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别拦我复仇》作者:青木叔 文案: 穿越至古代的薛半夏习得了一身好武艺,不仅如此,医术也不错。梦想着能够仗剑天涯、逐梦江湖的她随手救了一人,却不料给自己救了一个复仇路上的拦路虎。 师兄:他堂堂一国王爷,若是三妻四妾、将你抛在身后怎么办? 薛半夏:我跑呗,谁稀罕~ 曾经的相亲对象:他堂堂一国王爷,若是负了你,你又能怎么办? 薛半夏:爱也爱了,恨也恨了,我可以继续我的武侠梦…… 赵冶:半夏!我保证我不会!但是如果你在我身边不够快乐,我不会拦你。我是爱你的,你是自由的,只要你快乐,我都可以接受! 薛半夏:那我要去复仇! 赵冶:……我觉得你可以再考虑考虑。 薛半夏:我要去复仇! 赵冶:……不行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古代幻想大冒险 搜索关键字:主角:薛半夏,赵冶┃配角:钟泽方,薛仁瑕等┃其它: 一句话简介:化解执念与追求理想 立意:尊重人格、勇敢追梦,终有得偿所愿的一天 第1章 京郊,太阳明晃晃的挂在西边,晒得薛半夏只觉得自己后脖子都要着火了。 忆当年,当她还是一个穷苦大学生时,也挡不住防晒一天涂三遍,把自己身上那张皮养的白里透光,就算素着一张脸也能拼一拼班花系花。可是自从胎穿到这个不知道什么朝代的地方后,防晒是什么?她不知道。 哦,物理性的防晒手段到也有。薛半夏看了看自己前面骑着马慢悠悠走着的男子——头顶上的幕黎。 这位身材纤瘦、弱不禁风,脑袋上戴着幕黎的男子正是她在这个世界的亲哥哥,与半夏不同,哥哥薛仁瑕是个标准的书生。 在这次游学之前,哥哥虽然有妙手回春的本事,但是自己却也没能把自己保养的多好,半夏小时候就怀疑,如果有什么字典,“弱不禁风”这个词旁边配的绝对是哥哥薛仁瑕的照片。 于是这两年来,健壮如牛的半夏不得不处处为自家哥哥考虑,就连自己拿来防晒用的幕黎,最后还是到了哥哥头上。她着实害怕哥哥现身说法“中暑怎么办”等等。 头顶突然哗啦啦飞过一群鸟,阵仗之大唬得薛半夏一愣,她细细一听,前方有什么动静吸。薛半夏心弦一紧,夹紧马腹赶到了薛仁瑕的马前将其拦下,不等薛仁瑕问什么,薛半夏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他下马。 薛仁瑕在这两年的游学中,已经与薛半夏培养了十足的默契,见状没有半分啰嗦,立即翻身下马。 薛半夏下马后,带着薛仁瑕走到一棵郁郁葱葱的树下,足尖轻点将他送了上去。 正要下树,薛仁瑕照旧拉住薛半夏的衣袖:“一定要注意安全。” 薛半夏点头,下了树之后,又将两匹马拉到远处藏好。 随着兵戈激撞的声音越来越近,薛半夏逐渐将眼前的状况收入眼底。 不知道哪来的两伙人,穿的衣服都是对襟短打,武功路数也属实看不出来什么,倒是都气势汹汹奔着取对方性命来的。 薛半夏又仔细听了听,发现不远处还有几个人在对打。她决定这头的纷乱先放一放,去那边瞧瞧。这也怪不到她,本来她以为,是去京郊游玩要回家的什么夫人小姐们路上遇到了强盗也好劫匪也罢,她可以上前帮帮忙。 护院和土匪的装扮可差多了,薛半夏自然分得清楚。可是眼下的情况,她简直一头雾水,敌我不分,这架怎么打? 到了那边,薛半夏总算是看明白了一点。一辆看起来就很贵很舒服的马车不远处,有两个侍卫正在奋力和对方近数十人缠打,使尽浑身解数阻拦对方靠近马车。 护着马车总没错吧??眼下这种情况,肯定就是马车里的人被劫道了呗。 思及此,薛半夏也没犹豫,飞身近前,跃上了马车的车辕之上。 那两位侍卫见又有一身份不明的女子靠近了马车,就要扭身上前,却不料对方飞起一脚踹飞了一个将刀砍向马车的贼人。 侍卫甲&乙:…… 薛半夏当然注意到了他们的分神,一掌打下一个怕上马车的人,扯着嗓子喊道:“两位大哥,你们接着打呀!我是京中人士,路见不平,不是坏人,不用防我!!”说话间又拿起未出鞘的剑将一歹人几下打落在地。 这两位侍卫见状,全副身心拿来对付眼前的一片混乱。因为有薛半夏的帮助,当然主要还是因为他们二人确实武功高强,那数十人很快就死的死伤的伤,逃窜而走。 这处的危机解除,薛半夏跳下马车走到他们身前,疑惑不解:“我看远处还有一些人在打,你们要不要上去帮忙?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属实分不清谁是谁,不太好动手。” 其中一个黑脸侍卫对薛半夏拱了拱手:“多谢姑娘,我们以保护主子为先,不便前去。” 另外一个瘦一些的侍卫快步走到车前,将车帘掀开一个角,低声和车里的人说些什么。 薛半夏闻言,眉头皱了皱,看向地上死的死、伤的伤的人,忍了忍自己蠢蠢欲动的手,转头问那位黑脸侍卫:“那你觉得什么时候能结束呢?我哥哥还在后面躲着呢,我们今晚要去驿站,他们如果迟迟不能结束,那我哥哥就过不来了!” “姑娘莫急,很快。”身后传来一个清朗好听的声音,薛半夏扭头看过去,发现那个瘦侍卫正扶着一个人下车。 那人身量很高,在薛半夏看来至少182,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长衫,腰细腿长,皮肤白皙、长相周正,眼睛倒是亮晶晶的很漂亮。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灰扑扑的棉布短打,加上刚才打了一架身上粘了不少土,与那位公子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贫富差距属实有些大!她不自觉伸手悄悄去拍衣角的脚印。 方才那话就是他说的。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所说的话,远处响起了几声有规律的哨响, 薛半夏侧耳听过,又抬眼看向对方。 只见那人朝她弯了弯眼,眸中碎光闪闪,端端正正行了一个礼:“多谢姑娘仗义相助,赵某铭感五内,莫不敢忘。” 薛半夏手忙脚乱回了一个礼:“赵公子客气了,行走江湖,应当如此,举手之劳而已。” 赵冶轻笑了一声,温声说道:“恕在下唐突,敢问姑娘……” 不等赵冶说完,薛半夏已经知道对方接下来想做什么了,无非就是问她叫什么。 报答什么的,她倒是真的没想法,在外这么些年,她也怕自己帮人之后留下自己的名字,反而给自己和哥哥惹了什么乱七八糟的麻烦,于是一直有一个化名…… 于是,薛半夏潇洒挥手制止了对方的言语:“不唐突,我叫……雷锋!” 说完便翻身上马扬长而去,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此刻,她觉得自己胸前的红领巾更鲜艳了! 折回去接薛仁瑕的途中,薛半夏果然没再看见打打杀杀,倒是看到有几个人在处理路中间的几具尸体,动作间还要在另外几具尸体身上踹几脚刺几剑。 为了避免麻烦,薛半夏又绕了原路避开官道,回去那棵大树,接了哥哥下来。 在他们骑马行往驿站的路途中,他们二人没瞅到丝毫不对劲,尸体啊血迹啊,消失的无影无踪,如果不是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她都要怀疑自己刚才是在做梦。 不同于薛半夏的精神抖擞,薛仁瑕耷拉着肩骑在马上,慢吞吞地。刚才妹妹将他放在树上,那树看着茂密,但是站立的地方极小,他没办法只能全程悬着身子抱着树杈,现在只觉得浑身泛酸,哪哪都不得劲。 薛半夏看到哥哥一副被抽空了精神头的样子,就知道他受了什么罪。哥哥游学两年,现在倒是锻炼的健步如飞,可是上肢力量弱的一批,胳膊上一点劲都没有,连只鸡都斗不过。哦,他可能本身就是鸡。白,斩,鸡。小,柴,鸡。 不远处,刚才那个看起来就很大很舒服的马车还停在路边,薛半夏驾马过去:“赵公子,你们还没走呀?” 赵冶掀开车帘,清润的声音含了点笑意:“是,在此等候雷……姑娘,这里去驿站还有一段路程,姑娘方才又为我们解决了一些麻烦,为防姑娘被错认报复,赵某觉得我们还是同行比较妥当。” “啊?”薛半夏傻了:“这眼瞅着就要进京城了,什么人这么嚣张?赵公子你究竟惹上什么人了呀!” 不等赵冶找话搪塞,薛半夏摇了摇头:“算了算了,你别说,我也不想知道。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这个道理我还是知道的。” 赵冶一怔,就听到车前几个侍卫没忍住发了一阵阵憋笑声。他也觉得对方说的话有些有趣,不禁弯了弯眼:“姑娘说笑了。” 薛半夏嘿嘿一笑,说出自己的来意:“是这样的,刚才我过来前面探查情况,安全起见就把我哥哥放到树上了。但是我哥哥身体比较瘦弱,在树上待了一会现下就觉得不太舒服,我看你这个马车挺大的,就是不知道方不方便让我哥哥……坐一下?如果里面不方便的话也没事,他可以在外面车辕上,坐车总归是比骑马省力一点的。” 闻言,赵冶当即点头:“当然可以。” 得到肯定答复的薛半夏对赵冶露出一个鲜嫩灿烂的笑容,口中道着谢,身子已经驾马奔向了来处。 “主子,这样是否不妥?”瘦侍卫赵年皱眉道:“对方身份不明,甚至名字……” “无妨。”车中传来的声音再无方才的亲切,恢复了他们熟悉的清冷:“他们的身份我大致已经知道了。” “是。”赵年低头,主子说大致,那就是十成十了。 再等到薛半夏和薛仁瑕过来时,就看到赵冶身后站着几个侍卫,几人正等在车前。薛半夏赶忙下马:“赵公子你何必下来,大家出门在外方便为主,你这样到搞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赵冶轻轻摇头:“哪里,比起雷姑娘做的,现下这些倒是真的不足挂齿。” 跟在薛半夏身后的薛仁瑕下马上前,朝赵冶行了一个礼,缓缓说道:“在下薛仁瑕,身体不便,只好叨扰赵兄了。” 在哥哥说出自己姓甚名谁之后,薛半夏就彻底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社会性死亡,她知道,自己算是凉了。一世英名毁于此,不过如是!! 当然,如果没有哥哥不停地在车中掀开窗帘喊她“半夏”“半夏”,她还能自欺欺人地认为自己也不算是说谎被拆穿,自己还不能是个表妹什么的吗? 可恨的就是没有如果。 “半夏,幕黎你要不要戴呀?日头怪晒的。”好哥哥言。 “半夏,你要不要喝点水?渴不渴?”好哥哥又言。 “半夏,你累不累?要不要把剑给我,哥哥帮你拿着?”好哥哥又又言。 “这个真不用!”薛半夏黑着脸回答:“给了你,真遇到什么事那就晚了。” “哦,好吧。”薛仁瑕又想起什么:“那半夏……” 薛半夏利剑出鞘。 薛仁瑕安静如鸡。 他缩回车里,见赵冶正含笑看着他,不好意思的一笑:“赵兄见笑了,小妹苦了累了也不说,还总是反过头照看我这个哥哥,可恨我身体不像她一般康健可以习武防身,一路上她操心了不少。我也只能在这种小事上让她稍微松快一点了。” 赵冶了然的点点头:“雷姑娘……” “她又和你说她叫雷锋了是不是?”薛仁瑕一副了然的模样:“她叫薛半夏。半夏总说出门在外小心为上,不知道怎么想的给自己想了个雷锋的名字,帮了人之后总说自己叫雷锋,我让她换一个还不听,说什么这是信念。” “薛姑娘很……风趣。”赵冶想了半天憋出来这么个词,比起深宫里、京城内大部分为德容言工奋斗的女子而言,薛半夏确实是让人……耳目一新。 “唉,不瞒赵兄,半夏在外一顶一的招人喜欢,可是一回到京城,唉,为何现下京城不能容忍女子的不同性格、不同喜好呢?说句不好听的,人人都是一个模样,呆呆的,哪有我们半夏机灵有趣,让人心生欢喜?”薛仁瑕还没来得及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就听车窗外的女子清脆的反驳声。 “哥哥,你刻薄了啊!官家小姐们不如我有意思,可是我也没有他们通庶务、善交际、将家中一应打理的井井有条的本事呀!女子自古以来就活得不容易,我们没法实现自己的追求、只能困于一座四方的院子里已经很可怜了,哥哥你不能这么狭隘!” 薛仁瑕只好探出头去,拱手讨饶:“半夏说的有理,是我狭隘了。哥哥再不这么说了,妹妹就原谅我吧!” 薛半夏也有点后悔在这么多人面前反驳自家兄长下了他的面子,听到对方这么说,也小心逗他开心:“当然了我知道哥哥疼我,纵使天仙下凡,哥哥也会觉得我是世上第三好的女子对不对!” 第2章 一行人在天擦黑的时候赶到了城外驿站,各自随意用了一些饭食便各自回了房间休息。 黑脸侍卫赵季敲门进了赵冶的房间。 “主子,已经布置完毕,我们人手损失近五成,已经无法拨出人手去保护薛家兄妹。您看……” 赵冶翻了一页手中的书籍,头也不抬地吩咐:“调两个人出来。” 赵季急急说道:“主子,这样太危险了,属下觉得……” “去吧。”主意已定。 “……是。” 三更天,大片的乌云飘来遮住了青白的月亮,伸手不见五指。躺在床上的薛半夏猛地睁开了眼睛。 驿站外琐碎的声音没有瞒过她的耳朵,她随手拿起一件袍子披在身上,一手提剑,一手轻轻打开了窗,轻跃几下从窗户进了薛仁瑕的房间。见薛仁瑕还睡得人事不知,薛半夏松了口气,照着旧办法麻利布置了一遭,便利索地从窗户迅速到了赵冶的房间外。 没听到里面有什么不对劲的声音,薛半夏放心下来,轻轻将窗户打开了个缝,悄无声息地落了地。 抬头便看到赵年和赵季提剑警惕地对着她,像是两只炸了毛的猫一样。 薛半夏无语,指了指头顶用气声问道:“他们还是找你们的吗?” 见赵季缓缓点头,薛半夏翘了翘嘴角:“送佛送到西,我来搭把手。” 于是,赵年守在赵冶的床边脚踏前,赵季守在门口,薛半夏守在窗前,刚站定,便听到破门声。 薛半夏扭身正想去帮赵季,却被一破窗而入、形似毕燕挝的武器钩住了肩肉。她顺着毕燕挝的爪钩矮身一躲,那毕燕挝落了空,钩住了窗框。 皱了皱眉,薛半夏全副精神对付这个扯掉了她整条袖子的混蛋。那混蛋全身捂得严严实实,只露一双眼睛,在这黑黢黢的夜里,当真是半点都不显眼。 他来势汹汹、杀气腾腾,攻向薛半夏的招招式式,不管是上三路还是下三路,只闷头冲那些致命处而去,就连踹向她腿弯处的那一脚,力气都大到跺碎了两块地砖。 还好她躲得快,不然今天这就不只是骨折了,断腿是妥妥的了。 被按着打的薛半夏终于生气了,出鞘的长剑在月光之下折射出一阵金属独有的光泽,她躲闪回避之间扭身刺穿了混蛋的右肩,趁着对方吃痛,拔剑途中仿着对方原模原样给他在腿弯处蹬了一脚,当即便听到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嚓”声,随之而来的还有那混蛋的闷哼声。 倒也真是条汉子,这种痛都能忍得下来。 那人疼得微微踌躇,见大势已去、再无法攻下薛半夏更进一步,见薛半夏也没趁机上前下杀手,那人便飞出那挝钩住屋外的某处,蹦着跃出了窗。薛半夏气急,随手抄起一张窗边坐踏上的小桌扔向那个黑影,“咚”的一声后,便听到了对方的吸气声。 赵年赵季比她凶残的多,两人靠着多年的默契已经联手将来人杀得个七七八八,见薛半夏这边已经无事,加急速度解决了手上两个人。 赵年见危机解除,走到桌前点了灯,倒了一杯水送至赵冶手上:“主子,您喝点水吧。” 与此同时,赵季拖着滴血的长剑走到薛半夏身边关心道:“姑娘有没有受伤?” 薛半夏摇摇头,绕过赵季和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走到桌前自来熟地给自己到了杯水:“还好还好。”水刚入口,薛半夏就觉察出不对劲。 “呸呸呸!”她忙把口中的水吐出,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冲向安坐床榻上的赵冶身边,夺下他手中的空杯掷于地上,“快吐!快吐出来!咽了吗?” 赵冶就算见识过再多,也被眼前这个骤然冲到他床榻边的女子惹出的一番猝不及防的混乱搞得有些茫然,不等他做什么,就被人用力压着伏在床边,口中多了两根温热的手指正压着他的喉间。 吐了出来。 见对方吐了出来,薛半夏也就松了压制在赵冶后颈的手,无视了身后赵年手中闪着冷光的长剑和充满杀意的目光,随意将手指在袍子上抹了抹。 一向体面的赵冶此刻也难免狼狈,他低着头对赵年赵季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赵季急声询问抱臂倚在床尾的薛半夏:“薛姑娘,方才那水里……”‘ “被加了东西。”看赵年伺候赵冶漱口,薛半夏点头:“赵公子没尝出来吗,味苦,略辛,这个味道……”她咂摸了一下,想了一会,还是拿不准:“不知道是什么……应该不是你要喝的什么补品之类的吧?” 赵冶下了床站起身,脸色微红、目光闪躲地冲着衣冠不整的薛半夏行了一个礼:“这水,赵某不知情,感谢薛姑娘的救命之恩。日后如有需要,薛姑娘请随时吩咐,赵某定全力以赴。 不过……姑娘是否需要赶紧回去包扎一下伤口?” 看对方这么大岁数了还遮也遮不住的羞赧,薛半夏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还光着半个膀子……虽然她倒是无所谓,毕竟在二十一世纪生活过的孩子,抹胸热裤都不是问题,露个膀子简直就是小case。不过折腾这么久,她也累了,听到赵冶的问题,就点了点头,便也顺势准备撤。 路过死状惨烈的尸体时,薛半夏咽下口中的疑问,趁着这三人不注意,随手拿了几具尸体腰间的小包裹。刚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开门,便听到赵季惊呼了一声“主子!”薛半夏忙回头,发现赵冶正按着额角跌坐在床边,面色惨白。 薛半夏认命般地折回去:“赵公子,你快躺好,伸出手,我来号号脉。” 赵冶缓过方才那一阵晕眩,在赵季赵年的帮助下平躺在床榻上,十分不好意思地说道:“让姑娘见笑了。” “没事,送佛送到西嘛。”薛半夏噤声听脉,半响之后,她踌躇开口:“除了头晕还有什么症状吗?什么时候出现症状的?”不等赵冶回答,她又扭头冲两位侍卫说道:“快去叫我哥哥来。” 赵季忙出门拐向薛仁瑕的房间。 赵冶正想回答薛半夏方才提的问题,就听到隔壁房间一阵接一阵桌椅倒地的声音、瓷器破碎的声音,好一会才停了下来。他示意赵年去看看。 不等赵年犹豫,就听薛半夏出声叫住了他:“没事的,赵年大哥你不必过去。那是我过来之前在我哥哥床前布置的一点小机关,赵季大哥应是没注意到,这才撞到了弄出这些声音。没事的。” 说着,她又转向赵冶郑重解释:“赵公子,你脉象不太对,但是我学艺不精,属实拿不定主意,一切需要我哥哥过来再说。不过你也不要太过害怕,我哥哥将我父亲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他会有办法的。” 赵冶忍着晕眩轻轻颌首,仍不忘道谢:“实在是给薛姑娘薛公子添了许多麻烦。” 薛仁瑕睡眼朦胧地跟在赵季身后匆匆过来,先是被赵冶屋内横七竖八的尸体和浓重的血腥味吓了一跳,接着又看到自己妹妹神色凝重地站在一边,光着个膀子,膀子上不偏不倚地挂着三道伤痕,血迹斑斑。 “半夏!你这是怎么了?伤的重吗?出什么事了?”薛仁瑕急得鹿眼圆瞪,忙不迭着想看,却被薛半夏按着坐在床上:“皮肉伤,养几天就好了。哥哥,叫你过来是想你看看赵公子,他好像是中了毒,但是我又拿不准主意。” 薛仁瑕二话不说伸手去探赵冶的脉,还不忘回头看薛半夏的伤口:“你确定伤的不深?是铁器伤的吗?伤口是否封闭?” 薛半夏低头认真审视了一下伤口,倏地想起了拿破窗而入之人的双眼,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可是,她并不记得她认识的人中,有人用毕燕挝做兵器的,如此特殊的兵器,她应该有记忆才对…… 听到薛仁瑕叫她,薛半夏才回过神,将伤口情况告知:“创面较大,创口较浅,呈开放式。而且他那个兵器锃光瓦亮,放心,不会感染破伤风的。” 闻言,薛仁瑕这才全心全意去诊治躺在床上、安静无言的赵冶。 赵冶方才听了兄妹两的对话,才知道薛半夏的“见义勇为”究竟是冒了多么大的风险。 往日他自己的手下也经常受伤,甚至丧命,可是他们卖命与朝廷,往高了说,有自己的追求,往最俗了想,他们这些刀尖舔血的汉子们,伤了死了,朝廷都会有不菲的抚恤、津贴给家属。 所以,他们是兵,是武器。就算有什么意外,他赵冶会可惜,但是不会心疼他们。 可是眼前这个眸光明亮、笑容灿烂的姑娘却只是一个古道热肠的无关人士,赵冶头一次品验出来一点后悔和后怕的滋味。 如果薛半夏今晚不敌敌手,如果她今天受的伤严重、染了无法医治的破伤风,七日后丧命于此,那他赵冶就算是在朝堂上如何惩恶锄奸、如何助民利民,也永无颜面去面对救死扶伤、悬壶济世的薛大人一家。 今晚,他也许就不应该歇在驿站。 正想着,就听到薛仁瑕的关切询问:“现在有什么症状?症状持续多久了?今天突发还是之前也有类似的情况?有什么过往的病史吗?” 赵冶细细感受了一下身体的不对劲,描述给薛仁瑕听:“腹痛,口舌发麻,偶尔还会头昏。别的症状……似乎没有了。这些都是方才突然出现,之前确实看书久了也会头昏,可是没有和别的症状一起出现过。我身体勉强算健康,小病小痛会有,但是大的病症是没有的。” 薛仁瑕点了点头,敛眉凝神不再多言。 这时,薛半夏端了半杯水递到薛仁瑕面前:“哥,我怀疑赵公子的不适和这水有关,这水里被下了什么东西,刚才我以为他没喝进去,光靠味道我倒是也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 薛仁瑕闻言接过杯子轻抿了一点入口,片刻,他吐出:“味苦……” “不仅苦,还有一点若有似无的……辛,那就是……”薛半夏与薛仁瑕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雪上一枝嵩!” 两人五分相像的面上是如出一辙的震惊。 “是了是了。”薛仁瑕怔然道:“你五感较常人更为敏感,这味道肯定是没错的……结合赵兄的症状,是雪上一枝嵩了……” 第3章 “雪上一枝嵩?!?”赵季急问:“这是什么?可有大碍?!” “什么叫有没有大碍?”薛半夏没好气地问赵季:“死不了算大碍还是睡不好算大碍?” 赵季被怼的一阵无措,又黑又壮的大汉站在那里颇有几分可怜的模样。 赵冶见状,看向气闷的薛半夏,一双黑亮的眸子在昏黄的烛光下反而更加明亮,语气是赵年赵季从未见过的温柔:“薛姑娘莫气……” “唉,是我的错,不该冲赵季大哥发火。可是你们千小心万小心,提防了这个人提防那个人,为什么对自己入口的东西没有好好检查一下?这不就是都在做无用功嘛!” 再有下次那不就是连人带盒共五斤么?那她岂不是白折腾这么久了?! “这次出行匆匆,确实没有做好准备。入口的东西我们都拿银针测过……”赵年见赵季不敢说什么,只好开口对薛半夏解释了几句。 “你们……是没少看话本子吗?银针除了□□以外,什么都验不出来啊!!”划重点了啊兄弟们!! 薛仁瑕不忍看赵年赵季两个大男人因为自己妹子寥寥几语就这般不堪和愧疚,站出来解围:“好了好了,半夏你少说点,人人都知道这些的话,还要我们这些医者做什么? 两位兄弟,半夏也不是在怪你们,就是她生在医家长在医家,医者父母心,最见不得有人糟蹋自己的身体、或是因疏忽受罪的。她性子直爽,口无遮拦,还请两位兄弟莫要怪她。” 接收到哥哥的眼神,薛半夏也明白是自己冲动无礼了,她也从来也不是知错不改的人,于是便痛快地冲赵年赵季二人拱手行礼:“是半夏唐突,还请两位大哥莫怪。” 赵年赵季简直无地自容,二人满脸羞愧地对薛半夏拱手:“薛姑娘句句有理,本就是我们疏于防范。还请薛公子薛姑娘救救我们主子!” 薛仁瑕伸手拦了马上要跪下的二人,急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医者仁心,我们既见到了就不会不管。只是赵兄,”他转向赵冶,严肃了神色郑重解释:“目前我还无法肯定确是雪上一枝嵩,既然明日就要进京,不如先去我家,到时我们应该就可以确认。赵兄放心,看症状,用量仍未到致命的程度,引起的也并非急症,我们还有时间。” 赵冶皱眉忍过这一轮头昏,挣扎坐起身来,对着薛仁瑕薛半夏规规矩矩行了一个礼,“萍水相逢,薛兄和薛姑娘如此倾力相助,在下实在是无以为报……” 薛仁瑕笑得见牙不见眼,一副尽在不言中的样子:“欸,赵兄言过了,医家嘛。” 说着他又要递给赵冶一个青色小瓷瓶,慢吞吞地说明:“赵兄,如果今夜有心悸、绞痛的症状,就取两粒压在舌下,切记,不要吞下,就压在舌下就好。这药有强心功效,也算是对症。” 赵年刚被薛半夏训过,眼下正是敏感的时期,再加上主子确实没和他们说明眼前这两人的身份,他便下意识开口要拦。 赵冶抬头凉凉看他一眼,赵年立刻低头不再多说什么。 薛半夏在远处将这主仆二人的眉眼官司看了个明白,她早就发现,这位名叫赵年的护卫很是谨慎,从来都不肯离开赵公子半步的。也不知眼前这位光风霁月的赵公子是何方神圣,身边居然养了这样不简单的护卫。只是这也似乎与她并无关系,若是赵公子不是京城的什么权贵,她倒是有心一交,与他相处,她是很舒服的。但如若不是……那边也罢了。 脑子不停地转,薛半夏的动作也没落下,她率先从对眼前状况无知无觉的哥哥手里接过瓷瓶:“我先来一颗吧。” 说完便倒出一颗嚼吧嚼吧就咽了下去。嗯,鸡肉味,嘎嘣脆。 薛仁瑕一笑,拿过薛半夏重新塞好的瓷瓶递到赵冶手里:“这药不仅可以强心,也可以用作镇痛、助眠等,不同功效需用不同方法服用,赵兄切记,不可学半夏吞服。”说罢嗔怪地看了薛半夏一眼:“真是牛嚼牡丹,枉费我花了那么多心思加的好药材!” 略略略,薛半夏不理他。 等薛仁瑕薛半夏离开后,赵年和赵季便直挺挺地跪倒在地:“属下办事不利,连累主子受苦,请主子责罚!” 赵冶闭着眼靠在床头,手里捏着瓷瓶,对他们二人的动作并无惊诧,只是缓缓开口:“他们一路上数次截杀,也许就是为了掩盖这后头真正的手段……待回了王府,你们自己下去领罚吧。” “是!”赵年赵季低头。 待赵季出门后,赵年犹豫片刻还是开口:“主子,这药……” “你没看薛姑娘为了让你我安心,自己都吞了一粒吗?不妨事。”赵冶垂眸把玩着手里那个不起眼的小瓷瓶。 见自家主子多说了几句话,心情似乎也不赖,赵年便也多了几句嘴:“说也奇怪,这位薛姑娘,多此出手相助,但是每次却又只是将人打伤,从未见她下死手。属下看她的身手,取人性命也是尽在覆手之间,可是宁愿与他们缠斗许久,也不肯再进一步。属下担心这薛姑娘……” “这薛仁瑕、薛半夏,是太医薛济的子女,两年前离京游学,今日才功成归家。薛家世代行医,家世清白,薛姑娘怕也是自小耳濡目染,不愿轻易拿人性命。”赵冶轻叹,他是敬重他们的。 薛济薛大人在他年幼时就已经进入太医院,别的太医都为了稳妥起见,处处谨慎,宫中有人伤了病了,总是以圆机活法应对。唯有薛大人,性子直爽,用药果敢,颇得皇兄信任。 而他的子女,今日一见,也很是不一般。 这薛仁瑕虽胸无城府,但是却也听得京中传闻,说这薛大人长子尽得他的真传,一身妙手回春的医术很是让人佩服。想来方才他已经确认那毒确是雪上一枝嵩,否则也不会随手就拿了药出来给他用。至于薛半夏,关于她的消息可能就是两年前那桩闹得轰轰烈烈的退婚传闻,薛姑娘被定亲对象退婚,之后为散心离京。 可是今日一见,薛姑娘眉间无半分郁结不甘,倒是难得的直爽果敢,那性子简直和薛大人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仅如此,还极其胆大心细,若是男子,定能有一番作为。 赵冶对这兄妹二人心悦诚服。 自从他接手了拱卫司,扛起那监察百官的重则,做了那人人厌恶、害怕的指挥使,多年来,见了太多的贪婪和恶。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置家、国与不顾的官员数不胜数。什么叫世态炎凉,什么叫人心险恶,不再单纯的他深谙其理。 他见到的人中,少有像薛氏兄妹这样善良可爱的,若是这世上这样的人多一些,想来他也不会日日埋首于各色情报之中无法脱身。 赵年观察着赵冶的脸色,见自家主子虽然双眼紧闭,却眉目舒展,嘴角还带着一些若有似无的微笑。竟然心情还不错? 他不知道主子有什么可高兴的,毒都中了,还不知后续该怎么办,高兴什么呢? 蓦地他又想起一事:“刚才赵季和属下说,他那时进薛公子的房间时,没有注意床前不远处的一条细丝,走过时被那细丝钩住,随即便带倒了丝线另一端的一张小案,接着小案又带倒了桌椅茶盏等,才弄出了那么大的动静。” “嗯。”赵冶嘴角的弧度更是罕见的变大了些,抬头难得戏谑地看了眼跟着自己十几年的侍卫:“薛姑娘当真是胆大心细,你们倒可以去和她取取经,这样也省的整夜整夜在我的房梁上蹲着。” 薛半夏再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她急忙穿好衣服简单收拾了一下,出门便看到自家兄长正和那位赵公子在楼下闲坐。 她匆匆下楼,轻轻喘着气:“等久了吗?我昨晚吃了药,连个梦都没有做,实在是没意识到已经这么晚了。” 薛仁瑕对薛半夏笑,笑容干净亲近:“走吧,哥哥帮你打包了一些包子,我们得抓紧点了,不然又要赶不上进城了。” 薛半夏忙点头。 今日天气有些阴,看着不像是要下雨,但是也没出太阳,偶尔还有阵阵清风袭来,非常适合赶路。薛半夏骑在自己的马上吞了两个包子,在徐徐微风中昏昏沉沉仍想睡觉。 赵冶撩起车帘,看到的就是一个穿着棉布短打的女孩子、骑在马背上头一点一点的模样,他对同车的薛仁瑕示意:“薛兄,是否让薛姑娘上马车休息一下?这样骑马并不安全。” 薛仁瑕忙看过去,发现自己的妹妹困得简直要化成一滩水。他忙向赵冶道谢:“如此多谢赵兄了。” “半夏!” 薛半夏被吓得一个激灵,险些没从马上翻下去。 赵冶闭了闭眼,这薛兄也是真……憨直啊,怎么能这么叫醒呢? “怎么了怎么了?哥?”薛半夏睡眼蒙蒙地看向马车里的薛仁瑕。 “你还是进来马车里吧?这药性一时半刻也下不去,你这么骑马太过于危险了。”薛仁瑕一脸忧心,仿佛方才那个一惊一乍、险些害的薛半夏掉下马去的人不是他一样。 “哦。”薛半夏听了,利索地下了马,将缰绳交到前方的赵季手里,轻轻一跃上了马车。 “多谢赵公子。”薛半夏坐在薛仁瑕身旁,注意到赵冶脸色有些泛白,眼底还有些青黑:“昨夜是不是心悸了?大约什么时候啊?” “大约是五更左右,我记得天擦亮,确实如薛兄所言,心悸心痛,不过服了药好多了。”赵冶弯了弯眼,轻声回答。 薛半夏点了点头,安抚道:“没关系,你不用怕,我爹爹定是有办法的。”说着打了个哈欠。 赵冶点了点头,微微一顿,还是解释道:“薛姑娘,其实昨天,赵年也不是有意怀疑你们……你大可不必吃那粒药的,我是万分信任你二位。姑娘因那药丸这般辛苦,赵某实在是于心有愧。” “没关系,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嘛,都是人之常情,我可以理解的。”薛半夏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抗药性这种事情,她自小都没怎么吃过药,身体对药物敏感的很,这才导致她半夜服下的一颗安眠药至今药性还褪不下去。 “赵兄不必挂怀。”薛仁瑕笑眯了眼:“半夏打小就是这样,常人用药的量,在她身上就是过量。不过也没关系,那药是个好东西,赵兄可以留着。睡不着时吃一颗,想止痛时吃一颗,受了什么外伤时也可以碾碎外敷,简直就是居家旅行、行走江湖必备良药呀!” 薛半夏瞥了一眼药贩子薛仁瑕,闭眼睡觉。 第4章 到了城门口,各自验过公验,赵冶便随着薛仁瑕兄妹去往薛府。 本来照他的身份,可以先回自己的府邸再召薛大人上门,但是时辰已经不早,他需要在今天宫门关闭之前进宫向皇兄汇报这几日所得的结果。如果这毒当真一时半会不会危及生命,他还是准备先进宫再说。 薛大人正在自家药庐里窝着瞎忙活,就听到下人来报说是少爷小姐归家了。 喜形于色地快步走至前堂,薛济首先打眼看到的就是自己的乖女。 “半夏,瘦了黑了,长高了不少。”薛济打量着穿着灰扑扑、头顶扎着一个圆溜溜发髻的女儿,满脸心疼。 “嘿嘿,女儿幸不辱命,好生生把哥哥带回来了!”薛半夏也是高兴的。她在现代社会时父母早逝,后面全靠自己野蛮生长才长大二十多岁,哪料世事无常,一场意外她自己也翘辫子了。 发现自己作为一个婴孩醒在这个世界时,她不是不感激的,感谢上天给她再一次的机会,可以兑现对父母的承诺——健康幸福地活下去。对于薛大人和薛夫人,薛半夏自小长在他们的膝下,受了他们的无限疼爱,早已将他们当作成了自己的亲生父母。 薛仁瑕也走到了父亲面前,郑重行了一个礼:“儿子也不辱使命,学习了许多。” “好,好!”薛济一连说了几个好,正要说什么,却听自己儿子说道:“父亲,我与半夏路上遇到一位公子,似乎是中了雪上一枝嵩,特意带他回来,还请父亲……” 不等薛仁瑕说完,薛济便匆匆走向客堂:“早说啊,先去看看。” 等看清客堂里端坐的那位清俊的男子是谁后,薛济面色一肃,麻利在人前行了一礼:“下官见过王爷。” 赵冶抬头,就见刚才还在自己面前言无禁忌的薛仁瑕薛半夏一溜烟儿站在薛济身后,悄声跟着他们的父亲端正行礼。 他心中微微有些遗憾,却也没多说什么,先免了薛济等人的礼,随即又叹道:“本王在京郊遇伏,多亏了薛姑娘和薛公子仗义相助。薛大人也不必多礼,若没有二位,本王兴许都回不来了。” 薛济心知肃王定是夸张了,面上却也忍不住带出了些骄傲来,嘴上还要推辞:“王爷言过了,犬子小女没给王爷添乱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那……下官这就给王爷诊脉?” 诊脉期间,薛半夏闭着嘴胡思乱想,她从来不喜欢古代这种官大一级压死人的状态,但是没有办法,自己父亲恰巧是当官的,而对面那位和哥哥差不多岁数的赵公子竟然是个王爷。 气氛太过凝重,让她只想逃。悄悄瞥了一眼自己身旁的哥哥,发现这个书呆子正全神贯注地看着父亲听脉。 正冥思苦想着要用什么借口离开,远远就听到母亲正唤着她的名字。赵冶早注意到了薛半夏目光呆滞、兴致缺缺的模样,却不料她的双眼突然一下子亮了起来,笑得露出两排白牙:“爹爹,我听到娘亲在唤我了,女儿先下去了!”说罢,她又转头看向自己行礼:“王爷,臣女先行告退。” 薛半夏话音落地,他们一众人这才听到薛夫人欣喜的直叫“半夏!” 随即就是已经出了门的薛半夏的回应:“娘!!” 薛济无奈地摇摇头,不好意思地对赵冶说道:“小女无状,还请王爷海涵……” 赵冶回以一笑:“薛姑娘率直果敢,薛大人好福气。” “哪里哪里。”有眼光有眼光。 御书房中,听内侍报肃王求见,皇帝赵凌忙放下手头的折子,起身迎去:“快宣。” “臣弟见过……” “免了免了。”皇帝忙扶起来要跪的赵冶,关切地询问:“出了什么事?怎么一进城就去了薛太医家?” 赵冶露出几分笑意,摇了摇头:“皇兄莫急,是有些小麻烦,但是并不严重,臣弟没大碍。” “可是调查途中遇伏?究竟是什么麻烦?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对我大梁王爷动手!!”赵凌眉头紧皱,愤怒于自己眼皮子底下居然还有人如此肆意妄为,更是忧心于赵冶一直面对的危险,他实在是不愿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有什么不妥当。 “皇兄莫气,当真无事,薛太医说了,慢慢调理不会有事的。” “唉。”赵凌深深叹气:“母后怕是也知道了,到时候又要逮着朕好生训斥一番。乐游,不是朕不愿意遂了母后的意让你做个闲散王爷,只是着拱卫司着实关系重大,百官心思难测,朕能信任的人寥寥而已。若是将如此重要的位子交给他们,朕难安。 监察百官,本就需要置身朝堂之外、心思刚直的纯臣,别的人朕不信,朕只信你,也就只能让你受这个罪了。” “皇兄,臣弟明白的。”赵冶点了点头。他算是父皇母后的老来子,他们都希望自己能做个闲散王爷,无事一身轻,总归皇兄是可以护住他的。 但是如今,机缘巧合之下他竟然也做了拱卫司的指挥使,“不出于户,以知天下”,只言片语便可决定任一官员的命运,权力之大、耳目之多,已然使他成为了朝中大臣的眼中钉。 便是如此,他也并不后悔。“臣弟自小就在皇兄的庇护之下无忧长大,现在能替皇兄分忧,臣弟愿意的。” 皇帝叹了口气。 将这次离京所得结果等事一一上报之后,不等兄弟二人聊些别的,赵冶就被太后叫了过去。 端坐在慈宁宫的赵冶虽然拙嘴笨舌、不会花言巧语哄太后高兴,但是到底是亲生母子,每当他睁着黑溜溜的双眼无辜又无措地看着太后时,太后便总也再生不起来气了,火气一会比一会小,最后只能任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同一时间,薛半夏缩在嫂子刘安凝身边玩着她的各式药瓶,突然又拿出来几个小药瓶在她面前献起了宝。“嫂子,这个是那个王爷喝了中毒的,这个是我从那些杀手身上顺回来的。”薛半夏将手里的三个小瓶子排排站。薛仁瑕的妻子刘安凝擅长用毒,所以自从她进了门,薛半夏看到、拿到什么觉得新奇的药都会拿来给她。而她也极有能力,总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分析出药物成分等。 “哦,还有,哥哥可能被爹爹留住了,那个王爷中了什么毒,但是去解毒性还挺复杂,可能一时半会来回不来。” 刘安凝抿嘴轻笑,又摸了摸薛半夏的那颗毛茸茸的头,素净清丽的脸上尽是怜惜之情:“这两年辛苦半夏了,西南地势险要、山匪横行,你哥哥满心满眼的做学问,怕是也不懂得怎么照顾你,吃穿住行都要你来料理,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怎么会,哥哥到底是哥哥,他也一直在照顾我的。”薛半夏拼命维护薛仁瑕的形象,在他老婆面前信誓旦旦。然而刘安凝并不信,只是看她的眼神愈发的心疼。 回了京的日子过的飞快,眨眼间三天就过去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简直太过腐败人心。薛半夏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只是薛府的其他人却分外忙碌,这期间薛济和薛仁瑕去了肃王府几次,薛半夏并不想与赵冶这个”肃王爷“有过多交集,所以也没有多问什么。 其实刚开始,她以为那位赵公子也只是京城中一个普通的当官的,就算他招惹了那些寻仇夺命的,她也并没有多想。 一来是对方确实没有带很多侍卫,在她心里,那些皇亲贵胄出个远门不得带个一个排的兵力、再让人开个道什么的嘛;二来,她还真不怎么相信这个年代的王爷皇帝走的是亲民路线,路上遇到她这种穿着灰扑扑、风尘仆仆、重点是来路不明的人前来帮忙,想来应该也是赏你多少多少钱,然后让你麻溜滚蛋。 上马车同行?怎么可能!所以知道了那姓赵的是王爷,她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的。一路上的相处不难看出,这人彬彬有礼,是个谦谦君子,说话也是温温柔柔的,薛半夏与他相处很是愉快放松,若是能在京城交这么一个朋友,那也是很好的。 但是既然人家是王爷,还是朝中众多官员所忌惮的肃王爷,那就算了吧。 她这人来到这个世界十几年,终究不肯放下自己在现在社会学到的、看到的,因而这个时代女子谨小慎微的作风实在是学不来。照她这种性子,若要去结交王爷,迟早有一天给她老子娘惹上麻烦,大麻烦。 又过了几日,薛半夏猝不及防地被她爹叫到了跟前,看着他严肃的表情,她心里直打鼓。这几天她乖的很,也确实没有犯事啊…… “半夏,事情是这样。”薛济沉吟半天,终于开口:“你哥哥一回来便入职了太医院,每日都十分忙碌,再加上他还要忙着整理此次游学的笔记、资料,夜夜晚睡,确实没时间……但是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只能让你去办这件事了。” 薛半夏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是什么呢。好歹她也算是出身医学世家,比起爹爹哥哥水平不够看,但是也是能和普通医馆里面的大夫比一比的,也正因此,她经常帮哥哥照顾一些他顾不上的病人。听爹爹的口风,想来这次也是这样。只是不知爹爹为何神情如此严肃。 “你明天就和我一起去肃王府,我会告诉你这药怎么煎、煎了之后怎么喝,喝过之后又要注意些什么,到时肃王那边就你来照看着吧。”她腿一软、险些给她爹跪下:“爹啊,女儿是做了什么错事了吗您可以直说,怎么就让我去煎药了呢!!” 薛半夏自小五感较常人更为敏感,所以打小犯了什么小错,薛济和夫人不打不骂,就让她去煎那些有奇奇怪怪味道的药,那味道不是医者的普通人根本就受不了,更别说薛半夏这狗鼻子,闻得多了之后,脑壳昏昏沉沉的恨不得她娘抽她一顿了事。 薛济当然也知道自家孩子,咳了咳,遮掩着脸上的不自在解释着:“爹也没有办法啊,爹要做的事那么多,确实不可能亲自给肃王煎药,更不可能在他喝完药守着他一个时辰看他究竟是中病抑或是中毒。但是圣上最近日日询问,将此事看的极重,爹也不放心别人。只能委屈你了,半夏。” 薛半夏只觉得自己脑壳疼。和母亲抱怨完毕,薛夫人看女儿这一副小姑娘的姿态,又是好笑又是忧心:“都多大的姑娘了,半夏,翻了年你都是十七的大姑娘了,你看和你交好的小姑娘们,现在不都是嫁了人当家作主是大人了?甚至那李家的小姑娘都做了娘亲了,就只剩你,还是一副孩子模样,动不动跑到娘怀里撒娇耍赖。” “十七怎么了?”薛半夏脑壳更疼了:“娘你不也是十九岁才嫁的我爹?我觉得晚点成亲挺好的。” “那是娘运气好,遇到了你爹,而你爹有一双开明豁达的父母,不觉得女子年岁大是什么问题。可是这样的人家,少之又少啊……”薛半夏觉得自己的脑壳更疼了。 第5章 于是,隔天,薛太医就领着自己女儿出现在了赵冶的书房内。 薛半夏是时隔两年第一穿着这襦裙出门,只觉得前前后后哪哪都不得劲,偏母亲觉得她好歹也有个当官的爹,穿着男装出门行为举止没个约束,难免放肆,便死活不让她穿男装出门。 这不,见了肃王爷,这拱手礼眼见得就要成了,又不得不强拗成万福礼。 赵冶见状,不禁露出一丝笑意,忙免了薛太医、薛半夏的礼。 薛济看了眼垂着头、提着药箱的女儿一反常态的乖巧,望向上座的上官,很是不好意思:“王爷恕下官擅作主张,只是王爷这解毒过程漫长,且需要仔细照看、万分小心,思来想去,下官的女儿薛半夏倒是可以用一用。小女虽然医术不及她兄长,但是倒也懂些皮毛,也称得上细心,由她来照看王爷,下官更放心,也能及时更换药方。” 赵冶并不排斥和薛半夏接触,相反,倒是觉得她很值得一交,便也痛快点头:“一切都听薛太医的就是。” 再次细细把了脉,薛济写了一张方子,转头对薛半夏嘱咐:“这乌头有剧毒,一定要确认其分量、药性是否可用,也不能照一般的方式去煎,需要蜜煎。将乌头煎出一碗来,再加两碗蜜,直至煎为一碗蜜膏方可除其毒性用以解毒。” 薛半夏认真听着,连连点头。 这乌头可是剧毒之物,用量、用法都极为讲究,稍有不慎,救人就变成了害人。 待父亲说完,薛半夏就自觉下去煎药了。薛济向外看去,见女儿身影消失,又扭过头对赵冶啰嗦了几句:“王爷,这雪上一枝嵩毒性霸道,您既已中毒,以下官之见,这外面的大夫也不能全信。这解毒全程需要慎之又慎,下官不敢随意带人过来照看您,正好听闻半夏与您有些渊源,就只好带了她来。还请王爷不要多想。” 薛济好歹也是在宫里混了十几个年头的老太医了,他们这些贵人心里的弯弯绕绕不少,他也拿不准这肃王爷会不会因为自己带了女儿过来而多想些什么,只好多解释了几句。但凡今日带来的是他的儿子,他绝对不多说一句废话。 不过这老头即便见惯了那些人勾心斗角,也改不了他直言不讳的习惯,他一句“不要多想”说的赵冶险些笑了出来。 “薛太医多虑了。薛太医家风清正,本王在小薛太医和薛姑娘的身上便可看出,自然相信您不屑那些污糟之事。”于是,赵冶也省去了打官腔的功夫,便也直抒己见。 薛济顺了顺自己的胡子,笑呵呵地点了点头。 这边薛半夏正守着药炉子煎药,赵季抱着剑站在一旁却红了脸。 “薛……薛姑娘,可需要我搭把手?” “不用不用,这些我来就好。”薛半夏忙拒绝。 “薛姑娘可有带侍女来?我粗手粗脚的,府上的下人又不敢做什么……”赵季看着眼前好几个药罐子底下都点了火,生怕她万一顾头不顾尾有什么差错,忧心忡忡地问道。 沉默片刻,薛半夏牵强扯起一丝笑:“我忙得过来,赵季大哥放心。” 被回绝的赵季忙退出房门,正疑心薛姑娘脸上那抹强颜欢笑是不是他的幻觉,身后便传来一个疑惑的女声:“二哥,你脸怎么这么红?” 赵季猛地回身,看向赵月:“你们回来了?” “是,赵旬已经去王爷那里汇报情况了,你脸红什么?” “也……也没什么。”赵季挠头嗫喏着。 赵月回头看了眼专心煎药的薛半夏,满脸问号:“谁病了?王爷?一个姑娘?怎么会有一个姑娘?” 赵季忙把赵月拉到墙角,细细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说了起来。 “说来说去,那就是说,王爷中毒了,然后薛姑娘来帮王爷煎药、解毒?” 赵季点了点头,脸儿黢黑,眼儿黝黑。 “那你脸红什么?”赵月问。 “你别多想啊!”赵季慌忙解释:“薛姑娘头一次穿女装……不是,是我第一次见薛姑娘穿女子衣裙,实在是无法与路上那个风尘仆仆、形容狼狈的薛姑娘对上号,就不禁多看了几眼……” “再加上人家薛姑娘又长得漂亮的紧,对不对?”赵月没好气地补充道。 “小月!可不能乱说!” 赵月扭头去找赵旬,不再搭话,独留那个冒着憨气儿的汉子在身后。 赵冶端坐在桌前,卷宗不离手。 “主子,属下和赵月追了几日,发现那两拨伏击之人与京中一卖菜老翁有些关系,那老翁每日便挑着菜走街串巷,路线也不一相同,接触的人十分广,这几日看下来也没有几户可疑的人家。” “再查。”他神色不变,对眼下这个状况似乎已经有了预判。 “是。”赵旬领命。 赵年等了等,低头说道:“主子,薛姑娘有句话说的不错,我们都不懂这些毒啊药的。属下想,是否需要找个可靠的大夫备在身边,以防再出了什么差错?” 赵冶想了想,开口道:“薛太医有句话点醒了我,这城里的大夫也不一定可信。现在我在明敌在暗,还需万事小心才是。” 赵年低头:“属下明白。” 沉吟片刻,赵冶看向安静等待的赵旬:“赵旬,你让王豫带两个人去查雪上一枝嵩究竟是谁的手脚。那日我喝了一杯,被薛姑娘尽数催着吐了出来,想来不是那时中的毒。之前我是何时中的毒却又不得而知,这人手段如此隐秘,怕是不简单。” “是!” 眼瞅着太阳快要落山,薛半夏终于煎好了药,双手端了一碗黑乎乎的蜜膏找到了赵冶。 赵冶见薛半夏双眼含泪好不委屈的样子,忙直起身子问道:“可是府中下人有什么怠慢之处?薛姑娘这是……” “没有没有。”薛半夏摇头解释道:“我打小就不喜欢闻这煎药的味道,这和王爷府上的人没关系……哦不过王爷请放心,我虽然不喜欢闻这个味道,但是煎药的手艺却是极好的,不会误了事。” 赵冶温和一笑,接过了药:“薛姑娘受苦了。” 看他正吃着,薛半夏纠结片刻还是开了口:“王爷,我想和你说个事情……” 赵冶点头,看向她。 看着对方专注认真的眼神,薛半夏鼓起勇气说道:“王爷,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我觉得事情能够先说开总比日后产生误会强。王爷中的毒叫雪上一枝嵩,这药的毒性、病症想必父亲已经和您说过了。 这解药里有一味叫做乌头,是剧毒,虽然说不上片刻之内取人性命,但是也差不离了。这乌头的用法需要小心又小心,父亲想必是考虑到这一点,才会想要让我来煎药,至少我不会拿我薛家一家老小的性命做儿戏,比不知根底的大夫们要可信的多。 另外,这解药服下之后,每一刻都要把脉、观察这解药对您是否有用,这脉象我也需要仔细记录回去告诉父亲。 我虽然是女子,本事也比不上哥哥,但是我也勉强算是个医者,给您诊脉我也是可以做的来的。 但是这也就是意味着,在您服下药之后我需要守着您一个时辰才行。我知道这个朝……现在男女设防,传出去也不像话,不过我医家眼里不分男女,于我而言倒也不算什么,就是担心时间久了,王爷会惹上什么流言蜚语……” 听完薛半夏忐忑、小心的解释,赵冶轻轻一笑,他虽然身居高位,但却不是什么迂腐独断之人,自问也算得上是体察人心,自然不会对此事无法理解。于是便也温声安抚那个不敢多看他一眼的小姑娘:“薛姑娘不必担心,薛大人早已与我说明,我当然全力配合二位。至于这流言蜚语……难道薛姑娘就不怕有什么不好的传言吗?” 松了一口气的薛半夏听到赵冶的问题,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王爷可能不知道……我在这京城的名声,也没好到哪去,别人见了我躲着走呢。虱子多了不怕痒,多一句少一句我又哪有心思去在意?” “是我唐突了。”赵冶忙道歉,心中倒是佩服她小小年纪竟如此洒脱。不过,他倒是真的不知道薛半夏在京城的传言里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在他眼里,倒是十分值得欣赏就是了。 “不过薛姑娘也不必太过担心,实话说,本王的名声在这京城也不怎么样,更何况,王府管的严,万不会出现那碎嘴的人出去多说什么,薛姑娘尽可放心。” 薛半夏点了点头,按住心中的疑惑。果然是因为她不怎么在京城待着,不知道京城人的厉害,这京城的百姓也是挺豪横啊?皇亲贵胄,在大家嘴里也是可以随意议论的?是她见识短浅了。 但是她也不敢问当事人具体情况,只能讪讪一笑:“那就好,那就好。不过王爷,我看你脸色不怎么好,时不时还会皱眉头。”说着,薛半夏比划了一下自己的眉间:“你是会心悸吗?会头晕对不对?” 得到对方的肯定,薛半夏想了想:“我哥哥先前给你的药可不能再吃了,我不知配方,万一药性相冲就不好了,我今晚就回去找我爹要一点药,他给你开的方子,他肯定知道什么药能用,明日给你带过来。今天你暂时忍一下。” “多谢薛姑娘体贴。”赵冶含笑道谢。 一碗药很快见底,赵冶将药碗递给了身边的小侍,开口询问欲言又止的薛半夏:“薛姑娘可是有什么事吗?我看你……” “啊……就是还有个事情我刚才忘记说…… 我自小野惯了,懂事后在京城满打满算也没待个几年,规矩礼仪学的不太好,我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冒犯了王爷。能不能请王爷……如果我以后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直接告诉我?就是……别因为这个对我爹、哥哥有什么不好的看法……”薛半夏一向秉承坦诚相待,虽然赵冶是王爷,但是他们日后需要相处的日子还有很久。如果能在第一次便将所有顾虑和盘托出,了解到对方的底线,后续她的工作也会进行的顺利一些。 赵冶翘着嘴角露出一个好看的笑,直让阅遍娱乐圈万千美男的薛半夏都看直了眼。只听他说道:“薛姑娘大可放心。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回京这一路上,你置身于危险之中多次出手相助,这样的恩情我已然无以为报,又怎么会因为那些繁文缛节看轻你、看轻薛家?” 薛半夏心中的石头落地,也不客气起来:“那成,那王爷以后也不用叫我什么薛姑娘了,你应该和我哥哥差不多大,叫我半夏就好,如果不方便,叫我薛半夏也行!” 赵冶一怔,他虽然确实没拿薛半夏当外人,但是属实没想到这姑娘这么……不羁?他虽从不怎么与女子打交道的,却也知道这女子闺名是不可以让外男随意叫。 还是说,京城外如今已经是这般了吗? 第6章 五日时间很快便已过去,赵月和赵旬那边对户部相关事宜的调查进展极大,已经基本上确认那买菜老翁传递的消息基本上都是进了户部侍郎秦元槐养的一户外室的院子里。 那秦元槐是户部尚书的亲信,在尚书严朴还是户部的一个小官的时候,这秦元槐就已经在他手下当值。随着严朴一步步高升,那秦元槐也跟着一步一步走了上去,直至现在,户部捏在严朴一人手里,秦元槐更是一时风头无两。 赵冶出京,去找线人拿到的秘密账本,在其中最大的受益人便是秦元槐,但是赵冶并不认为这一切都是秦元槐一人的手笔。 尽管这桩桩件件看起来皆与严朴无关,然赵冶也不相信他能独善其身,更不信秦元槐能在户部这般一手遮天。涉及数额如此大的贪渎,严朴怎么可能不知? “至于那群在京郊伏击的杀手,属下带人查了江湖上接单子的组织,并没有这些人,他们也不曾做过这桩买卖。他们的来路还需要再细查,是有人养的死士也说不准。”赵旬将最近的进展一一说明。 “死士?小赵旬,你可别忽悠我老王。”一旁的王豫摇摇头:“死士可不是说养就养的,精力、金钱,哪个不需要大把大把地花?更何况天子脚下,这事儿怎么可能瞒得住?” “赵旬不知。”赵旬思忖片刻也想不出别的思路,只能对王豫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或许还有别的可能,但是我和他们交手过,他们排兵布阵很有讲究,并且身手不弱,令行禁止,不像是小组织小帮派的人。“ “不过属下也会去排查这部分的人。”他扭过头对赵冶说道。 赵冶听了赵旬的话,垂下双眸,遮住了眼神中的锋芒,沉心思量。 死士?在京城里培养死士,三五个倒不是不可能,像那日那样,两拨近四十人,其中不乏武功高强的。如果放在京中,以拱卫司耳目通天的本事,他们的存在势必会被发现。 这些人定然不是京中人士。 户部花这么大手笔来对付他,后面怕是更不会留情。也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赵冶别的能耐没有,排兵布阵却是擅长,应付这些自然绰绰有余。 “罢了,赵旬,你和赵月将主要精力放在户部严朴的查探上,势必拿住他的把柄。王豫,雪上一枝嵩呢?” “这雪上一枝嵩产地为蜀南,属下得到的线报,与户部大案有牵扯的人中没有西南出身,就连亲友之中,也多是京中人士,蜀南……似是没什么关系。 另外,这毒下的忒邪门,属下和赵年、赵季二人细细复盘了全程王爷入口的东西,也属实想不出这时机究竟是什么时候。而且,据薛太医说,王爷中的这剂量,不是一盏茶一杯酒就能解决的。除非那下毒之人给您灌了一壶下去,那还差不多。” 赵冶哪知道是谁给他灌了一壶……啊呸,哪知道究竟是谁下的毒,他的吃住全部都是赵年赵季二人负责,十几年来一贯如此,这也是头一回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中了毒、出了事。 “这下毒之人,八成与那户部没什么关联。王豫,这事你放一放,我让赵年去查,你和赵旬赵月去查严朴。” 王豫瞪眼,不可置信:“王爷!何以见得!” “户部贪渎的证据收集进程已经过半,本王算下来,中秋之前便可上呈陛下,一切皆要见分晓。就算这最终结果现在没有出来,本王每旬都会进宫和陛下汇报一应事务,严朴也好,秦元槐也好,下毒怎么会用雪上一枝嵩这种不痛不痒的毒药?巴不得一顿□□下去让本王立时没了命。 而对应雪上一枝嵩的病症却是心悸、绞痛,耗尽人的精气,从而取人性命。想来,与户部应是没有关系。”赵冶解释过后,细细地喘了一口气。 自从中了毒,他的精气神确实差了许多,前头几日甚至头晕至难以坐直,不过服了药后,好了许多,但是也难免有些气促等症状。 下毒这事,怎么想,都不像是有把柄在他手上、想要灭口的人会做的事。相反,这毒……倒是像要把他拘在床上、无法再做什么事似的。 赵旬、王豫对视一眼,沉默不言。思虑片刻,赵旬开口:“若一切皆如王爷所言,那派来的杀手就一定是户部那二人的杀手锏了。他们在京郊伏击二次而不得,之后定会再次出手,王爷一定要小心!” “有赵年赵季二人在,不必担心。” 薛半夏坐着马车来到一座茶室,等着自己闺中的好友孔娴的到来。她爹薛太医虽然是太医院老大,但是也就是一个四品官,所以她结交的小姐妹们的家庭,在这个一块砖掉下来能砸住一个侯两个爵的京城中,只能说是不值一提。 孔娴的父亲就是位刚直的言官。多年以来兢兢业业,参了不少人,没升了什么官,但人却得罪了不少,搞得孔娴的婚事非常成问题。 这次,倒是有一个闲散王爷的庶子要娶继室,托人来问孔家的意思。孔夫人倒是很满意,但是孔娴有些害怕,只说再想几日。 今天她找薛半夏来,就是想让薛半夏去帮忙查一查这家人家是不是值得托付。 “半夏,我知道你和我们不一样。我每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一时片刻实在是难去打听消息。你每日医馆里进进出出,也接触了许许多多的病人,消息的来源比我们多出许多来,我也只能厚着脸求你帮这个忙了。” 薛半夏点了点头:“既然一定要嫁人,我自然是希望你们可以有一个好的归宿的。我会尽力去查,尽快给你消息。小娴,你不要慌。” 看着孔娴心神不定、眼下一圈黑影的样子,薛半夏心里也不是滋味。 “半夏,我害怕啊……”孔娴说着便落了泪:“宁姐姐,宁姐姐她太可怜了……你没见到她的样子,短短一年,她便瘦的不成人样,我又心疼、又害怕……” 说起宁妙彤的情况,薛半夏心里便只剩悲哀。 盲婚哑嫁,真正能幸福如意的又有几人?女子势弱,有什么苦,便也只能打碎了牙和血吞,难有出路。她这次回京后,也曾上门找过几次宁妙彤,无一不被她的夫家回绝了。她实在是……束手无策。 两个小姑娘双双沉默片刻,又聊起了现状。知道薛半夏这几日正忙着照料肃王,孔娴小脸一白,神色是掩不住的惊恐:“半夏,你可千万要小心啊!” “怎么说?” “这位王爷……”孔娴凑近她,低声说道:“手底下的人可是杀了不少人呢,他手段狠辣,传言中他就是一个玉面阎罗,谁惹他不高兴了,一定不会好过的!” “不会吧……”薛半夏怔然,实在无法将自己印象中的赵冶与孔娴口中的那个肃王对应到一起。 “真的!我没骗你!”孔娴急着补充:“我爹爹,够刚正不阿了吧!都不敢去参那位的!我亲耳听到有人拿他的名字吓唬小孩子的!大家都知道!那位手下的鹰犬之多,今天我们做了什么,明天他就全知道了!!” 薛半夏哈哈一笑,逗孔娴:“那小娴,你今天这么编排人家,就不怕明天他一个不高兴打你一顿吗?” “哼!你!不和你说了!” 与孔娴告别后,薛半夏回了趟家拿好东西便去了肃王府,照旧将药煎好端给赵冶。 相处了几日,赵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不似在手下们面前那般绝不废话,倒是与薛半夏关系熟络了不少,往往乐意和她闲聊几句。 见薛半夏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便也直接开口问了:“半夏可是有什么难为的事情?”与薛半夏相处越久,他好像潜意识中也忍不住学了她的作风,直言不讳。 斟酌片刻,薛半夏还是开口:“能不能和王爷打听个人?” “你说。” “安王爷二子,赵文瑧。” 赵冶一顿,说不清心中一闪而过的犹豫缘何而起,神色无异地问道:“半夏打听他做什么?” “这……” 见薛半夏一脸为难,赵冶垂着眸,也不再问,只缓缓开口:“安王叔为人豁达开朗,文瑧兄性格温和随性,只是较为平庸。” 安王府准备给次子再定一门婚事这件事他也知道,只是没想到这事居然问到了薛太医家。虽然看起来,赵文瑧的门第要比薛半夏的高,但是在赵冶看来,他配不上半夏。薛半夏堪称大才,不应埋没于那样的一个夫家。 哪知薛半夏听了,还露出了几分庆幸,眼睛亮亮地看着他:“王爷没唬我吧?那这样看来这位赵文瑧还算不错的,对吧?” 赵冶心口一窒,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只勉强说出几个字:“我没骗你。” 待薛半夏诊完今日的最后一次脉,心情不错地离开后,赵冶仍旧想不通。 薛半夏两年前被退亲一事他已经遣人调查清楚,当年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本就不难打探。 高薛两家本来就定了娃娃亲,后来却没想到这高家公子高明杰性子长歪了,既惦记着薛半夏的直爽开朗,又惦记着别家姑娘的柔弱娇媚,亲还没成就想要享那齐人之福。之后被薛半夏发现,骑着马当街捉了个正着。 薛半夏也没给对方留一丝情面,快刀斩乱麻地退了婚。 这婚倒是退了,薛半夏也因为这事风评变差。高、薛两家也再没来往过。 他想不通的是,照薛半夏的性子,眼里揉不得沙子,这婚事难道不需要细细挑选吗?怎么如此火急火燎,一回京城就对一个鳏夫上了心呢? 用晚饭时,一人咋咋呼呼来了肃王府,见赵冶在用饭,大马金刀往他身旁一坐,吆五喝六的:“欸,管家?嬷嬷?谁都行,给我添一副碗筷!” 赵冶叹了口气去,心情越发不好:“没规矩。” 那人笑着起身,对着赵冶弯腰行了个礼:“见过舅舅!” 李星历是当朝长公主的儿子,因为长公主颇受先皇宠爱,李星历也沾了光,破例被封了个郡王。他只小赵冶两岁,打小二人一起长大,虽说是舅甥,但是却更像是好友。 “听说你回京被伏击啦?还两次?谁啊。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李星历狼吞虎咽的间隙也停不住嘴。 “食不言。” “啧,无趣。以后啊,谁倒霉才会嫁了你。”李星历白了赵冶一眼,终究还是安静了下来。 直到月上中天,赖在肃王府的李星历在檐下摆了一张小案,又放了两把椅子:“来来,皇舅舅,咱们一起赏个月,我这次从外地带回来的好酒,特意拿来给你尝尝。” 赵冶从善如流地坐下,手里却提了一个小茶壶。 “做什么?”李星历见了那个茶壶,完全不懂赵冶究竟什么意思,满头雾水。赵冶是谁?专门辟了酒窖放好酒的人啊!为了一坛酒能和他半年不说话的人啊! “在吃药,不让喝酒。” “你竟然这么遵医嘱??”李星历惊了:“以往你可是见了酒就一定要尝尝的啊!我这不是白拿过来嘛!” “没事,舅舅以茶代酒,陪你。”赵冶难得和李星历开起了玩笑。 “……”这人是谁?怎么几个月不见,哪哪都不一样了呢???李星历不敢回忆,难不成几年前他偷偷喝酒没叫这位“皇舅舅”,结果被他痛打一顿的事是他做的噩梦么? 酒过三巡,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忽然间,微醺的李星历腰板一直,一跃下了台阶,抬起胳膊就朝屋顶就射了一箭,随后二话不说飞身上去,和屋顶一黑影纠缠打斗了起来。 赵冶悠然地听着屋顶瓦砖被踏碎的声音,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刚入口,就听头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王爷救命!!赵年大哥赵季大哥不管是谁你们来救救我呀!!” 噗! 第7章 今日,在和孔娴聊过之后,薛半夏心里就一直惦记着宁妙彤的情况。孔娴仿若惊弓之鸟的样子看的她又是心酸又是心惊,究竟是什么状况,能让这个循规蹈矩、受这个时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教育的姑娘生出了如此“叛逆”的想法,去调查那个可能定亲的人? 从肃王府回了家后,薛半夏越想越不安,天黑后,就立刻换了一身夜行衣去了宁妙彤的夫家——孟家。 孟家不算小,她绕了好久才找到宁妙彤的院子。 确定房间内除了宁妙彤以外没有别人之后,她推窗而入。 宁妙彤先是被屋中乍然出现的黑衣人吓了一跳,脸色一下子便白了,不过,再认出薛半夏后,倒是松了一口气,匆忙确认房门是否关紧。 待确定门外也没人后,她才放心牵住了薛半夏的手,未来得及说什么,泪先涌了出来,委屈的不得了。薛半夏见两年前还是珠圆玉润、爱笑爱闹的宁妙彤变成了眼下形销骨立的样子,鼻子一酸,眼泪跟着就落了下来。 二人不敢多说什么,薛半夏抓紧时间给她把了脉。忧思过度,郁结于心,不仅如此,她还曾经滑过胎。 她卷起宁妙彤的衣袖、裙摆,引入眼帘的是一层叠一层的青青紫紫。薛半夏呜咽着看向宁妙彤,却只看到她痴痴地望着自己的眼神。 半夏,切记,宁愿不嫁,不要盲嫁。宁妙彤说。 半夏,我的日子望不到头了,能不能给我点药?宁妙彤说。 她还说了很多,可是压得薛半夏难以喘息的,是她眼中无边无际的绝望。 还未多说什么,宁妙彤就推着她离开,薛半夏慌忙之间只来着急给她留了一些方便携带、不易发现的安神药。狼狈逃走后,她躲在几条街外的墙角处掩着面哭了好久,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直面家暴。 而受害者,正是与她相识已久的闺中姐妹。她害怕,她更愤怒。心中情绪纷乱复杂,如阵阵波涛般拍向她、淹没她,令她窒息。 直到过了宵禁,薛半夏才勉强打起精神,去往今晚的另一个目的地,安王府。 安王府守备松懈,薛半夏可以轻松进府。不过,在安王府府内逗留了近半个时辰,她也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那赵文瑧一直待在书房里都没有挪过窝。 安王府与肃王府只隔着一条街,她想要回家,势必要经过肃王府。不知是今夜的所见所闻太过令人倍感悲戚,还是因为这肃王府是常去的地方、失了敬畏,她昏了头直接借了肃王府的屋顶为路,这就是现在被拦截在肃王爷的院子里的原因。 郁气、怒气、叹自己无用的怨气交杂,使得薛半夏失了分寸,见有人攻了上来,一向都不情谊亮剑的她登时就抽出靴中的匕首迎了上去,招招致命,步步紧逼,直到那人再向她射了两发袖箭,她才终于回过神,忙喊出声。 听到动静的赵季忙飞身上前,分开了缠斗的李星历和薛半夏。 站在院中仰着头时刻关注着屋顶动静的赵冶就看到两人飞了下来,一个怒气冲冲,一个耷拉着肩膀颓丧不已。 “这丫头谁呀!大半夜的不老实在家呆着,跑别人家院子里来干什么!”脾气火爆的李星历这下动了真火。实在看不出来这丫头身手这般好,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要不是他有袖箭,指不定今天还能不能是个全乎人。 “王爷,我错了……”薛半夏自下来就没抬过头,她身上轻颤,指尖冰冷,耻于自己竟然忘了父母、外祖的谆谆教诲,对一个陌生人生出了杀意,实在是无颜见人。 赵冶看薛半夏这身行头,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问多了又怕惹得本就不开心的小姑娘越发难受,便只能关心这两人的身体:“半夏,星历,你们有没有受伤?” “她就是半夏?就是你这一晚上说了好几次的薛半夏?!”李星历瞪着眼,上下打量着这个几乎隐在夜色中的女子。 赵冶扭头瞪了一眼咋咋呼呼的李星历。李星历瞬间不生气了,倒是激动了起来,接收到赵冶的眼神,他压了压兴奋,轻咳了咳:“那个,薛大夫啊,我这腿上让你剌了一道,正冒血呢,劳驾,你来帮我看看?” 闻言,薛半夏赶忙让李星历坐下,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瓷瓶,伸手就要撕开他的裤子给他上药。 “欸欸欸!!”李星历下意识躲开了腿:“男女授受不亲!” 薛半夏一愣,也没心思给他解释什么大夫眼里没男女的事情,就只把手里的药递给了他。 趁着李星历呲牙咧嘴地给自己上药的空挡,薛半夏对着他行了一个礼:“这位公子,实在对不起,伤到了你。你看后续赔偿、治伤……不管是什么要求,你尽管提,我薛半夏能办到的一定不推脱!” 李星历正想说什么,却不料被赵冶制止:“半夏,你不必担心,星历不会为难你的。” 正想为难为难眼前这个小大夫一下子、逗逗她的李星历顿时消了声。 这,亲舅舅诶,你把我搞不会了,我该说什么?? 咽了咽口水,正蒙圈的李星历看了眼自己的伤口:“欸小丫头,你这药不错啊?这就止住血了??”李星历血战沙场多年,也是见识过不少金疮药的,这种效果立竿见影的还真的不多:“在哪买的?我去买点!” “这……不是买的,是我从那些杀手身上顺来的。” 李星历:牛皮!手艺人! 赵年&赵季:震惊! “公子放心!这药我家人已经验过了,只是用来治外伤的,不会有毒的。不过公子你如果想买的话……可能比较困难。这药里有一味药材叫做荆芥,盛产于江浙地区。我们这里虽然也有,但是比较贵,一般药馆不会用它来做金疮药……不过公子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做一些送到府上……赔罪。”说着,薛半夏又低下了头。 “等一下……”赵冶走近薛半夏,俯下身盯着她的眼睛:“你刚才说什么?” “我之后可以做一些送到这位公子府上赔罪……包括今天的药也可以送给这位公子!王爷,我真的错了!”薛半夏看向赵冶黝黑明亮的双眸,急地脸都红了。 “不是这个,半夏,不是这个!”赵冶语气是她从未见过的凝重,“半夏,你说这药里有一味药?” “……是,有一味荆芥。” “产自哪里?” “盛产于江浙,但是别的地方也不是没有……” “只是比较贵对不对?”此刻,赵冶的双眸在这月光皎皎的夜里分外的摄人。 “是的。” “你能确定,这药是从那些杀手身上顺下来的?” “我确定!王爷,我刚回京,就把这药拿给我嫂子去验了,嫂子说是好药我才带在身上的,瓶子都没换过!”薛半夏急忙解释。 “好,好!”赵冶笑了起来,连日来被体内的毒折磨的没精气神儿的脸庞都露出了几分往日的瑰色。伸手犹豫片刻,他终于还是做了那个出格的动作,轻轻拍了拍薛半夏的肩:“半夏,你做的好,帮了我大忙!” 他不知道今夜发生了什么,薛半夏分明情绪不对,像一只被雨淋湿的狗狗一般……可怜的让他心尖发酸。若是他的鼓励能让她情绪好一些,何乐不为?更何况,她当真是为他的调查打开了一个新的方向。 果然,听到赵冶的话,薛半夏心头一松。这一晚上接二连三的打击搞得她情绪抑郁,不过自己似乎无意间还做了件有用的事? “那王爷……我能走了吗?” “当然可以。”赵冶痛快答应,看薛半夏还不放心李星历,大手一挥,微笑安慰她:“这位公子的事情我来摆平,半夏你就放心回去吧,没事。” 被摆平的李星历:? “哦,多谢王爷。”薛半夏走出两步又折了回来,忐忑询问:“能不能拜托王爷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诉我爹?” “当然可以。”赵冶笑眯眯地答应了。 “不对劲。”李星历伸出手指点了点赵冶,见他还看着人家姑娘远去的背影不错眼,愈发确认:“你不对劲。” 注意到薛半夏离去的背影已经不似今晚初见时的颓然,赵冶心情也轻松了几分,并没在意李星历的言语,倒是吩咐赵季去将赵旬找来。 “干嘛!”没等到回答,却等来一只修长白净的手,李星历看着赵冶伸过来的手,顿了顿,把自己手伸了过去。 只见赵冶躲开了他的手,一副惜字如金的样子:“药。” “你干嘛!!”李星历颇感受伤:“你不拉我起来就算了,还要把我的救命良药拿走,有没有点人性!你真的是枉费我特意拿酒来和你分享的真心!!真心你懂吗!!!”他把自己的胸脯锤的咣咣响,一副被糟蹋了的委屈模样。 “自己去管家那里拿银票。” “欸,好嘞。谢过舅舅。”李星历脸变得几块,双手把小瓷瓶递了过去,一蹦一拐地去找管家了。 赵旬接过赵冶递给他的一个小瓷瓶,心中不解:“王爷,这……” “去查这里面的药,这里有一种药叫做荆芥,盛产于江浙,虽各地都能种植,但这药既然是那些杀手身上的,想必是他们惯用的东西。 京城不是盛产这味药的地方,金疮药里可不一定会选择这种药。具体的东西,去找个大夫问问,这是条线索,可以查下去。” “属下明白。”说完,赵旬便自觉退了下去。 刚进书房坐下,敲门声就响起,怀里揣了银票、心满意足的李星历在得到赵冶的同意后推门进来,直愣愣地开了口:“王爷,你不觉得那丫头的功夫高的有点奇怪吗?” 闻言,赵冶从纷乱的思绪中拔出几分注意力:“哦?这话怎么说?” “她今天晚上那一招一式可是奔着取我性命来的啊,我对她发了三枚袖箭才堪堪躲过,就这样还挡不住受了点伤。而且我和你说,我这袖箭不是一般的东西,力道之大、速度之快,哪是一般袖箭能比的?这是上过战场的好!东!西!我三枚袖箭,她说躲就躲过去了!!太伤人自尊了! 她既然是医家出身的一个丫头,怎么功夫这么强?我看薛太医、薛仁瑕一副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实在看不出来怎么培养出这么个打手来的。”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半夏在回京途中也基本没有真正地和对手拔剑相向过,出手知轻重、留分寸,纵使今晚是星历先出招,按照半夏的性子,也应该是先搅乱对方的招数,之后伺机让他不能对她造成伤害、迅速脱身才是。这一出手就夺人性命的打法……实在是不像她。 抑或者,今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第8章 隔天,薛半夏硬着头皮去了肃王府,那个她昨夜的社四场所。 见到赵冶的第一眼,还不及再次道歉,就迎来了对方一个和煦的微笑。薛半夏更加难受了。 自己在公职人员面前知法犯法、擅闯宵禁已经非常有罪,对方还得顾及她的心情做出这副亲厚宽容的样子。她斟酌片刻想要出口深刻地谴责一下自己时,却看到对方将折好的一页纸轻轻递到了她的眼前。 “这是……” “是我能调查到的关于赵文瑧的事情。”赵冶顿了顿,温声解释:“半夏,昨日你问我关于他的事情,抱歉那时我没有详细和你说。昨晚……我思来想去,你可能就是去安王府想看看赵文瑧是个什么样的人。” 算是说对了一半,薛半夏闷闷地点了点头,赵冶见状安抚一笑,接着说道:“一个人品性如何,一次两次是看不出来的。我昨夜派人连夜调查了关于他的事,你放心,虽然我与他沾亲带故,但是这份调查我没看过,绝无偏私。” 见对方似乎有些犹豫,赵冶想了想,又补充道:“昨夜你留下的金疮药、以及荆芥等线索,帮了我很大的忙,这个就当作是谢礼。” “谢谢王爷。”薛半夏这才放心收下,她并没有看一眼手中的纸张的想法,只是耿耿于怀自己在赵冶面前犯了那么大的错、丢了那么大的人:“王爷,我知道我昨天做错了……既然已经到了宵禁,我就不该在外面乱跑……” “半夏,没事的。你不必如此介怀。”赵冶生怕她对他接下来的话有所误解,本就缓和的语气更加温柔了一些:“我是做什么的,我想你也心中有数,宵禁于我们而言没有什么,我也不会对你这种行为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倒是很赞同你提前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不过……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出力的,可以直接来向我提,好吗?你多次帮我,不用和我客气。” 薛半夏这才算是把这件事放下了。 见对方闷沉沉的脸终于放晴,赵冶也是松了一口气,任她把脉、问症。 待薛半夏忙完,要出门替他煎药时,赵冶终于决定将自己心头盘旋已久的一个想法和盘托出。 “半夏!” 薛半夏回头,疑惑看向赵冶:“王爷,还有什么事吗?” “半夏,你既然不想说……我也不会多问,只是我想说的是,安王府虽然是个好去处,赵文瑧也勉强算是个好归宿,但是他并不适合你……” 薛半夏等了半天,等到赵冶磕磕绊绊的这么几句话,看着对方红透了的耳朵和脖子,她只觉得雨过天晴再无任何可以忧郁的事。 “王爷多虑了,帮别人打听的!”她笑弯了眼,声音轻快。 赵冶无知无觉地露出一个笑,目送她离去,便又埋头看着手中的户部相关情报。 初秋下午,清风袭来,吹去了夏日的燥热,院中的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空气中传来淡淡的中药味,居然有些好闻安心。 不多时,赵年现身,给他递上来一些消息,看着眼前如乱麻一般的线索,赵冶垂眼琢磨着,有些愁闷。 距离将这任务交给赵年也有几日了,罕见的是,这次的调查进度与以往大相径庭,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毫无头绪。他不由皱了皱眉头,这背后究竟是什么人?又是因为什么事情想到对他下手? 他担任拱卫司的指挥使多年,处处结仇,一时竟无法分辨这根源是否来源于往日的仇怨。就算是,那仇怨是何人何事怕是也要想个许久,这也无怪乎赵年迟迟难有进展。 调查此事简直可以比得上是大海捞针了。 这赵年、赵季、赵月与赵旬是他的亲信,跟着他时间最短的、年纪最小的赵旬,也在他手下待了近十年了。只是后来,他领了拱卫司的职位后,便将赵月、赵旬调去了拱卫司负责情报搜查,身边贴身伺候的也仅剩了赵年、赵季二人。 四人都是能力突出之人,多年来极少出岔子,因而他十分信任他们四人。这次同样。 为了更多地搜集到户部尚书的相关罪证,赵月连轴转了两日,现在总算是有了一些进展,便打算回府休息片刻。匆匆走在王府中,却又看到了兢兢业业煎药的薛半夏。她本来就是个喜欢和人打交道的人,俗称话多,因此王爷才早早将她打发去了拱卫司打探消息。 而她之前几次都只是匆匆见过几次薛半夏,却没时间沟通,今天总算得了点休息时间,薛半夏又雷打不动蹲在一角煎药,赵月便痛快上前去了。 “赵月见过薛姑娘。”赵月拱手行礼。 薛半夏拱手还礼,面上皆是对这个女探子的好奇。 “薛姑娘,这是给我们主子的药吗?”没话找话。 “是呀,这就是王爷的药。” “主子现在身体怎么样了?”这倒是赵月真正关心的。 “这……”医德医品薛姑娘还是有的,“不太好说,你可以去问他。” 赵月打了个寒噤,直面那位苛刻严格的主儿,她不脱层皮怎么可能出来?她掀起衣袍,大剌剌坐在门槛上:“薛姑娘,你会医术吗?” “是会一些。”薛半夏也想和对方聊聊天,她来这王府忙了快十多天了,整个半天都要耗在这里,会和她聊聊天打发打发时间的人却少之又少。 府里的下人见了她,办完事就跑,耗子似的躲得贼远,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更是几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赵季倒是能和她聊几句,但是这几日突然忙了起来,独自一人守着赵冶,赵年不在,他是半分心神都不敢分。至于赵年,在与不在并没有任何区别,她与赵年从未多说过什么。 今天好不容易来个飒爽的小姐姐,听说还是拱卫司的探子,她更感兴趣了。 “赵姑娘,我也想问你一些事。”看赵月爽快点头应下,薛半夏将自己的问题一股脑抛了出来:“赵姑娘你们拱卫司有女大夫吗?或者别的衙门也好什么也好,有女大夫吗?” “薛姑娘为什么这么问?你是想……” “想看看京城里面女子任公职的多不多……”薛半夏抿唇一笑。 “薛姑娘是想做女大夫吗?” “嗯……我虽然会医术,但是也是只在外伤上比较擅长,诊治内伤我比起我爹爹我哥哥要差得多,也不敢给人随便开药。所以啊,就算想去医馆里当个坐诊大夫,估计也没人要……” “哎,怎么可能!”赵月一副你太年轻了的样子:“你爹是薛大人,你哥是小薛大人,到时候,你就算是去医馆里做个吉祥物,也有大把大把医馆抢破头要你去的,你放心吧。” “那不行,我可不能指着他们的身份讨生活。混出点名堂就算了,要是什么做不对,那就是给他们抹黑。”薛半夏也试过,但是那些医馆的老板话里话外都有种让她不怎么舒服的轻慢,她不喜欢。 “不过薛姑娘啊,你为什么非要去自己讨生活呀?你嫁了人,自然有夫君养活啊!” “可是我不想随便嫁人来着……”薛半夏羞赧一笑:“别人都无法理解,我也不知道赵姑娘能不能明白我的意思,总归我的想法就是,不能凭着父母、媒人的说法就把自己的终生随意托付出去…… 但是这个世道,女子过了年纪就差不多找不到好的夫家了,所以我也要做好自己养活自己的准备。可是我身无长物,又是女子,实在不知道能做些什么……不过我料理外伤还不错,想看看有没有可能做个衙门里面的大夫。” 赵月闻言,终于还是对薛半夏另眼相待了,她一改攀谈之时的好奇,神色郑重:“便是女子,闯个头破血流终究是能闯出条路来的。” 薛半夏心中大震,又想到赵月年长她几岁,现在不也正是在拱卫司做探子吗? 见对方双眼晶亮,一瞬间的神采甚是夺目,赵月心中一时之间只觉得激荡不已。 她从小习武,后来被训成侍卫。再后来,王爷为了给她份前程,便将她调去了拱卫司。拼了十几年,终于为自己夺了个自由的未来,也早已过了说亲的年纪。 可是那又怎样呢?她这几年搜集了不少情报,也见了不少事情,女子嫁人固然理所应当,可是嫁得一个体贴夫君、和善人家的几率却极小。 相比较而言,她甚至觉得每天面对重重危险、背后之人是自己可靠的队友这种境况更加合心意。 也因如此,别人并不理解她,觉得她性子怪、没有个女人样,甚至没有与她相处过的人都能用“嫁不出去”这一件事来将她的所有全然否定,仿佛她生下来最大的荣耀便是嫁给一个男人。时日久了,说的人多了,她恍惚间竟然真的觉得自己似乎是个异类。 而眼前这个鹿眼纯净、容貌姣好的官家小姐的出现却告诉她,不止是她这种孤儿、毫无依仗,只能靠自己一拳一脚拼的人有这种想法,还有人也是有这种想法的。 “赵姑娘说得对。”薛半夏双眼弯弯:“总归是能闯出条路来的。”说着,她害羞一笑:“实不相瞒,我是想去军营里做军医的,我擅长外伤,正好做这个。可是军营里又不让女子进出,我就只好折中看有没有地方需要治外伤的大夫。” “我帮你查。”赵月只觉得自己遇到了知己:“给我点时间,我帮你去探探,这个我擅长。” 得了赵月的帮助,薛半夏直到回了家心情都十分不错。 只要有空缺,她就可以去试试,就算自己是女子,就算是身在这个时代,她想,赵月有句话是说的很对的。闯个头破血流终究是能闯出来的。 刚踏进家门,娘亲身边的人便过来叫她过去。 薛半夏放下药箱便直接去了父母的院子,母亲正在和身边的王嬷嬷笑眯眯地说着什么,见她来了,立刻便站了起来牵过了她的手。 “半夏,娘要告诉你个好消息!” “什么事呀?”薛半夏心情不错,见自己娘亲心情这么好,也跟着傻乎乎笑呵呵。 “咱们家今天呀,来了一个夫人。那位夫人呢,是大理寺卿张知大人的夫人,他家长子张越泽今年刚二十,人家呀,今天是来和我们透个底,看有没有结亲的缘分。” “……” “我叫人打听了,这张公子,在张大人手下做事,虽然现在只是一个六品的大理正,但是也算得上是年少有为了。还有啊,这张公子人品也是……”薛夫人越想越满意,眼角的褶子都深了几分。 “娘,你停一下。”薛半夏撒开她娘的手退出去老远:“娘,先别说这些,我不是和您说了,别给我忙这些事吗?” “半夏~娘不求你立时就应了,你放心,就算是你现在答应了,娘也要好好查查这人家究竟能不能让我们半夏活得自在。娘就是想,半夏,你去看看那张公子是否合心意?看看他能不能让你满意? 你要是觉得还行,娘就找机会让你了解一下。你要是不满意,别担心,娘肯定回绝了张夫人。”薛夫人耍赖加画大饼,一番话说完,生怕自己不够有说服力,又拍了拍刘安凝的手。 刚才薛夫人说到一半,刘安凝便也过来了,看到自己婆婆这么个绞尽脑汁的样子,心里只觉得想笑,也只有自己这个小姑子能让豪气冲天的薛夫人这么无奈了。 收到婆婆的信号,刘安凝掩了掩嘴边的笑意,也跟着加入了说服大军:“是呀,半夏,去见见而已,你就当出去办事,先去看那张公子一眼,身高合不合你心意,长相合不合你心意,这啊那的合不合你的心意。如果不成,和嫂子说,嫂子和你一起,决不让爹娘把你随便嫁出去!” “……嫂子你刚才笑了别挡了我看到了……”薛半夏无奈。 待薛半夏长吁短叹地走后,刘安凝才和薛夫人说出自己的疑虑:“娘,这张公子也算得上和我们门当户对,听起来也是一门好人家。可是我们把话说的这么死,半夏回来说一句长得丑那不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么?” “傻姑娘,娘自然是有把握才这么说的。”薛夫人端起茶得意洋洋:“那张大人可是当年的探花郎。探花郎啊,长相自然是不差的,而这张夫人年轻的时候也是有名的美人。他们的儿子能差到哪里去?而且今天娘遣人打听时,报回来的消息说张公子貌若潘安,可是京城中好多小姑娘都喜欢!” “是吗?”刘安凝笑了起来,过了会又想到一事:“可是,半夏两年前的事……张家既然条件够好,为什么……” 说到这里,薛夫人表示自己精气神更好了:“这张夫人还偷偷和我说,说是张公子在半夏归京那日便见过她了,还说前几日也见过,之后便让她来咱们家探探口风。我就说,我们半夏漂亮可人,哪里会像那个孙子说的再难找个好人家?让他们一家子后悔去吧!” 听到这话,刘安凝安心了下来,心里也觉得好极:“那这是半夏的缘分啊!” 第9章 刚巧薛大人要去王府诊脉、调整药方,薛半夏得了一天的空,便马上约了孔娴出来。而薛夫人知道后,也和张夫人安排了今天让薛半夏相看一下张越泽。 酒楼里,薛半夏在店小二的带领下上了二楼,随便找了个桌子点了一壶茶等孔娴。 很快,孔娴便带着丫鬟找了过来,不等她多说什么,薛半夏就将赵冶给她的纸条递给了孔娴:“这是查到的关于安王爷家的消息,你慢慢看。” 孔娴伸手拿了纸条,却神情踌躇,迟迟没有打开。 “我最近在帮肃王爷做事,央了他帮忙调查,你放心,靠谱的。”薛半夏以为她是担心消息不准确,就也只说了,只是没想到却吓了对面的小姑娘一跳。 “肃王爷?!”孔娴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满是惊诧:“你怎么会和那种人扯上关系?你不害怕吗?” “害怕?为什么?”薛半夏有些不解,却陡然间想起赵冶同她说过,他的名声也不太好。暗暗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这世人的成见当真是让人防不胜防:“王爷他……大家都是怎么说王爷的啊?” “手段狠辣,铁血无情,手下探子遍天下,不管今天你我说什么,他都会知道。大梁第一权臣……”孔娴越说声音越低,最后更是抻着身子附在薛半夏的耳旁悄悄说道:“这些都是我听我爹爹说的,他骨头那么硬的一个人,都不敢随意去参这位王爷……半夏,你要小心呐!” 薛半夏笑了笑,没接话,只是伸手指了指对方手中的东西:“还不抓紧看看?” 闻言,孔娴脸上没了对薛半夏的担忧,到全成了不安,她咬唇看向薛半夏,忐忑不已:“半夏,结果……如何?”她家里已经在和安王府议亲了,她在没见到薛半夏之前,心就像悬在嗓子眼一样,夜夜难眠。 “这纸条我没看过,所以也不清楚。”薛半夏对她安抚一笑,握了握她的手:“小娴,我听起来是还不错的,你放心。” 在孔娴低头看纸条的过程中,薛半夏扫了眼楼下大堂。娘说那位张公子中午会来这家酒楼,在楼下用餐,让她放心看。 可是扫了一圈,也不见那人,薛半夏倒是被那说书人吸引了目光。 那位说书人人到中年,身子清瘦,嘴上留着两撇胡子,颇为神气。而他说的故事,正是狸猫换太子。薛半夏在现代时,打小就听着这故事长大,甚至还看了电视剧,对其中关节十分清楚。可是这说书人说的与她印象里的却有一定的出入。 醒木一响,将堂中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原来,在这说书人的口中,那剥了皮的狸猫被换成了死婴,本应被换为太子的那位皇子却是惨遭追杀,死于襁褓之内,只因那位策划了这一切的妃子诞下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薛半夏琢磨了一下,也觉得合理。毕竟她生活的这个时代不是宋朝,而是个史书上没有的朝代。如果说书人说的故事与她从小听的狸猫换太子别无二致,那这就太离奇了。 至于这故事,对于看过一些宫斗剧、历史剧的薛半夏而言并不稀奇,陷害、追杀,不这么做,还叫皇宫吗? 果然,太阳底下无新事啊! 等她回过神,对面孔娴已经看完了纸条上的内容,她悬了好些日子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脸上只剩舒心和放心。见薛半夏看她,她腼腆一笑,小脸儿红扑扑的,感激地看向对方:“半夏,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满意吗?”薛半夏冲她眨眨眼,戏谑道。 孔娴红了脸,垂着眼不再看她,片刻后,终是回答了薛半夏的问题,声音虽低,却没有半分勉强:“已经满意了。性情温和,为人善良,府中更是没有恶人。半夏,这是再好不过的亲事了。” 看着孔娴满足的小脸,薛半夏笑不出来。女子可怜可悲,不敢求与夫君心意相通,不敢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只孔娴所说那些,便可以心甘情愿地一头扎进去,度过自己的余生。 她向楼下望去,如娘亲所说,张公子穿着一身月白长衫,已经坐在了窗边。他相貌堂堂,也许知道她在看他,偶尔伸手整一整衣服的褶皱,正正发冠,不多时,便红了耳根。 看起来是一个简单的人。薛半夏心中惆怅,思绪万千。若是今日应了,之后与他共度一生,她愿吗? 不愿的。她内心的回答是这样,至少现在,她是不愿的。 收回目光,正沉浸在喜悦中的孔娴没有留意到好友方才已经完成了一场相亲,她正与自己的丫鬟计划着嫁衣如何绣、准备什么东西。 见薛半夏笑眯眯地看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吃小二刚上上来的菜,孔娴脸又红了起来,眸光盈盈地看向好友:“半夏,你呢?你年长我一岁,薛伯母没说什么吗?” “我应付的来。”薛半夏笑了笑,吞吞吐吐道:“小娴,如果,我这一生都嫁不了人了,你会怎么想?” 她的话不可谓不是惊世骇俗的,孔娴自然也是一惊,不过片刻后,她便压下了自己脸上的异样,认真看着好友。她一边吃着菜,一边向楼下、楼外随意看着,与一般大家闺秀得体恭谨的做派全然不同。 突然间,孔娴就笑了:“我啊,我羡慕你。半夏,你比我们强多了,你有本事,会武功又会医术,嫁与不嫁,都能好好的活着。 就算只说眼前,我看着的是你、是我眼前的桌子,你看着的却是楼外的街、街上的天,你就就像那天上的鸟的一样,活得肆意洒脱自由自在。 从来没和你说过,我和宁姐姐有多羡慕你。我们太过柔弱,现在只能靠父母,以后只能靠夫家。我们没有和世人对抗的能力,也没有对抗的勇气。” 说起宁妙彤,二人都沉默了起来。薛半夏犹豫着是否要将宁妙彤的现状告诉孔娴,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来人正是高明杰,曾经和薛半夏定过亲,最后又退了亲的人。 高明杰一脸激动,疾走几步走到了薛半夏和孔娴的桌前,颤着声唤她:“半夏……” 呕。 “高公子自重。”薛半夏冷了脸,忍住心头的恶心,实在不明白高明杰这一副深情似海的模样究竟是为何。 “哼。”娇娇柔柔的孔姑娘自然也知道内情,此刻也忍不住白了高明杰一眼,发出轻蔑的声音。 “半夏,”高明杰仿佛没有看到两位姑娘的冷脸一般,偏站在这个人满为患的酒楼二楼做这副情根深种的模样来恶心人。 “半夏,你……受苦了。”高明杰不知怎么冒出来一句。 薛半夏:? 她真的对对方的语言逻辑摸不到头脑,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和他多啰嗦什么。退亲是双方都同意的,之后又发生了些事情,所以薛半夏见到他只会想起一些不好的记忆,她起身想走,却被走近的高明杰逼着坐在凳子上。 “半夏,我知道两年前的事情是我做错了……舒柔她那么柔弱,我当时只一心想要保护她呵护她,忽略了你,让你误会退了亲。可是我与舒柔成婚两年,舒柔她不仅没有丝毫长进,还日日与我母亲争执,哭泣不断,我好累……半夏,我母亲那么喜欢你,如果当年是你进门,必然不会是如此境地。” 薛半夏:…… 薛半夏实在是无语凝噎了,这人既看不到她与孔娴二人的排斥,又不让她离开这个地方,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她说他们家鸡毛蒜皮的事情。 她当真是不知道此人的脑子里面究竟塞满了什么,莫非他用力晃晃脑袋就能听到咣当咣当的声音!?! 孔娴见薛半夏一脸烦躁隐忍,扬声呵斥高明杰:“高公子请你自重!” 高明杰不满孔娴的呵斥,瞪着眼睛:“与你何干!” 说罢,他又转头看向沉默不语盯着他不放的薛半夏,尽是鄙夷:“半夏,你这朋友好生无礼,与她无关的事情竟如此霸道。” “滚。”薛半夏冷冷开口。 闻言,高明杰得意看向孔娴。孔娴都懒得理这个智障,一言难尽地转了头不去看他。 “老子让你高,明,杰,滚蛋!”薛半夏站起身,恶狠狠地看向高明杰,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嫌恶。 高明杰一愣,顷刻间脸上就堆满了难以置信,声音一瞬间高了起来:“薛半夏!你为了别人这样对我说话?你竟然变得如此不可理喻刁钻古怪!你算什么!你以为你还是一个寻常的官家小姐吗?!你不过是京城之中的一个异类罢了! 你好好想想,自我退亲之后可有媒人进你家大门?你不过是个没人稀罕没人要的老女人而已!本公子看在我们青梅竹马的情分上,还想要拉你一把娶你回家,给你片瓦遮风挡雨,你竟然这样对我?真是狗咬吕洞宾!京中女子应以与你相识为耻才是!!” “我算什么?”薛半夏环视四周,周围的食客们皆被高明杰的大呼小叫吸引了目光,明里暗里看向她的眼神让她心生膈应。 她绽开一个大大的笑,泠泠女声却出人意料的铿锵有力:“高明杰,你又算什么东西?与人沾边的事情你是一点都不干呐! 我是异类?我是异类如何,不是异类又如何,你别妄想定义我!我薛半夏仰不愧于天俯不愧怍人,我活成什么样,什么样便是薛半夏!你以为凭你一张嘴就能将一些乱起八糟的名头与我的人生绑定吗?高公子未免太过于看得起自己!” 说罢,她站起身,与高明杰错身而过之际,薛半夏冷笑一声:“哦,忘了。高公子觉得如今想要娶我是救我于水火?那你怕是想太多了。以前,我薛半夏不屑进你高家,如今,我更是将你高明杰视如敝屣。 认识你,才是我的耻辱!” 孔娴跟在薛半夏身后要离开,临走时,她一反拘谨常态,当着众多食客的面前高声说道:“高明杰,你要明白,从前,你配不上薛半夏,现在,你更配不上她,以后,不管你有哪般机遇,便是你做了再大的官,你也永远配不上薛半夏!” 将孔娴送上马车后,薛半夏漫无目的地在城中转悠,这高明杰真的好生恶心,她现在也算回过味了,那人可能是发现自己心心念念的舒柔妹妹与想象中的不同,死性不改又想要搞什么红颜知己那一套,在众人眼皮子下将她一顿贬低,就等她名声臭了无处可去,只能选择他。 其心可诛!!! 转过身,看向身后那个一直跟着自己的月白色身影,薛半夏开口:“公子何不上前来?” 张越泽尴尬一笑,几步走上前来:“姑娘见谅,我担心姑娘心情不好……” 薛半夏与他并肩漫步,一脸不屑:“不过是个臭虫罢了,过会儿便忘了。” “那就好。”对方低头一笑,眼睛水水润润地,看着她笑得腼腆:“在下张越泽,不知姑娘是否知道……” “我当然知道。想来公子也知道我是谁吧?”看对方眼中都是期待,薛半夏心中纳闷:“张公子不怕吗?” “怕什么?” “我两年前曾被退亲,之后还提着剑要当街杀人,若不是我兄长拦着,怕是如今我的坟头草都一人高了。不仅如此,今日的闹市之中,我还与一男子高声对骂,毫无半点大家闺秀的规矩体统。这一桩桩一件件,不应该避之如蛇蝎吗?” 第10章 应该是要比如蛇蝎的吧?毕竟这京中不少人都是这么做的,多一个少一个,薛半夏并不在意。只是张越泽的回答却让她颇感意外。 “为何要怕?”听了薛半夏的话,张越泽没有生气、没有失望,只是歪了歪头,表达了一下自己的不解。 他笑容温暖,眼睛清澈干净,浅棕色的瞳孔倒映着薛半夏的模样:“我也有个妹妹,她现在只有八岁,以后终究是要长大,面对所有女子都要面对的事情。如果她活得唯唯诺诺、小心翼翼,我宁愿她像薛姑娘一样,虽然冲动肆意,但是自由畅快。薛姑娘方才所言,句句振聋发聩,张某心中只有佩服。” 薛半夏被对方的美貌勾的晃了一下神,见他仍旧笑着望她,终于回了神,勉强客气地笑了一下,却红了脖子耳朵。 这人当真还是不错的,娘亲果然不会乱来。只是这长相……过分好看了些,薛半夏只觉得他就是个妖孽,长得这么好看,难怪这街上的小妇人大姑娘都没完没了地看着他们……或者说是他。 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气氛略有些尴尬,张越泽揉了揉耳朵,绞尽脑汁地想了许久,终于还是问了一个寻常的问题:“不知薛姑娘接下来可有什么安排?” “没什么……”薛半夏茫然抬头:“对了,听说张公子是大理正,一定忙着去大理寺吧?”现在已经过了吃饭的点,想来张越泽是不是要开始上下午班了呀? “其实我……” “张公子慢走。”薛半夏弯了弯眼,笑容虽甜美,态度却有些不容置喙。 “嗯……薛姑娘路上小心。”见对方态度坚决,张越泽只能行了礼,向岔口路走去。他虽从未利用自己的外貌图谋过什么,此刻却也不得不说要感谢父母给了他一幅好样貌,方才薛半夏的失神他看在眼里,心中多了几分自信。 京城第一次相见,他便对她上了心,小姑娘虽然灰扑扑,眼神却晶亮有神,骑着马走在街上,目不斜视,神气得很。他见过很多人,好的坏的,也算得上会看人,见到她的那一刻,张越泽就觉得她一定与一般人不同。 今日虽然仓促,但是总算是与她正式相识,张越泽也不贪心,分开就分开罢。刚迈出几步,便听到薛半夏唤他。 “张公子!” 张越泽心跳加速了一下,回头看向那个漂漂亮亮、生机盎然的女子。 “张公子既为大理寺正,想必一定熟读律典。那么,若是一个官家子弟打死了一个丫鬟,也就是所谓的贱民,应当如何处置?” “按照我朝律法,重则杖责一百,轻则不限。薛姑娘因何发问?”张越泽虽然不明白薛半夏的目的,仍是老老实实回答了。 “我却觉得,杀人偿命。” “这……”张越泽皱起眉头。 眼前这张好看的脸无处不表明主人的不赞同,薛半夏见是如此,轻轻一笑,对张越泽福了福身:“张大人慢走。” 赵月在回王府的路上,脑子里还都是薛半夏那句“我活成什么样,什么样就是薛半夏”,只觉得这位薛姑娘真的是和她“臭味相投”,她们都是不想做世人眼里的“自己”,只做自己想做的自己。 进了王府,赵月按耐不住兴奋,将酒楼里发生的一切绘声绘色地讲给赵季听。赵季听过摇头晃脑,非常想说个一二三出来,却吭哧了半晌没了下文。 “哎,你不说两句?” 赵月眼中的神采毫不遮掩,赵季愣了愣,还是如实说了自己的想法:“薛姑娘说的是没错。可是这样多累呀。小月,你不觉得累吗?” 赵月觉得累吗?当然。她当然累,她一个隐在暗处的探子都觉得累,想必不得不接受世人打量的薛姑娘只会比她更累。 可是。 “我们快活呀。”赵月眯着眼看向树叶缝隙中漏过来的阳光,虽然稀疏,却仍旧让她觉得浑身暖洋洋。 “我享受不了那些普通女子的安逸,但是她们也缺了我能够自由驾驭我人生的快活。这种快活,是你们男子每个人生来就拥有的,更是我需要付出许多代价才能得到、却仍旧甘之如饴的。” 赵季学着赵月看着斑驳的阳光,叹道:“那就祝小月和薛姑娘,能够一直这么快活下去吧。” “王爷脉象好了不少。”薛大人捻了捻胡子,满意地点头。 “还是要多谢薛大人圣手。”赵冶微微颌首。 “其实在下官看来,病患的配合反而更为重要。这雪上一枝嵩的毒,若不是王爷的积极配合,怕是也不会解的这般顺利。如果不出意外,下官再调整两次方子,也就是再过半个多月,王爷便可无大碍。”薛大人笑呵呵地说了几句,整理着自己的药箱,突然间,他又回过头,不好意思一笑:“王爷见谅,医家见病患配合,难免会高兴一些,啰嗦几句。” 见这位薛大人已经这般岁数,却仍旧流露出一些少年气,赵冶便更觉得亲切,话不知怎得也多了起来:“薛大人不必拘礼。说起来,薛姑娘也曾这样,那时我们在京城外的驿站休整,我不慎喝了有毒的茶水,薛姑娘言语间还有些生气,想来也是与薛大人所说一般吧?” “哈哈那小家伙。”薛大人开口致歉,神情却是畅快自豪:“还请王爷不要同她一般见识,半夏年纪小,总是压不住脾气。她就是个小炮仗,别人一点就炸。唉,同龄的小姑娘早已为人妻为人母,只有她,还是一副小孩子模样,让人头疼。” 薛大人边说边摇头,语气间却满是宠溺。 此处明贬暗褒、表面嫌弃内心却得意的不得了的薛大人还不知道,和自己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女儿,这么快就在酒楼这种瓜民众多的地方又惹了事情。 “你说什么!!”薛大人拍桌咆哮,桌子上的茶杯在碟子里颤了颤,和低头在下头站着的薛半夏一般无二。 薛半夏偷偷瞧见娘亲的一脸愁容,爹爹更是难掩怒火,心里害怕得紧,怕她爹三言两语间脱下鞋子抽她,她装了委屈又装可怜:“就……和高明杰在酒楼里吵了一架……” “你和他吵什么?和他有什么好吵的?!实在看不过,你把他堵在巷子里打一顿不成吗?!非要搭上自己的名声风评去和那个渣滓斗吗?!” “胡说什么!把人打出个好歹怎么办?”薛夫人瞪了一眼口不择言的夫君,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自家姑娘:“那……那时张公子在酒楼吗?” “……在。” 好的,希望破灭。 薛夫人撸起袖子,扯下拽着自己胳膊不让她冲动的薛大人的手。 薛仁瑕下值回家后,就听自己媳妇说了妹妹被罚去祠堂跪着了,知道事情缘由后,他又不由叹口气:“唉,半夏向来如此。这顿火,如果不是两年前那事……半夏应该早就撒出来了。也不会让那高明杰以为她好欺负,竟在那种人多的地方让她受辱。” “是啊。”刘安凝给薛仁瑕倒了杯茶,递给他:“半夏虽然冲动了些,但是这种上门来给她受气的人,又怎么可能忍的下去。不过爹娘也难做……半夏的名声本就不怎么样,这样一来,怕是真的会叫人敬而远之了。” “安凝,若是……算了,应当不会。”薛仁瑕纠结许久,仍然止住了话头。 却不料妻子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已然明白了他要说什么。 “我自然是支持你的。”刘安凝神色平和,毫无半分不满:“半夏想做什么,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放心。” 跪了半晚,薛半夏只觉得愁苦。父母觉得她今日所作所为很是放肆,已经罚她跪祠堂了。可是以后她一定会做更过分的事情,就是不知道父母知道了她那离经叛道的行径,又会怎么办…… 突然,祠堂的门被人轻轻打开,很快便又关上。如此熟悉的操作…… “饿了吧?给你拿了一点吃的。”来人果然是薛仁瑕,他将食盒递到笔直跪着的妹妹手上,跪在旁边的垫子上给自己的列位祖宗磕了几个头。 “爹娘睡了吗?”薛半夏盘腿坐在蒲团上,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啃着肉饼子,含混不清地问薛仁瑕。 “应该睡了吧。”薛仁瑕看着薛半夏吃的香,笑了笑,神色不由流露出些许宠溺:“以后少气气咱爹娘,他们年纪也大了。” “哪里大了……”薛半夏嘟囔:“生气起来能一蹦三丈高……” “你说什么?”薛仁瑕被逗笑,片刻后又正经起来:“今天这事,哥哥虽然不支持你,但是也没觉得你做错了。我们半夏绝不能平白受那些人给的委屈。” 已经吃完一个饼子的薛半夏不禁问出了困惑自己十几年的问题:“哥,你说咱们家和那高家显然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啊,这亲事究竟是怎么来了,我真的是纳了闷了!” “具体的我也不大清楚,不过这娃娃亲也是咱爷爷和高家老爷子订的。怕就怕,这高家老爷子可能也料不到,自己作古后,这子孙会歪成这个样子。” “可不是……棺材板都要按不住了……” “你说什么??”薛仁瑕表示自己听不懂,大逆不道大逆不道,他心里替自己妹子向那位和善的高家老爷子道了个不是。转念间,薛仁瑕又想起来一件事:“半夏,你前几日偷偷离家,近三更天才回来,做什么去了?” “你怎么知道!”薛半夏肉饼都忘了嚼。 “我忙着整理游学的手札,听到了你院子里东西打翻的声音。” 她那时心神不定,匆忙间打碎了一个花盆,没想到被哥哥抓了个正着。轻轻叹了口气,她将宁妙彤的事情和薛仁瑕说了。 薛济薛大人站在祠堂外,听着自己这一对儿女絮絮而言,闻到了门缝里溜出来的饭香,带着管家扭头要走。 “老爷,这……不进去了吗?”管家笑呵呵的问。 “等她吃完再说!”薛大人气哼哼地回了卧房。 管家摇了摇头,这小女儿最受宠真的不是假的,她一人被关了祠堂,这一宿,一大家子这个来了那个走了,向来都要轮番看上一眼才安心,甚至那厨房的厨娘都总是要彻夜温着饭,生怕饿着她。 也不知道折腾个什么劲! 天光大亮后,薛半夏才一瘸一拐地回了自己的院子。刚进去,就发现自己嫂子已经等着了。 将她扶着躺倒在床上,刘安凝掀起薛半夏的裙子,看着红肿的膝盖,轻轻挨了挨:“疼了吧?” “没感觉了。”薛半夏仰躺在床上,困得睁不开眼。 “傻啊你,和爹认个错这么难吗?非要整夜整夜的跪在那里。”刘安凝让丫鬟递过来拿凉水浸透的布帕,敷到了薛半夏的膝盖上。 薛半夏被冰的一个激灵,困意消散了不少,正想说什么,就听到自家娘亲来了。 “她认错?他们父女两个一个赛一个倔,说出话来半点不反悔,能认错才是见了鬼!” 这话刘安凝可不敢接。 薛夫人拿出刘安凝带来的药箱里的活血化瘀药,让她坐远一点:“待会我给她揉揉,我习武,这手劲比你们强一些。” 于是,片刻之后,这院子里便传来了薛半夏嗞哇乱叫的声音。 第11章 吃过午饭,薛半夏便雷打不动地去了肃王府。 哪料今天刚给肃王爷把完脉,便听赵冶问她:“半夏可是受了伤?我看你神色憔悴,走起路来……也不如往日一般……” 啧……这突如其来的关心真的是让人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 薛半夏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观察入微,一时间发了懵,只呆呆地发出一声“啊?”便愣在原处。为了不让别人看出来,她今日出门时还特意在膝盖上敷过了镇痛的药,这一路过来,根本就没人觉察出自己的腿有什么不对劲! 只见对方好看的眼睛垂了下去,眉头微皱,抿了抿嘴:“你是受伤了吗?要不然,就把煎药的方法教给王府的下人,你先回去休息如何?” “不用不用!”薛半夏忙摇头:“小伤小伤!没事,真没事!” 看到赵冶眉头皱的更紧了,薛半夏吞吞吐吐地解释:“习武之人嘛,磕磕碰碰在所难免,我受得住,受得住。”她打小不会说谎,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是个傻子都看出来事情并非如她所说。 然而让她实话告诉对方,她这是因为在外惹是生非被罚跪祠堂,她属实觉得有些丢人。只是她不知道的是,看到她这一幅息事宁人的样子,赵冶心中是难以纾解的郁闷。他自觉已经与薛半夏是朋友了,虽不至于无话不谈,但是他却万分钦佩、并且在潜移默化地学习她的坦诚,今日却受到对方这样拙劣的隐瞒糊弄……实在是有些挫败。 匆忙忙完肃王府的事情,薛半夏装作没有看到赵冶的欲言又止,火急火燎地回了家。 想起昨天父母那么生气,薛半夏准备进个厨房给她老子娘做个菜赔罪。反正她在现代的时候,她妈妈和她吵架后,和好的方式就是叫她吃饭。 这事,放现在、她的便宜爹身上,应该也能奏效吧? 应该能吧? 和厨娘说明了来意,厨娘表示可以让她做两个素菜。手忙脚乱了一统,薛家一家子终于吃上了晚饭。 其实色厉内荏的薛大人早就不气了,他昨天罚了女儿去祠堂后,自己又打听了一遍高明杰说的话,越想越气,恨不得当时就提着药杵砸了他们高家的门。还好恢复理智的薛夫人竭力拦下了。 薛夫人也生气呀,只不过这些年她性子软了不少,多了一些京城官家夫人的体面。此刻,也比不上薛大人这么怒火中烧,所以动用武力拦截一下不曾习过武的夫君还是能做到的。 只是她倒是歇了给自家女儿牵线的打算。想来昨天那张公子见了半夏“那个”样子,八成是没了想法,易位而处,她可能也不会让自己儿子娶一个这样子的姑娘。半夏若是当真嫁不出去……她可以拜托自己的父亲给半夏找门靠谱的亲事。 她父亲远在江南,门生众多,又与庙堂无半分关系,江湖悠远,自由自在,想来半夏如果嫁到那里去也会活得更快乐。 “爹,娘,你们别生气了。女儿保证,以后再不在外面生事了。”薛半夏给薛大人、薛夫人各夹了一筷子菜,给自己哥哥使了个眼色。 接收到薛半夏信号的薛仁瑕心里叹了口气,脸上却装出一副心疼不已的样子:“半夏,听说你还烫了手?哎呀哎呀这可如何是好!” “没事没事!只要爹娘不生气,妹妹我天天挨烫也乐意!”薛半夏梗着脖子指天画地的,演技拙劣到刘安凝不忍直视。 “行了!”薛大人粗着嗓子打断了薛半夏的倾力表演:“你消停点我就谢天谢地了!” “欸,得嘞。” 正在府中用饭的赵冶正安静吃着,却又听到了那个咋咋呼呼的声音。 “哟!又赶上饭点啦!”李星历熟门熟路地坐下。 “你难道不是闻着味过来的?”赵冶属实疑惑,虽然这李星历不常在京城,但是只要回了京城,来肃王府的十次里,有八次都是他吃饭的时候。 “你家厨子手艺真的太好了,我好不容易回来一次,馋的不行。”不等赵冶说什么,李星历又碎嘴:“欸,再加两个菜,要大荤,饿死我了!” 他太能吃了。赵冶瞅着他风卷残云般地将面前四个盘子里的菜眨眼间扫荡地差不多,看了眼他精瘦的身段,实在不知道这么多饭都进去了哪?难不成体内住了个饕餮不成? 很快,桌子上又多了两道菜,油乎乎的,正是管家见李星历来了,特意吩咐的下去的肥腻荤菜,赵冶放下了筷子,看着他满足地一口一块红烧肉,啧啧称奇。 酒足饭饱,李星历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王爷,你听没听说那薛家丫头的事?嚯,这丫头真是了不得,小爷刚回京,想亮个相还被她抢了风头,简直不能忍!” “她怎么了?”赵冶一愣,看向李星历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 李星历挠了挠头,看不懂赵冶的眼神,但是不妨碍他继续八卦:“她?她和人在酒楼吵了一架,唉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本来当天晚上安排了……” “你在场?” “怎么可能!!”李星历把筷子扔桌上,伸手抹了一把嘴上的油光,气哼哼的:“我和你说我呢!我昨天……” “星历,薛姑娘昨日之事我也有所耳闻,依着她的性子,昨日她已经是克制了。” 李星历长长地哦了一声,贼笑:“所以呢?与我何干?王爷,但凡今天是我与别人打了架,想来你也不会替我辩解半句,就算有人告到你头上,怕也是一笑而过。” 见赵冶垂眸沉默,一副默认的样子,李星历一酸,暗骂这人见色忘义、双标狗,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乐见其成、想让他可以多谢好友在身边,哪怕是个女子。于是又说道:“我看得出来,那丫头一家子都不喜欢向外人解释什么,清高的很,所以她的名声才会一日比一日差。 可是任由那些混蛋渣滓在外面四处散步谣言,如果是我的人受了这份委屈,不把他们打服了简直枉我李小郡王京中一霸的名头! 王爷,你可是朝廷重臣,一品王爷,堂堂拱卫司指挥使,支楞起来!” 书房中,赵冶拿着卷宗,许久都没有看得进去。李星历的那番话他也不是不懂,可是让他插手一个姑娘家的私事,他有些拿不定主意。薛半夏如果知道是他出手,会怎么想?她会庆幸有他能够帮她,还是会厌烦他这样一个“并不熟悉”的朋友随手干涉? 门口传来赵月的声音,赵冶回过神来,让她进来。 “主子,您叫属下过来是有什么事吗?”赵月声音清亮,却不敢抬头。 “昨日薛姑娘在酒楼的事情,详细说说。” “是。”赵月将自己所见一五一十告诉了赵冶,还附赠了自己查出来的消息:“那高家被一个媳妇搞得鸡犬不宁,头一年高明杰还一心向着自己老婆,和高夫人日日吵闹,高夫人也憋了一股子气,日日提着薛姑娘的好,看儿媳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闹得左邻右舍看了不少笑话。 最近高夫人因为一些事情怒火攻心,病倒卧床,那高老爷扬言京城的所有药铺子再没有他高明杰的份,高明杰这才搞了这么一出。” 赵冶心中生气,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朝中牵连甚广、甚至可以动摇国本的户部贪渎一案,他都可以井井有条地调查,可是这牵扯到薛半夏名声的事情,他却前后踌躇,觉得棘手的很。 “如果我……”赵冶想问问这事该不该由他出面摆平,却又讷讷不知该如何开口。 “?”赵月等了片刻,没等到下文,又想起来一事,便顺口说了:“哦还有,那日出了酒楼,我看到薛姑娘和大理寺卿张大人之子张越泽走在一处,便也查了查,是那张公子托了张夫人去薛家提了提结亲的事情,薛姑娘去那酒楼,也是为了相看这位张公子。” “……还有吗?” “别的就没了,主子如果想知道,属下这就去查。” “……我再想想。你先出去吧。” 赵月一愣,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出了书房,赵月越想越不对劲,主子一项杀伐果断、说一不二,今天又是如果又是再想想,让人直发怵。 她是不是应该也把前头薛姑娘让她查的事情和王爷说了啊?这……难不成薛姑娘和户部的大案也有关系? 书房内的赵冶杵着下巴,心里不知为何有些乱。也许,他并不应该自己凭空瞎想、自己拍脑门决定吧? 想起薛半夏来王府的第一日,便将自己的想法皆告知于他,他那时也是觉得痛快的,甚至还会因为对方愿意将所有顾虑坦白这种信任而感到由衷的愉悦,也许他也该如此吧? 打开门,赵冶走出书房,院中月光皎洁,地面仿佛铺了一层白霜。空气中隐约传来桂花的淡香。秋天到了,中秋,也不远了。 隔天,薛半夏走进赵冶的院子,和赵年赵季打过招呼,还未来得及开门,那门便被人从里打开来。 她楞了楞。 待与赵冶坐定,他却不急着让她诊脉。“半夏,我曾说过,你如果有什么事,不管是什么,都可以找我来帮忙。你还记得吧?”赵冶虽犹豫,却还是照着昨夜的想法做了。 薛半夏捏着脉枕,虽然不知对方为何这般发问,也应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最近京中关于你的流言,我完全可以出手解决,如果你需要,不需要觉得有什么负担,我可以处理的。” 对方言语诚恳,薛半夏感受的出来,她笑了出来:“王爷,你不会就是因为这件事才等我的吧?” 赵冶歪头不解。 “平时王爷都是在书房等着,我敲门进来后才到外间这里,今日王爷先我一步开门,我本以为是有什么事,但是你却也只是引着我进来外间。” 赵冶闻言,低头轻轻咳了一下,犹豫片刻还是将自己所想告知对方:“其实,我想说的也没什么,如果你需要帮忙我当然可以出手,你不需要有任何负担。但是,如果你不需要我帮忙,也可以在心情不好之时与我说说……”。 薛半夏见对方耷拉着脑袋说着这番话,声音虽然低沉,但却真挚非常,心里本就不多的怨怼、委屈,“咻”一下就都没了。她虽然有些意外赵冶会留意到她与别人口角争端这点小事,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极大程度上地安慰了她、支持了她。 她有些害羞、有些惆怅,顾左右而言他地回答起了赵冶刚才的问题:“王爷刚才说的事情……实话说,那些人确实挺让人心烦,但是我却不愿意花任何时间在那些人身上。 最近我也与父母聊过,可能是我越来越不适应京城,在外公家时,我事事如意时时开心,可是,不知怎么,长大后,每回一次京城,总是会有些是非上身。三年前……” 话卡了壳,她低着头想了想,继续说道:“三年前不开心,现在也有许多不如人意的事情发生。” “也许,在这里待不了多久,我总觉得京城不是我的归宿。兴许等一切都结束了,我就离开京城、回我外公那里呢!”她笑着对赵冶说,他没听到她的言语中有一点留恋。 对他也好,对别的也罢。都没有。 第12章 心尖发凉的赵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似乎应该与她畅谈一下离京之后的生活,或者是问问她在京城还有什么事是必须要做的、他可以帮忙的,可是嗓子眼里仿佛有把沙子一样磨得他无法出声,只知道直愣愣地看着巧笑倩兮的薛半夏。 若薛半夏是传统的闺中女子,便能明显地察觉出赵冶失态了,他恍惚间已经没了礼节,长久地凝视着她。但她不是。她接触过的人有很多很多,即便他现在的目光以与往日大不同,她也可以面不改色地进行自己的工作--给赵冶把脉。 待她把完脉,赵冶也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恢复了一介亲王该有的端庄与高贵,倒是让薛半夏觉得陌生了一些。她刚准备要走,矜贵的肃亲王却又吞吞吐吐地开了口:“半夏,如果我帮你把那些事情都摆平呢?” 薛半夏一愣,啼笑皆非:“真的不用!王爷,我不是和你客气,我真的不在乎他们说我什么,我在乎的人知道我是什么人就可以了,至于别的人,真的不值得花费咱们任何时间,他们不配的。” 如果赵冶真的足够坦诚,也许他此刻会说,帮你摆平那一切也许并不只是为了替你出气,也是为了泄我心头之愤,更多的,可能是想让你知道,京城也有一个人愿意为了你眼中的一些小事大动干戈,所以,可以不可以不要像方才一样,那般毫不留恋…… 可他却早已习惯了谨言慎行,她的一再推拒像是一根针一般刺破了他的勇气,他说不出来。 见赵冶垂着眸一副郁郁的模样,薛半夏倒是陡然想起一件困扰自己许久的事情,便顺势又坐回了赵冶的对面:“不过王爷,我倒是有件事非常烦,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想和你说说。” 对面那人眼睛一亮,急急看向她:“你说。” 。"这事我也问过我的爹娘兄长,他们也没什么好法子。我有一好友,她叫宁妙彤,一年前嫁给了孟家次子。前段时间我回京,听孔娴说…… 哦,孔娴就是现在正和安王家议亲的姑娘,前几天我拜托王爷查安王府的事情就是受她之托。。" 见对方点头,薛半夏继续说道:“孔娴和我说,宁妙彤状况不太好。我去孟家探过,妙彤她……夫君对她不好,动辄打骂,她日夜害怕,身体、心理已经……唉,我后来又去过几次,也只能给她一些安神的药让她可以有个安稳的觉。 但是这毕竟不是长期的法子,可是能够救她脱离苦海、一劳永逸的法子我实在是想不出来。想问问王爷……你觉得这事该怎么办呢?” “她的娘家呢?”赵冶问。 “不管。宁家子女众多,妙彤也不是受宠的孩子,宁家怕得罪了孟家日子不好过……” “这孟家……可是武昌伯的那个孟家?”赵冶思虑片刻,想到了京中确实有这么一家人,府中男子皆不是什么好人,女眷皆受了不少打骂,当年年轻气盛的他知道这件事后,还暗中给他们使过绊子,只是毕竟是家庭纠纷,女眷愿意忍受,外人便没了伸张的理由。 “对!” “按照我朝律法……如果孟家不休妻、抑或是他们二人不曾协商一致和离,这位宁……夫人,能够光明正大地脱离夫家确实很难。” 薛半夏闻言,气愤难忍,一拳砸在了桌子上,发出极大一声响:“那个孟家的混蛋命好没娶我,如果是我进了他们孟家的门,一定让他瘫在床上再不能起身!保他三十岁就驾鹤西去!!!” 赵冶低头看了看她的拳头,又抬头看了看她的脸色,见无异色,才轻轻笑开:“半夏言重了,你肯定不会。” 对方果然颓了,耷拉着肩:“是啊,我肯定不会……但是我有好爹爹好娘亲,他们一定不会不管我的。妙彤不行……” “这事我需要想想,兴许翻翻律典会有别的法子。”赵冶安抚失落的薛半夏:“你莫急,届时我将法子告诉你,你和你的朋友聊聊。半夏,相信我,事情一定会解决的。” 待赵冶喝过药,薛半夏又守了半个时辰,正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下闲的发慌时,却看到了步履匆匆的薛太医。 “爹,你怎么来了?”薛半夏起身迎过去。 “爹来诊诊王爷的脉,若是不出意外,明日便可停了那乌头,你也用不着日日都往这里来了。”薛太医忙了一整日,好不容易抽出点时间,赶忙来了肃王府。 “哦……” 果然,从脉象上看,赵冶体内的毒性已经清的差不多了,接下来,除了后期的常规调理,倒也没什么需要十分注意小心的了。 “如此,陛下也可以放心了。”薛太医捻了捻胡子,心情不错。这段时间,只要他去请脉,皇帝必问肃王的毒解的如何,他的心理压力也很大呀! “多谢薛太医圣手。”听了薛太医的诊断,赵冶的心情更加沉重了起来,勉强遮掩过去,忙起身向薛济行礼。 薛济连忙还礼,匆忙离开之前,还顺便拎走了闲的抖腿的薛半夏。 自打不用去肃王府帮忙后,薛半夏无所事事,每日只能守在药庐里料理药材,心里也不知道赵冶在宁妙彤这件事上有没有办法。 他是大忙人,最近京城里风言风语不少,事事离不开拱卫司,拜托他百忙之中抽空出来为她的事情苦恼,薛半夏有一点于心不安。 但是这件事薛半夏确实没有办法,家中长辈也只能想出来让宁家去接人。她也硬着头皮去了一次宁家,好说歹说,宁家仍旧不愿。宁妙彤没有了后路,薛半夏也只能腆着脸让赵冶花精力了。 不过,乏善可陈的日子里,倒是有那么一两件好消息。一是她的表姐兼师姐要押一趟来京城的镖,应该中秋之前就能进京。二来,娘说嫂嫂怕是有孕了。 家中全是学医的,薛半夏不明白为什么把脉把不出来,娘却那么信誓旦旦。 “你没生养过不懂。”薛夫人笑得隐晦:“你嫂嫂走路的模样和之前不一样了。” 观察了两天的薛半夏仍旧没看出来个所以然来,倒是想起来她娘在给她揉膝盖之前让嫂子坐远了一点,那日用到的药可都是活血化瘀的啊。 难不成那时候娘就知道了?? “出门的时候看好你嫂嫂。”薛夫人正色吩咐薛半夏:“你想出去逛逛我不拦你,你嫂嫂也许久没出门了,出去走走也好,多带几个人,买了东西别让你嫂子提,注意别人别让他们冲撞了你嫂子。” “明白了我的亲娘。”薛半夏叹气,这已经是今日的第五遍了,耳朵都要起茧子了。秋天到了,眼见着要到中秋,娘发了不少银子给他们,她想出去逛逛给自己未出世的小侄子小侄女买点礼物。 去酒楼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坐了,刘安凝的注意力倒是被大堂中那说书先生吸引了。薛半夏听过这故事,仍旧是“死婴换皇子”,只是刘安凝头一次听,新鲜的很。 不需多久,说书先生高声唱到:“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刘安凝回过神来意犹未尽:“真是精彩呀,半夏,你说这小皇子该怎么办?” “应该是寻回来了吧。”薛半夏想了想自己之前看的电视剧,只是在电视剧里,那皇子本就没被换出皇宫,反而倒是成了太子,和这位说书先生讲的不同,倒也确实不知道他的故事里结局是什么。 “流落民间,哪里是那么好寻的。”刘安凝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只是可怜那位娘娘了,饱受母子分离之痛。” “嫂子,嘿嘿。”薛半夏冲刘安凝挑了挑眉,眼神在她的小腹扫过。 “嘘。”刘安凝脸颊扫过些许红,心中的惆怅一扫而空,只余下淡淡欣喜。 “咳,别害羞嘛。我这次出来呢,就是趁着自己手头宽裕,想给要来我们家的小朋友买个小礼物。到时我若是不在,嫂子你可要记着和他提我这个姑姑,可不能让他不知道我!” “胡乱说什么!”刘安凝轻轻拍了薛半夏一下,“你要在才是,我可不和他说,你自己和他说。” 二人又坐了一会,一七尺大汉大步走了过来,见到薛半夏便抱拳:“姑娘可是薛半夏薛姑娘?” “我是。”薛半夏站起还礼,之后便请人坐下。 那大汉摆了摆手,顶着粗狂的络腮胡子笑得有些腼腆:“在下递完消息便走,镖局还有事要忙。”说罢便将手中的一封信递给了薛半夏,之后便迅速离去。 薛半夏展开信,读过之后心情更好了一些:“嫂子,我师姐他们十一就能到京城了,我们还来得及一起过中秋呢。” 闻言,刘安凝也笑眯了眼:“母亲一定高兴坏了。” “谁说不是呢。” 到了首饰铺子,铺子伙计推荐了不少满月、满岁婴孩能佩戴的金饰,刘安凝并不理解薛半夏为何要这么早就准备这些。 “半夏,到时候再准备也不迟,何必这么着急?” “早一点就早一点,嫂子,充分表达了我做姑姑对这位小朋友的期待呀!”届时家中添丁,是一件大喜事,好事总能抚慰一下双亲的心吧?如果有朝一日事情并没有按照计划妥善解决的话。 “你主意一向大。”刘安凝嗔怪地点了点薛半夏的额头,不再多问。 在伙计的推荐下薛半夏买了做满月礼的小镯子,百日礼的小金锁,正看周岁的礼物时,被店内掌柜和伙计红红火火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店里人推推搡搡的,她将刘安凝护在身后,生怕店里有人撞过来。 店内五个伙计合力搬着一个不小的木盒子,小心翼翼的紧,衣着奢华的掌柜在一旁护着,口中不停地向身边四处躲避的客人念着“劳驾!”,手上还不时擦着额上的细汗。 “嚯,这匣子里装的是什么?掌柜这么见多识广的人物都紧张成这个样子?” 招待薛半夏她们的伙计笑眯眯地回:“应是郡王爷给长公主殿下准备的生辰贺礼,郡王爷真是孝顺,自己千辛万苦找了上好的玉石,又托我们掌柜的找了能工巧匠雕琢了许久,今日应该是做好了才拿过来,就等郡王爷来取了!” “哦。”薛半夏应了一声,见那一小伙队伍吆喝着上楼了,便继续站到刘安凝的身旁低头挑着小孩子的玩意,却被她拉住了胳膊。 “半夏,不挑了。” 看着她满眼犹疑,薛半夏有些担心自己的心思被聪敏的嫂子发觉,只好讪讪停下,打哈哈地掩饰了自己的想法,买了两件便准备打道回府。刚走出首饰铺子没几步,一少年肆意飞扬、迎面打马呼啸而过,带起一阵飞尘。 薛半夏忙护了一下走在内侧的嫂子,心中正暗骂着,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吆喝,爽快地紧:“嘿,薛丫头!” 她回身看去,原来是那夜在肃王府交手过的少年。暗骂变成了心虚。 那人下马走了过来,语气熟稔:“你出来买东西啊?” 不明白对方哪里来的自来熟,但是看过赵冶与他熟络的样子,薛半夏便自然而然觉得这人不是个坏人,也就顺势行了一礼:“见过公子。” “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我叫什么?”李星历看出了薛半夏眉眼中的疏离和防备,潇洒一笑:“我叫李星历,肃王爷赵冶是我小舅舅。” 经嫂子提醒,薛半夏才隐约记起长公主的驸马是姓李,她这才想明白对面这位可能是长公主之子、京中赫赫有名的李小郡王。 “想必郡王爷是忙着去看为长公主殿下准备的寿礼吧,半夏就不耽搁王爷了。”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界与京中权贵有什么别的牵扯非她本意,于是薛半夏话里话外催着对方走,旁边各位小妇人大姑娘的眼神已经够让她如芒在背了。 “成。”李星历出身军旅,向来痛快,刚才的所作所为也不过是想要给小舅舅的这位“熟人”撑撑场面,见珍宝阁进进出出的小姐夫人们都注意到了他们二人站在一起说话的样子,便也作罢,干脆地扭身离开。 突然之间他又回了头,冲着她兴冲冲地挥了挥胳膊,笑出一口白牙高声道:“对了,你答应要给我的药,别忘了啊!” 红衣墨发的俊秀少年哪里是什么郡王爷,明明就是一众未嫁贵女眼里香腾腾、油汪汪、让人不停咽口水的一块红烧肉啊! 现在红烧肉表现地与“京中一景”薛半夏如此熟络、亲近…… 修罗场。薛半夏沐浴在着嫂子的暧昧眼神之下,各位认识的不认识的夫人小姐们嫉恨、羡慕的眼神之中,脑子里蹦出来这么几个字。 第13章 将马儿拴在一旁,薛半夏守在城外的长亭处时不时向远方望一眼。官道两旁的树被风吹得哗啦啦响,太阳就这么照下来,她甚至能闻到空气中的桂花的香气。 自从娘亲得知师姐等人要来京城,就高兴了整整两天,家中的客房、被褥都被吩咐收拾了个遍,甚至府里采买的食材都多了好多,今日又死活要让薛半夏来城外接师姐进城,生怕对方在这偌大的京城里多走一步。 薛半夏也想外公那边的亲人,近三年没见,她分外想见师姐。更何况,师姐还带来了她想要的消息。 等了近一个时辰,薛半夏看到了通往京城的官道上尘土飞扬,人马不少,她心中一喜,解开缰绳飞身上马,双腿一夹向那处奔去。 “师姐!”她冲着队伍打头阵的、身后背着一柄重剑缓缓而行的女子高声喊道。 郭迟早就看到了雀跃奔来的小师妹,脑袋后面的马尾一甩一甩的,听到对方欢欣的呼唤,她一向不苟言笑的面颊也不禁露出几分笑。轻轻一夹马腹,迎上了喜形于色的薛半夏。 “跑慢些,急什么。” “师姐,我好想你啊!”薛半夏驾着马欢欣地围着郭迟绕了一圈,停在对方的身边,絮絮地和对方说着话。 二人等着镖师们跟上后,并排骑着马往京城里去。 刚走到薛半夏方才带着的那座长亭处,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就见斜侧的一条小路上插出几人,护着一架奢华的马车急速跑来,打头阵的赫然正是薛半夏两天前遇到的李星历。 镖局的镖师们登时目光警惕,手中紧握着自己的兵器蓄势待发。 郭迟沉着脸凝神看着越来越近的一行人,横马于最前处,双手捏着缰绳,神色警惕,浑身紧绷,作势护着身后的众人。 仔细端详了对方一众人马,竟然还看见了跟在赵冶身边、从不离身的赵季!薛半夏与身侧的郭迟低语几句,郭迟犹豫片刻,向身后的镖师们打了个手势,退到薛半夏身后。 消了镖队兄弟们的惊吓,薛半夏向神色严肃的郭迟点头示意,自己策马迎上风尘仆仆的李星历。 “郡王爷行色匆匆,可是出了什么事?” 李星历皱着眉头,压着声音与薛半夏说道:“王爷遇伏,我为了护送母亲抄小路躲开了歹徒,只是王爷那边人手拨给了我们一些,不知援兵是否来得及。丫头,你若是方便,不如去搭把手?” “王爷遇伏?!”薛半夏心脏急跳,万万没想到,时隔两个月,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她急忙看向李星历身后的赵季,匆匆问道:“赵季大哥,王爷那里有多少人?是否挺得住?” 赵季一张黑脸看不出什么表情,低着头不愿看向薛半夏:“王爷身边现有五人,来人……还是薛姑娘知道的那波人。” 李星历也着急,附身和马车里的人解释:“父亲母亲!有赵季和护卫们护着您二位进城,儿子得去帮帮王爷。” 心急如焚的薛半夏于是也快速回到郭迟身边,三言两语间与她简单解释了一下来龙去脉。郭迟轻轻皱了下眉,听到师妹说那杀手极其凶险,想到这趟镖索性也到了京郊,这么多镖师在,应是不会出什么问题。 “我与你一起去。”郭迟开口道。 “师姐,你去了的话,这镖……”薛半夏并不赞同。 “没事,我有分寸。”郭迟轻轻点头,她虽惜字如金,却向来说什么就是什么。看着对面的李星历神色郑重地与赵季说着什么,她扬声提议:“这位公子,我们是广盛镖局的镖师,公子若是放心,可以让我镖局的兄弟们护卫左右,全速进城,以保安全。” 听到对方的提议,李星历先是看了眼薛半夏,见她对那女子全然信赖的样子不像做假,回头又看向赵季。见赵季轻轻点头,李星历才对郭迟拱手道谢,后又向马车中的父母解释了几句。 车帘被车内人轻轻撩开,一位雍容华贵的夫人望向了穿着男装的薛半夏,轻声问道:“那便是薛半夏薛姑娘吗?” “母亲说的没错,那便是薛半夏,就是那日在酒楼与人争执那位。” “护好她,可别让她受伤了。”长公主嘱托自己的儿子。 李星历:……我呢?我呢我呢我呢? “薛丫头!走了!” 三人快马加鞭离去。 果然,赵冶这边的几人正在苦苦支撑,赵年带着四人正与外围十几个黑衣人鏖战,人数相差甚大,他们几人战得十分艰难,见到他们三人来助,一时间难掩兴奋。 见来了三个帮手,草丛中竟然又跳出多人袭来,薛半夏、郭迟弃马血战上前,一阵破空声传来,薛半夏抽出青剑正要回身抵挡,却见郭迟三步化作两步疾速上前,双手紧握身后重剑,以腰为轴,重剑旋即立于身前。“锵锵!”几声,箭羽颓然落下,跌至脚底。箭头弯曲,可见其力道。 不待薛半夏说什么,郭迟又是挪了几步,将那重剑舞得虎虎生风,砍倒两个杀手的同时还挡了三五支射向他们的箭。 “他们竟有弓箭手?!”郭迟虽经验丰富,但是江湖中人再怎么放肆,也是不敢私自拥有弓弩的,现在这个情况,显然是不同以往的艰险,她再不敢分神。 “马上就没了!”李星历朗声高喝,趁身前没人,快速抬起手腕,回想着方才几道羽箭飞来的方向,沉着射出袖中箭,破空之声由近及远,随即,远处传来几阵惨叫声、重物落地之声,他们几人果然再没受到弓箭偷袭! 与此同时,薛半夏势如破竹,剑招迅疾,无与伦比,招式之间迸发出的蓬勃杀意竟叫左右滚滚袭来的杀手们下意识驻足不前,回过神后的他们恼怒上前,眨眼间却被那个眉目凌厉、神情肃然的女子一一刺伤。 她分明可以将他们一剑封喉,却最终只是刺伤他们?杀手们不解,却在对方强大的实力面前踌躇了起来,再不敢上前。薛半夏疾步走近那个被射的像个刺猬一样的马车,扬声唤道:“王爷!王爷你还好吗?” 车帘轻动,赵冶那张好看的脸露了出来,面色是薛半夏从未见过的严肃,语气沉重,难辨喜怒:“半夏,你不应该来的。” 听到这话的薛半夏一愣,眉头一皱,还来不及问出为什么,便又听到身后脚步声传来,她扭腰回身,青剑高抬至头顶,顶住对方全力劈来的一招。为不将对方注意力引到赵冶身边,她又缠着对方远离了马车附近。 渐渐的,他们开始吃力。五个侍卫三个重伤,倚着马车退无可退,只剩他们三人和赵年与另外一位侍卫。纵使薛半夏与郭迟是一顶一的高手,李星历更是军中尸山血海走出来的铁血战将,可是对方人手众多,便是车轮战,也能将他们三人耗死在此处,更别提他们乌泱泱涌上来,左边刺一剑右边捅一刀这样的流氓打法。 包围圈越来越小,浑身血淋淋的赵年见状,吹出一个响亮尖利的哨音。不待在场的人有什么反应,外围的树上、远处的草丛中传来一些悉悉索索的动静,片刻间出现了更多的人包围住了所有的杀手,以及中心处的薛半夏等人。 如秋风扫落叶一般,那些杀手们面对全身裹着铠甲、有组织有纪律的军人,只有被活擒、被斩杀的下场,无一遗漏。 危机就这样以一种令人出乎意料的方式解除。 身上挂彩、狼狈凌乱的李星历一掌拍上马车,气地直嚷嚷:“你早有准备?!亏我这么尽心尽力的帮你,不能提前通个气吗?还以为今天小爷就要交代在这了!” 赵冶跳下马车,没理发脾气的李星历,只凝眸望向忙着给重伤的侍卫上药止血、包扎伤口的薛半夏。 薛半夏也听到了李星历的话,此刻倒是十分认同赵冶刚才同她说的话。她心知自己确实有些关心则乱,赵冶不是别人,是心机深沉、手捏朝廷百官命脉的拱卫司指挥使,纵使他会犯错,但却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之前在京郊遇伏,想来已经是他难以忍受的一次疏忽,怎会一而再面对同样的风险?保不齐这次的事情还是他亲手策划的呢! 想到这里的薛半夏觉得自己真的是蠢爆了,哪里用得了这样听到他遇险就巴巴地凑上来?简直就是大惊小怪、自作多情!他位居高位、属下无数,与她师门的那些师兄弟又怎么可能一样?没有了她,他当然还有别人来助他脱险!现在仔细想想,既然赵季都知道还是那波人,说明赵冶一定知道! 果然,诱敌深入、瓮中捉鳖才应该是他一个拱卫司指挥使能做出来的事。 尽管脑中思绪翻飞,薛半夏手中动作却不敢有半分犹疑,那些侍卫伤的不轻,只是野外粗糙包扎一下就将她特意给李星历做的金疮药用了个干净,现在坏境简陋,她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剩下的,就看指挥使大人如何处置了。 赵冶见薛半夏忙的不可开交,便也不上前去打扰,只扭头吩咐援兵的侍卫长该如何处理这些杀手。 等侍卫们将马车上的箭羽都拔干净了,薛半夏才忙的差不多了。郭迟见状,拿过来自己马匹上的水袋给她冲洗手上沾到的血。薛半夏一边洗手一边嘱咐那位唯一轻伤的侍卫如何移动伤员、抓紧送医。 见忙忙碌碌的薛半夏终于安静了下来,郭迟低声问她:“半夏,既然这边没有危险了,我看也没耽搁多久,想来能赶上镖局的兄弟们。我们抓紧走吧。” “好。”薛半夏点了点头,将手随意在身上抹了抹,捉了师姐递来的缰绳,扭头与不远处的李星历和赵冶告辞。 “王爷,郡王爷,我与师姐还有事,就不多留了。”说罢,她不多看也不多问一句,便与郭迟二人立即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赵冶望向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他方才仔细看了许久,她的身上衣服破了不少地方,浑身血淋淋的,也不知是谁的血。只是衣服破掉的地方,一定也是受伤了吧……但她方才只顾着帮伤员包扎,半个眼神都没分给过他,就连最后一句话……也让人听着心里别扭。 回想着自己与她说过的话,赵冶只觉得心中憋闷难忍,懊恼不已,眉头也不由地皱了起来。李星历也瞧见了,他才懒得管那么多,今天虚惊一场,已经累瘫了。他跳上马车,掀开车帘进去瘫坐在一处。 想起什么似的,他屈指敲了敲车壁,声音与一般的马车有明显不同。 “啧啧,难怪箭都射不穿。果然有备而来呀,回头你把这造马车的工匠借我一用呗,我给我母亲也搞一辆。”说罢,李星历便闭目自顾自地打起了瞌睡。 “不过……”他又睁开眼,看向安静沉思的赵冶:“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什么?”心不在焉地敷衍。 “这些人的身手招式……有些很像军中……”李星历迟疑开口,说着他又狠狠地摇了摇头:“不可能不可能,肯定是我看错了。” “什么意思?”赵冶看向李星历,眸中厉色震得他一愣。 李星历慌忙坐直身子,手舞足蹈地嚷嚷:“这事怎么可能!虽然确实有那么一招半式与军中士兵用的相似,但是这说明不了什么,不是吗?”他激动地不已:“你仔细想想,军队里面每个士兵都是有记录的,怎么可能一下子跑出来这么多还没人知道?你就算现在去军队里面去查,金吾卫、禁军也好,城西大营也罢,绝对不会有这些人的半分痕迹!他们肯定不是部队里面的人!” “好了,我没多想,你别激动。”赵冶缓声安抚对方,他理解李星历,自小长在军中,现在更是在军中任职,绝不愿意有人对将士们有半分误解。 “你去查!你去查你去查!一定要查个明明白白!”李星历更激动了:“反正我话先撂在这,绝不是我们大梁的兵!” 好不容易让李星历冷静下来,赵年又递进车里一只箭。 赵冶看着那箭头,正是是前线士兵用的追魂箭。他将其递给李星历:“这箭头的形状、用的铁材,都比你那袖中箭好得多。” 李星历自然也认出了这追魂箭,气的满脑门子血管迸起,激愤难忍:“可恨!可恨之极!我去查,你让我去查这件事!!小爷非要把这事查个清清楚楚,污蔑我大梁将士,小爷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行了。”赵冶揉了揉眉心:“我当然没多想,你也别掺和这事,好好当你的校尉,你不适合做这些。” 直到马车晃晃悠悠进了城,赵冶才从心中的懊恼惆怅中渐渐捋出一些门路,慢慢回过味来。 为什么他在薛半夏急急地询问他是否安好后心中莫名涌现出一丝窃喜,明明他是不想她搅合进来的,他已有部署,万无一失,她的到来分明就是节外生枝,让他在这场本可刀迎缕解的捕捉行动多了额外的担心,可是他仍旧因为她的关心而开怀。 为什么他在看到薛半夏在听到他说她不该那一刻愣怔的表情后,会耿耿于怀如此之久,甚至在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说那句话,可是这话并没有半点错。他从来都知道什么叫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再无半分收回的余地,但那一刻,她神色中淡淡的无措却使得他无措至极,生平第一次,他在为自己说了一句“正确”的话而懊恼。 为什么在最后,发现她在对自己与对星历的态度别无两样、没有多给自己一个眼神没有多半分注意时,心里又涩又失落…… 他看重她,他好看重她。 在得知她如此担忧他的安危那一瞬,他为她的在乎而窃喜。 可是他却和她说她不该来。 换位思考一下,赵冶觉得如果是薛半夏对自己说这种话,自己怕是会气疯了吧。 而他可能潜意识里也明白自己说的话有些伤人,所以在看到半夏那样的反应后,才会悬心后悔,想到她那一刻的无措茫然,赵冶就想给自己一掌。 明明可以有更好的方式表达的,自己情急之下却对她用了最急躁的法子,活该半夏不想理他。 这边薛半夏和郭迟策马疾驰,很快便赶上了全速前进的长公主等人。赵季俯下身听了马车中的人吩咐后,扭头折回到了薛半夏的身边:“薛姑娘,长公主有话和你说。” 虽然有些惊讶,但是薛半夏自认自己与长公主没什么交集,也不怕她做什么,给了郭迟一个安心的眼神,驱马上前。 端庄雍容的长公主正撩起车帘看着她:“可有受伤?” 薛半夏忙回答:“没有没有,郡王爷和王爷都安然无恙,现在在回京的路上。” “你呢?” “我?”薛半夏不明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只能如实答道:“我也没有,援兵来的很及时。哦这身上的血是别人的。” 对方轻轻点了点头,发簪上的珠串折射出一阵柔和的光泽,长公主弯了弯唇,眉目间含着淡淡的笑意:“本宫听星历说了你在酒楼说过的话,很是欣赏,你别害怕。” 薛半夏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一笑。 第14章 满心喜悦在家等待的薛夫人万万没想到,自己让女儿出去接一下人而已,回来的却是一个血呼拉茬的脏小孩。看着披风下的一身血,薛夫人险些没忍住自己的脾气,一掌拍过去。 郭迟接过薛半夏递过来的披风,嘴角抽了抽,好不容易才忍住要溢出来的笑声。 “迟迟,披风给下人,让他们洗干净了再给你吧。”薛夫人揉着太阳穴,拼命挤出来一个笑脸,却不知女儿被自己脸上的狰狞笑意吓得一哆嗦。 “好。谢谢小姨。”进程前,郭迟担心薛半夏一身血进去会吓着人,这才翻出来自己的披风给她披上。 “你!”薛夫人食指一翘,指向那个拼命降低存在感的人:“你给我洗干净了再见人!!” 晚间吃过饭,薛半夏就去找了郭迟。 见薛半夏来了,郭迟也没有半分废话,将自己得到的消息告诉了她:“兄弟们打听到,最近在江浙地区见过那人,看他是准备去往江宁方向。不过这消息传来传去,也是半个月前的事情了。半夏,你确定要去吗?” “我确定。”薛半夏目光坚定,神情倔强:“师姐,还有别的消息吗?” 郭迟又细细将各式细节都一一和薛半夏说明,语毕,她伸手拍了拍薛半夏的肩:“师姐知道你一直耿耿于怀、难以放下,可是半夏,逝者已逝,三年了,你不能一直困在里面不愿出来。” 薛半夏垂了眸,坚决的神色中难掩落寞、不平:“我只是想不明白、也不想想明白,为什么他随手就能取了别人的一条性命却能全身而退,甚至连个板子都没有挨过……你知道的,虽然琪琪是奴籍,可是我和她都是奶娘喂大的,我当她是我的亲姐姐。我无能,救不了她,却不能眼睁睁看着杀害她的人安生过完这辈子。杀人偿命,他该还的,绝不能逃。” “我明白,我明白的。”郭迟见不得一向活泼的师妹如此模样,忙不迭点头:“师姐不是想拦你。只是……你不像我,我是在野之人,又是镖师,手里多少有几条人命,就算是杀了那狗贼,我也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你不一样,你出身官宦之家,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小姐,祖上几代行医,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就算杀了他、报了仇,你又如何能回到原点?” 说着,郭迟顿了顿,捏住薛半夏冰凉的手,旧事重提:“不如,师姐去杀了他。” “不可!”薛半夏猛地抬头,连忙拒绝:“不能这样。师姐,你信我,我能处理好的。” 直到磨得郭迟松口答应,薛半夏才走出客房,她松开紧握的双拳,放任其轻颤。师姐所说都是她的痛点。她不是孑然一人毫无牵挂,相反,她的身后有薛家,有在朝为官的父亲和兄长。她也从未杀过人…… 她来自21世纪,来自那个人人平等、法度森严的年代。她无法认同人命分贵贱高低的想法,所以她对那人杀人后可以全身而退一事如鲠在喉、难以接受。同样的,她忘不了自己没有权力随意处置任何一人的性命,哪怕那人曾轻易取走了琪琪的生命。 可是,可是她不甘心。 就算她的手上从此不干净了又怎样?就算她从一个救人性命的医者变成了夺人性命的刽子手又如何?琪琪的无辜遭殃是事实,是如铁锤一般重重锤在薛家所有人心上、砸的他们鲜血淋漓的事实!取人性命者,合该付出相应的代价才是! 既然大梁律法无法给她满意的结果、不能让双手染血的杀人凶手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那么她来!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就算她负了祖宗教诲、以后再无行医的心境,那条命,她拿定了! 郭迟坐在桌前,想了许久也想不出什么两全的法子。 师妹虽然从小闹腾,可是向来吃得了苦,因而才在得了一身好功夫的同时,练得绝佳医术,她是真心喜欢行医,也为此付出了应付出的努力。她曾经说过,她从不轻易与人动手的原因,是她打心底里认为自己是一个大夫,一个救死扶伤的大夫。就算在今日,那般危机关头,她手上都留有分寸、从未动手取走任意一人的性命。 可是她却要亲手去报仇。放她一人处理此事、去杀人,郭迟觉得不安,她不愿意看到师妹在大仇得报之后无所事事、憾失理想的模样。杀人,尤其是心怀慈悲之人杀人,定会生出心魔,纠缠一生,难以摆脱。 郭迟十分确定,如果有朝一日薛半夏报了仇、杀了那人,定然不能心无旁骛地去救人。 她与自己不同,自己这些年走南闯北,押送了不少镖,手上早已不干净。再杀一人而已,于她而言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实在无关痛痒。更何况那人是杀了琪琪的凶手,她虽与琪琪并不亲密,但是也见不得她枉死。 只是,她已经答应了师妹再不掺和此事。她一向说到做到,此刻也无法违背自己的许诺。 沉默许久,郭迟无意识地抚着重剑剑柄上的缠绳,想不出任何两全之法。她转身走向书桌,提笔写信。 此事还需要和师兄商量一下才好,不管怎么样,就算他们不能阻止半夏,但是她独身前去、前路凶险难测,他们总该护师妹安全无虞才行。 薛半夏在府中绕了一刻钟,平复了一下心情,才转身回到自己的院子,只觉得现在浑身酸软,脑中钝痛。今天实在是经历了太多事,精力耗尽,难以恢复。 慢吞吞推开卧房的门,却见屋中站着一位黑衣束发的干练女子,来人竟是赵月。 “薛姑娘,打搅了。” 薛半夏看了眼院中无人注意,忙关了门。赵月先前已经将打听好的事情告诉了她,可是她兴许已经用不到了,中秋之后她就要想法子离京,也算是白浪费了赵月的一番心血。 不过不知今天她来所为何事? “赵姐姐言重了。深夜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王爷有事找薛姑娘面谈,只是不知什么时候方便?” 薛半夏突然想起也许是之前托他关于宁妙彤的事情有进展了,忙向前一步,急急说道:“我现在……”话音未落,眼前一黑。她停住脚站在原地狠狠闭了闭眼,摇了摇发懵的脑袋,看向秀眉微皱担忧的赵月,不好意思地一笑:“现在可能不行了,明天可以吗?王爷明天什么时候有时间?我随时都可以!” 赵月轻轻叹了口气,扶着薛半夏坐下,轻声关心:“你没事吧?还好吗?” “没,可能就是今天太累了,休息一晚就好了。没事的。” “那你今天早点休息。”赵月也知道今天白天发生的事,只是薛姑娘现在脸色惨白、心神不宁的模样,显然不是因为白日缘故。可她虽看了出来,却没有充分的立场去过多询问,此刻也只能站起身离开:“我回去问一下王爷,明天给你消息。好好休息。”说罢就翻窗走了。 “她怎么说?”赵冶问匆匆回来的赵月。 “薛姑娘说明天都可以,就看王爷什么时候有时间。”赵月看向摇曳烛光下坐在老位置的赵冶,却意外发现对方眉间竟然闪过一丝焦灼。 哟呵,大半夜的真的是见了鬼了,这一个两个的,都不正常。 赵冶心里确实有些忐忑,照着薛半夏的性子,多半是趁着现在还不算晚,当即就和赵月一起过来了。看起来是真的生气了。可是他现在除了将自己当时的所思所想和盘托出以外,实在是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不过……”赵月悄悄打量着赵冶,想起了薛半夏的此刻的反常,多嘴了一句:“薛姑娘身体似乎不怎么舒服的样子,她说是今天太累了。” 果然,赵月就看到自家主子眉头瞬间紧皱。 哈哈,有趣!顺利完成任务并不经意间丢了一颗雷给自家主子的赵月想到。 隔天下午,薛半夏便匆匆忙忙来到了肃王府。府里的下人将她引到一个湖心亭中,秋日的清风袭来,湖面荡出阵阵涟漪,倒是确实是一副美景。 赵冶一身蓝白长袍,独自一人坐在亭中。无半分旖旎心思的薛半夏忙快步上前,打破了他人眼中“美男观景图”,行过礼后就急哄哄问出了自己的问题:“王爷找我来可是妙彤的事情有法子了?” 赵冶一噎,在她来之前才打好的腹稿一下子散了个干净,不由嗔怪地看了薛半夏一眼,她倒好,全然不知自己辗转难安究竟是为什么,别人的事倒是挂在心中。不解风情。 也对,可能在她的眼里,那个什么妙彤要比他重要得多。 心中长叹一声,赵冶勉强保持着面色的温润,开口:“是,我这倒是有两个法子,就看你的朋友想要选哪种。” 看到对方脸色还是有些泛白,精神头并没有往日那么好,赵冶语气不由软了下来,耐心解释:“一种是死遁,过去种种,一把大火烧个干净,只是你的朋友怕是再难用她自己的身份继续生活;另一种便是依照我朝律法,义绝,即女子休夫。这义绝不易,需要的功夫、精力都不一般,这些倒也好说,我可以暗中派人相助。只是,我记得你同我说过,你的朋友娘家并不看重她,所以纵使能够脱离孟家,她在娘家的日子,也许也并不好过。” 薛半夏听过之后,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也发起了愁。这说来说去,就是一个后路问题。事情可以解决,体面点的,撕破脸的,不管怎么样都能过去。可是之后呢?如何谋生当真是愁人。 空气中飘来淡淡的酒味,薛半夏抽了抽鼻子,看向一旁同样陷入沉默的赵冶:“王爷可是喝酒了?” 赵冶摸了摸鼻子,他在见薛半夏之前特意喝了两杯,人说酒壮怂人胆,以前他不屑一顾,今日却不由地试了试。可是没想到,就那么两杯,就被五感敏锐的薛半夏察觉了。 “咳,是喝了一点,就一点!” “哦。”薛半夏无知无觉地应了一声,随即自然开口:“给我也来点?”说完之后,她便想给自己一巴掌,当真是记吃不记打!这湖心亭的景、湖心亭中的人总是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总觉得身在江南外公家,说话总是不由自主随便起来。 好在赵冶也没说什么,叫了人端上来方才他喝的酒。只给薛半夏倒了一小杯,赵冶便再不愿多给她了,她也便作罢。 静坐片刻,赵冶斟酌开口:“半夏,其实叫你来,还有另外一件事。” 见薛半夏投来询问的目光,赵冶咽了咽口水,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我想和你说声对不起。那日再京郊,我和你说你不该来……并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只是那时境况凶险,我一时情急,担心你被牵扯进来有什么意外,刀剑无眼,你若是有什么意外,我……”他想了半晌,竟一时想不出若是薛半夏有个三长两短,他又会有如何心情、会如何表现。 抬头,在他面前的仍旧是那个毫无隔阂的、活力满满的笑容。赵冶轻轻呼出一口气,绷着许久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听了赵冶的解释,薛半夏心里舒服了不少,赌气的想法是没有了,但也也还是为自己当时的冲动脸热:“不瞒王爷,我还一直以为自己坏事了……王爷也不必担心我会出什么事,爹娘从小就教育我不能见死不救,若是明知你有危险,而我又可以伸手帮一帮,那我一定是要出手的。 但是这件事……确实是我莽撞了,是我该和王爷道歉才是……” 赵冶听得心里难受,有些着急:“没有的事,半夏你千万别这么想。这件事本就布置的隐秘,除了赵年赵季,便是星历也不知。” “对了,长公主为什么也会在那里啊?”说起李星历,薛半夏就不免想到那位亲和雍容的长公主。 “我想你也看出来了,那些人同我们两月前在京郊遇到的那些人是一起的。其实说深一点,他们都与我手头一件大案相关,事情已处于收尾之际,而他们那时一击不得,我料定会再寻机会动手,于是平日里明面上带的侍卫都不多,只为引蛇出洞。 只是京城中待了两个月,也没等到他们动手。正巧昨日是皇姐,也就是你口中的长公主生辰,皇姐生辰向来要去城外相国寺礼佛,我便借此机会一同前去,他们既然在城内不敢动手,那么城外定是可以的。 事实也是如此,只是没料到竟会在城郊再遇到你。” 那这事还当真是巧了,薛半夏对自己这点子运气有些哭笑不得,接着又想起了赵冶身上的毒:“那日刚好我外公的镖队押镖来京城,我师姐也在,我是去城外接我师姐的。不过王爷,说起城郊遇袭,那雪上一枝嵩的来历可查清了?” 赵冶轻轻摇头,沐浴在对方关切的眼神之中,心中升起一些隐秘的欢喜。毒药这件事的调查交给了赵年,只是不知为何,在这件事上赵年表现得是少见的不尽人意,时日已久,仍迟迟未有结果,真相一直隐在迷雾之中,难以看清。 薛半夏直觉这件事绝对没那么简单,不过,这人似乎本意并非要赵冶的性命? “那王爷可要记得小心,千万要注意入口的东西。”事已至此,她也只能这样说了。 “我明白。”赵冶颌首,丢掉了端正的姿态,手撑着下巴,向薛半夏露出一个好看的笑。 第15章 分别之际,薛半夏思前想后,还是将自己腹中转了许久的话告诉了她身后含笑凝视着她的赵冶。 “王爷,我听爹爹说,中秋陛下将会举办夜宴,百官也会有五日的休沐。不知王爷届时有什么安排,怕那时来不及……我是想说,我中秋之后就要离开京城了。” 赵冶大震,漂亮的双眼里渐渐漫上来许许多多的无措,半晌说不出话来。 薛半夏站在对面,垂着头不再言语。她不知道王爷是怎么定义他们二人的关系,有可能是朋友,有可能仅仅是一个普通下官的女儿,但是在她的心中,至少在今日、他恳切地解释过那日之事后,她心中已经将赵冶看成是她的朋友了,这回离开京城,前路迷茫,不知等着她又是什么,也许再无归期……那今日,兴许便是他们二人的最后一面了。 “离开……离开京城,是什么意思?什么时候……回来?”赵冶磕磕绊绊地说完,喉中干涩,茫然无措。若只是普通的出行,半夏不会这样一副神色……好像再也不回来一般…… “我需要去完成一件事,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归期未定。”薛半夏不知道他会这么难过,心里愧疚,鼻尖一酸,胡乱安慰着他:“王爷放心,我肯,肯定会回来的……” “你说谎。”岂料赵冶并不愿意接受薛半夏粉饰太平的虚假安慰,毫不留情面地拆穿她:“半夏,你说谎!” 被戳穿的薛半夏一时冲动,决定将一切告诉他,爽快承认:“是,我说谎。”她踱至亭边,语气是她惯有的坚决:“我的父兄苦学几十载,遍尝百草,废寝忘食,是想要给病患一点希望,救下能救之人;王爷夙夜劳苦、不顾身边的重重危险,是为了辅佐陛下开创一个海晏河清的盛世。 我也一样。 半夏没有什么大的志向,呵,也许以前是有的吧,但是现在的我,只想要完成那件事,为亡者讨一个公道。天理昭昭,该还的,逃不掉。” “那……京城的……呢?”赵冶含混提问,想要听她说哪怕一句对他的不舍。 “京城……”她低下头,低声回答:“不会有任何不同。我不是任何人生命中的无可替代,却是她昭雪的唯一希望。” 赵冶颓然坐下,再不复方才的清俊风流,甚至想要冲动之中将自己的心情剖开给她看。怎么会不是无可替代呢?于他而言,这二十多年来,也只有这么一个薛半夏呐!只是…… “我知道,我知道我留不住你……”横加阻拦之事我的确做不出来,可是我又该怎么办? “王爷,这件事还请你保密。了解我此行真实目的的人少之又少,父母兄长那边更是不知,我不想他们过分担忧……”见赵冶还是一副神色未定的模样,薛半夏安慰道:“王爷,你也不要过分担心,我保证,不会有危险。只是……我以后可能再无法堂堂正正回京城,我们也可以书信来往,等我安顿下来就给你写信,我不会消失的!” 薛半夏的话并不是没有作用,至少赵冶明白她确实相信自己可以保证自己的安全,只是无法堂堂正正的回京城这句话……显然已经暴露了许多,她定是要出去做什么不为世人所接受的事,结合方才所说的“为亡者讨个公道”种种,赵冶想到的便是她要杀人。 虽然相处时日不长,但是赵冶自问也算了解她。她从未杀过人,也不喜欢杀人。她与薛家父子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医者仁心。他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够让她放弃在守在父母身边的机会、放弃自己? 他虽掌杀生之柄,但是从未做过徇私枉法之事。可此刻,他脑中钻出的第一个念头竟是可以用自己手中的权力让半夏换个身份继续在这京城中活下去。 旋即,这想法便被他自己否决了。不说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擅用权力是错的,半夏那般骄傲又耀眼的人,也定不会为了苟活而藏在别人的身份下。 “你何必和我说的这么明白……”赵冶苦笑一声,他想留她,他多么想留她。他可以,但是他不能。 薛半夏摸了摸鼻子,竟然罕见地羞了起来:“不怕王爷笑话,我当王爷是挚友,不想骗你。” 苦乐参半,不过如是。赵冶心想。 此刻的二人,终是没料到,变故竟然来的那么快。 中秋前一天,赵冶便将户部贪渎大案的所有卷宗、证据等整理完毕,秘密封存,之后便进了宫。 皇帝接过赵冶的折子,越看越气,翻到附在最后的证据清单,更是怒火中烧、恨不得此时此刻就将那户部尚书的脑袋摘下来。 军中将士的伙食、冬日的棉衣没钱改善,给汛期遭了灾的州府拨下去的灾款还要分个三四波才能凑齐,贵为一国公主的长公主甚至不愿铺张浪费,连着五年的生辰只是一顿斋饭了事。 钱去了哪里?都进了这群狗官的肚子、被他们中饱私囊了! “朕非要狠狠治这群人不可!”皇帝在冷清的书房里发了半天火,冷静下来想了许久的章程、大差不差将此事如何解决理出头绪后,才察觉自己的弟弟静悄悄坐在一旁、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奇怪,以往这种情况,他就算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也总是会来来回回说几句“皇兄消消气”来着。 皇帝挠头。 “乐游,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没有。”赵冶回过神来,忙回答:“皇兄也不必这么生气,那严朴出身于微末,有胆贪却没胆花,据线报,他贪得钱财倒是大多存着,到时候查抄了,倒也能做些实事。” “辛苦你了。此事关系重大,节后开朝,朕便让他们三司会审,这些证据卷宗,你一并交给他们即可。” “臣弟遵旨。”赵冶起身行礼。 “起来起来。”皇帝挥了挥手,沉吟片刻,说了另一件事:“其实让你腾出手来,还有另一件事要做。近日民间盛传‘死婴换皇子’之事,你可有听闻?” “臣弟略有耳闻。”赵冶有些印象。 “本来朕只觉得荒谬,便也没管。只是,前些日子,母后却同朕说,这事并非空穴来风,她身边的嬷嬷知道些皮毛,只是那嬷嬷年迈昏聩,许多事情都说不清楚。朕让皇后仔细查了,然而十几年过去了,这宫闱之中的证据早已被人抹的差不多,珍妃育有皇长子,也算是有功在身,不好定罪,再加上没有证据,皇后只能慎之又慎,也是有心无力。 不过朕倒是百思不得其解,静嫔究竟是被拿捏住了什么把柄,竟然扔下生育皇长子的荣光,任珍妃摆弄。不过这事,自有皇后料理,你也不用在这些地方花心思。 中秋过完,你便去查查那孩子吧。涉及皇家,也不好交给外人。那孩子好歹也是朕的骨肉,流落在民间总归不妥,如果还活着,就将其接回来。” 本来以为是民间艺人胡乱编造演绎的故事,今日告知他确有其事,赵冶大为震惊。大皇子诞生那年,皇兄刚登上皇位没多久,政局本就动荡。而那时的他还只是个不懂事的孩童,躲在母后、兄长周密的保护下,完全没有意识到皇兄除了要面对风起云涌的朝堂,还要提防暗潮涌动的后宫。 “若是那孩子还活着……接回来皇兄要如何处置?” “稚子何辜,他自然能得到他该得的。只是静嫔、珍妃二人,朕却不能容她们!将皇家血脉当儿戏,简直胆大包天!待皇后查出眉目,朕便将她们一一处置,决不轻饶!” 百忙之中抽空来到太后身边的皇后扶着用过饭的太后在殿外闲走消食,低声絮絮地将自己近些日子日调查所得一一告知,太后听过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又要筹备中秋夜宴,还要翻这些陈年旧账,中秋过了,就好好儿休息吧。” “这些都是儿臣应该做的。当年那事发生,也是儿臣失察……陛下和母后没有怪罪,儿臣已经感激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现在做这些,也不过是为了弥补……”皇后哪敢应下,只能又一次谴责起自己来。 “掌管后宫十几年,也只有这么件事,你已经很厉害了。至于当年那事……”太后望向远处,长叹道:“先帝猝然离世,当年前朝后宫乱成一团,两个嫔妃的勾心斗角,咱们哪有时间搭理他们。只是这静嫔珍妃做了别的也就罢了,竟然敢害我皇室血脉流落在外,胆大妄为啊!” “母后莫气,气坏了身子就不值当了。” “可从静嫔口中问出什么了吗?”太后略一思索,问道。 “静嫔自当年死婴一事后便有些神志不清,十几年都过去了,更是成了沉疴宿疾,太医都没有办法,儿臣去了几次,她也只顾着抱着那只枕头,实在是拿她没辙。” 只是这究竟是真的还是装的,却有待商榷。进了这皇宫的女人哪有一个简单的?更何况当年这静嫔明里暗里可是争的厉害,怎么可能从此一蹶不振?“不过珍妃那里,儿臣已经想了些法子,现在就等一个时机了。” 太后笑呵呵看向皇后:“事情交给你哀家放心。这珍妃就是个刺手的家伙,仗着自己养育皇长子有功,皇帝看在自己儿子的面子上,也不会难为她。不过你有一副七窍玲珑心,自是有办法让她把该说的都说出来。” 等皇后走了,不多时,赵冶又来了,太后闻着自己小儿子身上的一股子酒味,无奈至极。 “怎么,身子一好了,就忍不住那些馋虫了?又喝了多少?” “皇兄说这段时间没人陪他喝酒,念的紧,儿臣便陪了几杯。”赵冶讨好地给太后加了夹了一筷子菜,面上讪讪。太后一向不喜欢他喝酒,可是他也只有这么点爱好了。 太后将菜吃了,看向他,脸上都是了然:“你定是心里藏了事。你瞧瞧你,自打进了哀家这殿里,不和你说话的时候眉头就皱着,笑得也勉强。你是哀家生出来的,以为能在你娘面前装个什么样子?” 兄长与母亲皆看穿了他,可是他却难以言说,心中更是苦闷。 总不能和这两位世上最尊贵的人说,你儿子、你弟弟看上了一个女子,只是那女子即将离京,有可能再不回来了。 那这两个急了自己婚事许久的人,可能就要出手拦着了。 有苦难言的赵冶只能牵起嘴角勉强笑了一下:“也没什么大事,儿子能处理好。” 第16章 明日便是中秋,等天黑透,薛半夏穿上那身夜行衣,熟练地翻去了孟家。 这段日子她时不时去和宁妙彤聊聊天、为她上上药,能做的不多。即便如此,宁妙彤的精气神也好了不少,与薛半夏回京见她的第一面相比逐渐有了精气神。 孟家的爵位已经承袭了好几辈,如今武昌伯更是平庸无才,只能在朝中任了个闲职,勉强维持着祖上的体面。而中秋节更是大节,孟家阖府忙的脚不点地,宁妙彤这里也罕见地整天没人过来。 等至天黑,终于等来了薛半夏。 “妙彤久等了。”薛半夏拉下面巾,轻轻掩住后窗。 宁妙彤摇了摇头,牵过薛半夏微凉的手:“半夏,这些日子真的太辛苦你了,我真的……”宁妙彤哽咽,她的父母兄弟都待她半点不如薛半夏这般上心,不辞辛劳、几个月间总是过来,听她诉苦,为她疗伤。 “妙彤,好消息。”薛半夏笑弯了眼:“你有机会脱离这孟府,就看你怎么选择。” 宁妙彤双眼乍然一亮,忙让薛半夏坐下:“你说!” 将赵冶说的两个法子说明了,薛半夏静静看着宁妙彤。这两条路都不好走,然不是不能走。是否保持现状,就看宁妙彤能不能狠得下心来。 “半夏……这,我一时间……”宁妙彤咬唇,略有为难。 “我明白。”薛半夏握住她的手,给她自己的支持:“我知道走出这一步很难,妙彤,你慢慢想,我都理解的。” 宁妙彤松了口气,颤颤地落了几颗泪。 “我今天过来,还有一件事要和你说。我中秋之后就要离京了,你的事情我托了人帮忙。有一位姓赵的姑娘,她每隔七日便会来看看你,你若是做了决定,径直告诉她就行,后续的一系列事情,自然有她的安排。”薛半夏后来又找了一次赵冶,将事情原委说明,托他帮忙,赵冶也欣然同意。 自此,不管宁妙彤选择了那条路,赵冶都会派人妥善处理好一切,让她可以放心继续接下来的日子。 听到薛半夏要离京的消息,宁妙彤惊诧问出声:“你要走了?!”她以为薛半夏这回回了京,就会安心待在京城,嫁人生子。 “对,很快就走了。你别担心,赵姑娘是自己人,有什么事情放心同她说就好。” “你……要回你外祖那里吗?要在那里嫁人安家吗?我们以后还能见面吗?”她不舍薛半夏,这个像一束光一般照进她无望人生的姑娘。 “也……不能这么说。”薛半夏被问得一愣,也不知怎么解释:“总之我会尽力回来的,你别担心。” 梁朝的中秋节非常之盛大,到了这一天,皇室会在祭坛开设祭月仪式,皇室全员皆需出席。待皇帝诵读完祭月祝文,礼部完成后续仪式,才会回皇宫摆宴,宴请百官。直至月上中天,结束了赏月、斗诗等活动,众人酒酣耳热,方才离席归家。 每当宫中有宴席,作为皇帝信任的太医,薛大人总是要陪侍于左右,以防万一。今夜也不例外,薛济和薛仁瑕两位大人照例在宫中值守。 薛半夏和郭迟二人帮忙摆放薛家祭月所用的供桌、供品,刘安凝陪着薛夫人坐在院中,看着两个小姑娘忙前忙后。 “唉。”薛夫人悠悠地叹了口气。 刘安凝心中也知道缘由,直到现在她才知道为何半夏那日要拉着她给她腹中的孩子买那么多东西。前几日,薛半夏神色忐忑地和公婆说了想和郭迟一起回外祖那里,待个几年再回来,说是想外祖了,加上京中流言扰的她头疼的紧,想出去躲躲。 公婆起先并不同意,婆婆还心心念念着那位张越泽张公子。张公子倒也诚心,自酒楼那一事过后,他还给半夏递过几次帖子约她出去游玩,半夏去了一两次之后再也不肯去了。婆婆还在奇怪为何,知道了半夏打定主意要回江南后,才算是明白,原来这小丫头早已决定不留在京城了。 “万一我在外公那边,遇到了我的缘分,当场就嫁人了呢?到时候我就带着自己男人孩子一起回京给爹娘看看……”薛半夏越说声音越小,只因她看到了喘着粗气的薛大人抄起来的药杵。 “不行!”薛夫人那日难得露出一副横眉冷对的模样:“你嫁什么人,什么时候嫁人,没有爹娘的同意绝对不行!!你要是敢胡来,老娘第一时间打断你的狗腿!” 看了眼神情郁郁的婆婆,刘安凝也无心赏月,轻轻递过去一盏清酒:“母亲,您也别太忧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半夏一向有主意,会过得好的。” “这孩子……早知她如今心会野成这样,我当时就不该教她习武!还总是由着她去父亲那里……一群江湖莽汉,都教了我女儿些什么!”薛夫人捶胸顿足后悔不已。 “母亲才不后悔呢。”早已看穿的刘安凝捂嘴轻笑:“看到半夏活得这般自由,母亲也是欣慰的吧?” “啧,就你多嘴。”薛夫人轻轻拍了一下儿媳,也笑了起来。 一家子坐在院中,望着天上那轮皎白的明月,闲话家常,倒也很有乐趣,只是缺了父兄,到底有些缺憾。 薛半夏没想到,想见见自己亲爹这么难。天一亮,她就去薛夫人房里,准备和爹娘一起用早膳,却看到她娘疲惫地坐在榻上,神思不定,似是彻夜未眠? “娘?你怎么了?”薛半夏忙走过去:“爹呢?” “你爹昨天一夜未归。”薛夫人有气无力地解释:“想是宫中出事了。照例,你爹和你哥哥,散席后就会回来了。” “我去打听打听。”薛半夏蹭的一下起身,风风火火就要出门,却被薛夫人拉住。 “傻孩子,宫里的事情,也是你能打听的?等着吧,应该要有消息回来了。”薛济与自家夫人情谊深重,这几十年来,若有什么意外发生,不能及时归家,定会第一时间派人回家说明。 果然,话音刚落,一直跟在薛大人身边的小厮便进了院中要见薛夫人。薛半夏赶忙出去,那小厮见是自家小姐,赶忙行礼:“禀小姐,中秋夜宴出事了,有大人中毒,老爷和少爷正忙着医治,可能要晚些才能归家。” “可知具体情况?是哪位大人出事了?还有别人吗?” “是位王爷,其他的,小的……不知。”那小厮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回到。 “好,我知道了,你忙去吧。”薛半夏心尖一跳,不动声色点了点头,忙回屋告知自家娘亲。 正想着事情应该没那么巧吧,可是心不在焉地回了房后,却还是得到了一个并不好的消息。 “你说什么?!”薛半夏起身间无意带倒了身后的凳子,却再无心思去管。 “是王爷中毒。”赵月低头:“还是雪上一枝嵩。” “还是雪上一枝嵩?症状竟如此严重?!”薛半夏心急如焚。 “是。” 这次进宫,按照惯例,还是赵年赵季二人随行,赵月留在府中和自己的兄弟们同过中秋。本来一切都没有任何异常,只是昨夜,她突然听说王爷在回府的马车上呕吐不止,最后甚至都开始吐血了。好不容易到了府上,王爷已经昏死过去,人事不知。 赵季急忙出府将散了宴、准备回家的薛大人和小薛大人截来了王府,薛大人一来,沉浸在莫名不安情绪中的王府都忙了起来,煎药的煎药,清理的清理,好不容易才去了几分死气沉沉。 直到今天中午,小薛大人满头大汗地给王爷灌进去两碗药后,薛大人才捻着胡子松了口气,说是算是捱过了这一遭。自愧难挡的赵年赵季二人终于盼到了王爷已无大碍,自己二话不说去领了罚,现下只能由她和赵旬二人守在王爷身边。 刚才,她隐约听到王爷喃喃着“半夏”二字,略一思量,她就付诸于行动。这就是她为何出现在此处的原因。 “薛姑娘可否去看看王爷?”赵月看向面前那个焦灼难安的女孩子。 “我去,我这就去!” 看到躺在床上的赵冶现在面如金纸、唇上毫无半分血色的模样,薛半夏一下子难过的厉害。她也不知道这种情绪从哪里来,只知道就这一瞬间,看到他的虚弱、想到他不久前受过的众多苦楚,铺天盖地的委屈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走到床边坐下,轻轻碰了碰赵冶的额头。 很凉。 “半……夏……” 他喃喃出声,薛半夏没听清,附耳再听时,却听到一阵轻笑。 她忙起身,却看到了一双水光潋滟的双眸,是她习惯的温柔,只是多了几分一纵即逝的脆弱:“是梦吗?” 薛半夏不懂赵冶在说什么,皱了皱眉急急问他:“你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吗?” 对方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双唇微抿,垂着眼,伸出颤抖的手探了探,感觉到指尖勾住了她的衣袖后,嘴角轻轻一翘,又放心地闭上了眼。 薛半夏见他闭眼又睡了过去,卷起另一只手的衣袖轻轻擦掉了他额上新出的一层薄汗。一定是很不舒服吧?只是说了一句话,就满头是汗。 等了片刻,见他还算谁的安稳,薛半夏决定出去问问爹爹情况如何。担心打扰到他的休息,她轻声与不远处看着窗外背对她的赵月开口:“赵姐姐,借下剑。” 赵月回过头来,犹豫片刻,还是将腰间的长剑递给了薛半夏。她站在薛半夏身边,想不明白她此刻要剑做什么。 冷光一闪,她心中只剩无语。 这姑娘,不解风情四个大字就是量身定做的吧。 第17章 轻轻将赵冶的房门合上,薛半夏转身就看到了上前来的薛大人。 “爹。” “哦?你来了。”薛大人抬头看了一眼自家姑娘,低头又看着自己手里的药方:“来的正好,你去把这副药抓了,看看你哥那忙完没有,忙完了就让他把这副药煎了。” “好。”薛半夏接过手里的药方,看着父亲满布血丝的双眼有些心疼:“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说还是雪上一枝嵩,这次竟然如此厉害?” “王爷应是在饮酒时中了毒,再加上这次,许是剂量较重……唉,倒是苦了他,我来时,衣裳前襟处都被血浸透了……怕是伤了肠胃,只是这后期还需要服药解毒,这肠胃……唉。” 薛半夏沉默低头,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弊端,只是没有办法,总归解毒才是顶顶要紧的事。 薛济摇了摇头,错过薛半夏要去赵冶的卧房,就听到薛半夏在身后叫他:“爹,你一夜没休息,王爷这如果已经稳定,我来照料就好,你和哥哥回家休息吧。” “可你明日不是就要离京了吗?”薛大人疑惑:“行囊这么快就收拾好了?事发突然,爹也没法送你……” “我……不走了,爹。”薛半夏看向薛济,下定决心般说道:“我不走了,王爷现在这种状况,好歹我也算照顾了他这么久,放下他就这样一走了之……实在于心难安。更何况,爹爹和兄长每日都那么忙,想来也没有办法日日守在王爷身边照看他。” “嗯……”薛大人捻了捻胡子,点了点头:“也好,等王爷好了你再走也不迟,去看你外祖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 “……是。” 一宿没合眼的薛大人心情一下好了起来,甩了甩衣袖:“那成,嘿嘿~我去看看王爷,没什么事,我就和你哥哥先回去睡觉,你来守着。” “好。” 看着父亲哼着小曲走远的背影,薛半夏深深出了口气。就一个月,她就再待一个月。一月后王爷解了毒,她就另找理由出发。 将满脸倦色的父兄赶回家,薛半夏又坐回了那个煎药的老地方,任劳任怨地搅弄着小砂锅里的药材,满脑子都是雪上一枝嵩。 手眼通天的堂堂肃王爷查了这么久也没能捉出来这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能够悄无声息地、一而再地给他下毒?薛半夏的人生中,鲜少出现什么阴谋诡计,此刻更是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头绪。 头脑昏沉、四肢僵硬是赵冶醒来的第一感受,迷蒙间他似乎见到了半夏。挣扎地扭头看向床侧、屋内,并没有她的身影。果然还是梦啊。 外头天已经黑了,她可能已经离开京城了吧…… 这毒属实可恨,他中秋那夜散宴后,不顾母后、皇兄的挽留执意要出宫,就是担心不能及时送她,可这毒偏在这关键时候让他缠绵病榻、一病不起。 哪怕晚一天呢? 深深喘了一口气,赵冶无意识地握紧了双手。一种少见的触感从僵麻的右手传来,他猛地低头,缓过顷刻席卷上来的眩晕,终于看清了指尖紧攥的。 那是一块不属于他的东西,一块浅绿色的绢纱。 “主子,你醒了?”赵月听到床上的动静,忙走了过来,却见自家主子正盯着手头上的那块破布。看到这块布,她还是觉得一阵无语。 “她……”赵冶口干舌燥。 就在此刻,卧房门被推开,来人正是薛半夏。 薛半夏轻手轻脚地进了门,却发现远处床上的人已经醒了,正目光灼灼地瞧着她。 “王爷,你醒了啊!”她的声音满是欢喜。 赵月见状,拉着木楞楞站在一旁不挪窝的赵旬悄声退了出去。 薛半夏将手中端的东西放在桌上,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轻轻伸手探了探赵冶的体温,又将他的手摆正,扯了扯他手中紧紧捏着的自己那半截袖子:“王爷,松手了,我给你把把脉。” 赵冶仓促松手,脸颊红扑扑的。 “唉,好不容易养好的身子又遭罪。心跳怎么这么快?爹说这毒也解的差不多了啊?”薛半夏皱眉:“王爷,哪里不舒服啊?还想吐吗?心跳得有点快啊……” “咳,还好。”赵冶将自己黏在薛半夏身上的目光移开,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地拢着湿润的眼眸,心不在焉地说道:“就是还有些头晕,喉咙疼,手有些僵硬,别的还好……” 薛半夏点了点头,又伸出双手包住赵冶的手:“手有些凉。”应该是吐的太严重,体内电解质有些紊乱了。 赵冶心尖一跳,心中涌出一点隐秘的欢喜,他想要抓住她的手……可是那双温暖纤细的很快便松开了,他不由探了探指尖。 薛半夏对其中的挽留之意毫无知觉,回头给赵冶倒了一杯水,又打开了一个小罐子,仔细地避开混在其中细小沙石,将罐中的雪白捻了一点出来放入杯中:“王爷,你吐的太厉害,现在喝一些淡盐水比较好。” 说罢,她回过身把赵冶扶着慢慢坐起来,又将水递给他:“喝一点盐水,然后缓一缓,吃一点粥好不好?直接喝药太伤胃了,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有些反胃恶心,但是还是吃一点好不好?” “好。”赵冶低着头安静地喝着手中的水,不知道有多乖巧。 赵月将薛太医的话转告给宫里过来、在王府侯了一天的公公,没让他进屋打扰刚醒的主子,便将他恭敬送了出去。回来就见薛半夏出了门。 “薛姑娘有什么事吗?” “哦,我想找人让他帮王爷熬个粥,又不放心,想自己过去盯着。” “我去吧。”赵月拦下薛半夏:“这王府薛姑娘也不熟,我去比较好。还要麻烦薛姑娘替我守着王爷了。” 薛半夏拒绝不了,只好又折回卧房,赵冶正不作声地看着她,专注的很。她脸上一热,开始没话找话:“对了,我爹说,王爷这回中的毒应该是在酒中。而且剂量有些大……不过也正是如此,爹昨夜下了猛药,也算是兵行险招,解了王爷体内的大半毒性,后面只需要依照往常那般,只是这解药里的乌头应该还是要用的。” “嗯……”赵冶应了,过后又有些忐忑地问对面的人他惦记了多日的问题:“半夏,你什么时候走?” “嗯?”薛半夏思绪还沉浸在解毒一事上,陡然间没反应过来赵冶的问题。 “半夏,你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离京?”虽然不想谈这个话题,可是赵冶还是想知道,她究竟什么时候离开。他卑鄙地希望她能看在他如此孱弱的状况下可以多留几天,可是又不敢将这奢求宣之于口,只能执拗地要一个答案。 “我暂时不走了,等你彻底没事了我再走。” 犹如天籁。赵冶想,老天总是这般偏爱于他,竟然一而再、再而三满足他的心愿…… “谢谢你。”他仍旧感到身体不适,仍然对那个隐在暗处、不知其目的的下毒之人感到如芒在背,却又奇异的觉得分外满足,甚至庆幸那人可以在这样一个时间、这样一个状况下,对他下毒,促使她为他驻足。 作为肃王爷、作为赵冶,他不能,也没有资格要求她留下。但是作为病患,他却可以让她负责,如此卑鄙却又矛盾的光明正大。 “这有什么可谢的,你也算半个我的病人,怎么能丢下你不管?都是我应该做的。”薛半夏轻轻拍了拍赵冶:“天色很晚了,我也不方便待在这里,就先走了。晚上让人守着,一有什么情况让他们赶紧去薛府找我,我带父亲过来。” “好。我让人送你。”赵冶不由坐直了身子。 “不用!你歇着。” 看着薛半夏出门,赵冶嘴角轻勾。他当然知道半夏留下是因为他是她的病人,也明白此刻的半夏对他没有任何旖旎心思,至多是个朋友吧。 可是那有怎样,既然她选择了留下,他就有了开始的机会。 赵旬敲门进来,低头说道:“主子,赵年赵季已经领了罚,主子要见他们吗?” 赵冶仰后靠在床头,思忖片刻:“让他们歇着吧。以后我的贴身事务由木生、木之负责,告诉赵年赵季,负责外围防护,再有疏忽,永不再用。” 赵旬浑身一凛,忙应是。 “还有,既然户部大案已经告一段落,雪上一枝嵩这事便交由你和赵月去查,既然赵年查不出来,就你们来。也让我瞧瞧,你们在拱卫司学的本事。” 背后留下一串冷汗,赵旬急忙应了,随后转身退了出去。 “三姐,主子将查这毒的事交给我们二人了。还把大哥二哥调去了外围……” “活该!”赵月气的直翻白眼:“他们头一次就不应该!我可是问过薛姑娘,主子那症状,能尝出来味儿的有毒的水都得灌下一整壶!十七岁都没犯过的错,怎么二十七岁反而犯了?!我看是年纪大了脑子也糊涂了!更别说这次,这次更是过分!主子没立时将他们除名扔进牢里就已经是菩萨心肠了!” “这事里外都透着古怪。”赵旬摸了摸衣袖,回想着其中的细节:“宫中这一次暂且不论,主子好酒,又更是喜欢烈酒,味道浓郁,能遮掩一支嵩的味道倒也合理。可是头一次……主子不喜茶,定是喝的白水。不能让主子尝出味儿,又要避开大哥二哥,究竟是什么方式,竟然能下如此大的量……” 待木生、木之进了主子的卧房后,赵月便迫不及待地拉着赵旬出了赵冶的院子:“走,去问问那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 第18章 城里的鸡还在打鸣,天色蓝蒙蒙的,太阳还没彻底爬上来,薛半夏却已经敲响肃王府的门。 小厮揉着脸、睡眼朦胧地打开大门,见是薛半夏,笑眯眯地让她进来,熟稔地接过了她递来的一小包姜糖:“谢谢薛姑娘!” 薛半夏踏着晨露、迎着曙光,拎着一个大大的食盒进了赵冶的院子,第一眼就看到了门口站着一个面生的抱刀侍卫。那人见她来,眼中皆是警惕,虎着脸站在她的对面。 “呃……我是大夫,照看王爷的。” “证据呢?”那侍卫眼睛瞪得圆圆的,就那么看着薛半夏。她眉头一皱,想着自己是不是要表演一下现场把脉?还是去和爹要一块腰牌? 门从里面打开,另一个与薛半夏面前的侍卫长相一模一样的侍卫出声:“木之,主子让这位小姐进去。” “哦。”这个叫木之的侍卫一甩马尾、昂着脑袋挪开了步子,跟在薛半夏一起进了赵冶的卧房。 直到进了卧房、看到赵冶穿着一身雪白寝衣坐在床上的模样,薛半夏才后知后觉、尴尬地笑了笑,她好像知道那位叫木之的侍卫为什么见着她就像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了:“这……我好像来的太早了点哈……” 赵冶轻轻摇头,松散的头发落下几缕划过他略有些发白的面颊,他回她一个温软安心的笑:“左右我也睡不踏实,半夏你早点来也好。” 薛半夏得目光随着那几缕调皮的发丝划过好看的下颌、脖颈……好不容易忍住发痒的手心,抬眼注意到对方眼下的阴影,可怜巴巴地撇了撇嘴:“很难受对不对?”话音刚落,赵冶竟然对她露出了一个饱含委屈、无奈的神色:“是,整晚都头晕,饿的胃痛,却又止不住的犯恶心。” 薛半夏一时豪气四起,恨不得指天发誓自己会倾尽全力让他舒服一点:“没事!有我在呢!”她打开食盒一一拿出之中的东西:“赵年赵季两位大哥呢?怎么照顾你还要他们帮忙才行。” “他们有别的事要做,这是木生、木之,之后我的起居由他们二人负责。”赵冶将身边的两个侍卫介绍给薛半夏,又对他们二人轻声吩咐:“这位姑娘是薛半夏薛姑娘,是本王的救命恩人,以后本王可以去的地方,她都可以去,不用拦着。” “是。”木生、木之双双低头应下。 与二人见过礼,薛半夏注意力被他们分散了一些:“你们是双生子呀?”她来到这个朝代,还是第一次见双生子,不由地好奇打量了几眼。 木生对着薛半夏低了低头,恭敬回答:“是的。” 看他们二人还有些稚气,似乎远没有之前的赵年赵季成熟,她不由好奇:“你们多大了呀?” “十七!”这回回答她的是先前拦着她的木之,他双眼亮晶晶的,就那么看着薛半夏。 “哇!我十六岁!” “咳……”床上之人轻咳。 薛半夏赶忙抬手,指了指自己拿出来的一个小木盒:“对了,主要是这个。这里是我从家里带来的竹茹,也就是竹子皮,有除烦止呕的功效,平时可以拿来给王爷泡水喝,但是不要太多,一天用两片就好了。用完后和我说,我再看情况。” 说着她又指向一个小纸包:“这里是红糖,晚上可以给王爷煮一碗来喝,不要太多,不然伤着牙。” “还有哦,下毒的人不是没抓到吗?以后王爷入口的东西一定要看着厨娘煮,中间不要经手别人。哦,可以多吃一些竹笋,益气开胃,也对解毒有好处。 还有还有,我觉得王爷要喝的水,你们可以先尝尝,当然,我不是让你们来试毒,就是在递给王爷之前可以先抿一点进嘴里,咂摸一下有没有什么不该有的味道。王爷总是忙着做事,你们递来什么他也就直接喝了,根本没心思尝味道,这样大家都能放心一点对吧? 至于别的……我随时想起来随时再和你们说,好吗?” 她不知道的是,这啰啰嗦嗦的一番话,却使赵冶感到异常的窝心。虽然他不是大夫,但是也知道,寻常大夫怎么可能注意到那些细枝末节的地方、衣食住行面面俱到?她在用她的方式关心他、体贴他,甚至,心疼他。 直到她说完了,赵冶才缓缓开口:“半夏,你准备了这么多……我很开心。”他一点不羞于提及薛半夏对他的关心,反而更愿意将事实挑明摆在她的面前,恨不得直接告诉她,你看,你就是这么关心我在乎我。而我,我对此更是喜悦非常。 “反正我回去也没事做……”薛半夏傻呵呵挠了挠头,丝毫没觉察出赵冶的小心思。 “我闻着粥的味道了……”声音有些小孩子的无赖,好像在撒娇? 薛半夏揉了揉发麻的耳朵根:“这就来了!”她把食盒底层的粥端了出来:“这粥虽然看起来平平无奇,可是我家厨娘的拿手绝活,我小时候生病了,除了这粥,什么都吃不下。” “不过……”她朝赵冶努了努嘴:“你头发怎么办?”回过身,却发现刚才还站在那里的木生木之竟然已经消失不见。 “我不会挽发髻。”声音倒是蛮开朗的,仿佛在说什么很让他骄傲的事情一般。 片刻后,赵冶摸了摸头顶上的头发,接过薛半夏递来的粥。 “我也不会弄男子的发髻,就我平时扮男装的时候自己扎的那种样式,给你也那样弄了……”薛半夏拿了一张软榻上的小桌放在赵冶的身前,方便他放碗。丸子头嘛,谁都会。 明日开朝,皇帝不仅不愿意自己舒坦地度过这最后一天的休沐,还将刑部尚书、御史大夫和大理寺卿全都宣进了宫里。三位大人在宫外遇到彼此的那一瞬,就察觉到了事情不简单。 其实这段日子,朝里面也不是没有消息,风言风语倒是不少。但是肃王爷做事一向隐秘谨慎,就算传出来什么消息,也拼凑不出什么靠谱的猜测,久而久之,关于肃王爷在查什么、想干什么,于己无关的,大家也就懒得猜了。 不过瞧今日的阵仗,事情怕是不小啊…… “近日,肃王在查户部尚书贪渎一案,关键的、难拿的证据,他都拿得差不多了,后续你们接手。这严朴真的是当朕是死的!!竟三番五次对肃王行刺杀之举,本来朕还想着刑部负责,现在这样,若不三司会审,属实难泄朕心中愤恨!你们切记,一个子儿都别让他户部贪下!不是他的,须得让他乖乖给朕吐出来!” “皇上息怒。”大理寺卿张大人劝慰道:“臣等也曾听闻肃王爷经历过的两次刺杀,确实险象环生、惊心动魄,不过王爷吉人自有天相,自然能逢凶化吉。” 皇帝撑着桌子,想起好端端的一个中秋,又因为这些腌臜之事搞得他的弟弟受了那么多苦,仍旧气愤难忍:“明日你们去了肃王府,和肃王打过招呼就手脚麻利点拿了东西赶紧走,别问东问西。朕的皇弟……又受了不少苦,不许扰他安宁!” “只是这户部……”后来的老大人伏太师颤颤巍巍地发问:“调查已经开始,户部大半官员牵扯其中,职位空缺,户部事务由谁主领……陛下可有打算?” “唉……”提起了这茬子事情,皇帝也是愁苦不已,他揉了揉太阳穴,头疼难消:“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哪哪都缺人,哪那么好找?” “若是王寄文王大人在……以他的才能,兴许能顶上。”伏太师揣着手回想道:“这王大人三年前丁忧离京,如今也许正是回京的时候……” “朕又何尝没想过。”皇帝又叹了口气:“几月前朕就曾派吏部去核审过这王寄文,说是身体不好,都下不了地了,得再治病。” “唉。”伏太师也跟着叹气:“王大人正值壮年,倒是可惜了……” 几位大人也跟着一起长吁短叹了半晌,好不容易熬到皇帝说散了,终于才等到了领旨退下。只是皇帝又马不停蹄地召了皇后和金吾卫大将军韩疆。 “肃王于前夜中秋夜宴中毒,你们都难逃失察之责。他在别处中毒朕鞭长莫及,可是万万没想到竟然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还出了这等事,宫中守卫如此松懈,朕又怎么放心!” 看着下首的满面愧色的皇后,皇帝轻叹一声,终于还是软了语气:“乐游先前也与朕提过此事,他不知那下毒之人的目的、不知手法,派探子去查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而这次,他又在宫中中了同一种毒,听人来报,症状严重危及生命,若不是薛济到的及时,用药果敢,怕是朕的弟弟就要折在此事上…… 皇后与韩疆配合,务必将此事查明白,将那暗中之人捉出来。但是不可声张!一切以乐游的安危为重,此事绝不可再发生!不管在哪里!” 出了御书房,贴身嬷嬷上前搀扶住皇后,帮她正了正头上的荆钗:“娘娘也别太忧心,陛下看了您的荆钗素衣,定也明白您心中之意。” “终究是本宫有负陛下所托……陛下将这整宫事务全交由本宫处置,是信任。可是肃王爷却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喝下了有毒的酒水,本宫又有何颜面面对他们?”皇后脸色惨白,自肃王中毒起,她便辗转难安,片刻不敢放心。直到传来了肃王无碍的消息,才好歹喘出口气来。 若不是薛太医刚巧在那里,及时出手,肃王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她这个皇后、她的儿女们,都不得不为这幕后之人的恶行付出代价。皇后此刻恨不得立刻抓住那人,饮其血啖其肉! “娘娘切莫太过自责,中秋这个档口本来就事务繁重,更何况您还不止这一件事要忙……” “不行。此事若不查明,本宫决不罢休!”皇后猛地停下步子,心中怒火汹汹。她在进宫前,先帝赞她巾帼不让须眉,进宫后,众人更是称她手段了得、一代贤后。 此事危及她就算了,一个不慎甚至会让她的儿子坐不稳这太子之位,她绝不允许!不过是一只阴沟里的臭老鼠罢了,且看她的手段! 第19章 在床上躺了两日,赵冶就已经可以下床活动了,除了躺的太久有些腰酸背痛,其他中毒后应该出现的症状甚至都很少。照薛太医的话来说,第一次中毒毒性浅,不会伤及性命,所以保守治疗;而此次中毒则是命悬一线,便是薛太医,也下了不小的决心,才敢下猛药以求保命。 不过好在效果不错,他身体的底子不错,很快便缓了过来,此后只需要慢慢调理身体、拔除体内残留的余毒便可,如无意外,便不会再有生命危险。 只是这下毒之人……赵冶心中将自己两次中毒前后一应事情推演了数次,能得到的可能无非就那么几个,若是赵旬赵月调查有些进展,也许就能确定…… “见过主子。”赵月敲门进来,低头行礼。 “嗯。”赵冶站在窗边看向窗外的那颗树:“你找半夏打听的事情,她写好交给了我,在桌上,自己拿。” “是。”赵月轻步走到桌前,将那一叠不薄的信纸拿起叠好,仔细放入怀中。后退几步,她开口汇报:“主子,还有一事。孟家二夫人宁妙彤,已经决定要与孟家义绝。主子放心,属下定会事事帮忙,保她能够顺利出府。” 赵冶回过身,脸色好了几分,声音也不似方才那般闷闷:“如此更好。人手你随意调配,定要保证此事可以妥善解决。” “是!” 一退出书房,赵月便去找了赵旬,将刚才拿到的消息递给了他。 雪上一枝嵩,民间又称为一支嵩,外表呈黑褐色或黄棕色,质坚脆易断。气微弱,味苦而辛。外敷可用于祛风除湿;活矫止痛。亦可用于跌打损伤、肢体疼痛、牙痛、疮疡肿毒等症状。有剧毒,严重者可于一个时辰内致死。 “也有小孩误食?”赵旬看着信纸上的病例嘟囔。 “这说明,在那西南之地,这药非常常见。”赵月整日忙的饭都没时间吃,此时正见缝插针地啃着一个桃:“薛姑娘将小薛太医记录的病例都抄给了我们,我看过了,那小孩的父母就是灌了小孩一些甘草茶叶等,后面还喂了不少红糖水,小薛太医后来去看过,已无大碍。一家普通的农户,父母的解毒手法有效,这一支嵩的用法,当地人定是烂熟于心。” “你说得对。”赵旬看完后,想了许久,踌躇片刻,直到眼睁睁看着赵月拿起了第三个桃子,才同她说道:“三姐。你说……这会不会,与自己人有关?” “你什么意思?!”赵月瞪眼,倏地站起身:“你别胡说!” “我只是说这种可能性……”赵旬眉头紧皱,似是轻叹似是遗憾:“我虽没有证据,只是猜测……只是那人下毒手法也太高明,竟然无一丝破绽,我想不出别的可能性……” “赵旬!”赵月柳眉倒竖,高声呵斥:“我们兄弟几个,出生入死十几年,从未背叛过对方,更未背叛过主子!他们二人什么品性你不会不清楚!主子将我们四个从那种地方带了出来,你我心中都将主子看作了恩人,早已发誓报效终生!又怎能是你随意怀疑的?!以后这种话想清楚了再给老子说!” 她决然扭头,向外迈了几步,又狰狞着脸回过头,低声地、狠狠地对自己向来信任的兄弟威胁:“再让我听见你拿这种话离间我们彼此,老子拼了命也要打断你的腿!!” 看着赵月愤然离开的背影,赵旬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他们兄弟四人朝夕相对二十年,对对方比对自己还要了解,如果赵月方才哈哈一笑,抑或是将她啃了半个的桃子砸到他的身上,他都可以全然相信赵月没有半分怀疑。 但是她却神色激动地说了这么些话,与其是提醒他不要轻易质疑两位兄长的举动,不如在劝服她自己要相信多年的兄长。他苦笑不已,这事简直就是个烫手山芋,不查对不起主子,查了,又…… 赵月叫了两个侍卫、三个探子,将宁妙彤义绝一事告诉了他们,吩咐那两个侍卫在此期间贴身保护宁妙彤,绝不能让孟家甚至宁家有任何人对宁妙彤不利。随后,她又令探子们为义绝一事铺路,将告官之后所需要的一应事务准备齐全,绝不允许此事有半分闪失。 陀螺一般又忙了许久司里的一应事务,直到再也找不到繁忙的理由,赵月不得已迎来自己日盼夜盼、此刻却畏惧非常的闲暇时刻。一轮弯月挂在空中,提示着她现在早已是午夜,她独自一人坐在漆黑的屋内,脑子里全是赵旬刚才说的话。她一点都不愿意相信自己的两位亲若手足的同僚会与此事有关,空想无意,不如一问。 房门被“咣”一掌推开,又吱歪着抖了回去,赵季抬头看向门口,发现赵月背对着青白的月光、手里拎着剑,就站在那处,看不清她的神情。 “你与主子被下毒一事是否相关?”声音是他从未听到过的冷酷。 “什么意思?”话刚一出口,纵使一向迟钝,赵季也听明白了对方话中的含义。他委屈,不甘,却又辩无可辩。从懂事起就经历的、刻在骨子里的训诫告诉他,错了就是错了,他没能完成任务,就算他并没有给主子下毒,但他也没有让主子避开毒。护卫不当,与贼人同罪。 眼前这个黑壮的憨直汉子瘦了不少,听到她的问话,本就没什么神采的双眼更是盛满了委屈。赵月喉间一梗,不敢再看那双眼睛:“我只想知道,你有没有给主子下毒?” “小月……”赵季蜷起身子,绝望淹没了他,含混辩解:“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知道,是我们的失职才让主子受了这么多苦,被罚、被调到别处、甚至没了这条命,都是我们罪有应得,可是你怎么能觉得是我们下的毒……主子救我于水火,我就是自己死,也不会让主子受这种罪啊……” “好,我知道了……”赵月进了屋坐在桌前,赵季心中难受,她难道不是吗? 赵季颓然坐在床上,抱着头狠狠地锤着、抓着:“是我太没用了……是我没用……” 赵月忙走过去紧紧抓住他的双手:“二哥,你别这样。” 从来流血不流泪的汉子此刻紧闭着双眼,眼角的几颗晶莹借着黑暗落下:“如果我再细心一点,再细心一点,主子就不会几次三番地……” “对方心思缜密,一定已经将你我都算计了进去,二哥,这事不怪你!” “这事就是怪我!我负责主子身前一应事务,怎么不怪我?!” 赵月安静片刻,扑进了对方的怀中,紧紧环着他的腰:“二哥,我和小旬会将此事调查清楚,严惩幕后之人。你此刻最重要的,是保证主子的安全,虽然你现在被调去了外围,可是那也是主子的第一道防线,只要二哥尽心尽力,自然也能保主子无虞,不愧对主子的恩情。” “……好。” 这边的赵冶已经吹了烛火准备睡觉,却听到院中有了打斗的声音,接着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几里哇啦乱响:“是我!是我,我找王爷有事!!” 赵冶只好起身,打开门喊停木生、木之:“是小郡王,让他进来吧。” 李星历一进来,面上捂着的黑巾都顾不上摘,掏出几只箭羽哗啦啦扔在了赵冶面前的桌上:“你看吧,京中军队用的箭,我都给你拿来了,根本和你遇刺那日那些人用的不一样!精细多了!还有,我偷偷查了军籍册,也查了所有的出入记录,根本没有那么一拨人出入的痕迹,肯定不是军队里的人!!” 赵冶给他倒了杯茶:“我知道,你慌什么?” 李星历仰头想要将那一杯茶送进嘴里,却忘了此刻脸上的面巾,茶水没进他的嘴里,反而迎面扑了一脸,将他烫的一哆嗦。手忙脚乱地将湿透了的面巾扯下,李星历又拿起茶壶给自己到了好几杯,龇牙咧嘴喝完后才解了渴,过程中仍忙不迭地和赵冶说着话:“我这不是怕你误会,别的地方我不知道,咱们京城里的各位将军、武官都不是什么坏人,我是绝不希望他们有什么三长两短的。” “你多想了。我们抓回来的那几个人,虽然还是死在了牢里,但是也问出来些东西,不是京城的,也不是军队里面的。” “哦……”李星历恍然点头:“你不早说,我这几日为了查这些事,好几夜都没睡,累的要死。” “早就和你说了我没多想,你非要自己找事。”赵冶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李星历嘿嘿一笑,心一下子就放进了肚子里:“不过,他们是谁的人问出来了吗?” “没有。倒是几个硬骨头,审不出来什么东西,问到的东西也与之前赵旬查出来的没什么两样,看来还是要去那才行。” “去哪?” “不该你的事别管!” “什么时候走?用不用我送你?” “……” 皇后听了手下人的汇报,怒火顿起,身旁十五岁的大公主见了,忙斥退下人,给皇后递了杯清茶:“母后消消气,为这些人气坏自己的身子,不值当。” “景淑,你瞧瞧,这宫里的人,就是这么深藏不露,棋子可以提前十几年就布下……” “母后,阴差阳错罢了……” “景淑,你记住,万不可小瞧任何一人,不能看低他们的手段,也不能低估他们的狠心,不然,他们就会告诉你什么叫死无葬身之地。” “女儿明白了。”大公主素着小脸忙点头。 “行了,你去休息吧,母后还有事要做。” 大公主退下后,皇后便立刻去了静嫔的宫里,她这段日子每隔几天就会去静嫔那处坐坐,前两次,她已经看到了静嫔眼中的犹豫,她还是想知道,静嫔究竟是因为什么可以狠心抛下自己的亲生孩子、自己的锦绣前程。 这些事,除了珍妃,就只有静嫔知道了。珍妃她不能轻易动,若是能从静嫔口中套出什么,那再好不过。只是多日的调查,以她的直觉看,兴许此事并不仅仅是后宫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背后,或许就藏着谁也无法料到的阴谋。 还是那个疯疯癫癫、神志不清的女人,她披头散发地抱着怀里的枕头,坐在桌下喃喃自语。皇后站在一旁,久久地、静静地看着她。 原本伺候在静嫔身边的两个宫女见皇后似是有些疲累,转身要去给皇后搬椅子过来。 突然,那桌布被里面的人掀开,一张惨白憔悴的脸露了出来,她张了张嘴:快,快去找孩子! “你!……”皇后美眸圆睁,却见那桌布被迅速放下,边缘的流苏左右晃动,犹如皇后那颗疑惑难安的心。 贴身宫女自然也瞧见了,上前轻声道:“娘娘……这……” 皇后甩给她一个眼色,又坐了一会后便离开。 “派人盯着静嫔身边那两个宫女的行动,看看去找了谁,说了什么,随时来报!”刚进自己的宫殿,皇后便吩咐底下的人。 她直觉今日静嫔的举动并非心血来潮,也许后面正是有人有了什么动作也说不定…… 第20章 “身体恢复的如何?”皇帝仔细端详着坐在下面的赵冶,满意地看到他脸色好了不少,已经敲不出来曾经大病的痕迹。 “皇兄放心,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赵冶微微一笑。 “瞧着精神不错,心情看起来也不错!”皇帝抚掌轻笑,点头连连:“薛太医得赏,朕要重重赏他!” 说罢,皇帝悄悄觑着赵冶,神色中有些难为情,嘴巴开合,犹豫间又不知道改如何说出口。赵冶当然也注意到了皇兄的纠结,无奈一笑:“皇兄但说无妨。” “哈哈。”皇帝尴尬一笑,言语吞吐:“其实,叫你来,还是有事要让你去做……” 看着自己弟弟全然信任的模样,皇帝更不好意思了:“还是皇嗣那事……珍妃的母家朱家鞠躬尽瘁,世代戍守于边疆,子嗣之中不少人都为国捐躯,为我大梁付出良多,如今更是兵权在握不能擅动。大皇子景明忠厚良善,这些年来朝中一些关于嫡子、长子的纷纷扰扰也是惹得他心思敏感,做事瞻前顾后。 朕倒是能直接处置了这珍妃,只是朕的皇儿是个好孩子,朕怕皇儿因为后宫这些琐事愈发消沉,也怕在证据不全的情况下擅自为之,寒了朱家上下的心…… 皇后也是念及此,迟迟不敢对珍妃做些什么。但是这流落在外的孩子,又难以保证其安全,珍妃有没有在那孩子处留后手,谁也不知道。这事再拖下去,怕是又生变数。” “臣弟明白。”赵冶点了点头,他明白皇兄的不容易,为皇兄分忧是他的职责所在。过后,他又将最近调查到的事情一一说明:“皇兄,这些日子,我也在调查城郊行刺的背后之人,那些杀手训练有素,据星历所言,招式之间有些行伍之人的影子,臣弟怀疑……南方恐有人豢养成规模的杀手,且与朝臣有关。” “说详细些。” 赵冶只好将自己得到的证据、推测出来的可能等和盘托出,直至说得口干舌燥,又补充:“自我接手拱卫司到今日,其中朝臣无故身死者近十人,其中手法、现场痕迹有类似之处的,有四人;另外,在我调查取证期间、尚未定罪之时,身死的朝臣有三人,与之前那四人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之前臣弟便觉得此事背后可能并不简单,但却又无从下手,无法确认,只能定位悬案。 第一次京郊遇刺,我派人查了许久,线索之中竟然与之前朝臣被杀案有相似之处。第二次遇刺,虽没得到确凿线索,但是对方是有组织、有计划的杀手团队已然昭然若揭。 此事事关重大,需得仔细探查才行。所以臣弟也想早日出发,去那里探探虚实。如果是我多想了,那最好不过;但若正中我的猜测……那么能够尽早发现、尽早解决的话,就再好不过。” “此事非同小可,不可擅动。”皇帝沉思片刻,却也觉得此事不可拖延,不知道还好,一旦知道,此事便如覆骨之蛆般令他不能安心:“朕多派些人随你同去。” “皇兄,不管是调查皇嗣一事,还是调查豢养杀手一事,都不可以大肆宣扬,不然反而惹人注意、徒增风险。皇兄放心,我会带手下的人一起去,也只是打探消息。后续如何处理,还要皇兄派人去才行,臣弟可没这个本事。” 皇帝想了一会,仍旧放心不下让赵冶这么个没半点功夫的孩子独自涉险:“不行,朕还是不放心。这样,朕给立一道旨,一旦有危险,就去找淮南节度使,他手下有精兵两千,总能护你周全。” “臣弟觉得……” “不用多说,听朕的。” 事情草草定下,赵冶回府后思考着这前前后后需要注意的事,却被推门而进的薛半夏打断了思路。 “王爷,这是今天的药。” 赵冶接过药一饮而尽,薛半夏接过药碗要离开时,却被对方揪住了袖子。 薛半夏:啧,这熟悉的感觉…… “半夏,我有事要说。”赵冶松开手,捻了捻背在身后的指尖,鼻尖轻轻抽了抽。他对她身上略苦的香气有些上瘾。“我可能……要离京南下,去调查一些事。”他说。 “什么时候?”此刻的薛半夏还没别的想法,心里唯一担心的是赵冶身上的余毒该怎么办。 “就这三五日吧,事情比较急……”赵冶边说边看着薛半夏,目光灼灼,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确实挺急……”薛半夏被赵冶看得心尖直跳,略微侧了侧身子,躲了一下他的目光,将精神集中至方才担心的事。她皱了皱眉:“王爷,你身上的的毒还没清干净,这事还要回去问一下我爹该怎么办,我抓紧时间,争取不耽误你的事。” “……好。” 丝毫没察觉赵冶失望情绪的薛半夏大步离开后,金吾卫大将军韩疆就前来求见,刚一见面,韩疆就将手中的信件交给了赵冶:“禀王爷,这是皇后娘娘这些日子调查所得结果及原委,事情紧急,陛下、娘娘命下官火速将信件交给您!” 赵冶接过封好的信件,微微颌首:“辛苦韩将军跑一趟。” “臣分内之事,如此,臣便告退了。”说罢韩疆便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了王府。 急匆匆回了家,薛半夏在药庐里找到了今日刚好休息的薛济,三言两语便将赵冶要离京一事与他说了。 薛济捻了捻胡子,思虑片刻便有了决断:“这药倒是好说,加急做些药丸便可。只是……总得人知道王爷的脉象才行啊,药品的更迭,不知脉象可不行……这样,我和陛下请旨,让你哥哥随行。” 薛半夏脑中灵光乍现,心跳一下快了起来:“爹,我去怎么样!我跟着王爷,我会武,而且前一次王爷后续解毒都是我陪在左右,也清楚这毒怎么解,我不仅不会拖他后腿,还能帮他解毒!我和王爷一起去如何?!” “做梦。”薛太医扭过身子不看自家闺女,自顾自鼓捣手里的药材:“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娃娃,跟着一个年轻男子一起出行是什么道理?不成体统。不能。我不同意。” “爹!”薛半夏跺脚:“你仔细想想,王爷出去办事,定是危险重重,京郊两次伏击就是证据!哥哥不会功夫,保护不了自己,不管走到哪里都需要王爷派人保护,多给人家添麻烦!” “那也不行!”薛太医胡子都要竖起来了,瞪着眼看着自己女儿:“你别以为你那点小九九我不知道!三番两次想出去,到底想做什么我们彼此心中都有数!你别想我会放你乱跑。” 薛半夏汗毛一立,这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原来父亲都知道……不过她本来也没想瞒他们一辈子,照她的计划,事成之后,她自然会向父母请罪,之后便老实呆在江南,再不生事。 就算他们知道,她也不会放弃。 “我不管!我一定要去!”说罢,薛半夏扭头就跑。 “你说什么?”赵冶惊讶地看向去而折返、气喘吁吁的薛半夏:“你想和我一起去?” “对。”薛半夏点头,眸光中尽是坚定:“王爷,之前我没瞒过你,现在也不想瞒你。想和你出去,主要是想在我的母亲面前有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离京。包括前几日我说的中秋后要走,也是和我师姐一起出城。其实是那人在江浙一带,我要去那里找他。” “可是这样毕竟对你的名声不益……”赵冶皱眉,犹豫不决。 “这些都不是我在意的事。”薛半夏说过后,认真看向赵冶:“王爷,我已经坦诚相待,还希望王爷也可以和我说实话,如果我执意要与你一起离京,是否会给王爷造成什么困扰?” “当然没有,我欢迎至极。”赵冶坦然回望,想让她知道自己无半分为难。虽然他知道,这么做确实不合规矩,一个女子随行,对他们二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可以放心公开的事,但是既然薛半夏已经做了抉择,他自然愿意伸出手来。 他虽然知礼守节,却也知道什么叫事急从权。比起守着教条让薛半夏只身一人南下去找那劳什子人,他宁愿顶着流言蜚语护着她。 更何况,这似乎是他求之不得的事。 能够与她再多相伴几日的欣喜足以冲刷他方才的片刻失落,她是如此信任他。 “好。王爷何时启程?到时我会在王爷身边待到毒性清除后再离开,绝不会误事。” “三日后,三日后就启程。” 匆匆而来的薛半夏又匆匆离去,赵冶望着她离开的身影,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回到书桌前,他将读完的信纸折好封回了信封中,轻轻地,轻轻地叹了口气。 等薛半夏回了家,薛济与夫人刚午睡起身,他从门缝中瞅见自家姑娘脸红扑扑地进了院子,正四下搜寻他们的身影。 冷哼一声,薛大人扭头正想从后门溜去书房,却被逮了个正着。 “爹!”闯了进来的薛半夏急急叫住了他:“我已经和王爷说过了,他也同意了。” “胡闹!”薛济一生气,声音就止不住有些高。 “干什么干什么?!”薛夫人抚了抚心口,嗔怪地看了丈夫一眼:“有话好好说不成吗?吼什么?” 薛济无话可说,只拿手指着不远处的薛半夏,神色中尽是恨铁不成钢的失望。 “怎么了半夏?和娘说,娘给你做主。” 等薛半夏将事情原委一一说明后,薛夫人也犯了难:“这……你爹说的也有道理,事关女儿家的清白,哪能那么随你的意乱来?” “医者眼中无男女,这是爹娘从小教导我的!再说了,王爷身边凶险异常,若是哥哥随了他、出了什么好歹,嫂嫂腹中的孩子又该怎么办?” “这……”到底是自己的骨血至亲,薛夫人难得卡了壳。 “不准去!”薛大人跳脚:“我说了不准去就是不准去!大不了我给他写个条子,让他按部就班服药便是!你和你哥哥都不准去!” “爹!”薛半夏着急了起来:“爹爹你不能这么做!王爷是病患,爹你从没有这么不负责过……” “出去出去!”薛大人半句都不想听,撵着薛半夏出了房门:“你别痴心妄想了!” 薛夫人有些不明白一向疼爱女儿的丈夫为什么一下子变得这么不近人情,解释都听不进去,却也不好在女儿面前拂了他一家之主的面子,只能当作没看见。 烈日晃眼,秋老虎的天气酷热难忍,薛半夏仰头看了下日头,咬了咬牙,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在了院中的石板上。 “这!”一直关注女儿的薛夫人惊站起身,慌忙想要出去,却被站在门口的薛济拦住:“你也不准去!让她跪着!” “你!”薛夫人一急,略长的指甲险些戳到了薛济的脸上,她急急收回了手,狠狠咬牙:“你今日不给我一个明确的理由,老娘决不轻饶你!” 两个时辰很快便过去了,薛夫人没等来薛济的解释,薛半夏没等来父母的首肯,薛济没等来女儿的软化,三人僵持在此处。 匆忙赶来的刘安凝焦灼地站在廊下,劝的口干舌燥。这一家子都是出奇的倔,在这四方的院子里角斗,谁也不肯服输。 天色渐晚,终于,薛仁瑕下值回来了。 赵冶望了许久夜空,漫天星子,好不美丽。可是他的心情却异常沉重,勉强将心头的难过遮掩过去,他终于开口:“木生,让赵年、赵季来见我。” “是。”少年清朗的声音传来,很快,书房门被敲响,赵年、赵季二人来了。 第21章 匆匆赶来的薛仁瑕,看到的就是妹妹顶着烈日、汗流浃背跪在院中的背影,她面色通红,神色执拗,咬着牙硬挺着。倔劲儿又上来了。 刘安凝匆匆上前将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薛仁瑕,他沉默了片刻,将刘安凝安顿在一旁坐下:“好好坐着,待回可别掺和,小心伤了身子。” 说罢,他来不及与妻子多说什么,便行至薛半夏身旁:“半夏,你可确定?” “确定!”薛半夏任由淋漓汗水划过颊边,咬着牙回答。 “好。”薛仁瑕一如预料般看到了妹妹那股子百死不悔得模样,撩起衣袍跪在她的身旁:“有哥哥在,别担心。” 眼泪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涌了出来,倔了两个时辰的薛半夏一下就哭了:“对……对不起……” “瞎说什么。你我兄妹之间,不说这些。”薛仁瑕一反常态,强硬了起来,他郑重其事地宣告:“你记着,不管你做什么,哥哥都支持你,都愿帮你。” 薛夫人急急走了出来,眼眶红红:“你们……你们这……” 刘安凝虽不明这其中究竟有什么隐情,却也明白此事不简单。但她全然信任自己的夫君,于是也顶着薛仁瑕不赞同的眼神,走至他身旁,缓缓跪了下去。 见此,薛半夏无法自已地呜咽出声。自己何其有幸,纵使任性自私,也有人愿让她依靠。 “薛济!”薛夫人再忍不住,咆哮出声:“薛济!你还能看得下去?!” 备受折磨的薛大人深深叹了一口气,走出了房门,仿佛老了几岁般:“薛仁瑕,你可知薛半夏想做什么?” “儿子知道。” “你当真知道?” “儿子当真知道。” 看着引以为豪的儿子那双坚毅的眸子,薛济又叹了口气:“那你还随她胡闹?!” “父亲,半夏的执念如此,如果不能……您也知道,她终究难安。” “薛半夏!!”薛济高喝:“你执意如此?” “求爹爹成全!!”薛半夏深深俯下身去,头磕在石板上。 沉默片刻,薛济终于认输:“罢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如果有话,可以现在说。如果你想。”赵冶仍旧背着手望着窗外的满天繁星,谁也不知道他心中纠缠难分的期待与失望。 “主子,我……”赵季急急开口,却不料身旁的赵年重重跪倒在地。 “事情就是那样让人难堪。”一贯沉默寡言的侍卫终于开口,声音喑哑:“主子,我是真的……真的想好好在您身边守着的,只是我福薄,老天连这点愿望也不愿满足我…… 我一向福薄。 二十多年前,家乡糟了地动之灾,爹娘都死了。姐姐从灰墙土瓦的碎砾里把我刨了出来,带着我跟着灾民一路北上,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懂,饿了就哭,累了也哭,姐姐拖着拽着,硬生生是把我带到了京城。 后来我们卖身给了朱家做仆人,那时候我以为我这一辈子就会这样过去,任人差遣,赚点小钱糊口,老在那座宅子里,死在那座宅子里……其实也很好。 可是不是这样的。 我被看中送去了那种地方,每天除了学武、杀人,就是挨打。我虽然不愿,但是如果这样能换来姐姐的安稳,也值了,真的。 后来我便被主子救了出来。 起初朱家知道我来了您身边,算是放弃了我,因为您是个闲散王爷,对他们而言没什么用处,反正他们能拿捏的人很多,我无足轻重。就连我唯一牵挂的姐姐也因为可靠聪明,被调去了朱小姐身边做丫鬟,我们两个人,都逃离了那些苦难。 您赐了我新的名字,也没有查出我的过去。我这才觉得,自己好像有了新的人生,有了希望,我仿佛能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那时候我好感谢朱家,谢谢他们将我送去了那种地方,让我有机会来到您身边,做一个干干净净的赵年。 可是在您接手了拱卫司之后,这一切就变了。 那时我只觉得,自己能用这一身本领,在为平头百姓谋福,我真的特开心,我的人生好像苦尽甘来了,我有您,有兄弟,有抱负有追求,一切都那般好。 但他们开始隔三岔五支使姐姐唤我过去。 主子,我保证!我在此之前,绝没做过背叛您的事情!! 直到三个月前,朱家小姐让我给您下毒。他们……拿姐姐的命要挟我。 我没办法……” 一向流血不流泪的汉子低着头颓然跪在那里,隐忍的啜泣声断断续续传来。赵冶深深叹了口气:“之后,你便给我下毒。” 赵年低头撞在地上:“我没办法……他们不愿您离京去查那事,让我下毒拖着您,那药量我也是把握好的,只会让您无法离京……能治好的……” “赵年。赵年啊……”赵冶回过身看他:“我是拿你们几个当家人的,我将自己的一切托你们看护,是全然信任你们的,你就不能给我一点信心吗?” 赵季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本就是个不善言辞的糙汉子,现下更是无措,只是跪在地上,望着满脸失望的赵冶讷讷着:“主子,求你……” “求我什么?”赵冶看过去,厉眸之中隐约有水光闪过:“求我原谅他?还是求我保他的命?你想我怎么做?!” 连连诘问下,赵季无措低头。是啊,主子糟了这等飞来横祸,甚至险些丧命,本就无辜。 赵年已经平静下来,他腰板僵直,仿佛一碰即断一般:“属下不敢求主子原谅,只想谢主子能给我个机会说出这些……希望主子,往后平安顺遂,再无祸患。” 门外的赵月已经泪流满面,赵旬紧紧攥着手中的刀,青筋迸起,双目赤红。 明月皎皎,清风袭来,一切静谧祥和,得偿所愿的薛半夏安稳睡于床上,不知自己的老父和兄长二人秉烛长谈了些什么,更不知远处的肃王府,有四个人彻夜难眠。 天光大亮之际,赵冶穿好衣裳,揉了揉绞痛的额角,听到两声轻轻的敲门声。 赵季的声音有些闷:“主子,赵年……死了。” 紧闭双眼,赵冶掩下双眼的酸涩,罢了,既然是赵年自己的选择,他只能尊重。 “知道了……葬了吧。” “是。” 赵月看了眼赵年被草席裹好的、已经僵硬的尸身,将手里的水桶倒了过来,水将屋内遍地的血迹冲置门口,淡粉色的液体缓缓流下。 赵旬踏过血水拉住她的胳膊:“好了,这些留给下人做吧。” “走开。”赵月低头,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下。 “三姐……” “他害了主子,我不能让他的血还脏了主子的地方……”赵月呜咽地说着,赌气似地挣开赵旬的手,继续冲刷着房屋内的血迹。 “你明明不是这样想的!”赵旬红了眼,哽咽地喊:“你以为你能骗得了我吗?!” “那我应该怎么想?!?”赵月将手中的水桶扔了出去,那水桶不知道砸到了哪里,发出一阵叮铃咣啷的声响。即便是嚎啕大哭,赵月的口齿仍然清楚:“他简直白跟了主子十几年!十几年啊!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吗?你忘了昨夜主子怎么说的了么?主子说,能不能给他点信心……咱们高高在上、不可冒犯的肃王爷!问他能不能信任自己! 他呢?扭头就自刎了!他倒是死了一了百了,主子费心为他谋划的那些全都打了水漂!我们呢?他又何时将我们放在心上过? 他有难处,但凡他愿意与我们任意一人商量一下,事情就不会发生到现在这副覆水难收的地步!枉费我叫了他十几年的大哥!!他根本不配!” 声嘶力竭之下,是人尽皆知的悲痛难忍。她哭了,骂了,心却是真的痛着。那是她的大哥啊,二十多年来,寡言温和、细心强大的大哥。 等赵月渐渐冷静了一些,早已流了泪的赵这才出声:“大哥也是……无颜面对我们所有人吧。主子待我们恩重如山,我们几人愿为了他付出所有,大哥何尝不是?只是站在另一头的,是给了大哥一条命的亲姐姐。 忠孝两难全,大哥定然是因为自己的选择愧疚难安、再没脸面接受主子的任何帮助了吧……” 匆匆回来的赵季站在门口,听了两人的争执后,上前轻轻拍了拍嚎啕不断的赵月的头,嘴角牵强扯起:“洞察人心这种事……还是听小旬的吧……” 赵月撞进赵季的怀中,嗡嗡地哭喊着:“你……你别笑了,丑死了!!”她难道不知道吗?她难道看不出来吗?可是还是恨啊,恨他的擅作主张,恨他的死要脸面。 三人给赵年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又找来相熟的仵作将他脖子上的口子漂亮地缝好,放进一口简单结实的棺椁中,拉出城外,找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葬了。 今日起,京城中肃王爷身边那个本事超群、可遇而不可求的第一侍卫,就此消失,再不会出现。 “两日后,我会离京南下,去调查皇嗣流落民间一事,你们三人都要跟着。”赵冶望着桌角跳跃抖动的烛焰吩咐道。 “是!”忙了一整日的三人忙打起精神,低头应是。 “在这之前,我会进宫求陛下最后留赵年的姐姐一命……若他的姐姐手上干净、不曾害人的情况下。届时,便由赵季去接应她出宫,之后她想去哪、想做什么,随她便是。” “属下遵命。” “我同赵年所说句句属实,我拿你们几人当家人,你们在过往十几年里尽心尽力、拼命护卫,我都看在眼里,心中也是万分感激,自然是希望你们能有个好的前程,未来无忧。 赵年死的突然,没能在我为他的安排之下安宁度日,我也实在意难平。如果以后,你们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不求尽数告知于我,只想你们相信,我对你们并不会行那赶尽杀绝之事,我会尽力帮你们,所以……别再像你们的大哥那般傻了……” 等几人陆续退下,赵冶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不想动弹。 他很伤心,却无人可说。赵年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陪伴左右,他们几人相携长大,情份又怎么可能浅?纵使他一而再给他下毒,赵冶却仍旧记得他在刚接收拱卫司时,在那段手忙脚乱的岁月里,赵年新伤叠旧伤、九死一生地为他办事、保他安全的过去。 就算是功过相抵,赵年也值得他为他安排一个安静祥和的后半生。 然世事难料,那个寡言要强的侍卫,终归还是这么离开了。 第22章 膝盖仍旧是肿的,薛半夏起床之后庆幸自己昨夜睡前小心处理了一次,不然今早能不能正常走路还两说。又敷了一些止痛的膏药,她穿好衣服就去了药庐。 却不料,薛济已经在了。 “爹,你来这么早?” 薛济抓药的手一顿,单凭背影就能看他的抑郁,听见薛半夏问他,他也就只是闷闷地回她:“早点把王爷后面需要的药配好,抓紧时间做了……” “好。”薛半夏洗了手,想要接过父亲手中称量药材的戥子,抬眼却看到了父亲布满血丝的双眼和眼下的青黑。她鼻尖一酸,垂下了手,拼了命般想要让对方放心:“爹,我会没事的。” “唉。”薛济仰天长叹了一声,轻轻摇了摇头:“你……太倔了……” 见薛半夏低头沉默,薛济将手中的戥子递到她手中:“爹虽然不支持你的想法,但是理解。琪琪与你打小一起长大,你意难平也是正常……只是一定要谨慎小心,切不可留下把柄。爹……不想再见不到你。” 说罢,薛济双手背后,缓缓出了药庐,只留给薛半夏一个沧桑萧瑟的背影。 不多时,薛仁瑕也来了,他卷起袖子自发去拿了药材:“做成药丸要废不少功夫,现在没几日了,那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和你一起。” “谢谢哥哥。” 兄妹二人忙的热火朝天,将各阶段所需药材按照方子配好,又生火烧了好几个瓦罐,各管了四个烘干药材。闲暇之余,薛仁瑕将手中的一个小册子递给薛半夏:“爹将前一次解毒过程中,脉象变化、随之更替的药方及突发情况应该如何解决都整理了出来,我将那些都抄在了这个册子上,虽然上次也是你在照看王爷,但是内伤、解毒此类你并不擅长,如果有什么疑惑,可以翻翻这个册子。” 接过册子,薛半夏有些失落,又有些难受。 “还有这些。”薛仁瑕将三四个瓷瓶递给薛半夏:“这里面有你嫂子给你准备的解毒丸,虽然解不了凶险异常的毒,但是普通的迷药等,还是能用用的。还有我备的金疮药等,用法你也都知道,可以拿上以备不时之需。” 薛半夏撇了撇嘴,眼眶酸得不行。 “还有……”薛仁瑕沉默了片刻,才出声:“哥哥也想给你道个歉。三年前,哥哥没顾及你的心情就擅自拦了你,还拿父亲母亲、拿这个家来压你,让你放弃找王钺报仇,是哥哥错了。 游学那两年,我亲眼看你强颜欢笑了两年,你是个懂事的小姑娘,为了不让我难受、不让父母担心,硬是装出了将此事看开了的模样,让你这样将一切自己咽下、不敢与家里人坦白真心,是哥哥没能体谅你,哥哥的不对,我也要和你道歉。 后来我也想了很久,如果那时出事的是你,是我薛仁瑕的妹妹,我还会不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不行的。 所以,你想怎么做,就去做吧,我和爹爹没有别的要求,只想你能够保证自己的安全,拜托你不要……让我们也受你曾受过的苦……” “呜……”薛半夏扑进薛仁瑕的怀里,呜咽出声:“我从没怪过你,我一直想谢谢你的……如果当年我由着性子杀了王钺,那就只有死路一条,我们薛家也会因此蒙羞。这三年给了我思考的机会,我不会再冲动行事了……” 薛仁瑕轻轻拍了拍薛半夏的背,眨下眼中的湿润。 “别告诉母亲,哥哥。”薛半夏低声说道:“事成之后我和她说,省的她跟着一起提心吊胆……” “好。千万不要出事,哥哥手无缚鸡之力,替你报仇可是难如登天。” “呸呸呸!” 劳碌一整天,勉强做了一半的药丸,这是王爷口服的药丸,用来解毒的,薛半夏不敢马虎,根本不敢让府里的下人、医者帮忙,只能和哥哥二人生抗,于是不到天黑,她便累的腰酸背痛。躺在床上眯着眼,正要睡着,就听到薛夫人来了。 “出去记得穿男装,知道了吗?”薛夫人吩咐道。 “可是我就算穿了男装,所有人都能看出来我是女的……”余光瞥见薛夫人瞪她,薛半夏连忙改口:“当然我肯定要穿男装的!女装多不方便,我肯定穿男装!”讨好地笑。 “这还差不多。”薛夫人把手里的两身灰扑扑的棉布男装递给她:“这是我今天找绣娘赶工做出来的,舒服合身,你就穿这个就好。” “听娘的。”薛半夏点头。 “出去一定要注意安全知道吗?”薛夫人握着薛半夏的手,依依不舍:“你这一走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常给娘写信知道吗?别的不方便说也就罢了,至少报个平安,记着了?” “嗯。” “还有,薛半夏,我有正经事要和你说。” 你妈喊你全名的时候,就是最恐怖的时候。薛半夏腰杆一直,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提心吊胆地听着。 “我不知道你和王爷身边都是什么人,但你给我记清楚了,万不能和王爷独处,你们男未婚女未嫁,孤男寡女容易传出不好的话来。万一跟着你们的人里有谁长舌了,那你就是跳进护城河也洗不干净!听明白了没!!” “……娘,我觉得你可能……有些高看我了。王爷以后定是要和门当户对的女子结亲的,怎么可能与我生出什么瓜葛?人家有礼有节,肯定会和我保持距离的。” “呸!”薛夫人打了薛半夏的手一下,气呼呼的:“你娘我还觉得你配他绰绰有余呢!这不是重点,你不懂男人,他们可以三妻四妾,要是真看上你了,要娶你回去做小妾怎么办?到时候你名声也毁了,不嫁给他又能嫁给谁?” 啧,这熟悉的套路…… “那混蛋高明杰不就是这么干的么!”薛夫人越发生气了:“反正你给老娘当心着点,别进了别人的套子里。总之就一句话,你是出去当大夫的,当大夫就有个当大夫的样,别被他们那些花花肠子迷了心智,看完病就跑,知道了吗?!” 拱卫司,赵冶前几日派出的探子也带回了消息。 “禀指挥使,如今查探到的消息,十三年前,跟在小皇子身边的侍卫死在了庆州,之后小皇子便不知去向。详细情报须得去当地调查。” “知道了。去赵旬那里拿名单,告诉他们,后日随我出京。” “属下领命!”探子一晃身便不见了踪影。 赵旬将名单写了出来递给赶来的探子石阳,问道:“最近几日我与赵月有事缠身,没能去探查此事。怎么查出来的?” 石阳将名单折好放入怀中,随口答道:“告诉你也好,反正之后你也需要跟在指挥使身边去庆州。” 此事还要从十三年前,静嫔将孩子送出宫后说起。静嫔让从小跟在身边的丫鬟抱着孩子逃亡,并且令其娘家私下给她的六名侍卫尽数出宫,保孩子安全,送回娘家。 虽然行事谨慎,却仍被珍妃察觉,珍妃同样也派出了死士,将这些侍卫杀的七零八落。最后留下的一个侍卫在去往静嫔娘家的路上,途径自己的家,疲惫不堪难以支持,便大意地在家中休整了几个时辰,之后又头也不回地往南去。 哪料珍妃的死士竟那般冷酷,将此侍卫一家都屠了个干净,最后一把火烧的什么也不剩。只是他们没想到的是,那个侍卫的母亲刚巧进了地窖,侥幸活了下来。 “然后呢?” “然后这位老母亲在这十多年间,就边开着茶馆,边打听儿子的下落。后来她找到儿子身上的玉佩,沿着蛛丝马迹寻到了庆州,多方打听,才知道儿子已经在十三年前离家不久后便死在了那处。” “难不成……这位侍卫在家逗留之时,将那孩子的事情告诉了他们一家人?”赵旬皱眉问道。 “虽然没明说,但是话语间确实透露了一些,而这位老母亲也胆大聪明,几乎将事情原委推测了出来。后来她便遇到了京城中那位说书先生,彼时他正四处云游、搜寻故事,她便将此事装作不经意间告诉了这位说书先生。再后来,这位说书先生担心会扯出一些麻烦,便又将这故事改了又改,才成了现在在民间颇受欢迎的样子。” “这位夫人……”赵旬感慨地摇了摇头。 “是啊,这位老母亲竟这般不简单。”石阳喝了口茶,啧啧称奇:“我查到她时,装扮成农户的模样去探她的口风,没想到她竟一眼就看出了我是来调查此事的,十分畅快地哈哈一笑,直接将此事全告诉了我。事情的所有细节全无遗漏,话语间仍让我觉得犹如再现、历历在目。她说她没本事,不能手刃仇人,只希望能将此事告诉我等,希望有一天能够真相大白,她也可以放心去见夫君子女。” 听过此事,又想到了赵年的身世和多年的自苦,赵旬心中不是滋味儿:“世人皆苦,真的是令人心生无奈。” “我可不同意。”石阳伸出大手重重拍了拍赵旬的肩,粗犷的脸上净是通透:“世人皆苦,分明是让我等更加努力的动力。你我皆出身于微末,吃过不少苦,如今既然有这一身本事,更跟对了人,自然可以靠这本领让少一些人受苦。我们没法子让天下所有人活得怡然自乐,却能让身边的人吃饱饭穿暖衣。 就凭这,我就愿跟指挥使一辈子!至今,只要想到在扳倒户部那些中饱私囊了无数民脂民膏的贪官之事上,我曾出过一份力,我便觉得心头暖融融的,此生不亏!!” 赵旬心中大震,心中因为大哥赵年的逝去带来的寒凉与惆怅一下子消散了许多,他顺着石阳思路细细思考下去,心中竟然涌现出无限慨然与豪情,只觉得日复一日的明日突然多了许多趣味和意义。 他连忙站起身,对着探子石阳深深地弯下了弯腰:“石兄!小弟心服口服!” 第23章 离京的日子很快便到了,出发前,薛半夏无意间得知了赵冶目的地竟然就是兖州。兖州位于京城东南,是通往江宁的必经之路。 而薛半夏目的地正是去江宁。前几日她给师姐传了信,师姐紧急动用了镖局的飞鸽,传书告诉她,到时候师兄会接下目的地是江宁的镖,顺理成章去江宁,不会惊扰外祖。到那时,如果有事可随时去找他。 虽然她不想让他们掺和进来,但是想到自己此行是去杀人,薛半夏多少还是有些胆颤,有师兄壮胆总比她孤身一人好得多。 带上父母哥嫂给准备的东西,她头也不回地出了城,城外官道路边等了不到一刻钟,赵冶等人也出来了。木生、木之坐在马车车辕上,穿着朴素,但是腰杆板直、目光炯炯有神,一看就是练家子,不多想便能猜出是马车中人的护卫,倒是骑马跟在后面的赵月、赵旬二人,神态悠然,与一般行人别无二致。 果然是老油条,薛半夏心里嘀咕,那二人并不知道做过多少次隐瞒身份出行的事情,驾轻就熟,哪能看出来不对劲? 车窗的帘子被掀开,赵冶透过车窗看向等在前方的薛半夏。薛半夏也看到了他,远远地冲他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便赶马跑到赵月身边,跟在车后加速前行。 赵冶希望此行可以尽快能够到达当地,明面上只带了木生、木之,赵月、赵旬,人少既方便遮掩行踪,又可轻车简行,正是赵冶需要的。为了速度,他们一路上能不休息便不休息,到了饭点,也只是找个僻静的地方各自啃着干粮。 木生搀着他下了车,薛半夏坐在赵月身边看了过去,他的脸色有些发白。 只是没等薛半夏多做什么反应,赵冶便几步走过来坐在了她身边,他将手中油纸包裹严实的干粮递给了她,嘴角含笑:“这饼是厨娘特意准备的,比干粮好吃一些,你要是没吃饱,可以吃些饼。”说话间,他还极为自然地伸手取下了薛半夏手中啃了一半的白饼仔细包好。 二人动作间,指尖相触,还没来品味对方再众目睽睽之下的关心带来的那丝慌乱,薛半夏率先察觉到了指尖传来的凉意。她抓紧咽了口中的干粮,直接就伸手握住了赵冶还没来得及收回的那只手:“你的手好凉。”说着她又松开摸了摸赵冶的额头。 她行医时自然顾不得那些,赵冶自然知道,却还是红了耳尖,嘴角压不住上翘。只是指尖有些凉而已。 “你是不是晕的厉害?”薛半夏坐不住了,矮身蹲在他面前,眉头轻蹙,难掩焦急。 “还好,可以忍受。”赵冶挥手示意急急站起身的赵旬赵月和围了上来的木生木之,让他们安心坐下,之后便心无旁骛地安慰皱着眉的薛半夏,低头轻笑,无限温柔。 可是薛半夏心中却尽是懊恼:“时间紧急,我竟然没准备……”她看了看四周:“这处也不是草木丰茂的地方,怕是也找不到能用的药草……” 听到这里的木生连忙站起身,走向了马车,不多时便又折了回来:“薛姑娘,我将这竹茹带了出来。”他递给薛半夏一个小布包:“我记得您说过,这竹茹可以除烦止呕,不知是否可用?” “虽然之后可能会用到,但是目前看来不是很对症……”薛半夏站起身,看向来路,心中想着若是快马加鞭,是否来得及回城买一些。 瞧出来薛半夏的心思,赵冶也站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在她眼里似乎就是一个薄陶瓷做成的娃娃一般,磕了碰了不行,脸色不好也不能忍。有些懊悔自己刚才用这种方式吸引她的注意力,可心中油然而起的满足却不是假的。 他伸手虚虚摸了摸薛半夏的头,语气温柔又耐心:“我真的没事,你放心。只是偶尔颠簸的厉害了会有些晕,没事的。” 看到这一幕的赵月猛地将头扭到一边,看向面无表情的赵旬,狰狞着脸无声地喊:铁树开花了!!! 赵旬:?不懂你在说什么。 见他没啥反应,赵月懒得和一颗铁树多说什么,憋着笑,不就是撮合么,她能行! 而木生与木之却迎来了薛半夏略有谴责的眼神,仿佛在问他们,为什么在官道上还会让马车这般颠簸,都把人颠晕了! 兄弟二人心中委屈不已,虽说是官道,可到底是土路,秋雨有些多,路上坑坑洼洼本不平整…… 站在薛半夏身后的赵冶看着自己的四个手下各式各样的脸色,老神在在怡然自得。 几人休整片刻,便又继续赶路。一路上,挂心赵冶的薛半夏时不时就驾马上前,让赵冶掀开车帘透透气、与他谈笑几句。 “王爷,你会骑马吗?” “自然会。”赵冶一笑,倒也露出几分意气风发:“我自小就受了严苛的教育,六艺不成问题,幼时一直想做个侠客游历天下,还特意学了骑马。只是没想到后来阴差阳错,在朝中领了职称。” “哦……”这倒是薛半夏没有想到的,威名赫赫的肃王爷原来竟不想做这权臣么?“那王爷你有没有遗憾啊?闲散王爷的日子肯定很舒服,也不用有这么多担心。” “终究是难掩不甘。我无心权势,这指挥使一职对我而言,与其说是助力,不如说是枷锁。只是后来,看到我做的事可以实实在在地让别人过得好一些,我也就慢慢乐在其中了。 不过,半夏?” “欸?”薛半夏咧开嘴看向他。 “我们出门在外,你就不要再叫我王爷了……” “那我叫什么?”薛半夏一愣,总不能叫他赵冶吧?那这和直呼王爷没什么区别啊! “你可……唤我乐游。我表字乐游。”赵冶垂了眸,脸上有些热。 “好!”薛半夏对赵冶的心思毫无所感,倒是痛快地应了。 悄没声听了全部的赵月看了眼薛半夏,心里对她的评价只有四个大字:不解风情。再加四个字:麻木不仁! 赶在太阳落山之前,他们按照计划停在了一家民驿前,木之将马匹都牵去喂料,赵旬找掌柜的开了几间房,便走在前方引着赵冶去休息了。 赵月和薛半夏一间屋子,整日赶路,几人都累了,各自在房中用过饭后便休息了。 洗漱完毕后的赵月见薛半夏盘腿坐在床上,手里攥着白日里穿的衣服默不作声,神色有些严肃。 “怎么了?”她走过去忙问道。 “没什么……”薛半夏闷闷地回了一句,见赵月还立在床边担忧地看她,于是弯了弯眼:“我今天一直觉得衣服的领口有些不舒服……刚才脱下来想看看,摸到有纸在里面,拆开看了……是我娘缝进去的银票……” 她将眼中的泪意快速眨掉,强笑着抬头看向赵月:“我娘给我做了两件衣服,另外一件也有银票……就觉得有些……心酸,又有些难过……不知道该说什么……” 闻言,赵月坐到薛半夏的身旁,长长叹了一口气:“你很幸运,有这么好的爹,娘……” “是啊,我何其有幸……” 接下来几日,一行人昼行夜憩。可能也是因为足够低调,并没有引来过分的注意,自然也无障碍,整整十日后,他们到了兖州。 兖州历史悠久,各方文化盛行,是自古以来的军事重镇、文化及经济中心。其治下共有十个县,人多地广,调查难度不小。 给城门的守卫验过公验,几人慢悠悠地进了城。这兖州城倒是十分繁华,街道笔直宽敞,路两边摊贩众多,人头攒动,空气中还隐隐传来海产鱼鲜的潮湿腥味。 赵旬找了一家城中的客栈,他们几人进店后,各自休整片刻便到了晚饭时间。 “主子,有三名探子两日前便到了,还有三名能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城。根据主子的吩咐,已经到的三人这两日翻了六个县的命案卷宗,都没有发现有与十三年前那侍卫相关的消息,明日就可将另外四个县衙的卷宗查过,之后兴许就能有消息。” “嗯……”赵冶想了片刻:“兴许在命案这一个方向上,根本就不会有任何进展。明日抽两个人出来,去找全城在十三年前到……十一年前,即永宁二年至永宁四年,有没有相符的收养记录,将相关消息记录下来一一排查。” “是!”赵旬正要出门,又想起什么:“主子,此事怕是一时半会儿难以结束,事情紧急,是否通知各县衙配合?” “此事再等等。”赵冶正在等宫里的消息。离京之前,皇兄曾说过,宫中珍妃一事在皇后的调查之下已经渐露端倪,在定罪那一刻,便会传信给他,届时他也可以放开手脚、不用再担心珍妃的是否留有后手、对他们进行反扑。 果然,兖州在永宁二年的所有命案卷宗之中,并没有郊外一个不明青年横死的任何信息,更没有记录与他同行的女子和孩子的行踪。 倒是筛选出几个条件相符的收养之人,赵冶决定先去探探已知的三户人家。 薛半夏摸了摸下巴,打量着穿着灰蓝色布衣的赵冶直摇头。他们今日要去的人家里,有两户都是县里的农户,村子不富,赵冶若是穿着讲究地过去,怕是问不出什么实话来。但是让他穿着普通百姓穿的棉布衣裳,这个人白净的脸上的那股子正气和挺直的身板又处处显得矜贵。 “可是……不妥?”赵冶有些尴尬,揪了揪衣服下摆看向薛半夏。 “也……还行吧。”薛半夏不忍打击他:“故事编的好点就妥了。” 于是,神情焦急的薛半夏敲响了一家农户的门,身后是一对双生子“哥哥”扶着“中了暑热”的“长兄”。 “大婶!”薛半夏看到有人走了出来:。"大婶!劳驾,能不能赏口水喝喝?我大哥中了暑,现在都站不直了!” 那位大婶几步走了过来,打开了院门,见他们一行满头大汗狼狈不堪,嘴里直哎呦:“赶紧进来赶紧进来,去那阴凉处坐坐,俺给你们倒水!” 木生木之扶着赵冶坐到房檐下的阴凉处,正要站在他两侧,被薛半夏过来一手一个按着坐了下去:“露馅了……” 说罢,她又跟在那位大婶身后进了西侧的一个小屋子:“大婶,能不能撒一点盐巴?我大哥吐了不少,我看得喝点盐水才行。” “这顶用吗?”大婶拧着眉:“俺不懂。” “顶用顶用!”薛半夏连连点头:“大婶,我也算是个大夫,知道,顶用!” 听到这话,那位大婶眼睛一亮:“哎哟,小姑娘了不得啊,是大夫啊!” 薛半夏嘿嘿一笑,打开大婶拿过来的盐罐,看着罐中雪白细腻得盐一愣,她抬头看向大婶,正向问什么,却看出了对方脸上的躲闪。装作无事地在水瓢里撒了一点盐,她道过谢后匆匆出了屋,将那一瓢水先递给了赵冶。 这家人家的男主人和儿子们中午回家休息了片刻,正准备去地里劳作,家中却来了人。赵冶抓住机会,正在与男主人攀谈,聊了几句已经将这家的大体情况摸得差不多了。 谈话间,他也不忘做戏做全套,端着水喝了好几口,之后又顺手递给了木生。木生在薛半夏的眼神逼迫下,别别扭扭地拿着水瓢也喝了几口。 大婶笑眯眯地看了半晌,又将薛半夏拉到一旁,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大婶?”薛半夏有些茫然,不知对方什么意思。 “小大夫,俺家大儿子,昨天下地崴了脚,本来以为今天能好,俺刚才去瞅了一眼,肿的更厉害了!你……能不能帮看一看?村里的大夫这几天进城了,一直找不见……” “可以可以!”原来是这种事情,她忙点头:“大婶你带我去吧!” “欸好好好。”大婶忙点头:“俺家肯定给你诊金!” 等她们忙完,院中也只剩了赵冶等人坐着,薛半夏见状,忙和大婶告辞,推拒了半天才将“诊金”还给了那位大神,匆忙与赵冶他们离开了此处。 第24章 对于结果如何,薛半夏并不想问。其实她知道的也有限,只猜到赵冶似乎在找人,但是找什么人、为什么找人,她并不感兴趣也不敢感兴趣。 “薛姑娘,你似乎常做这种事?”木生琢磨了一会刚才的事,快步上来与薛半夏并行。 “我确实总是会做这些事。”薛半夏笑答:“我与兄长游学那段日子,常需要和各色人等打交道,虽然我们不怀恶意,但是却也不能少了防人之心,多多少少都会对自己的身份有些遮掩,做起这种事情来当然会比你们自然些。”她没说的是,她长在外祖开的镖局里,三教九流的人接触了不少,也学了不少本事。 木生和木之二人心中佩服,他们从小便被丢尽侍卫营里训练,每日除了学武打架便是休息,实际上与外人接触有限。直到拿了名次、被王爷带进王府,他们两人才接触到了别人,老油条赵月、赵旬,不苟言笑、言简意赅的王爷,还有与他们同龄的薛半夏。 在薛半夏看来,他们二人总是有些一根筋、愣愣的,如果知道这二人的经历,倒也不算难以理解。 听了这话的赵冶却是想到了他们二人初初见面那一刻,薛半夏的“伪装”,嘴角露出几分笑意。 回了客栈,赵月、赵旬二人也已经回来了。他们见了赵冶,没有避讳薛半夏,对赵冶轻轻摇了摇头。 赵冶见状轻轻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此事颇像大海捞针。那侍卫确实死在此处,探子已经根据线索找到了他的尸骨,并且也核对了他身上的信物。只是,那抱孩子的丫鬟去了何处,是否止步于兖州?还是说后续还有什么奇遇,能够逃脱珍妃的爪牙顺利离开兖州继续南下? 静嫔的父亲是泰州太守,他们多半是准备将孩子送往泰州的。只是兖州距离泰州路途迢迢,谁也说不准她会有什么样的经历。 此事琐碎复杂,难以寻得头绪,可是即便如此,赵冶还得分出大半精力去思考死士一事。 他此次南下所为之事,主要便是查清楚,这死士是由何人豢养?规模又如何?是否牵扯了朝中大臣? 只是探子返回来的消息又是寥寥,如今之法唯有抓紧时间将皇嗣找到,再南下去调查才是。 薛半夏去兖州的广盛镖局分馆回来,怀里揣着一封信。 那信是师兄钟泽方寄来的,信上说他已经到了江宁,如果薛半夏能看到这封信,就随时给他回信,他会北上来接她。薛半夏想到自己还不知道赵冶是否就止步于兖州,她总要保证他在京城外可以不被体内毒困扰才行。 想到便去确认,她敲开赵冶的房门,对着屋内的赵旬点了点头,转头对赵冶问道:“王爷,我们这次只到兖州为止吗?还有没有去别的地方的打算呢?” 陡然想起薛半夏此行的真正目的,赵冶心情更加复杂,他定定看了薛半夏半晌,终于开口:“兖州一事一了,我们还要南下去往江浙一带。” 赵旬闻言,心中早已不复往日的惊愕,只有死水一潭。他总算是明白了赵月所说的铁树开花是什么意思了,王爷总是一鸣惊人啊,以往见了女子避之不及,如今对着薛姑娘倒是掏心掏肺,啥也往出说!啥也!往出!说! 探子里面还有一半人不知道他们接下来还要去江浙呢…… “哦!”薛半夏一乐:“那敢情好,我们可以同行。我也要去那里。” 二人没再多说什么,薛半夏见屋中还有赵旬在等着,知道赵冶有事要忙,便利索退了出来。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却发现赵月神色暧昧地看着她,欲语还休。 “怎……怎么了?”薛半夏慢吞吞挪到桌前,忐忑问她。 “薛姑娘,你……”赵月挑了挑眉:“这么晚找主子?你早说啊,我把赵旬叫出来。” “欸!赵姐姐!”薛半夏忙拦住险些冲出屋子的对方:“我找王爷是有事,但是已经说完了。” “这就说完了?!”赵月眉毛一竖:“肯定是那个赵旬没眼色,我这就把他揪出来!” “赵姐姐!!”薛半夏扯住赵月的袖子:“你饶了我吧,我和王爷就是朋友,求你别闹了……” 这一路上薛半夏也不是没有发觉赵月的异样。这时不时的起哄、暧昧笑意以及时不时的言语调笑,倒是让薛半夏久违地回想起了高中时候被同学起哄的场景了。 如果她与赵冶二人都大大方方、对这些事情不甚在意,倒也罢了。只是,现在是她能视若无睹,偶尔反击回去,反观已经二十一岁的赵冶!遇到这种事情总是隐隐约约地红着个脸,眼神难忍羞涩却又执拗地看着她,抿着嘴露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笑,还不说话! 男人害羞起来,尤其是赵冶顶着那么一张好看的脸害羞起来,当真是……让人难以遏制自己体内的“□□”啊!薛半夏生怕再多来这么几次,她就要难保名节,对着赵冶做出些什么有违常理的事,只好时时和罪魁祸首赵月解释。 此时亦然,她对赵月又是求饶又是解释,反观赵月,却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哎呀,朋友又怎样?深入接触一下又不会……唔!” 被捂住嘴、阻止发表个人看法的赵月心中发笑,当真是旁观者清,怕是薛半夏还没有发现,她在主子身体不适时,眉眼中的焦灼可不是一个随行大夫会有的神色。怕是主子也意识到了这点,所以在薛半夏为他忙前忙后时,情绪总是肉眼可见的高涨起来。 这二人,一个是揣着明白,一个是真的糊涂。不过,她倒是期待起了主子能有贴心之人相伴左右的日子。 又过了两日,全城条件相符的人家全部筛选了出来,共有九家,除去这几日赵冶等人排查过的,就只剩下两家了。 此时,赵冶收到了京中快马加鞭的信件,是宫中来信。 信中说,静嫔告诉皇后娘娘,孩子的左手生了六指,这是仅有的线索。之后,静嫔便在夜里自缢身亡了。而珍妃在面对着赵冶派人送回去的证据线索、皇后的试探威吓、皇帝的冷落等多方压力,以及大皇子景明的规劝之下,承认了当年皇嗣一事与她有关。可是别的事情,如何也问不出了。 好消息是珍妃当年人手不足,在派人去追杀皇子之后,后继无力,再无人手让她调派,事情办的虎头蛇尾,皇子生死不知。 至于这坏消息,是赵冶在这两页纸之间来回思索之下品味到的。静嫔为何偏偏在此时选择了去死?珍妃又凭什么能够这样控制静嫔,让她十几年如一日地对皇子一事三缄其口?明明在这件事中,她才是受害者,占据着公理与情谊的上风,等他将皇子寻回,静嫔便可翻身,重享富贵荣华。 静嫔的死足够蹊跷,珍妃此刻的沉默也透着古怪。 坐在客栈大堂中四方桌前的赵冶沉思许久,一个荒唐的想法逐渐显现在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抬头看向嘈杂人声之中缓缓前来的人,她正回头和赵月说着些什么,好看的鹿眼中净是困惑。 赵冶心头一软,拿起倒扣在桌上的杯盏给她倒了一杯清茶。 刚好坐下的薛半夏自然结接过,边喝还边看向后厨方向,没有看出任何异常。 “怎么了?”赵冶跟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只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询问地看向薛半夏。 薛半夏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沉默了片刻,又拧着眉看他:“我就是有点想不通……之前我在家里、包括在……乐游你那处也是,用的盐里都会掺着一些沙石,不多,但是都有。刚才我去后厨借东西,后厨那里的盐罐子里也有沙石。可是,我们那日去的南郊的那家农户家里,盐是雪白雪白的,干净的很,好奇怪。” “嗯……许是他们用了什么东西将那盐筛干净了呢?这样的细筛应该也是有的吧。” “唔……或许吧。”薛半夏点了点头,又问道:“不过这盐里怎么会有沙子啊?那么明显,我之前在家里甚至看到过有些大的小石头,总感觉是被人加进去的……” “客官这就不懂了吧。”后厨的帮厨过来,将薛半夏吩咐做好的椒麻鱼端了上来:“这各地盐场产的盐确实是干净的没错,只是,这盐流向各地时,经过那山匪横行的地界,就惹了那群歹人的注意,官府为了防止官盐被劫,就在这盐中掺了不少沙,东西重了、品质下降还不值钱了,山匪们这才慢慢劫的少了。您吩咐的椒麻鱼,给您端上来了!您几位慢用!” “好,谢谢。”薛半夏将盘子往赵冶面前挪了挪:“我看你最近胃口不怎么好,不知是水土不服还是心思太多无心吃饭,刚才去让后厨帮你做了这个,开胃的,你尝尝!” “啧啧啧。”赵月摇头咋舌:“小旬旬,我瞧着你最近也瘦了些……” “有吗?”赵旬认真回答:“但是我觉得这兖州的吃食还挺符合我的口味,最近我每顿能吃三大碗……” “你可闭嘴吧!”赵月扔了一根筷子到赵旬身上,翻了个白眼:“吃死你得了!” 几人静了一会,等菜上齐了,便各自吃了起来。倒是赵月,吃着吃着,放下筷子去了趟客栈外,还没等众人吃完,就又折了回来,端起自己的碗筷继续夹着菜。 “宁姑娘已经与孟府义绝,现在已经平安回了娘家了。”她饭间还向众人宣布了一件事。因出门在外,他们一行人也没了那么多规矩,很多事情都是在饭间商量的,所以她此时这样冒失,赵冶自然也不去怪她。 “真的!!?”薛半夏高兴的差点跳起来,“刚得到的消息吗?” “是。说是用了半个月终于将此事完结,现在宁家虽然有些嫌弃她在家,但是好歹不会有人伤害她,薛姑娘放心,她终于逃离火海了。” “嗯!”薛半夏心中一直记着这事,但是也不敢多问,生怕赵月等人觉得她在催着他们,让他们为难。这下好了,总算是了解了一桩心事:“赵姐姐辛苦了,谢谢你。”说着转头看向赵冶:“也谢谢乐游!没了你,妙彤还不知道要受多少苦!” 第25章 吃过饭,赵冶便着人去查看仅剩的那两户人家,若是孩子不在,那之后要做的事才叫真的繁复。 很快,赵旬便回来了,从他的口中,赵冶得知,其中一家经营者布庄的人家倒是有个十二三的孩子,那孩子的左手常年套着一个手套,八成就是他。 赵冶忙带人一起出门。 这张家布庄虽然门面不大,但是处于闹市之中,进进出出的人不少,想来生意不错。刚一进门,赵冶便看到站在柜台处的一位笑容和煦、利落得体的妇人,那妇人正笑眯眯地理着手边的料子,和面前的两位夫人谈着:“您二位可以再转转,找不到合适的再来,没大事!货比三家,咱们理解的!” 送走了那两位,她扭头看见了并行而至的赵冶和薛半夏,笑得眼都眯了起来:“哎哟,小郎君好俊俏,真是可是来给夫人挑做衣服的料子的?您二位可真是天造地设、金童玉女呀,我卖了这么些年货,还没见过您二位这样板配的人呢!” 赵冶和薛半夏俱被说的面红耳赤,赵冶咳了咳,转头看向别处,薛半夏忙摆手:“夫人别误会了!我们二人不是……不是夫妻,这位……这位是我哥,哥哥!” “哦?是吗?”老板娘歪了歪头,又笑了起来:“我说呐,怎么都生的这么好看!原来是一个娘生的!那就难怪了!” “呃……这……”薛半夏无措地看了眼赵冶,只看到半截白中透着血色的脖子。算了,就这样吧…… 赵月跟在后面吭哧吭哧地笑着,只觉得眼前这可以算得上是一景儿了。 力争时刻为主子排忧解难的赵旬清了清嗓子,走到柜台前,岔开了话题:“老板娘,我们从兖州以北而来,前来寻人。来您这里,无非是想和您打听一下您家公子……” 那老板娘闻言脸一白,面上的笑险险挂着几分,吞吞吐吐地回道:“你……你说什么呐,卖布我欢迎,别的什么,恕我失礼了!” 说着示意店里的伙计赶他们走,自己却扭头撩开身后的帘子钻了进去。 赵冶示意赵月、赵旬稍安勿躁,便顺着店中伙计的言语出了布庄。 “可知道这布庄后面的院子是对着那条巷子?”赵冶问道。 “知道。”赵旬点头:“主子要现在过去吗?” 看赵冶同意,赵旬便引着几人绕过这条长长的闹市街道,转向侧边一条巷子。这巷子的两边皆是民宅,青砖墨瓦,鳞次栉比。路的两边还栽着一排排高大的银杏树,有些叶子已经泛黄了,乍看下去,十分漂亮。 赵旬敲响一家路中的人家的大门,一个青年汉子开了门,看到是陌生人,也没客气,粗声问道:“找谁?” “找你们当家的。”赵旬直截了当地回答。 “等着。”那汉子又把门合上。 不多时,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开了门,未语先笑:“各位久等。不知道您几位是……” 赵旬复又将方才和布庄老板娘说的话又说了一遍,这位男子登时脸就拉了下来,二话不说就要关门。 赵旬一手轻而易举地将门推开,另外一只手随手一摸掏出一块腰牌。这块牌子是他与京中别的衙门的兄弟们打赌赢得,从来没用过,出了京倒是派上了用场:“京城大理寺!劝你不要让我们等来硬的!” 那男子眉头皱的更紧,与赵旬僵持片刻,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无奈松开了手放他们进来。 等人全进来,男子慌忙将门合上,跟在后面急急地说着:“各位大人,小民真不知道您说的是什么,是不是找错了人?您各位远道而来怕是不知道,这兖州的张家布庄有好几处……” 不料此时从屋中跌跌撞撞跑出来一个两三岁的小童,张着手不清不楚地喊着爹爹,直冲着这个男子跑来,根本没瞧见门口那阶高高的台阶。 离得最近的赵旬正要飞身上前,却不料斜方冲出一个身穿青色长袍的孩子将那小童稳稳地抱进了怀中,他的身后、方才闪身离开的老板娘正撕心裂肺地喊着:“良生!!” 这一阵变故使得进了院子的几人呆在原地,男子忙冲了上前,推着两个孩子进屋。可那孩子却昂着头、直直看向赵冶等人,扬声道:“他们不就是冲着我来的吗?那就来啊!” 如果忽略他声音中轻轻的颤抖,谁都会觉得这孩子是个无畏的勇者。 赵冶在看到这个孩子的第一眼,就确定了,他要找的人就是他。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这孩子的眉眼……真的太像皇兄,甚至骨子里那股倔强,也同当年还是太子的皇兄别无二致。 “我们不是坏人。”赵冶想了片刻,对坐在对面的男孩开口道:“我是你的血亲,今日前来,是为了寻你回家……” 此刻他们已经被请去了堂屋,主人张老板屏退了闲杂人等,只留了一家四口和赵冶这一行人。听到赵冶所说,老板娘早已泣不成声。 “你凭什么觉得我就是你要找的人?我又凭什么相信你就是我的血亲?!是非黑白单凭你你张口就来么?”张良生梗着脖子,他正处于变声期,声音有些哑。 “虽然不能明说……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你我身份并不简单,在见你之前,我们已经经过了重重调查,不会出错。除此之外……你同你的父亲很像,非常像!” “父亲?”张良生嘲讽一笑:“我只有一个父亲,他就这堂中坐着他就在此处!!你说的,我不信!” “你……”赵冶不知道怎么才能在不伤害他的情况下将此事告诉他、说服他同自己离开,他向来直来直往惯了,面对这样情绪化的孩子实在是有些棘手。咽了咽口水,他看向张良生的戴着手套的左手:“你的左手是六指,对不对?这是你的母亲亲口说的……” 不待众人反应,张良生便咬着牙倏地站起身,一阵风似地跑了出去。不及堂中众人反应,院中一处就传来了一声苍老的、崩溃的惨叫:“良生!” 愣怔的老板娘慌忙跑了出去,堂中众人也跟着出去。 是厨房。发出声音的是一个年长的婆婆。 赵冶等人看到的,便是那个十三岁的孩子满手的血,案台上是一把染了血的刀,和一截鲜血淋漓的手指。血从张良生的左手伤口处窜出,他惨白着脸,颊边挂着两行泪,倔强地不肯低头:“现在我不是了,你们都滚!滚出我家!!” 老板娘抱着他瘦长的身子,难以自抑地哭嚎着:“傻孩子!!傻孩子啊!你怎么这么傻?!” 沉默了一路的薛半夏挤开人冲了进去,揪出自己的衣服两下撕出几条布条:“我是大夫!老板娘你放开他,我是大夫!” “滚!你们都滚!”半大小子的力气真是不小,薛半夏一个没留神便被他推倒在地。她顾不上别的,站起身来狠狠瞪了张良生一眼,斥道:“你给我闭嘴!还想要这条胳膊就老实点!!” 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张老板忙上前,扯开状似癫狂的妻子,牢牢地掰着张良生的肩,方便薛半夏行动。 张良生呜呜哭着,嗓子早已哑的不成样子,嘴里翻来覆去地念着:“我不是六指了,我不是了,你们走,别在这,你们走……” 薛半夏被张良生的不配合折腾出满头汗,好歹算是给他止了血,她又伸手从腰间取了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药丸:“吞了!” 张良生扭头不肯,薛半夏只能用自己沾满血的手用力捏着他的两腮,总算是喂进去了。 “送回房吧。”她穿着粗气对同样喘着粗气的张老板说道。 张老板点了点头,咬牙抱起张良生,疾步将他送回了卧房。薛半夏伸手用袖子将额头、两颊的汗抹了抹,跟在张老板身后急急走了出去。 赵月、赵旬愣怔地站在厨房外,不知该如何反应。 而等在一旁的赵冶心中情绪翻涌,紧握的手心被指甲钻破流血仍旧无知无觉。他本来以为此事最困难的地方在于寻找,却没料到,劝服孩子随他回去却成为了最大的难处。他看向案台上那节鲜血淋漓的手指,一时之间竟然觉得茫然至极。 也许这个孩子,最想要的东西,他、他的皇兄、京城的所有人全都给不了。反而是这间普普通通、一眼便能望到底的四方院子里的这对普通夫妻、这对与这孩子没有半丝血缘关系的夫妻才能给的。 张老板将张良生轻轻放到床上,他下意识便蜷缩了起来,身体不住地颤抖,声音渐低、唇齿逐渐含混,双眼慢慢闭了起来,不多时便睡着了。老板娘坐在床边,张老板站在一旁紧紧地扶着她,夫妻二人都双目赤红,轻声啜泣,看着床上面无血色的儿子心痛不已。 薛半夏端着一摊子酒,拿出自己别再腰间的匕首,用火、酒反复消毒,又将手里里外外清洗干净,托起张良生暴露在外的伤口细细地处理起来。 索性伤口不大,再加上她的匕首十分锋利,过程倒是没有持续很久。她将伤口处理地漂漂亮亮的,又用药、绷带包扎好,回头和死守在一旁的张家夫妇说道:“二位放心,他的伤口已经处理干净了,后面我会仔细看着,可能会发烧,不过这也难免,我看情况开几副药就行。不会出大问题的,放心。” “良……良生的胳膊……胳膊不会有事吧?”老板娘还记着方才混乱中薛半夏的话,哽咽着问道。 “不会。以后就和普通人一样,伤口处理的不错,到时候只会留下一点疤,如果不说,也没人知道他曾经是六指了。” 闻言,老板娘仿佛心落在肚子里一般放松了紧绷的身子,默默捂着脸继续哭去了。薛半夏扭头和张老板对视,张老板登时落了几滴男儿泪,对着她又是鞠躬又是揖手,感激的不得了。 薛半夏也松了一口气,这才觉察出她的后背心早已湿透,闲下来后只觉得嗖嗖冷风直往里钻。正想出门回客栈换身衣裳,却发现张家夫妇二人在门前踌躇着不肯出去。 原因也不难想象,本不想掺和到这件事中的薛半夏纠结片刻,还是开了口:“二位,这话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我知道二位也是真心疼爱良生,良生也想留在这个家里。外面主事的那个人……虽位高权重,却不是个冷酷无情之人。以我与他的相处看来,他也有体谅他人之心。我想,您二位若是真的舍不得良生……不如与他冷静商量,不一定事情还有转机……” 第26章 因赵冶还有事要与张家夫妇二人谈,薛半夏便自己回客栈换了身衣裳,之后又去药店买了些药,拿着不少瓶瓶罐罐叮铃咣啷地回了张家。 他们还没有谈完,薛半夏便自行去了张良生的房间。 她刚一进屋,就看到床上的少年将头向里歪了歪。怕是已经醒了。倒也是稀奇,她喂了他两颗止痛的药丸,这药丸有助眠功效,许久之前,她就是在京郊吃了一颗便睡了一整夜,这孩子吃了两颗,这么快就醒了。 “醒了?”薛半夏开口问道。 床上的人听了,身子瑟缩了一下,没有搭话。 “醒了就说话,疼的厉害吗?” “还行……”少年喑哑的声音传来。 薛半夏一笑,语气有些轻快:“哟,小小年纪也是条汉子,这种疼都能忍下来!不错!” 张良生扭过头看她,眸子里都是血丝:“姐姐,你同他们是一伙的吗?” “怎么了?”薛半夏找了个凳子坐在他的身边,端出了自己自认为最和煦的微笑看着他。 “姐姐,你是好人……他不是好人,他一直咄咄逼人!” “等你长大了就不会这么说了!”薛半夏笑眯眯地回答他:“好人与坏人,并不是这么分的。” “姐姐,你说……我是不是留不下来了?”说着,张良生的眼眶里又淌出两行泪:“我从小就在这长大……我、我娘身子不好,我弟弟身子也不好……我还得给我弟弟娶媳妇盖房子,我还得给我爹娘养老送终,我要是走了,我娘怎么办?她要是病倒了,我爹我弟弟就没人管啦……我不想走,我想陪着他们……我不放心他们自己待在这里……我不想这个家就这么散了……” 听着少年的絮絮之言,薛半夏也跟着红了眼眶。赵冶说他是张良生的血亲,那张良生便是皇家血脉。能使得动拱卫司指挥使亲自南下寻人,京中除了皇帝怕是没有别人。 京中那位说书先生说的八成就是真事,这孩子可能真的是皇帝的儿子。 但是既然牵扯到了皇家血脉,那么一切民间适用的伦理纲常便都要给皇帝的想法让路了。在这个时代,在皇帝的想法面前,所有人的意愿都要往后站站,更何况眼前这个半大小子呢?即便他才是真正的苦主、才是这件事中最无辜之人。 另外一边的赵冶紧皱着眉头,这事确实棘手。可是眼前这对夫妻的殷殷恳求又实在让人难以一口回绝,更何况那孩子……他的一切举动言行无不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他不想回去。 “此事……不太好办。”赵冶只能实话实说:“我也是替孩子的父亲办事,无法决定。” 老板娘闻言,双手捂脸无助地哭了出来,张老板也垂着头,只顾着唉声叹气。 “我……我想见见那孩子。不知是否可以?”不管如何,赵冶决定先去见见张良生。 张老板回道:“不知醒了没……那位小大夫……” “姓薛。”赵冶看向他,嘴角的笑意一闪而过,言语中隐隐透出些许骄傲来:“她姓薛。” “是是……薛大夫处理了伤口,孩子还睡着……”说着,张老板站起身来,佝偻着腰缓缓往外走:“我去看看,我去看看……” 张老板轻声推门进来张良生的房间,看到床上的儿子已经醒了。他缓缓走过去摸了摸张良生的头,心疼地叹道:“受苦了,孩子,你受苦了……” 张良生抿着嘴不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父亲的脸,看到他灰白挫败的神色,心里更是绝望。 “他想和你聊聊。”张老板轻声说道:“你见他吗?你要是不想见,爹就说你没醒……” “我见!”张良生急忙说道:“我见他!” 薛半夏跟在张老板身后走出了房间,与赵冶擦身而过之际,却被他拉住了衣袖:“半夏,你……能不能等等我?你等等我好不好?” 他说的话,薛半夏听的明白,却想不明白。她待回自然会和他一起回客栈,不知他的神色这么不安又是为了什么? 即便如此,薛半夏还是先应了下来:“好,我就在院中,不走。” 赵冶点了点头,深深望了她一眼,便径自进去了张良生的房间。 安静地坐在张良生床旁的凳子上,赵冶并不知道怎么和一个情绪已经接近崩溃的孩子说这些话。往日,他面对的都是贪官,都是污吏,他当然可以铁血无情、使出自己的冷酷手腕,那时,真相比一切都重要,那些罪人的心理状态何须他来操心? 可是现在不一样,对面这个孩子最是无辜。只有他,在所有的情况下都处在被选择的位置,没有丝毫自主的权力。一切的过错、一切的罪孽,与他并无半分关系,他才是最大、最清白的受害者。 他不知道该怎么与这个孩子说这些他不想听的话。 “你……一定要带我走吗?”张良生先开了口。 “你不想走,对吗?” “这样还不能说明吗?”张良生举起包扎好的左手嘲讽一笑,不再看赵冶,故作强势:“我知道,你们位高权重,只顾自己的利益、自己的想法,压根不把我们这些普通百姓的意愿放在心上。先生以前讲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根本就听不明白。直到今日才算是知道,什么叫刀俎,什么叫鱼肉!” 赵冶受了这些嘲弄,并不生气,只小心翼翼地组织着自己的话:“我……我是京城中的王爷,你知道王爷是什么人吗?我也是你的小叔叔……你若是随我回京,那日后也会是个小王爷……” “王爷又如何?!天王老子又如何?!我只想要我的爹娘!你能赔我一个爹一个娘吗?啊?”张良生声嘶力竭地大喊,像一个受了伤的小兽,面对危险时除了嘶吼再无能力做任何事。 气氛凝滞了下来,赵冶只觉得无力,左思右想,他也无法在短时间想出一个两全策。 “你先好好休息,此事我们从长计议。”扭过身刚迈出两步,他就听到身后传来嘶哑的声音,恳切又无助:“求求你……不管他是谁,能不能求求他放了我?要不然,要不然你就和他说我求他!我求他!求他放了我!好不好?我真的只有这么一个家了……” 赵冶只能落荒而逃。 回客栈的路上,赵冶直接拐进了一家酒楼,带着薛半夏进了一个雅间,直接将赵月、赵旬关在了门外。 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赵冶支着头,没有了王爷的仪态,累极了的模样。薛半夏现在知道他为什么要把赵月赵旬二人关在门外了。 “我想喝酒……”他的声音闷闷的。 “不行!” “我想喝酒……” “喝着药呢,真不行。” 他“咚”的一下栽在臂弯中,把脸蒙在袖子里:“我想喝酒……” “……喝一杯吧……” 接过薛半夏倒好的一杯酒,赵冶一仰头喝了个干净,马上他又伸手递过来空空如也的酒杯:“再来一杯?” “做梦!”薛半夏瞪他一眼,却瞧见伸过来的白净的手心处,有点点红色。她忙把他的手抓过来:“这怎么回事?”看到他指甲缝里同样有星星点点的淡粉色,薛半夏深深叹了一口气,猜了出来伤口的来源:“另一只手也给我,我帮你涂点药。” 赵冶却不管这些,他收手握住薛半夏纤长温热的手指,她的指腹有薄薄的茧:。"你的手……是刚才摔得吗?。" 刚刚在张家的厨房,激愤不已的张良生失手将薛半夏推到,她下意识用手撑了一下地面,现在两只手掌的掌心处都是划痕。 “不碍事,破了点皮,都没出血。” 说罢,她就低头细细地给赵冶的掌心涂着药:“伤口有点深,先不要沾水,明天我再看看,应该很快就能好了。” 上过药后,赵冶抱着胳膊杵在桌子上,直直地看着她:“半夏……你是不是对我失望了?” “此话怎讲?”薛半夏愣了一愣,没看他,低着头玩着酒瓶盖。 “因为我……逼一个小孩子,做他不喜欢做的事……因为我,用手中的权势去强压一家无辜善良的人家……你刚才看都没看我一眼,就直接离开了张家……”他说着说着低下了头,整个人落寞不已:“我知道我做的很过分……但是我真的,真的嘴笨的很,什么都不会说,皇兄生气的时候,我只会说莫生气,伤了身子就不好了……母后生气的时候,我也说莫生气,伤了身子就不好了……面对张家一家,方才一切摆明了那孩子不愿意回京,可是我也只会说,回京的话他能做个小王爷……甚至对你,对你,你来救我,那么凶险那么危急,我却和你说你不该来……唉,我真的,真的是一无是处!” 薛半夏只知道他在公事上心细如发,却万万没料到他竟然也这么敏感,今日之事暂且不说,京郊那事,她以为他们二人早已说开了,她的心中早已无半分芥蒂,他却仍旧如此耿耿于怀…… 不过今天,她确实有些不想见他。她不喜欢权势压人,可是他今日所作所为,却正是有此嫌疑…… 但是即便如此,她也还是听不惯他这样贬低自己:“你怎么会一无是处?乐游,你已经很棒了,我听说,你查的案子、拉下马的官员,没有一个是无辜清白的,每个人都是罪有应得。你做的一切,受益的人数不胜数,怎么能是一无是处呢?” “可是我今日竟然逼一个孩子……”他抬起头,漂亮的眼睛红红的,“你是不是也对我很失望?如果是你的话,你肯定不会这样吧?” 问题砸来,薛半夏顿时一愣,如果她是赵冶? “我不知道。乐游,我不知道如果我是你,我会怎么做。”薛半夏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坦诚地告诉他自己的想法:“朝中势力混杂,此事又事关重大,我不明白那些权谋,也理不清。可是……我知道如果我是那孩子,我是什么心情。 人们都说,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可是我更偏向与养恩更比生恩大。我不知道那孩子回了京会有什么待遇、是否有疼他爱他的父母,我只知道,张家的父母是真的拿他当命根子……他也是将此处的爹娘放进心坎里的……如此这样蛮横地让骨肉分离……实在让人心里难受。” “是啊……”赵冶歪头看向窗外:“我该怎么办呢?”他喃喃自语,愁眉难展。 第27章 与赵冶、赵月、赵旬一起回了客栈后,薛半夏便小憩了一会,晚饭之后,她便急匆匆地赶去了张家。不管怎么说,张良生都是断了一指,十指连心,再加上白日间折腾了这么久,大悲大怒之下,身体定然承受不住,夜间必然起热。若是护理不好,怕是身体会出岔子。薛半夏心疼这个孩子,便想多照料一些。 果然,她万般小心还是没能助他避过晚间这一遭折腾。天黑了没多久,张良生便高热不止,薛半夏用凉水浸过帕子,和老板娘不敢半分轻慢地轮流换着凉帕子,仍旧止不住张良生额头的滚烫。 “不行。”思来想去,这样也不是办法,她卷起衣袖,“哗”地一下将张良生身上的被子掀开,将他的寝衣脱下只剩下亵衣:“老板娘!麻烦拿坛酒来!” “这……”亲眼看到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将自己的儿子剥得精光,老板娘脸一红:“姑娘,要不我来吧?这……姑娘怎么说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顾不了这么多了,老板娘,快些,拿些酒来!” 酒来的很快,薛半夏拿棉帕浸过酒,每隔一段时间便擦在张良生的身上,用以降温。少年泛着红热的身子逐渐凉快了下来,薛半夏逐一探过他的颈窝、腋下、膝窝等处后,总算是放下了心。 彻夜未眠,总算是帮着张良生跨过了这个坎。同样熬了一整夜的老板娘边给他穿衣服边流泪,过后又轻泣着与薛半夏道谢。 “这孩子……不容易,让人心疼。” 这话仿佛打开了老板娘的话夹子,她赤红着双眼,絮絮地说道:“我身体不好,老天赏了我们这个孩子,夫君和我都高兴坏了。第一次见良生的时候,他的襁褓上都是血……小脸冰凉,险些没救活。后来领养了他,我们念着良生身世坎坷,希望他以后一生都能幸福顺遂,才取名良生。 这孩子打小便懂事,年纪小小,就会给他爹捶背,圆嘟嘟的小拳头,一点力气都没有,锤的他爹哈哈直笑。后来,我突然怀了孕,大夫说要千万小心,小良生听见了,一天来看我八百遍。中午午休,睡得久了些,他都要爬在床头叫,娘,娘你醒醒。等我醒了睁眼看他,他就又说,娘你睡,你睡。 良辰出生后,良生更是将他疼到了骨子里,走到哪抱到哪,小良辰摔了,他还没哭,良生就先哭了,小良辰就划拉着他脸上的泪珠含含混混地说不,不…… 薛大夫,我舍不得我的儿子啊,我把他从那么一个小小的人儿养到这么大,他是我的儿子啊……” 眼前这位夫人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母亲,却也是事上最伟大的母亲,她将心血倾注在良生身上,无所求,惟愿他能“良生”。薛半夏背过身抹去脸上的泪,磕磕绊绊地安慰着对面泣不成声的夫人:“老板娘,我人微言轻,此事真的没法子。良生身份尊贵……老板娘,他是念着您、念着这个家的!您千万不能放弃他、不能倒下,如果事情真的向我们不希望的那个方向发展了,等良生长大了,他一定会回来寻你们的!只要八年,不,甚至用不了八年,只用五年!等良生长大了、能自己做主了,他一定会回来找你们的!你们不能让他没了这个家啊!” 当她知道赵冶又去了一趟张家时,已经是中午,她早已回了客栈。至于赵冶去说了什么,她并不清楚。不过另外一个消息也足够令她震惊。 “明日我们离开兖州,南下去江宁。” “这就走了?”薛半夏惊讶:“那张良生呢?” “你可以去问主子呀!”赵月对她眨眨眼:“想必主子很乐意告诉你!” 薛半夏快速扒了几口饭,顾不上赵月的调侃,抹了抹嘴慌忙出门敲响了赵冶的房门。 木之看是她进来,看了眼赵冶,见他轻轻点了点头,便默声出去了,还顺手带住了门。 “欸?”薛半夏眼睁睁看着木之离开,满脑门子问号:“他跑什么?” 不待赵冶回答,她又几步过去坐在他的对面,“乐游,张良生?” “我今日和良生又谈了一次,之后便写了信递给京里,求他好好想想。” “那我们?” “我们还要南下,查一些事情。至于良生这里……我会派几个人守在此处,防止发生什么意外,京中也会再调人来接替他们跟在我们身边。” “那良生可以留在张家了?” “如果京城那边可以听进去我的劝,也许可以。只是,如果在我们回程路过兖州之时,那位还没有改变主意,也许事情便无回旋余地了。自古并无这样的先例,机会十分渺茫,但是也不是不能一试。”赵冶说完,看了眼薛半夏,又低头嗫喏解释:“半夏,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是挺好的呀!”薛半夏笑眯眯点头:“其实我觉得良生回去也挺好的。王爷的爵位欸!那可是有天大的本事都没法得到的,全靠和黑白双煞混好关系,啧啧,我要是良生,我就回去京城,然后等我满了二十岁,就带着好几车金银珠宝回来看我的爹娘,啧啧,简直美滋滋。” “嗯……其实我朝还是有异姓王爷的……”赵冶低声解释。 “啊?”这…… “还有啊……王爷也没那么富……三五年之间,也存不下来好几车金银珠宝……” “啊这……”这个回答属实在她意料之外,薛半夏脸上仿若被惊雷劈过一般,震惊之余心中只有一个想法,网文误我, 幽魂般出了门,却看到了风尘仆仆、匆匆而来的赵季。 赵季胡子拉碴、满眼血丝,一看便是加急赶来的,他见了薛半夏,微微颌首:“见过薛姑娘。”之后不待她说什么,便径直敲响了赵冶的门。 进入的时候,守在门外的木之也跟了进去。 “见过主子。”赵季一进屋,便扑通跪下。 “起来吧。”赵冶心情正好,见了赵季心情更是好了几分。 “是。”赵季起身,垂着头恭敬汇报着自己的任务进度:“属下已经将怡心姑娘接出宫,她去赵年墓上祭拜过后,便上路回蜀南了。有侍卫暗中随行,主子放心。” “好。”看着赵季狼狈的模样,赵冶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多少也有些心疼他:“好好休息一下,明日拿着这箭头,和赵旬一起带几个人先出发,沿路打听是否有线索,如若到江宁仍没消息,立即发信给我。” “是。”赵季领命,停顿片刻之后又吞吐问道:“主子此次出行本就带的人少,现在全跟着我和赵旬走了,主子的安全……” “有木生、木之在,赵月也在,去往泗州的路上应该可保无碍。” 退出赵冶的房间后,赵季便径直去找了赵旬。赵旬见他这一副沧桑模样,心中也是难得升起了几分怜悯之情。他和赵月二人,在大哥身故后便迅速离开了那个地方,在南下的一路上,忙碌的很,慢慢的将大哥抛在了脑后,悲伤渐淡,可是守在京城日夜不休处置后续琐事的二哥却需要时刻接触着大哥留下的痕迹,甚至还要对着大哥的姐姐怡心姑娘明里安置暗中调查,他们不是工具,都是活生生的人,这个中滋味……难也。 “二哥,你来了?”赵旬将他引到桌前,殷切地给他倒了杯水。 “对。”赵季一口将水喝尽:“快马加鞭、星夜兼程,总算赶来了。” “辛苦了。” “你我都是为主子办事,有什么好辛苦了。”赵季咧嘴一笑,向来憨厚心大的汉子终于露出几分落寞。 “二哥!”赵旬的房门被猛地推开,赵月笑容满面地蹦进来,“你终于来了!” “是。”赵季抬头,轻声说道:“我来了。不过明日我和赵旬便会先去江宁,主子要你跟着。” “哦。”赵月眉眼一下沉了下来,不过转瞬又高兴了起来:“哎这其实是铁板钉钉的,我早就猜到了。你们信不信,回京之前我肯定就离不开主子身边了?” 对面坐着的两人均不解。 “这么简单的事都想不明白,你们到底怎么查案子啊?主子肯定不会让薛姑娘离开他身边的,但是随行之人中,也就只有我这么一个女的。主子虽然体贴,但是也无法事事留意,至少我能贴身照顾薛姑娘嘛。” 赵季轻舒一口气,扭头与赵旬谈论起调查私兵一事。 这私兵一事,说好查也好查,说不好查,也不好查,他们还需要细心谋划才行。 隔天,赵冶几人整装出发,赵季赵旬等人早已出发,还带走了余下的五名探子。也正因如此,一路上,薛半夏轻而易举地就注意到赵月的不同,她以往的谈笑之心没了,精神紧绷地走了整整一天,就连木之、木生二人也是。 好不容易找到一间民驿,几人终于有了可喘息的空挡。这件驿站有一个小小的大堂,紧凑地摆了四张桌子,此时人并不多,赵冶先在一张靠窗的桌子边坐了下来,余下几人紧跟其后,围着桌子坐了下来。 赵月招手叫来了跑堂的小二,吩咐了几道菜后,便顺着薛半夏的目光一起望向窗外忙着喂马的木生。木生干活利索,几下便将几匹马都伺候好了,他跑去水井旁洗了洗手,又甩着脑袋后面的马尾跑了进来。 大堂里也只坐了他们一桌客人,厨房动作很快,不过几句话的功夫,饭香味传来,一盘菜端上了桌。 赵月看着来人皱了皱眉,正向说什么,电光火石间,方才还在端盘子的手竟直接掐上了薛半夏的喉! 第28章 薛半夏方才落座时,选了正对着窗户的那一角,两侧坐着的分别是赵冶与赵月,木生和木之二人坐在一起,与薛半夏相对。 那只手掐上来那一刻,赵月立刻亮出了手中的剑,木生更是“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赵冶陡然见此变故,看向薛半夏身后之人的面上仿若覆了一层冰,眸中杀意尽显,气势凌厉,立刻便吸引了那人的目光。 “啧啧,这位美貌郎君不简单呐!”那人开口,直勾勾地看着赵冶,言语中尽是调笑。 薛半夏垂着眸,手中的剑柄向前探了探,语气冰冷:“撒手。”原来在刚才那人掐上来之时,她便伸手将长剑抵在了他的下三路那处之上。 “咳咳。”那人无视了此刻这桌上几人蓄势待攻、千钧一发的时刻,悠悠将手收了回去:“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留情,没把剑□□?” 说罢,他向后猛地一跳,躲开薛半夏忽然探过来的长剑,咧开嘴一笑,露出一排白生生的牙齿和颊边的两个漂亮的梨涡,对着桌上其他人拱手致歉:“各位英雄,抱歉扰了大家的兴致!玩笑,玩笑而已!本人呢,就是这位薛半夏薛姑娘的大师兄,钟泽方!” 面对桌上众人询问的目光,薛半夏沉着脸点了点头。见大家都放松了下来,薛半夏紧了紧拳头,闭了闭眼,还是没忍住,飞起一脚踢到了钟泽方的屁股上:“你开玩笑不会看场合嘛!好笑吗!好笑吗?!啊?!” 挨了一脚的钟泽方在不大的厅堂抱头四窜,嗷嗷直喊疼:“轻点!轻点成不成!你师兄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怎么可能是坏人?!别打啦!别打脸!!” 等他们二人消停下来,桌上的菜早已上全,方才凝重严肃的气氛早已消散,倒是有几人哭笑不得地看着二人。薛半夏喘着粗气坐下,钟泽方牛皮糖一样地跟了过来和薛半夏坐在了一条长凳上,却碰掉了薛半夏的包裹。 他弯下身捡起来,拍了拍就随手将包裹扔进了薛半夏的怀里:“叮叮咣咣一顿响,装的什么宝贝,这么一路上还带着?” “你过来干啥!?” “吃饭啊,还干啥。” “没你的份,滚滚滚!”薛半夏还没消气,直推他。 “这位兄台!”钟泽方在凳上端坐如钟、稳如泰山,任凭薛半夏如何推他也纹丝不动,反而两眼亮晶晶地看向赵冶:“可否赏口饭吃?” 方才他们二人之间的打闹,明眼人早已看出二人相熟,并且关系亲近,为此,赵月还故作不经意地看了自家主子好几眼,果然,啧啧,脸色那叫一个不好哟。 现在,这钟泽方又笑眯眯地要一起吃饭,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此人是薛半夏的师兄,赵冶只能看了眼气呼呼的薛半夏,客气开口:“公子自便。” 钟泽方嘿嘿一笑,冲薛半夏笑得极为欠揍:“唉!你看看人家你再看看你?你师兄我,担心你会出事,千里迢迢来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还为了早点接到你,跑到这驿管里打小工跑堂上菜,你师兄我容易吗?你不应该为自己拥有一个如此舍己为人、任劳任怨、殚精竭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师兄而感动吗?” 薛半夏无语捂脸。 钟泽方又伸手去拿薛半夏的包裹:“还不说了,到底装了什么?” 侧身躲过钟泽方的魔爪,薛半夏叹了口气,认命般地往出拿:“这是止血的,这是镇痛的,这是解毒的……没了!” 钟泽方随手拧开一个瓷瓶的盖子,凑过去闻了闻:“嗯,好东西。”他伸手将镇痛的那瓶拿走揣进了自己怀里:“这个归我了。” 见状,薛半夏忙把剩下的两瓶收进包裹里,又把包裹放到了另一边。她才不会告诉这个周扒皮,那瓶镇痛的药丸子,早就让她留了大半给张良生。 饭吃到一半,钟泽方就和赵月、木生混熟了,至于赵冶和木之,他们二人都不是话多的人,钟泽方也无意强迫,只顾着和赵月二人耍宝,两个人就差举着碗磕头结拜了。 忙忙碌碌间,也没耽误他时刻关注着三年未见的小师妹,见赵冶几次将薛半夏爱吃的菜向她这处挪,心思通透的他顿时就想明白了,见赵月也是一脸了然,于是二人眉来眼去地交流情报。 他没赵月顾及那么多,又事关师妹,便也直接问了:“咳,这位英雄,请问你和我们半夏是什么关系呀?” 赵冶筷子一顿,正不知该怎么说时,就听到钟泽方“嗷”地一声叫了出来:“你踩我干嘛!?”神情好不委屈。 “不想吃就滚!”薛半夏瞪他。 “略略略,就不!”钟泽方耍赖般冲薛半夏吐了吐舌头,扭头继续看向赵冶:“你知道我们半夏最大的优点是什么吗?” “这……”比方才的问题好回答多了:“半夏善良热心,性子果敢直爽……” 还未说完,钟泽方就一脸迷之微笑地摇头:“不对不对,说的不对。” 闻言,赵冶怔怔地看向薛半夏,有些无措,却不料对方回给他一个怜悯、无奈的眼神。 “她最大的优点,就是,有我这么完美的师兄!” “唉。”薛半夏无念无想地叹了口气,一脸的“果然如此”,已然心死如灰。 累极了的众人本以为这只是一顿普通的晚饭,却不料因为钟泽方的到来,倒是有了些欢声笑语的意思。吃过饭,赵月掏出钱袋叫来小二要结账,哪料那小二端过来一盘时令水果,放下后连连摆手:“客官,这可使不得。我们老板说了,钟大哥前几日忙前忙后,帮了不少忙,既然钟大哥不要别的,那这餐老板请了,谢钟大哥的帮忙。” “欸,小牛小牛,这么客气做什么?”钟泽方笑眯眯拍了拍小牛的肩膀:“要不要坐下来一起吃呀?” 小牛忙摇头:“钟大哥你们吃着,我去忙了。” “你做什么了?”薛半夏对师兄的气来的快去的也快,见状直接用胳膊顶了顶钟泽方,又恢复了以往哥俩好的模样:“人家这么谢你?真当跑堂的了?” “两天前有些贼人来犯而已,我帮忙打跑啦,本来打算去兖州寻你,但是这家厨子做饭又实在好吃,就留下来多蹭了几天饭哈哈哈。” 赵冶闻言,心头一动,打听道:“是什么人来犯?山间土匪吗?” “怎么可能!”钟泽方眉毛一竖:“这片的土匪,我虽然不能每个人都叫出名字,但是好歹也能认个差不……唔!”钟泽方说着,便被薛半夏捏住了嘴。 她安静了片刻,对赵冶慎重解释:“乐游……官场有官场的规矩,镖局……也有镖局的习惯。我师兄既然是镖头,就要负责兄弟们的安全,将他们带出来,就会尽量将他们带回去。所以,遥遥长路,会尽可能避免与他人产生冲突,官也好匪也罢,镖局都会尽量避免与其起冲突,如果能与对方结交,自然也不会拒绝……这是镖局的生存之道。不过你放心,我们虽然这样,但是并不会助纣为虐,不会参与他们的任何事中……” 她看了眼垂眸不言的师兄,心中尽是歉意。回头看向沉默看她的赵冶,她又说道:“我不知道你是否能接受,但是我们从未做过恃强凌弱、主动伤人之事……” “半夏。”钟泽方的声音再无方才的轻巧,没了吊儿郎当,多了认真,看起来有些摄人:“他是官?” 见师妹点了头,钟泽方面对赵冶时便收了方才一身的不正经,漆黑的眸子洇出丝丝缕缕的警惕与揣测。 赵冶只觉得心口发闷、舌根发苦,却又不能任由薛半夏自己胡乱思考下去。她言语间说尽了“我们”,却是将他放在了对立面的“我们”,她担心他会对对面那个与她打闹、熟稔的男子不利,字字句句都是开脱。赵冶自问这段日子也算谨慎隐晦地表示了自己的心意,生怕自己冲动孟浪惊扰了对方,可细想下来,原来自己从来不曾被她称为“我们”。此刻她护犊子般的行为让他羡慕,更是嫉妒。 视线掠过钟泽方,赵冶的声音更软了几分,他安抚着薛半夏:“半夏,我自然知道,世间万物有其自己的生存方式,你师兄既没伤人更未害人,便是与山匪结交又如何?我并不会要求每个人都是一个模样,你可以放心。并且,我此行,也只为了调查我要查之事。” 说着,他轻轻垂下眸子,又黑又直的睫毛微微颤着:“还是说……半夏这般不信任我,觉得我是那种是非不分、无丝毫人情味可言的酷吏?”虽然他确实是,但是他不想让她这样想。 “怎么会!”薛半夏如果是只猫,浑身的毛必定炸起来了。她着急忙慌解释:“我知道你肯定不是那样的人!我们认识这么久,你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话还没说完,便被钟泽方提着后衣领带了起来。他咧嘴对桌边其他人笑了起来:“各位,失陪一下。” 被师兄带出了驿馆,薛半夏扑腾了半天才挣开了他的钳制:“师兄你干嘛!” 钟泽方气了个仰倒,她被那个男人玩的团团转,还怪他仗义出手拯救她出火海?深呼吸了几次,钟泽方问起了正事。 “半夏,你知道他们是官家的对不对?” “是。” “那你可知道他们此次南下是为了调查何事?”钟泽方叉着腰看着自己师妹脸上茫然的表情,恨铁不成钢:“你又没问是不是?!” “……对。” “薛半夏!你连对方究竟是调查什么事的都不知道,就这么贸贸然跟着来了,你知道这其中会有多少风险吗?” “我也跟不了多久……最多就再跟着半个月,只要事情一完,我们就此分道扬镳,不会再有过多牵扯的!” “你根本就不了解!!”钟泽方气得要死:“你什么都不知道!这江浙怎么会与你那京城一般?多的是你没见过的……” “师兄!”薛半夏打断钟泽方的话:“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自家师妹很敏锐,钟泽方知道,只是这被逼问的人是他就不怎么好受了,粗暴地打断她的问题,他急匆匆说了自己的决定:“这你别管。你不能此刻就与他分开是不是?好,那就抓紧把你要做的事做完,之后我与你一起去将那王钺杀了,带你回江南。” “师兄……”薛半夏知道,严肃起来的师兄是认真至极的、是不容违抗的,可是他话里话外的回避……让他这样一个绝世高手都回避不提的事情,究竟有多危险?薛半夏不敢想。 “是不是很危险?” 钟泽方停住回驿馆的脚步,静了片刻,声音中尽是怜悯:“如果我猜得不错……这事……唉。但愿是我猜错了。你……劝劝他,多带些人在身边吧。” 薛半夏只觉的彻体生寒、如坠冰窖。向来攻无不克、举重若轻的师兄这般谨小慎微,她不敢想,等在前方的,究竟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站在黑暗中,她透过窗户,趁着刚暗下来的夜色看向窗边的赵冶。桌边暖黄色的烛火中,赵冶端起一杯茶轻抿,举止从容不迫,在这简陋的驿馆中,即便他衣着朴素,也难掩雍容尔雅。 似乎察觉到了有人在看他,他转过头来,见是她,双眼弯弯,嘴角轻翘,笑容中尽是亲近。 这样的他,她能冷眼旁观、看着他去送死吗? 第29章 赵冶披着外袍,正要下地将蜡烛吹灭,却听到了门外有人敲门,小猫挠门一般。 不用想也知道来的人是谁,他前去开门,发现来人躲躲闪闪地不敢看他,小脸纠结成个包子了。往日,半夏除了在他吃药的时候会来他的房间,一般不轻易来,更何况是在这个时间点。 赵冶忙侧身让其进来,将门关上,心中疑问深深:“这么晚了,你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薛半夏皱着眉头,心里纠结的要死。她向来不喜欢打听这种官场上的事,只是现在事情既然发展到这般田地,也由不得她瞻前顾后了。 “王爷,我来是想……”她垂了垂头,深深呼了一口气,下定决定、一鼓作气问道:“想问你,你这次南下,究竟是要调查什么事情?。" 赵冶一愣,凝视着对方在烛火映衬中灼灼生辉的双目,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王爷,我无意打探,只是……坦白来说,我师兄方才将我带出去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让人心惊。师兄对此地熟悉,肯定知道一些事情,只是我们不知道王爷此次究竟是为何,我担心……会有超出预期的风险。” 赵冶沉默着,就连蹲在房梁上的木之也跟着悬着心。片刻后,他笑了出来。端的是芝兰玉树、爽朗清举。 “我带人南下……一是为了找人。我们在兖州已经找到,你应该也猜出来了。其二,便是为了调查京郊伏击的那帮杀手之事,根据已经调查得到的线索,若我猜的没错,可能是江浙此地有人豢养私兵……” 话还没说完,薛半夏脸也不红了心也不跳了,“蹭”地一下站起身。赵冶的话像是在她的脑中丢下了一颗炸弹一般,轰的她思绪混乱不堪,即便如此,她直觉他猜的没错,也正是如此,钟泽方才会如此讳莫如深。 “我……我去问问师兄,他一定知道……” “半夏。”赵冶将她轻轻按下,坐在凳上:“半夏,你别慌。我不会毫无准备就随意行动,不会有事的。” “赵季赵旬是已经去调查此事了吗?”薛半夏突然想起消失了的两人。 “是。”赵冶点头:“他们会第一时间将调查结果告诉我。” “王爷,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薛半夏心乱如麻:“我师兄这人,虽然看起来轻浮的很,但是从小便是天才,他学武也好、行事也罢,从来都是强出我们这些普通弟子许多的,不管什么时候,天大的事,在他的眼里仿佛就不值一提。他的武艺更是高强,不是我夸大,赵季赵旬甚至加上赵月,都未见得是他的对手。 他这么强……但是他不让我插手你的这件事,甚至他自己都躲着这件事。王爷,此事一定凶险异常,你身边只有这几个人,不行的。多调几个人来好不好?既然牵扯到私兵,对方一定有不少人。此处天高皇帝远,你只有这几个人不行的!” …… 离开赵冶的房间,薛半夏便看到等在她的房门口的钟泽方。他先她一步推开门,自来熟地进去给自己倒了杯水。 “师兄,我正要去找你。”薛半夏关好门后,坐在了钟泽方的对面。 “说吧,啥事。” “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他们要调查的事。” “唉。拿你没办法。”钟泽方重重叹了一口气,他们镖局一向秉承着明哲保身的原则,但是这个小师妹却总是头也不回地奔着这条原则的相反方向奔去,只因她不仅跟着师父学了武,还跟着师公学了什么“肝脑涂地、两肋插刀”,血呼拉茬不说,还总是把自己裹进去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中。以往那些小打小闹的事情也就算了,不会危及生命,别人也懒得约束她。只是眼下这事,可不是以个人之力就能解决的。 今晚来之前,他就知道,小师妹定不会放任此事就这么过去,更何况,那当官的,似乎与师妹交情匪浅。 唔,应该说是单方面看上了师妹。只是这个傻姑娘还没感觉到呢。 “我每年都要来几次这江浙,最近这几年,越来越不对劲。 不管去哪里,咱们担心的是山匪,说不上怕他们,只是总是要耗些功夫精力才能全身而退。只是近些年,江南到此处的山匪昼伏夜出,突然收敛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路上总是瞧见一些骑着马的汉子一队一队地过,个个壮实,瞧着就是有底子的。 后来,我看到他们有人竟然穿着甲胄。 你也知道,我朝除了正规军队,哪有人敢私有这甲胄?被抓住了,可是要掉脑袋的!所以我自然觉得这些人是淮南道节度使手下的兵,淮南道离这里不远,那时我没有细想过,觉得派几个兵来剿匪也算是合理。 直到我三年前,看到这些人竟然在打家劫舍,做了那土匪才会做的事。讲道理,这山里的土匪可比他们仁义多了,人家只抢路过的商队和我们这种押镖的,鲜少对山脚底下的无辜百姓动手。 他们却那么做了。 于是我进了城就和相熟的官员打听了一下,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节度使有派兵剿匪一事。 后来我慢慢回过味来,才觉得,应该是这江浙一带,有人私自养了这些人,虽然不知用作何用,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成规模养打手这种事,钟泽方也不是没遇到过过。他走南闯北这么些年,也见了不少有钱有权的人家这么做,只不过人家养来至多是看家护院、保自己安全,别说是甲胄了,就连马匹都不一定配得齐。 但是在此处遇到的,却处处透着古怪。成群结队招摇过市,官府是死的吗?既然不管,那背后之人就定是有与当官的狼狈为奸的可能,照钟泽方看来,还不一定真的是那群当官的养的呢! 只是养来做什么呢?还配有甲胄,该不会……真是谋朝篡位吧?钟泽方现在想到这个猜想,仍旧忍不住汗毛倒竖,难道,老天赐他这么优秀的资质,竟是因为他要赶上这改朝换代之事,到时争当一世枭雄? 啧,这该怎么办呢?他还想回家享受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呢,唉! “用来刺杀朝廷重臣……”薛半夏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钟泽方耳聪目明,自然听清了薛半夏的话。 “我……我猜的。”薛半夏皱眉:“乐游此前就曾经被刺杀过两次。他方才和我说,调查那些杀手的线索直指江浙,结合师兄所说……这些人怕是养来刺杀朝廷中的异己的。” “哎呀呀,小半夏。”钟泽方一点没因为失去了当枭雄的机会而难过,反倒又吊儿郎当了起来:“你看看你净掺和到了些什么事儿里面,解毒便罢了,反正你是个大夫,这种事肯定避不开。这又是杀手又是朝廷的,你说你是不是嫌自己活得太灿烂了?” “呸!那你呢?我说了杀王钺我自己来就好,你巴巴跑过来做啥?” “这不是你师姐吩咐的么!”钟泽方一手支着下巴,面上又是嫌麻烦又是透着炫耀似的满足:“唉,谁叫你师姐这般依赖我,一听说有麻烦,就想到了我。人太优秀了,真的是好烦恼。” “拜托你正经一点好不好……”薛半夏翻白眼翻得眼睛都要抽筋了。 “我说的哪一句不是实话?都是大实话好不好!”钟泽方摇头晃脑、得意的不得了:“不要自卑不要难过,你师兄这种人杰,不知道几百年才能出一个呢,你和别人比起来已经很好了!虽然差我一大截。” 薛半夏扶额,无语凝噎。 “当然啦,那王钺我也是想杀的,琪琪小姑娘虽然不是我的师妹,好歹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咱家人,不能就这么白白送了命。” 硬了。 拳头硬了。 太贱了。 “师兄,就你这副德行,我师姐到底看上你哪了??”简直世界十大未解之谜之一好嘛! “当然是,我完美又优秀啊!” 硬了硬了,拳头真的硬了! “哦,你刚和那个当官的怎么谈的?和他说了要多带点人了吗?” “说了。”薛半夏按捺住自己动手的冲动:“他说明天到了泗州,他……母亲的娘家在哪里,他会在那里待两天,等人过来了再一起走。” “那还成。”钟泽方隔空点了点薛半夏的眉头,看着她突然殷切地给他倒水,歪着头”啧啧“两声:“你这么个做低伏小的模样……是不是又没想啥好事?” “我就是……”薛半夏小心翼翼看了钟泽方一眼:“就是想问问,我们有没有可能,跟着他,把事情解决后再去找王钺……” 钟泽方闻言,把薛半夏一把拉起来,双手压肩把她按着坐在床上,站在床边伸手拍了拍枕头,笑得一脸慈祥:“这里的枕头不错,早点睡,说不定你刚才想的,能在梦里实现呢?”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开门离开,吹着口哨哼着小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发了什么大财。 唉。 薛半夏叹了口气。 她自己也知道这件事不不可能。原本师兄就是来与她一起报仇的,半途中帮一个非亲非故、只有一面之缘的“当官的”出生入死,照师兄的性子,怎么可能同意。 更何况,既然扯上了私兵,照师兄的说法和赵冶的推测,还是人数众多、训练有素、穷凶极恶的私兵,多他们两个人、少他们两个人,似乎都不会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对付不了。 现在,她只能期望赵冶作为一国王爷,到时候手中真的有兵了。 第30章 当今太后出身于江浙泗州的普通官宦之家,被选入宫时,也只封了个小小的贵人,之后,因得先皇宠爱,一步步爬了上去,终于到了如今这个地位。 而她的母家,泗州秦家,本就是泗州一个普通的五品官员之家,后因先皇想要抬抬太后的身份,便封了秦家关内侯的爵位。再后来,太后明令禁止秦家执掌任何权柄,慢慢的,秦家便成了享尽俸禄封荫、却无子弟能够更进一步的模样。活得轻松,却也不得不说有些憋屈。 不过,先皇驾崩之后,太后倒是将这一禁令慢慢放松了,现在,秦家的一些孩子倒也勤恳读书,能在科举上试试。 赵冶便是准备去这秦家,替母亲看看外祖、外祖母,更重要的是,等待与拱卫司下属会和。 于是,薛半夏跟着赵冶,钟泽方跟着薛半夏,一行人就踏进了这泗州关内侯的府邸。 关内侯听闻赵冶要来,早就派人早早候着了,赵冶一到,便有人通报。关内侯、侯夫人、下面的几个儿子,一大家子人站在堂屋里,见到赵冶就要跪倒行礼。 赵冶忙扶起两位老人,又免了后面各位舅舅的礼,寒暄起来。不过说是寒暄,赵冶倒也没什么热切的神情,神色淡淡的,与薛半夏躲在一旁的钟泽方瞅着,还不如那夜第一次见他时有人味。只是这满堂上下、老老少少纷纷拜倒的架势,倒也真的是罕见,他不由啧啧感叹:“小半夏,这人是个王爷啊?” “对啊……”薛半夏悄悄动了动嘴。 “了不得了不得,要不是咱镖局去京城的生意不多,我迟早要和他处好关系!” 薛半夏瞧了眼满脑门子都是算计的师兄,无言以对。生意人当真是……有头脑啊! 赵冶见两位老人身体康健,精神矍铄的模样,心里也舒服。好歹是自己的血亲,如果不是生在皇家,兴许他们的亲缘会更亲厚一些。 他将自己的来意说明,关内侯略略思考了一下,便当机立断:“王爷若是着急,明日便可。不过,来此地路途遥遥,王爷大可可休息一日,再去南山寺不迟。” 为掩人耳目,赵冶只能对两位老人说自己千里迢迢来此处,主要是为了替母亲还愿。母亲在年幼之时、北上去京城之前,曾在城外南山寺许了愿,后来愿望实现,却无法还愿,心中难安。他为解母忧,便南下至此。 而真正的原因,不过是因为南山寺的守卫比起侯府的要松散多了,他准备于那处与手下相见。他们舟车劳顿、星夜兼程,若是对上侯府的护院,又是一番折腾。除此之外,他的真实目的不便与两位老人细说,只得找个由头遮掩过去。 算了算时间,拱卫司的探子应该再有两三日便能赶来,赵冶也无意莽撞冒险,便只说不急。 关内侯夫妇笑得脸上的褶子都更多了,满脸慈爱地打量着自己的外孙,怎么看怎么开心,怎么看怎么满意。钟泽方留意到远处的那位侯夫人、老太太一脸慈祥地端详着赵冶,不时还隐晦中带着点急切地看一眼门外,仔细听了听,丫鬟的轻声慢语和这天下所有闺秀都有的环佩叮咚声就在不远处,眼珠子一转,依然明了堂上的那位老夫人打的什么主意。 他喉中漏出一声笑,见薛半夏看他,便挤眉弄眼地说道:“这位小王爷的姻缘来了,你听!” 薛半夏竖着耳朵听了听,立刻便明白了师兄是什么意思。她心里一下毛毛刺刺地,斜了一眼钟泽方,低下头再不出声。 通报声很快便传了进来,侯夫人的笑更大了几分,她伸出双手将行了礼的秦新晴招了过来,状若凑巧地将她介绍给了赵冶:“王爷,这是侯府的秦新晴,是你小舅舅的嫡女,最是温柔娴淑、端庄可人……” 秦新晴红着脸轻轻抬头望了一眼对面的神色莫测的赵冶,又兔子一样低下了头,站在侯夫人身边安安静静再不作声。 “这丫头……”侯夫人笑呵呵地拍了拍秦新晴的手,嗔怪地讲道:“那可是你的堂兄,有什么好羞的?” 到这个地步,赵冶再看不出他们什么意思,就白长脑子了,他歪过头看向不远处坐着的薛半夏,却只看到一个毛茸茸的头顶……唉,他有些无奈,屋漏偏逢连阴雨算是让他赶上了,那边还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却又被人家直击自己的相亲现场。 回过神来,抬头看见侯爷与侯夫人正关切地看着自己,似乎是说了几句话他没有听到……顺水推舟,赵冶抬起手揉了揉额角:“本王有些累……”不待他说出下句,侯爷声如洪钟地嚷嚷了起来:“来人!来人啊!送王爷去休息!” 匆匆告辞,还没等走出堂中众人的视线,赵冶便轻跑了几步贴在了薛半夏的身边:“我事先并不知此事……” 薛半夏咧了咧嘴,敷衍一笑:“王爷何必同我解释?我不过是个随行大夫而已,待王爷身上的毒解了,自然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送上门来的姻缘王爷可不要马虎大意了!” 听了这话,赵冶是又喜又愁,喜的是半夏可总算是愿意对他发脾气了,这可不是小事,更何况是在这件事上,她的反应当真是让他乐的想要跳起来!愁的便是不知该如何哄她。若是谁能告诉他此刻如何能讨得半夏欢心,怕是让他做什么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懊悔自己冲动之下的口不择言,薛半夏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话一出口,胸口那股子郁气又盖了严严实实的懊恼,让她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袖口被人扯了扯,薛半夏下意识看去,哪料赵冶玉白的手指正挂在上面,见她看了过来,赵冶又扯了扯,眼巴巴地看着她:“你别生气……你怎么会只是随行大夫呢?半夏……” 他的眼睛湿漉漉的,恳切又专注,还带着些讨好……薛半夏心都要化了。耳膜处传来轰隆轰隆的声音,她眨了眨眼,这才分辨出是自己急跳的心脏发出的声音。声音大的几乎要被周围的人都听见了!薛半夏轻呼一声,跳着脚跑到了一行人的最末尾,低着脑袋不肯再看赵冶。 赵冶见状,刚停下脚步,身后七七八八的人纷纷都停住了脚步,他无奈,只好再提起步子向前走去。让这么多人围观他撒娇抑或是看着半夏脸红,他都做不到。不过看半夏方才的反应……似乎是奏效的吧?赵冶趁人不注意抹去了额角的汗意。 秦新晴早起之后,首先便去祖父祖母的院子里给他们请安,还没说几句,祖母便提了要让她跟着去南山寺。虽然平日里,祖母的出行都是她相伴左右,只是这回,听说还有王爷…… “阿晴,好好打扮一下,王爷应是要在寺里过夜,昨日你也见了,端正清明、一表人才,你呀!”侯夫人笑眯眯地拍了拍孙女的手,没说什么,却又似乎什么都交代了。 “祖母……”秦新晴有些犹豫:“王爷难道还不曾婚配吗?”昨日大家都瞧见了,王爷对他身边的那个女子明显不一般。 “祖母已经打听过了,王爷尚未婚配,平日里也没接触过什么女子,整日里埋头于公务之中,自然没机会!而且呀,王爷品性好,如果真的能行,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秦新晴听了,心中虽然放心了些,却还是觉得仓促。她自是有自己的傲气,这泗州城的青年才俊里,来府里说媒的不少,可是她迟迟没有看上的。祖母让自己短短两日里相看一个陌生男子,她有些不安心。 回了自己的院子,秦新晴还是想着这件事,三心二意间,竟然错手将裁衣的剪子划过了手心。痛意钻心,她一低头,才发现手心已经冒出了串串血珠。 “小姐!”丫鬟看见,慌忙过来,拿起一块干净的帕子慢慢地沾着伤口外的血迹:“快去叫大夫!”她回头和守在门口的小丫鬟说道。 那绾着双髻的小丫鬟听了,慌忙哎了一声,急急往出跑。 过了会,门框响其“笃笃”两声,秦新晴扭头看去,却是一个面生的姑娘,仔细瞧了,正是昨日那个。她虽穿着布衣男装,却难掩容色,鹿眼明亮,肌肤白皙,很是漂亮。 “这位……小姐,我是大夫,需要我来看看吗?”那女子开口,竟说出这样一串话来。 既然是女子,秦新晴的戒心便没那么重,对方既然这样说了,她也就让她进来了。反正这院中都是丫鬟嬷嬷,倒也不怕。正好,她也可以借此观察一下这女子究竟靠什么吸引了那位王爷? “姑娘是府医?怎不曾见过?”丫鬟将秦新晴的手轻轻递给来人,问道。 “哦,我不是你们府里的人,我是王爷的……随行大夫,叫薛半夏。”薛半夏边说,边处理着秦新晴手上的伤口:“伤口不深,倒也不用紧张,我先止血、包扎,之后你们按时换药便可。” 秦新晴默默地听着薛半夏的话,仔细地打量着她。她举止之间干脆利落,自带潇洒,并无半点闺中女子惯有的谨慎拘束。 “姑娘……可是京中人士?” “是啊。”薛半夏抬头看了眼这位小姐,笑了笑,随后又低头处理起了伤口。突然间,她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我是看到有个小姑娘慌慌忙忙跑了出去,嚷嚷着要大夫,我问了她才过来的,姑娘放心,我擅外伤,不会有事的。” 秦新晴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见薛半夏忙完要走,忙开口留人:“薛姑娘留步。” 丫鬟忙给二人倒茶,薛半夏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何留她,但是也不好直接走人,便也坐下了。 “薛姑娘身为女子,却能习得一身本事,甚至可以随着王爷出行,当真令人佩服。”秦新晴张口就来,薛半夏被她吹的面红耳赤,不好意思的很。 “哪里,姑娘言重了。” “薛姑娘是同王爷一起出京的吗?” “……是。”若是只说她自己,薛半夏可能还晕乎着呢,但是提及赵冶,便瞬间明白对面这位小姐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心里觉得别扭,只想走。 想什么来什么,不等秦新晴继续问,院中便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薛姑娘!王爷找!” “哎来了!”薛半夏扭头应了赵月,回过身来抱歉地朝秦新晴一笑:“抱歉,我得先走了。” 正好府医也随着小丫鬟来了,薛半夏趁忙溜走,去了赵冶那处。 “她找你有事?”赵冶走近问薛半夏。 “没有。是我听说有人受伤了,就过去了,那位小姐拿剪刀划到手了,我帮忙包扎了一下。” “这样。”赵冶点了点头,想了想,还是和薛半夏嘱托:“半夏,这府里的人……最好还是不要随意打交道。若是不小心遭人算计……我怕你应付不来。” 他深知薛半夏家中亲人和睦、关系简单,并未经历过这种深宅大院的心机谋划,若是对方真有恶意,半夏多半看不出来。 “好。”薛半夏点了点头:“不过,我那里有点药,用在伤口上好得快,秦小姐,我瞧着……算了我也不知她为人如何。我能把那药给那位小姐送过去吗?” “可以。”赵冶笑了起来,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当然可以,让赵月陪你去。” 赵月跟着薛半夏一起进了秦新晴的院子,二人还未来得及找人通报,便听到了屋中轻柔女声的只言片语。 “小姐,那位薛姑娘,整日跟在王爷身边,不妥当吧……” “无妨。皇室结亲最重家世背景,那位姑娘虽然与王爷日夜相对,但也不过是个医女,侧妃都不一定能轮的上,不碍事的……” 薛半夏不想听的,可是这话就这么钻进了她的耳朵里,也钻进了她的心里。垂眸掩下苦意,她尴尬又无措地看了一眼身旁的赵月。 见赵月一脸担忧地看着她,薛半夏才想到她也是习武之人,这点距离,那些话怎么可能听不见? 赵月心中因屋中人的话语气愤,更担心薛半夏听到这话会伤心、会误会王爷的心意。想说什么,却只觉得无力。现实如此,她一个小小的探子,说出来又算什么呢? 见薛半夏仍勉强扯出一丝笑来安抚自己,停在屋外的赵月更是担忧不已,听着她在屋里温声说明这药的用法、伤口如何保养,真的是……又无奈又生气 好不容易出来了,赵月忙迎了上去:“薛姑娘……” 对方神色小心翼翼,忧心的不得了,薛半夏见此,轻轻一笑:“赵姐姐,没事的,我不会放在心上。” 赵月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愤愤不已:“这人,真是不知好歹,你尽心尽力帮她,她竟然如此在别人身后胡口编排……” “其实也不是帮她。”薛半夏眯了眯眼,笑得仿佛没半点介怀:“爹爹自小教导我,既然是医者,面对病患时,就要倾尽所有全力以赴,绝不能有什么不好的想法。 这位小姐的伤口,我既然看了,那便要将我知道的最好的法子告诉她。这是医者的本分,并不是因为我想与她交朋友或者怎样,她的为人如何、有没有将我当作恩人,都并不会影响我作为一个医者的本能。 赵姐姐莫气,你放心,我也不会生气。” 第31章 一天过得飞快,很快便到了去南山寺的日子。 关内侯夫妇特意将府里最宽敞的马车给了赵冶,赵冶实在推辞不过,也无意再为难两位老人,也只好上车。三辆马车与两旁跟着的一众随从便悠悠地向城外出发,与城中其他寻常出游的百姓别无二致。 身着男装的薛半夏和钟泽方骑着马跟在赵冶的马车两侧,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南方的深秋有些冷,虽然比不上北方的寒风刺骨,但是行进速度快时,扑面而来的冷风确实是凉。昨夜薛半夏没有睡好,现在更是冷风驱不散的困顿,伴着钟泽方不正经的声音,她是止不住的冷,也是止不住的困。 “啧啧。”说了话没等到回应的钟泽方瞅了瞅薛半夏,摇了摇头:“我去找根绳子,把你绑在马上怎么样?省的还得操心你掉下去……” “唔……”她半梦半醒之间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也行吧……” 坐在车中的赵冶自然也听到了二人的谈话,撩开车帘一看,首先便瞧见了薛半夏在马背上一幅萎靡不振的模样。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他丝毫不顾及身后侯府的其他人,直接开了口:“半夏,进来马车里吧?” 听到这话的薛半夏立刻就醒了,看了眼赵冶,心中的犹豫泡泡一样冒了出来。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身后侯府的一众人,规矩倒是挑不出半分错,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丝毫异样。可是她知道,他们一定是听见了的。距离不远、赵冶说的声音又没有丝毫避讳,怎么可能听不到? 她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可是也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做一些没规没矩的事情让身边人丢脸。尽管这么多天在外奔波,他们早已习惯了一切从简,不管谁累了,都会去赵冶的马车里小睡一下。 赵月见薛半夏久久没有回应,而自家主子更是撩着帘子眼巴巴地望了对方许久,忙推薛半夏:“快去呀!待会真摔下去怎么办?” 钟泽方也在一旁搭腔:“想去就去呗,怕什么?” 对上赵冶的眼神,薛半夏没法说出拒绝的话,她抬腿跳下马,随后轻轻撩腿便轻巧地落在赵冶的马车。半蹲在车辕上,她闭了闭眼,轻轻卷起了门帘。这马车是真的大,坐在两侧都隔得老远,难怪中间还能摆个小桌。 “多谢王爷体恤。只是……于理不合,半夏在车辕此处稍作休整便可。”说罢,她一眼也不敢多看,匆匆放下了车帘坐在车辕处合上了眼。 雀跃的情绪转瞬即逝,赵冶脸上的温暖笑意消失的一干二净,直勾勾地盯着那来回晃动的、奢华绣纹门帘。昨日那位所谓“妹妹”的高见他也算是通过赵月的口知道了个皮毛,她的那轻描淡写的几句,不仅将半夏推离了他几分,更是直戳了他的心窝子。 他自然明白王爷这个身份究竟代表了什么,无上的荣耀、令人垂涎的权力,除此之外,还有难以挣脱的枷锁和可望而不可即的自由。他是自卑的。在遇到半夏之前,他从不知自卑为何物,可是她却教会了他这个词。他没有能力给她悠远江湖,却仍妄想用自己的真心打动她,让这只自由飞翔在碧空蓝天中的海东青心甘情愿地落入他的怀中。 他小心翼翼,他步步为营,可是那人却三言两语间竟然…… 钟泽方看了眼窝在车辕上的师妹,心中觉得好玩,骑着马不远不近地跟着,悠悠吹着口哨。赵月见状倒是急了,悄悄靠近他,轻声问道:“你都看出来了?” “你说呢?”钟泽方哈哈一笑:“不是我说,比眼力劲,我还不知道谁能赢我呢!” 几日相处,赵月也习惯了钟泽方三句话里有两句夸自己,自动自忽略了那些“无用信息”:“有个事我觉得需要和你说说,你记得保密!” “什么什么?!”兴奋起来了! “昨日……”赵月悄悄将昨天在秦新晴那里发生的事告诉了钟泽方,愁的不得了:“主子小心,对待此事更是慎重,根本不敢和薛姑娘明说,可是我看着薛姑娘经过昨日那事,更是萌生了退意……” “什么叫萌生了退意。”钟泽方不同意:“半夏,那是满脑子糊涂,根本没朝那个方向想!她哪敢呀,对方可是堂堂王爷。要我说啊,管他什么王爷不王爷的,来往一下又不会有什么,能开花结果自然好,不能的话那就干脆撒手,想那么多做什么,江湖儿女哪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讲究!” “这……如果不成,薛姑娘的名声……”赵月倒也不是不赞同钟泽方的想法,只是比他多担心一点。 “名声能当饭吃吗?”钟泽方不屑,扬声教育赵月:“半夏在我们镖局,那可是人人疼人人宠的好姑娘,但凡她想,多少青年才俊都惦记着她呢! 他们喜欢的啊,是半夏这个人,可不是半夏的什么名声啊、身份啊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们京城来的就是迂腐!” 无辜的赵月被莫名嫌弃了一番,心中却深以为然。不过,这话……总觉得好像不止是说给她听的吧……咳,大家都听到了好吧!! 突然间,车队最后一阵喧哗,纷乱过后,赵月驾马过去看了眼,原是跟着一起来的秦新晴的马车因为碾上了一块石头,车轴竟然就这么坏了。 整个车队就这么停下了,赵冶听了赵月的汇报,隔着帘子说了句知道了。 本来就心乱如麻无法入睡的薛半夏这下更是没法睡了,索性下了车,回到了自己的马背上。 车中的赵冶只觉得荒唐好笑,他原本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直到到达南山寺,可是他却低估了这侯府众人的心思。 “王爷,我们小姐的马车坏了,侯爷与夫人的车架难容第三人,不知王爷是否可以行个方便,让我们小姐与您同行?” 车外丫鬟清脆的声音刚一响起,赵冶的唇角便勾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想什么来什么,这府中的各色牛鬼蛇神还真的不让他失望呐。 然而这秦新晴又是他的表妹,这么站在“他的马车”外,不能不帮。忍着心中烦躁,皱着眉让秦新晴上了车。 秦新晴本来想去和祖母一同,可是祖母却推着她让她来找王爷,虽然难堪,但是她还是听了祖母的话。只是进入马车的那一瞬,她就察觉出不对。她本来就是冰雪聪明,更何况此刻赵冶脸上的厌恶与烦扰半分不遮掩,她是既委屈,又觉得赵冶无礼。是,这事情确实是她不对,一个闺阁女子贸然要同一个外男同坐一乘确实有些逾矩,可是他一个男子又如何能这般让她这般下不来台来? 尴尬地看了一眼垂着脑袋的丫鬟,秦新晴挑了一个距离赵冶远远的地方坐了下去:“多谢王爷。” 赵冶闭着眼不再作声,知道车辆滚滚前行,一切嘈杂散去,他终于忍不住撩开了车帘去看骑着马的薛半夏,见她没给自己半个眼神,真的是又气又委屈。不得不说,此刻我们的赵王爷与那个他嫌弃不已的表妹心情真的是如出一辙、不差分毫。 两次,三次,那人丝毫不关注。赵冶再忍不住,探着头对着不远处的薛半夏嚷嚷:“你就这么看着??”哪有什么风度可言。 薛半夏也觉得自己无辜的很。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秦新晴分明就是对赵冶有意,而侯爷侯夫人也有意撮合。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她一个大夫有什么资格上蹿下跳?可是再怎么想,她的心口还是酸中发苦,就像是生吞了几个柠檬,被赵冶一吼,更是眼眶发酸。 不仅如此,薛半夏久久没有睡好,心中本就浮躁,多重加持下,想法更是剑走偏锋拉都拉不回来。 深呼吸了几次,咽下了已经到嗓子眼的火气,勉强礼貌地回答赵冶:“王爷,我睡好了,可以骑马了。” 哪料对方听了她的回答,却气呼呼地甩了帘子,缩进了车里。 这脾气可压不住了。 与赵月的担心不同,钟泽方心里都要笑翻了,这两个人简直就是菜鸡互啄,幼稚到好笑。 果然,几息后赵冶又撩开了帘子,仍旧是那个语气:“你确定不进来?你就这么把我丢在这车里不管了吗?” 炸了。 “我有什么资格管你?!你嚷什么嚷?自己有手有脚,想坐车就坐车,不想坐车就不坐,谁拦着你了?和你说了我不进去,没完没了你有意思吗?!” 钟泽方不知道赵冶听了这话能想出几个意思,反正他是觉得有意思极了,比唱大戏的都有意思! 赵冶被薛半夏吼的一愣,放下帘子之后,想了想,竟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为自己刚才的无理取闹,也为薛半夏此刻气愤难忍的态度。 前日的别扭、今日的生气反反复复从他脑中过了一遍又一遍,他竟然品出来丝丝的甜来?不是他自以为是,不是他一厢情愿,她终究是在意的。而且是十分在意,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罔顾身份地位、体统规矩的在意! 他好欢喜! 她说的对,他有手有脚,谁还能拦着他不成? 想到此处,赵冶看向对面神色难堪的秦新晴,终于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表妹安心坐着,我去外面吹吹风。” 说罢,赵冶掀开车帘便跳下了马车。赵月心甘情愿地被征用了马匹,她坐在“车夫”木生、木之身旁,时刻注意着主子的脸色。不过倒是奇了,眉目舒展,嘴角带笑,啧,被吼了还心情这么好? 赶着马晃到薛半夏的马旁,赵冶看着对方气闷的样子,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合适,竟然就这么安静了下来。 薛半夏只觉得尴尬,尴尬到脚趾扣地。她刚才怒气冲头、忘了规矩,直接就怼了赵冶,人家好歹也是王爷啊……现在只剩下后悔二字能表明她的心情。不,不够。是悔!断!肠! 虽然不知道赵冶为啥出来了,还骑着马跑到了她的身边,可是她却不敢看他,更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都怪这一路上他太过于平易近人,没了京城的那座庄严府邸和府中恭敬小心的下人,简直不像一个身份高贵之人,都让她潜以为眼前这个人是能随意说话、吵架的人了。 怕是她再放肆,就要变吵架为抄家了吧…… 这,唉! 一旁的赵冶却不知薛半夏心中所想,想和她说说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生怕自己一个不对又惹了她不开心。搜肠刮肚许久,终于想到一事。 他看了一眼绕到马车另外一侧的钟泽方,见对方并没有注意这里,缓缓开口:“半夏,你还记得我们在兖州发现了一户人家,他们的盐与寻常官盐不同吗?” “记得。”薛半夏点头,心中顿时警觉了起来:“难道那户人家……” “对。”赵冶认真看她,轻轻点头:“私盐。” “怎么会这样?”薛半夏虽惊讶,也不忘压着声音:“就在兖州吗?” “不止。” 昨夜他熄灯之后,等到了赵旬。赵旬遣人来报,江宁私盐泛滥,他们去过的官宦之家倒也还好,只是寻常百姓家居然大都用的都是私盐,而且,越靠近城南,用的人越多,他猜测,这私盐的产地应在江宁以南。 除此之外,他们也发觉了有不明打手徘徊于江宁城外,且并无瓦合之卒的风气,反而有组织有纪律,与京城外遇到的那伙人十分相似。 他们警惕性极强,有两个兄弟为了打探消息,跟的稍近了些,便被他们领头的发现,再无音信。 也许,这些人,就是他们真正要找的人。 第32章 直到到了南山寺、天色渐沉之时,薛半夏也迟迟没有开心得起来。赵冶在刚出马车时与她骑马并行了一小段路后,便被匆匆骑马赶上来的老侯爷截了去。老侯爷不好意思让自己的王爷外孙独自骑马,途中还试探地劝了两次让他上马车去。但是总共就两辆车,一辆“不能”上,一辆不愿上,赵冶便坚持骑马。 老侯爷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只好一直陪着。好不容易到了寺里,一行人匆匆赶着去吃了斋饭。薛半夏本来想寻个赵冶闲下来的时候去找他道歉,为自己刚才那么没大没小的行为负责,可是并没有这样的时刻。她心里沉甸甸的,不知道该骂自己胆大包天还是该赞自己一句勇气过人。 比她爹都高好几级的大领导,她说吼就吼了。牛掰! 好不容易等到了晚上,看着赵冶吃了药,又把了脉,她正想开口,侯爷却又派了人来请赵冶,说是有话说。 薛半夏没有办法,只能踢踢踏踏地回了女客的院子。这座院子极为安静,一排屋子透出昏黄的烛光,寺庙里香火的味道丝丝缕缕的传来,伴着若隐若现的木鱼敲打声。她在院中站了片刻,轻轻掀起衣袍,悄无声息地高跃几步便落在了屋顶。 头顶的天空中坠着几颗又大又亮的星子,月亮倒是被云遮住了大半,不是很显眼。她靠着房脊,望着缓缓流动的云朵发着呆,忽然听到身旁的瓦片轻动。 赵月也飞了上来。 她潇洒地撩起衣袍,大剌剌地坐在薛半夏身旁,看了看对方的脸色,轻笑了起来:“薛姑娘,怎么愁眉苦脸的?” “赵姐姐,打个商量,以后就叫我半夏呗?我们都这么熟了。” “好。”赵月哈哈一笑:“半夏。愁什么呢?” “愁什么。”薛半夏皱了皱鼻子:“愁前路迷茫,愁如何选择,愁今日我为什么要当中发疯……” “哈哈!”赵月仰头大笑,惊起了夜宿树杈上的鸟,哗啦啦一阵儿响:“都是自己人哈哈哈,没,没人在意哈哈哈……”她边说边看着薛半夏皱成包子褶的小脸,肉嘟嘟滑嫩嫩恨不得上手揉个痛快,心中想起她方才说起自己“发疯”的那个崩溃懊恼的语气,又止不住笑了起来。 好不容易止住,赵月迎着薛半夏幽怨的眼神,讨好地解下腰间的葫芦:“喝吗?在泗州新打的好酒。” “这……”薛半夏犹豫了一瞬:“寺庙里喝酒,是不是有点过分?” “反正我不能喝。”赵月耸了耸肩。 “算了,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我喝点吧。”说罢,薛半夏接过酒葫芦,仰头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 赵月朝后扫了一眼,忙劈手夺过那位小祖宗手里的酒葫芦,一口气喝了她半壶,简直就是暴殄天物。遮掩着藏好,赵月决定还是发个善心,于是边开口问道:“半夏,你可是还在为秦家小姐的话耿耿于怀?” 薛半夏这一口酒喝的有点猛,立刻上脸,身上全都热得不得了,甚至鼓膜处都能听到“扑通扑通”的心跳声。等她好不容易缓过这一阵酒劲儿,冷风一吹冷静了一点,就听到了赵月的问题。 “唔……一半一半吧……”也许是因为刚才的酒太上头,今晚她的倾诉欲极为强烈:“秦小姐话糙理不糙。王爷是什么身份,是王爷啊!我呢?太医之女,退过婚,还没什么规矩,之后,还要……”她顿了顿,又说道:“其实我一直都知道的,王爷与我自然没什么可能,我当然知道,不用别人说我也知道。只是这么大剌剌地被人点出来,多少还是有点不舒服…… 不过也没关系,她不知情嘛!我哪敢觊觎王爷?还侧妃? 不可能的。我薛半夏,这辈子就算是不嫁人,也不可能做妾。 这么说也不对,反正我不可能容忍我的丈夫三妻四妾,坐享齐人之福。我只有他一个,他也只能有我一个。 王爷不可能的,不可能。” “你……”赵月扶了扶薛半夏,让她自己坐好,心里忍不住给对方竖了个大拇哥。虽然这话说的颠三倒四,但是她却听明白了。半夏不止明白现在她的身份配不上王爷,更加看不上皇室、或者说一般男人们左拥右抱、坐拥娥皇女英的行径。就是不知道别人能不能听的明白。 轻轻叹了口气,她站起身向后走去。眨眼间,薛半夏身边的人换成了赵冶。 赵冶坐下后,半晌没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不敢看他的薛半夏。许久之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不等他说什么,薛半夏先开口了。 “王爷,我想和你道歉来着。今天对不起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顶撞你……我就是昨夜没睡好,今天就脾气控制不住……以后我再不敢了……” “半夏。”赵冶沉声开口,黑眸凝视着她:“今天你那么说了之后,其实我很高兴。真的。” 薛半夏低头不语。他们两个人都不傻,那样的行为方式、那样的语言代表了什么,赵冶知道,她又怎么可能无知无觉?只是……明知未来莫测,她不想表现出任何“亲近”的举动改变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 “自从知道我的身份之后,在我身边,你极少有初遇那时那般不受拘束、自由肆意的时刻。我虽然没几个朋友,却也知道,朋友之间不是这样的。 我希望你能忘了我的身份,只当我是赵乐游,能够在我身边畅所欲言、逍遥自在,而不是因为套在我身上这个‘王爷’的壳子,束手束脚、谨小慎微,甚至因为今日的几句口角而耿耿于怀、急匆匆地道歉。 我亲近你、信任你,所以今日,明知我先态度不好、我有错在先,但还是会在你在同我说话后就不会在意那一时的矛盾,我信你会包容我的一时任性……因此,我希望你也能这样看待我,希望你能多给我一些信任。 你是我……珍惜之人,非常珍惜。哪怕有一日你将剑指向我,我定也不忍心怪你,只会更加心疼你。更何况今日这区区小事……” “哦……”薛半夏不敢去看赵冶,只盯着天上。 “那……你听懂我说的了吗?”赵冶手指揪着衣摆,心里七上八下。 刚才,他听了薛半夏同赵月讲的话,是伤心的。不是一点点伤心,是非常伤心。在她的眼里,他只是王爷,皇帝的弟弟,拱卫司的指挥使,是一个遵循古礼、罔顾真心的迂腐之人。 可是他也是赵冶,他本就向往自由,更是头一次对一个人动情。他将她看的比谁都重,拼一拼,完全有能力给她想要的生活,如果她愿意。 “这……”薛半夏挠了挠头,脸颊处的粉红逐渐漫向双耳、脖颈,胸口处更是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脑子越来越糊涂,觉得自己刚才坚持的那点子想法越来越不够明晰。仍旧不敢去看赵冶,。 “那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我……实话说,我不知道。”薛半夏满脑子浆糊,不知道自己在开口胡乱说些什么:“我……我还得报仇,怕是再回不了京城……” 赵冶轻呼出一口气,心中略略安心了些。她首先的反应是他们二人之间的阻碍,这就已经说明了一些事情,不是吗?前路虽然坎坷,但是他相信自己终究可以消除所有障碍同她相守,只要她伸手。 她伸手给他,那他便什么都不怕了。 赵冶伸手轻轻摸了摸薛半夏的头,正要收回的手略一犹豫,微微向下,温热的指尖顺了顺她鬓边的碎发:“一切有我。” 薛半夏顿时血气上涌,脸红的像猴屁股。她蜷起双腿,双手抱膝,将头深深埋在了臂弯之中。 见她这副模样,赵冶想笑,却又怕她恼羞成怒,只能忍着,装正经地轻轻咳了两声。 “今天的月亮可真好看呐。”方才遮着月亮的云早已消散,那一轮明月又亮又圆,极美。 “啊?是吗?”小姑娘根本忍不住,笑嘻嘻地抬头看向天空。 赵冶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刚才不是一直盯着它看么?你不知道月亮早就出来了吗?” 薛半夏的脸更红了。 赵冶朗声笑开,再不愿忍心胸之中的舒畅欣喜。 赵月与木生站在屋檐之下,等着赵冶下来。不多时便听到赵冶的笑声,她笑出声来,“啪”地一下拍了木生一下:“小木生,咱王爷成了!” 木生不大懂,但是也知道是好事,嘴角抿出一个笑来。 “月姐,今夜兄弟们会来吗?”他等了等,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不知道,但愿吧。”赵月想起这个,心里也是有些发愁。赵冶已经同他们说了未来一段日子要面对的危险,此事似乎不管来多少人,都不能保障绝对安全,因而他们都希望来的人多一些再多一些。 然而京中的兄弟们并不是一直无所事事、只待调遣。离京之前,主子也为不少人分派了公务,事情都不能拖,这次也不知道究竟能来多少人手。 还有那封信,应该已经送到了吧? 等了好一会,薛半夏终于带着赵冶下来了,木生便跟着赵冶回了卧房。 薛半夏无颜面对赵月调侃的神色,绷着脸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一夜,薛半夏喝了酒,再加上心情舒畅,是真正的一夜酣眠,整夜无梦。直到天光大亮,她才醒来。倒是留给赵月的被褥与昨夜分毫不差,人显然是彻夜未归。 唉,做这暗探可真是不易啊,觉都不能好好睡。 想起昨日赵冶同她说的私盐一事,她简单梳洗了一下便去找了钟泽方。他常在这一带行走,既然都能猜出来私兵一事,那定然也察觉了私盐。 钟泽方正在院中练功。此时男客院中空无一人,赵冶起了个大早去烧香还愿,他的下属也都跟着去了。这样一来,钟泽方便毫无顾忌地在院中比比划划,薛半夏已经许久没见过师兄练武了,现在陡然见着,一时间竟然看入了迷。 钟泽方真的是练武奇才,他手中不过拿着院中随手捡的一条半长的棍子,仍旧可以将其舞得虎虎生风,打、揭、劈、扫间,尽显勇猛。 渐渐的,他的动作缓了下来,冲着站在暗处“窥探”许久的薛半夏挑了挑眉,一脸得瑟:“来打一场?” 见此,薛半夏提剑迅速上前,想要打他个措手不及。 二人你来我往,你专挑我胳膊打,我就卯着劲刺你的下三路,若非钟泽方时时收着力道,薛半夏的长剑也未出鞘,怕是他们二人就要在这佛门重地造下杀孽了。 过了上百招,钟泽方打掉了薛半夏手中的长剑,顺势收了手,他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不行啊你这,退步了退步了。怎么和我对上越来越吃力了?” 薛半夏抹去满脑门子的汗,喘着气吐槽:“你不想想是你更厉害了吗?师兄啊,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啊,这么一大把岁数了还一日千里的……” “啧。”钟泽方皱了皱眉,握着棍子呼呼挽了个棍花笑了起来:“听着像是在夸我,怎么我觉得是在骂我……” 正琢磨着,眼前一道影子闪过,钟泽方胸口的衣服一动,他下意识摸去,果然东西已经没了,他抬头竖着眉毛瞪着得瑟不已的师妹。 “哈哈哈!这位大侠,还不是被我偷袭了?”薛半夏拿着手里的这段墨绿色的绳子轻轻扫了一眼,便分外嫌弃道:“你们俩怎么回事?这么些年了,还搞这一套?这又是给我师姐搜罗的绑绳吧?” “你还我!”练了一早功夫都面净如玉、半分不狼狈的钟泽方此刻却红透了脸,跳着去抢薛半夏手中的那一截绳子,边抢还边梗着脖子嚷嚷:“她缠着我要我能有什么办法?!” “我看你是缠着要给人家吧!”薛半夏毫不留情地戳穿师兄的慌话。开玩笑,她那个冷静自持的师姐怎么可能做出这种耍赖般的事情。二人围着院子追赶打闹了半晌好不容易才休战,得亏此时院中无人,不然怕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哎给你给你!”薛半夏把钟泽方珍而重之的绳子还给他,看他慎重地将其放进怀里、妥帖地拍了拍后,才终于开口:“师兄,我来是想问你一件事。” “有话快说。”被自家师妹揶揄几句,钟泽方也臊得很。 “你知道这一带的私盐吗?” 正准备回房喝水的钟泽方脚步一顿,回头看了眼师妹脸上的认真神色,脸色竟然就这么冷了下来。 “干卿何事?”他说。 第33章 这就是知道了。 薛半夏对钟泽方阴沉德脸色视若无睹,无赖般大步跟着进了他的房间。 “师兄,我想知道所有,你知道的所有。” 钟泽方倒了杯水慢慢喝着,看天看地就是不看眼巴巴等着他开口的薛半夏。 不过也没花多少,钟泽方到底还是疼薛半夏,受不住她的痴缠,只能没好气地瞅她:“告诉你做什么?你再扭头告诉你的那位好王爷,然后再将盐厂子一气儿端了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说话小心点啊!” “哪乱七八糟?我说端了盐厂子是乱七八糟还是说你的那位好王爷是乱七八糟?”说着,钟泽方轻咳一声,伸手压了压薛半夏举着剑的手:“有话好好说,咱不能做那不讲理的人对不对? 来来来!你不是想知道这件事么?师兄和你说,和你说…… 唉,半夏。我们都是普通的老百姓,你说对不对?”钟泽方放下茶杯,看着薛半故作高深道:“咱们不能做那种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事,你说对不对?” 这话没错,薛半夏点了点头:“对啊,是啊!” “那这事你就别打听了。” “为什么?!”薛半夏眼睛瞪圆了:“这事与你刚才说的有什么关系吗?私盐难不成还造福百姓了吗?师兄你可知这私盐背后究竟是何人、这么做又是为什么吗竟然要将这事一直隐瞒下去?” “此事……半夏,我从来也是遵纪守法的人,虽然做不到除恶扬善,但小善也行了不少。可是知道此事之后,我竟然久久陷入两难境地,实在无法抉择…… 你出身官宦之家,兜里不缺银两,自然不知寻常百姓的生活困苦。你可知官盐最贵的时候是多少钱吗?” 薛半夏摇头。 “买一斤盐,便是相当于买一百斤粮食。虽然这些年盐价下来了,但是也得抵得上五十斤粮食。半夏,很多人连饭都吃不起,怎么吃得起这么贵的官盐呢?更何况官盐之中掺着那么多的沙石,真正能用的不过一半。 你没过过穷苦日子,不知道这些,我却是见过的。人们不吃盐就没力气,想吃盐却又吃不起,只能用……粪便中的白泥,自己来做盐。 很恶心对不对?可是大家没办法。现在有了私盐,比官盐便宜几十倍,又干净又多,你知道有多少人终于因为这私盐才正儿八经知道了盐的滋味吗?我怎么会去阻拦这件事?我又有什么资格去阻拦这件事?我穷苦出身,当然知道穷苦人家的艰难。所以,即便这背后之人做私盐是犯了律法,我也……不愿告发他们。” 万万没想到,这背后真相竟是这般离谱却又血淋淋地真实,薛半夏的无心之言竟然一语成谶,这私盐竟然真的是造福百姓的…… “知道了这些,半夏,你要做何种决定?”钟泽方问。 “我不知道……”薛半夏茫然抬头:“师兄,我真的不知道……这背后的百姓,竟然过的是这种日子……是我目光太过短浅,不知轻重地就将这件事捅了出去……” “怎么个意思?”钟泽方戳了戳薛半夏,就见对方一脸自责地。 “最初是我发现有农户用的盐与官盐不同的……之后我就将这事告诉了王爷……” “然后呢?” “昨日王爷同我说,他们有人发现江宁一带私盐泛滥,这事……可能再也包不住了……” “唉。”钟泽方重重叹气:“事已至此,可能也是命吧。你家王爷好歹也是吃官粮的,这事肯定不能善了,你我也只能静待结果了。” 薛半夏心中难受,她知道师兄不会骗她,寥寥几句里底层百姓的困苦又怎么可能说的尽?可是即便只听这几句,她就已经坐立难安。这事已经被捅出来了,赵冶已然知晓,贩卖私盐是重罪,他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师兄,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王爷定是会着手去查的。你能不能……将方才同我说的和王爷说说?他虽然身居高位,但不是冷心冷肺的人,相反,他心中也是有这天下百姓的。 若是能说动他,或是能促使他想出个办法,总该会比这般什么都不做强一些吧?” 钟泽方想了一会,神色之中的凝重也少了几分,自顾自理了理衣袖,言语间尽是自得:“既然你这么诚心诚意求我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答应你好了!也是时候,让你家那位小王爷见识一下我这卓越的口才了!” 薛半夏:…… 赵冶随着关内侯夫妇二人去烧了清晨的第一炷香,认真还了愿,又陪着他们二人吃了斋饭。席间,侯夫人还特意让秦新晴坐在了赵冶的旁边,不顾两个小辈的神色,她倒是越看越高兴、越看越满意,只觉得这两个完完全全就是一对碧人,因而甚至直接在席间问了赵冶是否有意中人。 这还不止,吃过饭后,侯夫人还撺掇着秦新晴去陪赵冶去外面走走。 走走就走走,赵冶刚好有话要说。 秦新晴落后赵冶身后半步,与他绕到南山寺后院的一个景致不错的地方。 只是,他虽有话要说,却无意鲁莽开口刻意伤人。教养让他足够温柔,不会贸然让这位不怎么亲厚的表妹觉得丢了姑娘家的颜面。 还好秦新晴也算是冰雪聪明,赵冶这一路上的表现、态度,皆已说明侯夫人的盘算已是一场空。作为高门贵女,秦新晴其实并不介意自己未来的夫君三妻四妾,自然也可容忍他的身边有别的女人。只是,她却无法接受她的夫君心中没有她、而是满心满眼的旁人。 王爷虽然身份高贵、长相俊美,性格也温和有礼,可是他的眼里有了别人,便再无可能她的良配。 “王爷不必担心,新晴心中明白。”秦新晴见赵冶踌躇难以开口,便率先出了声。 “既然表妹这样说了,我也就不多隐瞒了。我心中有人,且打算只守着她一人。我的婚事必然不会顺着任一长辈的心意,侯爷与夫人亦然……我事先未知侯爷与夫人的打算,若是无意间有唐突表妹的地方,还请见谅。”赵冶对着秦新晴微微拱了拱手,心中负担尽除。 秦新晴忙福了福身子,低头轻声道:“王爷多虑了。这件事,我会尽快同祖母解释清楚,王爷可以放心。” 赵冶点了点头,道过谢后便一心只想离开。 反而是秦新晴,对赵冶与薛半夏之事生了好奇之心,此刻他们二人既然已经说开,她也心中再无芥蒂,直接问出了心中所想:“王爷和薛大夫,可是旧识?” 提起心上人,赵冶的眉眼不复方才的恭谨客套,顷刻间多了几分温度:“也不算。我与她,相识与六月。” “哦。薛大夫好生厉害,她给我的药当真是好东西。不过,王爷的身份与薛大夫……可是有办法?” “只要她愿意。”赵冶想到了以后,眉眼弯弯,“只要她愿意,一切都不会是问题。” 被赵冶的喜形于色惊住,秦新晴好半天才回过了神,忙急急笑开,匆匆说道:“那就祝王爷能够早日得偿所愿,抱得佳人归了!” 赵冶正想道谢,却听到不远处一阵鼓掌声。 扭头看去,不远处的钟泽方歪着身子依靠在一棵树上,面上带着几分莫测的笑意。见赵冶看过来,钟泽方嘻嘻一笑,高声道:“郎才女貌,门当户对!绝配呀绝配!” 赵冶眉头一皱,心中咯噔一声,还不及开口,便见钟泽方翻身上了树,连跳带飞地跑远,边跑还边高声嚷嚷:“小半夏!师兄带你去玩!不在这寺里待着了!!” 薛半夏正在院子里闲坐着,等着钟泽方的消息,不料却等到了一个咋咋呼呼的师兄。 他边往这边来,还边嚷嚷着什么“带你出去玩!不管这烂摊子事了!潇洒去!” 她匆忙站起,迎了过去:“你说什么?什么意思啊?和王爷说过了吗?” “说个屁!”钟泽方突然激动了起来,扯着薛半夏就往外走:“走走,咱们下山去玩,你不就是要管他吃药么,定时定点去号号脉得了,管他那么多,闲的慌吗?” “怎么回事啊?”薛半夏当真是一头雾水,被钟泽方拽出院子后,便看到赵冶步伐匆匆迎面而来,焦灼的很。 “王爷!”薛半夏嘴一咧,刚想说什么,就被钟泽方圈进了胳膊里,还被他捂住了眼! “王什么爷?成天开口王爷闭口王爷,人家还不知道怎么想呢!”钟泽方的声音不高不低,正好周围之人都能听见。他用力将扑腾挣扎的薛半夏固定在臂弯里,带着她转了个方向,几步便没了踪影。 “去追!”赵冶急急开口。赵月忙领命追了上去。 此刻的赵冶可是后悔到家了。他当初就不应该让木之离远些,本来是为了女儿家的名声,不想让秦新晴觉得难堪,却自食了恶果。也不对,他就不应该和秦新晴闲聊!说完正事就该早点走,扯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眼下,他半分不敢让半夏误会。昨日,他巴不得她拈酸吃醋,只因只有这样,似乎才能证明她的心里有他的一分地方。 可昨夜他们刚知晓了对方的心意,现在若是被半夏误会了,怕是只会让她觉得他轻浮、三心二意。昨夜他信誓旦旦,言犹在耳,今天却跑去和别的女子谈笑风生,就是一个浪荡子的做派啊!但是事实却又不是这样的! 无意识地在院中踱步,赵冶心中又悔又愁。 转瞬间他又怪起了钟泽方。这钟泽方当真是没有半分眼色,功夫还练的那般好,搞得他多说半个字的功夫都没有,就这么让他拐走了半夏。 等等。 这钟泽方不会是对半夏有意吧?完全有可能啊!半夏那般好,钟泽方也只是师兄而已,他们虽是同门却非血肉至亲,江湖上的人不是总是师兄师妹之间发生些什么吗?这钟泽方不会是想要乘虚而入、就这么将半夏骗走吧?! 第34章 甩掉后面的尾巴,钟泽方将薛半夏带到一个人迹罕至的树林里。刚一撤下力道,便被薛半夏一脚踹开。 “你是想勒死我是吧?”薛半夏没好气地揉了揉脖子,只觉得一阵酸麻。 钟泽方不答话,反而喜怒难辨地打量着薛半夏。 “师兄,你有话说话好不好?这么个模样……我害怕。” “好。”钟泽方一甩头,发梢轻晃,找了棵树自在地倚靠在上面:“我问你,你是不是真看上那个什么王爷了?” “啊……”薛半夏先是一脸呆滞,紧接着又满面通红:“这么直接么?” “唉你就说是不是吧!” “对!”斩钉截铁地回答。 “你看看你挑的什么路子。”钟泽方气急败坏:“哪条路难走你走哪条。你觉得你能和那个王爷开花结果吗?你自小长在镖局,自由散漫惯了,他是京中的王爷,规矩一箩筐,你能保证你后半辈子都能忍得下去他身边的那些?万一哪天,啊,什么皇帝还是谁的,突然想起来,‘啪’给他赐个婚,‘啪’给他赏个美人儿,你能安心接受他有几个小老婆吗?” “这……”薛半夏挠了挠头:“现在还没想那么远嘛,你难不成刚和师姐在一起就把后面的事都想好了?” “你这不是废话吗!”钟泽方虽然有些害羞,但是为了把师妹扯上“正途”,还是厚着脸皮说了下去:“我在与你师姐表、表明心意之前,就早把所有事情都想好了!师父师母我也摆平了,你外公、我师祖更是喜欢我喜欢的不得了。我虽然无父无母,但是自从走镖以来,赚了的钱也都攒了下来,这么些年,早就够在你师姐喜欢的地段买一座她喜欢的宅子了!” “哇……” “而且……不管她答不答应,我也早就同亲近之人说过不许有半分为难……我不敢说我是什么好男人,但是你师姐想要的,我都能给她,更是满心满眼都是她。”钟泽方嘟嘟囔囔说完,话音一转,继续和薛半夏吐槽:“你呢?你看上的那个人呢?什么都给不出来就跑出来骗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还吃着锅里看着碗里,勾三搭四,他还算不算男人啊!” “冷、冷静一点,师兄……”薛半夏冷汗直流。 “平时挺机灵个姑娘怎么到这种事上像是失了智?你可长点心吧!”钟泽方恨铁不成钢啊,却也没法多说什么,自己一个人窝在树下生气。 薛半夏想了想,与钟泽方事无巨细、将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都安排妥当相比,赵冶除了与她互通心意之外,确实再无别的行动。但是,这并不妨碍她相信他的为人。 她更是相信,他赵冶开口说的,必然是真心。不管以后如何,他此时此刻,确实是真心想要铲平一切阻碍与她在一起的。 这份心意弥足珍贵。便是只为了他此刻的情谊,她也会毫不犹豫地与他在一起。毕竟,她也是喜欢他的。 但是,师兄问以后? “师兄,以后的事情我不知道。你怀疑赵冶能不能矢志不渝、一如今日将我放在心上,并且愿意为了我与这个世界的制度对抗,我不能保证他能,但是也不能擅自断定他不能。不到那个时刻,谁也不知道他究竟会有什么选择。 可是,师兄,你的担心确实也有些瞧不起我了。我无法替赵冶担保,但是我知道我是什么人。赵冶若能做到,我自然欢喜;可是他若将我放在宗室礼法后、放在别的女人后,那我也可以当机立断地抛下他。 我真心待他,便不会允许他践踏我的真心。将这段关系斩断,从此一别两宽,也不是不可以。 你放心,我会伤心,但是一定不会放弃自己。不管有没有他,我都会活出我自己的人生。” 听到薛半夏所说,钟泽方心中颇为震撼。 他一直觉得,他与郭迟二人,既然已经约定要一起走接下来的人生,便再没有中途变道的可能。他此生都会一心一意待她,自然也希望她将他视为唯一,长长久久,才算是有情人。 于是,自然也将赵冶与薛半夏带入了进去,赵冶有权有势,吃亏的人只能是半夏。他根本不敢想若有有朝一日薛半夏被辜负,她该怎么办。 可是,却没想到,自己一直觉得是个孩子的师妹,心性竟然如此潇洒……他比之不及。 “你……你确定你可以做到吗?” 她的眼睛又黑又亮,仿佛有光。 “我可以做到。” 钟泽方不颓了,拍了拍手,啧啧地点了点头。 “那好吧。你别忘了,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来镖局,师兄师姐就能护着你,我们活一日,定护你一日。” “好哦。” “不过,我刚才看见他和秦家那个小姐站在一起说说笑笑……”钟泽方揽着薛半夏的肩,一起往寺庙的方向走去,嘴里啰啰嗦嗦地念着。 “哎不可能啦,你想太多了。他不是那种人……” 二人边聊边走,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仿佛与七八年前的他们别无二致,能打起架来,也能谈谈心,挑衅对方的同时,也坚定不移地做着对方的后盾。 赵冶只等到了独自回来的赵月。她一脸愧色,只说钟泽方速度太快,没有追上。 让赵月回去休息,赵冶愈发觉得心烦气躁。 不知那钟泽方又会如何说今日之事,早知事情会发展到如今地步,赵冶宁肯自己没去找秦新晴多那几句嘴。侯夫人想如何便如何吧,总归他这两三日就要离开,她也无法如何他不是? 直到关内侯及侯夫人来人催着下山回府之际,赵冶才得到消息,薛半夏与钟泽方回来了。他急急过去,却见薛半夏脸上有些火气,而钟泽方倒是缩头缩脑颇有些理亏的模样。 见他过来,薛半夏也朝他走了过来。 “半夏……”赵冶心里有些慌乱,下意识去揪薛半夏的衣袖。 薛半夏也任他揪了,他脸上情绪明显,她也无意让他心中纠结难受,便径直安慰他:“你放心,我不会误会的。我当然是信你的,只是刚才被我师兄拉走聊了点别的事。” “我与那位秦小姐的确没什么,只是今日侯夫人似乎想要撮合我与她,我今日便是去与她说明我心中只有你一个……” 听了这话,薛半夏脸颊红红面若桃花,笑眯眯地看他,颇有些不好意思:“你和她明说了啊?” “是。不仅如此,我身边之人也都知道了,你放心,我断然做不出那些见异思迁之事!”赵冶的手踌躇下移,轻轻捏住了薛半夏的手指,心扑通扑通直跳,声音大得可怕:“我、我是真心待你……我会对你好的!” 薛半夏悄悄看了看四周,见无闲人看他们,赵冶的手下更是都背过了身去,回避之意十足。脑子一热,她踮起脚,另一只空着的手轻轻攥住了赵冶的衣领,歪过头,轻轻、轻轻的碰了一下赵冶的侧脸。 “我信你!”说罢,她小鹿一样连跑带跳地回了房。 赵冶只觉得自己半边脸都麻了,之后症状不但没有减轻,甚至他的半边身子也渐渐感到一阵酥麻。他握紧了拳,忍了又忍,仍然没有忍住总是想要上翘的嘴角,心情好到不可思议。 轻轻碰了碰她吻过的地方,方才的温软与中药淡淡的香气似乎仍在颊边。 直至上了马车,赵冶还沉浸在其中,忍不住的心花怒放。 “欸,你说指挥使要是想起来旁边的树上都是我们兄弟,会不会回头想灭口啊?”一个暗中跟在车队后面的探子与同伴做出合理推测。 “难说。”另外一个探子摇了摇头:“咱指挥使那副情窦初开的模样,真是让人……称奇啊!!你干嘛?” “你离我远些。”那探子挥了挥手:“我们其他会不会被灭口我不知道,但是你可能是大限将至了!” “大战将至,你胡说什么!!呸呸呸!” “哦,我说的是回了京,你可能要被扔进大牢里好好学学说话了。”那探子额外补充。 日落之前,一行人终于回到了侯府。因沿途奔波,侯爷与夫人毕竟年迈,再没有精力设宴摆席,赵冶也就回绝了几个想要与他共用晚餐的舅舅,独自回了先前住的院子。 没多久,赵季跟着赵月来了。 “信送到了吗?”赵冶拿着手中的书卷,慢慢翻了一页。 “回主子,已经送到了。过来的兄弟带回来信儿,说是那边已经出发了。”赵月低头回道。 赵冶点了点头,看向赵季。 他带来了一个消息。 自从与赵冶在泗州分开后,赵季便与赵旬二人,带着另外五位兄弟快马加鞭赶往江宁。在进城之前留宿城外民驿,老板等人见了他们这样几人一伙的健壮男子,分明害怕的很,虽然这样的态度不算多稀奇,却也透着几分古怪在里头,他们特意留意了一番城外的动静,果然有所不同。 有一行近二十人,穿着统一,骑着马大剌剌在城外巡视,起初,他们以为是城中派出的兵士,却在夜间看到这些人之中的一人,提着一袋东西找上了民驿的掌柜。掌柜似乎甚为害怕,战战兢兢地接过包裹,又递给了他另外一盒子东西。 而那袋东西,经探查,确认为私盐。 “据我所知,私盐比官盐便宜许多,为何还要做这强迫购买的行径?”赵冶想不通此处。 “属下们查到,这私盐贩卖大致有两种方式。寻常百姓、家中穷困之人,纵使有律法约束,仍更愿意转而选择廉价的私盐。私盐贩子也会暗中四处兜售私盐,只是百姓们本就拮据,买的也不多。另外的,便是这些经过训练的杀手,他们会分水陆两路,强行向过往商队、有钱的商户等售卖这私盐,不禁量大,而且价高。被强迫之人多半为了息事宁人,不愿与他们有正面冲突,只能咬牙买了。” “好。”赵冶点头:“这么说来,那些杀手,有一部分养来是为了让这私盐可以顺利卖出的?” “从江宁城遇到的那一队人马看来,情况是这样的。我与赵旬本想等他们将手中私盐卖完,便跟着他们,看是否能找到他们的据点在何处。只是有两个兄弟在探查过程中被他们发现,现在他们一队人马只徘徊于江宁城中,似是没有再出城的打算。 另外,主子,他们之中的那个领头之人颇为厉害,兄弟们就是被他发现的。属下听闻,那些人称呼他为……王教头。” “既如此,传信赵旬几人不要轻举妄动,盯着便是。明日我们便出发,是时候去江宁会会他们了。” “属下领命!” 第35章 江宁的春景一绝,这秋末的景色也不遑多让。天气没了夏日的燥热,风渐渐多了起来,吹得人浑身舒坦,一点都不觉得冷。虽然接近冬日,这江宁的树也与京城的不同,还是郁郁葱葱的,只不过树叶的绿色有些深,棵棵连成片,打眼望去,好看极了。 从小在南方长大的钟泽方、薛半夏倒是对这些深秋景象见怪不怪,倒是从未出过京的木之、木生一路上歪着头不住地看着仍旧挂着密密树叶的各式树木。 “木生,这里的秋天真舒服啊!”木之坐在马车前,戳了戳一旁的木生。 木生应了一声,神色未变,只是眼中却是掩不住的新奇神色。 “春秋二季最舒服了,不管是这里,还是京城。”薛半夏坐在马上,跟着马车向前晃着:“冬天还是京城好受一些。南方的冬天若是遇上了多雨的时候,那真的就是绝了。” “这里的冬天竟然是下雨吗?”木之直起身子,一脸兴味地看着薛半夏。 “江宁还好,半雨半雪吧。”钟泽方见薛半夏看他,就知道她不大清楚,便自动补充道:“这里有时雪十分大,有时却又会下些雨。不像江南,一直都是下雨,冬天确实湿哒哒的不好受。” “冬日难过,半夏你也时常出去吗?”马车的车帘子一直是开的,赵冶在车里吹着风眯着眼,听着他们几人闲聊,偶尔也会插句嘴。 “冬天啊……”薛半夏眯了眯眼:“我虽然跟在师父身边学武,可是也不能丢下医术,倒是经常会去山上采点药,带回镖局对着医书研究。那冬天的雨,有时候来的突然,要是不留神被浇了,衣服就像是冰一样贴在身上,冷的人全身发麻,从骨头缝里沁寒气。” 她回头去看赵冶,他正睁着乌溜溜的眼凝视着她,听她说到这里,他眉头轻皱:“有没有及时吃药?” “那是自然。”薛半夏忙点头:“我又是大夫、又是武者,自然最会保养。我敢说,咱们这一队人里,当属我的身体最好。” 闻言,赵冶点了点头,唇边绵延出缕缕笑意。 谈笑间,他们一行人进了江宁城,赵季带着他们停在了一家不小的酒楼门前。 这酒楼有四层,装潢漂亮华贵,来往宾客众多,很是热闹。柜台后的掌柜见人就带三分笑,极为和气,见他们人多,更是笑眯了眼,招呼过来几个小二前后帮忙,又手脚麻利地帮他们开好房。 赵季递过去银子后,便引着赵冶上楼,薛半夏等人也跟着两个小二各自去了自己的房间。 直到中午,赵冶敲门带着薛半夏下楼吃饭,赵季又与赵旬、钟泽方等人打了招呼,大家陆续下楼去,转眼便坐满了两个桌子。赵冶身旁留了两个位置,是给薛半夏与钟泽方留的。他向客栈楼梯处看去,钟泽方正与薛半夏在那处低声说着什么,神色严肃。 刚才钟泽方拽住了跟在赵冶身旁的薛半夏,示意她来了楼梯角一个清净处,见周围清净了,才低声解释:“刚才你们休息时,我去了一趟城里的镖局分局,在寻你之前,我同兄弟们说过帮我留意着,刚得到消息,那王钺不知怎么,在这江宁徘徊了几日,与他以往的行事全然不同。” “他就在江宁?”薛半夏眼睛一亮:“我们去找他!” “可以。但是还需万事小心,这王钺此次身边有不少人,竟然都是练家子……”钟泽方感觉到有人走进,下意识抬头环视四周,却瞬间哑然失声,愣怔在原地。 薛半夏忙跟着抬头看去,却陡然僵硬了身子。那与他们相对而来、目中无人正要出门而去的,正是他们苦苦寻了许久的王钺!钟泽方顷刻间就察觉到了薛半夏浑身骤起的杀气,暗中急急按住薛半夏已然出鞘的剑,侧了侧身子,将她挡了大半在身后。 王钺似乎已经察觉到了客栈一角的恶意,他闲闲看了过来,扫了薛半夏、钟泽方一眼,似是根本未将他们二人放在眼里,随后便将视线拐去了不远处坐在桌前看着薛、钟二人的赵冶身上! 奇怪的是,赵冶倒是得了他的注意。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赵冶,已经不再年轻的脸上浮出几分冷笑,眉心处刀刻般的皱纹又深了几分。随后便摸了摸腰间的毕燕挝,毫不掩饰眼中的兴趣,见赵冶冷着脸看了过来,王钺吹了一个极为响亮的口哨,扭头与薛半夏、钟泽方二人错身而过,迈步出了门外。 “竟然是他!!”薛半夏目眦欲裂,心绪翻涌,一时间竟然险些没有站稳。 赵冶眼睁睁看着薛半夏面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去,瞬间变得苍白无力,他急急起身过去,将她托在怀里,担忧不已:“半夏,怎么了?是赶路太累吗?” 薛半夏摇摇头,倔强地看着钟泽方,眸中尽是求证。 钟泽方沉默地点了点头。 赵冶顾不得薛半夏与钟泽方二人指尖的眉眼官司,只顾着扶她走到桌边坐下,伸手倒了杯水喂到她的嘴前。薛半夏已经缓过来了,她伸手将茶杯接过,沉默片刻,向赵冶缓声道:“待会……待会回房,我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你。乐游,你别急,我一切都好。” 在沉默中,心思各异的一桌人迅速用了饭,薛半夏此刻也无心顾及被自己影响的其他人,想到自己得到的结论,她只觉味同嚼蜡。 赵冶却回想着方才的异样。薛半夏、钟泽方二人神色都不好,定是遇到了什么人或什么事。刚才他们二人一齐看着的人……赵冶会想起那个中年男人。 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穿着一身纯黑短打,腕间绑着磨起毛边的护腕,不大干净,却足够利索。似乎是有些跛脚?他离开的速度不快,步伐稳健,倒也不太能确定,只是赵冶隐约觉得,他的腿脚似乎有些问题。不过他腰间的兵器……倒是足够新奇。赵冶只见过身边的护卫用刀、用剑,那像鹰爪一样的兵器倒是确实没怎么遇到过。 回房后,钟泽方见这二人一个心神不宁、一个忧心忡忡,任命地叹了口气,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水:“行了,慌什么?慢慢说慢慢来,车到山前必有路。” 薛半夏点了点头,同赵冶慢慢说起了自己的事。 原来,三年前,她与丫鬟琪琪,一同从江南的广盛镖局回到了京城,却正好遇到了高明杰勾三搭四想要退亲。那亲事,薛半夏本就不喜欢,这次回来也不是没动了退亲的心思,所以高明杰这样一折腾,她倒是心里十分高兴,立马便退了亲。 本来喜事一桩,可是琪琪却出了事。具体因由已经无处打听,她得到的消息便是琪琪冲撞了王钺,被他活生生打死在街上。她匆忙赶过去时,就只看到琪琪横尸在街上,血肉模糊,而王钺脸上溅着星星点点的血迹,正准备上马离去。 她疯了般地冲上去,却被王钺一脚踹开。巨大的悲痛之下,她竟被这一脚踹的闭气昏死过去,再无知觉。 跟在后面的哥哥薛仁瑕急急冲上前,护着她,将她抱回了家。 等她醒过来,奶妈都不知道在琪琪的棺旁哭晕了几次。爹爹薛济自小看着琪琪长大,也不忿她就这样横死,忙前忙后地报官、调查,最终,官府竟然只判了王钺杖责二十。 而这一切,只因琪琪是奴籍,是贱民。守灵的薛半夏得知结果后,难忍心中愤恨,当即就红着眼要提着剑去杀了王钺,没人能拦得住她,父亲拦不住,功夫早已不如她的母亲也拦不住,那时的她就像一个没有神智、只知道杀人的疯子一样,横冲直撞,只想要杀了夺走琪琪生命之人。 后来,是哥哥拦住了她。她的剑划伤了兄长的胳膊,猩红、滚烫的血溅到了她的脸上,她立刻便醒了。放下剑的那一刻,母亲在她的颈间一砍,她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她再醒来,是在已经离京的马车上。 哥哥正好要去游学,本已雇好了侍卫,可是琪琪一事对薛半夏打击颇大,父亲薛济担心再留薛半夏在京中,迟早有一天会生出事端,便将她送出京。琪琪的公道,他自认已经竭尽全力。奴仆被随意杖杀本就是司空见惯之事,别说主子不会受罚,世人甚至还会责怪奴仆行事不端。而王钺已经为他的一时冲动付出了代价,琪琪便也不算枉死。 可是薛半夏不这么觉得,她那股子让王钺一命还一命的疯劲儿他压不住,于是薛济便遣散了侍卫,将薛家长子的切身安危压在她的肩上,令她护好他。 其实一路上,薛半夏不是没想过要回京,可是薛仁瑕总能及时发现她的打算,急了之后,还摆出自己的安危、薛家的荣辱,千方百计终于将薛半夏绑在了身边。 可是薛半夏也不是什么都没做。这几年,她一丁点、一丁点地查,总算是知道了一些王钺的事情。 王钺年轻时原在军队中担任校尉一职,横戈跃马、锋芒毕露,是一员猛将,也是京中难得的青年才俊。可是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却突然之间辞去了官职离开了京城,自此了无音信。 再有他的消息时,便是十几年后,他又回了京。那时他的父亲王寄文正需丁忧回乡,王钺特意回京接他。只是中间却发生了薛家之事。 这王钺终还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受了那伤筋动骨的二十杖,也没休整半日,就在薛半夏离京之后的两日内,便照着原先的行程接了王寄文回乡。 “我方才在大堂,看到的那人,正是王钺。不仅如此,王钺用的兵器正是那毕燕挝!王爷!你在京郊遇伏那晚,我肩上受的伤,就是那毕燕挝所致!毕燕挝本就不常见,更何况我与他曾交过手,那兵器我绝不会认错! 难怪我当时看他只觉得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何人,时日已久,我竟没想到,没想到那人居然就是王钺!原来王钺离京之后并非无所事事,他就在那些杀手之中,他就在这江浙的私兵之中!!” 坐在一旁的赵冶与钟泽方双双愣住,他们二人分别只知道这其中的一部分,却没想到事情的全貌竟然会是这样。 “半夏!你万不可私自取找王钺报仇!知道了吗?”赵冶第一反应居然是这件事,他急急劝薛半夏。 “王钺是害死琪琪之人,我们绝不能就这么放过他!”钟泽方只知道琪琪身死的结果,并不知这事的个中曲折,现在,师妹虽然并没有详细说明,但是寥寥几语之间,他根本不敢想象当时的师妹是多么的愤怒心痛,更不敢想象无辜的琪琪在被折磨之时的绝望无助。他狠狠拍桌,气愤难忍。 “那也不能就这么贸然前去!” “半夏自有我来保护!” “那也不行!太过危险!” “你能保护好自己就谢天谢地了!” 这两个大男人在自己面前争得面红耳赤,薛半夏倒是奇迹般地揪出了一分神智劝这两个:“好了……” 不管是一向温润有礼的赵冶,还是中二开朗的钟泽方,几乎都是没什么脾气的人,薛半夏不曾见过赵冶发脾气,就算是朝夕相处了几年的师兄,她也甚少见他这样一副与人针锋相对的模样。他们二人此刻都十分激动。 可是她哪有更多的心思让这两个男人冷静?她自己都无法完全平静下来,事情越来越复杂,本来只是找王钺报仇,可是谁知王钺身后竟然是律法不能容忍的私兵、私盐?而她,一个有几□□手、却又不是天下无敌的人,又如何能就此夺了王钺的性命? 薛半夏的话终究还是有点作用,赵冶率先吞下了自己想要说出的话,只是抬起手轻轻握了握薛半夏的手:“半夏,你放心,既然他如此嚣张,定然会再露出马脚,我们有机会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的,你放心。” 薛半夏侧过头看着他关切担忧的双眼,又低下了头不知在想什么。她没有应他。 对面的钟泽方仍旧怒气冲冲,他瞪了赵冶一眼,“噌”的一下起身,站在窗边望着楼下的车水马龙。人声嘈杂,一切是那么的生机蓬勃,那么的井然有序。 可是琪琪就是死在了京城中这样的地方。当众行凶,却只换来了二十杖。人命竟然如此轻贱。 “赵冶,半夏处处考虑你的意见,看重你,我却不同。琪琪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在我心里,她虽然排在半夏之后,却远在你之前。你既然这般畏首畏尾,我自然会用自己的方式让王钺付出代价。”他抱着双臂,冷冷一笑,接着又说道:“你在朝为官,所思所虑我不懂也不想懂,我只知道,杀我琪琪妹妹的凶手就在眼前。” 说罢,他便径直推开门走了出去,没再看屋中二人。 第36章 赵冶并不在乎钟泽方如何看待他,却不能随意忽视他对薛半夏的影响。 更何况,赵冶也明白,钟泽方所说句句属实,本朝律法让他们失望,害人者没有得到与被害者所遭受的伤害所等价的惩罚,他们叫天天不应,他们被逼无奈,只能迎难而上,只能靠自己。 可是即便这样,他也不愿意薛半夏脏了自己的手。 她是一个小太阳,她干净美好,心思纯净,刻苦十几年、日夜学习,是发自内心地喜欢治病救人,她的手上不该有人命。更何况,对象是王钺,那样一个冷血无情、喜怒无常的渣滓。他没资格让她背负“人命”这个包袱,以至于在行医一途上备受内心的折磨、惴惴难安。 “半夏,你可以听听我的想法吗?”赵冶目不转睛地看着垂着头的薛半夏,小心翼翼地轻声询问。 她静了半晌,点了点头。 “半夏,王钺所犯,已经足以让他被执死刑,而我,也有信心能够将他抓获。他终究会死,琪琪的仇早晚都会报,你……能否再等几日?可否不要急着与他对上,不要将自己置于险境?如果留王钺回京,你便不会因此脏了自己的手,以后也可以放心陪在你的父母身边,不会担心被查到什么线索,自然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再无法回京……” 他将自己的想法坦诚相告,期待又恳切地看着薛半夏。 这一切都合情合理,并且没有任何损失,她应该是答应的才对。 可是他等了又等,等了又等。却等到薛半夏抽出了他掌心中的手。 她紧抿双唇,神色纠结,说出的话却是那般让人难安:“我没法答应你。杀王钺已经成了我的执念,更何况师兄这般激越,我没本事拦住他。既然如此,不如我们二人联手。” 送走担忧、失落的赵冶,薛半夏心里乱成一团。她觉得赵冶说得对,她不想杀人,她害怕杀人,她更没资格杀人。纵使对象是王钺,也是如此。 可是这件事是她要做的,师兄为保她安全,千里迢迢来到此处,此刻更是知道其中内情非杀王钺不可,她不能丢下师兄自己奔赴那条舒服、安全的坦途。 不知道该怎么选,不知道该怎么选。薛半夏心中纠结不已,王钺必须得死,而师兄不能有事。赵冶说得对,赵冶所说分明就是最优解,可是师兄不会轻易放弃的,她不能让师兄独自冒险。 更何况,杀王钺已经是她日夜辗转、牢记于心的一件事,多一日便多一份不确定,抛去理智,她更想用自己手中的这把剑,让他死在忏悔之中。 转瞬间,天已经黑了。薛半夏没想到,自己竟然在这里坐了整整一个下午。她知道自己的选择意味着什么,也许,当她动手那一刻,她的未来、她与赵冶的情缘便会随着落下的剑被斩断,可是即便如此,即便如此…… 赵冶看了眼黑漆漆的门内,知道半夏此刻定是在黑暗中枯坐。轻轻叹了一口气,他转头敲响了隔壁的房门。钟泽方自中午出了薛半夏的房门,便再也不见,方才他刚回来,赵冶便急忙过来堵他。 很快门便开了,钟泽方见来人是赵冶,没多说什么,侧了侧身子让他进来。 屋内只有桌上点了一只蜡烛,火光如豆,左右微抖。 “钟兄,这么晚还来打搅你,是想同你聊聊半夏。” “你说。”钟泽方与赵冶相对而坐,抱胸看他。 “王钺一事,其实并非只有你们二人前去冒险这一条路可走,他所犯之事,国法不容,死不过是早晚的事。而我也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将他们一众人等捉拿回京,之后自会有他们应有的惩罚。钟兄与半夏实在没有必要在他们的地盘上轻易行动、置自己于险境。” “你们把他捉拿归案?”钟泽方冷冷一笑:“你们抓他,是因私兵,是因私盐,而我们杀他,是因为他杀了琪琪。若他死之前,都还觉得琪琪之死用二十杖惩处便可抵消,那琪琪岂不冤枉?” “那半夏呢?!”赵冶声音不由高了起来:“半夏如何你又想过?你可知她生性善良根本就不敢杀人?!是,你将琪琪当作妹妹,忍不了她枉死,可是半夏的未来呢?她是大夫,一个做大夫的,却要扭头做一个刽子手,纵使是为了亡者,可是她以后又如何能安心让病患将生死交予自己的手上?” “她……”钟泽方哑然,他竟一无所知:“半夏她……原来竟是不敢杀人的吗?” “我与半夏经历了许多生死一线的瞬间,即便那时,她对待敌人,也只是将其制服、打晕等,从未下过杀手。我虽不通武艺,却也听过赵季他们几人说过,半夏的身手并不简单,杀掉几个杀手尽在覆手之间,可是她从未这么做过。自从我认识她,便从未见她杀过任何人,即便对方是如何罪大恶极……我想,她以前也并未杀过人吧?” 钟泽方这才细细地回忆起了过往,他们兄妹几人长在师父膝下,平时或有打闹,但也最多至此。至于镖局的营生?半夏从未沾手,她除去跟着师父学武,最多的便是埋头在各式各样的草药之中,此刻经过赵冶的提醒,他细细想下来,终于觉察到,半夏竟真的不曾掺和进镖局的风风雨雨之中…… “我不知道这些……”钟泽方喃喃:“这个傻姑娘……” “我并无意阻拦你们去为亡者讨回公道,但是……”赵冶沉吟片刻,再开口时的语气和缓了几分:“半夏是个好姑娘,她就算杀了人,做了在你们江湖人看来‘血债血偿’的事情,也仍旧明白,当地官府不会轻易将一起命案轻轻掠过。在离京之前,她早已做好了报仇之后便再不回京城、在外定居的决定。她明知我有压下此事的能力,却也不肯与我多嘴一句看我为难……便只能想出躲着官府的法子,也不过是担心身边的亲人心痛担忧。 现在,一条两全其美的路就在眼前,我不能任由她任性而为。 而她此刻根本听不进去我的劝,若我没有猜错,则主要是因为钟兄……” 闻言,钟泽方挑眉,不可置信:“我?” “是。”赵冶郑重点头:“她将过往种种尽数告知你我,钟兄怒不可奈只想手刃仇人,半夏却觉得是自己将你拉进了这摊子事中,不愿独善其身。她想与你共同面对王钺,宁愿放弃她的理想、她的未来。” 说着,赵冶起身拱手,向钟泽方深深弯腰,端正地行礼:“赵冶恳请钟兄三思。半夏有美好光明的将来,而这一切尽数掌握在钟兄之手。还望钟兄,莫因一时的气愤,做出那对半夏不利的选择!” 钟泽方定定坐在凳上,愣愣地看着面前为了师妹卸下全身荣贵、谦恭赤诚的赵冶。 以前,不,甚至在今夜之前,他都固执地觉得赵冶并非师妹的良配。 确实,他身份高贵,一表人才,据说也算得上是年轻有为。可是那又怎样?没有人想要师妹将未来一生的幸福托付于一个富贵家庭里、托付在一个“青年才俊”身上,他们这些亲人,无非希望师妹能找一个琴瑟和鸣的知心爱人。 赵冶看起来怎么也不符合这个标准。 师妹会武,擅医,为人直爽,嫉恶如仇,虽无闺阁小姐的静贞端庄,但是却大方潇洒,她未来的另一半是豪爽不拘的江湖中人也好,是妙手回春的杏林之人也罢,既能聊到一起,又能彼此切磋,生活定是轻松愉快的。 可是,她却似乎认定了赵冶。 起初,钟泽方不懂。赵冶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好选择,他背后的家庭、权势等皆是枷锁,薛半夏是只心有牵挂的鸟,虽有牵挂,可她终究是只鸟,飞翔才是她。 可是现在,他似乎有些明白了。赵冶是王爷之前,首先是赵冶,他心思细腻,他坦怀相待,他是真的将半夏放在了心坎之上、事事为她着想的。 甚至许多事,他的了解都比他这个相识十几年的师兄都深得多……这其中无非是用心二字。他赵冶是切切实实在半夏身上用了心,这才有了这么多“设身处地”。 久久,钟泽方起身将赵冶扶起,神色中多了几分信任:“赵兄多虑了。” 得到对方的回答,赵冶松了一口气,却又听到钟泽方开了口。 “我也说过,在我心中琪琪虽然重要,但确实比不上半夏。若为半夏的后半生,让那王钺多活个几日,我并不会有半分犹豫。” “多谢钟兄。”赵冶点了点头,正想告辞,却不料钟泽方给他倒了一盏温茶,示意他稍安勿躁。 “留赵兄,不为别的,只是……想和你说说心里话。”钟泽方低了低头,有些不好意思:“实话说,我之前并不看好你与半夏的……未来。 你身份不简单,我虽不知道京中权贵人家的家庭琐碎,但是却也不难想象,半夏虽然从小习武学医受了不少苦,但是性子却单纯,是各个长辈哥姐娇惯着的,她没见过什么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我觉得若是待在你身边,定会遭人算计受人迫害,还不如趁早算了。” 见赵冶张口想要解释,钟泽方轻轻一笑请他继续听自己说:“除此之外,我也看得出,赵兄身居高位,心机深沉,若是真心相待也罢,等十年二十年后,色衰爱驰,赵兄想要做什么不利于半夏的事,轻而易举。所以我不同意。 但是方才赵兄句句肺腑,确实惊醒了我。 原来是我着相了。 我同半夏一起长大,虽熟悉她,却不料竟没赵兄了解她。赵兄观察入微,又愿为半夏考虑,我想,这份心怕是比起什么都珍贵。我相信,以赵兄的傲人心智,定能给半夏安宁。” 昏黄的烛火掩住了赵冶赤色蔓延的脸颊、颈间,却无法遮掩他神采熠熠的双眸,坚定又温柔:“我自会护她周全,若她愿意……那便是此生不变。” 钟泽方心中大石落地,照着赵冶方才,原模原样地向他行了一礼:“不管是十年,还是二十年,若有一日,赵兄与半夏之间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我只求赵兄别将手段心机用在她身上,只需向江南广盛镖局修书一封,届时我定会将她带走、半分不惹你烦心。” 赵冶将钟泽方扶起,慎重其事:“只要半夏愿意,那便不会有这一日。钟兄请放心。” 第37章 赵冶自小广博群书、才智过人,长大后又接手拱卫司,见惯了人的际遇更变,自问也算得上是处变不惊,担得起京中百官口中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可是此刻,他才惊觉,并不是他足够临危不乱,而是刀没扎到自己身上。 真疼啊。 赵月低头跪在一旁,后悔又难堪。赵旬与赵季跪在赵月身后,三人是如出一辙的懊恼。 木生站在一旁,看着赵冶寝衣衣摆上的大片茶渍,前后犹豫,不知现在是否可以上前给自家主子擦一擦。这茶是新泡好的,那水刚一烧沸便浇到了茶饼上…… “什么时候发现的?”声音喑哑,赵冶拼命想要用混沌不堪的大脑理出头绪。 “……一刻钟之前。”赵月低声回答:“属下值夜结束,交班后回屋,发现屋中没人。天黑的深沉,按往日的习惯,薛姑娘是睡着的。 本以为是起夜,可是属下等了一会,仍不见人影,这才觉得不对。掀开床帘……被子和枕头并未动过。应是在入睡之前便不见了……” “还有呢?”赵冶指尖的痛麻缓解了一些,只是还是凉的很。他伸手将空了的茶盏放在桌上,眼睛盯着赵月不动。 一滴冷汗从赵月背心缓缓滑下,即便已近冬日,她却出了一身的汗。而此刻,她更是不敢伸手去擦汗津津的脑门,硬着头皮回答:“桌上有一份清粥和一壶茶,粥用了近一半,茶没动。已经有懂药理的兄弟去看了,应该马上就能知道结果了。” “钟泽方呢?”忽然间,赵冶想起了他。现在他的房里动静这么大,钟泽方不可能不知道。或许,或许半夏是跟着钟泽方一起去找王钺了呢?现时现刻,赵冶无比希望薛半夏是被仇恨也好冲动也罢冲昏了头脑,去主动找了王钺。 他什么也不奢望了,怎样都好,只要薛半夏平安,他什么都能接受。 “钟公子也不在房中,昨夜他便出去了,有兄弟看到他自己出了客栈。之后再没回来。”赵旬低声回答。 “我有没有说过要保护好半夏!”赵冶“嚯”地站起了身,高声呵斥,再无半分翩翩公子的模样。他好看的眼睛中皆是愤怒:“她随我出行,同我历险,我视她如珠如宝,你们怎可这般擅自忽视她的安危?!她一介女子,若是!若是!……” 他哽住了声音,再不敢说下去。她一个女孩子,就算有武功傍身,可是她也是个会累会痛、会害怕会难过的女孩子啊。她信任他,随他出京,将所有事情都毫无隐瞒地告诉他,可是却换来了这样的结果…… 跪在下首的三人心中后悔不已,赵月更甚。这一路上,赵月已然将薛半夏当成了自己的妹妹,不仅如此,她更是佩服薛半夏的,她聪明大胆,不惧险境,实乃女中英豪。可是,也许正是因为潜意识中的这些想法,让她觉得赵冶比起薛半夏更需要保护、照顾,所以,他们白天、夜间的护卫自然是以赵冶为主。终于,出事了。 对薛半夏遗漏了应有的保护,是她的责任。 门外有人敲门,那人低头进来,不敢抬头看跪了一地的各位头儿,语速极快地汇报:“薛姑娘房间里,粥中茶中皆有迷药,剂量虽小但药效较强。” “味道呢?”赵冶急声发问。 “回指挥使,没有异常。” 深深喘了几口气,赵冶用力揉了揉压了压手心的劳宫穴。这是半夏教他的,在京城时,她见自己被公事缠身、心绪烦躁时,教他可以时不时压一压劳宫穴。 “这里,静心安神,也可以缓解夜间难眠。王爷要是烦心,可以按一按这里。”她温暖的手按着他的手心,力度适中,片刻便让他平静了下来。音犹在耳,人却无迹可寻。 “去查,将所有人都派出去,酒楼也好,城中、城外也罢,不可放过蛛丝马迹,一定要将半夏安全带回来!如若不然……你们几个也不必在我身边待着了!” “是!”三赵高声应道,之后便迅速出了门,各自散开。 将木生赶出去后,赵冶独自在屋中,盯着跳跃的烛火,渐渐红了眼眶。他更多的,其实是在怪自己。昨日,半夏本就心神不定,他只顾着四处跑,将推着她向前的外在因素一一肃清,却忘了他最该守着的半夏。 她说想静静,他竟然就随了她去?痴缠耍赖他从没做过,可是在那种情景下,却也不是不能做,若他一直待在她的身边,是否就不会让别人钻了空子?又或者,她的心情好了,一如往日警觉,是否便不会中了招? 木之洗漱好后出了房门,便看到愁云笼罩的木生抱着剑站在门前,耳朵贴着房门,眉头皱的死紧。 “怎么了?”木之走过去悄声问。 “薛姑娘不见了。”木生压着声音回答他:“主子……挺难受的,不让我在里面待着。” 听到木生的回答,木之一惊,脸色顿时就变了。他没木生能压得住性子,一下便急了起来:“那怎么办!派人找了吗?!” 木生慌忙地去捂他的嘴:“低点低点!!大家都去找了,现在主子身边留的人都没几个了……” “唉……”木之叹了口气,看了眼外面擦亮的天,推了推木生:“你快去睡一会吧,守了一夜了。” “我和你一起。”木生摇了摇头,不愿离开。 很快,天便彻底亮了,门口一个熟悉的人影哼着歌儿晃了进来。 木生见到来人,忙下楼截住了他。将昨夜所发生的事大致说清后,钟泽方脸上的怡然顿时换成了凝重。他“噔噔”几步快速上了楼,“咣咣”地拍着赵冶的房门。 “赵冶!你出来!” 房门很快便开了。 屋里的赵冶虽然已经基本确定薛半夏是被掳走了,可是内心深处还是不由地有那么一丝侥幸,希望她是与钟泽方一起走的。没有留信、没有告诉他,没关系,只要钟泽方在她身边。 可是门被敲响那一刻,他的心便久久地沉了下去,彻骨凉意席卷而上。 钟泽方怒不可遏地敲开了门,却看到一个难过的赵冶。不是一般的难过,是特别的难过,难过的就像,随手一碰,他就会号啕大哭一般。 本来想要兴师问罪的钟泽方一下不敢开口了,他愣愣地看了赵冶半晌,才磕磕绊绊地开了口:“我,我来问问细,细节……” “钟兄……”赵冶眼睛湿漉漉的:“半夏被我弄丢了……” “咳……”钟泽方偏了偏头,心里有种奇异的、当哥哥的自得,又有些无措,他僵着胳膊拍了拍赵冶的肩安慰他:“没,没事啊,那丫头鬼精鬼精的,出不了事,没事,没事。” 见赵冶垂着头,钟泽方绞尽脑汁:“你的人还有别的用处,别都支出去了。到时候要是你出了事,半夏回来看到,非得扒了我的皮。我们广盛镖局有自己的法子传递消息,半夏也知道,我去找。” 说完,钟泽方便扭头离开,他要去半夏的屋里看看。赵冶快步跟在钟泽方身后,急急开口:“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半夏,其他的都可以放一放。钟兄,我与你同去,一应人等皆听钟兄调遣!只要能找到半夏,怎样都行!” 嗬!钟泽方当过镖局里兄弟们的头儿,但还没当过这群吃公粮的官爷们的领导,这,啧,感觉真爽。 应声的同时,钟泽方推开门,他四处看着,生怕自己错过任何一个细节。赵冶也扫视着四周。房中与往日无异,回想了一下昨天他离开时的模样,除了桌上多了一个托盘,托盘上的东西应该已经被他们拿了下去,没有别的变化。 他走到窗边,看到了角落里半夏的包裹。伸手拿过来,他轻轻凑上去嗅了嗅,除了半夏身上常有的那股中药香,再无别的味道。 闻着这熟悉的味道,赵冶心里更觉得犯苦,不知她现在在哪里?有没有害怕?还是在转着眼睛、拼命冷静下来想要靠自己脱身? 只是……只有一个瓷瓶?赵冶浑身一凛,脑中光一般地闪过什么,他想要抓住,却又想不起来。顾不上礼节,他径直打开了包裹。 只有一个瓷瓶! 。"钟兄!。"赵冶激动地喊着四下看着的钟泽方:“钟兄!你看!只有这一个瓷瓶!” “那又怎样?”钟泽方走过来,接过瓷瓶,打开凑过去闻了闻。 “你忘了吗?半夏之前说过的,她包裹里有三瓶药,一瓶镇痛已经被你拿走,还剩一瓶止血,一瓶解毒。这是那止血的一瓶!她定然是有所察觉,服了解毒的药丸!” 这个发现比任何人的任何安慰都足够让他振奋,果然,半夏并不是能够随意摆布的人,她那么聪明,定然早就知道了自己要面对什么! “嘶……你确定这瓶是止血的?”钟泽方挠了挠头,半夏的药与寻常能买到的不同,他反正是辨不清。 “我记得,我记得清楚。解毒那瓶是暗红色的,我记得。” “我就说嘛!”钟泽方也笑了起来,拍了拍又直棱起来的赵冶,甚是满意:“那丫头鬼精鬼精的,没事的。” 二人叫进来木生木之,继续搜寻着屋里是否有什么线索。不一会,木之便在床底深处找到了那个暗红色的小瓷瓶。赵冶悬着心接过来,打开之后,欣喜地确认半夏定是知道。 那药瓶是空的! “嘿,我就知道!”与此同时,蹲在桌子下面的钟泽方乐滋滋地说着自己的发现:“这桌子下面有刻痕,而且是新的。照我们镖局的话翻译,就是一个字,安。那丫头没事儿呢,慢慢来吧,别着急了!” 第38章 如赵冶、钟泽方所想,薛半夏此刻被捆着手脚,像麻袋一样趴在马背上,拼命装没醒。或者说,她本来就没有昏睡过去。昨天晚上,天擦黑的时候,她觉得很累,十分累,正想就这么上床上躺会时,就听到了有人敲门。 来人小二打扮,给她送了点吃的。她原以为要么是赵冶、要么是钟泽方,担心她饿着送了晚饭来。可是,吃了的第一口,她就觉出不对劲儿了。 这,虽然是菜粥,比白粥有些滋味,可是那其中若有似无的甜腻味儿……薛半夏不知道下药的人现在什么想法,反正她是挺替他难过的。她好歹也是在药材堆里长大的,这种情景,这个味道,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出来这药定是有曼陀罗在其中的蒙汗药啊。 不过确实挺饿的。她吞了两粒解毒药丸之后,又喝了半碗粥。不知道被人搞走还有没有机会吃顿好的,好歹这家店的手艺不错,菜粥也是有滋有味,她趁机填饱了肚子。 果然是王钺要来绑她走,薛半夏想不明白为何他会打起自己的主意,若按白天他的反应看来,应该是没认出自己、反而认出了赵冶才对。 这……他该不会是想拿自己作人质威胁赵冶吧?不会吧不会吧?事情发展不会这么老套恶俗吧? 不过她还没有机会打听就是。 …… 赵季没有刻意遮掩身上的血腥,步履匆匆地来到赵冶面前。 “主子,王钺身边的人都在这里,全都被喂过了毒,大半都已经死透了,还剩几个也是神志不清,出气多进气少,从现场的痕迹以及得到的口供看,薛姑娘失踪一事全为王钺一人所为,走之前还将与他相关的人全都灭了口。” 得知这一消息,赵冶刚松了的那口气又提了起来。这王钺竟然如此冷血狠辣?朝夕相处的同伴都这样说杀就杀,那半夏呢? “中的是什么毒?”赵冶皱着眉头。 “经查验,是以钩吻为主的毒药,主要为麻痹心脉、致使人心脏停跳、窒息而亡。这毒的毒性极深,据大夫所说,半个时辰便可致命,且没有对症解药。那尚且存活的几人,皆因在服了药之后,自行催吐,稍有缓解。但是后续因毒性渐发,四肢麻痹,无法自救,挺到此刻已经是强弩之末,再无回天之术。” “无对症解药?”赵冶心里咯噔一声。照赵季所说,这些人对自己所中的毒药十分了解,定是平时常用的,没有解药?若是被王钺用在了半夏身上…… “是。”赵季缓缓开口:“城里有名的大夫都接二连三地请来了,都说没有对症解药。不过倒是有一些可以缓解的常用药,之后还需慢慢调理才行。” “去找大夫将常用疗法、常用药等问清楚,都记好了,以备不时之需。” “是!” 待赵季离开后,赵冶沉思片刻,抬头与钟泽方说道:“钟兄可知王钺为何要劫走半夏?我想了许久,仍旧不明白。照半夏所说,昨日王钺并没有认出她,反倒是认出了我。那他想要针对、报复的人应该是我才对,为何大费周章、折损了这么多人,只为将半夏掳走?” “确实。昨日王钺的反应我都看在眼里,不像是认出了半夏。”钟泽方眼睛一转,暧昧地看向赵冶:“除非……他是看出了你们二人……” 闻言,赵冶俊脸一红。 “然后,他就准备捏你的软肋让你送上门去给他收拾。” 酒楼里赵冶等人的焦灼难安,薛半夏不得而知。只是这王钺星夜兼程、一路奔走,天已经大亮之后才慢慢降了速度。他骑着马走到一条小溪旁,下马之后几步走到薛半夏身下的马前,也不管她的死活,随手一抬,将她抬离马背,伸手一推就将她推下了马。 “噗通”一声,薛半夏像个装货的麻袋一样甩到了地上,还好她有意识,下意识地让屁股落地,若是被王钺扔得以头抢地,那她怕是要就此与这个美丽的世界说拜拜了。 王钺眼风扫过装死的薛半夏,牵着两匹马走到了小溪旁:“别装了,看到你醒了。” 听到王钺的话,薛半夏也不好再装,她演戏一向差,被他发现也是早晚的事。被绑着手和脚,她翻个身、想要去树根处靠着坐一坐都扭得像个蛆一样,好不容易坐好,就看到王钺一脸兴味地看着她。 虽然他仍旧面无表情,脸上的皱纹都没多一根少一根,但是薛半夏就是察觉到了他眼神中的兴趣。 “你什么时候醒的?”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醒的?”薛半夏又不傻,她怎么可能回答他。 果然,王钺咧嘴一笑,脸上的纹路都深了几分:“你是那赵冶的护卫?” “你连我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就把我绑了出来?”薛半夏就差明说他脑子有问题了。 “哈哈!”王钺突然敛了笑,眼神阴冷:“你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那赵冶的相好。” “照你这么说,你绑我,全是因为赵冶?” 王钺不置可否。 “难道他是抢了你的老婆?你反过头来非要抢他的老婆?” 这话说的,薛半夏当然知道无厘头,王钺倒是也觉得她脑子有问题了。不过…… “哼,你个小小护卫,心倒是不小,还老婆?就算他有命回去,他堂堂王爷,能把你当老婆?不过是个消遣而已。” “你知道我是消遣你还把我抓来!”薛半夏瞪眼,差点就脱口而出他脑子有坑了。 “你!……”王钺被她堵得一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他不愿再与薛半夏说话,扭头去了几步远的小溪上游,喝了水,又给水袋装满了水,之后疾步朝她走来。 薛半夏绑在身后的手动了动,凝神看去,这王钺竟然是个跛子?在她的记忆里,他健康的很呐! 注意到薛半夏的眼神,王钺杀气腾腾地揪着她的衣领把她拽了起来:“拜你所赐,京郊一战,我这腿可是落了不小的病根!”说着,他不顾连蹦带跳的薛半夏有多狼狈,揪着衣领的手一用力,把她又照着原来的模样扔到了马上。 “你认出了我?”薛半夏垂着头高声问道。 “你刺我一剑、断我一腿,化成灰我也记得你。” 得,趴着吧。薛半夏无奈,如果他只当自己是赵冶身边的一个普通侍卫,或者只是他口中那个“相好”的,她还想让他松松绑,至少松松脚上的绳子,趴在马背上太难受了。 既然他想起来了……憨子才会给她松绑。 王钺不知想拿她做什么,只是骑着马一路前行,薛半夏拿不准主意。 她这次仓促之下装晕跟着王钺出来,是想要他性命的,当然,若是能找到私兵所在之处就更好了。这些日子以来,赵冶与赵季等人商议时,并不需她回避,她自然听了几句。 他们已然知道江浙一带有私兵,但是私兵之主是谁,藏匿之地在哪却是不好随意确认。他们自然可以一城一城挨个调查过去,但是此处并非京城,地方官员之间若是沆瀣一气,怕是他们还没查到点什么,就要被连窝端了。 个中危险,她感觉得到。 如果这次,她能探查到私兵所在之地,那赵冶他们就多了几分安全,这种事情,她自然不会拒绝。不过,王钺话里话外都是看上了她与赵冶的关系才将她绑了出来,他是想要引赵冶出来的吧?可是出来又去哪呢?一个让他觉得舒服、安全的地方……难道是私兵所在之处吗? 又到了一个岔路,薛半夏从腰带处摸出一颗药丸,扔到了路边的草丛里。 被绑之前,她将药瓶里解毒的药丸悉数倒了出来,找了半天没找到什么不易察觉的地方,她只能将腰带折了两折,将药丸分散地放了进去。那王钺也是警惕小心的,见她没意识地趴在桌上,还仔仔细细地将她身上所有的家伙都搜了出来,包括袖中的小刀,小腿处的匕首,甚至发簪都没给她留一支。 只是这药是拿来救命应急的,如果不是一直被迫待在马上,她也不用浪费这些好东西。 天黑之前,王钺进了一个村子,房舍错落有致,炊烟袅袅。村子三面环山,山峰连绵,山上树木繁多,虽然是深秋,但仍旧是一片绿色;一面是作物、稻田,稻穗渐黄。看起来是一个非常安逸、不愁吃穿的村子。王钺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绑着她走上了进村的路。 这个时间,村民大都回家了,但是偶尔遇到那么一个两个汉子,薛半夏也会意思意思求救一下,虽然她也并没有希望对方真的伸出援手,但是这些人也没理她就是了。好嘛,这是进了贼窝了? 果然,王钺骑马进了一个不小的院子,将她拎了下来,直接扔到了厨房里。薛半夏趁着日落前的最后一点光线打量了一下这个厨房,灶台是有的,也有一口铁锅,只是没有柴火没有油盐,灶台上更是积了薄薄的一层土,这厨房已经荒废很久了。 她听到院中几个男人呼喝谈笑的声音,之后听到几个妇女的声音,很快,声音渐渐笑了下去,他们应该是进了房间。闻了闻空气中传来的饭香,薛半夏肚子咕噜一声。这王钺是真的不做人,要拿她当诱饵,还要饿着她。 第39章 钟泽方看了眼李星历牵在手中、精神奕奕、皮毛黑亮的战犬,兴奋极了。 今日他先是带着赵冶去了一趟广盛镖局的分局,江宁分局养着一条大黄狗,这狗极通人性,镖局的兄弟们平时偶尔会让这只大黄狗找找东西,竟然也都能找到。他今日得知半夏失踪后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想遣这条大黄狗嗅着味找找。 江宁四通八达,半夏又是昨夜失踪,一夜过去了,早已逃了不少路程,他们如果不想找错了方向,就只能各个方向都派人出去,这无异于海底捞针。但是若是这大黄狗能派上用场,那便效率高了不少。 谁曾想,赵冶皱着眉看了这只大黄狗一会,便让他手下的人快速出了城。 “怎么样?”匆匆而来的李星历挑了挑眉,尽是自满:“这狗不错吧!” 他在京城接到赵冶的信时,不可谓不惊讶,信中的种种更是让他头皮发麻。不敢有片刻犹豫,他连夜进宫将赵冶的信交给了皇帝,并且自告奋勇请命南下。皇帝看了信,当即便写了圣旨,要他带着去找淮南节度使。 来不及做别的准备,李星历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淮南节度使处,将手里的圣旨宣读完毕,又片刻不敢休息,带着节度使给的五百兵力埋伏在了江宁城外,就等赵冶随时调配。眼下还真的派上了用场。 “不错不错!”钟泽方连连点头。 赵冶骑着马,皱着眉回头看他们二人。李星历见了,吐了吐舌,语速极快地说道:“此间事一了,你我二人定要好好喝次酒!”说罢,他便驾马跑到了赵冶身边:“哎呀这不就来了么。莫急,这狗可是侦察巡逻的好手,定能找到薛丫头!” 赵冶将手中的包裹凑到战犬的鼻子下,那战犬竖着耳朵闻了闻,待李星历解开绳扣的那一瞬,便如一支箭一般朝前飞去,速度极快。赵冶等人连忙驾马跟上,一路上半刻不敢放松。 直到天黑,那狗徘徊在一棵树旁流连不去,见有人看过来,它还昂着脑袋“汪汪”叫了几声,急的不行。赵冶等人忙下马跑了过去,钟泽方围着树转了几圈,仔仔细细地查看了半天,这才借着火把的光看到树根处一点新鲜的土下,有几道刻痕。 “半夏在这里逗留过。”钟泽方指了指刻痕:“只是不知在什么时候停在这处。” “钟兄不是说镖局有自己的通信方式?”赵冶满怀希望地看向钟泽方,却见对方遗憾地摇了摇头。 “应该是时间仓促,半夏只刻了一半,目前还看不明白。”他见赵冶脸色有几分黯淡,忙安慰:“肯定没事,这就是我们镖局管用的笔法,别人都看不出来,她还好好着呢。” 众人皆沉默,李星历见躲在大家身后的一个士兵探头探脑地看着这处,才想起他是养这战犬的。他忙照手让那小兵过来,小兵腼腆地给他行了一礼,手脚利索地给狗牵上了绳子,将它带到一旁的小溪处喝水。 过了一会,小兵一脸难色地来到李星历身边:“将军,今夜怕是不能再找了。” “为何?!”李星历一惊,顶着赵冶的目光直冒冷汗。 “这……黑子顶不住了。”那小兵的背倍儿直,被李星历的惊疑搞得也是一身冷汗:“黑子脚底都开裂流血了,跑了整整一下午加半个晚上,体力也到了极限……若是今夜再找下去,明天可能就起不来了……” 李星历歪头去看乖巧趴卧在溪旁的大黑狗,它虽然歇了一会,舌头却仍旧长长地耷拉着,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看得出来确实累的够呛。 没办法,这狗只有一条,现在他们全靠它引路,可是个大宝贝。李星历只好硬着头皮去找赵冶。赵冶闭眼忍了忍,好险才忍住没与李星历他们发火。他当然也知道他们说的句句在理,只是他迫不及待要找到薛半夏,担心她会害怕、害怕她会受苦。 害怕薛半夏倒是不会,她只是愤怒。 王钺让人给她拿了一个馒头,还不给她松绑。给她馒头的是一个年轻妇人,穿着粗布衣裳,脸倒是白白净净的。她将馒头递给薛半夏,眼中的不忍却毫不遮掩。 “这位大姐,能不能帮我松松绑?”薛半夏试探:“这我没法吃啊。” 那妇人见她双手被绑在身后,确实没法伸手,但是又不敢做主,低声说道:“我去问问,你等等。” 没一会,她就回来了:“我男人说不能给你松绑。”她伸手将馒头递到薛半夏脸前:“我帮你拿着,你吃吧。” 薛半夏只好就着这个妇人的手吃馒头。 至今为止,事情虽然不尽如人意,却也不是不可接受。但是,接下来的事才是她生气的根源。她刚吃完饭,厨房就进来一个醉醺醺的汉子,他迷迷糊糊一笑,上手就摸了薛半夏的脸。 气死了。薛半夏忙撇过头,狠狠地看着那人。那人晃晃悠悠站不住,却仍坐在薛半夏身侧,伸手摸上了她的肩颈:“嘿嘿……这皮肉……” 薛半夏踉踉跄跄站起身,勉强往前蹦了几步:“滚开!”她高声厉呵。 那醉鬼却又摇头晃脑地跟了过来,伸手一下就抱住了薛半夏,挨挨蹭蹭地撅嘴要亲她。薛半夏既恶心又生气,抬头狠狠一撞,直击那人面门,他顿时鼻血喷出,跌坐在地。 不等他反应,薛半夏高高跃起,双脚狠狠踹上了那人的胸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人还未来得及站起,这回又被踹伤,直接喷出一口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艹尼玛!!”此刻,唯有国粹才能表达薛半夏的心情。 厨房门吱扭响起,薛半夏赶忙坐起,起身防备,却发现王钺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似乎狼狈不堪的她在地上挣扎打滚是多好玩的一件事一样。 “王钺!我艹尼玛!!你他妈要杀要剐来个痛快的!一个大男人手段倒是数一数二的恶心龌龊!”薛半夏蓬头垢面,如一个疯子一般,声音崩溃又绝望。 “这才哪到哪?”王钺气定神闲,折磨薛半夏让他心里十分解恨:“要是有一天,你那个好王爷看到你就这么被别的男人亲来抱去、躺在别的男人身下……你说,他什么反应?” “你什么意思?”薛半夏抖着声音问道。 “我什么意思?”王钺走上前来,没理努力向后缩的薛半夏,反而拎着那个男人的脚慢慢向外走去。 “这事啊,可怪不得我。他们姓赵的这么爱棒打鸳鸯,不知道易位而处,又会如何?”他回过头,笑里透出了几分狰狞:“不过,我很快就能看到了,我可是期待了很久的。 你呢?你期待吗?” 门被关上了,他们走了。 我期待吗? 期待死了。薛半夏心中冷笑,她期待着有一天,赵冶能把王钺的脑袋拧下来给她当球踢!!!!王钺难不成还把她当成一个“贞洁烈妇”、被男人摸一下碰一下便理智全失难忍悲痛的女人吗?他的得意让他的防心松懈,至少透露出了一些有用的消息,不是吗? 十几年前……薛半夏那时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就连赵冶可能也才刚开蒙。她回想着自己知道的信息,难道那时的王钺被赵家人横刀夺爱了?时间上来看,似乎还有这么点可能,在那之后王钺便负气出走,再不肯回京城?可是赵家的王爷很多,年纪与他相仿的也不少,薛半夏从来不爱留意京中这些世家皇族之间的人际关系,此刻就算是知道这么一点,也是无从下手,想不明白。 不过,这个村庄却是实打实的古怪。 刚进村时,天色已暗,她又趴在马背上颠簸一整天,精神不振,看不清这个村落的原貌。只是不对劲是从进村就开始了,为什么她的求助他们视若无睹?普通的村民见到这等绑架掳人的行径,就算不帮忙,至少也会有些惊慌吧?可是薛半夏并未在这个村落的村民身上察觉到这种情绪。 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 除此之外,刚才那个喝醉酒的男人也不对劲。薛半夏不知道普通的农户身上的肌肉应该是什么样的,但是那个男人的身上确实肌肉流畅,甚至刚才他伸手抱住她的那一刻,并不是用的蛮力,当真是有些底子的。如果不是占着对方是个醉汉的优势,她的挣脱哪里能那么轻松? 想来想去,薛半夏觉得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个村落并不是“村落”而已,他们明面上是农户,其实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实际上大多都是与王钺一样的私兵。另外一些人,可能就是为了照顾这些私兵们平日里的吃穿住行的人,例如刚才那个妇人。 但是究竟有多少人?薛半夏懊恼自己进村时没有仔细看看究竟有多少房子,现在一时之间对这村里的私兵人数毫无半点估算。 照王钺方才的话风,他一定会找机会将赵冶引来这个地方,赵冶身边就那么几个人,就算全来了,又怎么能在这村里的天罗地网里逃脱?此刻的薛半夏只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没脑子的祸水,若是赵冶真的来了,那她真的是让所有人拿性命为她昨晚的一时冲动来买单!! 她真的是愚不可及!! 第40章 长途追击一天,所有人都累了,赵冶命人找地方休息,之后便找到了李星历。 “现在淮南军都在哪?” 李星历展开地图,指了指据此地十里的一地:“我命他们在此地驻扎,等候命令。其中五十人就在我们后面,他们马上便赶上来。” 低头想了一会,赵冶开口:“若是此刻让他们拔营出发,需要多久能到这里?” “至少要一个时辰,算上拔营扎营,应是需要近两个时辰。”李星历看向赵冶:“你的意思是让他们与我们同去?这样目标会不会太大了?打草惊蛇的话,薛丫头会不会有危险?” 本就待在李星历身边的钟泽方一下子站直,皱着眉看着赵冶默不作声。 “我们先去。”赵冶抬头,眸中的摄人的光芒,重新变回了那个运筹帷幄的赵冶:“我们先去打探,若能救出半夏再好不过,若是不能,就让淮南军形成合围之势,将他们一举拿获!” “他们?”李星历歪了歪头,再无方才的泰然:“你和我说明白,不就是半夏被王钺绑架,我们去救半夏吗?怎么现在又让五百淮南军全上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其实王钺真正想要找的人是我,半夏不过是代我受罪罢了。”赵冶垂了头:“王钺既然没认出半夏,那他就不知道半夏想要取他性命。如此,他为何要大费周章地将一个毫不相关的半夏掳走? 很简单,无非就是想要引出我。许是我平日里身边的护卫周密他无法下手,又或是他有什么别的目的……总之,他想要我去找半夏,想让我去找他。 既然如此,那他让我去的地方,势必不可能只有他一人。你也是军中之人,想来也听说过王钺王将军旧时的风光,他可不是一个简单的武将,请君入瓮这么简单的计策,对他而言不过眨眼间便能想出来。” “所以你想将计就计……”李星历皱眉看他。 “对。”赵冶点头:“我想他早已摸清楚了我身后有多少人。光是探子便有二十多,再加上赵季几人,将近三十人的战斗力,你觉得他会准备多少人以备万无一失?” “好。”李星历想了半刻便点头:“我定会带着淮南军全力配合。” “那我师妹怎么办?”钟泽方听了半天仍旧不明白师妹究竟该怎么救出:“你们两军对阵,我不管,你们准备怎么救我师妹出来?” 他等了许久,却没等到想要的回答。对面那两个人皆沉默了下来。 “赵冶,你给我明话,你想没想好怎么救我师妹?”他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 “……拿我去换。”久久,赵冶抬头直视钟泽方的双眼:“我去换她。” “你疯了!?”李星历高喊,眸中满满的难以置信。 “钟兄,我细细想过了。王钺此刻留半夏在手中的唯一目的便是引我现身,到时候我身后护卫者众多,一时之间他一定也拿我没有办法。可是他仍旧想杀我,我若是提出自己去换半夏,他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之后……请钟兄千万保证半夏的安全。你武功高强,以一敌十不成问题,半夏这几日也不知过的什么日子,不知道受了……”说着,他声音轻轻哽了一下,喉结轻轻动了动,片刻后,他接着说道:“受了多少苦……还请钟兄一定护她安全……” “我不同意!你做梦!”李星历扯着嗓子喊:“赵冶我告诉你,这种事你想也别想!”他青筋暴起,抖着手直戳戳地指着赵冶:“老子从京城赶到这个破地方,不是为了看你送死的!你要是再有这种想法,明天老子就算是捆着你!打晕你!都不可能让你跟着一起去了!” “我当然不会死。”赵冶神色严肃,目光灼灼:“我怎么可能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给你们?既然已经有了这个打算,我也已经想好了诸多对策,绝不会让王钺得逞。” “最好是这样!”李星历咬牙切齿说罢,便狠狠一甩头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钟泽方看着李星历的背影,摇着头啧啧了几声。今早第一次见这人,觉得一见如故,现在只觉着他可真是人憎狗恶烦人的紧。他回头看了眼难掩落寞的赵冶,拍了拍他的肩,摇头晃脑地离开了。 不过他今夜倒是可以睡个好觉了,师妹这眼光着实可以,简直可以和迟迟一拼了。想到迟迟,钟泽方又掰起手指头算了算自己离开的日子,真是烦人,有这时间回家和迟迟一起准备他们的婚礼多好?都怪王钺这个杀千刀的,误了许多他与迟迟的相聚时光。 天刚亮,众人便都已经收拾妥当准备再次出发了。黑子休息了一夜精神缓过来一些,速度上却慢下来了,确实如那小兵所言,黑子有些太累了。可是即便如此,在多个分岔路口,黑子仍旧发挥了它关键性的作用,一次又一次找到了那颗熟悉的小药丸。 “这丫头,鬼精鬼精的。”钟泽方捻起草丛里裹满了泥土的药丸,搓了搓塞进怀里。 直至中午,有一个身着黑衣的探子骑马疾速奔来,马还没停稳,那探子便忙不迭下了马,他跑向赵冶,将怀中的信掏了出来递给赵冶:“指挥使,王钺来信了!” 信上说的很简单,就是告诉他,如果想救薛半夏,便跟着送信之人到一地,王钺自会出来见他。 “送信之人呢?” “兄弟们已经将他拿下了,也用过刑了,都招了。不过那人也只是个跑腿的,赵旬副使已安排妥当,压着人随后便到。” “好。”赵冶点了点头,将信收了起来,示意李星历继续前行。 终于,他们赶在了中午之后找到了最后一颗药丸。药丸的前方,便是一个村庄,此刻的村庄异常安静,仿佛一座无人之地。 埋伏在不远处的丛林之中,钟泽方细细地数了一遍,这村子大约有二十多处院子,而且村子里没有树木遮拦,一眼望去甚是开阔,就算是他的身手,也很难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搜遍这二十多处的院子,更不说若是有人养了猫猫狗狗,他匆忙之中怕是也难以瞒得过那些耳朵灵敏的动物来。 李星历走到抱着黑子的小兵面前,重重摸了摸黑子的背,对小兵笑了笑:“带着黑子下去休息吧,这次它可是立了大功,回头给它几顿肉骨头!” 小兵兴奋地点了点头,揉了揉黑子的狗头,抱着哈哈喘气、累的不轻的黑子退了下去。 所有的指令有条不紊地散了下去,赵冶的大脑高负荷的运转着,生怕自己疏忽大意,致使薛半夏有什么闪失、身后跟着他的众多兄弟有什么危险。 “赵季!”突然想起什么,赵冶扬声叫人。 “主子。”赵季忙跑步上前:“主子找我?” “王钺用的那种毒药,怎么解你可学会了?解药带了吗?” “是!”赵季点头:“属下已经学会了,除此之外,属下还找了江宁有名的大夫们,他们研制的各式的解毒药丸都买了一些带在身上,以防不测。” “好。”赵冶点了点头。 “主子!”赵旬下了马匆匆上前:“属下接到了京城的飞鸽传书,详细情报拱卫司已经遣人快马加鞭送来了,日夜不休,应该需要四日能到。”说着,他递上来一个纸筒。 在知道王钺这个人的存在那一刻,赵冶便让赵旬寻了飞鸽,加急送去京城去查探王钺的底细。飞鸽一日千里,是他们紧急非常之时才用的方式。京城那边的拱卫司接到了指挥使的飞鸽传书,自然也是放下了别的事情,集中全力紧机调查王钺。 不过一夜,王钺的生平便被调查了个底朝天,赵冶拿着纸筒,一目十行地看完了。 他暗暗叹了口气,心中只剩一句造化弄人。 王钺在十几岁时便弃文从武,他虽功夫不是上佳,但是脑子好,人又勇猛,不过几年便在军中打出了名声,人人都叹一句少年英雄,可谓是春风得意。如果事情照旧发展下去,今日的他怕是正在军中位居要职、为朝廷效力,可是他的青梅竹马、心心念念了许久的姑娘朱千琴却赶上了宫中三年一次的选秀,就这么被留在了宫里,成了皇帝的嫔妃。 他虽然肝肠寸断、心中满是怨怼,却也有十足的傲气,不愿意跪在拆散自己与心上人的皇帝面前俯首称臣。一气之下,王钺辞官离京,若非必然,再不肯踏足京城半步。 想到这点,赵冶细细思考了下去,王钺劫走了半夏……他对十几年前被人拆散一事怨气十足,难不成将半夏掳走,是为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第41章 薛半夏听到厨房门发出了一阵响动,忙朝着墙角挤了挤将双手藏了起来。 昨夜王钺离开之后,她越想越觉得自己不能这么静观其变。这次王钺找个醉汉意图折辱她,谁知道明天又会要什么来对付她?若是找个神智清醒、有几分伸手的男人来,她被捆了手脚,怎么也不会是对方的对手。 轻轻在厨房里四处挪动着,她寻了许久也未找到一个器皿、瓷器,没办法,她只能靠着灶台的边沿试图用那一条棱角来磨端手上的麻绳。 天无绝人之路,这灶台虽然看着是黄泥搭成的,她折腾了半夜,终于磨掉了灶台长棱处的黄泥,露出了里面的石头。石头可好用多了,方才还纹丝不动的麻绳没几下便断开,她也终于得了自由。 顾不上管手腕处破皮流血的伤口,她将脚上的绳子也解开,回头找了一点稻草将灶台的变化遮住,又做了点掩饰。 天快亮了,她忙用绳子把双脚捆住,留了一个活扣,又用断了的麻绳绑好双手作掩护。刚一忙完,便听到厨房门被打开,王钺看她仍旧狼狈坐在地上,没什么异常,于是便扭头离开了。 院中的人声渐渐多了起来,薛半夏仔细听着声音,不多时他们便结伴离开了。 很快,厨房门又被打开,来人是昨天那个妇人。 “姑娘,吃点吧。”她端来了一碗热粥,还有一小碟咸菜。 薛半夏“咕咚”咽了口口水,但是又不敢真吃,要是他们下了药怎么办?她可不想就这么被弄晕了。 那妇人见她不准备吃,又开口了:“你……也不用太害怕,他们也是有好人的……” “我……不敢信……”薛半夏对她说,声音有些哑。 “唉,咱们女人,不就是图个庇护么?虽然我也是被他们抢来的……但是我男人是个好人,有他护着我,我也没受什么苦。姑娘……这里光棍多了,你到时候挑个心好的,过的不会差的……” 见薛半夏还不肯,那个妇人轻轻叹了口气:“你也别和他们较劲,到时候他们觉得你听话了放你出来了,你找个机会挑个靠谱的,我知道几个人还算不错,没事,听姐的,不会吃亏的。”显然,这样的事在这个地方已经发生了不止一次,他们也早已习惯了这种方式。 “大姐,他们人真的很多吗?”薛半夏垂着眸,抖着声音问。 “快一百多个光棍呢,有女人的也就十几个,还可多想找女人的呢,别怕!”那妇人笑了起来,似乎很满意看到薛半夏“识相”、“经劝”。 “大姐,我渴了……能给我倒碗水吗?”薛半夏声音低低的,恳求意味十足。 见那妇人犹豫,她忙说道:“手脚都绑着呢,大姐,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挣不开的。” “好吧。”那妇人站起身出了门。 见人走了,薛半夏赶进从绳套中抽出一只手,从腰间摸了两粒小药丸吞了下去。王钺就算给她下药,也不会此刻就杀了她,多半就是一些蒙汗药让她老实待着。解毒丸对付蒙汗药绰绰有余了。 喝了水,又吃了妇人喂给她的粥,薛半夏也算是恢复了点精神。不过那粥的味道……确实不对,看来王钺这人还真是小心,当真给她用了药。 很快,她便装作精神萎靡,神志不清,靠着墙角歪倒在了地上。那妇人见人晕了过去,伸手摇了摇薛半夏,见还是没反应,便放心地出去了。薛半夏慢慢睁开眼,看到那妇人背对着她坐在门槛上,悠哉游哉地剥着豆子,一边还和院里的其他妇人聊着天。 啧,当真是麻烦。薛半夏心里有些烦躁,她倒是可以伸手将门口这个打晕,但是院子里的那几个看到她势必要叫,她又不能一瞬间将三四个人都搞晕。更何况,她也不清楚院子里有没有别的男人。薛半夏再一次后悔自己没和赵冶商量便自己跑来了别人的地盘。 本想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可是现在虎子没捞到,她倒是陷在虎穴里跑不出去了。也不知道赵冶会不会冒险前来……若是赵冶因为要救她有什么闪失,那她真的是万死难辞其咎。 只是,太阳刚落山,村里便传来一阵嘈杂,薛半夏心弦一紧,便听到有人喘着粗气派进了厨房。来人正是王钺,他拎起薛半夏的衣领,拖拽着她往外匆匆走去。 不等别人有什么反应,他便将薛半夏往马背上一扔,自己也骑了上去,鞭子一甩匆匆往村子西面的山上跑去。颠簸之中,薛半夏隐隐听到有人问王钺要去什么地方。 “台州。”王钺声音粗噶,匆匆和身后的几人吩咐:“去台州,那里自有出路。” “王教头,这女人还带着吗?”有人问他:“不如就地杀了算了,带着是个累赘!” “不行!我自有用途!” 今日王钺本来集中人来布置如何应对赵冶,却在结束之时,发现了四周有步兵踏足的痕迹。他出身行伍,虽然已经离开多年,但是这头的门道仍牢记心中,不用多想,也能猜到这赵冶居然请来了兵甲来对付他。在这个村落,人手满打满算也只有一百出头,王钺根据这留下的痕迹看来,断定对方人手定然不少,他不傻,不会和赵冶硬拼。 带了几个人以防路上有别的意外,他果断扔下无知无觉的其他人先行离开。既然他知道了赵冶的底牌,手里又拿捏着他的小情人,就不怕他不上门。他们姓赵的,总该要为他的人生付出代价。那狗皇帝最疼爱的弟弟就不错,是一个绝好的对象。 可就在此时,他们身后一道声音越来越近。 “王钺,给老子拿命来!”钟泽方神出鬼没地穿梭在树丛之中,没用多长时间便翩然落在王钺等人的前路上,将他们逼停。 王钺紧急勒马站住,凝神看向前方,他在酒楼里见过他,是那与赵冶等人一起的青年。他咬了咬牙,挥了挥手,身后的三人随即掏出武器,驾马朝着钟泽方攻去。 一直装死的薛半夏悄悄松开手腕的绳套,趁着王钺不注意,狠狠握拳将他打落了马。王钺刚站稳,就见薛半夏滚落下马,随手将脚上的麻绳解开。 “你竟然醒着?”他震惊不已。 “不止现在。”薛半夏一笑:“我从来便没晕过。” 想到自己方才话语间透露出来的消息,王钺目眦尽裂,抽出腰间的剑扭身便攻了上去,一副不要命的架势。薛半夏无兵器护体,加上近几日吃的太少气力不足,面对王钺裹着浓郁杀气的攻击之下,步步后退,着实难以找到突破之法。 好在钟泽方身手了得,眨眼间便将围攻他的三人解决,转身便来到薛半夏身前与王钺缠斗了起来。王钺自然不是钟泽方的对手,只是他并不是专心应对钟泽方的步步紧逼,反而分出心神看向钟泽方身后的薛半夏,他需要薛半夏去死。 于是,在侧身躲开钟泽方致命一击之后,他身手摸向腰间,一阵冷光闪过,手一抖,一枚小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薛半夏飞去。 “半夏!小心!!”钟泽方匆忙之中没来得及打落那暗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暗器不偏不倚正向薛半夏的面门飞去,瞬间汗出如浆。 得亏钟泽方从刚才对上王钺那刻起,就将他的全部招式悉数拦下,将薛半夏护得密不透风,薛半夏才精力应付意外,包括王钺飞来的这枚暗器。 见其飞来,薛半夏迅速下腰旋身,暗器擦着她的身体飞过,虽然凶险,终究没有伤到她。 钟泽方松了一口气,却不料破空之声近在耳旁,他下意识侧身,王钺飞出的第二枚暗器划破了他的臂膀,之后深深扎进了后面的泥土中。 见状,本处于下风的王钺竟露出一抹胜券在握的笑意,随即便攻向了钟泽方身后的薛半夏。钟泽方正要上前挡下,突然之间,他眼前一黑,心脏急速跳了起来,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他下意识想要伸手摸上突然有些发痒的人中,却察觉臂重犹千斤。 倒下的那一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迟迟,这回我怕是要不好了…… “师兄!!”与王钺缠斗几招的薛半夏好险躲过他的杀招,却挺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心里咯噔一声,回头便看到了顿无知觉的师兄,她发疯了似的地喊,他却无半分反应。 心急如焚的薛半夏登时红了眼,她状似发狂,瞬间力大无穷,竟直接一脚蹬在了王钺的胸骨之间,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他立刻歪倒在地吐血不止。 跌跌撞撞地跪倒在钟泽方身边,薛半夏颤着手摸上了他颈间的动脉,跳动微弱、缓慢。 钟泽方现在虽尚有呼吸,却已然不再清醒。薛半夏勒令自己冷静,不要慌张,闭气凝神,认真地去看钟泽方的症状。她知道现在她最好能做到这样,但是却控制不住心底疯狂涌上的恐惧。 它犹如一头巨兽,正在薛半夏的面前粲粲发笑。 它张开了血盆大口。 第42章 王钺躺在地上,忍着胸口的剧痛大口喘气,随着他喘气的动作,肺部发出一阵阵声音,像是被拉动破败风箱,痛意入骨,王钺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在占尽先机的情况下再一次地败在了那个死丫头的手上。上次她毁了自己一条腿,今日却是要要了自己的命。 嗡嗡作响的耳朵贴着地面,双耳嗡鸣之中他听到了远处兵马行进的声音…… 这就是最后的机会。 看着薛半夏全神贯注诊治钟泽方的背影,王钺以剑为支撑撑起身体,透过眼前的血红看着不远处的薛半夏,歪歪扭扭地走到了她身后,哈,她竟然没有察觉半分! 他紧张地屏住了呼吸,举起剑,对准薛半夏的后背心,用尽全力一刺! 长剑刺入骨血之中,又顺畅地从另外一面冲出,王钺忍着用力过后身体无法负荷产生的晕眩,感受着屠杀的嗜血快感。忍过不适,王钺睁开双眼,原来他刚才目眩魂摇,竟然错手刺到了她的琵琶骨处。 没关系,再来一次便是。王钺看着薛半夏挣扎回过身,嘴巴开开合合地说着什么。不重要了,将眼前这人杀了,他也算是全了那人的恩情。 长剑刚一举起,他便听到了利剑穿透皮肉的声音,随后便是长剑落地的声音。奇怪的很,一切好像都变缓慢了,他看着乱哄哄地来了一大群人,看到驾马近前的一行人神色慌张,他歪过僵硬的脖子,原是自己的手臂被一只短箭射穿了。 轰然倒地,一切都结束了,王钺看着赵冶等人骑着马风风火火地赶来,他想,事情似乎还没有结束,他有一个绝佳的主意。 见王钺神魂错乱、倒地不起的模样,薛半夏闭上嘴,放弃了和他要解药这一途径,她解开自己的腰带,将腰带裹着的、最后剩下的四颗解毒丸悉数倒出,抖着手将药都喂到了钟泽方被她捏开的口中。伸手去摸他颈部的动脉,跳动越来越缓慢,薛半夏心慌不已,她忍着身体的战栗快速解开钟泽方的腰带、拽松他的领口,双手相合按在他的胸口正中。 “1001,1002,1003……”此刻的她察觉不到汩汩流血的伤口的痛楚,更对赵冶等人的呼喊无半分意识,在混乱不安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师兄不能死。 “半夏!”赵冶急急唤她,想让她停下,却没得到丝毫回应。她脸色青白,肩上的伤口正向外涌着殷红的血,那血越流越多,渐渐将钟泽方的前胸都染透了…… “赵!!冶!!!”被围起来的王钺声嘶力竭地喊:“狗皇帝抢了老子的女人,老子睡了你的女人!!哈哈哈!!苍天饶过谁!!!” 所有人都静止了,一切声音都在这一瞬间消失,只剩下了薛半夏口中的“1058,1059……”和她的粗喘声。赵冶的双眼顷刻之间布满猩红,他忍住身体的战栗伸手轻轻搭在了薛半夏的肩上,咬牙切齿地吩咐赵旬等人:“留他一命。” “是!!”赵旬赵月高声领命,拖着半死不活的王钺快速进了林子深处。 “赵季!!”赵冶扭头叫人:“把药都拿来!” 很快,赵季一手拎着一个大布包跑步过来。他跪坐在钟泽方身边,来来回回看了几遍,终于对赵冶点头:“主子,看症状应该就是钩吻,得需要让薛姑娘停下……” 赵冶轻轻环住薛半夏的肩,放柔了声音竭力安抚:“半夏,你先停下,赵季知道怎么解这毒,你让他来,乖。” 可是薛半夏却不敢停,她幅度极大地摇头,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我不敢停,不敢……呜呜……师兄没心跳了……我要是、要是停了,他就没心跳了……” “不会的不会的。”赵冶摸着薛半夏冰冷的脸颊,虽然他的手心也不复往日的温暖,可是半夏的脸颊却冰的他心尖一颤,心疼这种情绪淹没了他,眼眶泛酸,他险些哭了出来:“你信我,信我好不好?我们一定能救活你师兄,信我,好不好?” 薛半夏手上动作不停,低着头看着钟泽方渐渐发黑的面色,又抽泣了两声,猛地将手撒开。赵冶眼疾手快地将力竭摔倒的薛半夏接到怀中:“赵季!” 顾不上去看手忙脚乱的赵季,赵冶凝神去看怀里失去意识、软成一滩的薛半夏。她又比钟泽方好到哪去了呢?面如金纸、无半分血色,半边衣裳已经让滚烫粘稠的血染透了,他伸手握住薛半夏冰冷僵硬的手指,心肝止不住地发颤。 她……还活着的吧? 他伸出两根手指凑到她的鼻下,静了许久,终于感觉到一阵温热的气流,这才吐出胸口的那股浊气,轻轻在她的额上落了一个轻柔的吻。昏死过去的薛半夏不曾看到这个男人拼命才掩下的不安与恐慌,自然也未感觉到落在脸上的那滴湿热。 “来人……”他声音颤颤:“来人,止血……” 第43章 薛半夏有了意识后,睁眼闭眼了许久,才适应了明亮的日光,她浑身酸软,思绪混沌,半晌没想明白自己在哪、发生了什么。 正想要支起身子,肩膀处却传来一阵剧痛,她倒吸一口气,好险才忍住已经到喉间的呼痛声。只是外间正与门外之人说话的人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她的眼前。 “半夏!你醒了?!”赵冶坐在床边伸手想去碰她,却又不敢真的碰她,胳膊伸出来缩回去,滑稽得很。只是薛半夏此刻却无半分嬉笑的欲望,她想起来了。 “师兄!”她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着急忙慌地就要下床。 “没事了没事了!”赵冶被薛半夏的动作一惊,又赶忙握住她没受伤的那一只手拦住了她的动作:“你别慌,钟兄诊救及时,昨天便已经醒了。” “哦。”薛半夏松了一口气,这才觉察出肩膀处的伤口正剧烈地疼着:“我睡了多久啊?” 赵冶并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片刻,牵起薛半夏的手,轻轻地将其贴在脸上:“你……睡了整整四天。半夏……你吓坏我了……” 闻言,薛半夏心里便有了计较。她虽然伤处并不致命,但是却也不是小伤,更何况在伤后硬是强撑着做了许久的心肺复苏,身体健康之人按压两分钟尚且会因为身体乏力需要换人,更别提重伤的她,全靠意志力在死撑着。定是动作间扯坏了伤口、失血过多吧……她是治疗外伤的好手,自然也明白自己当日状况的凶险。 可是,即便如此,她也绝不后悔那日带伤去救师兄的举动,若是能让师兄活着,别说鬼门关走一遭,就算是最后她当真没法醒来,她不后悔。只是,若是那样,就负了眼前之人…… 此刻,她才有心思去认真打量眼前的赵冶,短短几天,他便瘦了一大圈,以前他虽然不胖,但是身材匀称皮肤白皙,看着便让人欢喜。现在……倒是多了一些弱不禁风的意思,她一下子心疼的不得了。 手指微动,指尖轻轻擦了擦赵冶的面颊,赵冶依恋地歪了歪头贴近她温软的手,薛半夏却又反手将他的手握住,眨眼间拽到了自己的面前“叭”用力地亲了一下,声音又响又亮。 白玉般的面皮变成了红玉。 “嘿嘿,既然我醒了,那就不会有事了,别担心了好不好?”薛半夏与红玉耍赖。 “你真的……”赵冶眼神飞到别处一下,又强装镇定、绷着脸色:“你真的太大胆了,当初如果和我们商量商量又怎么会有这么多意外?你知不知道我……我有多担心你?找不到你,我又有多害怕?当时……” 他嗓子梗了梗,终究没有再多说什么。当时,他看到王钺将肩从半夏的身体中抽出,又举剑要刺时,顿时双耳嗡鸣、心脏骤停,恨不得飞身上前替她受了那一剑。 这一生,从没有哪一刻如那时一般让他恨自己只是个文弱书生,没半分本事,如若不是李星历袖箭发的及时,他便要眼睁睁看着半夏丧命于王钺剑下了。他丝毫不敢想象这种事情发生,若当日真是这样,他怕是要疯了…… 眼睁睁地看着赵冶的眼睛慢慢变红,薛半夏心中也不好受,她也懊恼自己当时的举动轻率冲动,但是木已成舟,现在也只能道歉:“对不起……我当时确实没有多想,我那时确实冲动了……对了!我听到王钺说的事,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台州!背后之人定在台州!” 谁知赵冶却摇了摇头,他深深地看着薛半夏,轻声说道:“这些都不急、都不重要,半夏,你能平安归来,这才是最重要的。”说完,他坐近了一些,温柔又坚定地环着薛半夏的肩,与她交颈相拥:“半夏,不管你经历了什么……”他停顿片刻,脸颊贴近薛半夏的,轻轻柔柔地蹭了蹭:“不管你受了什么伤害,甚至是断了胳膊、断了腿,只要你还要我,我便会敬你爱你,视你如珠如宝……所以,不管怎样,一定不要妄自菲薄、自轻自贱,我赵冶活一日,便会为你遮一日风雨,就算我不在了,我也定会将一切安排妥当。所以,半夏,可不可以答应我,千万不要有任何不好的想法,好不好?” 这一通话说的薛半夏只觉得莫名其妙,但是她分明感觉到了与她相拥的恋人复杂的情绪,脆弱又不安,她不知如何才能让他好受一些,只能用没受伤的那只胳膊环紧了他的腰肢:“好,我不会有什么不好的想法,你放心,好不好?” 赵冶下巴抵着薛半夏的肩,轻轻点了点头,松了口气。王钺说的话他无法求证,也不想再拿这件事去问薛半夏。如果是假的便罢了,可如果是真的呢?半夏是他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他只想她以后日日快乐平安,若是因为他的一时冲动,让她又想起了那些不好的事,整日心情郁郁、暗自神伤,甚至再做出一些偏激之事,那他便是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又能如何?人不在了,什么也都来不及了。只要半夏仍在他的身边,仍旧能因他快乐,他便什么也顾不得了。 二人轻声细语地聊了一会,薛半夏说什么也坐不住了,她还是不放心钟泽方的身体,虽说赵冶说了人是救回来了,可是她还是想亲眼看看。 被搀扶着走到钟泽方的房间,病号薛半夏就看到病号钟泽方瞪着眼睛看着床上方的整个人颓废的很。救治他的大夫正巧就在一旁诊脉,薛半夏顺势便问了:“大夫,我想问下,我师兄究竟中的什么毒?” 听到薛半夏的声音,钟泽方的脖子僵硬着动了动,好半天才侧过来半点,见到脸色惨白、精神疲虚的薛半夏,当时便红了眼睛。他张了张嘴啊吧啊吧了好久,仍然没说出来什么。 “回姑娘,这位公子中的毒里,主要是有一味钩吻,不过诊救及时,尤其是他服的药,我琢磨了许久,都没弄明白。那些药我也看了,只是惯常用来解钩吻的方子,本没什么特别、照理来说也不会这么快就解了毒……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位公子吉人天相,并无性命之忧,只是……”大夫遗憾地摇了摇头。薛半夏听了,松了一口气:“我明白了,谢谢您。” 大夫回头看了眼又红了眼的钟泽方,赶紧闭了嘴。这位公子可能是害怕吧……醒来以后发现自己僵直在床榻之上、四肢毫无知觉,可是吓坏了,他倒是反复与这位公子解释过了不会真的瘫痪在床,只是钩吻的毒性所致,四肢皆已麻痹,日后慢慢调理、解毒,自会恢复如常。可是每说一次,这公子便淌一次泪,惹得他都不敢再说了。 赵冶扶着薛半夏坐在钟泽方床边的凳上,便静静地看着她给钟泽方把脉。从脉象上来看,正如方才离开的那位大夫所言,毒性已经解了大半,钟泽方的心脏跳动规律又强健,而且他的面色红润,看起来倒似乎比起她自己还要健康。 “……”钟泽方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像样的句子,只发出啊啊的声音。 “你瘫痪定了。”薛半夏笑眯眯地回答他。 闻言,钟泽方闭了闭眼,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那他就放心了。情绪平复后,他指尖动了动,指了指薛半夏,嘴巴张了张,似乎是问薛半夏怎么样. “我就更没事了。我可是治疗外伤的好手,绝对能把自己治的没丁点儿问题。”薛半夏说完,又觉得自己刚才有点不厚道,便伸手比划了一下自己后背的脊柱:“钩吻这毒我也了解,本就先是麻痹心脏,当你的心不跳了,一切就都没用了。不过现在师兄你身上的毒性已经大半都去了,只是从脊柱这里蔓延至全身各处的经脉之中还有些残留,难免有些症状,所以现在无法控制四肢的肌肉。这虽然不是很舒服,但是总算不难解决,慢慢调理,等这些余毒全都排出体外,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听了薛半夏的解释,钟泽方更放心了,眨了眨眼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之后他又张了张嘴,说了一个“迟”字。 “你想要师姐过来吗?”薛半夏了解钟泽方,也见惯了他每次大事小情都要和师姐分享的模样,不用多想便猜出了他的意图。得到对方肯定的回应,她抬头看向一直静静站在一旁的赵冶:“我得给镖局写封信了,我们在哪里?我想要师姐过来。” “丹州。” “丹州??” 经过赵冶的解释,薛半夏才算明白他们二人昏迷的这几日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那日,王钺偶然发现了淮南军的痕迹,当即便带人突破村西的包围冲了出去,这一阵骚动瞒不住李星历,他察觉到不对劲的那一刻,钟泽方便像箭一样飞了出去,直奔而去,赵冶等人忙上马跟上。 李星历命带领五百淮南军的将领将整个村子严严实实包围之后,也迅速上马跟了上去。 之后发生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现在王钺被赵旬、赵月折磨的只剩了一口气吊着,赵季这边对着钟泽方将能做的都做了之后,便跟着大队伍一起与淮南军汇合。 淮南军是一支训练有素、锋芒毕露的正统军队,对付那些乌合之众轻而易举,等他们带着伤员回到淮南军的所在,私兵早已被尽数俘虏。赵季去后方请来了他为防不测带在身边的大夫,那大夫见了钟泽方,点了点头,见了薛半夏之后却是大惊失色。 她就像从血里捞出来一般。具体的抢救过程赵冶不愿多说,大夫只是说那处条件简陋、药材匮乏,若想要薛半夏安然无恙,怕是还需要去往一个相对繁华的地方才行。 于是留下李星历等人应对数目不少的俘虏,赵冶便连夜带着他手下的探子们都来到了距离最近的丹州。 “这处院子……”薛半夏看了看窗外。方才她来师兄这间屋子时,也看到了屋外的模样,是极大的,不仅如此,院子里能看到的地方都站了侍卫,简直是防的“严丝合缝”。 “这处是赵月紧急租用的,就在丹州的城中,你们不要担心,只管好好养伤,一切有我。”赵冶轻轻搭了薛半夏的肩:“至于你说想要你师姐来……若是紧急,可以用飞鸽,我们也有可以往江南方向送信的信鸽。” 雪板西去看钟泽方,见他正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赵冶,不由笑出声:“好,谢谢。” 赵冶轻轻摇了摇头,眸光似水地看着薛半夏,轻轻伸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后脑。真好,此刻她全身都是温热柔软的,与那日的令人胆寒的冰冷僵硬全然不同。 第44章 赵旬找赵冶有事,他几步一回头地走了,代替他来照看薛半夏的是赵月。薛半夏靠坐在床头,看着欲言又止的赵月,也是纳闷的不行。她问了几次,赵月都一概摇头,不做回答。 这…… 不过,最后赵月还是没忍住。 “半夏,我想和你赔个不是。这一路上,我们几人虽说负责一众人等的护卫安危,但却将主要精力都放在了主子身上,对你的保护有所疏忽,导致你就这么受了这些无妄之灾……是我们的不对。”赵月拱手端正行了一礼:“我向你道歉。” “别!”薛半夏直起身子,想要制止她行此大礼,但是却没来得及。赵月直起身子后,仍是低着头一副愧疚难安的模样,薛半夏心里不忍忙开口解释:“这事根本怨不到任何人头上,要怪也是怪我。那日我是自愿跟着王钺走的,是我的冲动让大家这么兴师动众的,该道歉的人是我才是。” “不。”赵月摇了摇头,声音难掩沉闷:“其实并不止这一件事。主子说得对,他将你们的安危托付在我们手上,我们却是真的疏忽大意了。我们几人自小接受训练,已经习惯了将主子的安危视作头等大事,却对他的命令充耳不闻,这本就犯了大忌,确实是我们做错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薛半夏也无法再说他们没错。毕竟这事涉及赵冶御下的手段,她不能多嘴。 “这几日,主子一直守在你的身边,日夜不离,我能猜得出来,他是对我们失望了,生怕你再有别的意外……”赵冶不敢让薛半夏处于自己的视线之外的行为,就像一个响亮的耳光甩在了他们几人的脸上。看着不吃不喝、睁眼到天明的主子,他们心里的难受何止一点?求也求了、跪也跪了,赵冶却仍旧不愿意将昏迷不醒的薛半夏交给他们看护。属下做到他们这个份上,怕是也是千古奇闻了吧? “赵姐姐……”薛半夏笨嘴笨舌地开口安慰:“王爷他应该是太担心我了……你们不要太难过了……”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赵月反而掉了眼泪。 “半夏,你……受苦了。”她鼓起勇气直视着薛半夏的双眼,好看的眼里溢满了愧疚:“如果不是我们疏忽,你也不会受此侮辱……你千万不要想不开,这世上,不是所有人……”说着说着,她又停住了,她根本没有信心说出“不是所有人都在乎女子贞操”,贞操就是女子的命,这是所有人打小便受到的教育。 薛半夏等了半晌,也没等到下半段,而本该继续说下去的赵月也只是含着两汪泪心痛悔恨地看着薛半夏。 这还有什么难明白的呢?薛半夏本来就纳闷赵冶刚才说的什么“千万不要想不开”等一堆她不明白的话,现在又听了半天赵月的自我检讨,再加上“侮辱”俩字,事情已然明朗了! “你们……不会以为我被那个了吧?”薛半夏一言难尽地看向赵月。 “这……”赵月愣住:“王钺亲口所说,他……强迫了你……”她换了一个含蓄一些的词。 “他怎么张嘴就来啊!!”薛半夏都要出离愤怒了,难怪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有那么点莫名的同情,赵冶更是情深意重地说了那么一些话。这个王钺,当真是黑透了心肠。 “王钺呢?!” “被小郡王带到淮南了,同战俘一起关押看管,此间事一了,应该会带回京城。”赵月也不哭了,她不傻,薛半夏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部分问题,比起王钺,她自然更愿意相处已久的薛半夏,也正因此,压在她心上的石头消失了一部分,此刻她觉得轻松了不少。 “便宜他了!小人!”薛半夏气哼哼的。 “便宜谁了?”赵冶走了进来,声音是难得的轻快。赵月松了一口气,低头退下了。 哇。 薛半夏看着背着光、翩翩而来的赵冶,只觉得自己捡了大便宜。 想起刚才月赵月的谈话,她心中当真是又酸又软。就算放到现代社会,赵冶的品行应当也算得上是男人中的典范了吧,将那所谓“贞操”放在了“人”本身之后,心心念念的就是她的安危,甚至直到现在,他也没有在这件事上多问一句。 他宁愿认下这世人所不能容忍的“一切”,用赤诚爱意将她包容,将世人的看法、目光挡在身后,也不愿过多纠缠,揭她的“伤疤”。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他那时所说的、她听不懂的一番话究竟代表了什么。他说,不管她受了什么伤害,甚至是断了胳膊、断了腿,只要她愿意,他便会敬她爱她……他是真真切切将她放进了心坎里啊。 “谁惹你生气了?嗯?”赵冶看着薛半夏因动怒而略有血色的面颊,心情很是不错,最令他怀念、喜欢的是朝气蓬勃的薛半夏,看她精神渐渐恢复,他心头松了不少。 “王钺说的话……我知道了。”薛半夏小心翼翼地去看他,却见他肉眼可见的慌张了起来,就连方才脸上若隐若现的愉悦也瞬间消失不见。 “半夏!”赵冶急急开口:“你……我们先不提好不好?等你身体好了,你想说的话我随时都在……” 她无意骗他,也不忍心看他提心吊胆、谨小慎微地对她,便也就打断语无伦次的赵冶直说了:“乐游……他说的都是假的。他并没有对我做什么,你可以放心。” “这……”赵冶顿时梗住,一块大石头砰然落地,他想还好半夏没有受到那般伤害,又想那王钺当真是阴毒,竟然想出这种法子来让他们所有人都不痛快。他想了很多,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见他无话,薛半夏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这几日备受煎熬的是他,饱受议论的也是他,反而是她,昏睡在床上无知无觉,醒来又有他的千万分理解与支持。 她絮絮开口:“我被他绑了之后,虽然有醉汉想要轻薄我,但是我还是把他打昏过去了。后来王钺虽然对我不怎么好,但他可能是想拿我来要挟你,倒是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只是在给我的吃食中下些蒙汗药。不过我带了解毒丸,那蒙汗药也都没了作用……” 耳旁的喋喋不休是他珍惜、是他前几日企盼的,可这时他的心神却不由飞走了,她有些泛白的双唇开开合合,似乎在勾着他做些什么…… 声音戛然而止,薛半夏的唇角传来一阵温热,还不及回味,那人便红着耳朵撤开了身子。 她愣愣看他。 这人,怎得如此守礼?亲一下还只亲亲嘴角?薛半夏想和他靠近一点,肩上的伤口却在提醒着她不能冲动。 “苍天待你我不薄。”他垂着眼睛,白皙的面庞带着些血色,害羞至极,却仍不肯放开紧握着她的手。 薛半夏笑眯了眼,挠了挠他濡湿的手掌心:“我知道他这么说真的吓坏了,这才明白你刚才和我说的什么意思。乐游,我以为男子都接受不了这种事……”毕竟是一顶硕大的绿帽子,男权社会的男人们哪里能忍得下去? “我是否接受并不重要……我担心的是你。”赵冶捉住她不老实的手指,缓缓解释:“这种事情,受到伤害的难道不是女子吗?我们自小都被教育什么是礼教纲常,女子遭受这样的事,除去身体所受迫害,还有多年来的观念形成的无形枷锁……我经手过不少案子,也见了不少这样的事,受害的女子……自戕者占了多半。半夏,我不愿你那样。我是认真的,不管未来你受到什么伤害,只要你想依靠我,那我定会为你遮风避雨。” “我不会的。就算是遇到这种事情,我的身后有父母兄弟,更有你在,我绝不会轻易做傻事的。”薛半夏想抱抱他,却又因臂膀的伤口无法伸直双臂,她看着他的双眼:“你抱抱我好不好?” 赵冶无法拒绝也不愿拒绝,呼吸着她身上近在咫尺的、淡淡的中药味,只觉得自己的心又酥又软,也许这就是幸福,心爱之人安稳的在自己的怀中,什么都不可能越过他伤害她。 他的怀抱又宽厚又温暖,独有的味道传来,薛半夏闭上眼细细闻着,她不懂京城时兴的香料,只知道赵冶身上的味道给了她无与伦比的安心。从此刻开始,她想,似乎她再也无法像与师兄说过的那般潇洒了,眼前这个人将整个心都捧到了她的面前,只为她好,只要她好,这样一个人,又怎么可能是她说放弃就放弃的呢? 心底的悸动越来越强烈,她埋首在赵冶的颈窝不愿放开,也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人,她愿意付出最大最大的努力,让他展颜开怀。 第45章 前几日,郭迟没有休息好,之后更是神思不宁、夜半难眠,一向淡定从容的面上都带上了些许焦躁,甚至就连镖局里最没眼力劲的兄弟都自觉收紧了皮不去惹她。 直到今日,她接到了专人递上来的飞鸽传书,才终于有了一种“原来如此”的感觉。得知师兄中毒、师妹重伤的那一刻,她也顾不及后半段的“已无生命危险”,匆忙收了几件出门必带的东西纵马出城。 初冬的天气寒凉,阴沉沉的乌云下,冷雨如飞箭一般砸在郭迟单薄的身上,她哪里顾得了那么多,不仅如此,嫌官道蜿蜒、徒增路途,她甚至选择穿梭在丛山密林之间,专挑径直去往目的地的山路。整整三日,她昼夜不肯停歇、眼睁睁见了日月东升西落了三次,终于,到了丹州。 赵季见过郭迟,只是他没想到,等在城门口接到的郭迟,是这样一副风尘仆仆、衣衫破损的模样。纵使他是个探子,最是擅长识人辩物,也不得不承认他废了不少力气才认出眼前这个毫不体面的女子正是京郊有过一面之缘、神色冷肃的郭迟,于是忙将她引至租住的院中。 薛半夏正坐在自己房门前晒太阳,赵冶坐在一旁捧着一本书读着。 一阵脚步声传来,薛半夏睁眼看去,“嚯”地一下站起了身:“师姐!你竟这么快就来了?” 郭迟大步走到薛半夏面前,上下仔细打量了许久,又认真看了看她受伤的臂膀:“可有大碍?” “不会。”薛半夏摇头,急吼吼说道:“虽然不能立刻好起来,但是没有伤到经骨,一切正常。” “那就好。”郭迟闻言点了点头。 “哦!师兄就在那个屋里,你进去吧!”薛半夏指了指几步外的另一间屋子。 郭迟顺着她的手指看了过去,回头朝她与赵冶点了点头,便大步流星地进了那屋。薛半夏目送她进屋,正想坐下,却见赵冶双手虚虚护在他的身后,像是护着什么琉璃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大气儿不敢出。 “我没事!”她笑了笑,牵过赵冶的手缓缓坐到躺椅上。 可他仍是皱着眉看着她,一脸不高兴:“你伤的这么重,动作间一定要小心,万一扯到伤口怎么办?” “明白明白,我错了。”薛半夏讨好地对他笑。 方才那一下,赵冶心差点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此刻都还没缓和下来,他不愿意轻易原谅薛半夏的不小心,板着脸捡起匆忙间扔在地上的书,又埋头继续读了下去。 院中的二人如何打闹郭迟并没有心思去管,她刚一进屋,见到早已听到声音的钟泽方正直着脖子堪堪仰起半个身子看着门外,一脸委屈,她的心一下就软了。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郭迟坐在凳子上,伸手轻轻碰了碰钟泽方的脸。 “遭人暗算,就成这个样子了。”钟泽方已经可以正常说话了,他看郭迟满身狼狈,亦是心疼不已:“你怎么来的这么快?迟迟,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有休息?” “……换马的时候也会进城休息片刻……”郭迟的声音有些犹豫。 “困不困?要不要睡一会?我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你别担心。” 见郭迟点头,钟泽方卯着劲往一旁挪了挪,伸手拍了拍空位:“来,上来睡会吧!”郭迟赶忙摇头:“不行,我跑了三天,身上又是泥又是雨,太脏了。” “上来吧。”钟泽方执拗地看着郭迟:“稍微躺一会儿。” 郭迟向来禁不住他的要求,她总是心软的很。既然钟泽方这么说了,她便也不再挣扎,和衣躺在了床边,还给钟泽方掖了掖被子,自己躺在被子外闭上了眼。 “我就迷一会,你待回叫我。” 钟泽方就这么看着她,不错眼的看着她。她很快便睡着了,呼吸平缓,他憋着气用力,额头上青筋爆出也无知无觉,总算抬起了胳膊,抖着手揪着被角搭在郭迟的身上,初冬的天,总归是不暖和的。 薛半夏悄悄进来时,就看到床上二人面对着面安稳地躺着,师兄见她进来了,红了一下脸,还是强装镇定地低声与她说:“半夏,你来把被子扯给你师姐,我胳膊没力气。” 薛半夏点了点头,轻轻将搭在郭迟身上的被角又扯了扯,将半个被子都搭在她身上,又走到床尾轻手轻脚地将郭迟的鞋脱掉,将她的脚放进了被子里:“师兄,师姐要是醒了,你和她说随时去找我,我那里有干净衣裳。” 见钟泽方点了点头,她又揶揄一笑:“我就不让他们进来打扰你们了,要是有事记得喊人。” 赵冶守在门外,看到薛半夏独自出来,便随口一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出来了?” “师姐已经睡下了。”薛半夏下意识回答,怕赵冶觉得不太好,她又解释:“是这样的,师兄师姐早已定亲,再过一两月就要成亲了,他们……也算不上失礼。而且师姐为了来见师兄,不眠不休了三日,累坏了。” 赵冶倒是没什么别的不好的想法,只是在得知钟泽方已经定亲、并且马上就要成亲时,心里不由地还是生出了一点羡慕。他勾过薛半夏的手,与她十指紧握,缓缓往她的房间走去。 “对了,私兵一事你打算怎么办?” “此事不仅仅是私兵、私盐这么简单,这些天的调查结果看下来,似乎还与京官、地方官员的多方勾结扯不开关系。不过你可以放心,调查虽然不易,但是每日都有进展,查明此事只是时间的问题。” “哦。”薛半夏点了点头:“不过你得和我说,我得和你待在一起才行。” “这不行。”赵冶不同意:“你重伤未愈,未来有什么危险也未可知,我不能让你再搅进来。” “那不行!”薛半夏眉毛一竖:“我已经好多了,到时候肯定已经活动自如了。就算是装个丫鬟我也要待在你身边,反正我不能看你一个人。” 赵冶心尖一甜,刚才他还在羡慕钟泽方婚期将近,此刻却又觉得自己能有一个愿为自己赴汤蹈火的知心人已经是十分幸福。 再见到郭迟,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她压得半张脸都是印子,迷蒙地来找薛半夏之前,薛半夏还偷偷地想隔壁的两位是不是已经……直到见到仍旧困顿的师姐后,她只觉得自己太不正经了,师兄师姐两个虽然早已定亲,但是此刻……钟泽方不行呀!! 郭迟和薛半夏讨了一身干净衣裳,便去洗澡了,之后便径直来了薛半夏这屋。精神焕发的郭迟坐到她的床上,第一件事便是伸手把脉。 “真没事了师姐。”薛半夏无奈:“除了不能动作幅度太大,没别的问题了。” “我知道我半拉子医术,但是还是想看看。”把着脉,郭迟自己安静了一会,又满意地点了点头:“你擅长这个,一定要好好调理,千万不要留下什么病根了。” “这你放心。”薛半夏握住了郭迟温暖的手:“我想和你说说师兄的事情……” 师妹的情绪低落,郭迟看的出来,她并不想听师妹道歉或者忏悔,今天钟泽方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与她说了,平心而论,虽然她仍会后怕,但是却不觉得他们有谁做错了。 钟泽方作为师兄在紧要关头保护师妹,她不觉得有错,易位而处,她也会拼死保半夏安全。而半夏想要凭一己之力去除掉王钺,在她看来更谈不上错,这些年半夏心里有多难过,她也略知一二,郭迟自知无法要求一个人在面对切肤之痛时还淡定从容,就像她在接到飞鸽传书的那一刻,明知结果却也无法保持冷静一般。 只是事情就这么阴差阳错地碰到了一起,他们运气不够好,于是中毒的中毒、受伤的受伤。但是他们的运气却也不算坏,虽然波澜丛生,但好歹结果不算太坏。 “半夏。”郭迟拍了拍薛半夏的手,轻轻开口:“你师兄没事,你也知道。这一切既然发生了,就不要再想了。我们愿意一直站在你的身后支持你、保护你,不仅仅因为你是我们的师妹,也是因为你也是这样对待我们的。师兄中毒之后,你虽然受伤,却仍旧……”郭迟渐渐哽咽,险些说不下去:“你可知,你们二人,其实是你更危险一些?失血过多,大夫可是花了不少心血才保住了你的命……所以,以后不要再说那些我们不爱听的话了,我们几人就应该这样,守望相助。” 薛半夏含泪点头。郭迟又自腰间掏出一块铜制腰牌,她很熟悉,是镖局当家的才有的。 “这是咱们广盛镖局的腰牌,往日给你你总是不要,这回可不能由你。镖局分局众多,若有急事,随时可以去求助。” 接过那个沉甸甸的腰牌,薛半夏看着腰牌上挂着的一段暗黑色绳缎发楞。 “咳。”郭迟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这是……你也知道,我剑柄上的缠绳都是师兄绑的,这是他这次准备给我换的,一直在怀里装着,那日你流了不少血……这东西也被浸透了。 我将它分成了三段分别挂在了我们各自的腰牌上。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要提醒彼此不要忘了你我之间的情谊……” “呜……师姐!!”薛半夏往前一扑,紧紧抱住了郭迟。 第46章 当钟泽方的四肢逐渐恢复知觉、已经可以简单地站立坐下后,薛半夏就与赵冶商量着想要将他们送回江南了。 “这么急……你是担心吗?”赵冶陪着她站在檐下,二人看向远处深灰色的乌云,感受着风雨来临之前的片刻宁静。 “这几日的夜里,我都听到了。”薛半夏低声解释:“我猜,是我们的行踪暴露了吧?” “这事本就瞒不下来。一百多私兵就这么销声匿迹再也寻不到踪迹,背后之人若是察觉不到,那他这么些年一手遮天养了这么多人的行径岂不成了个笑话?”这几天的夜里都不太平,反复有人来试探、行凶,但是他们人手足够,李星历也派了一些人来暗中守着,没出什么大问题。 “乐游,我不想让师兄师姐再牵扯进来。他们都算是江湖中人,不应该插手这些的。” “我明白。”赵冶握住薛半夏微凉的指尖,双手合拢想要传递给她一些自己的体温:“但是他们二人就这么回去……怕是不太安全。而我身边的人多数是拱卫司的探子,他们打探消息都是个中好手,可是若说保驾护航……怕是没什么作用。 不如我让赵旬去四处打听一下有没有靠谱的护卫,去雇一些来送送他们?” “这倒也不用,师姐冰雪聪明,身手与我不相上下,想来一些小打小闹不在话下。不过,我还是想拜托你派个人去一趟江宁。”她身手拿出怀中的一块腰牌:“这是广盛镖局的腰牌,我想让你帮我把它和一送封信到江宁的镖局,他们自会跟着一起来丹州。 到时候师姐他们的回程有镖局的兄弟护卫,再扯一面我们镖局的旗子,任谁动手之前,也要想想我们镖局是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赵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薛半夏纳闷看他:“你笑什么?” “我只是没想到。”赵冶双眸弯弯,眼中似有细碎的星光:“我没想到,半夏原来也有落草为寇、当个一方霸主的天分!” 薛半夏脸颊染了几分红,芙蓉一般。她嘟囔着:“本来就是嘛,广盛镖局可不是什么小镖局,大梁数一数二的镖局哪里是好惹的?更何况扯了我们镖局的旗子挂着,这可不是小阵仗……” “哦?”赵冶很是喜欢薛半夏同他讲一些江湖逸事,此刻更是好奇:“挂了旗子又是什么意思?” “所有人都知道,挂了广盛镖局旗子的镖不能劫,若是劫了,不管他们逃到天涯海角,镖局也定会倾尽全力将其连本带利地讨回来。这旗子代表着镖局的重视与决心,长此以往,大家见了挂旗子的镖便自然而然地敬而远之了。” “原来如此,赵冶受教了。”他笑眯眯的:“我这就派人去江宁送信,一有消息便来告诉你。” 在得知薛半夏要送他们二人离开时,郭迟与钟泽方是拒绝的。 “谁知道还有什么危险,你一个人我们怎么放心得下?”钟泽方皱眉。 郭迟点头:“对。” “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姥爷我师祖,我师父你舅舅,能把我剁了!” 郭迟再点头:“说得对。” “那你还要不要回去成亲了嘛!”薛半夏揉了揉眉心。 对面二人对视一眼,钟泽方嗫喏开口:“……要啊……” “眼见着就要到日子了,这边的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了,怎么可能赶得上啊!”薛半夏苦口婆心地劝着,她不敢将赵冶告诉她的说出来,怕吓到这两个人,更不愿意走了。 “我们可以推迟。”郭迟坚定开口。 “哎,别呀……”钟泽方挣扎,见郭迟不改口,又转过头幽怨地看着薛半夏。 薛半夏抹了把冷汗,要是这三言两语真把她师兄心心念念了大半年的好日子顶掉了,回头她要面对的最大危险可能就是来自于武力值完全碾压她的师兄的暗杀了。 “别别别,师姐……”薛半夏没想好怎么说,赵冶却上前来侧身挡住了钟泽方的眼神,将她顺势扶到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半夏自有我来保护,二位可以放心回家。”他说了进屋之后的第一句话。 “对对。”钟泽方点头。 薛半夏打蛇随棍上:“对啊,师姐,你看,师兄的身体一时半会又康复不了,真要出什么事,你总得费心保护师兄,那你们留与不留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你说对不对?这其中若是再发生什么不好的事,赵冶还需要再调人来保护你们两个,你看这一进一出就费了多少事?” “对对对。”钟泽方用力点头,抓住郭迟的手用力:“半夏说的太对了,我们还是走吧,不然留在这里就是拖后腿的!” 这话也太伤人了,薛半夏赶忙摆手:“其实也没……”钟泽方飞来一个眼刀,她咽下已经到舌尖的话,僵硬开口:“师兄说的就是……我的意思……嘿……嘿嘿……” 还好,郭迟斟酌之下,最后还是点了头,钟泽方十分满意地给了薛半夏一个肯定的眼神,后者却心累不已:“昨天赵冶已经派人去了江宁,我送去了腰牌,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来丹州了,到时候有他们护送你们,路上应该就不会有什么闪失了。” “其实……”钟泽方刚要开口,就被憋了火的薛半夏打断,她刚才当真是迫不得已在师兄的威逼之下说出本不是她本意的话,正气的要死:“其实什么!!还不是因为你太不行了!!” “噗……”赵冶与郭迟双双喷笑出声。 此刻,自称人杰的钟泽方终于感受到了男人在被说不行那一刻的浓浓屈辱感,这个不行原来不仅限于那一方面,而是方方面面…… 甚至还是在自己的心上人面前! “薛半夏!”濒临失去理智的钟泽方生气地撸起袖子。 “干嘛干嘛!!”薛半夏梗着脖子昂着头,机关枪一样攻击着钟泽方:“我有说错吗?咱俩都是病号我现在让你一只手你能打得过我吗?!不行就是不行承认自己不行就这么难吗!原来你在承认自己不行这一方面也这么不行!鄙视!!”说罢她便拉着赵冶一溜烟跑了。 “薛半夏!!!” 薛半夏才不想理身后的咆哮,不趁着他身体不好欺负他,难道还要在他全盛时期做那种“在太岁爷头上动土”的事么?趁他病要他命,老祖宗的话当真是至理名言。 很快便到了钟泽方二人离开的日子,赵冶担心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便放弃了陪薛半夏送他们出城的打算,他本想让赵旬、赵月贴身保护半夏,却遭到了她的拒绝。 “我不想给你惹来什么麻烦。”她说。 于是,他们只能站在院中,看着郭迟扶着钟泽方走向侧门,薛半夏站在二人身后挥手:“师姐!如果事情顺利,我一定会去江南观礼的!!” “好!”郭迟一笑,冰消雪融般:“一言为定!” 等二人的身影再也瞧不见,赵冶伸手抹掉挂在薛半夏眼眶边上的泪珠儿:“终究还是舍得不得的,对不对?” “不对!”她鼻音重重的,像个奶猫:“我早就看钟泽方不顺眼了,明明早就能走能动了,还非要挨挨蹭蹭地靠着师姐、要师姐伺候他!” “原来你看出来了?” “早看出来了!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赵冶摸了摸鼻子,看着薛半夏扭头离开的背影,心里直想笑。钟兄,我也算挺对得起你了。背着莫名的锅,赵冶无奈。 郭迟扶着钟泽方上了马车,掀开车帘的那一刻,便见一个眼生的兄弟正在往马车上竖着一杆旗子,正是镖局专有的旗帜。 “怎么把这东西竖起来了?”郭迟扬声问道。 那汉子笑出一口白牙,好脾气地回答:“这是小当家的吩咐的,说是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得把您二位安稳送回去。” 郭迟定定地看了一会那面迎风招展的旗帜,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又缩回了车里。 “半夏吩咐的?”钟泽方也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见郭迟回来了,便开口问道。 “对。半夏……心里还是很不舒服,这几日我看得出来,她对这事仍然耿耿于怀,我担心她过了这一阵还是放不下……” “这小丫头……”钟泽方摇了摇头,又歪倒枕着郭迟的双腿躺好,闭起了眼:“既然你劝她也不管用,那等下次见了,我和她打个几场,总会没事了。别担心。” “希望她一切顺利。” “放心,不会有事的。”钟泽方睁开眼,伸手捏了捏郭迟的下巴:“那个赵冶护她像护着个眼珠子似的,一会儿见不着都不行,他怎么可能让半夏出事。” 马车悠悠前行,刚出城走了半个时辰,郭迟便听到有人敲着马车。 “姑娘,有人跟上来了,一切有我们,您二位千万别出来。”那人并不知道郭迟与钟泽方的身份,只当他们是客人。 郭迟低头看了眼被吵醒的钟泽方,低声询问:“要不我出去看看?” “别。”钟泽方倒是心宽,他翻了个身,伸手抱住了郭迟的纤腰:“有旗子在呢,他们跟一会就不跟了。” 果然,跟着他们准备下手的一行人也算是懂行,几刻钟后便退得一干二净。 耳朵里再听不到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钟泽方轻轻一笑,闭着眼悠然说道:“走了。你瞧,我说什么了?” 第47章 赵冶伏在案上,将近几日得到的所有情报一一理顺,认真思考着。这些情报只能说明台州的太守大人吴玮与私兵、私盐有关系,可是关于与这位吴大人有关的京官是谁,他却无半分头绪,想来他们自有自己不为人知的联络方式。 不过……京中与台州太守吴玮有关的人,他倒是真的想到了一个。皇城之中、“死婴换皇子”的受害人——静嫔。赵冶直觉这两件事之间定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是究竟是什么呢?常理来看,静嫔既然是吴玮的女儿,而吴玮又经营了这般规模的“事业”,应该是不会放任自己的女儿遭人威胁、失去了拥抱荣华富贵最有力的儿子才对,可是事实却又是如此。 静嫔是吴玮的女儿,但是却实实在在地被珍妃威胁、与亲子生离,不仅如此,她还因此变得神志不清、疯疯癫癫,被圈禁在自己的殿中整整十四年。 事出反常必有妖,人若反常必有刀。赵冶想知道静嫔背后的“刀”究竟是什么。 除此之外,珍妃似乎与吴玮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珍妃年少时与王钺有一段情,情断之后,王钺又辗转来到了吴玮的手下做教头…… 赵冶不愿胡乱猜测,这么多年他查案子不是靠着臆测来的,此刻同样,事关重大,他不能妄自下什么决断。于是此刻便也只能将自己所知道的所有信息一一罗列。 “现在有两件事需要查清,一是吴玮手下另外一部分的私兵,他们在哪里?有多少人?与他们有关的私盐又是在哪里生产?背后支持之人是仅限于台州一州之内,还是临近其他州府也曾参与? 另外,便是与吴玮勾结的京中官员究竟是谁。这件事兹事体大,再加动机不明、证据难寻,怕是会有千万困难。” “属下明白。”赵旬、赵月将赵冶所说一一记了:“主子,吴玮已被惊动,除去不定时派人刺探我们,他更是将台州守得铁桶一般,能出却难进,兄弟们使劲浑身解数,试了几天,只一人侥幸混进去,若是想要查清楚吴玮……怕是需要些时日。” “这也是我担心的……”赵冶垂头思考:“据星历传来的消息,已经俘获的那部分私兵虽然禁不住审问,但是他们知之甚少,更是从未见过其他人,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至于王钺……更是个硬骨头,撬不开他的口。” 几人站在屋中,赵旬等人更是愁云笼罩。此刻无法深入敌人心腹之地,只能在外部转悠,根本无法得到什么用得上的消息,私兵一事尚且好说,台州吴玮手下的人数定然不止一百,这些人的吃喝拉撒都是大工程,蛛丝马迹查下来,找到他们的龟缩之地只是时间的问题。 只是……若是不能速战速决,吴玮与京官勾结的证据是否能等到他们找到的那一天就需要打个问号了。 “眼前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我们去台州了。” “主子!”赵季惊呼出声。 “赵季,本王将自己的安危、半夏的安危一并交付与你。我是否能信你?”赵冶深深地看着赵季,沉声问他。 听到赵冶所说,赵旬与赵月二人双双低下了头。自从那事之后,主子又将出京之后一直负责消息传递、情报调查的赵季调到了身边,对防护一事更是事事亲为。是他们在这一路上的防备不够全面、甚至自作主张,才使得主子这样辛苦。 一旁的赵季立即直挺挺跪在地上,高声回答:“赵季定不辜负主子信任!” 赵冶点了点头,深深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们心中所想,同赵季一般,我会再给你们一次机会。犯一次错没关系,我可以接受,但是却没有第二次了。自此之后,若是你们二人行事再有什么疏忽大意,便不用在我身边了。” 赵旬与赵月跪下深深一拜,齐声道:“谢主子!” “行了,都起来吧。”赵冶坐下:“还是刚才说的,我们需要进台州。吴玮此刻定是恨不得杀了我,那我便送上门去,进他的地盘,他定然不会阻拦。只是这其中的危险,不用我说你们也能想到。所以,赵季,这段时间就需要你细心一些了,若是忙不过来,可以将木生、木之带去,他们二人总要经过历练才行。 而我们冒险的目的,是为了将赵旬赵月你们二人及你们手下的探子带进去。进了台州,你们便不用有什么后顾之忧,撒开手去查吧,一定要将我刚才说的相关证据找到,只能多不能少!” 丹州与台州之间相距不远,他们一行二十多人,一日便也到了。薛半夏的伤口外部已经愈合结痂,只是内部还未彻底好全,整日都是又痒又痛,不过倒是不影响日常活动,除了不可大幅度动作,她早已与常人无异。 倒是赵冶担心她进了台州会不得已与人动手,硬生生在丹州待够了二十日才启程。 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赵冶等人终于到了台州,递上公验过后,守门的士兵让他们稍等片刻,便驾马朝城内狂奔而去。赵冶扶着薛半夏下了马车,准备站在路边透透气。天气寒凉,太阳却还在天上,今日索性又没风,车外倒是比车里好受很多。 此刻的薛半夏一改路上男装打扮,反而是穿着一身淡蓝色绣花长裙,她手长腿长,穿着棉衣也没有半分臃肿,反而还多了平日少见的少女娇俏,身后披着一条石青锦缎灰鼠披风,看起来就不是普通人能买得起的。赵冶穿的更是高调,一身宝石蓝丝锦长衫衬得他肤白胜雪,领口、袖口更是细细地滚了一圈白绒绒的兔毛,十足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富家公子模样。 “这……还当真是别扭。”薛半夏扯了扯裙子,合住两侧的披风把自己遮了一半。 “既然我们亮了身份,那还不如高调一些,反倒安全些。”赵冶伸手碰了碰薛半夏的脸颊,又将披风仔细拢好把她包的严严实实:“冷吗?再等一小会,我们很快就能进去了。” 薛半夏点了点头,鼻尖红红的,披着这件明显长过她身长的灰鼠披风,当真像个小耗子。赵冶瞧着,轻笑一声,点了点她的鼻子。 他们在丹州可是花了不少功夫,才买了些样式好看、材质不错的衣裳,只是女式的披风半夏一直没有喜欢的,总觉得太过柔美,她不习惯,反而是对他这件灰鼠披风爱不释手,他只好“割爱”,给她披上,倒是出乎意料的合适,当然,要除去脚边长出的那一截料子。 薛半夏等了一会,不见人来让他们进去,反而看到赵冶目不转睛地看着城门处不间断出城的人,眉头微皱。 “怎么啦?” “总觉得有些古怪……”赵冶摇了摇头:“兴许是我多想了。” 薛半夏向城门处看去,仔细看了一会,又想了一阵,刚想说什么,就听到城内马车的轱辘声、马蹄声纷至沓来。 马车出了城门便急急停了下来,一个身着浅绯色官服、体型圆胖的官员从车上跌跌撞撞地下来,他疾步走到赵冶的面前,双膝一弯跪地行礼:“下官见过肃王殿下!” “起来吧。” 侧身避开朝廷官员对赵冶的大拜,听到赵冶声音后薛半夏才抬头,这才发现赵冶又变成了她不熟悉的那副模样,仿若一个玉面阎罗,人还是同刚才那般好看,只是神情中多了许多睥睨之意,脸色也不复温情,反而变得冷漠高傲。 果然当官的都要掌握一门变脸的生存技能啊,薛半夏心中啧啧称奇,就犹如对面那个体态丰满,笑容和煦的当官的一样,看起来倒是亲和好相处,可是谁又能想到,这实际上已经是个穷凶极恶、手上沾满鲜血的人呢? “下官吴玮,是这台州的太守,不知王爷远道而来,下官招待不周,还请王爷谅解。”吴玮双手作揖拜了拜,任谁看都是一个脾气好的软面团,若不是他们事先知道这人的真实面目,怕是就要被他骗过去了。 “无妨。”赵冶垂眸:“本王一时兴起,南下游玩,来此地也实属巧合,只是打扰吴大人了。” 这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双方都知道对方没说实话,也知道对方知道自己没说实话,可还是你来我往、乐此不疲。薛半夏听的抓心挠肝的难受,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不耐,赵冶终于对吴玮露出一个克制的微笑:“那我等一行人,就要麻烦吴大人安排了。” “荣幸荣幸,荣幸之至!”吴玮呵呵一笑,白面团似的脸上挤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好不容易进了城,薛半夏撩开车帘看向窗户外,这台州虽然比不上江宁繁华热闹,但是倒也算不上穷困,街道要更宽一点,只是路上行人匆匆……倒是少了江宁城中和乐安详的气息。薛半夏皱了皱鼻子朝空中嗅了几下,又细细感受了一番…… 这台州……好像没那么简单。 赵冶伸手将薛半夏的卷起的车帘放下,轻声嘱咐:“来了这里,千万不要与我分开……你重伤未愈,若有什么意外怕是应对不及。” “好。”薛半夏乖巧点头。 她扎着一个与男装时几乎相同的单螺髻,不同的是别了一支玉色通透的发簪,发簪上的玉珠随着点头叮咚作响,皮肤白生生的,只剩脸颊、鼻尖微微泛红,赵冶看着看着,就想到若是有一个女儿,小小的女孩,像她一样灵动又乖巧,不知有多讨人疼。 “灵动又乖巧”的薛半夏又给他出难题了:“那要是你忙,我想出门去个医局什么的,怎么办?” “……” 第48章 吴玮不敢也不至于在吃住上为难他们,他直言自己的家宅太过狭小简薄,怕委屈了堂堂一品亲王,于是给他们腾出了州府衙门不远处的一座豪华大院,这院子宽敞舒适,每个屋还都配了火盆,丫头小厮更是知礼得体,真真不错。 “吴大人当真体贴。”赵冶四处转了转,满意地点头,随口赞道。 “哪里,准备的匆忙,若有不妥之处,还请王爷直言,下官立刻解决,立刻解决!”不管怎么样,吴玮的表面功夫当真是做到家了,无可指摘。 等送走了吴玮等人,赵冶大手一挥,赵旬与赵月当即便不见了影踪,赵季则是扭头去了院中,他身边片刻便只剩下了木生木之。 第二日,等赵冶忙完,薛半夏便拉着赵冶出了门。 “我想去医局,配一点药。” “你的药这么快便用完了吗?”赵冶皱眉:“可是伤势恶化了?” 薛半夏忙摇头:“不是不是,我是想做做我嫂子给的那种解毒丸,但是现在药材不全,如果能在这里买到,我就可以做做试试。”在外经历了这么多事,薛半夏才意识到那解毒丸是个好东西,别人用的一般的蒙汗药、迷药应付起来没问题不说,就连钟泽方身上的毒解的比一般人更快也有它的功劳。还好师兄曾经将她丢在路上用来指路的药丸子都捡起留了下来,她在丹州时没事就将那些药丸翻来覆去地研究,终于让她研究出来两个方子,只是剂量与效果分别如何还需要再行测试。 到了城中最大的医局,薛半夏却觉得不对劲,这回春堂很反常。照理来说夕阳西垂,天色已晚,医局应该人不多了才对,可是此地来往的人倒仍旧很多,医局的学徒更是忙的脚不着地。 索性薛半夏与赵冶也不急,就没向着柜台挤。看到坐堂的大夫空了下来,赵冶伸手拉了薛半夏过去,将她按在凳上:“大夫,可否看看她的脉象?” 人说医者不自医,赵冶像是认准了这句话,薛半夏给自己把的脉,赵冶多半是将信将疑,总是要别人来他才放心。今日同样,虽说一整天都在赶路,可是他都已经将她压在了马车里不让她出去骑马,她是没受半分颠簸,告诉他她没事却仍旧不放心。 哎,当真是甜蜜的烦恼。 对面那位留着山羊胡、额上带褶的清瘦大夫认认真真地把了脉,笑呵呵地回答赵冶的问题:“公子放心,这位姑娘的伤势调理精心,已然大好,这么下去……应是再有半个月就好了。二位可是要老夫开个方子?”说着,这位大夫已经拿起毛笔沾了沾右上方的墨汁。 “不必不必!”薛半夏忙摆手:“大夫,我们来是想配别的药来着。” “哦?”那大夫将笔放下,看了看放中药的七星斗柜前忙不停的学徒,笑着摇了摇头:“正巧现在我不忙,姑娘若是不介意,可以把方子给我,我去抓药便是。” 薛半夏忙从怀中拿出药方递给了这位大夫,谁知那大夫来来回回看了几遍,竟双眼放光,顿时精神的不得了:“姑娘!这药方从哪来的?这可当真是好东西呀!可否让老夫抄一份?” “这……”薛半夏有些为难,这药是嫂子研制出来的,并不是由古至今传承下来的老方子,她不知道嫂子愿不愿意将这方子外传,更不知道这药是否已经做过足够的测试、保证服用之后没有别的不好的副作用,所以实在不敢将药方就这么草率留给他人。更何况,她手里的药方还只是个半成品,各味药材的剂量尚未确定:“大夫,实话说,这药方还未成熟,目前我还在试验,怕是不好就这样给您……” “的确的确。”那位大夫摸了摸胡子点了点头:“这药方中的地榆炭兴许不应该这么多,只是要多少……”他想了一会,摇了摇头:“想不出想不出,姑娘看起来也是杏林中人,老夫也不干扰姑娘,这就去抓药了!” 见人走了,薛半夏长出一口气,回头看向赵冶:“总算糊弄过去了。” “你不想将方子给他?”赵冶趁着没人注意,伸手签过薛半夏的手,宽大的袖摆遮掩,倒也不怕别人说三道四。自从半夏出事后,他总是不由自主想去碰碰她,感受她的温暖。 “这方子是我嫂子的,我现在为了应急,擅自拿她的药去琢磨她的方子已经够不讲规矩的了,没她的同意,可不能随意将方子给别人。” “你嫂子?小薛夫人竟也这么厉害?”赵冶歪了歪头,专注地看着对面的薛半夏,他倒是真不怎么知道。 “自古医、毒不分家,嫂子解毒的本事兴许还在父亲之上,你当初中毒,为了解毒,嫂子可是出了不少力呢。”说话间,刚才的那位大夫便拿着几个纸包过来了,脸上带了几分歉意:“实在抱歉,这位姑娘,店里的半夏都用完了,这几日可能都没货,掌柜的已经让人去进货了,您要用的话,只能等几天再来了。”说着,他还指了指其中的几个包裹:“这是我做主送您几位的,最近几日,这城里……”他忧心忡忡地摇了摇头:“这城里不太平,这几包药……记得用,回去记得净手。哦,对了,我姓孙,您到时候来店里找我就是。” 薛半夏心生疑窦、满腹疑团,她迟疑着想接过孙大夫递过来的药材,却发现赵冶已经将药材接过。她想问问孙大夫说的是什么意思,却只看到他佝偻远去的背影。 “半夏?”赵冶摇了摇他手中的她的手。 “嗯?”薛半夏回过神。 “是有什么不对么?”赵冶抬头去看她刚才凝神看去的方向,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常。 “哦……没什么。” “有什么事一定要和我说,我一直都在。”赵冶低下头,他自然看出了薛半夏眉目中的迟疑,只是他从来不愿逼问她,只是捏了捏她的手,告诉他,他会一直在她的身后。 “好。”薛半夏点了点头:“不过你刚才想和我说什么?” “我刚才是想说,原来半夏是味药材啊!”赵冶想起方才孙大夫所说,仿佛又知道了一个关于薛半夏的小秘密一般心生窃喜,与她十指相扣,徐徐向住处走去。 “是啊。《本草纲目》上写,‘五月半夏生。盖当夏之半也,故名。’我五月的生辰,爹娘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原来半夏是五月的生辰……那半夏有什么功效呢?”赵冶又问。 “半夏性辛、味温、有毒,具有燥湿化痰、降逆止呕、消肿散结的功效,常用于治疗脾不化湿、痰涎壅滞所导致的痰多、咳嗽、痰饮眩悸、风痰眩晕、痰厥头痛、反胃、胸脘痞闷等症状。 这是药经上写的!我背的可熟了!” 二人絮絮而谈,夕阳又低了一些,暖黄色的阳光照在他们的身后,似是形成了一圈光晕一般,毛茸茸的。 第49章 回到房间,薛半夏将赵冶进门前递给她的药材放好,又将自己需要的、用来制作解毒丸的药材的纸包解开,将药分门别类放好。这家回春堂不愧是台州最大的医局,该是新鲜的药材水分充足,需要炮制的药材又加工得当,非常讲究。 只是,缺了味“半夏”。这“半夏”是味常用药材,可以用以医治伤寒等病症,但是也正因如此,一般的医局都会大量储备,更别提今日去的回春堂了。即便现在已经换季,患伤寒的人会比平常多一些,照理来说,半夏也不会用的这般快的……薛半夏却总觉得不太对劲。 她打开孙大夫送给她的药材,果然,是一些常用的预防伤寒的药。 药材紧缺,马上就要宵禁了却还有那么多人在外买药,再加上孙大夫的种种言行,薛半夏只能想到一个可能,她浑身发冷。 入夜,赵旬悄无声息地翻出了窗,听到不远处的动静,又回身返回了赵冶的房间,向坐在黑暗中、与夜色融为一体的人行了一礼:“主子,今夜他们又来了,是否需要属下在他们离开后再走?” “不必。”赵冶背对着他站在窗口,任由庭院中圆盘似的月亮将银白的月光洒在身上,他随意向他挥了挥手:“忙你的去,这里有赵季在。” “是。”赵旬不敢质疑,转身又从刚才进来的窗户翻了出去,几步就没了踪迹。 想着赵旬刚才来将一日的调查汇总,赵冶细细地理着这其中的种种。吴玮今日白天曾尝试邀他赴宴,被他以舟车劳顿、需要休息一理由敷衍了过去,定了明日约见,正好可以会会他。赵旬说,城内四散分布的私兵有近一百人,且打扮、举止与寻常百姓别无二致,若不是他们昨夜的行踪漏了马脚、外加拱卫司的探子们不是好糊弄的,怕是谁也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 这些人的段位显然比先前捕获的一批人要高得多,就算是他擅自让此刻已然埋伏在城外的淮南军进城,怕是也无法将这些人一网打尽,那吴玮可能也会因此得到逃脱的机会。那京城的狼……兴许就这么跑了也说不定。若是能有什么罪名可以让他立刻将那吴玮抓起来就好了,拱卫司有的是手段让他开口,只要吴玮还有条命在,那赵冶想知道的自然就都能挖出来。 赵冶从未做过这种给人“强加罪名”的事,一时间竟然还真的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下手。 刺杀朝廷重臣、当朝王爷? 赵季在院中顶着一张黢黑的脸,摇着头:“能逃得动的都逃走了,死了的就算了,受伤逃不动的也都自己服药自杀了,没有留下活口。至于逃走的那些……赵旬他们应该已经在跟着了,但是若想证明他们与太守之间的关系,怕是还需要些时日。” 是啊。赵冶点了点头,让赵季退了下去。 他手下的探子在探查情报、审讯问话等事上是个中好手,但是若要是想要让他们虎口拔牙、在一群私兵眼皮子底下不惊动任何人抓几个知内情的人过来审问,怕是不简单。已经带兵守在城外的李星历倒是手脚不错,但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他一时半会怕是也进不了城。 天亮之后,一切又都归于平静,昨夜血腥的刺杀仿佛没有发生一般,院中并无半分不妥。赵冶中午要去赴吴玮的宴,说什么也不带薛半夏去,薛半夏见他那样抗拒,又担心自己的固执会让他难做,只好留在了院中。可是就算这样,赵冶仍旧不放心,要将木生、木之留下来保护她,薛半夏没办法,也就应了。 吃过午饭,天气正好,太阳晒得人暖融融的,薛半夏披着披风去了后花园,闲逛之际,就听到了两个小姑娘的窃窃私语。 “我听说,城东头有好几户都死绝了……” “可当真?”另一个声音问道。 “自然是真的!”这个小姑娘很是焦急:“我爹娘日日都去医局,跑遍了都买不到药了,回春堂都空了。” “什么意思?”薛半夏没有忍住,直接问出了声。 那两个小姑娘见是薛半夏,拘谨地行了礼,你推我我推你就是不肯说话。进来这个院子住之后,薛半夏曾经打听过,这院子里的所有丫鬟小厮都是太守吴玮派人临时雇来的,应是知道他们要来,提前几日便已经备好了,雇了一个月,不少丫头小子们争着来赚些钱,匆忙间学了学大户人家的礼仪,做的还不是很标准,现在被薛半夏一吓,更是顾头不顾尾。 只是薛半夏也没有心思去计较这些,她在意的是刚才听到的。 “你们是说,有好几户死绝了?” “……是。”先说话的那个小姑娘硬着头皮回答:“这是……是真的,我……我没瞎说……” 薛半夏忙安抚:“没事,你知道什么就和我说什么好吗?我不会和别人说的。” “是……”那个小姑娘怯怯看了薛半夏一眼,又低下头:“昨日爹娘来看我,说……城东有几户人家得了伤寒都死绝了……有官爷去那里将院子锁了起来,不让人进去……” “还有别的吗?”薛半夏摸摸索索从怀里掏出来几块红枣糖块,贿赂给了眼前的两个姑娘。这糖还是赵冶买的,他算是将一切知道的补血的东西都买了回来,早上让她吃红枣,晚上让她喝红糖水,补的她这几日只觉得自己血脉沸腾的。 这两个小姑娘见主人家没生气,还和气地给她们吃糖,心中放松了不少,接过糖块说话的声音都轻快了些:“本来来这里之前,身边就有挺多人得了伤寒的,但是也没什么,反正仔细点就好了。可是今年好像和以前都不一样了呢!” “对对对!”另一个小姑娘点头:“今日上午我跟着厨娘去买菜,医局里面挤了好多好多人!我还看到有了两个人为了几包药在街上打起来了呢,都流血了!” 薛半夏不忍再听下去,她神色仓惶地对这两个姑娘点了点头,便疾步朝外走去。刚走到门口,便被木生、木之二人拦下。 “薛姑娘,还是不要出门了。” “不行!”薛半夏高声道:“你们没听到她们两人刚才说的话吗?这城里出事了,还是大事!!我必须得去看看!” “不可以。薛姑娘。”木之斩钉截铁地拒绝:“主子让我们二人保护你的安危,外面是否有埋伏还未可知,此时你若出门,太过危险。” “城里有瘟疫了,瘟疫!”薛半夏面红耳赤地争辩:“瘟疫是会死人的!我是个大夫!我必须得去看看!” “还请薛姑娘不要为难我们。” 薛半夏心急如焚,却又不能真的不管不顾木生、木之二人的话。无奈之下,她只好折返回屋,坐在凳上枯等。赵冶不让她出门是为了她好,她自然明白,可是城里的情况不明,她确实想要一探究竟。刚才那两个姑娘说,官爷已经将那两户人家看管了起来,这说明州府对这件事是知道的,但她并没有听说有什么对应的政策。 大夫对这类事件最是敏感,昨日见的那位孙大夫显然心中已有成算,话里话外都在提醒她要小心,可是州府若是采取行动,应该已经按照大夫的建议将病人隔离,怎么可能会任由他们在街上抢药? 她的伤已经不妨碍出行,若是想要避开木生、木之自行出去,也不是做不到。只是……想起来她初初醒来见到赵冶的第一眼,他的不安他的脆弱实在让她无法硬下心肝再去冲动一次。 再等等吧。再等等。等赵冶回来了便好了,只要告诉他,他一定会想办法的。 只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她在墙头上坐了一个下午,直到太阳落山,才等回了一个酩酊大醉的赵冶。 扶赵冶回来的是吴玮身边的李功曹,这位功曹大人与赵季二人一起将脚步虚浮、踉跄前行赵冶送回了房间,看都没看薛半夏一眼,与赵季客气了几句便急急离开了。薛半夏看人走了,直接进了赵冶的房间,酒气熏天,其中还夹杂这一阵阵的脂粉味。她头一次见赵冶喝醉,除了让人去煮一碗醒酒汤,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再做什么。 正当她心思纷乱之际,却听到他叫她“半夏”,是她从未见过的赖娇。薛半夏低头看去,却见床上躺着的人目光清明,哪有半分醉意? “你没喝醉?”薛半夏扶着他坐起身,靠在床头。 “醉了。”赵冶反应有些慢,听到薛半夏的问话,愣愣地点点头:“但是还不至于糊涂,脑子还算清楚。” “你稍微等等,厨房已经在做醒酒汤了,喝了应该会舒服些吧?”她有些不确定。 “嗯。”赵冶又点了点头,见薛半夏看他的眼神中尽是担心,大大地绽出一个微笑,多了几分孩子气:“我海量的,海量,这些酒,不耽误事。” “不是要提防那个吴玮吗?怎么喝了这么多……” “唉,这吴玮仗着天高皇帝远,竟一点都不怕我,我便也只能与他虚与委蛇下去……本来我是没醉的,但是他竟然非要带我去喝花酒……”赵冶偷偷觑薛半夏,见她脸色一沉,便心头一乐,嚷嚷开了:“虽然我没法拒绝他,但是我一去了就喝了好多酒装醉!赵季立刻就带我回来了!” 薛半夏接过木生递过来的醒酒汤,板着脸递给了赵冶:“你自己喝。” 赵冶哪敢再放肆,咕咚咕咚几下喝了个干净,味道是真的难以下咽,但是他倒是精神一凛,啰啰嗦嗦地说着:“半夏,吴玮快藏不住了。”他握着她的手,眼睛晶亮晶亮的,就那么看着她:“他兴许是常年待在台州,享受惯了一人独大的滋味,忘了自己头顶上的是谁,我来了,也不过是表面尊重,心里早就失了那份谨慎,见我喝醉了,竟然直接和那个功曹眉来眼去起来。” 这个李功曹可不简单,他职责繁多,主要辅助政事,掌管人事,在这州府里可是一人之下的体面人。当时他们便怀疑了这人,疑心台州的私兵与他脱不了干系。直到今日,赵月终于真正确认,吴玮将所有人员的管理都交给了李功曹,当然,不止是州府内正常的人事变动、人员考核,还包括那些不合法的事务。 “不过……”赵冶慢吞吞开口:“你听!”他指了指外面。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月亮还是那么亮,院子内外都静的出奇,除了,那些兵刃碰撞的声音。 “他们这不就来了吗?”他看向窗外,几个黑影在屋顶翻滚着。 第50章 薛半夏怀疑眼前这人装醉。 他面颊上顶了两坨红,人也与往常温柔自持的模样全然不同,反而有些孩子气、有些赖人,也有些碎嘴,逮着什么和她说什么,看到她穿了一件嫩绿色的颜色,说觉得嫩绿色穿着气色好了许多,瞟到了他给她买的姜糖,又念着他尝了城里好多家的姜糖,已经记下了哪家好吃。 “我觉得那糖有些太甜了,吃多了肯定会腻。所以我让他们买了藕!我听大夫说藕是养血的,你多吃藕,你多吃藕!” 你才丑。薛半夏瞥了他一眼,还是觉得他醉了。 “半夏,你放心,放心……”他探着身子伸出手,按在薛半夏头顶手掌比平时多用了几分力,憨憨一笑,黑又亮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她:“我一定把你养的白白胖胖,健健康康,让你平平安安回家去。” 薛半夏腿一软,想起了自己小时候长了几两肥肉都要□□练到快废了的惨痛回忆。 就这么啰啰嗦嗦说了一宿,薛半夏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一边还是决定还是明天等他真正清醒了再将台州城中之事告诉他。只是她没想到,她看着消停了、躺下休息的赵冶竟然又敲响了她的门。 他似乎是真的酒醒了,身上一股冷气,低头看她时有些遮不住的羞赧,抿了抿嘴还是开了口:“半夏,刚才木之将今天的事告诉我了,能和我详细说说吗?” 薛半夏赶忙让他进来:“你不是已经休息了吗?怎么又起来了?” “你走之后是想休息的,只是木之说有事要同我说……” “怎么不绞干头发再来?”关好门的薛半夏留意到这个人居然是顶着一头湿发过来的,连忙将自己的帕子拿来,自顾自站在赵冶身后低头一下一下地将他的头发揉开、吸水,眼睁睁看着头发下的耳尖越来越红。 突然,握着帕子的手上覆上一只颜色青白、青筋突起的手,冰凉。 “你洗冷水澡了?!” 那只手缩了回去。 薛半夏气哼哼地伸长胳膊去抓赵冶的双手,果然,双手连带胳膊都冰冰凉凉的,探出手去摸他的脖子,也是凉的。她把帕子往桌子上一摔,抱臂坐在赵冶的旁边:“我生气了!” 赵冶就这么被晾在了一旁。虽然说他是洗了冷水澡,可是半夏刚才那么一通乱摸,倒是让他顷刻间忘了自己正耻于刚才对着半夏撒娇耍赖,又成了对她与他已不寻常的肌肤相亲的害羞,身上热得很。 “半夏……”他伸手去扯了扯薛半夏的袖管,轻声解释:“刚才喝了酒,实在做不了正事……但是木之所说的又实属大事,涉及到台州一城百姓的安危,我洗个凉水澡不算什么的……” 见薛半夏还闭着嘴气哼哼地不肯开口,赵冶又轻轻晃了晃她的袖管:“一定没有下次了,我保证。” “你不能再这样了!”薛半夏包住他的手,像他以前对她做的那样:“你以后想要清醒,同我说啊,我给你扎几针不就可以了么,做什么这样折腾自己?这大冬天,也是能随便洗冷水澡的吗?你知道要是现在落下什么病根,老了以后该有多难受?” “好,我知错了。”赵冶虚心受教:“现在和我说说你担心的事吧?” “其实这城里……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瘟疫一事事关重大,不是一个人一句话两句话就能盖棺定论的,我想,这也是为什么孙大夫昨日还在回春堂坐诊的原因吧。 实话讲,从昨天他与我说了那些话之后,我就觉得有些不安,但是又不敢深想。古往今来,瘟疫多半是发生在春天、气候还暖的时节,现在天气越来越冷了,得伤寒的人确实会多,但是绝不会蔓延成瘟疫,所以我只觉得是我太过小心。 但是今天……我听到我们院子里的两个小丫头说,城东那头已经有两户人家因病去世了,是两户人家,不是两家里面的两个人。这事情里面透着古怪,我想出去看看,再不济,我想去找孙大夫问问。他日夜守着这台州,如果有异变,他一定是第一个知道的。” 静了许久,赵冶张开微暖的五指包住了她渐渐变凉的双手:“小心驶得万年船,更何况,你是大夫,定然会比我们敏感许多。我信你。” “那……我明天可以出去看看吗?” 瞧着半夏小心翼翼的模样,赵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向来来去自由,何时受过如今日这般的辖制?只是随他进城的人本就不多,能分出精力护卫一二的更是寥寥,若是放任半夏出了这个院子、有什么意外发生,他怕是会后悔死。 “明日……我便准备去与吴玮摊牌,拱卫司进城后这几日片刻没有休息,总算是拿到些值得一提的线索,明日,我定会将吴玮关了,再忍一日好不好?将这州府的各色人等清理干净,我便可以让星历带人进来了,到了那时候,我们便掌握了主动权。” 薛半夏看出赵冶脸上的为难,也能理解他目前草木皆兵的状态,纠结片刻,不想再给他添麻烦,只好点头。 天很快便亮了,薛半夏心中有事,更是早早的便醒了,丫鬟很是伶俐,不等她洗漱完毕,早餐已经摆好了。吃饭间,薛半夏便听到院中一阵嘈杂,还有些小姑娘一惊一乍的声音,她推门出去看,才发现赵季手下的两人正一左一右压着一个头上套着黑布袋、浑身血迹、气若游丝的男子。 “这……”她是个大夫,见到这种状况便下意识想要上前查看。 赵季将她拦住,轻轻摇了摇头。 “这是证据。”赵冶清朗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薛半夏下意识回头去看。 他今日分外精神,压根看不出昨日喝了那么多酒。不仅如此,今日的他穿着一身全黑锦缎长衫,边角似乎还绣着金线,光泽若隐若现,十分的……有威仪。 嗯,不好惹。头一次见他穿黑色的薛半夏如是想到。至于那位伤痕累累的“证据”,薛半夏没再过问。赵冶有赵冶的做法,她从来都不打算干涉他。 送了他们出门,薛半夏又飞身上了昨天那个墙头,看他们一行人在大街上明目张胆地拖着一个血呼拉茬的人拐去了一条街以外的州府衙门,还是不肯下来。 今天赵冶要做的事并不轻松,甚至一个不小心便会将自己置身于生死之间,于是明里暗里跟去了不少人,木生和木之二人,薛半夏也只挑了木生留下,他比起木之要活泼一些,薛半夏和他待着也更自在一些。 数着时间等了一个时辰,薛半夏没听到远处的州府有什么大的动静,倒是有一个意外撞进了她的眼里。 一个佝偻干瘦的男人跌跌撞撞地从州府衙门方向跑来,一身棉布青灰长衫破破烂烂,净是血痕,现下正闷头胡乱向前撞着,跟本不管前面是否有人或者别的。而他身后的不远处,正有两个衙差提着长刀,呼喝着朝他赶来。那人有些熟悉,薛半夏拧眉仔细看了看,突然心尖一跳。这不正是回春堂的孙大夫吗?! 不及她多想,救孙大夫脱困的念头立刻冒了出来,于是她将下摆一掀,跳下了高墙。墙内传来了木生的惊呼,薛半夏置之不理,几个大步上前,眨眼间便出现在了孙大夫的眼前。 见孙大夫已经面无人色,薛半夏咽下了梗在嗓子眼的疑问,忙将粗喘连连的孙大夫带入怀中,快速向暂住的院子奔去,边跑还边对着迎面赶来的木生喊着“快开门!” 等进了大门,看门的小厮听话地将大门闩好,便缩在角落里看薛半夏鼓捣着四肢瘫软的孙大夫。 孙大夫方才眩晕了片刻,无意识地靠坐在一旁,薛半夏半跪在他身旁又捏又掐,总算让他恢复了神思,不过精神头还不大好。 他也认出了薛半夏,当即泪流满面,抖着手不停给薛半夏作揖:“姑娘,姑娘啊,老夫代这台州的所有百姓求求姑娘、求求王爷了,可不能再这么放任下去了啊,若是不及时管制,怕是台州迟早都要死绝了哇!!” 原来,这孙大夫在昨日便同医局里的张大夫一同去了府衙,想要向太守吴玮汇报这城中的异变,瘟疫一事不易治疗,若是不能及时控制,那等待所有人的便只有一死。 可是他们还没见到太守,便先被关了起来一顿拷打。孙大夫听说过什么叫杀威棒,这顿打挨得无怨无悔,可是挨了打以后,他们二人仍旧没见到太守大人,反而听衙差们轻飘飘几句就断定了他们妖言惑众、罪不可恕。他们两个文弱之人哪里经得住这般吓,张大夫当即便昏死过去。 衙差们拖着他们二人要扔进牢里,路上孙大夫听到了太守大人的声音,他叫“王爷”,孙大夫挣扎地看过去,仓皇之下竟认出被称作“王爷”的那位正是之前来向他看诊的那个男子!!他只觉得天无绝人之路,拼命挣扎了起来,那个抓他的衙差一事不查,竟真的叫他挣脱了去。 他想叫住那个王爷,他们一行人却又走远了。没有办法,他只能东躲西藏地伺机去靠近他们。只是那衙差虽说一时之间被他甩掉,却到底是有功夫在身的,若不是担心动静太大扰了贵人,衙差怕是早就伙起抓住他了。孙大夫见无法靠近,当机决定先逃回回春堂再说。 哪知柳暗花明又一村,他竟被那日与王爷一起的姑娘所救! “姑娘啊,你也是大夫……”孙大夫话音还未落地,他们几人身后的大木门外便想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叮叮咣咣。 “开门!!里面的人开门!衙门办事,捉拿要犯!里面的人,开门!”粗噶的嗓门响起,想来是看到了刚才的一切。 薛半夏气的牙咬得咯吱响,狠狠地看向小厮:“去开门!” “姑娘!姑娘啊!老夫一人事小,这全城百姓的性命可耽搁不得哇!!”孙大夫悲戚叫喊,生怕薛半夏将他扔给门外的那两人。 薛半夏深深呼出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容,安抚着战战兢兢的孙大夫:“孙大夫,你我都是大夫,自然一心向善。你且瞧着,看我怎么教训门外那两个混蛋!” 木生被薛半夏的狰狞笑容吓得一抖,听出薛半夏话语中的意思,忙上前劝告:“薛姑娘使不得!反正他们也没法拆了这门,我们等他们自行离开便是。” “我偏不!”薛半夏牛劲上头真的拦不住:“我今日若是让这两个人就这么走了,我薛字儿倒写!开门!” 第51章 小厮缩着脖子将门打开后,便迅速闪去了一边。那两个穿着官府的衙差几步进了院子,见是个姑娘护着,倒是也没有警惕什么,倒是多看了几眼后面站着的木生。 薛半夏将下摆撩起别在腰间,手边没剑,便双手在胸前交叉,伸腿起势。 见此情形,木生哪敢愣着。他可不敢真的让薛半夏动手,他也知道她还带着伤,若是此刻与那二人动手未免会扯坏伤口,既然拗不过她,他便也抽出长剑,将剑鞘随手一扔。 可到底还是晚了一点,方才剑拔弩张的那三人动作极为迅速,已经混战在一起。 这两个衙差就是全凭一副好身体,看着壮硕,实则动作之间毫无章法,拳法混乱,薛半夏握拳攻上,只是下意识找了他二人的脆弱之处,一人一下,衙差们便顷刻间呼痛倒地,扭曲挣扎。 站在他们身前的薛半夏抻着腿茫然四顾,还未来得及动手的木生默默捡起剑鞘又套了上去。 啊,原来是两个纸老虎。 “殴打官差!你可知你犯得可是重罪!!”一个衙差捂着胸腹面目狰狞地与薛半夏叫喊,却换来了两个白眼。 “官差理应眼中有百姓,心里有人民。你们罔顾全城百姓安危,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为了一人私利随意使用私刑,算得上哪门子官差?”薛半夏示意木生将这二人绑起来,又朝他们两个人身上肉厚的地方各踢了一脚:“穿着这身皮,净不干人事!” 将孙大夫扶到堂屋里坐好,孙大夫手颤颤地喝了两口茶,终于拘谨又恳切地薛半夏提了提他的想法:“这位姑娘。我……我是否能回医局了?这……既然也没人追我了……” 薛半夏挠了挠头,她想趁热打铁就将此事捅到明面上,但是又不知有什么合适的办法。赵冶昨日说,希望她能等到吴玮被被控制住后再闹起来,可是她今天坐在墙头上看了一个上午,那头也没什么动静,她不知事情的困难程度究竟几何,更不知发展是否顺利,她只知道,昨日她已经耽搁了一日,若是再这么耽搁下去…… 瘟疫事大,如果不多加重视,以现在的医疗条件,怕是不知又会有多少人会无辜丧命。眼前这位干瘦年老的孙大夫、以及远在牢中受尽虐打的张大夫为了这一城的百姓宁愿豁出去命去拼去闹,她一个年轻力壮的青年又怎能缩在人后看着他们去冲锋陷阵? 更何况,她现在还有木生在,有敏锐的身手,有灵活的大脑。 “孙大夫,您稍等。”薛半夏将自己的伤药和一些清理需要用的东西拿了一些给孙大夫:“您先清理一下伤口,涂一些药,我……我们都是大夫,瘟疫不可轻视。” 在院中转了一会,薛半夏靠近木生低声询问:“木生……你觉得王爷那边,会顺利吗?” “当然!”木生自然点头,仿佛这件事丝毫不需质疑般:“王爷向来算无遗策,今日之事也不是小事,王爷定然在心中推算过许久的,只可能是顺利!” “那……”薛半夏咬唇:“我们要不要添把柴?让这把火再烧的旺一些?” 木生瞬间警惕:“你什么意思?” 他明白薛半夏说的是关于堂中那位老大夫所说的瘟疫一事,但还是有些畏惧她的某些点子——让他汗毛倒立的点子。 理智上,为了保障薛半夏的安全,他不应该再听她接下来的话。可是,情感上……木生觉得此事如果不冒险、只求一稳,那断然不行,这关系到了千千万无辜的布衣百姓,万不能退缩半步! “是这样。”薛半夏想了想:“虽然我不太清楚细节,但是昨日王爷同我说,想要今日就将吴玮控制起来,如果他们那边不出纰漏,吴玮定是逃脱不掉的。那刚好,这城中疫情一事,吴玮也是失职,我们带着孙大夫去府衙告他一回,那将吴玮控制起来……应该是更顺理成章吧?” “我觉得也许可行。”过了很久,木生终于点了头。 “嘿嘿。”薛半夏讨好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先前我一时冲动、思虑不周,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实在对不住。这回,我想你先去府衙,找机会问问王爷这么做是不是可以。如果王爷点头了,那我们就将孙大夫带过去,以免误了王爷的打算。” “可是你一个人……”木生有些犹豫,他也知道先前三位赵大人没有保护好薛半夏,是受了王爷的责怪的,若是今日他这么做…… “你要是不去,那就我去?”薛半夏跃跃欲试。 “我去去就回。” 赵冶端坐在府衙的正中央,坐着吴玮每日坐的椅子,用着吴玮每日用的桌子,手中端着茶杯,气定神闲地看着站在堂下的吴玮满身大汗地与五花大绑、跪在地上的“证据”对峙。 “王爷,王爷,冤枉啊!下官与王爷无冤无仇,怎么会去刺杀王爷!小人更没这个胆子啊!”吴玮卷着袖子擦着头上淋漓的汗,仓惶辩解。 演技十分了得,看起来最冤的人好像就是他。 赵冶看着一脸真挚的吴玮迫切解释的模样,突然想到了半夏在肃王府与他辞行的时候,那时她对他撒着蹩脚的慌,眼神乱飘,被他戳穿后更是破罐子破摔地全告诉了他。若是半夏见了这位吴大人此刻的演技,怕是要恨不得直呼“厉害”。想着,他露出来几分笑意。 这一笑看起来倒是让赵冶和气了不少,吴玮却冷汗直流。他分不清这位王爷是真的拿到了证据,还是在空口诈他。他派出去刺杀的人都是一等一的死士,不敢说本事通天,但是却是忠心耿耿,一被捉了,定会自行了断、不给对方留活口。 这对面跪着的人……究竟是不是他的人,他始终存疑,辩解也不由地少了几分力度。 悄悄看了眼缩在角落的、终于出现的功曹,见他轻微地摇了摇头,吴玮心中大定,喊冤喊得愈发情真意切,多少还有点激愤:“王爷!!若是下官招待不周,您大可随时提出来,下官定倾尽全力让王爷满意,只是这刺杀一事,下官是当真不知情呐!!” “呵……”赵冶轻笑出声,将堂下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他看了眼赵旬,赵旬会意,自怀中掏出一张纸,那张纸展开之后很是不小,他低着头看着那张纸上的一字一句,毫无感情、字正腔圆地念着。 每念一句,那吴玮的脸色便要更白上一分,而那李功曹更是从赵旬开始之时,便冷汗淋淋,及至一半,更是双股站站、抖若筛糠。 赵旬说的不是别的,正是在台州城内、吴玮养的私兵所分布的各个地点,每个地点各有多少人、多少匹马、多少套甲胄、兵器几何都记录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甚至,赵旬还絮絮地说了一些各地的食物供给由哪里提供等,事无巨细,令人胆寒。 “这……这单凭这位大人的一家之言……没有实证,下官……下官不服……”吴玮麻木的辩解着。 “好!”赵冶点头认可,仿佛对方说的话很有说服力一般:“吴大人所言甚是,本王也觉得凭这一个杀手的口供就随意将这么大个帽子扣在一朝太守头上实在是过分了些,那就派人去搜吧,若是搜不出来,那本王就是罔顾是非、冤枉朝廷重臣,自会向陛下请罪。” “哪里哪里……”吴玮咽了口口水,露出一个苍白的笑来:“王爷说笑了,事情解释清楚便好……” 说话间,赵冶看到门口木生的的影子一晃,他恍惚间以为自己认错了人,回头看到木之确实正在身后站着,又凝神看去门外,确实是木生,他正在与门口的赵季说着什么。赵冶一下子就想到了薛半夏,担心她有什么意外,忙招手让木之俯身过来。 “去将木生叫过来。”他低声吩咐近前的木之。 木生很快便上来了,行了一礼便低声回了赵冶的话。 “薛姑娘一切平安,只是今日……”他三言两语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告诉了赵冶,又将薛半夏的想法提了提,之后便静静站在那处等着赵冶的指令。 赵冶垂眸想了想,看着堂下之人的无谓挣扎觉得有些无趣,倒不如再踩踩他,看着他一刻比一刻崩溃,他倒是觉得有些看头。思及此,便冲着木生点了点头:“你与薛姑娘二人尽快带人过来。” “是!”木生干脆地领了命令,转眼间便不见了人影。 “方才吴大人要证据,本王这就遣人去搜,只是劳烦吴大人耐心等待片刻。”赵冶朝吴玮客气地笑了笑,又对赵旬点了点头,接到指令的赵旬赵月很快带着人出去了。 过了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府衙外的鸣冤鼓突然响了起来,赵冶暗地里发笑,这个半夏,当真是闹事的一把好手。很快,衙差便带着薛半夏与孙大夫来了。 赵冶端坐在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渐行渐近的薛半夏,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见薛半夏进了门“扑通”一下子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膝骨与地面相撞发出的声音令堂中众人只觉得自己的膝盖骨都隐隐作痛。 赵冶更是险些跳了起来,他想要让薛半夏起来,嘴里的“快”还没来得及出口,便见她又弯腰,“咚”地一声在地上磕了个响头。 “求青天大老爷做主哇!!”声音清脆明亮,仿佛不允许有任何人没听见一般。 他听到她这么喊着。 堂下知道薛半夏身份的人们见这么个场景,纷纷目瞪口呆,不知该作何反应。木生木之二人哪敢受薛半夏这大的礼,她跪下的那一刻,他二人便向侧边疾退几步,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低着头不敢再动。就连押着那位“证据”的几个探子,也大步跳到了一边,毫不含糊。 孙大夫见薛半夏这样做派,他从来遵纪守法,没上过公堂,还以为这是公堂上的常规操作,连忙也敛了袍子利索地跪下,俯下身去跟着喊:“求青天大老爷做主!!” 比起薛半夏的,他的声音感情充沛多了。 “起……起吧……”赵冶揉了揉眉心,开口:“起来回话。” 薛半夏抬起头来看向赵冶,正想拒绝,见他正拧着眉头嗔怪地看着自己,不敢做的太过了,只能见好就收,站了起来,还顺手将身边的孙大夫也扶了起来。 众人皆松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站回了原位。赵冶则是盯着薛半夏额心那块灰扑扑的痕迹皱眉。 第52章 “说罢。”良久,赵冶开口。 孙大夫颤颤举手作揖,已不再清澈的双眼流下两行浊泪,沿着脸上的褶皱蜿蜒而下:“大人!求大人救救这台州百姓吧!”说着,他膝盖一软,又跪倒在地:“大人,已经近十日了,这十日以来,草民绞尽脑汁、日夜难安,实在是没法子了呀…… 十日之前,台州便有百姓得了一种状似伤寒却又不是伤寒的怪病,草民力微,实在诊治不得,城中大夫皆无法,一传十、十传百,患病的百姓越来越多,竟然有了疫症的模样,大人,官府若是不及时处理,台州百姓危矣!!” “吴玮!!”赵冶心头沉甸甸的,未曾想半夏竟然一语成谶。他重重拍桌,敛目厉喝:“你便是这样治理城池!这样做父母官的!?” “这……”吴玮擦了擦汗,看着前面,他避开赵冶锋芒毕露的眼神,垂下了目光,吞吞吐吐地狡辩:“下官……下官不知,这二人下官第一次见,这……想来是今日才……” “吴大人的谎话怎么张口就来!”又跟着孙大夫跪下的薛半夏昂着头看着前面那个白胖之人,言语中已然带了火气:“大人若是不知,那前几日城东死绝的几户人家是谁下令封锁的?百姓无故身亡,大人不应该派仵作验尸、派衙差调查吗?封锁至今、任由尸首腐烂,大人便是这样对待城中命案的吗?!” “一派胡言!!”吴玮猛地回过身,指着薛半夏,目露凶光:“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竟如此胆大妄为妖言惑众!公堂之上岂容你一介女子任意放肆!” “大人逢人便扣上一个妖言惑众的帽子!不知这台州是否早已是成了吴大人的天下,这州府衙门是否已成了大人的一言堂,再无半分不利于吴大人的声音!” 吴玮气急,圆滚滚的身子挪了挪,竟然想要抬腿去踹瞪着双眼看他的、与他针锋相对分毫不让薛半夏。 赵冶回头给了木生一个眼神,木生知机,几步飞跃到吴玮与薛半夏之间,对着吴玮亮出了泛着冷光的长剑。 不管怎么说,吴玮总归是个文臣,他虽说见过刀枪剑戟,但是没见过对着自己、饱含杀意的兵器。像是一个漏了气的皮球一样,吴玮方才的气势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踉跄退了几步,捏着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 “吴大人好大的威风。”赵冶声音冷到了极致,他“嚯”地起身,撞的桌子晃了晃:“看来本王在吴大人眼里还真是什么都不算,竟直接便在本王的眼皮子底下逞凶打人!” 说来奇怪,这吴玮没有立刻开口解释,反而瞪着眼睛看着那桌子不动,直到那桌子恢复平静不动了,他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才反应过来一般,他抬眼看着赵冶,讨好地笑了笑:“王爷说笑了,下官……下官只是担心王爷被这些个穷乡僻壤的刁民哄骗,这才一时情急……” 穷乡僻壤……赵冶心中了然,原来这吴玮打一开始见到他们便没将他们放在眼里,所以只记得了一个他,跟在他身边的半夏竟然无半分印象,还以为真是他治下的人呢。难怪这些日子他不在家时,府中那般安宁,若是吴玮有王钺半成眼色,想来也不会不知道半夏。 不过……赵冶回忆着吴玮刚才那古怪的神色,低头看了看面前这张桌子。不过是一张平平无奇的木桌而已,为何吴玮刚才回如此紧张?记下心中的疑惑,赵冶肃然开口:“本朝律令,地方官员需在疫症发现之时传信至京城,片刻不得耽搁,违者可立斩。吴大人,若这两位大夫所言属实,大人可不仅仅是头上乌纱不保了。” “王爷!王爷!!”吴玮慌了神,立刻便跪了下去:“下官冤枉,下官冤枉!” 见薛半夏与孙大夫已经被扶了起来,赵冶放宽了心坐着,视线越过众人看向薛半夏双膝上的灰尘,漫不经心地应付着:“无碍。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吴大人,莫慌” 吴玮还在絮絮地说这些什么,赵冶已经不愿再听,他收回视线,看着身前的木桌。这就是一张普通的、官府常用的桌子,大小、长宽并无半分差错,显然是因为使用多年,桌子的棱角再不锋利,变得圆润,桌面泛着一层淡淡的光泽,隐隐露出木材本身的纹路,倒是极为漂亮。 没有什么异常。 更古怪了。 院中传来阵阵喧哗,赵冶派出去的人回来了,不仅如此,他们还带来了一些寻常难见的甲胄、兵器回来,踢踢踏踏的声音跟着传了过来,原来后面还跟着一些马匹。 赵旬洪亮浑厚的声音响起,事无巨细地禀报,完毕之后,赵冶去看吴玮:“吴大人,你要的物证在此,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到此刻,不管是演的慌乱,还是真实的无措,吴玮的脸上再无半分,他看了眼角落的李功曹,又回头看向赵冶,挂上了第一次见到赵冶时的那副笑呵呵的表情,拱了拱手:“下官佩服,王爷雷厉风行,果然正如传闻所言,令人钦佩。” “怎么,吴大人不演了?” “唉,王爷这话说的。”吴玮摆了摆手,又将手揣进了袖筒里,颇有兴致地问道:“不知王爷带了多少人?” 赵冶摊了摊手:“都在这里。” 吴玮满意地点了点头,指了指院中:“王爷你听?” 信号弹自空中炸开,发出一阵不小的声音,随后李功曹匆匆进来,对着吴玮行了一礼:“大人,已经办妥了。”吴玮点头,却仍不见赵冶露出他预想中的、无措的神情。不仅如此,一丝慌乱都不曾瞧见。 他正感慨赵冶年少有为、有大将风范之时,却听到赵冶问他:“吴大人,你不觉得,这人出现的太过蹊跷了吗?” 他顺着赵冶所指看去,正是那个瘫坐在地上、蓬头垢面遍身血污的“证据”。吴玮头皮陡然一麻,还未来得及品味出心头那丝蓬勃生长的不安源自何处,就听到赵冶又问他。 “这人自然是我安排的。那吴大人,你觉得你在城中的那些人的具体消息……我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吴玮倏然扭头去看赵冶,面目狰狞间是掩不住的惊恐,他牙关站站,却拼命勒令自己冷静:“那……那又如何!” “赵旬!”赵冶对着赵旬点了点头。 “回主子,城中零散分布了七处,共有一百余人,昨日已经全部喝了兄弟们加过料的水,预计最早明日醒来。” “吴大人?”赵冶眉眼含笑,眼神却是□□裸的嘲讽。 吴玮与李功曹看着对方,俱看到了对方的骨寒毛竖、魂不附体。 “我……我还有人……”吴玮撑着最后一口气,强自说道:“只需再等两刻,他们便会源源不断赶来此处!到时候你就算插翅也难逃!!”说着,他信心大增。对,他的大批人马皆在城外,方才功曹所放的信号,城中无人应答,没关系,城外之人也会疾速赶来,他只需要与赵冶斡旋两刻,就会有人来救! 几百人在他身后,赵冶便是狼入虎口再难生还!!只要将此处的人都杀了灭口,到时他上呈一道请罪的折子,将赵冶的死推给山贼,他便无罪一身轻!他还能再潇洒几十年! 看着吴玮神色变换,几息之后一副稳操胜券、百无一失的模样,赵冶都不忍心开口了。 “吴大人啊……”赵冶可惜地叹了口气:“说起此事,我还要谢谢你才是。” “你……你什么意思?” “我还正头疼找不到剩下那些人在哪里呢,这不,吴大人就体贴地将他们送了上来。” “你什么意思?!”吴玮崩溃嚎叫:“你又能如何?” “我是不能如何,毕竟我只有这二十多个人。”赵冶指了指堂中几个人,语气一变:“虽然我能力有限,不能将他们怎么样,但是淮南军可以啊。 吴大人不知道吧?昨日下午,台州的四个城门,都被淮南军封了。那时吴大人在做什么?吴大人想起来了吗?” 见吴玮面如土色、噤若寒蝉,赵冶好心地解答:“吴大人那时在与我喝酒呢。想起来了吗?” 吴玮闻言,浑身一软,登时瘫倒在地。李功曹倒是清醒,知道大势已去,便跪伏在地上,痛哭流涕哀嚎阵阵:“王爷!王爷,下官都招了!都招了!!” 赵冶站起身看向吴玮,没了逗弄他的心思,面色像是覆了一层冰一般:“本来还想留你一命,但是你做过的事我已经查的差不多,关于京城……”他屈指敲了敲桌子,发出几声沉闷的敲击声:“若我没有猜错,我也知道了。你的命,已经没用了。” 赵冶的话犹如一道催死符,惊雷一般在吴玮的耳旁炸开,他双眼一翻,竟然立刻便昏死了过去。 晕的晕,嚎的嚎,衙差们更是无措至极,纷纷下跪跟着功曹一起哭号,乱成一片。赵冶整了整袖口,穿过了纷乱众生,大步迈向薛半夏。 薛半夏怔怔地看着他战胜归来,心跳纷乱,悸动几乎要冲破胸膛。他伸出温暖干燥的手,在一众人的面前坚定不移地握住了她的手。 “我们走。”他说。 第53章 危机尚存,赵冶带着薛半夏回了宅子,命人将孙大夫妥当安置,便迅速派赵旬出城将一封他草草写好的信交给城外的李星历。忙完这些,他又急忙去了孙大夫处,此刻薛半夏正在与孙大夫谈论此次百姓们的病症,见赵冶来了,孙大夫急忙下跪。 “孙大夫请起。”赵冶双手扶起他,解释道:“我不喜这些虚礼,您以后大可不必如此。” 几人坐定,听孙大夫说了城中现状,赵冶皱眉开口:“疫症一事事关重大,不可轻视,却也不可随意断定、引起百姓恐慌。孙大夫,您可确定,这次城中正是瘟疫?” “草民……确认!”孙大夫又跪了下去,他言之凿凿,无半分犹疑:“来往回春堂的人,草民都有记录,这十天之内,陆陆续续已经有百人丧命于此。草民与城中各位大夫几经商讨,却仍没有个有效的方子能止住这病症。若是长此以往……” 台州并不是一个小地方,若是任由疫症蔓延,千百户人家兴许都逃不了。 赵冶再一次扶起孙大夫,蹙眉想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好,我这就拟折子上禀陛下,孙大夫,如遇疫情,该如何防范,此事我知之甚少,之后我会尽快召集城中大夫,烦请孙大夫回去好好想想,我们需要拟出个章程,来保台州百姓无虞。” 愁肠百结了好几日的孙大夫终于露出了几分笑意,拱起手向赵冶拜了几拜,匆匆走了。薛半夏见他佝偻的脊背仿佛都直了不少,愈发敬佩这位医者。 城外将近三百人的私兵都被吴玮的信号弹引至了城门口,却被埋伏在四周的淮南军一网打尽,李星历与军中将领兵分两路,他们将私兵约束、带往淮南道,留下一部分兵士跟着李星历一起,听从赵冶调遣。 按照赵冶信中所说,李星历在四个城门处各留了一部分人,看紧城门,除非有王爷亲令,否则只许进不许出。除此之外,他还带了一部分人进城,直奔州府衙门。 将折子写好,派了两个探子出城送信,赵冶便得到了李星历已经到了的消息。他不愧是行伍出身,动作迅速,毫不拖泥带水。 大步流星地进了院子,李星历敲响了赵冶的房门,见到对方之后,一向意气风发的小郡王罕见的愁云笼罩了起来:“怎么回事?怎么就有了瘟疫?” “不知。”赵冶垂了眸。 “我送你出城?”李星历又问。 “不成。”赵冶看他:“现在吴玮被我下了狱,其他官员是否清白尚未可知,除了衙差,别的可不敢用。事情紧急,城中部署只能我来。” “嗯……”李星历思忖片刻,看向疾步走来的薛半夏:“那我把薛丫头送出城?” 赵冶沉默了。 私心上,他是希望薛半夏可以出城的,城中纷乱,难免殃及她,她身体还未痊愈,虽然看起来已与常人无异,只是多少还是要虚弱一些的。可是即便如此,她是否会答应,他心中也早已有了答案。 “什么送出城?”走进了的薛半夏听到李星历的话,便问了。 “半夏,让星历将你送出城,如何?”赵冶拉过她的手,轻轻捏了捏,神色中露出了些微恳求的意思。 薛半夏愣了一下,随后便甩开了赵冶的手,认真回答:“我不。我是大夫,疫情当前我不能走。不仅如此,我还会同孙大夫他们一起,他们去哪里,我便在哪里。”说罢,她就扭头走了。 薛半夏要气死了。她过来的目的就是劝服赵冶同意自己去一线,去发挥她的光和热。她知道他一定不愿意让她去往一线、深度参与,但是,她以为他至少会让她留下来,留在城中。她想用这点时间告诉他,她身为医者的准则,她学医十多年的夙愿,想要劝服他。 只是,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居然就此想送她走?送她一个大夫,离开病人,独善其身??她当然知道赵冶的初衷,他想保她平安,但她仍接受不了他此刻的“利己”。 被留在原地的赵冶默默叹了口气,半夏可从未这般冷冰冰地对待过他。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赵冶握了握指尖,心里也难受。 对上李星历关切的眼神,他只好苦笑:“我就知道她不愿意,这下真生气了。” “她留在城里不是添乱么!到时候出点事,让你怎么办?”李星历气急败坏地嚷嚷。以前他不觉得,自从那次薛半夏受了伤昏迷不醒,李星历看着赵冶守在她的身边、惶惶难安的模样,才终于觉得,赵冶可能真的非薛半夏不可了。他们二人一起长大,他从来没见过赵冶那么害怕。为了赵冶,他情愿落了埋怨也想让薛半夏出城:“要不我把她绑出城。” “不必。”赵冶摇了摇头:“她是大夫。同我丢不下这整城的百姓一般,她也丢不下这城中的病人。星历,随她去吧。” 李星历闭了闭眼,心中仿佛坠了块石头,语气竟然多了几分万念俱灰的意思:“你……你真的是被她拿捏的死死的。” 回答他的,是赵冶嘴角那一点清浅的笑意。 很快,城中有些资历的大夫都来了,赵冶将他们都请到了堂中坐,又让人去请薛半夏。人到齐后,赵冶便询问各位大夫在面对疫情一事,官府应该如何配合。 有几个老大夫确实经历过瘟疫,对疫情如何处理有些章程,此刻直抒己见,丝毫不隐瞒为了大局所做的残忍之事,包括但不限于让重度感染的病患自生自灭。听到这里,赵冶皱起了眉头,他看向下面的十多位大夫,虽都面露不忍,但却没有反对。 包括坐在最远处的薛半夏。 直到天黑,赵冶总算是理清楚了他能做的事,谢过了各位大夫之后,立刻研磨提笔,将各个条目一一列出,由让人分别抄了几份,送给堂屋中等候的各位大夫手中,直至大家没有异议了,赵冶才派人将各位大夫妥善送回家。在此之后,他自己又与李星历彻夜长谈,整合手中的兵力、人手,结合台州舆图,商量城中防卫、部署等诸事。 天蒙蒙亮时,赵冶与李星历二人总算将此刻能想到的一应问题处理妥当。李星历揉着眼和衣倒在了赵冶的床上:“我睡一会,有事叫我……” 赵冶点了点头,推开了门。 “欸?你去哪?” “找半夏。”赵冶随口一答,便回身关了门离开。 “没救了没救了……”李星历闭着眼盖好被子,嘴里嘟囔着。 直到天光大亮,薛半夏打开门,才看到坐在她门前台阶上的赵冶。木生抱着手站在远处,望着这边,小脸愁得像个带褶的包子。 “你怎么坐在这了?”薛半夏赶紧把他拉起来,握了握他冰凉的手:“这都冬天了,台阶上多冷啊!” 直到将赵冶带进了屋,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她才想起他昨日的态度。不想还好,一想起来,薛半夏就生气,她气哼哼地扭头走到了床边,伸手摸了摸,拿出来一个东西,几步走到赵冶对面将那东西扔进了他的怀里:“拿着!” “这是……”赵冶僵着手拿起薛半夏扔给他的东西,那是一个香囊模样的东西,只是远没有香囊精致,针脚不够细密,布料简单、颜色朴素,散发着幽幽中药香。 “我连夜做的,里面有些药材,防患于未然。”薛半夏有些心疼赵冶受冻,又有些生气自己与他冷战还要心疼她,语气便不怎么好。 “谢谢!”赵冶笑眼弯弯地看她,薛半夏别过头,忍住心软。 赵冶见了,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拉住薛半夏的手,试探地问她:“半夏,我可以解释吗?”薛半夏没有答应,但是也没有拒绝。这就是同意了。 “我知道我过分了。”赵冶垂着眸,将自己的手指穿过薛半夏的指缝,与她十指交叉,感受着她手心的温暖与此刻的亲密温存:“只是我是真的怕了。 你受伤之后,我连着几夜做噩梦惊醒,梦里铺天盖地的血,半夏,你不知道我有多恨自己没能力保护你,多恨自己只是个文弱书生。如果我自小习武就好了,我不止一次这么想过。”见薛半夏想要说什么,赵冶摇了摇头,让她继续听自己的。 “这次也是。 疫病无眼,无论什么身份,不管是皇亲贵胄也好、平民百姓也罢,它并不会因此便放过任何一方。同样……半夏,它不会因为我爱你,便躲着你……” 薛半夏注视着赵冶水润的双眸,听着他的不安,嘴一撇,眼泪便掉了下来。易位而处,若是受苦受累、命悬一线的是赵冶,她怕是也不能安生片刻。想到他这段日子经历的心理上的磨难,她便好心疼。 “如果我能代你受苦,那我自然是愿意的。只是,你是大夫,你又想留在城中,去照顾病人……我真的怕了。半夏,那时我的心里害怕占了上风,所以对你说了送你走的话,你可以原谅我吗?”赵冶抬手想去擦薛半夏脸上的泪珠,却接住了一个柔软的、带有中药香的拥抱。 “对不起……”薛半夏哽咽着:“是我太任性了,我不该怪你的……可是我是大夫,我自小学医,为的就是治病救人,现在大灾当前,我也不能为了自己就一走了之啊……” 赵冶紧紧环住薛半夏,仿若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一般:“我懂,我懂的……”他懂,懂她的抱负,懂她的悲悯。他从不曾想过要将她的翅膀斩断将她困于自己的身边。 她该是搏击长空的海东青,而非囚于笼中的金丝雀。 “我说这些,不是想要你妥协,是想让你……处处小心一些,千万小心,不要生病,你要记得,若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此生都不会快活了……” 薛半夏紧紧地搂着赵冶的脖子,想起自己做的药囊,心中愧疚丛生,眼泪扑簌簌直掉:“我一定、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我不会有事的……” 第54章 二人相拥温存许久,分开时,赵冶只觉得不久前彻骨寒凉的身体仿佛着了火,热烫难耐。薛半夏红着脸坐回自己的凳子上,垂着眸絮絮嘱托:“那个药囊里面是一些药材,我昨夜查了一些方子,有古方写过这些药材或许可以驱赶疫气……虽然有些丑,但是你记得带着,忍过这段时间便好了……” “不丑……”赵冶仍凑过去粘着薛半夏,不愿放手,嗓子里的声音含混不清。 “哎呀……”薛半夏侧头想要去躲赵冶凑过来的唇,娇嗔埋怨:“都肿了……我一会怎么见人?” 说也奇怪,她一个学武的,硬是躲不过一个文弱书生,被师门的人知道了,她怕是要被别人笑掉大牙了。 赵冶闭着眼含着薛半夏润泽软糯的唇,沉醉其中难以自拔,心中欲念愈沉。他探舌去勾她,直引得她粗喘不已。良久,赵冶总算松开了薛半夏,他将她箍在怀中,埋首在她温暖馥香的颈窝处,轻轻吻了一下她露出的肌肤。 “回京之后,我便向皇兄请旨,半夏,你愿不愿嫁我?”他的声音喑哑,无半分平日里的清朗。 “……”薛半夏沉默。 “嫁不嫁我?嗯?”赵冶半闭着眼,高挺的鼻梁擦过薛半夏充满血色的脸颊,他拱了拱她,非要个答案。 “那,我不允许我的夫婿三妻四妾,不想成了亲便生孩子,也不想成亲后就缩在院中什么都不做,我要出去当大夫……”薛半夏看着赵冶黑亮的眼睛,越说声音越小。 “还有什么?”赵冶低头,鼻尖碰了碰她的鼻尖。 “暂时……暂时没了……” 赵冶轻笑出声,眸中的温柔爱意浓厚的简直要让薛半夏窒息:“什么都可以,我什么都答应。我不会再娶别的女人,我只要你一个。至于孩子……你想什么时候生?” 薛半夏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从冷战扯到生孩子的计划上头的,一对未婚男女在这里明目张胆地讨论生孩子这种事情,她也是着实有些难以理解,只是既然说到这了,她也不再扭捏:“怎么着也要等我二十吧……我现在才十七,身体还未成熟,若是现在生孩子,怕是艰难的很……” 赵冶浑身一抖,脑子里突然冒出来各式各样妇人难产致死的传闻,脸上的血色退了个干净:“那我们晚点,再晚点也可以。你不想要的话,不生也可以。” 薛半夏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笑着问:“你居然可以接受没有孩子?” “唔……我不喜欢小孩。”赵冶老实回答:“而且,除了一个爵位,我没什么需要传下去的,皇兄子嗣争气,大梁后继有人,我更不需要操心,有孩子没孩子,于我而言并无差别。” “嗯……”薛半夏点了点头:“我是撞大运了,居然可以遇到你。” “那你要不要嫁我?” “嫁!”薛半夏哈哈一笑:“回京之后就成亲!可不能让别人有机会觊觎我的宝贝!!” 二人相视一笑,纵然前路坎坷,却再也不会孤立无援。 太阳渐高,李星历刚睡了两个时辰便被赵冶叫醒,他迷蒙之间拿起盔甲,瞥见赵冶嘴角那抹春意荡漾的笑意,惊得盔甲“吧嗒”掉地,回过神来脸上只剩嫌弃:“大哥!你可收敛点吧!收敛点吧!”话音刚落,他受到重创——赵冶一个轻蔑的眼神,“干卿何时”呼之欲出! “我是你舅舅。”在他伤口上撒盐。 糟了。李星历愣住,这两个人成了,那他岂不是要管那个比他还要小两岁的丫头叫舅妈?!得,不用治了,埋了吧。 台州被分为三个部分,城西北角被用来安置病重的患者,取了薛半夏提的名字——重症区;重症区至州府衙门处为轻症区,收治症状初现、尚未严重的病患;包括州府衙门直到城东,用以健康百姓居住。 城中百姓一旦发现患有疾疫,需立即告知官府,官府自会派人核查病患的状况,决定送至何处。 不仅如此,为了彻底切断传染途径,依照大夫们的建议,三个区域为单项通道,即大夫、护卫等只可由轻症到重症,万不可由重症折返至轻症。 府衙的通告一出,整个台州便陷入了无边的恐惧中,百姓之哀怨,沸反盈天。 然而出城不能,瞒报又有不定时检查的官兵和严酷刑罚等着,渐渐的,配合官府行动的百姓越来越多,重症区、轻症区陆陆续续进去了不少人。熟悉本地的衙差带头,官兵们挨家挨户搜查,将已经咽气了的人运到特定的地方焚烧。生死关头,早已顾不上什么入土为安,骨灰与黄土一混,自此便查无此人。 李星历蒙着用药水泡过的面巾,带着同样蒙着面巾的淮南军四处巡逻。自应对疫的规章颁布以来,城中大乱了几日,直到今日才逐渐平静了下来,淮南军的兄弟们皆是精锐,硬生生跟着他撑了多日没合眼,不停歇地处理着城中各式各样的混乱。 不仅是他,城里所有的大夫、药工、学徒,有一个算一个,这几日更是忙的脚不沾地,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他们不禁要诊治病患、决定其应送往何处,还要配制药汤分给全城未患病的百姓们以预防疫病。更重要的是,他们需要与病患直接接触、观察病症、研究药方。 城中几位白发苍苍的老大夫率先提着药箱去了重症区,体迈年老,若是就此无法出来,那也不亏。这是他们的原话。 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之人纷纷扛下了拯救苍生于天灾的重担,其壮士一起兮不复还的悲壮豪情惹得众多七尺兵士热泪盈眶、动容不已。 他们这些兵士没有别的本事,只能严防死守,不能放任任何威胁全城百姓安危的事情发生。 可是就算上下一心同体,也无法遮掩台州不久的未来即将要面对的困顿。 人手短缺,药材更是越来越少,台州周围的城池虽有心驰援,可是却也不敢掏空了自己去帮忙,谁也无法确保自己就可以在这场天灾之中保得自己治下的百姓平安无事。 赵冶坐在州府衙门大堂中的地上,面前堆了满地的资料卷轴。台州虽不穷困,但是想要在封城的情况下保证全城百姓能够吃饱穿暖,也不是一件易事。公职人员中,身体好的,已经在奔波在城中给百姓们送饭送药,脑子好的,便留在了他的身边跟着他一起计划城中的各种用度。 赵冶看着身前的账册,下意识捞起腰间的药囊揉在了手中。这几日,他不忘半夏的叮嘱,药囊从未离身,不仅如此,他喜欢半夏身上的味道,但是他们现在无法相见,他只能闻闻药囊让自己安心。 先前,他曾说过恨自己无能,无法救半夏于刀剑之中。那日,半夏在进入城西之前,特意跑过来告诉他,“文以载道,汇则兴邦”。赵冶明白她对他的期待,也明白这全程几万人对他的期许,他的肩上担着这所有人的性命,不敢有半分疏忽。 三日前,半夏自请去往重症区,但是因为重症区已经有几个德高望重的大夫在守着,大家都不愿意让半夏过去,让轻症区少了一个人手,半夏只好妥协去往轻症区。 其实远在府衙的赵冶在得知这个消息时是松了一口气的,轻症区虽然人数是重症区的三倍之多,但是病患症状轻微,喝一些对症的药尚且还能压制的住,半夏自然也会多几分安全。 虽然他们在瘟疫彻底被治好之前再无相见可能,但她进了轻症区,赵冶仍旧放心不少。她就在距离他三百步之外。 只是,若是想要带全城百姓度过这次灾祸,没有朝廷的支援是绝对不可能的。现在台州的粮食库存已经不足以支撑多久,药材更别提,是稀缺的好玩意。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赵冶反复推算,朝廷就算快马加鞭派人过来,也需得再等七日。 他们饿了累了也就罢了,若是冲锋陷阵的医者、兵士无法果腹,怕是没染上病,就先倒下了。一旦他们有什么意外,那,这座城,怕是走到头了。 愁苦之际,李星历跑了进来,身上的盔甲哗啦作响,仍盖不过他兴高采烈的声音:“赵冶!好消息!!”赵冶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没等他问,李星历便一气儿说完了:“淮南道节度使知道我们有难,亲自拉着药材粮草过来了,现在就在东城门外面!” 赵冶匆匆骑马出城,果然,一个五大三粗的武将骑着高头大马立在不远处,身后是数不尽的士兵,围着十几辆粮草车。那武将的盔甲、官服分明就是淮南道节度使! 赵冶忙下马,拱起手深深朝着下了马的节度使拜了下去:“赵冶替台州百姓感谢节度使将军慷慨相助!” 对方哈哈大笑,声洪如钟,对着赵冶也是一拜:“下官还要谢王爷情深意重,关键时刻愿意守着这整城的百姓!有王爷坐镇,实乃百姓之幸!” 因为城中瘟疫泛滥,赵冶也不便太过靠近对方,二人隔着几十步的距离寒暄几句,便听见节度使粗噶的嗓门响起:“除了留了必备粮草,军中的其他粮草老夫都拉过来了,还有草药什么的,哦,这一路上也派了一些懂药理的人沿路采药,若有,陆续应该就能送来了。 除此之外,老夫也命人前往各地收粮、买药,第一时间便送来王爷这里。” 赵冶听了,心绪翻涌,眼眶湿润,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这位与他素未蒙面的将军在这等生死关头倾尽所有的帮助,是在让他不知该如何感谢才好。 见他要弯腰再拜,感怀之意溢于言表,节度使远远摆手阻拦:“你我同是大梁子民,守望相助本是寻常,王爷大可不必如此。”说话间,他翻身上马,扬声喊道:“王爷若是还有什么需要,尽管派人前来,老夫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助王爷救下这一城百姓!告辞!” 第55章 李星历站在赵冶身后,目送这位老当益壮的将军带着二十多人渐行渐远,胸怀之中豪情渐起:“我与老将军打过几次交道,老将军为人豪迈、御下手段凌厉,实乃我辈楷模!” 赵冶点了点头,良久,他带着笑看向李星历,眼睛亮亮的:“方才我还在忧心如何撑到官府支援的那一日,老将军如神兵天降,带来了这么好的消息。星历,我有直觉,我们这次,一定可以顺利度过这道难关。” 李星历重重点头。 薛半夏蒙着面巾,一个人守了十多个药炉。人手短缺,他们每日只能轮班休息两个时辰,可是即便如此,大家却毫无怨言,日夜照料着生病不适的病患们,即便他们知道,现在的所有方子只不过是治标不治本,可以缓解病患的痛苦,却无法根治他们的病。 虽然轻症区的大夫们也在竭力研制药方,可是收效甚微,现在他们所有的希望都在重症区的极为老大夫身上。 薛半夏将熬好的药过滤,分好之后让学徒与她一起,各端了几碗送给集中在一起的病患们,大多数人都是配合的,他们还算清醒,除了咳嗽、气喘、发热之外,还未出现别的症状,所以还算比较配合,他们心中还有希望,相信总有一天可以康复。 但人一多了,自然会有人情绪失控。学徒将薛半夏引至一个中年妇女的身边,皱着眉与她说道:“薛大夫,这位夫人一直在哭,怎么都不肯吃药……” 薛半夏让他去忙,自己坐在那位夫人的床边。她不闹,但是也听不进别人的话,只知道默默地抹眼泪。薛半夏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看了看四周,病人中似乎并没有她的家人。 “夫人……你愿意和我说说吗?”薛半夏声音有些沙哑,但是也算得上温柔。 那位夫人一下子就崩溃了,她哀嚎出声:“大夫,大夫!我不能死啊!求求你救救我,我不能死啊!” 这几日不少病人吃药也没什么用,症状愈发严重,被全副武装的士兵抬去了重症区,每个人心头都压着一块石头。每走一个人,这块石头便重几分,总有一天,会将他们压得再也喘不过气来。 薛半夏可以理解这位夫人的崩溃,更不敢将实话告诉在此处的、纷纷看过来的任何一人。现在所有医者都在倾尽全力摸索前进的道路,即便如此,谁也无法断言曙光何时才能降临,若将事实告诉这里的人,少了那点希望,兴许大家都会撑不下去的。 “不会的。”她开口安慰:“夫人你按时喝药,听大夫的话,总能康复的。” “我怎么这么倒霉……”这位夫人看起来并不需要什么保证,也并未在意薛半夏的答案,她似乎只是想找个人宣泄心中的愁苦:“我本来是来台州探亲的,我只是刚来,却赶上了这样的事!!我怎么这么倒霉!若是老实待在京城,我又怎么会遭此灾祸啊!” 薛半夏莞尔一笑:“夫人也是京中来的啊?我也是京城来的。” “姑娘……”那位夫人一惊,悲喜交加:“我们的运气为何如此之差……” “夫人可得记得按时吃药。”薛半夏将药端给这位夫人,微笑着劝她:“只有配合大夫,夫人才可以早日康复,才可回家与家人团聚啊!” 这位夫人不是第一位抱怨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位,他们大夫人手短缺,根本不敢因为一个人耽搁太久,草草劝了几句,看着这位夫人喝下了药,薛半夏又片刻并不敢耽搁地去记录每人的病症病况。休息回来的孙大夫见薛半夏没有休息的意思,叹了口气,将她手中的册子接过:“薛大夫,你去休息吧,这边我来。” “我扛得住。”薛半夏弯了弯眼:“记完这些我就走。” 孙大夫向后撤了一步躲开薛半夏要拿走册子的手,语重心长地劝她:“可不能这么糟蹋自己,咱们做大夫的,在这种时刻更不能掉以轻心,如果我们不注意保护自己,倒下了,那谁来照顾他们?谁来研制药方?” 薛半夏哑口无言,又想起了赵冶的千万叮嘱,只得点头:“那我就去睡了,孙大夫,有急事随时叫我。” 直到走到专门为大夫休息空出来的院子里,松下劲的薛半夏才终于感觉出浑身的疲惫无力,她刚一关上门便脱下了外面的衣服,小心注意地清理过身上后,才有空给肩上的伤口换药。可能是连日辛苦,伤口愈合的速度明显不及前几日,现在还在隐隐犯痛。 等她再睁眼,已经过了三个时辰,手中还攥着伤药的瓶子。甩了甩发麻的手脚,薛半夏快速下床穿衣。她已经耽搁了一个时辰,得快点才行。只是,刚一出门,她便感觉到了大夫们之间气氛的凝重。 一个学徒压低声音偷偷告诉了她。 “秦大夫……不大好……” 秦大夫是他们这一行中年纪最大、最德高望重的大夫,他年逾古稀,也亲自经历过疫灾,轻症区有几位大夫甚至都是他的徒弟。薛半夏望过去,那几位大夫果然心事重重,难掩悲痛。薛半夏没别的办法,也无法替他们分忧,只能在心中祈祷秦大夫可以扛过去。 不过,她找到几位大夫。 “我略同武艺,知道一套平心凝神的拳法,也能强身健体,要不要与我一起做一下?万一有用,我们便少了几分患病的风险。”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衙门,赵冶在得知秦大夫患病、卧床不起的那一刻,心便沉了下去。他最怕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秦大夫经验丰富,却仍旧中了招。其中固然有他年老体弱的原因,可是也不能否认这瘟疫来势汹汹、杀伤力巨大的事实。赵冶不仅害怕薛半夏会有什么三长两短,更担心这城中的无辜百姓。 除了在后方保证好所有百姓的吃住,维护城中的安稳,为轻、重症两区提供源源不断的物资,他再没有能做的。尽人事,听天命,赵冶再无他法。 第56章 五日后。 天上太阳高悬,光辉刺眼,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赵冶站在城墙之上,顶着猎猎寒风,望眼欲穿。朝廷给的支援这几日便能到了,城中粮草已经见底,草药更是断了两日供给,他已黔驴技穷。 官道蜿蜒伸至远方,直至天际。僵立在城墙上,赵冶目不转睛地盯着路的尽头。终于,苍天不负有心人,有两个小黑点越走越近。片刻之后,赵冶终于看清楚了来人,正是薛济与薛仁瑕! 他急忙下了城墙,命人开城门。在城门处等候片刻,薛济与薛仁瑕便带着滚滚尘土停下了马,他们二人冻得面目通红,攥着缰绳的双手更是起了一些冻疮。见赵冶站在前方迎着,薛济与薛仁瑕匆匆下马便要行礼。赵冶上前拦住这二人,瞬间心定了不少。 “二位大人不必如此。” 薛济也不再矫情,带着薛仁瑕跟着赵冶驾马进城,刚进了府衙,他便急着要去见病人。 “两位薛大人还请稍安勿躁。”赵冶吩咐手下的人断了两碗热粥来:“现在城中调度已经形成体统,重症区、轻症区亦是,虽然辛苦,但是各位大夫勉强还算应付得来。二位还请稍作休息。” 薛济点了点头,薛仁瑕率先沉不住气,急声问赵冶:“王爷,城中疫情已经几日了?病症是什么?现在发展又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赵冶挑了几个他知道的大致与薛仁瑕说了说,心中忐忑,不知该如何与他们说薛半夏的情况。果然,薛济见他说完了,便开口问了:“王爷,小女半夏现在在何处哇?” “半夏……她去了轻症区。”赵冶直视薛济双眸,他早答应过薛济会照顾好半夏,却没成想将她照顾进了疫区,此刻愧疚不已:“自疫情发现起,半夏便与台州的大夫们同吃同住,最早便进了轻症区照顾病患。 不过大人放心,今早轻重症区都传了消息出来,半夏身体健康,除了疲累,并无感染的症状。” 薛济呵呵一笑,捻了捻胡子直点头,毫不遮掩言语中的赞赏:“我就说,我薛家儿女,怎么会是那等贪生怕死之人。”与他们一起来的还有朝中别的大臣,他们在知道薛济有女儿在台州时,纷纷表示祝愿他的女儿已经提前离开这个地方。薛济虽然知道他们是好心,但心里还是不舒服。他虽然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涉险,但是也不愿她做了那等有悖祖宗教诲之事。 现在得了这个消息,薛济担心,却也舒心。 吃过了饭,薛济与薛仁瑕不顾赵冶的挽留,拿着装满书册的布袋便一头扎进了轻症区,来不及见见薛半夏,父子二人又默契十足地穿过了轻症区,直奔重症区而去。 当士兵慌张失措地告诉赵冶刚到的两位太医大人双双进了重症区后,薛济与薛仁瑕二人早已围在秦大夫的床前望闻问切了起来。 得知消息的赵冶倒也没怎么惊讶,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一家子,有一个算一个,真的是让人操心。 又佩服。 隔了一日,朝廷的支援便源源不断地送到台州,粮食充足,药物完备,同来的还有临时补任台州太守的方大人,以及治州的一应人员。说是临时补任,但是谁都知道这位方大人以后就是台州的一州之长了,只要这次难关可以度过,方大人便可走马上任。 方大人京官外调,对京城官员异常熟悉的赵冶对他更是如此,他为人一板一眼,虽不够圆滑,但是在赵冶看来,也是一个负责任的官员,由他来接手台州的一应事务,赵冶是放心的。 也正因此,他总算能松下口气,不等方大人思考如何开口,赵冶便痛快地将手中的权力悉数交了出去。除了日常配合方太守进行台州的管理之外,赵冶终于分出了一部分时间去整理吴玮案件的相关卷宗和证据。 包括那张平平无奇的桌子。 这几日台州的太阳很好,虽是隆冬,但是只要穿得够多,就算长时间在户外也不算冷。赵冶披着薛半夏留下得灰鼠披风,站在院中,看着前太守留下的桌子敛眉沉思。桌面光滑,每一分他都仔细看了,也不见什么异常。就算将桌子反过来也如此。 可若是说没有蹊跷,吴玮为何会对这张桌子有着超乎寻常的注意呢? 他抬手握住桌子一角,轻轻晃了晃,如那日吴玮看到的那般。在桌脚与地面的磕碰声中,他听到一阵细微的、不同寻常的声音,那声音就像是一颗珠子碾过桌子一样,有些沉闷,并不明显,但是却存在。 赵冶急忙弯下腰,仔细去听这声异响究竟是从哪里发出的。竖着耳朵听了许久,总算是找到了异动所在的大致位置。可他不擅长机关,因而也不懂该如何解决吴玮留下的难题。不过这也不影响他知道这种东西不可随意破坏,否则可能会毁掉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去找石阳来。”他回头吩咐木之,石阳是拱卫司中擅长构造机关的探子,寻常的普通机关对他而言小菜一碟。 京中随他来的探子都四散分布在城中,他们虽然并非难得的高手,但是好歹身强力壮。现在这种关键时刻,大家为了能填补城中人手的空缺,站在了需要帮助的每个地方。石阳也是如此。 很快,石阳便来了,他照着赵冶的吩咐开始拾掇那个桌子。很快,他便找到了章法,这桌子的机关虽然隐秘,但是简单,并没有什么高深之处,他沿着桌子内侧的缝隙摸了摸,便找到一个小的凹槽,轻轻按下去,便听到小小的“咯噔”声,一个两指宽、极薄的小凹槽露了出来,借着日头,石阳凝神看去,里面果然有些东西。 轻轻将里面的东西磕出来,石阳不敢打开看,双手托着递给了赵冶:“指挥使,东西取出来了。” “好,多谢。”赵冶点了点头,接过东西便让石阳接着去忙了。看着手心里这张微微泛皱的、轻薄的宣纸,赵冶直觉这里记录的东西会造成不久之后的朝堂动荡、天子盛怒,也许,这能解开他对京中几件怪案的疑惑。 慢慢将纸张打开,蝇头小楷密密麻麻,记录了吴玮这两年间替京中那位大人物解决的所有人,上至三品大员,下至城中工匠,一笔一划之间,尽是血债。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赵冶回房将这份证据誊抄一遍后又妥善收好,准备去狱中渐渐这位吴大人。 自那日他当着吴玮本人的面说他的命可以不要了、吴玮昏死之后,赵冶忙于应对城中疫灾,再没有去见过他。既然今日有时间,不妨去会会他。 吴玮瘦了不少,再没有当初的白胖模样,反而头发凌乱、面目肮脏,穿着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囚衣蜷缩在一角,眼神浑浊,看到赵冶来了,也没什么反应,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喑哑难辨。 赵冶耐心看了他好一会,见他再没别的动作,也就直接开口问自己想知道的了。 “吴大人是通过谁与京中那位联系上的?我查过两位大人的过往,应该是没有重合之处才对。” 等了一会,吴玮没有回答,赵冶又想起来一事:“吴大人的女儿在京中过的可不好,你能力不差,却任凭静嫔娘娘备受磋磨、神志不清地过了十几年?” 吴玮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大大地张着嘴,开合之间勉强让赵冶弄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与我早已没有关系了。” 他是这么说的。 “吴大人用心良苦,赵冶佩服。”赵冶不知吴玮所说究竟是真是假,但他显然不愿再在此事上多说,赵冶宁愿相信父爱如山,相信吴玮这么说是为了将静嫔从他的罪孽中摘出去。 所以,他说。 “只是可能要让吴大人失望了,静嫔娘娘早已自缢,没了。” 若是他当真有些人性,那便不会对此事无动于衷。那么那日在府衙之中,吴玮对薛半夏的冲撞,他今日也算是出了口恶气。谁的人谁心疼,赵冶不心疼静嫔选择结束自己的性命,却心疼薛半夏受到别人的威胁。 “不仅如此啊。”赵冶轻轻笑了起来,仿佛想起什么很有趣的事一样,让身处阴寒监牢中的吴玮心底发冷,不由地颤抖了起来。 “静嫔娘娘当年诞下一子,后来受人威胁,将孩子送出了皇宫,送到了此处。你觉得她是受了什么威胁?” 这件事,赵冶也是想了许久才想通的,兴许珍妃正是从王钺口中得知了静嫔母家干了这等非法的勾当,当年就拿出来威胁了她。静嫔为保母家、保自己的性命,只能任由珍妃驱使,就连自己的孩子也无法留在身边。母子分离,此生不复相见。 “宫里早有人知道吴大人做的勾当了,不仅如此,你还成了别人欺压自己女儿的帮凶。”见吴玮双眼圆瞪、不甘地看着他,赵冶轻轻摇了摇头:“吴大人休息吧,有别的话,我们回京之后再说。” 吴玮眼睁睁看着赵冶向着此处唯一的光源走去,逐渐变成一个黑点,终于落下两行泪,泪水在他冲破他脸上的脏污留下两行痕迹,却无法冲破他内心的悔恨与痛心。 第57章 秦大夫虽已年迈,却神智清明,即便得了疫症,也能将身体的问题分毫不差地描述给所有大夫听,薛济与薛仁瑕虽然不忍看这位老者日渐衰弱、颓靡下去,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口述的所有内容对他们来说是非常宝贵的一手材料。若不是有他精准的传达,他们少说也得多观察十多个病患才能将搜集齐这些内容。 朝廷供应的药材已经陆续进城,薛济翻着古时的方子,参考着用了几个解决相似瘟疫的药方都没什么作用。 若说薛仁瑕走进重症区是靠着一股子少年人的意气,那他走进重症区更多的则是依仗着心中的自信。薛济有信心可以琢磨出来治好疫症的方子,可是看着每日不停被抬出重症区、抬去荒地焚烧的病患,他还是免不了有些焦灼。 瘟疫从发现至今已经快一个月了,薛济来此处也已经超过五日,但是事情的进展不如人愿,他仔细端详着面前分门别类放好的药材,实在是想不出,为何眼下的疫症要比以往前辈们所经历的要多出这么一个症状?病患出去发热、咳喘以外,竟然还有呕吐一症,这症状放在瘟疫中,总是有些淡淡的违和…… “爹!”薛仁瑕匆匆跑了进来,来不及扯下面巾,急声说道:“爹!来了消息,半夏晕倒了!” “半夏……”薛济眯眼一想,片刻后握拳兴奋地锤了自己一下:“我怎么就没想到!是‘半夏’!” “爹!!”薛仁瑕穿着与重症病患近距离接触过的衣裳,不敢过于靠近没有戴面巾的父亲,只能看到一向疼爱妹妹的薛济此刻脸上居然有些不合时宜的兴奋? “爹!你听没听到我说的话?半夏晕倒了!传消息的人还说她有些发热!爹!我想去照看半夏!能不能把半夏调到此处?我想亲自看着她!”薛仁瑕急地上蹿下跳,一口气把自己想说的都说了出来。 “半夏晕倒了?”薛济一扫心中激动,慌乱地站了起来,心肝仿佛被人捏在手心中一样,胡乱跳着。 “是啊!爹!”薛仁瑕心中很是慌乱。照目前情况看来,他们改的几个方子都算得上治标不治本,只能阶段性缓解症状,却无法自根除拔除疫症,死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快,他担心半夏也是染上了疫症,若不精心照料,他害怕…… “仁瑕,此事先不着急。”薛济皱着眉头,捻了捻胡子,仍忍不住的嗓子发紧。他清了清嗓子,安抚自己的儿子:“我方才经你提醒,想通了这方子该如何修改,我们可以抓紧验证。至于半夏,就让她待在轻症区,若我们的药方有效,那再好不过,一切都能挽救;若是药方无效,这么贸然将半夏挪来重症区,怕是反而会让她加重病情。” “可是……”薛仁瑕心中有着重重担心,却无奈父亲所说确实是事实。 昏睡在床上的薛半夏迷蒙之间睁开了眼。她只记得晕倒的前一刻,那时她正将熬好的药分给药侍、学徒们去端给集中在一起的病患们,突然间一阵晕眩袭来,她闭眼缓了缓,再睁开眼,却只觉得天旋地转、眼皮像是坠了铅一般睁不开,之后便再无意识。 不知她是否也已经中招。 这十多日的忙碌中,已经陆续有大夫染上了疫症,大家虽然无奈,却也并没有放弃。每个人在进来这里之前,都已经做好了再也出不去的打算,所以就算是得了病,也算得上平静。 薛半夏同样。父兄就在附近,如果她的症状再加重、甚至不治,好歹也是有亲人在身旁的。 只是,赵冶…… 薛半夏不敢想赵冶若是知道自己有什么不测会有什么反应,每次一想到这一点,她总是忍不住喉中发苦、眼眶泛酸。 她狠狠闭了闭眼,将自己脑中杂七杂八的想法统统赶了出去,静心凝神,沉着气给自己号了号脉。 这脉象…… 她褪下肩膀处的衣裳,果然看到已经被重新包扎过了。 这……她根本没染上疫症,发烧不过是因为前几日伤口撕裂,这段时间一直没有空去处理伤处,发脓了而已。唉,这事搞得,怪不好意思的。 思索间,房门被人推开,薛半夏抬头看去,却看到了一个她一万个不想在此处见到的人。 “你怎么来了?!” 来人扯下面巾,将衣裳外面罩着的麻布衫褪下,在门口细细地洗着手,边洗边回答她:“听到你的消息,我就进来了。” “那……”薛半夏愣愣地看着赵冶越走越近,直到坐在她的床边:“外面的事怎么办……” “朝廷已经派了人来接管台州,我本来就不擅长管理州府,之前不过是事急从权、无奈为之,没事的,你别担心。”他虽然冲着薛半夏露出了惯常的温和的笑,眼中的心疼与愧疚却是掩也掩不住。 听到他的话,薛半夏也不晕了,倒是挺气的,下意识就伸出手打了他胳膊两巴掌:“你是不是傻啊!外面老实待着都待不住吗?跑进来做什么?这里多危险?” 赵冶吃痛地缩了缩胳膊,无辜地辩解:“就是待不住啊!你都病倒了,我怎么可能待得住啊?你要是有个好歹,我总得待在你身边吧?” “我要是有个好歹!你在我身边也逃不了!逃不了!!”薛半夏气的脸红扑扑的,一双鹿眸晶莹明亮,比起刚才躺在床上、气息虚弱的模样生动了许多,赵冶松了口气,抓着她的手轻轻晃了晃:“怎么会,我可是非常相信薛太医的,薛太医一定可以力挽狂澜、就我们于水火。” 啧。 薛半夏无奈,赵冶这话说的,可太绿茶了,好像她再有别的担心就是不相信她亲爹似的,噎人的慌。 见薛半夏无话可说,赵冶笑了笑,扶着她躺下,指尖碰了碰她眼下的青黑:“好好睡吧,一切有我。” 虽然刚醒来,但是多日来的熬油点灯确实让薛半夏感到有些难以承受,反正现在她还在发热,不能去接触病人,刚好休息。闭上眼后,不多时她便有了些睡意,突然想起了什么,迷蒙间开口:“你要是出去的话,千万要记得戴面巾……还有罩衫……” 那罩衫是她提议穿的,大夫们一致同意后,赵冶便命人加急做了几十套派人送了进来,薛半夏总觉得就算没有防护服,他们作为大夫也不能穿着接触过病患的衣服生活,罩衫也许可以有些作用。 “好,你放心。”赵冶握着她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被子安抚着。静了好久,就在他觉得半夏已经入睡时,却突然又听到了一句令他万分动容的话。 “我好想你……” 口齿不清楚,可他就是听明白了。 赵冶眼眶一下子就湿了,不敢回想自己在得知半夏病倒那一刻内心的仓皇无措,更不敢想象半夏刚才醒过来之后、以为自己得了疫症之后的不安害怕。 她说她想他,开心,更多的却是心疼。 探头轻轻碰了碰薛半夏微微发热的额头,赵冶见她微张着嘴,睡得正香,毫无反应。他感受着扑在脸上的清浅呼吸,终于没有忍住,微微张嘴,轻轻含了含她略干燥的下唇…… 薛半夏再醒来时,天已经大亮,她睡得浑身酸软,坐起身来第一时间给自己又号了号脉,自脉象上看,她确实是没有得了疫症,不好的确实是伤口。她解开衣服看了看肩上得伤,这……又有人给换过药了,身前身后的伤口都清爽干净,确实是被好好地照顾到了。 用脚趾想也知道是赵冶做的。 只是他人呢? 不过今日……薛半夏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院中安静的很。这个院子是所有大夫一起休息的地方,因为大家是轮流休息,院中总是有人行动的声音,今日安静的有些异常。 等了许久还是没有动静,薛半夏伸手将壶拿起倒了杯水,自己喝了起来。这茶壶放在床旁的一个凳子上,显然也是赵冶担心她起来时口渴做的。刚喝过水,赵冶便推门进来了。 他照旧脱了罩衫和面巾,边洗手边与薛半夏说话,神采飞扬的:“昨日薛太医改了新药方出来,先在重症区那边试了,直到昨夜,试药的秦大夫症状稳定了许多,神智也比之前清醒了一些。 于是昨夜轻症区这里也拿了药方来煎药,各位大夫们现在都在病人那里,服药的两位病人症状轻了不少,大夫们在看着。”说话间,他来到薛半夏的床边,握着她的手略微有些凉,却十分有力:“半夏,如果不出意外,这关我们这就过了!” “真的吗?!”薛半夏激动之情溢于言表:“真的有效了吗?你确定吗?!” 赵冶重重点头,笑眼弯弯:“听各位大夫们说,这次的药确实是生效了,脉象上也能看出来有好转!” 熬好的药如流水般送进了轻、重症区,赵冶彻夜守在药炉旁不敢有分毫怠慢。自从进了轻症区,他便将薛半夏的任务扛了过来,倒下的大夫各有各的工作,若是没有人接手,便只能分摊给已经满负荷工作的其他大夫身上。将心比心,赵冶想到若是半夏忙碌间又不得已需要再多做一些其他的工作,他便打心底不忍。 也正因此,他与木之、木生二人接手了一些简单的工作,熬药、送药,毫无半分皇亲贵胄的架子。 薛半夏知道之后,心里也是万分感动。不过好在她的伤口处理得当,炎症不算严重,也就两日便没别的问题了。她能做的要更多一些,把脉、问症、记录病情,多日的忙碌、观察下来,这药确实起了作用,有一些轻症患者甚至已经好了,症状全无、精神也好了起来。 冬风凌冽,头顶的太阳却照的人暖融融的。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第58章 腊月初,台州的疫情总算压住了,轻、重症区所有痊愈的病患都已经自行回家,薛济、薛仁瑕与薛半夏三人总算见了一面。现在有了药,重症区也只有不多的病患,大夫们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可以放下心来。 赵冶老实坐在书房中写着要上呈的折子,皇兄的意思是想在年前将此事掀开来,为了能够这么做,他需要尽快将人证、物证送回京城。王钺、吴玮这个等级的案犯,也用不着他来处理,自有刑部、大理寺来负责。同户部之案相似,大理寺、刑部已经派了人来台州,今日下午便也到了,他们会将证据带回。 只是这大理寺来的人…… 想起那人,赵冶皱了皱眉,他记性极好,忘不了那人正是当日在京城被半夏“相看”过的大理寺正张越泽。高悬的毛笔在快要写好的奏折上滴下一滴浓黑的墨,赵冶叹了口气,将写废了的折子合好,重新打开一份全新的。 全神贯注地写完,赵冶又信手写了一封信与奏折一起送进宫里。 这封信言辞恳切地说了张良生的事情。兖州的张良生虽然是皇兄亲子,可是从小长在宫外,与宫中所有人无半分情谊,唯一能保护他的静嫔已经自缢身亡,而这孩子的外祖,即吴玮,身负多重罪责,依照律法,抄家斩首都算仁慈,若是严苛些,甚至要连累三族之内的所有亲友。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张良生归京定然得不到应有的待遇,除了要承受皇兄的嫌弃、皇族的避之不及,甚至还要面对京中众人的非议。这样的日子,兴许还真的不如留在兖州、在张氏夫妇的庇护下自在成长。 在赵冶看来,张良生留在兖州是一个好的归宿,但是前几次他接到的回信之中,皇兄的态度都模棱两可、不情不愿,此番若加上吴玮的事情,兴许皇兄可以慎重考虑他的提议,允了良生这个大不逆的请求。 薛半夏骑马出城去了一躺邮驿,去取寄来给自己、父兄的信件。他们的信件与赵冶的不同,赵冶的信都是走的官驿,快速又安全;而他们的家书便只能走民驿,台州封城那一个多月,邮驿的信件只能堆积在驿站中,今日台州解封了,薛半夏便第一时间出了城。 江南来的信、京城来的信,数一数竟然有将近十封,薛半夏整整装了一个小布兜,知道他们薛家三口在台州的亲友们都纷纷寄了信来。刚出驿站没走几步,隐约便听到有人在叫她,声音不太熟悉,但是确实是她的名字没错。 那人骑着一匹马向她快速跑来,一身月白色的衣裳衬得他容色绝美,脸上的喜悦毫不遮掩。 啊……张越泽。 薛半夏想起来了。他的长相当真是薛半夏见过的最好的,见过一面当真是难以忘怀。 “张大人?你怎么来了?” 张越泽驾马与她并行,情绪看起来很是不错:“我来台州公干。早就听薛夫人说你在台州,这么长时间台州封城,京城也是人心惶惶,我可是担心坏了!” “多谢关心!”薛半夏哈哈一笑,多嘴问了几句京城的情况。张越泽听了,事无巨细地将城中他知道的大事小情都说了个遍。不得不说,张越泽的口才当真不错,故事经他的口后,是当真让人身临其境,薛半夏听得津津有味。 “现在城中情况如何?薛大人和小薛大人应该平安吧?”走了大半路程之后,张越泽终于问出了自己一直关心的事情。 “平安。”薛半夏点了点头,脸上带着点若有若无的得意与自豪:“这次虽然艰险,但是我们大家拧成了一股绳,劲儿往一处使,总算是渡过去了。” 张越泽点了点头,笑呵呵地夸着“真厉害!”。 二人驾马朝着府衙走,快到薛半夏的住处时,恰巧看到赵冶穿戴严实从院中出来,大步跨上了马。 薛半夏双眼一亮,驱马上前,青灰色的披风随着动作飞起来一个角,看起来很是有活力:“王爷!” 听到那阵清凌凌的熟悉女声,赵冶含笑回头,看到的便是脸颊、鼻尖通红,披着灰鼠披风的半夏驾马前来。身后跟着的竟是一个长相极为俊秀的年轻男子?? 他的笑落了下来。 “王爷这是要去哪呀?” 赵冶看着那男子渐行渐近,沉声问兴致冲冲的薛半夏:“他是谁?” “这位是京城来的大理寺正张越泽张大人,我们在城外遇到的,他要来府衙,我顺便就带他来了。” 原来就是这人。赵冶暗自琢磨,这人长得果然如京中人所言,貌若潘安,不知半夏…… 张越泽下马行礼,只觉得这位肃王当真是不愧“玉面阎罗”的称号,眼神凌厉气质清冷,他不敢直视这位王爷的双眼。 “想来张大人是来拿证据的。”赵冶骄矜开口,见对方点头,他指了指院门处站着的赵旬接着说道:“本王有事要忙,张大人随那位赵大人去便是,他知道该怎么做。” “是。”张越泽低头称是。 “王爷去府衙做什么?”薛半夏刚才便问了,赵冶没回她的话,那她就再问一遍。 “薛太医和小薛太医忙了几日,终于找到了这次瘟疫的病源。”他的声音柔和了不少,看向薛半夏的眼神一如既往:“他们在府衙等着,我去看看。” “我也要去!”薛半夏嚷嚷。 赵冶一笑,无比自然地伸手替她紧了紧披风:“走吧。” 将二人互动尽收眼底的张越泽:??!! 府衙内,薛济与薛仁瑕二人与几位台州的大夫同坐一处,听着台州的一位大夫向方大人解释病源一事,见赵冶带人前来,身旁还跟着薛半夏,薛济捻着胡子嘿嘿一笑,冲着薛半夏招了招手。 薛半夏见了,压根没想起来身边这位是在场所有人的上官、理应谨慎对待,倒是撇下他一溜烟朝着薛济跑了过去。不明情况的方大人见了,倒吸了一口气,看向那个这几日让他有几分欣赏的女子时,目光中倒是多了几分谴责。不懂规矩。 只是当事人赵冶倒不似他所想,反而没有丝毫被冒犯之意,倒像是习惯了似的。见薛半夏跑了,他还忘不了轻声叮嘱她披风太长、小心脚下。 没等薛半夏站住,在场所有人哗啦啦站起了身,朝着赵冶恭敬行礼。她夹在中间尴尬十分,只好几个大步快速躲在父亲身后,像模像样地向赵冶也行了一礼。 赵冶见了,唇角勾了勾,扭头免了众人的礼,自顾自地坐到了上位。 在有了药方、治好百姓之后,他以为此事已了,但是几位大夫纷纷表明,这还不算结束。只有在查明病源、并且采取有效手段之后,此事才算告一段落。于是,为了查清病源,本就没有休息的大夫们又是日夜忙碌,走街串巷了许多日,今日总算是有了些眉目。 只是,在听到病源可能是台州城外的一只带病的野鸡时,他还是觉得有些荒唐。 “也就是说,城中有人吃了那病鸡、患了病,之后带进了城中?” “是。”薛济拱了拱手:“自古以来,有记载的几场大瘟疫都爆发于春季,可是台州确是在初冬,让人属实难以理解。若是瘟病来源于山中野味,那便说得通了。” 赵冶点了点头,在他不懂的方面,他愿意相信权威的判断。 “那既然如此,后续如何防治,还需要方太守裁决。”他看向方大人:“城中百姓受此重灾、元气大伤,‘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后续的振兴、安抚,方太守也需费心了。” 来府衙,赵冶还需与方太守交代一些与私盐、私兵相关的事,于是在解决了疫灾一事的后续事情之后,方大人便让已经完成任务的各位大夫们先行回家了。 薛半夏自然也跟着自己的父兄离开了府衙,事情了结,薛济与薛仁瑕再做一些收尾工作便要随着朝廷中一同到此处的大人们一同回京,薛半夏还不知赵冶安排,此时还说不准如何打算。 三人悠悠走在府衙至赵冶住处的大陆上,薛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了眼乖巧跟在身旁的女儿,直接就问了出来:“你与王爷怎么回事?” 听到这个问题,薛半夏红了脸,薛仁瑕更是嗖地一下转过了头,不错眼地盯着自家妹子。 “我……”薛半夏低了头,嗫喏片刻,还是直接说了出来:“我与王爷已经互通心意,他想娶我!” “不知羞!!”薛济点了点薛半夏的额头,气的眉毛倒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怎么不请媒人上门来!” “这不是不在京城么……”薛半夏低声辩解。 “哼。”薛济甩了袖子背手在身后,步子都大了几分:“趁小姑娘身边没大人,就坑蒙拐骗,哼。” 薛半夏没招,又不敢太替赵冶说话,生怕引起了自己老爹的逆反心理,只能默默替他捏了把冷汗。 “你那事……那事是他拦下你的?”安静了许久的薛济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又问。 “啥……哦!”薛半夏陡然想起了她在离京前与父亲的争执,心里怪不是滋味的,听到薛济的问题,她也如实说了:“他劝过我,后来又出了些意外,王钺便被他派人关押起来了,他和我保证王钺一定会得到他应有的惩罚,我……也就算是放下了……” 薛济见自家姑娘都愿意与他提起那人的名字,想来心中应该是痛快了不少,就算现在还不算释怀,但是时间终会让她放下。赵冶也算是做了一件他能看得上的事吧。不过…… “什么意外?”薛济与薛仁瑕还不知道薛半夏身上有伤的事,当初薛半夏在轻症区晕倒一事,后来得的消息是劳累过度所致,过了两日半夏又开始忙了起来,他们二人便以为事情就是这样。 他们哪里知道,自己的血亲、爱护得如自己的眼珠子般的女儿与妹妹,曾有过生死一线的瞬间? 第59章 “什!!么!!”薛太医与小薛太医没了当太医的稳重、忘了礼数,二人站在薛半夏的两遍,一人捞了一只手当街号起了脉,之后又紧皱眉头地换去对方的位置,捞起另外一只手号脉,薛半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不过幸好后面她对待肩上十分上心、异常上心,现在已经从基本痊愈,甚至她自己有时都会忘了自己还有伤。 “怎么回事!!”薛济不愧是老太医,哪能瞒得过他?当即又是生气又是难过,含着两包泪对着薛半夏“破口大骂”:“有没有和你说过遇事别往前面扑?!怎么就受了这么重的伤?!赵冶就没护着你吗?!要他有何用?!” “没……没事了,爹……”薛半夏缩了缩脖子,自知理亏,不敢顶嘴。 薛仁瑕狠狠戳了她的头一下,恨铁不成钢:“说受伤就受伤,你让我们怎么办!?” “爹的女儿啊……”薛济呼噜呼噜薛半夏毛茸茸的脑袋,心疼的不得了:“都是爹没用……” 薛半夏可不敢由着老爷子说这话,忙吵吵闹闹地安慰情绪低落的父亲。三人闹哄哄地向前走着,向家走着。 第二日天一亮,薛济和薛仁瑕便收拾东西要回京城,他们是朝廷外派至台州支援,事情既然结束,自然没有游玩的闲余,需得抓紧回京复命才是。薛半夏本来也犹豫是否要同父兄一起回京,实在是她有些不好意思在这么个男未婚女未嫁的情况下,当着父兄的面选了与赵冶同行。 但是她爹到是没由着她犹豫,只是让她老实待着,等王爷回京的时候一起回去。 “爹和他聊过了。”薛济大手轻轻拍了拍薛半夏的肩,不情愿地说道:“倒也不是不能信他。” 哦哟,瞧老头勉强的。 薛半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父亲便钻进了马车里。薛仁瑕笑呵呵过来,轻声和她解释:“昨夜我看到王爷直到半夜才从爹的房间出来。今天早上爹还和我夸他……” “干什么呢!快上车!”马车里的传来粗声粗气的催促声。 “来了来了!”薛仁瑕应了一声,对着薛半夏摇了摇头:“你哥我就是那个池鱼,你失火了,哥哥可是要被烧一路了……” 车队缓缓离开,薛半夏站在后面远远望着,心里默默算着他们几日后才能进京。离开京城好几个月了,虽然时间不长,事情却发生了不少,总让人觉得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家了。她有些想家了。 身上一暖,赵冶走到她面前将披风仔细系好,温声劝慰:“我们再有几日也启程了,路上虽然慢一些,但是小年之前一定可以到京城。马上就又能见到了。”他曲起食指蹭了蹭薛半夏微凉的脸颊,微微一笑:“别难过。” “我不难过。”薛半夏轻轻摇头,转头对他揶揄一笑:“王爷昨夜和我爹说什么了?” 赵冶眼神乱转不愿回答,却不知自己已经红了耳尖。薛半夏吃吃轻笑,继续逗他:“我到不知王爷口才这般好,竟然能将我那顽石般的老爹就这么说服了……” “我不是口才好……”赵冶垂下双眸,低声辩解:“我不会花言巧语,不知该如何讨你、讨薛大人欢心,只能将自己的所思所想和盘托出……若是能正中你们的下怀,那我自然高兴,可是若真的惹了你们的厌烦,我也不知该如何了……” 薛半夏收了笑,静静地听着。 “半夏,我只能保证,我所说的话,一定是我的真情实感,我保证的事,也一定做到。我说爱你,便是真的爱你,说只娶你,那便只娶你一个……” “我信你。”薛半夏仰着头认真看他,任由自己流露出无边的依恋信赖。 赵冶笑得眼睛弯弯的,补充道:“我没与女子相处过,兴许还会有很多做的不好的地方,也请你同以前一样,将所有的不称心都提出来给我听,我定会改……” “称心!怎么会不称心!”薛半夏扬声夸他:“你最好了!” 二人浓情蜜意地站在一处絮絮而谈,不经意间,赵冶抬头瞧见了昨日来的张越泽。这人,他始终瞧着不爽。薛半夏见赵冶沉了脸,转身向他看去的地方望了一眼,便看到自己好久之前的相亲对象。 这……他也知道了?瞧这一脸阴沉沉的模样,应该是知道了。 颇有几分尴尬的薛半夏伸出手,钻进赵冶宽大的袖摆牵住了他干燥温暖的手。感受到他回握时的力度比平时大了几分,她做贼心虚地问他:“你……知道了?” 赵冶低头看她,神情别扭又不高兴。 “嘿嘿,别生气嘛……就聊了两句,什么都没做过了!真的!”这诡异的、仿佛被“捉奸在床”的愧疚感是怎么回事…… 赵冶将头转向一边,不看她。若是松开紧握着她的手,薛半夏还不一定真的信一下他是真生气了。现在嘛,显然就是吃了一些莫须有的醋、需要人哄啊。 看着他白皙的面庞和粉嫩的双唇,薛半夏径直将他拽进了院子、回了书房。 许久之后。 薛半夏解开了披风带子,任由其掉地。太热了。 赵冶睁着迷蒙的双眼深深地望着她,见她呼吸渐匀,又阖上眼贴了过来,薛半夏想躲,可是身后的大掌却用力将她拥向了他。于是便也不再推拒,她环紧了他的脖颈,轻轻地抚摸着他脖子上越来越热的肌肤和红的要滴血的耳垂。感受到薛半夏的调弄,赵冶更加投入,只想将怀中人揉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原来情到深处,是真的想时时刻刻与对方这般相濡以沫、紧密相贴啊……薛半夏总算是明白了为何当初钟泽方总是借着各种由头要与郭迟挨挨蹭蹭。美!色!误!人!呐! 等二人再度分开,薛半夏早已不知现在是何时。她歪在赵冶怀里,轻轻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好闻的冷香,还有一股淡淡的中药味……起先她还以为是他身上沾上了她的味道,但是却在不经意间瞧见了她缝的那个药囊。 药囊的味道……等等,药囊?药囊! 悄悄伸过去拿药囊的手被人攥住,又紧又烫。 “干什么?”声音沙哑饕足。 “没……没啥,哈哈……就是,我看这个旧了,拿回来给你缝一个新的……” 赵冶睁眼,看怀里人的脸色,就知道事实并不仅仅如此。他逗她:“那你缝了新的直接给我不就好了?这个已经给我了,就是我的了。” “不行!”异常激动。“要是给别人瞧见,要笑话死我了!你给我!” “那我回家再戴。哪有送了人东西又要回去的道理?”继续逗她。 “你给我!”薛半夏探手去抢,哪成想她的手艺就是这么差,针脚疏松,一揪就将药囊扯了个四分五裂,里面的东西自然也就掉了出来。 赵冶见状也是一惊,怕半夏生气,他迭声说着对不起,却见她神色躲闪……狐疑地看了眼她古怪的神情,悬着心仔细看了眼药囊,那掉落到地上的中药之中,居然混着一张纸条…… 他心中咯噔一下,方才心里快要溢出来的甜蜜一下子散了个干净,攥紧那个纸条,惊疑不定地看向怀中的薛半夏,许久之后,才喑哑出声:“写了什么?” “别……别看了,好么?”薛半夏握住他攥着纸条的手,不想他打开:“我这不是安全么,这纸条就没用了对不对?” “所以,这是……什么?是什么?”赵冶麻木地继续问着,心中却如明镜一般。她现在的神色,她当初的处境,这是什么,怎么可能猜不出来? 他不敢想象她当时究竟是怀着什么心情做了这个药囊、写了这个纸条,愧疚如同潮水一般汹涌袭来,淹得他难以喘息,心口处泛起细密的疼痛,仿若被万千根针扎一般,避无可避,逃无处逃。 在凝重的气氛中,赵冶僵硬着手指,笨拙地打开了那张小小的纸条。上面的字很简单,可是他却不懂。 好好生活,忘了我。 他看不懂,他看不懂。 “我该怎么忘了你?” 她带着明艳、朝气的笑肆意闯进他的生活,占据了他的心,却又要他在失去她后忘了她?他不理解。这三个字又哪里是那么简单就能做到的? “我……”薛半夏有些害怕赵冶现在空洞绝望的眼神,更多的却是对他的心疼,自己当初思虑不周的举动就这样伤害了他。 她紧紧抱着赵冶的脖子,含着哭腔解释:“我只是想到,如果我不在了,你一直痛苦下去,那我就算是死了也不得安宁,我会心疼死的……赵冶,我真的,真的不求你别的什么,我只是想要你快乐,我不想你难过……” 她的泪滴落在他的肌肤上,烫的他心尖一颤,回过神来。到底是自己心尖上的姑娘,终究还是见不得她哭,只是心中到底有些埋怨,双手缠紧她的纤腰,用力又用力,仿佛是在发泄心中那无处排解的怨气一般。 许久之后,赵冶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对不起,是我不对……” “不是不是……”薛半夏急急摇头:“是我不对,我不应该就这样草草写了一个纸条,我应该与你说清楚的……对不起,是我太不相信你了……” “我也不对。”赵冶轻轻拍了拍薛半夏的背:“是我的阻拦让你没了信心直接面对我,我也不对。” “只是,半夏……”他话音一转:“你我自相识以来,从来都对对方坦诚以待,以后,我会全力做到这一点,也请你……不要再隐瞒我……” “嗯……”薛半夏声音嗡嗡的,赵冶听到她的哭腔,心里有些发堵:“不哭了好不好?我没生气……” “可是我让你难过了……我本意不是这样的……” “我懂……我懂的……” 赵冶的包容和体谅让薛半夏心酸,如果他胡搅蛮缠、发一通火,她心里或许还能好受几分,只是这种事他向来没对她做过。他总是这么温柔。 “我再也不会这样了……”再也不会这样擅作主张、做一些“为他好”的事。 “那你再给我缝一个药囊吧……这个都扯坏了……” “不要!我女工好差,太丢人了!” “我好难过……” “好吧……” 第60章 张越泽等人在台州忙了两天,休息期间也曾经尝试约着薛半夏出去走走,被薛半夏找借口回绝了过去。不过因他们需要接手的证物大多是在赵冶住处放着,免不了与住在不远处的薛半夏有些接触。 最后这日,张越泽见到薛半夏跪坐在院中晒药,想到这几日看到的种种,不免有些神伤。他缓缓上前,蹲下身卷起袖子,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开了口:“薛姑娘,我帮你吧?” “张大人?”薛半夏回过头,看到近在咫尺的张越泽,不动声色地向后躲了躲,客套一笑:“张大人忙完了?” “是……”张越泽垂眸,低声回答:“我明日便走了。” “哦。”薛半夏点了点头:“大人忙碌许久,何不去休息?我只是闲来无事弄弄这些,没什么的。” “薛姑娘……”张越泽鼓起勇气,问出了一直存在心中的问题:“我曾听到姑娘唤王爷乐游……是王爷的表字吗?”大梁男子,成年之后家中长辈都会给起表字,可这表字却不是谁都能唤的,只有亲近之人才可以。 “是。”薛半夏手上动作不停,直截了当地回答张越泽:“我们在外行走,王爷名号太过响亮,未免惹人耳目,我便唤他表字。 不过……”薛半夏歪了歪头,对张越泽俏皮一笑:“不出意外的话,我以后心情好时就会唤他表字,吵架了就叫他赵冶,有外人的时候就称他王爷。会一直这么下去。” 她话中的意思已经表达的十分清楚,张越泽明知自己已经没了机会,却还是忍不住说道:“可是他是王爷,薛姑娘。他与你门第相差悬殊,若是当真如此,以后你……” “张大人慎言。”薛半夏连忙打断张越泽的激愤之言。她听到了赵冶的脚步声,更是闻到了他身上特有的味道,张越泽这么没遮没拦地继续说下去,她可不敢保证赵冶会不会泄个私愤什么的。 “张大人。”薛半夏解释:“你我两家关系不错,我也不妨同你说实话了。与我而言,赵冶就是赵冶,他是王爷也好,街头屠夫也罢,对我来说没什么分别。他是王爷,那么我便相信他可以护我周全、免我风雨;他是屠夫,那我就有能力让他吃饱穿暖、享受生活。 我们二人想走下去,凭的从来不是一个人的牺牲。虽然我不喜欢高门大院,但是若要让我为了这个放弃他,那我是做不到的。他的好早已抵过了这一切。” “可是……可是若是以后……”张越泽深深地望向薛半夏:“若是他负了你……他权势滔滔,你该如何?” “哎呀……”薛半夏将手中的药材一扔,岔着腿坐在地上,眯了眯眼,嘴角含笑:“你们怎么都在担心这个?师兄是这样,你也是这样。这种情况我也考虑过,若是他负了我,我走便是。”说着,她目光向远望去,看向张越泽的身后:“我能做到掏心掏肺、不顾一切地爱他,就能做到潇洒地离开,反正爱也爱了,恨也恨了,我也没什么遗憾了。你说对不对?” 顺着薛半夏的目光看去,张越泽慌忙起身,匆匆向着缓步行来的赵冶行礼,不待他说什么,便听到赵冶的声音响起,像是含了冰碴子一般,冻人的很:“天色不早了,张大人何不去休息?” 张越泽不敢说现在日头正好,只能匆匆消失。 听到赵冶的话,薛半夏心中发笑,继续回过身拾掇她的宝贝药材。那人一定是生气了,声音冷的哟。很快,她的身侧就坐了一人,正是恼着脸的赵冶,他与她并排同坐,眼神沉沉的,时而偷觑她一眼。 “哦,我知道了。”薛半夏点了点头:“我说的话惹你生气了?” “不是!”赵冶急了:“我不是气你!” “那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不是我还能有谁?” “张越泽……”赵冶咬牙:“他也太阴魂不散了些!” “哈哈哈!”薛半夏从他手里把他捏碎的药材拿了出来,小心归好类:“我说的话呢?你觉得对不对?” “对……”赵冶颓然点头:“反正也不可能发生。半夏,我是真心待你,但是如果有一天,你在我身边不快乐了,我宁愿你可以离开,去能够让你快乐的地方。 这种不快乐,不仅限于我琵琶别抱、三心二意,当然,我一定不会这么做,但是这是我给你的承诺,未来难测,我希望你能够可以安心。除此之外,若是我的身份、我的家庭等其他外在的因素,让你觉得你在我身边的日子难熬、没有希望,那我宁愿你可以放下我,去做个快乐的人。” 薛半夏惊讶不已,她早已察觉赵冶的思想与这个时代的男人把不同,但是没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在她看来,即便是21世纪的男人,似乎也做不到这样的为对方着想。 “乐游,你好像……你的想法似乎与很多人都不同。” “我……我母亲生活在皇宫之中,虽然她与父皇算得上相敬如宾,但是却不似我们这般亲昵。她不快乐,我知道。我不愿你成为下一个她……”赵冶的情绪有些低落,看的薛半夏心疼不已。 “不会的。” “不过我还是不能忍受张越泽在你身边晃悠!”赵冶咬牙。 “!” 张越泽等人离开台州三天后,宫里来的信便到了,赵冶先是将别的撇在了一旁,去找关于张良生的内容。皇兄还是没禁得住他的劝说,再加上良生的母家的确让人心寒,良生虽未与皇兄相见,却已经先遭了厌弃,倒是因祸得福、可以顺势待在兖州了。 至于别的,照着各部章程依序进行而已,乏善可陈。 至今日,台州百姓虽然经历了失去亲人的痛苦,但是终究还是得到了继续生活的机会。创伤虽痛、瘢痕丑陋,可是,它们却仍旧教会了我们面对失去、如何迎接未来。 踏上归途,虽然仍旧是那条路、那片景,但众人的心境却早已不同。所有人都在台州奉献了全部,每个人都在拼命与阎王爷抢人,就连常年隐于暗处的探子们,此行也收到了众多百姓热烈又真诚的感谢。 “以前我觉得,跟着咱们指挥使,只有在那些罪人被审判获刑时才会有成就感。现在突然觉得,好像我们也做了不少好事。”一个探子与同僚闲聊道。 “是啊。咱们虽然不能站在明处,但干的事,啧,就是这么好!” 赵冶撇下马车,骑着马与薛半夏在队伍的前方并行,虽然是隆冬时节,江浙一带却远不及京城那般冷,穿的厚实一点,骑着马一点都不冷。薛半夏骑着马左看看右看看,见到什么有趣的玩意都想与赵冶念一念。 “就是有一点可惜,没法亲自去参加师兄师姐的典礼。”她突然想起来前几日拿到的信,里面除了远在京城的母亲、嫂嫂寄来的,还有江南的外公、舅舅、师兄师姐寄来的,师姐担心死了,反复问了好几遍有没有什么意外,需不需要他们过来台州帮忙。 “钟兄与夫人是青梅竹马吗?”赵冶突然想起自己先前还下意识将钟泽方当成了假想敌,生怕他仗着与薛半夏自小的情谊将自己的姑娘拐走了,好笑不已:“我之前还以为钟兄对你有意,实在是烦了许久。” “啊?”薛半夏睁大眼睛,若有若无的嫌弃:“他撞大运了有师姐喜欢他,我才不喜欢他。不过他也不喜欢我。”她嘿嘿一笑,好像是想起什么有意思的事一样,眼睛亮晶晶地,兴致盎然地对赵冶说道:“小时候我觉得师兄好厉害,不管学什么都比我快了好多好多,我那时候小豆丁一个,特别崇拜他。后来长大点了,他就仗着自己比我厉害,老是欺负我,要不是师姐在中间调节,我和他两个,可能早就水火不容了。” “他欺负你?”赵冶挑眉,想象了一下,软乎乎、肉嘟嘟、冰雕雪砌一般的小半夏,睁着黑葡萄一样的鹿眼纯真又无辜地看着他,心都软了:“他怎么能欺负你?!” 生气了。 薛半夏哈哈一笑,忙解释:“其实现在想想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手贱去剪我的头发,之后我烧了他的衣服;他大冬天把我扔进后山的林子里让我受冻,我就在他洗澡的时候给他倒了了两大桶雪水,反正他也没怎么占到便宜,我也没怎么吃亏吧。” “但是你们仍旧信任彼此,对不对?”赵冶想起了自己枯燥乏味的童年生活,少有的鲜亮色彩,似乎也是同李星历二人追鸡撵狗、惹得宫人们人仰马翻的时候,对薛半夏笑呵呵说出儿时的“斗争”似乎也有了几分认同。 “是呀。师父教育我们既然是同门,就要守望相助。” 守望相助。他们不都是这样吗?赵冶与李星历,钟泽方、郭迟与薛半夏,大梁上下与台州。他们都是。 第61章 很快,他们便在一场盐粒般的小雪中到了兖州。到兖州的当晚,守着张良生的探子中的一人便闻讯来了赵冶所住的酒楼。 临近年关,布行的生意极不错,只是热闹归热闹,张家夫妇却总是觉得心头像是被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难以开怀。 良生的身份终究让他们心难安,这种不安在他们再一次见到赵冶那一刻,放大到了极致。局促地拢了拢耳旁的碎发,一向和善爱笑、能说会道的老板娘张夫人脸上挂着勉强的几分笑意,引着赵冶等人进门。 “张老板,张夫人,我想先与良生谈谈,可以吗?”赵冶看出了这二位的不情愿,也无意为难他们,他们表现出的种种皆是人之常情,他可以理解。 “好……好。”张老板仓促点头,示意自己的妻子去叫张良生。 很快,张良生便气喘吁吁地来了,他率先站到了自己父母的身前,如护卫一样挡在赵冶与他们二人的中间,仿佛生怕赵冶变身恶鬼伤了张氏夫妇二人分毫。 “恶鬼”赵冶无奈笑笑,努力让自己亲和一点:“我想和你单独谈谈,可以吗?” 张良生没怎么纠结便点头了。 等屋内只剩他们二人时,无意为难这个孩子的赵冶便直接开口了:“我们可以让你留在兖州、留在张氏夫妇二人身边,但是,你想好了吗?” 炸了毛一样敌视着赵冶的张良生瞬间便顺了毛,他对这个选择异常满意,回答的极快:“我想好了!” “你不知道你要放弃的是什么。”赵冶沉声解释:“现在我来说给你听。 在你回了京城后,你的身份便是皇子,我也曾是皇子,这其中的好处数值不尽,我深有体会。首先,你不必担心钱财物质等问题,即便是最不受宠的皇子,每月都有月俸,数额不是普通人家能想象得到的;其次,在对未来的选择上,皇子的起点非常之高,我自做官以来,便是一品大员,寻常文官想要升值一品,即便是胸有丘壑、才高八斗,也得二十年;不仅如此,皇子在内眷的选择上,全然没了门第的限制,上至高官之女,下至平民百姓,只要你想,就可以。 这也仅仅是我此刻所想到的,除此之外,还有世人的恭敬、皇帝的疼宠……荣华富贵尽在咫尺,你确定你想好了么?” “这有什么?”张良生歪了歪头:“我爹娘没缺过我吃、没缺过我穿,要不是我爹娘,我早就不知道投胎了几次了,反正我不想离开他们!” “这……”赵冶难得地卡了壳,三言两语之间,他无法给良生解释清楚资源的重要性,也无法说明地位这两字的厚重,听着良生简单的回答,倒是有些头痛。 “反正,我觉得我现在的生活挺好的。”良生慢慢放松了下来,话也渐渐多了一些:“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大人究竟在担心什么,也不想知道,我有爹娘在,有弟弟在就好了。只要我的家在,我就高兴。” “好。”赵冶只好点头,既然良生决定了,他也不愿过多干涉。更何况,此处的环境似乎更适合一个孩子的成长,如果贸贸然将良生带回京城,大案一起,这孩子要承受的痛苦常人难以想象。 “那位姐姐也来了吗?”见赵冶没再多说什么,良生跟着安静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发问:“就那位帮我治了手的姐姐。” “她来了兖州,但是没有同我一起过来。”赵冶点了点头:“你想见她吗?” 张良生睁着黑亮的杏眼点了点头,赵冶这才终于在这个半大孩子的脸上看出了几分孩子气,一时间也感慨万分。身世变换对谁来说都不是小事,对小孩大人来讲都不易接受,可是他一直挡在自己的张家夫妇身前作势保护,不管他能否做到,这份心却是难能可贵的。 “我会转告她。”赵冶放轻了声音告诉张良生:“另外……你不想随我回去没关系,但你我血脉相连,如果你愿意,我便一直是你的叔叔。我会留一个人给你,若你愿意,他就是你的师父,你可以同他学武强身自卫;如果你对武学不感兴趣……那他便是我留给你的护卫,自会护你安全,直到你长大。” 张良生垂下了头,久久不言。 赵冶干坐了一会儿,直到确定自己再无遗漏的嘱托,便径直站了起来。他掸了掸衣裳下摆:“我这便走了,我们……后会有期吧。” 跨出门的那一刻,一声“谢谢你”钻进了他的耳朵。 越向北走,天气越冷,夹杂着风雪更是将行程越拖越慢,等他们进了京城,时间刚好到了小年。薛半夏回家心切,赵冶更是事务缠身,于是二人便各自回了家。 薛夫人早早就在派人在自家大门口等着了,小厮远远瞧着薛半夏驾马奔来,脚下生风地去禀报自家老爷夫人。等薛半夏下了马,薛夫人已经迫不及待地等着了。母女二人见了面,抱头痛哭了许久,好不容易被劝住了,薛夫人又想起了薛半夏受伤的事情,事情又演变成了薛夫人边哭边骂、薛半夏手足无措地保证自己没事。 哭也哭了,闹也闹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薛府总算是恢复了平静。 只是赵冶这边却久久无法消停下来。今天一回京,他便被召进了宫里,除了要说明吴玮一案相关内容,还收到了自己皇兄“和善”的催婚,皇兄竟然不知从何处知道了他与半夏的事情,现在打定主意要半夏给他做侧妃。 侧妃肯定是不行的,他也如实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却等到了皇兄的不满。 “那不行。”皇帝摇了摇头,不去看自己弟弟企盼的模样:“你是堂堂肃王爷,万人之上的王爷,怎么能娶一个太医之女为正妃?于情于理,都不合适。你若当真喜欢,侧妃已经是她的荣耀了。” “皇兄。”赵冶从座位上站起,倔强地跪倒在地:“不管是在臣弟调查私盐私兵一案上,还是在解决台州疫灾一事上,薛姑娘都发挥了关键作用,如果不是她足够机敏,臣弟定然不能及时发现台州之怪,即便臣弟能够顺利解决吴玮,可是在出城的那一刻,就会将台州的疫症带出,这途径的一路怕是会全军覆灭。 薛姑娘及时察觉了疫情,并且冒险上报,这才为我们所有人争取了时间,不仅给台州人民带去了希望,还保护了台州之外的百姓……” “行了!”皇帝挥了挥手,打断了赵冶的话:“朕知道,现在她是你的心头好,你自然觉得她处处都好。朕查过了,她在京城的名声可不大好。言行无状没规没矩,哪有闺秀的样子?更何况,她还与人退过婚,朕能允她做你的侧妃,已经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网开一面了,再多说,可就过分了。” 兄弟二人你来我往争执许久,谁也没能说服谁,不欢而散。 京中百官却只顾着绷紧皮不去惹那位生气,并非因为肃王爷,而是因为台州原太守吴玮之案,此案牵扯甚广,不仅扯出了私盐、私兵,听说还有一份秘密名单在肃王爷手中,那名单中有众多京官的名字,他们都与吴玮有或多或少的来往,曾经被吴玮当作保命的把柄此刻倒成了这些人们的催命符,而判官,正是冷血无情、心狠手辣的肃王爷。 一道道圣旨、扣押文书仿若雪花一样从宫中和拱卫司飞向京中四处,一时之间竟然人心惶惶、每个人都只求可以独善其身。 这其中有一道宫中出来的旨意却分外让人难以预料。这道旨意由太后发出,封薛半夏为归宁县主,啰啰嗦嗦说了许多夸奖她在南下之后表现的赞扬之词,就连“众女表率”都冒了出来,听的薛半夏是头皮发麻,不知道这事究竟是好还是坏。 不过比起京中官场的震动,薛半夏的事还不至于引起多么大的注意,只是他们薛家人都不知道是福是祸罢了。这一顾虑也在收到赵冶的亲笔信之后迅速消除。原来赵冶为了堵皇帝的嘴,生平第一次放肆,越过皇帝直接去和自己的母后为薛半夏求了这个封赏。 封赏已下,皇帝不能不给自家老娘面子,什么身份悬殊无法说出口。 及至二月,拱卫司总算是渐渐闲了下来,赵冶便挑着皇帝休息的时间日日往宫里跑,虽然笨嘴拙舌,却够坚持,翻来覆去说着要娶薛半夏为妻。 渐渐的,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说肃王爷怕是中了薛家女的蛊,宁肯违抗圣命也要娶她。 皇帝没了办法,照自家弟弟这个毫不退步的模样,怕是再不答应就真的心里生怨了。 他想下旨来着,却又被这个弟弟喊了停,说什么要把薛太医叫过来问问他的意见,不能径直下旨,显得不够尊重。皇帝被折腾的没脾气了,只好按照赵冶的意思来办。甚至到了最后,他堂堂一国之主都觉得,这个圣旨若是能早一点下,他便能早一刻解脱。 愁人。 为了给礼部腾出足够的时间筹备符合王爷与县主规制的婚礼,婚期定在了七月。 骄阳似火、繁花似锦的季节,赵冶同薛半夏,终于可以携手走向新的未来,一个拥有对方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