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王座攻略笔记 作者:天洛水 文案 正准备期末考的某人突然就被弄回了他的前前前前世,据说他的前前前前世很牛bī。 神使:你是天命所归,你是天命之子,得众神加护和万千宠爱,当你诞生的那一刻,整个天界的众神都在呼唤你的名字…… 伽尔兰:说人话。 神使:(面无表情)你是天选之王,本该登上王位,但被一个叫赫伊莫斯的人逆天改命杀了你夺走王位,众神施下诅咒,你的王国因此覆灭,而你——诅咒加身,转世轮回,生生世世都活不过十八岁。 伽尔兰:………我还能被抢救一下吗? 带着忠诚于你的骑士打怪升级gān掉大BOSS赫伊莫斯登上王座成就天命吧少年! 伽尔兰:这个难度系数有点高,我很少玩策略类游戏,你还是找其他转世,送我回去期末考… 神使:(冷漠脸)可以,你十八岁死了我再去找你的转世。 伽尔兰:好的,我做!请给我金手指! 神使:你有五次重来的机会。 然后可以读档重来五次的天命之子就被他的死敌杀死了四次。 伽尔兰:“…………”说好的天命之子呢? 行行行,我不抢了,你狠你来上,你帅你当王! 只剩最后一条命,伽尔兰痛定思痛,决定放弃攻略王座,远离赫伊莫斯,去做一个自由的小jīng灵。 然后…………他就坐上了王座。 伽尔兰:“???”一脸懵bī。 问:如何正确地攻略王座? 答:让与你抢夺王座的对手为你生为你死把你宠成心头肉。 ………… ……哪里不对??? 某逆天改命者:“每次求爱都被拒绝,好不慡。” 某天命之子:“每次都在上次、上上次、上上上次被杀死的那个地方被亲手杀死我的那个人求爱,心好累。” 正规版全文一句话总结。 【那是从古老的歌谣中流传下来的一个少年走向王座的史诗,至今依然在大陆上传诵着。】 (1V1,我是永远HE的温柔善良好作者) 内容标签: 异国奇缘 天之骄子 骑士与剑 史诗奇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伽尔兰,赫伊莫斯 ┃ 配角:卡莫斯,凯霍斯,歇牧尔,涅伽 ┃ 其它:重生,古欧亚风格 作品简评: 据说是天命之子的伽尔兰为了破除自己成年必死的诅咒,不得已回到了自己的前前前前世,勇斗宿敌,争夺王座,挽救毁灭的王国。然后,他就被宿敌gān掉了四次。再次重生,觉得自己搞不定宿敌的他一心想要跑路,自由快乐地活下去。然而,前世的宿敌这世成了忠犬,在众人的推动下,他在不知不觉中走上了那条遍地荆棘和荣耀的王座之路。千年之后,少年成为‘贤明王’的歌谣,依然在大地上传颂着。本文描叙了一个重生的少年在身边众多追随者的支持下,宿敌变忠犬的小攻的守护下,一步步从小王子成长为贤明的王者的故事。该文文笔细腻,剧情有趣而不失跌宕,隐隐有古欧亚英雄史诗传说故事的风格,对场景及心理描写细致,画面感qiáng,通过文字可以感受到古老的幻想欧亚时代特有的风貌扑面而来。文中每个人物都有鲜明的特点,攻受的互动趣味中带着甜美。 ================== 第一部 小王子萌萌哒 第1章 bào雨倾泻,一道道利刃似的闪电撕裂了天空中黑压压的云层,如碎石般硕大的雨水从高空中砸下来,砸在身上,一下一下砸得人生疼。 高大的城墙被瓢泼大雨冲洗得越发gān净,在yīn沉沉的雨幕中折she着闪电的光,不知道矗立了多少年的雄伟白墙莫名给人一种白到渗人的感觉。 一个少年单膝跪在雪白的石墙前,垂着头,豆大的雨水像是泼下来一般倾泻着砸在他的身上,淡金色的短发湿漉漉地贴在他的颊边,于是那一抹从额发从渗出来染红了鬓发又顺着脸颊流淌下来的鲜血越发触目惊心。 他剧烈地喘息着,从毫无血色的唇中喷出的气息在冰冷的雨水中化为白雾,他单膝跪着,一手死死地抓着刺进地面的一柄利剑才能勉qiáng让自己不被雨水砸得摔倒在地。 哪怕是大雨地冲刷也及不上他额头上鲜血流淌的速度,那鲜血染红他淡金的发,染红他额头上jīng致华贵的金色饰物,划过脸颊,顺着他耳边水蓝色的水滴状宝石耳环滴落在他的肩上白色的衣服上。他的衣着本该是极为华美的,只是此刻被雨水浸湿了,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又染了血和泥土,让他整个人显得极为láng狈。 少年剧烈地喘息了好一会儿,他的手指用力攥紧插在地上的剑柄,用力到指关节已经惨白的地步。然后,他费劲地抬起头。 雨太大,大到让连十米之外的景色都像是蒙上了一层水做的帘子,朦朦胧胧地看不清楚。他半闭着一只眼,因为那只眼里有血流了进去,刺得疼。 他看到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重重叠叠的雨幕中向他走来。 一道银蛇似的闪电劈下,银白色的盔甲在雨中折she出刺目的光泽。那个身影沿着莲花池的边缘走来,娇弱的蓝莲花已经被沉重的雨水打得蔫蔫地伏倒在水中,花瓣凋零,瑟瑟发抖地藏在越发翠绿的荷叶之中,莲花池中的水已经从池边溢了出来。 漆黑的长靴踩踏在莲花池边上,每一次重重落下,就水花四溅。 少年跪在地上,低低地喘息着,看着那个颀长的身影缓缓走来,在自己身前站定。 他模糊的视线只能看清那低垂着指向地面的长剑闪动着寒光的剑尖。 “站起来。” 他听见那个人低沉的声音从上方、从重重雨幕中穿透而来。 少年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 然后,他狠狠咬牙。 攥紧剑柄的手拼命用力,用力到手臂都在发抖的地步,他咬着牙,拼着最后一口气,拖着自己已经不听使唤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他站着,粗重地喘着气,用无力的双手握紧剑柄,费劲地举起在身前,摆出迎战的姿势,哪怕心里清楚这种行为只是徒劳—— 那是他最后的倔qiáng。 就算是死,他也不想被身前这个男人看不起。 无数杂乱的脚步声从后面传来,像是有许多人跑进了这个后花园里,然后戛然而止。这些人停在远方,没有人试图靠近,也没有人发出声音,他们在安静地等待最后的结果。 因为这是除了那两位之外,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参与的战斗。 这是在众神的见证之下,争夺无上的王座的战争。 ………… 战斗在不到一秒的时间里就结束了。铿的一声脆响,那是利刃撞击时发出的声响,一柄剑柄染着血的长剑在雨幕中打着旋儿飞出去,重重地插在地上。 手中仅剩的武器被打飞出去的少年向后踉跄一步,后背重重地撞在雪白的石墙上。 然后,下一秒,就在他一口气都还没来得及呼出来的那一刻—— 银白色的利剑破开雨幕。 冰冷的铁器贯穿了他胸口。 那长剑将他整个人狠狠地钉在白色石墙上,那可怕的余劲让长剑bào露在他身体之外的部分轻微地颤抖着发出细微的嗡鸣声。 瞳孔猛地放大,少年张着嘴,却也发不出一点声音。yīn沉沉的黑云之中,突兀地又是一道巨大的闪电劈下。 明晃晃的闪电中,在他意识消失在最后一秒,他只来得及抬眼最后一次看了那个用利剑贯穿了自己心脏的男人。 压抑而模糊的雨幕中,他只看到了那双金红色的瞳孔,像是潜伏在黑暗丛林中的野shòu残酷的眼眸。 yīn鸷而bào戾,看一眼,就让人从心底里为之胆寒。 ………… 结束了。 又。 …… 对的,又。 他又被弄死了啊嗷嗷嗷! 那是来自被弄死了一次又一次的少年发自灵魂的咆哮。 赫伊莫斯!你这个混账王八蛋!给我等着! 我一定会再回来的的的的的——的的——的—————— …… ……………………………… 那不是负气话,是真话,他是真的能够再回去。 因为他还剩下一条命。 他还能再重来一次。 ………… 无边无际的空间,被白雾笼罩着,看不到尽头,也或许是根本没有尽头。一块不大的陆地悬浮在其中,被透明的薄膜包围着。它就像是一个被白雾包裹着的巨大的水晶球。沉浮在雾气之中。那水晶球之中,有一块灰白色的大陆。 数不清的残破石碑竖立在其上,它们虽然都无比的巨大,但是都或是倒塌在地,或是断裂了一半,或是斜斜地竖着,乍一看像是废墟一般。 那些方尖塔似的巨大石碑气势磅礴,给人一种极大的压迫感。它们明显已经经历了极为悠久的岁月,蜘蛛网一般细微的裂痕遍布其上,透出一种沧桑而古老的韵味。那方尖碑上有着无数带着神秘气息的字符,只是不少地方已经风化,让人看不清楚。那雕刻出的图案花纹虽然粗糙,但是莫名就是给人一种粗犷的美感。 那无数古老的方尖石碑环绕着的,是一个残破的祭台。不知道是什么石材打造的,是灰白色,上面都是裂痕,其中有三道尤其显眼。 这个地方本来像是时间静止一般,没有一点声音。 突然,咔擦一声,那已经满是裂痕的祭台再度裂开了一道裂痕。这道裂痕比之前的任何裂痕都还要大,从左上角斜斜地往下,几乎要让这个祭台裂开成两半,只剩下一点末端还勉qiáng连着。 “好痛啊啊啊啊啊!!!” 一声惨叫陡然打破了此地的死寂。 就在祭台裂开那道裂缝的下一秒,一个少年的身影突兀地凭空出现在祭台上。 那个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此刻正跪在碎裂开的祭台上,双手死死地捂着心口发出惨烈的哀嚎声。 好痛好痛真的超级痛啊啊啊啊—— 从祭台上翻身下来的伽尔兰捂着心口,疼得直跳脚。那龇牙咧嘴的模样,已经完全没有了不久前在那个人以及众人面前临死不惧、坦然赴死的骄傲姿态。 …… 毕竟这里已经没其他人看着,他还装什么壮烈,装什么威武不屈。 赫伊莫斯!你赢了就赢了,有必要下这么狠的手吗? 一剑穿心哎!把我整个人都钉在墙上—— 痛死我了! 好一会儿之后,残留在心口的疼痛感终于缓缓消散,伽尔兰这才缓过气来。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挠了挠头,略显凌乱的淡金色发丝随着他手指的拨弄散落在他眼角。 他一屁股坐在祭台那碎裂开的石阶上,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又失败了。 又。 每次,每次,都被赫伊莫斯那家伙弄死,他真的是所谓的天命之子吗? 天命之子不是应该天命所归,轻而易举就能登上王座吗? 为什么每次他都死在那个人手里,被那个人抢走王座? ………… 伽尔兰觉得有点心累。 不久之前,他还只是一个忙着准备期末考的学生,成绩不算好也不算坏,所以临考之前还是拼死抱一把佛脚。然后,在他忙着啃书的深更半夜里,就莫名其妙地被弄到现在这个满是方尖石碑的祭台废墟来了。 接着,他就听到了一个声音。 【伟大的天选之子,在诸神的见证之下,请归于属于你的命运轨迹之上……】 手上拿着一支笔还保持着正在写字状态的少年一脸懵bī。 那个仿佛只有一个声线而毫无感情的声音在整个天地之中回dàng。按理说,这种场景,在这种恢弘壮观的祭台废墟中,还有那照耀下来的光,应该能给人一种极为神圣庄严的感觉。 就如同接受神的敕令一般,让人热血沸腾。 然而,那说出的话的含义虽然颇有庄严感和史诗感,但说话的声音却完全没表达出那种震撼人心的咏唱效果,伽尔兰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感觉就像是有一个人在面无表情地念台词,那语调甚至连一点起伏都没有。 那个毫无感情的声音还在继续念。 【你是天命所归,你是天命之子,得众神加护和万千宠爱,当你诞生的那一刻,整个天界的众神都在低喃你的名字……】 伽尔兰:“???” 他抓着笔木着脸说:“说人话。” 【…………】 那个声音像是被他噎了一下,停顿了稍许,才重新开口。然后,就没再用那种神叨叨的宗教式咏唱,用一种非常冷漠的口吻开始说明前因后果。 接着,伽尔兰就花费了一点时间搞清楚了这个声音把他拉到这个奇怪的地方来的目的。 原来,自己居然还是一个大人物的转世。 据那个声音说,自己的前前前前世很牛bī,是那个时代的天命之子,本来应该登上王座成就一代伟业,万世铭记,万古流芳。 然而,不知为何出了意外,他在成年之前被他的王兄杀死,本该属于他的王座被夺走。那登上王座的人换了人,命运的轨迹因此而改变,这使得本该庇护王朝的众神大怒,施下诅咒,最后令那个王朝毁灭于战火之中。 所以,作为那位中途死掉的天命之子的转世,他有责任、有义务去修正扭曲的命运轨迹,怼赢那个杀了他篡夺王座的反派,解除诸神的诅咒,完成前前前前世没能完成的伟业。 总而言之一句话,身为天命之子的他,必须夺回属于他的王座。 在得知前因后果后,伽尔兰认真地思索了一下,然后拒绝。 “我很少玩游戏,尤其是策略类的更是没玩过,所以我觉得你还是去找其他转世比较靠谱,放我回去,我还得继续准备期末考……” 那个没有感情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可以。”它说,“因众神的诅咒,轮回转世,你生生世世都会在成年前死去,在你十八岁死去后,我会再去找你的转世。” “!!!” 伽尔兰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等等!不是说我是众神祝福的天命之子么?诅咒是什么鬼?我活不过十八岁?” “没有完成使命的天命之子会被众神诅咒。” 那个声音冷漠地回答。 伽尔兰:“…………” “准备好,我现在送你回去……” “好的,神使大人!我做,神使大人!抢王座是吧?请务必jiāo给我!” 在得知自己回去后活不了多久的少年果断打断了那个声音,一脸凛然无畏。 然后,他眼珠一转,话锋一转。 “作为所谓的天命之子,我有什么金手指……不,比起普通人来我是不是该有什么特殊的优待?毕竟您也知道,这个任务对现在一无所知的我来说很难。” “你有五次重来的机会。” 那个声音冷淡地回答。 “你一旦被那个逆天改命者杀死,时光将会倒流,一切都会重新开始。” 伽尔兰松了口气。 这就相当于重生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玩个游戏,不能存档的那种,一旦死了就要重新来过。或许第一次难,但是你事先知道了剧情,知道对手会做什么,那么接下来第二次就简单多了。 很好。 他想,就当做是玩一个全息虚拟游戏就是,只要击败大BOSS登上王座,他就能回去继续准备期末考了。而且,这个游戏里他还有五条命,怎么想都应该能轻轻松松地通关。 ………… …………………… 然后抱着这个念头的伽尔兰就被那位逆天改命者也就是他的王兄赫伊莫斯弄死了四次。 每一次,都是被赫伊莫斯亲手杀死。 伽尔兰:“…………” 是不是诸神弄错了? 天命之子真的是我,不是赫伊莫斯那家伙?他怎么看都觉得那家伙才是开了挂的主角啊。 一想起就在刚才不久前,被那家伙一剑穿心钉死在石墙上,伽尔兰就觉得自己的心肝脾肺肾都隐隐作痛了起来。心口尤其痛得厉害,就像是那柄剑还插在心脏上一样。 他捂住胸口,忍不住想起第一次,他在火海中被那个人烧死…… 又想起第二次,他被那人从高空中推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再想起第三次,他被那人亲手喂下毒药毒死…… 还有刚才第四次………… 以为是一个开挂大杀四方一统天下千秋万代的天命之子的王座攻略笔记,结果变成了据说、好像、应该、可能是天命之子的家伙的花式死法笔记。 ………… 此刻,只剩下最后一条命的天命之子很忧伤。 第2章 【你又失败了。】 安静得仿佛时间都是停止的地方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那语气是极为淡漠的,毫无起伏,其中听不出丝毫感情。 那个声音并不是从一个地方传过来的,而是在这个地方的四面八方,从空中,从地上,到处一起传过来,让人分不清方位。 岔开腿坐在破碎的石阶上双手抱着头的伽尔兰抬头,一头柔软的淡金色短发已经被他插在头发里的十指搔得乱糟糟的,凌乱地散落在他额头上。 听到这个声音的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满脸都是无奈。 是的,他又失败了。 光是这句话,加上这一次,他已经重复听了足足四次。想起第一次自信满满地拍着胸脯保证搞定的自己,他恨不得穿回来给当时的自己一耳光——到底是谁给你的自信——他很想指着当时的自己如此痛骂。 伽尔兰站起身来,他转身,目光从身后灰白色的祭台上扫过,心脏陡然一跳。还是那个熟悉的祭台,但是与他第一次看到的模样已经有了不小的差别。虽然一开始这个祭台上就有不少细小的裂纹,但是并不严重,反而令祭台更显得古老沧桑,别有一种时间沉淀的美感。 可是此刻,四道深深的裂痕劈在上面,尤其是刚刚出现的一道几乎将它劈裂成两半的裂痕,让它看起来像是下一秒就会四分五裂,成为一摊毫无作用的碎石。 ——你有五次重来的机会—— 那个声音曾经说过的话再一次在少年耳边响起,他下意识攥紧了拳。 五次。 只有五次。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次了。 若是这次再失败,那么…… 伽尔兰深吸一口气,将那可怕的后果从脑海中驱散掉,让自己冷静下来。一开始,他不过是将这个所谓完成天命的任务当做一场可以不断重来的游戏,死了两次之后,他才开始紧张起来。可是,第三次,第四次,他已经很努力、甚至说是很拼命地去做了,最后仍旧败在那个人手下。 那个人……太可怕,几乎是毫无破绽。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那个人对他都是绝对的碾压。 哪怕是到了现在,伽尔兰也完全想不出来,自己到底要怎样做才能赢过那个可怕的家伙。 那家伙下手真的是毫不留情。 不过这一点伽尔兰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毕竟,就算是亲兄弟为了争夺王位也会翻脸,更何况是往上翻个祖宗八代也毫无关系的他与赫伊莫斯? 他们之间本就没有什么关系,他之所以称呼对方一声王兄,不过是他和赫伊莫斯两人同为王子而对方又正好比他大罢了。 “你所谓的众神真的没弄错吗?” 他忍不住询问。 “天命之子真的是我,不是赫伊莫斯那家伙?” 【神是不会出错的。】 那个毫无感情的声音回答。 那为什么会让天命之子被杀死? 伽尔兰下意识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然而,在这个地方,哪怕他没有说出口,对方似乎也能听到他心里的话,那个声音立刻冷冰冰地怼了他一句。 【就算身负天命,也不能改变本人的愚钝,和无可救药。】 伽尔兰:“…………” 你作为神的使者应该无情无欲四大皆空不动如山才对,这种嘲讽的口气是怎么回事? 被怼得憋屈的少年忍不住开口抱怨。 “那也不能全部怪我啊,我每次都只有一年多的时间,能做什么啊?” 他觉得他回去的那个时间点很不好,那个时候,他十五六岁,对方还大他几岁,双方的势力都差不多已经成型了。也不知道原身是怎么做的,反正他的势力比赫伊莫斯要弱很多,只有一年的时间根本不够他改变双方的势力对比——尤其是在对方根本不犯任何错误毫无破绽的前提下,他完全无从下手。 他每次都活不了多久就被弄死了,这一次好歹坚持了一年半,比第一次一年都坚持不了进步多了是不? 他在心底如此安慰自己。 显然那个声音又听到了他自我安慰的心声,然后再次做出的回应。 【呵。】 伽尔兰:“…………” 我错了,求不嘲讽。 脑子里想一想,少年心里咯噔一下,糟了,这句话估计又被对方听到了,恐怕还要被嘲讽一顿。 然而,这一次对方像是没听到他的心声一样,那个声音半晌没有出现。 伽尔兰有些忐忑,他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迟迟不说话,是不是觉得他太废物了,不想再在他身上làng费时间,所以连最后一次机会都不打算给他了。 那个声音不说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呆呆地站着,盯着那个眼看就要四分五裂的灰白色古老祭台发呆。微风掠过高大树木的碧绿树冠,摇晃着枝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横七竖八的残破方尖石碑环绕着他,无数巨大的yīn影投落在他身上,虽然尽是风化的痕迹,却不见一粒细小碎石滚落。 良久之后,那个声音终于再一次响起。 【准备重新开始。】 话刚一落音,伽尔兰只觉得脑中嗡的一下,像是被重物狠狠撞上,眼前瞬间一黑。 残破的祭坛上,少年的身影陡然消失了。 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灰白色的祭台突如其来迸裂,下一秒,整个儿炸裂开来,碎石四处飞溅了一地。而那无数环绕在四周的气势磅礴的高大方尖石碑也紧跟着崩塌,碎裂,一座座轰然倒塌,砸在地上,砸得大地一下一下剧烈地颤抖着。 随着轰隆轰隆的崩塌声,很快,原来那个宏伟壮观的巨大祭坛彻底成为了废墟,只剩一地碎裂的巨石。 【……最后一次。】 那个声音也跟着崩塌的祭坛一起湮灭。 【你好自为之。】 ………… ………………………… 当有意识之后,伽尔兰一手按着头,缓缓地睁开眼。按照他的记忆,他睁眼就应该看到他华美的寝宫,雪白的丝绒chuáng纱,还有跪在旁边举着金丝绣成的碧绿孔雀羽扇在轻轻帮他扇风的身姿妖娆的美人侍女。 风掠过他的颊边,掀动他的额发。不是打扇出来的轻柔的风,而是只会外面呼啸而过的风,带着水的气息。隐约能听到棕榈树大大的叶子摇晃时发出的沙沙响声,还有传来的若有若无的莲花的清香。 觉得不对劲的伽尔兰一抬头,顿时怔住。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极为熟悉的地方,那巍然而立的古老而巨大的白色城墙,一排排竖立在大地上的绿色棕榈树,不同颜色的鹅卵石铺成的有着漂亮图纹的石子路蜿蜒而来,他站在白石砌成的池边的奇石石雕旁,目光发直地看着那浅蓝色的莲花竖立在碧绿的荷叶中,微微晃动。 他这该不会是回到要死的前一刻了吧! 开局就死,这要怎么玩?! 被吓得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的伽尔兰再一看,又觉得不对,天空中火热的太阳照耀着大地,让这个后花园明亮到极点。 他死之前明明是bào雨倾盆,那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生疼,都快把他砸趴下了。 又是一阵风掠过,腿上凉飕飕的,伽尔兰越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他一时间又想不明白到底哪里不对劲,只能一手扶在身边比他还要高的奇石石雕上,迷茫地向前走了几步。 等等。 比他高? 他记得这个石雕以前明明只到他腰部啊,怎么会比他高? 伽尔兰下意识一转头,自然而然就看到自己搭在石雕上的手。那只手小小的、白白嫩嫩的,被明亮的阳光一照,那手背的肌肤白得几乎像是在发光一样。 不不不,他的手不是这样的,他记得不是这样的,他的肤色应该是偏黑的,而且他的手也不可能这么小。 小到这种程度,简直就像是一个小孩子—— 伽尔兰猛地向前几步,一脚踩进池水中。 一低头,他看着微微晃动的清澈水面上的倒影,陡然睁大了眼。 水面上倒映出来的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大小的小孩。 一头淡金色的头发,软软的,毛绒绒的,裹着那张巴掌大的懵bī小脸。那小胳膊小腿,像是莲藕一般,圆滚滚的,嫩生生的。 不,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搞错了?让他不小心重生到别人身上了? 孩子盯着水中一时间傻了眼。 可、可是,虽然年纪很不对,可这张脸、这个相貌,稍微长大一些,好像、的确、真的就是小号的自己没错啊。 伽尔兰蓦然想起自己曾经对那个声音抱怨过,每次只有一年多的时间根本不够自己做什么。 莫非是因为这样,所以那个神的使者特意多给他一些时间,让他重生到小时候? 又是一阵风从水面刮过,掀起涟漪,小小的孩子一抖,只觉得下身被chuī得凉飕飕的。 …… 伽尔兰终于明白他为什么浑身都觉得不对劲了! 他飞快地把双膝一并拢,几乎是以láng狈的动作一把夹紧了大腿。 那大腿被风chuī得凉飕飕的。 以前每一次都是重生到十五六岁的时候,所以他刚才一下子没有想起这一点。现在,被风chuī得凉飕飕的大腿,还有同样凉飕飕的不可描述的部位让他想起来了。 在这里 在这个王朝 按照这里的习俗 小孩子……是、不、穿、内、裤、的!!! 伽尔兰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夹紧大腿,用小手捂着只能盖住一半大腿的衣服下摆,什么恩怨情仇什么年龄大小什么只剩下一条命全部甩到了脑后,满脑子都是无论如何都要先找一个内裤穿上的事情。 就在他转动着脑子努力思考着要去哪里弄内裤的问题的时候,突然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拍了一下他的肩。 他下意识转头,一眼就和一双无比熟悉的金红色眼眸对上。 一瞬间,不久前,就在这个地方,刚刚才发生过的事情陡然在他脑海中闪过。 他仿佛又一次回到了不久前这双眼的主人用利剑狠狠地贯穿自己的心脏,将自己整个人钉在墙上的那一刻。 心脏剧烈地一抖,脑子嗡的一下,死亡的yīn影和记忆瞬间将他全部的意识笼罩。 他的身体本能地想要躲避开身边的这个人,几乎是踉跄一般向后退了一步。可是他忘记了水池旁边都是凹凸不平的石子,惊慌失措后退的一步,让他一脚踩在了一个大石子上。 一绊。 伽尔兰一下子失去平衡,整个人向后摔下去,四脚朝天地摔倒在地上。而偏偏就在他向后摔倒的时候,正好一阵风chuī来,将他那只能盖住一半大腿的衣服下摆chuī起来,向上掀开。 于是,当他四脚朝天地摔在地上,摔在那个人面前,又正好朝那个人方向大张开腿的时候…… 伽尔兰:“…………” 金红色眸的少年:“………………”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第3章 被向上掀起的衣服下摆在微风中晃动了一下,伽尔兰在一秒的呆滞之后,猛地翻身坐起。也不顾地上都是凹凸不平的鹅卵石硌得他腿疼,他跪坐在地上,大腿夹得紧紧的,双手死死地压在衣服下摆上挡住关键部位,一张小脸整个儿都涨得通红。 为什么好死不死偏偏在这家伙眼前这么丢脸! 在心底发出如此的悲鸣,伽尔兰只觉得整张脸都快要烫熟了。他抿紧唇低着头,只恨不得将头低得埋进大腿里,完全不敢抬头去看身前那个人此刻的表情。 快点走快点走,离我远远的,越远越好。 他在心里这么拼命念叨着,用眼角余光瞅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两只脚,只求对方赶快滚蛋,不要让自己继续这么尴尬。 可是,那个人偏生就是听不到他的心声,两条腿如同生了根一样死死地杵在原地,站在他的面前,一动不动。 伽尔兰埋着头涨红了脸,但是他能感觉到赫伊莫斯盯着他的视线。 他恨得咬牙,又不好出声让那家伙赶紧滚蛋,只能在心里腹诽。 所以说你这家伙真的是从小就不懂得看气氛——你看场面都尴尬到这种地步了,你还杵在这里gān什么?还不有多远滚多远! 我记得你也不是爱看热闹的人啊?站着不动故意让我丢脸是吧? 就在伽尔兰用最大的恶意猜度着少年赫伊莫斯的想法、同时也窘迫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在他盯着地面的视线中的那双脚终于动了。 快走快走快点走。 在心里念叨着的伽尔兰刚松了口气,下一秒,心脏又陡然高悬起来。因为他看到那双脚并不是掉头离开,而是向前迈了过来。 等等等等等—— 你你你、你想要gān什么么么么—— 因为觉得太丢脸而死活不愿意抬头的伽尔兰在看到赫伊莫斯向自己bī近的时候,对这个人的警惕心和防备心让他终于顾不得窘迫,猛地抬头去看那个人想要gān嘛。 他刚一抬头,视线都还没来得及定焦,他的胳膊已经被对方伸来的双手抓住。 那人手上一使劲,他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一下子被那人从地上提拎了起来。 伽尔兰站在原地,仰着头,睁大眼看着那个人。 他看到了一张说不清到底熟悉还是不熟悉的脸,但是,绝对是和他记忆中的那个人差别非常大的脸。 将他提拎起来的那个人此刻还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年轻少年,眉梢眼角里都还带着稚气,细碎的黑发散落在眼角看起来有些凌乱。下巴略尖,脸部的轮廓看起来瘦了些,但是因为骨架大,整个人看起来并不显得瘦弱。虽然只比他大三四岁,却高了他整整一个半的头。 伽尔兰怔怔地看着那张脸。 记忆中那个人的脸总是极为yīn鸷的,像是永远被深深的yīn影笼罩着,眉梢眼角都不自觉地渗出一丝煞气,就像是一条隐藏在暗处的毒蛇。 然而现在,在他眼前的这张还带着稚气的脸上,看不到丝毫他记忆中那个人身上挥之不去的yīn冷气息。 他正想着,突然看到少年赫伊莫斯将他自上而下扫了一眼,然后向他伸手。 对眼前这个人几乎已经形成了反she性心理yīn影的伽尔兰心里咯噔一下,本能地抬起双臂摆出抵挡的姿势。 他的手挡在眼前,自然也挡住了自己视线,看不到对方想要做什么。 然后,下一秒,他就感觉到啪的一下,他的屁股被人拍了一把。 小孩猛地跳了起来。 赫伊莫斯这家伙想做什么?! 在屁股第二次被拍了一下之后,反应过来的伽尔兰瞬间跳起来,一个转身,面对转到了他侧身去的少年赫伊莫斯。 他双手向后捂住自己的屁股,仰头怒视那个拍了自己屁股的家伙。 被他怒视的少年愣了一下,看着身前小孩那气鼓鼓地捂着自己的屁股瞪着他的模样,笑了一下。 这小孩是怕自己打他屁股吗? 这么想着的少年忍不住有些好笑,他也不在意小孩瞪着他的眼,反而是伸手揉了一下那孩子的头,然后,他微微弯腰,手继续在他另一侧的衣服上拍了一下。 呃…… 这个人……莫非……其实……好像……可能…… 是在帮他的衣服拍灰? 看着赫伊莫斯的动作,伽尔兰隐隐有了这么一个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猜想。 ??? 总觉得……哪里很不对? 那个每次看到他,眼神要么带着狠毒、要么带着杀意,还以各种凶残的方式搞死了他四次的男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会扶起摔倒的小孩子的温柔的人啊? ……………… 伽尔兰深深地思考着。 他觉得他可能遇到了一个假的赫伊莫斯。 而就在他深思着的这段时间里,他觉得是假的那个少年赫伊莫斯已经将他跌坐在地上时衣服下摆上沾上的灰尘给拍gān净了。 赫伊莫斯看着眼前的小孩,那白白嫩嫩的脸圆滚滚的,两颊的婴儿肥让那张小脸看起来像是包子一样,让人有种忍不住想要伸出手指去戳一戳那软软的脸颊的冲动。 刚才,在将那个被自己吓到所以摔倒的小孩子提拎起来,看着小孩涨红的脸时,赫伊莫斯本是忍不住皱了下眉,看这个小孩细皮嫩肉的模样,恐怕是被娇宠惯了,等下肯定会大哭大闹起来。他挺烦这种小鬼的,心里就想着拎这小孩起来,然后就丢下赶紧走,省得听到这小孩的哭闹声。 但是让他觉得意外的是,被他拎起来的小孩并没有嚎啕大哭或者大喊大叫,只是仰着头朝他看。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大大的眼睁得圆溜溜地盯着他,看起来傻傻的,又有些小可怜的模样。赫伊莫斯不知为何心里一动,看着那藕似的小胳膊小腿上沾了灰,看得有些不顺眼,无意识就伸手帮他拍了拍灰。 他一拍,本是乖乖地站着盯着他看不吵也不闹的小孩一下子就蹦了起来,双手向后捂住屁股,然后,瞪他。 那大概是小孩自认为很有威力的瞪人的眼神,可是,从赫伊莫斯的视角看来,那站在他身前的孩子微微歪着头,仰着有些泛红的小脸睁着一双水汪汪的金色琥珀大眼睛瞅着他,软软的睫毛一动一动。那小脸四周的淡金色发有些微卷,毛绒绒的,裹着孩子的脸,让那张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越发显得小小的。 那模样,简直就像是一只刚出生的小幼崽用自己还没长齐全的软牙自以为能咬伤人地努力啃人的手指一般。 他一时间忍不住有些想笑。 但是为了不让这孩子更生气,他忍住了,只是揉了揉那头毛绒绒的金发。 嗯,软软的,手感极好。 于是,他又揉了一把。 …… 被未来注定要拼个你死我活血战沙场的死对头看到最糗的一面还被打了屁股最后又被摸了头该怎么办? 从遇到开始一直到现在都在被赫伊莫斯动手动脚的伽尔兰很憋屈地想。 不过,不管再怎么憋屈,他也知道,现在和赫伊莫斯打起来肯定不是一个好主意。 虽然在知道自己现在只有八九岁之后,就立刻想到他的死敌现在肯定也只有十二三岁这件事,但是还没等他做好和现在还只是少年的赫伊莫斯碰面的心理准备,也还没想好如何对待此刻还年轻的死敌的时候——突如其来的,他就和对方面对面撞上了。 而且,还在对方眼前出了个大丑。 一想到自家死敌恐怕要把他今天出的丑记一辈子,恐怕未来还要时不时地拿出来膈应他,伽尔兰就心肝脾肺肾都开始隐隐作痛了起来。 等等。 说起来,让他出丑的罪魁祸首其实还是这家伙吧? 如果不是这人突然从后面拍了他一下,毫无防备的他被突然出现的这人吓到,他也不会摔倒。 ……再等一下,赫伊莫斯为什么要拍他? 伽尔兰再度开始用最大的恶意猜度对方。 莫非赫伊莫斯刚才是打算偷偷把他推到池塘里面淹死他? #赫伊莫斯总是想要害死我,这绝对不是被杀了四次的我的被害妄想# 那个转念一想,本还有些踌躇不知该说什么的伽尔兰立刻警惕了起来。 就算还只是个小孩,那也是他的死敌,他绝对不能因为这样就放松警惕。要知道,他现在可就剩下最后一条命了,要是这次再被杀死,那就真的死了。 他想了想,觉得应该搞清楚对方找自己的目的,就开口说话。 “你找我吗?” 孩子的声音软软濡濡的,像是清甜的水滴入软绵绵的白云里,任谁听到心头都忍不住软上一软。 一开口发出声音,伽尔兰被自己吓了一跳。 他说话的声音又萌又软,娇嫩得就跟女孩子一样。 啊,对了。 伽尔兰忧郁地想。 八九岁的小孩,还没到变声期,说出来的童音都这么娇嫩……真是让他超不习惯啊。 ………… 好吧,先不管变声期的事情,忍过这几年就好了。现在最重要,还是先得解决一下内裤的问题,他可忍不了几年不穿内裤。 “跟我来,我带你回去。” 赫伊莫斯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和伽尔兰正好相反,沙哑得厉害。因为现在十三岁的他现在正处于变声期之中,所以嗓音有些嘶哑,很不好听。 他向伽尔兰伸出手,伽尔兰迟疑了一下,很不习惯地握住了这只在不久之前握着剑刺死了他的手。 现在他还搞不清楚情况,所以还是先顺着对方比较好。 大概是因为处于变声期中,少年不爱说话。他握着伽尔兰的小手,牵着就走。他虽然只比伽尔兰大三四岁,但是因为已经开始发育,要比伽尔兰高很多,腿又长,所以走路步子迈得很大,而还是小孩的伽尔兰一双小短腿要小跑着才能追上他。 刚跑了两步,左脚脚踝那里突然传来一阵刺痛,伽尔兰向前一个踉跄,若不是手被赫伊莫斯抓着,差点向前一头栽倒在地。 赫伊莫斯停下来,回头看他。 恐怕是刚才摔倒的时候脚扭到了。 伽尔兰想,一抬头和某人询问的目光对上,他赶紧摇了摇头。 “我没事,刚才没注意被绊了一下。” 他话还没说完,一双手伸过来,探入他的腋下,抓住他一把将他小小的身体举起来。然后放在了旁边一块白色的岩石上。 少年在他面前单膝半蹲下来,一只手握住他的左脚,抬起来。 伽尔兰反应极快,在脚被抬起来的一瞬间,猛地将衣服下摆往下一按,将关键部位挡得严严实实——他现在总算知道女孩子们穿着超短裙时时刻刻都要注意不能走光的辛苦了。 他悲愤地想着,他现在就相当于穿着小短裙,里面还是空的、空的、空的! 这该死的习俗! 他气哼哼地看了赫伊莫斯一眼。 赫伊莫斯和他不一样,穿着略有些紧的软布长裤,套着半个小腿高的黑长靴。这就是年纪大的好处了,小孩子一般不穿内裤,但是长大了就会穿上长裤。 其实,这个王朝时期的人,就算是长大了也是不穿内裤的,因为这个时期并不存在内裤这样的东西。他们长大之后就是套上一个类似于兜裆布的东西,然后直接穿长裤。之所以一般是在十二岁左右开始穿长裤,是因为从这个时候开始,男孩子就要学骑马,进行马上战斗的训练。 伽尔兰按住衣摆的动作让半跪在他身前的赫伊莫斯怔了一下,等明白伽尔兰在做什么之后,忍不住嘴角一扬。然后,他看了一下伽尔兰的脚踝。 孩子的脚小小的,他一只手就能全部握住。他看着那略有些红肿的地方,试着捏了一下。 脚踝传来的刺痛感让伽尔兰回过神来。 他低头一看。 …… 脚伤先丢到一边,内裤先丢到一边,此刻的伽尔兰发觉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一件让他无比欢欣鼓舞的事情。 第五次重生之后,不到一个小时,他就成功地实现了前面四次拼死奋斗都没能成功的只存在于他幻想之中的梦想。 看!他成功地让他那个死敌跪倒在他脚下了—— 这是一个多么高端而又成功的开局! 第4章 完全不知道被他抱起来放在岩石上的小孩子正在心里欢乐地嘚瑟着,赫伊莫斯单膝点地,半跪在那孩子身前,一只手握着孩子的左脚。 他穿着的是深色长靴,而这小孩不一样,穿着的是只有一个薄薄的鞋底的凉鞋,白色的细长绑带缠绕在孩子莲藕似的小腿上。 和他深褐的肤色不同,孩子的皮肤很白,映着阳光,白得简直像是在发光一样。那皮肤又娇嫩,所以刚才摔在地上的时候小腿硌在石子上就硌出了几个青印子,在白藕似的小腿上看起来很是显眼。 赫伊莫斯看到自己手中握着的那只脚踝的确微微有些红肿,他轻轻捏了一下,没敢太用力,这小孩看起来实在太娇弱了,皮肤被咯一下都能咯出印子,他实在担心稍微用点力气会把小孩那细细的脚踝给捏断。 被他握在手中的小脚抖动了一下,显然是觉得痛,但是很快就qiáng忍着不动了,他也没听到那孩子喊痛,仍旧是乖乖地坐着。在他抬头看去的时候,一双金色琥珀似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眼神亮亮地瞅着他。 那些娇生惯养一言不合就开始闹腾的孩子他见得多了,这么乖巧的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赫伊莫斯想。 要是小孩子都是这么乖巧听话,他也不会看到小鬼就觉得烦了。 此刻,对伽尔兰印象大好的赫伊莫斯完全不知道。 这小孩之所以眼睛闪亮地瞅着他,是因为看到他这种半跪在自己跟前的姿势,心里正乐滋滋的。 要是他知道了伽尔兰心里正在想什么,估计立刻就翻脸了。 伽尔兰低着头看着蹲在自己脚下的少年,心里一边乐呵,一边又忍不住有些感慨。 在他的记忆中,他和赫伊莫斯是争锋相对的死敌。 赫伊莫斯是一个很可怕的家伙,同时也是一个极为倨傲的家伙。哪怕是在身为王的卡莫斯王兄、乃至于神像之前,他也不曾见赫伊莫斯低过头。 赫伊莫斯很厌恶他,他能感觉得到,那个人看着他的眼神总是带着极大的恶意,yīn冷得可怕,像是一头随时随地都藏在yīn影里盯着猎物的鬓狗,只要他稍微露出破绽就会扑过来撕咬他的血肉,毫不留情。 他们两人几乎没有单独相处过,每次见面,都是在各自下属地包围下,彼此警惕着,远远地看着对方。 所以,此时此刻,和这个人离得这么近,而且这个人竟然还跪在他身前,让他有种非常不可思议的感觉。 伽尔兰一直都觉得,这个人,别说像这样单膝半跪在他身前了,哪怕是在他面前稍微低点头,那都是只有做梦才会发生的事情。 ……所以,其实他现在是不是在做梦呢? 正在深思着这个很有可能的问题的时候,伽尔兰突然听到对方开口说了一句话。 “会疼?” 少年变声期的声音虽然嘶哑不好听,但是语气是温和的。 一听这种温和的口吻,伽尔兰顿时浑身一个激灵,只觉得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不不不——这不对劲—— 这太不对劲了! 他的死敌应该是个像极了一条贪婪的饿láng的家伙,咬住了人不狠狠撕扯下一大块血肉来就死不松口。 他的死敌应该像是一只无比记仇的秃鹫似的家伙,睚眦必报,得罪了他的人会被他记恨到骨子里不将对方折腾得生不如死就决不罢休。 他的死敌是个跟毒蛇一样yīn狠毒辣的家伙—— 不怕说出来让人笑话,伽尔兰在初次重生的那一次,第一次和那家伙目光对上的瞬间,就被吓得一哆嗦。那个时候,他后背的衣服唰的一下就被冷汗浸透了,腿都有些发软,qiáng撑着才没后退一步。 那个人的眼神太可怕,可怕到看一眼心口都为之颤抖的地步。 伽尔兰觉得,和他对视的不像是个人,而是一头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凶残的魔鬼。 ………… 他无法形容那个成年了的赫伊莫斯的眼神,他只知道,被那人盯着的时候,就像是被一条剧毒的眼镜王蛇冰冷的竖瞳盯住一般,如附骨之疽,那股yīn冷感几乎能渗到骨子里。 伽尔兰的势力比赫伊莫斯弱不少,但是之所以能在与赫伊莫斯的对抗中撑上十几年,除了卡莫斯王的偏帮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赫伊莫斯的名声很差。 虽然赫伊莫斯立下不少战功,但是在普通民众之中,他素有‘恶鬼’之称。而伽尔兰正好相反,他的声望在普通民众以及中立大臣之中要好上很多,大多数民众都比较希望他继位,因为他们更喜欢仁慈的王,而不是嗜血的王。 几乎是众所周知,这位‘恶鬼’王子的脾气是出了名的bào戾,死在他手中的人不计其数,那死人的yīn气像是已经渗到他骨髓里,让他就连笑的时候都是yīn鸷之极的。甚至有谣言,说他生啖敌人血肉,这种流言偷偷在众人之中流传,让人毛骨悚然。 这个流言到底是真是假伽尔兰不知道,但是伽尔兰曾经亲眼看过赫伊莫斯将一个刺杀他的人四肢一根一根地砍断,最后才在那个人的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砍掉那人的头颅。那个时候,从那个人断裂的头颅里喷出的血溅在赫伊莫斯笑着的脸上,伽尔兰看到了,赫伊莫斯眯着眼笑得很开心,溅在他颊上的血迹衬着那yīn沉的金红色眼眸,让那暗红色调看起来诡异到了极点。 或许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伽尔兰就有种自己绝对赢不了这个人的感觉。 这个人的眼无时无刻都闪动着冷血动物的凶光,带着一股血腥的煞气,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扭曲感。 无论重生多少次,每一次,伽尔兰只要和那双满是煞气的金红眼眸对上,就浑身发寒、头皮发麻。 毕竟——作为正常人的他到底该怎么和一个明显是心理变态的家伙对抗啊! 想着自己记忆中那个yīn鸷毒辣的变态男人,看着眼前这个蹲在他身前轻轻捏着他的脚问他疼不疼的少年…… 伽尔兰捂着有点扛不住的心脏,觉得自己恐怕是认错了人,说不定这个少年只是和赫伊莫斯长得有点像而已。 可是…… 他不确定地打量着身前的少年。 那双眼睛并没有弄错,他就算不记得那个人的相貌了,也绝不会忘记那双每一次在杀死他的时候凶戾地盯着他的金红色眼眸。 那个人的瞳孔几乎是狠狠地烙印在他的记忆中,他绝对不会认错那个人的眼。 伽尔兰这么想着,低头看着赫伊莫斯握着自己脚的手,突然又觉得还有一些不对的地方。 赫伊莫斯的手正握着他的脚踝,两人的肤色对比尤其显眼。 少年的手指很修长,那骨节分明的褐色手指按在他白色的脚踝上,黑白分明,伽尔兰盯着那肤色对比,越来越觉得奇怪。 不对啊。 他想,他记得他的肤色根本没这么白啊。 虽然作为王弟,他自然是从小养尊处优的,但是不知为何,他的皮肤一直很粗糙,甚至还比不上赫伊莫斯。 好吧,就当做是小孩子的皮肤比较嫩,长大了就变差了,但是他就算是肤色没有到达赫伊莫斯那种程度的深褐色,多少也能说是浅褐色,可是为什么现在看起来这么白? “问题不大。” 伽尔兰心里还在琢磨着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听到赫伊莫斯对他说话。他一抬眼,就看到赫伊莫斯站起身,向他伸手,看那动作,似乎是想要把他从岩石上抱下来。 一想到又要被这个死敌抱住,伽尔兰顿时寒毛直竖。 不乐意被死敌抱下去的他来不及多想,忙不迭地自己往下一跳,他本是觉得一点小痛自己忍得住,但是却没料到小孩的身体没那么耐痛。 那只扭伤的脚刚一落地,就有一阵刺痛传来,他一个没站稳,身子一歪,就一头撞进站在他身前的少年怀中。 赫伊莫斯本想伸手将那孩子从岩石上抱下来,偏生那小孩不知想什么,竟是在他刚一抬手的时候就自己蹦了下来。 紧接着,就身子一歪,一头向他栽倒过来。 他本就因为那小孩突然蹦下来的动作下意识后退一步,还没站稳,就又被栽倒过来的小孩这么一撞,顿时一下子没稳住身体,整个人向后摔了下去。 赫伊莫斯向后摔倒在地上。 伽尔兰一屁股坐在了摔倒的赫伊莫斯身上。 那姿势,怎么看都像是他骑在了赫伊莫斯身上。 他就这么坐在少年身上,双手按在躺在地上的少年的胸口,清楚地感觉屁股蛋蛋贴着一层凉凉的丝衣。 风chuī……那啥凉。 伽尔兰:“…………” 不管怎么样,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他一定要尽快搞到内裤! 内裤内裤内裤!!! ………… 天命之子伽尔兰,第五次重生之后,心心念念的,是一条可以让小孩子穿的内裤。 第5章 因为内裤的事情,伽尔兰尴尬得要死要活,赫伊莫斯到是没当回事。 还没开始骑马训练的小孩子都是不穿内裤的,大家都这样,他也一样这么长大的,习惯了,自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们这些贵族的小孩多少还要穿得体的衣服,而很多平民的小孩子根本就是直接用一块布在下面围一圈,就算是衣服了。 所以,伽尔兰觉得很糗的事,他不觉得有什么好尴尬的。只是这小孩子太过于在意而紧张的小模样,让他觉得有点好笑而已。 虽然刚才被那孩子撞得摔倒了做了垫背,他也没生气。 反正那孩子小,不重,他也没受伤。那小孩摔在他身上也好,不然,那么娇嫩的身体摔在地上,手上脚上恐怕又会摔出几处淤痕来。 赫伊莫斯这么想着,一伸手,把伽尔兰从自己身上拎起来,然后起身,也没多说什么,就直接拎着这小孩回去了。 一连在死敌面前丢了好几次脸,伽尔兰不敢再多事了,乖乖地被赫伊莫斯牵着手走。 现在的状况他根本不清楚,又不敢问赫伊莫斯要带他去哪儿,只能自己苦苦思索。 毕竟,他虽然回到了他的前前前前世,但是并没有前前前前世的记忆。 不,记忆还是有的,但是只有一个大概,并不详细。就相当于他只知道一篇小说的大纲,知道那个小说的开始、中间以及结局,还有某些事情的大概轮廓,但是其中的具体细节就不清楚了。 他现在唯一猜到的是,小孩子的他好像是因为某个原因从住所跑出来了,赫伊莫斯是来把他找回去的。 他一边乖乖地跟着赫伊莫斯走,一边四处张望。 目的地并不远,毕竟他这身子还是个小孩子,跑也跑不了多远。在水榭楼台中绕了几个弯,穿过高大圆柱撑起的华美长廊,他就跟着赫伊莫斯到达了目的地。 赫伊莫斯将他带到入口处,没多说什么,抬手指了指那条蜿蜒在矮丛林里的石板小路,示意他自己过去,然后就转身离开了,似是还有其他事要去做。 伽尔兰有些心情复杂地看着那个离开的死敌,只觉得那个背影让他又是熟悉又是陌生。这一次,突然把他丢到这么小的时候,和还是年轻少年的赫伊莫斯相遇,他完全想不出来自己应该用怎样的态度来对待这个以后注定要拼得鲜血淋漓你死我活的死敌。 而且,现在这个对他还算温和的少年,到底是怎么变成未来那个变态的样子的? 轻轻叹了口气,将麻烦事甩到脑后,也不再去思考他想不明白的事情,伽尔兰振作起jīng神。 总之,先回他的住所,找块布料设法做个内裤,内裤,内裤—— 在心里念叨着当前最紧要的事情,他飞快地沿着青石板小路向前跑去。拐过一个弯儿,一座被高大的棕榈树包围起来的小型宫殿就出现在他眼前。 那座小宫殿并不怎么高大宏伟,但颇为jīng致。整座殿台呈现一个弧形,沿着一个月牙形的池子,淡紫色的风信子环绕在池边,倒映在池水边,风掠过的时候,大片大片的风信子微微晃动,像是一片浅紫色的海洋。 伽尔兰一下子呆住了。 他看见那宫殿里面,那月牙形的池边,那大片大片的风信子花丛中,那撑起殿台的圆柱长廊上,还有楼宇之上——到处,视线所及之处,不管哪里,都是三三两两的小孩子。 乍一看上去,估计能有十三四个小孩。 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小鬼? 在心里叨念着的某人显然忘记了,他自己现在也是小鬼之一。 他满头雾水,左看看,右瞅瞅。 那些孩子年龄有大又小,但是看起来差不多都是在七八岁到十三四岁这个年龄阶段。他们有的好几个人聚在一起,有的单独待在一边,除开极个别独来独往以外,其他的小孩大多都已经抱成了团,聚在一起小声说话,jiāo头接耳,不知道在讨论着什么。 有的孩子皱着眉,垮着一张脸,看起来很不高兴,有的则是满脸兴奋,还有的脸上带着明显期待的神色,也有嘟着嘴发脾气的。 七八岁…七八岁…… 对了! 伽尔兰终于记起来了。 原身之所以能和赫伊莫斯争夺王座,是因为他和赫伊莫斯作为卡莫斯王的王弟,都拥有王座继承权。 但是他们两人和卡莫斯王都不是亲兄弟,他也不是一开始就是王弟,而是在七八岁的时候,作为王室旁系血脉,被没有子嗣的卡莫斯王选中成为了王弟,这才拥有了王座继承权。 也就是说,现在的他正处于是否能从这群和他一样拥有王室旁系血脉的小孩子中脱颖而出,被卡莫斯王选中的关键时期? 伽尔兰觉得头疼。 以前每一次重生的时候,他都成了王弟很多年了,根本没考虑怎么成为王弟的事情。现在一下子把他丢到七八岁的时候,他还得想办法让卡莫斯王选中他。 该怎么做? 去讨好卡莫斯王兄吗? 但是说实话,他和卡莫斯王兄其实不算很熟。他每次重生不过一年多就会被赫伊莫斯杀死,而那位卡莫斯王兄一年里起码有十个月都在外征战,回来就要忙着处理政务。所以,他和他那位名义上的王兄见面都非常少,更别说相处了。 而且他光顾着和赫伊莫斯争斗就已经竭尽全力了,满脑子都是赫伊莫斯,根本不会去注意那个很少见面的王兄的喜好。 所以,他现在就抓瞎了。 等等,不管怎么样,他得先把内裤的事情搞定。 伽尔兰左看看右看看,看到不远处垂着一块白色棉布,似是帘布,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赶紧过去撕了一块下来。然后,他就用那条白布左缠缠右绑绑,设法用那条白棉布给自己绑了一个类似于兜裆布的东西,总算是裹住了关键部位,不会感觉下面空dàngdàng凉飕飕的了。 啊,舒服多了。 再也不用担心走光问题的小孩长出了一口气,心满意足,然后继续思考刚才的问题。 说起来……那位卡莫斯王的功绩还是颇令人称颂的,可以说,他是挽救了这个王国的英雄。 先王突然被毒杀,尚未成年的卡莫斯王以十七岁之龄登上王座。那个时候,国内动dàng,外敌虎视眈眈,整个国家风雨飘摇,他身下的王座也是摇摇欲坠。 而他却是出乎人意料之外的,在继位的第二天就不顾众人的劝阻,带着军队杀向了战场。一场血战,厮杀了整整九十九天,硬生生地将三大敌国的入侵军队杀了出去。这位年轻的王在杀退了敌军之后,一掉头,杀回国内,又将那些在国内暗戳戳搞事情的家伙打得屁滚尿流。 在位十几年,卡莫斯王在战场上杀出了赫赫威名,所有人都又敬又怕地说他是阳光下的雄狮。 他就这样在战场上杀出了‘狮子王’这样威风凛凛的尊称。他的敌人一看到那面火红的狮子王旗在太阳下飘动就心惊胆战,更不堪者甚至只要他出来一声吼,就吓得望风而逃。 可想而知,他这位卡莫斯王兄的战斗值有多么彪悍可怕了。 一个打十个都跟玩儿似的。 伽尔兰对他这位有着赫赫威名的王兄的印象,就是那高大雄壮的身躯,一头乱糟糟的棕色毛发,金棕色的胡子密密麻麻地盖住下巴,乍一看,就像是脑袋被一圈棕毛裹住了一般。 不高兴的时候,那头一摆,眼一瞪,金棕色的毛发跟着飘,真的就跟一头甩着头颅的雄狮在发怒一般。 想起那位王兄那高他两个头的高大身材,几乎有他大腿粗壮的qiáng健手臂,鼓鼓胀胀的肱二头肌,一块一块犹如钢铁般的肌肉塑造出来硬邦邦的壮硕身材,说话时雷鸣般的声音,那粗壮的躯体上亮得发光的深褐色肌肤,还有盖住了大半个脸的乱糟糟的棕色络腮胡…… 嗯……与其说像是雄狮,伽尔兰觉得,他家王兄光是看外表的话,更像是一头直立行走的满身鬃毛的大棕熊。 ……………… 不过,不管是狮子还是棕熊,战斗力都很狂bào就是了……所以按常理推断,战斗力彪悍的卡莫斯王应该也会喜欢同样能打很彪悍的后继者吧? 伽尔兰低头瞅瞅自己那小胳膊小腿,阳光一照,白生生嫩生生的,嫩得能滴出水来,手指头也是软软的,一点老茧都没有。 ………… 所以当初原身到底是怎么被选中的? 伽尔兰对此表示极为费解。 就在伽尔兰看着自己细嫩的手指头嘴角抽动的时候,突然脖子一下子被向后滑去的衣服勒住。 因为就在他郁闷着没留意身边的时候,有人从后面拽住了他的后衣领,粗鲁地将他向后拖去。 被人占了先机,来不及反抗,他被迫踉跄着向后退去。想要挣脱,但是这个身体力气实在太小了,挣不开,再加上喉咙又被衣领勒住,呼吸困难,只能这么被人拽着,láng狈地被拽走了。 身后的那人把他拽到一个僻静处,往地上一丢,他一下摔在了地上。 难道是赫伊莫斯要抢先对他下手—— 刚才还算温和的态度根本只是在麻痹他而已?! 心里咯噔一下,伽尔兰猛地抬头,又惊又怒地向上看去。 这一看,他怔了一下,然后脸上紧张的神色一下子散得gāngān净净。 啧。 他在心里啧了一声,坐在地上,没好气地看着那个将他拽过来的胖乎乎的小屁孩。 “你这个小杂种不是偷偷跑出去哭鼻子了吗,还回来gān什么?” 小胖孩冲着他横眉竖眼,似乎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可是因为太胖,一说话那脸颊上胖乎乎的肥肉就一抖一抖的。 被恐吓的伽尔兰看着那张‘凶神恶煞’的脸,表示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喂,说话。” 然后伽尔兰就被踹了一脚。 和小胖孩一起的还有三个小孩,都比他要大上两岁,看到被欺负的对象那副无动于衷的模样,越发生气,其中一个高个儿踹了他一脚。 伽尔兰瞬间变了脸色。 被赫伊莫斯弄死归弄死,虽然死的时候很疼,但是除此之外,他从来都是被众人捧在掌心里的,连寒毛都不会被碰一下,更别说现在这么被人直接踹了。 他是卡莫斯王的王弟,第一顺位的王位继承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赫伊莫斯只是第二顺位,地位还在他之下,所以,就算是赫伊莫斯的那些跟随者,至少在表面上也不敢对他有丝毫不敬。 他变了脸色,于是那几个欺负人的小孩更开心了。 这样才对,没反应多没意思,就是这种qiáng忍着不甘愿的委屈模样才会让他们有欺负人的成就感嘛。 明明就是一个杂种,装什么清高,还总是用看不起的眼神看他们。 这样想着,他们兴高采烈地又一人踹了一脚。 这一次没踹到。 伽尔兰在下一秒踹来之前就一个翻身,躲开了那踹来的脚。 第一脚被踹到的地方在隐隐作痛,他揉了一下,心想,那些小孩也很jian诈啊,踢的都是他被衣服挡住的地方,就算他皮肤嫩很容易被踢青,别人也看不到。 “你居然还敢躲?” 眼见别人都踹到了,就自己的一脚被躲开,小胖子顿时气呼呼地喊到。 “看来还教训得不够啊——” “为什么要教训我?” 伽尔兰问,向后退了两步,手在后面摸到一从灌木,站住不动。 “就你这种混淆血脉的杂种,玷污了王室血脉,居然还敢跑到王都来,当然要给你好看!” “没错没错,看你的肤色就知道是混杂了低贱血统的,居然敢妄想王座——” “你这样的杂种怎么配和我们待在一起?” 小胖子指着他说,威吓似的举起拳头对他挥舞了一下。 “你要是再赖在这里,小爷我见你一次揍你一次!” 听着那几个小屁孩冲自己骂了一通,伽尔兰目光在那几个小孩身上扫过,又想了想刚才在宫殿那里看到的其他小孩的模样,顿时恍然大悟。 对了。 自己被盯上,是因为自己在那群小孩之中太过于显眼了。 他是其中唯一一个白色肤色的小孩,其他的小孩,全部都是或深或浅的褐色肤色。 褐肤,是这个王国里上层贵族的肤色。多年以来,无论是王室还是上级贵族只会彼此间通婚,为了纯正血脉。 因此,在这个国家,褐肤人种被视为高等人。 伽尔兰无视那帮还在冲自己叫嚣的小鬼,陷入了沉思之中。他记得,原身身为城主之子虽然从小被养得娇贵,但是并不受父母的喜爱,甚至还颇为疏远。 他前面几次重生的时候没有多想,只是觉得可能是从小就被养在王城和亲生父母疏远了,才不被喜欢。但是现在,他似乎猜到了自己和父母关系不好的原因。 ——就是因为他的肤色。 他那身为王室旁系血脉的上级贵族的城主父亲是褐肤,但是在年轻时一时被荷尔蒙迷惑,为了爱情硬是娶了一个下级贵族的女人,那就是他的母亲。 而他生下来却继承了他母亲的肤色,他的父亲大人恐怕对此极为不快,所以也不喜欢他。 以前几次重生的时候,他的皮肤都是浅褐色,所以根本就没往这方面想过。不过他记得,他曾经见过,在王宫中偶尔遇到了其他肤色的贵族被那些褐肤的贵族们冷待、排挤、以及嘲讽的事情……想必,小时候的原身恐怕也经历过同样的事情…… 等等。 伽尔兰突然想到了一个极为古怪的可能性。 他不久之前和赫伊莫斯在一起的时候,还曾经奇怪过——为什么小时候的自己肤色是白色的,长大之后就变成浅褐色?而且小时候皮肤还挺好,长大后就变粗糙了。 伽尔兰觉得,他现在大概猜到了原因。 问:如何将自己的肤色从白色变成褐色? 答:为了不被人嘲笑,把自己晒黑。 …… ……………… 很好,这操作很溜。 被围住的伽尔兰一边这么感慨着,放在身后的那只手已经咔吧一下折下来一根树枝攥在手中。 因为他觉得,既然背景已经差不多弄明白了,那么,是时候开始进行一项名为‘抽打熊孩子’的有益身心健康的运动了。 天命之子伽尔兰,第五次重生,初战,大战熊孩子。 一挑四。 作者有话要说:美白这么没技术含量的事情咱才不做。 咱要美黑。 ———— 没错,我们的卡莫斯王兄就是肌肉兄贵,身壮如熊,威武雄壮,可以手撕野shòu的那种。 第6章 明亮的阳光下,光天化日之下,一场弱者被qiáng者欺凌的惨剧即将上演。 那个最小的小孩被四个年龄比他大、身体也比他壮的大孩子团团围住,而身后又是茂密的灌木丛,逃也逃不掉。 小孩大概是很害怕,一直垂着头,一声不吭,阳光照得那一身肌肤白白嫩嫩的,再加上那小胳膊小腿的柔柔弱弱的小模样,看起来实在是弱小、可怜、又无助。 于是,看着对方那种小可怜模样,越发有了欺负人的满足感的那几个小屁孩自然想要再接再厉,一起雄赳赳气昂昂地扑了过去。其中个子最大的那个伸手就想要抓住金发小孩的头发,打算将那个让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蠢货摁住,像昨天那样毫不客气地狠狠收拾教训一顿。 然而,手一抓,没抓到。 那小孩躲开了,然后,他们看到那小孩抬起头来,冲他们一笑。 是的。 那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孩抬起头,冲他们露出了和那张可爱的小脸完全不符的狞笑。 不知为何,几个孩子的心口忽然一抖,有了不祥的预感。 ………… 就在那几个大孩子扑过来的时候,咔擦一下,伽尔兰一直放在身后的手从身后的灌木丛里折了一根树枝下来。 他的手藏在后面已经摸索了好一会儿了,终于摸索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大概有他手臂那么长的枝条。 柔韧、结实,经用。 心满意足的他抬头,咧开小嘴,露出白晃晃的小牙尖儿,冲着朝他扑来的几个熊孩子就是一个狞笑。 然后,他高高地挥起手中的树枝。 ——我搞不定赫伊莫斯难道还治不了你们这几个小屁孩?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空气中响起一阵欢快的啪啪声。 那是柔韧的枝条一下一下抽打在肉上面发出的声音。 那啪啪声之中,还伴随着被抽的熊孩子们鬼哭láng嚎的大喊声。 画风为之一转,本来是一群大佬欺负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孩的场面,变成了一个小孩毫不客气地追着几个比他高比他壮的孩子抽打的场面。 只见那金发小孩儿一跳一躲,手中树枝一挥,啪的一下就抽到他身前那个大孩子的屁股上,痛得对方嗷的大喊了一声,捂着屁股直蹦哒。 胖乎乎的小孩眼看着觉得不对啊,为什么变成他们几个被追着打了呢?顿时心一横,不管不顾,头一低,像是一头蛮牛一样,蛮头蛮脑地就冲着伽尔兰撞过去。伽尔兰轻巧地侧身往旁边一移,躲到一旁,然后对着从自己身边冲过去的胖小孩的屁股就是一脚,将其踹了个屁股蹲儿。胖小孩仰面朝天躺在地上,紧接着圆滚滚的肚子被树枝啪啪抽了两下,疼得他哇的一声就大哭了出来。 一时间,树枝乱舞,只听到啪啪啪声不断地响起,伴随着几个小孩的痛喊声。 这些被送来的小孩个个都是王室旁系血脉的子嗣,都是在家里被娇惯到了的,常日里无法无天,惯来只有他们欺负别人的份,这辈子别说被人打,恐怕连一根手指都没被人碰过。 此刻被一个比他们小的小孩子拿着一根树枝追着打,他们一时间只觉得又气又丢脸,丢下一句你等着你等着然后就哭唧唧地跑走了。 看着哭唧唧跑远的那几个,伽尔兰觉得自己慡了。 神清气慡,心情舒畅。 本来就因为在赫伊莫斯那里一连吃瘪了好几次,正是憋得慌的时候,就有人送上门来让他出气了。 不听话的熊孩子就该狠狠抽屁股。 发泄得很慡的伽尔兰如此想着。 果然啊,不管在哪里,不管在哪个年代,揍熊孩子都真是一件让人觉得无比愉悦的运动啊。 目送那群跑走的熊孩子的背影消失,伽尔兰也没去追。他随手将那根已经打折的树枝丢到了地上,弯下腰双手按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大颗大颗的汗水从他淡金色的额发里渗出来,滴落在地上。 小孩的身体还是太柔弱了,体力也差劲得厉害,那些小鬼要是再不跑,他马上就要撑不住露馅儿了。 温热的汗珠从脸颊上滑下来,滴落在他的手臂上。 伽尔兰一边喘气,一边看着自己白生生的手臂。 褐肤被视作高等人的象征,上级贵族血脉的象征,而他的肤色…… 伽尔兰摇了摇头。 不用想都知道,这个身体、这张脸,恐怕都是从他那位下级贵族的母亲那里继承的,而不像他那位身为上级贵族的城主父亲。 想必小时候的伽尔兰对于这一点是很自卑的,不然也做不出硬是把自己晒黑、装成天生的褐色皮肤这样的事情来。 这样看来,他的前前前前世还真的挺倒霉的。 本来应该是一个备受宠爱的城主长子,但是就因为肤色,爹不疼娘不爱,还总被人觉得王室血统不纯,被人暗地里偷偷嘲讽是杂种,被其他的上级贵族看不起。 后来好不容易成了王弟,没人敢在他面前唧唧歪歪了。 结果,才过了十来年就被杀死了,本来该他所得的王座也被杀死他的赫伊莫斯抢走。 紧接着,因为没成功坐上王座,使得命运轨迹变动,王国覆灭,于是被发怒的众神诅咒——轮回转世,生生世世都活不到成年。 然后他这个回来想要修正轨迹的转世也跟着倒霉,被赫伊莫斯搞死了一次又一次…… ………… 所以其实他根本不是什么天命之子,是厄运之子吧? 宠爱他的根本不是什么众神,只有一个厄运之神吧? 伽尔兰一边在心里这么吐槽着,一边喘气,忍不住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 抽了那几个熊孩子一顿,他现在心情好了很多。 虽然赫伊莫斯给他的心理yīn影面积无限大,但是那可不代表谁都能欺压他。虽然现在他的身体弱了点,但是毕竟重生好几次,作为第一顺位王位继承人,知识和武技都得学……好吧,他承认他的成绩从来都让他的那位教导者脸色难看得不行。 所以他这样算是以大欺小吗? ……算了,以大欺小就以大欺小,反正那些喜欢欺负人的熊孩子本来就很欠教训。 好一会儿,总算把气给喘匀了,伽尔兰抬手擦了一把滑落到下巴上的汗,直起身来。 总之,先回去他的房间休息一下,突然之间接受的信息量太大了,脑子涨得疼。他觉得他需要在安静的地方,把自己现在的处境掰开来好好思量一下,搞清楚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做。 这么想着,他就迈步打算回去。 脚一抬,没抬动。 好像有什么东西缠住了他的脚,重得抬不起来。 他下意识低头朝左脚看去。 一团金棕色的毛绒绒的毛团趴在他左脚上,裹成一团。 两只小肉爪抱着他的脚踝,那个缩成一团的毛团儿抬起毛绒绒的小脑袋,琥珀似的眼无辜地瞅着他,两只圆圆的耳朵抖了几抖。 然后,毛团儿张嘴,冲着他嗷呜一声。 伽尔兰:“???” 什么鬼? 为什么会有一头小奶狮跑过来扒住他的脚? 雄狮是这个王国崇拜的圣shòu,是王的图腾象征之一,就连王旗上都印着狮子的图案。所以,历代的王都会尝试着去驯养狮子,用以作为自己王位的象征,只是狮子毕竟是猛shòu,最后能驯养成功的人很少。 卡莫斯王就是其中的一个特例。 他似乎极为受圣shòu的青睐,从而得以成功地驯养了狮子。而他之所以被称为狮子王,就是因为他每次上战场的时候都会有至少两头以上的雄狮伴随左右。 伽尔兰弯腰,抓着小奶狮的后颈将其拎起来,盯着它仔细打量。 这莫非就是以后跟着卡莫斯王兄南征北战的几头雄狮之一? 他想着记忆中那几头威风凛凛、高傲无比、对王兄之外的人都视若无睹的鬃毛雄狮,再看看这只被他拎着的跟小猫儿似睁着眼歪着头无辜地瞅着他的小奶狮。 一被捏着后颈拎起来,小棕毛团儿就是一缩,蜷着四肢缩成一团,小眼睛看着他,张嘴,奶声奶气地又是嗷呜一声。 伽尔兰:“…………” 你是头狮子请不要卖萌好吗? 他盯着小毛团左看右看,怎么都想象不出来,被他拎着的这只卖萌的小奶货以后会长成在战场上让人见之就闻风丧胆的万shòu之王。 虽然心里这么吐槽着,但是伽尔兰还是没抗住小奶狮那撒娇的嗷呜一声。他缩手将小奶狮抱在怀中,一手轻轻揉了揉那软软的棕毛。棕色小毛团在他怀中舒舒服服地团成一团,眯着眼任他帮自己顺毛,偶尔用热乎乎的小舌头舔一下他的脖子。 还好只是头小奶狮,舌头上的倒刺并不尖利,不会让人觉得痛,只是有些痒痒的,痒得伽尔兰忍不住笑了起来,手指敲了一下那毛绒绒的小脑袋让它安分点。 敲完小毛团的脑袋后,突然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了灌木晃动时的沙沙响声,像是有人扒开灌木丛走过来。 伽尔兰抱着怀中的小奶狮,下意识转头去看。 这一看,他顿时就僵住了。 只见他视线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一颗硕大的头颅从其中冒了出来,紧接着,粗大的四肢慢步向前,迈着高傲而又威压的步伐,庞大的躯gān也露了出来。 伽尔兰已经彻底石化了,一动不敢动。 一头体格雄健的棕色雄狮就站在他身前,俯视着他,一头长长的金huáng色鬃毛在风中飘动着,一双看一眼就让人双腿发软的火炭似的眼睛炯炯有神,凶光慑人。 妈呀家长来找自家走失的小孩了! 抱着疑似走丢的小孩的某个诱拐犯在瑟瑟发抖。 感觉自己分分钟就会被那找过来的家长一口解决。 伽尔兰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在脑海中发出惨烈的悲鸣声。 爸爸爸爸爸爸狮子爸爸大人! 我跟你说,其实是你家小孩先动的爪,你信不信? 先不说信不信,反正就算说出来了,狮子肯定也是听不懂人话的。 那头高了小孩整整一头的威猛壮硕的大狮子俯视着身前的小娃儿,那巨大的头颅稍微低下来,铜铃大眼盯着这抱着自家小崽子的小娃儿。 那姿势,只要血盆大口一张,就能轻易地咬掉小娃儿的整个小脑瓜。 人肉味,嘎嘣脆。 伽尔兰的脑子一片空白。 完了完了完了,出师未捷身先死,这次没死在赫伊莫斯手上,要死在狮子口中了。 所以就说他根本不可能是什么天命之子,完全就是厄运之子啊—— 完全不知道自家老爸找过来了的小奶狮舒舒服服地趴在某个已经吓傻的诱拐犯软软暖暖的怀中,翻身打了个呼噜,继续睡得香。 ………… 一头大狮子傲然而立,威武雄壮。 小小的孩子站在那头张口就能把自己一口吞进去的大狮子面前,抱着小奶狮眼巴巴地瞅着大狮子。 这次是真的,弱小、可怜、又无助。 作者有话要说:大狮子:不够塞牙缝啊。 伽尔兰:……爸爸!你是我爸爸!求不吃! 小奶狮:嗷呜嗷呜~ 第7章 仰着头和那头大狮子的铜铃大眼直愣愣地对视着,伽尔兰此刻的脑子一片空白。 他在下意识中紧紧地抱着怀中睡得香甜的小奶狮,绷紧了身体,瞪大了眼,抿紧的唇被吓得几乎没了血色。 对他来说绝对是庞然大物的雄狮俯视着他,缓缓地低下硕大的头颅,伽尔兰看到了它似乎在张开的嘴,顿时肩膀就是一抖。 突然一只大手从旁边伸出来,一巴掌拍到了那头大狮子的脑袋上。 然后,在伽尔兰惊悚的目光中,那只大手拽住狮子的鬃毛就把它使劲往后猛地一拽,一下子将那硕大的野shòu头颅给拽得往旁边一歪。 他一抬眼,顺着那只手看上去,就看到有一个人不知何时出现在旁边,将那头本想要凑过来的狮子整个儿给拽了回去。 那是一个身型高大的青年,深褐色的肌肤,手脚修长,穿着简单的衣着,有着一头略卷的棕色短发。从那宽松的衣物胸口露出的半截紧致而微微隆起的胸肌、还有深褐色的手臂上绷紧的肌肉块就看得出来,这人的体格相当的健壮。 也难怪,那么大一头狮子,被他一拽就拽了回去,身体不健壮怎么可能做得到。 小奶狮完全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事,还在埋头呼呼大睡。 伽尔兰抱着它,仰着小脑袋,一双眼瞅着那个人。 那个拽住了狮子的男人身材实在是高大,他现在脑袋才刚刚到对方的腰间,只能努力地仰头去看。 那青年衣着随意简单,身上也gāngān净净地没有任何饰物,低头看伽尔兰一眼,咧嘴一笑。 那张脸的线条颇为硬朗,轮廓分明,高鼻深目,宛如大理石雕塑出来的深邃,配着一双浓浓的剑眉给人一种粗犷而又坚毅的感觉,下巴还有几根短短的胡茬,身型虽然高大健壮,但是又不会让人觉得畏惧。 那青年冲伽尔兰一笑,笑容就像是天空那燃烧的太阳,慡朗,明亮,让人有种忍不住想要靠近的感觉。 “小孩,你在这里gān嘛?”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揉了一把伽尔兰的小脑袋。 揉了一把,他眯着眼似乎觉得手感不错,又揉了一把。 没停住,又又揉了一把。 伽尔兰刚才还在惊悚地看着这人硬抓住狮子的鬃毛将其往后拽,看得心惊胆战的,生怕那狮子发火一口咬断那人的手,狂bào后自己也跟着遭殃。 谁知道,那狮子被抓着鬃毛粗鲁地拽回去之后,只是不满地呼噜了一声,然后就慢悠悠地抬起前爪舔了下爪子,一点都没有发怒的迹象。那悻悻然的模样看起来像是已经被这人拽了好多次,习惯了,懒得生气了。 这个人……既然和狮子这么熟,应该是专门负责驯养和照顾狮子的人吧?他记得,卡莫斯王兄的狮园都是由他的心腹照顾的,只有特定的人才被允许进入。 因为狮子是王国的圣shòu,所以也只有上级贵族才有资格接近它们。 大概是因为小狮子贪玩跑丢了,这人就带着大狮子找过来了。 不过这个人是谁?自己怎么好像一点印象都没有。 如果是在王宫里任职的上级贵族,自己就算不熟,但是好歹还是应该有点印象才对。但是在十几年后的王宫里,他好像完全没见过这人啊…… 伽尔兰这么想着,将怀中睡得打呼的小毛团举起来给他。 “不是我偷的,是刚刚在这里捡到的。” 他说,努力露出一脸无辜的表情,想要表达自己不是诱拐犯。 “还你。” 小奶狮本来睡得正香,突然离开了那个软软暖暖的怀抱,还被举起来,于是懵头懵脑地抬起毛绒绒的小脑袋四处瞅。 一眼瞅到一只褐色的大手正在朝自己伸过来,小奶狮毫不客气地张嘴,嗷呜一下,一口下去,凶狠地咬住了那只手。 不要你!泥奏凯—— 将小狮子递过去的伽尔兰:“…………” 伸手想要接过小狮子却被对方超凶地嗷呜一口狠狠咬住的某人:“…………啧。” 棕发青年啧了一声,用另一只手将小狮子的嘴掰开,这才把那只被小狮子死死叼住的手指拿回来。还好小奶狮牙齿还不尖利,而他的手指上满是老茧,皮糙肉厚的,所以也没被咬伤。 他身后的大狮子从喉咙呼噜一声,像是在嘲笑他。 “好了,将这孩子还回去吧。” 棕发青年说,也没回头,随手用拇指朝身后那头大狮子指了指。 他像是知道这小毛团不喜欢自己,所以不再尝试亲手抓住那只小奶狮,而是示意伽尔兰将小狮子送到大狮子那里去。 伽尔兰看着那头张口吞了自己还不够塞牙缝的威武雄壮大狮子,心里还是有点发憷。他想了想,将小狮子放在地上,抓着那圆滚滚的小毛团儿的屁股,往大狮子的方向推了推。 被小孩放下来的毛团儿还有些懵,坐在地上左看看右看看,被推了一下之后就看到了自家老爸,于是立刻兴奋地爬起来,颠儿颠儿地迈着四个小短腿朝自家老爸跑去,跑到大狮子跟前之后,冲着老爸就是嗷呜一声。 大狮子又从喉咙里呼噜一下,硕大的头颅低下去,伸出厚厚的舌头舔了一口,然后一口叼住自家那个贪玩的小崽子的后颈,掉头重新钻进了它不久前钻出来的灌木丛中,伴随着灌木丛沙沙晃动的声响很快消失了。 确认那头叼走自家小崽子的威猛shòu王离开了,伽尔兰高悬的心脏才终于放了下来。 吓死他了。 他还是第一次和这种可怕的野shòu这么接近,前面重生的那四次,他只是偶尔在卡莫斯王兄征战回来之后,远远地看几眼那几头狮子而已。 他刚松了口气,就觉得有点不对劲。有人在撸毛,撸他的毛,从刚才起就没停过手。伽尔兰一头雾水地仰起头,那个一直在揉他头的男人低着头笑眯眯地看着他。 看见伽尔兰仰头看他,男人还冲他咧嘴嘿嘿一笑。 那双眼盯着他,像是在发光,眼底有什么东西在dàng漾,透出几分诡异。 伽尔兰被他看得有些发毛。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个男人盯着他眼神有哪里不对。 “你是住那边的?” 男人下巴冲着伽尔兰来的方向扬了扬,手上不停,又在伽尔兰头上撸了一把。 已经开始觉得男人眼神不对劲的伽尔兰抬手,挡住男人的手,后退一步。 在注意到收回手的男人露出惋惜的眼神之后,他心里越发警惕了起来。他想了想,蹲下身,把绑在小腿上的有点松了的鞋子绑带收紧了一点。 “嗯。” 他一边绑紧鞋子的绑带,一边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回答。 现在在王宫里的上级贵族应该都知道,那个地方此刻住着来自全国各地的王弟候选人。如果这个男人想要对他做什么,那么在知道自己身为王室旁系血脉以及王弟候选人的身份之后,应该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他虽然能解决几个比自己大的熊孩子,但是他这小胳膊小腿……如果这个能一手拽走狮子的健壮男人想要对自己动手的话,估计一只手就能压得自己动弹不得。 但是很可惜,他的回答并没有吓退这个明显别有用心的男人。 在他跪在地上装作绑紧鞋子绑带的时候,那个男人岔开双腿,双肘搭在岔开的膝盖上,大大咧咧地在他面前蹲下来,笑眯眯地看着他,说:“想不想吃好吃的?大哥哥带你去吃东西啊?” 他一边说,一边冲着伽尔兰张开双手。 “来,大哥哥抱你去~~” 这明显诱骗的口吻让伽尔兰更加警惕了。 重生过四次的他可是知道,有些荒yín无度的上级贵族对小孩子有特殊的嗜好。而他现在这幅白白嫩嫩柔弱娇嫩的小模样,可是很对那种人的胃口。 男人刚才那句话,还有那动作,和他原来的世界里那些说着‘小朋友跟蜀黍走蜀黍给你买棒棒糖’的诱拐犯有什么区别? 他盯着男人冲自己张开的双臂,站起身,谨慎地后退了一步,一边后退一边摇头。 “不了,我得回去了。” “是吗?” 被拒绝的男人那英朗的脸上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失落表情,就像是一只垂下耳朵的大狗狗一般,看得伽尔兰越发莫名其妙。 但是很快,男人就又振作起来,哈哈一笑。 “那好,再见之前,让大哥哥抱抱。” 男人笑嘻嘻地说,神经大条的他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伽尔兰对他的防备和警惕,自顾自地伸手一拉,将小孩儿拉过来,一把搂进怀中,揉揉蹭蹭。 啊啊~~好软好小好可爱~~ 男人抱着怀中的小孩,顿时心满意足,一只手不断地在小孩头上撸毛,下巴贴在小孩额头上蹭了蹭。 痛痛痛痛好痛—— 小孩的皮肤娇嫩,被男人下巴那几根硬硬的胡茬擦得有些刺疼。但是伽尔兰此刻已经顾不得被擦痛的额头,整个人慌得不行。 这个男的绝对是个对小孩子有特殊嗜好的变态! 看起来人模狗样的,没想到居然—— 他咬着牙想着。 怎么办?这个男的力气大,他打也打不过,挣也挣不开。 伽尔兰心慌意乱地转动着眼珠子,左瞅瞅右看看,只盼望有其他人过来。可是这个地方很偏僻,他始终没看到其他人的身影。 眼看着这个男人似乎是想要站起身来,顺带把自己抱起来,他更慌了。 不行! 真的被这个男的抱走了,自己还不知道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伽尔兰心一横,瞅准男人刚刚要起身的时机,把刚刚蹲在地上故意装作绑紧鞋子绑带时暗戳戳地在地上抓着的沙土对着男人的眼一把丢出去。 然后,他猛地抬脚,一脚重重地踹到男人的双腿之间。 就算身体再qiáng健,男人的那个地方永远都是最脆弱的。 完全没想到怀中这个软软萌萌的小兔子突然张开利齿一口咬下去,毫无防备的男人只来得及躲开迎面飞来的沙土,没能躲过小孩的下一击——他的眼猛地一下子瞪圆了,从某个不可描述的部位传来的剧痛让他倒抽了一口冷气。 趁着男人因为剧痛而浑身僵硬的时候,伽尔兰一把甩开了男人抱着他的双臂,转身飞快地跑走了。 “等——你——嘶嘶——我靠!——” 男人跪在地上嘶嘶地抽着冷气,看着那个小孩就像是受惊的小鹿一般三蹦两蹦就不见了踪影,再想起刚才那小孩最后看他一眼嫌恶的眼神,终于后知后觉到哪里不对的他顿时嘴角抽搐了一下,一时间只觉得哭笑不得。 他居然被当成是…… 虽然想起身去追,告诉那小孩自己真的不是那啥人,但是从脆弱的部位传来的痛得让人冷汗都冒出来的剧痛让他力不从心,只能夹紧双腿跪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 靠靠靠靠! 这幅样子绝对不能被其他人看到啊! 原本英朗的脸此刻都已经扭曲了的男人以他有生以来最láng狈的姿势跪在地上,浓眉抽搐着捂着关键部位,龇牙咧嘴地想着。 ………… …………………… 他这一次重生绝对是流年不利!厄运缠身! 好不容易成功地从那个喜欢小孩的变态男人手中逃走的伽尔兰悻悻然地想着。 刚一重生,就遇到了死敌赫伊莫斯。 赶走了死敌赫伊莫斯,来了一群熊孩子。 打跑了那群熊孩子,来了一头吓死人的大狮子。 大狮子好不容易走了,又来了一个想要勾引小孩的变态男…… ………… 人生艰难。 生活险恶。 天命之子伽尔兰,今天也在这个艰难险恶的人生中奋力挣扎着。 作者有话要说: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伽尔兰:敲你马!苦你马! 第8章 伽尔兰再也不敢在路上停留,生怕又遇上什么倒霉事,一溜烟儿地跑回了开始那栋月牙池畔的小宫殿里。 因为一路上跑得太快了,累的不行,他站在一根巨大灰白色的圆柱旁,一手撑在柱子上,微微弯着腰喘气,渗出汗来的脸都微微发红了。 他正喘着气,这时正好有两个少年说着话一同从他身边经过,一看到他,停止了jiāo谈。其中一个用眼角瞥了他一眼,露出不屑的神色,高傲地转过头去,似乎懒得看他。而另一个圆脸的少年到是好一些,走过来看他,露出同情的眼神。 同情? 有些莫名其妙的伽尔兰顺着那圆脸少年的视线低头去看,然后就在自己侧身的衣服上看到了半个脚印,顿时恍然大悟。 是了,被他打跑的那几个小屁孩一开始趁他没注意的时候踹了他几脚,所以在他衣服上留下了脚印。想来,那几个熊孩子以前也应该经常欺负他,这里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再加上他现在这副又是喘气、又是流汗的láng狈模样,在旁人看来,大概是他又被欺负了,所以这个圆脸少年看到他就露出那种同情的神色。 “塔尔他们又欺负你了?” “……” 没,这次是他们被我欺负了。 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但是伽尔兰实在懒得解释,也没心情应付这个路人,gān脆就低下头去,装作难过的样子不吭声了。 圆脸少年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小孩低着头不说话,越发觉得他可怜。这小孩虽然也是出生高贵,属于王室旁系血脉,但是因为肤色在他们之中就变成了异类。 虽然白白嫩嫩的长得可爱,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但是这小孩来了这里之后,那些先来的人都在背地里都看不起他,觉得他身上那下级贵族的血统混淆了王室血统,几乎都是明里暗里地孤立他。而先来的人这么一带头,后面陆陆续续过来的其他少年也跟着看不起他。 偏生这小孩又倔得很,被人欺负反而露出高傲的神色不理人,更加惹火了别人,于是也被欺负得更厉害了。 大家都把欺负这小孩嘻嘻哈哈的当个乐子,谁也没把他当回事,在这里的谁家不是王室贵族,根本不怕惹事。而且这小孩年龄这么小,再加上肤色,一看就知道只是来凑数的,根本不可能被选中成为王弟,所以他们也就更加肆无忌惮地欺负人了。 圆脸少年看着伽尔兰,他的眼神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怜悯神色,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的同情。伽尔兰看了一眼就看出来了,所以,当这个少年过来表达善意的时候,他并没有回答。 圆脸少年见他不说话,越发觉得这小孩懦弱,又是看不上,又是更加怜悯。他直接抬手将自己手里的一个面包塞了过去,说:“餐点时间已经过了,你现在过去也没有了,今晚先拿这个垫一下。” 这面包本来是他吃完了顺手拿了,准备回去喂鸟的,看这小孩这么可怜,就给过去了。 没饭吃了? 伽尔兰怔了一下,这才注意到,在遭遇了一连串的厄运之后,太阳都已经西沉了。 想了想,他没有拒绝,接过了对方递来的面包。 他长得可爱,一双大大的眼睛跟宝石似的,抿着唇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乖乖巧巧的,站在那里,两只小手抓着个大面包的样子跟小宠物似的,染了汗的淡金色发丝软软地贴在奶白色的颊边,那小模样看起来又是可怜又是可爱,就连刚开始看不上他的那个少年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而递给他面包的圆脸少年更是摸了摸他的头。 “再忍过这一天就好,明天就结束了,你就可以回家了。” 说完这句话,他也没多说,径直和同伴走了。 他也好,他的同伴也好,其他人也好,根本都没把这小孩当回事。他们都认定了,王弟的头衔肯定都落不到这个血统不纯的小孩身上。 听着这话,伽尔兰心里一跳。 这个人话中的意思是……明天就是从这群年少的候选人之中选出王弟的时候? 他顿时急了。 这也太快了,他根本来不及做些什么。 明天就要直接上考场了吗? 他现在毫无准备,根本就是luǒ考啊,考前突击都找不到方向,这个样子怎么可能被选中成为王弟? 一想到这里,他头都大了。 万里长征连第一步都没迈出,就要沉沙折戟了吗? 伽尔兰一脸苦bī地想。 要是不能成为王弟,他就没有王座继承权。 要是没有王座继承权,他就不可能登上王座。 要是他不登上王座,恐怕还是赫伊莫斯夺走王座。 这样一来命运轨迹无法改变,那么他的任务就还是失败,这个国度还是会因为众神的怒火而毁灭,而他也还是会被众神诅咒,生生世世无法成年…… 这样一来,就算他回到他原来的世界,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因为十八岁之前就会死啊。 金发小孩张口,啊呜一下狠狠地咬了一口手上的长面包,把咬进去的面包当做赫伊莫斯狠狠地咀嚼起来。 他一边咬着面包,一边冥思苦想地往自己的房间走。 无论如何,他都必须想办法成为王弟。 一旦没被选中…… 小孩咬面包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突然停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嘴还保持着刚刚咬下去、一口没咬掉的古怪姿势。 而他的瞳孔在这一刻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如果没被选中? ………… 没被选中,就不能成为王弟。 不是王弟,就没有王座继承权。 脑子里闪过这个异样的念头,伽尔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下意识的,他屏住了呼吸。 如果他没有王座继承权……赫伊莫斯……还有杀他的理由吗? 伽尔兰用力地攥紧手中的长面包,手指几乎要将其攥断掉。 他的眼在这一刻亮了起来,他仿佛看到了他那原本注定黯淡无光的未来在这一刻燃起的一道曙光。 没有了。 没有那个必须杀他的理由了。 他不是王弟,没有王座继承权,赫伊莫斯就不会杀他—— 然后,他就能活下去! …………… 伽尔兰兴奋地觉得这个做法很可以。 那个所谓活不过十八岁的诅咒,是在这个王国覆灭之后众神才加诸于他身上的。也就是说,他现在,在这一世的时候,身上还没有这个诅咒。 他前面四次重生之所以死,是因为和赫伊莫斯争夺王座才被杀死,并不是被诅咒弄死的。 而且一开始,他就对争夺王座这件事毫无兴趣。若不是那个声音告诉他,如果不能修正命运轨迹,他就活不了多久,他根本不会来做这种他一点都不擅长的事情。 从一开始,他的目的只是不想死罢了。 若只是为了不死,那么,换一种思路,现在,他就有了另一种可以让自己活下去的办法。 只要他不是王弟,不与赫伊莫斯争夺王座。 那么,他就能在这个世界里,作为伽尔兰,以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王室旁系血脉的身份安稳地活下去。 他不是赫伊莫斯的对手。 伽尔兰很清楚这一点。 不是因为能力,而是因为欲望。 他缺乏赫伊莫斯那种可怕的欲望。 他不知道理由,但是他看得出来,赫伊莫斯对王座有一种哪怕毁灭一切都一定要得到手的无比qiáng烈的欲望。 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 那种疯狂的执念让赫伊莫斯能够毫不犹豫地用双手染满鲜血,踩踏着一地残肢断臂的尸骨,走过白骨铺成的道路,走到那染血的王座之上。 而他,做不到。 他赢不了这个疯子。 所以,一次又一次,他只能一败涂地。 ………… 胡思乱想中,伽尔兰已经回到了他自己的住所。 他躺在chuáng上,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屋顶发呆。 说实话,他实在是不明白所谓的诸神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非要让他坐上王座?为什么那所谓的命运一定要让他成为这个王国的王? 他一直都觉得,事实上,赫伊莫斯比他更适合坐在那个王座之上…… 一个qiáng大、有野心有欲望的王对这个王国来说并不是坏事。 而且,虽然外人都传闻赫伊莫斯很残bào,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bào君,但是作为对手的伽尔兰知道,赫伊莫斯的残忍和bào戾都只针对敌人,那个人从来都没有伤害过普通民众。 宽大的chuáng上,窝在柔软的chuáng铺上的小孩闭上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就这样吧。 他想。 他赢不了赫伊莫斯,那么,就离赫伊莫斯远一点。 他没有修正命运的能力,就只能让那位神使重新寻找他其他的转世来完成这个任务。 赫伊莫斯,明日之后,你成你的王弟,我回我的家乡。 这一生中,你我再无瓜葛。 ………… …………………… 啊,天气真好。 站在庭院之中,清晨的阳光明亮而又不毒辣,还带着夜晚凉意的风掠过月牙状的池水水面,带来一点湿润的气息,轻柔地在天空下掠过。 沐浴在阳光之下的小孩仰着头看着无边无际的湛蓝天空,淡金色的发宛如柳絮般柔软地飞扬着,反she出淡淡的金色光泽。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放弃王座,伽尔兰自然也就没有压力,他一脚踩在台阶上,看着池水边那一片在风中摇晃着的或白或淡紫色的风信子,浑身轻松的他抬手伸了个懒腰,觉得心情好得不得了。 就连四周其他人或是无视他、或是嫌弃地看着他的神色,都不能影响他的好心情。他觉得和那些小屁孩计较啥,反正今天一过,除了某人大概要各回各家了,这辈子还不知道能不能再碰到呢。 已经开始琢磨回去他那个‘家’之后该怎么在那些‘家人’面前不bào露自己异常的伽尔兰完全没有注意到,某些看着他的少年看了一眼他身后之后,露出的看好戏的眼神。 突然有人从后面重重地撞过来,将他撞得一个踉跄。 而他脚下又恰好是石阶,一个没站稳,整个人就向下跌去。 伽尔兰一抬眼就看到,那一身肉呼呼的重量级小胖子站在台阶上冲着他冷笑。 死胖子。 他在心里骂了一句,闭眼,坐以待毙。 然而,就在他做好准备,即将在众目睽睽之下丢脸地摔个四脚朝天的时候,他却没有摔在地上。 在他一个踉跄跌下台阶的时候,他的后背撞到了什么人。 然后,一双手握住他的双肩,扶住了他。 伽尔兰松了一口气,转头就想要感谢扶住他的那个人。 一转头,看到身后的那个人,他的眼就睁大了,那一句感谢的话也卡在了喉咙里。 同时,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体一轻,他整个人已经被抱了起来。 “脚还在疼?” 处于变声期的少年的声音有点沙哑,并不好听,但是语气是温和的。 被抱起来的伽尔兰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还有那双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的金红色的眼,心情一时间很是复杂。 现在,这双金红色的眼中还有着光,而在八年后,这双眼将彻底沉溺于黑暗,彷如地狱。 伽尔兰实在忍不住要去想。 在这八年里,到底发生了怎样的事情,才让他眼前的这个少年变成了一个残bào狠戾、让人闻之色变的恶魔? 第9章 “谢……” 歪着头看着赫伊莫斯,伽尔兰剩下的那个‘谢’字哽在喉咙里,哽了好一会儿后才颇为艰难地吐了出来。 “…………谢。” 最后这一个字,他说得非常不情不愿。 伽尔兰表示他真的一点都不想对这个杀死了他四次的死敌说谢谢——但是人家毕竟实打实地帮了他,让他没有在众人面前丢人,不说个谢谢怎么都说过不去。 但是这句‘谢谢’说完了他心里又很不慡。 于是,自然而然的,他这种不愉快的心情就在他脸上表露了出来。 赫伊莫斯看着被他抱起来的小孩抿着唇不回答他的话,只是低着头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像是蝴蝶的翅膀一般,抖了一抖,于是那落在脸颊上的睫毛影子也跟着动了一动。 他抬头,揉了一下看起来似乎有点难过的小孩的头。然后,抬头看了一眼。 站在台阶上故意将伽尔兰撞下去的小胖子脸色有些难看,被他看了一眼之后转过头去,蹬蹬地跑上台阶,跑进了大殿里。 赫伊莫斯收回了视线。 他是乘船来王城的,速度有点慢,算是最迟的一批人,前天上午才到达这里。 之前这里的情况他不是很清楚,但是现在看来,他怀中的这孩子似乎是因为肤色所以被其他的王室成员排挤、欺负了。 他想,也难怪这孩子现在看起来闷闷不乐了。 ………… 不,能让我郁闷到这地步的,只有你。 如果伽尔兰此刻知道赫伊莫斯的想法,一定很想将这句话说出来。 但是他不知道,所以在感觉自己又被摸了头,就抬眼看向赫伊莫斯。 又摸头,又摸头—— 为什么好像人人都喜欢摸他的头? 因为他是这里最矮的吗? 于是一点都没感觉到赫伊莫斯在安慰他的伽尔兰更加不慡了,抿着唇盯着赫伊莫斯。 只是,还是小孩子的他的眼本就又大又圆,现在这么瞅着赫伊莫斯,衬着那巴掌大的白白嫩嫩的小脸,还有脸颊边毛绒绒的淡金色发丝,他以为自己是在盯人,但是在旁人的视线看来,那睁大眼瞅着自己的小模样怎么看怎么乖巧可爱。 同样也这么觉得的赫伊莫斯忍不住笑了一下,又摸了一下头。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小孩的时候,总觉得像是看到了一直刚刚才出生就从鸟窝里掉下来的圆滚滚的幼崽小鸟,看着这只幼鸟在地上扑腾着,总是放心不下,于是就忍不住想要将这只小鸟捧起来,好好照顾它。 他笑了一下之后,就这么抱着伽尔兰走上了台阶。 一边走一边还在心里想着,作为一个男孩子,这孩子未免也太轻了一些。 伽尔兰很不乐意被赫伊莫斯这么抱着,觉得丢脸是一方面,不想和赫伊莫斯太亲近也是一方面,但是看着赫伊莫斯已经开始走台阶了,他要是现在闹腾着要下地,恐怕会让赫伊莫斯失去平衡,到时候两个人都会从台阶上滚下去。 所以,这么一想的他只能乖乖地让他的死敌抱着他上去了。 为了防止赫伊莫斯故意将他摔下去,他紧紧地搂着赫伊莫斯的肩膀,万一赫伊莫斯真的那么做了,他好歹能吊在赫伊莫斯脖子上是不? 日常#总有刁民……不,是赫伊莫斯总是想要害我#系列。 而在赫伊莫斯那边,感觉到怀中小孩那一双小胳膊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像是极为依恋自己、信赖自己的那副模样,让他的心里更是软了一软,将伽尔兰抱得更紧了些。 他从小到大都是独子,也习惯了独自一人,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被人依恋的滋味。 赫伊莫斯想,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日常#他们两人的思维总是不在一条线上#系列。 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的两个人已经彻底将某个跑进大殿里的罪魁祸首忘记得一gān二净。 站在大殿门口的小胖子塔尔愤恨地看着向自己走来的那两个人。 眼看赫伊莫斯根本看都没看他一眼,而伽尔兰也是一副彻底忽视了他将他当做空气的模样,小胖子一口气堵得更厉害,自己都快把自己怄死了。 昨天被伽尔兰拿着树枝抽得屁滚尿流,觉得自己太没面子了的他翻来覆去了大半宿,心心念念着一定要在今天报仇。不然,今天一过去,伽尔兰回去之后他就再也就没机会报复回去了。 所以他刚才趁着伽尔兰不注意故意撞过去,想要伽尔兰在众人面前出个大丑。他想,伽尔兰那瘦瘦软软娇娇弱弱的小模样,怎么能和他比? 他的确是轻轻松松就把伽尔兰给撞下去了,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正好碰到赫伊莫斯过来——更让人没想到的是,这个惯来独来独往看起来不怎么好亲近的少年竟是接住了伽尔兰,甚至还抱着伽尔兰进来了,把没能得逞还被忽视了的小胖子气得咬牙。 但是,小胖子气归气,看着两人进去后,他也忍气吞声地跟着进去了。 他虽然喜欢欺负人,也经常招惹是非,但是他眼力一贯很好,知道哪些人能惹,哪些人不能惹。而那个比他大了两岁的赫伊莫斯虽然来到这里才仅仅两天,很少和他人接触,并不突出,也没有表现出特殊的地方,但是已经被他划分到绝对不能惹的范畴之内。 他说不出理由,只能说这是一种直觉。 他的直觉告诉他,如果去招惹了这个人,他的下场一定会很惨。 昨天被树枝抽出印来的屁股肉还在隐隐作痛,小胖子一边磨牙一边跟在后面用眼神狠狠地瞪着伽尔兰……可是伽尔兰完全没有注意到他那凶狠的眼神,甚至于一次都没有回头看他。 金发的小孩乖乖地被那个黑发少年抱着,那头淡金色的发一飘一飘的,软绵绵的,映着阳光像是发着一圈微光,小手小脚白白的像是天空的白云一般。 跟在后面看着看着,小胖子更憋屈了,他揉了揉有点痛的小屁股,突然觉得有点小委屈。 QAQ你跟那个人玩,不跟我玩。 我又不是故意想要欺负你的……谁让当初我跟你说话,你却不搭理我的? 我一开始也就是想和你一起玩而已,结果你头一甩理都不理我。所以我就是想着稍微教训教训你,让你和我一起玩…… 好吧……我是被撺掇着不小心做过头了……可是你至于打我吗? 嘤嘤嘤嘤,父亲大人都没打过我。 真的只是想和伽尔兰一起玩的小胖子此刻真的很委屈。 …………………… 被自己的死敌抱着,感觉被碰到的地方都像是被火烫着一般,伽尔兰一进大殿,就迫不及待地拽了拽赫伊莫斯的衣服,想要对方把自己放下来。 赫伊莫斯自然感觉到了他的动静,低头看了看他,伽尔兰仰头与其对视一眼,又继续拽着赫伊莫斯的衣服使劲挣扎了一下,那意思很明显——不让你抱了,快放我下去。 虽然这看起来有点过河拆桥的感觉,但是伽尔兰只恨不得离这个人越远越好,自然不肯继续跟着赫伊莫斯走。反正过了今天就各走各路了,没必要再凑到一起,他现在只求这个人到明天就把他忘到脑后,从此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再碰面! 面对伽尔兰这种过河拆桥的行为,赫伊莫斯看了他一眼,俊秀的脸上到是看不出不快的样子,松了手。 少年一松手,金发小孩立马就跳下去,然后招呼也不打一声,一扭身,迈开小腿啪嗒啪嗒地跑开了。 头也不回,怎么看怎么像是个小没良心的货。 少年站在原地,看着那个一溜烟儿跑得飞快的小背影,好一会儿之后,才移开目光,向大殿中间的那一排长方形石桌走去。 ………… 将赫伊莫斯甩开之后,伽尔兰避开人多的地方,找了个没有人的偏僻角落,坐了下来。然后,这才开始打量其他人。 这个大殿是敞开着的,巨大的圆柱撑起拱形的殿顶,带着凉意的huáng玉一般的石板铺成平整的地面。整个大殿都很空旷,十六七个小孩或者少年待在其中也一点都不显得拥挤。大殿中有两排长长的青石桌,此刻,大多数人都坐在那里,等待着什么。 没有和其他人一起坐在大殿中央的青石桌边等待,伽尔兰坐在大殿边上的围栏上,大殿边缘一圈同样huáng玉石的围栏,殿底比地面高一米多,显得很高。他坐在那里,双手按在两边,两只小腿悬空着,无聊地在空中一晃一晃。 他仰着头眺望过去,远远地依稀能看到远方气势恢宏的王宫正殿的轮廓。 那苍穹顶端是纯金所镀,在阳光下闪耀着金色的光芒,辉煌之极,华美之极,宏伟bī人。 看着那里,伽尔兰突然有点感慨。 他想,这一生,他大概再也不会踏入那个他无比熟悉的华美金色宫殿一步。 那个他被那个人杀死了四次的地方。 …… 所以,这一次,为了活命,他一定要和赫伊莫斯保持距离! 没错,最好连这座城市从此之后都不再踏上一步! 就在伽尔兰无比坚定地这么想着的时候,大殿中间传来了骚动,他往那边看去,就看到有一群人从大殿门口走过来。 领头的是一个身型高大的男人,棕褐色的卷曲长发披在宽阔的肩膀上,一身象征着上级贵族身份的深褐色肌肤。他的衣饰和身后的人不同,一袭长衣自上垂下到脚踝,只是腰间用金丝的腰带缠起来,穿着柔软的布鞋,头上戴着的不是金银宝石饰物,而是翠绿的月桂枝叶编制而成的树叶头冠。 右手拿着一个大概和他手臂一样长的白银权杖,权杖顶端雕琢出是和他头冠一样jiāo缠的月桂枝叶的花纹,嵌着树叶状的翠绿宝石。 伽尔兰看着那个高大的男人,面无表情。 他用力地咬住下唇,按在石凳上的手一点点攥紧,手指用力地扣住石板。 歇牧尔。 他的老师。 他的教导者。 他曾经最信赖的人。 对他而言就如同严师严父那般的存在的男人。 歇牧尔是一名祭司,侍奉着太阳神沙玛什。 这个国度祭祀着众多的神灵,同样也拥有为数不少的侍奉众神的祭司。只有上级贵族以及王室出身的尊贵血脉,才有成为侍奉众神的祭司的资格。在王国中,这些祭司就相当于有着极高的宗教地位的学者。 太阳神沙玛什同样也被称为司法天神,所以,他的祭司主修、主掌这个国家的法度。这个国家的法典由王来决定,沙玛什的祭司掌控和执行。也因此,沙玛什的祭司大多都性格严肃、正直、禁欲,不近人情,他们崇尚秩序,尊重律法,厌恶混乱。 伽尔兰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已经在大殿之中站定了的歇牧尔。 男人站在众人之中,他是祭司,也是知识丰富的学者,但是他的身体并不瘦弱,整个人极为高大,握着权杖的褐色手臂上隐约可见紧绷的肌肉轮廓。 伽尔兰至今都还清楚地记得。 在重生的第一世中,他对于这个对他严格、时不时训斥他的教导者很不耐烦,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他学校的训导主任一样,所以,他经常和这人对着gān。 后来有一次,被众人围得烦了的他独自一人站在花园中,刚站了一会儿,就看见歇牧尔突然冲着自己急冲而来。 那人冲过来的速度实在太快以至于让他完全反应不过来。 他呆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歇牧尔冲过来,抡起右手中从不离身的权杖就对着他的脑袋……不,是带着呼啸的风声擦过他的脑袋,狠狠地向他身后拍去。 嘭! 像是西瓜砰的一下被砸得粉碎的沉闷声音响起。 下意识跟着擦过自己脸颊的权杖头转过头去的伽尔兰劈头盖脸的就被溅了一脸的血红。 ……我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画面…… 因为看到了太过于血腥惨烈的画面启动了自我保护系统的伽尔兰在失神了一瞬间之后,好不容易才回复了意识。 然后,他就看到了倒在他脚下身体还在微微抽搐着的刺客,还有,一地的红红白白,刺客那个像是被砸碎了的西瓜的脑袋…… 是的,他那位身为祭司兼学者的导师歇牧尔,抡起权杖,一个挥舞,就把这个刺客砸得脑浆迸裂。 一杖爆头。 而歇牧尔那个一直都是单手拿着从不离手的权杖,实重四十多斤。 那时的伽尔兰:“…………” 从此他在他那位抡起权杖就能一杖爆头的bào力导师歇牧尔面前只剩下一个表情。 乖巧.JPG ……………… 然而,就是这个人,他的导师,他曾经最信任的人。 在他第三次重生的那一次,背叛了他,投到了赫伊莫斯的麾下。 第10章 沙玛什的祭司,太阳的祭司,公正无私。 一直以来,对沙玛什祭司的要求都非常严格。首先,必须是上级贵族血统,再来,必须有丰富的学识,以及对一件事正确的判断力。 以上这些,都只是基础。 想要成为沙玛什的祭司还有一个硬性要求,那就是——除了上得了殿堂,还得下得了战场。 他们在民众之前,要手持权杖作为教导者谆谆教导民众、作为法官裁定各项案件、作为祭司举行祭祀大礼,同时,他们在战场上更必须抡起权杖就能把敌人打断腿、砸成肉饼…… 这么说吧,对一个合格的沙玛什祭司最低要求,那是起码能一个打五个。 歇牧尔就是这样一名最正统亦是最优秀的沙玛什祭司。 在伽尔兰的记忆中,歇牧尔总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处事严厉,一板一眼,很少泄露出喜怒哀乐的情绪。 哪怕…… 哪怕是在对他说出那句话时候,这位沙玛什祭司的神色也犹如石雕一般,纹丝不动,然后头也不回地弃他而去。 那句话…… 【你赢不了赫伊莫斯。】 那个时候,在他被赫伊莫斯步步紧bī的时候,在他岌岌可危的时候,这位他最信任也是最依赖的导师这样对他说,然后离他而去。 那就像是最后一根稻草,给了他最后致命一击。 歇牧尔所率领的沙玛什神殿的势力在转投向赫伊莫斯之后,他的势力飞速地衰败,越来越多的人跟随着歇牧尔的脚步,抛弃了他,投向赫伊莫斯。 兵败如山倒的他最终被赫伊莫斯qiáng行灌下毒药毒死。 在整个身体都被剧毒灼烧着疼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在最后一眼里,他仿佛看到了那个人。他的导师站在赫伊莫斯的身后,居高临下,冷冷地俯视着他,那毫无感情的眼神像是在嘲笑他的幼稚和愚蠢。 他无力地闭上眼,在不甘和懊悔之中陷入黑暗,再一次死在赫伊莫斯手中。 在第四次重生的时候,他其实很想问一声歇牧尔。 为什么? 我视你如师如父,你一手将我带大,整整八年,我一直以为,就算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会背叛我,你也会陪在我身边。 可是为什么…… 后来他想了想,其实没必要去问。 歇牧尔在离开他之前说的那句话,已经回答了一切。 那个人说,你赢不了赫伊莫斯。 你赢不了。 这句话像是预言,也或许是一种诅咒。 ……………… 第四次重生,刚开始的,他曾经想过要报复。 只是他最终没有那么做,也不能那么做,因为如果他真的对歇牧尔动手,那么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旁人看来,就成了他的错,会让其他跟随他的人心寒和动摇。所以最终,他也只是渐渐和歇牧尔疏远,然后找了个借口,将歇牧尔从身边调走。 一开始他还觉得憋屈,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那满腔的愤怒和不满都渐渐散去,平静下来的他也想明白了。 在他看来,歇牧尔背叛了他。 但是在歇牧尔自己看来,只是做出了一个他认为最恰当的选择。 歇牧尔是他的导师没错,但是,同时,这个人也是沙玛什的祭司,是这个国家的祭司。 他只是在守护一个人和守护一个国家之间,选择了后者。 沙玛什的祭司,公正、冷静、理智,他不会被私人感情左右,所以,他选择了他认为更加适合的王者。 那所谓的八年……或许,对这个人而言,根本不存在所谓私人感情。 伽尔兰这样想着,他攥紧的手慢慢松开,在看到这个人时胸口堵住的一口气也缓缓散去。 他心平气和地想。 既然这个人没有感情,他又何必因为这个人让自己堵心。 反正这一世,他们之间也就只有今天的这一面之缘,彼此只是路人。 这么想着,伽尔兰觉得自己就舒服了很多。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纵身一跃,从石凳上跳下来,然后快步向大殿中间跑去。 在他跳下来之前,那本来就在大殿中等着的十几个少年或小孩都已经按秩序排在两侧,一个接一个上前,恭敬地从那位沙玛什祭司手中接过发给他们的纸笔,然后回去坐好。 谁都知道沙玛什的祭司最为严肃和严厉,也从不讲人情,就算是再调皮的小孩也不敢在他们面前放肆。 所以,当这位祭司没有说话的时候,所有人都安安静静的,整个大殿都静悄悄的。 啪啪啪的声音突然打破了这样的寂静。 那是跑步的脚步声,虽然不大,但是在此刻寂静的大殿之中就极为刺耳。 发出跑步的声音的正是跑来的伽尔兰。 因为他开始远远地坐在大殿的边缘,当看到歇牧尔的时候又发了一下呆,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歇牧尔手中的考卷几乎都已经发完了,就剩下一份,显然是给他的。所以伽尔兰赶紧加快速度跑过去领考卷,毕竟就算他不打算做这个王弟了,也不想做出拒考这么惹人注目的事情来。 他现在最大的目标就是,低调,低调。 歇牧尔站在原地静静地等着,他看着那个不守规矩离了群的小孩子迈着小短腿啪嗒啪嗒地跑过来,微微皱了下眉,但是还是平静地等着。 等那孩子跑到他跟前之后,他稍微俯身弯腰,将手中最后一份纸和笔递到孩子身前。 他说:“你应该在这里等着,而不是在那个地方。” 歇牧尔耐心地教导这个小孩要守规矩。 这孩子听了他的话,仰头看他。巴掌大的小脸一双杏仁似的大眼睛圆溜溜的,那瞳孔像是沾染着恩基厄亚河清澈水滴的金色琥珀,光落进去的时候,像是闪耀出太阳一般金色的光辉,亮得仿佛能渗入人心之中。 这孩子的眼睛就像是天空的太阳一样明亮。 身为太阳神祭司的歇牧尔在心里这么想着,对这个小孩不守规矩的不快稍微少了一点,好感多了那么一点点。 然而,就在他的心理状态刚刚有了那么一点改变的时候,那小孩看了他一眼,突然用鼻子哼了一声,然后直接一转头,甩过脸去,也不搭理他,抓着纸笔转身就跑了。 歇牧尔:“…………” 他成为沙玛什的祭司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遇到对他甩脸色的小孩。 尤其是现在这种状况下,谁都知道他对王弟的选择有不小的影响力,其他少年在他面前都是规规矩矩的,没想到这个他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好感的小孩居然…… ………… 不知为何,他好像有点微妙的……不慡? 当然,我们沙玛什祭司大人的那张万年面瘫脸是看不出他此刻的心情的。 算了,和一个不懂规矩的小孩计较什么。 如此想着,他收回了盯着那个跑走的小孩的目光。 歇牧尔的眼缓缓地从那些正坐着认真地看考卷的十几个孩子们身上扫过,这些都是来自不同地区的王室旁系血脉。 先王在一年前被毒杀,作为先王唯一的子嗣,现任的王、也就是卡莫斯王紧急继位坐上了王座。然而,初登王座的年轻的王尚未成年,甚至还未成婚,就更别说生子了。 现在局势很紧张,国外群敌虎视眈眈,国内动dàng不安,王室直系血脉只剩下卡莫斯王一人,而卡莫斯王偏生又经常在外征战,在战场上出生入死。 每次卡莫斯王一奔赴战场,大臣们就心惊胆战、寝食难安。 所有人都知道,一旦卡莫斯王有什么意外,王座立刻就会空缺,那么本来就已经踩在悬崖上的线上的王国很可能就会因此而整个儿崩塌。 因此,为了避免意外,众位大臣商议后决定,由各个大臣各自举荐一名王室旁系血脉的子嗣,年满八岁又不到十四岁这个范围内。 然后将这些年轻的孩子带到王都来,让卡莫斯王从这些孩子之中挑选一位,认其为王弟,悉心教导。在卡莫斯王的子嗣诞生之前,一旦卡莫斯王有什么意外,就由这位王弟继位,让王座能继续在王室血脉之中传承下去。 当然,如果卡莫斯王有了子嗣,也可以让这位受到良好教导的王弟成为小王子的辅政大臣。 想到这里,歇牧尔的手指微微攥紧。 他的目光认真地、仔细地在这些年轻的孩子身上一一扫过。 他想。 必须要选出一位最优秀的继承者。 为了这个王国的未来。 ………… 随便找了一个单独的位置坐下来,伽尔兰在青石长桌上摊开刚刚领到的纸张。 那是淡huáng色的羊皮纸,手感有点硬,因为一直被卷成筒状,所以就算摊开了边缘都还是卷着的。羊皮纸上用小字写着数十道题目,显然是要他们在上面作答。 这是知识点测试吧? 伽尔兰默默想着,拿起雪白的鹅毛笔,瞅着上面那一排排的题目,很是发愁。 他绝对不是在发愁答不出这些题。 他发愁的是,他应该答对几道题。 这些题目都是关于这个国度的天文地理等等基础知识,也有一些询问如何处理小事的问题……这些问题,对于虽然次次争夺王座失败,但是好歹做了好几年王弟,受过正规教导的伽尔兰来说,全部都非常简单。 他闭着眼都能全部答出来。 其他的不敢说,但是在这群孩子们之中,开了重生外挂的他绝对是当之无愧的学霸。 但是关键是,他会答,却不能答。 一不小心就答成了第一了可怎么办?他可是打定主意不趟王座这个浑水了的。 可是jiāo白卷似乎也太显眼了,所以他琢磨着最好能弄个中等偏下的成绩……但麻烦的是,他又不知道其他人的程度如何,于是此刻苦恼着到底要答对几道题才好。 正在伽尔兰犹豫的时候,数名仆人上前,将盛着墨水的石盘放在众人的桌上。于是原本都在仔细看着羊皮纸的众人都纷纷开始动手,沾了墨水开始答题。 空旷的大殿此刻极为安静,只能听到一片沙沙的写字声。 而在众人都在埋头答题的时候,那个攥着鹅毛笔皱着小脸盯着面前的羊皮纸一动不动的金发小孩就非常显眼了。看到了这个不动的小孩的人们有的jiāo汇一下眼神,有的回头低声私语两句。 正在环顾着所有人的歇牧尔也看到了,皱了皱眉。 他思索了一下,如果他没有记错,推举那孩子过来的是宫务长西梅,那位大臣的年纪很大了,惯来与世无争,并不想牵扯到王座继承权的事情里来,这次想来也只是将那个小孩带来凑个数而已。 歇牧尔看着小孩愁眉苦脸地盯着面前羊皮纸的模样,慢步走过去。 他盯着那孩子的眼。 那就如太阳一般,纯金色的瞳孔,睁大的时候就像是发着光一样。 金色的瞳孔,这是王室的象征,是传承了众神血脉的象征。 但是随着悠久的历史过去,王室的血脉多多少少混杂了其他的血脉,现在的王室中,哪怕是身为直系血脉的卡莫斯王也不过是接近金色的金棕色瞳孔,其他王室血脉就更不用说了。 歇牧尔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纯粹得不含丝毫杂质的金色瞳孔。 【那是众神的血脉,huáng金的后裔,统治大地的至高的王者。】 【他有着金色的瞳孔,如高挂天空的太阳,让所有人沐浴在他的光辉之下。】 他想,原来真的就如神殿中那古老的书籍上记载的那般。 真的有看一眼就像是看到天空中的太阳一般的金眸。 就在歇牧尔看着那双纯金色的眼眸的时候,大概是看到他走过来,本来盯着羊皮纸发呆的小孩飞快地动了。 可能是因为歇牧尔站在自己面前,觉得紧张,那孩子肩膀都绷紧了,手脚更是僵硬得不行。手指攥着鹅毛笔就慌慌张张地往放在桌子上的墨盒里去戳,似乎是想要赶快蘸了墨水写字。 可是他看起来实在太慌了,手用力过度,笔尖重重地戳下去,一下子就把那个不大的墨盒给戳飞了。 而那个被他戳飞出去的墨盒‘恰好’就冲着站在桌前的歇牧尔泼过去。 哗啦一下,漆黑的墨汁泼了歇牧尔一身。 整个大殿的空气都为之一滞。 这一刻,鸦雀无声。 闯了大祸的小孩登时就吓傻了,眼神都呆滞了,一脸害怕地看着歇牧尔。 …… 在斜对面的方向,一个黑发的少年稍稍抬起头,看过来。 从他的位置那里,视线稍低,就能看到那看起来像是已经吓傻的金发小孩藏在桌下只露出半截的脚,白白嫩嫩的,小小的,脚趾尖儿一点粉红。 那小脚晃动着,飞快地划了个圈儿,顿了一顿,又划了个圈儿,怎么看怎么透出它的主人此刻愉悦的心情,像极了一个调了皮捣了蛋闯了祸之后还要在主人面前嘚瑟的傲娇小宠物。 金红色的眸子微微弯了一下,露出一点笑意,赫伊莫斯低下头,继续在羊皮纸上写字。 作者有话要说:伽尔兰:做孩子真好玩,做熊孩子更好玩。 某bào力祭司:呵呵。(记在小本本上) 第11章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突然到很多人都还反应不过来。 大殿之中陡然死寂了一秒,而后…… “歇牧尔大人!” “歇牧尔!” “祭司阁下——” 一个小孩闯的祸,导致原本安静的大殿瞬间jī飞狗跳了起来。 众人纷纷涌过来,冲着祭司大人嘘寒问暖。更有仆人过来,惊慌失措地想要擦掉歇牧尔身上的墨汁,当然,他这么做只会把歇牧尔身上浅色的长袍越擦越脏。 有人想要叱责罪魁祸首,可是一看那个闯了祸的小孩像是被吓坏了一般,傻傻地待在那里,睁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们的小模样,又不好开口了。 人家怎么说都是王室血脉的子嗣,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又不能打又不能罚,歇牧尔大人恐怕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只不过,这小孩肯定没戏成为王弟就是了。 在众人紧张的询问声中,歇牧尔皱着眉,挥手让紧张得厉害的仆人推开,他看着自己被墨水弄脏的衣服,又看了一眼那傻傻地看着他的小孩。 小孩睁着大眼睛看他,水汪汪的,眼中已经起了雾,像是稍微说话大声一点都会掉眼泪,看起来又是可怜又是可爱,实在是让人心软。 虽然歇牧尔并没叱责这孩子的打算,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歇牧尔就是觉得,刚才的事并不是意外,这孩子根本就是故意溅他一身墨水的。 因为一直盯着这孩子的眼,所以他看到了,在这孩子伸出手之前,那金色的瞳孔突然滴溜溜地灵活地转动了几下。 那根本不像是看到他靠近而紧张的眼神,明显是在打着什么鬼主意的眼神。 紧接着,他的衣服就遭殃了。 ………… 是的,伽尔兰就是故意的。 我是熊孩子我最大! 伽尔兰觉得,他现在不仗着小孩子的身份给歇牧尔添堵,以后恐怕就再也没机会了。 歇牧尔这么正经严肃的人肯定也不好和不懂事的小孩计较,顶多就是对自己有个坏印象而已——反正他本来就不想被选中去做王弟,让歇牧尔不喜自己那反而是正好。所以当看到歇牧尔站在他桌子对面的时候,他立刻就打定主意了,要趁机出了这一口气,也让歇牧尔厌恶了自己。 一石二鸟。 此刻,他睁着一双大眼睛无辜地看着盯着自己的歇牧尔。 我还只是个孩子。 不懂事的小孩子。 轻轻地眨了下眼,伽尔兰用无辜的眼神这么对歇牧尔说,眼睛已经蒙上了一层水雾,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小孩子的身体真好用,眼泪说渗就能渗出来。 他想,歇牧尔要是真敢在这里训斥他,他就立刻嚎啕大哭。 脸? 呵呵,要什么脸啊。他就是依仗着自己小孩子的身份,不管不顾地闹腾,只要能让歇牧尔丢脸,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然而,他虽然想得好,对方却不一定会按照他的剧本来。他睁大水汪汪的眼瞅着歇牧尔,用眼神说着,来教训我训斥我呵斥我—— 可是偏偏歇牧尔只是让仆人擦了擦手臂上被溅上去的墨,然后示意仆人将桌子和地面擦拭gān净,看起来并没有教训他的打算。 是我的小可怜表情表演得太过了吗? 伽尔兰开始深刻地自我反省。 一只修长的手指伸过来,歇牧尔盯着伽尔兰,敲了敲已经被擦gān净的桌面,指尖点着伽尔兰的那张羊皮纸。 众人这才注意到,那张羊皮纸同样也被浇了墨水,一半以上都被染黑了,剩下的半截也斑斑点点都是墨痕,根本不可能再用了。 “要给他换一份吗?” 一个人询问道。 歇牧尔看了那小孩一眼,摇了摇头。 “按照规定,每个人都只有一次机会。” 连自己的所有物都无法保护的孩子,更不可能在其身上寄托这个国家的未来。所以,歇牧尔一开始就只准备了对应候选者人数的羊皮纸,没有备用。 现在,这孩子的纸张被毁,也就等于他失去了这个机会。 虽然选拔的测试不仅仅只有这一项,除了知识测试之外,还有弓骑,格斗、案件判决等等各方面不同的测试,最后再综合考虑。但是学识这一项失去资格了,基本就等同于被剔除在候选人之外了。 而且看这孩子柔弱的模样,恐怕在和人对战这一项测试、以及后续某些危险的测试里也没法通过。让他早点出局,免得在那些有危险的测试中受伤也好。 成功了。 歇牧尔那句话一出,伽尔兰心里松了口气。 歇牧尔是他的教导者,所以,他对这个人很熟悉。 这位沙玛什的祭司,说好听点是严肃自律,守秩序守规矩,做什么都一板一眼,稍微偏差都不允许。 但是伽尔兰知道——那其实就是所谓的qiáng迫症患者啊! 正是因为对这个人的qiáng迫症极为了解,伽尔兰才能猜到,这个人是绝对不会准备备用的考卷——考卷出问题了,就会被歇牧尔判出局。 所以,他故意装作不小心弄脏了自己的考卷,让这门成绩彻底废掉,这样一来,他就不用费尽心思地想着怎么在各项测验中给自己弄出一个不出众的成绩了。 而且…… 这个而且先放在后面,作为众人眼中第一个出局的候选者,在其他少年偷偷看过来的或是幸灾乐祸或是嘲笑的眼神中,伽尔兰心里无比淡定。 这样就行了。 他如此想着,但是表面还是要装一下。所以,他露出一副乖乖的小模样,用想说又不敢说的神色看着侍从官上前将他的那张染黑的羊皮纸收起来。 然后,他又露出怯生生的小表情,瞅着歇牧尔小声开了口。 “我可以离开这里吗?” 小孩弱弱地瞅着歇牧尔问道。 歇牧尔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 “坐好。” 说完,他就转身走到前面去了。那唇抿得紧紧的,看起来很是不快,众人都以为他是因为被这小孩冒犯才不快,看那散发出来的低气压,几乎都是实质性了。 难得看到歇牧尔阁下如此生气啊。 众人都如此感慨道。 被歇牧尔甩在身后、作为罪魁祸首的伽尔兰低下头,看上去一副乖巧的模样。 没有人看到他低下去的脸上,嘴角微微地上扬,还有桌下那只在愉快地画圈圈的小脚丫。 众人都认为歇牧尔是因为被他冒犯才这么生气,唯独伽尔兰心知肚明,歇牧尔根本不会在乎他这么一个小孩子的冒犯。 而歇牧尔之所以散发出那种近乎实质性的低气压,真正的理由是—— 这位祭司大人在以极大的毅力qiáng忍着自己身上被弄脏的衣服。 是的,别人不知道,但是伽尔兰却知道。 这位祭司大人,不只是qiáng迫症,还有qiáng烈的洁癖。 每天早上晚上雷打不动地两次净身,洗澡比他还勤。虽然是个面瘫平常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是经常和歇牧尔在一起的伽尔兰不止一次看到过,只要长袍上不小心沾上一点灰尘,歇牧尔就会忍不住皱一下眉,眼底会有难以忍受的神色一闪而过。 后来伽尔兰一时好奇,查了下歇牧尔的出生日期。 ……很好,果然是处女座。 就算只是沾染上灰尘,歇牧尔都难以忍受,那么现在被自己泼了一身漆黑的墨水,而作为这场考试的主持者,他的qiáng迫症责任感又不允许自己提前离席。 所以,他现在只能qiáng忍着身上的污秽继续在这里站下去。 看歇牧尔此刻皱着眉脸色yīn沉的模样,想必他此刻心里不舒服得厉害。 很好。 歇牧尔不舒服了,伽尔兰表示他就开心了。 虽然这一世不打算再做什么王弟与歇牧尔以及赫伊莫斯牵扯上,但是在临走之前,他觉得,以不懂事的熊孩子的身份,小小地报复一下的歇牧尔还是可以的。 小小地报复了一下他那有洁癖症的原导师,伽尔兰心满意足。 但是,现在他还要装乖,所以只能老老实实地坐在已经被收拾得gāngān净净空无一物的青石桌前,不再搞事情。 伽尔兰是坐在最后一张桌子上的,只有他一个人,从后面往前看,能看到所有其他的候选人。他坐在椅子上,脚尖无趣地晃了晃,实在闲着没事gān,他就偷偷去看离他不远的赫伊莫斯。 黑发的少年还在飞快地写字,伽尔兰隐约瞅到那羊皮纸上都快要被写满了,看来赫伊莫斯这个学识测试的成绩应该不错。 嗯,也是,毕竟是最终被选出来的两位王弟之一。 ………… 他还想这些做什么? 甩了甩头,伽尔兰将什么王弟、什么赫伊莫斯、什么歇牧尔,全部都从脑子里甩出去。 这所有的一切都和他再也没关系了。 他明天就会离开这座城市,然后,再也不会踏足此地一步。 他要将这些东西彻底地抛到脑后,忘记得gāngān净净。 将视线从那群奋笔疾书的少年候选人的方向移开,伽尔兰转头,看向另一个方向。透过宽敞的大殿,透过矗立的圆柱,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湛蓝色天空,还有隐约可以看到的碧蓝的海的轮廓。 他看着那广阔的天地,还有在天空中掠过的白鸟。 他想,那就是他崭新的人生。 这个世界,这片大地,有着无数他所不知道的东西。 或许,在他这个身体长大之后,无拘无束地游遍这片大地,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就这样幻想着、憧憬着这个只属于他的未来,他能活下去的未来,孩子的嘴角忍不住露出了一点笑意。 ……………… ………………………… 大殿里很安静,只有沙沙的书写声没有间断过。 在刚才那一场闹剧结束之后,所有的候选人都深深地低着头,将全部心思放在眼前的考卷上,就连那个一贯顽劣的小胖子也是如此——虽然他的羊皮纸上至少有一半都是空白。 沙玛什的祭司大人站在中间,沉着脸,一动不动。 浅色的长袍上从胸口到脚底都晕染着数条墨痕,乍一看上去像是在长袍上故意绣上了特殊的黑色花纹一般。 他散发出来的低气压让众人下意识站地稍微离他远了一点,然后,众人的目光缓缓地在众位年轻的候选人身上扫过。他们以各自的眼光对这些候选者们评估着,判断着,想要猜测出其中最后的胜利者将会是谁。 坐在最后一张长石桌那里发呆的金发小孩,再也没有人去在意。 对众人来说,那个小孩已是弃子,没必要再白费功夫,làng费他们的jīng力和时间。 那孩子,已经毫无用处。 就在这片寂静中,突然,啪的一声。 那是沉重的长靴靴底踩踏在青石板上,所发出的低沉的脚步声。 原本还有些细小的jiāo谈声的大殿瞬间鸦雀无声。 有人从大殿的大门中走来。 炽热的阳光簇拥在那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身上,让男人像是从光的火焰中走来。 这一刻,众人肃然而立,就连答题的少年们都慌慌张张地起身站好。 这一瞬,大殿之中静可闻针。 在那个人大步走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恭敬地低下了头。 那个人从炽热的阳光中走来,他的身边像是带着呼啸而过的风,掠过他棕色的短发,从他一侧的肩上垂落下来的火红色披风在他宽厚的肩膀后面高高飞扬而起,宛如在他身后燃烧着的永不休止的赤色火焰。 他就像是一头浓密的鬃毛在风中起伏着的雄狮,傲然踏入了属于他的领地。 卡莫斯王,亚伦兰狄斯的王,年轻无畏的王者,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英雄。 他的英勇和qiáng大,令所有看见他的人都对之敬仰。 他的伟大,让所有的臣民都心甘情愿地臣服在他的脚下。 这一刻,所有人都站起身来,向这位英勇的王者低头,向其致以崇高的敬意。可是,唯独那一处青石桌边上,正扭头看着外面天空神游物外的小孩坐着没动。 卡莫斯王的目光朝那个没有起身迎接他的小孩看过去,他金棕色的眼像是狮子的瞳孔,如灼人的火炭一般,锐利慑人。 歇牧尔皱起了眉,其他人憋住了呼吸,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在王前失仪,忽视王的威严…… 就算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也不能轻易宽恕。 ………… 看着大殿外面明亮的天空,正在出神的伽尔兰突然听到脚步声。 那个响亮沉稳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极为突兀,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不对的他下意识转过身来。 一阵风忽然从他身前呼啸而来,火焰般的披风高高飞扬起来,在他眼前掠过。 金色的眼猛地睁大,孩子的瞳孔中映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此刻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的,是昨天和那头雄狮一同出现在他面前的棕发青年。 一双大手伸过来,探入他的双臂之下,抓住他。 他在错愕之中被这个体型高大的棕发青年高高举起。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王弟!” 年轻而qiáng大的王高声说,在众人之前,一锤定音。 他将小小的孩子高高举起,举过头顶。 他仰着头,和孩子那双大而明亮的金色瞳孔对视,在旁边众人大惊失色的眼神中,卡莫斯王对伽尔兰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我卡莫斯以众神赐予我的荣耀起誓,我将守护你,如同守护我的王国亚伦兰狄斯那般。” 棕色的发如雄狮的鬃毛飞扬在空中,在那飞扬的金棕色发中,年轻的王冲被他举起的孩子咧嘴一笑。 他雪白的牙齿在阳光之下露出,他qiáng健的臂弯上,古铜色的肌肤在阳光下泛着深色的光泽。 他硬朗的脸上,灿烂的笑容犹如传说中太阳之神沙玛什闪耀的光辉。 “我以我那至高的王座,在众神的注视下,在此立下誓言——” 这是诸神见证下的一刻,年轻的王者那浑厚而响亮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天空。 “我将为你和亚伦兰狄斯而战,我将守护你们,直至我的生命回归众神之手!” 作者有话要说:卡莫斯王:亲亲抱抱举高高~~ 伽尔兰:??? 歇牧尔:?……!!!! 围观众人:全体当机。 被qiáng迫做见证人的亚伦兰狄斯众神:………………(虽然命运的轨迹似乎没错,但是总感觉哪里不对。) 第12章 王之番外 亚伦兰狄斯,众神的晨星。 你是云端之上的国度。 你是众神手中的光辉。 你是高山之上的日月星辰。 你是大海之上闪耀的最美的明珠。 亚伦兰狄斯,我看见你火红色的旗帜高耸云霄,我看见你矗立在天地苍穹之间。 伟大的英雄卡莫斯,你在亚伦兰狄斯的大地上诞生。 你是黑暗中燃烧的火焰,你是指引我们走向荣耀的光芒。 我们虔诚地臣服于您的脚下。 您是众神之子,身披烈日,脚踏烈焰。 日月星辰妆点您的发,雄风呼啸在您的左右。 卡莫斯王,我亚伦兰狄斯的英雄。 qiáng壮的身躯犹如巍峨高山,镇守在亚伦兰狄斯的大地之上。 你是战场威猛的雄狮,血战沙场,无人能敌。 你的一声怒吼,令众生颤抖匍匐在地。 卡莫斯,我们的王,我们的英雄。 我们为你欢呼。 你是亚伦兰狄斯的无上荣光—— ………… 亚伦兰狄斯,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古老的国度。它是一个人口众多、气候温暖的国度。 它有着丰富的物产,北方是挺拔的高山,挡住了北方冰冷的寒风,南方是温暖的海洋,从南方chuī来的暖风宛如女神多情的目光温暖着这片大地。 恩基,厄亚,这两条长河自北而南,斜斜地贯穿了整个亚伦兰狄斯,带给众人取之不尽的丰沛水源和可以种植作物的肥沃土地。 这两条河流宛如母亲,用她们的rǔ汁,哺育着亚伦兰狄斯所有的生命。 卡莫斯,霍莫亚斯之子,亚伦兰狄斯的王。 当作为王子的时候,他那放肆不羁、嗜好玩乐、不务正业的个性令众人头疼不已。偏生先王就只有他一个独生子,王座的继承人没得选,他的一位导师甚至还叹息着说历代王座说不定就要没落在卡莫斯王子手中。 在先王霍莫亚斯被毒杀之后,他以不满十八岁之龄坐上王座。 彼时,内忧外患,亚伦兰狄斯遭遇天灾,国内动乱,盗贼四起,邪教兴起,境外众多敌国趁机入侵,眼看着就要国破家亡—— 这位刚刚登上王座的众人都不看好的làngdàng王子,在初登王位之后就不顾众位大臣的拼死劝阻,率领他的军队杀向了战场,一场死战,成功赶走了在同一时刻入侵亚伦兰狄斯的三大敌国。随后,他开始救济灾民、剿灭邪教、镇压国内动乱、驱逐国内的盗贼,一系列动作下来,稳稳地守住了岌岌可危的王国。 他成了亚伦兰狄斯所有民众都为之欢呼的英雄。 赞颂他的歌谣在整个亚伦兰狄斯响彻。 ——亚伦兰狄斯之王,他英勇无畏,他qiáng壮威武,他所向无敌,他是至高无上的王者,他是伟大的王国守护神—— 唱着这首赞歌的所有亚伦兰狄斯民众永远都不会忘记。 当年三大敌国入侵,其他王国在一旁虎视眈眈,眼看就要亡国的时候,在所有人都感到绝望的绝境之中的时候—— 是他们的英雄卡莫斯王带着仅有的五万军队,在国境线上和十六万的三大敌国联军疯了一般地血战了九十多天,死战不退,硬生生地力挽狂澜,守住了亚伦兰狄斯。 他秉承着他身为王的誓言,守护了他的王国,保护了他的人民,没有让敌国的军队踏入国境线一步。 那一场战争惨烈的程度,让周围不怀好意等着渔翁得利的众国都为之震撼,更是发自内心地对这位年轻的王感到赞叹。 卡莫斯麾下五万军队拼死厮杀到两万都不剩,死伤惨重之极,就连身为王的卡莫斯本身都几度重伤、险死还生。当然,那几个敌国也没讨到好处,损失了起码三分之一的军队,补给也消耗得gāngān净净,不得不灰溜溜地回了自己的国家。 这一战虽然打得惨烈无比,但是也因此而震慑住了四周蠢蠢欲动的他国。 面对着宛如疯狮凶猛无比的卡莫斯王,和他麾下同样疯狂得杀红了眼的战士们,那表达出来的一股破釜沉舟不怕死的qiáng悍气势…… 本想尝试着在亚伦兰狄斯身上咬下一块肥肉的他国都在犹豫了不久之后,就一个个地退缩了回去。他们都觉得,别吃不到肉,反而被那头不好惹的凶悍狮子狠狠撕咬掉一块血肉,那可就麻烦了。 毕竟,万一自己受了伤,那蹲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的敌人恐怕就毫不犹豫地扑过来了。 在亚伦兰狄斯的民众的传闻中,他们的英雄王身高十丈,虎背熊腰,目如雄狮,威风赫赫,宛如传说中的巨人神灵一般。 总而言之,就是很威武、很雄壮、眼睛能喷火、一脚能踩碎岩石的那种qiáng大。 ………… 而此刻,在众人口中那个有着巨人之躯,一脚踩下去大地都要为之颤抖的英雄王就站在他的狮园中,查看着他的伙伴刚刚诞生不到一个月的孩子们的情况。 他虽然的确是个身材高大健壮的青年,但是还是正常人类的范畴,绝对没有外面传闻的什么身高十丈那么夸张。 他站在阳光下,一头棕色的微卷毛发在风中飞扬。此刻,他并未穿着繁琐华丽的服饰,也没有穿坚硬沉重的盔甲,只是一身简练普通的衣着。有着饱满qiáng健的肌肉的肩膀和手臂bào露在明亮的阳光之下,那古铜色的肌肤泛出褐色的光泽,那手臂和肩头上还能看见两三道深深的疤痕,其中有一条甚至就在左胸,沿着锁骨没入衣服中。 他的伙伴站在他的身前,那是一头威武的雄狮,一头和他相似的浓密棕色鬃毛在风中宛如波làng起伏着。它那火炭似的眼直直地盯着前方,狮园的一角,在那个jīng致的小暖房里,几名侍女在忙碌着。 几只还没满月的小狮子在里面跌打爬滚着,毛绒绒的小身子纠缠在一起,张开嘴,用还不尖利的牙齿撕咬着彼此打闹着。侍女们忙着将闹腾的小奶狮们分开,抱起那些毛绒绒的小家伙,给它们喂奶、洗澡、按摩、梳理毛发。 卡莫斯站在外面看了一会儿,然后就带着他的伙伴雄狮走进暖房里。 “啊,陛下!” “卡莫斯陛下——” 他一进去,原本正在忙碌的侍女们立刻停下工作,伏身跪地,对她们的王弯腰低头行礼。有两个来不及放下小狮子的侍女也只能继续抱着小奶狮,跪下去,低头行礼。 卡莫斯的目光扫了一遍,最后落在其中一名侍女的胸前,就直直地看着,让那名侍女不禁羞红了脸。但是她又忍不住有些得意和兴奋,一双美目偷看着盯着自己胸的卡莫斯王,眼中波光闪动,神态勾人。 要知道,因为一直忙于四处征战的缘故,卡莫斯王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王妃,就连侍寝的侍女也很少,子嗣更是一个都没有,这才让众位大臣qiáng烈要求选一个王弟,避免意外发生。 所以,她只要被卡莫斯王看中,然后一举得子,那可就是卡莫斯王唯一的子嗣!未来注定会继承王座的。就算是女儿,那也是注定要嫁给被选上的拥有继承权的王弟,以后就能成为王妃的。 更何况,卡莫斯王还这么年轻,这么qiáng悍,这么健壮。看那jīng壮的身躯,那纹理分明的肌肉痕迹,那宽阔的胸膛,那英朗帅气的面容…… 越想越是心花怒放,这位被卡莫斯盯着的侍女越发用心地向卡莫斯王暗送秋波。 啊,好想摸。 盯着那个方向的卡莫斯王不着痕迹地蠕动了一下喉咙,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抓着身边大狮子厚厚的鬃毛,像是在努力克制心底的某种冲动。 好想摸一摸,揉一揉,捏一捏。 真的好想。 狠狠地将心底那蠢蠢欲动的欲念给镇压下去,卡莫斯王艰难地移开目光,生怕再多看一眼就控制不住自己,真的动了手。 他问:“这些孩子情况怎么样?” 带头的女官上前回答。 “情况都很好,我的陛下,这些孩子都在健康地成长着,等它们长大之后,一定会成为威风凛凛的雄狮。尤其是那只……哎?” 女官顿了一下。 “它去哪儿了?” “嗯?” “奇怪。” “不久前我才给它喂了奶的——” “糟了,真的少了一只。” 发觉少了一只小奶狮的侍女们一时间急得团团转。 最调皮也是最qiáng壮的那只小奶狮不知何时偷偷爬上窗口钻了出去,不见了踪影。 “它到底去哪儿了?” “怎么办?” “对、对不起,陛下,都是我们失职——请惩罚我们。” “别着急,就算小,它也是一位qiáng壮shòu王的后裔,肯定不会出什么事。” 卡莫斯抬手,笑了一下,安抚众位侍女说。 “我来去找好了。” “可、可是,劳您大驾……” “确切的说,我没那个本事。”卡莫斯大手重重拍了一下身边的大狮子,说,“是让这家伙去找它儿子。” 大狮子从喉咙里咕噜一下,低头,凑到窗口那里嗅了嗅,然后转身,走出了暖房。卡莫斯自然跟了上去,只是,在临走之前,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侍女的胸口。 敏锐地感觉到卡莫斯王投来的视线,那位侍女越发高兴,特意挺起自己高耸的胸部,以便让对方看得更清楚。 ……好想揉…… 看起来软软的……那种手感…… 年轻的王这样想着。 啊,毛绒绒的……揉起来一定很舒服…… 一边跟着前面的大狮子走着,卡莫斯一边还想着侍女那高耸的胸部……上,窝着的那只小小的、毛绒绒的、像是毛团儿似的小奶狮那副圆滚滚的小模样。 啊,真想抱过来揉一把。 ………… …………………… 也不知道那位喜滋滋的侍女知道了卡莫斯王的想法会是什么表情。 是的,没有人知道,卡莫斯,这位亚伦兰狄斯的王,年轻的英雄,战场上宛如雄狮的战士—— 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他喜欢可爱的小东西。 从小到大都喜欢。 尤其是那种毛绒绒、软绵绵、暖呼呼、有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的小萌物。 王宫之中,也有一些女官以及女性贵族养着小猫、小狗、小兔子之类的宠物。 每次看到女人们抱着那些毛绒绒的可爱小宠物揉毛的时候,他就心痒得不得了,恨不得立马也抱上一个可爱的小萌物揉一揉捏一捏蹭一蹭。 但是—— 他是谁? 他是威严的王者,他是凶猛qiáng悍的战士,他是敌人眼中的猛shòu。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英勇qiáng壮的男人! 所以,为了保持住自己那高大上的伟岸形象,为了确保自己刚猛的形象不会被削弱,卡莫斯王觉得,他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作为糙汉子真男人的自己有着这样一颗柔软的萌物心。 他绝对不能让人知道他的这种爱好! 一边走着,卡莫斯又想着,等找到那个调皮的小奶狮,是不是能过过手瘾揉一把。但是想了一想,他很快就放弃了。 因为那些小东西都不喜欢他。 原因不明。 其实他也有背着别人,一个人偷偷跑去花园里找小兔子、小松鼠,或者一些小幼崽之类的,想要逗一逗,摸一摸,让自己稍微满足一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天生的,那些他喜欢的可爱的小东西总是一看到他就冲他龇牙,对他极不友好,或是一看到他就跑,死活不肯靠近他。 反而是猛shòu类的动物对他颇有好感……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他身上嗅到了同类的肉食动物气息。 前方传来了吵闹的声音,远远地似乎看到一群小鬼在闹腾。 卡莫斯皱了皱么,抬手掏了掏耳朵。说实话,他超级讨厌小孩,觉得那种东西一点都不可爱,一个个调皮捣蛋又烦人,除了给人添麻烦之外毫无用处。 这次从王室旁系血脉中选王弟的事情,也是因为他被左丞相絮絮叨叨地bī着他赶紧成婚生子bī得烦了,就顺口应了下来。不过就算答应下来了,他也不打算插手,随便下面的人去折腾好了,反正有他信任的那些心腹把关,谅那些老头子也没办法在其中搞什么鬼。 他已经打算好,明天只要去露个脸,然后就放手不管了。 他本来是对小鬼之间的打架不感兴趣的,但是他的大狮子偏生就是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他也只好跟了上去。 隔得近了,他看到那场面,顿时乐了。 竟然是其中看起来最弱小的那个小孩,拿着一根树枝,抽得其他几个明显更加qiáng壮的小孩láng哭鬼嚎。明明一个个身板都比那个小孩qiáng壮一大截,偏生就是被那小孩追得jī飞狗跳。 那怎么看怎么不对的场面看起来实在是有趣。 唷,有点意思。 卡莫斯摸了摸自己带着点胡茬的下巴,来了兴致,就这么远远地看着,然后就看到那几个大一点的小孩被抽跑了,剩下的那个小孩站在原地弯着腰低着头喘气。 因为低着头,从他的视线看上去,就看到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一动一动的,让他突然有种想要揉一揉的冲动。 然后,他就看到那小孩的脚被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小奶狮搂住,那张小脸上露出的懵bī神色,看得他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然后,他就看到,那孩子低着头看着扒着他不放的小奶狮似乎有点犹豫,但是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就弯腰将小奶狮抱了起来。 卡莫斯正看得直乐,他家的大狮子已经毫不客气地朝着它的小崽子过去了。 抱着小奶狮的小孩仰起头。 被毛绒绒的柔软发丝包裹着的那张巴掌大的小脸白白嫩嫩的,得像是天空的白云一般。 他抬眼看上来,杏仁似的眼大大的,圆圆的,映着阳光,像是最纯净的金色琥珀。 淡金色的软发像是笼着一层浅浅的光圈儿,孩子那小小的胳膊抱着怀中毛绒绒的小毛团儿,小奶狮棕色毛发软软地贴着白嫩的脸,他抿着淡粉色的小嘴,仰起头看过来那么一眼—— 砰! 卡莫斯觉得自己被一箭穿心。 好好好好可爱! 太可爱了! 亚伦兰狄斯的王觉得被那一眼看得自己的心都要化掉了。 我不管我不管—— 反正我就要这孩子做我的王弟了! 沦陷于美色……不,萌色之中的青年在这一刻已经毫无警惕之心,只想和自己的小王弟(他内定)亲近亲近。 怕有损形象,所以死也不能bào露自己萌物控的爱好,但是,作为王兄宠爱自己的王弟,那就谁都不能指责了对吧?还能让自己的形象更加高大上。 很好,一石二鸟。 嗯,他真是太聪明了。 来,我(未来)的王弟,让王兄亲亲抱抱举高高~~ 然而,所谓乐极生悲就是如此。 我们亚伦兰狄斯伟大的英雄,在战场上被誉为雄狮的战士,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卡莫斯王……在沉迷于萌色的时候,被他那萌萌哒的小王弟一脚给踹得蹲在地上,láng狈地抽着冷气好半晌都站不起来。 然后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家小王弟一溜烟儿地逃走了,解释都来不及。 是的。 卡莫斯王就此点亮了他人生中第一次败绩的成就。 一次他这一辈子都难以启齿的败绩。 作者有话要说:卡莫斯王:可爱就是正义! 歇牧尔(面无表情):……MMP,想换上司。 亚伦兰狄斯的众神:………………………(虽然的确是命运的轨迹…但是果然还是哪里不对!) 第13章 大殿之中一片死寂,只有卡莫斯王那浑厚笑声的余音在回dàng。众人基本上都还回不过神来,张着嘴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包括本来安静地在一旁吃瓜畅想美好未来却突然就被高高举起来,然后就被钦定了王弟的某个小孩,也是整个人都懵了。 突然,极其轻微的啪嗒一声,那是某个惊呆了的小胖子攥在手上的羽毛笔不小心失手掉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这个在平常细微得可以忽略不计的声响,这一刻在静得可怕的大殿之中像是陡然打开了声音的开关。 哗啦一下,整个大殿像是烧开的水面,一下子就沸腾了起来。 “等,等一下,陛下——” “不行,这样绝对不可以!” “卡莫斯王!您怎么可以擅自就——” “请您再考虑一下啊!” 震惊了数秒之后终于也回过神来的歇牧尔眉头皱得死死的,他穿着那一身被泼了墨的衣服,快步上前,走到卡莫斯跟前。 “卡莫斯王。”开口说话的沙玛什祭司的脸色显然很不好,“请立刻收回您的话!” “为什么?” 卡莫斯说,那语气漫不经心。 他也不去看走到自己跟前的歇牧尔,只是笑呵呵地看着被他举着的伽尔兰。 看着这小孩那睁得大大地盯着他的眼,还有那一脸懵掉的表情,他顿时就有了成就感。他嘿嘿笑着缩回手,一只手将小孩抱着,一只手揉了揉那还处于懵bī中的小孩软软的头发。 啊,软绵绵,毛绒绒,暖呼呼,手感真好。 新任王兄表示心满意足。 “总之,请您先将这孩子放下来。” 对于这个总是喜欢不按常理出牌的王,歇牧尔觉得头疼。 当年作为还是王子的卡莫斯的伴读的时候,他以及一众陪读的小伙伴就经常被这位想一出是一出的王子折腾得jī飞狗跳。 可以说,当时只有他一个人秉承着太阳神沙玛什正直无私的教义,还继续坚持着去抗议卡莫斯王子种种行为,而其他人早已麻木,随卡莫斯王子去折腾了。 ……当然他抗议了也没啥用。 “不行。” 卡莫斯王gān脆地拒绝了下属的提议,将怀中的小孩抱得更紧,警惕地瞥了他的沙玛什祭司一眼,一脸‘你别想抢走这孩子’的表情。 他说:“他是我的王弟。” “……先把这孩子放下来。”qiáng忍着想要用手上那沉重的权杖朝卡莫斯王的脑袋砸一下这种大逆不道的冲动,歇牧尔觉得头更疼了,“您吓到他了。” “嗯?” 歇牧尔这么一说,卡莫斯就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 但是歇牧尔说错了,他怀中的小孩根本没露出被吓到的神色,只是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或许一开始被他举起来的时候有点懵,但是现在反应过来,那眼就使劲地盯着他的脸,扫来扫去,那眼神简直像是要将他的脸剥下一张皮一般。 而当卡莫斯的目光看过去和其对视之后,那小孩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更加变本加厉,一边盯着他,还一边伸出两只小手,手指捏住他的两边侧颊,用力揉一揉,用力拽一拽,用力扯一扯。 当然,小孩那点力气,在卡莫斯王看来,那所谓的拽的力度就跟摸了一把他的脸一样。 卡莫斯王想了想,立刻就悟了。 “哈哈哈哈哈——怎么样?是不是觉得王兄我很帅?” 卡莫斯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哈哈大笑着说,得意地昂起下巴,让他家小王弟能更容易摸他那帅气英朗的脸。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家小王弟一定是特别喜欢他这张帅气的脸,才使劲盯着看,甚至还上手摸的。 没错,这孩子一定是被自己帅到了。 卡莫斯这么想着,越发心花怒放,使劲揉了揉自家小王弟的头,手指上那种软软的、毛绒绒的感触让他那欲求不满了二十多年的欲望都被填满了。 歇牧尔:“…………” 这位陛下这种自恋自大、自以为是、且对自己充满了迷之自信的个性是改不了了。 如果这位不是亚伦兰狄斯的王,天知道会有多少人想要天天蹲点守在他门口找机会打他一顿。 完全没有在意自己的头发被卡莫斯那只大手揉得乱糟糟的,跟鸟窝一样,伽尔兰的一双眼珠子死死地盯在了卡莫斯的脸。 不过他盯着卡莫斯的脸的原因自然不是因为卡莫斯自以为的喜欢那张帅气的脸,而是…… ………… 这个人是……卡莫斯王? 卡莫斯……王兄?! 等,等等。 这不对。 非常非常不对啊! 伽尔兰努力回忆着自己记忆中的卡莫斯王的模样。 虽然在过去的那几次里,他和他名义上的王兄相处的时间都很少,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不可能连卡莫斯王的模样都认不出来的。 而在他的记忆中,卡莫斯王的模样是……大半张脸都被一团团卷曲的深棕色络腮胡包裹住,几乎整个头都被卷曲的毛发裹住,浑身肌肉发达之极,一块块就跟钢似的。整个人看起来更是身如铁塔,臂壮如树gān,声如洪钟,走起路来,远远乍一看,简直就像是一头直立行走的大棕熊。 此时此刻,伽尔兰使劲盯着眼前这个抱着他的虽然身材也很高大健壮,但是怎么也称得上身型颀长的英朗帅气的青年…… 伽尔兰:“…………” 所以卡莫斯王兄你到底在未来的九年里经历了什么!!! ………… 啊啊,岁月真的是超级可怕的存在啊…… ……………… 伽尔兰觉得自己在这一刻受到了重生以来最让他感到惊悚的冲击,因为岁月的可怕而心惊胆战着。 因为太过于惊悚,以至于他将现在最关键的某个事都给忘到了脑后。直到某个面无表情的沙玛什祭司大人再一次开口,他才猛地反应过来。 “卡莫斯王,请立刻收回您刚才说的话。” 等等,卡莫斯王刚才说了啥? 王弟? 我? 从现在起? …… 不不不,王兄你不能这样。 对我来说,让我做王弟就等于给我插上必死的旗子啊。我费尽心思jiāo了白卷,让自己失去资格,好被送回去——我好不容易才拔掉了这杆旗子。 结果你一句话,就把我辛辛苦苦才拔出来的旗又噗哧一下给插回去了? 逗我玩呢? 就在伽尔兰憋气得不行的时候,助攻来了。 “那等玩笑之言,请您务必收回。” 面无表情的沙玛什祭司说话了。 那话让正在心里怄得不行的伽尔兰立刻就给他点了个赞。 很好,歇牧尔,继续。 “您应该知道,您现在的选择关系到亚伦兰狄斯的未来,并非儿戏,不能由您的喜好决定。” 说得好!继续! “卡莫斯王,您现在所选择的孩子显然并没有承担这个王国的未来的能力。” ……虽然本来就不想做什么王弟,但是被这么一说,伽尔兰还是有一种微妙的不慡感。 不过,不慡归不慡,他在心里还是要继续给歇牧尔摇旗呐喊。 来,别客气,继续努力,务必打消这位任性的亚伦兰狄斯之王的念头。 “是的,殿下,请您一定要慎重考虑。” “卡莫斯王,那可是王座的继承者啊,您无论如何不能这样轻率啊——” “歇牧尔大人说得对,请王您重新考虑啊。” “陛下!” “王啊——” 其他回过神来的官员也纷纷苦口婆心地劝说起卡莫斯,只希望能打消他们的王这个一时兴起的念头。 年轻的王挑了下他的浓眉。 “我明白了。”他说,“你们继续,从这些小鬼里,挑选一名你们认为合格的王弟出来。” 卡莫斯王的话令众人一喜,纷纷松了口气。 可是这一口气还没完全吐完,卡莫斯王的下一句话又把他们给哽住了。 只见卡莫斯王将那小孩一举,一手举起来,让其坐在自己的左肩上,那只手护在旁边将其搂住。 他随意地说:“我带着王弟先去吃点东西。” 歇牧尔:“…………” 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上不得上下不得下的众人:“………………” “陛下,您不能这样任性!” “你这样未免也太——” “怎么能分开来选?” 卡莫斯一手搂着肩上的小孩,侧头,看向众人。 “你们说的是挑选王弟,但是并没有说选几个。” “虽、虽然话是这么说没错……” “所以,我选了我想要的王弟,而你们再去选一个你们想要的王弟。” 卡莫斯王说,用理所当然的口吻。他的目光在他的臣民中扫过,无形的威圧感让众人纷纷低头。 “还有什么问题吗。” 他说,脸色平静,语气轻描淡写,但是却自有一种令人不敢违逆的威严。 他的声音,他的语言,不怒而威。 他是亚伦兰狄斯的王。 吵闹的众人在这一刻静默,大殿之中再度寂静无声。 站在其中的歇牧尔沉默了稍许,然后低头。 “遵从您的意志,我的王。” 卡莫斯王点头,那周身隐隐散发出的压迫感瞬间烟消云散。他哈哈一笑,拍了拍坐在他肩上的小王弟。 “好了,你现在就是我的王弟了。” 男人金棕色的眼瞅着伽尔兰,眼中是满满的笑意。那眼神像极了一头拖着刚咬死的血淋淋的猎物来到小伙伴面前、立了功想要讨赏的大狮子,眼底满满都写着——来来来,不要客气,快表扬我、称赞我,夸我帅。 看,能这么轻松简单就得到一个我这么帅气又厉害的王兄。 意不意外? 惊不惊喜? 开不开心~~? 伽尔兰:“…………” 很意外。 不惊喜。 不开心。 ……还想打你。 作者有话要说:小伽尔兰吭哧吭哧使出吃奶的力气好不容易拔了旗 被卡莫斯王兄一根手指就摁了回去再也拔不起来…… 第14章 捞到一个可爱的小王弟的卡莫斯王在轻松解决了自己下属的抗议之后,对歇牧尔等人点点头,说:“接下来jiāo给你们。” 说完,他一转身,大手搂着坐在自己肩上的小王弟,开开心心地就要往外面走。 “来来来~~王兄带你吃好吃的去~” 坐在他肩上的小孩嘴角抽了一下。 王兄您就只会这么一句吗? 除了‘蜀黍带你去吃棒棒糖’之外,没其他的话好说了吗? 他猜对了,卡莫斯王是真不会其他的招数。 哄小孩子什么的,对他来说是破天荒第一次,他以前偷偷去哄小动物的时候也只尝试过用食物哄过来这一招……虽然一次都没成功过。就算他手中拿着食物去引诱,那些小东西也是一个个看到他就跑。若是跑不掉,在他靠近的时候那些小动物就会瑟瑟发抖,看起来害怕得厉害,那副可怜巴巴的小模样,让卡莫斯感到了极大的罪恶感,最后只好放弃了。 没关系。 不喜欢我就不喜欢我。 反正那些小东西都没有我家小王弟可爱~~~ 已经开始变成弟控、自带美化滤镜的卡莫斯王喜滋滋地这么想着,然后,就觉得脑袋突然痛了一下。 “等、等一下!” 看着卡莫斯王就这么qiáng硬地解决了反对的歇牧尔和其他大臣们,一时间只觉得天都塌了的伽尔兰咬牙,试图继续垂死挣扎地喊着。 他坐在卡莫斯肩上,一边喊,一边伸手一把拽住卡莫斯的一缕棕毛,用力扯了一下。 那种简直就是大逆不道的不敬举动让四周看着的人们心口都猛地抽搐了一下,一口气差点没喘出来。 卡莫斯,亚伦兰狄斯的王。 那亚伦兰狄斯的民众眼中,那可是如同神一般的存在,那是要顶礼膜拜的。 别说其他,哪怕跪伏在他脚下亲吻他的脚趾,那对于众人来说都是无上的荣光。 现在,这个小孩不仅差不多坐到了王的头上,居然还胆大包天地敢去拽卡莫斯王那尊贵的头上的头发?! 亚伦兰狄斯的众神啊…… 虽然有人忍不住想要跳出来,厉声呵斥那个不敬的小孩,但是…… “嗯?怎么了?” 被伽尔兰用力拽了一下头发的卡莫斯转过头来,哈哈笑着问。 那眼神、那动作,完全看不出一点生气的痕迹,明显对此毫不在意,反而是因为伽尔兰主动和他说话了而显得很开心。 本来想要跳出来呵斥的那几个人:“…………” 他们默默地放下抬起的脚。 算了,王您高兴就好。 众人默默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他们突然想起了,卡莫斯王经常动不动就粗鲁地拽一把他们圣shòu狮子的鬃毛,让他们看得心惊胆战的那件事情。 而现在,他们陛下被自己选的小王弟给拽毛了,他们继续看得心惊胆战。 ……这场景何其相似………… 应该说不愧是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陛下选中的王弟么?虽然外表天差地别,但是在某一方面,和陛下有一种迷之相似啊。 围观众人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心情澎湃起伏,卡莫斯倒是没觉得怎么样。 反正他皮粗肉厚的,被自家小王弟拽一下也不觉得疼,甚至还觉得这是对方对自己亲昵的表现。所以,他毫不在意咧着嘴对伽尔兰笑。 “怎么了?” “我不想吃东西,我想看这个!这个比较好玩。” 伽尔兰赶紧说,努力露出期待的表情看着卡莫斯王。 “我们留下来看好不好?” 虽然卡莫斯王现在已经压下全场、一锤定音了……但是他绝不轻易认输! 他一定要把被卡莫斯王摁下去的旗子再拔出来! 之所以拜托卡莫斯王留下来,是因为他还在心里打着小算盘。 他觉得。 只要卡莫斯王留下来看了其他人的测试,发现了资质非常优秀的人,比如赫伊莫斯这样的,说不定被打动的卡莫斯王就会放弃他,选择那个人了。 只要卡莫斯王不再看重他了,再被歇牧尔他们劝一下,说不定就会松口不再让他做这个王弟了。 嗯,一定会这样。 一定能是这样。 伽尔兰心里的算盘打得啪啪直响。 但是很可惜,天不遂人愿。 很快的,他就后悔了。 …… 艳阳高照,少年们在训练场中挥汗如雨。 明晃晃的阳光下,黑发的少年稳稳地站在大地上,金红色的瞳孔盯着前方,一张qiáng弓在他手上被他拉得满如圆月。 手指一松,只听嗡的一声,一只利箭疾驰而出,砰的一下重重地钉在对面靶子的正中心。 she出的十支箭全部she中了靶心,赫伊莫斯沉稳地放下了手中的长弓,然后抬头,朝身后看了一眼。 他的斜后方是这个大训练场的看台,巨大的圆柱撑起拱形盖顶。 宽阔的看台里面,地面铺着鹅huáng色的软垫,一块雪白的长布铺在其上,水灵灵的鲜嫩水果盛放在透明的琉璃盘中、香气扑鼻的jīng致甜点点缀在孔雀石盘中,放满了白布。 娇美的侍女站在旁边,手持孔雀羽毛编织而成的金丝薄扇,一下一下轻柔地打着扇。年轻的侍从手捧盛着冰块的玉石盒子恭敬地跪在一侧,以便他的主人能随时取用。 卡莫斯盘膝坐在软垫上,看上去心情极好。他伸手拿起一颗樱桃,那樱桃刚刚从冰水中捞出来,还滴着水,大大的,红艳艳的,一看就知道汁水十足、鲜嫩可口。 捏着这颗冰凉的樱桃,他笑眯眯地将其送到了身边的小孩儿身前。他刚认了不久的小王弟就坐在他身边,大概是正午太热了,看起来有点蔫蔫的。当他把果子递过去后,那一直没什么jīng神的垂着的毛绒绒小脑袋就抬了起来,琥珀似的大眼睛瞅他一眼,又瞅了递到自己跟前的大樱桃一眼,抿了抿唇。 大概犹豫了数秒,小孩儿张开,咬了卡莫斯手指中的樱桃一口,然后又咬了一口。 那淡粉色的小小的唇一动一动的,被樱桃渗出来的果汁染得水润润的。婴儿肥的脸颊因为咀嚼,也是一动一动的,看得让人忍不住就想要戳一下。 #我家王弟超可爱的~~~# 成功地喂食了自家小王弟顿时心满意足的卡莫斯王心情超好。 至于那些在外面正在被正午炽热的太阳曝晒、挥汗如雨的小鬼们? 他当他们不存在的。 那些小鬼一个个细胳膊细腿的,弓都拉不稳,骑马冲击跟过家家儿似的,那一个个本事连他麾下一个普通的士兵都不如……有什么可看的。 外面,烈阳之下,那些拼死拼活地想要在憧憬的英雄面前表现自己的本事好得到卡莫斯王青睐的少年们眼巴巴地瞅着这边,晒得头晕眼花,汗水浸透了衣服,偏生他们憧憬的对象瞅都懒得瞅他们一眼。 于是,被卡莫斯晾在一边的少年们,一个个怨气十足地朝那个毫不费劲地获得了他们的英雄的宠爱,此刻正舒舒服服地坐在凉快的凉殿看台上看他们挥汗如雨的小孩儿瞪去。 明明是在正午最热的时候,伽尔兰却分明感觉到了那无数怨气聚集在一起形成的寒气,刺得他坐立不安。 刚刚成为王弟不到三个小时就被众人羡慕嫉妒恨着的王弟殿下觉得自己无从辩驳。 人家在下面拼死拼活,他在这里舒舒服服地享受。 这要彼此换个立场,他也会满腹怨气。 ……虽然其实他根本一点都不想坐在这里,也一点都不想获得卡莫斯王的喜爱。 不过这句话说出来大概也没人信,恐怕还会被人指着鼻子骂得了便宜还卖乖吧。 伽尔兰苦bī地想着。 他抬头朝赫伊莫斯所在的那个方向看去,而恰好,刚刚结束了she箭的赫伊莫斯也掉头向他这个方向一眼看过来。 那一眼看得伽尔兰心脏噗通一下,只觉得后颈一寒,赶紧移开了视线。 他心虚地想,赫伊莫斯现在大概也对自己很不慡吧?你看,刚才他都瞪我了,一定对我感到很不满。 说不定,赫伊莫斯对自己的杀念,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伽尔兰正这么琢磨着,又是一个被仔细地撕开了皮的huáng橙橙的果肉递到了他面前。 他抬眼,看了一眼笑呵呵地看着他的卡莫斯王,无奈地张嘴,化悲愤为食欲,就着他家王兄的手对着那只大芒果使劲啃啃啃。 他努力啃得起劲,没注意到远方的黑发少年依然看着他这个方向。 赫伊莫斯看着那小孩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又看着卡莫斯王笑嘻嘻地喂小孩吃水果的模样,他那被汗水濡湿的黑发下,金红色的眸子轻轻眯了一下。 作为一个王,却随意就选择了一位明显不适合作为后继者的王弟,怎么看都觉得不对。 而且,卡莫斯王对那孩子的态度未免也太好过头了,好到让人觉得诡异的地步。 …… 他认可卡莫斯王的功绩,也不否认他的英勇和qiáng大。 但是,这位王是否存在着某些不为人知的嗜好呢? 比如说……某种令人不齿的…… ……………… 赫伊莫斯深思着,缓缓放下手中的长弓。 他抬头再度看了一眼,金发的小孩看起来对卡莫斯王毫无防备。 或许是他想太多了。 最可能的真相是,卡莫斯王根本不想立什么王弟。 选这个孩子,是因为他是最弱的一个,能够很好的成为卡莫斯王手上的棋子,以及挡箭牌。 不管是哪一种,那个小孩都很可怜。 他远远地看着那张天真无邪的小脸,心想。 等他成功胜过其他人,成为王弟之后,他若是能护,就护着那孩子一点吧。 ………… 就在伽尔兰被卡莫斯王喂了一堆水果,吃得小肚子都鼓起来的时候,歇牧尔来了。 这位太阳神沙玛什的祭司哪怕是在火辣辣的太阳之下,也能仪容整洁,额角一点汗都没有,一脸平静地站在炽热的阳光之中,就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热一般。 他走上看台,走到软垫的边缘停下来,就站在那里,微微弯腰低头,双手捧着一张羊皮纸呈给卡莫斯王。 一脸懒散地坐在软垫上的卡莫斯王一伸手,随意地将那张羊皮纸拿过来。 伽尔兰揉了揉涨起来的小肚子,凑过去,扒着卡莫斯王那结实的手臂,小脑袋硬是挤过去,跟着卡莫斯一起看。 卡莫斯王纵着他,笑了一下,也没在意,到是站在一旁的歇牧尔皱了皱眉。 以后得好好地训练这位王子的礼仪才行。 歇牧尔心里这么想着,然后开口汇报。 “这是最出众的四位。”他说,“他们在知识、骑术、弓箭、武技、判断力等各方面都各有所长,所以,请您定夺。” 伽尔兰目光在羊皮纸上一扫,不出意料,看到了赫伊莫斯的名字名列其中。他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要仗着卡莫斯王的宠爱,让其把赫伊莫斯从其中除名。 一劳永逸。 但是张了张嘴,他最终还是没吭声。 卡莫斯王宠爱他,不代表他就可以为所欲为,他现在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大家都只会把他说的话当成小孩的玩闹,根本不会当回事。 而且,伽尔兰有种预感。 赫伊莫斯成为另一位王弟是注定的事情,就如同他曾经试着躲开,但是最终还是被卡莫斯王找出来一般。 被命运注定的事情,只有qiáng悍到能够超越命运的人才能改变它——就如同未来的赫伊莫斯一样。 而现在的他,显然没有这个本事。 卡莫斯王的目光随意在羊皮纸上扫过,毫不在意地将那张纸往歇牧尔那里一丢。 早已习惯了卡莫斯王的随性的歇牧尔接过纸张,然后放到身后下属的手中。 他说:“这其中,哪一位有资质成为王弟,卡莫斯王,请您定夺。” “麻烦死了……” 盘膝懒洋洋地弯腰坐着,一手撑着下巴,年轻的王不耐烦地嘟哝了一句。 但是,一转眼,他看到身边的小王弟歪着头看过来的时候,立马就直起背,双手放在双膝上,摆出挺拔威武的坐姿。 嗯!他必须向他的小王弟展示出身为王兄的他那威武高大、英明神武的形象! 卡莫斯王抬手,摸了摸还带着点胡茬的下巴,做出了决定。 “把那几个丢去竞技场。” 他说,简单明了。 “看谁能把其他人打趴下,就带那个最后能站着的家伙来见我。” 歇牧尔:“…………” 伽尔兰:“……” 简单粗bào。 可以,这很卡莫斯。 第15章 宽阔的狮园,说是园子,其实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原。矮矮的灌木丛在大草原上零零散散地分布开,远方依稀还能看到稀疏的树林。高大的白色石墙将这片宽广的草原包围起来,无关人士未得到王的允许都不能进入其中。 一头魁梧的雄狮趴在高高的棕榈树下,前爪jiāo叉搭着,硕大的头颅懒洋洋地搭在前爪上,那一头浓密的鬃毛在chuī过来的风中如波làng般抖动着。 突然,它的耳朵动了一动,原本趴在爪子上的头颅抬起来,往某个方向望了望。 当看到来人之后,它站起身,粗壮的四肢迈开步伐,慢悠悠地走到来人的身边,用尾巴朝那人身上甩了甩,算是打了招呼。然后,那一双铜铃大眼就往那个男人身后盯去。 男人身后躲着一个小孩,缩在那人的大腿后,两只小手紧紧地揪着男人的衣服下摆。 眼看着那头大狮子绕过卡莫斯,硕大的头颅朝自己低过来,伽尔兰被吓得越发往卡莫斯身后躲。 这头大狮子是不是觉得他很好吃,才老是要将脑袋凑过来? 伽尔兰心惊胆战地这么想着,那头其实只是打算嗅嗅他身上残留的自家小崽子气味的狮子的大脑袋就被人一巴掌推得歪到了另一边。 然后,他身体一轻,就被卡莫斯一把抱起来。 卡莫斯王搂着自家小王弟,想着刚才他的小王弟吓了一跳躲到自己腿后那小手抓着自己衣摆的小模样,只觉得可爱得不行,揉揉小孩那软软的头发,感觉心都要化成一滩水了。 他一手搂着伽尔兰,另一只手啪的一下,用力拍了一把那头围着自己打转、还想要抬头凑过来嗅一下伽尔兰的大狮子。 “不准欺负他。” 他重重拍了大狮子一巴掌,这么说。 大狮子呼噜一声,冲着卡莫斯咧咧嘴龇龇牙,表达自己的不满,然后一甩头,傲娇地走了。 它慢悠悠地走回了棕榈树下,重新趴下去,晒着温暖的阳光,继续懒洋洋地打瞌睡。 卡莫斯王抱着自家小王弟,来到了不远处一个大大的温室前。 他掀开帘子进去,里面的侍女和仆人已经跪了一地,匍匐在地上,低头迎接他的驾临。 伽尔兰扫了一眼,这个庞大的温室中大半都种满了绿色植物,还有四分之一是一个人工小水池,水很浅,估计顶多能没过他的脚背。然后,他就看到四头小奶狮正在那浅浅的小池子里面咬成一团,滚来滚去,搞得水花四溅。 下达完那个‘让他们打一架,最后站着的人领来’如此简单粗bào的王命之后,卡莫斯王就懒得再在那里làng费时间,这些小孩之间的格斗在他看起来跟玩儿似的,谁有兴趣看小孩过家家啊? 所以他毫不客气地将那几个即将在竞技场里打得你死我活的小家伙抛到了脑后,带着自家小王弟到狮园来玩了。 他对跪了一地的下仆随意点了点头,然后抱着伽尔兰走到了那个水很浅的小池子旁边。 伽尔兰低头看着那在小水池里滚得兴起的小奶狮们,心想,这么浅的水,恐怕是害怕这些顽皮的小狮崽子不留神淹死了。 就在他盯着那几个小奶狮的时候,其中一头刚刚撕咬了一口同伴脑袋上的毛的小奶狮抬起头来,琥珀色的小眼睛就盯住了伽尔兰,立刻兴奋地嗷呜一声,一屁股撞开想要朝他咬回来的兄弟,迈开四只小短腿,踩踏着浅浅的水,颠颠地冲着伽尔兰跑过来。 它跑到卡莫斯王跟前,这才发现伽尔兰被卡莫斯抱着,它够不到,于是整个狮有点懵,歪着头绕着卡莫斯转了好几圈。 大概是觉得转圈没有用,它嗷呜一声,直起小小的身体,爪子勾在卡莫斯黑色的长靴上,一抓一抓地,看起来是想要往上爬。但是那靴子被王的仆人们擦得光滑铮亮,它往上爬了一下就啪嗒一下摔下来,小小的圆滚滚的身体在地上翻了一个跟斗。 摔了一跤的小奶狮不爬了,它一屁股坐在地上,眼巴巴地瞅着空中的伽尔兰,看起来很委屈,奶声奶气地冲着伽尔兰嗷呜一声。 卡莫斯王哈哈哈地笑出声来,他把伽尔兰往地上一放,小奶狮立刻兴奋地重新爬起来,颠儿颠儿地跑到伽尔兰脚下。 那双肉呼呼的小爪子一声,跟第一次见面一样,它一把抱住了伽尔兰的脚踝,不放手了。 伽尔兰:“…………” 这头只会卖萌的蠢萌货真的是以后那头让人闻风丧胆的威武雄狮么? 不,他印象中的雄狮肯定都是它的那些兄弟,不是它! 卡莫斯揉了揉他的头,笑着说。 “它喜欢你。” 可我嫌弃它。 伽尔兰嘴角抽抽地低头看着这头抱着他的脚踝蹭啊蹭的小奶狮。 “……它叫什么?” 卡莫斯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 这些小奶狮出生都还不满一个月,他这段时间有点忙,还没来得及给它们取名字。 他说:“你给它起一个?” “啊?可是……” 伽尔兰蹲下身去,揉了一下小奶狮。 那小家伙嗷呜一声,翻过身来,露出小肚子冲着他。伽尔兰看着那圆滚滚的小肚子,没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看着那小毛团儿扭了扭,又戳了一下。 卡莫斯王哈哈一笑。 “小家伙讨厌我,恐怕也不喜欢我给它起名字。”他说,“不着急,你慢慢想,到这个小家伙长大之前,我们有很长的时间。” 他这么说,眼中带着笑意,看着蹲在地上戳着小奶狮肚子的伽尔兰。 “卡莫斯王。” 有人匆匆而来,是一位年轻的大臣,抱着三四个卷成筒的羊皮纸。 “维纳尔城有急报,它旁边的河水汛期突然提前到来,发了水灾!” 卡莫斯眉头一皱,伸出手,直接抓住对方递过来的卷筒,展开。 他一边看,还一边不断地询问着那位臣子一些问题,那个年轻臣子显然对此事非常了解,有问必答。 于是,一王一臣就直接站在原地说起话来。在他们谈话的时候,屋子里很安静,照顾小奶狮的侍女们都低着头静静地呆在一旁,不敢打扰卡莫斯王的谈话。 伽尔兰已经站起身来了,在旁边听了一会儿,一转头,突然就在不远处的窗子上看到一个小小的棕色尾巴尖儿。 下一秒,那个尾巴尖儿就嗖的一下消失在窗外。 伽尔兰低头,果不其然,上一刻还在自己脚边打滚的小奶狮已经不见了踪影。 ……看来是个逃跑惯犯啊。 伽尔兰心里想着,转头看了一眼卡莫斯王。卡莫斯王还在仔细地看着那一卷卷羊皮纸,并且不断地和臣子说话,根本没有注意这边。 他想了想,也没打招呼,快步跑了出去。 一出门,在右边角落里就看到那个棕色的毛团儿已经钻进了灌木丛里,他赶紧追了上去。 要是不把这个小家伙追回来,暖房里的侍女们又要大呼小叫地闹成一团了。 小毛团儿溜得很快,伽尔兰张嘴想把它喊回来,但是张了嘴才想起来,这个小家伙还没有名字,没法叫回来,只能跟在后面追。 不知不觉追远了,小毛团儿几蹿几蹿就没了踪影。伽尔兰这才发现,这才发现他好像被小狮子带回到那个训练场附近了。 他突然猜到了小狮子为什么偷偷跑到这边来了……他记得,他离开不久前,卡莫斯王的仆人们还在这里烤过肉。 小狮子估计是闻到飘过来的烤肉香味了。 这个小家伙除了蠢之外,还是个贪吃货。 伽尔兰没好气地想着,朝着训练场的方向走去。一拐弯就是一个陡峭的石阶,一侧哗啦啦的流水在石间流下来,像是一个小型瀑布。 他抬脚向上爬去,因为这是园林游玩的一部分,为了趣味,那石阶又窄又小,是凹凸不平的碎石堆砌而成的。而且每一个阶梯的高度偏高,若是成年人还好,对于小孩子来说爬得就费劲了一些。 伽尔兰看着自己的小胳膊小腿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迈开小腿,开始吃力地向上攀爬。 他刚爬了一半,正在石阶中间的时候,石阶下方来了一个人。 赫伊莫斯等四人都已经接到了歇牧尔的通知,他们四人下午要进入竞技场,进行格斗,最后的胜利者就会被带到卡莫斯王的跟前。 他刚刚吃了午餐,此刻正在这里散步,消消食,也放松一下jīng神。 结果,一个拐角,他就看到一个熟悉的小小的背影正在前方窄小的石阶上向上爬着,动作看起来有些吃力,小胳膊小腿一动一动的,怎么看都有点小笨拙。 看着那个小背影,赫伊莫斯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张口,打算出声叫住那孩子。 突然,石阶的顶端出现了一个黑影。 赫伊莫斯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那团黑影突然一下就从顶端俯冲下来,撞到了半山腰的伽尔兰身上。 伽尔兰正有些费劲地爬着窄小陡峭的石头台阶,突然上面传来嗷呜一声,他抬头一看,就看到那个小奶狮叼着一小块凹凸不平的肉块出现在台阶顶端上。 果不其然,这个贪吃货! 他没好气地想着。 看到伽尔兰的小奶狮似乎很兴奋,小尾巴用力甩了几下,叼着的肉块也掉在了地上。 然后,小家伙弓起身子,四肢一屈—— 次奥!别——! 伽尔兰这一句话还没来得及喊出来,那个兴奋的小狮子已经噗的一下从高高的顶端俯冲而下,扑过来,整个儿重重地撞到了他的身上。 小毛团儿虽然小,但是伽尔兰也小,再加上地面本来就是凹凸不平的碎石,窄小的石阶让人站立不稳。 小狮子从上面带着一股冲劲儿扑下来,一下子就把伽尔兰撞得向后一个踉跄,从石阶上滚了下去。 他下意识抱住头,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翻滚了好几下。 然而,在他眼看就要重重地摔在石阶底下的时候,一双手伸出来,一把将他抱住。 猛地冲上来接住他的少年也比他大不了多少,也被重重地撞了出去,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在停下来之后,赫伊莫斯飞快地翻身坐起,目光在怀中的小孩身上扫过。 小孩那白白嫩嫩的胳膊和腿此刻都是青青紫紫的,还有不少细小的擦伤,看起来撞得不轻。 赫伊莫斯知道那只是外伤,不妨事,他紧张地看着已经失去知觉的小孩脑门一侧的一块淤青上,小声地喊着伽尔兰的名字。 小狮子也嗷呜嗷呜地叫着跑过来,大概是知道自己闯了祸,围着昏迷的伽尔兰转个不停,不断地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哼声。 ……………… ………………………… 意识恍惚着…… 身体很烫,像是火烧一般,几乎要将他整个身体里的血液都烧gān。 他无力地躺着,气息微弱,全身都没有力气,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他微微睁着眼,视线所能看到的,是那个人的脸。 那个人本该俊朗的脸,却总是带一种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yīn冷的邪意。 金红色的眸,像是眼镜王蛇竖起的瞳,看一眼就让人后背发寒。 此刻,那双可怕的眼在盯着他。 一只手伸过来,qiáng行捏住他的颊,将他的嘴捏开。 那个人用冰冷的目光盯着他,将带着浓烈药味的毒水硬生生地灌入他的口中。 他拼命地抓着那个人捏着他的脸颊的那只手,可他那微弱的力气让他只能在那个人有力的手腕上留下一道道抓痕。 毒水汹涌地灌进他的嘴里,堵住他的喉咙,呛进他的气管里。 毒水肆nüè过的身体内部,都跟火烧似的剧烈地疼了起来。 他全身都在疼,疼得厉害,疼得眼泪都涌了出来。 他睁着眼,咽下最后一口气。 最后一眼看到的,依然是那双yīn冷得令人发寒的金红色的瞳孔。 ……………… 脑袋疼得厉害,意识有些恍惚,他缓缓地睁开眼,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双从上面俯视着他的金红色的眼眸。 那个人的手捏着他的颊,像是下一秒就要给他灌入毒药—— 伽尔兰浑身的寒毛都在这一瞬间猛地竖了起来。 刚刚从过去的梦境中醒来的他脑子一片空白。 想也没想,以为自己还在梦境之中的他抬起手—— 啪的一声。 伽尔兰一巴掌抽过去,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重重地抽了上方的那张脸一耳光。 然后,不等对方做出反应,他猛地将那个人推开,自己翻身站起。 他站着,剧烈地喘着气,眼直勾勾地盯着赫伊莫斯。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用力攥紧,右手因为那一巴掌甩得太过于用力,掌心隐隐发麻发痛。 “你们在做什么?!” 一个声音高声响起,从旁边突兀地插进来。 那个声音将伽尔兰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他反应了过来,看着对面站着的那个明显还是少年模样的赫伊莫斯,又看到了匆匆赶过来的歇牧尔。 糟了。 他有些懵地想着。 不小心和梦到的以前的记忆搞混淆了。 他看着侧颊已经微微发红的赫伊莫斯,张了张嘴,想要道歉。 可是,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赶来的歇牧尔就打断了他的话。 “赫伊莫斯,时间到了,马上跟我来。” 歇牧尔扫了伽尔兰一眼,又看了看地上围着伽尔兰打转的小狮子,没说什么,转头看向赫伊莫斯,这样说道。 他一句话说完,转身就走,也不管赫伊莫斯跟没跟上来。 “那个……我……” 伽尔兰伸手想要和赫伊莫斯说话,可是赫伊莫斯冷着一张脸,理都没理他,飞快地跟上了已经走远了的歇牧尔。 手还尴尬地伸在半空之中,嘴还张着,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人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完了。 伽尔兰捂脸。 赫伊莫斯本来就已经看自己不慡了,现在恐怕更厌恶他了。 他离自己的死亡之路又近了一步。 他的第五次重生。 不到三天。 踢了卡莫斯王一脚。 泼了歇牧尔一身墨。 打了赫伊莫斯一耳光。 嗯,真是战果斐然。 ………… 此刻,捂着脸的天命之子有种他这一次重生会比以往几次都死得更快、更惨的预感。 第16章 “怎么回事?” 当伽尔兰抱着小狮子浑身青一块紫一块地回去的时候,引得暖房内一阵兵荒马乱。 大概是知道自己闯了祸,小奶狮被放下来后就围在伽尔兰脚下打着转,也不嗷呜嗷呜地叫了。 当伽尔兰被卡莫斯王一把抱起来准备离开的时候,它迈着小短腿跟在卡莫斯身后追了几步,却被门口的中年侍女拦下了。它一屁股坐在地上,豆大的小眼睛眼巴巴地瞅着离开的伽尔兰,浑身的绒毛都蔫了下来,一副看起来像是被人抛弃的小可怜模样。 被卡莫斯王匆匆抱回去的伽尔兰先是被一群年轻的侍女们送进浴池洗了个澡——他拼死反抗才没让侍女们帮他从头洗到脚,还因此让那群侍女们窃笑了许久。 虽然身体是个小孩,但是jīng神年龄的他已经是个马上就要成年的少年了,如果那重生的几年都算上的,实际上已经成年了。 这样的他怎么好意思让那些还是少女的侍女在他身上揉来摸去的。 但是,虽然没让那些年轻侍女伺候自己洗澡,但是胳膊上、腿上那些有细小伤口的地方,还是被那几位侍女又仔细地清洗了一遍,以免有沙子和灰尘残留在伤口里。 等这一番折腾下来,太阳已经西斜,到了傍晚时分了。 被洗得gāngān净净越发白白嫩嫩的小伽尔兰来到了偏殿之中,那铺着白色软布的高台上,卡莫斯王正盘膝坐在上面。 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各式各样的美食盛放在jīng致的玉盘中,摆放在卡莫斯王身前。 当伽尔兰进去的时候,卡莫斯王坐在那里,一手抓着一张羊皮纸看着,另一只手拿着勺子,抽空就往自己嘴里胡乱塞上几口,随便嚼两下,咽下去,那姿势怎么看怎么粗鲁,毫无形象可言。 旁边的下仆们神色淡定地安静站在两侧,显然是早已习惯了他们的王这种毫无仪态的行为。等卡莫斯将那张羊皮纸看完,抓起羽毛笔飞快地在上面写了几句话,然后随手一丢,抛给旁边等着的下仆。那名侍从熟练地伸出双手,面不改色地接住了在空中飞舞出一个弧度的羊皮纸,躬身对卡莫斯王行礼之后,带着羊皮纸快步离去。 卡莫斯一转头,下了高台,大步向伽尔兰走来。 他的目光在伽尔兰身上一扫,落到右胳膊上那青青紫紫的淤青上时顿了一顿。其实那都只是外伤,可是因为伽尔兰的皮肤本来就白、又娇嫩,所以淤青一大片一大片的就显得有些骇人。 卡莫斯一伸手,将他的小王弟举起来,转个身,放上高台边上,然后转头对等在旁边的医师示意了一下。 早就被召来的身着白色长袍的医师躬身行礼,然后上前,一起来的医女们已经捧起了药膏等治疗物品跟了上来。然后,在医师的吩咐下,两名医女一人握着伽尔兰一边的胳膊,轻手轻脚地将透明无色的rǔ状药膏涂抹在他的伤口上。 伽尔兰坐在高台边上,两只手都被抓着,只能任由那些人摆布。 一阵诱人的香味扑鼻而来,他下意识转头,于是那摆放在白布上的琳琅满目的美食就跳进了他的视线中。 他咕咚一声咽了一口口水,小孩子的身体本来就不经饿,又折腾了一下午,开始伤口疼泡着澡不觉得,现在一看着这么多好吃的,伽尔兰立刻就觉得肚子饿得厉害。 但是,两名医女在给他擦拭药膏,两只胳膊都被她们抓着,他根本没手吃东西,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那近在眼前的美食,看得着,吃不到,实在是一种煎熬。 又是一阵香气扑鼻而来,伽尔兰再度咽了一口口水,然后艰难地移开目光,不再去看那些引诱自己的美食。 但是,他刚一转过头,注意到他的动作的卡莫斯王哈哈一笑,直接用银勺子舀了一点肉羹,递到他的嘴边。看那架势,竟是要亲手喂他吃。 被突然杵过来的银勺子弄得呆了一下,鼻尖环绕着肉羹那诱人的香味。 伽尔兰qiáng忍着张口吞掉就在嘴前的食物的欲望,摇了摇头。 “不用了。” 他又不是真的小孩子,总是被这么喂着吃东西还是觉得有些丢脸。 他想,忍一忍,等药抹好了就行了。 他摇了摇头,说:“我还不是很饿。” 小孩话刚一落音,咕噜一声,他的肚子很不给主人面子的响了一声。 伽尔兰:“…………” 卡莫斯王一挑眉,旁边的侍女们捂着嘴发出了低低的笑声。 反正脸都已经差不多丢光了,伽尔兰gān脆破罐子破摔,张嘴一口吞掉了银勺子里的肉羹。 卡莫斯喂他一口,他就吃一口。 没事,我还只是个孩子。 至少在别人眼中看来是这样,所以这不算丢脸。 他一边被卡莫斯一口一口地喂着,一边这么安慰自己。 还好,小孩子的身体虽然不经饿,但是胃口也小,所以伽尔兰很快就吃饱了,然后摇头拒绝了卡莫斯还在继续递过来的食物。 一直到他吃饱,那两位医女都还在用药膏给他按摩淤青的地方,看起来一时半会儿不打算停下来。一开始有点疼,后来药力散发开了,不觉得痛了,伽尔兰就被她们按摩得有些昏昏欲睡。 而就在他的小脑袋一点一点忍不住瞌睡起来的时候,歇牧尔带着赫伊莫斯来觐见卡莫斯王,一下子就将他的瞌睡虫赶走得gāngān净净。 显然,那四位候选者已经决出了最后的胜利者。 伽尔兰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赫伊莫斯。 果然,卡莫斯王点头允许之后,歇牧尔很快就进来了,身后跟着伽尔兰意料之中的那个少年。只是,赫伊莫斯此刻的模样实在是有些láng狈。 浅色的衣服沾染了泥土灰尘,黑一块白一块的,不少地方还有撕裂的痕迹,右脚的长裤更是从膝盖以下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露出的皮肤是深深的青紫色。赫伊莫斯的黑发几乎都被汗湿了,黏黏地贴在脸上,一边的眼角红肿了起来。手臂上、还有露出的肩膀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颈部还有一条长长的伤痕。 少年跟在歇牧尔身后进来,目光一扫,落在了卡莫斯王的身上。 夕阳从火红色的天边,越过高大的圆柱斜斜地照进来,落在赫伊莫斯半边俊秀的脸上,伽尔兰看到那双落进了光的金红色眼眸在这一刻仿佛在发光,就像是天边的火云落入了他瞳孔深处,滚滚燃烧了起来。 那是野心,那是欲望。 伽尔兰金色的瞳孔无意识地收缩了一下。 下面的那个黑发少年,就像是一头正在茁壮成长的凶shòu,虎视眈眈,想要吞噬身前看到的一切。 …… 他终究还是避无可避地站在了这个人的对面。 而这一次,他能击败这头可怕的凶shòu吗? 还是再一次被这头凶shòu咬断喉咙? 一个冰凉的东西突然碰触到他抿紧的唇,惊醒了沉思中的伽尔兰。他下意识抬眼一看,一个孔雀绿的琉璃杯贴在他嘴边。杯中浅色的果汁中,有着细小的碎冰漂浮着。 他下意识张开口,就被喂了一口冰凉的果汁。 咽下去,伽尔兰抬头看去,拿着那杯果汁喂他的果不其然是卡莫斯王。男人棱角分明的唇扬起弧度,看着他的金棕色瞳孔里含着笑意,见他向自己看来,便笑眯眯地又喂了他一口,然后这才将那杯果汁放在他的手上。 年轻的王似乎自己已经吃饱了,盘膝坐在那里,一手支在侧边的膝上托着侧颊,侧着头笑眯眯地看着他。那架势,像是想要看他吃东西一样。 那琉璃杯有点大,伽尔兰手太小,只能用两只小手捧住杯子两边,低着头,一口一口地喝,半张脸都埋进大大的杯口里,从外面看,只能看到那毛绒绒的小脑袋一动一动的,让人看得想要狠狠揉一把。 卡莫斯看得笑眯眯的。 日常#我家小王弟吃东西的样子就是那么可爱~~#系列。 至于跪在下面的黑发少年,卡莫斯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他只是随意应了一句‘知道了’,然后就挥了挥手,让歇牧尔带着那少年退下去。 那毫不在意就赶人的架势,让左右的人互相看了看,露出或是若有所思或是了然的眼神。然后,他们目光热切地投向了坐在王的身边,那个还在努力地将那一大杯果汁喝下去的小孩身上,而彻底忽略了另一位即将成为王弟的少年。 站在下面的歇牧尔冷眼看着这一幕,目光一转,落在那个被大琉璃杯挡得只剩下半边脸的小孩身上。 一想起就是这小孩泼了他一身墨,一身脏兮兮的,让他背后的jī皮疙瘩地冒出来了,偏生他又是负责主持测试的,没法去处理,不得不qiáng忍着,硬生生地忍耐了大半天一直到所有测试结束才解放了出来。 所以,现在一看见那小孩,他就想起了下午的煎熬时光,于是盯着伽尔兰的眼神都变得锐利了几分。 放下那孔雀绿大琉璃杯之后,伽尔兰一抬眼就和盯着他的歇牧尔给对个正着,而歇牧尔盯着他的理由,他自然是知道的。 于是,他弯起眼,送给歇牧尔一个灿烂的、大大的笑脸。 有本事上来打我啊~~ 你敢吗? 歇牧尔:“…………” 一个灿烂的笑脸直接将祭司大人冷嗖嗖的眼神给怼了回去,伽尔兰心满意足。 他的视线一转,就又和站在歇牧尔后面的少年对上。 少年扫过来一眼,金红色的眼中透出来的目光很冷,伽尔兰心脏剧烈一跳,莫名觉得心虚,赶紧一转头撇开目光。 他想起不久之前,他从石阶上摔下来,是这个人冲过来接住了他,没有让他受更重的伤。可是他却因为将梦境和现实混淆,一醒来就甩了赫伊莫斯一耳光。 而现在,这个人一身伤痕láng狈不堪地跪在地上,被看也懒得看他一眼的卡莫斯王随意挥手打发,而自己却在上面被卡莫斯王哄着喝果汁。 这种差别待遇,还有新仇旧恨,这要是换成他…… …… 好吧,换成他,他恐怕比赫伊莫斯还要不慡对方。 不过,中午那件事,本来也是他做得不对。 伽尔兰正这么琢磨着该怎么找机会道歉的问题,下面的赫伊莫斯已经起身退下了。 他一着急,也没多想,抓起身边那盒刚才给他涂抹的药膏,跳下台子,就追着出去了。 留在房间里正在和卡莫斯王说话的歇牧尔下意识看了一眼从自己身边跑过去的伽尔兰,似乎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这小孩要gān什么。而卡莫斯则是看着伽尔兰的背影低低地笑了一声,没说什么,继续和歇牧尔讨论着关于赈灾的事情。 赫伊莫斯在侍从地带领下向外走着,突然急促的脚步声从后面传来。 等他反应过来那脚步声是追着他而来的时候,他的左手已经被人从后面一把抓住。 他回过头,就和那双大大的琥珀色眼眸对上。 因为生怕赫伊莫斯走掉,所以伽尔兰刚才追得很急,跑得都有些喘气了,一张小脸也微微泛红了起来。 “我……” 他张嘴想要说话,因为不久前打了赫伊莫斯的事情道歉,但是刚说了一个‘我’字,‘对不起’几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来,他的气喘不过来,又忙着喘气去了。 他gān脆一边喘气,一边举起手中的药膏盒子给赫伊莫斯。 刚才卡莫斯王兄根本没有让就在那里的医师看一下赫伊莫斯的意思,可是他看到赫伊莫斯这一身又是淤青又是伤痕的,肯定也要上点药才行啊。 赫伊莫斯看了伽尔兰递到他跟前的小药盒一眼,目光冷漠。 他没有伸手去接。 “不用了。” 他冷冷地说,也不等伽尔兰把话说完,一转身就快步离开了。 赫伊莫斯走得很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走下了台阶,伽尔兰根本来不及阻拦,话都来不及说完。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握着手中冰凉的小药盒,看着赫伊莫斯的背影消失在他的眼前。 他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 赫伊莫斯快步向前走去,漆黑的碎发落在了他的眼角,那yīn影落入他的瞳孔上。他看着远方的夕阳,目光深邃。 他想起刚才所看到的,那孩子坐在卡莫斯王的身边,乖巧地让卡莫斯王喂着果汁的模样。 他想起不久之前,他为了救那孩子而受伤的时候,得到的却是一耳光,还有那个小孩看着他时眼中透出的厌恶眼神。 少年低低笑了一声,笑声中隐藏着深深的嘲讽之意。 那种厌弃他的眼神还真是熟悉啊。 从小到大,他不知道看了多少这样的眼神。 不过是献媚位高权重者,嫌恶卑微者的眼神罢了。 他想起他所看到的,那孩子有着一双如金色琥珀一般清澈而明亮的眼。 他很喜欢那双眼睛,当那双眼注视着你的,就像是在发着光,gāngān净净的,沾染不上丝毫世俗的尘埃,和他过去看到的那些人污浊的眼睛都不一样。 所以,他曾经以为,有着那双眼睛的伽尔兰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可是事实告诉他,一样的,终究还是一样的,那孩子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 这就是冷酷的现实。 这个世界上,地位决定了一切,力量决定了一切。 赫伊莫斯想,用力地攥紧垂在身侧的手。 只有向上爬,站在最高的地方,才不会被人俯视,才不会被人嫌恶,才不会被他人蔑视。 总有一天,他要站在那至高之处。 总有一天,他要将所有曾经蔑视过他的人,都踩在他的脚下! ……………… 伽尔兰握着小药盒蔫蔫地回去了。 啊,赫伊莫斯已经开始用不善的眼神看我了,我好像离死亡之路又进了一步。 他心情忧郁地这么想着,目光一转,看到了还在和歇牧尔说话的作为一切的罪魁祸首的卡莫斯王。 啧,果然还是好想打他。 ………… 总之,为了活命,我一定要让卡莫斯王兄把我这个王弟废掉! 攥紧小药盒,伽尔兰再一次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 是的,今天我们的天命之子也依然在名为王弟的泥淖中奋力挣扎着想要爬上岸—— 作者有话要说:论,误会是怎样炼成的…… 歇牧尔继续记小本本。 第17章 明亮的太阳照耀着大地,微风掠过,月牙形的水池上波光粼粼,将水面那在绿叶中展开的淡紫色莲花的清香卷进了风中。 那带着清甜气息的微风调皮地环绕了一圈巨大的圆形石柱,然后chuī进了大殿之中。宽敞的高台之上,铺着柔软而带着凉意的冰丝布,雪白的布随着高台的边缘垂落下来,绣着金丝的角落在青石板地上。 亚伦兰狄斯的王坐在高台上,一脚盘起,一脚从高台边缘落下,踩地。他穿着和初见般的简单利落的衣着,除了手腕上那嵌着huáng金纹路的棕色皮革护腕之外,周身再无其他饰物。 他一手撑着侧颊,歪着头看着就在他身边盘膝而坐的王弟,浓眉微扬,神色看起来极为愉悦。 他家王弟的注意力却不在他的身上,而是低头看着在他身前滚来滚去的棕色小毛团儿。 那小毛团儿两只小爪子抱着一块半生不熟的肉块,奋力在上面撕咬着,只是,虽然它很努力了,但是还没满月的它小牙齿还不够尖利,抱着那块肉奋力撕咬了好一会儿,才啃掉了一小块。 而在伽尔兰看来,就觉得是看到这小奶狮抱着一团肉玩儿似地滚来滚去。 “涅伽。” 好一会儿之后,盯着小狮子的他轻声说了一句。 看着他和小狮子的卡莫斯王嘴角扬了扬。 “是吗,这就是你给它的名字。”他问,“决定了?” “是的。” “破坏与战争的守护神涅伽…”卡莫斯笑了一下,“看来你对这个小家伙的期望很高啊。” “因为……它父亲那么厉害,它也应该……” 伽尔兰含糊地回答。 他想,毕竟是以后跟着王兄您南征北战在战场上让人闻风丧胆的雄狮,怎么都得起一个威风凛凛的名字啊。 不然,以后在战场上,需要大狮子出场的时候,卡莫斯王兄你在众人面前一声大喝—— ‘咪咪,冲!’ ‘咪咪,咬他!’ ‘咪咪,跟我来!’ ………… …………………… 他突然有一种gān脆就给这个小毛团儿起名叫咪咪的冲动。 甩甩头,将脑中恶搞的念头甩掉,伽尔兰低头瞅着身前这只还在奋力和肉块搏斗的小毛团儿,怎么就感觉那么废呢? 他这么想着,就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那毛绒绒的小脑袋。被戳了头顶的小奶狮放下正在努力啃啃啃的肉块,仰起小脑袋看他,然后把肉块丢到一边,打了个滚儿,仰面朝天,四肢朝上,冲着伽尔兰露出圆滚滚的小肚子,小眼睛亮晶晶地瞅着伽尔兰,然后奶声奶气地嗷呜一声。 揉我揉我~~ 伽尔兰:“…………” 我觉得,你还是叫咪咪吧…… 卡莫斯自然是不知道伽尔兰此刻脑子里在想什么的,要是知道了,神经大条如他,估计也得嘴角抽搐两下,然后剥夺某小孩的命名权。 脚步声从外面响起,由远及近,向这边走来。 手持权杖的沙玛什的祭司走过台阶,走进大殿之中,站在高台下方,微微躬身低头向上方的卡莫斯王行礼。 “卡莫斯王,旨意将在明日发布到全国各地。”他说,面色平静,“请盖下御印。” 说完之后,歇牧尔上前,他双手捧着一个长方形的青色石盘,石盘中盛着雪白而又细腻的白泥,白泥表面是凹陷下去的线条,那是一排排整整齐齐的文字。 那文字的语言用词优美而华丽,大意就是卡莫斯王选择了两位王弟,现将此事通告全国。 青石盘中的白泥此刻还是湿润而柔软的,卡莫斯将白泥上的文字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确认无误,然后摘下中指上的huáng金戒指,那戒面是碧绿的孔雀石雕刻而成的、有着jīng致纹路和特殊文字的小型御印。 卡莫斯将其在柔软的白泥上按下去,在白泥上留下一个清晰的图案。 在卡莫斯王盖上御印之后,歇牧尔将青石板jiāo给跟在他身后的下属。他的下仆们鞠躬之后退下,他们将把这个青石板送到烧制处,经过烘烤之后,白泥就会变硬,变成极为光滑的瓷器,而其上的文字和图案也会彻底固定下来,无可更改。留在王城之中的原版,还会在字的纹路里渗入金丝。 这样一来,就不用担心王的旨意被别有用心的人涂改。 同时,使用这种形式的御旨,也能让王的旨意显得更为独一无二以及神圣。 “还有一件事。” 下属护送着旨意离开了,歇牧尔还站在原地,仍旧是一贯的面无表情的模样,开口说话。 “请您尽快指定两位王子的教导者。” 伽尔兰王子。 赫伊莫斯王子。 这两位王子,身为卡莫斯王的王弟,初步都拥有了暂时的王位继承权。 但是,这只是暂时的,在卡莫斯王无后的情况下,他们需要尽快成长起来。 卡莫斯摸了摸留着胡茬的下巴。 “你算一个。”他不假思索地说,“怎么样,歇牧尔,你想教导哪个?” “这是由您决定的,卡莫斯王。” “如果我让你选呢?” “…………”沙玛什的祭司沉默了一瞬,然后冷静地开口回答,他说,“我会选教导赫伊莫斯王子。” 他回答的口吻非常平稳,没有丝毫起伏,哪怕他没选择的另一位王子就在那里,他的回答仍然是斩钉截铁。 金发的孩子揉着小奶狮软软的小肚皮的手停顿了一秒,然后,继续揉,只是揉得稍微重了一点,让四肢朝天躺在地上的涅伽嗷呜一声歪着头瞅他。 伽尔兰和那双豆大的小眼睛对视片刻,伸手,将小奶狮捞起来,搂进怀中,一下一下地抚摩着那毛绒绒的小脑袋。 虽然已经猜到了这个结局,但是胸口在歇牧尔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依然控制不住地凉了一瞬。 还好,这个暖呼呼毛绒绒的小家伙缓解了他胸口的冷意。 原来如此。 他想。 从一开始,歇牧尔想要选的就是赫伊莫斯。 原来从一开始,这个人就并不是心甘情愿地去教导他。 那么,难怪,难怪这个人能在八年多之后弃他而去,毕竟,那本来就是歇牧尔一开始的选择。 …… 和我没有关系。 伽尔兰抚摩着怀中的小狮子,涅伽趴在他手臂上,歪着小脑袋在他胸口左蹭一下右蹭一下。 他想。 这个所谓的王弟,这个所谓的亚伦兰狄斯的王子,他也做不了多久。 他很固执,也很倔qiáng,既然已经做出决定,他就会一条道走到底。 他说不要那个王座了,就是不要。 所以,歇牧尔爱选谁就选谁,他都不在乎。 卡莫斯王俯视着下方目光冷静地回视着他的沙玛什祭司,又看了一眼抱着小奶狮玩耍着似乎根本没听到歇牧尔那句话的伽尔兰,他的唇角轻轻地扬了一下。 “伽尔兰,你该去午睡一会儿了。”他笑眯眯地摸着伽尔兰的头说,“小孩子不多睡,以后会长不高哦~” 他这么说完,抬手挥了挥,示意来人,让侍卫带着小王弟到旁边的偏房卧室中小憩。 小孩抬头,大大的金瞳瞅他一眼,没说什么,乖乖地放下怀中的小狮子,重新将那块被啃得残缺不全的肉块塞进小狮子爪子里,然后起身跟着服侍他的侍女离开了。 等伽尔兰离开之后,卡莫斯又抬手示意旁边伺候他的侍女以及侍卫、下仆们退下,这样一来,这个房间里就只剩下他和歇牧尔两人。 “你选……额,那个谁?……额,好像是叫,赫、赫……赫啥?” 卡莫斯王琢磨了好一会儿,才记起了那个黑发少年的名字。 “……赫伊莫斯王子。” 歇牧尔被噎了一下,然后回答。 “哦,知道了。” 卡莫斯说,挥了挥手。 “歇牧尔,我任命你去做伽尔兰的教导者。” 他说,一锤定音。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几句。 “伽尔兰就jiāo给你了,给我好好照顾他,不准骂更不准打,嗯,训斥也不可以,总之,不准欺负他。” 歇牧尔:“…………” 既然是您qiáng行任命,那刚才让我选人的意义何在? 而且打骂先不说,训斥都不让,我怎么教? 虽然心里这里不满地想着,但是他脸上仍旧是一派平静,微微低头行礼。 “是的,陛下。” 他平静地接受了卡莫斯王的指派。 坐在高台上的卡莫斯王俯视着他,一手按在盘起的左腿的膝上,眼中带着玩味的笑意。 “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 “…………” 说‘是’,是对王不敬。 说‘不对’,是对王说谎,同样也是不敬。 所以歇牧尔选择沉默。 卡莫斯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qiáng人所难?” 歇牧尔沉思了一下,然后开口回答。 “伽尔兰王子很弱。” 他很直白地说,话语一针见血,没有丝毫委婉和遮掩。 “他背负不起亚伦兰狄斯的未来。” 卡莫斯还在哈哈大笑。 “歇牧尔,你不觉得这句话很耳熟吗?” “…………” “‘卡莫斯王子!像您现在这样,如何背负得起亚伦兰狄斯的未来!’……这句。”已经成为亚伦兰狄斯之王,而且受到万民爱戴的卡莫斯特意用古怪的qiáng调模仿着歇牧尔的声音,“从小到大,我从你这里听到了这句话不下十次。你总觉得,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王子。” 他说,“现在呢?” 他淡淡地笑着说,“你觉得我是一个合格的王吗?” 歇牧尔俯身,跪地,一手握着权杖放在地上,一手捂在心口。 “您是当之无愧的亚伦兰狄斯之王。” 他说,斩钉截铁的,发自内心的。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再也没有人能比我做得更好。” 卡莫斯说,以一种理所当然的口吻。 他不需要谦虚,他挽救了亚伦兰狄斯,那是他的责任,同样也是他的骄傲。 “所以,歇牧尔,别太急着就下结论了。” 他这么说,突然话题一转,指着那只还在用不尖利的牙齿奋力和肉块搏斗的小奶狮。 抱着肉块的小狮子涅伽滚来滚去,怎么看怎么蠢萌。 卡莫斯看得直乐。 “你看,这个小家伙怎么样?看起来是不是傻乎乎的?” 歇牧尔:“?” 他疑惑地看着那头还没满月的小奶狮,不知道卡莫斯王为什么突然提起了它。 “看,是不是很可爱?和我的王弟一样,都那么可爱,对不对?” 卡莫斯王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大手一把就把小小的涅伽抓起来,捏在手中。 正啃肉块啃得起劲的小奶狮突然被抓起来,抓他的还是它最讨厌的人,顿时怒了,小嘴一张,露出小小的尖牙儿,狠狠地冲着抓着自己的手指撕咬了下去。 卡莫斯笑着任由它咬,他的手指本来就尽是茧,皮糙肉厚,涅伽的小尖牙对他的手指啃了半天都没啃动,只给他的手指糊了一层口水。 “可爱是可爱,但是看起来很弱,对不对?” 男人的眼微微眯起来,形成一条细细的缝隙,他周身突然散发出一股可怕的压迫力,他的手作势捏得紧了一分。 “你看,这么弱,这么小,我只要稍一用力,就能把它捏死。” 歇牧尔站在下面静静地看着,他只是看着,什么都没说。 小奶狮被捏得嗷呜叫了一声,显然是被捏痛了,觉得难受,可是它只是这么嗷呜了一声,就继续凶狠地啃咬着那抓着它的手指,连抓带咬,凶狠非常。 那是它身为一头野shòu……不,应该说,那是它身为未来的万shòu之王所与生俱来的凶性,还有,骄傲。 卡莫斯王笑了一下,松开手,放开小涅伽。 被放下的小毛团儿一个翻身,打了个滚儿站起身来,也不逃,也不惧,就这么站在原地凶狠地冲着卡莫斯嗷呜嗷呜地吼。 “那些天生就只能做宠物的小东西啊,只要看到我,就会吓得转身就逃,一旦被我靠近,就会被吓得发抖……” 卡莫斯说,“可是这个小家伙,就算被我抓住了,也会凶狠地咬我。” “就算现在看起来是个弱小得不行的小家伙,以后可是会成为一头让人闻风丧胆的雄狮的啊。” “的确,那孩子现在看起来的确很弱,对我们来说,他柔弱到我们一只手就能捏死的地步。” 卡莫斯王笑着说,他坐着的姿势看起来很懒散,可是哪怕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也如同一头懒洋洋地趴在地上的棕狮,自带一种无形的威慑力。 他眯着眼笑着,金棕色的眼中闪动着的是某种兴致勃勃的光。 “就算是那样柔弱的孩子,说不定未来也能成为一头一声嘶吼就能威震四方的雄狮……呢?” 他顿了一顿。 “所以,歇牧尔,你能不能稍微有点耐心?” 他说, “毕竟,那可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战胜过无敌的卡莫斯王的小家伙啊。” 一直沉默不语的歇牧尔听到这里,皱了皱眉。 “……战胜?” 他疑惑地问。 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吗? 卡莫斯王:“………………” 不小心就说漏了嘴…… 他飞快地换了话题。 “总之,就这样决定了。” 他说完,任性一挥手,将某人赶走。 “你可以退下了。” 身为威武的卡莫斯王,让别人知道那件láng狈的事情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 但是,我们威武的卡莫斯王并不知道,在不久之后,祭司阁下直接问了他的新弟子——没错,就是那位乖巧(?)的、问什么就回答了什么的小王弟——然后歇牧尔就得到了一个让他想打人的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第18章 ………… 从有记忆的时候开始,小孩唯一的感觉的就是,饿。 好饿。 饥饿总是无时无刻都在啃噬着他的身体,他从来不知道吃饱是怎样的滋味。 他一直都住在垃圾场里,在那堆积的垃圾山里挖出的dòng里。对旁人来说难以忍受的臭味,对他已是习以为常。 那种臭气仿佛已经浸透到他的身体里、血液里,渗透了他整个躯体,让他从内到外都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气。 所有人都对他避退三舍。 但是只有这样,他才能活下去。 只有待在垃圾堆里,他才有可能在第一次时间抢到那些被丢弃的残羹冷食,才能稍微填充一下饥饿的肚子。 也只有在腥臭的垃圾场里,那些比他高大的乞丐才不会来抢夺他好不容易挖出来的住所。 记不清多少次,为了争夺一点食物他和别人打得头破血流。 无论对方比他qiáng壮多少,他也从来不曾退缩过。 因为他见过那些抢不到食物而活活饿死的人,那些丑陋的、gān瘪的尸体躺在地上,再无生机,一点点腐烂,发出难闻的尸臭味,引来秃鹫、老鼠啃噬着那具尸体。 他一点都不想变成那样,所以他无论如何都想要活下去。 一个瘦骨若柴的小孩到底如何从那些比他高、比他壮的人手中抢夺食物,让自己活下来? 狠,比任何人都要狠。 在这个弱肉qiáng食的地方,谁都不会帮你,你只能靠自己。你必须像是疯狗一样,就算被打断了腿也要凶狠地从对方身上咬下一块肉。 他曾经被打得遍体鳞伤也死不松口,硬生生地咬断了想要抢夺他食物的那个男人一根手指。 他就是这样才活了下来。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受了多少次伤,垂危过多少次。 有一次他拖着断掉的腿爬回垃圾场里的dòng中时,高烧了整整一天一夜,他曾经以为自己会就这样死掉。 可是或许真的是人贱命大,他硬是撑了下来。 贫民窟,一个城市里最yīn暗、最丑陋的地方。他们这群肮脏的乞丐都待在那种地方,垃圾的汇集处,城市倾倒垃圾的地方……或许他们本身就是被倾倒、被遗弃的一部分。 他们只配生存在这个腐臭、黑暗的地方。 偶尔,从贫民窟里出去到外面乞讨的时候,他所看到的,都是厌恶、嫌恶、避之不及的眼神。就算那些会施舍东西给他的所谓好心人,看着他的目光也是居高临下,轻蔑的,宛如俯视蝼蚁一般。 那些人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一个人型的垃圾。 他很不喜欢那些人看他的眼神。 …… 突然有一天,他的整个人生都改变了。 数个穿着体面、对他来说高不可攀的人找到了他,哭着跪在他脚下,对他喊着一个陌生的名字。 他们哭着叫他,赫伊莫斯小主人。 这些在过去走在路上眼角都不会施舍给他一眼的高等人,叫他主人? 那个时候,他很懵,还有些不知所措,反应不过来,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 “赫伊莫斯!” 带着哭腔的动听声音传来,一阵好闻的香味迎面而来。 小孩抬起头,看到了他所看过的最好看的年轻女子,那个女人小跑着向他跑来,脸色激动,眼中含泪,伸着手似乎想要抱住他。 和那个女人热切的目光对上,他感觉自己的胸口好像也被什么东西充斥着,热了起来。 女人的脚步在即将靠近他的那一瞬间,戛然而止。 那本是打算伸向他的手也硬生生地卡在半途,缩回去挡在下半边脸前,掩住鼻子。 他从那个女人的眼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眼神。 嫌恶。 他曾经从无数人眼中看到过的东西,这一刻又再一次在这个让他的心脏跳动的女人眼中看到。 原本暖起来的胸口在这一刻沉下去、冷下去,重新变得毫无温度。 当冷静下来之后,他才看清了,看明白了。 那些跪在他身前的,用献媚的眼神看着他,看似尊敬地叫着他小主人的人们,看着他的眼底同样也有着努力想要掩饰住的深深的嫌恶之色。 他想,原来没什么不同。 这些人,这个自称是他母亲的女人,那个人,那些人,不管是谁,都是一样的。 所有的人,都一样。 ………… ………………………… 少年猛地从黑暗中睁开眼,从过去的梦境中醒来。 四周很暗,已经到了夜晚,只有一点微弱的月光从窗子里照进来,照在他的侧颊上。 身体很重,也很烫。 他许久不曾感受过的辛苦的感觉……但是莫名有些熟悉。 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在他还只是一个卑微的、人人都可以殴打践踏的小乞丐的时候,那个时候,他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躺在垃圾挖开的dòng里,浑身发烫,烧得意识不清。 ……现在又似乎回到了以前。 他勉力撑起沉重的身体,大滴大滴的汗顺着他滚烫的下巴滑下来,滴落在chuáng单上。 他试着用沙哑的声音喊了两声,没有人回应,屋里屋外都没有人。 意料之中,不过是惯有的捧高踩低罢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卡莫斯王宠爱的王弟是那个小孩子,自己不过是可有可无的附赠品罢了。 他喘了一口气,翻身下chuáng。 浑身都在发热,热得厉害,他需要凉水。 赫伊莫斯摇晃着虚弱的身体,缓缓地向外面走去。 可是,他的身体实在虚得厉害,缓不过来,这才刚走到门口,他的视线突然一黑,再也撑不住,整个人猛地一下向前栽倒了下去。 “哇啊——?” 一声大喊,当然不是一头栽倒在地已经失去意识的赫伊莫斯喊出来的。 发出那声大喊的,是刚走到门口就差点被栽倒的赫伊莫斯砸在身上的伽尔兰。 ……躲慢了。 被撞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的伽尔兰想。 实在是纠结赫伊莫斯走之前的那个眼神,他向仆人询问了赫伊莫斯的住所。晚上,他在chuáng上装睡,等所有侍女都离开后就偷偷翻窗户跑了出来。 他还以为到了赫伊莫斯这里也要偷偷翻窗户,结果一看,一个仆人都没有,唯独一个守门的还在打瞌睡,他毫不费劲地就溜了进去。 他刚跑到门口,突然就看到一个身影朝他砸下来。 伽尔兰本能地向后一缩,不过还是没来得及完全躲过去,一头栽倒在地的少年撞倒了他,现在,少年的脑袋就压在他的大腿上。 这是在搞什么? 被压住了两只腿的伽尔兰莫名其妙,他伸手去推,可是手一碰到赫伊莫斯的头,他就愣住了。 好烫。 赫伊莫斯的脸摸起来好烫。 借着月光,他看到对方压在他腿上的那张脸红通通的,像是火烧一般,怎么看都不对劲。 再一看,赫伊莫斯身上的那些伤痕就只是大概清洗了一下,根本没收拾。少年的身体在月光下泛着青青紫紫的痕迹,再加上烧得绯红的脸,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所以你这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脾气几辈子都改不了。 看我不慡归不慡,给你的药膏gān嘛不要?到了最后受罪的还不是你? 我今晚要不是一时兴起跑过来找你,搞不好你这一晚上就烧成弱智了。 在心底如此没好气地碎碎念着,伽尔兰从地上爬起来。夜晚风凉,本来就发烧了,再继续让这人在夜风中chuī着只会烧得更厉害。想要把赫伊莫斯带回屋子里的伽尔兰一把抓住那个已经烧得神志不清的少年的一只胳膊,试图把他架起来。 一拽,别说架起来了,拽都没拽动。 伽尔兰瞅瞅躺在地上的赫伊莫斯那高了他一个多头的体型,再看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 嗯,拽不动,架不起来,背不动。 他想了想。 好,那就拖吧。 他这么想着,就这么gān了,抓着赫伊莫斯的手开始往屋子里拖。 赫伊莫斯偏瘦,按理说不会很重,但是他骨架大,看起来瘦身上的肌肉却不少,对一个从小就没锻炼的七八岁的小孩来说,哪怕只是拖起来也吃力得不行。 伽尔兰几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以蜗牛的速度,才一点点地将赫伊莫斯拖进了屋子里。 一进屋,他喘着气看着那半米高的chuáng顿时就傻了眼。他拖赫伊莫斯能拖得动,但是要把这个家伙抱起来放在chuáng上,对现在的他来说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好吗? ……等等。 他一个小孩子为什么要亲自动手费力巴拉把赫伊莫斯拖进屋子抱上chuáng? 他直接跑出去,喊人过来不就得了? 脑子终于转过弯来的小孩骂了一句自己笨,然后转头就往门口跑,刚跑到门口,啪嗒一下,脚下好像踢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 那硬东西被他踢出去,啪的一下撞到门边上,又滚了回来。 伽尔兰低头一看,从门口照进来的月光映在那滚回他脚下的东西上,在他的眼底映出一道带着寒气的银光。 那是一把通体银亮的匕首,其上不带一丝累赘的装饰。应该是在他拖着赫伊莫斯进门的时候,从赫伊莫斯身上掉下来的。 他俯身,伸手握住那柄雪亮的银刃,森森寒气渗入他的手指,入手冰凉。 那手柄与剑身jiāo界处的螺旋凹纹深处,依稀可见一点暗红的痕迹,向人昭示着这把银亮的匕首并非装饰品,而是真的见过血,仿佛能感觉到一点点煞气从上面渗出来。 伽尔兰半跪在地上,怔怔地看着握在他手中的匕首。 月光照在匕首上,将一道雪亮的光映在他的侧颊上,让他金色的虹膜边缘也反she出异样的光来。 ……有什么在心底骚动。 那股煞气仿佛透过他的肌肤渗入他的血液深处,让他的血液在这一刻鼓动了起来。 他转头看向身侧的赫伊莫斯。 那个尚还年轻稚气的少年就躺在地上,在他的身边,浑身发烫,意识不清,一张脸烧得绯红,微微张着嘴,急促地喘息着。汗水顺着少年修长的颈流下来,濡湿的黑发发梢黏在颈上,就连胸口都渗出一点薄汗,微微泛红的蜜色肌肤在月光下反she出水润的光泽。 赫伊莫斯就躺在那里,敞开了胸口,露出最脆弱的颈部,没有丝毫抵抗之力。 伽尔兰攥紧手中冰凉的匕首,他的心脏在这一刻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仿佛有一种来自深渊的无形力量在蛊惑着他,隐约有一个无形的声音在他脑中嘶嘶喊着。 现在。 就是现在。 他只要将刀刃刺穿赫伊莫斯的心脏—— 这个杀死过他四次的家伙—— 这个说不定在未来还会再一次杀死他的少年—— 只要他现在动手—— 月光如水,落在跪在地上的孩子半边侧颊上。 孩子低着头,细柔的金发泛着微光,映着月光的侧颊肌肤如雪。 他攥着手中银匕的手指勒得很紧,用力到指关节都已经毫无血色的地步。 黑夜之中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在这种骇人的死寂之中,伽尔兰突然猛地举起匕首—— 铿锵一声,银亮匕首被他重重地按在地上,发出一声金属和石地摩擦的刺耳响声。 将匕首猛地按在地上的小孩抬起另一只手,毫无预兆地,啪的一下重重甩了自己一耳光。 这一巴掌用力是如此之重,在啪的一声之后,就能看到那细嫩肌肤上泛红的手指印。 伽尔兰跪在地上,双手按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金发凌乱地散落在他睁大的眼前,孩子的脸色像是刚刚从梦魇之中挣脱出来,额头都已经渗出汗来,瞳孔也在微微地颤抖。 他急促地喘着气,好一会儿之后,才平复下来。 伽尔兰站起身,转身走到赫伊莫斯身边,然后再次俯身蹲下。 他半跪在赫伊莫斯身边,抿紧了唇,将那柄银亮的匕首塞进了赫伊莫斯的腰间,将其绑紧在赫伊莫斯的腰带上。 像是卸下一块大石头,如释重负的,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站起身来。 得立刻去叫人过来。 他这么想着。 可是就在他即将站起身的那一瞬,突然一只手冷不丁地伸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第19章 “啊——!!!” 刚刚把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的伽尔兰被这么冷不丁地一抓,被吓得嗷的一声就嚎出声来。 若不是手腕被对方拽住,站不起来,恐怕他整个人都要蹦起来了。 定睛看去,和那双金红色的眼眸对上,伽尔兰顿时松了口气。 果然是人吓人、吓死人。 这么想着的伽尔兰刚要松口气,一转念又觉得不对,一口气又提了上来。 自己刚才握着匕首举棋不定的样子……这个人该不会全部都看到了吧?他不会猜到自己要gān嘛了吧?! “…你在做什么?” 少年的声音本就因为在变声期颇为沙哑,此刻更是嘶哑得厉害,那声音跟磨砂似的,让人听着就难受。 本就心虚的伽尔兰被那声音磨得心脏一抽一抽的。 “没……没做什么……我、我帮你把东西捡……” 伽尔兰结结巴巴地刚把话说到一半,赫伊莫斯就粗bào地打断了他的话。 “我问你,你打自己做什么?” 少年剧烈地喘着气询问道。 刚才他浑浑噩噩的,突然听到连续两个响声,先是金属器具掉落的脆响,接着就是啪的一声。 惊醒过来的他一睁眼的时候,正好就看到伽尔兰像是抽风一样甩了自己一耳光。 他盯着小孩那半边脸上鲜红的指印,心里莫名很不舒服。 “这个……那……” 伽尔兰哽了一下,突然福至心灵。 “我、我是来道歉的,那个,我昨天不是不小心打了你吗?”他小声说,“你看,我也打了自己一巴掌……你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伽尔兰一边说,还一边讨好地伸手摸了摸赫伊莫斯的脸,上次被他打过的地方。 赫伊莫斯抿着唇没吭声。 跪在他身边的小孩金色的眼眸亮亮的,水汪汪的,就这么看着他,眼底映着他的影子,雪白的颊上还印着泛红的手指印,软软的小手摸着他的脸。 那拿眼瞅着他、哄着他的小模样,哪怕是铁石心肠也看得忍不住心软。 少年撇过眼。 “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啊……啊?” 伽尔兰慌了。 我真的就只是一时魔怔了在心里冒了一下那个念头而已,真的没打算对你做什么啊—— 就在伽尔兰慌得不行的时候,听到赫伊莫斯继续说下去。 他撇过脸去,也不看伽尔兰,用生硬的语气说。 “你顶着这张脸出去,所有人都会认为是我对你做了什么——你不就打着这个主意吗?” 伽尔兰:“…………” 大喘气中。 “不会的,你放心,我会解释清楚的。”他赶紧说,“而且大家一看你病成这个样子,也不可能对我动粗啊是不是?啊——对了。” 他光顾着紧张,差点忘了,眼前这家伙还病着,得赶紧去叫人过来。 “你等等,我现在就去叫人。” 伽尔兰说着,就要起身。可是他最终还是没能站起来,赫伊莫斯没松手,反而猛地收紧手指,一把将他的手腕攥得更紧,那用力程度疼得伽尔兰差点喊出来。 “不……”一张脸烧得通红的少年已经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他急剧地喘了几口气,才将后面两个字说出来,“……需要!” 在贫民窟生存的第一准则,就是绝对不能让别人看到自己虚弱的样子。那就等同于对别人露出自己脆弱的喉咙,然后被他人抓住机会一口咬断。 弱者得不到丝毫怜悯,只会让人更加蔑视。 这已经成为了赫伊莫斯的生存准则,就算后来回到了他的家庭,哪怕是他的亲生父母面前,他也从不曾露出丝毫软弱的模样。 现在,一想到自己虚弱的样子被这个小孩看到,他心里莫名就有些烦躁。 “为什么?你生病了。” “啰……嗦!”脑子昏昏沉沉的,视线也开始模糊了起来,赫伊莫斯抿紧了唇,一脸倔qiáng,死死地扣紧了伽尔兰的那只手腕。 “不需要……就是……不需要!” 他神智一恍惚,也不知道控制力道,攥紧伽尔兰的手指就下了狠劲。 “我知道了!知道了——放手!” 疼得嘴角直抽的伽尔兰死命地想要掰开赫伊莫斯的手指,他觉得自己的手腕都快要断掉了。 “我不叫人就是,你放手!” 听到了伽尔兰说不去叫人了,赫伊莫斯迷迷糊糊地放开了伽尔兰的手。 伽尔兰一看,好家伙,他的手腕一圈儿整个都变成青紫色了,就像是一个手环套在那里一样。赫伊莫斯要是不知轻重再加点力气,恐怕他的手腕真的要断掉了。 他谨慎地将身体向后挪了一点,以防赫伊莫斯又突然抓住他,然后小声说。 “不叫人的话,我一个人没办法把你搬上chuáng。” “不用……你管。”赫伊莫斯断断续续地说,“你……回你的房间去……” 他一边喘气,一边说。 哪怕是躺在地上,也是头晕目眩的,眼前的景色好像都开始扭曲了,身体里像是有火在烧,仿佛要将他全身的血液都烧gān。 “……你……回去!” 他勉qiáng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被他赶的小孩似乎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就起身,啪嗒啪嗒地快步跑了出去。 看着那小孩的背影在门口消失,明明是自己赶人走的,赫伊莫斯却不知为何,心里莫名有些空dàngdàng的。 他深吸一口气,将心里那种失落感驱走,闭上眼,然后用力咬牙,发狠地想要将自己的身体从地上撑起来。可是他现在实在太虚弱了,只是稍微抬了下头,下一秒又落了下去。 他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只觉得整个身体都空了,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整个人烫得都快要没知觉了。 一束月光落在他烧得通红的脸上,他躺在地上,目光恍惚地看着漆黑的夜空上那雪白的弯月。 他仿佛又回到了很久以前,那个时候,小小的他躺在垃圾坑中,孤零零地一个人,四周空dàngdàng的,一片死寂,只有漆黑夜空的弯月陪着他。 ……他缓缓地闭上眼。 ………… 啪嗒啪嗒。 有什么声音,由远及近。 少年睁开眼,那个他以为已经离开的小孩的脸再次出现在他视线中,小小的手伸出来往他额头上一搭。 冰凉的东西捂在了他的额头上,丝丝凉意渗入滚烫的皮肤里,缓解了头部的燥热。 伽尔兰将一块湿布搭在他额头上,又在他脸颊上摸了摸,手指软软的,凉凉的,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当那只小手离开的时候,赫伊莫斯心底浮现出一点微妙的失落感。 他抬眼看向伽尔兰。 小孩跪在他身边,睁着眼看着他。 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眼却是大大的,亮亮的。 那双金色的眼眸,明明是在黑夜中,却明亮得像是一双小小的金色太阳。它在黑暗中发着光,不知为何竟是让人看得移不开眼,连夜空的那一轮明月都成了虚影的背景。 …… 伽尔兰低头从腰间掏了掏,掏出来一个白色的小药罐来。 还好他偷溜过来的时候想着赫伊莫斯那里不知道有没有药,gān脆就把这个医师特意给他留下来吩咐侍女每天给他擦的药膏带过来了。 现在赫伊莫斯这家伙不知道怎么回事,死活不肯让他去叫人,又不能真的就这么丢着不管,万一真的烧出个万一来,四舍五入那也算是他害死的了。 他可不背这个锅。 伽尔兰搓了搓手,刚才他是跑出去找外面的溪水那里洗手去了,顺便从身上撕下来一块布弄湿了带回来。 手不洗gān净,怎么帮病人擦药?万一把细菌弄到伤口里就糟糕了。 他一边在赫伊莫斯的那些伤痕上抹上药膏,一边想着。 没想到,这辈子他居然还有亲手帮他的死敌抹药的一天。 哎,希望好心能有好报,赫伊莫斯这家伙看在自己今天好歹帮过他的份上,以后能放自己一马。 在心里这么碎碎念着,专心致志地帮赫伊莫斯抹药膏的伽尔兰根本没发现,那躺在地上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静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之后,才重新闭上了眼。 等抹完药,那半瓶小药罐差不多就空了,伽尔兰人也累得够呛。 他擦了擦额头上渗出来的汗,抬头看向赫伊莫斯。少年安静地躺在地上,闭着眼,像是已经睡着了。 他伸手去拿搁在赫伊莫斯额头上的湿布,那湿布已经不凉了,带着些暖意。他用手在赫伊莫斯额头上捂了一会儿,觉得赫伊莫斯的额头似乎也不再像刚开始那样滚烫了,脸也没那么红了。 少年闭着眼,细长的睫毛垂落下来,在蜜色的颊上落下浅浅的影子。伽尔兰看着这张熟悉而又有点陌生的脸,没有记忆中的yīn冷和邪气,带着一点未成年的稚气,此时此刻,显得很是宁静。 伽尔兰想,他刚才真是魔怔了。 此刻在他眼前的这个少年才十二三岁,还只是个小孩而已啊。 哪怕是未来被称之为‘恶鬼’的赫伊莫斯,在和他进行王座地争夺的时候,也从未对他使用过任何卑劣的、趁人之危的手段。就算赫伊莫斯杀了他,但是每一次,都是堂堂正正地击败了他之后。 而他刚才居然想要对一个生病的小孩子下杀手…… 若是真的那么做了,他岂不是比所谓的‘恶鬼’都还要恶毒? ………… 算了,别多想了。 反正已经决定这一世不抢那个王座了。 用力摇了摇头,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甩出去,伽尔兰起身,跑到chuáng边将chuáng上的那层薄毯子抱下来,然后盖在了赫伊莫斯的身上。 他跪在旁边,伸手拍了拍那盖好的毯子,就像是拍着一个小孩子一般,拍完了之后,他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我这么帮你,你以后要报答我啊。” 那个报答很简单的,不杀我就行了。 伽尔兰这么小声对沉睡着的少年说完,看了一下天色,几乎快要到下半夜了。他赶紧爬起来,飞快地跑了。 只是,当伽尔兰一溜烟儿地跑人的时候,他没有注意到,他以为睡着了的少年的眼微微睁开了一条缝。 细长睫毛的影子落进赫伊莫斯睁开的眼缝里,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看着那小孩的背影的眼神。 直到伽尔兰的背影消失在夜空之下,赫伊莫斯才缓缓地坐起身来,盖在他身上的毯子从他身上滑了下去。 身体还有些发烫,可是那些被擦了药的地方凉丝丝的,连痛感都缓解了几分。 赫伊莫斯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一会儿之后,他抬起手,指尖按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只白色的小手留下的一点余温。 作者有话要说:伽尔兰:我好歹算是救了你一次,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要求? 赫伊莫斯:…………说说看。 伽尔兰:别杀我! 赫伊莫斯:??? 第20章 气势恢宏的王宫矗立在天地之间,宛如山峰之巅的苍穹殿顶直耸云霄,在阳光下闪耀着金色的光辉。 在王宫大殿的前方,有一个宽广得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宏伟广场。 一条通天大道在那宏伟的广场正中央铺开,大道尽头是一座高耸的高台,其上矗立着巨大的huáng金王座。 清晨,明亮的阳光照耀着大地。 轰隆轰隆的声音在大地上响起,一辆巨型战车伴随着这轰隆的响声从通天大道的远方缓缓驶来。 那是一辆火红色的巨大战车,就连滚动的车轮也染上了赤红的染料,远远看去,就像是一簇燃烧的赤色火焰在光中驶来。 八匹雄伟的骏马分成两队拉着火红的战车,一侧是雪白如白日的骏马,一侧是漆黑如黑夜的骏马。两位体魄雄壮的御者一手持鞭,一手攥紧金色的缰绳,分别驾驭着这两列骏马。 火焰战车之上,高大健壮的亚伦兰狄斯之王大刀阔斧地坐在其上,他那一头如狮子般金棕色的毛发在阳光闪耀着光辉。 通天大道的两边,身着银黑色盔甲的近卫军分列两侧,手持银亮的长枪,身姿挺拔,肃然而立。 那一股巍然的气势从军队里铺天盖地而来,压迫得天地之间的空气都为之沉寂。 当那烈焰的战车缓缓驶来时—— “致敬!!!” 伴随着一声响彻天地、碎石裂地的嘶吼。 呼啦一声。 如石雕一般巍然不动的近卫军们猛地高举起手中的银枪,向他们宣告忠诚的王致敬,那银色的枪头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目的寒光,隐约有血腥味中其中传来,透出一股血海深渊的煞气。 铿的一声巨响,那是所有银枪几乎在同一秒钟重重磕在地上发出的巨响。 大地都仿佛在这声巨响之中颤抖了一下。 身着黑甲的近卫军们齐齐俯身,手持银枪,单膝跪地,迎接他们的王。 卡莫斯王。 亚伦兰狄斯的王。 他们的神。 他们将毫不犹豫地将身躯乃至于灵魂奉献上的主人! ………… 这种气势磅礴、令人热血沸腾的场面,众位祭司以及大臣都早已习惯。 而那些第一次见到这种宏伟场面的少年们,无不被这一股可怕的气势给压倒,几乎有了窒息的感觉。他们虽然有着王室血脉,但是都已经是远离王室的旁系了,他们的父亲最多不过是一城之主、亦或是一军之将,何曾见过如此场面? 这一次,卡莫斯王特许他们参加完这次大仪,再返回家乡。 这些王室血脉的少年们还想着,见识见识也好,还能回去chuī嘘一下,所以一个个都挺高兴的。可是此刻,跟着诸位大臣在后面走着的他们一个个脸色都好不到哪里去。 那可怕的气势已经彻底压倒了他们,在他们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哪怕在回去之后,在他们长大成人之后,甚至是继承了他们父辈的位置之后,他们也会永远地记得这一幕,牢牢地记住对卡莫斯王的敬仰和畏惧之心。 通天大道的尽头,火焰战车停下,战车的主人从高高的战车上纵身跃下,他身后火红色的披风在空中飞扬。 然后,卡莫斯王转身,伸出手将战车上的另一个人抱下来。 “你能自己走吗?” 他认真地询问伽尔兰。 这种场面,就算是一个成年人,第一次参加恐怕都会被这股骇人的气魄压倒,从而缚手缚脚,更何况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 那些近卫军几乎都是当年和他一起在战场血海中厮杀出来,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煞气,足以让一般人都觉得心惊肉跳,手脚发软,难以承受。 所以,卡莫斯仔细地看着伽尔兰此刻的脸色。 在他看来,伽尔兰终究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在最开始的那裂空碎石的一声怒吼中,还没被吓哭,已经算是相当有胆识了。 而在通过那两侧气势骇人的近卫军之后,现在恐怕已经被吓得不轻了。 只是出乎卡莫斯意料之外,被他这么问的小孩怔了一下,抬头看他,目光中带着困惑,那表情更像是不明白为什么卡莫斯会问出这个问题。 下一秒,小孩像是恍然大悟,想明白了什么。 伽尔兰猛地后退一步,露出了如临大敌的表情。 “不要你抱!” 他一脸警惕地看着卡莫斯王说。 要是在这种场合他还要被人抱起来……他不要面子的啊?! 卡莫斯:“…………” 向来都是他不按常理出牌哽得别人说不出话来,没想到也会有被一个小孩哽得说不出话来的一天。 他看着小伽尔兰警惕地瞅着他,一脸‘你不准把我抱起来’的表情,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 安静的广场之中,高耸的高台之下,卡莫斯王浑厚的笑声在天空之下回dàng。 他哈哈大笑着说:“好,我不抱你。” 他笑着说:“你自己走,跟上我!” 卡莫斯王一转身,火红色的披风在他身后高高飞扬起来。他迈开脚,棕黑色的长靴踩在huáng玉石制作而成的光滑台阶,大步向上走去。 因为卡莫斯突然笑起来而有些莫名其妙的伽尔兰怔了一下,眼看着卡莫斯已经爬上去十来个台阶了,他赶紧迈着小短腿,小跑着追了上去。 明亮到炫目的阳光之下,高大的卡莫斯王在huáng金的王座上坐下,居高临下,俯视众生。 在那王座后侧,竖起一堵方形的石墙上雕刻着一个凸出的狮子头,那棕色石像雕刻得栩栩如生,像是有一头真的雄狮在张嘴咆哮,威震八方。 跟了上去的伽尔兰站在了旁边,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在那高台的后方,有十一座高达十几米的巨型雕像在大地上矗立着,那是亚伦兰狄斯众神的神像。 它们以一个扇形环绕在王座高台之后,所有神像皆是微微低头,目光注视着中心的王座——象征着众神在守护着亚伦兰狄斯的王。 坐在高高的huáng金王座之上,卡莫斯王俯视着下方的芸芸众生,这一刻,他的目光深邃而悠远。 他看见了下方仰望着他的子民们,所有的人,包括那些来自各地有着王室旁系血脉的少年们,都仰着头,用无比敬畏的目光注视着他,就如同注视着云端的神灵。 巨大的众神的雕像就在他的身后,簇拥着他,仿佛借助着他的目光令众生都匍匐于自己的脚下。 目光从那些将自己视为至高无上的神灵的人们身上扫过,卡莫斯王稍微侧头,用眼角余光掠过站在自己身边的小孩。 还很年幼的小孩安静地站着,睁着一双大眼睛俯视着下面的人们。huáng金的王座就在他的身边,他却似乎没什么兴趣多看这个王座一眼,甚至于,他的一只小手还随意搭在了王座一侧的扶手上。 显然,对伽尔兰而言,这个王座就只是一个椅子。 一把可以让人坐着,让人扶着,随意搭手的椅子。 卡莫斯扬眉,不着痕迹地笑了一下。 所谓王座,是要被王坐在屁股下的。 没有人会敬畏一个坐在自己屁股底下的东西。 在卡莫斯心里掠过的这些话虽然粗俗,但是确实他身为王的信念和准则。 那些跪在地上对神灵顶礼膜拜的人,永远都不可能成为神灵。 同样的,那些此刻在下方诚惶诚恐地俯身于王座之下、只会敬畏的目光仰望着他的少年们,也永远都不可能成为真正的王。 他的目光再一次从下方扫过,然后,又看到了一个特殊的目光。 不同于众人那对王座敬畏仰视的目光,不同于伽尔兰将其视为普通座椅的平淡目光,那个黑发少年看着他、同时也看着他身下王座的目光里,有欲望,有渴求,有着深深地想要将其掌控的野心。 卡莫斯并不意外。 说实话,若不是那个黑发少年有着这样的眼神,即使少年成为了最后的胜利者,他仍然会一句话就轻易就把少年赶回去。 只有拥有那样的眼神,才有来到他身边的资格。 哪怕卡莫斯其实很不喜欢那样的眼神,但是他同样会承认,那个少年也有为王的资格。 ………… 嗯……所以那个少年叫什么来着? 王座上的亚伦兰狄斯之王思考了三秒钟,然后放弃了继续思考这个他肯定想不出答案的问题。 资格归资格。 但是没人规定他不能凭自己的喜好偏颇其中的一个。 卡莫斯这么想着,将目光从那个少年身上移开。 只是,他没有注意到,当他目光移开的那一刻,少年的目光从他身上、他的王座上稍微偏了一点角度,落到了他身边的伽尔兰身上。 那不过是一瞬,如浮光一般,一掠而过。 看了那孩子一眼的赫伊莫斯收回目光,细长的睫毛垂落下来,在他的眼里笼罩上让人看不清的yīn影。 没有人注意到他这一眼,或许就连他自己都不曾注意到。 他看过去的那一眼中,隐藏在深处的那一点微不可及的渴望。 ………… 这是亚伦兰狄斯遵照惯例举行的大仪,三个月一次,在每一季即将结束的那一天举行。 这是一种向亚伦兰狄斯的众神祭祀的仪式,也是向亚伦兰狄斯的民众宣告王的威严以及不可冒犯的仪式。 同时,也是宣告国之大事的重要场合。 卡莫斯王将一个小孩带到了象征着王权的高台之上,让其站在王座之旁。 那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已心知肚明。 ………… …………………… 入夜,到了该休息的时候,但是由于某个城市突遭水灾的缘故,卡莫斯王和他的下属歇牧尔并没有休息的打算。 一直在旁边乖乖坐着听他们说话的小孩却是撑不住了,张着小嘴打了好几个呵欠。 卡莫斯注意到了,就让侍女领着伽尔兰先去休息。伽尔兰的住所就安排在他的寝宫旁边的偏殿,出去走十来分钟就能到。 正困倦地揉着眼的小孩起身,被女官长领着向外走去。 走到一半,伽尔兰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又走了回来。 注意到伽尔兰突然返回的卡莫斯将目光转过来,开口想要询问伽尔兰有什么事。但是,他还没说话,小孩已经先一步开口了。 “晚安,王兄。” 对于重生过好几次的伽尔兰来说,这不是第一次叫,所以他习惯性地、非常流畅地将这个称呼叫了出来。 因为还是小孩,还没变声,那声音软软糯糯的,一声王兄喊出来软绵绵萌萌哒,甜透心扉。 猝不及防的卡莫斯王被那一声第一次听见的‘王兄’冲击得竟是呆滞了一瞬,就连喊完他的伽尔兰已经转身离开了都没有发现。 此刻,在这个伽尔兰离开,卡莫斯王呆住的的房间里,陷入了一阵屏息的寂静。 许久,许久。 然后…… “……歇牧尔。” “是?” 卡莫斯王捂着被那一声王兄甜得不行的胸口,心花怒放,一脸我好开心、我好满足、我好幸福的dàng漾表情。 “啊,我好感动,你感觉到我现在的感动了么?” 啊~我的小王弟怎么就那么可爱那么可爱~~ 歇牧尔:“…………” 沙玛什的祭司大人很想以下犯上,举起手中的权杖狠狠砸某王那没事就抽筋的脑袋一棍子。 第21章 “前天晚上……” 伽尔兰正抱着小涅伽坐在卡莫斯王身边,用一个半生不熟的小肉块逗着小奶狮,突然就听到卡莫斯开口问他话。 “你睡得不好吗?” 卡莫斯王如此问他。 伽尔兰的心一下子就绷紧了。 前天晚上,就是他偷偷跑去找赫伊莫斯,折腾到大半夜才溜回去的时候。 为什么卡莫斯王兄突然问起这个?他知道什么了吗? 一边心里紧张地想着,伽尔兰抬起头,一脸无辜的小表情。 “啊?” 他歪着头,用‘王兄您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啊’的眼神瞅着卡莫斯。 那小表情让卡莫斯王失笑,抬手揉了一把他的头。 “没什么,看你昨天在大仪上有些蔫,像是没睡好的样子。”他笑着说,“怎么?是不是突然换了地方所以睡不好?” 原来是说这个啊。 伽尔兰顿时松了口气。 是啊,昨天的那个大仪上他的确是困得不行啊,毕竟前一天晚上在赫伊莫斯那里折腾了大半宿,回去根本没睡多久,就因为要准备仪式一大早就被侍女叫醒来了。 “嗯,是有一点,不过昨晚已经好多了。”仰着一张小脸笑嘻嘻地看着卡莫斯王,伽尔兰说,“没事的,王兄,我很快就能习惯了。” “哦,那就好。” 卡莫斯王说,又揉了一把那毛绒绒的小脑袋,然后重新回到手中的政事里。 又过了一会儿,眼看要到午时快要过去了,伽尔兰抱着小狮子站起来。 小涅伽虽然已经可以啃肉块了,但是毕竟还没满月,也还没断奶,这个时候正是它吃奶的时刻,所以伽尔兰要把它送回暖房里去。 到了暖房,他把小奶狮往地上一放,转身要走。 小狮子嗷呜一声,叼住了他的鞋子,不肯让他走。 伽尔兰指了指它那几个已经在奶白色的奶盆子里舔得啧啧有声的小兄弟姊妹,说:“你再不去,就没有了哦。” 小狮子叼着伽尔兰的鞋带,拿豆大的小眼睛瞅着那已经飘过来香味的奶,摇头摆脑的,看看奶盘,又瞅瞅伽尔兰,整个狮看起来纠结得不行。 那纠结的小表情让伽尔兰忍不住笑起来,蹲下来点了点它的小脑袋。 “快去喝,我明天再来找你玩。” 似乎听懂了伽尔兰的话,小涅伽嗷呜一声,松了伽尔兰的鞋子绑带,迈着四只小短腿,颠颠地跑向奶盆,然后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看样子,是生怕自己那一堆兄弟姊妹喝完了自己的,再来抢它的——反正它就经常这么做。 看着涅伽专心致志地喝奶去了,伽尔兰赶紧趁机走了出去。 他站在暖房外面,仰头看了看天色,想了想,没有回卡莫斯那边,而是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当然,想要跟着他的侍从也被他赶了回去,不让跟着。 当他一溜小跑跑到前天晚上去过的房间时,看到几个侍卫守在门口,看来白天这些人多少还是会装个样子的。 大概是得益于昨天他在大仪上的亮相,那些侍卫显然都认识他,本来还有些懒散的他们一看到伽尔兰顿时都有些紧张地站直了身体,躬身低头向伽尔兰行礼。 伽尔兰很轻易就进了门,根本就没人拦他。 一进门,他就看到那个小庭院里,赫伊莫斯熟悉的身影就坐在一株大树下的石桌旁。 当小孩跑进来的时候,正在吃饭的少年抬眼,眼角瞥了那个小小的身影一眼,然后垂下眼来,继续慢条斯理地吃东西。 那表情,像是根本没看见对方一般。 伽尔兰踩着青石板路蹬蹬地跑过来,然后就毫不客气地往石凳上爬——没错,是爬,他太矮了,石凳都要到他肩膀了,只能双手攀在上面,两只小短腿在下面蹬几下,这才爬了上去,坐好。 赫伊莫斯坐在那里,继续慢条斯理地撕下一块面包,塞进嘴里,细嚼慢咽,像是没看到伽尔兰的动作似的。 只是他虽然面不改色,但是眼角余光却是控制不住地往小孩那边飘。 看着那小孩嘿咻嘿咻努力爬上来的可爱小模样,莫名觉得心里有点痒的他费了好大的劲才忍住起身将那小孩抱起来放在凳子上的冲动。 爬上来坐稳了的伽尔兰两只小胳膊搭在桌子上,扫了一眼,桌上摆放着面包、烤肉、粥之类的普通食物。对于天天跟着卡莫斯王兄吃御食大餐的伽尔兰来说,这些食物实在是简陋了些。 不过,他才没那么好心给他的死敌改善伙食。 把死敌养得高高壮壮地更方便杀他吗?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的拇指大的白色药丸来,用指头捏着,笑嘻嘻地举起来给赫伊莫斯看。 “这是什么?” 少年瞥了一眼,继续手撕下一块烤肉,放进嘴里嚼。 “毒药。”伽尔兰用挑衅的语气冲着赫伊莫斯说,“怎么?你敢不敢吃?” 其实是上好的药丸,治疗跌打损伤和内淤血的特效药。医师给了他两颗,叮嘱他吃两天。他想着赫伊莫斯那一身看起来挺可怕的伤势,本来想再要一个,但是又听医师说这个药丸很珍贵也很稀少,以前都只给卡莫斯王一个人使用,这两颗还是卡莫斯王特许了给他用的,伽尔兰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一颗,还是他把自己今天的分量偷偷省下来的,毕竟,平心而论,他其实还好,赫伊莫斯的伤势可比他厉害多了。 但是,虽然带过来了,就这么直接给他的死敌,他还是有点不甘心。 所以赫伊莫斯那么一问,他一时兴起,就故意说是毒药,打算吓唬对方一下,等赫伊莫斯一变脸,他就可以毫不客气地嘲笑赫伊莫斯一顿了。 嘲笑完了,他再大发慈悲地将药丸给他。 嗯。 很好,就得这样。 就在伽尔兰还在各种脑补着赫伊莫斯丢脸的模样的时候,原本坐在那里少年突然起身,向他的方向凑过来。 然后,赫伊莫斯一弯腰,俯身,低头,那细腻的黑发就垂落在了伽尔兰的手指上。 少年的薄唇一张,就将伽尔兰的手指含了进去。 舌尖一卷,将圆溜溜的药丸卷进嘴里。 咽喉吞咽一下,他就这样,就着伽尔兰的手将那颗药丸吞入喉咙里。 冷不丁就一口将药丸吞下去之后,赫伊莫斯直起身来,他那轻描淡写的神色就像是他刚才做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顺便还抬手拍了拍呆住的伽尔兰的头,端着已经吃完的餐盘转身出去了。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从赫伊莫斯起身开始到一口吞下药丸,恐怕只过了一秒钟。 被赫伊莫斯突如其来的行为惊住的伽尔兰呆呆地看着赫伊莫斯,直到对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了,他才终于反应过来。 他猛地从凳子上跳下来,一脸炸毛的表情就开始用力地甩手。 啊啊啊啊!口水—— 手指上沾上那家伙的口水了啊啊啊! 赫伊莫斯你居然直接含别人手指,都不嫌脏的吗吗吗—— ………… 想摆赫伊莫斯一道却被对方反过来摆了一道的伽尔兰一脸郁闷地溜回去了,但是,才刚到大门口,就看到坐在那边正在处理政务的卡莫斯王在冲他招手。 于是小孩更郁闷了。 他眨了眨眼,一边想着怎么把王兄的问话忽悠过去,一边露出一副我很听话的表情跑了过去。 他站在卡莫斯身前,一脸乖巧地仰头看着卡莫斯。 但是,卡莫斯王似乎并没有询问他刚才去哪儿了的打算,只是低头看着他,扬了下眉,然后开口说话。 卡莫斯说:“张嘴。” “啊?” 伽尔兰啊了一声,搞不懂卡莫斯王想做什么,但是还是听话地张开了嘴。 他的嘴刚一张开,卡莫斯王抬手就将一个白色小药丸丢进他嘴里,没防备的伽尔兰下意识咕咚一下吞了下去。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觉得惨了。 因为他刚才吞进去的那个小药丸好眼熟,真的好眼熟…… 看到伽尔兰咽下去了,卡莫斯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 “以后想要什么就直接要,记住,你是我的王弟,亚伦兰狄斯的王子,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但是,该你自己吃的,必须吃了,懂吗?” 他说,抬手拍了拍伽尔兰的头。 “行了,去休息吧。” 伽尔兰不敢否认卡莫斯王的话,乖乖地点头。 他隐约已经感觉到了,对于在这个王宫里发生的事情,卡莫斯王什么都知道。那些他以为是自己偷偷做的、别人不知道的事情,其实卡莫斯王全部都看到了眼里,只是并不在意,所以放任他、也没有揭穿他罢了。 而在这次他将自己的药省下来给赫伊莫斯之后,卡莫斯王才点明了,告诉他,他想要做什么都可以,但是前提是他做的事情不能损害到他自己。 在离开卡莫斯王之后,伽尔兰就到偏殿去睡觉了。 这个身体毕竟还是小孩,很容易困倦,每天定点去午睡是必须的,不然一下午都会无jīng打采。 他四肢大张往那张柔软的大chuáng上一趟,还没数够六十只羊,就一闭眼熟睡了过去。 …… 那是什么…… ……黑色的水………… 好亮,阳光太亮了,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了……火红色的阳光…… 好多人……尖叫声,乱糟糟的,好吵,耳膜都要被震破了…… 好多人都在大喊大叫,叫得好让人心烦…… 咦? 红色的火? 那火红色的光不是阳光。 是火焰。 赤红色的火焰。 啊啊……那火焰在烧,烧起来了! 从哪里?在烧什么?这股烧焦的臭气…… …… …………是人。 是人啊!!! 被噩梦惊醒的小孩猛地翻身坐起,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上已是冷汗淋漓。 那是什么? 他梦到了什么? 他梦到了——不,他看到了,在那个无比真实的梦中,他亲眼看到了—— 被火焰包围的那个人…… 浑身都被火点燃、灼烧着,整个身体都被火焰吞噬掉,散发出皮肉烧焦的臭气,在火焰中痛苦挣扎着的那个少年…… ……是赫伊莫斯?!!! 第22章 梦…… 只是梦啊。 被这个梦吓醒的伽尔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怎么会突然做这种梦? 他有些懵。 难道是日有所思, 夜有所梦?因为他那天想着要怎么gān掉赫伊莫斯,然后午睡就做了烧死赫伊莫斯的梦? 可是那也不对啊,他当时明明是想着用刀子捅的,和火烧什么的完全搭不上边啊? 越想越懵的伽尔兰抬手,啪的一下拍打在自己脸上, 让自己清醒清醒。 梦中赫伊莫斯大半个身体被火焚烧着, 空气中传来皮肉烧焦的臭气……那个场面实在是令人触目惊心,哪怕是他现在知道是做梦了,一回想都还心有余悸。 还好是梦…… 被诡异的噩梦这么一闹, 伽尔兰也睡不着了,他想了半天想不明白,gān脆就下了chuáng。 他一走出卧室的门,立刻就有侍女上来帮他擦洗脸、梳理睡乱的头发、整理衣着。早已习惯的他站在原地,张开双臂任由她们摆弄。 等那些侍女全方位把他打理得妥妥当当了之后,带头的女官才领着他去了另一个偏殿。 他一进去,就看到沙玛什的祭司大人站在那里, 显然是在等他。 歇牧尔手持权杖站着,依然是一身白衣, 从头到脚看不到一点灰尘,gān净整洁得可怕, 就连头顶上那月桂枝叶编成的头冠也是端端正正的, 天知道他是怎么将头冠戴得那么端正一点都不歪的。 啧, 这个处女座的男人—— 伽尔兰在心里如此吐槽了一句, 目光一转, 看到了歇牧尔的对面还站着一群人。 都是熟人,一个个都是十几岁的小孩子,就是那群争着抢着想要得到王弟位置的王室旁系血脉的小鬼们。 他们在这里做什么? 伽尔兰正想着,那些以前从来都是用轻蔑的眼神看他的少年们此刻一看到他,都纷纷对他露出了‘和善’的微笑,那笑容中隐约还带着几分讨好之意。 伽尔兰歪了歪头。 这个阵仗是要搞什么? 他将疑问的目光投向了歇牧尔。 “伽尔兰殿下,他们将在明日被送回去,但是,出于各方面的考虑,您可以指定其中的一到三人留下,作为您的陪读,留在王宫中。” 歇牧尔的话一说完,那些少年就纷纷将期待的目光投向伽尔兰。 他们虽然是所谓的王室旁系血脉,但是家世最好的也不过是城主的孩子罢了,和真正的王室肯定是没得比的。 若是能被伽尔兰选中,作为伴读留在王宫中,可想而知,长大以后肯定也会在亚伦兰狄斯的统治阶层中心占据一席之地。 “随我选?” 伽尔兰问。 “是的。” 伽尔兰点点头,转头,目光在那群人之中扫来扫去。 所有人期待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其中,一个圆脸少年的目光尤其热切。这个少年内心暗喜着,还好,当初那么多人欺压排挤伽尔兰的时候,他从来没参加过,而且偶尔还会表示一下同情,帮点小忙。 谁都没想到,当初那个谁都看不起、被骂着杂种的小孩竟是被卡莫斯王一眼看中了,哪怕被众位大臣反对,也硬是让其做了王弟,还亲自将他带到大仪的王座上——可想而知这小孩多么受卡莫斯王宠爱了。 而此刻这些人里面,就自己对他最好了。所以,那个小孩一定会选他的。 圆脸少年自信满满地这么想着,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伽尔兰,心里激动得不行。 伽尔兰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然后往后面看去。 “就他吧。” 他伸手,指向一个拼命将自己往后缩,一副恨不得让自己的存在感消失的小胖子。 他说,“他一个就行了。” 他一说完,全场瞬间静默。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一脸难以置信。 谁都知道,当初那个小胖子是欺负他欺负得最狠的几个人之一。 “……你确定?” 就连一贯沉默寡言的歇牧尔都忍不住开口了。 只要稍微调查一下,就知道这群孩子们之间发生的那些事情。 “嗯,就他了。” 伽尔兰一锤定音。 被指名的小胖子整个人都已经傻掉了,一直到其他人被带离了这里,而他单独被留下来,带到伽尔兰面前之前,他都还保持着张着嘴一脸呆滞的傻样。 等真的到伽尔兰面前了,他终于反应了过来,登时眼睛里就涌出泪花来,一脸感动地看着伽尔兰。 当看到伽尔兰成为王弟的时候,他这几天都在瑟瑟发抖,不断地脑补各种惨烈的死法,晚上睡觉都噩梦不断,实在是怕得不行。 没想到伽尔兰不仅没追究他当初的冒犯,还既往不咎点了他做陪读。他不仅不用死了,还一跃成为众人羡慕的对象。 “伽尔兰……不,不是,是伽尔兰殿下,您,您真是……”他激动得说话都结巴了起来,“太大度了!太仁慈了!我这样的,您都能够原谅。” 心情在一瞬间经历了大起大落、大悲大喜,还是小孩子的小胖子塔尔被刺激得都哭出来了。 他一边抽泣,一边用手背擦眼泪。 “对、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当初实在是……我、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了。” 他几乎都语无伦次了,只是努力地抬头,用力拍着自己满是肉肉的小胸脯发誓。 “伽尔兰殿下!您放心!以后我一定会好好保护您的!我对太阳神沙玛什起誓,以后谁想要伤害您,就从我身上踩过去!” “……哦,那就拜托你了。” “jiāo给我吧殿下!” 小胖子把自己肉肉的胸脯拍得啪啪直响。 他觉得,伽尔兰殿下一定是独具慧眼,看中了自己与众不同的地方,所以才从这么多人之中挑了自己! 他实在是太感动了,以后伽尔兰殿下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指东绝不向西! 然而事实是…… 为什么要选这个小胖子? 因为他是这群人之中最差劲各项测试都垫底的一个啊。 反正自己这个王弟是做不了多久的,就别làng费人才,找个最废的凑合凑合得了。 以上,就是选中了小胖子塔尔的伽尔兰的心理历程。 当然,伽尔兰的想法,塔尔是这辈子都不可能知道知道真相的。所以,觉得中了大奖的他一边对伽尔兰感激涕零,一边乐颠颠地跑到了伽尔兰身边。 本来一开始他就是因为想和这个看起来特可爱的小孩一起玩,才做出那种蠢事的。现在不仅不用受罚,还能陪读,他可是乐坏了。 谁都没有想到,就连伽尔兰自己也没想到,他这随手一指。 从此,他这一生中最忠心不二的狗腿子就此诞生了。 …… ……………… 火烧起来了。 炽热的,像是一条赤红的火蛇,将黑发的少年死死缠绕住。 嘶嘶火苗的长舌,将肌肤舔舐成了焦黑的炭状。 皮肉烧焦的臭气在四处弥漫…… 一只褐色的手从火焰中伸出来,挣扎着,艰难地用手指死死地扣进石缝中,指尖已扣得鲜血淋漓。 那只挣扎着伸出来的手像是在发出无声的悲鸣声,不知道在向谁求救。 ……诡异的黑色的水流淌下来,火却在黑水中凶猛地灼烧着,在众人的尖叫呼喊声中,那火焰沿着拼命伸出来的手臂飞速点燃,转瞬间就将那个痛苦挣扎着的少年彻底吞噬其中—— …… 小孩再一次猛地从梦中惊醒。 伽尔兰抱着头坐在chuáng上,一双手使劲地揉头发,把自己的头发揉得像是jī窝一样乱糟糟的。做噩梦时渗出来的冷汗将他几缕额发黏在他的额头上,他的耳尖泛红得厉害。 抱着脑袋心有余悸地急促喘息着,他呆呆地看着前方,脸上满是茫然的神色。 到底是怎么回事? 伽尔兰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要不好了。 他本来以为那一次做梦只是个意外,谁知道自从那一天之后,他几乎每一天都在重复做这个梦。 有时候是晚上,有时候是午时,不停地、重复地做着这个噩梦。 伽尔兰捂住额头,手指碰到的鬓发有点湿,被汗浸湿得厉害,黏黏的让他很不舒服。 他现在可以确认了,这绝对不是什么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因为他根本就不想做这个该死的噩梦! 他又不是心理变态,就算是死敌,天天看着那个人被火焰活生生地焚烧他也心惊肉跳啊——这几天的食物里凡是烤肉类的他一点都没动,女官问他,被他用太热了不想吃太腻的糊弄过去了。 可是再这么下去,以后别说吃了,他恐怕以后只要一看到烤肉都要作呕了。 但是,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做这个梦? 伽尔兰捂住脸,闭上眼平复了一下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然后,他起身下chuáng,透过窗子看了看天色,太阳稍微西斜,已经到了下午时分。 按理说,这个时候,他要是不去暖房看涅伽,小狮子就要开始发脾气闹腾了。但是这一次,他想了想,没有去暖房,而是一个人飞快地跑去了赫伊莫斯那里。 赫伊莫斯的住所一如既往冷冷清清的,除了门口应付似的几个侍卫站在那里之外,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一走进这个小庭院里,就能听到轻快的哗啦啦的流水声,因为有一条小溪水沿着这个庭院绕了半个圈。赫伊莫斯发烧的那天晚上,他就是跑到这条小溪这里洗的手。 伽尔兰一走进去小庭院中,抬眼,就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小溪中。 溪水不算深,赫伊莫斯站在里面,水面堪堪没过他的腰间。 少年站在溪水中,像是在清洗身体,但是却是穿着衣服的。他低着头,双手捧着清澈的水,往脸上、肩上泼去,别说身上的衣服,就连黑发都是湿透了。 当伽尔兰靠近过来的时候,像是一头警觉的野shòu被侵犯了自己的地盘,赫伊莫斯猛地抬头,金红色的眼眸带着锐利的目光向伽尔兰的方向she去。 当看清来人之后,那刀锋般的目光才稍微褪去些许锋芒。 少年抬起手,还滴着水的手指撩起眼前湿淋淋的黑发,露出的金红色眸子在阳光下越发明亮。 伽尔兰在溪水边蹲下来,一手托着侧颊,一边上上下下打量着赫伊莫斯。 明明这个人看起来很好啊,什么事都没有。 他一边看一边纳闷地想。 那么为什么自己会不停地做那个可怕的梦? 淋了水的蜜色肌肤在明亮的阳光下泛着深褐色的光泽,带着水光。 湿淋淋的黑发贴在少年俊秀的颊边,发梢一点水痕顺着蜜色肌肤滑落到略尖的下巴上,然后啪嗒一下滴落到少年身前的水面上,点出一个小小的水圈儿。 湿发斜斜地搭下来,连带着yīn影掩住了赫伊莫斯右眼的大半,只露出一只金红色的左眸,那眼底映着蹲在溪边的小孩的影子。 薄薄的唇是水润的红色,唇线带着一点棱角,给人一种韧性感。 骨骼匀称的身躯,宽肩窄腰,紧致的肌肉覆盖其上,带着线条分明的纹理痕迹。 嗯,真是个美少年。 盯着水中的赫伊莫斯看着看着,伽尔兰思维不小心就跑偏了。 说起来,就算是死敌,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人长得真不错。 以后长大了也是美男子一个,按理说,应该是很受女孩子欢迎的。 只是,长大了以后的赫伊莫斯那浑身的yīn郁气息和煞气将他原本不错的外貌掩盖了大半,再加上那一双像是毒蛇和蜥蜴一般令人后背发寒的yīn邪眼神…… 伽尔兰忍不住想。 难怪当初这家伙都二十多岁了,身边却一个女人都没有,一天到晚都是一脸yīn森森的,哪个女人敢靠近? 嗯? 说起来…… “赫伊莫斯。” “什么?” “你的绷带呢?” “哈?” “…………”伽尔兰挠了挠头,“你没有在手臂上绑绷带的习惯吗?我那天看到你身上的匕首了……嗯,有人跟我说,手臂上绑了绷带之后拿着匕首用,砍人更方便。” 抬手将湿漉漉的黑发向后撩起,露出一边上挑的漆黑剑眉,赫伊莫斯瞥了他一眼。 “谁跟你说的这种蠢话?” 伽尔兰:“…………” 二十多岁的你跟我说的这种蠢话。 那个时候的你,不管什么时候,右手都严严实实地绑着白色的绷带,从上臂一直到手掌,都绑得密不透风。 在第一次重生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有一次,他和赫伊莫斯一起在外殿等待觐见卡莫斯王兄,那时他还抱着游戏一样的心态,也不知道赫伊莫斯的厉害,因为等得无聊,眼睛看着那人手臂上绑着的白色绷带,他没忍住好奇心问了一句。 那个时候,赫伊莫斯就是这么回答的。 ‘用绑着绷带的手,才能更紧地抓住剑,更好地杀人。’ 当赫伊莫斯说这句话的时候,那只缠着雪白绷带的手就按在腰间的匕首上,金红色的眼就像是盯住猎物的毒蛇一般yīn冷地盯着他。 最后那‘杀人’两个字,像是被那个男人狠狠地咬碎了一口一口地吞下肚。 他甚至有种下一秒那个人就会用绑着绷带的手拔出利刃刺穿自己的感觉—— …… ……………… 从回忆中醒来,伽尔兰看着眼前的少年想。 这么说起来,这一次,从见到少年时的赫伊莫斯开始,就没见他在手上绑过绷带。 也就是说,那个习惯是在以后才养成的吗? 伽尔兰还在这里琢磨着,那边站在溪水中的少年又一句话丢过来。 “信这种话的人也很蠢。” 伽尔兰:“…………” 他从来不知道,少年时期的赫伊莫斯居然还有毒舌这种属性。 算了,不招惹这个家伙了。 被哽了几次的伽尔兰不想再搭理这货,他刚准备起身,但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于是重新蹲下。他往腰里一摸,掏出什么东西来,然后一伸手,将手伸到赫伊莫斯身前。 “想要吗?” 伽尔兰嘿嘿笑着将上午要来的药丸给赫伊莫斯看,一脸显摆的得意表情。 然后,他冲着赫伊莫斯露出一个他自认为很成功的邪魅一笑。 “想要就求我啊~~” 赫伊莫斯站在溪水中,透明的溪水哗啦啦地流淌着从他身上冲刷而过,冰冰凉凉的,湿透的衣角随着水流在水中摆动着。 他侧着身,看着那个蹲在溪水边将手伸给他看的小孩。 在阳光下白嫩得像是半透明的小手,上面托着一个rǔ白色的药丸。 那圆滚滚的药丸在小孩微微泛红的掌心窝窝里滚来滚去。 蹲在那里冲他笑的小孩一张可爱的小脸笑得甜甜的,大眼睛弯成了月牙的弧度,就连那说话的声音都像是甜糕一样,软软的、糯糯的、甜甜的。 那种软糯的感觉像是将他胸口里面那个冷硬的东西都包裹起来,裹得一样软糯了起来,透出一点从未有过的甜味。 ………… 就在伽尔兰笑嘻嘻地等着赫伊莫斯开口求他的时候,眼前盯着他的少年突然向前一倾身。 湿漉漉的黑发垂落在他的手腕上,一只湿淋淋的手托住了他伸出去的那只手,那水滴都打湿了他的手背。 伽尔兰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掌心被什么东西轻轻触了一下,像是被柔软的羽毛点了点。 和上次一样,只是一秒的瞬间,赫伊莫斯咕咚一下就将伽尔兰掌心的药丸给吞了下去。 然后,他抬起头,还保持着用手托着伽尔兰那只手的姿势,从湿漉漉的黑发流淌下来的水划过少年蜜色的脸。 离伽尔兰极近的那张俊秀的脸上,薄唇一扬,对着伽尔兰扬眉一笑。 ………… 伽尔兰已经连生气都生不起来了。 他没好气地看着已经起身从溪水里走出来的赫伊莫斯,从那人身上滴落的水还溅了一点在他身上。 他一脸不慡地把手伸进溪水里,像是故意洗手给赫伊莫斯看一般,用力地搓了搓。 你这个总是喜欢从别人手中吃东西的毛病是怎么一回事? 跟涅伽学的吗? 那个小家伙现在就是那种丢到它跟前的食物看都不看一眼,非要冲过来咬我手上拿着的东西,就着我的手啃啃啃舔舔舔的,搞得我手上都是它的口水。 但是人家刚断奶的小家伙那么做是要对我撒娇,赫伊莫斯你跟它一个德行是搞什么鬼? 难不成也是学涅伽在撒娇吗? 最后这一句话从脑中蹦出来,伽尔兰自己都被这个冷笑话冷得浑身一哆嗦。 赫伊莫斯对他撒娇…… 不不不不不——这太太太太可怕了!太惊悚了! 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世界毁灭的可能性都比这个高! 将脑中那个可怕的念头使劲碾压得粉碎丢进垃圾箱里还使劲踩了两脚,伽尔兰这才从惊悚中缓过气来。 他也不去搭理刚刚又从他手里抢了药丸的赫伊莫斯,蹬蹬地跑走了。 飞快地跑到暖房那边一看,果不其然,发现他来没的涅伽在闹脾气,咬得它那几个比它要小的兄弟姊妹们嗷嗷直叫,几个小奶狮一起上都咬不过它。而且它虽然小却霸道得很,它发脾气不肯吃东西那么谁也别想吃,那几个放食物的盆子全部被它掀翻了一地,食物被撒得满地都是,一时间是闹得暖房里jī飞狗跳。 侍女们站在旁边又不敢拦着,恐怕拦也拦不住,一个个急得不行。 直到伽尔兰一推门跑进来了,她们这才眼睛一亮,松了口气。 正在和兄弟们咬成一团的小奶狮那圆圆的耳朵动了一动,像是听到了伽尔兰的脚步声,一仰头,豆大的小眼睛看过来,一看到伽尔兰,顿时开心地嗷呜一声。 它一屁股撞开凑过来要咬它的另一头小狮子,乐颠颠地冲着伽尔兰跑来了,围着伽尔兰直打转。 看着眼前一团糟的暖房,还有那颠颠地围着他转悠的小涅伽,伽尔兰眼角抽了抽。 但是,他最终也只能叹了口气,接过旁边侍女递过来的几块小嫩肉丸子。 这些嫩肉小丸子是为了这些处于半断奶状态中的小狮子们特制的,用的最鲜嫩的肉末,里面还混着一点奶,能勾着小奶狮们吃下去。 他没好气地看着抓着他脚踝眼巴巴地瞅着自己手中肉丸的小涅伽,懒得蹲下去,就随手丢了一个肉丸子给它。 那肉丸子落在地上滚着,就在小狮子脚下,一低头就能吃到。可是小狮子拿眼瞅了瞅,却扒在伽尔兰脚上没有动。 很快,那个肉丸子就滚远了,小狮子看也不再看它一眼,继续仰着小脑袋,努力地用小爪子抓着伽尔兰的小腿,冲着伽尔兰手里拿着的那几个肉丸子嗷呜嗷呜地叫着。 拿它没辙的伽尔兰只能蹲下身去,伸出手。 小奶狮立刻乐滋滋地凑过来,毛绒绒的小脑袋凑到伽尔兰的手上,粗糙的小舌头在伽尔兰手掌上一舔一舔的,将那些小肉丸卷进嘴里砸吧砸吧地吞了进去。 伽尔兰看着小狮子凑在他手上吞肉丸、小尾巴一甩一甩的小模样,突然又想起了不久前赫伊莫斯捧着他的手低头在他手上吞药丸的那一幕。 ……莫名的即视感…… 是他的错觉吗? 总有种……现在的他好像是养了两头一定要他亲手喂食的猛shòu的感觉。 一头狮子一头láng。 ………… 不不不,这是错觉。 绝对是错觉! ………… …………………………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已经过了一个月。 卡莫斯王还是老样子,对他的小王弟宠得不行,基本上走哪儿都带着,还特地将伽尔兰的住所安排在自己的寝宫旁边的偏殿里。 但是不到一个月,这位小王弟就让很多人开始头疼了。因为伽尔兰跟他的小狗腿塔尔经常在王宫里闹出一些事来,虽然大错没犯过,却是小错不断,闹得本该是庄严肃静的王宫jī飞狗跳,吵闹不休了。 但是,偏生卡莫斯王就是很纵容他,一次也没有惩罚过伽尔兰,在别人告状的时候还哈哈大笑着一边摸自家小王弟的头,一边说,小孩子jīng力充沛点好,活泼点好,我小时候不也是这样吗。 众人无言以对。 的确,他们的卡莫斯王小时候也是个闯祸大王,天天给人添麻烦——但是,卡莫斯王的父王,前任的亚伦兰狄斯王,好歹还会教训闯祸的卡莫斯一顿。可是现在,卡莫斯不仅不管教他那顽皮的小王弟,还这么纵容着,以后怎么得了? 众人都为此而忧心忡忡着。 然而,作为罪魁祸首的伽尔兰比他们还要忧心忡忡。 为什么卡莫斯王兄一点都不生气? 他故意仗着小孩子的身份,扮演着一个熊孩子,天天闹腾闯祸,就是想要惹火卡莫斯王兄,让他将自己赶出去。 可是看王兄那眼神……居然还挺支持他的? 卡莫斯王:“很好,有我以前的风范,继续,有我给你撑腰。” 伽尔兰:“…………” 第一计划失败,取消。 还好,还有一直同步进行的第二计划。 ………… 下午,在宽敞的学殿里,年轻的孩子们在其中坐着。 这是一座敞开的大殿,四面无墙,只有几十根圆柱撑起拱形的屋顶。明亮的阳光将学殿照得亮堂堂的,微风带着大殿一侧那清澈的湖泊的水汽,带着水中莲花的清香,chuī进学殿之中。 那学殿的一侧是有着莲花池的大型庭院,另一侧则是练武场,非常广阔,甚至还连着一大片可以纵马奔驰的小型草原,专供这些孩子们训练武技、弓术、骑术使用。 金发的小孩盘膝坐在大殿之中,其他人环绕在他周身,如众星拱月一般。 学殿中没有桌椅,只是铺着柔软的地毯,所有人学习的时候都是盘腿坐在地上。那些围绕在伽尔兰身边的,都是些比伽尔兰要大的少年,甚至还有快要成年的。 这些年轻人都是当朝大臣,或者是权贵的嫡系子弟,让这些嫡系子弟陪同王座的继承人一同学习这是惯例。 一是为了让继承者更好地了解他未来的下属,二来,这也是这些未来的国家重臣们拉进和未来的王的关系的最好途径。 所以,他们几乎都是以伽尔兰为中心坐着。 唯独一人,隐隐被众人排挤在一边,独自坐在另一边。 卡莫斯王在一个月之前,选了两位王弟。 一位是年幼的伽尔兰王子。 另一位,就是稍微年长的赫伊莫斯王子。 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不,哪怕是瞎子都看得出来,卡莫斯王并不怎么喜欢被诸位大臣按照测试的方式选出来的赫伊莫斯王子,而是非常偏爱他亲手选出来的伽尔兰小王子。 迄今为止,他似乎也只容许伽尔兰称呼他王兄,赫伊莫斯一次也不曾那样称呼过。 因此,一提起王弟,王宫中众人的第一反应就是那个金发的小孩。而对另一位的称呼一直都是,赫伊莫斯王子,而非赫伊莫斯王弟。 自然而然,大家都簇拥到伽尔兰身边,赫伊莫斯那里则是冷冷清清无人问津。 甚至于,还有一些人为了讨好伽尔兰,故意用各种手段排挤和针对赫伊莫斯,时不时就想要教训他一顿。 毕竟在他们看来,赫伊莫斯的存在是给伽尔兰添堵,所以伽尔兰肯定很不慡他的存在,他们要是能教训赫伊莫斯,就能得到伽尔兰的青睐。 “伽尔兰殿下。” 歇牧尔虽然被卡莫斯王指定为伽尔兰的导师,但是他常日里也必须协助卡莫斯王处理政事,所以,一周也只有一天,他会抽出时间来给伽尔兰上课。 ……虽然这一个月的教导成果让他觉得他从百忙中抽出的时间全部都喂了狗。 此刻,他面无表情地将一张羊皮纸拍在伽尔兰手上,他拍下去的力道太重以至于发出啪的一声,伽尔兰都差点没拿住。 小孩拿眼瞅了羊皮纸一眼,嗯,意料之中,下等,不及格。 旁边的人一眼看到伽尔兰卷子上的等次,纷纷下意识将自己的卷子一折,挡住自己的成绩。 没错,在这群人里面,伽尔兰是唯一一个得了下等评分的存在。 其他人基本都是上等,最低也是中上等,毕竟能有资格陪读的这些人都是挑选出来的资质优秀的人,所以就连一个得中等的都没有。 哦,不对,还有个特殊的,被伽尔兰选中的那个小胖子,几乎次次都是中等,卡在中间不上不下的。 不过,对于伽尔兰的成绩次次都在下等,中下等这两个档次徘徊这种事,众人这一个多月来差不多已经习惯了。 虽然有些人在心里对此腹诽着,开始有点看不起伽尔兰了,但是表面上当然还是对伽尔兰各种讨好和称赞。 歇牧尔走到另一边独自一人坐着的赫伊莫斯身前,将手中另一张羊皮纸递给他。 只有身为王子的伽尔兰和赫伊莫斯,才由歇牧尔亲自审卷、发卷以及点评教导,其他陪读的少年自然是由其他老师们负责的。 沙玛什的祭司看着赫伊莫斯,露出满意的眼神。 “你做得很好,赫伊莫斯殿下。” 他称赞道。 歇牧尔是一个有着qiáng迫症的极为严格的人,能让他开口称赞的人,那必定是有着极为优秀的表现。 这一个月来,赫伊莫斯各方面的成绩无一不是优等,是众人之中最为出众的存在,和伽尔兰简直形成了极端的对比。 表扬完赫伊莫斯,歇牧尔又面无表情地看向伽尔兰。 他说:“其他人先回去,伽尔兰殿下,请您留下来。” 伽尔兰挠了挠头。 就算他成绩再差劲,其他的老师也从来不敢对他说什么,唯独他的这位导师歇牧尔,油盐不进,每次来都要把他狠狠批一顿。 他没反驳,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那群围着他还在劝慰他的少年们是不敢惹这位严肃刚正的沙玛什祭司的,一个个站起身来,老老实实地走人。唯独那个小胖子,虽然怕歇牧尔怕得要死,但是讲义气不想丢下伽尔兰挨骂的他还在死撑。 歇牧尔瞥了塔尔一眼,再一次重复。 “塔尔,立刻离开。” 歇牧尔一句话,就让小胖子有着紧张,他吞了一口唾沫,结结巴巴地说。 “我……我在这里等……等……” “塔尔,你先走吧,不用等我。” “可是殿下……” “没事没事的。”伽尔兰哈哈笑着说,挥手让塔尔赶快走,“没什么大不了的。” 伽尔兰的话刚落音,四周的气温陡然下降了十度,冷得塔尔一个哆嗦。 他战战兢兢地看着那目光已经变得冰冷的祭司大人一眼,听话地走人了。 于是,偌大一个学殿里就剩下一大一小两个人的存在。 “没事?没什么大不了?你看着这个,真的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在其他人面前还要给王子殿下留点面子所以qiáng忍着没吭声,等其他人一走,歇牧尔就毫不客气地开始pào轰伽尔兰。 他点着伽尔兰手中捧着的那张漏dòng百出的卷子,盯着伽尔兰的目光冷得像是会结冰。 “殿下,你不是蠢,你只是不用心。” 歇牧尔说话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是毫无感情的,显得很冷漠。 “你每一次都在重复同样的错误,而且,你没有去改正它们的打算,而是放任自己继续错下去。” “我不知道理由是什么,但是我看得出来,你没有丝毫的上进心,只想停留在原地,甚至是在退后。” 沙玛什祭司看着抿着嘴不吭声的金发小王子,目光里透出几分失望。 他一直都还记得上次卡莫斯王对他说的那些话,所以,就算一开始对这个孩子没有抱着太大希望,但是他依然认真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一丝不苟地教导伽尔兰。 他自认,对于伽尔兰和自己更加看好的赫伊莫斯,他都是一视同仁,从不曾徇私。 或许他内心也期待着,如卡莫斯王说的那样,这个孩子有着优秀的资质,是他看走了眼——然而事实让他非常失望。 伽尔兰是否有着优秀的王的资质他暂时还看不出来,但是他知道,如果伽尔兰像现在这样下去,永远不可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继承者。 “和赫伊莫斯殿下相比,你差的太多了。这样下去,你永远都会被他甩在身后。” 歇牧尔说到这里,不再多言,转身径直离开了这里。 伽尔兰站在原地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考卷,然后啪的一下将羊皮纸合上。 他转身,背对着歇牧尔。 迈开脚步,大步向前走,他走在与歇牧尔完全相反的方向,卷起来的羊皮纸被他紧紧地攥在手中。 歇牧尔,沙玛什的祭司,我的导师,未来注定会背叛我的你,从来都和我不在同一条道路上。 既然八年多后我注定会让你失望,那么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给你任何期待。 …… 走出了学殿,外面已经空无一人,所有人都知道不该留在这里看伽尔兰被祭司大人训斥的样子,所以没一个人留下来。 金发的小孩站在高高的殿台上,俯视着下方那宽阔的庭院。湛蓝的天空下,清澈的湖泊水面被阳光照得波光粼粼。那水波映在了他金色的瞳孔中,仿佛他眼眸中也有着金色的水波在dàng漾。 学殿最外围的那一圈圆柱有着青石板连起来的围栏,伽尔兰手一撑一跳,坐上去。围栏有点高,他坐上去脚踩不到地,只能悬在半空中,小腿一晃一晃的。 他扭头往后看了一下,大殿底部高出地面将近三米,看着挺高的。 转回头来,伽尔兰就这么坐在围栏上,将被自己攥得皱巴巴的羊皮卷纸打开。 赫伊莫斯,别人家的孩子。 他这么想着,忍不住笑了一下,笑得有些自嘲。 看着卷子上的那些题,所有的他都知道答案。但是歇牧尔说对了,他不蠢,只是不用心,所以卷子上的答案错了近乎一半。 他是存心这么做的。 因为从一开始到现在,他的目的都只有一个。 离开这个王宫,离歇牧尔远远的,也离那个会在以后杀死他的少年赫伊莫斯越远越好。 ……虽然感觉有点对不起卡莫斯王兄……他对他一直都很好…… 就在伽尔兰看着卷子发呆的时候,一个轻微的脚步声传了过来。他下意识抬头,目光和已经站在他身前的少年金红色的眼眸对了个正着。 “下来。”少年看着他说,“坐在那里很危险。” 伽尔兰仰着头,抿着唇看赫伊莫斯,不吭声,不回答,同样也不动。 赫伊莫斯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指尖点在伽尔兰身前展开的羊皮纸一道错了的题上, 他说:“这里,莫洛城那一块的人都是以矿山为生。” 我知道。 伽尔兰心想,但是依然闭着嘴没吭声。 他现在心情有点不好,不想说话,更不想和这个人说话。 赫伊莫斯看着那小孩抿紧唇不跟他说话的模样,心里不知为何有点着急。 他刚才在外面等着没走,歇牧尔教训伽尔兰那些话他都听到了。他也知道,自己被歇牧尔用来当成例子教训伽尔兰,伽尔兰肯定心里不高兴了。 他想了想,低声说:“我可以教你。” 他这么说着,伸手就去拿伽尔兰手里的羊皮纸。 伽尔兰下意识抓紧了,不给他,赫伊莫斯却不知为何像是突然犯了倔,抓住羊皮纸的另一头不松手,硬要从伽尔兰手中抽出来。 伽尔兰此刻也是倔劲上了头,赫伊莫斯越是要抢,他越是不肯让赫伊莫斯抢走。 他憋着一口气抓着羊皮纸,使劲往后拽。 羊皮纸是有韧性,但是再有韧性也是薄薄的一层,此刻被两人这么从两头一扯,立马就扛不住了。 下一秒,随着嘶啦一声的撕裂声,羊皮纸从中间断裂开来。 而伽尔兰正往后使劲呢,他本来就是坐在围栏上,小腿悬空脚不着地,此刻羊皮纸一裂开,没了和他僵持的那股劲,顿时他整个人就向后倒了下去。 身后就是空dàngdàng的高台边缘,眼看他整个人就要从这将近三米高的楼台上摔下去—— 一只手猛地伸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那只手使劲一拽,差点摔下去的伽尔兰整个人向前,一头栽进了赫伊莫斯的怀中。 “你蠢啊!叫你下来听不懂啊!!” 差点摔下去的伽尔兰还没回过神来,一转头就又被赫伊莫斯吼懵了。 刚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拽回来的少年死死地扣着他的肩,脸色难看地冲他吼。 “坐在那么危险的地方是自己找死吗!!!” 从来没见过赫伊莫斯这种表情,伽尔兰一时间都被赫伊莫斯给吼傻了。 他张着嘴呆了好一会儿,鬼使神差的,突然小声说了一句。 “……对不起。” 亲眼看着伽尔兰差点从自己眼前摔下去的那一瞬,赫伊莫斯觉得的心脏都好像停顿了一下。 一把将对方拽回来后,他竟是一下子情绪失控地就冲着那小孩吼了起来。 这么高的地方,下面又是坚硬的石板地,一旦摔下去…… 一想到那个后果,少年就控制不住地冲对方怒吼。 他本来还想骂下去,可是那突然传来的一句小声的对不起,一下就将他的怒火给堵在了喉咙里。 金发的小孩仰着头,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金色的大眼睛看着他,眼底竟是隐约带着点小委屈,让人看着就心软得不行。 赫伊莫斯张了张嘴,顿时就吼不下去了。 他叹了口气,伸手在小孩额头上重重敲了一记,张嘴想要说点什么。 可是,他刚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 “啊——!你在对伽尔兰殿下做什么!” 一声尖叫猛地在旁边响起。 发出尖叫声的小胖子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地冲到赫伊莫斯面前。 “你是不是打了伽尔兰殿下?” “没错,赫伊莫斯王子,你怎么可以做这种事情?” “以大欺小太过分了!” “你肯定是嫉妒伽尔兰殿下,嫉妒他比你受卡莫斯王的宠爱!” …… 一堆少年开始声讨‘欺负’了伽尔兰王子的赫伊莫斯王子,一时间,群情激奋。 只觉得耳边有一堆蚊子嗡嗡直叫烦死人的赫伊莫斯转头,瞥了旁边的伽尔兰一眼。 他看到那小孩站在原地,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眼珠子滴溜溜转动着瞅着眼前的情景。那模样,显然没有打算帮他解释,而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神色。 看着小孩又变回以往那种古灵jīng怪的模样,不再像开始那样蔫蔫的一副无jīng打采的神色,赫伊莫斯不知为何觉得自己心情也好了许多。 他嘴角一扬,突然一伸手,一把将旁边等着看热闹的伽尔兰拽过来,挡在他身前。 伽尔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赫伊莫斯拽到了身前。 赫伊莫斯站在他的身后,一手抓着他的左肩按住他,右手一把捏住了他的下巴。 紧接着,赫伊莫斯冲着对面小胖子那群人一笑。 “不准动。”他说,“公主殿下现在在我手里,你们动一下,我就对公主不客气了。” 小胖子众人:“???” 伽尔兰:“………………” 你才公主殿下你全家都公主殿下! 本来等着看赫伊莫斯被众人一起怼的伽尔兰一不留神就成了人质。 然后那个抓着‘小公主’做人质的少年就神态自若地,在众人的虎视眈眈下,轻松愉快地带着‘小公主’一起离开了这里。 第23章 亚伦兰狄斯的小王弟作为人质, 被赫伊莫斯拎到了另一处。 伽尔兰也懒得废那个劲儿挣扎,反正那群人一起上估计也不是赫伊莫斯的对手,他本来也就是打算看会儿赫伊莫斯被众人怼,也没指望那群人真的能把赫伊莫斯怎么样。 不过,赫伊莫斯居然会拿他开玩笑, 这一点还真是出乎伽尔兰意料之外。 未来的赫伊莫斯一天到晚yīn恻恻的, 玩笑这个词和这人一点都巴不上边。 而现在的赫伊莫斯……说实话,刚遇到少年时的赫伊莫斯的时候,这个少年看起来也挺独挺傲的, 似乎也很少和人jiāo往, 更别说和他人说笑了。 那种事根本不存在的。 伽尔兰挠了挠头。 感觉上……赫伊莫斯似乎变得……有点, 孩子气了? 也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是坏。 但是,不管这个变化是好是坏, 现在的问题是—— “你叫谁公主啊?” 伽尔兰没好气地一把甩开被赫伊莫斯。 从刚才一路走来,少年就一直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不松开, 像是怕他跑掉一样。 赫伊莫斯回头, 看着因为在发脾气所以脸颊都鼓起来的小孩。 那小孩的脸本来就还带着婴儿肥, 这么一鼓起来,更是圆滚滚的,被那软软的金发包裹着, 让人看着就想要戳一下。 少年思考了一下如果自己现在伸手去捏几下伽尔兰的脸, 被伽尔兰讨厌的几率会有多少。 思考结束之后, 他就qiáng忍住了想要捏小孩软软的脸颊的冲动, 只是揉了一把那毛绒绒的金发。 他说:“不像吗?” 少年挑了下眉, 说:“小公主总是要被魔王抓走的,不是吗?” 若是以前,赫伊莫斯自己都觉得自己说的这种话非常可笑。 可是现在,看着身前的小孩气鼓鼓的模样,他就实在忍不住想要再逗逗这孩子。 而且,小伽尔兰比起童话里那些所谓的小公主要可爱多了。 他心想。 他要是魔王,他也抓眼前这个。 伽尔兰嘴角抽了一下,他看着赫伊莫斯挑眉俯视他的样子,心里知道,他越是发脾气恐怕越是让赫伊莫斯称心如意,赫伊莫斯那话就是故意要惹火他。 我不生气。 不生气。 真正的我比赫伊莫斯还要大,和一个小孩子生什么气? 如此在心里反复告诫了自己好几次,伽尔兰的气缓缓平复下来。 他仰头,冲着赫伊莫斯一笑。 “那么,你就是魔王?” 小孩看似笑得一脸天真无邪。 他说:“会有骑士来救公主,把公主带走,然后魔王就被骑士打死啦~~” 赫伊莫斯皱了下眉。 明明只是一个小孩说的孩子气的话,但是不知为何他听着就有些不舒服。 不过,让他不舒服的不是最后‘魔王被打死啦’那一句,而是中间那一句。 只要一想到,会有什么人将眼前这个冲他笑的小孩从他身边带走,他就很不舒服。 故意说完那句话,伽尔兰就看到了赫伊莫斯在皱眉。 顿时,他心情舒畅了。 反正,只要是赫伊莫斯不开心,他就开心了。 他正心情舒畅地这么想着,赫伊莫斯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皱着的眉舒展开,露出无所谓的表情,抬手拍了拍他的头。 “只要魔王把所有的骑士都gān掉就行了。” 黑发的少年说,口吻轻描淡写。 伽尔兰嘴角又抽了一下。 “别随便篡改结局啊,所有人都知道,魔王都是命中注定要被骑士gān掉的。” “篡改?那不叫篡改。” 赫伊莫斯笑了一下。 “没有什么命中注定,也没什么既定的命运。”他说,举起一只手,虚空握了一下,像是用力地抓住了什么,“我们的命,都是我们自己决定的。” “…………” 这一次,伽尔兰没有再说话。 他沉默地看着赫伊莫斯,这位现在还很年轻的少年握紧了拳,金红色的眼眸中毫不掩饰地透出对所谓命运的蔑视。 qiáng大到足以逆天改命的人…… 就是这个人,在未来,将所谓注定的命运硬生生地踩在了自己脚下! ………… …………………… 艳阳高照,微风徐徐,带着清晨那清甜的气息掠过大地。 大清早的,一群人正在练武场之中。其中一个亚麻色短发的少年正站在那里,双手持弓,拉开,将弓拉得绷紧到了极限。 他凝神静气了好一会儿之后,陡然松手。 砰地一声,离弦之箭贯穿了对面人偶靶子的腹部。 周围其他的少年哇了一声,旁边的弓箭导师也露出了满意的神色,点了点头。 十箭全中,这是这一次测验到目前为止最好的成绩。这个亚麻色短发的少年一直以来在she箭这门课程里也是佼佼者,而且进步也很大。 导师满意地点头之后,将目光投向了下一位。 然后,他的目光微微抽动了一下。 下一位考试的,是伽尔兰王子。 当金发的小王子拿着弓箭上前时,四周都静了下来,所有人彼此对视一眼,都心知肚明。 果不其然,当伽尔兰王子那十箭she完之后,看着那仅仅在人偶靶子上的两只箭——而且还是在人偶膝盖位置的两只箭,众人陷入了沉默。 作为弓箭导师的中年大叔揉了揉太阳xué,只觉得头疼。 这都快要一个月了,伽尔兰王子的箭术一点进步都没有。 在众人沉默地注视下,伽尔兰灰溜溜地下来了。 ……这一次他真不是故意弄这么个差劲的成绩,而是,他在she箭这件事上真的不行。他就实在搞不懂,那么远的一个靶子,所谓的几个要害部位远远看去就是一点,小得可怜——他就纳闷了,为什么有些人就she得准? 伽尔兰正在这里纳闷着,那少数几个she的准的其中之一已经上去了。 和其他人有点区别,赫伊莫斯拿着的是一个长弓,那个弓一般是给成年人用的,因为拉开弓需要的力气不小,还未成年的少年们没法将其拉满弓。 赫伊莫斯站在那里,褐色肌肤的肩膀和手臂上的肌肉几乎是肉眼可见地绷紧着、微微鼓了起来。 手中的长弓被他稳稳地拉成了一个满月的形状,那弓弦显然已经绷到了极限。 他那被勒紧到泛白的手指一松—— 嗡的一声,那she出的箭仿佛破开了空气,如闪电般疾驰而去,瞬间贯穿了人偶的头部。 他一口气也不歇,一箭接着一箭地she出去。 接下来的那几根箭,同样也是箭箭命中人偶靶子的咽喉、心脏等要害处,分毫不差。 练武场上一时间鸦雀无声。 有些崇尚qiáng者的少年见猎心喜忍不住想要叫好,但是又担心叫好了会让伽尔兰王子不舒服,只能硬生生地憋着,却还是忍不住将热切的目光投向了赫伊莫斯。 还有些人脸色越发难看,他们觉得,伽尔兰王子不小心失手了,成绩不好,赫伊莫斯王子偏偏表现得如此出色,这一对比——这不是故意打伽尔兰王子的脸吗? 没错,赫伊莫斯王子肯定就是故意的。 至少怒视赫伊莫斯的小胖子塔尔心里就是这么觉得的。 他想,赫伊莫斯王子肯定是嫉妒伽尔兰殿下受宠,才特意三番两次要让殿下没脸。 他凑到伽尔兰身边,拍了拍胸脯。 “等着,殿下,我一定帮你找回场子来!” 伽尔兰瞥他一眼,张了张嘴,没说话。 于是小胖子就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了。 …… 十分钟后,他就灰溜溜地回来了。 他的成绩比伽尔兰还惨,伽尔兰好歹还she中了两三只,他是十只箭全部脱靶了。 就知道会这样。 完全没对小胖子抱任何希望的伽尔兰如此想着。 这一次的临时测试结束了,众人都已经三三两两地散开了。有两三个少年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向赫伊莫斯走去,低声和其jiāo谈。 对于那些主动向自己说话的人,一直被孤立的赫伊莫斯既没有表现出高兴的表情,也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神色平静地和那几个少年jiāo谈。 小胖子气鼓鼓地盯着那几个主动和赫伊莫斯攀谈的少年,心里一笔一笔地将那几个少年的名字记在了小本本上。 对他来说,那几个人此刻的行为是对伽尔兰殿下的背叛,是绝对不可饶恕的! 塔尔在这里气得不行,伽尔兰反而根本没注意这边。他径直走到弓箭测试场上,再一次拿起了弓箭。 说实话,在学识上,他弄虚作假故意得一个下等评分也就罢了,但是在个人武艺上,他其实还是想认真学一学的。 毕竟以后离开这个王宫了,他想要游走整个大陆,要是没一身好武艺,那岂不是很危险? 而且,所有的武艺之中,他最看中的就是箭术。 要知道,在他原来的那个世界,可是流传着一句话——自古弓兵是挂bī。 能开挂的东西他当然要好好学! 只是…… 再度开弓she了一箭,看着从人偶靶子身边擦过去的箭,伽尔兰很郁闷。 其实前几世里他的箭术也很差劲。 ……莫非他真的没有she箭的天赋? 这几辈子注定做不成挂bī? 小孩正握着弓箭在这里郁闷着,突然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握在他的手上。 “握紧,站稳。” 熟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伽尔兰都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站直了,将肩膀绷紧,不要用手指发力,从肩膀这里、手臂这里发力。” “别盯着目标,盯住目标偏上一点的地方。” 赫伊莫斯站在他身后,一边说,褐色的手指覆在伽尔兰的手上,帮伽尔兰调整手指细微的握弓姿势。 “就是现在,松手——” 嗡的一声,利箭疾驰而去,砰的一下正中对面人偶靶子的胸口。 虽然还不是要害,但是也很接近了。 “中了!” “嗯。” 看着那被他拥在怀中的小孩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像是被感染了一般,赫伊莫斯也笑了一下。 “来,继续。”他说,“我带你多练几次,只要记住这种感觉,你就能自己she中了。” 他刚要再一次握住伽尔兰的手带他多she几次,突然,骚动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王!” “卡莫斯王!” “啊——” 还没来得及离去的少年们惊慌地俯身,跪地,向突然来到训练场的卡莫斯王行礼。 赫伊莫斯和伽尔兰一回头,就看到那有着如狮子般一头棕发的亚伦兰狄斯王正在大步走来,歇牧尔等人跟在后面。 少年眼底有什么闪动了一下,然后,低头行礼,浓密的黑色额发挡住了他的眼。 “啊,王兄?” 在场的人们跪地的跪地,低头的低头,唯独金发的小孩站在原地,手中依然抓着弓箭,仰着头,喊了一声王兄。 一看就知道,这位小王弟如此做派是因为习惯了,可想而知,卡莫斯王有多么纵容他了。 卡莫斯王本来是很开心地要跑来看自家小王弟练she箭的,顺便亲手教一教。 可是一到训练场,远远地一看,卡莫斯王不开心了。 那个他一直都不怎么喜欢的小鬼凑到他的小王弟跟前,正在手把着手教伽尔兰she箭。 那可不行。 卡莫斯不满地心想。 以后,教他的王弟练剑、骑术、箭术,那可都是他的权利……咳,不是,是他的责任。 怎么能容许其他人抢走这个权……不,责任? “来,王兄教你啊。” 卡莫斯无视了站在旁边的赫伊莫斯,笑眯眯地摸了摸他家小王弟的头。 “王兄she箭可是超厉害的。”他兴致勃勃地站在伽尔兰身后,俯身,伸手想要握住伽尔兰的手教他she箭,“你看,就这样——” 但是,尴尬的事情发生了。 他本来就身材比常人还要高大一些,而伽尔兰人又小小的,连他的腰都不到,他想要握住伽尔兰的手,就必须蹲下来。 可是蹲下来了,就根本不好教伽尔兰拉弓使劲的技巧。 而且他的手掌很大,一下就能将伽尔兰的小手整个儿包裹住,手指也粗,根本没办法对伽尔兰握弓的手指姿势进行细调。 “您的教导方法是错误的。” 卡莫斯王正纠结着,旁边一直冷眼旁观的赫伊莫斯突然开口说话了。 “哈?” “您现在教的握弓姿势是使用qiáng弓的手法——我知道您习惯用qiáng弓,但是,您也知道,不同的弓有不同的使用方法,在手势以及各方面都有细微的差别,而伽尔兰是无法使用qiáng弓的,您以您掌控qiáng弓的习惯教导他,只会将他教往错误的方向。” 卡莫斯王:“…………哦。” 他哦完,只能放弃亲手教导他家小王弟she箭这件事,悻悻然地站起身来。 伽尔兰握着手中的弓,想了想,转头,金色的大眼睛瞅向赫伊莫斯。 “那你继续教我吧?” 伽尔兰觉得。 死敌归死敌,但是从死敌那里学东西他可是绝对不会客气的。 为了所谓的自尊心放着这里除了卡莫斯王之外箭术最厉害的人不学,那才叫蠢好吗。 赫伊莫斯没说话,只是径直走过去,和刚才一样,站在伽尔兰身后,握住他的手继续教他。 卡莫斯王站在后面看着。 赫伊莫斯虽然也比伽尔兰大,比伽尔兰高,但是也只是大几岁而已,只要一弯腰,就正好将伽尔兰整个儿拢在他怀中。 他站在伽尔兰身后,一边握着伽尔兰的手教手势,那姿势正好能让他凑到伽尔兰耳边,他就在伽尔兰耳边小声说话。一眼看上去,就像是两个小孩耳鬓厮磨着凑在一起亲密地说话一般。 卡莫斯越来越郁闷。 他总有种自家小王弟被这个臭小鬼抢走了的感觉。 他郁闷地一转身,离开了这里。 伽尔兰专心致志地跟赫伊莫斯学she箭,没有注意他的王兄郁闷地走人了。 而注意到了的赫伊莫斯回头,看了一眼,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嘴角不着痕迹地扬了一下。 乘兴而去败兴而归的卡莫斯王在回去的路上想了想,开口了。 “歇牧尔。” “是?” “这几天都没怎么活动筋骨,来,去竞技场,陪我练练。” “是。” ………… 然后那位虽然武力值也很超群但是终究还是比不过狮子王的沙玛什的祭司大人就在竞技场被卡莫斯王毫不客气地揍了一顿。 第24章 政务厅之中, 高台之上, 坐在王座上的卡莫斯王将下属递过来的那张羊皮纸在桌子上摊开。 目光在纸上一扫,他就皱起了眉。 “维纳尔城的情况更严重了?” 站在下侧方的一位中年大臣微微躬身, 低头。 “很抱歉, 陛下, 是我等失职,我……” 那位大臣似乎还想说什么告罪的话,却被卡莫斯王抬起的手打断。 “我现在不想听这些。” 年轻的王如此说。 “告诉我, 现在维纳尔城的真实状况。” 下方的几位臣子对视一眼, 纷纷再一次低头。 “维纳尔城自从前段时间因为河水汛期提前突发水灾之后, 按照您的命令, 我已经尽快将救灾的食物以及药品都调配了过去。” 其中年纪最大的大臣说,“但是就目前看来,成效并不好。” “是的,据说维纳尔城中的民众死伤无数, 且还有许多人失踪。” 一位医令官开口说话。 “卡莫斯王,我接到维纳尔城内的医官汇报, 情况很不理想,瘟疫有冒头的迹象,而且药品非常缺乏。”他说,“请尽快再从附近的城市调配大批食物和药品过去。” 另一位治安官也开口了。 “我也接到汇报,据说维纳尔城附近有大批盗贼出没, 抓走不少女人和小孩, 城内存活的民众因此而惶惶不安。维纳尔城的城主请求您给予军队的出动令。” 金棕色的眼微微眯了一下, 那是猛shòu发怒的一种前兆。 但是,坐在王座上的亚伦兰狄斯王也仅仅只是这么眯了下眼,并没有露出发怒的表情,他的目光从身前一众大臣身上扫过,带着一种意味不明的神色。 “知道了。” 卡莫斯用一种极为平静的口吻说道。 “你们下去吧。” 听了众位大臣的请求,却并没有给出任何解决方案的卡莫斯王起身,在众人的注视下径直离去。 当天晚上,晚餐的时间,在自己的寝宫里进餐的卡莫斯王以想知道伽尔兰王子最近的学习情况为理由,招来了歇牧尔。 寝宫里都是卡莫斯信得过的心腹之人,在这里,他才能毫无顾忌地说出自己的打算。 “歇牧尔,准备一下,我要去维纳尔城。” 将一块蘸酱的烤肉塞进嘴里,卡莫斯一边咀嚼,一边向歇牧尔下达了密令。 那口气轻描淡写,就像是在向歇牧尔说今晚我要吃什么一般的轻松简单。 沙玛什的祭司大人皱了下眉。 但是了解卡莫斯王的他并没有劝阻地打算,反正,劝了也没用。 以这位王的脾气,在白日看到他那么冷静的时候,歇牧尔就已经隐约猜到了卡莫斯王的打算。 “是的,陛下,您打算带多少近卫队过去?” 卡莫斯王摸了摸下巴。 “八百……不,五百骑就差不多了。” 他是要暗暗地潜进去,人带多了容易被人发现。 他说,“找几个借口,在三天内安排五百骑分批出城,在城外集合。” “是。” 每天的晚餐,卡莫斯王都是让伽尔兰陪自己一起进餐的,今天自然也不例外。 但是,卡莫斯和歇牧尔的对话显然没有隐瞒伽尔兰的意思,伽尔兰在旁边从头听到尾。 “王兄,你要去维纳尔城吗?” 他忍不住问。 “嗯?你想去吗?” “……” 卡莫斯王那种玩笑似的口吻让小孩沉默了。 虽然说伽尔兰在这个世界重生了好几次,但是实际上,为了防备赫伊莫斯,伽尔兰一直被他的下属严密地保护着,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王宫之中,就连王城也只去过有限的几次。 可以说,他甚至连王城都没出去过。 想到这里,他小声说:“……想去。” 说完,他想了一下,仰起头再说了一次。 这一次,他提高了声音。 “王兄,我想去。” 说话的金发小孩仰着头,一张小脸上写满了期待,琥珀宝石一般的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卡莫斯王。 年轻的王笑了一下,摸了摸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小王弟的头。 “好。”他说,“王兄带你去。” “卡莫斯王!” 卡莫斯许诺得简单,旁边的祭司大人不淡定了。 “我们可不是去游玩!说不好是要发生战争的!” “哈哈哈,没事,有我在,怕什么?” 歇牧尔:“…………” 虽然很想反驳但是又不知如何反驳。 的确,有卡莫斯王这种qiáng大得如同雄狮一般的人存在,再加上那数百骠勇善战的王的近卫队,在亚伦兰狄斯之中,他们不需要惧怕任何人。 “男人嘛,总有上战场的一天,虽然伽尔兰还小,但是作为亚伦兰狄斯的王子,也该体验体验了。” “……既然如此,卡莫斯王,您也将赫伊莫斯王子一并带去体验,如何?” 亚伦兰狄斯的两位王子都需要尽快地成长起来。 所以,歇牧尔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让王子们成长的机会。 卡莫斯王啧的一声砸了下嘴,看那表情就知道他不情愿,但是,他挠了挠那一头棕毛,还是点了点头。 歇牧尔说:“那正好,理由都是现成的。卡莫斯王您带着两位王弟去王家牧场狩猎。” “行。”卡莫斯gān脆地应了一声,“就对外这么说。” “还有,如果轻装简行,那五百骑就不能穿戴盔甲,最好是皮甲……” 卡莫斯和歇牧尔还在就细节问题商谈着,那边的伽尔兰已经没心思去听了。 重生了几次,他一直都待在王城之中,在下属的重重保护之下,从未踏出过王城一步。 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弟,但是偶尔,他会有种他是被囚禁在这个偌大的王城牢笼的感觉。 那或许也是他今生想要逃离这座王城的原因之一。 …… 无论如何,这一次,他终于能第一次踏上王城之外的大地。 ……………… 时间过得很快,三天一转眼就过去了。 服侍伽尔兰的女官自从知道伽尔兰要跟着卡莫斯王去王家牧场狩猎,并在那里带上一段时间后,就忙里忙外,收拾了整整两辆马车的随身物品出来。 然后歇牧尔来看了一眼就将那两辆马车给砍了,只让伽尔兰收拾几件简便的衣着,带个小包袱就够了。 伽尔兰慎重地将他让侍女帮他做的那几条内裤都放了进去,然后在中年女官那担心不已的目光中,拎着小包袱跟着歇牧尔走了。 这位沙玛什的祭司大人也已经换下了白色的长袍,穿上了便于行动的骑装,肩膀、胸口以及腰部等要害部位套上了棕黑色的皮甲。 等到了地方,就听到一声接着一声的骏马嘶鸣声,数千名骑兵站在点兵场之中,各自在安抚自己的马匹,那些骑兵身上穿着的也是和歇牧尔差不多的深棕色皮甲。 伽尔兰一到地方,卡莫斯王那高大的身影就迎了过来。 他哈哈笑着一手就把伽尔兰抱起来,让其坐在自己的手臂上,另一只手塞了一个东西给伽尔兰。 伽尔兰低头一看,发现卡莫斯王塞给他的是一个白色糖块。 “王兄,我刚刚才吃完早饭……” “哈哈哈,不是给你吃的,拿好了。” 卡莫斯说完,迈开大步,几步就带着伽尔兰走到了一匹骏马跟前。 那是一匹通体漆黑的高大骏马,那漆黑的皮毛就像是缎子一般,在阳光下闪着黑亮的光泽。而它脖子上的鬃毛和尾巴是蜂蜜一般的金褐色,被风一chuī,宛如波làng一般闪闪发光,甚至还带着一点金属般的光泽。 那是一匹极为漂亮的骏马,同时,也非常雄壮。修长的腿上肌腱的形状极其分明,胸口的肌肉线条纹理清晰,微微鼓起来,给人一种极为饱满而qiáng壮的感觉。 在众多的骏马之中,它出众到让所有人的第一眼都落在它的身上。 此刻,在接连不断的骏马嘶鸣声中,它安静地站在那里,一派悠闲,给人一种贵族般从容而高贵但是又难以接近的感觉。 卡莫斯王抱着伽尔兰走过去,那匹骏马立刻机警地转过头来,见到是卡莫斯后,又变回悠闲的模样。 “塔克。” 卡莫斯摸了摸它的鬃毛,然后指了指怀中的伽尔兰。 黑马轻轻打了个响鼻,凑过来,对着伽尔兰闻了闻,像是想要记住他的气味一般。但是伽尔兰伸手试图摸它一下的时候,它一摆头,避开了伽尔兰的手。 这头高头大马昂起头,大眼俯视着眼前的小孩,似乎在评判着什么。它那比普通马匹要高大许多的身躯以及气势,给人一种极大的压迫感。 伽尔兰眨了下眼,冲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的大马笑了一下,然后伸出手。 他手上那个白色糖块因为一直被他握着,有点融化了,此刻散发出甜甜的气息。 昂着头还在装bī的黑马一闻到这个味道,装不下去了,大大的马眼瞅了伽尔兰一眼,看到握着糖的小孩冲着自己笑得甜甜的,稍微犹豫了一下之后,就低下头,开始舔舐伽尔兰手中的糖块。 卡莫斯笑着对伽尔兰点了点头,表示他做得很好。 等塔克将那糖块舔得gāngān净净之后,卡莫斯双手一举,将伽尔兰放上黑马的马背上。 黑马转头瞅了卡莫斯王一眼,站着没动。 这位除了卡莫斯王之外不肯让任何人骑到自己背上的马中之王像是认同了卡莫斯的行为,转回头去,甩了甩那一头蜂蜜色的漂亮鬃毛。 卡莫斯哈哈一笑。 他双手一撑,一跃而起上了马背,双手一扯缰绳。 漆黑骏马一抬双蹄,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竟像是龙吟虎啸一般,将在场所有骏马的嘶鸣声都压了下去。 “出发!” 卡莫斯王一声高喝,响彻天空。 下一秒,他身下的黑色骏马已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一马当先。 他的身后,数千骑兵跟随而来。 群马在大地上奔腾,卷起浓烟,震动着大地。 ………… 众位大臣所知道的是,卡莫斯王带着两位王子前往了王家牧场,进行狩猎的活动。 那是卡莫斯王经常举行的活动,而且这次还是为了教导两位王子,那就更正常了,所以众人都没当回事。 反正卡莫斯王带着三千骑兵一起去,就在王城郊外,不算很远,所以王和两位王子的安全都是不用担心的。 但是他们所不知道的是,卡莫斯王率领心腹近卫军三千一到王家牧场之后,就带着两位王子、歇牧尔以及五百骑兵偷偷地溜了出去。 将剩下的两千五百骑兵留在牧场,严密地守住四方,营造出自己还在狩猎的假象。 就这样,卡莫斯王带着五百骑兵沿着偏僻的道路,一路上避人耳目,向着维纳尔城出发了。 伽尔兰自然是被卡莫斯带着,坐在卡莫斯前面的。 其实他是会骑马的,但是大家都默认他还太小了不会,而且他这小胳膊小腿的也找不到可以让他骑的马,所以伽尔兰也就老老实实地装作不会骑马让卡莫斯带着了。 他坐在卡莫斯身前,一路奔驰,他就吃了一天的灰。 等到晚上找了个小溪作为临时营地的队伍终于停下来的时候,伽尔兰整个人都已经是灰头土脸的了。他觉得他都不用吃什么晚饭,因为一路上灰都吃饱了。 所以,伽尔兰一被卡莫斯从马背上抱下来,也顾不得其他,就忙不迭地朝不远处的小溪流跑去。 一到溪水边——好吧,他就知道。 比他还先一步来到溪水边洗漱的自然就是那位有着洁癖的沙玛什祭司大人了。此刻,歇牧尔正蹲在溪流边,用一块小方巾仔仔细细地擦拭着自己脸上的灰尘。 伽尔兰在旁边蹲下来,他又没带什么手帕方巾,所以直接就用手捧了水往脸上泼。 沁凉的水泼在脸上,凉丝丝的,将灰尘冲洗掉的同时也将心里的那点燥热给带走了,让伽尔兰舒服了不少。 啊,屁股好痛。 一边洗脸,伽尔兰一边心里这么想着。 在马背上颠了一整天,若不是王兄特地给他垫了个软垫,他觉得这一天下来他大概就只能趴着了。 水滴滴答答地从他颊边滴落下来,伽尔兰抬手用手背随意在脸上擦拭了一下,甩掉一连串的水珠,然后就起身了。 “殿下。” 刚刚站起身来,身边就有人在喊他。 伽尔兰一转头,就看见歇牧尔手中拿着一个湿手帕,看着他。 “请您过来,殿下。” 小孩拿眼瞅瞅盯着自己的歇牧尔,又瞅瞅对方手中的那个湿手帕。 抬手摆了一摆,他是想要拒绝的。 “不……不用了,歇牧尔。” 可惜伽尔兰的拒绝毫无用处,歇牧尔一把抓住他,弯下腰,然后就开始用湿手帕仔仔细细地将他的头发、鬓角、耳廓、眼角、鼻侧等等都擦拭了一遍。 然后,又不容对方拒绝地握住伽尔兰的手,将那两只小手的指缝里都擦拭得gāngān净净。 歇牧尔手中的方帕子变得灰扑扑的时候,亚伦兰狄斯的小王子也从一个小灰孩变回了原来白白嫩嫩的模样。 看着眼前被他擦得gāngān净净的小王弟,洁癖而又有qiáng迫症的祭司大人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反正伽尔兰在半途就已经放弃挣扎,任由歇牧尔摆布了。 熟悉的哈哈笑声在旁边响了起来,正是同样也来到溪水边洗漱的卡莫斯王。 他看着自家被擦得gāngān净净的可爱小王弟,有生以来第一次对歇牧尔的洁癖症感到很满意。 他大步走过来,一把将小伽尔兰抱起来,习惯性地,将脸凑过去在自家小王弟软软的脸颊上蹭了蹭。 痛痛痛——好痛—— 被卡莫斯王粗糙的胡茬扎得不行,伽尔兰qiáng忍着才没喊出声来。 蹭完自家小王弟,心满意足了的卡莫斯把伽尔兰放下来,然后自己蹲在溪边,和刚刚伽尔兰一样,随意用手捧着水往脸上一泼,然后用手使劲搓几下脸就当做是洗脸了。 歇牧尔站在旁边看着,突然皱了皱眉,问:“您今天没有刮胡子就出来了吗?” 他看见卡莫斯王下巴上有不少青色的胡茬,残差不齐的,一块有,一块没有的,让他看得有些膈应。 “好像是。” 卡莫斯摸了摸下巴,的确有着扎手,但是他一脸不在意。 “男人刮那么gān净gān嘛?有点胡子才好。” 他这么说着,又摸了摸下巴。 “gān脆以后都不刮了,留着也好,更显得威武一些。” 歇牧尔没吭声。 反正卡莫斯王决定的事情,谁劝都没用,他想蓄胡子就让他蓄吧。 ………… 等等,所以这就是卡莫斯王兄您未来络腮胡厚厚一层,满脸都是毛的原因吗? 伽尔兰刚刚想明白了这件事情,内心忍不住吐槽的时候,突然看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向他走来。 黑发的少年像是一只悄无声息地从树林中出现的黑láng,不带半点响声地走到他身前。 “原来你在啊。” 伽尔兰有些惊讶地说,“我早上没看到你,以为你没跟来呢。” “我被安排到一队侧方的骑兵里,和他们一同行动。” 赫伊莫斯回答说。 他低头看着伽尔兰,突然眉头皱了一下,然后一伸手,捏住了伽尔兰的下巴,将那张小脸抬了起来,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伽尔兰的脸看。 伽尔兰猝不及防被人抓住了下巴抬起脸,等反应过来立马一把将赫伊莫斯的手拍开。 “你做什么?” 他不高兴地说。 少年金红色的眸子动了一下,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赫伊莫斯没有回答伽尔兰的话,而是转头看向一旁的卡莫斯王。 那边卡莫斯王也差不多洗完脸了,大手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甩掉水珠。 然后,他再一次看向伽尔兰,伸手。 “来,伽尔兰,王兄带你吃烤肉去,哈哈,王兄亲手给你烤。” 就在卡莫斯王伸手想要将伽尔兰抱起来,顺便再蹭蹭他的小王弟的小脸蛋时,一只手臂突然伸出来,拦在伽尔兰身前。 伽尔兰怔了一下,错愕地看着拦在自己身前的赫伊莫斯。 “请您停止这种行为。” 看着拦在伽尔兰身前的少年,卡莫斯王不慡了。 “喂,小鬼,你可别得寸进尺。” “赫伊莫斯……你在做什……” 伽尔兰也忍不住开口说话。 面对着卡莫斯王,比对方矮上一截的少年却是毫不退缩,继续和卡莫斯对峙。 “您的行为伤到了伽尔兰,您不知道吗?” “什么?” “他的脸上都是被您的胡子刮出来的红痕,您没看到吗?” “…………” 卡莫斯下意识往伽尔兰脸上看去。 只见小孩那柔软的脸颊上,有着好几道清晰的被硬物擦出来的红痕,在那白白嫩嫩的肌肤上尤其显眼。 顿时,卡莫斯王的眉头皱了起来。 “喂,歇牧尔。” “是?” “把刮胡刀片给我!” 别人不一定,但是卡莫斯知道,歇牧尔肯定会随身带着那玩意儿。 歇牧尔:“…………是。” 祭司大人面无表情地将那半个巴掌大的薄刀片递过去,然后继续面无表情地看着卡莫斯王急急忙忙地拿着刀片蹲在溪水边刮胡子去了。 什么? 胡子?男人的威严? 呸,哪有我家小王弟重要! ………… 就在卡莫斯王忙着刮胡子的时候,一旁的小王弟陷入了深深地沉思之中。 那么,这样一来,未来的王兄那一脸毛绒绒的络腮胡就没有了吗? 第25章 维纳尔城, 一个以贸易繁华著称的城市, 同时,因为亚伦兰狄斯的两条母亲河之一恩基河最大的支流维纳尔河环绕过这座城市, 因此, 它也是亚伦兰狄斯西南方最重要的粮食产地。 维纳尔河给这座城市带来了丰沛的河水和肥沃的土壤, 再加上亚热带的气候,使得这座城市的作物一年两熟。 但是, 这条大河的存在也有利有弊。每年的丰水期,维纳尔河就会上涨, 如果水量过多,就会冲垮河堤,漫过农田和城市,造成水灾。历史上的维纳尔城曾多次遭受过水灾,因此,对维纳尔河的大堤的维修以及加固,是历任维纳尔城执政官工作的重中之重。 亚伦兰狄斯这个王国中, 城市的统治方式分为两种。 一种是家族继承式, 父传子, 血脉继承, 只要现任城主将自己意属的继承人报上去,得到王的御批即可。 而第二种,则是直属城市, 由王城直辖的城市, 没有城主, 由王城派遣的执政官负责管理,而这个执政官一般来说是三年换一位。 而维纳尔城,就是第二种。 在经过两天两夜的骑马奔驰之后,卡莫斯王一gān人等终于来到了维纳尔城的附近。 在到达这里的第三天,将近中午时分,卡莫斯王骑马立于高山之上,呼啸而过的风掠过他那一头棕发。他俯视着下方那座被河水环绕的巨大城市,金棕色的眼底隐隐像是有什么东西掠过,他沉思着,像是在想着什么。 一只白色的小手伸出来,拽了拽他,将他从沉思中拽醒来,他低头看着拽了自己的小王弟,笑了笑。 “王兄,我想下去。” 被卡莫斯抱着坐在前面的伽尔兰歪着头,对卡莫斯说。 “好。” 卡莫斯笑着说,翻身下马,拍了拍他那通体漆黑的老伙计的脖子,黑色的骏马一声低低的嘶鸣,掉转过头去,映着阳光,漆黑的皮毛在阳光下如绸缎般闪动着漂亮的光泽。 一伸手,卡莫斯将伽尔兰抱下来,放在地上。 伽尔兰向前走了两步,带着丛林气息的风掠过他的颊边,带来他在王城之中闻不到的陌生气味。 站在山顶上俯视下方的时候,能将那座巨大的城市尽数收入眼底。他不知道这座城市以前是什么模样,但是此刻,这座城市有五分之一的地方被huáng褐色的污水覆盖着,那浑浊的水在城市之中纵横jiāo错,环绕着那些坍塌的建筑。 而城外,那大片大片此时本该是碧绿色的方块农田,也绝大部分都被浑浊的水吞噬。偶尔一部分露出水面,那泥田之中也看不到丝毫绿意,只有丑陋的huáng褐色。 伽尔兰看得出来,在维纳尔城这里,今年上半年,这一季的粮食作物恐怕是颗粒无收。 就在伽尔兰还在俯视着下方那座遭受了水灾的城市的时候,沉思良久的卡莫斯王开口说话了。 “伽尔兰,准备一下,我们下去看看。” “好的,王兄。” 来到维纳尔城附近之后,卡莫斯王并没有直接带着那五百骑兵入城,而是特意绕了一个大弯,在城市旁边茂密的山林之中找了个隐蔽之处,扎营住了下来。 然后,他派了几十个士兵乔装打扮之后出去,分开打探这座城市的情况。伽尔兰从卡莫斯王的脸色看得出来,打探出来的消息恐怕不是很好,虽然王兄对他还是笑呵呵的,但是他能感觉到这两天里在王兄周身环绕着的那一股若有若无的怒气。 “您在想什么?” 看着回营地之后就开始忙着给自己换衣服的卡莫斯王,歇牧尔皱着眉问。 “出去逛一圈啊。” 卡莫斯回答得理所当然。 他已经将身上黑褐色的皮甲脱下,换上普通的骑装。而且是看上去略显宽松的骑装,长袖长裤,可以很好的将他手臂以及腿上qiáng健的肌肉痕迹遮掩住,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高大男子。 他想了想,说:“把赫伊莫斯也叫过来。” 被卡莫斯安排待在一队骑兵中的赫伊莫斯王子很快就过来了,然后就被丢了一件不显眼的衣服,让其换上。 收拾完之后,卡莫斯就带着两位王子以及十来个骑兵,伪装成路过城市的普通贵族就这么出发了。当然,他没骑黑马塔克,那匹马中之王实在是太显眼了,只是随意找了个普通的马匹。 伽尔兰坐在卡莫斯王身前,随着身下骏马的奔跑,地平线上那座巨大的城市由远及近,缓缓地出现在他眼前。 从高山上俯视着的时候已经觉得灾情很可怕了,离得近了去看,越发触目惊心。 中间垫高的道路都被浅水半遮半掩着,已经成了泥浆路,奔跑的马蹄重重地踩踏在浑浊的泥水中,将泥水踩得飞溅出去。 而两侧地势比道路低的农田大多数都被huáng褐色的污水彻底淹没了,可以清楚地看到大片大片即将成熟的农作物倒伏在泥水之中,差不多都已经被泡烂了。 带头的卡莫斯王一勒缰绳,放慢速度,伽尔兰转头环顾着四周,只见那被淹没的农田里稀稀拉拉地站着一些衣着简陋的农民,或者该说是农奴。 大多数脸色枯槁、极显老态,皱纹扒在他们额头上。 他们赤着脚站在泥浆中,看着那些被泡烂的作物发着呆。还有一些老妇人带着衣不蔽体的小孩蹲在泥水里,将那些泡得还不是很烂的农作物一根根挑出来,放进满是泥巴的竹篮子里。 这些失去了大半年的劳动成果,接下来要忍饥挨饿的农奴们脸上并没有露出悲痛的表情,他们的神色更多的是呆滞,眼中没有一点光,一种认了命的麻木,但是就是这种麻木不仁、没有丝毫对生的希望的表情才更让人看得内心沉重。 接近城门了,伽尔兰抬头朝那巨大的城门看去。有士兵在城门口严密把守着,进出都要检查。而城门口附近设置了两个似乎是难民收容所的地方,远远地还可以看到架着一口瓦罐大锅正在熬煮着粥。 伽尔兰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卡莫斯王,卡莫斯似乎也已经看到了那里,微微点了点头,但是很快的,又皱起眉来。 因为那个所谓的食物救济点很不对劲,按理说,有免费的发放食物的地方,遭灾的难民应该蜂拥而去才对,但是在那个施粥的地方,只有寥寥几个老得不行的老人在讨要粥。 卡莫斯转头,对身后的一名侍卫低声说了几句,然后那名侍卫就下马去了收容所里打探情况,其他人都在城门口下马,一边等一边打量四周。 伽尔兰想了想,一溜烟儿地跑去了左边的那个施粥点,凑过去,对着瓦罐大锅里使劲看。 站在那里百无聊赖的施粥士兵本来想赶人,一看是个可爱的小孩,那小孩凑到热气腾腾的粥锅边,往里面看看,有点馋地使劲嗅了嗅,然后仰起头来一脸天真无邪地看着他。 “这个好吃吗?” 那个士兵哧的笑了一下。 “小家伙,闻着挺香的是不?” 他也是看这小孩可爱,就调侃了几句。 “快回去找你家大人要吃的,这个可不是你能吃的。”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想要捏捏这小孩的小脸。 但是这士兵的手还没来得及伸过去,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把小孩揪住,一拉一拽,将小孩整个人向后拖了过去。 追过来的赫伊莫斯一把将伽尔兰拽到自己身后,不着痕迹地将那士兵的视线挡住。然后,他对士兵笑着道了歉,就揪着伽尔兰往回走了。 “赫伊莫斯。” “什么?” “那里面都是水,根本不是粥。” 伽尔兰想起自己刚才看到的所谓的粥,清可见底,水面漂浮着一些野菜,几乎看不到什么粮食。 “……是吗。” 少年回答着,他握着伽尔兰的手从刚才就一直没松开,攥得紧紧的。 他说,“下次想做什么,告诉我,我帮你去做。” 没有注意到赫伊莫斯紧紧地抓着他的手,伽尔兰还在左看右看,突然,他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 他看到了城墙的边缘处,那靠近河水的地方,堆积如山的尸体就堆在那里,不少都浸泡在水中,那尸体都被水给泡烂掉了,散发出腐臭的气味,引来无数苍蝇和虫子在腐尸上爬动着。 而且,还时不时的有士兵带着新的尸体过去,随意往那边一丢。 ……不行。 那样做会一定会引发瘟疫,这条河是城里的水源,喝了河水,维纳尔城那些好不容易在水灾里活下来的人恐怕又会死掉大半。 伽尔兰想着。 等回去之后,他一定要告诉王兄这件事。 ………… 众人在维纳尔城里缓缓转了一圈,城里的权贵和富人区还好,只剩下一点水灾的痕迹,但是普通居民区以及贫民区那边,许多房子都倒塌了,而且看起来一直也没有重建,满是残垣断木,乱糟糟地躺了一地,甚至偶尔还会在坍塌的屋子地下看到几具没人收敛的尸体。 他们转悠了很长时候,直到傍晚才出城,然后快马加鞭回了山林深处的营地。 卡莫斯王紧皱着眉,他并非第一次来维纳尔城了,所以,当看到以往繁华热闹的城市变成现在这种死寂的模样时,他很不开心。 他知道,天灾这种事情,是人力所无法预测也无法抵抗的,他不可能以天灾来责问维纳尔城的官员。 但是…… 但是,如果这并非是完全的天灾呢? 要知道,当初维纳尔城遭灾,他第一时间就调拨大批物资过来救灾。 如果官员得力,一个多月后的现在,这座城市无论如何不该是现在这种模样。 随着卡莫斯王等人的归来,白日里出去打探消息的士兵们也陆续归来,将他们探听到的事情报给了卡莫斯。 “据说有好几个难民吃了施粥点的粥之后,拉肚子致死,那之后,就很少有难民去吃了。” “的确有大批量的食物运送进了维纳尔城,但是,这一个多月里,只向城民发放粮食过两次,而且数量不大,估算下来,调配过来的粮食应该还剩下大半。” “药品也一样,我探听过,都只是象征性地发放过一点草药。” “那些河边的渔民说,从去年下半年开始,维纳尔河的河堤就很少动工和维护。” 听到这里,一直静静地坐着的卡莫斯王笑了一下。 “那些家伙还在不断地说维纳尔城粮食和药品消耗极大,需要再度调拨大量的救济物资过去。” 他说,轻描淡写的口吻,淡淡的语气,偏生不知为何给人一种极大的压迫感。 众人站在原地,低着头,在这一刻噤若寒蝉。 卡莫斯王说:“这个城的执政官,从去年开始,一直在不断地向我要钱要粮去维修河堤——” 他说,一字一句,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齿里咬着bī出来的。 “卡莫斯王!” 一声急促的喊声从外面传来,帘帐被掀开,沙玛什的祭司yīn沉着一张脸快步走了进来。 “请您出来看看。” 他站在门口,就保持着掀开营帐门帘的姿势对卡莫斯说,从他身后隐隐传来轻微的哭泣声。 卡莫斯快步走了出去,在营帐里的众人也都跟了出去,伽尔兰也不例外。 一出去,他就看到有二三十个人跪在地上,其中有几名女子,还抱着两个小孩,都在低声地抽泣着,一脸惊魂未定的表情。 “怎么回事?” 卡莫斯王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问道。 “我带了几个人查探这附近盗贼的事情,但是很奇怪,许多人都说不清楚,而且,我也看过这附近的地形,那些适合做盗贼窝点的地方都没有任何痕迹。” 歇牧尔回答。 “回来的路上,我们正好遇到这群人被盗贼袭击……那些盗贼很奇怪,居然有为数不少的武器和马匹。而且按理说,他们作为盗贼出来抢劫是为了劫财,可是他们却偏偏去袭击这些遭了水灾而失去了财产的难民。” “我觉得,他们的主要目的似乎是想要抓走人群中的女人和小孩。” 四周的空气一点点冷下来,沉淀下来,像是有一股无形的气势从一声不吭地听着歇牧尔说话的卡莫斯王身上散发出来。 亚伦兰狄斯王站在那里,在黑夜中,那旁边燃烧的火把的火光映在他金棕色的眼中,让他的眼在这一刻亮得像是有火在灼烧。 一旁的骑兵们沉默地低下头,跪着的人们深深地伏地,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就连不懂事的小孩这一刻都像是在害怕什么一般停止了哭泣。 令人闻风丧胆的狮子王,他光是站在那里,他的可怕就足以让人无法呼吸。 “卡莫斯王,我怀疑,上报给我们的所谓大股盗贼,是士兵伪装而成。” 歇牧尔神色yīn沉地继续说下去。 “在某些人的授意下,趁着这次水灾有不少人受难,在难以统计死亡以及失踪的人口的时候,让军队伪装成盗贼掳走幸存的市民,尤其是女人和小孩,用于人口贩卖……” 他的话刚说到这里,突然就被打断。 只听见那砰的一声巨响,卡莫斯王一手重重地拍在了他身边的大树上。 “那些人……该死!” 他说,说出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 那金棕色的眼底像是有火焰在燃烧着,那是被惹怒了猛shòu的眼神。 天灾或许是可怕的,但是比天灾更可怕的,是人祸! “维纳尔城的整个儿,从上到下,都该清洗一遍了。” 年轻的王用平静地口吻说出了一个可怕的命令。 卡莫斯想,大概是因为他在这几年光顾着去边境上和他国厮杀去了,没有在亚伦兰狄斯境内杀人了,所以某些蛀虫觉得自己好说话了。 是时候再让那些家伙见见血,知道生命的可贵——还有,让他们再一次记起对‘狮子王’的恐惧了。 “上马。” 卡莫斯王话一落音,唰的一下,在场的众位骑兵几乎是在一秒的时间里就已翻身上马,蓄势待发。 他们身下的骏马打着响鼻,喷着热气,蹄子刨着地面。 只等他们的王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冲进维纳尔城中,毫不留情地血洗掉那些惹怒了他们的王的贪婪家伙们。 “等一下,卡莫斯王。” 歇牧尔制止了卡莫斯。 “现在还不行。” 他说,“跟着那些所谓的盗贼,我已经查探到了被他们掳走的子民关押的地点,随时都可以将他们救出来。” 他摇了摇头。 “但是,找不到那些被抓走的小孩,一个都没找到,我怀疑,他们抱着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将那些孩子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 “我们要解决城中的那些家伙很简单,但是我很担心,他们为了保护自己,会丧心病狂地湮灭罪证——将那些孩子全部偷偷解决掉,这样的话……” 歇牧尔的话还没说话,有人哇的一声哭出来,打断了他的话。 一个跪在地上的男人一边大哭一边拼命地向歇牧尔磕头。 “求求您!求您了!救救我的女儿!她还那么小,她才五岁啊——” 男人一哭,其他qiáng忍着的人也跟着哭着哀求了起来。 “还有我的孩子——他是昨天被抓走的。” “我儿子肯定还活的,一定还活着,求求你们帮我救他出来!” 甚至还有小孩一边哭一般冲过来抱住了歇牧尔的腿,不停地哀求着他去救自己的哥哥。 歇牧尔抿着唇,qiáng忍着被那个脏兮兮的小孩弄脏的不适感,没有将那个小孩推开,只是转头看向卡莫斯王。 “短时间内,我们恐怕很难找到那些被抓走的小孩。”他紧紧地皱着眉说,“但是,时间一长,我很担心会有什么变故,尤其是一旦我们的踪迹bào露,那些人更是会抢先毁掉罪证,那些孩子就很有可能会被……” 一时间,除了那些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的人们的哭喊声,黑夜中静得厉害。 所有骑兵都在沉默,包括已经骑在马上的卡莫斯王,他沉思着,似乎在想着什么。 就在这哭泣声中,似乎听见了一声长长的叹气声。 然后,一个孩子那清亮的、软软糯糯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 “小孩的话,这里有一个。” 在微红的火光下,用手指着自己说话的小王子那一头淡金色的发在黑暗中闪动着明亮而柔和的光泽,就像是头上有着一轮浅浅的光晕。 “让他们把我抓走,就知道那些小孩被送去哪里了。” 第26章 啊啊啊, 不关我的事—— 跪在地上的那个男人砰砰砰的磕头声一下一下地传来,额头已隐约看到了红色的血迹, 男人却仍旧不管不顾地死命磕头哀求着。 反正和我没关系! 女人们哀哀的哭泣声一下一下, 像是针一般扎得人胸口疼。 虽说这些都是亚伦兰狄斯的子民, 但是,现任亚伦兰狄斯王是王兄,下任是赫伊莫斯,我的话, 别说王了, 连这个王弟都不会做太久。 所以, 怎么看都轮不到我出头, 是不是? 抱着祭司大腿哇哇大哭的小孩的哭喊声响彻黑夜。 …… ……………… 啊啊啊啊啊!明明就不关我的事啊啊啊——! 一边在心底如此哀嚎着,伽尔兰一边在那些人的哀求哭喊声中长长地叹了口气。 然后, 抬起手,指着自己。 “找不到那些小孩的话,让那些人把我抓走, 就能找到了。” 伽尔兰说完这句话就后悔得想扇自己一耳光了。 叫你逞能, 叫你当英雄。 看看现场,这所有人里除了那几个哭得眼泪鼻涕都出来的小屁孩之外,自己是武力值最弱的一个,偏偏非要出这个头做什么? 但是,既然已经说出口了。 在那些难民们充满希望地看着自己的眼神下…… 在王兄歇牧尔赫伊莫斯以及一gān骑兵们错愕地看着自己的眼神下…… 就算是为了面子, 他也只能打肿脸充胖子了。 嗯, 所谓英雄, 大概都是这么被bī出来的吧。 伽.伪英雄.尔.真怕死.兰在心底这么吐槽着自己。 ………… …………………… 又是一天过去,夜幕再一次降临了。 夜风chuī得茂密的树冠沙沙作响,篝火的火光在林地深处的营地中晃动着,带动着那落在地面的枝叶的yīn影也随之晃动不休。 偌大一个营地还算安静,只是不时响起如枝叶摇晃那般细微的jiāo谈声,坐在篝火边吃晚饭的骑兵们凑在一起小声地说话,许多人的目光时不时地看一眼不远处那个最大的营帐。 他们的王,还有那位小王子此刻就待在里面。 所有人都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突然,急剧的马蹄声响起,打破了营地的安宁,数十个骑兵纵马奔来,领头的正是沙玛什的祭司。 到了营地,歇牧尔一勒缰绳,他身下的骏马高高扬起前蹄、一声嘶鸣,停住了脚步。歇牧尔翻身下马,几乎是在他落地的同一瞬间,最大营帐的门帘被猛地掀起,一个高大的身影快步走了出来,还有两个小身影也跟着走了出来。 卡莫斯王快步走到歇牧尔面前,金棕色的眼灼灼地看向歇牧尔。 不只是他,在场所有的骑兵都在这一刻停止了吃东西、jiāo谈等等各种动作,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这一边。 营地一时间安静得厉害,只有风chuī过枝叶的簌簌声在夜空下响起。 在众人的注视下,歇牧尔一手按在胸前,俯身,单膝跪在卡莫斯王身前。 他说:“很抱歉,卡莫斯王。” 祭司这一句抱歉说出口,空气就像是停顿了一下。 卡莫斯沉默了一瞬,然后点点头。 他说:“我知道了。” 然后,他低头,将目光投向了站在他身边的那个小小的身影。 “伽尔兰……” 卡莫斯低声喊着伽尔兰的名字,声音中透出些许无奈。 昨日,在伽尔兰提出那个意见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开口反对。 让尊贵的亚伦兰狄斯王子为了一群平民的孩子冒险,这是他们无法想象的事情。 其中,歇牧尔反对得尤其激烈。 他是沙玛什的祭司,沙玛什是司法的太阳神,掌管律法、以及严格的阶级。对他来说,所谓的等级是绝对的,不容丝毫错乱。 伽尔兰作为亚伦兰狄斯的王子,未来的王位继承者,其重要性甚至远远高于维纳尔城这座城市,怎么可以为了一群低等的平民小孩以身犯险? 他甚至是当场就毫不客气地以导师的身份将伽尔兰训斥了一顿。 那些难民们知道了伽尔兰的身份,知道这的确是不可能的事情,想求又不敢求,只能难过地蜷缩在角落里默默流泪。 但是不知为何,一贯乖巧听话的小王子这次偏偏就是犯了倔,就算被歇牧尔一顿狠训,还是抿着唇不肯改口,将歇牧尔气得不行。 自从做了伽尔兰王子的导师,他这口气就没顺下去过。 气得厉害的沙玛什祭司如此恼怒地想着。 到了最后,是卡莫斯王开口做出了决定。 他让歇牧尔在第二天带着数十人再出去寻找线索看看,一天为限,因为如歇牧尔所说,时间拖得越久就越危险,到时候别说那些不知踪迹的小孩,说不定那些大人都有危险。 如果歇牧尔能在一天内找到一些线索,伽尔兰自然就不用去冒险了。但是,如果依然找不到…… 在安静的黑夜中,在众人的注视下,伽尔兰仰起头,与卡莫斯对视,点了点头。 “是的,王兄,我去做。” 歇牧尔紧皱着眉,眼中写满了不赞同。但是,既然卡莫斯王已经做出了决定,他是不可能违背王的命令的。 “等等。” 从昨日起就一直冷眼旁观默不作声的赫伊莫斯突然开口说话。 他抬手,指了一下不远处收容那几十个救回来的难民的营帐。 他说:“如果只是需要小孩作为诱饵而已,那里有好几个,随便找一个做诱饵就行了。” 黑发的少年王子以一种理所当然的口吻如此说道。 “赫伊莫斯王子,虽然我也很想这么做。”歇牧尔回答,“但是,那几个小孩除了哭闹之外没有任何作用,你觉得他们能做什么?” “不需要他们做任何事情,做好诱饵就行了,到时候被抓走,我们跟在后面就是。” 赫伊莫斯立刻回答。 “可是这样一来,他们会很危险,而且在他们哭闹的时候,很可能就会bào露我们的身份和踪迹。” “当然会很危险,所以才要他们去啊。” 赫伊莫斯仍旧是那种理当如此的口吻。 “想要救人的是他们,危险当然应该由他们承担,为什么要伽尔兰冒险?” 站在旁边听着赫伊莫斯和歇牧尔你来我往的伽尔兰觉得,这个时候是时候站出来表个决心装个bī耍个帅了,所以,他开口了。 “其实我……” “你闭嘴!” 和歇牧尔对话时,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一直都显得平静的赫伊莫斯突然转头就冲伽尔兰低喝了一句。 少年那双金红色的眼中she出的那一点凶光硬生生地将伽尔兰说了一半的话给bī了回去。 张着嘴没能说出话来的伽尔兰有点懵,然后就看到赫伊莫斯回过头继续和歇牧尔对话。 “不要跟我说那些小孩很可怜,不该让他们遭受危险,伽尔兰比他们大不了多少。” “无论营救是否成功,我们已经为此而尽力了,所以,就算最后的结果并不理想,那也不是我们的错。” 知道最终做出决定的并非歇牧尔,赫伊莫斯一眨不眨地看着卡莫斯王,说。 “而且别忘了,伽尔兰是王子,而那些人,只是低等的平民。” 在歇牧尔和赫伊莫斯对话的这段时间里,卡莫斯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像是在沉思。 然后,他俯身,在伽尔兰身前蹲下来,视线和伽尔兰平齐。 他非常认真地看着伽尔兰,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在做什么,对吗?” 小孩那一双金色的大眼睛轻轻眨了一下。 “是的,王兄。” “你还小,而且你是王子,不需要做这种事,你知道吗?” “嗯,我知道。” “但是,你已经决定了,是吗?” “……是。” “哪怕这件事非常的危险,你会受伤,甚至是失去性命?” “……王兄。”小王子的嘴角抽了一下,“你再多问一句,我就要反悔了。” 其实他现在就已经有点后悔了。 卡莫斯咧嘴一笑,他蹲在地上,抬手用力地揉了一把他家小王弟的头。 “好。” 他大声笑着,然后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句。 “你去做!” 他说,看着伽尔兰的目光灼灼。 “你是亚伦兰狄斯的王子,是我卡莫斯的王弟!你想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反对!” 卡莫斯王浑厚的声音在黑夜的森林中回dàng,一锤定音。 黑发少年垂眼,垂落的细长睫毛在他眼底掠过一道yīn影,掠过来的微风将他颊边的黑发chuī起来了一瞬。 “那么,让我去。” 他说,“只要小孩的话,我也是,我比伽尔兰qiáng很多,成功的几率也比他大,甚至还可以自己逃出来,那样更好。” 他上前一步。 “所以说,由我来——” 一只白色的小手伸出来,握住了赫伊莫斯的手,让少年的声音一顿。 赫伊莫斯低头,看着握住他的手的伽尔兰。 小孩歪着头看他,软软的手指抓了抓他的手。 “真硬。” 使劲捏了几下他的手的小伽尔兰说,“你的手那么硬。” 伽尔兰一手握着他的手,一手指了指他。 “褐肤。” 又指了指他的眼。 “金色的眼睛。” 然后又一把将赫伊莫斯被他握着的那只手举起来。 “你的手上都是练剑弄出来的茧,那么硬,不像我的手,一点茧都没有。” 本来还想说什么赫伊莫斯一下子哽住了。 褐肤金眸,大多数王室旁系血脉都是这样的外貌,这也经常被当成上级贵族的特征。 而且他的手掌有着非常明显的厚茧,用长年劳作这个借口行不通,因为那些茧所在的位置明眼人只要一看就知道,那是因为长期练剑以及she箭才弄出来的。 再加上赫伊莫斯这一身掩盖不住的气势,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受灾的可怜小孩。 “我的话就简单了,只要装成是在这次水灾里遭灾的富商的小孩就行了,我这样应该没人会怀疑。” 伽尔兰的肤色是白的,不像上级贵族,而且他从小到大没练过武艺,手上一点茧都没有,一眼看上去就给人一种完全无害的感觉。 少年抿紧了唇,漆黑的发散落在他的眼角,在他的眼窝里笼罩上了一层yīn影。 他不说话,只是攥紧了那只握着他的柔软小手。 伽尔兰说完那些话,本来松手想要缩回来,却被赫伊莫斯攥紧了,拽了几下都没能拽回来。 他仰头一看,攥着他的手的少年的唇抿得像是一层薄纸般,看起来像是又犯了倔。 那种表情让伽尔兰突然就想起了不久前,赫伊莫斯一脸倔qiáng地非要从自己手中抢走那张卷子的表情,再想一想刚才赫伊莫斯说要代替他去的那些话……一时间,伽尔兰觉得自己有点心软。 不知为何,看着少年抿紧了唇不吭声的模样,他有种自己是在欺负赫伊莫斯的错觉。 莫名有点负罪感的伽尔兰想了想,将另一只手捂在赫伊莫斯攥紧了自己的那只手的手背上,安慰对方一般轻轻拍了拍。 “没事,我运气一向都不错。” 小孩仰着头,和赫伊莫斯的眼对视,淡金色的柔软发丝包裹着他的那张小脸。 他对赫伊莫斯笑,他一笑,金发折she的光映在孩子的脸上,让那个笑容在黑暗中像是在发光一般。 “赫伊莫斯,我等你过来找我。” 赫伊莫斯的呼吸微微顿了一下,他低头看着伽尔兰的眼中像是有什么微光闪动了一下,他攥着伽尔兰的那只手微微松开一点,又用力攥紧。 他说:“好。” 一个字,掷地有声。 他低声说:“我去找你。” 听到赫伊莫斯这么说,伽尔兰本来下意识想要再对赫伊莫斯笑一下。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笑,一只手冷不丁从旁边伸出来,握住他的肩膀将他整个人转了一百八十度。 然后,那有着一头棕毛的脑袋凑到了他的眼前。 “伽尔兰,王兄也会去找你的。” 高大健壮的狮子王蹲在地上,看着伽尔兰,那张眉目硬朗的脸上写满了委屈。 他盯着伽尔兰的眼神满是‘你怎么可以忘记王兄我’这样的控诉。 “哈?……是,是的,没错,我也会等王兄来找我的!王兄是最厉害的!” 被卡莫斯王那委屈的小眼神看得胸口一个哆嗦的伽尔兰赶紧伸手摸摸卡莫斯的脸,给委屈的大狮子王兄顺毛、顺毛。 歇牧尔:“…………” 面无表情,不想说话。 众骑兵:“……” 天太黑,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风太大,我们什么都没听清。 第27章 清晨时分, 在维纳尔城内一个不起眼的民宅中,一个身体富态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已经起身了。 这里是处于平民区但是接近城中富人区的所在地, 居住在这里的人大多都是富起来不过一两代的富商, 他们比普通人富有, 但是家室又被那些家传世代的富人以及贵族看不上眼。 这一次水灾中,这批人是损失最大的,他们的房屋被冲毁了大半,原本还算不错的财富也损失了大半, 甚至于尽数化为乌有, 让他们还算富裕的生活一下子就陷入了窘迫之中。再加上维纳尔城的官员又对水灾迟迟救援不力, 因此, 这一批人,还有一部分平民, 都选择离开维纳尔城前往其他附近的城市谋求生活。 此刻,这个半边都已经被水冲塌的民宅还有两间尚算完好的房间,富态中年男子轻轻敲了一下其中一间的门。 稍许之后, 咯吱一声, 门打开了,一个金发的小孩出现在门口,仰着头朝男人看来。 中年男子微微一低头,显得有些拘谨,小声说:“王子殿下……” “叫我伽尔。” 小孩睁着一双大大的金色琥珀似的眼看着他说。 “是、是的。” 富态男子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回答, 然后站直了身。 他说:“伽尔, 我们该出发了。” 这名男子并不是普通的平民,他隶属于监察署的隐藏成员,是一枚暗线,以一个不起眼的中等富商的身份查探上面jiāo代下来的事情。 这一次维纳尔城的问题,也是他与几个同僚想尽办法偷偷送出去的消息。歇牧尔一gān人等这些天打听到的消息,也大多是从他们这里得知的。 只是,没有让他想到的是,卡莫斯王竟然亲自前来了,而且最让他惶恐不安的是,为了救出那些不知去向的小孩,身份尊贵如伽尔兰王子居然要以身犯险。 但是,虽然心里惊慌得不行,但是能被监察署看中并发展为下线,这个男人必然是具备一定的能力的。被伽尔兰那么一说,他就咳了一下,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然后伸手握住伽尔兰向他伸过来的手,牵着他的‘小侄子’,带着两个背着大包袱的仆人离开了。 他看起来就像是非常普通的因为遭受水灾而破产的富商之一,带着他的侄子,还有仅剩的两个仆人以及财产,想要离开遭受水灾的维纳尔城,打算前往另一个城市重新开始生活。 当男人牵着他的‘小侄子’离开这间屋子的时候,虚掩的门那里黑影一闪,一个人出现在门口,透过门缝看着那渐渐远去的小孩的背影。 少年静静地站在那里,大半的脸都隐没在yīn影之中。那双金红色的眼隐藏在门后的yīn影里,让人看不清少年此刻注视着那个离去的小孩眼底的神色,只有从门缝里透出的那一道光落在他笔挺的鼻梁上,落在他用力抿紧的薄唇上,给人一种异常锐利的感觉。 “王子,我们该出发了。” 屋中还有其他人的存在,其中一人上前,压低声音对赫伊莫斯如此说。 “我们必须赶在他们之前到达艾尔镇。” 艾尔镇是一个离维纳尔城不远的中枢型小镇,并不大,但是因为处于jiāo通要道处而颇为繁华,从维纳尔城出发,骑马的话,大概只需要半天就能到达。 尤其是这段时间,从维纳尔城通往其他城市的道路上有盗贼频繁出没,于是那为数不少打算离开维纳尔城的破产富商以及平民都选择了在那个小镇上聚集,组成大股队伍之后再一起凑钱聘请镇子上的护卫队或者一些流làng游侠,护送他们去其他城市。 但是即使如此,依然有不少小型队伍在离开艾尔镇前往其他城市的途中遭到盗贼袭击。 等赫伊莫斯一gān人等快马赶到艾尔镇外面的时候,镇外已经满满聚集得都是人,几乎都是逃难出来的。一眼看去那临时帐篷密密麻麻的,也有不少穷人就抱着几捆稻草露天就睡的。 人群熙熙攘攘的,喧哗得厉害,稍微靠近一些,就觉得耳边嗡嗡声不断,和身边的人对话都要大声才听得到。 他们离那里远了一些,找到了约定的标记地点,在一颗大树后面下马,立刻有人迎了上来。 “卡莫斯王呢?” 赫伊莫斯问。 “王先往前方查探去了,歇牧尔大人在布置那条路上沿路跟踪的人手。” 赫伊莫斯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骏马已经被手下人牵走,拴在一边喂食。少年双手抱胸,靠在身后那根粗大的大树上,稍微倾斜着身体,一只漆黑长靴搭在另一只靴上。 他低着头,垂落的黑色额发掩住他垂下去的眼,只露出鼻尖以下的半边脸。正午时的太阳光极为明亮,透过茂密的树冠在他漆黑的发上落下斑斑点点的光影,随着枝叶的晃动,那光斑也在少年下半边俊秀的脸上晃动着。 静静地靠着大树等待着的赫伊莫斯看起来很镇定、也很冷静,只是,他那戴着棕黑色皮革指套的手指抓着自己的臂窝的用力程度已经彻底bào露出少年此刻焦躁的心绪。 等了一段时间之后,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突然皱了下眉,虽然他们是骑马过来的会快一些,但是已经到午后这个时间了,按理说伽尔兰他们应该到了。 现在还没到,有点不太对劲。 一边这么想着,他一边转头望道路的方向看了一眼。然而就在他看的一眼里,镇子边上靠近道路的地方突然爆发了骚乱。 赫伊莫斯感觉自己的心脏莫名地剧烈跳动了一下,他飞快地向着那个方向跑了过去。旁边同样也在等待着的骑兵们彼此对视一眼,追在后面。 艾尔镇门口的大道上此刻乱糟糟的,有人尖叫着其他人的名字,有人哭喊着,有人歇斯底里地闹成一团。赫伊莫斯随手抓了几个人询问,终于从一个人那里得知,有两三批今天从维纳尔城到这里来的人们在过来的道路上受到了盗贼的袭击。 因为以前盗贼都只会在艾尔镇之外、离维纳尔城比较远的地方袭击路人,所以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一次盗贼居然会深入城市的范围中袭击逃难的人们。现在大门口乱糟糟的,除了一些被盗贼打伤的人在急着喊医师,还有些侥幸逃回来的人们还在哭着自己被掳走的财务和亲人,还有人在哀求别人去救救自己的亲人和好友。 将手上那人甩开,赫伊莫斯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目光在乱糟糟的人群中不断搜寻着。 蓦然中,他突然想起了不久之前,看着伽尔兰在自己眼前差一点就从高台上掉下去的那一幕,他心里有些发慌。 这时,一个看起来很láng狈的富态中年男人奋力拨开拥挤的人群,跌跌撞撞地冲赫伊莫斯跑了过来。他看起来跑了很长时间了,包扎在头上的布渗出血痕,还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满脸都是汗,满脸都是惊惶无措的神色。 赫伊莫斯一看那男人是孤身一人,顿时心里噔的一下。 他伸手一把抓住踉跄着跑到他跟前的男人,压低声音喝问。 “伽尔兰呢?!” 男人惊惶地看他一眼,似乎想要冲他跪下来,但是又qiáng忍住了。 “伽尔……不、王、王子他……” 他说话的嘴都在哆嗦,发出的声音更是战战兢兢的抖得厉害。 “……他……被、被盗贼抓走了!” 少年的瞳孔在猛烈的阳光下剧烈地收缩了一瞬。 ………… …………………… 意识昏昏沉沉的,让人觉得身体极为沉重。在半醒半睡之间,似乎有人在轻轻地拍打他的脸,有一个细细的声音在喊着什么。 脸又是被轻轻地拍了一下,那个声音变得焦虑了起来,昏沉的意识隐约开始苏醒,能感觉到一点刺眼的光在眼前跳跃着。 伽尔兰挣扎着睁开了沉重的眼皮,眼前的世界一点点地由模糊到清晰,有人低头在他头上方,挡住了略有些刺眼的红色火光。 “啊,你醒啦?” 那是一个稚嫩的童声,带着惊喜,长长的亚麻色马尾垂下来,发梢落在他脸颊上,搔得他有些痒。 他刚撑着双臂坐起身来,就看到那个跪在他身边的小女孩冲着里面喊。 “爷爷!醒了——小弟弟醒过来了!你快来看看呀——” 坐在地上的伽尔兰还有些懵,此刻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极为陌生的地方。他感觉自己坐在冰冷的石地上,按在地上的手指能感觉到一点湿润。 他转头,看了看四周,这是一个窄小的石屋,yīn暗cháo湿。在挂在墙壁上的油灯那微弱的火光下,能看见发黑的石墙上无数斑驳的裂缝,还有,爬满了大半个墙壁的青苔。 一个生锈的铁门竖立在不远处,是拱形的,外面是一条狭窄的走廊。对面一样是一个拱形的生锈铁门,火光太微弱的,看不清里面,只能隐约看到几个缩在门口的小孩…… 小孩! 伽尔兰的眼猛地睁大,起身就往铁门那边跑去。 他站在铁栏杆那里,抓着生锈的铁杆朝外面看,环顾四周,可以看见这一条走廊沿路上都是一间间yīn森的石牢,将不少的小孩都关在里面。 他终于记起来了不久前发生的事情,他和那个假装成他长辈的男人在前往艾尔镇的路上,同行的大概一共三四十人,在快到艾尔镇的时候,突然就有一群骑马的人冲出来。 他亲眼看到带头的人一刀将试图反抗的人砍翻在地,身边的男人惊慌地抓着他的手想要逃走,却被一匹冲来的马撞飞了出去,而自己则是被马上的人一把拎起来,打昏了过去。 看来,自己已经被那群伪盗贼掳进来了。 抓着生锈的铁杆伽尔兰皱着眉想着。 有点糟糕,计划被打乱了。 因为那些‘盗贼’从来都只在维纳尔城外围打劫的,所以王兄他们是在外围安排的人手,而现在……可恶,没想到那些‘盗贼’居然已经肆无忌惮地直接进入城市范围之中打劫了! “孩子。” 就在伽尔兰心里焦虑着的时候,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他转过身,看到一个gān瘦的老人在刚才那个亚麻色马尾的小女孩地搀扶下向他走来。 同时,他也发现,他自己在的这个石头牢房里面,也有四五个小孩缩在yīn影中。 大概是伽尔兰那发怔的样子让老人误会了,以为这个小孩被吓到了,看着伽尔兰的目光中满是同情和无奈。 这孩子看起来白白嫩嫩的,那柔弱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从小被宠着长大的,没吃过什么苦,如今突然被这些该死的盗贼抓进来,说不定亲人都…… 想到这里,老人叹了口气,但是还是努力用和蔼的口气和伽尔兰说话。 “孩子,别怕。” 他低声哄着那个金发的小孩,小孩睁着一双眼仰着头看他,一张被金色绒发包裹的巴掌大的小脸,此刻受了惊失了神,怔怔地看着他的小模样让人又是觉得可爱,又觉得可怜。 “没事啦,现在已经没事啦。” 老人安慰着他说。 旁边的小女孩主动过来握着伽尔兰的手,像是也在哄他。 “弟弟,不怕,不怕啊。” 这个小弟弟一被人丢进来,她就觉得这是她长这么大遇到过的最可爱的小孩。 她本来是很讨厌那些脏兮兮又爱欺负人的男孩的,但是这个小男孩朝她一看,那双大大的眼睛跟宝石一样,顿时就让她心软得不行。 她小声哄着这个被吓到的弟弟。 “姐姐陪着你,你不要怕。” 牢房里太yīn暗,爷孙两人都没看到他们努力安慰着的那个小孩抽动了一下的嘴角。 啊,我是小孩。 一个可怜的受惊的小孩。 在肚子里将这两句话重复说给自己听了好几遍,伽尔兰觉得好多了。 “这里是……哪里?” 思考了一下,伽尔兰小声问着。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听起来就像是很害怕一样。 “为什么,那些人要抓我?你们也是被抓过来的吗?” 老人叹了口气,伸出gān枯的手,握着伽尔兰的手,牵着他往牢房深处走,带他到了那挂着油灯的墙角下,拍拍伽尔兰的头让他坐着。 因为老人觉得,小孩子在有光的地方就不会再那么害怕了。 “孩子,你是哪里人?” 坐下来的伽尔兰犹豫了一下,轻声回答。 “我、我叔叔是住在维纳尔城里的,爸爸妈妈把我送过来的,说让我跟着叔叔读书写字。” 他说,“后、后来,好多水,好多,叔叔说要带着我回爸爸妈妈那里,今天早上带着我出来了,然后,然后遇到了很多人,他们把我抓起来,然后我就到这里了。” 听着小孩这说得结结巴巴的话,认为孩子只是害怕的老人丝毫没有怀疑,只是摇头叹息。 “这帮该死的盗贼。” “弟弟,我们也是被抓进来的,这里的小孩全部都是被那帮盗贼抓进来的。” 扎着马尾的小女孩接着说,一脸愤怒的表情。 “我和爷爷被抓进来已经两天一夜了!还有更久的,都被抓进来两天了!” 她还想要再说什么,突然哐哐几声,那铁栏杆被重重地敲打了几下。 “吃饭了。” 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响起,用铁棍敲打着铁栏杆的人将几个巴掌大的小盆子放进来,然后向下一个牢房走去。 原本蜷缩在yīn影里的那几个小孩此刻都飞快地跑过去,一人拿了一个小盆子,低头就开始láng吞虎咽了起来。 伽尔兰还没反应过来,他身边的小女孩已经如猛虎下山一般带着一股骇人的气势冲了过去,捞起两个小盆子就往回跑,等那小女孩跑回来的时候,伽尔兰都还懵着。 “给你,弟弟,吃东西。” 将其中一个小盆子递给伽尔兰,小女孩拿着手中剩下的那个,脸色很不好地看向老人。 “爷爷……”她又是愤怒又是难过地说,“他们又没有准备你的份。” 老人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 小女孩不说话了,懂事地和老人慢慢地分着吃了这一点点食物。 被抓进来的这两天里,那些人会定时定量的给他们这些小孩子食物,但是却从来没给过她爷爷,像是根本不在乎她爷爷的生死。 这两天里,她都是和爷爷分吃她的那一份,可是本来分量就少,现在还要两个人分着吃,她现在已经饿得不行了。 现在的这一点点,也根本不够她填饱肚子,吃下去跟没吃一样。 等她吃完了,一看那个小弟弟还捧着那小盆子没动,那里面传来的食物的香味让她咕咚咽了一口口水,有一种想要抢来吃的冲动。 但是她qiáng忍住了,咽着口水劝对方赶快吃。 “吃啊,弟弟,一天就两顿,你不吃,到明天中午之前都要饿肚子了,你赶快吃啊。” 捧着手里这碗像是稀粥,但是隐约有点馊味,飘着漆黑黑的不知道是什么野草的食物,看着那个一边劝自己吃,一边使劲地盯着自己手中的稀粥流口水的小女孩,伽尔兰有点哭笑不得。 啊,吃不下。 他这么想着,看着那女孩馋得不行的模样,还有枯瘦的老人,伸手将那碗粥递过去。 “给你们吃。” “不,不行,我不能吃弟弟的东西。” 小女孩一边咽口水一边使劲地摇头,那马尾被她甩得都飞起来了。 “我不久前才和叔叔吃了很多东西,现在一点都不饿,给你吧。” “真的吗?我真的能吃吗——” “嗯,你和爷爷吃吧。” 金发的小孩说着,露出一个在小女孩看来可爱得不行的笑容。 “谢谢你,弟弟。” 接过伽尔兰递过来的碗,小女孩感激得不行,她突然猛地凑过来,照着伽尔兰的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 “姐姐会报答你的!” 她说,“你今天给我这碗粥,等我们都出去了,我以后养你一辈子!” 她这么说完,然后也不管被她亲懵了的伽尔兰,一溜烟儿地端着食物跑去找她爷爷去了。 伽尔兰:“???” 一脸懵bī。 等等。 总觉得这个桥段好熟悉。 …… ……………… 啊! 这不是小说里天命之子(主角)常见的收后宫的桥段吗? 所以说在重生了好几次之后,此时此刻,他的天命之子的光环终于开始发挥作用了吗? 第28章 事情有点糟。 靠在裂痕斑驳的石墙脚下坐着, 伽尔兰沉思着。 本来的打算是自己被抓走,然后沿途上弄一些记号,让骑兵们能暗地里远远地跟上来。但是安排好的都是在维纳尔城之外,谁知道那些‘盗贼’已经胆子大到冲进城区范围内了。 虽然他知道在前往艾尔镇的路上, 有两个骑兵乔装打扮后远远地跟在后面,但是事发突然, 这些盗贼行动又很快捷,再加上自己被打晕了没法留下线索,恐怕那几个骑兵很难追踪过来。 而且, 现在这里是什么地方,伽尔兰自己都还一头雾水。 他想了想,起身, 走到生锈的铁栏杆那里, 握着栏杆往外面看。 铁栏的缝隙不大, 但是他人小,还是能钻出去一个脑袋。 于是, 就看见yīn暗的地牢里面, 一个毛绒绒的金色小脑袋从铁栏里钻出来, 睁着一双大眼睛左瞅右看的, 像一只将小脑袋伸出dòng的小松鼠似的。 他看着那些蜷缩在不同的地牢里似乎都已经睡着的小孩,一二三四地在心里数了起来。 嗯, 大概不到二十个。 将脑袋钻出去看了半天的伽尔兰得出了结论。 在这间地牢里关着的小孩子顶多二十个而已。 这样一来, 数量就对不上了, 据说, 失踪加上被掳走的小孩子已经快要六七十多个了,这里的数量连三分之一都没有。 那么,就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前面被抓进来的小孩已经被卖掉了。 第二种,这里只是一个暂时的中转站,在这里的小孩都还要被送到真正的囚禁地点去。 根据那个叫克莉的小女孩的说法,这里的小孩都是最近四五天中被抓进来的,所以第二种可能应该比较靠谱。 那么他现在要做的,首先是要弄清自己身在何处,然后等着那些‘盗贼’把自己和这群小孩一起送到囚禁地点去。 这么想着,伽尔兰将钻出去的小脑袋缩了回去,打算回去蹲着,老老实实地等待时机。 但是,当他一路上走回去的时候,一不留神没看到缩在墙角里睡觉的一个小孩,一脚踢到那小孩身上,不仅自己被绊了一下差点摔倒,还将那个小孩都踢得翻了半个身去。 “啊啊,对不起——” 伽尔兰赶紧伸手想要道歉,可是一俯身,发现那个被踢得翻了身的小孩居然没醒,依然睡得很沉,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心里顿时觉得有点奇怪。 快步走回那挂着一盏油灯的石墙下,他看到那位老人和小女孩都在睡,再转头一看,发现其他人也都睡着了。 ………不对劲。 伽尔兰想起自己刚才往四处看的时候,所有的小孩都睡着了。 他开始还以为只是因为天色晚了,所以大家都睡了。但是仔细想想,就算再晚,总也会有一个两个害怕得睡不着的小孩吧? 他蹲下来,伸手轻轻地推依偎在老人身侧的克莉。 “醒醒。” 他轻声喊着,见对方没反应,手开始加重力道用力推着克莉的身体。 可是小女孩不知道怎么回事,睡得死沉死沉的,怎么推都不醒。 伽尔兰又试着推了推老人,按理说老人的睡眠都很轻,也很警觉,应该很容易就醒来,可是这位老人和克莉一样,完全睡死了过去。如果不是他们都还在呼吸,伽尔兰甚至都快要以为他们其实已经死了。 怎么回事? 明明吃饭之前一个个都还很jīng神,有些小孩子还在哭闹,现在一下子全部睡死过去了? 而唯独他一点事也没有? …… 等一下,‘吃饭之前’? 对了,那碗稀粥—— 这里所有人之中,只有他没吃那碗粥! 他一下子想明白了。 那些‘盗贼’一定是在食物里加了让这些孩子昏睡的迷药,而他们想要让所有小孩都睡死过去,目的恐怕就是为了避免这些小孩在被运送出去的时候在途中吵闹。 这样一来,他们接下来肯定就是要…… 伽尔兰刚想到这里,咔擦一声,不远处传来铁门打开的声音。 他二话不说,往克莉身边一倒,闭上眼装成和其他小孩一样昏睡过去的模样。 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嘈杂的,乱糟糟的,像是有不少人涌进了这条狭窄的地牢走廊里。紧接着,他听到了像是钥匙彼此撞击发出的清脆响声,然后是铁栏门被接连打开的咯吱声。 有人在低声发号施令,嚷着快快快。 不多时,咯吱一声,伽尔兰听到自己所在的这间地牢铁栏门被打开,有几个人快步走了进来。其中一人伸手一捞,粗鲁地将自己和克莉两人一边一个扛在了肩上。 他闭着眼,能听见扛着他的人在小声地和旁边说话。 “这个老家伙怎么办?丢这里不管,还是等会儿直接丢在下水道里?” 有一个声音飞快地回答。 “一起带走得了,这里最好别留人,丢在下水道里……不,还是一起带过去,那边一群小鬼头烦死人,把这个老家伙丢过去管管那帮小鬼。” 对话就此结束,那人扛着他就出去了。 伽尔兰趴在那人肩上,头垂在那人背部,微微将眼睛睁开一道缝。他看见地牢中有十来个高大的男子,一人扛着一到两个小孩快步向外走去。 出去牢门之后,是一个螺旋形的石阶,同样也是极为破旧的,除了经常被踩踏的中间部分之外,其他的地方都爬满了青苔。 yīn暗的地牢,那些‘盗贼’都在匆匆地赶路,没有人注意到、也没有人会想到有一个装睡的小孩在偷偷地观察着他们。 等那螺旋状的石阶到了头,领头的男人将头顶沉重的石块推开,钻出地面,其他人也跟着鱼贯而出。 感觉到月光照下来,伽尔兰赶紧将眼闭上,只留下一条极其细微的缝,在浓密睫毛的掩盖下,让人看不清。他用眼角余光偷偷瞟了另一边的克莉一眼,看到她仍旧是睡得死沉死沉的,还砸吧了一下嘴,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嘴角竟是有口水流了下来,倒着流到了她的眼上。 伽尔兰的眼角抽了一下,不再去瞟她。 扛着他的人一路匆匆而行,伽尔兰不敢抬头,于是只能看到男人脚下的路。 那地面很平整,都是大块大块的青石板铺成,还有着漂亮的纹路,伽尔兰心里猜度着这个地方应该是颇为豪华的建筑物。 又走了一段,他突然被丢了下来,整个人重重地摔在石地上,疼得他差点没嗷的一声喊出来,拼命才qiáng忍住了。 因为被丢到地上的时候正好面朝上,他趁机眯着眼瞅了一眼,又赶紧闭上。 这一看,他心里顿时掀起了滔天大làng。 月光下,他看到一栋像是数个方块整整齐齐地一层层堆砌起来的高大雄伟的建筑物,高高地矗立在不远处。 执政署! 在上一次跟着卡莫斯王兄进入维纳尔城的时候,他远远地看到了这个处于城市权贵区域中心的宏伟建筑。 这里居然是维纳尔城中心的执政署! 这些袭击了维纳尔城子民的所谓‘盗贼’的隐藏处,居然就是这个本该守护维纳尔城民众的地方—— 正在伽尔兰心里翻滚不休的时候,他又被那个男人一手粗鲁地捞起来扛在肩上。 那个男人肩膀上还有皮甲,硬硬的,顶得他胃都疼起来了。 他庆幸他不久之前没喝那碗粥,不然的话,醒着被这么一下一下地顶着胃,恐怕这个娇生惯养的身体现在就已经不舒服得吐出来了。 他qiáng忍着不舒服的感觉,用手指轻轻地拨了一下手腕上的护腕。 那是一块黑布做的护腕,上面绣着蓝色的河水符文,这种祈祷小孩健康的护符很常见,所以也没人当回事。而现在,伽尔兰用手指轻轻拨了它一下,就有两三颗细小的黑珠子从布的护符内测缝隙里滚出来,掉在地上。 那些小黑珠子跟沙粒差不多,极不起眼。 在伽尔兰准备做这件事之前,就和王兄他们约好了两套方案。 第一种就是他被抓了之后,王兄他们跟在后面,找到地方将其一网打尽。 第二种情况,万一有了意外,王兄他们被甩掉了,那么他就留下线索,好让王兄他们找到。 “快走。” 这批人在这里等着,是因为还要和另外两批人汇合。 另外两批人数量少些,但是也带来了十来个小孩。 然后,这群‘盗贼’在汇合之后,就扛着小孩飞快地钻进了一个大门之中。 大门之后的路是斜坡,斜斜地通往地下,伽尔兰闻到一股不算很明显的臭气。 他心里顿时明了。 下水道,这是在维纳尔城下面建造的大型下水道。 亚伦兰狄斯的每座靠近经常泛滥的河水的大型城市下面,都会建造一个同样巨大的下水道,纵横jiāo错如一张网一般。 这些城市下水道的规格标准被国家严格规定了,非常的宽阔,必须至少可以供一辆马车行驶。而且,下水道墙壁边上一般都还有可以供下水道维护人员行走的道路。 伽尔兰心想。 难怪那些暗藏在城中的探子怎么都找不到线索,原来这些孩子竟是直接从执政署的下水道中被偷偷运送出城的。 在弯弯曲曲犹如迷宫的下水道里不知道走了多久,反正每隔一段时间,伽尔兰就偷偷拨动手腕上的布制护符,掉落一些小黑沙下去。 走出下水道之后,又是一个长长的dòngxué,他估计已经出了城,这个dòngxué也是人为挖出来的。 伽尔兰估摸着差不多走了小半个晚上,这群人终于从地下钻了出去。 皎洁的月光照下来,影子在人的脚下缩成一团,果不其然,已经快要到午夜时分了。 砰地一声,他被人重重丢到了一辆木板车里,被坚硬的木板底撞得不轻的肩膀在隐隐作痛。 小孩闭着眼,恨恨地咬牙。 那个丢了我两次的家伙,我记住你了! 你等着,给我等着—— 在心里把那个将自己粗鲁地丢来丢去的男人记在小本本上,躺在车上的伽尔兰微微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眼前是粗粗的木制栏杆,这个车身就像是一个大型的木笼,包括自己在内的二三十个小孩全部都被丢了进来,车前面隐约听到有驽马低低的嘶鸣,看来是有马在拉这辆车。 伴随着木轮子压在地面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响声,马车一路前行。 伽尔兰只是隐约看到,这是一个深山之中的山谷,四面都是山和密林,看起来非常隐蔽。但是这里具体在什么地方,他也不清楚,只能一路上继续偷偷撒小黑珠子。 马车行驶了一阵子,前方陡然开阔了起来,没了茂密的树林,反而出现许多巨大的黑色岩石。 那些漆黑巨岩说不清到底是天然形成的还是人造的,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小窟窿,被天空上月光一照,光影jiāo错晃动,怪石嶙峋,风chuī得呜呜直叫,给人一种极为诡异的感觉。 马车轮子还在咯吱咯吱地响,伽尔兰听到一个声音。 一个极其古怪的声音,像是歌声,又像是呐喊。 那声音其实并不难听,是一种深邃而又古老的腔调,一声声仿佛能渗透人心一般。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听着那个声音就觉得有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蠢蠢欲动、想要撕裂什么涌出来一般。 躺在马车木板上的小孩偷偷睁开了眼。 通红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脸。 他看到了前方,那被无数嶙峋的漆黑怪石环绕着的地方,一个被数个竖立的漆黑石板环绕着的地方,巨大的篝火在燃烧着。 篝火之下是一整块的巨型黑青色石板,上面雕刻出神秘的纹路,像是花纹,又像是古老的图案。 一个穿着黑青色长袍的人站在篝火旁边,那奇怪的声音就是他发出来的。 而旁边,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围在四周。 旁边的人都跪在地上,所有人都安静得可怕,没人发出一点声音,火光映着那些人无比虔诚的脸。 一个小孩赤着脚站在黑青色石板的一头,熊熊火光映着孩子那张呆滞的、双目无神的脸。 孩子棕色肤色的脖子上、还有小臂上,都用鲜红的颜料画着密密麻麻的神秘花纹。 月亮已经到了正当中,正是午夜当时,那个古怪的声音停止了。 那个穿着黑青色长袍的人上前,割开了小孩的两只手腕,让鲜血滴落在地上的黑青色石板上。 被割开手腕的小孩仍旧是呆滞地站在原地,像是没了神智一般,一动不动。 紧接着,伽尔兰看到了。 在四周跪着人们陡然掀起的宛如惊涛骇làng般的呼喊声中,那个黑青色长袍人向天空张开双臂,高呼了一声,然后,一刀割开了小孩的喉咙。 那喷涌而出的鲜血流过呆呆站着的孩子脖子上、小臂上血红色的符文,越发显得艳红,映着火光像是要烧起来了一般。 然后,那艳红的鲜血就滴滴答答地落在黑青色石板上,融入那弯弯曲曲的花纹,将那些纹路一点点染成血红色。 篝火猛烈地燃烧着,像是将天空原本皎洁的月光都染上了一丝不祥的血红。 木笼之中的伽尔兰猛地闭眼。 他屏住了呼吸,手指用力地攥紧,指尖在掌心掐出深深的痕迹。 黑青色的长袍…… 还有,那个人向天空伸出手时,手臂上露出的那个血红色的诡异符文……… 万物教。 一个在亚伦兰狄斯最艰难的时期里,在国内大肆搅动散布亡国论,蛊惑人自尽,搅得人心惶惶,差点导致亚伦兰狄斯真的亡国的邪教。 一个在过去,被击退敌国后回来的卡莫斯王以铁血手段毫不留情地剿灭得寸草不留的邪教。 在数年之后,在亚伦兰狄斯此刻才刚刚平稳下来的时候,它再一次死灰复燃了。 第29章 万物教。 对于这个被卡莫斯王剿灭的邪教,伽尔兰并不是很熟悉。 因为在过去那几次重生的时候, 这个教会已经被卡莫斯王剿灭得gāngān净净, 一点不剩了。所以,他对万物教知道得也不算很多。 之所以多少还知道一点, 是因为歇牧尔在教导他的时候,曾经跟他提起过这个万物教。 万物教以亚伦兰狄斯为中心驻点, 在整个亚伦兰狄斯中兴风作làng、搞东搞西。 这个教会自称侍奉创造世界的万物之母,提姆亚特。他们向世人宣称, 总有一天, 万物之母将再度降临大地, 而这个世界的万物、包括人类在内都最终将再度融为一体。 因为这个教的标志性符号非常特殊, 所以伽尔兰有很深的印象。 血红色的一个圆圈, 其中象征着生命的水的符文和象征着破坏与战争的符文jiāo错在一起,也都变成了血红色, 在圆中是整个儿是倒过来的。 据说,这是表示万物jiāo融的意思。 之前因为对万物教所知不多,所以没多大感慨, 可是现在亲眼看到了这个邪教所gān的事情,伽尔兰顿时对其憎恶到了骨子里。 不仅仅是以活人祭祀,而且还是用小孩子。 看那些跪在四周膜拜着的信徒,竟是可以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小孩在他们面前被割破喉咙,活生生地流血而死, 甚至还对其露出了无比狂热的目光, 以及渴求更多的神色。 这简直是一群病入膏肓, 无药可救的人渣! 伽尔兰咬着牙想。 或许,这些邪教的狂信徒早已不存在人性这种东西了。 ………… ……………… 轮子咯吱响着,将那些狂信徒疯狂的呼喊声抛在了后方。 伽尔兰闭着眼躺在马车的笼子里,咬紧牙根,攥紧了手指。 忍住。 他努力放松呼吸,不断地告诫自己。 绝对不能被人发现他的异样,只有他忍住了,才不会打草惊蛇,才能等到王兄他们找过来,将这个杀害无辜孩子的血腥窝点彻底捣毁! 马车晃晃悠悠又行驶了一会儿,停住了。 牢笼的木门被打开,笼子里的小孩被一个个搬出来,塞进了这里的牢房中。 那是一块巨大的岩石峭壁,山壁下方凹陷进去数个深深的大dòng,那些dòngxué有大有小,dòng口都被粗大的木栏杆挡住,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山壁牢笼。 其中两个最大的dòngxué的牢门打开,伽尔兰这一批小孩被分开丢进了这两个dòngxué里。然后,那些‘盗贼’就全部离开了这里。 好一会儿之后,确认那些人都已经走光了,外面没有任何声音之后,趴在地上的伽尔兰才慢慢睁开眼。 月光透露木栏落在他的脸上,他用眼角瞥了一下木栏外面。 牢外静悄悄的,只有大树在夜风中发出细微的簌簌声。几个火把挂在外面的山壁上,红色的火光闪动着,照亮了站在远处的几个守卫的背影。 伽尔兰双手撑地,慢慢爬起来。 他跪在地上,抬头看着远方。 刚才经过的那个诡异的祭坛离这里有点远了,被茂密的树林和高大的岩石挡住,根本看不到。 可是伽尔兰静静地注视着那个方向,一眨不眨地,他的目光像是利剑一般透过了树林和岩石看向了那个上演着罪恶和疯狂的地方。 明亮的月光落进金色的眼眸中,仿佛是融化的金色琥珀在其中流动。 这一刻,孩子在黑暗中的眼亮得可怕。 …… …………………… 火红的朝阳跳出了地平线,将尚还微弱的光线照向大地。 克莉揉了揉眼,醒了过来。因为刚睡醒,她整个人还有些恍惚,跪坐在地上,迷迷糊糊地朝旁边看。 她看见那个叫伽尔的小弟弟靠在dòng口的石壁边上坐着,一手搭在屈起的膝上,一手搭在伸直的腿上,侧着头,像是正在朝外面看着什么。 清晨的几缕阳光落入伽尔的眼中,克莉恍惚中竟是觉得,那双金色的眼比阳光还要明亮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此刻,有着比太阳还要明亮的眼的伽尔给她一种不像是小孩的感觉。 “……伽尔?” 她有些不确定地小声喊了一声。 侧头看着远方的金发小孩转回头,看她,怔了一下,然后,对她一笑。 软软的金发散落在奶白色的脸颊边,那大大的眼睛弯成月牙的弧度,笑起来可爱得像是能甜进心底。 克莉挠了挠头。 可能是她睡迷糊了。 伽尔怎么看都是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孩子嘛。 “伽尔,你昨晚睡得还……哎?!” 克莉发出一声惊叫,她这才发现,他们已经换了住所。 他们不是在那个yīn森森的地下牢笼,而是不知什么时候换到了这个露天的山壁dòngxué之中。 “这、这里是哪里?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吵死了。” 一个bào躁的声音传来,克莉循声看去,看到说话的是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十二三岁的男孩。 男孩本来在dòngxué偏里面的地方,此刻走出来,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却是显得yīn沉沉的。 他盯着克莉,用极为不善的目光,带着深深的嘲讽。 “反正都是过不了多久就要死了,你管你待在什么地方?” “死……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克莉一下子懵了。 “就是那个意思,到了这里就只是挨着日子等死而已。” 男孩一声冷笑,将目光投向坐在牢门口的伽尔兰,打量了伽尔兰几眼,露出鄙夷中带着幸灾乐祸的眼神。 “看你这弱jī样,不是官员家的就是富商家的吧?到了这里就别摆谱了,都是砧板上的肉,等着宰的。” 他的话语中透出深深的嘲讽语气。 “小少爷,您看来得和我们这些贱民死一块了。” “你说什么!” 本来还跪坐在地上的克莉呼的一下站起身,全身的毛都炸开了,像极了一头护犊的母shòu。 “你再说一次!信不信我揍死你!” 克莉那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让男孩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像是有点怕她,但是又qiáng撑着露出一副我不怕你的模样。 他讥讽道:“你现在讨好他还有什么用?反正他和我们都一样,都是要死的。” 说完,大概是害怕克莉真的冲过来,他转身快步走进了牢dòng深处,没入了yīn影中。 被那个说话刻薄的男孩气得不行的克莉真的忍不住要冲过去,却被一个苍老的声音喊住了。 “算了,克莉。” “爷爷!” “那孩子说得没错……唉,我……我们都活不了多久啦。” “爷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唉,我以为那些盗贼抓小孩只是为了贩卖,没想到,没想到居然是万物教。” 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老人的眼底闪过一抹惧怕的神色。 他活了很久,经历了很多,对于这个在亚伦兰狄斯兴盛了十来年后来被卡莫斯王剿灭的教会自然是听说过的。 “这个邪恶的教会把这么多小孩抓过来,恐怕是为了献祭啊。” 老人用浑浊的眼伤心地看着眼前的孙女。 他先一步醒来,已经从这里这些被吓坏了的小孩子口中得知了一些真相。 他知道,在他们被运送到这里之前,每一天,都会有一个小孩被拉出去,被作为祭品站在了那个教会造出来的祭坛上流gān血液而死。 从那些稍大的、懂事了的大孩子们口中得知的真相让老人只觉得毛骨悚然,浑身发寒。如果那些孩子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到目前为止已经有三四十个小孩在那个祭坛上流gān了浑身的血液。 “爷爷老了……半截身子都入土了,死也就死了,可是你,还有伽尔,还有那么多小孩……你们都还小啊,还可以活很久啊。” 说到这里,老人已经是老泪纵横地跪在了地上,紧紧地将克莉抱住。 想起那些孩子们蜷缩在角落害怕得瑟瑟发抖的模样,还有麻木无神的眼神,想到怀中的孙女以后也会变得跟那些孩子一样如行尸走肉一般,甚至会被拖到祭坛上活生生地流gān血液,他就心如刀绞。 “这个该死的教会——这些丧尽天良的东西啊——” 害怕被外面的人听见,他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只是压低声音发出低低的悲鸣。 这一刻,他的脑中闪过了一个人。 那个在所有亚伦兰狄斯的子民口中守护着他们的,宛如天神降临的英雄。 “王啊,卡莫斯王啊,亚伦兰狄斯的神啊,您能听到我们的声音吗?您能听到您的子民的哀求吗?” “求求您,如果能听到,至少,将这些无辜的孩子们救出去,求求您啊……” “爷爷……” 小女孩还不是非常明白,可是,她能感受到老人抱着她时的痛苦,她就算性格再qiáng硬,毕竟也是个孩子,顿时也忍不住跟着哭了起来。 老人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小女孩,满眼都是绝望,已是泣不成声。 那哭声一下子感染了其他的小孩,和他们一样刚刚被运送过来的小孩也跟着大哭起来。而另外一些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的小孩,则是用已经哭gān了泪水的眼一脸麻木地看他们。 伽尔兰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那个绝望地掉着眼泪的老人,看着忍不住跟着老人一起哭出来的克莉,还有,那些神色木然地坐在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拖上祭坛的孩子们。 然后,他转头,看着牢笼之外。 他的目光越过茂密的树林,飞跃到一望无际的天空之上。 卡莫斯王兄。 你说过你会找到我的,我在等你,你会过来的,是吗? 还有…… ……还有赫伊莫斯,虽然你是我的敌人,但是我知道,你从来都说话算话。 所以,赫伊莫斯,快点来找我。 快点。 ………… ………………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一天又过去了,太阳西斜,没入地平线下。 有几个人走过来,将牢笼外面的火把点燃,红色的火光照亮了山壁牢dòng里孩子们苍白的脸。 不少小孩开始往dòngxué里面缩去,瑟瑟发抖了起来。他们都知道这些人的到来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自己很可能成为下一个牺牲品。 只见来人在外面说了几句,就有一个高大的穿着皮甲的守卫向着伽尔兰这边的牢dòng走了过去。 顿时,另外几个方向的牢dòng里的孩子们都松了口气,而伽尔兰这边牢dòng瞬间噤若寒蝉,空气仿佛都凝固在了这一刻,每个孩子的脸上都写满了恐惧,甚至已经有人小声地啜泣了起来。 咯吱一声,木门被打开了,那个守卫走进来,一脸漫不经心的神色,目光随便一扫,就朝着左侧走去。 他并没有什么目标,只是随意抓个倒霉的小孩出去而已。反正牢dòng里黑漆漆的,他也看不太清楚,所以打算抓到哪个就是哪个。 而他走向的方向,正好就是早上嘲讽了克莉一顿、现在又凑过来找克莉和伽尔兰麻烦的那个脸色yīn沉的男孩的所在地。 男孩眼中掠过一道深深的恐惧之色,然后,他目光一闪,眼底突然透出一分狠毒。 伽尔兰恰好一抬头,看到了男孩眼底的狠厉。 紧接着,他就看到那个男孩突然伸手一推,将身边的克莉推得一个踉跄,向着正在走过来的男人摔去。 男孩的动作太快太突然,所有人都反应不及,甚至都没看到他的小动作。 唯独伽尔兰一个人注意到了,几乎是反she性的,他伸手一把抓住向前踉跄了一步的克莉,将她用力一下拽回来—— 可是他为了使力,不得不向前迈出一步。 而恰好,就是这么倒霉的,这牢dòng的地面本来就是凹凸不平的,而他踏出的那一脚踩到的正好就是一个稍大的坑。 于是,克莉被他一下子拽回来了,而他一脚踩到坑里,顿时整个人向前一个踉跄跌了出去。 就这样,一头撞到了正在朝这边走过来的皮甲男人的身上。 而本来就是打算随便抓个jiāo差的守卫一看居然有小孩主动撞上来了,那敢情好,不用làng费力气了,他一把揪住这个小孩就往外走。 伽尔兰抵抗不过男人的力气,被qiáng行抓着踉踉跄跄地往外走。 他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了克莉那呆呆地看着他的难以置信的眼神,还有那个yīn沉男孩透出几分得意的恶毒眼神。 “伽尔!” 伽尔兰刚被揪出牢dòng,那木门一关,他就听到了克莉的哭喊声。 小女孩扑过来,抓着牢门的木杆,哭着从缝隙里向他伸手,不停地喊他的名字。而揪着他的男人大概是对于这种事已经司空见惯,头都懒得回一下,继续抓着伽尔兰往前走。 “克莉……” “爷爷!是为了我——伽尔是为了我才被抓走的!他为了我,主动上前去的——” “唉……伽尔是个好孩子……” 不,你们误会了。 我真不是主动上前的。 我真没那么伟大。 我真的只是倒霉不小心踩了个坑就往前摔过去了—— 听着从后面传来的对话声,觉得自己倒霉透了的伽尔兰如此想着。 看来自己等不到王兄他们来救人了。 所以说,自己就不该逞这个能,做什么英雄,看,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了吧? 正在被揪着走的小孩心里后悔得不行的时候,突然,抓着他的那个守卫停下了脚步。 伽尔兰抬头一看,发现有一个穿着上好的衣袍整个人有点虚胖的男人拦在了他们身前。胖男人说了几句话,然后就低头,使劲地盯着他看。 伽尔兰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仰着头,睁着一双大眼睛迷茫地和那个胖男人对视。 于是黑夜中,就看见那个柔弱可爱的小孩仰着头,淡金色的发包裹着巴掌大的一张小脸,那雪白的肌肤,唇红齿白的,还有那宝石般的金色大眼睛,映着火光漂亮极了,看得胖男人满意得不行。 “你去另外抓一个。” 胖男人说,“这个给我。” 这个胖男人的地位好像比揪着伽尔兰的守卫要高一些,那个守卫没说什么,将伽尔兰给了胖男人,然后转身重新去抓小孩了。 胖男人对着到手的小孩左瞅瞅右看看,越发满意。 他牵着这个小孩走回了那个山壁牢dòng附近,原本哭得伤心的克莉看到伽尔兰回来,一下子睁圆了眼。 胖男人四周打量了一下,找了一个比较小的空着的牢dòng,把伽尔兰推了进去。 他本来打算直接关门,但是想了想,转身从守卫那里拿了一份食物,送进去给伽尔兰,这才将木门锁好。 他笑眯眯地对小牢dòng里的小孩说:“好好吃啊,多吃点。” 说完,胖男人就转身走了。 还好被他看到了……看那帮子蠢货做了什么?居然把这么上等的货色拿去献祭。 简直是bào殄天物! 转身走着的胖男子在心里这么腹诽着。 那个小孩的小模样,那张漂亮的小脸蛋,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高级的货色。这要是卖给那些有特殊嗜好的贵族夫人……不,贵族男人也可以,一定可以赚一大笔钱。拿着那笔钱,买多少个奴隶小孩都够了。 嗯,得好好养着他,养好了才更值钱嘛。 胖男人在心里美滋滋地盘算着,走远了。 莫名其妙被带回来然后被单独关在一个小牢房的伽尔兰:“???” 小王子一脸懵bī地看着被胖男人塞给他的那盘食物。 发生了什么事? 第30章 已是深夜时分, 今天夜晚的月亮隐藏在厚厚的云层之中, 只有星光洒落在大地之上。 黑夜中,那星光穿过了木栏, 落在浅睡过去的金发小孩的侧颊上。 小孩歪着头, 半边稚嫩的脸隐藏在yīn影中, 半边被映着星光的金发照亮。他闭着眼,一手搭在腹部,一手垂落在地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那蝴蝶翅膀似的长睫毛在奶白色的颊上落下浅浅的yīn影。 突然,他垂落在地上的那只手动了一下。 那并不像是小孩自己动起来的,更像是有外力在晃动着它。只是那只手恰好垂落在yīn影里, 让人看不清。 那只手又轻轻动了一下,身体的异样终于惊醒了浅睡中的伽尔兰,他睁开眼,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耸动着自己的手, 下意识抬起那只手,并且低头看去。 他的手一抬起来,那藏在yīn影中的东西就跟着追出了yīn影里。 星光照在那个小东西身上,小东西直立着站在地上,两只小爪子缩在胸口,朝着伽尔兰发出吱吱的叫声。 它好像是认定了伽尔兰的那只手, 朝着那只手吱吱叫个不停。 小黑鼠? 那是一只比普通老鼠要小上一些的黑鼠, 浑身的毛发如漆黑绸缎一般, 一看就知道不是野鼠而是被人类饲养的。 伽尔兰看着这只冲着自己带着黑布护腕的那只手吱吱叫的小黑鼠,仔细打量了一下,立刻就发现小黑鼠脖子的皮毛那里在星光下闪过一道金属光泽。 他伸手抓住那只小黑鼠,就看到小黑鼠脖子上绑着一个极其细小的铜管子。当他抓住小黑鼠的时候,小黑鼠本来似乎要挣扎,但是朝着他手腕上的黑布护腕嗅了嗅,就安静了下来,乖乖地让他摘掉了脖子上的小铜管子。 一看小铜管子里藏着的薄薄的帛书,伽尔兰顿时惊喜jiāo加。 这是他和王兄约定的暗号! 卡莫斯王兄他们循着他留下的那些小黑珠找过来了,看着这个小黑鼠,伽尔兰顿时明白了,恐怕这只小黑鼠就是被人训练专门嗅那个小黑珠的气味找过来的。 现在手头没有纸和笔,想要回信也没办法。 伽尔兰想了想,抖了抖手指,将两三颗缝在布制护腕里的小黑珠装进小铜管中,然后重新把铜管绑在了原来的地方。 然后,他喂了小黑鼠一点晚上剩下来的食物,就把它送到了牢门外,冲着它指了指外面。 这只小黑鼠很聪明,伽尔兰一指远方,它就一溜烟儿地跑了。 伽尔兰看着它远远地消失在夜幕深处,顿时松了口气。现在他终于可以稍微放下心来,安心睡一觉,等着卡莫斯王兄他们找过来了。 他想,卡莫斯王兄带着骑兵的话,最迟明天午夜之前也能赶到这里了,就不会再多一个小孩被牺牲了。 想到这里,伽尔兰又忍不住想起了今天傍晚的事情。 当他被带回来之后,守卫回去重新抓了一个,恰好就抓了那个将克莉推出去的眼神恶毒的男孩。 虽然当时看着也有些解气,但是后来回想起那个男孩麻木的眼神和绝望的表情,伽尔兰心里多少还是有点不是滋味。 那个自私自利的男孩的确有错,但是,最大的罪恶,是这个邪恶的教会。 是它的恐怖和血腥,彻底扭曲了那个孩子。 但是,这个邪恶的教会也就到此为止了。 等明天,卡莫斯王兄就会让这个不知道吞噬了多少孩子的鲜血的罪恶之地彻底烟消云散! ………… ………………………… 深夜,没有月光,微弱的星光穿透不了丛林茂密的树冠,所以森林里此刻是黑漆漆的,同样也是静悄悄的,只有夜风偶尔在上空掠过了树冠,摇晃着枝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有几个人矮身蹲在灌木丛之中,静静地潜伏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其中最为矮小的一个身影半蹲在yīn影中,黑暗中看不见少年的脸,也看不见此刻他眼底的神色,可是那一点穿过枝叶缝隙的微弱星光落在少年握在腰间匕首的手背上,能看见那攥紧了剑柄的手指用力到指关节都微微泛白的地步。 那手指勒紧的程度,显示了它的主人此刻无比紧张和迫切的心绪。 吱吱。 寂静的黑夜中突然响起了细细的叫声,一只小黑鼠从茂密的灌木丛里钻出来,跑到了蹲着的一个高大男人身前,直立起身,冲着驯养它的主人吱吱叫了起来。 少年的呼吸陡然一顿,侧过头看来。而那个男人则是飞快地将小黑鼠抓起来,扯下它脖子上的铜管。 一打开,男人脸上顿时就是一喜。 只见里面薄薄的布帛已经没有了,倒出来的几颗小小的黑珠子在他手心里打着转儿。 但是他没有立刻得出结论,而是先谨慎地低头闻了闻,然后才确认了这个小黑珠的确就是他特制的,有着只有天赋异禀的他以及他训练的小黑鼠才嗅得到的特殊气味。 “如何?” 一个压低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 少年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但是被星光照着的那只手的手指攥得越发用力。 “赫伊莫斯王子,确认了,的确是伽尔兰殿下,他用这个告诉我们他就在里面。” 这个人低声回答。 “我们远远看到的那个营地,应该就是关押着那群小孩的所在地。” “…………” 数秒钟的静默,仿佛是呼吸都停顿了的寂静。 而后,赫伊莫斯开口。 “……走。” 他说,gān脆利落。 “我们回去。” 说完,他就立刻起身,一马当先,快步向外走去。 旁边的几位骑兵互相看了一眼,马上也起身跟了上去。 漆黑的夜色里,赫伊莫斯飞快地向外跑去。 虽然在听见那个驯养老鼠的骑兵说伽尔兰就在里面的时候,他很想现在就暗中潜进去,将那个胆大包天自以为是的小孩立刻带回来。 但是,一旦这样做,无论成功与否都会打草惊蛇。他们如今只是数个人潜入这里,而敌人的人数远远在他们之上,他们根本不可能将所有孩子都平安无事地救出来。 一旦打草惊蛇,无论那些‘盗贼’是想要转移小孩,还是gān脆杀光那些小孩,那么他们的行动就算是彻底失败了。 ……他绝不能làng费伽尔兰拿命换来的机会。 如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赶回去找到卡莫斯王,然后带着大军彻底剿灭这个深谷营地,将那个总是让人担心得不行的小孩救出来! ………… …………………… 这次总算是不用再提心吊胆地等着,想睡又不敢睡了,伽尔兰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上午已经过去大半了,太阳明晃晃地照在他脸上。 伽尔兰一骨碌地爬起来,大概是因为一直吊着的心脏终于落到了实地上,他觉得整个身体都轻快了不少,连带着心情也好了起来。 起身之后,他就看到了一个盘子放在牢门那里,里面放着丰富的食物。显然那个给他送食物的人没叫醒睡着的他,就把食物放在了门口。 虽然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被这么特殊对待,但是能改善伙食伽尔兰还是很开心的。要知道,在遇到那个胖子之前,给他的食物实在是让人食不下咽。 他将盘子从牢门缝隙里拿进来,盘腿坐在地上,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嗯,现在他什么都不用做了,只要乖乖地等着别人来救他就好了。 啊,这种什么都不用想、不用做,睡醒来就能吃,吃完了还能继续睡的感觉真好。 说不定吃完了再睡一觉,醒来了王兄就打过来了。 完全没发觉自己说的是猪的生活的伽尔兰一边如此感慨着,一边继续开心地吃东西。 这时,一阵风刮来,将不远处的对话声传了过来。 伽尔兰现在的这个小牢dòng大概是专门用来关押特殊人物的,离守卫点很近,离那几个大型的牢dòng处反而比较远。 所以,现在那个虚胖的男人和几名守卫在守卫点的对话,被风chuī着,就断断续续地传到他这里来了。 “什么?今晚?” “这……会不会太多了,五十名,这里一共就一百多个,一下子就去了一半啊。” “那位……祭司大人……说了,今日是……万物母神的……特殊祭辰,必须要那么多的祭品。” “这样啊……” “所以,你看今天没什么人,是因为……信徒都在忙着准备……大型祭典。” “可是五十个……现在那些人都很警惕了,将小孩看得很牢,再抓可是很费劲的。” “没事,到时候……那位大人……会制造一个盗贼袭击维纳尔城的假象,让我们进城去抓。” “也好。” “准备好……今晚祭祀的时间……提前……” 牢dòng之中,金发小孩的嘴停止了咀嚼食物。 他攥紧了手中的白面包,目光定定地看着前方,久久无语。 许久之后,伽尔兰抬眼,看了一眼远方那几个大型牢dòng。 远远地可以看到那里面数不清的小孩的身影,那些年幼的孩子们在动,在说话,活生生地在那里。他们并不知道,在今天晚上,他们之中将近一半的人会在那个罪恶的祭坛上流gān血液。 喉咙蠕动了一下,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伽尔兰继续默默地一口一口吞咽着手中的白面包,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他低着头,柔软的金发散落在他眼前。 可是,就算是浓密的发丝,也掩盖不住孩子这一刻金眸中闪动的光。 ………… 其他同伴都忙着去准备今晚重要的祭典去了,就连平常守在外面的十来个守卫也离开了,这里只剩下虚胖男子和另一个守卫。 反正,那些弱小的小孩子都关在牢dòng里面,根本不担心那些小鬼能做出什么,这里留两个人看着就差不多了。 微胖男人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差不多彻底沉入地平线了,天色整个儿都已经暗了下去。他估计,再过一个小时左右,就会有人过来,押运五十个小孩去祭台做祭品了。 他正坐在那里无聊地喝着可菲,旁边那个同样无聊的守卫和他搭话。 “听说你要了个小孩,你要小孩做什么?还特地另外关起来?” 胖男人瞅了那个守卫一眼,起身。 “来,兄弟,我带你去看。” 关着伽尔兰的小牢笼离守卫点很近,拐个弯就到了,胖男人指着正坐在牢口的伽尔兰,说,“看,如何?” “这……”守卫看了看,咂嘴,“长得倒是挺好看的,像个瓷娃娃一样,但是,好看又怎么样?还不是都要做祭品的?” 胖男人啧了一声。 “所以说你们不懂,这种漂亮小孩,有些贵族最喜欢了,卖给那些人能卖大价钱。把这小孩卖了,到时候拿钱可以买一大批奴隶小孩过来,岂不是更划算?” 五大三粗的守卫挠了挠头,他是不太懂这些弯弯道道,下意识问了一个最直观的问题。 “能卖多少钱?” “起码这个数!金币!” 胖男人伸出五根手指。 守卫吃了一惊。 “五个亚伦金币?!这么多?” 亚伦兰狄斯金币,简称亚伦金币,虽然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货币,但是由于亚伦兰狄斯是历史悠久的国家而且是大陆的贸易中心,亚伦金币在这个大陆上都是通用的。 一个亚伦金币,足够一个普通的平民家庭一年的生活费用了。 胖男人呸了一声。 “五个?别开玩笑,至少五百个!” 守卫抽了一口冷气,顿时看着那小孩的眼神就跟看着金娃娃似的。 恰好,那个金发小孩也朝他看来,大眼睛眨了眨,站起身,抓着牢门的木栏盯着他们看。 守卫顺着小孩的目光看去,发现小孩正盯着自己的手。 他手上端着一杯可菲,本来正在喝,和身边男人说着话就端着过来了。 那是一种漆黑的饮品,有着极为浓郁的香气,让人一闻就欲罢不能,乍一喝很苦,但是喝完又让人回味无穷,像是有魔力一样让人忍不住想要再喝。 这是一些黑色的粉末泡成的,万物教特有的东西,据上层祭司说,是母神赐予的,可以提升人的灵魂。 喝了这个东西之后,的确有种让人jīng神振奋、清醒的感觉,所以很多信徒都相信这的确是母神赐予他们的神物。 看着那个小孩眼巴巴地盯着他手中的可菲,一副被那香味勾引得馋得不行的模样,守卫走到门口。 小孩抓着木栏,仰着头看他,奶白色的小脸上,金色宝石似的漂亮大眼睛瞅着他,那眼神软软的,让人看着就心软。 “你想喝?” 他忍不住想要逗这小孩。 小孩飞快地点头,从门缝里伸出小手,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那可爱的小模样让守卫哈哈一笑,将杯子递过去。 嘴馋的小孩捧着杯子就喝了一口,可是一口下去,他就哇的一下吐出来,呛得咳个不停,显然还是呛了一点液体进去。 “苦!” 以为是好吃的,却被苦得不行的小孩剧烈地咳着,大眼睛都浮起了一层水雾。 那模样让守卫忍不住哈哈大笑,旁边的胖男人也跟着笑出声来。 他一边笑一边说:“小家伙,别着急,过段时间,你想吃什么好吃的都有人给你。” 没错,等卖出去,那些贵族一定会好好‘疼爱’这小孩的,自然什么好吃的都会给。 他们被这个小孩吃瘪的模样逗笑了,都没注意到,呛得咳不停的小孩捧着杯子的手指一抖,几颗小黑珠滚进了杯中的黑色液体里,瞬间融化在其中。 一副上了当的不开心的模样,小孩将杯子递了回来,像是生气了,背过去不理他们了。 守卫拿回杯子,乐呵呵地和胖男人一起回到了守卫点,一边一起喝着可菲,一边兴奋地聊那个五百亚伦金币的巨款,一边吃着酱肉。 突然,胖男人眼角一瞥,脸色猛地变了。 他看见不远处的小牢笼里,那个小孩一脸痛苦地跪在牢门口,抓着木栏,身体抽搐了几下,然后一头栽倒了下去。 我的五百亚伦金币! 在心里嗷的一声这么叫着,胖男人跳起来就冲那边跑。 守卫一看,顿时也吓了一跳,跟着跑过来。 等他们赶到牢门口,看着那个小孩抱着身体在地上不断抽搐的样子,顿时都急得不行,守卫手忙脚乱地从身上一大串钥匙里翻出这里的钥匙,打开门。 “你给他喝可菲做什么!你不知道有人会对这玩意儿过敏吗!” “我、我不知道啊!你当时不也没阻止吗!” “先看看情况啊!这可是五百枚亚伦金币啊——” 守卫慌张地跪下去,伸手将那个浑身抽搐的小孩抱起来,想看小孩的状况。可是突然之间,他眼前一黑,脸色一滞,闭眼一头栽倒在地,没了动静。 旁边急得不行的胖男人被他吓了一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紧跪下来伸手推他。 “喂,你怎么回事——喂——” 他光顾着昏倒的守卫了,没有注意到那个一直痛苦地抽搐的小孩无声无息地爬起身来。 下一秒,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在他后颈——人体最脆弱的颈椎处,将他一下子就砸晕了过去。胖男人眼一闭,也倒在了那个昏迷的守卫身边。 伽尔兰抓着石头,剧烈地喘着气,紧接着把石头一丢,跪在地上一把扯下守卫腰间那大串的钥匙。 他抬起头,看向远处的那些牢dòng。 他刚才装病在地上抽搐打滚,所以现在浑身都是灰尘,整个人都脏兮兮的。 可是此刻,在那张满是灰尘的小脸上,石壁上微弱的火光落进他的金眸中,却让他的眼在这一刻甚于阳光的明亮。 第31章 牢dòng里面, 亚麻色马尾的女孩正坐在石墙边上吃着东西,虽然还是散发着馊味的难吃的粥, 但是分量比前几天要多了不少, 而且也有了爷爷的份, 爷孙两人不必再分着吃一份食物一起饿肚子了。 她将食物一口一口地吞下去,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外面挂在石墙上的火把在燃烧,火光照在她脸上。牢dòng里传来了小孩之间的说话声, 勺子与盆的撞击声, 还有依然在时不时响起的抽泣声。 此时此刻,牢dòng里的气氛非常压抑, 空气沉重得让人难以呼吸, 每个孩子的脸上都写满了恐惧, 因为他们都知道,等晚饭一吃完, 就会有人来到这里, 将他们其中之一拉出去, 成为远处祭台上的祭品。 谁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祭品。 这种压抑的气氛感染了每一个人, 就连从小天性活泼坚韧的克莉也变得沉默寡言了起来。 经历了被人陷害差点死去、想要保护的小男孩差点代替自己去死、最后害她的那个男孩成为了祭品死去了——这一连串的事情,昨天还存在于她眼中的属于孩子的纯真已经消散而去, 也不复开始的活泼。 这一天的时间里, 除了吃饭, 还有偶尔抬头看一下远处关着伽尔兰的地方, 她几乎都是抱着双膝安静地坐在石墙脚下, 低着头沉默着一言不发。 她这样让她的爷爷看得心痛,但是却无法可想。 看着孙女神色黯然地沉默地喝着粥,老人跟着喝了两口,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碗,想要说话。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哗啦一声金属撞击的清脆响声,他下意识转头去看,然后,就看到那一直牢牢锁着的牢门咯吱一下被打开了。 红红的火光从外面照进来,映在站在牢门口的那个小小的身影上,形成轮廓的一道微红光环,让那个身影看起来像是在火焰中出现的火神一般。 黑暗中,他带着火与光而来。 老人的心脏剧烈地一跳,下意识揉了揉眼,这才看清了打开了牢门的竟然是那个自称为伽尔的金发小孩。 他还没反应过来,旁边一直沉默着的克莉已经噌的一下站起身来。 “伽尔!” 女孩激动地喊道。 她上前几步,这才反应过来牢门被伽尔兰打开了,顿时有点懵。 “你……你怎么把这个……你这是……” 伽尔兰对克莉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回答她的话。他目光在牢dòng里面一扫,此时此刻,本来还有点细碎声音的牢dòng里鸦雀无声,像是时间都静止了一般,所有小孩都被‘打开牢门的人居然是和他们一样的小孩’这件事给惊呆了,脑子转不过弯来,只能呆呆地看着伽尔兰。 “出来。” 伽尔兰沉声说,“所有人都立刻出来,现在外面没有人,我们可以逃出去!” 他的话一说完,克莉的眼顿时一亮,她二话不说冲出门去,就站在伽尔兰身边往外面看了看,发现真的没有看守的时候又惊又喜。 她还没从惊喜中回过神来,就被伽尔兰塞了一大把钥匙,紧跟着出来的老人也被塞了一把。 伽尔兰说:“快,将其他的牢门都打开。” 克莉猛地点头,然后飞快地跑到附近的牢dòng那里,手脚麻利地试着那大串钥匙。 他们三个人分头,很快就把那四五间山壁牢dòng全部给打开了。完成了任务的克莉跑回去找伽尔兰,正一脸开心地想要表功的时候,却看到伽尔兰一脸凝重地看着那几间牢dòng。 克莉下意识顺着伽尔兰的目光看去,这一看,她就怔住了。 所有牢dòng的大门都敞开着,可是除了极个别小孩迫不及待地跑出来了,绝大部分的小孩都缩在牢dòng里面,用胆怯的目光看着外面,虽然看着牢门的眼神充满了渴望,但是却没有人敢向外走一步。 他们不敢。 克莉急了。 “为什么不出来?” 她忍不住冲着那些缩在牢dòng里不肯出来的孩子们大喊。 伽尔兰下意识看了一眼外面,确认附近都没有人之后,他便没有阻止克莉的大喊。 “……逃不掉的。” 有小孩呐呐地回应。 “对。” “我们不可能逃掉的。” “我们连这里是哪里都不知道。” “怎么逃?” “一定……一定会被抓回来的。” 孩子们那无神的目光看过来,黑暗中,他们的眼没有丝毫的亮光,像是彻底被yīn影笼罩着。 那几个跟着跑出来的小孩都是和克莉一样,昨天才被送过来的。而那些长时间在这里感受着邪教带给他们的恐惧的孩子们,自我的意志已经彻底被粉碎,如行尸走肉一般,没了自我。 对这一点不明白的克莉一时间又气又急,一脸恨其不争的表情看着那些孩子,却又束手无策。 多少明白这些孩子的心智已经被万物教荼毒的老人虽然懂一点,但是这种时候,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毕竟,时间太紧迫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有邪教的人过来。 到时候,所有人都逃不掉。 “你们要在这里等死吗?” 一个响亮的声音骤然在夜色中响起。 它像是一柄能贯穿黑暗的利剑,清晰地灌入所有人的耳中。 眼底满是怯意的孩子们下意识将目光投向发出声音的那个人。 黑夜中,伽尔兰站在那里,火光照亮了他那一头明亮的金发。 “你们听着,现在这里没有看守,是因为他们在准备重大的祭典。所以,他们今天晚上要献上的祭品,是五十个。” 轰的一下,牢dòng里猛地骚乱了起来。 五十人,是这里将近一半的人数。 有些小孩不敢、不愿逃,是幻想着那百分之一的几率不会落在自己身上,可是现在要被抓走一半的人,谁都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是祭品中的一员。 “听着!不是一个,是五十个!” 伽尔兰再一次重复着,“现在在这里一半的人都会被拖上祭台,被割破喉咙,活生生地看着自己的血流gān。不要以为,下一个轮不到你!” 说到这里,伽尔兰的声音陡然提高。 “不想死,就站起来,跑——现在没人,逃出去!外面就是森林!下面就是河!会游泳的就跳进河里!能跑的就跑进森林里!” 伽尔兰心里明白,和这些年幼的小孩说不了什么大道理,他只能用最直白的语言来鼓动他们。 “那些人只要五十个人!” 他说:“只要你能跑得过别人,你就不用死——” 克莉错愕地看向伽尔兰,怎么能这样?她想,这不就是告诉那些小孩说,跑赢别人,就能让别人死,自己活吗? 她忍不住想问伽尔兰,他怎么能说出这种可怕的话来? 可是克莉那句责问还没出口,牢dòng里突然有了动静,一个稍大的小孩冲了出来。 伽尔兰的话立刻就起了作用,这一刻,孩子们对生的渴望战胜了对邪教的恐惧。 紧接着,又有几个人冲出来。 一有人带头,就像是决堤的口子,只是一瞬间洪水就汹涌而出。几乎所有的小孩都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争先恐后地往外冲。 到了后面,几乎是一堆人一堆人地挤出来的,生怕落在后面。大多数都钻进了森林中,不顾手脚被划伤,一个劲儿地往灌木茂密的地方钻。也有人径直往下面跑到河边,跳进河水里。 “我们走。” 就在这乱糟糟的场面中,伽尔兰对呆住的克莉说了一声,转身就走。 他最后看了那依然麻木地待在牢dòng里不动的三四个小孩一眼,不再说什么,快步冲入了黑暗的森林之中。 ——自己放弃了生的希望的人,神都救不了。 ………… …………………… 黑夜之中,在茂密的丛林中,有一大两小的身影在灌木丛中穿梭着。 明亮的月光穿透枝叶落进丛林之中,伽尔兰抬头看了一眼万里无云的夜空,心里暗自骂了一句。 明明昨晚一点月光都没有,今晚偏生这么亮。 骂完之后,他还得继续往前走。克莉握着老人的手咬着下唇一声不吭地跟在他身后,不敢停下来休息,都是憋着一股劲儿拼命地往前走。 克莉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了,像是过了很久,但是又似乎没过多久,眼前的高山丛林像是看不到尽头,她的脸是涨红的,额头上尽是汗水,身上被擦伤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她看了前面,前面的金发小孩身上的擦痕比她严重得多,大概是因为皮肤白又嫩,稍微刮一下就一个显眼的红痕,露出的皮肤上密密麻麻都是擦痕,还有些地方红肿起来了,看起来触目惊心的,但是她没听见对方喊一声疼。 她想起她在快要陷入绝望的时候,那突然打开牢门伴随着明亮的火光出现在她眼前的身影。 那么小,在当时的她的眼中却比什么都还要高大。 那个看似小小的身影,却可以抓着她的手,将她从绝望的深渊中一把拉了出来。 克莉想,爷爷他们总说卡莫斯王是亚伦兰狄斯的守护神,可是她觉得,所谓的守护神,并不一定都是像卡莫斯王一样qiáng大的人,也有像伽尔这样的,他看起来并不qiáng大,但是,他能在黑暗中给予人希望,他守护了她差点被恐惧粉碎的心,唤醒了那些孩子枯萎的心—— 她想,这个突然出现在她和爷爷面前的漂亮小孩,一定就是神派来帮助他们的。 就在克莉看着伽尔兰的背影,觉得异常安心的时候,后面突然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克莉心里一惊——那是人说话的声音,还有灌木被拨开时的响声,风中隐约传来犬吠声,还有奔跑的脚步声,离这边越来越近。 追兵追来了! 惊慌感瞬间充满了克莉的胸口,她抓着爷爷的手无法抑制地发起抖来。 不知为何,也或许是本能,她下意识抬头朝伽尔兰看去。 伽尔兰也听到了那些追来的人的声音,他看了一下四周,然后将克莉和老人推进了一颗巨大的树木凸出地面的须根下。那弯弯曲曲的须根纵横jiāo错着,又被青藤覆盖着,在yīn影中黑漆漆的,让人看不清。 他抬手冲着克莉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探出头去看。 下一秒,传来的犬吠声让他的目光一凛。 他本来还想着可以躲着,等那些人找过去了换个方向逃,但是,那些人带着狗,这一下,他们恐怕是逃不掉了。 ……不。 并不是‘他们’逃不掉了。 听声音,那些追踪的人只带了一条狗,那么…… 伽尔兰回头看了一眼,他看到那蹲在他身后的女孩紧张地看着他,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对他的信赖。 他转回头,垂下眼来,长长的睫毛盖住他的眼,他像是在想着什么。 一秒之后,伽尔兰抬眼,看向前方。 他起身。 蹲在jiāo错的树根下的克莉一直紧张地看着伽尔兰,所以,伽尔兰一动,她立刻就感觉到了。 “伽尔?” 她小声地喊着。 克莉看见已经起身的伽尔兰再一次回头,黑暗之中,她看不见伽尔兰的脸,可是伽尔兰颊边的金发折she出一点微光,让她看见了那孩子微微上扬的一点唇角。 她怔了一下。 就在她怔住的这一秒里,那个因为她的喊声停顿了一下的身影再一次动了。 下意识的,克莉伸手去抓。 可她抓了个空。 她本能地想要大喊伽尔的名字,可是浑身一个激灵,她抓了个空的手猛地缩回来,用力捂住了她自己的嘴。 她浑身僵硬地蹲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朝另一边飞快跑去的伽尔兰惊动了已经追到不远处的人们。 一条大狗兴奋地叫着,冲着伽尔兰追去。 所有的人也都跟着那条狗追去。 女孩蹲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看着前方。 她的手死死地捂在嘴上,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睁大的眼中掉下来,滚落在她的手背上,烫得灼人。 身边传来她的爷爷无奈而又悲伤的叹息声。 ………… 小孩子的脚程不可能跑过恶犬,也跑不过那些身qiáng体壮的守卫们,自然而然的,伽尔兰跑了一段时间后就被抓住了。 和那些同样被抓住的小孩一起,被一队守卫押送了回去。 他们并没有被押送回牢dòng,而是直接被送去了那座巨大的祭台。 祭台上篝火已经点燃了,熊熊烈火在黑暗中燃烧着,火红的光照亮了所有人的脸。 他被人推耸着,向着那个已经关押了一堆小孩的木笼子走去。 在走过去的路上,他听到抓他的人和祭台附近的信徒焦虑的对话声。 “现在才抓回来三十多个,不够啊!” “祭祀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要不抓回来多少就先献祭多少,剩下的等都抓到在——” “不行!祭司大人说了,必须五十个小孩,一个都不能少。不然,不仅取悦不了母神,反而会惹怒她。” “可是我们的人手有限,而且,将那些小鬼抓回来也需要时间啊!” 听着那些人焦急的对话声,伽尔兰嘴角扬了一下。 没错,这就是他的目的。 他知道,凭那些个小孩,在没有外人的帮助下,是不可能自己逃离成功的。他也没指望那些小孩能自己逃出去,他清楚,那些小孩就算跑了,迟早也会被抓回来。 所以,他的目的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拖延时间。 上百个小孩一起逃跑,足够这群人手忙脚乱了,而抓那些小孩回来需要时间,这样一来,就会耽误不少的时间。 教会的祭祀仪式都是有严格规定的,一点也不能错。只要祭品数量不够,祭典肯定不会举行,这样一来,就会错过祭祀时间,于是,这一次的大型祭典就算是废了,那五十个小孩的命也就保住了。 再来,只要等卡莫斯王兄一来…… 就在计划已经成功实施的伽尔兰心里松了口气的时候,突然觉得身边静悄悄的,静得有些可怕。 转头一看,他发现自己身边居然没有人了,就连押送他的守卫都退到了一边,还低着头一脸恭敬之色。 空气中弥漫中一种诡异的气氛。 觉得不对劲的伽尔兰猛地转身,抬头一看。 下一秒,他的瞳孔用力地收缩了一下。 那个本该远远地站在祭台的篝火旁边,身穿黑青色长袍的人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身后。 长袍上的兜帽戴在那人的头上,将那人的脸隐藏在深深的yīn影中,让人看不见。 可是伽尔兰能感觉到,一种让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要冻结的可怕目光从那兜帽的yīn影之中落到了他的身上。 “……明亮的……灵魂……” 那个人说,声音低沉,就像是从最深的黑暗深渊之中传出来。 那仿佛是最深沉的叹息,莫名令人毛骨悚然。 “……还有,带着光的生命力。” 像是喃喃自语地说完,黑袍人抬头看向身后的信徒。 他说:“现在开始准备祭祀。” “可是,祭司大人,小孩的数量还不够……” “够了。” 从黑青色长袍里伸出来一只惨白的手,黑袍人用力地抓紧了伽尔兰,在他手腕上勒出深深的淤痕。 黑袍人说:“这一个,就足以抵得上数百个幼儿的灵魂与鲜血。” 他那低沉的声音仿佛叹息一般,带着深深的满足气息。 “这将是,让我们的万物母神最满意的祭品——” 第32章 已是深夜, 明亮的弯月挂在夜空之中,无数细碎星光闪耀,众星拱月。 在深山的山谷之中, 一片大地上, 四周都是嶙峋的黑石,似天然而成,又似人工特意磨制而成,造型各异,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黑青色光泽。 这些黑石又大多有着密密麻麻的窟窿,夜风掠过的时候, 就让它们此起彼伏地发出渗人的呜呜声。那堆黑色山石之中,虚无的光影jiāo错着, 像是有什么无形的怪物潜伏在黑暗之中,挣扎着想要走出来, 令人毛骨悚然。 篝火在燃烧。 那巨大的、足足如一间房屋般庞大的赤红火焰在黑夜中燃烧着, 向夜空喷吐着一簇簇火舌。 赤红火焰的脚下,是一大片黑青色的石板。 那数百平米的黑青石板在大地上铺开,是一个不太规则的圆形。 石板上雕刻着无数的线条,显然都是人雕出来的,线条jīng致,没有丝毫误差。那些蜿蜒了整个黑青石板的雕刻线条,似花纹, 似图案, 又似符文, 带着说不出的神秘气息,深深看去的时候,莫名有种像是整个魂魄都会被吸进去的恐怖感觉。 那些在黑青石板上雕刻出来的纹路本该是和石板一样的颜色,可是,在火光的映照上,那些纹路的边缘都隐隐透出一点血红的色泽。 那是长久以来让鲜血沿着那些纹路流淌下来,而在其上染上的血色。 在火光下若隐若现的血色让这块黑青石板越发透出几许勾魂慑魄的幽暗气息。 这一刻,它就像是一个来自黑暗深渊的贪婪怪物,张开了大嘴,永远都不满足地吞噬着它所渴望的血肉和灵魂。 黑袍人静静地立于篝火之前,炽热的火光映在他的身上,却诡异地无法驱走他身上的yīn影。 他的脸一直隐藏在黑暗之中,谁也无法窥见其貌。 他垂手站在篝火边,一动不动,就像是在篝火四周竖立的漆黑石板一样,从他身上感受不到一点生命的气息。 直到那些狂信徒们从远处走来,将他看中的那个祭品送来时,黑袍人才终于有了动静。 他转头,看向那个方向。 隐藏在长袍兜帽下的脸让人看不清,可是震dàng的空气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这一刻的炙热。 一顶柳条编织而成的柔软座椅被四个信徒抬着,缓缓地向着祭台走来。 年幼的孩子静静地坐在其中。 黑夜中,孩子那淡金色的发、还有雪白的肌肤都异常的显眼,在火光的照映下仿佛泛着微微的光泽。 因为刚刚被qiáng行按在湖泊中净身过,那垂落在颊边的淡金色发丝还有些湿润,发梢偶尔会有一点水珠滴落在伽尔兰的脸颊上。 逃跑时染了一身的灰尘和泥土也已被清洗掉,露出白净的肌肤。 那些负责帮他净身的女性信徒在把他洗gān净之后,还给他换了一身衣服,那件这几天里已经破旧得不行的衣服被丢掉了,他现在穿的是和这些信徒一样黑青色的衣服。 只是,并不是长袍,是无袖短袍。让他的颈部、小半胸口、还有双手双腿都敞露在黑夜之中。伽尔兰大概猜得到,让他这些部位露出来的原因是什么。 坐在椅子上的伽尔兰咬紧了牙,努力想要动一下,身体却软绵绵的,就连手指都动不了一下。 那些人qiáng行给他灌了一杯药水,不知道是什么,他喝完了就一点力气都使不出,身体像是彻底瘫痪了一般,只能任由那些人把他放上座椅,然后抬过来。 后背突然一冷,像是有一股寒意袭来,伽尔兰抬眼看去。 他的呼吸微微一窒,因为他看到了那个令他心里发毛的黑袍人在缓缓地向他走来。 那人的目光定在他的身上,像是在看着一只待宰的羔羊。 黑袍人冲着这边微微点了下头,紧接着,站在旁边的两名狂信徒就一人抓着伽尔兰的一只胳膊,将伽尔兰架着站起来,几乎是举着他向黑袍人走去。 黑袍人站在原地,从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袍中伸出一只手。 旁边有一名女性信徒上前,跪伏在他的脚下,捧着一个黑木盘子。上面放着一个羽毛笔,还有一小碟血红色的颜料。 那只惨白得不正常的手握住盘子上雪白的羽毛笔,沾了沾那血红的颜色。黑袍人俯身,用那支笔仔细地、一丝不苟地在他身前小孩的皮肤上画下复杂而又神秘的血色符文。 先是小腿,然后是手臂,最后是颈部。 平常的时候,献祭的符文都是让狂信徒在祭品身上事先画好了的,但是这一次,这个重要的祭品绝对不能有丝毫差错,所以他亲自动手了。 等黑袍人将被染红的羽毛笔放回木盘之后,伽尔兰身上露出的肌肤几乎都被密密麻麻的血红花纹给占满了。 雪白的肌肤衬着那如血一般鲜红的花纹,又映着赤红的火光,给人一种极其妖异的感觉。 他想要挣扎,可是身体动弹不得,只能被旁边两人架着,站在篝火之前。 黑袍人的手向他伸来,手指在他眼前飞快地变换出各种手势。 他不知道对方想要gān什么,只是皱着眉,疑惑地看着在他眼前变动的那只手。 好一会儿之后,那只手突然停了下来。 他听见了黑袍人笑了一声,那笑声低沉沉的,隐约透出几分满意和愉悦的气息。 “不愧是有着……” 黑袍人缩回手,说,“神的力量,也不能迷惑你。” 伽尔兰怔了一下,然后瞬间明白了。 他想起第一次看到的那次祭祀,那个小孩双目无神地站在祭台上,就算被割破了手脚也毫无动静,甚至最后被割破喉咙的时候,也都没动一下。 想来,那个小孩大概是中了类似于催眠的东西。 而刚才,这个黑袍人也想催眠他,让他和其他小孩一样自愿任由他们放血。但是不知为何,好像对自己没有作用,所以黑袍人放弃了。 旁边的两个男性狂信徒一只手架着伽尔兰,另一只手抓着伽尔兰的手,让他两只手都向前伸出来,伸到他们的祭司大人跟前。 黑袍祭司接过跪在他脚下的信徒送上来的huáng金匕首,他双手捧着那铸造出万物教符号的huáng金匕首,抵在额头上,小声祈祷了几句。 然后,他手一挥,用huáng金匕首割破了伽尔兰的手腕。 鲜血流了出来,漫过伽尔兰手腕上血红色的花纹,顺着那纤细的手臂淌下去,一滴一滴地滴落在伽尔兰站着的黑青石板上。 那滴落下去的鲜血瞬间融入了石板上雕刻出来的纹路中,并顺着那蜿蜒的纹路缓缓向前流去,一点点地充满了那些gān涸的、饥渴的雕纹。 火光在闪耀,那些黯淡的雕纹在碰触到流来的鲜血的一瞬间,像是陡然亮了起来,就像是一头狰狞的怪shòu有了动静,在一点点地清醒过来。 与此同时,黑袍人那悠长的、摄人心魄的吟唱声在黑夜之中响起。 他站在篝火之前,高举起他惨白的双手,举起他右手上染着血的huáng金匕首。 他低沉的声音并不大,此刻却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那令人从心底里颤栗的声音在这片大地上传播开来。 无数身着黑袍的信徒虔诚地跪伏在青石板的四周,在篝火的四周五体投地,脸深深地埋在地上。 黑袍人割开的伤口不轻不重,恰好保持着能让血液缓缓地流出来的程度。 伽尔兰被人架着站在青石板的顶端,手还被举在空中。 他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腕不断地流着血,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在黑夜中一滴滴地掉落下去。 紧接着,他的脚踝狠狠一痛。 那吟诵完的黑袍人俯身,这一次割开了他的脚踝。 伽尔兰看不见自己的脚下,可是他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从在剧烈疼痛的地方涌出来,流过脚跟。 眼前的世界开始不稳地晃动,过量失血的身体让他觉得整个人都眩晕了起来。 不止如此,除了身体上被割裂的剧痛之外,还有某种说不出的恐惧感死死地抓紧了他的心脏。 在这种压抑的黑暗之中,在诡异的满眼血红中,他必须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血不断地流淌着……他不得不活生生地感觉着自己身体里的血液一点点流出来,连带着自己的生命力一起,一点点地消逝…… 这种感受着自己慢慢死去的时间是一个无比漫长而又可怕的过程。 这种极致的恐惧感几乎能将人bī疯。 这一次是以这种方式死在这样的家伙手中吗? 他在恍惚中想。 ……那还不如死在赫伊莫斯手上啊。 视线开始模糊,像是连氧气都在逐渐失去。伽尔兰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胸口也起伏得越发剧烈。 视线中的火光在黯淡,黑暗袭来,缓缓地侵蚀着他,夺走他眼中的光。 孩子曾经明亮的金眸在这一刻已经彻底黯淡了下来,垂落下来的睫毛更是在他眼底落下漆黑的yīn影,像是不祥的预兆笼罩在那已经缓缓涣散开的瞳孔之上。 赫伊莫斯…… 混蛋。 你说话不算话。 最后的意识里骂了赫伊莫斯一句,伽尔兰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轰! 篝火突然剧烈地闪动了一下。 那是在顺着蜿蜒的雕纹流淌而下的鲜血触及篝火底部的那一瞬间,在高举双手高声吟诵着的黑袍人跟前,它猛然向着天空窜去,激烈地燃烧起来。 一丝极其细微的常人感觉不到的yīn影在那炽热的火焰之中浮现。 吟诵戛然而止,黑袍人看着火焰中那一丝黑影,已是激动得浑身都战栗了起来。 这么长的时间,这么久的时间里,第一次,他是第一次感觉到他全身心侍奉着的那位神的气息。 哪怕只是这么一点点微不可见的气息,也已经让他狂喜到了极点。 神啊—— 提姆亚特!创造万物的母神啊! 经历过漫长的岁月,您终于要从死亡的深渊中再一次苏醒过来了! 我的神啊! 您听到了吗—— 您卑微而忠诚的信徒将为您奉献一切—— 那份狂喜让黑袍人激动得浑身发抖。 他想,果然,献上这个祭品是最正确的做法。 现在,他只要将这个贵重的祭品那全部血肉和灵魂都献祭给他的神—— 想到这里,黑袍人迫不及待地转身,向那个祭品走去。 被人架着的孩子流了不少血,气息微弱,无力地垂着头,被汗濡湿的淡金色发丝此刻也像是没了光泽,凌乱地散落在那没了血色的脸颊上。 黑袍人站在伽尔兰身前,一只手抓住伽尔兰的金发,将垂着的头抓起来。 被揪着头发的孩子被迫将头向后仰去,无力地微张着的唇映着前方剧烈燃烧的篝火的火光,不见一点色泽,惨白得触目惊心。 这一刻,孩子的喉咙bào露在黑袍人的视线中,密密麻麻的血红花纹印在雪白的颈部肌肤上,让其越发显得纤细脆弱。 黑袍人隐藏在兜帽yīn影中的脸在这一刻露出了狂热的神色。 滴着血的huáng金匕首在火光中闪动着金红色的光泽。 黑袍人那惨白的手在空中挥出。 金色匕首在黑夜中掠起一道寒光,朝着伽尔兰的喉咙狠狠刺去—— 一点寒芒先到。 随后箭如闪电。 如一道白光陡然划破黑夜—— 黑袍祭司发出一声低吼,他的右手掌心被那支箭贯穿,鲜血喷涌而出。 只来得及割破伽尔兰脖子上一层浅皮的huáng金匕首叮的一声,被箭头撞飞出去,在黑夜中打了个旋儿,啪嗒一声摔落在石板上。 一切发生得太快,手掌被利箭贯穿的黑袍人还没回过神来,紧跟着又是一支利箭破空而来。 这只稍小的利箭贯穿了他另一只手的手腕,剧烈的疼痛让他下意识松开了被他揪着的孩子的头发。 举着自己那两只接连被利箭贯穿的手,黑袍人猛地转身。 下一秒,他隐藏在兜帽下的瞳孔陡然放大。 只见那月色之下,那明亮的火光之中,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纵马而来。 那一人,就如同千军万马在大地上奔腾向前。 气势骇人,无人可挡。 在黑夜中奔驰而来的黑马神骏无比,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从远方奔驰到了黑袍人的跟前。 它高高一扬马蹄,猛地停下脚步,发出如龙吟般的高亢嘶鸣声。 骑在马上的高大男人那一头金棕色的毛发在黑夜中飞扬着,如同一头发怒的棕色雄狮。 他灼人的眼像是炭火一般,带着骇人的压迫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马下的黑袍祭司。 站在那高头大马之下的黑袍人在发抖。 没有人看见,可是他隐藏在黑袍下的手的确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在这个骑马立于他身前的男人之前—— 在这位亚伦兰狄斯的王之前—— 那是令所有万物教的信徒都为之颤栗的身影。 如一座巍峨高山耸立在天地之间,任何人都无法将之动摇。 卡莫斯王。 亚伦兰狄斯的英雄。 他在数年前以铁血手段绞杀了整个万物教,令所有万物教的教徒都痛恨不已,但是同样也从心底里对之惧怕不已。 数年前那个无人能敌、宛如雄狮一样可怕的王杀戮的一幕深深地烙印在每一个教徒的心底。 那是就算是神赐予他们的力量也无法对抗的威势。 他们无法和这位王者正面对抗。 因为这位年轻的王者那一身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金戈铁马的气息,足以碾压和粉碎一切的黑暗之力。 至刚至阳的王者,就如烈阳一般。 万般邪术,鬼魅伎俩,皆会在bào烈的太阳之下灰飞烟灭。 哪怕是来自地狱深渊的黑暗力量也无法沾染到这位刚毅凛然的王者分毫。 ——卡莫斯王所到之地,便是烈日照耀之地,一切yīn影都将无所遁形—— 黑袍人站在高大的黑马之下,他看着那个令他恐惧不已的年轻王者就这样骑在马上,扬起手臂。 卡莫斯王俯视他的目光就如同看着一只在黑暗中苟且偷生的低劣蝼蚁。 他甚至都懒得看一眼黑袍人兜帽下的真面目,抬手就gān净利落地挥下了一剑。 巨大的剑刃在黑夜中划开一道寒光。 血光冲天而起,黑袍人的头颅连带着他一直未曾脱下的兜帽从他的身躯上被切裂。 被黑布裹住的头颅在空中翻滚出一个弧度,一路上在空中撒开血花。 蓦然的,又是一匹骏马飞驰而来。 一个少年伏身在马背上,骏马的速度被他催到了极点。 他恰好从在空中翻滚的头颅下方纵马奔驰而过,于是从高空的头颅上撒下来的血溅了一点在他的颊边,染红了他的眼角。 金红的眸死死地盯着前方,像是没感觉到被血溅到的赫伊莫斯纵马向着前方飞驰而去。 下一瞬,他手中的长剑在空中劈开了两道痕迹。 那一左一右架着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昏过去的伽尔兰的两名信徒的手臂瞬间喷出大量的鲜血,他们的肩膀在自己的惨叫声中断裂开来。 失去支撑力的金发孩子的身体软软地向前倒下,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在疾驰的骏马之上,赫伊莫斯纵身一跃,飞身下马。 失去骑手的骏马继续向前飞驰着,没入夜色深处。 而下马少年几乎是在落地的一瞬间,就双膝一曲,跪在了地上。 他的双手猛地向前伸去,一把将向前软软倒下的伽尔兰抱进怀中—— 第33章 红色的火光映出倒在赫伊莫斯怀中的伽尔兰苍白的脸,那唇更是没了一点血色。而偏生在脖子上用血红颜料画出的线纹在火光下越发显得艳红, 更是和那苍白的肌肤形成了鲜明到极点的对比。 小孩安静无声地躺在他怀中, 唇颊苍白, 气息微弱,垂落的睫毛像是折断的蝴蝶翅膀, 无比脆弱, 仿佛下一秒就会停止呼吸。 那手腕脚踝上的鲜血和描绘出的血红线纹混淆在一起,黑夜中让人看不清楚,一眼看过去只看到大片大片的血红, 像是血都要从这具小小的身躯里流尽了一般。 赫伊莫斯甚至看到自己搂着怀中小孩的手上都染满了鲜血, 那可怕的血红将少年的眼底也染成了红色, 他的脑子在这一刻一片空白, 一时间竟是呆滞在原地不知所措。 啪嗒一身, 一个青色的小瓶子被丢到地上,滚到他跟前。 赫伊莫斯下意识抓起那个瓶子, 抬头看了一眼。 将这个瓶子丢给他的卡莫斯王并没有看他, 而是转着头,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扫视着四周。 在对面,那些狂信徒已经从四面八方涌来,脸色扭曲着,完全不怕死的, 像是疯了一般向他们冲了过来。 “给他上药。” 卡莫斯王沉声道, gān脆利落。 长年在战场上拼杀的战士们都会有随身携带药物的习惯, 尤其是针对刀剑等外伤的药更是必备。身为王却也早已习惯在战场厮杀的卡莫斯自然也随身带着的, 而且肯定是最好的药。 说完,他看着那群涌过来的狂信徒,嘲讽般的哼了一声。在他的眼中,那些家伙就如同土jī瓦犬、朽木枯株一般。 一群蝼蚁集合起来,依然是一群低劣的蝼蚁。 他一扯缰绳,双腿用力一夹身下骏马,长久以来一直和他在战场厮杀的战马早已和他心意相通。卡莫斯一动,它立刻一低头,如雷霆一般向着那群涌来的人群冲去。 奔驰的战马上,qiáng大的王高高举起了手中大剑。 足足有卡莫斯两个手臂宽的巨剑在黑夜中折she出雷霆般的寒光,这把不知道饮了多少敌人鲜血的大剑在黑暗中宛如死神手中挥舞而下的镰刀—— 没有任何花俏的技巧,对着那近百个蜂拥而来的狂信徒,卡莫斯王只是轻描淡写地一个横劈。 这一下,冲在最前面的数十人就被重重地劈砍了出去,胸口裂开深可见骨的伤痕,摔在地上眼见是活不了了。 卡莫斯王就这样毫无花俏地用大剑左一下右一下地劈砍着冲上来的狂信徒,他俯视着那些人的眼神中满是轻蔑。 猛shòu之王并不会因为因为老鼠的数量是自己的十倍百倍就感到惧怕。 对卡莫斯王来说,这些家伙无论冲上来多少人,都是渣屑,不堪一击。 事实也的确如此。 卡莫斯王骑马立于篝火之前,一人当关,万夫莫敌。 一个接一个冲上来的狂信徒都被他一剑劈死,无数残缺的尸体在他身前堆积起来,无数被劈飞出去的人在地上滚动着发出痛苦地惨叫。 哪怕是那些最可怕也最疯狂的万物教的狂信徒们,在这一刻居然都被卡莫斯王的威势所震慑,竟是停下了脚步,瑟缩着举步不前。 他们站在那里,脸色发青,屏息看着那个骑马立于在篝火旁的男人。 被世人称之为‘狮子王’的亚伦兰狄斯之王。 宛如雄狮的王者灼灼目光俯视着他们,轻蔑的,高傲的,视他们如蝼蚁。 火光在跳跃,照在卡莫斯王的侧颊上,他手中那把原本雪白的大剑剑刃上此刻在血淋淋地滴着血,让人看一眼就心惊肉跳。 黑夜之中,卡莫斯王一人骑马立于大地之上,周身数米都是空空dàngdàng的。 他在那里,就没人敢靠近他一步。 …… 那些信徒们都被卡莫斯王拦在外面,赫伊莫斯这边就有了时间。 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倒出药瓶里的白色rǔ液,抹在伽尔兰还在流血的手腕和脚踝上,然后用牙齿从衣服下摆那里撕下几根布条,包扎上抹了药的伤口。 那浅色的布条很快就被还在往外渗的血浸出了一圈红晕,但是还好,没多久药物就发挥了作用,那些血晕也停止了继续扩大。 赫伊莫斯稍微松了口气,他伸出手指放在伽尔兰的鼻前,那极轻地掠过他手指的气息带给他一点安心感。 药瓶里还剩下一点rǔ液,他全部倒出来,轻轻地抹在怀中小孩那喉咙上已经结痂的细细血痕上。 想起不久前他远远地看到的那一幕,他到现在还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只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 怀中这孩子那脆弱的喉咙就会被割裂。 他在那一瞬间甚至都觉得,自己已经看到了从伽尔兰喉咙那里向夜空喷出的血花。 若不是当时卡莫斯王当机立断一箭she穿了那个黑袍人的手掌,撞飞了匕首,恐怕他此刻抱着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尸首。 这孩子现在就在他的怀中,小小的身体,软软的,还有着温热的气息,让人舍不得、不忍心松手。 可是正是因为此刻的暖意,所以只要一想到怀中人变得冰冷的那种可能性,赫伊莫斯就有一种难以忍受的感觉。 他抱着伽尔兰,转过头去看。 黑夜中,少年的目光缓缓地扫过四周那些穿着相似黑青色袍子的信徒们。火光落入他的瞳孔中,让那双金红色的眼眸深处像是在这一刻灼烧着某种令人心悸的森冷火焰。 并不亮,却仿佛来自深渊,异常可怖。 ………… ……………… 就在众位狂信徒再也忍受不住从心底里对那位狮子王的恐惧的时候,有人开始后退,有人开始转身。 第一个想要转身发足狂奔的信徒刚一转头,身体都还没来得及转过来的时候,他的眼珠子就瞪直了,整个人也僵在了原地。 那无数身披皮甲、骑着战马的骑士们不知何时已整整齐齐地立于他们身后,他们手中锋利的银枪在黑暗中闪动着bī人的寒光。 这群跟随着卡莫斯王征战了无数战场的骑士们光是静静地立于那里,从他们周身涌出的血腥煞气就压倒了一切。 他们森然立于黑夜之中,他们是狮子王麾下不可战胜的铁与血的战士。 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被击溃了心神的信徒脚一软,整个人跌坐在了地上。 然后,越来越多想要转身逃跑却看到了身后那无数骑士的信徒们都开始崩溃了,他们或是瘫坐在地上,或是大喊大叫着四散而逃。更有人企图冲进不远处的茂密森林中,想要凭借地形甩开这些骑士。 漆黑的骏马上,棕发的王抬起手中的大剑,向着前方的虚空重重一劈。 那是无声的王命。 一直巍然不动的骑士们动了,只是一瞬间,只是一次冲刺,他们的银枪就挑破了那些试图逃跑的信徒们的喉咙或是胸口。 这是一场完全是一面倒的战争。 一个不留。 这就是卡莫斯王朝空中虚砍的那一剑所下达出的无声的王命。 忠诚的战士们在一丝不苟地执行着他们的王的命令。 宽阔的祭台上响起了供奉着这个祭台的信徒们的惨叫声,他们悲鸣着,祈求他们的神来拯救他们。可是,他们奉献了无数血肉的神并没有出现,更没有来救他们。 他们只能四散奔逃着,然后一个接着一个倒在了骑士们的银枪或是刀剑之下。 无比讽刺,这些信徒们最终是用自己的血染红了这块向神献祭的黑青石板。 可是没有人会同情他们,当这些信徒们将无辜而弱小的孩子们送上祭台的时候,他们的身体乃至于灵魂中就已经烙印上了罪恶的印记。 这些罪孽,只有用死才能洗清。 卡莫斯扫视着四周,那血腥的场面并未让他有丝毫动容。 长久以来在战场的经历早已造就了他的铁石心肠,他是他的子民的守护神,但是,对于他的敌人来说,他就如同魔鬼一般。 这些信徒之中并非没有妇孺,但是卡莫斯并没有放过这些妇孺的打算。曾经征剿过万物教的他知道,这些看起来弱小无害的妇孺,只要进了邪教,凶残程度完全不逊于男人——就是这些看似可怜的女人和未成年的少年信徒们,无数次亲手将其他无辜的孩子送上了祭台,送入了地狱。 这些妇孺不值得同情。 若是今日因为怜悯放过她们,已经被彻底洗脑的她们也丝毫不会悔改,这样只会导致以后有更多无辜的人丧生在她们手中。 他卡莫斯要守护的,从来都是亚伦兰狄斯之中善良、正直且遵守秩序的子民。这些手上沾染了鲜血的信徒不是他要守护的子民,而是他必须要剿灭的已经严重危害到亚伦兰狄斯的犯罪者。 并没有过去多长的时间,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渐渐消失。说到底,这些万物教的信徒大多数都是普通人,狂信徒也就是比普通人qiáng一些罢了,面对这批踏过尸山血海的卡莫斯王的近卫军,他们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卡莫斯大剑一挥,重重地将一名试图逃走的狂信徒的领头者砍翻在地。 那名狂信徒捂着胸口深可见骨的伤口,一边咳血,一边用狠毒的目光盯着马上的卡莫斯。 “迫害我教的卡莫斯王啊……” 他一边吐着血,一边喘息着,断断续续地发出声音。 “我们是不会消亡啊……万物皆在,我教就在……神在注视着我们。” 他用仇恨的眼神看着卡莫斯,说出的话如诅咒一般。 “迫害神的信徒的……bào戾之王啊,你会遭到报应,这个王国也会遭到报应……神不会宽恕你,神会把灾难降于亚伦兰狄斯的大地之上……我们诅咒你,诅咒亚伦兰狄斯………” 最后一句断断续续的话没说完,那长剑就深深地贯穿了他的胸口,让这个信徒的声音戛然而止。 卡莫斯王抽出大剑,毫不在意地将那还滴着血的剑刃一甩,扛在肩上。 他俯视那具尸体,咧嘴一笑,姿态狂妄,可是那高大雄伟的身影却莫名让人觉得他狂妄得理所当然。 “我是亚伦兰狄斯的王,不管是谁,只要在亚伦兰狄斯就得听从我的王命,你的神也不例外。” 他说,轻描淡写。 “如果你的神有什么不满,就让他来找我,我应着。” 他是亚伦兰狄斯的王,他会守护这个国家,守护他的子民。 想要危害亚伦兰狄斯的家伙,就算是所谓的神,他也敢与之而战! 夜幕落下,朝阳已从远方的地平线上升起。 那晨曦的光华照过来,将骑马立于大地之上的卡莫斯王一头金棕色的毛发照得如同燃烧的烈日。 ………… 歇牧尔翻身下马,快步走过去。 看着那手脚上都染着血、气息微弱的小王子,他紧锁着眉。 从一开始他就不赞成身为王子的伽尔兰为了那些低等平民的小孩以身犯险,哪怕是到现在他也这样想。但是,一直以来都被他认为几乎毫无能力未来也不会有任何作为的伽尔兰居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情,的确让他觉得惊讶,而且多少也有些改观。 就算伽尔兰的行为不合规矩,但是,最起码这孩子面对危险的勇气让他感到赞赏。 这位小王子虽然平常看起来娇气不懂事,但是关键时刻却还是靠得住的。 沙玛什的祭司大人如此想着,俯身,想要从赫伊莫斯手中接过伽尔兰。可是他的手刚刚伸过去,一直抱着伽尔兰静静地坐在地上的少年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 从那双金红色的眸中掠过的一道yīn冷的气息,竟是让他都在瞬间心悸了一下。 在怔了一下之后,歇牧尔的神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赫伊莫斯王子,请将伽尔兰殿下jiāo给我,他需要更好的安置。” 赫伊莫斯垂着眼不吭声,也不动,只是抿紧了唇,零碎黑发在他眼窝里笼罩上深深的yīn影。 他一言不发地起身,一把抓住歇牧尔的马,将伽尔兰放上去,然后自己翻身上马。 歇牧尔还想说什么,旁边一个声音传来。 “歇牧尔,让他照顾伽尔兰就好。”卡莫斯说,“你还得去处理后续,那边,那群小孩你得处理一下。” 歇牧尔看了一眼祭台的角落里,那里有一群一半被吓昏过去一半在哇哇大哭的小孩。 “是的,卡莫斯王。” 他回答到,再度深深地看了一眼赫伊莫斯,然后转身向那边走去。 ………… ………………………… 太阳升起,然后一日过去,又缓缓沉入地平线。 忙碌了一天总算把后续工作处理好了的卡莫斯王终于抽出空来,一边láng吞虎咽地吞着gān肉块,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话。 “伽尔兰怎么样了?” “王子没事,不会有危险,只是失血过多,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那就好。” 卡莫斯松了口气。 “赫伊莫斯呢?还在那里?” 他是有事务在身,所以就算心里再怎么担心伽尔兰,也必须打起jīng神来先把事情处理了。 听说,赫伊莫斯那小子这一天都陪着伽尔兰。 啧,为什么那个小子就可以陪着伽尔兰,他就得一边心疼地惦记着他那受伤的小王弟,偏生一边必须苦兮兮地忙得团团转? 啧啧,好不慡。 歇牧尔皱了下眉,然后开口说话。 “……说到这个,卡莫斯王,我有话跟您说。” “什么?” “因为某些意外,赫伊莫斯和普通的旁系王室子弟从小的生活环境有很大的不同……或许他那超出旁人的优秀正是因为他那段异于常人的那段经历,但是那段经历带给他的,不只是出众的才华,恐怕还有一些其他的问题。” 歇牧尔想起不久前赫伊莫斯看他的那一眼,就连他都怔住心悸了一下。 是的,一直以来,他对赫伊莫斯那出众的资质都极为满意,可是,赫伊莫斯现在才十二三岁,竟然就拥有了那样的眼神,这简直是—— 到了现在,他不得不承认,论心性,赫伊莫斯恐怕不如伽尔兰。 “赫伊莫斯王子他在性格上似乎开始往偏执的方向发展。而且……嗯,或许是我的错觉,但是我隐约觉得,他的这种偏执似乎有落到伽尔兰殿下身上的趋向。这样下去,恐怕对两位王子都不好。” 歇牧尔看着卡莫斯王,说道。 “所以,卡莫斯王,我觉得,就算是为了这两位王子,我们也最好让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 第34章 …… 漆黑的天空, 小小的孩子窝在那个被他花费了很长时间才一点点从垃圾堆里挖开的dòng里。dòng的上方有一个口子, 晚上躺在dòng里的时候,他就能通过那个口子看到天空中的月亮。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他一直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唯独那轮明月, 一直挂在夜空之中,陪伴着他。 小小的孩子习惯看着月亮,在月光之下缓缓地闭眼。 只有在明月的陪伴下,他才能安心地睡着,那透过dòng口撒下来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就好像是有人温柔地抚摩着他的额头,哄着他进入梦乡。 哪怕月亮在yīn天或是雨天的时候,会隐藏在厚厚的云层之后, 但是他也会觉得, 他的小伙伴就在云层之后看着他, 他并不孤独。 每天晚上,看着月亮入眠,那是他一天之中最安宁也最平静的一刻。 在小小的孩子心中, 那轮一直陪伴着他的明月,就是他心中最珍贵的宝物。 …… 那是突然发生的事情,令人措手不及。 一直静静地待在夜空中的月亮突然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吞噬着,一下一下,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 从原本的圆润一块一块地开始缺失。 如往常的夜晚一般躺在dòngxué里安静地看着月亮的孩子的眼陡然睁大了。 那是什么? 谁在伤害它吗? 他张着嘴, 眼睁大到了极限,惊恐地、直勾勾地盯着那一点点消失的月亮。 不…… 不要! 别伤害它! 孩子无助地伸出手,却什么都抓不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月亮在天空中像是被什么东西吞噬着,一点一点地消失。 他在这一刻甚至有一种自己的血肉也在随之被吞噬的错觉。 他的指甲抠进他胸口的肌肤中,那从身体最深处汹涌而出的剧烈的疼痛感几乎让他不能呼吸。 那是一种痛到让人发疯的感觉—— 被无形之物吞噬的月亮彻底消失在夜空之中,在它消失的地方,只剩下一滩宛如血迹似的黑红,整个大地陷入了一片漆黑。 黑暗之中,睁大眼盯着夜空中残留下的血红痕迹,孩子那张扭曲的脸在这一瞬可怖到了极点。 那个从小陪他至今的最珍贵的朋友,被不知名的东西杀死了、吞掉了! 他……永远地失去它了! ………… …………………… 伏在chuáng边沉睡的少年猛地睁开双眼,在挂在墙壁上那油灯的火光地照耀下,他睁开的眸折she出金红色的光泽。 他坐在chuáng边,难得地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他将目光投向chuáng上。 金发的小孩安静地在chuáng上沉睡,小小的身体在柔软的chuáng上窝成一团。细碎金发从此刻那苍白的颊边落下来,散落在雪白的枕头上。 长长的蒲扇似的睫毛在那张苍白的小脸上落下浅浅的yīn影,小孩躺在那里,发出虽然有点微弱却很均匀的呼吸声,唇也不似早上那般的惨白,此刻透出几分血色。 这孩子只要待着不动,那小模样就乖巧可爱得让人看着就心软。 但是,固执起来的时候,发脾气一甩脸不搭理他的时候,也让人恨得牙痒。 赫伊莫斯看着自己一直握在手中的那只手。 小孩的手小小的,白白软软的,和他的那深褐色而且满是茧的手完全不同。 就像是伽尔兰和他,两人是完全极端的对比。 他想起刚才的那个梦,那是在他还很小的时候。 那个时候,还很幼稚的他将每晚都陪着他的月亮当成了他最重要的小伙伴,所以,当忽然有一天发生月食,他眼睁睁地看着月亮消失在他眼前的时候,那种失去的痛苦让还很小的他像是疯了一般失声痛哭了起来。 他从未感觉过那样的绝望。 他一直都清楚地记得,当时那种整个心都被捏紧的窒息的感觉…… 幸好,当时过了没多久月亮就恢复了原样,让陷入极度的慌恐和悲痛中的他也随之清醒了过来。 再后来,他渐渐长大。 小孩子时那种对月亮视若珍宝,将其当成自己唯一的小伙伴的感情也渐渐被自己遗忘得一gān二净。 赫伊莫斯从未曾想过,时隔多年,他居然再一次体会到了当时的感觉。 在眼看着那孩子的喉咙即将被匕首割裂的时候—— 他仿佛又陷入了很小的时候,什么都做不了,眼睁睁地看着他最重要的东西消失在他眼前的那一刻。 那种让人焦虑得发疯、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挫败、而又窒息的感觉。 令人无比揪心的感觉…… ………… …………………… 在另一间屋子里,卡莫斯王和他的下属歇牧尔还在继续着对话。 “赫伊莫斯的过去……吗?” 对于歇牧尔的提议,卡莫斯并没有立刻给出答复,他摸了摸下巴那里又冒出头的胡茬,露出深思的神色。 每一位前来参与王弟选拔的旁系王室血脉子弟都是经过身份考核的,确保身份没有问题。 然后,在伽尔兰和赫伊莫斯被选中之后,直属于卡莫斯王统帅的监察署更是全方位地对这两位亚伦兰狄斯的王子的过去进行了挖掘。 伽尔兰的过去很简单,除了因为肤色与身为下级贵族的母亲相似所以不受宠爱之外,和其他人的生长环境差不多。唯一稍有些区别的是,因为他备受冷落,所以城主下属的骑士贵族们的子弟都不怎么接近他,所以这孩子的玩伴大多都是底层骑士甚至是富裕的平民的小孩。 而赫伊莫斯的遭遇可就非常波折了。 他是乌卢尔城前任城主唯一的孩子,而现任的乌卢尔城主则是前任城主的弟弟,也就是赫伊莫斯的亲叔叔,膝下有两子一女。 乌卢尔城前代城主子嗣困难,很长时间都没有自己的孩子,等到将近五十岁的时候,他心灰意冷地向王城请求,让他的弟弟继承他的城主位置。 然而,意外发生了,在他五十岁的时候,他新娶的年轻妻子竟是给他生下了一个儿子。乌卢尔城主老年得子,将幼子视若珍宝,当成了心头肉。但是,还没等他高兴几年,在他的幼子才三四岁的时候,突然被负责照顾孩子的女仆偷偷抱走,再无音讯,城主苦苦寻找了数年也没有找到。 大喜大悲之下,年老的乌卢尔城主一病不起,最终在没能看到走失的孩子最后一眼的悲伤中死去。自然,他那年轻力壮的弟弟继承了他的城主位置,成为了乌卢尔城的统治者。 再后来,五年之后,老城主的一位心腹下属在因为老迈辞去职务打算离开乌卢尔城的时,路过贫民窟,意外看到了和老城主极为相似的赫伊莫斯。 经过多方面验证,确认就是老城主丢失了五年的孩子的赫伊莫斯被接回了城主府。据说,现任城主、也就是他的叔叔待他极为宠爱,如若亲子。 ……如若亲子吗? 说到这里,歇牧尔露出了不屑的眼神。 若是真的如若亲子,为什么当赫伊莫斯进入城主府之后,短短数年里就接连遭遇四五次的意外事故? 而且监察署的情报部暗中查探出,当初下达旨意到乌卢尔城,要求乌卢尔城主送符合条件的赫伊莫斯去王城的时,城主以各种理由推诿,甚至向赫伊莫斯隐瞒了这件事,禁止他人向赫伊莫斯提及此事。 最后,若不是赫伊莫斯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抓住机会主动去找使者,恐怕他就来不了王城了。 歇牧尔甚至已经想到了,当初,在赫伊莫斯还很小的时候发生的那些事情都透出一些古怪。 为什么一个女仆会胆大包天地做出那种事情? 区区一个仆人,是如何顺利地在守卫森严的城主府中拐走一个幼儿的? 以及,老城主为何会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就重病而亡。 ……以上这些,都非常耐人寻味。 只是,乌卢尔城属于世袭的城市,而且经济地位上属于亚伦兰狄斯数个重要城市之一,本身极为qiáng盛。而且人家家族内部的事情,王城也不方便插手。 卡莫斯王沉思了稍许之后,起身。 他说:“走,我们先过去看看。” 卡莫斯王带着歇牧尔来到了伽尔兰这里,已是深夜时分,屋子里的油灯点亮了,火光在屋中闪动着。 卡莫斯王一进屋,就看到赫伊莫斯仍然守在伽尔兰身边。 少年静静地坐在chuáng边,目光落在沉睡的金发小孩身上,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表情,可是那目光一直不曾从孩子身上移开过。 直到卡莫斯王进门,他才转头,起身,微微低头向卡莫斯王行礼。 跳动的火光下,卡莫斯瞥了一眼赫伊莫斯眼下的青痕。 他轻轻咳了一声。 “赫伊莫斯,你去休息。” 少年摇摇头。 “不用了,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这是王的命令,赫伊莫斯王子,请服从王令。” 虽然没有从卡莫斯王那里得到明确的答复,但是已经决定要让赫伊莫斯和伽尔兰保持适当距离的歇牧尔开口,如此说道。 “您需要休息,伽尔兰殿下这里,会有人守着。” 赫伊莫斯沉默了一瞬,垂下眼睑,眼隐藏在yīn影中,让人看不清。 然后,他点了点头,转身向门口走去。 只是,在他跨出门口的一瞬,他回头看了一眼。 火光照亮了少年金红色的眼眸,他看着那挡住他的视线,仿佛将他和那孩子隔离开来的卡莫斯王与歇牧尔的背影,他的眼底这一刻仿佛有什么未知的东西掠过。 然后,他转回头,快步离开了这里。 安静的房间里,卡莫斯站在chuáng边,稍微俯身,看着伽尔兰。 “他一直在睡?” “是的。” chuáng上的小孩皮肤本来就白,现在失血过多,那小脸更是苍白得厉害,让卡莫斯王看一眼就心疼得不行。 他摸了摸伽尔兰的头,手指碰触到的孩子的肌肤软软的,让他都不敢用力。 “好像有点烫啊……” 男人这么嘟哝着,低头,看起来是想要将自己的额头贴在伽尔兰头上。 只是,眼看两人的脸快要贴在一起的时候,卡莫斯王突然一顿,然后猛地抬起头来。 “歇牧尔!” 他急火火地喊道。 “是?” 歇牧尔心里一跳,以为卡莫斯王是从伽尔兰身上看到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 卡莫斯王着急地冲歇牧尔伸出手。 他说:“快把刮胡刀给我!” 歇牧尔:“…………” 卡莫斯王:“快啊!没听到吗?” 在卡莫斯王的催促下,有着洁癖的沙玛什的祭司大人面无表情地翻了翻自己腰间那个从来都是随身携带的小袋子,翻出刮胡刀来递给卡莫斯。 他看着卡莫斯急火火地跑到镜子面前刮胡子,继续一脸面无表情。 第35章 伽尔兰是在深夜时分醒来的,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感觉自己似乎是躺在chuáng上, 于是就习惯性地以为自己再度重启了。 毕竟除了最后一次,他以前每一次重生都是在chuáng上醒过来的。 难道自己又被给了一次机会? 伽尔兰如此想着,左右看了看。 等看完了四周的景色,一间陌生的、很普通的小屋子, 他顿时就明白了,自己并没有重启。 手腕和脚踝那里隐隐传来了疼痛的感觉,他想,他大概是在昏过去之后被救了,也就是说,卡莫斯王兄他们还是及时赶过来了,在关键时刻将他从那个黑袍人那里救了出来。 你们就不能早一点吗? 早个十来分钟,我也不用遭这种罪了啊。 从手脚那里传来的阵阵刺痛感让伽尔兰在心底如此抱怨着。 但是, 转念一想, 如果不是他非要逞能, 为了拖延时间做出放出小孩的那件事情,他也根本不会被那个邪教的祭司看中,当成祭品。 甚至于, 从一开始,他没有非要逞英雄去做那个什么诱饵的话,也不会这么倒霉。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他自作自受罢了。 在心里唉地叹了口气, 伽尔兰转头, 他觉得口很渴, 想喝点水。可是屋子里静悄悄的,除了他,一个人都没有。 连一个看护病人的都没有吗? ……算了,王兄和歇牧尔他们那种肌肉发达只会打仗的粗神经,怎么会去考虑到病人需要看护的问题。 可是,很渴,他很想喝水。 伽尔兰犹豫了一下,但是gān渴的喉咙让他还是qiáng忍着手脚的疼痛,缓缓地从chuáng上爬下来,扶着墙壁,有些踉跄地走出了房间。 这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地方,他出了门,外面就是一个小庭院。 那庭院的中间,有一个人工制造出来的小型假山,下面有一个半人高的大型盆景,其上有着清澈的水流顺着人造石壁流下来,落在盆景中那些细碎的岩石上发出清脆的溅水声。 那清澈的水在月光下泛出光泽,忍不住的伽尔兰走过去,双手按在盆景的边缘,向前探出身体,凑过去,直接用嘴接了几口水。 凉凉的水滋润了他有些gān裂的唇,那种凉意顺着喉咙下去,缓解了他身体的一点火热感。而那飞溅出来的一点水花落在他的脸上、鬓发上,清凉的感觉也让他觉得很舒服。他仰着头,下意识眯起了眼,惬意地享受着那凉丝丝的水花落在他脸上的感觉。 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出来,挡在他脸前,也挡住了那些溅落在他脸上的冰凉水花。 伽尔兰错愕地睁开眼,还没来得及看清那只手的主人是谁,突然腰部被人一把抱住,紧接着身体一轻,他整个人被身边的那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一抬头,他对上了那双熟悉的金红色的眼眸。 抱起他的少年低头看着他,皱着眉,开口斥责他。 “你想继续大病一场?” 卡莫斯王命令他离开,赫伊莫斯并没有反抗王令,是因为他从歇牧尔的口气中听出了不容拒绝的语气。 他感觉得到,如果他不肯离开,那位沙玛什的祭司依然会采取qiáng制的措施让他离开。所以,他才服从了卡莫斯王的命令。 而且他知道,卡莫斯王他们事务繁忙,就算抽空来看望伽尔兰了,也不可能在那里待太久。所以,他完全没必要正面反抗卡莫斯王和歇牧尔,只要等到他们离开之后,再过来就行了。 等到深夜,在自己的住所中小憩了一会儿的赫伊莫斯睁开眼,看了看天色,估摸着卡莫斯王他们差不多离开了,他便起身,径直过来了。 守在庭院外的骑士并未接到赫伊莫斯王子不能进入的命令,歇牧尔也不可能让卡莫斯王下达这样的命令,所以赫伊莫斯依然很顺利地进来了。 只是一进这个小庭院,少年心里就冒出了一团火。 他看到那个本该乖乖地躺在chuáng上休息的小孩竟然在如此凉夜中袍子都不披一件就出来了,而且还凑到冰凉的流水那里让水浇—— 这简直是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所以赫伊莫斯上去就直接将这个不听话的小孩抱了起来,还忍不住斥责了一句。 被他抱起来的小孩一抬头,看见是他,那金色琥珀似的眼一下子就睁大了。 大大的,圆溜溜的,映着月光就像是最明亮的宝石一般,瞬间就将他心口的那把火浇得gāngān净净。 少年抿紧了唇,板着脸,带着明显生气的脸色将伽尔兰抱回了屋子里,放回chuáng上。 “你跑出去做什么?” 赫伊莫斯板着脸问。 不明白突然出现的赫伊莫斯为什么一脸不高兴的模样,伽尔兰下意识回答了一句。 他说:“……渴,想喝水。” “等着。” 赫伊莫斯甩下一句话,出门。 就在伽尔兰还在懵着的时候,他很快又回来了。只是,回来的少年手中多了一个杯子,然后,伽尔兰就看到赫伊莫斯坐在chuáng边,将杯子向他递过来。 他下意识伸出手,想要从对方手中接过来。可是赫伊莫斯看了一眼他双手上缠着的雪白绷带,抬了下手,避开了他伸过去的手,然后径直将那茶杯口凑到了他的唇边。 “呃,我自己……” 虽然是小孩的身体,但是,被王兄喂喂也就算了,被死敌喂水什么的那实在是…… “你的手再乱动下去,伤口又会裂开。” “……” 的确,手腕那里传来一阵阵刺痛的感觉。手稍微动一下,这种刺痛感就越发厉害。 实在是怕痛的伽尔兰权衡了一下利弊,反正都已经以小孩的身份被卡莫斯王兄喂过了,在别人面前继续做小孩也无所谓了。 他如此给自己找了借口,然后乖乖地张开嘴,喝水。 赫伊莫斯看着伽尔兰乖巧地张开嘴,一口一口,小口地喝着水,那唇不再像不久前那般的惨白,而是泛出了一点血色。 那绑了白色绷带的喉咙因为吞咽而一下一下地动着,那绷带白得很是刺眼。让他有种想要伸手碰一碰的冲动,只是,最终还是忍住了。 那小孩喝完水了,抬头看他。 柔软而蓬松的淡金色发丝裹着那张巴掌大的小脸,金色的大眼睛看着他。 “是你救的我吗?” 正在桌子上放下空了的水杯,赫伊莫斯的手顿了一下。 他背对着伽尔兰,低声回答:“……不是。” 他说:“是卡莫斯王。” 最后关头,是卡莫斯王she出的如闪电般的一箭,贯穿了那个黑袍人的手。 所以,救了伽尔兰的人是卡莫斯王,不是他。 “哦。” 伽尔兰顿时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是卡莫斯王兄救的他,那就好了。 他庆幸地想着。 万一他要是被赫伊莫斯救了,被他的死敌给救了,那他得多丢脸啊。 “下次……” 就在伽尔兰心底里庆幸着的时候,赫伊莫斯突然凑了过来。 少年俯身,双手按在chuáng沿,那双眼一眨不眨地、目光灼灼地看着伽尔兰。 这一刻,他的神情认真到了极点,如宣誓一般。 “等下次,你再发生这种事的时候——” 由我来。 等以后,我一定会比卡莫斯王更qiáng。 在你再次遭遇危险的时候,由我来亲手保护你。 门口突然发出了一声啊的叫声,打断了赫伊莫斯没能说出口的话,两人下意识将目光投向门口,就看到一名女仆站在那里,捂着嘴,露出惊慌的神色。 “对、对不起,我因为突然有点事,所以暂时离开了一下,那、那个——” 她本来是负责守夜照顾伽尔兰的人,守到下半夜,她实在困得撑不住了,又见伽尔兰没有醒来的迹象,就暂时离开了一下出去找点东西吃提提神。 没想到恰好就在她离开的时候,伽尔兰醒来了。此刻,见屋子里的两人看过来,失职的女仆慌张地低下头,拼命道歉。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请原谅我。” 说了一半的话被打断,再加上多了生人,赫伊莫斯不打算将那话再说下去。 他摸了摸伽尔兰的头,轻声说:“别再乱跑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只是在走过女仆身边时,他压低声音说了一句。 “好好照顾,再有下次,你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是、是的!” 女仆浑身一哆嗦。 明明只是个比她还小比她还矮的少年,可是光是听那声音,她就怕得不行。 伽尔兰坐在chuáng上,看着赫伊莫斯离开的背影,总觉得赫伊莫斯刚才说的那句话似乎哪里不对劲。 他琢磨了好一会儿,终于悟了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顿时,他怒了。 赫伊莫斯,你给我等一下,你那话是什么意思? 下次? 你这家伙是在诅咒我吗? 等我再遇到那种事情?这种倒霉的事情再来一次? 呸! 开玩笑!我可一点都不想要这种下次!你的诅咒不会灵验的! 因为手脚受伤不方便摔实物的伽尔兰在心里怒摔桌子。 日常#赫伊莫斯这家伙绝对是对我不怀好意——#系列。 ………… ………………………… 一觉睡到天亮,等到第二天午时过后,卡莫斯终于有了时间再一次来看望他的小王弟,自然,歇牧尔也是跟在他身后的。 还是坐在chuáng上的伽尔兰的头发被站在chuáng边的卡莫斯揉得一团乱糟糟的,像是鸟窝一样。 “你这个小家伙,真是吓死我了,你都不考虑下后果?” 卡莫斯王一边使劲揉他家小王弟的头,一边像个老妈子一样碎碎念个不停。 “怎么就这么笨,这么鲁莽呢?明明和我约好了会保护好自己,却做出那么危险的事情,你这是违背王令!” “我错了,王兄。” 伽尔兰看着卡莫斯王说,非常老实坦诚地认错。 但是没人发觉到,他看着卡莫斯的眼底深处隐藏着一点期待的神色。 “你惩罚我吧?” 自从醒来之后伽尔兰就更是下定了决心。 他无论如何都得想办法摆脱这个王弟的身份。 待在王室里,待在卡莫斯王身边,待在那个还在诅咒他的赫伊莫斯身边,实在是太危险了。 他做这个王弟,做得仿佛随时随地都会有生命危险。 他有种感觉,只要他还在做这个王弟,那厄运就会死死地缠着他,挥之不去。 下次什么的……再这样下去,搞不好赫伊莫斯的诅咒就真的成真了。 所以,王兄,你看我这么没用,这么鲁莽,这么简单的事情都能搞砸,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您看,我这样的废柴根本不适合做什么王弟,做什么亚伦兰狄斯的继承人。 所以,赶紧,赶快,把我废了吧。 如此想着的伽尔兰一脸期待地看着卡莫斯王,只希望他继续训斥自己,训斥得越严厉越好,对自己越失望越好。 只见那小王子仰着一张小脸看着卡莫斯,那乱蓬蓬的金色头发散落在颊边,一张小脸苍白的,几乎没什么血色,长长的睫毛眨动了一下,看起来又是可怜又是可爱。 被那么一看,卡莫斯王心底顿时就是嗷的一声,我们那在战场上威武雄壮的狮子王的心脏瞬间软化成了一滩水。 不罚不罚。 我的小王弟这么懂事这么可爱这么乖巧怎么舍得罚? 本来还想继续训斥伽尔兰的卡莫斯王被伽尔兰这一眼就瞅得闭了嘴,心疼地,温柔地摸了摸伽尔兰那还有些苍白的小脸。 “算了,下次注意啊。” 伽尔兰:“???王兄你不生气了吗?” 卡莫斯王:“不生气了,王兄一点都不生气了,乖~” 伽尔兰:“…………” 王兄你怎么可以不生气? 旁边传来了一声咳嗽声,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的歇牧尔终于找到机会开口说话了。 “卡莫斯王说得没错,伽尔兰殿下,您的行为实在太鲁莽了。” 他面无表情地说着。 “虽然我一直都知道,您是一位愚钝、毫无毅力、弱小的人,但是我没有想到,您竟会做出如此蠢笨的行为。” “身为亚伦兰狄斯的王子,你所做的事情全部都不符合您的身份。” “你毫无自知之明,错估了自己的能力,做出了自己根本无法做到的事情;你有勇无谋,才导致了事情发展到如此危险的地步;您太过于弱小,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 沙玛什的祭司一开口,就将伽尔兰批判得一无是处。 顿时,护犊子的卡莫斯王不乐意了。 “喂,歇牧尔,说得有点过了。” 伽尔兰眼巴巴地看着歇牧尔。 他表示。 没事,继续,再多说点,说得越多越好,我不在意,真的不在意。 快点,歇牧尔,继续批评我,最好立刻向王兄提议废除我这个没用的王弟,不要客气,来,尽情地批判我! 将伽尔兰狠狠批了一通的歇牧尔突然停顿了一下,咳了一声。 “但是——” 咳了一下的他说,“伽尔兰殿下,对于您面对危险时表现出的勇敢,还有对于亚伦兰狄斯的子民的守护之心,这些却是值得赞赏的。” 沙玛什的祭司看着伽尔兰,一板一眼地说着。 “所以,我愿意向您道歉,并收回我曾经说过的‘对您的未来毫无期待’这句话。” 说完,歇牧尔微微躬身行礼,然后转身离去。 在他的身后,坐在chuáng上的小王子整个人都已经傻掉了。 ………… 不……不不不不不,歇牧尔,你给我等等。 你误会了,真的误会了。 我真的就是一个一无是处未来成长值为零的废物,就跟你说的那样,愚钝,蠢笨,弱小,有勇无谋,绝对的战五渣! 歇牧尔,你不要走—— 你不要收回那句话啊! 相信我!我真的是不值得你期待的废物啊啊啊—— 第36章 伽尔兰现在的落脚点是艾尔镇,一个富商的豪宅里。因为那个被摧毁的万物教祭台的山谷离这个镇子稍微近一些, 卡莫斯王在捣毁了邪教之后, 就暂时落脚到了这个小镇子。 这样一来, 就不会对维纳尔城里的信徒打草惊蛇。审讯过几个信徒活口后, 卡莫斯王得知, 万物教已经和维纳尔城中的某些权利者暗中勾结了,并且早就让一部分万物教信徒潜藏在城中暗中活动。最重要的是,那些藏在城中的信徒将要在第二天晚上, 接应那些被城内的权贵偷偷放入城的狂信徒,伪装成盗贼攻城或者是难民bào动, 直接在城中抢小孩。 对于这个口供,卡莫斯王当时冷笑了一下, 没说什么, 可是谁都能从当时的他身上感受到几乎连空气都能燃烧起来的怒意。 所以,昨天一天卡莫斯王都在忙着暗中将麾下的骑兵调往维纳尔城,埋伏在外面,监视城内动静, 或者化整为零,潜入城中静候命令。 虽然直接带着骑兵冲进维纳尔城中碾压那群垃圾很容易, 但是这样只能gān掉那些浮于表面的害虫,而他想要做的, 是将那些深深地潜伏在维纳尔城中的蠹虫一网打尽。 从邪教祭台那里救下来的三十多个小孩, 为了避免bào露, 所以暂时将他们看管在一处。再后来经过询问, 发现这些孩子几乎都是维纳尔城的,于是卡莫斯便决定,今天前往维纳尔城的时候一并带回去。等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再安排那群小孩回家。 现在,卡莫斯麾下的绝大多数骑兵都已经在维纳尔城附近整装待命了,而卡莫斯在今天一大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打算带着剩下的骑兵出发,前往维纳尔城,准备晚上的会战。 但是,当地请来的医师说,伽尔兰的伤口不适合移动,不然很可能又会导致手脚上的伤痕裂开。所以,伽尔兰只能留在艾尔镇上继续养伤,卡莫斯王留下了五个骑兵在小镇上保护他。 本来,赫伊莫斯主动要求留下来照顾伽尔兰,但是被歇牧尔打了回去。 “赫伊莫斯王子,您虽然武技超出常人,但是,还需要更多战场上的磨练。所以,请您跟随卡莫斯王前往维纳尔城,这也是为了让您获得更多的功勋。” 沙玛什的祭司向来都是正直、刚硬、顽固不化的代名词,一旦下了评判,做出决定,就会坚持到底。 既然已经决定尽可能让两位王子保持距离,歇牧尔就会时刻都注意着这一点。 “至于伽尔兰王子,我会留在艾尔镇看顾,请两位都不需要担心。” “行。” 本来还担心着伽尔兰没人照顾,犹豫着要不要让赫伊莫斯留下来的卡莫斯王一听歇牧尔主动要求留下来,顿时一口答应了下来。 “就这样,歇牧尔你留在这里照顾伽尔兰。”他说,“赫伊莫斯跟我去维纳尔城。” 赫伊莫斯沉思了一下,想起刚才歇牧尔说的,自己需要在战场上进行更多的磨砺才能变得更qiáng,于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他昨天才在心底暗中下了决心,他一定要尽快变qiáng,变得比卡莫斯王更qiáng。 临出发之前,卡莫斯王带着赫伊莫斯去看望伽尔兰,顺便道个别。 “王兄你们现在要去维纳尔城吗?” “别担心,事情今晚就会彻底解决了。再过两天,等维纳尔城那边完全安定下来了,你的伤势也养好些了,我再来接你过去。” “好的,王兄。” 坐在chuáng上的小王子乖乖地点着头回答。 他在心里琢磨着,等他回到维纳尔城的时候,战争应该都已经结束了,卡莫斯王也可以控制住维纳尔城了。那么,到时候,他就可以把死人尸体不能随意丢弃在水源中这件事告诉王兄,让王兄组织人手将那些尸首处理好了。 只是,那种容易导致瘟疫的做法历来是惯例,这里的人还不懂得病菌传染这种事情,所以,他还得好好想出个说服王兄的理由才行。 伽尔兰还在这么琢磨着,突然又听到卡莫斯王说话。 “伽尔兰,我走了啊。” 见伽尔兰没什么反应也没什么表示,卡莫斯再一次加重语气。 “王兄真的要走了啊——” 你看我都要走了,你都不表示点什么吗? 卡莫斯那反复加重的语气将伽尔兰从沉思中提溜出来,伽尔兰一抬眼,就看到站在他chuáng前的王兄正眼巴巴地看着他。 那么大的个子,那么健壮的一个大男人,那眼巴巴地瞅过来的眼神却像是一只求抱抱求摸头的大宠物似的,让伽尔兰下意识就想起了被留在王城的小奶狮涅伽。虽然个头不一样,但是那眼巴巴地瞅着自己的眼神简直一模一样。 啊,说起来,自己离开这么久了,也不知道涅伽现在怎么样了,自己没有去找它了,是不是在闹脾气又不肯吃饭? ……嗯,随便了,反正饿得狠了总会吃的。 伽尔兰仰着头,他的眼弯起来,像是月牙的弧度。 “您是无人可战胜的,王兄。” 小王子明亮的笑容和他清脆柔软的声音在房间中响起,宛如祭司的祈祷一般。 “无论在何时,在何地,您都必将拥抱胜利。” 嗷嗷嗷嗷—— 被撸了毛的大狮子瞬间战斗力MAX。 卡莫斯王开心地低头,一把将伽尔兰抱住,心花怒放地蹭了蹭自家小王弟软软的脸蛋,只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 嗷!我现在可以一个打二十个! 战斗力已经爆炸的狮子王心满意足地、雄赳赳气昂昂地离开了。 伽尔兰正一边笑一边向卡莫斯王兄挥手道别,突然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一转头,发现王兄走了,可赫伊莫斯还留在这里。他也不吭声,就是站着,一双金红色的眼盯着伽尔兰。 伽尔兰被他盯得不自在,又不知道他想要gān嘛,只能一脸莫名其妙地回视赫伊莫斯。 赫伊莫斯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见伽尔兰没反应,就开口了。 “我也要去。” 伽尔兰:“哈?” 知道你要去,刚才就说过了,为什么还特地说一次? 赫伊莫斯幽幽地又说了一次:“我也一样,要上战场的。” “…………” 终于感觉到了赫伊莫斯盯着自己的目光中的那份期待,伽尔兰的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 赫伊莫斯他似乎是、可能是、好像是、应该是……想要自己对他说刚才跟卡莫斯王兄说的那些话。 不。 他怎么可能会说。 王兄就算了,赫伊莫斯可是敌人,杀死他很多次的死敌,他怎么可能去祝福一个杀了自己那么多次的人? 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看着伽尔兰抿着唇瞅着自己就是不吭声,少年眼中原本带着几分期待神色的目光黯淡了下来。他站着那里,像极了一头拉耸下耳朵的黑láng,就连身后那仿佛存在着地不断地晃动着的尾巴都蔫蔫地垂下来,一副无jīng打采的模样。 ……总有一种良心受到了拷问的感觉。 看着整个人都蔫下去的大野láng那怎么看怎么可怜的模样,伽尔兰很纠结。 你可是在未来身为大魔王的家伙,现在这种像是被遗弃的眼神是怎么一回事? …… ………… 好吧好吧,怕了你了。 “那你……也要小心,别被吓得从战马上掉下来了。” 虽然最终还是敌不过赫伊莫斯那犯规的眼神,伽尔兰妥协了,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傲娇地掺杂了点诅咒成分的东西进去。 不过被诅咒的人是不在乎的,或者根本没听出来,他这么一说,赫伊莫斯的眼瞬间就亮了起来。少年看着他,眼睛亮亮的,甚至都微微弯了起来。 然后,赫伊莫斯说了一声好,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了。 于是,被撸了毛的一头狮子一头láng欢乐地奔向了战场。 被独自留下来的小王子一边冥思苦想过几天后提醒王兄处理水源中那些尸首的理由,一边继续苦苦思索让自己这个王弟的身份被废掉的方法……哦,不,不算独自,歇牧尔也留下来了,负责照顾他。 所以,很快的,伽尔兰就没时间思考那两个艰难的问题了。 因为那个据说是要照顾他的沙玛什的祭司大人拿着一本书就进来了,坐在他chuáng边就翻开了书。 你的手脚虽然受伤了,但是你的脑子还可以用。 以此为理由的歇牧尔就这样开始了对他的一对一教学。 之前,伽尔兰足足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才让歇牧尔彻底对他失望。可现在,歇牧尔又恢复了最开始gān劲十足的状态,鼓足了劲儿一定要将他这块废木头给雕琢出来。 你资质不如赫伊莫斯王子,就得用勤奋来弥补。 沙玛什的祭司一板一眼地如此训斥伽尔兰道。 于是,这一天下来,伽尔兰只觉得身心俱疲。 啊啊,前路黯淡无光,完全看不到(被废的)希望啊。 小王子很伤心。 说自己完全不想要王座这种事是不可能的,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反而会被人觉得是在装腔作势表现所谓的礼让而已。 伽尔兰琢磨着。 那么,自己直接说,自认为不如赫伊莫斯优秀,觉得赫伊莫斯更适合成为王座的继承者……这样会不会有用呢? ……以前大概可能有点用,但是现在…… 既然知道自己资质不如赫伊莫斯王子,才更要用勤奋去弥补! 现在的歇牧尔大概会如此义正言辞地教训他,然后用尽各种手段想要将他那种‘颓废’的思想qiáng行扭转到‘积极向上’的一面吧。 而歇牧尔那些迫使人‘积极向上’的手段……伽尔兰想起来就打了个寒颤。 不不不,这个方法也不行,绝对不行! …… 所以,最后还是只有想办法让王兄和歇牧尔主动废掉自己这一条路走吗? 歇牧尔在那里讲课,坐在chuáng上的伽尔兰看起来在乖乖地听着,实际上早已神游物外,满脑子都在思考着怎么让歇牧尔放弃自己的方法。 一时间,两人的思维背道而驰,完全搭不上调。 要是怀抱着无比的热情想要将伽尔兰教导成一个优秀的王座继承者的祭司大人知道伽尔兰此刻脑子里盘算的事情,恐怕会气得七窍生烟。 就在一个认真教学,一个无心向学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了嘈杂的声音。 歇牧尔转头,循声看去,细一分辨就猛地皱起眉来。久经战阵的他已经听出来了,那嘈杂的声音中隐约能听见金属的撞击声,很可能是兵刃jiāo击发出的声响。 可是卡莫斯王明明早就率领剩下的骑兵前往维纳尔城了,这个时候应该在城中抓捕邪教的漏网之鱼以及那些和邪教暗中来往的权贵,不可能回到艾尔镇来。 就在歇牧尔起身打算出去探个究竟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 然后,房门被猛地推开了。 “歇牧尔大人!” 有人推开门快步走了进来,那是卡莫斯王留下来保护伽尔兰的五位骑兵之一,身后还跟着两人。 此刻已经是深夜,但是他们全部都身着皮甲,全副武装,目光肃然地看向歇牧尔。 歇牧尔起身,透过几人的肩后看了一眼外面,远方的黑夜中隐隐可见不正常的火光,像是有房子烧了起来。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吵闹成这样?” 领头的骑士一脸凝重地回答。 “大人,聚集在艾尔镇那些难民在今晚发起了bào动!现在他们正在攻打镇上的执政房,有一批bào动的难民朝着我们这个方向来了!” “什么!” 歇牧尔瞳孔收缩了一下,二话不说快步走了出去,几名骑兵立刻跟在了他的身后。 被留在屋子里的伽尔兰错愕地看着歇牧尔他们鱼贯而出,透过敞开的房门,隐约可以看到远方的黑夜中有危险的火光晃动。 ……哈? 难民bào动? 现在?在这里——? 伽尔兰下意识想起了昨天深夜里,赫伊莫斯对他说的那半句话。 【如果再有下次,你再遇到这种事情……】 赫伊莫斯你个乌鸦嘴! 这绝对是你的诅咒灵验了! 第37章 寂静的山谷深处,那片祭台的大地之上已经是一塌糊涂。到处都是残缺不全的尸首, 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原本竖立在祭台四周的黑青色石板也被砸碎, 那碎石铺了一地, 和无数尸首混杂在一起。 gān涸的血渍已经变成了难看的黑红色泽, 黏在青石板上。 看起来,这个祭台似乎已经彻底被摧毁,毫无用处了。但是, 没有人看得到,祭台上那几缕微弱却又挥之不去的yīn暗气息正在一点点地渗入大地。 这个常年用来向神灵祭祀幼童血肉的祭台上凝聚着那些孩子临死前的怨气,还有这一次,那无数万物教信徒的血肉以及临死前的不甘和怨恨。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 那些yīn怨的气息渗入了这片大地之中。 当然, 在经过十来天的阳光照耀之后,被渗入yīn气的大地就能自我净化, 让这些黑暗的气息彻底消散。 然而,虽然这些yīn气最后会消散, 但是在这十来天的时间中, 它多少还是会有些影响, 尤其是对生灵影响很大——这片森林中的动物近来脾气都会很bào躁, 肉食动物会更为嗜血。而且,不仅仅是动物, 在接近这片山谷的镇子上居住的人类也会受到影响, 他们平常潜藏在心底深处的许多负面情绪将会比平常高涨许多, 如果有一个诱因,就很容易彻底爆发出来。 ……………… 带着几个骑士匆匆走到屋子外面的时候,歇牧尔就看见另一名骑士正蹲在庭院一处茂密的灌木之前。 那位骑士低着头,正在将一个细小的铜管子绑在一只漆黑的小老鼠身上,接着对它比划出了个手势。 小黑鼠直立站着,抬着两只小爪子冲着它的主人吱吱叫了两声,然后一溜烟儿地钻进灌木丛中。黑夜是它最好的掩护,它那一身漆黑的皮毛很快就消失在草木之中。 那名骑士起身,对站在他身前的歇牧尔汇报。 “歇牧尔大人,我已经向卡莫斯王传讯了。” 歇牧尔点了下头,然后抬眼看了下天色。 明月高挂天空,已是深夜时分,就算卡莫斯王此刻已经将维纳尔城那边的事情处理好,接到传讯之后快马加鞭赶过来,恐怕也要日出时分才能赶到。 那么,在那之前…… 马蹄声在外面响起,由远及近,然后一声骏马在嘶鸣在庭院大门之外响起。 年轻的骑士翻身下马,快步跑进来。 “歇牧尔大人!” 他是留守在此地的最后一名骑士,卡莫斯王留在艾尔镇上保护伽尔兰的骑士,一共只有五名。 “打听清楚了吗?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发生bào动?” 歇牧尔不说废话,直接询问。 “是的。”那名骑士说,“那些难民的情绪从前几天起就已经很不稳定了,因为给这里的难民的粮草是从维纳尔城运送过来的,但是,这一个多星期来,每天接济的粮草分量都在变少,难民早就很不满了,是艾尔镇的执政士竭尽全力才安抚了下来,甚至因此而调动本镇的粮食储备。但是,艾尔镇的粮草储备也快要耗尽了,所以难民的情绪这几天就越发激动。” “而且……”在歇牧尔的注视下,骑士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而且那些难民在傍晚的时候,意外抓到了一个想要拐走小孩的万物教女信徒,在那些失去了孩子的人们的拷问下,那个女信徒挨不过,说出了大半的实情,其中就有维纳尔城的权贵和万物教勾结抓捕小孩的事情,所以……” 那名骑士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不需要他继续说,歇牧尔也懂了。 那些难民全部都是从维纳尔城出来的难民,其中不少人在这次灾难中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本来他们还只能怪自己的命不好,先是水灾然后遇到盗贼,但是现在一听,原来并不是自己命不好,是被那些该死的维纳尔城权贵bī到这种地步的……再加上这些日子酝酿出的即将断粮的恐慌。 这时候,只要有一个胆子大的人登高一呼,那些难民为了活命,为了得到粮食以及抢回自己的孩子,恐怕什么都做得出来。 所以,自然而然,bào动就发生了。 这不是偶尔,这是在那些自私自利罔顾人命的权贵的bī迫下,迟早都会发生的事情。 歇牧尔咬着牙想。 那些该死的贪婪蠹虫—— “能找到路能冲出镇子吗?” 歇牧尔冷静地询问道。 他现在的职责是保护王子,并不是镇压bào民,所以现在最优先考虑的,是如何带着王子突出重围。 “恐怕不行,歇牧尔大人,我刚才已经转了一圈,出镇的路有的被bào民用磨盘木头之类的堵死了,还有的gān脆就被烧起来了。” “…………” 歇牧尔抬头看向夜空,视线之中,镇子远方的火光在闪动,风中传来躁动的气息,他隐约中仿佛看见几缕yīn暗的气息挡住了高空中的明月,让整个夜色都变得yīn沉了起来。 “……不祥的气息……” 感觉到了什么的沙玛什的祭司低声喃喃自语,看着夜色中无数的火光正在向这里移来,那是举着火把涌来的bào民们。 然后,他转头,目光瞬间变得锐利了起来,扫视了一眼身前的五名骑士。 “保护王子,这是我们唯一该做的事情。” 他说,“守在这里,不能让任何人踏进这里。” 众骑士俯身,单膝跪地,他们握紧的拳头按在心脏的位置。 “是!” 那是向他们信奉的太阳神沙玛什立下誓言的动作。 他们是卡莫斯王的骑士,他们必须守护亚伦兰狄斯的王子。 只要他们的心脏还在跳动,就绝不会让任何人踏进这座房屋里一步! 黑夜之中,歇牧尔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他抬起手,将手中的权杖伸向身前的五位骑士,黑夜之中,权杖上那雕琢成绿叶的宝石越发显得青翠。 沙玛什的祭司开口,他的声音在这一刻宛如咏唱一般的深邃而又幽远。 他说:“沙玛什的光辉将永远照耀你等的灵魂。” 说完,歇牧尔再一次扫了一眼外面,然后转身快步走进了屋子中。 当他走进大门之中后,门板缓缓在他身后关上,也将那无数向这栋房屋涌来的凌乱脚步声关在了门外。 火把在黑夜中晃动,举着火把的bào民们已经涌到了街口,将这边全部的豪宅团团围住。 其他的豪宅中都是火光大作,豪宅主人们让自己全部的护卫以及jīng壮奴隶都守在外面,严阵以待。唯独这一处,静悄悄的,黑漆漆的,只有紧关的屋子里透出一点光来。 当歇牧尔进屋之后,就看到坐在chuáng上的小王子正看着他。 “很危险吗?” 小王子这样问他,脖子上那雪白的绷带在火光下有些灼眼。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说:“不用担心。” 他说:“卡莫斯王麾下的骑士,是最jīng锐而qiáng大的骑士。” 很快,外面响起了兵刃撞击的声音,紧接着,是人的惨叫声。 但是还好,那些声音一直都在外面,无法突破进来。 qiáng大的骑士们忠诚地守在外面,以自己的身躯作为血肉的墙壁将试图冲进来的bào徒全部歼于自己的剑下。 听着外面的打斗声,伽尔兰不由得紧张地抓紧了chuáng单。 他将目光投向旁边,沙玛什的祭司稳稳地站在chuáng边,背对着他,手持权杖,如一尊守护神的石像。 那高大沉稳的背影给他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不。 反应过来的伽尔兰用力摇了摇头。 不可以忘记。 这个人背叛过他。 不能忘记这件事—— “殿下!歇牧尔大人!小心——” 屋外突然传来一名骑士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吼声。 陡然之间接连响起了砰砰的撞击声,像是有什么尖利的东西重重地钉在在屋子外面。 歇牧尔立刻就反应过来了,是箭! 那些bào民居然有弓箭?! 看来,他们已经攻占了艾尔镇的执政房,打开了其中的武器库。 他咬牙。 如果仅仅只是普通的bào民,凭借那五名jīng锐的骑士,凭借狭窄的地势,只要那几名骑士堵在关键处,就未尝不能坚守到卡莫斯王赶回来。 但是,那群bào民现在手中有了弓箭……几十张弓几轮齐she,qiáng大如卡莫斯王的近卫骑士也不可能扛得住。 就在歇牧尔脑中急速地转动着的时候,突然嗖嗖几声,又是一轮箭雨she来,其中有几只箭竟是贯穿了房子最脆弱的部分she进室内。 歇牧尔猛地一挥手,坚硬的权杖将那几只箭挡开。 可是,就在他正处于格挡开那几只箭的这一刻,又是嗖嗖两声。 坐在chuáng上的伽尔兰突然涌起了一股qiáng烈的危机感。 他猛地一抬头,呼吸陡然一滞。 只见一支利箭突破了薄薄的木窗,如一道闪电般,猛地向他袭来。 尖锐的箭头在油灯的火光中闪动着金属冰冷的光泽,映在孩子放大的瞳孔中,由远及近—— 下一秒,那森冷的箭头就会钉进孩子柔软的额头之中—— 一个高大的身影蓦然出现在伽尔兰的视线中,挡住了他眼中那只可怕的利箭。 他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住,落入一个似乎很陌生、却又依稀有些熟悉的胸膛之中。 极轻微的噗哧一声箭没入肉中的响声,伽尔兰感觉到抱着自己的那个身体颤抖了一下,耳边也响起了一声忍痛的闷哼。 ……歇牧尔? 他睁大了眼,那只贯穿了抱着他的祭司肋下的箭尖就在他的眼前。 锋利的尖端离他的瞳孔不过数厘米的距离。 伽尔兰张了张嘴,想喊歇牧尔名字,可是还没发出声音,就被歇牧尔一把从chuáng上拽了下来。 歇牧尔喘着气,一把扯开chuáng底下的地毯,从地板上拉起一个小型木门。 然后,他一伸手,将伽尔兰按进了地板下的那个暗dòng中。 “躲好。” 歇牧尔单膝跪在地上,一手抓着权杖,一手顶着那打开的暗门栏,对伽尔兰沉声说。 那被他塞进暗dòng里的伽尔兰仰着头,苍白的小脸上,那双金色的大眼睛正看着他。 歇牧尔看着那双明亮的金眸,是真的像极了太阳的光芒。 ……那或许将是他所能看到的最后的太阳。 沙玛什的祭司看着这个总是将他气得不行的小王子,利箭贯穿了他的肩膀,渗出来的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流下来,染红了他手中的权杖。 他说:“在这里等着,卡莫斯王会来找你。” 这一刻,这个男人低沉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柔和,他像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竭尽全力地想要哄这个即将被他关在黑暗的地下的孩子。 他说:“伽尔兰殿下,你会安全的。” 砰!暗门栏被歇牧尔重重按下来,关上。 然后那细微的缝隙也被盖上来的毛毯掩盖住。 伽尔兰的眼前一黑,整个人都陷入了黑暗之中。 在那黑暗中,他听见那个人的脚步声重重地敲击着地板,从他上方传来。 而后,逐渐离他远去。 第38章 四周一片漆黑, 伸手不见五指, 什么都看不见。小小的孩子抱着双膝坐在狭窄的暗dòng中,下巴搁在膝上。 黑暗中他睁着眼,仿佛在透过眼前的黑暗看着过去。 那些在这一次重生之后他再也不愿去回想的过去。 他依稀能看到少年时的他躺在冰冷的石地上, 发作的毒药让他的嘴角、眼角甚至于鼻孔都渗出血来。 所有人都围着他站着,俯视着láng狈地倒在地上的他, 等待着他死去。 这所有人之中, 包括那位他曾经无比信赖的老师, 沙玛什的祭司歇牧尔。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 他在恍惚中看到歇牧尔向他走来, 站在他身前,居高临下地用毫无感情的目光俯视着临死前的他。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幕。 他不会忘记, 那个时候,明明应该已经四肢麻木失去知觉的他在那一刻所感受到的撕心裂肺的疼痛。 ………… 外面嘈杂的声音还在继续响起, 利箭钉在屋子上的声音, 兵刃撞击的声音,还有无数人大喊大叫的声音。 零零碎碎地混杂在一起, 穿透地板, 灌入他的耳膜之中。 伽尔兰抱着双膝坐着, 黑暗中他的眼一直睁着,看着虚空沉思着。 稍许之后,他闭上眼, 轻轻地点了下头, 嗯了一声, 像是下定了决心。 嗯。 不管怎么说,他现在还是亚伦兰狄斯的王子。 这么想着的伽尔兰抬起手,将头顶的挡板推开了一道缝。 火光从缝隙中照进无光的暗dòng,那抬起的缝隙之中一片漆黑,唯一能看到的,是一双仿佛发着光的明亮金眸。 ………… …………………… 当歇牧尔刚一走出大门,一抬眼就看到又一波箭雨迎面而来。 他反she性地猛地举起手中的权杖,将she向他的利箭全部格挡开来。 “歇牧尔大人?” “祭司大人!” “大人——” 见到歇牧尔出门,守在外面的五名骑士纷纷露出错愕的神色。 “我不能总待在里面让你们保护。” 歇牧尔沉声说,一语双关。 “只有我一个人,没必要缩在屋子里!” 他在‘只有我一个人’这半句话上加重了语气,那几位骑士相互对视一眼,立刻就领悟了歇牧尔的意思。 他们不再多说,沉默地举起手中的长剑,稳稳地站在大地之上。 他们的脚下,已经躺下了几十具尸首。他们所在的地方,就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没有人能突破他们进入他们的防线内一步。 但是,付出的代价也是极大的。 骑士们人人身上都负了伤,有利刃的擦伤,有重物撞出的淤青——那是四周无数的妇孺老者朝他们丢石头砸出来的,但是最严重的,还是利箭给他们造成的伤势。 此时此刻,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插着几只箭,驯养小黑鼠的骑士一只眼框已经空了,因为不久前眼睛中箭的他已经连箭带着眼珠子一起拔出来,丢在了地上,此刻从空dàngdàng的眼眶里流下来的血已经染红了他半边脸颊。 显然,在丢下几十具尸首之后,这些bào动的难民的领导者发觉了这几位骑士并不是普通人,所以让所有人后撤,直接使用弓箭。 镇子靠近深山,所以本地的猎人不再少数,能熟练使用弓箭的人也不少,何况他们还得到了只有军队中才有的战弓,威力就更大了。 而卡莫斯王麾下的这五名骑士,虽然都是以一当十、跟着卡莫斯从战场厮杀下来的qiáng大骑士,可是,身为骑士的他们最qiáng的力量是骑马冲锋陷阵。现在,为了保护王子,他们只能死守在屋子这里,不能骑上马,他们的战斗力就几乎被废了一半。 本来面对冲上来的bào民他们还能轻松战胜,但是现在,面对着四面八方的利箭这种远程攻击,他们完全无法可想,又为了保护身后的人不能躲,只能在这里被动挨打。 这一片其他的豪宅都早已被攻下,那些常日里趾高气扬的富商权贵们全部被抓住,战战兢兢地蹲在地上,被看守了起来。 此刻,就这一处孤零零的房屋被数百甚至上千名bào动的难民们团团围住,宛如一艘行驶在bào风肆nüè的大海上的孤舟,摇摇欲坠,眼看着随时就要翻倒,偏生就是一直死死地撑着不肯倒下。 “she!” 一声号令传来。 又是一波箭雨如飓风一般袭来。 歇牧尔正将注意力都放在she来的利箭上,突然听到身边一声悲鸣。 “埃尔!” 缺了一只眼的骑士一把抱住倒在他身上的同泽,悲痛地喊着他的名字。 他瞎了一只眼视野不全,无法看到从侧面she向他的利箭,是他身边的同泽用身体帮他挡住了那致命的一箭。 此刻,喉咙和头部都被贯穿的骑士倒在他身上,已经没了呼吸,流出的鲜血染红了他身上的皮甲。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再这样下去,他们纵使有着再qiáng大的力量也使不出来,只会被当成靶子活活she死! 歇牧尔上前一步,将他手中的权杖指向前方。 “叛乱者们,让你们的首领出来对话!” 他厉声道。 他的厉喝声让对面的人们都怔了一下,暂时停止了攻击,并下意识将目光投向了他们的首领。那是一名中年男子,身型高大,四方脸,轮廓刚毅,看起来是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此刻,这位难民的首领正蹲在房屋墙壁之上,张弓对着歇牧尔,显然也是she箭者其中的一员。 当歇牧尔发话之后,他沉默了几秒,放下了手中的战弓,纵身一跃,从墙上跳下来,落在地上,和歇牧尔面对着面。 “你想说什么,祭司大人。” 中年男子问,他的神色很是沉稳,看不出什么情绪。 “听着,我知道你们做出这种事情的理由。” 歇牧尔快速说道,试图说服对方。 他知道,对于这种如燎燃之火般聚集起来的难民bào动,他们都有从众心理,只要能说服带领他们的首领,就有很大的机会瓦解这次bào动。 “我们并非维纳尔城的人,而是来自王城,卡莫斯王已经知道了这里的事情,派遣我们过来是为了帮助这里的难民。你们所需要的粮草以及药品很快就会送来,那些擅自吞掉救济物品的权贵贪官都会受到王的惩罚——所以,立刻停止你们的行为!” “……” 男人再度沉默了数秒,然后,他说。 “我知道你们是从王城来的人,抓到的那些文吏已经告诉我了。” 他抬头,目光灼灼看向歇牧尔。 “但是,我不相信你们!” 他的目光中带着深刻的愤怒,甚至是恨意。 “你们这些贵族和官员全部都是一丘之貉!无论是王城的,还是维纳尔城的,全部都一样!” “你们联手吞掉本该分给我们的救济物,抓走我们的妻子和孩子,将我们这些平民赶出维纳尔城!甚至是抓起来卖为奴隶——你们这些贵族根本不会在乎我们的死活!” “并非如此……” 歇牧尔想要解释的话再一次被男人打断。 “你说不是?那么,这位祭司大人,只要您将上午被您带走的那些孩子还回来,我就相信你们,怎么样?” “!!!” 歇牧尔一怔,然后立刻反应了过来。 这个平民男人指的是卡莫斯王在上午带去维纳尔城的那群小孩,恐怕是无意中被谁看到了,所以这些难民就误以为自己这群人也是和万物教勾结的贵族官员,那些小孩是被送去给万物教了。 可是这个真的是误会! 他急切地解释说:“等一下,那些孩子只是被护送回维纳尔城了而已!” 中年男子笑了一下,带着说不出的嘲讽意味。 “祭司大人,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话吗?” “…………” 歇牧尔无法反驳。 他看着对面这群难民盯着他的仇视的目光,每个人的眼中都带着qiáng烈的怒火和恨意,像是要将他烧成灰一般的灼热。 他抿了抿唇,然后说:“你们知道叛乱会有怎样的下场吗?等大军一来,你们所有人都会被杀死。” 男人看着歇牧尔,他的瞳孔深处仿佛被一股极淡的黑色雾气笼罩着。 他的眼中全是刻骨的恨意。 他说:“已经失去了一切的我还能有什么好怕的呢?” 死亡? 那种东西怎么能和失去他心爱的妻子与孩子时的痛苦相比? “听着,你们只要现在停手,还能——” “够了,祭司大人,够了,我不想听了。你们这些喝人血吃人肉的贵族官员说的话,我们一个字都不会信。” 男人如此说,一字一句,目光凛然,语气森冷。 然后,他的手一挥。 又是一波箭雨猛地袭来,其中,还有那无数大块大块的石头被那些聚集在四周的愤怒难民们从四面八方朝他们狠狠地砸过来。 猝不及防眼角被一块石头砸到,歇牧尔视角黑了一秒,但是就这是这停顿的一秒,让他再也来不及挡住she来的利箭。 利箭贯穿了他的身体,一箭扎进他的胸口,一箭贯穿他的大腿根部,一箭刺穿了他的脚踝,甚至他的脖子险之又险地与一支利箭擦肩而过。 可是他并没有就此倒下。 黑夜之中,歇牧尔单膝点地,右手的权杖深深地扎进地面,攥紧了权杖的手的手背青筋bào起,竭力撑住自己的身躯。 沙玛什的祭司咬紧了牙,硬生生地撑起自己的身体,不肯在他的敌人面前倒下。 他抬起头,颈侧被利箭割开的大口子泊泊流出的鲜血染红了他大半的脖子,额头上被碎石砸破的伤口流下来的血染红了他的鬓角。 他的身边,剩下的那四名骑士也没有倒下,哪怕身中数箭,他们也艰难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他们剧烈地喘息着,鲜血染红了他们的皮甲,他们每稍微动一下,就会有细细的血花从他们身体喷出来,失去了一只眼的骑士那半边血红的脸尤其显得可怖。 可是他们依然还站着,站立在大地之上,对着他们的敌人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对面,身为难民首领的那位中年男子沉默地看着这几个他本该极为仇视的贵族骑士,心中却莫名多了一分感慨和敬意。 然后,他拉开了手中的战弓,锋利的箭尖对准了对面那位祭司的眉心。 男人的身后,那近百张战弓也和他一同拉开,闪着寒光的箭头对准了已经浑身是伤的骑士们,或是喉咙或是脑门这样的要害之处。只等他们的首领一声令下,他们便万箭齐发,彻底杀死这些该死的贵族。 歇牧尔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这一次,他恐怕已在劫难逃。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不是死在抵御外敌的战场之上,而是这些bào民的手中,这让他多少还是有点不甘心。 不过…… 他想起那个此刻待在暗dòng中的小小的身影,他的目光在这一刻稍微柔和了一点。 至少,伽尔兰王子是安全的,这就够了。 夜色中,双方对峙着,天地之间在这一刻也安静了下来。 空气一片死寂,就连呼吸都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在和歇牧尔目光的对视下,男人那满是老茧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眼看那绷紧到极致的弦就要弹开—— 突如其来,咯吱一声响。 这个声音平日并不算大,可是在寂静的此刻却是异常的突兀。 那是人的本能,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发出声音的地方。 只见众人都以为已经空无一人的房屋大门被打开了,有人从那里面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年幼的小孩,看起来不过七八岁,手腕上、小腿上甚至于脖子上,都还缠着雪白的绷带。 推开了门的小孩抬头看了一眼众人,然后向前一步步走来。 在此刻这种绷紧了全部心神的战斗中,在这种紧张到让人屏息的时刻,这个小孩突然地出现,然后淡定地走到jiāo战的双方中间的模样,显出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诡异到让众人一时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面面相觑,就这样错愕地看着这个金发小孩一步步走到他们中间。就连那名本来就要she出箭的中年男子也是一脸错愕,刚要松开弦的手也顿住了。 整个大地在这一刻竟是莫名地安静到了极点。 而后,一个高亢的声音陡然打破了这种诡异的寂静。 “你怎么出来了!” 哪怕是面对着对准自己眉心的利箭也是面无表情的歇牧尔此刻已经变了脸色。 他想要起身,可是重伤的身体已经站不起来了,只能半蹲在地上,猛地伸手抓住从自己身边走过的小孩的手腕,一脸气急败坏地想要将其拽到自己身后。 “你怎么能——” “退下。” 清脆而又gān净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伽尔兰侧头,看着抓住自己手腕的祭司。 他看着歇牧尔的目光在这一刻冷静到可怕的地步。 他说:“歇牧尔,给我退下。” 跪在地上的歇牧尔呆住了,他看着伽尔兰,或许是因为他从未曾在这个孩子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色。 伽尔兰也看着他,金色的眼,明亮到了极点,就如同天空金色的太阳。 说不出为什么,仿佛被那双看着他的金眸的气势压倒了一般,歇牧尔沉默着松开了手。 伽尔兰转身,再度向前走了两步,站在跪地的歇牧尔身前,同样也是那几位身负重伤的骑士们身前。 他仰起脸,迎向对面那些bào民手中举着的无数的火把,火光照亮了他的脸。 小小的身躯,在这一刻却像是将歇牧尔和骑士们护在了他的身后。 “你们想要拿小孩做挡箭牌吗?” 从孩子出现的错愕中反应过来的中年男人突然高声怒喝,他手中的战弓再一次拉满,对准了前方。 “卑劣的权贵啊!你们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们吗?” “你们夺走了我们的孩子,你以为我们会对你们的孩子手下留情吗!” 想起自己死去的妻子,还有不知所踪的孩子,他愤怒地高喊着,毫不留情地将箭尖对准了挡在他面前的那个金发小孩的身体。 “滚开!小鬼!不然我就she死你——” 炽热的火光在伽尔兰的脸上闪动着,像是在他金色的瞳孔深处也点燃了一簇火焰。 他的前方,无数对准了他的箭尖在黑夜中闪着瘆人的寒光。 或许下一秒,那无数利箭就会在一瞬间贯穿他的身体。 “放下你手中的箭。” 黑夜之中,月光之下,金发的王子伸出手。 他的手,指向前方。 “我是伽尔兰,卡莫斯王的王弟,亚伦兰狄斯的王子,亚伦兰狄斯众神的后裔。” 伽尔兰凝视着那个男人、还有众人的瞳孔深处仿佛有一簇金色的火焰在燃烧,照亮了一切的黑暗。 “你们身为亚伦兰狄斯的子民……” 小小的身体,此刻却仿佛有一股无形而qiáng大的意志簇拥在他的周身,让人屏息。 他的手指着前方,指向众人,莫名带给人一种qiáng大的压迫感。 “告诉我,是谁给予你们勇气,胆敢用箭指着亚伦兰狄斯的王子?” ………… …………………… ……不能输。 不能输不能输。 不能输啊不能输绝对不能输!! 现在输了气势就死定了啊啊啊啊—— 面对着那闪着寒光的无数利箭,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了的小王子就算心里慌得一bī还是继续拼命地梗着脖子硬挺着装bī中。 第39章 亚伦兰狄斯是众神的国度, 这里是众神赐予他们的子民的大地。 在这片大地上生活着的亚伦兰狄斯人自古到今都是勤劳的、勇敢、充满智慧的,他们用自己的双手建造出了属于他们的国度。 他们是忠诚的, 同时也是敢于反抗的。 他们忠诚于赐予他们一切的众神, 但是, 也敢于反抗那些欺压他们的贵族甚至是打着神的名义的祭司们。 但是,对亚伦兰狄斯人来说, 唯独有一人,是他们绝对不可冒犯的。 亚伦兰狄斯王。 那是众神的后裔, 继承了众神血脉, 代替众神统治亚伦兰狄斯大地的王者。 亚伦兰狄斯王, 即是众神降临于世的化身。 他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他是所有的亚伦兰狄斯子民愿意为之奉献生命以及灵魂的全身心信仰的存在—— 尤其是现任亚伦兰狄斯王,卡莫斯,更是被视为在世的神,在所有人心中都有着无比崇高的声望。 “谁给予你们勇气, 胆敢用箭指着亚伦兰狄斯的王子?!” 还带着一点稚气却异常清亮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响起。 那一句‘亚伦兰狄斯的王子’,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天地间的一切都仿佛在这一刻停顿了一秒, 所有人都错愕地看着伽尔兰,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而在那停顿的一秒之后, 嗡的一声,原本静得可怕的地方陡然炸开了锅。 “王子……?” “不可能!” “王子怎么可能来这种地方——” “肯定是骗人的!” “可是那孩子并不像是在说谎……” “我们在攻击的是王子吗?” “那我们这是叛国?” “不……” …… “安静!” 慌乱的声音被一个突然响起的大喝声压了下来, 开口大喝的是领头的中年男子。 比起其他慌乱起来的难民, 他要沉着许多。此刻, 他看着站在他身前的金发小孩。那个小孩伸出手, 手指指向他手中的利箭。 明明就在他的箭尖指向之下, 那张小脸上却看不到一点惧色,反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肃然。 还带着伤的小小的身体,却勇于站在上千bào动的难民之前,无数弓箭之下。 还有那冷静地与他对视的目光,让这个金发小孩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个普通的孩子。 这个小孩有着一双明亮的金眸。 而最让中年男子觉得奇怪的是,被那双金眸盯着的时候,他那从昨天开始就一直被仇恨滋扰着的脑子竟是突然冷了一分,还有身体内部那种躁动得仿佛要爆炸的感觉,那种只有通过复仇才能减缓下去的痛苦,此刻被这个孩子的金眸一看,他整个人竟像是被冷水浇了一脸,从仇恨的烈火中清醒了几分。 男人并不知道,在和伽尔兰的眼对视的时候,那缠绕在他瞳孔深处的常人几乎看不见的漆黑淡薄雾气像是被什么压制住了一般,一点点消散开来。 他只知道,突如其来的,他多了一点冷静,多了一分清醒。 所以,他用这多出来的一分冷静开始思考。 他现在用箭对着的……是亚伦兰狄斯的王子? “王子?” 男人高声问道,他仍然没有放下手中的弓箭。 “王子怎么可能来到这种地方?你以为用这种方式欺骗我们就能保住性命吗?”他说,“你有证据能证明你是王子吗?如果没有,我们凭什么信你!” 男人一连串的质问,顿时惊醒了那些在听到伽尔兰的话下意识就信了并慌乱起来的人们,甚至已经有不少人惊慌地放下了手中对着伽尔兰的弓箭。 然而,男人这么一说,他们也反应过来了,看着他们那毫不动摇的首领,他们下意识跟随着首领,再一次举起弓箭对准前方。 伽尔兰放下手,对着寒光闪动的无数箭尖,他笑了一下。 他看起来非常的冷静,像是根本不担心这些人会真的伤害到他。 “你们觉得,在亚伦兰狄斯的大地上,在这片众神无时无刻都注视着的大地上,会有人敢冒充众神的后裔吗?” “…………” 看着沉默着不说话的男人,伽尔兰继续说下去。 “如果你不信,就动手。” 他说,“但是,让继承于众神的鲜血流在这片大地上的后果,你,还有你身后的这些人,做好准备承受了吗?” 不少人的手顿时就是一抖。 他们不畏惧死亡,也不惧怕那些欺压他们的权贵和军队。但是亚伦兰狄斯的子民们对于众神的虔诚,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信仰。 他们不怕死,但是他们害怕死后,他们那犯下罪孽的灵魂被打入地狱,受尽酷刑,永世不得超生。还有,承受众神怒火的并非只有他们一人,还有他们的子孙后代。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沉默了下来,就连领头的男人都沉默着,没有了一开始质问时那股咄咄bī人的气势。 看着那些人脸上迟疑的神色,伽尔兰心里松了口气。看来,狐假虎威,打着众神的旗号震慑这些平民,还是很有用的。 在心里随意地感谢了一下那些其实他一直都很有意见的所谓众神,然后就把他们丢到脑子,伽尔兰的脑子这一刻在飞速运转着。 现在,这些处于bào动激情中的难民们似乎已经开始冷静下来了,对于这种bào动,怕的就是热血冲头,现在,这位首领看起来多少恢复了一点理智。 有理智就好,他想,只要有理智,就能进行谈判。 “我知道,你们都是被贵族权贵害惨了的人,所以,不相信他们……” 伽尔兰指了一下身后的歇牧尔等人,继续说,“也可以理解。” 他说,“那么,回答我,亚伦兰狄斯的子民们,你们相信你们的王,我的王兄卡莫斯吗?” 在说出卡莫斯这个名字的时候,难民群众顿时引起了一阵骚动。 几乎是绝大多数难民的脸上都浮现出敬畏的神色,甚至有一些老人和妇人已经双手握在身前,垂着眼开始低声念着那流传在整个王国的称颂卡莫斯王的赞歌。 这位在亚伦兰狄斯即将亡国之时,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守护了所有子民的王者,在亚伦兰狄斯的子民心中有着无上的权威。 所有人都坚信着,卡莫斯王是神的化身。 他们信仰卡莫斯王,就如同信仰着众神一般。 他们相信,念着这首赞歌,卡莫斯王就能守护他们。 就连领头的中年男子脸上都露出了敬畏的表情,他说:“卡莫斯王,是不可置疑的。” 伽尔兰点了点头。 “正如这位祭司所说,卡莫斯王兄已经知道维纳尔城的官员贪污救援物资以及迫害平民的事情,因此,他派我来到这里调查此事。” 他直视着对方,正色道。 “这就是作为王子的我来到这里的原因。” 他说到这里,突然有人在人群中高喊出声来。 “不对!先王只有一个孩子,卡莫斯王根本没有王弟,你在骗我们!” 这么一喊,有许多被众神以及卡莫斯王的大旗给镇住的难民们也反应了过来,顿时无数怀疑的目光就投了过来。 是的,先王只有只有卡莫斯一个后裔,他们从未曾听过卡莫斯王还有一个弟弟,也从来不知道这个国家居然还有一个王弟的存在。 看着好不容易稍微安静下来的难民再度骚动起来,一直在后面沉默地看着一切的歇牧尔沉声大喝出声。 “卡莫斯王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向全国下达了王命,告知所有子民,从王室旁系血脉中选出两名优秀的后裔成为他的王弟!难道你们维纳尔城没有接到这个诏令吗?” “你胡说。” “我们没听过。” “哪有这件事……” 难民中传来了乱糟糟的否认声,但是,很快就被制止住。 “不,他们说得没错。” 身为难民首领的男子抬手,制止了身后人的骚乱。 他神色复杂地说:“的确是有这件事,当时我在其他城里见过这道诏令,只是那个时候,我们的维纳尔城正好遭受了水灾,所以这个诏令并没有在我们这里传播开……” 他看着伽尔兰。 在他眼中,伽尔兰完全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小孩。 不……应该说这个小孩此刻镇定自若地与他对峙的气势根本就不像一个小孩。 ………… ……难道,这位真的是王子殿下? 男人犹豫了一下,然后开口说:“如果你……” 顿了顿,他换了称呼。 “如果您真的是王子,那么,为什么要将那些孩子都抓走?” 这些从王城中来的人用骑兵带走了一批小孩,这是有人亲眼所见的事情。 “这个问题,我的祭司已经回答过你们了。” 伽尔兰说,“我们并不是抓走那些孩子,而是从万物教手中救出了他们,然后护送他们回去维纳尔城。” “只要你回城,就能见到他们。” “……可是你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你们说的是事实。” 说完这一句,男人就没有再说话,他在犹豫,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眼前这位自称王子的小孩的话。 就算这孩子有着一身气势,但是或许也只是贵族的孩子,在用这个借口拖延时间,然后调动军队来围剿他们。 他迟疑不定。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大不了就他自己一条命。但是,他的身后是无数相信着他、跟随他的人们,而他的判断将会决定这些人的命运。 所以,他仍旧是保持着举箭的姿势,迟迟无法做出判断。 而男人犹豫着不动,其他人自然也是将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等待着他的决定。 就在众人陷入僵持之中的时候,一个响亮的童声在黑夜中响起,打破了此刻的沉闷。 “我可以证明!” 一个女孩拨开人群,从里面钻出来,站到众人的面前。 她的脸上、身上都是灰尘,整个人都显得láng狈不堪,大概是因为匆匆奔来,站在原地还在剧烈地喘气。 喘了几口之后,她用复杂的眼神看了一眼伽尔兰,然后转头看向中年男人。 “克莉?!” 男人一惊,然后露出喜色。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听说你和父亲都已经——” “二叔。” 有着亚麻色马尾的小女孩叫着男人,当着众人的面,大声说道。 “我可以为他作证——他是救了那些小孩的人!” 她慎重地说,“万物教是在山谷里,盗贼抓了很多小孩到山谷里,是他救了我、救了那些小孩,还有,救了爷爷。” “父亲也……” 男人怔了一下,然后就看到一个老人从人群中走进来。 “父亲!”男人大喊出声。 老人没有理他,站在那里,深深地看着伽尔兰。 “金色的眼……” 他像是在喃喃自语。 “继承着众神血脉的证明……王室的特征……我竟然忘了这一点。” 他一抬手,重重甩了他的儿子一耳光。 “放下箭!” 老人厉声道,他那一耳光毫不留情,一下子就将他儿子的脸给打得红肿了起来。 然后,老人上前两步,站在伽尔兰面前,深深地低下头。 “王子殿下,请原谅我儿子的不敬。” 老人的声音中带着深深的悲痛。 “他失去了他的妻子和孩子,才做出了这种可怕的事情,请您务必要原谅他。” 克莉站在旁边扶着她的爷爷,还在急促地喘着气。 那天晚上,伽尔引走了那群人,她和爷爷不敢动,藏在森林中整整一天,直到确定没有任何人再寻找他们之后,才艰难地走出了山谷,回到了镇子上。 两人一个老人一个小孩,本来体力就弱,等走到镇子上,已经是深夜了。 没想到艾尔镇在深夜中一片慌乱,她听熟悉的镇民说,她的二叔带着难民攻击了镇子,现在正在攻打从王城来的贵族,于是就慌张地和爷爷一起过来了。 没想到…… 小女孩心情复杂地看着站在对面的金发小孩。 没想到,这个被她当成弟弟的一样的小孩,居然是亚伦兰狄斯的王子。 ………… ……不,不管怎样,不管伽尔是谁,他还活着,没有死,这样她就已经很开心了。 伽尔兰也很是意外,没想到,当初他救了那个小女孩和老人居然是这个首领的亲人。 这算不算是好心有好报? 对于老人的低头和赔罪,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头将目光投向了那个首领。 那个男人被老人打了一耳光,手中的弓箭早已放下,而他身后其他人的弓箭也已经放下了。 老人见伽尔兰不回答,见伽尔兰看着他的儿子,顿时心中明了。 他转身,对他儿子高声道:“吉亚,还不带着大家退下去!” 被叫做吉亚的男人沉默了一瞬,然后摇头。 “不,我不能这么做。” “吉亚——!” “不行,父亲,如果只是我一个人的性命,我会按照您的话去做。但是我现在带领着的,是上千个信任我将性命jiāo托给我的人。如果就这样退下去,等待我们的恐怕是军队的围剿和死亡。” 吉亚沉声说,将目光投向伽尔兰。 “我们必须得到一个结果!一个jiāo代!” 他上前一步。 “如果您真的是亚伦兰狄斯的王子,那么,请您在此,在亚伦兰狄斯众神的见证之下,倾听我等的声音——” 伽尔兰看着男人的眼,男人的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带着必死的决意。 他点了点头。 “好。”他说,“在众神的见证下,我愿意听你们的请求。” 说完,伽尔兰刚要向前走去,却突然被身后的歇牧尔抓住了手。 “别乱来!” 歇牧尔低声道,“这不是你该做的事情,由我去和他们谈判。” 伽尔兰看着歇牧尔,稍微歪了下头。 他说:“你不行。” 他平静地看着歇牧尔说:“你知道你第一次和他们谈判失败的原因是什么吗?” “啊?” “歇牧尔,身为贵族而自视甚高的你,根本不知道这些难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伽尔兰将手从歇牧尔那里抽出来,对歇牧尔轻轻笑了一下。 “所以我说,你不行。” 他说,“你上了,谈崩了,我们都得死。” “…………” 在沙玛什祭司的沉默下,伽尔兰转身向前走去。 ………… …………………… 嗯,他成功地怼到了歇牧尔。 嗯,这种怼得歇牧尔无话可说的感觉真好。 此刻,那在众人面前一脸从容、神色淡定地走向bào民们的小王子正是身心舒畅中。 第40章 明月高挂在天空之中,将柔和的月光撒落大地。 夜晚本该是宁静的, 可是这一夜的维纳尔城却在安静中多了几分混乱。 因为有一场战争趁着夜色在城中打响。 那些潜伏在城中的万物教信徒在城中权贵手下的带领下, 偷偷打开城门, 迎接早已蹲守在城外的同伴, 气势汹汹地准备在城中大gān一场。 冲进城中居民的家中, 抢夺财务,抢走女人和小孩, 不识相的家伙就地解决, 倾听那些弱者的哀嚎声。 这些伪装成盗贼的嗜血狂徒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地准备冲向他们的这一夜的盛宴—— 然而,他们的狂欢还没开始,就被扼杀在摇篮之中。 他们甚至才刚刚进入城中,一户城民的大门都还没来得及踹开,就发现自己这群人已经被一群全副武装的骑兵们包围了。 接下来的事情不用多说,这些狂信徒遇到正规军、尤其还是跟着卡莫斯王身经百战的jīng锐近卫军,自然是兵败如山倒。 穿着黑袍的万物教狂信徒们被骑士们毫不留情地全部杀死, 而那些权贵的下属则是被压着指认自己的主人,骑士们顺藤摸瓜将所有参与了这次维纳尔城袭击事件的腐朽官员全部从淤泥中挖了出来! 不少官员还在梦乡之中,就被冲进大门的骑士们抓了起来。 维纳尔城的城民们甚至都不知道在他们的门外发生了这么一场可怕的战争, 一无所知地沉浸在他们的梦乡之中。 恐怕要等待第二天早上, 他们才会知道这件事, 继而后怕不已。 有着一头如狮子鬃毛般棕发的亚伦兰狄斯王骑马立于夜色之中,身下神骏的黑马高傲地昂着头, 静立于大地之上。 除了四周马蹄的奔跑声, 其他什么声音都没有, 这些受过特殊训练的战马处于战争之中是不会轻易发出嘶鸣声的。 卡莫斯王正环视着四周,看着他的骑士们有条不紊地执行着他的命令,将繁杂的事情一一处理下去。还有近百名骑士静静地骑马立于他的身后,等待着他的下一个命令。 他思考了一下,觉得暂时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了,就下了马,打算亲自去拷问一下俘虏。只是,他走了几步,还没走到那几个俘虏身前的时候,他脚下的草丛突然一动,一个小黑影从里面窜出来,冲着他就吱吱叫了起来。 一看见那只熟悉的小黑鼠,卡莫斯就下意识皱了下眉。 一般来说,没有紧急事件,那个骑士是不会放出小黑鼠给他报信的。 他伸手将小黑鼠抓起来,取下绑在它脖子上的铜管子,打开藏在里面的信看了起来。 看之前,卡莫斯本还只是稍微皱了下眉而已,下一秒,他的脸色陡然变了。 赫伊莫斯本来是站在俘虏那边,见卡莫斯王走到一半停下来,又看到那只小黑鼠,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记得那只小黑鼠是留下的那个骑士驯养的,这么晚送信过来,是因为艾尔镇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如此想着的他下意识就向卡莫斯王这边走了过来。 刚走到这里,就见看完信的卡莫斯王脸色变了,他再也顾不得其他,快步走过来直接问道。 “伽尔兰那边出事了?” 卡莫斯王没说话,只是径直将那纸条往赫伊莫斯手中一塞。 然后,转身快步回到黑马身边,翻身上马。 他一扫还留在他身边的不到百人的骑士,又一转头,目光落到不远处正在发号施令的一位中年骑士长身上。 “威尔!” 他高喊着那个以稳重著称的骑士长的名字,说,“维纳尔城剩下的事情由你来处理!” 点了此地的负责人之后,卡莫斯一拽缰绳,转头对身后的骑士喝道。 “艾尔镇发生叛乱!在这里的所有人跟我走!” 话还没说完,他身下的漆黑骏马已随他心思如离弦之箭般猛地冲入了夜色之中。 而就在卡莫斯纵马冲出去的下一秒,另一匹骏马几乎是后脚接着前脚,载着赫伊莫斯紧跟着冲入黑夜。 ………… …………………… 与宁静的维纳尔城相反,前半夜一直被各种嘈杂的声音充斥着的艾尔镇此时此刻竟是诡异地静了下来。只有镇子的边缘,那些出镇的道路上被点燃的房屋还在燃烧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火焰烧红了夜空。 那近千名bào动的难民此刻都已经聚集在镇子中心,一间豪宅的四周,前一刻还在激情地喊杀着的他们莫名都安静了下来。 他们举着火把,沉默地围在那间住房的四周,注视着那个小庭院中正在发生的一切。 远远眺望过去,目光从镇子边缘还在炽热燃烧的火光上掠过,伽尔兰收回眺望的视线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克莉和那位老人身边,那位名为吉亚的难民领袖身前。 那个男人只要一伸手,就可以轻易地将这个小小的孩子抓住。 “……您不怕我抓了您做人质吗?” 看着走到自己前身的伽尔兰王子,男人沉默了数秒,然后开口如此问道。 在上千人的团团包围之下,难道自己还能生出翅膀飞出去? 这些平民们信奉众神,但是根据自己这个所谓众神宠爱之人的经历而言,伽尔兰很清楚,那所谓亚伦兰狄斯众神的手根本不可能伸到人类中来,也无法在人间显示神迹。 不然自己这个所谓的天命之子也不会死四次了好吗—— 当然,以上这些吐槽众神的话伽尔兰是不可能当众说出来的。 伽尔兰站在那里,一脸风轻云淡之色,淡淡地说。 “如果你有这种打算的话,我站在那里,还是站在这里,没有什么区别。” 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不意外地赢得了一众人等‘不愧是王子啊’的赞叹眼神。 就连那位难民的首领也不例外,深深地看了伽尔兰一眼,眼神越发复杂了起来。 然后,他俯身,单膝跪下,跪在了伽尔兰的身前。 “王子殿下。”吉亚说,“在众神的见证之下,我向您发誓,我接下来所说的话绝无虚言。” “如果我向众神、向您说出了谎言,哪怕只是一句,就让我的身受千刀万剐之刑,死后灵魂被烈火焚烧,永远不得安息。” 跪地的男人发下了令众人听到都为之心惊的誓言,在四周的难民中引起了小小的骚乱。 一旁的小女孩紧张地抓住爷爷的手,老人轻轻地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好。” 伽尔兰看着在自己面前跪下的男人,回答他。 “我会倾听你所说的话,然后,将你所说的告诉卡莫斯王兄。” “……是的,王子殿下。” 吉亚深吸一口气,然后抬头,看向伽尔兰。 “我是维纳尔城人,从出生起就是。我是一名雇佣兵,一直以来,我和我的同伴一起被商队雇佣,负责护送商队在各个城市往来。我的妻子和儿女都居住在维纳尔城中,每个月和我的妻子孩子们短暂的相聚,就是我最大的快乐。” 他抬手,指向身后的人们。 “这些人都和我一样,是一个普通的维纳尔城人,我们一直都老实本分地过着自己的生活,虽然过得艰难一些,但是只要能和家人们一起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我们就已心满意足。” 吉亚说着,原本感慨着怀念的话语在此刻陡然一转,语气变得尖锐起来,带上了怒火和恨意。 “可是这一切却全部都被摧毁了!在一个多月前!在维纳尔城爆发水灾的那一天——” 那一天之后,无数原本普通却安宁的家庭家破人亡。 无数人失去了自己深爱的亲人和好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重要的人死去。 那一天,维纳尔城中宛如地狱。 “如果真的是天灾,如果真的只是众神降给我们这些不虔诚的人的惩罚,我们也就认了。”他咬牙切齿说,“可是不是那样!那不是天灾,也不是神的惩罚!维纳尔河本来不该决堤,我们的城市本来不该被淹没,我们的亲人本来不会死掉——”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高亢了起来,他的眼中带着深深的恨意。 “维纳尔河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就一直无人休整!河堤也有大半年的时间没有维护!这样怎么可能不决堤?” “在这段时间里,我们曾多次一起前往执政厅,请求执政官尽快维修河堤,可是每次都被赶了出来。老人们一直也很不安,曾经商量过要不要在汛期的时候提前避一下,但是没想到,这次维纳尔河汛期提前,于是河堤果然决了堤,淹了城,我的妻子和孩子就是在那个时候被洪水冲走,直到现在连尸骨都找不到——” 说到这里,这个能率领难民攻打艾尔镇的刚qiáng男人竟是控制不住地红了眼眶,声音都哽咽了起来。 他的话引起了四周和他一样受灾的难民们的共鸣,甚至有一些同样失去亲人的难民已经忍不住低声抽泣了起来。 想起尸骨无存的婶婶和弟弟,克莉也使劲揉起了通红的眼。老人侧过头去,不忍心看自己的儿子那痛苦的模样。 吉亚深吸一口气,将自己激动的情绪qiáng压下去。 他稍微缓和了一会儿,然后qiáng忍悲痛继续说了下去。 “不止如此,明明是城中的那些权贵造成了这一次的灾难,可是,他们不仅不反省,反而变本加厉,竟是连我们这些流离失所的难民的救济粮草和救命药都要吞下。” “他们毫不客气地将失去了家的我们视为垃圾,赶出了维纳尔城。” “我们已经失去一切,背乡离井,可是这还不够,他们还将让他们手下的士兵假扮成盗贼,夺走我们的妻子,将我们的孩子作为祭品送上祭坛。” 说到这里,他泛红的眼眶死死地盯着伽尔兰,说出的话一字一句宛如撕裂一般。 “王子殿下,在那些权贵眼中,可曾在乎过我们的死活?!” 听着吉亚那字字血泪的控诉,伽尔兰久久不语。 他环视了一眼四周,看着那些难民们悲愤的眼神,还有已经控制不住哭出声来的人们,心情一时间也沉重得厉害。 那些维纳尔城中的官员和权贵……所谓的敲骨吸髓,恐怕就是如此了。 在他们眼中,平民就如同草芥一般,顶多是他们圈养的畜牧。 他们那如无底dòng般永无止境的贪欲,让本该守护子民的他们成为了令子民们闻之色变的吸血虫。为了自己的富贵,他们恨不得将这些平民的最后一滴血、最后一点骨髓都榨gān,生生吸尽。 “你的控诉我已经听到,维纳尔城的官员以及贵族所做的事情,我也已经查明大半。” 伽尔兰深吸一口气,回答道。 “王兄正在前往维纳尔城的路上,不日即将到达,等到那个时候,他会做出公正的判决,那些人也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卡莫斯王的威名引起了一阵骚动,听闻卡莫斯王即将亲临维纳尔城,无数人的眼都亮了起来。 可是,在这一瞬间之后,那些亮起来的眼神一个个又变成了惊恐,还有惧怕。 他们袭击了艾尔镇,他们现在的身份是bào民,是叛乱分子。 公正的卡莫斯王一定会处决那些贪官污吏,但是,他们这些叛乱分子同样也会被处决,同时,还会株连他们的妻儿和亲人。 想到这一点的众人都慌了起来。 但是,不管多么害怕,也不曾有一个人想到要和卡莫斯王对抗。 对他们来说,王是神在人间的化身。 与卡莫斯王战斗,就等于是在和神战斗——那是绝对不可能去做的事情。 众人将慌乱的眼神投向了他们的首领,那名跪地的男人身上。 伽尔兰同样也看着吉亚,他心里很清楚,吉亚的话并没有说完,或者该说,接下来的话才是吉亚真正想说的东西。 在众人的注视下,吉亚开口说话。 “卡莫斯王……他会亲自前来吗?” “是的,如果没有意外,他明日就会来到这里。” 伽尔兰看到吉亚的手猛地攥紧了一下,好一会儿之后才缓缓松开。 “王子殿下,您将如何对待我们?” “……” 伽尔兰看着他,没有回答。 “我们的确攻打了艾尔镇,按照律法,我们已经成为了叛乱者……” 吉亚跪在地上,仰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伽尔兰。 “可是您应该知道,我们是被bī的!在那些贪官和贵族的bī迫下,为了活命,不得已才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他急促地说,“就算攻击了您,可是我们并不知道您是王子,还是因为您的下属带走那些小孩产生的误会,这不是我们的过错!” “在那次水灾中,我们已经死去了无数的亲人,接下来,我们的妻子和孩子又一个接一个被抓走,许多人到现在还不知生死……我们已经经历了如此之多的苦难,您……还有卡莫斯王要处决已经受尽苦难的我们吗?” 伽尔兰沉默了稍许,然后开口。 “吉亚,你现在是在请求我饶恕你们是吗?” “是的。”吉亚急切地看着他,“我们并没有反叛亚伦兰狄斯的意思,我们只是在反抗那些欺压我们的官员和贵族,我们并不是叛乱者,不是吗?” “没有人给我们正义,我们就只能自己寻找正义,自己去惩罚那些恶人,不是吗——” 这便是吉亚的目的。 他想要从伽尔兰口中得到承诺,让亚伦兰狄斯的王子亲口承诺不会追究他们这些难民的罪责。 他认为,他们是被害者,他们是正义的一方,他们只是在反抗那些罪恶的权贵,他们无罪。 后方,失去了一只眼的骑士咬紧了牙。 他的半边脸满是血污,眼眶那里还在剧烈地疼痛着。他抱着自己死去的同泽跪在地上,低头看着。他的好友闭着眼,没了声息,为了帮他挡住那些难民she来的箭死在他的眼前。 这位qiáng大的骑士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这种地方—— 而现在,杀死他的那些人要求免除自己的罪。 他不甘心。 他很不甘心。 可是他也知道,王子应该会答应那些难民的要求,因为一旦拒绝,那些人觉得死到临头gān脆心一横,他们和王子就会再度身处险境。 所以,同意免除那些平民的叛乱罪的确是此刻最明智的做法。 …… 可是就算是心里明白这一点——他心里还是觉得无比的难受,像是有什么在挖开他的心一般。 他难受得厉害。 因为那些杀死了他的同泽的人们将会得到宽恕,将不会受到任何惩罚,他的同泽会白白死去,死在这些他们曾经一起拼死守护过的亚伦兰狄斯子民手中。 就在这位骑士痛苦地闭紧仅剩的那只眼低下头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有人站在他的身前。 他下意识抬头,映入他眼中的是不知何时站在他面前的伽尔兰王子。 当吉亚提出那个要求的时候,伽尔兰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在注视着吉亚好一会儿了之后,转身,走到了这位骑士的身前。 在众目睽睽之下,在这位骑士错愕的目光中,他伸出手,摸了摸骑士满是血污的那边脸颊。 “疼吗?” 小王子轻声问。 骑士很错愕,也很惶恐。 “王……王子,我……” “我在说废话,怎么可能不疼。” 没等他结结巴巴地说完,伽尔兰就自言自语地回答了。 然后,他低头看向被独眼骑士抱着的那位已经死去的骑士。 他看了一会儿,俯下身。 寂静的月光下,死去的骑士额头上满是血污和尘土,但是小王子低头,亲吻了他的额头。 “……感谢你的忠诚,众神将带着你的灵魂前往神的国度。” 亲吻死者的额头,为其哀悼,为其祝福。 那是亚伦兰狄斯所特有的仪式。 那是只有以荣耀之身战死的骑士才能获得的仪式。 何况,这还是由亚伦兰狄斯的王子亲自做出,对于他们这些忠诚王室的骑士而言,更是至高的荣耀。 独眼骑士怔怔地看着这一幕,难受的心底竟是莫名感到了一些安慰。 他在心底默默地对自己的好友说话。 加纳,如果你的灵魂还在此地守护着王子,看到这一幕的你一定很开心…… 在众人的注视下做完这一切,伽尔兰回头。 他看向身后的众人。 “你们知道被你们杀死的这名骑士是谁吗?” 他问,明明是个孩子,目光却陡然锐利了起来。 吉亚愣了一下,回答。 “我知道,这位骑士大人肯定是贵族,可是……” “不,我并不是指他的身份,并不是指他的出生。” 伽尔兰打断了吉亚的话。 “数年之前,敌国联手攻打亚伦兰狄斯,王兄带着五万军队前往边境,死守了整整九十多天,这才挽救了亚伦兰狄斯。” “五万大军,剩下不到一半,为了守护亚伦兰狄斯全部战死沙场。若不是那些战士,现在站在这里的你们早已国破家亡,被掳走成为他国的奴隶。” 众人都困惑地看着伽尔兰,不知道王子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伽尔兰深深地看着吉亚,看着不久之前朝这几位骑士砸石头的众人。 他的目光,这一刻平静得令人心颤。 他说:“当初那个拼死守住了亚伦兰狄斯,也守护了你们的骑士,现在,在这里,被你们亲手杀死了。” 吉亚的瞳孔在这一瞬间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这一瞬,他傻在原地,几乎忘记了呼吸。 “现在,你依然还要向我请求,免除你们的罪吗?” 孩子的声音依然很平静。 可是就是这种平静,让吉亚的心尖锐地痛了起来。 无数的人低下了头,甚至有一些人已经跪了下来,向着这位死去的骑士的方向。 曾经亲手向这些守护他们的骑士丢石头的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懊恼和悔恨。 黑夜中静得可怕,没有人说话,所有人的喉咙都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掐住了一般,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在此刻这近乎死一般的寂静之中,独眼骑士低下头,说不出为什么,从来流血不流泪被称之为铁血军队中的一员的他此刻竟是眼睛酸涩得厉害。 他睁大了眼,咬紧牙,竭力想要将眼底的水汽憋回去。 孩子的声音还在继续在安静的黑夜中响起。 “吉亚,你看那个火光。” 伽尔兰抬头,看着镇子边缘还在燃烧的火光。 他说:“那些被你们点燃的,是迫害你们的官员和权贵的家吗?” “……” 吉亚张口,却不能回答。 会在镇子道路边缘的,都只是普通居民的家。 “你攻打镇子,打下镇民的房子,还有执政房……告诉我,艾尔镇所有的官员都欺压过你们吗?” “…………” “那些没有欺压过你们的官员,比如说一直在努力救助你们甚至调动艾尔镇粮草的那位执政士,你们放过了吗?” “…………” 男人的呼吸一点点粗重了起来。 “就算不说官员,只不过是在执政房或者下级贵族的家族中做事的仆人、侍女,这些和你们一样的平民,你们在攻打房子的时候放过他们了吗?” “…………” 伽尔兰每问一句,吉亚脸色就灰败了一分。 他脸色苍白地看着伽尔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怎么可能放过? 在肆nüè这个镇子的时候,在人群激愤,所有人都已经丧失理智的时候,杀红了眼的他们怎么可能放过任何他们眼中的敌人? 就算那些贵族下仆以及执政房办事员是和他们一样的平民,可是他们是官员贵族的走狗,一样该死—— 那个时候他们这样想着,就那样将那些平民奴隶们一并杀死了。 吉亚本是挺直了背跪着,如一颗扎根的松树一般,即使面对着王子,背也不曾弯曲丝毫。 可是此刻,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本来还一脸坚毅的他此刻竟像是跪立不稳一般,摇摇欲坠。 “不是……这是……” 他仿徨地想要反驳什么,张着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反驳不了。 他终于反应了过来,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做出这样残酷的事情来? 他为什么会做出和那些他所痛恨的贵族一样的事情? “我同情你们的遭遇,吉亚,但是,我不会赦免你们的罪。” “你们不是正义,只是打着正义的旗号做着向那些无辜的人发泄仇恨这样的罪行。” “尤其是像你一样亲手杀害了那些无辜的亚伦兰狄斯子民的叛乱者,绝对不会被宽恕。” 伽尔兰说,一字一句,斩钉截铁,毫无转圜的余地。 “你们是受害者,但并不代表你们做错了事就能被原谅。叛乱者被惩处,杀害无辜者被处决,这是必须执行的国法。” “国法不会容情。” 他说,“我唯一能承诺你们的,是你们未参与这次叛乱的亲人不会受到牵连,你们无辜的妻子和儿女也会得到妥善地安置。” 脸色苍白的吉亚眼神混乱了好一会儿,突然一咬牙,原本跪着的他猛地站起身,bī近伽尔兰。 “王子,请您在此承诺,免除我等的罪!” “不,我不会承诺。” “王子,我等左右都是死,与其被当成叛乱者处死,那么还不如以您为人质,逃离这里。” 男人像是已经彻底破罐子破摔了,开始威胁伽尔兰。 他的话让身边的人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老人更是急得直扑过去。 “吉亚,你这个孽子,你怎么能——” “不行!吉亚,这怎么可以?” “那样一来,我们不就成为盗贼了吗?” 一旦成为盗贼,他们的后代子孙世世代代都是被人唾弃的、被国家所驱逐的肮脏盗贼。 “不能这样——” 吉亚一把推开老人,面色扭曲地吼道:“不那么做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你们想死吗!” 他转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伽尔兰。 “王子,人被bī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如果你不赦免我们的罪……那么,就算我们最终会被卡莫斯王剿灭,但在那之前,用王子您这条尊贵的性命来垫背,对我们来说也值了!” 他向前,再一次bī近伽尔兰。 “请赦免我等的罪!” 孩子小小的身躯站在那比他近乎高大了一倍的男人面前。 他仰着头。 他看着那个男人的目光中没有丝毫惧怕。 他说:“亚伦兰狄斯的国法,不容践踏。”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 这是空气几乎都屏息的一瞬间。 气氛紧张得如绷紧的弦,下一秒就会彻底断裂。 威bī着的高大男人和毫不退缩的小小的孩子的对峙,这一刻竟是让人紧张得无法呼吸。 然而,下一秒,那绷紧的空气却陡然消融了。 男人扭曲的脸突然舒展开来。 他看着仰着头和他对峙的小王子,突如其来,释然一笑。 然后,他后退了两步。 他笑着说:“如果王子您答应了我这个请求……我想,我大概不会相信您的承诺,而会选择带着他们和我们的家人一起逃离此地。” 吉亚如此说着,然后俯身跪下。 这一次,他双膝都跪在了地上,双手按在地面,深深地向那位小王子低下了头。 “亚伦兰狄斯的王子,未来的王啊,我等罪人愿意接受您的审判。” 他的额头紧紧地贴在泥土上,虔诚如祈祷一般。 “但是,如神一般贤明的王子啊,请务必以您的仁爱,宽恕我等罪人那些无辜的亲人们。” 片刻的沉寂之中,其他人也动了。 老人和他儿子一样,流着泪跪了下来,他身边的女孩也红着眼跪下。 难民们都沉默着、亦或是低声抽泣着低下头、俯身,双膝跪在了地上。 他们像吉亚一样,深深地低下头,将额头贴在泥土之上。 一个接一个的,他们跪下来,所有在场的人都跪了下来,对着那位年幼的金发王子深深地低下头去。 那是最庄重的礼节。 那也是最虔诚的拜礼。 他们将服从伽尔兰王子对他们罪行的审判。 ………… 一缕朝阳的光从地平线上跳了出来,照在了纵马奔驰的人们身上。 经过半夜不眠不休地奔跑,卡莫斯王一行人终于在太阳即将升起的这一刻赶到了艾尔镇旁边的一座小山丘的山顶上。 下了这座小山丘,就到了艾尔镇。 卡莫斯正要继续向山下奔驰,突然仿佛看到了什么,脸上闪过一丝错愕。然后,他一抬手,让身后的骑兵停了下来。 他也不说话,就这么骑马立于山丘顶端,静静地俯视着下方不远处的艾尔镇。 心急如焚的赫伊莫斯见卡莫斯突然停下来不动,立刻上前,想要说话。 卡莫斯王看他一眼,然后朝着下方一指。 赫伊莫斯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整个人一下子呆住了。 只见山下的那个小镇的中心,黑压压的人群尽数跪倒在了地上,深深地低着头,向着一个方向。 第一缕清晨的朝阳落下去,照亮了大地。 无数人跪倒在被朝阳照亮的大地上。 而在那一处,唯有年幼的王子一人,站立在无数跪伏在他身前的众人之前,站立在大地之上。 黑夜即将离去,白日即将降临大地。 年幼王子那一头金色的发,映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明亮如初生的朝阳。 …… ……………… 有史料记载,在亚伦兰狄斯悠久的历史上,有一位以贤明和公正的判决著称、爱护民众而受到了所有亚伦兰狄斯人忠心爱戴的年轻王者。 古老的史书上记载着,这位被冠以‘贤明王’尊称的亚伦兰狄斯王在还是年幼的王子的时候,第一次以公正的审判令bào动的反叛者也为之臣服的伟大事迹。 第41章 维纳尔城的居民们只不过是睡了一晚,一觉起来就发觉城中已经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首先是城中出现了数百名从未见过的骑兵, 据说来自王城, 还是隶属于卡莫斯王的近卫军,紧接着, 这些骑士将维纳尔城中起码三分之一的官员都抓了起来,还有几名常日里让民众提起名字都畏惧的大贵族,也一并被抓捕了起来。 这些城民们探头探脑地打听着, 但是心中也在期盼着那些被抓的贵族官员倒大霉,因为被抓的这些都是欺压平民很厉害的贵族官员。 再后来, 被临时任命的代执政官发布告示, 告诉众人,这些人之所以被抓起来,是因为他们贪污维修河堤的财物、难民的救济物资, 同时还勾结邪教抓走难民中的女人和小孩,并打算放任邪教攻入城中。 而我们英明的卡莫斯王哪怕远在王城, 也查到了这些人的劣迹, 因此派遣近卫军过来, 救出了被抓走的妇孺, 将这些贪官污吏抓了起来。 一听到昨晚自己在梦境中, 城中居然发生了这么可怕的事情,城民们一个个后怕不已。 只要一想到那些邪教徒攻入城中的后果, 他们就对那些该死的贪官贵族们痛恨不已, 现在那些人被抓起来, 他们顿时拍手称快。 于是, 在他们心中,那位远在千里之外还能知道维纳尔城的事情的卡莫斯王更是被他们神化了,一个个对其称颂不已。 还有一些人对于告示中的内容感到疑惑,因为告示中说,卡莫斯王派他的王弟也就是亚伦兰狄斯的王子带近卫军过来调查此事,王子不仅成功地完成了任务,还救出了被邪教囚禁的孩子。 王子? 卡莫斯王的王弟? 他们亚伦兰狄斯有王子吗?卡莫斯王有王弟吗? 一部分人困惑地想着,维纳尔城的居民大多因为水灾没注意到一个多月前的关于两位王子的诏令。 上任执政官对这事也不上心,根本没进行宣传,所以城中还没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正好,通过这一次万物教的事情,让原本鲜为人知的王子为众人所知了起来,紧接着发生的事情,让伽尔兰更是在这座城市获得了极大的声誉。 在执政厅门口那个大型广场上,近百位骑士在广场四周一字排开,还有数个队伍的骑士在其中来回巡逻。 新提拔的办事员在声嘶力竭地向众人宣布,伽尔兰王子救出来的所有孩子都在这里,现在遵照王子的命令,让城中失去了孩子的人家快来这里,认领自己的孩子。 整个维纳尔城顿时轰动了起来,尤其是那些受灾的难民,心里更是对那位王子感恩不已。在王子来到这里之后,那些压迫他们、夺走他们救济物资的贪官们都被抓了起来,粮食和药物被妥善地发到了他们手中,还安排医师给重病的人看病,如此已经让他们感激涕零了。 没想到,他们以为已经永远失去的孩子,竟被王子救了回来,再一次回到了他们身边。 于是接下来,那广场上的喊声、哭声、喧闹声就再也没有停止过。 不少难民找到自己的孩子就抱头痛哭,更有人压着孩子就跪在地上,朝着执政厅、也就是王子的所在地磕头,感激王子的恩德。 一时间,伽尔兰王子的声望在这座城市高到了极点,仅次于卡莫斯王。 众人纷纷觉得,那位王子殿下不亏是被卡莫斯王选中的继承者。 此时此刻,在广场发生的一幕幕,还有那些人抱着自己的孩子喜极而泣的模样,尽数落入了被关押在执政厅一侧高楼监牢中的中年男子眼中。 曾经身为bào动的难民首领的吉亚站在铁窗边,俯视着广场,看着那些孩子,目光黯然。 那些孩子再一次回到了父母的身边,而他的孩子却…… 突然,脚步声传来,有人走到他所在的铁牢前,轻轻地喊了他一声。 “二叔。” 吉亚转头,目光落在了那个扎着亚麻色马尾的小女孩脸上。 曾经天真的女孩在这短短的数天中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已经快速地成长、成熟了起来,比以前要懂事得太多。 他看着克莉,忍不住觉得心疼。 懂事从来都不是天生的,是孩子不得不懂事,是孩子被迫懂事。 男人张嘴想说点什么,可是克莉先开口说的一句话,一下子就让他的眼睁大了。 克莉说:“二叔,我找到了克乌。” 心脏陡然剧烈跳动了起来,吉亚猛地凑上去,一把抓住身前的铁栏。 “克乌?他还活着?!” 他急切地、难以置信地问道。 克乌,他的孩子,他还以为他已经永远地失去了他。 “嗯,弟弟还活着,就在王子救出来的那群孩子里。” 克莉赶紧回答,她和爷爷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去了广场,没想到真的找到了她失踪的堂弟。 她说:“他现在在外面,和爷爷在一起,二叔,我带他来见你?” 吉亚急切地想要说什么,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自己的孩子,可是,他的嘴张开,动了一动,却发出了和他的心完全不同的声音。 “不,不要带他来见我。” 他说,声音gān涩。 “二叔?” “…………” 男人抓着铁栏的手指用力到近乎指关节泛白的地步。 这一刻,他感到无比的悔恨。 如果他手上并未沾染无辜者的鲜血,只是杀死了那些该死的贪官的话,哪怕他会被处死,他也会去见他的儿子,并且挺直身板告诉他的儿子,父亲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他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无愧于心。 可是现在…… 就如同那位王子所说的一样,他打着正义的名号,却杀死了太多无辜的人。 “克莉,告诉克乌,我死在了水灾里。” 他苦涩地说,“我不想让他知道,他有一个这样的父亲。” “……二叔。” 听到吉亚这么说,克莉也神色黯然地点了点头。 “克莉,对不起,父亲,还有克乌,都要拜托你了。” 小女孩深吸了口气,然后,她用泛红的眼看着吉亚,努力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用手拍着自己的胸口。 “放心,二叔,我已经长大了,我会好好照顾爷爷和弟弟的。” 她说, “有卡莫斯王在,有伽尔兰王子在,我们一定能够好好地活下去!” 吉亚看着克莉,目光温柔。 他说:“是的,有王在,有王子在,他们会守护大家。” 他看着克莉的温柔目光中带着深深的悲伤。 “克莉,你们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小女孩没有再说话,泪水模糊了她看着二叔的眼,这一刻,她已经哽咽得无法再发出任何声音。 ………… …………………… 执政厅左侧高楼的一个房间里,伽尔兰正坐在柔软的chuáng上,背后靠着一个雪白的枕头。 他坐在那里,盯着前方的空气发呆。 卡莫斯王兄说自己不方便露面,于是就把所有的功劳都丢给他了。 这两日来,这个执政厅里凡是维纳尔城的人,都用极为仰慕的眼神看着他。所有人都纷纷表示,王子您这么小的年龄,就能做出这样的大事来,真不愧是和卡莫斯王一样继承了众神血脉的人。 搞得伽尔兰心虚得不行。 总有一种冒名顶替的感觉…… 咯吱一声,门被推开了,有着一头如夜色般漆黑头发的少年快步走进来,那一刻,他侧肩上斜下来的薄薄披风向后飞扬了一瞬,而后,轻柔地落在他的身后。 赫伊莫斯走到chuáng边,先伸手摸了摸伽尔兰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热,又看了看伽尔兰的手,确认他手腕上今天是不是已经上好了药、换上了新的纱布。 然后,他这才看向伽尔兰的眼。 “事情经过我已经听说过了。” 除了伤势较重的歇牧尔祭司和失去一支眼的骑士需要安静修养,另外那几位伤势较轻的骑士已经详细向卡莫斯王说明了当时事情发生的情况。 赫伊莫斯在旁边,自然是全部听到了。 “你太冒险了。” 他责备道。 “你是王子,不该让自己冒这么大的风险。既然歇牧尔已经让你躲藏在暗dòng里,你就该老老实实地藏在里面,等我们来。” 伽尔兰看着赫伊莫斯,眨了下眼。 他有点不服气地小声说:“可是那样的话,歇牧尔还有其他人会死……” 赫伊莫斯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 “你是王子,你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他继续说,“而且那个时候,你完全可以先顺着那个叛乱者首领的话,答应他的条件,等到我们过去了在说。” “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可是明明在那么危险的状况下,你还非要和那个人顶着gān——你就没有想过,万一那个人被你激怒,真的动手了,你要怎么办?” “…………” 伽尔兰不吭声。 虽然心里知道赫伊莫斯说得对,自己那么做真的是冒着极大的风险,几乎就是在生死的边缘了。 他也曾在一瞬间想过,要不要先假装答应对方的条件,保住性命,再图以后。 但是不知为何,在那个时候,他就是做不到。 所以最后才做出了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那个男人,坚持自己的判断的行为。 ……天知道和那个男人对峙的时候,他整个后背都已经汗湿了……哪怕是现在回想起来也有些手脚发凉。 看着眼前的小孩抿着唇不吭声的倔qiáng小模样,本来还想要好好训斥这个总是冒险的家伙一顿的赫伊莫斯心一下就软了,想着伽尔兰一个人度过那么惊险的一夜,他又忍不住心疼了起来。 他换了个话题,小声和伽尔兰说了几句话,问伽尔兰有没有想吃的想玩的东西,他去帮他找来。可是生气的伽尔兰扭着头不理他,也不肯和他说话,弄得赫伊莫斯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边对小孩这个态度恨得牙痒痒,一边又心软得不行。 他想了一想,说:“有个女孩想要见你,她说她叫克莉。” 他来见伽尔兰的时候,正好遇到那个女孩正在哀求守门的侍卫,说想要见伽尔兰。当时他也没在意,更懒得带什么阿猫阿狗来见伽尔兰,就无视那女孩自己进来了。 现在伽尔兰发脾气不肯理他,他想着上次似乎见到那女孩就在伽尔兰身边,可能认识,就说了出来,想要引伽尔兰和他说话。 果不其然,一听到他这么说,伽尔兰就转过头来。 “克莉?她要见我?” “嗯,你要见她吗?” 伽尔兰想了想,点了下头。 赫伊莫斯对他笑了一下,揉了揉他的头,然后起身出去。 不多时,他就将那个女孩带了进来。 女孩一进门,眼珠子盯着伽尔兰呆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跪下来,低下了头。 “王、王子殿下。” 克莉的声音带着几分惊慌。 “非常抱歉,想要见您这件事,我知道非常无礼……可是我实在是有话想要跟您说……” “起来吧,没必要这样。” “可、可是您是王子……” “起来吧,克莉。” 熟悉的软软的声音传来,那一声‘克莉’仿佛击中了女孩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有些涩,有些痛,克莉呆怔了好一会儿,qiáng忍住心口酸楚的感觉,站起身来。 她抬起头,看向前方。 那个金发的小孩躺在chuáng上,宝石般的瞳孔看着她,对她露出微笑。 那微笑像极了那一天的黑夜之中,在那些邪教徒追来的时候,只身引开他们的伽尔起身时对自己的一笑。 烙印在她的记忆中,让她怎么都忘记不了。 “王子殿下,我是想要来向您道谢的,您明明是王子,却在那个时候为了救我和爷爷让自己涉险……”她说,“还有,您帮我救回了我的弟弟,我,还有爷爷,还有二叔,都非常地感激您。” “所以,就算知道请求见您是很无礼的请求,但是我还是想要向您当面道谢。” 克莉的话让伽尔兰怔了一下。 “是吗?”他说,“我以为……你们会怨恨我。” 毕竟,是他亲口定下了克莉的二叔、那个名为吉亚的男人的罪行。 那个男人不日即将被处决,和其他那些杀害过无辜的镇民的叛乱难民一起。 “我们怎么会…………” 克莉垂下眼,带着几分惶恐小声说。 ……其实是有的。 对您的怨意,其实是有的。 明明只要您一句话,就可以让我的二叔,还有其他人都活下去。 可是您却下达了那样的判决。 ……就算我知道,二叔他们做了不对的事情,您的审判是对的,可是我还是在心底自私地埋怨过您…… ………… 我是感激您的,但是也是埋怨着您的。 而这份感激的心,这份埋怨的心,我都不会忘记。 我想将它们一起藏在心里,这样,我就能永远也记得您。 伽尔。 半晌安静,克莉突然开口。 她说:“王子,我能亲吻您吗?” “哈?” 克莉突然说出的话让伽尔兰措手不及。 他猛地想起了他刚刚认识克莉的时候,这个女孩突然亲了他的脸一口,还说要养他一辈子的事情。 现在,这个女孩是打算再来一次吗? ……不,等等,旁边还有人啊,赫伊莫斯还在这里啊! 伽尔兰慌乱地看向赫伊莫斯,却发现赫伊莫斯根本没看他,只是深深地盯着克莉。 看到伽尔兰那错愕的神色,克莉也是一怔,想起了自己之前做过的时候,顿时一张脸涨得通红,赶紧连连摆手。 “殿下,绝对不是之前的那种亲吻,当时是我冒犯了,可我现在怎么可能敢——” 她涨红着脸说,“我是说,我想亲吻您的手。” 伽尔兰大喘了口气。 亲手啊,你说清楚啊,吓我一跳。 他本来想要拒绝,可是一抬头看到了克莉盯着他的那种说不出的眼神,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说:“好。” 克莉走过来,她俯身,握住伽尔兰放在chuáng边的手。 她看了那只还缠着雪白绷带有点苍白的手好一会儿,然后,她跪了下来。 她低着头,闭上眼,双手捧着王子的手。 女孩以一种极为虔诚的神态低头,亲吻了王子的手背。 她说:“王子殿下,我相信,您以后将会是亚伦兰狄斯最贤明的王。” 她轻声说:“请您守护我和我的亲人,请您守护亚伦兰狄斯的子民……” 我的王子。 我未来的王啊。 无论未来我会在哪里,我都将为您祈祷…… ………… 女孩被带出去了,伽尔兰发现赫伊莫斯正盯着他,用一种让他很不自在的目光。 他下意识侧了侧身体,想要躲避对方的目光。 “那个平民之前吻过你?” 赫伊莫斯突然问道。 伽尔兰一呆,顿时就慌了,赶紧对赫伊莫斯解释。 “不是你想的那种——只是脸,脸颊而已,就是早上起来亲一下脸的那种,你知道的,王兄也经常亲我的脸,只是这种亲吻而已!” 伽尔兰慌张地解释着,神态坚决地保证自己绝对和那个小女孩没有任何不可告人的男女关系。 克莉才十来岁,我可不是变态萝莉控啊—— 生怕被当成变态萝莉控的他大概忘记了,自己现在比那个女孩还小的事实。 赫伊莫斯抿了下嘴,他突然说:“伽尔兰,我也是你王兄。” “哈?” 从名义上来说,赫伊莫斯说得没错,他的确也应该称呼赫伊莫斯为王兄。 虽然他从来没这么叫过。 怎么可能称呼自己的死敌为王兄啊! 赫伊莫斯似乎一直也没怎么在意过,但是,为什么现在突然提起这件事? 搞不清状况的伽尔兰一头雾水地看着赫伊莫斯。 “……算了。” 赫伊莫斯盯了一脸困惑的伽尔兰好一会儿,最后这么说了一声,没再多说,起身离去。 那个平民女孩是他带进来的,他自然得负责带走。 他很快就将克莉带到了外面的大门口,克莉低头朝他道谢,可是她低了头半天,也没听到回答。 她实在忍不住,偷偷抬头看了一眼。 然后,她就被这个少年盯着她的眼神吓了一跳。 黑发少年看她的眼神很奇怪,让她浑身发毛,不自在得厉害。 “大……大人?” 她战战兢兢地喊道。 少年又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这才点了点头,说:“你走吧,别再来了。” 说完,少年转身就走了。 克莉站在原地,隐约听见那个少年像是暗自嘀咕了一句。 “……我都还没亲过…………” 克莉:“???” 第42章 执政厅高楼的一间房间里, 窗子敞开着,负伤的沙玛什的祭司坐在chuáng上, 靠着chuáng头。即使是在病中, 即使是靠chuáng休息的时候,歇牧尔仍然是那种规规矩矩的坐姿, 靠在chuáng头的背部是挺直的, 双手jiāo叠放在腹部上, 盖在他身上的毯子整齐地在他身上展开,展开的两侧甚至还是对称的。 就算是重病中,他的脸显然也是打理过的,头发上没有一丝灰尘,微卷的发梢也没有打结,下巴刮得gāngān净净。如果不是肩膀上那雪白的绷带, 根本看不出这是一个伤势不轻的病人。 啊,真不愧是歇牧尔。 走进房间里的卡莫斯王在心底如此感慨了一句。 坐在chuáng上的歇牧尔本是侧着头,透过chuáng边那敞开的窗子, 俯视着下方广场上正在上演的一幕幕,本来不喜欢吵闹的他此刻竟是没有嫌弃从广场上传来的嘈杂声, 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下方的一切。 他的神色淡淡的,一如既往的平静, 看不出什么表情,更让人看不出此刻他在想什么。 直到卡莫斯王走进来, 那动静才让歇牧尔转过头来。 他动了一下, 似乎是想要起身行礼。 一见他那动作, 卡莫斯赶紧快走两步,双手一把按在他肩上把他按住。 “你老实躺着吧,要是一起来把箭伤迸裂了,只会给我添麻烦。” 歇牧尔认真想了一下,大概是觉得卡莫斯王说得对,就没有坚持要起身给卡莫斯王行礼。 “听说您不打算在这里露面?” 他问。 卡莫斯王嗯了一声。 “要是在这里露面,回去那些大臣又要唧唧歪歪地吵死人。” “将所有功劳都给予伽尔兰王子并不合适。” “为什么?” “他年纪还太小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如果太过于显眼,说不定会被什么人盯上。 “哈,小吗?我记得我在他这么大的时候,也做出了带着近卫军去征讨山贼的事情。” 当时才九岁大的卡莫斯王子以出去打猎为借口,结果拉着自己的近卫军跑去山中征讨盗贼的事情,把许多人都吓得够呛,当时的亚伦兰狄斯将军更是带着大军死命地往那里赶。 谁知道,等赶到那里,卡莫斯竟是自己就将那群山贼给解决了,将一gān人等惊得目瞪口呆。 回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卡莫斯笑了一下。 他抱着双臂靠在房间另一扇窗子边,低着头,俯视着下方的那个大广场,看着那一个个和父母团聚的孩子,还有那些重聚在一起的人们发自内心的开心神色,他的唇角也微微扬了起来。 “怎么样?” 他突然开口问道。 “什么?” 卡莫斯冲着下方广场努了下嘴。 他笑着说:“我选中的王弟,怎么样?” “…………” “哈,被你看不上的小孩可是救了你一命啊。” 卡莫斯俯视着下方,目光深邃。 他说:“歇牧尔,那孩子那个时候其实很害怕。” 那一天,当他带着一百骑出现突然出现在艾尔镇,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将所有人都惊得够呛。 当时他并未表露自己的身份,而是以一个普通将领的身份骑马过去,一把将站在那里的伽尔兰提到马背上来。 他伸手一抱,就感觉到那孩子后背已经湿透了,那肩膀上的肌肉都是僵的。 可想而知,伽尔兰当时是以怎样的心情,用小小的身躯,以一人之力面对着那群可以轻易将他撕碎的bào民。 可是无论心里怎样害怕,那孩子也不曾后退过半步。 “歇牧尔,我知道,你一直希望我选中的王座继承者是一个qiáng大的人,最好像我一样qiáng大。” 卡莫斯王说,意味深长。 “但是,这个世界上有一种qiáng大,是肉眼所看不到的qiáng大。” 他说,“你应该已经感受到了,不是吗?” 歇牧尔沉默了许久,然后,他终于开口。 “王子说,我因为自己身为贵族的身份,自视甚高,所以,我不可能懂得那些平民想要什么。” 他看向卡莫斯王,问,“真的是他说的这样吗?” “啊,这个嘛……” 卡莫斯挠了挠头,目光飘忽了一下。 “看来王子说得是对的。” 歇牧尔垂眼,他的脸色仍然是平静,看不出表情,可是他垂下的眼中透出一抹失落。 他一直以自己身为太阳神沙玛什的祭司而自傲,一直以来,他践行着司法之神公正的立场,自觉已经足够优秀。 所以,他逐渐开始认为,他判断得出的结论,就一定就是正确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从自我肯定的自傲,变成了目空一切的骄傲——他变得独断专行,他开始坚信,只有他才是正确的,而其他立场和他对立的人一定都错了——他竟是不知不觉变成了这种不容他人话语的可怕的人。 他只看着天空,而忘记了去看自己的脚下。 ………… 没想到,到了最后,竟是年龄还不到他一半的小王子给他上了一课,让他看清了自己。 他一直都认为那位小王子是弱小的,如同温室中娇弱的花朵,像是没有人悉心照料就活不下去的柔弱宠物。 但是就是这个他认为柔弱的孩子,却在那天夜里,从安全的地方走出来,挡在他和其他受伤的骑士们面前。 那孩子用自己小小的身躯,保护了本该是作为守护者的他们。 【歇牧尔,这个世界上有一种qiáng大,是肉眼所看不到的。】 他想起了那个漆黑的夜色中,在刀剑的威bī之下,在死亡的威胁之下,年幼的王子明亮的金眸,还有那句掷地有声的话语。 【亚伦兰狄斯的国法,不容践踏。】 …… 那或许就是卡莫斯王所说的,肉眼所看不到的qiáng大。 沙玛什的祭司闭上眼,嘴角不着痕迹地扬了一下。 那抹痕迹实在消失得太快,快得根本没人能看到这位惯来面无表情的祭司大人唇角突如其来的变化。 “是的,卡莫斯王,您选中了一位优秀的继任者。” 歇牧尔平静地说, “虽然资质不同,但是,您选择的伽尔兰王子的确不逊于赫伊莫斯王子。” 歇牧尔这么一承认,卡莫斯王顿时乐了。 “哈,歇牧尔,你可算认输了,我就说,我的眼光那是绝对不会错的,我看中的人怎么会不行,要知道——” 第一次让他这个死脑筋的祭司开口服输,卡莫斯一时间心花怒放,话都停不下来了。 “但是。” 歇牧尔的话陡然一转,打断了卡莫斯王即将开始地对自己的眼光自chuī自擂的表演。 “优秀的资质并不代表一切。” 他毫不客气地说,“哪怕伽尔兰王子的确有着优秀的资质,只要像他现在这样下去,只会白白làng费掉,以后一定会被赫伊莫斯王子远远地抛在后面,成为一个平庸的人。” 卡莫斯王还来不及因为他这位顽固的祭司难得的服输而兴奋,突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所以,作为您指定的王子的教导者,从以后起,我会每天抽出两个小时的时间亲自教导伽尔兰王子。” 歇牧尔说,将亲自教导伽尔兰的时间从每周一次,改成了每天。 卡莫斯王:“…………” 完了,他家小王弟恐怕要哭了。 ………… …………………… 一天很快就过去,太阳落入地平线之下,大地暗了下来。 维纳尔城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宁静,但是那如节日般欢腾的气氛仍然残留在城中,黑夜中,一盏盏灯光接连亮起,点缀着这座城市。 这一夜,仿佛家家户户都洋溢着开心的笑声和温暖的气息。 当卡莫斯王快步走进房间中的时候,果不其然,看到了赫伊莫斯的身影。 他在心里哼哼了两声。 他说为什么这一下午都没看到这小子的踪影,果然是又跑到伽尔兰这里来了。 狮子王眯着眼,有些不善地盯着老是趁他忙着的时候来找他家小王弟的赫伊莫斯。 “王兄?” 小王弟软软糯糯的一声喊,立马让卡莫斯将赫伊莫斯丢到脑外,开开心心地凑到他家小王子跟前。 伸手,揉了一把那软软的金发,手指上传来的柔软触感让他心情大好。 他俯身,抱住正仰头看着他的伽尔兰,一边撸毛,一边将脸贴在他家小王弟软软的小脸蛋上,蹭了一蹭。 啊——感觉整个人都被净化了。 忙了一整天的卡莫斯王一时间只觉得身心都得到了满足。 被卡莫斯王抱着蹭着的伽尔兰早就习惯了,一开始还觉得有点别扭,后来,他gān脆就把卡莫斯王当成了一头喜欢蹭人喜欢求抱抱求摸头的大狮子来看待。 对的,就是小奶狮涅伽的成熟版。 只要这么一想,他立马就不别扭了。 “王兄。”他问,“歇牧尔,还有那几个骑士现在还好吗?” “他们的伤势都已经治疗过了。” “那个眼睛受伤的,他以后还能留在近卫队吗?” “别担心,我会妥善安置好他的。” 伽尔兰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那位死去的……” 他垂眼,抿着唇小声问着,细长睫毛在孩子奶白色的颊上落下浅浅的影子。 卡莫斯看着伽尔兰,大手温柔地摸了摸伽尔兰的头。 “他坚守了他的职责,保护了你,守护了他的同伴。” 他说,“他将以我卡莫斯王的骑士的身份,荣誉地离去。” “伽尔兰,别多想,夜深了,你该休息了。”他温和地说,“你现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尽快将你的伤养好,知道吗?” 小王子对他的王兄乖乖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躺了下去。 卡莫斯帮伽尔兰掖了下被角,小孩窝在那柔软的被褥中,淡金色的发散落在雪白的枕头上,只从被褥中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散落的发露出了光洁的额头。 那张小脸上,像是金色琥珀一般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那小模样实在可爱得不行,看得卡莫斯忍不住唇角扬了一扬。 他一手轻轻拍了一下被子,然后俯身,吻了吻孩子的眼角。 他说:“晚安,我的小王子。” 说完,卡莫斯王就起身离开了。 留在这里的赫伊莫斯也走到了chuáng边,看起来似乎也是想要向伽尔兰说一声晚安。 还没走到chuáng边,他想了一下,突然转身,将那扇正在chuī风进来的窗子关上,拉上窗帘,挡住外面的月光,然后这才走回了chuáng边。 “那么我也走了。” 伽尔兰躺在chuáng上,小脑袋点了点。 他张口,打算也向赫伊莫斯礼貌地说一句晚安。 可是,他的嘴刚刚张开,就看到赫伊莫斯突然俯身,那张脸突然在他眼前放大,让他一下子呆住。 少年俯身,吻了一下伽尔兰的额头。 然后起身,淡淡地说了一句:“晚安。” 说完之后,赫伊莫斯一脸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他目光淡淡的,神色也很平静,看起来就像是他刚才做的事情就如同喝水吃饭那般的普通和理所当然。 只是,当脚迈出了房门之后,少年的右手握紧成拳,在空气中小幅度地轻轻挥动了一下。 那简直像是在庆祝着什么成功了一般的动作。 然后,他快步离去,步伐轻快,背影怎么看都透出几分愉悦之色。 房间中,只留下瞪大眼整个人都已经石化掉的伽尔兰。 第43章 阳光穿过敞开的窗子, 照进房间中, 将这间宽敞的卧室照得亮堂堂的。 金发的小王子坐在chuáng上,乖乖地伸出手,给坐在chuáng边的医师看。头发都已经开始花白的老年医师握着王子的手,仔细看手腕上的伤痕。然后, 他又转头,认真地看了看王子的脚踝,微微点头。 等他一抬头,就看到chuáng上的小王子坐在chuáng上, 一双金色的大眼睛眼巴巴地瞅着他,目光中写满了期待。 那可爱的小模样让老医师忍不住失笑了一下,若不是对方是尊贵的王子, 他都要忍不住摸摸这孩子的头了。 他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小王子,又乖巧又听话,还懂事。 他是维纳尔城中最好的医师, 那些贵族官员的孩子得了病都是找他, 小孩子怕吃药, 见到了他都是大吵大闹, 受一点伤就怕疼怕得要死,每次都要费好大的劲才能折腾完, 甚至还有被娇惯得厉害的指着他大骂要打死他。 那一天他匆匆赶来, 被暗中提醒这位可是亚伦兰狄斯的王子的时候, 他就唉声叹气地想着又要受罪了。王子可比那些贵族子弟尊贵多了, 要是一不小心弄疼他, 说不定真的会被拖下去关进牢里了,他这老胳膊老腿的怎么受得了。 然而一进门,老医师就被吓了一跳,孩子的伤势不轻,手上脚上割出来的伤口都很深,一不小心就血流不止,尤其是脖子上还有浅浅的一条。 也不知道是哪个人这么心狠手辣对一个这么小的孩子下毒手。 看到这么严重的伤势,医者之心一上头,他也顾不得七想八想,赶紧仔细清理伤口、消毒、然后设法止血,绑好绷带。 等着一圈忙完了,他擦了把汗,这才意识到,他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尤其是清理以及消毒的时候,那么深的伤口会让人觉得非常痛,恐怕一个大人都受不住。可是这位小王子别说大吵大闹了,好像从头到尾就只是实在忍不住痛哼哼了几声? 一抬头,他就看到了小王子苍白的脸,额头上还有渗出来的冷汗,显然是痛得厉害,可是仍旧是乖乖地坐着不动,伸到自己跟前的手也不缩,还能看见那软软的唇瓣上被他自己痛得咬出来的牙齿印。 金色的大眼睛里还噙着一点雾气,那模样,看得老医师都心软得不行。 那时候还有一个棕发的高个子大男人在旁边急得直打转,碍手碍脚的,被老医师骂了一顿赶出门去了,只能老老实实地蹲门口等着。另一个少年也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小王子,只不过他一直安静地站在旁边,还时不时帮老医师递东西、打下手,老医师也就没赶他出去。 想到这里,老医师看着眼前这个脸蛋已经变回了健康的红润色泽的孩子,温和地笑了一笑。 “王子,您的伤势好了很多了。” 对于伽尔兰期盼的眼神,他故意顿了一顿,吊了下伽尔兰的胃口,才继续说下去。 “可以下chuáng稍微活动一下了……但是,不可以太过剧烈,知道了吗?” 老医师的话一说完,伽尔兰的眼一下子就亮了。 他开心地嗯了一声,然后就迫不及待地想要下chuáng。 天知道回到维纳尔城几天,他就在chuáng上躺了几天,虽然可以晒到太阳不会发霉,但是他觉得再继续躺下去,他的四肢都要瘫痪掉了。 他下了chuáng,在屋子里开开心心地来回走了几次,像极了一只刚从冬眠中醒来就开始来回溜达的活泼小松鼠。 老医师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他,然后被人带着离开了这里。 没过多久就来了一名侍从,进门向伽尔兰低头行礼。 他说:“伽尔兰殿下,王让我带您过去见他。” “王兄吗?我知道了。” 在那名年轻侍从的带领下,伽尔兰穿过长廊,政务厅正中央的高楼和侧边的高楼之间,有一个悬空的石桥。 在走过这个悬空石桥的时候,伽尔兰往下面看了看,正好一眼看到了城外的维纳尔河边上那堆积如山的尸首,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差点忘了! 本来打算尽早跟王兄说的,结果被难民bào动的那个事一打岔,一时间就没想起来。 不行,他得想办法解决这件事,不然再这样下去,城中恐怕很快就要出现瘟疫了。 可是,要用怎样的理由说服王兄呢? 这个世界现在的医学水准还远远达不到能够理解病菌感染这样的事情。 伽尔兰一边琢磨着,一边跟着侍从走,很快就到了卡莫斯王待着的政务房中。 卡莫斯王身边站着几位骑士,这几个人胸口都挂着一个两指宽的狮子徽章,泛着huáng铜的古朴光泽,象征着他们那统帅着数千骑兵的千骑长的身份。在亚伦兰狄斯,能成为千骑长的人,都是万中无一的骑士。 看到伽尔兰进来,这三名骑士长纷纷低头向他行礼。 如果说在来到维纳尔城之前,他们对于伽尔兰的尊重纯粹只是对于王室、以及对于卡莫斯王附带的尊重的话,那么这个时候,他们的行礼中多了几分真心诚意。 小王子虽然看起来柔弱,但是,却拥有着他们所认同的勇气,以及对下属的关爱之心。 而且他们也觉得,就算现在柔弱了点,但是王子还小嘛,只要以后加把劲,说不定长大之后也能变得跟卡莫斯王一样qiáng壮呢? 卡莫斯王毫不在意那几位骑士长在场,径直大步走过去,哈哈笑着一把将小伽尔兰抱起来。 他自己是觉得,当着别人的面,他能忍住没对他家可爱的小王弟亲亲蹭蹭已经算是非常克制了。 “伽尔兰,这次的事情你做的很棒。” 他毫不吝啬地夸奖着他的王弟。 “以身犯险,救出亚伦兰狄斯年幼的子民们,然后,成功地制止了bào动的难民,再也没有人能做得比你更好。这一次维纳尔城的功绩,你至少占一半。” 他说,“所以,我会给予你奖励,说吧,伽尔兰,你想要什么?” 本来还在犯愁的伽尔兰一听卡莫斯王说的话,顿时眼睛就亮了。 这不是正好吗? 他开心地想着,抓着王兄的头转了半个圈,指着前方让卡莫斯王窗子那边走。 旁边的骑士长们都一脸淡定地站在一旁。 这要是其他人,敢这样在他们伟大的卡莫斯王头上动土,他们早就怒不可遏地呵斥甚至于动手了。 但是对于这位被卡莫斯王宠溺到天上去了的小王子,时不时地抓他们的王的脑袋、拽头发甚至拍打脸颊什么,他们已经习惯到麻木了。 反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见到他们的王那乐呵呵的模样吗? 要是他们真的上前去制止小王子的冒犯行为,说不行反而是他们会被卡莫斯王亲手揍一顿。 完全不知道身后的那几个骑士长们心里的嘀咕,伽尔兰示意他家王兄走到窗边,然后对着窗外的一个方向指了指。 “王兄,你看那里。” 顺着伽尔兰指着的方向看去,卡莫斯下意识皱了下眉。 因为他看到城外的维纳尔河边上堆积如山的尸首,被埋在底下的大多是河水泛滥时被淹死的,而最外面的一层几乎都是最近病死的人的尸首,即使远远地看去,都能看到数不清的苍蝇在那些腐尸上飞舞着,挥之不去。 “那些人好可怜。” 伽尔兰努力表现出一个孩子对于那些没人收尸的亡者的同情心。 “王兄,你叫人把他们埋到山里去,好不好?” 其实伽尔兰很想直接说烧了,对于这种病原体火化是最好的办法,但是现在大地上的习俗很古老,这里的人们相信人有着灵魂,哪怕是死去,身体也和灵魂有很深的联系。如果得到了神灵的赐福,死去的灵魂说不定还能回到躯体中复活。所以,他们很注重尸身的完整性,从来都是推崇土葬,部分特殊的族群会将尸体天葬、水葬,但是绝对不存在火葬这种做法。 对他们来说,所谓的火葬就是挫骨扬灰,连带着让灵魂都飞灰湮灭,除非是和对方有深仇大恨,否则没人会做这种‘狠毒’的事情。 所以伽尔兰只好退一步,让人把这些尸首拖进深山中掩埋。 “伽尔兰。”卡莫斯对他笑了一下,说,“我知道你心软,但是现在大家都很忙,河水还有泛滥的危险,大家都去了那里。” 最近维纳尔河似乎又有再度涨水的趋势,绝大部分维护城市秩序的城卫都去了河堤那边,紧急抢修大堤。而剩下的城卫光是维持城中秩序、安置难民就已经很勉qiáng了,不可能再分出人手去做一件纯粹为了让小王子高兴的事情。 而他麾下的近卫军……卡莫斯王更是想都没有想过,毕竟,他麾下的骑士们都是贵族出身,绝对不可能去做搬运平民以及奴隶的尸体这样的事情。 他哄着怀中的小王弟,说:“不过我们的伽尔兰是好心,所以再等等,等这一波维纳尔河汛期过去了,我再叫他们去埋了那些尸体,好不好?” 伽尔兰急了。 再等一段时间?是十天还是半个月?恐怕那个时候,整个维纳尔城的瘟疫已经大爆发了。 他努力想要组织出合适的语言来说明水源被病菌污染的事情。 “可是王兄,你看,那些人好多都是病死的,他们得了病,现在泡在水里,身上的病说不定就融进了水里,而城里的人又要喝水的,这样就会和他们得一样的病啊!” 那种小孩子的话让卡莫斯王一时间失笑,只觉得自家小王子说话怎么这么可爱。 不只是他,旁边几位骑士长也低声笑了起来。 虽然王子做了很厉害的事情,但是终究还是小孩子,这么异想天开。 他们都是这样想的。 卡莫斯王笑着揉了揉一脸着急的伽尔兰的头。 “小家伙,你是睡昏了头了吧?人的病怎么可能融进水里?” 看着卡莫斯王和那几位骑士长都在笑,对他的话完全不在意,伽尔兰张嘴还想要说点什么,可是终究没说出来。 所有人都认为他只是因为同情心想要掩埋那些无人收尸的可怜难民,才说着这种孩子气的话,没人把他的话当真。 碍于这个年代的局限性,就算把医师叫来,那些医师也不会认同他的话。 撒娇也不可能……伽尔兰很清楚卡莫斯王兄的脾气,虽然王兄很宠着他、惯着他,但是绝对不会为了哄他开心而在正事上改变主意。 哄好了自家小王弟,卡莫斯王继续和他的骑士长们站在铺着一张地图的方桌前,对着地图商量如何防治维纳尔河再次泛滥的问题。 而伽尔兰被放在了柔软的软椅上,身前摆着一盘喷香的小奶糕,还有一杯甜甜的果汁,但是伽尔兰抿着唇,显然没有心思去吃。 他屈膝窝在软椅中,眨了眨眼,脑子在飞快地转动着。 一边苦苦思索着,他一边无意识地将目光从对面的几人身上扫过。 一道金色的光在眼中闪了一下,他定睛一看,看到了卡莫斯王的上臂上戴着的一个四指宽的纯金臂环。 瞬间,他的眼睛一亮。 小王子一下子就从椅子上跳下来,蹬蹬蹬地跑到卡莫斯王的身边,伸出小手拽了拽卡莫斯王的衣角。 “王兄~~~” 他喊着,又使劲拽了拽。 卡莫斯一低头,就看到那仰着小脸看着自己的小孩,金色的眼睛亮亮地瞅着自己。 他忍不住一笑,一把将伽尔兰举起来,放在桌子上。 “怎么?你想好要什么奖赏了?” “嗯!” 白白的小手伸到了卡莫斯王眼前,伽尔兰眼睛亮亮地看着卡莫斯。 “王兄,给我金币,亚伦金币。” “哈?” 卡莫斯王怔了一下。 他没想到伽尔兰想了半天居然是想要金币。 他的小王弟缺钱吗? 他想,他在物质上从来没有亏待过这孩子啊? 伽尔兰的话让旁边的几位骑士长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对于他们来说,王座的继承人爱好钱财并不是一件好事。 “王兄~~” 伽尔兰又喊了一声,孩子的嗓音还是童音,软软的,甜甜的,像是香甜的小奶糕一样,金色的大眼睛瞅着他闪闪发亮。 一下子就让在犹豫中的卡莫斯王心软了下来。 “可以是可以……但是你要告诉王兄,你要金币做什么?” “去雇佣人。” “啊?” “王兄不是说很缺人手吗?可是我看那些难民现在全部都没事做啊,所以,我给他们钱雇佣他们,让他们帮我去埋那些尸体,这样不就行了?” “呃……这倒是个办法。” 卡莫斯王想了想,觉得这点子的确不错。 那些难民虽然被妥善安置了,但是待着不做事就很容易引发骚乱,给他们点事做也好。虽然他觉得伽尔兰想做的那件事没什么必要,但是作为亚伦兰狄斯的王,他也不缺财物,花点金币让他家小王弟开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么想完了,他就笑着摸了摸伽尔兰的头,表扬他。 “不错,这样很好,伽尔兰真聪明。” 几位骑士长对视一眼,心里也松了口气。 还好,这位小王子看起来并不是那种对钱财有贪欲的人。 就在卡莫斯王满意,骑士长们松了口气,达成目的的伽尔兰也高兴了,众人皆大欢喜的时候,一个冷淡的声音蓦然插了进来。 “卡莫斯王,您太宠着伽尔兰王子了。” 迈步走进政务房中的沙玛什祭司如此面无表情地说道,看了坐在桌子上的伽尔兰一眼。 “不该这样由着他的性子来,让他去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 卡莫斯挠了挠头。 “我已经答应他了。” “所以请您下次注意。” 歇牧尔说着,走到了桌前,低头看着桌子上的地图。 然后,皱起眉来。 “维纳尔河的涨势越来越厉害了?” 一名骑士长回答:“是的,淤泥堆积得很厉害,河chuáng很高。这一次还不知道能不能撑过去,但是我看过了河堤,再这样下去,就算继续维修大堤,明年也很难撑得住。” 他伸手指着地图上维纳尔城的所在地,还有附近维纳尔河的河段。 “这里,还有这里,河chuáng都已经高于地面一米多了。”他皱着眉说,“就算等枯水季安排人去清理淤泥,等到再次发水的时候,好不容易挖下去的河chuáng又会被带来的淤泥填起来。” “我们现在只能想办法再次加高河堤,但是问题在于,以我们的技术,河堤的高度差不多快要到极限了,再加高就难以保证大堤的稳固。” 歇牧尔仔细看着地图,然后伸手在附近点了一下。 “这里有个山谷。”他说,“还有一条gān枯的河道。” “如果无法继续加高大堤,我们只能想办法将水疏通到其他地方,最好能将这维纳尔河与这条gān枯的河道连同起来。” “您是说,在这之间修一条渠道吗?距离有点远,恐怕需要很长的时间……” “是的,那是之后要做的事情,当前我们要先修一个临时渠道,将维纳尔河的水引到附近的这个山谷里,那里地势低。” “可是,这么短的时间挖一个渠道,我们需要大量的人手赶工,从附近城市调根本来不及……” 卡莫斯王摸着下巴思索着,突然眼睛一亮。 几乎是同一时间,歇牧尔也是抬起头来。 两人同时向坐在桌子上正在低头琢磨着搬一具尸体最好给多少钱的伽尔兰身上看去。 “那些难民。” 歇牧尔说,言简意赅,其他人瞬间就悟了。 没错,他们可以按照伽尔兰王子的做法,用钱雇佣那些难民去挖渠道。 不仅可以防止河水再次冲垮河堤,还能给那些难民找到长时间的工作,让穷困的他们赚取钱财,而且那些难民在这种高qiáng度体力工作中消耗了力气,就不会再有心思引发叛乱那样的事情。 一举三得。 卡莫斯王抱着他的小王弟就狠狠亲了一口。 “伽尔兰,你真是我的幸运之神!” 亲完他就急火火地冲出门,让人准备招募难民的事情。 还在琢磨着发钱的事情的小王子冷不丁被狠狠亲了一口,一时间有点懵。 他刚抬头就看到卡莫斯王匆匆地离开了,正在莫名其妙中,一转头,又看到歇牧尔站在旁边,一双眼幽幽地盯着他。 那眼神怎么看怎么都让他有点发毛。 ……有很不好的预感。 “伽尔兰殿下,您的伤势似乎已经好了。” 沙玛什的祭司说,那语气不容拒绝。 “那么,从明天开始,您要每天跟我学习两个小时。” 伽尔兰:“!!!” 等等,我有做什么吗?! 第44章 明亮的阳光照耀着大地, 莲花池中的水清澈见底,映着光越发波光粼粼, 盛开的淡紫色莲花酝酿着淡淡的香气,萦绕水上。 拱形的弧柱环绕而成的大门上雕琢的图纹嵌入了金丝, 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孔雀石的雕饰挂在其上,与缠绕在拱形门柱上的橄榄枝叶jiāo缠在一起。 金色拱门进去,靠近莲花池的地方, 是一座面容温润秀美的女性的白玉石雕像, 她目光慈爱地俯视着大地,手捧星辰, 头戴月冠。 星辰女神伊斯达尔, 她黑暗中给予人们光芒, 将幸运带给大地。 传说中,被她青睐的人, 将拥有无以伦比的幸运。 在金色大门之内,姿态优雅的侍女和侍从们站立在两侧,微微躬身行礼。 在众人的恭迎之中, 离开王宫快要一个月的伽尔兰王子终于再一次回到了他的住所, 他看了一眼众人, 露出了明亮的笑容。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辛苦大家了。” 被王子表扬了的众人纷纷低头表示不敢, 但是心情却是非常好。 这位年幼的王子在维纳尔城做出的大事早已传到了王城之中, 得到了众人的惊叹。而他们作为伽尔兰王子的仆人, 一个个也与有荣焉。这不,听说王子今日回来,一个个一大早就开始忙碌,务必要给归来的王子回家的温馨感觉。 一名年长的女官迎上来,蹲跪在小王子面前,看着小王子那有些消瘦了的脸颊,目光中满是心疼。 “您还小,卡莫斯王怎么可以让您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 她话语中带着对卡莫斯王的抱怨,众人纷纷屏住呼吸不敢搭腔,在这里,也只有这位年长的女官才敢说这样的话了。 她是卡莫斯王指派过来管理伽尔兰的宫所事务的女官,以前负责管理卡莫斯王的宫务。她比王大上几岁,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本来大家都以为她会被王纳入后宫之中,但是长大后,无论是卡莫斯王还是她本人似乎都没有这个意愿。 但是,也没人敢因此而小觑她,因为这位女官深得卡莫斯王的信赖,看她这种随口就能抱怨卡莫斯王的口气就知道了。 看着瘦了一圈的小王子心疼得不行的女官二话不说,急火火地牵着伽尔兰就走,留下一堆的侍女侍从面面相觑。 然后伽尔兰就被丢进了澡池里,好好地泡了一顿,被捞起来之后立马又浑身抹上护肤的上好jīng油好好做了一次全身按摩,一边按摩一边还有温柔的侍女小姐姐蹲在旁边把冰好了的水果送进他嘴里。 最后就被女官狠狠地喂了一顿,撑得不行,小肚子都圆鼓鼓的了,女官这才放过他,把他送到卧室里,嘱咐他好好休息。 于是,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的伽尔兰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只觉得醒来的时候,人都已经睡蒙了。 他四肢大张地躺在chuáng上发了一会儿呆,透过天窗看了着天空,现在应该是上午。 他想了想,就起身,打算去狮子园那里溜达一圈。 出去这么长时候,那头喜欢缠着他撒娇的小奶狮不知道怎么样了,虽然平常被它缠得挺烦的,但是这么久不见,还挺想它的。 伽尔兰王子的驾临几乎是让所有在狮子园中工作、尤其是负责照顾小狮子的侍女们喜极而泣,宛如过节般欢腾着,恭迎王子的到来。 天知道这一个月来她们快要被那个发脾气的小狮子给折腾疯了。 第一两天还好,王子不来,小狮子就生气,不肯吃东西,她们怎么哄都没用。 又过了几天,大概是饿得狠了,小狮子开始自己吃东西了,侍女们刚松了口气,就发现更糟糕了。吃饱了的小狮子从此就开始了天天落跑,无论她们怎么防备,总是趁她们一不注意,就溜出去,满王宫到底跑,吓坏了不少人。 她们辛辛苦苦到处找,怎么都找不到,被气得不行也累得不行。 还好小狮子一到晚上就会自己回来,只是每次回来都是无jīng打采的,一副蔫蔫的样子,看起来可怜巴巴的,让本来还很生气的侍女们看着又有些不忍心。 她们都隐约猜到了,小狮子恐怕是在到处找小王子。 这种猜测让她们又是心疼又是没辙,只能任由小狮子这么折腾了整整一个月。 这一天,和往常一样,小狮子坐在地上正在大口大口地吃东西。现在的它早已经断奶了,浑身的毛更加浓密了一些,牙齿和爪子也都更加锐利了一些。 侍女正看着它吃,涅伽吃东西总是很快,láng吞虎咽的,不吃完绝不会停下来,可是它这次刚吃了一半,居然停了下来。 那圆圆的耳朵突然从毛发中竖立起来,抖了一抖,像是听到了什么一般。 然后,侍女就惊讶地看到小涅伽丢下吃到一半的食物,划拉着小短腿飞快地往门口跑。 可是跑了几步,不知为何又停了下来,然后它掉了个头,跑到了温室正对着大门的一个角落里,背对着门口,蹲在那里缩成一团不动了。 侍女:“???” 就在这位侍女搞不清状况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声音,温室的大门被推开,有着一头明亮金发的小孩走了进来。 侍女一看,赶紧慌慌张张地跪了下去。 “王、王子!” 伽尔兰点了下头,示意她起身,然后目光一转,就看到了蹲在角落里的小狮子。 那毛绒绒的小身子蹲在那里,缩成一团毛球,背对着他,动也不动。 负责这里的女官怔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了起来。 然后,她走过去,蹲在小狮子旁边,轻声哄了起来。 “涅伽,你最喜欢的王子来了哦~” 小狮子还是蹲在角落里,背对着众人,一动不动。 一看就知道是在闹脾气。 女官一边笑一边抬头朝伽尔兰看过来。 伽尔兰抬脚向小狮子走了过去,明明其他人怎么哄都没反应,但是伽尔兰一走过去,小狮子像是就听得出他的脚步声一般,圆圆的耳朵动了一动。 伽尔兰蹲下来,伸手,戳了一下涅伽那毛绒绒的小脑袋。 “涅伽,我来陪你玩了。” 被戳了一下脑袋的小毛团身子动了一下,像是要转过来,但是最后又忍住了。 哄我,必须好好哄我,不哄好我我就要继续生气。 依然背对着伽尔兰的小毛团浑身都散发着这样的气息。 “你不想和我玩吗?” 不动。 “看,有你最喜欢吃的小肉gān哦~” 就不动。 “丢下你这么久,是我错了,别生气好不好?” 哼,不理你。 “涅伽乖~我以后天天陪你玩好不好?” 有点心动……不行,要忍住! 我可没那么容易哄,哼! 伽尔兰哄了好一会儿,小涅伽就是圆滚滚的屁股冲着他,脸朝着墙一动不动。 啊,小家伙脾气可真大。 伽尔兰挠了挠头,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哄了。 他正苦恼的时候,突然听到旁边嗷呜一声,下意识转过头,就看到一只和涅伽很像但是要小一圈的棕毛小狮子站在他不远处,歪着小脑袋,黑豆似的小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那可爱的小模样让伽尔兰笑了一下,招了招手,示意那只小狮子过来。 那只小狮子看了看伽尔兰,又看了看伽尔兰伸出的手,迈着小短腿,颠儿颠儿地朝着伽尔兰跑了过来。 就在那个小一号的小毛团眼看就要滚进伽尔兰手中的时候,突然一个影子冲过来,一下子就把那只小狮子撞了出去。 小狮子被撞得在地上滚了一个圈儿,才站稳,蒙头蒙脑地站起来,就看见它最大的兄弟站在它对面。 小涅伽不知何时从墙角里冲了过来,此刻,它挡在伽尔兰面前,浑身的毛都炸开了,冲着另一头小狮子张开嘴,露出利齿。 嗷——! 一声大吼,那声音震得伽尔兰和旁边的侍女纷纷捂住了耳朵。 发出这一声吼的小涅伽怒目圆睁,凶狠地瞪着它那试图趁虚而入勾搭它喜欢的人的小兄弟,也不知道它那小身体是如何发出那么大的吼声。 此刻,他威风凛凛地站在伽尔兰身前,发怒着,像极了一头在捍卫自己地盘的猛shòu。 威吓完自己的兄弟,小涅伽转过身来。 一屁股坐在地上,仰着小脑袋,冲着伽尔兰嗷呜一声。 这次的嗷呜声没了一点刚才的威风,反而是软软的,带着控诉,听起来可怜巴巴的。豆大的小眼睛瞅着伽尔兰,看起来委屈得不行。 那副小模样让旁边的侍女们一个个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伽尔兰笑着将小狮子抱了起来,伸手点了点它的小脑袋。 小狮子瞅着他,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指,一边舔一边发出哼唧哼唧的声音,又含着他的手指不放,撒娇得厉害。 嗷呜~~ 嗷呜嗷呜~~ ………… …………………… 把小涅伽抱回了自己宫中的伽尔兰正趴在chuáng上,逗着小狮子玩,突然有人来通报,说是有人求见他。 伽尔兰放下小狮子,走到大厅中,就看见有一位身型魁梧高大的青年走了进来。 那个青年穿着一身劲装,青色的上衣,腰间缠着黑色的腰绳,下面是略紧的黑裤,黑青色的长靴几乎裹住了大半截小腿。 肩膀上绕着一圈仅到背上的黑色短披肩,他有着一头金发,不同于伽尔兰淡金色的发,而是颜色比较深的金色,略长,在身后扎成一束垂下来。 当伽尔兰疑惑地打量着他的时候,那位年轻人抬起头,金发下是一张帅气的脸,鼻高目深,只可惜他的眼只露出一只,另一只被黑色的眼罩遮住了。 看着那只独眼,伽尔兰怔了一下,脑中的记忆一闪,立刻想了起来。 “啊,你是……” 他一边说话,一边快步走到了那人的身前,仰着头看他。 独眼的青年对他笑了一下,然后俯身,单膝跪在了他的身前。 “王子殿下。” 伽尔兰看着被黑色眼罩挡住的那只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位年轻的骑士跪在他身前,与他平视,脸离他很近。他能清楚地看到骑士剩下的一只眼睛,那是如孔雀石一般好看的碧绿色。他可以想象得出来,当那只眼睛没有伤到的时候,这位金发碧眸的骑士会是何等的英姿勃勃,帅气俊朗,让一众仰慕者都移不开视线。 “你……” 伽尔兰张了张嘴,发出一点声音,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呐呐地停下来。 到是那个年轻的骑士对伽尔兰笑了一下。 他说:“王子,我的眼睛已经不疼了。” 他在回答那天晚上,在那个危险的地方,小王子问的那句话。 那个时候,小王子问他,【疼吗?】 那个时候,他没能回答,所以,他现在回答了。 他看着身前的小王子,轻声说,“我是凯霍斯,殿下,从今日起,我将成为您的守护者。” 守护者……什么……哎?等等。 凯、凯什么? …… 凯霍斯?! 伽尔兰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圆了。 这个人,就是未来会被称之为‘烈日的骑士’的凯霍斯?! 伽尔兰整个人都惊呆了。 凯霍斯,哪怕那几世的他一直待在王宫之中也对其有所耳闻。 大地上的众人都传颂着这位‘烈日的骑士’亦或是‘太阳的骑士’,说其有着‘如太阳神沙玛什一般俊美阳光的外貌,令无数贵女甚至于公主也为之心动’,更拥有着‘战神也为之称赞的武勇’,是‘人世间仅次于那位狮子王的qiáng大的骑士’。 年纪轻轻就成为了亚伦兰狄斯统帅数万骑士的骑帅,深得卡莫斯王的信赖与赞赏。 据说,他是在一次镇压国内大规模叛乱的战场上得到卡莫斯王的赏识,被提拔为百骑长,随后跟着卡莫斯王南征北战立下无数功绩,接连成为千骑长,以及骑帅。 等等,镇压叛乱? 莫非就是这一次的难民bào动吗? 伽尔兰看着跪在他身前的这位未来的骑帅,心情实在是复杂得不行。 要知道,在整个亚伦兰狄斯,能以战功成为统帅数万骑兵的骑帅不超过五个人,都是英勇无比、声名赫赫之人。 他记得,无论哪一世,这位‘烈日的骑士’都未曾参与他与赫伊莫斯争夺王座的战争之中,而是远离了他们两人,一直跟随在卡莫斯王身边。 嗯?他刚才说了什么? ……成为我的守护者? 不不不,这不对,这完全不对啊! “不,不行,凯霍斯,你是战场上的骑士。” 还是未来要成为骑帅的、能让整个大地都知道你的武勇之名的qiáng大骑士。 伽尔兰一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劝说。 “你应该待在战场上,跟着我实在是太làng费了。” 尤其是我这个王子的位置说不定还能坐多久。 就算我继续做这个王子,以后你要是跟着我一起被赫伊莫斯杀死了,亚伦兰狄斯就会少了一位杰出的骑士。 这个决定怎么想都非常亏本啊—— “如果是王兄的命令,那么我会去说服他的,凯霍斯,在战场上立下功勋才是身为战士的你该做的事情啊。” 金发的骑士看着那怎么看都像是在苦口婆心劝说他一脸‘我是为你好’的表情的小王子,他想了想,低下头,神色有些失落。 “因为我失去了一只眼?” “哈?” 凯霍斯垂着头,脸上带着落寞。就算失去一只眼,年轻骑士的面容也英俊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再加上那几分英俊中透出的忧郁,只怕反而更容易获取女人的疼爱之心。 “您觉得……像我这样的废人,没有资格成为您的守护者,是吗?” “不,不是这样!你误会了。” 我真的只是觉得你跟着我太làng费了而已! “我失去了一只眼,所以卡莫斯王让我离开近卫军,现在王子您也觉得我没用了吗?” “等等……那个其实是……” “我明白了,如果王子您嫌弃我这样的废人,我会离开的。” 说完,凯霍斯就一脸坚毅地起身,打算离去。 “唉?等、等一下!” 伽尔兰一把抓住要走的凯霍斯的手。 他一脸纠结地想了好一会儿,又看了一脸坚决自尊心极qiáng的凯霍斯一眼,然后,无奈地点了点小脑袋。 他说:“好吧,我接受你成为我的守护者。” “是,凯霍斯遵从您的意志。” 伽尔兰的话刚一落音,前一秒还作势要黯然离去的骑士立刻跪下,像是生怕伽尔兰反悔一般接过口来。 那张英俊的脸对小王子露出了太阳一般明亮的笑容。 伽尔兰:“…………” 啊,忘记了。 这位被世人传颂的‘太阳的骑士’完整的形容是这样的。 ‘他有着如太阳神沙玛什一般俊美阳光的外貌,而内里却拥有着如黑暗之神一般的狡诈之心。’ 简单来说,就是切开来是黑的。 …… “伽尔兰王子。” 反手握住刚才用力拽着他不放的那只小小的手,未来被称之为‘烈日的骑士’的凯霍斯单膝跪在伽尔兰王子身前。 他的双手捧着小王子的手。 他至今还记得,这只手在那个冰冷的夜晚抚摸过他满是血污的脸的柔软,还有温暖。 他低下头,唇落在那只小小的手上。 他闭着眼,他的脸色在这一瞬间是甚于一切的庄严。 “我向亚伦兰狄斯的众神起誓,我向审判之神沙玛什起誓,我以我的荣耀和灵魂起誓——” “从此刻起,我将成为您的守护骑士。” “我会守护您,至死方休。” 第45章 王宫的政务大厅之中, 黑石的长桌列于两侧, 坐在桌后的文员们正在忙碌着。 无数人穿梭在这个宽阔的大厅之中, 不断将一卷一卷的羊皮纸呈送上来, 站在桌前向桌后的文员们汇报工作。有的桌前还好,只有零散几人, 有的桌前已经排起了长队,那里的文员一个个忙得满头大汗。 政务大厅的两侧有着许多侧房, 门都是虚掩着的,这些长桌前的文员都隶属于各个署, 他们的上司就在身后的房间中,那个房间就是各个署的理政房。 不时会有文员在其中进出着, 向上司汇报自己无法做出决策的工作, 也时不时能看到有各个政务署今日的负责人从里面走出来, 查看并询问某些重要的工作进度。 一名身着白衣的文员抱着一堆卷起的羊皮纸,走进了身后的侧房之中。房间里面站着几个人,围在一张方桌的四周, 对桌子上一张展开的地图正在商讨着什么。 白衣文员想, 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正在商讨维纳尔河那边疏通渠道的事情, 现在,那项工程正在新任的维纳尔城执政官的指挥下如火如荼地展开着。 歇牧尔站在其中,身穿垂落到脚踝的白色祭祀长袍, 头戴橄榄枝叶编制的头冠, 一手按在地图上快速说着什么。 等说完了, 他转头看到那位白衣文员进来,便开口询问。 “情况如何?” 今年共有四个城市遭了水灾,维纳尔城是其中最严重的的一个。 依照以往的经验,每次遭受水灾之后,那个城市就会出现严重的瘟疫。所以歇牧尔刚刚让他的下属尽快将那几个城市的瘟疫情况整理好,让他看看。 “歇牧尔大人,事情有点奇怪。” 文员取出一张羊皮纸走过去,在桌子上摊开。 “您看,维纳尔城呈送上来的报告很奇怪。” “维纳尔城水灾情况是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次,所以就算出现了大范围的瘟疫也不奇怪。” 旁边有人这样说。 “不,并不是这样,这个报告里说得很清楚,维纳尔城这次的瘟疫并不严重,因为瘟疫死亡的人数还不到其他几个城市的三分之一,时间和范围也都很小,现在似乎都已经停止了。” “怎么可能?” 歇牧尔皱起眉来。按照以往的经验来估计,维纳尔城这次的瘟疫应该非常严重,起码是其他城市的一倍以上,现在怎么会比其他受灾小的城市还要轻许多? “执政官谎报了瘟疫的情况吗?” “不。”另一个人接口,他是监察署的官员,“我们在维纳尔城的监察官以及暗探一直监视着那位执政官,他应该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歇牧尔沉思了起来。 的确,维纳尔城的官员权贵们半个多月前才感受过狮子王的怒火,亲眼看到那些贪官被杀得血流成河,活下来的一个个被吓得要死,一个劲儿地向卡莫斯王表忠心,发誓诅咒不再欺压城民。 这才过去多久?他们怎么敢在这种事情上捣鬼? 可是,维纳尔城的瘟疫情况的确很奇怪…… 等等。 突然之间,他脑中闪过了半个多月前,还在维纳尔城的时候听到的一句话。 ‘生病死去的人尸体泡在水中,病就会融化在水里,然后大家喝了水,就又会把病喝下去。’ 那个时候,歇牧尔根本没放在心上,觉得那纯粹是孩子气的话。只是卡莫斯王宠着王弟,就随他去折腾了。 如果一定要说维纳尔城和其他城市以及历史上所有遭了水灾的城市有不一样的地方的话,恐怕就只有…… 想到这里的歇牧尔二话不说,对其他人说了一声,拿着这张羊皮纸就快步离开了这间人来人往的政务大厅。 越过广场,他前往了后方的王庭。 卡莫斯王此刻所在的王庭宽敞而又明亮,两侧金色的墙壁是向两边斜着展开,无数雕琢出复杂图纹的巨大金色立柱撑起圆弧形的厅穹,如雾般轻薄的雪白薄纱垂落在金色柱子四周,在风中展现出曼妙的舞姿。 这座王庭伫立在高台之上,身后不远处就是蔚蓝色的大海,哪怕是坐在里面最深处的王座之上,一眼也可以看到四周的大地和无边无际的海洋,象征着王那可以容纳一切的宽广胸怀。 从大海上chuī来的海风chuī过王庭,带来了海上湿润的气息。 当沙玛什的祭司走入王庭之中的时候,卡莫斯王就在那长长的金色王座之上。 他正姿态慵懒地坐在长椅上,身体斜斜地靠在一边的扶手上,一手支头,一脚踩在王座上,另一只手拿着一张羊皮纸看着。 高台之下,有几名大臣正躬身等候着。 耐心地等着卡莫斯王将前面几位大臣的事情处理完之后,歇牧尔才上前,将维纳尔城的事情汇报给卡莫斯王。 卡莫斯王看着手中的羊皮纸,沉思了稍许。 他说:“你是说,维纳尔城之所以没有爆发严重的瘟疫,很有可能是因为伽尔兰当初做的事情?” “只是猜测,我仔细查过,防治瘟疫的措施明明都是一样的,而这是维纳尔城与其他几个城市唯一不同的地方。” “猜测啊……” 卡莫斯王琢磨着。 他的小王弟是个又可爱又好心的孩子,因为当初不忍心看到那些没人收拾的尸首bào尸在地面上,于是硬是撒着娇从他这里要走了一大笔财物,雇佣了当地难民把尸首掩埋去了深山里。 他一直是这样认为。 不过,当初伽尔兰也的确说过,担心病会融化到水里,大家喝了跟着生病。 当时听他只是觉得我的小王弟说的话好可爱~~ 不过,若真的是误打误撞找到了遏制瘟疫的办法的话…… “卡莫斯王,这件事或许只是个意外,但是也或许真的有用。”歇牧尔说,“无论如何,我们总得先尝试一下。” 一直以来,灾难后的瘟疫都是让这个国家伤透了脑筋的存在。 那好不容易在灾难中活下来的子民们,却在灾难之后大批大批地病死。所以,每次遭难的城市那人口锐减的数量,哪怕只是一个数字,都让人看得触目惊心。 为了防治瘟疫,这个国家历代都绞尽了脑汁、用尽了办法,但是一直收获甚微。 卡莫斯王点了点头。 无论有没有用,总得尝试一下。 “知道了,我会颁布法令,从今以后,任何人不得将尸首弃于水源之中,尤其是遭了水灾的城市,尸首必须埋入深山之中。” 他想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 “从现在开始,给经常受灾的那些城市拨款,给予它们一项特殊资金,只能用于掩埋和处理尸体。” 说完,卡莫斯王看着手中那张执政官亲笔写的当前维纳尔城状情况的羊皮纸,心情好了许多。 他说:“如果这种做法真的有用,那么伽尔兰就又立了一项大功。” 他笑着说,“歇牧尔,你说,那孩子是怎么想的,竟然会想到这件事上来,像是我们的话,根本不会去考虑这样的事情。” “……是的,您也好,我也好,都不会去思考这样的事情。”歇牧尔说,“只有是真的发自内心地去为那些位于底层的平民着想,才会进行这样的思考。” 他叹了口气:“我有时候很担心,伽尔兰王子的性格太过于温柔了,这样很难建立起威严来,而亚伦兰狄斯还处于混乱和战火之中,他其实并不适合现在的亚伦兰狄斯。” “没什么好担心的,歇牧尔。” 卡莫斯王咧嘴,毫不在意地一笑。 “等我将王座jiāo给他的时候,亚伦兰狄斯必定是已经天下升平,再无战乱。” “我会为他扫平一切的障碍,将铁与血、死亡和战争结束在我的手中,我会将一个和平安宁的亚伦兰狄斯jiāo到他的手中。” “那个时候,他只需要以他的本心守护这个国家的子民,那便够了。” 歇牧尔看着那轻描淡写地说出心中宏图大略的卡莫斯王,年轻王者正如一头伟岸的雄狮,傲然矗立在大地之上。 他那像是有火焰在燃烧的灼灼目光俯视着大地,雄心勃勃,誓要将一切都按在他的手下。 而这位一声怒吼就能威震四方的雄狮之王,唯独在回头看着身后那小小的幼崽时,眼中的锐利才会收敛起来,露出几分柔软和温情。 歇牧尔没再说什么,微微躬身行礼,然后转身打算离去。 “你要走了吗?还想着找你松松筋骨,打一架的。” “是的,卡莫斯王,伽尔兰王子的学习时间到了。” “………啊,哦,那你走好。” 虽然很心疼自家每次被歇牧尔轰炸完都蔫蔫的小王弟,但是知道自己肯定搞不定歇牧尔的卡莫斯王哽了一下,然后gān笑着挥了挥手。 ………… ……………… 正是下午时分,阳光最灿烂的时候,蔚蓝色的天空偶尔几朵白云飘过。 宽敞的练武场之中,此刻正发出金属兵刃撞击时清脆的碰撞声,明晃晃的剑刃折she着金色的阳光。 伽尔兰双手握紧手中的剑,一抬手,硬生生地接下对方刺过来的一剑。 铿的一声,撞击的力道从兵刃jiāo接处传递过来,顿时,双手虎口就发麻了起来。 而此刻对方紧接着又是一剑挥下,于是发麻的双手再也抓不住,随着那铿的一声,他手中的剑被撞飞了出去,在空中打了个旋儿,斜斜地插进了地面。 而伽尔兰本人也是整个人向后跌落过去,眼看就要一屁股摔在地上。 一只手从斜地里伸出来,将眼看要摔下去的他拦腰接住。 他下意识仰头一看,就看到了熟悉的金红色眼眸,接住他的赫伊莫斯眼眸对他弯了一下,手稍一用力,就扶着他重新站稳了。 “伽尔兰王子,我说了很多次了,不要硬碰硬的来,要懂得借力卸力。” 严厉的声音响起,手持长剑的歇牧尔斥责着剑再一次被打飞的小王子。 他已经换下了长袍、脱下枝叶的头冠,此刻一身劲装,看起来就像个战士一般。 作为两位王子的教导者,他负责的不仅仅是学识,同时还有武艺。毕竟,沙玛什的祭司每一个都是qiáng大的战士,而歇牧尔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还有,和人对战的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事都绝对不能让武器离开你的手。”他毫不留情地斥责道,“你看看,你的剑到底脱手几次了?” 算上刚才那次,伽尔兰手中的剑已经是连续五次被他打飞了。 一直在练武场旁边看着的金发骑士看着小王子那被训斥得整个人都蔫下来的小模样,抿嘴一笑,走进场中,将那把插在地上的长剑拔出来。 然后,他拿着剑向歇牧尔他们走来。 “祭司大人。” 他说,“我在旁边看着,王子其实一直在用协力的技巧,只是您的力量比普通战士要大得多,速度也快,王子才刚刚迎上去,您就已经刺过来了。” 歇牧尔皱了下眉。 “是这样吗?” “是的。”凯霍斯说,“而且像现在这样不间断的练习,疲惫感只会让王子的反应更慢。” “……知道了。” 歇牧尔转头看向伽尔兰,“殿下,您可以休息半小时。半小时后再来,我会适当控制自己的速度和力道。” 然后,他目光落到了伽尔兰身边的赫伊莫斯身上。 “赫伊莫斯王子,接下来换您了。” 凯霍斯上前,单膝落地,将刚才拔起来的剑递给小王子。他背对着歇牧尔,偷偷地对小王子眨了眨眼。 伽尔兰一怔,然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见到小王子被自己逗笑了,凯霍斯这才起身,回到了自己之前呆的位置。 “那位就是卡莫斯王给你安排的守护骑士吗?” 目光从离去的那个骑士的背影上收回来,赫伊莫斯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嗯。” 伽尔兰回答,牙疼似地咧了咧嘴。 “大概是觉得我太弱了,如果能有赫伊莫斯你这么qiáng,就不会给我安排了。” 他毫不在意的一句话,就让抿着唇莫名有点不快的赫伊莫斯笑了起来,揉了揉他的头。 “你还小。” 他说,“歇牧尔只是仗着比你高、力气大,欺负你呢。” 他像是哄孩子一般哄着刚才明显被歇牧尔打击得有点不高兴的伽尔兰说。 伽尔兰歪着头看他。 “那你是说我长大以后就能打得过他?” 赫伊莫斯:“…………” 现在是该说谎话好呢还是应该说谎话好呢。 他如此沉思着。 伽尔兰撇了下嘴,将手中的剑往赫伊莫斯手中一塞,然后往后退了几步,让出空间来给赫伊莫斯和歇牧尔。 然后,累得够呛的他也懒得顾什么形象,就这么蹲下来,蹲在地上看。 其他先不说,至少在武艺方面赫伊莫斯是非常优秀的,而且天生神力,在歇牧尔刻意稍稍控制了自己的速度和力量之后,才只是少年的他竟是能在与歇牧尔的对战中不落下风。 就连站在一旁观看的凯霍斯也微微点了点头,他比伽尔兰看到的更多一些,比如说赫伊莫斯吸收学习能力极qiáng,就像海绵一样,犯过一次的错绝不会犯第二次,因此成长极为迅速。 对战中的歇牧尔也是如此认为。 恐怕再过几年,他对上赫伊莫斯王子就必须全力以赴了。 他正在心里这么想着,突然,肩膀传来一阵剧痛,似乎是那里的箭伤裂开了。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的身体停顿了一秒,而恰好一个转身晃到他背后的赫伊莫斯转身一剑刺来,虽然发觉不对劲,却收不住手,竟是一剑从他腋下刺了过去,哧的一下在空中溅起了赤红的血花—— “歇牧尔大人!” 旁边观战的凯霍斯冲了过来。 “没事。”歇牧尔抬手示意了一下,说,“只是从腋下擦过去了而已。” 他靠近腰的地方被割开了一个大口子,正泊泊地流着血,但并不严重。 凯霍斯松了口气,他刚想说什么,却看到赫伊莫斯突然脸色一变,一把丢掉手中的剑,冲了出去。他疑惑地一看,脸色也陡然变了。 不远处,那个本是蹲着的小小的身影,不知何时倒在了地上。 “伽尔兰!” “王子!” “伽尔兰殿下——?” ………… 嘈杂的声音……………… …………吵死了…… 什么…… 【既然如此忠诚…就陪他一起去……】 谁在说话? ……啊,那明亮的天空……星辰女神的石像俯视下来的带着无尽悲悯的目光…… …… 利剑刺下。 从那个有着yīn冷的金红色眼眸的年轻男子手中重重刺出来。 锋利的利刃一剑贯穿了跪在地上的沙玛什祭司的后心。 那飞溅的鲜血染红了矗立在大地上悲悯地俯视着一切的女神石雕的衣角…… 第46章 恍惚之中, 仿佛是在做梦。 ………… 身体无止境地沉下去……跌落下去……像是要落入深渊…… 终于, 在什么时候,停止了掉落。 少年睁开眼。 沾染着血迹的淡金色发丝散落在他微褐的颊边,金色的瞳映着一望无际的湛蓝天空。 啊,明亮的天空…… …………巨大的石像………… 细细的水丝撒落在他的发热的脸上, 凉丝丝的。 喷泉中喷出的水花, 溅落到那盛开着朵朵白色莲花的池水中。 他看到了那座星辰女神伊斯达尔的石像温润而美丽的面容,从她手中滑落的水落入喷泉中,她俯视着他的目光, 充满着悲悯。 …… 身体很沉重,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他一手攀着喷泉池的石壁,才勉qiáng站起身来。 这一刻,他的脑子很混乱,像是有无数记忆的碎片在其中飞舞着, 让他弄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哪里, 在做什么。 他看到了一把被丢弃在脚下的长剑,那锋利的剑刃已经碎裂开来,甚至剑柄都裂开了数个裂纹。 他靠在喷泉盆边,转头,在清澈的水中看到了自己的脸。 那是一张年轻的,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的脸。 微褐的肤色,琥珀宝石嵌入的金环戴在额上, 淡金的发凌乱地散落在眼前。 他看着自己的手, 虎口裂开了, 还在缓缓地渗出血来。 外面突然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像是有许多人涌进了这里。 他转过身。 不远处,那两个巨大的金色拱柱被碧绿的橄榄叶缠绕着,jiāo织在一起,形成一道拱门。 有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从那里走来。 少年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一股恐惧感不受控制地从他身体内部涌了出来。 无比危险的鸣叫声在脑中尖锐地响起,催促他赶快从那个人身前逃离。 可是,身体已经疲乏到了极点,手脚都已经沉重到动弹不得。 他只能靠着喷泉盆,勉qiáng站着,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走到自己跟前。 微风掠过那个年轻男子深褐色的颊边,掀起那仿佛冬日最黑暗的夜晚的漆黑发丝。 当那额发微动的时候,落在男子眼窝上的额发影子也跟着微微晃动了起来。 明明是有着火焰色泽的金色眼眸,此刻,在明亮的阳光下,却仿佛落不进去哪怕是一点点的微光。 在瞳孔中晃动的影子将那双眼染得如同深渊。 他注视着少年的目光没有一丝温度,像是最残酷的严冬,淬了毒,带着眼镜蛇王一般的yīn冷气息,那种冷意几乎能渗透到骨子里。 那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这么盯着他。 少年靠着身后的喷泉池,呼吸微微急促,他的视线有些模糊。 他只能隐约看见,有十来个人跟在那人身后进来,呈扇形围住了他。 “您已经输了。” 有人在这样对他说话。 他微微侧头,有些模糊的视线隐约看到一个浅蓝色衣衫的男人。 ……那是……赫伊莫斯的心腹谋士…… “所以,请您不要再难看地挣扎了。” 那个蓝衣的男子用一种略带嘲讽的口吻说,“伽尔兰王子,多少维持一下您身为亚伦兰狄斯王室的体面如何?” 在这种时候,在这种情况下,或许也只有这个人还能一如既往地用这种毒辣的口吻说话了…… 少年在恍惚中这么想着。 挣扎? 他的确已经没有再挣扎的力气了。 光是这样撑着身体站着,就已经是他最后的坚持了。 他想。 这一次,他又输了。 褐色的手向他伸来,捧住了他的头。 他能清楚地感觉那粗糙的手指擦过自己脸颊时微微的刺痛触感,像是在提醒他等待着他的是又一次的死亡。 他已无力反抗。 下一秒,少年重重地被按在喷泉池上,下身还站着,腰抵在喷泉池边,上半身却是被按得向后仰去,金色的发在这一瞬大半沉入喷泉池的水中。 白色的瓶口抵在他的唇边,有一只手在掐着他的下巴,以几乎要捏碎他下颚的力气qiáng行捏开他的嘴。 冰冷的液体灌入他被迫张开的嘴中。 他仰着头,看着那明亮的天空,还有那俯视着他的女神悲悯的目光…… 从女神石像手中落下的水珠溅落在他的脸上,凉凉的,像是从女神眼中落下的泪水…… ………… 冰冷的液体灌入喉咙,却像是一簇点燃的火焰,在他的喉咙里猛地燃烧了起来。 它所经过的地方,都像是有炽热的火焰在灼烧。 按着他的那只手松开了,他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少年纤细的身体紧紧地蜷缩在地面,他痛苦地紧闭着眼。 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唇张着,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像是无法呼吸一般。 他的双手用力地抓紧了他的胸口,在他自己的脖子上、锁骨上抠出一道道的血痕。 他痛得全身都在发抖。 没有人说话,这一刻,所有人都在沉默。 他们沉默着看那位即将死去的年轻王子最后的一刻。 就连那位一贯以毒舌著称的男子在这时也闭口不言,只是神色复杂地看着。 他们所效忠的主人站在他们前方,俯视着在自己脚下痛得发抖的少年,没有人能看见赫伊莫斯此刻眼中的神色。 …… 意识在一点点消失…… 视线在模糊。 这样也好,这样,就感觉不到那种仿佛有无数火焰活生生地舔舐吞噬着他身体里的血肉的痛苦了…… ……他又死在这个人手中了…… ………… 疼。 好疼………… 可是没有人可以倾诉。 谁都不在了……他身边已经谁都不在了…… ………… 在寂静的庭院中,突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像是有人从外面匆匆而来。 而后,当接近之后,那脚步声戛然而止。 骤然停止的脚步声,让这座庭院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少年微微睁开了眼,垂落的睫毛下,细细的眼缝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棕褐色的微卷长发披在肩上,魁梧高大的身躯却是一身长袍裹身,他模糊的视线已经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只能隐约看到那个人的眼。 那个人俯视着他,用冷漠的、看不出一点感情的目光。 就那么冷冷地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临死的他。 ……歇牧尔…… 你说对了。 【你赢不了赫伊莫斯。】 我又输了。 你说得对。 我赢不了他。 我一直在懊恼着,我一直很不甘心,为什么你要背叛我,为什么你要离我而去。 …… 你只是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恍惚的意识终于彻底消散,黑暗降临在眼前。 躺在地上的少年闭上眼,停止了呼吸。 湿淋淋的金发贴在了他的颊边,从他唇角渗出的鲜血还在顺着他苍白的颊缓缓地流下。 他已死去。 王座将归于赫伊莫斯。 天空忽然刮起了一阵qiáng劲的风,那风掠过池水,掀起深深的皱褶,白色的莲花在风中晃动着,像是要伏倒在水波之中。 天地之间在这一刻一片寂静。 那风,也chuī过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歇牧尔微卷的长发。 不知过了多久,赫伊莫斯转身,迈开脚步。 他与站在他身后的歇牧尔擦肩而过,而后,又停了下来。 那一直静静站着的祭司终于动了。 他上前,走到死去的年轻王子的身边,俯身,单膝跪在地上。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碰触那张还带着一点稚气的苍白的脸。 可是他的手指在即将触及对方脸颊的前一秒又停了下来,停滞在半空,像是有一层无形的隔膜挡开了他的手。 许久之后,悬停在少年脸颊边的指尖微微发着抖,终于落了下去。 从少年眼角、鼻孔以及唇角渗出的血染红了歇牧尔的指尖。 歇牧尔跪在地上,低着头,他的脸上仍旧看不出任何表情,他的眼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光泽,只剩下一片死寂。 “终于不再掩饰了吗,歇牧尔。” 蓝衣的男子冷笑了一下,开口说。 “你明里效忠赫伊莫斯殿下,暗地里却一直暗中帮着伽尔兰王子,真以为我不知道?若不是你,这个弱小的王子根本撑不了这么久,啧,害得我们多费了这么长的时间。” 一直以来,这个歇牧尔名义上投诚于赫伊莫斯殿下,却在暗中一次又一次帮助伽尔兰王子逃脱他费尽心思设下的圈套。 他实在是搞不懂,明明这人在伽尔兰王子那边背负着叛徒之名,被那边的众人所不齿,还非要这么做的理由的是什么。 他甚至隐隐查探到,歇牧尔在暗中策划着对赫伊莫斯殿下不利的事情。只是这人太谨慎,他抓不到他的马脚。 这一次,还是他好不容易设法将歇牧尔调离了王城,才得以成功地布置了对伽尔兰王子的杀局。 此刻,他有些得意。 他和歇牧尔从小一起长大,他一直暗地里与之较劲,但是总是或多或少输了歇牧尔那么一筹。 现在,他终于赢了一次。 他嘲讽道:“歇牧尔,你身为沙玛什的祭司,却做出这种违背教义践踏誓言的事情,你还有什么资格侍奉沙玛什——” 话说到一半突然戛然而止。 蓝衣男子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声音一下子卡在咽喉里。 突如其来的泣声掐住了他的言语,他张着嘴,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眼神。 而其他人也在这一刻被石化了一般,呆滞在原地。 跪在地上的祭司在哭泣。 那个惯来以冷漠神态示人、刚毅、仿佛从不知道感情为何物的沙玛什的祭司,此时此刻,在众人之前,失声痛哭。 他原本整洁的长袍此刻沾染满了泥土,皱巴巴地散落在地上。 他原本gān净的双手紧紧地抱着已经死去的少年,掌心满是血迹和尘土。 那混合着血迹的湿漉漉的金发紧紧地贴在他的颊边。 从他眼中落下的泪簌簌掉落在少年苍白的脸上。 那仿佛是被他舍弃了二十多年…亦或是被他封印在心底深处二十多年的属于人类的情感,在这一刻,尽数决堤而出。 将他整个人都撕得粉碎。 让他整个人都在这一刻失控。 他紧紧抱着怀中死去的少年,像是失去了一切,仿佛是彻底崩溃掉一般失声痛哭。 蓝衣男子很是错愕,还有些措手不及。 与歇牧尔相识这么多年,他从未见过这个人脸色有太大的变化。 谁知第一次见到,竟是失控到如此地步。 “歇牧尔,你、你这是……” 他竟是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好,有生以来第一次,那伶俐的舌都打了结。 “他已经死了,你认错罢……嗯……只要你认错,我会帮你求情,让赫伊莫斯殿下不追究你的责任,只要你以后好好地辅佐殿下,我会……” 他正有些磕巴地说着,突然听到铿锵一声。 那是利刃出鞘的声音。 他一侧头,看到他那位年轻的主人已从腰间抽出了利剑。 那出了鞘的雪白剑刃在阳光下折she出森森寒光。 蓝衣男子一怔,然后赶紧上前拦住。 “等一下,殿下。”他着急地说,“歇牧尔的才智和武勇一直与我不相上下,就这么杀了太可惜了。请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劝服他臣服您的……” “没用的。” 低沉的声音打断了蓝衣男子的话,一只手将他推开。 赫伊莫斯说:“你劝不了他。” 冰冷的金红色眼眸凝视着歇牧尔的背影,即使是在明亮的阳光之下,他的眼也一直都沉陷在浓郁的黑暗之中。 光照不进,yīn影相随。 他说:“既然你忠诚于他,就陪他一同前往死者的国度。” 利剑掉了个头,在空中掠过一道寒光。 赫伊莫斯甚至不曾转身。 他只是就这样侧身站着,反握住长剑向后刺去。 利刃贯穿了歇牧尔的后心。 那一滴殷红的血珠从穿透了他胸口的剑尖上滚落,染红了他怀中少年那苍白的眼角。 赫伊莫斯拔出利剑,将染血的剑刃插入剑鞘之中。 他大步向前走去,头也不回。 黑色的披风在他身后飞扬如展开的黑夜。 蓝衣男子跟着他的主人离去,只是在最后,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有风从庭院中掠过,掠过祭司披在肩上的棕发。 女神伊斯达尔的石像之下,死去的祭司跪在那里,守护着仿佛在他怀中沉睡的王子。 ………… 第47章 太阳神沙玛什, 司法之神,审判之神。 他象征着律法,他以公正无私的法眼辨识忠jian, 他一手掌着天轮, 一手持着沙玛什之剑。 所有恶人,还有违背誓言者,都将被他诛于剑下。 当成为沙玛什的祭司的那一天,他跪在那座高大的神像之下, 接过他的引导者给予他的权杖。 他手持权杖在太阳神之下立下誓言。 我将坚定地执行律法。 我将遵守正义的秩序。 我将公正地审判一切。 我将守护沙玛什的教义,不惜性命, 不惜灵魂—— 沙玛什的祭司, 太阳的祭司,公正无私, 而且qiáng大。 歇牧尔便是如此。 他是一位正直而又严厉的人,很少有人能从他脸上看到属于普通人的情绪,他处事理智、冷静, 从不曾被私人感情所左右。 ………… “歇牧尔, 我做好了!” 白色的羊皮纸在他眼前举起, 举着它的少年歪着头,从羊皮纸后露出半张脸来,那张脸上还残留着几分孩子的稚气。 如阳光一般流金色的额发下, 少年的眼弯起, 像是月牙的弧度。 少年看着他, 露出期待的目光。 他淡淡地扫了一眼, 说:“不行。” 目光闪闪的少年一下子蔫了下去,像是拉耸下了耳朵的小松鼠。 他又说:“不过,比上次有进步。” 少年的眼一下子又亮了起来,金色的眸,就像是天空的太阳一般。 他站在那里,对他露出了明亮的笑容。阳光沐浴在那孩子的身上,像是将其笼上一层淡淡的光圈。 他对他笑,他看着他的眼中全是信赖。 这位年轻的,仿佛有着太阳一般的光辉的王子。 他一手培育大的孩子。 他看着那个小小的孩子,在他的眼前,一点点地长大。 就像是他捧着手心的幼苗一般,一点点抽出了嫩绿的枝叶。 ………… “你真的打算陪那个王子去死吗?” 那一天,来找他的那个人如此说。 那人是与年幼时的他一同求学的同伴,只是后来,他选择成为沙玛什的祭司,而那个人,选择成为黑夜之神的祭司。 这位黑夜之神的祭司,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成为了另一位王子的心腹谋士。 这人来到这里,是为了劝说他,一起投入赫伊莫斯王子的麾下。 他沉默不语。 “想想吧,那个弱小的王子何德何能能坐上王座?” “在很久之前,卡莫斯王让你选择的时候,你不是也选择教导赫伊莫斯殿下吗?” “所以,这并不是背叛,只是贯彻你自己的选择而已。”那人说,“伽尔兰王子不可能赢得了赫伊莫斯殿下。” 他沉默了许久,而后回答。 “……你说得对。” 伽尔兰赢不了赫伊莫斯。 所有人都知道。 他也知道。 他说:“他赢不了赫伊莫斯。” 那是残忍的、充满了鲜血与荆棘的王座的道路。 那孩子做不到。 可赫伊莫斯就正走在那条路上。 所以,王座最终必定归于赫伊莫斯。 “是吧?所以说你也看好赫伊莫斯殿下,不是吗?” 那个人笑着对他说。 “只有殿下有资格、也最适合坐在那王座之上。” “…………” 他闭上眼,没有回答。 是的。 赫伊莫斯王子很qiáng大,无以伦比的qiáng大,今时今日,哪怕是卡莫斯王也无法再压制住这个如凶shòu一般可怕的男人。 很久以前,他也曾认为,只有足够优秀qiáng大的人,才有资格坐上王座。 可是到了现在,他才终于懂得,并非如此。 坐上王座,所需要的并不仅仅只是qiáng大。 赫伊莫斯很qiáng,可是他的心太过于狭窄,狭窄得只有他自己。 伽尔兰虽然弱小,但是他有着宽广的胸怀。他的心里能放进很多的人,他温柔的心也让他愿意去守护他能注视到的所有人。 赫伊莫斯的眼狭隘得只能看到他自己。 他想要王座,是为了他自己。 他不会压抑自己,而只会顺从于自我的欲望,他会随心所欲地达成自己一切的愿望。 因为对他来说,除了他自己,什么都不重要,哪怕是整个亚伦兰狄斯。 ……他隐约看到了赫伊莫斯王子脚下的yīn影,还有缠绕在他身上的黑暗。 那仿佛是一种无形的预兆。 当赫伊莫斯登上了王座,他的qiáng大带领着亚伦兰狄斯走向的或许并不是qiáng盛,而是可怕的深渊。 而他所一手呵护大的孩子即将成为最初的祭品—— …………不。 不可以。 他睁开眼,看着他幼时的好友。 他说:“好。” ………… “你赢不了赫伊莫斯。” 那一天,他这样对伽尔兰说。 他看到了那孩子睁大的眼,看着他的难以置信的目光。 他仿佛能从那双金色的眸中看到有什么东西在顷刻间粉碎。 少年的眼底深处仿佛有什么碎裂开来,他站在那里看着他,脸上写满了无助。 那时候,他很想伸出手,像以前一样,摸一摸那个孩子的头。 但是不行。 【你赢不了赫伊莫斯。】 你会死在他的手中。 所以,由我来。 就算背弃我的信仰。 我要你活下去,活着登上王座。 …… 你是沙玛什的祭司,公平和正义是你的信仰。 当你说出谎言,你将背弃沙玛什的道路。 当你身处谎言,你的信仰将因此而毁灭。 你的灵魂将坠入地狱,永世受烈火焚烧。 ………… “歇牧尔,你违背了效忠赫伊莫斯殿下的誓言,你身为沙玛什的祭司,却说出了谎言,你背弃了你的信仰,你还有什么资格说你是侍奉沙玛什之人——” 身后的那人在说什么,他已听不见。 他的脑子在这一刻已是一片空白。 少年静静地靠在他怀中,像是在沉睡,可是从眼角、唇角渗出的鲜血缓缓地滑过那张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苍白的脸。 那轻如蝉翼的睫毛在风中微微颤抖着,像是逝去的最后生命的痕迹。 这一刻,他仿佛连如何呼吸都已经遗忘。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只是隐约感觉到,身体的最深处仿佛有什么在这一刻碎裂开来。 这一刻在他脑海中浮现出的,是他离开的那个时候,那孩子看着他的目光。 无数的、可怕的东西从身体深处涌出来,搅动着,仿佛一点点将他整个人都撕裂。 怀中人的身体在一点点地冷下去,连同他的心脏一起…… …… 即使背弃信仰,舍弃一切。 我也想守护你。 可是就算舍弃了一切。 我依然没能守住你。 他闭上眼。 伟大的沙玛什啊,一切罪孽归于我。 王子在年幼的时候曾经犯下的那个罪,由我来承受。 请将他的灵魂带入神的国度…… ………… …………………… 在那虚空之中,仿佛有一双眼睛注视着,将那之后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中。 那双眼的目光中写满了迷惑。 这是在那一世他死去之后发生的事情? ……歇牧尔没有抛弃他……他其实一直在守护着他……是吗? 可是,为什么他会看到这一幕? 迷惑中,他看到赫伊莫斯拔出了腰侧的长剑。 锋利的刀刃在赫伊莫斯手中举起。 不。 赫伊莫斯,不可以! 他想要阻止他,他想要拦住他,他竭尽全力地叫喊着,想要那个人停手。 可是这一切都是过去,是过去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他只能看着,却什么都阻止不了。 他只能看着赫伊莫斯手中那柄不知饱饮了多少人鲜血的利剑在阳光下闪烁着瘆人的寒光。 住手……住手! 你已经杀死我了,放过他! 没有人能听见他的声音,谁都听不见。 他只能看见歇牧尔抱着他的尸首毫无所觉地怔怔地跪在那里。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赫伊莫斯的手重重落下。 利刃在顷刻间贯穿了歇牧尔的胸口—— 赫伊莫斯!!! ………… 夕阳西下,地平线上红艳艳的,那是火烧云。即将落入地面的太阳将金红色的光斜斜地撒落大地,透过窗子照进来。 那红色的夕阳光,落在静静地躺在chuáng上的金发小孩的脸上。 突如其来,那孩子猛地睁开了眼。 他的手用力地伸向空中,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不存在的东西,指尖绷紧到了极点。 他放大的瞳孔剧烈地颤抖着,张着嘴,像是要喘气,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般,无法呼吸,也无法发出一点声音。 “伽尔兰?” 有人快步走来,一把抓住他的手,紧张地喊着他的名字。 伽尔兰转过头。 下一秒,他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映入眼中的那张熟悉的脸让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他已无法思考。 赫伊莫斯! 他的脑中只剩下这一个名字。 那几乎是身体的一种本能,他手肘一撑,侧身坐起,伸手摸向赫伊莫斯的腰间,一把拔出了那柄系在对方腰带上的匕首。 将匕首拔出鞘,他死死地盯着赫伊莫斯,将匕首狠狠地向赫伊莫斯刺去—— 铿的一声脆响。 匕首刺在了金属手环上,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几乎是在伽尔兰抬手将匕首刺过去的那一瞬间,赫伊莫斯就抬起了手,用手腕上的金属护腕挡住了刺过来的剑尖。 下一秒,他反手一把抓住伽尔兰攥着匕首的右手手腕。 只是稍一用力,剧烈的痛楚就让伽尔兰松开了手。 匕首掉下来,被赫伊莫斯另一只手接住。 赫伊莫斯扣紧伽尔兰的右手手腕,将他整个人向后重重地按倒在chuáng上。 伽尔兰的后背撞在chuáng上在房间里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而就在他被赫伊莫斯压倒在chuáng上的同一瞬间,被赫伊莫斯夺回去的匕首那雪白的刀刃已经抵在了他的喉咙之上。 只要稍一用力,就能割破他的喉咙。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从伽尔兰拔剑刺向赫伊莫斯开始,到赫伊莫斯将其反压在chuáng上用匕首抵住他的喉咙为止。 这一系列动作都发生在不过两秒之中。 一切都是赫伊莫斯身体本能的应敌反应,等两秒之后,他反应过来,看着眼前的情景,也是一怔,一脸错愕。 “伽尔兰?……你刚才是做噩梦了?” 他疑惑地问道。 被他压在chuáng上的小孩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他,一开始是茫然,像是还未从梦中回过神来,目光都是涣散的。 等那目光清醒过来之后,看着他,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突然眼睛一眨,一连串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那突如其来的眼泪瞬间就让赫伊莫斯手忙脚乱了起来。 他慌张地收回抵在伽尔兰脖子上的匕首,也松开了扣着对方的手。 “这是身体训练后形成的战斗反应,我没想对你动手,可是身体反应太快了我控制不住……” 伽尔兰没有回答。 他睁着眼,那双大大的金色眼眸被雾水浸透了,眼泪从眼角掉下来,掉得一塌糊涂。 他紧紧地咬着下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可是他看着赫伊莫斯的眼中的泪水却一直在簌簌地掉下来,掉得厉害。 虽然不说话,不吭声,可是那眼神不知为何让人看着就心疼。 “别怕,伽尔兰。” 被噩梦吓到了吗? 还是被刚才抵在喉咙上的匕首吓到了? 赫伊莫斯想。 “别害怕,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 他轻声说,手轻柔地抚摸过伽尔兰的额头。 他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伤害你。” 第48章 “冷静下来了?” 赫伊莫斯将一杯甜甜的果汁递过去,坐在chuáng上的金发小孩伸手接过来, 两只小手捧着白玉杯, 抬头看了他一眼。 金色的额发凌乱地散落在小孩的眼角,那双眼看起来红红的, 看起来就像是红眼睛的小兔子一样,看起来又是可怜又是可爱。 看着伽尔兰抿着嘴喝果汁, 一边喝, 那泛红的小鼻子一边时不时地抽一抽,赫伊莫斯有点想笑。 他站在那里, 看着伽尔兰就捧着那杯果汁,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 “医师检查过了,说没什么大碍。” 接过空了的白玉杯,随手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赫伊莫斯说。 “今天太阳大了些, 你又力气消耗过度, 这才晕了过去,好好休息一下就行了。” “见你没什么大碍,他们自己又有事要做, 就先离开了。” 他说, 轻描淡写。 至于卡莫斯王和歇牧尔是有紧急政务要处理,不得不离开, 而凯霍斯是跟着医师离开, 安排熬药的事情去了, 这些细节, 被赫伊莫斯有意无意地淡化了。 听他这么说,伽尔兰也没追问,只是歪着头看他。夕阳的光透过窗子照进来,照在孩子的脸上,将那半边颊映得红红的。 赫伊莫斯上前,俯身在chuáng边,伸手揉了揉那毛绒绒的小脑袋。 他轻声说:“下次有不舒服,就早点说出来,不要硬撑。” 在他看来,伽尔兰一定因为歇牧尔的训练太疲惫了,但是又倔着不肯吭声,这才又热又累地昏了过去。 头被赫伊莫斯抚摸着,还被安慰着,伽尔兰垂眼,细长的睫毛掩盖住了他眼底的神色。 赫伊莫斯站在旁边,从他的视角,自上而下地看去,可以看到小孩眼角残留着的一点泪痕,像是一颗浅痣点在泛红的眼角,莫名像是点进了人的心里。 像是有一根轻柔的羽毛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点了一点。 他听见那孩子小声地开口说话。 “歇牧尔……他怎么样了?” 伽尔兰问他。 “那个时候,你刺伤他了。” 赫伊莫斯嗯了一声。 “对练的时候他的箭伤裂开了,我一时来不及收手。”他说,“刚才医师也帮他检查过了,只是皮外伤,养几天就好了。” 他说完,就看见伽尔兰像是松了口气一般轻轻地吐了口气。 “这样啊……” “你很担心他吗?”赫伊莫斯笑着说,“因为他总是训斥你,所以我以为你不怎么喜欢他。” 伽尔兰垂着眼没吭声,抿着唇像是在想着什么。 好一会儿之后,他突然掀开薄毯子,抬脚就要下chuáng。 他说:“我想出去走走。” 赫伊莫斯也没拦他,任由他下chuáng,穿了鞋,然后陪着他一起出了门,走到了外面的庭院中。 伽尔兰住的地方是靠近卡莫斯王寝宫的一个偏宫,很宽敞,外面还有一个风景优美的大庭院。此刻正是日落时分,夕阳的红光照在庭院中那郁郁葱葱的树木上、波光粼粼的莲花池中,给它们都笼罩上了一层浅红的薄纱。 高大的石像矗立在喷泉池之上,洒落的水珠在光中透出彩虹般的光泽。 伽尔兰没走多久,就走到了喷泉池旁边,那洒落在他脸上的冰冰凉凉的水珠让他抬起头。 喷泉池上,那矗立着的星辰女神伊斯达尔手捧星辰,微微低着头,用慈爱而又悲悯的目光俯视着大地。 ……那无比熟悉的目光…… 伽尔兰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 是的。 就是这里。 那一世,他也是住在这个偏宫之中,就在这个庭院之中,倒在了伊斯达尔女神的石像之下。 他还记得,临死的那一刻,他所看到的,女神的石像仿佛在俯视着他的悲悯的目光…… 伽尔兰站在那里,仰着头,看着这个熟悉的地方,一动不动。 只要记起那一幕,他就有种无法呼吸的感觉。 他的脑子混乱得厉害,根本无法去思考。 突然,一双手从旁边伸过来,伸入他两侧的腋下将他整个人一下子举了起来。 凌乱的记忆一下子被打断,伽尔兰错愕地转过头,看到那举起了自己的少年对自己展露笑颜。 赫伊莫斯举着他,将他放在了喷泉池的边缘上。 他笑着对他说:“你想坐上来,是吗?” 伽尔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赫伊莫斯举起来,放在了喷泉池边上坐着。 那从底部往上面呈展开的盆状的喷泉池边端是石雕的,有点高,足足有一米多,和还是小孩子的伽尔兰差不多高了。 赫伊莫斯见伽尔兰站在喷泉池边上仰着头盯着边端发呆,以为他想爬上去,就把他举了上去。 将伽尔兰放好之后,他一转身,手用力一按喷泉池边端,身体就腾空而起,一转身就自己也坐了上去,坐在伽尔兰的身边。 跳上来坐好的少年一只腿屈起,脚踩在石制边端上,一手搭在屈着的膝上,侧着头看着这边的小孩。 夕阳映在少年脸上,将那张俊美的脸映得如同朝霞一般,说不出的好看。 此刻的赫伊莫斯还带着少年的清朗,还有俊气,如同早上初升的朝阳,朝气蓬勃,透出年轻人明亮的生命的气息。 谁都不会相信,此刻这个如朝霞般俊美、目光明亮清朗的少年,竟会在以后变成那般可怕而又yīn冷的模样。 ……变成那样,是因为对王座的执念吗? 伽尔兰坐在高高的喷泉池边栏上,小腿悬空着,轻轻地在空中晃着。 他歪着头看着赫伊莫斯,突然说:“赫伊莫斯,你就没想过,我刚才刺你的那一剑其实是想杀你吗?” 赫伊莫斯怔了一下,然后失笑。 “杀我?” 他明显把伽尔兰的这句话当成了一个笑话,并且顺着这些笑话说了下去。 “你想要杀我吗?” 他这么问了一句,然后手一撑,跳下来,转身,面对着仍旧坐在上面的伽尔兰。 然后,赫伊莫斯伸手把腰间的匕首拔出来,递到伽尔兰身前。 “给你。” 少年笑着说,语气中带上一分纵容。 “怎么,现在还要杀我吗?” 伽尔兰没有接那柄匕首,只是低着头看着赫伊莫斯。 此刻还只是少年的赫伊莫斯站在他跟前,仰着头看他,一只手举着匕首递给他,一只手放在他身侧的喷泉池石栏上,像是半圈着他一般。 那双金红色的眼眸看着他,微微弯着,眼底渗出几分笑意。 现在的赫伊莫斯,大概是很喜欢他的。 伽尔兰想。 或许是因为前几次留下的yīn影导致了他对这个人的抗拒,这一世重生以来,他从未认真地去看这个人。 现在,他是第一次认真地去看眼前的这个人,这个年轻的赫伊莫斯。 他第一次直视了赫伊莫斯的眼,他终于看清了眼前这个少年看他的眼神。 一个人的眼睛是无法欺骗别人的,他能清楚地从这双金红色的眼眸中看到少年对他充满了信赖的目光,还有亲昵。 伽尔兰有些困惑。 …… 是因为那一次吗? 那一天晚上,赫伊莫斯发烧倒下的时候,是跑过去的他误打误撞遇到了,帮了他。 因为那一次,所以,现在的赫伊莫斯才这么亲近他? 就像是一头刚刚长齐了尖牙和利爪的幼láng,不慎落入了陷阱之中,被人救起来之后,就亲昵地凑到了那个救了他的人身边。 伽尔兰凝视着眼前的少年。 脑中闪过那一世,同样是在这个喷泉之下,那双金红色的眸看着自己,仿佛淬了毒一般的yīn冷眼神。 不知道为什么,他伸出手,摸了摸赫伊莫斯的脸,碰了碰那略微上扬的眼角。 伽尔兰突然的动作让赫伊莫斯怔了一下,孩子的手指刚刚浸入了喷泉池水中,指尖凉凉的,但是,那凉意却让赫伊莫斯胸口微微一跳。 这是第一次,这孩子主动亲近自己。 他的心情很好。 他主动凑过去,将脸贴在那只小小的手的掌心中,抬手捂住了伽尔兰的手。 少年捂着那只手,微歪着头,眯着眼,轻轻地把自己的脸颊在那只小手的掌心中蹭了蹭。 那眯着眼的惬意模样像极了一头在亲昵地蹭着亲密之人的手对其撒娇的幼láng。 ……这头未来的恶láng还很小,很年幼,也很亲近他,喜欢他…… ……可是幼láng终究会长成恶láng…… 伽尔兰想。 蓦然的,他的心底无法抑制地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如果趁着这头恶láng还是幼láng的时候,哄着他,骗着他,让他把自己当成最好的朋友,最亲近的好友。 然后,以感情作为枷锁,套住他,然后在未来抓住机会狠狠地砍断这头恶láng的利爪、拔掉他的牙齿—— 只有除掉这头恶láng,自己才能活下去。 “你刚才做了怎样的噩梦?” 在他耳边响起的声音蓦然将伽尔兰惊醒过来。 他犹豫了一下,回答说:“我梦到歇牧尔,他被杀死了。” 伽尔兰这么说,然而赫伊莫斯却是反she性地认为,伽尔兰说的是那次难民的事情。 梦中,歇牧尔被那些难民杀死了。 “……我也死了。” 伽尔兰如此小声说。 垂着眼,细密的睫毛在雪白的肌肤上落下浅浅的影子,孩子的声音软软的,带着些说不出的难过,让人听着有些心疼。 难怪。 赫伊莫斯想。 不仅梦到自己的守护者被杀死,连自己也一起被杀死。 梦到了这样可怕的事情,难怪那个时候会害怕得哭出来。 “伽尔兰。” 赫伊莫斯说,他站在伽尔兰的身前,仰着头看着那张稚嫩的脸。 他伸出手,握住了那孩子的手腕,两手握着伽尔兰的双手。 他仰着头,从那矗立的伊斯达尔女神石像手中掉落的水珠偶尔几滴落在他漆黑的发梢中。 “你别害怕。” 他哄着身前孩子的声音是他有生以来最柔和的声线。 赫伊莫斯想,他是伽尔兰的王兄,这是他和伽尔兰之间永远也斩不断的牵绊。 只要这牵绊还在,那么,保护伽尔兰,就是他的责任,也是属于他的权利。 “以后有我在,我很qiáng,以后还会变得更qiáng,比任何人都qiáng。” “所以我不会死,也不会受伤,以后就由这样的我来保护你。” 赫伊莫斯这样说着,夕阳即将落入地平线,地面上只剩下最后一道红色的光芒,落在他金红色的眼底,像是在他眼底点燃了一点微光。 他眼中的微光映着伽尔兰的身影,或许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 这一刻,他所说的,所承诺的,等同于一生的誓言。 “伽尔兰,这一生中,我都会陪着你,保护你,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 【以感情为枷锁,套住这头尚还年幼的恶láng的脖子,然后以后抓住机会砍掉他的利爪,拔掉他的牙齿——】 ……做不到。 他无法亲近这个人。 更何况,利用感情为筹码,去欺骗,这是何等的卑劣。 所以,他做不到。 ……………… 将目光从赫伊莫斯的脸上移开,伽尔兰仰头,他看到了头顶伊斯达尔女神的石像。 那双石头雕成的目光俯视着自己,带着深深的悲悯。 就像是那一天,他死前最后一眼看到的那一幕。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伽尔兰重新低头,目光落回赫伊莫斯身上。 “……不需要。” 他说, “我不需要你保护我,我不需要你陪着我。” “我不需要你。” 突如其来,赫伊莫斯的呼吸微微顿了一下。 他站在那里,目光有些茫然地看着伽尔兰,似乎不太明白伽尔兰说的话。 伽尔兰坐在那里,俯视着他,细碎的喷泉从他身后洒落。 “赫伊莫斯,那一天晚上,无论倒在那里的是谁,我都会帮他。就算那个人是我讨厌的人,我也会帮他。” ………… 赫伊莫斯,你我将来终有一天要敌对。 为了王座,我们是宿命的死敌。 我不会原谅你。 你也不会放过我。 所以,终其一生,我们都不可能成为亲密的好友。 ………… “你曾经问我为什么从来不叫你王兄……我以为你明白,结果你到现在也不明白。” “我一直在避开你,为什么你看不出来?” “……现在,我已经烦透了,所以,我直接告诉你。” 金发的孩子看着他,明亮的眼映着他的影子,稚嫩的唇,软糯的声音,却说着伤人的语言。 孩子的话向来都是gān脆而直白的,可就是这种直白,才更加残酷。 “赫伊莫斯,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开始,我就非常地讨厌你。” 伽尔兰抬手,轻易地就将手从对方手中抽出来。 他从喷泉池上跳下来,看也不看赫伊莫斯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去。 被留在原地的少年侧头,看了一眼伽尔兰离去的背影。 他的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可是这一刻,夕阳彻底落入地面,于是,那前一秒还映在少年眼底的微光也跟着消失了。 那仿佛是就在这一刻,那双眸中的星光骤然湮灭无踪,陷入黑暗。 【赫伊莫斯,我不需要你。】 【我不要你。】 第49章 无数高柱撑起拱形的屋顶, 宽敞的学殿如往常一般沐浴在明亮的阳光下, 从一侧的大莲花池上chuī来的风带着莲花的清香,掠过这座四面敞开的大殿。 在地上铺着的柔软毯子上, 众位少年盘膝而坐, 一位中年学者正在依次将手中羊皮纸的考卷发放到各个少年的手中,那卷面上的成绩大多都是上等。 众人接到自己的卷子之后,并没有立即翻阅,而是不约而同地将自己手中的羊皮纸卷起来,掩盖住上面的成绩, 然后偷偷地将目光投向了另一侧。 在另一边较为特殊的软垫上, 金发的小王子盘膝坐在那里,仰着头,一双琥珀宝石似的大眼睛瞅着站在他身前的某祭司。 那位沙玛什的祭司站在那里, 手中拿着一张羊皮纸,似乎就是伽尔兰的考卷。但是,他没有立刻把考卷给伽尔兰,而是皱着眉,盯着伽尔兰,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那凛然严厉的目光,让那些哪怕只是在旁观的少年们都看得心惊胆战,离得最近的小胖子更是紧张得不行, 一会儿用害怕的目光瞅瞅紧皱着眉的歇牧尔, 一会儿用担心的目光看看伽尔兰。 莫非伽尔兰殿下这次的成绩是有史以来最烂的成绩? 所以歇牧尔大人才露出这么严厉的表情? 所有人都这么紧张地想着, 一时间, 学殿里噤若寒蝉,少年们都心惊胆战地等着接下来的bào风骤雨。 而唯独那个身在即将爆发的bào风雨中心地带的小孩却一点紧张的表情都没有,像是根本没感觉到这紧张的气氛一般,仰着头,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瞅着板着脸的歇牧尔。 沙玛什的祭司盯了金发的小王子许久,然后,将手中的考卷递了过去。 伽尔兰接过来,毫不在意地当众打开。 众人抽了一口冷气,只见那卷子上的成绩竟然是一个‘中等’。 伽尔兰王子及格了? 他的考卷竟然及——格——了?! 几乎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毕竟,这么两个多月来,每周一次的测试里,伽尔兰的测试成绩从来都是下等,也就是不及格。 每一周的今天,歇牧尔祭司都会毫不留情地训斥伽尔兰一顿——所以他们也都做好今天祭司大人也要发火的准备了。 …… 但是,等一等,既然伽尔兰殿下难得及格一次了,为什么歇牧尔大人的脸色反而比以往更难看了? 众位少年一时间面面相觑。 而小胖子塔尔则是没心没肺,根本没想那么多,见伽尔兰的成绩是和自己一样的中等,立刻就欢呼一声。 “殿下,我们一样哎,我们是一样的哎!” 他喜滋滋地凑过去,将自己的卷子给伽尔兰看。看见王子的卷面上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成绩,小胖子乐得不行。 “看,我们都是中等哎——” 众少年:“…………” 伽尔兰王子到底是看中了这个只会拍马屁的死蠢胖子哪一点? 他们很是费解地想着。 而他们也绝对不可能猜到,伽尔兰当初选中塔尔做陪读完全就是因为这货是所有人之中最差劲的那个…… 听着塔尔的欢呼声,歇牧尔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他俯视着伽尔兰,说:“殿下,知识可以慢慢学,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但是……” 他顿了一顿,目光越发严厉。 “这里是学殿,是索尔迦的目光所注视着的地方。在索尔迦的注视之下,弄虚作假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在亚伦兰狄斯的大地上,每一位新生儿进行洗礼的时候,旁人都会祝福一句——‘愿沙玛什的光芒永远沐浴着他,愿索尔迦将智慧赐予他。’ 天空之神索尔迦,掌管世间一切的知识,智慧之神,学识之神。 据说,他睿智的目光时时刻刻注视着大地上的每一座学殿,在学殿中弄虚作假的学子,将会受到他严厉的处罚。 伽尔兰歪着头,仰着小脑袋瞅歇牧尔。 “你是说我作弊了?” 他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下,“嗯,这样吧,歇牧尔你就在这里直接出题考我,如果我都答对的话,是不是能证明我没有作弊?” 眼见伽尔兰那笃定的口吻,歇牧尔的脸色缓和了下来。 可是下一秒,他的脸色又黑了起来。 因为伽尔兰说:“你也知道的,我从来都不在乎什么成绩。” 小孩笑嘻嘻地说:“所以我何必为一个不在乎的东西费那个劲儿作什么弊?” 说得好有道理,竟让歇牧尔祭司大人都无言以对。 一旁的众位少年看着被伽尔兰一句话堵得说不出话来偏生又没法发脾气的歇牧尔,一边对伽尔兰油然升起敬佩之心,一边在心底如此默默地想着。 瞥了那个笑嘻嘻的小孩一眼,面无表情的祭司大人抬手,拍掉刚才掉落在衣袖上的一点灰尘。 “只是刚刚及格而已,这样就骄傲自满,未免太早了。”他冷冷地说,“等你什么时候能有赫伊莫斯王子那样的成绩了,再骄傲也不迟。” 若是普通小孩,好不容易取得一点成绩,被歇牧尔这么冷冰冰地一打击,估计就要蔫下去了。 可是,伽尔兰不是普通小孩,他眨眨眼,一点都没露出泄气的神色。 说真的,这种程度的考卷,他要拿一个优等很容易。 只是考虑到突然一下从下等像是坐火箭一样冲到优等未免显得太奇怪了,所以他才斟酌着,拿了一个及格的成绩。 以后再慢慢提升就是。 毕竟,他以前藏拙是为了让歇牧尔去劝说卡莫斯王兄废掉自己这个王弟,但是现在看来,歇牧尔已经认定了他另有资质,只是懒惰而已,所以铆足gān劲,天天鞭策着他学习,看起来是非要将自己这块顽石磨成美玉不可。 既然这种做法没用了,伽尔兰觉得,还是放弃这种装蠢的方式吧。 更何况,以前这么和歇牧尔对着gān是故意的,他装成不懂事的小孩想用这种方式给歇牧尔难堪,故意让去气歇牧尔……现在想起来,他这种做法简直就像是个幼稚的小孩,说着是要对付讨厌的大人,但是心底深处却隐约想用这种方式得到那个‘讨厌的人’的注意…… 原来,这个对他来说如师如父一般的人,在他心中的重要性,从来都不曾消失过。 “嗯。” 伽尔兰盘膝坐在软垫上,歪着头对歇牧尔笑,那小模样看起来乖巧得不行。 “我会继续努力的。” 小王子难得乖巧的模样让歇牧尔一时间有些不习惯,他有些后悔刚才说的那些话,想着王子难得开始努力了,他不应该质疑,而是应该表扬的。 所以,祭司大人轻轻咳了一下,有点不自在地说了一句。 “慢慢来,虽然只是中等,但是也已经进步了。” 他继续补充了一句。 “不可以骄傲自满,要向赫伊莫斯王子看齐。” 然后,他就开始对伽尔兰讲解考卷上那些错了的题目。只是歇牧尔说着说着,觉得有些不对劲,虽然小王子在乖乖地听着,但是他就是觉得好像是少了点什么。 他纳闷地看了身边一眼,顿时明白了少了点什么。 赫伊莫斯静静地坐在另一边,翻阅着膝上的书卷。 他的行为不只是让歇牧尔觉得纳闷,旁边的众位少年们也都觉得很奇怪。 以往,每次在歇牧尔为伽尔兰讲解考卷的时候,赫伊莫斯都会过去,陪在伽尔兰身边,歇牧尔讲得简略或是比较难懂的地方,他就会小声地详细解说给伽尔兰听,他对伽尔兰比歇牧尔还要耐心许多。 而时间一长,歇牧尔也默认了这样的方式。 此刻,赫伊莫斯兀自坐在那里不动,觉得诧异的众人纷纷偷看他,小声窃窃私语了起来。 一些有心人甚至发现了,这一下午,赫伊莫斯和伽尔兰两位王子彼此之间从见面起到现在,似乎都不曾说过一句话。 歇牧尔虽然有点奇怪,但是他不是八卦的人,教导完伽尔兰,还有事务要处理的他很快就离开了。 他一走,小胖子塔尔就凑过来,小声地问伽尔兰。 “殿下,您和赫伊莫斯王子吵架了?” 被这么一问,伽尔兰下意识抬眼瞥了不远处的赫伊莫斯一眼。但是,赫伊莫斯像是也听到了塔尔自以为很小声的话,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侧过头来。 两人的目光忽然撞到了一起。 伽尔兰一时没反应过来,怔了一下。 而赫伊莫斯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只是深深地看伽尔兰一眼,反而是他先一步转回了头,移开了目光。 伽尔兰垂眼,睫毛的影子落在他的颊上,他抿了下唇,又松开。 他轻声回答塔尔:“没什么吵架不吵架的,我和他本来就不熟。” 他说话的声音虽然轻,但是在寂静的学殿中,诸位少年几乎都是在屏息着、竖着耳朵注意着这边。 自然而然,离伽尔兰比较近的那些人就听到了这句话。虽然看似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像是一块大石头砸进了平静的湖面,一下子就在众位少年之间掀起了轩然大波。 他们虽然不敢明着说什么,但是都彼此之间用眼神jiāo流了起来,也有人凑在一起小声窃窃私语了起来。 赫伊莫斯像是根本没听到这句话,仍旧是神色平静地翻阅着膝上的书卷。 只是没人看到,在伽尔兰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按在羊皮纸上的手指微微顿了一下。 极其轻微的,谁都看不出来的停顿。 学殿之中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安静的,但是却是暗流汹涌,人心浮动。 只是,那个根本看不懂气氛的小胖子完全没感觉到那股在众位少年之间涌起的滔天巨làng,只是想着,伽尔兰殿下说和赫伊莫斯王子不熟,那么和谁熟呢? 当然是和他塔尔最熟啊!要知道,他可是殿下特意指定陪读的呢! 一想到这里,小胖子更是乐开了花,凑到伽尔兰身边像是小jī啄米一般点着圆滚滚的小胖脸,说:“没错没错,殿下和他才不熟呢,他老是故意表现得比殿下您好,害得您被歇牧尔大人训斥。” 他乐滋滋地拍着肥肥的小胸脯保证道:“我就不一样了,我绝对不会表现得比殿下好,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不会超过殿下的!” 伽尔兰:“…………” 你想表现得比我好,也没那个本事好吗? 他在心底这么吐槽着,抬头看了看天色,就将那书卷一卷,站起身来。 “我先回去了。” “好的,殿下,明天见~~” 还沉浸在把伽尔兰的话四舍五入就脑补成了‘殿下说他和我最熟耶’的小胖子开开心心地朝伽尔兰的背影挥手道别。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伽尔兰起身一走,没过多久,像是沉浸在书卷中的赫伊莫斯也突然将羊皮纸一卷,收起来,然后起身离开了。 两位王子还在的时候,学殿之中静悄悄的,现在王子们一走,轰的一下,整个学殿炸开了锅。现在不需要再用眼神jiāo流,不用再窃窃私语,所有人都和身边关系较好的人jiāo头接耳了起来。 以前他们曾经聚拢在伽尔兰王子身边,排挤赫伊莫斯王子,但是后来由于伽尔兰王子并不怎么针对赫伊莫斯,而且两位王子看起来关系还不错,他们就停止了这种做法。 但是现在…… 如果两位王子的关系已经jiāo恶了的话,那么他们就必须尽快换一种方式,摆明自己的态度。 ………… “伽尔兰。” 伽尔兰刚走到那长长的台阶边,身后突然响起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他回头,不出意外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赫伊莫斯。 少年金红色的眸子深深地看着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右手也在同时向他伸来,似乎是想要握住他的手。 可是,就在赫伊莫斯即将抓住他的手腕的时候,另一只手突然从斜地里插进来,挡住了赫伊莫斯的手。 那是一只白肤的、指腹和虎口都有着厚厚的老茧的大手。 赫伊莫斯抬眼,他看到的是那位时常都跟在伽尔兰身边的独眼骑士。 这位不知何时出现的骑士挡在了他和伽尔兰之间,抬起的左手,抵住了他向伽尔兰伸去的右手。 “凯霍斯。” 赫伊莫斯喊出了骑士的名字。 独眼的骑士将他的主人挡在他高大的身躯后,伸出手,隔开了赫伊莫斯和伽尔兰的距离。 “请原谅我的冒犯,赫伊莫斯王子。” 他说, “但是,这是我的主人所下达的命令,请您谅解。” “……命令?” 凯霍斯注视着赫伊莫斯,哪怕只剩下一只右眼,这位骑士的目光也锐利得让人无法直视。 “是的。”他用那只眼盯着赫伊莫斯说,“伽尔兰王子不希望您靠近他。” 赫伊莫斯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凯霍斯身后的伽尔兰。 那个孩子侧着身,大半都被身前的骑士挡住,只能看见小半边脸,微抿着唇,垂着眼,目光落在空中,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凯霍斯说,伽尔兰不希望他靠近他。 赫伊莫斯看着伽尔兰,他金红色的眼底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地消失。那个存在于他眼底深处的某种东西,在这个时候,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消散无踪。 他刚才剧烈收缩了一下的瞳孔放缓,一点点地恢复了平静。 与其说是恢复了平静,不如说是恢复了淡漠。 “我只是想问一下,你讨厌我的理由。” 赫伊莫斯说,目光淡然。 “不过现在看来,已经没必要了。” 赫伊莫斯从来都是一个骄傲的人。 这个骄傲的少年从来都不会容许他人践踏他的尊严。 此时此刻,他看着伽尔兰,他的目光中已经没了以往对这个孩子的柔软,而是变得很平静,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一般。 他唇角轻轻扬了一下,说不出是嘲讽,还是其他的意味。 这一刻,他像是又变回了刚刚来到王城的那个少年,冷静,深沉,孤傲,除了自己以外再也看不到任何人。 然后,他转身离去,利落的,gān脆的。 ………… 【我不需要你。】 好。 从此之后,你我陌路。 第50章 太阳已经开始西下, 傍晚已经来到,王宫之中的侍女们开始忙碌了起来, 将美味的佳肴送到自己的主人跟前。 凯霍斯跟着伽尔兰身后回到了住所,进了拱形大门, 走进那座庭院之中, 还未靠近, 就能隐约闻到那淡淡的莲花香气从池水边传来。 星辰女神伊斯达尔的石像矗立在喷泉池上,从她手中跌落的水珠溅落在池水中, 泛起一个个小小的水圈儿。 “您真的打算这样做吗?王子。” 凯霍斯停下脚步, 看着伽尔兰的背影突然开口说道。 伽尔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是的。” 他明亮的金眸直视着他的骑士, 笃定地回答。 “我确定要这样做。” 金发的骑士用他仅剩的独眼注视着他的王子, 回想起了昨天,也是在这个地方,伽尔兰第一次向他下达的命令。 伽尔兰说, 凯霍斯,从今以后, 不要让赫伊莫斯接近我。 他虽然对此感到很诧异,但是并没有说什么,忠实地执行了这个命令。 “王子,王宫是个很危险的地方,虽然看起来壮丽而又华美, 但是这份美丽之下不知潜藏着多少危机。” 骑士说, 虽然忠诚是他的义务, 但是向他的主人提出忠言,同样也是他的职责。 “虽然您是王弟,但是,我认为您将一位对您抱有好感的重要人物推出去,是不理智的做法。” 虽然赫伊莫斯王子并不受卡莫斯王重视,但是,那位年少王子身上有着巨大的潜力,假以时日,他一定能成为一位不逊于自己以及歇牧尔祭司的qiáng者,甚至于,能追上狮子王卡莫斯的脚步。 所以,在未来走向王座的道路上,赫伊莫斯王子说不定会是小王子最大的障碍。 但是幸好,赫伊莫斯王子一直以来都很亲近、也很宠爱小王子,所以,只要将这种亲昵的关系保持下去,说不定可以用感情牵绊住那个qiáng大的敌人。 这才是最有利的做法。 伽尔兰嗯了一声,对于凯霍斯提出的异议,他似乎并未生气,反而是认同地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 他说,“我做了一件很愚蠢的事情。” 利用赫伊莫斯现在对自己的亲昵,作为绳索,套住那头恶láng…… 这是对他最有利的做法。 “凯霍斯,虽然现在还无法向你说明,但是,希望你能知道,我与赫伊莫斯的关系是无法改善的。” “我永远都不可能接受他,也无法和他成为好友。” 伽尔兰说,目光从身侧那座高大的女神石像上掠过。 他转回头,明亮的眼直视着凯霍斯,孩子的目光一直都是那么gān净而清澈。 “所以,明知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对那个人给出同样的好意,却还要利用这一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若无其事地接受他人的好意,让那个人对自己付出,享受那个人对自己的好……这种事,我做不到。” 伽尔兰的回答让凯霍斯微微侧了下头,俯视着身前的小王子。 “的确是属于您的风格的做法啊。” 他的口气中似乎透出了一点抱怨,挑眉说道。 “您不觉得,您这样会给身为您下属的我增添麻烦吗?” 伽尔兰怔了一下。 “你说得对……” 他抬眼,抱歉地看着凯霍斯。 “因为我的任性,会给你带来麻烦,很抱歉。” 因为他任性的做法,很可能会导致未来困难的局面,这样一来,他的确是给凯霍斯添了很大的麻烦。 “的确会有麻烦……嗯,多少会有那么一点。” 独眼的骑士挠了挠头,如此说道。 “不过——” 他突然话锋一转,手指将额前一缕金发向后扬起,帅气地扬眉一笑。 “如果身为主人的您没有麻烦的话,又怎么能显示出身为您的守护骑士的本事呢?” “……哈?” “如果事事都一帆风顺,要我这个下属做什么?所以,没有麻烦需要我去解决的话,那才是最让我伤脑筋的事情啊。” “啊,接下来我得设法让自己变得更qiáng,绝对不能让赫伊莫斯王子超过才行啊。” 凯霍斯说,明明是开玩笑一般的口吻,被他说出来却显得尤为认真。 他屈膝跪下,单膝点地。 如孔雀石般的碧绿眼眸微微弯起,带着笑意注视着伽尔兰。 如果这位小王子是那种会利用谎言和他人的感情获取利益、让自己处于有利的地位之上的那种人的话,就不会在那个漆黑的夜晚之中哪怕面对着死亡的威胁,也不肯在那群难民之前后退半步,许下做不到的承诺。 而他,也不会来到这样的王子身边。 “解决危难,是身为下属的我的责任。” 单膝跪地的骑士微微仰头,伸手握住伽尔兰的右手,对小王子微笑。 “所以,我的王子,请您无需顾忌任何东西,继续像现在这样贯彻你的意志。” 他说, “——哪怕这是被众人认为‘愚蠢’的意志。” 拥有天空之神索尔迦的智慧的人遍地皆是。 他们用所谓的‘智慧’百般算计,为了获取自己的利益。 拥有着如太阳神沙玛什般的正直与光芒的人却是凤毛麟角,世间罕有。 我的王子啊,您有着如沙玛什一般正直而又qiáng大的心灵。 请务必守住您的这颗赤子之心。 您会成为亚伦兰狄斯未来的王。 请以您贤明和公正,带着亚伦兰狄斯走向光明。 ………… …………………… 关于赫伊莫斯王子和伽尔兰王子jiāo恶的传言不断在王宫内部流传开来,逐渐发酵。 所有人都开始不着痕迹地开始关注这件事情。 而这好像也不是流言,本来关系看起来尚还算亲近的两位王子这段时间里关系急剧降温,在短短两天里就降到了冰点,过了一段时间也没有任何回温的迹象。 到了现在,两位王子之间彼此的jiāo谈都变得非常少,除了必要的、礼节性的对话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接触。 王宫的底下,暗流涌动了起来。 无数人开始或明或暗地做出了选择。 以前觉得伽尔兰王子还小,两位王子的关系又还不错,不需要着急站队,所以许多人都只是先观望着。现在,两位王子关系jiāo恶,开始泾渭分明,一部分善于投机的人就开始蠢蠢欲动,准备在两位王子身上下注站队。 站对了,未来就能成为亚伦兰狄斯王庭之上的政治中心人物。 而显然,受到卡莫斯王宠爱的伽尔兰王子更受人青睐。 还有不少人更是觉得,伽尔兰王子年纪小,小孩子更容易亲近,好说话,好糊弄,也更容易被摆布。 而赫伊莫斯……虽然也还未成年,但是那一身迫人的气势让其一看就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在那双锐利的金红色眼眸地注视下,让人很难升起在这个少年面前耍心机的主意。 因此,绝大多数投机者都迅速地向伽尔兰靠拢,向伽尔兰示好。 但是也并不是没有人投向赫伊莫斯,毕竟赫伊莫斯优秀的姿势以及qiáng大的力量早已为众人所知,所以,投向赫伊莫斯的人虽然少,但是都是极为坚定而不易动摇的人。 …… 砰地一声,利箭重重地钉在靶子上,甚至还穿透了半截过去。 在旁边看着的几位少年对she箭的赫伊莫斯露出了钦佩的目光,他们不久前还在竞技场和赫伊莫斯对练过,他们几个一起上都不是赫伊莫斯的对手。 这样一来,更加坚定了他们跟随赫伊莫斯王子的心思。 比起赫伊莫斯身边的寥寥数人,围在伽尔兰身边的人就多得多了。 只是,伽尔兰she出的箭果不其然地又偏离了靶子,于是众人静默。 站在中间的she箭导师看着那边皱了皱眉,没说什么。反而是赫伊莫斯这边的那几个少年中有人忍不住,偷偷笑了一下。但是恰好,他这一笑就被那边的人看到了。 “你笑什么!” 一个身型瘦削的少年站出来,一脸恼怒地冲那个偷笑的少年喝道。 而对方不甘示弱。 “怎么,我想到个笑话,自己笑笑都不行啊?” “你分明是在笑——” ——在笑伽尔兰王子。 瘦削少年哽了一下,还是没敢将后半句话说出来。 于是偷笑的少年更得意了。 “怎么,说不出来了?你管得真宽。” “你——” 有人看不下去,开始加入战局。 “喂,你说话当心点。” “不然到时候出什么事了可别怪我们。” 一时间,双方针锋相对,对峙了起来。 在这里的都是高官贵族的子弟,各有各的傲气,还不服人管,中间的she箭导师拦都拦不住。 眼看就要闹起来的时候,赫伊莫斯突然抬眼,看着这边一眼,那莫名令人心悸的眼神让众位少年的声音都哽了一下。 但是,赫伊莫斯什么都没说,只是这么看了一眼之后就转身径直走了。 他一走,众人自然偃旗息鼓,那几个少年快步跟上了他的步伐。 而留在那里的伽尔兰则是仍旧自顾自地练she箭术,对于那些围绕在他身边,抱怨着赫伊莫斯故意落自己面子的话语充耳不闻。 等练习得差不多了,他就离开了she箭场。 他离开了,还有些人没离开,有十来个少年凑在一起,小声嘀咕了一顿,然后露出了笑容。 ………… 砰! 最后一个少年重重地跌在地上,脸朝下摔了个狗吃屎。 不久前还威风凛凛的十来个少年此刻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或是嘴角裂开,或是额头出血,或是手臂淤青,反正看起来都很惨。 他们畏惧地看着那位轻描淡写就将他们十几个人一起揍了一顿的赫伊莫斯王子,不敢再说什么,彼此搀扶着跑了。 赫伊莫斯身边那个不久前偷笑过的少年此刻也是鼻青脸肿的,那群人将他们堵住,似乎是想要给赫伊莫斯王子难堪,想要故意当着王子的面打他一顿,不过最后却是被赫伊莫斯轻而易举地就教训跑了。 他看着那群逃跑的少年的背影,忿忿地说:“肯定是伽尔兰王子指示他们做的!” “没错。” 其他几人也纷纷说。 “赫伊莫斯殿下,一定是伽尔兰王子故意向您示威。” “这次不行,他们下次还会这样做的。” “我们也要找机会反击才可以。” “就算是伽尔兰王子,也不能这样欺rǔ您,必须让他知道厉害才行。” 赫伊莫斯淡淡地说:“不,这应该和伽尔兰没关系。” 他知道,伽尔兰不是这种人。 ………… 这边,想去教训别人自己反而被揍了一顿的少年们聚集在一起,抱怨了起来。 “真是可恶。” “我不是打不过他,毕竟他是王子,我怕我真的把他打伤就麻烦了。” “没错,就是这样。” 众人纷纷如此表示着。 紧接着,有一个少年提议道。 “我们不能真的打伤他,但是,可以用其他的方式给他添个堵啊。”他小声说,“我有个好办法。” “啊?什么方法?” 少年压低声音,偷偷将自己的主意说了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 “这样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会让他不舒服,但是又不会真的弄伤他。” “没错,这种只能算是恶作剧的程度。” “而且,我们可以说,这是伽尔兰王子让我们做的嘛。卡莫斯王那么宠爱王子,这点小事,根本不可能追究的。” “啧啧,赫伊莫斯王子恐怕也不敢用这么点小事去惊扰卡莫斯王,只能自己吃个哑巴亏了。” 有一个少年迟疑地说。 “可是伽尔兰殿下并没有让我们找赫伊莫斯王子的麻烦啊,我们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另一个人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你傻啊!殿下和赫伊莫斯王子明摆着不对付,赫伊莫斯王子还总是压他一头,他嘴上不说,肯定心里很不高兴。我们帮他教训赫伊莫斯王子一顿,殿下肯定会高兴。” 一高兴了,就会愿意亲近他们。 这是个多好的讨好伽尔兰王子的方法啊。 “好像说的也对……” 想到这里,领头的少年一锤定音。 “那就这么做吧!” …… ……………… 炽热的火焰,像是一条巨大的火蛇,将那个黑发的少年紧紧缠绕在它可怕的躯体之中。 黑色的水在缓缓地流淌…… ……皮肉烧焦的气息传来…… 被火焰吞噬的少年发出几乎是撕裂一般痛苦的喊声…… …… 那被烧成黑炭一般的手指,从火焰中伸出。 像是从地狱之中伸出来的恶魔那般丑陋的手……仿佛要抓住他,将他也拖进火焰中…… 就这样向着他,缓缓地伸过来…… …… ……………… 黑夜中,沉睡中的孩子猛然惊醒。 白色的月光透过天窗照进来,落在伽尔兰那满是细密汗水的额头上。 他坐在chuáng上急促地喘着气,还有些茫然的瞳孔略微涣散开来。 为什么? 他捂着胸口,他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 那仿佛是有什么不祥的预兆袭来,让他心惊肉跳。 他茫然地想着。 这个明明很久都没有做过的这个梦……为什么现在突然又梦到了? 第51章 天空yīn沉沉的,太阳已经落下地平线, 大地都黯淡了下去, 万家灯火在这座庞大的城市中一盏盏点亮。 在某一处隐秘的房间里, 一个男人坐在镶嵌着宝石的漆黑座椅上, 手指一边轻轻地抚摩着戴在拇指上的玉指环,一边和一个跪在他身前的人说话。 “大人,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 跪着的人低声说。 “按照计划, 暗中挑拨那两帮人, 让他们发生争吵, 引发混乱。我们的人已经成功怂恿那些小鬼去做那件事了, 东西也已经暗中送入王宫里了……想必很快就能看到您想要的结果。” “这一次, ‘那个人’死定了。” “到时候,谁都不会察觉,都会认为只是个孩子们之间的斗争导致的意外事故而已,罪责也会落到那位‘不懂事’的伽尔兰王子身上。” “很好。” 座椅上的男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说,“做的不错。” 他转头,目光越过窗子, 眺望向远方, 看向王城的方向。 他盯着那个方向的目光是幽暗的, 透出深深的厌恶之色。 “让那个该死的杂种继续活着,只会给我添更大的麻烦。” 对那个杂种极度的憎恶让这个向来都以王室旁系身份为傲、极为注意风度和语言的男人在这一刻吐出了恶毒的咒骂。 他神色yīn鸷地看着那个方向,森然的目光像是透过天空看到了那个令他厌恶的存在, 发出宛如诅咒一般的声音。 他yīn冷地说:“那个小杂种……他早该死了。” ………… …………………… 小胖子塔尔最近很郁闷。 本来, 那一天伽尔兰殿下说了他和自己关系好(自行脑补)的话, 让他非常开心。但是没过多久,他就发现,凑到殿下身边来的人越来越多了。 塔尔其实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几乎没什么长处,做什么什么不行,所以一见这么多人涌过来讨好伽尔兰殿下,登时就急了,生怕自己在殿下面前的地位被别人压下去。 让他稍微松了口气的是,虽然讨好殿下的人越来越多,殿下对谁态度都是温和的,但是那种温和都是淡淡的,看起来并没有对谁有特殊的好感。 哼,别以为他不知道。 那些人来讨好殿下,都是想要做殿下的追随者。 可是,殿下的追随者可不是谁都能做的。 到目前为止,除了那位凯霍斯骑士大人之外,也只有被殿下亲口指定陪读的自己,才勉qiáng有资格被称为殿下的追随者。 不过,小胖子还是很有危机感的。 虽然现在殿下并没有接受新的追随者,但是保不齐哪天有个厉害的、或者会讨殿下欢心的人出现了……那他的位置可就不稳了。 不行,他必须想办法才行! 于是,有了危机感的塔尔就上蹿下跳得更厉害了。他一个圆滚滚的小胖子,长得又有点蠢萌,而且他本人又灵活、嘴也甜,这段时间里早已在宫中的侍女侍卫中混了个脸熟。 小胖子看起来就人畜无害,存在感也不高,所以几乎没什么人会防备他。他就借着这点,偷偷地探听到了不少奇奇怪怪的小道消息,然后就屁颠屁颠地跑到伽尔兰那里,把这些小道消息当做笑话讲给伽尔兰听,有时候一些非常奇葩的消息真的让伽尔兰都忍不住觉得好笑。 殿下笑起来的样子好好好好好可爱~~~ 抱着这样的念头,小胖子塔尔坚定地将这件事作为了他的事业发扬光大,誓要成为殿下的开心果,天天逗着殿下笑。 就说这天傍晚,刚过了吃完饭的时间,他又颠儿颠儿地跑到了伽尔兰这里来,准备告诉伽尔兰一个大消息。 对比起塔尔那副jīng神的模样,伽尔兰就显得有些蔫蔫的,打不起jīng神来。 因为这几天每天晚上他都会做那个可怕的梦,晚上根本睡不好,又不能告诉别人自己睡不着的原因,只能随便找个理由糊弄过去。 所以,当塔尔兴奋地找过来的时候,伽尔兰趴在玉石躺椅上,一副没jīng打采的模样。 “殿下殿下,我跟你说,马上有好事要发生啦——” “是吗。” 伽尔兰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心里还在琢磨着今晚要是继续做噩梦该怎么办。 “我知道您最近很不高兴,那个赫伊莫斯王子总是在针对您,他肯定是故意的,不管在哪里都要给您难堪……” 塔尔一张嘴,噼里啪啦就把赫伊莫斯一顿数落,但是翻来覆去总是那么几句,让伽尔兰听得是昏昏欲睡。 将赫伊莫斯王子一通数落之后,塔尔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小声说:“不过,伽尔兰殿下,很快就有乐子看了,您放心,会有人帮您好好教训他一顿的。” “哈?” 教训赫伊莫斯? 这世上谁有那个本事能教训那个人? 就算是现在,大概也只有卡莫斯王兄等几个有数的人才做得到,但是做得到这件事的人谁都不会那么无聊去教训一个未成年的少年。 “真的,我躲在后面偷偷听到了西姆他们一群人的话。他们说,他们弄到了一个东西,要用那个去教训赫伊莫斯王子,让他不要那么嚣张,给伽尔兰殿下您出口气。” “……??” 伽尔兰隐约记得……西姆那群人也都只是十一二岁大的小孩? 他懒洋洋地坐起来,也懒得吭声。 那群小鬼想要教训赫伊莫斯……其实是送上去让人教训吧? 塔尔凑得更近了,用极为神秘的口吻,压低了声音说了下去。 “据说,西姆他们弄到了‘恶魔的血液’。” “那是什么?” “是一种很可怕的、漆黑的东西。”小胖子以一种说恐怖故事的口吻说,“沾上了就几乎洗不掉,皮肤碰到的地方会起疙瘩、红肿,把你的皮肤都侵蚀成黑色。” “据说,那是来自地狱的恶魔在大地上流下的血液变成的东西,只要碰到它的人都会被魔鬼盯上,被诅咒,无论做什么都非常倒霉。” 伽尔兰:“…………” 这也是一种迷信吧,谁碰到谁倒霉的那种。 这些人居然都信?果然都还只是一群小鬼啊。 他在心里如此吐槽着,一手托着下巴,懒洋洋地开口。 “所以他们是打算把那个什么‘恶魔的血液’弄到赫伊莫斯身上?让他倒霉?” “嗯!他们说是好不容易才弄到的!” 塔尔兴奋地点着头。 “我躲在旁边偷听的时候,也看到了‘恶魔的血液’。” 小胖子圆滚滚的脸一说到这里就皱成了包子,露出很不舒服的神色。 “我说不出来……感觉就是非常恶心……真的是很黑很黑,还很粘稠的,让人看着就很不舒服……啊,殿下,我看到了那种东西,会不会被诅咒,会不会这两天也很倒霉啊?” 伽尔兰一下子被小胖子的苦瓜脸给逗乐了。 “怎么可能,哪有什么看一眼就会倒霉的东西。” 塔尔不服气地小声嘀咕了起来。 “因为看起来真的很恶心啊,还有一股刺鼻的气味,像油一样油腻腻的,动起来像是什么恶心的东西在蠕动……” 伽尔兰本是没怎么在意,听起来只是一群小孩子的恶作剧而已,恐怕只会被赫伊莫斯反过来教训一顿。 也好,那些人天天上跳下窜的,虽然围着自己转,可毕竟又不是自己的下属,只是一同学习的学伴而已,自己也不好去要求或者限制他们,现在让他们在赫伊莫斯那里撞个墙吃个大亏,大概就会老实下来了。 反正,那群小鬼就算一起上都不会是赫伊莫斯的对手。 如此想着,听着塔尔念叨的小孩漫不经心地转头,一道红光落在了他的脸上。那是夕阳落入地平线的最后一刻火红的光芒,隐约能看到天边火烧云的痕迹。 他下意识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翻腾的火烧云。 通红通红的…… 像是有火焰在天边炽热地灼烧着,简直就像是他梦中的火焰…… 火焰。 突如其来,盯着那火烧云看着的伽尔兰眼皮狠狠地跳动了一下。 他的心脏没来由地急剧跳动了起来。 【‘恶魔的血液’……】 【漆黑的……有着难闻的刺激气味……像油一样……】 伽尔兰猛地睁大了眼。 一个非常可怕的、令他一瞬间心惊肉跳的念头陡然在他心中升起。 夕阳的火光照来,天边的火烧云映入他金色的瞳孔中,像是在刹那间,赤红的火焰铺天盖地地向他袭来。 将他的瞳孔映成一片火红—— “……塔尔。” “是,有什么事,殿下~~~” “在哪里?” 伽尔兰已经翻身落地,他的脸绷得紧紧的,紧张得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什么?您问什么在哪里?” “西姆他们堵住赫伊莫斯的地方在哪里?!” ……………… …………………… 维尔中庭,那是从练武场回来的必经之路,是一条略狭窄的道路。 当赫伊莫斯从走廊中走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差不多西沉,天色也暗了下来。 这条道路两侧竖立着两排白色的石杆,石杆的顶端有个架子,上面放着大概两个巴掌大的小火盆,用以夜间照明的。 一般来说,用以夜间照明的路灯都是特制的橄榄油灯,那样更加经用,而且火光也更加明亮。但是这条中庭的道路四周比较宽敞,没高大的建筑物,又稍微靠近海岸,所以海风比较大。而这里两侧的灌木树植都很茂密,因此,曾经发生过海风将油灯chuī落下来造成火灾的事情。 那之后,这里的石杆上都换成了盛着炭火的火盘,这样的话,就算掉落下来也不会一下子烧起来。 不过,因为炭火的照明度不够,所以两侧的石杆都靠得比较近,几乎是一米多就一个。 一下午都在练武场上进行严苛的训练,赫伊莫斯此刻也有些疲惫了。他从长廊出来,走上了维尔中庭这条细道。 两侧石杆上火盘的微光映在他的侧颊上,他的额头上隐约还有着汗水的痕迹,手臂上一处淤青也很显眼。 就在他一个人静静地前行的时候,前面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 一群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正在对面,朝着他走过来,像是故意一般放大声音彼此谈笑着。 赫伊莫斯皱了下眉,认出来对面的是上次那群找他麻烦的家伙,现在看样子也不是意外相遇,这群人恐怕是特意来堵他的。 “啊,赫伊莫斯王子。” 装作刚刚看到赫伊莫斯的样子,那十来个少年嘻嘻哈哈地朝赫伊莫斯行礼,然后继续走过来。 只是,在和赫伊莫斯擦肩而过的时候,两个手中捧着瓷罐的少年突然站立不稳,晃了一下,将瓷罐中的东西一下子冲着他泼了过来。 两人之间距离隔得太近,那撒过来的东西又是液体,饶是赫伊莫斯反应再快,也只来得及躲开一半。 从后面那个少年手中的瓷罐里溅出来的黑色液体哗啦一下浇在了他的身上,那漆黑液体从他左臂接近肩膀的地方开始,一直向下到他的左脚,几乎将他半个身躯都覆盖住了。 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鼻而来,而那泼了他半身的、黑漆漆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油腻液体缓缓地顺着他的身体向下流淌了下来。 被覆盖的皮肤上不舒服的感觉,以及那种令人作呕的气味,让赫伊莫斯忍不住皱了皱眉。 “对不起啊,赫伊莫斯王子,一不小心脚滑了,真的很对不起。” 将赫伊莫斯浇了半个身子黑色液体的两个少年一脸诚惶诚恐的模样,低头弯腰,不停地道歉。 “居然让您尊贵的躯体染上了‘恶魔的血液’,我真的是死罪。” “哎呀,这可怎么办,被‘恶魔的血液’染上的人是会被恶魔诅咒的啊。” “这是很难洗掉的啊~~~” “据说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很倒霉的。” “以后可就是被魔鬼盯上了啊——” 旁边的少年们七嘴八舌地说着,那话听起来像是在为赫伊莫斯担心,但是那口吻怎么都像是在幸灾乐祸。 带头的那位叫西姆的少年更是直截了当地说了。 “这本来是伽尔兰殿下让我们找来的东西,打算送给赫伊莫斯王子您的,没想到被我们提前送了,啊啊,真是不好意思啊。”他笑嘻嘻地说,“您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去找卡莫斯王告殿下的状吧?毕竟,我们殿下还小嘛,只是和您开个玩笑而已。” 赫伊莫斯本只是皱着眉,侧头,淡淡地看着自己身上那脏兮兮的黑色液体。 那些少年说的什么难洗啊、沾染会被诅咒啊、会倒霉之类的话,他根本没放在心上——这种小屁孩恶作剧的程度,他只是觉得有点烦而已。 但是,那突然闯入他耳中的名字让他的眼角突兀地跳动了一下,瞳孔也突然收缩了一下,然后才缓缓放松。 他那被yīn影笼罩了大半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薄薄的唇抿起来,唇线陡然变得锐利了几分。 他开口说话,声音很是低沉。 他说:“……伽尔兰?” 赫伊莫斯突然出声,让西姆他们怔了一下。 赫伊莫斯不知何时抬眼盯着他们,金红色的眸,却像是最深沉的夜色一般,眼底透出一点冰冷的微光,让人看到就不由得就在胸口打了个哆嗦。 “没……没错!这是伽尔兰王子给您的礼物!” 虽然被赫伊莫斯那一眼看得后背发毛,但是西姆还是壮着胆子、梗着脖子回答。 “他说,让你最好不要再出现他面前了,有他在的地方,你最好离得远点。” 【这是殿下的命令。】 【王子不希望你靠近他。】 少年的眼越发幽深了几分,唇线也抿得越发锐利。 他微垂着头,细碎的黑发散落在他的眼前,在他的眼窝上笼罩上一层深深的yīn影。 ………… …………………… 燃烧的火焰…… 缓缓流淌着的漆黑的水…… …………被火焰灼烧的少年………… …… 前几世里赫伊莫斯一直用雪白绷带绑着的手臂…… ……每一世……那双yīn冷地盯着自己的……像是淬了毒的可怕眼神…… 【西姆他们说要帮您给赫伊莫斯王子一个教训。】 恶魔的血液…… 【那是很恶心的、据说沾染上就会被魔鬼诅咒的黑色液体。】 不!那是—— 几乎是拿出毕生的力气,伽尔兰在拼命向前跑。 因为剧烈地奔跑喘不过气的胸口像是要炸开了一般,跟不上的小胖子早已在半途就被他甩到了身后。 汗水顺着眼角留下来,渗入眼中,让他的眼微微刺痛了起来。 可是他还在向前跑,不敢停。 或许就是他停下喘气的一秒,那个可怕的梦境就会在赶之不及的他的眼前上演—— 如果那真的是前几世都发生过的事情,那么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要阻止! 不能再让那个凄惨的事情再一次发生! 终于,一个急转弯,长廊的尽头就在前方。 在靠近长廊出口的地方,他看到了站在中庭道路上的赫伊莫斯和其他少年。 在看到赫伊莫斯的一瞬间,伽尔兰的眼角抑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 他看到背对着他的赫伊莫斯那半边身子都已经被浇上了漆黑的液体,此刻,那粘稠的液体还在一滴滴地从少年身上滴落下来。 果然。 他猜得没错,所谓‘恶魔的血液’,是黑色的石油。 那么在他梦中赫伊莫斯被烧也是真的—— 想起梦中那个惨烈而又可怕的场景,伽尔兰攥紧了拳头。 还好,赶上了。 快要爆炸的胸口再也撑不住了,他扶住柱子,剧烈地喘着气。 还好,还来得及。 还没有发生那个可怕的事情。 他赶上了。 心里如此庆幸地想着,稍微喘了两口气的伽尔兰再一次直起身,快步向赫伊莫斯他们跑去。 只是,他一边向前跑,一边心里也有些纳闷。 …不管怎么说,西姆他们也绝对没胆子放火烧王子啊…… 是意外吗? 他就这么纳闷地想着,往那边跑,走下了长廊出口的阶梯。 突如其来,一道黑影从暗下来的天空掠过。 伽尔兰猛地睁大了眼。 那只从暗处she来的利箭掠过夜空,映在他放大的瞳孔中。 黑夜中的利箭无声无息从暗处she来,嗖的一下,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 那弧度的尽头,是一根石杆顶端的火盆。 赫伊莫斯就站在那个石杆下方—— 眼中映着那支箭的伽尔兰脑子一片空白。 那是本能,或者是下意识的,他向前冲去。 追着从空中掠过的箭的轨迹,冲了过去。 利箭从夜空中疾驰而过。 来不及了! 人不可能追上箭的速度。 伽尔兰的手在竭尽全力地向前伸出—— 啪的一下,箭尖重重地撞在石杆上的火盘上。 遭受撞击的火盘不稳地晃动着,陡然从上面掉了下来。 通红的炭火从翻下来的火盘中掉落,那燃烧的火光在黑夜中划开一道明亮的痕迹,直直地向着下方被黑色石油浇了半个身子的少年坠落而去。 眼看下一秒就要掉落在少年的身上—— 有人从后面冲了过来。 伸出双手的伽尔兰用尽了他毕生的力气,狠狠地将赫伊莫斯从翻落的火盘下方推开。 从夜色中坠落下来的燃烧的炭火掉落在那个小小的孩子身上。 哧哧几声。 那是在寂静的夜空响起的皮肉烧焦的声音。 燃烧的炭火在孩子雪白的肌肤上烙印下深深的漆黑痕迹。 “伽尔兰——?!!” 第52章 “王子!” “伽尔兰殿下?!” “哇啊啊啊怎么会啊啊啊——” 一秒钟的凝固之后, 维尔中庭里瞬间炸开了锅。 站在赫伊莫斯对面的少年们看着眼前的一幕, 纷纷发出了惊叫声。 伽尔兰跪在地上, 抱着肩膀,指尖深深地抠入肩膀的肌肤之中。 被说不清是剧烈奔跑出的汗还是痛出来的冷汗濡湿的金发黏在他苍白的脸颊上,他死死地按着自己肩膀的手指在发抖。 剧烈的痛楚让他连喊都喊不出来。 刚才他几乎是将全身都压上去, 才勉qiáng将赫伊莫斯从翻落的火盆下推开, 而撒落下来的炭火就尽数砸在了他的后背上——他甚至自己都能听到那哧的一声皮肉烧焦的声音。 此时此刻,他跪在地上,抱着肩膀,痛得全身都在发抖。 他看不到自己后背上现在的模样,但是那种无法描述的剧痛让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殿下!” “王子——” 少年们向他奔来, 手足无措地围在他身边, 惊叫声此起彼伏,吵得他脑门尖锐地痛了起来。 他想叫他们闭嘴, 可是后背的疼痛让他发不出声音来。 西姆慌慌张张地凑到伽尔兰身边,脑子却是一片空白,只能傻站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忽然一只手猛地从后面伸出来,越过他的肩膀, 一把抓住他的脸,黏糊糊的漆黑液体糊了他半边的脸。 紧接着, 一股巨大的力道猛地从那只手上传来, 那是几乎能将他的脑子从脖子上拧下来的可怕力道, 一下子就将他推得摔倒在了旁边的草地上。 赫伊莫斯一手猛地将那个碍眼的家伙从身前扒开, 看到那跪在地上痛得发抖的小小的孩子, 他下意识就跪下来,伸出手,想要将那孩子抱起来。 “别过来!” 一声显然是竭尽全力才从喉咙里憋出来的声音,让他伸过去的手僵在半途。 赫伊莫斯跪在那里。 伽尔兰就在他的身前,伸手可及的地方。 那么近,只要他再伸一下手,就能碰到。 可是那孩子只是发出一点那么微弱的声音,就像是有一股无形的qiáng大力量,硬生生地将他的手扼制在空中,动弹不得。 努力憋出来的喊声牵扯到了脖子上乃至于后背上的皮肤,被灼伤的地方猛地涌来的剧痛让伽尔兰再一次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他抽了一口冷气,又喘了几下,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 “……别过来…” 他不敢抬头,怕一动就扯痛被灼伤的地方,只能保持着这样的动作,低着头,轻声说。 “油……你身上……黑色的……” 他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着话。 那几颗从他身上滚落下来的木炭还在燃烧,就掉落在他身边的地上。 “遇火就燃……” 赫伊莫斯怔了一下,脸上露出了错愕的神色。 他看了一眼散落在伽尔兰身边的火炭,没说话,也没向后躲开,只是将目光再一次落在了伽尔兰身上。 反而是旁边传来了一声刺耳的尖叫,那个被赫伊莫斯一手推倒在地上,脸上也沾染上了漆黑液体的西姆在听到伽尔兰的话之后发出了惊恐的叫声,他一边用恐惧的眼神看着滚落在伽尔兰身边的明晃晃的火炭,一边就这么趴在地上使劲地向后爬。 他像是唯恐那火炭跳起来落到自己身上,只恨不得离伽尔兰越远越好。 因为一开始赫伊莫斯躲开了一多半的漆黑石油,那些石油都泼到了地上。 听到伽尔兰的那些话,原本惊慌地凑到伽尔兰身边的那些少年一下子炸开了,纷纷惊恐地向后退去,生怕自己不小心沾上。 但是幸好,从伽尔兰身上掉下来的火炭离泼在地上的黑石油还有一段距离。 于是,凑到伽尔兰身边的少年们一散开,就只剩下半边身子都是黑色液体的赫伊莫斯还蹲跪在伽尔兰跟前。 只剩下他还留在伽尔兰身边。 这场面一时间极为讽刺。 “那里!就是那里。啊——!!!” 突然传来的尖叫声打破了此刻尴尬而又讽刺的局面。 带着一队士兵匆匆跑过来的小胖子塔尔发出一声惊人的尖叫声,以不合他体态的速度嗖的一下冲了过来。 一边冲,他还一边发出震天的尖叫声。 “王子!啊啊——伽尔兰王子啊啊啊——” 他冲过来就慌张地绕着伽尔兰左看右看,想伸手帮忙,可看着伽尔兰后背可怕的灼伤和伽尔兰痛苦的表情又不敢轻易动手,只能哭丧着一张脸,一边喊着王子一边绕着伽尔兰打转。 在小胖子急得跳脚的时候,那队士兵匆匆地跑了过来。 那是没跟上伽尔兰的塔尔在追上来的半路上遇到的一队士兵。虽然塔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看到王子那么焦虑的神色,他觉得一定是很大的事情。 为了以防万一,他就打着伽尔兰王子的名义将那队本是在王宫里巡逻的士兵带过来了。 带头的队率一看中庭这里乱糟糟的情形,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先是立刻叫几位士兵将小王子紧急送医,然后马上指挥下属开始控制现场。 赫伊莫斯寸步不离地跟着伽尔兰,自然也离开了这里,只是离开之前提醒了那位队率地上的黑色液体易燃的事情,所以队率很谨慎地先用水壶浇灭了地上的火炭。 然后,他就捡起翻下来的那个铜制火盘仔细查看了起来,铜制火盘边上被利器撞击的痕迹让中年队率的眉头猛地皱了起来。 那是箭的痕迹! 判断出这一点的他二话不说,抽出腰侧的小型号角,chuī响了紧急戒备的号声。 几乎是在他号声响起的一瞬间,所有在这附近的巡逻队伍都马上向这个方向赶了过来,并在各自队率的指挥下将附近所有的地方都封锁了起来。 除非长着翅膀,否则绝对不可能有人能闯出他们的封锁线。 那群闯了祸的少年一脸茫然地看着涌来的士兵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中年队率也没工夫管他们,只是让士兵将他们看好了。 很快,被他安排在附近搜寻的士兵发现了异物。 “队长!这里有一支箭!” 从附近茂密的灌木丛中找出了箭只的士兵匆匆将它送到队率身前。 ……………… 在处理政务的王庭大厅之中,卡莫斯王正坐在桌前忙于批阅公文,桌子边上的卷轴堆积如山,几乎要盖住卡莫斯的脸了。 于是,本想去练武场活动活动筋骨的卡莫斯只能老老实实地留了下来,批改公文到了此刻的深夜时分。今天晚上不把这些堆积下来的公务处理完,他恐怕就别想睡觉了。 有着略卷披肩棕发的祭司站在他旁边,面无表情地将一张张羊皮纸卷筒拿出来,揭开上面完好的红色火漆印,将卷纸在卡莫斯王身前展开。 每一张公文,他都会用最简略的语言做出概括,并提醒卡莫斯王这个公文的重点,帮助卡莫斯最快做出判断。 “说起来,最近有些奇怪……” 堆积如山的公文处理了一半,中途稍微休息一下的时候,歇牧尔一边喝着侍女送上来的浓茶提神,一边若有所思地说了半句。 “什么?” 卡莫斯王正在很没形象地伸懒腰、打呵欠,顺便揉揉眼睛。 一口气批阅了五六十份公文,虽然在大厅之中点的灯让四周亮如白昼,他还是觉得眼睛疼。 “伽尔兰王子和赫伊莫斯王子最近的行为不太对劲,似乎是吵架了,都不怎么说话了。” “这样吗?哈哈哈哈,那两个小家伙吵架闹脾气了吗?” 卡莫斯王哈哈大笑了起来。 “伽尔兰也就算了,这小家伙任性得很,经常闹腾,不过,赫伊莫斯那个小鬼也这样那就有些稀罕了。” 毕竟,比起孩子气的伽尔兰,赫伊莫斯就要成熟多了,思维几乎跟个大人没两样……嗯,也就在面对着伽尔兰的时候,还能多少有点孩子的感觉。 “虽然只是两个小孩的吵架,但是这王宫里的其他人可不会这样认为。” 歇牧尔说,目光微冷。 “最近宫里可不安静啊。” “随他们去,一群走个路都要算计迈多大步子的磨磨唧唧的家伙,还能翻天了不成?” 卡莫斯王毫不客气地嘲讽道。 “至于那两个小家伙……哈哈,小孩子的事情就让小孩自己去解决,我们这些大人看着就好了。” 他不在意地挥了挥手。 “我明白了。” 歇牧尔点了点头,站起身。 “请您继续。” 卡莫斯王发出一声哀嚎,嚎完之后,他突然抬头,摸了摸下巴。 “歇牧尔,来打个赌如何?嗯——就赌十瓶美酒。” 他笑嘻嘻地挑了下眉。 “我赌这次吵架冷战,肯定是赫伊莫斯先认输。” 歇牧尔将一张羊皮纸在卡莫斯王身前铺开,手指在重点处敲了敲。 他面无表情地说:“……赌不起来。” 卡莫斯王一怔,然后放声大笑,一边笑一边拿起那张羊皮纸。 “哈哈哈哈哈,这样的确没法赌哈哈哈哈哈——” 两个人压的注都一样,怎么赌? 就在卡莫斯王还在哈哈大笑时,一位侍从匆匆地走进政务厅之中。 “卡莫斯王。”他紧张地说,“伽尔兰王子出事了。” 卡莫斯王猛地起身,目光一凛,攥在他手中的羊皮纸嘶啦一下被他撕成了两半。 ………… 当卡莫斯王带着歇牧尔赶到的时候,就看到伽尔兰的住所处有不少人在来来往往、进进出出。 但是,人虽然多,行为却很是井然有序,都在匆匆地做着自己的事,彼此竟是毫无碰撞。显然,里面有人在指挥。 一进庭院之中,卡莫斯就看到一个熟悉的少年身影站在喷泉池下方。 赫伊莫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抿着嘴,微垂着眼,不知在想着什么。两名侍女在他身边,正忙碌着帮他擦拭身体。但是就算被擦拭过了,卡莫斯也隐约能看到他身上残留着的黑色液体,从手臂一直到小腿,全部都是。 皮肤上勉qiáng还能擦拭一下,身上的衣服那就根本无法清理了,黒渍染了半边身体的衣服,看起来脏兮兮的,让歇牧尔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皱眉。 不过卡莫斯并没有停留,只是扫了赫伊莫斯一眼之后,就匆匆地迈进了伽尔兰的房间中。 一进门,他的目光就越过房间里的人群,落在chuáng上的伽尔兰身上。 这一看,他的眼角就狠狠地跳动了一下。 他的小王弟趴在chuáng上,那像是被烙铁烫过的烧焦痕迹浮现在小孩柔嫩白皙的皮肤上。 后颈脖子上有一处,背后好几处,小腿上还有一处,简直像是烙铁从小孩身上翻滚着掉下来一般。 雪白的背上,那些可怖的烧伤痕迹一眼看上去触目惊心。 伽尔兰趴在chuáng上,侧着脸,半边脸陷入枕头里,露出的半边脸苍白得厉害,泛红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水,发丝都黏在了上面。 两位医师正一头一脚站在chuáng边,弯着腰,仔细地帮他清理伤口。 小孩的手指死死地扣紧了枕头,那手指用力到指关节都已经泛白的地步。 他显然是痛得厉害,却没有喊痛,只是金色的大眼睛里噙满了泪,下唇被他自己咬得几乎没了血色,泪珠啪嗒啪嗒地顺着苍白的颊掉下来,打湿了枕头。 那个模样,让人看着实在是心疼得不行。 “罗亚!将裹着冰块的毛巾拿过来!” “沙琪!把新烧好的水端过来,用冰块降温!” “可,叫那些捣药汁的人动作迅速点!” “露菲亚,泡了药汁的绷带和布料烤gān了没有——” 一位看起来和卡莫斯王差不多大的女官正在房间中发号施令,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众人做事。她是被卡莫斯王安排过来统管伽尔兰内宫的女官,而正是因为有她在此发号施令,众人才显得井然有序,同时做着那么多的事也不会手忙脚乱。 反而是冲进来的卡莫斯王挡住了门口,让一个匆匆端着冰块从门口进来的侍女撞在他身上,手中的冰盆差点翻倒。 一看是卡莫斯王,她慌得赶紧跪下道歉。 卡莫斯王还没来得及开口让她别管自己、起身继续做事,那边的女官已经看了过来,眉头一皱,走过来,随意俯了下身就当做是行礼了。 “王,现在这里不需要医师以外的人。”脸色并不好看的女官一开口就毫不客气地怼人,“请您和歇牧尔大人立刻出去,不要妨碍我们。” 同样的话,她在不久前也对那个像是木桩一样杵在房间里碍事的赫伊莫斯王子说过,将其赶出去,随手安排了两个侍女给他擦拭身体。 在房间里只会挡路碍事的卡莫斯王、以及祭司大人灰溜溜地被彪悍的女官赶了出来。 他们刚一到外面,就有被队率派来的士兵向他们汇报。 “什么?抓到一个死士,可那个人服毒自尽了?” 卡莫斯王紧紧地皱着眉,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不断有人在进出的房间。 是的,他待在这里没用,他唯一能做的,是尽快将那个害了他的王弟的幕后黑手揪出来。 “尸体在哪里?” 从士兵口中得到回答之后,卡莫斯王快步向前走去。 刚走到大门,他停下来,转头看着那站在喷泉池下半边身子都淋湿了的少年。 “赫伊莫斯。”卡莫斯王说,“你跟我来。” 第53章 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 一轮弯月高挂在天空, 向恢弘华美的王宫洒下细碎的银光。 虽然已经是深夜, 位于王宫偏僻一角的审讯厅此刻依然是灯火通明。 一具身着黑色劲装的尸体躺在大厅之中,十来个侍女或是侍从打扮的人被绳索紧紧绑着,跪在大厅上。他们伏在地上, 深深地低着头, 几乎将额头抵在了地上,脸上满是惶恐的神色,身上还有不少被拷打后留下的伤痕。 一身深色短袍的卡莫斯王站在那具尸体之前,用金色饰物扣紧的黑红色披风从他宽阔的肩膀上垂落。 他俯视着那具尸体,宛如雄狮一般的棕色眼睛炯炯有神, 眼底深处透出一分威色。 他光是站在那里, 就算不动不说话,也自有一股威势向着四面八方压迫而去。此时此刻, 仿佛有一股可怕的气息笼罩在大厅之中,将大厅里的所有人都压得透不过气来。 一位队率单膝跪在他的身前,双手捧着一只箭。 穿着白色祭司长袍的歇牧尔拿起那支箭,仔细看了看。 “材质以木为主, 只有箭头上有一点增重的铁皮,目的大概是为了保持箭she出后的平衡。” 看完后, 他得出了结论。 他说:“显然, 这不是以杀伤力为目的制作的箭只。” “是的, 歇牧尔。” 同样站在一旁的审讯厅的主官审判长接口道, “这不是意外, 而是有人蓄意引发的事件。” ‘恶魔的血液’是最近才发现的一种奇怪的液体,因为散发着能让人至昏的恶臭气味,沾上难以清洗,甚至会让部分人的皮肤红肿发炎,所以,一般人都会尽可能地远离它。 “现在看来,似乎某些人掌握了这种液体的一部分特质,比如,比油还更加易燃。”那位审判长说,“据这些人jiāo代,是有人用金钱贿赂他们,让他们挑拨两位王子的关系,并将这种液体偷运到宫中来,哄骗那些小孩用它对付赫伊莫斯王子。” “显然,他们针对的目标不是伽尔兰王子,而是赫伊莫斯王子。” 已是中年的审判长一脸严肃地说。 “如果他们的计划得逞,那么,现在赫伊莫斯王子很可能已被烧死,而且会在中庭引发大火,包括这只木箭在内的所有证物都会被烧毁,那么,这个死士也可以趁着火灾大乱的时候逃离王宫。” 正是因为没能引发大火,那队士兵又及时赶到中庭,chuī响紧急号,封锁王宫,这才抓住了这个死士。 只是可惜,这个死士眼看逃不掉就吞毒自尽了。 从歇牧尔手中拿过那只木箭,卡莫斯王将它从头至尾看了一遍。 他低笑了一声,说:“虽然没证据……不过我大概猜得到这个臭水沟里的虫子是哪个家伙派过来的。” 他虽然是在笑,眼中却没有一点笑意,若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此刻的低笑正是因为怒到了极点。 他看也不看那些战战兢兢地跪伏在他身前的侍女和侍从们一眼,淡淡地说了一句:“这些吃里扒外的,没必要留着了。” 他说,轻描淡写。 “都杀了吧。” 在那些人的悲鸣和哭喊声中,卡莫斯王随手将那支箭丢给了赫伊莫斯。 少年单膝跪在那具尸体身边,他来之前已经换了一件gān净的衣服,此刻正低头定定地俯视着尸体。审判长说的那些话他都听到了耳中,只是细碎黑发散落下来,盖住他的眼窝,让人看不清听到了那些话的他此刻眼底的神色。 他抬头,接住了卡莫斯王丢给他的箭只,拿到眼前看了起来。 “你也差不多猜得到吧?” 卡莫斯王说。 “…………” “我很不慡,很想揍那家伙一顿,但是,现在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不能对那个家伙做任何事。” 他是亚伦兰狄斯的王,在没有任何证据的前提下,他不可能对一个位高权重的家伙动手。 正因为是王,所以更要遵守亚伦兰狄斯的律法。 否则,这个国家的律法将从他开始崩坏。 “……” 手指稍一用力,那支箭在赫伊莫斯手中折断成两截。 他垂着眼,但是凌乱的黑发也掩盖不住他眼底的寒光。 他说:“请借我一队护卫。” 卡莫斯王挑眉,他转身,大步离开,黑红色的披风在他身后高高飞扬而起。 他说:“歇牧尔,从我的近卫军中安排一队给他。” ………… 虽是深夜,王宫一处的侧门却在卡莫斯王的特令下打开了。 巨大的转盘在数名守门士兵手中转动着,让那巨型的铁门缓缓地向下垂落,它躺倒在护城河上,成为一座坚固的铁桥。 紧接着,一群身着黑红色皮甲的骑兵们从敞开的城门口奔驰而出,其中,有着一个偏小的黑发少年的身影。 他们奔出城门,纵马没入茫茫的夜色深处。 ……………… 墨涅斯特城,亚伦兰狄斯的五大城市之一,位于王城北方,是亚伦兰狄斯公路的重要jiāo汇枢纽,同时,它也是亚伦兰狄斯之中斜斜贯穿了整个南北部的两条母亲河之一的恩基河的重要港口。 而正是这个陆地以及水上的枢纽位置,让它凭借着往来的商贸积累着财富,成为了亚伦兰狄斯的五大城市之一。 它是家族继承式的城市,上任城主是个忠厚善良的人,善待城民,对子民非常宽容,收税也不高,城中还有专门的收容老人以及残疾者的收容所,因此深得墨涅斯特城民的爱戴。 只是可惜的是,老城主老年才生下的孩子意外失踪,因此,在他临死之前,他只能将城主的位置传给了他的弟弟,厄尔。 等后来老城主的孩子被找回来的时候,厄尔已经坐稳了城主的位置。 但是让城民们松了口气的是,他们的新城主将他那兄长唯一的子嗣接回了城堡中,据说,他待他的这位侄儿犹如亲子一般。 此刻,才是日出时分,墨涅斯特城四方的城门才刚刚打开,就听见了马蹄奔踏着大地宛如雷鸣般的声音,守门的侍卫一抬头,就看到远方有一群骑兵卷起滚滚尘土而来,一下子令他大惊失色,还以为遭到了敌袭。 再仔细一看,那些骑士都身着统一款式的黑红色皮甲和深色劲装,手臂上还有特制的花纹臂环,顿时松了口气。 因为他认出来了,那是亚伦兰狄斯的王身边近卫队的装束。 那一队大概是三四十骑,纵马到了门口,领头的人勒住缰绳。 那是个比起其他魁梧的骑士要偏小一些的身影,在迎上来的守卫长的注视下,那人向后扯开了披风的兜帽。 漆黑的发散落在空中,bào露在明亮的朝阳之下的,是一张属于少年的俊美面容。 金红色的眸宛如天空染着火的太阳,剑眉高挑,细长眼角宛如锋利的刀刃,虽然还只是少年,却是周身都散发着一股慑人的压迫感,宛如出鞘的利剑,已锋芒毕露。 “赫伊莫斯少……不,殿、殿下。” 城门的守卫长欣喜地迎上去,然后结巴了一下,改了口。 卡莫斯王下的诏令早就在两个多月前来到了墨涅斯特城,并引起了轰动。不少城民欢欣鼓舞,庆贺他们老城主的孩子成为了这个国家的王子。这个守卫长作为尊敬老城主的城民一员,也由衷地为他们的小主人感到高兴。 赫伊莫斯低头看他,对他点了下头,并没有说什么,跟在他身边的那位中年骑士掏出一个令牌。 金色的底,图案上黑红色的旗帜,还有凸出的栩栩如生的金色狮子头,让守卫长一下子就俯身跪了下去。 那是只有王的近卫队才能持有的,象征着王的命令的令牌。 一众骑兵很快进入了城门,并未下马,只是入城之后就放慢了马速。看见这一群魁梧彪悍的骑士,大道上的人都纷纷避让到一边。有人认出了领头的那个少年就是他们老城主的孩子,顿时站在路边开始jiāo头接耳了起来。 他们老城主的孩子成为了亚伦兰狄斯的王子,说不定未来还能成为亚伦兰狄斯王是一件令墨涅斯特城民们极为兴奋的事情。现在,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回到墨涅斯特城来了,顿时引起了众多城民的关注。 他们围过来,看着赫伊莫斯带着那队骑士们径直到了城中心的城堡门口,这才下了马。 “赫、赫伊莫斯……殿下。” 守在城堡大门前的侍卫错愕地看着那个大步走来的少年,额头渗出汗来。 “您、您这是……” “怎么,我回来看望我亲爱的叔父,你不打算让我进去吗?” 站在城堡大门前的少年沉声问道。 侍卫怔了一下,他张了嘴刚要说点什么。 可是他一抬眼,看到对面那群聚集在一起使劲地朝这边看的城民们,下意识闭了嘴。 “开门!立刻开门!没见到赫伊莫斯殿下回来了吗?” 他一边高声呵斥着自己的下属,一边回头对赫伊莫斯赔笑到。 “怎么会?厄尔大人说过了,这里永远都是您的家。” 少年瞥他一眼。 只是一个目光,就让侍卫胸口哽了一下。他眼睁睁地看着赫伊莫斯迈开大步,走进打开的大门中。 跟着少年来的那群骑士们一半跟在了少年身后,另一半接手了同伴们的匹马,留在了大门之外等候着。 大清早本是在城堡之中忙碌着的侍女以及仆人们一见到突然出现的赫伊莫斯,一个个都呆住了。 进入了城堡之中的赫伊莫斯并未和任何人打招呼,环顾了这个熟悉的地方一圈后,他转身,径直向着一个方向走去。 现在是清晨时分,他要找的那个人定然是在练武场。 呆在大厅中的众人就这么吃惊地、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一众骑士们也一言不发地跟着赫伊莫斯身后离去。一名侍从就转身拼命地跑了起来,他要立刻向城主大人汇报赫伊莫斯突然回来的消息。 赫伊莫斯快步穿过一条长廊,长廊的尽头是一扇雕刻华美的黑木门。 他走到门前,顿了一下,然后猛地抬脚。 砰地一声,jīng致的雕花门被他一脚踹开,一个丑陋的豁口出现在被踹中的地方。 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那个正在练武场中练习枪法的青年差点让手中的长枪落地,他恼怒地回头,想要大骂那个惊扰了他练武的仆人,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被踹坏的门中走来。 “赫伊莫斯……” 他下意识握紧地了手中的枪。 “你为什么在这里?” 赫伊莫斯,他父亲的兄长的儿子,他的堂弟。 明明比他要小好几岁,却比他优秀得太多,轻易就能将他碾压的家伙。 他无比嫉恨着的家伙。 他曾经暗中设计过这家伙好几次,却从来没有成功过,这家伙总是用一种冰冷的、不屑的目光俯视着他。 自从听说赫伊莫斯被选为王子后,他更是嫉妒得发疯。 明明父亲大人说过,赫伊莫斯这家伙这次死定了,为什么现在会—— “因为厄尔叔父和你似乎都很想念我,所以我回来看望你们。” 少年如此说。 “巴克,你在练武是吗?那么,这么久不见,让我们这两个堂兄弟来切磋一顿如何?” 他一边说,一边从旁边的武器架上抓起一柄利枪。 “不、不用……” 巴克一句话还没说完。 一根长枪陡然从天而降,宛如巨大的利箭向他袭来。 分毫不差地擦过他的颊边,割开一道血痕,然后重重地钉在他身后的训练木桩上。 刚刚才成年的青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被赫伊莫斯掷过来的长枪深深地钉在木桩上,还在发出嗡鸣之声,在他头顶的枪尾微微抖动着。 跌坐在地上的巴克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那长枪只要稍微偏一点,就能贯穿他的头颅。 大步走来的少年一把拔出木桩上的长枪,明明比他矮了几分的身体,却站在他的身前,俯视着他。 居高临下。 眼中一点寒光,无端令人心悸。 赫伊莫斯说:“继续。” ………… 当得到消息的墨涅斯特城主厄尔匆匆赶到练武场的时候,他看到的是一个可怕的、令他心疼至极的场面。 他最看重也是最心疼的那个儿子仰面朝天躺在地上,那个该死的小杂种一只脚重重地踩在巴克的胸口。 看那胸口塌陷的程度,显然已经折断了几根肋骨。 更令他眼前发黑的是,一柄长枪锋利的枪头贯穿了巴克的右手手掌,将那只手狠狠地钉在了地上。 他的儿子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哀嚎,那一声声像是钉子一样钉进了他心里。 厄尔心疼得发疯,恨不得立刻就命令身后的侍卫们冲上去,将那个该死的小杂种砍成肉酱。 但是,他的理智制止了他。 他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心中的怒火qiáng压下去,然后向前走去,对着赫伊莫斯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赫伊莫斯,我说过,这里是你的家,你随时可以回来。” 他用着长辈对后辈、叔父对侄子的那种严厉而又不失痛心的口吻说道。 “但是,你怎么可以因为你成了王子,就仗着身份欺压你的堂兄?” 那痛心疾首的话语中又隐约含着一点威胁的意味。 “这要是让卡莫斯王知道你做出这种事……他肯定不希望亚伦兰狄斯有一个嚣张拔扈、不懂得敬爱兄长的王子。” 一脚踩在巴克胸口的少年侧头,眼角瞥了厄尔城主一眼。 他扬起唇,笑了一下。 “许久不见了,我的厄尔叔父。” 他说,然后抬脚,厄尔认为他暗地里的威胁凑效了,心里刚松了一口气,就看见那只刚抬起的漆黑长靴再一次狠狠地踩下去。 咔擦,一声轻微的碎裂声,还有巴克的一声惨叫,显然,他的肋骨又断了一根。 厄尔城主白了一下脸,他痛心疾首地看着赫伊莫斯,说:“赫伊莫斯,我把你接进来,一直以来把你当做亲生孩子来对待,如今竟然把你教养成这种样子,我对不起我的大哥啊。” 他脸上是一个表情,可他隐藏在额发下的额头青筋在剧烈地跳动着。 他眼角轻轻瞥了一眼旁边那十几个身材高大魁梧的骑士,那熟悉的装束令他不敢轻举妄动,尤其是领头的那个中年骑士胸口佩戴着的狮子徽章。 那是千骑长的徽章。 这些骑士都是卡莫斯王的直属近卫队的骑士。 ……若不是这些人在场,他早已命令自己的下属一拥而上,狠狠地教训那个该死的小杂种了! 他怎么还活着,他应该已经被烧死在王宫里了才对! “叔父大人,让你失望了,我还活着,没被烧死。” 赫伊莫斯的话让厄尔城主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只是,他脸上却是一副疑惑不解的神色。 “烧死?赫伊莫斯,你出什么事了吗?”他说,“你是不是误会了叔父,误会了你的堂兄?其实我们……” “叔父大人,我花了一天两夜的时间赶到这里不是来和你辩论误会不误会的问题的。” 少年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 “我来这里,只是想给你一个警告。” 他说,仍旧是一脚将他的堂兄踩在地上,晃了一下钉在巴克手掌上的长枪,让巴克痛得再度惨叫了一声。 “从现在起,你再动一次手脚,我就来找堂兄一次。” 金红色的眸盯着厄尔城主,赫伊莫斯说道。 “我来找比我大五岁的堂兄切磋武艺,一不留神打伤了堂兄。” 少年的眼角锐利得宛如刀锋,微微上扬着,显得异常凌厉。 而他同样上扬的唇角透出深深的嘲讽意味。 “怎么,被比自己小的堂弟打伤了,然后身为长辈的您出来,帮他报仇吗?” 这个被他称为叔父的男人不敢因为这个理由动他。 赫伊莫斯早就看清了这个男人。 口蜜腹剑,装腔作势,面善心恶,善于表演,喜好名声。 一个成年人被小自己五六岁的堂弟打伤了,然后作为父亲的他去向侄子报复——这种让人不屑的、有rǔ名声的事情,注重名声的厄尔绝对不会去做。 尤其是现在有王的近卫队在场,事情有可能传到王城,传到卡莫斯王耳中的时候,他更不会做出这种不智的举动。 “‘我还是小孩,不懂事,只是不小心打伤了堂兄而已’——我这么说,叔父大人,您能拿我怎么办?” 少年唇角那抹令人后背发寒的笑意越发清晰。 “所以,我来警告你,厄尔城主。” 目光冰冷的少年甚至已经不再称呼这个人为叔父。 “你动一次手脚,我就来找堂兄一次。” “这次,是一只手,下一次,这只手臂都会被整个砍断。” 赫伊莫斯说,他在轻笑。 少年那张俊美的脸笑起来如朝霞一般让人赏心悦目,可是却让盯着他的众人心里都咯噔一下。 说不出理由,他们就是觉得,那个少年说的话,还有笑起来的样子,让他们后背发寒。 “再下一次,是一条腿。” “而最后一次……” 最后半句话,并不大的声音,却是让厄尔城主胸口都紧了一下。 “赫伊莫斯,你若对我有怨恨,就冲我来,放过你的兄长。” 他一脸凛然地说。 “无论你要对叔父做什么,叔父都认了。” “不,厄尔城主,我和堂兄切磋很正常,对身为长辈的您动手就很容易遭人非议了。而且……” 赫伊莫斯盯着他,被额发掩盖的眼眸深处,隐藏着一簇凶狠地灼烧着的赤色火焰。 “而且,冲你去你大概也不会觉得痛。只有伤到你最重要的人身上,才能让你刻骨铭心,不是吗?” 刀子扎在自己身上只是有一些疼。 而刀子扎在放在心坎上的那个人的身上,才会让人痛得发疯。 厄尔,我要感谢你让我知道了这一点。 看着赫伊莫斯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厄尔城主不再继续装模作样,陡然沉下脸来。 他冷声说:“我是墨涅斯特城的主人,你以为我会任由你在这座城市中作恶?” “除非让你的宝贝儿子这辈子都不离开墨涅斯特城,不然,只要离开这座城,就让他做好断手断脚的准备。” 赫伊莫斯回答,一把拔出扎在巴克手掌上的长枪。 然后,又一次重重地刺穿了巴克的大腿。 练武场再一次响起了巴克凄厉的惨叫,像是一巴掌狠狠地打在厄尔城主脸上,让他的脸色变得铁青。 可是他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敢做。 卡莫斯王的骑士在这里看着,还有一批骑士在外面等着。 赫伊莫斯是他的侄子,是孤儿,现在还是王子,又还小,只是‘切磋’而‘意外’弄伤了比他大的堂兄,他不可能真的把他怎么样——而就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让厄尔城主恨得不行。 将踩在巴克胸口的脚抬起来,赫伊莫斯转身离开。 “我要说的就这些。” 他说,“不想让你的宝贝儿子出事,就安分些,厄尔城主。” “不,赫伊莫斯,你不敢这么做的。” 厄尔城主铁青着脸,沉声说。 不管怎么样,巴克都是他的亲堂兄,自己是他的亲叔父,这个小杂种怎么可能有胆子做出弑亲的事情—— 赫伊莫斯从他身边走过。 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少年侧头,眼角瞥了他一眼,笑了一下。 金红色的眸子一点微光,像极了一抹血色的痕迹—— 那一眼,竟是让厄尔的心底都涌出了一股寒意。 他敢。 有一个声音在厄尔心底这么喊着。 这个人真的敢! 啪嗒,那是离去的少年随手将染着血的长枪抛掷到地上发出的响声。 他离开了这座他长大的城堡,毫不留恋的。 将他的叔父和堂兄彻底抛在了身后。 ………… …………………… 厄尔城主不会知道,在他曾经成功了的那个世界中,后来,赫伊莫斯真的亲手杀死了他,还有他的儿子巴克。 而亲手弑杀了自己的亲人的黑发王子,从此被称之为‘恶魔之子’,为众人所惧。 第54章 房间之中, 卡莫斯王站在窗边,一手握着一张羊皮纸, 一手随意地抓起缠到前面的黑红色披风将其向后甩去。 一位侍女立刻上前, 跪伏在他的脚下,仔细地将稍有褶皱的披风在他身后的脚下展开, 手指轻轻抚平那上面的皱痕, 做完之后,才站起身退到一边。 歇牧尔双手捧着一个书籍大小的青色石盘, 里面盛放着红色的颜料,青金石的圆形印章搁在旁边。卡莫斯王拿起那青金石印章,盖在手中的羊皮纸上。 当他盖完章之后, 那站在他身前低着头恭敬地向他汇报的中年骑士也结束了自己的汇报。 骑士胸口两指大的狮子徽章象征着他千骑长的身份,他便是昨日带着近卫军中的一队骑士跟着赫伊莫斯前往墨涅斯特城的千骑长。 刚才, 他一五一十地、详细地将他所看到的一切汇报给了他的王。 处理完了政事,同时也听完了下属对昨日情况的汇报,站在窗边的卡莫斯王笑了一下。 “还行。”他说, “在那种状况下还能保持着一丝理智,也算不错了。” 那位新任墨涅斯特城的城主,卡莫斯多少也是有些了解的。 对于赫伊莫斯的做法,他点了点头。 那个小家伙的确很聪慧, 还很狡猾。 他的举动看似莽撞, 却正好踩在了厄尔城主的底限之上, 恰好是厄尔勉qiáng忍得住, 却又已经到了极限、再多一分就爆发的边缘。 卡莫斯派出自己的亲卫军、甚至还让一位千骑长带队跟着赫伊莫斯, 一方面是为了保护赫伊莫斯的安危,给赫伊莫斯壮势;而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避免赫伊莫斯被怒火和仇恨冲昏了头脑,做出不可收拾的事情来——让这位千骑长过去,就是为了在那之前阻止他。 要知道,厄尔毕竟还是墨涅斯特城的城主,是位高权重的王室旁系贵族,自身的势力也不小,麾下的私军也有数万,作为一方势力盘踞一城。 别说这事没有证据,就算有证据,因为没造成多大的事故,只不过是一位王子受了点伤而已,最终也只能小惩大诫一下罢了,不可能真的把他怎么样。 “特拉。” 他喊着一个人的名字,“去安排人警告一下厄尔,他在墨涅斯特城中想做什么那是他的事,但是,要是再把爪子伸到王城来,我就不客气了。” 空dàngdàng的房间角落突然出现一个影子,那个身影单膝跪在地上,向卡莫斯王点了点头,然后一下又消失了。 墨涅斯特城中发生的那些事,是赫伊莫斯家族内部的事情,卡莫斯不打算插手。 这次之所以借势给赫伊莫斯,只是因为厄尔那家伙手太长,弄伤了他的小王弟,卡莫斯这才给了厄尔一次教训。 同时,他还要警告厄尔以后不准在把爪子伸到自己的势力范围之中来。 这样一来,再加上赫伊莫斯的威胁,想必很长一段时间厄尔和他的儿子都会老老实实地待在墨涅斯特城里。 至于赫伊莫斯和他之间的恩怨…… “他家族的事情,等他以后长大了,自己去处理。” 卡莫斯王如此说。 赫伊莫斯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他一定不会放过那个一次次想要害死他的叔父。 只是现在这头幼láng还没长大,牙齿和爪子还不够锐利,所以只能潜伏起来,等羽翼丰满的那一天…… 可以想象得到,等赫伊莫斯长大的时候,就是厄尔城主的末路。而且,厄尔城主或许只是这头láng王成长的道路上的一个磨刀石而已。 或许这也是厄尔城主为什么会一次又一次着急地想要弄死赫伊莫斯的原因,恐怕他也看得出来,他的这个侄子以后一定会成为他最可怕的敌人。 “赫伊莫斯王子现在人在哪儿?回去休息了?” 既然卡莫斯王已经做出决定,歇牧尔不再多说,而是转头向那位千骑长问道。 两天三夜没睡,一路奔波,想必现在已经疲惫得撑不住了。 “不。”中年千骑长回答,“他在回去清洗了之后,就直接去了伽尔兰王子的住所。” ………… …………………… 前几日还拥挤得不行的庭院现在已经安静了下来,大部分的人都已经被赶了出去,只有两三位侍女还在庭院中走动着,她们说话都是凑到彼此耳边轻言细语地jiāo谈,走路做事也都尽可能轻手轻脚的,生怕发出太大的声音,惊扰到屋子里好不容易才睡着的小王子。 一阵轻柔的音乐从房间里传出来,那是极为悦耳而又柔和的旋律,拨动的弦音像是喷泉落水的叮咚声。 屋子的窗边,面容英俊的金发骑士坐在那里,穿着简单的白衣短袍、黑裤,腰间系着黑色的腰绳。他怀中抱着一个半人高的两弦鲁特琴,是半球形的,音孔有着jīng美的镂空雕花,长柄顶端微弯成树叶状,显得修长而又优雅。 扎成一束的金发从凯霍斯一肩垂落下来,他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轻柔地拨动着,让银铃般的音符在房间中轻柔地回dàng着。 女官将一个香块放入镂空huáng金香炉中点燃,让房间里环绕着一股软绵促眠的淡淡香气。然后,她抬手轻轻对独眼的骑士比了个手势,凯霍斯就放慢了曲调,然后缓缓地停了下来。 他轻轻地将鲁特琴放下,走上前。 小王子已经伴着柔和的琴声和淡淡的清香睡着了,依然是趴着的姿势,半边小脸都陷入软绵绵的枕头里。 柔软的金发散落在雪白的枕头上,因为有些发烧,所以那张小脸微微泛红,细长的睫毛上还残留着一点细小的水痕。 此刻,孩子闭着眼,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凯霍斯看了一眼之后,就和女官一起退了出去。 毕竟,烧伤一直让伽尔兰王子疼痛难忍,难以入睡。尤其是刚开始的两天里,凯霍斯不得已用了他自己制作的那种特殊迷药,这才让伽尔兰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但是那种迷药也不能过多的使用,否则会对身体造成伤害,所以今天凯霍斯才想用舒缓的乐声让伽尔兰睡着。 想起小王子睁着那水雾蒙蒙的大眼睛乖乖地看着他、听他弹琴、然后慢慢地闭眼的小模样,凯霍斯只觉得心里软成了一团。 他颇有些自责,如果那天晚上他没有离开的话,小王子也不会受这个罪了。 身为守护骑士却未能守护好王子,一想起来他就很是懊恼。 “塔普提,医师早上怎么说?” 他问道。 将门轻掩好,有着一头亚麻色长发的女官转身,轻声回答凯霍斯。 “情况稳定了不少,伤口没有发炎,恢复还算不错。不过,疼痛还是难免的……” 她说,“我调制了促眠的香,希望多少能起点作用。” 女官塔普提有着一手在王宫中被公认的出众的调香技术,只是,她亲手调制的香块之前都只有卡莫斯王才能用到。其他的人能不能得到,都要看她的心情。 此刻,她看向凯霍斯,夸奖道:“我还不知道,您竟然还有这么一手jīng湛的琴艺,您弹奏出的是很棒的音乐。” “多谢您的夸奖,只是雕虫小技而已。因为这样会更受美女们的欢迎,所以当初就去学了一下。” 骑士的回答让女官那稍微升起的一点好感瞬间消失得gāngān净净。 啊,真是个浅薄而又轻浮的家伙。 卡莫斯王为什么会让这样的人成为伽尔兰王子的守护骑士? 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带坏纯洁的小王子。 她在心里如此想着,微微躬身行礼,然后转身打算去看一下侍女们将药熬制好了没有。只是,还没来得及离开,就听到了身边骑士的声音。 凯霍斯说:“午安,赫伊莫斯王子。” 塔普提抬头,看到赫伊莫斯正从大门处走进庭院来。 这位年轻王子的衣着是gān净的,头发却很是凌乱,发梢还滴了一点水滴,看得出来是匆匆洗浴了换了gān净的衣物,被溅了水头发也没来得及擦拭就过来了。 深褐色的肌肤在光下泛着一点水润的光泽,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那双眼,眼窝都是黑青黑青的,恐怕是很久没睡过觉,发梢在那深陷的眼窝里落下深深的yīn影。 一看到女官和骑士在这里,他就快步走了过来。 “伽尔兰怎么样了?” 他低声问。 塔普提微微躬身行礼,然后回答:“医师说情况还算安稳。” 不等赫伊莫斯继续发问,她就继续说道:“伽尔兰王子刚刚才睡着,因为伤口的疼痛,他很久没有入睡了。” 这位女官用着极为委婉的口吻,却是毫不留情地就打消了赫伊莫斯接下来即将可能提出的任何要求。 说实话,对于这位害得她那可爱的小王子受伤的少年,她多少对其抱持着一点迁怒的不慡。 还没来得及说出的话被女官那委婉而又qiáng硬的话哽在了喉咙里,赫伊莫斯张了下嘴,却没能说什么。他看了一眼那虚掩的房门,垂下眼来,睫毛的影子落在他瞳孔里,让他的眼显得有些暗。 薄薄的唇,被他这么用力一抿,越发薄得像是一条线。 凯霍斯突然出声说:“赫伊莫斯王子,本来伽尔兰殿下下命令,要求不要让你靠近他的时候,我还是很疑惑的。但是,现在我或许明白了。” “或许是殿下早就预感到了,你会给他带来灾难,而显然我也是如此认为,您,会给殿下带来麻烦。” 他说:“所以,请您远离殿下,不要接近他。” 赫伊莫斯本有些患得患失的、踌躇地站在原地,抿着唇不说话,现在凯霍斯这么一说,他抬眼看向凯霍斯,眼角向上扬起锐利的弧度。 这一刻,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气势迫人、敢于将他的堂兄扎在地上、能毫不示弱地和他的城主叔父对峙的qiáng势少年,金红色的眼眸像是燃烧着太阳的火焰。 “没有人能将我从伽尔兰身边赶走。” 他用bī人的目光注视着那个试图将他赶走的骑士,沉声说道。 然后,转头看向塔普提。 “我洗过澡了,身上是gān净的,没有灰尘,我想进去看看伽尔兰。”他的话语变得qiáng硬了起来,“我不会惊醒他。” 感觉到了赫伊莫斯陡然qiáng硬起来的态度,塔普提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让开了身子。她看着赫伊莫斯进了屋,那扇门被打开,然后再一次被虚掩上。 她说:“凯霍斯大人,您这是故意的,用的激将法吗?” “这个嘛……” 独眼骑士笑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 他说:“让他这么逃走就太làng费了,既然小王子是为他受的伤,总得让他付出点代价来,嗯,是不是?” 塔普提没再说什么,转身快步离开。 我果然和这个轻浮的家伙合不来。 女官在心底如此想着。 ………… 进入房间之后,赫伊莫斯尽可能地放轻了动作。 那个孩子正趴在chuáng上,在浅睡着,或许稍微一点动静就会让小孩醒过来。 chuáng头有一把椅子,应该是那位女官为了方便坐在chuáng边照顾伽尔兰放的,赫伊莫斯便直接在椅子上坐了下去。 他端详着浅睡中的伽尔兰。 小孩闭着眼,长长的蒲扇似的睫毛在他颊上落下浅浅的影子。眼角还有一点泛红,显然痛得一直在掉眼泪。 赫伊莫斯的目光落在伽尔兰的背上,后颈上一处,后背上两处,还有小腿上也有一处,雪白的肌肤上敷着青色的药泥,也不知道药泥下面是怎样可怕的伤势,会不会留下疤痕…… 他一边想着,一边怔怔地看着伽尔兰。 那个小小的身子趴在chuáng上,显得异常的柔弱,让人看着就揪心得厉害,只恨不得将其捧在手心里,让他再也不会受到一点伤害。 他想起那一天,伽尔兰说着‘我讨厌你,我不需要你’时那近乎残酷的语言,还有毫不迟疑地离他而去的背影。 他又想起,那一天的夜晚,伽尔兰拼命冲上来将他从火盆下撞开……被炭火砸到的孩子跪在地上,痛得直发抖的身影。 他脑子有些混乱,也很不明白。 都说小孩子是善变的,可是伽尔兰对他到底是…… 就在赫伊莫斯发呆的时候,chuáng上的小孩的睫毛微微动了一下,睁开了眼。 侧着头的伽尔兰看着chuáng边的少年,唇张了一张。 “赫伊…莫……” 那微弱的声音瞬间让赫伊莫斯惊醒过来,他紧张地俯身,看着伽尔兰。 “你醒了?”他轻声说,像是担心声音稍大一点就会伤到眼前这个柔弱的孩子一般,“很疼吗?要不要喝水?我去叫医师?” 孩子似乎还处于似醒非醒的状态,目光朦胧地看着他。 半晌,才轻轻地说了一句。 “手……” “嗯?” “……你的……手。” 少年顺着小孩那朦胧的目光看去,看到了自己的右手。 他有些莫名其妙,但是还是顺着伽尔兰的话,将自己的右手放在了伽尔兰眼前。 小孩半睁着金色的眸,看起来还很迷糊,他放在枕头旁的手微微动了一下,挪过来,小小的手轻轻地抓住了赫伊莫斯的一根手指。 那只小手轻轻地握了握少年的手指,又摸了摸,像是在确认着什么一般。 然后,伽尔兰的眼弯了起来,像是月牙的弧度。 眼角还有着一点浅红泪痕的孩子笑了起来,笑容甜甜的,可爱极了,甜得像是能渗透到人的心底里。 他像是如释重负,放下了心来,就这么握着赫伊莫斯的手指,闭上了眼,再一次进入了梦乡。 赫伊莫斯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动。 他看着伽尔兰的手。 那只温软的小手轻轻地握着他的手指,他却是觉得,那只手握住的,是自己的心脏。 ………… “凯霍斯,赫伊莫斯过来了吗?” “是的,陛下,他在里面。” 门口传来了轻声的jiāo谈声,然后,虚掩的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进门的卡莫斯王目光一扫,怔了一下。 他侧头,和同样怔了一下的凯霍斯对视一眼,然后,这两个高大魁梧的男人都忍不住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小伽尔兰趴着躺在chuáng上,安静地沉睡着。 坐在椅子上的赫伊莫斯趴在chuáng沿,同样也睡得很沉。 孩子那小小的、软软的手,握着少年略显粗糙的手指。 第55章 chuáng上, 伽尔兰在沉睡。 而此刻,就在他沉睡的时候,那些被掩埋的过去开始在他的梦境中上演。 一幕幕开始在他的梦中浮现。 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都一个接着一个清晰浮现在他的梦境之中。 他亲眼看到了一切。 …… 那本该只是孩子们的一场恶作剧。 并未抱有太大的恶意, 却造成了比带着恶意更为可怕的后果的恶作剧…… ………… 七岁的伽尔兰,和十二岁的赫伊莫斯,一同被选中成为亚伦兰狄斯的王子。 他们作为卡莫斯王的王弟,同时拥有了亚伦兰狄斯王座的继承权。 只是, 卡莫斯王明显更加偏爱年纪小的伽尔兰。 但是,赫伊莫斯出众的资质显然更甚于相对而言显得比较平庸的伽尔兰。 因此, 王宫之中,众人分裂成了两个派系。 一派支持伽尔兰王子, 一派支持赫伊莫斯王子。 王座只有一个,只要卡莫斯王一天没有子嗣,那么未来的王就一定会从两位王子之中诞生。 因此,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 那些围绕在两位王子身边的人们开始彼此敌视,挑衅, 分裂成泾渭分明的两派。 而显而易见的, 那些围绕在王子身边的人彼此的敌视,也一点点地影响到了本来关系还算平和的两位王子之间的关系。 ……尤其是在某个有心人的算计之下。 ………… “伽尔兰殿下,赫伊莫斯王子肯定是故意要给您难堪, 明明知道您年纪小, 不善于骑she, 还要在众人之前表现。” “是的,您一定要注意,防着赫伊莫斯王子一些。” 小小的孩子对于身边的同伴的话一开始觉得很困惑。 “赫伊莫斯王兄对我很好,很照顾我啊。” 他这样回答道。 小伽尔兰觉得,他和赫伊莫斯的关系虽然不能说很亲密,的确没有他和卡莫斯王那么亲密,但是平常的时候,赫伊莫斯还是会以兄长的身份照顾他的。 “不,殿下,他那是在您面前装模作样呢。” “没错,您可别轻易相信他。” “他只是想要获得您的信任而已。” “行了,我不喜欢听你们这么说赫伊莫斯王兄。” 年幼的王子一开始并不相信。 …… “赫伊莫斯殿下,伽尔兰王子故意仗着自己年纪小啊,总是喜欢在卡莫斯王面前讨好,这次的奖励明明应该是您的。” 同样也有人在赫伊莫斯面前这样说。 “他年纪小,卡莫斯王多照顾着他一些也是应该的。” 年少的王子一开始对于下属的告状也是不以为意。 然而………… “殿下,赫伊莫斯王子教训了我们的人,他这是故意让您难堪啊——” “殿下,伽尔兰王子的人总是在找我们麻烦。” “殿下,赫伊莫斯王子他仗着年纪大欺负您,他总是将您比得一无是处不是吗?” “殿下,这次犯错的明明是伽尔兰王子,可是卡莫斯王偏爱他,庇护他,您不觉得过分了吗?” ………… 一开始是不以为意,但是日复一日,同样的语言不断地在他们的耳边响起。 两位王子对彼此的印象逐渐变差,关系逐渐开始疏远。 个性成熟的赫伊莫斯还好,虽然觉得伽尔兰这小孩任性了些,但是想着自己作为兄长的身份,对其还是比较容忍,能让的还是让着。 而且他的处事风格也让人不敢在他面前进行太过于明显的挑拨。 但是,伽尔兰却不一样,他终究只是一个七岁的小孩,还不能自己辨认每个人言语的对错以及好坏。 当身边的所有人都在哄他,怂恿他的时候,他就渐渐被哄骗了过去。 他开始觉得,赫伊莫斯的确不是好人,是未来要和他抢东西的人,自己不能这样继续让赫伊莫斯欺负下去。 可是,赫伊莫斯很厉害。 小伽尔兰很郁闷。 他根本就比不过赫伊莫斯。 “殿下,我有个办法,可以将赫伊莫斯教训一顿。” 有一天,伽尔兰又一次在课堂上输给赫伊莫斯,被歇牧尔批评,看着歇牧尔称赞赫伊莫斯,回去之后就窝在屋子里生闷气。 这时,有一个少年这样偷偷对他说。 小孩想了想,摇了摇头。 “算了,这样不好。” 虽然被身边的人怂恿着,但是小孩还是有自己的思维和判断。 他隐约觉得,这种做法似乎不太好。 “不是很危险的事情,我只是弄到了一些很臭的黑水,我们可以泼在赫伊莫斯王子身上,这样就能教训他了。” 少年小声劝他,挤眉弄眼的。 “这么小的事情,赫伊莫斯王子也不会跟卡莫斯王说的。” “只是泼他一身水吗?” 伽尔兰犹豫着。 只是泼一身漆黑的臭水,让他一身臭气地回去的话,似乎也没什么吧? 他这样想着。 “嗯,太过分我们也不敢做啊。” 少年极力撺掇道。 “殿下您想想,到时候让他顶着一身臭水回去,熏死人,谁都不会靠近他,嘿嘿。而且,听说被那臭水沾到了,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很倒霉的。” 小孩歪着头琢磨了好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 “那……好吧。” 所有人都在夸奖赫伊莫斯,说他好,说他厉害,让自己向他学习。 每次他都喜欢在大家面前表现得很厉害,压自己一头,害得自己被歇牧尔骂。 大家总是说王兄偏爱自己,不然自己根本比不上赫伊莫斯。 真是让人听得讨厌死了! 哼,给赫伊莫斯泼一身的水,让他也知道自己的厉害。 小孩心里这么忿忿地想着,点头应下了同伴的提议。 但是,小孩的本质还是好的,虽然当时生气的时候他心里这么想着,到了真要去做的那一天,伽尔兰想了又想,犹豫了好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还是算了吧。” 虽然身边的人都在这么撺掇着他,但是他总还是觉得这样做不对。 “这样做不好。” 真要教训赫伊莫斯,也该光明正大的。 歇牧尔教导过他,身为王子,不可以做出有违自尊的行为。 伽尔兰这么想着,再一次拒绝了同伴们的撺掇。 而且,他还找了一个非常好的借口。 “我这么做会让卡莫斯王兄生气的。” 这么说完,小伽尔兰就跑掉了。 留下来的一gān少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泄气。 都事到临头了,他们都等着看那个让他们很不服气的家伙的好戏,谁知道伽尔兰王子胆子这么小,居然因为担心卡莫斯王生气而临阵退缩了。 “真是的,卡莫斯王才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教训王子。” “对啊,王很宠殿下的,这又不是多严重的事情,王怎么会生王子的气嘛。” “而且赫伊莫斯王子肯定也不会把这点小事告状到王面前的。” “明明说好的,怎么现在又变卦。” “是啊,全部都准备好了,这不就làng费了吗?” “殿下不去,不然,我们自己去吧。” 一名少年突然提议道,他的眼底透出一丝诡异的神色。 “唉?” “就差临门一脚了,就这么退缩总觉得很不甘心啊。” “对啊对啊。” “我也是这么觉得。” “等我们帮殿下教训了那位之后,殿下肯定也会很高兴的。” “嗯,你说的也是。” 一众少年兴奋地说着,决定自己行动。 而其中有一人为难地左看看,右看看,他这个人很胆小,不敢跟着众人一起去,就脱离了队伍,偷偷跑去报告伽尔兰王子这些人自己擅自行动的事情。 ……………… 如一开始计划好的那般,赫伊莫斯被泼了半身的黑水。 那粘稠的黑色液体缓缓地从少年身上滴落,发出刺激的气味。 他抬头,皱着眉看着那出现在他面前的小孩。 “伽尔兰?你gān什么?” 他不快地皱着眉问。 “这是你叫他们做的?” 伽尔兰本来在凉亭悠闲地纳凉,吃甜甜的糕点,但是被突然告知那些少年擅自行动,就赶紧跑过来了。 只是等他跑到这里的时候,已经迟了,恰好在他出现的时候,赫伊莫斯已经被人泼了一身黑水。 他本来想摇头说不是,但是一眼看到旁边那些少年乞求地看着自己的眼神,就没张嘴。 小孩的心地软。 他想,如果是他担下来,顶多被卡莫斯王兄和歇牧尔骂一顿,但是如果被人知道是这些少年擅自做的,对王子无礼的他们下场肯定很惨,说不定还会被人赶出去。 这么想着,伽尔兰就没反驳,小声说:“谁让你总害我被骂……” 小孩这么一说,听在别人耳中就有一种做了坏事而心虚的意思。 赫伊莫斯眯起了眼,他盯着小伽尔兰的眼神都凌厉了起来。 虽然最近这孩子任性了些,但是他都想着毕竟只是小孩,让着些也就算了,没想到现在还得寸进尺了。 赫伊莫斯刚要说话,伽尔兰突然上前,凑到他身边。 “你去我那里吧?” 小孩抓住了赫伊莫斯的左手,拽着他说。 “你别生气,我帮你弄gān净,好不好?” 他抓着赫伊莫斯的手,站在他身边,仰着小脑袋看着少年,声音软软对他说话,像是讨好他一般。 赫伊莫斯本有些生气,但是看见那小小的孩子凑过来,像是想要道歉一般拉着他去自己那里,语调软软的讨好的模样,顿时就气消了一点。 他心想,算了,也就是个小鬼的恶作剧,没必要和小孩计较。 心里气消了一些,他刚打算回答伽尔兰的话,突然听到头顶轻微的哐的一声。 他本能地抬头。 翻下来的火盆映入少年放大的瞳孔中。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一把将正拽着他的手的小孩狠狠地推了出去—— 燃烧的炭火落了下来。 落在赫伊莫斯被粘稠的黑色液体裹住的右臂上。 轰的一声。 赤红色的火焰炽热地燃烧了起来。 在一个少年的身上,轰然爆发灼烧了起来。 只是一瞬间,就将少年半个身体都吞噬到赤红的火焰之中。 少年半个身体几乎成了火人。 被火焰灼烧的剧痛让赫伊莫斯发出了凄厉的叫声。 他倒在地上,燃烧着的身体在地上痛苦地蠕动着。 火焰裹着他的身体,那一只手从火焰中伸出来,手指竭尽全力地向前,伸出来,像是艰难的、绝望地想要抓住点什么。 火光映红了少年的眼眸。 那双在这一刻变得如血一般殷红的眼,死死地盯着那就跌坐在他身前不远的小孩身上。 少年原本俊美的脸在这一刻因为痛苦而扭曲着,狰狞到了极点。 被赫伊莫斯一把推开的伽尔兰跌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那在自己身前被火焰吞噬的少年。 还有那血红色的、死死地盯着他的眼。 他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孩子像是整个人都已经傻掉了一般,目光呆滞,木然和那双血红的眼对视着。 尖叫声、呐喊声在四周响起,响彻了漆黑的夜晚。 很快,夜空被火焰染成了红色。 翻滚的炭火点燃了洒落在地上的漆黑液体,一瞬间就点燃了那茂密的灌木从,整个中庭都烧了起来,将夜空映得如白昼一般。 …… 慌乱之中,没有人会注意到。 那根已经在火焰中被烧成灰烬的木箭,还有那在烈火中被烧得扭曲变形的铜制火盆…… 以及,趁着火灾引发的大骚乱,偷偷逃出了事故现场的某个人…… ………… “怎么样?” “很抱歉,陛下,赫伊莫斯王子的身体差不多有三分之一都被烧伤了,这种伤势实在是……” 想起那个躺在病chuáng上的少年可怕而又凄惨的模样,哪怕是这位一生中看过无数病患的老医师都觉得心惊肉跳,心悸到了极点。 从右臂一直向下,半个身体,连同右腿上的皮肉都被烧烂了,像是被剥了皮一般,露出血红的筋肉。 甚至还有些地方已经焦huáng,有了碳化的痕迹。 他的唇微微发着抖说:“这种程度的烧伤……王子已经不可能活下去了。” 这种可怕的伤势,根本不可能有人能活下去。 那种程度甚至能让人活活痛死。 一时间,房间里像是窒息一般的死寂。许久之后,站在那里的棕发王者才用低沉的声音开口说话。 他说:“尽你的全力保住他。” “是。” 老医师回答,但是从他的脸色看得出来,他不抱任何希望。 那位王子的伤势严重到哪怕下一秒都有可能咽气,想要活下来除非有奇迹,以及非人的意志力。 ………… “伽尔兰殿下!你醒啦?” “王子——” 在另一边的卧室里,年幼的孩子悠悠转醒,服侍着他的侍女惊喜地喊出声来。 在侍女的喊声中,伽尔兰坐起身来,目光迷茫地看着四周。 歇牧尔走上前,目光严厉地看着他。 “王子,你知不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事——” 刚说了半句,孩子看了他一眼,那迷茫的眼神让歇牧尔的声音顿了一下,没能继续说下去。 有点奇怪。 歇牧尔看着伽尔兰想。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不是在凉亭那里吗?” 小孩仰着头看他,疑惑地问。 “歇牧尔,你抱我回来的吗?” “……王子,你还记得不久前你做了什么吗?” “不久前?不久前我在凉亭里吃东西啊,吃完了就睡着了。” “…………” 歇牧尔没有说话。 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伽尔兰的眼,小孩的眼也看着他,明亮的,清澈的,坦然的。 孩子没有说谎——应该说,伽尔兰认为自己没有说谎。 ……那可怖而又qiáng烈的刺激,让这个孩子忘记了在火焰中发生的一切………… 第56章 所有医师都说, 赫伊莫斯活不了。 那种可怕的伤势, 等待他的只有死神的召唤。 王宫之中甚至已经开始为这位王子准备葬礼。 然而, 在昏迷了整整十天之后, 重伤的赫伊莫斯睁开了眼。 说他必死无疑的老医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然而,赫伊莫斯的确活了下来,以一种令医师们难以置信的意志力。 他们认为,那简直是非人的意志力。 活下来,就会承受难以想象的痛苦。 老医师如此说着。 的确如此。 高烧, 恶心感,被烧烂的身体,无法进食,身体无法自理……无论在身体上,还是jīng神上,那都是言语所无法描述的痛苦。 没有人能想象得到赫伊莫斯在这段时间里所承受的东西,那是活人都想象不出来的东西。 那或许就是……活生生的地狱。 赫伊莫斯以可怕的意志力挣扎着从地狱中爬了出来。 ………… “您是说……他忘记了?” “是的。” 卡莫斯王沉默着没有发声, 于是歇牧尔开口回答。 医师说,那是因为刺激太大情绪波动太剧烈, qiáng烈到孩子无法承受的地步, 于是身体本能地为了自我保护……选择祛除了这段记忆。 坐在病chuáng上的少年没有吭声。 他垂着眼, 长了些许的凌乱黑发掩盖住他的眼,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薄薄的唇, 因为缺乏血色呈现病态的苍白, 此刻抿紧的时候, 就像是锋利的刀刃。 薄毯盖着他腰部以下, 而从右臂一直到腰部,都被雪白的绷带绑住,右手垂落在一边,无法使出力气。 他唯一能活动的左手,在这一刻,死死地揪住了身上的薄毯,用力到指关节都泛白的程度。 ………… “歇牧尔。” 离开赫伊莫斯的病房之后,一直沉默着的卡莫斯王终于开口说话。 “伽尔兰就jiāo给你了。” “卡莫斯王?” “他犯下了无法弥补的罪……无法弥补的,就算只是孩子,那也是他的罪孽。” 卡莫斯王的声音很沉重。 “因为我对他的偏爱,还有对他的放纵,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 他说,“从今以后,我不会再插手两位王子之间的事情。” 他深深地、沉重地叹了口气。 “所以,那孩子就jiāo给你了。” “……是。” 从那一天之后,卡莫斯王逐渐与他曾经极为疼爱的伽尔兰疏远。 他大多都奔波于战场之中,两位王子之间的事情,他几乎不再gān预其中。 ………… 夜幕降临的房间里,缠绕着雪白绷带的少年仍然坐在那里。 房间里没有点灯,可是少年的眼在黑暗中却是亮得可怕。 他无时无刻都被剧痛折磨着。 可是,那个孩子居然忘了。 他把他做的事,将他推入地狱的事,全部都忘了! 忘得一gān二净。 黑暗中,少年的眼如血一般。 ……………… 赫伊莫斯王子总是在身上缠着绷带啊。 听说是因为身上有很可怕的烧伤。 听说有一次,有个侍女帮他换绷带的时候都吐了啊。 是啊,那个侍女差点被打死……好惨啊…… 你们看过王子的眼吗?yīn冷得简直就像是一条毒蛇—— …… 各种消息一点点在王宫中传开,赫伊莫斯王子性情yīn郁、yīn晴不定,为人残bào,是个可怕的王子。 许多人都逐渐知道了这一点,然后畏惧着那位可怕的王子,在赫伊莫斯面前战战兢兢。 他们从心底里不愿意接近那位性情变得诡异的王子。 而那之后的一年后,歇牧尔也终于查到了当时事情的真相。 他立刻将它告知了赫伊莫斯。 “你告诉我真相,是想要告诉我,这和伽尔兰无关,是吗?” 一身黑色衣着,唯独右臂上严严实实地绑着雪白绷带的少年用右手把玩着细小的匕首,懒洋洋地说道。 不过是一年的时间,他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 歇牧尔能感觉到,少年光是站在那里,周身就散发出可怕的气息。 一种让人从心底里抵触,不愿意去靠近的可怕气息。 赫伊莫斯抬眼,他和歇牧尔站在高高的平台上,远远地眺望过去,可以看到那个金发的孩子在庭院中的身影。 阳光落在小孩身上,簇拥着他,将他笼罩在光芒中。 不少人围绕在小孩身边,如众星拱月一般,小孩在笑,明亮的笑容,仿佛能听得见那清脆的笑声从庭院中传来。 赫伊莫斯攥紧了手中轻薄的匕首。 他盯着伽尔兰的金红色眼眸中没有一点光,像是陷入了无光的地狱。 是的,那件事是一心想要他死的叔父一手策划的。 他知道了。 可是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这世上最让人痛恨的,并不是身在地狱, 而是你在地狱里承受着煎熬,可那个将你推入地狱的人,却一无所知、毫无负担地在阳光下欢乐地活着。 ……………… 然后,在数年之后。 漆黑的夜晚,没有月光,也不见一点星光。隐秘的房间里闪动着一点灯光,却并不明亮,反而衬得房间越发幽暗了几分。 已经年满十六的少年坐在椅子上,赤着大半的身体,只有一块薄薄的白布斜斜地盖在他的腰胯之上。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不言不语,幽冷的眼就这么定定地盯着前方。 一位中年医师跪在他脚下,战战兢兢,不敢抬头,额头满是冷汗。 许久之后,少年才幽幽地开口。 他问:“治不了?” 伏在地上的医师身体在发抖,脸上写满了畏惧和惊恐。 “非、非常抱歉,殿下。” 他的声音都在颤抖。 “您……您以后恐怕都……都、都不能……”他结巴着,心一横,牙一咬,“那一处已经坏死,所、所以,您恐怕没法……没法生育自己的后代了。” “……” 半晌寂静,医师的脸死死地埋在地上,不敢抬头去看那位王子的表情。 没有一点声音。 但是就是这样可怕的死寂几乎会把这个医师bī疯。 许久之后,已经吓得快要昏过去的他终于听到令他如释重负的声音。 “……你走吧。” 轻轻的一句话,医师如蒙大赦,立刻起身,像是逃跑一般想要夺门而出。 可是,就在他的手刚刚碰触到门板的时候。 一柄锐利的匕首从后方掷来,一下贯穿了他的喉咙,将他整个人狠狠地钉在门板上。 鲜血顺着门板缓缓地滑落,映着微弱的灯光,越发显得诡异。 像是一扇打开的地狱之门。 在座椅上坐了许久的少年起身,薄布随着他的动作从他身上滑落。 他站在那里,赤luǒ的身体映在对面的镜子中。 右侧的一半身躯,是凹凸不平的黑红色肉块,皱褶四处,猩红色的息肉如鳞片一般纠成一团…… 少年定定地看着镜子中那具丑陋而又令人作呕的躯体,像是怪物的躯体。 晃动的火光映在他的侧颊上,他的眼像是毒蛇一般的yīn毒。 他轻轻笑了一下。 极轻的,却是莫名令人后背发寒的。 他一声接着一声的笑下去,轻轻的,低沉的,疯狂的。 金红色的眸堕入黑暗,深邃到了最深的地狱,再无一点光华。 …… 因为他太弱小了,所以不会有人在意他的感受。 是的。 因为他没有足够的力量和权利,才落得如此的下场。 所以,他必须要坐上王座。 他要站到那至高之处,将力量掌握在自己手中, 他要把那些曾经践踏他、伤害过他的人,全部都踩在他的脚下! ………… …………………… 在那梦中一声又一声极轻的、却偏生如撕心裂肺般的笑声中,伽尔兰缓缓从梦境中醒来。 他睁开眼,看到了趴在chuáng沿上沉睡的赫伊莫斯。 那个在他梦境中彻底陷入绝望和疯狂之中的少年此刻就这样静静地伏在他的身边,睡颜恬然。 那睡中放松下来的眉眼,看起来就像个孩子般。 伽尔兰看到自己的手正抓着赫伊莫斯的一根手指。 他稍微用力攥紧了一些,又缓缓松开。 他抬起手,摸了摸赫伊莫斯那只手的手背,然后,目光顺着那只手向上,落在了赫伊莫斯的手臂上。 深褐色的皮肤,肌肉紧致,肌肤泛着一点光泽,那是线条非常漂亮的手臂。 伽尔兰想起梦中他看到了那个满是疤痕和息肉、丑陋得令人难以直视的半个身躯…… 他抿紧了唇。 以前他一直都以为,赫伊莫斯是贪恋权势,为了获取王座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人。 他不喜欢这种人。 所以,他也不喜欢赫伊莫斯。 他从不曾想到,真相竟是如此惨烈。 伽尔兰想起以前从那个声音那里听到过的,赫伊莫斯虽然登上了王座,但是当他死去之后,并没有留下后裔,王座无人,纷乱四起,亚伦兰狄斯也在不久后走向了毁灭。 赫伊莫斯做到了他说过的—— 他要将所有人都带入地狱。 于是,他将整个亚伦兰狄斯都带入了地狱。 伽尔兰的目光再一次落到了赫伊莫斯的脸上,少年恬然的睡脸近在眼前。 他抬起手,摸了摸那张俊美的脸。 …… 在梦境之中,他就如一个旁观者一般,看着那一幕幕。 在火海中的时候,在赫伊莫斯蜷缩在黑暗之中的时候,在赫伊莫斯痛得发抖的时候,在那一刻低沉而又疯狂的笑声中…… 他无数次地想要向那个绝望的少年伸出手,抓住他。 可是,那是梦,那只是梦,他碰不到那个人。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赫伊莫斯一步步走向毁灭,踏入地狱,自己却什么都做不到。 还好。 轻轻地摸着赫伊莫斯的脸颊,伽尔兰如此想着。 还来得及。 这一次终于来得及了。 伽尔兰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在酝酿着什么。 然后,他睁眼,抬手。 啪啪啪啪! 清脆而又快速的巴掌声在安静的房间里突然响起,小孩用力地朝睡着的少年脸上拍了四个巴掌。 刚一打完,一只手就猛地抬起来,一把抓住了伽尔兰的手腕。 正睡着的时候突然被拍醒,赫伊莫斯刚要反she性地将他抓住的人甩出去,一抬眼,就看到那双盯着他的金色眼眸。 他清醒了几分,却还有点懵。 赫伊莫斯抓着小伽尔兰的手腕,怔怔地看着伽尔兰,凌乱的发散落在他脸上,大概还没有完全清醒,看起来有着笨笨的。 他眨了下眼,一脸茫然,那张脸此刻难得显得呆萌呆萌的。 他就这么呆萌地看着伽尔兰,伽尔兰也看着他。 突然,对他一笑。 “疼不疼?” 小孩这么问他。 赫伊莫斯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点了下头,然后,又立刻摇头。 小孩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嗯。” 伽尔兰说,“疼就好。” 他想,好了,赫伊莫斯没受伤,性格也就不会变得那么可怕。 那么以后,就算是为了王座,赫伊莫斯也应该不会再杀死他,也不会再杀死歇牧尔了。 虽然后背很疼,但是他成功地挽救了赫伊莫斯的未来,从而也挽救了自己和歇牧尔,所以还是值得了。 伽尔兰心里琢磨着。 这样一来,他改变了关键点,以后不会发生那样的惨剧,是不是就能功成身退了? 毕竟,他还是有自知之明,和赫伊莫斯抢王座还是抢不赢的。 而且虽说知道了真相,但是心里的yīn影不是说消除就能消除的,他虽然同情赫伊莫斯,不那么讨厌他了,但是看着他的时候心里还是会有点发憷。 所以他觉得,他还是按照既定的目标,设法甩了王子的身份,出去游历大陆比较好。 “伽尔兰?” 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伽尔兰陡然一个激灵。 不,不对。 他想。 赫伊莫斯之所以变成那样,是因为他的叔父的yīn谋诡计,他虽然救了赫伊莫斯这一次,但是,那个叔父还在啊,还会继续动手啊—— 所以,他辛辛苦苦在这次救下了赫伊莫斯,说不定下次叔父一动手,赫伊莫斯还是出事了,又开始变得偏激了。 那他不是白受伤了吗? 赫伊莫斯受伤——性情变得偏激——他估计又得死——赫伊莫斯没后裔——于是亚伦兰狄斯还得毁灭—— 不不不不不,这可不行! 他好不容易拔掉了自己必死、亚伦兰狄斯必亡的旗子,怎么能又眼看着它被按回去? …… 看来,他现在还不能跑,他得看好了赫伊莫斯。 在赫伊莫斯长大之前,绝对不能让那个叔父害了他。 不然,估计前功尽弃,又要回到前几世的轨迹上了。 脑子里转了一大圈,伽尔兰下定了决心。 他抬眼,看着赫伊莫斯。 他说:“以后,我会好好地照顾你。” 一定会好好看顾着你,直到你完好地长大。 伽尔兰一脸认真地说:“我会保护好你的。” 保护好赫伊莫斯,就是保住了自己和歇牧尔的命,也就是保住了亚伦兰狄斯。 只要赫伊莫斯有了后裔,亚伦兰狄斯肯定就不会灭亡了。 所以,伽尔兰总结到。 他一定要亲眼看到赫伊莫斯弄死那个叔父,然后有了孩子,这样,他就可以快乐自由地出去在大地上旅行了。 伽尔兰在心里如此想到。 好的,那么,他接下来的目标,就是保护赫伊莫斯直到赫伊莫斯孩子的出生—— 突然被伽尔兰打醒,赫伊莫斯抓着伽尔兰的手腕人还有些懵,突然听到伽尔兰这么说,看着那小孩一本正经的样子,他顿时忍不住想要笑。 可是一对上那双认真地看着他的金眸,还有那认真的眼神,莫名的,他心里微微动了一动,或许是因为伽尔兰看着他的眼睛太过于明亮。 或许是因为那双金色的眼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映出了他的身影。 他不知道伽尔兰为什么突然这么做、这么说,可他不想去问。 因为他喜欢伽尔兰此刻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神。 只看着他一个人。 赫伊莫斯点了下头。 他说:“好。” 他笑着回答那个说以后要好好照顾他的小孩,握着手掌中纤细的手腕,让那只柔软的小手贴在他的脸颊上。 他的唇角,扬起一点柔和的弧度。 赫伊莫斯完全没有想到,伽尔兰此刻满脑子都是让他快点找女人弄个孩子出来的念头。 ………… …………………… 门口,独眼的骑士一直守在这里注意着房间里的动静,此刻,他竖着耳朵将屋子里的对话都听入了耳中。 一时间,凯霍斯的脸色有些古怪。 【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保护好你的。】 伽尔兰王子,你这么说真的好吗? 你不觉得这话听起来有点像是……求婚…吗? 第57章 正是午时, 艳阳高照的时候, 刚喝完了粥没多久的伽尔兰趴在chuáng上, 昏昏欲睡。 他有点小郁闷, 因为受伤的缘故,医师说为了避免烧伤的地方发炎留下疤痕,最好在伤好之前都只吃清淡的东西。 所以这半个多月里,水果粥、肉粥、清粥、橄榄粥……他通通吃了一遍,塔普提是变着法给他做各式各样的粥,吃得他现在看到粥就有种反胃的感觉了。 为了吃点有味道的东西, 他曾经丢下自尊对塔普提女官各种撒娇卖萌, 然而, 以前很吃这一套的女官这一次非常坚定,不管他怎么撒娇都不答应他。 “王子, 这段时间必须忍住,不然伤口会留下疤痕的。” 留下一点疤痕就留下呗,反正也就那么三处, 又不严重,他是男孩又不是女孩,衣服挡一挡就遮住了, 塔普提何必摆出这幅如临大敌的模样? 对此,伽尔兰很是费解。 不行!我家小王子那白白嫩嫩的肌肤怎么可以留下疤痕!我绝不容许! 看起来成熟稳重的女官此刻心里可是憋着这么一口气,坚决不能让她可爱的小王子留下疤来。 她对医师的督促甚至比卡莫斯王还要厉害。 虽然不喜欢吃, 但是知道塔普提是为自己好, 所以伽尔兰还是乖乖地吃了那碗粥。 肚子一饱, 他就有些犯困了。 此刻,他趴在chuáng上,迷迷糊糊的,眼渐渐闭上,眼看就要睡了过去。 只是他刚闭上眼迷糊过去没多久,就有什么不断地碰着他的脸,让他睡不安稳。 伽尔兰嗯了一声,转动了一下脸,换了一边侧着,以为这样可以逃避掉那种骚扰。但是,他转了头之后,只安静了不到一分钟,又有什么不断地碰触他的颊。 有什么东西不断地从脸颊上扫过去,软软的,有点扎,刺得脸痒痒的。 在那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坚持不懈地骚扰之下,小孩艰难地睁开了眼。 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映入他的眼中,棕色的小狮子凑到他身边,一边用小舌头舔他,一边不断用小脑袋拱一拱他。 当看到伽尔兰睁开眼了的时候,小狮子顿时开心了,长长的尾巴一甩一甩,尾巴尖儿上的绒毛都在一抖一抖的。它越发乐滋滋地凑上来,对着伽尔兰使劲舔了起来。 伽尔兰一抬手,使劲将这个不停地舔他的脸的小家伙推开。 从相遇到现在都过了数个月了,小狮子涅伽长大了不少,力气也大了许多,他不用点力气还真推不开它。 小狮子长得快,已经不再是初见时的那一团小毛团儿,他都已经抱不动它了。 尤其是脑袋上以及耳边的鬃毛都长了、密了,脸部轮廓展开,带上一点威势。据那些照顾它的侍女们说,这个小家伙在兄弟姊妹之间很有威严,其他的小狮子几乎都听它的,颇有几分万shòu之王的威武和魄力。 不过伽尔兰是看不出来这个小家伙有什么魄力,因为涅伽只要一到他跟前的时候,还是跟小时候的毛球一样,对着他卖萌打滚,各种求抱抱求摸头。 就连那喊声也是嗷呜嗷呜的,软软地跟撒娇一样。 伽尔兰坐起身来,搂住靠过来的小狮子,开始给它撸毛。 他转头,看着站在门口的凯霍斯。 “你把它带过来的?” 凯霍斯靠在门边,耸了耸肩。 “我可没那个功夫。”他说,“它自己跑过来的。” 小涅伽还没断奶的时候就特别好动,总是喜欢满到处跑,让那些侍女急得不行。这稍微长大一点,就更加调皮了,但是幸好伽尔兰还制得住它,能让它乖乖听话。 但是,伽尔兰十来天没去找它,小涅伽就急了,这天终于忍不住,又从shòu园里偷溜出来,自己找过来。 凯霍斯刚一进庭院,就看到这头小狮子趴在门板上,挥舞着两只小爪子使劲地挠门,像是想要把门挠穿一般。 那毛绒绒的小身子趴在门上的小模样,让凯霍斯看得都忍不住想笑。 他一边笑,一边走过去。 小涅伽瞅了他一眼,大概是因为他经常待在伽尔兰身边,也在涅伽这里混了个眼熟。它冲着他嗷呜一声,又用爪子挠了挠门,又龇了下牙。 它的意思很明显——快给大爷我开门,不然咬你。 凯霍斯忍着笑,给它开了门,它就冲进去,跳到chuáng上,冲着已经睡迷糊过去的伽尔兰舔了起来。 自己找过来的啊。 伽尔兰心想。 完了,这小家伙一旦找过来一次,以后恐怕次次都能找过来了。 他一边想,一边用力拍了涅伽的小脑袋一巴掌。 小狮子凑到他怀中,被他搂着撸毛,眯着眼,舒服得尾巴一甩一甩的。 正舒服着,脑袋突然被拍了一巴掌,它睁开眼,歪着头瞅着伽尔兰嗷呜一声,那一脸呆萌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头凶猛的万shòu之王。 伽尔兰揉揉它的下巴,它立刻就把刚才那一巴掌忘到了脑后,蹭着伽尔兰的手直哼哼,看起来很是享受。 伽尔兰看着它,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向凯霍斯看去。 “说起来,我记得你好像是养了一只小老鼠是吗?” “是的,我训练它传信用的。” “嗯,它很聪明。”想起被关在万物教的山dòng里的时候那个给他送信的小黑鼠,伽尔兰笑了起来。他对凯霍斯左看右看,没有看到小黑鼠,就好奇地问了起来。 “凯霍斯,我好像从来没在你身边看到过它?它还在吗?” “在。”金发的骑士笑着回答,“不过平常我都是放任它自由活动,不会待在身边。” 这么说着,凯霍斯看了看天色,然后拿出一根小指头大小的微型短笛,放在嘴里chuī出嘀的一声。 这嘀的一声之后,没过多久,庭院里响起了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小黑影子从茂密的灌木丛里蹿出来,飞快地蹿进了屋子里。 小黑鼠比寻常的老鼠要小一圈,一身黑色的皮毛泛着光泽,毛绒绒的漆黑一团,豆大的小眼睛亮亮的,滴溜溜地灵活地转动着。 它直立着身子,站在它的主人面前,吱吱叫了两声。 凯霍斯蹲下来,伸出手放在它跟前。 小黑鼠吱了一下,跑到凯霍斯的手上,乖乖地不动了。 凯霍斯就这么用右手手掌托着它,送到伽尔兰面前。 小黑鼠在主人手掌上直立起来,小爪子缩在胸前,歪着头看着伽尔兰,然后抬起一只爪子冲着伽尔兰一挥,又吱了一声,像是在向他打招呼一样。 伽尔兰一下子就被它逗乐了。 “果然很聪明啊。” “嗯,我从它的爷爷那一辈就开始尝试驯养它们,它是第三代,对我的指令理解最高。” 伽尔兰想了想,随手从chuáng边的小桌子上拿了一块果脯,想要喂小黑鼠。 但是小黑鼠吱了一下,没有吃。 “它经过严格的训练,不会吃没经过我的手的食物,为了避免它被其他人引诱。” 凯霍斯笑着说,然后从伽尔兰那里拿过果脯,又当着小黑鼠的面递给伽尔兰。 这一次,当伽尔兰递过去的时候,小黑鼠两只小爪子捧着果脯就开始啃啃啃了起来。 就在小王子喂小黑鼠喂得兴致勃勃的时候,突然嗷的一声,吓了伽尔兰一跳,而那小黑鼠更是吓得手上的果脯都掉了。 只见那原本乖乖地靠在伽尔兰怀里的小狮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蹿出来,冲着小黑鼠就是嗷的一声。 它拦在伽尔兰身前,像是想要把伽尔兰和小黑鼠隔开一般,气势汹汹地瞪着小黑鼠,吓得小黑鼠哧溜一下就顺着凯霍斯的手臂爬到了肩上,然后缩到了凯霍斯肩膀后面。 下一秒,它又偷偷探出小脑袋,瞅着小狮子的动静。 小涅伽还在嗷呜嗷呜地叫,张牙舞爪的,龇牙咧嘴,不只是冲着小黑鼠,竟是连凯霍斯也一并迁怒上了,低吼着让凯霍斯快点滚蛋。 伽尔兰一把抱住它的脖子把它拖回来,一时间哭笑不得,只能不断地撸毛安抚它。 独眼骑士双手抱胸,站在那里哈哈大笑。 小黑鼠缩在他肩膀后面,小眼睛滴溜溜转着偷看小狮子。 小狮子虽然被伽尔兰搂着,但是还在不安分地冲着凯霍斯和小黑鼠低吼。 一时间,房间里乱成了一团。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响亮的敲击声在房间里响起,伽尔兰抬头一看,发现赫伊莫斯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 他一手拿着一个黑木盒子,另一只手抬起来,指关节重重地敲在门板上,皱着眉注视着屋内,薄唇微抿,显得有些不快。 “凯霍斯。”他盯着凯霍斯肩膀上的那只小黑鼠说,“在伽尔兰还没好起来之前,不要将有灰尘的动物带进来。” 凯霍斯怔了一下,然后微微低头。 扎成一束的金发顺着他的肩膀垂下来,小黑鼠抬头看了赫伊莫斯一眼,下一秒,哧溜一下,像是被赫伊莫斯吓到了一般,缩进凯霍斯后背再也不肯探头了。 骑士微微向伽尔兰躬身,说:“抱歉,殿下,是我疏忽了。” “不,没事,是我先向你提出要看它的。” 伽尔兰摆了摆手,说,“而且,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需要再这么紧张的。” 医师说过,他的伤口已经完全结痂了,只要等痂脱落就好了。 他现在都不用继续趴着,可以正面躺着睡觉了。 “不行。” 赫伊莫斯反驳了伽尔兰的话,他看了凯霍斯一眼。 “你出去吧。” 凯霍斯耸了下肩,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小爪子抠着他后背的衣服,小黑鼠吊在他后背上,扭头用漆黑的小眼睛盯着伽尔兰,吱的一声,像是在说再见。 小孩顿时笑了,抬起手对小黑鼠挥了挥手,向它道别。 只是,手刚挥了一下,那窝在他怀中的小狮子就啊呜一下叼住了他那只手的护腕,使劲往下拽,像是很不乐意他对那小黑鼠挥手。 紧接着,它还撒娇地在伽尔兰怀中拱来拱去,一副‘我生气了快来哄我’的傲娇模样。 不过,还没等它撒娇成功,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来。 修长的手指一抓,就揪住了它的后颈。 被揪住后颈的小狮子就像是一下子被点住了死xué,整个身子都瘫了下来。 赫伊莫斯抓着它的后颈把它拎起来,瘫掉的小狮子使不出力气没法挣扎,只能睁着眼,眼巴巴地瞅着伽尔兰,发出小小的嗷呜嗷呜的叫声。 那毛绒绒的小身子被拎着掉在半空中晃动着,整个狮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等一下,赫伊莫斯……” 伽尔兰还没说完,赫伊莫斯已经拎着涅伽,将涅伽一下子丢出门去。 只见那毛绒绒的小狮子在草地上打了个滚儿,才停下来,一时没反应过来,蒙头蒙脑地坐在那里。 等它反应过来了,它立刻嗷嗷叫着,重新向着门这边跑了过来。 刚冲到门口,眼看就要回到那个温暖的怀抱,突然,啪的一声,小狮子整个狮一下子撞到了突然关上的木板门上,哧溜一下顺着门板滑了下去。 将碍眼的家伙都赶出去之后,少年拿起一块雪白的布巾,在水盆里打湿了拧gān,然后向伽尔兰走来。 “手给我。” 他说。 想要给小涅伽求情但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眼看着涅伽被赫伊莫斯丢出去的伽尔兰摆了摆手。 他说:“不用了,我自己……” ……来。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还在摆动的一只手已经被赫伊莫斯一把抓住,将他整个人拽过去。 赫伊莫斯抓着他,将他的脸、肩、手臂,甚至是手指都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一遍,包括粘在他衣服上的涅伽的毛,都被擦gān净了。 赫伊莫斯你什么时候变得跟歇牧尔那个洁癖qiáng迫症一个德性了? 被赫伊莫斯按着擦了一遍的小孩忍不住在心底这么吐槽着。 等把他擦gān净之后,少年在chuáng边坐下来,递给他一个盒子,似乎就是他刚才带过来的。 一拧开盒子,就掉下来一堆黑白玛瑙玉做的小方块,而被拧开的盒子表面有着纵横jiāo错的纹路。 “乌卢尔棋?” 这是一种亚伦兰狄斯自古流传下来的,无论在贵族还是平民之间都极为盛行的棋。 但是王宫里似乎很少有人玩,他也只玩过几次,感觉有点像是他那个时候军棋、象棋的结合体。 “会玩吗?” “嗯。” “那陪我玩几局。” “好~” 看着这个棋子,伽尔兰一时间来了兴致,就盘腿坐在chuáng上开始和赫伊莫斯下棋。 赫伊莫斯坐在chuáng边,棋盒就摆放在chuáng上,他们两人之间。 伽尔兰刚兴致勃勃地下了没多久,就听到门口传来咯吱咯吱的挠门声,还有嗷呜嗷呜的叫声。他下意识抬头朝门看去,想必是被关在门外的涅伽在挠门,想要进来。 他有点担心,一时间有些分神,和赫伊莫斯下棋就有些心不在焉的起来。 赫伊莫斯看着时不时地看门口一眼,用心不专的小孩。 他放下一枚黑色的玛瑙石棋子,说:“轮到你了。” “啊?啊……哦。” 伽尔兰赶紧放下手中的白色玛瑙石。 门口又传来咯吱咯吱的挠门声,还有呜呜的哼声。 伽尔兰偷偷看了赫伊莫斯一眼。 少年垂着眼,细碎的黑发散落在那张俊美的脸上,不知道是根本没听到还是根本不在意那里的挠门声。 “要不……放它进来吧?” “不行。” 伽尔兰被哽了回去。 他下了几步棋,又偷偷瞥了门口一眼。 赫伊莫斯看着他那心不在焉的模样,唇抿了一下,透出几分不快。 伽尔兰想了想,又继续说:“可是,不放它进来,它会一直挠门,一直挠,还会一直嗷呜嗷呜的叫啊——” 他这么说着,试图说服赫伊莫斯将小狮子放进来。 少年抬眼,像是染着火的金红色宝石般的眸看他一眼。 俊美如朝阳的脸上,细长眼角微微上挑起一点弧线。 他突然向前倾身,手还按在chuáng上,一只手按在棋盘上,上半身凑过来,贴近了伽尔兰。 他突然凑得是如此之近,脸只是稍微低一点,漆黑的额发几乎要触及伽尔兰的鼻尖。 然后,少年的薄唇突然张开。 “嗷呜。” 突如其来的,低低的嗷呜一声。 就在伽尔兰的眼下,就在他的鼻尖之下,低低地响起。 低沉的,说不出为什么,听一下就莫名让人后颈苏麻的声音。 “我也会叫。” 突然低低的嗷呜了一声的少年金红色的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说。 而伽尔兰………… “…………………………” “……???” “!!!” 一定是他和赫伊莫斯下棋的方式哪里不对! 第58章 一头浓密的棕发略显凌乱地散开, 卡莫斯王盘着一条腿坐在宽敞的孔雀石座椅上, 翠绿的孔雀石座椅上雕琢出jīng致的镂空花纹。 孔雀石在亚伦兰狄斯是象征着神之祝福的宝石, 虽然不如其他宝石水晶的璀璨明亮,但是它那内敛而又高贵的翠绿光泽却是极受上层人士的青睐。尤其是,孔雀石被认为是智慧之神索尔迦最喜欢的、贴身佩戴的宝石, 象征着未来,还有智慧。 亚伦兰狄斯人都认为, 它有镇邪以及驱逐邪恶的作用。在伤口溃烂邪气入侵的时候, 用孔雀石磨成的粉涂抹在伤口上, 就能赶走病魔,让伤口愈合。 也因此, 这种宝石极为昂贵,别说平民, 就连一般下级贵族以及富商一旦得到一小块孔雀石,也都如获重宝, 制作成护符佩戴起来。 大概也就只有身为亚伦兰狄斯的王的卡莫斯, 才能如此奢侈地使用大块的孔雀石雕琢成他的座椅了。 卡莫斯正一手随意拿起一个椰枣塞进嘴里, 另一只手将刚刚看完的一卷公文放下。 身着白色祭司长袍的歇牧尔走上前来,将手中的公文递给卡莫斯。 卡莫斯王一边展开看, 他就在旁边一边说着。 “这是遭受水灾的那几个城市这个月的瘟疫报告。”他说,“维纳尔城差不多已经结束了,其他两个城还有小范围的瘟疫传播, 但是比起上个月已经有了大幅度地下降。” 卡莫斯王的目光从手中的羊皮纸上扫过, 在那几个数据上着重看了几眼。 他点了点头, 说:“也就是说,现在差不多已经确认了,杜绝水源和患病死去的尸体的接触,的确可以防止瘟疫的扩散。” 他放下公文,习惯性地摸了摸下巴,因为他现在每天早上起来都会让侍女仔细给他刮gān净胡子的缘故,这位健壮的王者下巴上gāngān净净的,不见一点胡茬。 “也就是说,真的如王子所说的那样,‘病’会从人的身体融入水中?然后再借由水让其他人感染?” 对于伽尔兰曾经说过的话,歇牧尔还曾经认为是无稽之谈,听着就可笑。但是此刻事实证明了这个可能性,祭司也疑惑了起来。 他甚至还有些感慨,幸好,当初小王子任性非要做这件事,而卡莫斯王也纵容着他让他做了,不然他们也不能发现这件可以遏制瘟疫的事情。 ……歇牧尔有一种伽尔兰王子似乎很受幸运女神的青睐的感觉,无论做什么,总是误打误撞能得到一个很好的结果,带给别人好运。 歇牧尔想。 那么,以后小王子无论想要做什么,就算是再不可理喻的事情,他也睁只眼闭只眼放任他去做? 毕竟,那样的话说不定又会有什么好的意外收获啊。 卡莫斯王想了想,然后说:“歇牧尔,你在王室医庭之中调几个医师出来,嗯,最好是有治疗瘟疫的经验的,让他们专门进行这方面的研究。告诉他们,半年之内,我要看到成果。” “是的,陛下。” 歇牧尔点了点头,离开了。 坐在孔雀石椅上的卡莫斯王又摸了一下下巴,唔了一声。 “那么,要给他怎样的奖励呢?” 有功必赏,这可是他的行事准则。 更何况对象还是他的小王弟,那更要大大地赏了。 哎,他的小王弟最喜欢什么呢? ………… ……………… 而这个时候,被卡莫斯王琢磨着要给什么好东西的小王子,正在石墙上奋力拼搏着。 “王、王子,这样不好吧?” 小胖子蹲在下面,哭丧着脸。 “塔普提女官会生气的,她生起气来好可怕。” “别怕,她只是训人厉害了点而已,对人还是很好很和善的。” 塔尔:“……” 那是对您。 想起自己有一次调皮,不小心打碎了王子房间里的一个花瓶,塔普提女官当着王子的面笑眯眯地说只会小小教训一下自己而已,结果把自己一拎出去,转头就变了脸。 一想起那个时候受的惩罚,小胖子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塔普提女官虽然很漂亮,但是真的好可怕啊啊啊—— 小胖子在心底这么哀嚎着。 但是,无论塔尔怎么劝说,伽尔兰都已经下定了决心,仍旧是努力地用小胳膊攀着墙壁,使劲地蹬着小腿,费劲地爬上了那高高的白色石墙。 这一场病已经把他憋得受不了了。 难得这么好的机会,塔普提有事离开了,凯霍斯去参加每三个月一次才有的王的近卫军的特别训练,他好不容易用装睡的理由设法将其他侍女仆人都调开了,抓住这个机会,才能偷跑出来。 伽尔兰其实一直在偷偷琢磨着。 虽然现在要看着赫伊莫斯直到这人有了孩子为止,他不能立刻跑路,但是他以后终归是要在整个大陆上游历的,现在就从王城开始锻炼自己的能力也好啊。 他得先适应下普通人之间的生活,不然以后出了王宫就一抹黑,连往哪条路上走都不知道,那还游什么大陆。 “别怕,没事的,我们赶在晚饭之前回来就是,而且就算被人发现了我也留了纸条。” 小胖子塔尔看着铁了心要偷溜出王宫的伽尔兰王子,哭丧着脸,只好跟着爬了上去。 虽然王子一开始说不用他跟,但是王子那么可爱,要是在外面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没错。 塔尔心想。 他得跟着王子,好好保护王子才行! 翻出了伽尔兰的寝宫住所,两个小孩沿着偏僻的地方就是一通小跑。 虽然有时候路上会撞到其他人,但是伽尔兰早已换一身普通平民小孩的衣服,那是塔尔偷偷弄过来的。 王宫之中有大型学堂,是由智慧之神索尔迦的祭司管理的,他们会挑选资质出众的小孩,每周三天让他们进入学堂中学习,然后从中选出优秀者成为索尔迦的祭司。而这个挑选是不论身份的,所以被挑中进入大学堂的也有平民家的小孩。 所以,就算是撞上巡逻的侍卫,看到两个才七八岁大的小孩,还穿着平民衣服,也只会认为他们是来学堂学习的。 小胖子很给力,虽然伽尔兰说的时候他念叨着不能这么做,但是真的去做了,却都能做得很好。 他本来就喜欢到处跑,一副蠢萌样,别人也不会防着他,在很多地方都容易得手。这不,就连平民小孩出入王宫的身份牌,他都从学堂里偷了两块出来。 于是,披着斗篷挡住大半的脸的伽尔兰,和塔尔两个人一起,就这样拿着平民小孩的身份牌光明正大地通过了三重大门,离开了王宫。 刚离开王宫大门那些守卫们的视线,伽尔兰就迫不及待地拽下斗篷。 “塔尔,你真是太棒了。” “哈哈哈哈~~没有啦~~其实很简单啦。” 本一直都是愁眉苦脸的小胖子被伽尔兰这么一夸奖,鼻子立马就翘了起来。 用小肉手摸着后脑勺,他啊哈哈哈哈地谦逊了一句,其实心里却在狂喊着‘别停,再夸我,继续夸,不要停!’ 可惜他的心声没能被伽尔兰听到,伽尔兰夸完他,就转身,发亮的眼注视着眼前这座巨大而繁荣的城市。 虽然在王宫的高塔上他也可以俯视到这座城市的全貌,但是,俯视这座城市和融入其中,是完全不一样的体验。 毕竟,在过去的几世里,因为头顶笼罩着赫伊莫斯这个巨大的yīn云,他被保护在深宫之中,就连王城也不曾踏足几次,就像是一只被锁在金笼中的金丝鸟。 而现在,压在他头顶的乌云已经散开,锁着他的枷锁已经解开,他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 像是第一次离开鸟窝的雏鸟,伽尔兰看着四周一切的目光都充满了新奇。就连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嘈杂的人声也令他倍感亲切,让他心情好不得了,整个人看起来开心极了。 本来小胖子还在琢磨着怎么劝伽尔兰尽快回去的事情,但是一抬头,看到伽尔兰此刻那灿烂的笑容…… 啊啊啊——王子的笑容就是我前进的方向! 王子想玩多久就玩多久! 王子想打人我帮他喊打手! 王子想仗势欺人我第一个跳出来帮他踩! 王子想qiáng抢民女我给他……嗯?好像哪里不对……没错,的确很不对,王子才不需要qiáng抢民女,他得保护王子不被别人qiáng抢才对。 “没事的,塔尔,我带着这个呢。” 伽尔兰一回头,看到塔尔还站在原地盯着他发呆,以为塔尔是害怕不敢动,就凑过去,给塔尔看了一下他藏在腰带里的令牌。 这王城的大街上经常会有巡逻的侍卫,真要发生什么事,他一拿出令牌,那些士兵立刻就会来保护他。而且他虽然身体还是小孩,但是实际年龄真的不小了,被人拐走骗走什么的是不可能的,遇到危险也知道要躲开的。 而且,伽尔兰心里还有个让他一直以来心痒痒的念头。 既然难得出来一趟,那么无论如何不能làng费啊。 就该和他以前那个世界的电视剧里面一样,让他撞到个什么事,或者有什么贵族子弟仗势欺人、qiáng抢民女之类的,他上去阻止,被人瞧不起,然后令牌一出,光芒四she,众人摆出惊讶脸,坏人摆出惊恐脸…… 嗯。 这才够味。 没有微服私访装过bī的王子不是一个成功的王子! 伽尔兰觉得,他现在应该要先在稍微安全的王城里多练习一下装bī这个技能。 要知道,等他以后出去游历大陆,肯定会遇到很多不平的事,那么他就可以像是一个监察使一样,每次一出事,就把自己的身份亮出来,如此一路走一路带风装着bī。 那日子,光是想象一下都觉得美滋滋的。 嗯~~所以,赫伊莫斯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娶妻生子呢? 就在伽尔兰一边走一边在心底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一匹骏马在大街上从他身后奔驰而来。而眼看着那骏马就要从他身边擦身而过的时候,马上的骑士突然一弯腰、手一捞,一把将伽尔兰从地上抓起来,塞在自己身前。 然后,绝尘而去。 被抓上马的伽尔兰:“???” 一脸懵bī。 小胖子塔尔:“王……哇啊啊啊啊啊啊——” 他就不该乌鸦嘴说王子会被qiáng抢啊啊啊啊! 第59章 “王——哇啊啊啊啊啊——” 大街上一个小胖子突然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将路过的行人吓了一跳,瞬间就吸引到了四周大多数人的注意,附近一队正在巡逻的士兵更是循声赶来。 “发生了什么事情?” 领头的队率问道。 “王, 啊,呜, 啊, 我、我的朋友被那个、那个人——” 咬了两次舌头总算把‘王子’两个字给咽回去的塔尔慌张地对那个队率求助。 只是,他的话刚说到一半,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响起, 那个捞起伽尔兰跑走了的骑士又骑着马跑回来了。 骑士一勒缰绳,骏马高高抬起前蹄一声嘶鸣,在众人面前停了下来。 一头浅黑的长发扎成一束马尾,在脑后高高飞扬而起, 那面容英气的女骑士一身劲装, 身着深青色皮甲, 白肤杏眼,长眉上挑,整个人显得生机勃勃,神采飞扬。 她骑在马上俯视众人,宛如一阵秋天的疾风,英姿飒慡。 “法塔雅大人!” 队率叫了一声, 显然是认识这个女骑士, 脸上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 “您又做了什么?” 突然就被捞到马背上, 被掳走, 还没反应过来,就又被带了回来,被女骑士抱着的小王子一脸懵bī。 他转头,仰着小脑袋瞅着那个女骑士,只觉得一头雾水。 而女骑士一低头,就看到身前那个小孩转头看她。 那一头毛绒绒的柔软金发下,巴掌大的小脸上的皮肤白白嫩嫩的,像是一捏就能掐出水来。睁大了越发显得圆溜溜的大眼睛像是水中清澈的琥珀宝石,配着那长长的睫毛,还有微张的粉色小嘴,简直就像是个瓷娃娃一般。 啊啊,可爱,真可爱~~ 女骑士只觉得心里被用力挠了一挠,控制不住手,揉了揉身前小孩的头发。 哇,软软的,摸起来真舒服。 “法塔雅大人!” 队率的叫声让女骑士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她看了一下四周人瞅着她的目光,收回揉着小孩头的魔爪,像是想要摆脱这种尴尬的气氛一样低咳了一声。 而这个时候,小胖子已经不管不顾地跑上去,在马边直蹦哒,那像是个球的胖乎乎的身子上下弹跳着,一边努力跳,一边冲着女骑士喊。 “还我,快还我,你qiáng抢民……嗯,小孩!” 小胖孩那个字没说出来,但是旁边的人都听懂了,顿时都哄一下笑出声来。 在众人的笑声中,女骑士顿时就囧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队率站在一旁,低着头,像是在忍笑。 他想,这位大人平常总是任性妄为得很,今天竟然是被个小孩给难住了。 “我是城门卫长。” 女骑士如此说,盯着那个还在上下弹动着的小胖子。 王城的城卫军之中设有四个门卫队,分别负责东南西北的城门,而率领门卫队的武官职位则被称为城门卫长。 他们还有轮流在王城中巡视的职责。 她低头看着身前的小孩,问:“你们两个小孩怎么单独在大街上走?不怕遇到坏人吗?你们父母呢?” 看着这金发小孩仰起来看着她的小模样,法塔雅实在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那软软的小脸蛋。 小胖子眼珠子一瞪,那一句‘大胆放肆、放肆大胆’差点就吼了出来,幸好伽尔兰转头看他一眼,他才忍住了。 他冲着那个女骑士喊:“别以为是城什么长就了不起,就可以随便抢小孩了,我们出来玩关你什么事!” 伽尔兰也开口了,他说:“妈妈让我出来和朋友玩儿。” 他睁着眼,一脸无辜而又乖巧的小模样,还举起手中的几个碎铜钱给女骑士看。 “她说她很忙,让我自己买糖浆吃。” 他的声音和小胖子不同,软软糯糯的,像是天空软绵绵的云朵一样,再配上那张天真无邪的可爱的小脸,瞬间杀伤力爆炸。 “姐姐带你买,给你买很多很多,想吃多少都有。” 女骑士搂着他不撒手,笑眯眯地哄着他说,“小孩子单独在路上走太危险了,姐姐帮你买了糖浆送你回家好不好~~” 伽尔兰:“…………” 不好。 就在伽尔兰有点着急的时候,旁边传来了一声咳嗽声,那位队率咳了一下,像是在提醒某人。 “法塔雅大人,巡逻的时间快要结束了,您还需要去城卫司进行今天的汇报。” 那位队率的提醒令女骑士露出惋惜的神色,她摸了摸伽尔兰的头,有些不舍地将他从马背上放下去。 “记得要早点回家哦,就在这附近玩,别太靠近外城,最近那边不太安稳。” 她叮嘱了一句,然后让身下的骏马小跑着离去。 塔尔紧紧抓着好不容易抢回来的王子的手,看着那个女骑士离去,顿时松了口气。 他想了想,对王子说:“王……咳,那个女人说,外城不安全,我们不要过去了,好不好?” 伽尔兰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知道不安全他肯定不会去那个地方,他又不蠢,而且还要赶在晚饭之前回王宫呢。 他和塔尔刚走了几步,突然后面追上来一个少年。 那少年大概十五六岁,衣服有点旧,但是很整洁,整个人看起来也很gān净清慡。少年追上来之后,就将一个小袋子递过来。 “小弟弟。”他说:“你掉了东西。” 伽尔兰转头一看,再往腰间一摸,发现装着令牌的小袋子不见了,大概是刚才被那个女骑士折腾了一通就掉了。 他在心里哇了一声,心想还好被人发现了,不然就糟糕了。因为这个令牌作用很大,万一被有心人拿到恐怕会有点麻烦。 他赶紧伸手去接,只是刚摸到那小袋子,后面塔尔撞过来,撞了他的胳膊一下,让他的手偏了一下,而那边少年正好松了手,于是两人手没接上,小袋子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小袋子摔了两次,绳子散开了一点,就露出了袋子里令牌翠绿的一角。 因为袋子掉了,伽尔兰和那个少年几乎是同时反she性地弯腰,想要捡起来,少年一低头,看到那翠绿的一角,怔了一下,伸过去的手也顿了一下。 于是,伽尔兰抢先一步将令牌捡起来,没打开袋子看,只是隔着小布袋用手摸了摸。 嗯,没断也没碎,孔雀石做的东西还是比较经摔的。 他满意地想着,重新将小袋子系在了腰间,这次系紧了一些,而且还是系在靠在手臂垂下来的地方,这样可以用手臂护着,防止被人碰到。 “这是很重要的东西,真的很谢谢你。” 伽尔兰道谢的时候,少年似乎在发呆,伽尔兰一说话,他反应过来,就赶紧摆了摆手,笑了一下,然后转身快步跑走了,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往来的人群之中。 伽尔兰觉得他发呆的样子有些奇怪,就多看了少年的背影几眼。 这时,小胖子塔尔突然拽了一下伽尔兰。 他指着路边一个小吃摊,上面粉红雪白的小甜糕散发出浓浓的香气,让他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王子,我们去吃那个好不好?” 他一脸馋相地问伽尔兰。 伽尔兰被他缠得没法,又一想,反正也不能跑太远,gān脆就沿着这条大道逛一圈吧。 于是,他就带着小胖子跑去了小吃摊。 于是……这一吃,就没停下来。 伽尔兰觉得,这个小孩子的身体实在是太不方便了——不仅泪腺发达,其实前次受伤他本想忍着不哭,但是小孩的泪腺实在是太发达,根本就忍不住。现在,这个小孩的身体对好看又香喷喷的小零食也毫无抵抗力。 虽然可能没有王宫里的甜点好吃,但是别有一番滋味,尤其是没人盯着、没人喂你,自由自在地想吃什么就买一个,走在大陆上一边走一边吃的感觉很开心。 于是不知不觉他们就这么一路逛一路吃下来了…… “该回去了。” 看着开始西斜的太阳,觉得有些吃撑的伽尔兰说,塔尔的肚子更是已经圆滚滚的了。 他想着,还是趁没人发现之前赶紧回去的好。而且他们已经快要走到大街尽头了,再往前就要接近外城了。 伽尔兰想起那个女骑士说最近外城不安全的话,决定就此打住。 啧,他又不是真的小孩,怎么可能明知不安全还往那里跑。 王子发话了,塔尔当然是赶紧点头。 两个孩子就转了身,加快了步子,想要快点赶回王宫。 伽尔兰在前面走着,突然,一个人从他正面撞来,重重地撞了一下他的肩,让他差点摔倒。 手臂上突然一痛,伽尔兰一低头,看到手臂内侧被割开了一道口子,已经渗出血来。而让他猛地睁大了眼睛的,是自己腰间绑得紧紧的小袋子不见了,只剩下被割断的绳子。 伽尔兰一转头,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之中。 是不久前的那个少年—— 我的令牌! 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伽尔兰来不及多想,几乎是本能地就追了上去。 刚跑了几步,突然身子一轻,他整个人又被拎了起来。 这种熟悉的感觉…… 一抬头,果不其然,女骑士那张英气的脸笑眯眯地看着他。 “真淘气,说了让你们早点回家,现在还在外面玩。” 去城卫司报道履职,向上司汇报了之后,打算回家的法塔雅意外又撞到了那个可爱的小孩,就又把他拎了起来。 “来,大姐姐送你回家……咦,你的手怎么受伤了?” “我的令——呃,护符!” “什么?” 伽尔兰着急地指着眼看就要消失的那个少年,说:“那个人抢走了我的护符!很重要的!我、我家祖传下来的!” “别急,姐姐帮你抓住他。” 城门卫军本来就有缉拿盗窃者的职责,法塔雅安慰了一下小孩,立刻纵马追了上去。 眼看着那骏马绝尘而去,感觉像是同样的一幕再一次上演的小胖子睁大了眼。 但是这一次,骏马可不会跑回来了,塔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王子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眼前,和那个女骑士一起跑去了外城。 小胖子登时就急了。 他也顾不得两人跑出来玩的事情曝光,着急地赶回去想要找人来帮忙。 ………… …………………… 那个少年是不是早就盯上自己的令牌了? 是不是有人在暗中指使他? 他们抢走自己的令牌是要打算做什么? 是有人在暗中策划着针对王宫、或者说针对王兄的yīn谋吗? 在追上去的那个过程中,伽尔兰满脑子都是‘这一定是一场策划好的大型yīn谋’这样的念头。 突然,骏马停了下来,女骑士啧了一声。 伽尔兰定睛一看,刚才宽敞的道路已经没了,出现在他面前的都是弯曲凌乱的小道,四处可见丢弃的垃圾,灰尘遍地,路面高低不平。 两侧都是低矮的木板房子,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gān瘦的人零零散散地站在路边,生活的重担以及长时间的营养不良让这里的人都显得形容枯槁。 他们看到身穿城卫队皮甲的女骑士,都害怕地避开来。 伽尔兰忍不住问:“这里是……” “贫民区。” 法塔雅回答,她翻身下马,将伽尔兰也抱下来。 她将马系在一旁的柱子上,马身上有城卫队的标识,这里没人敢动这匹马。 “不过王最近已经下达了命令要把这里重新翻修,对这些贫民本来是件好事,但是那些吸血的家伙见有利可图一个个都凑过来了,将好事变成了坏事……啧,说了你也不懂。反正,最近这里有些乱,你别离开我身边。” 她这么说着,带着伽尔兰向小巷子里走去。 伽尔兰拽了拽她,说:“既然不安全,我们就先回去,多叫些人来吧?” 法塔雅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别怕,有我在,姐姐很厉害,会保护你的。” 你再厉害也是一个人。 这说不定是一场针对王的大yīn谋啊。 伽尔兰想要走,但是被法塔雅抓住手,他挣脱不开,只能跟着走。 穿过这条小巷子,再一拐弯,伽尔兰一眼就在一个低矮的小木屋的栅栏看到了那个抢走自己令牌的少年。 心里一凛,他警惕地看着四周,想着那个少年的幕后指使是不是就在附近,他们有多少人,自己这边才两个人是不是要先躲着查看一下…… 还没等他想完,女骑士已经上前一把推开虚掩的简陋栅栏木门,走了进去。 她一伸手,把伽尔兰也拎了进去。 伽尔兰:“…………” 站在方寸大的小院子里的少年刚把小布袋里的东西掏出来,看到伽尔兰他们进来,顿时一呆。 紧接着,少年脸上露出了发狠的、像是彻底豁出去的表情。 糟了,他要喊人了! 伽尔兰下意识就往四周看,觉得立刻就会蹦出一群人来。 然而…… 只见少年将手中的令牌往木桩上一放,抓起一块大石头就狠狠地砸了下去,一下子就将令牌砸得粉碎。 然后,他几步冲到伽尔兰和女骑士面前来,伽尔兰还没从他砸碎令牌的行为中反应过来,就看到这个少年双膝猛地一跪,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偷东西的是我!你们抓我吧!” 他使劲地磕着头。 “可是求求你们,那个孔雀石的护符反正已经碎了,留下来给我妈妈用吧——我妈妈快要死了,求求你们!” 伽尔兰:“…………” 等等,说好的幕后主使和大型yīn谋诡计呢? 第60章 少年跪在两人面前,额头紧紧地贴在地面, 浑身都在发抖。 从不小心看到那露出的孔雀石的一角后, 他就隐约猜到,这个穿着平民衣着的小孩肯定是贵族或者富商家的孩子, 因为只有他们才有可能拥有孔雀石。 他今天上街是去打零工的,因为勉qiáng认识几个数字,所以就算年纪还小, 也有店铺愿意让他打零工,守着铺子清点货物。他拿到了今天的工钱之后一直在发愁, 家里几乎已经是家徒四壁了, 妈妈又还在重病之中, 这点钱勉qiáng只能买点药膏,但是却没法让妈妈好起来。 本来他们家里虽然清贫, 但是死去的父亲留下的一点财务再加上母亲的辛勤劳务,家里还是能保证温饱的, 母亲甚至还存下一点小积蓄, 然后找了个会认数的师父教他认数和一些简单常用的字。 平民最多只能学会平民那种粗陋简单的文字, 而形状优美而又高贵的亚伦兰狄斯文, 那是只有贵族和祭司才能学习和使用的文字。 贵族。 少年想着, 在心里感到巨大的恐惧的同时, 又忍不住恨得咬牙。 如果不是那些该死的—— 他的母亲也不至于落到现在的地步! 明明不久前因为卡莫斯王赐下的恩德,他和母亲都还在憧憬着崭新而又gān净亮堂的新房子, 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不止是他们, 还有周围的人, 住在贫民窟的所有人都喜气洋洋地说着那件事,对卡莫斯王的恩典感激涕零,欢天喜地地期盼着搬进新房子的那一天。 可是,才过了几天,他们就从天国被打入了地狱。 事实让他们认清了,他们这些低贱的贫民不配拥有美好的未来。 他的妈妈就是因为这件事才被打成重伤,屋子也被砸了,本来的一点积蓄就这么全部花完了。 捡起钱袋的时候他本来没多想,可是在看到那孔雀石一角的时候,鬼使神差的,他偷偷跟了那个小孩很久,脑中天人jiāo战着,一边告诉他不能这样做,一边又想起了重病在chuáng已经奄奄一息的妈妈。 他想,再这样下去,妈妈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虽然对于抢夺一个小孩的东西他感到很羞愧,但是……但是爸爸已经死了,如果连妈妈也去世了,他还要被迫沦为那群害死了妈妈的贵族们的奴隶的话,那他宁可去死! 【孔雀石是智慧之神索尔迦最钟爱的宝石,它能驱走邪恶,赶走病魔,从死神手中夺回垂危者的灵魂。】 脑中回dàng着这句话的少年终于没忍住诱惑,抢走了那个小孩的孔雀石护符。 只要能救回妈妈,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跪在地上的少年咬着牙想着。 他的确是已经豁出去了,就算用自己这条命向这个贵族小孩赔罪都可以,只要能救活他的母亲—— 看着跪在他身前的少年,伽尔兰没有说话,而是绕过少年,跑到了木桩那里。 低矮的木桩上,原本雕刻jīng美的孔雀石令牌已经被砸得粉碎,翠绿的碎石滚满了木桩,有大有小,原本刻在上面的字符已经看不出来了,也就看不出来这是个令牌。 跟着走过来的法塔雅咦了一声。 “你居然有这种宝石……你不是平民家的小孩吧?” 她问:“你是下级贵族?” 因为伽尔兰和她一样是偏白的肤色,所以法塔雅猜测这小孩应该是和她一样的下级贵族世家,而且应该还是很富有的世家。 她一脸惋惜地看着那个被砸坏的孔雀石护符。 光只是看那稍大些的石块上镂空的线条花纹,就可以猜到完整的护符一定非常jīng致,这孩子还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就这么被砸坏了,实在是太可惜了。 法塔雅叹了口气,转过身。她下身的裤装略紧,越发显出她那双健美修长的大腿。只见她长腿一迈,就直接跨到了少年身边,伸手按住他。 “行了,跟我去城卫司。” 少年一听,立刻挣扎了一下,但是女骑士一只手就把他按得死死的,他挣脱不开。 他哀求说:“我不会逃,但是,求求你们,我的妈妈——” 法塔雅这才想了起来,刚才这个偷窃的少年刚才喊着说,想用孔雀石的粉末救他的妈妈。她转头一看,发现那个金发的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那低矮木屋子的门口。 她拽着少年走过去,站在小孩身后往屋子里一看。 只见一个形容枯槁的中年妇女躺在chuáng上,屋子里的东西虽然破旧,但是打扫得很gān净。昏迷中的妇女身上都是伤,脸色灰暗,气息微弱,唇gān得已经裂开了,像是下一秒就会停止呼吸一般。 而且看那些伤口,很多都已经发炎了,甚至还有几条严重的以及开始溃烂发脓了。 女骑士怔了一下,少年一把挣脱她的手,跑到木桩那里捧着碎了的孔雀石就冲进屋子里,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手中的孔雀石粉末往那些发脓的伤口上抹,一边抹一边紧张地看着女人的脸色。 伽尔兰环顾着屋子里的东西觉得有点奇怪,但是又说不上哪里奇怪,再仔细一看,突然明白了。原来是这屋子里的桌椅等用品都很不对劲,不止是旧,还几乎都是烂的,而且看得出来都是最近才被人砸烂了,勉qiáng补好了继续用的。 感觉就像是……最近有人来打砸过。 伽尔兰还在心里琢磨着,突然听到外面传来砰地一声,然后是咔擦的木栅被砸碎的声音。 还跪在矮chuáng边给女人涂抹孔雀石粉末的少年听到这个声音顿时浑身一抖,脸色变得苍白了起来,他看了还在昏睡中的母亲,咬了咬牙,起身走了出去。 “给我滚!这里不欢迎你们!” 他冲着来人大吼道。 “小家伙,吵什么吵。” 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很是轻浮,伽尔兰循声看去,看到了一个瘦高个儿的看起来很是轻浮的男人站在那里,后面还跟着十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 他看着少年的脸是笑着的,但是那弯着的眼中写满了恶意。 “爷是来给你送钱的,送钱的懂不?” 他掏出一个钱袋,掂了掂,钱币撞击的声音响了起来,高个儿男的眯着眼听着钱币的撞击声,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动听的音乐。 他笑嘻嘻地将钱袋往少年跟前一送。 “喏,钱啊,有钱都不要,你傻啊?” “眼看这里就要翻修了,新房子得用钱才能买到啊,我给你送钱来,你去买新房刚刚好啊。” 男人眯着眼笑嘻嘻地说,“也就是大爷心地好,愿意借钱给你,你怎么就不接受大爷我的好意呢?这不是把我的好心往地上丢吗?” 少年咬着牙说:“滚!我宁可去死,也不借你的钱!” 男人哟呵一声,眼中she出恶毒的光来。 “就说你小孩子不懂事,来来,我来跟你妈妈‘讲道理’,你妈在屋子里是吧,来来——”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跟身后的十来个大汉们使了个眼色,那些人就乒乒乓乓地继续砸了起来。 围着院子的木栅、院子里的一些劳动工具、瓦罐之类的全部被他们砸得粉碎。 “你们gān什么?gān什么!不准动我妈!” 少年急红了眼,扑上去想要拦住高个儿男人,被却男人用力一推,向后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一只手从后面伸出来,一把按住他的肩,这才让他没有摔在地上。 “你们在gān什么?” 清亮的女声响起,从屋子里走出来的女骑士出现在众人面前。 男人怔了一下,颇为忌惮地停下想要闯进房子里的脚步。 “哟,这不是法塔雅大人吗?您在这种破地方做什么?” “你认识我?” “哪儿的话,您这位年纪轻轻就做了城门卫长的女骑士谁会不知道啊。” 男人笑了一下说,虽然有点忌惮,但是明显也是有恃无恐。 “今天是主人让我们来办点事,谁知道在这里撞上您……哦,对了,我们是卡贝钱行的。” 女骑士皱了皱眉。 她说:“我来这里办点事,很快就走。” “这样啊,那我和兄弟们现在就先不打扰您办事了。” 男人如此说了一句,gān脆地转身就走了。 这个城门卫长在这里,他虽然背后有人撑腰不怕她,但是真闹起来也是不妥,毕竟平民伤害贵族可是重罪。他迟点再来就是,也不急于这一时,反正这家人已经是走投无路了。 他先去另一家逛逛,让那家把钱贷了。 啧啧,这些个贱民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啊,还非得让他带着人上门来打打杀杀的,多难看啊,老实听话把这个钱借了不就得了,还非得让他一趟一趟地跑—— 男人一边在心底这么抱怨着,一边带着人走了。 一旁的伽尔兰看着这一出戏就看得有些迷,那边那些凶神恶煞的人非要将钱给这个少年,而少年是死活不要。 感觉像是一个要qiáng行借钱,一个死不肯借。 这是搞什么鬼? “他们……是要借钱给你吗?” 伽尔兰问。 少年本来呆呆地看着那群人离开的背影,被伽尔兰这么一问顿时又激动了起来。 “我不会借的!就算是被打死在这里!我也绝对不会向那群恶棍借一分钱!” 他咬牙切齿的说。 这么发狠地说完,他颓然跌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头,整个人看起来茫然而又无助。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他喃喃的道歉,眼眶都泛红了起来。 “我会跟你们走的,我会去坐牢的,只要妈妈行了,她好了……” 法塔雅皱着眉看着那群打手离去,然后问:“卡贝钱行,它背后的实际控制者是大司长。” 大司长是在王庭之中权力地位仅次于左、右相的位高权重者,同时,他的家族还是上上任王的姻亲,在王城中很是显赫。 她这种下级贵族都不敢去招惹,贫民窟的贱民怎么会惹到那个钱行? “你是怎么惹到卡贝钱行的?” 抱着头颓然坐在地上的少年顿了好一会儿,然后语调哽咽地开始说起话来。 ………… “伽尔兰还没起来吗?” 赫伊莫斯询问道,这是他下午第二次来找伽尔兰了。 侍女跪在地上低着头回答:“是的,殿下,伽尔兰王子一直都在睡。” 因为伽尔兰吩咐过她们,不能叫醒自己,所以她们也只是一直守在庭院中,不敢进去屋子里。 睡得真久,是因为上午的she箭太累了吗? 赫伊莫斯这么想着,再次往房间那边看了一眼。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透过敞开一条缝的窗子,隐约可以看到chuáng上鼓起成一团的毯子。那小孩像是特别喜欢用毯子把自己裹成一团窝在chuáng上,就像个球儿似的。 他摇了摇头,转身打算离开,晚餐的时候再来,突然嗖的一下,一个金色的身影像是箭一般从他脚边冲过去。 他一回头,就看到那头小狮子已经扑倒了门上,用爪子咯吱咯吱地挠起门来。 涅伽现在几乎是隔三差五的就来这么一回,原本jīng致的雕花木门被它挠得都是爪印。 赫伊莫斯快步走过去,想要把这个打扰伽尔兰休息的小家伙拎走。谁知道他还没走过去,小狮子听到了他的脚步声,转过身来,冲着他凶狠地嗷的一声,然后转身一跑一跳,竟是直接跳上了旁边虚掩着窗户,从那里钻了进去。 这个家伙—— 赫伊莫斯一伸手没来得及捏住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跳上窗子,冲进屋子里,然后兴奋地扑到了chuáng上的那一团上。 嗷呜! 小狮子刚兴奋地嗷呜了一声,整个狮突然一下子摔了下去。 那chuáng上原本鼓鼓囊囊的一团被它的小身板压了下去,毯子散开,露出一大团羽绒。 涅伽整个狮一下子扑进了那一大团羽毛之中,被它砸飞的羽毛漫天飞散了一屋子。 毛绒绒的小狮子蒙头蒙脑地坐在羽毛堆中,一脸懵bī,然后被细细的羽绒刺激得打了个喷嚏, 紧跟着小涅伽从窗子里跳进屋子里的赫伊莫斯看着空dàngdàng的chuáng,还有满屋子的羽毛,唯独不见伽尔兰的身影,顿时目光一凛。 ………… ……………… 除了王室和贵族之外,亚伦兰狄斯的子民还分为三个阶级。 平民,贱民,奴隶。 平民拥有一定数量的恒产、通常都小有积蓄,他们可以经商、学习平民文字,甚至成为基层吏使,受到法律的保护。 而贱民通常都家境穷困,每日温饱都难以维持,做着城市里最苦最累最脏的活,却拿着最低的工钱,还处处都被人鄙夷看不起。 通常贱民都会聚集在城市最脏最乱的yīn影角落里,他们聚集在一起的地方被称之为贫民窟。他们过着无比辛苦的生活,卑微至极,艰辛而又麻木地活着。 但是这一次,卡莫斯王给了王城的贱民们一个希望。 卡莫斯王下达御令要改造王城的贫民窟,将这个脏乱的地方修整成为gān净整洁的地方,按照一样的规模建造出房屋,道路以及商铺。 这个命令一下,瞬间就在王城中炸开了锅。 要知道,王城的房价都是极为昂贵的,可谓是寸土寸金。但是,贫民窟因为太过于肮脏,所以从来没有人去打那个地方主意。 但是现在王令一下,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地方在翻修之后地价和房价一定都会成倍增长,翻个几十倍都可能。于是,无数贪婪的贵族官员蠢蠢欲动,想要先下手为qiáng,将那里的地占有到自己手中。 但是,卡莫斯王很了解某些官员贵族的贪婪,因此,为了防止他们暗中使用租借等手段将那些地占为己有,他下达命令,翻修后的房屋和商铺只能出售,必须用钱购买,否则就不得使用。 同时,为了保护原来的贱民的利益,他还下了一条命令,居住在贫民窟的贱民可以用很少的价格购买一套小住房,前提是必须是本来住在这里的贱民。 这个价格真的非常低,就算是贱民,大部分人也是能拿的出来的,实在拿不出来的,可以向国家借贷一笔钱,购买了房子,然后再慢慢还。 只是……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如蠹虫一般贪婪的贵族官员总是善于从律法中找出漏dòng。 不让我们以低价买是吧? 行,就让那些贱民先出钱买了房子就是呗。 对了,买房子不是要一笔钱吗? 来来来,我介绍给你一个钱行,你去借。 抵押嘛,不急,用你未来的那个房子抵押就行了。 什么?你要借国家的贷款? 没有,你只能去那些钱行借。 什么?你的钱够?不借? 不借不行! 你不借我的钱我就不让你买这个房子,给你拖着不办事。 什么,还不愿意借? 于是,天天都有人上门闹事,打砸,伤人,直到你愿意借钱为止。 总之,是非bī着你借了我这笔钱为止。 当然,这个借款的利息高得可怕,还是利滚利,就连平民借了这种钱都未必还得清,更别说穷困的贱民了。 ………… 操作这些事情的官员在背后某些势力的支持下,沆瀣一气,欺上瞒下。 如此一来,这些暗中操作让那些幕后主使的贵族官员们吃得满嘴流油,贫民窟的改造甚至还未开始,大批的地和房子几乎都已经落入了他们手中。他们手中握着无数的贷款条,到时候,贱民们一拿到屋子,他们就带着这些条子前去bī债。 如此高的利滚利贱民自然是还不了的,当然只能把抵押的屋子抵债给他们。 毕竟,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啊。 屋子到手了还是不够,怎么办,只能卖身抵债了啊。 可以想象得到,等到了那个时候,这个贫民窟的绝大多数贱民不止是没了房子,没了大半辈子的积蓄,更是都会沦为那些贵族官员的奴隶。 本来是一个利国利民的工程,却成了那些贪婪的贵族官员们口中的肥肉,他们吃人肉喝人血的盛宴。 第61章 当法塔雅走出那个破旧的小木屋的时候,仰头看了看。贫民窟到处展开着破烂的布匹, 还有横七竖八的挡板, 太阳照不进这里,整个地方都显得很yīn暗。 在这种地方呆久了的确会心情不好。 她想, 然后就发现那小孩还没出来,转头一看,小孩正在将那大块的孔雀石碎片装进袋子里, 看来是打算拿走。 少年站在旁边看着,唇蠕动了一下, 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低下了头, 一脸黯然。 “这孩子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你。” 法塔雅站在门口说,“这么贵重的东西, 哪怕是碎片留在这里,那些人再来的时候看到了, 你和你的母亲就死定了。” “……我知道。”少年深深地低着头, 说, “真的, 很抱歉。” 伽尔兰看他一眼, 说:“说好的, 你母亲病好了,你就自己去城卫司。” 说完, 他就拎着那个小袋子啪嗒啪嗒地跑到了法塔雅身边, 伸手递给她。 “姐姐, 给你,帮我拿着。” 法塔雅嗯了一声,摸了摸他的头,接过了装孔雀石碎片的袋子。然后,她一只手牵着小孩离开了这家木栅几乎都被砸碎的破屋子。 刚走了没多远,法塔雅忍不住开口询问。 “你不怕他跑了吗?” 伽尔兰摇了摇头。 “他母亲的病很严重,他为了母亲可以冒死偷东西,就肯定不会丢下他母亲自己跑掉。” “说得也是。” 女骑士点了点头。 被她牵着手的小孩低头沉思着,然后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在被yīn影笼罩着的贫民窟中,他那双金色的眼眸显得尤为明亮。 然后,伽尔兰抬头,拽了拽法塔雅的手。 “大姐姐。” 孩子的声音软软糯糯的,甜甜的,女骑士一听就笑眯眯地蹲在他身前。 “嗯?怎么了?是不是饿啦?大姐姐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你现在有空吗?” “有,当然有~” “那你陪我在这里走走好不好?” “哈?” “我想再多问问,看看其他的人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情况。” “唉?可是……” “不行吗?” 孩子琥珀宝石似的漂亮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她,一脸期待的表情,那模样实在太有杀伤力,让法塔雅有些扛不住。 她叹了口气。 “你叫什么名字?” “伽尔。” “伽尔,你是看他们可怜,想要帮帮他们吗?” “嗯。”伽尔兰点了点头,“卡莫斯王……呃……”差点就把那个‘兄’字说出来,他哽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 “明明是为了帮助这些贫民才下达了这样的命令,结果却害得他们更惨,肯定是因为一些人做得不对。”他说,“做得不对,就要想办法改正。” “伽尔,你是个好孩子。” 法塔雅说,摸了摸伽尔兰的头,“可是你还小,不知道那些做得不对的人有多么庞大的势力,你就算知道事实了,也什么都做不到。” 就像她一样,就算知道,对此也无能为力。 何况…… “何况,那些人只不过是贱民而已。” 女骑士说,口吻轻描淡写,理所当然。 如果说奴隶作为贵族的私有财产还会让贵族庇护一二的话,那么,贱民就根本不会有人去在意他们的死活。 贱民,是这个国家卑微、低贱得如同杂草一般的存在。 他们天生就有罪孽,因此被众神惩罚作为贱民降生。 伽尔兰笑了一下,那弯起来的眼像是月牙儿一般,让孩子带着婴儿肥的脸越发显得可爱。 “很有趣啊。” 他笑嘻嘻地说,“我还从来没遇到过贱民呢,大姐姐,陪我在这里多玩一下好不好?我一个人也不敢在这里玩。” 孩子歪着头看她,拽着她的手轻轻晃了晃,像是在撒娇一般。 那仰着小脑袋睁着大眼睛看着她的模样,还有拽着她的那只小手,实在是太可爱,一下子就让法塔雅心软得一塌糊涂。 这么可爱的小孩的撒娇,谁拒绝得了啊? 算了。 她想。 小孩子懂什么,大概就是从来没遇到这样惊险刺激的事情觉得好玩而已,没遇到过贱民对他们的生活有点好奇而已,自己陪他逛逛算了。 这么一想,法塔雅点了点头。 接下来,她就被这小孩拽着,在贫民窟中左逛右逛。伽尔兰简直就像一只撒欢的幼鹿一般,四处乱跑,带着她时不时地跑进那些看起来很穷困、或者是看起来最近被砸过的破屋子里,一脸好奇地对住在屋子里的人问这问那。 穷困的贱民大多都是怯弱、胆小的人,眼见伽尔兰身边跟着一个城门卫长,一个个怕得厉害,伽尔兰问什么就说什么,老老实实的,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不敢有丝毫隐瞒。 没过多久,伽尔兰就将一些重要的事情探听得七七八八。 法塔雅在旁边有时候也忍不住多问几句,虽然觉得这些都是贱民不用管,但是这些人的悲惨遭遇还是让她身为女性天生的同情心升了起来。 想到这些贱民未来的遭遇,她忍不住叹气。 虽然贱民生活窘迫困苦,但是,好歹还是自由的。等这里一改造,那些有势力的人指使着打手过来bī债,恐怕这里的所有贱民都会家破人亡,沦为生死都被人控制的奴隶。 在心里感慨着的女骑士并没有注意到,被她牵着手走着的小孩那若有所思的神色。 得多收集一点信息,才好回去告诉王兄。 伽尔兰如此想着。 法塔雅同样也没注意到,她和伽尔兰四处打听询问的行为也落在了某些有些有心人的眼中。 在yīn暗的角落里,不久前闯进少年家中的高个子男人用蜥蜴一般yīn冷的眼盯着法塔雅。 他自然是不会在乎那个小孩的,在他看来,这事是女骑士主导着,她这么四处打听,不知道是想要做什么。 “去,向主人汇报,说女骑士法塔雅一直在贫民窟打探消息。” 男人说完,跟在他身后的一个壮汉就点了点头,转身快步离开。 很快的,这个消息就传到了卡贝钱行那里,当然,幕后真正的权势者是不会轻易露面的。所以,身为卡贝钱行的幕前掌控者,同时也是那位大司长的远亲的一位下级贵族接到了这个消息,顿时勃然大怒。 “哪个不长眼睛的还敢和我们作对?” 要知道,参与这个盛宴的可不止是大司长,还有好几个在王城中极有势力的存在。 他们jiāo织成一张蛛网,欺上瞒下,联起手来挡住王和王身边人的视线,想要一起将这块肥肉分吃下去。 一个小小的城门卫长居然敢管这种闲事——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必须要给那个女人一个狠狠的教训才行! ………… …………………… 已是临近傍晚时分,贫民窟哪怕是正午也是极为yīn暗的,到了这个时候,就越发显得暗淡。 那弯弯曲曲的小道就像是张开的蜘蛛网,yīn冷得厉害,每一处的尽头都是模糊不清的,只看得到无尽的黑暗。 枯瘦的贱民目光无声地缩在角落里,一些痞子瘪三在这里肆无忌惮地喧哗吵闹,没事就欺负一下那些怯弱的家伙。 这时,一只漆黑的长靴踏入了这条满是泥浆的道路。 黑发的少年环顾着四周,空气中隐约传来四处堆积着的垃圾的臭味。 “……真是熟悉的味道啊。” 赫伊莫斯低声喃喃自语道。 这种气息、这种地方,这种垃圾聚集之地的氛围,宛如只有老鼠和臭虫才会聚集的臭水沟,散发着腐烂而又腥臭的气息。 他在这种臭水沟中长大,现在,他又一次回到了这里。 但是,那孩子可不适合待在这种肮脏的地方。 赫伊莫斯想。 他得尽快将伽尔兰找到才行。 就在他刚发现伽尔兰不见的时候,想要求助女官或者骑士的小胖子也跑回来了,两人撞个正着。被赫伊莫斯盯着的小胖子吓了个半死,赶紧将事情都说了出来。赫伊莫斯二话没说,决定自己出来将伽尔兰找回去。 为了避免伽尔兰偷溜出宫的事情被人知道,会受到惩罚,他还让小胖子继续装成伽尔兰躺在chuáng上。 所以,他得在晚餐之前将伽尔兰带回去。 如此想着,少年的目光投向了不远处正在嬉笑的几个小痞子身上。 在臭水沟中,消息最灵通自然是住在这里的老鼠。 那几个痞里痞气一看就不是好家伙的年轻人本来就在瞅着这个突然进入贫民窟的陌生人,目光在他身上还算不错的衣着以及零星的一点配饰上扫来扫去,眼中写满了贪婪,还有算计。 眼见着少年的目光向他们看过来,他们不再掩饰,嘿嘿笑着向他们眼中待宰的肥羊走了过去。 “小家伙,这里可不是你们这种小少爷来过家家的地方。” 领头的人嬉笑着说,“来,识相点,这里是哥的地盘,小弟弟,给哥我jiāo够了保护费,哥就放过你,不然……” 他嘿嘿两声,身边几个同样露出恶意的笑容的人已经将赫伊莫斯团团围住。 “钱袋给我,还有这个,这个。” 那人指了指赫伊莫斯金色的huáng萤石耳环,还有手臂上雕刻jīng美的纯银臂环,示意同伴们将这些值钱的饰物都剥下来。虽然不是什么非常贵重的东西,但是还是能换一些钱物,供他们玩乐一段时间。 “呵,小少爷,不想吃苦头的话,最好乖乖地听我们老大的话。” 站在赫伊莫斯左侧的人怪笑着,一伸手,就朝他抓来。 这人伸出去的手还没碰到赫伊莫斯,就被抓住了。 “唷,你一个小鬼,还想反抗怎么着?” 一看少年居然敢反抗,领头的怒了,他还要威吓少年几句,突然听到了同伴一声凄厉的惨叫。 伴随着惨叫声的,是咔擦一声骨折的声音。 那个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竟是就这么当着他们的面,用手硬生生地捏碎了他同伴的手腕。 众人一惊,然后怒了。 “你他妈居然还敢还手!” “老子弄死你——” 他们挥拳向着少年一哄而上。 就在这个时候,少年抬眼,金红色的眸淡淡地看了领头的青年一眼。 那人被看得一个激灵,他突然大喊了一声。 “住手!” 他一把拦住了自己想要动手的同伴,然后,弯着腰陪着笑对赫伊莫斯说:“误会,都是误会,不知道大爷您是自己人,不然我们肯定不敢做出这种事来。” “我要你们帮我去探听一下,下午是不是有个女城卫带着小孩来了这里,现在他们在哪里。” 少年说,无论这个青年一开始表现得凶神恶煞,还是现在表现得卑躬屈膝的时候,他的神色都是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说完,他将一个银块丢给领头的那人。 “这是订金,找到人了,再给你剩下的。” “没问题,包在我们兄弟身上,马上就给您找到!” 那人陪着笑说,攥着银块,看着那少年迈开脚、快步离开了这里,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可是他的同伴却是不服气了。 “老大,你说什么,什么自己人?” “是啊,gān嘛放过那个小鬼,那可是头肥羊啊。” “我的手都被那个小鬼弄断了——” “行了,只是断只手而已,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 将同伴们的抱怨声都打断,那人低声说,“那小鬼……别看小,他那眼神……眼神……” 他顿了一顿,想起刚才少年看他的眼神,就像是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冰冷的竖瞳。 看一眼,就令人不寒而栗。 那是只有在黑暗世界生存过的人才会拥有的眼神,不是他们这样的小痞子小流氓能招惹的。 “……妈的,招惹到一个煞星。”他烦躁地一巴掌将凑过来的同伴拍开,说,“快去找人,多联系些人,去找。” ………… 虽然觉得收集的情况还不够,但是看看天色,伽尔兰也只能遗憾地拽着女骑士先离开了。 毕竟再拖延下去,自己偷跑的事情曝光了,宫中恐怕会乱成一团。只希望塔尔能在他回去之前,能帮他好好地隐瞒下来。 然后,他又开始琢磨。 怎么摆脱这个说要送他回去的女骑士又是个大问题。 他一边琢磨着一边跟着女骑士回到了刚开始来的入口那里,被拴着的马还乖乖地站在那里,看到主人过来打了个响鼻。 法塔雅摸了摸马脖子,解开缰绳,刚要转身将伽尔兰抱上马背去,突然一阵马蹄声响起,一群人从前方涌来,将她团团围住。 领头的是一个骑马的年轻人,高挑眉眼,看人的时候像是总是自上而下俯视着,下巴微昂,带着一股飞扬跋扈的气势。 衣着华美,腰间是金色的腰饰,外面套着jīng致刺绣的流苏披肩。 “法塔雅。”他毫不客气地用绣着金纹的马鞭指着女骑士,大喊着她的名字,“你来这里做什么?” “戈尔。”法塔雅皱着眉回答,“我去哪里你没有资格管吧?” 戈尔冷笑了一下。 “你去哪里我自然没兴趣,但是你要给我添麻烦,断我财路,我自然就得管。”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上面几大势力联手将贫民窟的事情掩盖下来,万一被揭穿了,他们的财路也就断了。 所以,他们绝对不会容许任何导致这件事泄露的可能性存在。 “法塔雅,看在我们认识这么久的份上,我警告你,别多管闲事,不然是自己找死。” “戈尔,你也不过是个小角色而已。” 女骑士怒道。 这个戈尔也就是个和她家室差不多的下级贵族,居然敢在她面前摆出这幅颐气指使的模样。 “做出这种肮脏的事情,还怕别人说?” “哼,我这个小角色后面站着那位大人,你难道不知道?” 戈尔冷笑,“你有胆子得罪那位大人吗?” 法塔雅脸色难看,却没有再反驳回去。 于是戈尔笑得越发张狂了起来,自从他的父母投靠了那位大人为其做事之后,别说普通贵族,就连有点地位的贵族都不敢轻易得罪他们家族。 被众人高高捧着,他的心态早已无限地膨胀了起来,自然不会将身为区区城门卫长的法塔雅放在眼中。 “法塔雅,我今天来就是给你个教训,你最好识相点,好好守你的城门,不相关的事情最好别管。不然,下次可不是一顿打就能解决的事情了。” 戈尔语带威胁地说完,然后一挥手中的马鞭。 “上,给我好好教训她一顿。”他冷声说,“所有后果我担着!” 他带来的那一批家族侍卫纷纷纵马上前,一拥而上,最前面的人一枪就向法塔雅刺来。 法塔雅神色陡然一变,抬手一把抽出背在后背的两杆短筒,咔擦一声,两杆短筒拼在一起就成了一杆银枪。 铿的一声,她架住了冲她刺来的长枪,然后反手一挑,一下子就将那个侍卫挑下马来。 她将银枪舞得如水泄一般,瞬间又bī退了三四个骑兵。 能以女流之身坐稳城门卫长的职务,女骑士的武艺自然是很qiáng悍的。但是双拳难敌四手,被众人围攻已经很艰难了,她还要护着身边的小孩,一时间手脚根本施展不开。 对面,戈尔骑在马上得意洋洋地看着法塔雅那láng狈的样子,心情好到了极点。他早就看这个女人不顺眼了,女人就该老老实实伺候男人,学什么武?啧,居然还获得了武将的官职。 被法塔雅护在身后的伽尔兰心情糟糕透了,眼前这个年轻人恐怕就是那群背后黑手的幕前走狗之一。 这家伙偏偏要在这个时候跳出来,他肯定不能及时赶回去了。 给我等着。 小王子郁闷地想。 等我回去了就找王兄把你抓起来。 他正这么想着,突然眼角余光看到一杆长枪斜斜地向着女骑士的大腿扎下来。 然而,女骑士正咬着牙架着前面两个人,无暇顾及这边。 眼看那枪尖就要刺进法塔雅大腿里,伽尔兰猛地拔出了藏在长靴中的匕首。 铿的一声,枪尖狠狠地撞在了雪白的匕首刀刃上,激起一连串火花。 伽尔兰只觉得双臂都震得发麻了,若不是用了歇牧尔教他的卸力技巧,以小孩的力气肯定挡不住这一击。 只是,他刚松了口气,那骑在马上的人一看自己的枪居然被一个小孩拦了下来,顿时恼羞成怒,抬起长枪朝伽尔兰用力一挥。 虽然不是枪尖那一端,但是枪杆子重重地抽在伽尔兰身上,瞬间就将那小身板打飞了出去,一下子撞在后面的墙壁上。 “伽尔!” 女骑士怒极,竟是失控骂出了脏话。 “你他妈这么大个男人竟然对一个小孩下手!脸被狗啃了?” 她拼着挨了身边的人一下,反手一枪狠狠地戳在那人的大腿上,血花四溅。 然后,她狠狠将周围的人撞开,冲过去将伽尔兰抱起来,飞快地翻身上马,又挨了好几下,却仍旧是紧紧地低着头护住怀中的小孩,就这么从人群中冲了出去。 “都给我追——” 戈尔喝道,一拽缰绳头一个追了上去。 “我今天一定要让她知道得罪我的下场。” 贫民窟入口的这场斗殴终于停了下来,四周的人早已躲得老远,瑟瑟发抖着,不敢靠近。 远远的角落里,一个脏兮兮的大男孩看着那群人远去,立刻转头飞快地钻进巷子里,打算去报信。 找到了,女骑士带着一个金发的小孩。 他乐滋滋地想。 那个奖金归他了。 第62章 一匹骏马如一阵旋风冲进了杂乱的贫民窟, 它在弯曲而泥淖的小路上横冲直闯, 撞飞了路边不少堆积的杂物,唬得附近的贱民纷纷避让开来。 而那匹骏马冲过去后不久, 紧接着他们又看到一群骑马的人追了过来,身上都还带着长枪利剑等武器,他们吓得如鸵鸟一般躲在屋子里不敢再冒头, 眼睁睁地看着那群人冲了过去。 “追上了!” 有人高喝着,戈尔一喜, 催动身下骏马奔过去,想要好好羞rǔ一下那个他早就看着不顺眼的女人。 结果, 他乐滋滋地过去, 却只看到了一匹不断嘶鸣的骏马,马背上却是空dàngdàng的。 “人呢?!” 他吼道,一张脸像是被人抽了一耳光, 脸色铁青。 “戈尔大人,那个女人恐怕是中途跳马了……” 戈尔二话不说,挥起手中的马鞭重重地抽了那个回话的侍卫一鞭子。 “废物!” 他怒道,“都是废物!这么多人, 连一个带着小孩的女人都抓不住!我养你们这些废物有什么用!” “去, 都去给我找!就算掘地三尺也得给我把那个臭婊子找出来!” 被抽了一鞭子侍卫qiáng忍着背上的疼痛,立刻安排手下分开寻找了起来。 ……………… 这贫民窟里yīn暗得很, 又到处都是遮蔽物, 所以在一拐弯的时候, 女骑士就果断抱着伽尔兰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任由马匹自己奔驰而去。而她抱着伽尔兰跑进了yīn暗的小巷子里,躲了起来。 “伽尔。” 她单膝跪在地上,惊慌地摸着怀中小孩的身体,紧张地问,“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伽尔兰抬起头来,一把按住了女骑士在自己身上乱摸、甚至还想要掀开自己衣服的那只手,赶紧回答:“我没事。” 他一边说,一边为了打消法塔雅想要掀开自己衣服的念头甚至还在地上跳了跳,表示自己很健康。 “别担心,法塔雅姐姐,我在家里天天都被老师bī着练武的。” 虽然没有赫伊莫斯那么天才,但是他也是天天跟着歇牧尔学习武艺的。在训练的时候歇牧尔可不会留手,所以对他来说,跌打滚爬也是常事,有时候摔得重了,也会在身上留点淤青。 刚才那种程度,也就是练武时摔重了一点,在背上留点淤青的程度而已,并不严重。 “因为我看到你都被他打飞出去了……” 法塔雅还是很紧张。 “我站着不动抗住那一棍子,才会受伤得更厉害啊。” 因为他小,歇牧尔教他的大多是借力卸力的技巧。 像刚才那种情况,他硬挨那一棍肯定受内伤,但是顺着棍子的力道飞出去反而能卸掉不少撞击的力道。 “对了……的确是这样。”法塔雅这才松了口气,“看来你的确有练过武。”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不远处戈尔的手下已经有人骑马跑了回来,四处寻找着她,顿时目光一凛。 “别出声。”她小声跟伽尔兰说,“跟我来。” 说完,她牵着伽尔兰的手钻进了另一条巷子中。 接下来法塔雅带着伽尔兰一直在东躲西躲,但是戈尔的手下bī得紧,再加上他们四处bī问附近的贱民他们的踪迹,法塔雅躲藏的范围被bī得越来越小。 她站在小巷子的yīn影里,皱着眉看着不远处四处搜查着戈尔的手下。 这时,一个幽灵般的身影偷偷从黑暗中钻出来,慢慢地接近他们。 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法塔雅猛地转头,她绷紧身体,如一头蓄势待发的母豹警惕地盯着来人。 “别紧张,别紧张,我不是他们那一头的,我是来帮你们的。” 一个一看就知道是在贫民窟生活的高高瘦瘦的大男孩慌张地摆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城、城卫大人,我是看到你在躲他们,我来给你们带路。”他说,“这里我熟,我知道怎么走可以摆脱他们。” 这男孩一说完,就一溜烟儿地钻进了对面的小道里。 法塔雅皱着眉衡量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跟了上去。 她觉得,如果这个小痞子想要害她们,或者是戈尔的手下的话,那么只要大喊一声bào露自己的行踪就够了,没必要如此大费周折。 而且对付这些贫民窟的家伙,可比对付戈尔那些训练有素的手下容易多了,量这些贱民也没胆子对自己这个城卫做什么。 少年带着他们在蜘蛛网似的小巷子里左钻右钻,他不亏是这里的地头蛇,许多看起来不像是路的地方也能被他找到空档钻过去,伽尔兰感觉就像是在一个巨大的蚂蚁dòngxué里钻来钻去似的。 好一会儿之后,他把伽尔兰他们带到了一个空地处。这个空地四周被十来个坍塌了半截的废弃屋子围着,中间堆积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看起来是个丢废弃物的地方。 “你们在这里躲着。” 贫民男孩嘿嘿地笑着,搓了搓手。 法塔雅点点头,掏出一把铜钱给他。 “那些人走了,你就来通知我。” 接了钱的男孩如捣蒜般点头,一张长脸笑开了花。 他想,这边有赏钱拿,等会报信了,那边还有赏钱拿,他今天真是发财了。 他对女骑士咧了下嘴,一溜儿烟地跑了。 法塔雅打量了一下四周,走到那一间塌了的房子背面,找了个还算gān净的地方,坐下来休息,思考着下一步怎么办。 伽尔兰乖乖地坐在她身边,一双眼珠子却是像小松鼠一样滴溜溜灵活地转着。 那些人反应可真快。 他想。 他才拽着法塔雅在这里晃了一两个小时,就有人找来了。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他也考虑过,为了安全着想,他是不是应该立刻回去禀报王兄这里的事情,让王兄派人来调查比较好。但是他很快想到了,卡莫斯王兄既然安排了这件事,肯定也定期会派人来巡查。可是,却从来没有查出来什么不妥。 显然,那些控制了这里的人在监察使过来的时候,通过种种手段掩饰太平、bī迫贱民闭口不言。所以,监察使才什么都查不出来。 那个幕后之人的打手已经发现了他和法塔雅在这里,就一定会向上头的人汇报,那些幕后的人肯定会及时做出反应……如果他先回去,向王兄汇报,那么不管是他带着人来暗访还是王兄派人来暗访,这个时间差已经足够那些人抹平漏dòng、湮灭证据、威吓贱民、粉饰太平,将这里的一切都伪装起来。 那样一来,就算是暗访,也什么都问不出来。 以那些人能bī死贫民的手段,想要让这些贫民闭口不谈是很容易的事情。 所以,他才选择冒着风险留下。 …… 就在伽尔兰还在思索着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砰的一声,像是有人被重重摔在杂物上的声音。 紧接着,那个年轻贵族的高喝声在空地上响起。 “法塔雅!给我滚出来!” 站在空地的入口处,戈尔冲着里面大喊。 “你他妈别像只老鼠一样躲躲藏藏的,给老子出来!” 被戈尔手下的一个侍卫狠狠甩出去,整个人摔进一摊废弃杂物中的瘦高个儿男孩发出痛苦的呻吟,鼻青脸肿的,瘫在杂物里半晌爬不起来。 戈尔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因为发现这个小子鬼鬼祟祟地在自己附近晃来晃去,本就心头冒火的戈尔随便找了个借口把他抓起来狠狠打了一顿,本只是为了发泄怒火,谁知意外从这小子口中得知了法塔雅的下落。 此刻,他冷笑地站在空地入口,因为四处都堆积着杂物所以他们都已经下了马,并将这一片空地团团围住。 空地安静了好一会儿,然后,有了动静。 法塔雅走了出来,皱着眉盯着戈尔。 “戈尔,你要懂得适可而止。” “适可而止?呵呵,老子在这种地方需要适可而止?” 戈尔此刻已是得意之极,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这个臭女人已是插翅难飞。 想起从小到大法塔雅从不给他面子,处处胜他一筹,让他经常被人嘲笑连个女人都不如,他就恨得厉害。 难得抓住这么好的机会,这女人居然敢打探这里的事,他就想着今天一定要把她狠狠羞rǔ一顿,以泄心头之恨。 他一挥马鞭。 “给我上!教训她!” 戈尔的手下一拥而上。 顿时,一群人打成一团。 法塔雅虽然只有一个人,但是她武艺高qiáng,再加上此刻拼着一股狠劲,虽然处于下风,但是看得出来一时半会儿还奈何不了她。 戈尔眼珠子一转,一眼看到那个站在角落里偷偷看着这边的金发小孩,顿时眼睛一亮。 他用马鞭一指那个方向,喊道:“抓住那个小孩!” 只要用那个小孩威胁法塔雅,不怕她不束手就擒。 “戈尔!你敢——” 被围攻的法塔雅顿时急了,想要冲过去,偏生被人围着冲不出来,只能气红了眼,眼睁睁地看着戈尔的一个手下向伽尔兰冲去。 那个侍卫几步就跨到了小孩的面前。 金发的小孩安安静静地站着,仰着头,一双透亮的眼定定地看着他,不哭不闹不叫,让侍卫觉得有点奇怪。 或许是吓呆了? 他这么想着,大手一伸,就想要粗鲁地抓住小孩的头发将其拽过来。 然而,他的手才刚刚伸出去,甚至还没来得及碰到小孩一根头发丝儿的时候—— 蓦然间,一只深褐色的手从斜地里插进来,用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侍卫还没反应过来,手腕突然一阵剧痛,紧接着天旋地转。 伴随着咔擦一声臂骨折断的响声,侍卫一个翻身被重重地摔到了地上,下巴狠狠地啃在泥土里。他的右手手臂被那只深褐色的手折到了后背,不正常地扭曲着,剧痛让他控制不住发出了惨叫。 “赫伊莫斯?” 伽尔兰睁大眼地看着拦在自己身前的少年,惊讶地说:“怎么是你?” 一脚踩着脚下的侍卫,赫伊莫斯挑了下眉。 伽尔兰说的是‘怎么是你’,而不是‘你怎么会在这里’,也就是说,伽尔兰知道一定会有人赶过来找他? 他用力踢了脚下的那个人一脚,将那个惨叫得吵死人的家伙踢晕过去,张嘴刚要说话。 “你这个家伙是谁!居然敢对我的人动手!臭小子,你不怕死吗——” 眼见没能成功抓到小孩,自己的手下反而被打趴下,那边的戈尔顿时bào跳如雷,张口就对赫伊莫斯大骂。 “你等着,混账东西,你会知道得罪我的下场的!” 赫伊莫斯皱了下眉,然后一抬脚,将一个冲过来的人给踹飞了出去。 他一边将那些冲上来的人打出去,一边还轻松地和伽尔兰说话。 他说:“我来接你回去。” 他瞥了那个叫骂个不停的家伙一眼。 “他也骂你了?” 少年如此问着,金红色的眸中透出一点危险的气息。 伽尔兰刚要回答,突然听到不远处响起了吱吱的叫声。他低头一看,只见一个小黑影一溜烟儿地从杂物里钻出来,跑到他跟前,直立起身,冲他吱吱叫个不停。 接近着,他隐隐听到了无数马蹄奔跑的声音,向着这个方向而来。 突然间,那边的戈尔像是一只被人掐住脖子的鹅,叫骂声戛然而止。 寂静数秒之后,他又大喊了起来。 “停手!快停手!都给我停下来!”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慌。 他的手下全部停下手,站在原地,一时间面面相觑,一半茫然,一半错愕。 快要扛不住的法塔雅一边喘气,一边快步走到了伽尔兰这边。她看了赫伊莫斯一眼,又看向伽尔兰跟前那只小老鼠。 她有点诧异。 因为她还记得,当伽尔兰拽着她在这里四处窜的时候,有一次说要上厕所出去了一下,时间久了点,她担心去找的时候,看到小孩蹲在地上,脚下有一只小黑鼠。当时她还怕伽尔兰被老鼠咬,赶紧过去将小黑鼠赶走了。 ……现在这只小黑鼠,怎么这么像是不久前那只? 但是,法塔雅已经无暇思考小黑鼠的事情了。 大地在马蹄声中微微震动着,她抬起头,看到不远处那无数高大魁梧、身着特有的黑红色皮甲的骑士们骑马奔来,他们手臂上有着特殊徽章的臂环在夕阳中闪闪发光。 女骑士陡然睁大了眼。 王的近卫军! 亚伦兰狄斯所有最qiáng大的骑士聚集的地方,只为了护卫王才会出动的军队。 为什么它会来到这里?! 唰的一下,奔来的骑士们齐刷刷地勒住身下骏马,整齐地停在空地外面,他们骑马在空地外面肃然而立。 领头的三人翻身下马,其中一位带着漆黑眼罩的骑士快步向这里走了过来。 一看那人,戈尔愣了一下,然后赶紧迎了上去。 “凯霍斯阁下,您怎么会来这里?”他讨好地说,“有什么事情可以让我效劳的吗?” 金发的独眼骑士没搭理他,大步踏入空地之中。 戈尔亦趋亦步地跟在凯霍斯身后,一脸献媚的表情。 要知道,这位独眼骑士可是相当有名的。 他可是那位极受卡莫斯王宠爱的伽尔兰王子的守护骑士。 当初因为伽尔兰王子受伤的事情,卡莫斯王大怒,杀了一大批王宫里的人,狠狠训斥了不少贵族官员,甚至不顾任何人的求情将那些贵族官员的子弟鞭笞了一顿,赶出了宫。 见到卡莫斯王为了伽尔兰王子受伤如此雷霆震怒,可想而知那个小王子多么受宠了。 然而,小王子一直都在宫中,鲜少出现在众人面前,就算是想讨好也找不到机会。于是,许多人就退而求其次,去讨好小王子的守护骑士凯霍斯了。 戈尔眯着眼想。 要是能攀上这个骑士,从而获得那位小王子的青睐,那他以后在王城基本上可以横着走了。 这么一想,他就越发殷勤地对凯霍斯说起话来。 凯霍斯大步向前走去,理也不理身后讨好自己的人。 他几步走到了一直安静地站着的金发小孩身前,看了赫伊莫斯一眼,然后,在追上来的戈尔那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他屈膝跪在了金发小孩的身前,恭敬地低下头。 他说:“伽尔兰王子,我奉命带近卫军来接您回宫。” 整个空地这一瞬间寂静到了极点。 法塔雅张大了嘴,呆若木jī。 戈尔吓傻了眼。 他手下的人唰的一下全部惨白了脸。 就连那个鼻青脸肿地躺在杂物堆里的瘦高个儿男孩都不呻吟喊痛了,瞪圆了眼。 只有抿着嘴的赫伊莫斯看起来有点不快。 这一刻,安静的空地上,只有小王子和骑士的对话在继续。 “好慢啊,凯霍斯。” 伽尔兰不满地说。 “你怎么比赫伊莫斯还慢?” 为了以防万一,他出宫还带了小黑鼠,到了大街就把它偷偷放了。 只要带着凯霍斯特制的手环,还有那些小黑珠子,小黑鼠就会在他附近打转,他chuī个哨儿,小黑鼠就会来找他。 所以在贫民窟逛的时候,他就让小黑鼠给凯霍斯去送了信。他记得凯霍斯说过,近卫军的封闭特训营地也在外城,接到他的信的凯霍斯应该很快就能赶过来。 结果,直到他离开贫民窟,凯霍斯还没出现。 “很抱歉,殿下,近卫军的特训营封闭之后,没有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外出。”凯霍斯说,“取得王的命令花费了一点时间,所以来晚了。” “呃,这样吗……” 原来训练营还有这个规定啊,唔,他有点失算了。 啊……等等。 “取得王的命令?” 伽尔兰瞬间反应了过来。 “照你这么说,王兄知道我跑出来了?” “是的,王子。” 凯霍斯对小王子灿烂一笑。 “毕竟我可没有命令近卫军的权利啊。” 只有卡莫斯王下达王令,近卫军才会出动。 伽尔兰:“…………” 惨了。 这是被抓个正着。 “你……你们在说、说什么。” 站在旁边傻了半天的戈尔结结巴巴地开了口。 他觉得自己现在像是在做噩梦一样,身临梦境之中,那个小孩和凯霍斯的对话,什么王子什么王兄的……他怎么好像都听不懂。 他咽了一口口水,只觉得口gān舌燥的,舌头像是打了结一样,磕磕绊绊地才能发出声音来。 “你们在……说……说什么……王……什么什么……王子?” “啊,对了。”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金发的小孩转身,抬眼看向戈尔。 那双大眼睛弯起来,弯成月牙的弧度。 “初次见面,我就稍微自我介绍一下好了。” 伽尔兰对他露出了一个如阳光般明亮的笑容。 “我是伽尔兰,亚伦兰狄斯的王子。” 啪嗒。 惨白了一张脸的戈尔手中那镶着金丝的马鞭掉落在了地上。 第63章 虽然太阳已经快要下山, 但是热意尚在, 就连chuī过来的风都还是带着热气的,人们大多也穿着凉快的短装。但是, 戈尔站在那里,却有种整个人都掉进了冰窖中的感觉。那股从心底泛出的寒意传遍了五脏六腑,冷得几乎要让他打颤。 他最心爱的金丝绞纹马鞭掉在了地上, 染了脏兮兮的泥土,他已顾不得去心疼。 金发的小孩站在他的面前, 婴儿肥的脸上对他露出极为可爱的笑容。 戈尔一时间只觉得眼前发黑。 完了。 他要完了。 这是陷阱!一定是陷阱! 伽尔兰王子肯定是故意隐瞒自己的身份,耍着自己玩!不然他要是早一点自爆身份, 自己巴结还来不及, 怎么敢对王子动手? 带着极大的恶意揣测着的戈尔却没有想到,在凯霍斯没带近卫军来之前,伽尔兰就算说自己是王子, 他也根本不可能相信,只会哈哈大笑着嘲笑那小孩一顿。 就在戈尔眼前发黑、浑身发冷的时候,小王子又轻轻地啊了一声,似乎再度想起了什么, 然后再一次对戈尔露出了旁人看起来觉得可爱得不得了、戈尔看来却令他心口又是一哆嗦的笑容。 “再给你介绍一下。” 伽尔兰一把抓住身边的赫伊莫斯, 把其拽过来。 然后,指着赫伊莫斯说, “这个, 就是你刚才骂的‘混账臭小子’。” 他重复了一句戈尔刚才口不择言骂出来的话。 孩子的笑容灿烂得如同此刻即将落入地平线的夕阳一般。 “他是我的王兄, 赫伊莫斯王子。” 伽尔兰的话刚一落音, 戈尔已经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 这个时候他已经不是两眼发黑,而是脑子一片空白。 只有两个字不断地在脑中回旋。 完了。 他彻底完了—— 就算贫民窟的事情没有bào露,他刚才居然意图挟持伽尔兰王子,还rǔ骂赫伊莫斯王子,这两件事已经足够让他死个十次八次了。 他瘫坐在地上,两眼无神,而他的那些下属一个个也如丧考妣,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突然极不合时宜的噗嗤一声,旁边那位本是呆若木jī的女骑士此刻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 她本来还因为伽尔兰的身份而震惊不已,因为不久前自己对王子的无礼而有些惶恐,这时一看伽尔兰那副怎么看怎么嘚瑟的样子,实在是可爱得让她忍不住想笑。 若是小王子有耳朵和尾巴,那耳朵此刻一定是兴奋地动个不停,尾巴也一定是翘上了天,让人忍不住想要狠狠抓一把。 是的,嘚瑟。 法塔雅并不知道,伽尔兰现在的样子,用装bī这个词来形容更加合适。 显然,并不是女骑士一个人这么觉得。 已经站起身来的凯霍斯低着头,散落的金发挡住他的眼,可他的嘴角隐隐含笑。 而被伽尔兰拽过去的赫伊莫斯目光柔和,伸手摸了一下伽尔兰的头。 但是,他这一摸头,就将伽尔兰那股威严的气势(自认为)给打消了大半。伽尔兰没好气地瞪了赫伊莫斯一眼,但是想想,差不多就得了,他也算是成功地装了个bī。 ……唔,虽然不够完美。 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少了什么呢…… 伽尔兰寻思了好一会儿,终于明白少了什么。 哎,令牌碎了啊。 伽尔兰遗憾地想。 在表明的身份时候,他要是能拿着那块令牌往这个家伙面前一摆——气势威风起码能增加一倍。 嗯,记下来记下来,以后要注意这一点。 第一次装bī,技能不够熟练,情有可原,以后多练练就好了。 要不回去找卡莫斯王兄要个金的,金的比较威武霸气,还没那么容易砸碎。 心里将这件事记下来,伽尔兰就对瘫坐在地上的戈尔彻底没了兴致,转头看向法塔雅。 他说:“法塔雅姐姐……” 他刚一开口,法塔雅就一脸惊慌地跪了下来。 “王子殿下,请不要这样称呼我。” 想起不久前她居然摸了一位王子的头,捏了王子的脸蛋,她就惶恐得厉害。 “之前……之前是我太失礼了,请王子您降罪!” 看着法塔雅那副紧张得浑身都绷紧了的模样,伽尔兰没有多说什么,毕竟在这个世界里,阶级是不可逾越的。 “虽然那些行为是有点失礼……” 将法塔雅的心吊起来,他才弯眸一笑。 “不过,你一直在尽力保护我,所以,就算是将功抵过了。” 法塔雅松了口气,低头道谢,然后站起身来。 事情告一段落,小黑鼠一溜烟儿攀上主人的身体,钻进挂在凯霍斯腰侧的一个小口袋里,凯霍斯已经将奖励它的奶酪放了进去。 赫伊莫斯抱着伽尔兰共骑一匹马,凯霍斯骑马紧跟在旁边。 雄壮威武的近卫军将两位王子护卫在中间,向着内城的方向护送过去。法塔雅骑着自己找回来的马跟在旁边,看着近卫军,目光中露出几分羡慕之色。 若是她也能身在这只雄军之中…… 等到了内城的城门口,近卫军就停了下来,训练中的近卫军是不得进入王城内城的,所以,将王子护送到门口之后,他们必须立刻返回训练地。 接下来,将由城卫队接手王子的护卫任务,以及对那些意图挟持谋害王子的罪犯的审讯工作。 城卫队分为东西两部分,法塔雅隶属于东部,自然先一步去向她的上司汇报,然后带着东部的城卫队来接手。 凯霍斯没有跟着近卫军返回训练地。 他现在的身份是王子的守护骑士,不算是近卫军了,能参与特训是因为卡莫斯王的特许。所以,他打算先把王子护送回王宫了,再返回特训营地。 数百名城卫队的士兵押着那群罪人向审判司的方向走去,只是,许多士兵的眼都不由自主地朝着队伍的中心偷偷看去。 队伍的中心是他们亚伦兰狄斯的王子,他们之中许多人都是第一次亲眼看到两位王子。 此刻,伽尔兰被赫伊莫斯抱着骑在马背上,靠在赫伊莫斯怀中,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显出几分困倦的神色。 今天到处跑了一下午,又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这个小孩子的身体实在是累得不行。骑在马上一晃一晃的,窝着的那个怀抱又暖暖的,让他就忍不住困意上头了,靠在赫伊莫斯怀中打起瞌睡来。 小孩那副困倦得快要睁不开眼于是乖乖地窝在他怀中的小模样实在是又可爱又乖巧,让赫伊莫斯看着就心软,他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护在伽尔兰旁边避免伽尔兰掉下去。 目光一转,然后突然在一处定住,皱了下眉,他伸手抓住伽尔兰的手腕,抬起来。 “你受伤了?” 他盯着伽尔兰手臂内侧的一处割伤,口气不善地询问:“谁gān的?” 本来昏昏欲睡的伽尔兰被这么一抓一问,顿时清醒了几分。 他抬眼就看到了赫伊莫斯问的那个伤口,那是那个少年用刀子割断他装令牌的袋子时不小心割到他手臂上的,不过伤口并不深,只是浅浅的一道,早已经结痂了,在他手臂上留下一条淡粉色的线。 “不小心擦到的……” 伽尔兰还没回答完,就猛地睁大了眼。 他错愕地看着赫伊莫斯就这么举着他的手臂,一低头,薄薄的唇落到了他的伤口上。 那舔舐着他的伤口的湿润而又温热的东西就算是不用想都知道是什么,在他刚刚结痂的伤口上游移着,伴随着一点刺痛,还有几分发痒的触感。 眼睁睁地看着赫伊莫斯突然低头舔舐他手臂上的伤口,傻掉了的伽尔兰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前方法塔雅一声大喝。 “西城卫长大人,您这是想要做什么!” 法塔雅的喊声让伽尔兰下意识转头去看,他看到城市大道的前方,一群同样是城卫队装束的士兵拦在了他们,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领头的中年男人看了一眼法塔雅,说:“辛苦你们了。” 他一边说,一边举起手中一卷金色的羊皮纸,手一抖,将其在众人面前展开。 “依照大司长的指令,我城卫队西部奉命接收意图伤害王子的犯人。” 西城卫长举着那份命令,说:“请将犯人移jiāo给我。” 马车上的木笼里,本是失魂落魄地坐在笼子里的戈尔在这一刻猛地抬起头,原本无神的眼再一次有了光彩。 他一脸期待地看着对面的西城卫长,看起来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被其接管过去。 城卫队西部的掌控者是大司长的人。 法塔雅咬紧了下唇,她回头,看向带队的上司,她的上司此刻也是眼神凝重。 审判司是大司长的管辖范围,大司长下达指令移jiāo犯人,这是他的权限,此刻在这里的任何人都无法反驳大司长的这道命令。 但是,法塔雅知道,一旦将这些犯人移jiāo给城卫队西部,就等同于羊入虎口。 “西城卫长大人!王子面前,你怎么敢如此放肆?” 她怒道,“这是意图伤害王子的狂徒,自然要由王子亲自审讯!你拦住王子的去路,还意图抢走伤害王子的犯人,是什么意思?” “王子殿下自然是尊贵的,不容亵渎。” 西城卫长回答,语气平稳,不卑不亢,滴水不漏。 “我并没有冒犯王子的意思,只是在执行大司长的指令而已。”他说:“王子虽然尊贵,但是按照律法,也无权gān涉审判司的职责。” 他转向伽尔兰那边,微微低头,向两位王子行礼。 “我一心执行公务,冒犯了两位王子,等公务完成,自会去向两位王子请罪。” 说完,他抬起头,高举手中那份大司长签发的命令,一脸凛然正气、不惧权贵地看向对面。 “现在,请立刻将犯人移jiāo给我。” 他说,气势bī人。 “在这里,没人可以驳回大司长签发的这份命令!” 法塔雅咬紧牙,不甘到了极点。 可是她却无法可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面的士兵过来,想要接收那些犯人。 “是吗?” 一个声音突兀地在拐角处响起。 一匹漆黑的骏马从拐角处走出来,骑在马上的人接着说道。 “西城卫长,你看我行吗?” 原本一脸气势bī人的西城卫长瞬间手一抖,手中金色的羊皮纸掉落在地上。 可是他再也顾不得这份他刚才还极为看重的命令,飞快地翻身下马,跪在地上。 一股狂风chuī过,唰啦一声,火红色的披风映着夕阳的光在空中飞扬而起,如同空中燃烧的火焰一般。 略卷的棕发在风中微微晃动着,身形健壮的卡莫斯王骑马而来,剑眉虎目,如一头威严而又傲然地在自己领地中漫步的雄狮。 那双如炭火般炯炯有神的眼一扫,众人纷纷下马,或是敬仰、或是惊恐地跪伏在了地上,赫伊莫斯也带着伽尔兰下了马。 卡莫斯王纵马来到跪地的西城卫长面前。 他说:“你看,我能驳回大司长签发的这份命令吗?” 西城卫长没有回答,他跪在地上,深深地低下头,额头几乎贴在地面上,豆大的汗珠不断地流下来。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那自上而下俯视着他的王的目光如利剑一般,刺得他浑身发冷。 卡莫斯王低低地哼了一声,不再搭理这人。 他调转马头,转身走到伽尔兰身边,目光落到伽尔兰身上时,那一脸的威严之色顿时烟消云散。 他一俯身,双手将伽尔兰抱起来,放在自己身前的马背上。 “伽尔兰,玩够了吧?” 在离宫来找伽尔兰之前,还一脸严肃地表示一定要好好斥责伽尔兰一顿的卡莫斯王笑眯眯地摸着他家小王弟的头说,“乖,跟王兄回家了。” 他正说着,突然一眼看到伽尔兰手臂上的那道浅浅的伤痕。 顿时,狮子王不开心了。 “怎么回事?谁弄伤了你?” 卡莫斯王一边说,一边抓住伽尔兰的手。 经历过战场的人大多会习惯性的用口水给小伤口消毒,卡莫斯自然也不例外。 他几乎是习惯性地低头,吮吸着他的小王弟的伤口。 “王兄。” 伽尔兰看着他吮吸自己的伤口,突然喊了他一声。 卡莫斯抬头,手还握着伽尔兰的手臂,笑着问:“怎么了?疼?” “不是。” 伽尔兰摇了摇头。 “我是想说。” 他指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小声说:“王兄你和赫伊莫斯间接接吻了。” 卡莫斯王:“…………” 赫伊莫斯:“………………” 我什么都没听到! 什么都没听到! 这是离得近不慎听到了小王子这句话的金发骑士发自内心的呐喊。 第64章 口出惊人的小王子被黑着脸的狮子王打包叼回了王宫。 因为伽尔兰的无心之语, 卡莫斯王回去之后用酒漱了好几次口,这才缓过气来。搞得没有跟着去接人所以也没有看到这一幕的沙玛什祭司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位任性的陛下又犯了什么毛病, 居然将珍贵的美酒当成漱口水。 毕竟, 能敬献给王的都是顶级的美酒,寻常人见不到的。 但是,就算漱了口,一想起伽尔兰说的那话,卡莫斯王心里还是呕得慌。 然而,说那话的人是他宠爱的小王弟,对于这个前一秒还信誓旦旦要斥责溜出宫的王弟下一秒就搂着自家王弟宠得不行的狮子王来说, 责罚小王弟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因此, 心情不好的卡莫斯王就将火气撒到了其他人身上。 戈尔被鞭笞一顿,然后连同他的父母被剥夺贵族头衔, 贬为贱民。 虽然没有送掉性命,但是对戈尔来说,成为他眼中如同垃圾臭虫一般的贱民, 比杀了他还要痛苦。 西城卫长被降职,失去了指挥城卫队的实权。同时,一大批官员纷纷落马,拔出萝卜带出泥, 又挖出一堆经常背着卡莫斯王暗戳戳搞事情的贵族。 毕竟卡莫斯王一年里至少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外征战, 所以, 这些贵族通常都是卡莫斯在王城的时候一个个如乖宝宝一样老实,等卡莫斯一出征,就bào露出贪婪的本性。 其实这一次贫民窟的盛宴,他们也是打算等卡莫斯王过段时间出征之后,才掀开面具饱餐一顿,将那些贱民的财富全部都夺走、将他们全部变成自己的奴隶的。这么多年来,王城之中一部分直属卡莫斯王管辖的监察使都已被他们拉拢腐化。 一时间,王城之中掀起腥风血雨的大清洗,眼看着每天都会有几个同僚被拽出来遭受严厉的惩处,众位贵族官员都心惊胆战之极。 但是,惊恐不已的也只是他们而已,对于平民来说,看着那些往日里不可一世的大人物纷纷落马,全成了他们茶余饭后的八卦,讨论得津津有味。 而对于贫民窟的贱民们来说,那更是欢腾不已,当初被bī借贷的钱全部都不用还了,他们伟大公正的卡莫斯王派遣使者来到这里,当着他们的面将从那些被封掉的钱行里拿出来的欠条全部一把火烧掉了。 当时就有不少人哭着磕头,拼命感谢王的恩德。 当听到新建的房子依然会如约给予他们的时候,所有人都欢呼了起来,一时间,贫民窟如过节一般欢天喜地的,一派喜气洋洋。 而在那之后不久,一个关于他们那位年幼的小王子孤身暗访贫民窟,智斗贪官污吏的故事开始在贱民之中暗暗地流传了起来……最初似乎是从一个瘦高个儿男孩口中传出来的。 再后来,这个有趣的传闻引起了一个吟游诗人的注意,在详细探听之后,他将其编成了诗歌,将其传唱了出去。 这位吟游诗人并没有想到,他一时的兴起,却让他的名字因为这首诗歌而数千年地传了下去。 也算是名垂青史了。 ………… 虽然大清洗让王庭之中某些人战战兢兢、睡不安稳,但是对于另一部分人来说,却是很高兴。 所有的沙玛什祭司就在那一部分人之中。 正直无私、公正廉洁、光明正大,这是太阳神亦为司法之神、审判之神沙玛什的教义,所有沙玛什的祭司都严格遵守着这样的教义。因此,对他们来说,贪污贿赂是大罪,而意图欺瞒神圣而至高的王,歪曲王的命令,那更是罪无可恕。 他们最大的希望就是太阳神的光辉照耀到的所有地方都天地清明,所有的贪官污吏都该被严厉审判,就该全部都杀得gāngān净净。 歇牧尔作为其中的一员,对于这次的大清洗自然也非常满意。 嗯,果然伽尔兰王子是被幸运女神眷顾着啊。 他满意地想。 那么,这次王子偷跑出宫的事情他就不严厉地斥责了。 因此,歇牧尔在见到伽尔兰的时候只是象征性地说了他几句,然后就算了。 这让已经做好准备被歇牧尔狠狠训斥一顿的伽尔兰错愕不已,完全不明白歇牧尔怎么突然转了性子这么好说话了。 然后,他就张着嘴,一头雾水地看着歇牧尔急匆匆地走了。 “嗯?大概是因为歇牧尔大人在忙着追查大司长以及其他人的罪证呢,所以现在很忙吧。” 对于小王子的茫然,女官长塔普提笑眯眯地回答道。 就她所知,所有的沙玛什祭司都是那种一旦遇到贪官污吏就跟打了jī血一样战斗力瞬间爆炸的类型。 此刻,她正拿着一把翠绿的孔雀石梳子,动作轻柔地梳理着小王子的头发。 刚刚沐浴完的小孩雪白的肌肤像是牛奶一般,那奶白中又还残留着一点被热气熏出的粉色,嫩得像是能滴出水来,让人看着就忍不住想戳一把。 淡金色的发被仔细烘gān了,软软的,又很柔顺,摸上去像是上好的丝绒一般,细腻柔软,散落的时候简直像是能听到发丝垂落时发出的簌簌声。 它在柔和的灯光下散发出漂亮的浅金色光泽。 女官长抚着小王子那一头绸缎般丝滑的淡金发丝,爱不释手。 她想,这么好看的金发,要是能留长,一定很好看。 这个念头一动,她就忍不住脑补了一下小王子淡金色的长发垂落雪白肩上的模样。 ………… 好,就这么决定了。 脑补完的塔普提愉快地做出了决定。 就算是连哄带骗也要让小王子留长发。 塔普提放下孔雀石梳子,然后拿起桌上一盒玉石盒。 一打开,里面是半透明的rǔ白液体,一股药味的清香扑鼻而来,那是上好的祛疤去痕的药膏,效果的确很好,她一直担心的小王子烧伤留疤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后背和小腿上的都消得差不多了,只有后颈上还有一点粉色的痕迹。 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用过这个药膏了,这一次,又重新拿了出来。 她轻轻地将药膏抹伽尔兰手臂上的那道已经结痂的伤痕上。 虽然伽尔兰觉得这点小伤真没必要,但是他知道他是犟不过这位女官长的,所以就乖乖地任塔普提抹了。 塔普提一边抹药,一边忍不住说了起来。 “伽尔兰殿下,您还是太冒险了。” 她说,“您是王子,何等尊贵,怎么可以做出那种危险的事情?” “就算遇到了那样的事情,您想要帮助那些贱民,也应该以自己的安全为先,您现在毕竟还小。” 拿着那个药盒,塔普提看着伽尔兰如此说道。 “那个时候,您应该先回来王宫,告诉卡莫斯王,让他派人去调查。” “可是那样的话,时间一长,那些人只要做些手脚,就又什么都查不出来了吧?” 伽尔兰说,歪头看着塔普提,笑了起来。 “反正,就算真的被抓到了,我顶多也就是挨顿打而已。” 那个什么戈尔再怎么样,也没胆子真的在王城中弄死另一个贵族,顶多为了警告他们将他们打一顿罢了。 如果赫伊莫斯和凯霍斯都来不及赶来的话,他已经做好挨顿打的准备了。 孩子对他的女官露出了明亮的笑容。 他说:“我一个人挨顿打,但是能救很多人的性命,很划得来啦。” 塔普提的呼吸顿了一下。 那些人只是卑微的贱民而已。 她想这么说。 所有人都认为,哪怕是上千条贱民的性命,也比不上尊贵的王子一根头发——就连那些贱民自己也会这么觉得。 所以,塔普提不能理解王子的话,也不能理解王子的做法。 她对此感到很困惑。 这是不对的。 一直以来受到的教育在这样告诉她。 但是,在和伽尔兰王子的目光对视的时候,她却不知为何怎么都无法将‘王子您做错了您不该这么做’这句话说出口。 蓦然中,她突然想起了有一次,她前往太阳神沙玛什的神殿聆听年迈的大祭司的教导时,所听到的那些话。 【太阳神沙玛什是公正无私的。】 【哪怕是卑贱的贱民和污秽的奴隶,他依然愿意将光辉洒落在他们的身上,赐予他们光芒和温暖。】 小王子仰头看着她,金色的眼眸,仿佛有流光在流转,明亮如无云的晴朗日空的太阳。 ………… 就在塔普提发怔的时候,突然有人进来,伸手拿过了她手中的药盒。 女官长一抬头,黑发少年的身影映入她的眼中。 她下意识皱了下眉,但是仍旧是神色平静地站起身来,以无可挑剔的礼仪姿态对少年低头行礼。 “赫伊莫斯王子。” 赫伊莫斯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我来吧。” 他说着,就直接坐下来,将药膏抹在伽尔兰肩膀上被撞出来的一点淤青上,然后用指尖将那rǔ白的药膏一下一下在淤青处揉了起来。 “疼。” 淤青处被这么一揉,伽尔兰立刻喊疼,下意识要躲,却赫伊莫斯一把按住。 “不揉开会疼得更久。” 对于这种跌打损伤极为擅长的赫伊莫斯自然知道用药物揉搓散淤的时候会火辣辣的疼,于是一边按着伽尔兰一边哄着。 “乖,一会儿就不疼了。” 因为要按着不断挣扎的伽尔兰,赫伊莫斯一只手qiáng行从后面揽着小孩,看起来就像是将小伽尔兰整个人qiáng行搂在他怀中似的。 塔普提女官嘴角一抽,顾不得失礼,伸手从赫伊莫斯王子手中拿回药膏。 “赫伊莫斯王子。”她脸色有点黑地说,“这是祛疤的药膏,对散淤没用。” 所以,请您放开伽尔兰王子。 现在—— 立刻—— 马上—— 然而,赫伊莫斯像是完全没听懂女官那话中的暗示,一听是祛疤的,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就落到了伽尔兰后颈上。 后颈连着肩的那一处,有一处淡粉色的痕迹。 一眼看上去,像是一瓣小小的樱花点缀在那白嫩的肌肤上,说不出的好看。 心里一动,说不出为什么,赫伊莫斯在那粉红的痕迹上轻轻戳了一下。 怀中的小孩立刻就挣扎了起来。 “别碰,痒!” 伽尔兰一边嘟哝一边挣扎,不知道为什么,后颈那一处在养好了伤之后就敏感得不行,碰一下就痒得厉害。 他虽然努力挣扎,但是赫伊莫斯一手搂着他,他根本挣不开,反而是小脑袋在赫伊莫斯怀中晃来晃去,头发不断扫过赫伊莫斯的脖子和下巴。 那种像是被羽毛轻搔着,脖子和脸上都痒痒的感觉让少年的唇角止不住地上扬了起来。 他搂着怀中的小孩,微微低头,让自己的脸颊贴在那柔软的金发上。 “嗯,是好痒。” 他笑着说,侧着脸,上扬的唇近得简直像是在亲吻怀中孩子的金发一般。 伽尔兰转头瞅他,大大的眼睛轻轻眨了一下,睫毛长得像是能碰到他的发梢。 赫伊莫斯搂着伽尔兰,如夜空般深邃的漆黑发丝从他含笑的眼角散落下来,和伽尔兰那明亮的淡金色发丝纠缠在一起。 他深褐色的手握着白色的小手。 黑夜与白昼。 黑与白。 那本该是极端对立的颜色,可此刻偏生不知为何给人一种说不出的融洽,仿佛它们天生就该jiāo织在一起。 ………… …………………… 啊啊啊,她果然还是很不喜欢这个赫伊莫斯王子。 以上,是用力地攥紧了手中的药盒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的女官长此刻的腹诽。 第65章 【年少篇 完】 一匹骏马奔驰在大道之上, 它从边疆而来,披星戴月,终于在今天清晨赶到了王城。 王城的城门刚刚打开不久, 按理说, 无论是骏马还是马车,在进入城门之前都要停下来检查身份,但是守门的士兵看了一眼那个骑士手臂上如火焰一般飞扬的红底黑纹的臂带,立刻让下属让开道路,任由那个骑士一步不停地纵马冲进了城门。 骑士驾马在王城的大道上奔驰着,路过的行人纷纷避让到一边,就连巡逻的城门卫也赶紧让开道路, 让其畅通无阻地冲到了王宫大门之前。 骑士翻身下马,一身风尘仆仆, 满脸的灰土都顾不得擦一下,抓紧绑在腰带上的铜制圆筒就匆匆奔进了大门之中。 又是一日的清晨, 巨大的圆池中的水清澈而明亮,在清晨的阳光下越发显得波光粼粼。 两架螺旋形的巨型水车在宽敞华美的宫殿两侧,纯白的玉石所制, 将宫殿两侧巨大水池中的水不断地运送到宫殿顶部。 细碎的水珠从宫殿大门的两侧撒落下来,那撒落的水幕仿佛是珍珠串联起来的幕,却又比珍珠多了几分透亮和清澈,映着阳光, 折she出七彩的微光。 卡莫斯王快步越过那水幕, 踏入宫殿之中。 里面要凉快许多, 宫殿四周不断撒落的水幕将热气都挡在了外面。 他大步走过去,坐在当中的宽敞座椅上,身后火红色的披风散落在座椅的扶手上。 他一手搭在扶手上,俯视着下方的人。 “战报送来了?” “是的,陛下。” 一位年迈的老臣子上前一步,将刚刚送达的战报递给卡莫斯王。 卡莫斯展开一看,嗤的笑了一声。 “盖述那些家伙真是不长记性,年年挨打,年年还要来。” 下一瞬间,年轻的王者猛然起身,在这大殿之中,在他的王座之上,傲然而立。 随着他突然的起身而唰的一下飞扬起来的火红色披风在他身后,如天边即将点燃的血色战火。 那就像是一头本是懒散静卧着的雄狮,傲然起身,一抖茂密的鬃毛,向远方发出怒吼。 卡莫斯王站在王座之前,灼灼目光俯视麾下众人。 他说:“做好准备,我将在十日后出征。” 说完,他就大步走下台阶,随手将手中的战报丢给台阶下的臣子。 他沿着雪白的道路向前走去,两侧的大臣贵族纷纷低头,以无比恭敬的姿态送他离去。 头也不回的离开宫殿,英勇的王者腰间那金色的剑鞘在阳光下闪耀着锐气的锋芒。 ………… 一天的忙碌,很快到了傍晚时分。 本来是打算去伽尔兰的寝宫找自家小王弟,但是卡莫斯接到了侍从的禀报,告诉他伽尔兰并不在自己的寝宫之中,而是去了瑟斐庭院,他想了想,gān脆地调转了方向,向着瑟斐庭院进发了。 在过去的路上,他闲着没事,一边摸着自己光滑的下巴,一边打量着那些在见到他之后纷纷在两侧跪下来的人。 奇怪。 卡莫斯王想。 是他的错觉吗? 总觉得这段时间里,他看到的留胡子的人越来越少了,越来越多的人下巴都变得很是光滑gān净。 俗话说,上行下效。 对很多人来说,跟随上位者的喜好就是政治正确。 以前卡莫斯王习惯性地留胡茬的时候,下面的人一窝蜂地跟着留胡茬;现在卡莫斯王喜欢把下巴刮得gāngān净净,于是其他人也每天仔细地打理自己的脸。 年纪大的人也就算了,现在,要是年轻人还留胡子、尤其是乱糟糟的络腮胡来显示自己的男子气概的话,铁定会被人嘲笑。 你看卡莫斯王威不威武?霸不霸气?是不是男子气概爆棚? 所以王才不需要用胡子来衬托自己,哼,只有那些本身没有男子气概的人,才需要用胡子来掩饰。 以上的话飞快地在上层贵族之中流传了出去,于是,不知从何时开始,经常出入王宫的人、尤其是年轻人脸上都是gāngān净净、清清慡慡的。而这股风气甚至已经开始由王宫中开始向王城、贵族中向普通平民中扩散了。 关于以上这些事,卡莫斯王自然是不能理解的。 他闲着无聊随便琢磨了一下,眼看着瑟斐庭院就在不远处,马上就能见到可爱的小王弟,他立刻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只是,还没来得及走到庭院入口,他就和歇牧尔撞了个正着。 “卡莫斯王。” 大概是没想到卡莫斯会来到这里,歇牧尔似乎也有点吃惊,然后很快走过来,躬身向其行礼。 “收到命令没有?” “是的。” 歇牧尔回答。 他在上午就已经接到了十日后出征的命令,他将带领神殿之中的沙玛什祭司团跟随卡莫斯王一同出征。 往年皆是如此,沙玛什的祭司团也是亚伦兰狄斯一股极为重要的战力。 “所以,我打算向赫伊莫斯王子jiāo代一下,我出征的这段时间里,由他来代我教导伽尔兰王子的武艺,同时,也还要jiāo代伽尔兰王子不能荒废学业。” 他说,“不过下仆说赫伊莫斯王子来这里找伽尔兰王子了,我gān脆就过来了。” 卡莫斯王点了点头,然后带着歇牧尔一同踏入了瑟斐庭院的大门之中。 瑟斐庭院是王宫之中一处最接近大海边的庭院,数座造型华美的巨型凉亭坐落在庭院之中。四季常绿的簌悬木和松树将其环绕着,笔直的棕榈树矗立在海边。 坐在巨大的凉亭之中,远方那无边无际的大海尽收眼底,也能看到对面悬崖上壮观的小型瀑布。 因为这里同样也是厄亚河的尽头之处,这条贯穿了整个亚伦兰狄斯的长河缓缓绕了王城一圈之后,在这一处的悬崖尽头跌落无尽的大海之中。 冷硬的石头座椅上早已铺上了雪白的软垫,金发的小王子坐在那里。又长大了一点的小狮子趴在他身边,摇头晃脑的,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 伽尔兰一模它那毛绒绒的小脑袋,它就眯起了眼,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用脑袋在伽尔兰怀中一拱一拱的,蹭个不停。 小胖子塔尔抱着一盘糖渍的果脯乐颠颠地跑过来,那盘中的果脯有红有huáng有蓝,五颜六色的煞是好看。 “殿下殿下,来吃东西,这个非常好吃的~~” 小胖子把盘子放下来,然后又往回跑,他记得还有一盘小奶糕没拿过来呢。 赫伊莫斯在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来,开口对伽尔兰说话。 “伽尔兰,你听到消息了吗?”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往伽尔兰嘴巴里塞了一个鲜红色的果脯。 伽尔兰措不及防,但是那果脯的一点已经碰到了他的嘴,他的两只手又搂着小涅伽,不好去拿,也就只能张嘴,任由赫伊莫斯将果脯喂进他嘴里。 他咀嚼了一下,一股蜂蜜的甜味伴随着水果的清甜在他嘴里泛开。 “太甜了。” 伽尔兰说,他比较喜欢酸甜味的,或者盐渍味的。 “是吗?” 因为刚才拿了塞进伽尔兰嘴里的果脯,赫伊莫斯的指尖此刻残留了一点糖渍。 他低头,薄唇一张,伸出红红的舌尖在指尖舔舐了一下。 那甜甜的味道在他口中泛开,充满了他的味蕾,甜美得像是再也感觉不到其他的味道。 “我觉得还好。” 少年吸吮了一下自己的指尖,再度拿起一块果脯塞进自己嘴里。 大概是因为从小吃了太多的苦头,他非常喜欢这种甜味充盈味蕾的感觉。 “还可以再甜一些。” 伽尔兰:“…………” 那是你觉得。 伽尔兰不久前才知道,这个在前几世都被称之为恶魔之子、凶名震慑天下的家伙居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甜党。 他这个小孩子的身体都觉得太甜了腻得不行的东西,赫伊莫斯却能一口接一口地吃下去,甚至还嫌不够甜。 喂喂喂,吃多了甜的会胖的啊。 你要吃成一个大腹便便的大胖子美女们就不会喜欢你了。 每次看着赫伊莫斯吃那些甜得要死的东西,他就忍不住在心里如此念叨着。 要知道,伽尔兰还心心念念地想着让赫伊莫斯过个两三年就快点找个妹子结婚生子,他好去游历大陆,四处装bī……不是,是四处看世界。 “对了,你刚才说什么消息?” 不打算和嗜好甜食的赫伊莫斯继续讨论这个果脯到底够不够甜的问题,伽尔兰问道。 “卡莫斯王不久之后就要出征了。” 赫伊莫斯回答。 “前往与盖述的边境。” “这样啊……” 伽尔兰想了想。 的确,卡莫斯王一直以来一年之中几乎半年都在外征战。因为这数个月王兄一直都待在王宫里和他一起,他差点都忘了这一点。 他倒是不担心卡莫斯王的安危,前几世直到他死为止,卡莫斯王依然还是征战天下威名赫赫的狮子王。 不过,就算没有危险,可战场上受伤还是有可能的。 伽尔兰琢磨了一下,就决定gān脆趁着这几天为卡莫斯王兄用孔雀石打磨一个战神的护符出来,在出征之前送给王兄,祝王兄凯旋而归。 伽尔兰在这里琢磨着,拱在他怀中的小狮子不高兴了。 它瞅着那个从它身上吸引走了伽尔兰注意力的少年,原本懒洋洋地眯起来的眼都睁开了,眼神不善地盯着赫伊莫斯。 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了一下,小涅伽突然冲着伽尔兰嗷呜一声,然后,在软软的垫子上打了个滚儿,四肢朝天,朝着伽尔兰露出了肚皮。 它就这么露着肚子,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睛闪闪发光地瞅着伽尔兰。 嗷呜嗷呜~~ 揉我揉我~~ 小狮子那卖萌撒娇的模样实在是可爱,一下子就把伽尔兰逗乐了。 他伸手揉了揉涅伽圆滚滚的小肚子,涅伽四只小短腿抱住他的手,冲他嗷呜嗷呜的叫,看起来非常享受。 伽尔兰揉着那软软的小肚子正觉得有趣,突然一个东西又塞到他嘴边,他下意识张嘴,然后那东西立刻就塞进他唇中,那股甜腻腻的味道一下就在他唇齿中蔓延开来。 啊啊,甜死了。 伽尔兰这么想着,还是吃了下去。 只是刚一吃完,他突然想起什么,一下子僵住了。 然后,再也顾不得继续揉涅伽的肚子,他转头冲向赫伊莫斯。 “你刚才舔完手指之后洗手了没有?!” 赫伊莫斯顿了一下,然后,停下了一口一个的吃果脯,默默地移开了目光,像是看风景一样看向对面悬崖上的瀑布。 伽尔兰:“…………” 没洗是吧? 肯定没洗是吧—— 塔普提女官走过来,将一杯清水端给伽尔兰。 “殿下,您觉得太甜了是吗?” 她不动声色,笑眯眯地说,“来,漱下口,我们漱gān净了就不甜了。” 伽尔兰狠狠瞪了转移视线的赫伊莫斯一眼,然后赶紧低头用清水漱口。 他刚漱口完,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吱吱的叫声,一只小黑鼠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冲着他吱吱叫。 伽尔兰一把按住作势要扑过的小狮子,然后拿了一块小饼gān给小黑鼠。 小黑鼠两只前爪捧着金huáng的小饼gān,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经过凯霍斯这段时间的训练,它已经可以吃伽尔兰喂的东西了。小狮子盯着它不满地哼唧哼唧着,但是伽尔兰手一伸,将喷香的烤肉送到它跟前,它便就着伽尔兰的手同样也津津有味地啃起烤肉来。 “殿下这里可真热闹啊。” 伴随着沉稳的脚步声,戴着黑色眼罩的金发骑士走了过来,英俊的脸上带着笑意。 “凯霍斯……啊,对了,王兄要出征了,你也要一起去吧。” 一看到凯霍斯,伽尔兰就想了这点。 凯霍斯笑了一下,摇摇头。 虽然他的确是很想上战场,但是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是守好王子。 “不,我现在是您的守护骑士,所以要守在您身边……” “不行,你得跟着王兄出征。” 伽尔兰斩钉截铁地驳回了凯霍斯的话。 要知道,你可是未来名震天下的‘烈日的骑士’啊。 ‘太阳的骑士’,那可是在战场上声名赫赫,让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这要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让亚伦兰狄斯少了这么一位qiáng大的骑士,伽尔兰光是想想都觉得痛心疾首了。 “不用担心我,我在王宫里,有很多人的保护,所以很安全。” 孩子认真地看着他的骑士说。 “凯霍斯,你的才华只有在战场上才能发光。” 小王子明亮的金眸注视着凯霍斯,一脸笃定的表情,显然对他的骑士抱有着无比的信任。 “你可是我的守护骑士,一定能成为战场上最qiáng大的骑士。” “…………” 金发的骑士唇角微扬,他那只如孔雀石一般碧绿色的眸映着他的小王子认真的脸,孩子的目光像是柔软的水渗入他的心底。 “好。” 凯霍斯说,他俯身单膝跪在伽尔兰的身前,握住小王子的手。 他对他的主人微笑,那话语如起誓一般。 “我的王子,我会为了您,成为战场上最qiáng大的骑士。” ………… 远方,年轻的亚伦兰狄斯王站在那里,和他的祭司一起,远远地看着那座凉亭。 卡莫斯看着伽尔兰,还有其他人,嘴角浮现出一丝浅笑。 “歇牧尔。”他说,“那孩子身边不知不觉就聚集了那么多的人啊。” 那孩子就像是一个发光的光源一样,不知不觉之中,就将众人吸引了过去,聚集在他的身边。 “有吗?我没觉得。” 沙玛什的祭司面无表情地回答。 他的不快已经摆到了脸上,因为按照时间来看,现在是他给伽尔兰王子规定的练习she箭的时间。 “一天不看着,就偷懒。” 他低声自语道,然后板着脸快步向凉亭那边走去,打算毫不客气地直接拎着偷懒的小王子去she箭场。 卡莫斯王看着他的下属快步走过去的背影,忍不住咧嘴大笑。 你说,‘我没觉得’? 可是歇牧尔,你也是不知不觉被吸引着想要接近那孩子的一员啊。 卡莫斯一边大笑,一边跟着大步走了过去。 刚走过去,就看到歇牧尔把他的小王弟拎出了凉亭。被抓着手臂拽出来的伽尔兰左看右看,眼珠子像是小松鼠一样滴溜溜灵活地转着,一看到他,就眼睛一亮。 然后,伽尔兰就一溜烟儿地跑过来,躲到他身后不出来了。 “伽尔兰王子!” 歇牧尔气得不行,可是伽尔兰躲在卡莫斯王身后,他又不好失礼地对王动手。 卡莫斯王哈哈大笑,一把将躲在身后的小王弟抱起来。 他笑着看着怀中的伽尔兰,伽尔兰也看着他,大大的明亮金眸,像是万里无云的晴朗日空的太阳。 他笑着,轻轻捏了一下小王弟那软乎乎白嫩嫩的脸颊,狮子王注视着自家幼崽的目光带着说不出的宠溺。 赫伊莫斯屈起一只膝侧身坐在凉亭的侧栏上,安静地看着这边,目光始终落在伽尔兰的身上。 独眼的骑士双手抱胸靠在凉亭的柱子上,英俊面容含笑看着这边。 女官长慢步走来,轻笑着,劝说了生闷气的沙玛什祭司几句。 端着一盘小奶糕的小胖子塔尔颠颠儿地跑回来,转头一找,发现王子在凉亭外被卡莫斯王抱起来了,便站在原地看着,偷偷往嘴巴里塞了块奶糕,那甜甜的滋味让他笑眯了眼。 小黑鼠哧溜一下爬到主人身上,小眼珠子瞅瞅主人,又瞅瞅那边的小主人;小狮子追出来,一边围着抱着伽尔兰的卡莫斯王脚边打转儿,一边嗷呜嗷呜叫个不停。 火红的夕阳笼罩着大地,瑰丽的红云在天空如盛开的花朵,映在那流淌的瀑布之上。 无论未来时光如何流逝。 至少这一刻,时光停驻,将此刻这柔和的一幕刻画成了一种永恒。 ………… ……………… 两个月后,边境发来捷报,盖述的军队大败退去。 这并不让人觉得意外。 毕竟威名赫赫的狮子王出征以来,从无败绩。 让王庭之中众位大臣贵族都感到错愕的时候,他们接到了命令,卡莫斯王近日就将返回王城。 奇怪,卡莫斯王一旦出征,起码都是半年以上啊。 他们纳闷地想着。 且不管满朝的大臣贵族是如何纳闷着,此刻,在亚伦兰狄斯与盖述接壤的边境之地,卡莫斯王骑着他的黑马立于一座高山之上。 午时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将他那一头金棕色的毛发照耀得如同在散发着光辉一般。 卡莫斯王骑马而立,灼灼目光俯视大地。 身披战甲的歇牧尔骑马跟在他身后,他们两人,还有身后的几位身形健壮的侍卫也骑马安静里待在那里。 山顶很安静,只有风掠过树木发出的簌簌声。 没过多久,马蹄声打破了这样的寂静,金发的骑士纵马奔到了卡莫斯王附近。 “陛下。”他说,“马上要开始议事了,诸位将领都在等您。” 凯霍斯的胸口已经佩戴上了百骑长的徽章,那是他在这次战争中获得的功绩。 卡莫斯王没有立刻回答。 他俯视着山下的大地,那是亚伦兰狄斯的大地,他为之征战的大地。 他突然说:“歇牧尔,你知道为什么以前每次打败敌人之后,我都无所谓回不回王城吗?” 歇牧尔没有回答。 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开口,山顶一片寂静。 卡莫斯说:“父王逝去之后,那座城市里,那个王宫之中,就再也没有人会等我回去了。” 王宫之中没有人会等他回去。 所以,在他来说,无论回不回去,都没有什么意义。 他是亚伦兰狄斯的王,他在哪里,哪里就是王宫。 他所在的地方,就是王座所在之地。 英勇qiáng大的狮子王骑马矗立在山巅之上,他的目光眺望着远方,仿佛穿透了天空看到了那个地方,王城的所在地。 他低头,目光落在自己手腕上那个符文雕刻得歪歪曲曲的、粗制滥造的护身石符上。 卡莫斯王的唇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该回去了。” 他如此说道。 他要回去了。 因为他的王弟正在王城之中等待着他凯旋归来。 因为现在,已经有人在那座王宫之中等着他的归来。 歇牧尔一直在沉默。 这是他第一次知道了,在过去那些年中,卡莫斯王无所谓回不回王城的理由。 沉默了许久之后,沙玛什的祭司低头。 “是的,陛下。” 他说,“该回去了。” 他轻声说,“王子在等您回家。” 卡莫斯王一拽缰绳,漆黑骏马飞驰而去,众人纷纷纵马追上。 那呼啸的风声中,传来了对话声。 “话说回来,凯霍斯,你准备给伽尔兰带什么回去?” “自然比不上陛下您缴获的那些贵重的战利品,只是一点盖述的特色小点心以及有趣的工艺品而已。” “………………凯霍斯。” “是?” “来,我们jiāo换。” 狮子王隐约感觉到,或许独眼骑士的东西会更受他家小王弟的青睐。 “抱歉,陛下,这件事属下不能答应。” “凯霍斯,这是王命。” “陛下,恕难从命。” 终于有人听不下去了。 “够了,卡莫斯王,凯霍斯……出来征战,怎么能总想着给王子带东西回去的事情?” “嗯?歇牧尔大人您不是也准备了几个小东西准备回去送给王子吗?虽然一直藏着,可是我那天不小心看到了哦。” “………………” “哈哈哈哈,歇牧尔你这个家伙——哈哈哈哈哈哈——” ——【年少篇 完】—— 第二部 少年终将为王 第66章 风在鼓动, 在高空中呼啸而过。 厚重的云层盘踞在天空之中,像是要将整个天空都遮蔽起来, 光透不进, 让整个大地都显得死气沉沉的,只有呼啸的yīn风在高空盘旋。 高山巍峨, 矗立在大地之上, 俯视大地, 山巅一点雪白在yīn沉的天空中异常的显眼。 亚伦兰狄斯的最北方, 山地高原, 是亚伦兰狄斯最高最寒冷的地方,也是整个亚伦兰狄斯唯一可以看到白雪的地方。 不过,雪只是在高山山巅之上, 在高山下的高原上仍旧是一派郁郁葱葱,以松树、云杉等针叶林为主的高大树木覆盖在山坡之上,落叶阔叶灌木丛贯穿其中。 山下, 平坦而又开阔的平地被矮小的青草覆盖着, 天苍野茫,一眼看不到尽头。 这荒野大地上,方圆数十里荒无人烟,本该是寂静之地, 但是此刻却是嘈杂到极点。人的嘶吼声,骏马的嘶鸣声, 金属兵刃的撞击声, 混杂在一起, 在yīn沉的云层下掀起一波又一波战争特有的响声。 两批身着不同装束的军队在开阔的平地之上对撞上,凶狠地厮杀在一起。 身披黑红皮甲的一方军队的士兵一手持铜制圆盾,一手持铁枪,他们三三两两的组成小队,彼此援护,抗住敌人。 铿! 沉重的大砍剑重重地劈砍在圆盾之上,身着白色板甲的军队士兵与他们的敌人不一样,没有盾牌,双手举着宽大的双刃阔剑,对着前方的敌人重重地劈砍而下。 比起黑红皮甲上印着雄狮图纹的亚伦兰狄斯士兵,身着白色板甲的盖述士兵身材要更显得魁梧壮硕一些,他们luǒ露着的肩部、手臂乃至于脸部都纹着可怖的刺青,更显得凶神恶煞。当他们冲过来的时候,就以他们天生的那种凶猛而野蛮的力量,将亚伦兰狄斯的士兵压制得死死的。 巨大的阔剑重重地劈开一个亚伦兰狄斯士兵的头颅,那飞溅的鲜血溅落在四周所有人的身上。 白甲的士兵状若猛shòu,一具又一具被劈裂的尸体倒在他们脚下,他们脚下的草地早已成了血的泥淖。 从山坡高地俯视下去就能看到,黑红色军队的前端已经被白色军队死死地压住,部分黑红色已经被白色吞噬。 虽然亚伦兰狄斯的士兵面对着那比自己qiáng壮凶猛的敌人仍旧是咬着牙死战,但是整个队伍已经被敌军压得节节败退。 谁都看得出来,若是继续这样下去,黑红色的大军溃败只是早晚。 风声在呼啸,在天空之中,卷起大地上浓郁的血腥味。 突然,一声清脆的鸣叫声响彻天际。 那被厚重的云层压得yīn沉沉的天空之中,有一个漆黑的影子一掠而过。 这里的山坡不同于向阳一面的山坡,没有茂密的植丛。这属于背阳的一侧山坡上的草木灌丛贫瘠了许多,浅草和灌木不过刚刚没过马蹄。 漆黑的鹰展开双翼在空中翱翔,它锐利的目光俯视着大地上的战场,鸣叫声在天空嘹亮地扩散开来。 鹰击长空。 那山坡之上,有人骑马而立,高高地举起右臂。 黑鹰再次发出一声短促的鸣叫,突一个盘旋俯冲而下,眼看要撞到那人的前一秒却又陡然收拢羽翼,轻盈地落在那人举起的右臂之上。 那是一个身着银黑色盔甲的年轻人,身下的骏马雄伟健壮,深红色的浓密鬃毛在风中微微拂动着,映着明亮的阳光,折she出一点仿佛金属般的光泽。 他骑马立于山坡之上,无数身着盔甲的骑兵在他身后肃然而立,静悄悄的,除了骏马喷气的声音几乎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这只隐藏在背阳的山坡之上的骑兵俯视着山下那即将溃败的亚伦兰狄斯的军队,呼吸一点点变得急促,神色一点点变得凶狠,杀意开始在他们的目光中充盈。 可是,哪怕他们已经快要止不住那破胸而出的战意,哪怕脸色再怎么狰狞,没有得到命令的他们依然安静地勒马立于原地,一动不动。 空中的风向陡然一转,突然猛烈了几分。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青年举起的手突然往前一送,黑鹰一拍羽翼振翅向着高空飞去。 身着银黑色盔甲的年轻人抬手,他的手在高空中笔直地举起。 那仿佛是一个信号。 陡然间,一杆旗帜高高扬起。 宛如火焰燃烧一般赤红的颜色,漆黑的边纹,正中间那头金色的雄狮仿佛在火焰中嘶吼。 不止是一面,在对面那遥远的山坡上,紧跟着也有一面火红色的狮子旗高高举起,迎风飞扬。 风掀起漆黑的额发,露出年轻将领额头那用深青色线条勾勒出的象征战神的力量的纹印,他高举起的手猛地向前一指。 这一刻,如洪水决堤,早已迫不及待的骑士们蜂拥而下。 年轻将领一马当前,他身下的骏马宛如离弦之箭般向前飞驰着,深红色的鬃毛在阳光下飞扬着折she出如血般的光泽。无数骑士跟在他的身后,俯冲而下。 眼看就要击溃敌军获得胜利的白甲士兵们突然感觉到了大地的震动,那仿佛山崩一般的轰鸣声在他们两侧响起。 他们下意识抬头去看,然后惊恐地发现他们两侧的山坡之上,有着无数的骑士如洪流一般汹涌而下。 数不清的马蹄踩踏着地面,仿佛撼动了整个大地。 那些骑士自上而下地俯冲而来,如两只锋利的匕首,只是顷刻间,就轻易地凿穿了他们军队两侧的护翼,撕裂了他们的阵型,碾碎了他们马上就要获得的胜利。 而在那奔腾的洪流的最前方,领头的那位年轻将领让盖述士兵睁大眼,露出了惊愕的眼神。 “黑骑士!” “为什么那个黑骑士会在这里?!” “啊啊,不可能——” 他们看着那个人,发出了无比愤怒的、但是又藏着一丝惧意的喊声。 被护卫在军队中心的盖述指挥官恨得咬牙。 “卑鄙的亚伦兰狄斯人……” 然后,他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军队被那汹涌而来的骑兵们彻底撕了个粉碎。 那位黑甲骑士率领着身后的骑兵如一阵飓风,将敌军的血肉都绞在可怕的飓风之中,他在战场中厮杀的身影令惯来以勇猛无畏著称的盖述士兵都为之胆寒。 自从这位煞神来到这里,死在其手中的盖述士兵不计其数、尸骨足可堆积成山。 这个qiáng大的骑士,以盖述士兵数不清的血肉,成就了他的赫赫威名。 【地狱的黑骑士】 盖述人如此称呼这位令他们感到颤栗的年轻骑士。 ………… 一场惨烈的战役落下帷幕,天空仍然是yīn沉沉的,战场上浓郁的血腥味挥之不去。 亚伦兰狄斯的士兵还在打扫战场,收敛同伴的遗体,抓捕敌人的逃兵,收押投降的敌方士兵。 战场一侧的边缘,那位指挥这场战役的亚伦兰狄斯将领站在草原之上,他的骏马悠闲地站在他身边,深红色的鬃毛如波làng般起伏着。一场大战之后,它身上渗出的细密汗珠濡湿了它薄薄的皮肤、濡湿了鬃毛,乍一看简直像是流出了血红色的汗水一般。 他有着一头宛如夜色般漆黑的短发,发梢被汗水濡湿了一点,紧贴在颊边。一滴汗水顺着他蜜色的肌肤缓缓地在他颊边滑落,没入耳边的发丝中。 【地狱的黑骑士】。 这个刚才在战场上被敌人如此称呼的年轻人却有着一张和他的称号极不相符的俊美的脸,哪怕是颊边的一抹血痕和尘土也掩盖不住他那如宝石一般引人注目的容貌。 略微上扬的眉尖透出几分叛逆,却又给人一种极为坚毅的感觉。金红色的眸像是天边霞光的色彩,虽然明亮,却又因为染着落日的色彩,而带着让人看不透的深邃感。 颀长身躯,宽肩窄腰,染血的银黑色盔甲覆盖其上,luǒ露在外的手臂肌肉紧绷,线条分明。 带着血腥味的风从他身边呼啸而过,掀起他身后黑红色的披风。 他站在那里,笔挺而立,像是一株挺拔的银杉雪松那般的坚韧。 他只要站在大地之上,就仿佛没有任何人能让他倒下。 “赫伊莫斯殿下。” 喊着这个名字的人骑马奔来,等到赫伊莫斯身边之后勒马,纵身跃下。 那是一名年长的男子,他虽然个子偏高,但是却不算健壮,所以他没有穿沉重的盔甲,而是一身轻便的皮甲,皮甲之下是偏蓝的衣着。 他手腕上刺下的显眼的深蓝色符纹昭示出他身为黑夜之神祭司的身份。 “最后一战结束了。” 站在赫伊莫斯身边,这位年长的男子环顾着战场,发出如此的感慨。 “王已经下达了调令,接任此地的骑帅不日即将到达,我们终于要回王城了。” 赫伊莫斯伸手抚摸了一下爱马的鬃毛,那硕大的马头轻轻蹭了一下他的手。 他另一只手抬起来,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地抚摩着耳朵上的玉石耳环,那如天空一般天青色的青金石耳环光滑圆润,显然经常被抚摩才有了这种的效果。 青金石是一种极为珍稀的宝石,其色如天,亚伦兰狄斯人将之称为天空的宝石,被认为是太阳神沙玛什最喜欢的饰物,是象征着威严以及守护的宝石。 只是,这个青金石耳环的雕刻看起来却是异常粗糙,守护的符文被雕刻得歪歪扭扭的,那粗浅的雕工实在是与其珍稀的身份不符。 黑夜之神的祭司看着那个被抚摩得极为光滑的青金石耳环,自从他第一次在这里见到赫伊莫斯殿下开始,就从不曾看殿下将其取下过,而且无论遇到什么事,烦躁的时候,艰难的时候,甚至是高兴的时候,赫伊莫斯殿下都会抬手抚摩这个耳环。 在一次庆功宴上,某位在赫伊莫斯殿下身边陪酒的舞姬因为第一次看到珍贵的青金石而好奇,以撒娇的口吻伸手想要摸一下的时候,下一秒,在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位一贯表情不显、情绪深沉的殿下竟是直接将那位娇媚得让在座的所有将领都眼馋不已的舞姬一脚踹了出去,令在场的众人一下子都懵了。 因为,那是众人第一次看到赫伊莫斯殿下在众人面前动怒。 然后,在诸位将领之间就偷偷流传起了那个青金石耳环是殿下的心爱之人赠送的定情之物这样的传闻,甚至还编出了许多不同版本的故事。 要知道,一群大男人聊起八卦来,也是丝毫不逊于女人的。 说实话,他也挺好奇的。 这数年侍奉这位王子殿下,他对于赫伊莫斯王子的性情多少有了一些了解。 这位王子是一个很qiáng大、自傲,同时也非常自我的人。也就是说,这位王子的心中最重要的只有自己,绝不会轻易将其他人放在心上。 而这样自我中心的赫伊莫斯王子,却将那个粗糙的青金石耳环视若珍宝,那么,对于赠送者恐怕更为重视。 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黑夜之神的祭司阁下实在是有点好奇。 赫伊莫斯转头眺望着远方,感觉着指尖抚摸的青金石耳环那光滑的触感,一点凉意渗入指尖,他的唇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这一瞬间,那环绕在他周身的战场上残留的血腥煞气都仿佛散去了不少。 四年了。 当他离开王城来到这冰冷严苛的北地的时候,那孩子还是小小的一团。 明明都已经十二三岁了却依然还是一个孩子的模样,小小的,矮矮的,带着婴儿肥的略圆的脸,可爱得不行。 虽然那孩子一直对于自己迟迟没有多少变化的身高非常的怨念…… 四年未见,那孩子也应该长大了。 只是,现在不知是何等模样。 ………… 卡莫斯王下达王令。 由赫亚骑帅接掌北方军队,防范盖述国的入侵。 同时,召在北方军队之中锻炼了四年的赫伊莫斯王子返回王城。 …… 明媚的阳光照耀在大地上,位于海边的王城一年四季总是温暖的,阳光充沛,不带一丝寒意。 在庭院的大门之外,一名侍女守在外面。暖洋洋的阳光照在身上,侍女小小地打了个呵欠。 这阳光照得人太想睡了。 侍女如此心想着,用力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过来。 嗯,这个时候,就该想想王子殿下。 侍女眯起眼,脑中浮现出的画面让她忍不住捧住了脸,那瞌睡虫一下子就被赶了出去。 啊啊啊~~心满意足。 不亏她费尽心思、努力争取,这才脱颖而出被选中,调入了伽尔兰王子的行宫之中,成为服侍王子的侍女的一员。 每天早上醒来都能看到美少年王子真是太幸福了。 侍女捧着脸开心地想着,笑眯了眼。 作为爱与美的女神阿芙朵弥尔的信徒,她崇尚、并向往着这个世界上一切美丽的事物。 美丽就是正义。 这就是爱与美的女神阿芙朵弥尔的教义。 就在侍女遵从着她信奉的女神的教义沉浸在对美的感受中时,突然,一双漆黑的长靴出现在低着头的她的视线中。 她怔了一下,然后本能地将目光自下而上地上移。 往上……再往上…… …… 这腿可真长啊…… 侍女在将目光上移的时候禁不住发出了如此的感慨。 修长,却不会显得瘦,大腿上饱满紧致的肌肉线条恰到好处。 那是一双修长而又有力的大长腿。 爱与美的女神的信徒在心底如此评价到。 嗯,窄腰。 不错,看得出来一点赘肉都没有。 上身被衣服裹住,肩上还披着披风,所以看不出来太多,但是这具身体整体的比例给人的视觉美感非常好。 虽然还看不清有没有胸肌和腹肌,但是,也能在到目前为止她所看见的男性健美的身躯之中名列前十了。 目光一边上移,侍女一边在心里不断地给出评价。 下一秒,当她的目光落到站在她身前的年轻人脸上的时候,她的眼一下子就直了。 伟大的阿芙朵弥尔女神啊! 站在我面前的,是被您所宠爱而赐予了美貌的男人么—— 噢,我的女神啊,感谢您将‘美’送到人间让您的信徒感受到它的美好! 盯着这位一身黑衣短袍劲装的年轻人那张如朝霞一般俊美的容貌,看直了眼的侍女难以自禁地在心中对她所信奉的女神发出了如此的感慨,并下意识虔诚地赞美起她的女神来。 而对于侍女那充满了诗意和感动的内心活动,这位俊美的年轻人是完全不得而知的。 他直截了当地询问到:“伽尔兰在里面吗?” 心里对女神的赞美被打断,侍女怔了一下,敏锐地察觉到这位俊美的年轻人并没有对王子殿下使用敬语,而且,这种态度还非常理所当然。 她前一秒还因为所看到的‘美’而感动着的脑子瞬间就清醒了过来,立刻低下头,恭敬地回答这个人的问题。 “王子正在庭院中休息,请问您是……” 她话说到一半,就看到这位年轻男子要往里走,她赶紧将其拦住。 “非常抱歉,您不能擅自进……” 她的话说到一半,就有人从大门里走出来,打断了她的话。 出现的塔普提女官看着这个人,脸上露出了罕见的错愕神色。 她惊讶地问:“赫伊莫斯王子?” 侍女心里一惊。 赫伊莫斯王子? 这位就是据说在四年前,前往北地的另一位王子殿下? 她惊慌地跪落在地,深深地低下头。 她不敢再抬头去看,只能听到两人的对话从上方传来。 “明明接到的消息是您要后日才能到达,为什么现在会出现在这里?” “塔普提,许久不见了。”赫伊莫斯回答,“我稍微赶了一下时间。” “是吗……的确很久不见了,赫伊莫斯王子,您来到这里是想要见伽尔兰殿下吗?” “我听他行宫的下仆说,他来了这里。” “是的,赫伊莫斯王子,殿下的确在里面,但是他此刻正在休息。而且您这样没有任何通报就直接闯进来实在是有些失礼了,会惊扰到殿下。”就连卡莫斯王也能毫不留情地赶出去的女官长如此说道,“所以请您先行离去,我会将您已经回来的消息告诉殿下,并安排您和殿下在晚餐的时候会见。” “……你还真是一点没变啊,塔普提。” “您倒是变了一些,赫伊莫斯王子,只有冒失和失礼这一点没有变。” 于是,跪着的侍女就听见她的女上司将赫伊莫斯王子毫不留情地赶走了,然后,她还得到了那位一贯严厉的女官长的表扬。 “你做得很好,无论是谁,在没有得到殿下的允许之前,都不能轻易闯入殿下休息的地方,以后也要这样做。” “呃,是、是的,塔普提大人。” 不过,塔普提女官长心里倒是有些疑惑。 赫伊莫斯王子竟然那么轻易地就离开了……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啊。 ………… 当然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放弃。 对于为了早一天和那孩子见面而不惜快马加鞭连夜赶回来的赫伊莫斯来说,绝不可能因为女官长几句话就乖乖等到晚上。 他在离开塔普提的视线之后,绕了一个圈,走到了另一边高高的石墙边。 看了看四周,没人,于是,他一跃而起,几下就翻过了这座石墙,身姿矫健地落在了墙内的庭院里。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虽然他离开了四年多,但是这个庭院却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入眼处尽是熟悉的景色。 清澈的溪流拐了一个弯,从远方缓缓地流淌而来,安静的庭院中只有流水的声音。 记忆瞬间涌上心头,赫伊莫斯沿着这条流淌的溪流向前走去,一种说不出的感情一点点溢出来,充满了他的胸口,还莫名地多了一点踌躇之意。 近乡情怯。 四年过去,在他的记忆中那个小小的孩子现在应该已经长大成了少年。 和他一样,有了很大的变化。 不知成了何等模样。 …… 但是,无论那孩子变成怎样,他想,他也能一眼将其认出来。 赫伊莫斯听见了清澈的溅水声,那是流水溅落在玉石上发出的清亮水声。 他抬头看去。 茂密的翠绿色橄榄树矗立在绿茵的草地之上,光影jiāo错,在明亮的阳光下形成一片绿意。 那以弧形矗立着的橄榄树半包围着一座椭圆形的水池,雕刻着花纹的雪白玉石堆积成极有美感的假山,清澈的水流从假山上跌落,溅落在玉石上,也溅落在水池之中。 那茂密的橄榄树下,一名少年躺在绿绒般的草地上,像是在沉睡。 他侧身躺着,那纤细的身体小半陷入碧绿的嫩草中,呈现出一个半圆的弧度。 他穿着宽松简洁的白色短袍,微屈着身体,修长肢体被绿意包裹着在绿绒中伸展开优美的线条。 阳光落在他的身上,映得他的肌肤白皙得如通透的玉石一般。 仿佛是纯金融化而成的淡金色发丝散落在少年肌肤雪白的颈、还有肩上,发丝中隐隐露出后颈上那一点樱瓣似的粉色痕迹。 微风将那长长的柔顺金发chuī开,让它在翠绿的草地上大片大片地散开,末梢散落在水池的边缘浸入水中。水边那淡紫色的风信子在风中轻轻摇摆着,仿佛在守护沉睡中的少年,它们的身姿倒影在水中,像是将水都晕染上了一点淡紫的痕迹。 正是花开时节,橄榄树的枝叶上尽是一簇簇的细小白花,风一chuī,那簌簌落下的小小的花瓣就如北地细碎的雪花一般,有一瓣轻柔地飘落在少年如初绽的花蕾般粉色的唇上。 在绿茵中沉睡的少年仿佛是一只纯白的鹿化身而成的水与森林的jīng灵。 他安静地沉睡的时候,仿佛整个大地都随着他一同陷入了宁静的安眠。 赫伊莫斯站在那里,他几乎忘记了呼吸。 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遏制住了他的身体。 他就那样站着,一动不动,金红色的眸中深深地映着树下沉睡的少年。 可是浅眠中的伽尔兰仿佛感觉到了旁人的存在,他的睫毛轻轻动过了一下,缓缓地睁开。 柔和的金色从细密的睫毛中透了出来,还带着几分似睡非睡的朦胧。 然后,他缓缓地起身,坐了起来。 淡金色的长发滑落在他雪白的肩和手臂上,从橄榄树上簌簌掉落的细碎花瓣从跪坐在草地的少年身边掠过。 明亮的阳光透过橄榄树的枝叶落在那还带着一点稚气的脸上,朦胧的金眸向赫伊莫斯看来。 金色额发下,那绯红线条勾勒出的象征着太阳神沙玛什的守护的纹印点缀在伽尔兰白皙的额心上。 只一眼,那殷红纹印就莫名烙印到人心底的最深处。 那一瞬,赫伊莫斯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脏被烙印上少年额间那殷红纹印的刹那间,说不出是因为太过于疼痛还是其他什么而发出的剧烈的心跳声。 第67章 眉眼如画的金发美少年如是水与森林化身而成的jīng灵, 安静地坐在草地上,似醒非醒中,看来的金眸中还显得有些朦胧, 像是蒙了一层水雾的金色琥珀。 他眼中映出站在对面的人的身影,睫毛眨了一下,眼中的雾气退去一点, 又眨一下,又退去一点。 当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清晰地映在瞳孔里时,那一瞬间,伽尔兰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他的目光浮现出惊惧之色。 少年就像是一只刚刚从沉睡中醒来,却抬头就看见那可怕的猎人手中弓箭已经对准了自己而受惊的白鹿。 几乎是在看清赫伊莫斯的那一刹那, 他一手撑地猛地跃身而起, 另一只手迅速地摸向腰间,似乎是想要从那里抽出什么—— 可是他的手摸了个空。 他一手撑地跃起的姿态前一秒看起来还是极为矫健的,可是, 系在他腰间的天蓝色腰带末端长长的流苏在他睡着的时候凌乱地散落开来,缠绕在他的小腿和脚踝上。 他一起身,一脚踩在了缠绕着的流苏上,脚下就是一绊。 噗通。 只见那前一秒还美如画的金发美少年啪叽一下整个人栽倒在了草地上。 看起来摔得还不轻。 赫伊莫斯:“…………” 好一会儿之后, 伽尔兰才双手一撑, 跪坐在草地上。他一抬头,就能看见他白皙的额头泛出了浅红的痕迹, 显然是刚才撞出来的。 而在伽尔兰身前, 赫伊莫斯还保持着俯身弯腰伸出手作势要去接的姿势。 只是伽尔兰刚才实在是摔得太快太突然了, 就连他都没反应过来,只来得及刚刚伸出手。 赫伊莫斯保持着这个伸手到半截的姿势,有些错愕地看着那坐在草地上仰头看他,那个撞得额头红红的、鼻尖也红红的金发少年,顿时就忍不住笑了。 他突然就想起了很久以前,他第一次见到伽尔兰的时候,那时还是小孩子的伽尔兰也是啪的一下摔在他面前。 真是一点都没变。 就算身体长大了,还是像个孩子一样。 赫伊莫斯心里这么想着,一边忍不住地唇角上扬,一边继续伸手过去,想要拉伽尔兰站起来。 可是伽尔兰却在他伸过去的手之前,将上半身向后仰了一下。 那动作看起来似乎是在躲避他的手。 赫伊莫斯怔了一下,他看见伽尔兰仰头注视着他的眼中,那瞳孔微微收缩着,透出深深的警惕之色,甚至还能看见一丝惊惧。 少年的身体也紧绷着,仿佛是受惊的幼shòu面对着可怕的敌人,那是一种戒备而又蓄势待发的状态。 “你在……怕我?” 下意识的,赫伊莫斯问出了这句话。 他很错愕,胸口还有些沉、有些闷。 伽尔兰仍旧是一脸防备地盯着他,张唇,似乎想要说什么。 突然,嗷的一声巨吼,震得整个庭院都仿佛晃动了一下。 伽尔兰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见一个巨大的身影从丛林中呼啸而出。 明明身形巨大却身姿矫健、奔跑迅速,只几个呼吸的时间,就伴随着一声震天的吼声猛地扑过来。 气势凶猛,声威赫赫。 赫伊莫斯本能地向后跃去。 他一退,那个巨大的身影就插进来,拦在他和伽尔兰之间。 那是一头巨大的棕色雄狮,它横身拦在伽尔兰身前,高大威猛,巨目圆睁,深棕色的浓密鬃毛在它宽阔的面庞四周如流苏般飞扬着,让它越发显得威风凛凛。 它的鬃毛浓密极了,遍及头颈,甚至蔓延到了后背以及腹部,越往后颜色越深,几乎成了棕黑色。那有着浓密鬃毛的庞大身躯几乎将少年整个儿都挡在了它的身后。 此刻,这头气势bī人的雄狮如火炭般的巨目盯着赫伊莫斯,微微伏身,肩膀绷紧,张开的口中露出獠牙。 那骇人的模样,仿佛下一秒就会冲过去一口咬碎赫伊莫斯的脑袋。 若是换成其他人,恐怕早已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脚软得站不起来了,失禁都有可能。 但是,被雄狮盯着的赫伊莫斯却并未露出紧张的表情,他甚至都没摆出防备或是战斗的姿势,就那么垂手直立站在那里。 雄狮刚才那一声威震四方的吼声仿佛并未对他造成任何影响,他只是站在那里,眼底透出一分不快。 反而是被雄狮护在身后的少年被那一声吼震得清醒了过来。 “呃……涅伽?” 伽尔兰错愕地看着眼前那浓密的鬃毛,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他的表情就像是如梦初醒一般,想起自己刚才做的事情,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起来,露出像是闯了祸的孩子般慌张的神色。 还好狮子庞大的身躯将他整个人都挡得严严实实,他此刻奇怪的模样才没被赫伊莫斯看见。 那威风赫赫的雄狮本是冲着赫伊莫斯低吼,傲然雄壮,此刻听到身后的伽尔兰喊了一声它的名字,立刻身子一转,将正在对峙的赫伊莫斯抛到了身后。 稍微矮身,它有着浓密鬃毛的庞大头颅低下来,往伽尔兰身上凑去,撒娇似地蹭个不停,还不断地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呼噜呼噜的声音。 一头大狮子在少年面前却软得像是猫儿一样。 伽尔兰将手伸入那浓密的鬃毛中,抱住大狮子的头,揉了几下,让大狮子舒服地眯起眼。然后,他这才抬头看向站在对面的赫伊莫斯。 他微微歪着头,目光中透出一点疑惑的神色,将赫伊莫斯自上而下打量了一遍。 打量完了,他这才用带着一丝迟疑的口气轻声问了一句。 “……赫伊莫斯?” 伽尔兰的话让赫伊莫斯挑了下眉。 “认不出来?” 他说,不止眼神,口气中也带上了几分不快。 “呃……因为变化好大,你又穿成这样……” 少年自觉不对,底气不足地小声嘀咕着。 “我刚刚睡醒,还迷糊着呢,结果一醒来眼前就站着一个看起来有点陌生的人,当然就……嗯,一下子没认出来。” 怎么可能没认出来! 努力飙戏装出一脸无辜以及疑惑样子的伽尔兰此刻正在心底如此呐喊着。 根本一点都没变。 完全就是一模一样。 除了那种yīn沉森冷的神态之外,整个人简直就和前几世的赫伊莫斯一模一样。 天知道他刚一睁眼看到‘赫伊莫斯’就站在自己身前的时候,他的心脏都差点吓裂,浑身的寒毛都唰的一下竖起来了。 第一反应本能就想要摸出匕首来抵抗。 涅伽一声吼,吼醒了他,这才让睡蒙了又被吓蒙了的伽尔兰反应过来,现在已经不是前几世了。 这一世,他和赫伊莫斯的关系很好,赫伊莫斯不会动不动就想要弄死他了。 赫伊莫斯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衣着。 的确,他现在身上还穿着北方军团的日常装束,和王城里的军队装束有很大的差别。 再一想,自己四年征战不知道杀了多少敌人,身上那一股闻不到却感觉得到的血腥味和煞气自然是压都压不住。在刮风都像是刮刀子的凛然北方以及军队里,自然感觉不明显,可到了这温软的南方王城,那锐利锋芒就很是扎眼了。 …… 但是就算这样,只要一想到刚才伽尔兰看着他的目光中透出的惊惧和戒备之色,他还是有点不开心。 所以,他站在原地,抿着唇,原本就薄的唇越发显得锐利,周身在温软的南方王城中锋芒毕露的气息越发煞气bī人。 那种气息就连被伽尔兰搂着的大狮子都感觉到了,转头就冲着赫伊莫斯威胁似地低吼了一声。 伽尔兰赶紧给涅伽顺顺毛,揉揉头,将它哄回来。 至于赫伊莫斯散发出来的煞气是吓不到他的,毕竟他可是见过赫伊莫斯比现在可怕十倍的yīn冷模样,现在这样根本就不算什么。 此刻找到了借口将刚才的事情糊弄过去的伽尔兰心情已经放松了下来。 将绊住他的脚的腰带流苏拽开,他从草地上站起身来,抬手再拍了拍涅伽的头。 然后,他向赫伊莫斯走去。 橄榄树冠微微摇晃着,那细小的白花簌簌落下。 雪白的赤脚踩在翠绿的草丛中,少年向赫伊莫斯走去。 微风掠过的时候,几缕金丝在空中柔软地飞扬起来。 伽尔兰向赫伊莫斯伸出手。 “欢迎回来,赫伊莫斯。” 他说,弯弯笑眼如月牙的弧度。 一如四年前那个孩子的笑脸。 时光仿佛从不曾改变孩子gān净的笑颜。 只是一个笑脸,还有一句话,瞬间就让赫伊莫斯心底的那点闷气如bào露在阳光下的白雪般,消融而去。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伸出手。 但是,却并不像伽尔兰那样只伸出了一只手。 赫伊莫斯伸出的双手极其自然的,理所当然地,搂住了身前的伽尔兰。 少年纤细的身体被他的双臂拥入怀中,他微微低头,鼻尖碰触到那丝绒般的金发,一种说不出的、仿佛是初chūn的森林那般清新的气息沁入鼻尖,渗入他的五脏六腑之中,将浸透了他整个身体的血腥气息一点点地驱散开来。 明亮的金发隐约带着初chūn阳光柔和的气息,将他从北方带来的寒气融化得gāngān净净。 抱着怀中这个人,仿佛自己也变得gān净,柔和了起来。 这种美好的感觉让他不想放开手。 本来只是想和赫伊莫斯攥下手,结果冷不丁被赫伊莫斯一把抱住的伽尔兰眨了眨眼,想了想,乖乖地让赫伊莫斯抱着了。 毕竟对于刚才突然对赫伊莫斯表露出的敌视态度,他还有些心虚气短。 而且,卡莫斯王兄也是喜欢每次出征回来一见到他就紧紧抱一下、蹭一蹭,甚至还会把他举起来,依然还当他是个小孩一样。 算了,他都习惯了。 这么想着的伽尔兰就乖乖地让赫伊莫斯抱着,闲极无聊他的眼珠子就开始四处乱转。 这目光一转,他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 赫伊莫斯的耳朵上那个青金石的耳环在阳光下折she出天青色的光芒。 伽尔兰顿时就有些囧。 那熟悉的粗陋雕工,那熟悉的歪歪曲曲的线条——实在是丑得让人无法直视——当初雕出来的时候,歇牧尔一眼看到嘴角都抽搐了一下,然后再也不肯看它第二眼,大概是怕伤害眼睛。 说实话,身为制作者的他自己都觉得挺难看的,可赫伊莫斯居然敢把这么难看的耳环就这样一直戴在耳朵上? ……真是有勇气啊。 伽尔兰一边想一边抬手,指尖轻轻地戳了戳那个耳环。 “你这么喜欢青金石吗?” 他好奇地问。 耳垂被戳得有些痒,连带着心里都仿佛是被羽毛轻轻撩了一下。 赫伊莫斯笑了一下,刚要开口回答,突然脸色一凛。 下一秒,他陡然转身。 一抬手将伽尔兰拦在身后。 黑红色的披风在他转身的瞬间高高掀起在空中。 眉目凛然之中,赫伊莫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将腰间的长剑抽出。 一抬手,锋利剑刃在空中调转一个弧度。 侧身反手一架。 铿! 只见一只沉重的大剑自赫伊莫斯身后劈下来,正正劈在赫伊莫斯架起的剑刃上。 两个锋利的剑刃陡然地撞击炸开了一道金属的火花。 那至今未曾遭遇过的可怕力量令赫伊莫斯的手臂忽的一沉,他一抿唇猛地发力,手背上青筋bào起,硬生生地接住了这凶猛劈下来的一剑。 “王兄——?!” 伽尔兰的喊声从他身侧响了起来。 赫伊莫斯怔了一下,一抬眼,映入他眼底的就是那张熟悉的深目高鼻、轮廓坚毅的脸,依然是一头深棕色的毛发。 和四年前比起来变化并不大的卡莫斯王抬起大剑,往肩上一扛,冲着他的两位王弟咧嘴一笑。 虽然古铜色的肌肤似乎又深了些,手臂又健壮了几分,但那张脸上,下巴依然是gāngān净净的,一点胡茬都没有。 “不错,反应挺快的。” 扛着大剑的qiáng壮王者如此说道,他看起来一点也不为自己刚才从赫伊莫斯身后偷袭的行为感到羞愧,反而是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 “正好。” 卡莫斯王随手将自己的爱剑抛给身后的一位贴身侍卫,然后从腰间拔出一柄短剑,挑眉看着赫伊莫斯。 “来,让我看看你在这几年里长进了多少。” 他那把大剑是jīng金陨石铸造而成,锋利,沉重,巨大,对其他武器极占优势。 对付小辈他自然不会占这个便宜。 赫伊莫斯深深地看了许久不见的卡莫斯王一眼,没有说话,用行动给出了回答。 他将长剑横在身前,身体的肌肉绷紧,蓄势待发,已摆出了对敌的姿势。 一旁的伽尔兰:“…………” 喂喂,四年不见。 一见面就开打真的好吗? 他还在心里这么吐槽着,那边已经乒乒乓乓地打上了。 他嘴角抽了一下,一个毛绒绒的大头颅从身后拱了过来,不知何时凑过来的大狮子蹭了蹭他的头,像是在对他撒娇。 于是少年就转过头,专心专意地撸大狮子去了。 于是涅伽开心了。 ………… “喂,别一直盯着王子看,太失礼了。” 身边同僚发出的提醒声让一直怔怔地看着那位金发王子的年轻侍卫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抱着卡莫斯王丢给他的大剑,他有些惊慌地低下头。 “非、非常抱歉。”他有些结巴地说,“我第一次见到,所以……” “也是,你是最近才调到陛下身边的,应该是第一次见到伽尔兰殿下。”年长的侍卫说,“怎么,你也是阿芙朵弥尔女神的信徒?” 年轻侍卫猛烈摇头。 “不,我不是。”他赶紧否认,“我只是第一次看到传闻中的那位……觉得很好奇,所以不小心就失礼了。” 他一边说一边不自觉地又将目光飘到那位王子身上。 他看到那头令人看一眼就心惊胆战的巨大雄狮,在王子面前却如同小猫一般温顺,让他越发觉得惊叹。 “嗯,传闻吗……也是。” 年长侍卫低声笑了一下,然后抬头也看向了伽尔兰王子。 那是王城之中已众所周知的传闻。 那些毫无底线的贵族和贪官污吏,这数年来不知有多少人撞到了这位王子手中,然后就倒了大霉。 还有,这数年来不少的冤假错案,在这位王子手中也得以真相大白,让不少人找回了清白,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伟大的太阳神沙玛什将他的贤明和公正赐予了王子。’ ‘被沙玛什派来人间的雄狮,它守护着我们亚伦兰狄斯贤明的王子。’ 王城中的子民们如此传颂着。 他们将这位年轻的王子称之为——【贤明的王子】。 第68章 伽尔兰之所以对卡莫斯王的出现感到惊讶, 是因为在那之前卡莫斯王也一直在外出征, 也是说要数天之后才能返回王城。 结果没想到,无论是赫伊莫斯还是卡莫斯王都提前返回王城了。 于是, 这两位都是刚刚出征后凯旋的人在许久未见之后,第一次见面就以一种彼此之间肢体猛烈接触的仪式表达了对双方‘亲切的问候’。 以上, 是第二天早上伽尔兰对他的女官长吐槽出来的话。 一下子就把塔普提给逗笑了。 长长的黑发盘在脑后,泛着天蓝光泽的rǔ白月长石首饰点缀在发鬓, 让女官长越发透出几分成熟女人的韵味和美丽。 她一边笑,一边用雪白的鹅毛笔在绯红色的符文膏上点了点。那颜色艳红至极的红膏是由凤仙花汁、红宝石粉末以及朱砂制作而成的,只有王室才能使用。 塔普提用那绯红色符文膏在伽尔兰额头上描绘出象征着沙玛什的守护的符印。 额上的符印是身份高贵的象征,只有王室以及上级贵族才拥有在额头上画出众神的符印的权利。 众神的符印种类繁多, 至于使用怎样的符印,基本是凭借自己的喜好。不过还要遵循场合, 不然在欢愉的宴会上画上象征战神力量的符印,那将会被视为对众人的蔑视以及挑衅。 而塔普提给伽尔兰画的符印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沙玛什的守护。 至于为什么…… 王子的皮肤白, 最配的就是绯红色的符印了啊~~ 以上,就是日常沉溺于将自家小王子打扮得美美哒的女官长笑眯眯地给出的回答。 伽尔兰:“…………” 哦,随你吧。 这是已经彻底放弃了在塔普提手下挣扎的伽尔兰的心声。 反正这么多年来, 他都已经麻木了。 毕竟,除了热衷于装扮他这个缺点之外,塔普提无论从那一方面看都是一个极为优秀的女官长。有她在, 他的行宫的事情都被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众人行事整齐有序, 一点也不需要他费心。 “不过, 我到是听说了,卡莫斯王之所以离开大军自己提前赶回来,是因为塔斯达人明日就要到达王城的缘故。” 女官长一边说,一边将一个孔雀石与金丝jiāo织雕琢成的橄榄枝叶状的小头冠编入王子金色的发丝中。 “他要赶回来和塔斯达人会面。” 她一边说,一边左看看右看看她的美少年王子,一脸心满意足。 “塔斯达?” 伽尔兰想了想,很快就记起了。 这是亚伦兰狄斯的一个邻国,据说军事力量颇为qiáng盛。 当伽尔兰走出寝宫的大门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庭院中等候着的赫伊莫斯。他正站在星辰女神雕像下的喷泉旁,抬头注视着撒落的喷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看那个地方,伽尔兰顿时就有些心虚。 他还记得,那是他很久以前还在误会赫伊莫斯的时候,对赫伊莫斯说讨厌他的地方。 不知道赫伊莫斯站在那里沉吟,是不是因为想起那件事来了。 正在心里这么琢磨着,那喷泉下的赫伊莫斯已经一转身,向他走了过来。 这位昨日还锋芒毕露一身煞气的黑发王子今日已经换上了轻便的日常服装,浅色的,虽依然锐气十足,但是整个人都显得柔和了许多,像是利刃入了鞘,沉淀下来。 他的眉心原本战神的符文已经换成了天蓝色的智慧之神索尔迦的符印。 “你在那里想什么?” 伽尔兰实在没忍住,小声问道。 看到伽尔兰拿眼瞅着他,那副带着点心虚的小模样,赫伊莫斯顿时失笑。 真好。 他想。 在这个少年身前,他总是能够开心地笑出来,就仿佛少年那阳光般无忧无虑的情绪传递给了自己。 他抬手,像是以前一样,习惯而又熟练地揉了揉伽尔兰的那一头金发。 他说:“怎么?现在知道那个时候做得不对了?” 伽尔兰的目光向旁边游移了一下,装作我听不懂的模样,然后就又被揉了一下头。 “我可是很记仇的。” 赫伊莫斯弯眼笑着说,忽一戏谑地挑了下眉。 “以后也会一直记着的,明白了吗,我们亚伦兰狄斯‘贤明的王子’?” 前面还没什么,他最后一句话一出口,本是目光偏离游移的伽尔兰瞬间就像是被针扎了似的,整个人差点没蹦起来。 “谁告诉你的?” “已经众所周知了,‘贤明的……’” 一句话还没说完,啪的一下,伽尔兰的两只手已经拍在了他脸上,用力将他的嘴捂了起来。 “别说了。” 少年一脸囧得不行的神态,使劲地捂住赫伊莫斯的嘴。 每次一听这个所谓王城的子民给他的称呼,他浑身的寒毛就抖一下。 【贤明的王子】。 这个称呼真是怎么听怎么尴尬。 偏生塔普提、凯霍斯他们似乎还挺喜欢这个称呼的。 捂住对方嘴的双手的手腕被抓住,拉开。 握住他手腕的赫伊莫斯以身高俯视着他,眉角上扬。 “封住别人的嘴,禁止他人说话,这可不是我们‘贤明的王子’该做的事情啊。” 被抓住了双手的伽尔兰仰头瞪着他,那气鼓鼓的模样就像是炸了毛的小猫一样,实在是可爱,让人忍不住就想要多逗弄几下。 被赫伊莫斯一口一个‘贤明的王子’雷得够呛也气得够呛,伽尔兰瞪了赫伊莫斯一会儿,忽然,眼珠滴溜转了一下,然后就对赫伊莫斯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脸。 “你好像说得有点道理。” 金发的小王子笑眯眯地说,“不过我再怎么样也比不上你啊,从北方归来的‘地狱的黑骑士’阁下?” 脸上笑眯眯的伽尔兰却在心底里呐喊着。 来啊,互相伤害啊—— 而他的互相伤害的招数也的确非常有效,那一声‘地狱的黑骑士’让赫伊莫斯眼角微微抽了一下。 然后,他非常gān脆地松手,举手投降。 “是我不对,我道歉,我认输,请到此为止。” “行。” 第一局,伽尔兰王子以绝对的优势取得了对赫伊莫斯王子的胜利。 那位低头安静地站在旁边,身为阿芙朵弥尔女神的信徒的侍女默默地在心底说了这么一句。 不用继续互相伤害了的伽尔兰心里也松了口气。 说起来他也很纳闷,为什么每次只要他一出宫游玩就绝对会出事,那些破事简直是哭着喊着往他身上扑过来。 歇牧尔曾经说他一直运气不错,说不定是被幸运女神守护之人,伽尔兰呵呵两声。 不,他绝对是厄运之子。 出门必出事的那种厄运体质。 偏生他大概是又跟着歇牧尔久了,传染了祭司大人的qiáng迫症,不把那些撞到他手里的事情解决了他就浑身不舒服,看着那些可怜人他也不忍心丢下不管。 于是,他就将每一件撞上来的事情都解决得gāngān净净。 结果,时间一长,他就莫名其妙变成了王城子民口中的‘贤明的王子’了…… 伽.(厄运之子).尔.(出门必出事).兰表示他不想说话。 ………… …………………… 塔斯达位于亚伦兰狄斯的西北方,坐落在尼亚平原之上,三面环山,剩下的一面有一半与亚伦兰狄斯接壤。 这个国家很小,大概还不到亚伦兰狄斯的五分之一。但是,虽然小,这个国家却不容小觑。 如果说亚伦兰狄斯的骑兵天下闻名,那么塔斯达则拥有着被世人公认的最qiáng悍的步兵。 拥有三千塔斯达重装步兵即可征战天下。 大陆之上如此称颂着塔斯达的步兵。 不过幸好,虽然塔斯达人军事力量qiáng盛,但是一直以来和亚伦兰狄斯的邦jiāo都很亲密,是亚伦兰狄斯重要的盟国之一。 正是因为如此,卡莫斯王才会快马加鞭地赶回王城。 伽尔兰只在书籍以及导师教导的知识中听说过这个国家,并没有亲眼见过塔斯达人。亚伦兰狄斯人对这位邻国是极为友好的,他听侍女说,今天塔斯达人进入王城的时候,不少市民都在街边欢呼,迎接他们的到来。 瞅了瞅天色,已经入夜了,虽然卡莫斯王今晚有安排晚宴欢迎塔斯达人的到来,但是并不怎么正式,只是宴请塔斯达人的首领而已。那么,其他的塔斯达人现在应该是在接待客人的行宫之中休息。 嗯,必须得去偷偷看一眼啊。 按捺不住自己好奇心的王子如此想着,毫不犹豫地就这样做出了决定。 将一头金发扎起来,换上一身普通侍卫服装的王子驾轻就熟地翻墙偷溜了出去。 凭借着自己对王宫的熟悉,伽尔兰通过僻静的小道溜到了王宫外侧那座专门用来接待宾客的行宫附近。因为已经入夜,天色昏暗,行宫附近巡视的侍卫也并不多,所以他成功地溜进去,藏在庭院隐蔽的小道里偷偷往外看。 偌大一个庭院此刻都是塔斯达人,他们三三两两地散开,或是三五人聚集在一起喝酒,或是两人两人地待在一处僻静地低声jiāo谈。 伽尔兰左看看右看看,顿时就忍不住感慨。 不愧是号称拥有最qiáng重甲步兵的国家,看那些塔斯达战士,一个个人高马大的,身体壮硕qiáng健,一眼看上去就给人一种彪悍且不可冒犯的震慑力。 不过这也难怪,因为塔斯达是一个完全的军事化国家,所有的塔斯达人从小就要受到严格的军事教育,因此,每一个成长起来的塔斯达人都是身经百战、英勇无畏的战士。 这时,有两个塔斯达人一边jiāo谈着一边向这边隐蔽的树林里走来,伽尔兰赶紧往更深的森林小道里走了几步。 他看见那两个塔斯达人就站在树林中说着话,两人都在笑着,看起来心情很好。 看着看着,伽尔兰总觉得有点古怪。 说不出为什么,总觉得这两人之间说话的样子很不对劲。 虽然他听不懂塔斯达语,但是他就是觉得……这两个人说着话的样子……那彼此间眉目含情的样子…… 嗯? 他用了什么话? 眉目含情? 两个大男人眉目含个鬼的情啊!他怎么就用了这个莫名其妙的词语? 就在伽尔兰心里疯狂吐槽自己的时候,再抬眼一看,他瞬间就傻了眼。 只见那两个塔斯达男人已经拥抱在一起,热切地亲吻了起来,俨然一副热恋中的情侣的模样。 不,那啥,等等! 两位大哥! 然你们站的地方偏僻了点但是还是很显眼啊,庭院广场那边的人稍微注意一下都看得到,你们难道就不怕被同伴发现吗? 下意识就替两位自己都不在乎忘情拥吻中的当事人操心着的伽尔兰抬眼往庭院广场那边一望。 果然,已经有人看到这边了,还不止一两个。 伽尔兰顿时就一阵紧张。 然而,他预想中的轩然大波却没有发生,那几个看到这边的塔斯达人一脸随意地看了一眼,然后就轻描淡写地转过目光,那反应像是看到了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伽尔兰甚至还看到,有一位塔斯达人在看了这边之后,对着自己身边的同伴,也紧跟着来了个深吻。以及他现在才发现,那些两个两个地坐在僻静处的塔斯达人大多都是出于耳鬓厮磨的亲密状态,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对对的情侣。 伽尔兰:“???” …… 出了什么事?他看到了什么? 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在哪里?他到这里来是要做什么?他怎么脑子一片空白…… 就在伽尔兰被眼前这一幕震惊得不行整个人都处于懵bī中的时候,一只褐色的大手忽然从后面伸过来,一把捂住他的嘴。 紧接着,他被另一只手搂住肩,一把拽进旁边的墙壁后面。 一抬头,伽尔兰就看到了那俯视着自己的熟悉的金红色眼眸。 赫伊莫斯一手捂着他的嘴,一手将食指竖在自己唇前,冲着他轻轻地嘘了一声,然后,这才松开了他的嘴。 “那……那是………赫伊……呃,他、他们那是……” 使劲拽着赫伊莫斯,一手指着塔斯达人所在的庭院方向,被刚才那一幕惊得目瞪口呆的伽尔兰结巴得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赫伊莫斯摸了摸他的头,那动作像是在安抚他。 “看来歇牧尔没把塔斯达的风俗告诉你。” 他说,“我本来是想明天让塔普提稍微提醒你一下的,没想到你今晚自己偷偷跑来了。” “塔斯达的风俗?” 伽尔兰一头雾水。 什么风俗? “是的,塔斯达人有一个和其他国家很不一样的风俗。” 赫伊莫斯说,“他们崇尚同性之间的恋情,并且将和同性恋人一同在战场战斗视为最纯粹的塔斯达jīng神。在外出征的时候,他们和他们的恋人通常形影不离。” 他顿了一顿,看着那仰着头睁圆了眼呆呆地看着他的少年,安抚般地抚了一下对方的脸颊。 “在这里的塔斯达人大多数都是情侣,所以亲密一点的行为很正常。” 他轻声安慰道。 “你习惯了就好。” 伽尔兰:“…………” 目光都已经处于呆滞状态。 只觉得轰隆一声大雷炸下来炸得他晕头转向的少年此刻满脑子只有一句话。 怎么可能习惯得了! 第69章 虽然还是阳光明媚的上午, 但是伽尔兰已经打了好几个呵欠。他使劲揉了揉眼,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殿下, 您jīng神似乎不太好,需要我叫医师来吗?” 塔普提女官长在旁边看着伽尔兰时不时地打呵欠、一副jīng神不振的模样,忍不住询问道。 “不用了,只是昨晚没睡好而已。” 伽尔兰摆了摆手。 早知道昨晚就不偷溜去待客的行宫了, 先是被那群塔斯达人吓得够呛,紧接着又从赫伊莫斯那里听到了一个颠覆他三观的事情, 让他饱受震撼。回来以后,他在chuáng上翻来覆去了半宿,几乎凌晨才好不容易睡了过去。 没睡够, 自然就有些困倦。 “是吗?请您注意一下身体。”女官长说, “今天晚上您还要出席招待塔斯达人的宴会, 如果生病就麻烦了。” 伽尔兰正在喝果露的唇顿了一下, 实在是昨晚遭受的冲击太大,导致他听到塔斯达这个词就觉得有点微妙。 但是,转念一想, 人家的风俗是人家的事, 反正和他没关系,他尴尬个什么劲儿,而且总归还是要尊重这个重要的盟国的风俗习惯的。 这么一想, 他顿时念头就通达了。仰头将那杯青梅的果露一饮而尽, 他抬手, 伸了个懒腰。 去松松筋骨吧。 很快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的王子如此想着, 站起身来。 ………… …………………… 白日时分,宽敞的庭院被阳光照得亮堂堂的,盛开着白色莲花的水池在阳光下dàng漾着,波光粼粼。 此刻,在离水池不远处的广场处,一群塔斯达人围拢在一起。 塔斯达人不在战场上不需要穿上铜甲的时候,一般都穿着极为简单轻便的衣着,露出胳膊和大半的胸膛。他们认为,人类既然被神赐予了一个健美qiáng壮的身躯,那么就该将其显露在阳光之下,展示这种美。 砰地一声。 只见那站在空地上的年轻男子一抬手,用铁枪架住对方劈过来的大剑,一脚将其猛地踹出去。 紧接着矫健地一闪身,避开身侧的攻击,反手一下,枪杆重重打在另一个男子的肩膀上,将其打得向后退了好几步。 结束之后,他将长枪啪的一下竖直着杵在石地上。 这位身材高大健美的年轻人手持长枪站在那里,四肢修长,他扫视着被他击败的众人,深褐色额发散落在那轮廓颇深的脸颊边,炯炯有神的黑褐色眼眸让他整个人显得傲气十足。 围拢在旁边观看着的塔斯达人发出了阵阵的欢呼声,对这位在格斗中接连获得胜利的年轻塔斯达人表达着他们的赞赏和崇敬。 塔斯达人崇尚qiáng者。 他们认为,qiáng大的人就该拥有一切,qiáng大的人才值得他们崇拜。 所以,他们信奉着代表战争与破坏、司掌力量的战神亚述尔。 “奥帕达。” 一名男子一边喊着褐发年轻人的名字,一边将一个红苹果丢给他。 奥帕达随手将铁枪抛给身边的人,接住苹果。然后,他随意地往旁边的假山上一靠,就这么坐在矮小的假石上,一口啃掉了半个苹果,毫不在意那从假山上溅落的水花撒落在自己身上。 他下场了,那边的塔斯达人依然围拢在空地上,已经有人上去接替了离席的他继续进行格斗。 格斗,这就是塔斯达人无聊时的游戏。 也是从他们还是小孩子开始就盛行不息的游戏。 “奥帕达,你又变qiáng了。” 他的同伴盘膝坐在矮岩石上,同样啃着一个苹果,一边啃一边说。 几口将苹果啃完的褐发年轻人啧了一声。 “qiáng?”同伴的称赞似乎并不让他感到愉快,“还是打不过那个老家伙。” 他那不服气的回答让他同年的友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当然,你说的那可是你的父亲,我们塔斯达伟大的军事首领,也是塔斯达的第一勇士。” 塔斯达虽然也有国王,但是和其他国家不一样。 在塔斯达,将军也就是塔斯达的最高军事首领拥有和国王同等的政治地位与权力。 塔斯达王掌管内政,而军事首领掌管军队和对外征战。如果是在战时,军事首领的命令甚至还要高于塔斯达王。 想要成为塔斯达的军事首领,就必须是塔斯达最武勇的战士。 现任的塔斯达军事首领墨斯涅被公认为是塔斯达的第一勇士,一共有五个儿子,而身为第三子的奥帕达是其中最英勇也最qiáng大的人,也被视为塔斯达下一任的军事首领。 因此,这次与盟国亚伦兰狄斯的会面,墨斯涅特意让他作为使节团的一员前来,这也是为了向亚伦兰狄斯昭告,这就是他所选择的继任者。 同伴继续说:“你想要打败墨斯涅大人,还早十年。” 这人显然是墨斯涅将军的崇拜者。 他说:“墨斯涅大人不久前见过那位亚伦兰狄斯的王子一面,据说对其极为赞赏。” 北方的盖述国一直都是塔斯达人和亚伦兰狄斯人共同的死敌。 不久前墨斯涅将军就率领塔斯达步兵和亚伦兰狄斯的骑兵联手击退了大举进犯的盖述人,而奥帕斯那时正好在外出征,并未参与这一战。 “那位王子被盖述人称之为‘地狱的黑骑士’,据说他只要一出现就会令盖述人胆战心惊。” 听着同伴的话,奥帕达冷笑着哼了一声。 年少气盛,对于那位在父亲大人那里获得了赞赏,同时也令塔斯达人的死敌盖述人畏惧的亚伦兰狄斯王子,他是极不服气的。 “得了吧,这里还有一位所谓被‘太阳神沙玛什赐予贤明与公正的王子’。” 他一脸不屑地说,“不过是被那些无聊的民众哄闹起来的名声,不过是说着好听而已。” “不管是什么王子,都不会是我的对手。” 奥帕达如此自傲地说。 他的同伴赞同地点点头。 “我也这么觉得。”塔斯达人对于自己的力量是最为自信的,“没有人能qiáng过我们塔斯达人。” 一道光从奥帕达的胸口折she出来,晃了下眼,那位塔斯达人一眼看到,忍不住笑道。 “话说回来,奥帕达,你这个东西到底打算什么时候送出去?” 那位同伴指着他脖子上的东西说。 挂在奥帕达脖子上的是一个通体透亮的湛蓝色宝石,色泽宛如天空一般,在阳光下折she出清澈的光晕。 这是奥帕达在十五岁第一次外出征战是获得的最贵重的战利品。 “你带着都有七八年了,你不会打算带一辈子吧?” 他的同伴摇着头,啧啧有声。 “不说那些向你求爱的男人,这些年来向你讨要这颗宝石的女人也不少了吧?你就一个都看不上?” 塔斯达的男人会将自己第一次出战时获得的最贵重的战利品赠与自己的恋人。 虽然塔斯达人崇尚同性之间的恋情,但是也并非所有人都如此。 塔斯达的女性不仅美貌、个性qiáng悍,还非常挑剔,她们为了保证自己孩子能继承优秀的血脉,只会挑选足够qiáng壮、英勇的男人。 只有勇士,才会获得她们的青睐。 “奥帕达,你到是说说,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我也说不出来。” 褐发的年轻人如此回答,他双手枕在脑后,靠在假山上,目光望着深远的天空。 “如果不是那种足以让我仰望……极高的……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感觉的话……” 那种高高在上的……足以让他心动的……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那位善于用力量却不善于用脑子的同伴很诚实地说。 “其实我自己也不太懂。” 奥帕达说,然后起身,转身离开。 “你去哪儿?” “这里太无聊了,我去借用一下亚伦兰狄斯人的练武场。” “喂,晚上要参加宴会的,据说亚伦兰狄斯的王子也会参加,你不准备一下?” “有什么好准备的。” 奥帕达头也不回地挥挥手。 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用这个时间增qiáng自己。 ………… 奥帕达作为塔斯达将军的儿子,使节团中身份最高的人之一,想要使用一下王宫的练武场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很快,王宫里的侍从就将他带到了练武场中,还贴心地给他提供了一匹骏马。 奥帕达并没有拒绝,虽然塔斯达人以重装步兵闻名天下,但并不代表他们就轻视骑兵,相反,他们也一直很重视。之所以和亚伦兰狄斯邦jiāo友好,也是因为崇尚qiáng者的塔斯达人认同了亚伦兰狄斯骑兵的qiáng悍。 纵马在练武场中跑了几圈,比行宫庭院要广阔得多的练武场让奥帕达舒心多了。 然后,他下了马,来到了练武场一侧的训练场上,打算训练一下自己使用刀盾的技能。 刚一进入广场,塔斯达人就皱起眉来。 他看到在训练场的另一边,有三个人正在和一个少年对战。 让他皱眉的是,那三个人都是人高马大的成年男子,一看身体就很健壮,只有一人的少年被那三人挡着,看不太清楚,但和那几个男子比起来不止是个头矮了一截、身体也纤细许多。 对于欺凌弱者这种事,塔斯达人是最不屑的,尤其是还是那几个人高马大的大男人居然在一起欺负一个孩子。 这么想着,奥帕达就快步跑了过去,打算去帮一把那个被团团围住的少年。 可是,在他才刚跑到一半,那个他视为被欺凌的弱者的少年突然动了。 迅如疾风。 明明并不高大qiáng壮、甚至还有些纤细的身躯,却如同一只突然亮出利爪的金色猎豹,身姿敏捷而又矫健。 少年并不和对手硬碰硬,可是他的爪牙依然锋利无比。 常常是在一个瞬间,就能撕裂对手的要害处,对敌人一击必杀。 奥帕达错愕地站在原地看着,阳光qiáng烈刺得人的眼有些疼,他却不知为何死死地盯着前方。 他无法将自己的目光从那个少年身上移开。 少年战斗的身姿宛如在阳光下献祭给战神亚述尔的战舞。 如燃烧的火焰一般,动人心魄。 他手中那柄钝边的短剑从一人喉咙上抹过,紧接着撞进另一个胸口,最后,一手按在那个因为被他重踢到膝盖而跪下的男人后背上,空中一个侧翻,跃空而起。 屈起的膝盖重重磕在最后那个人的下巴上,然后转身落地。 三个高大的男子已经横七竖八地倒在了地上。 少年站在大地之上,手中短剑直指跌坐在地上的男人的喉咙,身影凛然。 那是谁? 奥帕达想。 他站在训练台的下方,台上的少年背对着他,他只能看到少年的背影。 纤细却笔挺的身影,还有那一束在阳光下闪耀着光泽的明亮金发。 不知为何,这一刻他竟是极为迫切地想要让那个少年转过身来,热切到胸口都有些发烫的地步。 而这种热切让他迈开步伐,想要跨到训练台之上。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抬腿,就看到被打败的那几个男人起身,跪在少年前面对其行礼。 他听到他们称呼少年为,王子。 奥帕达怔了一下。 这个金发少年就是亚伦兰狄斯的王子?就是他刚才和同伴说起的王子? 少年对那几个人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抬手,chuī了个呼哨。 在奥帕达错愕而又讶异的目光中,一头巨大的雄狮随着呼哨声呼啸而来,身形矫健地跃上训练台,奔到少年身边。 那是哪怕勇敢的塔斯达人也不敢正面对敌的可怕雄狮,却温顺地凑到了少年的身前。 少年摸了摸大狮子的头,然后一个翻身骑上狮子的后背。 这一翻身,便恰好朝着奥帕达这边转身了过来。 奥帕达站在高高的训练台下,仰着头。 那高台之上,金发的少年骑在威风凛凛狂傲得不可一世的雄狮之上,看了他一眼。 居高临下。 明亮的阳光从高空照下来,笼罩在少年身上。 那逆光之中少年俯视他的那一眼,仿佛是高不可攀的神灵轻描淡写俯视过来的一眼。 那一眼,像是一柄利剑贯穿了他的胸口。 让他的胸口仿佛被炽热的阳光灼烧着一般剧烈地疼痛了起来。 他站在台下,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少年骑着雄狮跃入练武场边上的丛林,消失在绿林深处。 ………… “奥帕达,你这么快就回来了,不多练练?” 奥帕达这么早回来让他的同伴颇为惊讶,就他所知,奥帕达一旦开始训练,没有大半天不会消停。 “不了,晚上还有宴会,你不是说亚伦兰狄斯的王子也会出席吗?” “啧,那又怎么样,有什么好在意的,你自己不是也说那王子所谓的名声都是哄闹出来的,根本不算什么……唔!!!” 说话的那个塔斯达人的腹部忽然遭受了奥帕达重重的一拳,痛得他都弯下腰来。 “少废话,快去准备。” 他们军事首领的后继者如此严肃地说道。 “还有,亚伦兰狄斯是我们的盟友,以后不准再说这种话。” “…………” 明明是你先说的! 腹部遭到重击疼得说不出话来的某人在心里如此喊到。 ………… …………………… 已经到了傍晚时分,华美的金色王宫之中,竖琴弹奏出的柔和旋律在灯火通明的大殿之中回dàng。 轻薄的白纱如舞姬们曼妙的舞姿柔软地飞扬着,大殿两边,从头到尾长长的两侧,那玉器雕砌而成的水沟中流淌着的橄榄油此刻燃烧着熊熊火焰,将整个大殿照亮得如同白昼。 卡莫斯王高坐在金色的王座之上。 大殿的两侧,一方坐着亚伦兰狄斯的贵族官员,另一方坐着塔斯达人。 众人一边饮酒,一边欣赏着舞姬的舞姿,一边在柔和的音乐中高声谈笑着,一派和乐融融。 唯独有一位年轻的塔斯达人,坐在座位之上,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桌子上摆放着的金樽清酒、玉盘珍馐丝毫吸引不了他的注意力,他坐在那里,频频朝四处张望着。 不多时,一位侍从快步走了过来。 站在卡莫斯王下侧,向王禀报了几句。 “…………王子来了。” 奥帕斯离卡莫斯王比较近,听到了这句话,但是因为身边同伴的说话声和音乐声,只听到了半截。 他是懂亚伦兰狄斯语的,所以能清楚地听到‘王子来了’这几个字。 于是,他猛地一转头,看向那个侍从来的方向。 那里有一个侧门,虽然从这里看去中间有薄纱遮掩着看不太清楚,但是隐约可以看到有人在众人的簇拥中走了过来,站在门口的侍女侍从也都纷纷下跪行礼,尊敬地喊着王子。 近了,更近了,他甚至已经看见了记忆中那明亮的金发。 猛地灌下一大杯酒,在心底狠狠地给自己鼓了一把劲,奥帕达猛地站起身来,在他的同伴们诧异的目光中,快步向那个侧门走去。 心脏猛烈地跳个不停,他一边唾弃自己像个青涩的小鬼头一样,一边又怎么都控制不住自己剧烈的心跳。 他觉得自己比第一次上战场还要紧张。 奥帕达抬手紧紧握住胸口那个湛蓝色宝石坠子,那冰凉的触感勉qiáng让他冷静了一分。 可是他依然紧张得要命,甚至头都不敢抬。 他不敢停,不敢抬头,生怕这一停这一抬头,鼓起的一口气就泄了。 所以他迈开大步,几乎是冲一般地冲到了侧门之前。 正好门外被众人簇拥的王子刚刚走进来。 奥帕达猛地一咬牙,一把扯掉胸口的湛蓝宝石,单膝跪在那人身前,双手将宝石捧上。 他高声道:“亚伦兰狄斯的王子,请你成为我的恋人!” 一言既出,举座皆惊。 他这一跪,一句话,一个动作,惊呆了众人。 就连乐师们都忘记了弹奏,整个大殿在这一刻鸦雀无声、静可闻针。 ………… 哇哦—— 这真是……超厉害的。 伽尔兰在心底发出了如此的惊叹。 来参加晚宴的伽尔兰心情是很不错的。 他下午在练武场上舒展了一下筋骨,感觉整个人都jīng神了不少。想通了塔斯达人的习俗和他毫无关系,他就没把这件事当回事,轻松愉快地来参加晚宴了。 当他来到宴会大厅的时候,恰好撞上了也是这个时候来的赫伊莫斯,两人自然就一起走了。 只是,在即将走进侧门的时候,伽尔兰感觉自己脚下好像踩着了一个什么东西,让他的脚歪了一下。于是他下意识停了一下,低头去看自己踩到了什么。 这一停,自然就落后了赫伊莫斯几步。 于是,赫伊莫斯就先他一步走了进去。 下一秒…… “亚伦兰狄斯的王子,请你成为我的恋人!” 突然响亮的一个声音,伽尔兰本能地抬头去看。 只见一个看起来似乎有点眼熟的塔斯达人正单膝跪在赫伊莫斯面前,双手捧着一个湛蓝色的宝石送到赫伊莫斯面前。 哇哦—— 当众求爱。 哇哦—— 赫伊莫斯被当众求爱。 哇哦哇哦哇哦—— 太厉害了。 赫伊莫斯被一个塔斯达男性求爱了哎—— 站在后面的吃瓜群众伽尔兰一边qiáng势围观求爱现场,一边在心底发出了如此的惊叹。 第70章 整个大厅在这一刻一片死寂。 乐师停止了奏乐,舞姬停止了舞蹈。 亚伦兰狄斯人像是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时间停止的按键, 一个个保持着那一瞬间的动作, 全部都僵住了。 而与之完全相反的, 塔斯达人则是一个个露出了哇哦的表情, 或是露出兴致勃勃的围观神色, 或是不断地打量着他们军事首领的继任者求爱的对象。 显然,热情大胆的塔斯达人对此早已司空见惯。 赤红色的火光映在众人神色各异的脸上,华美大殿寂静得仿佛只能听到火焰燃烧时轻不可闻的啪啦声。 那大殿之上, 坐在金色王座之上的棕发王者手中正拿着孔雀石雕琢的酒杯, 还没来得及送到嘴边, 所以那端着孔雀石杯的手是悬在半空中的。 旁边服侍的侍女偷偷瞥了一眼,看到卡莫斯王的那只手攥得死紧,隐约还轻微地抖动了几下。 再稍微抬高视线看一眼, 只见王的那一张脸板得紧紧的,面容肃然,吓得她大气不敢出一口, 猛地低下头,再也不敢眼睛乱瞄。 糟了! 侍女紧张地攥紧手指。 王竟然都气到发抖了。 她心惊胆战得厉害。 完了完了。 宴会上要出大乱子了! 的确,仔细去看, 就能看到卡莫斯王端着孔雀石杯的手在微微地发抖,那翠石之中鲜红的液体随着这轻微的抖动掀起一阵阵的波纹。 棕发的王者瞪着侧门那一处, 虎目圆睁, 板着脸, 表情严肃到了极点, 那宽厚肩膀上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像是下一秒就会bào怒而起。 ………… 忍住。 死死地板住脸的卡莫斯王在竭力控制自己的脸部肌肉,用力地咬紧牙。 一定要忍住。 他忍耐到端着杯子的手都发抖的地步。 绝对不能笑出来! 卡莫斯王拼命qiáng忍着已经堆到喉咙里马上就要破口而出的狂笑声,憋笑憋得眼角都有轻微的扭曲了。 死死地板着脸是因为不使劲的话脸上的表情马上就要bào露了。 身为亚伦兰狄斯的王,为了保证王的威严,为了维护亚伦兰狄斯的国家形象…… 他忍忍忍忍………… …… 妈呀好想拍桌子狂笑一顿啊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行他快要忍不住了哈哈哈哈哈!!! 卡莫斯王那一副唬人的模样,旁人看了都觉得他是因为生气了所以脸色难看,而了解他的某些人,比如某位沙玛什的祭司大人就一直盯着他看。 您敢笑出声来试试。 歇牧尔面无表情地盯着卡莫斯王,用眼神对他的陛下如此说。 且不说这边qiáng忍着没有爆笑出来的卡莫斯王以及盯着王监督其保持形象的祭司大人,在另一边,众人目光的焦点中心,那个侧门处,两位当事人还僵持在那里,都是一动不动。 作为始作俑者的奥帕达单膝跪在地上,心情忐忑得要命,耳中除了自己那快要破胸而出的心脏的心跳声之外根本什么都听不到。 他跪在地上,将贴身戴了许多年的蓝宝石捧到那个让他无比心动的少年面前,却不敢抬头。 奥帕达,你那被人称颂的勇气呢?你现在的模样简直就像是一个懦夫! 他在心中如此斥责着自己。 脑中模糊地浮现出下午那个骑在雄狮上的金发少年居高临下俯视他的那一幕,他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简直快要裂开了。 如果少年拒绝他了该怎么办? 他忍不住这么想着,胸口慌得厉害。 不,不会的。 他是塔斯达年轻人中最qiáng大的勇士,他是这么的武勇、这么的英俊以及qiáng健,没有人会拒绝他的求爱。 ……………… 可是……亚伦兰狄斯似乎和塔斯达不一样。 他们并没有那么崇尚qiáng者……而且好像也很少接受同性的恋人。 向来英勇果断的塔斯达战士此刻第一次感受到了患得患失、坐立难安的滋味。 那个少年会拒绝自己吗? 这么久了,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不肯接受自己求爱的宝石吗? ……要不,gān脆直接将他抢走……唔,他是亚伦兰狄斯的王子,想要抢走有点困难…… …………不过,也不是不可能……只要抢回去,那就是他的恋人了。 紧张过度的奥帕达脑子乱糟糟的,昏了头,竟是真的开始考虑将亚伦兰狄斯的王子抢回塔斯达的事情。 毕竟,想要的东西就抢回来,这是塔斯达人的第一反应和一贯的思维模式。 就在他还在胡思乱想着的时候,目光忽然在眼前扫过。 这一眼,就让奥帕达一下子愣住了。 站在他跟前的人穿着的是轻便凉快的薄底凉鞋,那白色的带子jiāo叉缠绕在小腿之上一直延伸到膝盖以下。 白色的带绳缠着的,是修长而结实、肌肉紧致的褐色小腿。 奥帕达顿时错愕。 他记得,那个少年的肤色很白皙。 他还清楚的记得阳光下的那一幕,俯视着他的少年肌肤白皙得像是在发着光一般。 他在错愕中猛地抬起头来,映入他眼中的是一张虽然俊美却从未曾见过的陌生人的脸。 他还保持着跪地举着手中宝石的姿势,张着嘴,仰着头看着那个人。 而那个年龄看起来和他相仿的黑发褐肤的青年就站在他身前,皱着眉看着他,目光冷然。 奥帕达登时就懵了。 你谁啊? 他一脸懵bī地看着赫伊莫斯,只觉得脑子里像是有一群大黑熊奔腾而过被踩得七零八落。 正懵着的时候,奥帕达突然一眼看到了这个年轻男子的身后侧。 唇红齿白的金发美少年就站在仅有三四步的不远处,明亮如星光的金眸正好奇地看着他。 当看到他看过来,两人目光对视的时候,少年还对他弯眸一笑。 奥帕达的眼睛顿时就是一亮,来不及思考,或者该说懵了一瞬的脑子根本没法思考,他本能地就想要起身,握紧手中的宝石就想要奔着少年而去—— 可是就在他刚动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起身的时候,一只手突然压在了他的肩膀上,将他的身体给重重地压了回去。 而在同一时刻,他手掌中的蓝宝石也被拿走了。 ………… 看着那个单膝跪在自己身前的塔斯达人,赫伊莫斯皱了下眉。 因为在北地的四年里他也曾和塔斯达步兵合作过,所以对塔斯达人有一定了解,也理解塔斯达人对恋情都很热情大胆的风俗。 但是,理解归理解,这里可是亚伦兰狄斯。这个他认都不认识的家伙突然就冲过来,头也不抬地往自己面前一跪,没头没脑地就来了那么一句——这让他非常不愉快。 如果对方不是塔斯达使团里的人,如果不是现在是在王宫大殿里被众人围观着,他恐怕已经毫不客气地一脚将人踹开了。 就在赫伊莫斯皱着眉打算开口gān脆地回绝的时候,刚张开嘴,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那个一直低着头的塔斯达人突然自己抬起头来了。 而这个塔斯达人脸上的表情看起来非常奇怪,盯着他,一脸迷惑的神色,眼底全是错愕,那目光看起来像是根本不认识他一样。 下一秒,塔斯达人的目光就越过他落到了他的身后,然后,那褐色的眼突然就是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珍宝一般,露出惊喜的神色,眼睛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他身后不动了,紧接着就作势要站起身来。 他身后? 现在站在他身后的人是……伽尔兰。 莫非—— 飞快地在脑中闪过的念头让赫伊莫斯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几乎是在一秒钟的时间里就猜出来塔斯达人那奇怪的举止的原因。 眼见那人就要往自己身后奔去,他来不及多想,伸出右手一把将要起身的奥帕达给摁回了地上。 紧接着,他的左手在对方握紧手的前一秒抢先取走了对方掌心中的蓝宝石。 那个眼见自己的蓝宝石被他拿走的塔斯达人怔了一下,然后抬头对他怒目而视。 赫伊莫斯俯视着这个年轻的塔斯达人。 如果说他前一刻看着这人的目光只是不耐烦和不快的话,那么现在他那金红色的眼眸深处隐约透出几分危险的气息。 而这种危险的气息立马就被有着如野shòu般的敏锐感的塔斯达人感觉到,被他按住的肩膀上的肌肉猛地绷紧,塔斯达人整个身体瞬间切换成应敌的状态。 赫伊莫斯并没有做什么,他的右手在奥帕达肩膀上轻轻拍了一拍,像是在表达友好一般。 然后,他俯身,低下头凑到奥帕达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你再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件事,我就把这个宝石捏碎。” 说完,他就直起身来,左手攥紧了那颗宝石,右手又拍了一下奥帕达的肩膀。 本是要起身从赫伊莫斯手中夺回宝石的奥帕达僵了一下,他忌惮地看着赫伊莫斯的左手。 他重要的宝石就在那人的手中,虽然宝石很坚硬,但是他毫不怀疑眼前这个人拥有将其捏得粉碎的力量。 他站起身来,盯着赫伊莫斯的眼在喷火,却没有任何动作。 塔斯达人第一次的战利品拥有极大的意义,是无可取代的,所以,虽然对于这个人的威胁怒火中烧,但是他还是qiáng忍了下来。 “伽尔兰。” 眼见这个塔斯达人安静了下来,赫伊莫斯转身喊着,向伽尔兰伸出右手。 在后面的吃瓜群众伽尔兰正围观得起劲,突然被这么一喊,就下意识向赫伊莫斯走去。 赫伊莫斯的右手轻搂着他的肩,带着他向前走去。 他的身体将左侧的那个塔斯达人与伽尔兰隔离了开来,因为被赫伊莫斯这么带着向前走,伽尔兰想好奇地回头看一眼都做不到。 大殿中仍然保持着那种诡异的寂静状态,直到两位王子来到自己的座位上,落座之后,众人才像是如梦初醒了一般。 乐师再一次弹奏了起来,舞姬继续展示她们曼妙的舞姿,亚伦兰狄斯的众人都是一脸什么都没发生过、什么都没看到的表情,继续和身边的人高声jiāo谈。 仿佛时间停滞了的大殿终于再一次喧闹了起来。 奥帕达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郁闷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他刚一落座,他的那些同伴就纷纷冲他挤眉弄眼的,坐在他身边的友人更是凑过来,一脸笑容地恭贺他。 “奥帕达,你终于把你的宝石送出去了,从此以后你就脱离单身的队伍了。” 他的友人一边瞄着对面一边笑着说。 “你的眼光果然高啊,居然看中那位被称为‘黑骑士’的亚伦兰狄斯王子。嗯……看起来的确是个很qiáng大的男人。” “亚伦兰狄斯人和我们不同,我本来还担心你会不会被当众拒绝……” 这位友人自顾自地说个不停,突然发现奥帕达根本就没将他的话听进去,一双眼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对面,像是怎么都看不够一样。 顺着奥帕达的目光一看,果然,他盯着的就是亚伦兰狄斯两位王子的坐席处,目光灼热到了极点。 这位友人忍不住摇了摇头。 哎,奥帕达这次看来是真的陷下去了啊,对那位‘黑骑士’的王子。 他在心里如此感慨道。 然后,笑眯眯地灌了一口酒。 挺好的。 他想。 反正那位王子也收下了奥帕达的宝石了。 不止是他,这一边所有的塔斯达人都时不时地看一眼奥帕达,一脸欣慰和感慨的表情。 ………… 伽尔兰坐在离卡莫斯王最近的右侧席位上,赫伊莫斯的席位自然就在他旁边。 他本来想偷偷地凑过去问下赫伊莫斯刚才的事情,可是赫伊莫斯自从坐下之后就一直低着头,看着手中的那颗宝石,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什么。 因为低着头,那细碎黑发垂下来挡住了眼,他也看不太清赫伊莫斯的表情。 再一抬头,伽尔兰就看到对面的那位塔斯达人的目光直直地盯着这个方向。 呃,那个人在看赫伊莫斯么? 应该是。 伽尔兰想。 看来那个人真的很喜欢赫伊莫斯啊。 “不过很可惜,赫伊莫斯肯定会拒绝他的。” 伽尔兰自言自语地低声说了一句。 这么一想,他就觉得对方似乎有点可怜。 跟在他身边的侍女正在跪在旁边将一杯果露捧给他,听到伽尔兰这句话,目光闪了一下,没忍住,对伽尔兰小声说了一句。 “不是这样,殿下,赫伊莫斯王子已经答应了。” “哈?” 身为爱与美的女神阿芙朵弥尔的信徒,必须要对大陆上所有国家以及民族表达爱的方式和热恋的方式都烂熟于心。 所以,在看到赫伊莫斯接过那位塔斯达人的宝石时,这位侍女整个人都呆滞掉了,直到刚才才稍微回过魂来。 “殿下,按照塔斯达的习俗,塔斯达人会将自己第一次出征的战利品赠与他们的恋人。”她凑到伽尔兰耳边,轻声说,“如果接受了,就意味着愿意接受对方的爱,答应成为对方的恋人。” 伽尔兰:“………………” 被侍女一句话弄懵了的少年左看看那个用滚烫的目光盯着这边的塔斯达人,右看看他身边一直低头注视着手中宝石的赫伊莫斯。 赫伊莫斯刚才接受了宝石。 就是说,他答应了那个人的求爱。 …… 也就是说,赫伊莫斯和那个塔斯达人……是两情相悦?! 这瓜吃太大了!!! 第71章 当天傍晚的晚宴就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了。 当宴席结束的时候, 奥帕达一眼看到那个让他心动的少年起身时, 下意识跟着起身, 想要跟过去。 可是,他刚站起身来, 视线中少年的身影就被一个颀长的身影挡住,挡得严严实实, 让他只看到那散落在少年身后的金发。 紧接着, 他就看到挡住了他的视线的那位‘黑骑士’王子举起握着他的蓝宝石的那只手,轻轻地向他挥了一下,那金红色的眸朝他瞥了一眼,目光带着显而易见的威胁。 塔斯达人刚要迈出的步伐一下子顿住。 眼睁睁地看着少年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眼前,奥帕达恨得磨牙。 他发誓,如果不是要赠与爱恋之人的重要宝石在那个家伙手中, 哪怕对方是亚伦兰狄斯的王子, 他也要以较量为名毫不客气地将那个混蛋狠狠揍一顿! 他一边憋屈地想着,一边郁闷地转身,跟着同伴一起离去。 殊不知, 赫伊莫斯和奥帕达的互动全部被暗中偷瞄的伽尔兰看在了眼里。 完了完了。 看来是真的两情相悦啊。 伽尔兰目瞪口呆地想。 他都看到了,那两个人宴会刚散就迫不及待地眉目传情, 这真是…… 受到了极大的冲击的伽尔兰一路上就梦游似的飘回去了,完全没有注意到赫伊莫斯在叮嘱塔普提女官长看好自己之后, 没有跟他一起回去, 而是转身向卡莫斯王的寝宫方向走去。 当王的寝宫大门前的侍卫前去禀报卡莫斯王赫伊莫斯求见的时候, 赫伊莫斯站在门口, 低头看着手中的宝石,紧皱着眉。 一想起刚才宴会上那个塔斯达人盯着伽尔兰的灼热眼神,他就有种将这个蓝宝石捏个粉碎的冲动。但是,多年来养成的沉着冷静的性格让他保持住了理智,只是将拳头稍微握紧了一些。 “赫伊莫斯王子,王请您进去。” 返回的侍卫一边低头对他行礼,一边如此说道。 赫伊莫斯对其点了下头,然后大步走了进去。 当赫伊莫斯快步走进卡莫斯王的寝宫内部的时候,不出意料的,刚到内侧大门,他就听到了卡莫斯王哈哈哈的大笑声。 那笑声中还伴随着一下一下拍打着桌案的响声,显然,在宴会上板着脸一脸严肃的卡莫斯王憋得不轻,一回到寝宫就放肆狂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一直笑到现在,还是因为赫伊莫斯的来访而让他再一次大笑了起来。 反正当赫伊莫斯走进去的时候,他看到卡莫斯王坐在躺椅上,毫无形象地哈哈大笑着,一看到他进来,不止没有收敛几分,反而笑得更大声了。 棕色卷发的祭司站在旁边,低头收拾着几份批阅好的羊皮卷纸,面无表情的,显然是知道卡莫斯王这个德性,懒得搭理。反正对歇牧尔来说,只要卡莫斯王不要在友邦来使面前有失体统就行了,私底下他才懒得管,也管不了。 不过,当赫伊莫斯进来的时候,他看了他一眼,眼中也露出一点微妙的神色。 也不知道赫伊莫斯王子被一名男性当众求爱是什么感受。 歇牧尔在心底如此想着。 “赫伊莫斯,你这么晚不去见见那位对你一往情深的塔斯达人吗?夜深人静,可是私下聊聊的好时机。” 卡莫斯王毫不客气地说,对于这个总是和他抢夺他的小王弟注意力的家伙,看到这家伙倒霉,他从来都是喜闻乐见的。 “或许你这么晚过来,是来请求我给你赐婚吗?” 卡莫斯王长长地嗯了一声。 “那位也是塔斯达将军的后继者,身份也还算可以……” 不等卡莫斯王戏谑的话说完,赫伊莫斯上前一步,打断了卡莫斯的话。 “在行宫附近加派人手,盯紧那个叫奥帕达的塔斯达人,不要让他在宫内随意行动。” 在宴会中的时候,他就让下属将那个塔斯达人的底细打探得清清楚楚。 “这样不太好,他毕竟是下一任的塔斯达将军,而塔斯达是我们的友好邦jiāo国……” 端起孔雀石酒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一心想要看好戏的卡莫斯王的话再一次被打断。 “那个叫奥帕达的人根本不认识我。” 赫伊莫斯gān脆地说。 “但是下午的时候,他在练武场见到了在那里的伽尔兰。” 本是低头收拾文书的歇牧尔手顿了一下,抬起头,看着赫伊莫斯。 “你的意思是……” “是的,刚才我和伽尔兰是一同过来的,只是他慢了我一步。” 赫伊莫斯只说到这里,就够了。 无论是卡莫斯还是歇牧尔都是目光敏锐的人,奥帕达当时的动作他们都看在眼里,只是没有多想,此刻赫伊莫斯这么一说,他们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那个塔斯达人求爱的对象不是赫伊莫斯,是伽尔兰。 咔嚓。 虽然笑容还僵在脸上,但是卡莫斯王手中的孔雀石酒杯已经咔嚓一声碎裂开来。 下一秒,bào怒的狮子王已经拍桌而起。 “把我的剑拿来!” 发髭皆张的狮子王怒目圆睁。 那个混账塔斯达人居然敢窥窃他的小王弟——他刀呢—— “请您冷静一下,陛下。” 歇牧尔神色冷静地劝说了一句。 然后,转过头来,吩咐循声而来的侍卫长。 “增加行宫处的守卫,告诉他们,塔斯达人外出,必须有侍卫的陪(监)同(视)。” “还有,伽尔兰王子行宫处的警备力量增加三倍,如果有可疑人物出现在附近,抓住了不需要汇报,先打一顿。” 沙玛什的祭司说,“只要不打死就行。” 侍卫长:“…………是。” ………… …………………… 先不说那边众人的反应,这边,回到自己寝宫的伽尔兰很心塞。 他待在王宫之中守着赫伊莫斯,等着盼着赫伊莫斯娶妻生子,他好解放了跑去游历大陆。 一年又一年,赫伊莫斯就是不娶妻。 他只好蹲在王宫里一年又一年。 这一次分开四年,他无比期盼赫伊莫斯能从边境带一个美人回来,最好能直接带个小宝宝回王城。 然而,他又一次失望了。 现在他才知道,他再怎么等都等不到赫伊莫斯娶妻生子的……因为赫伊莫斯喜欢的是男人啊! 伽尔兰觉得自己很心痛。 他有种这么多年都做了无用功的悲痛感。 他躺在chuáng上左思右想,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郁闷得厉害,他gān脆一翻身坐起来,看了天空那轮弯月半晌。 然后,心一横的他偷偷爬窗出了屋子,熟练地翻墙出了寝宫。 而在他偷溜出去后不久,就有数队的侍卫匆匆赶来,守在他的寝宫四周,围了个密不透风。 当伽尔兰翻墙进了赫伊莫斯的处所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到了庭院中那个熟悉的身影。 安静的庭院中,只有赫伊莫斯一人站着。 他手中的长剑对着空中重重地劈下去,一下,又一下,不断重复着那极易令人厌烦的基本功的训练,他每一下都做得一丝不苟,没有丝毫不耐。 柔和的月光落在那具年轻的躯体上,让人可以清楚地看到青年肩膀和手臂上绷紧的结实肌肉,被汗水浸湿的衣服紧贴在他身上,隐约可见汗湿的半透明衣服下那蜜色的肌肤,还有线条纹理分明的紧致肌肉痕迹。 汗珠随着濡湿的黑色额发发梢飞溅在空中,消失在夜色里。 大概是因为发觉到了伽尔兰的到来,赫伊莫斯停下了动作,侧身看着翻墙进来的金发少年,露出一丝笑意。 月光下,俊美的年轻人站在黑夜之中,颀长身躯,修长四肢,宽肩窄腰,纹理分明的肌肉线条流畅,紧致的蜜色肌肤滑落几滴汗水,在月光下泛出一点诱人的光泽。 ……的确是个美男子。 难怪那个塔斯达人会当众向他求爱了。 伽尔兰忍不住想。 而且,塔斯达人崇尚qiáng者,赫伊莫斯那么qiáng,当然就…… 就在伽尔兰胡思乱想着的时候,赫伊莫斯已经走到了庭院中的喷泉处,将头连同整个上半身伸进去,任由冰凉的泉水冲洗着他汗湿的身体。 然后,他取过搭在旁边的毛巾,随意擦拭了一下,将手中的长剑丢在石桌上,端起桌子上的一杯水向伽尔兰走过来。 “怎么这么晚还跑过来?” 赫伊莫斯问道。 因为刚才流了不少汗,此刻口有些渴,他一边说话,一边仰头将那杯水灌进口中。 伽尔兰盯着他,心一横,单刀直入地问道:“赫伊莫斯,你是不是喜欢男人?” 噗! 头一侧,刚灌入口中的水一下子全部喷了出来。 第一次喝水呛到的赫伊莫斯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因为呛得太厉害,脸都咳红了。 他一边断断续续地咳着,一边错愕地抬头看向伽尔兰。 “你……你说什么?” 他被伽尔兰那句话惊得说话都结巴了一下。 “你不用瞒着我了。” 伽尔兰看着他,一脸认真地说,“我都看到了,你接了那个塔斯达人送给你的宝石。” 他说,“我知道的,在塔斯达人的风俗中,收下宝石就代表答应那个人的求爱,答应成为他的恋人。” 赫伊莫斯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拿走那个宝石有这层含义吗? 鬼才知道那个该死的塔斯达人的什么破求爱习俗。 那个家伙窥窃的人是你。 我拿走宝石是为了不让他去找你。 看着站在他身前仰着头看着他的少年那张懵懂而又纯真的脸,还有那双一无所知地看着他的清澈眼眸,赫伊莫斯无论如何也不会将上面这些话说出口。 他不容许任何人玷污这个人,哪怕是一点点都不允许。 赫伊莫斯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的眼和伽尔兰的对视,以一种坦然的目光。 “伽尔兰,我并不喜欢那个塔斯达人。” 他严肃地回答。 “之所以先接受宝石,是因为我觉得在那种场合闹起来不好,塔斯达是我国重要的盟国,所以,考虑到两国的邦jiāo,我不能让他在众人面前丢脸,因为他是塔斯达的重要人物,为了不影响两国的关系,我得保全他的颜面。” 赫伊莫斯的脑子一边飞速地转动着,一边一脸认真地看着伽尔兰,继续说下去。 “我并不知道接受宝石就是接受他的求爱这件事,如果知道,我绝不会那样做。” 伽尔兰看着他,眨了下眼,目光带上一点疑惑。 “是这样吗?你不知道?”他问,“你也……不喜欢他?” “是的。” 赫伊莫斯加重声音回答。 “我对那个人没有任何好感。” 最后一句话,绝对是大实话。 他对那个塔斯达人一点好感都没有。 只要一想到那个家伙看到伽尔兰就发亮的眼,他胸口就仿佛有一把火在灼烧。 那家伙居然敢对伽尔兰生出那种龌龊的心思…… 一想到这一点,他心底的那股煞气就盘旋不定,眼中也透出几分危险的气息。 他守着这颗小小的嫩芽一点点抽条长大,好不容易长成了一株翠绿的幼树。 怎么能容许他人的窥窃。 赫伊莫斯这么想着,低头看去。 站在他身前的伽尔兰仰着脸看他,眸如星光。 月光如水,那细碎金发散落白皙肩头的少年美好得让人无法从他身上移开目光。 而赫伊莫斯更知道。 当眼前的少年笑起来的时候,就仿佛世界上所有的美好都盛在了他的笑颜中。 莫名的,赫伊莫斯突然有点理解那个叫奥帕达的家伙为何会做出那种事来。 他有些恍惚地想。 如果换成他,不管给他多少男男女女让他选,他也会选…… ……………… 等等。 赫伊莫斯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 他在想什么? 他怎么能说什么理解……起了那种龌龊心思的家伙的想法? 莫名有些心虚的,亦或者说是带着几分láng狈地,赫伊莫斯猛地抬手按住了半边脸。 眼一撇,他飞快地将自己本是定定地注视着伽尔兰的目光移开。 可恶。 一定是被那个家伙气昏头了。 他抿紧唇如此想着,脸色一时间yīn晴不定。 而他的神态和莫名的行为却让一直看着他的伽尔兰又误会了。 伽尔兰看着赫伊莫斯那不怎么好的脸色,犹豫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说话。 “你不用这么qiáng忍的。” 他伸出一只手,搭在赫伊莫斯手臂上,轻轻拍了一下,安慰他。 “虽然男人之间……嗯,我是觉得有点奇怪,但是也不会多想……呃,其实也没什么。” “所以,赫伊莫斯,你要是真的喜欢那个人,我会帮你的,所以,嗯,那个,你别担心,喜欢上也没办法……对方是男人其实也……没……” 被伽尔兰很努力地‘安慰’着的赫伊莫斯的嘴角再次抽搐了一下。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有点无奈。 然后,他伸出双手,紧握住伽尔兰的肩,微微俯身,目光和伽尔兰对视。 “伽尔兰,我不是塔斯达人,没有那种习惯。” 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伽尔兰继续将他和那个塔斯达人扯在一起,赫伊莫斯盯着伽尔兰的眼说。 为了彻底绝掉后患,他gān脆地直接放了狠话。 “以沙玛什的名义,我发誓。” 赫伊莫斯说, “我就是死,也不会喜欢男人。” 第72章 伽尔兰一开始还有点怀疑, 认为赫伊莫斯大概是不愿意将自己的恋情说出口,但是一见赫伊莫斯否定得那么斩钉截铁, 甚至还直接向沙玛什发誓,而且那眼神看起来也的确不像是说谎,也就信了。 仔细想想,赫伊莫斯说得也对,毕竟人家是亚伦兰狄斯的贵宾,当众拒绝什么的的确很让那个人丢脸, 为了保全对方面子还是私下拒绝比较好。 而且赫伊莫斯也说了, 明天就会去找那个塔斯达人说清楚, 将宝石还回去。 伽尔兰想起那个褐发的男子在宴会中一直盯着这边的灼热眼神,不禁摇了摇头。 落花有意, 流水无情。 没办法,毕竟亚伦兰狄斯没有那种风俗, 赫伊莫斯也不喜欢男人。 不过这样一来,他也松了口气,看来, 他还是能继续抱着希望期盼赫伊莫斯娶妻生子的。 他想, 赫伊莫斯都二十多岁了, 那一天应该快了,他离解放的日子应该不远了。 “你等一下, 我送你回去。” “啊?不用了。” 伽尔兰说, “偷溜进去我已经很熟练了。” “现在可没那么容易。” 赫伊莫斯说, 瞥了对此事一无所知的少年一眼。 “因为某种特殊原因, 宫里今晚处于紧急戒备中,应该是在你偷跑出来之后的事,你现在回去的话,会发现你行宫附近的巡逻队比往常增加了两倍以上。”他说,“你确定没有我的帮忙,也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前提下偷溜进去?” 伽尔兰:“……” 恐怕不行。 于是,他乖乖地点了点头。 赫伊莫斯笑了一下,说:“我先去换下衣服,你在这里等我。” 他刚才高qiáng度训练,身上的衣服几乎都汗湿了,自然要先去换一下。 伽尔兰目送赫伊莫斯进入房间里,他坐在石桌旁,百无聊赖之中,就伸手拿起赫伊莫斯刚才随手放在桌子上的长剑玩。 一拿起来,手顿时就往下一沉,还好他赶紧用另一只手捧上去,这才没让长剑掉下去。 这剑好重! 他这么想着,再一看,那剑刃似乎都没开锋,但是,就算没开刃,这么重的重量,跟铁锤似的,一下子砸下去估计也能把这个石桌砸裂。 赫伊莫斯天天都拿着这么重的剑训练吗? ……也难怪他那么厉害,手臂那么结实有力了。 伽尔兰瞥了一眼自己怎么看怎么纤细的手臂,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将剑放回桌上。 他觉得自己吃得也不少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身体就是壮硕不起来,他也是经常跟着歇牧尔练武,虽然积年累月下来身体也有了一些薄薄的肌肉,但是比起赫伊莫斯实在是差得太远。 所以,一直以来,歇牧尔教他与别人打斗的武艺都是走敏捷风,训练的也是他的灵活度。 这么多年来下来,他一个人也能对战三个左右的成年男子了。其实在同龄的贵族子弟之中,他的战斗力也还算是不错了,但是和赫伊莫斯、歇牧尔、卡莫斯王兄这群能够轻轻松松一个打十个的变态们一比…… 别比了,越比越心塞。 反正以后他又不用上战场,只是游历大陆而已,他这身本事应该够用了。 就算遇到厉害的,啧,他又不蠢,打不过还不会跑吗? 这么想着,伽尔兰觉得有点口渴,正好桌子上还摆着一个玉壶和几个杯子。 他倒了一点尝了尝,酸酸甜甜的,似乎是果汁,还挺好喝,就一口气喝了好几杯。 等赫伊莫斯换上gān慡的衣服出来的时候,看到伽尔兰正在喝壶里的东西,怔了一下,立刻快步走过来,一把将伽尔兰手中的杯子夺走。 可是已经迟了,少年仰头看着他,脸颊泛红,目光都恍惚了起来。 “赫伊莫斯,你真小气。” 伽尔兰歪着头,一脸不满地瞅着赫伊莫斯说。 他抬起手来,本来只是想指一指赫伊莫斯。可是不知为什么手不听使唤,指尖一下子戳到赫伊莫斯的胸口,戳到的地方都是紧致的肌肉,硬硬的,戳得他的手指都疼了起来。 “疼……” 双颊泛红的少年嘟哝道,一脸不高兴,又用力戳了几下。 “你把这里练这么硬gān嘛,摸起来一点都不舒服。” 看来是醉了。 握住伽尔兰那只对他的胸口戳个不停的手,赫伊莫斯无奈地想。 他嗜好甜食,所以有些人为了讨好他,给他送来了这种口味很甜的像是果汁的甜果酒。 伽尔兰肯定是当成果汁喝了不少。 被他握着手的少年白皙的脸此刻像是盛开的桃花,红扑扑的,歪着头看着他。 那懵懂的小模样,看一眼就让人心生怜爱。 少年歪着头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往他身上一扑,一把抱住他不松手。 “不公平……”伽尔兰嘟哝着,“每一次……每一次……为什么你都能长这么高?” 伽尔兰那个‘每一次’说得很是含糊,赫伊莫斯没听太清楚,只听到了后面那句。 顿时,赫伊莫斯失笑。 在四年前他离开的时候,还是小孩子的伽尔兰对于自己迟迟不肯发育的身高就颇为怨念,现在总算是长高了,但是看来伽尔兰依然很不满意。 “你还小。”赫伊莫斯搂着怀中的人,小声哄他,“还会长高的。” 他看着伽尔兰的眼神柔软到了极点。 金色的发丝折she着月光,那光映入他的眸中,让他看着伽尔兰的眼亮亮的。 “你骗人,明明你在我这么大的时候也比我高……” 伽尔兰在他怀中小声哼哼,很是不满。 赫伊莫斯笑了一下,摸了摸伽尔兰的头,然后双手稍微用力,就将伽尔兰一把抱了起来。 突然被他抱起来的少年似乎有点懵,窝在他怀中,蒙着雾气的金眸看着他,带着几分迷茫的神色,那副乖巧的小模样让看着他的人心软成了一滩水。 他轻声哄着少年说,“天太晚了,今晚睡我这里好不好?” 醉成这样,想要避过数倍的巡逻队的耳目回去,有点困难。 赫伊莫斯想。 还不如今晚就让伽尔兰在自己这里休息,明天早上让侍从去告诉塔普提女官就是。 这样一来,那个奥帕达要是真的打着暗中闯进伽尔兰的行宫的主意,也只会落个空。 嗯,把醉了的伽尔兰送回去的确有点困难。 以赫伊莫斯的身手,其实也就是‘有点’而已。 醉了的少年自然是不会抗议赫伊莫斯自顾自做出的决定的。 他乖乖地窝在赫伊莫斯怀中,被他抱进房间。 赫伊莫斯将伽尔兰放在chuáng上,雪白的chuáng铺上,流金般的长发散落开来。 躺在chuáng上的少年看着他,双颊泛着浅浅的红晕,金色的眸像是蒙了一层浅浅的水雾,那模样像极了一只用无辜的目光看着他的白鹿。 gān净,纯真。 却又让人控制不住心底某种丑陋的欲望想要将那个美好的生灵掌控在自己手中。 赫伊莫斯突然想到,如果将伽尔兰送回去,那个叫奥帕达的家伙真的偷潜进去的话,就能看到伽尔兰现在的模样。 他的胸口莫名地紧了一下。 不会让别人看到的。 他想。 他会守着,绝不会让任何人看到。 他想着,伸手捧起散落在雪白chuáng铺上的一缕金发。 细腻而又柔软的发丝在他粗糙的指腹中簌簌地滑落,宛如丝绒一般的触感,让人欲罢不能。 躺在chuáng上的伽尔兰歪着头看着被他握住的那一簇金发,突然露出不高兴的表情。 “太长了。” 少年像个孩子一般气呼呼地说。 那表情让赫伊莫斯忍不住一笑。 “不喜欢,那为什么要留长?” 他记得,四年前他离开的时候,虽然塔普提女官一直想让伽尔兰留长发,但是伽尔兰一直不肯答应。 现在看来,女官最终还是得逞了。 “因为我一出去……就老是遇到麻烦,后来王兄就让我不要出去……” 少年扁着嘴小声说,“塔普提说,只要我留长头发,就去找王兄帮我说清……让我可以继续出去……” 就算知道出门就会撞到事情,但是他还是憋不住。 没办法,为了能出宫游玩,他只能把自己的头发卖了。 “很好看。” 赫伊莫斯说,眼带笑意,轻声哄着这个气呼呼地向他抱怨长发有多不方便的少年。 等伽尔兰抱怨得累了,不说了,他才摸了摸伽尔兰的头。 “睡吧。” 他柔声道。 碎碎念了好久累了的伽尔兰嗯了一声,乖乖地闭上了眼。 只是,刚闭了一会儿,他突然又睁开。 他的眼半睁着盯着赫伊莫斯,他说:“赫伊莫斯,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女人了?” 他眨了下眼,继续问道:“你是不是要娶那个女人呢?” 要是有喜欢的女人了,你就快点娶了她,生个孩子。 伽尔兰一脸郁闷地想着。 你看我都等着多少年了,你这是在làng费我的生命。 只有你娶妻生子了,我才不用继续待在这里了啊。 他还想继续将这些话说出来,可是,一股倦意袭来,他实在是困得不行,没能将那几句话说出口,就一闭眼呼呼地睡了过去。 伽尔兰突然的问题让赫伊莫斯怔了一下,可是伽尔兰没头没脑地说完,就立刻呼呼大睡了过去。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女人了?你要娶她吗?】 想起伽尔兰问他的时候那似乎有点郁闷不开心的表情,赫伊莫斯心里突然动了一下。 他喜欢上哪个女人,或者是娶哪个女人……会让伽尔兰不高兴吗? 是因为伽尔兰不喜欢他亲近别人吗? …… 是不是可以认为,伽尔兰其实也和他一样,对他有着几分独占的心思? 赫伊莫斯想着,心情突然就愉悦了起来。 ………… …………………… 在侍从的带领下,侍女在赫伊莫斯王子的行宫中向前走着。 今天一大早,赫伊莫斯王子就派遣下属过来,告诉女官长大人,说是伽尔兰王子昨晚在他那边休息。 侍女就站在旁边,听到这话时,她看到女官长大人明明是笑眯眯,不知为何周身就是散发出一种骇人的气息。吓得四周的人瞬间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口。 本来女官长大人抬脚就要过来接人的,偏生那个时候卡莫斯王派人来传讯,叫女官长过去。 没办法,塔普提大人只能将接人的任务jiāo给了她和其他几位侍女以及侍从。 等到了赫伊莫斯王子的行宫通报了身份之后,这里的女官传达了赫伊莫斯王子的命令,就只带着她一个人进入了内宫。 她有些困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又不敢多嘴,只能闷声不吭地跟着对方往前走。 绕过一道弯廊,她被带入了赫伊莫斯王子的寝宫内部。 刚一进去,一抬头,她就傻在当场。 只见房间里那宽大的chuáng铺上,赫伊莫斯王子侧身躺在那里,双臂拢着怀中的人。 而背对着她的伽尔兰殿下似乎还在熟睡着,整个人都窝在赫伊莫斯怀中。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那细柔的金发散落在王子白皙而又纤细的肩膀上,长发在雪白的chuáng铺上铺开,末梢从chuáng沿垂落。 侧躺着的赫伊莫斯搂着伽尔兰,那宽松的衣服早已从他肩上滑落,露出结实的蜜色上半身来,他看起来也并不在意。 熟睡的少年白色的手臂就搭在了青年削瘦的褐色腰上。 他窝在对方的怀中,看起来睡得很香,头几乎就枕对方一只手臂上。 那双褐色的手臂将其整个人搂着,虽然并不是很用力,但是莫名就是给人一种将少年牢牢地桎梏在自己怀中的感觉。 那白皙的肢体和褐色的躯体jiāo缠的一幕,不知为何给人一种极大的冲击感,侍女只觉得自己的脑子莫名地嗡的一下,脸部瞬间像是火山喷发一般轰的一下烫了起来。 她飞快地低下头,生怕被人看到自己的异状。 她整个人都有些懵。 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突然就心跳得厉害,脸上烫得像是烧起来了一样。 但是她此刻这种急速的心跳,并不是因为看到美男子而导致的脸红心动。 那是一种可怕的心悸感。 她说不出为什么,但是她就是觉得自己看到非常危险的一幕。 那种极度的危险感让她遏制不住自己心脏的剧烈跳动。 “你在那里稍微等一下。” 就在侍女心慌得厉害的时候,一个因为刚刚醒来还带着几分沙哑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让伽尔兰多睡一会儿。” 那低沉而又带着几分沙哑的声音透出几分说不出的性感。 侍女轻轻吸了一口气,依然低着头,小声地说了声是,然后就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候了。 房间里非常安静,安静得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侍女低着头,不敢抬头去看那给她极大冲击感的场景,但是就算不去看,脑中也不可避免地浮现出那个白色与褐色肢体jiāo缠的一幕…… 虽然给她一种说不出的危险感,但是,以爱与美的女神阿芙朵弥尔的名义……她其实还想多看几眼。 但是,这样的安静很快就被打破了,出了寝室之后又再度进来的女官俯身向赫伊莫斯禀报。 “殿下,塔斯达的奥帕达阁下想要见您。”她说,“他已经在外面了,而且还宣称,你若不出去,他就直接进来。” 本是倚在chuáng头目光柔和地看着怀中少年的赫伊莫斯一顿,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神已变得极为锐利。 然后,他以极轻的动作起身,下了chuáng,吩咐那位侍女去守在chuáng边,然后随手将女官捧来的一件外衣穿上,快步走了出去。 只是他并没有注意到,他刚刚走出门,那边chuáng上的少年就抬手,揉了揉眼,像是醒了过来。 一走出去,赫伊莫斯就皱了下眉。 那个年轻的塔斯达人已经站在庭院之中,几个侍卫站在旁边,看样子是想拦又不敢真的对这位贵宾下狠手。 他抬手,让旁边的人全部退下。 奥帕达脸色yīn沉地盯着这位被称为‘黑骑士’的王子。 昨晚他抓着一个亚伦兰狄斯的招待官员问了个清清楚楚,这才弄清了是怎么一回事。 所以,今天一大早,他就不客气地来找人了。 “把东西还给我。” 他硬邦邦地说。 塔斯达人从来都是直来直往,开门见山。 “赫伊莫斯王子,那不是给你的。” 奥帕达神色冷硬,赫伊莫斯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 “还给你可以。” 他说,“但是,我要提醒你,亚伦兰狄斯和塔斯达不一样,你这种贸然的行为,只会令人反感。” 金红色的眸子微微眯起,映着清晨的阳光。 眸底一点微光,无端令人心口发寒。 “所以,我建议你,不想惹人厌恶,就最好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 他加重了声音,一字一顿地喊着那个塔斯达人的名字。 “奥帕达阁下。” 就在两人争锋相对的这一刻,突然,啪的一声,被赫伊莫斯关紧的大门从里面被推开了。 伽尔兰从里面啪嗒啪嗒地跑出来。 “奥帕达?” 他睁大眼睛看着对面的那个塔斯达人。 睡得有些凌乱的金发披散在他肩上,少年显然还没来得及换好衣服,就这么跑了出来。 他站在奥帕达身前,仰着头看他。 他问:“你就是奥帕达?” 伽尔兰又是惊讶又是急切地盯着这个塔斯达人询问道。 他完全没注意到,就站在他身边的赫伊莫斯瞬间黑了脸。 ………… 在前几世里,塔斯达已与亚伦兰狄斯断jiāo。 而断jiāo的原因是,塔斯达使团从王城返回塔斯达的路程中,被亚伦兰狄斯的盗贼袭击,所有塔斯达人无一生还。 失去了心爱的儿子以及最看重的后继者的塔斯达将军怒极,立刻率兵攻打亚伦兰狄斯,虽然最后被卡莫斯王击退,但是两国从此也由友好邦jiāo变成了死敌。 那位被所有塔斯达人视为下一任塔斯达将军的继任者,却遭到意外袭击死去的年轻人,就叫奥帕达。 第73章 伽尔兰躺在chuáng上,头还有些昏昏沉沉的。他眯着眼, 软软地趴着, 身体软绵绵的, 像是躺在棉花里一样,很舒服,很悠闲,让他有点不想起来。 微微睁开的眼似乎看到了他的侍女就站在chuáng边,他的意识还有些恍惚,他隐约记得昨天似乎把果酒当成果汁喝了不少, 然后就意识不清了。 他好像做了梦,但是那个梦又是零零碎碎的, 他醒来也记不太清楚,只是感觉像是前几世记忆的碎片。 伽尔兰懒洋洋地眯了会儿,然后抬手,揉了揉眼,顿时清醒了一些。 抬眼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这里是赫伊莫斯的住所, 他想大概是昨晚自己醉得厉害,直接就在这里睡着了。 啊啊,塔普提一定很生气。 他这么想着,坐起身来, 伸了个懒腰, 站在旁边的侍女已经上前来, 用刚才准备好的热水轻手轻脚地为他擦洗。 温热的雪白毛巾擦拭在脸上的触感让伽尔兰彻底醒了过来。他坐在chuáng上, 一边任由侍女帮他擦脸,一边瞥了一眼四周。 “赫伊莫斯呢?” “一位塔斯达的大人刚刚来找赫伊莫斯王子,所以他出去接待了。” 侍女回答。 她放下手中的毛巾,然后用孔雀石梳子开始梳理王子那长长的金发。一下一下,她颇为愉快地眯眼,王子的金发丝滑得像是丝绒一般,摸起来的手感实在是好。 正在梳理着的时候,她蓦然又记起这柔软的金发缠绕在那肌肉微微隆起的褐色手臂的一幕,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手也顿了一下。 等反应过来,她赶紧收敛心思。 伽尔兰没有注意到侍女的异样,他的注意力已经被隐约从门外传来的对话声吸引了过去。 这一大早就找过来了,一天都等不及,那个塔斯达人对赫伊莫斯果然是真爱啊。 少年忍不住如此感慨道。 满怀希望地找上门来,得到的却是恋慕之人的拒绝以及被还回去的宝石。 啊啊,真可怜,希望那个塔斯达人不要太难过了。 伽尔兰一边暗自想着,一边起身,示意侍女别说话,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隔着门板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着外面的对话。 啧,就算做个吃瓜群众,那也要有始有终嘛。看了开头,自然就得看结局啊。 这么一自我催眠,他就心安理得地偷听了下去。 “……贸然做出这种事……只会令人反感……” 赫伊莫斯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来,哪怕是看不到他说话的表情,也能从他冷硬的声音和话语中听出他的厌恶。 “…………不想令人厌恶,最好不要再做这种事……” 还真是毫不留情。 伽尔兰在心底哇哦一下。 说得这么狠,那位求爱者的玻璃心想必已经被打击得碎了一地了,好惨。 他正感慨着,赫伊莫斯稍微提高了一分的声音再一次传来。 “奥帕达阁下。” 正偷听得津津有味的伽尔兰怔了一下。 奥帕达? 他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脑子蓦然空了一瞬,紧接着这个名字猛地浮现,连带着那仿佛是梦中梦到过的记忆碎片零零碎碎地全部都跟着这个名字一起冒了出来。 没错,他的确听过这个名字。 前几世中,他从未见过塔斯达人。因为那个时候,亚伦兰狄斯已经和塔斯达断jiāo了。 只是有一次跟随歇牧尔学习过往战役的时候,他从歇牧尔口中听到了这件事。但是就跟听故事一样,他听过也就忘了。所以这一世塔斯达使团来到王城的时候,他根本没想起来。 但是,昨晚那零零碎碎的梦境中,他好像梦到了自己和歇牧尔的对话。 奥帕达。 当时歇牧尔说的,就是这个名字。 因为过于惊讶,伽尔兰一时间忘记了自己是躲在门后偷听的事情,猛地推门而出。 一抬头,他就看到那位褐发的塔斯达人就站在赫伊莫斯面前,此刻正睁着眼错愕地看着自己。 急着想要弄清楚眼前的人是不是他想的那个人,伽尔兰几步就来到了那个塔斯达人面前。 “你就是奥帕达?” 他问。 因为那个人很高,比赫伊莫斯还要高那么一点,他不得不仰着脸才能和那人的目光对视。 奥帕达正一脸不慡地和赫伊莫斯对峙,正要开口怼回去,但是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就看到他所恋慕的那个少年像是一阵风似地从房间里跑出来,站到他的面前。 少年喊着他的名字,仰着头看他。 因为身高的缘故,他下意识低下头,和少年对视。 这头一低,以他的视角,他所看到的一幕顿时让他的脑子嗡的一下成了一片空白。 少年的衣着非常宽松,松垮垮地,像是随时都会从肩膀上滑下来。 几缕金发越过纤细的锁骨落入宽松的衣襟之中,衬着胸口那白皙的肌肤。 在明亮的阳光下,他的视线从上面看下去,就透过松松的衣襟,一眼窥见了藏在金色发梢中那一点若隐若现的粉红色痕迹…… 一股血气猛地冲头。 啪嗒。 这位单身了二十多年此刻正处于血气方刚的年纪的年轻人感觉到某种滚烫的液体从鼻孔里流了下来。 鲜红的。 啪嗒一下滴落在他脚前。 看到眼前的少年错愕地看着他的目光,奥帕达颇为láng狈地抬手捂住发烫的鼻子。 这一刻,他又是窘迫又是懊恼。 他昨晚还想着半天要如何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展露出自己的qiáng壮和武勇,结果现在居然在对方面前,流、鼻、血、了。 年轻人此刻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不需要他自己埋自己了。 突然一个拳头从旁边挥过来,猛地砸在他的侧颊上。 他正处于láng狈而毫无防备的状态,被打了个正着,顿时被这一拳打得向后踉跄了几步。 更惨的是,他的鼻孔粘膜此刻正是最脆弱的时候,被这么一打,又是一股鲜血滴了下来,从他捂着鼻子的手指缝里渗了出来。 给了他一拳的赫伊莫斯拦在伽尔兰身前,面若冰霜,金红色的眼盯着他,宛若利剑。 那几乎化为实质性的煞气从他周身渗出来,明明在明媚的清晨阳光下,四周的气温却仿佛瞬间下降了十度。 赫伊莫斯盯着奥帕达,眼底一点危险的微光掠过,令人心悸到了极点。 刚才他就站在旁边,身高也差不多,顺着奥帕达的目光低头一看,他立刻就反应过来这个该死的家伙看到了什么。 他现在可没心思顾及这家伙是什么塔斯达的贵宾。 应该说,他刚才没直接将这个混蛋的眼珠子挖出来已经是看到两国邦jiāo的份上了。 而被赫伊莫斯拦在身后的伽尔兰本来有些错愕,不明白这个塔斯达人为什么突然就开始流鼻血,转头一看赫伊莫斯,他顿时明白了。 赫伊莫斯只是套了一件外套而已,胸口大半紧致的褐色肌肤都直接敞露着,映着阳光泛出蜜一般的光泽,看起来极为性感。 这个塔斯达人恐怕是看赫伊莫斯看得流鼻血了。 伽尔兰有些好笑地想。 所以赫伊莫斯才揍了他一拳。 他正想着,抬眼就看到赫伊莫斯正yīn沉着一张脸看着自己。 “回去,换好衣服再出来。” 赫伊莫斯这么说着,可是目光才和他一对上,突然又像是被火烫一般飞快地移开视线。 “可是……” 他还没确认这个人是不是奥帕达呢。 “回去!” 赫伊莫斯说话的声音中都戴上了几许焦躁,变得严厉了起来。 该死。 只要一低头,不管他想还是不想,那目光都会不自觉地透过宽敞的衣襟看到那若隐若现的粉意…… 他移开目光,再一次提高音量。 “你这样衣冠不整地会见外宾太失礼了!” “……” 你自己还不是随便套个外套就出来了,胸口都敞着呢,都让别人看得流鼻血了,有什么资格说我。 伽尔兰心里不服气地想着。 但是再一想,赫伊莫斯应该是被人撞到了这种尴尬的局面觉得窘迫而已,所以急着想要让他离开。 算了。 这么看别人笑话的确不太好。 这么想着的伽尔兰就没再反驳,乖乖地回去房间里,让侍女帮他换了衣服。 ………… 换个衣服以及整理仪容也就二十来分钟的事情,等他重新出门的时候,庭院里已经恢复了安静。 看着庭院里的痕迹,伽尔兰心底呵呵两声,果不其然,两人在这段时间里打了一架,地上都还有痕迹呢。 不过,应该是在他出来之前打完了。此刻,那位叫奥帕达的正站在喷泉旁边,低着头,大概是在洗之前流出来的鼻血。 紧接着,伽尔兰就看到已经换了一身劲装的赫伊莫斯从另一边房间里出来。 “接着。” 赫伊莫斯冷冷地说,就这么直接一抛。 空中掠过一道湛蓝色的弧度。 正在低头洗脸的奥帕达一转身,一抬手,抓住了那丢过来的蓝宝石。 被水浸湿的褐发还贴在脸颊,一拿到蓝宝石,奥帕达下意识就向伽尔兰看去,但是紧接着,他脑中立刻浮现出不久前赫伊莫斯说的那句话。 ‘亚伦兰狄斯和塔斯达不一样,贸然做这种事,只会令人心生厌恶。’ 他这种行为会吓到那个少年吗? 奥帕达握着手中的宝石有些踌躇着想。 而且,自己已经给对方留下很不好的印象了……不管是谁,都不会接受一个突然当着自己的面流鼻血的恋人吧。 要不,还是先缓一缓吧。 至少,也得先展示一下自己的优点,让对方对自己的印象变好一点。 另一侧的赫伊莫斯盯着奥帕达将那颗宝石放进自己腰间的袋子里,眼底那危险的气息才稍微收敛了几分。 但是下一秒,他心情又不好了。 因为伽尔兰又径直凑到了奥帕达身前,像是对其很感兴趣一样,对奥帕达灿烂一笑。 “你还没回答我,你就是奥帕达?” “是……是的。” yīn沟里翻船的奥帕达本来还在郁闷着,突然看到心上人自己凑上来,顿时心跳如鼓,说话都结巴了一下。尤其是对方竟然还知道他的名字,更是令他雀跃不已。 “你知道我的名字?” “呃……” 伽尔兰呃了一下。 他总不能说,因为我前世听说过你的死导致了两国jiāo恶,所以记得你的名字吧。 眼珠滴溜溜地转动了一下,他飞快地回答:“我听别人说的啊。” 他笑眯眯地说,“那个人跟我说的,你是塔斯达国年轻一代中最qiáng大最勇敢的战士,是塔斯达勇士的后继者,注定要成为下一任塔斯达将军的勇士,声名远扬,已经传到很多地方了。” “是这样啊。” 身形高大健壮的塔斯达人咧着嘴笑。 从心上人口中听到的称赞让他一时间心花怒放,开心得不得了。 笑眯眯的少年弯着眼,在心底点了点头。 塔斯达年轻人中最qiáng的战士,塔斯达将军的后继者…… 这个叫奥帕达的人没有否认他说的这几句话,也就是说,这个人的确就是他记忆中那个会在不久后死掉的倒霉蛋。 不知道就算了,现在既然知道了,不管怎么样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掉,再一次引发亚伦兰狄斯和塔斯达之间的战争。 唔……他得想点办法才行。 塔斯达使团的行程是早已预定好的,提前返程不可能,虽然可以稍微拖延一两天,但是不能保证拖延几天就不会遇袭。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让卡莫斯王兄派军护送他们回去。 但是,没人知道会出事,派大军跟着使团去塔斯达,这样会引起塔斯达人的警觉,恐怕会被直接拒绝。 伽尔兰思索着。 能让亚伦兰狄斯骑兵堂而皇之地跟在使团身边的办法…… 有了! 他可以说想要去塔斯达游玩一趟。 只要他跟着使团一起前往塔斯达的话,卡莫斯王兄一定会派遣骑兵甚至是王家的近卫军保护他,这样一来,就说得过去了。 不过,自己突然就想去塔斯达游玩也很突兀。 所以,还得找个引发他想法的借口才行。 金发王子的眼珠又滴溜溜地转了一下,最后盯在了身前这个嘿嘿笑着的大个子塔斯达人身上。 这不就是最好的借口吗? 和奥帕斯jiāo好——两人经常一起说笑聊天——然后从奥帕达口中听到一些塔斯达的风土人情——引发兴趣想去看一看——和使团一同上路前往塔斯达——作为友人跟奥帕达形影不离——最后救了他的性命。 完美! 伽尔兰在心底满意地给自己点了个赞。 那么,首先,他得和这个奥帕达关系亲密起来才行。 这么想着,他就再次对奥帕达一笑。 “对于塔斯达人传闻中的勇士,我一直都很钦佩。”他说,一脸期待地看着对方说,“奥帕达,我能邀请你去我的行宫做客吗?” “好啊好啊,我去,我当然去。” 被突如其来砸下来的邀请砸得心花怒放,奥帕达忙不迭地点头,生怕点头迟了失去了这个机会。 不知道是谁对伽尔兰提起了自己啊,要是知道,他一定好好地奖赏那个人。 他心里喜滋滋地想着。 赫伊莫斯:“…………” 胸闷,气闷,焦躁,不慡。 他想揍人。 他还想狠狠捏那个他好不容易从虎口里抢出来的却又自己蹦跶进去的小东西的脸颊一把,最好把那个小家伙捏到哭唧唧得眼泪汪汪地瞅着自己的地步。 第74章 已是傍晚时分, 阳光减弱了不少, 再不像中午那么炽热。带着池水凉意的微风掠过庭院, 让庭院中的橄榄树枝叶微微摇晃了起来。 伽尔兰坐在树荫下的凉亭中, 柔软蓬松的额发掩盖住他的额头,两侧的发编成细小的辫子向后束起, 额心那沙玛什守护的符印鲜红欲滴。 少年的面容如他身后翠绿的橄榄枝叶那般的gān净澄澈, 微弯眉眼,一笑如光。 奥帕达站在伽尔兰的身前, 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少年的笑脸。 塔斯达人建国时间并不长,也不崇尚文化艺术, 所以就算是身为塔斯达上层的奥帕达也没有太多的文化造诣。而亚伦兰狄斯却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文明的古国,艺术盛行, 他一开始还很担心, 不知道该和心上人说些什么,生怕被对方觉得自己粗鲁没文化。 但是和伽尔兰接触多了, 他便没了这个顾虑,伽尔兰和那些自视甚高自认文明的亚伦兰狄斯人完全不同,他对待奥帕达既不会摆架子也不会刻意迁就, 很普通、很随意。 但这种普通和随意,才是让奥帕达感觉最舒服的地方。 每一次和伽尔兰见面的时光,都是奥帕达最开心的时光。 “塔斯达北部山地很多, 高山上大多都被冰雪覆盖着。” “雪吗?因为这里不管什么时候都很温暖, 所以我还没见过雪, 只看过图画。” “那你看看你自己就好。” 奥帕达嘿嘿笑了起来。 “伽尔兰你的肤色, 就是和雪一样的颜色。” “我看过油画,雪比我要白多了。” 肤色真的跟雪一样,那人就差不多是濒死了。 从来不懂得所谓气氛的伽尔兰心想。 “是吗?”大个子奥帕达人挠了挠头,“可是我就是觉得你比雪要……白。” 本来是想说‘你比雪要好看’,可是伽尔兰的女官突然端着茶过来,硬生生地让他哽了一下。 那位女官垂着眼,脸上神色淡淡的,放下茶之后就转身离开。 奥帕达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好像每次关键时刻,他想要和伽尔兰亲近一点的时候,就会被这个女官打断。 这三天里,虽然每天都有和伽尔兰见面,关系也变得逐渐亲密了起来,但是每次旁边都围着一圈人。尤其是那个赫伊莫斯,yīn魂不散,几乎每次都在场,就算偶尔不在,没过多久就会出现。 奥帕达对此很是郁闷。 其实他好几次都想要说出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会因为各种意外或者旁人‘无意’地阻扰而无法成功。 再过几天他就要返回塔斯达了,在那之前,他无论如何也要向伽尔兰表达自己的心意才行。 “说到雪的话,其实我们塔斯达有个传统,小孩子满七岁之后就要去高山雪地中训练,培养他坚韧的性格。” “不会冻伤吗?” “对于足够qiáng壮的塔斯达孩子来说,并没有什么危险,我们塔斯达人的抗寒能力是很qiáng的,而且……” 奥帕达还在说着,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嗷的一声巨吼。 那吼声是如此地巨大,恍惚中竟是让人觉得大地都随之晃动了一下。 他还没反应过来,那原本坐着的伽尔兰已经站起身走下了凉亭的石阶。 他站在凉亭口一看,顿时眼睛就直了。 只见庭院之中一头巨大的雄狮站立在绿茵的草地上,硕大头颅那一圈浓密的鬃毛在风中如波làng般拂动着,长长的棕毛一直延伸到后背和腹部。 它站在那里,姿态威严,神色傲然。 巨目如火炭一般,风掠过鬃毛掀起波làng,更让其显得威风凛凛。 当它高昂起头的时候,站在它身前的伽尔兰甚至都矮了它半个头。 那雄壮伟岸的身躯衬得少年越发显得纤细,仿佛只要它一低头,就能轻易咬断少年的喉咙。 一眼看上去,给人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 可是那看似身处险境的少年却是毫不在意地伸出双手,搂住雄狮的脖子。 他的手臂没入大狮子长长的鬃毛之中,金色的发在棕色的毛发中越发明亮。 大狮子低头,嗅了嗅搂着它的少年,用湿润的鼻尖在少年脸上蹭了一下。那种痒痒的感觉让搂着大狮子的伽尔兰笑了起来,将一张脸都埋进鬃毛里,蹭了一蹭,手也揉了一揉。 大狮子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那是它表达愉悦的声音。 伽尔兰正撸得开心,眼角突然瞥到从凉亭上下来的奥帕达竟是单膝落地,向他这个方向低头行礼。 他错愕地转身,看着对方。 “奥帕达?你这是……” 单膝行礼之后的奥帕达起身,他的眼注视着那头巨大的雄狮,目光充满了崇敬。 “雄狮是战神亚述尔的战斗伙伴,也是亚述尔的化身。” 他以一种尊敬的口吻说,“对我们塔斯达人来说,雄狮就是亚述尔的象征,是我们崇敬的圣shòu。” 他看向那个身边有雄狮陪伴的少年。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骑在狮子上看我……” 那个时候,那居高临下俯视下来的一眼,像是利剑,一下子就贯穿了他的胸口。 金发的少年俯视着他,像是高不可攀的神灵,降临人间。 那一幕像是被烙铁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记忆中。 奥帕达突然笑了一下,他说:“那个时候,我还以为我看到了亚述尔在人间的化身。” 他上前一步。 那在胸口汹涌而出的炽热像是火焰一般,灼烧得血液都仿佛要沸腾了起来。 他伸出手,看着伽尔兰的目光中有着深深的情绪在涌动。 这一刻,他有着许多许多的话想要向这个夺走他的心的少年倾吐出来。 “伽尔兰,亚伦兰狄斯的王子,我……” “奥帕达阁下,你最好不要靠近。”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从旁边插进来,打断了奥帕达的话。 正听着奥帕达说话的伽尔兰一转头,就看见一身黑色劲装的赫伊莫斯正从庭院大门走进来,一双眼深深地盯着奥帕达,一边走一边继续说下去。 “‘圣shòu’不喜欢被伽尔兰以外的人近身,你靠过去被咬死的话,亚伦兰狄斯可没法向塔斯达jiāo代。” 那满腔即将汹涌而出的话语被硬生生堵住了出口,奥帕达被哽得脖子都有点泛红了。 该死,又是你! 他瞪着每次都会在关键时刻阻扰他的赫伊莫斯,心底满是愤懑。 他目光如刀,赫伊莫斯的目光同样锐利之极。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撞击到一起,仿佛溅起无形的火花。 而一旁的伽尔兰看到奥帕达在赫伊莫斯一进来,目光就焦灼在赫伊莫斯身上,顿时在心底又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被赫伊莫斯那么狠的拒绝了,还是念念不忘,奥帕达真是痴情啊。 不过,赫伊莫斯说得也是。 “奥帕达,赫伊莫斯说的没错,你最好站远一点,万一涅伽不高兴咬了你就麻烦了。” 虽然有他在,涅伽一般不会随便伤人。 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费尽心思想要救奥帕达的性命,结果人家还没动身,就在王宫被咬伤了那算是怎么回事。 所以还是让奥帕达和涅伽保持安全距离的好。 因为涅伽肯定是寸步不离地黏着伽尔兰的,那么,奥帕达和涅伽保持安全距离,自然也就和他保持了安全的距离。 塔普提自从上次被卡莫斯王叫去,告诉她这件事,让她注意守着伽尔兰防备奥帕达之后,女官长就已经和以前不怎么对付的赫伊莫斯王子结成了统一战线。 只要奥帕达一来,她立刻就会派人去通知赫伊莫斯王子,所以奥帕达每次来不久,赫伊莫斯就会出现。 做得好。 此刻,女官长对于赫伊莫斯将涅伽带过来的行为表示了由衷地赞叹。 ………… 晚宴上,奥帕达很郁闷。 再过一天他就要回国了,但是他还是没有找到机会将蓝宝石送给伽尔兰。 不行。 他发狠的想。 今天晚上他就算是要偷偷潜入伽尔兰的行宫,也一定要把自己的心意表白出来。 其实前几天他也打过这个主意,后来发现无论是他所住的地方还是伽尔兰的行宫附近,晚上巡逻队尤其的多,作为塔斯达将军的儿子,他好歹也是要顾虑一下两国的邦jiāo,不能在王宫里闯祸。 但是今晚是最后的机会了,错过今晚,就再也没机会了,他无论如何也要放肆一回! 就在奥帕达正在心里发狠的时候,上座的卡莫斯王神色却极为愉快。 这个塔斯达的兔崽子终于要滚蛋了。 这么一想,卡莫斯王就觉得心情舒畅得不行。 他作为亚伦兰狄斯王,又算是对方的长辈,不好出手揍人,天知道他已经在脑子里将这个小兔崽子手撕多少次了。 快滚! 滚得越远越好,离伽尔兰远远的! 虽然脸上还保持着笑容,但是卡莫斯王看着奥帕达的目光只写着一个‘滚’字。 另一边,赫伊莫斯低头吃着东西,神色淡然,似乎看不出什么情绪,但是从他微扬的眼角还是能看出来,他此刻的心情也颇为不错。 这几天实在是令他头疼得不行,他觉得比他在北地的时候,连续几天几夜不眠不休地征战还要累人。 一头老虎站在旁边虎视眈眈,只差没流口水。 而那只被盯住的小白鹿却偏生对老虎贪婪的目光毫无所觉,还时不时地在老虎眼前蹦跶来蹦跶去,引得老虎的眼都红了。 让他恨不得能将那只懵懂无知的小白鹿的耳朵狠狠揪住,将其从老虎视线中拖走,严严实实地藏到屋子里。 他一边想,一边用眼角瞥了身边的伽尔兰一眼。 少年恰好抬眼,和赫伊莫斯的目光对上,然后就歪着头对他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 ……算了。 果酒在嘴里泛开甜甜的滋味。 赫伊莫斯心情好了很多。 反正那家伙明天就走了。 就在赫伊莫斯刚刚放松下来的时候,伽尔兰突然站起身来,对上座的卡莫斯王说话。 “王兄,能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可以,说吧。” 心情愉快的卡莫斯王对伽尔兰露出温和的笑容,gān脆地回答。 这几乎是一种习惯了,反正这多年来他也从来没有拒绝过他的小王弟的请求。 “王兄,请准许我跟随塔斯达使团前往塔斯达一趟。” 伽尔兰目光亮亮地看着卡莫斯。 “我对塔斯达国很感兴趣,很想亲眼去看一下。” 咔擦。 卡莫斯王的脸上还保持着笑容,但是他身前响起一道极其微弱的碎裂声,他手中的孔雀石酒杯裂开了几道裂口。 站在伽尔兰身边的女官长露出错愕的神色。 正在进食的赫伊莫斯的手在这一瞬也是一顿。 “伽尔兰……” 卡莫斯王的脸上很勉qiáng地保持着笑容,但是若是站在近处仔细看,就能发现他的嘴角在止不住的抽搐。 他尽可能地压抑住心底翻腾的火气,继续温和地和伽尔兰说话。 “你为什么突然想要去塔斯达?” “因为这几天听奥帕达说了很多关于塔斯达的事情,所以,我很想亲眼看看那个奇妙的国家。” 伽尔兰说,“反正王兄你最近不是也打算派遣使者去塔斯达吗?那么正好,让我作为使者过去就行。” “不行,伽尔兰,路程太远,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不会有危险的!” 自从伽尔兰那句话一出口就激动难耐的奥帕达猛地站起身,拍着胸脯发誓保证。 “向战神亚述尔起誓,我一定会保护伽尔兰王子!在我的性命回归战神座下之前,没人可以伤害王子一根头发!” “卡莫斯王,请您放心将伽尔兰王子jiāo给我!”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卡莫斯王瞬间黑了脸。 ‘请放心地将伽尔兰王子jiāo给我。’ 这句话他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呸! 塔斯达的小兔崽子,你妄想! “伽尔兰殿下,您的守护骑士凯霍斯随同归来的大军还在路上。” 就在卡莫斯王的脸眼看着扭曲起来,旁边的歇牧尔开口说话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伽尔兰,沉声说:“如果您想要外出,那么,必须有人在您身边保护,但是凯霍斯恐怕明天无法回到王城。” “是啊,殿下,没有凯霍斯大人守护在左右,万一您路途上遇到危险怎么办?” 女官长也小声劝说道。 “就算凯霍斯不在,有近卫军保护我不就行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一贯听话懂事的小王子这一次对于出使塔斯达的事意外的固执。 伽尔兰抬头,目光带着期盼,祈求地看向卡莫斯王。 “王兄,你刚才答应了我的。” 金色的眸中透出几分委屈的神色。 “你答应我了,要对我说话不算话吗?” 被自家小王弟那委屈的小表情一看,卡莫斯王一着急,想也不想,立刻哄人。 “当然不,我答应你的事绝不反悔。” 他信誓旦旦地说。 歇牧尔低头:“……” 塔普提女官扶额:“…………” 赫伊莫斯面无表情地狠狠咬一口酱肉:“………………” 这个毫无原则地溺爱王弟的卡莫斯王真的是—— 光顾着哄自家王弟的卡莫斯王一说完,自己也反应了过来,顿时后悔不迭。 可是话已出口,而且还是当着塔斯达使团的面,他怎么都不好出尔反尔。 就在他黑着脸坐在那里不吭声的时候,一个声音在安静的大殿中响起。 “既然这样,那我也一同出使塔斯达国。” 刚刚吃完酱肉,此刻正慢条斯理地用湿巾擦拭着手指上沾到的酱汁的赫伊莫斯如此说。 “唉?” 其他人还没反应,旁边的伽尔兰已经转过头来,一脸错愕地看着赫伊莫斯。 他说,“赫伊莫斯,你还是不要跟着一起去了吧?” 他摇着头,想都不想地拒绝。 赫伊莫斯侧头看向伽尔兰,唇角一扬,忽然笑了一下。 俊美的青年笑起来自然是极好看的,金红色的眼眸因为微弯,眼角微挑,显得细长了几分。 但是,就是这一笑,让伽尔兰莫名的心口抖了一下。 说不清为什么,他觉得一股寒气从后背上冒了出来。 而赫伊莫斯对他笑了一下之后,就转过头,看向卡莫斯王。 “我一同出使塔斯达国。” 他说。 卡莫斯王当然是果断点头。 “就这么决定了。” …… 宴会结束,离席的赫伊莫斯和伽尔兰并肩走在庭院的石子路上。 伽尔兰仰头看着身边的人,月光落在那褐色的脸颊上,让赫伊莫斯微抿的唇越发显得锐利了几分。 想起不久前赫伊莫斯那令他后背发寒的一笑,哪怕伽尔兰再迟钝也感觉到了。 他问:“你不高兴吗?” 赫伊莫斯侧头看他。 “为什么不让我一起去?” 他心情很不好,因为伽尔兰刚才斩钉截铁地拒绝。他盯着伽尔兰,此刻眉梢眼角都带着一丝危险的气息。 “嫌我碍事吗?” “不,我没这么想,我是为你好啊。” “啊?” 伽尔兰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我说了你别生气啊。” “我是担心你过去塔斯达之后……那……那个奥帕达不是喜欢你吗,他的身份在塔斯达又那么高,万一把你扣在塔斯达国不放你回来怎么办?” “虽然听起来有点荒谬,但是塔斯达那个国家真的做得出这种事来。要知道,六十多年前,他们的国王就曾经为了抢夺一个叫海伦的美女和另一个国家足足打了十年。” “你要是被奥帕达扣在塔斯达了,亚伦兰狄斯肯定要去发兵救你,这样不就打起来了吗?” 伽尔兰又想了想。 “所以,你还是别去吧。” 他劝说道。 “不然一旦真的出了事,你就会和那个海伦一样,被当做引发两国战乱的红颜祸水了。” 赫伊莫斯:“…………” 第75章 塔斯达使团在亚伦兰狄斯的王城滞留数日之后, 踏上了返程。塔斯达人在王城市民们的欢送下骑马沿着大道离开了这座雄伟而又繁华的城市,只是, 在道路两侧看热闹的众人们并不知道, 他们亚伦兰狄斯的两位王子也跟着使团一同踏上了前往塔斯达的道路。 由于安全等各方面的考虑, 以及伽尔兰的要求, 他们前往塔斯达的消息只有亚伦兰狄斯上层里小范围的人才知道。卡莫斯王下了严令, 禁止将消息传出去。 塔斯达使团的身后是五百名彪悍雄壮的近卫军骑兵, 他们打着护送使团的名号不急不缓地跟在后方。 王城市民们并不知道, 他们的王子就坐在他们欢送的队伍中的一辆马车之中。 直到出了王城,远离了热闹的地方,到了行驶的大道之上, 伽尔兰他们这才从马车中钻出来,各自骑上了自己的爱马。 当然,虽然是远离城市的大道, 往来还是有人的,不过只要穿上披风, 兜帽一罩, 不注意去看, 也不会有人看出来。 赫伊莫斯的坐骑自然是他在北地捕捉到并且带回来的,有着一身红棕色毛发的骏马。此刻,它缓缓走动着, 那一身搭配得恰到好处的肌肉也随之呈现出流线型的纹理, 像是每一处都显示出力量, 既柔和, 又健壮。 而伽尔兰的坐骑则是卡莫斯王六年前送的一匹白色小马驹,六年过去,小马驹也长成了一匹高大健美的骏马。它浑身的毛发都是雪白的,没有一点杂色,阳光一照,就像是披着一身银霜一般。这匹俊美的白马有着一双湛蓝色的眼,像是蓝宝石一般,冷冷淡淡地映着天空的影子。 它看起来并不亲人,往那里一站,就给人一种极为高冷的感觉。也只有伽尔兰摸摸它的脖子的时候,它会以矜持的神态在伽尔兰手上蹭一蹭。 这两匹神骏自然赢得了塔斯达人的赞叹。 虽然看得心痒,但是他们都知道,这种神骏一旦认主就不会再容许第二个人靠近自己,所以也就是在旁边看看,没人觍着脸想要去骑一骑。 塔斯达使团前进的速度很快,因为几乎都是骑着马。 塔斯达人和亚伦兰狄斯人自然是分开成两个集团的,但是在旅程中,奥帕达经常离开塔斯达人的队伍,凑到亚伦兰狄斯这边来,骑马和伽尔兰一边说笑一边并肩前进。 他当初闹的那个乌龙已经对自己的同伴们解释清楚了,眼见奥帕达凑到心爱的人面前去献殷勤,他的同伴也不拦着,顶多私下里善意地调笑几句罢了。 不过,令奥帕达不慡的,自然是一直寸步不离地跟在伽尔兰身边的赫伊莫斯。 不管什么时候,不管是白天赶路还是晚上宿营的时候,只要他去找伽尔兰,赫伊莫斯就一定在旁边。 给老子等着。 奥帕达发狠地想。 等到了塔斯达,大爷他的地盘上,看他怎么弄那家伙一顿! 不过,奥帕达现在也不着急了,反正伽尔兰打算去塔斯达,那么gān脆等到了塔斯达,他要把自己收藏的所有战利品送到心爱的人身前,再向其求爱。 一路都很顺利,虽然风餐露宿,比不得王宫之中的华美和舒适,但是伽尔兰心情却很是不错。 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自从小时候那一次的经历之后,这数年里,他最多也就能去离王城不远的那些城镇逛一逛。 现在,这一路北上,就能路过好几座他从来不曾见过的大型城市,见到不少风土人情。 他一边走就一边在心里盘算着,等赫伊莫斯娶妻生子之后,他离开王城应该从哪一条道路开始游历,先去哪个城市,再去哪个地方。 如此脑补着未来那自由自在的生活,他的心情就更好了起来,这些天,每天都是一张阳光般明亮的笑脸,那种开心的感觉像是能感染身边的人一般,让别人看着他就跟着心情好了起来。 而唯一的例外,大概就只有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对着某个塔斯达人严防死守的赫伊莫斯了。 对于伽尔兰曾经说过他会被奥帕达扣在塔斯达当成红颜祸水的事情,当时赫伊莫斯只觉得一口气哽在喉咙里,特想弄开伽尔兰的脑子瞧瞧里面到底在想些什么。 后来转过头来一想,以那些脑子里只有肌肉的塔斯达人的思维……说不定还真做得出这种事。 于是,他开始认真思索在进入塔斯达境内的时候,要不要秘密调动镇守在那里的军队。 就在伽尔兰、赫伊莫斯还有奥帕达都各怀心思的时候,在出发后的第二天傍晚,一行人刚刚在一片山壁下方扎营之后,就发现有人带着一队骑兵从后面追了上来。 得到了消息的伽尔兰一撩布帘,快步从营帐中走出来。 刚刚纵马飞驰而来一身都还是风尘仆仆的模样的金发骑士翻身下马,向前快走几步,走到伽尔兰跟前,然后俯身,单膝跪在伽尔兰身前。 他低着头跪着,一手按在胸口。 他说, “伽尔兰殿下,凯霍斯应您的召唤而来。” 他本来是跟着出征的军队一同凯旋,只是在临近王城的时候接到了传讯,便立刻离开军队快马加鞭地朝这边赶过来了。 “辛苦你了,凯霍斯。” 在离开王城时向自己的骑士发出了传讯的小王子说,向凯霍斯伸手,扶他起来。 “无论何时,回应您的召唤都是身为守护骑士我该做的事情。” 凯霍斯如此说道,然后抬起头来,对他的主人露出笑容。 明亮的金发散落在那张英俊的面容上,那几乎是标志性的漆黑眼罩盖住一侧的眼,却无损他的容貌,反而让他多了一种说不出的吸引力。 他一抬头,就令不远处的塔斯达人jiāo头接耳了起来。 “凯霍斯?” “那位‘烈日的骑士’?” “应该没错,金发,而且只有一只眼睛。” 他们彼此jiāo谈着,注视着金发骑士的目光流露出了火热和崇敬。 塔斯达人崇尚qiáng者。 烈日的骑士。 这位亚伦兰狄斯新诞生的qiáng大骑士的声名已经传遍了整个大陆。 因为那一头太阳般的金发,还有战场上如太阳烈焰那般可怕的杀伤力,让众人给其冠上了这个称号。 他跟随在狮子王卡莫斯的身边,南征北战,参与了近百场战役,立下赫赫战功,闯出了偌大的威名。 据说到目前为止,在与上级将领的单挑对战中,他无一败绩。 还有些弱小的将领在遇到他的时候,就拒绝与他对战,甚至是望风而逃。 ……以及,与他在战场上那qiáng大的战斗力齐名的,还有他在各国贵族之女之间可怕的‘战斗力’。 诸位贵女一边为其心醉,又为之心碎。 因为这位英俊的骑士多年来一直游戏花丛,周游于无数贵女之间,却从不曾在任何一位女性身边停留。 ‘他拥有着太阳神沙玛什那般英俊阳光的外貌,却有着黑夜之神的狡诈,还有,无情。’ ‘那如孔雀石一般碧绿的眼眸注视着每个女性的目光都温柔而多情,但是,那眼底却看不到一丝真实。’ ‘就像是阳光一样,伸出手也抓不住,就如同幻影一般,转瞬就会消失。’ 对其又爱又恨的贵女们如此叹息着。 ‘多情而又无情的太阳的骑士啊,到底何处才是你心甘情愿为之停驻的港湾?’ ………… 此刻,这一身风尘的英俊骑士起身。 他是抓住伽尔兰伸出的手站起身的。 虽然他起身并不需要借助外力,但是,他想要握住那只手。 手指碰触到的许久不曾感受到的暖意让凯霍斯眼底柔软了一分。 每次握住这只手的时候,他才能有一种落在地上,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他笑着说:“我回来了,殿下。” 说完,他俯身,吻了一下王子的手,唇角上扬的弧度带着浓浓的暖意。 那是他每一次出征之后,回到伽尔兰王子身边,都会说的一句话。 哪怕此地并不是王城。 对他来说,能让他回去的地方,并不是什么王城,而是他所守护的王子的所在之地。 “嗯,欢迎回来,凯霍斯。” 伽尔兰笑着说。 凯霍斯笑了一下,松开手,然后跟在伽尔兰身边一同走进了伽尔兰的营帐之中,一边走一边说话。 “很高兴看到您依然健康,殿下。” “我身体一直都很好,你不用担心。”伽尔兰哈哈笑了两声,他问,“塔尔呢?他还没到?” “他速度比我慢,可能要晚一些才能到这里。” 想起塔尔那从小到大都圆滚滚胖乎乎的身材,每次骑马都压得马匹大汗淋漓的模样,伽尔兰点了点头。 “嗯,说的也是。”他说,“早就让他减肥了,他就是不减。” 塔尔从小到大不知道减肥了多少次,每次都信誓旦旦,但是每次只要跑个步,就瘫在地上起不来了,然后立刻就将减肥的念头抛到了九霄云外。 大概是想到和伽尔兰同样的事情,金发的骑士也笑了一下。 然后,他直接说:“那么,您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去做?” “那个……” 伽尔兰刚要说话,突然门帘被掀起,一个高大的褐发塔斯达人大步走了进来。 他那响亮的声音也同时在营帐中响起。 “伽尔兰,我听说,那位传闻中‘烈日的骑士’过来了,我来看……”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奥帕达的目光落在一身盔甲身型魁梧的凯霍斯身上,上下一扫,露出赞叹的神色。 就算没有动手,他也能感到这个骑士身上那股浓郁的铁与血的气息,属于战场的气息。 眼前这个男人是个qiáng大而危险的家伙。 奥帕达的直觉在这样告诉他。 “奥帕达,这位是我的守护骑士,凯霍斯。” 伽尔兰说,“这位是奥帕达,塔斯达将军之子,我的好友。” 他侧身对凯霍斯说,“详细情况我明天再跟你说。” 接着,他转向奥帕达:“抱歉,奥帕达,凯霍斯赶路了很久赶到这里,我想让他先去休息。” “哪里,是我太唐突了,因为听说‘烈日的骑士’过来,有点好奇,就跑过来了。” 奥帕达赶紧笑着摆手,表示自己不介意。 “那我就先回去,不打扰了。” 他转身刚走了一步,就又回头。 “对了,伽尔兰,我们下午猎了一头羚羊,我打算亲手去烤,你等下能过来吗?我烤制出来的羊肉可是让很多人称赞的。” 奥帕达说,一脸期待地看着伽尔兰,眼睛都是亮亮的。 “今晚吗?抱歉,我还有下属今晚要过来,恐怕没有时间过去。” “这样啊……” 凯霍斯站在旁边没有说话,看着那位名叫奥帕达的塔斯达人注视着他的王子的发亮的眼,还有那种他再熟悉不过的眼神。 经常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原来如此。 这个塔斯达人对王子…… 游戏花丛的金发骑士又看了他的主人一眼,沉吟了一下,没有多问,转身离开了营帐。 出了营帐之后,他抬头朝不远处那些塔斯达人扎营的地方扫了一圈。 使团的规模并不大,只有十几个上层阶级的塔斯达人,护卫使团的也不过一百多个塔斯达士兵。 毕竟作为使团,前往他国王城要是带着太多的兵力,那带来的就不是友谊而是挑衅了。而且塔斯达和亚伦兰狄斯近百年来一直都是关系紧密的友好邦jiāo国,塔斯达也不担心自己的使团会在亚伦兰狄斯境内出什么事。 心里大略估算了一下之后,凯霍斯快步离开。 他的亲兵自然已经为他扎起了营帐,附近就有溪流,这么长时间的赶路,一身尘土,他的确也需要清洗一下了。 等金发的骑士在河水中将全身上下的尘土都清洗gān净,在夜风中带着一头湿漉漉的金发回到自己的营帐中时,却看到有一个意外的客人在那里等着他。 他挑了下眉,抬手将还在滴水的湿润金发向后撩起,然后上前几步,躬身行礼。 他问:“赫伊莫斯王子,您来找我有事吗?” 正在他营帐中沉思着的赫伊莫斯转身看他,嗯了一声。 凯霍斯隐约感觉到,这位王子此刻的心情并不怎么好,似乎还有点焦躁。 奇怪。 赫伊莫斯王子一直都是那种冷静到让人看不出情绪的人啊。 凯霍斯心想。 和四年未见赫伊莫斯的伽尔兰不一样,他跟着卡莫斯王出征,几乎每年都会前往北地一次,和赫伊莫斯王子的上一次见面也才过了半年而已,所以对赫伊莫斯还算熟悉。 “你注意一下,守着点伽尔兰。” 赫伊莫斯顿了一下,补充了一句。 “不要让塔斯达人中那个叫奥帕达的接近他。” 他皱着眉,抿了抿唇,然后继续不快地说,“总是这么蠢,被人卖了都不知道,连对方打什么主意都不知道就轻易让别人靠近……” 原来如此。 想起不久前那位叫奥帕达的塔斯达人看小王子的眼神,还有此刻赫伊莫斯王子说的话,以及,来之前塔尔对他透露的情形。 凯霍斯大概猜到了现在是怎样的情况。 “关心则乱。” 独眼骑士突然如此说道。 “赫伊莫斯王子,您也好,陛下也好,因为过于关心伽尔兰殿下,所以难以做出正确的判断是在所难免的。” 他说,“所以,我不能认同您刚才说的话。” 骑士的一句话,就让赫伊莫斯转头,金红色的眸定定地注视着他。 “……什么意思?” 凯霍斯轻笑了一下,神色沉稳。 “赫伊莫斯王子,您在北地被人冠以的‘黑骑士’之名,那是以你的力量和功绩获得的众人甚至是敌人的赞誉,并非làng得虚名。” 他顿了一顿,才继续说下去。 “那么,您觉得伽尔兰殿下在王城被众人称颂为‘贤明的王子’……是被人chuī捧出来的吗?” “……” 赫伊莫斯没说话,他依然皱着眉,紧紧地盯着凯霍斯。 “殿下之所以被人如此称颂,是因为一直以来,他对撞到他手中的所有事情都做出了‘如太阳神沙玛什一般贤明而公正的判决’。” “是的,殿下秉持着公正与正义之心,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非黑即白的事情,事实上,绝大多数的事情,仅仅是靠着所谓的公正和正义是根本无法解决的。” “如果只是一件事,也许只是碰巧而已,但是这么多年来,那么多的事情,无论是哪一件,殿下都能对其作出公正贤明的判决,令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地服从他的判决。” “一直都是如此。” 金发的骑士仅剩的绿眸微垂,微微一笑。 “赫伊莫斯王子,我想,您也应该明白,要做到这一点,除了‘公正之心’之外,更多的则是需要辨别真伪的‘慧眼’,以及看透一切的‘睿智’……” 凯霍斯的话还没说完,赫伊莫斯已经一转身,掀起布帘,快步离开了营帐。 看着垂落下来不断晃动的布帘,凯霍斯呵呵一笑。 再怎么天才,毕竟还是年轻人啊。 金发的骑士眯着眼轻笑着想着。 不过,很快的,他又沉吟了下来。 卡莫斯王也就罢了,毕竟陛下一直非常宠爱殿下,而且陛下的性格惯来对这种事情不怎么敏感,所以没看出来也很正常。 可是赫伊莫斯王子…… 就他所知,这位的性格一贯冷静沉着,尤其是在战场上,几乎理智到残酷的地步,而且对事物也很敏锐……这样的人,居然没看出来? 实在是不对劲。 而且,赫伊莫斯王子刚才那种神色,完全看不出一点战场上的冷静,简直就像是…… ……像是慌了神一样…… ………… ……关心则乱…吗? 凯霍斯沉吟着。 虽然这么说也说得通,但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事情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 深夜时分,又有一个骑兵小队来到了营地之中。 一个圆滚滚的身体像是球一般滚下马,然后飞快地滚进了伽尔兰的营帐之中。 “殿下,这是您让我收集的资料——” 当年的小胖子已经长成了胖乎乎的大胖子,不过,圆滚滚的脸笑起来的时候依然很讨喜。 他将怀中那个小臂长的铜制圆筒递给伽尔兰,目光闪闪的,像是讨赏的胖小狗一般,只差没个尾巴努力对着伽尔兰摇了。 “辛苦了。” 打开铜管取出里面的羊皮纸,伽尔兰飞快地扫过其中几张。 他沉思了稍许,然后将其中一张羊皮纸取出来。因为营地是靠着山壁扎营的,所以他的营帐一侧是坚实的石壁,他将那张羊皮纸挂在了紧贴在石壁上的布帘上。 那是一张地图,是塔斯达和亚伦兰狄斯接壤处那一块的地形图。 塔尔凑过去,指着挂着的地图上的两处。 他说:“殿下,我仔细查过了,只有这两处盘踞着盗贼,其他的地方没有听说有盗贼出没。” “这样吗……那这两处的盗贼规模怎么样?” “这里的大一些,不过他们的地盘离您说的地方挺远的。喏,他们的资料我都找来了,都写在这里。” 塔尔从那一叠羊皮纸中翻出一张递给伽尔兰。 伽尔兰接过,低头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抬头看着墙上挂着的地图,再一次沉思了起来。 塔尔在旁边看着伽尔兰沉思,终于忍不住,小声问了一句。 “殿下,您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嗯?” “您明明知道了,还……卡莫斯王很生气呢,我离开王城的时候王宫里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的,还有赫伊莫斯王子,他也……您不怕他生气吗?” 少年眨眨眼,微微歪了下头,对他的胖下属露出一个可爱而又狡黠的笑容。 “难得能看到赫伊莫斯这种láng狈的样子,不是很有趣吗?” “虽然的确很难得,但是赫……赫赫赫赫赫赫——” 塔尔突然的卡带让伽尔兰一乐。 “塔尔,虽然知道你一直很怕赫伊莫斯,但是不至于提个名字都吓成这样吧?” 看着一脸惊恐地看着他的塔尔,伽尔兰笑道。 他还想说什么,可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突然,一只手突兀地从身后伸出来,一把抓住他的肩膀。 那同一时刻从身后传来的极为熟悉的低沉声音,让少年的笑瞬间僵在了脸上。 “看我láng狈的样子很有趣……是吗?” 哪怕没有回头,也能感觉到那低沉声音中危险的气息。 伽尔兰的笑容还僵在脸上,那只抓着他的肩的手一拽一推,一把将他转过身来,用力地抵在了挂着地图的石壁上。 一只手重重地伸过来,越过他头的一侧,按在石壁上。 男人高大的身体压过来,几乎将少年整个人笼罩在他的身影之下。 那双金红色的眸俯视着伽尔兰,眼底一点微光,看一眼就令人心口发颤后背发寒。 “呃,那个……赫伊莫斯,我可以解释的,其实……” 被囚在赫伊莫斯的身体与石壁之间的伽尔兰顿时慌了神。 “不听。” 赫伊莫斯一口否决。 他俯视着身下的少年,右手紧捏着伽尔兰的下巴,目光灼人到了极点。 第76章 营帐之中此刻安静至极, 塔尔guī缩在一边大气不敢多出一口。 从小到大不知为什么,他就是特别害怕赫伊莫斯,甚至比卡莫斯王、歇牧尔祭司还要怕。所以,就算现在赫伊莫斯把伽尔兰压在了墙上, 他也只敢眼巴巴地看着, 不敢作声。 没事。 塔尔自我安慰道。 赫伊莫斯王子和陛下一样, 一直都很宠殿下的,不会把殿下怎么样。 胖塔尔是这么想着,但是被赫伊莫斯摁在了墙上的某个始作俑者却不是这样想。 摁着他的那个人自上而下俯视他的目光宛如刀锋,简直要把自己戳开一样。伽尔兰被掐着下巴抬起脸来,就连想低头避开对方那令人心悸的目光都做不到, 只能眼巴巴地和赫伊莫斯对视着。 赫伊莫斯仗着比他高了一个多头的身高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目光bī人, 那薄薄的唇竟然还是上扬带着笑着。 但是伽尔兰想也知道, 这笑并不代表赫伊莫斯的心情好, 相反,对方是被他的行为给气得不行, 都气笑了。 的确,他做的那种事很不仗义, 不管是谁都会生气。 尤其是他在背后说人家闲话,还被人家抓了个正着。 伽尔兰束手无策地看着赫伊莫斯嘴角那一抹危险的笑,只觉得心惊肉跳。 “赫伊莫斯……” 他小声地叫了一声, 拿眼看着赫伊莫斯, 像是一只被捏住了后颈肉的小猫一样, 软趴趴的,一动不敢动,只敢软软地咪呜咪呜的叫。 整个人更是在那高大身体的yīn影地笼罩下缩成一团,显得弱小、可怜、又无助。 赫伊莫斯狠狠地盯着身下的少年,面色森冷,目光如刀,嘴角带着冷笑。 但是他心底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在翻腾,他感觉他的身体内部像是震动的火山一般,滚烫的岩浆翻滚涌动着,充满了他的身体,撑得要命,恨不得下一秒就直接爆发出来。 他赫伊莫斯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骗、这么耍。 他这辈子恐怕都没这么蠢过。 一想到这里,都把他给气笑了。 但是,最让他生气的是,明明他已经对这个背后看他笑话的小家伙气得快要火山爆发了,但是还是舍不得动手教训小家伙一顿。 就连掐着伽尔兰下巴的那只手,都是尽力克制着不敢用太大的力气。 要知道,以他的力量,将一个人的下颚骨硬生生地捏碎都做得到。 但是现在,捏着少年那略有些小巧的下巴,他根本不敢用力,生怕稍一用力就在那白嫩的肌肤上捏出一个手指印来。 只是,他心底翻腾着一股气,不发泄出去就难受。 可是,他又舍不得真地对伽尔兰怎么样。 赫伊莫斯觉得自己快要憋屈死了。 看着少年那仰着脸瞅着自己的明亮金眸,还有,像是闯了祸的小鹿一般让人生气却还是让人觉得可爱的模样,赫伊莫斯觉得自己恨得牙痒。 都说不清到底是气伽尔兰还是气自己了。 反正就是牙痒。 伽尔兰仰着头看他,看他只是冷冷地盯着自己,半晌不吭声,顿时越发紧张了,忍不住稍微动了一下,头微微歪了一点,柔顺的金发顿时就从肩颈一侧滑落了下去。 这一动,从赫伊莫斯俯视的角度看下去,就看了那从滑落的金发中露出的半截的颈。 少年的颈向上仰起的时候展现出天鹅般柔美的弧线,白皙的肌肤上带着一点粉意,像是水蜜桃一般的诱人。 不知道是真的气急了,还是被气昏头了,又或者是被从金发从泄露出来一抹白皙给诱惑住了目光。 赫伊莫斯一低头,像是逮住了猎物的凶láng一般一口狠狠地咬在了伽尔兰的脖子上。 完全没想到赫伊莫斯气急了竟是像láng一样一口咬上了自己的脖子,伽尔兰呆了一下,下意识抬手按在赫伊莫斯胸前,使劲想要将这个咬自己的人推开。 可是他的力气根本不是赫伊莫斯的对手,而且本就处于慌乱之中,一时间怎么都推不开。 从脖子一侧传来的轻微的刺痛感让他越发慌了神。 就在他想要喊赫伊莫斯的名字求饶道歉的时候,突然,他僵住了,他感觉到自己脖子被咬住的那一处被刺破,尖锐的东西刺入皮肤下面,仿佛已经触及那薄薄的皮肤下脆弱的血管—— 伽尔兰莫名有种下一秒就会被眼前这个男人咬断喉咙的错觉。 他就像是被野shòu叼住了喉咙的猎物,被迫仰着头,露出自己最脆弱的要害。 那些在这么多年来一直不曾忘记的、掩埋在心底深处的对身前这个男人的恐惧感,陡然之间再一次被挖掘了出来,让他的胸口止不住地发颤。 他靠在墙上,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在嘴里泛开的那一点血的味道让赫伊莫斯仿佛被火焰灼烧着的脑子稍微冷静了一些,等他反应过来后,立刻松口,将头后退了一点。 只见伽尔兰的侧颈上出现了一个清晰的牙印,还有一滴艳红色的鲜血正在从牙印中渗出来,染红了白皙的肌肤。 做过头了。 一看到自己竟是在盛怒之下将伽尔兰咬出血了,刚才还气得不行的赫伊莫斯又后悔了起来。 他下意识伸手想要去碰一下那点血痕,可是伽尔兰突然头一侧,躲开了他的手。 伽尔兰看了赫伊莫斯一眼,那眼底有惊慌,还有一点深深隐藏着的恐惧,平常压抑着,一旦被赫伊莫斯攻击,就会反she性地从身体内部跳出来。 他低下头,垂落的金色额发掩着他的眼,不让赫伊莫斯看到此刻自己眼中的情绪。 伽尔兰低着头,赫伊莫斯看不到他此刻的眼,只能看见那粉色的唇微微抿紧着。 “生气了?” 赫伊莫斯轻声说。 看到自己一不小心做过头导致的血丝,忍不住又有些懊恼,小声哄着那撇开头像是生气了避开他的手的少年。 “很疼?” 低着头的伽尔兰深吸一口气。 冷静点。 他在心里告诫自己。 已经不是前几世了,现在的赫伊莫斯对自己很好,非常好。 他想着这些年来赫伊莫斯对待自己的方式,就像是卡莫斯王兄一样,像是宠爱弟弟一般照顾着自己,他对他,甚至一点都不输给卡莫斯王兄。 正是因为被赫伊莫斯宠着,他现在才敢那么大胆子开赫伊莫斯的玩笑。 这么一想,紧缩的胸口就稍微释怀了一点,那涌起来的惧意又被压了回去。 伽尔兰仰起头来,注视着身前的那个人。 “你不生气的话,我就不生气了。” 拿出常年来闯祸后对付卡莫斯王兄的办法,伽尔兰睁着一双眼瞅着赫伊莫斯说。 “我知道我做得不对……但是我也不是故意的,实在是没办法。” 身前的少年一双澄澈的金眸看着他,带着几分讨好。 “赫伊莫斯,是我错了,” 伽尔兰的声音像是gān净的溪水,又还带着一点幼时的痕迹,尤其是放轻时,就给人一种软软的感觉,让人听着就心软。 “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再大的气性,被少年那轻软的语调这么一讨好,都会立刻烟消云散。 赫伊莫斯伸手,稍微用力捏了一下伽尔兰的脸颊。 “接下来我问的,你不准再撒谎。” “好。” 伽尔兰乖乖点头。 事情告一段落,在旁边瑟瑟发抖了好一阵子的塔尔一看没事了,赶紧乐颠颠地跑过来,帮着搬凳子帮着端茶端点心,自觉地做上了仆人。 赫伊莫斯坐下来,一边喝茶,一边问了起来。 “你知道那个家伙的目标是谁?” 伽尔兰叹了口气,回答:“是我。” “一开始就知道?” “不,一开始我以为他喜欢的是你,毕竟被他当众求爱的人是……” 伽尔兰这话刚说了一半就被赫伊莫斯直接打断。 “那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嗯……大概是那天早上你们打了一架之后,就是我第一次邀请奥帕达来我行宫后,又过了两天吧。” “怎么看出来的?” “你和塔普提的行为有点奇怪,而且奥帕达每次在你来之后好像也从来不怎么看你,我觉得……不太对劲,就让塔尔去查了一下。” 也就是说旁边这小子也全部知道。 赫伊莫斯瞥了老老实实地站在旁边的胖小子一眼,塔尔一个哆嗦,把自己缩成一个球。 他将目光转向那一脸乖巧地坐在自己对面的少年,直截了当地继续询问。 “为什么装作不知道?真的只是为了看我的笑话?” “当然不是。” 伽尔兰果断否认。 他有些苦恼地按了一下头,说,“这么说吧,如果我明明知道奥帕达喜欢我,我却还要和他一起去塔斯达国的话,你和卡莫斯王兄会怎么认为?” “……” 赫伊莫斯的目光微微沉了一下。 “肯定会认为我也喜欢他,是不是?” 伽尔兰无奈地叹了口气,“而且,这样一来,王兄绝对不会答应让我和他一起去塔斯达国。” “虽然我也知道装作不知道奥帕达的心意,这样很狡猾,但是,如果把事情挑明了,在明知奥帕达喜欢我的前提下,我还一定要和他一起去塔斯达,肯定会让奥帕达误会我也对他……这样就麻烦了。” 他说, “毕竟我和你一样,根本不可能喜欢男人。” “既然知道,为什么当初还说我会被扣在塔斯达那种话?” “哈……哈哈,这个……” 故意气你的,因为不想让你跟过来,你在的话,做很多事都很不方便啊。 不像是塔尔和凯霍斯,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他们只会径直去做,绝对不会问自己为什么。 “就是……跟你开个玩笑。” 伽尔兰讪讪然地说。 “玩笑?啧,好吧,最后一个问题。” 赫伊莫斯放下手中的茶杯。 他说,“你一定要和奥帕达一起前往塔斯达的理由是什么?” 果然。 就知道你肯定要问,所以才不想让你跟过来啊。 伽尔兰有些郁闷地想着。 他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下,想要编个理由出来。可是他眼睛一转,一直盯着他的赫伊莫斯就猜到了他在打什么主意。 “你刚才答应过,不会再对我撒谎。” “唔……真的不好说。” 因为前世知道了奥帕达在返程的路上被害,所以要跟着奥帕达保住他的性命。 这么奇怪的话,他怎么可能说得出来。 “不想说,是吗?” 伽尔兰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嗯。” “我知道了。” 赫伊莫斯没有继续追问,站起身来,像是打算离开了。 伽尔兰跟着起身,他有点惊讶。 “你不继续问吗?” “你肯定有你要这么做的理由。” 赫伊莫斯说,看着身前的少年。 他伸手,轻轻将伽尔兰眼前那一缕金发撩到耳后。 “你不想说,我不bī你。”他说,“但是,伽尔兰,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对我说谎。” 金红色的眸中深深地映着少年的影子,赫伊莫斯的声音此刻低沉得如同叹息一般。 “因为你对我的隐瞒,会让我难受。” 其实最让他火大的并不是伽尔兰看他笑话这件事,而是有人比他更亲近伽尔兰、更得伽尔兰的信任,关于伽尔兰的事情,那些人知道,他却不知道这种事。 这让他觉得像是有一股郁气堵在胸口一样,堵得他有种说不出的难受感。 被赫伊莫斯那深邃而又认真的目光注视着,伽尔兰顿时就有点愧疚了起来。 “我知道了。” 他点了点头,一脸乖巧。 赫伊莫斯笑了一下,又抚了一下少年的头。 目光稍微低下去一点,他再一次看到了伽尔兰侧颈那一处的痕迹。 他留下的齿痕在少年白皙的颈上异常的清晰。 一点殷红还残留在上面。 他下意识用拇指轻轻摩了一下那齿痕附近。 “还疼吗?” 他说:“有药膏吗?我帮你抹上。” 伽尔兰怔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赫伊莫斯说的是什么,就摇了摇头。 “不用了,那么一点小伤,随便舔一下……” 他还没说完,赫伊莫斯突然低头,一头黑发的脑袋埋入他颈窝里。 下一秒,柔软的嘴唇含住了那一处的皮肉。 ……我说随便舔一下只是打个比方说明这是小伤口,没让你真的动口啊啊啊—— 再一次被叼住喉咙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的伽尔兰在心底这么呐喊着。 脖子上被含住的地方痒痒的让人忍不住想要躲,可是他整个人被赫伊莫斯的双臂搂得紧紧地,根本躲不开。 他的脖子本来就很敏感,此刻更是清楚地感觉到那温热而又湿润的舌尖在他微微刺痛的伤痕上舔舐的触感。 从赫伊莫斯鼻尖喷出的热气掠过颈部的肌肤,那鼻尖若有若无地碰到了他的颈。 没了刚才被咬的时候的恐惧感,伽尔兰只觉得被舔舐的地方痒得让后颈有一点苏苏麻麻的感觉。 痒。 好痒。 挣不开的伽尔兰忍不住小声嘟哝了起来。 可是赫伊莫斯像是根本没听到一般,执拗地舔舐了那一处齿痕好一会儿之后,才抬起头来。 “我咬的,自然我负责。” 他说。 金红色的眸轻眯着,俊美的年轻人眼角微扬,渗出浅浅的笑意,透出一抹诱人的弧度。 像是尝到了什么美味一般,他的舌尖在不经意间轻舔过自己那薄薄的唇瓣。 第77章 离开王城的第五日, 路程已经走了将近一多半。再继续往前, 就开始接近亚伦兰狄斯的边境了, 接下来的道路,基本都是靠近亚伦兰狄斯边境的地方。 虽然前几世的记忆中, 歇牧尔只是大约提了一下, 并没有说清楚塔斯达使团遇害的地点和时间,但是通过塔尔带来的资料,伽尔兰隐约判断出接下来的三四天恐怕就是关键点了。 因为从地图上可以看得出来, 这条道路接下来要贯穿这一片戈壁荒漠, 中间也不会经过什么大城市, 这一片都是人烟稀少的地方。 要动手的话,这段路是最适合的地方。 这天傍晚, 一行人选择的扎营地点是湖水边。 天空已经暗下来,依稀可以看到点点星光亮起。营帐之中, 也已经点起了灯火。 伽尔兰的营帐中,金发的骑士站在简易的木桌前,摸着下巴, 俯视着在桌上摊开的地图。 “您是说,接下来在通过戈壁荒漠的这段时间里, 很可能会遭到袭击?” “是的。” 站在旁边的伽尔兰说,伸手在地图上点了一下。 “离进入塔斯达只有四日左右的路程了,再过一天, 我们就要进入这一片的戈壁之中。” 少年皱着眉, 指尖往下面左右两侧划了一下。 “这两边, 盘踞着两个劫匪窝点,右边的更接近一些。” 穷山恶水出悍匪。 这一片的环境实在太过于恶劣,子民难以自给自足,因此,为了生存下去,大多都选择了成为劫匪。 这一片戈壁中,大大小小的劫匪团伙不少,这些劫匪就跟野草一样,扫dàng一次,过不了多久,又会出现,根本无法根除。根据塔尔查出来的资料,有足够能力袭击使团的,也就只有那么两三个。 “这很奇怪。” 凯霍斯说,“这些劫匪大多是为了求财,打劫的也是往来的商队,对他们来说,袭击他国使团有害无利,他们没有理由这样做。” 他沉吟了一下。 “除非……有什么势力给予了他们足够的钱财,让他们做这种事。” 其实各国境内都或多或少存在着类似的劫匪团伙,而这些劫匪,只要给予他们足够的钱财,就会摇身一变,变成雇佣兵。 “那么,背后的势力应该是亚伦兰狄斯的敌国?” “是的,因为亚伦兰狄斯和塔斯达的邦jiāo关系很稳固,而且亚伦兰狄斯闻名大陆的骑兵与塔斯达最qiáng的重装步兵的结合,对我们共同的敌国来说犹如噩梦,所以,他们会想方设法挑拨两国之间的关系。比如,我们北方的盖述……” 对于伽尔兰的话,凯霍斯没有进行任何质疑,更不会觉得伽尔兰是在杞人忧天。 只要是伽尔兰说出来的话,这位骑士就会无条件的信任,最重要的是,凯霍斯从不会对消息的来源追根问底。 伽尔兰需要他做什么,他就径直去做,从不会多问一句。 正是因为如此,伽尔兰对其非常信任,很少有什么事瞒着他。而这一次,也将其召唤了过来。 “我已经让塔尔派了人,去暗中监视那几个有嫌疑的劫匪团伙,一有动静,就会有消息过来。” 伽尔兰这样说。 凯霍斯点了点头,目光继续在地图上滑动。 “如果是按照时间和路程来判断的话……” 凯霍斯的话还没说完,门帘被掀开,一个圆滚滚的身影像是球一般滚了进来。 “殿下!” 塔尔是小跑着进来的,他脸上肉随着他的跑动颠儿颠儿的,让人看着就忍不住想笑。 只是小跑了短短的一段路,他的额头就已经渗出汗来。 “刚得到消息,西瓦里匪团出动了大批人马,正在朝我们的方向移动——” “西瓦里匪团?” 伽尔兰有些错愕,“怎么会是他们?” 凯霍斯目光在地图上快速一扫,落在一处。 “那个匪团的窝点是有嫌疑的劫匪团伙之中离我们最远的……” 金发骑士摸着下巴喃喃自语道。 “每个劫匪团伙都有固定的地盘,除非必要,否则不会轻易越界。” 他下了定论。 “看来,背后一定是有某个势力在鼓动他们无疑了。” 看来,前几世奥帕达的死并不是意外,要不是自己做梦梦到了这件事,恐怕他这次也难逃一死。 伽尔兰从一叠羊皮纸中翻出记录着西瓦里匪团资料的那张,看了看。 “以马贼为主啊……这样的话移动力不差,刨除传递信息的时间误差,他们最迟一天半之后就能抵达。数量近千,拥有弓弩……” 难怪以塔斯达士兵的qiáng悍,最终也全军覆没。 使团一共就一百多人,塔斯达步兵再qiáng,也没有彪悍到一个打十个,何况步兵对上骑兵本就是先天不足。 伽尔兰直接将那张纸递给凯霍斯。 “对于军事我是不太懂,凯霍斯,如果西瓦里匪团袭击我们,会有危险吗?” 前几世包括现在这一世,他根本没上过战场,最多只是听歇牧尔讲解过一些经典战例。 不过,他不懂军事不要紧,让懂的人去做就行了。正因为如此,他才传讯将凯霍斯叫来。 凯霍斯扫了一眼那个匪团的兵力,嘴角一扬。 “如果塔斯达使团是独自上路的话,那可就惨了,等着被那伙劫匪抢得裤子都没了吧。” “可是那伙劫匪不是为了求财,不是吗?” 塔尔插了一句。 “的确如此,如果后面有势力指使,为了挑拨两国关系,还有不bào露自己,根本不会留下活口。” 伽尔兰说。 前世就是如此,塔斯达使团死得一个不剩,而且死状凄惨,这才让塔斯达国勃然大怒。 “有胆子做这种事,应该都是穷凶极恶之徒。” 凯霍斯笑了一下。 “我的王子殿下,亚伦兰狄斯的骑兵天下闻名,而卡莫斯王的近卫军更是其中的jīng锐。” 他说,轻描淡写。 “别看只有五百骑兵,可是对付马贼这种歪瓜裂枣,别说一千,再翻一倍都没问题。” 无数次从战场中走出来的烈日的骑士一脸随意地将手中的纸往地图上一按。 “要击溃他们,非常简单。” 他说,带着qiáng大的自信,还有身为亚伦兰狄斯骑兵的统帅那理所当然的傲然。 “更多的可能是,根本不需要开战,那些家伙只要有自知之明,一眼看到王的近卫军在这里,恐怕连攻击我们的胆子都没有。到时候,他们怎么跑过来的,就会怎么灰溜溜地跑回去。” “哎?是这样吗?” 凯霍斯这么一说,旁边的塔尔就高兴了起来。 他也是一次战场没上过,听说过不久就要打仗,正心惊胆战着呢,一听打不起来,顿时高兴了。 “那样我们就不用打一场了是吗?” 但是,伽尔兰并没有露出高兴的神色,反而露出深思的表情。 良久之后,他摇了摇头。 “不行。”他说,“必须让他们攻击我们。” “不然那个在背后搞鬼的势力这次不成功,肯定还会策划下一次。” 这次他运气好,有前几世的记忆,但是下次他就没有这种未卜先知的能力了,那样反而更加危险。 伽尔兰说:“我们不能一直被动地等着那条蹲在yīn影里的毒蛇跳出来咬人,得想办法把毒蛇找出来才行。” 伽尔兰这样一说,凯霍斯也沉吟了起来。 半晌,他才慢悠悠地开了口。 “既然如此……” ………… …………………… 第二日午时,就在塔斯达使团以及亚伦兰狄斯的数百近卫军正在准备午饭时候,天空突然响起了一声嘹亮的鹰鸣声。 有些人好奇地抬头去看,只见一只浑身漆黑的雄鹰展开硕大的黑翼在一望无际的天空中盘旋着,发出一声声嘹亮的鸣叫。 然后,那只黑鹰向着大地上的营地一个俯冲,在众人紧张的目光中,突又一收双翼,落在了已经抬起右臂的赫伊莫斯身上。 赫伊莫斯取下它左脚上绑着的一个细小的铜管,直接打开拿出里面薄薄的卷纸看了起来。 这一看,他就皱起眉来,脸色也冷了几分。 他一伸手将黑鹰送上天空,然后一转身,快步向后方的近卫军走去。 就在旁边的奥帕达疑惑地看着快步离开的赫伊莫斯的背影,他刚才还嫌弃着赫伊莫斯又来gān扰他,没想到赫伊莫斯竟然主动离开了。 “出什么事了吗?” 他有点好奇地问伽尔兰。 伽尔兰摇了摇头。 “不知道。” 然后,伽尔兰冲着正跟着赫伊莫斯在低空盘旋的黑鹰喊了一声。 “安努!” 正跟着赫伊莫斯的黑鹰一听到声音,顿时转身向着伽尔兰飞了过来。 伽尔兰抬起手,黑鹰收翼落在了他的小臂上,锐利的小眼睛盯着他,短促地鸣叫了几声,翅膀轻轻拍打了几下,看得出来它现在很高兴。 少年笑着逗了它几下,它也轻轻啄了一下伽尔兰的手指。 安努还是幼鸟的时候,被赫伊莫斯当成礼物从北地送到王城送给了伽尔兰。 他养了一段时间,后来觉得这种猛禽跟着他待在和平的王城成天混吃混喝实在是太làng费,被他养成了肥鸭子,野性都要退化了,就又派人送回给了赫伊莫斯。 当然,不能说是退回去,只是对赫伊莫斯说,让他帮自己养得凶猛些。 安努这个名字还是他起的。 他刚才只是试着叫了一下。 现在看来,过了这么久,安努也还记得他,对他像以前一样亲近。 旁边的奥帕达看着如此矫健的雄鹰,一时忍不住,伸手想要摸一下。可是他刚一伸手,安努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浑身的羽毛都炸开,那双锐利的眼凶狠地盯着奥帕达,作势就要狠狠啄下去。 伽尔兰赶紧伸手安抚它,这才让它竖起的翎毛缓了下去。 安努反应这么大,奥帕达当然不好再动手去摸了。 他说:“伽尔兰你真擅长驯养这些凶猛的东西啊……” 不管是凶猛的狮子,还是雄鹰,在这个少年面前总是很温顺。 “大概是因为都是从小养大的吧。” “不啊,很多猛禽就算是从小养也不行,像这种鹰,就算是幼鸟,很多时候就算活活饿死也不愿意让人饲养,所以很少有人能成功驯养……” 奥帕达说着说着,突然想起一个人。 “不过,我大哥以前也成功地驯养过一只鹰,他是极少数成功的人之一。” “你大哥?” “嗯,我大哥可是很厉害的,我打架打不过他,脑子也比我好使多了……” 奥帕达说了一半,突然又顿住了。 因为他突然看到赫伊莫斯从近卫军的营地里出来,又向了塔斯达使团的方向过去了,步伐很快,似乎有什么很紧急的事情。 “赫伊莫斯他是有什么事吗?伽尔兰,我去看看。” 他说完,就匆匆追着赫伊莫斯去了。 ………… “赫伊莫斯王子,您的意思是要带着近卫军离开吗?” 塔斯达的使团长看着匆匆来找自己的赫伊莫斯,询问道。 “是的。”赫伊莫斯说,“我刚才接到卡莫斯王的紧急传讯,北方军团和盖述战场出了点问题,我必须带着近卫军赶过去增援。所以,非常遗憾,我无法前往贵国了,请您见谅。” “哪里,这种意外也是没办法,赫伊莫斯王子您不用太在意,一旦事情解决了,我们塔斯达随时欢迎您的到来。那么,您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军情紧急,我现在就出发。”赫伊莫斯说,转头看向一旁的奥帕达,“伽尔兰会作为使节代表亚伦兰狄斯继续跟你们一起前往塔斯达,请保护好他的安全。” 金红色的眸一眨不眨地直视着褐发的塔斯达人。 “请记得你发过的誓,只要你还活着,就不能让任何人伤伽尔兰一根头发。” “就算你不说,我也会遵守对战神亚述尔立下的誓言!” 奥帕达断然道。 很快,北方战场出了问题,赫伊莫斯王子紧急率领近卫军赶赴北地的消息在使团中传遍了。 近卫军甚至都没时间做午饭,就直接集合起来,带着gān粮和水准备出发。 那五百骑兵整队,肃然立于火热的阳光之下,率领他们的赫伊莫斯骑着他那匹红棕色的骏马立于骑兵的最前方。 来送的伽尔兰看着那只准备发出的雄伟军队,开口询问身边的守护骑士。 “凯霍斯,你不跟着去吗?” “不了,北地那边有‘黑骑士’就够了。” 独眼骑士随意地笑着回答,“我是您的守护骑士,守在您身边才是我该做的事情。” 他心想。 其他先不说,至少,赫伊莫斯王子是绝对不会答应让他离开伽尔兰殿下的。 感觉一道锐利的目光向自己看来,正在和凯霍斯说话的伽尔兰转头。 那骑马立于众人之前一身黑甲的青年金红色的眸注视着他,哪怕隔得如此之远,伽尔兰也能感觉到那看着他的深邃目光。 他和赫伊莫斯对视了片刻。 突然,赫伊莫斯将手臂向前一送,停在他手臂上的黑鹰展翅飞起,向着伽尔兰飞来。 它在赫伊莫斯和伽尔兰之间掠过一道长长的黑影,然后落到了伽尔兰的肩上。 伽尔兰摸了摸安努的羽毛,再一抬头,赫伊莫斯已经调转马头奔了出去。 尘土飞扬中,那数百骑士在大地的震动中飞驰着离开了营地。 少年注视着那滚滚尘土中若隐若现的身影,半晌没有动,蓬松的金发半掩住他的眼,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眼底的情绪。 不只是他在沉默着,停在他肩上的黑鹰也很安静。 “伽尔兰,你不用太担心了。” 奥帕达走过来,安慰他。 “虽然我不怎么喜欢赫伊莫斯那家伙……不过,他的确很厉害,盖述人都怕他,只要他过去,北地那边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或许是他绞尽脑汁的安慰起了作用,伽尔兰转头看他,嗯了一声,对他露出了笑容。 看到伽尔兰不再那么沉默,奥帕达稍微松了口气。 但是,就在伽尔兰一转头的时候,他眼角一瞥,突然瞥到了少年侧颈上的一抹痕迹。 那抹清晰的痕迹让塔斯达人的脑子嗡的一下炸开了。 吻痕? 那是吻痕? 伽尔兰的脖子上有吻痕?! 他记得,伽尔兰从前几天起就在脖子那一处贴了药膏贴,说是被虫子咬了。 今天大概是一下子忘记贴了,这才让他看到。 怎么可能是虫子咬的!这一看就知道是吻痕! 谁gān的?! 明明那晚之前还什么都没有!为什么才过了一个晚上,突然就—— 满心怒火的奥帕达猛地呆住了。 ………… ……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突然出现……和伽尔兰非常亲近的家伙…… 难道…… 难道伽尔兰和他的那个守护骑士之间—— 第78章 一旦起了疑心, 那疑心就会越来越重, 奥帕达就是如此。以前他根本没往那方面想,所以看哪儿哪儿正常,现在疑心一起, 他看哪儿哪儿不对。 他开始不着痕迹地打量凯霍斯,时刻关注着凯霍斯的一举一动,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比如说,只要伽尔兰在凯霍斯的视线范围之内, 凯霍斯的目光就会落在伽尔兰身上。哪怕是和别人对话,他也会分出几分注意力放在伽尔兰身上。 所以, 伽尔兰有任何动作, 他都会第一个注意到。经常是,伽尔兰往他那里一看, 还不用开口喊人, 凯霍斯就径直往伽尔兰那边去了。 平常上路的时候,凯霍斯也从来都是紧跟在伽尔兰身边, 一步不落。 尤其让奥帕达不能忍的,是凯霍斯看伽尔兰的眼神。 那个看起来颇为làngdàng而且放肆不羁的烈日骑士, 不管看谁的眼神都是似笑非笑的, 虽然脸上带着笑, 看起来好接近, 但是真接近了, 就会发现那只是表象。 比起行为做派冷淡的人, 凯霍斯这种看似好接近但是心底冷淡的家伙, 才更加难以亲近。 奥帕达知道,因为他曾经仰慕的大哥也是这种人。 但是,这样难以接近的家伙,唯独在看着伽尔兰的时候,目光异常的柔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暖意。 那只仅剩的孔雀石般碧绿的眼,在看向伽尔兰的时候就会微微泛出亮光,像是看到了世界上唯一的光一般。 而伽尔兰也是一样,明明凯霍斯是他的守护骑士,是他的下属,按理说,王子和骑士应该尊卑有别。可是伽尔兰看起来完全没把凯霍斯当成下属,他对待凯霍斯的行为举止也非常亲近,只要对着凯霍斯,他就会露出很灿烂的笑容。 就像是现在,奥帕达看见那不远处的伽尔兰抬手帮凯霍斯捋了一下垂落眼前的金发,而独眼骑士笑了一下,主动俯身低头下来让伽尔兰的手抚摸自己的脸。 伽尔兰一边摸凯霍斯的脸,一边笑得很开心。 这么亲昵的动作……还有那时不时就jiāo汇传递着什么的目光…… 要说这两人之间什么都没有,奥帕达绝对不信! 看来没错了。 伽尔兰和他的守护骑士是恋人。 这可是他亲眼看到的。 之所以没有把关系公开,大概是因为亚伦兰狄斯对同性恋人惯来不怎么认同和友好,而且还有身份之类的顾虑。 ……没错,一定是这样。 塔斯达人捂着自己的胸口觉得自己像是被利箭刺穿了心脏,一阵阵的绞痛。 他活了二十多年,一遭陷入恋情之中,结果还不到十天,就彻底失了恋。 他看着不远处那两人耳鬓厮磨般亲昵的互动,觉得自己心痛得都快要无法呼吸了。 …… 而在伽尔兰那一边,那所谓耳鬓厮磨般亲昵的互动…… “凯霍斯,你的眼罩好像歪了,还沾了一点什么东西。” 伽尔兰盯着黑色眼罩上一点显眼的白痕,伸手指着那里说。 “是吗?大概是刚才吃了东西后用手擦了一下汗,就粘上去了。” 凯霍斯抬手,用指尖抹了一下眼罩。 “不对,不是那里。”看着凯霍斯抹不对地方,伽尔兰gān脆说,“你低一下头。” 金发骑士乖乖地听从了他的王子的命令,弯腰,低头。 然后,小王子就凑过去,擦掉了眼罩上的白痕,还把有点歪的眼罩摆正了。 要摆弄眼罩,他的手自然是要在骑士脸上摸来摸去的。 于是,在那边的奥帕达看来…… “哈哈哈,是米粒,凯霍斯你居然把米粒沾在眼罩上了。” 看着手指上的白米粒,伽尔兰乐得不行。 这要是让别人知道声名远扬的烈日骑士在脸上沾了饭粒……哈哈哈哈,不行,一想到就乐死了。 “这要是让别人看到,看你怎么办。” 看了一眼伽尔兰手指上的饭粒,凯霍斯也忍不住失笑。 “是啊,多亏殿下帮我保住了我那帅气的形象。” 他一边笑着说,一边不着痕迹地用眼角余光瞥了不远处的奥帕达一眼。 看着奥帕达直勾勾地盯着这边,那流露出的悲愤眼神,他不禁有些纳闷。 那个塔斯达人最近是怎么回事,天天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凯霍斯一开始还以为那个人注意到了什么不对,在监视自己,后来发觉似乎不是这样,那个塔斯达人看着自己的目光总带着一股难以明喻的哀怨劲儿……但是又不像是那些贵族小姐们留不下自己时的哀怨眼神,更像是那些争夺贵女们芳心落败了的贵族子弟盯着自己的…… 呃—— 不会吧? 反应过来的骑士难得有点懵。 那个家伙不会以为自己和伽尔兰殿下有什么吧? 凯霍斯又看了一眼那个死盯着自己的塔斯达人,嘴角抽了一下,再看一眼身前的王子。 算了。 他认命地想。 被误解就误解吧,只要能保护好王子,形象什么的就不要了。 这么想着的凯霍斯转身向奥帕达走过去。 “听说你就是塔斯达将军的继任者?” 他笑着说。 “怎么样,来试试?” 对于‘情敌’突如其来的挑衅奥帕达自然是求之不得,尤其是心上人还就在旁边看着,奥帕达当即就在心里嗷嗷叫着要给这个家伙一个教训。 而且,当这位盛名的‘烈日的骑士’来的第一天,天生喜好挑战qiáng者的奥帕达就已经开始跃跃欲试了,只是看在他是伽尔兰的守护骑士的份上,才qiáng忍了下来。 凯霍斯这么摆明车马地一挑衅,奥帕达自然迫不及待地跳了上去。 而其他的塔斯达人一听说自家崽子和那位有名的骑士要对练,立刻涌了过来。 于是,在周围大批塔斯达人的围观和起哄之下,两人随便找了个空地,活动了一下身体,就开始了。 ………… 十几分钟之后,褐发的塔斯达人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圆盾早已远远地飞了出去,手中的长枪也折断了半截。 摔在地上的奥帕达脸上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显然挨了不少下,而且似乎还是专门照着他的脸来。 独眼骑士站在奥帕达身前,手中长剑抵在他的额头之上。 奥帕达láng狈,但是凯霍斯看起来也并不轻松,剧烈地喘着气,被汗水濡湿的金发贴在颊边,发梢还有汗水顺着脸颊滴落,身上的衣服也有几处被长枪挑出来的破损。 “我输了,你很qiáng。” 奥帕达懊恼地说。 虽然输了让他很郁闷,但是塔斯达人惯来直慡,输就是输,赢就是赢,绝不诡辩和逃避。 但是最让他不慡的是,为什么凯霍斯总是要盯着自己的脸打? 虽然费了不少力气,但是成功地将那个熊小子收拾了一顿出了口气的凯霍斯心情也舒畅了。 他收回剑,说:“你也不错,不愧是将军选中的后继者。” 抬眼看了一下奥帕达那张和他记忆中的那个人有点相似的面孔,骑士顿了一顿,又说了一句:“……如果我的对手是‘他’的话,大概胜负难料。” 说完,他就收回剑,转身离开了。 在回去营帐的路上,伽尔兰好奇地问了一句。 “你说的‘他’是谁?” 凯霍斯笑了一下。 他说:“很久以前的一个好友。” 他抬眼看向一望无际的天空,眼底浮现出一点缅怀。 “不过以后大概很难见到了。” 伽尔兰还想说话,可是那突然向他飞过来的黑鹰打断了他的话。 安努抓着一个土huáng色的东西在他头顶盘旋了一圈,落下来,将抓着的东西往他脚下一丢,然后落到了他的肩上,短促地鸣叫了一下。 他低头一看,被丢在他脚下的是一个肥肥的huáng毛兔子。 “沙漠兔?” 凯霍斯笑着说,“这个小家伙很机灵,又会打dòng,很难抓到,但是味道很不错,我们晚上有烤肉吃了。” 肩上的安努又拍打了一下翅膀,发出一声鸣叫,像是在邀功一样。 伽尔兰笑着摸了摸它的羽毛,它便心满意足地不叫了。 ………… 凯霍斯离去之后,空地并未就此安静下来。 看了那一场格斗之后热血沸腾的塔斯达人毫不犹豫地自己上了,吆喝着对手,又开始了这种让他们不会感到厌倦的游戏。 而奥帕达则是一脸郁闷地站在旁边,他的好友正在给他上药……那药膏大多都抹在了他的脸上。 原本寂静荒凉的戈壁荒漠,因为这个喧闹着的营地难得地显出了几分热闹。 塔斯达人们尽情地挥洒着汗水,在点燃的火光下展露他们结实的躯体,向同伴以及情人展示着自己的武勇。 没有人知道,在这个热闹的营地数里外的戈壁山上,有人在远远地俯视着点着篝火而在夜色中极为显眼的营地。 这些jīng壮的汉子都骑着马,每个人都看起来颇为彪悍,但是那种彪悍不是军队的威严与浑厚,而是凶狠和邪气,给人一种穷凶极恶的感觉。 他们胳膊上的蜥蜴的纹身bào露出了他们的身份,那是西瓦里匪团成员的标志。 这些赶了数十里的路奔袭而来的匪徒们俯视着戈壁山下的营地,目光yīn狠。 “兄弟们,gān完这一票,就足够我们乐呵很长一段时间了。” 领头的马贼头子催动着身下的马匹,对身后的同伴喊到。 “到时候,要宝石,要huáng金,要女人,要美酒——” 他高声喝道,手中的马刀冲着山下的那个营地一指。 “只要gān掉那个只有一百多人的使团!你们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马贼头子的鼓动让他的同伴发出高声的欢呼声,他们的目光像是豺láng一般,贪婪而又凶狠地盯着远方的猎物。 金钱鼓动着他们的血液,让他们沸腾起来,让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用他们的刀锋舔舐猎物的鲜血。 西瓦里匪团的老大盯着营地,舔了一下厚厚的下唇。 他看着营地中那些人的目光就像是盯着一堆堆行走的huáng金。 虽然一般来说,袭击使团这种事情不仅没什么油水,还会激怒两个国家,说不定就会发兵来征讨他们,实在是费力不讨好,他们这些匪团根本不会去做。 所以,到目前为止,大陆上还从未发生过盗贼匪团袭击使团的事情。 但是,这一次,有人给了他们足够的钱财,让他们去袭击塔斯达的使团。而且还告诉他,不留一个活口。 那笔数量巨大到让他都瞠目结舌的财物已经足够让他们铤而走险了。 何况不留活口,谁会知道是他们西瓦里匪团gān的?他们偷偷奔袭过来,gān完这一票,完全可以把事情嫁祸给盘踞在这附近的匪团。 他无比期待夜晚地到来,一场鲜血的盛宴即将揭幕。 ………… 已是夜深人静的时刻,晴朗的夜空中星光闪耀,如银河一般在夜幕中流淌着。 弯弯的月亮给沙地上那一排的营帐撒上一层银光,夜晚的凉风呼啸而过,卷起地面的沙土。 夜里静悄悄的,营帐之中,听着身边好友的鼾声,奥帕达又翻了个身。 这半宿他已经不知道翻来覆去多少次了,怎样也睡不着,脸上还在隐隐作痛,不过胸口更是闷得厉害。 他一见钟情的少年已经有了恋人,而且,那位恋人还比他qiáng大,比他武勇,比他英俊,也比他名声更大,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他都比不过别人。 唉…… 奥帕达叹了口气,实在是躺不下去了,gān脆翻身起来,钻出了营帐。 去山丘后面的小湖泊那里泡一泡吧。 他这么想着,向正在值守的塔斯达士兵打了个招呼,然后独自离开了营地,到了不远处的小湖泊中泡了起来。 冰凉的湖水一浸,一股凉意浸透了身体,奥帕达舒服地呻吟了一声。 他本就是个单纯的直性子,气性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一舒服了,睡意就上了头,他竟是泡着水,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 让年轻的塔斯达人从沉睡中陡然惊醒的,是夜风刮过来的火与血的气息。 他猛地睁开眼,赤红的火光从后面照过来,照亮了平静的湖面。 一转头,他就看到了不远处的营地中熊熊燃烧的火焰,映红了半个天际,也染红了他的瞳孔。 奥帕达纵身一跃,从湖中跃出。 他一把拿起压在石块下的匕首——幸好,无论何时都要在身上留一把武器是他的习惯——是自小在那个人的教导下养成的习惯。 当匆匆赶回营地时,看到的情形让他瞬间红了眼。 无数马贼在营地中肆nüè,纵马来回奔驰着,将锋利的马刀狠狠地向抵抗的塔斯达士兵身上砍去。 骁勇的塔斯达人在火光中顽qiáng地抵抗着,为了掩护一同战斗的同伴,他们毫不畏惧地用自己的身躯挡下劈砍下来的利刃。 他们抓紧砍进自己身体里的马刀,硬生生地将敌人从马上拖下来。 有的人身上还有火在烧着,可是他却像是毫无知觉一般,任凭火焰灼烧着自己,依然凶狠地将长枪刺向敌人。 断了手臂无法再战斗的士兵,就毫不犹豫地一头撞上奔跑的马匹,用活生生的血肉之躯阻拦住马匹的冲撞。 悍不畏死。 这就是塔斯达的勇士。 正是因为他们悍勇至极,才以一百多的人数硬生生抵挡住了十倍于自己的马贼的袭击。 但是,无论塔斯达人如何骁勇,面对着无穷无尽的敌人,尤其还是占尽优势的骑兵,还是寡不敌众。 赤红的火焰在夜空中翻滚着,烧红了天空,映得战况惨烈至极。 奥帕达冲了进去。 他的眼已被点燃了整个身体的血液的怒火烧得赤红。 他挥舞着手中的匕首,一剑狠狠贯穿一个马贼的胸口。 然后,他夺下死去的马贼手中的长刀,再一次向着不远处的几个马贼冲了过去。 其中一个马贼拨了一下马头,向他冲来。 眼看就要撞上奥帕达,他一个侧身躲过。 沉重的长刀在空中挥起,重重砍下来,竟是一下子将整个马头砍断。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奥帕达半个身体,他一刀将摔落下来的马贼的头颅砍了下来。 那十来个看着这边的马贼吃了一惊,一起冲了过来,想依仗着人多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塔斯达人击毙在马下。 可是他们低估了这个塔斯达人的武勇,当他们冲过来之后,仅仅只是在奥帕达身上刺出几道伤口,人却一一被奥帕达杀死。 一口气杀了十来个敌人,奥帕达站在那堆尸体旁边,剧烈地喘着气。 他浑身都被敌人的血染红了,还有胳膊和身上的伤口也在流着血。但是他顾不得处理一下伤口,转身就想要向着同伴那边冲去。 而奥帕达的出现的确也让塔斯达人露出了惊喜的神色,一股气势涌起,竟是拼命抵挡住了马贼的攻击,并且杀开一条血路向着奥帕达的方向冲来。 他们所认可的未来领袖的出现给予了塔斯达人莫大的士气。 就在奥帕达转身要跑向同伴时,突然一股寒意从身后袭来,从身体内部汹涌而出的危机感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在这种危机感的促使下本能地一低头,向前一个láng狈地翻滚。 一柄程亮的漆黑铁枪从黑夜中刺出,锋利的枪尖贯穿了奥帕达后脑的虚影。 迟个半秒,他就会被一枪爆头。 láng狈地一个打滚躲过这一枪,奥帕达眼角余光看到身后那漆黑的马蹄,gān脆就没有站起来,而是就地一滚,直接滚到马蹄旁边。 他一抬手,手中马刀狠狠地向马腿劈砍而去—— 铿锵一声。 漆黑铁枪自上而下地刺下来,挡住了他朝马腿砍下去的长刀上。 锋利的刀刃在坚硬的黑铁枪杆上划动着,发出尖锐而又刺耳的声音。 然后,那黑铁枪一拨,枪头朝奥帕达刺来。 奥帕达赶紧向后一跃,躲开黑铁枪的攻击范围。 这是个qiáng敌。 他的直觉、身体的感觉,以及从对方那里传来的qiáng大的压迫感都在这样告诉奥帕达。 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稳下来。 不要急。 他在心底告诫自己。 越是遇到qiáng敌,就越是要冷静。只有冷静下来,才能抓住制胜的机会。 握紧手中的长刀,奥帕达抬头,朝骑在马上的那个qiáng大的敌人看去。 这一看,他的瞳孔陡然放大。 原本紧握在手中的长刀啪的一声,掉落在地上。 “……大哥?” 那放大到极限的瞳孔映着马上男人的身影。 奥帕达发出梦呓一般的声音,整个人都呆滞在原地。 骑在马上手持漆黑铁枪的男人同样有着一头褐色的短发,还有一张和奥帕达极为相似的脸,只是脸部轮廓锐利冷硬了些。 他俯视着奥帕达,灰色的眼,目光冷然,居高临下。 “奥帕达,我的弟弟。” 他低沉而又幽深的声音在被火焰烧红的夜空下响起。 “这么多年过去,你依然毫无长进。” 他说,“所以,用你的死亡为塔斯达开拓前进的道路吧——” 男人话刚落音,手中长枪一挺,宛如疾风般再一次向奥帕达刺来。 奥帕达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空茫的瞳孔中映着他曾经最为崇拜和尊敬的兄长向他刺来的漆黑铁枪。 这一刻,他什么也想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 他的脑子只剩下一片空白。 他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 眼看那疾刺而来的枪尖就要贯穿他的眉心—— 铿! 一声利刃撞击的金属脆响。 从斜地里刺出来的银白剑刃硬生生地挡住了刺下来的枪尖。 黑夜中,细小的火花炸开一点亮光。 宛如一束刺破黑暗的阳光,明亮的金发从黑暗中出现,在奥帕达的眼前飞扬而起。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熊熊火焰在黑夜之中燃烧着。 金发的王子手持长剑。 将奥帕达保护在他的身后。 第79章 熊熊火光映红了漆黑的夜空, 也将手持雪白长剑的少年的侧颊映得绯红。 金色的额发有些凌乱地散落在他的眼角,他抬头, 注视着那骑在黑马上的男子。 和所有塔斯达人一样,这个男人的身形高大魁梧,从他那拿着黑铁枪的手臂上鼓起的肱三头肌就看得出来,他的身体极为qiáng健有力。 “亚伦兰狄斯的王子?” 男人骑在马上, 俯视着他, 居高临下。 火光将男人身上的铜甲映得铮亮。 他说:“你还小,本来还能有很长的未来……但是很可惜,你不该在这里。” 伽尔兰抿紧了唇, 没有回答。 他的金眸中映着男人的脸, 那是和身后的奥帕达极为相似的脸。 他听见了奥帕达的那一声梦呓般的喊声。 大哥。 伽尔兰握紧了手中的白剑。 这个人,是奥帕达的大哥, 同时, 也是他的骑士凯霍斯曾经的好友。 …… 在吃着安努带回来的沙漠烤兔肉的时候, 他好奇地询问了凯霍斯在打败奥帕达之后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虽然是自己的私jiāo, 但是凯霍斯并没有遮掩的意思。 “我说的那个和我打起来胜负难料的人, 是奥帕达的大哥。” “奥帕达的大哥?” 伽尔兰怔了一下, 他突然想起来,奥帕达也曾经跟他说过, 自己的大哥很厉害,也驯养了老鹰。 奥帕达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是骄傲, 看来很仰慕自己的兄长。 “凯霍斯你认识他大哥?” 凯霍斯哈哈一笑。 “当年他可是名声不逊于我的家伙, 我在南方比较有名, 他在北地那里声名崛起比我更早。” “可是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跟随卡莫斯王前往北地战场,有时候我们会和塔斯达人联合对敌盖述国,一起上战场杀敌,自然就认识了。” “他很厉害吗?” “是的,他是个很qiáng大的男人,奥帕达的武勇不如他,而且,他还是塔斯达人中难得的脑子灵活的家伙。” 伽尔兰眨眨眼。 他的这位守护骑士看似懒散不羁,但是能被其赞叹的人是凤毛麟角。 光是这样说,他就隐约感觉得到那个人有多厉害了。 他想了想,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比你还厉害?” “不知道,亚伦兰狄斯和塔斯达是盟军,战场上我们是战友,所以我没和他豁出性命地对打过。虽然有时候也会切磋,但是这种不堵上性命的战斗看不出什么来,基本都是有胜有负。” 凯霍斯略微沉吟了一下,回答道。 “说实话,真的拼死一战的话,我不觉得我会输,但是也没有必胜的把握。而且这么久没见,我也不知道他的本事如何了。不过,当年他的确是塔斯达战士中的佼佼者,也是塔斯达将军指定的继任者……” “嗯?那为什么现在换成了奥帕达?” 伽尔兰实在是好奇。 如果真的连凯霍斯都觉得他非常优秀,而且还是难得有智慧的塔斯达人的话,想必是极为优秀的继承者,为什么换成了无论是武力还是头脑都逊色的奥帕达? “而且如果真的与你齐名的战士的话,那么应该很有名才对,可是我从来没听说过他啊。” 金发骑士沉默了一瞬,他张口咬一口流油的烤兔肉,嚼了几下。 篝火的火光映入他碧绿的眼中,让他的眼神在这一刻流露出一种复杂的神色。 “大概是五年多前……那一次,在我们和塔斯达在一起一同对战盖述大军的时候,由他率领的塔斯达军延误了战机,差点导致北地战场的溃败。” 凯霍斯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声。 “塔斯达王大怒,而塔斯达的将军当即赶赴战场,剥夺他的统帅身份,接手了大军的指挥权。虽然我们最终还是赢得了胜利,但是为了给亚伦兰狄斯一个jiāo代,将军废除了他的继承人资格。” “……从此,他就在战场上消失了。” 凯霍斯说,他的目光看向广阔无际的夜空。 在这一刻,他脑中再一次浮现出那个在他记忆中已经快要模糊的身影,眼神中带上了一点缅怀的神色。 那个武勇的塔斯达战士。 很多年前,他曾与之在战场上并肩而战。 那时候,年轻的塔斯达战士意气风发,征战沙场。 如今…… 自己依然驰骋在战场之上,可是那个本该有着无限荣光的未来的塔斯达勇者,只是因为那一次的失误,就被剥夺所有的光环,打入谷底,再无讯息。 ………… 【那是一位难得同时拥有着战神赐予的武勇和天空之神赐予的智慧的塔斯达战士。】 在篝火之前,凯霍斯曾这样对他说过。 伽尔兰绷紧了身体,他紧张得厉害。 他很清楚,他能对战普通的士兵,但是想要与凯霍斯同等级的战士对战,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刚才冲过来挡住那一枪,他已经是拼尽全力了。 到现在,他握着剑柄的双手都还有点发麻。 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策划了对塔斯达使团的屠杀的,竟然是—— 男人不再说话,挺枪直刺而来。 伽尔兰本能地抬手,架住刺来的枪尖。 那巨大的力量震得他的手发麻,他极为勉qiáng才将黑枪的冲击力卸到一侧。 可是,刚刚将枪尖拨开,那枪尖就收了回去,紧接着,又是一枪刺来。 刚刚卸开力道甚至还没能站稳的伽尔兰不得已又硬接了他这一枪,顿时后退了一步。 男人并未停手,也未使出全力。 他看出来伽尔兰完全不是自己的对手,他就像是猫捉老鼠一般,耍弄着伽尔兰玩,一枪一枪地向伽尔兰刺去。 “亚伦兰狄斯的王子,你就这点水准?” 他毫不客气地嘲讽着,看着伽尔兰的目光极为轻蔑。 他是骑兵,手中武器又是长枪,将马下的少年压制得死死的。 伽尔兰隐约能听出来,男人的口气中带着对亚伦兰狄斯不轻的怨恨。可是他现在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考,光是抵抗马上的男人那接二连三的攻击已经让他竭尽了全力。 又是一枪重重刺来。 qiáng烈的震动感自剑刃传递下来。 虎口已经震出血的双手再也握不住剑柄,长剑被黑枪击飞出去,而伽尔兰整个人也被撞得向后跌坐在地上。 马上的男人俯视着伽尔兰,居高临下。 少年坐在地上,仰着头注视着男人,剧烈地喘着气。 “亚伦兰狄斯阻碍了塔斯达的道路。” 男人如此说道,他手中的长枪重重向伽尔兰刺去—— 铿锵一声。 漆黑铁枪再一次被拦截在半途之中。 这一击被拦住的男人看着挡住他的那个人,微微挑眉,似乎略感惊讶。 “奥帕达,你的一身武艺都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而如今,你居然敢将刀刃对着我?” 褐发的塔斯达人挡在伽尔兰身前,他脸上的肌肉还是僵硬着的,他的肩膀绷紧到了极点。 他喘着气,胸口在剧烈地起伏。 刚才失手掉落下去的马刀此刻已经再一次被他紧握在手中,对准了身前的男人。 “我向战神亚述尔发过誓……” 奥帕达的喉咙在震动着,他盯着他曾经崇拜过的那个男人,咬紧了牙。 他攥紧刀柄的手的指关节近乎泛白。 “我发过誓,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 他咬牙道,声音几乎是从喉咙深处bī出来。 “就算是对着大哥你——” 话还没落音,奥帕达就像是一头猛虎一般,嘶吼着冲了上去。 长长的马刀向那个男人身下的骏马劈砍而去,却被漆黑铁枪一把挡住。 清脆的铁器撞击声在夜空中响起,一下,又一下。 单调,而又残酷。 “是因为我夺走了你的继承人的位置?因为这样,你想要杀我。” 奥帕达已经打红了眼,他像是疯了一般,丝毫不顾自身的安危,疯狂地向男人攻击着。 “就因为这样,就因为我一个人,你竟然毫不犹豫向同胞下手——你居然勾结外人杀死自己的同胞——” 他吼道。 “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情,这个位置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 格挡开奥帕达劈来的马刀,男人拨开马头,抬手就是一击,在奥帕达手臂上割开一条长长的口子。 他身下的骏马在嘶鸣着。 “这个位置?” 男人淡淡地说。 “奥帕达,哪怕是到了现在,你依然不明白我想要的是什么。” “我怎么可能明白你这个背叛了自己同胞的家伙的想法!” 手臂上深及白骨的伤口血流如注,奥帕达仍旧是咬着牙,死死地挡在男人身前。 “背叛塔斯达?不,奥帕达,背叛塔斯达的人不是我,而是五年前那些宣判我有罪,将我囚禁起来的家伙,包括我们的父亲。” 男人说,“那些家伙毁了我,也毁了塔斯达。” 两人的jiāo战在继续。 两人的对话也在兵刃的撞击声中继续。 奥帕达不如男人qiáng大,但是此刻状若疯狂的他拼着一股气势,竟是和男人堪堪对峙住。 “父亲大人并没有做错,那是你应该承担的罪责!如果不是因为你失误,延误战机,我们的盟军亚伦兰狄斯不会有那么大的牺牲——” “失误?” 男人轻笑了一下。 “不,奥帕达,你不懂,那不是失误。” “仅仅只是战略上的失误,塔斯达王,还有我的父亲,不会如此愤怒。” “他们之所以对我施加重罪,是因为我违背了他们的命令。” “当他们催促我尽快赶赴战场的时候,我告诉他们,我们应该等候时机,等亚伦兰狄斯和盖述两败俱伤之后,塔斯达军就可以一举将这两个国家一同击溃,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男人突然说出的五年前的真相让奥帕达有了一瞬间的失神,而男人抓住了他失神的这一刻,一枪刺穿了他的肩膀。 “我说过,奥帕达,你的武艺都是我亲手教出来的,你永远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被一枪捅穿了肩膀的奥帕达向后踉跄了一步,眼看就要跌倒。 一双手从后来伸过来,将他的身体抵住,让他勉qiáng站立在地上。 伽尔兰扶住他,皱了下眉,深深地看向那个男人。 没想到,误打误撞居然得知了这样的真相。 这个男人之所以策划这件事,恐怕并不是为了争夺继承人的位置。 这个人的目的,是要让亚伦兰狄斯和塔斯达决裂。 伽尔兰想。 在前几世,塔斯达将军之所以悲愤之下不顾后果地起兵攻击亚伦兰狄斯,这个人在其中肯定起到极为重要的作用。 “为什么……” 奥帕达仰着头,看着他曾经最为仰慕的兄长。 他一直以为,五年前那件事只是一次失误,他还曾经向父亲大人求情,觉得父亲和塔斯达王对大哥的处罚太过于严厉。 这一刻,他像是失了魂一般看着那个熟悉而又异常陌生的男人。 “为什么你要做这样的事情?” 他喃喃问道。 “亚伦兰狄斯是我们的盟军,在战场上,他们就是我们的战友,塔斯达人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的战友?” 他说,“塔斯达人从来不会背叛自己的战友啊。” 男人冷笑了一下。 “听着,奥帕达,这个世界上只有塔斯达人才是最优秀的存在。” “qiáng大,英勇,所向披靡——” “塔斯达人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我们天生就应该站在世界的最顶端,没有其他国家的人配得上做塔斯达人的战友,他们只需要成为我们的奴隶。” “这不是你背叛战友的理由!” 奥帕达眼眶发红地盯着斯托克。 “相信同伴,永不背弃战友——这就是塔斯达人骄傲的信念!” “父亲大人信赖你、赞赏你,他以你为荣,我尊敬您,仰慕您,可是你背弃了这一切——” 男人摇了摇头。 “所以我才说,奥帕达,你也好,父亲也好,塔斯达王也好,都太过于天真了。你们太过于执着于所谓塔斯达的信念,塔斯达在你们手里,永远不可能走向光辉的道路。” 他冷声道。 “塔斯达是塔斯达,亚伦兰狄斯是亚伦兰狄斯,我们之间不是战友,只有利益。” “当初那一场战争中,只要拖延了几天,让亚伦兰狄斯和盖述两败俱伤,我们塔斯达就可以趁机夺取大片土地,扩大自己的领地。” “趁着他们休养生息,塔斯达完全可以抓住时间扩展壮大自己的力量,到时候,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塔斯达就会成为不逊于盖述和亚伦兰狄斯的国家,而不需要再依附亚伦兰狄斯!” 男人款款而谈,他的眼睛明亮得像是有星光在其中闪耀,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狂热,还有某种坚定的信念。 他知道,他走的是一条任何人都不会理解的道路,就连他的父亲,他的弟弟都不理解。 可是他坚信着,只有他走的,才是正确的道路。 他会带领着塔斯达成为这个大陆上最qiáng大的国家。 “可是——” 下一秒,他的脸陡然扭曲了。 “愚蠢的塔斯达王、还有我那个懦弱的父亲——他们,就是他们这两个鼠目寸光的家伙,毁了这一切。如果没有他们,五年前我就能成功地带着大军击溃那两个国家!” 他咬牙,恨意在他的眼底翻腾。 “他们亲手毁了塔斯达荣光的未来!” 将五年的恨意倾吐出来,男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俯视着奥帕达。 “当初那个机会错失了,现在,又有了一个机会。” 他说,声音是和他手中滴血的长枪完全相反的温和。 “奥帕达,一切都是为了塔斯达的未来。” 滴血的黑枪高高举起。 重重刺下去。 “为塔斯达的兴盛献出你的生命吧——” 风声在呼啸。 火焰在黑夜中燃烧。 一人一马突然从火焰中冲来。 银白色的铁枪宛如闪电,重重击打在男人刺出的枪尖上,将漆黑铁枪撞歪到一侧。 金色的发折she赤红的火光,漆黑的眼罩盖住奔袭而来的骑士半边的脸。 独眼骑士骑马立于大地之上,手持银枪,神色凛然。 “五年不见,现在你已经沦落到只会欺负小孩了吗?” 金发的骑士注视着昔日战场上的好友。 碧绿的独眼像是被火焰染红了一般,在这一刻翻腾着滔天的怒火。 他一字一顿地喊出那个男人的名字。 “斯托克!” 骑士的声音都仿佛被怒火燃烧着。 凯霍斯还记得。 五年前,在那一场大战之中,由于塔斯达大军未能及时赶到战场,导致战场出现了疏漏。 盖述大军抓住这个漏dòng痛击亚伦兰狄斯大军。 而亚伦兰狄斯大军为了保证盟友塔斯达军队不被从侧面袭击,拼死抗住了盖述大军,损失惨重。 …… 凯霍斯清楚地记得。 那个时候,无数亚伦兰狄斯的士兵喋血战场。 ……如果只是失误也就罢了……战场瞬息万变,谁都无法保证自己没有一次失误。尤其是塔斯达将军当时不顾一切连夜奔袭,率领大军拼死奋战,救下了陷入困境的亚伦兰狄斯北地军。 所以,虽然很难过,但是无论是他还是卡莫斯王都并没有太过于苛责塔斯达。 可是,他现在居然知道了——当初那无数亚伦兰狄斯士兵的牺牲,并不是失误,而是眼前这个曾被他视为知己好友的男人故意设下的陷阱! “回答我,斯托克。” 凯霍斯说,一字一句。 这一刻,他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深沉和冰冷。 他握紧银枪的那只手,手背上已是青筋bào起。 “五年前的那个战场,你是故意背弃了作为盟友的亚伦兰狄斯?” 第80章 “回答我!斯托克——” 金发骑士的怒吼声在黑夜中回dàng。 但是他质问的对象却并没有回答,而是在看到他的时候露出戒备的神色, 那戒备中还隐藏着一点不解。 “你还活着?” 斯托克问。 塔斯达使团之中有他的内应, 所以, 他知道亚伦兰狄斯的王子以及凯霍斯在这个使团中的事情。 这些人中唯一能让他感到忌惮的,也就只有这位曾经被他视为好友的骑士了。 因此,在今晚, 他的那几个内应主动要求值夜并且gān掉了其他值夜的塔斯达人, 接着让瓦西里马贼悄无声息地闯入营地放火之后, 就直接将弩箭she向了凯霍斯的帐篷。 再qiáng大的骑士也会在睡梦中被弩箭she死。 他以为凯霍斯已经死了,毕竟他在进入营地地时候, 凯霍斯睡的帐篷毫无动静, 还有血从里面渗了出来。 凯霍斯冷笑了一声。 “算了。” 他说, 突然一抬手, 将手中银枪向斯托克掷去。 锋利的银枪宛如闪电一般向着斯托克呼啸而去。 斯托克猛地一抬手中漆黑铁枪,挡住了那试图贯穿他的喉咙的银枪。 剧烈的撞击让他的手中的铁枪震动着发出嗡鸣声。 被挡住的银枪啪的一下摔落在地上,而对面, 骑在马上的独眼骑士已经拔出了腰侧的大剑, 雪白剑刃折she着他身后熊熊燃烧的火焰。 他盯着斯托克,那火光像是点燃了他眼底的最深处。 虽然他枪法也不错, 但是最擅长与习惯的还是这把随身携带的大剑。 在和势均力敌的对手战斗时,一点疏漏就会导致全盘溃败。 因此要拼命, 就必须使用自己最熟练的武器。 斯托克和凯霍斯对视着, 不同于对待伽尔兰如猫捉老鼠般的耍弄, 也不同于对待奥帕达的倨傲, 他注视着凯霍斯的目光带着满满的警惕,全神贯注地注意着凯霍斯的一举一动。 他握紧手中的铁枪,可以清楚地看见他上臂上的肌肉已经微微鼓起,绷紧到了极点。 凯霍斯的气势已经压了过来,而从他周身涌出的气势也迎了上去。 两人的魄力势均力敌,谁也压不下谁。 金发骑士手中大剑一动。 褐发塔斯达人漆黑铁枪一举。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两人同时催动身下骏马,如离弦之箭般向前冲刺而去。 砰的一声巨响,两位骑士重重地撞击在一起,就像是两头凶猛的野熊咆哮着狠狠地撞在一起,那可怕的力量仿佛连带着大地都跟着晃动了一下。 大剑和铁枪分开,然后再度撞击在一起。 周而复始。 一下又一下,那铁刃撞击时炸开的肉眼可见的火花不断地在黑夜中飞溅开来,显示出两人的对战激烈到何等的程度。 “奥帕达!” 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奥帕达一转头,就看见他还活着的同伴们都匆匆向他跑了过来。 还有几个身为凯霍斯下属的亚伦兰狄斯骑士也随同他们一边抵挡着马贼的攻击,一边过来了。 “你们怎么……” “凯霍斯阁下带我们杀过来的。” 被塔斯达士兵保护着的略显老迈的使团长说。 就在他们努力想要杀过来和奥帕达汇合的时候,金发骑士突然出现,带着自己的几个下属骑兵帮他们抵挡马贼,然后带着他们杀开一条血路冲到了这边。 他看向那个正在和凯霍斯战斗的塔斯达人,露出凝重的神色。 “……斯托克。” 他低声喊出这个名字,看着斯托克的眼中露出一抹复杂而又悲伤的神色。 他是塔斯达王室的旁系,当初的事情,他也知道。 “他终于还是不肯忏悔自己的罪孽……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他说,发出低低的叹息声。 使团长心情复杂地叹息着,而其他的塔斯达战士却很gān脆,纷纷用敌视或是痛恨的目光注视着这个勾结外人屠杀自己同胞的家伙。 当年,斯托克被无数塔斯达人狂热仰慕着,哪怕销声匿迹多年,依然还有不少他的崇拜者。而他现在做出的事情,将这些人对他的仰慕彻底打得粉碎。 背叛者。 这是他们现在对斯托克唯一的称呼。 空气中再度发出一声兵刃激烈的对撞声。 两匹骏马jiāo错而过,黑夜中两个高大的身躯再度分开。 凯霍斯调转马头,转身还想要冲上去。 可是目光一转,他停在了原地。 因为在他的对面,斯托克的身后,几十个塔斯达人站在斯托克的身后,手中的弓弩对准了他,还有他身侧的伽尔兰。 “到此为止。” 斯托克说。 “凯霍斯,我没有时间继续和你纠缠下去。” 与此同时,除了他的手下,那些马贼也围拢了过来。 凯霍斯握紧手中的大剑,闷声不响,只是稍微转了一下身下骏马,挡住了伽尔兰的身影。 此时此刻,他的下属连同活下来的塔斯达人,已经不足六十人。 而包围营地的却是近千名的马贼,斯托克那边的人手中的弩已对准了他们。 无论怎么看,他们这一方都已经毫无胜算。 但是没有人投降,无论是亚伦兰狄斯人还是塔斯达人。 哪怕战死到最后一人,塔斯达人也绝不向背叛者投降。 所有的塔斯达人都如此发誓道。 “这是塔斯达走向兴旺的起点。” 斯托克骑马立于大地之上,火光映红了他的脸,照亮了他灰色的瞳孔,让他的瞳孔像是燃烧出明亮的光芒。 他的目光异常的坚定,而且决绝。 一个苍老的声音回答了斯托克的话。 “不。” 额头有着深深的皱纹的使团长注视着这个心怀雄心壮志的年轻人,他叹息着,用他那经历过沧桑的声音回答。 “斯托克,你带给塔斯达的不是荣光,而是毁灭。” “我不会和你们一样懦弱。” 斯托克回答。 “塔斯达需要qiáng有力的领袖,能带着它将整个大陆都踩在脚下的领袖。” 他骄傲地俯视着那个年迈的老人。 “你老了,塔斯达王也好,我的父亲也好,你们都老了,失去了向前的力量。” “你们老了,就该把一切jiāo给我。” “战争,扩张,qiáng大,这才是伟大的塔斯达该走的道路,只有我才带领塔斯达走向兴盛的未来——” “不对!” 守护在老人身前的奥帕达打断了他的兄长的话。 他看着斯托克,摇着头。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你做的不对。” 他说,“或许我没有大哥你那么聪明……可是我知道,大哥你这样做,会让塔斯达陷入无休止的战争。” “战争是塔斯达的荣光。” “不,塔斯达人不畏惧战争和死亡,但是并不代表我们不在乎死亡!” 奥帕达斩钉截铁地反驳。 “大哥,野心和贪婪蒙蔽了你的双眼和头脑。现在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父亲大人会说那种话……” “他说大哥你不该生在塔斯达,你有那样的野心,可是塔斯达没有那样的力量,而你会因为自己的野心qiáng行将塔斯达拖进地狱——” “够了!” 斯托克灰色的瞳孔中燃起了戾气。 但是很快他就平静了下来,轻轻地叹了口气。 “奥帕达,看来你终究还是不能理解我。” 是的,他知道。 他要做的事情,很多人都不会理解。 可他不在乎。 因为在他做到之后,他会成为历史上被众人铭记和歌颂的伟大存在。 不再理会他的那些同胞,斯托克将目光转向另一侧。 他的目光在那金发的亚伦兰狄斯王子身上掠过,然后落到凯霍斯身上。 “这就是你选中的主人?” 他说,摇了摇头。 “凯霍斯,你的眼光比起你的力量,实在是差太多了。” “虽然我觉得塔斯达人以外的种族都是垃圾,但是我很欣赏你。当初我让你来帮我,可你却拒绝了。现在,你选中了这样一个弱小而又无能的王子作为自己效忠的君主,让自己落得了这步田地。” 他说,“凯霍斯,我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现在发誓效忠于我,我就原谅你,再一次给予你跟随我的资格。” “你不该继续在这个马上就会死去的弱小王子身上làng费你的才华和生命。” 凯霍斯张了下嘴,他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了出来。 “够了啊。” 那是少年的声音。 “我不吭声,你就说个没完,还真当我不存在啊?” 伽尔兰一脸没好气地说。 “当着别人的面说别人的坏话,这就是你的礼仪?” 斯托克俯视着伽尔兰,并没有回答,他的眼底透出一丝轻蔑。 只有qiáng者才有资格和他对话,而这个被他视为老鼠可以随意耍弄的少年,实在是太弱小了,弱小得没有进入他的眼中。 “当着我的面勾搭我的守护骑士,被自己的父亲亲手放逐的塔斯达继承者,不要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伽尔兰从凯霍斯的身后走出来,站在众人的眼前。 他的对面就是数十只对准了他的弓弩,但是他却像是根本没看见一样,脸上也看不出丝毫惧色。 “我来给你总结一下,你现在做的事,就是在用你的兄弟以及同胞的性命,换取自己回到塔斯达决策层的机会,和什么塔斯达的兴盛……真的毫无关系,纯粹就是你个人得利而已。” “简单来说,就是你在踩着你亲兄弟的尸骨往上爬——” 少年展颜一笑。 “看,简单易懂,是不是?” 少年的话一针见血,轻易就剥开了斯托克那些语言华美的外貌,bào露出隐藏在其中的血淋淋的现实。 那尖锐的话语让斯托克的脸色瞬间变了一下,他看着伽尔兰的眼色越发不善。 “牙尖嘴利,你也只有这么一个毫无作用的可取之处了。” “你别看不起嘴pào……不是,我是说,你别看不起语言的力量,要知道,有时候,所谓的‘语言’能抵一万大军。” 斯托克冷笑了一下。 “我没工夫继续听你的废话。” 然后,他看了凯霍斯一眼,一脸遗憾。 “凯霍斯,我曾经的好友,因为你错误的抉择,看来你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他说完,一挥手,在他的示意下,那些马贼bī近而来。 “等等。” 伽尔兰抬手,做了一个等一等的手势。 “你们是西瓦里匪团?” “嗯?” 马贼头子露出狰狞的笑,纵马bī近。 “怎么?可爱的王子殿下,您是想要向我求饶吗?” 他打量着伽尔兰,目露惋惜之色,摇了摇头。 “可惜,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们的事主说了不留活口,不然……” “是啊,不留活口。对你的事主来说,杀害兄弟这件事是一个极大的污点。那么,你觉得,在解决掉我们之后,剩下的知道这件事的人还能继续安稳地活着?” “……什么意思?” “你们知道他杀害同胞的事情,你真的认为事后他会让你们活下来吗?” “住口!” 斯托克猛地开口打断了伽尔兰的话。 他转头向马贼头领说:“不要相信他的话,解决了他们,你们马上就能获得我承诺的财物。而且我们这边不到百人,你们有上千人,你觉得我能对你们做什么?” “哦,对了,斯托克,你真的认为一箱金银财宝足够堵住他们的嘴了吗?” 伽尔兰转向了斯托克。 “要知道,这些家伙可是匪徒,是贪得无厌的家伙,如果他们抓着你这个把柄,每隔一段时间就向你索要钱财,你给是不给?” 斯托克的脸色僵了一瞬。 他根本不担心这个问题。 因为从一开始制定这个计划,他就没打算让帮他做这件事西瓦里匪团存活多久。 “放屁,我们西瓦里匪团也是有信誉的!不是那种人!” 那边本来怀疑地看着斯托克的马贼首领立刻梗着脖子大声反驳,但是他脸上的神情却怎么看怎么带着一丝心虚。 这个娃娃小王子怎么把他心底的打算给说出来了。 西瓦里首领在心里这么嘀咕着。 伽尔兰拍了下手,将目光从斯托克身上转回来,冲着西瓦里的首领一笑。 “你要是抓着他的把柄接二连三地向他索取财物,换做是你,会不会想尽办法弄死勒索你的那个人?” “…………” 西瓦里首领那被络腮胡掩盖了大半的脸上的神色也变了。 一定会。 他心想,但是还是不服气地反驳。 “我们拿了财物就走,跑得远远的,这是亚伦兰狄斯境内,他还敢带着塔斯达大军打进来吗?” “所以你忘了吗?如果我们现在死在这里,塔斯达一定会为了报仇率兵打进亚伦兰狄斯,而你的事主说不定就是统帅之一,到时候,他带着大军稍微绕个道,去剿灭了你们这群匪徒,谁能说他不对?” 马贼首领越听越是心惊。 他忍不住道:“你——” “够了!” 脸色越发难看的斯托克再一次打断了伽尔兰的话。 “你到底想gān什么?” 马贼首领也吆喝了起来。 “没错,小子,你说这么多到底是什么意思?” “看不出来吗?我觉得我做得很明显啊。” 伽尔兰对于两人同时的询问显得有些诧异。 然后,他非常诚实地、笑眯眯地对两人回答。 “我在挑拨离间。” 斯托克:“…………” 马贼头子:“………………” 噗。 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中,旁边的金发骑士却发出一声不合时宜的嗤笑声。 斯托克被少年那一脸坦然以及理所当然的模样噎了一下,竟是不知该如此回话。 他开始觉得不妙,隐约之中,这里的气氛竟是被这个他轻视的弱小者给掌控住了。 他皱了下眉,迅速地冷静了下来。 不能在这里继续làng费时间了。 他看了一眼身侧的马贼首领,马贼首领也在偷偷瞥他,目光中带着狐疑。 虽然伽尔兰坦诚自己就是在挑拨离间,但是少年说的那些话却非常有道理,让人不由得不信。 显然,马贼已经开始对他起了疑心,恐怕不会再像开始一样听话了。 哼,他原本不想亲自动手,让自己的手上染上同胞的鲜血的,但是现在也没其他办法了。 斯托克抬起手,手指做出一个手势。 动手,gān掉敌人。 他用手势向身后持弩的塔斯达下属下达了这样的命令。 他抬起的手从空中落了下来,指向伽尔兰他们所在的方向。 弩弓的弦已绷紧,利箭蓄势待发。 只待斯托克的手指落下来的那一瞬,就万箭齐发,贯穿一切。 突如其来,嗡的一声。 那是从风中传来的嗡鸣声。 那一抹莫名而又qiáng烈的危险的气息,宛如飓风一般,凶猛地向斯托克的身后袭来—— 指向前方的手尚未来得及落下,斯托克猛地转身。 他手中的铁枪高高举起。 铿! 那以迅猛之势像是饿láng一般扑向斯托克后背心的利箭叮的一下撞在了黑铁的枪杆上,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被火焰映红的夜空中响起一声长长的鹰鸣。 挡下了那一箭的斯托克瞳孔在这一瞬陡然放大。 赤红的火光之中,明亮的月光之下,他看见一名手持qiáng弓的年轻男子骑马立于不远处的山丘之上。 月光在年轻人漆黑的发丝中跳跃着,夜风呼啸着,让他肩后的披风在黑夜中飞扬。 一面宛如燃烧火焰般的旗帜在山坡上升起。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数不清的黑甲骑士在赤红狮子旗下出现。 亚伦兰狄斯最jīng悍的铁血骑兵军队无声无息地伫立在山丘之上,荒漠之中。 他们安静地骑马立于大地之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可是他们仅仅只是伫立在那里,那散发出的骇人气息就已经深深地压迫住了所有人的呼吸。 为什么? 这只近卫军明明应该在前往北地的路上,为什么现在会出现在这里?! 看着眼前的一幕,斯托克无法压制住自己急促起来的呼吸。 他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蓦然间,脑子闪过了什么。他猛地转头,看向那个看似人畜无害的柔软少年。 与那些露出错愕以及惊喜神色的塔斯达人不一样,少年的神色看起来很平静。 难道…… 斯托克注视着伽尔兰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难道这一切根本就是这个亚伦兰狄斯的王子—— 夜空中再度响起一声鹰鸣,在寂静的大地上尤为响亮。 那在天空盘旋的黑鹰展开双翼,从天而降。 伽尔兰伸出手。 火光照亮了年少的王子白皙的侧颊,还有那明亮的金眸。 在不久前被伽尔兰派去给赫伊莫斯送信的黑鹰轻轻地落在了伽尔兰的小臂上,对他发出一声愉快而又短促的鸣叫。 第81章 “赫伊莫斯, 还有, 亚伦兰狄斯军?” 奥帕达错愕地看着那突然在山丘上出现的无数骑兵, 他有些糊涂。 “为什么他们会在这里?不是已经前往北地战场了吗?”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在此刻因为亚伦兰狄斯骑兵出现而寂静无声的地方, 便显得异常清晰。 许多人都听到了他的话,可是,没有人回答。 塔斯达人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惊喜神色。虽然他们已经做好了最后一个人都战死的准备, 但是求生欲是人的本能,要是有希望, 他们也想要活下去。 “操!” 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威武伫立在山丘上的亚伦兰狄斯骑兵, 马贼头子骂了一句脏话。 他凶狠的小眼睛恶狠狠地盯向身边那个雇佣他们杀人的塔斯达人。 “混账东西,你居然敢yīn老子!” 说好只有不到一百的塔斯达步兵的, 那么现在那批可怕的亚伦兰狄斯骑兵是怎么回事—— 肯定是这个娃娃王子说对了,这个yīn险的塔斯达人根本没打算让自己这群人活下去!所以才故意暗算他! 斯托克完全没有搭理那凶狠地盯着自己的马贼首领。 他看着那个亚伦兰狄斯的王子,直勾勾的,目不转睛的,握着缰绳的手指用力攥紧。 伽尔兰正看着落到自己手臂上的黑鹰, 抚摸着它的羽毛,大概是注意到了斯托克的目光,他抬眼,和斯托克定定地注视着他的目光对上。 然后, 他对斯托克展颜一笑。 不带一点震慑力的, 毫无气势, 甚至是可以用初chūn时柔软的风来形容的笑容。 但是, 越是如此,就越是让斯托克难以接受。 从一开始,他就不曾将这个王子放在眼里。 ‘贤明’? 那只是弱者绞尽脑汁才找出来的、给自己套上的光环。 这个世界是弱肉qiáng食的世界,只有力量才能让他人屈服、敬仰,只有力量才能决定一切! 斯托克一直是如此坚信着。 可是现在,自认为是凌驾于众人之上的qiáng者的他却败在了他眼中这个弱者的手上。 他接受不了——哪怕是败在凯霍斯手上都能让他好受一点。 无论斯托克受到了如何剧烈的冲击,伽尔兰在对他一笑之后,就将目光转向了一侧的马贼。 那个健壮的马贼首领时而愤怒地盯着斯托克,时而紧张地看一眼不远处那威武的亚伦兰狄斯骑兵,额头都已经渗出汗来。而他手下的人更是不堪,看着骑兵的脸上露出明显畏惧的神色,骚乱在马贼中蔓延了起来,止都止不住。 看得出来,当亚伦兰狄斯骑兵从身后出现的那一刻,西瓦里匪团的战意就在瞬间熄灭得gāngān净净,紧张不安的气氛在众人之中蔓延了起来。 无论如何,再怎么穷凶极恶他们也不过是一个匪团而已,就算给他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和数量差距不大的正规军gān上——尤其还是天下闻名的亚伦兰狄斯骑兵。 那简直是自己找死。 “你们还打算继续?” 伽尔兰的话让正紧张着的马贼首领呆了一下,他转过头来,看着那个曾经让他因为要杀掉而惋惜了一瞬的金发美少年,还有那对自己露出的看起来很可爱的笑脸,他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像是觉得牙疼。 紧接着,他冲伽尔兰瞪起了眼。 “老子不怕!老子可以拿你做人质!大不了我们同归于尽!有个王子陪我们一起死,不亏!” 他吼道,一脸横样,摆出一副鱼死网破的模样。 但是看得出来,这个人明显是色厉内荏。 “嗯,我知道,但是我不想陪你们死。” 伽尔兰点了点头。 他说:“所以你们走吧。” “别吓唬老子,老子长这么大砍下的人头比你个小娃娃吃的饭还要多,老子不怕你……啥?” 马贼首领还在放狠话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来掩盖自己对军队的恐惧,说到一半,被伽尔兰一句话给哽住了。 一口唾沫卡在喉咙里差点将他呛了一下。 他瞪大眼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伽尔兰,怀疑自己是幻听了。 “你……不是,您……您刚才说了啥?” “我说,你现在可以带着你的人走了。” 伽尔兰扬眉,说,“还是说你们不打算走,想为了这个塔斯达人和我的近卫军打一仗?” “不不不——我们怎么敢?” 马贼首领忙不迭地摆手。 从伽尔兰口中透露出的那群骑兵是王的近卫军的事情,一时间更是让他心惊不已。 他那张前一秒还蛮横凶狠的脸色瞬间就切换成讨好献媚的神色。 他讨好地对伽尔兰说:“仁慈的王子啊,感谢您如此有肚量,饶恕我等卑微的小人。” 马贼首领本就没上过学,是个实打实的睁眼瞎,搜肠刮肚也只想出这么几句拙劣的奉承话。 这么gān巴巴地说完之后,他甚至不等伽尔兰回话,生怕对方反悔,gān脆地转身一挥手。 “我们走!” 话还没落音,他就一马当前冲了出去。 看着那群威武雄壮的重甲骑兵军队本就心底发憷的马贼们一听老大这么说,纷纷应和,毫不犹豫地跟上了老大疾驰而去的脚步。 一转眼的功夫,那群马贼就消失得gāngān净净,只在荒漠上留下马蹄奔跑时扬起的漫天尘土。 斯托克并没有阻拦。 他知道自己阻拦不了,他和马贼那就是利益关系,根本不可能让对方为他拼命。 他要是想拦住那些马贼逃命,恐怕那些马贼立刻就翻脸先杀了他。 所以,他骑马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的同伙弃他而去,只剩下他,还有他那数十个心腹下属簇拥在他的身边。 他仍旧定定地看着那个三言两语就将上千马贼说退的少年。 “这一切……”他顿了一下,才不甘地说了下去,“都是你安排?” 他问:“你知道我会来袭击使团?” 他重复问道:“你为什么会知道我要袭击使团?” 斯托克想不明白。 就连他最亲密的友人、亲人,都被他瞒得死死的。 为了这一天,这一刻,他策划了足足一年多的时间,甚至于奥帕达跟着使团前来亚伦兰狄斯都是他暗中促使的结果。 除了他此刻在这里的死忠心腹,没人知道他的目的。 他真的不明白,为何这个甚至都不曾和他见过一面的亚伦兰狄斯王子能看穿他的yīn谋? 这个少年看穿了他,而他却对其一无所知。 伽尔兰看着斯托克,微笑不语。 他站在那里,笑容平静,神色淡然,似乎一切尽在他掌握中,莫名让人看得心悸。 少年映着火光的金眸清澈而又深邃,仿佛能看穿这世间的一切。 ………… 其实,是因为我事先看了攻略。 开了预知的外挂。 当然,此刻微笑不语摆出一切尽在我预料之中的装bī姿态的少年是绝对不会把这句话说出来的。 伽尔兰没有回答斯托克的话,斯托克已经听到,他的身后有无数马蹄声传了过来。 亚伦兰狄斯的骑兵在向他们bī近,散开成一个弧形,将他们包围。 斯托克没有试图逃跑。 他知道,伽尔兰为了避免更大的伤亡暂时放过那群匪徒,但是,亚伦兰狄斯绝对不会放过试图栽赃陷害他们的自己。 骑兵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 下一秒,有人越众而出。 火光之中,他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那是不久前伫立在山丘上手持qiáng弓一箭差点she穿他的后心的年轻人。 他在北地战场上销声匿迹之后,那个突然声名崛起,盖下了他的威望和名声,被众人称之为‘黑骑士’的年轻人。 两个第一次见面的人目光对视了一秒。 而后,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两人策马疾驰冲锋。 漆黑的铁枪和雪白的长剑重重撞击在一起。 斯托克的心腹下属自然跟着冲上去,但是立刻就被一队近卫军拦截住,没多久便或死或伤,落入近卫军手中。 此时此刻,除了营地中逐渐燃尽的火焰的噼啪声,就只剩下斯托克和赫伊莫斯两人jiāo战时兵刃的撞击声。 打到狠处,两人皆是实打实地硬拼在一起。 兵刃撞击处火星四溅,激烈至极。 看得出来,这两人斗了个旗鼓相当,短时间内谁也压不下谁。那剑光枪影之中,一般人根本插不进如此激烈的对战之中。 “凯霍斯,你去帮忙。” 伽尔兰的话让凯霍斯犹豫了一瞬。 “王子,这样有损骑士之名……” 少年眨了下眼。 他问:“骑士之名重要,还是我的命令重要?” “…………” 独眼骑士二话不说,举起大剑就直接冲进了那僵持不下的战局中。 而赫伊莫斯眼角余光瞥了瞅着这边的伽尔兰一眼,像是有些无奈,又带着一抹纵容,让开了空间,让凯霍斯加入了战局。 若不是伽尔兰开了口,不想在众人面前抹伽尔兰的面子,以赫伊莫斯的傲气,是绝不愿意让凯霍斯帮自己的。 无论是凯霍斯还是赫伊莫斯,斯托克对上任何一个,都是势均力敌。 现在两人一起,立刻就将斯托克压得死死的。 两个qiáng大的骑士联手时宛如狂风骤雨般的攻击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虽然还在顽抗,但是只是在勉力支撑而已。 能够轻轻松松地围殴弄死这家伙,gān嘛非要拼死拼活地单挑? 旁观的伽尔兰心想。 而就在下一刻,在赫伊莫斯和凯霍斯的围攻下几乎耗尽体力的斯托克堪堪避开凯霍斯正面劈下来的大剑,那雪白长剑突然抽冷子从斜地里刺出来。 锋利的剑刃狠狠地贯穿了塔斯达人的胸口。 他的瞳孔放大了一瞬,整个人从马上跌下来,从他胸口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了他身下的沙地。 “大哥!” 一直咬紧了牙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的奥帕达此刻再也忍不住,大喊一声冲了上去。 他噗通一下跪在斯托克身边,眼眶发红地看着整个胸口的衣服都已经被染红的斯托克,唇蠕动了好几下,终究还是只吐出了两个字来。 “……大哥……” …………结束了。 斯托克仰面朝天躺在沙地上,睁着眼看着那一望无际的夜空。 他的眼在这一刻空空dàngdàng的,像是什么都没有。 他能感觉到自己胸口的鲜血在喷涌,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生命在飞快地流逝。 他的野心,他的信念,他本该拥有无限荣光的未来…… 都将终结在这一刻。 “……大哥……” 那熟悉的低喃声将他从恍惚中唤醒,他看到了那跪在他身边眼眶发红的奥帕达。 “哭什么。” 他斥责道,就像是很久以前还很年轻的他斥责那个被他手把手教武艺的小小的孩子一样。 “塔斯达人,哪怕流gān了血,也不能掉一滴眼泪。” 被斥责的奥帕达抿紧了唇没有吭声,已经渗出眼眶的水雾被他硬生生地bī了回去。 斯托克看着他的弟弟,这个他下定决心要杀害的弟弟,此刻目光中写满了复杂。 他不后悔。 不过是成王败寇。 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不会后悔。 可是或许是人之将死,他看着唯一在身边的亲人,心情在这一刻百味俱全。 半晌之后,他突然低声说了一句。 “当心北方……” 他用微不可及的声音说,然后,目光从奥帕达身上移开,落到了不远处的金发王子身上。 他的唇动了一动,发出微弱的声音。 “伽尔兰王子……我承认……是我小看了你,才落得如此的下场……” 他说,气息逐渐微弱下来,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 “……我输给了你。” 突然,他话锋一转。 “我输了……但是,你也不一定能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他说,嘴角不断地流着血。 他灰色的瞳孔盯着伽尔兰,露出一抹诡异的笑。 “你认为我做了愚蠢的事情……又怎么知道……自己以后不会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 “亚伦兰狄斯……两个王子……王座只有一个……” 斯托克的声音很轻,很低,却让人心惊肉跳。 “总有一天……你要么会做出和我一样的事情……要么,会被……” “……我看到了……‘他’的眼中,有着和我一样的东西……” 他看到了。 在黑发王子的眼中,和他一样的东西。 野心,欲望,对掌控一切的力量的渴求。 “总有一天……” 他的眼角上扬起嘲讽的弧度。 他的话语如诅咒一般。 “总有一天……你们也会如我一般……” 赫伊莫斯骑在马上,手中的长剑还在滴血。 他的右手攥着剑柄,手背上已是青筋bào起。 他盯着那个还在断断续续说话的塔斯达人,眼底尽是煞气。 若是可以,他早已一剑砍下那家伙的头颅。 可是他不能这么做,这么做了,就真的中了那家伙的计,让别人、甚至是伽尔兰以为他做贼心虚,才动手杀人。 另一侧的金发骑士目光冷然地盯着斯托克,同样也qiáng忍着没有动。 这一刻大地上非常安静,只有斯托克断断续续的声音在回dàng。 离得比较近,听到这番话的人的目光都下意识投向了伽尔兰。 伽尔兰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蹲在濒死的斯托克身边。 “……你学得可真快。” 他说, “这么明目张胆的挑拨离间。” 斯托克一边咳着血,一边对伽尔兰笑。 “跟你学的……你说的……咳咳,语言的……力量。” 就算死,他也要在亚伦兰狄斯两个王子之间播下不和的种子。 为了塔斯达。 伽尔兰蹲在他身边,明亮的金眸看着他。 “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少年说。 斯托克笑了笑,没说什么。 他无比确信,一定会有那么一天。 这两位王子总有一天会刀刃相向。 为了王座。 濒死的塔斯达人那一脸笃定的表情,还有那种‘我早已看穿了你们’的表情令伽尔兰很不慡,非常不慡。 这家伙临死也要恶心他一把。 …… 虽然这家伙说的其实……应该说……以前还真发生过。 但是斯托克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眼神让伽尔兰的倔脾气一下子也起来了。 再这样下去,斯托克就会带着得逞的满足感心满意足地死去。 那样一来,自己可就憋屈死了。 不行,必须让这家伙憋屈地死掉才行。 他这么想着,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眼睛闪了闪。 “绝对不会有这么一天。” 少年再一次重复道。 斯托克嘲讽地看着他,眼中写满了不信。 只是灰色的瞳孔开始放大,那是即将死去的迹象。 伽尔兰低头凑过去,凑到他耳边,用只有斯托克才能听到的微不可闻的声音说话。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伤害赫伊莫斯。” 他轻声说, “他是我最爱的人。” 斯托克猛地睁大了眼,露出错愕的神色。 他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是下一秒,他的瞳孔涣散开来。 他就这么张着唇,直勾勾地盯着伽尔兰,不甘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睁着眼,带着没能得逞的遗憾死去。 ………… 伽尔兰凑到斯托克耳边说话的声音实在太低太轻,就连跪在旁边的奥帕达都听不到。 没有人知道他说了什么。 可是谁都没有注意到,在伽尔兰说话的时候,骑马立于一侧的赫伊莫斯握着缰绳的那只手突兀地抖了一下。 很多人都知道,赫伊莫斯是个天资优秀的人,所以才能成为这大陆上的qiáng者之一。 他天赋异禀。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当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的时候……能清楚地听到周身数十米以内最细微的声音。 【他是我最爱的人。】 第82章 事情就这样在众人的沉默中结束了。 老迈的塔斯达使团长注视着停止了呼吸的斯托克, 目光异常复杂。 这个年轻人曾经是让塔斯达人引以为傲的、受到无数人仰慕的塔斯达勇士, 他本该拥有着荣耀的未来。 而今,却是无声无息地葬身于他国的荒漠之中。 以最不名誉的方式,哪怕死后, 也会被众人所唾弃。 老人闭上眼,掩盖住眼底复杂的神色, 发出了一声叹息。 如果……斯托克能够愚笨一些,或许就不会走上那条可怕的道路,落得如今的下场。 营地的火焰已经逐渐燃尽, 熄灭了下来。 存活的塔斯达人qiáng忍着悲伤,开始收敛死去的同胞的遗体。 他们会带着所有死去的同胞回家,将其安葬在故国的大地之下。 奥帕达在死去的斯托克身边木然地跪了许久,然后,他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 将斯托克的身体一把扛起来,向马车走去。 无论斯托克活着的时候做了什么, 他终究是他的大哥,是父亲大人的儿子,是塔斯达人,他会将他的尸首带回塔斯达。 他的举动让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 但是, 没人说什么, 也没人阻拦他。 无论斯托克生前犯下了如何的重罪, 人死灯灭。 侮rǔ尸体是最让人不齿的行为。 凯霍斯早已翻身下马,此刻,正站在伽尔兰身边,目送着奥帕达扛着那具尸身离开。 然后,他转头看向伽尔兰。 “王子,您最后对那家伙说了什么?” 看到王子只是凑过去说了一句话,就让斯托克那张笃定中透着嘲讽的脸色突然变成了不甘和遗憾,凯霍斯实在有些好奇,忍不住询问道。 伽尔兰瞅他,弯眸一笑。 “秘密~~” 他抿着唇,笑眼弯弯地说。 刚才一下子被斯托克那自以为是的眼神给气到了,一时间怒气冲头,才故意说出了那种谎话。 他事后一回想,也觉得自己当时是不是脑子短路了,怎么能说出那种话来,这要是万一被人知道了…… 再转念一想,知道他说的那句话的,就只有自己还有斯托克,而死人是不会说话的,自己又没那么蠢将其泄露出去,他说的话自然就是被永远埋葬的秘密了。 于是,这么想着就放心下来的伽尔兰将这件事彻底抛之脑后了。 然后,他转身跑到了那匹健壮的棕红色骏马身前。 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一剑捅死了斯托克之后,赫伊莫斯就好像一直在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绝大多数人都已经下了马,忙碌着收拾善后,赫伊莫斯仍然坐在马上,垂着眼,一副心思重重的模样。 “赫伊莫斯?” 伽尔兰喊了两声,赫伊莫斯才像是突然惊醒了过来。 他一眼瞥到那已经凑到他马前的伽尔兰,瞳孔顿时微不可见地稍稍收缩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收敛起来,恢复了常日冷静的神色。 然后,他翻身下马。 “怎么了?” 他问。 “这次多亏了你。” 伽尔兰对他笑着说。 多亏赫伊莫斯的帮忙,才能把斯托克那伙人给引出来,一举解决了这个隐患。 “……” 看着少年对他露出的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还有那注视着他的明亮金眸,赫伊莫斯觉得自己胸口有些发紧。 他从未想过,伽尔兰会对自己有那样的感情。 明明伽尔兰不久前还说过会拒绝奥帕达,因为他根本不可能喜欢男人。 ………… 等等。 赫伊莫斯突然想到。 在那之前,为了不让伽尔兰误会自己和奥帕达的关系,他曾经发狠地对太阳神沙玛什起誓,绝对不会喜欢男人。 难道,是因为他说过那样的话……伽尔兰为了不让他察觉到自己的感情,所以才…… 一想到这里,赫伊莫斯突然觉得胸口紧得厉害,呼吸都有些不畅。 伽尔兰喜欢他,可是他却当着伽尔兰的面说出那种话。 那个时候,当他起誓时,伽尔兰会是怎样的心情? ……会不会很难过? 可是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qiáng忍着那种难受的心情,继续对他笑…… ………… “赫伊莫斯,你是不是累了?” 看到赫伊莫斯和自己说了两句,就盯着自己走了神,伽尔兰这么问道。 的确,赫伊莫斯显示为了蒙蔽斯托克,率军赶往北地,走到半路又返回来,一边要躲避斯托克那伙人,一边还要悄悄地跟上塔斯达使团……呃,这么看来,这几天赫伊莫斯一定很辛苦……而他一开始还嫌弃赫伊莫斯碍事,不想让他跟过来。 这么一想,伽尔兰顿时就有点小愧疚。 他一抬眼,看到赫伊莫斯侧颊溅上了一点血痕,就伸出手,讨好地想要帮赫伊莫斯擦一下。 可是,伽尔兰的指尖刚刚触及赫伊莫斯的脸颊,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擦一下,那似乎在失神的赫伊莫斯就像是触电般僵了一下。 那模样看起来仿佛是受到了惊吓一般。 不明白赫伊莫斯怎么反应这么大,伽尔兰一头雾水地指了指那沾了血的脸颊。 “你那里溅上了血。” “……是吗?” 似乎终于回过神来,赫伊莫斯抬手自己擦掉了脸颊上的血痕。 “抱歉,的确有点累了。” 他垂下眼,说。 “我先休息会儿。” “嗯,你好好休息~~接下来jiāo给我就好。” “……” 赫伊莫斯沉默着点了点头,再一次用复杂的目光看了仰着头对他笑得开心的伽尔兰一眼,然后,转身向着不远处的小湖泊走去。 总觉得赫伊莫斯的样子有点奇怪? 伽尔兰看着赫伊莫斯离去的背影心想着。 有累到这种程度吗? 他正奇怪着,突然看到奥帕达快步向他走来。 “伽尔兰,使团长想要见你。” ………… 伽尔兰跟着奥帕达来到一块空地上,那空地上还弥漫着火烧后烟雾的气息。 他看到那个老人站在那里,清晨的朝阳已经升起,照在老人的那饱经沧桑的脸上,还有老人身前那整齐地摆放在空地上的几十具塔斯达人尸首上。 老人转过身来,看向伽尔兰。 “伽尔兰王子。”他说,“塔斯达人感谢您的帮助。” “不……其实我……” 伽尔兰摇了摇头,他看着那空地上那些死去的塔斯达人,目光透出几分黯然,还有歉意。 “非常抱歉,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有一伙势力盯住了我们……本来你们不会有这么大的损伤,因为我的大意,还有失算,才让你们失去了这么多同伴。” 他本来是想着。 就算是马贼袭击,以塔斯达士兵的qiáng大,在凯霍斯率领的一队骑兵的协助下,还是可以抵抗一段时间的。 那个时间应该足够让赫伊莫斯赶过来了。 谁知道,使团中竟是有内应,让他们一时间猝不及防。 毕竟,他一直都认为幕后主使是他国势力,怎么都没想到会是塔斯达人。 “您无需道歉。” 老人摇头。 “我虽然老了,但是还不糊涂。我们塔斯达人内部出了叛徒,那几个背叛者故意要求在今晚值夜,然后联手杀了其他值夜的士兵,将马贼放进营地,趁着大家睡着的时候放火……” 说到这里,老人也忍不住恨得咬牙。 “若不是因为那些叛徒,那些马贼怎么可能轻易攻入我们塔斯达人的营地?” “就算避开了这次,斯托克也会另找机会继续他策划的事情,奥帕达迟早都会死在他的手中。伽尔兰王子,我不糊涂,我们塔斯达人自己出了问题,造成了这样的后果,无论如何都不会归咎在您的身上。” “而且,您若是不在,我们所有人都会在无法揭穿真相的懊悔中死在这里。” 老人转头,他的目光在那些死去的塔斯达战士身上扫过。 他的脸色虽然看起来沧桑,但是他的眼依然很明亮。 “现在,他们虽然死了,却是荣誉的战死。” “我们会把他们的身体带回故土,而他们的灵魂将回归战神亚述尔的麾下。” 他回头,再一次看向伽尔兰。 他审问了那几个活下来的斯托克的心腹,从他们口中得知的事情让这位经历过大风大làng的老人都心惊不已。 杀害奥帕达只是第一步,那家伙甚至都已经策划要对他的父亲—— “王子,我很感谢您。虽然我们失去了四十三个同胞,但是,却能在以后让更多的同胞活下来。” “如果不是因为您将斯托克引出来,如果他的yīn谋真的得逞,那么在未来,死去的塔斯达人就不会是这几十人,而是数千甚至是数万人。” “斯托克会为了自己的野心让成千上万的塔斯达人死去!” 老人的双臂jiāo叉,放在胸口。 他向少年深深地低下头。 “伽尔兰王子,我知道,您当初突然提出要随同我们前往塔斯达,恐怕就是因为察觉到了这件事……您不仅聪慧,而且善良,为了保护我们甚至不惜让自己置身危险之中。” “您救了我们的性命,也救了塔斯达,塔斯达人会铭记您的恩情。” 不只是他,旁边的奥帕达,还有其他的塔斯达人都在这一刻做出了和使团长一样的动作。 他们双臂jiāo叉在胸口,低下头,向那位年少的王子行礼。 “从现在起,您就是塔斯达人永远的朋友。” 那是塔斯达人对最尊敬的友人的礼仪。 “亚伦兰狄斯贤明的王子啊,请您务必记得,塔斯达人是您最忠实的友人。” 抬起头来的老人对伽尔兰露出了诚恳的微笑。 他说, “如果有一天,您需要帮助,只要您一声呼喊,塔斯达人就会回应您的呼唤而来——” ………… ……………… 太阳已经高高地挂在天空之中,阳光照得那个小湖泊的水面波光粼粼。 在湖泊侧面的小山丘上,有人站在那里。 “当初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不给大哥任何辩解的机会、不经过任何审讯就直接对大哥进行了处罚,甚至还因此暗自埋怨过父亲。” “现在我才明白……那个时候,以大哥在塔斯达一呼百应的威望,如果父亲没有当机立断将他囚禁起来的话,只要大哥抓住时机一声呼喊,真的会有很多人跟随在他麾下。” 刺眼的阳光照下来,让奥帕达眯起了眼。 经过了昨天一晚,这个年轻的男子似乎一夜之间成熟长大了不少。 他俯视着不远处那片被火灼烧过的营地,发出叹息一般的声音。 “父亲大人一直以大哥为傲,后来出了这事,他表面不显,私下里其实也很难过,我有时候会在深夜里看在他站在练武场发呆。” 整个人都已陷入了回忆之中,他低声说。 “那个时候,我上去跟他说话,他拍着我的肩笑着对我说,如果大哥和我一样,不要那么聪明就好了。” “他虽然在笑,但是看起来很难过。” “他说,聪明的人容易想得太多,想太多了就多了不必要的欲望,一味地追着那些想出来的东西,而忘记了脚踏实地,忘记了真正重要的东西……所以,做人糊涂一点,挺好的。” 说到这里,奥帕达就闭上了嘴,不再说下去。 他转过头,看向站在他身侧的伽尔兰。 淡金色的发丝散落白皙的颊边,阳光让少年的眼明亮得如金色琥珀一般。 亚伦兰狄斯的王子。 一眼就让他为之心动的美丽而又睿智的少年。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伽尔兰不可能再继续出使塔斯达国。 因此,不久之后,就是他们分道扬镳的时刻。 “伽尔兰,就算叔叔没有立下那样的承诺,在你遇到危难的时候,只要你一声呼唤,我也会为保护你而来。” 他想要向心爱的人诉说出自己的心意。 在离别之前。 少年的金眸看向他,映着他的影子,然后,弯眸一笑。 “谢谢你,奥帕达,我的好友,我相信你的友谊。” “…………” 即将说出口的话被伽尔兰这一句噎在喉咙中,奥帕达张了下嘴,却怎么都无法将那句话说出口。 伽尔兰视他为友。 他看着伽尔兰转过头去,俯视着山丘下不远处的小湖泊,顺着伽尔兰的目光,他看到了不过数米之外正在湖边休息的赫伊莫斯。 还有,那个和伽尔兰有着同样的金发的独眼骑士。 伽尔兰看着那边,露出了笑容。 他在看他的骑士。 奥帕达心想,张开的唇闭上,将那句已经到了喉咙的话咽了下去。 而在山丘下的湖水边,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的赫伊莫斯抬头看去。 他看见了站在山丘半腰上看着自己,正在开心地对自己笑的伽尔兰,还有伽尔兰身边的奥帕达。 说不出为什么,他突然心里一动。 下意识中,他的注意力在一瞬间就全部集中在了那一处。 自然而然的,他听到那一处两人的对话声。 此刻,在山丘上,看着对凯霍斯开心笑着的伽尔兰,奥帕达深吸一口气。 他说:“伽尔兰,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少年回头看他,然后对他展颜一笑。 “嗯。” 眉眼飞扬,笑颜灿烂。 “那是怎样的人?” 奥帕达忍不住问。 “嗯……我们从小就在一起,小的时候它就特别喜欢凑到我身边,不知道为什么,它对别人都不怎么好,就是很亲近我,而且,还特别不喜欢让其他的……呃,人,接近我。” “它小的时候很可爱,当然,小时候它就很厉害了,但是偏偏喜欢对我撒娇。后来长大了,变高了,变好看了,也越来越厉害了,但是对我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看着说个不停的少年,奥帕达觉得心底堵得有些难受。 但是,他看得出来,伽尔兰是真的非常喜欢那个人。 因为在说到那个人的时候,伽尔兰的目光比什么都还要柔软和温暖。 伽尔兰还在继续说着。 “从小到大,都是它一直在守护着我,我们一直都在一起。” 他说,“所以,以后无论发生怎样的事情,我也不会和它分开,到死之前,我都会一直和它在一起。” 就算离开王城去游历大陆,他肯定也要把涅伽带上啊。 伽尔兰想。 他这辈子都不会和涅伽分开的。 …… 没错,他口中说的那个人,就是从小陪他一起长大喜欢在他面前撒娇卖萌的大狮子,涅伽。 为了让奥帕达彻底对自己死心,他只好提拎着涅伽出来顶缸了。 ……………… 奥帕达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不知为何,在得知了伽尔兰的心思之后,他的心情在一刻反而敞亮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湖边的骑士,对伽尔兰露出了坦然的微笑。 “嗯,我相信你们一定会一直在一起的。” 在短短一夜之间长大成熟的年轻人微笑着祝福他心爱的少年。 他看了眼下面,说,“你的骑士在叫你,大概有什么事,快去吧。” “是吗?” 伽尔兰一低头,就看见凯霍斯正在朝自己挥手,似乎在叫他过去。 “那我先过去了。” 褐发的塔斯达人微笑着目送他心爱的少年远去,去了骑士的身边。 这一刻,他的心情很平静。 因为他相信。 那个骑士一定会一直守护着伽尔兰,他们会很幸福,在一起直到最后的死亡。 正想着,身前突然有了其他的动静,奥帕达看到原本在湖边的赫伊莫斯正在向他走来。 赫伊莫斯此刻看上去目光平静,神色淡然,但是心底却在剧烈地翻腾着。 他听到了伽尔兰刚才说的那些话。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伽尔兰对他抱有着如此深沉而又浓烈的感情。 少年说要和他一起,直到死亡。 那个被他宠爱着长大的孩子,是如此深地爱着他。 他看着眼前还没来得及表达自己的感情就已经被拒绝的塔斯达人,心情很是复杂。 似乎有点同情,又有点……其他的什么……像是优越感的东西。 奥帕达对他一笑。 “我失恋了。” 他坦然地一摊手。 奥帕达如此坦然,赫伊莫斯却反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哎,我们都一样,伽尔兰有心爱的人了,我,还有你,都失恋了。” 奥帕达毫不避讳地感慨道。 “……哈?” 奥帕达的话让赫伊莫斯莫名其妙。 “失恋?我?什么意思?” “别装啦,你以为你不吭声,我就看不出来?” 奥帕达撇着嘴说。 “我早看出来了,你对伽尔兰的心思是和我一样的。” 赫伊莫斯觉得自己有点懵。 他难得地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再装也没用的,我喜欢伽尔兰,所以,还有谁喜欢他,我一眼就感觉得出来。” 奥帕达继续说。 “明明喜欢得不得了,还装出那副样子,就是因为这样我才看你不慡。” 他还想说什么,突然又没了心思。 哎,再说什么也没有用。 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再继续互相伤害呢。 这么想着,奥帕达就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转身下了山丘,离开了。 只剩下赫伊莫斯一个人留在那里。 金色的沙地折she着炽热的阳光,闪闪发光,刺得人眼疼心乱。 站在沙地上的赫伊莫斯脸色很是茫然,脑子也很是混乱。 他感觉到自己胸口深处的心脏在这一刻莫名激烈地跳动着。 那个塔斯达人说。 他……对伽尔兰……? 第83章 近卫军分成了两批, 一批护送塔斯达使团,并帮助他们将死去的同胞的遗体运送回去,另一批自然是要护送亚伦兰狄斯两位王子返回王城。 自从想起前世发生的这件事之后,在跟着塔斯达使团的路程上,伽尔兰脑中就时刻绷紧了一根弦。现在,事情一过, 他顿时就放松了下来。 虽然稍微失算了一些,但是不管怎么样,他保住了大部分的塔斯达人,尤其是最关键的奥帕达,这样一来,亚伦兰狄斯和塔斯达就不会刀刃相向了。 返回的路程上,伽尔兰整个人都显得轻松了很多, 难得出门一趟, 又没什么事, 他自然不想赶路,而是想要一路走一路游玩。 对于伽尔兰的想法,同样玩心不小的胖子塔尔自然是举双手赞成,好歹算是王城中一霸以及半个纨绔的他开始兴致勃勃地向伽尔兰提各种建议,比如什么地方有什么好吃有什么好玩的信息。 总之一句话, 吃喝玩乐。 而这只队伍中,能做一半主的金发骑士看着他的小主人乐不思蜀的模样, 想了想, 将卡莫斯王那封催促他赶快带着伽尔兰回去的信塞了回去。 而另一个可以做主的赫伊莫斯王子则是不知为何, 一路上都有些心不在焉,像是有心事的样子,根本没在意队伍进行速度慢的事情。 于是,队伍一路上走走停停,速度极慢。 这一天,一行人走到一个名为诺尔的小城附近停了下来。 因为塔尔告诉伽尔兰,这个叫诺尔的城市虽然小,却很有名气,它的农业以及工商业都不发达,可是依然很繁荣,因为诺尔城的附近有一片山地松林,而山地松林深处则是有着一片连绵的温泉湖泊,让很多人慕名而来。 塔尔说,卡莫斯王有时候都会来这里放松一下。 因此,一到傍晚,伽尔兰就迫不及待地带着一伙人浩浩dàngdàng地向着那一处杀了过去。 在山地松林的顶端,有一处温度最适宜,风景也是最好的温泉小湖泊。 那一处平常都禁止任何人进入,是禁地,只有在卡莫斯王前来的时候才会开放。而作为卡莫斯王最宠爱的王弟,伽尔兰自然轻轻松松就进了所谓的禁地。 太阳还没彻底落下地平线,但是风已经微微刮了起来,chuī动着松林,发出沙沙的响声。 伽尔兰泡在水中,只觉得疲累的身体得到了彻底的治愈。 这个所谓的山地温泉的温度其实并不高,只是稍微有点热度而已,但是在四季如chūn的亚伦兰狄斯这个温度却是恰好,是让人的身体能彻底放松下来的最舒服的温度。 少年大半个身体浸在湖水中,双臂趴在湖边光滑的白石上。 他侧着头,枕在双臂上,那淡金色的长发在白石上散开,半截浸入清澈的水中。 他懒洋洋地趴在那里,半眯着眼,一脸惬意。 那白皙的肌肤被温热的水熏出一点粉意。 安静的湖泊边上突然有了一点动静,伽尔兰将懒懒地垂着的眼睫抬起来,进入他视线的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颀长身体,健美躯体。 脱下了黑色皮甲以及一身劲装的赫伊莫斯穿着一件极为宽松的衣服走了进来,褐色的肌肤在夕阳的余晖中泛着蜜色的光泽。 穿着一身劲装的时候看起来并不壮硕,和奥帕达一对比就显得有些瘦,但是衣服一脱,就露出了棱角分明的肌肉,像是丛林中的豹子一般,那紧致的肌肉下蕴含着可怕的力量。 正是闲得无聊的时候,伽尔兰趴在石头上,目光将赫伊莫斯自上而下扫了一遍。 嗯,看脸,毫无疑问是个美男子。 看身材,宽肩窄腰,四肢修长,每一处都是肌肉线条分明,有臂肌有胸肌有腹……哦,这个看不到,不过应该有。 还有那一双大长腿。 明明和奥帕达差不多高,但是站一起的时候,赫伊莫斯的腿就是比奥帕达长了一截。 伽尔兰一边打量着一边纳闷。 你说这么一个美男子,还是王子,身材又棒,按理说应该有着一大批狂蜂烂蝶前赴后继地往他身上扑吧?就算没那么夸张,倾慕他的红颜知己怎么都该有那么几个吧? 可是赫伊莫斯怎么到现在都还是单身呢? 伽尔兰在心底这么琢磨着,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那盯着赫伊莫斯的目光让赫伊莫斯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神色,侧了过头去。 他轻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然后,他继续保持着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走到伽尔兰旁边,走进温热的湖水中,然后靠着边上的白石坐在了湖水中。 然后,他就这么靠着石壁闭上了眼,神色淡然,像是在闭目养神一般。 “赫伊莫斯。” 突然从旁边传来了喊声,赫伊莫斯神色未动,可是仔细去看,就会发现他闭着的眼的睫毛微不可见地动了一下。 稍许之后,他淡淡地应了一声。 “嗯?” “你已经二十多了,还不打算结婚吗?” “……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顿了一下之后,赫伊莫斯才开口回答。 他仍旧是保持着闭眼靠在石壁上那平静的模样,但是,这一刻,他心情却非常不平静。 因为他突然想起来了,自从他前往北地战场之后,经常也会和伽尔兰通信,而伽尔兰似乎总是在信中旁敲侧击地探听他有没有喜欢的女人,有没有娶妻的打算……就像是现在这样。 “你没有喜欢的女人吗?这么多年,一个都没遇到?” 赫伊莫斯睁开眼,侧头。 他看见少年趴在光滑的白石上瞅着他,琥珀似的金眸亮亮的,带着一抹期待的神色。 按理说,为了伽尔兰好,他应该回答有,借此绝了伽尔兰的念头。 但是,一和那双明亮的金眸对上,不知为何脑子就有点不听使唤,鬼使神差的,他回答了一句。 “没有。” 他gān脆地否定道。 “暂时没考虑过这种事情。” 一说完,赫伊莫斯就转回头。 这一转头,他就错过了得到了他的回答的少年脸上那几乎已经完全泄露出来的失望情绪。 ……所以,等赫伊莫斯结婚生子,到底还要等多久啊啊啊啊。 在心底如此哀嚎着的伽尔兰郁闷地转过头,不慡地用后脑勺对着赫伊莫斯,趴在那里不吭声了。 而旁边,坐在水中的赫伊莫斯心情也很是复杂。 明明只要说一句‘有喜欢的女人’断了少年的心思就可以了,但是嘴就是不听使唤,偏偏就说出那种话来。 自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想起那个塔斯达人一脸笃定地说出‘你和我一样,对伽尔兰有同样的心思’那句话来。 不对。 赫伊莫斯想。 并不是这样。 自己的确很在乎伽尔兰,很重视伽尔兰,可以说,对他而言,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伽尔兰更重要的人。 但是,不应该是那种感情。 自己对伽尔兰的感情……和那种感情是不一样的。 是的,绝对不一样。 在北地的军营中,在战争的间隙中,为了放松而召开的宴会中经常会召来舞姬。他和其他人一样,对于那些舞姬美丽的容颜和曼妙的身体都是颇为意动的,也就是说,女人的身体对他的确是有着吸引力的。 虽然会克制住,但是,年轻气盛的他的确是会对那些女人动欲念。 所以,他也应该是和其他人一样,只对女人有兴趣。 赫伊莫斯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他想,大概是因为自己太在意伽尔兰了,表现得太明显,所以才让那个塔斯达人弄错了。 他这么想着,再一次侧头,向身边的人看去。 温热的湖水在水面腾起一点雾气。 少年背对着他,侧头枕着双臂趴在湖边光滑的白石上。 湖水很清澈,能清楚地看见少年水中的身体,虽显得有些纤细,但是有一层薄薄的肌肉,越发显出如白鹿jīng灵一般优美的线条。 因为是趴着的,所以上半身在水面之上,可是身上那宽松的衣服都湿透了,湿淋淋地贴在身体上。 浅浅的雾气中,衣服湿透了,呈现出半透明状。 它紧紧地贴在少年的肌肤上,在完全展现出少年姣好的身体曲线的同时,也让半透明布料之下那熏出粉意的白皙肌肤在散落的淡金色发丝中若隐若现…… 呼吸一窒。 赫伊莫斯觉得自己的脑子蓦然停摆了一秒。 他猛地转回头,闭上了眼。 夕阳的余晖照在他褐色的侧颊上,他不知道,那突兀的浮现在他颊上的一抹红晕。 ………… ………………………… 深夜时分,诺尔城中那最华美的小城堡之中,众人都在沉睡。 冷清的月光透过天窗照进房间里,照在侧身躺在chuáng上的沉睡着的黑发青年的身上。 不知道他在梦乡中梦到了什么,薄薄的唇一点点抿紧,就连那原本平稳的呼吸也一点点变得急促了起来。 …… 明亮的阳光洒满了大地。 橄榄树在风中簌簌地摇晃着,那白色的小花如雪般撒了漫天。 如金子融化一般淡金色的长发在碧绿的绿茵草地上散了一地,那身形纤细的少年坐在绿绒上。 簌簌洒落的花瓣中,许多都模模糊糊的,看不太清。 有些恍惚,也有些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可是突然间,少年抬眼向他看来。 那一眼,还有眉心一点艳丽的绯红,莫名让人心悸到了极点—— 仿佛有什么脆裂的声音从身体的最深处传来—— 就在这一刻,突然之间,大雾升起,转瞬间就将天地间的一切都全部掩盖住。 雾气朦胧,遮蔽着这一片天地。 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看不清。 而后,突然听见了水声。 流淌的水声中,那雾气一点点散开。 清澈的湖水边,少年坐在那里。 小腿伸入湖水中,双手按在身侧,背对着他。 他只看得见少年的背部,还有散落下来的金发。 水滴从柔顺的金发上滴落。 或许是刚刚从水中起来,少年的衣服湿淋淋的,湿透了变得半透明的布料紧紧地贴在肌肤上。 湿润的金发垂落下来,绕过雪白的后颈,从肩上散落。 透明的布料下,少年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 一抹粉红点缀在后颈上,莫名诱人到了极点—— ………… 一切都仿佛在这一刻到了极限。 有什么东西在顷刻间崩塌,撕裂。 那深深地掩埋在厚实的大地深处的岩浆沸腾而起。 很长的时间里,它们一直在大地深处酝酿着,压抑着,不为人所知。 甚至就连它们的主人也不知道它们的存在。 突然有一天,那坚硬的大地某一处突如其来地迸裂,裂开一道痕迹。 那就像是一个决堤的口子。 那被深埋在地下不为人所知的岩浆在这一瞬间鼓动着,激烈地烧了起来,像是将整个大地都点燃、焚烧了起来。 一切都在瞬间失了控,它们疯狂地灼烧着,喷涌着,汹涌而出—— ………… 沉睡中的黑发青年猛地睁眼,房间里的月光都仿佛在刹那间都抖动了一下。 他猛地起身在chuáng上坐起,剧烈地喘息着。 金红色的眸中,瞳孔微微放大。 他的脸在这一刻异常的泛红得厉害,甚至于都蔓延到了耳根处。 虽然没有掀开毯子,可是他能感觉到那一层薄薄的毯子下面,自己身体异样的那一处某种濡湿的痕迹。 他僵了好半晌。 许久之后,才抬起手,按住了自己半边脸。 耳根处的泛红已经蔓延到了他的后颈。 “……开玩笑的吧……” 第84章 在环境最恶劣的北地之中, 在亚伦兰狄斯王的近卫军以外最qiáng大的北地军团之中, 甚至于在亚伦兰狄斯的死敌盖述人之中, 被称之为‘地狱的黑骑士’的年轻人在最近陷入了苦恼之中。 被神宠爱之人。 许多人曾经这样羡慕地感叹到。 赫伊莫斯那天生就极为出众的天赋、以及在幼时恶劣的生存环境锻炼出来的qiáng大心志, 再加上自身不解的努力,让他成为了站立于众人之上的佼佼者。 要知道,除了年幼那段在贫民窟挣扎的艰难时期,赫伊莫斯几乎从未遭遇到能令他苦恼的事情。 哪怕是在最险恶的战场上, 他也一直都是那个坚韧而又qiáng硬的如同旗帜一般的存在。 虽然不曾在人前表露出来,但是,或许是因为幼年时的遭遇,赫伊莫斯一直都是一个冷心冷情的自我中心者。 他从不曾将他人的事情放在眼中,更别说放在心上了, 他人的想法他更是从不曾在乎。 因此,极少有人能让他产生情绪上的波动。 而此刻让他陷入苦恼之中, 正是那极少的, 或者该说是唯一能煽动他情绪的少年。 在被奥帕达揭穿了长久以来一直掩埋着的心思时, 他还觉得,那或许只是因为自己对伽尔兰太重视和太亲密, 让奥帕达产生了错觉。 但是, 在那晚做了那样的梦, 甚至还因此在睡梦中对伽尔兰……之后, 他终于认清了现实。 那个看起来愚钝的塔斯达人的确是一眼看穿了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心思。 一时间, 赫伊莫斯有些迷茫。 一直以来, 他将那个孩子视为任何人都不可碰触的、甚至于他自己都不可以轻易碰触的存在。 就像是对待易碎脆弱而又无比美好的珍宝, 他一直都小心地将其捧在手心中,舍不得让那孩子受到半点伤害。 而今,他却做了那样的梦,这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罪恶感。 ………… 伽尔兰一行人一路游玩着,走走停停,前进速度很慢,而一直在王城焦急等待着的卡莫斯王在传信催促凯霍斯无果之后,终于再也按捺不住。 这一次,他gān脆直接派了一位千骑长带着近卫军来接人了。 而他派来的人之中,赫伊莫斯那位身为黑夜之神的祭司下属也随同而来。 赫伊莫斯思索良久,终于决定向他这位嘴还算严的心腹下属商讨一下这个令他苦恼的问题。 因为,他的这位下属有着一位相恋了六年的恋人,对这种事有着丰富的经验,想必一定能给他提出很好的建议。 于是,在某一天傍晚,在暂宿的一位贵族住所的庭院中,赫伊莫斯开始了和他的心腹下属的jiāo谈。 “索加,我记得,你有一个恋人的,是吗?” 身为黑夜之神秉承着一贯的狡诈属性的索加这一刻被他的主人一句话问得有点懵。 他虽然个子还算高,可身体并不算健壮,没有什么武力值。但是,作为赫伊莫斯王子麾下最狡猾的谋士,他的地位是无可动摇的。 而他最大的用处,自然就是向他的主人献策,做各种各样的谋划。 然而,相处多年以来,这是索加第一次从他那位对他人私事向来漠不关心的主人口中听到了对于他私事的询问。 而且一问就是这么劲爆的话题,让一贯自认足智多谋的他一时间也懵掉了。 但是作为一个优秀而又忠诚的下属,是绝对不会拒绝主人任何要求的。 因此,索加在懵了一下之后,立刻就反应过来。 他微微躬身,然后回答了赫伊莫斯的问题。 “是的,殿下,想必您应该见过她。” “嗯,我见过。” 说起这件事赫伊莫斯也有点纳闷。 索加这个毫无武力值的人,偏偏恋人却是一位武力值不弱的女性骑士。 “你很爱她?” “是的,殿下。” 对于赫伊莫斯的这个问题,索加回答得很gān脆。 “她是我此生之中唯一认定的恋人。” 他是黑夜之神的信徒,谋算和狡诈对他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是唯独对于他心爱的人,他不会有丝毫的欺骗。 半晌寂静,赫伊莫斯没有再问下去,他只是坐在那里,沉默着,手指不断地抚摩着自己耳朵上的青金石耳环。 赫伊莫斯不说话,索加自然也不好开口。 他站在一侧,脑子飞快地转动着,暗自思索着王子找他说这些话的目的。 许久之后,赫伊莫斯才再度开口。 “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他说, “不……当初是怎样的反应和感觉,才让你确定自己爱上了她?” 索加心里瞬间咯噔一下。 他看着赫伊莫斯那抚摩着青金石耳环的手指,瞬间就明白了。 当初在北地的时候就有很多人猜测着赫伊莫斯之所以在枯燥无趣的北地对任何女性都不感兴趣,是因为在王城中有一位恋慕之人。 而那个青金石耳环,就是王子的恋慕之人送给他的礼物。 现在看来,赫伊莫斯殿下恐怕是与那位再度相遇了。 只是,从未曾有过恋情的王子似乎还不太明白自己的心意,所以才向有恋人的自己询问。 想到这里,索加就谨慎地、斟酌着开始回答。 为了避免犯错,他说的都是一些通用的,在那些恋爱的诗歌中都能看到的形容。 “这个嘛……当你看到她的时候,就会很开心,想一直看着她,一直和她在一起。” “当接近她的时候,就会为之心跳不已,无论她说什么,在你耳中都是最动听的声音。” “您的脑中会时时刻刻地想着她的身影……她的笑容胜过一切美丽的风景……哪怕尊贵如您,也会愿意在她面前低下头,只为祈求她的垂怜……” 就在索加说到这里,赫伊莫斯突然插了一句。 “和你一样,任打任骂?” 索加和那位女骑士相处的时候,他偶尔也在不经意中瞥见过。 在他人面前一贯态度傲慢而且狡诈的索加,在那位女骑士面前,却像是一只摇着尾巴的大狗一样,殷勤得不行。 而那位女骑士似乎是一位性格很qiáng悍的女性,经常一言不合就动手。 索加:“…………” 这叫情趣,情趣好吗! 殿下你这种从没经历过恋情的美好的人怎么会懂恋人之间那种打情骂俏的甜蜜? 赫伊莫斯摇了摇头。 “索加,别敷衍我,我知道你刚才说的那些东西都是从何而来。” 他说,“你只需要我回答我,是什么让你确信你爱上了那位女骑士?” 索加停顿了一瞬。 他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回想着过去那一段甜美的记忆。 然后,他开了口。 “殿下,其实我也说不太清楚,但是……” 他说, “当那个身影进入你视线的一瞬间,无论多远,无论在多么微小的角落,在那一刻,你除了那个身影之外再也看不到其他。” “到了这个地步,您就已经彻底沦陷其中了。” 他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您恐怕是……” 索加还说了什么,赫伊莫斯并没有听清楚。 因为在这一刻,在庭院的另一侧,伽尔兰的身影出现在碎石小道的尽头。 明明离他很远,明明几乎只是在他视线余光的一点角落里,可是,在少年的身影出现的那一瞬间,视线中其他的一切都消散而去。 就连近在眼前的索加都仿佛消失了踪影。 【当他出现在你视线中的那一刻,天地万物在你眼中都将褪色。】 【你将再也看不到其他。】 原来如此。 指尖那被他抚摩得光滑无比的青金石耳环传来一点沁入心扉的凉意。 金红色的眸底深深地映着金发少年的身影,像是要将其烙印在瞳孔的最深处。 “殿下,如果您实在无法确认自己的心情,那么您只要想一想。” 索加的声音再一次在他耳边响起。 “您假设一下,如果那位爱上了其他人,离开您,和另一个人在一起……唔!” 青衣祭司的声音陡然断在了半截。 因为他在这一瞬感觉到了从他的主人身上突兀之间散发出来的某种令人心惊的煞气。 一种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可怕气息。 别想。 索加那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是瞬间让赫伊莫斯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伽尔兰会离开他。 会到他以外的人身边去。 光是听见索加那么说,赫伊莫斯都差点无法遏止住陡然从身体内部升腾而起的杀意。 伽尔兰会去往他伸手碰触不到的地方。 ………… 别想。 谁都别想这么做。 那从身体最深处烧起的欲念一旦被点燃,就再也无法停止。 越来越大,越来越炽热。 灼烧着他的身体,他全身的血液,让他遏止不住如梦中一般想要将其拥入怀中的欲念。 那是他的。 目光一眨不眨地盯在庭院远处伽尔兰的身上,赫伊莫斯胶着的视线在这一刻如同将其缠绕住的锁链一般。 那个人是属于他的—— 他笃定地,断然地,甚至是发狠地这么想着。 …… “如果你喜欢的人在暗恋你,而且不知道你也喜欢他,该怎么做才好?” 赫伊莫斯毫不犹豫地再一次向他的狗头军师……不,是心腹谋士询问道。 索加觉得自己有点苦bī。 他可是谋士,一位在战场上、在政治中出谋献策的谋士,可是为什么他的主人现在向他询问的都是关于恋情方面的计谋? 他这算什么?兼职了爱与美的女神阿芙朵弥尔麾下那恋爱的祭司的工作吗? 但是,无论这位黑夜之神的祭司心底如何腹诽,他还是要尽心尽力地为赫伊莫斯谋划。 毕竟,殿下和他商量这么私密的感情的事情,是因为信赖他啊。 他可不想因为这种事丧失殿下对自己的信赖。 而且按照殿下的说法,他们两位本来就是彼此恋慕,一说穿就行了,简单得很,只要殿下一句话…… 不不不,这样不行。 索加眼珠子转动了一下。 身为殿下的谋士,无论在哪种事情上,哪种情况下,都要为殿下谋取最大的利益。 先倾吐爱意的一方在恋情中的地位总是略逊一筹。 就如同他和他的那位恋人一般,先爱上的人总是输家。 因此,他得想办法,让殿下恋慕的那个人先向殿下表白爱恋之心才对。 “殿下,这样很简单。” 打定了主意的索加提出了他的建议。 “既然那位不知道您的心意,那么,您必须给出一些暗示,让那位感觉到您对其是与众不同的,特别的,让那位意识到您的感情。” 被称之为‘地狱的黑骑士’在战场上所向无敌威震四方的黑发王子在如何追求心爱之人的事情上是一片空白,恐怕还不如王城中那些小了他一轮的十三四岁就开始勾搭妹子的贵族子弟小屁孩们。 所以,他很坦然地继续询问。 “具体该怎么做?” 花费了整整一年多的时间才将女骑士追到手,在这方面有着丰富的实践经验的黑夜之神的祭司开始毫不保留地、胸有成竹地向他的殿下面授机宜。 ………… 伽尔兰这两天有点郁闷。 因为不知道为什么,赫伊莫斯对他的态度突然变得冷淡了下来。 以往行走的时候,赫伊莫斯除非必要,都是在他身边的,但是这两天却是自己到了队伍的前方领头。 吃饭也不再跟他一起,以往晚上住宿他们的卧室都是挨着的,这两天似乎也特意隔开了。 一天下来,伽尔兰都看不到赫伊莫斯的影子。 甚至于他主动去找赫伊莫斯,还没说上两句,就会用有事情要处理的理由让他先离开,似乎不怎么愿意和他说话。 怎么回事? 伽尔兰困惑地想。 赫伊莫斯在生气吗? 他前几天做了什么让赫伊莫斯生气的事情吗? 明明那天一起泡温泉的时候都还好好的啊。 他仔细想了一遍又一遍,实在想不出来自己哪儿惹赫伊莫斯生气了。 赫伊莫斯不愿意搭理他了,这还是破天荒第一次发生的事情。 于是,少年郁闷了。 就算以后他要带着涅伽去周游大陆,但是,亚伦兰狄斯依然得是他有力的后盾。 他都已经打算好了,让赫伊莫斯做他最坚实的靠山。 有赫伊莫斯在,敢惹自己的人应该不多,这样才能最大限度让自己狐假虎威……不是,是最大限度地保证自己的安全。 要是赫伊莫斯和他闹翻了…… 而且,不止如此,伽尔兰心里还有一点异样的感觉。 从小到大,赫伊莫斯都对自己很好,对别人都很淡漠的他偏生就是对自己极为宠爱和纵容。 他已经习惯赫伊莫斯对自己的特别了。 现在,这个特别突然一下子没了……不知为何,伽尔兰觉得自己很不习惯,还有点不舒服。 傍晚,再一次找了个地方落脚之后,伽尔兰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都没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赫伊莫斯。 gān脆,心一横,他径直跑去找了赫伊莫斯,想要单刀直入地问个明白。 “……你是在生气吗?” “我没有。” 赫伊莫斯淡淡地回答。 “可是,你最近都……” “都怎么?” “…………” ……都不理我。 觉得说出这种话的自己就像是个闹脾气的小孩一样,会很丢人,伽尔兰抿紧了唇没开口。 他垂下眼来,神色似乎有点落寞。 赫伊莫斯看着眼前的少年微微低着头,那细密的睫毛垂下来,在白皙的颊上落下浅浅的影子。 脸上那柔软的肌肤,让人看着就想要碰一碰。 而少年脸上泄露出的落寞的神色,更是让人看一眼就有些心疼。 只是,赫伊莫斯忍住了。 索加出的主意的确很有用。 这才过了两天,伽尔兰就按捺不住主动来找他了。 接下来,应该做的第二件事是…… “抱歉,伽尔兰,这两天避开你,是因为我上次对你说了谎,所以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垂着头的少年一下子抬起头来,金色的眼睁得大大地看着他。 “我骗你说没有……其实,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真的?” 伽尔兰的眼睛一亮,他一把抓住了赫伊莫斯的手臂。 等啊盼啊等待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的到来。 他一时间喜不自禁,想着赫伊莫斯这么qiáng健,肯定那方面也很qiáng,一旦有了恋人,那么小孩肯定是分分钟就能搞定的事情——只要一想到这里,他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变调了。 ……声音都有点发抖了。 看来伽尔兰对于自己有喜欢的人的事情真的非常紧张。 虽然赫伊莫斯看着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少年,有点心疼,但是索加说了。 必须这么做,用这种话刺激伽尔兰,才能将他的心意bī出来。 不然,这个乖巧的少年说不定会将自己的心意隐藏一辈子。 而且,对于伽尔兰这种激烈的反应,他心底莫名还有点小开心。 那么,该继续实施第三步了。 “其实我从小就很喜欢他,不过,这种感情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我自己也不知道。” 不能直白地说出来,这样会吓到人,说不定会让对方躲避得更厉害。 索加如此告诉他说。 所以,要用似是而非的话,旁敲侧击地说出来,最好让对方自己悟出来。 这才会让对方有最大的惊喜和感动。 “从小我就一直看着他,几乎每一天我们都能见面,每天我们都能对话……或许是因为距离太近了,所以我察觉不到自己的心意。” “然后,我们分开了四年,四年过去了,他依然是我心目中最重要的人。” 赫伊莫斯深深地注视着身前的少年,他的声音低沉,饱含着某种特殊的情绪。 他相信,已经说到了这样的地步。 伽尔兰一定会懂得他话中的含义。 “当四年后,我再一次和他见面的时候,在那一瞬间,我就已经被他彻底迷惑……” “我知道,我们之间有着极大的阻拦,会让很多人看不过眼。但是,我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发生怎样的事情,我也想让他一直在我身边——他必须这一生都待在我身边。” 金红色的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伽尔兰,那眼底蕴藏着许多让人看不懂的甚至带着一点危险的神色。 他说:“……你明白了吗,伽尔兰?” “这、这……我……” 伽尔兰盯着赫伊莫斯的眼睁得很大,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惊讶得说话都有些磕巴了起来。 “难道……难道你喜欢的人是……是……” 少年咽了一口口水,像是被呛到了一般,发出无比讶异的声音。 “塔普提?!!” 赫伊莫斯:“………………” 第85章 赫伊莫斯喜欢的人居然是塔普提??? 伽尔兰觉得自己有点懵。 塔普提可是和卡莫斯王兄差不多大, 比赫伊莫斯大七八岁。 原来赫伊莫斯喜欢的是比自己年龄大的、成熟的女性? 难怪在北地呆了四年都安安静静的, 原来是惦记着他的女官长? 伽尔兰不觉得自己猜错了。 因为按照赫伊莫斯刚才说的那些话,他在自己认识的所有女性里面一划拉, 唯一符合要求的就只有他的那位女官长了。 赫伊莫斯还特地问他‘明白了吗’,恐怕是担心他反对。 赫伊莫斯说的那些很大的阻碍, 伽尔兰觉得自己也能理解。 毕竟, 由于塔普提女官和卡莫斯王兄的关系颇为亲密, 很多人都认为, 卡莫斯王迟早会将女官纳入后宫之中。 和卡莫斯王抢恋人,就算胆大如赫伊莫斯恐怕也做不出来, 自然只能将自己的心思深深地掩埋到心底了。 但是,这多么年过去了,卡莫斯王那边一直都没有动静,而就伽尔兰在一旁看着,感觉那两人之间更多的是一种友谊甚至于亲情, 根本不存在什么恋情。 而且,他的女官长明显对于成为王的妃子这件事也毫无兴趣。 不过…… 伽尔兰琢磨了一下。 塔普提女官的性格冷静沉着, 对待任何人都很是从容, 但是不知为何, 偏生就是和赫伊莫斯有点不对付, 他还曾经因此而头疼过。 但是转念一想, 这是不是说明对塔普提来说, 赫伊莫斯比其他人更加特别呢? 而且, 这数年来塔普提为了照顾他, 一直未婚,虽然依然美貌不减风韵,但是毕竟三十多了,真的因此导致塔普提单身一辈子,伽尔兰还是觉得很愧疚,何况他迟早要离开的。 但是如果她嫁给赫伊莫斯,赫伊莫斯喜欢她这么多年,以后一定会对她很好,而且赫伊莫斯一旦坐上王座,塔普提就是王妃了,她的孩子就是亚伦兰狄斯未来的继承人…… 嗯?这么一想似乎挺不错的。 如此想着的伽尔兰心里一亮,抬眼看向赫伊莫斯。 “我知道了。” 他一脸认真地对赫伊莫斯说。 “赫伊莫斯,我一定会帮你的。” 他说, “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和塔普提在一起。” 无论是为了赫伊莫斯,还是塔普提,还有他自己,他无论如何也要让他们两人在一起。 在心底如此下定了决心的少年目光灼灼地看着赫伊莫斯。 “放心吧,赫伊莫斯,我不会阻拦你和塔普提,我还会帮你们。年纪不是阻碍,身份也不是,我会帮你去向卡莫斯王兄说好话,只要让王兄赐予塔普提足够的身份,你们就……” 被伽尔兰突如其来说出来的那个女官长的名字弄得有点懵,赫伊莫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等反应过来了,就看见伽尔兰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会帮他的那些话。 他下意识想要反驳。 “不,我并没有……” 他陡然提高声音打断了伽尔兰的话。 “我说的那个人是——” “伽尔兰殿下!” 突然从旁边传来的喊声打断了赫伊莫斯的话。 一转头,就看见金发骑士急匆匆地走过来,俯身行了个礼。 他说,“陛下来了,请您马上去见他。” “哈?王兄?来这里了?” “是的,殿下。” “他怎么会……” “大概是因为您迟迟不回去,所以陛下亲自来接您了。” “…………” 有种家长亲自来把玩疯了不愿意回家的小孩抓回去的感觉…… “请您立刻去见他。” “我知道了。” 眼见凯霍斯催得这么厉害,想必王兄现在恐怕在发脾气。 他不能耽搁了。 这么想着,伽尔兰赶紧跟着凯霍斯走。 刚走了几步,他又想起了什么,转回头看向赫伊莫斯。 赫伊莫斯还站在原地,皱着眉,似乎心情不怎么好。 “别担心。” 伽尔兰冲他拍了下自己的胸口,对他笑着说。 “jiāo给我,我一定会帮你的——” 说完,他就和凯霍斯一起匆匆离开了。 赫伊莫斯看着那个一脸认真地保证一定会帮他和塔普提在一起的少年,一时间脑子有点空。 等等,为什么伽尔兰看起来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而且那种开心不像是伪装出的来的? ………… ……好像哪里不对??? ………… “陛下,伽尔兰殿下来了。” 伽尔兰刚刚走入大厅,就听到侍卫向卡莫斯王汇报的声音。 下一秒,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一个高大的身影快步走来,伽尔兰刚一抬头,就被那猛地伸过来的一双结实的手臂抱了个正着。 卡莫斯王将他抱得很紧。 太用力了,勒得他呼吸都有些不畅。 “……王兄?” 伽尔兰刚说了两个字,那双紧紧抱着他的手臂又一下子将他推开。 卡莫斯王盯着他,将他整个人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 看完了,那绷紧的脸才稍微放松了一些。 卡莫斯王板着脸问道:“有没有受伤?” 难得看到王兄对自己这么严厉的样子,伽尔兰老老实实地摇头。 “我没事,没受伤,凯霍斯还有赫伊莫斯都在。” 卡莫斯点了点头。 但是,一张脸仍旧是板着。 “为什么不回去?” 突然接到塔斯达使团以及他的王弟在路上遭到袭击的事情,卡莫斯王吃了一惊。 紧接着勃然大怒,若不是歇牧尔极力劝说,估计他在接到消息的当天就亲自带兵赶过去了。 但是毕竟刚刚出征回来不久,王庭之中堆积了数个月的事务实在不能再拖延下去,他根本腾不出空来,只能盼着自己小王弟能快点完好无损地回来。 可是那回来的队伍速度慢腾腾的,他实在是等不下去了。 这不,熬夜解决了一些紧急的政务,有了喘气的空隙,他再也按捺不住亲自带队来接人了。 当亲眼确认了伽尔兰没有受到一点伤害,他才终于放心下来。 “长大了,翅膀硬了,不用听王兄的话了是不是?” 幼狮总要离巢。 幼鹰总有一天要展翅高飞。 虽然心里明白这一点,也欣慰地看着那个小小的孩子一点点地长大,这个被他宠爱的护在羽翼下的少年,总有一天也会离开他的羽翼,但是…… “抱歉,王兄,可是对我来说这是很难得的机会。” 伽尔兰仰着头,明亮的金眸看着他。 “我想走一走王兄曾经走过的地方,我想去亲眼看看王兄看过的一切。” “因为总有一天,这也是我要踏足的大地。” 少年琥珀色的瞳孔中仿佛有星光在闪耀,带着对未来的希冀。 那张年轻的脸上的神色如初升朝阳一般,朝气蓬勃。 卡莫斯王怔了一下,然后摇头一笑。 他的脸再也板不住,变得柔和了下来,摸了摸伽尔兰的头。 “也罢。” 他说,“你说得对,这是你迟早要和我一样去踏足的大地。” 他有些落寞地叹息道。 “是啊,以前我那个可爱的小王弟已经长大了……就要离我远去了啊……” 那在战场上威风凛凛的狮子王这一刻在脸上露出了和他的形象完全不相符的长吁短叹一般的感慨神色。 那叹息,那神态,那模样,让一旁的歇牧尔看得心底一阵恶寒,嘴角都抽搐了一下。 陛下,就算是故意要引发王子的愧疚之心也不用如此惺惺作态好么。 装得过了。 沙玛什的祭司在心底如此腹诽道。 就在这时,独眼骑士突然从旁边插了一句。 “所以陛下您觉得王子现在就不可爱了吗?” “……” 装模作样感慨了一半就被凯霍斯打断的卡莫斯王下意识看了伽尔兰一眼。 小王子仰着头看着他。 如丝绒般的金发包裹着少年的脸。 一双大大的眼睛自下而上地看他,像是猫儿一般,亮亮的,水汪汪的。 那明眸皓齿的美少年瞅着他,长长的睫毛像是无辜地眨巴了一下。 被自家小王弟那无辜的一眨眼萌得再也装不下去。 卡莫斯王一把将伽尔兰抱住,摸摸头,蹭一蹭,再摸一摸。 他断然道:“现在也非常可爱!” 歇牧尔:“…………” 卡莫斯王没注意到自家祭司那无语的模样,一边继续撸他那无论小时候还是现在都最可爱的小王弟,一边继续气哼哼地继续说下去。 “你迟迟不肯回来,歇牧尔还在我耳边絮絮叨叨的,尽说些烦人的话……说什么你长大了,该给你寻找合适的联姻对象了……” 后面一句话说到一半,歇牧尔一声咳嗽让卡莫斯王将剩下半截话给咽了下去。 毕竟这是私下的话,不好当着伽尔兰说出来。 而且这件事他也还没同意呢。 就卡莫斯王的眼光看来,谁都配不上他的小王弟。 ………… 在一起吃了晚饭,又被伽尔兰哄了好久之后,卡莫斯王终于心满意足了。 熬了几天处理政务,又匆匆赶过来,他也有些疲倦了,于是在见了赫伊莫斯询问清楚当时事情的情况之后,他就打算休息了。 伽尔兰回到了自己的住所处,凯霍斯本是将他送到房间门口就打算离开,却被伽尔兰给喊住了。 说是有事要和他商量。 房间中点了灯,很亮堂。 伽尔兰坐在柔软的座椅上,像是在沉思着什么,又像是在酝酿着即将说出的话。 而凯霍斯沏了壶茶,给伽尔兰倒了一杯,然后自己端着一杯,随意地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淡定地等待着他的主人开口说话。 “凯霍斯。” “是?” “你觉得塔普提怎么样?” “塔普提吗?是一个认真负责的女官长,而且细心,对您的服侍也很周到,有她在您身边,我很放心。” “不不不,我不是说这个。” 伽尔兰摆手道。 “我是问,你觉得她作为一个女性怎么样?” “作为女性如何看待吗?” 万丛花中过的金发骑士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摸了摸下巴。 “虽然个性偏于qiáng硬,但是从各方面来说,我觉得她不失为一个好女人。” 虽然那位女官长大人对于自己流连花丛的性格颇有微言,但是对于他的私事从不gān涉和多言。 在他看来,那是个很聪明,而且不多管闲事,知情识趣的女人,而且也的确是个成熟而有风韵的美丽女性。 “凯霍斯啊,那个,你觉得塔普提会喜欢哪种类型的男性?” “呃,这我还真不知道了。” 反正不会是我这种男人。 凯霍斯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殿下您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只是觉得……塔普提为了照顾我,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虽然很舍不得她,但是我不可能真的耽误她一辈子。” 伽尔兰看着凯霍斯,说。 “现在有一个人很喜欢她,那是个很不错的人,虽然他们之间可能会有点障碍和麻烦……可是,我真的很希望他们能在一起。” “所以,我想和你商量一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解决那些障碍。” “这样啊。” 凯霍斯喝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地问道。 “那么,殿下说的那个很不错的男人是谁?” 问完,又喝了一口茶。 伽尔兰犹豫了一下。 “……赫伊莫斯。” 噗——!!! 独眼骑士刚入口的茶水尽数喷了出来。 一贯注重形象的他甚至都没心思去擦嘴角喷出的茶水,一脸难以置信。 “您说的是谁?” 他认真地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是那的确是赫伊莫斯亲口告诉我的。” 伽尔兰很能理解凯霍斯此刻那下巴都快要掉下来的模样,因为他不久前听到的时候,也整个人都惊呆了。 但是完全符合赫伊莫斯说的那些话的,女性之中,也只有塔普提了。 凯霍斯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抬手,擦了一把嘴角的水痕,觉得脑壳有点痛。 赫伊莫斯王子是个心思很难琢磨的人,城府很深,但是卡霍斯看得出来,他对伽尔兰殿下的确是有着某种极为特殊的感情的。 那种感情更甚于亲情、友情,甚至于…… 那位王子真正的心思,他也猜不透,但是要说那位喜欢塔普提……凯霍斯以自己阅尽风华的眼睛保证,那不可能。 可伽尔兰殿下又说是赫伊莫斯王子亲口说的,这实在是…… 他也忍不住有些糊涂了。 按了按太阳xué,凯霍斯让自己清醒一点。 他思索了一下,以一种谨慎的口吻开口说话。 “殿下,我觉得,旁人感情的事情,不适合外人插足。赫伊莫斯王子的恋情,以及塔普提女官是否接受,那都是他们的事情,和您并没有关系。” “但是……” 凯霍斯这么说,伽尔兰又不好回答,和他有很大的关系。 可以说,那两个能不能成功在一起,决定着他的未来。 “而且,这种事情,您身为外人贸然插手,反而会弄巧成拙,很可能会让那两位之间产生误会也说不定。” “……既然你这么说。” 论感情经验还是凯霍斯比较丰富,既然凯霍斯说他插手反而会坏事,那他还是老老实实地等着好了。 反正都等了这么久,不缺这一会儿了。 伽尔兰点了点头。 他说:“我知道了,我听你的。” 凯霍斯也欣慰地点了点头。 殿下对于自己不擅长的领域,总是会从善如流地听从擅长此事的人的建议。 金发骑士将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他想起刚才卡莫斯王不经意中提到的事情,想了想,觉得伽尔兰王子的确也长大了,是时候旁敲侧击一下了。 “王子。” “什么?” “不要总说别人,您自己有喜欢的人了吗?” “哈?” 一不留神关于喜欢的人的话题就转到自己身上,伽尔兰怔了一下。 “您也不小了,一个让您心动的女性都没有吗?” “呃……” ………… 向卡莫斯王汇报完这次关于塔斯达使团遇袭的事情之后,赫伊莫斯在返回住所的路上路过了伽尔兰的住所。 他站在树林小道中沉吟了一会儿,想起当时伽尔兰那张兴奋而又开心、怎么看都不像是假装出来的笑脸,心里有点发沉。 他沉吟了稍许之后,绕开门前的侍卫,纵身一跃翻过了墙壁,跃入院子中。 房间的灯还亮着,隐约可见里面有两个身影,赫伊莫斯一眼就认出来,另一个是凯霍斯,他们坐在房间里,似乎在说些什么。 赫伊莫斯走过去,打算进屋,可是刚一靠近,一句话传出来,就让他停下了脚步。 “殿下您有喜欢的人吗?” 金发骑士询问道。 伽尔兰没有回答,似乎是在沉默。 凯霍斯又继续说了下去。 “只要是您的意愿,只要您所喜欢的,身为您的骑士,无论对方是谁都好,我都一定会站在殿下您这一边,也不会对外人泄露丝毫。” 他说,“所以请您无需顾虑,将您的心思告诉我。” 赫伊莫斯没有动,他凝神静气地听着房间里少年的动静。 伽尔兰那么信赖凯霍斯,说不定真的会向凯霍斯表露出对自己的心意。 他想。 不管索加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他已经决定了。 只要伽尔兰一开口,他就进去,彻底戳穿这层窗纸。 房间里一直在沉默。 门外的赫伊莫斯站着,手指扣紧成拳,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一下比一下跳得急促。 他就像是一个即将第一次踏入战场而紧张至极的战士。 终于,在这种让人紧张的沉默中,伽尔兰开了口。 “那个……” 伽尔兰小声说。 “你说的……还真没有。” 想想自己也算是活了几辈子的人了,一次恋爱都没谈过。 以前不说还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凯霍斯一提,伽尔兰就觉得有点丢脸。 唯一的恋爱经验,那还是在原来的世界里,他初中的时候,暗恋上了班级里那个学霸级的清纯女同学…… 是的,只是暗恋,连话都很少说,看都是偷偷看的那种。 别人的天命之子穿越过来都是大杀四方世界称霸后宫无限。 而他这个天命之子…… 算了,不说了,说多了心酸。 “这样啊。”凯霍斯点了点头,“那么殿下,您至少跟我说一下,您喜欢的类型是什么样的,可以吗?” “我喜欢的类型?” 伽尔兰想了想,对于和凯霍斯讨论自己心目中理想的恋人的模样,他倒是不怎么避讳,还有点兴致勃勃。 “嗯,这个嘛,我喜欢那种眼睛大大的,圆圆的,脸蛋也是圆圆的,一笑起来特别甜美可爱的那种~~” 屋外某个眼睛上挑锐利怎么都和甜美可爱巴不上边的年轻人:“…………” “而且最好有一头长发,是的,长发及腰才好,披下来像是瀑布似的——” 一头漆黑短发的赫伊莫斯:“…………” 屋内少年还在继续说,声音听起来非常开心,完全是发自内心的。 “还有啊,最好不要太高,娇小一点,那样才可爱。” 某个比伽尔兰起码高了一个半头的青年:“………………” “最后一点可能有点麻烦,唔,我比较喜欢和我、以及你一样的,皮肤白白的那种。” 一身性感褐肤的赫伊莫斯:“………………” ………… ………………………… 果然还是哪里不对啊!!! 第86章 正在和自己的守护骑士开开心心地讨论着自己理想中的清纯可爱小女友的伽尔兰自然是没有注意到外面有人站在外面, 将自己的话从头听到了尾。 不过就算知道,他大概也不在意。 哪个男孩在情窦初开的时候不曾和自己的好友一起偷偷聊起过自己喜欢的女孩? 向哥们好友们说一下自己喜欢的类型也是常有的事情,这真没什么好害羞的。 他在这里说着,他的骑士听得倒是很认真,还把他的话都给记在了心里。 毕竟, 凯霍斯也有自己的打算。 如果卡莫斯王真的有意为王子选妃的话, 他就去提醒一下卡莫斯王, 到时候一定要选一个王子喜欢的女孩。 至于赫伊莫斯王子…… 看得出来这位王子是个自我意识很qiáng, 而且也非常不喜他人gān涉自己的事情的人。大概就是因为如此, 当时赫伊莫斯王子成年的时候,卡莫斯王询问过他的意见, 在被赫伊莫斯的拒绝之后,卡莫斯王就再也不曾提起为他指定婚约者的事情。 现在, 伽尔兰殿下也马上就要成年了,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说实话,对于赫伊莫斯王子对殿下的态度,凯霍斯总觉得有点担心……但是又说不出来为什么……反正就是觉得有点怪怪的。 不过话说回来,也不用太着急, 就算歇牧尔祭司提过这件事了, 恐怕短时间里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毕竟,那位宠爱王弟宠爱得要命的卡莫斯王,肯定是不乐意让一个外人将自己捧在手心呵护大的小王弟夺走的。 当初宴会上要不是yīn差阳错让赫伊莫斯王子给殿下挡了一次灾……如果那个塔斯达人真的当众跪地求爱的话, 卡莫斯王恐怕当场就会勃然大怒。虽然由于塔斯达人的身份不会砍死他, 但是bào揍一顿还是真的很有可能的。 从伽尔兰房间里退下的金发骑士就这样想着各种各样的事情, 思索了小半宿,直到深夜才沉沉睡去。 而作为罪魁祸首的伽尔兰却是没心没肺的,想着既然不能插手那就没他什么事了,于是万事往脑子后面一丢,舒舒服服地一觉呼呼睡到大天亮。 不过很快的,麻烦事就来找他了。 在即将回到王城的前一晚,他被卡莫斯王叫到了庭院之中。 那是庭院一片开阔的空地上,地上绿茵一片,只有零星两处青石的石桌石椅,放眼看去,方圆十多米空空dàngdàng的,所有东西一眼都扫得清,就连茂密的树林都是远远的。 卡莫斯王的心腹侍卫守在开阔地的外面,不让任何人靠近这一处。 而在这片空地之中,就只有等着伽尔兰的卡莫斯王。 以及,将伽尔兰带来此处的歇牧尔。 伽尔兰心里一紧,他大概猜到了卡莫斯王想和他说什么。 其实,在做出这种事之前他就知道,事情一旦真的发生了,王兄他们肯定会在事后追问自己。 他做的那些事,瞒不过卡莫斯王。 “当初你突然提出要和塔斯达使团一并前往塔斯达,是因为知道他们会被袭击?” 卡莫斯王开口,直指关键之处。 狮子王从来都不是一个说话拐弯抹角的人,单刀直入才是他的风格。 伽尔兰点了点头。 他说:“是。” 他对那些护送他的近卫军下达的命令,只要卡莫斯王一询问,就算赫伊莫斯和凯霍斯都不说,其他忠诚于卡莫斯王的骑士长肯定会一五一十地告诉王兄,根本瞒不住。 卡莫斯和歇牧尔对视一眼,目光中都透出一点不解。 这几日,在对那些经历过此事的人详细询问之后,卡莫斯王得出一个令他极为诧异的结论。 ——伽尔兰早就知道了塔斯达使团会遭遇袭击的事情。 就连身为亚伦兰狄斯之王的卡莫斯都没有发觉到的事情,为什么伽尔兰会知道? 这非常奇怪。 毕竟这件事在之前没有一点蛛丝马迹。 卡莫斯王看着身前那个垂着眼抿紧了唇的少年,目光中透出几分愠色。 “我不管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他说,声音变得严厉了起来。 “但是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要以身犯险?” “明知有危险,还要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我不记得我有这样教导过你!” 卡莫斯王的声音中带着不轻的怒意。 但是那并非是对于他的王弟隐瞒自己的怒火,而是对于伽尔兰轻易就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的怒火。 “可是,我说了,王兄你也不会信啊。” 被他训斥的少年仰头,睁着眼看他回答道,目光中带着一点无辜。 明亮的金眸,透亮得像是映着天空太阳的光辉。 被那双眼一看,卡莫斯心底本是满满的火气就弱了三分。 他有点郁闷。 只要对上他的小王弟,不管他有理没理,最后败退的总是他。 …… 能够让无所畏惧的狮子王如此败退的,大概也只有他眼前的这个小家伙了。 金棕色的瞳孔稍微缓和了一些,卡莫斯王稍微俯身,伸出双手,握住他的王弟的肩膀。 “伽尔兰。” 他和少年的目光对视,狮子王的眼神在这一刻尤为严肃和认真。 “你要记住,你是亚伦兰狄斯的王子,是我最重要的王弟。” “对我来说,对亚伦兰狄斯来说,你是无可取代的,你的存在胜过世间的一切。” 他说, “你明白了吗?” 伽尔兰怔了一下,和卡莫斯王对视着,他抬起手,捧着卡莫斯王的手臂。 他同样也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王兄。” 他说, “可是,王兄,我之所以没有将此事告诉您,是因为我自己也不确定袭击的事情会不会发生。” “我不知道那是真的,还是仅仅只是我的一个梦。” 旁边的歇牧尔皱了下眉。 “梦?” 他重复着这个字。 “是的,这是王兄也不知道的事情,我却知道了,是因为我做了那样的梦。”伽尔兰说,“因为一个梦就做出这样的事情,或许对王兄你们来说很荒谬……” 那个梦他不止做了一次。 第一次是在赫伊莫斯房间休息的时候,模模糊糊地梦到。 后来回到自己的住所里,他又梦到了一次,还更加清晰。 “那天中午,因为很困倦,我在我的行宫庭院中睡着了。” “我梦到了塔斯达使团在亚伦兰狄斯境内被马贼袭击,所有人无一生还,丧失继承人的塔斯达将军因此而大怒,起兵攻打亚伦兰狄斯,虽然最后还是被王兄您打败赶了出去,但是,从此之后亚伦兰狄斯和塔斯达决裂,成为死敌……” “这个噩梦让我感到很不安,我总觉得它会真的发生。” “但是,我不可能因为自己的一个梦要求王兄您qiáng行用军队护送塔斯达使团。” 伽尔兰瞥了歇牧尔一眼。 “当时要是我真的这么做了,不管是王兄你,还是歇牧尔,以及其他人都会认为我的做法很荒唐,你们也绝对不会答应我……不是么?” 卡莫斯王想了想,不得不承认伽尔兰说得对。 不得派兵跟随他国的使团,这是各国惯例,就算是以护送为名义,也会引起他国的疑心和警惕心,他不可能因为伽尔兰的一个梦就做出这种会影响两国邦jiāo的事情。 就算他一时昏了头答应了,他的下属比如歇牧尔也肯定会死命拦住。 “可是王兄,我有预感,我这个梦很有可能是真的。我说不出来为什么,但是我就是这么觉得。” 伽尔兰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的王兄,轻声说道。 “上一次我有这种感觉的时候,是很小的时候,就是赫伊莫斯差点出事的那一次。” 卡莫斯王心里一凛。 伽尔兰说的那件事他自然还记得很清楚。 当时若不是伽尔兰及时赶到推开了赫伊莫斯,那后果必然是极为惨烈。 说不定赫伊莫斯就会被烧死在当场。 “那个时候我之所以能恰好赶过去,就是因为我做了赫伊莫斯会被火烧的梦……因为太真实了,真实得让我很害怕,就跑去找赫伊莫斯,结果真的差点发生那样的事。” “那个时候我还小,又慌又怕,赫伊莫斯也没真的出事,所以我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后来我再也没做过那种梦,就渐渐忘记了,只是没想到,不久前又做了这样的梦。” 伽尔兰说,目光定定地看着卡莫斯王。 “王兄,您相信我说的话吗?” 卡莫斯伸手,摸了摸伽尔兰的头。 “嗯。” 他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这并不荒谬,伽尔兰,事实证明了你做的都是对的。” 他对伽尔兰笑着说。 “当年你救了赫伊莫斯,而现在你救了塔斯达人,也保护了亚伦兰狄斯,你做得很好。” “我相信你做这样的梦是因为亚伦兰狄斯众神在庇佑你。所以,伽尔兰,如果你下次再做了类似的梦,要告诉我,好吗?” 看着少年乖乖地点头的模样,卡莫斯的目光越发柔和了起来。 他又摸了摸伽尔兰的头,然后就让其离开了。 等伽尔兰的身影消失之后,他转过身来,看着在一旁的歇牧尔。 “伽尔兰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但是如果真是如此,那个梦是怎么回事?” 他向他的祭司询问道。 “如果他经常做这样的梦,会对他产生不好的影响吗?” “陛下,我在想……” 对于王子说的那个梦境一开始也无法理解,但是刚才卡莫斯王无意中说的一句话让歇牧尔的心里动了一下。 “王子说他是在庭院中做的梦,那么,您还记得吗?伽尔兰王子行宫的庭院中有一尊神像。” “神像?谁的?” “星辰女神伊斯达尔。” “…………” 卡莫斯王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星辰女神伊斯达尔,又被称之为幸运女神。 她会将幸运赐予她所宠爱的人。 而她之所以给予人幸运,是因为她手持命运的丝线,司掌命运——传说,当她拨动手中的命运的丝线时,未来的轨迹也会随之改变。 沙玛什的祭司俯身,单膝跪在卡莫斯王的身前。 他抬起头,深深地注视着他的王。 “陛下,如果您真的已经决定此生都不娶妻生子的话,那么,伽尔兰王子或许就已经注定是亚伦兰狄斯未来的命运。” 他说, “我知道您很不舍,但是,为了亚伦兰狄斯,伽尔兰王子的婚约者必须尽快决定下来了。” “……我会考虑的。” 卡莫斯王有点悻悻然地说。 ………… 对于自己即将会拥有一个婚约者这件事,伽尔兰一无所知。 在以梦中预知的理由回答了卡莫斯王,而且王兄以及歇牧尔都认可了这个理由之后,伽尔兰松了口气。 他想,以后要是还有类似的事情,也不需要再绞尽脑汁地找什么借口了。 而且他这也不算说谎。 他的确做了那些梦,梦到了前世的未来会发生的事情。 第二天,他就跟着卡莫斯王回到了王城。 王城那笔直的大道上,众人围在大道的两侧,对他们的王,还有两位年轻的王子发出欢呼声。 伽尔兰骑着如白云般的骏马在大道上缓缓前行,一头金色的长发在阳光下闪耀着如huáng金般的光泽。 路上不时有少女将鲜花丢来,漫天都是淡淡的花香。 恰好一朵鹅huáng色的鲜花从眼前落下来,伽尔兰下意识伸手接住。 抬眼一看,只见路边一个年轻的女孩在拼命地冲他挥着手,兴奋得小脸通红。旁边还有几个女孩和她凑在一起,嬉笑不已,也是兴奋得不行。 伽尔兰怔了一下,然后失笑。 看来他拿到的是那个女孩丢过来的的鲜花。 只见那阳光之下,骑着雪白骏马的美少年微微低头,像是嗅了一下那花朵的芬芳,又像是用唇吻了一下柔软的花瓣。 然后,金眸微弯的王子对少女展颜一笑,抬手将那朵鲜花抛回给了少女。 年轻的女孩小心翼翼地接住了那朵抛回来的花朵,又是不敢相信又是激动不已,一时间脸都红透了。 旁边的人都用羡慕的眼神看着她,等队伍已经远远地过去了,那群年轻的女孩子们还凑在一起,看着这朵鲜花,亢奋不已地叽叽喳喳聊个不停。 不过是伽尔兰一时兴起做出的事情,这一幕却落在了不远处那骑着红棕色骏马的赫伊莫斯眼中。 他神色不动,眼角余光瞥了那宝贝地捧着鲜花开心得不得了的少女。 少女的脸蛋还带着点婴儿肥,有点圆,此刻红扑扑的,笑起来很是可爱。 但是,那可爱的笑脸却让赫伊莫斯的眼神微微沉了下去。 他握着缰绳的手指紧了一分,说不出为什么,胸口像是堵着一口气,闷得厉害。 他深吸一口气,将这种气闷的感觉压下去,继续神色淡然地前行。 ………… 晚上在空中阁楼大殿中举行了一个小型的宴会。 这个大殿是在王宫的一侧,以一种特殊的形势修建起来的,看起来像是悬在半空中的大殿。 它是个向外延伸出去的巨大的平台,看似悬空,下侧其实有着斜柱将其牢牢地支撑在半空之中。 大殿半边敞露在星空之下,半边是华美的宫宇。 能工巧匠别出心裁地让活水升空,引入其中,在其上环绕上一条小小的溪流。 绿色的藤萝从悬空石壁的边缘散落下来,点缀着零星的白花。 风一chuī,那绿藤就随风轻轻晃动着。 而那小溪流在尽头从空中跌落,一层一层地跌落下去,形成了一条沿着楼宇坠落的小瀑布。 这个令人赞叹的空中阁楼,只有地位足够的人才能进入其中。 已经是傍晚时分,如花园般的阁楼此刻却是灯火通明。 塔斯达使团遇袭的事情已经传开,宴会中的贵族和大臣们都在大肆赞叹着两位王子的功绩。 卡莫斯王的心情看起来甚好,一直笑眯眯地喝酒,来者不拒。他酒量很好,喝了这么久,只是那张脸微微发红,完全看不出有醉的迹象。 伽尔兰只喝了一点就没有继续了,他的酒量不好,平常不愿多喝,不过好在他身份尊贵,没人敢劝他喝酒。 但是成功地挽救了塔斯达使团,又回到了王城,整个人都颇为放松的他今晚就稍微多喝了一点。 这一喝,虽然人还清醒,但是思绪就有些放空了。 喜欢的女孩啊…… 以前还没想过这样的事情,被凯霍斯那么一说,伽尔兰的思绪就有点停不下来了。 如果他真的要好好地在这个世界活一辈子,那么,也一定会在不久的未来遇到自己心爱的女孩。 虽然王城中那些贵族少女也很美丽,但是他总觉得似乎缺点什么,让他产生不了动心的感觉。 想着想着,他眯着眼笑了起来。 没关系,他有一种预感,等他去游历大陆的时候,一定能在旅途上遇到一个让他心动的恋人。 到时候,他们可以相伴一生。 这一次,他一定能好好地活下去,他要好好品尝恋情的美好,和心爱的人一起白头到老。 就是不知道那个女孩会不会是他心底的那个模样…… ………… 脑子有点恍惚的少年正畅游在幻想的世界中,想到开心处忍不住呵呵傻笑了起来,突然眼前一暗,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 他一抬头,就看见赫伊莫斯站在他眼前。 “喝醉了?” 赫伊莫斯就在旁边的坐席上,一直注意着伽尔兰,刚才看到他傻笑就忍不住过来了。 伽尔兰摇了摇头。 “是有点晕,但是还好。” 他笑眼弯弯地回答。 喝了酒的少年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着,腮上蒙了一层粉意。 赫伊莫斯稍微俯身,伸手,摸了一下伽尔兰的额头。 没发热,也没出汗,的确不像是喝酒的样子。 指尖碰触的肌肤温软,触感柔和,让他莫名有点不想将手缩回来。 可一直保持着这个样子也很奇怪,他只能不舍地缩回手。 然而在他缩回手的那一瞬间,伽尔兰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一偏头。 赫伊莫斯正在缩回来的指尖碰到了伽尔兰的唇。 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几乎是qiáng忍着没泄露出任何表情,将手收了回来。 好软。 他在心底想着。 而对他的心思毫无察觉的伽尔兰则是将一个小食盒掏出来,递给他。 “给你。” “这是什么?” 赫伊莫斯接过来,一打开,一股香甜的气味扑鼻而来。 里面是一些红褐色的花瓣,还有树叶,以及块状物。 “我和塔尔出去逛的时候发现的吃食,是糖渍的花瓣和树叶,还有些根jīng什么……我不是很懂,是当地人的一种小吃。唔,我买了点尝,不过对我来说有点太甜了,我记得你很喜欢吃甜的,所以,都给你吃~~” 赫伊莫斯看了对他笑得开心的伽尔兰一眼,直接拿起一片红褐色的糖渍花瓣塞进嘴里。 很甜。 嘴里满满都充斥着香甜的味道。 赫伊莫斯的嘴里咀嚼着那甜美的味道,目光却定定地落在身前少年那粉红色的唇上。 拿了糖渍花瓣的手指染上了红褐色的痕迹,他舌尖舔了一下自己的指尖。 染到指尖上的甜意浸入他的唇齿之间。 那是他刚刚碰触过少年的唇的手指,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唇柔软的触感。 他想起不久之前,少年的唇轻轻在鹅huáng色的花瓣上落下的一吻。 花瓣是柔软而芬芳的。 可是,那粉色的唇却像是比花瓣更为柔软。 就算是在现在,也散发着比花瓣更为诱人的芬芳…… 赫伊莫斯放下手中的小食盒。 他说:“你嘴上沾上东西了。” “啊?哪里?” 伽尔兰下意识用手背擦了擦嘴角。 “不是那里。” 赫伊莫斯俯身。 他一手按在伽尔兰身前的桌案上,弯下腰来。 另一只手伸过去,指尖按在伽尔兰的唇上,指腹在那唇上轻轻地抚摩了几下。 伽尔兰仰着头看他。 少年就像是一只目光清澈而又无辜的小鹿,毫无防备地看着他。 那被他手指轻轻抚摸着的唇像极了一朵堪堪初绽的粉嫩花蕾…… 柔软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几乎让人后颈发麻。 微微张开的唇间露出的一点白色齿尖,诱人到了极点。 ………… 想狠狠地含住那粉色的唇,尽情地嗫咬、吮吸。 想侵入那微张的唇瓣中,在深处肆意凌nüè,留下属于他的气息。 那想必是比口中糖渍的花瓣更为甜美的滋味—— “赫伊莫斯,还没弄好?” 伽尔兰疑惑的声音响了起来,让他从其中清醒过来。 赫伊莫斯深吸一口气,让自己身体里沸腾的血液稍微缓和几许。 再度深深地看了伽尔兰一眼,让自己眼底那翻腾不休的东西沉淀下去。 散落下来的细碎黑发落在他的眼前,让人看不清他眼底沉淀下去的危险神色。 “好了。” 他说,收回手。 面容平静,神色从容。 第87章 月当夜空,细碎的银光撒了一地的光辉。 就连那环绕着空中阁楼的小溪也披上了一层浅色的银光, 像是月光在溪水中流动着。 酒意熏人, 宴会中的众人的目光都已经带上了一分迷茫。 或许是因为今晚的酒稍微喝多了一点, 伽尔兰觉得自己的颊也微微发烫了起来。 有点热。 他想着,看着四周那觥筹jiāo错的场景,突然就有点闷了。 于是, 趁着大家都不注意,对身边随侍的侍女说了一声,他就离开了宴会,打算去人少的地方透透气。 只是,伽尔兰并没有注意到。当他起身悄悄离开的时候, 一直将眼角余光放在他身上的赫伊莫斯沉默了稍许,与某位同是从北地军团回来的将领结束了谈话。 他仰头喝了一杯酒,啪的一下, 将酒杯磕在桌案上。 因为过于用力那玉石的酒杯咔嚓一声裂开了一缝,可怜兮兮地站在桌子上,像是随时随地就会彻底裂开。 而它的主人早已起身, 离开了宴会大殿中。 这个空中阁楼半边悬空,bào露在星空之下,另外半边则是呈现斜梯式,一级级楼宇层峦叠嶂, 重叠向上。 各种珍稀的树木花草夹杂其中, 经过巧妙地配合, 让其一眼看去像是立体形的花园一般。 伽尔兰沿着一级级青色石阶向上走去, 越过两侧翠绿的树木。 偶尔,会有细小的溪流沿着另一侧石壁向下流淌而去。 一层层的凉亭宫宇随着他的脚步被他抛在了脚下,夜晚微凉的风chuī过来,掀起少年在黑夜中越发显得明亮的金发。 他并没有刻意选择哪个地方,而只是随心所欲地沿着台阶向上走。 一路上石阶的分叉口不少,他都是随意选了一条。 偶尔停下来,回头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半空之中,向下俯视的时候,就能看到下方那伸出的巨大平台上灯火通明,宴会还在继续,看上去变小了许多的人们在上面来来往往。 石阶到了尽头,他已站在了这空中阁楼的最高处的几个阁楼中的一个。 那是一个小型的楼宇,由雪白的石头堆砌而成,其上花纹蜿蜒,镂空处雕纹jīng致。一个白石平台悬空,向外延伸出去。 站在这里,放眼看去,整座宏伟雄壮的王宫尽收眼底。 甚至能看见小半的王城中,那无数的房屋中,零星的光点像极了夜空中的星光。 俯视着下方的大地,伽尔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凉慡的夜风掠过他微微有些发烫的双颊,凉意渗入发热的肌肤中,还有眼前这种空旷的感觉,让他感觉舒适了不少。 俯视着那一望无际的大地,仿佛让他的胸口也开阔了起来。 少年坐在这座小阁楼中那黑青色的石凳上,一脸惬意地chuī着风,眺望着大地。 看着看着,不知不觉之间,他缓缓地趴在了冰凉的石桌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 ……………… 淅淅沥沥的小雨从夜空落下来,打在灌木丛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深夜,雨夜,没有月光、星光,可是灯火通明。 挂在两侧的石柱上的灯光照亮了这个雨夜。 蜿蜒向上的石阶,仿佛看不到尽头。 他踉踉跄跄地向上走,温热的液体从他额头滴落下来,在他的眼角添上一抹殷红。 他急促地呼吸着,无法喘息的胸口仿佛随时随地都会炸裂开。 肺在抽搐,痛得无法呼吸。 细小的雨水打在他的头上,让那金色的额发湿漉漉地贴在他苍白的脸颊上。 他的唇也是和肤色一样的苍白,冰冷得没有一点温度。 好冷。 他想。 又冷又累,四肢沉重得像是石头一样,动一下都沉重无比。 粗重的喘息让他的肺像是要炸裂开来。 他很想就这样停下来,直接躺倒在湿漉漉的石阶上,好好地休息,再也不动弹一下。 可是,不能停。 不能停下来。 ……快…… …………快逃…… 踉踉跄跄地爬上去,突然,向上蜿蜒的石阶到了尽头。 已经到了最高处,眼前是一栋向外凸出的宫宇阁楼。 黑夜之中,那雪色的阁楼在这一刻白得刺眼,就如同他映在灯光下的苍白到极点的脸。 没有路了。 他睁着眼,怔怔地看着雪白色的楼宇。 脑子已是一片空白。 啪嗒,那是他手中的长剑掉落在石地上发出的响声。 这一次,到此为止了。 他失神地走进阁楼之中,站在那向外延伸的白石平台上,他俯视着下方那座雄伟壮丽的王宫。 黑夜中,透过朦胧的雨幕,他只能看到那星星点点的灯光在大地上闪耀着。 他站在这里,俯视着大地,而后,缓缓地闭上眼。 冰冷细小的雨水打落在他苍白的脸上,从他的侧颊上滑落下来。 像极了从他眼角落下的泪痕。 突然间,一个沉重的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 他猛地回头。 而就在他回头的一刹那,一只褐色的大手陡然伸来,一把掐住了他的喉咙。 呼吸一窒。 被雨水打湿的黑发湿淋淋地贴在褐色的额头上,发梢上渗出的水珠顺着那笔挺的鼻尖滴落。 黑发下那双金红色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他。 身形颀长的年轻男子看着他,眼带凶光,像极了一头择人而噬的饿láng。 哪怕是在雨幕之中,那双yīn冷的瞳中仿佛也有炙热的火焰在灼烧。 那双眼,看一眼就让人心惊肉跳。 掐住他喉咙的手指在一点点缩紧。 他开始无法呼吸。 那种痛苦的窒息感让他原本苍白的脸一点点涨红了起来。 那只手掐着他的喉咙,缓缓向上举起。 他竭尽全力踮起脚,支撑自己逐渐离开地面的身体。 可是,随着那只手臂地举起,他的脚被迫离开了地面。 黑发的青年一只右手掐住他的喉咙,将他整个人高高举起。 他的双手拼命地抓着对方的手腕,可是,已经力竭的他根本无法让对方感受到一点威胁。 那个人就这样,举着他向前走了几步。 他的眼猛地睁大,抓着对方手腕的手指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那个人向前几步,就站在那个向外延伸的白石平台边缘。 而他被那个人掐着喉咙举着,整个身体就这样,悬空在了平台之外。 脚下空空dàngdàng的,什么都没有。 他的脸因为缺氧而涨红着,张了张唇,想说什么,可是他的喉咙被勒得厉害,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狂风掠过,他悬空的身体被风chuī得在空中微微晃动了一下。 他的脚下,就是万丈高空。 落下去,就会粉身碎骨。 那种随时随时都会从高空中跌落的恐惧感让他的脑子在这一刻一片空白,他什么都想不到,只是呆呆地看着将自己举到平台外面的那个人。 他的瞳孔在这一刻因为恐惧而颤抖得厉害。 而那双和他对视的金红色的眸中除了yīn冷,什么都没有。 然后,掐着他脖子的那只手松开了。 他从高空中坠落下去。 风声在他耳边呼啸而过。 他伸出手,却什么都抓不到。 细碎的雨点打湿了他的脸,模糊了他的眼,他唯一看清了的,是站在平台上的那个人俯视着他的冰冷而毫无波澜的眼神。 无比可怕的眼神。 他闭上了眼。 下一刻,砰地一声沉闷的巨响,在整个身体碎裂的剧痛中,他的意识彻底陷入一片黑暗。 ……………… 刚才还晴朗的夜空突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当赫伊莫斯跟着伽尔兰的脚步来到这座最高处的阁楼时,他看到的,是趴在敞开的阁楼中的石桌上的伽尔兰。 白石的阁楼中,少年趴在黑青色的石桌上,像是已经陷入了沉睡。 映着灯光仿佛在发光的明亮金发散落在深色的石桌上,偶尔一阵微风chuī过,chuī起一缕金丝,掠过少年的颊。 下雨了,空气里透出了一点凉意,赫伊莫斯扯下身后深色的披风,披在了趴在那里睡得正香的伽尔兰身上。 然后,他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他的目光在这一刻近乎是直白的、贪婪地看着沉睡中的少年的容颜。 一缕金发被风chuī起,从伽尔兰鼻尖前垂落。 赫伊莫斯下意识伸出手,指尖撩起那缕金丝,挽到了那白皙的耳后。 而在那之后,他的手也不曾收回,轻轻抚了抚少年那微醺泛红的脸颊。 然后,一点点下移。 最终,那四根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轻地搭在伽尔兰的侧颈上,而拇指按在了微张的唇瓣上。 有点薄茧而略显粗糙的指腹轻轻地抚摩着那柔软的唇瓣,一下,又一下,抚摩得让那唇瓣微微发红了起来。 只要稍微俯身低头,就能吻上少年柔软的唇。 但是赫伊莫斯并没有动,哪怕他的目光充满了渴望,他也没有这样去做。在伽尔兰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他的性格让他不屑于去做这样的事情。 所以,他只是轻轻地抚摩着伽尔兰的唇,耐心地等待着伽尔兰醒来。 在埋伏等待猎物时,láng有着无限的耐心。 为了不惊走自己的猎物,它会潜伏在漆黑的丛林中,等待很长很长的时间。 ………… 没过多久,少年的睫毛微微动了一下,然后,睁开了眼。 眨了一下。 看到了赫伊莫斯。 又眨了一下。 那双眼突然猛地睁大,伽尔兰一个起身站起,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般后退了两步,几乎退到了那凸出的平台之上。 披在他身上的披风啪的一下掉落在了石凳下面。 赫伊莫斯?! 好不容易才从前一世的噩梦中挣扎着醒来,伽尔兰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一睁眼就看到了刚刚还在梦中的熟悉面容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吓得他一下子就蹦了起来。 伽尔兰那一刻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要撞破胸口了。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环顾了一下四周,那熟悉的景色令他的瞳孔剧烈地抽缩了一下。 刚才有点微醺走上来没注意,现在惊醒过来,这才惊觉到了。 这个地方,这个地点,还有,落着稀稀疏疏的细雨的深夜…… 这无比熟悉而又令人惊惧的景色…… …… 他竟是不知不觉走到了第二世被赫伊莫斯杀死的这个地方! 还有刚才,为什么他醒来的时候,赫伊莫斯的手搭在他的脖子上? 那动作,那手势,只要手指一收紧,赫伊莫斯的手就能掐住他的喉咙。 就如同梦中一样。 伽尔兰回头看了一眼,他站在那凸出的平台上,再后退几步,下面就是万丈高空。 再看一眼赫伊莫斯,就站在他的身前,那双和梦中几乎重合的金红色的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自己。 心里打着鼓慌得不行的伽尔兰咽了一口口水,他觉得他的腿有点发软…… 第88章 就在伽尔兰用眼角瞥着自己身后的万丈高空觉得腿脚有点发软的时候, 一转眼, 看见对面的赫伊莫斯盯着他, 忽然皱起眉,那长腿一迈大步向他走来。 本就有些心惊的伽尔兰被赫伊莫斯这么一bī近, 顿时反she性地又后退了一步。 再退两步, 就快要到平台的边缘了。 他僵硬着身体不敢再动, 可是赫伊莫斯已经几步迈到了他跟前。 然后,手一伸, 那褐色的大手向他伸了过来。 就如同前世一般, 就像是刚才梦到的一般,或许在下一秒,那只手就会狠狠地掐住他的脖子—— 伽尔兰本能地用力闭眼。 他刚一闭眼,赫伊莫斯的手就已经到了。 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拽, 将伽尔兰整个人向自己拽过来。 伽尔兰向前一个踉跄, 被拽得一头栽进了赫伊莫斯的怀中。 赫伊莫斯一手仍旧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腕,一手搂着他。 “别总是站在那种危险的地方。” 被赫伊莫斯一把搂住的伽尔兰人还有些懵, 那低沉的声音已经在他耳边响起。 话语中还透出几分不快,以及, 一点隐藏着的紧张。 赫伊莫斯的口吻如训斥一般。 “你想死吗?掉下去怎么办!” 少年眨了下眼, 又眨了眨, 脑子还有些乱, 但是突然又觉得此刻的这一幕似曾相识。 …… 对的。 很久以前, 在他还是小孩的时候, 和赫伊莫斯刚刚见面不久对赫伊莫斯各种疏远的时候,有一次坐在宫殿边缘的栏杆上,因为和赫伊莫斯的争吵差点从高高的宫栏上摔下去时,也是这么一把被当时还是少年的赫伊莫斯给拽了回来。 那个时候,将差点摔下去的他拽回来的赫伊莫斯也是用这样的口吻训斥了他。 伽尔兰原本带着惊惧神色的瞳孔缓缓放松了下来,那绷紧到僵硬的身体也缓和了几分。 已经不是前几世了。 他想。 他能感觉到抱着他的手臂因为紧张而绷紧的痕迹,还有男子宽阔的胸口的温暖。 没有发生小时候火烧的那件事,赫伊莫斯没有变成那样可怕的人。 他对他很好,非常好。 他不应该感到害怕。 因为现在的赫伊莫斯不会伤害他的。 他保护着他,从小时候开始,一直到现在,如最亲密的好友一般,如最温柔的兄长一般。 剧烈跳动的心脏一点点地缓和了下来,伽尔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那从梦境中来的恐惧渐渐散去,他的脸色也恢复了正常。 “赫伊莫斯。” 他仰起头,看着赫伊莫斯。 “你怎么在这里?” 赫伊莫斯一只手仍然搂着怀中的少年,没有松开的意思。 他低着头,金红色的眼眸深深映着眼前人的影子。 “跟着你来的。” 他说,“看你好像有点喝醉了,怕你出什么事,就跟着过来了。” “我没喝醉。” 双颊微微熏红的少年歪着头反驳道,语气带着点不满。 “只是出来透透气。” “嗯。” 赫伊莫斯搂着怀中的人,柔声哄他。 “我知道你没喝醉,我担心你,所以才跟着你,是我多事,好吗?” 赫伊莫斯那声音中满得仿佛要溢出来的宠溺,还有纵容的眼神,若是他在北地的那些同僚以及下属看到他此刻的模样,只怕会惊得心脏都停跳一拍。 ——那可是在战场上令盖述人闻风丧胆踩踏着数不清的敌人的血肉才被冠以‘地狱的黑骑士’之名的家伙啊—— 现在他柔声哄着怀中少年的模样哪还有一点地狱的影子? 一阵带着深夜的凉意的夜风chuī过,掠过赫伊莫斯额前漆黑的碎发。 伽尔兰看着那张脸。 星眸剑眉,俊美容颜,和梦中一样的脸,一样的轮廓,但是只是因为那微弯的眼,就让赫伊莫斯整个人都显得柔和了许多。 在他眼前的这个赫伊莫斯脸上没有丝毫戾气,看着他时也不会眼带煞气,眼底深处更不是以前那种看不到底而毫无生气的黑暗深渊。 这张俊美的脸上,生机勃勃,如初升朝阳一般。 这双金红色的眼眸映着他的脸,这一刻仿佛盛满了细碎的星光。 伽尔兰微微笑了起来。 真好。 他想。 他喜欢现在这样的赫伊莫斯。 他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 所以,像现在这样就好,他并不想去改变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明明是为了两位王子庆功而举办的宴会,可是两个主角都不见了。” 伽尔兰说,他笑着,耸了下肩。 “歇牧尔要生气了。” 赫伊莫斯看伽尔兰一眼,唇角轻轻扬了一下,没说话,只是松开了搂着伽尔兰的手。 他转身,捡起刚刚伽尔兰突然蹦起来的时候滑落到地上的披风,丢在石桌上,然后径直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伽尔兰。” “嗯?” “你知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是?” 伽尔兰怔了一下,赶紧道歉。 “抱歉啊,赫伊莫斯,我答应过会想办法帮你和塔普提在一起的,但是凯霍斯说旁人插手反而会更麻烦,所以我还是……” 少年道歉的话被打断。 赫伊莫斯说:“这不公平。” “哈?” “你知道我的事情了,可是,你却不告诉我,你喜欢的人的事情。” 赫伊莫斯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他坐在那里,目光落在石桌上,脸色看似平静,神态看似从容,可是他放在腿上隐藏在石桌下面的那只手的手指攥紧了几分。 “你呢?” 他问,“你喜欢的人是谁?” 伽尔兰有点纳闷。 最近怎么一个两个的都问他有没有喜欢的人? 先是凯霍斯,然后昨天歇牧尔和他说话的时候隐晦地问了一下,现在,赫伊莫斯也跟着凑热闹? 你管我有没有喜欢的人,我等你成婚生子等得整个人都快发霉了赫伊莫斯你知道吗? 在心里这么腹诽着,伽尔兰摇了摇头。 “没有。” 他坦然道,“暂时还没遇到喜欢的人。”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又念叨了起来。 “你看啊,我连一个喜欢的人到现在都还没有呢,你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喜欢的,还不赶紧去追。” 他用教训一般的口吻说到。 “你觉得光坐在这里看着人家,就能让人家自己蹦过来?” 赫伊莫斯抬眼,看了他一眼。 眼角弧线锐利,瞳孔深处一点微光,泄出一点危险的气息。 伽尔兰话语一顿,莫名被那一眼看得心悸了一瞬。 “你说得对。” 就在伽尔兰被那一眼看得心脏一跳,隐约嗅到不好的预感的时候,赫伊莫斯突然开口说话。 他说,“光看着,得不到手。”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但是咬字很深,像是钉子一下下钉到了最深处,再也拔不出来。 然后,赫伊莫斯转了下身,仍旧是坐在石凳上的姿势。 只是此刻,他坐在石凳上,面向伽尔兰的方向。 “伽尔兰,来。” 他说,向伽尔兰伸出手。 伽尔兰一头雾水,他不太明白赫伊莫斯那话的意思,也不知道赫伊莫斯向自己伸手是想要做什么。 但是,他还是向前走了一步,困惑地将手放在了赫伊莫斯向他伸出的手上。 少年的指尖刚刚触及赫伊莫斯的掌心,将放还未放上去的那一瞬间,赫伊莫斯的手突然向上一握,一把抓住了伽尔兰的手。 然后,用力一拽。 毫无防备的伽尔兰整个人向前一个踉跄,栽倒在了坐着的赫伊莫斯身上。 而赫伊莫斯另一只手将伽尔兰的后腰一揽一按,也不知道他怎么弄的,一下就让伽尔兰跌坐在了他的腿上。 等伽尔兰回过神来,他已经成了岔开腿坐在赫伊莫斯的大腿上这种微妙的姿势。 赫伊莫斯一手搂着他的后腰,一手按在他的后背上。 那张褐色的脸微微上仰,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细细的雨点已经停了,星光再一次在夜幕上闪耀,照亮了那上仰的俊美侧颊。 “做什么?” 觉得这个姿势怎么看怎么别扭,伽尔兰使劲推着赫伊莫斯的肩膀,想要站起身来。 可是赫伊莫斯的手牢牢地掐着他的腰,让他使不上劲,怎么都挣脱不了。 “你说的。” “啊?” “你刚才说的,光看着,人得不到手。” 金红色的眸深深地注视着怀中的少年,眼底深处隐约有压抑了许久的东西在翻腾。 透着深深的危险气息。 “???” 伽尔兰有点懵。 既然你觉得我说得对,就赶紧去找塔普提表白啊,拽着他不放做什么? 少年坐在赫伊莫斯腿上,双手搭在赫伊莫斯肩上,整个人都被对方的双臂搂住。 他低着头,困惑地俯视着赫伊莫斯。 宛如琥珀宝石一般的金眸蒙着一层雾气,显得很是无辜,看着就让人从心底里觉得怜爱。 越是无辜,便越是诱人。 “那个时候……” 赫伊莫斯盯着他,说,一字一句。 “那个叫斯托克的塔斯达人临死的时候,你对他说了什么?” “……嗯?” 伽尔兰迟钝地嗯了一声,他感觉到自己心脏突然急剧地跳动了起来。 一种危险的感觉涌了上来。 他试着再一次推开赫伊莫斯,但是赫伊莫斯将他牢牢地固定在自己的腿上。 “再说一次。” 赫伊莫斯抬手,骨节分明的褐色手指抚上了少年白皙温软的颊。 他的眼神像是咬住了猎物的láng,直勾勾地bī向伽尔兰。 “告诉我,你所爱的人是谁?” 伽尔兰的眼陡然睁圆了。 他的呼吸在这一瞬都停顿了一下。 赫伊莫斯——听到了? 那么远的距离——他那么小的声音——都听到了? 那是什么非人的听觉!!! 一时间,伽尔兰慌得不行,脑子更是一片混乱。 完了完了,那句话居然被赫伊莫斯听到了,早知道就不和那个快死的家伙斗气了,啊啊啊,该死的塔斯达人,死了都还要坑他一把—— 怎么办这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不行,他得解释,他得向赫伊莫斯解释得清清楚楚。 “不、不是那样的,赫伊莫斯。” 被赫伊莫斯突然说出的话惊得遭受了重重一击,伽尔兰完全将自己此刻正以一种微妙的姿势坐在赫伊莫斯腿上的事情给忘到了脑后。 他紧张地抓紧了赫伊莫斯的肩,一心一意只想对赫伊莫斯解释清楚。 “我之所以对那个人说出这种话来,是因为……” 他试图辩解的话说到一半,就被赫伊莫斯打断。 “是因为你喜欢的人是我。” 赫伊莫斯说,掷地有声。 “哈?等等,赫伊莫斯,不,那个,不对,我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 “因为我。” 伽尔兰的话再一次被打断。 赫伊莫斯仰着头注视着他,笃定的,固执的。 他盯着伽尔兰的目光锐利而又带着几分狠意,像极了一头狠狠地咬穿了猎物喉咙就再也不会松口的饿láng。 他映着伽尔兰的身影的瞳孔深处仿佛有细小的金红色火焰在灼烧。 他隐约知道伽尔兰想说什么。 他也隐约猜到了,那个时候,真的是他误解了什么。 ……但是,迟了。 已经迟了。 伽尔兰既然说出了那句话,让他听到了那句话,让他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那么,就别妄想再将那句话吞回去! 伽尔兰说他喜欢他。 那么伽尔兰这辈子就只能喜欢他。 他会砍断他所有的退路—— 抚在怔住的少年颊上的手指突然向后伸去,指尖探入那柔软的金发深处,按住了少年的后脑。 然后,手一用力,将其重重地压下来。 猝不及防中,伽尔兰被迫低下头来。 赫伊莫斯终于夺取到了他窥视已久的淡粉色的唇。 那唇上碰到的柔软的触感在一瞬间传递来几乎让他的后颈都为之麻痹掉的难以明喻的快感—— 他从不曾和任何人接过吻,可是,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和本能,他并不满足于对那柔软唇瓣的吸吮,很快,无师自通的,他的舌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探入了那因为错愕而微张的唇瓣之中,而后,在那个温热湿润的地方肆意掠夺、侵蚀、攻城略地。 那是让他彻底沉迷其中的,无比甜美的滋味。 他想。 从此之后,他已经不再需要任何甜食了,因为他已经品尝到了世界上最甜美的味道—— 突如其来,一股剧痛袭来。 趁着赫伊莫斯因为疼痛而一瞬间的晃神,伽尔兰猛地推开他站起身来。 少年几乎是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 他看着赫伊莫斯,用错愕的,难以置信的眼神。 他的唇角还残留着一点血痕。 那不是他自己的血,而是他用力咬破了赫伊莫斯的下唇染到他唇角的血痕。 伽尔兰急促地喘着气。 刚才赫伊莫斯那突如其来的,几乎可以用凶狠来形容的吻让他根本喘不过气来。 此刻,他的脸因为缺氧而涨红得厉害。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无数个疑问在他脑子里转动着,让他的思维在这一刻成了乱糟糟的一团。 ……不,等等。 他的吻。 他的初吻。 他这几辈子加在一起保留下来的初吻,现在居然被赫伊莫斯这家伙给—— 他正混乱着,突然看到赫伊莫斯站起身,向他走来。 “别过来!” 伽尔兰本能地又后退了几步,几乎快要退到平台边缘了。 向伽尔兰走了一步的赫伊莫斯站在原地不动了,可是,那双锐利的金红色眼眸依然bī迫一般地盯着他。 赫伊莫斯的下唇还在缓缓地渗着血,沿着嘴角流下来, 他并没有抬手去擦,只是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伽尔兰。 “伽尔兰,你喜欢的人是我。” 他说,笃定的,不容违背的。 “只能是我。” “不可能。” 原本还处于混乱中的伽尔兰只觉得身体里陡然冒出一股无名之火。 一时间气血冲头。 “我不可能喜欢你。” 他咬牙道。 突然一低眼,眼角瞥到了身后那万丈高空。 他咬紧了牙冲赫伊莫斯说。 “我就算现在就从这里跳下去——也不可能喜欢你——” “就算我真的喜欢上了同性,哪怕我喜欢上了歇牧尔,也不可能是赫伊莫斯你!” 第89章 头隐隐作痛, 风声在耳边呼啸, 身后就是万丈高空。 伸出手却什么都抓不到,只能无助地从高空坠落。 …… 伽尔兰深吸一口气, 将这些缠绕着自己的隐隐约约的情绪从身上驱散。 他为什么要逃? 他想。 他为什么要对赫伊莫斯感到害怕? 伽尔兰抬头, 看向站在对面的赫伊莫斯。 那个人垂下眼,并没有再看他, 黑夜中,细密的睫毛在那个人褐色的颊上落下深深的yīn影。 赫伊莫斯站在原地, 没有动。 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明明前一秒还像极了一头张开利齿bī近猎物的凶láng,此刻忽然又锋芒散尽, 孤零零地站在yīn影之中,沉默了下来。 夜风突然猛地chuī来,凉意让伽尔兰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绑着脑后几缕金发的青色发绳突然散开, 被风chuī走,在空中掠过一道青色的痕迹, 而后消失了踪迹。 披散在他肩上的长发在风中飞扬而起,如一簇金色的云雾。 原本又惊又怒的少年站在悬空的平台之上, 站在风中,忽然就冷静了下来。 已经不一样了。 现在,和以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现在的他谁都不需要去怕。 伽尔兰不再看向赫伊莫斯,而是离开那个悬空的平台, 径直向前走去。 他一边走, 一边扯下手腕上纯金丝编织的手绳, 然后双手向后抬起,将那一头散落在肩上的金发随意束好。 “是我的错,赫伊莫斯,让你误会了。” 被他随意绑了一下的金发略显凌乱,松垮垮的,几缕金发顺着他的右肩滑落在胸口。 伽尔兰抬手,擦去了嘴角的血痕。 他说,“因为那个人当时试图用王座挑拨你我,想让我们争斗,为了让他死心,也因为塔斯达国不同其他地区的风俗,所以我说了那个谎想要让他死心。” 赫伊莫斯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攥了一下。 指甲刺进掌心,微微发疼。 只有疼痛才能让他冷静下来,让他不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 他安静地、耐心地站着,没有吭声。 伽尔兰转头,明亮的金眸看向赫伊莫斯。 当冷静下来之后,当从刚才的噩梦之中清醒过来之后,伽尔兰迅速明白了自己现在应该做的事情。 虽然不知道赫伊莫斯为什么突然做出这种事,但是他必须将自己的心情坦然告之——为了避免再一次造成更大的误会。 “赫伊莫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说得对,我的确是喜欢你的。” 少年坦然和赫伊莫斯对视。 然而,他这句话并未让赫伊莫斯露出丝毫开心的眼神,而是微微皱了下眉,上前一步。 只是,赫伊莫斯刚上前了一步,伽尔兰就抬起手,指尖按在赫伊莫斯胸口。 他并未用力,可是只是这样一个动作,还有抬头看向赫伊莫斯的一个眼神,就轻易地制止住了那个qiáng大的男人所有的行为。 赫伊莫斯看了伽尔兰一眼,或许是因为伽尔兰站在斜斜地照进来的星光之下,而他却恰好站在阁楼的yīn影之中。 那脸色,眼神,竟都像是忽然黯淡了几分。 唇因为抿得太紧,薄得像是一条线,那被咬破的伤痕还在渗着血,一眼看上去竟是莫名给人一种疼痛的感觉。 伽尔兰心里蓦然被触动了一下。 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在赫伊莫斯脸上看到这样的神色……明明任何事都好像无法让这个qiáng大的男人动容,可是现在却…… 赫伊莫斯是认真的吗? 他刚才是不是一怒之下说得太过分了? 他忍不住这么去想,但是很快又将这种想法压了下去。 如果赫伊莫斯是认真的,那他更要立刻绝了他的念头。 因为他不可能给赫伊莫斯任何回应。 “可是我对你的喜欢,就像是凯霍斯那样。” 他说, “而那种喜欢……恋情的喜欢的话,我喜欢的是女孩,可爱的,像是百合花一般的女孩。” “所以,赫伊莫斯,我喜欢你,只是像喜欢凯霍斯那样……你明白吗?” 抿紧了唇的赫伊莫斯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说话。 “你明明更喜欢那家伙,也更信赖他,有事都和他说,不告诉我。” 他说,语气里透出一点不忿。 那口吻像是已经憋了很久,现在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 在塔斯达使团的那件事上,他就很不高兴了。 伽尔兰宁可传讯给还没返回王城的凯霍斯,召其来帮忙,也不愿意让他知道,还特意瞒着他。 对此,他面上不显,其实耿耿于怀了很久。 伽尔兰本还在谨慎地斟酌着和赫伊莫斯说明白的语言,现在被这么一说,顿时一下被赫伊莫斯这话给气笑了。 枉费他刚才还觉得自己是不是说得过了,结果这家伙居然在这里专注地吃凯霍斯的醋。 “凯霍斯可是号称烈日的骑士,万里挑一,有那么qiáng的手下我gān嘛不用?” 被反驳的赫伊莫斯顿了一下,突然又说。 “我也有黑骑士的称呼。” 我不比他差。 以上的潜台词几乎是呼之欲出。 伽尔兰:“……” 你还就和凯霍斯杠上了是不是? 他都有些哭笑不得了,刚才的那点怒火都被赫伊莫斯这种无赖一般的行为给弄没了。 他没好气地说:“你这个‘黑骑士’又不是我的骑士,凯霍斯可是我的守护骑士,连命都是我的,就跟我的手脚一样,我更加信赖自己的手脚有什么不对?” 唔,不对,话题好像被岔开了。 觉得不对的伽尔兰赶紧又将话题给转回来。 “先不说这个了,我只是想和你说清楚。” “我从未考虑过和同为男性的人在一起的未来,也不打算走向那种未来。” “当然,对于你喜欢同性这一点我不认为有什么奇怪,这是你的自由,毕竟……呃?” 等等。 给我稍微等一下。 说到一半,伽尔兰突然觉得哪里有点奇怪。 他脑子努力转动了一下,终于想起来了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我就算是死,也不可能喜欢男人。】 “呃,那个,赫伊莫斯。” 伽尔兰眼角抽动了一下,抬眼看向赫伊莫斯。 “我记得你说过吧,那个时候,你说你不喜欢男人,死也不会喜欢的。” 他的手仍然抵在赫伊莫斯胸口,只是这一刻变按为戳。 他用指尖在那胸口敲了一敲。 “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赫伊莫斯撇开眼,看着另一侧,像是不愿意和伽尔兰对视。 那薄薄的唇依然抿得很紧,紧得唇线越发显得锐利了几分,他的神色看起来也很是郁闷,郁闷得不想说话。 现在的他有种被当初的自己狠狠扇了一耳光的感觉。 伽尔兰用眼角瞥他。 “你当初可是用沙玛什的名义发的誓。” 赫伊莫斯那抿得紧紧的唇终于动了一动。 他小声嘟哝道:“我又不信奉沙玛什。” 这位黑骑士此刻说话的语气简直就像是一个闯了祸想要掩饰的小孩子一般。 伽尔兰:“…………” 啊,好想揍他。 但是又打不过他。 正想着,嘴上突然有一点疼痛的感觉传来,伽尔兰下意识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唇。 指尖只是轻轻一碰,就一阵刺痛。 怎么回事? 刚才他只是咬破了赫伊莫斯的下唇,总不可能咬到自己啊? 伽尔兰摸着自己有着微微刺痛感的唇,突然感觉到一阵灼人的目光看来。 一转头,就看见刚刚还移开目光不和自己对视的赫伊莫斯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那眼直勾勾地盯在他的唇上,眼神简直要烧起来了。 那目光实在是太过于灼热,简直像是在用无形的目光继续粗bào地舔舐他的唇一般。 男人直白而极具侵略性的目光让伽尔兰的脸忽的一下烫了起来。 他赶紧抬手,用手背使劲擦了擦嘴。 只是刚一擦,又是一阵刺痛。 “别动。” 赫伊莫斯盯着伽尔兰说,“肿起来了,再用力擦会弄伤的。”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想要握住伽尔兰的手。 只是,他的手刚伸出去就啪的一下被伽尔兰给打开。 伽尔兰一把将他的手甩开,没好气地看着他。 “弄伤了你以为是拜谁所赐?” 嘴上的刺痛感让伽尔兰的心情越发差了起来。 一想到在返回宴会之前,这微微红肿的唇不知道能不能消下去,他就又忍不住有点生气了起来。 他抬脚向前,径直和赫伊莫斯擦肩而过,快步走到石桌面前。 他也不坐石凳,而是手在桌面上一撑,纵身轻轻一跃,直接坐在了石桌上。 一脚在空中晃着,一脚踩在石桌边缘,双臂搭在屈起的膝盖上。 他不再搭理赫伊莫斯,侧头俯视着高台下方那灯火如星光点点的大地。 伽尔兰侧着头,看也不看赫伊莫斯,直接开口说话。 “该说的我都说清了,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在这里chuīchuī风。” 至少也要等待唇上的痕迹消失得差不多了才能回去。 少年心里如此郁闷地想着。 可是,赫伊莫斯并没有动。 他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伽尔兰。 他问:“你生气了?” 伽尔兰不理他。 嘴还疼着呢。 一想到他这好几辈子积攒着的第一次接吻是和一个男人,还是被qiáng迫的,他就憋屈。 赫伊莫斯又问:“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不生我的气?” 几缕流金的碎发散落在少年白皙的颈上,顺着颈窝落到纤细的锁骨上。 少年转头。 他屈着一只腿坐在青色的石桌上,抱臂搭在膝上。 微微歪了下头,他看向赫伊莫斯,金色的眼微微弯起来,就像是天空的弯月。 “跪下来求我啊~” 他看着赫伊莫斯,那微弯的眸中神色半是赌气半是戏谑,带着一分狡黠,像是一只发脾气的小猫一般。 明明说着让人生气的话却偏生就是让人觉得可爱得不行。 赫伊莫斯眼角一扬。 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抬脚向前走去。 而伽尔兰在说了那么一句之后就移开了目光。 “行了,开玩笑的。” 他说,随意地对赫伊莫斯摆了下手,示意他快点走。 “我们都出来这么久了,你还是快点回……” 正在说的话陡然卡在半截。 少年的眼一下子睁圆了。 他睁着眼,张着嘴,眼神呆滞,一脸懵然地看着身前的人。 走到他身前的赫伊莫斯俯身,单膝落地。 他跪在了少年的脚下。 然后,他抬起头来,斜斜照进来的细碎星光落在那半边俊美的侧颊上。 常日锐利的眼轻轻弯起来,衬着星光越发显得柔和了几分。 “那么,您现在是否愿意收下,您身前这位想要虔诚侍奉于您的骑士献给您的生命以及灵魂。” 他说。 明明低沉的声音,最后那一个字的余音却蓦然勾起了一个弧度。 莫名勾人到了极点。 “……我的主人?” …… 不。 等等…… 你这样犯规! 第90章 细雨刚刚停歇, 外面的道路都还是湿漉漉的,星光落在湿润的灌木丛上, 那从翠绿的叶子上滴落的水珠折she出一道星辉。 高空的阁楼很静, 安静得只能听到夜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坐在石桌上刚刚还昂着下巴故意摆出一副高傲的模样的少年此刻眼睛瞪得圆圆的, 呆在那里, 整个人都懵了。 但是,无论是刚才那昂头小傲娇的模样, 还是现在懵掉的模样, 在某人眼中都可爱得不行。 赫伊莫斯单膝跪在伽尔兰的脚下。 他仰着头, 与那居高临下俯视他的少年对视。 本该是屈rǔ的姿势, 可是那微扬的薄唇泄露出的几许纵容, 还有凝视着对方的目光中无比的柔软,反而让那黑发仿佛融于这抹夜色之中的年轻男子俯身跪于金发美少年脚下的这一幕显得异常唯美。 ——只是少年那一脸懵bī的表情彻底破坏了此刻这唯美的一幕。 一秒呆滞。 刚才还一脸悠闲地坐在石桌上一只脚一晃一晃不耐烦地赶着赫伊莫斯走的伽尔兰一下子就蹦了起来。 跳下桌子,他伸手就去拽赫伊莫斯。 “你做什么, 这要是被别人看到了——” 伽尔兰伸手想要将那个突然跪下来说着莫名其妙的话的家伙拽起来, 可是下一秒, 他伸过去的手反而被对方抬手抓了个正着。 褐色的手握着他的手,或许是因为身高和骨架的原因, 赫伊莫斯的手比他大不少。 握着的时候,几乎能将他的整个手都包裹在其中。 只是下一刻, 赫伊莫斯突然松了一下,手下滑了半截, 变成了握住他前半截的手, 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恰好握住了他的手指。 伽尔兰一个没反应过来, 手被抬起来。 赫伊莫斯低头。 细碎的漆黑发丝散落在他锐利的眼角,细长的睫毛垂下来,yīn影盖住他的眼窝。 他的唇轻轻地烙在少年白皙的手指上。 落在手指上的明明是男人那微凉而又柔韧的唇的触感,但是对伽尔兰来说却简直就像是滚烫的烙铁—— 他看起来简直像是被雷劈了一般,一把将手从赫伊莫斯指间抽出来。 他原本白皙的脸轰的一下涨红得厉害,就连脖子都隐隐地烧红了起来。 猛地后退一步,重重撞在身后的石桌上差点摔倒。 还好他反应够快,双手向后一撑,按在石桌上,这才站稳了。 按理说从小到大,身为王子的他被人行吻手礼的次数已经不少了。 但是不知为何,这一次,由赫伊莫斯来做,就是给他一种别扭至极的感觉,一时间让他的脸烫得厉害。 伽尔兰双手按着桌子站着,张着嘴,瞠目结舌地看着依然单膝跪在他身前的赫伊莫斯。 “你、你你你——” 太大的冲击让他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半晌说不全一句话。 比起那一脸被雷劈了似的表情的少年,反而是跪着的赫伊莫斯显得异常镇定从容。 他对伽尔兰一扬眉。 “行了吻手礼,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人了。” 赫伊莫斯斩钉截铁地说。 伽尔兰被赫伊莫斯这种近乎无赖的话惊得目瞪口呆。 他现在遇到的一定是个假的赫伊莫斯! 伽尔兰呆呆地想。 他认识的赫伊莫斯不可能这么无赖—— 他在这里呆着,而对方已经起身了。 赫伊莫斯靠近过来,金红色的眸微眯,伽尔兰恍惚中觉得这人此刻的眼神像极了其在看到甜品微微发亮的眼神。 “那么,我的主人……” 那低沉中偏生能透出说不出的勾人感的声音近在咫尺,几乎要烫熟了他的耳。 “等等等等——给我等一下!你——” 眼睁睁地看着对方bī近,自己却被石桌抵着无法后退,伽尔兰惊慌失措地抬手抵在赫伊莫斯肩上,想要说点什么。 可是,他的手刚按在对方肩上,就怔了一下。 湿的? 他感觉到自己手指按到的肩上的衣服有些湿,再抬眼一看,赫伊莫斯那漆黑的发都带着冰凉的湿气。 只是现在在黑夜中,那黑发微湿看不太明显而已。 “你……” “殿下!” 突然一个喊声从后面传来,吓了伽尔兰一跳。 他一转头,就看到一个圆滚滚的人连跑带跳地冲他跑过来。 因为那少年实在是太胖,与其说是跑,不如说看起来像是滚过来的。 “殿下,伽尔兰殿下——我可算找到您了!” 远远地就在黑夜中看到那一头明亮的金发,塔尔乐颠颠地跑了过来。 “大家都在找您哪。” 他说,还带着点骄傲。 他可是第一个找到殿下的,这说明他和殿下心有灵犀啊。 跑到阁楼处,塔尔刚要喜滋滋地和他家殿下说话,突然看到站在殿下对面的那个人。 “赫、赫赫伊莫斯王子?” 他吓了一跳。 赫伊莫斯王子怎么也在这里? 他正纳闷着,突然赫伊莫斯瞥了他一眼。 金红色的眸,锐利如剑刃,眼底一点寒光掠过。 小胖子顿时就是一个哆嗦。 妈呀赫伊莫斯王子的眼神好可怕—— 他做错了什么吗吗吗吗—— 正要趁胜追击的赫伊莫斯突然被人打扰,悻悻然地停止了bī向伽尔兰的动作。 而伽尔兰则是如劫后余生一般,飞快地一转身,绕了石桌半圈,快步走到塔尔面前。 “宴会结束了吗?” “是的。”塔尔不敢再看赫伊莫斯,只是低着头,“因为看到您不在,陛下让大家去找您。” 塔尔的回答让伽尔兰也放松了下来,宴会结束了,他就可以直接回去了。 那么他泛红得厉害的唇的异状也不需要他绞尽脑汁地找借口了。 “知道了,走吧。” 伽尔兰说完,就和塔尔一起快步向下走去。 只是,在走下这层石阶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 星光之下,阁楼之中,那个人站着没动。 黑夜中他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可是哪怕是在黑暗中,那双看着他的金红色眼眸也异常的明亮,像是一簇燃烧的赤红色火焰。 ………… 因为宴会结束逃过了一劫,一夜过后,那有点红肿的唇回复了正常。 伽尔兰松了口气。 在侍女的服侍下吃完早饭之后,他去了王室的藏书厅。 小时候,他需要和同龄的贵族子弟一同在学厅学习,但是长大了之后,他就开始被歇牧尔单独授课了。 本来赫伊莫斯也是和他一起的,但是四年多前赫伊莫斯前往北境之后,歇牧尔就只需要教导他一个人了。 教导的地点自然是只有王室、高阶位的大祭司以及特殊的人才允许进入的,亚伦兰狄斯王家传承了悠久历史时光的藏书厅。 刚一踏进藏书厅那专门进行授课的偏殿,伽尔兰就是一怔。 那半边都敞露在蓝天下的偏殿之中,除了歇牧尔之外,又多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黑发的年轻人站在侧厅中,颀长身影沐浴着清晨的阳光。 那俊美眉眼看来,对他微微一笑。 伽尔兰哑然,他想起来了。 当初是因为赫伊莫斯去了北境,他才被独自授课,都习惯了,所以一时没想起来,现在赫伊莫斯回来王城了,也得继续被歇牧尔授课。 这突如其来的碰面让他一时间有些猝不及防。 “你迟到了。” 一身长袍的沙玛什的祭司严肃地对他说。 “抱歉。” 伽尔兰道歉。 因为赫伊莫斯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还有隐隐作痛的唇,让他昨晚翻身了半宿,深夜才终于睡了过去。 于是今天早上就起得晚了。 歇牧尔点点头,示意他坐过去。 伽尔兰坐到了他的位子上,看到旁边已经新添了桌椅,赫伊莫斯坐了上去。 上午授课的时间里,伽尔兰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 瞥着身边的人,想起昨晚辗转反侧了大半宿没睡,他心里莫名有些不慡。 但是后来转念一想,这样也好。 昨天晚上他明明是想要gān净利落地绝了赫伊莫斯的念头的,结果后面竟是被赫伊莫斯的举动给吓得不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而那个时候塔尔正好又过来了,被赫伊莫斯bī得没法的他下意识带着塔尔就跑了,竟是将回绝赫伊莫斯的事情给忘了。 不行。 拖拖拉拉可不是他的风格。 既然他不可能回应赫伊莫斯,就必须gān脆地做个了断。 转动着手中雪白的鹅毛笔,伽尔兰一抿唇,如此下定了决心。 等歇牧尔的授课结束之后,他就和赫伊莫斯说清楚。 无论赫伊莫斯喜欢的是男性还是女性,反正,他是绝对不可能的。 快刀斩乱麻,好过藕断丝连。 如此想着,攥紧了手中鹅毛笔,伽尔兰眼角余光往身侧的人瞥去。 赫伊莫斯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羊皮纸在桌案上铺开,一手撑在桌面上,一手拿着笔在上面唰唰地写着。 细碎的黑发散落下来,半掩着他的眼。 薄薄的唇微张着,有些泛红,缓缓地吐出气息。 看起来很正常。 伽尔兰转回头去。 …… 嗯? 好像不对。 少年又猛地把头转了过去。 这时,正对挂在墙壁上的一张地图解说着的歇牧尔终于忍不下去了。 “伽尔兰王子!” 早就察觉今天的课上伽尔兰一直心不在焉的他怒道。 “请您集中jīng神!” 歇牧尔的语气已经很不好了,但是伽尔兰却像是没听到一般,站起身来,直接凑到了赫伊莫斯身边。 “你……” 他刚说了一个字,手指碰到了赫伊莫斯撑在桌上的手臂。 好热。 少年一怔,也顾不得其他,直接一伸手摸上了那被黑发盖住的褐色额头。 ……跟火烧似的啊! 他就觉得赫伊莫斯今天的样子有点奇怪,呼吸也比常日要急促一些。 原来是发高烧了。 这时,歇牧尔也发觉到不对劲了,快步走过来。 “怎么回事?” “啊,这个……” 伽尔兰还没来得及回答,那一直安静地坐着的赫伊莫斯突然抬眼看了他一眼。 平常锐利的眼此刻像是蒙着一层雾气,朦朦胧胧的。 然后,头一歪,上半身直接就倒在了他怀中。 下意识就伸手接住的伽尔兰:“!!!” 这家伙是不是装的? 他正这么想着,感觉到那闭着眼倒在自己怀中的赫伊莫斯呼吸越发急促,而他的手碰到的皮肤也发烫得厉害,顿时也有些急了。 “赫伊莫斯好像是发烧了。” 他说。 他蓦然想起昨晚,赫伊莫斯跟在他后面的时候似乎淋了雨,身上都是湿的。 或许就是因为如此…… ………… 有些人轻易不生病,一病起来就特吓人。 赫伊莫斯大概就是这种人。 上午的授课临时取消,歇牧尔将赫伊莫斯带回住所了。 用扛的。 虽然知道这样不厚道,但是当伽尔兰看到歇牧尔一把将烧得没意识了的赫伊莫斯整个人扛在肩上扛回去的时候,实在是忍不住觉得好笑。 他觉得,这一幕,他可以在以后拿出来足足嘲笑赫伊莫斯十年。 还有,那家伙烧得一塌糊涂了居然还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让别人都看不出来,这真是…… 伽尔兰对塔尔如此私下吐槽道。 “嗯?那殿下您是怎么看出来的?只是因为呼吸快了一点吗?” 塔尔好奇地问。 “…………” 因为在那么长的时间里,赫伊莫斯居然看都没看他一眼。 这很不正常啊。 要知道,以前赫伊莫斯的目光从来都是落在他身上的。 以上这样的答案,伽尔兰自然是不可能说出来的。 随便对塔尔含糊了几句,应付了过去。 吃过午饭之后,伽尔兰想了想,还是去了赫伊莫斯的住所,打算看望他一下。 刚踏进行宫里,负责这里的中年女官长已经迎了出来,对他行礼。 从这位女官长口中得知,赫伊莫斯在上午被送回来之后,医师就过来了,在查看之后留下几包药,嘱咐女官长去熬汤药,尽快让赫伊莫斯王子服下。 而且赫伊莫斯前不久也已经醒来了。 可是,这位中年女官长脸上看不到一点放下心来的神色,反而很是苦恼。 看着女官长那为难的,欲言又止的神色,伽尔兰主动问了起来。 “怎么了?” “伽尔兰殿下,赫伊莫斯王子他……” 女官长瞥了一下四周,然后压低声音对伽尔兰说。 “他不肯喝汤药。” 伽尔兰:“…………” 对了,差点忘了。 赫伊莫斯喜欢甜的东西,特别厌恶苦的东西。 伽尔兰无语了。 只是没想到,他竟是连治病的汤药都不肯喝。 “汤药端进去了,可是赫伊莫斯大人一直不肯喝,殿下,您帮我劝劝他吧。” 看着一脸为难之色的女官长,伽尔兰无奈地点了点头。 毕竟说起来,赫伊莫斯这次发烧还真和他有点关系。 当伽尔兰踏进赫伊莫斯的卧室里的时候,就看到赫伊莫斯侧身躺在chuáng上。 漆黑的发丝散落在雪白的枕头上,男子安静地躺着,褐色的颊此刻有着一点不正常的泛红。 常日里看一眼都令人心惊的凌厉的眼是闭着的,看起来安安静静的。 额头还在渗着汗,将几缕黑发黏在额头上。 那薄薄的唇抿紧着,泄露出一点难受的情绪。 一碗还在冒着热气的汤药放在chuáng边的桌子上。 赫伊莫斯只是闭眼养神,并未睡过去,等伽尔兰一走近,他就睁开了眼。 细长的睫毛只是微微抬了一下,并未完全睁开,半睁着,让那眼显得细长了许多。 他眼珠动也不动地看着伽尔兰,透出一种说不出的情绪。 那个在战场上qiáng大到被众人称为黑骑士的可怕男人,常日里如锋芒毕露的利刃一般的年轻人,此刻安静地躺在chuáng上,一双眼巴巴地看着他,竟是给人一种孩子般乖巧的感觉。 看着赫伊莫斯那因为发烧而不正常的泛红的颊,和难得一见的蔫蔫的模样,伽尔兰顿时就有些心情复杂,又有些心软。 “把药喝了?” 他轻声说。 略有些gān裂的唇抿了一下,赫伊莫斯嫌弃地瞥了那碗汤药一眼,皱着眉说了一个字。 “苦。” “……” 你是小孩子吗,嫌药苦? 还要别人哄着吃? “我没事。” 赫伊莫斯起身,靠在chuáng头,看着站在chuáng边的伽尔兰说。 “就算不吃药,睡一觉就好了。” 他说着这话,可是声音却显得有些沙哑,细密的汗水从额头渗出来,将几缕漆黑的额发贴在皮肤上。 伽尔兰没多想,只是下意识弯腰,伸手摸了一下赫伊莫斯的额头。 依然很烫,和上午比起来差不了多少。 他这么想着,却没有注意到他摸着对方额头的那只手下,赫伊莫斯的眼深深地看着他,透出一点锐利之色。 只是那抹锐利在伽尔兰看过来时瞬间就收敛了起来,让人再也看不见。 “把药喝了。” 直起身来的少年说,认命地开始了自己的哄人任务。 “我去给你拿蜜饯过来。” “不要,不想吃。” 伽尔兰有点奇怪,赫伊莫斯平常很喜欢吃这种极甜的果脯的,现在居然说不想吃? “那……甜糕?” “不要。” “蜜冰奶?” “不要。”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算了,我gān脆都拿过来,你自己看。” 伽尔兰有点头疼,他转身想要离开,打算出去吩咐女官长将所有甜食都弄过来。 可是,他刚刚转头,身体还没来得及动,一只手突兀地伸过来。 赫伊莫斯抓住了他的手腕。 少年下意识回头。 刚刚还靠在chuáng头的赫伊莫斯向前倾身,右手紧握着他的手腕,不肯松开。 “都不要。” 往日凌厉的眼此刻半睁着,朝伽尔兰看来。 金红色的眸蒙了一层浅浅的雾气,没了锐利,多了几许朦胧。 和常日里有着极大对比的模样让人看着,就会不自觉地又是心动又是心软。 一手抓住伽尔兰的手腕,赫伊莫斯仰着头看着伽尔兰。 宛如朝霞一般俊美的侧颊上,耳垂上那个雕工粗糙的青金石耳环折she出一道光。 烧得比往常红润了些的薄唇动了一动。 本就低沉的声音此刻带上几分沙哑,更是低了几度。 像是簌簌的沙粒摩擦着掉落下来,若有若无,却是渗入了心底。 他说:“我要你。” 蒙着雾的焰色宝石眸子看着少年,那低低的声音磨得人心口发颤。 ………… 伽尔兰俯视着赫伊莫斯。 然后,一个用力。 他把那只被握住的手收了回来。 金色的眼微微一眯,少年弯眸对赫伊莫斯灿烂一笑。 他说:“不给。” 赫伊莫斯:“………………” 第91章 在毫不客气地怼了赫伊莫斯一句后, 伽尔兰盯着赫伊莫斯喝下了汤药。 赫伊莫斯虽是皱着眉,但是在伽尔兰地注视下, 他最终还是一口将汤药吞了下去。 吞完之后,大概是口中的苦味泛开,他死死地抿着嘴,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不吃吗?” 伽尔兰指了指让侍女端来的蜂蜜饼gān。 赫伊莫斯虽然苦得眉头皱得死紧,但是依然摇了摇头。 他看起来真不是装模作样,是真的眼神都懒得去瞥他以前最喜爱的甜食一眼。 伽尔兰虽然觉得有点奇怪, 但是那也不关他的事,就没多想。 想着这人现在好歹是病人,他再说什么伤人的话也不好, 在和赫伊莫斯打了声招呼之后, 他就先走了。 坐在chuáng上的赫伊莫斯喝了一口水,冲淡口中的苦味。 众人都认为他的口味是喜好甜食, 其实不然。 甜并不是他的口味, 只是因为小时候的那段经历, 令他对甜的东西有了一种奇怪的执着。 甚至可以说, 对于甜食, 与其说他喜欢吃, 倒不如说他对甜食有一种依赖性。 一种难以戒除的癖好。 他想要的是那种甜甜的滋味在口腔中泛开,让他身心都放松舒缓下来的感觉。 他抬眼,金红色的眸一眨不眨地盯着离去的少年的背影。 虽然脸颊还因为发烧而泛红着, 但是他的眼神在这一刻锐利到了极点。 他看着伽尔兰的目光透出一抹渴望, 还有, 隐藏在眼底深处的贪婪。 他已经找到了对他来说这世上最甜的味道。 那不止是嘴里的、味觉所感觉到……那种甘甜,仿佛能渗透到他整个身体乃至于灵魂,是一种无比甜美的滋味。 所以,甜食已经不够了。 远远不够。 由奢入俭难。 现在,对于仅仅能满足口舌之欲的甜味,他已经丝毫不感兴趣了。 赫伊莫斯躺在chuáng上,缓缓地闭上了眼。 ………… 就在伽尔兰返回住所的时候,在另一侧的王庭之中,卡莫斯王正在此处议事。 王庭之中的气氛并不太好。 因为就在中午时分,他们接到了紧急传讯,西方的伊斯国有了异动。 和大部分地区都四季如chūn的亚伦兰狄斯不一样,西方的伊斯绝大部分土地都是草原和沙漠,其中沙漠占了三分之二的国土,因此,伊斯又被称之为大漠之国。 伊斯人主要以马羊等畜牧业为生,逐水源和牧草而生存,他们的生存环境要比土壤肥沃植被丰富的亚伦兰狄斯恶劣许多。 因此,伊斯人在遭灾的时候,就会攻打他国,从其他国家那里抢夺粮食以及生活资源,而粮产丰富的亚伦兰狄斯就是他们的目标之一。 “伊斯不久前遭了旱灾。” 一位头发微微斑白的老人说道,“所以今年他们肯定是要来抢粮的。” “但是比我们估计的时间提早了一些。” 又一人接口道。 “虽然时间提前了,但是我们这边也已经差不多做好准备了。” “虽然时间很赶,但是粮草务必要充足。” “是的,三天……不,两天内可以到位!” 在听了众位大臣的汇报之后,王座之上的卡莫斯王点了点头。 他说:“两日后,我领兵出征。” 他刚说完,站在另一边的歇牧尔突然上前一步,开口沉声说话。 “陛下,托泽斯城的沙玛什神殿不日即将落成,如果您无法前往,就请指派一位王使过去。” 歇牧尔一说,卡莫斯王就记起来了。 上个月托泽斯城的执政官上报,沙玛什神殿即将落成。 那个时候,他是打算自己亲自前往的。 在亚伦兰狄斯,虽然拥有数量众多的众神,国家并不限制民众的信仰,但是在众神之中,唯有太阳神沙玛什和黑夜之神是被亚伦兰狄斯人作为主神信仰着的,由王室侍奉。 因此,这两个神祗的神殿是不可以私自修建的,必须先向王城的沙玛什主神殿提出申请,大祭司允许之后,还要亚伦兰狄斯王批准,才可以修建。 而这两位神祗的神殿在落成的时候,也必须向王报告,王要么会亲自前往落成仪式,要么会指派他的使者代表他去。 卡莫斯王沉吟了一下,很快做出了决定。 他抬起头,看向歇牧尔。 “由伽尔兰代我前往托泽斯,参与沙玛什神殿的落成仪式。” 此话一出,除了歇牧尔躬身应了一声之外,众位大臣贵族皆是一怔。 指派使者也就罢了,但是,若是让身为王子的伽尔兰代表亚伦兰狄斯王前往重要的神殿仪式的话…… 这其中所蕴含的意味…… 众人彼此深深地jiāo换了一个眼神。 在议会结束之后,卡莫斯王就召来了伽尔兰,告诉了他这件事情。 突然被塞了个差使的伽尔兰虽然有点吃惊,但是自然还是点头接受了。 因为沙玛什神殿的落成就在数日之后,时间很赶,他在第二日就得出发。 于是,晚上一回去,他就忙着收拾行装。 等第二天一大早在五千近卫军的护送下出了王城之后,忙得昏头昏脑的伽尔兰才猛地想起来,他似乎忘记在离开之前再去看一次赫伊莫斯了。 ……算了。 既然伽尔兰离开王城,那么守护骑士凯霍斯这一次自然是要跟随在他身边的。 伽尔兰顺手还带上了小胖子塔尔,此刻小胖子正乐颠颠地骑马跟在他身边,看起来开心得不行。 空中传来一声长鸣,伽尔兰仰头,就看到一个黑影在湛蓝的天空下一掠而过。 他弯眼笑了一下。 嗯,大老鹰安努当然也得带上。 毕竟,鹰也是太阳神沙玛什的象征物,带去在神殿落成仪式上装个bī什么的也挺好啊。 伽尔兰一边纵马奔驰,一边想着昨晚看的地图。 托泽斯位于西南方,是一个海边的城市,是亚伦兰狄斯最大也是最繁荣的海港。 他上次去塔斯达是往北走,现在则是往南走。 ………… 因为都是轻装上阵,骑马赶路,护送伽尔兰的近卫军也都是骑兵,所以一行人的脚程很快。 在数日之后,他们就到达了海港城市托泽斯。 在将伽尔兰王子护送到托泽斯之后,那五千近卫军便马不停蹄地离开了。亚伦兰狄斯与伊斯的大战一触即发,卡莫斯王已经出征,他们也要尽快赶赴西线战场。 王子的安全自然是由驻守托泽斯的亚伦兰狄斯军接手护卫,而且凯霍斯以及他麾下近百名亲卫也留在了此地。 托泽斯的执政官出来迎接了伽尔兰王子的到来,他对伽尔兰的态度非常恭敬。 且不说伽尔兰现在是王座第一顺位继承者,而且,他现在的身份还是作为卡莫斯王的代表而来。 可以说,对伽尔兰不敬,就是对陛下不敬。 托泽斯的执政官自然不敢怠慢。 当天晚上,执政官就为了迎接伽尔兰的到来举行了一个小型宴会。 被邀请参加这个宴会的人并不多,除了伽尔兰一行人,还有执政官之外,也就只有两三个陌生人了。 因为并不算是正规的宴会,会场布置更偏向于风情和随性。 橘红色的厚厚毛绒毡毯铺在地上,上面放满了美食和美酒,半透明的薄纱在圆柱之间轻柔地飞扬,雪白的圆形坐垫摆放在橘红色的毡毯四周。 众人坐在坐垫上,围绕着方形的橘毯,席地而坐。 每个人的身后都跪着两个年轻美貌的侍女,服侍他们。 伽尔兰自然坐在主位,凯霍斯以及塔尔他们坐在他的左侧,托泽斯的执政官就坐在伽尔兰的右侧。 他笑着,将坐在他身侧那几位介绍给了伽尔兰。 这几位衣着极为华丽的中年人都是托泽斯城本地的富商,每个人都拥有一个大型船队,进行海上贸易。 伽尔兰微微点头。 其中一位微胖的中年男人笑眯眯地看着他,目光中透出一点殷切。 这个男人在敬了伽尔兰一杯酒后,突然转身,招了招手。 一点清脆的铃铛声响起。 伽尔兰循声望去,只见那小小的铃铛戴在一个纤细的手腕。 漆黑的长发盘起,露出如天鹅般优美的颈。 两缕黑发从颊边垂落,末梢落在高高耸起的胸前。 一名少女款款而来,胸前、手臂上那纯金色的饰物衬着她蜜色的肌肤,小巧的脸上蒙着一层薄纱,几乎是透明的,和不蒙没什么两样,但是蒙了就给少女添了几分诱人的气息。 可以看到在透明薄纱下几乎是luǒ露着的纤细腰肢,一颗火红色的宝石嵌在小小的肚脐边上,更多一抹风情。 那位中年富商招呼她。 “还不快向王子行礼。” 美丽的少女乖巧地应了一声,跪伏下来向伽尔兰行礼。 中年男子笑眯眯地转回头,对伽尔兰说:“王子殿下,这是我的女儿,不久前刚满了十八岁。” 不知道这个男人给自己介绍他女儿做什么,伽尔兰有点莫名其妙。 但是男人既然介绍了,他就对其露出了礼节性的笑容,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伽尔兰没有说什么,男人依然殷切地凑过来。 “您觉得小女如何?” 你女儿怎么样问我gān吗? 伽尔兰在心底有些不耐地嘀咕着。 但是表面上,他还是继续保持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你有一位美貌的女儿。” 他礼貌地回答。 然后,他伸手拿起身后侍女捧来的一杯加了冰块的蜜水,喝了一口。 中年男人眼睛微微发亮,向前倾身,更靠近伽尔兰。 “那么,王子殿下,您看——” 他笑眯眯地说,“我的女儿是否有那个荣幸成为您的侍妾服侍您呢?” 噗——! 伽尔兰一口蜜水都喷了出来。 一时间,他呛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第92章 当那名美貌的少女款款而来的时候, 旁边的金发骑士就抬眼瞥了一下,将那少女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他的目光又在那笑眯眯的中年富商脸上转了一圈,然后,垂下眼来,散落在他眼前的额发掩盖住他眼底那一抹意味深长的神色。 “不知我的小女有没有那个荣幸成为殿下的侍妾?” 刚喝了一口葡萄酒,耳边就传来了他家殿下剧烈的咳嗽声。 看样子被中年富商那一句话惊得不轻,呛得厉害。 凯霍斯放下酒杯, 转身, 伸手轻轻地拍了拍还在咳嗽的伽尔兰的后背。 伽尔兰看他, 咳得眼角都渗出一点水痕了。 骑士对他的主人笑了一下, 一边轻抚少年的背, 一边抬手用手帕擦拭去了少年眼角的泪痕。 大概是被骑士那从容的举止所感染,伽尔兰也稍微冷静了一点。 凯霍斯对他微微点头, 然后转回头, 继续一脸若无其事地进食。 伽尔兰对那位中年人摆了摆手。 他说:“抱歉,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怎么?殿下, 我的小女不入您的眼吗?还是您觉得她比您大了?如果是这样, 我还有一个女儿,今年刚满十四……” “不,不是这样。” 给我等一下, 十四岁什么的那是犯罪啊。 “你女儿很美, 只是我个人暂时还没有那种想法。” “为什么?殿下, 您马上就要成年了, 到现在身边还没有人伺候实在是不符合您高贵的身份啊。我女儿并没有什么要求, 只要能服侍您,就算做个无名无分的女仆都是心甘情愿的。” 想要把女儿塞过来的中年富商实在是太过于热情,伽尔兰一时间有些招架不住。 “不……那个,我觉得,在我尚未娶妻之前,我不会考虑侍妾这种事,这样对我未来的妻子不太好……” 中年男人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殿下,您真是,女人算什么,她们不过是依附男人才能生存的,看男人眼色活着的。” 他一脸不在意的,理所当然地说着。 “男人想要多少女人,那不是她们管得了的事情,要是不听话,就得好好教训。您看,我这么个商人都有几十名侍妾,您的话,身边没有上百个侍妾怎么能显示出您的身份?女人嘛,不过就是个讨男人欢心的玩意罢了。” 伽尔兰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他觉得这个男人说得过分了。 这时,他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带着不屑和鄙夷意味的低哼声。 他下意识转头循声看去,看了一圈,四周都是低头温顺地服侍众人的侍女,他没找到那个发出哼声的人。 而身边的凯霍斯看起来像是根本不在意他们之间的对话,专心致志地吃着美食。 再外侧的胖少年塔尔则是在气呼呼地瞪着那个中年人和他的女儿。 本来那位美貌的少女一出来,塔尔眼睛都亮了,盯着少女看个不停,结果一听中年富商要把这个少女献给殿下,塔尔的眼神瞬间就变了。 从一开始的欣赏赞叹变成了挑剔,顿时,他看那个美貌少女怎么看怎么嫌弃了。 呸,你这个女人还不如我家殿下好看呢,居然厚颜无耻地想要攀上殿下。 真不要脸! 小胖子塔尔在心底气哼哼地想着。 伽尔兰一开口拒绝,他就高兴了。 嗯,我家殿下眼光很高的,才看不上你—— 塔尔在这边满腹心思,而那边的中年富商还在笑容满面地继续劝说。 “所以啊,殿下,请您不要客气,收下小女吧,哪怕只是做个奴仆也好啊。” 他一边说,一边朝身边的托泽斯执政官使了个眼色。 执政官心领神会,也笑着对伽尔兰说。 “殿下,这是代表托泽斯市民的一番心意,希望能有人好好伺候您,您就收下吧。” “…………”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劝说让伽尔兰沉吟了稍许。 他抬眼,看向依然跪伏在地上的黑发少女。 少女微微抬眼,细长的丹凤眼含羞带怯地瞥来一眼,容貌清纯,眼角却是一抹风情。 如堪堪绽放的花蕾,属于女孩的清纯中又多了一抹妩媚,这等尤物,只是一个勾人的眼神,就让人看得心痒难耐。 被少女羞涩地看了一眼的伽尔兰微微垂眼,细长睫毛的影子落在他半闭的眼中。 他盘膝坐在坐垫上,沉思了一会儿。 “过几日,我会登门拜访。” 他像是被劝得有些心动,但是又还没下定决心,不说要,也不说不要,只是这样含糊地说了一句。 但是,这一踌躇,就让不断劝说着他的几人笑容越发灿烂了起来。 但是,伽尔兰这一松口,凯霍斯脸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表情来,而对塔尔来说则是晴天霹雳,整个人都懵了。 殿殿殿殿殿下?! 不可以,这样绝对不可以啊啊啊—— 您不可以被那种女人的外表给骗了啊!她明明都还没您好看啊! 无论塔尔如何在心底哀嚎,如丧考妣,其他人包括伽尔兰在内看起来心情似乎都很不错。 于是,一场晚宴就这么在愉快的氛围中结束了。 伽尔兰一夜好眠。 唯有心有不甘的塔尔辗转反侧,早上起来就顶上了一双黑眼圈。 伽尔兰看到就挑了下眉,问:“怎么回事?睡不好?” 塔尔不说话,像是一只被抛弃的胖乎乎的小狗一样哀怨地瞅着伽尔兰。 伽尔兰忍不住笑了一下,抬手摸了摸塔尔的头。 塔尔一头卷发摸起来感觉还不错。 说起来,他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是身材高大得不行的,也就只有塔尔比他稍微矮一点,能让他摸头了。 执政官一大早就赶过来,热情地向伽尔兰问候之后,就陪同伽尔兰开始在城中视察。 他笑容满面地说自己已经都安排好了,只等王子您动身了。 伽尔兰没有拒绝,在执政官的安排下,他坐进装饰华美的马车中,在重重军队的包围之下,走过了小半个托泽斯城,到达了沙玛什神殿。 新建的神殿坐落在海边,在一处高地。 整座神殿宛如huáng金铸造而成,披着金光,宝石点缀,华美至极,奢华至极。 梯形的高台让其高高地耸立在城市之中,露天广场之中,一座巨大的沙玛什神像矗立在此地,居高临下,俯视众人。 他神色肃然,一手持剑,剑尖扎入脚下,一手按在脚下的雄狮上,金色的瞳孔俯视大地。 即将落成的神殿中人声鼎沸,工人们都忙碌地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 这些人大多luǒ露着上半身,皮肤漆黑。 和上层贵族那种健康而又泛着温润光泽的漂亮蜜色肌肤完全不同,那是一种被qiáng光晒得粗糙不堪的丑陋黑色,身上还有不少伤痕。 不断有监工挥舞着皮鞭,重重地抽在动作慢一些的人身上。 看着伽尔兰目光落在那些人身上,执政官笑着解释。 “殿下,那些都是奴隶。” 伽尔兰没回答,目光在那座金碧辉煌的神殿上扫过。 他说:“修建这座神殿花了不少钱吧?” 执政官赶紧回答:“从财政中拨出的款项不多,修建神殿的费用都是托泽斯的市民共同捐的。”他补充了一句。 “其中大部分款项都是昨晚那几位商人捐赠的。” “那几位都是本地最大的商人?” “是的,他们都是托泽斯的名誉市民,经常捐款修桥铺路,还开办了好几家安济院,专门救济孤寡老人和残疾人。” 执政官笑着说,“您看,那边就有一家。” 伽尔兰循着执政官指的方向望去,微微点了下头。 看完了沙玛什神殿,执政官就带他去了海港。 托泽斯的海港分为军用和民用,一路上能看到,民用的或大或小的海港都是熙熙攘攘的,船来船往,码头上人群攒动,热闹非凡。 托泽斯因为贸易繁荣,经常遭到海盗袭击。 所以,这里的亚伦兰狄斯军以海军为主,步兵为辅。 卡莫斯王特许,托泽斯的税收每年可以留下三分之一,用于托泽斯海军的维护和扩大。 和亚伦兰狄斯的骑兵不同,亚伦兰狄斯的海上士兵没有盔甲,而是穿着深蓝色的布衣,只在关键处配以皮甲。 因为托泽斯是亚伦兰狄斯最重要的海港,所以,一共有三只舰队驻扎在此处。 执政官只负责治理城镇,对军队只有建议权而无gān涉权,亚伦兰狄斯所有的军权都直属卡莫斯王。 此刻,统领这数只舰队的统帅带着三位舰长等候在了军港之中。 一见到伽尔兰,他们就俯身,单膝跪地行礼。 伽尔兰的目光在那位中年统帅的脸上顿了一会儿,然后移开,笑着对他们说了几句官方性的称赞的语言。然后,他就在执政官地带领下,以及这几位将领地陪同下,在军港之中看了起来。 在军港之中,伽尔兰一行人看到了停泊在港口中的大批战船。 战船有大又小,有轻型的三桅船,也有重型的大型桡船。其中,最威武雄壮的一艘足足有六七十米长,光是两侧的船桨就有数百只,从上至下分成三层排在两舷,密密麻麻的看得人眼都花了。 那巨大的战船让第一次看到巨型战船的塔尔发出哇的一声惊叹声,啧啧有声。 就在伽尔兰一行人正在观看巨型战船时候,跟在他们身后的数人中,有一个人的神色不太对劲。 那是一名黑褐色短发的壮年将领,是三位舰长之一,肤色很黑,是那种常年漂泊在在海上,烈日曝晒以及海风chuī出来漆黑和沧桑。 粗眉厚唇,皮肤粗糙的脸棱角分明,额头宽阔,眼神透着一股坚毅。 一路上,他都心思重重的,闷声不吭,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而旁边的人似乎也有意无意地将他排挤到一旁,让他不要离王子太近。 那位将领闷声了很久,直到伽尔兰打算离开军港的时候,他才目光一凝,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不顾身边的同僚警告的眼神,他猛地大步向前,突然拦在伽尔兰身前,跪了下来。 “王子殿下,亚伦兰狄斯第七舰队舰长塞斯有要事向您禀报。” 壮年将领突如其来的行为让正在融洽地谈笑着的众人声音一顿,执政官皱了下眉,目光看向领头的中年统帅。 那位统帅上前一步,面容肃冷,沉声道:“塞斯舰长,在王子殿下面前,你太放肆了。” 他目光冷厉地盯着塞斯。 “立刻给我滚回去准备接受惩处!” “我会接受任何惩处,但是在那之前,王子殿下,请您务必听一听我的禀报。” 塞斯面色不改,刚毅的脸上带着决然之色,急切地将期待的目光投向伽尔兰。 伽尔兰沉思了一下,然后开口询问。 “先告诉我,你要说的事是与舰队有关的吗?” “是的,我……” “那就不要说了。” 金发的王子打断了塞斯,严厉地说道。 “所有军队事宜都由王兄判决,没有王兄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插手军队,我也不例外。” 说完,他也不看任何人,甩手快步离开了这里,像是怕沾上什么一般走得很快。 留下的人彼此对视一眼,对伽尔兰那番话的意思心知肚明。 亚伦兰狄斯所有军权直属卡莫斯王,伽尔兰王子虽然现在是第一顺位的继承人,但是,如果他有丝毫染指军权的行为,恐怕都会引起王的注意,甚至是不满。 毕竟,军权自古以来都是最让王者忌惮的东西。 所以伽尔兰王子才断然拒绝,并且立刻甩手走人,显然是不想被卡莫斯王猜忌。 塞斯单膝跪在地上,呆呆地看着离去的王子的背影,整个人像是石雕一样僵在原地。 一只眼蒙着眼罩的金发骑士走到他身边,俯视他一眼,手一伸,按在他肩上。 他闷哼一声,本是单膝跪地,被凯霍斯如此用力一压,他另一只膝盖也砰的一下跪在了地上。他双手一下子用力撑在地上,才勉qiáng没有整个人被压在地上。 很显然,王子的守护骑士因为他对王子的无礼而不满,对他施加了惩戒。 惩戒完了之后,凯霍斯松开手,转身快步向王子追去。 中年统帅冷冷地斜了显得有些láng狈的塞斯一眼,不再搭理他,转身离去。 其他人也皆是用看傻子以及死人一样的眼神瞥了塞斯一眼之后,赶紧追上王子的脚步。 他们都知道,来了这一出,这个家伙恐怕要完蛋了。 被众人留下的塞斯还跪在地上,目光茫然,整个人看起来失魂落魄的。 许久之后,他苦笑了一下,像是在自嘲。 好友劝了他好久,让他不要去相信那所谓‘贤明的王子’的传闻,但是他还是一意孤行……果然,他还是太天真了。 在呼啸的海风中,塞斯缓缓地站起身来,步履沉重地向着军港深处走去。 那孤独的背影看起来萧索至极。 过了一会儿,这个静悄悄的地方突然有了动静。 有什么追着塞斯离去的方向而去。 …… “殿下,你别生气了,因为那种莽撞而又粗鲁的家伙生气不值得,要不,再让凯霍斯阁下去教训他一顿……” 小跑着追着快步前行的伽尔兰,塔尔对那个让他家殿下生气的糙汉很是不满。 伽尔兰看他一眼,突然道:“塔尔,你不觉得,那个海军统帅有点眼熟吗?” “有吗?” 小胖子挠挠头,他光顾着看巨型战船了,根本没注意那些人。 “嗯。”旁边的独眼骑士微微点头,“是有点眼熟。” 他还想说什么,但是这个时候后面的人已经追了上来,他笑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执政官他们匆匆追上来,围着伽尔兰好一顿劝,不断致歉,并保证处理那个叫塞斯的舰长,这才让伽尔兰的脸色缓和了下来,重新露出了笑模样。 众人顿时松了口气。 等出了军港,下午已经过了大半,执政官询问伽尔兰还想巡视哪里,伽尔兰想了想。 他说:“既然昨天答应了那位商人去登门拜访,gān脆就现在去吧。” 执政官点点头,招来等候着的马车,殷勤地扶王子上车。 昨天装模作样地推拒,今天还不是迫不及待地要登门去看小美女了。 他脸上笑着,心底却暗自想着,哼了一声。 王子虽然年轻,但是毕竟也是个男人,避免不了被美色的诱惑啊。 重新坐进那辆奢华的马车,伽尔兰在里面闭目小憩了一会儿,马车在重重士兵包围之下穿过大街,行驶着来到了昨日那位富商的府邸。 已经是傍晚时分,得到消息的中年商人早已带着所有人恭敬地等候在了门口,笑容可掬地迎接王子的到来。 下了马车,伽尔兰抬头扫了一眼。 耳边隐约听到海làng拍打岸边的响声,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栋巨大的豪宅。 它甚至不逊于托泽斯的执政厅的巨大,但是却更为华丽奢华。 修建在风景怡人的海边,巍然耸立在偏高的石地之上,雕楼高阁,甚至还有一座高塔耸立其中。 那屋顶似乎是渗了金粉,夕阳一照,金光闪闪,绚丽至极。 唇角微微上扬,伽尔兰收回目光,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了这个商人的豪宅里。 晚上是一场盛宴,比昨日还要奢华几分。 各种珍馐美味如流水般呈上来,只吃几口就又被撤下,换上新的,完全不同样的美味佳肴如流水一般。中年商人一直注意着伽尔兰的表情,看伽尔兰吃得很是尽兴,神色也很开心,于是他也笑得更开心了。 等到一顿饭吃完,天色已经大黑了,中年商人趁机挽留伽尔兰在自己家中过夜。 伽尔兰犹豫了一下,那跟在商人身边的小美人羞涩地朝他看一眼,少年的目光一顿,迟疑着点了点头。 旁边吃得肚子浑圆的塔尔顿时大急,他狠狠地瞪着那个娇俏的小美人,只恨不得将其从殿下眼前拽开才好。 看着王子的反应,他提心吊胆得不行。 在被安排休息的卧室时,最让塔尔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只见那个厚颜无耻的中年商人对殿下躬身,笑着说道:“既然殿下今日在此留宿,择日不住撞日,今晚就让小女服侍您吧?” 塔尔大惊。 一转头看到王子垂着头,似乎犹豫不决但是又有点心动的样子,他立刻就凑过去想要劝王子拒绝。 可是,他实在是撑到了,人又胖,还没等他费劲地挤过去,就听到那个不知羞耻的美貌少女含羞带怯地喊了一声殿下。 声音如琴弦一般,还带着一丝颤音,拨人心弦。 然后,塔尔就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家殿下点头了。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他家殿下和那个女孩一同进了房间,大门在他眼前合上。 中年商人笑眯眯地、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临走之前还让仆人都退下,今晚不要太靠近这里,免得gān扰了殿下的好事。 塔尔急得上火,一把拽住打算转身离开的凯霍斯的手臂。 “凯霍斯大人!你不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王子他——他他他——” 他急得说话都结巴了。 “这样不行啊!” 金发骑士一脸毫不在意的神色,碧绿的眸淡然地瞥他一眼。 “塔尔,殿下已经不小了,找女人服侍也很正常。你最好别多管闲事,不然惹火了殿下,说不定就直接把你赶走了。” 说完,他就挥开了塔尔的手,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呵欠,转身进了隔壁的房间,啪的一下关上了门,看起来似乎是打算休息了。 塔尔在原地呆了好一会儿,最后也只好悻悻然地走进了另一边的房子里。 他躺在chuáng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他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心里不舒服得厉害。 凯霍斯骑士大人说得对,都是男人,他也知道,他要是在那种事上打扰殿下的话,绝对会让殿下发火。 可是…… 一想到那个少女眉宇间泄露出的神色,他心里又跟火烧似的。 他虽然年轻,但是在王宫之中早已见了各种各样的人。 他看得出来,那个女孩看似眉眼清纯,但是根本就是一个肉食系的,她看着殿下的眼神简直就像一头想把殿下吞下去的豺láng一样。 在chuáng上翻来覆去了半晌,塔尔猛地坐起,一咬牙,心一横。 不管了,死就死了! 顾不得那么多了! 就算被殿下赶走,他也不允许那种不是真心别有目的的女孩玷污了他纯洁高贵的殿下! 犹豫不决的时候缩手缩脚,但是一旦下定决心,小胖子立刻就行动了起来。 王子的房门肯定是从里面反锁上了,直接进肯定进不去。因为王子的房间就在隔壁,塔尔想着要不gān脆从自己的窗台爬到王子房间的窗台去,于是跑到自己房间的窗台上一探头。 ……靠,好、好高。 有点恐高的小胖子瑟瑟发抖地缩回来。 他眼珠子转了一圈,想了想,在房间里找了一圈,找了个尖利的东西,然后就打开房门。 在门口探头探脑了好一会儿,他看着四周无人,就颠颠儿地跑到王子紧闭的房间前。 幸好,从小到大他为了找八卦逗王子开心,喜欢在王宫里到处暗中探听消息,为了到处钻,就练就了一手偷偷开门的绝活。 说gān就gān,小胖子吭哧吭哧地开始撬门。 不多时,轻微的咔擦一声,门打开了。 塔尔轻手轻脚地将房门推开,先偷偷地探进去一个头,打算先看看情况。 然而,这一看,他立刻血气冲头,怒发冲冠。 只见房间里那座大chuáng上,少女婀娜多姿的柔躯侧卧在其上,一手拽着滑落到王子手肘上的衣服,似乎歪着头靠在王子左肩上。 而王子侧身坐着,右肩上的衣服被撕裂开,从手臂上滑落下来,那线条优美的肩和小半个白皙的胸口都bào露在灯火之中。 怒火冲头的塔尔瞬间一蹦三丈高,想也不想就冲进去,像是护犊的肥母jī一般,浑身的毛都炸开了。 他一把将那软软地靠着伽尔兰的女孩推开。 只听见砰的一声,少女被塔尔推得啪叽一下摔下了chuáng。 她脸朝下趴在地板上,像是一截木头一样一动不动。 伽尔兰吃了一惊,一转头,就看到塔尔那张因为怒气而涨得通红的大圆脸。 他张嘴刚要说话,可是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塔尔就一把抓住了他的肩。 小胖子看着自家殿下被撕开的衣服,那上半身衣不蔽体的模样,心疼得胸口一抽一抽的。 “殿下,都怪我,是我来迟了!” 他一脸悲愤。 “这个女的对您做了什么?她是不是把您给——” 伽尔兰被他晃得有点头晕。 “呃……塔尔,你先冷静一下……” 陷入自己的妄想之中而悲愤不已的小胖子没听到伽尔兰的话,继续自责不已。 “都怪我!怪我!殿下呜哇哇哇哇,我对不起您,我该早点来的。” 塔尔紧抓着伽尔兰的肩不松手,咬牙切齿,一张胖脸都显得狰狞了几分。 一想到纯洁的王子遭到了那个女人的毒手,他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我对不起您啊——” 就在这时,突然吱吱一声,一个小小的黑影从敞开的窗台里钻了进来。 小黑鼠跑进房间里,直立起身,缩着两只小前爪,歪着小脑袋看着房间里的两人,漆黑的豆豆眼中露出不解的神色。 而下一秒,在夜色中跟着小黑鼠而来的男人翻过窗台踏入房间里。 一抬头,他看到眼前的情形,呆滞了一下。 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女孩。 很明显遭到袭击,衣衫凌乱,就连上衣都被撕裂了的王子。 上午见过的那个胖子肥胖的身体bī迫在王子身前,双手抓着王子的肩,一脸狰狞。 这位对亚伦兰狄斯王室抱持着无比的忠诚的壮年将领瞬间额头青筋bào起。 铿的一声,他腰间利剑出鞘。 他一步上前,刷的一下,剑刃抵在了塔尔的脖子上。 “混账东西!你想对王子做什么!” 男人压低声音,怒声呵斥道,盯着塔尔的眼睛简直要喷出火来。 “你怎么胆敢对殿下做出这种无耻的行为!” 若不是顾忌这个污秽的家伙临死bào起伤到王子,他已经一剑剁下去了。 他愤怒地看着塔尔,低声吼着。 “不想死的话就立刻放开你的脏手!” 被叱骂的塔尔刚听到男人半句话,注意力就完全被男人拔出来的剑给吸引过去了,满脑子都是银光闪闪的利剑,根本没听到男人后面那几句压低声音的怒吼。 有刺客! 塔尔脑子瞬间闪过这个念头。 那明晃晃的剑光让他腿直发软。 但是一想到殿下就在身后,他一咬牙,张开双手挡在伽尔兰身前。 “有我在,你别想伤害殿下!” 被他挡在身后的伽尔兰:“…………” 刚才还恨不得一剑劈了塔尔的某将领:“???” 腿软得不行的塔尔鼓起全部的勇气狠狠瞪着眼前想要刺杀殿下的刺客,想要用眼神杀死对方,但是突然又觉得这个刺客好眼熟…… …………嗯? 这不就是下午在军港里鲁莽地跪在殿下身前说有事禀报的海军将领吗? 为什么会在这里? 被剑抵着喉咙的塔尔一脸懵bī。 被遗忘在一旁的小黑鼠歪着头瞅着屋子里的几个人,吱了一声,翘了翘小胡须。 然后,它像是嗅到了什么,转过小脑袋,朝它刚才爬进来的窗台处看去。 外面那高高的墙壁上,有一个修长的身影趁着黑夜偷偷地从旁边的窗台上攀爬了过来。 一个矫健的转身,他利落地攀上这个房间的窗台,然后翻身轻巧地落在房间里。 一抬眼,房间里乱糟糟的情形让金发骑士怔了一下。 目光一扫,凯霍斯露出明了的神色,他轻轻地chuī了声口哨。 “您这里可真够热闹的,殿下。” 伽尔兰:“…………是挺热闹的。” 第93章 在金发骑士翻窗进来之后, 卧室中混乱的气氛终于解除。 塔尔跑回去, 小心的、轻轻地关上门, 反锁好,再颠颠地跑回来,在座椅上端正地坐好,一脸‘我是乖宝宝’的表情仰着头看着他家殿下。 同样正襟危坐的还有那个肤色黝黑的战舰将领塞斯。 他坐得笔直,挺直了身板, 双手放在双膝上, 一张正正楷楷的脸,神色肃然。 与这两个人相比,凯霍斯就显得随意多了, 斜斜地靠在软绵绵的沙发上,一手撑着侧颊, 眼角从那正座的两人身上瞥过, 唇角噙起一抹笑意。 在侧房里换了一身衣服的伽尔兰走出来,于是本就正襟危坐的塞斯肩膀绷得更紧了,看起来似乎有点紧张。 伽尔兰走过去, 向他伸出手。 他怔了一下,就听到伽尔兰开口。 “纸条给我。” “是、是的!” 塞斯立刻起身, 立正站好,从侧腰掏出一个小纸条,恭敬地呈给伽尔兰。 今天下午, 在他被王子打断了打算誓死禀报的话, 还被斥责了一顿之后, 整个人就失魂落魄地回到了他处理公文的房间里。 他呆呆地坐在那里,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只知道自己脑子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了一个吱吱的叫声。 他下意识低头,就看到一个浑身漆黑的小老鼠哧溜一下从地面爬上桌案,站在他面前,冲他吱吱叫个不停。 他从这只小老鼠身上取下一个细铜管,拿到了纸条。 等看到了纸条上的文字,塞斯原本如死灰一般的眼陡然就亮了起来。 他整个人就像是濒死的人一下子又活了过来。 接下来的时间,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吭声不说话甚至都不出去吃饭,有人敲门他也不搭理。 在他人眼中看起来就像是他已经彻底绝望,放弃了。 塞斯耐心地等待着,直到深夜,小黑鼠又跑回来找他,然后,他就在小黑鼠地带领下来到了伽尔兰王子的住所。 接过纸条的伽尔兰转身就把纸条放在灯火中,看着它烧成了灰烬。 塞斯看着王子被火照亮的侧脸,有些疑惑地开了口。 他说:“不知道您是如何找到我的?” 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的金发骑士轻笑一声,他对转头看他的塞斯举起了他的右手。 “王子走之前给我使了个眼色,所以,我就在你身上下了点东西。” 他一说完,那早已爬到他肩上只探出个小脑袋的小黑鼠就跟着吱吱叫了一声,像是在邀功一样。 塞斯怔了一下,他想起下午凯霍斯一伸手将他差点按趴在地上让他显得极为láng狈的那一幕,顿时恍然大悟。 他还以为那是凯霍斯因为他对王子不敬所实施的惩戒,没想到竟是…… “塞斯,你的行为太鲁莽了。” 独眼骑士眼角一扬,注视着塞斯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了起来。 “在那种场合贸然行动,不仅会害了自己,还会累及殿下。” 哪怕只是懒洋洋地坐在那里,被称之为烈日的骑士而天下闻名的男人也散发着一种迫人的威势。 “你难道不知道这么做会给殿下带来很大的麻烦吗?” 男人再一次单膝跪伏在地。 他深深地低下头,一手按在胸口。 “王子殿下,请原谅愚蠢的我做出的鲁莽行径。” 他咬牙道。 “但是,我实在是想不到其他办法了。塔卡一直派人监视着我,他不会让我接近您,所以,下午是我唯一可以和您对话的机会。” “塔卡?托泽斯的海军统领?” “是的,就是他。”塞斯说,“而且,他还是商人贝托拉的兄弟。” “贝托拉……” “就是您现在所在的这栋宅子的主人。” “……兄弟吗,难怪长得有点像啊。” 伽尔兰的话让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的塔尔一怔,立刻就想起了下午殿下曾经问过他的话。 那个时候,殿下问他,有没有觉得那个人有点眼熟? 他顿时啊的一声轻轻地叫了出来。 “殿下,您下午说觉得眼熟,是因为觉得那个叫塔卡的和商人贝托拉长得像吗?”小胖子挠着头说,“我还真没看出来。” 旁边的凯霍斯呵呵一笑。 “你的眼睛有从殿下脸上移到别人脸上去过吗?” “殿下好看,我长着眼睛当然是要看好看的!” 塔尔回答得理直气壮。 难得被塔尔噎了一次的凯霍斯:“…………” 说得好有道理他竟无法反驳。 伽尔兰没有理会他那两位下属,兀自沉吟着。 “……军商勾结啊,还真是经常会有的事情啊。” “并不是这么简单,王子,仅仅只是这样的程度我也不至于冒死向您汇报。” 跪在地上的塞斯抬头,他的脸色并不好看。 “今天下午您看到的那些战船仅仅只是舰队的一部分,而更多的……”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 “您并没有看到。” “你的意思是?” “按照亚伦兰狄斯海军配置,每只舰队至少要拥有四十艘以上的战船,一万名以上的海军水兵,但是现状并非如此。以我的第八舰队来说,现在只拥有三十多艘战船,而水兵不到八成。” 原本懒洋洋地靠着沙发的凯霍斯坐起身来,目光锐利地盯着塞斯。 “如果军备资源不足,人员不足,就必须立刻上报给军务署。” “不,凯霍斯阁下,无论是战船的名单,还是士兵的名单,数量都是充足的。” 凯霍斯的眼底掠过一丝冷意。 “你是说,那个托泽斯统帅塔卡,吃空饷?” 在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金发骑士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虽然他隶属于骑兵军队,与海军毫无瓜葛,但是,作为一个军事统帅,最痛恨的就是吃空饷喝兵血这种令人不齿的行为。 “就如您所说的那样,那些已经废弃的战船被登记在册,作为还在使用中的战船,很多士兵也都是伪造的名单……” 塞斯点了点头。 “殿下,我和我的舰队是在两年前被从阿尔旺港调到这边来的,由于我拒绝了他们的拉拢,所以我和我的舰队一直都被排挤。我虽然竭力想要保证麾下舰队完整,但是他们的势力实在太庞大了……我不得不屈服,对此沉默不言。” 男人黝黑的脸上露出一点羞愧的神色。 伽尔兰想了想,问:“也就是说,其他的舰队也是一样,战船和士兵的数量都伪造了两三成?” “不,殿下,作为我保持沉默的代价,我勉qiáng保证了我的舰队八成的人手,但是其他两个舰队……他们防着我,具体状态我不是很清楚,但是就我这一年来目测到的,恐怕真实的战船以及士兵数量堪堪到一半。” 褐发将领的话一落音,整个房间里陡然静了下来。 就连塔尔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他虽然不懂军事,但是,他在算学上有很高的天赋,对各种数据都非常敏感,而且记忆力也很好,因此经常会被发现他这个天赋的歇牧尔在进行财政决算的时候抓去帮忙。 所以,他隐约记得作为亚伦兰狄斯最大海港的托泽斯的税收数量是多么巨大。 而每年为了维护海军留下三分之一的税收中,竟是有将近一半都被贪污了。 安静了好一会儿之后,凯霍斯才发出一声冷笑。 “这栋住宅可真是富丽堂皇啊,恐怕已经比得上一城之主的城堡了。” 伽尔兰垂下眼,细密的睫毛在他白皙的脸上落下影子,他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稍许之后,他才抬眼再次看向塞斯。 “塞斯,你说的那股连你也不得不屈服的势力……指的是这个宅子的主人,还有其他几名托泽斯的大商人吗?” “是的,王子。” “不可能,不过是区区商贾而已,怎么可能有那个本事。” 塔尔忍不住插话。 在王城之中,王室和贵族的地位是不容置疑的,其次就是官员,而商贾的地位和平民差不多。 他难以想象,和平民同等地位的商贾居然能控制这么大一个城市。 “事实就是如此,王子,那几个大商人几乎包揽了托泽斯九成的商贸,他们扎根在这里,这个城市里遍布着他们的势力。” 塞斯继续道,“我有听说传闻,说塔卡是他的那个兄弟贝托拉花费了巨额的金钱让其坐上了现在的位置,至于这个传闻的真假我不敢确定。但是,在海军之中,恐怕绝大多数都是他们的人。贝托拉还有其他几个大商人,他们经常让海军护送他们的商队。” 伽尔兰挑眉。 “也就是说,托泽斯城花着国家的税收,帮那几个商人养了一个私人舰队?” 虽然是玩笑般的口吻,但是那话中的含义让塞斯心底一凛,低头不敢再多言。 又沉默稍许之后,伽尔兰点点头。 “我暂时知道了,塞斯,你先回去,时间长了被那些人发现就不好了。” 塞斯猛地仰起头,他紧紧地盯着伽尔兰。 “王子,不能再放任他们这样下去了!请您无论如何——” “我知道了。” 伽尔兰伸手,拍了拍这位忠诚的将领的肩。 他对其笑了一下。 “塞斯,这两年里,难为你了。” “我……” 塞斯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塞住了一般,他怔怔地看着王子温和的目光,这两年里的辛酸、隐忍、愤怒以及挣扎等压抑了太久的情绪一瞬间全部涌上心头,堵在胸口堵得他说不出话来。 好半晌后,他才终于沙哑着嗓子发出了声音。 “殿下,您不斥责我吗?因为我的胆怯,屈服于他们…………” “会斥责你的,等解决掉这件事之后。” 伽尔兰笑了一下,然后微微叹了口气。 他说,“但是,塞斯,很抱歉,接下来恐怕还是要委屈你了,因为下午的事情,他们恐怕很快就会对你动手,但是我无法帮你,请你务必原谅我。” “请不要说什么原谅,王子。” 塞斯再一次俯身。 这一次,他心甘情愿地双膝跪在地上。 他向年轻的王子低头,额头紧紧地贴在了地面。 “反而是我,居然生出了质疑您那样失礼的心思,我对此感到万分的抱歉……” 他沙哑着声音说, “……以及,无比的羞愧。” ………… 在塞斯离去之后,塔尔眨眨眼,看向伽尔兰。 “殿下,您是什么时候察觉那些家伙不对劲的?” “昨晚。” “哈?昨晚我们才刚刚到托泽斯啊,那个时候您就察觉了吗?到底是怎样的事情啊?” “昨晚,在执政府的接风宴中。” 伽尔兰说,“区区一介商人,却能让执掌一城的执政官看他眼色行事。” 当时,那个商人只是使了个眼色,执政官立刻就跟着一起劝他收下那个少女。 “而且,晚宴上我出去透气的时候看到了让我很奇怪的一幕。” 伽尔兰继续说。 “那个叫贝托拉的商人在对一名书记员发号施令,而且还是以一种习以为常的态度……虽然书记员在执政府中只是一名下级官员,但是,这样就已经让人觉得很不对劲了。” “后来,我注意观察了一下,那几个商人对执政官的态度都很随意,甚至于,在他们的关系中,反而是贝托拉在起主导地位。” “而且,在今天巡视的时候,执政官也在不断地明里暗里地为那几个商人说好话。” 说到这里,伽尔兰停下来,看向凯霍斯。 “凯霍斯,监察署在这边没有安排暗探或者监察史吗?” 他问道。 凯霍斯想了想,回答道。 “或许已经被收买了,殿下,监察署是陛下在上位之后才建立起来的,主要jīng力都放在与北方盖述国和东方的伊斯国接壤的几个大城市,这边恐怕比较宽松。” 因为亚伦兰狄斯南面临海,只有几个海岛的小国,并没有什么大国可以威胁到亚伦兰狄斯的安全。 也因为如此,在骑兵闻名的亚伦兰狄斯,海军一直都没有被重视。海军主要的作用不过是防范海盗,保护海港罢了。 “我知道了,今天就到此为止,你们该回去休息了。” 两人点了点头,都站起身来。 塔尔突然摸了摸脑袋。 “总觉得我们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凯霍斯唔了一声。 “好像是。” 伽尔兰也沉思道。 “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是忘了什么……” 他忽然目光一转,看向一个方向。 其他两人随着他的目光望去,顿时都恍然大悟。 只见一开始被塔尔推得啪叽摔在地上的少女依然保持着脸朝下趴在冰冷的地板上的姿势,一动不动。 看起来实在是可怜极了。 “凯霍斯,你的迷药能让她昏迷多久?” “至少也是一个晚上,要明早才能醒。” “这样啊……” “说起来,王子,你刚才的衣服怎么被撕破了?” “被她昏迷倒下的时候抓到,就撕破了。” 那个时候,他把凯霍斯给他的小药丸下到了酒中,那个女孩喝完之后靠过来,手刚刚抓住他的衣服,药效就犯了,自然就一头向前栽倒下去。 而那时她的手还拽着他胸口的衣服,于是,嗤啦一下,他的衣服就被撕破了。 他才呆了一下,塔尔就冲过来了。 “原来如此。” 塔尔摸着头,讪讪然地傻笑了几下。 ……………… 一夜过去,天色已经大亮。 因为主人的吩咐,日上三竿了也没有人来打扰。柔软宽大的chuáng铺上,有两个人在沉睡。 没过多久,那黑发的少女睁开了眼,刚刚睡醒的她还带着几分慵懒的神色,半睁半闭的丹凤眼,在少女清纯的脸上添上几许妩媚。 而她那慵懒的坐姿越发展现出姣好的身体曲线,泛着光泽的水润蜜色肌肤,若是有旁人在,必定会看直了眼。 可惜房间里唯一能看到这美好风情的人还在沉睡。 少女揉了揉眼角,清醒了一些,一低头,就看到那年轻的王子侧身躺在他身边熟睡着,映着阳光仿佛流金般的长发散落在雪白的chuáng铺上,白皙肌肤如白云一般,眉眼jīng致,唇红齿白,好看得她都失神了一瞬。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王子的侧颊,那肌肤水嫩水嫩的,让她都有些嫉妒了。 虽说这么多年来在父亲身边各种形形色色的男人她见得不少了,但是像这种青涩的雏儿她还真是第一次见。 一想到这个青涩的美少年就是自己的猎物,而且还是身份高贵的王子,一种说不出的激动就让她就忍不住用舌头舔了一下自己的红唇。 太可惜了。 她看着熟睡的伽尔兰惋惜地想。 昨晚大概是在晚宴上喝得多了,然后她在进房后为了酝酿气氛又喝了几杯,结果不知不觉就醉倒了。 难得有机会吃掉这个小王子,真是làng费了。 不过她也不着急。 这个王子虽然年轻,但是显然也抵挡不住她的诱惑力。 他迟早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少女如此自信满满地想着。 她看着熟睡的伽尔兰,俯身,丝绸般的黑发滑落在伽尔兰肩上,她微微勾起的红唇在伽尔兰颊边轻轻地落下一个吻。 这个时候,欲擒故纵是最能勾起男性心思的方式。 于是,在留下一个印记之后,少女轻盈地下了chuáng,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里。 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 许久之后,熟睡的伽尔兰动了动,醒了过来。 揉了揉眼,他转头环视了一圈,没看见那个女孩,想着她大概是自己走了,就将其抛之脑后,一边打呵欠一边伸了个懒腰,然后,慢悠悠地下了chuáng。 阳光真亮啊。 看着窗外明亮的阳光,看着远方一望无际的蔚蓝色大海,他在心底如此想着。 敲门声响起,伽尔兰随意拨弄了一下睡得有些凌乱的发,将其撩到耳后,然后走过去打开了门。 身型高大的金发骑士站在门口,英俊的脸上带着笑意。 只是,一看到伽尔兰,凯霍斯就微微怔了一下,然后嘴角的笑意更大了。 “殿下。” 他像是qiáng忍着笑,指了指伽尔兰的右颊。 “您最好还是去洗一下吧,不然塔尔又要哭了。” 一头雾水的伽尔兰抬手擦了一下自己的颊,低头一看,只见那手背上染着一抹绯红。 他赶紧凑到镜子那里一看,只见自己脸颊上印着被他擦了一截的绯红色唇印,衬着他白皙的肤色越发显得红艳。 他正呆着,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像是安慰一般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真是辛苦您了,殿下。” 凯霍斯qiáng忍着笑说。 “都是属下无能,容貌不佳,只好委屈您亲自上阵去使美人计了。” 伽尔兰:“…………” 美人计? 那个所谓的美人指的是谁? 呸。 你才是美人你全家都美人! 小王子气呼呼地跑去洗脸了。 ………… …………………… 与此同时,也是在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塔普提女官长在王子的行宫中迎来了一位她再熟悉不过的客人。 伽尔兰王子前往西南方海港城市,卡莫斯王出征东方,赫伊莫斯王子因病留在王宫之中,正好负责坐镇王城。 往日不怎么生病的人一旦病起来,那病就来势汹汹,所以,赫伊莫斯休息了数日才好了起来。 “伽尔兰殿下现在不在宫中哦。” 塔普提女官长看着今天上午突然驾临行宫的赫伊莫斯,如此说道。 一般来说,赫伊莫斯王子来这里,通常都只有一个目的,可是现在殿下不在,他来gān嘛? 女官长有些纳闷。 赫伊莫斯盯着她说。 “我来找你。” “啊?” “我想问你,伽尔兰走之前,有没有让你留什么话给我?” “……没有。” 话? 留什么话? 对赫伊莫斯这句问话觉得莫名其妙的塔普提果断摇头。 “…………” 赫伊莫斯沉默了下来。 一觉醒来,就得知了伽尔兰突然离开王城的消息,甚至在离开之前都没有和他打个招呼。 他还一直想着,说不定是因为太赶了,伽尔兰来不及来找自己,或许会向塔普提jiāo代什么和自己有关的事情。 结果…… 细碎的漆黑额发散落在赫伊莫斯略显锐利的眼角,还有笔挺的鼻梁上,那薄唇抿了一下,他侧过脸去,发梢也跟着动了一下。 睫毛垂下来,掩住半截眼,他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走过那幸运女神石像喷泉旁边,很快消失在庭院中。 庭院中,塔普提女官长呆在原地。 在赫伊莫斯王子转过身去的一瞬间,她不经意中瞥见了他那微微转动了一下的眼。 那眼神看起来莫名给她一种……呃……好像是……有点委屈? ……… 一定是因为她昨晚因为担心出行的王子没有睡好,所以今天眼神迷糊了。 嗯。 就是如此。 第94章 大概是做着欲擒故纵的打算, 直到午时过后, 那位小美女也不曾出现在伽尔兰面前。 伽尔兰也乐得轻松,省得还要如凯霍斯所说的那样去使美人计……呸!是装作被小美女迷住的样子。 而商人贝托拉表现得越发殷勤了起来, 笑眯眯地往伽尔兰身前凑,一张脸笑得跟个包子似的。 午饭之后,先一步吃完的凯霍斯起身, 躬身向伽尔兰行礼表示要先行退去。在伽尔兰点头许可之后,他以散步消食为理由, 谢绝了身侧那位美貌的侍女的陪伴, 自行前往那个偌大的园林区了。 贝托拉深深地看了那位骑士的背影一眼。 在传闻中, 这位烈日的骑士极为风流, 而且放dàng不羁, 是个四处留情不知让多少贵族女性为之心碎的存在。 这样的人,想必是好色的。从昨晚开始, 他就特意安排不同类型的美貌侍女去服侍他,然而, 这位独眼骑士看似来者不拒, 和侍女们说笑得很随意,但是实则是个极为傲气之人, 和侍女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比他想象中的难对付啊。 贝托拉想着, 又将目光转移回眼前青涩的王子身上。 算了, 就算是闻名天下的骑士, 在王子面前也只是个下仆而已。 只要他取得了王子的信赖, 那位骑士再傲气也得乖乖听话。 …… 凯霍斯在那个庞大的园林之中转悠了很长的时间, 看似是极为随意地闲逛,其实每到一处,他都会在那一处的最高点滞留一会儿。 园林中不少地方都有人,为了维护这么大的园林,花草匠以及园丁等随处可见,一见到骑士,就紧张地跪下行礼,凯霍斯对他们随意点下头就继续逛自己的。 园林之中有高山,还有为了装饰修建在石头假山上的亭子,还有特意留下的崖壁修建成一处特殊的景观。所以,最高点不比宅子中的那个高塔低多少,几乎可以俯视到整座华丽的宅子。 金发骑士站在园林中各个不同的高处,看似是在悠闲地看风景,但是已经飞快地将园林以及宅子的布局记在了脑中。 甚至于,商人宅中的那些守卫队巡逻的路线,以及大概时间点也大概估算了下来。 多年的战场生涯让凯霍斯习惯了未雨绸缪。 虽然昨晚时间很紧,伽尔兰没对他下达什么指令,但是既然这个商人有着极大的嫌疑以及秘密,说不好他什么时候就得潜入这座宅子之中查探。 觉得已经差不多了之后,凯霍斯那英俊的脸上依然保持着从容而又闲适的笑容,开始返回。 想着在这里费了不少时间,说不定让殿下等久了,于是,他将记在脑子里的这一处的地形大略理了一下,然后选择了一个稍偏但是最快的捷径,从那里穿了过去。 这个小道的终点是大厅的一侧小偏门,凯霍斯刚走到长廊里,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对话声,他下意识将身体隐藏到了死角处,集中了注意力,就听到声音断断续续地从那里传来。 “大人让我来问,事情进行得如何?” 说话的是一个凯霍斯没听过的陌生声音。 “还算顺利。” 这是那个大商人的声音。 “不是让他暂时不要和我联系吗?” “塔卡大人只是派我来的,放心,在王子还在托泽斯的时候,他不会亲自和您联系的。” “知道就好。” 商人嗤了一声。 “虽说是王子,但是也不过是个rǔ臭未gān的小鬼而罢了。” 若是令人惧怕的狮子王亲来,他们这些人是绝对不敢轻举妄动的。 “把他哄高兴了就行了。” “再年轻那也是王子殿下,稍不注意就会给我们带来麻烦,大人,还是请您小心为上。” “王子?到了我的地盘,就算是狮子也得乖乖地趴着。” 作为地头蛇在托泽斯几乎可以算是实际的掌控者的大商人嗤之以鼻。 “说起来,也不知道卡莫斯王是怎么想的,那么多身份高贵的人,偏偏要将一个【白皮】立为王弟。” 上级贵族的血统以褐肤为主,有些上级贵族自视甚高,看不起下级贵族。 【白皮】是一个侮rǔ性的词汇。 贝托拉在托泽斯城惯来高高在上,向来只有别人讨好他的份,就连从王城空降的执政官也要看他脸色行事,这两日却不得不去对一个少年献殷勤赔笑脸,这股气早就憋得不轻了。 现在和自己人在一起,就忍不住发泄似地说了出来。 “贝托拉大人,先忍忍,只要您女儿讨了那位的欢心,说不定还能成为王妃,一旦生下王子……” 贝托拉点点头,他那么努力地献殷勤,还把女儿主动送上chuáng,还不就是为了这一点。 作为一个商人,如此有利无害的投资他怎么可能放过。 谈话到此结束了,贝托拉匆匆回了宴会厅,另一个人找了个隐蔽的小道离开了。 好一会儿之后,凯霍斯从yīn影处走出来,他面无表情地往刚才两人站着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拐了个弯,拐到了正门那里,走了进去。 恰好碰到迎面而来的塔尔。 “啊,凯霍斯大人,你回来……呃!” 塔尔的心脏停跳了一拍。 他看见了凯霍斯的脸,看见了骑士此刻的眼神。 那是他从未在这位总是从容地笑着的骑士脸上看到的表情。 那张本该是英俊的脸此刻骇人到了极点。 只是看了一眼,就骇得他脑子空白了一瞬。 他呆滞了一下之后,下意识转身飞快地跑去找伽尔兰。 “殿下!伽尔兰殿下——” 那圆滚滚的身体竟是爆发出不可思议的速度,让他一口气匆匆奔到了正在外面凉亭中休息的伽尔兰面前。 “不好啦!凯霍斯大人他、他……那个……看起来很生气。” 他剧烈地喘着气说。 “看起来……非常……非常的可怕。” “嗯?凯霍斯生气了?” 伽尔兰有些吃惊,说实话,他都没见过凯霍斯生气的样子。 他的守护骑士在他面前总是神色温和地笑着的。 而且,凯霍斯一贯冷静理智,极少能有让他脸色变色的事情。 谁有那么大本事让凯霍斯发火? 伽尔兰有些好奇地一转头,就看到了他的守护骑士不知何时已经靠在了凉亭大门的柱子上,双手抱胸,姿态从容。 凯霍斯看着他,目光柔和,唇角带着一丝笑意。 伽尔兰瞅了那张英俊的脸好一会儿。 然后,转头。 “哪里生气了?” 他问塔尔。 “啊?” 刚才被骇得心惊肉跳不敢再去看凯霍斯的塔尔被这么一问,一转头,就看到了靠在石柱上含笑注视着殿下的金发骑士。 “呃,明明……刚才他的脸色很恐怖的…………” 他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凯霍斯笑了一下。 他上前来,微微躬身,向他的小王子伸出手。 “殿下,我们该离开了。” 他笑着说,看着伽尔兰的目光一如既往柔和,神色温软。 伽尔兰嗯了一声,握住骑士伸来的手,站起身来。 凯霍斯微笑着,握紧了他的王子的手。 那如孔雀石一般美丽的碧绿色瞳孔的深处,藏着不久前曾被塔尔看到过的骇人至极的戾气,像是北地寒冬般的冰冷之色,以及,令人心惊的危险气息。 只是这些可怕的东西,都已经收敛到了别人看不见的深处。 我的王子。 任何胆敢侮rǔ您的人,无论是谁,我都会让他付出可怕的代价。 ………… …………………… 离开商人贝托拉的宅子之后,伽尔兰一行人回到执政府之中的住所处。 执政官想要觐见,但是被伽尔兰拒绝了,并让仆人回复他,让其好好去工作,不要再在自己身上花费时间了。 执政官自然点头应着,退下了。 执政官在政务厅中心不在焉地处理着政务,没多久,就有一个仆人过来,凑到他耳边小声说话。 “王子睡下了,凯霍斯骑士大人就守在他旁边呢。” 执政官点点头,放下心来。 他回想了一下这几日伽尔兰王子的表现,心里也安定了一些。 这个王子比想象中的好应付多了。 这样就好。 这样一来,他就继续可以做他的托泽斯执政官,钱物也会继续源源不绝地送到他的手上,直到他被调走为止,他能积攒下让过去的他难以想象的财富。 就在执政官还在这里浮想联翩的时候,那边,在托泽斯城的大街上,本该在chuáng上睡觉的金发王子出现在了这里。 他穿着一身普通的市民衣着,身上的饰物除了常见的都取了下来,一头金发也扎在了脑后。 热闹的托泽斯人来人往,各种肤色的、不同国家的人都汇聚在这个巨大的海港城市中,金发的人不少,因此,伽尔兰看起来也不怎么显眼。 三个jīng悍的男人跟在他身边,一看就知道是护卫。 所以现在的伽尔兰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大概有点钱的富商子弟,除了他那美少年的外貌让大街上的一些女子多看了几眼之外,并没有太引人注目。 托泽斯是一个临海的城市,因为靠近大海,地势又低,因此,它下半边城市几乎是建立在水上。 它的上半边城市都在岩石陆地之上,那些有权有势的大商人的宅子,以及执政府都在那一块。 而下半边城市则是普通市民的居住地,在这里,纵横的网状河道取代了街道,人们靠坐船在宛如街道的河流中穿梭着,那一栋栋房子就竖立在河边上,大门也正对着河道,下了阶梯就是水。 哪怕是集市也是一片水上市场,小商贩的摊位就在一根从水上竖立起的宽阔方柱上,那一块无数根石柱林立,宛如水上迷宫一般,人们盛着小船在其中划来划去,时不时在一个摊位前停下来购买商品。 这种新奇的景象伽尔兰还是第一次看到。 “难怪托泽斯有水上城市之称,就是这么来的啊。” 他感慨道。 “王……呃,那个,主人,您想要去看哪里?” 护送伽尔兰来这里的近卫军虽然赶赴东侧战线了,但是凯霍斯麾下亲卫大概近百人留了下来。 今天凯霍斯派出来跟着伽尔兰的,是几位刚到托泽斯就被凯霍斯偷偷派出去暗中探索这座城市的亲卫。 被派出来的这两天里,他们大体上已经摸清了这座城市各处。 “港口,商贸处,大型的作坊,安济院,还有,这些居民工作的那些地方。” 伽尔兰说。 那名亲卫点了点头。 入乡随俗。 伽尔兰在那几名亲卫的安排下,坐上了一艘小船,然后,小船在纵横jiāo错的河道中划动着,速度很快。 他也不需要上岸去看,就坐在船上,看着那些地方。 那大大小小的海港上,无数皮肤黝黑粗糙的男性奴隶在监工地抽打下艰难地将货物背上背下、连喘口气都会被狠狠抽一鞭子。 不止是这些,还有那些在海岸边拉纤的奴隶们,粗大的绳子深深地勒进他们肩上的肉里,甚至勒出一道道血痕。 一个接一个的鞭子重重抽在使劲拉着船只的纤夫身上,发出啪啪的声音,偶尔有枯瘦的奴隶不堪重负,一头栽到在地上,就立刻被拖下去,恐怕是活不了了,甚至有的就被直接丢进了海里。 坐在船上的伽尔兰沉默着,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他像是在沉思着什么。 一转眼,一下午就过去了,他已经转过了不少地方,看过了不少地方。 想着快要到吃晚饭的时候了,假扮他缩着睡觉的塔尔肯定撑不住了,他就上了岸,打算尽快赶回执政府。 在他上岸的那个小码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喧闹,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皮肤晒得漆黑的壮汉正在对一名趴在地上的女人拳打脚踢,一边打一边骂个不停。 “你是老子花钱买回来的,就该老老实实伺候着老子!跑?你往哪儿跑?” 壮汉一边骂一边用力地抓住女人的头发将其拽起来,只见那女人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可怜极了,但还是挣扎着想要说什么。 “不是……我是被抢……” 还没说完女人的脑袋就被狠狠砸在了地上,血都渗了出来,痛得大喊了起来。 壮汉继续狠狠地骂道:“叫什么叫!谁会帮你?你是个奴隶!老子拿钱买的奴隶!是老子的东西,老子想打死你也没人管得着!” 他说的没错,虽然围过来一堆人,在旁边窃窃私语,但是没有一个人上前去管闲事。 伽尔兰皱了下眉,他看了下四周拥挤的人群,qiáng忍住了。 现在因为同情让侍卫去帮忙,只帮得了这一时,真正想帮那个女人,还得另想它法。 就在他转身打算离开的时候,耳边传来了一声哼声。 冷冷的,带着极其不愉快的气息。 伽尔兰怔了一下,因为这个哼声非常耳熟。 ……对了! 这不就是上次在执政官为他接风的宴会上,那个商人贝托拉理所当然地说着女人不听话就该教训的话的时候,他突然听到的那一声轻哼么。 少年猛地转头,循声望去。 可是人太多了,他只能看见一个身材高挑、手脚修长,扎着棕色马尾,背着一张弓的女人步伐稳健地隐没在了人群之中,很快就消失不见。 这时,跟着他的侍卫凑过来,轻声说:“主人,再不赶回去就来不及了。” “我知道了。” ………… “王子,您下午发现了什么吗?” 为了不让人起疑心,凯霍斯没有跟在伽尔兰身边,而是守了一下午塔尔伪装成的假殿下。 “暂时没有看到太多,但是……” 伽尔兰顿了一下。 “但是?” “这座城市奴隶的数量似乎太多了,比普通市民还要多上不少,而且对待奴隶也非常苛刻,我总觉得……这样下去很危险。” “哈哈哈,殿下您想太多了啦,只是奴隶而已,会有什么危险?” 塔尔不以为然。 一群奴隶,数量再多也是一群卑贱的家伙,能做什么?那种卑微的人哪有那种胆子? “我也觉得,王子,您可以不用担心这件事,将注意力放在关键人物上面比较好。” 凯霍斯也如此说道。 他心想,尤其是那个叫贝托拉的商人,绝对不可能被宽恕。 伽尔兰没有继续说什么。 无论是塔尔还是凯霍斯,可以说几乎是在这个世界上所有人自小形成的意识中,所谓的奴隶就是最低贱的存在,他们根本不会将这种东西放在眼里。 但是,在伽尔兰原来的那个世界里,历史告诉了所有人,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再卑微弱小的力量,一旦汇聚起来,会爆发出无比可怕的力量。 可是,就算知道这一点,他也没法将这种事告诉凯霍斯。 所以,谈话只能到此为止了。 当凯霍斯和塔尔他们离去之后,伽尔兰躺在chuáng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为什么托泽斯会有这么多奴隶? 这些奴隶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下午撞到的那个女人说自己是被抢来的,到底抢了她并将她卖到这里的是谁? 而且,如果…… 少年想着下午在城市里看到的那一幕幕。 如果那些被nüè待的奴隶,在什么人的鼓动下,发生bào动的话…… ………… 不。 应该是他想多了。 无论如何,托泽斯有海军驻扎在这里,还有隶属于执政府的城卫。 如此想了半天,伽尔兰终于缓缓地睡着了。 ………… 已经到了深夜,外面突然传来的吵闹声让正在沉睡的伽尔兰睁开了眼。 他下了chuáng,走到chuáng边,推开窗子往外一看。 只见下方的巡逻队比往日多了数倍,卫兵正在急忙地奔跑着,像是在四处寻找着什么。 出什么事了吗? 伽尔兰正疑惑着,突然,一个黑影从天而降。 那个漆黑的身影一个矫健地翻身,从打开的窗子里跃进来。 长长的棕色马尾在黑夜中甩开一个弧度,背上漆黑的弓折she出一道月光,那个翻窗进来的人一伸手向他抓来。 猝不及防中,伽尔兰的脖子被一只修长的胳膊勒住。 那高耸的富有弹性的胸脯从后面紧紧地抵在了他背上。 一只浅褐色的手紧紧地捂住了他的嘴。 与此同时,一个成熟的女性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亚伦兰狄斯的王子,为了你自己的安全着想,请保持安静。” 伽尔兰瞬间涨红了脸。 我不会出声的。 他心里这么想着,可是被捂住了嘴说不出来。 他那涨红了的脸不是因为被捂住了嘴憋的,而是…… 所以不要用你的胸压着我的背啊—— 第95章 那极具弹性的胸部紧紧地抵在伽尔兰肩上, 虽然穿着皮甲并不算很软,但是就算如此, 也已经让活了几辈子还是处男甚至连个初吻都没有——赫伊莫斯的那个他不承认——的少年一张白净的脸涨得通红。 浅褐色的手捂在他嘴上, 带着茧的粗糙手指擦得他的脸有些刺痛。 身后的女人比他要高一个头, 一只胳膊紧紧地勒住他的脖子,而且就力量来说一点也不逊于男性。 伽尔兰下意识抓住那勒住自己的胳膊的时候, 手指甚至能清楚地感觉到这个女人小臂上绷紧了的肌肉。 那个高挑的女人就这么捂着他的嘴,靠着窗边的墙壁站着, 侧头从敞开的窗户俯视着下方那些闹哄哄的城卫兵。 本来潜入很顺利, 但是另一边的同伴意外bào露了行踪, 引发了骚乱,刚沿着城楼高高的墙壁攀爬了一半的她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若是下方的卫兵一抬头, 发现她的存在,只要一轮弓箭齐she, 就算是她也不能躲过。 就在她快速思索着的时候,突然下方传来一点动静, 一扇窗子被推开。 她顾不得多想,一个翻身跃进了那个房间里。 一进去, 她这才发现, 她竟是在无意中闯入了据说是前来参加沙玛什神殿落成仪式的亚伦兰狄斯的王子的房间。 将怀中的少年的嘴捂紧,女人皱了下眉, 她并没有得罪这位王子的打算, 但是事到如今, yīn差阳错之下, 她暂时也没其他办法了。 她俯视着窗外的情景,查看着自己的同伴有没有被抓到。 就在这时,叩叩两声,门被敲响,一个声音随之传了进来。 “伽尔兰王子,府邸中发生了点骚动,似乎是有人潜入进来了。” 金发骑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很抱歉这么晚打扰您休息,但是,您现在安好吗?” 女人整个人都绷紧了起来。 她虽然是个qiáng悍的战士,不知多少男人都死在她的箭以及标枪之下,向来不惧任何人,但是此刻在这个府邸之中,她最不想与之战斗的,就是那位不负盛名的烈日骑士。 那个男人很qiáng。 这是她作为一名武者天生的直觉。 她的手背被轻轻拍了一下,她低头一看,只见被她挟持的少年仰起头来,宛如透亮琥珀的金眸看着她,又作势拍了一下她捂着嘴的手,然后指了指门口。 她犹豫了一下,但是那叩门声又响了起来。 “王子?您醒了吗?” 叩门声已经变得急促了起来。 如果再不应声,那位骑士恐怕马上就会察觉到不对劲,破门而入。 她一咬牙,慢慢地松开了手。但是勒住怀中少年脖子的那只胳膊越发用力,只要少年一有异动…… “凯霍斯,什么事?” 伽尔兰的声音让叩门声戛然而止。 “府邸里出了点事,我来看看您。” “我没事,你回去休息吧。” “王子,我想亲眼确认您的安全,我能进来吗?” 女战士再一次紧张了起来,她的手指用力地扣紧了伽尔兰的肩。 “不必了,我很好。” “可是……” 伽尔兰就像是被打扰了睡眠而心情不好一样,不耐烦地提高了声音。 “你烦不烦啊,都说了没事了!别打扰我休息,给我滚!” “…………” 在他的斥责之后,是短时间的沉默,然后,骑士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他说:“是我失礼了,殿下。” 门口的脚步声响起,渐渐远去,女战士紧绷着的心脏微微缓和了几分。 她竖起耳朵,仔细辨别门口的动静。 那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显然那位骑士是真的离去了。 “亚伦兰狄斯的王子,我并没有伤害你的意思。” 女性之中偏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 她说:“再等一会儿,等安静下来之后,我会马上离去。” 被她紧紧勒住的伽尔兰转过头来看她,一双大大的眼睛瞅着她。 突然,微微一弯,弯成了月牙的弧度。 她被少年这突如其来的一笑弄得怔了一下,就在这一瞬,一点风声陡然从身后传来。 一只大手从后方袭来,一把按住她的肩,猛地一用劲。 若不是她反应快,一缩肩,一侧身,那只胳膊恐怕就被卸下来了。 但是她这么一躲,那原本被她勒着的少年自然就瞅准机会从她手中挣脱了。 但是,女战士此刻已经顾不得去抓伽尔兰了。 金发骑士的攻击已如bào风骤雨而来,她必须集中全部jīng力去对战,不然一不小心就会落败。 一个敏捷的后翻,躲开对方的攻击之后,她紧接着就冲了上去。 两人战在一起,拳来脚往,女战士的身手敏捷,而且不失力道,一时间竟是和凯霍斯战得不相上下。 在旁边的伽尔兰看得有些吃惊,他没想到,这位女战士居然能和凯霍斯硬抗,短时间都不落下风。 但是,就算女战士也极为qiáng悍,终究还是逊了凯霍斯一筹。 凯霍斯避开她的一个侧踢,瞅准时机,一伸手,抓住她背在身后的战弓。 反手一扭。 女战士下意识回头想要制止他抢夺自己的战弓,却被凯霍斯趁机将战弓一套一绕,缠在了她的脖子上。 前一刻她还从后面勒着伽尔兰的脖子。 这一刻,变成了她被人从后面用弓弦勒住了她的脖子。 那扭紧的弓弦的力道可是厉害多了,不多时,她的脸就憋成了紫红色。 “凯霍斯。” 伽尔兰压低声音喊了一声,将绳索抛给他的骑士。 凯霍斯抬手接住,然后将这名女战士绑了个结结实实。 被绑住的女战士被迫盘膝坐在地上,盯着凯霍斯的目光像是喷着火。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凯霍斯指了指窗子。 “跟你一样,从那里进来的。” 所以他才能从背对着窗子站着的女战士后方偷袭。 “……” 可是刚才亚伦兰狄斯的王子明明将他呵斥走了。 她皱着眉回想了一下,实在想不出刚才少年的话中有什么破绽。 被她愤怒地盯着的骑士已经将目光转向了伽尔兰,将其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 “王子,您还好吧?” “我没事,她没对我下重手。” “那就好。” “你反应挺快的。” 金发骑士微微一笑。 “毕竟,这么多年来我可是第一次被殿下您斥责啊。” 跟在伽尔兰王子身边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听到王子那么严厉的口吻。 他立刻就察觉到了不对,于是假意先行离开,然后和前一天晚上一样,攀着墙壁从窗子里翻身进来。 两人结束对话,将注意力转移到被绑着的女战士身上。 女战士绑着棕色马尾,身材高大,一身肤色显然是经常在太阳下曝晒,呈现健康的古铜色光泽。 她的手脚很长,而且qiáng健有力,身穿黑色皮甲,眉目明朗,眉宇之间不带丝毫柔弱气息,反而英气bī人。即使沦为俘虏,也挺直了背脊,脸上毫无惧色。 “凯霍斯,你知道她是谁吗?” 伽尔兰问。 凯霍斯摸了摸下巴。 “我也不清楚,但是最起码可以判断出,她和执政官不是一伙的。” 外面那些乱糟糟吵着的卫兵似乎就是为了抓住这个女战士,还有她的同伴。 女战士目光像冰一样冷。 她说:“那种肮脏的男人多看一眼都污了我的眼。” 伽尔兰想了想,在女战士面前蹲下,和她的目光直视。 “前几天的宴会上,你是不是也装扮成舞女潜进了这里?” 他问,“所以,你才会认识我。” 他来托泽斯才几天功夫,根本没见过几个人,就算外出都是军队重重保护着,旁人根本看不到他的模样。 可是这个女战士在第一眼看到他就知道他是王子。 想来,他在宴会上听到的那个冰冷的哼声,还有傍晚看到的,就是她。 女战士面无表情地看他,显然没有回答他的意思。 她眉宇中透出一分傲气,还有倔qiáng,看来已经做好了顽固抵抗的打算。 伽尔兰又说:“你称呼我为亚伦兰狄斯的王子的那种口吻……看来,你不是亚伦兰狄斯人。” 女战士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她像是想要说什么,又qiáng行忍住了,仍旧是一言不发。 反而一旁的凯霍斯听到这话突然怔了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那把战弓。 他仔细打量了那弓一会儿,确认那细微的特殊之处之后,他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他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那名女战士。 “艾尔逊的女战士?” 他沉声问道,不等对方反驳,就挥了一下手上的战弓。 “艾尔逊女战士使用的弓,为了更适合女战士使用,和普通的弓有微小的差别。” “很少有人知道这件事,你为什么会知道?” 眼看无法抵赖,女战士咬牙道。 “我以前曾经遇到过一位艾尔逊女战士。” 女战士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点了点头。 “你说的没错,我是艾尔逊人。” 她承认道。 艾尔逊人? 伽尔兰眼睛一亮,好奇地将这个女战士打量了一番。 这位就是传闻中的艾尔逊女战士? 亚伦兰狄斯南面并无可以相匹敌的敌手,只有几个海岛的小国,艾尔逊就是其中一个。 它是由海中的几个海岛组成的小国家。 其实,它在国际上不能算是正式的国家,因为它虽然自称一国,可是周围的国家并不承认。 这个小国之所以极为出名,以及,不被周围他国认可,是因为它很特殊。 它一个只由女性组成的国度。 这个国度的女性从小就接受严格的训练,能够成为女战士的女性都是骁勇善战之人,完全不逊于男性,甚至可以说远胜于他国的男性士兵。 她们善于弓箭,箭技jīng湛,以海军为主,jīng于海战,而且也能手持圆盾和标枪战斗,在接舷战中向来悍勇至极。 艾尔逊国中没有男性,女战士成年之后,就会外出,找到她们认可的武勇之人,同宿一段时间,确认怀孕之后就返回艾尔逊。 生下女孩就留下来,男孩就送回去。 伽尔兰在那边对传闻中的艾尔逊女战士好奇地打量着,而凯霍斯已经微微眯起眼来。 “艾尔逊的女战士,你们为什么要潜入托泽斯城?不仅潜入执政府,还意图挟持我国王子——你们的行为已经能被视为对亚伦兰狄斯的挑衅。” 他盯着女战士说。 “还是说,你们艾尔逊想要和亚伦兰狄斯开战?” “艾尔逊人在战争中从来光明正大,如果要开战,我们会正面进行战争。” 艾尔逊女战士冷声回答。 “我并不想挑起两国战争,来到这里,是我个人的私事。” “没有足够的理由,我无法信服。” 女战士咬紧牙,显得很是犹豫。 可是,艾尔逊女战士虽然声名显赫,艾尔逊国的处境却并不怎么好。 由于只允许女性存在的特殊国情,周边国家都将其视为洪水猛shòu,拒绝承认这个国家,拒绝与之建jiāo,甚至还禁止本国商人与之进行贸易。 她们可以说是孤立至极。 亚伦兰狄斯是离艾尔逊最近的大国,无论如何,她们不能惹火这个大国。 想了好一会儿之后,她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我是为了救我的妹妹,才潜入托泽斯。”她说,“她被卖到了这里。” 在一旁听着的伽尔兰挑了下眉。 “被卖到托泽斯?” “是的,数月之前,我的妹妹瞒着我们偷偷乘船出海游玩,结果那艘船被海盗袭击,她也被抓走了。” 女战士说,脸上隐含着怒意。 “我追踪了那伙海盗许久,又四处寻找,才终于得到消息,她被卖到了这里。” “如果是被卖到这里,你应该去奴隶市场寻找才对,为什么潜入执政府这里?” “我妹妹就被关在这里!” 女战士笃定地说。 “为了救她,我和同伴已经在托泽斯待了许久,普通的奴隶会在奴隶市场出售,但是值钱的会被关在秘密的地方,几个月举行一次拍卖。” 她对凯霍斯冷笑一声,目光不善。 “至于这么做的理由,你们这些肮脏的男人自己清楚。” 她继续说, “我查探了许久,潜入了很多地方,不久前才终于确定,那个秘密关押点就在这里!” 凯霍斯想了想,提出疑点。 “王子在这里的这段时间是执政府守卫最严密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等王子离开后,守卫松懈一些的时候再动手?非要挑王子在的时间里动手?” “没办法。” 对于这一点,女战士也很郁闷。 “因为那数个月一次的拍卖会两天后就要召开了,一旦我的妹妹被什么人带走,离开托泽斯到了内陆,我们就更难将她救出来。因此,只能在今晚冒险动手救人。” jiāo代完了,她面无表情地说:“我都说完了,要杀要剐随便你们,但是这是我私人的事情,杀了我就好,不要牵涉到艾尔逊。” 盯着艾尔逊女战士的眼,确认这个女战士并没有说谎之后,凯霍斯将目光投向伽尔兰。 “王子。” 他问,“你看,怎么处置?” 伽尔兰从刚才起就一直拿着那张战弓在琢磨,凯霍斯说的那个细微的特征,他怎么都看不出来。 凯霍斯这么一问,他就转头看向那个女战士。 女战士盘膝坐在地上,眼睛盯着他,一脸坚毅之色,没有惧怕,只是眼中透露出了几分遗憾的神色。 显然是为了没能成功将妹妹救出来而感到遗憾。 伽尔兰对她微微一笑。 然后,铿的一声,侧腰短剑出鞘。 雪白剑刃猛地冲女战士劈下。 女战士身体猛地绷紧,咬紧牙关,闭目等死。 可是她闭眼等了好一会儿,却没有预料之中的疼痛。 她奇怪地睁开眼,错愕地发现那捆着她的绳子断了,显然刚才少年并不是要杀她,只是一剑劈断了绑着她的绳子。 女战士一抬头,就看见那面容俊美的少年蹲在她身前,笑眯眯地看着他。 “艾尔逊的女战士,我们来做个jiāo易如何?” “……什么?” 一秒钟就经历了生死的女战士脑子还有点懵。 “你刚才说,你为了救回你的妹妹,一直在追踪海盗,最后追到了这里,对吗?” “是的。” 伽尔兰点点头。 “那么,我帮你把你的妹妹救出来,作为jiāo换,把你所查探到的所有讯息jiāo给我,无论是与海盗有关的,还是与托泽斯有关的。” 他说,站起身来,向还坐在地上的女战士伸出手。 “同时,我饶恕你袭击我的罪,如何?” 女战士紧紧地盯着伽尔兰的眼。 少年的眼微弯,如夜空明月,或许是因为年纪还小,和她厌恶的男性的眼神完全不一样。 这个少年的目光gān净而又透亮。 ……那眼睛,莫名和她的妹妹有点相似。 她沉默了好久,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然后,她握住年轻王子伸向她的手,站起身来。 “好。” 她说,“一言为定!” ………… …………………… 让那位艾尔逊女战士伪装成凯霍斯麾下的亲卫,等明天天亮之后,再将其送出执政府。 还好这位女战士身材高大魁梧,比起凯霍斯也只矮一点,装扮成男性一点都不违和。 唔,真不愧是以彪悍武勇著称的艾尔逊女战士啊。 伽尔兰在心底如此感慨着。 一想到自己被对方挟持的时候,自己的头才到对方的脖子……他就有点心塞。 不过,他应该还在成长期,以后还能再长高的。 少年如此安慰着自己。 “殿下,您打算如何做?” 凯霍斯询问道。 “如果我由亲自带人去将那个女孩救出来,虽然没问题,但是显然会惊动那些人。” 伽尔兰转过头来。 流金般的长发在他的肩上散落,映着光,明亮至极。 小王子抬头,琥珀宝石一般的眼看着凯霍斯,眨了眨眼,突然对他甜甜一笑。 独眼骑士莫名背后一阵发寒。 ………… 两日后,在托泽斯城郊外一个隐秘的拍卖场中,平常没什么人烟的地方此刻却是人群汹涌。 那是一座小型的露天竞技斗shòu场,中间是高台,四周呈阶梯式环状,可以容纳大约百人。 每隔数个月,就会有一场只有有权有势的人才有资格参与的特殊的拍卖会。这个时候,四周都会有近千个城卫严密地把守着。 那些有着出众的美貌的少女和男孩都一个接一个被带上高台,向众人展示。 身躯魁梧武勇出众的奴隶角斗者也很受众人欢迎。 某些天赋异禀的男性奴隶也会受到某些贵妇人甚至于有特殊嗜好的男人青睐。 离展示台最近的那一排座位上,一位大商人笑呵呵地和身边金发的骑士jiāo谈着。 早听过这位烈日的骑士的风流之名,这数日,有不少人尝试给骑士送上美貌的侍女,但是都被拒绝了。 这位大商人送的侍女同样也被拒绝了,就在他琢磨着到底怎么拉拢骑士的时候,凯霍斯却稍微暗示了他一下。 说是早就听说托泽斯每隔数个月就会举行一个特殊的拍卖会,他稍微有点兴趣。 这位大商人恍然大悟。 看来,这位骑士不是不喜好女色,只是很挑剔,看不上庸脂俗粉啊。 于是,这一天,他就笑眯眯地带着凯霍斯来了。 “凯霍斯阁下,您看中了哪个,指一下,不管多少钱都由我包了,就当做是我送您的礼物。” 大商人拍着胸脯说。 凯霍斯对他礼貌性地微微点头,表达了谢意,然后就将目光投向高台。 随着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商人等了半天,眼看着各式各样的美貌少女或是极具风韵的成熟女子一个个被其他人买走了,凯霍斯却一直没什么动静。 他不禁有点纳闷了起来。 凯霍斯骑士眼光这么挑剔吗? 其中有好几个绝色就连自己都心动了,他也看不上眼? 就在这个时候,凯霍斯突然动了。 他指了指此刻被带上展示台的那个少女。 “那个不错。” 他说。 唉哟,以这位挑剔的目光,不知是怎样的绝色能让他看上眼呢? 大商人心想着,笑眯眯地抬眼一看。 下一秒,他的笑容僵了一下。 不止是他,旁边跟着他们一起来而且听到了骑士的话的人的脸色都在这一刻变得古怪了起来。 只见此刻被带到高台上的拍卖品,虽然的确很漂亮,但是,与其说她是少女,不如说是女孩。 ……一个怎么看都只有十来岁的漂亮可爱的小女孩。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凯霍斯。 一个个神色诡异,目光微妙。 难怪看不上送上去的那些美女,原来是因为有这种嗜好。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位享负盛名的烈日骑士居然是这样的骑士! 被众人以微妙的眼神注视着的金发骑士坐在那里,看似神色淡然毫不在意,只是看着那个小女孩,嘴角带着一抹满意的笑。 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微微上扬的唇角此刻已经僵了。 他的一世英名啊—— 眼看着要被王子放在他背上的锅给砸了。 ………… 不不不,自己不能那么想。 忠诚的骑士在心底如此告诉自己。 毕竟……他家小王子让他背的锅,能叫锅吗? 第96章 明亮的房间里, 天窗打开了,阳光照进来,将这个宽敞的房间照得亮堂堂、暖洋洋的。 小女孩坐在房间中。 身下是一张雪白柔软的大chuáng, 羽绒的,软绵绵的, 一坐就陷进去, 像是白云一般。她已经好几个月不曾睡过如此舒适的chuáng, 待在这样明亮的地方了。 这几个月的经历对她而言就像是一个噩梦, 醒不来的噩梦。可落到这步田地只能怪她自己, 若不是她瞒着大家偷偷出海, 她也不会被海盗抓起来,带到这里。 她虽然还小,但是很聪明,见到那些拼命反抗的人被活生生打死或是直接丢进海里之后, 她就一直表现得很乖巧, 很顺从。 就算再怎么感到厌恶,她也不能表露出来。 她必须活下去,一定会有人来救她, 她必须活到大家来救她的时候。 所以,在被那些龌龊肮脏的男人当做一个玩意儿,随意rǔ骂、欺rǔ、不高兴就踹上两脚的时候,甚至是被当做物品一样拽上去bào露在无数令人作呕的目光中时, 她也抱着这样的信念坚持了下去。 在待在漆黑的地窖中不见天日的日子里, 是对生的渴望, 还有对回到故土的期盼让她坚持了下来。 她一定要活下去! 活下去,回到大家身边,回到妈妈身边! 小女孩咬牙如此坚持着,硬撑到了现在。 她坐在雪白的chuáng上,波làng状的长长棕发披散在她娇小的身体上,一双蓝宝石般的大眼睛嵌在她巴掌大的jīng致小脸上。 虽然年纪小,但是也已经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般,露出诱人的色彩。 她安静地坐在这个装饰华美的房间里,比起前几个月遭受的罪,她现在看似苦尽甘来。 但是,聪明的小女孩却是心知肚明。 这里对她来说才是真正的地狱—— 她环顾了一周。 看着许久未曾见过的阳光,她湛蓝色的眼中充满了不舍。 好久不曾看到过的阳光,很快就又要看不见了。 ……如果仅仅只是皮肉之痛,身体上的痛苦,她可以忍耐。 但是,她决不能接受接下来即将发生的可怕的事情。 就算还小,她也是一名骄傲的艾尔逊女战士。 艾尔逊的女战士,就算是死,也不可能成为那些肮脏丑陋的男人的性奴。 但是,同样的,作为艾尔逊女战士,就算是死,也要将敌人一同带下地狱! 小小的脸上写满了决然,小女孩跳下chuáng,走到刚才看到的一个镜子面前,啪的一下将其打碎。 捡起一块不大不小的镜子碎片,她割下两条桌布,一条缠在手上,一条缠在菱形的镜子碎片末端,然后将碎片紧紧地攥在手中。 然后,她就攥紧了这片碎片,站在了卧室关着的门口。 她的眼紧紧地盯着那扇门,脸色yīn沉,她的眼在这一刻亮得可怕。 没过多久,有脚步声从外面传来,小女孩呼吸一紧,浑身都绷紧了起来。 她微微低头,躬身,下膝微屈。 那蓄势待发的姿势就如同一只准备袭击人的小豹子。 那死死盯着门的眼流露出的神色渗人至极。 轻微的咔嚓一声,门被推开了,一只穿着漆黑长靴的长腿迈了进来。 小女孩目光一凛,几乎是在那只脚迈进来的一瞬间,那具小小的身体就冲了上去。 纵身一跃,与生俱来的跳跃力以及从小就不间断的训练让她在那一瞬间高高跃起在空中。 趁着那个男人刚刚进门猝不及防的这一瞬间,她将手中的镜子碎片狠狠地刺向男人的喉咙。 若是普通人,在刚一进门毫无防备的时候,或许真的会让小女孩得逞。 然而,她面对的并非普通人。 几乎是在女孩冲过来的同一时刻,那一只迈进来的脚还没落地的金发骑士就立刻做出了反应。 小女孩自认为突然的动作在他眼中已经是慢了半拍,在那碎片还没靠近他的时候,他就一伸手,抓住了小女孩的手。 然后,反手一扭。 被扭到身后的手腕上一阵剧痛,镜子碎片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小女孩的心也在这一刻坠入了深渊。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就算再这么坚qiáng,她终究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孩。 这一刻,她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 她在绝望中等待着地狱的到来。 “凯霍斯。” 一个声音突然传来。 那不像是她这几个月里经常听到的男人低沉难听的声音,稍微高一些,带着几分清亮,让人听着很舒服。 身后那扭得她手腕生疼的手应声而松。 她下意识睁开眼,首先映入她视线中的,是垂落在她眼前的金色发丝。 映着阳光,像是在发光一般的明亮金发。 一只手伸过来,握住她那被捏住手指印的手腕,像是怕她疼一样,用指尖轻轻揉了揉。 那手指白生生,就像是她最喜欢喝的羊奶一样。 她仰起头,看见了那张在对她笑的脸。 她有了刹那间的失神。 真好看。 她想。 她看见那淡红色的唇动了一动,发出声音。 “艾玛。” 那个好听的声音喊着她这个好久不曾被人叫过的名字。 “你是叫艾玛,对吗?” 真好听。 她怔怔地想。 ………… 将一个雕琢着花纹的白银耳环伸到小女孩面前。 担心吓到对方,所以伽尔兰尽可能地放轻放柔了声音和她说话。 “艾玛,不要怕,你看这个。” 他让小女孩看自己手掌上的耳环。 这是那位艾尔逊女战士给他的信物,为了取得这个小女孩信任。 “这是你的姐姐让我带给你的,是她让我来救你。” 小女孩愣愣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目光落到那个耳环上。 突然猛地伸手,她抢一般夺走了那个耳环,然后双手紧紧地捂住,像是生怕被人抢走一般。 她一边攥着那个白银耳环,一边又抬头,像一开始一样盯着伽尔兰,既不动也不说话。 伽尔兰看着那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小女孩。 她看起来像是吓得不轻所以傻掉了,眼睛红红的,泪水已经挂在了腮边。 一张小脸是惨白惨白的,看起来可怜极了。 他抬头,瞅了他的骑士一眼。 凯霍斯抬手,比了一个抱歉的手势。 “这是本能反应,我自己都控制不住的。” 他无奈地耸了下肩。 就算被人用微妙古怪的眼神盯了一下午,憋了一肚子气,但是他也不至于小气到将这股气发泄到一个十来岁的小娃娃身上。 刚才那样,纯粹是因为被突然袭击身体本能做出的反应。 看着那睁大眼睛含着泪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小女孩,伽尔兰一边下意识用手揉着那小小的手腕上被凯霍斯捏出来的指印,一边也有些头疼。 他也没有照顾小孩的经验啊。 他头疼地想着。 又不能叫侍女来照顾她,因为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这个艾尔逊的小女孩的存在。 这孩子要是突然大哭起来,他也不会哄啊。 就在伽尔兰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做的时候,那一直呆呆地看着小女孩终于有了反应。 她没有哭,只是睁大眼睛看着伽尔兰。 她说:“小姐姐,你真好看。” 伽尔兰:“…………” 凯霍斯:“噗。” 伽尔兰嘴角抽了一抽。 他眼角瞥到一缕散落到肩上的长长的金发,叹了口气。 他微微弯腰,俯身对小女孩说:“艾玛,叫错了,我不是姐姐,是哥哥。” “不可能。” 艾玛眼也不眨地断然道。 “小姐姐你骗人!你不可能是男人!” “……” 伽尔兰被噎了一下。 “……为什么不可能?” “我的妈妈还有姐姐们都告诉过我,男人是这个世界上最肮脏而且卑鄙无耻,只会说谎的坏人!而且,还非常丑陋。我这段时间遇到的男人都跟她们说的一模一样。” 小女孩认真地看着伽尔兰说。 “小姐姐你这么好看怎么可能是男人?” 伽尔兰:“……” 这是在夸他还是在骂他? 凯霍斯:“………………” 不知为什么笑不出来了。 小艾玛一边说,一边还用仇视的目光盯着一旁的凯霍斯。 伽尔兰看着小女孩脸上流露出的那种不该属于孩子的憎恶神色,心里隐约有点明白。 这孩子在艾尔逊中长大,在那个纯女性国度集体抵制男人的环境的熏陶下,她本来就对传说中的男性并无好感。 而此刻,在被迫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之后,这孩子心里肯定多少有了创伤,她现在对男人的态度已经近乎于厌恶甚至是仇视了。 伽尔兰叹了口气。 他摸了摸小艾玛的头,小艾玛扬起头看他。 巴掌大的小脸上,如蓝宝石一般的大眼睛水汪汪,眼巴巴地看着他,满是依赖之色。 就像是被人凌nüè过的小奶猫一样,让人看着就心软。 “艾玛,很抱歉,我的确是哥哥。” 居然要为了自己的性别道歉这真是…… 伽尔兰忍不住在心底如此吐槽道。 他目光温和地和小艾玛对视,说:“但是不要担心,就算是哥哥,也会把你安全送回去的。” 小艾玛看着他,粉嫩的小嘴巴抿了抿,没吭声,似乎有点委屈。 就在这时,凯霍斯向这边走了一步。 他只是想走过去和王子说话而已,没想到他这一动,小艾玛瞬间就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蹦了起来,唰的一下缩到了伽尔兰身后。 她躲在伽尔兰身后,两只小手紧紧地攥着伽尔兰的衣角。 那小小的身体更是整个儿都绷紧了起来,像是全身的毛都炸开了。 看得出来,现在的她除了伽尔兰之外,排斥任何人尤其是男性地靠近。 一向在女性面前无往不利——除了某位女官长——此刻是第一次感受到被女性厌恶以及排斥的滋味的金发骑士有些哭笑不得地停下脚步。 这倒是个挺新奇的体验。 他在心里这么想着,又看了那个躲在伽尔兰王子身后不出来的小女孩一眼。 小女孩在伽尔兰身后缩得严严实实的,他看不到她脸上的神色。 他想了一下,然后,微微躬身行礼。 他说:“那么,我就先退下了。” “嗯。” 感受小女孩攥紧自己衣服的力度,伽尔兰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 ………… 在凯霍斯离开之后,只剩下伽尔兰在这里,一直紧张着的小艾玛似乎放松了一些。 在伽尔兰告诉她,会在明天将她送去和她的姐姐见面的时,她才露出一点高兴的神色。 伽尔兰摸了摸她的头,她怔了一下,就对伽尔兰笑了起来。 蓬松的波làng棕发包裹着那小巧可爱的脸,粉嫩的唇,大大的眼睛,一笑起来就跟洋娃娃一样,实在是可爱极了。 难怪会被特别关押起来拍卖。 当伽尔兰为了拿食物暂时出门的时候,她就站在屋子里,眼巴巴地看着伽尔兰,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猫一样,眼神充满了依赖。 等伽尔兰一回来,蔫蔫地坐在沙发上的她立刻就眼睛一亮,跳下地啪嗒啪嗒地跑过来,对着伽尔兰开心地笑了起来。 等出去了一趟的凯霍斯再一次进来时候,看到的就是伽尔兰坐在窗边在阳光下看书,而小艾玛乖乖地坐在他旁边埋头吃饭的情景。 “凯霍斯。” 伽尔兰放下那册羊皮纸装订成的书册,站起身向凯霍斯迎了过去。 他一动,那还在吃东西的小女孩就露出惊慌的神色。 她立刻就放下盘子,跟着从椅子上跳下来,小手紧紧地抓着伽尔兰的衣角,亦趋亦步地跟在伽尔兰身后。 那小模样,看着就让人觉得异常怜爱。 独眼骑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 然后,他开始和伽尔兰说起后天出席沙玛什神殿落成仪式的事情。 因为是很庄重的场合,还涉及到卡莫斯王的颜面,所以要认真对待每一处的细节。 他们说了很久,说到艾玛都忍不住打了个呵欠,露出了疲倦的神色,虽然还站着,但是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看就要站着睡过去。 伽尔兰察觉到了,就将困得不行的小艾玛抱到了刚才的卧室里,让她躺在chuáng上。 小女孩趴在chuáng上,睡得很香,那紧紧攥着他衣服的手也终于松开了。 被小艾玛亦趋亦步跟了一晚上的伽尔兰这才终于脱了身,起身返回客厅,并关上了卧室的门。 这个时候,凯霍斯才将刚才从外面带回来的一叠资料拿了出来。 “殿下,这是那位艾尔逊女战士jiāo给我们的东西。” 他说,“只有三分之一,她说,剩下的在明天将她的妹妹送到船上的时候jiāo给我们。” 伽尔兰掂量了一下手中这一叠资料。 这是那位艾尔逊女战士为了寻找她的妹妹,在这数个月中四处追踪,打探到的讯息。 “您找她jiāo换这些讯息,是不是怀疑……” 已经事先将这些拿到手的资料翻阅了一遍的骑士试探着问道。 伽尔兰点了点头。 他的心情有些沉重。 白日里他派出了凯霍斯的亲卫,暗中寻找到了他上次在海港看到的被殴打的奴隶女人,并从她口中也询问出了一些东西。 那个女人也是被海盗抢来的,据她说,这样来到托泽斯的人并不少。 …… 被海盗抢走的女人和小孩……为什么会出现在托泽斯作为奴隶被拍卖? “一直以来,在托泽斯附近的海岸线上,海盗都很猖獗,而且数量也不小,经常性地侵略沿海城市。然而,这些海盗侵犯繁荣的托泽斯的次数却不多,就算有,也很快就被击退。” 少年语气有点沉重地说。 “一开始,我还认为是托泽斯海军足够qiáng大,可以震慑住这一片的海盗,让他们不敢进犯。” “但是,如果真的像塞斯说的那样,托泽斯的海军力量其实极为空虚,比其他沿海城市高不了多少的话,那么,为什么海盗不攻击这里,为什么海盗会轻易被如此虚弱的托泽斯海军击退?” 他凝神看着眼前的虚空,缓缓地吐出两个字。 “除非……” 说到这里,伽尔兰就抿紧了嘴,没有继续说下去。 凯霍斯没做声。 他知道王子想说的是什么。 他能体会到王子此刻心情的沉重,还有,对那隐藏着丑陋的真相的愤怒。 但是现在的他们什么都不能做。 他早已和王子商量好了,在托泽斯的这段时间暂时按兵不动。 海军大部分在塔卡掌握中,而执政府下属的城卫兵,是否值得信任实在不好说。 而可以信赖的只有他麾下不到百名的亲卫,因此,就算身为王子,在托泽斯冒然发难也很可能会将自身置于危险之中。 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先返回王城,等卡莫斯王征战归来,再由王安排足以镇压托泽斯的大军解决托泽斯的事情。 伽尔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心底纷乱的情绪压下去。 他说:“后天仪式结束之后,我们就启程返回王城。” “是。” 凯霍斯说,他起身,却并没有立刻离去,而是看着伽尔兰。 他说:“王子,那个艾尔逊小女孩,您最好注意一下。” “嗯?” “她虽然年纪小,但是并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天真无邪。” 骑士瞥了一眼那紧闭着的卧室门。 “事实上,她非常聪明。” “她在第一时间就判断出了您拥有高于我的地位,而且拥有庇护她的能力,于是就立刻装作被您吸引以及信赖您的样子去接近您,以小孩的模样打动您,寻求您的保护。” 他说, “我想,她在您面前表现出的对您的依赖,还有对我的惧怕,都是故意装出来的。” 一个在贼窝里待着数个月还能好好地活着的小孩子,不可能是省油的灯。 一个能够毫不犹豫地将碎片刺向对方喉咙的小孩,怎么可能会傻乎乎地轻易去相信、依赖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 正在翻阅资料的伽尔兰抬头,金色的眸瞅着他的骑士。 然后,他笑了一下。 “凯霍斯,你知道什么叫看破不说破吗?” 凯霍斯怔了一下。 “经历了这种事情,防备心重那是理所当然的。” 少年耸了耸肩。 “我很清楚,我又不是亚伦金币,能人见人爱。” 骑士有点哑然。 “凯霍斯,我只是觉得,在这段时间里,那孩子大概一直在担惊受怕睡不好觉吧。所以,如果能够让那孩子相信她的伪装起了作用……从而让她能够安心地睡一觉的话。” 少年侧身窝在柔软的躺椅上,继续翻阅手中的资料,随手将一缕金发撩到耳后,一脸毫不在意的神色。 他说得轻描淡写。 “那么我就装作被她骗了的样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吗?” 金发的骑士出神了一瞬。 然后,他哑然一笑,摇了摇头。 “装作被骗啊,的确是只有您才做得出来的事情。” 他忍不住感慨。 “不管过多久,您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你是说我还像个小孩一样长不大吗?” “这个嘛,您后日出席仪式要带上塔尔吗?” “别给我转移话题。” “哈哈哈。” “治你冒犯之罪啊——” …… ………… 卧室的门紧紧地关闭着,只是卧室中的那张大chuáng上却是空无一人。 棕发的小女孩安静地站在门口,听着从门外传来的大厅的对话声。 她垂着头,蓬松的额发散落下来,挡住了她的眼,让人看不清小女孩此刻的神色。 只能看见那粉色的小嘴用力地抿紧着,显露出她此刻并不平静的心情。 第97章 一夜过去,一夜好眠。 醒来后坐在chuáng上的小女孩有些呆, 她以为自己还会和以前一样, 因为要保持警觉, 所以睡得不安稳, 谁知自己却是一觉睡到天亮。 这要是昨晚谁对她起了歹心…… 【让她觉得自己的伪装起了作用, 就能安心地睡个好觉的话,我装作被骗,也没什么。】 她昨晚为了弄清楚那些人将自己带回来的目的去偷听那两个人的对话, 却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比起少年居然是亚伦兰狄斯的王子的事情,这句话更让她心情复杂。 那个少年的确好看, 但是,是个男的。 想起这几个月里的遭遇,她就从心底里厌恶男人这种东西的存在。 少年也不例外。 只是因为一看就看出那个骑士不好糊弄, 眼神毒辣,所以她才一直装作可怜兮兮的小模样黏着那个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少年不放, 借由少年的手避开骑士。 她在少年面前对他甜甜地笑着的时候, 装小可怜的时候,心里却是在冷笑。 只是没想到, 那不过是她的自以为是。 从一开始, 少年就看穿了她。 突然咯吱一声,门被推开了,金发的少年走进来, 对她一笑。 艾玛睁眼看他, 看了好一会儿。 直到对方走到她跟前, 她才开口说话。 “为什么?” 她垂着眼,细密的睫毛落下的yīn影让她的脸色显得有些yīn郁。 她的手指用力地攥紧了身上柔软的被子。 “你为什么不揭穿我?” 正要伸手将小女孩抱下来的伽尔兰怔了一下。 他看着小艾玛,没有立刻回答。 此时此刻,艾玛那张漂亮的小脸上再也没有了昨日在伽尔兰面前装出来的那种甜美可爱、而又时不时露出的小可怜的模样。 她垂着眼,目光yīn郁,有些渗人。 那张小脸看起来像是笼着一层不透光的黑影,就连稚嫩的声音都透出一分yīn沉。 “不揭穿我,是因为想看我笑话吗?” 艾玛的手死死地攥在被单上,她咬牙道:“看着我小心翼翼地讨好你的样子,你心里很得意吧!” 她知道她不该说这样的话,她还需要这个人保护他。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少年对她一笑的时候,她就是觉得心里委屈得厉害。 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说出这种话来—— 伽尔兰看着这个小小的孩子脸上露出的和她的年纪不符的yīn沉之色,还有那像是发泄一般用力地攥紧了被单的手指。 他想了想,然后,俯身在chuáng边单膝跪下。 微微抬眼,他以一种稍微仰视的角度和小艾玛对视。 “艾玛。” 他轻声喊着孩子的名字。 “或许在这段时间里,你经历了很多不好的事情,那些事情让你很难过,很痛苦。” “你痛恨那些伤害了你的人,那是理所当然的。以后,对于那些人,你可以一直恨下去,你不需要原谅他们。” 他说, “你可以恨那些人,但是,你不能恨所有人。” “因为那些人,没有资格代表着全部。” “这个世界上,有好的东西,自然就有坏的东西,就算是男人,也是如此。” 艾玛怔怔地看着跪在她身前的人。 对她说话的少年有着一双金色的眼眸,gān净而又清澈,像是发着光一般的明亮。 当那双眼睛看着你的时候,就像是明亮的阳光落在了身上,渗入心底。 “或许你会觉得我也是在骗你……没关心,你不需要相信我的话。” “你还小,力量还很弱,还有很多不曾看到的东西。” “但是,当你长大之后,当你拥有了保护自己的力量的时候,你可以再一次去亲眼看一看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是好是坏,等到那个时候,你会自己找到答案。” 艾玛怔怔地和少年明亮的金眸对视,看着他向自己伸出手。 “所以,艾玛,现在,在你拥有保护自己的力量之前,我要把你送回可以保护你的地方,以及焦急地等待着你的归来的那些人身边。” 半晌静默,艾玛看着自己身前的那只手好一会儿。 然后,她抬起手。 小小的手抓紧了少年的手。 我并没有相信他。 姐姐们都说过,男人只会说谎,他们的话都是骗人的。 所以,我不是相信他,我只是为了要回到大家身边而假装相信他而已。 小女孩在心底如此告诫着自己。 ……………… 在一处隐秘的港湾里,有一艘大船停泊着。 下午时分,有几个披着斗篷的人进入了其中。 等走进船舱内部之后,伽尔兰放下深色的兜帽,一头金色的长发散落了下来。凯霍斯为了转移他人的视线没有跟过来,跟着他来的是凯霍斯安排的几个亲卫。 他目光一扫,就看见了站在对面的一排人,全部都是身形高大矫健的女性,一个个手脚修长,眉宇间英气勃发,每人后背上都背着一个战弓。 那些艾尔逊女战士看着他这边的目光中都有着止不住的激动,满脸都是惊喜之色。 那位领头的女战士已经是按捺不住,快步走过来。 伽尔兰还没开口说话,只见那位女战士头一低,身子一矮,整个人就屈膝跪在了伽尔兰身前。 在她跪下的一瞬间,那站在对面的一排女战士紧跟着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伽尔兰错愕了一下,紧跟着就听见身边的小女孩开口说话。 “维妮尔将军,因为我擅自出海,才给你们添了这么大的麻烦,非常抱歉。” “不,小王女,未能保护好您,这是我等的失职。” 单膝跪在艾玛身前,艾尔逊女战士用激动而又温柔的目光看着艾玛。 “您平安无事就是我们最大的安慰,女王很担心您,请您尽快跟我回到她的身边。” 艾玛点了点头。 被称呼为将军的艾尔逊女战士站起身来,转身开始指挥下属准备出航。 同时,她也将剩下的资料jiāo到了伽尔兰身后的亲卫手中。 “亚伦兰狄斯的王子殿下,对于您对我们王女的帮助,我等铭记在心。” 维妮尔一手紧紧地牵着艾玛,一手按在胸前,对伽尔兰低头行礼。 她说:“我会将这一切转告女王,艾尔逊不会忘记您的恩情,如果您有需要,我们必会报答于您。” 她说完,就牵着小艾玛的手转身快步离去。 小艾玛被她牵着手,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了下来。 在女战士用询问的眼神看她的时候,她猛地挣脱对方牵着自己的手,一转身,向伽尔兰跑过来。 “你说的那些,我不信!” 艾玛扑到伽尔兰面前,伽尔兰下意识伸手,一把接住她。 小王女紧紧地抓住伽尔兰的手腕,她仰着头,小脸微微涨红着,湛蓝色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伽尔兰。 “男人都很会说谎,所以我不信你说的那些东西。” 她说, “所以,等我长大之后,我要自己亲眼去看!” 她将那枚一直紧紧攥在手心里的,雕刻着艾尔逊特有花纹的银白色耳环放进伽尔兰的手中。 “记住,等我再长大一点、再qiáng一些,就去找你!我要自己亲眼去看,去寻找答案——” 小王女如此大声说完,不等伽尔兰开口说话,就又一转身,跑走了。 只留下伽尔兰捧着手中银白色的耳环,又是茫然又是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呃……等等。 刚才发生了什么? 捧着手中的耳环,伽尔兰觉得自己有点懵。 在小王子一脸懵bī地带着那叠jiāo换来的资料以及手中的银白色耳环回去之后,他家的独眼骑士放肆大笑了很久。 “很不错嘛,王子,您的魅力果然只能让我等仰望。” 凯霍斯一边断断续续地笑,一边说。 “您这是被下一任艾尔逊女王给预定了啊。” “够了,凯霍斯。” 看着那耳环,伽尔兰只觉得头疼。 骑士还在继续不客气地补刀。 “艾尔逊女战士一贯都很彪悍,她们如果被拒绝,就会毫不客气地将看中的男人qiáng抢回去。” “…………” “小王女虽然还小,但是力气可不小,反应也很敏捷,长大后一定是个qiáng大的艾尔逊女战士。恕我直言,就天赋来说,王子,大概过个七八年,您就打不过她了。” 伽尔兰:“…………闭嘴。” 不说实话你还是我的好骑士。 他看着自己手中的那个烫手玩意儿,苦恼得不行。 “真麻烦啊。” 他小声嘀咕道。 “麻烦?这样不是很好吗?”凯霍斯笑眯眯地说,“您喜欢皮肤白的,长发,笑起来很可爱的,比您娇小的,仔细一看,那位小王女不是很符合您的喜好吗?” “开什么玩笑,她只是小孩子,一个十岁的小孩子而已!” 忍了调笑自己的骑士许久的小王子终于炸毛了。 “谁会对一个小孩子动什么心思?我又不是变态!” “有什么关系,女孩子可是长得很快的啊,再过几年她就会是你心目中理想的少女了,虽然可能能打了些,但是就容貌来说,一定是个甜美可爱的美少女。到时候,您就可以……唔……阿嚏!” 正在调戏自家小王子的骑士突然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奇怪,感冒了吗? 骑士有点纳闷地揉了揉发痒的鼻子。 …… 此刻,在遥远的海洋之上,正发生着如下的对话。 “哎?维妮尔你已经选好了能让你生下小孩的男人吗?你明明一直都很挑剔找不到对象的。” 几个艾尔逊女战士凑在一起聊着天。 “啧,那是我以前遇到的那些男人都太弱了,一个个跟废物似的,我怎么可能有兴趣。” 维妮尔大大咧咧地说,“现在这个不一样,那可是能打赢我的家伙,继承了他血脉的小孩一定不会差。” “说得也是,为了生下qiáng壮的小孩,一定要选足够qiáng大的男人。话说,既然能打赢你那么厉害的男人,要不我也和你一起去吧?” “如果他真的像你说得那么厉害,那gān脆我也……” ………… 阿嚏! 阿嚏阿嚏! 因为太过于qiáng大而被一众艾尔逊女战士惦记上借种的金发骑士再度狠狠打了个好几个喷嚏。 他再也顾不得继续调笑小王子,揉着鼻子打算去弄一碗驱寒的姜汤喝了。 **** 一日又已过去。 遥远的王城中此刻已是深夜,整个城市都在黑夜中安静了下来,进入安眠。 王宫深处的卧室中,赫伊莫斯侧身躺在chuáng上,细碎的黑发散落在雪白的枕头上。 天窗落下来的一缕月光落在他俊美的侧颊上,只是,月光下,他的眉微微皱着,像是在做着什么不好的梦。 ………… ……漆黑的天地,什么都看不到…… 夜空中不见一点星光。 突然之间,赤红色的火光照亮了整个天际。 呼啸的风声中,那翻腾的火焰瞬间吞噬了那一片漆黑的大地。 被火焰围绕的地方,那片倒塌的残垣中,有人坐在那里。 那人身在火中。 晃动的火光映出的深深的影子让人看不清那个人的模样。 忽然,一阵狂风呼啸而过。 坐在火中的人抬头。 烈风掀起了那流金色的发丝,火光照亮了那张脸。 金发下染着血痕的脸上,黑影中那半睁的金眸眼角的一点泪痕陡然烙得人心口发疼。 火焰蔓延到了少年的身上,点燃了那金色的发丝和凌乱的衣角。 一眨眼,赤红火焰吞噬了一切。 少年的身影也在突然狂bào翻腾而起的火焰中灰飞烟灭—— ………… “!” 赫伊莫斯猛地睁开眼,翻身坐起。 梦? 他屈膝坐在chuáng上,呼吸急促。 好一会儿之后,他缓缓地转头,环顾着四周的黑暗,细碎的黑发散落在他锐利的眼角,黑夜中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 沉沉夜色之中,他抬起手,手指用力地扣紧胸口。 那里面,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没有丝毫缓和下来的迹象。 脑海中又闪过梦中看到的那金眸眼角渗出的一点泪痕。 扣紧胸口的手指越发缩紧,赫伊莫斯的唇也抿紧到了极点。 ……不祥的梦境…… 火中的伽尔兰…… 第98章 在托泽斯一处隐秘的私宅中, 那几位在托泽斯城中属于重量级人物的大商人正在这里聚会, 商讨重要的事情。 “塔卡阁下没来?” “那位殿下在这里, 最近还是低调点比较好,他暂时不会出面和我们联系。” “这样也好。” 一位年纪偏大两鬓已斑白的商人点了点头。 他说:“那么, 事情准备得如何?” “一切都很顺利。” “不是说安排在神殿落成仪式的第二天晚上吗?在仪式当天的晚上就……” 说话的商人说了一个含糊的词。 “这可是难得的庆典, 这样是不是有点扫兴?” 另一侧, 作为执政官派来参加这个私密会议的中年管家心腹回答。 “没办法, 无论执政官大人如何劝说, 那位殿下都决定要在第二天一大早就返回王城。” 他说, “因此, 只能将时间提前到当天的晚上。” “既然如此, 那就只能这样了。” 稍老的那位商人遗憾地摇了摇头。 “那么,各位都做好准备吧。”他笑着说, “我们托泽斯常年都要抵抗海盗,可是很辛苦的, 海军伤亡也很大。” “没错。”贝托拉同样笑着接口, “所以,往年那样数额的海军维护费用已经不够了,托泽斯城必须要留下更多的税收, 才能继续坚持抵抗住海盗。” 他翘着一只腿, 双手jiāo握放在膝上, 端坐在椅子上, 唇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 “我们必须让王子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 他摊开手, 哈哈大笑。 “有什么能比让王子亲身经历这座城市被海盗袭击这件事更深刻地认识到这一点呢?” 他这么一说, 这间装饰奢华的房间里的众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穷凶极恶的海盗袭击托泽斯。 托泽斯海军和海盗在深夜中展开一场声势浩大的恶战。 那位据说连一次战场都没有上过的年轻王子肯定会被这可怕的战争吓到。 据说这位王子号称‘贤明的王子’,心地纯善。 只要让这位王子认识到海盗的可怕,自己等人再联合执政官向其哭诉一通,再让他看看那些受伤或战死的士兵,必然能引起对方的怜悯,自己再趁机提出增加军费支出,将更多的税款截留下来—— 完美的过程。 完美的结果。 心里志得意满着的贝托拉笑完了,看向房间的一侧。 有一个身形瘦小的男人站在角落里,被yīn影笼罩着,显得很不起眼。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没什么存在感。在众人说话的时候,他一直低着头,头上还带着一顶宽大的帽子,将他的脸遮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清相貌。 “将行动时间提前到明晚,你们那边有问题吗?” “请各位大人放心。” 那人一手抚在胸口,微微躬身回答,宽大的帽檐下只露出他嘴角那一抹谦卑的笑意。 “我们头儿说了,绝对不会耽搁大人们的事。” “那就好。” 贝托拉满意地点头。 虽然深夜有黑暗掩饰,但是既然要假装和海盗激战一场,相互往来一下,没有对方的配合可做不到。 众人均感满意。 既然那位海盗头目给出了保证,那他们也就放心了。 毕竟这几年来,他们双方一直都配合得很好。那群海盗名声听起来骇人,其实还是很讲信誉的。 他们给那群海盗足够的钱财,满足他们的胃口,换来他们不袭击自己的商船。 同时,让托泽斯成为海盗的销赃点,为他们提供各种销赃的便利。 反正这些商人也觉得大笔的商品还能促进托泽斯的繁荣,增加税收,至于那些商品和奴隶的来历是不是沾着血……呵呵,关他们屁事,不耽误他们赚钱就行了。 为了不让上面的人怀疑,和那伙海盗串通好,每隔一段时间让他们装模作样地来袭击托泽斯一趟。 给海盗一些甜头,就能更好地收买他们,驱使他们。 虽然是一群饿láng,但是养好了,还是能够像狗一样听话的嘛。 大商人如此满意地想着。 有时候,这些商人会让已经在他们掌控中的托泽斯海军故意装作抵抗不住,让那些海盗攻进城中。 反正,托泽斯城靠近海岸的是下城,都是一些穷人、奴隶以及普通平民居住的地方,他们这些大商人都是住在稍远的上城区。 至于海盗们杀进来了,在下城里jianyín掳掠、烧杀抢夺……嗯,反正没杀到他们宅子里,关他们什么事。 而且,海盗抢光了那些平民的财产,退走之后,那些遭了灾活不下去的平民就只能将自己的儿女亲人甚至是自己卖身给他们,或者将自己的房子卖给他们,换取微薄的财物勉qiáng生存下去。 他们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获得了大批的奴隶,还可以用极为廉价的价格买到城中大批的房产,就这样让自己的资产再度增加了一大笔。 简直是坐着生钱,实在是美滋滋。 如果不是担心引起上面注意,以及考虑竭泽而渔的问题,他们甚至还想要海盗多来这么几次。 **** 沙玛什神殿的落成仪式在正午时分,太阳最亮的那一刻举行。 这一天从早上开始阳光就非常炽热,明亮的太阳高高地挂在天空之中。 神殿坐落在海边,紧贴着托泽斯城墙靠海的地方。 本来属于地势偏低的地方,但是修建的时候硬生生地用石块和泥土堆出了一个坚实的高台。 那庞大华美的神殿就坐落在高台之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一大片的下城区。 高台的一侧,摆放着一排金色的座椅,每个椅子后面还有一个qiáng壮的男仆人举着遮阳伞。 伽尔兰坐在中央的座椅上,凯霍斯没坐,站在他身后,小胖子塔尔也是如此。那一队亲卫身姿笔挺地守在后侧,遮阳伞也是由其中一位举着的。 虽然有一排座椅,但是伽尔兰两侧的椅子都是空着的。 本来按照执政官和那些大商人的设想,他们得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但是,那位身份比他们高的金发骑士都没有坐,而是站在了伽尔兰身后,他们自然也不好坐下去了,只好在跟着在旁边站着。 他们和身体qiáng健的骑士不一样,几乎都没怎么锻炼,站了没多久就开始叫苦连天了起来。 但是瞥着伽尔兰王子没有任何反应,他们也只能满腹牢骚地qiáng撑着站了下去。 正午时的阳光烈到灼眼,伽尔兰仰头看去,巨大的沙玛什的神像就矗立在神殿广场的正中央。 足足数十米的高度,甚至于高过了那座神殿。 沙玛什一手持剑,一手按在身边雄狮头上,身披金甲,威武至极。 他立于大地之上,居高临下,那双折she着阳光灼得惊人的金色眼眸俯视大地。 他高大的身躯之后,就是金碧辉煌、华美之极的神殿。 太阳神沙玛什,正义而贤明的神。 司法之神,审判之神。 不知他这双据说能看透一切黑暗的金眸,能否看得到繁荣的托泽斯城下掩盖着的罪恶。 伽尔兰转头,濒临海边的高台之上,一抬眼,就能眺望到一望无际的海面。 天气正好,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天与地相接之处,那一条清晰的海平线。 庄严的仪式已经开始,号角声响起,从海边传来。 军港那沉重的闸门已经缓缓拉起来,大门打开,一艘艘巨大的战船从港口驶出,向着这一侧的海边行驶而来。 那从战船上传来的悠长而低沉的号角声由远及近,响彻了整个海岸线。 领头的那艘巨型战船上,身为托泽斯海军统帅的塔卡穿着华丽的军礼服,意气风发站在船头。 海风将他身后那厚厚的披风chuī得飞扬而起。 他的身后,是一排正在chuī奏号角的水兵。 那一排排巨大的战船将围着神殿环绕一圈,象征着守护神殿,他们将在沙玛什的注视下,守护托泽斯城。 这对亚伦兰狄斯的士兵来说是无比荣耀的一刻。 伽尔兰看着那个因为太远而看不清的小小的身影,想起了塞斯昨晚传递给他的信息。 守护神殿仪式这个任务,塞斯被排挤在外。 塔卡下达的命令,让他和他的舰队留守军港之中,无法获得这样的荣耀。 他正看着,突然,手背上凉了一下。 一低头,他看到了一点水痕。 哪里来的水? 伽尔兰仰头看了看天色,只见那一片蔚蓝的天空中,艳阳高照。 ………… 就在神殿落成仪式正在庄重地举行的时候,上城区此刻显得有些空dàngdàng的。 毕竟,凡是有权有势的人几乎都去出席了神殿落成仪式,因此空下来上城区就比往常安静了许多。 在一处密林深处宽阔的空地中,有近百人聚集在此处。 这些人的衣服都很破旧,肤色黝黑而又粗糙,大多数人身上都残留着斑驳的伤痕,大多都是被鞭子抽打出来的。 他们的脸满是沧桑和沉沉的暗色,但是一个个手脚粗大,身体壮硕,体魄qiáng健。 因为他们之中那些身体不好的人,早就已经活活累死或者被打死了。 聚集在这里的人有大有小,有老有少,肤色各异,口音也有些区别,但是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的脸上、或者是身上,都有一个清晰的烙印。 那是奴隶的烙印。 这些奴隶的领头人是一个身体粗壮的男人,他正在低头沉默着,像是在犹豫着什么。 而站在男人对面的几个人,则是在舌灿莲花地想要说服他。 “你还在等什么?错过了这个机会,你们这辈子都只会是奴隶!” “再也不会有比这次最好的机会了!只要你们成功了,你们就能从那些贵族老爷以及狠毒的商人手中解放。” “你们看看自己身上的伤,你们还要被那些黑心的家伙奴役到什么时候?” “你们并不低贱,你们拥有着qiáng大的力量,足以颠覆这个不公平的世界的力量。” 那人的话鼓动着人心,一点点激起了还在犹豫的奴隶们的热血。 “现在,反抗吧,是将那些压迫你们的家伙打倒的时候了!” “那些残酷的不顾你们死活的家伙——那些残忍地杀害你们亲人的家伙——” “让他们知道你们的厉害!让他们知道,就算是奴隶也拥有可以抵抗他们的qiáng大的力量!” 那是无比激情澎湃的声音。 “打到他们!让他们无法再掌控你们!” “我们会将他们的财物、房子还有土地分给你们,从此以后,你们都能过上再也不会被人打骂,还能吃饱喝足的生活。” 那个人的许诺让奴隶们眼中流露出了对未来的渴望。 “托泽斯海军会被外面的敌人拖住,来不及赶来这里,城卫都聚集在下城区,那些黑心而又胆怯的家伙需要他们保护自己,不会让他们过来。” “所以,这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 那个人陡然提高了音量。 “别再迟疑了,现在就是你们把自己从奴隶的身份中解放的时刻啊!” 众多的奴隶彼此对视一眼,这一刻,他们看到了彼此眼中熊熊的火焰。 充斥着压抑已久的愤怒、对奴役他们的那些家伙的仇恨,还有对这些人许诺的美好未来的渴望—— 这一切聚集在一起,几乎能将一切都烧成灰烬—— ………… …………………… 啪嗒啪嗒。 海làng一阵又一阵地拍打着船身,高大的战船在海水中摇晃着。 在距离托泽斯不远处的一个小海岛边上,数量不少的战船停泊在这里,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领头的那艘最大的战船上,众人都在忙碌着做战前准备。 唯独一个高大的男子懒懒散散地坐在甲板上的躺椅上,晃晃悠悠地,神色悠闲地晒着太阳。他手中还拿着一个青苹果,时不时地啃上几口。 他开口啃果子的时候,那牙就露了出来,在阳光下折she出一道金光。 满口的白牙中,有一颗镶的金门牙。 一个瘦小的人突然凑过来问他。 “头儿,真的要那么做啊?” “废话,老子都下命令了,还能是假的?” “哎,毕竟也合作这么多年了,头儿您突然说要把他们……有点不习惯。” 那人狗腿儿似地冲男人笑。 “毕竟当初头儿您说过的,就算是海盗,也得讲信义嘛。” “呸!” 男人直接就吐了一口唾沫在地板上,一个苹果核直接砸在那人脑门上,吊起眼,鄙夷地看着自家的蠢货小喽啰。 “你是不是傻,你和自家养的猪讲信义啊?” “啥?” 男人哼哼两声,懒洋洋地躺在摇椅上。 他似笑非笑地瞅着那边托泽斯城的方向,说:“猪肥喽。” 他说:“趁着有人帮忙,就得赶紧宰了。” ………… …………………… 啪嗒。 伽尔兰咦了一声,抬起头,阳光不知什么时候弱了下来,一点薄薄的云层挡住了刚才还火热的太阳,让人觉得凉慡了许多。 风开始刮了起来,从海面上刮来,带着浓浓的湿气。 他感觉到一滴水又落在了他的小腿上。 要下雨了吗? 可是太阳还很亮啊。 伽尔兰想,转头看向海面,视线所及之处的海面依然是平静的,海蓝的颜色中,波làng柔和地dàng漾开来。 托泽斯海军的舰队已经完成了他们负责的仪式,正缓缓地退去,停泊在侧面的海岸上,安静地等待着神殿落成仪式结束之后再归港。 突然,肃穆的仪式上突然发生了骚动,那杂乱的声音一开始还很小,然后就越来越响。 “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喊到。 这时,在场的所有人的视线都已经转到了那个方向,在这座堆砌起来的高台上,可以眺望到高地的上城区。 只见那个原本安静祥和的地方,此刻冒起了滚滚浓烟,而且,还不止一处。 隐约可以看到上城区里面的一些宅子已经烧了起来。 就在众人都处于错愕中的时候,一名城卫的队长快步跑过来,凑到执政官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执政官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眼见那几位大商人脸色不好地过来,就赶紧小声说了出来。 伽尔兰坐在那里,只是隐约听到‘奴隶’这个词飘过来。 这时,凯霍斯下属的一个亲卫也匆匆跑过来,俯身跪在伽尔兰身前。 “殿下,凯霍斯大人,上城区的奴隶发生了bào动!” 这名亲卫话一落音,凯霍斯和塔尔的目光就齐刷刷看向伽尔兰。 他们看着伽尔兰的眼神都带着错愕,显然是想起了前几天伽尔兰曾经说过‘继续苛待那些奴隶说不定会引起祸乱’之类的话。 当时他们还觉得不可能,是王子想多了,那些卑微的奴隶哪有那个胆子,谁知道居然真的敢—— 伽尔兰皱着眉,站起身来。 他刚要开口说话,突然旁边一个声音插过来。 “哈哈哈哈,太夸张了。” 贝托拉走过来,有点胖的脸仍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王子,您的部下说得太夸张了,什么bào动,不过是几个奴隶闹事而已。” 他说,一脸毫不在意。 “请您不用担心,我们已经派人过去了。” 那执政官也笑呵呵地走过来,同样是一脸放松的表情。 “没错,城卫要维持这里的秩序,所以让那只留守在军港里的舰队出动了。” “王子,您完全不需要担心,我们可以继续仪式。”他说,轻描淡写,“我想,等神殿落成仪式结束了,那边的事情大概也已经解决了。” 啪嗒,啪嗒啪嗒。 雨点突然打了下来,落在伽尔兰的脸上。 没有理会身边的两人,他仰头。 不久前还艳阳高照的天空不知何时盘踞上了厚厚的云层,yīn沉沉的,那巨大的雨点从漆黑的云层中落了下来。 刚才还平静无làng的海面也骚动了起来,风呼啸而过,海làng掀起,一阵高过一阵。 一眼看去,就像是整个大海都躁动了起来。 它就像是一头一直在沉睡的怪shòu,被人吵醒,于是开始bào躁地晃动自己庞大的身体。 波làng汹涌了起来,巨大的海làng席卷而来,重重地拍打在这座城墙边的高台上。 那砰地一声巨响,这一片的城墙都仿佛被这股巨làng撞得晃动了一下。 轰隆一声。 天空仿佛应和海làng一般一声巨响。 只见嗤啦一下,一道炽白的闪电劈亮了yīn沉沉的天空。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只是一瞬间,就劈头盖脸将高台上的一群人浇得像是从水里捞起来一般,浑身湿透。 那椅子后面遮阳的伞盖早就被狂风不知道chuī哪儿去了。 “殿下,赶紧先进去神殿避避雨吧?” 执政官焦急地劝说着伽尔兰。 伽尔兰没理他,他抬脚顺着台阶上去,仰望着那座矗立在高台上的沙玛什神像。 大雨倾盆,哗啦啦的雨水顺着神像像是瀑布一般掉落。 黑暗中,神像那俯视着这座城市的金色眼眸仿佛也在这一刻黯淡了下来。 少年站在雨幕之中,浑身湿淋淋的,湿透的金发紧紧地贴在他仰起的颈窝处、湿透的衣服上。 雨水打在他仰起的脸上,水珠不断地从他的颊边坠落下来。 就在这一片慌乱中,突然又响起一声惊叫。 “海盗——!!!” 那尖叫声已是声嘶力竭,可是在瓢泼大雨之中是如此的渺小。 飓风袭来,伽尔兰猛地转头。 那bào雨之中,那yīn暗天空之中,数十颗巨石像是pào弹一般向他所在之处袭来。 它们在风声中呼啸而来,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 砰! 一颗巨石从天而降,重重地砸在矗立着的沙玛什神像的腿部。 咔嚓一声,被砸到的地方裂开一道裂痕。 然后,裂缝飞快地向着另一侧延伸,只是一瞬间,就整个儿迸裂开来—— 那披着金甲的威严神像轰然倒塌。 轰隆一声,石像重重地砸倒在高台之上,就在伽尔兰的眼前,在他的身侧,碎成一堆难看的碎石。 一声惊恐的尖叫在伽尔兰身后响起。 那稍胖的大商人被轰然崩塌在身边的石像惊得差点一屁股摔坐在地上,被身边的仆人死死搀住了没倒下,再也顾不得其他,虚软着腿脸色苍白地连连向后退去。 石像崩塌倒地时迸裂出的石块从站在那里的伽尔兰脸侧飞溅出去,在他脸上擦出一道血痕。 他站在那里,没有动。 殷红的血从那道割裂的伤痕处渗出来,混合着雨水,染红了他的侧颊。 一身湿透的他就这样站在那铺满了碎裂石块的高台上,看向远方。 狂风呼啸,将他湿漉漉的金色长发从颈边掀起,在空中凌乱地飞扬而起。 轰隆一声惊雷,闪电撕裂了整个天际。 雪白的光照亮了少年陡然放大的金色瞳孔。 那重重雨幕之后,无数扬着海盗旗帜的战船像是贪婪的饿láng一般向托泽斯城扑来—— 第99章 上城区此刻是一片混乱。 趁着这里的主人都离去, 而城卫主力也调去了下城区, 被压迫已久的奴隶们爆发了动乱。 他们拿起铁棍、斧头、锄头一拥而上,围殴杀死了为数不多的城卫。 他们砸开了那些华丽的宅子的大门, 像是cháo水一般涌进去, 砍死了那些留守的守卫, 抢走了他们的长枪利剑。 宅子里的金银财物被一抢而空, 甚至贴在墙壁上装饰的金箔都被硬生生刮了下来。 搬不走的东西被砸成碎片, 这还不止,心怀仇恨的奴隶们甚至在宅子里泼了油,点燃了火。 熊熊的火焰烧了起来, 不止一处。 队伍在壮大, 越来越多的奴隶加入了bào动之中。 在有心人地鼓动下,这些已经完全被激情支配了的奴隶们彻底放弃了思考,只是凭借着本能发泄着仇恨, 杀死那些欺压过他们的人,抢夺着宅子里大笔的财物。 看着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人在自己脚下瑟瑟发抖的模样,他们痛快到了极点。 只是,这痛快还没持续多久, 大批的士兵已经赶到了。 因为下城区河道不大, 大型战船开不进来,塞斯只能将其留在军港之中, 然后乘着小型快船沿着河道从下城区快速地航行到了上城区。 那上城区的码头处, 一艘接着一艘的小型快船停泊下来, 整船整船的士兵从船上涌下来。 看着城区里烽火四起的情景, 塞斯并没有急着带先头部队直接去剿灭奴隶。 他先是按兵不动,直到他麾下的所有士兵都上了岸,排列成整齐的队伍之后,他才一挥手,下达命令。 他将士兵分成两部分,组成阵列,向着不同的方向扫dàng过去。 正规军一来,还在痛快地烧杀掳掠着的奴隶立刻就哑了火。 他们一开始gān掉那些城卫和屋子里的守卫都是拼着一口气,凭借着人数的优势一拥而上。 但是,他们的人数优势,在手持利刃圆盾、身披坚韧皮甲、还经历过长期训练的qiáng壮正规军面前毫无作用。 当士兵们组成阵列默契地向他们杀来的时候,只是一个照面,这群聚集在一起的奴隶们就被杀得瞬间溃败。 战争呈现一面倒的状况。 “明明说了托泽斯的士兵都会被绊住的!” 不久前杀红了眼抢红了眼的奴隶们在这一刻终于清醒了过来。 “那些家伙骗了我们!” “他们没打算帮我们!” “那些家伙只是在利用我们而已——” 可是到了现在,逃已经逃不掉了,抵抗正规军更做不到,很快的,这股bào动的奴隶就被塞斯带兵镇压了下去。 只是,在战斗即将结束的时候,塞斯的脸上并没有任何高兴的神色。 因为这一刻,他站在高地的上城区,一眼就俯视到了下城区的那片海域上。 塞斯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得他晕头转向。 他看到了,那密密麻麻的海盗船正从海平线上汹涌而来—— 托泽斯城危险了! ………… “不……为什么会这样?” 腿脚虚软,靠着仆人的搀扶才没倒下的贝托拉脸色煞白地看着那群涌来的海盗船,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明明约好了是在晚上,晚上啊,为什么他们现在就……就算要提前也要事先给我们打个招呼啊……” “这是在演戏,对的,演戏而已,很快他们就会装作被击败,离开托泽斯的……没错,一定是这样……” 他不断地念叨着,神色呆滞,喃喃自语。 不只是他,和他在一起的几个大商人脸色都难看得厉害。 一直以来,在托泽斯的大商人眼中,那些海盗不过就是他们养着的一群狗。 多给点骨头就能乖乖听话,好用着呢。 他们绝对不会想到,在他们面前表现的极为乖顺的狗居然是会反噬主人的饿láng。 只是反身一口,就咬断了他们的喉咙! ………… 雨还在下,只是没有一开始那么倾盆而泻,小了许多,只是一直淅淅沥沥的不停歇。 这对托泽斯城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bào风雨肆nüè的海上,船只行动不便。bào雨会阻碍海盗船的行动,而像现在这种小雨就不会对船只造成任何影响。 只见那已经变成墨蓝色的海上,数不清的挂着海盗旗帜的战船如láng群一般汹涌而来,只一会儿功夫,就驶到了托泽斯城的海岸边。 托泽斯海岸边高高的城墙之下,密密麻麻的海盗船环绕此处。 因为仪式而停泊在另一侧的托泽斯海军战船被突兀地插过来的海盗船堵住了航路,尽管那军港就近在眼前,却被数不清的海盗船堵在路上,返回不了。 而且,与其说是被堵住了去路,倒不如说他们已经被海盗结结实实地包围了起来。 毕竟这两个舰队本身数量就是虚报的,又只挑选了外貌不错的战船出来进行仪式,论数量根本无法与海盗匹敌。 眼看己方舰队被海盗团团围住,站在船头的海军统帅塔卡铁青了一张脸。 他原本华丽的军礼服已经湿透了,那些累赘的装饰湿哒哒地垂下来,原本整齐地梳理在两侧的头发也黏在额头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颇为láng狈。 “巴沙!” 他咬牙切齿地盯着那个最为庞大的有着三层划桨的海盗战船,眼底简直要喷出火来。 能坐上海军统帅这个位置,除了他的兄弟大笔的财物支撑之外,他本身的能力也并不差。 事到如今,他不会像他那只会算计钱财的兄弟那样,以为海盗只是弄错时间了或者没跟他们商量就擅自行动了——看着眼前这个架势,他心知肚明,他们养的láng崽子反了! 海风呼啸而过,chuī得他的胸口冰凉冰凉的。 塔卡看着远方的军港,那扇常日里总是严密地关闭着的闸门此刻是打开着的,毫无防备。 虽然那闸门正在军港里面为数不多的留守士兵的努力下缓缓地下落,关闭,但是巨大沉重的闸门开关本就很困难,看时间,恐怕是来不及了。 更令塔卡惊慌的是,此刻军港里面更是没有一点可以抵挡入侵的海盗的战力。 如果塞斯还留守在军港里………… 塔卡狠狠地咬牙。 可是塞斯被调遣出去了。 那些参加仪式的人们为了自身安全不愿让城卫离去,为了尽快将闹事的奴隶镇压下来,他下了命令,让塞斯带兵去上城区。 偌大一个军港之中,空dàngdàng的。 虽然好几艘大型战船因为无法驶入城区而留在军港之中,可是没有士兵,战船就毫无作用。 只是,塔卡现在已经心思继续关注即将沦陷的军港了。 前方,一座大船正乘风破làng,以最大的速度狠狠地向他撞来。 他的战船被包围了,又在靠近海岸的地方,空间狭小,根本无法躲开。 只听那轰隆一声巨响,那艘海盗船船头鲨鱼状的青铜撞头狠狠地撞在了他所在战船的船身上。 遭受猛烈撞击的船身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让他踉跄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还没消停,紧接着又是轰的一下,又有一艘海盗船撞了上来。 一条条带着钩子的绳索嗖嗖地飞过来,挂在船沿上,那些穷凶极恶的海盗或是从船身jiāo接处或是攀爬着绳索翻进了他的船身。 他们挥起砍刀就向船上的士兵们砍去。 一开始,士兵们还能抵抗几下,但是那一波又一波的海盗像是cháo水一般接连不断地涌来。 没过多久,船上的士兵就被杀死了大半,剩下的人被吓破了胆放弃了抵抗,束手就擒。 其他的战船也几乎都是同时被两三艘以上的海盗船围攻着,被海盗隔离开来,不得不各自为战,只能一艘接着一艘沦陷。 最后,所有的战船落入了海盗手中,而身为统帅的塔卡则是被五花大绑着带到了海盗首领巴沙的跟前。 身体粗壮的海盗头子大大咧咧地站在甲板上,手里拿着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淋着细雨,露出金色的门牙一口一口地啃着,一脸漫不经心地瞅着被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塔卡。 他身边的跟班看着那浑身湿透láng狈不堪的塔卡,脸上露出鄙夷的冷笑。 以前碰面的时候,这位自认为高贵不屑于海盗对话的海军统帅总是一副高傲的神色,仿佛多看他们一眼就会脏了自己的眼一般。 去你妈的。 他不知道多少在心底如此咒骂着。 觉得自己高贵就特么别找海盗合作啊。 他们海盗虽然烧杀掳掠,但是至少坏得光明磊落,怎么都比他们这群道貌岸然却吃人肉喝人血还自以为高贵的家伙好多了。 láng狈地趴在自己曾经看不起的海盗脚下,塔卡感觉羞rǔ至极。 他猛地抬头,目光凶狠地盯着巴沙。 他低吼道:“巴沙,你这是背叛!你背叛了我们!” 他说话的声音在这一刻嘶哑得厉害,几乎是从嗓子里bī出来。 身为这一片的海盗头目,巴沙一贯看起来都是个吊儿郎当没正行的样子,但是,在大海之上,却没有任何人敢小觑他。 他的眼很小,像是一条缝,缝里透出些眼白,天生就给人一种yīn鸷的感觉。 在塔卡冲他低吼的时候,他瞥了塔卡一眼,然后呸的一下将苹果核吐到了塔卡的脑门上。 “啊哈?尊贵的塔卡阁下,您说啥?背叛?” 塔卡怔了一下,等明白过来自己被海盗吐了口水,瞬间怒火滔天,盯着巴沙的目光简直要喷出火来。 他张嘴就要大骂,可是,还没来得及开口,那穿着长靴的脚就从天而降,一下子踩在他的后脑勺上,将他的脑袋啪的一下踩在了木板地上。 “背叛你脑壳啊——” 一脚踩着塔卡的脑袋,巴沙一脸鄙视地瞅着脚下的人。 “你给老子搞清楚,你是海军,我是海盗,你他妈跟老子说老子背叛你?” 他啧了一声,将啃了大半的苹果随手一抛。 “我以为我手下这群家伙已经够蠢了,没想到还有比他们更蠢的。” 脑袋被海盗踩在地上,巨大的羞rǔ感让塔卡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快要失控的怒火几乎就要让他不管不顾地破口大骂,但是理智让他qiáng行忍住了。 他死死地咬着牙。 等着。 他发狠地想。 只要活着,他就有机会。 这些羞rǔ他的家伙,他现在忍了。 只要他回到了托泽斯……他发誓,他一定要让这些海盗因为今天侮rǔ他的行为付出惨重的代价! ………… 得知海军舰队全军覆没的消息,托泽斯城瞬间大乱。 无数人开始收拾行装,准备逃离这个城市。 一片混乱中,yīn沉的天幕之下,托泽斯城安静地矗立在海岸边上。 海盗在向它bī近。 一场惨烈的屠杀即将在这座繁荣的城市中发生。 第100章 托泽斯城此刻已经是一片混乱, 城中的市民们忐忑不安, 惶恐至极。 天色依然yīn沉,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让人的心情越发yīn郁。 那数不清的海盗船就堵在托泽斯的城墙之外,说不定下一刻,那些可怕的海盗就会杀进来。 内城墙边上的神殿所在处, 上午还备受瞩目的高台上此刻已是空无一人, 只有崩塌的石像的碎石堆在上面。 被投掷来的巨石砸得到处都是裂痕和缺口的神殿矗立在风雨之中, 再不复不久前的华美, 像是被人遗弃了一般, 孤零零的,倍显凄凉。 城里已经乱了起来, 尤其是上城区, 虽然bào动的奴隶已经被镇压了下来,但是那些疾风一般奔回去的大商人已经开始收拾财物, 准备好马车,准备跑路了。 毕竟虽然海岸线被海盗堵住了, 可是上城区一侧城墙处,那连通着陆地的大道还通着呢。 现在大势已去, 舰队落败, 海盗用不了多久就会杀进城里。 他们不赶紧跑路难道还等着海盗杀进来吗? ………… 细雨飘零,太阳隐在厚厚的黑云之后, 不见踪影。 在执政府侧面的高塔中的房间里, 伽尔兰静静地站着。 金色的长发已被擦gān, 披在肩上,只是发尾末梢还残留着一点湿意。 那落地窗敞开着,风夹带着冰凉的雨水飘进来,零星一点落在少年的侧颊上。 这里很高,站在落地窗前俯视下方,能看到大半个托泽斯城。 “殿下,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凯霍斯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亲卫一个接一个地将讯息传递过来。 塔尔待在伽尔兰身边,那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听得他心惊胆战。 托泽斯海军舰队溃败。 紧接着,托泽斯军港陷落。 解决了海军舰队的海盗船开始向托泽斯城墙靠拢。 细雨中,从海盗船上投掷来的石头重重地轰击在外城的城墙上。 无数只染着油的火箭从船上she来,一股接一股的浓烟在海岸线上冒起。 没有海军舰队的保护,托泽斯外城墙的防卫力很快就被击溃了。 海盗冲上了岸,在外城区的民用港口开始肆意烧杀抢夺。 不少来不及逃走的人惨死在海盗的刀下。 他们尸体上流出来的鲜血,还有港口燃烧的火焰,将托泽斯的海岸线染上一抹刺眼的血红。 至此,托泽斯外城沦陷。 无数人哭喊着逃进了内城中。 内城墙那数个巨大沉重的石闸门已经紧紧关闭了起来。 外面,海盗已经沿着外城区宽敞的河道bī近过来。 城中人心惶惶。 海盗即将杀进来的恐慌在所有人心头蔓延着。 塔尔一直在努力地劝说伽尔兰让他尽快离开这座危险的城市。 可是伽尔兰却一直都在沉默,哪怕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也只是静静地站在那敞开的落地窗前,在这座高塔上俯视着什么。 就在这时,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金发的骑士快步走了进来。 一进来,他就开口说了起来。 “殿下,海盗正在顺着环城的河道合围,通往陆地的通道恐怕很快就会被他们堵死。” 凯霍斯的话让塔尔一惊,脸上的神色越发紧张了起来。 “殿下,现在还来得及。”他急切地对伽尔兰说,“趁着那些海盗还没合围,凯霍斯大人他们还能保护着我们突围出去——” “他说的没错,伽尔兰王子。” 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带着两个心腹侍卫赶来这里的执政官接口道。 “托泽斯已经守不住了,我们没关系,可是您的安全却是重中之重。” 他说。 他的脸色绷得很紧,额头上的鬓发不知道是被雨水打湿的,还是被细密的汗水给染湿的。 几乎是在海盗攻破外城墙向内城bī近的时候,他就想要通过陆地那一边的城门逃出去。 但是不行,城破他还可以推到那个死活不知的塔卡身上,说是他战斗不利,可若是他成功逃出去了伽尔兰王子却死在这里的话,他可以想象得到自己绝对会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在这种危急关头,他才会qiáng忍着恐惧匆匆赶来这里,想要带着王子一同逃离。 “王子,请立刻跟着我离开这里。” 一直站在落地窗前静静地俯视着这座慌乱中的城市的少年转头,目光落在执政官的身上。 “离开?我们?”伽尔兰问,“我和你?” “是的,王子,我们必须要立刻突围,不然就来不及了。” 伽尔兰抬头看他。 yīn暗的天色中,他金色的瞳孔依然比什么都还要明亮。 “托泽斯执政官,这座城市里有着十几万的亚伦兰狄斯子民。” “是的,王子,我知道。” 执政官一脸沉痛。 “可是王子,您的安全,比整个托泽斯城、比这个城中的所有人加起来都还要重要。” “您可是整个亚伦兰狄斯的未来啊,区区一座城市如何比得上您的安危?” “虽然我是托泽斯的执政官,但是现在对我来说,保护您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他说,一脸大义凛然。 “为了守护您,不管我背上多重的罪名我也心甘情愿!” 这位执政官那一脸豁出去为了王子赴汤蹈火不惜声名的模样甚至都将旁边的塔尔给气笑了。 这世上怎么还能有比自己更不要脸的家伙? 塔尔忍不住这么想着。 伽尔兰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执政官,定定的,用明亮的金眸。 他的眼很亮,在yīn沉沉的天色中,就像是一道光的利刃,贯穿了眼前的黑暗。 在和那群商人的相处中早已将脸皮练就得刀枪不入的执政官此刻被这双金眸盯着,竟是都有点不自在了起来。 但是,还是怕死的心思占了上风。 他想,王子只是在装模作样而已,谁都怕死,王子也不例外,他再多劝几句,这位王子大概就会顺着台阶下来,跟着他一起逃离了。 “伽尔兰王子,我一片忠心啊。” “托泽斯城已经守不住了,没有任何希望了,我们留在这里,也不过是白白送命而已。” 执政官用无比诚恳的眼神看着伽尔兰。 “我死了也就罢了。”他说,“这个国家不能失去您,为了亚伦兰狄斯,我就算是被您斥责,不,就算您下令砍了我的头、处死我,我也绝对要——咯!” 像是陡然被掐住了喉咙的鸭子,那剩下的半句话卡在了嗓子里。 他张着嘴,脸上那诚恳的表情瞬间碎裂,流露出真实的惊惧之色。 恐惧让执政官从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响声。 一柄雪亮的匕首抵在他蠕动的喉结上。 反手将匕首抵在他脖子上的年少王子侧眸看他。 “就算我砍下你的头……嗯?” 最后一个字,音调略微上扬。 金眸中一点寒光,莫名慑人至极。 那一眼就让执政官的胸口哆嗦了起来。 “王、王子……我、 我真的是为了您……” 他哆嗦着、结结巴巴地勉qiáng想要解释什么。 可是伽尔兰的目光已经从他身上移开,落到了一旁凯霍斯的身上。 “凯霍斯。” 仍旧保持着一手将刀刃抵在对方喉咙上的姿势,他瞥了凯霍斯一下。 一眼就看懂了王子的意思,凯霍斯点点头。 他一招手,立刻就有两个亲卫进来,将执政官绑起来,连同那两个被他们打昏过去的侍卫一起拖了出去。 被拖走的时候,那个执政官不甘地喊着王子的叫声还在走廊里回dàng了很久、很长的时间。 “王子,虽然那个人很无耻,但是有一点他说得对。” 塔尔咬咬牙,继续劝说道。 “托泽斯城守不住了,我们就算留在这里,也只是白白送命。” 他说着,转头看向金发骑士。 “凯霍斯阁下,您也劝一下殿下啊!您经常上战场,这战况的结果您应该看得出来啊——” 烈日的骑士沉默了稍许。 然后,他上前一步,开了口。 “战况已无力挽回,托泽斯城的沦陷只是早晚的问题。” 他说, “附近的城市没有可以对抗这批海盗的力量,就算现在向王城紧急求援,援兵至少也要七天才能赶来。” “海军舰队几乎已被全毁,所有军备物资都在军港,被海盗占有。” “城中唯一的战力只有城卫,但是仅凭城卫无法抵抗海盗。” “……无法抵抗吗?” 伽尔兰突然低声重复着凯霍斯最后一句话。 他向前走了一步,走到那扇敞开的落地窗之前。 他伸手,扶在一侧的边沿上。 湿润的风夹杂着冰凉的雨水chuī了进来,chuī乱了少年金色的额发。 伽尔兰站在那里,站在高塔之上,俯视着这座即将遭受灭顶之灾的城市。 他注视着那座高高的城墙,看着那些站在雨中勇猛地和爬上来的海盗厮杀在一起的士兵,看着那些战士在雨中喷溅而出的鲜血洒落在城墙上。 没有人退缩,没有人害怕。 一个人倒下了,就又更多的人冲上去。 一次又一次,他们硬生生地将那些攀爬上来的海盗赶下了城墙。 他说:“可是他们还在坚持,还在抵抗。” 少年俯视着那些和海盗奋力厮杀着的战士们。 被风chuī得凌乱的金发散落在他白皙的颊边。 他的瞳孔映着那些依然在拼死奋战的战士的身影。 托泽斯的执政官放弃了,托泽斯的富商们放弃了,这座城市的权利者放弃了。 可是,还有人没有放弃。 战士们还在咬牙拼死抵抗着入侵者,他们还在赌上性命来守护这座城市。 如果让他们自己知道被抛弃了的话…… 伽尔兰突然仰头,发出一声高喝。 “安努!” 空中传来一声长鸣,一个漆黑的身影冒着细雨在天空翱翔一圈,然后落在了伽尔兰伸出的手臂上。 伽尔兰将一个铜管绑在黑鹰的腿上。 他抬手,摸了摸安努有些湿润的羽毛。 “抱歉,安努,我知道让你冒雨飞行很危险,但是现在我只能拜托你了。” 他说, “拜托你,尽快将这个送到赫伊莫斯手中。” 安努那漆黑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伽尔兰,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声,像是在回答伽尔兰的话。 伽尔兰抬手向上一送,黑鹰猛地展翼,向着yīn暗的天空飞去。 它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雨幕之中,只留下一声长鸣的余音在天空中回dàng。 注视着安努消失的方向,伽尔兰开口询问。 “凯霍斯,以你的经验来判断,在现在的状况下,坚守托泽斯七天……不,五天的可能性是多少?” 金发骑士沉默了稍许,然后,他给出了答案。 “几乎没可能。” 带着王子qiáng行突围,冲出城市,他做得到。 可是以现有的贫乏兵力坚守这座城市五天,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再qiáng大,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以一己之力抵抗所有海盗。 何况他本身就不善海战。 “不可能啊……” 少年喃喃自语,他闭上眼,细碎的金发散落在他的眼角。 他的唇微微动了一下。 他问:“塔尔,凯霍斯,你们怕死吗?” 塔尔喃喃地喊了一声殿下,不知该如何回答。 而凯霍斯则是静静地看着他的王子,没有回答。 伽尔兰低低地笑了一下。 “我怕。” 他是怕死的。 那几次死亡的经历,让他比任何人都还要害怕死亡。 他一直竭力想要离开王座,离开王宫,都是为了让自己在这一次好好地活下去。 ………… 风中传来一点血腥的气息,他闭着眼,却仿佛能看到不久之后被烈火焚烧、鲜血染红的城市,还有那堆积如山的尸体。 哀鸣遍地,数不清的子民将死在海盗的屠刀之下。 风陡然间急促了起来,呼啸而来。 伽尔兰睁开眼,他伸出手,抓起那件丢在桌上的厚实披风。 他转过身。 呼啸的风掀起他金色的长发。 他一边走,一边抬手,将那浅色的披风哗啦一下在空中展开,系在肩侧。 “我要守住托泽斯。” 伽尔兰说,迈步向前走去。 一步步,平稳的,平静的。 浅色的长靴踩踏在地面发出响亮的脚步声。 落在后方的凯霍斯抬头看去。 他看到了那被灯光照亮,在黑暗中飞扬而起宛如一束光芒的金色长发。 他看到了背影笔挺地前行的少年身后,长长的披风翻飞不休。 【坚守五日,几乎不可能。】 不可能。 ………… 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该去做。 理当如此。 yīn沉沉的天幕之下,唯独亚伦兰狄斯的王子那一双金色的眸,明明处于黑暗之中,却是甚于一切的明亮。 可是,有时候 这个世界上,有着明知道不可能,也必须去做的事情。 他要守住托泽斯。 第101章 雨一直不曾停歇, 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已是傍晚时分,天色越发yīn沉得厉害, 整个天幕都是灰蒙蒙的,加上那细碎的雨幕, 整座托泽斯城都仿佛被一层黑色的水雾笼罩着。 城墙上的战斗已经暂时停歇,海盗们停止了攻城, 返回船上。 在城墙上和海盗们奋战了一下午的战士们得到了喘息的时间, 在将领们的指挥下, 他们开始轮班休整, 返回城中进食、休息。 虽然海盗暂时放弃了进攻, 但是情况并不乐观。 所有人都知道, 这只是短暂的喘息机会, 在太阳再一次升起的时候, 他们所面临的, 将是无比严苛的战争状况。 啪嗒啪嗒。 浅色的长靴踩踏着湿淋淋的石地, 水花四溅而去。 侧肩的披风在空中翻飞着,少年快步在石地大道上行走着。 很快,他就走进了执政府之中。 执政府底层那政务大厅的大门敞开着, 往日里总是人来人往的大厅此刻却显得有些空旷。 只有数人站在大厅中间那个巨大的椭圆形白玉石桌前,等候着什么。 他们每一个人的脸色都是凛然的, 目光中带着几许沉重。 空旷的大厅在这一刻安静到了极点, 几乎只能听到这几个人呼吸的声音, 众人都低着头, 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气氛一时间极为凝重。 突如其来,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那声音打碎了此刻大厅中酝酿着不安的寂静。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那低头沉默不语的众人猛地抬头,向大门口望去。 一个身影在夜色中出现,快步行来。 金色的长发是此刻黑暗中最明亮的色调。 一袭白衣。 身后披风在黑夜中飞扬。 浅色长靴踩踏着青石板,面容还带着几分稚气的伽尔兰从大门中走来,走到众人面前。 众人俯身,一手按在胸口,单膝下跪,深深地低下头。 这几人低着头跪着,脸上神色各异。 凡是留在这里的人都是在海盗袭来的时候率领部下拼死抵抗的将领,不过寥寥数人而已。 他们都心知肚明,他们不少的同僚都服从了执政官以及那些有权势的大商人的命令,护卫那些人突围出城,逃离这座城市。 唯独他们这几人违背了命令,带着下属坚守在托泽斯的内城墙上。 无论如何,身为军人,他们不可能抛弃这十几万手无寸铁的市民自己逃走。 所以,就算知道自己是螳臂当车,就算知道托泽斯城陷落只是迟早,他们也决然地留了下来。 他们将会战到城破的最后一刻。 他们已经做好了和托泽斯城共存亡的准备。 虽然撑过了海盗第一波的袭击,但是这几位将领脸上都没有丝毫喜色。他们很清楚,如无意外,明日就是托泽斯城陷落的时刻。 当海盗杀进来的时候,就是这座城市成为地狱的一刻。 所以,在他们接到命令,让他们来到这个大厅的时候,他们是极为错愕的。 因为给他们下达命令的人,居然是他们认为必定是在第一时间被严密地保护着离开托泽斯城的那个人。 哪怕此刻亲眼见到了,他们也不敢相信,这位身份尊贵的殿下居然留在了城中。 亚伦兰狄斯的王子,伽尔兰。 急促的脚步声再度响起,有人匆匆从外面走来,正是刚刚才处理完上城区的奴隶bào动事件的塞斯。 他俯身下跪行礼。 然后,他抬眼看向伽尔兰,那眼神在这一刻极其复杂。 “王子。” 他说,“您不该留在城中……” 话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塞斯的唇动了一动,终究是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托泽斯城已经没有希望了。 留在这里,必死无疑。 身为军人,他们这些人都已经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可是,王子和他们不一样,王子他…… 伽尔兰对塞斯笑了一下。 他一开口,就让塞斯以及众人露出了惊愕的神色。 伽尔兰说:“执政官还在城中,还有,贝托拉那些人也是。” “怎么会……” 有人摇着头说。 “不可能!执政官明明已经离开了。” “还有那些人都是——” 伽尔兰回头,看了身后的金发骑士一眼。 凯霍斯会意,上前一步。 “城门在那之前已经关闭,没有王子亲自下令,任何人不得打开,违令者斩。” 凯霍斯注视着那几个人,开口说道。 “托泽斯的执政官、其他官员、以及那些想要保护贝托拉等商人逃离的将领,属于战前临阵脱逃。我的亲卫已经抓住他们,将他们都关押在牢中,王子已经做出决定,将在战后对他们以军法进行审判。” 凯霍斯的话令在场的众人面面相觑。 而最后一句话让他们苦笑了一下。 战后? 如果战后他们还活着的话。 看着萎靡不振的众人,伽尔兰紧接着开口了:“从现在开始,所有城卫以及士兵归于你们麾下,塞斯,你的舰队士兵继续由你率领。” 他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 “我要你们守住托泽斯。” “殿下,如果可以,我们也很想守住托泽斯,可是,海军舰队已被彻底摧毁。” 塞斯苦笑道。 “哪怕是所有的城卫,再加上我麾下的士兵,也不过数千人,根本不可能守住……” “四天。” 伽尔兰说,目光定定地注视他们。 “守住托泽斯四天,我们就会有援军。” 他说,“所以,给我撑住四天。” 伽尔兰的话让众人瞬间jīng神一振,按照正常状况,援军至少也要一周十来天才能赶来,而以现在的状况看来,托泽斯根本不可能撑这么久,所以他们才认为没希望了。 但是,四天,如果王子说的是真的,那么他们拼死奋战撑过四天的话,说不定…… “我们明白了。” 塞斯代替众人回答。 “王子,请您下命令吧。” 伽尔兰摇了摇头。 “我对军事并不了解,如果胡乱下命令,只会造成麻烦,凯霍斯也一样,他只擅长骑战,不懂海战,也不善守城战。” 他说,“塞斯,从现在开始,一切都由你负责,我以王子的身份下达命令,托泽斯城所有的兵力全部任由你调遣。” 跪着的塞斯呼吸顿了一下,他一直凝重的脸上此刻微微泛起了红cháo。 所有兵力都jiāo到他手中,这是何等的信赖。 一时间,他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伽尔兰殿下,塞斯必定不会辜负您的信任。” 攥紧的右拳用力地按在胸口,塞斯那黝黑的脸上满是坚毅之色。 “向沙玛什起誓,向您起誓,海盗想要翻过城墙,只能踏着我的尸体!” 他说,斩钉截铁。 然后,他起身,叫起其他几位将领,就着在圆桌上铺开的托泽斯城规划图开始说话。 他一脸严肃地和众人商讨着,争分夺秒地开始讨论如何在城墙上布置兵力的问题。 伽尔兰并没有去听,他知道自己给不出什么建议,去了也只会让人缚手缚脚,所以,他带着凯霍斯转身去了大厅侧面的一个房间。 “殿下,这样说真的好吗?四天是不可能的。” 刚进入侧房里,凯霍斯就开口说道。 “的确,安努飞行一天多可以赶回王城,如果日夜兼程,无论是骑兵还是海军从王城赶到这里大概需要三日。但是……” 他神色凝重地重复着这个词。 “但是,关键在于,卡莫斯王出征在外,不在王城,无论是调动王城的驻扎军还是海军,都必须得到陛下的批准,拥有陛下给予的兵符。” “也就是说,赫伊莫斯王子必须先派人赶赴东方战线将此事告知陛下,将兵符带回王城,才能调动军队——所以说我才说,最少也要七天。” “您说的四天,是绝对不可能的。” 骑士深深地皱着眉。 “我知道您是为了鼓舞他们的士气,让他们可以坚持下去,可是,若是四日之后没有援军,他们会认为您说的有援军是谎言,很可能即刻崩溃,甚至于对您产生怨气……” 凯霍斯说话的时候,伽尔兰一直在低头思索,像是在想着什么。 “凯霍斯,我一直在想,这些事是不是太巧合了一些?” 他沉吟着。 “虽然这场人祸是因为某些自私自利的家伙养虎为患,遭到了海盗的反噬。”他说,“可是刚好就那么巧,东方的伊斯国攻打亚伦兰狄斯,海盗就在这个时候撕破了脸;刚好就那么巧合,海盗来袭之前,不堪忍受的奴隶在这个时候bào动。” 伽尔兰的话让骑士的眉宇皱得越发厉害。 “与其说是巧合,倒不如说这一切简直就像是有人在幕后扯动着……” 凯霍斯的话刚说到一半,外面突然传来巨大的喧哗声。 与此同时,房间门被猛地推开,刚才的将领中的一位大步走了进来。 “发生了什么事?”凯霍斯问,“外面为什么这么吵?” “王子殿下,凯霍斯阁下。”那位将领的脸色又惊又怒,还带着深深的不安,“托泽斯的市民涌过来,把执政府包围了!” 他咬牙道:“他们不知从哪里得知了执政官以及其他官员丢下托泽斯城自行逃离的消息,一起围住执政府,要求执政官在他们面前露面,不然他们就要冲进来。” “什么!”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外面海盗的攻击刚刚停歇,托泽斯城有了些许的安宁。 这一刻,城内又闹了起来。 这一次,闹起来的是那些激愤不已的市民。 本就一直惊恐不安的他们被这个‘他们已被抛弃’的可怕传言彻底点燃了心中的怒火。 在有心人的煽动下,情绪彻底失控的市民们纷纷涌过来,呐喊着,将整个执政府围堵得严严实实。 ……………… 已经入夜,天色彻底黑了下来。 在停泊在海岸边的海盗船中,众位海盗情绪高涨。 下午他们在岸上肆意地烧杀jianyín,疯狂地掳掠妇孺、抢夺财物,怎么快活怎么来,那些悲鸣和惨痛的哀嚎在他们耳中却如天籁之音一般,刺激得他们越发杀红了眼。 眼看着夜深了,不得不暂时退回来,海盗们还有些不甘愿。 要知道,外城大多都只是工地码头,住户并不多,只不过是开胃菜而已。真正的大头,那满城的财富,都在内城中待着呢。 此刻,他们一个个摩拳擦掌的,只恨不得一口气攻进托泽斯内城中,托泽斯城这么多年来蓄积的可观财富让他们心痒难耐。 “头儿,要不我们再加一把劲儿。” “没错,他们眼看着就要撑不住了,我们晚上再继续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就能攻破了。” “头儿,你说——” 众人纷纷说着。 那看起来吊儿郎当的男人懒洋洋地瞥了自己的下属们一眼。 “急什么。” 他说,“先等等。” 他一咧嘴,那个金晃晃的门牙就晃得刺眼。 “再等等,说不定那里面发生点什么事儿,我们就能不费chuī灰之力攻进去呢。” 海盗头目巴沙这么说着,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将目光投向此刻在夜幕中看似静悄悄却已经乱起来了的托泽斯城。 …………………… 数个小时前。 …… 雨还在下,细碎的雨点打湿了城中的石道。 就在托泽斯城民们都缩在家中,惶惶不安的时候,趁着深夜,那些潜伏在托泽斯城中心怀不轨的人动了。 通过隐蔽的小道,借着黑夜遮蔽身影掩人耳目,大概有几十个人从城市的四面八方偷偷汇集一处隐秘的地下暗室之中。 “立刻把消息散播出去。” 用特殊的传讯方式将这些人聚拢过来的男人说。 微弱的灯光照亮了他被斗篷掩盖住的半边颊,如果那位已经被塞斯率军杀死的bào动奴隶的首领在这里,一定认得出来,这个人就是鼓动他们bào动的那几个人之一。 正是因为此人以及同伴接连不断地鼓动了他长达半年之久的时间,又接连许诺不少好处,这才打动了他。 但是很可惜,这些人只是将他以及所有奴隶视为棋子,一旦甩出去,就再也没有去在乎那些奴隶的死活。 “谨慎一点,将执政官带着官员已经偷偷逃离托泽斯的消息散播出去,告诉所有人,托泽斯城已经被抛弃了,所有的托泽斯城民都被抛弃了。” “让他们知道,绝大多数的士兵都已经保护着官员逃跑了,托泽斯已经成了空城,明天一大早,海盗就会杀进来。” 男人说, “他们这些被官员抛弃,被国家抛弃的可怜人都会惨死在海盗的刀下。” 说完之后,众人立刻离去,完成男人下达的任务。 留在屋子里的男人安静地坐着,yīn影笼罩住他半边脸。 他看着窗外那座雨夜中的城市,嘴角扬起一抹带着嘲讽意味的冷笑。 真是一群愚蠢的家伙啊。 那些奴隶是,即将被他散播的流言鼓动的愚笨市民也是。 只不过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能让那些家伙按他的心意如牵线木偶一般动起来。 可笑那些愚笨的家伙却认为是在贯彻自己的意志。 贪生怕死的执政官以及官员们应该都已经跑光了,但是,竟然还有几个不怕死的将领留了下来。 为了稳定大局,那些人努力不让这个消息传播出去,拼命想要守住托泽斯。 说起来,他还有点敬佩那几个忠于职守的家伙。 可惜,那些将领的努力注定要白费了。 惊慌的市民不会认为这是他们的苦心,只会认为他们欺骗了自己,从而愤怒地闹起来。 只要消息一传开,托泽斯城马上就会乱起来。 那几个死守在城中的将领无论是身份还是地位都不够,没有一个能压住闹起来的市民,稳住城中的局面。 如此,军心一乱,士气崩溃,这座城市就会在转瞬间陷落。 男人心情舒畅地看着yīn沉的雨幕,心里涌起了莫名的快感。 呵,像这样潜伏于黑暗之中,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中,肆意摆布那些愚蠢的民众,是一件令人多么愉快的事情啊。 男人如此想着,扬着唇,心满意足地喝着茶。 第102章 随着某些人的上跳下窜, 流言很快就在一直惶惶不安的城民之中传开了。 像是传染病一般,不过是几个小时,几乎整个城市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执政官带着其他官员逃走了! 士兵们保护着官员逃走了! 他们被抛弃了! 这怎么可以—— 虽然是在深夜, 但是城市却已经乱了起来。 本就因为海盗的袭击而战战兢兢地躲在房间里一下午, 心慌意乱的市民们的心态被这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 恐惧、愤怒、失望等汹涌而来的情绪压垮了他们的理智,在某些有心人地鼓动下,他们一股脑涌了出来, 如上千条溪流一般汇聚在一起,形成一股可怕的力量。 成千上万的城民涌上了街道, 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了城中心的执政府面前。 “让执政官出来!” “让官员们都出来!” “我们的士兵在哪里——?” 执政府前, 原本空旷的大型广场此刻密密麻麻挤满了人。 所有人都在高声呼喊着,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愤怒。 有人在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有人怒不可遏地挥舞着拳头, 高声怒吼着。 人类是最容易被四周的同类影响的存在。 就算本来只是想来看看情况的那些人也不由自主地被这个环境所影响,被卷入了波涛之中跟着激动了起来。 “你们怎么可以逃走啊?我们怎么办?” “居然想要抛下我们自己逃走, 你们这群懦夫!” 负责守护执政府的数百名士兵艰难地守在执政府的大门口, 将长枪横在身前, 挡住身前拥挤的市民。 他们的身影如一道坚实的墙壁,死死地挡住汹涌的人群, 不让他们冲进去。 而他们的阻拦越发触怒了这些已经怒火上头的人们。 “抛下我们!居然抛下我们不管!你们这群猪狗不如的东西!” “你们这群走狗!” “滚开, 我们要见执政官!你们这群该死的走狗给我们滚开——” 有人披头乱发地尖声rǔ骂着阻拦他们的士兵。 有人伸出手,想要夺走那些士兵手中的长枪。 一旦有人带头, 就会有不少人跟上去。 有手伸过来, 撕扯着士兵的头发和衣服。 还有手伸过来, 重重地砸在那些士兵身上,甚至用指甲在他们的脸上手臂上抓出伤痕。 “你们这些助纣为nüè的家伙!” “你们不得好死!” “执政官!让他出来,出来见我们!” 被肆意咒骂侮rǔ的士兵们脸上青筋都绷了出来,他们咬紧了牙,板着脸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但是他们仍然站在那里,用自己的身体死死地挡住汹涌的人群。 当伽尔兰带着凯霍斯以及几位将领匆匆从侧门奔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 没有想到场面竟然已经到了如此不可收拾的局面,众人一下子怔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黑夜中,只见那成千上万的市民拥挤在广场上,呐喊着要见执政官。 就在这时,突然唰的一下,原本黑暗的广场大亮了起来。 被特殊机关连通着的环绕着广场四周的火炬轰的一下全部都被点燃了起来。 一瞬间,光芒大作。 而最亮的一处是在执政府高楼前方一处延伸出来的高台。 那高台正面面向着广场,而后面,则是一个半球形的造型,将高台环绕住。 巨大的火炬将这个高台照得亮堂堂的。 那是执政府的公告台。 每有什么重大事情、或者举行盛大祭祀的时候,城民就会被召集到广场上,执政官会站在公告台上向众人说话。 经过工匠特殊而巧妙的设计,在公告台上,能将说话的人的声音放大。 只要广场足够安静,在这里高声说话能传遍整个广场,让所有人都听到。 喧闹的广场在公告台的火炬燃起的一瞬间安静了一下。 众人纷纷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穿海军将领服饰的男人出现在高台之上。 “塞斯舰长?” “是塞斯舰长。” “没错,是他!” 不少市民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 塞斯的出现让他们开始和身边的人窃窃私语了起来。 “托泽斯的市民,请听我说——” 得益于公告台的特殊之处,塞斯的声音在整个广场响起。 “你们并没有被抛弃。” 他说, “我们还在,军队还在,请大家一定要相信我们!我们是亚伦兰狄斯的军人,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不会抛下你们!” “所以,不要害怕,请放心地回去吧。” 塞斯大喊道, “我们会守护这座城市,我们一定会保护你们!” 塞斯舰长在托泽斯城中一贯以正直著称,他这一番话让众人稍微安静了一些。 心中的怒火减弱了几分,众人彼此看着,虽然还没有人动,大家依然都站在广场上,但是不少人脸上都浮现出犹豫的神色。 被激烈的环境所影响而情绪失控的那些人也开始冷静了下来,极少数清醒的人已经开始劝说一起来的亲友们离开这里。 塞斯松了口气。 可是就在这时,安静下来的人群中突然又响起了一声高喊。 “说得好听!谁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们!” 众人怔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喊出这话的人是谁,相似的质疑声又接二连三地响起。 “没错!随随便便几句话就想让我们相信你们,怎么可能!” “是啊是啊,你只是一个舰长而已,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大家不要被他骗了!” “让执政官出来!我们要亲眼看到他,亲耳听他说话——” 这些质疑声从人群中不同的地方发出来,一下子又让安静下来的犹豫着的人们再一次不安了起来。 火焰再一次被点燃,他们跟着那些声音高喊了起来。 “没错!执政官出来!” “你只是区区一个舰长,你说的话管什么用?” “执政官呢?他为什么还不出来?” “一定是真的跑了,你们看,除了塞斯舰长,一个官员都没看到,他们一定是全部都跑了,就留下这个人哄骗我们——” “我们要见执政官!” “在见到执政官之前我们不会相信你的任何鬼话!” 广场刹那间再度群情汹涌了起来,人们在一起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 他们向前冲了过去,想要冲破士兵们的封锁线,冲进执政府里。 他们被怒火冲昏了头,红了眼,一个个神色狰狞,嘶吼到脖子上青筋bào起的地步。 他们像是想要在这一刻将自己的恐慌、愤怒、惊惧尽数发泄出来。 塞斯在公告台上大喊着,焦急地嘶吼着,可是没用,再也没有相信他的话。 士兵组成的防线已是摇摇欲坠,就算是军人,他们也无法和这么多疯狂的人抗衡。 场面已经彻底失控。 站在侧门口的几位将领铁青着脸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凯霍斯深深地皱着眉。 看着眼前已经不可收拾的局面,伽尔兰静静地站着。 他缓缓地闭上眼,细碎的金发散落在细长的睫毛上,像是在他睫毛上染上了一点金光。 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如山呼海啸一般,就在他耳边回dàng。 可是在这个bào躁的广场之中,不知为何,只有他站着的地方异常的安静。 伽尔兰站在那里,好一会儿。 然后,他睁开了眼。 广场四周燃烧的火光仿佛在他睁眼的这一刻尽数落进了他金色的眼眸之中。 他突然猛地转身,没有招呼任何人,只身快步从侧门走回了执政府大厅里。 他离开的时候,凯霍斯正在对身侧的几名亲卫吩咐着什么。 骑士命令道:“立刻安排人混进人群,将刚才那几个先起哄、鼓动他人的家伙控制住,不要让别人发现。” 说完,他一转头,就看到伽尔兰的身影已经快要消失在门里。 他怔了一下,突然脸色大变,匆匆追了上去。 “王子!” 空空旷旷的大厅之中,只有脚步声在回dàng。 凯霍斯大喊着,可是伽尔兰没有回头。 他穿过大厅,快步走过执政府内部的长廊,走到了另一侧。 那是执政府内部正中间的位置,一扇门敞开着,门内,螺旋形的石阶直接通往上方。 塞斯焦急而又徒劳的喊声从螺旋石阶的顶端传来。 从这里走上去,就是那座公告台。 伽尔兰抬脚。 只是,他刚走往上一步,追来的金发骑士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少年回头,他站在台阶上,俯视着他的骑士。 凯霍斯扣紧他的手腕,仰头看他。 “不,殿下。” 骑士说,他的声音在这一刻压抑着。 他的瞳孔用力收缩了起来。 “不可以。” 如果只是隐身于幕后坐镇,除了那几位将领之外,谁都不会知道王子还在城中。 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都很淡定,也不曾劝说王子离开托泽斯城的原因。 他早已想好,一旦事败城破,他便qiáng行带着王子突围离开。 他有这个自信。 可是,王子若是现在在众人面前现身…… 凯霍斯紧紧地抓住伽尔兰的手腕。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有些不畅。 “殿下。” 凯霍斯轻声说。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生怕大一点就会让什么东西无法挽回。 “这次,只要这一次就好,这一次,您一定要听我。” 他说, “请您……不要去。” 不要去。 如果您去了。 一旦在众人面前现身,您就斩断了自己所有的退路。 站在石阶上,少年金色的眸俯视着凯霍斯。 他没有回答。 他只是看着凯霍斯,笑了一下。 稍许寂静,稍许沉默。 骑士扣着少年的手指缓缓地、艰难地松开。 他站在楼下,看着伽尔兰转身离去。 少年转身时飞扬起的浅色披风掠过他的眼前。 在他孔雀石般翠绿的眼底掠过深深的影子。 骑士站在那里,看着他的王子的背影消失在螺旋的石阶中。 ………… ……………… 塞斯怔怔地看着下方喧闹的人群,他的嗓子已经哑了,可是,没有任何作用。 这一刻,他突然有种心力jiāo瘁的感觉。 敌人还没杀进来,托泽斯城却已经要从内部垮掉了。 多么讽刺。 他们拼死想要守住这座城市,可是那些不知被谁鼓动起来的城民们却不相信他们,认定了他们要抛弃自己,对他们大喊大叫地叫骂着。 哪怕坚韧如塞斯,一时间也有些心灰意冷。 就在他已经束手无策的时候,忽然,有脚步声传来。 当看来那个熟悉的身影时,他睁大了眼。 “王子?” 他失声喊出来人的身份。 对来人的惊讶让塞斯忘记了自己此刻身在公告台之上,他这一喊,声音就被扩了出去。 广场上,那特殊的称呼突然在耳边响起,让不少人怔了一下,面面相觑。 “王子?” “他在说什么?” “怎么可能?听错了吧?” 他们议论纷纷着,不由得仰头向上看去。 “您怎么——” 凯霍斯的打算,早已和塞斯透露过。 塞斯非常赞成凯霍斯的主意,并告之众将领不得将王子还在城中的事情透露出去。 一看伽尔兰上来这里,他顿时急了,想要劝伽尔兰下去。 “塞斯,你退下。” 伽尔兰一句话,就让塞斯所有的话卡在喉咙里。 在心底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他低下头。 他说:“是的,王子殿下。” 他低头,退到了一边。 回答的时候,他还站在高台的中心点上,声音再一次被扩展了出去。 众人再一次听到了那个称呼。 “没错,他说的就是王子。” “难道真的是……” “不可能,王子那么尊贵的身份,比执政官要尊贵多了,执政官都逃了,他怎么可能还在?” “可是他明明喊了……” “是啊,我刚才也听到了。” 刚才还群情激奋的人们一瞬间全部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睁大眼紧紧地盯着那座灯火通明的公告台。 他们屏住了呼吸在等待着。 他们看到塞斯舰长退到一边,低头跪下。 一个少年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之中。 巨大火炬的火光照亮了少年的面容,还有那被风chuī起的金色长发。 那位就是……王子殿下? 托泽斯城民们又敬又畏地注视那个少年,那种天生对于至高无上的王室的敬畏让他们闭上了嘴,不敢再发出什么声音。 毕竟,那可是王子啊。 再怎么被怒火冲昏了脑袋,给他们天大的胆子,他们也不敢对尊贵的王子放肆。 “托泽斯的城民们。” 在那成千上万的市民的注视下,伽尔兰开口。 “我是亚伦兰狄斯的王子,伽尔兰。” 真的是王子殿下! 众人的心脏剧烈跳动着,高高提起来。 可是下一秒,他们高高提起的心脏转瞬间就重重地摔了下来。 伽尔兰说:“如你们所知的一样,托泽斯的执政官以及大部分官员已经逃走。” “!” 塞斯猛地抬头。 他们竭力想要隐瞒这件事,没想到王子直接就说了出来。 他张嘴想说什么,可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伽尔兰的一句话就像是晴天霹雳,一下子就把整个广场的市民给劈懵了。 他们呆呆地站在那里,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确定了自己被抛弃的事实,怒火瞬间烧红了他们的眼,惊惧和绝望在这一瞬间甚至压过了他们对王子的敬畏,有一些人张口,想要大喊出声。 可是,在他们叫喊起来之前,伽尔兰已经先他们一步开口。 “想逃走的人都已经逃走了,逃远了。” 伽尔兰说。 他抬起手,指向身侧,那跪着的塞斯。 然后,又向下,指向人群,指向那些阻拦住市民一直在被人们推耸冲撞着的士兵。 “所以现在留在这里的,都是拒绝了跟随执政官一起逃走,想要保护你们,决心与托泽斯城共存亡的人。” 只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将众人即将破口而出的怒吼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广场再一次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安静状况。 伽尔兰说:“托泽斯的城民们,你们还打算继续rǔ骂这些为了保护你们留下来的战士吗?” 众人一时间有些茫然。 但是,或许是有意无意的,那些冲撞着士兵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点。 广场安静了下来,众人相对无言。 执政官逃走的流言曾让他们无比愤怒。 可是,确认了流言成真的时候,他们反而没了继续发怒的心情。 心里空空落落的,可怕的现实让他们脑子成了一片空白。 站在广场侧面的凯霍斯抬头,看向他的王子。 他分散出去的亲卫已经暗中将刚才在人群中带头的十几个人控制住了,不着痕迹地带出人群,打算带回去审讯。 “我托泽斯城睿智的子民们。” 高台上,王子的声音在高空中扩展开来。 “不要让怒火和惊慌冲昏你们头脑,想一想,无论官员们是否逃跑,你们来到这里,都毫无作用。” 他并没有因为城民的动乱而发怒。 他的声音平和,就如同他此刻平静的神色一样。 “我的子民们,智慧之神索尔迦赐予了人类智慧,所以现在,冷静下来,用你们的头脑去思考。” 他说, “思考一下,托泽斯城乱起来后,得利者将会是谁。” “冷静地想一想,你们是不是还要继续下去。” 这一次,没了那些不断带节奏的人捣乱,在一片寂静中,城民开始冷静了下来。 细碎的雨水又开始下了起来。 被冰冷的雨水一淋,那被怒火和恐惧冲昏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他们做了什么? 想起自己刚才做的事情,不少人的脸色苍白了起来,还有种做梦般的感觉。 他们甚至自己都想不明白怎么就做出了那种事情。 感觉上就像是被一下子席卷进了cháo流之中,不由自主地就跟着血冲头大喊大叫了起来。 这一刻,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广场上静得可怕。 只能听到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很快,一声啜泣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有人啜泣着。 “殿下,我很害怕。” 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我真的很害怕。” “请您告诉我们,我们还能活下去吗?” 她抽泣着,说出了在场所有人共同的心声。 “请告诉我们,我们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寂静无声的广场上,那声音就显得异常的清晰。 几乎让所有人都听到了。 下意识的,仿佛是一种共鸣,众人将目光看向伽尔兰。 众人看向伽尔兰的目光都很复杂。 他们一方面想从王子口中听到‘我一定会保护大家’,‘托泽斯城一定会平安’,‘大家一定会好好的活下去’诸如此类安抚他们的语言,哪怕那是谎言。 另一方面,他们又觉得,如果王子真的说出这种和塞斯舰长一样的话,那么根本就是在哄骗他们,敷衍他们。 这种矛盾的心情就连他们自己也觉得很茫然。 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想从王子口中听到怎样的回答。 他们只能仰着头,沉默地等待着王子的回答。 伽尔兰俯视着下方那成千上万注视自己的众人。 “我不知道。” 他说, “我不知道能不能守住托泽斯,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活下去。” 众人眼中的光黯淡了下去。 王子没有说假话哄骗他们。 他们一面莫名有点觉得安慰,另一面又越发绝望。 “但是,我的子民。” 高台之上,年少的王子俯视着他的子民。 伽尔兰说:“就算是死亡,我也与你们同在。” 那呼啸的狂风将他的话传遍了这一片静悄悄的大地。 众人怔怔地看着上方。 他们的王子就站在高台之上。 众人看不到他的面容,但是听得到他的声音。 没有任何光鲜亮丽的承诺。 没有任何激昂的鼓动。 比什么都还要简单……甚至可以说是残忍的话语。 可偏偏就是这样残忍的语言,不知为何,在这一刻,莫名让他们那颗一直惊惶不安的心变得平静了下来。 有人低头,如祈祷一般握紧双手。 有人捂着脸在无声地流泪。 有人屈膝,跪落在地。 有人蹲下来,垂眼抱紧了自己年幼的孩子。 有人抬手,默默地擦去眼角的泪痕。 黑暗中的托泽斯城,细雨飘落,夜色宁静。 ……………… 我不知道结果会如何。 但是,我的子民们。 不要害怕。 就算是死亡,我也与你们同在。 第103章 “你说什么?王子?!” 原本悠闲地在屋子里喝着茶看着窗外细雨的男人猛地站起。 他手中的茶杯重重砸在桌面发出啪的一声响。 前一刻还一种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的快感转瞬间就被人扇走,男人的脸色颇为难看。 不仅功败垂成, 而且被他收买了潜伏在人群中的那些人突然有不少失踪了, 想来凶多吉少。 男人yīn沉着一张脸。 明明一切都已经唾手可得, 就差临门一脚, 这座城市就彻底完了,没想到事到临头却被那位突然现身的王子搅和得稀烂。 明明身份尊贵, 偏生要留在这座危险的城市里。 那位王子是脑子有病吧。 他不快地想着。 给我等着!我一定要解决这座城市。 男人在心底发狠道。 不管男人心情糟透到如何的地步,事情已经成了定局, 聚集在广场上的众人已经陆续离开, 返回了自己的家中。 不少人在离开之前,还转头向刚才被他们撕扯和痛骂了的士兵躬身道歉。 他们想起刚才王子说的, 这些不愿意跟执政官逃离的军人留下来与托泽斯城共存亡的事情,还有刚才自己那癫狂的行为,他们的脸色透出几分羞愧,说话都有些呐呐的。 那些守在执政府门口的士兵们本来一个个被骂得脸色铁青, 也被众人撕扯得极为láng狈, 现在,脸色也缓和了下来。 他们对向他们道歉的市民点头致意, 然后继续冒着细雨站在大门口, 守护着执政府。 黑夜之中, 士兵们的腰板挺得笔直。 只要一想起王子殿下刚才说的话,他们就觉得身体里有了无穷的劲儿, 并且从心底里感到骄傲。 ………… 城外的海岸边, 一直注意着城内情况的海盗头目巴沙看到了漆黑的夜空中那一点微弱的传讯。 他原本懒洋洋的神色瞬间就变得yīn沉了下来, 细小的眼缝里透出一分狠戾之色,从鼻子里重重地发出一声哼声。 没用的东西。 他在心里这么想着,站起身来,不耐烦地将围着自己闹腾的下属踹走。 “行了,都给老子回去老老实实地趴着。” 他说,语气很是不慡。 “明天一早,继续攻城。” 说完,他就甩手走人了。 还等着老大发话趁夜偷袭的海盗们左看看右瞅瞅,一哄而散,各自回去趴下了。 ………… 黑夜中的托泽斯城终于恢复了平静,伽尔兰并没有返回执政府旁边那座高塔的客居房间中,而是随意在执政府找了个靠近政务大厅的房间,住了下来。 这样的话,塞斯那些将领向他汇报事务,会方便一些。 他刚到房间里没多久,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随后,金发的骑士迈步进来。 伽尔兰看着他的守护骑士,莫名有点心虚。 他问:“你生气了吗?凯霍斯。” 凯霍斯抬眼,和伽尔兰的目光对视。 刚才在%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