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命中带杠》作者:东南西北风er(精修版) 杠精王爷攻x美人将军受(避雷:生子) 第一章 小王爷一大早听说未婚妻要过来,气得冲进王府的马厩里,牵出了跑得最快的一匹骏马,骑着马哒哒哒跑了出去。 王府的管家眯着已经有些昏花的眼,问身边守门的下人:“王爷这是第几次逃婚了?” 下人恭敬地道:“第三百八十八次。” 小王爷第三百八十八次逃婚了。 他刚骑上马跑了没多远,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第三百八十八次的马蹄声。 果然,那个人又追来了。 王爷暗自咬了咬后槽牙,手上猛地一用力勒紧缰绳,把马停了下来。他怒气冲冲地回了头,瞪着自己身后的人。 美人长眉入鬓,白衣胜雪,骑在一匹高大的骏马上,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小七,跟我回家吧。” “我们?”小王爷挑了挑眉,“别说得本王和你很熟似的。要回你自己回,我不回去。” 美人道:“可陛下让你回……” 还没等美人说完,他就跟一串连珠炮似的开了口,滔滔不绝道: “沈府的二公子怎么这么闲?每回本王出个门都要追来。像个流浪猫一样跟着我。” “这么好的本事,怎么不去衙门抓逃犯,没准还能混个捕快的差事。” 美人安静地听着小王爷的话,像是没听出他话里呛人的火药味。 “是我不好,”他无奈又宠溺地笑了笑,“那你想去哪,我同你一起去,好不好?” "醉花楼。你也要来吗?"小王爷打量了他一眼,不怀好意地道,“听闻沈府家风严谨,公子还是早些回去,免得污了尊眼。” 美人低下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放软了声音道:“你可以不去吗?你要是想做那些事了,我也可以陪你的。” 小王爷先是愣住了,随即睁大了眼,仿佛了听见天大的笑话。他盯着美人的脸,毫不客气地讥笑道: “姓沈的,你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姿色平庸、岁数比我年长,这也就罢了,还是个干巴巴的男人。我早就上腻你了。” “虽知你故意气我,可听你这么说,我心里还是不好受的,”美人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我给你带了桂花糕,要尝尝吗?” “不吃,”小王爷瞥了一眼桂花糕,嫌恶地皱起了眉头,“桂花糕有什么好吃的?你有毛病吧,居然喜欢吃这种玩意儿。” 美人不顾他的冷嘲热讽,翻身下了马走过来,把装着桂花糕的纸盒往他手里一递,仰起头冲他温柔一笑。 “那你想要什么?你和我说一声,我都能给你弄来。” 他古怪地笑了一下:“我要什么你都会给我?” “只要你开口。” 小王爷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的双眼,死死攥住手中的盒子,声音莫名发紧: “那好,我要你解除婚约。” 美人沉默了一会儿。 “……除了这件事,其他的我都可以答应你。” “呵,”小王爷嗤笑一声,“沈公子还是快点让开吧,别挡着本王风流快活。” 美人道:“你真的想退婚?” “不然呢?留着你恶心自己?” 美人敛去了笑容,面无表情地看着小王爷。 正当小王爷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美人忽然极轻地叹了一口气,低声说: “好,我答应你。” 说完这句话,美人就翻身上了马,转头离开了,没有再看他一眼。 也错过了小王爷听见那句话时,眼中一闪而过的错愕和惊慌。 眼看着那人越行越远,小王爷愤愤地把盒子扔在马背上。 “跑什么跑,待会儿还不是得回来找我。” 他等了半日也没等到人回来,又气得摔了马绳,怒容满面地回了府,一只手就把守在门口的下人拎了过来。 “姓沈的有没有回来找我?” 他神色暴戾,一副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谁抽筋剥骨的样子,吓得那人脸色发白、结结巴巴地回道:“没、没有。” 小王爷脸色更差了:“下次姓沈的再过来,谁都不许再给他开门!” 下人们战战兢兢地应了。 只有自幼照顾他的老管家摇了摇头,温声嘱咐守门的下人:“若是沈公子来了,立即派人去通知王爷。” 下人畏惧道:“可王爷方才不是说……” 管家道:“你真把人拦着,他只会更生气。” 小王爷待在王府里,等了好几日,都没有等到美人上门,倒是等来了凶神恶煞的娘亲。 皇后一进王府,就进了屋把他从被窝里拽出来,拧着小王爷的耳朵,狠狠把人数落了一番:“瞧瞧你干的混账事!你这臭脾气,都是你父皇给惯的!” 小王爷睡眼惺忪,不耐烦地反驳了回去:“那你干脆让他退婚好了,我又不稀罕。” 皇后收回了手,冷笑道:“我管你稀不稀罕。反正你们的婚也退了,谁还管的了你?你爱上哪儿上哪儿去,省得我看了你心烦。” “你说什么?退婚?!” 小王爷瞬间清醒了过来,神色骇然道:“谁让你们给我退的?” 皇后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没好气地道: “是沈家退的。” 小王爷握紧了双拳,红着眼暴怒道:“你骗我!姓沈的……他怎么敢?!” 皇后道:“沈老将军亲自上的御书房。你父皇虽然遗憾,但既然你们俩都不满这门亲事,也不好勉强……臭小子!你往哪跑呢?” 小王爷骑着马一路狂奔,冲到了沈府门口。 沈府的管家看见他,急忙迎了上来。小王爷没搭理他,一边焦急地呼喊那人的名字,一边在府中四处寻找。 他寻遍整座府邸,都没有看见要找的人,急得转头抓过管家,询问那人的下落。管家恭敬地弯了腰,双手对他奉上一张圣旨。 小王爷接过圣旨,双手展开。 明黄的绢上绣着黑字: 定国大将军次子,文韬武略,联甚嘉之。命卿即日随父出征南疆,宣德明恩,以安社稷。 他的脸上露出了怔忡的神色,嘴唇颤抖了几下,猛然趔趄着后退了几步,那张圣旨从手中滑下,摔落在地上。 第二章 小王爷出生时,国师摸着胡子,连连叹气:“七皇子命中带杠。” 皇帝道:“此为何况?” 国师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七皇子命数极为尊贵,出生时天降祥云……只是他的命星之中,又多添了一道杠,此乃杠精转世,一生运途多舛呐。” 皇帝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小儿子,焦急道:“可有化解之法?” 国师对皇帝说,唯一的化解之法,就是娶一位八字相合的男妻。 恰巧定国将军的次子两年前出生,聪明伶俐,平日颇得帝后喜爱。皇后与将军夫人义结金兰,将军又是皇帝看重的心腹,国师掐指一算,两娃娃正好八字相合,年龄又相近。 于是皇帝做主赐了婚,亲上加亲,一道密旨定下了两家的亲事。 七皇子的命格果然不负众望。 满一岁时抓周,他越过了满地的琴棋书画、刀枪剑戟,坚定地举起了一根银杠。 皇后掩面而泣。 八岁时太傅说他一句,他已经能顶十句了,国子监八位大学士被气得告老还乡。 皇帝长叹一声。 十四岁时他跟着皇叔上了战场,敌国大将守城不出,攻了一月也没拿下。七皇子领着人在城门下叫骂了三天,气得敌国大将开门迎敌,被七皇子一刀斩于马下。 皇叔哭笑不得。 偏偏他又是皇帝最疼爱的小儿子,皇后也心疼他命格凶险,千娇万宠着长大。于是他的脾气便愈发怪异,偏要和人对着干。 嚣张跋扈的小王爷,偏偏有一个克星。 遇上沈将军府的二公子,他所有的挑衅,仿佛都打到了一团棉花上。 两人一起长大,沈家二公子又是他的伴读,把他的脾气摸得极透。 任他怎么胡作非为,对方就是不生气,总是满面笑容地跟在他身边。 小王爷虽然天天嚷着退婚,皇帝和皇后却从来没同意过,说的多了还会训斥他一顿。 他愈发有特无恐,退婚的话说了一千八百遍,花样百出,遍遍不重样。 但他从未想过,这些话某一天会成真。 第三章 两年后,南疆边境的营地里。 月上柳梢头,几点疏星摇摇欲坠。 一位士兵走进了将军的营帐,沉声道:“沈倾将军,陛下派了一位王爷过来当副将,给将军助阵。” 美人的手指微微蜷起,在床榻上轻扣了几下:“是哪一位王爷?” “七王爷,连铮。” 第四章 连铮十五岁时,就压着沈倾滚了床单。 他皇叔燕亲王手握兵权,连铮自幼跟他在军营长大,十四岁又随叔上了战场,凭自个的战功封了王爷,武功自然是练得不差的。 但他命中天生带杠,说一句能顶十句,授课的少傅被气得接连告老还乡,国子监的学官换了一个又一个,没一个人能镇得住他。 结果小王爷长到了十五岁,还是天天耍枪练剑,别说熟读四书五经了,连个字都写不好。 皇帝看了一眼他交上来的策论,对着那凌乱的狗刨字叹息一声,一脸慈祥地看着连铮。 “儿子,你该学点文化了。” 于是皇帝一道旨意颁布下去,沈倾就成了他的伴读,在王府里小住了一段时间,每日里专门陪王爷补课。 少年人血气方刚。美人在侧,朝夕相伴,小王爷难免也有情不自禁的时候。 沈家的二公子品学兼优,才貌出众,甚得帝后欢心。两人又早早地定下了婚约,御笔亲赐的良缘,自然早晚都是要过门的。 如今连铮到了通人事的年纪,皇帝让沈倾给他补课,也是存了点那方面的心思。幼子生性顽劣,让他通晓一些床笫之事,也好让他收收心,以后对人家好点。 小王爷坐在桌边,背书背的头昏脑胀的时候,就会回头去看一眼沈倾。 只一眼,就扰乱了他的整个心湖。 沈倾只穿一件雪白的里衣,神色恬淡地坐在他的床上,用清冷的声音念书给他听。 他没带换洗的衣服,就穿了连铮的。略显宽大的衣摆刚过臀,露出一截白得晃眼的小腿,洁白的脚踝勾起了小王爷心底的邪念。 连铮心里像是被猫爪挠了一下。 那天过后,他连着做了三夜的梦,梦中的场景缠绵悱恻,难以启齿。 那个人被他压在身下,摆成各种各样的姿势,被眼泪浸透的脸,喘息低泣的唇。 他着了魔一样亲吻那张脸。 少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像一头刚成年的小兽,第一次拥有足以挣脱牢笼的力量,蠢蠢欲动,饥渴难耐。 他从梦中醒来,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地,走进了沈倾的房间,想看看他在做什么。 沈倾正在木桶里沐浴,对他的偷袭毫无防备。长发从光洁的背上垂下,在水中散开,像一丛柔软的海藻。 连铮被蛊惑了一般走过去,亲吻他的肩。 沈倾转过头望着他,神色有一丝惊讶,红唇微微张开,眼尾染上了一丝水汽。 连铮眸色转深,对着那双唇亲了下去。 沈倾愣住了,似乎有些紧张和不知所措,却没有抵抗,耳尖都红透了。 他的双手抵在连铮胸前,半天都没有推开他,只是乖巧地闭上了眼,张开双唇,露出软软的舌头让他亲。 连铮把他抱进怀里,舒服地眯起了眼,餍足得发出了一声喟叹。 仿佛一切本该如此。 怀里的这个人是他的未婚妻,是他早已认定的人。他们自幼订婚,父母之命,天作之合,沈倾就像是他的一部分。 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沈倾虽然自幼习武,但毕竟是第一次,又是在两人都没有做足准备的情况下,夜里难免发起了低烧。 他的耳尖却是红透的,眼睛又湿又柔软地看着连铮。 连铮给他上药时,看他受伤的那处,心里顿时变得不太好受,口气很不好地道: “受不了就不要做。怎么疼了也不知道跟本王说一声?在床上躺着像个死尸一样,本王对x尸可没兴趣。” 沈倾的脸色渐渐转为苍白,裹紧了被子,沉默不语。 那日之后,他消失了一段时间。 连铮第一次感受到惶恐,他发疯一般翻遍了整个京城,都没把人找出来。 沈倾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时,整个人仿佛都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眼角眉梢流露着媚意,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尤其是主动缠着他做那事时,无意识地舔了一下唇角,露出一点艳色的舌尖,眉眼艳丽勾人,雪白的肌肤泛着妖冶的粉色。 是一刻都离不开男人了。 连铮被勾引得血气翻涌,双目赤红。 也不知是在气自己,还是气那个把他调教成这副模样的男人,只恨不得把那个碰了他的人抓出来,抽筋剥皮,碎尸万段。 第五章 两人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开了荤以后,更加一发不可收拾。王府的书房、卧室、甚至是深夜的后花园……都留下了两人荒唐的痕迹。 尤其是在这间书房里,他不知把沈倾摁在书桌上,欺负得求饶了多少回。 连铮坐在书房里,手里拿着一支笔,目光却盯着坐在自己桌对面的人,看得出了神。 沈倾低着头,专注地看摆在桌上的书,一绺碎发从耳边垂下。他用一根修长的手指点着题目,耐心地给连铮讲解: “小七?这题听明白了吗?” 他的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袖口挽起,露出少年稍显纤细的手腕,雪白的颈侧还有连铮昨夜留下的吻痕。 连铮眸色渐深。 沈倾留意了到他的目光,微微弯起唇角,把耳边的碎发拨到耳后。 “你这是……又想要了?” 小王爷瞬间红了脸,恼羞成怒道: “读书的时候还想着这种事,你还知不知礼义廉耻?少傅的教导都被你吃了吗?” 沈倾挑了一下眉,玩味地道:“是吗?” 连铮拿起书,勉强遮住自己发烫的脸,脸色的神色却突然一变,露出几分怪异和忍耐,喘息渐渐粗重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忍无可忍站起来,把一页都没有翻过的书丢在桌上。 “拿开你的脚!!” 沈倾施施然把脚从他双腿间抽出,雪白的脚没有穿鞋袜,脚趾头圆润小巧。 “你别以为这样就能勾引我,我不会娶你的!” 沈倾目光盈盈地望着他:“真的不娶吗?” 连铮咬牙道:“不娶!!” “好吧,”沈倾笑了笑,漫不经心地冲他张开了腿,“要不要再来一次。” 连铮的喉结滑动了一下。 他一边痛骂沈倾不要脸,一边在心底唾弃自己禽兽,最后还是没忍住再禽兽了一回。 沈倾在那种事上虽然放的开,下了床却还是那一副端庄持重的样子,在众人面前和连铮相处与平时毫无异处。 连最为关心小王爷的皇帝和皇后,都没察觉两人之间的那点猫腻。只觉得这一年来,自家小七似乎和倾儿走近了不少,甚感欣慰。 于是在某天下朝以后,皇帝把连铮单独叫到了御书房,斟酌着开了口。 “小七,你如今都十六岁了,倾儿也十八了,你和倾儿的婚事也该提上日……” 连铮不耐烦地打断道:“我自有分寸。” 他下意识地反感有人插手他的婚事,哪怕这个人是他的父皇。在他看来,这是他和沈倾之间的事,要提也理应沈倾亲自和他提。 更令他窝火的是,父皇和母后都在他面前提了好几回,最近自己也频频走神,每日总想起这一茬来,那人却还没事人一样,似乎完全把他们的婚事抛之脑后。 皇帝看连铮拉着脸,还是那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让倾儿今日去你府上,你们好好谈谈吧。” 连铮心情极其恶劣,回府就牵了马跑出家门,临走时还转过头,对守门的下人留了一句“姓沈的要是过来,就告诉他本王不想见他,已经离家出走了,让他滚。” 果然,他才跑了一段路,就听见身后传来了熟悉的马蹄声。 他不动声色地勒紧马绳,放慢了速度,等待着身后的人追上来。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小七,跟我回家吧。” 连铮回过头。 美人长眉入鬓,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看着他的笑容,连铮的心里愈发烦躁。 从小到大,沈倾都是这副不会和他生气的模样,永远把他吃得死死的。 他对连铮百般纵容,却唯独没有说过一个“爱”字,唯独没有说过,他愿意嫁给他。 就连那段消失的日子,他去了哪里、和哪个男人共度了春宵,沈倾从头到尾,也没有打算给他一句解释。 就好像在他心里,自己和外面那些男男女女一样,不过是个床上的过客。他连铮对沈倾来说,和别人没什么不同。 这人嫁给自己,究竟是为了情,还是不得已而为之,为了那道“不得抗旨”的婚约? 他带着说不清的怒火和妒火,赌气般地说出了那句“退婚”,甚至阴暗地期待着,对方能够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说出挽留的话语。 小王爷眼眶发红,暗暗握紧了手里的桂花糕。 他只要一句话。 只要沈倾开了口,说愿意嫁给他,他马上就可以答应…… 沈倾只是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转身走了。 这一走就是两年,杳无音信。 第六章 两年后。 边关的战事进行得如火如荼。 沈倾身着一袭白衣,骑在一匹高大骠悍的白马上,一手沈家祖传的剑法使得行云流水。 一场战役下来,他身上的白衣已经被敌人的血染红,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战事渐渐迫近尾声,南疆的军队死伤惨重,敌方的战鼓显露出疲弱的声势。 突然,他的身后传来一道破空之声。 沈倾正要回身格挡,那支偷袭的箭却在途中被一把刀截住,打落在地上。 刀光横掠,快得几乎看不清残影,放箭的那个人已经咽了气,双目还睁得极大,头颅却从身躯上滚了下来。 俊美的青年面容冷情,眉间戾气横生,骑着一匹威风凛凛的黑色战马,挡在沈倾面前,几滴鲜血沿着手中的长刀滑落。 连铮虽然是锦衣玉食的王爷,但他师承当朝战神燕亲王,真正上过战场杀过人,也立过几次战功,在军队里颇有一些声望。 有了他带来的援军助阵,军队势如破竹,直将敌军逼退了三十里地。 当天夜里,沈倾为小王爷接风洗尘,在军营里举办了庆功宴。 他身为将军,又打赢了胜仗,自然被将士们灌了不少酒,眼角都泛起了薄红。回营帐的路上,醉得几乎看不清人。 沈倾眯了眯眼,隐约看见自己的营帐前,守着一道熟悉的人影。 他腿一软,就摔进了对方怀里。 那人似乎有些不耐烦,皱起了眉头,伸手就要去推开他。 沈倾顺势拉住了他的手,轻咬了一下男人的指尖,又轻又软地道: “好哥哥,你长得真好看,瞧着怎么这么像我的未婚夫?你替他陪我一晚上,好不好?” 男人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手上忽然猛的用力,一把将他拽进了营帐里。 染满敌人的血的外袍被脱下时,身上似乎传来了一声轻声的嗤笑。 “笨蛋,竟然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第二日,沈倾醒来时,直直对上了一双冷情的眼眸。心里顿时一沉。 连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笑道: “还以为沈少将军有多清高,原来是个倒贴男人的货色。是不是只要是个能满足你的男人,将军都恨不得往床上拐?” 沈倾的眼尾微微上挑,眼含水光地看着他:“我家小七……自然是能满足我的。” 连铮的伪装顿时破了功,哑然无声。 过了许久,他才气馁地道:“这么久没见…你就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有啊,”沈倾眉眼艳丽勾人,朝他张开腿,“你还要不要做?” 连铮咬牙道:“流氓!” 怒极摔门而去。 这回被折腾得狠了,沈倾在床上躺了半天,才揉着腰走出门外。 连铮蹲在桶边,正在替他洗着那件染成血色的白衣。 他倚在门边,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然后笑道: “小七你轻点,我的衣服快被你洗破了。” 连铮转过头来,目光从他颈上的红痕往下,落到大敞着的衣领,顿时耳尖一红,呆呆地望着他,不知想到了什么。 沈倾道:“怎么了?” 连铮回过神来,恼羞成怒道:“打仗怎么还穿一身白?你是来杀人的还是来勾人的?” 沈倾微笑道:“是我不好。” 连铮冷哼一声,走过来脱下自己的衣服,披在他的身上: “穿这么少就出来,你是不是嫌命长。” 他把沈倾推回了房里,然后折回桶边,继续吭哧吭哧地洗衣服。 第七章 自从那日之后,沈倾总是趁着夜深了,偷偷溜进小王爷的营帐里。 门外还有人,他便不敢出声,只能咬住嘴唇,小声呜咽:“有人…你先出去……”低垂的眼帘透出几丝隐忍。 倒有几分像是连铮熟悉的那个,和他一块儿长大的、清冷隐忍的沈家二公子了。 连铮喘了几口气,扬声对那士兵道:“本王无事,你退下吧。” 眼角瞥见士兵投在帐上的影子走远了,沈倾才松了一口气,在他耳边调笑道: “王爷弄得这么深,要是我被弄大了肚子,可怎么上阵杀敌呢?” 他的唇贴在连铮耳边,半真半假地道:“要是揣了王爷的孩子,我就去王府门口闹,要你给我负责……啊!!” 连铮用行动剥夺了他说话的力气。 两人抵死缠绵,直至半夜才沉沉睡去。 连铮带来的援军如虎添翼,更加坚定了将士们得胜的信心,敌军节节败退。 眼见明的不行就来暗的,那边暂时休了战,派了好几拨刺客偷袭。 连铮调派了好几拨人手防备,但百密一疏,还是被一拨刺客混了进来。 他解决掉最后一个刺客,对着沈倾发怒: “那个刺客冲着我来的,还用你替我挡?在你眼里我就这么没用对吧?” 沈倾腿上受了伤,脸色有些苍白,额上带着细碎的汗珠:“抱歉,我……” 话音未落,连铮就主动低了头,蹲在地上扭头看他,没好气道:“上来。” 沈倾看着他的脸,愣了好一会儿。 连铮不耐烦道:“看着我干什么?” “只是突然想起来,我之前有一次受伤,也是你背我回去的。” 连铮皱着眉,回忆了一会儿:“你脑子没坏吧?本王什么时候背过人。” 沈倾微微一笑:“那就当我记错了吧。” 连铮背着他往前走,脚步沉稳。 沈倾温顺地趴在他背上,双手勾着他的颈脖,好一会儿都没开口。 他把脸埋在连铮背上,忽然闷声说: “我想吃桂花糕。” 小王爷脚步一顿,嫌弃地说了一句“难吃死了,这种东西还有人喜欢吃。” 沈倾没有再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他低低地说:“知道了,会给你买的。” 第八章 四年前,七皇子立下战功,成为众多皇子中首位封王的皇子,风光无限。 皇帝带着皇子们秋围时,艺高人胆大的小王爷也冲在最前头,闯进了丛林深处。沈倾一直跟在他身边,也追了上去。 两人一路往树林的深处走,不知不觉就走得太远,受到了狼群的袭击。 沈倾身受重伤,躲在山洞里动弹不得。 “谁让你留下来帮我的!”连铮脸色沉沉,“看到狼你就不会跑?我喊你跑都没听见吗,你的耳朵是聋了吗?那眼睛呢,也瞎了吗?!” 沈倾脸色苍白,沉默不语地坐在一边。 小王爷骂完了,又冷着脸在他面前蹲下来,从自己的衣上撕下了一角,动作轻柔地替他包扎起伤口。 洞口的火堆快烧完了,狼群在洞口徘徊,一双双幽幽的狼眼发着绿光,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只等着在火光熄灭的那一刻,立即扑上来将两人吞噬殆尽。 连铮烦躁地在山洞里来回踱步,目光像利剑一样射向门口的狼群: “该死的,我去把他们引开。” 沈倾一直没出声,火光映亮了他沉静的侧脸。他这会儿望着洞口的一群野狼,平静又坦然地开了口: “殿下,你逃吧,不用管我的。” 以连铮的本事,把他丢在这里,自己逃出丛林,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连铮皱起眉,想也不想地否决了: “闭嘴!就这几头畜牲,本王还不放在眼里。” 他说完就走过来,上手开始扒沈倾的衣服。 沈倾一开始愣住了,回过神来,立即红着脸去推他,眼底一片慌乱羞赧之色。 他出身于家教森严的沈府,虽然和连铮自幼订婚,却一直谨守礼度,从未有过如此亲密逾矩的行为。 但连铮却不顾他的反抗,强硬地扣住他的双手,把他身上那件染血的外衣扯了下来,束在自己的腰间。 沈倾怔怔地看着他,不明所以。 紧接着,连铮又把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了下来,裹在他的身上。 “藏好了。你身上有伤,不想死的话就别乱动。本王可懒得回来替你收尸。” 还没等沈倾反应过来,他就运起轻功,像一支离弦的利剑般朝洞外冲了出去。 这群野狼在洞外守了许久,都饿得昏了头,纷纷被连铮身上的血腥味吸引,跟着他的脚步往山林深处追去。 少年的身手迅速而敏捷,在穿林的山风间飞快地奔跑,把所有狼群甩在身后。 连铮的身影离洞口越来越远,快要彻底消失在丛林深处、消失在沈倾的视线之前,他回过头来,无声地扬起唇。 沈倾没听见他的声音,却看懂了他的话。 他说,“等我回来。” 连铮是在两日后回来的。 他离开时把防身的匕首给了沈倾,猎到的食物也留了下来,所以沈倾这两日过得倒不缺吃食,只是嗓子干渴,又身受重伤染了风寒。 他因为失血和病情加重而多次昏迷,半梦半醒间,还以为连铮回来了。总能听见有人贴在耳边,轻声唤他的名字。 当连铮真的出现在他眼前时,沈倾终于松了一口气,意识也渐渐变得模糊。 耳边似乎有人在呼唤他。 沈倾试着张了张唇,嗓子却干渴得几乎要冒出熏烟,发不出一点声音。 过了一会儿,一片柔软贴上他的唇,带着腥甜味的液体渡进他口中。 沈倾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人稳稳地背在身上,身边的人气息让他熟悉又安心。他把头靠在那人背上,轻轻松了口气。 ……总算是回来了。 小王爷的模样是前所未有的狼狈,背上三道深可见骨的血痕,一条腿上血肉模糊。 沈倾的目光往下望去,停驻在他的手臂上。连铮的手臂线条紧实,臂肘处有着和猛兽搏斗留下的爪痕。在他右手的手腕的下方,还有一道崭新的正在流血的伤口,刀口平整,显然是被人自己用利器割开的。 沈倾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默默红了眼,伸手抱紧了连铮的脖子。 连铮的脚步顿了一下,似乎察觉到他醒了,却反常地什么也没说,一瘸一拐又平稳地把他背出了丛林。 皇后看到小王爷受伤的那条腿时,急得差点没当场昏过去。他受伤的那条腿伤势十分严重,鲜血淋漓,深可见骨。 幸亏燕亲王请了自己的好友神医,千里迢迢过来替他医治,才没有落下病根。连铮足足躺在床上养了好几个月。 但伤好了之后,他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毕竟他年少从军,出生入死那么多次,受过的伤比这严重的也有好几次,腿一好就继续活蹦乱跳,没过几年就忘了这一茬。 只有另一个人,把这件事记了许多年。 第九章 四年一晃而过。 当初的少年已经长成了俊美的青年,双眸紧闭,安稳地睡在他身边。 沈倾的指尖沿着他的眉间抚过,往下滑落到唇角。 却被一只手扣住了手腕。 连铮睁开眼,幽黑的双眸直直望着他: “你在干什么?” 沈倾弯了弯嘴角,一条腿也伸进男人的大腿内侧,恶意地在他抬头的欲望上蹭动。 “当然是……想干你呀。” 连铮的眼神微微一变,翻身将他压在床上。 很快欺负得他连连求饶。 第九章 两人不仅在那种事上越来越契合,战场上也配合得越来越天衣无缝。 沈倾用兵有度,局势一直在他的掌控之中。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持续了两年,本就接近尾声,连铮带来的援军加入更是加速了敌军的溃败。 军队连战连捷,打得敌军节节败退,很快退回了王城脚下,逼得苗疆王亲自迎战。 苗疆王老奸巨猾,借助苗疆的毒物和瘴气,和他们打了个平手。几次交锋下来,双方都是损失惨重。 不仅如此,他们的粮草也被苗疆王的部下截断了好几次,对方对他们的粮草布置了如指掌,显然是军队里出了内鬼。 好在老皇帝疼儿子,粮食一拨又一拨地派过来,才没让将士们忍饥挨饿。 前方有一条大路,一条小路。 沈倾召将士们讨论了一夜,算出苗疆王可能会从两条路当中的小路袭击他们。 如此,就需要有人率领一队精兵从小路迎击苗疆王,拖住苗疆王率领的主力军。同时,趁着苗疆军队倾巢而出,我方主力军从另一条路出击,一举攻下苗疆王城。 此行凶险,从小路迎击苗疆王的部队,必然有去难回。军营里的几个将士面色凝重,纷纷请命前往。都被沈倾拒绝了。 沈倾沉声道:“我去吧。” “将军,这不可……” 沈倾摇了摇头:“只有我去,苗疆王才会上套,以为我方主力还在营中。你们去了,他便会识破这是调虎离山之计。” 众人沉默不语。 连铮一直站在他的身侧,忽然开口道:“我跟你一起去。” 沈倾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好啊。” 两人领着一队精兵守在营地里,严阵以待,第二日果然遭到了苗疆军队的袭击。 为首的苗疆王身材高大,浑身肌肉虬结,阴鸷的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过。 刚打了个照面,双方将士就拼杀起来。 前方是千军万马,后方是悬崖峭壁。纷扬的雪花落下,覆盖着狭长的深谷。 一支箭破空而来,直取连铮后心。 沈倾神色一变,冲过去为他挡下了那一剑。他猛地咳出一口血,用剑撑着地才勉强没有跪在地上。 连铮转过身,目呲欲裂地看着他。 沈倾道:“小七,快逃……”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握着剑的手也渐渐脱力,垂在了地上,缓缓阖上了双眸。 敌方的军队还在不断地涌来。 逃?逃去哪儿?为什么要逃? 连铮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癫狂,最后变成歇斯底里地仰头大笑。 他凝视着沈倾紧闭的双眼,声音嘶哑得可怕: “沈倾,你别想扔下我。” 他最后看了一眼前方的敌人,把沈倾抱在怀里,果断地跳下了山崖。 第十章 苗疆王并未轻易放下戒心。 他带着一队士兵,走到悬崖边往下看。果然看见距离崖顶不远的地方插着一把剑。 连铮一只手把沈倾护在怀里,另一只手握着剑,剑身深深插入崖壁之中,支撑住了两个人的重量。 苗疆王冷笑着勾起唇角,举起手中的弓箭,往下瞄准了那两个人。 连铮的瞳孔骤然一缩。 第一支箭射下来的时候,他迅速侧过身,把沈倾护在怀中,皱眉忍下了一声痛哼。 那支箭插入他背上,鲜血汩汩流出。 苗疆王愉悦地仰天大笑,再次举起了弓箭,正准备再射一次,却看见连铮似乎是体力不支,松开了剑把,抱着怀里的人往崖底坠去。 他眯着眼往下看了看,扭头对着属下道:“往底下放箭,绝不能留下活口。” 属下沉声道:“是。” 连铮松开剑的同时,也抽出了腰侧的匕首。他紧紧抓着匕首的把,刀尖抵着崖壁,减缓下坠的速度。 直到脱离了箭雨的射程,他才把匕首又插进崖壁里。 经过这一番剧烈的动作,他背上的箭伤被撕裂,顿时血流如注,过度的失血导致眼前一片模糊。 他握着匕首的那只手鲜血淋漓,已经被震裂了虎口,另一只手却牢牢护着沈倾。 连铮狠狠咬破了舌尖,以刺痛换来片刻的清醒,待失血的晕眩感稍微缓过一阵,他才再次奋力抽出剑,用刀尖抵着崖壁下落。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在靠近崖底的位置,看见了一个隐蔽的山洞。 连铮咬着牙把剑身插入崖壁,用尽全力运起轻功,抱着沈倾踏上了匕身,然后踩了一下匕首的柄,借力跃入了山洞中。 做完这一切,他终于眼前一黑。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用力抱紧了沈倾。 醒来时,他还在那个山洞里。 周围的景象十分昏暗,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连铮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怀中人愈发冰冷的体温。 “不……”他抱紧了沈倾,颤声道:“不会的。” 他握住沈倾的手腕,不顾一切地把内力渡过去,却如同泥牛入海,没有半点反应,怀中的身躯依然毫无温度。 连铮把他抱进怀里,声音嘶哑: “沈倾,你睁眼看一看我好不好?” 没有人回应,山洞里暗无天日,空气中只有他孤单的回音。 一滴冰冷的水珠落了下来。 他把脸在沈倾的颈窝,哽咽得说不出话。 三日之后,属下才找到了两人。 彼时,连铮已经神色恍惚,怀里还紧抱着沈倾,嘴里喃喃地对他说着什么。 但凡有人想要靠近沈倾,他都会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嘴里发出困兽般的嘶吼。 随行的军医于心不忍道:“王爷,回去吧。” 连铮看见了他的装扮,忽然双目一亮,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 他放下沈倾,跌跌撞撞地走过来拉住军医,声音嘶哑道:“快救他!大夫,求你了,你快救救他!” 军医被他拉到沈倾身边,战战兢兢地低下头,看了一眼沈倾伤势。 ——胸口有一道穿心而过的剑口。 他只看了一眼,就瑟瑟发抖地跪在了地上。 “王爷,属下无能。将军他已经……” 说到一半的时候,军医颤巍巍地抬头,心惊胆战地偷看王爷的脸色。 却发现他已经泪流满面。 第十一章 按照沈倾之前的计划,军队已经攻破了苗疆的王城,苗疆王带着残余部队逃走,恰好给了多日奔波的将士们一个休整的机会。 自从回了营地,连铮就把自己和沈倾关在同一个营帐里,好几日不吃不喝,闭门不出。 此时,燕亲王的那位好友、曾经替连铮医治过腿伤的神医来到此地,听闻好友的徒弟出事后,立即赶了过来。 守门的几个士兵是燕亲王的旧部,都认出了神医,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似乎都有些尴尬,拦着神医不让进去。 神医意识到不对劲:“怎么回事?” 士兵苦着脸:“您就别问了,王爷和沈小将军都在里面呢……吩咐了不让人进去。” 神医皱了皱眉,只当连铮是舍不得战友,不肯让沈倾下葬的缘故。 “胡闹,人都去了,哪有不让人安葬的。” 说着他便不顾左右士兵的劝阻,硬是掀开帐帘,走了进去。 刚走进连铮的营帐里,他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麝香味,床幔后隐约透出重叠的人影,暧昧的声音断断续续。 神医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连铮还没意识到来者是谁,只当是守卫的士兵进来了,并未停下动作,沙哑低沉的嗓音也透着几丝不耐烦: “滚出去。” 神医面色铁青地挥了挥手,让守在门口的士兵退了下去,勉强压抑着怒火,低吼道: “臭小子,你给我出来。” 床上的声音停歇了片刻,过了一会儿,连铮穿着一件亵衣从帐里走出。 “师伯?你怎么来了?” 连铮自幼跟着燕亲王习武,神医一直看着他长大的,算是他的半个长辈,生起气来也不顾他是个王爷,指着他的鼻子就骂: “荒唐!若是让你师父知道了,还不得抽死你。长本事了你!还敢冒犯死者……” “住口!”连铮摔了桌上的东西,红着眼瞪他,像一头盛怒的狮子,“他没死。” 神医不可置信:“你难不成还能这样守着他过一辈子?” 连铮道:“为什么不能。” 神医张着嘴“你……你……”了半天,还没说出下文,一阵微风忽然吹开了床帘一角,露出了躺在床上的人影。 神医的目光掠到沈倾身上,忽然变了脸色,一个箭步冲到了床前。 连铮见他要去碰沈倾,立即扣住了神医的手腕,沉声道:“ 你要做什么。” 神医愤愤地甩开他的手: “再不让我救人,你就真等着收尸吧。” 连铮微微一愣,果然松开了手。 “你有办法救他?” 神医努力忽视沈倾身上的各种痕迹,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伤口,这才松了口气。 他的目光转向连铮,脸色有些古怪:“想不到你这不开窍的脑袋,还能给人家下这种邪蛊,倒真是歪打正着了。” 连铮皱了皱眉:“什么蛊?” 神医一惊:“你不知道?这是苗疆的巫蛊。” 苗疆有一种蛊虫,专门被达官贵人用于调教不听话的姬妾。这种蛊种下之后,中蛊最初的那几日,寄主疼痛难当,犹如万刃剐心。 蛊虫种下之后,中蛊者一旦与蛊虫认主之人交欢,必定淫性大发。 神医叹道:“这蛊邪得很。我在苗疆见过几次,中蛊者都被折磨得神志不清,完全沦为了下蛊之人的玩物。” 连铮道:“ 你是说,沈倾为了我....” 他们自幼一起长大,沈倾要从他身边拿走几样贴身之物制蛊,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不过事分两面,苗疆圣蛊多有奇效,此蛊完全长成后便能重塑血肉、起死回生,这回倒也算歪打正着,暂时保了他的命。” 连铮道:“那他为什么还不醒?” 神医又叹了一口气:“此蛊还未完全长成,再过一个月,怕是也保不住他了。” 连铮急道:“可有什么办法? 神医摇了摇头:“普天之下,能够催化蛊虫的,也只有那一位,但那人和天家势不两立啊。” 连铮眸色一暗,沉声道:“巫医 。” 第十二章 多年前,苗疆曾与邻国开战。 战争中,苗疆王的大女儿爱上了敌国的太子,最终两国签订了百年停战协约,苗疆公主嫁给敌国太子做侧妃。 两人琴瑟和鸣,很是恩爱了一段时间。 好景不长,太子登上皇位后,却将她抛弃。 上任苗疆王逝世后,公主的弟弟、现任苗疆王即位,野心勃勃的他不顾公主的劝阻,撕毁了停战协议,派兵大举进犯两国边界,两国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公主心灰意冷,不想再见到那个皇帝,亦不肯回到自己的故乡,于是云游四方,只救济与自己有缘之人。 机缘巧合之下,她得到了高人的传承,成为亦正亦邪的巫医,从此自立山门,发誓与那个皇帝势不两立。 而那个负了心的皇帝,正是连铮的父皇。 巫医所居之地,就在两国边界的山脉中,山巅常年为云雾所笼。 得知沈倾还有救,连铮没有再犹豫,备好了马匹和干粮,一路披星戴月,快马加鞭,第七日就赶到了山上。 巫医听闻他的来意,只是平静道: “我这一生,最恨连家人。” 她的脸苍白阴郁,同样苍白的手中握着一把泛着寒光的长剑。 “若想让我救他,你自废双腿,向我磕个头。” 连铮接下了那把剑:“我答应这个条件,前辈就替他医治?” 巫医勾起嘴角,凉薄地笑了笑:“是。” 话音刚落,血花飞溅。 连铮面色惨白,额上带着细碎的汗珠,毫不犹豫地挥下了第二剑。“咣当”一声,沾血的剑刃被人丢在了一边。 “我答应你。” 曾经骄傲不可一世的小王爷跪了下来,毫不犹豫地磕了个响头。 “晚辈连铮,求前辈替我救人。” 巫医的目光扫过他的断腿,神色微微一动:“双腿筋脉尽断,你下手倒是干脆。” 她走到连铮面前,忽然笑了起来。 “我改变主意了。” 然后一脚把他从山顶踹了下去。 巫医的声音从山顶传来:“我想看看你们连家的人,能为‘情’字做到什么地步。” 从山顶一路滚下来,纵然有内力护体,连铮也摔得浑身血肉模糊,五脏六腑几乎破裂。 他忍不住眼前发黑,狼狈地咳出一口血来。 巫医站在山顶,垂眸看着他。 “天亮之前,你若能磕着头从山脚下爬上来,爬到我脚边,我就替你救他。” 夜空就像一个巨大的棋盘,各个山峰就是棋盘上错落有致的棋子,又像是夜空中高不可攀的寒星。 放眼望去,这条路几乎有上千层台阶。 连铮忍住口中翻涌的血腥气,用双臂攀着石阶,因为失去了腿,他只能靠着双膝往上爬,每爬一层都会重重磕一个响头。 额头很快磕出了青紫的伤口,鲜血从伤口中流出,落在每一层石阶上,有的血已经干涸凝结,伤口结了一层薄痂,又被凹凸不平的石面磨伤,重新流出殷红的血来。 他的耳边是连续不断的嗡鸣声,大量的鲜血从口鼻中涌出,一张俊脸也被鲜血染红,形容可怖,宛如厉鬼。 因为失去了双腿,他只能用手指抠着石阶的缝隙往上爬,石阶并不光滑,有的地方还生着锐利的尖刺,十指被粗粝的石面磨破,露出森然的白骨。 他的五脏六腑似乎都在痉挛,双腿在爬行间磨得血肉模糊,每往上爬一步,腿上的伤口都被再度撕裂,鲜血直流。 爬到一半的时候,意识已经逐渐昏聩。过度的失血逐渐模糊了他的视线,将眼前的景象染成一片妖冶的红。 手底下的石缝突然松动,他一时站立不稳,险点从半空中掉下去,身后就是万丈悬崖,一步踏错,粉身碎骨。 连铮勉强稳住身形,取下腰间的佩剑,剑尖翻转,狠狠刺穿了自己的右肩。鲜明的痛感唤起了片刻的清醒,一时压下了失血的眩晕感,还了他片刻的清醒。 爬上最后一层楼梯时,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剑伤、擦伤纵横交错,还遍布着和自己弄出来的伤痕。 他唇色发白,一步不停地往前爬去。终于拖着鲜血淋漓的双腿,爬到巫医身边,沉沉地磕了三个响头。 “晚辈连铮,求前辈替我救人。” 他抬起目光,看见巫医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这才不省人事地昏了过去。 第十三章 连铮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他来不及细思这是哪里,抓过一旁的侍者,急切地问沈倾的下落。 得到回答后,他立即冲到了隔壁。 沈倾闭着双眼,安静地躺在床上,还是没有醒过来的征兆,却恢复了体温和心跳。 连铮握着他的手,终于松了一口气。昨日的记忆这才慢慢回笼,腿上传来钻心的剧痛,他顿时疼得脸色一白。 巫医端着药走进来,看到他这副模样,也气得笑了出来。 “刚接上筋脉就乱跑,疼不死你。” 连铮的目光又落到自己的腿上,裂开的伤口已经被缝合了,稍微活动了一下腿部,立即传来钻心的剧痛,却已经有了知觉。 他的神色不免有些诧异,巫医见状,颇有些得意地挑了一下眉: “你这腿筋才断了一天,我若没这本事给你重塑回来,巫医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连铮连忙下了榻,单膝跪在地上。 “多谢前辈出手相助。” 沈倾体内的蛊虫认连铮为主,想要提前催化蛊虫,不仅需要连铮的血入药,喂完药之后,还需要连铮用自身内力替他催蛊。 催成这一只蛊,需得散掉他十年的内力。 巫医道:“这十年功力一旦散了,普天之下,便再也没有人能给你续回来,你想清楚了?” “内力散了再练便是。我自幼习武,已有十余个年头,少了这十年功力,总还剩下几年。” 他的目光落在沈倾身上,眼底有一缕深沉的情意:“护着他足矣。” 第二日,巫医就把一副药交给了连铮。 连铮拿着药碗站在床前,手指竟然有些微微颤抖,像要做什么坏事似的。 明知沈倾不会醒来,他还是咳了两声,欲盖弥彰地喊着沈倾的名字。 “沈倾你醒醒,起来吃药了。” 沈倾依然闭着眼,模样竟有几分乖巧。 连铮红着脸嘀咕了一声“这可是你自己要我喂你的”,于是含了一口药汁,低头吻住沈倾,舌尖挑开他的牙关将汁液渡过去。 沈倾没有醒来,却温顺地张开了唇,任由他品尝软软的舌尖。连铮抱着他吻了一会儿,才有些不舍地把人松开。 他看着沈倾的脸,鬼使神差地伸出食指,碰了他微微张开的红唇。 好软。 连铮扭过头去,轻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下自己翻涌的欲念。 两人打小一块儿长大,偷亲的事小王爷实在做了不少,但每次一靠近沈倾那张脸,他还是会心跳得特别快。 他捏了一下沈倾的脸,小声道: “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要我喂你喝药,你怎么这么会撒娇。” 按照巫医的方法催完蛊,连铮脸色苍白地倒在床上,额前都是细碎的汗珠。 散功的滋味并不好受,全身的经脉都被撕扯一般的生疼。可一想到再过几日,就能看见沈倾睁眼,他就一阵难言的兴奋。 他收紧了双臂环住沈倾,把脸埋在对方的肩窝,深吸着沈倾身上的气息。怀中的身躯是温热的,还能摸得到平稳的心跳。 是活生生的沈倾。 连铮的一只手伸进了沈倾衣内,抚摸着那具柔韧的身躯,忍不住浑身发烫。 他的手摸进了沈倾的双腿之间,流连了片刻,还是把手抽了出来。 他克制地抱紧了沈倾,一声声沙哑又低沉地叫着对方的名字: “沈倾,沈倾……” 又过了几日,沈倾才缓缓醒来。 连铮正把人抱在怀里,突然对上他睁开的双眼,顿时有些心虚,一时松手也不是,继续抱着也不是。 沈倾却脸色苍白,一把推开了他。 他怯怯地看着连铮,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抱着被子缩到了床角,只露出一截洁白的脚腕。 “你是谁?” 第十四章 连铮看着他眼中的防备,心里顿时一沉。 他无措地伸手,想要把沈倾抱进怀里,却又担心会吓到对方,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嗓音干涩道:“别怕,我是你的未婚夫。” 沈倾果然愣住了,没有再挣扎。 “未婚夫?” 连铮摸了一下他的头顶:“你没事就好。我们慢慢来,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好。”沈倾垂下眼帘,似乎很不安地靠在他胸前,身子微微颤抖。连铮还以为他是害怕,抬手抚摸着他的脊背。 沈倾的身子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像是努力压抑着什么似的。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开了口,嗓音带着强忍的笑意: “小七不是要和我解除婚约吗?” 连铮微微一愣:“你?” 沈倾努力憋着笑,眼尾微微上挑,坏心眼地冲他眨了眨眼。 “惊喜吗?我的未婚夫。” “你骗我!!” 连铮反应过来,气得在他肩头咬了一口,闷声道:“算了,反正你老是这样。” 沈倾心知把人欺负狠了,抬手抱紧了他:“王爷不喜欢我这样吗?” 连铮十分挫败,用几乎是认输一般的口气,低声说了句“喜欢。” 沈倾微微一愣,然后笑道:“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连铮抬起头瞪了他一眼,羞恼地低吼道:“我说我喜欢……” “我知道啊,”沈倾安抚地摸了一下他的脊背,温声哄道,“你喜欢我嘛。” 连铮的神情更加挫败:“……你怎么知道的?” 沈倾看起来一点也不意外。 沈倾闻言,思考了一会儿: “你小时候最喜欢吃桂花糕,每次都装作不想吃的样子扔给我。可我见过你偷吃。” 连铮神色一僵。 “每次和我闹脾气就逃婚,半路上故意停下来等我,还老说我缠着你不放。” 连铮目光呆滞。 “每次我受了伤都给我上药,连自己身上的伤都不管,还说什么‘我朝的男人都死绝了?光靠你一个人保家卫国?” 连铮的脸已经红透了。 沈倾眉眼含笑道:“你从小就常说讨厌我,却没有真正赶过我走。” 连铮脸上发烫,自暴自弃地把脸埋在他膝上,嗓音也闷闷的。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躲了我两年。” 沈倾神色一黯。 “你还记得国师怎么说你的命格吗?” 连铮皱起眉,想了一会儿:“命中带杠?那不是国师那个老江湖术士用来糊弄我父皇的话吗?没什么可信的。” “不是,完整的。” 连铮沉思了一下:“七皇子命数极为尊贵,出生时天降祥云……” 沈倾道:“天降祥云,有真龙之相。” 连铮沉声道:“父皇找过你了。” 沈倾点了点头。 连铮出生高贵,心地纯善,又是皇后所出的嫡长子,在众皇子当中首位封王,深得圣心。 连铮。铮,同“争”,如此显而易见、不加掩饰的偏爱,皇帝给自己的小儿子取名时,抱的是什么想法,不言而喻。 他从小被皇帝当作太子教导,却因为命中一道杠,不得不和沈倾订了婚。 百官不会接受一个男人当皇后,连铮自然不能再承大统。 太子之位之所以悬而不决,就是因为帝王的心里,属意的人选依然是自己的小儿子。 沈倾敛了笑意,认真地凝视他的双眼。 “你想好了?和我在一起,你就难以坐上那个位置。而你一旦输掉了皇位,其他的皇子绝不会放过你的性命。” 连铮不笨,转念一想就明白了。 “你当初离开,是为了拿到兵权?若有一日父皇不在了,便起兵拥护我为皇?” 沈倾道:“你我自幼一同长大,从未分开过,我怕你将来会后悔。分开一段时间也好,你才更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我很清楚我要什么,”连铮用力地把他抱进怀里,“我不当皇帝,你跟我回去。” 沈倾眼圈一红:“好,我跟你回去。” 第十五章 两人把话说开了以后,沈倾对他愈发温柔纵容,夜里便解了衣裳任他玩弄。 “啪——”臀上忽然挨了一掌。 连铮的声音隐含着怒气:“知不知道你错在哪了。” 沈倾讨好道:“夫君罚了我,我就知道了。” “啪”、“啪”、“啪”……一掌接着一掌。连铮狠狠咬牙,毫不留情地掌掴着他。 “谁让你替我挡那一剑的?”他的声音近乎嘶哑,“你知不知道,你差一点就……” 他没再说下去。 一滴冰冷的水珠取代了他的话,落在沈倾的脊背上。 沈倾愣住了,低声道: “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 “少自作多情,谁为你担心了,”小王爷顿了顿,闷声道,“你以后不许这样了。” 沈倾余光往后一瞥,看见连铮的双腿上,有两道尚未愈合的伤口。 顿时心里一阵酸疼。 “好,我不会了。” 接下来的大半夜里,小王爷或许觉得掉了泪特别丢脸,为了找回场子,格外凶猛卖力,欺负得沈倾昏了过去。 第十六章 次日,连铮就接到了边关传来的密信。 “你前脚刚走,左副将就和苗疆王里应外合,还真是心急,”沈倾展开看了一眼,笑着说,“好在已经抓到他了。” 连铮道:“趁苗疆王放松戒备,我们偷偷赶回去谴兵布将,正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两人连夜动身,提前赶回战场。 临走时,他们一块去向巫医告别。 连铮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听闻前辈与连家誓不两立,为何答应救治晚辈?” “一个狗皇帝哪里值得我惦记那么多年?我早就当他死了,”巫医神色淡然地喝了口茶,“不过是遇到合眼缘的人,尽力相助罢了。” 两人同巫医告了别,走出门口时,连铮忽然回过头来,低声道: “父皇书房里的的那幅挂画,一直没换过。” 沈倾回头看了她一眼,巫医低头又喝了一口茶,拿杯子的手却微微颤抖。 下了山,连铮才同他解释道: “巫医以前也有个孩子,被贵妃害死了。当时朝中局势动荡,贵妃的母家势大,父皇为了牵制朝中的势力,便没有重罚杀害六皇子的凶手,巫医便心灰意冷地走了。” 沈倾叹道:“身居高位,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即使贵为天子,也不能随心所欲,虽富有九州,却痛失所爱之人,”连铮转过头,注视着他的侧脸,“我不想重蹈他的覆辙。倒不如当个闲散王爷,一生逍遥自在。” 沈倾抬眼看他,温柔浅笑:“好,我陪着你。” 连铮看出了他眼底的忧色,安抚道: “别担心,燕皇叔早已把他手下的军队给了我,你手里又有兵权。我们走得远远的,我那几个皇兄都不是傻子,不会来招惹我们。” 第十七章 因为战事紧急,两人回来时和去时一样匆忙,好在彼此默契十足,轮换着驾车和休息,赶路的日程足足缩短了一半。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被苗疆王听见消息,他们没有惊动普通士兵,只是偷偷回了连铮的营帐,命令手下的近卫去召集几个将军。 两人回来时经过苗疆王的驻地,绘制了好几处地形图,经过了一夜的讨论,一个破敌的阵法在纸上逐渐成形。 第二日,便由连铮领兵前去,与敌军开战。 苗疆地势起伏不定,连铮却一改往日沈倾带兵时稳妥的作风,没有用一般山路行军所用的的长蛇阵,而是命令军队以“一”字前行。 苗疆王见是连铮带兵出战,摆了如此普通的阵法,兼之在山路上还用一字阵,前行甚为不便,只当他是纸上谈兵,心里便这未及弱冠的小王爷多了几分轻蔑。 他轻率地让自己的副将出战,带领一队精兵进攻一字阵的中部,破除对方的阵法。 连铮见他果然中计,高高扬起一只手,鼓声会意地响了三下,军队立即向两边散开,避开了冲进阵中的敌方士兵。 待敌军冲进我方后部的时候,前方往两边散开的军队再次合拢,切断了苗疆王的主力军和敌方精兵的连接,被冲散的士兵迅速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方阵。 方阵中间分为三排,第一排为手持盾牌的步兵,第二排弓箭兵,第三排为骑兵。前两排的士兵继续向苗疆军队逼近,第三排的骑兵转过身来,与敌军厮杀。 此时,后方两翼突然冲出两队骑兵,包围已经深入的敌军,三面夹击。领头的人正是沈倾,一手家传剑法行云流水,没多久就抓住敌人的破绽,将苗疆副将斩于马下。 待后方的敌人被剿灭,原本从两侧冲出来的人马迅速补入方阵,壮大了原来的队伍。 一时间,喊杀声震天。 苗疆王心知自己一时轻敌,被这两人摆了一道,目光阴鸷地道: “放箭。” 一霎间,无数的箭矢破空而来。 连铮对击鼓的士兵做了个手势,沉闷的鼓声重重响了三下,方阵随着鼓声前进,前方的步兵举起了手中的盾牌,阻挡了箭雨,掩护着后方的弓箭兵继续前进。 等到敌军的箭射完了一轮,方阵里的弓箭手已经准备就绪。鼓声急敲了三下,方阵里的弓箭手纷纷拉弓射箭,漫天箭雨织成一张网,将苗疆军队困住。 苗疆军队且战且退,全部被逼进了后方的山谷。此时,鼓声响彻云霄,两边的山顶上滚下无数巨石,许多苗疆士兵来不及哀嚎,就成了被掩埋在乱石下的尸骨。 苗疆王见状勃然大怒,翻身上了马,亲自率领剩余的军队突围。 眼见对方被激怒,连铮不仅没有慌乱,反而愈发镇定自若,高声道: “布阵!” 鼓声犹如串珠落盘,毫无间断,急急地连响了数下,喊杀声直冲天际而去,滚滚的浓烟沙尘弥漫在战场上。 方阵再次往两边散开,最后方的骑兵冲了出去迎战。为首之人正是沈倾,一身白衣被敌人的血染成鲜红,看起来让人甚是胆寒。 混战中,苗疆王假意被他们的将领击退,不断后撤,越来越靠近指挥士兵的黄金台,然后趁沈倾放松了警惕,他忽然调转马头,朝连铮的方向冲过去。他奋勇无比,挑落了几个护卫的刀剑,冲上头擒住了连铮。 连铮被他擒在手里,苗疆王的手臂肌肉虬实,虎口紧紧掐着他的脖子,似乎下一刻就能把人的脖子拧断: “沈小将军,你还是乖乖带着部下,退兵三十里吧,我们来日再会。否则……” 他抬起连铮的下巴,把他的脸展示在沈倾面前,狞笑道:“狗皇帝最疼爱的小儿子因此在你麾下丢了命,哪怕你打了胜仗回去,也没法给出个交代吧。” 沈倾横刀立马,气定神闲地笑道: “王何不回头看一眼?” 苗疆王仰头大笑:“你休想骗我,我劝你还是乖乖退兵,好歹还能……” 话音未落,他的后颈忽然一凉,肩上已经被人架上了一道锋利的刀刃。 苗疆王神色一僵,缓缓回过头来。 真正的连铮站在他的身后,唇角噙着一抹冷笑,手中握着一把长刀。 苗疆王心知胜负已定,不甘地咬了咬牙。 第十八章 打完了胜仗,沈倾和连铮安顿好了驻边的将士,就押着苗疆王和投降的苗疆将领,带着大军浩浩荡荡地班师回朝了。 苗疆边界到都城原本是两个月的路程,在连铮的反对下,硬是拖成了三个月。 起因是这样的:战争结束后,沈倾忙前忙后了好几日,他是将军,安顿士兵和清点人马的事都归他管,眼下又还是寒冬,他又过于劳累,便生了一场小病。 病好之后,他自己觉得没什么,连铮倒是生了好大的脾气,冷哼道:“就你一个是国之栋梁,其他大臣都是吃白饭的?急着回去做什么?朝中没了你一刻就不行了?” 沈倾无奈又好笑,在他开口说出下一句话之前,就用吻封住了他的唇。 小王爷没了声,又羞又恼地瞪了他一眼,嘀咕了一句“不知羞”。 于是原本两个月的路程就拖了三个多月,班师回朝变成了游山玩水。 赶路的时候,沈倾的双手都被冻红了,连铮便猎了一只狐狸,剥下皮毛给他做了个护手,又用自己的衣服给他裹得严严实实。 过了三个多月,两人终于带着战利品和兵马慢悠悠地晃回了京城。 此时正赶上过年前几日,城中景象太平繁华,夜里的街道灯火通明,一行人暂时歇脚在客栈,便各自分开去逛夜市了。 沈倾和连铮一块儿去,在夜市的摊子上逛了一圈,都没买到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又过了几条巷子,眼前顿时一亮。 街边栽着两排姻缘树,微风过境,几片银杏叶从树上飘摇落下。许多年轻的男子背着女子,从这条长街上走过。 城里的人们笑呵呵地解释道: “咱们镇上有个传说,背着自己的心仪的人走过这条街,就能白头到老。” 连铮心神一动,转过头看了沈倾一眼。恰好沈倾也看了过来,将他的反应收入眼底。 沈倾微笑道:“小七,你是不是想……” “才没有,你少自作多情,”连铮红了脸,恶狠狠地瞪他一眼,“要逛就快点,别耽误本王的时辰,本王明天还急着赶路呢。” 沈倾挑了一下眉,慢悠悠地说了一句“那就算了”随后便走到了他的前方,把他甩在身后,似乎完全不在乎此事。 连铮的脸顿时拉了下来,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目光频频转向身边的男女。 才刚走了一段路,沈倾忽然惊呼一声,脚下没有踩稳,往连铮的怀里摔过去。 连铮及时上前抱住他,神色紧张道: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沈倾抬眼看向他,笑意盈盈: “我脚扭伤了,王爷背着我好不好。” 连铮微微一愣,仿佛被戳人穿了心事,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眼神闪躲着不敢去看他,故意恶声恶气道: “走个路都能崴到脚,你是千金大小姐吗?” 沈倾目光柔柔地注视着他,笑道: “是我不好。” 连铮被他看得脸色更红,转过身背对着他,半蹲在地上,稳稳地用双手托着他的大腿,把沈倾背了起来。 不长的一段路,他却走得异常认真,仿佛成了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童,怀里揣着自己最珍爱的宝物,每走一步都要专注地看着脚下,生怕摔着了身后的人。 沈倾抱着连铮的颈脖,像小孩子一样趴在他背上,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懒洋洋地眯着双眼,凑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 连铮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背着他往前走,只是低声回了一句“我知道”。 第二日进宫,皇帝在宫里设了宴,召集了一干大臣,专程替他们接风洗尘。 老皇帝也知道自己幼子的禀性,对连铮延误日程的行为只字不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在朝堂上大肆褒扬了将士们的功劳, 沈倾不胜酒力,在酒席上喝了几杯就红了脸。皇后便让连铮送他回府上。 连铮道:“哪有那么娇弱?他可是个男人,哪能喝两杯就醉倒了。” 嘴里这样说着,却还是绕过席间,走过去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抱离了宴会。 皇后气笑了,狠狠剁两下脚。 “臭小子,是谁一直在席间偷偷替人家挡酒的。这么口是心非,以后成了婚有你受的。” 连铮才抱着人出了皇宫,把他放进自己的马车,沈倾就悠悠转醒。 此时连铮偷亲了一下沈倾的嘴角,心里正是发虚的时候,一抬头就是沈倾睁开的双眼,他便心虚地移开了眼:“你醒了?” 沈倾眼中隐含水光,不甚清醒地道:“小七?” “嗯,是我。” 沈倾轻声笑了一下,抬起手指,沿着连铮的脸细细描摹:“是我的小七了,可真好看。” 连铮眸色一沉,抱着他的手微微收紧,忽然就有点不情愿把人送回去了。 他鬼迷心窍地对着那双唇吻了下去。 第十九章 连铮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在一时冲动之下,把人带回了王府。 (河蟹蟹蟹蟹蟹————) 一小股白色的奶水喷了出来。 连铮似乎看呆了,半晌没吭声,只是愣愣地盯着他胸前,喉结还上下滚动了一回,下意识咽了一下口水。 下一刻,沈倾忽然猛地推开他,趴在床沿干呕起来,脸色苍白,瞳孔微微张开,浑身都出了一层虚汗。 “沈倾?!” 连铮瞬间清醒过来,看着沈倾一副前所未有的虚弱模样,小王爷几乎要魂飞魄散,什么旖旎的心思都给吓没了。 他紧张地起了身,胡乱在身上披了一件衣服,冲出去大喊道:“快找大夫!” 第二十章 "苗疆蛊虫形态各异,有的蛊虫雌雄同体,蛊虫完全长成之后,即使身为男子,亦可怀孕生子。” 连铮听得一愣:“你是说……” 神医摸了一把自己的胡须,笑着对他点了点头:“傻小子, 你要当爹了。” 连铮眼中流露出一丝狂喜:“真的?我……我……你说的是真的?” 神医板起脸道:“难道我还骗你不成?” “等等,前辈,”连铮的脸色凝重起来,“你看看沈倾的身子,他刚才吐了。他的情况怎么样?会不会有危险?” 神医颇为无语地看着他。 “小子,你这是关心则乱啊,也不看看沈小将军这身板,他可没那么虚弱,身体好着呢。你放一百个心好了。” 连铮这才松了一口气,乐颠颠地把沈倾抱了个满怀,把脸埋在他的肩头,傻笑道:“沈倾,我们有孩子了。" “这么高兴啊?”沈倾也笑弯了眼,“你以前不是说过不喜欢小孩吗?” “那是因为你不能生,别人生的我又不喜欢,”连铮红着脸,越说越小声,“你生的我自然喜欢。我最喜欢的人当然是……” 沈倾意外深长地”哦?”了一声。 “你最喜欢谁?” 连铮差点说了出来,又急忙住了口:“没有!你听错了!!” “真的没有?” 连铮目光游移,故意岔开话题: “你在这里好好待着,别给本王添乱。我进宫去找父皇赐婚。” 说完他便红着脸,逃也似地跑开了。 “毛毛躁躁的,这小子。”神医看着连铮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无奈地笑了笑。 他举起杯子,敬了沈倾一杯酒,意有所指地道:“恭喜将军得偿所愿。” 沈倾不便饮酒, 便以茶代酒和他碰了碰杯:“多谢先生。” 神医笑眯眯地喝了一杯,开口道:“草民还有一事不解, 还望将军指点迷津。” 沈倾似乎毫不意外他会这么问,微微一笑道:“先生但说无妨。” “王爷为将军千里远赴苗疆,将军对王爷以命相护,实在是感人至深。只是草民为将军诊断的时候,发现了几处巧合……” 沈倾道:“先生请讲。” “草民曾经为将军诊过病。将军昏迷时,心脉都被一股内力封住,只是当时情况危急,王爷便急着去寻巫医,草民也来不及细思。” “若是被刺伤心口,如果不及时封住血脉,过一会儿就会失血而亡。可一般人被刺中心口,若非当场毙命,多半急着躲开,哪里顾得上封住心脉。此举实在反常。除非他一开始,就有把握让自己起死回生。” “此蛊幼虫在寄主死后,能保身体一月不腐,一个月内若能催化蛊虫,则寄主可以起死回生。我赶到军营的时候已是第三日。从驻地到巫医山脚下,二十日足矣。” “王爷刚离开营地,左副将就起兵造反,不到一日就被将军的旧部拿下,时机如此凑巧,草民不得不多想……将军是否早就知道军中出了细作,提前做好了布置,假死以使苗疆王放松戒备,又让草民告知王爷巫蛊一事,正好将王爷调离军营,一来保护王爷不受暗害,二来可以引蛇出洞,一举拿下叛徒。” 沈倾并不反驳。 神医叹了口气:“将军真是好算计。” 如此看来,就连他会出现在那里,也是沈倾机关算尽中的一环。 神医云游四海,踪迹不定,每年却有一个月会去苗疆采药,又听闻了好友的徒弟出事,他自然要去看望一番的。 就连他听说此事的时机,都被沈倾掐得刚好。恐怕他在路上遇到的,“不经意”谈论起这件事的几个村夫,也是沈倾手下伪装的。 “只是草民还有疑惑,”神医道,“巫医向来与天家誓不两立,将军如何有这个把握,能够请动她出手救人?” 沈倾轻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十年前,巫医与皇上所出的六皇子,在回京途中遇刺,死状可怖,面目全非,随行的侍卫无一生还。不知此事前辈是否有所耳闻?” 神医道:“草民听说过。” 沈倾点了点头:“我手下的人找到了一些证据,可以证明六皇子还没死。我已经找了线人,着手查探他的下落。” 神医愕然道:“难怪……难怪将军如此有把握。” “前辈替我诊脉时,我的人已经出发了三日,本想先找到巫医。只是我没想到,小七比我的人更早到一步,还打动了巫医前辈。” 神医想起小王爷焦急的样子,也绷不住笑了出来:“也是,他急成那样,不眠不休地赶路,为了抄近路还净走那种陡峭又危险的山路,我听说他七日就赶完了半个月的路程。” 沈倾的眼底都是柔情:“真傻。” 神医大笑起来:“好!这臭小子栽在你手里,不算冤枉。今日我们多喝两杯!” 第二十章 《番外一》磐石 小王爷的大喜之日,王府上下张灯结彩,府中的老管家满面笑容,领着下人四处忙活,招待来参加婚宴的客人。 新郎官一身烫金纹的大红喜服,庄严俊美,身上的傲气敛去不少,他看上去比往日更加沉稳,似乎一夜之间成熟了许多。 每一个宾客走过来祝酒,他都举杯一饮而尽。参宴的客人们纷纷围上来,连铮很快就喝了好几壶。 好在连铮的酒量还不错。 当初从军的时候,军队里的酒都是烈酒,这些婚宴上的水酒对他来说自然不在话下,宴后也只是脸色微红,眼神依旧十分清明。 连铮吩咐管家送走了醉酒的宾客,推开新房的门,正对上凤烛后的一双眼眸。 “喝了这么多?”沈倾替他脱下外袍,“我给你备了醒酒的汤药。” 连铮却拦住了沈倾的动作,凝视着他的双眼道:“合卺酒。” 沈倾反握住他的手,笑道:“好。” 两人对坐喝了合卺酒,沈倾忽然倾身过来,吻上了他的唇。 他唇间还有桂花糕的甜味,连铮心神一动,只觉得方才的酒宴,也及不上这一杯合卺酒更醉人心。 凤烛长明,芙蓉帐暖。 因为次日沈倾还要进宫敬茶,连铮只做了一次就抱着他睡了。 天子之家不同百姓,本不需要新婚第二日进宫敬茶。但帝后重视亲情,连铮的几个哥哥成亲次日,无一例外都带新娘进了宫。 皇后笑眯眯地免了沈倾的礼,拉着他的手坐在身边,问了他最近都吃些什么,皇孙在肚子里有没有闹腾。 沈倾道:“皇娘不必担心,他还小呢。” 老皇帝也是笑容满面:“朕盼了这么多年,总算看见这小子成家了。你们都是朕看着长大的,小七性子犟,你以后多管着他点。” 连铮不服气地说了一句“我哪有”,立即被皇后瞪了一眼。 皇后道:“以后他要是不通你的话,我替你罚他。” 连铮道:“我是不是你捡来的。” 皇后捂嘴笑道:“瞎说。你明明是石头里蹦出来的,赶明儿我给你塞回去。” 连铮本想顶嘴,看见沈倾在一旁偷笑的模样,又憋了回去,埋头默默喝茶。 从皇宫里出来,两人并没有立即回王府。 连铮从马夫手里接过了缰绳,让他先回去歇息一日,迎着沈倾疑惑的目光,解释了一句“带你去见个人”。 沈倾心念一转,顿时了然。 连铮的三皇叔燕亲王是个奇人。 他与皇帝的其他兄弟不同,打小就不喜欢读书习字,倒是喜欢舞刀弄剑。他能征善战,是皇帝的左膀右臂。 燕亲王一生无子,连铮一身的武艺就是跟他学的,两人的关系亦师亦友亦父,比旁人亲厚许多。燕亲王归隐之后,就把手底下的兵权全部移交给了连铮。 马车驶过闹市,拐进一条偏僻的小巷,停在一扇厚重的木门前。 沈倾道:“听闻燕亲王常年不在府邸,竟是喜欢住在闹市街巷中。” 连铮嗤笑了一声:“他闲不住的。” 推开古朴的院门,一个剑眉星目、身材高大的汉子正在院里练剑。 连铮扬起手,把方才在闹市买的酒丢过去:“老头子,我回来了。” 燕亲王爽朗地笑了几声,接住酒坛拍开了封泥,仰起头恣意饮了一大口:“好酒!臭小子,说了多少次要叫师父。” 连铮双臂环胸,一脸嫌弃地说:“做梦。” 燕亲王招呼着两人坐下来,给沈倾倒了一碗水。沈倾恭敬地叫了一声“皇叔”,燕亲王立即笑眯眯地应了声。 他一边说着“和臭小子在一起委屈你了”,一边把茶吊子里剩下的水倒了出来,装满了一碗摆在自己面前。 连铮道:“我的呢?” 燕亲王一瞪眼:“你手断了?自己去烧。” 连铮不满地皱了皱眉,还是拎着茶吊子站起来,往院中的水井走过去。 他刚站起来,一道凌厉的掌风横空劈来,袭向他的后背。 连铮早有预料,往左侧一避,拨出剑回身和燕亲王过起招来。 燕亲王年过半百,身体却很硬朗,和连铮斗起剑来半分不让,还有余裕回过头招呼沈倾:“我替你收拾收拾这臭小子。” 连铮早已传书燕亲王告知失去内力之事,因此两人都没有用内力,只是用蛮力和技巧对剑,各种招式看得人眼花缭乱。 沈倾的剑法是跟父亲学的,却始终比连铮差了一些,沈老将军说他是悟性还不够,但看到燕亲王用剑,方知此人才是剑痴。 沈倾站在一旁看得入迷,一个小童走过来扯了扯他衣角。 燕亲王待下亲厚,连铮又常来,和院里的下人都熟悉,这小童倒也不怕沈倾,笑道:“沈公子,先用膳吧。爷和王爷要打好久呢,饭都顾不上吃的。” 沈倾应下了,跟着对方往主屋走。燕亲王不拘小节,许多无人居住的客房积了少许灰,也没让人刻意打扫。 唯有一间房例外。 小童看出了他的疑惑:“这是王爷以前的房间。王爷幼时跟着爷习武,偶尔会在这儿歇下,爷就让人单辟了间房给王爷。每天都会让人打扫。” 沈倾心里一动,抬脚走了进去:“你去忙吧,我先自己看一会儿。” “是。”小童笑嘻嘻道。 房内的摆设及其简单,一把剑,一张石榻,一个摆满兵书的书架。 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架子上摆的一个盒子。 沈倾刚把盒子拿起来,腰上忽然一紧。他被人从身后抱住,脊背贴上一个滚烫的胸口。 “回来了?”沈倾侧过脸,看着熟悉的俊脸,抬手帮他擦了一下汗,“房间打扫得很干净,看来皇叔小时候把你照顾得不错。” “他照顾我?”连铮冷笑了一下,“十岁就把我丢进深山一个月。要不是国师说过我命硬,本王都未必能活到今日。” 沈倾忍着笑,幸而还记得背后不可言长辈是非的规矩,对他晃了晃手里的盒子移开话题:“这是什么?” 连铮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难得温柔又低沉:“ 打开看看。” 盒子打开后,里面都是一些碎石子和木枝。 沈倾不解地看着他,却被捂住了双眼。 他的眼睛被挡住,看不见连铮的脸,却能听见一道轻轻的吸气声。 连铮的声音的确在颤抖,显得有些紧张:“听我说……” 连铮自幼跟着燕皇叔习武。亲王对自己的侄子也毫不手软,连铮懂事起就被他撵着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他悟性高,进步飞快,十四岁就被燕亲王带着上了战场。 战场上刀剑无眼,连铮谨记燕亲王的教诲“战场上不能惜命”,每次都冲在最前面。好几次遇上危险,他都以为自己回不来了。 最严重的一次,他身上连中了七刀,伤口血肉模糊,被困在危机四伏的丛林里。 意识渐渐远去,眼前模糊晃过一张脸。连铮努力睁大眼,想再看清一次那个人的脸,眼前的画面渐渐清晰:微醺的烛火,在灯下念书的人抬起眼帘看他,双眸脉脉含情。 他咬着牙清醒过来,从身边捡了一块石头,石块锋利的边缘划破了手掌,那股刺痛让他暂时清醒过来,踉踉跄跄地往外走。 而那个时候,沈倾并不在他的身边。 最后是燕亲王带人救的他,救完人就坐在地上给自己上药,身上的伤比连铮还重。 连铮一言不发,走到他身边给自己包扎伤口,只在包扎完之后说了一句:“打完这场仗,我就回京城了。” 燕亲王懒洋洋地掀了一下眼皮:“回去干嘛?你还不至于怕死吧?” “回去成亲,”连铮语气平淡地说,包扎完伤口,动作利落地打了一个结,“以前不怕,现在怕了。” 燕亲王顿时双眼一亮:“哟,好事啊。这是准备收心了?好侄儿快过来过来跟叔说说。是和沈家那小子?” 连铮斜睨了他一眼:“跟你这种老光棍没什么好说的。” 直把燕亲王气得跺脚。 连铮捏着手里的石头,若有所思地看了它一会儿,又丢进了一个袋子里,和其他的石头和碎木块堆在一起。 他每一次遇到险境,就会在那个地方捡一点东西,有时是石头,有时是木块。身上的伤疼的时候,就会拿出来看看。 等到回京的时候,把它们送给某个人。就好像在那些漆黑的长夜里,陪伴他的不是冰冷的石头,而是某个人的体温。 但连铮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他忍着身上的伤,疲惫又有些得意地笑了。 房间里的烛火轻轻摇曳,把人的思绪拉了回来。 连铮放下手,直直望着沈倾的双眼,漆黑的眼中似有星辉点点。 他握着盒子的手有些颤抖:“……送给你。” 沈倾还想笑着调侃他,眼睛却红了一圈:“就送这个啊?” 连铮道:“我有的,都可以给你。” 说得无比认真,眼底的情意从未改变。 是当年鲜衣怒马的七皇子,凯旋回京的第一件事,就是买了沈倾最爱吃的桂花糕。 是他的小七。 嘴上永远说不出好听的话,却把桂花糕掖在怀里,偷偷藏了一路。 第二十二章 《番外二》巫医 几年后,七王爷和王妃带着小世子前往南疆,探访一位故人。 小世子不仅相貌和连铮像极了,性子也跟他父王学了个十足十,简直和连铮小时候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刚学会说话就和父王顶嘴。 巫医被这一大一小吵得头疼,挥了挥手,让下人把王爷和世子丢出了后院,单独把沈倾留下来谈心。 巫医的后院里种着几株古树,树下摆了一张石桌,石桌上铺着棋盘,两人便无视着院外传来的争吵声,在树下对弈。 过了一会儿,棋盘中的黑子便溃不成军,有了颓败之势。 沈倾放下黑子,笑道:“晚辈学艺不精,让巫医前辈见笑了。” 巫医连连摇头:“心不在焉,如何能赢。” “前辈教训得是。” “罢了。你若是放心不下,就出去看看吧,”巫医把一块装着药玉的盒子递给他,“把这个给小世子带在身上,可辟百毒。” “多谢前辈。” 他推开院门,刚跨出后院一步,就听见巫医的药圃中传来两道气焰嚣张的声音。 一个小团子蹲在药圃中,气哼哼:“笨爹爹,连个兔子都逮不住。” 连铮拧着他的脸:“臭小子,你有这么大能耐,怎么不自己去抓一笼?” “爹爹你——” 沈倾出声道:“嵘儿,不许跟父王顶嘴。” 小团子听见沈倾的声音,立即警觉地窜了起来,姿势无比熟练地往连铮身后一缩,讨好地拉住他的衣角撒娇: “爹爹,快救我。儿子以后给你当牛做马,你吃肉我喝汤,你说一我绝不说二。” 连铮嫌弃地瞥了他一眼:“骨气呢?” “没存在过。” 连铮被他做的鬼脸逗笑了,还是把小团子抱了起来:“这次就先饶了他吧。” 沈倾无奈地叹了口气,满眼都是宠溺: “这都是你给惯的,再过几年,送他去军营待着得了,挫挫他这脾气。” 连嵘立即抱紧了连铮的手臂,使劲眨巴着双眼,可怜兮兮地摇着头。 连铮迟疑道:“他还这么小。。。” “不小了,你不也是军营里长大的?” 连铮一向唯妻之命是从,既然沈倾这么说了,他只考虑片刻就点了头: “也好,反正是自家的军队,有我带着他呢。” 小团子立即瘪了下去,苦着脸叹气:“我真是命苦哟,爹娘想两人恩爱,就嫌我碍事,想把我赶得远远的。。。” 连铮听得额角直跳:“臭小子,你乱说什么。” 他作势要惩罚连嵘,小团子立即推开他,飞快地跑远了。 沈倾双手环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连铮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嘟囔道: “你又取笑我。” “哪有,”沈倾挑眉道,“只是恰巧想到,你看他这耍赖模样,像不像某人小时候,总装病跟皇娘撒娇不肯上学?” 说完便施施然离开了。 连铮哑口无言,看了一会儿自家王妃的背影,还是灰溜溜地跟了上去。 临别时,巫医送了几只药猫给他们,目送三人上了马车。 连铮先抱着儿子,和沈倾一块上了马车,然后又掀开车帘,迟疑地问道: "前辈,您有什么话要带给父皇吗?” 巫医怀里抱着一只白色的药猫,沉默了许久,才缓慢地摇了摇头。 她的容貌依旧年轻,眼角却泄露了一些细纹,身后的庭院里栽着几棵古树,苍老的枝桠上托着一些花,开得长久而孤独。 连铮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放下了车帘。 马车渐渐走远,那只药猫慵懒地伸了一下腰,被巫医的手温柔抚了一下头。 她轻声道:“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如此便足矣。” 马车在路上平稳地走了一段。 小世子正是闹腾的年纪,沈倾哄了好一会儿,他才乖乖睡去。 沈倾偏过头,若有所思地看了连铮一眼。 连铮道:“怎么了,累吗?” 自从有了孩子,他变得成熟不少,嘴上不饶人的毛病也有了长足的进步。 面对沈倾时,他身上的戾气也缓和了许多,语气变得温和下来。 “不累,”沈倾摇了摇头:“皇娘和我说了,你出生的那一年,宫里还有一位皇子诞世。不知你可有什么印象?” 连铮回忆了一会儿:“巫医的儿子,比我大几个月。我幼时倒是见过他好几回,六皇子打小就天资聪颖,可惜不幸早夭。” 沈倾道:“他与你同年出生,若是当时能活下来,也该这么大了。” 连铮专注地看着他的脸:“我们每年都可以来看前辈,带着嵘儿一起。” 沈倾愣了愣,随即笑道:“好啊。” 此时,巫医接到了下人递来的一封信。 “是王妃吩咐你,在他们走了之后交给我?” 下人恭敬地垂着头,回复道:“是。七王妃说了,感谢您对他们的照拂,他们明年再来喝您泡的茶,他还说……” 巫医眼底露出一丝笑意,轻抿了一口茶水:“还说了什么?” “他说六皇子尚在人世,信里有他的下落。” “啪嗒”一声,巫医手中的茶杯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