然这样说,急道: “可是哥……” “听话。”郑十七没容他反驳,“这次只怕真的会有危险,总不能让两个人都折进去。” “好,我听你的。” 两个人又一起商量了一阵,那包裹里满是金银,至少有十几斤,倘若只有一个人,还真不大好拿。两人约定好,先由郑十七从门缝吹进迷烟,再进去取包裹。得手以后,郑十七从窗户把包裹扔出去叫十九带走,自己则从门口离开。 倘若叫人发现了,郑十七可以吸引住对方的注意力,让十九有机会逃脱。俗话说,捉贼拿赃,到时就算他们捉住郑十七,没有证据,总归奈何不了他。 他俩这么商量妥了,十九就到窗前去等着。没想到他空等了许久,他那哥哥却始终没能出来。 …… 郑十七不是不想出来。 他干这行十几年,还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他想了无数种可能被发现的情景,却没想过他居然会一进去就被人捉住。 他下了双份的迷药:一份下在晚饭里,一份是吹进屋里的迷烟。他那迷烟是特制的,只要稍微吸进去一点儿,就足够让人熟睡个一整晚。就连他自己也要事先服了解药才行。有了这双重保障,就算屋里的人已经事先有了提防,也抵御不住迷药的威力,只消嗅到一点,很快就会沉沉睡去。 郑十七相当谨慎,他往里吹了迷烟之后,还特意多等了一会儿。听见里面没动静,这才开了门进去的。他进去之后立即开始寻找那装金银的包裹,不想却听见那小公子的笑声: “郑兄夤夜至此,有何见教?莫不是要找这个么?” 那小公子一边说着,一边抖开包袱,包里的金银铜钿散了一地。 郑十七吃了一惊,也顾不得满地散着的钱,转身就要跑。不想那高个儿的男子不知从哪里窜出来,手如鹰爪一般,一下子攥住他左边手腕。郑十七挣了几下没挣开,心里发了狠,右手往下从靴筒里抽出一把匕首,往那人身上捅过去。 这一下又准又狠,正冲着那人小腹过去。郑十七心想这一次他只怕要杀人了。 然而他的刀尖虽然准确地碰上那人的小腹,却压根没能捅进去,那人身子就像是铁铸的。 郑十七一愣,手上的刀就被人夺了去。面前那人握住他手臂,只一扭—— 郑十七听见“咯嘣”一声,感觉到一阵剧痛,他的胳膊折了。 那不是脱臼,郑十七曾经脱臼过,知道那是什么滋味,那感觉和现在有着相当的差别,他知道他的骨头实实在在是折了。 郑十七咬着牙愣是没出声。 他那个弟弟他了解,虽说之前约好了,遇到情况让他一定先跑,可那小子若是听见自己哥哥高声呼痛,非进来救不可。凭着这人的身手,他们俩一个也走不脱。 他如今被人捉了,也是活该。只盼十九能逃出去就好了。 他这样想着,咬着牙一声不吭。那人伸脚踩住他踝骨,手里拿着刀子,用刀面往他脸上拍了拍: “想不到你还挺硬气,来说说,你还有几个同伙?”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有更新,欢迎届时收看~ 第47章 第 47 章 青龙捉住郑十七,也不过就是为了给霄看个热闹。 试问京中哪个不长眼的蟊贼敢偷到王府去?霄从未见过这等人、经过这等事,只觉得这是出来浪荡天涯额外打包附赠的惊喜,十分新鲜有趣。 方才郑十七往门缝里塞迷香的时候,青龙就把霄捅醒了。 在一般情况下,郑十七的迷烟是非常有效的,可惜这东西只能迷晕凡人,对龙一点作用不起。霄之前喝过龙血,如今虽说还达不到百毒不侵的地步,但也不会像旁人那样,一闻到迷香味儿就晕。 这俩人趴在床上,眼睁睁地瞅着郑十七点迷香头上的小火点儿。 迷烟飘到他俩身边,霄又兴奋又好奇,趴在青龙耳边悄悄说: “他用的这香料挺特殊啊,香味还挺高雅。我以前从来没合过这种类型,过会儿得问问他都往里放了什么。” 青龙伸手往他脑袋上凿了一下: “别出声,再这样过会儿他该不敢进来了。” 霄噤了声,兴奋地看着那迷香一点点烧尽了。也亏他耐得住,这么长时间里一声也没出,也没困到睡着。好容易等郑十七进来了,霄兴奋得简直要跳起来,到底还是忍住,把之前和青龙商量好的台词说了一遍,将包袱里的金银铜钿一口气全都撒了出去。 倘若郑十七这时候还敢蹲下捡钱,霄说不定还要觉得他有趣,放他一条生路,兴许还要送他几两金子。可他偏偏扭头就跑,青龙又哪能容他就这么轻易走了。两人动手之后的结局,如今大家也都已经知道了。 霄跳下床来,拿了火折子要去点灯。却被青龙止住,附在他耳边道: “他的同伴这会儿还在窗户外头等着他呢,我过去把他捉住,你再点灯不迟。” 青龙的声音并不算太轻,郑十七在下面听得清清楚楚。他听了这话,不觉心里一凛。 以这人的武力,要抓住十九不过是一抬手的事。十九那傻子脾气犟,绝不肯束手就擒,只怕也要断一两根骨头。 他正要出声喊十九快跑,却听霄摇头笑道: “咱们又不报官,抓这许多人做什么。有这么一个也足够玩的了。” 霄一面说着,一面抬手点了灯。郑十七知道十九看见灯火,觉出不对,定会按他说的逃跑,心下稍安,想着无论他们想干什么,有他一个人顶着也就行了。 霄瞧出他那松了一口气的模样,笑道: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不打算报官?” 郑十七看见这小公子笑吟吟的样子,又想起他刚才说的什么“有这一个也够玩”之类的话,只觉得心里一下子又抽紧了。 莫非是他眼拙,这两人之中,真正可怕的人是这小公子? 郑十七抬起头,看着那高个美男子脸上的伤疤,脑子里想出许多可怕的事,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霄当然没想要把郑十七怎么样,不过是吓唬着他玩。然而他看着郑十七脸都吓白了,又觉得有点没劲。他看郑十七胳膊扭歪着,就抬起头问青龙: “他胳膊怎么了?” 青龙笑了一声: “方才这小子想用刀刺我,被我掰折了胳膊。” 刚才没点灯,两人动手的那几回合霄其实并没看清楚。这会儿听说对方动了刀子,霄连忙过去,把青龙上上下下都看了一遍: “你伤着哪没有?” 青龙又笑: “我要能被这么个小蟊贼伤着,那我可真是白活了。” 霄听青龙这么说,这才放下心来。对青龙说: “我看他这模样也怪可怜,你先把他胳膊弄好了,咱们再来跟他说话。” 青龙答应一声,恰好床底下找出几块破木板,青龙把木板掏出来,拿绳子替郑十七固定了一番,叹道: “他这只胳膊八成是废了,就算养好也要落得残疾,以后只怕再干不得这行当。” 霄撇了撇嘴,摇头道: “倒是可怜。如今云岫不在,咱们倒是可以收留他做个长随。做点端茶倒水的事,只怕还行。” 青龙笑笑: “那也要他答得好问题才行。” 他这般说着,伸脚踢了踢郑十七: “喂,方才问你的事你还没答,你还有几个同伙?” 郑十七心知此时若不说话,只怕事情不能善了,老老实实答道: “还有两个,一个姓孙,一个姓李。” 郑十七心里挂念着弟弟,因此隐去了十九的名字,只盼对方不知道,能瞒了过去。 霄又问: “你们是从哪盯上的我们?” “最早是老孙发现的,说东山镇来了两个雏儿,包裹里装着大笔金银。他和老李两个盯了几日,总觉得不敢下手。因为知道我擅用迷香,所以从外面找了我来,说是得手之后二八分账,只给他俩一点盯梢的辛苦钱就行。” 霄笑了一声: “看来这事原本和你没什么干系,只是该着你倒霉,撞到我们哥俩手里。” 郑十七陪着苦笑了一声: “可不是,就该着我这倒霉鬼撞到您二位爷手里。您二位既然不打算报官,又已经折了我的胳膊出气,还求您把我放了,我郑十七一辈子记着二位的恩典,再不敢来了。” 青龙看着郑十七那可怜模样,笑道: “放你倒是可以,不过你也要跟我们说实话。方才跟你在那屋里说话的那个十九……是谁?” 郑十七这回真害怕了。 他闯荡江湖多年,什么事都经过见过,有次他在赌场里喝醉了酒闹事,被人抓住了要剁他手指,他也丝毫没怕过。这会儿他叫人折了胳膊,踩着脚踝骨跪在地上,脑子里也只是想着要怎么脱身。 只有他自己知道,十九就是他的命门。 他父母双亡,家里再没有别的亲人,只有一个十九。虽说俩人年纪一般大,他却总想着自己是哥哥,要护着十九才好。因此,方才他们问他同伙,他也只招出了姓孙的和姓李的,把十九隐去了不说,只想这么混过去就算。却没想到这人竟是听见了他们方才在那屋里说话。 如今十九既然已经漏了出来,再隐瞒也没有什么意义。郑十七苦笑一声,低头招了: “十九是我的孪生兄弟。我们俩是这一带有名的飞贼,绰号玉面双雄,之前老李老孙找的也是我们俩。方才我叫他在窗外等着,若有什么情况就先跑。这会儿你们点了灯,他怕是已经走了。” 霄听着觉得有趣,笑问: “你俩既然是孪生兄弟,为什么你是十七,他却是十九?” “我们哥俩出生的时候,碰巧我四大娘也生孩子,我刚出生,我四大娘就生了十八。十九比十八晚出生半刻,排行也就又往后挪了一位。” 想不到天下竟然还有这样的巧事,霄听完了,笑个不住。好半天才道: “你倒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这种时候还想着兄弟。你讲的故事也有趣,我还挺喜欢。也罢,今日就放你走,以后可别再犯到我们哥俩手上。” 青龙听见霄这么说,也就松了脚,放开了郑十七。郑十七本以为此命休已,没想到就这么轻易被放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也顾不上折了的手,俯身向着他俩磕了两个响头,转身便走了。 青龙阖了门,向着霄笑道: “你总是这般心肠软,就这么把他放了。” “不放还能怎么样,杀了他不仅要费事掩埋,还要臭一块地。咱们又不能报官,难不成真叫他当长随?若真有这么个手脚不干净的长随,也真够人受的了。何况他手折了,就算做长随也不合格。” 青龙走过去,伸手去替他解衣带: “说的也是,有我在旁边伺候着,你也用不着别的长随。” 霄由着他伸手帮忙宽衣,那迷香的气味还散在房里,霄合着眼睛嗅那香味,忽然想起一事: “呀!我倒忘了,还没问他那迷香的香料,居然就这么让他走了,你怎么也不提醒我一句。” 青龙一边解下他外袍搭在椅背上,一边笑: “你平时熏的香都是些昂贵稀罕的材料调出来,冷不防闻了这下等寻常的,就以为有什么稀罕。下次我想法子帮你调就是了。” “想不到你竟然还会弄这个。” “这有什么的,在东海待久了无聊,什么都学一点,打发时间罢了。” 霄抬起头去看青龙,他唇角挂着一点微笑,模样真好看。霄每次一看他,就觉得自己要受了诱惑。他凑上前去吻了龙的唇,伸手搂住了他的腰,将他推到了床上。 龙笑起来,一翻身又把他压在底下: “看你能的,如今你还能反过天来不成?” 霄还想要反抗一番,然而他嗅了那迷香的气味,到底有些手脚发软,青龙身子又沉,像块大石头似的。他推也推不动,只能任青龙为所欲为。青龙扯开他衣绦,鼻子凑在他肩侧轻嗅。 方才霄站在门口时,衣服上熏了些那迷香的气味。 那迷香的味道有一股子花一般的甜香,好像……还真是挺好闻的。 哪天试着给他调一下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是存稿箱君,明天阿夜就要飞往厦门啦~明天晚上也有更新,还是晚六点,还是存稿箱君,大家不要忘了看哦~ 第48章 第 48 章 郑十七走出了那小客店,总觉这一晚上的经历像是做梦。 真的是梦吗?当然不是,他那折了的胳膊还疼得要死,不断分散着他的注意力。 啊……也不知道十九跑到哪里去了,和老孙老李他们在一起吗?不管怎么说,只要他安全就好了。 他这么想着,抬起头来,却看见十九竟然还站在窗下没动。 他大惊失色,怒道: “十九!我不是跟你说过,看到有不对就赶紧跑,你怎么还在这儿!” 十九却没回答,见他出来,连忙跑到他身边,瞪大眼睛看着他的胳膊: “哥,你这是怎么啦?” 郑十七摇了摇头: “别在这儿说,走过去一点儿。” 十九难得听一次话,拉着他哥没折的那只手往前走,走了约有一里路才停下。这会儿他们离老孙老李等着的地方不太远,可以看见他们篝火的光。十九望望十七,十七还是摇了摇头: “再往前走一点。” 郑十九隐隐约约明白,他哥这会儿大概不想跟老孙老李他们说话,只想跟他说。因此也就没往他俩等着的那边去,只是挑了个僻静的方向。他们哥俩沉默着又走了约有三四里地,十九终于有点受不了了: “哥你究竟想说点什么,就在这儿说罢。都走了这么远,这四下里也没人,保证没人能听见咱俩说话——你跟我说,你这手到底是怎么了?” 郑十七苦笑一声: “我就说那两个人动不得,你偏不信。如今我折了胳膊,却捡了一条命回来,也算得上是幸运了。” 十九吃了一惊: “不是脱臼?他们真把你胳膊打折了?” 十七点了点头,给十九看他胳膊上夹的木板: “倒是还给我夹上了,要是运气好,说不定将来还能长好喽。运气不好的话,这只手就算不是完全废了,多少总要落下点残疾。” 十九还从未见过他哥哥这般狼狈的模样,鼻子一酸,险些滴下泪来。开口问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你我以为咱们已经够小心了,却不知咱俩在屋里说的那些话都叫人家听个正着。也不知那两个人有什么妙法,我的迷烟迷药,对他们竟全不管用。我一进去就被他们逮住。我想抵抗,却叫那高个儿的折断了胳膊,就连带的匕首也弄丢了。” 十九惊道: “你今日带的莫不是咱们老爹留下的那把刀?别的什么丢了也就算了,那把刀可不能丢。我去拿回来。” 十九说着,起身就要走。十七用那只好手抓住了十九,摇了摇头: “虽说是老爹的遗物,到底也还是身外物。不过一把刀,总比不上命重要。你手上的功夫还不如我,拿什么跟人家斗。” 郑十七耐心相劝,十九却听不进去: “哥叫他们折了胳膊,刀也被抢去,不能就这么算了。我这就过去,就算不报仇,至少也得把刀拿回来。” 郑十七知道那两个人不是好相与的,这会儿看见十九犯倔,心里急得不行。要是平时,他就算是打十九一顿,也要把他留下。可是这会儿他只有一只胳膊管用,就有点力不从心。到底是没能拽住他。 十九虽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却也知道十七替他担心。他走出去几步,转回头来说道: “那俩人之前闹了半宿,这会儿一定睡熟了。他们撵走了哥,一定想不到我还会再去。你放心,我不动手,只是悄悄把刀拿回来就得。哥你在这儿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找你。” 十九说得也是个道理,十七劝不动他,胳膊又痛得不堪,只好坐在原地,等他回来。 却说在那客店里,霄与青龙撵走了十七,一时起兴,又缱绻了一番。霄虽说喝了龙血,到底先天较弱,之前又折腾了大半宿,这会儿睡得极熟。龙这几天一直拘束在人形躯壳之中,总觉得不大自在。这会儿尽了兴,亦觉得身体有些倦怠,想着好歹要松快松快,就变回了龙形,与霄纠缠着,竟也睡熟了。 这十九也算是吉星高照,郑十七因为害怕青龙,又不想叫人听见他兄弟两个说话,此前拉着他走了那么远一段路,花了不少时间。倘若他们没走那么远,十九回来得再稍微再早一点,定然要撞上霄与青龙交合的场面。届时龙狂性一发,十九这条命非断送在这儿不可。偏生他来得晚,这会儿霄和青龙都已经睡熟,他的脚步又比郑十七还轻些,竟然让他轻轻易易就进了房门。 十九虽说脾气犟,却也不是个傻的。他看了他兄长的模样,便知道这两人绝不好相与,比起平时更打起了一百分的精神。他之前听他哥说迷香没用,便也没有再点,只是小心翼翼自己进去了。 这一点倒是救了他。须知青龙的鼻子极灵,他若是再点起迷香,青龙闻了那气息古怪,定要惊醒。可他不点迷香,青龙略略听见一点动静,也就懒得睁眼。毕竟老房子有响动是常事,若是每每听见一点动静就起来查看,龙也就不用睡了。 郑十九靠了这点运气,顺利摸进房中,一点没叫人察觉。他做惯了盗贼,一双眼睛能在夜里视物,全然不用点灯。他进屋便看见桌上他哥哥丢的那把匕首,连忙拾起来塞进靴筒里,他怕人发觉,抬起头往床上扫了一眼,想看看屋里的人睡得熟不熟,却发现床上躺着的……似乎并不是人。 若是寻常人处在十九这境遇,见了那长长一条盘在床上,别管是龙是蟒是蛇,只怕先要吓得嚷起来。偏这十九胆子极大,见了异状,竟然不喊也不跑,只是悄悄走近前去瞄了一眼。 走近前去他就看清楚了,床里面睡着的那个,便是之前他们见着的小公子。外头这长条,竟是一条龙。那身子一半缠在那小公子身上,尾巴拖在地上,也睡得正香。 郑十九这下心里终于有了数。难怪他哥哥吓成那个样,敢情这高个儿压根就不是人。虽说他胆子大,此时也不敢再往前去,只怕要把对方惊醒。不过对方打折了他哥哥手臂,不管是人是龙,郑十九觉得他既然来了,总得小小地报复一下。他四下里扫了一眼,只瞧见床边还放着一把匕首,该是他俩的东西,便悄悄地拿了,塞在另一边靴筒里。 如此就算是报复了。郑十九心满意足。 他离了那屋才觉出后怕,小腿肚子转了筋,走路都觉得不对劲。他自己也明白自己这一回的确玩得有点大。所幸并没被发现,总算逃得命回来。 他带着两把匕首慢吞吞往回去找郑十七。只见郑十七已经捡了一堆树枝柴草,点了一堆篝火坐在旁边。郑十九将他爹的遗物还给他哥,又将他从那屋里顺来的匕首放在火前,仔仔细细地照着看。 之前他顺匕首那会儿走得急,只知这是一把黑黢黢的匕首,却没有仔细看。这时候对着火光照,才发觉这把匕首好像并不一般。它看起来虽然不起眼,刀刃被火光一照,却仿佛有星光闪耀。郑十九在火堆旁边随手捡起一根树枝,试着拿那匕首劈下去,竟如切豆腐一般轻松。郑十九将那树枝拿起来看,只见被匕首切过的断面光洁无比。他这才知道自己竟然无意间拿到了一件宝物。 郑十七坐在一边看他试刀,叹道: “你把阿爹的遗物拿回来也就罢了,何苦又要偷人家的刀?你拿了这般宝物,对方定然不会放过你。若是追查过来,我们哥俩哪有命在。趁着如今天还黑着,你去把这把匕首送回去吧。” 十九也知道他哥哥说得对,可是这把匕首实在太好,凡是爱刀之人,谁也不会舍得轻易放弃。他把它攥在手里,眼睛紧紧地盯着,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放手。 郑十七看见他那样子,又叹道: “就像我之前说的,身外物罢了,到底比不上性命重要。你再爱这匕首,如今也不过只能玩得几日。过两天人家追过来,一刀把咱们哥俩杀了,匕首仍是人家的,只咱们白白送了两条性命——不划算啊。” 他这般劝着,却见郑十九也苦笑起来: “哥你想错了,如今真不是我不肯把这匕首送还回去。我只不过是……不敢再回去了。” 郑十七乐了: “你小子竟然也有害怕的时候?方才去的时候不是胆子挺大,还顺了人家的匕首,怎么这一次要给人家送回去倒是怂了?” 十九是真的认怂了。 他毕竟是看见了一条龙,这种事无论告诉谁谁都不会相信。他仔细回想了一番刚才在对方屋里的表现,总觉得自己当时的举动大概并不是因为胆子大,而是因为他已经被吓傻了。 那会儿他敢于顺了对方的匕首塞进靴筒,这会儿他缓过劲儿来,却怎么也不敢再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是存稿箱君!这会儿阿夜应该已经在厦门啦~明天会不会更新要看榜单需求,总之锁定晚六点哦~ 话说最近我觉得我写得可好了,为什么大家都不留言……嘤嘤嘤~ 第49章 第 49 章 霄第二天早晨一起床,就发现自己的匕首丢了。 要是别的什么东西没了也罢了,偏那匕首是熟识的游侠儿送给他的宝物,能削金断玉。他从京城出来,除了出行必备的东西和金银财帛以外,也就带了这么一把匕首,片刻不曾离过身。之前他坐船去寻青龙的时候,也是靠这匕首杀退围攻他的皂隶。 霄对这匕首极为珍爱,如今遗失了,心中懊恼得不行。 这匕首显然不能自己长腿跑了,霄略微一想,就知道还是昨天那一伙人干的。偏生昨晚他和青龙都睡熟了,竟是没有发觉。说起来,也亏他丢了匕首,否则他们还不知道昨晚有人进来。那时候青龙睡时化了龙形,那小贼既然来偷了匕首,只怕也见到了青龙的龙身。 如果光是偷了匕首,想办法拿回来就是了。偏生那人还看见了青龙的龙身,这就有些不好办。霄平时一向温柔随和,此时却有些动了杀心。 那个见过了青龙龙形的人,不能留。 说起来,之前那个郑十七已经折了胳膊,恐怕不敢再来第二次。也许是他们见郑十七出师不利,因此又派了别人来。不管怎么说,郑十七在他们面前露了相,无论是要寻匕首还是要杀人,总归是得先找到那个郑十七再说。 话是这么说,可他们又要上哪去找呢? 这要是在东海里,青龙只需要一秒钟,就能说出他们的准确位置,但如今在陆地上,青龙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这些小蟊贼神出鬼没,一时之间还真是难以找到他们的去向。 如今也就只能在附近几个城镇多停留些日子,慢慢打听着。那个郑十七好像还挺有名,想办法多方打听一下,说不定能摸到他的行踪。 就在霄与青龙为丢掉的匕首烦恼时,十七和十九两兄弟,也正在为钱的事犯愁。 十九按照他哥之前说的,把他手里那二十两银子全给了老孙和老李。跟他俩讲点子手硬,他们兄弟也折了进去,实在没办法,叫他俩也别再跟了。老孙老李看见郑十七胳膊上的伤,倒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坚决不肯拿银子。十七把银子硬塞在他俩手里,说再有什么别的活计别忘了他们哥俩,就跟十九一起走了。 如此这般,这回的事儿就算是了结了。十九拿了人家的匕首,却不敢回去送,好在对方也没法一下子找到他俩,十七也就不再考虑这些。如今的问题是,这一票没能做成,十九手里仅有的那点银子还给了人,如今两兄弟翻翻口袋,只翻出二两银子的零钱。 若是平常勤谨庄户人家,这二两银子已然足够花上一个月。然而这兄弟二人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在外闯荡,一应吃住全要花钱。就算是如今天气暖和,夜里可以随便找个破庙住,平时的吃喝总要花钱。按这哥俩的花法儿,无论怎么俭省,这二两银子也就够花上三五天。若是手上不小心松一松,兴许一晚上就能花完。 这兄弟两个是有名的飞贼,但凡出手必要留名,绝不肯像寻常蟊贼那般,随便从赶集的老农兜里随手偷三五钱银子过活。偏生这边又没什么大户,十九每夜都出去踩盘子,却也没寻到什么值得一偷的人家,况且十七折了手,如今行动不便,就算真找到什么适合下手的人家,如今也不大敢动手。如此这般,兄弟二人一时之间竟是困在了这里。 这二人平时素有侠盗之名,在江湖上交游甚广,倘能遇到熟识的游侠儿,想法借个三五十两,大约也不成问题。只是这些游侠儿平素也是神出鬼没,急切之间也找不到什么人借钱。两兄弟没办法,只得在附近的酒馆茶楼泡着,指望能打听着一点消息。不拘是什么消息,好歹要想点法子把这段混过去。 他俩想法找钱,霄和青龙却在想办法找他俩。霄知道郑十七不是本乡人,便到各家客店里去打听,却不知这俩人早已经没钱住店。他们也曾到茶馆酒肆里去问,也算郑家兄弟命好,虽说他们都去过同一家酒馆,同一间茶楼,两厢竟是没有碰到。 郑家兄弟却不知自己命好,只是感叹自己如今走了背字,不知何时才能弄来些银子,度过此时的难关。这日他哥俩在酒馆里要了一壶酒,一碟盐豆,屁股不离板凳,已然坐了三个时辰,店里的小二虽然还没来说些什么,眼神却早已经不对,有事没事总看着他们这一桌。哥俩如坐针毡,正用手在兜里数着铜钿,盘算是否能有余钱再多要一碟盐豆时,酒馆门口的帘子忽然被人撩开,外面竟走进一个哥俩的老熟人来。 那人姓冯,名绰,也是在江湖上走动的。郑家兄弟见了那人,就如见了救星,连忙上前招呼。那人见了郑家哥俩,先是一愣,随后脸上便露出笑来: “这不是郑家哥俩?近来一向少见,这是……在附近发财?” 郑十七苦笑一声: “冯兄真是会开玩笑。近来兄弟交了霉运,手头的钱花得一干二净,还受伤折了手。这会儿被困在此地,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已然不知该怎么办好了。” 那冯绰听郑十七如此说,又瞥见他胳膊上绑着木板,知道他俩看来是真走了霉运,便笑道: “兄弟一向也不宽裕,幸而前一阵子替人走镖,刚得了三十两赏钱。二位若不嫌弃,把这三十两拿去便是。” 郑十七与这冯绰相识日久,交情却算不得有多深厚。想不到还没开口,对方就主动出借三十两银子,不觉感激涕零。那冯绰笑道: “银子不算什么,能交下二位好朋友,才是我的幸运。” 他一边说着,一边叫小二来,要了许多酒菜,还丢给店小二两钱银子的赏钱。小二脸上表情为之一变,满脸堆欢,忙不迭上厨房催菜去了。 三人一边喝酒一边谈天,不过是说些江湖上的事。冯绰讲起他之前走镖时遇到的险境,郑家兄弟很是慨叹了一番。酒过三巡,冯绰向郑十七问起他如何落到这田地,他那胳膊又是怎么折的,郑十七苦笑道: “我有心同你讲,只怕你都不能相信。前几天有人给我们哥俩送来消息,说是这一带近来有两个雏儿,带着许多黄金白银上路,毫不避讳。他们害怕点子手硬,不敢轻易下手,特地请我们哥俩跑一趟。碰巧我们最近也无甚事,就跟着他们过来了。 那两人里,一个是年轻俊俏的小公子,身材不甚高,满脸写满了天真。一个是身材瘦长的高个儿。那高个儿模样生得极美,脸上却有许多伤疤。我看他那模样就觉得古怪,总觉得心里打鼓。但想着他所带财物极多,到底还是没忍住下了手。 谁知道那俩人这般厉害,我的迷香对他们竟然不起作用。我刚一进屋就被他们逮住,其中有个高个儿手下工夫极厉害,单是用手就把我这胳膊掰折了。这两人不知究竟是什么路数,也不报官,也不杀人,把我放回来,总算是让我捡回了一条命。” 十九在这边听着他哥讲这故事,一边大口喝酒。他向来嗜酒如命,近来没钱始终不能尽兴。今日总算遇上这么个喝酒的机会,自然要多喝些解馋。他喝得有点猛,这会儿已然有些醉醺醺。听他哥说到这里,便插言道: “说起来我们哥俩也是运气不好,偏生碰见那两个煞神。你道那人力气为何那般大,能硬生生把人胳膊掰折?实在是因为——”他压低了声音,“那家伙根本就不是人。” 那天十九取了匕首回来之后,哥俩一直没提过那天晚上的事。因此十七竟也不知此事。十九见两人都瞪大了眼睛,嘿嘿一笑,看着冯绰小声道: “那天晚上我哥把匕首落在了那两人房间里,我去拿时往他们床上瞥了一眼,你们猜我看见什么?” 两人齐声问: “什么?” “我看见那小公子赤条条躺在床上,那高个儿却不见影踪,那小公子的身上,缠了好大的一条龙,龙头还搁在枕头上,睡得好香。” 十九说完就又嘿嘿地笑,他喝醉了酒,只想把这事说出来,叫两人吓一跳。不想这两人却都没像他想象得那么吃惊,反而都陷入了沉思。 十七苦笑道: “若真是如此,我这手折得还真不亏。” 冯绰似乎想得多些,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 “十九,我来问你,你见到的那条龙……身上鳞片是什么颜色?” 十九摇摇头: “那时候天黑,看不清,总之不是黑就是紫,总归是深色的。” 冯绰又琢磨一番,小心翼翼地问: “你觉得那龙……有没有可能……是青色的?” “也有可能。”他探出头去看冯绰,“这里面难道还有什么讲究不成?” 冯绰摇了摇头: “讲究倒是没什么,我只是想起前些日子我从京城过,听说了一件奇事。说是上元节的时候,有条青龙从晋王府里一飞冲天,往东海而去。此地离东海不远,我就想这里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十七想了想,问道: “晋王?可是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到处都在通缉的那位?听说如今人已找到,早已经死透了。” 冯绰点了点头: “正是。想来这里就算是有什么关系,如今晋王都已经死了。也就更没什么可说。左右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闲话,不说也罢,咱们喝酒。” 三人一起喝着酒,渐渐又说起了别的。十九讲完了故事,回头就把说过的话尽数忘了。郑十七与冯绰,却把彼此说过的这些话全都记在了心上。 第50章 第 50 章 却说那冯绰,明面上不过是个走江湖混事的,有时候收了人家的钱,给人保镖,有时候得了些什么消息,却又和别人一起去劫镖。实在找不到营生,找个街口使使枪棒卖药也是常有的事。表面上看起来,他和一般的江湖人没什么区别,每日里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然而实际上,他却还有第二个身份。 冯绰是个吃皇粮的。 虽说如此,他实际上并没有什么职司,也没什么固定的称谓。他一个江湖人,本来就是上不得台盘的。只不过他每年春天都想法顺道往京城去一遭,到内务府领上一百二十两银子。这一百二十两银子他从来不花,都是直接想法捎寄到家里去。一方面为着养家,一方面也是留着点钱养老。每年去领钱的时候,他要把这一年里四处打探到的消息都交上去。平时要是能有格外重要的讯息,快马加鞭递到上边,还能拿到额外的赏钱。 不过这皇粮也不是容易吃的,据冯绰所知,像他这般的人足有近百名,每年递上去的消息有数千条。上面的人会把这些消息分门别类加以整理,辨别真伪,以及有用的程度。将递上消息的人定为上下三等九品。定了上等的人有赏,若是被定为下等,原本的一百二十两银子就要减半,若是有人连续三年被定为下下,这皇粮也就可以换个人来吃了。 在这些人里,冯绰不算干得特别好的,这么多年来,他只有一回被定到了上等。平常一般都在中等。最近几年他运气有些背,去年还是中下等,今年却成了下中等,只拿了六十两银子。冯绰觉得,给他发银子的那太监看他的眼神有点不对,他毫不怀疑,如果他今年不能弄来些特别的消息,明年定等的时候,他一准要沦落到下下。他给管事的太监使了些钱,管事的太监就给他讲了上元节时的事,说是如今圣上最挂在心里的事,一个是晋王,一个就是那青龙。他听过之后,把这些事牢牢记在了心里。 后来听说晋王已经伏诛,冯绰所知的线索如今就只剩一个青龙。这次他遇上郑家哥俩,如此大方地奉上三十两银子,也不过是为着想要多弄些情报来。郑家哥俩交游甚广,如今卖他俩这么个人情,绝对有利无弊。 没想到他运气还真不错,瞌睡便有人来送枕头。十九讲的这事,让别人听来可能只觉得是寻常的怪谈,冯绰却知此事也许就是他的晋身之阶。他毕竟做着这一行,一些寻常人不知道的秘辛也常常传到耳朵里。听说晋王被运到京城来时,面目都已经模糊,他身上又没什么明显的印记,因此是凭着他身上衣服才验明正身的。 如今圣上虽然已经昭告天下说晋王已死,撤下了对他的通缉令。但只怕圣上自己心里清楚得很,晋王很有可能还活在世上。 如今在东海之滨发现有一条龙与秀美天真的少年公子同行,这样的组合实在是让人无法不想到晋王与青龙。若能把这消息传回京中,今年冯绰就不用再愁评等的事了。 他和郑家兄弟又一起喝了不少酒,不露痕迹地想办法让十九多喝。十九本就嗜酒如命,就算不用人劝,也要喝个够本,哪里经得起冯绰这般。喝得酩酊大醉,嘴里的话不住往外冒。 冯绰问清了那两人的体貌特征,各种有用无用的信息也都收集得差不多,就与郑家兄弟道了别。结账离开了酒馆。他要赶紧回住处,把这些信息誊在纸上以免忘却,然后快马加鞭送到京城去。 郑十七也喝了不少酒,但却没有醉。只是装作不省人事趴在桌上,耳朵却一刻不停地留神听着冯绰与十九说话。郑十七并不知道冯绰的身份,如今看来,只怕这冯绰并不仅仅是个一般跑江湖的。他故意搜集情报,显然是另有目的。 郑十七没兴趣知道冯绰的主子究竟是谁,但这消息说不准什么时候能救他们弟兄一命,他也就默默记下了。之前冯绰提了一句晋王,郑十七蓦地想起,之前大街小巷都贴了晋王的画像,他还曾注意扫了一眼。说起来,那画像上晋王的模样,与他们之前遇到的那小公子,还真有七八分像。 莫非那小公子就是晋王吗? 这么隐晦的宫廷秘闻郑十七没兴趣多想,这会儿他见冯绰走了,便从桌上起来,叫小二打包了剩下的残肴,劈手夺过十九攥着的酒壶,将残酒倒进随身带着的酒葫芦里,拽起十九,往他们住着的那破庙去了。 十九这会儿已然喝得东倒西歪,郑十七只好伸胳膊架着他走,只求能顺顺利利走到破庙,住上一宿,明天便可以拿着冯绰借与的三十两银上别处去,再不用担心什么。只可惜郑家兄弟的这点运气如今已然用完,郑十七架着十九刚走到酒馆门口,便觉眼前一暗,前面被人挡住了去路。 十七没抬头,只是说了句“劳驾”,前面的人却并不让开。十九抬起头一看,却原来是冤家路窄。 挡在他两个前面的,正是那面白的小公子与那神龙化身的高个儿男人。 霄近来四处寻找郑家兄弟的踪迹,已然找了好几日,此时一见他便笑起来: “这不是郑兄?那日之后便再没有机会相见,实在让人遗憾,小弟还有许多事要请教郑兄呢。旁边的这位是令弟吧?那日听郑兄提起,始终未得一见,今日见了,果然如郑兄所说,与郑兄长得一般模样。实在有趣,有趣。” 郑十七一见他们,不由得苦笑起来: “那日蒙二位饶了性命,郑十七心里实在感激。只是当日不慎将先考所赐的匕首落在两位屋中,舍弟便又回去取。他性子一向淘气,顺手拿了二位的宝物。我责令他送还,他又怕羞,不肯再去。我只得叫他将宝物细细收存,以备将来再遇到二位,好能及时奉还。” 他说罢,便从十九腰间摸出那把玄铁匕首来,交到霄的手中。霄拿过匕首仔细看了一遍,确认确实是自己的那把匕首,并无什么损伤,便将其收入怀中,仍是站在十七面前不动。 十七也明白,此事大概不能这么轻易了结。可恨如今十九已然喝醉,他的胳膊又断了,如今就算是想要逃走也不容易。只得又赔笑道: “是我兄弟的不是,我郑十七一定想方设法补偿,但请二位放心。” 青龙四下里看看,道: “我还怕你们不承认,既然承认了便好说。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带着你那兄弟,跟我们过来。” 十七往两边看了看,此处也算是个繁华区域,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他打心底里想要留在这街上,只是对方武力惊人,只怕也并不很在意当街杀人,郑十七权衡利弊,还是点一点头: “那就请您带路了。” 霄与青龙领着郑家兄弟离开此地,往偏僻处去。郑十七架着十九,额上不住冒汗,心中不断想着脱身的办法,却无甚头绪。好在他本来受了伤,又架着一个人,便有藉口走得慢些,只是一步步地往前蹭。 霄与青龙倒是不着急,此前他们只怕找不到这个人,如今找到了,便没什么可担忧的。如今他们时光大把,只愁没法打发,因此无论郑十七走得多慢,他们也等得起。 他们走了许久,才终于走到一处荒僻所在,四下里连一个人影也看不见。青龙往四面望了望,似乎觉得满意,找了个平坦的地方与霄一起坐了下来。 郑十七把醉得几乎不省人事的十九放到了一边,自己在霄与青龙对面坐下。陪笑道: “能再次见到二位,实乃我郑十七的福气,如今我只求一事:我父母去得早,我这兄弟性情天真,不通世事,有得罪二位的地方,全是我这兄长的过失。二位若要怪罪,也请全冲着我来。我们兄弟虽然不成器,却也是清白人家出身,若是今日尽皆断送于此,父母坟茔无人打扫,未免可怜。” 霄本来下定了决心要杀此二人的,如今见郑十七一力承担罪责的模样,却又有些不忍。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青龙冷笑道: “你既然说出这等话来,便是知道我要杀人了。我要杀人的原因,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郑十七颔首道: “我已经听舍弟说过,自己也算有些猜测。二位的身份非同一般,如今找来,自然是担心消息外泄。不过如今就算是杀了我们兄弟两个,二位的目的如今也已经无法达到了。” “怎么?” “我们兄弟二人近来手头拮据,偏巧方才碰上一个熟人,借给我们三十两银子,又请我们二人喝酒。舍弟口敞,就把二位的事尽数说了。那人似乎对此颇感兴趣,将二位的事详详细细打听了一遍。照我看来,他这般详细打听,只怕是要给人传情报去。二位若能放了舍弟,我便把那人姓名住所告诉二位,二位觉得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我在厦门玩嘛,所以写了好多游记,都发在微博上面。写得很细致,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看。偷偷告诉你们,我写散文比写小说好一百倍,所以去看下绝对不吃亏。 第51章 第 51 章 霄听见郑十七的话,不觉一笑: “那人好心借你们银子,你就这样出卖人家?” 郑十七也笑: “大家都是在江湖上混的,那人借我们哥俩银子,也不过是为了自己。我们哥俩交游甚广,这人来和我们攀交情,显见着是为了方便打听讯息。舍弟向他讲了二位的事,已经可以算是还了人情。兄弟的性命重要,也顾不得那许多,况且他也没说不让我们告诉别人。下次若还能见面,还钱时多给他一分利息也就罢了——如果我或十九还有机会与他见面的话。” 郑十七表现得这般狡狯却又如此坦荡,让霄觉得十分有趣,这让他想起了当年赠他匕首的那个游侠儿。那游侠儿连个正经名字也没有,街面上的人都称他小颐,也不知是哪两个字。当年那人送过匕首之后,就此消失无踪,再也没有在京城出现过。霄每当拿起那匕首,总要时时感怀,想着若能再见他一面就好了。 但这愿望到底是不能达成, 霄想起曾经的友人,再看郑十七便多了几分亲切,连带着旁边那个醉猫十九竟也显得可爱起来。霄本来就不愿杀人,此时见他这般,更不肯动手,说道: “我答应你。你只消说出那人姓名住处,我便放了你们兄弟二人。不过你们得说个誓,再不许把我们的事告诉旁人了。” 郑十七点头道: “发誓容易,只是我兄弟还不清醒,要发誓,总得等他醒了酒才行。我兄弟向来最听我话,这点事绝对没问题。至于此前我提到的那人,我与他相识也有七八年,见过三五回,只是不甚熟悉。他名叫冯绰,是个跑江湖的,身上有些武艺。寻常四处使枪棒卖药,有时候遇到机会合适,也会替人保镖。今日我在酒馆遇上他,可知他一定住在镇上,再详细的我可不知道了。这会儿天色晚了,他只怕还要再住一宿。你们尽可以去找,一定找得到。” 这镇子不算很大,可供住宿的客店仅有两三家。要找起来的确不难。只是霄却觉得没趣了。他跟青龙一起从东海出来,是为了闯荡江湖,好玩长见识的。这几天他为了找匕首,早已经将这附近几个镇子上的客店酒楼之类找了个遍。早就烦得不得了,如今匕首找回来,霄就再也不想找麻烦了。 那个叫冯绰的,听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大人物。想来大约只是个潦倒江湖人,拿了朝廷的银子,靠着往宫里递些消息混口饭吃。这样的人在这世上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就算是一刀杀了,只怕都没人会去寻他,什么麻烦都不会有。然而也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人,霄才更不愿意杀他。 他十几岁时,实在放浪形骸过一段。那时他厌倦了平时在一起玩时总捧着他的那些纨绔子弟,刻意避开他们,还真寻到了些特殊的朋友。 那一班经常在一处厮混的少年之中,有许多都与他年龄一般,里面有杀过人的,在其中格外受尊重。少数几个年纪大些,显得更倨傲些,平时独来独往,不大愿意跟小孩在一处。余下的人平素不过是挟弹飞鹰在城外打猎,有了钱就呼朋引伴一起去饮酒。他们平时若遇上不平,也要做些豪侠之事;听说城中哪里的官员富商得了什么罕有宝物,便要趁夜去取来。倒不一定非要据为己有,最重要的是,这可以当做是难得的能耐,在同侪面前尽情夸耀一番。 霄曾经在这些人之中混过很长一段时间,和他们在一起玩得不错。那阵子他一直隐藏身份,没人知道他是亲王世子,但这些少年似乎天生有识人的敏锐嗅觉,他们都知道,他和他们是不一样的,因此对待他似乎着意小心。 这类少年的流动性很大,每过一段时间,霄就能看到些从前没见过的生面孔,一问起来,就会听说他是从某地某地过来。至于霄曾经熟悉的那一些,也常有消失的。有些人有去向,有些却没有。霄想,或许其中的一些已经死了。 送他匕首的那个小颐,也是霄在那段时间里认识的人之一。他的身材比被人瘦些,动作很灵活,面目非常清秀,平时很少说话,总显得和别人不太一样,因此格外引人注目。或许就是因为这点差异,霄待他总有些不同。也正是因为这样,当年他向霄求助时,霄毫不迟疑就帮了他。 小颐不识字,恐怕他一直都不知道霄曾是王府世子。如今这么多年过去,或许他也和其他人一般,不知死在了什么地方。就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霄决定要放冯绰一条生路。 若是小颐,或是他当年认识的其他人处在这种情形之下,他们也需要有人放他一条生路。出于某种迷信,和对那素未谋面的男子的怜悯,霄决定不额外杀人。 还是随他去吧,反正等那人将消息送到京城,他们早就已经不在这里。就算圣上得到了情报,再做出什么决定,一来一往也需要很长时间,到时再遇到什么情况,他们见招拆招就是。 想起这些,霄就此做下了决定。 他抬起头来,对郑十七说道: “既然如此,你们这就走吧。你既然替你兄弟担保,我也愿意信你。你们也不用再说什么誓,只消守诺,以后再不把我们的事同别人说就是。至于那冯绰……你们再见他的时候,可别忘了还他的银子。” 郑十七没想到这事情竟然如此轻易过去,眼前这年轻人面慈心软,看样子也不准备再去找冯绰。郑十七闯荡江湖多年,见惯了人斩草除根,就算是只为了予以警告,也要切下几根手指头。郑十七早看出这年轻人性子温柔,心里想着这番说不定还能保住性命,却没想到自己又被这般轻易放过了。 郑十七忽然想起了他此前的猜测,这年轻人,说不定真是令当今圣上颇为忌惮的晋王。 郑十七的神情开始起了变化。 他们兄弟俩干眼下这一行早已经厌了,只是未能想出个法子脱离。倘若这人真是晋王,他们兄弟跟在他身边,或许能遇到什么特别的机会,谋个什么出身。就算是事情未能按照他想象的那般发展,能够与天下闻名的晋王同行一段,无论何时都可作为谈资,有的时候,说不定还可以当做什么筹码。 以上的这些,在郑十七脑子里闪过只需要几秒钟。他一向最知道什么事情对自己更有利,此时机会就在眼前,若不能抓住,只怕就要永远错过。于是他当机立断,对霄说道: “十七此前一时糊涂,冒犯了公子。公子大度,两次放过我们,十七心里颇为惭愧。如今我看公子身边没有伺候的人,只怕行事上也有许多不便。如今我们甘愿跟从公子,听凭公子驱使。” 霄没想到郑十七竟会如此,只觉得颇为诧异。他愣了愣,随即笑道: “你这话说得没道理。我放了你,不过是看你们兄弟也不容易,一时怜悯罢了。却不是想要收什么随从。我们二人一同行路,轻装简从,十分轻松自在,倘若多加上两个人,反而显得累赘了。” 郑十七坚持道: “一看公子这模样,就知道您平时身边一定少不得人伺候。我们兄弟虽说这份方面不大熟练,但对这一带道路精熟,沿途打尖住店的地方都了解。江湖上又有许多朋友,无论走到哪里,有我们兄弟在,一定一帆风顺的。” 霄本来不想收下他俩,可听十九说起江湖上的朋友,倒是觉有点心动。他自己也有些朋友,如今都不知身在何处。倘若有一个十九这样的人身边,说不定还能有机会打听到一点。他心中这样想,嘴上却还是说道: “你愿意跟我们同路,你那兄弟却不一定同意。虽说他处处都听你的,但这样的事你也不好私自做主。这不是小事,总要等他酒醒,你们再好好商量。这样吧,今晚我们就住在临水客店,你们先回去休息,今晚商量好了,倘若还要来,明早一起过来客栈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下午就飞回家啦,下一更按说应该是周四,但是因为要给朋友送特产去,估计没法在晚六点准时更新,可能会在半夜或者等到周五再更。总之周五之后应该能恢复正常了,如果我状态好,会多更一些啦~~ 第52章 第 52 章 郑十七听他这般说,便知道他是允了。恭恭敬敬跪下磕了个头,便携着十九离去。青龙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地看着,等着他们走了,便过来抚弄着霄的头发,笑道: “刚送走一个云岫,你又弄来这两个活宝。看来我想单独与你同行这事,是怎么都不成的。” 霄扬起头看他神情,青龙的模样实在算不上愉悦,不过倒也谈不上是生气,不过是带着些玩笑的意味。霄便也笑道: “咱们两个结伴行走江湖,一点经验都没有。虽说有你在什么都不怕,到底还是容易露出行藏。若是被圣上发觉,不知又要添了多少麻烦。有了这两个人跟着,有些事便可以规避过去,遇到非出手不可的情况,也可让他两个代劳,省了许多事。” 青龙笑: “偏你能想出这许多借口,你愿意叫这两个人跟着,我倒也无所谓。只是你要看住了行李,别哪天睡一觉醒来,发现什么都叫人偷光了。” “哪至于呢,有你在就不怕。” 两人笑闹一阵,一同回了住处。第二天一早,他们早早起来,想着那郑氏兄弟若是没来,他们自行走了便是。不想郑家兄弟起得更早,他们一出来,便看见那哥俩已然在门口等着了。 兄弟两人穿着一样的衣服,梳着同样的发式,高矮胖瘦几乎完全一样,一般人很难辨认出差别。青龙却知道郑十七的神情比他兄弟看起来显得更严肃些。此时十九的酒早已经醒了,过来跪下给他两个磕了个头: “十九不知天高地厚,前些日子冒犯了二位,祈请恕罪。如今兄长想要跟从二位,十九也愿跟从,但凭差遣。” 霄看着郑氏兄弟,道: “我们二人既非达官显贵,又不是英雄豪杰。其实用不着什么随从。你们兄弟二人若是想谋个什么出身,跟着我们也不会有什么帮助。你们若执意要与做我的随从,从此便不可再做那偷鸡摸狗的事,我按照我此前随从云岫的例降一等,给你们每人每月五两银子,此外的一应吃住,都由我们开销。五两银对你们来说可能不多,但就一般随从的月钱来看,这些钱已然不少,你们若嫌不够,便不要跟着我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兄弟两个互相看了一眼,齐齐说道: “这条件我们答应下了,五两银子尽够,我们并不敢嫌少。” 条件既然已经谈好,郑氏兄弟就跟着霄和青龙了。 他两个没有坐骑,之前郑十七骑的马是老孙的,这会儿早已经还给了人家。如今既然要同行,不骑马实在不行。好在郑氏兄弟此前向冯绰借了钱,这会儿尽数拿出来买了两匹马,这钱也就花光了。 四人一起同行。郑氏兄弟对这一带极熟, 再说那冯绰,他熬夜写完了要报告的文书,第二日就动身去了京城。此地离京城不算太近,虽说他日夜兼程,也足足花了七日。他将文书交上去,管着此事的老太监瞥了一眼,叫他明日再来。 冯绰从前也曾临时交过加急的密件,有时候能拿到赏钱,有时却只能得到一场痛骂。此时他听见让他明日再来,心中颇觉不安。 他为人一向谨慎,知道圣上早已昭告天下说晋王已死,便不敢写晋王的名字。只是详详细细将他从郑十九口里套出来的话和那两人的体貌特征全部写清,让圣上自己判断去。不过如果写得太过隐晦,只怕这报告也到不了圣上的手里。他本来只是粗通文墨,写这公文颇费思量,如今交上去,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成。 他那一夜都没有睡好,到得第二天,他去那衙门问情况,看见那平常不假辞色的老太监,此时满面堆欢: “你来啦?我跟你讲,你这一回可是交了好运。上面的人看了你交上来的东西,说是要见你。” 老太监笑得喜滋滋,冯绰看见他那模样,却觉得心里有些发毛。 上面的人要见他?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冯绰心中惴惴,不知是福是祸。他暗暗有些后悔,或许他得了这消息,本来不该报上去。钱虽然有用,到底没有命重要,若是无意间探听到了上位者不愿意让人知道的事,反而容易送了性命。 不过如今他也没什么别的法子,上面要他去,他总不能因为害怕就跑了。他心里没底,往老太监手里塞了一块银子。 虽说冯绰也明白,这老太监并不是什么说了算的人,如果上面决定要他的命,给不给这老太监塞银子结果都是一样。可他还是给了钱,似乎觉得这样心里便有了底。 老太监笑得更高兴,脸上开出一朵菊花来,丑得没法说,让人不忍看。他伸手给冯绰指了个方向,让他到里面去见上官。 那老太监的上官也是个太监,年纪却轻得多,肌肤紧致有光泽,看起来保养得很好。他问了冯绰些问题,冯绰一一答了。他似乎对冯绰的回答挺满意,没有多说别的,只是叫他先回去,明日再来。 冯绰本来松了一口气,听他说明日要他再来,心里又觉得有些不大安稳。 明日又会怎样呢?今日该说的都说了,该问的都问了,他只是想不透为何还要他再来一次。 冯绰咬了咬牙。 罢了,来便来,若没些胆量,也不做这事了。这回若是弄得好,似乎是能得不少赏银。不能就这么功亏一篑。 第三天冯绰又去,却没人见他,又不赏他银子,又不许他走,只是让他在老太监那儿等着。他一直等到傍晚,才有个年轻黄门领他进去。他跟着那年轻黄门,不知道走过几重门,转过多少个弯,经过多少宫墙影壁,才到了一间屋。那小黄门让他在那屋里等着不许乱走,自己出去回话。 什么样的地方才会有这么深的院子?冯绰在那屋里待了好半天,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他这是到了宫里。 这让他心里一阵紧张:莫不是圣上想要亲自问话?圣上若是问他,他该说点什么呢? 正踌躇间,冯绰忽听有许多人的脚步声往这边走过来,方才带他过来的小黄门走在头里,过来叫他赶紧跪下。冯绰连忙下跪,不敢抬头。只听见身边脚步嘈杂。 冯绰没有抬头看不见,只是大致感觉出如今这里站了许多人。没有人叫他抬头,他只是低低地趴伏着。 有个清朗的声音问了他问题,却和龙的事无关,只是几句闲话。冯绰不敢隐瞒,一一作答。那人似乎对他的答案算得上满意,又跟身边的人说了几句什么。冯绰就听见满屋子的人都走了出去。 冯绰以为人都走了,刚想要抬头,却听见那声音又响起,向他细细询问他报告的内容。这些问题之中有些冯绰已然答过,此时便可不假思索。那些未尝答过的,却要想了再想。有些事情不知道,也不敢随意瞎猜,只得老老实实说不知。 那人问了很久,冯绰觉得腿都跪得疼了,却不敢动一动。虽然没人跟他说他眼前的究竟是什么人,但他本能地意识到了那是谁。 那人似乎对他还算满意,又问了他几句,就允许他下去了。冯绰的腿早已跪得麻了,起身时险些摔倒。可他始终未敢抬头,只是叫旁边的小黄门搀着,带出宫去了。 有人塞给他一包赏银,也不知是多少,沉甸甸拿在手里。宫中的规矩他懂得,无论是引路的小黄门,还是此前总和他打交道的老太监,他都拿出些银子来孝敬。众人都满意,那小黄门说他一定有前途,那老太监也笑着说明年的评等,他一定是上上了,倘若近来他还能弄来其他圣上感兴趣的情报,说不定还能得个正式的职司。冯绰听着这些话,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此行还算是值得。 他拿着剩下的赏银出来时已经是黄昏了,夕阳渐渐落下,天上云霞满天。他打开装着赏银的包袱看了看,原来究竟有多少不知道,如今只剩下了三十两。 冯绰苦笑了一声,忽然有点不知道自己来的这一趟究竟是为了什么。说到底,他也实在不知道,他这些年究竟都在干嘛。但日子还是要过,每年拿了钱要寄回家。他老家的父母和妻子还指望着他这点钱过日子。至于其他的……有时候想得太多不好,没有用,过日子也不过就是这样,一天一天往下混过去,什么时候若是死了,那就一了百了。 冯绰拿着银子回到住处,骑上自己那匹瘦马,离开了京师。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是存稿箱君,阿夜冒着沙尘暴去给朋友们送特产了【阿夜真是个好朋友啊】 第53章 第 53 章 冯绰上京城去拿消息换了赏钱,他所知不多,回答问题又很谨慎。因此得以安然离京。他只是个小人物,达官贵人之间的事情和他无关,他只是凭借着四处打听来的一点点消息换些赏钱,养家糊口,过他自己的日子。却不知他的这一举动将会掀起了滔天巨浪,这巨浪要把所有人卷入其中,任何人都无法幸免。 不过如今,那日后将要席卷一切的巨浪此时还只有小小的水花,此时还没有人知道它日后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霄与青龙带着郑家兄弟一起,重新踏上了旅途。他们此行说是要去寻神仙,其实也不过是寻个由头游山玩水。郑十七跟他们一起走了两天就看明白这点,每到一处就自动自发地向当地人打听了游玩的好去处和有名的食肆酒家。郑家这兄弟俩平日里走南闯北见识广博,住店打尖一应事安排得明明白白。他们是老江湖了,平时住宿打尖又会讲价钱,因此如今虽然多了两个人,花费却比没有他们在时还要低一点。 因为有这些好处,霄对这两个随从还算满意。青龙虽说总嫌他们碍事,可也得承认有了他们在之后,无论吃住都比原来好了不少。平时各种琐碎事务又不用自己操心,的确是更逍遥自在了。 唯一让人觉得不方便的,就是有了郑家兄弟在身边,霄与青龙就很难像从前那样肆意缱绻了。 青龙向来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可霄到底曾经是个小王爷,年少时又一向不大瞧得起那些与男子交接的人。如今他和青龙在一处,自己总觉格外害臊。从前身边没什么认识的人,在街上走时,他尚且不准青龙和他太过亲近,这会儿郑家兄弟就在旁边看着,他就更忸怩了,有时青龙只是想和他说句话,他却红着脸扭了头,催马跑到前面去了。 郑十七是经多识广的,当初他假作过路人与这二位同行时,就看出他俩不是平平常常的兄弟朋友。这会儿相处得久了,更看出两人之间举动亲昵,尤其有些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小动作,绝对不是一般的亲友之间会有的。十七将这些看在眼里,并不作声。 郑十九虽说年纪和他哥哥一般大,长相也一点不差,脑子却好像比他哥哥缺了几根弦。十七能看出来的事情,他却一点也不知道。郑十七知道他嘴上不严实,许多事不肯告诉他,他也就懵懵懂懂,稀里糊涂。好在他也知道自己脑子简单好冲动,因此大多数时候都听他哥哥的话,这么多年来,也算是没闯出过什么太大的祸事。 他当初曾见过青龙的原身,十七却从未与他说过霄的身份。十九心中好奇,却不敢问他大哥,更不敢问青龙,只是自己瞎猜。可他本来就不算多聪明,知道的事又少,这个闷葫芦到底猜不破。他看青龙与霄关系亲密,又以兄弟相称,便以为两人真是兄弟,都是从东海里出来的龙君。十九虽说自命英雄,但他想着服侍龙君倒也不算辱没了自己,也就没什么话说。 他们在海边诸郡县盘桓了些时日,并没听说过什么有关神仙的传闻,便转而往内地方向去,要去寻访名山大川。内地的客店数目远不如海边码头附近那样多,尤其到了山里,常常连个住宿的地方都寻不到,能找到农家借宿,四人住在同一间屋里,就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在这种情况之下,青龙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越来越黑。对待郑氏兄弟没一点好声气。郑十九只觉莫名其妙,郑十七心里却明白是怎么回事,绞尽了脑汁,定要想法在最近找个合适的住处。 不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郑十七伶俐非常,倘若附近确实没有客店,他也没办法。郑十七每天早晨起来,看见青龙越来越黑的脸色,总怀疑自己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已经不耐烦了的青龙一口吞掉。 这是性命攸关的事情,郑十七想了不少办法,打听了许多人,这天晚上,总算在一间寺庙里借到了两间禅房。 那是个山间小庙,在其间主持的,不过是个耳聋眼花的老和尚,庙里一个小沙弥都无。郑十七给他布施了二两银子,他便痛痛快快地借出了禅房。那禅房说是两间,其实也不过是一间大屋用板壁从中隔成了两半,一点也不隔音的。不过,哪怕只是有这一片板壁,也总比什么都没有来得好些。青龙的面色,总算是稍微平和了些。 这天夜里,四人梳洗完毕,就各自回房去休息。霄刚一进屋,就被青龙从后面拦腰抱住,在他耳边笑道: “自从来了那两个碍眼的,这些许多日未与你亲密,你想我了没有?” 这会儿天热,青龙的身子凉冰冰贴在霄身上,让人觉得挺舒服。霄被他抱着,也不挣扎,只是侧过头来低声道: “每日里从早到晚都在一起,说什么想不想的。” 青龙知道他只是嘴上不肯承认,于是笑着往前顶一顶腰: “若不是想我,一定是想它了。” 青龙腿间那物颇具存在感,霄红了面颊,幸喜天黑看不见,皱眉轻斥道: “从前看你还像个好人,如今从哪里学来这些无赖话,快不要说了,没得听着叫人害臊。” 青龙又笑:“哪里是学来的,不过看你这样可爱,情不自禁罢了。” 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将霄轻轻抱起,放在禅床上。霄心中也有些动意,可是想着这会儿郑家兄弟就在只在板壁那头,就推了他一把,转身把脸朝着墙: “佛门清净地,哪里容你做这等事。我也乏了,今晚早睡吧。” 青龙按着他肩膀把他扳过来: “十七好心寻了这么个地方,你我又怎好辜负他好意?” 霄从未想过此节,听青龙这般一说,惊道: “你是说,我们俩的关系,十七已经……知道了?” 青龙笑道: “他那样精明人,稍微看看就明白,哪里会不知道,或许刚见到我们的时候就知道了。他那弟弟性情有些粗疏,倒不一定晓得些什么。” 霄想一想郑十七平日里的行为举止,对青龙说的话也就信了大半。他想到郑氏那兄弟二人就在左近,仍是不肯与青龙亲近。然而青龙旷得久了,如今遇到这样的机会,如何肯放,只是一味痴缠。霄被他缠得也有些动意,看看这会儿已经近了半夜,听着郑氏兄弟那边没什么动静,想着他们差不多也该睡了,到底半推半就地应了他。 却说此时,板壁那边的郑氏兄弟,其实并未睡着。 十九这阵习惯了风餐露宿,这会儿好歹有了张床,躺在上面反倒睡不着。说来这禅床着实有些窄小,再加上隔壁霄与青龙一直都在窃窃私语,他也就更睡不好了。 十九这家伙睡不好,也不许别人睡,他推了推他哥,悄悄在他耳边问: “哥,你听他们在说什么?” 十七阖着眼睛,连脑袋也没转一下: “大半夜的,你听人家说话干什么,睡觉。” 十九也闭上眼睛,消停了一会儿,又来推他哥: “万一他们说的事儿和咱哥俩有关呢?我这不是关心嘛。” 十七仍是阖着眼: “人家说的自然是人家两个人的事儿,跟你一点关系没有,快睡觉,再不睡我削你了。” 十九还是睡不着,可他这回不敢再来折腾他哥了。只得一个人躺着,眼珠在眼眶里滴溜溜转。到得半夜,就听见板壁那边传来些奇异的声响,有人哀哀低唤,听来似乎是霄的声音。 十九虽说年纪也已经不小,可他向来只爱练武,于女色方面没多大兴趣,对于男子之事就知道得更少了。此时听见隔壁声响,竟弄不明白来由。他心中寻思,莫非隔壁那青龙也和他大哥一般,听见人半夜出声扰人睡眠便要打人?可他听着霄发出的那声气,总觉得不大像,心里十分奇怪。 左右他睡不着,便想着要起身前去窥探一二。这两间禅房中间的板壁上有一扇拉门,拉门上有窗格子糊着窗纸。十九小心翼翼下了床,趿拉上鞋子,走到拉门前面侧耳细听。 这会儿那边正做到关键的时候,霄满脸绯红,眼睛里含着眼泪,咬着嘴唇却还禁不住要从唇齿间溢出声响。青龙耳朵极灵,听见十九的脚步声,凑在霄的耳边轻声道: “那屋里的人醒了,你小心些,可别出声儿。” 霄惊恐地睁大眼睛,身下却又被青龙猛撞两下,连忙伸手捂住了嘴巴。 十九在门边站了一会儿没再听见声响,便想要悄悄捅破了窗纸,往那边瞧瞧。他刚要伸手,后脖领子却一下被人抓住了。 他扭头回去看,额头上被狠狠凿了个暴栗: “不好好睡觉,又来作怪。” 十九不好意思地向着他大哥嘿嘿一笑,被抓去睡觉了。 青龙听见人走了,也不告诉霄,只是更加肆意。霄又惊又怕,刺激得不行,几乎要昏死过去。两人做完,霄便沉沉入睡。不知过了多久,他被青龙悄悄推醒过来,听见龙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声: “这会儿屋外有个人。” 第54章 第 54 章 霄身上一凛,一下子警醒过来,睁了眼睛小声问: “是那老和尚吗?” 青龙摇了摇头,低声道: “那老和尚年岁大了,走起路来脚步拖沓沉重,夜里这么安静,几十丈开外都能听得分明。外面那人的脚步轻捷,让人不易觉察。显然是个年轻人,还特意穿了软底的鞋子不容易发出声响,这会儿他趴在门外,正听着咱们屋里的动静呢。” 这般荒凉野寺,几里之外都没人烟的,附近住的又都是些乡农,哪里来得一个穿软底鞋的年轻人站在这里听壁脚。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外面那人是特意冲着他俩来的。 霄不相信他们还会被什么贼人盯上,郑氏兄弟名头不小,自从有他俩同行,一般的小贼都不会近前来;他们又没有什么别的仇人,如今想来就只有一个答案: 那人一定是皇帝派来的。 能追到这样的荒郊野岭,那人大概已经盯了他们很久。他究竟要干什么?只是盯着吗?还是要行刺? 有青龙在身边,霄并不觉得害怕。他从枕下取出匕首——自从上次十九摸走了他的匕首,他拿回来之后,晚上睡时就一直放在枕头下。这一方面是为了避免像上次那样的情况再发生,另一方面也可以更好地戒备——虽然青龙的武力足以解决一切威胁,但霄不想让自己显得像个累赘。 平常看起来黑漆漆毫不起眼的匕首,此时在月光之下竟然显现出难以形容的光耀,看起来好似一块冰。它似乎也知道此时的情势,已经急不可耐,想要去饮敌人的血。霄深信,如果此时不拿它出来应战,而是将它藏在匣中,它恐怕会在匣中鸣响起来。 他刚刚把匕首握在手里,外面那人就悄悄推开了房门。 一般的探子绝不敢如此,看来此人是刺客无疑了。 霄与青龙相拥躺在禅床上,并没有立即动手,只想要等那刺客靠近,再一举将其擒住。此举颇为冒险,但也十分值得。倘若能活捉那刺客,说不定能从他口里打听到什么讯息。就算那刺客是个死士,一上来就咬毒囊自尽,起码也能从中看出君王的决心。 这计划无需多做交流,只要几个眼神就能明白。他们等着那刺客靠近,却没想到那刺客颇为谨慎,未敢轻易近前来。只是远远观望,似乎想要看他二人是否已经睡熟。 霄丝毫不敢动,可是他心里有点紧张,呼吸也就乱了。那刺客在门边站了一会儿,倏地转身,飞出房门不见了。 霄急急起床去追,到得门口,没见到一个人影,只看见外面的月光。 青龙懒洋洋从后面走过来,给霄披上一件外衣: “别追了,他已经走了。” 霄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我还指望要抓住他,向他问些情报呢。” 青龙笑了一声: “有什么可问的,皇帝心里想的事情不会有什么变化。只要你活着,他心上的那一根刺就永远不会消失。只要他能寻觅到你的踪迹,就会一直派人追寻。所以你也不用着急,那个刺客一定还会回来的。” 霄叹了一口气: “当初他还未做皇帝时,我们都在一处念书,他是太子,也是我敬重的堂兄。谁能想到有一日我们竟落得如此你死我活的境地。” 青龙摇一摇头: “自从他当了皇帝,他也就不再是你熟悉的那个堂兄了。他已然视你为敌手,只有你死了他才会安心。如果他寻访到有能之人,说不定还要捉了我送回京城去,以此来证明他确实是天之骄子。从古至今的皇帝大抵如此,你那堂兄也不会有什么两样。” 霄又叹道: “可惜我从京城中逃出来时,嫌那缚龙索太重,没有带来。这回那东西一定落在他手里了。” 青龙看着他笑: “这你倒是用不着担心。你以为那缚龙索是那么容易用的?我上次着了一回道儿,那东西如今对我再不好使了。” 霄听见他这么说,这才觉得安心了些。两人关了门回去躺下,可霄却再也睡不着了。 他睁着眼睛待了半宿,那刺客却没有再出现。 第二天早晨,霄起床梳洗,揽镜自照,只见面上苍白,眼周青黑,知道是昨夜没睡好之故。想到这模样要是让郑氏兄弟看见,又要产生什么联想,只得苦笑。 青龙平时多睡一刻少睡一刻都没什么关系,郑氏兄弟因为素日的习惯,平常睡眠也不会很沉,听见霄起来,众人也就都起来了。寺中的老和尚平时也就拿附近乡农二三百钱的布施,难得遇到个施主,特别着意奉承,早早给他们准备了素面。 面条里放了木耳蘑菇等山珍,味道还算可口。四人同坐一桌,一边吃饭,一边随意聊天。霄那一对黑眼圈明晃晃挂在眼上,对面郑氏兄弟看了,心中各有思量。 十九性情天真耿直,嘴巴又快,问道: “昨晚你们在折腾些什么?到了后半宿才没动静。” 他话音刚落,头上就被他大哥打了一记: “吃饭还堵不住你嘴。” 十九吃他大哥打了一记,虽然有些莫名其妙,却也不再多嘴,埋头吃他的面去了。 霄听见这话,便知道这两兄弟都听见了他们昨晚的动静。十九懵懵懂懂的倒还罢了,偏那十七已经知道得清清楚楚。他想到这里,脸腾地一下红了。 青龙这会儿正慢条斯理地吃着素面,脸上一点表情也无。他平时喜欢吃荤,一桌肉食顷刻间便可吃尽。此时吃素面他没什么兴头,只是一根一根送到嘴里。他听见他们说,便咽下口中的面条,抬头道: “昨晚倒是也没什么别的事,不过是来了个刺客。” 郑家兄弟都不知此事,吃了一惊,齐齐问道: “来了刺客?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受伤了吗?” 青龙摇了摇头: “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个年轻刺客。我们本想等他走近来就把他逮住,可惜让他跑了。” 这会儿说起刺客的事,便把之前不尴不尬的话题岔了过去。郑氏兄弟七嘴八舌说起江湖上几个有名的刺客组织,霄听了听这些组织的行事作风,总觉得和昨晚那人不太像。 说来霄虽然也只是瞥过那人一眼,可他总觉得那人的行动步态之中带有一点令他熟悉的感觉,好像这个人他曾经在哪里见过。 或许他是皇帝的近卫吧,当初皇帝做太子时,身边用的近卫也只是那几人,霄都可叫出名字来。想到昔日故人如今竟成了要刺杀他的杀手,霄的心里说不出地难过。 但他没有把自己的难过说出来,只是藏在心里。可他的神情到底流露出一点悲伤,青龙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难过,有我在。” 青龙没有说更多的话,却很有用,霄点了点头,将昨晚那古怪的刺客抛到了脑后。 他们吃过素面之后便出发,十七又给了那老和尚一两银子,老和尚颇为感动,将他们送出好远。 郑十七听说了刺客的事,在心中暗自琢磨,无心考虑别的。郑十九也忙着向霄聒噪他曾经听说过的任侠故事,更无暇注意其他。只有青龙心境澄明,并不在乎那些,只想着他们原本的目的。说来也是巧合,他们在这附近逗留期间,还真打听到了一点有关神仙的消息。说是大半年之前,有一老一少两位神仙曾从这里经过,向乡民们施过仙药。 霄听说了这个消息,只觉十分振奋,向乡民们细问那二人形貌,果然与任公子和顾先生相似。乡民们说那二人当时是往西北方向去,众人听闻此言,便也转了方向。 他们往西北方向行了六七日,无论住在何处,夜间总要留一个人值守。平时行路时候,也常常留意着前后路上的行人。然而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那个刺客到底没有再出现。 霄有点怀疑,是否那人初次行刺失败之后就不再回来,要等一阵子他们才会再派别的人。他把这想法跟青龙说了,青龙摇了摇头: “不会,或许对方只是觉得没有下手的机会,我们再等等。” 偏巧这天晚上就轮到了霄值守,他前一天夜里和青龙胡闹了半宿,这会儿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心里想着今天要是让青龙守夜就好了。他这么想着,将手中的匕首放在地上,伸手搓了两把脸。 搓完脸,他觉得稍微精神了点,却还没睁眼睛,只是闭着眼睛摸他刚才放在地上的匕首,那匕首分明只放在他旁边,不想这会儿他左摸右摸,也没有摸到。 他睁了眼,匕首却不在地上了——那月光似的雪亮刀刃已经抵在了他脖子上。 那个人来了。 第55章 第 55 章 那人从霄的身后伸手过来抱紧了他,又用刀刃紧紧卡住霄的脖子。霄甚至不敢大口喘气,更别提叫喊了,他生怕自己稍微动一动,那刀刃就要割破了他的皮肉。 霄还从未经历过这种被人用刀子卡住咽喉的情形,但不知为何,他并不怎么怕。 如果身后这男子想要杀他,这会儿他恐怕早就没有命在了。那人既然还没动手,一定是有什么原因,如此他也就无需太过惊恐。 更何况青龙还睡着没动,霄深信,如果他处在生命危险之中,青龙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身后的那人果然出了声: “你从哪弄来的这把刀?” 他勒得太紧,霄不想冒着被割破脖子的风险说话,因此一声不吭。那人似乎认为他是在用沉默的方式抵抗,想要再勒得紧些,才发现霄好像是有点喘不上气。 他大发慈悲地松了松手,给霄的脖子留出一点活动的空间。霄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张口回答了他的问题: “友人所赠。” “什么友人?” “是我在京城的时候认识的一个游侠儿,”霄想起小颐,心中总觉有些惆怅,唇角露出苦笑来,“他名字叫小颐,送给我这把匕首之后就离开了京城。这么多年过去,也许他已经死了。” 霄身后的那人一时之间没有出声,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吐出了让霄吃惊的话语: “他没有死。” 霄没想到他会得到这样的回答,身后的这人与小颐一定关系匪浅。于是他迅速问道: “你认识他?” 后面的人又没了声响,霄发觉那人悄悄把刀刃拿远了些,但他的双手仍是紧紧抱着霄的身体,让他不能动弹。 霄感觉到那个人的身体在颤抖,他颤得那么厉害,甚至让霄产生某种错觉,感觉他好像在哭。 霄的心中有了猜测,不免也激动起来: “你就是小颐,对不对?我是霄啊,你你你你你……还能认出我吗?” 霄的心里紧张极了。一团慌乱,说话都不利索了。那个人真是小颐吗?他就是皇帝派来的刺客? 身后的那人丢下了匕首,只是拥抱着他,他的头搁在了霄的肩膀上,霄觉得自己肩上的衣服潮湿一片。 于是他知道那一定是小颐了,不会错的。小颐总是那么爱哭,情绪稍微激动一点就会流眼泪。他知道除了小颐以外,不会有别的什么人在这种时候趴在他的肩头哭。他们数年未见,一切都和从前不一样了,但是有些东西可能永远都不会改变。 霄轻轻拍着小颐的手: “不要哭,你不要哭了。难得相见,我们应该为此感到高兴。” 他虽然是这么说着,可实际上,他觉得自己也快要哭出来了。眼泪在他的眼眶里不住打转,只要稍微眨眨眼就会滴落下来。他仰起头,拼命阻止泪水下落,想要给小颐留下一个更加强势的印象。可是哽咽的声音已经暴露了他的激动,他确实快要落下泪来。 小颐拥抱了他好一阵,才终于松开了手,过来坐到他的面前。霄细细打量他的容貌,意识到他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孩子了。 他的个头抽高了,似乎比以前还要瘦弱,胳膊细得只剩皮包骨头。他的皮肤很白,看起来平时好像不怎么见阳光。他的面容沉静秀美,如果不熟悉他,很难想象刚才就是这样一个人把匕首架在别人的脖子上。 此时他早已经抹干了眼泪,可是他那红肿的眼周却暴露了他刚才哭得很凶的事实,他的嘴唇向上翘起,露出可爱的微笑: “当初接到任务的时候我就在想,他们要我杀的人会不会是你呢?虽然这样想,但还是觉得‘不可能吧’。就这样犹犹豫豫跟了你一路,这下总算是见到面了。” 他这样一笑,霄曾经熟悉的那个孩子似乎又回来了。霄思绪万千,心中五味杂陈,有许多疑问涌上心头,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应该从哪里问起。 到底还是小颐先说了: “当初我离开京城之后,无处可去,也只能四处游荡。偏巧碰上当年在京城时认识的沉锋,沉锋比我们都大几岁,老早就在京城做杀手刺客,收了钱□□。后来他惹上了不该惹的人,在京城再待不下去,被迫离开。 沉锋见到我很高兴,说是他如今正缺一个帮手。于是他认我做他的兄弟,给我取名叫沉颐,教给我做刺客的技术。我跟沉锋一起干了几年,后来他死了,我就一个人单干,日子久了,也闯出些名头来,时常有人找我。日子还算过得下去。”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有个人专门来找我,说是听说我是这一带最出名的刺客,所以出钱要我刺杀一个人。那人出手好阔绰,光是定金就给了一千两。约定事成之后,还要再酬答我一万两,就算不能成事,也再给我一千两辛苦费。我想着这生意无论如何不亏,就接了下来。那人没有说你的名字,只是拿了画像来给我看。我觉得有点像你,但到底不敢认,决定过来看了再说。” 他说到这里,又笑了笑: “你的模样变了好多,倘若不是你手上拿着我赠你的匕首,我还真是认不出来。” 霄摸了摸自己的脸,最近这一两年间发生许多事,着实让他的面容发生了许多改变。有时候他揽镜自照,觉得自己都快要认不出自己。 两人相对坐着说话,彼此讲述着这些年来的经历。霄的经历太过特别,又事涉隐秘,很难说清,大多数时候是沉颐在讲,霄坐在对面静静地听。 他们说了许久,青龙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霄的身后,俯下身笑问: “我在那厢等得不耐烦出来看看,没想到你们还聊上了。这位是谁?你们以前认识吗?” 霄转过头去看青龙,向他一笑: “你说巧不巧,他们叫人来杀我,偏偏找得是他。这是沉颐,当年我在京城时认识的游侠儿,我这柄匕首就是他送给我的。” 青龙听了霄这一句,神情似乎显得有些微妙,唇上却还带着笑: “那还真是巧合,” 沉颐看向青龙,霄抬头看看青龙,又看看沉颐,知道自己应该介绍一番,却有些不知该怎么开口,两厢看了好一阵,终于说道: “这是青君,我的……朋友。” 他说完这话,脸上就有些发红了,心里也有些发虚。想起青龙当初曾经在鲛人们面前当众称自己为他的伴侣,然而自己却在熟人面前管青龙叫朋友,总觉得似乎不太好。可是青龙毕竟是东海之主,无人敢质疑他的决定,霄却总觉得自己难以面对朋友惊讶的脸。 当初他和沉颐在一处交游的时候,一向最讨厌男子之间有这样的关系,这事沉颐也是知道的。如今两人数年未见,他却和一个男子成了伴侣,无论怎么想,总觉得不好意思。 他抬起眼帘偷眼去瞧龙,害怕青龙会为他说出的话而生气。不想青龙的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仍是带着淡淡的微笑,什么都没有说。霄看见他如此,却并不能放心。他与青龙相识虽然不算日久,却也朝夕共处了许多时光。深知青龙从来不会把一切情绪都挂在脸上。此时他虽然笑着,心里想了什么,却不好说。 沉颐似乎全没发现霄的不安,只是微笑着向青龙点了点头,又向霄笑道: “你这朋友好生警醒,我跟了你们许多天,几次想找机会下手,每次都因为被他察觉,只得作罢——幸好有他在,否则我要是错手杀了你,一定追悔莫及。” 霄也笑了,抬起头去看青龙,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亏得有你。” 他虽然将青龙称作是朋友,抬头看他时,眼神中却不自觉流露出情意来。沉颐身为刺客,一向敏感警觉。他坐在对面看见霄的神情,就明白了两人之间真正的关系。 真是想不到,霄竟然会在一个男子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 沉颐看着眼前的情形,不知道应该怎样感叹。 他憧憬霄已经很久,不是一日两日之间的事。 当初霄刚刚加入游侠儿们聚集的场所时,并不特别引人注目。他只穿着平常的衣服,腰间悬着的剑也平实质朴,丝毫没有任何出奇的地方。可是沉颐从那时候起就已经被他吸引,在沉颐的眼中,霄仿佛闪着光。 沉颐并不清楚这是怎样的一种感情,那时候他才只有十四岁,什么也不懂。他只是本能地追随着霄,每天与他在一处就感觉到快乐。 直到有一天,他和霄一起在南风馆前面经过,看见有两个男子站在门前相拥而吻。 沉颐感觉到心中一直迷惑不解的东西此时解开了。 但他同时也听到了霄的声音: “快走,这些人好奇怪。” 他看向霄的脸,霄的脸上显露出厌恶和不快,沉颐的心一下子凉了。他将自己的愿望藏在心底,从此再没有试图表露。 但是此时,霄握着那个人的手,对他说那是他的“朋友”。 沉颐看着眼前的情景,不知道应该作何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我好像……感冒了。屋子里好冷,我腰又痛。看看温度表屋子里20度,按说不该特别冷啊,之前我在厦门,晚上屋里大概不到20度,穿得还少,也没觉得这么冷。 这大概是一个假的20度。 开小太阳烤烤烤~ 第56章 第 56 章 沉颐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一个月前,他刚刚满了二十岁。说起来他这个生日的时间也不算确切,他父母去得都早,他只是知道自己生于秋天,却弄不清楚具体的时日了。 当初沉锋在时,曾经对他说,你生在秋天,我也生在秋天,既然你不记得日子,那我的生辰便是你的生辰,我们可以一起庆祝。于是许多年来,他就一直和沉锋一起过生日,一同吃长寿面,买一壶桂花酒两人对饮。沉锋如今虽然已经死了,沉颐还是将这个日子当做了自己的生日。 沉锋原本曾经说过,等到沉颐二十岁的时候,他要来替他加冠。他们本来都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弟,因为种种缘故沦落至此,这样的仪式却未曾抛弃。可是沉锋死了,再也没有别的人来给沉颐加冠了。 但他到底提前为沉颐准备了一顶小冠,非常漂亮,上面嵌着珍珠,不知是他从哪里弄来的。沉颐从他遗物之中找到这小冠,小心地收藏起来,直到他们生日的这一天。 沉颐自己买了一支束发的木簪,很朴素,几乎没有任何纹样,然后又准备了一壶桂花酒。 束发这事,他已经练习了很久。这一天他自己对着镜子,为自己加了冠。带着桂花酒到沉锋的墓前,以酒浇地。 沉锋的墓前没有立碑,只是一个小土包。他杀过的人太多,如果立碑,怕人来掘他的墓。况且他又没什么家人,沉颐亲手葬了他,只有他知道这地方,只要有空闲,就会来祭拜。 沉颐往地上浇了半壶酒,剩下的让他自己喝了。桂花酒味道甜甜的,劲儿不大。他一口气喝干,然后就有泪水从他的面颊上滑落。 只要有一滴泪水落下,其他的就再也止不住。 沉颐哭了许久,连喉咙都沙哑了,头晕目眩,几乎站不住。最后只能跪倒在沉锋的墓前,直到黄昏来临,他才抹干了眼泪离开。 从那一刻起,沉颐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二十岁仿佛一把锋利的刀子,把他之前之后的生命完全割裂。沉颐觉得自己仿佛能看见那清晰的界线,他把在此之前的记忆完全封锁。虽然仍然可以回忆起具体的事件,但对沉颐来说,那仿佛已经是上一辈子发生的事情。 沉颐将少年时的点滴情愫也深深封锁,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万想不到会在这时候遇见霄。 非要说的话,也不是完全想不到。但他没想过这一次的相见会给他这样强烈的影响,竟然让他又哭了起来。其实他长大以后已经很少哭了,只在沉锋的墓前哭过。这时候他在霄的面前露出这种狼狈样子,自己也觉得有点尴尬。 何况此时,又见到了霄的“朋友”。 沉颐并不是这会儿才注意到那男子的,他接了要谋杀霄的任务,已经跟了他们很长时间。他从第一天盯着他们的时候就注意到那个人了,因为他实在特别。 他穿着青色的衣衫,身材高瘦,面容美丽得难以言说,看起来比任何人都耀眼。如果没有他在,或许沉颐会更早一点认出霄来。正是因为有这个人在这里,他才没能更早地发现霄的身份。 但他确实是早就觉察到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了,沉颐自己喜欢男子,对于男子之间的关系总是特别敏感,看到这两人的言谈、彼此之间的动作都与寻常不同,就知道他们是一对儿了。 他凭借自己出色的刺客技术,一直没被他们发现,只是那次在庙里漏了行藏。那次他本想趁着他们睡熟时下手,却没想到他们如此警觉,他也只得先走。 此时看见这两人牵着的手,沉颐心中产生了一种非常怪异的感觉。 每个人都有人陪伴,而他却只是孤身一人,陪伴他的只有那没有墓碑的孤冢。 在遇见沉锋之前,沉颐从未感觉到孤寂,然而此时,他着实感觉到自己的寂寞了。他看见霄的朋友唇上带着礼貌疏离的微笑,眼神却十分冰冷……他明白自己不该再在这里留下去了。 他猝然站起了身: “我该走了。你是我的好友,我杀不了你,如今该去向人家复命。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被人追杀,不过他们一定还会派别人来,你一定要小心。” 霄还沉浸于过去的情绪之中,想不到他竟然这么快就要走了。他连忙站起来,仓惶地看向沉颐,开口挽留道: “你不要走,我们这么长时间没有见过,我还没来得及与你好好聊一场。况且那些雇你来杀我的,都不是寻常人。你就这样回去,只怕他们也要对你不利。” 沉颐露出个笑,摇一摇头: “你当我还像从前那般么?如今就算要有人想伤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既然你这么说,我不再去见他们便是。至于我们……如今既然相见了,以后就不会失散。收好我送你的匕首,只要你带着它,我们总有再相见的一天。” 霄还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年轻的刺客动作极为迅速,霄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他就消失在黑夜之中,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霄还能说什么呢?他茫然四顾,年轻的刺客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仿佛他从来没来过。他送他的匕首静静地放在这里,并不因为曾经见到了旧主而发生一丝一毫的变化。霄意识到,虽然他说他们总有再见的时候,但实际上,他们大概不可能再相见了。 霄说不清此时他应当感到快乐还是悲伤,他去看青龙,想要从他那里得到一点安慰。可是生平第一次,青龙没有用温柔的眼神回望过来,而是将头扭了过去,避开了他的目光。 霄茫然地看他,不明白青龙为什么如此。然后他想起了之前他说的那个“朋友”,脸一下子红了。 他看见青龙的样子非常冷漠,他不再微笑了。只要他愿意,他那漂亮面孔可以非常明确地表达出他的心情,他只要稍稍让嘴角向下,就会显得倨傲,让人难以接近。 他蹭到青龙面前,向他低了头: “对不起。” “你为什么道歉?” “我不应该只对他说你是我的朋友,我们的关系远胜于此……我不该在旧友面前隐瞒。对不起。” 青龙转过头来,高高在上地看他,青龙的个子原本就比霄高一些,在他愿意的时候,他还可以显得更高。因此此时霄感觉他高得简直不可思议,霄仰着头,觉得脖子有点痛。 霄有点不高兴了,除了他们刚认识的那时候,青龙还从来没有这么待过他。就算他没有大大方方地说青龙是他的伴侣,也不值得青龙生这么大的气。更何况如今他已经认认真真道了歉,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被这样对待……这不公平。 他有点委屈了。 青龙看见他的表情,到底是心软了些。他毕竟是没法生他气生得太久。于是他看着霄开口说道: “你从来没和我说过,送你匕首的那个小颐是这样的一个人。” 霄一点也听不明白青龙的意思,疑惑地抬头看他。看见他这天真的表情,青龙也有些无奈,只觉得自己生的气好似全没来由。然而霄既然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青龙还是有义务给他解释清楚: “你难道瞧不出?他喜欢你。看他那样子,喜欢你的时日可不短了。” 青龙尽力不让自己的语气之中流露出醋意,然而这到底是藏不住的。他那语气让自己听着都觉得发酸。 然而霄却无暇注意到青龙的语气,他本人已经为青龙话语中流露出的意思震惊了,以至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在说什么?别开玩笑了。” “我当然不是在开玩笑,”青龙也有点生气,语气强硬起来,“你应该仔细想想。” 霄真的开始回想了,他对自己和小颐之间的友情有着相当的自信,他们是好朋友,一直都是,无论何时都是。即使那么多年没见,他们依然是朋友。但当他开始回溯这段友情遥远的细节,回忆起他们所有的对话,生活中的一切点滴,霄猛然意识到,青龙说的可能是真的。 这让一切都变了,霄感觉到仿佛天崩地裂一般的变化,就连小颐当年赠送给他的匕首仿佛也有了别的意味。然而当时的他却一无所知。 这么想来,他好像有点对不起小颐。不过小颐也从来没试图让他知道过。说起来,以他那时候的想法和心情来说,就算是小颐让他知道了这些,他也不可能会和小颐在一起,他们之间只会渐渐疏远。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小颐才从来不说这些吧。 青龙眼看着霄的表情变化,从疑惑到恍然大悟,再到低头叹息,不觉叹了口气: “看你这迟钝的样子,真怕你什么时候就被别人骗走了。” 他刚刚叹息完这一声,霄就一下子扑到他身上,抱住了他: “怎么会呢。”他的声音轻轻响在青龙的耳畔,“毕竟无论如何,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只喜欢你一个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是存稿箱君,在阿夜把这一章放进存稿箱时,她正在咖啡馆里——因为家里停电了,她不得不拿着电脑前往十五公里以外的咖啡馆码字(主要是因为她在那里办了会员),这是一种怎么样的精神!所有听说此事的人无不为之动容,希望大家也会为此感动23333. 第57章 第 57 章 霄一向害羞,很少说这样的话。青龙从他的眼睛里看出真挚的情意,不觉心动。 所有的那些醋意和无可奈何,此时全部化作柔情。这一晚的缠绵缱绻毋庸赘述,过了许多年之后,这一美妙的夜晚仍然时常被两人提起,不断怀念。 不过此时,他们倒是不知道他们会把这一个晚上记得那么清楚。对他们来说,沉颐的来访,只是给他们平静的旅途增添了一点刺激,和一些小小的风波。如今他既然已经不会再来,那么夜里的轮值也就暂时不必再搞。第二天早晨,他们与郑氏兄弟一同吃早餐时,就把昨晚沉颐来这里的事讲了出来。 他们在讲故事的时候,当然略过了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小细节,只说他们曾是故友,那把牵起他们与郑氏兄弟同行缘分的匕首,亦是沉颐所赠。 郑家兄弟两个听说之后,都显出吃惊的样子,郑十七颇为谨慎,不会多话,郑十九的嘴却是相当快,他听说那原本要刺杀霄的人是沉颐,不觉惊道: “原来是他!” “怎么,你认识?” “算不上认识,不过那人实在有名。我们虽然没什么交集,却也听说过他。” 霄对此颇感兴趣,青龙虽说不怎么想听,却也未置可否,所以郑十九仰脖喝下一杯茶,眼睛看着众人娓娓道来: “最开始出名的实际上是那个沉锋,他出手很快,总是一击必中。杀人之后,会在屋子里点燃沉香作为标记,为自己扬名。如果杀人的场合是在室外,或者条件不允许他点香,他就会在死者身上撒上几片沉香屑。后来就有了说法,说只要请了他,要杀人绝对没有不成的。他杀人要钱不算太多,是否接单子全是随着自己的心情。凡是有仇家的人,常常愿意找他帮忙。 听说想要找他的人,只要大致知道他在哪个城镇,就过去住几日,每晚在窗前点上一支线香,再在线香前面放上一点沉香末,或是一整块沉香。再放一张纸写上仇家的姓名。哪天早晨看见沉香不见了,桌上纸条写了钱数,便是沉锋已然接了单。这时候雇主就要立即去筹钱,听说仇人死了之后,就将钱放到之前点香的地方,再过一晚,钱就拿走了。 这法子有点玄,却也算好用,就连那些向来与黑道没什么联系的普通百姓,要找他也不难。那沉锋因此更加出名。找他的人越来越多,他似乎有点忙不过来,从前一般点上三晚香总有个回信,后来却要连着点七八宿的线香才能招得他来。不过后来他的动作又快起来,道上的人便知道他是找了个帮手。时间久了,渐渐听说那人叫沉颐。 他两个是同姓,大家便都道他两个是兄弟。不过是不是兄弟也没什么打紧,没人在乎,只要他俩能杀人就行。再后来沉锋死了,只剩下沉颐。他虽然是后起之秀,下手却比他哥更快,名头更响。但沉锋死后,他似乎灰了心,并不轻易接单,只挑些大单子做。近来江湖上总没怎么听说他消息,没想到他竟是来追着我们了。” 他说完这些,又叹了一声: “幸亏您和他是朋友,要不然,凭他的快刀,就算青君是神仙,只怕也救不得您。” 青君可不相信这些,他听了这话,未免有些不悦,不过他向来懂得不该和十九这样的呆瓜计较,也就什么都没有说。他们吃过早饭便上路,再没提起沉颐,只是一路打听任公子和顾先生的下落。 任公子和顾先生似乎一直就在他们前面不远处,他们走得快,任公子与顾先生走得慢,没过多久,他们就把路程的差距缩小到只差一两天。按说以这样的速度,只要抓紧赶路,几日之后就能追上。他们的确已经很努力了,有一次甚至距离他们只有半日路程,可是他们略一松懈,那两人就又走到前面去,无论如何,他们总也见不到他俩的人影。 这样的事经历过了几次,青龙就弄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两个老家伙在戏弄我们。” “或许他们不知道跟着的人是我们。”霄总是愿意把人往好处想,“说不定他们只是意识到有人在跟着,所以提高了一点警惕。” 青龙扬了扬眉毛,不置可否。 他们追寻任公子和顾先生的旅程充满困难,一点也看不到希望,除此以外,源源不断出现的刺客也让他们感到疲劳。之前沉颐离去之后,他们曾经获得了一小段安静的时光,但没过多久,对方大概意识到沉颐已经指望不上,就派出了更多的刺客。他们大多不像沉颐那般有那么高超的技术,但人数很多,往往一两天就要碰到一个。他们既然会来行刺,也就做好了会被人杀死的觉悟,霄毫不留情地将他们斩于剑下。 原本愉快的旅行开始变得越来越不好玩,霄感觉越来越厌倦,如果不是有青龙一直在身边,他几乎要 除此以外还有别的事。 自从霄从海岛离开,开始这一场旅行之后,他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改变。 不是像海风吹拂、风餐露宿而导致的那一种改变,而是从内而外的变化。骨骼肌肤毛发,面部的肌肉和身上的线条,似乎每天都在悄悄发生更改。这改变并不算特别快,每天都在一起的人也许发现不了。但霄揽镜自顾时,总会觉出自己的样子似乎和原来不太一样了。 如果霄只有十二三岁,或许他还会认为这是因为他尚未发育完全,但是霄如今已经超过了二十岁,他绝对不相信这种变化是正常的。 更夸张的是,有一次他在跟郑十九学着削水果皮时不小心划到自己的手指,划得那么重,他以为一定要流血了,可是仔细一看,就连表皮都没有划破。 这种事发生过一次也许是巧合,但类似的事发生了几次之后,霄就觉得好像有点不太对劲了。 青龙的目光总是要比平常人更加锐利一些,所以当霄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就去问青龙: “你有没有觉得我的模样有点变了?” 青龙仔细地看了他的脸: “确实是有点变了,我觉得……这是之前你喝过的龙血的效果。” 霄此前刚喝过龙血时,只是皮肤和头发变得润泽,此外倒是没有什么特别。时间一长,他也把这些忘了。这会儿发觉自己骨骼肌体都发生变化,心中不免有点紧张: “一直发生这样变化,以后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危险应该不至于,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事情总不至于变得太糟糕。不过……你现在的情况和我原来想象得有点区别。” “怎么说?” 青龙伸出手抚摩他的脸,食指在他的下颌划过: “单纯只喝那么一点点龙血按说不会对人造成这么大的影响,除非你真的有龙的血统。传说故事之中讲的事情或许是真的,你们的高祖有可能真是一条龙。” 自从上次龙对他说,这个可能性极低之后,霄就已经把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抛在了脑后。没想到过去了这么久,这件事竟然又被提起,而且,还是青龙主动提起来的。 青龙大概不会随随便便就说些没根据的事,如今他既然这么说,一定是有什么确凿的理由。 霄看向青龙,青龙没出声,他的手继续滑过霄的脖颈,从他的肩膀摸到背部。他的手真凉,就这么一寸寸摸下去,让霄的汗毛都竖立起来。青龙的这种摸法……很奇怪。虽然明知道他此时是在用手感觉他肌肉和骨骼的生长情况,霄的脸还是红了。 青龙笑起来: “怎么这么害羞?” 他们已经在一起好久,但霄一直都有点害羞,夜里两人同寝时,霄从来不许青龙点灯。虽然他明知青龙就算没有灯也能看见,但在黑暗之中,霄总觉得更有安全感一点儿。在那种时候,他有点害怕看见青龙的脸,总觉得如果看着他,自己就会完全陷落。 但此时,光天化日之下,他与青龙面对着面,而他像个面团儿似的被青龙掌控在双手之中,被他任意揉捏,总觉得自己已经完全丧失了控制一切的能力。 霄摇了摇头,恨不得把脸藏进衣服里。 青龙没有再去调侃他,只是一边摸着,一边说出他的结论: “……你真的变了,你的肌肤和骨骼,如今都不能说是一般人类的样子。在我看来,大概是我的血激发提纯了你体内原有的龙血,这才让你发生了变化。” “那么……我会变成龙吗?” 青龙看着霄那可爱的样子,忍不住摸了他的头: “大概不会吧,龙不是那么容易出现的。就算你们的高祖曾经是真龙,他的血脉流传到你身上也已经很稀薄,不足以让你变成龙身。如今你大约只能算是半龙,无论寿命还是体质,都会比一般的人类强上一大截。但要化龙,并没有这么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 从今天到周三,日更,欢迎按时收看。 第58章 第 58 章 “哦。” 霄答应了一声,说不清是松了一口气还是该感觉失望。 从前有一段时间,他曾经非常希望自己能像青君一样,成为一条龙。如果他真的能化龙,就可以从现实之中超脱出来,他那皇帝表兄再也奈何不了他,他自己又可以上天入地,再也不必受人类躯壳的拘束,只是与青龙永远在一起。 那是霄能想象到的最为自由的形态。 不过在霄想象这些的时候,化龙这样的事情离他还非常遥远,仿佛一个远在天边的梦,可以给人提供无尽的美妙幻想,而不用考虑其中可能发生的现实问题。 然而此时,青龙说他真的成了半龙之躯,远在天边的梦幻仿佛突然成了眼前近在咫尺的选择,这反而让他慌乱起来,仿佛远在天边本来可以好好欣赏的飞龙突然吧唧一声落到眼前,露出令人敬畏的庞大身躯和可怕獠牙。 当然,这只是个比喻,其中没有认为青龙的龙形不好看的意思。只不过是霄已经做了二十年的人,全然想象不出,如果变成了一条龙,他的生命会变成什么样。 虽然他是王孙贵胄,高祖的后人,时常被人说成是真龙的子孙、可那和真的变成一条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这会儿青龙又说他不会化龙,霄此时真的不知道他到底应不应该感觉失望,他甚至松了一口气。 “不过我也说不准。”青龙下了个不负责任的结论,“我对这方面并没有那么精通——我是一条龙并不意味着我就明白所有和龙有关的事。任公子擅长道术,读过不少典籍,应当会知道得多一点。如今他就在附近,我们可以找到他,好好问一问他。” 找到任公子,好好问一问。这事情说来简单,要做起来却没那么容易。 之前他们寻找任公子,只不过是为了要给原本毫无计划的旅行找到一个目的,如今出现了这方面的问题,寻找任公子这件事就有了一个非常迫切的理由。不过不管他们的理由是不是迫切,想要见到任公子,并没那么容易。 虽然霄乐观地说,也许他们只是出于谨慎才不露面,但青龙比霄更了解任公子。 当年任公子在东海垂钓的时候,青龙就已经认识他了。虽然当时两人并没有什么过多的交流,但青龙还是知道,任公子性情冷漠,对与己无关的事情一向没有兴趣。只要与他无关,无论是战火纷飞,还是生灵涂炭,他都不会介意。任公子无论遇到何事,总是以“天命”“天道”“天意”来解释。天意如此,反正和他没有关系,他绝对不会出手。 他的这种无情的态度倒是与他世外高人的身份相符,但青龙心里觉得,这家伙恐怕只是怕麻烦而已。 如今他们跟了这么久,任公子一定会想法调查他们的身份。这对任公子来说并不困难,只要随便派出些纸人纸鹤,或是动用一点其他的仙家法术,用不了一刻钟就能发现他们的身份。既然他知道是他们跟在后面,却仍然避而不见,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任公子压根就不想见到他俩,在任公子眼里,他们俩根本就不是什么受欢迎的访客,只能算是麻烦的源泉。 既然知道了这一点,只是这么一味地傻追,到底是没有意义的。要想找到任公子,最好还是要想法逼他主动现身 。 这话说起来容易,想要做到可就难了。就任公子的这种脾气,就算是青龙显出原型,把附近的村庄碾为齑粉,他也不会稍微抬一抬眼皮,顶多说一句:“此乃天命,真是可惜。” 不过任公子似乎也不是完全没有弱点,他虽然对一切都浑不在意,但总还是对他那个师弟顾先生另眼看待。从上次任公子到王府来替青龙开锁的时候霄就看出来了,任公子对他这个师弟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要是顾先生要求的事情,他一定会帮忙。 说起来……他们师兄弟之间,是不是还有点别的关系来着? 霄想起此前在王府里偶然见到的场景,心中的想法更加笃定起来。 比起任公子来,顾先生的心肠可是软得多了。如今他们一路上向周围的乡民施药,一定是顾先生的意思。顾先生在王府居住多年,对东家总算还有些情分。倘若顾先生知道是他想要求见,就算任公子不太愿意,也一定会拉着他出来相见的。 现在的问题就是,该怎么才能联系到顾先生。 顾先生虽然是任公子的师弟,看上去倒是不像任公子那样精通道术。听青龙说,他似乎也懂得不少,但在霄看来,他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老头儿罢了。如果任公子在其中拦着,他们还真不容易接触到顾先生。 霄在心里反反复复想了好久,总觉得想不出合适的办法,面上的神情愈加懊恼,青龙见状,笑道: “你用不着这么烦恼,任公子为了要躲我们,一定是用了缩地成寸的法术。他那法术虽然厉害,一天能走的也不过是固定的里程。这法子只好唬唬凡人,想要把我甩开,却没那么容易。待我我变回原身,化了龙形在云间追赶他们,用不了半日便能追上,你和郑家兄弟就在客店里等着,我带着他们回来寻你们就是。只不过我不在,若再有刺客来,你们可要小心点儿。” 别的法子都不切实际,只有青龙说的这个还是个正经办法。但霄自从到东海寻青龙之后,就再没和他分开过,此时想到要和他分别,总觉得心里不安: “你一个人去,会不会有什么危险?要是一言不合,那任公子又想法儿把你捉住了可怎么办?” 青龙看着霄那担忧的模样,不觉笑起来: “上次他能捉住我是因为用了缚龙索,又是趁着我睡着才能得手。如今他没有缚龙索,凭他自己的能耐,最多和我战个平手。他那么怕麻烦的人,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霄心里想了想,也觉得自己是反应过度了,不免在心中笑自己过分紧张。 不过担心对方的也不仅仅只有他。 青龙皱着眉看了他一阵,想了想,又道: “要么你干脆跟着我走,我用龙身载你,多花不了多少工夫。放你一个人跟那郑氏哥俩儿待在一起,我总觉得不大放心。” 霄自然愿意跟青龙一起走,听他这样说,就问道: “我跟你走了,郑家那哥俩儿怎么办?” “那还不简单,给他们俩点银子,就说是遣散费。如果他俩不愿意走,让他们在原地等着就是了。” 两人商量妥当,便叫来郑氏兄弟,将事情同他两个说了。 郑十九没什么主意,只是转头看着他哥。郑十七当初原本是指望跟霄一路,想法子谋个什么出身,如今刺客见了不少,却还没见到有别的出路,自然不肯走,只说要在原地等着。 霄见他们不肯走,便给他们留下些银子。嘱咐说倘若等上七天还不见他们回来,那一定是他们遇上了什么麻烦事,恐怕一时之间脱不了身,到时他们拿了剩下的钱离开,也还不算吃亏。郑十七笑道: “若真是出了什么事,我和十九便过去找你们。我和十九如今做二位的长随,哪有遇上事往后缩的道理。” 霄闻言笑笑,并不深信。他们偶然相遇,在一起同行也不过数月时光,如此的交情,就算再加上那么一点工钱,也实在不值得他们为他卖命。霄心里想,若是就此和他们分开,大概也算合适了,不过他并没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这天白天,他们好好地休息了一天,等到夜幕降临,万籁俱寂之时,青龙悄悄地变化了形态,显出龙的原型来。霄许久未见过他的龙形,此时看到,不觉心潮澎湃。在黑暗之中,青龙的颜色辨不分明,只能看到黑色的巨大影子,仿佛能笼罩一切。 “披上斗篷,”龙说,“夜里在空中飞,你会觉得冷的。” 霄准备了很厚的斗篷披在肩上,在龙的帮助下骑到了他背上,揽住了他的颈子。龙的鳞片非常光滑,为了避免滑下来,霄用一条丝带将自己和青龙绑在了一起。 霄曾经数次见过青龙原型的英姿,却还从来没有和他一起飞过,虽然有时候也曾幻想过和他一同飞在云端之中的模样,却始终未有机会实施。之前在东海时,霄曾有一次站在龙的头顶上,那一回是他们为了应付皇帝派来的追兵,因此刻意造势,并没有飞在云端,此时终于有了这个机会,霄又兴奋、又紧张。 他的身体有些微微发抖,这一点颤抖很快传达到了青龙那里,他温言安慰着他: “别紧张,我们马上就要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晚上,我拆了空调。擦了一遍。 我太厉害了。 虽然不小心弄丢了一个螺丝,还掰断了面板的脚,但我还是太厉害了。 第59章 第 59 章 在那个月光不很明亮的夜晚,身形庞大的龙腾空而起。 霄紧紧抱住他的颈部,裹紧了斗篷,感到风在他的耳边猎猎作响。 青龙没有翅膀,他飞行时并不借助风的力量,而是要驾云而行。无论是风还是云朵,只要是来自于东海的一切,他都可以操控。霄眼看着他在夜晚的云中飞行,就好像是在没有海水的黑色大海之中游动。 霄将面颊贴在龙的鳞片上,龙的鳞片冰凉而坚实,稍稍反射出一点月光。 霄想起了此前他曾经经历过的那个晚上。 那天夜里他杀了个人,浑身浴血,心中的惊恐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话语来形容。龙如神祇一般出现,呼唤来风将他裹住,把他送到安全的所在。霄还记得他在风中眺望那天晚上的大海,海水翻涌起黑色的巨浪,那样的情景他从来都没有见过。 霄没有和别人讲过,但他相信那天晚上的事情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在他的整个人生之中,那个夜晚是一个标志。虽然他在那之前就离开了京城,抛弃了亲王的身份,但直到那一天起,他才真正与他的过去告别了。从那一天起,他才真正地变成了一个流亡者。 那天的感觉和此时很像,说起来,那也算是一种飞行,但那飞行的感觉和此时全然不同。那时候他是被保护着的,没人在旁边说话,动也不能动。他知道他自己已经获救,暂时安全了。但却不知他们要去往哪里,对前途的一切感到迷惘。但此时,他骑在龙的背上,耳边听着风响,切实地知道他们要去什么地方。 他心里很有底气。 他喜欢这种飞行的方式,尽管风把他的额发吹得那么乱,他连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了。可他还是很高兴。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青龙身上很滑,要想抓住不太容易。虽然有腰间的丝带做保障,霄还是觉得自己只要一个不小心就要滑下去。 如果他也是一条龙该多好,这样他就可以和青龙一样在天空之中畅游,嬉戏,什么也不担心,什么也不害怕。 这个念头刚刚从霄的脑海之中闪过,他就暗自笑起了自己的不坚决。分明之前还在迟疑,害怕着自己将要变成与人类不同的异类。然而此时只是在空中飞了一圈,就又改了主意。 不过,是否能够化龙,并不是如今的他可以决定的事情。人生在世,总有许多事情处在掌控之外。他能做的,就只有尽力了解事情可能的发展方向,然后尽早接受它。 如今他们要做的就是这样的事。 青龙向着任公子所在的方向飞去,虽然从乡民口中打听到的只有模糊的讯息,但青龙却对任公子所在的具体位置知道得很清楚。青龙从前曾经偷食过任公子的鱼饵,后来任公子动手给他穿缚龙索时,他的龙血又沾在了任公子的衣上。因为有过这些纠葛,他们之间会有一点特殊的联系,如果离得比较近,龙就能感知到他的方位。 以上这些,都是青龙向霄解释过的。这说法或许有些玄妙,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但青龙和任公子都不是普通的人类,霄也只能满足于这种答案。 按照青龙的说法,任公子他们并不会在夜里着急赶路。因此只要经过一夜,在清晨之间赶到任公子的所在地,他们就一定能追上他。 青龙飞得很快,腾云驾雾的速度不是乘风而行可以比拟的, 当他们降落在田边时,天还没有亮。东方隐隐约约透露出一点光线,让人可以稍微看清眼前的道路。 “他们住在哪儿?” 青龙胸有成竹,握住霄的手,带领着他往前走,没过多一会儿,霄的眼前就出现了一座城门。 他们这是住在城里吗? 这会儿太早,城门还没有开,青龙叫起了城门官,往他手里塞了些银子,城门官就一边抱怨着,一边叫士兵起来开门了。 他们进了城,青龙领着霄走向一栋两层高的客店。小伙计还坐在柜台里打瞌睡,全然没发现他们进来。青龙带着霄走上咯吱咯吱响的木楼梯,在一间客房前面停住了脚步。 霄悄悄拉了拉青龙的衣角: “是不是太早了?” “就是早才好。”青龙说,“如果我们站在门口等着,他又要溜了。” 他这么说着,抬起手重重地敲了三下房门。 里面好半天没有动静,青龙又敲了三下。 这时,屋里才传出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来,似乎是有人在穿衣服。 青龙才不理会什么礼貌,也不想给人留什么穿衣服的空当儿,他又砰砰砰地伸手拍了五下,似乎是在催促里面的人快点开门。 但面前的这扇门不会在他想开的时候就打开,青龙等了一会儿,里面还是没有什么动静,当他抬起手又要敲的时候,门却一下子开了。 霄敢说,他这一辈子从来没见过一张这么臭的脸。 此外,他也从来没看见过任公子这种模样,刚看见他冲出来的时候,霄压根就没认出来那是任公子,他还以为青龙是敲错了门。 他的头发蓬蓬地散乱着,衣带也没有结好,半旧的灰道袍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脸上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 “你们到底有什么事,非得这么大清早来敲我们的房门?” “抱歉。”青龙说着道歉的话,语气里却丝毫没有歉意,“你们平时都起得挺早,我怕我不早点来,就要看见你们已经走了。” “我们今晚不会这么早走。”任公子说,“我师弟还在睡……他昨晚没有睡好。” 这句话有点引人遐思,霄试图往屋子里面看,却没看见什么。任公子有些警惕地挡住了他的视线,回身把门关上,对他们说: “我们到下面去谈。” 他们走下了客店摇摇晃晃的木头楼梯,到下面坐下。任公子一边走,一边整理头发和衣服,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弄的,等到他们走到楼下时,他又是那个仪表堂堂的任公子了,发冠梳得整整齐齐,头发一丝不乱,衣服虽然旧,这会儿也整理得整齐熨帖,看起来很不错。 经过刚才那一场,楼下柜台里坐着的小二也清醒过来,看他们下来,笑着问他们要什么。 任公子问小二要了些粥水馒头,咸菜之类的当做早点,随后抬起头来问青龙: “你们追了我们一路,到底是有什么事?” 青龙没说话,只是往霄那边扬了扬头。 任公子也转过脸去看霄,方才在楼上的时候光线不太好,霄又是站在旁边,他刚才并没有看清霄的脸,此时仔细一瞧,不觉大惊失色,又转过头去问青龙: “难不成……” 青龙点一点头: “没错,连骨相都开始发生变化了。” 任公子笑起来: “这还真是想不到,半龙十分稀少,我活了这么多年,也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说来,如今世上传说的高祖故事,都是真的了?” 青龙笑道: “谁知道呢?几百年以前的传说,没有人能说得准。不过他身上怀有龙血,倒是确凿无疑的事。如今我们来烦你,也不过是为着此事。想要请你看一看,以他现在的情况来看,将来有朝一日,有可能会化龙么?” 任公子闻言又笑: “枉你是一条真龙,怎么连这样的事都不知道?如今他变作半龙,是因为你给他喝了你的龙血吧?凡人变成半龙已然不易,若要化作真龙,岂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他这么说着,又转头去看霄: “不过……以你现在的情况,若是想要化作真龙,却也没有那么难。” 霄有几分心动: “任公子,您来讲讲,若是我想要化身真龙,该当如何?” 任公子看着他模样: “你身上本来就有真龙血脉,如今又服食了青龙的鲜血,青龙的血激发了你身上的真龙血脉,因此让你化作了半龙之躯。不过青龙与你没有血脉联系,单单用他的血,还不足以让你化为真龙。你要想化龙,必须再服下你那真龙先祖身上的一点儿东西,最好是鳞片或骨粉,才能真正变成真龙。” 霄听闻此言,皱眉道: “任公子你说此事容易,依我看却是难到极处。且不说高祖陵墓外有重兵把守,内部又不知有多少机关暗器,况且我本来是皇族,违背祖训,擅自出京已是不孝。又怎能为了一己之私,玷污先人遗骨。既然如此,此事也只好算了。” 任公子见他如此,不觉诡秘一笑,覆到霄的耳边,轻声说道: “你看看你身边的青龙,他自上古时就已经诞生,直至此时仍然活着,你真的认为那给你带来真龙血脉的先祖,如今已经躺在陵墓之中,成为了一具骸骨?” 自从知道自己身怀真龙之血之后,霄还从未想过此节。 但任公子的话点醒了他,霄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无意间知道了一个重要的秘密讯息。 难不成……高祖现在还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码字太认真……发稿晚了五分钟哈哈哈哈~~~ 第60章 第 60 章 这简直可以说是个惊天秘密,霄睁大了眼睛,用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牙齿也咬住了嘴唇,以免自己叫出声来。 按照史书上的记载,高祖总共活了一百三十五年,于七十岁时登基,六十五年后驾崩。皇后育有五子,四子皆夭折。高祖驾崩之后,第五子登基为帝,是为太宗。 高祖既然活了一百三十五年,显然已经不能算是平常的凡人。但若要以龙的年纪来比拟,这区区一百三十五年,也不过只是一瞬而已。若说高祖确是真龙无疑,可他却在登基六十五年之后就去世,无论谁也不能相信。 倘若高祖真的死了,他究竟是为何人所害?若他没有死,那高祖的陵墓之中,埋得又是谁? 霄之前不想玷污先人遗骨,因此不愿入陵墓去。如今想到此节,倒是着实想要到高祖的陵墓之中一探,看看其中的奥秘了。 那任公子抛下这般惊人之语,却不再多言,只是淡然一笑,丢下目瞪口呆的霄和青龙,转身上楼去了。 霄与青龙来寻任公子,也不过是要来问他此事,如今事情已经问到,再留在这里也无益,彼此对视一眼,亦转身离去。 却说刚才三人一同在此处谈话,因为此时尚早,旁边并无他人,只有一个不住打瞌睡的小二,因此他们这话题虽然有些特殊,却并未刻意避人。他们谈话声音不大,料想也不会被人听见,却不想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好巧不巧,这客店中的小二,恰是如冯绰一般的一个探子。 他原本确实是坐在堂前打瞌睡的,然而他见了霄与青龙,立即认出那便是此前被通缉的晋王,原本的睡意就消得一点也不剩,他将任公子点的早餐送上之后,就又坐回原地假装打盹,果然那三人完全没有注意到他。 他将他们之间的对话听了大半,只是没听见任公子附在霄耳边说的那些。不过他听到的内容已经足以让他狂喜,待得三人走了,他立即快马加鞭赶往京城,三日之后,三人之间的对话就已经呈到了皇帝的面前。 这段时间里,皇帝的心情一直不好。 无论前朝或是后宫,一切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只有晋王一人,始终脱离他的掌控,让他心中烦恼。虽说自他登基以来,四海归服,然而只要有晋王在外,皇帝就始终无法睡得安心。 自从他得知了霄的去向,便派出了大量的刺客和探子,一方面刺探消息,一方面也想着,若能有哪一个刺客将晋王刺死,他也就可以睡个安稳觉了。但就像他一开始想象得那样,他的这位表弟并没那么容易解决,派去的刺客一个个全都没了踪影,显然都已经被他们杀了。 探子们的工作倒是比刺客做得好些,有关晋王的消息一日日如雪片一般飞来,晋王吃了什么饭,在哪里睡了觉,夜里起夜几次,平素都和人说些什么话,他全都掌握得一清二楚。可是这些消息并没有什么用,只能加重皇帝的焦虑而已。前一日他收到探子消息,说是把人跟丢了,他正觉得头疼,却又从别的方向收到了霄与任公子谈话的讯息。 他得了那么多消息,只有这一条,才算是真正有用的。 皇帝盯着探子写下的关于他们谈话的记录,不觉陷入了沉思。 身为一个君王,除了盼望江山稳固以外,最大的愿望就是渴盼长生,他也不例外。这一次谈话的记录仿佛一粒种子,种在了皇帝心中,只待有机会,便要发芽。偏巧就在此时,司天监向皇帝举荐一人,那是一位有名的道人,颇通长生之术,自称已有两百余年的寿命,形貌却仿佛只有三十余岁。皇帝听说有此人,正合上自己的心事,便召了此人入宫觐见。 那道人的形容正如人所言,仿佛只有三十余岁,然而谈及前两朝之事,仿佛亲历。据他所言,六十多年前显宗刚登基时,也曾召见过他,并说出了具体的时间,皇帝命人取了显宗的起居注来看,按照道士所说的年月日时找去,果然看见显宗召见仙人的记录,所见之人与那道士的名姓,形貌,样样都能对的上。 皇帝大为叹服,心中对那道士便没有了疑惑,与他谈起养生之道,道人说了许多驻颜养生的秘术,皇帝听罢,不住点头,叫人将他所言记录下来,密密收藏。 皇帝与这道人讲经论道,谈论养生之术足有三日之久,直到第三日上,皇帝终于状若不经意般聊到了正题: “仙师可曾听过有关龙的传说?” 那道人听闻此言,不觉呵呵一笑: “陛下的先祖就是真龙,又何必来问贫道?莫非是要试探我么?” 皇帝摇头叹道: “说来惭愧,自高祖的时代至今,不过二百余年光景,按说当时的情况亦有记录,到如今不该一无所知。然而高宗时宫殿经火,高祖的起居注以及许多当时的史料几乎全部烧毁,偶有留下来的,其中的记载也含混不清,很难弄清楚其中的含义了。仙师既然已有二百余年的寿命,只怕对高祖时的事还有所记忆,还望不吝赐教。” 道人闻言大笑起来: “虽说贫道确已活了二百余年,可高祖在时贫道还只是个懵懂孩童,又能有多少记忆。况且那时我也只是一介平民,从未见过高祖,自然不可能对高祖有什么了解。不过贫道到底是活得久些,对于一般人不知道的事情,总算还是知道一点。” 皇帝听那道人说他不了解高祖,本来有些失望。又听他说他了解一般人不清楚的事,只觉得仿佛又有了些希望,便以探子从任公子那里听来的说法相询。道人听罢,思忖片刻,道: “这样的说法,贫道也不是第一次听说了。此前有些书上也讲过,凡人若能常饮龙血,可得长生;倘若有人身上流着真龙血脉,再口尝龙血或者龙骨,便有可能身化半龙,倘若再有机缘,也许能够化身真龙也未可知。陛下乃是真龙后裔,虽然历经多代,龙血已然稀薄,但毕竟还有这一点血脉在。虽说化龙不易,但想借此要益寿延年,活个三五百岁,决计不难。” 皇帝听见此种说法,心中颇为喜悦,面上却不显,只是又问道: “据我所知,天下共有五龙,高祖乃是赤龙,已然驾崩葬于皇陵,白龙被高祖所斩,骨骸已然不知所踪。如今天下尚余青、黄、黑三龙。若要服食龙血龙骨,不知是寻觅尚在世的三龙取血,还是选取先祖的骨骸更好?” 道士闻言,思忖片刻,道: “天下五龙的说法实际并不准确,实际上真龙的数量远比此数为多。若以一般情况而论,自然是服食活龙的鲜血为佳。不过以陛下目前的情况来看,若要服食活龙鲜血,就必须与龙常在一处,每月取血,方可保证安然无虞。此事危险,实在不宜实施。若是入皇陵取来高祖骨骸,虽然对高祖有些不敬,但高祖与陛下血脉相连,因此只需服食一次,便可化身半龙,尽享长生。” 皇帝听他如此说,心中已然有了成算,随即又问道: “倘若服过了高祖的骨骸,再取来活龙鲜血,又能如何?” 道士大惊: “陛下莫非真有缚龙的打算?此事大不易,陛下须得好好思量。不过倘若陛下真有此意,贫道在此,亦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此事若能成功,陛下定能身化真龙,永享长生。” 身化真龙,永享长生这八个字,似乎触动了皇帝的某一根神经。他就此做下了决定。 …… 却说霄与青龙,他们见过任公子之后,便又回头去寻郑氏兄弟。化龙飞行容易被人看见,因此两人只是徒步返回。或许因为青龙此前是趁夜化龙至此,无人能追寻到他两个踪迹,因此他们这一路还算是颇为顺利,没有遇到什么麻烦,更没有刺客。他们回到原来的客店,郑氏兄弟还留在那里等着他们。看到他们回来了,郑十七似乎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霄自从听了任公子的话,就一直有些心神不定。高祖的秘密一直在他的心里打转,让他坐立不安。青龙看在眼里,一直颇为挂心,终于忍不住对他说道: “任公子对你说了此事,不过是为了解答你的疑惑,想不到如今竟又给你添出新的烦闷。你既然如此牵挂,就算不去侵扰高祖的陵墓,至少也要去看一眼。好在如今无事,我们不妨就往京郊走一遭,你看如何?” 青龙的提议正合霄的心思,反正如今没有别的事,只是先往那边去。至于是否要潜入陵墓之中,还可以在路上慢慢考虑。于是他们打点起行装,就往京城的方向出发了。 他们走得不算快——霄原本就不想去得太快,他需要一点时间,仔细梳理一下此时他面对的情况。但是有人比他行动更快,就在他们向京城出发的第二天,从京中传出消息来:当今圣上传下旨意,即将前往皇陵祭祖。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不更新,请大家不要等,后天更新。总之更新时间都会提前说明,并且每次都是晚上六点,大家注意看作者有话说就好。 第61章 第 61 章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会有这样的巧合。在所有人中,最吃惊的人是霄。 他生于皇家,自然知道皇家祭祖或者选择固定的时日,或是因为遇上了特殊的事情,没有随随便便不选日子就祭祖的道理。这一次皇帝如此匆忙地选中祭祖的日期,其中实在颇有蹊跷。然而这其中的奥妙,却让人无论如何也猜不透。 霄也曾想过,是否是君王派人偷听了他与任公子之间的对话。他知道他们身边的探子绝对不少,但那天青龙是以龙形飞到任公子所在之地的,皇帝派去的探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追得那么快……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呢? 所谓无巧不成书,偏偏这世上就是有这么巧合的事。霄做梦也想不到,就在客店里偶然遇见的一个小二,也是皇帝派出来的密探。他们赶到京城之后细细打听,这才听说了皇帝祭祖的具体的情况。说是原来近日有人向皇帝引荐了一位道人,那道人有通天彻地之能,向皇帝进言说近日有凶星下界,恐有灾厄,需得前往皇陵祭祖,求得祖先保佑方可消灾除恶。圣上正是听了那道士之言,才决定要在此时祭祖。 霄听说了这说法,才算是恍然大悟。只是不知那道士究竟是何等样人,竟哄得皇帝如此听话。不过如今皇帝既然要祭祖,他们自然不能选在此时前往皇陵,只得在附近找了个农家先行住下,一边打听着情况再说。 除去皇帝祭祖的事,霄还有别的事情要操心。 那天他们从任公子处回来,与郑氏兄弟会合时,霄就觉出郑十七有点不对劲了。等到他们前往京城的这一路上,郑十七的行为举止看起来更显得有点古怪,似乎总是心事重重。他那弟弟郑十九倒是一如往常,该吃吃该睡睡,一点特别的反应都没有。 郑十七不像他弟弟,他一向心思深沉,无论有什么心事,总是藏在心里,决不肯在明面上显露分毫。如今他在霄面前做出这种情态,霄只觉得十分古怪。终于有一日,他寻到个空隙,瞧着郑十九和青龙都不在,四下里也没什么别的人,拽住了郑十七,开口问他: “你有心事?” 郑十七似乎也正看准了这个空儿,听见霄问,就直接开了口: “这事我早就想要和您讲,只是没寻到合适的时机。此前您二位去寻那神仙的时候,冯绰来找我了。” “冯绰?” “就是此前借给我们三十两银子的那个冯绰,之前您抓住我们哥俩的时候,我曾用他的名字,向您二位换了我们哥俩一命。” 霄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个人,郑十七看见他神情,小心翼翼地继续讲道: “他最近好像在那边混得不错,上面给了他任务,让他来劝我们兄弟。说是只要我们兄弟愿意提供情报,不仅有大把金银,将来还能给我们在军中谋个差使。” “这事十九不知道吧?” “不知道。”十七苦笑一声,“冯绰早看出十九是个傻子,心里藏不住事的,因此也就没和他说。” 霄看了看十七,又问: “他要求的事,你答应了么?” “当时您二位不在,我没人可以商量。当时也只好先应下来来说。俗话说得好,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我和冯绰毕竟还有交情在,不好撕破脸。先答应下来,两边都好说。以后无论如何,总有转圜的余地。不过我虽然是答应了那边,心里却始终是向着公子您的。” 霄定定地看着十七微笑着的脸,一时之间很难判断他是否可信。于是他又说道: “我们同路已经有好一阵子,你是个明白人,想来我的身份你应当早就已经猜到。如今你在我身边,只怕不过是想要谋个出身。如今他们既然来找你,正是你的晋身之阶,你又何必来问我呢?” 十七低头沉思片刻,才道: “我和十九原本只是两个小贼,幸赖您与青君收留,也算是谋了个正经差使。这么多天大家在一处,您从来没有轻慢过我们。我心中感念,因此不肯做对您不利的事。” 霄听他这么说,看着他的脸,噗嗤一声笑了: “你自己说,你说的这些话你自己相不相信,” 他这一下子就把十七戳穿了,十七也禁不住笑,只道: “我说的可都是真心实意,您却不信。好吧,我再来说个您一定相信的理由:我在别人眼睛里看来究竟是什么样子,我郑十七心里清楚得很。如今他们有求于我,当然要拿出种种优厚条件令我心动。可我若是真背叛了您,把您交到他们的手上,我也就要被他们踢到一边去了。我不知道当今圣上是什么性子,倘若他性情阴沉些,解决了您以后,一定也不肯让我再活在世上。您却不一样,我们在一处同行了这么久,总有些情分在,将来等您坐上那个位置,总不至于薄待我们兄弟。” 十七计算得真是不错,霄听他这么说了,心中也知他是真心实意,叹道: “十七你这样一个聪明人,实在应当有个好去处。只可惜你跟错了人。我自从离开了京城、离开了王府,也就没想过要再回去。我一生只愿和青君一起四海遨游,却不愿做什么劳什子皇帝。你这么跟我混着,也不过是耽误了你自己。” 十七听他这么说,却笑道: “您说您不愿意做皇帝,我的确相信。只不过这事其实由不得您。现在已经发生的事就是最好的证明:就算您已经远遁他乡,可圣上如今不还是一直揪着您不放?你们两人之中最终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这事情已经注定了,您是没法摆脱的。” 霄叹了一声,也许十七说得对。他并不想成为当今圣上的威胁,但当今圣上却不可能放过他。他们之间必定要有仿佛你死我活一般的争斗,只有一个人死了,另一个人才能得到安宁。 皇权就是这样的怪物,它将人们吞噬进它巨大的肚肠,让原本的亲友失去了原来的模样,让他们在其中斗个你死我活。没有一个人会成为胜者,他们之中的每个人都是权力的奴隶。 尽管霄对此完全不感兴趣,但在他父亲将青龙囚于府中的那一瞬起,就注定了他要被裹挟于这场争斗之中,在对方退场之前,他也永远没办法离场。 如今圣上前往皇陵祭祖,霄不知道这事是否与他有关。不过这样的巧合到底让他有些心慌意乱,他总觉得这事情没那么简单,说不定有什么让人预料不到的事情就要发生。 青龙总是能敏锐地查知霄的心情,自从霄饮过他的血,青龙与他的联系就更加紧密。此时他找到霄,向着他一笑: “怎么跟十七一起躲在这儿?在想些什么?” 十七看见青龙来了,识趣地退开,把这里留给了他俩。霄此时满怀愁绪,即使看见青龙也没法马上让心情变好,只是抬头勉强露出个笑,眉间却仍然紧紧皱着。 青龙伸出手来,用手指抚平他眉间的皱纹,吻一吻他的嘴角,柔声道: “只不过一刻不见,再见面就又看见你这般忧愁的模样。年纪轻轻就总皱眉头,这样可是会显老的。将来你若是看着比我老,我可不要你了。” 青龙的调侃略微消解了霄的忧愁,他舒展开眉头,也踮起脚来去吻青龙的唇: “你仗着自己永远不会老,就这么欺负我么?” 青龙伸手在他屁股上捏了一把: “哪里称得上是欺负你,不过是心疼你罢了。如今你是半龙身躯,不会像寻常人老得那般快,但太过忧愁到底于身体有损,你有什么心事不妨说出来,我可以帮忙。” 青龙既然如此说,霄也就把心中担忧的事情说了出来: “最近皇帝去皇陵祭祖,我心里一直不安生,总觉得要出什么事。” “皇帝祭祖是寻常事,说来没什么奇怪。不过你要是担心,我晚上变化了过去看一看情况。” 霄点了点头: “那你小心一点。” 当天夜里,青龙变化成只有三寸长的小龙,驾云飞至高祖的陵寝,正巧在那里看见了君王。 君王披着黑色的斗篷,手里提着一盏灯笼。他站在照壁之前,以手按动上面的机关。他的身边,只有一个道人相陪。 青龙凝视着君王的动作,看着照壁之上的暗门随着君王手上的动作打开。君王与那道人一同走了进去,然后暗门又合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周隔日更。 我换了个封面,涨了三个收藏。画这个封面我才用了不到半小时……果然其实应该早点换的吧?【望天】 第62章 第 62 章 皇帝在做下这个决定之前犹豫了很久。 开启陵寝之中的地宫,为了一己之私而玷污先人的骨骸,无论是哪朝哪代,这都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即使身为皇帝,这也是难以推脱的罪责。倘若为人所知,他必将被称为倒行逆施的君王。 然而他对长生的企盼战胜了一切,皇帝最终还是站在了地宫的入口。 这样的事情不能假别人的手,即使拿到骨骸之后立即灭口,也仍然有泄露出去的可能。况且自家祖先的坟茔,自然不能轻易让外人进入。皇帝考虑了很久,终于决定要让那道人陪伴着,他亲自下地宫去取高祖的骨骸。 其实在他决定要来祭祖之时,这件事就已经确定下来了。所谓的祭祖只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借口,皇帝来此最终的目的就只是为了求长生……当然,如果他能遇到合适的机缘,最终化作真龙,那就更好了。 陵寝的照壁之中,藏着可以进入地宫的暗门。暗门的机关就藏在照壁图案之中第七朵花的花蕊上。这道暗门的机关被记录在仅有皇帝可以查阅的簿册之上。这本册子此前逃过了高宗时的火灾,如今就在当今皇帝的手中。当年高祖留下这暗门,是为了让后世子孙维修陵墓,倘若高祖在天有灵,绝想不到他所留下的这一道暗门最终的作用,不过是让后世子孙寻到了个方便的法子偷盗自己的骨骸而已。 这事情实在讽刺,皇帝觉得自己不应该细想,只要多想一点,就会在心中增添许多愧疚感。他按照簿册上记载的方法按住花蕊,用巧劲儿一拨,那道暗门就显露出来了。 皇帝举着灯笼往里照了照,里面黑洞洞的,很深,空气却并不污浊,其中大约有通风口。道人见状,对他说道: “陛下是万金之躯,不可轻易犯险,臣愿走在前面,为陛下探路。” 皇帝微微颔首,那道士便走到前面去,君王跟在后面。当他们全部进入墓穴,后面的暗门就轰地一声关上了。 皇帝知道墓道的这一面别有开关,因此并不惊惶。只是跟着道人一直走了进去,一直深入地底。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抵达了高祖安葬的墓室。 皇帝按压机关打开了墓室的大门,高祖及其皇后巨大的棺椁映入眼帘。皇帝站在这里,忽然感到难以言喻的恐惧。 他跪下来,向着棺椁行了三跪九叩之礼,这才觉得心下稍安。 道人推开高祖的棺盖,两人一同往其中望去。 两百年过去,高祖的尸身已然化为白骨,那白骨的形状虽非龙形,却也与寻常人类的骨骼形状迥异。皇帝有些拿不准地看向道人,那道人点了点头: “寻常人的骨骼绝不是这样,这一定是高祖的骨骸了。您看,他胸前的骨头上有一道巨大伤痕,若非被人谋害。高祖又哪至于只活一百余年呢?” 皇帝低头看了看那道人手指着的地方,那里的骨头已然被人大力砸碎。皇帝点了点头。 他将手伸入棺椁之中,想要动手取下一根骨头带走。真到要动手时又踌躇了,将手缩了回去,扬扬头示意那道人: “你去取。” 道人倒是并不畏惧,就从那受了伤的地方取下半截骨头,用准备好的丝绢包好了递给君王。又对着高祖的棺椁祝祷一番,推上了棺盖,从容道: “走吧。” 君王心中到底还是有几分惧意,哆哆嗦嗦将那半块骨头揣进怀里,同那道人一起走出了地宫。 在这段时间里,青龙一直都在地宫的入口处看着。 青龙一向很有耐心,他对时间的概念和寻常人对时间的概念是不一样的,对他来说,在这里等上一两个时辰根本不会觉得腻烦。不过皇帝和那道士也没用上一个时辰,不过五六刻钟之后,青龙就看见他们走出了地宫,君王怀中鼓鼓囊囊,一看就知道是揣了什么东西。 堂堂一位君王亲自走进自家先祖陵寝的地宫之中,取出来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寻常的财物。考虑到与他同行的人是个道士,青龙隐约可以猜得出一点真相,不过为了谨慎,青龙还是跟着君王回到了他暂时驻扎的营地,眼看着他从怀里取出一截白森森的骨头,这才离开此处回去了。 他去了这么久,霄实在有些坐立不安。尽管他知道没人能捉得住青龙,可是想到 看见那三寸长的小龙从窗子缝儿里进来,摇身变回身形如芝兰玉树的男子,霄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怎么去了这么久?” 青龙笑了笑: “正巧碰上你那皇帝堂兄,所以就跟了他一会儿。正撞见他做了坏事。” “什么事?” “你那表兄身边只带一个人,趁夜进了陵寝的地宫,从里面拿了一截骨头出来。” 霄的脸一下子白了: “莫非……他真想……?” 青龙点了点头: “可能正像你想的那样。” 霄听闻这样恐怖的事情,不觉咬指。他尚且因为不愿惊扰先祖陵墓,而不愿进地宫一探究竟。他那堂兄身为皇帝,却为了一己私欲带出高祖的骨骸,这实在是不该。 青龙看着霄惊恐的神情,又露出一个笑: “不过除此以外,我还发现了一点有趣的事。” “是什么?” “你那皇帝堂兄冒了极大风险,下陵寝地宫下面去专门取了一块骨头上来。按照常理推断,他是想要取你们那位高祖的骨头,为了要求长生或是想办法化龙。不过我一直跟他到营帐里,看到的那块骨头,却不怎么像是龙骨。” 霄瞪大眼睛看着青龙,似乎不可置信。青龙并不特别,只是笑道: “倘若真是龙族,就算化形为人,死后身躯也要变回龙形。龙骨尺寸与人骨大为不同,一望即知。说来此事知道的人极少,就连我自己,也是因为碰巧见过真龙死时的场景才知道的。你那堂兄虽然带了个道士下去,只怕那道士也没见过龙骨长什么模样。只是见到棺椁里存放着的骨骸与人类有异,就认作是真龙,双手捧了回来。” 霄呆了半晌,才道: “要照你说,高祖棺椁里装着的根本就不是真龙,或许根本就不是高祖?” 青龙笑一笑: “这可说不准,你要是实在好奇,我们不妨同去探探。左右你那堂兄已然惊扰了你家的先祖安眠,咱们不妨也去瞧瞧。就算你们那高祖的棺椁之中装着的真不是高祖,那他也必然就在附近。” “你怎么知道?” “此前我在陵寝等你那皇帝堂兄时,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一股龙气从地宫下面涌上来。那龙气虽然不算很强,但也十分清晰。无论如何,那地宫之下,定然有一条真龙在。” 青龙言之凿凿,霄只觉又紧张、又害怕,又好奇,心中跃跃欲试。青龙看出他的心意,与他约定好,等着皇帝祭祖完毕,大批人马离开了皇陵,他便同他一起夜探地宫,弄清楚其中的秘密。 皇帝的祭祖仪式进行得很快,他既然已经弄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后面的祭祖仪式也就漫不经心起来,草草结束,就班师回朝了。 皇帝身边的大批侍卫自然要随着皇帝回宫,至于陵寝附近原本的守卫因为刚刚结束了这么大的一场活动,似乎也开始变得疲惫,守备开始稍微松懈了。这正给了霄和青龙一个潜入的好机会。有青龙的陪伴,霄没费多少工夫就潜了进去。 他们站在陵寝的照壁之前,青龙让霄退后,按照此前他从皇帝那里偷看到的方法,拨动照壁上第七朵花的花蕊,暗门轰然洞开。 霄站在暗门的前面,向下看着黑洞洞的的楼梯,略微有点畏缩。青龙握住了他的手: “我们下去吧。” 霄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走下石阶。不知走了多远,高祖帝后的棺椁终于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好多朋友投了地雷和手榴弹!开心!谢谢大家! 【因为之前犯懒没有在有话说写过感谢,所以就不单独写了嗯。】 第63章 第 63 章 霄首先跪下来,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他是高祖嫡系,高祖帝后实实在在是他的先祖。如今他擅闯地宫已是不该,自然要先行礼认错。 青龙的态度倒是比他轻松许多,他身为真龙,自然没有给人间帝后行礼的道理,就算高祖也是真龙,也不过和他一般。因此他也不等霄行礼完毕,就走上前去查看棺椁的盖子。 “这里有点痕迹,显然前几天刚被人动过了。” 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推开棺盖,高祖的骨骸就这样暴露在他的面前。 霄不敢近前去看,只是远远地站着,开口问道: “怎么样?” 青龙看着棺椁之内的骨骸,嘴角含笑: “有趣,真是有趣。” 青龙迟迟不说别的话,霄也有点好奇,虽然心中有些敬畏恐惧,但还是又往前走了几步,往那棺椁之中看过去。 青龙指点着高祖的骨骸,向霄说道: “你看,这里少了半块,估计就是你那皇帝堂兄拿走的。这句骸骨看起来已然明显与人类相异。但如果要说这是龙骨,又实在太过勉强。在我看来,你们的高祖大约与你现在的状态类似,大约可以称为是半龙。” 霄吓了一跳: “若是这么说,莫非高祖的父亲是龙?” 青龙摇了摇头: “你看他的骨头颜色不同,其中有中年之后再次生长的痕迹。你那高祖出生时只是个凡人,大概也是后来机缘巧合才成了半龙。从他骨骼的变化来看,只怕他一直都在服食龙血。在我看来,他大概从来就没有什么真龙血统,只是因为长期服食真龙血肉,天长日久,才让身体有了变化。” 霄想起了高祖斩白龙的传说。 “莫非高祖本来是凡人,斩了白龙之后服食了真龙血肉,所以才变成这样的吗?” 青龙摇了摇头: “你们高祖斩白龙的故事,我也略有耳闻。这个故事里说,高祖身为赤龙,又有缚龙索在手,这才斩了白龙。说来凡人如何能斩得了白龙?比起你的猜测来,这故事里的说法还更靠谱一点。” 霄到此处来本是为了消弭疑惑,想不到见到了高祖遗骸之后,他心中的疑惑反而更深了。 青龙又推开高祖皇后的棺盖,低下头观察皇后的骸骨。 史书上对这位皇后的记载不多,只说她深受高祖宠爱。高祖后宫嫔妃稀少,均无所出,只有她一人生下了五位皇子,两位公主。只是她所生的皇子公主们都十分薄命,除太宗和太宗的妹妹和媛公主这两个最小的孩子以外,尽皆夭折。 皇后的骸骨看起来没什么特殊,只是平凡的人类,青龙只是看了两眼就又合上了棺盖,抬头对霄说: “咱们该上别处看看了。” 别处? 霄有些茫然,向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这地宫比起寻常人家的墓穴来说,确实是大了不少。除了中央存放棺椁的部分以外,还有四个存放随葬品的墓室。不过这些墓室都不算太大,只消站在门口,就能一眼全部看尽。霄实在不明白青龙还要去什么地方看什么。 哦,对了,之前他说过,曾经在地宫门口感觉到里面有龙气。不过……霄又扭头看了看四周: 这里有什么是能散发出龙气来的?看起来都不大像啊…… 青龙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下四个墓室的位置,然后径直走到棺椁正对着的墙前面查看。看着青龙的动作,霄也稍微摸着了一点门道: “你是说,这后面有密室?” 青龙点点头,把霄叫了过来: “我能感觉到,龙气应该就是从这个方向散发出来的。你看这里石砖之间的缝隙,比其他地方都宽了那么一点儿,或许就是暗门的所在。只是不知机关究竟在何处。” 霄听见青龙这么说了,立即开始四下里寻找机关。地宫之下的光线很暗,但霄进来已经有好一阵,足以看清细小的角落。他到处寻找看起来违和的地方,好不容易才发现有一块砖的尺寸和位置有点怪异,刚要上前去尝试,却听见一声巨石移动的声响,随后青龙的声音从那边传来: “我们进去吧。” 霄抬起头来,这才发现青龙已然找到了暗门开合的方向,用蛮力直接把暗门推开了。 …… 好吧,这样也行。 霄跟着青龙走进了暗门,这才发现暗门后面竟然是一个相当大的房间,其尺寸仅次于地宫之中存放棺椁的部分。在这房间的中央,放着一具白森森的龙骨。 准确地说,这里其实只有一个头骨,龙身的其他部分却不知道哪里去了。 不过单是一个龙头就已经相当大了,霄站到龙头旁边比了比,龙头的高度比他的身高还要高出两尺多。 霄见过青龙恢复原型时的模样,那庞大的青龙令人惊叹。而眼前这庞大异物的骨骼,则给人带来一种怪异的肃穆感,他伸出手轻轻触碰骸骨,轻声问道: “这是……” “这应当就是故事之中所说的那白龙的骨骸。”青龙站在头骨的对面,平静地说,“你可以注意看看那断面——这头颅是被人一刀斩断的。” 能一刀斩落这般巨大白龙的头颅,不仅要有惊天的神力,霄回想起刚才在高祖棺椁之中看到的骨骸,心中不觉涌起了疑问: 那个人……真的能做到吗? 无论怎么想都觉得很勉强啊。 霄想了想,就将这种无法思索出答案的问题抛在脑后,转过头去问青龙: “你之前说的龙气,应该就是这里的白龙头骨散发出来的吧?” 青龙没有回应,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皱着眉,好像在考虑什么难题。 “青君?” 青龙被叫了名字,这才猛然抬起头来看向霄,道: “我想说的是,正是此事奇怪。我之前在地宫入口发现龙气的时候就觉得,能将龙气传得那么远,几乎可以肯定这里有一条活龙。如今我顺着龙气追溯至此,却只发现了这么个头骨。这情况不太对劲,我琢磨着,这里肯定还有我没发现的东西。” 霄感觉不到什么龙气,也就听不太懂青龙说的话,只能站在一边看着青龙一会儿贴近龙头骨,一会儿嘴里自言自语叨咕着什么,一会儿走出密室去外面,一会儿又跑到墙边去看。霄看着青龙鼓捣了好一阵,才终于说道: “这里面还有一间密室。” 这里居然还有密室?霄茫然地盯着墙缝,试图从石砖的缝隙之中找出暗门的痕迹,却一无所获。 “没用的,据我推断,这堵墙在修建的时候,并没有装上暗门。” 没装暗门?这算是哪门子操作?这间密室从建造好的时候起,就没打算让人进去吗? 不过仔细想想,这里毕竟是皇陵,寻常也不会有人来。高祖死前在这里藏了些不愿让人知道的东西,再让人把墙砌死,大概也算不上什么怪事。 霄想明白这点,又抬眼去看青龙。青龙这会儿跃跃欲试正准备拆墙,霄想着这会儿自己居然带着外人来拆自家祖宗陵墓里的地宫,总觉得心里有点不得劲,终于出口劝阻道: “这里可是皇陵,你别弄出太大动静。” “放心。”龙说,“我会小心点,保证不让外面的守卫听见。” 霄想表达的可不是这个意思,他想了想,到底觉得这样不行,又委婉地说: “那个……这里葬得到底是我的祖先,你把墙拆了……不太好吧?是不是会对风水有影响啊?” “不要紧,之后我再把石砖垒回去。” 青龙的话成功地封死了霄的嘴,霄不再反对了。说实在,霄自己其实也挺好奇,在这个封锁得如此严密的密室里,到底藏着些什么呢? 青龙看霄不再说什么,就让他往后退了几步,自己站在墙前面,双手握拳,向着墙面用力一击。 原本看起来相当结实的墙面在青龙的击打之下轰然碎裂,散出大量的尘埃,露出里面黑洞洞的暗室。霄站在对面提着灯笼,他离得远,灯笼的那一点光芒无法照到那么远的地方,他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两步,想要看清那暗室里究竟有什么。 不过这并没有用,青龙开的那个口子不算太大,只往前走两步,灯笼发出的光到底还是照不到那里面。 霄吞了一下口水。 他又往前迈了两步,然后停了下来,此时四周极为安静,除了他和青龙呼吸声以外,根本就没有别的声音…… 不对!霄突然意识到,他听到的……不仅仅只有他和青龙两人的呼吸声。 那声音比他和青龙呼吸的声音都要沉重,霄瞬间意识到,墙的那一边,果真有着什么活物在。或许……那正是一条龙。 他有些畏缩,不敢再往前走,然而就在此时,他听到了一个女性的声音从那黑洞之中传来,迟疑着问出了一个名字: “……重嘉?”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大家如此热情地给我投雷,实在让我受宠若惊。按理说应该加更,但是我的老腰实在是不太允许。就只能在这儿空口白牙地谢谢大家了,投过雷的金主大佬们如果有想看的番外可以提出来,我会提前好好构思的。 第64章 第 64 章 赤龙被困在这密室里,已经数百年了。 她的身上,被人钉了七颗透骨钉,透骨钉穿过她的骨头,将她牢牢钉在地面上。这七颗钉子是用永不融化的玄冰打造,地下又有水脉,她身为赤龙,本身属火,被这玄冰钉钉在水脉上,着实一点也动弹不得。 她并不知道自己究竟被困了多久,在这暗无天日的所在,计算时间毫无意义。她只是感觉疼,但时间久了,就连这种疼痛也已经变得麻木。她没有食物,又被拘禁在这样的地方,她只能感觉到自己越来越虚弱,简直没有了半点体力。以她现在的这种样子,就算是现在把她放出来,她可能也无法移动。但她是自上古以来就存在的五条原初真龙之一,她是没有那么容易死的。 也许死了还更好些。 她早已经失去了希望,甚至根本就忘记了希望为何物。或者说,一切的一切,她全都记不清楚了。就连她落得此种境地的原因,她也是费尽了力气才记住。但这不是为了仇恨,她早已经没有了去仇恨的力量, 她能记得清楚的,唯一就只有那一个名字: 重嘉。 她所有的希望都在重嘉的身上,如果她还能记得什么是希望的话。只有重嘉有机会救她,只有重嘉有可能会来救她,除此以外,别无他人。 可是……这么久过去了,重嘉究竟在哪里啊。 但赤龙究竟还是等到了这一日,这一天,轰隆的巨响将赤龙惊醒,她拼尽全力才睁开眼睛,看见有微弱的光透入她被囚禁的漆黑囚室。在那光芒后面站着的年轻男子,容貌看起来竟然是那么熟悉……于是她用沙哑的声音问出了那个名字: “重嘉?” 霄站着那漆黑的洞穴之前,几乎不能动弹。 他当然不是重嘉,但重嘉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他甚至还在史书上背过那个句子: “高祖驾崩后,第五子登基为帝,是为太宗,名重嘉。” 为什么实为女性的赤龙,会被关在高祖陵墓之中?为什么她会以这样的柔情呼唤着太宗的名字? 一切的线索串在一起,霄只能想得到一个可能。 霄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一直以来深信不疑的那些事,在一瞬间轰然崩塌。这国家建立之初的一切,所有那些他背过的史书上的句子,所有那些他曾经津津乐道的传说,全都建立在虚伪的谎言之上。高祖不止不是英雄,他还是个强盗、小偷、大骗子。他做的事情简直就和老晋王一样恶心,甚至更甚。 霄的牙齿打战,他几乎要说不出来话,但他到底还是出了声,用发着颤的声音问: “您……请问……您是……您是高皇后吗?” 霄这话刚问出来,就觉出不对。高皇后是高祖皇后的谥号,乃是皇后死后由臣子们所拟定,全称慈睿诚明配天齐圣高皇后。如今这赤龙虽然未死,但也显然不会知道自己的谥号。 那赤龙似乎有点困惑: “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不过我好像是当过皇后……我为什么要去做那什么劳什子皇后呢?” 霄心中的猜测被这几句话印证了大半,为了确保,他又小心翼翼地问: “您所说的重嘉……是您的儿子吗?” “那赤龙点了点头,她的眼睛里似乎盈满了眼泪,你……你真不是重嘉?你和他长得好像。” 霄摇了摇头: “您说的重嘉,早已经死了几百年。我是他九代之后的曾孙。” 赤龙的眼神里一下子失了神采: “他到底也没有逃过吗?” 霄又问了她几句,她却不再说别的了,口中只是不断重复着这一句话。霄觉得这赤龙似乎是被关得太久,脑子有点糊涂了。 他转过头去看青龙,只听青龙向他说道: “你瞧她身上。” 霄举着灯笼看过去,只见赤龙身上钉着七根晶莹冰钉。 看见她这模样,霄就想起青龙当年被关在王府里时的模样了。青龙那时候也不过是被穿了一个琵琶骨,还能化形,平常也可以在屋里走走。赤龙却被完全钉死在了地上,除了头和尾巴,别的地方甚至别想动一动。 身上钉了七根钉子,那得有多疼?高祖真是好狠呐。 霄抬起头望向青龙: “我们有办法救她吗?” 青龙唇上露出了微笑: “如果是别人,只怕还真不容易救。也算这赤龙运气好,偏偏遇上我。我虽然不是专门司水的黑龙,毕竟还掌管着东海,对这玄冰也算是有点掌控能力。只不过她被钉在这儿太久,身体太虚,若是一下子解除七根冰钉,怕她要受不住。若你要救她,我们只好麻烦一点,隔几天就过来一次,替她拔除冰钉,顺便给她弄点吃的。” 霄当然不会反对这个计划,这一次,青龙拔除了赤龙尾巴上的冰钉,赤龙痛得大吼一声,震得整个地宫都晃动起来。 “您别担心。”霄对赤龙说道,“明天我们还会来,给您带点吃的,您别着急,要不了多久您就能重获自由了。” 赤龙没出声,也不知她听懂了没有。 霄和青龙离开了地宫,到了第二天,他们又来了。 他们给赤龙带了不少食物,细心照料她,给拔除了冰钉的部位上药,陪她说话。他们这样照顾了赤龙半个多月,又替她拔除了三根冰钉。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照料,赤龙的身体状况好了不少,精神也好了,总算弄明白现在已经过去了几百年,她心爱的儿子重嘉虽然当上了皇帝,却没能来救她。 她也给霄和青龙讲了她的经历,那是一段与史书记载全然不同的故事。 赤龙居于南山之上,她如青龙一般,平常只是独自生活,偶然觉得无聊,就化作人形到人间去玩。当时人间恰逢乱世,赤龙误打误撞,正遇见了高祖。 当时高祖是一支小义军的头目,两人相遇,彼此有情,便生活在了一处。赤龙天性烂漫,不久便透露了自己的身份。她不在意人间的名利,时常穿了高祖的战甲扮作高祖的模样,替他作战。有一次遭遇白龙,亦是赤龙出手,一刀斩下了白龙的头颅。 赤龙知道真龙的血肉可以令人延年,想到自己寿命无尽,爱侣的寿命却不到百年,便让高祖服食了白龙的血肉,让他可以延寿。 高祖将赤龙的许多功绩归在自己头上,对外称自己为赤龙。赤龙从不在意这些,后来高祖登基,赤龙便做了皇后。 高祖登基时,已经是七十岁高龄,但他因为饮过龙血,容貌看起来就如三十几岁的人。赤龙接连生下五个孩子,都是一生下就让高祖抱走。赤龙母性不强,并不反对。然而那五个孩子接连死去,却让赤龙觉得有些不对劲。因此那两个最小的孩子,赤龙一直贴身亲自抚养,这才将他们养大。 后来高祖为自己修建了陵墓,并邀她同去观看。她毫不设防,不想却被关在了此处。直到那时候赤龙才终于知道,她的情郎早已经不是当年她所认识的那个人了。 撕去了虚伪面具的高祖,显得格外疯癫可怕。白龙的血肉让他保持了几十年的青春活力,效果却不能永远持续,当有一日他发现自己额上添了皱纹时,心里就已经有了别的心思。 他对自己的妻子又害怕,又嫉妒。他占据赤龙的名号太久,担心让人发现真正的赤龙并非他本人。他又嫉妒赤龙那近于永恒的生命,强横无敌的身躯。这种害怕和嫉妒,再加上对权势和长生的渴望,让高祖完全变了一个人。 赤龙被关在地宫里的时候才知道,她那五个死去了的孩子,竟是高祖亲手所杀。只因为她的孩子们是半龙之体,注定比他这个靠饮龙血续命的父亲更加强壮。高祖不想要子嗣,他害怕自己的孩子,害怕他们比他更加强壮,害怕他们会与他争夺帝位,因此亲手杀了他们,就连其中那个女孩也没有放过。只有最小的那两个,因为一直都被皇后保护在身边,他才没有找到机会下手。 高祖将她关在此处,对外宣称皇后生病去世,将一个宫女的尸体盛装打扮,葬在皇后的棺椁之中。 那段时间里高祖每日前来,割开她的身体取血,所取的量大大多于他每日需要饮用的量。外人看着高祖每日前往皇后陵寝的地宫,只道他情深,思念亡妻。却不知他每日前来,只是为了自己的贪婪。 终于高祖存够了足量的血,足以让他喝上一百年。于是他叫人在赤龙面前砌起了砖墙,把她牢牢地关在了里面,还在密室里安放了白龙的头骨,以掩盖她身上散发的龙气。 后面发生的事,赤龙就不知道了。她只是期盼着她的儿子重嘉长大,能够杀死他的父亲,把自己从这牢狱之中解救出去。可惜她始终未能等到这一天。 赤龙不知道的事情,霄倒是略有所知。通过史书上的记载,再结合赤龙所说的内容,霄隐约猜到了事情的真相:太宗无法忍受高祖的暴戾,或者厌倦了无尽地等待,终于做了弑父弑君之事。但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没有死,更不知道她被藏在这陵寝的地宫之中。或许他也曾有过疑惑,或许他也曾暗自找寻,但无论如何,他没能找到他的母亲,他的母亲到底是被关在这黑暗狭窄的空间之中,一直关了几百年。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两位留言的朋友都猜对啦!【为了不剧透我拼命忍住没有回复留言!】 为了避免因为字数不够上不了榜,这章姑且提前几个小时更新~~ 第65章 第 65 章 霄很想要把赤龙放出来。 她是他的先祖,是他身上真龙血脉的来源。像青龙一样,她原本可以在天地之间自由遨游,却因为某一人的私心,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霄和青龙每晚都去看她,与她聊天,试图让她的思维恢复。但她到底是被关了太久,大脑已然受损,一时明白一时糊涂,有时候会把霄当做是她的儿子重嘉。 当她叫他重嘉的时候,霄也并不纠正,只是答应着。霄看着她,有时候会想起自己的母亲来。 他的母亲和赤龙之间的差别当然很大,但她们都是因为那些位高权重的男子而毁掉了一生的女人。不用多想也能猜到,从高祖的时代以来,所有的那些皇后妃嫔,公主王妃,都在不断地为着坐在那个位置上、或是想要坐那个位置的人奉献牺牲,有时候连个名字都没法留下。一想到她们,霄只觉得自己对那个位置的厌恶感更强烈了。看看青龙,想想自己终于从那个家族之中脱离,霄觉得很高兴。 但是赤龙的情况比他想象之中的还要糟糕,有时候她会陷入某种可怕的谵妄,将此时当做是许多年前,不住地胡言乱语。有时候她并不以为霄是她的儿子,却认为他是高祖,那时候她就会陷入暴怒之中,不停地咒骂,拍动尾巴和头,造成仿佛地震一般的强烈震动。 因为她身上的冰钉已经被去掉了一半,她可以移动的部分大幅度增加,因此会造成更强烈的破坏。有好几次,如果不是青龙及时将霄拉到后面,他说不定已经被龙尾拍成了肉泥。 看到这种情况,霄也有点犹豫了。 赤龙当然不应该被一直关在这里,可是看她现在这个疯样子,放出来还不知道会惹多大的乱子。一条心中满怀恨意的疯龙能造成多大的破坏,只要稍微一想就能猜到。虽然霄自觉对天下苍生没有什么责任,但如果他放出赤龙导致生灵涂炭,他还是会愧疚很久的。 说起来,当初放青龙的时候,他就没有这许多犹豫,满心只是想青龙恢复自由而已。这赤龙虽说是他的祖奶奶,可毕竟一向没什么交情,从前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存在。如今她又疯得厉害,也就不怪霄举棋不定了。 幸好在透骨钉拔完之前,霄还有不少时间可以用来考虑。但这样的事情确实让人难以决断,直到青龙拔出了六根玄冰透骨钉,霄觉得自己还是没有想好。 幸好赤龙也还有清醒的时候,足以表达自己的意见。清醒的时候,她知道霄不是她的儿子,也不是高祖,只是一个血缘已经和她不是很接近了的晚辈。清醒的时候,她会和霄讲些过去的事。有的时候她只是闭着眼睛静静沉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在霄犹豫时,赤龙忽然开了口: “你现在一定是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把我放出来吧?” 霄被赤龙说中了心事,不觉脸上有点发红。赤龙笑一笑,道: “其实你无需烦恼,我也知道自己其实早就不适合独自在外面生活了。想起我发疯时的那模样,连我自己都觉得难看。但我只有一个愿望,你一定要答应我。” 霄看向赤龙,恭恭敬敬地回应: “您请说。” 赤龙圆睁着有些浑浊的眼睛看着霄,一字一顿: “那就是,我一定不想死在这里。” 赤龙这句话说出来,霄也就明白了。 只听她又道: “我算是看透了,这皇家的人里面没一个好人。老头子害了我,至于重嘉……我的重嘉……”她的声音变得难过起来,“打他十三岁以后我就再没见过他,他一向是个有主意的,怎么会认不出那边棺椁里葬的那个女人不是他妈妈。他若真想要救我,又怎么会找不到。”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里带了些哽咽。霄明白,她对她的儿子已然失望透顶。但无论失望还是怨恨都没有用,他已经死了几百年。 “所以,我要求你们一件事——放我离开这牢笼,然后让我有尊严地死。” 说这话的时候,赤龙看向了一直站在一旁很少开口的青龙。虽然青龙从未在赤龙面前现出本相,但同为龙族的赤龙在第一次见面时就看出了他的真实身份。她知道这样的事情,只有他能做到。 平常不多话的青龙点了点头: “好。” 听了这一声好,赤龙便安了心,霄也不必再头痛。他们商量好了细节,在赤龙下一次恢复清醒时,青龙拔去了她身上最后一根玄冰透骨钉。 玄冰透骨钉有一样特别之处,它最初做好时形状与普通冰钉并没有什么不同,打入筋骨之后初遇热血,外表便会略微融化。然而玄冰中心不断释放出寒气,融化了的水滴又会再度凝结,自然地嵌入筋骨的缝隙之中。因此若要拔除,必然带来非常强烈的痛苦。此前拔除前六枚透骨钉时,为了避免被外面守陵的侍卫察觉,赤龙只得忍耐着不出声。 但是这一次,她不用再忍耐了。 玄冰透骨钉拔除时带来的剧痛,让赤龙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吟。她冲破地宫,腾云飞到空中。赤龙的力量使得地动山摇,仿佛发生了地震。高祖的陵墓轰然崩塌,顿时成了一片废墟,再也无法修复。那声音和强烈的震动传到极为遥远的地方,就连远处的皇宫之中也有感应。君王此时正在批阅奏折,感应到这令人惊恐的地震,不觉茫然四顾,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赤龙得了自由,按照他们此前的约定向东海飞去。青龙不欲现身,化作小龙附在她身上。赤龙已经有数百年未曾驾云飞行,她身上又有伤,飞得并不很高。在云中穿行时,偶尔会露出龙爪和龙尾,被人看见时,往往会引起一阵惊呼。 虽说赤龙飞行的速度不算太快,还是在几个时辰之内就到达了他们约定好的地方。 青龙变化成人形,站在云头上看向赤龙。赤龙的神态非常平静,她似乎早就在期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青龙没有犹豫,他举起利刃,砍断了赤龙的头颅。 失去了生命的龙躯无法再在空中停留,赤龙的头和身体沉入海中,激起巨大的浪花。她获得了最后的自由,将永远在海中沉眠,从此人类无尽的贪婪与她无关,再没有人能取得她的血肉。 在此之前,霄已经先行抵达东海等候了,他站在东海的岛屿之上,目睹了巨龙陨落的全过程。 话本小说里描述的斩白龙的情景,和此时眼前看到的情形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当赤龙现身时,她巨大的身躯简直可以遮蔽天空,阳光照射在龙鳞上,反射出金色的光芒。赤龙死去的场景并不让人觉得恐怖,只是让人感到悲伤。赤龙的血染红了云朵,看起来好像晚霞。 青龙站在云端,他的手里拎着长刀,刀子沾满了龙血。他的态度非常平静,好像刚才砍掉那么大一个龙脑袋的人不是他。龙对于生死的看法和人类不同,他们的寿命如此漫长,死亡对龙来说并意味着悲伤和痛苦,死亡只是存在的另外一种形式。 他们龙族之间的关系实际上并不怎么好,在一条龙的领地里通常不会允许其他的龙存在,但所有龙都应该同意,死亡应当获得尊重。因此青龙在自己的领海之中为她选择了下葬的墓地。 青龙扬起手,将沾了赤龙鲜血的长刀也沉入海底。他将手浸入海水之中,洗净了手上的血污,来到了霄的面前。 霄跑过去抱住了他。 “我们原本是想要找赤龙的鳞片的,”青龙说,“但是最后我们却把她沉到了东海的海底。” “这是她真正需要的,”霄说,“我没开口管她要鳞片,是因为我不想让她觉得所有人都只是在觊觎她的血肉。现在她死了,我更不能去动她的遗体,希望她能在东海的波涛之中安息。” “我也是这么想的。”青龙说,“但是在我替她拔掉第七根玄冰透骨钉之前,她给了我这个。” 青龙张开了手,他的手上放着一个圆圆的透明薄片,大小正和人的手掌一般。 霄拿起那圆片,感觉它的质地有点像是骨头,外面半圈颜色略微有点发红。他知道这是什么了,惊奇地张大眼睛: “这是……你什么时候弄来的?” 青龙点了点头: “她早就知道我们想要什么,所以在我拔掉第七根透骨钉之前,她把她的鳞片给了我。” “我不能随随便便就把它磨碎了吞掉。”霄严肃地说,“这是一件纪念物。” 青龙伸出手,把龙鳞穿了个洞,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条红线,把龙鳞穿在了红线上。 “你可以把它挂在脖子上。”青龙说,“虽然大了点儿,但龙鳞很坚硬,可以保护你。” 霄转过身,让青龙帮他把龙鳞挂在了胸前。青龙把红线在他脖子后面打了个结,龙鳞就垂到了他的胸口,他将龙鳞藏进衣服里,只觉得龙鳞贴着肉的地方有些发烫。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有更新。 说真的我真是超级喜欢这一章的。 第66章 第 66 章 就在霄与青龙为赤龙举行着庄严的葬礼时,宫廷之中,皇帝正在发怒。 君王之怒虽然不能动摇天地山川,却也足以伏尸百万。血流漂杵,绝对没有人敢轻视君王的怒火。 宫中伺候的宫女和太监们虽然早已见惯了各种场面,面对着陛下的这种少见的盛怒,还是有些心惊胆战,生怕自己哪里出一点错处,就要让他拉出去砍了。 不过最害怕的还不是他们,那原本看起来仙风道骨的道士此刻正跪在君王面前,身上抖得如筛糠一般。原先的风度此时已经完全消失,看起来简直像个可怜虫。 皇帝怒视着眼前的道士,眼睛里的怒火简直要喷出来: “倘若高祖棺椁之中的骨骸真是赤龙,那今日毁了高祖陵墓的赤龙又是从哪里来的?!” 道士想要辩解,然而震怒的君王看起来实在可怕,他张了张口,只是说不出话。不过就此刻的情况来看,他就算是能把辩解的话说出来,也不会有任何用处。毕竟皇帝听了他的怂恿,亲自下皇陵地宫惊动了高祖的骨骸,又将高祖的骨头研磨成粉服食。倘若这真能让君王延年益寿倒也罢了,如今却得到消息说高祖的骨骸根本就不是龙骨,此前一切大逆不道的举动都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也就难怪皇帝要大动肝火了。 不过白白在这里生气也没用,皇帝看着眼前那颤颤巍巍的道士,勉强压下了心中的怒火,转过身,伸手指着他: “这妖道欺君罔上,把他给我押入天牢……定一个斩监候。” 这个安排,还是皇帝努力冷静了一下的结果。原本他打算判那道士一个斩立决,后来想着这道士也不是一无所能,将来说不定还有些什么别的用处,这才暂且冷一冷发热的头脑,姑且定了一个斩监候。 那道士就算有再大的能耐,也只是个凡人,逃不出守备森严的天牢,也躲不过问斩的一刀。他是个化外的人,也弄不懂“斩监候”“斩立决”这些刑名的词都是什么意思,只听得一个“斩”字,腿就软了,几个侍卫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拖下去。少了这个人在眼前,皇帝的脑子又更冷静了几分。 就如霄在听过任公子的启发之后,设想了许多可能一样,皇帝在得知了龙血的效用之后,也对高祖时候的事产生过许多想象。不过宫中过去的文献材料里并没有多少关于龙的记述,皇帝其实并不是很能理解龙这个物种,多数理解也仅能依靠想象。因此他着实没想过,赤龙竟然还在世间。 此时听说赤龙从高祖陵寝的地宫中出来,将高祖陵寝全部毁坏的消息,皇帝先是感到震惊,然后又是愤怒。等他处置了那道士之后,总算静下心来,可以好好想一想了。 这里是高祖的陵墓,照理说,高祖的骨骸总不至于作假。更何况他亲眼看过高祖的骨骸,确实与寻常人不同。史书上对高祖死的这一段虽然有些语焉不详,但皇帝可以肯定,这种语焉不详只是因为太宗大逆不道,弑君弑父,而不是因为高祖实际上没死。皇帝可以确信,高祖那时候确确实实是死了。 皇帝向来聪明颖悟,宫中又有许多当年的记录记载着种种线索,他冷静下来略一寻思,就大致猜到了实际的情况。之前他亲自下过地宫,看过高祖的棺椁。那地宫里陈设简单,看着不像是能藏下一条龙的,其中必然还藏有密室。想到这里,皇帝心中暗道可惜,倘若他能提前一步找到那赤龙,真龙血肉岂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可惜上一次他和那道士没有久待,未能把那密室找出来,错失了一个绝好的机会。 皇帝绝对不会天真到认为这赤龙是自己逃出来的。从高祖过世时到现在已经几百年过去,它要是能跑,一定早就跑了。既然这么多年都没能跑掉,如今它显然是被人放出来的。 那赤龙被关在谁都不会进去的高祖陵寝地宫之中,谁会特特去找到它然后把它放走? 这问题简直用不着细想,答案呼之欲出。除了他那堂弟以外,还有谁能做出这等事来? 一想到霄,皇帝只觉恨得咬牙切齿。 当年皇帝做太子的时候,同辈的皇子宗亲岁数都不大,只有霄年纪大几岁,还算能和他玩到一起去。当年一起读书的时候,其实这堂兄弟之间还是有些真情实感。倘若皇帝之前能多想想那时候的事,手上松一松,早点放过了他那堂弟,后来也不至于出这么多事。只是如今两人势同水火,皇帝派人追杀了霄那么多次,也不相信霄心中能全无怨怼,他只当当年的情谊都成了一场空,再也不肯回头去想。 那点经不起磋磨的少年友谊如今早被罡风吹断,连一点残渣都没留下。 说起来这以真龙骨血延寿之事,原本只是锦上添花,能成自然好,成不了虽然让人失望,却也没什么实质性的损失。赤龙逃出了地宫,损毁了高祖的陵寝,虽然确实算是件麻烦事,其实也不过要多花费些银两,好生派人去修了便是。如今国库充盈,倒也算不上什么。真正让皇帝心里恼火的,是那赤龙血肉如今竟然让霄得了去。 皇帝本就觉得霄有不臣之心,此时想到霄得了赤龙骨血,身边又有青龙相伴,长生唾手可得,这一点也就更加确凿无疑。他倒忘了,这赤龙骨血的消息还是他的人从霄那里偷听来的。 原本他还只是觉得霄碍眼,此事一出,那几分碍眼也就生生地变成了刻骨的仇恨。如今的情况再不仅仅是之前老王爷意图谋反的延续,也不再是青龙闹京都引起来的祸端,更与到底谁能长生化龙绝无关系。只是因为这些事的综合,生生让皇帝把霄当做是挡在自己路前的绊脚石。不惜一切代价,非要将他清除了不可。 这是一场战争,皇帝和霄之间,注定只有一个人能赢得胜利,注定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皇帝当然不认为输的人会是他。 就算霄有一条青龙相伴,如今又得了赤龙骨血,皇帝还是不认为他能赢。无论真龙究竟有多少能耐,天子毕竟富有四海。皇帝不相信,他集四海之力,难道还搞不死一个霄? 不过他也要换个方式才行,前一阵子他派去那么多密探和刺客,密探倒是还能刺探出点消息,刺客一点用处没有,只是白白给人送菜。这些刺客里,有的是下面人花钱找的江湖人,有的却是皇帝自家的死士。按说这些人都是武艺高强,训练有素。若只是霄一个人,杀他十遍八遍都不成问题,可他身边偏偏还有那么一条龙在,也就让刺杀变得无比艰难。 死几个江湖人,皇帝并不怎么在乎。可凫雁殿的死士却是皇家精心培养出来的,对皇帝忠心耿耿,而且训练有素,特别好用。死一个少一个。这些人死得多了,着实让皇帝觉得有点肉痛。 他的确应该吸取教训,不再随便让凡人去刺杀霄,这只是白白送死。 但皇帝毕竟只是人间帝王,手头最容易找的当然也只有凡人。如今说凡人不行,那他又该如何?去找神仙?真龙? 这话说起来容易,可是真要去找神仙真龙,还要让他们跟自己站在同一阵营,这事真不怎么容易,起码,不是一朝一夕之间能够办成的。但要让皇帝暂且忍耐,等着找到神仙真龙再说,他又决计不愿。 一般人生不过六七十年,就算他身上真有一点稀薄龙血,可以让他活到将近百岁,可寻仙之路又哪有那么容易。只怕找到了神仙,他也已经作古多时了。 所以要想屠龙,他还要另想办法。 另外还会有什么办法?最简单的也不过是如他此前所策划的那样,弄些真龙血肉、鳞片骨骼服食。让人的身体发生改变,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甚至褪去凡胎,化为真龙,才有机会。 但是如今赤龙已然不在,青龙颇为警醒,要想从他那里弄到真龙血肉难如登天,在这种情况下,真龙血肉又要到哪里找? 皇帝仔细思考,又想办法从高祖太宗时期留下的史料之中寻找线索,终于发现了一个寻常容易被忽略的点: 既然高祖不是赤龙,身上恐怕也没有真龙血脉,那么他能够活到一百三十几岁的高龄,只怕平时一直都是在依靠龙血续命。高祖的死,在太宗而言是一场精心谋划,在高祖本人这里却是实打实的意外。如果太宗不突然发难,高祖有可能还能活上许多年。按照史书上的记载,高祖生前常常去陵寝祭奠亡妻,一个人下地宫去待上好久。可以推断得出,他实际上是去取龙血的。 但是高祖死之前,已经有一年多都没去陵寝探望过亡妻了。他死得那么突然,宫里肯定还藏着他平常服食的龙血。如果高祖之后的帝王没有将那些龙血销毁…… 这是否意味着,宫中现在还有可能找到龙血的存货?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更新!【啾咪】 第67章 第 67 章 虽然和想象中的情况不一样,霄最终还是成功拿到了赤龙麟。 如今这龙鳞一直挂在他胸前,不住散发着热力。说是热力,实际上也顶多只是比人的体温高上一点儿而已,让人戴着感觉心里暖融融的。 为着赤龙的缘故,霄与青龙又回到了东海,这次回来,他们没有急着走,而是留了下来。 此前在海岛上建好的府邸一直都有鲛人在打理,因此他们虽然已经好久没有回来,这座府邸仍然井井有条,一尘不染。岛上花木繁盛,景致美不胜收。 青龙上一次震怒的余威尚在,东海的鲛人们如今非常顺服,服侍霄服侍得十分尽心,霄却因为还记得上次的事,恍如惊弓之鸟,对待鲛人们格外小心,如此这般,两方倒也相安无事。 霄再次回到这海上孤岛,心境已然与上次大为不同。他目睹了赤龙之死,回想起她曾经讲过的那数百年前的故事,只觉心中的情绪难以言说。 或许背叛就是他们这个家族的本性,霄熟知历史,知道从高祖时起,皇族为了权力发动了多少叛乱,皇子之间为了皇位进行了多少争斗。这些人为了权力和长生,连至亲至爱的人都可以背叛。幸亏老王爷不知道真龙血肉的特殊功效,否则眼前的这人……岂不是也要落得和赤龙一般的下场? 从前霄从来没有细想过这些,这些事对霄而言,不过是过去了的故事。那些他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先祖不过是故事里的一个个名字,和他全无关系。直到目睹了赤龙的死,霄才猛然惊觉,这些名字都曾经是一个个的活人,这些人和他流着一模一样的血,和他有着相似的面容……这些都是他家族的故事。 数百年来,这个家族的人一直在用各种各样的手段互相残杀,金光灿烂的皇位背后,是一个个屠杀自己亲人的凶手。在这个家族之中,所有现在活下来的人,先祖的手上都沾过自己亲属的血……无一例外,他们全都流着杀人犯的血脉。 这个事实让霄觉得恶心,同时也让他感到恐惧:这仿佛被诅咒一般的充斥着背叛和谋杀的血脉,也流淌在他的血管之中。 是否他也终将变成这样的人?是否他也会如此,被权势迷失了心智一般,霄回忆起他的父亲老王爷去世之前的那段日子,他忽然意识到他的父亲在死之前很久就已经疯了,他从来就算不得一个好人,而那谋朝篡位的执念更是让他变得极为癫狂。这样想来,他在宫宴之中被皇帝下毒谋害致死,甚至可以算作是一件好事…… 但是这家族之中所有的女子、所有的妻子和母亲都是没有罪的。按照本朝的规矩,只有三代以内未曾有过犯罪的良家女子才能有机会被采选进宫廷或是王府为妃,对皇后的要求只会更加严格。她们都是纯洁的女子,按理说,她们的血脉本来应该可以冲淡这仿佛诅咒一般彼此吞噬、罪孽深重的血脉。但这似乎并没有用。尽管史书上使用了很多隐晦的说法,但只要仔细琢磨就会意识到,在这一家族之中诞生的孩子,十之八九,都会在三四十岁时就开始逐渐陷入癫狂。 想着这些,他甚至不敢去看青龙了。他担心自己在看着青龙的时候,眼神里会透露出未来将会出现的癫狂。他也会背叛他吗?他也会像高祖垂涎赤龙一样渴望着青龙的血肉吗?如果某一日他真的有了这样罪恶的欲望,青龙又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待他啊。 霄觉得害怕了。 他开始对青龙避而不见,当他们碰到一起时,他总是扭过头去,不肯看青龙的眼睛。他当然明白这没有意义,但是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略微心安。否则他总要克制不住地想着各种可怕的事,总要觉得他们两人中的一个终有一日会被对方杀死。 青龙锐利的目光可以洞察一切,况且这里又是东海,青龙的力量在这里可以达到顶峰,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发现霄在躲着他了,但只要他想要见霄,霄又怎么可能能躲得过去呢? 青龙虽然不了解整个皇族的历史,但他还是能够大致猜到霄的心情:显然,高祖与赤龙之间的故事让霄受到了惊吓,于是这个聪明却有些容易悲观的小脑袋里就又开始想一些奇怪的东西。 青龙不想强迫霄坐在对面把一切烦恼都讲出来,他知道霄不会愿意说。他决定换种方式解决这个问题。 从前两人在这宅邸居住时,晚上总是宿在一处,到得第二天早晨,青龙海中巡视,直到晚饭时才回来。最近霄推说睡不好,夜里不与他同宿,晚饭又常常找借口不吃,若听见青龙来找他,便一溜烟儿跑出去假装逛花园子。青龙纵着他,也不去认真找,由他一个人待着。但是如今青龙既然想解决问题,就不能这么由着他任性了。 青龙对整个东海都了如指掌,这一座小小的宅邸也就更不在话下,只要他想要见霄,霄就无论如何也躲不开。 因此这一天,霄发现青龙好像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海中巡视,而是在府中管教下人。这也是常事,霄并不以为意。府中的下人都是东海鲛人,算是青龙的下属。为了不让他们觉得心里不好受,一般青龙管教下属时,霄从不露面,这倒也算不上是在故意躲他。 但是不知为何,今天他特别容易碰上青龙。无论他是在花园子里散步,还是有事通过回廊,总能看见青龙就在前面不远处。每次他远远看见青龙的身影,都立即转身逃走,假装没有看见青龙。看到他这惊惶的样子,青龙也不去追赶,只是一笑。 霄意识到青龙是故意要出现在他面前了,这让他有点慌乱,不知该怎么好。他不能躲在自己的房间里,这样只能更容易让青龙抓住。因此他只能在花园里转悠,在回廊和各个房间之间打转。他躲青龙已经成了习惯,脑子乱得不行,全然没想过,就算是被他逮住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今日已经碰上了青龙两次,两次都让他躲了过去。第三次看见青龙时,他刚刚转进一条回廊,而青龙就在回廊的另一头。 他反应倒是快,一转身就逃进了旁边的花园里。他低着头快走,慌不择路,一不留神就一头撞进一个穿着青衫的怀抱之中。 这怀抱凉冰冰,又是这么熟悉,不消抬头霄也知道是他了。既然被他捉住了,霄也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听他数落。 “今天你从我手里逃走三次了。”他在他耳边笑着说,“告诉我,你究竟为什么躲我?” 青龙离得极近,他的声音响在霄的耳边,好像一只小手儿轻轻挠着霄的耳根,弄得人心里发痒。他捏着霄的下巴,让霄没法转过脸去,只好看着他的眼睛。 霄本来以为,当他看青龙眼睛的时候,心里也许会产生非常复杂的情感。但当他真正在这么近的距离内看他的时候才发觉……实际上,就这么看着青龙的时候,他的脑子里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到。虽说两人已经在一起很长时间,他还是无论如何都抵御不住青龙的美色。当这样一张漂亮面孔出现在霄的眼前,一切理智或不理智都会飞到九霄云外。 他的腿都要软了,胳膊也一点力气都没有。如果不是青龙在拥抱着他,他觉得自己大概要站不住。 霄吞了一下口水: “没、我没躲着你。” 这句话说完他就想给自己一个耳光,他躲青龙这件事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就算在这里不承认也没有任何意义啊!不过这也不能怪他自己,主要是……青龙离他太近,弄得他的脑子……有点奇怪。 青龙向着他一笑,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尖儿: “小滑头,到这时候居然还撒谎骗人。” 青龙就算是不笑的时候,也足以胜过天下的一切美人,而当他绽出一个笑容时,天地间一切就好像都失了色。无论是多美丽的景致,也都只能沦为他的陪衬。而霄除了沉迷其中,竟找不出另外的应对方式。 “我知道你心里不安。”青龙说,“赤龙的事把你这个小可怜吓坏了,是不是?” 他说得算是有几分准,霄点了点头,沉默不语。他不想把自己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都说出来,他也知道这些只是他的傻念头。但是待在青龙的怀里,他到底有些忍不住: “我想起来了。”他说,“我全都想起来了。几百年以来,在我们这个家族之中出生的人,不是疯子就是背信弃义之徒。我身体里流着的是疯狂的不详的血。” 他这么说着,抬起头去看青龙: “难道你就不害怕吗?”他问,“我是高祖的后人,是我爹爹的儿子。我爹爹骗过你一次,把你囚在王府里二十年。你就不害怕有朝一日,我也会那么对你?” 作者有话要说: 朋友们,最近的更新计划我已经做好了。为了能让我和大家一起愉快地度过假期,明天让我先歇一天喘口气儿,然后五一四天假期将连续更新。 由于最近在双开,那本书目前的更新频率和这边一样,所以这两天我每天都要写六千字,这对我这个废柴来说要求太高了,我得稍微适应一下,而且也要抽空想想后边的剧情。 第68章 第 68 章 “没什么可害怕的。”青龙说。“对于你们家都是疯子的这件事,其实我不怎么意外。”他的态度显得有点漫不经心,“龙血与人血结合,注定会有些代价。更何况你们是皇族,总能折腾得比一般人更厉害点。但不管怎么说,还没逃出人类的范畴,也就是说,很容易控制。” 青龙这张脸特别适合做出这种漫不经心的表情,足以让霄意乱情迷,但这会儿霄已经盯了他好一阵,稍稍有了一点抵抗能力,让他的大脑勉强可以继续运转。他不希望青龙也像他那么紧张,但当他看见青龙这种轻松适意漫不经心的反应,还是觉得有点生气: “我以为你会对这件事更重视一点。” “我还是挺重视的,”青龙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但这不是出于谨慎或者恐惧,仅仅是因为这事和你有关。你要知道,你根本不必要太过担心,因为你有我一直在身边。” 霄抿了抿嘴唇,眼神有点飘: “赤龙和高祖也一直在一起,但她没能阻止高祖变成后来那个样子,她也没能救得了自己。” 青龙看着他那模样,沉重地叹了口气: “我该怎么说呢?你的那位老祖母,赤龙,当年还是有点过分天真。我得承认,龙族容易有这样的毛病。但是你可以放心,我和她不一样。”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霄这么想了一下,并没有问出声。但青龙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了他的疑问,决定要好好替他解答。 “我经历过痛苦。”青龙沉着声音说,“从前我和她一样天真,一样轻信。但是同样的事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了。” 听到青龙的话,霄心头一震。 如非必要,他们平常不会谈起和老王爷有关的事,这话题太沉重又太尴尬了。无论如何都还是避免提及为好。至少霄不会主动提及,那人个毕竟是他的父亲,提起来他会觉得不好意思。 青龙伸出手,抚摩着他的头发,对着他低语: “我倒是一直很希望,我在遇见你的时候,还能保持着原先的那种傻乎乎的乐观和天真。或许还会和你更加相配。可是真遗憾,原来的那条青龙已经不见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青龙的眼神之中显露出些许脆弱感伤,让霄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 “没关系。”霄赶紧说,“我就是喜欢你这样。” 青龙一笑: “你喜欢就好,不管怎么说,这样也不错。如果你真的有一天发疯,我就把你关起来,手脚全都锁上,每天除了给你送饭以外,就是——” 虽然此时附近并没有别的人在,考虑到年轻的前·王爷那脆弱的自尊,青龙还是凑到霄的耳边才说出了最后的那两个字。 霄的脸刷一下红了,恶狠狠瞪了一眼那不正经的龙,这才明白他方才那点感伤全是装的。亏得霄还总担心他因为过去的事留下阴影,现在看来,他既然还能说出这种话来,就说明就算当初他曾经留下过什么心伤,如今也已经完全痊愈了。 青龙好久没看过霄这种表情了,最近一段时间他们总是太忙,忙着对付刺客,忙着把赤龙从陵寝地宫里弄出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弄得人总是没什么心情,再加上这几天霄总是躲着他,两人就连同宿的次数都很少,就更不用说这种打情骂俏了。 霄的神情让青龙想起了当初两人刚遇见的那时候。那时候青龙心中满怀恶意,没少欺负这个天真可爱的小王爷。把让他露出这种表情当做生活中少有的乐趣。不得不说,他们相识的场景实在不怎么适合。如果不是霄实在太真诚,太可爱,一直坚持着,他们两个肯定不会一起走到现在。 这算是些甜蜜的回忆,让龙重新又产生了去逗霄的兴趣。他适时地板起脸: “我可没有开玩笑。是不是我用人形面对你的时间太长了,以至于让你有些忘了我究竟是谁。” 他的话音刚落,身体就立即起了变化,倒是没有完全恢复原型,只是化作如同巨蟒一样尺寸的龙,把霄当成了个柱子,盘在他身上,吻部杵着他的鼻尖儿。 青龙这形态比他的原型还要小得多,但对人类来说,这个造型还是相当有威慑力。他摆出这幅样子,看上去就不像刚才那么好看了,样子显得有点凶。霄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在他们初次见面之后不久,青龙也曾经这么缠在他身上吓唬过他。 青龙这模样或许足够恐吓别人,想要吓唬霄却没那么容易。霄对青龙的原型早已经非常熟悉,而且他们相识日久,霄明白青龙只是个纸老虎,至少在他面前是这样。所以他只是笑,然后在青龙的长吻上轻轻亲了一下。 青龙一下子泄了气,转身变回人形: “你可真没劲。” 霄仍然带着微笑,抬起头来问他: “如果我真疯了,你真打算把我关起来?” “你不会疯的。”青龙说,“压根就没有那个可能。记不记得你当初喝我血的时候我跟你说过,只要有我在旁边就没问题?” “但是我的血脉之中还有赤龙的血。”霄指出,“我上面的很多代人并没有喝过龙血,但他们还是都疯了。” 青龙嗤笑一声: “不是我瞧不起你那点原初自带的血脉,但是就你身上自带的那点龙血,有这个放在身边就足够了。” 青龙一边说,一边指了指他的前胸。霄伸出手,从胸前的衣服里掏出了赤龙鳞。自从他戴上它之后,就一直觉得头目清明,思维敏捷。霄一直觉得这只是巧合,没想到这东西居然对他还有这样的好处。 “就算最后你还是出现了类似的症状,总还是有别的办法。如果你从里到外完全变成了一条龙,那么龙血给人造成的影响也会完全消失。”青龙又说,“不过这事不急,大可以从长计议。” 霄点了点头。未来是否要化龙,这件事他还没想好。他确实想要和青龙长长久久地生活在一起,可是龙血带给他的变化已经让他难以适应了,要让他完全抛弃人类的身份,完全变成龙族,一时之间还是让他有点难以接受。这件事还是要慢慢来。 霄一想到此事,就又愣起神来。青龙看到他那呆呆的模样,只觉得好笑,凑在他唇边轻轻一吻,道: “我倒是希望你能早点化龙。” 霄扬起眉毛,露出一个“为什么”的表情。青龙一笑,将嘴唇凑在了他耳边: “平常做那事的时候,都是我化了人形。只是用人形到底不爽快,等你也化了龙,我们用龙形在海里做一次,那才叫有趣。” 霄听了此言,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早知这色龙说不出什么好话。他不觉皱起眉来,脸上又显出点薄红。青龙见了,只觉得情难自抑,一边去咬他耳朵,一边又伸手拉衣领,扯衣带。霄脸红得厉害,却也有几分情动,一边伸手打他,一边轻声叱道: “青天白日的,在这花园里像什么样子,叫人看见了可怎么办?好歹回屋再说。” 青龙勾唇一笑: “就是这里才好,又有花儿,天又亮堂,看你看得分明。你别看那些鲛人平时不机灵,可他们知道我们在这里,若是没有召唤,哪个敢来打扰?” 霄知道他说得是实情,自己也明白近来确实空了他,有心弥补一二,也就半推半就地从了。两人还从来没在花园里做过,此番十分得趣。待到云收雨霁,两人还没整理好衣物,就见有个写满了字的小纸人儿不知从哪里飞来,落到了青龙的手上。 霄知道这纸人是传信用的,一边系着衣带,一边凑过去问: “怎么了?” 青龙读过纸片上字迹,抬头道: “郑十七传了信来,说是他们跟皇帝那边派来的人接触以后,对方提出要让他带路来找我们,如今他们已经出发了,问我到底该怎么办。” 此前他们离开京郊到东海来之前并没有带上郑家哥俩儿,这会儿两厢里分开,正适合让郑十七跟皇帝那边派来的人接触,也好尽早了解那边的动向。青龙用法术给郑十七留了这么个可以传信的办法,两厢传递信息只需要半个时辰,又没人能拦截,十分简便迅捷。 霄听说那边又有动作,不觉厌烦起来: “那边又派了刺客?明知是送死,怎么还没完没了的。” 青龙摇摇头: “看样子似乎不像,郑十七说,跟他们一起来找我们的一共九人,里面倒是有些会武的,但更像是护卫,不是刺客。其中有个道士像是领头的,好像还带着两三个徒弟。不过那些护卫却也不完全是保护他,似乎要看着他怕他跑了。” “道士?他们找道士来干什么?” 青龙露出个冷笑: “不过是些痴人,整天里白日做梦。郑十七说,那道士带着一条非金非玉的长锁链,看着十分古怪,要我们当心呢。” 霄一听这描述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觉大吃一惊: “他们把缚龙索带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更新,祝大家节日快乐~ 第69章 第 69 章 想必大家早就已经忘了,当初霄从京城逃出来时,因为嫌弃缚龙索又重又没有用,所以并没有把它带走,而是将它留在了京城里的王府之中。 他逃走以后皇帝很快剥夺了他的王位,他的王府也理所当然地被抄了。缚龙索是御赐之物,各方面均有记录,当然不会被当成一般的铁链随手乱丢,而是被收入了内库。 离开京城之后,霄也因为没有把缚龙索带出来而懊恼了许多次。那玩意虽说又沉又没什么用,但放在自己手里总让人觉得更放心一点。虽说青龙对此一直不太在乎,但霄却总觉得那东西落到皇帝手上,总不是什么好事。果然,这会儿他的人带着缚龙索来找他们,皇帝的心思可以说是昭然若揭。 如今对方有了行动,他们这边也该有所反应。青龙与霄商议之后,给郑十七传了信,要他们稍微兜个小圈子,尽量在十五天之后再把皇帝的人带到东海边上,无论发现什么情况,一路上随时报告。 青龙拂了拂袖子,小纸人儿就带着他的信飞去了郑十七那边。青龙不知道郑十七提到的那个道士究竟有多少能耐,不过考虑到郑十七能在监视下把信息递出来,说明他的本领大概也不足为惧。 和一直忧心忡忡的霄比起来,青龙并不觉得怎么紧张。 青龙放飞小纸人之后,不过一个多时辰,郑十七就收到了他的回信。 他看完纸人上写的信息,按照青龙教过他的办法,把纸人放在灯上烧化了。随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郑十七在江湖上行走这么多年,也算经过不少大风大浪,虽然如今看来一切都还显得挺平静,不过他能感觉出来,这一回的事,比他此前经历过的一切风险都大。但未来可能的收益……也不是他过去经过的事情可以比拟的。郑十七已经算不上年轻了,通常不会热血上头,但这次的事值得他冒险赌一把。 他要是赌对了,后半生就算是有了着落,要是赌错了…… 郑十七暂且不愿意去想那个可能性。 他本来就是个玲珑人,在江湖上走动从来没得罪过人,如今他给皇帝派来的人带路,当然也不会让对方觉得不痛快。他们在一起不过走了两天,他就和队里的这些人混熟了。 这支队伍的中心是个道士,这道士看起来年纪轻,架子却挺大,说话总有些老气横秋的意味。他的那些徒弟,看相貌和他年龄差不多,但都对他很是恭敬。他们在一起说话通常不避人,郑十七也经常凑过去听听。得知那道士是刚从死牢里放出来,要他戴罪立功的。郑十七见他的面容确实有些憔悴,心想这家伙也不容易。 郑十七有时候也去跟那道士的徒弟们聊聊,道士的这些徒弟多数跟他年龄相近,倒是能聊到一起去。郑十七着意跟他们套话,打听那道士究竟是个什么来头,这些人显然没什么江湖经验,也不设防,听见郑十七问,就把知道的事原原本本全都说了出来。他们跟他讲,说是那道士靠服炁养生延寿,如今已经有两百多岁了。郑十七心里不信,面上却不显露,只是露出吃惊样子,对这班人越发恭敬。 除了这些道士以外,这支队伍里还有不少人是宫中的侍卫,他们似乎是皇帝的亲信卫队,除了保护以外,更多是监视。毕竟领头的道士之前还是死囚,他们要防止他寻隙跑了。 这些侍卫对那道士并不尊重,也不大看得起郑氏兄弟这些江湖人。即使是行路的过程之中,道士们和侍卫们也是泾渭分明,从不混杂在一处。不过郑氏兄弟到底比他们年纪都大几岁,郑十九有几手特别俊的功夫,郑十七又着意和他们结交,平常费心伺候,要不了几日,这班侍卫也就和他们哥俩称兄道弟起来。 侍卫们平常大多都驻扎在皇宫内院或是京城之中,一般很少出门,这次领了这个任务出门来,每日里叫苦连天,抱怨个没完没了。 道士只是冷眼看着,什么话都不说。 在这支队伍里,只有道士一个人知道他们是去干什么的。 此前皇帝发怒,将他下入死牢,道士这一辈子其实没活二百岁,但也确实活了一百零几岁,经历过不少波磔,倒是从未住过死牢。他若能勘破名利生死,之前也就不去皇帝面前卖弄了,到底还是慌了几天。不过他毕竟比别人多活了几十年,没过几天就又气定神闲起来,想着如今皇帝对长生之事有心,必然要到各处寻访高人,但真正的高人大多避世,就算皇帝要寻访,一时间也找不到,等到皇帝消了气,到底还要来找他。 他的所料果然不错,在牢中苦熬了差不多一个月之后,他终于获得了一个机会,再次得到了皇帝的召见。 这一次面圣,和之前道士初次面圣时的情形大不相同。道士跪伏在地,皇帝坐在高高的宝座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皇帝拿出一个小瓶,让太监递到他手里: “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那瓶子不大,高度和手指头的长度差不多,是用水晶做的,看起来十分精巧。里面装着半瓶黑色的已经快要干涸了的液体。道士仔细看了看那瓶子,又把瓶塞拔下来,将瓶口凑到鼻子旁边嗅了嗅。 虽然这玩意看起来已经不知道被放了几百年,道士还是很快就判断出了这瓶东西究竟是什么,他吃惊地抬起头来: “龙血?” 皇帝点了点头。 道士一下子激动起来,忘记了自己本是死囚,攥紧了瓶子站起身: “陛下这瓶龙血是从何处得来?有了此物,陛下的愿望一定可以实现啊陛下!” 御前哪里容得下他如此放肆,用不着皇帝示意,两个身高体壮的侍卫立即过来按着他的肩膀,又把他踹跪下了。 皇帝当然不会给他讲自己手中这瓶龙血的来历,这可是他在宫中翻箱倒柜半个月才找出来的。按理说高祖留下的龙血不应该只有这么一点,不过根据皇帝寻找线索时查过的资料来看,之前的皇帝也有服用过龙血的迹象。无论如何,当年高祖的库存如今也只剩下这么一点儿了。 皇帝想要服食龙血的心情还是很急切的,但他非常谨慎,一方面不想浪费宝贵的龙血,另一方面也不想仅仅听凭传言就把不知储存了几百年的东西往嘴里放——之前去地宫里取“龙骨”的时候他已经吃了一次亏,不想再来一次了。 皇帝自己也找了不少过去的文献,说起来,宫中有关服食龙血的记录还真是不少。虽然负责记录这些的人其实并没有把“龙血”这两个字明目张胆地写出来,而是扣上了各种隐晦的称呼,比如什么“黑丹”“赤丹”“龙碧”之类。皇帝宣召过御医和擅于炼丹的道人来看过,最终确认这些词汇指得并不是其他常见或不常见的药材,根本就是龙血。 但遗憾的是,没有任何一份文献资料说明了龙血的功效究竟如何。服食了龙血的帝王们确实身强体健,四肢轻盈。但却没有一个人活得超过一百岁——这些格外渴求长生的帝王,都在自然死亡之前就被等得不耐烦了的皇子们提前干掉了。除了高祖以外,没有人活得足够长。 按理说像这样的信息应该能给皇帝敲个警钟,然而他就像是他所有被龙血迷住了的祖先一样,盲目地相信着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经历这样的命运,但他非常谨慎,一定要找到一个更加稳妥的办法才肯服食龙血。 眼前这个道士的话只怕不能再信了,皇帝倒不至于认为这老家伙是在故意欺瞒,但他早已经看出,这家伙就是个半桶水,若让他指点服炁养生,他大概还能说出个四五六来,要问他龙血的用法,那他可就真是一窍不通了。顶多脑子里能找出来点文献古籍上记述的线索,还不一定是真是假。皇帝如今想明白了,想要多获得一点信息,还得从龙那边下手。 赤龙之前毁坏了皇陵,闹得惊天动地,然而后来皇帝派人寻访了半个月,也没再收到和它有关的消息,就好像那么大的一条龙凭空失踪了。倒是青龙那边还有机会能找得到。 但是找到了又能怎样?无论是刺客还是死士,都动不了他一根汗毛,想要活捉回来更是痴人说梦。于是皇帝又把主意打到了眼前这个道士身上。不管怎么说,这老家伙毕竟是他手中少有的能拿得出来的牌。与其让他在死牢里发霉,还不如拎出来废物利用。 道士能猜到皇帝心里的想法,皇帝这边缺人手,而他无论如何都想找机会活命,两方面一拍即合。于是皇帝赐下了缚龙索,派了一小队侍卫一面保护一面监视,而他召集起了自己的徒弟,跟着这俩不管怎么看都觉得不靠谱的向导,踏上了寻找青龙的旅程。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 第70章 第 70 章 老道士活了一百多岁,一向有自知之明。 服炁养生,烧丹炼汞,都是他的拿手好戏;五禽戏、太极拳之类的,他也能打两套。倘若有谁家遇上妖狐作祟,恶鬼缠身,他带上桃木剑和黄纸、朱砂前往,亦能手到患除。他也会些小法术,缩地成寸、穿墙术、障眼法之类,都能使得好。他活了一百多年还能有一副三十岁的相貌,自己也颇为此感到骄傲,但若是对上一条活了不知几千几万年的龙…… 究竟会是种什么结果,他实在是不敢去想。 如果他有可选择的余地,绝对不会跟那为龙血着了迷的皇帝胡闹。 也怪他之前被名利迷了心智,过腻了寻常的日子,非要凑到御前去。自从他见了皇帝,就没再遇见过一件好事,在死囚牢里的这一个月,几乎要摧毁了他。那天他被从牢里提出来去面圣,他就下定了决心绝对不要再回去了。 在这种情况下,无论皇帝说什么,他都只有答应的份儿,至于实际上到底能不能做、能做到什么程度,那就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那天他面圣之后,一直都有点恍恍惚惚的,说不清到底在想什么。 皇帝赐了他缚龙索,说起来这东西在能用它的人手里,着实算得上一件宝物,倘若是会武的人,还可以拿它当做兵器使用。不过这老道士捧着这根缚龙索,真不知道它能有什么用。 他没顾得上恍惚太久,因为皇帝马上就给他派来了一支卫队,说是保护他,也为了在成功后可以顺利押送青龙。不知道青龙在哪?没关系,他们还给他准备了两个向导。 老道士想了又想,到底还是又上了书,请求皇帝批准,让他可以带着自己的徒弟们一同前往。 在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上,皇帝一向很好说话。许可很快就批下来,甚至还体贴地给他们增加了路费的预算。 这些年跟着老道士的徒弟们基本也就是二三十岁,师父的本领学得还都不到家,对师父像对神明一样崇拜。丝毫没考虑过他们的师父其实压根没有面对真龙的本事。只以为这是一次丰富生动的实践课——就像他带着他们去铲除狐妖恶鬼时那样。 只有老道士自己明白,他带这么多徒弟,是为了能在关键时刻适当转移卫队的视线,他好能借机开溜。如果他顺利溜走,他这些徒弟们大概是要被押回去定罪的,如果他不幸没能逃脱,他的这些徒弟们也就只好和他一样,一起充当在这不幸事件中牺牲的炮灰。 如此利用着这些深深信任着他的徒弟,老道士心里并没有多少愧疚感。 或许人活得久了,就会不可避免地更加惧怕死亡,对生的贪恋胜过一切,一切目的都只为了自己的生存,至于其他的东西……太奢侈了,还是不要去想吧。 不过老道士理想的情况并没有出现。 卫队把他们看得很严,无论白天晚上都有值守,虽说老道士会些法术,但在眼下这种什么都没有还被监视的情况下,他的法术实在没法发挥作用。他有些灰心,却也还没完全丧失希望,他期待着当快要抵达目的地时,还会找到逃跑的机会。在此之前,他仍然在卫队和徒弟们面前保持着适当的倨傲和神秘莫测,扮演好世外高人的角色。 这支队伍就这样缓慢地向着东海前进,只有少数人确切地知道他们的最终命运……但也并不确切。 在东海,情况完全相反,每一个人都知道将要发生的事,他们在做战争的准备。 说每一个“人”可能不太确切,毕竟,在这里实际上只有霄一个人类,如果根据他骨骼和肌肉的情况来判断,甚至就连他也没法再被划入“人”的范畴。说来也是可笑,自从霄变得如此不像人类之后,东海的鲛人们向他释放出了极大的善意,。总之,除了霄以外,这里有的只是青龙和数不清的鲛人,所有这些“人”都已经知道,再过几天,人类皇帝派来的人就将抵达海滨。 这将会是一场战争。 由一个道士带着几个学徒,外加一支卫队,对上东海数以百万计的鲛人,再加一条龙。 这是一场双方完全不势均力敌的、极其可笑的战争,但仍然是一场战争。在人类的皇帝擅自下令,要将身为东海之君的青龙当做一头普通的野兽捕捉时,这场战争就已经无可避免。东海这一边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对方摆出要动手的架势,这场战争就会立即开启,并且迅速将一切淹没。或许最后他们还会打到京城去,一劳永逸地解决麻烦。 就连霄这种心肠极其柔软的人都找不出一个不进行这场战争的理由。他早已经厌倦了应对皇帝没完没了派来的刺客,青龙跟他一起在人间游历,不厌其烦地应对暗杀和监视,已经受了不少委屈。但无论如何,在此之前,这都只是霄和皇帝这对堂兄弟之间的事,霄虽然未曾坐在那个位置上,但他能够理解皇帝的行为,像他这样一个逃亡的亲王,对皇帝来说确实是极大的威胁,皇帝想要把他按死也无可厚非。但这会儿对方既然拿出了缚龙索准备对青龙下手,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不能再当做是小打小闹了。 妄图对青龙出手的人,必须付出代价。 皇帝坐在宫廷之中,全然不知道他即将面临着什么样的命运,要为自己做出的决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其实有点天真。他生来就是太子,二十几岁就当上了皇帝,自以为无所不能,忘记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他无法掌控的东西。再加上他曾经向霄和青龙派去过许多刺客,对方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这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以为他们不足为惧。 他的注意力,始终还是集中在眼前的水晶小瓶上。 他把这瓶龙血带在身边已经很长时间了,他把它放在案头,无论是批阅奏折的间隙,或者和大臣议事之后,他总在看着它,总之稍有闲暇的时候,他就要把这东西拿出来看看,眉头紧皱。 他确实派了个道士带着缚龙索去捉青龙,但究竟能不能捉来……还是未知数。 如果那边的行动失败,很有可能,他最后能依赖的,也就只有这一小瓶半干了的龙血。 远在东海的青龙是个未知数,然而这一小瓶血却就在案头,就在他的手边,每天都能看见,不住地诱惑着他。 皇帝的身上也流淌着一点龙血,虽然这点龙血已经稀少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在靠近同样的龙血时,它仍然会给人带来强烈的影响,龙血不断地在皇帝的血管里鼓噪着,诱惑着他去品尝这一小瓶干涸的龙血的滋味。既然有它在这里,为什么他还要一直等呢? 此前的理智崩塌,皇帝最终还是决定要先把这一小瓶龙血喝掉。 虽然这一小瓶血已经接近凝固,但要把龙血弄出来喝掉也并不算很难。皇帝比较了书上记载的几种比较常用的办法,最终选择了最简单的一种:他将烈性的白酒倒入小瓶,将半凝固的龙血溶解,举起来凑到唇边一饮而尽。 皇帝平常从来不喝这么烈的酒,那掺着龙血略带腥咸的烈酒像火一样烧着他的喉咙,一直烧到胃里。这东西的味道实在不怎么好,皇帝皱着眉,觉得有点恶心,捂着嘴差点吐出来。但他当然不能吐,这宝贵的龙血只有这么一点点,绝不容许丝毫的浪费。 旁边伺候着的宫女赶紧倒来茶水,他喝了一大口,总算是感觉舒服多了……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龙血刚刚喝下去,还看不出会什么效果,但皇帝的心中已经充满了期待,他几乎可以预见到不远的将来,他精力充沛、神采奕奕的模样。倘若一切顺利,要不了多久,或许他也会成为一条龙,享有无尽的寿命和永远的青春。 皇帝就是这样地做着美梦,不知道在并不遥远的东海之滨,已经响起了隆隆的雷声。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写得比较累,明天不一定准时更,可能晚点。如果晚上六点还没更新就睡前来看吧,总之写完了就会更新哒。 第71章 第 71 章 无论道士多么不情愿,他到底还是来到了东海之滨。 侍卫们看守得很严,他到底没能找到一个逃走的机会,如此……不管他多么恐惧,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道士尽他所能地做了准备,给他和他的徒弟们每人准备了一大叠不知有用没用的黄符,就连缚龙索也用符水浸过,期望着多少能起点作用。不知他是良心发现还是不忍让他昔日的辛苦付之东流,他将他用了七八十年的一柄桃木剑给了他的大徒弟。 他的大徒弟已经快要四十岁,是从小就跟在他身边的,两人的感情说是师徒,倒更像是父子。这次的事,他原本不想带他这大徒弟来,不想他执意要跟,他也就只好允许了。这会儿他将用了大半辈子的桃木剑赐给了大徒弟,他那大弟子十分惶恐,连忙跪了下来: “师父将桃木剑赐给了我,师父明日用什么?还求师父快快收回去吧。” 道士将缚龙索拿在手里比划: “这不是还有皇帝御赐的缚龙索?有了这东西,桃木剑不用也罢。” 那缚龙索被灯光一照,便现出七彩光芒,看起来着实是件宝贝。不过老道士那有点执拗的大弟子并不会因此就安心收下师父的宝物: “这桃木剑毕竟是辟邪之物,就算师父不用,背在背上也是好的。总能……抵挡几分。” 老道士看看他那大徒弟,叹了一口气,拿一柄如意敲了敲他的脑袋: “也不知你究竟是聪明还是傻,这次师父注定要死在这里,有没有桃木剑,其实也没什么分别。这把桃木剑我用了几十年,要保你逢凶化吉,大概还不难。明日打起来的时候你不要靠前,远远找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待着,倘若我有幸能伤着那青龙一分半分,拔掉他几片鳞,你便想法捡起来,快马加鞭送到宫里去。” 这大徒弟早知道他师父这次凶多吉少,却还是跟着来了。听他师父这么说,却呆了半晌: “师父这又是何意?” “倘若我们全军覆没,只你一个活着,回去了皇帝定要治你的罪。不过你若是带回去了龙鳞龙血,皇帝龙颜大悦,不仅不会加罪,还会给你赏赐。这次跟来的师弟家里人你都认识,你得了赏赐,回去给他们分一分,也就是了。我的手段你已经学了七七八八,只要不托大来屠龙,总不至于遇上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咱们道观里那些小的,也都由你照顾了。” 那大徒弟听师父话里颇有交代遗言的意思,抱着桃木剑泣涕涟涟。老道士不耐烦看他哭,摆摆手让他退了下去。 第二天一早,两方在东海之滨彼此照了面。 这一边是青龙,化作了人身,带着霄站在海浪上,后面跟着几百个鲛人兵。 那一边是道士,身后跟着几个弟子,弟子后面,又站着十几个侍卫。单从人数上看,就显得没什么优势。 郑氏兄弟没露面,他们哥俩的任务也就是把人带到,人到了,后面的事也就跟他们哥俩没什么关系了。 老道士原本还以为只是对上青龙,虽然没什么胜算,好歹还能支撑个一时半刻的,看见眼前这情形,心一下子凉了。 对方早有准备。 后面那几个侍卫原本最大的功能就是监视这老道士,他们对此事认识不足,只道这老道士乃是当世神仙,要捉一条青龙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结果这会儿看着这情形,才发觉情况不对,腿一下子就软了。 虽说是腿软了,也要强撑着站直,可是脸上的恐惧却是无论如何也藏不住的。 青龙抬起头来,他站在海浪之上,将对面人的恐惧尽收眼底。 就这么几个乌合之众,竟然还真敢说自己是来捉龙的? 青龙觉得自己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如此有趣的事,不觉一笑。 青龙的人形本来极美,再这样一笑,更是倾国倾城。然而这样的美貌却只有霄一个人能欣赏,其他人见了,只觉得胆寒。 青龙的美色过于妖异,高傲之中又透出杀伐之气,若非真英雄,只怕连他的一眼都禁不住。 那道士的几个徒弟见了这笑容,竟吓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只有大徒弟因为背上背了桃木剑,心里有些底气,虽然还能保持着直立,腿却在微微颤抖。反倒是那几个侍卫,因为没见过多少世面,倒还能站得住。 道士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回头看看他那几个徒弟,这还没打起来就这样,过会儿真打起来,这几个怕是连跑都跑不动。 青龙看见那些小道士的丑态,不觉又笑了一声: “我知道你们来此处与本尊作对,也不一定是出于自愿,此时若是乖乖回去,便饶你们不死。” 道士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如今面对这青龙,也不显得怎么害怕,只是苦笑了一声: “多谢龙君愿意放贫道一条生路,只是贫道来此毕竟是奉了皇命,倘若就这么回去,惹得天子震怒,不仅一条命保不住,还要连累旁人。如今明知不敌,也只好拼上一拼。” 青龙道: “既然如此,就莫怪我无情了。” 霄此时就站在一旁,看着青龙与那道士的对话,只觉青龙口中说出的话就仿佛话本里的大反派一般,十分有趣,竟不由自主也笑了起来。 青龙听见霄的笑声,回过头来向他投去温柔的一瞥。 青龙身后带了数百鲛人兵,不过对上这么几个杂鱼,还用不着鲛人兵出手。他心念一动,海水就向着道士的方向猛扑过去,只一瞬间,海浪就拍打上海滩。 道士慌忙使了个分水术,巨浪被从中破开,露出了一道间隙。只不过道士的分水术能量有限,只能保护住道士本人和他后面的大弟子,其他人却并没有自保的法门,那滔天巨浪眨眼间就将除他俩以外的十几个人全部淹没。 拍上岸边的海浪不能维持太久,不过是拍过去就散了,侍卫身上穿了甲,被巨浪击倒之后尚且能够留在原地,道士的徒弟们却经不住这一下,好几个人被拍昏之后直接卷到了海里。 道士没被伤到一根汗毛,青龙对此并不介意。 毕竟,这只能算是打个招呼。 说来这道士活了一百多年,当然也有些能耐,并不是只会避个水。他伸手向腰间拿起一叠黄符,口中念了咒语,使个手段,向着青龙的方向打去。 这些黄符并未完全打到青龙面前,有些落在海面上,凭空在海面上造出好几个仅容一人站立的礁石。道士的身手还算得上敏捷,看见礁石出现,就立即跳上去,几步跑到青龙的面前。 这时其余的黄符也已经打到,道士又拿起一叠黄符,加在原来的符上,化作了一面土盾立在道士的面前,挡住青龙的水攻。随后他祭起缚龙索,将那锁链当做鞭子一样,向青龙身上抽了过去。 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不知他究竟练了多久,这道士想要使用五行之法克制青龙的水攻,思路上似乎没什么大错。可惜要用这法子对付青龙,还是显得小儿科了一点。青龙甚至没有变成龙形,也不去理那抽过来的缚龙索,只是伸出手来往前一推—— 缚龙索在青龙臂上留下一道浅浅痕迹,道士用黄符构结的土盾却在水流的冲击下瞬间崩塌,倘若不是他反应快,又运起了避水术,非要被冲到海里不可。 道士当然不只有这一招,但他感受到自己与青龙之间能力的差距,不免心生恐惧。本来有十分的能力,如今却只能使出五分来。他看着对面青龙的眼睛,绝望地发现,他的眼中竟然透露出怜悯的目光。 “如果就这么让你死了,只怕你不甘心吧?”青龙的声音异常温柔,“不妨让你看一看我的原身再死。” 青龙说完了这一句,从美貌的男子变回了巨龙的原型,道士眼看着巨大的青龙张开口发出一声狂吼——这是他人生中见到的最后一个场景,然后海水就将他完全吞没。 那一星半点的避水术在这样的滔天巨浪前面再没有一点用处,道士就这样葬身于此,和他一起死在这里的还有他的那些弟子和押送他到这里来的侍卫。他们被海水冲走,连尸体都找不回来了。 此时海滩上只有一个人还站着。 那是道士所珍爱的大徒弟,他谨记师父的话,躲得比别人更远些,他背上背着的桃木剑有些灵性,保护着他没有受伤。说起来,他本来应该躲得更远些,可刚才的场景实在太过可怕,让他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了。 青龙要想杀他,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但他并未对那傻愣着的人出手,只是向他一笑: “告诉你们的皇帝,我们很快就去找他。” 道士的大徒弟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青龙和鲛人兵消失在海中,没过多一会儿,海浪冲刷尽了所有战斗的痕迹,这里看上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所有那些死去的人,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这会儿他本来应该离开,但他不想走,他只是呆呆站在沙滩上,一直待到了夜晚。 月亮升上来了,他突然发现,沙滩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在那里,圆圆的,亮亮的,像是一块冰。 道士的大徒弟走了过去将它拾起—— 那是一片龙鳞。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不更,后天更。 么么哒(づ ̄ 3 ̄)づ 第72章 第 72 章 击败带着缚龙索到这里来的道士并不能算作是什么胜利,和青龙的力量相比,他实在是太弱了。 他带来的缚龙索沉到了海底,没有人想去把那东西捞起来,那东西沉在海底很合适,比放在别的地方好得多。 尽管道士不算什么好人,但看着青龙杀死他并不会让霄觉得愉快,他已经厌倦了目睹死亡。不过他已经意识到,只要皇帝还活着,他和青龙就永远摆脱不了这种纠缠。 这一切该结束了。 三天后,三万鲛人兵已经聚齐,趁夜从入海口进入河流,逆流而上,向着京城的方向前进。鲛人们在水底潜游,谁也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又过了两天,当夕阳的余晖映照在琉璃瓦上时,他们的身影在宫墙之外的护城河中出现了。 鲛人很少以原型在人类面前出现,然而这一次,整个京城的人都见到了他们的模样:他们的头发是银色的,柔顺地披在肩上,他们的皮肤因为极少经历阳光的直晒而显得无比莹白,他们尾部银色的鳞片闪动着神秘的光。 他们的面容美丽而妖异,胆小的人会因为这种妖异而感到恐怖,但并不意味着胆子大的人对上他们就有胜算了,有些人会被迷住,在他们的眼睛里迷失自我。 鲛人非常漂亮,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会打仗。 鲛人的族群很多,他们经常因为领海的冲突而互相争斗,但是这一次,所有鲛人族群都响应他们主人的召唤,派出了最精锐的部队。昔日的敌人如今联手作战,谁也不愿意让对方小瞧了去。 他们在鲛人首领的歌声之中开始向皇宫进攻,皇宫之中的侍卫们从未想象过敌人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他们努力克服着内心的恐惧面对敌手,但鲛人迷惑人的外貌和歌声影响了他们的注意力,在他们稍微愣神的时候,鲛人就会用磨尖贝壳制成的长矛击碎他们的脑袋。 鲛人兵在海中作战时需要克服海水的阻力,他们上岸之后,就会显示出比人类强上许多的力量。普通的人类侍卫在鲛人兵面前简直就像是待宰的羔羊。 在这种一面倒的形势之下,半数的侍卫被杀死或击伤,另外一半四散奔逃。皇宫内外一片混乱。 更糟糕的是,有侍卫试图用火攻里克制鲛人兵的进攻,不慎点着了一座宫殿,烈火熊熊地燃起来了。 宫中的奴婢见到这样的乱象,发出恐怖的尖叫,他们手无寸铁,无法抵抗,只能按照他们的本能迅速逃离。鲛人兵遵照他们首领的命令,并没有攻击这些手无寸铁的人,只是任他们逃走。 混乱持续了一整夜,当太阳再度升起时,鲛人兵们完成了他们的任务。 一切的障碍都被清除,战场也已经被打扫干净,新的水流将护城河中已经变成红色水冲走,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只有那座被火烧光了的宫殿留下焦黑的断壁颓垣,记录了昨晚发生的事。鲛人兵们静静地潜入水底,仿佛他们从未出现过。 这时,霄和青龙出现在了皇宫门前。 当初离开京城时,霄未曾想过,自己竟然这么快就再次回到这里。 虽然时间并没有过去很久,但却已然物是人非。他出生长大的府邸被皇帝重新赏赐给了别人,他所熟悉的那些地方也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模样了。此时他站在皇宫前面,仿佛胜利者一般,但他并不感到愉快。 昨天夜里他和青龙一同站在松鹤楼上眺望着皇宫,震天的喊杀声从皇宫中远远地传过来。燃烧的宫殿透出的火光几乎照亮了半个天空。 上一次他站在松鹤楼上的时候还是上元节,那时候他刚刚获得亲王之位,想了法子把青龙从府中解放出来,趁着上元佳节一起去看灯。他还记得那时候心中的感觉,无与伦比的快乐几乎要胀满了胸膛。 再次站在松鹤楼时,已经恍如隔世。当年那个年轻的亲王依偎着恋人一同看灯的模样,在记忆里已经变得模糊。他的身份和面容都已经发生变化,再也回不去了。 此时霄和青龙站在皇宫前面,心里涌起奇怪的感觉。 “我们进去吧。”青龙说。 霄点了点头。 此时宫中的人已经跑了大半,只有后宫的嫔妃和一些忠心的仆婢还留在这里,躲在宫殿之中瑟瑟发抖。这座平日里十分忙碌的宫殿此时显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空旷和寂静,到处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鸟雀还在叽叽喳喳地叫着。但鸟雀的声音并不会让这里变得热闹。只会让宫殿显得更加冷清。 在昨晚的混乱之中,曾经有忠心的侍卫试图带皇帝逃出皇宫,但他并没有走,只是威严地坐在他的宝座上,一直等到现在。 说“等”或许不是很恰当,准确地说,皇帝没有在等任何人,他只是留在这里没有离开而已。外面的争斗,火焰,一切的骚乱,仿佛都与他无关,他注意着的是另外的事: 昨天晚上,就在鲛人兵出现之前,皇帝终于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宝物—— 一枚青龙的鳞片。 这是老道士的大徒弟给他带来的,这人经历过强烈的打击,此时整个人都已经昏昏沉沉,脑中唯一记得的,就只剩下师父赴死之前的嘱托,他浑浑噩噩,也不知是怎么才回到京城,将这枚青鳞和全军覆没的消息传达到了天子的面前。 青龙的鳞片被装在盒里,由太监捧着,小心翼翼地交到皇帝手上。皇帝不去看眼前的人,也不注意他带来的消息,只是点了点头,随口说了个“赏”字,就摆手让他去了。 道人的徒弟被太监带下去领赏,皇帝看着眼前的盒子,小心翼翼地揭开了盒盖。 当盒盖被揭开的那一刹那,四周的氛围霎时一变。 满室的烛光忽然显得无比暗淡,月华一般的光芒从盒子里透出来,笼罩了整间宫室。皇帝一时之间竟然觉得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那盒子里似乎什么都没有,但是这里分明又有着月华一般的光。 他闭上眼睛,好好地揉了揉,又用手帕擦了擦,再次睁开眼,这才看见那盒子里装着一片透明的龙鳞。 这龙鳞是大概只有人的手掌大小,颜色是纯青的,透明的,正像是一片冰。皇帝小心翼翼地用指尖去碰它,只觉触.手冰凉,惊得他又一下子缩回手来。皇帝此前从来没有见识过龙鳞,但他一看见它,就知道那道士的徒弟不是在骗人,这确实是一片龙鳞。 此前皇帝在宫中找到龙血时,也曾经欣喜若狂,可那么一点早已干涸充满了腥味的龙血,又怎么比得上这如同皎月一般的龙鳞。皇帝的欣喜简直难以言喻,原本遥不可及的梦想此时就在眼前触手可及的地方,简直不像是真的。皇帝攥紧了拳头,闭上眼睛又睁开,那青色的龙鳞始终静静地躺在盒子里,就在他的眼前。 这种狂热让他再也无暇顾及其他,当看守宫门的侍卫前来向他报告鲛人兵的进攻时,皇帝并没有听进去。 鲛人兵?那是什么?有什么大不了的吗?秋霜殿着火了?没关系,秋霜殿还是高祖时候建的,如今早就该重修了。皇帝的脑中自动地排除了一切干扰,他如今只能看得见龙鳞了。 此前他阅读过许多典籍,听说过许多与化龙有关的传说,一切人力可以达到的事情,他都认真照着去做了。书上说,想要化龙除了要饮用龙血、服食龙鳞以外,还要有强烈的愿望。只要一直在心中这样希望着,就一定可以化成真龙。 如今万事俱备,只差这一片龙鳞。 皇帝简直已经迫不及待。 他感到力量在他的胸前鼓噪,他知道自己即将转变,热血沸腾。他想象着当他化龙之后,他所拥有的一切将以一种全新的姿态在他的眼前展现,他本来就是一位天子,一位君王,但当他化龙之后,他将会脱胎换骨,成为神中之神,王中之王。 等到了那时候,他的需求也一定会变得很多,他需要更加巍峨的宫殿,更多的仆从,要将这一切变得完美需要很多时间,但是没关系,他可以等待,他有得是时间,再也不害怕浪费。 皇帝看着这枚龙鳞足有一整夜,丝毫没有注意到外面的嘈杂喧嚷。偶尔有人进来向他报告战斗的情况,他也只是挥一挥手让他们退去。 他已经有了龙鳞,如今还需要什么呢? 当初升的太阳照在宫殿的屋檐,当霄和青龙站在宫门口往里走,皇帝终于将研碎的青龙鳞吞服下肚。 那龙鳞就算是研磨成粉,仍然冷如寒冰,皇帝服下龙鳞粉,只觉五脏六腑都要被冻住了。但来自赤龙的血在他的血管中起了作用,灼热的龙血很快运化了冰冷的龙鳞粉,让他的脏腑暖和过来。 当青龙鳞那让人寒冷的效果完全消失,皇帝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变化。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是完结倒计时啦,后面没几章了,大家支持我到现在,请一定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删收藏哦,拜托啦。 下一更是后天~~~~ 第73章 第 73 章 霄和青龙刚刚进入皇宫,还没走多远就听见正殿那边传来了一声巨响。 一条巨大的黑龙掀开了正殿之上的屋瓦,以强大的气势出现在霄与青龙的眼前,原本晴朗的天空瞬间乌云密布,隐隐有闪电在云层之中出没,击出轰隆的雷声。 黑龙的身上仿佛有不详的黑气萦绕,眼前的情景简直可以称得上恐怖。然而青龙看到这样的场景时,竟然露出了微笑,他的表情轻松适意,仿佛看戏一般: “你们的皇帝变成了黑龙吗?真是不可思议,简直有趣极了。” 霄有点迷惑地转头看他,青龙指着眼前的黑龙向他解释: “寻常的黑龙与其他龙并没有什么差别,但你仔细看他身上,那黑色并不是他本来的鳞色,而是四周萦绕的黑气。如今他不是一般的黑龙,而是黑气萦绕的魔龙。这样的魔龙大概每三千年就会现世一次,因为行事过于疯狂,一般很快就会被人间的英雄杀死。”说到这里,他事不关己般咂了咂舌,“真是可怜。”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种事原因不一,很难说清。不过以他的情况来看,大概是化龙的欲望过于强烈超出一切,已经到了将要化龙的边缘,然而身上的龙血积累不足,或是出了什么别的问题,三千年间天下的恶欲就聚集起来,替他完成了化龙的最终步骤。此时他已经无法再变回人形,只能永远维持魔龙的形态。如今……已经没法说他还是原来的那个人了。” 霄看着眼前的魔龙,简直无法将它和他当初熟悉的那位堂兄联系在一起,他看着魔龙,心里涌起一丝悲凉。 青龙也在望着魔龙,又道: “现在他刚刚化龙,还搞不清楚状况,正是消灭他的好时机。来得早不如赶得巧,正好我在这儿,也就不用你们人间的英雄动手了。” 青龙一面这么说着,一边向前走去,不想他刚走了两步,就被霄拉住了。 他有点吃惊,转过头去问: “怎么了?” 霄向他摇了摇头: “不应该是你,与魔龙决斗的人不应该是你。这件事早已注定,这是我与他之间的恩怨,这场战争理应由我来终结。” 青龙毫不意外地看着霄,露出了一个微笑: “你已经下定了决心吗?” 霄轻轻点了点头,他把手伸进衣领,拉出一根红线来。红线上穿着红色的龙鳞,在他的手中闪闪发光。 他解开红线上的结扣,将龙鳞取下来捧在手中: “赤龙送我龙鳞,并不仅仅是为了要给我当做护身符用的啊。” 青龙拿过那片赤龙鳞,龙鳞在他的手里被轻易掰成几片,揉搓成粉。 霄的身上带了水壶,里面还有几口水,青龙将龙鳞粉倒在水壶里,霄接过水壶,一饮而尽。 水壶里装着的本来是冷水,然而其中加入了赤龙鳞,立即就变得热起来。霄喝下这水,只觉得全身都在发烫。他闭上眼睛,感到一阵剧痛。 他的五脏六腑、骨骼肌肤都在发生变化,浑身好像被火烧灼一样,痛得难以忍受。青龙看到他痛苦的模样,连忙变化成原型与他紧紧相贴,以减轻他皮肤的燥热。这一点清凉仿佛救命的良药,让霄能够稍微获得一点喘息的机会。但这并不能完全抵御化龙的痛苦,霄到底还是在变化的痛苦中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去了多久,霄终于又睁开了眼睛。 刚才他躺在这里完全没有移动,然而他眼前的景色和耳中听到的声响却与从前完全不同了。此时,他能看见十里以外一只蜻蜓的振翅,也能听见远处河中画舫里歌姬的歌声,世间的万物都以他从未感受过的模样出现在他的眼前,显得如此美丽,如此生机勃勃,令人振奋。 他花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适应了自己全新的感官,他转头看见自己的尾巴,他尾巴上的鳞片是纯净的赤色,他觉察到自己此时的体型无比巨大,有些担心自己的行动或许会显得笨拙,然而当他试着移动时,他发现自己轻盈得好似飘在空中。 这感觉难以用语言形容,霄感觉他的心被快乐充满,他尝试着移动四肢和尾巴,腾云驾雾升到空中。这里的技巧无需习学,可以无师自通。如今他已经脱胎换骨,一切都与从前不同。 当霄感觉自己终于可以完全掌控这全新的身体时,他腾入了云中。 之前,在霄失去了意识的这段时间里,青龙与魔龙已经争斗了许久。那疯癫的魔龙全身被魔气缠绕,早已失去了应有的理智。他心中对霄的深恨在魔气的影响之下变得更加强烈,根深蒂固。因此当他看到霄失去了意识躺在地上时,就迅速扑了过去,想要将霄一口吞到腹中。 青龙当然不会允许魔龙伤害霄,青龙与东海同寿,他的力量之强,不是刚刚化形的魔龙可以比拟的。因此他迅速抵挡住了魔龙的攻势,与他缠斗起来。 如果青龙愿意,大可以在几个时辰之内就把魔龙杀死。但他记得霄的话——这本来应该是他们之间的战争。青龙尊重霄的选择。 因此青龙只是抵挡着,并没有主动发起进攻。当他看到年轻漂亮鳞片闪着光的赤龙出现在云中时,他明白时间到了,于是向后退开,变化成人形回到地面上,给赤龙和魔龙留出足够的空间。 赤龙与魔龙彼此相见,并没有马上开始相争,只是看着对方的眼睛。 上一次他们像这样见面时,还是关系亲密的堂兄弟,那时候皇帝赐给霄晋王的王位,叫皇后帮他做媒,让他娶妻。兄友弟恭,其乐融融。然而现在,那一切的虚伪面具都已经从中撕破,一切都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凑近了看才会发现,魔龙的面孔丑得惊人,贪婪和欲念让这张脸显露出一种怪异的神态,几乎难以想象这竟然是一张龙的面孔。 魔龙的眼中透露出憎恶和恨,赤龙的眼中却只有怜悯和悲伤。 这可诅咒的血脉经过了许多代的变化,孕育出那么多惨剧,那么多贪婪的欲念,终于成功地制造出了这样的怪物。青龙曾说,让他变成这样的是人类三千年来聚集的恶欲,但在霄看来,光是发生在这皇宫内院中的邪恶,就已经足以让他发生变化了。 霄知道得很清楚,终结这一切是他的任务。 魔龙的身上有魔气萦绕,这让他的身体看上去比实际还要大上一圈儿。霄是刚刚化形的赤龙,单从体型上看就无法与魔龙相比。但他的血脉更为纯净,因此虽然他的力量与魔龙还有一定差距,行动却比魔龙更加灵活。他们在云中相斗,以利爪和角作为武器,他们的身体相互撞击,发出打雷一般的巨响。 这场争斗足足持续了七个昼夜。 风云转换,天地变色,太阳被乌黑的云层遮住,连一丝光都没能照到地面上。 京城中的百姓从未经历过如此恐怖的景象。那不详的黑色魔龙无比凶恶,饥饿时往往捉起行人为食。人们不敢出门,只是躲在家里,从窗口偷偷往外看。 魔龙与赤龙仿佛不知疲倦一般,在七日之间未曾有过片刻休息,只是一刻不停地相斗。 开始的时候,似乎是魔龙占优势,他的体型显得更大,化龙的时间虽说不长,毕竟也比赤龙早几个时辰,魔气让他的攻击更有力量。但随着赤龙对身体的掌控能力越来越强,魔龙身上的伤处渐渐多起来。第六日夜里,赤龙的爪尖刺穿了魔龙的眼睛。 魔龙吃痛发出可怕的狂吼,霄知道他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如今的争斗已经不再是对等的决斗,只是魔龙在进行最后的挣扎。 此时魔龙身体上萦绕的魔气已经被驱散,露出身上驳杂的花纹,看起来显得更难看了。 此时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然而霄却产生了一点迟疑。 他真的要这么做吗?真的要让他死在自己手里? 就在他迟疑的时候,霄看见了魔龙的眼睛。 魔龙只剩最后一只眼睛了,然而那目光之中的内容,却和此前大不相同。霄从中似乎看到了魔龙的最后一丝人性。那样的眼神霄曾经见过,那是从前的赤龙恳求他和青龙杀死她的眼神。 霄下定决心,向着魔龙挥出了最后一击。 魔龙沉重的躯体从空中落下,压塌了皇宫中大半的殿宇。 笼罩了京城的乌云散去,太阳终于又升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抻懒腰~~再有一两章就完结啦~~ 感谢大家一直陪我到这里,如果大家喜欢我的作品,欢迎收藏我的专栏。 纯爱这边下一本接档的是《师弟变成了糟老头怎么办》讲顾先生和任公子这对CP的故事,欢迎大家收藏。如果有哪位平时还看言情的,欢迎看一下目前我正在更新的《快穿厨神[直播]》,现在那本书已经写了六万字而且正在日更中,希望大家能够喜欢。 第74章 第 74 章 后面发生的事情似乎用不着太过详细的描述,按理说,这整个故事从霄击败了魔龙的那时候起就应该结束。但是霄和青龙的生活并不会因此结束,或者说,这其实只是一个开始。 说起皇帝变成了危害人间的黑色魔龙这回事,人们都有些难以接受。皇帝在位的这几年干得其实不坏,相当多的人认为他可以称得上是明君。然而那出现在宫廷上空的可怕魔龙,是京中的人都亲眼目睹的,此后宫中又传出皇帝驾崩的消息,真是让人想往别处想都不行。 在这种情况下,让霄来代替原本的太子登位,似乎是很合适又理所应当的事。 但这里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霄并不想要当皇帝。 霄当然不想当皇帝,他向来就对此没兴趣,也从来就没考虑过这种可能。他生来就是王府的世子,从来不是为要当皇帝而培养出来的,当他离开了京城时,就已经与原来的人生告别,再也没打算回来。真要说他有什么愿望,他倒是很想在他的旧宅住上几天,略微回顾一下从前他年少时那些快活的日子,只是原本的晋王府早被赐给了旁人。物是人非,也就没什么值得再去回忆的了。 因此,他不打算在京城之中停留太久,但他还是想要看到年幼的太子登位之后再走。 太子如今刚刚七岁,霄觉得他在某些地方和他的父皇有点像,虽然年纪不大,却总是显得有点严肃,颇有几分老成持重的模样。只要他不过度地迷恋有关龙血的那些神秘故事,霄觉得他将来应该能成为个不错的皇帝。 虽然他的年纪还很小,但在他父皇身上发生的事有点伤了他的心,因为这样的缘故,霄觉得他应该不会重蹈覆辙。 在新皇帝登基的那天晚上,霄和青龙站在松鹤楼上,最后一次看了京城之中的的灯火。 “你会后悔吗?”青龙揽着霄的腰,这样问,“这一次离开之后,你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本来就不会再回来了。”霄的语气很平静,“我早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那穿着青衫的男子转过脸来看着霄,在夜色之下,灯光映照着他的脸,他的面孔好像一轮明月。霄没有饮酒,但他忽然觉得自己已经醉了,醉在他美丽的面容之中。 霄扶着他的肩膀,踮着脚尖吻上了他的唇。 一开始霄只想稍微尝尝味道,今晚的月色很好,青龙的唇在这样的光线下显得很好看。所以他禁不住诱惑要去吻他,但是青龙的动作比他更迅速,他的回应比霄的吻更加猛烈。霄感觉自己的腿越来越软,他的体重好像完全在依靠着青龙支撑。他闭上眼睛,感觉自己被青龙带着,双脚离了地。 当霄恢复清醒的意识时,他已经不在松鹤楼里了。 他不知道这变化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但当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赤色的龙,被青龙完全地缠在怀中。从尾巴到爪子,完全地纠缠在一起。非常不可思议的是,即使他们处在这样一个奇怪的姿势,他们仍然能飞行。 他们这样彼此纠缠着飞向东海,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回来。 * * * * * * * * * 东海附近的渔民们都知道,东海之中有龙神。 关于东海龙神青君的信仰已经维持了几千年,渔民们会在出海之前在青君的神位前面参拜,希望青君可以保佑他们安全返航,并捕到足够多的鱼。 没有人怀疑过这种信仰,因为时不时就会有渔民在东海遇到青君。经常出海的人一生之中总会有机会见过一两次。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个运气,可以看见青君的全貌,大部分人只是波涛中隐约瞥见龙神的一鳞半爪。 渔民们都知道青君的脾气,所有那些遇见青君的故事在他们的家族之中代代相传。虽然在大部分时间,遇见青君都可以称得上是一种幸运,但所有人都知道,如果在出海时恰好碰见青君发怒,那将会是最糟糕的事。很少有人会在那样的海难之中幸存。 总的来说,青君和渔民们还算是相处融洽,渔民们知道青君对他们没什么怜悯心,青君的一切行动都出于他当时的心情,但无论如何,他不会故意损害人类,对渔民们来说,这也就够了。 但是最近,情况似乎发生了一点变化。 渔民们发现,青君发怒的次数似乎比以前少了,不仅如此,出海的人总能得到比以前丰富得多的收获,每次都满载而归。 这当然是令人高兴的事,但是有时候事情过于顺利,反而会让人觉得不安。总让人担心这是某种暴风雨前的预兆。有些老人想起二十多年前的事,那时候有一段时间的情况就像现在一样,海上风平浪静,渔获却多得不可思议。然而没过多久,事情就发生了变化。虽然海上还是一样的平静,但他们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捕到足够多的鱼,这种情况直到两三年前才得以缓解。这样的事,渔民们可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为了要详细地了解情况,这天晚上,渔村里的长老召集了所有人在渔村东面的龙王庙集会。 长老是渔村之中年纪最大的渔民,他的儿子在海难中死去,女儿远嫁他方,身边只有一个老妻。村中的众人看他年老无法再去捕鱼,就让他老两口儿看守供奉青君的龙王庙,若有什么事,也由他负责召集众人,一起在龙王庙商讨。 这天晚上,附近所有的渔民都来了。 大家的说法都差不多,说是最近海上风平浪静,捕鱼很容易,也没遇上过什么不一般的事,只有一个渔民的说法不同: “前几天我出海时,在海上见到了一条赤龙。” “赤龙?不是青龙?” “没错,是赤龙。”那个渔民非常笃定,“鳞片的颜色红得像火一样。” 如果那人所说为真,那事情可就太奇怪了。东海多年来一直都是青龙的地盘,绝无可能平白无故让给一条赤龙。长老听到这样的消息,只觉得十分忧虑。大家在一起商量了半天,总算商量出来个法子: 由长老牵头,带上几个青壮劳力,找一艘大船出海,专门去探一探到底是怎么个情形。此举虽然危险,但若是能探听清楚情况,也算是值得了。 众人商讨出来这么个结果,选了几个跟长老一同出海的人,准备好出海所需的船和一应什物,便出海去了。 他们此次出海也没个目标,只是按照那人所说曾经见过赤龙的方向航行。他们带着渔网,可以随时捕鱼,只是携带的淡水总有要用完的时候,他们带来的淡水用去了一半,却还没有发现任何与龙有关的踪迹。长老也只得决定准备返航。 说来也巧,就在这时,众人忽然发现远处有一岛屿,岛上隐约能看见亭台楼阁,显然有人在此居住。 长老见状喜道: “既然有人住,就一定有淡水。我们不妨过去看看,向那里住的人讨些淡水,实在不行拿钱买也好,咱们出来这么许多时,总不好什么都没见着就直接返航。” 众人都同意长老的看法,就驾着船向那海岛的方向驶去。恰巧看见岛上有个小码头,就将船停在码头旁边。 没想到这些渔民刚刚下船,就被一群奴仆打扮的人捉住了。渔民们连忙解释,说是只想到这里要点淡水,然而这些奴仆横暴得很,全然不听他们的解释,找了个空房间将他们关在里面,只说要等主人回来,才能决定怎么对待他们。 长老见多识广,对众人说这下坏了,看这房屋修得这般精巧,这里的奴仆又这么凶悍,住在这里的恐怕是高高在上的贵人。他们懵头懵脑撞到这里来,不仅拿不到需要的淡水,说不定要吃板子哩。只是如今他们被关在这里,外面又有人看守。只怕也逃不出去,只好在这里等着人发落。 他们一直在这儿等到傍晚,才终于听见外面的门锁被打开,众人都有些害怕,没敢拥上前去。只看见门被打开了,从外面走进来一个穿红衣服少年,这少年肌肤雪白,明眸皓齿,容貌不凡。渔民们何尝见过这般人物,一个个都看傻了眼。 他后面跟着的奴仆向着渔民们喝道: “这便是我们主人,为何还不行礼?” 渔民们从没见过这样的贵人,连忙跪下磕头,那少年笑盈盈的,看着脾气很好的样子。他伸手把长老扶起来,又叫众人都起来,问明了事情的原委,笑道: “原来是误会一场,你们不要怕,今晚便住在这里,明天再出发不迟。” 渔民们见他如此和蔼,这才放下心来。那少年命奴仆们设宴款待这些渔民,又亲自扶着长老走进一间华美大厅。 那厅中坐着个人,颀长身段,着一身青衫,相貌比那红衣少年还要美上几分。他听见人来,也不抬头,只是不耐烦道: “有闲人闯进岛来,全部杀了便是。偏你又那么多事要问清楚,到底问出了什么来?” 这青衫人看起来好凶,不像红衣少年脾气那么好。长老缩了缩脖子,觉得有些害怕。 那少年向着长老笑道: “老伯别怕,他只是面上凶,心里最慈悲不过的。” 长老听那红衣少年这般说,心里不大相信,却也不敢说话,只见那少年走到桌前,坐在青衫人怀里,向他笑道: “这人是东海的渔民,近来听说有人在东海见了一条赤龙,只怕他们信奉的青君出事,便出海来打听消息。你看人家这样好意,又怎么好说出这种话来。” 那青衫人听见少年如此说,面上神情便和缓了些,叫那长老到桌前坐下。长老不敢不听,小心翼翼坐在桌旁,听他说些什么。 只听那青衫人道: “你们无需担心,你们的青君无事,平常的供奉一切照旧便好。青君近来心情好,会好好保佑你们的。至于那赤龙……”他说到这里,低低地笑了两声,不知做了什么小动作,惹得那红衣少年伸了手打他。 他伸手将红衣少年的胳膊格到一边,又道: “……至于那赤龙,日后也要常驻东海了。你们不妨也塑个像儿供一供他,他心肠好,一定保佑你们平安的。你们今晚就在这里住下,明日便回去吧。” 那长老见这两个妖媚男子姿态亲昵,便知他们是一对儿。心中暗暗吃惊,却也不敢言语,只是唯唯答应。那红衣少年看他害怕,便将他送去和其他渔民待在一处。这长老方才安下心来。 过不多时,此地的奴仆们便送来晚宴,其中种种山珍海味,美酒佳肴,数不胜数。众渔民从未见过这般宴席,也顾不上害怕,饱饱吃了一顿,又被那些奴仆带去住处睡了一晚,第二天再吃一顿早餐,就又被送回了船上。 那红衣少年亲自来送他们,送他们一个小盒,又嘱咐道,此处水下情况复杂,常有暗礁,以后捕鱼莫要来此。听得他们答应,这才下船去。 众渔人开起船来,刚鼓起船帆,就来了一阵好风,将他们吹出几里以外。众人进得船舱,只见水桶已经全装满了,又打开红衣少年送的那盒看时,发现那里装着满满一盒鲛珠。 鲛珠乃是鲛人泪所化,渔人们在捕鱼时偶尔可能发现,因此认识。这般宝物能弄到一两颗已经是难得,这少年却拿了一整盒出来送给他们这些萍水相逢之人,未免让人觉得疑惑。那长老细细思索,终于想通其中关窍,拍着大腿叫了一声: “啊呀!我们真是有眼不识神仙,那青衫的男子便是青君啊!” 他将此前那两人与他说过的话,都细细与众渔人说了。众渔人恍然大悟,回乡之后,便在原来的龙王庙之中按照那红衣少年相貌又塑了一红衣人像,与青君一同供奉,称作赤君。从此这一方风调雨顺,渔民们出海再不容易遇上风浪,次次满载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