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吃枣药丸》作者:萝卜蛋 文案 玄渝:从来没人告诉我,我家居然有皇位要继承。我激动的扛着小包袱准备跟皇兄回宫,开始踏上蹭吃蹭喝蹭大腿的不归路。谁知道有这么多人想害我!我惆怅的茶不思饭不想,就想躲在皇兄身后当个听话的傻【哔!】。 后来,他居然看上我了。【罒ω罒】 ——我就是饿死,死外面,从这里跳下去,我都不吃李承清的一口软饭! ——真香~ ps:①绝对不是骨科,重要的事说三遍。 ②李玄渝(受)x李承清(攻)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寻玉(李玄渝) ┃ 配角:写了没人看啊~ ┃ 其它:皇兄,长安 第1章 突然开心(1) 转眼到了六月的尾巴,天气越发炎热起来。深山中树林阴翳,蝉音阵阵。寻玉早上醒来时已经误了时辰,快手快脚的穿好衣裳,胡乱用湿帕子抹了抹脸,就飞也般的往清心殿跑。 他今日起的晚了,也不期盼着还能吃到早饭,从怀里掏出一个剩馒头,边吃边跑,险些被隔夜的冷馒头噎死在半路。 寻玉伸手抹了一把辛酸泪,眼泪汪汪的三两口把馒头啃了。待他赖死赖活的跑到清心殿时,早读已经结束了。师弟寻沅不知打哪儿窜了过来,手里攥着一本经书,对着寻玉挤眉弄眼道:“好啊,又睡昏头了吧?看待会老顽固怎么罚你!” 寻沅嘴里所说的“老顽固”正是此处道观的一个小住持,长的尖酸刻薄,生起气来两撇山羊胡一翘一翘的。最要紧的是,老顽固平日里最是看不惯寻玉,各种抓寻玉毛病,没事也能整出点事,总之就是各种不顺眼。 平日寻玉但凡犯了点小错,老顽固就像是在米饭里发现了一只菜青虫,拧着寻玉的耳朵,将他拽至殿外跪着。不跪足三个时辰根本起不来。 寻玉恨得牙根痒痒,可又毫无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水遭虾戏,拔了毛的凤凰它像草鸡! 寻沅痛心疾首的拍了拍寻玉的肩膀,道:“你说说你,怎么就屡教不改呢?你是驴吗?啧啧啧,快叫声爹,爹待会给你收尸!” 寻玉一巴掌将寻沅的手呼开,骂道:“死滚!有多远死多远!老子起来迟了,还不是因为你这个乌龟王八蛋!昨晚要不是替你守夜,老子能困到爬不起床?!说!你昨晚是不是又背着我下山找小翠了?你就这点德行了,以后不知道在哪条阴沟里扑腾!” 寻沅揉了揉被打红的手背,摇了摇头,“啧啧啧,儿子打爹,没天理咯!” 寻玉二话不说就要同他扭打,哪知身后一声惊雷,“寻玉!” 寻沅连忙收手,匆匆对着老顽固行了一礼就要脚底抹油开溜。老顽固冷冷瞥他一眼,道:“滚去洗茅房,洗不干净中午不许吃饭!” 寻沅脸一苦,“啊?” “啊什么!清心殿是什么地方,岂容你们在此处大声喧哗,打打闹闹成何体统!”老顽固毫不客气的斥道,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的。 寻玉缩头站在一旁,手心冷汗津津,老顽固最是会拿鸡毛当令箭,所以下一句照例是,“还有你!寻玉!越来越不守规矩!早课也敢迟到!你还有什么不敢的!简直反了天了,还不滚出去跪好!” 老顽固越骂越是起劲,越骂越是兴奋,骂的那就一个唾沫横飞,手指戳着寻玉的脑袋,恨不得将他脑袋戳穿。 寻玉默默叹了口气,长长的应了一声,“是……” 老顽固骂道:“阴阳怪气!跪三个时辰!中午不许吃饭!” 寻玉心里将老顽固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这才垂头丧气的出去找块阴凉位置跪好。哪知老顽固昂着头,尖细的长指甲一指,道:“你就跪那,那里阳光好,让你好好晒晒太阳去去霉!长得一副衰样,哪家能生出你这么个东西来!” 寻沅眉尖一蹙,道:“这不好吧,待日头上来了,还不得活活将人晒脱一层皮?” 老顽固提了音,大声骂道:“要你在这多嘴?!茅房洗了没有!还不滚下去洗!” 如此,寻沅抿唇,往台阶下走,待走至寻玉身边时,趁老顽固不注意,往寻玉手里塞了一个纸包,小声道:“乖儿子,不用谢爹,晚上记得给爹打洗澡水就成。” 寻玉悄悄捏了捏纸包,感觉有些松软,应该是几块栗子糕。他咧嘴嘿嘿笑了笑,同样耳语道:“成啊,晚上老子给你搓背,你等着啊。” “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还不赶紧滚下去!”老顽固在台上大骂。如此,寻沅只好先下去了。 寻玉叹了口气,才走至老顽固手指的地方,他还没跪下,忽见离的老远,有几个配刀的侍卫过来。他心下疑惑,心想:这又是哪个妃子过来上香了? 清心观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道观,又因先皇在世时,每年携一众妃嫔过来上香拜佛,祈求天下太平,国运昌盛。 遂寻玉如此想也没有错。倘若真有妃嫔或者贵人前来上香,那最好不过。他还能趁乱找个凉快地方躲一躲。 没等他继续瞎想,领头的侍卫同老顽固说了几句,老顽固立马脸色大变,手指了指寻玉。 寻玉唇微张,有些不明所以。 待他去见了住持师父,就更加不明所以了。 屋内。住持师父正同一位很年轻的公子对立而坐。这位公子很年轻,穿着一身暗红色的锦袍,上头用了极其精致的金线在胸前团了几簇精美绝伦的百花纹。一头墨发用三束紫金冠高高束起,从发冠两边还垂下了两条流苏丝质轻带,在下额系了一个漂亮的结,通身自带一股子矜傲之气,看起来威风凛凛,贵不可言。脚上穿着一双乌黑长靴,此刻正襟危坐,极其沉稳。 寻玉暗暗叹气,心道:真是人比人气个人!老子穷的口袋里摸不到两个钱,凭什么别人一根头发丝都比我贵! 他被几个侍卫带进来以后,大气都不敢喘,规规矩矩的跪在蒲团上,抬眼巴巴的去看住持师父。可住持师父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他又不由自主的把注意力转向了“有钱公子”身上。 寻玉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偷觑一眼,再偷觑一眼,再再偷觑一眼,震惊的发现“有钱公子”看起来文质彬彬,霁风朗月,好似从画上走出来一般。自打他有记忆以来,就从没见过比这位公子还俊的人。 嗯,长的真好,如果再俊一些就能比得过我了。寻玉心想。 住持师父终于开口,却是对寻玉说的。 他说:“寻玉,你既然是天潢贵胄,龙子皇孙,今后都不必再跪我了。从今日起你下山去吧,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寻玉:“…………” 等等!这是什么情况!谁是天潢贵胄,谁是龙子皇孙? 那位“有钱公子”深深的看了一眼寻玉,道:“玄渝,为兄来接你回家了。” 寻玉又一次震惊了,直到坐在轿撵中,被人八抬大轿、左右簇拥抬着下山,才堪堪觉出点味儿来。 ——我居然是当今圣上的九子,名唤李玄渝,而旁边坐着的俊朗公子是我哥,也就是当今的太子殿下李承清! 作者有话要说: 来一个七百二十度空中转体后空翻跪趴在地求包养~ 第2章 突然开心(2) 寻玉觉得今日发生的事简直太玄乎,太匪夷所思,跟老顽固招他做上门女婿的离谱程度差不多。他单手扶额想了许久,才纠结着问道:“那个……你是我哥?” 李承清闭目养神,连眼皮都不带动一下的轻“嗯”了一声。 寻玉又问:“既然如此,那为啥你能在宫里锦衣玉食,我就得可怜巴巴的蹲在山沟子里修行?这很不公平啊,多不地道啊!” 李承清深深的凝了寻玉一眼,淡淡道:“因为,我是你皇兄,长幼有序,你该知道的罢。” 寻玉撇嘴,忽而想起什么,一拍大腿,大叫道:“停轿!我还有事要做!” 可惜根本没人理他,轿撵一路上被人抬的十分平稳。寻玉很不高兴,转头对李承清道:“你快人停下来,我还有正事没有做呢!” 李承清道:“不必担心,你的所有事,我都替你处理好了。” “…………”寻玉道:“真的假的?我读书少,你可不要骗我。我在山上有个小被褥,从小伴随着我长大呢!你丢了它都不能丢,你让人给我带上了没?” 李承清眉尖一蹙,似乎很不理解一床被褥对寻玉能有多重要,他道:“回长安,什么东西都有。” 寻玉冷哼一声,指责道:“我就知道!你们这群人,招呼都不打一声就上门来认亲!我不信你们!快停轿,我要下车,我要回去!” 说着,他作势要从轿子上蹦下去,被李承清从后面一拽衣领,又给他提了上来。李承清道:“李玄渝,你给我老实些,我奉了父皇的旨意,千里迢迢接你回宫,不是看你出幺蛾子的!” 寻玉心想:巧了,我就是幺蛾子本尊啊!于是,他又接二连三纠缠了一阵,可李承清软硬不吃,始终都是一副八方不动,稳如泰山的模样。 寻玉道:“李承清,你不可以这个样子,我真的有事要做!” 李承清眉心一蹙,似乎很不喜欢寻玉这么没大没小的。可能因为他们才一见面,遂也多了几分宽容。只道:“欺负你的人,已经帮你教训过了。” “…………”寻玉微微一愣,道:“啊,你很上道啊,那……那我爹……不对,我儿子……呸!我师弟寻沅,他跟我从小一起长大。就算你要带我私奔,也得带他一起走才行!” 闻言,李承清压下一边的眉毛,“什么私奔?你若是不会措辞,待回了宫中,我替你寻上十个八个教导宫廷礼仪的姑姑。” 寻玉道:“好啊,你去找啊,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几个姑娘呢!老一点没关系,我不介意的,只要别跟你待一块,我怎么样都成!” 李承清深深的望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很在意你那位师弟么?” 寻玉点头道:“在意啊,怎么不在意。他跟我一起同过窗,一起上过炕,关系好的穿一条襦裤都觉得肥。比你这个不知道打哪里冒出来的哥哥,要好一千一万倍。” 闻言,李承清道:“那好,你且先记住了。此次接你回宫,并非是我本意。你我乃是手足兄弟,你若安分守己,那便皆大欢喜。你若不知悔改,休怪我翻脸无情。” 寻玉眨了眨眼睛,好奇道:“怎么个翻脸无情法?你表演一个给我看看呗?” 他话音刚落,李承清一把扭过他的右臂,仅略用力往后一折,就听见寻玉如同杀猪般的惨叫声。 “救命啊!李承清,你个杀千刀的乌龟王八蛋龟孙子!你弄疼我了!快放开你的狗爪!” 李承清也没见生气,手底下又使了点劲儿,寻玉立马求饶道:“壮士!我错了!你快松手!你是我爹还不成吗?快,快松手!我的狗爪子要断了!” 大约李承清没想到寻玉居然如此软骨头,遂将手松开了。 寻玉一挣脱桎梏,赶忙跟只大耗子似的,直往角落里窜。 李承清道:“现在知道了罢。” 寻玉没吭声,过了会儿,他又主动开口求合:“喂,那个谁,我知道了,我听你话。只要你管我吃,管我住,管我穿,哦,还有我师弟,你也将他照顾好。我以后就什么事都听你的。除了我的钱袋和身体不能给你,其他你想怎么着都成。你要是想要我师弟,那也成啊,我把他洗刷干净送你床上呀!” 李承清活了二十多年,都没见过比寻玉更加不要脸的人。遂冷眼瞥了他一眼,连跟他说话的兴趣都没有。 “不理我拉倒,我还不想理你!”寻玉道:“唔,我……我饿了,有没有东西可以吃?” 李承清似乎觉得寻玉的话风转的太快,微微一愣,才透过轿撵小声吩咐两句。不消片刻,就有人将一盒糕点送了进来。 寻玉从没有见过这么精致的糕点,他端着盘子看了又看。只觉得每一块点心都精致漂亮,一股子清甜的香味直往鼻尖上窜。他食指大动,一阵风卷残云后,才满意的打了个饱嗝。 李承清很优雅的递过来一只水囊,唇微张吐出几个字,“吃相真难看。” 寻玉叫道:“要你管!” 李承清皱眉,手指轻轻的敲在椅背上,淡淡道:“谁愿意管你。” 寻玉:“???” 李承清却又不说了,他抬手掀开帘子的一角,往外眺望。 寻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路旁树木葱茏,山花烂漫。再往远看,一条小溪从山顶顺下,溪水淙淙,水声分外清冽。 他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到,溪水里游动着膘肥体壮的大鲤鱼,透过树叶的阳光一照,通身像是渡了一层白光。 清心观一日三餐素食为主,根本没有什么油水。寻玉便时常撺掇着寻沅一起抓鱼,各种烤着吃,苦中作乐,生活也算是过的去。 寻玉那时想:其实当一条鱼,也非常好。 可是如今,他骤然被告知自己是个皇子,家里还有皇位要继承。就像是平地一声雷,惊得寻玉半天都缓不过来神。他有点懵,许久之后俯下身去,肩膀不住的颤抖。 李承清一惊,伸手去扶他,唤道:“玄渝,玄渝!” 哪知寻玉突然就笑开了,抱着肚子在轿撵中满地打滚,一边大笑,一边捶地,“太他妈刺激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这种草鸡居然也能飞上枝头当凤凰,没天理啊!哪家的宝贝疙瘩凤凰蛋能混成我这副德性啊?” 他笑闹了好一阵,眼角都胡乱笑出了两滴泪,因见李承清眉头皱成了“川”字,一副要生气的样子。 寻玉这人嘴贱,不怕死的凑过去,伸着爪子在李承清的眼前晃,道:“喂,李承清,我读书少啊,我什么都不懂的,我跟你回长安,你一定要照顾好我啊,咱两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闻言,李承清似笑非笑道:“一母同胞的兄弟,就该是我照顾你么?” “…………”寻玉结结巴巴道:“啊?难道不是吗?你方才还说什么长幼有序,你不照顾兄弟,你娘怎么不捏死你?” 李承清嗤笑,单手一提寻玉的衣领,将他拽了起来重新按回位上坐好,一字一顿道:“是,我的确是你皇兄,但也只是曾经。” 寻玉:“曾经!” 李承清道:“是!自从母妃怀你之时,监天钦便说你是煞星转世,克母防父。” 寻玉惊诧道:“那我命这么硬吗?这都没事儿?” 李承清冷眼瞥他:“你是无事,可母妃却在生你之时,血崩而死。玄渝,你用脑袋想一想就该知道,其实无人想接你回宫。” 寻玉震惊了,险些从位子上滑下去,他大叫道:“怎么会是这样?为啥我的命运这么坎坷?我用十二指肠想,我也不知道啊!那……那……那你接我回去干啥?跟你抢皇位吗?” 李承清嗤笑,“抢皇位?就你这样?” “……”寻玉苦笑,摆了摆手道:“你说对了,我还想多活两年,我求求你了,你把我当根废材放了吧。” 李承清唇角勾了勾,寻玉还未看清他是不是在笑,就听李承清问他,“你在清心观的名字叫寻玉?” 寻玉抚掌,点头,道:“不错!很好的名字是不是?寻玉,寻玉,如今你来寻我,可见我就是那块玉啊!” 李承清忍不住莞尔,伸手重重一拍寻玉的脑袋,道:“你还真是不要脸。” “…………”寻玉道:“喂!” 寻玉敢摸着胸口打包票,他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像李承清这种手黑心黑,蛮不讲理的富贵傻狗。可是还是不敢惹。 为了养家糊口,吃点软饭怎么了?香! 第3章 突然开心(3) 下了山后就坐不得这种轿撵了,李承清这个人很能体恤手下的辛苦,让人找来了一辆马车来。 寻玉背着手,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神叨叨的在马车边遛了一圈,他啧啧称奇道:“喂,李承清,你说说你,好歹也是太子吧?怎的坐这种小家子气的马车?说出去多丢你们东宫的脸啊?” 他上手掀开车帘,探着脑袋往里头望:“啧啧啧,里面可真黑啊,连条貂皮毯子都没有,我不信你能坐得习惯,你肯定是故意作弄我的,你这人真是坏了心肠……啊!” 李承清二话不说,从后面一脚将寻玉踹了进去,他横眉冷笑道:“不拴着你的狗爪子,让你在后面跑就不错了,挑三拣四,什么怪毛病!” 寻玉被李承清踹中了屁股,他跟条菜青虫似的,双手捂住屁股,在马车里匍匐前进,嘴里念道:“救命呀,打人啦!李承清不要脸啦,他踹人家屁股啦!” 左右的侍卫都是见惯大风大浪的,眼下一见寻玉如此,皆是一脸的惨不忍睹。 一位穿着黑色劲装的少年牵马走上前来,对着李承清拱手道:“主子,前方探子已经打探过来,距离这里二十里路,有处驿站可以歇脚。” 寻玉一听,赶忙凑过来,探着脑袋,惊悚道:“驿站?你们想在那里歇脚?你们是想死吗?那里除了棺材和死人,连个屁大点的床都没有!歇脚?咱们是躺棺材里吗?” 那黑衣少年拧眉,手里的长剑“嗖”的一声,露出半截雪亮的刀锋,他道:“大胆!你在胡说些什么?” 寻玉吞了口吐沫,撇了撇嘴,嘟囔道:“本……本来就是嘛,驿站就是放死人的地方啊,我又没有说错,你凶我做什么?呐,就是李承清想睡棺材,我还不想呢!要睡让他去睡好了!” “你!” 李承清握住少年的手腕,轻斥道:“扶风!” 被唤作扶风的黑衣少年立马停住了手,他面容俊秀,通身透着一股子冷肃,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袖口处十分狭窄,用同色的布带紧紧扎住。 寻玉这人向来嘴贱,一听说这少年叫扶风,立马来劲儿了,他摇头晃脑道:“扶风,扶风,弱柳扶风。就你还叫扶风,你怎么不叫扶墙呢?” 扶风一听,脸色越发阴沉下来,他本就生得冷厉,眼下更是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李承清淡淡道:“扶风,玄渝是我弟弟,你让着他些。” 寻玉立马道:“对啊,你听见没?我是李承清的弟弟,你得让着我,敬着我,以后不许没大没小的,没有规矩!” 扶风没吭声,却听李承清道:“扶风,玄渝是我弟弟,你别把他打死就成。” 他伸手一指不远处的小树林,接着道:“拖到那里打,什么时候把他打服帖了,什么时候再赶路。” “…………”寻玉嚷道:“你们想对我做什么?我今年才十六岁,还是个孩子!你们要是对我下毒手,你们一定会死无全尸,下了地狱要被阎罗王勾了舌头,砍断双手,永世投不了胎的!” 扶风听不下去,作势又要拔剑,寻玉赶忙往马车里一缩,死活不出来了。 李承清冷眼瞥了寻玉一眼,这才低声吩咐了扶风几句。 扶风应是,这才抱拳下去了。他一走,寻玉立马探出头来,他愁容满面道:“李承清,我真的不想睡在棺材里。能不能不去驿站啊?算我求求你了,成不成?” 李承清皱眉,道:“谁跟你说去驿站要睡在棺材里的?” 寻玉道:“我师弟啊,他经常背着住持下山的!今天跟小翠好,明天跟小红好。还跟我说以后出门路过驿站,千万别进去,里面都是棺材和死人!李承清,我怕。” 李承清眉头皱得更深了,淡淡道:“那是义庄,不是驿站。” 寻玉恍然大悟,随即大声骂道:“寻沅这个乌龟王八羔子,居然敢骗老子!看我不把他打成龟孙子!” 顿了顿,他气呼呼道:“我师弟寻沅呢?你将他藏哪儿了?赶紧弄出来,我把他打死了,烤猪肉给你们吃!” 李承清没空搭理他,自顾自的上了马车。这马车只是寻常马车,丹青色的帆布,里面陈设也十分简单。 寻玉往角落了挪了挪,不满道:“你就不能出去骑马吗?这么小的地儿,我都伸不开腿了!” 李承清不知从哪变出来一把剑,他亮了亮长剑,淡淡道:“现在伸得开么?” “伸得开,伸得开。”寻玉将两腿蜷缩起来,双手环膝,下巴抵在膝盖上,作出一副安分守己的姿势。 须臾,寻玉又开了口,道:“哎,李承清,长安好玩吗?皇宫大不大?有什么好吃的没有?那个豌豆黄有没有?” 李承清自动忽略了前三个问题,他找了个惬意的姿势坐好,马车缓缓的往前行驶。 他简明扼要,就一个字:“有。” 寻玉满脸欣喜道:“那你能买给我吃吗?我长这么大,从没有下过山!我听山上的师弟们说,长安的豌豆黄最好吃了!” 李承清嗤笑,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他模样生得好看,通身一股子贵气,穿得是绫罗绸缎,戴得是紫金宝冠,腰间还配着大红色的丝條穗子,右面还系了一块羊脂白玉。 若是旁人穿成这样,必定是俗气至极,偏生李承清这么穿,却说不出来的好看。似乎所有的名贵物件,对他来说都是锦上添花。 寻玉再低头瞧了瞧自己,深觉自己是凤凰蛋里,掺了一只草鸡。 他绞着十指,闷闷道:“你想笑就笑吧,不带我去就算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以后你只要管我吃,管我喝,管我住,我就一定会听话的。” 闻言,李承清反而不笑了,他侧过身子,瞥了寻玉一眼,淡淡道:“你是我弟弟,我喜不喜欢你,都不影响你的身份。” 寻玉道:“既然我是你弟弟,那有没有什么现成的好处?” 李承清压下一边眉头,似笑非笑道:“比如?” 寻玉指着李承清腰间的玉佩,笑眯眯道:“比如这个,我就很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妈耶,从今天开始,我要双开啦! 两本都没有存稿,爽! 第4章 突然开心(4) 寻玉原是随口一说,他平时油腔滑调惯了的,从没有人拿他当回事儿,就连一起长大的寻沅,也不是样样事情都顺着他。 哪知李承清却当真了,他用手轻轻挑起腰间的玉佩,抬眸望着寻玉:“你想要这个?” 寻玉点头,道:“这个看起来很值钱的样子。” 李承清没说话,将玉佩解了下来,随意抛了过去。 “你喜欢就送你罢,横竖只是个小物件。” 寻玉欢欢喜喜的将玉佩捧在手心里,像是拘着一汪温泉,他笑容满面道:“太好了,以后我要是没有钱吃饭,就把这个玉佩拿去当了。换一百个铜板,不!换一千个铜板!我要天天去吃阳春面!” 李承清嗤笑,偏过头不肯再理会寻玉了。 马车一路颠簸,好容易在一处密林中歇脚。 寻玉都快被颠散架了,马车一停,像只脱缰的疯狗,冲进林子,哇啦哇啦吐了个昏天黑地。 扶风从边上路过,冷冷瞥了他一眼,这才走至李承清面前,将水囊递了过去。 “主子,大约再往前行五里路,便是驿站了。是先停下整顿,还是加紧脚程?” 李承清抬眼望了望天,见天气已昏,再过不久怕是要侧底黑了下来。他略一思忖,道:“吩咐下面的人,原地稍作休息。此处不安全,还是连夜行至驿站,再行整顿。” 扶风抱拳应是,下去准备去了。他走了几步,突然偏过身去,厉声呵斥:“你去哪里?!” 原地休息的随从“唰”的一下起身,众目睽睽之下,寻玉捂住屁股,满脸羞涩道:“那个我……我……我要拉屎……你……你想看吗?” 扶风脸一黑,拂袖斥道:“不知羞耻!” 寻玉道:“这种事情也要羞一羞吗?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拉屎的?你别跟我说,你从来不拉屎,你说了我也不信!” 扶风大约活了十多年,都没见过像寻玉这种,嘴巴又贱,人又粗俗的人。气得当场要上来拿他。 寻玉往后跳了几步,伸手一拦,大声道:“你怎么这样?刚才还说不想看,你现在又过来,你什么意思?” 他偏过脸,去喊李承清:“李承清!他要看我拉屎!你到底管不管!” 扶风黑着脸,咬牙切齿道:“我不想看!” 寻玉大松口气,摸着胸口道:“那就好,那就好,吓死我了。” 如此,扶风就更加生气了。李承清在边上唤他:“扶风,你下去做事,别理他!” 寻玉还要嚷,李承清立马道:“闭上你的嘴!再乱说话,把你拖到山顶上喂狼!” 寻玉一点都不怀疑李承清话里的真实性。可眼下,他最想干的事,还是拉屎。 他愁容满面道:“李承清,我没跟你开玩笑,我真的要拉屎,快憋不住了。你要是不让我去,我就在这里解决了啊,反正你知道的,我不要脸,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李承清毫无任何风度的大声骂了一句:“快滚!” 于是,寻玉就跟撒欢的兔子,快快乐乐的滚了。他摸着黑,往远处走了走,也没敢走太远。 左右感受了一下风向,这才蹲在上风口,脱了裤子。 “哼,让你们一个两个都欺负我!熏死你们!” 寻玉是这般想的,蹲了会儿坑,估摸着差不多了这才要站起来。 忽听一阵分枝踏叶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就是扶风的一声怒吼:“保护主子!” 寻玉心里一个咯噔,暗叫糟糕。这傻子也知道肯定是来仇家了呀!杀人放火这种场合,得赶紧跑路! 他想都没想,将裤子往上一提,顿觉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可也来不及多想了,寻玉撒开步子,往声音相反的方向跑。 有的人运气背起来,喝口凉水都塞牙。寻玉跑了没几步,忽听有人喊: “这里还有一个!别让他跑了!” 寻玉大惊失色,他摸了一圈也就摸到根树枝。他攥着还没有胳膊粗的树枝,都快哭了。 月色下,一个黑衣人提着长剑一步步的向他走来,黑步遮着大半张脸,一双眼睛像是鹰隼般冷厉,在血色下泛起浓浓的杀意。 寻玉举着树枝,颤声道:“你不要过来啊!我……我很厉害的!你打不过我的!” 黑衣人一声不吭,提起长剑猛的冲了过来。 寻玉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赶忙将树枝往人身上一丢,撒开步子往前跑。 他跑得太快,一头摔地上,以脸铺地,差点没摔毁容了。月色下,黑衣人已经近在咫尺,长剑的刀锋雪亮,隐隐透着寒光。 寻玉深吸了口气,大声咆哮道:“李承清!你快来救救我呀!我快要死啦!李承清!” 黑衣人一脚踩住寻玉的后背,手里的长剑自上而下,作势要一剑从头颅里穿过去。 忽听一声闷哼,以及物体重重摔倒的声音。寻玉背上一轻,赶忙手脚并用的往前爬了几步,回头一看,黑衣人被一剑穿胸而过。 李承清背着月光立着,看不清脸上是什么表情。须臾,他伸出一只手,沉声道:“玄渝,你快过来!” 寻玉就跟见着亲人似的,连忙窜了过去,两手攥着李承清的手,眼泪汪汪道:“谢谢,谢谢,你救了我的命!救命之恩比天大,比海阔,我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以后我就以身相许吧?” 李承清似乎惊了一下,连忙将寻玉的手甩开,轻斥道:“以后不准说这些不着调的话!” 寻玉点头如捣蒜:“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听相公……不!夫人……呸!哥哥的!” 李承清转过身来,上上下下打量了寻玉一遭,突然发问:“你出恭,可有带手纸?” “手指?”寻玉举着两只爪子,疑惑道:“你说这个嘛?” 李承清:“…………” 寻玉突然反应过来,惊悚道:“李承清!我想起来了!我没带手纸!我还没有擦……” 他话音未落,李承清一脚踹他屁股上,将他整个人踹倒在地。 寻玉啃了一嘴草,两手攥拳捶地,咆哮道:“李承清,你疯啦!” 耳边突然传来两声“嗖嗖”的声音,以及一声兵刃相接的声音。寻玉赶忙在地上趴好,余光瞥见李承清挥舞着一把长剑,一连挡了十几只箭羽。 李承清又救了他一命,他奶奶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这个脸,我不要了! 求收藏,伸爪! 没人理我嘛? 好!我滚蛋! 第5章 突然开心(5) 这群黑衣人来势汹汹,且各个身手不凡,李承清带的人虽多,可到底经不住这种杀敌一百,自损八十的打法。 寻玉最知道惜命了,赶忙躲在李承清背后,哪知他人才跳过去,手都没碰到李承清的半寸衣角,就被一掌打飞出去。 李承清是留了手的,没用内力,但是力道也不轻。寻玉被打懵了,喉头一股子腥甜险些喷出来。他勉强从地上爬起来,一手掐腰,一手指着李承清大声痛骂:“李承清!你个不要脸的乌龟王八蛋!你居然敢打老子!你特么反了天了!” 他喘了口气,又对着远处大喊:“来人呀,快来人!李承清在这边,你们快来杀他呀!快来!” 远处迅速传来一阵分枝踏叶声,伴随着浓得似乎要压下来的黑夜,更显得山中孤寂幽静。 寻玉心惊肉跳的,一边大声喊,一边寻了个同李承清相反的方向跑。他方才被李承清无缘无故打了一掌,感觉整片胸口都闷的慌。 夜色凉凉,风一压过,整片林子都发出“簌簌”的声音,寻玉有夜盲症,到了晚上别说是个人了,就是一锭金子躺地上,他都不一定能瞧见。 他一路摸着黑,手上脸上被树枝划了不少伤痕,疼得龇牙咧嘴也没敢停。生怕旁人听不见似的,大声喊叫: “来人呀!李承清在这里!快来呀!” “李承清在这里!兄弟们拿家伙,弄死他!” “快!在这里!” 寻玉边跑边叫,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他牙齿咯咯打颤,埋头往前冲去。突然,膝盖一阵剧痛,整个人扑倒在地。 他摔得狠,脸都擦在地上了,疼的眼泪鼻涕糊的哪里都是。抱着膝盖一连打了十几个滚。 却见眼前突然一亮,有人用打火石打出了火光。借着火光,细细瞧了寻玉几眼,黑衣人这才得知追错了人。 为首的黑衣人从地上拔起剑鞘——方才击中寻玉腿弯的,正是这把剑鞘。 寻玉右腿疼得动弹不得,两手并用往前爬,他大声叫嚷:“你们干什么?我不是李承清!你们要抓的是李承清!不要来抓我!” 黑衣人眸色渐渐冷厉,像钉子一样钉在了寻玉身上。他突然一脚踩住寻玉的后背,稍微使了点劲儿,便让寻玉动弹不得。 寻玉险些没被这脚踩吐血,两手胡乱的往前扒,咆哮道:“我都说了,我不是李承清!你们还不放了我!救命啊!杀人了啊!” 雪亮的刀锋划破长空,倒映出黑衣人狭长的双眸,眼角的寒光一闪而逝,一剑就往寻玉后心上穿。 寻玉吓得闭紧双眼,耳边“锵”的一声,背上一轻,整个人被人提着后领拎了起来。李承清脸色极冷,单手提溜起寻玉,反手一剑将黑衣人逼退。他趁着空档,冷眼瞥了一眼寻玉,沉声道:“自不量力。” 黑衣人来势汹汹,一见正主来了,立马蜂拥而上。李承清武功极佳,单手拎着寻玉,到也勉强能支撑住。可时间一长,反而渐渐落了下风。 寻玉右腿使不上劲儿,勉强用一条腿跳着,尽量不给李承清添麻烦。突然,远处闪现着光亮,迅速往这边行来。 李承清望了一眼,这才暗暗松了口气,他反手挡了一剑,顺势将寻玉往安全区域推。 寻玉手心里捏的全是冷汗,从旁小声道:“李承清,好像是扶风他们找来了!” 李承清不置可否,趁着空档一脚踹飞一个黑衣人,哪知后侧突然一齐袭来几剑。原本拽着寻玉后领的那只手,蓦然松开了,李承清在半空中一个旋身,将黑衣人的招式尽数瓦解。 他是个从不吃亏的主儿,横着破空一剑,将来人尽数击退。鲜血溅了寻玉满脸。 扶风率人及时赶来,见李承清被黑衣人围堵住,连忙率人杀了进去。 突然,有人在背后放了冷箭,直接避开李承清砍向寻玉。若是寻玉有武功在身,或是腿部没有受伤,兴许能躲过这一剑。 可眼下,他腿就跟生了根一般,半点动弹不得,只能看着冷刃向自己的喉咙袭来,甚至能感觉出冷风撕裂皮肤的刺痛。 千钧一发之际,李承清一脚踹向寻玉的膝弯,好巧不巧又是右腿。寻玉吃痛,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李承清趁机一剑将来人头颅斩下。扶风率人迅速将在场的黑衣人拿下,正才上前单膝跪地道:“主子,属下救驾来迟,请主子责罚!” 寻玉跪在地上,余光瞥了一周,见没一个人过来扶他。遂扶着膝盖,自己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李承清道:“这不怪你。你去查探,看可有活口,务必要问出背后主谋!” 扶风应是,这才起身下去,路遇寻玉身旁,突然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寻玉没站稳,险些摔地上。 “你干嘛?你有病啊!走路不看路啊?你撞我做什么?” 扶风冷眼瞥了寻玉一眼,沉声道:“为什么撞你,自己心里有数!若是因为你害得主子受伤,你纵是死一千一万次都不够!” 寻玉嘴微微张开,到底也没说什么。横竖这里也没有人在意他的死活,他说什么旁人也未必是肯信的。但是方才,他是真心实意想要去帮李承清。 只可惜,没人信。 扶风做事干净又迅速,直接让人将黑衣人的下巴卸了,防止他们咬舌自尽。李承清似乎很是见多识广,吩咐属下将黑衣人的牙齿一一敲碎,这才罢手。 寻玉看得那叫一个胆战心惊,两手捧着自己的脸,生怕李承清一个不高兴,让人将他的牙齿也敲碎了。 李承清冷眼瞥了寻玉一眼,淡淡道:“这些人是受了秘密训练的死士,出来执行任务,一旦任务失败便会咬舌自尽,更有甚者在牙齿内侧涂了剧毒,只要舔舐,便会当场毒发身亡。” 闻言,寻玉艰难万状的吞了一口吐沫,捂住自己的嘴巴,惊悚道:“这么恐怖?那到底是谁派的人啊?为什么要来杀你?你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刨人家祖坟了?” 李承清冷眼扫过来,吓得寻玉立马捂紧嘴巴,不敢再胡言乱语了。 随从将马车驾了过来,寻玉也不用李承清吩咐,自己听话老实的上了马车。其实说上马车,也不准确。他右腿受了伤,瘸着一条腿手脚并用的爬了上去。 李承清的眸色更深了,可到底没说什么,从随从手里接过马缰绳,一个旋身翻身上马。这才在左右的簇拥下,骑马往长安的方向走。 第6章 突然凶狠(1) 马车一路颠簸,寻玉趴在毯子上,右腿疼的钻心刻骨,他胸口也闷,被颠了一阵,一口鲜血就吐了出来。恍恍惚惚也不知马车是何时停下的。 有个人将车帘掀开,目光冷冽的像刀子,突然弯腰将寻玉抱在怀里,大步迈向了驿站。 寻玉迷迷糊糊,身上一阵发热,眼睛勉强露出点缝儿,就见头顶是顶粗布帐子,李承清坐在床边上,手里捏着一根细长的银针。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将手臂缩了回来,惊悚道:“李承清!你做什么?你要谋害亲弟弟吗?” 李承清没理他,将手臂一下子拽了回来,十分不客气的往脉络上扎了一针。 不是很疼,甚至有点痒,寻玉从小就怕这种细长的尖锐物体,一见着腿就发软。他忍不住牙齿咯咯打颤,连最后一丝睡意也没了。 此时此刻,寻玉正躺在床上,袒露着上半身,一个淡紫色的手掌印印在上面。可见,李承清那个沙雕,下手真的不轻。 寻玉虚弱无力的同李承清道:“李承清,你这样对待我,你母亲知道吗?” 李承清没理他,只是下针的力度重了不少。寻玉又怕又疼,冷汗唰唰的往下流。 须臾,寻玉又问:“李承清,方才那些追杀你的人,是……是宫里派来的吗?” 李承清这下算是有了反应,他将银针插入寻玉的胸口处的一处穴位,这才淡淡道:“你也不是很笨,既然知道此行凶险,你还愿意同我回长安么?” 闻言,寻玉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当然不愿意跟你回长安,若不是你们拿我师弟要挟,我怎会同你这个乌龟王八羔子去什么长安!” 李承清道:“玄渝,注意你说话的分寸,你要知道你现在在跟谁说话。” 寻玉道:“我知道啊,我在跟当今太子说话。怎么,我喊你李承清怎么了?你难道不叫李承清吗?名字起出来,不就是给人叫的?你还想让我跪下来,抱着你的大腿喊爷爷吗?你想得美!” 李承清也不生气,仿佛在寻玉这里,再多粗俗的言语,都早已经习以为常。连带着忍耐力也提升了不少。再也不像第一次见面,就想直接把他嘴巴缝上了。 “玄渝,有些事你不必懂,你只需要老老实实跟我回长安,我会好好待你。今后也会保你衣食无忧,你会是九王李玄渝,而我是你皇兄李承清。你我是兄弟手足,只要我好,你才能过得好,知道么?” 闻言,寻玉鄙夷道:“什么叫做你好,我才能好?你若不来深山老林寻我,我跟我师弟过得比谁都好!谁稀罕你的施舍?我不是你弟弟,也不要做你弟弟!你放了我,也放了我师弟,我就不信我离了你,还能饿死在路上不成!” 李承清曲着两指,轻轻敲了敲床边,他模样生得极好,眉清目也秀,一副玉树凌风翩翩佳公子的模样。若不是寻玉见识过他的厉害,怎么也不能将“杀人”、“绑架”、“威胁”、“恐吓”这类词语用在他身上。 事实证明,有些人就仗着自己有一副温润面孔,到处欺骗老实人。而寻玉就吃了李承清的大亏。 寻玉见李承清将银针取下收了起来,这才从床里面拽过一条毯子遮住胸膛,他委屈巴巴道:“李承清,你这个傻缺二货,我特么招你惹你了,你打我这一掌,到底是不是公报私仇!我不会武功的,你脑袋是不是被门挤了,下手怎么这么不知道轻重!” 李承清听了连连皱眉,似乎很不喜欢寻玉的说话方式。可是一想到寻玉小小年纪就被送到清心观修行,大约也没人教他什么是规矩,什么是礼法。遂稍微多了些容忍,只道:“从没有人可以站在我身后,你且记牢了,日后若是再犯,直接一掌把你打死。况且,这个九王做不做都由不得你!现在朝廷上下,文武百官数百双眼睛都在盯着。你若实在不肯随我回长安,到也有一个办法。” 寻玉一听,立马凑近李承清,询问道:“什么方法?说来听听?” “你死!”李承清一字一顿道:“不仅是你得死,你的师弟也得死,整个清心观的人都得死!” 寻玉震惊了,连忙退至床角,结结巴巴道:“不,不会的,不可能的!我……我可是你弟弟啊……你怎么能……怎么能要我死呢?你不是说,小时候经常带我一起玩金丝蝈蝈笼子吗?你怎么会想要杀我!” 李承清似笑非笑的瞥了寻玉一眼,道:“是啊,可是某个人不听话,我这个做兄长的无计可施,只能帮着他重新投胎做人。玄渝,你生在帝王家,可不能一直活的这般糊涂!” 寻玉愁容满面道:“可是我根本就不像龙子皇孙啊,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你弟弟身上有没有什么胎记啊,信物什么的,可别搞错了,身份血统这种事情,若是出了错,应该会很严重吧?” 李承清淡淡道:“认错也无妨,认错了就更加不必手下留情了。” “…………”寻玉道:“混蛋李承清!” 他说完立马就后悔了,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自己的小命日后都得捏在李承清手里,实在是危险。纵是他不死在李承清手里,以后怕是也得死在李承清的敌人手里。像今晚这种暗杀,他真的再也不想经历了。 李承清也没理他,自顾自的起身出了房门,不一会儿又折回身来。走至床前一把将寻玉拖至身侧。 寻玉惊恐万状,失声尖叫道:“哎!你干嘛?啊!我的襦裤呀!” 伴随着杀猪般的鬼嚎,寻玉灰扑扑的襦裤一下子被撕裂开来。李承清这厮,手劲儿忒大,这好端端的襦裤直接从小腿撕裂到大腿根了。 寻玉赶忙夹紧双腿,两手护着重要部位,羞涩道:“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子呀,才认识了一天,你就脱人家的衣裳,死鬼!” 李承清眉头皱得更深了,他用手指轻轻触了触寻玉的伤腿,就伤处肿胀不堪,呈深紫色,局部还破皮渗血。 寻玉瞥了一眼,自己也吓了一大跳,“哇,这猪蹄子是我吗?天呐,怎么伤得这么厉害!血,还流血了!” “死不了。”李承清满脸镇定的从医药箱里拿出棉布等物,先把伤药撒上去,这才淡淡道:“皮肉之伤,没伤到筋骨。上点药就没事了,男子汉大丈夫,你还怕这么疼么?” “怕啊,我当然怕!我又不是金刚不坏的身体,刀枪不入的心!我为什么不能怕疼啊!我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我是寻玉!” 李承清嗤笑,扯着棉布将寻玉的伤腿包扎起来,他手劲大,包扎的过程中弄得寻玉很疼。寻玉诚然是个怂包,觉得疼就势必要喊出来,“哎呦哎呦”叫个没完没了。 第7章 突然凶狠(2) 这驿站甚小,即使是上等房隔音效果也差强人意,扶风守在门外,听得忍无可忍,塞了两团棉球在耳朵里,这才好些。 扶风着实搞不明白,明明是位皇子,纵是年幼时送出了宫,也不该沦落成这副模样才对。他自幼就在李承清身边伺候,也见过幼时的李玄渝。 幼年的李玄渝生得粉雕玉琢,雪润可爱,虽然刚出生就没了生母,也不受皇上喜爱,可到底有太后庇护着,旁人也不敢随意怠慢了。怎知一别十年未见,李玄渝竟然同儿时大不相同,且不说十年时光将容貌雕琢成何等模样,纵是这市井草莽之气,就足够让人扼腕叹息了。 漫长而又陌生的十年光景,只会将昔日的美好时光磋磨殆尽。时间就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将皇室那点稀微的兄弟情义撕扯的半点不剩。 过了许久,李承清才打开门,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脸色很不好看,眉宇间暗藏着一股煞气。扶风陪在李承清身边十多年,从未见过他有如此失态失礼的时候。 扶风斟酌着,小声唤道:“主子?” 李承清抿唇,还未开口,就听见屋里传来寻玉的大喊大叫声:“救命呀,有人要轻薄我呀!来人救救我呀!没脸见人了呀,日后人家还想许个好人家呐!” 扶风蹙眉,上前一步对着屋内,大声斥道:“闭嘴!” 屋里登时没了声音,片刻之后,传出了更大声的鬼嚎,房顶都震了两震。店小二一步三跌的从一楼爬上来,煞白着脸,颤声询问道:“客……客官,发……发生了什么事?这……这……这小店还要打开门做生意呐。您看着……怎么样也不能打孩子啊……” 李承清眉头皱得更深了,单手捏了捏眉心,同扶风低声交代了几句。扶风会意,掏出一锭黄金丢在店小二怀里。 店小二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打着躬笑眯眯道:“客官继续,客官继续,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小的。小店虽小,但是物品一应俱全呀,要啥有啥……” 扶风摆了摆手,让他赶紧滚。如此,店小二这才心满意足的滚了下去。 他偏转过身来,对着李承清道:“主子,此去长安凶险万分,皇后娘娘已经派人暗杀了一次,难保不会来第二次。” 顿了顿,扶风为难道:“主子,扶风跟随主子多年,说句不知分寸的话。九爷已经不是当初的九爷了,您是太子,是东宫储君,万万不能因为九爷,还将自己陷入险境啊!” 闻言,李承清眼底闪过一丝沉痛,可也未说什么,只吩咐扶风派人好生保护寻玉。这才转身下了楼。 扶风在门外独自站了一会儿,推门进房。入眼就见寻玉袒露着胸膛,身下唯一的襦裤也破破烂烂的。他似乎也知道难为情,拽着被子遮着身子。 寻玉羞涩道:“啊,这都是李承清干的,他这个禽兽。” 扶风听惯了寻玉张口就来的粗话,眼下听了,眉头皱了皱,也懒得再训斥。横竖寻玉是主子,按理说做属下的不可逾越,不能失了礼数。可这有的时候,实在是让人忍无可忍。 寻玉悄悄瞟了一眼扶风的脸色,见他俊脸绷着,不苟言笑,简直比李承清还要吓人。索性直接钻在被子里裹好,露出个脑袋,道:“那个谁,我的衣裳被你家主子撕扯烂了,你赶紧去给我搞一身衣裳来。” 闻言,扶风抬眸瞥了他一眼,几步上前伸手一点寻玉的穴道,将一粒通体乌黑浑圆的药丸送进嘴里。 寻玉被点了穴道,浑身动弹不得,任由扶风对他为所欲为。好在扶风还算有点良心,喂了药之后,便将穴道解开了。 扶风余光瞥见寻玉双手掐住脖颈,死命往外吐舌头,眉头紧锁,道:“不要再白费力气了,这是疗伤的圣药,你先前被主子打了一掌,淤血虽然吐了出来,但也伤了元气。自己好生修养着吧,没事不要到处乱跑,尽会惹麻烦!” 闻言,寻玉不乐意了,他从离开清心观到现在为止,乖得跟圈里的山鸡似的,什么时候也没惹过什么乱子。如此,他皱着鼻子,鄙夷道:“扶风,我劝你做人要善良,不要事事都跟李承清学。他是个大混蛋,你跟他在一起,只会逐渐蜕变成一个小混蛋。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咱们走着瞧!” 扶风活了将近二十年,从没见过像寻玉这么不要脸的人。祸事都是因他而起,救了他,反而不讨好。嘴巴贱得跟抹过苦瓜似的。如此,扶风也不客气,反手点了寻玉的哑穴。 寻玉登时没了声音,捂住喉咙,在床上一连打了十几个滚。他见扶风冷眼旁观,没有半点解开穴道的意思。索性就往人身上扑。他还没扑上去,扶风已经亮起了腰间的长剑。 如此,寻玉以一种常人无法办到的姿势,在半空中硬生生的转了个方向,重新扑回了床上。他气得牙根痒痒,对着扶风竖起了小拇指,意思是:你下流,不要脸。 扶风跟没看见似的,转身出了房门,不一会儿又折回身来,取了一套湛蓝色的长袍,丢在寻玉怀里。 “穿好,主子唤你下楼吃饭。” 说罢,扶风转身就走,哪知才走了几步,衣摆就被人从后面拽住。他脸色不悦,回头瞥了寻玉一眼。就见他嘴里咿咿呀呀,手指着自己的右腿。 扶风冷肃道:“这点小伤有什么碍紧的?你是想让主子给你买头猪,驮着你下楼吗?”他说着,解开了寻玉的穴道。 闻言,寻玉满脸振奋道:“可以吗?真的可以吗?那太好啦!” 扶风脸一黑,大步走出房门,毫无风度的将门摔得震天响。 寻玉摸了摸鼻子,侧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没听见外头有下楼声,心知扶风还在外头守着。 他将衣裳抖落开,摸了一阵,入手顺滑无比,布料精美还绣着花样。 须臾,寻玉暗暗叹了口气,替自己的悲惨身世抹了一把心酸泪。 第8章 突然凶狠(3) 寻玉敢拍着胸脯发誓,他上辈子,下辈子,上下八百辈子都没见过像李承清这么歹毒的人。 伤号不是应该享受到特殊待遇吗?不应该是有人端着饭菜上楼,喂他吃吗?不,李承清就跟人不一样,他自己潇洒的下了楼,顺便吩咐扶风过来继续虐待他。 偶尔,寻玉也会自我检讨,觉得肯定是自己长得不够讨喜,遂李承清不喜欢他,也是合情合理。后来,寻玉才后知后觉,有钱人家的公子都是大沙雕,跟他那个可怜的师弟差不了多少。 扶风在门外等了一阵,实在忍无可忍,一脚将门踹得震天响。 寻玉隔着房门,嚷道:“踹什么门?你以为这里是你家啊,踹坏了门难道不用赔吗?” 扶风冷冷道:“主子喊你下楼吃饭!” 寻玉道:“啊?你们这种富贵人家的属下,都有高人一等的错觉啊?能不能有点礼貌,用个‘请’字?” 须臾,扶风道:“主子请我喊你下楼吃饭!” 门轰隆一声,被人从屋里打开,寻玉穿着一身湛蓝色的对襟长袍,垂感极好,宽袖盈风,内绣十字回文,金丝勾勒出水云玄纹滚边,端得上是十分素雅大气。 也不知扶风是有意为之,还是故作不知,这衣裳大了一圈,寻玉抬起空荡荡的衣袖荡了两荡,愁容满面道:“出门在外,怎么能不多带点钱呢?你看看这衣服,到底是从哪里顺来的?该不会是谁不要了吧?嘿嘿,很值钱的样子。” 扶风冷眼瞥了他一眼,率先抬腿往楼下走。半点搀扶寻玉的意思都没有。 寻玉对着扶风的后背做了个鬼脸,这才瘸着条腿,一跛一跛的往楼下走。其实说是下楼梯,也不全然准确。他两手扶着栏杆,恨不得一个跟头滚下楼来。 驿站不十分大,内部陈设也极为简单。大堂里摆了五六张方桌,靠近楼梯口设着两排酒架。再往上看,从房梁顶上顺下来几条鲜红的幡子。寻玉路过酒架,从最边上顺了坛酒。 他双手抱着酒坛,四下巡视一遭,很容易就找到了李承清。 李承清诚然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出来吃个饭排场也甚大。身后不远处立着两排随从。大堂中零零散散坐了几个客人。就属李承清的身形最好看,所以寻玉抱着酒坛,笑眯眯的走上前道:“这位哥哥好,这里有人坐吗?” 李承清右手执着一杯茶,左手曲起两指轻轻扣着桌面,勾唇笑道:“没有,你坐吧。” 寻玉应声坐下,将酒坛往李承清跟前推,边推边笑眯眯道:“茶叶都是女人喝的,男人就该喝烈酒。来来,我请客,你掏钱,咱们喝酒吧?” 李承清抬眸瞥了他一眼,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淡淡道:“喝酒误事,拿下去。” 寻玉浑身一个激灵,赶忙将酒坛塞在了桌洞里,他随意瞅了瞅,见桌上摆了三碟小菜。一道花生米,一道清蒸鳕鱼,还有一道凉拌黄瓜丝。 他搓了搓手,见扶风在边上瞪着眼睛,遂没敢轻易动筷子。就见李承清每一道菜都尝了,每尝一口眉头就皱了一分。 寻玉满脸疑惑:“怎么了?这菜有这么难吃吗?” 他手指了指花生米,道:“这个花生米怎么样?” 李承清道:“太硬。” 寻玉指着那道凉拌黄瓜丝,问道:“这个呢?” 李承清道:“微涩。” 寻玉兴致勃勃的指着那道清蒸鳕鱼,道:“这个总该不错了吧?我闻着特别香。” 李承清摇了摇头,直接给出了看法,十分间接明了,也就四个字:难以下咽。 如此,寻玉见李承清将筷子放下了,这才敢动筷。风卷残云过后,桌面登时惨不忍睹。李承清叹了口气,他目光灼灼的盯着寻玉,突然道:“你能把腿放下吗?” “啊?”寻玉用手指甲剔着牙,满脸疑惑的低头看了一眼,这才道:“我又怎么了啊?腿又没翘你身上,你怎么这么多话?” 李承清起身,似乎觉得寻玉已经是无可救药了。他才要往楼上走,忽听耳边传来破风声。他将头往边上一偏,躲开了一剑。一个错身,身形像燕子一般往后掠去。 场上一阵混乱,桌子板凳翻倒在地,茶杯酒盏砸了一地。寻玉被几个黑衣人架着,雪亮的刀锋死死的抵住喉咙。他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阵凉意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头顶。 寻玉艰难万状的吞了口吐沫,小心翼翼的试探道:“那什么,我真的不是李承清,他才是李承清,你们把我放了吧?” 黑衣人丝毫未动,架着寻玉往后退了几步,剑指着李承清道:“你就是李承清?” 李承清眼睛危险的眯起,右手背在后背,一柄匕首从衣袖中顺了出来。他不动声色攥紧匕首,对着左手使了个眼色。 他素来沉稳,纵是做寻玉已经落在敌人手里,面上也不见几分惧色。仍用素来平稳的腔调,淡淡道:“又是那位派你们来的?” 黑衣人不答,用剑刃往寻玉的脖颈上靠了靠,寻玉“嘶”了一声,只觉得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脖颈往下来。 李承清眉头一皱,沉声道:“你们放开他,有什么事尽管冲着我来。” 黑衣人冷笑一声,眼底含着几分冷厉,像是啐了毒的刀子,沉声道:“你若是想保他性命,就当场自裁!若是不敢,我即刻便杀了他!” 寻玉牙齿咯咯打颤,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生怕这刀子不长眼,自己这豆芽菜似的脖颈就断了。 他吞了一口吐沫,眼巴巴的望着李承清,道:“李承清,你……你……我……” 哪知李承清想都不想,摇了摇头道:“自裁?笑话。你若是动了他一根手指头,今天也别想活着离开了。” 黑衣人冷笑,手上一使劲,眼看着就要将寻玉一剑封喉。突然,耳边“锵”的一声,寻玉脑袋震的嗡嗡的,半天也缓不过来气。 有一只手蓦然伸了过来,一把将他拽至了身后。寻玉抿唇,咬牙道:“李承清……” 李承清脸色很不好看,肩胛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剑伤,鲜血顺着衣料蔓延。 寻玉道:“呀,你受伤啦?” 第9章 突然凶狠(3) 寻玉敢拍着胸膛发誓,他真的没有想到李承清居然会替他挡剑。当时场面那么混乱,也不知道李承清是过分自信,还是根本不在意寻玉的性命。手里藏着的匕首嗖的一声就甩出去了。 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像是沙包似的,被人夺来抢去。耳朵嗡的一声,就什么也听不见了。待缓过来神时,扶风冲上来,一把将寻玉推开,扶着李承清就上了马车。 李承清肩胛上挨了一剑,据说是深可见骨,昨天夜里,马车外乌压压的跪了一地的随从。寻玉深觉自己同这些低等随从不一样,站得直直的,颇有些鹤立鸡群的意思。 过了好一会儿扶风才从马车上蹦下来,冷眼瞥了寻玉一眼,这才同手下的人耳语几句。 寻玉模模糊糊,只听见什么“皇后娘娘派来的人”,“刺杀太子”,“务必不能让九王回京”之类的。他摸了摸鼻子,也没敢吭声,背着手,探着头往马车里头瞅。 他是打算瞧瞧李承清怎么样了,毕竟李承清虽然人不怎么样,甚至还有点尖酸刻薄,但怎么说也救过他。 只要一想起雪亮冰冷的刀锋,寻玉就忍不住缩着脖子,牙齿咯咯打颤,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身上也落了条深可见骨的伤痕。 扶风诚然是李承清最最忠诚的下属,到底要忠诚到什么程度呢?就是李承清受伤了,他恨不得代替李承清,甚至是希望这伤是落在寻玉身上,哪怕寻玉挨上一剑就会没命,也无关紧要。 既然主子受了伤,这回京的路上必得小心再小心。也许是着急着回京复命,又或者是担忧第三波黑衣人杀过来。扶风清点了人数,连夜抄了小道往京城的方向赶。 可问题就是,人多,马少。多出来的那个人恰好就是寻玉了。寻玉二话不说,十分自觉的往马车上爬。他才爬到了一半,头刚刚探进车帘,连李承清的脸都没来得及瞧,就被扶风拽着两腿,硬生生的拖了出来。 扶风面色泠然,眼底含着寒光,冷冷道:“你要做什么?” 寻玉在地上趴了一会儿,活动活动右腿,觉得还有点疼。他起身,趁着扶风没注意,一脚踹了过去。 哪知扶风就跟提前料到似的,微微错身躲开了。寻玉瞪圆了眼睛,径直扑在了马屁股上。 马儿嚼着干草,斜眼瞥了寻玉一眼,直接尥蹶子踹了寻玉一蹄子。 寻玉趴在地上,默默的对扶风竖了个中指。他破口大骂道:“扶风!去你奶奶的腿,你给老子等着,等我师弟来了,你就等着死吧!” 扶风走上前来,寻玉理所应当的以为是过来扶他的,不满的哼了一声,伸出了手。谁料扶风径直走到马儿的跟前,当着寻玉的面,拍着马头,道:“干得好!” “……”寻玉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咆哮道:“有你们这么对待伤号的吗?你们口口声声说我是主子,你们就是这么对待主子的?我跟李承清都受伤了,为什么他的待遇就比我好?这不公平!他肩膀疼,那我还腿疼呢!” 扶风目光往下移动,在寻玉的右腿停留片刻,复抬起头来,冷冷道:“这腿脚不是挺利索的么?你不要装病。主子因为你受了伤,需要静养。舟车劳顿,容易加重伤情,马是骑不得了。你笨手笨脚的,不便在马车上待着,你下来骑马。” 寻玉道:“我要坐马车,我可以不乱动的。就缩在一个拐角就成,这么大就成。”他比划了一个很狭小的空间。 岂料扶风不近人情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他一字一顿道:“不、成!” 他随意点了个随从,吩咐道:“王二,你的马让出来给公子骑,你去找别人共骑一匹。” 不待王二有回应,寻玉立马举手嚷道:“我也可以跟人共骑的!我真的不会骑马呀,相信我,我这个人从来不说谎话的,在观里年年都得三好!” 扶风不理他,翻身上了马,用马鞭的一端指着寻玉威胁道:“上去!” “……” 寻玉无可奈何,只好扶着王二的手,艰难万状的上了马。他哆嗦着手,紧紧拽着马缰绳,两腿夹紧了马肚子。 王二为难道:“公子,你放松些,腿不要夹这么紧……缰绳松松……松松!马都要被你勒死了!” 如此折腾了好一阵,马车内的李承清实在听不下去了。他伸手挑开厚实的帘子,透过车窗往外看了一眼。大约是失血过多的缘故,李承清的脸色苍白,精神看着也不太好。 他望了一眼寻玉,这才同扶风道:“扶风,他大约是真的不会骑马,你同他共骑一匹吧。” 扶风猛的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李承清。须臾,他抿唇,应了声“是”。 寻玉一听,立马快快乐乐的从马上下来了。他方才被扶风的马踹了一蹄子,恨得牙根痒痒,眼下正好有报仇的机会,怎会轻易错过。 他搓搓手,冲着李承清喊:“谢谢哥哥!” 李承清皱了皱眉,没理他,将帘子又放了下来。 寻玉掐着腰,昂着下巴得意道:“啧啧啧。” 扶风二话不说,单手拎着寻玉的衣领,硬是将他提上了马。寻玉兴奋不已,激动不已,两腿夹着马脖子,笑眯眯的喊:“驾驾驾!” 官道上,一辆马车行驶而过,周围跟着十几个统一着装的随从。各个不苟言笑,腰间还配着长剑。 一位随从骑上前来,对着马车内恭声道:“主子,前面不远就是灵川了。” 许久,马车内才传来李承清素来清冷的声音:“往前走,天黑之前进入灵川,走水路回京。” “是!” 马车一路颠簸,总算是在天黑之前进了城。这从清心观一路回京,全是荒郊野岭,好容易进了城,寻玉高兴的手舞足蹈。他长这么大没下过几次山,激动的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扶风一路上同寻玉共骑,可谓是对他厌恶到了极致。一进城赶忙下了马,率先跑到前面探路了。 王二替寻玉牵着马,一路上浩浩荡荡的往街中心走。寻玉一路上可憋死了,扶风是个面瘫,说什么话都不搭理,活像个死人。眼下寻玉就跟打开了话匣子似的,吧啦吧啦同王二说了一大通。 王二为人腼腆,大多时候都是摸着后脑勺,嘿嘿直笑。 因着要继续赶路,遂不能在城里多待,寻玉想了想,两腿一夹,往马车跟前凑。隔着马车喊李承清:“喂,李承清,你给我点银子成吗?” 第10章 突然凶狠(5) 马车内半天都没有回应,正当寻玉以为李承清是不想理他时,突然从车窗处伸出了一只手。 李承清淡淡道:“拿去吧。” 寻玉目光一寸一寸的盯在李承清的这只手上。他的手骨节分明,白皙如玉。眼下正摊平着,手心里有一只明黄色的钱袋。上头团簇着富贵牡丹花的图案。 李承清等的不耐烦了,提了一个音“嗯”了一声。寻玉赶忙将钱袋捞了过来,低声说了句谢谢。 顿了顿,寻玉又摸摸耳朵后面,巴巴道:“你怎么不问我,要银子做什么?你不怕我拿了银子就逃跑吗?” 李承清道:“你不敢的。你师弟在我手上,你不敢逃。再者,你也跑不掉。” 寻玉不可置否,寻沅对他而言的确非常重要,而李承清言出必践,也不是个好糊弄的人。他用食指提着钱袋的绳子,在手上转得飞起。 “李承清,扶风去前面探路了,我想去买点东西,成不成?” 马车内半天都没应声,寻玉等了片刻,提了个音重复一遍:“李承清,我想去买点东西,成不成?成不成?你一句话!” 这下李承清总算是有了点反应,却是极低的一声“去吧”。 寻玉小心翼翼的下了马,提溜着钱袋一溜烟的跑开了。身形渐渐隐匿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他一路尽往偏僻的小巷子里钻,像只无头苍蝇似的躲藏。可笑的是天大地大,竟然没有他的藏身之处。 也不知过了多久,夜色渐渐压了下来。寻玉抱膝缩在巷子拐角,头顶上套着个大竹框子。 不是他想舍弃长安的富贵荣华,关键他不是富贵命,这一路上来了两拨黑衣人,明显是要取了李承清的性命。可他分明又听出了关键来,这些人还想置他于死地,半点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 寻玉自六岁进了清心观,生过一场大病。醒来什么也记不得了。李承清说他是九王李玄渝,就一定是吗?这种陈年往事,若是弄错了,到时候死的还是他。 至于寻沅,李承清口口声声说将寻沅抓了起来。寻玉到底是不肯信的,若是寻沅当真被抓了起来,他……他其实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不是贪生怕死,只是想好好惜命。没有大福分,只想安度余生。 眼下,求生欲告诉他,一定要远离李承清,否则一定会死在他手上。 时间渐渐过去了,寻玉手心里攥着的钱袋被汗水润透,甚至能摸到里头的金叶子。他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多金叶子,拿在手上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这次骗了李承清,自己偷偷跑了。李承清知道后,不知作何反应。也许是大发雷霆,也许冷静自持,或者真如他先前所言,随便找个人顶替了。 李承清到底在不在意这个弟弟,寻玉也不敢肯定。说在意,好像也在意,说不在意,好像……真的不是很在意。 可若他真的是九王李玄渝,又该如何呢?这位皇兄看起来并不好相处啊。非但不好相处,这明里暗里总想杀他,到底是什么原因? 人人都知皇室手足兄弟感情淡薄,纵是同一个母妃所生也会有兵刃相接的那一天。 只是,寻玉扪心自问,从来没有过谋害李承清的念头。从前没有,现在没有,日后也不敢有。 那夜在驿站,李承清抱着他,将他护在身后,自己的肩胛上被人砍了一剑。应该是很疼的罢,连脸色都白了。 须臾,寻玉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将头上罩着的竹篮子一把丢开。他嘴里骂骂咧咧,攥着钱袋大步往前跑。 路遇一处小摊时,怎么也挪不开脚了。这是个捏糖人的摊子,摊主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大爷,眼神也不太好使。因着天色黑了,正要收摊回去了。 寻玉从钱袋了掏出了一片金叶子,道:“老板,帮我捏个丑八怪,怎么丑怎么捏,这个给你。” 摊主摸了摸金叶子,又放在嘴里咬了一下,激动的老泪纵横,赶忙捏了个糖人出来。也果真是遂了寻玉的意思,做了个十分丑的糖人。隐隐能瞧出来是个人的轮廓。 寻玉接过糖人,快步往前走。夜色渐渐压了下来,街角有几处长灯,发出微微亮光。街上空荡荡的,行人也少。酒楼上火红的幌子迎风招展,扬起寻玉额前的碎发。他一路心惊肉跳,明知自己再回来,无异于自投罗网。 突然,他拐过一个弯,下面是处台阶,他一个没留神,咕噜咕噜从台阶上滚了下来。摔得那叫一个眼冒金星,头昏脑涨。 眼底骤然闯入一只玄色的靴子,以及半寸衣摆。勾银丝的水纹,仿佛活得一般,缓缓流动。寻玉趴在地上,顺着靴子往上看,就看见一张冰冷冷的脸。 李承清单手背在身后,垂眸盯着他瞧,居高临下,眼底一片冰冷寒凉。 扶风立在李承清身后,此刻走上前来,先是瞥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寻玉,这才对着李承清拱手道:“主子,船已经准备好了,人也已经寻到,敢问主子何时动身?” 闻言,李承清淡淡道:“若不是为了寻某人,我们早便能走了。” 他说着用脚尖踢了踢寻玉的腰,居高临下目光中带着点审视意味,直逼着寻玉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拿着我的银子,去了哪里?说!” 寻玉吞了口唾沫,艰难万状的将手里的糖人递了过去。 “就是这个,我找了许久才找到捏糖人的摊子。你快看,跟你像不像?” 李承清应声去看,硬是没瞧出这糖人同自己有何相似之处。须臾他压下一边眉头,迟疑道:“你就是去找这个?” 寻玉大力的点了点头,将手里一直紧紧攥着的钱袋递了过去。 “呐,我可没有败家啊,我就用了你一片金叶子,还是买了这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糖人。所以这银子我不还了,以后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来,接着糖人!不用客气的!” 扶风立在李承清后面冷眼瞥着寻玉,忽然走上前来,对着李承清耳语几句。 寻玉摸了摸鼻子没吭声,横竖自己一头栽在李承清手里了,怨天尤人也不是个事儿。以后就当个废材,混吃等死算了。 须臾,李承清上前一步,对着寻玉伸出了手,居高临下,也不容置喙:“起来。” 第11章 突然震惊(1) 回京的路上走了水路,李承清是个财大气粗的人,能怎么舒服,就怎么来。租了一艘大船,灵川的知府大人得知李承清路遇此地,跟祖上多有荣光似的,赶忙带着衙门里的一众官差,在渡口排成两排,恭恭敬敬的请李承清上了船。 寻玉背着手,大摇大摆的走在李承清身后。他余光瞥向人群,见满地黑压压的跪了一地的人。他微微蹙眉,深觉自己是个高贵的人,纵是从前在山沟沟里窝着,可灵魂深处,还是个高贵的人。 如此,扶风从后边推了他肩膀一下,他是非常不高兴的。怒气冲冲的回头,刚要训责两句,就见扶风手扶在腰间,轻轻扣开了剑鞘。 寻玉立马将脑袋转了过去,伸手一推李承清的腰,气哄哄道:“你能不能管好你的属下?他总是这么没大没小的,你这个做主子的难道一点责任都没有吗?啊!” 李承清身形未动,须臾,微微偏转过身来,凝眸瞥了寻玉一眼,淡淡道:“我连你都管不好,哪里有空去管别人?扶风。” 扶风上前,抱拳道:“主子!” 李承清眼睛微眯,道:“你自幼在我身边侍候,也是见过玄渝的。怎的多年不见,生分到这等地步?不该啊。” “主子教训的是!” 李承清便道:“去,跟玄渝熟悉一下,日后进了长安,入了皇宫,自己人可不能生分了。”他敛眸盯着寻玉,似笑非笑道:“你说,是也不是?” 寻玉往后退了几步,巴巴道:“是,是,是,你说什么都对!”他余光瞥见扶风又开始拔剑了,赶忙绕到李承清的身后躲着,两手胡乱的在人家身上乱摸,嚷道:“熟悉了,熟悉了,我已经知道了!赶紧把剑收起来!” 扶风嗤笑一声,大步走上前去,将系着船身的绳索一剑挥断,又当着寻玉的面,嗖得一声将长剑收了起来。这才请李承清进了船舱。 寻玉独自立在甲板上,吹了一会儿冷风,望着船渐渐远离码头,岸上的人影越来越小,几乎是瞧不清了。耳边是呼呼的风声,鼻尖微微酸涩,略腥的海水荡在船身上,飞起的浪花都有几丈高。 他抬步走了上前,手里攥着栏杆,往下面看。波涛汹涌,浪声滔天。 忽听身后传来一声:“你不会是打算寻死吧?” 寻玉回过头去,眯着眼睛,笑嘻嘻道:“扶风,我可跟你说,强扭的瓜不甜,强摘的花不香。你们要是一直这么逼我,我就……啊!啊!啊!松手!我还没说完呢!” 扶风提着寻玉的两条腿,将他重新拽了上来,双臂环胸,昂着下巴,道:“说。” 寻玉往后退了几步,一边退一边警惕道:“你看啊,你们都说我是李玄渝,可我自己都不记得了。你们也许是认错人了呢?反正李承清也不喜欢我,你还不如放了我。我在这儿又不老实,坏毛病还多,没准晚上就摸到李承清床上了呢!我反正无所谓,你主子的名声可是被我毁了……” 扶风迅速转过脸来,刚要动怒,却见李承清正站在寻玉的身后。 寻玉自顾自的乱说一通,开始痛骂李承清: “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比李承清更加不讲道理的人!我当初在清心观待的好好的,我天天吃饱了饭没事儿干,我还能干干我师弟,呸,能玩玩,呸,能跟他一起玩!李承清这个不要脸的,非要过来认亲!别人认亲都是抱头痛哭,驱寒问暖的,李承清就跟别人不一样!他绑走我师弟,还威胁我!还有你这个龟孙子,天天拿把剑吓唬我,你以为我很害怕是吗?来啊,跟我互相伤害啊!你们说,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他骂得那叫一个起劲,吐沫横飞,就最后单手指天,满脸沉痛道:“善恶终有报,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你一直在骂谁?”背后突然传来了一声男音,吓得寻玉脖子一缩,他僵着脊背转过身去,就见李承清背着手立着,身上刚换了一身月牙白的衣裳,袖口绣着文雅的白玉兰花,长发盘在头顶,用白玉发冠束紧。眉宇间带着淡淡的审视意外,俊朗到过分的脸上面无表情。 寻玉艰难的吞了吞口水,手指往扶风身上指,巴巴道:“我骂他呢,他办事不力,我替哥哥管教他……” 他说着,恬不知耻的往李承清身上赖,借机将黑乎乎的两只脏手往月牙白的衣裳上抹。 只可惜李承清对他这种小伎俩一清二楚,单手抵在他的额头,将距离拉开,缓缓道:“别再跟我闹了,明日一早便能入京。那里是长安,你从小到大待的地方,日后你便跟我好好的吧。” 他突然语气温柔起来,大手附在寻玉的头上,眼底满着温色和怜惜。寻玉平日里见惯了李承清的冷淡面孔,此时此刻到是不太习惯了,他僵硬着,两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一直到李承清将手拿了下来,才大松口气,道:“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觉得不自在吗?啊?” 扶风冷哼一声,抱拳下去巡逻去了。 李承清看了一眼扶风,回眼见寻玉嘴角还黏着栗子糕的残渣。他生性喜洁,素日里连半点脏乱都见不得,就连寝殿都是一尘不染。 他微微蹙眉,敛眸盯了寻玉片刻,从怀里掏出一方素白的帕子,亲手替寻玉擦拭嘴角。神色专注,同他素日作风一般无二,认真严谨,一丝不苟。 寻玉巴巴道:“这……这不太好吧?咱们两个大男人,你替我擦脸,要是被别人瞧去了,会不会认为你跟我,那个那个啊?” 闻言,李承清将帕子往他胸口上一丢,侧过身去淡淡道:“不会,别人只会觉得我在照顾一个傻子。” 寻玉也没生气,绕到李承清正前方。他比李承清矮了一个头还多,只能昂着头,道:“李承清,说实话,就冲着你这张脸,我真的喜欢你。以后我就跟你混了,我叫啥来着?李玄渝是吧?这名字可真好听。那以后我住哪儿?你是要在外头买房子养我吗?” 李承清垂眸看他:“又不是养妾室,怎会是买房子,让你住外边?你同我一起住在昭阳殿。” 寻玉茫然道:“昭阳殿?是你的寝宫吗?那你就是把我养在眼跟前啊!” 他不怀好意的用手指戳着李承清的胸膛,诡笑道:“早说是住一起啊,我好准备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男主名字改了,注意一下,期末要考。 第12章 突然震惊(2)【抓虫】 转眼过了两日,总算是入了京师。大船才一停下,寻玉就歪在甲板上,哇啦哇啦吐了一通。胃里翻江倒海,早上吃的全给吐了出来。他走路轻飘飘的,脑袋晕乎乎的,恨不得一头栽在地上。 扶风打旁边走过,太阳打西边出来似的,客气有礼的询问道:“殿下,您身体不舒服吗?” 寻玉受宠若惊道:“没事没事,早上吃多了,吃撑着了,吐一吐就好了。”他巴巴笑道,又伸手指了指身上的衣服,接着道:“这衣服真漂亮,穿着也合身,是李承清替我准备的吗?” 扶风轻轻颌首,算是应了。回眼瞥见岸上站着一圈的人,乌泱泱的一片。为首的是一位身穿簇新官服的年轻公子,身形颀长,面容俊朗。 他回眼同寻玉道:“殿下请。” 如此,寻玉这才昂首挺胸大摇大摆的往李承清跟前蹭。他素来不要脸惯了,也知此时此刻可以狐假虎威。遂挺着胸膛,一本正经的跟在李承清后面下了船。 岸上的人群齐齐跪倒,为首的年轻公子抱拳,朗声道:“为臣翰林院主编修宋令羽,在此恭候太子殿下多时,请殿下移趾入宫!” 李承清点了点头,打量了宋令羽一遭,清风和煦道:“你可是文渊殿宋太傅之孙,有着京城双杰之称的宋令羽?” 宋令羽道:“外界传闻多加谬赞,殿下,请!” 如此,李承清这才携着寻玉一同上了八抬大轿,一路仪仗迤逦,城中百姓皆着跪在两旁,额头贴着地面,无一人敢乱说话。 寻玉见李承清一直在闭目养神,悄悄的伸手要掀轿帘。他爪子才伸出去,就被李承清一把攥住了。 李承清连眼皮都不睁,淡淡道:“你只管老实些,眼下入了京,不是在清心观。你听话些,莫让我为难。我会找些宫里的老人教你规矩的。” 他缓缓睁开眼来,攥着寻玉的手更加用力了,“玄渝,待会儿进了宫,你须得去清凉殿拜见父皇。稍晚一些,我再带你去拜拜母妃的牌位。” 寻玉一一点头,认真道:“哥,我都听你的。” 李承清轻轻颌首,这才松开寻玉的手,不再多言了。 队伍一路穿过星玄门,辗转过了青华门这才在一处重檐殿前落了轿。早有两排宫人在此等候,一见李承清的面,又是跪地行礼。 为首的太监总管福安,同李承清道:“太子殿下,奴才奉了皇上旨意,特意在此等候。皇上请您先去宣政殿等候。”他目光灼灼,瞟向李承清身后的寻玉,笑道:“这位,就是九殿下了吧?请随奴才走吧?” 寻玉抿唇,扯了扯李承清的衣袖,昂着脸巴巴问他:“你不陪我一起吗?我什么都不懂,要是说错了话,会不会被砍头?哥?” 福安提醒他:“九殿下,这里是皇宫,太子殿下虽是您的长兄,可依着规矩,您该唤他‘皇兄’才是,莫要坏了这宫里的规矩。” 闻言,寻玉撇了撇嘴,没应声。到是李承清出面替他解围: “九弟久别长安,今日甫一入宫,怕是有诸多陌生之处,礼仪也生疏不少。本宫已经找了宫里老人教他规矩,劳烦福安公公照料一二,带九弟去拜见父皇。” 福安低头应“是”,这才一甩拂尘,在前面开路:“请吧,九殿下。” 如此,寻玉纵是不甚情愿,也只能跟着福安往清凉殿去。他一步三回头,李承清却是一眼都不往他这里看,抬腿带着另外一波太监往宣政殿去了。 一路穿花过堂,经过清波涟涟的太液池,里头的红白鲤鱼,色彩斑斓,膘肥体壮,引得寻玉一连望了几眼。 终是在一处金碧辉煌的殿门口停了下来,福安回过头来,道:“九殿下请稍后,奴才进去通禀一声。” 寻玉自是不敢有异议,遂老老实实的等着。朱红色的大门从里面打开,待福安进去后,又重新合上。此处是一排高台,他站在最上面。左右各立着一个太监,两个侍卫,皆是面容严肃,不苟言笑。 他深觉皇家威严。又兼得了李承清的嘱咐,遂轻易不想惹乱子。 大约半炷香的功夫,朱红色的大门打开,率先出来的却不是福安,而是一位穿着蔚蓝色宫装的少女,观年龄大约十五、六岁,比寻玉年龄略小。生得清丽脱俗,眼如秋水横波,眉若远山含黛,甚是漂亮。 她绕着寻玉转了几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遭,“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捂着肚子道:“九哥?你就是九哥吗?怎么长变样啦?” 寻玉摸了摸鼻子,点头道:“十年不见,的确是要变样的。那个,你是谁来着?” 福安从旁提醒道:“九殿下,这位是六公主。” 被称为六公主的少女,随意摆了摆手,道:“什么六公主,不六公主的。九哥,我是瑶光啊,李瑶光,你的六妹。我先去福寿宫给太后请安,回头再去看你!” 她说着,领着一众宫女浩浩荡荡的往台阶下走。寻玉摸了摸鼻子,心里暗暗道:李承清和李瑶光俊得都跟画里走出来似的,怎么偏偏到了我这儿,这气度就不一样了呢? 须臾,他总结:环境能影响一个人的外在气度,所幸,他灵魂深处,还是十分高贵的。 如此,寻玉抬腿,随着福安大摇大摆的往清凉殿里走。 殿里一派金碧辉煌,顶上由琉璃瓦制成,吊着琉璃明火长灯,明黄色的帷幔从梁上飘荡下来,入眼处朱红色的桌案,五颜六色的琉璃珠帘。 地上铺就着光可照人的大理石地板,冷气从地面一点点渗入肌理。高架上设了两排鲜红色的蜡烛,边上一盏镂空雕花的银香炉,里头点的是龙涎香,淡青色的烟雾缭绕,袅娜的升了上去。 却见一道明黄色的身影立在层层帷幔后面,身形颀长,宽肩窄腰。腰间还挂着几只同色的香囊、玉佩。脚下踩着一双玄色长靴。 福安跪地高呼:“奴才见过圣上,九殿下已经带到!” 第13章 突然震惊(3) 明黄色的身影转了过来,面如冠玉,俊朗不凡,同李承清面容有那么几分相似,浑身透着一股子威严之气。此时此刻,单手背在身后,居高临下的盯着寻玉瞧。 他摆了摆手,福安立马会意,额头往地上贴了贴,起身半弯着腰,对着左右侍候的太监、宫女挥了挥手,遂带着人下去了。 朱红色的大门“轰隆”一声关上,发出一道很沉闷的声响。殿内顷刻之间就只剩下寻玉,以及他那位毫无印象的父皇。 寻玉记得李承清的交代,赶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贴在地上,大声喊道:“儿臣见过父皇!” 半晌儿都没听见回应,他手心里冒了一层冷汗,吞了吞口水,抿紧唇半个字都不敢多言。回声在空荡荡的宫殿中回荡,龙涎香直绕着鼻尖转。可以想象,皇上此时此刻就背着手,居高临下的睥睨着,眉眼间带着浓浓的审视意味,甚至是几分嫌恶。 须臾,只听一声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居高临下的传了下来: “你抬起头,让朕看看。” 寻玉不敢不从,硬是咬牙抬起脸来。正好对上了灼灼的一道目光。他吃了一惊,牙齿咯咯打颤,生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就被人拖下去砍头。 皇上凝视了片刻,突然问道:“你还记得自己是谁么?” 寻玉摇了摇头,坦诚道:“我记不得了,李承……不,听皇兄说,我叫李玄渝,排行第九,是龙子皇孙。” “不错。”皇上点了点头,转了转右手的翡翠扳指,半点让寻玉起来的意思都没有,他笑道:“认得字么?” 寻玉摇头,皇上压下一边的眉头,不悦道:“清心观不教你读书写字的么?” 寻玉老实道:“教,但是不怎么教我!”他掰着手指头算,“平日所有的杂活都是我干,洗地板,刷马桶,劈柴,烧水,都让我一个人干。大冬天的让我去河边洗衣服,冰都冻了三指厚,我拿凿子都凿不开……” “他们难道不知你的身份?竟然让你做这些?” 皇上话音才落,突然记起是自己曾经吩咐,不许任何人说出寻玉的身份。如此,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孤身一人在观里修行,想必受了许多罪,也吃了许多苦。 当年,若是…… 寻玉跪得膝盖疼,又不敢贸然站起来,只好暗暗忍着。额头上冒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所幸,皇上也并未为难他,挥手让他起来,这才抬腿往书案后面踱步,提笔在砚台边上舔过,在雪白的宣纸上落下了两个大字:玄渝。 他拿起宣纸,来不及等上头的墨迹干了,折回身来,指着宣纸上的字,认真耐心的教道:“这个就是你的名字,记住了么?” 寻玉伸过头望了一眼,点了点头。哪知皇上却突然变了脸色,将宣纸团成一团,砸在他脸上,厉声呵斥道:“连字都不认得!朕如何有你这种儿子?以后莫在宫里惹事生非,你命格犯冲,没事不准往清凉殿来!” 此话一出,寻玉险些吓得跪倒在地。他原先只知皇威浩荡,可从未想过,当今圣上居然是个喜怒无常的。前一刻还温声细语的教他认字,下一刻就疾言厉色! 他又突然想起李承清,再看看皇上,这才知道李承清那个说翻脸就翻脸的古怪脾气,都是跟谁学来的。 皇上招来福安,厉声训斥了几句。寻玉在边上战战兢兢的跪着,大气也没敢喘。大致就听皇上训斥他,没有规矩,不知体统,粗俗野蛮之类的。 好在他想起自己还有个出类拔萃的儿子,正被晾在宣政殿,这才冷冷一挥衣袖,往殿外走。福安赶忙摆手,带了一众宫女太监,浩浩荡荡的跟在后头。 大门轰隆一声打开,又轰隆一声关上,整个殿里就剩寻玉一个人了。他摸了摸鼻子,在地上跪了一阵,没搞明白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罚他跪呢?好像是的。 寻玉又跪了一会儿,只觉得冷气透过大理石板,一点点的渗入肌理,膝盖上像是有数不清的针在扎。又过了一会儿,他垂着头,什么也不想了。静静的闻着殿里好闻的龙涎香。 宣政殿。 一进殿内,皇上就摆手示意众人在外头候着,这才大步朝里头走。一眼就望见了立在殿中央的玉树似的的人影。 李承清一见皇上,立马跪地请安道:“儿臣见过父皇!” “嗯,起来吧。”皇上径直走到书案后面坐好,这才从厚厚的一摞奏折里抽出一本,拍在案上,同李承清道:“你过来看看这个,现在的大臣们越来越不像话。仗着自己是三朝元老,总是爱对朕的后宫子嗣多加妄词。简直放肆!” 李承清应声走上前去,将奏折打开一看,见是太傅宋守礼上书。上面陈述了监天钦正陆敬之怠官懈职,巧舌如簧。另外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说皇上善待九皇子李玄渝,莫要轻信天相之说。 这个陆敬之是左相蒋斐身边的人,而左相又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嫡亲兄长,自是唯皇后之命是从。陆敬之又身兼监天钦正之职,素来爱以天相之说来劝诫皇上。 从前李玄渝出生之时,便是这个陆敬之借着玄渝生母颖妃血崩之死大作文章。先是拿贪狼星撞紫微星座,暗示玄渝命格过硬,克父防母。这才间接导致皇上对玄渝的厌弃,以至于将六岁的玄渝送去了清心观。 若不是前一阵子,太后身染风寒,大病了一场。在皇上面前念了几句玄渝幼时的可爱。皇上这才下旨让李承清亲自将李玄渝千里迢迢接了回来。 朝中大臣多有党争,大致分为左相一派和李承清的东宫一派。唯有这位宋守礼宋太傅是真心实意为皇室考虑。 如此,李承清放下奏折,跪地求道:“父皇,玄渝纵是有百般不是,也已经在清心观修行了十年。再多业障也该尽数消了才是。儿臣想法同宋太傅一致,为宽慰太后,还求父皇将玄渝交给儿臣教导。若他日后在言行上任何失德的地方,请父皇责罚儿臣!” 说着,深深的俯下身去,额头贴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殿内的气氛一下子沉了下来。皇上眼睛微眯,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眼底渐渐藏了一丝薄怒。 第14章 突然震惊(4) 皇上到底也不想轻易驳了李承清的请求,遂招来了礼部尚书商议诸事。好在当年将九皇子逐出宫时,皇上到底存了一分不忍,并未让人从皇室玉牒上,将他名字消了去。如此,又让翰林院拟了文稿,不日便昭告天下。 李玄渝情况特殊,既是皇室正儿八经的皇子,又是皇室曾经厌弃过,赶出宫修行过皇室成员。遂如今封了九王,皇上却跟忘了似的,也未曾吩咐户部替他开府建衙,一并连封仪都省了去。内务府总管最是会见风使舵,一见这个九王不受恩宠,自是连门面功夫都懒得做。 所幸,李承清是东宫太子,未来的储君,又是满朝文武百官公认的皇子楷模。遂宫里的宫女太监,多多少少也忌讳着点,纵是心里都不屑九王,可面上却是万万不敢说的。 出了宣政殿,一直在外头候着的太监陈林立马拥了上来,凑近李承清耳畔,小声说了几句。李承清眉梢微微一挑,心头涌起一阵厌恶,可到底没说什么,只低声询问道:“九王呢?他现在身在何处?” 陈林恭恭敬敬的回道:“回殿下的话,九王现在还在清凉殿里跪着……据说是举止失仪,惹得圣上动了怒气。” 闻言,李承清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背着手大步朝台阶下走,陈林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忽听李承清道:“瑶光呢?又跟十二弟去马场上打打毬了?” 陈林道:“六公主去了福寿宫给太后请安了。前日皇后娘娘斥责了十二皇子,说是他只顾贪玩,荒废课业。这几日一直拘着十二皇子在弘文殿读书。由宋太傅亲自看着!” 李承清略一思忖,小声的吩咐了陈林几句。陈林会意,小跑着下去办了。如此,他抬腿继续往前走。既然皇后娘娘招他前去,他这个皇嫡长子,自是不敢不去,否则一顶不敬嫡母的帽子压了下来。少不得被有心人抓去利用一番,届时前朝又少不了议论纷纷。 直至傍晚时分,清凉殿的大门才从外头打开,六公主李瑶光踏进殿门,在屋里左右环顾一周,总算是在屏风后头,找到了已经跪了有三个多时辰的寻玉。 “呀,九哥!”瑶光赶紧走了上前,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寻玉起来,见他扶着膝盖,一副痛苦难当的模样,愧疚道:“对不起啊,九哥。太子哥哥让人去福寿宫递消息给我。当时太后正在休息,身边的姑姑就没让人进来,这才晚了时辰……都是我不好,九哥,你还能走路吗?” 寻玉点了点头,感激道:“你能来救我,我已经很感激了。真的,我以前觉得宫里就没有好人,连那个李承清也不是个好东西。竟然没想到,你人长得漂亮,心肠也好。” 瑶光道:“你是我九哥,我是你妹妹,我当然要护着你啊!”她顿了顿,不满道:“但是你不能这么说太子哥哥!要不然就太没有良心了!” 一面说着,她一面搀扶着寻玉往外头走。寻玉只觉得两处膝盖就像是被千万根针扎过似的,又疼又麻。只觉得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遂咬牙切齿道:“我呸!说得好好的,以后要保护好我,结果才第一天入宫,就罚我跪了这么久!李承清说话根本就不算话!” 眼底突然闯进来一片暗红色的衣角,上头绣的水云纹图案,勾了银线,走动间像水一样缓缓流动。他眼皮轻轻跳了跳,僵着脖子昂起头来,入眼就是李承清那张俊美到不真实的面孔。 “你,在背后责怪我?” 寻玉吞了吞口水,巴巴道:“没……没有啊,我哪敢啊。” “瑶光。”李承清将目光转向李瑶光,缓声道:“今日的事儿,多谢你了。方才我过来的时候,淑妃娘娘派人在寻你。你早些回去吧。” 瑶光点头,她将手松开,小声同寻玉道:“九哥,你说话稍微规矩一点,太子哥哥脾气很好的,但是很不喜欢别人顶撞他。你……你莫再逞口舌之快,明日我再来看你。” 她说罢,对着李承清微微福身,这才随着景瑜宫的宫女回去了。她一走,寻玉站着不稳,险些摔在地上,李承清一把扶住他的腰,压下一边的眉头低声问:“很疼么?” 寻玉点头,小声道:“我走不动了,我知道你肯定不会背我的。能找个宫人背我回去吗?”他垂着头,攥紧了李承清的衣角,“哥,我求求你了,我以前冬天掉进冰湖一次,腿上有隐疾的。这清凉殿的地板太冷了,我……” 李承清眉头皱得更深了,他生知皇上为何如此厌恶九弟,可到底也无能为力。以他对皇上的了解,此时此刻,殿门口必定安插着眼线,只要今日,他对寻玉有半点怜惜,只怕传到皇上耳朵里,还不知如何猜忌。 须臾,他轻声道:“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疼都受不了,怎配当皇室子弟。” 寻玉头垂得更低了,细若蚊蝇道:“你到底是跟我师弟不一样的。如果今日换做是他在,他必会将我背回去。” 李承清转身大步朝外头走,立在殿门口,见石柱子后面藏着一个太监,正是皇上身边伺候的宫人。如此,他偏过脸去,厉声呵斥左右:“今日谁都不许扶九王!让他自己走回昭阳殿!走不回去就爬回去!陈林!” “奴才在!” “你给他引路,看着他,让他自己走!” 陈林应是,见李承清离去后,这才转过身来,半弯着腰,恭声道:“请吧,九王。” 寻玉气得咬牙切齿,暗地里将李承清的祖上十八代,骂了个遍。一直骂到第十八遍的时候,才蓦然想起,自己也是李承清血浓于水的亲人! 走了一阵,越走越是偏僻。寻玉走得满头大汗,身上一阵发软。他见前面的陈林停了下来,正要询问。就见李承清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 他径直走了过来,垂眸盯了寻玉片刻,突然弯腰伸手一捞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陈林很显然比寻玉还要吃惊,惊悚道:“殿下!这不合规矩呀!” 李承清回他:“规矩是做给有心人看的,背地里只需要合我心意。” 第15章 突然震惊(5) 李承清就跟吃错药一样,对着寻玉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抱着他一径走到了一处很宽阔宏大的殿门前。外头立着的宫人一见他过来,立马迎过来跪地请安,李承清抬腿上了台阶,将寻玉安置在一处贵妃榻上,这才伸手轻轻揉乱寻玉额前的碎发,温声道:“你疼得厉害么?” 寻玉吞了吞口水,有些不太适应李承清突如其来的温和,他扭了扭衣袖,不甚自在的小声回道:“不疼了。” “真的?” “嗯。”寻玉刚一点头,膝盖忽然被人使劲一压,他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险些窜起来。李承清一把将他按坐回去,似笑非笑道:“在我面前逞能,你也算是个人才。” 他也不等寻玉回应,伸手招来宫人,吩咐道:“去抬桶热水过来,浴汤里加些三七、党参、当归、红花、桃仁、山楂、葛根、银杏等物,快去。” 宫人立马躬身下去置办了,寻玉见李承清回身去找什么东西,目光一眨不眨的跟随着,道:“李承清,你刚才说的那些东西,都是做什么用的啊?” 李承清从柜子里取了一只药膏过来,这才抬起眼皮,淡淡道:“你猜。” 寻玉两手虚虚的扶在膝盖上,略想了想,摇了摇头。他既然猜不出来,李承清也没多加解释什么。宫人抬来木桶,将李承清所吩咐的药材一齐撒了进去,这才往里头加了几桶热水。又拉过一架很长的山水屏风挡着,这才垂着头躬身下去了。 李承清故技重施,又将寻玉打横抱了进去,安置在矮凳子上坐好。也不消寻玉动手,他便突然单膝压地,自顾自的替寻玉脱下靴子。 寻玉大吃一惊,连忙道:“别,别,你这样太吓人了。我好害怕!我自己来,自己来!” “你别乱动。”李承清轻斥了一声,手里已经将两只靴子都脱了下来。他又手掐着寻玉的腰,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如此,寻玉两只光溜溜的脚丫,就踩在了软绵绵的地毯上。木桶里的热气环绕,腾腾的往上升着。额头渐渐出了一层细汗——是被李承清给吓的。 李承清手底下动作不停,解来寻玉腰间的带子,将外衣退了下去。又动手要去脱襦裤。寻玉大惊失色,赶忙两手拽着裤腰,颤声道:“你……你要干嘛!男男授受不亲,你不能脱我裤子的!” “都是谁教你的,词语都用错了。”李承清略略蹙眉,也没见生气,轻轻抬颌,示意寻玉自己脱。 寻玉脸腾的一下就红了,扭扭捏捏不肯脱,细若蚊蝇道:“你……你转过去!” 闻言,李承清好笑道:“转过去做甚?你我是兄弟,怕什么?” 顿了顿,他目光上下移动,最终落在了寻玉通红的耳垂上,“你身上哪里我没有见过?嗯?” “你胡说!” 李承清道:“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他似乎有些不耐烦了,手指轻轻点了点木桶的边缘,皱眉道:“快点,别逼我动手。” 寻玉想说:就逼你动手怎么样!可面上却是万万不敢的,这来到长安,李承清就是他唯一熟悉的人,若以后在宫里惹了祸事,还指望着他前来相助呢! 如此,他咬咬牙,将襦裤一下子退了下来,站在木桶边上,水气薰得脸颊疼。他试图自己往木桶里钻,可试了几回也没成功。这双腿疼到麻木,跟半截枯木似的,动弹不得。 他诚然是不骗李承清的,以前在清心观真的掉进冰窟窿里过。那回寻沅就在边上站着,吓得哇哇大哭。后来自己大病了一场,这脑子也不太好使了。 ——都怪寻沅! 李承清今日善解人意到令人发指,似乎是瞧出了寻玉的窘迫,伸臂将人提了起来放在了木桶里。哪知寻玉一进木桶,腿先沾到了水,疼的哇哇大叫,说什么也不肯进去。 “闭嘴!像什么样子!你真的一点规矩都没有!” 李承清斥责他,一按肩膀将人整个按了进去。寻玉疼得龇牙咧嘴,这才后知后觉,李承清这是给他“上刑”呢! 他咬牙切齿,扭过头去,不肯去看李承清,口里道:“我就知道你没有这么好心!你其实根本就不喜欢我,还总说我是你弟弟。我不要当你弟弟了!你放我回去,以后我在外头招摇撞骗,绝对不会扯着你的虎皮!” 李承清听得直皱眉头,伸手轻轻触了触了寻玉的额头,道:“没发烧,你说什么胡话呢?” 寻玉嚷道:“你不是太子吗?为什么不早一点来救我!你都不知道皇上有多吓人!唔唔唔!” “那不是旁人,那是你我的父皇。”李承清将手从寻玉嘴上拿下来,不知道从哪里拿了块软巾,随手蘸了热水,单手捏正寻玉的下巴,一边给他擦脸,一边淡淡道:“以后这种话,都不准再说。我已经找了宫里的礼仪姑姑教你规矩。届时,你听话一点,别自讨苦吃。还有,我知你没读过什么书,遂求了父皇准你同十二弟一同在弘文殿读书。不求你多争气,但也别惹出什么乱子。” 寻玉道:“我还以为你要我努力超越你的十二弟呢!” “不是‘你的十二弟’,还是我们的十二弟。他叫淳汐,是皇后娘娘膝下唯一的皇子。知礼明事,天资聪颖,是个很听话的孩子。你莫同他生了龃龉,听懂了吗?” 寻玉摇头,道:“我没听懂。他若是有你说得这么好,怎么可能同我生了龃龉了?” 闻言,李承清斜瞥了他一眼,将软巾往木桶里一丢,仔仔细细的查探了寻玉腿上的伤势,见虽然青紫肿胀,但好在慢慢开始消肿。想来也没什么要紧的。他偏过头来,又绕到寻玉身后,往他肩膀上摸了一把。 寻玉耸了耸肩膀,道:“你别碰我,我怕痒!” 李承清却是眉心一蹙,仔仔细细确认了一遍,这才询问道:“你肩膀上怎么没有胎记?” “胎记?什么胎记啊?我从小到大就没有什么胎记啊!” 此话一出,李承清只觉得如雷贯顶,他攥紧拳头,抿紧唇目光灼灼的投向了寻玉。若是记得不错的话,真正的李玄渝左边肩膀上该是有一块梅花胎记。 可眼下寻玉的左肩光滑白皙,连一丝瑕疵都没有。哪里还有什么胎记! 袖子微微一沉,李承清垂眸望去,就见寻玉跟着大耗子似的,整个人团在木桶里,忽闪着鹿眼,道:“李承清……” 李承清正色道:“以后不许直呼我的名字。你该唤我一声皇兄。还有,寻玉这个名字只是你在清心观的法号,既然来了长安,以后也不许用了!你有名字,你叫玄渝!” 寻玉挠头,算是应了。他讨好的冲着李承清笑道:“皇兄,我很想我师弟,你能想法子把我师弟弄进宫吗?” “可以。”李承清道:“只是,你想让他入宫,是想让他以哪种方式入宫?” “啊?这还有很多方式啊?那你给我掰扯掰扯?” 李承清点头,道:“第一,净身入宫,当你的贴身太监。” 寻玉茫然道:“什么叫净身入宫啊?是洗个澡的意思吗?” “就是去势净身。” 寻玉仍然一脸茫然:“什么叫做去势啊?” 李承清眉心跳了跳,提着衣袖,将手臂伸到了水里。寻玉脸蛋腾的一下就红透了,在水里像是一条鱼似的,扑腾着,两手胡乱拍着水面。溅起来的水花,将李承清脸上、额发,以及前襟打湿。水滴顺着额前的碎发,滴在了硬朗的侧脸往下滑动。 寻玉心知,纵是李承清现在纵着他,也是有脾气的。他若是任性过了头,李承清并不会轻饶他。 如此,他赶忙红着脸,不住的点头,道:“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回知道了。我师弟以后可是要娶媳妇儿的,第二条路是什么?” 李承清垂眸瞥了一眼湿漉漉的衣裳,面无表情道:“让他做你的贴身侍卫,护你平安,替你出生入死。” 寻玉抚掌大笑:“这个好!就这样!他往后在我身边,我决计不会亏待他的!”他余光瞥见李承清起身往屏风后面走,遂侧过身子,伸出两臂趴在木桶边上。腿上的疼痛消了许多,眼下也不觉得痛。 他饶有趣味的看着屏风上倒映的影子,李承清将湿漉漉的衣裳脱了下来,随意甩在了屏风上。这才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出来,紫色的直襟长袍,垂感极好,穿他身上说不出的贵气。寻玉眨了眨眼睛,一时没缓过来神。 第16章 突然猝死(1) 李承清敲了敲木桶沿,紧绷着俊脸,道:“看够了没?” “唔!”寻玉下意识想说,没有看够。可他又回头一想,觉得不能给李承清这么大的脸。否则他尾巴还不得翘到了天上去?如此,他摇头晃脑,眯着眼睛高深莫测道:“一般般吧,胸太平,屁股太窄,没什么看头,跟别人比,可差远了。” 李承清像是兴致来了一般,饶有趣味道:“哦?听你这么说,你到是见过许多人换衣服,说来听听?” “敢说!”寻玉一拍大腿,兴致勃勃的开始天南海北的胡吹,“我以前在清心观,可是出了名的美男子!方圆二百里的姑娘,只要看了我一眼,立马被我给迷倒了!那脸红得都跟水蜜桃似的,捏着手帕甩来甩去。跟恶狼看到小白羊似的,恨不得往我身上直扑!我可是个多多益善的人啊,有姑娘松上门来,我能不疼一疼吗?” 他顿了顿,比划了一下胸脯的形状,笑眯眯道:“那胸啊,可大了,这么大,这么大,这么大呢!跟白面口袋似的!那腰肢一掐就断,那个屁股啊,比你脸大多了!” 闻言,李承清淡淡道:“乱用成语。” “嘿!你管得着吗?我就这么说。你能拿我怎么样!” 寻玉不怕死的胡说八道一通,说完立马就后悔了。很怕给李承清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可转念一想,本来也就没留什么好印象,遂也不是十分要紧。 李承清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突然伸手一拍寻玉的脑袋,缓声道:“脑子里都在乱想什么?天天不学好,就想着眠花宿柳,也是你师弟教你的?” 寻玉咬着牙揉了揉脑袋,嘀嘀咕咕道:“这种事情还需要人教我?我这是天资聪颖,无师自通啊!天纵奇才,说的不就是我这样的吗?” 他这不要脸不要皮的功夫,已经修炼到了精髓。随时随地都能插科打诨,乱说一通。李承清便道:“说的,你从今以后尽管再说。你看看是你嘴巴溜,还是宫里的规矩硬。” 说着,李承清偏过脸来,目光灼灼的盯着寻玉直瞧。寻玉最最最怕的就是李承清的这种目光,遂赶忙转头避开了。大概是心虚,两手扑腾着水面,溅得水花哪里都是。 却听李承清嗤笑一声,毫不客气道:“你今个被父皇罚跪了,知道为什么吗?” 寻玉撇嘴道:“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做错事,也没有乱说话。他突然就变脸,还骂我!凶成那个样子,跟你有的一拼。不,你比他略强点。” 李承清手指点了点木桶边,淡淡笑道:“这就是宫规,规矩是皇帝订的,你觉得你没做错事,说错话。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天子说你做错了,你就是做错了。” “切。不想理你!”寻玉恼了,两腿乱扑腾,嚷道:“我要出来!” “出来啊,你腿断了么?” 寻玉大叫道:“你抱我啊!好事要做到底。你这就做一半,我根本就不会感激你的!” 李承清斜眼瞥了他一眼,没说话。终究是叹了口气,两手掐在寻玉腋下,将他整个人从木桶里提了出来。 寻玉暗暗感慨道:手劲儿真大啊,以后我跟师弟也要这么玩。 早先便说,李承清这个人脾气很是古怪。他脾气坏得时候,方圆二里路的人和牲畜,半点不敢靠近。一靠近就跟掉冰窟里似的,直接冻成冰渣渣。可脾气好的时候…… 比如现在,寻玉终于是享受了一把,宛如皇帝般的周到服侍。李承清给他擦水,李承清给他穿衣服,李承清给他擦药。 他觉得口渴,吐了吐舌头,李承清立马走了过去,端了杯温水过来。还扬着唇角,嘲讽道:“你是被人打断腿的狗吗?还吐着舌头,你再吐,我让人把你舌头剪下来。” 寻玉一点也不怀疑李承清话里的真实性,因为这个人的智商,差不多就这么高了。如此,他立马乖顺下来,捧着茶杯将水喝尽,这才巴巴的举过头顶。 李承清笑了一声,将茶杯随手接了,放回床边的桌子上。这才瞥了一眼满床打滚的寻玉,道:“你暂且在我这儿玩一会儿,等用了晚膳,滚回你的床上睡。” “我的床上?”寻玉趴在被子上,昂着脸道:“我住哪儿啊?” “偏殿。”李承清言简意赅,走至书柜前,随手摸出一卷书,对着灯火细细看着。寻玉瞅了他一眼,两手托腮道:“李承清啊……” “叫皇兄!” “好,皇兄啊……” “何事?” 寻玉转了转眼珠子,道:“我觉得你今日有点怪。你对我居然有点好,怪不可思议的,你是发烧了吗?脑子糊涂了?” 李承清连眼皮都不带抬一下,想起寻玉的身份可能有异,一时不知是还庆幸,还是后怕。只淡淡道:“你以后就是宫里的九王注意点自己的言行,别给我丢人。” 寻玉点头,继续道:“好啊,我听你的。绝对不往你脸上抹黑。你以后要对我一直这么好下去,我根本不可能跟你闹翻的。” 闻言,李承清鼻子里出了一口气,懒懒道:“我纵是对你不好,你又能如何?” “……”寻玉咬牙切齿,深觉李承清这人,果然不能按照一般人的思维来评判。他索性仰躺在被上,睁着眼睛盯着帐顶上绣的花案。只觉得哪哪都贵气,哪哪都好看。 忽听外头有嘈杂声传来,李承清眉心一蹙,登时来了脾气。一把将书卷砸在地上。寻玉吓得脑袋一缩,一骨碌爬被子里了。李承清闻动静,又是嗤笑了一声。刚进门的宫人赶忙双膝跪地,求宽恕。 李承清懒得同宫人多言,只道:“何人在外头如此喧哗?” 宫人战战兢兢的回道:“回殿下的话,是蒋美人,蒋大人的次女,皇后娘娘派人送来的。” 寻玉一听,立马激动不已,冲着李承清喊道:“哎呀,你媳妇儿啊?” 第17章 突然猝死(2) 闻言,李承清斜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单手又摸出了一本书卷,随意翻看着。宫人跪在地上,冷汗潸潸的,额头贴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须臾,李承清连眼皮都不抬一下,淡淡道:“找人将她安置在偏殿,其余的事情让陈林看着办,下去吧!” 宫人立马大松口气,跟劫后余生似的,恭恭敬敬的应了声“是”,这才半弯着腰下去了。他一走,寻玉就提着衣袍,蹭到李承清跟前盘腿坐好,两手捧着下巴,呈开花状,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 李承清抬眼瞥了他一眼,又复低下头,光洁修长的手指,轻轻翻开一页,淡淡道:“你做什么?” 寻玉有意无意的往书上望了两眼,什么也没看懂。这才笑眯眯的冲着李承清道:“你是不是不喜欢那个蒋美人啊?” “喜不喜欢,重要么?”李承清连眼皮都不抬一下,随意道:“那是皇后娘娘的侄女,是蒋大人的女儿。今个我一回来,便被皇后娘娘找去,言语中百般试探,无非是见你回宫,想压制于我。眼下又将自家的侄女送来……” 他抬眼盯着寻玉似笑非笑道:“所以,玄渝,你觉得我会喜欢她么?” 寻玉捏着下巴想了片刻,道:“皇后娘娘制肘你,你不喜欢蒋美人,合情合理。” 李承清将书页一下子翻到了头,又来回翻看了一遍。这才随手把书丢到一旁。寻玉最是有眼见力,见状赶忙倒了杯茶水递过去。 恰好御膳房派了人来,李承清索性就招来宫人,在殿里支了矮桌。寻玉放眼看去,见上头花花绿绿的,全是一些从来没见过的菜肴。他狠狠往那道猪肘子上剜了一眼,喉结微微滚动。 李承清道:“去吃吧,吃好了感觉滚蛋。我晚上还需要批阅奏折,跟你这种等着混吃混喝的闲散王爷不同。” 寻玉一听,立马不乐意了。说得跟他就爱吃软饭一样,他蹭上前,用手一抓猪肘子,从上头撕下来一条肉丢在嘴里大嚼特嚼,含糊不清道:“我可不是在吃你的软饭啊!你是我皇兄。我吃你的,穿你的,住你的,都是天经地义的!你不能赶我走!我决定了,你这里好吃的这么多,我不走了,往后就跟在你身边混吃混喝!” 闻言,李承清嗤笑一声,想起寻玉也许不是李玄渝,又忍不住往他脸上瞥了一眼。这不瞥不要紧,一望之下,见寻玉吃相实在是太难看。他眉头蹙起,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敲了敲,万般嫌弃道:“用筷子!不许用手抓,都是谁教你的!” 寻玉将满手的油往衣裳上抹了抹,这才抓起筷子去夹花生米。他平时用手抓饭抓惯了的,这花生米又滑,夹了几次也没夹上来,索性还是上手抓。捏了一颗赶忙丢嘴里,余光一直瞥着李承清,见他看过来了,就用筷子。他若是没看过来,立马上手去捏。 一来二去,李承清眉头皱得更深了,起身走了过去,居高临下的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你是当我瞎吗?” 手里的筷子吧嗒一声砸在了桌面上,寻玉昂着头,眼巴巴的盯着李承清瞧,可怜兮兮道:“我以为你眼瞎……呸!我是说我以为你没往我这看……那……那我攥不住筷子,也不能全然怪我的啊!” “那怪我?” “不不不,不怪你,不怪你。你是东宫太子啊,未来储君,是我嫡亲的皇兄,我哪敢啊!” 李承清从鼻孔里出了一口气,似笑非笑道:“不是怪我,那只能是怪你。” “……”寻玉两手一摊,妥协道:“好好好,怪我怪我。你是太子,你说什么都对!”他拿眼睛瞟了瞟桌上的一大锅山笋煨火腿,搓着两只油爪子笑道:“那我可以继续吃了吗?” 哪知李承清落了座,摇头跟他说:“不能。” “我不信!你肯定是骗我的。我能!” 结果就是,寻玉刚探出只油爪子,就被李承清一筷子敲在了手背上,登时敲出了一道儿红印。寻玉气急,一下子缩回爪子,鼓着腮帮子直吹气,一边狠狠的剜了李承清两眼。 李承清自顾自的从桌上捨起一双干净的筷子,在桌面上轻轻磕了磕,连眼皮都不抬一下的,威胁道:“你再瞪着我看,我就挖你眼珠子。” 寻玉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李承清这种恶毒到令人发指的男人。索性起身就要走。李承清淡淡道:“坐好。”他又立马坐回了原位置上。 从某些令人羞耻的方面来说,寻玉最是识时务,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生活啊,就像一块板砖,不是往别人头上咂,就是往自己头上咂。 却听李承清接着道:“想吃什么?” 寻玉没反应过来,茫然的“啊”了一声。如此,李承清又不耐烦的重复一句:“你想吃什么?” “吃肉!” “嗯。”李承清轻轻颌首,提着宽袖亲自给寻玉夹了一块……冰晶藕片,淡淡道:“张嘴。” 如此,寻玉纵是再不情愿也只能张嘴叼着藕片,咬牙切齿的硬是将藕片吃下肚。李承清又问他:“你还想吃什么?” “猪肚子!” 然后,李承清点头,十分善解人意的给他夹了一粒花生米。 寻玉吃着花生米,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他这回算是学聪明了。眼睛狠狠往烤得脆香的烤鸭上剜了几眼,话还未出口,口水先流下来了。李承清用筷子敲了敲桌角,十分嫌弃道:“快把口水擦擦,像什么样子!” “我……我其实一点也不想吃烤鸭,真的一点也不想吃!” “这样啊。”李承清恍然大悟一般,脸上露出一抹莫测高深的笑容来,“原来如此。”说着,他提着筷子在桌上的菜肴上空逡巡一遭,最终还是落在了烤鸭上。 寻玉连忙嘴张得大大的,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嘴,李承清轻笑一声,喂到他嘴边之后,还不忘记挖苦一句,“我还当你有多大的出息。” 第18章 突然猝死(3) 酒足饭饱之后,李承清很不客气的把寻玉赶了出去,非凡如此,还唤来了陈林,说是要绕开蒋美人住的偏殿。对此,寻玉举手有话要说: “为何要避开?蒋美人生得三个头,六只手臂,七条腿吗?为什么要我避开她?” 李承清嗤笑一声,将手里的书卷反手摔在书案上,道:“她生得美艳动人、明眸皓齿,只是嘴上不肯饶人,你若见了她,隔日再把我这昭阳殿给拆了。” 寻玉谦虚道:“不会,不会。她怎么说也入了你的寝宫,不看僧面看佛面,冲着你的面子,我也不敢同她起争执啊。” 结果就是,寻玉前脚才拍着胸口指点发毒誓,绝对不会同蒋美人起争执,结果后脚就将人气得带人跑去皇后娘娘那里告状了。 这事说到底,其实真的不怪他。陈林把李承清的话,当成圣旨一般遵从,自然是带着寻玉一路绕开蒋美人的寝宫,往玉华殿去。结果那蒋美人啊,初来咋到也没见认生,太子殿下没召见她,也没见委屈。转脸就带着宫人,满东宫乱转,替自己寻个看得上眼的风水宝地了。 可好巧不巧,正好选到了玉华殿。这玉华殿原先是李承清夏日偶尔歇脚的宫室。因着采光通风都极好,又离李承清的昭阳殿近,这才清整出来让寻玉住。 也算是不亏待了他这么大名鼎鼎的九王。听说着玉华殿夏日清凉,躺在里头的汉白玉地砖上,像是躺在冷水里,凉气沁在身上,最是清凉舒爽。冬日里采光最好,立在廊下往外头看,院角墨梅争相怒放,寒香冷沁,若在下雪天支张矮桌,在廊下温酒赏雪,别有一番滋味。 如此,寻玉满怀欣喜的往玉华殿去,离得老远就瞧见几个宫人往外拖东西。将李承清替他置备的一应物品,翻乱弄倒不说,还扬言要换给蒋美人住。 蒋美人果真同李承清说的那样,生得美艳动人,明眸皓齿,穿着一身淡粉色的宫装,发间插满了各色的步摇,尾端像燕尾一般微微翘起。额间还缀着额饰,鲜红色的琉璃珠子,最中将嵌着一朵五瓣的梅花。 此时正捏着一方手帕捂住口鼻,手背上纹的水仙花箔栩栩如生,十分漂亮。见陈林带着寻玉过来了,举起玉葱般的长指甲,仔细瞧了瞧。左右各站着一名宫女,半躬着身,提着湛蓝色的宫灯,里头的烛火一跳一跳的。 “这不是陈林公公嘛,怎么不在太子殿下那里伺候,带着闲杂人等在这里闲逛?” 陈林生得唇红齿白,虽不比扶风生得俊逸,可也不算差了,闻言,脸皮抖了抖,很快又扬起笑脸来,冲着蒋美人道:“蒋美人,这位是九王殿下。” 蒋美人像是大吃一惊似的,捂住唇角娇笑道:“这就是九王殿下啊?我还当是新来的侍卫。”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寻玉一遭,随意道:“到底是在深山老林呆过的,自然比不得十二皇子。也罢,你赶紧将人带下去吧。” 寻玉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我下去?” 蒋美人轻抬了抬下巴,示意宫女说话。如此,宫女便恭敬道:“回九王殿下,这位是蒋美人,皇后娘娘侄女,蒋大人庶出次女。” “哦,这样啊。”寻玉恍然大悟一般,脸上露出点高深莫测的笑容来,“原来是庶出的女儿,我说怎的这般不识规矩,难怪了。” 蒋美人一听,脸色顿时不好看了,反手给那个说话的宫女一耳光,怒斥道:“要你多嘴多舌!像我这种身份的官家小姐,嫡庶有何分别?再敢说一句,仔细你的舌头!” 这宫女捂住脸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蒋美人又往她胳膊上拧了几下,还不肯善罢甘休。陈林出声制止道:“蒋美人,这里是东宫,还望您能受着规矩来,莫要让奴才们为难。这宫女有错,都是送到掖幽阁受罚。您这般私下里惩治宫女,一来不合规矩,二来也损了您自个的身份。” 蒋美人一听,脸色这才稍微好看一些。见前头宫人慢慢吞吞的,遂出声斥道:“手脚都麻利点!赶紧将玉华殿给腾出来!耽误了我入寝,仔细太子殿下怪罪!” 宫人们纷纷应是,因着她是皇后娘娘的侄女,身份不同寻常。而后宫无人不知。太子殿下失了生母之后,一直养在皇后娘娘膝下,视皇后娘娘同生母一般无二。皇后娘娘更是对太子殿下疼宠有加。 如此,想来太子殿下对这位蒋美人也是十分上心的。眼下就更不好懈怠了。纷纷上前忙活起来,却听寻玉大声道:“都给我住手!” 宫人们一惊,还真的纷纷停下手来,注视着寻玉。 蒋美人道:“怎么,九王也对这玉华殿有兴趣?不过这里先被我看上了,九王虽是王爷,可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寻玉一听,便点头道:“先来后到,也是我先来的。”他指了指门楣上的三个烫金大字,“玉华殿是皇兄早先替我备下的,听说是皇兄从前时常休憩的宫室。我听下面的人说,庶女身份比不得嫡女。纵是我让给你住,你也没资格住啊!” 蒋美人平生最恨旁人拿她庶女的身份说事,一听寻玉如此讥讽,顿时气得脸色涨红,只说自己是皇后娘娘的侄女,身份贵重,又得太子殿下喜欢,怎生住不得了。 寻玉便双臂环胸,道:“你连我皇兄的面都见不到,怎么有脸说他喜欢你?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起开,起开,深更半夜的,你来我寝宫做什么,没有规矩!” 蒋美人平生从未遭受如此屈辱对待,纵是在府上也是娇宠着长大,何时也没见过哪位皇子,能有寻玉这般毫不客气的讥讽于她。当下气得就要撞柱子寻死。 寻玉在旁边瞅了一阵,对着左右道:“别拦着她,别拦着她!她这么说,肯定就是不想死啊!” 蒋美人一听,气得更狠了,口口声声要太子殿下出来评理。陈林在边上卖力的对着寻玉使眼色,哪知寻玉却半点没察觉,自顾自道:“你倒是去啊,恶人先告状,你还挺有理啊!” 哪知蒋美人像只轻盈的百灵鸟似的,突然起身往这边跑来,在寻玉惊愕的目光中,冲进了李承清的怀里。 “太子殿下一定要替臣女做主啊!九王居然公然折辱于臣女,臣女还不去就此死了吧!” 寻玉吞了吞口水,不甚自然的挠了挠头,抬眼正好对上李承清灼灼的目光。他微微一惊,什么话也想不起来说了。 脑海中唯有两个大字:想跑。 第19章 突然猝死(4) 可寻玉哪里跑得掉,他刚抬腿要跑,身后一声惊雷乍响,李承清在身后厉声呵道:“李玄渝!你还想往哪里跑?” 那蒋美人大约是觉得自己靠山到了,原先哭着嚷着,又是要撞柱子,又是要上吊的。还要带着人跑皇后娘娘那里告状,要不是陈林带人死死拦着,想必还真的跑去告状去了。 寻玉摸不清楚李承清到底是护着他这个便宜弟弟,还是护着自个儿的侍妾,想走又不敢走,只得在原地踌躇不决道:“李承……不!皇兄,不是我先招惹她的,是蒋美人先来招惹我的!她……她……她带人差点掀了我的玉华殿!我都没住过呢,她凭什么抢我的?” 蒋美人一听,窝在李承清怀里哭得更大声了,她先前同寻玉吵起架来,互相赤着脸,半点不肯相让。如今李承清在跟前,反而柔弱起来,捏着帕子不住的拭泪,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时不时的瞥寻玉一眼,眼泪珠子跟不要钱似的,啪嗒啪嗒滴在手背上。别提有多梨花带雨,若不是寻玉见识过她的娇蛮,也忍不住想要温声哄她了。 这个念头才生出来,寻玉立马想给自己两个大耳刮子。他还没心疼自己呢,怎么先想着心疼敌人了。可这到底是在东宫,李承清才是这里名正言顺的主子,他若说蒋美人是对的,纵是六月下大雪把人埋在里头,蒋美人也还是对的。 道理寻玉都懂,可就不愿意去做。他今个要是在蒋美人这儿低头了,日后谁还把他放在眼里?李承清吗?不不不,李承清顶多把他挂在裤腰上。 李承清右手负在身后,穿着缎红色的锦衣长袍,上纹有江牙海水四爪大蟒,头戴白玉簪缨发冠,两边垂着暗红色的丝條。他模样极其俊逸,身躯凛凛,通身一股子威严,天生就是皇家贵渭,同寻玉这种深山老林出来的皇子,到底是不同的。 蒋美人娇滴滴的依偎在李承清身侧,两只柔荑轻轻挽住他的胳膊,柔声道:“太子殿下,想来九王才回宫,不知规矩。您别责怪他了。到底是臣女的不是,臣女见这玉华殿同殿下的昭阳殿离得近些,这才想住于此。日后也方便伺候殿下,倒让九王误会了去,可别因为臣女伤了您跟九王的兄弟情分。” 她说的有理有据,似要替寻玉开脱,可每一句都在推脱责任。可又不明说同九王如何生了误会,反倒让人觉得是九王在无事生非,不懂规矩。 寻玉十分淡定的瞅了一眼蒋美人,这才定定的望着李承清道:“皇兄,君无戏言可是真的?” 李承清闻声点头,淡淡道:“自然是真的。父皇是君,说的话便是圣旨。” “那皇兄是东宫太子,是未来储君,说的话落地上,能把地上砸出两个深坑来。你说要将玉华殿清整出来让我住,我便信了你的话。” 闻言,李承清点头,轻笑一声,“不错,你记性挺好的。”他转过脸来,对着蒋美人道:“你不必忧心,本宫同九王并不会因为你伤了情分。九王甫一入宫,还有许多不适应的地方。少了些规矩,也情有可原。况且,这玉华殿的确是要空出来给九王住的。你若是喜欢,让给你也无妨。只是本宫早替你寻了处更好的,算是可惜了……” 一听前半句,蒋美人的脸色已经难看下来,可听到后半句,太子殿下居然亲自替她选了寝宫。立马换上笑脸来,连眉毛都兴奋的翘了起来。微微行了一礼,柔声道:“臣女多谢太子殿下。” 如此,蒋美人自然是不屑于这玉华殿了。可经过她方才那么一闹,原本清整的干净明亮的内殿,顷刻变得凌乱不堪。桌椅板凳歪得哪里都是,连门上挂的草席也东倒西歪,看着也分外凄惨了些。 寻玉忿忿不平,便冲着李承清道:“皇兄,这不公平。是她来我这闹事的,我不过同她争论了几句,她说不过我,便又哭又闹。在我这乱砸一通!你都不管管的吗?” 李承清眉心一蹙,冷眼扫了寻玉一眼。见他耷拉着脑袋,满脸惆怅,一时也不好说什么。这位蒋美人到底是皇后娘娘送来的。若说是送来当侧妃,身份低了些,横竖就是个侍妾。留在东宫当眼线的罢了。 原先他只需刚柔并济,同这个眼线虚与委蛇,堵了皇后娘娘的嘴便可。这才早先吩咐陈林,让他带着寻玉避开些。就是担心这蒋美人心术不正,包藏祸心。哪知自家弟弟是个实心眼的。罢了。 “陈林,你找些宫人进去重新清整,往后玉华殿就是九王的寝宫,任何人不准擅自进去。否则宫规处置。”李承清转过身来,目光灼灼的盯着寻玉看。 寻玉梗着脖子不肯应声,嘴巴翘得老高。李承清的眉头蹙得更深了,薄唇紧紧的抿成一条直线,提了一个音,唤道:“九弟。” 如此,寻玉这才不情不愿的拱了拱手,恭声道:“多谢皇兄体恤,今日我只当被狗咬了一口。” “你!”蒋美人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两颗眼泪在眼眶里乱转,拽着李承清的手臂,轻声道:“太子殿下……” 李承清眼底划过一丝厌恶,不动声色的将手臂抽了出来。偏头同陈林道:“九王不懂规矩,饿他一晚上。不准任何人给他送吃食!” 寻玉一听,刚要嚷嚷,忽然想起自己早先是在李承清那里吃饱了才回来的。他深觉再闹下去,李承清不见得还会维护着自己,索性就瞥了蒋美人一眼,大摇大摆的往殿里走。 李承清微微抬了抬下巴,陈林立马会意,亦步亦趋的跟了进去。寻玉便同陈林道:“来来,我跟你说一句至理名言!” 陈林战战兢兢道:“什……什么?”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从早到晚。你可得多找点人好好保护我。我这胆子多小啊,回头再被小人害了。皇室不就少了一位嫡系血脉了?” 陈林擦了擦一脑门的虚汗,巴巴道:“九……九王,请吧。” 第20章 突然猝死(5) 寻玉深知东宫就数李承清最大,他说的话,就如同圣旨一般,底下的人就没有敢不听从的。当然,也有胆子肥的,嫌自己命太长的。 虚倚在朱红色的栏杆上,手里不知从哪摸出了个苹果,寻玉也不管脏不脏,随便往身上擦了两下,“咔嚓咔嚓”啃了两大口。陈林带着宫人在内殿忙里忙外,搬桌子挪柜子,忙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自然没功夫监视着寻玉。 如此,寻玉又端来两盘点心,左一块右一块,腮帮子鼓得高高的,好容易才将自己撑到打了个响亮的饱嗝。陈林从内殿绕出来时,一见地上的空盘子和吃了一半的苹果,脸上也不知是何表情。抖着脸皮勉强笑道: “九王殿下,寝宫已经清整好了。奴才应了太子殿下的吩咐。从内务府拨了几个宫女太监过来。您看若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回头跟奴才说一声……” 寻玉自然没有不满意的,这吃穿住行都让李承清一个人包了。可不就是打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还是猪肉白菜馅儿的。他屁颠屁颠的跑到内殿转了转,到处摸了摸。只觉得哪里都气派,哪里都很好。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起劲蹭了蹭,光滑的汉白玉地砖像是沁了清水似的,一片温凉。 陈林擦了擦额间的虚汗,早已经见怪不怪,只道:“九王殿下若没旁的事,奴才便先回昭阳殿复命了。” 寻玉像条大毛毛虫似的,往前一拱一拱的。结果得意忘形,脑袋“砰”的一声,撞在了台阶上。 他一骨碌从地上坐起来,两手抱着头死劲揉了揉。这才手势呈狂风扫落叶状,对着陈林道:“快走,快走!” 陈林立马劫后余生一般,欢欢喜喜的下去了。他走后,内殿就剩下了寻玉一个。那些新来的宫人都在外头清整,想来一时半会儿也忙不完。 寻玉是个十分容易满足的人,李承清如今待他又这么好,生活简直太美好了。遂背着手在外头遛了一圈,那些个宫女太监一见他来立马放下手里的活儿,跑上来乌泱泱的跪成一片,齐声道: “奴才见过九王殿下。” “奴婢见过九王殿下。” 寻玉心里十分受用,学着李承清的样子,咳嗽了一声,两手平举着,沉声道:“都起来,忙你们的吧!” “是!” 众人这才起身,纷纷下去各自忙活起来。寻玉绕了一圈,把玉华殿院里的景致仔细欣赏了一遭,还意外发现殿后面有处暖汤。热气腾腾的直往上升,周边种了一圈的兰草。临近水边镶嵌着磨得光滑锃亮的鹅卵石,汤池十分清澈,上头还飘着几片蔷薇花瓣。 寻玉在此处玩了一阵,两脚一抖,将靴子脱下。这才大马金刀的坐在汤池边上,两只白花花的脚丫撒欢似的扑腾进了水里。 他两手按在石阶上,昂着脑袋望着天上的星星。想起自己曾经同寻沅在清心观的后山,那里有处小瀑布,每每盛夏,总是相约着一起洗澡。脱得浑身光溜溜的,寻沅水性极好,在水里扎个猛子。再猛的从水里探出头来,吓一吓人。 或者是打水底拽着寻玉的两条腿,直往水深的地方拉。每每大战三百回合之后,这才一人折一根树枝,将早已经湿漉漉的上衣挂在上面,扛着就走。 有时候遇见野兔子什么的,打上一只,各种烤着吃,生活过得潇洒惬意。只可惜,如今富贵生活是有了,但是寻沅不在。 李承清好容易才将那个蒋美人哄劝住,因想着寻玉头一回在宫里过夜,怕不习惯。这才刻意过来一趟探望,也没让陈林跟着。省得被蒋美人知道了,又要闹点脾气。他倒是不怕蒋美人在皇后娘娘跟前告状,对这种事情虽然早已经习以为常,可还是深恶痛绝。 那种厌恶感,像是淬了剧毒的针,无时无刻不在发作。 眼下夜色已深,玉华殿门边上挂着的长灯微微闪着蓝光,庭下林叶繁密,月光像是流水一般流淌。撒在人脸上,像是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华光。他信步走进去,寻了一遭没见到人。正疑惑时,忽听远处传来叮叮咚咚的流水声。 寻着水声找去,离得老远就见到水气升腾,台阶上一团黑黝黝的影子。离得近了才瞧见是个人——寻玉四仰八叉的躺在兰草丛中,两条裤腿挽过膝盖,露出两条白嫩光洁的小腿。 他生得清瘦,腿也纤细,甚至有些文弱。同腿的主人半点也不相配。水声就是从这里传来的。 “你半夜三更的不睡觉,跑这里来坐什么?投河?” 身后猛的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吓了寻玉一大跳。他赶忙将蒙在眼上的布条扯了下来。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两只脚踩在石阶上,水花溅得哪里都是。 寻玉摸了摸脑袋,尴尬道:“啊,好巧,你怎么也在这?”他突然想起玉华殿现在是自己的地盘,遂无形中有了底气,单手掐腰道:“你半夜三更的不睡觉,来我这做什么?投河?” 他竟然原封不动的还给了李承清,说完之后心底一阵莫名的兴奋。就像是以前在山上捅了马蜂窝,捅完就跑非常刺激。 李承清好看的眉毛微微往上一挑,信步踏过兰草走了过来。瞥了一眼寻玉,似笑非笑道:“你嘴巴很贱,有人告诉过你吗?” 寻玉昂着下巴,两手下意识的绞着衣角,巴巴道:“你心眼很坏,有人告诉你吗?” 闻言,李承清竟然笑了起来,饶有趣味的问他:“怎么说?” 如此,一直把诚实是美德挂在嘴边的寻玉,掰着手指头给他算了,“第一,你绑架了我师弟。第二,你总是跟扶风一起欺负我。第三,你那个什么狗屁侍妾就是个狐媚子,你还当个宝贝似的宠着!” 李承清略一思忖,道:“第一,我没有绑架你师弟,是他自愿跟来长安的。第二,你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第三,我知蒋美人矫揉造作,但宠是不宠,同你有什么关系?” 寻玉自动忽略前两条,就专门将第三条拉出来争辩,道:“那你明知道蒋美人是那种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狐媚子。你怎的信她不信我?你分明就是见她生得漂亮,舍不得罚她罢了。你舍不得责罚侍妾,只能过来寻我的事儿!” “你倒是一副很委屈的样子。”李承清淡淡道,边说边往前走了几步。寻玉立马后退一步,哪知台阶上长时间没人清理,竟然长了薄薄一层苔藓,光脚踩上去,“蹭”的一下就滑了一跤。整个人都要飞了出去。 “小心!” “啊!”寻玉惊得大叫一声,两手胡乱的扑腾,一不小心就拽到了李承清的领口,将他前襟一把撕了下来,露出大片大片光滑精壮的胸膛。 李承清原是伸手要拉他,突觉胸膛一凉,便将手缩了回来。哪知寻玉一把拽着他的手臂,像猴子一样攀着。结果二人正面贴在一起,双双掉入汤池了。溅起的水花能把岸上的兰草淹了。 恍惚间,寻玉唇边一凉,像是触碰到了什么东西。他是仰躺着入水,尚未来得及反应,就连呛了好几口水。身子在水下摸不到底,像只四爪朝天的王八似的,死劲扑腾着。 突然,手臂一紧,一股力道从天而降,一把将他拽出水面。一出水面寻玉就大口喘气。想起方才喝的水都是自己的洗脚水,忍不住趴在岸边,哇啦哇啦吐了个昏天黑地。 好不容易吐干净了,这才转过身来,人就整个僵硬住了。 月色如同流水般一泻千里,李承清浑身湿漉漉的,宽肩窄腰,发丝被水打湿,白玉发冠也微微松动。些许青丝跟撒欢似的,争先恐后的披在身后。衣领方才被寻玉扯过,前襟也撕下来大半,露出成片白皙精壮的腹肌。 再往上看是修长的脖颈,精致优雅的锁骨。寻玉瞳孔狠狠一缩,眼底倒映着几乎抿成一条线的唇角,上面还挂着两滴鲜红的血珠。 “哎……呀……” 寻玉福至心灵一般,双手捂住自己的唇角,这才明白方才在水下亲到了什么东西。他后知后觉,颇难为情的扭着腰肢为难道:“我这真不是故意的,一不小心就扯了你一把……嗨,你也没吃什么亏,咱俩都是男子,还是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亲一亲,啃一啃怎么了?这小时候谁没个穿开裆裤的时候,搞不好咱俩以前还睡过一起呢……” 李承清眉心一蹙,抬袖将唇角的血珠擦干净,这才冷眼剜了寻玉一眼,轻斥道:“我见你越活越过去了,小时候倒是极其守礼的,从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寻玉摸了摸鼻子没吭声,感觉双脚凉飕飕的,就垂眸望了一眼。再抬起头时,李承清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了。 “衣衫……不整。” 李承清薄唇轻启,吐出一句贬义词。寻玉摸了摸头,茫然道:“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忽见李承清弯腰,打兰草丛里摸出一件衣裳。这衣裳还是先前寻玉脱的,他还打算泡过脚之后,再洗个脸什么的,结果李承清就过来了,也没洗成…… 李承清抖了抖衣裳,将上头粘着的碎草什么的抖干净。寻玉寻思着他这是要穿衣裳遮羞,又开始碎碎道:“有本事别穿我衣裳啊,让这玉华殿里的宫人都出来评评理,到底是谁衣衫不整的出来晃荡。” 话音未落,肩头瞬间一紧,寻玉惊讶的呼出声,“你做什么?” 却见李承清伸臂绕到寻玉身后,将衣裳裹在他身上不算,还空出两只衣袖,相互交叠一下,打了个死结——险些没把寻玉勒出个好歹来。 “快走!” 李承清跟驱赶小鸡似的,拽着两只袖子,轻轻抖了抖,示意寻玉赶紧走。 寻玉梗着脖子,不满道:“不走!你赶紧放开我,这要是被宫人看见了。我的脸面往哪里搁?” “你还有脸面么?”李承清嗤笑一声,不客气的嘲笑道:“你堂堂一位殿下,居然大庭广众之下同一位侍妾起了口角,很光荣?” “……那也是你的侍妾,你管不好自己宫里的人,难道还要怪到我的头上来?你有本事就把蒋美人关起来,别放她出来祸害人啊!” 李承清似笑非笑道:“你不说我还忘了,你也是我宫里的人。” 寻玉扭过头去,闷闷道:“我才不是,我是道观里的人,是个小道士,眼看着就要得道成仙了,你非得拉我来长安,庸俗!” 李承清一震衣袖,呵道:“就你话多,快走!” 如此,寻玉就跟小鸡崽子似的,被李承清拽着往前走。他方才忘记穿鞋子,宫里的工匠师傅为了好看,每条青黛小路上,都铺满了光滑的鹅卵石。 一路就听寻玉“哎呦哎呦”叫个不住,李承清初时还挺有耐心的,后来大约是觉得自己胸膛太凉,生怕声音招来了宫人,脸面上不好看。这才一把将寻玉的嘴给捂住,硬将人拖回了内殿。 只听“咚”的一声,寻玉整个人被甩在了榻上。他在床榻上趴了一会儿,像条大毛毛虫似的,往前拱了拱,哀怨道:“家暴啊,没天理了啊,李承清打我了啊,救命啊……” 李承清冷眼剜过来一记,寻玉立马不吭声了。如此,这才走到衣柜前,从里头翻找出一套湛蓝色的衣袍出来。 寻玉斜躺在榻上,单手支着脑袋,脚丫一翘一翘的,嚷道:“那是我的!” “什么是你的?这整个宫室都是我的。”李承清呛了他一句,这才走到屏风后面换衣裳去了。他方才落了水,也没见得狼狈,如今换了身衣裳出来,又是不一样的风度翩翩。 寻玉脑子里轰隆一声,突然想起寻沅常常在他耳边念叨的一句话: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你准备一下,明日便行册封大礼。册封之后,你就是九王李玄渝了。把你以前偷鸡摸狗的小伎俩好好收一收,别一天到晚就想着惹事!” 第21章 突然发现(1) 既然李承清让他改名字,那就改名字咯。横竖一个道士的法号,提溜出来当名字,也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关乎皇室那点比天还高的面子,李承清比谁都上心,也比谁都一丝不苟。 也不知道这点荣光,是能当饭吃呢,还是能当水喝。玄渝如是想,站得笔直,平伸着两条胳膊。任由宫中女官,将一层又一层的华服往自己身上套。 既然是受封仪典,自然又有诸多的规矩。皇宫到底是同道观不一样,规矩多起来足以吓死一个活生生的人。 关键规矩多,倒也罢了,主要是惩罚制度苛刻到令人发指。玄渝不止一次的想,幸好自己身份足够高,后台足够硬。要不然就以他这张能把死人给气活了的嘴,估计早死千百回了。 女官们伺候九王梳妆打扮好,这便依着礼节逐一退出殿门。玄渝好奇,探着脑袋对外瞅了一眼。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偌大的院庭里,乌泱泱的跪着一片宫人。各个屏息凝神,不苟言笑。似乎于情于理,都该如此严肃郑重。 如此,玄渝也不由自主的收敛了神色,逐一摸着腰间挂着的一排玉佩、香囊。心思早就飘到九霄云外去了。 直到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过来宣读诏书,玄渝才跟随着众人行至庭院中央跪倒。他两手安分守己的按在地面,垂首听旨。从头顶上方传了一阵公鸭嗓音,抑扬顿挫的念了好一阵,这才缓了口气,将圣旨对折,半弯着腰,对着玄渝道: “九王,请您接旨罢。” 这就是要接旨了。玄渝站起身来,伸出一只手要接册文,哪知太监总管似乎吃了苍蝇一般,神色不甚好看,干巴巴的唤了一声“九王”。 玄渝微微一愣,余光瞥见殿门槛处,露出半寸暗红色的衣角。衣料上的祥云水纹用银线勾勒,在阳光的折射下,像水一样缓缓流动。 他福至心灵一般,赶忙垂眸,伸出两只手,恭恭敬敬的将册文连同印玺接到手里。 太监总管大松口气,脸上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恭喜九王,贺喜九王了。若没旁的事,奴才便先行告退了。” 陈林见状,从旁领路,一众人又浩浩荡荡的出了玉华殿。玄渝刚要同旁人说,太子殿下就在门槛外。哪料说晚了一步,原本趾高气昂的众人,又乌泱泱的跪倒在地。 拉倒,都是欺软怕硬,谁又比谁高贵些。他觉得手中的烫金的册书,以及纯金打造用来盛放印玺的盒子很有分量,赶忙推到身后的宫人手里。 那宫人大惊失色,跟捧着自己的项上人头似的,恭恭敬敬且心惊胆战的平展着双手。 玄渝眼观鼻,鼻观心,独自站在庭院里等了一会儿。果不其然,李承清提袍大步踏了进来,身后跟着两排宫人。 他每每出场,没有哪次排场是不大的,花里胡哨,不知道做这个样子给谁看。 “以后就是九王了,安分守己一些,别总是坏了宫里的规矩。回头你来昭阳殿一趟,找你有事。”李承清信步上前,随手拍了拍玄渝的肩膀,将他肩头褶皱的衣料抚平。 “有什么事?现在说不行吗?”玄渝暗戳戳的伸手一拽李承清的衣袖,压低声音道:“皇兄,我跟你说,我一大早听旁人说,蒋美人跑去皇后娘娘那里告状了。听说哭得梨花带雨,跟被别人作贱了似的。我需要做些什么吗?” 李承清颇为诧异的瞥了玄渝一眼,“你消息倒是挺灵通的,可见玉华殿的宫人嘴不严实,该罚。” 玉华殿的宫人该不该罚,玄渝这是一点都不关心,他眼下最想知道的,是他自己会不会有事。 李承清便道:“那若是让你跪到未央殿请罪,你去么?” 那还用说,自然是不去!玄渝磨着牙齿,愤愤不平道:“为什么要我去请罪?明明是她先来挑衅的,凭什么要我请罪?不就是落了几滴猫泪,跟谁不会哭似的。反正我不去,爱谁去谁去!” “那你还问什么?”李承清敛眸瞥了玄渝一眼,束手立着。他比李玄渝高出一个头还多,居高临下的睥睨着,颇有几分皇威,将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呐……呐……祸是我闯的,问一问都不行啊?” “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好。”李承清不冷不热的吐了一句,回眼见玄渝一副死不悔改的样子,似笑非笑道:“还站在这做什么?没事干了?现在就跟陈林去福寿宫给太后请安。” “我怎么没事干了?我如今也是九王了,你也稍微给点面子。”玄渝小声嘟囔一句,余光瞥见李承清面露不愉,赶忙脚底抹油开溜了。 陈林早在殿门外等着,一见玄渝出来,赶忙迎了上来,笑容满面道:“九王,请随奴才一同去福寿宫吧。” “皇兄他不用去吗?”玄渝趁着李承清没往这看,赶忙将陈林拉到一旁,问道。 “太子殿下还有公务在身,先请九王同奴才前去。”陈林顿了顿,又抬起笑脸,“六公主也在。” 若没最后这么一句,玄渝当真就不想去了。瑶光生得清丽动人,性情又比李承清温和了不知道多少倍,还一口一声“九哥”的喊着。他这心里十分受用。毕竟,以前在道观里,能看见女子的机会屈指可数,能看见绝色美人的机会,那是压根没有。 如此,玄渝略感安慰,遂随着陈林往福寿宫去。 李承清在玉华殿发落了几个爱嚼舌根的宫人后,这才领着往未央殿去。 蒋美人到底是蒋大人之女,虽只是庶出,但终究同皇后娘娘带有血缘关系。玄渝是个说话做事都随心所欲的人,料想也弄不明白其中深意。 若单单只是一位侍妾,倒也无关紧要。可这明摆着是送来当眼线的。皇后娘娘也真的是可以,舍不得派出娘家嫡出的女儿,便将这蒋皎送来东宫。 如今蒋皎在玄渝那里受了委屈,还指不定在皇后娘娘面前如何哭诉。届时闹到皇上那里,还不知道要如何收场。索性,就将玄渝打发到福寿宫去,太后慈爱,想必会维护一二。 自己这个当皇兄的,有时候真想把弟弟活活掐死。况且,这个人原本就是个假的,纵是稍作利用,也不会再有丝毫心理负担了。 第22章 突然发现(2) 玄渝随着陈林去了一趟福寿宫。 这福寿宫跟李承清的昭阳殿很不一样。李承清虽是东宫太子,但到底是为人子臣的,说的任何话,做的任何事,都须得考虑后果。万万不能同他一样胡搅蛮缠。遂昭阳殿沉静死板,从不见宫人嬉笑怒骂。而太后的福寿宫庄严肃穆,立在殿门口的几个宫里老嬷嬷不苟言笑,见九王来了,也仅仅是曲膝行了一礼。 “九王殿下请稍等,容奴婢进去通传一声。” 李玄渝应是,垂手老老实实的站在庭院里等着。早先授册时,东边才微微透出霞光,眼下日头渐渐上来了。如今正值夏日,溽暑难耐,阳光像炭火一般烤在身上,着实难忍。 他又穿着一身很厚重的规制锦袍,领口处的织锦被汗水打湿,黏在脖颈处,湿漉漉的难受。要不是怕太后怪罪,真想当场把这身衣裳给脱了。当然,最主要是不好让李承清为难,毕竟自己是东宫的人,一举一动都关乎着东宫的颜面。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大约一个时辰,珠帘总算被人挑开,玄渝大松口气,擦了擦满脸的小溪流,心里将前去通传的奴婢骂了个千百来回。 “九哥!快随我进去吧,太后在里面等着你呢!” 出来的人原来是瑶光啊。许是溽暑难耐,瑶光换了一身淡青色的长裙,裙裾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杏花,外头罩着一层茶绿色软烟罗轻纱,走动间裙摆摇曳,煞是好看。 “九哥,听说你又闯祸啦?” 实话实说,玄渝被瑶光话里的这个“又”字打击到了,说的跟他很喜欢闯祸一样。 玄渝磨着后槽牙,往瑶光身前凑了凑,也不知道她身上熏的是什么香,淡雅清爽,出奇的好闻。他目光往下一瞥,见瑶光腰间系着一只双鱼戏珠的荷包,尾端缀着鲜红色的穗子。 “你这个荷包还挺好看的。”玄渝答非所问,探着脑袋往殿里瞅了一眼,笑呵呵的问道:“这里面是晴天,还是阴天啊?” 瑶光微微一愣,随即哑然失笑道:“你要是没闯祸,那也就用不着担心里头是晴天还是阴天了呀?” 玄渝腆着脸笑道:“好妹妹,你看九哥都站这大半天了,脸上一层皮都快被晒下来了,你也没说心疼心疼,怎么还在这里取笑我?我真没拿蒋皎怎么样,她非要跟我吵架,吵不过我,就跑到皇后娘娘那里寻死觅活的,我有什么办法?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跟谁不会似的,你看你九哥我,就不用这种下贱的下作的低级手段。” “蒋皎的确矫揉造作讨人厌烦,我也不太喜欢她。不过……”瑶光拍了拍玄渝的肩膀,正色道:“九哥,实话实说,我敬你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也亏得你是太子哥哥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要不然就以十二哥的脾气,知道你欺负了他的表妹,还不得扛着大刀过来砍你!” 玄渝这是第二次听到十二皇子的名号,因从李承清那里得知,十二皇子李淳汐是当今皇后娘娘膝下独子,遂先入为主的觉得,该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偏偏李承清说李淳汐是个天资聪颖,知礼明事的好孩子…… 说出去也没人信啊!他可是记得回长安的路上,皇后娘娘派了两波人前来追杀。试问狼窝里头还能生出来小绵羊? 因此,玄渝觉得李淳汐不是个好鸟,合情合理。顺带觉得李承清想要巴结讨好中宫,也合情合理。毕竟李承清如今这个太子名头,还不是因为养在皇后娘娘身边的缘故? 整个中宫,都由皇后娘娘一手把持着,说是只手遮天也不为过。这好在是生在帝王家,要是寻常达官贵人家,那不管是玄渝还是瑶光都是庶出,比不得嫡出尊贵。 李承清也是够聪明的,死了母妃之后,连亲弟弟也不要了,赶忙跑过攀皇后娘娘的高枝儿。这才有了嫡出长子的身份,要不然东宫太子之位,指不定就落到李淳汐身上了。 “宫里不是极讲规矩礼节的地方吗?那李淳汐排行十二。也得唤我一声九哥。他岂能对我不敬?反了天了!”玄渝说着话,心里也泛起小嘀咕,这六岁以前的事,忘得那叫一个干净,自己连李承清这个一母同胞的皇兄都不记得了,别说旁人了。 眼下,还是……先去拜见太后要紧。 好在有瑶光陪着,玄渝心里多少有了点底,可历经方才的风波,保不齐这个太后也是站在中宫娘娘那边的。如若不然,才第一次见面,冷落他这么长时间做什么? 瑶光心思细腻,生怕玄渝不懂规矩,领他进来之后,悄悄地拽了拽他的衣袖,示意他跪下行礼。 玄渝来长安短短几日,旁的东西没学会,跪下行礼倒是学了个十足十。既然太后是父皇的娘,那也就是他的祖母了。实话实说,他对这个祖母什么印象都没有,只当是跪下拜个菩萨。 “来,快起来让皇祖母好好看看。” 太后一身孔雀蓝的锦缎富贵团花裙,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的盘在脑后。从玄渝踏进福寿宫的第一步,视线就紧紧的落在他的身上。似乎是透过玄渝在看什么人。 玄渝应声起身,缓步走了过去。殿里的气氛有些肃穆,一时也没敢放肆。只微垂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作出一副乖巧懂事的样子。 “玄渝,这些年你在外面过的还好吗?”太后攥着玄渝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和蔼可亲道:“这些年苦了你了,往后你就留在长安,你皇兄会好好对待你的。” 玄渝原本推断,太后不是个好相与的。未成想竟然这般和蔼可亲。他素来爱打蛇缠棒上,一听立马点头,笑道:“不苦不苦,这些年我在清心观每年都给太后祈福,只盼着太后还有父皇身体康健,百姓能够安居乐业,我在观里吃些苦,一点都不要紧的!” 太后一听,面露欣慰的叹道:“好孩子,往后在宫里缺了什么,短了什么,只管来福寿宫,皇祖母替你做主。” 玄渝不知道太后话里有几分真假,他是个有话说话的人。遂随口试探两句:“哪里都很好,皇兄待我非常好,下面的人待我也很好,尤其是那位蒋美人,听说皇兄命人收拾了一处离昭阳殿很近的宫室给我。生怕皇兄处理公务的时候打扰我休息,赶忙让人将安置好的摆设又抬了出来。势必要给我换一处绝好的地方。” 闻言,瑶光略诧异的瞥了玄渝一眼,随即捏着手帕捂嘴偷笑。心道:这个九哥还挺好玩的。 第23章 突然发现(3) 太后在宫里待了大半辈子,有什么把戏能瞒得过她的眼睛?李承清到底不是皇后娘娘亲生的骨肉,自然做不到视如己出。何况又有一位嫡出的十二皇子,怎会不生出旁的心思? 只是这种心思,古往今来,每朝每代都会出现,同室操戈,骨肉相残的事情数不胜数。宫里的风从来都没有停止的那一天。 “蒋大人的庶女,送去给太子当位侍妾,倒也不算是委屈了她。”太后淡淡道,双眸中透出几分精明,“可既然送到了太子宫里,哪有一闹脾气,就跑回母家哭诉的道理。太不像样子了些。蓝珈。” “太后。”从边上立马站出一位中年女子,打扮的中规中矩,正是太后的心腹。 “你传话下去,蒋美人目无宫规,罚禁足半月。” “是,太后。” 瑶光眨了眨眼睛,不由自主的往玄渝的方向瞥了一眼,见他一副“找到靠山”的欣喜劲儿,忍不住微微一笑。 “九哥方才在外面受了热,瑶光知道太后宫里的冰镇酸梅汤最是清热解渴,想替九哥讨上一碗。” 瑶光素来嘴甜,说话也很合时宜,三言两语便将话题转移。太后便笑着应了,对着身边的宫人使了个眼色。那宫人立马会意,垂头下去端冰镇酸梅汤了。 玄渝料想太后虽然表面看起来和蔼可亲,可到底身份尊贵,想来也是看不过去皇后娘娘百般拿捏李承清,这才顺了他的心思,随手处置了蒋皎。 无论如何,太后姑且是站在他这边的,换而言之,太后到底庇护着李承清。毕竟现在长安何人不知东宫太子一母同胞的亲弟回来了。既然是一母同胞,那势必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话又说回来了,李承清如今算是皇后娘娘膝下的皇子,按理说,李淳汐倒是比玄渝更有资格唤李承清一声皇兄。 就是不知道李承清是如何想的了,当然,就算问他。他也不见得会说真话。 诚如瑶光所言,福寿宫的冰镇酸梅汤甚是清凉酸甜。他方才在外头站得久了,心里窝着燥火,眼下喝上一口冰镇酸梅汤,如同炎炎夏日被冰水从头浇到尾。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舒畅清凉。 玄渝起初还假模假样的小口喝着,后来见没人注意他,一咕噜将一大碗酸梅汤灌了下去。身旁的宫人见状,赶忙又端上来一碗。他一连喝下三大碗,这才心满意足的将白瓷碗放下,悄悄摸了摸肚子,就差打个响亮的饱嗝了。 瑶光很显然比他斯文了不知道多少倍,喝上两口就将碗放下了。捏着素白色的碎花手帕,轻轻拭干净唇角。不动声色的冲着玄渝眨了眨眼睛。 玄渝不明所以,也学着眨了眨眼睛。太后见了,便笑道:“你们两个从小感情就好。一别十年未见,玄渝长得倒是同小时候不大一样了。” 瑶光笑道:“是呀,九哥生得越发俊俏了。小时候他就总爱欺负我,现如今好不容易回了长安,我定要欺负回去。太后可得偏向瑶光,莫要让九哥欺负我。” “好,好,好。”太后一连说了三个好,一手攥着瑶光的手,一手攥着玄渝的手,往中间一拉。将二人的手覆在一起,笑道:“往后啊,你们两个可要多来福寿宫,看看我这个老人家。” 玄渝一听,赶忙将能想到的讨巧话,尽数说了个遍。直逗得太后喜笑颜开,殿里气氛登时活络不少。 到了午时,玄渝同瑶光在福寿宫陪着用了午膳。太后年纪大了,有午睡的习惯,二人见状,双双起身告退。 瑶光是淑妃娘娘所出,又是最受皇帝宠爱的六公主,遂宫里的太监宫女,对之恭恭敬敬的,不敢有半点逾越。反倒是对玄渝这位九王,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但也挑不出错来。 “九哥,跟我一起去校场骑马吧?” “啊?骑马?”玄渝侧过头来,两手一摊,“我不会啊,怎么教你?” 瑶光微微一愣,大约是未曾想到李玄渝居然连马都不会骑。可念起他年幼时被送出长安,在那种鸟不拉屎的深山老林中待了十年,不会骑马,也情有可原。 可如今来了长安,又是皇室中人。日后免不了要进行诗书骑射考核,届时,所有人都会,就李玄渝一个人不会。暂且不说落不落他自己的面子,就是李承清脸面上也不好看。 人们只会说:太子殿下只顾自己,不顾手足兄弟,是个薄情寡义的人。 虽然,从前这种类似的言论也不是没有,可身为储君,一言一行有数百双眼睛盯着看,瑶光素来同李承清亲厚,自然不肯让他背上这种骂名。 其实,还有一层原因,只是不太好同李玄渝说。蒋皎到底是蒋大人的女儿,又是中宫娘娘的亲侄女。俗话说的好,不看僧面看佛面,打狗还需看主人。 中宫本来就想借着李玄渝千方百计打压李承清。眼下经过蒋皎这么一闹,想必以中宫那位娘娘的脾性,必然不肯轻易放过李玄渝。 因此,李承清才一大早的把李玄渝支开,变相求太后庇护他罢了。好在太后也是个通透的人,罚李玄渝在福寿宫外头站着,那是给足了中宫面子。至于责罚蒋皎,只是借机告诫中宫收敛罢了。 瑶光盛情难却,李玄渝只好顶着火辣辣的日头,一众人浩浩荡荡的往校场行去。 才至校场,就听见场中央传来一阵喝彩声,人群中央立着一位少年,穿着一身石青色的箭袖常服,身姿英挺,面容俊秀,观其年龄不过十四、五岁,可射得一手好箭法,手里弯着长弓。右手二指捏着羽箭,拉弦上弓一气呵成。只听“嗖”的一声,又射出去一见,正中靶心。 随即响起一阵排山倒海的掌声,比方才有过之而无不及。 “花里胡哨。”玄渝嗤的笑了一声,轻抬了抬下巴,指着场中央的人,同瑶光道:“瑶光,你看看,这种花里胡哨,喜欢卖弄才艺的男人不能要。这种男人一看就不是什么靠谱的人。真正有本事的,应该成熟稳重,内敛沉静。” 瑶光歪着头问:“像九哥这样么?” “不,像李承清那样的。”玄渝摸了摸鼻子,到底没有那么厚的脸皮往自己脸上贴金。 第24章 突然发现(4) 却见场中央的少年将弓箭随手递到宫人手里,这才拿着一条汗巾往脸上擦汗。余光瞥见校场外围站着几个人,目光便火辣辣的投了过来。 场中央的人见状也顺着目光看了过去,众人自然是认得六公主的。可大多不认得玄渝这位大名鼎鼎的九王。 说玄渝大名鼎鼎,不是指他在长安的名声有多大多好,而是他的身世坎坷到了令朝中文武百官无法忽视的地步。往前细数几百年,还没有哪朝哪代将皇子送去道观里过,更别说将他好生接回来了。 其实,还有另外一层原因,外界都在传太子殿下对这位一母同胞的亲弟,并不是十分在意。仅仅是出于皇兄的职责罢了。毕竟太子殿下这些年养在皇后娘娘膝下,同十二皇子手足情深。哪里是九王可以比得上的,抛开别的不论,就论这出身,十二皇子能足足甩九王十八条街。 也就是十二皇子尚且年幼,届时封王定得再压九王一头。 遂在场的武将和几位文臣,目光中不由自主带着点审视和考量的意味,齐刷刷的往李玄渝身上投射。 李玄渝摸了摸后脑勺,一阵茫然,哪里知晓这些人看着他作甚。袖子突然被人轻轻扯了一下,就见瑶光侧过头来,压低声音提醒道:“九哥,那个人就是十二哥了。太子哥哥很重视十二哥,两个人感情很好。九哥也上去打声招呼吧?” “感情很好?有多好?” 李玄渝忍不住嘲弄一句,“李承清到底怎么想的,明明我跟他才是一个娘生的。可怎么所有人都觉得李淳汐跟他更亲?” 瑶光抿唇,还未再说上什么,方一抬眼,就见李淳汐缓步走了上来。皇室子弟的气度风姿自然远非寻常人能够比拟,李淳汐年岁比玄渝略小,面庞难免稍显稚嫩,可生得唇红齿白,俊秀清逸。因穿着一身干净利索的箭袖常服,更显得英气逼人,威风凛凛。 “十二哥。”瑶光曲膝行了一礼,笑嘻嘻道:“大热天的,你又在校场练箭呀?” “是啊,再过几个月就要秋猎了,皇兄这些时日忙于公务,一时半会也顾不得教我。我只好自己先练着玩,权当打发时间了。”李淳汐目光又投向瑶光身侧的李玄渝身上,提了个音,问道:“这位是?” “他就是九哥。”瑶光轻轻扯了扯李玄渝的衣袖,示意他说话。 “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九王啊!”李淳汐抢在玄渝前面笑了一声,随意拱了拱手,算是见礼。见周围人多,略一思忖,不悦道:“都围在这里做什么?都散了吧。” 在场的众人这才拱手退了下去。玄渝暗暗琢磨了一下,可能是先入为主的关系,自第一眼看见李淳汐便心生不喜。可李淳汐倒是丝毫察觉不出来自己有多招人厌烦,不知道是有意无意,总把“皇兄”二字挂在嘴边。 就像是他跟李承清关系有多亲厚似的。 玄渝忍不住暗暗冲他竖了个中指,用以表示自己对他的鄙夷。 “九哥甫一入京,怕是有诸多的不适应。我早先从皇兄那里听来,九哥这十年来一直待在道观里。想来每日焚香诵经,境界应该远非常人能比吧?” 玄渝十分谦虚道:“哪里哪里,不敢说有多么高深的境界,反正比一些只会放暗箭的小人强多了。举头三尺有神明,十二弟没事也去拜拜菩萨。” 李淳汐眉头一皱,上前一步不悦道:“你的意思是说,我是那种背地里放暗箭的小人?” 瑶光一听,脸色微微一白,侧过脸看向玄渝,抿唇道:“九哥……” “你别误会,我只是想说,你印堂发黑,怕你有血光之灾。闲来没事拜拜菩萨,为自己祈祈福,总没有错吧?” 玄渝耸了耸肩,这个李淳汐不是想揭他短吗?那很好啊,看谁嘴更贱。 平心而论,活了十六年,在嘴贱这一方面,玄渝若是认第二,旁人都不敢认第一。不是他说,就李淳汐这个架势,比李承清可差远了。就是扶风都比他有气势。 果不其然,李淳汐脸色登时就绷不住了,原本还能心平气和的同玄渝说几句话。眼下就连最后一点和气都抛到九霄云外了。从侍卫手里接过长弓,随手弹了一下弓弦,发出“噌”的一声清响。 “九哥既然来这校场了,想必也是会些骑射功夫,不如过来比试比试?” 若说骑马,李玄渝还真的不会。可若是射箭,那他还是挺在行的。早先年在清心观,观里一天三顿全是清汤寡水。蚊子落进去,就算是加荤。 出家人吃不得荤腥,可玄渝跟寻沅却是半路出家。向来将“酒肉穿肠过,道法心中坐”挂在嘴边上。亏了什么。也不能亏了嘴。遂时常在山里打猎,箭法不能说是箭无虚发,百步穿杨倒是不在话下。 瑶光不放心玄渝,遂暗暗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道:“九哥,咱们不要比了吧?我带你去打毡球,好不好?” 李淳汐笑道:“九哥若是不会,大可以直接说出来,我是不会笑话九哥的。毕竟九哥在深山老林里待了十年之久,纵是行为粗鄙些,也情有可原。皇兄的箭法极好,你去央求央求。我再替你说上两句好话,他肯定也会教你的。” 话是这么说,可面上已经流露出嘲讽之色,李淳汐一口一声“皇兄”的唤着,生怕玄渝不知道李承清同中宫更为亲厚。 如此,玄渝对边上的侍卫招了招手,那侍卫略迟疑,偏头看了李淳汐一眼。 李淳汐道:“愣着做什么?九王要弓箭,还不赶紧拿给他?” “是!” 玄渝接过弓箭,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可无论从外观上,还是从材质上。远比他跟寻沅用桦树枝制成的弓精美许多。 “先说断后不乱,丑话先说在前头,我不会因为你比我年幼,就放水让你。” “好啊,我也很想看看九哥有多厉害,请。”李淳汐右手往前一伸,作出一副“请”的姿势。 玄渝见状,大步朝校场中央走,侍卫们正要将先前李淳汐射的箭靶抬下去。玄渝便道:“放下,你们都退边上去。” 瑶光立在一侧,扭着衣角面露担忧的看了玄渝一眼。见李淳汐也提弓同他站在一旁,七上八下的心,登时又提起来一截。 “九哥,十二哥,点到为止,你们小心点啊!” 第25章 突然发现(5) “知道了,你在边上看着就好。”玄渝搭弓拉弦,眯着左眼对准靶心处比划了一下距离。在众目睽睽下,“嗖”的一声射出去一箭。 刚好将靶心处原本插的箭射落,李淳汐攥紧了手里的弓箭,脸色又难看了一分。 “哎呀,不好意思啊,今天手有一点滑。”玄渝甩了甩手,得意洋洋的瞥了李淳汐一眼,又接过一支羽箭,正预备着松手。 就听李淳汐在边上冷笑道:“运气好罢了,有什么好得意的。乌鸦就是乌鸦,飞上枝头也做不了凤凰。” 他声音压得极低,除了玄渝能听见外。旁人都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偏偏李淳汐说话时总和煦的笑着,落在旁人眼中,只当是兄弟两在说什么体己话。 “是不是凤凰我不知道,但我管皇上喊父皇,管太子喊皇兄,这点错不了。”玄渝也不生气,右手使了几分力道拉弦,再忽然一松,箭羽破风而出,再一次将李淳汐的箭羽打落。 “哎呀,我这运气也太好了,是不是啊,十二弟?” 李淳汐脸色难看,也搭弓射出一箭,哪料非但没将玄渝的箭射落,反而偏离了靶心。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竟然落了个下风! “蒋皎怎么说也是母后母家的女儿,岂能容你随意欺辱?你好大的胆子!真当这里是道观了,你眼里还有没有半点宫规?” 玄渝早便料到李淳汐来者不善,先前绕了这么多弯弯绕绕,总算是说到正题上来了。 “你也好大的胆子,我怎么说也是你的九哥,你居然敢对我不敬?你眼里还有没有半点宫规?”玄渝最擅长的就是拿别人的话,堵别人的嘴。最喜欢的就是看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果不其然,李淳汐在口舌之争上,再一次落了下风。什么知礼明事,和煦天真的外表都尽数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三分任性,七分骄纵。 “我倒是不知道,一个下贱的宫女生出来的孩子,有什么高贵的!你出身之时克死生身母亲,是个大不祥的人。别以为皇兄把你从道观里接回来了,你便能飞上枝头当凤凰了。我告诉你,李玄渝,这宫里没有你待的地方。识相的就给我夹着尾巴做人,我心情好了,兴许会施舍你一个安生之所。否则,哼!” 这一个“哼”字包含了千言万语,似乎只要玄渝不识相,在这宫里就待不下去了一样。 玄渝挠了挠头,很是诧异的望着李淳汐,道:“你搞搞清楚,你口口声声唤的皇兄,跟我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你在骂我的同时,把他也骂了个狗血淋头,你知不知道?” 李淳汐道:“皇兄早在十年前,就养在了母后膝下,同你这种庶出皇子不同。母后待他视如己出,皇兄待我更是亲厚。一母同胞又如何,生娘不如养娘亲。” 好一个生娘不如养娘亲!玄渝长这么大,连他娘的一面都没见过。年纪小小的就被送到深山老林里修行,这些年吃过多少苦头,受过多少罪。原本是不知自己还有个兄长,眼下既然知晓,往后余生该是依附皇兄才是。 哪曾想,李承清为了荣华富贵,居然抛弃生母,抛弃亲弟,跑到中宫认母亲。可中宫娘娘哪里是真把他当亲生儿子,还不是暗下杀手! 而这些,李承清明明心里跟明镜似的,可还是对中宫娘娘唯命是从!也不知道这般隐忍,到头来究竟能成什么大业! 玄渝自然不会将这种话告诉李淳汐这种傻缺,眼下只佯装愤怒,道:“可恨!这世间对我不公平!皇兄薄情寡义,忘恩负义!明明我才是亲弟弟,为什么对你比对我好,不公平!” “哈哈哈,现在你知道了吧,你只有巴结着我,往后在宫里才能活得舒坦。皇兄待我的确非常好,只要我在他跟前说上一句你的不是,我保证,皇兄绝对不会轻饶你的!” “对对对,十二弟说的对。”玄渝客气的应了一声,顺势拍马道:“往后还得依附着十二弟了,我这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得罪了蒋美人,真是不好意思。嗨,大水冲了龙王庙。十二弟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原谅我一次呗?” “哼!”李淳汐一听,面露得意之色,双臂环胸,轻蔑的望了李玄渝一眼,嘲笑道:“早干嘛去了?现在才知道求饶,不觉得太晚了一些?” “那你想要我怎么做嘛。”玄渝两手一摊,无奈道:“怎么办呀,皇兄要是知道我射落了你的箭,肯定要不高兴的呀。他一不高兴,又要罚我不许吃饭。” 李淳汐听着这话,很是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可还是不能原谅玄渝在众目睽睽之下射落他的箭,略一思忖,便昂着下巴道:“这样吧,你跪下来向我赔礼,我今日便原谅你了。” “跪下……赔礼?” “对,就是跪下赔礼。你别以为跑到太后那里躲着,就没事了。蒋皎是蒋家人,虽只是庶出,但也不能任由你欺负了。” 玄渝估摸着李淳汐大约还不知道蒋皎被太后罚禁足的事,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要告诉他了。否则以李淳汐这小肚鸡肠的脾性,还指不定要闹哪样。 可下跪赔礼,也决计是不可能的。 玄渝自认为自己这点骨气还是有的。今日要是在这跪了李淳汐,那往后在宫里怎么直起腰板走路?他纵是再蠢,也该知道自己现在代表的是李承清的脸面。 自己的膝盖不值钱,可不能往李承清脸上抹黑啊! “不跪,你换个条件吧,实在不行,你骂我两句,我不回嘴便是。” 李淳汐蹙眉,不悦道:“真不跪?” “真不跪。”玄渝坦诚的回了一句。 李淳汐点了点头,余光瞥见校场外围,走过来一道暗红色的身影。他略一思忖,转过头来,笑着道:“九哥,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你自己不珍惜,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玄渝刚想问怎么个不客气法,就见李淳汐迅速抬起了手里的长弓,搭弓上弦,正对着他的面门。 根本来不及多加思考,玄渝出于自保,下意识的也抬起了手里的长弓,顺势射出去一箭。他原是要将李淳汐手里的弓箭打落,哪曾想箭才射到半路,李承清突然杀了进来。 一个飞身挡在了李淳汐身前,右手在空气中一抓,正好将玄渝射出的箭攥在了手心里。 玄渝这颗心如坠寒潭,手里的“罪证”如有千斤重,几乎要握不住了。身子就跟被人定住一样,唇瓣蠕动几下,连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只结结巴巴的唤道:“皇兄,皇兄……” 第26章 突然大笑(1) “皇兄,幸亏你过来了。”李淳汐惊魂未定的拍了拍胸膛,躲在李承清的身后,委屈道:“说好了只是比箭,哪知道九哥竟然动真格的了。幸好有皇兄在,要不然今天淳汐就要血溅当场了。” 李承清反手将箭羽折断,看都不看玄渝一眼,低声安抚了李淳汐几句。在场的都是中宫的心腹,李承清心知纵是问话,也问不出什么真话。 只好将目光落在了瑶光身上,就见瑶光微不可寻的摇了摇头。李承清会意,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可随即又提了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九王袭击十二皇子。这事可大可小,说是玩闹时失手也可,说是蓄意伤人也可。就看李淳汐想如何整治玄渝了。 玄渝手心里捏着一层冷汗,抬眼望着李承清一步步的朝自己走来。原是想脚底抹油,先躲一躲再说。可这里是皇宫,他又能躲到哪里去? 瑶光凑上前来,拽了拽玄渝的衣袖,面露担忧的小声道:“九哥,你不要胡闹,相信皇兄,一定会没事的。” 玄渝苦笑,眼下证据确凿,若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他都要以为这是蓄意伤人了。更何况李承清跟李淳汐素来亲厚,无论出于什么理由,总该不是站在自己这里就是了。 瑶光见李承清眸色泠然,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玄渝应声往后踉跄了一步。李承清这厮手劲极大,一耳光下来,头都要被扇飞了。左脸先是一阵麻木,稍后浮现出五道清晰鲜红的指痕,最后像烧红的铁烙过一样。连倒吸凉气都是疼的。 舌尖舔了舔唇角,尝到点血腥味。几乎都不用想,在场的众人肯定面露嘲讽的往他这里看来,眼里的鄙夷不屑,像是锋利的刀子一样剜过来。 不知道现在解释还有没有用,但玄渝还是直起身子,昂着脸替自己辩解一句:“这不怪我,是李淳汐先……” “胡闹!”李承清直接打断了玄渝的话,目光带着几分冷冽的审视意味,沉声道:“兄弟间玩闹要有点分寸!手底下就是再没有分寸,也不能拿弓箭指着人。以后要是再犯,打断你手!” 李承清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便将这次“蓄意伤人”,说成是兄弟间的玩笑。 李淳汐在边上,心里早就乐成了一朵花。恨不得李承清再狠狠的惩治一番玄渝。尤其在他看见玄渝脸颊肿得跟馒头一样,连眉梢都带上了得意之色。 可仍是佯装无辜的冲着李承清道:“皇兄,别动手打九哥了。我想他也不是有意的。毕竟九哥在穷山沟里待了十年之久,染上几分恶习,也情有可原。大不了我同母后说上一句,好生管教管教便是了。” “不必劳烦母后了,既然是东宫的人,我亲自管教。来人啊,将九王带回去关起来,没有我的吩咐,不许放他出来!” 立马有两个侍卫走上前来,一左一右扭着玄渝的手臂。 玄渝忿忿不平,梗着脖子硬是不肯走。瑶光便凑上前去,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玄渝也没应。 李承清眉心一蹙,提了一个音道:“还愣着做什么?带走!” “李承清,你就是个薄情寡义,忘恩负义的大混蛋!”玄渝鼓起勇气,破口大骂了一句,嘴巴立马被侍卫捂住。随后硬生生的被人拖走。 李淳汐本来还想借机好生惩治玄渝,哪料就让他这么被人带走了。一时心里泛起不悦,忍不住道:“皇兄,九哥举止粗鲁,说话粗鄙不堪。现如今都敢拿箭对着我了,你可万万不能轻饶了他!” “知道了。”李承清转过身来,拍了拍李淳汐的肩膀,温声询问道:“没伤到哪里吧?” “没有,幸好有皇兄在。”李淳汐也笑,回眼瞥见身后还跟来了几个宫人,略一思忖,便道:“皇兄这是才从母后那里过来?” 李承清点头,道:“玄渝不懂事,同蒋皎起了口舌之争。我虽然已经教训过他了,可到底是委屈了蒋皎。本来是要带玄渝去未央殿给母后请罪的,哪知太后将人唤去了。我只好亲自去了一趟。” 李淳汐道:“为难皇兄了,我知道皇兄待蒋皎极好,也就放心了。”他往李承清跟前凑了一步,昂着脸笑,“皇兄,你有许久都没来校场教我练箭了呢!” “是么?这一阵子公务繁忙,等皇兄稍微空闲一些,带你去京郊骑马。” “好啊,好啊!”李淳汐雀跃不已,恨不得立马跟李承清去。未央殿里的宫人来请,眼下只好先行回去。 李淳汐走后,在场的人零零散散的退了下去。李承清冲着瑶光招了招手,缓声道:“瑶光,你过来。” “太子哥哥。”瑶光捏着衣角走了上前,紧张不安的抬眼看了李承清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你别害怕,跟皇兄说实话。今日这事,到底怎么样?” 瑶光抬起头来,一五一十的将看见的说了出来。末了,补了一句:“太子哥哥,你回去别再打九哥了。九哥其实很委屈的……” “我知道了。”李承清淡淡应了一声,伸手摸了摸瑶光的头,温声道:“方才我过来的时候,淑妃娘娘正派人出来找你,赶紧回去罢。” “嗯。”瑶光点头,这才要走。 李承清道:“波斯今年进贡了几颗红宝石,据说来之不易,很是名贵。父皇赏了我一颗,我要着也没用,已经派人送你宫里了。” 瑶光一听,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要知道波斯每年进贡的宝石都极其稀有,她的母妃虽然贵为淑妃。可上头还有太后和皇后,无论如何,也分不到她这里。 眼下李承清居然肯送她如此名贵的东西,怎么不让她雀跃不已。她自己是不太在意这种身外之物,可是母妃却是很喜欢的。 “多谢太子哥哥!” “嗯,你回去吧。” 李承清笑着应了一声,目送瑶光走远了,这才调了个方向往弘文殿去。今日为了蒋皎一事,也为了平息皇后娘娘的怒火,着实费了不少功夫。 素日公务繁忙的紧,眼下只得先去处理一二。 第27章 突然大笑(2) 直至子时,李承清才拖着疲倦的身子从弘文殿出来。陈林提着宫灯在前面引路,垂着头一言不发。 夜里总算是有了点凉风,李承清忙了好几个时辰,晚膳也是在弘文殿囫囵吃过,眼下正头昏脑涨,被晚风一吹,带走了一身的暑热,反而清醒了不少。 “玄渝怎么样了?” 陈林毕恭毕敬的回道:“九王一回来,就回自个的玉华殿了。谁喊也不应声,就连晚膳也没用。福寿宫派人来问了一趟,也没说什么,只说让您手下留情些。” 李承清闻言,轻轻“嗯”了一声。太后到底是顾及玄渝的,无论如何也不忍心看着玄渝在宫里举步维艰。 也罢,原也不想拿他如何。虽是个假冒的,可未来能用到的地方多了。别的不说,假的利用起来更为顺手,若是真的弟弟,反而让李承清做起事来束手束脚。 宫里不比外头,只希望玄渝能够早先明白自个的处境。 李承清没再说什么,抬腿大步往前走。路过玉华殿的门口,脚下微微一顿。他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略一思忖便抬腿进了玉华殿的大门。 负责守门的宫人见状,慌忙跪下行礼,正要宣唱,李承清摆了摆手,示意他闭嘴。这才独自一个人进了寝宫。 屋里黑漆漆的,也没点个灯。李承清闭着眼睛都能猜到,以玄渝的气性,今日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晚上必然睡不着。眼下能安安分分的待在玉华殿里,已经算是“安分守己”了。 李承清才走了几步,脚下绊了一下,他借着月光走至柜前将蜡烛点亮,这才瞧清屋里的情形。 四个字就能总结:杂乱不堪。 碎了一地的瓷片,桌椅翻倒,烛台倒在一旁。书籍衣裳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压根没有落脚的地方。 李承清眉心跳了跳,目光四下逡巡一遭,最终落在墙角的一团黑影上。 玄渝双臂环膝,缩在墙角,将脸埋在膝头,动都不动。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平心而论,若是真弟弟这样受委屈,李承清还会心疼一二。可眼前这个少年,注定只是一颗棋子,又何来心疼一说。 “哭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打你一下你就委屈成这副样子了?” 玄渝应声抬头,眼眶红红的,左脸红肿褪了下去,只留下五道深红色的指痕。可想而知,当时李承清打人,真的没有留手。 “我怎么不委屈了?你还是我亲哥哥吗?为什么你护着李淳汐,你都不护着我?你不护着我就算了,为什么连一句解释都不听?” 玄渝像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他气了一个晚上了,就等着李承清过来哄。哪知道李承清连个好脸都不肯给,还一味的责怪。怎能不让他心生委屈。 “我还没把你怎么样,你倒是先委屈上了。”李承清在玄渝面前站定,想了想,伸手拉他一把,“起来,坐在这里装可怜么?” “你不要碰我!”玄渝将李承清的手打开,怒气冲冲道:“你就是偏宠李淳汐!其实你根本就不喜欢我,还说什么会护着我。我呸,你就是个薄情寡义,忘恩负义的伪君子真小人!李承清。你这个大混蛋,我早就看清你了!我不要再留在这里了,你放我回去!” “你是第一个敢这么骂我的人。”李承清手跟铁钳似的,拽着玄渝的衣领,跟拎小鸡似的,把人提溜起来,淡淡道:“我是什么样的人,轮不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等你什么时候坐到了我的位置上,才有资格评价。” “那你把位置让出来啊,我当太子,我当储君!”玄渝扭了扭肩膀,梗着脖子嚷道。 “就你?”李承清嗤笑一声,大手重重地拍了拍玄渝的后脑勺,“算了吧,你再修炼五十年,都未必是我的对手。走吧。” “去哪儿?” “上药……还有吃饭。” 玄渝觉得,李承清是个脾气很怪的人。早在他回来之前,玄渝已经设想了无数种可能。独独没想到李承清居然会和颜悦色的进来。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李承清很是熟悉玉华殿的摆设,径直走到书柜前,打最上面一层抽屉里,拿出一瓶金疮药,这才缓步走到玄渝的跟前。 玄渝梗着脖子,嘟囔道:“别以为你给我上药,我就会原谅你。你今日在这么多人面前动手打我,你就该知道自己做了怎么样不可饶恕的大错!” 李承清二话不说,一把将人按坐在床上。闻言,淡淡道:“我只恨当时打轻了,应该让人抬了竹板打你。” “李承清,你个大混蛋!” 然而,李承清的报复随之而来,他半蹲下来,一手捏正玄渝的下巴,纡尊降贵的给他上药。 他手法并不轻柔,还有些粗鲁。弄得玄渝疼得龇牙咧嘴,可偏生整个人都在李承清的控制之下,半点也逃不脱。 如此,玄渝好容易喘了口气,又骂了一句:“无耻,卑鄙,下流!” “省省力气吧。”李承清拍了拍玄渝的后脑勺,一本正经的吓唬他道:“板子都准备好了,你是要先吃饭,再挨打,还是先挨打,再吃饭?” “不要!”玄渝缩着脑袋往后缩了缩,吓得牙齿咯咯打颤。 “不要什么?不要吃饭?”李承清将金疮药收了起来,似笑非笑的瞥了玄渝一眼,“你不要以为,你惹下的祸事,真的可以不了了之。蒋皎的事,我前脚才处理好。你倒好,后脚就敢拿箭对着淳汐了。你胆子很大啊!” “你喜欢他,当然是信他的话。”玄渝凉飕飕的吐了一句,“我早就看出来了,李淳汐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我说什么,你都不肯信。反正你是太子嘛,又是皇兄,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就是把我杀了,我也不敢有意见。顶多去了九泉之下,跟母妃哭诉哭诉。” “油腔滑调。”李承清招了招手,令人送晚膳过来,这才回眼看了玄渝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就尽管胡作非为罢,你看我护不护着你。” 第28章 突然大笑(3) “谁需要你护着我?李淳汐多好啊,你护着他吧!我在深山老林待了十年,什么苦没吃过,还会怕吃这点苦?笑话!” 李承清道:“有时候真想拿根针,把你嘴巴缝起来。” 玄渝赶忙捂住嘴巴,也是真的怕李承清缝他嘴。 早先,李承清说过,先吃饭,后挨打。玄渝这心里怕得要死,可顾及脸面问题,硬是不肯出声讨饶。本来是不打算吃饭的,奈何五脏庙就跟被火烧了似的,看见满桌的菜肴,一阵火烧火燎的。 “我跟你说,我还生着气呢!”玄渝狠狠往红烧猪肘上剜了一眼,话才出口,口水先流了下来。 “是嘛。”李承清瞥了他一眼,递上了一副白玉箸。 玄渝心想: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干脆就硬气点,就不信李承清会谋杀亲弟。 索性就放开了肚皮吃。一阵风卷残云之后,桌面简直惨不忍睹。玄渝撑得肚皮圆滚,心满意足的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平躺在地上,慷慨就义般,大声道:“来吧!” 李承清像是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起身,用鞋尖往他腰上轻轻踢了一下,淡淡道:“起来,带你去见个人。” “谁?” “你师弟。” “寻沅!”玄渝一骨碌爬了起来,下意识的拽着李承清的胳膊,激动道:“你终于肯让我见他了!他在哪儿呢?快带来让我见见!” 李承清目光缓缓从玄渝抱着他的那双油爪瞥过,玄渝缩回手,尴尬的笑了笑,“一时情急,一时情急。” “你同寻沅关系倒是挺好的。” “那可不!我小时候救过他的命,他整个人都是我的!谁会对自己的东西不好!” 李承清嗤笑一声:“那也不见得。” 他说这话时,有意无意的瞥了玄渝一眼。 不知道为何,玄渝总觉得李承清意有所指,似乎在说自己是他的东西…… 那怎么能一样! 李承清说出的话,砸在地上都能砸出一个坑。说要带玄渝去见寻沅,那必然言出必践。 师兄弟自清心观一别,转眼半个月过去了,见面激动的都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玄渝一把将寻沅抱在怀里,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声道: “我的狗儿子,好不容易见到爹,你是不是很开心啊?” “滚!”寻沅毫不客气的骂了一声,又想起什么似的,眼神往李承清的方向飘去,很快又收了回来。见玄渝穿得华贵,打扮的人模狗样,便笑道:“呦呵,如今你这是发财了啊?打扮的人模狗样的,都快认不出你来了。” “嗯哼。”玄渝面露得意的昂了昂下巴,见李承清没往这里看,在同扶风说着什么,索性就拉着寻沅的胳膊,往边上引了引。压低声音道:“寻沅,我原先都不知道我自己居然还有这般坎坷的身世,怪不得我以前在观里,总觉得自己骨子里透着一股子贵气。我居然是位皇子。” 寻沅脸色微微一僵,很快又舒缓下来,轻轻笑道:“是啊,我也没想到呢!这下好了,你是龙子皇孙,以后吃穿不愁,再也不用跟我在山沟沟里过苦日子了。” “话是这么说,可我还是更想跟你一起浪迹天涯。这宫里太闷了。”玄渝冲着李承清的方向努了努嘴,小声道:“你看,那个就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哥哥,长得不赖吧?还是当今太子呢!往后我跟在他身后混,你就跟着我。咱们还像以前一样,走到哪里都不分开。” “那哪成呢?”寻沅勉强露出一丝笑意,“如今你是九王,而我只是身份低微的山野村夫。见了你面,还得跪下行礼呢!” 玄渝一听,笑嘻嘻道:“我都跟李承清商量好了,往后你就做我的贴身侍卫。谁的话你都不必听,就待在我身边就可以了。” 他用胳膊肘轻轻捣了捣寻沅,笑得促狭,“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也不指望着你能保护我的安全,跟我在一处玩就成了。” 殿里的烛火摇曳,晚风透过纱窗吹进来,轻轻撩拨着李承清的面庞。他眉心微蹙,瞥了一眼寻沅,这才侧过身子,沉声道:“你确定吗?” 扶风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仅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确定,我已经将知道此事的人尽数灭口,这世间再也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了。” “第四个人?你的意思是说,寻沅自己知道?”李承清立马抓住话里的关键,眉头皱得越发深了。若真是如此,那便是寻沅有意让玄渝顶替身份回长安。可到底是为了什么。 扶风道:“殿下,眼下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依属下看,不如将错就错,蒋大人和皇后那里,未必就肯轻易放过九王。只怕是正等着时机成熟,再一举将您跟九王一起拿下。” 李承清哪里会不明白,只是若这事被外人知晓,怕是又得闹一出腥风血雨。混淆皇室血统不是小事,一个搞不好,他这个太子之位也保不住了。 “嗯,我知道了,蒋钰现在身在何处?” 扶风道:“蒋钰自从卸了中郎将一职后,一直在外游山玩水。据说蒋大人近日来,寄了不少家书召他回来。想必是九王重回长安,让他们心生忌惮了。” 他们口中的蒋钰,乃是蒋大人嫡出长子,年纪轻轻,武艺超群。同宋太傅之孙,也就是翰林院主编修宋令羽,有着“京城双杰”之称。 旁的暂且不论,就看这“京城双杰”的头衔,便知蒋钰不是寻常人等。他曾任职中郎将,自幼熟读兵书,精通排兵布阵。因着性情阴鸷不近人情,开罪过不少人,在京城名声比不得宋令羽,可也是少有的人才了。 只可惜,李承清不能同时将“京城双杰”收归旗下。蒋钰性情孤傲不可一世,连蒋大人都压制不住,更别提甘愿供旁人驱使了。 眼下中宫狼子野心渐渐显露,若不能占据先机,便只能受人制肘。李承清隐忍多年,就待登上王座。 “派人去伏击蒋钰,势必不能让他活着回京。”李承清眼底浮现出一抹杀气,说出的话却淡如白水。他回身望了玄渝的方向一眼,见他一脚踩在椅子上,一手夸张的比划。说到兴起时,在殿里又蹦又跳。 而寻沅自始至终都微笑着,站在一边由着玄渝上蹦下窜。 李承清的眉头皱得越发深了。 将寻沅带入皇宫,对李承清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玄渝生怕寻沅在宫里受人欺负,赶忙央着李承清给寻沅安排一个闲适的差事。 第29章 突然大笑(4) 李承清答应的非常爽快,大手一挥,立马将寻沅丢到扶风手下去了。 玄渝一听,立马就有意见了。扶风成天到晚冷着一张脸,跟别人欠他多少钱似的。寻沅生得文文弱弱,被扶风欺负了怎么办。 虽然不知扶风是不是那种小肚鸡肠,喜欢公报私仇的人。可玄渝认为,极有可能。 他是个有什么就说什么的人,当场举手表示抗议。李承清一记眼刀杀了过来,虽未说一词,可表情里就透着四个大字:没得商量。 玄渝觉得还是要再挣扎一下,凑上前几步,佯装娇羞的摇了摇李承清的衣袖,腆着脸笑道:“皇兄,可别啊。扶风一看就是那种喜欢公报私仇的人,回头他要是欺负我师弟了。怎么办?” “扶风不会的。”李承清瞥了玄渝一眼,目光渐渐转向寻沅。灼灼的目光似乎要将他身上烧出两个洞来。 寻沅垂着头,往玄渝身后躲了躲。 “九王多虑了,扶风是殿下的属下,一切都听从殿下的指挥,不敢有半点逾越。既是九王的师弟,往后扶风自然会多加照顾的。”扶风颇为罕见的没有拔剑,玄渝竟然有点不太习惯。 “你先回去休息吧,从明日开始,卯时起,去弘文殿上课,风雨无阻,不得有误。”李承清发了话,挥手让玄渝下去。 玄渝虽然觉得卯时起,实在是不近人情。可是李承清已经大发慈悲将寻沅给他送来了,也就没有什么可以再讨价还价的了。况且,李承清素来不是个可以讨价还价的人,跟他讨价还价,无异于拿刀往自己脖子上抵。 这种蠢事,玄渝轻易不会干的。 “走,我带你去我的寝宫。”玄渝拉着寻沅的胳膊,作势要走。 “慢着。”李承清伸手将人拦下,对玄渝道:“你自己先回去。” “啊?不是,李承清你什么意思?莫不是看上寻沅了?那可不行的啊!”玄渝将寻沅往身后一拉,像老母鸡护着小鸡崽似的,凶神恶煞道:“我师弟可是铁骨铮铮的汉子,绝对不会像我一样吃你的软饭!你想都不要想……哎呦!” 李承清一掌重重地拍向玄渝的后脑勺,薄唇轻启,吐出一句极轻的话:“滚。” “哦,好!”玄渝十分乖觉的抬腿就走。走了几步又扭过身来,拍了拍寻沅的肩膀,愁容满面道:“狗儿子,我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自己好自为之啊!你放心,李承清品位还是挺高的。应该看不上你。” “滚!”这回连寻沅也听不下去了,毫无风度的指着玄渝骂了一声。 “滚就滚。”玄渝打了个哈欠,背着手大摇大摆的往殿外走。 偌大的昭阳殿顷刻之间只剩下了李承清三人。 “我……”寻沅抿着唇角,正要开口,哪知被李承清一个手势禁了声。 李承清同扶风道:“你去,将躲在殿外偷听的小东西拎回去。” “是!”扶风领命,迈着大步,气势汹汹的往殿外走。伸手一抓,提溜着玄渝的衣领,将人拖走。 “放开我!放开我!李承清,你不能欺负寻沅!你不能!这个世上只有我才能欺负他,你要是胆敢碰他一根手指头,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唔唔……” 扶风索性点了玄渝的哑穴,耳边总算是清净了。 “皇兄……”寻沅闷头跪了下来,低垂着头,两手紧张不安的捏紧衣角,颤声道:“求你不要杀我。” 李承清大概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一别十年未见的亲弟弟,好不容易见了面,开头第一句话居然是求自己不要杀他。 可笑至极,也实在是凄凉。血溶于水,其实也不过如此。 “皇兄?谁是你皇兄?”李承清右手负在身后,转了转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淡淡道。 寻沅脸色一僵,面上染上一丝难堪。咬牙将上衣脱了下来,露出肩膀上的梅花胎记。如今是夏日,他竟然也开始瑟瑟发抖,两手攥紧衣裳,低声道:“皇兄,我并非是有意想要欺瞒于你的。当年我骤然被送出宫去,你也被送进了未央殿,甚至来不及再见一面。如今一别十年未见,我只求你不要伤害我跟寻玉。” 李承清眸色泠然,一字一顿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年护送我出宫的侍卫怕我在外遭受不测,就随意从外面弄来一个小乞丐,同我对调了身份。”寻沅说到此处,拳头攥得更紧了,也不知道是愧疚还是难堪,脸都憋红了,“自那时起,寻玉就同我一起入了清心观。他掉进过冰窟窿,六岁之前的事情都想不起来了。这些年顶着我的身份过活,在观里受了不少欺辱。” “皇兄。”寻沅跪行过去,两手紧紧攥着李承清的衣裳下摆,昂着脸求道:“这些年都这样过来了,我也早就习惯了现在这个身份。我知道你从来都不喜欢我,更不会为了我而放弃这些年苦心经营的。但求你好生对待寻玉,待事成之后,放了我们出宫。” “你可知这种事情一旦被人揭发,父皇心里会如何想?”李承清眉心抑着怒火,说到底也怪他自己。这些年都没问过弟弟的死活,眼下又有什么立场质问。 寻沅收紧十指,指尖泛起不自然的苍白,轻轻道:“皇兄若是真的在意我,当初去清心观接我的时候。只须验明正身,并知寻玉是个冒牌的。可你并没有。我想,你也许一早就想弄个假弟弟回朝。可未成想到,寻玉本身就是个假的。” “当年,皇后娘娘将你我的母妃生生逼死,又连同蒋大人将你送出宫外,就连我也过得如履薄冰。你既同我是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我又怎能看着你也陷在泥潭里。”李承清沉声道,目光一眨不眨的落在寻沅身上,“事到如今,只能将错就错了。” 他弯腰将寻沅扶了起来,手停在半空中踌躇片刻,到底是拍了拍寻沅的肩膀,叹道:“其实这样也好。” 这样也好,往后既可以护住自己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又可以毫无保留的利用“九王”达到自己的目的。一举两得,再好不过。 “皇兄。”寻沅终是忍不住,一头扎在了李承清怀里,低声呜咽道:“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再想着你。我一直盼着你接我回来,可我盼了十年之久,岐山的枫叶红了又落,反反复复十年光阴过去了。你到底还是记得我的。” “都过去了,往后你就跟在我的身边罢。”李承清拍了拍寻沅的后背,以示安抚。他这些年过得如履薄冰,在这深宫中摸爬滚打早就有了一套生存法则。 如今做起事来游刃有余,再不是以前那个任人欺辱的皇子了。 第30章 突然大笑(5) “皇兄。”寻沅跪行过去,两手紧紧攥着李承清的衣裳下摆,昂着脸求道:“这些年都这样过来了,我也早就习惯了现在这个身份。我知道你从来都不喜欢我,更不会为了我而放弃这些年苦心经营的。但求你好生对待寻玉,待事成之后,放了我们出宫。” “你可知这种事情一旦被人揭发,父皇心里会如何想?”李承清眉心抑着怒火,说到底也怪他自己。这些年都没问过弟弟的死活,眼下又有什么立场质问。 寻沅收紧十指,指尖泛起不自然的苍白,轻轻道:“皇兄若是真的在意我,当初去清心观接我的时候。只须验明正身,并知寻玉是个冒牌的。可你并没有。我想,你也许一早就想弄个假弟弟回朝。可未成想到,寻玉本身就是个假的。” “当年,皇后娘娘将你我的母妃生生逼死,又连同蒋大人将你送出宫外,就连我也过得如履薄冰。你既同我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我又怎能看着你也陷在泥潭里。”李承清沉声道,目光沉沉地落在寻沅身上,“事到如今,只能将错就错了。” 他弯腰将寻沅扶了起来,手停在半空中踌躇片刻,到底是拍了拍寻沅的肩膀,叹道:“其实这样也好。” 这样也好,往后既可以护住自己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又可以毫无保留的利用“九王”达到自己的目的。一举两得,再好不过。正如他先前利用玄渝除掉蒋皎一样。 “皇兄。”寻沅终是忍不住,一头扎在了李承清怀里,低声呜咽道:“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再想着你。我一直盼着你接我回来,可我盼了十年之久,岐山的枫叶红了又落,反反复复十年光阴过去了。你到底还是记得我的。” “都过去了,往后你就跟在我的身边罢。”李承清拍了拍寻沅的后背,以示安抚。他这些年过得如履薄冰,在这深宫中摸爬滚打早就有了一套生存法则。 如今做起事来游刃有余,再不是以前那个任人欺辱的皇子了。 转眼过了几日。 既是要去弘文殿读书,玄渝少不得又十分头疼。他从小到大,认识的字屈指可数。就连自个的名字,都写得歪歪扭扭,活像两只小蝌蚪。 主教皇子们上课的太傅姓宋,是个十分迂腐固执的老头。说他迂腐,他能就一件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引经论典一个时辰,连口水都不带喝的。 说他固执,这位宋太傅一旦认定的事,绝对不会改变。好比说,哪个亲王的孙子年幼,每每早上起不来,勿了时辰要罚站。旁的太傅都知道“避重就轻”,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不与这些龙子皇孙为难。 可宋太傅偏不,但凡有人坏了他的规矩,那可就不得了了。宋太傅能敲着戒尺,一把扯住人的耳朵,提溜到一块空地站着。其脾气恶劣,手段凶狠,着实令人发指! 而玄渝又是一身的懒散骨头,站没站样,坐没坐样。大字都不识几个,哪里听得懂之乎者也。他心里也清楚自己是什么个水平,在课堂上不求多耀眼,但求能同宋太傅相安无事。 宋太傅平生最是厌恶李玄渝这种好吃懒做不肯上进的人,又兼于他从前教导过李承清,遂不由自主的将玄渝同李承清做个比较。 比较之下,险些让宋太傅一头栽死在讲台上。 青瓷同瓦砾,明珠同泥沙,根本没有可以比较的地方。 玄渝便道:“积沙成塔,病蚌生珠。太傅可要谨言慎行啊,谁能保证我日后一定干不出来什么光辉伟绩?” 宋太傅毫不客气的训斥道:“孺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九王,把你的脚给老夫放下来!” “放下来?往哪儿放?”玄渝两腿翘在桌面上抖了抖,想了想,到底是放了下来,伸得老长。 宋太傅平生教学数载,大概从来没有见过玄渝这种纨绔嚣张的皇室子弟,当场气得摔了案板。 玄渝见宋太傅气喘得都比平日里多,生怕他一口气喘不上来,再当场猝死了。赶忙起身,对着左右招了招手,“快快快,赶忙将太傅搀扶下去,他快不行了!” 场上登时闹得一团乱,不知是谁先起哄将书抛到半空中,其余的人有样学样,一起疯闹起来。 宋太傅人生头一回摔书离去。结果,这事以李承清亲自过来镇压结尾。 追问其罪魁祸首,众人跟提前商量好了似的,一齐推到了玄渝身上。 玄渝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往后一跳,怒道:“你们都瞎说什么大实话!什么时候是我带的头了!” 李承清二话不说,大手一掐,按着玄渝的后颈,硬生生的将人带去给宋太傅赔礼。 哪知宋太傅这个老顽固,见李承清如此客气有礼,立马蹬鼻子上脸了。绷着脸摆手道:“教不了,教不了。九王思想异于常人,字字珠玑,老夫哪里教得起这样的学生。” 李承清也没多说旁的,一掌重重地拍向玄渝的后脑勺,轻呵道:“说话!” “说什么啊?”玄渝摸了摸后脑勺,见李承清又抬起了手,赶忙缩了一下脖颈,嘟囔道:“明明是太傅不对,他老是点我起来回答问题。我诚实的告诉他,我不会,他还不依不饶总是问。” “你还有理了?”李承清眉头一蹙,催促道:“赶紧的,别磨磨蹭蹭的耽误时间。” 如此,玄渝心不甘情不愿的拱手一鞠到底,懒懒道:“我不对,我不好,宋太傅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宋太傅哼了一声,没说什么。可意思再明确不过,就是不肯松口。非但如此,还转过头同李承清说了起来。反反复复,数落的全是玄渝的不是。 玄渝翻着白眼听了一阵,默默对宋太傅竖起了中指。要按着宋太傅之言,这哪里还是顽劣,分明就是无可救药,傻缺冒泡。 好在,李承清字字珠玑,随意几句话便力挽狂澜,宋太傅的脸色果然缓和了许多。当然,从中也能看得出来,宋太傅果真是十分器重李承清的。 玄渝暗暗想着,也许李承清就是故意让宋太傅过来整治他的。 当然,就算问了李承清,他肯定不会承认的。 第31章 突然想起(1) 宫里消息传播的最为灵通,皇上原本就不太喜欢玄渝,眼下就更加不喜欢了。人人都道九王是个草包酒囊饭袋,就连中宫娘娘也觉得他不足为惧。 如此,正好合了李承清的心意,更加有恃无恐的开始筹谋。早些时候玄渝同蒋皎生了龃龉,篓子捅到了太后那里。 太后偏心玄渝,将蒋皎责罚了一顿,直接禁了她的足。蒋皎一时半会也不能出来兴风作浪了。 李承清为了安抚宋老太傅,便直接禁了玄渝的足,让他在玉华殿好生的反省反省。玄渝一蹦多高,欢喜的如同过年。同寻沅在玉华殿里玩得风生水起,除却不能出宫,日子过得舒爽快乐。 可好景不长,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太后得知李承清“责罚”了玄渝后,将人找去好一通说教,这才解了玄渝的禁足。 玄渝含泪感激太后的大恩,又过起了卯时起,子时睡的凄惨生活。李承清耳提面命,嘱咐他不准再去招惹宋太傅。可他忘记说,要是宋太傅主动过来招惹,要怎么办。 宋太傅这个人哪哪都不好,还特别爱记仇。玄渝每日被他折腾得要死要活,就差找根麻绳把自己吊死了。 常言道,严师出高徒。在宋太傅魔鬼一般的监督管理之下,玄渝的课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进。对此,李承清并未如何欣喜,只淡淡道:“宋太傅有一张化腐朽为神奇的嘴,经过他的指点,枯木都能逢春。” 玄渝正坐在桌前吃饭,闻言抬头面露惊讶道:“那如此说来,我如今岂不是足够的人模狗样了?” 他将白玉箸往桌面上一拍,把手一伸道:“皇兄,我要奖励!” 李承清二话不说,提筷子往他手心里敲了一下,似笑非笑道:“奖励没有,挨打管够,你还要么?” “真是小气,越有钱越小气!”玄渝将爪子收了回来,鼓着腮帮子往泛红的手心里吹了好几口气,闷声闷气道:“你不如寻沅。” “你也不如淳汐。”李承清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直把玄渝气得蹭得一下站了起来。 “坐下。”李承清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他进食姿势极其优雅。手指纤细修长,骨节分明,比白玉箸还要好看。穿着一身暗红色的锦袍,袖口处暗纹水云纹,极其华丽富贵。 有的人通身自带一股子清贵气,仅仅往那一坐,气势便已经显露到让人无法忽视的地步。 玄渝微微一愣,心里突然闪现出一个不太好的念头。他出身虽高贵,可在外飘荡了十年,养成了一副不要皮脸的性格。通俗点来说,就是个市井无赖。也许,这辈子倾尽全力也达不到李承清所期许的高度。 也许,有一天李承清会厌倦他,进而毫不留情的弃了他。 可在此之前,他们还是兄弟。 “皇兄,李淳汐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真的。”玄渝攥紧拳头,低眉顺眼的说了一句。李承清执箸的手微微一顿,没说什么。 如此,玄渝理所当然的认为,李承清是不信自己这话了。 不信就不信罢,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玄渝转身扬长而去。早先他从李承清那里要来了一个很是名贵的玉佩,这玩意儿在李承清那里,充其量就是个装饰。可落在玄渝手里,用处可大了去了。 宫里头无人不知李承清的威风,可极少有人认得玄渝这个九王。 玄渝是个极其会给自己找乐子的人,这些时日在宋太傅手里接连吃瘪,让他心里很不痛快。可李承清偏偏还不让他肆意报复,着实让人头疼。 打落牙齿混血吞这种傻缺事,玄渝从来不干。 据说宋太傅为人迂腐严厉,但凡经过他教导的人,没有哪一个不脱胎换骨。换句话说,只要受过宋太傅耳提面命的,基本上都会成为一个举止得体的小古板。 除却李承清这位得意门生之外,宋太傅还有一位宝贝金孙,名叫宋令羽,在翰林院任职主编修,成天到晚跟古书打交道。生得清俊,说话也和气,关键是性情和煦,同宋太傅的迂腐固执截然相反。 玄渝便将报复的目标转向了宋令羽身上。 寻沅得知后,便劝他:“你别太作死,这里又不是道观,天子眼皮子底下,你还敢翻天不成?” 玄渝道:“翻天不敢,翻墙还是绰绰有余的。” 皇宫守卫森严,宫门口有侍卫守门,每隔一段时间,便有两队御林军巡查。若是白日翻墙,倒是有些冒险。 好在有李承清这棵大树,某些时候,玄渝还是很拿李承清当亲哥哥的,譬如现在,他带着寻沅出宫玩耍,总得扯面虎旗。 果不其然,守门的侍卫一见玄渝手里的玉佩,立马乌泱泱的跪了一地,恭送着玄渝出了宫门。 一出宫门,玄渝就跟刚出牢笼的燕子似的,拽着寻沅满京城的晃荡。京城繁华,街道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一路的杂货铺子,首饰摊子琳琅满目,玄渝这是看什么都新奇。 寻沅从前在清心观总喜欢偷偷下山找姑娘,走得最远的地,也就是山下的集市了。自然比不得长安。 “在宫里可憋死我了,总算是能好好的喘口气了。”玄渝右手中指挑着一只鼓囊囊的荷包,昂着下巴哼哼几声。 这荷包里装满了金叶子,全是上回打李承清那里顺来的。 玄渝在李承清身边待了有一阵时日了,旁的没学会,单单有一条时刻谨记在心。那就是:吃李承清的,喝李承清的,住李承清的! “你看那里。”寻沅手指着街道最深处,不怀好意的笑道:“那个就是花楼。你不是要报复宋令羽么?我都替你想好了,书香门第出身的子弟,最是爱惜自己的羽毛。你回头带宋令羽去喝个花酒,保管宋太傅能追打宋令羽十八条街。” “花楼是什么楼?上头有花?” “有个屁!”寻沅恨铁不成钢的斜睨了玄渝一眼,“你怎么这么笨?以前要带你下山玩,你还死活不肯。现在可好了,说什么你都不知道!” 第32章 突然想起(2) 玄渝作出一副乡下人才刚进城的表情,肉麻兮兮的挽着寻沅的胳膊,腆着脸笑:“好师弟,这能怪我吗?从小到大,整个道观的师兄弟们都欺负我一个,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下山喝花酒,看姑娘的时候,我都在山上劈柴烧水。你会不知道?” “我什么时候喝花酒,看姑娘了。你不要乱说。”寻沅不甚自然的将手抽了回来,四处张望一圈,询问道:“你打听清楚了没?宋令羽这会儿不会还在翰林院吧?那咱们可就白出宫一趟了。” “不会的,我全都打听清楚了。我随便掐掐手指头,就知道宋令羽今个穿了什么颜色的襦裤,你就等着看吧,我数十个数,他的马车必得出现在咱们面前!”玄渝拍了拍胸膛,信誓旦旦的同寻沅做保证。 结果就是,两个人站在街头跟两个愣头青似的,足足吹了半个多时辰的风,才等来了宋令羽的马车。 “意外,意外,肯定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将人留住了。”玄渝面皮略尴尬的抖了抖,见马车正往这行来,眼看着就要擦肩而过。 玄渝同寻沅飞快地对视一眼,这才一扭身转到了路中央,抬起右臂,大声喊了一句:“停车!” 也幸亏马车行得慢,否则就凭着玄渝半路杀出来的架势,马蹄非得把他踢飞不可。 马夫勒紧缰绳,提着马鞭指着玄渝,怒气冲冲道:“你是什么人!竟敢挡宋府的马车,不要命了吗?” 玄渝眉梢微挑,往马车上看了一眼,笑道:“若不是宋府的马车,那我还不拦呢!” “你!” “退下。”宋令羽显然是才从宫里出来,连身衣裳都未来得及换,伸手撩开车帘,先是面露诧异的看了玄渝一眼。这才抬腿跨下马车。 眼下街道口人来人往,宋府的马车恰好停在路中央,挡着了来往行人的去路。宋府在京城是赫赫有名的书香门第,京城的百姓自然认得宋府的马车,也早就听闻宋令羽的名头。可倒是极少有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 眼下见一位相貌清俊的公子下车,不约而同的驻足观望。就见宋令羽冲着玄渝拱了拱手,因是在宫外,不好称呼其名号,只好称了一声“九爷。” 玄渝听在心里很是受用,笑意盈盈的勾着宋令羽的脖颈,道:“宋公子是吧?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走,我带你去个好去处。” 宋令羽自觉同这位大名鼎鼎的九王并没有这么熟络,只道:“九爷恕罪,在下还有公务在身,怕是要先回府处理一二。” “翰林院的人都死光了?缺你一个还不行了?走!带你一起去喝花酒!”玄渝对着寻沅使了个眼色,二人一左一右将宋令羽架走。 宋令羽从小就在书卷里头打滚,熏得香都是墨香,哪里去过什么花楼。人才站在楼底下,俊脸就胀得通红。他生得俊,面皮又薄,玄渝登时乐了,不怀好意的将人往里面一推,笑道:“你看你,好歹也是堂堂七尺男儿,又不是三岁小儿了,来这种地方也害臊?” “就是,人活一世,总得做些从来没做过的。”寻沅暗地里同玄渝击掌,两人硬生生的把宋令羽拖上了二楼。 “来来,叫你们这里最漂亮的姑娘来!今个宋公子大驾,都给我陪好咯,银子不少你们的!”玄渝反手将宋令羽按坐下来,宋令羽羞愤欲死,蹭得一下又站了起来。险些把玄渝撞倒。 “九爷,开玩笑也要适可而止!恕下官不奉陪了!” 玄渝今个要是能让宋令羽在眼皮子底下跑了,那他也就不叫李玄渝了。当即又将人按了回去。恰好寻沅抱了坛酒来,玄渝便将酒塞扣开,往宋令羽跟前一推,豪气万丈道:“来,喝一个!” “我不会喝酒。”宋令羽左右肩膀都被人按住,试了几次也没起来,“九爷,快放我走。太子嘱托了事情,耽误了正事……唔唔……” “能有什么正事?就喝吧你!”玄渝一脚踩在凳子上,一手捏着宋令羽的下巴,一手举着酒坛子,直接往宋令羽嘴里灌酒。 烈酒入喉,宋令羽被呛得咳嗽一阵。他是真的不会喝酒,才喝了没多少,整个人就开始飘了。说起话来卷着舌头,连脖颈都开始红了。 “阿沅。”玄渝伸手往寻沅眼前晃了晃,“你在想啥呢?想的这么入神?” “没什么。”寻沅神色一僵,很快又舒缓下来,瞥了一眼宋令羽,鄙夷道:“这么快就醉了,我还以为要多费些功夫呢!” “算了,没什么意思,今个就放过他罢。”玄渝挥了挥手,让屋里的姑娘都退下去。这才用脚轻轻踹了踹宋令羽的腿,见他醉得不醒人事,便道:“我估摸着也差不多了,回头找人把他抬回去。” 就以宋太傅的为人,若是知道自家子弟在花楼里买醉,估计能气得当场口吐白沫。 果不其然,宋令羽醉醺醺的被人抬回了宋府,连醒酒汤都没喝上,直接几桶冷水叫人泼醒了。还被勒令跪祠堂。 玄渝得知消息时,正同寻沅在玉华殿后面的汤池里泡澡。开心地直在池子里头打滚,溅了寻沅满脸的水花。 可好景不长,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李承清带人气势汹汹的闯进了玉华殿,根本没有任何废话,直接勒令手下将玄渝和寻沅捞起来。 寻沅在宫里只是个侍卫,身份比不得玄渝。遂扶风扭着他胳膊,一把将人捞了上来,直接带走了。 “喂!你放开阿沅,你弄疼他了!”玄渝蹭得一下从水里站起身来,全身上下就穿了一条襦裤,浑身湿漉漉的。轻薄的布料一经浸水,整个紧紧包裹在人身上,将他下半身的曲线完整的勾勒出来。 “哼。”李承清斜睨了他一眼,连个正眼都不给。摆了摆手,立马就有两个宫人上前,动手替玄渝将衣服穿好。 “李承清,你有什么邪火就冲着我发,你让人抓我师弟,算什么本事?”玄渝推开身边的宫人,光着脚往李承清身前走。因为身高关系,这样昂着头说话不够硬气,索性就踮起脚尖,怒气冲冲道:“我又做什么事了,惹你发这么大的火?” “你自己心里清楚。”李承清不冷不热的吐了一句,见玄渝脚底抹油想要开溜,干脆扭着他的胳膊,大步朝寝宫里走。 第33章 突然想起(3) 玄渝胳膊被扭得生疼,哎呦哎呦叫个不住。他见李承清凶神恶煞的,估摸着是因为宋令羽的事。生怕李承清这厮脾气上来,再当场弑弟了,赶忙冲着陈林喊: “快快快,赶紧的跑去福寿宫通知太后!李承清今个要杀人了!快!” 陈林俊秀的面皮抖了抖,抬眼看了李承清一眼,又复低下头去,只作没听见。 玄渝眼睛一瞪,心想完了完了,整个东宫的人都是李承清的狗腿子,简直天要亡他! 李承清似乎是真的生气了,一脚才踏进宫室,就将玄渝往里头一推。可想而知,玄渝收步不及,直接脸铺地趴在了地上。 “当初就不该把你带入长安!简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玄渝在地上趴了一会儿,听到这话,一骨碌爬了起来,怒道:“是我自己要回来的吗?还不是你硬生生的把我绑回来的!我不就是灌了宋令羽几杯酒,有什么大不了的。男子汉大丈夫,喝几杯花酒怎么了?你是怕我在外头给你丢人,还是怕回头宋太傅找你麻烦?你这么兴师动众的,究竟有没有把我当弟弟看!” “我若是没拿你当弟弟看,何必还要管你的死活!”李承清一甩衣袖,衣袂猎猎生风。 扶风奉他之命,在京郊二十里外伏击蒋钰。哪料蒋钰狡猾,竟被他逃了去,眼看着就要重回京师。宋令羽乃李承清心腹之臣,原是要想方设法阻拦蒋钰回京,可半途中被玄渝误打误撞绊住了脚跟。 如今倒好,蒋钰下落不明,只怕已经暗地里通知了蒋府和中宫。 李承清怎能不气!可偏生又是寻沅带着玄渝一起做下的荒唐事! 寻沅才是真正的“李玄渝”,而眼前这个只知道吃喝玩乐,撒泼打滚的少年却是个假的。姑且不论寻沅是否是有意为之。 无论如何,李承清不会对自己的亲弟弟怎么样,可对眼前这个假弟弟,就谈不上什么心慈手软了。 “玄渝,你让皇兄说你什么才好?”李承清单手捏正玄渝的下巴,强迫他同自己目光相接,似笑非笑道:“你耽误了皇兄的正事,你说,该怎么罚你才好?” 玄渝哪里就知晓李承清的苦心经营,只道他是为了宋令羽醉酒受责的事生气。可明明自己才是李承清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李承清却总是因为旁人过来训责于他。 对李淳汐如此,对宋令羽也如此。在李承清心里,终究是旁人更重要一些,而他李玄渝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存在。 “李承清,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我兄弟十年未见,我都没有怪过你半点。可你却一次次的为了外人指责我!” 李承清抿唇不答,手指渐渐加重力道,白皙如玉的下巴登时浮现出两道红印。 “……可是,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皇兄啊!” 也罢。 李承清收回手,有片刻的晃神。须臾,抬腿大步朝外面走,殿门轰隆一声关上,将外头的落日余晖尽数斩断。 “李承清……” 禁足的时光最是难以消磨,但好在玄渝是个很会给自己找乐子的人。他起初在宫室里摔摔砸砸,捧着名贵的瓷器,一脚踩在翻倒的桌子上,高高扬起手来,再一把砸向殿门。 瓷片登时碎了一地,把外头的侍卫吓了个半死,还以为玄渝在里头自寻短见了。 在侍卫第十八次破门而入,想要抢救“自寻短见”的九王后,李承清终于按捺不住了,断了玄渝三日的伙食。连口水都不给他喝。 结果可想而知,玄渝在里面足足躺了三日,虚弱得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侍卫将他架出来时,脸色白得像是才从井里爬出来。 寻沅抱着玄渝的胳膊,使劲摇了摇,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脸颊,震惊道:“你……你不会被饿死了吧?” “我好想吃酱香猪肘。”玄渝连眼皮都耷拉着,虚弱无力的吐了一句。 长时间没进过食的身体,自然不可能吃什么酱香猪肘。寻沅端着碗白粥,一勺勺吹凉了往玄渝嘴边送,嘴里骂骂咧咧道:“什么东西!禁足就禁足,怎么还不让人吃饭了!真把自己当太上皇了,阖宫的人都得听他的啊!” 这话说的在理,别的地方不敢保证。反正在东宫李承清最大,李承清说出的话,比那什么圣旨也不差多少了。 玄渝眼泪汪汪的喝着白米粥,两眼直勾勾的往桌上的酱香猪肘上扫,闻言便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还以为最起码得关我七天!” “七天?再晚两天,你就该挺尸了!”寻沅丝毫不温柔,动作甚至有些粗暴,勺子在碗边敲敲打打,一副很生气的样子,“你这夜盲眼,一到晚上屁都看不见,李承清居然把你一个人关在殿里,真是气死我了!” 寻沅生气不是毫无理由的,他明明已经央求李承清放过玄渝,可李承清却是半点都不肯留情。 终究是皇位更重要一些。 “他把你怎么样了没?” “那倒没有。” “什么?”玄渝惊得直起上半身,险些将粥给撞翻。 寻沅一边护着粥,一边抬脸道:“你这是什么反应?我没事,你很失望?” “李承清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玄渝靠在床架上,喃喃道:“我让他放过你,他果真就放过你了?” “吃你的饭吧!喝粥都堵不住你嘴!” 玄渝抬眸问他:“李承清放我出来的?” “不是,是太后派了人,将你放出来的。” “这样……”玄渝心头突然有些不是滋味,怕是自己什么时候死了,李承清连眼皮子都不会抬一下。 他突然觉得吃什么都索然无味了,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将寻沅的手推开,躺倒,大被一拉,侧过身子就睡。 “不吃了?” “不吃了。” “酱香猪肘也不吃了?” “不吃了,你喂狗吧!”玄渝闷声闷气说了一句。 哪料寻沅正抓着酱香猪肘在啃,一听大怒:“我还没吃呢!说喂狗就喂狗,你行啊!” 第34章 突然想起(4) 李承清是在十日后,才再一次出现在玄渝面前。一贯的锦袍华带,面容俊逸到在人群中一眼扫过去,就无法让人忽视的地步。 也不知道李承清这些时日做什么去了,看起来清瘦了许多,眉眼间染上淡淡的疲倦。才进门,就径直走到床边,抬手触了触玄渝的额头,蹙眉道:“寻沅说你这几日病了,饭都吃不下了。” 玄渝勉强从床上坐了起来,两手绞着被角,耷拉着脑袋没吭声。他近几日食欲很不好,经常连着几顿都不吃,原本就瘦,脸颊上又没什么肉,更显得颧骨突兀。 “怎么,委屈了?还在生气?”李承清今日心情尚可,从床里面抽出一件衣裳,披在玄渝肩膀上。手指触摸到肩胛骨,微微硌手。 “没有。”玄渝闷声闷气道,低头一刻不停的绞着被角,眼眶湿漉漉的,“皇兄,你这些时日很忙么?” 李承清微微一愣,点了点头。蒋钰到底是杀出重围,硬是躲过了重重伏击,回了长安。这一阵子,皇上的身体越发虚弱,有时病得连床都起不来。他这个当太子的,自然要着手处理公文。 中宫娘娘仍不死心,千方百计的将李淳汐往上推。前朝更是借着九王玩世不恭的旗号,声称李承清各方面庸碌,力求废太子。 如今,蒋钰又回来了,中宫无异于如虎添翼,连同朝中大臣们千方百计的打压弹劾李承清。 怎么不让李承清头疼,如今唯有再施一计,只能委屈玄渝了。 宫人端了药膳过来,李承清今日脾气可真好,同那日的疾言厉色很是不同。一勺一勺吹凉了往玄渝嘴边送。 “皇兄,那日是我不好,以后我都不会再给你惹事了。”玄渝伸袖,擦了擦眼眶,小声道:“我想清楚了,除了阿沅,你是我在这世间最亲的人了。以后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一定听你话。” 李承清神色微微一滞,也只是片刻就缓过来神,低笑道:“知道了,你快喝吧。” 玄渝点头,张口又喝了一勺。既是药膳,里头自然加了许多大补的药材,味道必是不太好的。可他没想到,药膳会如此难以入口,才喝下几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怎么了?不舒服?” “没……没事。”玄渝缓了口气,才扯着嘴角要笑,喉头忽然一痒,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有几滴溅到了李承清脸上。 他像是被人抽干了力气似的,身形一歪倒了下去。李承清将他扶在肩头靠着,拍了拍他的面颊,示意他不要睡。 “来人,快来人!请太医,快!” 玉华殿许久未像现在这般热闹了。太医前脚才过来,皇帝等人后脚就来了。 太后问话,李承清只是摇头,脸色很难看的说自己并不知道。殿外乌泱泱的跪了一地的人,正中央是一名宫女,被人反绑着按跪在地。 皇后娘娘脸色很不好看,尖长的指甲全扎在肉里。这宫女受不住严刑拷打,把什么事都招了。当着众人的面,交代出幕后黑手。 矛头直指皇后娘娘。在场的人无一不面露惊色,纷纷将头脸都埋在地上。 玄渝缓缓的从梦中醒来,揉了揉眼眶,好半晌儿才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吐血。太医说,有人在他的饮食里下了鹤顶红。 索性,他服用的甚少,太医又来得及时,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皇帝终究是碍于颜面,下令将那宫女杖毙,封了六宫之口。可却只字不提九王被人下毒暗害之事。 只是派了更多的人保护李承清的安全。 鹤顶红是世间鼎鼎有名的致命之毒,玄渝虽只服用了少量,可到底被腐蚀了根本,伤了元气。在床上足足躺了半月之余,才能下床走动。 期间,李承清隔三差五便来陪他,今天给他喂药,明天给他喂水,服侍得十分殷勤周到。寻沅这些时日被扶风不知道弄去做什么了,每每只有瑶光过来陪着。 瑶光性子最好,嘴巴又甜,同玄渝性子很是相投,遂卧病在床的日子并不是十分难熬。 说起来也多亏了玄渝,据说中宫娘娘原本是要害李承清的。只是误打误撞害了玄渝。 他这个九王当的也真够寒碜的,都被人设计暗害了,皇帝那里都没说什么。反倒是太后,特意派了自己宫里的姑姑,隔三差五送个汤汤水水的过来。 因此,玄渝卧病期间,非但没瘦到皮包骨头,反而长了一身肥膘。很是让人苦恼。 李承清安慰他:“无事,生得圆胖些也好,摸着不硌手。” 玄渝诧异的回他:“你又没摸过,你怎么知道?”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玄渝这身子一好,骨头都轻了。在宫里憋得久了,琢磨着去宫外头放放风。 可他又找不到寻沅的人,也不敢再去找宋令羽的麻烦。淑妃娘娘将瑶光看得严,自然不肯让一个公主随便出宫。思来想去,就只好自个出去逍遥了。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玄渝轻而易举的又找到了花楼。他比寻沅又稍稍强些,从来不找姑娘,就坐在楼上喝个小酒,听个小曲儿。若是再有别的,那只怕就是往楼下撒金叶子了。俗称:败家。 玩得过于忘我的结果,就是耽误了回宫的时辰。这个宫门只要一关,任凭天王老子在外头喊破喉咙,也没人应声。 据玄渝所知,李承清御下极严,若被他知道有哪个侍卫偷偷给玄渝开了小门,其结果真的不堪设想。 遂无计可施之下,只好翻墙。 月黑风高夜,翻墙跑路时。玄渝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两手搓了搓就开始翻墙。 宫里守卫森严,宫墙都建的比别的地方高,玄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爬到了墙头。 他算中了故事开头,没算中故事结尾。才攀在墙头,脚底一滑,整个人从墙头摔了下来,直挺挺的趴在地上。摔得那叫一个七荤八素。 好巧不巧,屋漏偏逢,被一群巡逻的御林军给抓到了。还被人打入了大理寺。 玄渝在大理寺的地牢里等了一宿,天才刚亮,李承清就破牢门而入,将他提溜起来,抬腿就走。 事后,李承清也没说什么,只是又禁了他的足而已。 这回禁足,足足禁了三月有余。 第35章 突然想起(5) 秋高气爽,大雁南飞。远远的就见山峦重叠,树林阴翳。明黄色的幌子将猎场包围的水泄不通,就余下中间的一大片区域。猎物尽数藏在其中。 李承清到底是个心胸开阔的人,秋猎时把玄渝也给带上了。 皇室游猎,同玄渝以前在山上打野鸡大不相同。其规格之大,让他难以言表。只能瞧见场上一圈又一圈的黄帷,和站岗的御林军。 玄渝打帐里出来,换上了一身墨蓝色的箭袖常服,抬眼就见李承清立在外头,身后还跟着扶风和寻沅,皆是一副狩猎装扮。 “你自己先在这玩着,我让扶风和寻沅留下来陪你。别跑太远了,一会儿狩猎开始了,你得记得到场。” 玄渝现在对李承清的话言听计从,赶忙点头应了。他想了想,笑嘻嘻道:“扶风就别跟着我了,有寻沅在就行了。” “好吧。” 李承清点头,带着扶风往猎场中央去,大约是陪伴圣驾去了。 “走,咱们先去跑一圈马。”玄渝兴致勃勃的说着,从旁边的侍卫手里接过箭筒递给寻沅,笑道:“我前一阵子才跟人学的,皇兄一直没时间陪我去京郊骑马,正好借着机会,咱们先去试试。” “好!”寻沅答应的爽快,背上箭筒,挽着长弓,见侍卫牵马来了,利索的翻身上了马。 玄渝攥紧缰绳,两腿夹在马肚子上,略为紧张道:“不行,不行,回头再把我摔着了,我得跑慢点。” 二人也没带什么护卫。一路骑马往密林里头钻。反正见到猎物就射,不消半日便硕果累累。 玄渝翻身下马,拽着野兔的耳朵提溜起来给寻沅看:“看!京城的兔子都跟别的地方不一样!你看这肥的!” 他话音刚落,就听耳边“嗖”的一声,手里的兔子应声而落。 “你怎么样了?有没有伤到?”寻沅吓得赶忙下马查探。 “没事。”玄渝甩了甩酸麻的手,抬眼望向来人。 就见李淳汐骑在高头大马上,手里的弓箭还未放下,昂着下巴,居高临下的睨着二人,嘲弄道:“哎呀,我说这是谁呢,这不是九哥嘛。怎的,你也来这儿打猎?” “李淳汐,你别没事找事!”玄渝从地上将死兔子捡起来,“好狗不挡道,快闪开!” “你!你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李淳汐脸色登时难看下来,手指着玄渝道:“你不要以为现在皇兄宠着你,你就可以在宫里为所欲为了!早晚有你哭的一天!” “怎么?还要下鹤顶红?”玄渝不冷不热的呛了他一句,同寻沅使了个眼色,这才同李淳汐道:“也就是我不受宠,这要是换了李承清中毒,你试试。谋害皇嗣罪名不小啊!” 李淳汐登时大怒,“什么谋害皇嗣!母后从来没有给你下过鹤顶红!就是你陷害我母后,害得父皇现在冷落我跟母后!都怪你!”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既然敢做,还怕被人说啊?” 玄渝向来嘴不饶人,直将李淳汐气得面皮胀红。 “走吧,阿沅,这里不太干净,咱们跑别处去。” 寻沅作势要同玄渝走,哪知才转过身,身后传来一阵破风声,他暗叫糟糕,躲闪不及,后心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整个人就趴在了地上。 “阿沅!” 玄渝失声尖叫,赶忙上去扶他,摸到了满手的血。寻沅面皮发白,脸上登时冒出豆大的汗珠,抿紧唇,摇了摇头。 李淳汐得意洋洋的晃了晃手里的马鞭,嘲弄道:“一个下贱的侍卫而已,怎值得九哥如此维护。你们莫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吧?” 皇子和侍卫之间若是当真有不可告人的关系,那只怕就是床笫关系了。玄渝攥紧拳头,怒而起身。 “别……”寻沅伸手拦他,“我没什么事的,这里可是猎场,大家都在,你别惹事。” 李淳汐一听,越发得意,“是啊,九哥,父皇跟母后都在呢,你可别惹事啊。我打了一个侍卫,打了就打了。可你若是伤到我一根头发丝,莫说是父皇和母后了,就是皇兄都不见得能饶了你呢!” “我呸!那是我一母同胞的皇兄,跟你有个屁关系!他不护着我,难道要护着你这个外人!” “谁是外人,谁心里跟明镜似的。李玄渝,皇兄若真的在意你,为何不早点将你接回宫?他若真是在意你,又怎么会舍得让你在外头吃苦受罪?你醒醒吧,别再自欺欺人了!” 寻沅脸色很不好看,青一阵白一阵的,背后火辣辣的疼成一片,鲜血汩汩的往外流。原先这些羞辱嘲讽都该他受的,如今却连累了玄渝。 “李承清怎么待我,跟你有什么关系!李淳汐,你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李淳汐道:“哦?你不信啊?那要不要咱们试一试?看看在皇兄心里,是你重要,还是我重要。” 玄渝明知李淳汐不安好心,可难免有些意动。寻沅从旁小声道:“你别听十二皇子的,他在给你下套!” “怎么,不敢了?方才不是底气很足的吗?现在怎么就当缩头乌龟了?九哥啊九哥。如果我是你啊。我就是死外头,我都不会踏足长安一步的。” 李淳汐收了马鞭,嘴里轻呵一声,身下的马调了个方向走,他摆了摆手,背对着二人哈哈大笑:“九哥,你等着啊,我这就证明给你看!” 李淳汐果真是说到做到,玄渝才将寻沅安置好,就有侍卫唤他过去。 玄渝无可奈何,只得先行一步。人才踏进帐内,就见李淳汐正坐在榻上,而李承清则是坐在一个工艺凳上,手边放着医箱。 “皇兄,不怪九哥,是我自己不小心。”李淳汐左臂衣料破了一道大口子,隐隐露出里面的血痕。李承清正小心翼翼的替他清理伤口。 好一个恶人先告状!玄渝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像李淳汐这么喜欢污蔑人的。 可偏生还在李承清的眼皮子底下,这是要找架打! 第36章 突然欢喜(1) “李承清,你不要相信李淳汐的鬼话,明明是他先打伤了寻沅!” 李承清的动作微微一顿,捞起李淳汐的胳膊,将药粉洒了上去。随手从边上拿起一块布条,一圈圈的包扎好。 “所以,你就伤了淳汐?” “我没有!是他自己弄的,怎么能怪得了我?”玄渝抬腿上前一步,指着李淳汐怒道:“李淳汐至始至终都在跟你做戏,你这么聪明,难道会看不出来?” “伤口也能做得了假么?”李承清起身拿过一件衣裳给李淳汐披上,手指着帐外,淡淡道:“现在就滚到外头跪着,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起来。” 玄渝眼睛瞪得老大,不敢置信的望着李承清。他往后退了一步,也不知道是愤怒还是伤心,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李承清,你就这么讨厌我吗?我都这么跟你说了,你还是不肯信我?” 李淳汐装模作样的拽着李承清的衣角,央道:“皇兄,别罚九哥了,他肯定不是故意的。回头我定不会告诉父皇跟母后的。” “你休息一会儿吧。”李承清拍了拍李淳汐的脑袋,示意他躺好。 玄渝攥拳,点了点头,笑着说了一句“很好”。转身大步离去。 走出帐外恰好跟扶风撞了个正着。 “九王?你要去哪?” “去见阎王爷。”玄渝冷嗖嗖的说了一句,迈开步子大步朝前走。劈手抢过马缰绳,翻身上马就走。 扶风踌躇片刻,一撩帘子进了帐内。 晚风吹在脸上,微微刺痛。玄渝也不辨方向,骑马飞速的穿梭在林中。 李淳汐说的对,他在李承清心里,其实根本就是无足轻重。一母同胞只是借口,若非这层关系,怕是他死在外头,李承清连正眼都不会瞧上一眼。 到底是不一样的,生娘不如养娘亲。皇后娘娘和李淳汐纵是对李承清再多制肘,终究相处了十年,情分是做不了假的。 平心而论,若是在李承清和寻沅之间作出一个选择,玄渝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寻沅。 直至日落西山时,玄渝才夹紧了马肚子,吁的一声,马便停了下来。他将马拴在一旁吃草,自己踏上一处石壁,仰躺在上头,抬脸望天。 从前在山上,自己就时常跟寻沅一起躺着看星星。寻沅这人从小就喜欢漂亮姑娘,山上都是道士。除却逢年过节来山上拜庙的女施主之外,平时连煮饭洗衣的都是男子。 寻沅同他是不同的,寻沅喜欢女子,而他却是喜欢男子。 玄渝嘴里叼着根草,晚风将他额间的碎发吹扬起来,他眯着眼睛细细聆听着周边大自然的声音。蝉鸣阵阵,树叶飒飒,似乎自身同外界所有的景物融合在一起,渐渐分不清楚彼此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在边上老实吃草的马儿突然嘶鸣了一声,玄渝一骨碌爬了起来,警惕的望向周围。 远远的,就见一道黑影逼近,玄渝凝眸细瞧,就见李承清的脸,渐渐暴露在清冷的月光下。他皮肤极白,在月光下俊美得如同白玉精雕细琢而成的璧人。 “扶风说你要去见阎王爷。”李承清利索地翻身下马,随手将马拴在树上。 两匹马拴在一处,头对着头,屁股对着屁股,铃铛大的眼珠子互相瞪着,鼻孔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你拴远些,挡着我的马吃草了!”玄渝复坐下,一条腿舒展着,一条腿蜷缩着,绷着脸道。 “还在生气?”李承清走上前来,自顾自的坐在玄渝身侧。 玄渝往边上挪了一段距离,冷声道:“难道我连生气都不行了吗?太子殿下的手未免也管得太宽了!” “你还真是……”李承清抬手,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玄渝的后脑勺,哑然失笑:“早就跟你说,不要去惹淳汐,是你自己不听话,怪得了谁。” “我什么时候招惹他了?明明是他一直过来招惹我!他要是打我就罢了,他居然去打寻沅!”玄渝将嘴里的草啐掉,怒气冲冲道:“这个世上,除了我,谁也不能动寻沅一根手指头!谁都不行!他凭什么打寻沅!” “你同寻沅的关系倒是挺好的。” “我跟寻沅从小一起长大,比跟你亲多了!” “随便你。”李承清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转过脸来,看着玄渝,低声笑着:“你脾气挺大,又没真把你怎么样,你自己倒是气得要寻死觅活。晚上父皇找你,没看到你人,我替你搪塞过去了。可若是你今晚都不回去,我敢保证,你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呵。”玄渝冷笑:“我何时有好果子吃了?皇后娘娘害我,李淳汐也害我,就连父皇也不喜欢我。早知如此,当初直接把我掐死,不就没事了?何必还要留我在跟前看着碍眼?” 李承清神色微微一滞,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缓缓摇了摇头。起身要拉玄渝走。 “你干嘛?放手,我不回去了!宫里根本就没有我的位置,我留在那里,只会成为众矢之的!” 玄渝将李承清挣开,走过去牵马,“李承清,我总是觉得,你一直在利用我替你挡箭。” “何以见得?” 玄渝收拢着十指,缓声道:“只是有这种感觉而已。李承清,你说我是你弟弟,那我便信了。既然你是我皇兄,于情于理,我都该听从于你。无论你是利用我,还是拿我当挡箭牌,我都无话可说。可是……” 他转过身来,眼底流露出莫名的悲伤,接着道:“可是,你不要伤害寻沅。若是可以,求你放他走吧,算我求你了。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你就是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会毫不犹豫的去,只要你放过寻沅。” 李承清有片刻的失神,他不能告诉眼前这个少年实情,也不能放任寻沅离去。寻沅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弟弟,无论如何,也要护他周全。 过了许久,李承清才点了点头,“好。” 玄渝大松口气,刚要扬起笑脸,耳边突然传来“嗖嗖”两声箭声。随即响声马儿痛苦的嘶鸣声。 李承清神色一变,飞快的将玄渝按趴在地,自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就听“锵锵”两声。软剑将箭羽打落。 “走!”李承清低呵一声,一把拽着玄渝的后领,迅速往树林深处移动。 “是谁要杀我们?是皇后吗?”玄渝趁着空档,飞快的询问一句,话音刚落,就听李承清闷哼了一声。 “你怎么了?” “没事。”李承清一手护着玄渝,另一只手执着软剑,时不时的挥出两剑,将箭羽尽数挡下。 夜色深处,悬崖边上,再往前一步,便是死路了。 第37章 突然欢喜(2) “皇兄,你自己可以跑得掉吗?” 玄渝藏在李承清身后,颤声道。 “不知道。” 李承清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冷静,面对着眼前十几位黑衣人毫无惧色,“也许吧,怎么,你想要我先走?” “嗯。”玄渝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一字一顿道:“你弃了我吧,不要管我了。我过了这么长时间的富贵生活,什么都值了。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寻沅,你替我好好照顾他,把他当成我。” 李承清低笑一声,也听不清楚是嘲弄还是其他,只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贪生怕死之徒,没曾想,到了生死关头,还能想起寻沅来。” 玄渝身后凉飕飕的,冷风直灌在耳边,听不清楚声音,直抖着嗓子,嚎道:“你走吧!一定要替我照顾好寻沅!要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就你这草包样,送到阎罗王那里,也不见得会收你。” 李承清深吸了口气,一手揽过玄渝的腰肢,沉声道:“没有办法了,一起去见阎王爷吧!” “啊?” 玄渝还没搞清楚这话是什么意思,就被李承清揽着腰,纵身从悬崖边上跳了下去。耳边猎猎狂风,后背和胳膊突然一阵剧痛,就落在了实地上。 “这么高的悬崖,掉下去肯定没命了!走,哥几个赶紧回宫向皇后娘娘交差!” “走!” 头顶上方传了黑衣人的声音,玄渝动了动胳膊,挪了挪腿,觉得自己还没被摔散架。 天无绝人之路,落个悬崖都能大难不死。 此处是一处隐秘的石壁,若不仔细看,根本瞧不出来。幸好夜深了,否则今夜还不得死在这里。 “太好了,李承清!咱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都听见了,是皇后娘娘派的人!回宫一定要禀告父皇跟太后!” “喂,李承清。你装什么哑巴?” 玄渝抬手推了推李承清,结果摸到一手的黏稠液体,他借着月光抬起手来一看,满脸的不可置信。这血鲜红泛黑,明显是中了毒。 可他根本就不知道李承清什么时候受了伤!好像就是李承清闷哼的那一次。 “喂,你可别死啊,你要是死了,谁救我上去啊!” 李承清还有些意识,勉强坐起身来,后背靠着石壁。他脸色惨白,连唇瓣都不见一丝血色,只缓缓道:“不会,扶风若是找不到我,定会带人寻来的。” “那他们也得找到这里才行啊,我感觉你坚持不到他们找来了。”玄渝凑上前去,看着李承清肩胛上深可见骨的刀痕,担忧不已。 “我死了,你该高兴才是。” “我高兴什么?你死了,我就没有皇兄了。” 李承清咳嗽一声,吐了口血,“我死了,你就自由了。你可以带着寻沅,浪迹江湖,再也不用在宫里如履薄冰的活着。” “那岂不是便宜了李淳汐?你一死,我再走了,日后皇位不就落在他身上了?不行!就是给阿猫阿狗坐,也不给他坐!” “你挺爱记仇的。”李承清说了最后一句,又吐了一口血,头一歪直接昏了过去。 “喂!”玄渝上手拍了拍他的脸颊,“你别装死啊,我自己一个人挺害怕的,你跟我说说话!” 许久都没有回应,李承清肩胛上流出越来越多的黑血。暂且不论中毒与否,就是这流血的速度,还没等到扶风过来呢,李承清就血尽而亡了。 “我真是倒霉。”玄渝咬牙切齿道,凑上前去,将脸附在李承清肩胛上,使劲吸了一大口黑血。 “呸!” 玄渝将黑血吐了出来,赶忙又吸了一口,直至流出来的血,是正常的鲜红色之后,才停了下来。 他脑袋昏昏沉沉的,凭借着最后一丝神智,将李承清的伤口包扎好。 一命换一命,从今以后再也不欠李承清的了。 再度醒来时,入眼是熟悉的四季海棠的帐子顶。 “我这是……还活着?” 玄渝揉了揉眉心,感觉脑袋疼得都快要炸开了。 “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要提前去阎王爷那里报道了呢!我就差以死殉情了!”寻沅惊喜万分,赶忙将玄渝扶坐起来,端着碗药喂他。 “你足足睡了三日,太医说再晚一步,你就没有救了。” “皇兄呢?” 寻沅脸皮微微一僵,抿了抿唇道:“他没事。” 玄渝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就着寻沅的手将药喝下,脑袋昏昏沉沉的不甚清醒,喝了药又沉沉睡了过去。 恍惚间,只听见有人在激烈的争吵。 “他为了救你,险些把命赔了上去,你还不肯放过他吗?” “不是我不肯放过他,而是有人不肯放过我们。” “笑话,你已经是堂堂太子了,这整个东宫都是你的,还有你做不到的事?” “弟弟……” ………… 再多的也听不见了。人与人终究是不一样的,同样都是被皇后娘娘所害。受害人是玄渝,杖毙一个宫女了事。可受害人是李承清,文武百官都发出了抗议。硬逼得皇帝下旨废黜了皇后娘娘。 皇后之位昼夕被废黜,李淳汐从前跟头小野狼似的,如今只能像只鹌鹑似的,藏在寝宫里,连同自己的母亲见上一面都困难。 李淳汐自始至终都觉得李承清对他是真心疼爱的,自然又跑来东宫,求助李承清。 李承清着实有太子风范,也着实是“宽宏大量”,果真接纳了李淳汐,甚至让他住进了东宫。 前朝有官员发出声音,说是担心李淳汐借机谋害太子,替自己的母亲报仇。皇帝便下旨,草草的封了李淳汐一个爵位,让他出宫住进王府。 这本来是皇帝最后的恩典了,可李淳汐却跟失去了全部似的,在王府里大发脾气。事情传到皇帝耳朵里,又是一场雷霆之怒。 李承清看中手足之义,还特意去探望了李淳汐,岂料李淳汐不知好歹,当众辱骂李承清狼子野心。 真实情形到底如何,谁也不知道,只是外界都这么传。 玄渝中了两回剧毒,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剧毒的侵蚀,身子已经大不如前了。寻沅这一阵子,对他可谓是百依百顺,整天变着法子的捯饬药膳。里头满满当当都是什么人参啊,雪莲啊。 “好大的萝卜干啊!”玄渝用筷子挑起半截人参,面无表情的望向寻沅,“你他妈是要喂猪吗?” “喂你,喂你!”寻沅腆着脸笑,不知打哪里又摸出一盏金丝蜜饯甜枣,笑道:“来,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好东西!保管你吃一颗,能甜到五脏六腑!” “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玄渝话是这么说,可还是捏了一颗放嘴里,神色微微一滞,沉默了。 “怎么?不够甜吗?” 玄渝将枣核吐了出来,嘴里清淡无味,吃什么都跟啃萝卜干似的。闻言便哼道:“这也太甜了。谁会喜欢吃这么甜的东西!” 第38章 突然欢喜(3) 李承清这一阵子很忙,中宫虽然倒了,可蒋家仍在,尤其蒋钰还是个十分难缠的对手。保不齐哪一天,蒋家又会死灰复燃。 他也只是深夜时,才有时间去玉华殿探望探望玄渝。之前,寻沅同他大吵了一架,不肯让他再踏足玉华殿一步。 可李承清想着,无论如何也得过来看一看才是。毕竟……玄渝一直把他当成亲哥哥。 蒋钰不死,蒋家难亡。既不能暗下杀手,便只得使计,将人扳倒。 蒋钰为人阴险毒辣,平生有两个嗜好。一是喝酒,二是美男。第一点暂且不论,这第二点虽不至于惊世骇俗,可在天子脚下,也算得上是一件轰动一时的大事了。 前一阵,蒋钰自城墙上将玄渝抓了起来,就一直多方打听玄渝的身份。玄渝模样生得俊秀,眸似星辰,笑起来比狐狸还要狡黠三分,浑身透着一股子朝气和机灵。 蒋钰位居高位,又喜欢这个,天底下什么美男子没见过。可最爱的始终都是这一卦。 李承清苦心经营多年,为的就是一举登上帝位。这些年心坚如石磐石,做起任何事都雷厉风行,手段也可谓是狠辣。可独独在这一件事上犯了愁。 也许,是怕寻沅知道了难过。李承清如是想,将扶风递上来的信件凑近火烛。 火舌顷刻之间就将信件化为灰烬。 “令羽那里有消息么?” 扶风道:“宋大人传消息过来,蒋钰这些时日常常出入王府,每每都要在十二王爷那里待上半日。” “这便是要筹谋什么了。”李承清不冷不热的吐了一句,手指轻扣桌面,须臾,又问:“淑妃娘娘和瑶光这些年帮了我不少。我听父皇之意,蒋家还有用,为了安抚蒋家,要将瑶光下嫁给蒋钰。” “蒋钰不是喜欢男风吗?”扶风抬首,回了一句。似乎是觉得逾越了,赶忙跪下,垂首告罪。 李承清道:“起来罢,通知令羽一声,让他时刻盯着蒋钰,莫要耽误了正事。” “是!” …… 玄渝没想到,居然会在御花园里碰见那个人。 那天御花园里的菊花开得甚好,瑶光喊他出来赏菊,二人坐在亭子里头,茶杯里泡着绿菊,花瓣舒展,清香扑鼻。 瑶光似有心事,无心看这满庭的菊花,只垂眸摩挲着手里的折扇。 玄渝瞟了一眼,这折扇他认得,就是宋令羽经常握着的那把,不知道怎么落到瑶光手里了。 宋令羽这人哪里都好,就是读书人有时候太死板了,让他喝个酒,就跟要他命似的。平心而论,瑶光同宋令羽站在一处,宛如一对璧人,可若是按私心来说,玄渝总觉得瑶光这么温柔小意的姑娘,该适合更好的。 “九哥,有时候我真的好羡慕你。”瑶光将折扇打开,又收拢,“你无论做什么事都能随心所欲。太子哥哥虽然表面上对你严厉苛刻了些,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对你很上心。” “哪有这回事。”玄渝喝了口菊花茶,“李承清巴不得我立马从他眼皮子底下消失呢!哪里就像你说的那样了。再说,他还不是顾及血浓于水的情分,要不然,呵!” 他比划了一下手刀,往自己脖子上一抹,吐着舌头道:“要不然,我早就这样了!” 瑶光被逗笑了,用帕子半掩着唇角,咯咯笑个不住。打巧从边上来了几个人,为首的男子闻声顿足,往这看来,恰好同玄渝对视了一眼。 冤家路窄,狭路相逢。玄渝没想到这人,居然还是堂堂中郎将。更没想到,他居然是蒋家人。 “九王,六公主。”蒋钰略拱了拱手,算是见礼,回身冲着身后的官员使了个眼色。几人立马会意,纷纷退了下去。 “天凉好个秋呀,这不是蒋大人吗?你不去宫门口守门,怎么有空跑这来了?” 蒋钰不请自坐,闻言挑起一边的眉头,笑道:“那日多有得罪,请九王勿怪。” “知道就好。”玄渝将杯中的茶水喝尽,起身拉着瑶光就要走。哪知蒋钰这厮看不懂人脸色,偏偏过来拦他,还煞有其事的说:“九王不请下官喝杯茶吗?” 玄渝原是不想搭理,可蒋钰是练家子出身,手劲大得能捏碎砖头。如此,只好复坐下。 左右的宫人会意,立马呈了茶上来。蒋钰优雅无比的打开茶盖,见里头漂着一朵绿油油的菊花,心神徒然变好,连眉头都舒展开来。 “九王怎么知道下官喜欢这个?” 玄渝哼了一声,道:“春天喝龙井,秋天喝菊花。大人别往自个脸上贴金。” 蒋钰却笑道:“都好,只是下官更喜欢菊花而已,尤其是……新鲜的菊花。”他喝了一口,笑而不语,神色莫名高深莫测。 瑶光悄悄的扯了扯玄渝的衣角,压低声音道:“九哥,我们快走吧?” 蒋钰耳尖,像刀子一样的目光剜了过来,同瑶光道:“六公主急什么?很快就要是一家人了,你这是想同下官生疏不成?” “什么一家人!”玄渝拍案而起,将瑶光护在身后,怒道:“大胆!公主你也敢肖想,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该当何罪!” “九哥……” “你别怕,九哥护着你!”玄渝拍了拍瑶光的手背,望向蒋钰的目光,就更不友好了,“蒋钰,你不要以为父皇器重你,你就可以无法无天了。瑶光可是堂堂公主,凭什么下嫁于你!你是什么东西!” 蒋钰将茶杯放下,闻言摇了摇头,怅然道:“看来九王还不知道啊,今个一早皇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六公主赐婚于下官。早嫁晚嫁都是嫁,如何就不是一家人了?嗯?” “瑶光?”玄渝侧过身子,低声询问道:“这厮说的可是真的?父皇不会真的给你赐婚了吧?” 瑶光眼角含泪,望了蒋钰一眼,点了点头,“九哥,我不想嫁,可我没有办法。” 玄渝登时像是被人在心口塞了一团棉花,忽上忽下憋闷得难受。 蒋钰起身,将坐皱的长袍整理好,有意无意的叹了一声:“皇上厚爱,当臣子的不敢不从啊!比起公主,下官更喜欢花楼里的清倌儿。” 这话十足十的狂妄,瑶光乃是一国公主,身份尊贵无比。可蒋钰偏偏拿她跟花楼里的清倌作比较,言语之中,更倾向于清倌儿,分明就是借此贬低轻贱瑶光。 瑶光羞愤难当,可思及母妃娘家在朝中无人,纵是有气也不能轻易发作。何况皇帝已经赐婚,她纵是再不想嫁,也不得不嫁。 倒不如现在顺着蒋钰,日后生活也能过得舒心些。 只是这口怨气,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 第39章 突然欢喜(4) 玄渝就更加压不下去了。瑶光唤他一声“九哥”,他自然得扛起做哥哥的职责,哪里能让瑶光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受了此等委屈? “大胆!蒋钰,你好大的胆子!你就不怕本王去告诉父皇,让他重罚于你!” 蒋钰佯装一副惶恐的样子,眼里却是异常冷静,“下官好怕啊!九王好大的口气!难不成,九王连同太子,还想效仿之前手段,一举将下官和下官身后的蒋家拿下?” 玄渝微微一愣,怒道:“你别在这里混淆黑白!是非曲直上天自有定论,谁做了伤天害理的事,谁不得好死。瑶光,咱们走!” 他执起瑶光的手,大步往亭子外走。 都走出去一段距离了,身后才遥遥传来蒋钰的声音: “九王,下官晚上在花楼等你一起喝花酒!九王一定要来啊!” “竟然比我还不要脸!”玄渝暗暗啐了一口,将瑶光送到璟合宫门口,这才道:“瑶光,你别太担心,事情总会有转圜的余地。我这就回去,跟皇兄好好说说。定然不叫你嫁给那个乌龟王八蛋蒋钰。” 瑶光点头,对着玄渝施了一礼,感激道:“谢谢九哥。” 玄渝摸了摸瑶光的头,看着她走进璟合宫,这才转身回了东宫。李承清这些时日总在忙,每日早出晚归,昼伏夜出的,少有几回能碰见面的。 他这人才踏进殿门,日常来送药的宫人就凑了上来,一擦满脑门的虚汗,恍如劫后余生一般,道:“九王,您可算回来了。殿下吩咐奴才们看着您喝药,你赶紧喝了吧?” 喝完好交差,玄渝如是想,昂头灌了下去。味觉渐失的好处就是,喝苦药完全没有想要呕吐出来的感觉。虽然不能完全照白水喝,可也差不了多少了。 玄渝估摸着,再晚一些,寻沅又要过来啰嗦。索性就坐在台阶上等着李承清回来。 足足等了四个时辰,李承清才踏着落日余晖从外面回来,身后跟着两排宫人,为首的两个宫人手里各抱着很厚的一摞公文。 “不好好在玉华殿修养,跑我这来做什么?” 李承清提袍踏上台阶,顺势一把将玄渝拉了起来。 “皇兄,我在等你啊!”玄渝揉了揉坐麻的腿,亦步亦趋的跟着李承清进去。陈林赶忙让人送了浓茶过来,伺候着李承清宽衣、净手。 玄渝在一边静静的等着,直到李承清喝了茶,将茶杯放下之后,才又开口:“皇兄,我听说父皇给瑶光赐婚了。” “嗯。”李承清淡淡应了一声,开始翻阅奏折,右手执了毛笔,柔软的笔尖从砚台边舔过。 玄渝顺势替他研磨,又道:“皇兄,我觉得蒋钰不是个好东西,他又不喜欢瑶光,瑶光也不喜欢他。何不求父皇悔了这亲事?” 李承清提笔在奏折上落下批注,闻言便道:“感情之事总是要培养的,再说,金口玉言,哪里是想悔亲就能悔亲的?” “呐……你是太子,也没有办法吗?” 李承清抬了一下眼皮,反问道:“那你是九王,你有办法吗?” 玄渝一时之间居然无从反驳,可还是不死心的又问了一遍,“真的没有办法了吗?皇兄,瑶光喜欢的人是宋令羽。她嫁给蒋钰,不会幸福的。” 李承清将奏折合上,将毛笔放回架上,捏了捏眉心,似乎很是疲惫,无奈道:“行了,你也别给我研墨了。没事干的话,让扶风带你去京郊骑马,或者你跟寻沅出去喝花酒也行。只有一条,不准惹事生非。” “皇兄……” 陈林在一旁拉他,低声劝道:“九王快别痴缠了,近日公务繁忙,殿下已经有好几晚都未成休息了。这身子骨本来就吃不消了,您快别火上浇油了。” 玄渝无话可说,李承清是太子,忙于国事也是理所应当的。可他总觉得像李承清这么厉害的人,该是有办法帮忙的。 如若不然,那就是李承清根本就不想出手。至于为何,大约只是瑶光嫁给蒋钰对东宫有利吧。 有时候,玄渝真的十分迫切的想要知道李承清到底是如何想的。只可惜,他看不懂,猜不透,也想不明白。 从昭阳殿出来后,寻沅果然找了过来,先是给玄渝披上了一件藏青色的斗篷,再是摸了摸他的手,道:“手好凉,天色晚了,怎么不知道加件衣服?” 玄渝觉得寻沅现在也忒小题大做了些,遂摇头晃脑道:“爹肝火旺盛,爹不热。” “滚!”寻沅照例是毫不客气的骂他一句,又将人往殿里推。 …… 玄渝一开始没太懂,在玉华殿躺了一会儿,堪堪觉出点意思来。今个白日里,蒋钰说的最后一句话,怎么听都是在邀请他。 莫不是蒋钰一开始就猜到李承清不会出手,遂才如此说的? 玄渝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想了想,到底是爬了起来。穿戴整齐之后,轻手轻脚的往殿外走。昭阳殿还亮着灯火,就是不去看,玄渝闭着眼睛也能想象到,李承清此时此刻就坐在书案后面,奋笔疾书。 眼前的桌面上,安置着高高两摞公文,右手边必有一杯浓茶。陈林就立在边上候着,时不时添点热茶进去。也许扶风也在。 再多的,玄渝也没继续往下想。轻车熟路的翻墙出了皇宫。他这歪门邪道的事儿做的次数多了,宫里什么时候有人巡逻,什么时候交接,今个是谁当值,了解的一清二楚。 再不济,还有李承清的玉佩在,除了蒋钰那厮之外,阖宫没人敢不给李承清面子的。 街道上来往行人很少,玄渝拐了几条街,才摸到花楼里。花楼做的就是晚上的生意,说是门庭若市也不为过。里头歌舞升平,纸醉金迷,何其快活。 玄渝由着姑娘引路,径直上了二楼雅座,刚好能俯视一楼大厅。他目光逡巡一遭,总算在一个拐角处瞧见了蒋钰。 蒋钰正大马金刀的坐着喝酒,桌面上还摆着几碟下酒小菜。一条腿还翘在旁边的凳子上,十足十的浪荡样子。 要不怎么说是练家子,玄渝才看了他几眼,蒋钰立马便察觉到了,稍一抬首,正好同玄渝目光相接。一刹那,蒋钰眼里露出抹得意和欣赏相融合的情绪,起身径直上了二楼。 第40章 突然欢喜(5) “真是巧啊!” 蒋钰自来熟,大马金刀的落了坐,将手里的酒往玄渝跟前推了推,笑道:“来,喝一口给我瞧瞧。” 玄渝也不同他客气,果真就喝了一口。烈酒入口,本是灼热难忍。可他却只觉得如同白水入口,半点酒味都尝不出来。 “好胆色,我喜欢。”蒋钰眼里的欣赏毫不掩饰,接过酒壶仰头又喝了几大口,这才将酒壶重重地放下,道:“公子生得这般模样,还敢来这种地方,可不得叫人误会?” “误会什么?”玄渝颇为不解。恰好走过来一个醉汉,摇摇晃晃的举着酒杯,一见玄渝的面,立马凑上前来,伸着粗短的五指,就要往人脸上摸。 “好俊的小倌儿啊,来,让大爷香一个!” 玄渝迅速起身,抬腿准确无比的一脚踹了过去。这醉汉登时脸憋成猪肝色,两手捂住裆部,哭嚎道:“哎呦,我的祖奶奶啊,怎么还打人啊!” “我得说句心里话,打得好。”蒋钰很明显是那种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抚掌大笑:“哎呀,我这太喜欢你了。你可比我以前认识的人有趣儿多了。” 从二楼楼梯口涌上来几个打手,蒋钰也不以为意。一把将玄渝往怀里一拉,顺势往凳子上踢了一脚。 就听“哎呦”一声,伴随着膝盖骨碎裂的声音,一个打手瘫倒在地。其余人见状,一齐冲了过来。 “麻烦。”蒋钰微微蹙眉,拳拳到肉,毫不留情。有个打手也真是够可以的,举着板凳想要过来偷袭,被玄渝发现,提醒了蒋钰一声。 蒋钰二话不说,直接将人从二楼踹到了一楼大厅,厚实的梨木桌子都被砸塌了。在场的客人就跟看见瘟神一样,纷纷往边上躲了躲。 “没劲,我带你去个更好玩的地方。” 蒋钰这人做事雷厉风行的,说去就去,也不征求玄渝的同意,反正抓了人就跑……不,是飞。 这轻功啊,是样好本领。玄渝就常常后悔,以前怎么就没有好好学个武功,以至于现在连李淳汐都不一定能打过。 二人来到一座角楼,蒋钰很明显经常来,直接就坐在石凳子上,指了指左右的景致,介绍道:“这里是摘星揽月楼,你大概没来过,不过你皇兄肯定知道这里。” 玄渝四处环顾一圈,见这里亭台楼阁,假山流水一样不缺,又是个厮混玩乐的好去处。可蒋钰为何又偏偏提了李承清出来。 蒋钰给玄渝倒了一杯茶,里头好巧不巧,又是一朵怒放的菊花。 “今年的新茶,来,尝尝。” 玄渝没动,开门见山道:“我听说蒋大人喜好男风。” “嗯,怎么了?有何不妥?” 这事在京城也不算什么秘密,蒋钰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玄渝又道:“既然如此,蒋大人为何还要同意赐婚?你该知道,瑶光是一国公主,你若是同她成亲,便是当朝驸马爷了。” “嗯哼,你继续说。” “那你便万万不能再同旁人有肌肤之亲,不论男女。” 蒋钰便笑:“那有何难?我在外头同人野合,难不成公主也会知道?” 他不知廉耻的上手,摸了一把玄渝的脸蛋,“就像这样。” 玄渝眉头皱紧,若不是打不过蒋钰,老早就把这孙子给打残废了。 蒋钰似乎看出来玄渝的心思,得寸进尺的一把攥着玄渝的胳膊,将人圈在怀里。玄渝的屁股压在蒋钰的腿上,后背正靠着他的胸膛,随着蒋钰每一次喘息,微热的气流就拂过玄渝的脖颈。 “秋色满园,菊花出墙。九王,要不要考虑跟下官野合一次?” “下流!” 蒋钰哈哈大笑:“自然是下流,难不成王爷的能往上流?” 玄渝气得牙根痒痒,可偏生又毫无办法。只得暂且受制于人,缓了心神,道:“蒋钰,你要如何才能悔了这亲事?” 蒋钰将人搂得更紧了,闻言,便道:“你好奇怪,又不是让你嫁给我,你这么担心做什么?再者,我虽是蒋家人,可同皇后娘娘并非一路人,当然,我也算不得东宫的人。六公主下嫁于我,对东宫百利而无一害。我很好奇,你当真是站在太子阵营的么?” “我自然是万事都听皇兄的,只是事关瑶光,无论如何,我也要帮她一帮。” “好哥哥!”蒋钰赞道,将玄渝松开,指了指凳子示意他坐下,“原本,太子想要收服蒋家有两条路可以走。第一,是让六公主下嫁于我。第二,便是将你送给我。” “你什么意思?” 蒋钰道:“字面意思,六公主是宫中唯一一个尚未婚配的公主,又同太子素来亲厚,是为东宫的羽翼。而你,身为太子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自然也是东宫的人。你虽贵为王爷,可却不受圣宠,充其量不过是个闲散王爷。你说,为了将蒋家收归旗下,又不想大开杀戒,最好的办法,是不是送人给我?” “你的意思是说,皇兄在我跟瑶光中间,选择了保我?” “大概吧,你想知道的话,你去问他便是,何必千方百计的过来套我的话?”蒋钰饮了一杯茶,转了转白陶茶杯,不怀好意的笑道:“当然,你要是想同我野合,随时欢迎。” 顿了顿,蒋钰凑近身来,引诱道:“换句话说,你可以用自己来换六公主的自由。你想啊,你一个男人,失身给我并不算吃亏。可若失身的是六公主,那她一辈子的幸福就毁了。” “下流!”玄渝将茶水直接泼在蒋钰脸上。 蒋钰抹了一把脸,也没生气,只笑道:“你这话已经说了好几次了,能不能换个词?比如说,好啊,来吧,一起啊!” 玄渝起身就要走,蒋钰道:“急什么?你坐下喝杯茶,等着人过来接你不就好了?” “什么意思?” 玄渝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蒋钰道:“没什么意思,只是我早先一步让人递了消息出去,说今夜要同你在摘星揽月楼私会,没曾想,你还真的翻墙出宫了。看看,咱们俩才叫心有灵犀,默契十足。” 他饶有趣味的观察着玄渝的神色变化,在瞧见自己想看见的表情之后,笑得越发开怀。手指轻轻扣了扣桌面,摇头叹息:“可惜了,我这个人不喜欢用强,也罢。” 玄渝微微侧目,抿唇未言。 第41章 突然失意(1) 蒋钰将茶水饮空,重重地放在桌面,耳边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唇角不由自主的向上翘起。趁玄渝没留神,一把将人又圈在怀里。 “你又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你皇兄过来了。” 玄渝神色一僵,仓惶回首,正巧撞入李承清深不可测的眸色里。 “九王,祝你好运。你若有一日在东宫待不下去了,便来找我,我收留你啊!” 蒋钰凑近身去,下巴轻轻摩挲着玄渝光洁的脖颈。落在外人眼中,倒是十足暧昧不明。 “蒋大人好大的雅兴!”李承清提步上前,轻抬了抬手,示意随行的侍卫们退下。 “太子殿下也好大的雅兴啊,居然会来这摘星揽月楼,果真是稀客。”蒋钰将手松开,玄渝赶忙往边上退了几步。 李承清低笑了一声,冲着玄渝招了招手,淡淡道:“同蒋大人出来喝花酒,为何不说一声?为了寻你,阖宫都闹翻了。” “皇兄。”玄渝凑了过去,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李承清避重就轻,三言两句便替他搪塞了过去。蒋钰同东宫不合已久,李承清素来不是个会吃亏的主,换做别的时候,早便同蒋钰大打出手了。眼下还真是大人有大量,丝毫不计较玄渝同蒋钰私会一事。 “啊,既然太子殿下大费周章的出来寻弟,微臣也没有什么可说的。这就告退。” 蒋钰起身,冲着李承清拱了拱手,这才大步离去。 玄渝才要松了一口气,哪知蒋钰偏偏要回转过身,偏偏又多了一句嘴。李承清神色未变,毫不客气的呛了回去。 唇枪舌剑,刀光剑影。玄渝默默地伸手扶额,满脸的惨不忍睹。别的想法都是空谈,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保全自己的小命。 再回宫时,已过子时,玉华殿灯火通明,庭院里乌泱泱的跪满一地。李承清这厮素来御下极严,只往那一站,阖宫上下皆是战战兢兢的。 玄渝默默叹了口气,想着今晚要是不把罪行揽在身上,怕是整个玉华殿的宫人都得玩完。旁人的性命,他不是很在乎,可却万万不肯让寻沅受了委屈。 “皇兄。”玄渝提袍跪下,垂首努力作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两手扒拉着李承清的衣料,颤声道:“蒋钰那个挨千刀的乌龟王八蛋,他说的话没有一个字是真的。皇兄你这么英明神武,天资聪颖,才智无双,肯定不会听信小人的谗言……” “少拍马屁,又不打你,你怕什么。”李承清拍了拍玄渝的后脑勺,轻抬下颌。扶风立马会意,挥手让侍卫将宫人们拉下去。 “哎!”玄渝刚要再求,李承清却不肯再给他机会了,单手一提衣领,将人拽回了殿里。又反手将人摔到床上。 “瑶光的事,你不许再插手,听见没有?” 玄渝道:“那不行,瑶光喊我一声九哥,我无论如何也要为她的终身大事着想啊!” 李承清蹙眉,道:“你的意思是,我这个做皇兄的,没有替她的终身大事着想?” 玄渝想点头,可又觉得不合时宜,于是摇着头,一本正经道:“没有没有,我不敢这么说的。” “可你却敢这么做了。”李承清冷眼睨着玄渝,一指戳着他的脑门,恨铁不成钢道:“蒋钰是什么人,你也敢跑去招惹?是不是这一阵子,你过得太舒心了,连骨头都轻了?你好好听听外面。” 玄渝凝神去听,不消片刻,外头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伴随着宫人们呼天抢地的哭嚎声,一齐响彻云霄。 “你有邪火,你冲我发啊!你这么杀鸡儆猴给谁看?” 李承清似笑非笑道:“那晚悬崖底下,你若是没替我吸出毒血,现在在外头鬼哭狼嚎的必然有你一个!” 玄渝从不怀疑李承清话里的真实性,就像他从来不会怀疑寻沅一样。好在,寻沅机灵,老早跑了,玄渝方才在庭院里都没瞧见他人。 “我真的没有跟蒋钰野合。” 李承清斜睨了他一眼没说话,待外头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扶风进来回禀,这才抬步出了殿门。 有些人天生就是睚眦必报,小肚鸡肠。比如李承清。 早就说过,李承清这人腹黑心狠,做事雷厉风行,谁要是惹了他,那就离死不远了。自从中宫倒台之后,东宫如日中天,李承清迅速无比的清理了前朝几位喜欢弹劾他的官员,顺势打压蒋钰。其手段狠辣,如同狂风暴雨。 蒋钰也是够可以的,该吃吃该喝喝,半点也没受影响似的。成天到晚不是带着御林军在宫门口巡逻,就是跑到花楼里喝花酒。淡然到令人发指! 可事出反常必有妖,蒋家世代在朝为官,经历了不止五代,百年世家哪有这么容易被人轻易扳倒?再者,蒋家手里还攥着兵权,就好比掐着皇上的命脉。从长安到各路番邦边塞,细数过去,镇守大员无一不是蒋氏中人,或者是同蒋家交好的将领。 因此,李承清想同蒋钰握手言和,也不是全无道理。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巩固势力,谁会不想? 所以,李承清非但不反对瑶光下嫁,反而乐于从中推波助澜,作壁上观,坐收渔翁之利。 转眼过了月余,皇帝终日缠绵病榻,身子骨早就被挖空,每日只靠着千年人参吊着命。人到临死,总喜欢胡思乱想。舍不得身下的龙椅,舍不得万里疆土和至高无上的权利。 李淳汐这几日往宫里跑得特别勤,在清凉殿殷勤侍奉着,做足了大孝子的脸面功夫。这侍奉的时间一长,进谗言的机会就多了。 他不往李承清身上泼脏水,就一门心思的往玄渝身上泼。可人人都知,太子和九王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有只脏九王,不脏李承清的道理。 一日,玄渝正从璟合宫出来,眼看着瑶光就要出嫁,整日哭得跟个泪人似的,可怜极了。李承清不让他再掺合,将他看得极严,连腰牌都没收了。 无可奈何,只能顺天应人。 “呦这不是九哥吗?”李淳汐从庑廊的一头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几个宫人,一见玄渝的面,脸色立马变了,抬腿就走了上来。 玄渝想了一下,觉得自己现在根本不需要再躲着李淳汐了。中宫倒台,又得不到蒋家的扶持,李淳汐充其量就是头纸老虎。 而玄渝就是专门打纸老虎的。正所谓,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 第42章 突然失意(2) “呦,这不是十二弟吗?怎么,这几日不禁足啦?”玄渝张口就戳李淳汐的痛处,“哦,我想起来了,父皇说了,母过不及子。你放心,你以后还是我十二弟,我不会同你一般见识的。” “你!”李淳汐立马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失声尖叫道:“都是你设下的毒计!就是你!如果你没有回长安,那所有的事都不会发生!若不是你在皇兄面前百般挑唆,皇兄如今怎么可能会冷落我!都是你害的!贱人!” “十二弟,你说话可要讲真凭实据。你这么空口无凭的污蔑我,让我很不高兴啊!”玄渝笑眯眯道:“你这人真不实诚,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还真是贵人多忘事,你从前污蔑我的事,这会儿倒忘记了?” 李淳汐在口舌之争上,从未比过玄渝,眼下又被抓住痛脚,气得越发狠了。抬手就要打人。 玄渝想了想,顺势往后一跌,李淳汐抬起的手就落了个空。 “哎呀,救命啊!李淳汐打我了啊!来人啊,救命!” 玄渝趴在地上,一连打了十几个滚,抱着胳膊鬼哭狼嚎,“啊,断了断了,我胳膊被李淳汐打断了,来人啊,救命!皇兄,皇兄!” 他原不过是象征性的喊两嗓子,可万万没想到李承清真就出现了。 李淳汐当即脸憋成猪肝色,攥紧拳头怒气冲冲道:“皇兄,你不要信他的!他是故意装给你看的。我根本就没有推他!” 玄渝被扶风一把拉了起来,刚要道声谢,听到这话,一把扒开挡在前面的宫人。凑到李承清身后,扯着嗓子嚷嚷:“皇兄,我胳膊好疼啊!肯定是断了!但是这一点都不怪十二弟,他真的没有推我,也没有动手打我!我这伤是自己跌的!” 这哪里是替李淳汐辩白,分明就是往人身上泼脏水。一如从前的李淳汐。只是如今风水轮流转了而已。 李承清眉梢一挑,不动声色的勾起唇角。若论心胸狭隘,玄渝也算一个。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索性就顺了玄渝的意,也算是弥补一下玄渝先前受的委屈。 “给皇兄看看。”李承清煞有其事的按了按玄渝的右臂,须臾,摇头叹气,“断了。回头找太医过来给你接骨吧。” 玄渝微微一愣,一时没想到李承清居然会伙同自己一起犯案。可随即点头道:“好的,多谢皇兄。” 他想了想,又不怀好意的补了一句,“这真的不怪十二弟。他打我的时候,我要是站着不动,任由他打就好了。也不会摔断了胳膊。” “李玄渝!你不要胡言乱语!我根本就没有做过!”李淳汐大声替自己辩白,因见李承清眸色泠然,心渐渐沉了下来。拽着左右的宫人,大声质问:“你们快跟皇兄说,快啊!” 宫人登时吓得魂飞魄散,战战兢兢的杵在一旁,见李承清的目光投了过来,两腿一软,跪倒在地。 “殿下恕罪啊,奴才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李承清淡淡道:“说实话。” 这宫人抬首,正巧撞入了李承清深不可测的眸色中,当场骇得面无人色,结结巴巴道:“是……是十二皇子动的手……” “混蛋!”李淳汐气急败坏,一脚将这宫人踹飞多远,上前拽着李承清的衣袖,红着眼眶道:“皇兄,你信我,你信我啊!我真的没有!是李玄渝,都是他,是他污蔑我的!” 李承清似乎很是失望,一点点的将衣袖抽了回来,叹道:“十二弟,你要皇兄如何说你才好?玄渝到底是你九哥,你往日同他性情不合倒罢了,怎么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伤人?” “皇兄……”李淳汐抬着两手,可却什么也拽不住。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人用手生生掏空一般。他这下算是尝到被人污蔑的滋味了,眼眶红得吓人,狠狠剜向玄渝,咬牙切齿道:“都是你,都是你!你害我失去了一切。我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的!你给我等着!” “来人,将王爷送回王府,罚禁足半月。” 李承清轻飘飘的说了一句,领着玄渝就要走。 “皇兄!皇兄!李承清!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你明明最疼爱的就是我,为何现在宁愿维护着这个野种。也不愿意信我?”李淳汐被几个侍卫拉着,仍不死心,大声质问道。 李承清驻足,眉心蹙紧,满脸写着不悦,只道:“我看你是糊涂了,玄渝与我乃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如何就成了野种?淳汐,皇兄知道你这一阵子伤心失意,可你若再敢胡言乱语。皇兄只好告到父皇那里了。来人,带他走!” “李玄渝,你不得好死!” “李玄渝,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李玄渝,你给我等着…” ………… 以牙还牙之后,玄渝并不觉得如何痛快,反而觉得李淳汐有点可怜。他同李承清之间天差地别,一个是堂堂东宫太子,一个是母妃被废黜,不被皇帝看重的皇子。 行至宫中,李承清将手松开,抬步走至桌案后坐好。身前摆着两摞厚厚的公文,还等着他逐一处理。 “还不走么?等着太医过来呢?” 玄渝就知道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李承清,遂腆着脸凑上前给他研墨,从旁道:“你知道我是装的,为何还要维护我?” “那下回不维护你了。” 玄渝赶忙道:“不不不,你下回还得这么维护着我!” 李承清连眼皮都不抬一下,闻言淡淡道:“没有下回了,这回帮你,只是觉得以往淳汐污蔑过你。如今你也报了仇,往后不许再去招惹了。”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玄渝抿唇,叹了口气,“我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只想好好的待在皇兄身边。” 李承清拿过一册奏折,随意翻了两页,提笔略做批注。有时看到不顺心的内容,好看的眉头蹙起,玄渝便知又有人要遭殃了。 “瑶光的婚事订在下月初七。” 冷不丁冒出来这么一句,玄渝颇为诧异,巴巴道:“这么急的吗?” 李承清抬眼望了他一眼,缓声道:“父皇的病情一直未见好转,我跟太后的意思都是让瑶光早些嫁出去。一来,只当是给父皇冲喜,二来,父皇若是挺不过,国丧三年,恐生变故。” 如此,玄渝便明白了其中深意,说到底还是要用瑶光去稳住蒋钰。可又怕皇帝驾崩,届时国丧三年,什么变故都可能发生。 第43章 突然失意(3) 只是没有想到,事情居然会发生的这么快,还未等到下月初七,皇帝便已经油尽灯枯,时日无多了。 李淳汐解了禁足之后,不知道在皇帝耳边吹了什么歪风。当晚就召了玄渝面圣。 说来也巧,李承清恰好被太后绊住,消息一时半会儿也传不到他那里去。可总不能让皇帝干等着吧? 玄渝无可奈何,只好随着太监总管过去。岂料迎接他的不是皇帝最后的谆谆教导,而是一碗清水和一把匕首。 李淳汐冷笑,直接命人锁了殿门,这才当着皇帝的面,割破玄渝的手指滴入碗中。 “父皇,儿臣敢拿性命担保,李玄渝绝对不是父皇的儿子!” 皇帝形容枯槁,强行打起精神,划开手指将血珠滴入碗中。两滴血珠在清水里各自散开,半点也不相容。 李淳汐面上露出得意之色,冷眼剜向玄渝,笑得渗人,“看吧,父皇。我母妃说的没错,李玄渝果然不是父皇的亲生儿子!可见其母如何下贱,得了隆宠不算,还跟旁人私相授受!简直就是不知廉耻!” “不可能的,不可能!”玄渝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不是皇帝的儿子。他茫然无措总觉得哪里不对,仓惶抬起脸来,唇张了张,无声的吐出一声“李承清”。膝弯突然一阵剧痛,就被人按跪在地。 膝盖骨和汉白玉地板发出一道沉闷的撞击声,玄渝闷哼一声,微垂下头。 皇帝的脸色一瞬间胀红起来,气都喘得比平时要多。原本形容枯槁的脸,一瞬间浮现出几分戾气和震怒。他目光像是钉子一样剜在玄渝身上,恨不得将他身上剜出几个血淋淋的大洞。 “好啊,好啊,朕真恨当年没有杀了你这个孽种!” 玄渝张了张嘴,说不出任何辩解的话,而皇帝根本也不给他辩解的机会。 “朕问你,承清可曾知晓?” 玄渝摇头,死到临头还是想最后维护一下皇兄。 “父皇,皇兄可是父皇的亲生儿子,父皇万万不可对皇兄下手。”李淳汐从旁道,又狠狠瞪着玄渝,“杀了他一个便好!” …… 皇帝宠了李承清这么多年,怎会轻易杀他。更何况如今朝中大臣多半拥护东宫,而就品行和能力来讲,李承清在众多皇子中脱颖而出。换而言之,他是皇帝百年之后最合适的继承人。 可同李承清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李玄渝却不是皇室血脉! 每每思及此处,皇帝总觉得一口闷气堵在胸口,直憋得整个人都要喘不上气来。当年皇帝也是宠过玄渝生母的,可疑心过重,又兼皇后娘娘在背后挑拨,遂渐渐生疑。 后来玄渝早产出世,八字过硬,命犯孤鸾,生生克死生母。皇帝对这个九子,非但没有半点父子之情,反而很是厌恶。 若非太后一直从中袒护着,失去生母,又被中宫抢走嫡兄的李玄渝,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根本活不了多久。 可到底是在他六岁那年,被送出宫去。 皇帝病入膏肓,就算有神丹妙药,也挽回不了早已经被掏空的身子。他既不想毁了同李承清的父子之情,又决计不肯放过李玄渝,遂想了一个折中的好法子,赐了一杯毒酒。 令李淳汐将玄渝带去一座角楼,再派人通知李承清。 皇帝的伎俩再简单不过,李淳汐素来同玄渝势同水火,暗地里害他性命也说得过去。届时只需再留下一道遗诏,赦免李淳汐的死罪即可。 这样李承清纵是对李淳汐怀恨在心,在皇帝死后,也万万不能治他的罪。而只要李玄渝一死,整个天下都太平了。 玄渝被侍卫扭着胳膊推进一间房子,李淳汐现如今已经胜券在握,反倒是不慌不忙起来,将毒酒放在桌上,抬眼望着玄渝,眼里的恨意毫不掩饰。 “李玄渝,我早就觉得你不对劲了。怎么样,没想到吧,你最后还是落在了我手里。” 李淳汐缓缓的将朝服上的束腰解下,迎风一抖,猎猎生风。下一刻“唰”的一声,生生将玄渝肩胛上的衣料抽碎,殷红的血迹透过一层薄薄的衣料蔓延开来。 玄渝抬臂挡了一下,奈何身子虚弱无力,伴随着破风声,重重地跌在窗台。外头狂风大作,天边也轰隆几声,很快就要大雨将至。 “李玄渝,我不会这么容易让你死的!”李淳汐一把攥紧玄渝的衣领,狠狠往上一提,将人重重地撞在窗户台上,只要再往前倾半寸,就能将人丢下去。 此处距离地面足足有八层楼高,下面铺就着坚硬无比的青石地砖,人摔下去必死无疑。 “想要我死,那还不容易?可总得让我死个明白吧?”玄渝喘了口气,微微笑道:“你是在水里动了手脚吧?我可是李承清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如何不是龙子皇孙了?方才我被人按在地上,根本没机会开口,眼下我都要死了,你还不让我做个明白鬼吗?” “哈哈。”李淳汐仰天大笑,笑够了将玄渝推至一旁,拍了拍手,从外头走进来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押着一位少年。 玄渝定睛一看,脸色骤然惨白,却见这少年正是寻沅。只是不知寻沅是和时被李淳汐弄走的。 “真正的李玄渝怎么说也在皇宫里待了六年,纵是父皇从不在意他,认不出来真假。可我却是知道的。”李淳汐走上前去,一把将寻沅的上衣撕开,露出的白皙肌肤上,赫然一处胎记。 “我自小就同九哥不合,还曾打过一架,把他衣服扯烂过。”李淳汐指了指寻沅,笑容满面道:“看看,这都送上门来了,天要亡你,怪不得我。下辈子投个好胎,别再被人蒙在鼓里,活得稀里糊涂,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清楚!” 玄渝只觉得脑袋嗡嗡的,整个人如被雷击,突然胀红了脸,往前猛然一扑,拽着寻沅的衣领,厉声质问:“寻沅,你告诉我,李淳汐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明明我才是李玄渝,明明我才是啊!” 李淳汐站在一旁看热闹,还不忘记再点两把火,“你以为只有寻沅瞒着你么?真正将你蒙在鼓里,把你当箭使,当猴耍的,就是你的好皇兄啊!” “我的母妃从来都没有给你下过鹤顶红,是李承清怕我母妃背地里谋害他,亲手喂你吃了鹤顶红!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吧?正因为如此,父皇才冷落了我跟母妃。李承清只略施小计,就让父皇跟我母妃产生嫌隙,更是不费一兵一卒,取得了满朝文武百官的同情!” “你胡说!”玄渝厉声道:“李承清不会那么对我的,他不会的!” “你不信?那你倒是问问寻沅啊,你问啊!”李淳汐将寻沅扯到玄渝跟前,咬牙切齿道:“听听,好好听一听!不管是你,还是我,都被李承清耍得团团转!什么兄弟情谊都是假的,假的!他害得我母妃被废黜,害我跟皇位失之交臂!” 寻沅被反绑着手,深深地凝视着玄渝,半晌儿才无声的吐出一句“对不起”。 原来一切都是李承清一手策划的,怪不得对他一直不冷不热,原来根本就不是亲兄弟,怪不得……怪不得…… 可是到底为了什么?李承清明明一直把他当成一颗棋子,那夜为何又要为他挡刀?玄渝始终都不相信,这些时日来,李承清对他的感情都是假的。 “母妃被废黜,蒋钰也已经被东宫收归旗下,我现在有何可惧的?纵是今夜把你们两个人都杀了,李承清又能把我怎么样!”李淳汐满脸阴翳,对身后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玄渝立马被人按跪在地,迫使他昂起头来,李淳汐握着一杯毒酒,缓步走来。 “李淳汐!你放过他!有什么事都冲着我来!我才是真正的九王,这些合该我受着!”寻沅挣扎着,想要将毒酒打翻,可他自身都难保,哪里顾得了玄渝。 眼看着毒酒就要被灌入玄渝口中,外头突然传了一阵喧闹声,一个侍卫随即破门而入,单膝跪地,惶恐道:“王爷,不好了!太子殿下正带人闯进来,人已经到了五楼,马上就要上来了!” 李淳汐大怒,紧紧攥着酒盏,他突然有了一个更好的念头,也更为狠毒阴险。 一把将毒酒掷在地上,一手提着玄渝的衣领,一手提着寻沅的衣领,快步爬上楼顶。 一排朱漆铁栅栏横在楼顶最边缘,下面黑漆漆的一片,从远处正涌来无数团火把。 “都去死吧!”李淳汐冷眼望着楼下正快步赶来的李承清,眼里迸出更加疯狂的凶光,使劲一推,将二人推下楼顶。 玄渝大半个身子都悬在半空中,猎猎狂风刮在脸上生疼,他坠下楼的一瞬间,下意识的一把拽紧李淳汐的衣袖,硬生生的将他也拽了下去。 三人的身影飞快的坠下楼去,千钧一发之际,李承清自五楼破窗而出,大半个身子横在窗台,一手拽着寻沅,而另一只手拉着……玄渝。 玄渝抬起头来,正好撞入李承清沉沉的目光中。 第44章 突然失意(4) 皇帝驾崩在一个狂风暴雨的夜晚。 据说,皇帝死前留下懿旨,九王李玄渝品行不端,纨绔嚣张,不识礼法,有悖人伦。褫夺其皇姓,驱逐出京,终身不得再踏入长安一步。而太子殿下李承清知礼明事,人品贵重,即日登基。 岂料十二王爷李淳汐当晚死于观月楼下,据说众目睽睽之下,是九王李玄渝将人推下高楼,这才害得十二王爷惨死。 李承清这些时日忙于料理先皇的后事,还要抽出时间准备登基仪典,百忙之中,全力压制外界的流言蜚语。 可即便他千方百计的将消息封锁,可那夜目击的宫人数量众多。封一人之口不难,可要封全天下人之口,那便难于登天。众口铄金,人言可畏。朝中本就动荡不安,因为李玄渝的处置问题,吵得不可开交。 纵是李承清也有无力回天的时候,原来,这便是无能为力的滋味。夺得了天下,拥揽万里江河,可却不能违背先帝的一道懿旨。 李玄渝纵是不死,今后也不能再留在长安了。 寻沅这些时日,一直在李承清身边不胜其烦的闹,硬是要将玄渝从大理寺放出来。 蒋钰正好借着李淳汐之死,在朝中收揽了不少大臣,硬是要向李承清讨一个说法。 既然是要讨说法,以命抵命才能将全天下的嘴都堵住。 到了最后,还是要牺牲玄渝。 一百五十二天,一百五十二个夜晚,玄渝被关在大理寺,整整过去五个月零二天。 李承清登基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一直迟迟未将他处置了。 以李承清的冷硬心狠程度,其实完全可以将玄渝斩首示众,用来堵住悠悠之口。谋害皇嗣不是小事,更何况李淳汐身份特殊,先皇又留下遗诏,无异于给他一道免死金牌。 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李淳汐昼夕惨死,一道免死金牌又有何用。 李承清最终还是没对玄渝痛下杀手,可却不得不遵从先帝懿旨,将其褫夺皇姓,驱逐出京,永世不得诏他回返。 那日玄渝离开长安时,道路两旁杨花纷飞,落在了护城河里似浮萍随水自流。他那时想,自己今后就如同浮萍一般,四处流浪,无依无靠了。 他由两个差役押着一路出了城门,路遇钟鼓楼前,见上头鲜红的幌子迎风招展,想起了那次上元节,同李承清偷偷出宫,站在这鼓楼上看烟火。那夜李承清同玄渝并排站在一处,夜风轻轻吹着他的锦袍,袖上织金的玄云纹路像水一样缓缓流动。 李承清俊逸的脸隐在夜色下,待烟花飞啸腾空而起时,火光在他脸上渡上了一层淡淡的华光。他抬眸望了一眼头顶上空的漫天烟火,微侧过脸来笑着说:“玄渝,我从小到大,做的任何事,说的任何话,都要考虑后果。生在深宫中,人人都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我虽贵为皇长子,可也有力不能及的地方。” 那时玄渝以为李承清是在对记忆里空白的十年感到抱歉,遂回他:“我知道皇兄的难处,能理解,但是不能原谅。” 他促狭的眯着眼睛,伸着两根手指比划了一截很短的距离,笑眯眯道:“皇兄只要对我再好一点,不用太多,就比对李淳汐还要好这么多就成了。” 李承清那会儿笑得直不起腰来,末了,伸出大手,不轻不重的往他后脑勺上拍了拍。 “你想得倒美。” 时至今日,玄渝才堪堪知晓,自己当初的确是“想得很美”。 原来寻沅才是真正的九王,而他不过是一个冒牌货,还要被兄弟二人玩弄于鼓掌间,何其可笑。 过得那几个月富贵生活,落得个奇臭无比的名声,还带着满心疮痍,独自离开。 玄渝抬眸望了望长安碧空如洗的蓝天,心底一片荒芜。其实,不知道离开之后,还可以往哪里去。 从前总盼着可以离开李承清,跟寻沅一起游山玩水。如今回想起来,只觉得胸口一阵闷疼。 李承清总是这样,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为了皇位忍气吞声多年,一路历经风霜,步步为营,早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那漫长的时光只会将人磨搓的心狠手辣,同室操戈,互相算计对李承清来说更是家常便饭。 可玄渝总是自以为是的认为,李承清待他是不同的。只是到了最后才明白,自己才是最愚蠢的那个人。 身份是假的,感情也是假的。如今还赔上了满腔热忱,以及一副年轻健康的身体。 时维二月,鼓楼上几位着绯色纱裙的少女缓缓舞动,微风轻轻一吹,珠帘轻震,清冽的乐声如清泉淌入人心。 这是长安城最繁华的街道,来来往往的商贩、车马络绎不绝。中间还穿插着鼻梁高挺,眼睛深邃的胡人。胡地的女子最是千娇百媚,热情似火,同长安的女子是不同的。有许多胡人女子当街献唱,引来了许多长安百姓驻足观望…… 如今的长安如此繁盛,国泰民安,都依赖于新皇治理有方,李承清功不可没。 奉旨送玄渝出京的差役性子很急躁,一路又推又催,很是烦人。 玄渝被推了一下,脚下一个趔趄,几乎被拖拽着往前走。狼狈中,回首最后看了一眼钟鼓楼,微熏的风弄得眼眶泛酸。 是啊,他如今早就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九王了。屠戮皇嗣,谋杀皇弟,罪大恶极,总之他在外人口中是个十恶不赦的人。李承清应该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才将他褫夺皇姓,驱逐出京。 玄渝只知道,李承清如今当上了皇帝了。他昼息之间登上帝位,满朝文武百官战战兢兢,生怕多说一句得罪了新皇。李承清登基后连连颁布召令全力挽救濒临奔溃的朝局。下嫁六公主瑶光,用以牵制蒋钰。 据说,李承清原是为了要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要将玄渝赐死。可宋太傅却上奏,力劝他收回成命。 玄渝这才开始自我反省,他从前读书很不用心,同这位宋太傅不知起过多少争执,每每同他争的面红耳赤之后,还要被李承清一顿训斥。如今,宋太傅倒是真的不计前嫌,大人有大量了。 可是听闻,李承清近日来收了寻沅当义弟,赐皇姓,改名为李寻沅,进而封王。 寻沅现如今可谓是风光无限啊,同玄渝现如今的凄惨境地,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李承清自然分得清楚孰轻孰重,玄渝轻,寻沅重,毕竟寻沅才是亲弟弟。无论换了谁,也会处处为亲弟弟着想。 而每次都被提出来挡箭,用来牺牲的都是玄渝,也只有玄渝。 【后记】 此后我离开,再也不会踏进长安一步。我会依李承清之意,今生今世都不会再出现在他们面前。后世的史书也许不会再有我的名字。即使是有,大约也只会在上面留下一个“废黜”的记号,最后才是冷冰冰的写下两句我的平生事迹。而我的皇兄李承清自幼起便是东宫太子,皇子们的楷模,太傅们口中人人称赞的天之骄子。他平定藩王,内扫佞臣,大力整顿朝纲,安抚民生,后人必将他的芳名流传千古。 跟皇兄的光辉伟绩一比,我显得多么可笑无能,到了最后还要背负一个谋害皇嗣的骂名。 可这些,明明都该寻沅承受的,可偏偏都落在了我的头上。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对寻沅那么好的。 此后,世间再无李玄渝,我也再没有皇兄了。 第45章 突然失意(5) 转眼两年后。 泾州。 五月的泾州繁花似锦,万紫千红,一派春和景明。 泾州以人杰地灵著称,因周边有条大运河,遂水利发达,物产丰富,尤其出俊男美女,是为旅客商人最为聚集的地方。 忽有一日,圣上起了兴致,大手一挥,一众人浩浩荡荡下了泾州。 当时圣上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一路下了径州,游山玩水之际,还不忘记打听一个人的下落。据外界传闻,圣上登基两载,后宫主位一直空虚,就连妃嫔侍妾也没几个,终日忙于朝政,从不往后宫去。 便有人大胆猜测,圣上喜好男风,遂拐弯抹角的送了几个俊美少年入宫。按理说,这些少年要家世有家世,要长相有长相,还知礼明事,懂得进退。纵是不是十分喜欢,留在身边也赏心悦目不是? 可皇帝偏不,一个都不要,一个也不留。到底是蒋钰蒋大人,也就是现如今的驸马爷有主意,亲自挑选一个送入宫去。 这少年同别人不一样,非但不温良恭俭,反而有些冒冒失失,说话做事也不中规中矩,成天喜欢斗蝈蝈逗喜鹊,还隔三差五的闯祸惹事。众人一度暗自揣测,认为这少年待不过半月,必得被赶出宫。 哪料果真就入了皇帝的法眼,虽不至于对着男妃疼宠有加,可到底是留了下来。至于宠幸与否,就没人知道了。 外界便传闻,皇帝就喜欢这一种类型的。 如今国运昌盛,百姓们也都安居乐业。玄渝自离开长安后,也没个安身立命之所,索性就一直往南走。走走停停,看遍了旅途中的风景,也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偶尔也会想起长安。 玄渝孤身游荡江湖之际,最爱冒充算命先生,同人瞎吹,乱点命格,骗几个铜板混口饭吃。在泾州一代鼎鼎有名,人人都知天桥底下有个算命的,人长得俊俏,天天摆个小摊子,竖一面旗子,上头写着“真半仙”。但凡有漂亮姑娘过来算姻缘,那便分文不取,模样生得不够端正的,多加一倍的钱。 泾州人杰地灵,乃是一泽水乡,养育了数不清的文人墨客。玄渝本以为能于茫茫人海中,巧遇一知音,结果却遇见了李承清。 要不怎么能说是冤家路窄,玄渝当即扛着旗子就要走,扶风将长剑连着剑鞘拍在桌面上,他赶忙识时务的坐了回去。 李承清伸出右臂,衣袖处暗纹的水纹由金线滚边,尤其华丽。摊平的手掌五指纤细修长,骨节分明,煞是好看。 “帮我看看姻缘。” 玄渝用小木锤子,敲了敲头顶上的一块木牌子,上头写着“十文”。 扶风立马掏出一锭碎银子放在了桌面上。 玄渝翻了翻白眼,掰着李承清的手掌随意看了两眼,道:“五行属木,命里缺水。犯桃花,忌小人。” 李承清却道:“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托您的福,头一年过得生不如死。”玄渝开始收拾东西,“你该知道鹤顶红是什么东西,那玩意儿沾上一点就得死人。我能大难不死,已经是老天保佑了。” 他抬眼瞥了李承清一眼,接着道:“多亏了你,让我知道原来我的命有这么硬,送到阎罗王那里都不收。” “玄渝……” “你喊谁呢?我怎么听不懂?”玄渝将所有东西装到一个很大的背篓里,往肩头一背,喘了口气道:“要找弟弟,回家找去。别再耽误我做生意了。像我这种小人物出来跑江湖的,混口饭吃很不容易。您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把我当个屁放了吧,我谢谢你祖宗十八代。” 扶风上前一步,“你!” “我什么我?好狗不挡道!”玄渝用肩膀撞了扶风一下,冷哼一声,“别你啊我啊的,咱们不熟,往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李承清——” 李承清抬眸,蹙眉望去,眼里闪着几分希冀。 玄渝深深喘了口气,背对着李承清摆了摆手,道:“以后还是再也别见了,我这个人心理承受能力不太好,受不了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计着。我不恨寻沅,也不恨你。那就这样吧,没什么好说的了。” 说着,抬腿就往前走,李承清在后面唤他,玄渝一次都没回过头。 有些事情做了就是做了,错了也就是错了。不是任何事情都有可以弥补的机会。 可能对李承清和寻沅而言,这些其实都没什么,只是一场游戏,一个玩笑。可对玄渝而言,却是耗尽了今生全部的热忱。 他曾经对李承清之心,日月可鉴,如今却是一片荒芜,再也起不来一丝波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