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票》 作者:空菊 Tag列表:古玩收藏、HE、1V1、年上、职业、追妻 简介:姬先生一件藏品想出手,各大拍卖行争破了头。 乔清许硬着头皮上门自荐,不料他过硬的专业知识,竟比不上他鞠躬时无意露出的半截锁骨。 过了三十五岁,姬文川彻底收心了,谁知一个漂亮的小东西主动送上门,或许……过些时候收心也不迟。 - 收藏家×拍卖师 绅士雅痞×文质彬彬 - 1.非纯感情文,职业剧情占比会比较重。 2.攻非处,受处/前期包养,弃文不必告知,感谢~ 第1章 他就欣赏你这样的年轻人 八月底的锦城骄阳似火,刚下过雨的地面不多时便已干透,只是蒸腾的热气还未散去,让这座城市从火炉变成了蒸笼。 下过雨之后反而更加闷热,典型的中国南方城市。 乔清许昨日才回国,倒也并无不适应。 换上宽松的短袖衬衣和休闲裤出门,猛烈的阳光打在冷白的皮肤上,晃得乔清许自己都觉着刺眼。 他看了看腕表,离约定的饭点还有一些时间。 反正去早了也只能在包厢等着,他索性调转脚步,拐进了路旁的古玩市场。 曾经摆满了地摊的地方不知何时修建起了成排的商铺,统一制式的木牌匾上刻着这个斋、那个堂,倒还真有点儿文化场所的意思。 眼睛瞅见橱窗里一件惹眼的铜胎掐丝珐琅香炉,乔清许凑近一看,釉色清澈透亮,毫无使用痕迹,果然是现代工艺仿品。 看样子面子变了,里子还是没变。 和乔清许记忆中一致,在这个古玩市场,能淘到民国以前的东西,已经算是店主有良心的了。 正打算继续往前逛时,店里突然传来了店主高亢的声音:“砍价可不是你这么砍的,我这鼻烟壶要是放拍卖行,分分钟拍出二三十万,现在十万块便宜卖给你,纯粹是我不想拍卖行赚佣金。你直接给我砍到五万,可不要太过分!” 二三十万的鼻烟壶?乔清许来了些兴趣。 他推开隔热门帘,佯装随便逛逛,悄然靠近了正在讲价的大爷。 玻璃柜后的店主瞥见了一文质彬彬的年轻人进店,只是这会儿正在谈生意,也没工夫搭理。 “十万块也太贵了,你这真是明成祖时期的东西?” “那可不,你看这成色,看这器型,大开门的真货,绝对到代。” “你不敢送去拍卖行,我看是来历不正吧?” “我也不怕告诉你,这就是从明代的墓里挖来的土货。” 不难看出大爷是真看上了这玩意儿,嘴上不停嫌弃,手上却爱不释手地把玩。 近看之下,这鼻烟壶用料讲究、雕工精细,确实是上档次的东西,就算当成工艺品来卖,也绝不会便宜。 但要说它是出自明成祖时期,就有些过分了。 乔清许路过大爷身后,不轻不重地提醒道:“鼻烟壶是清代才有的吧?” 此话一出,店主脸色骤变,阴狠的目光直直地看了过来,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大爷还不算傻,见店主这副模样,自知上当受骗,当即搁下了手中的鼻烟壶。 目的已经达到,乔清许一刻也不停留,转身离开了这家古玩店。 古玩市场有许多不成文的规矩,其中最忌讳的就是旁人妄评,干扰交易。 乔清许刚才干的恰恰就是这件事。 倒不是他不懂规矩,跑去显摆学识,而是他实在难以容忍有人用假古董骗钱。 不过根据圈内人士的说法,古董没有“真假”之说,只有“新旧”之分。一件现代的东西冠上了错误的年代,也可以是卖家自己看走了眼,构不成欺瞒诈骗,因此这行当也没有退货的规矩,踩了坑,吃了亏,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 乔清许向来对这些规矩嗤之以鼻,但一码归一码,该跑还是得跑。 眼看着古玩市场的出口就在不远处,前方突然出现了四五个中年男人,各个左右张望,显然是在找人。 “老王说那人长什么样?” “瘦瘦高高的小白脸。” “你们看那人像吗?” 几人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乔清许,他已经撤得够快了,奈何古玩市场的老板们沆瀣一气,他不过得罪了一家古玩店,这就惹来了一群找他算账的人。 “站住!别跑!” 前方的几人气势汹汹地追了过来,大有要把乔清许大卸八块的架势。 乔清许早有准备,拔腿就跑,一些不明就里的店主听到店外的喧闹声,循声看来,只能看到一道白影飞速闪了过去。 常年在库房里走动,乔清许的体力还过得去,他就如兔子一般在狭窄的巷子中疾速穿行,一时半会儿,那些肥头大耳的老板们还真追不上他。 但这里毕竟是人家的地盘,一直这么跑下去也不是办法。 再次拐进一条小巷,乔清许眼尖,发现了一家废置的店铺。他迅速躲进店里,藏进破烂的置物柜中,而没几秒后,店外便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 “人呢?” “那小兔崽子跑哪儿去了?” 剧烈运动后的心跳没法立刻平复下来,乔清许屏住了呼吸,动也不敢动,任由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滑至下巴,再滴落到裤子上,晕染出深色的痕迹。 下一秒,“哐”的一声,店铺的大门被人猛地踹开。 乔清许的心跳骤停了一瞬,随即跳得更加厉害。他握紧了手机,做好随时报警的准备,闷热又潮湿的空气让他呼吸不畅,竟生出了些许窒息感。 “他刚才是往这边跑了吧?” “没看清,也可能跑另一边去了。” “要不再去出口堵堵?” “我看行。” “跑了也没事,让老王把监控截图发群里,以后见他一次揍他一次。” 几人在门口聚集了片刻,没人发现乔清许的踪迹。脚步声逐渐远离,乔清许刚松了口气,手里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吓得他差点没松手掉在地上。 见是杨彦打来的电话,他轻轻吁出一口气,挂断后用文字回复:马上就到。 约定的饭店就在古玩市场的街对面,一家土味菜馆,专做正宗的九大碗。 乔清许悄摸离开古玩市场,来到这家饭店时,杨彦父子已经在包厢坐了一阵,满桌子的菜刚好上齐。 许久未见到乔清许,杨建章很是热情地招了招手:“小乔,快来坐!” 乔清许点了点头,来到杨彦身旁坐下,对杨建章道:“杨叔好,不好意思来晚了。” “你是跑过来的吗?”杨彦扯过一张纸巾,给乔清许的额头擦汗,“怎么出这么多汗?” 乔清许下意识地偏了偏头,也没有讲他刚才的“英勇事迹”,从杨彦手中接过那张纸巾,擦着额头说:“外面有点热。” “确实很热,这些年一年比一年热,你刚回来还适应吗?”杨建章问。 “还好。”乔清许说,“国外也很热。” “时间过得太快了。”杨彦给乔清许烫起了碗筷,“转眼间你都出国六年多了。” 准确来说,是六年零两个月。 高中毕业后,乔清许去了国外读艺术品管理专业,本来逢年过节他还会回国,但自从父亲因病去世后,他就很少回来了。 也不是他不想回来。 临近毕业的时候,他拿到了国际顶尖拍卖行的offer,想着机会难得,他便在国外又待了两年,直到拿下国内的拍卖师执业证书后,他这才放弃国外更好的发展,回国来—— 接手他父亲留下的拍卖行。 许久没有吃过正宗的农家土菜,乔清许的味蕾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杨建章一直在问他国外的生活和工作,他始终耐心回答,等杨建章再也找不到话题,他这才聊起他回国来的目的:“杨叔,这一季秋拍的主题定了吗?” “主题?”杨建章手一顿,继续夹菜,“这次秋拍,瓷器杂项会比较多。” 一听就是没有主题了。 乔清许放下筷子,说道:“可能还是定个主题比较好,比如花鸟虫鱼等等,这样也有利于销售。” “来,小乔。”杨建章并未接话,夹了一块夹沙肉到乔清许碗里,“你在其他地方可吃不到这好东西。” 东西虽好,吃多了也腻。 乔清许垂眸扫了眼碗里的夹沙肉,继续道:“现在各大拍卖行都很重视预展,我们也……” “小乔。”杨建章笑着打断,“我们福至也不是什么大拍卖行,没必要搞那些花样。” “可是……” “你才刚回国,还是先熟悉下环境比较好。国内有国内的规矩,你在国外学的洋人那套,不一定在这里适用。” 乔清许沉默了一瞬,表情并没有太大变化:“我学的不是‘洋人那套’,是经验。我想这次秋拍就由我来策划,到底适不适用……” “这次秋拍的工作早就开始了,现在策划也来不及。”杨建章略微敛起了眼里的笑意,摆出长辈的姿态,“我理解你想尽快回来工作,但这事急不来。我看你先去库房里帮忙吧,这样也好尽快上手。” 三番五次被打断,饶是不急不躁的乔清许,也有些沉不住气了。 他一点也不意外杨建章会是这样的反应。 杨建章是他父亲乔必忠的合伙人,手里有福至拍卖行一半的股份。两家人关系不错,但也仅仅是不错,算不上有多亲近。 乔清许为了读书和拿证,在国外待了那么多年,他压根没指望一回来,杨建章就会接纳他。 “杨叔。”乔清许将双手放在膝盖上,脸色严肃了几分,“您是不是忘了,这拍卖行有我一半。” 他的语气仍然克制,但这话多少有些不客气。 碗筷的声音骤然停止,餐桌上安静了下来。 杨彦有些诧异地看着乔清许,杨建章也是没想到几年不见,乔清许竟然会不顾长幼尊卑,这么跟他说话。 不过一想乔清许好歹也二十四了,不是个好打发的毛头小子了,他便稍加思忖,做出让步的模样:“你不想管理库房也行,总得联络客户吧?最近姬文川有一件明成化的高足杯要出手,你能说动他放我们这里拍卖,我就让你负责这次的秋拍。” “姬文川?”乔清许听着有些耳熟。 他还未来得及深想,又听杨建章意有所指地补充道:“你说不定还真有机会,他就喜欢你这样的小年轻。” 杨彦突然皱眉:“爸!” “欣赏,是欣赏。”杨建章立马改口,“他就欣赏你这样的年轻人。” 第2章 太过荒唐以至于有些好笑 乔清许没注意到杨彦父子的异样,脑子里正搜索着姬姓相关的关键词。 姬家是老钱圈里的名门望族,分支众多,产业遍布东南亚。初中近现代史的课本上,不少赫赫有名的实业家都出自姬家,只是近些年来,姬家行事低调,只有少数人在社会上抛头露面。 如果乔清许没记错的话,杨建章口中的姬文川就是姬家主家当前的“门面”,国内收藏界举足轻重的一号人物。 他要是看上什么东西,连带着同类别的物件都会受到追捧。 “你觉得怎么样?”杨建章打断了乔清许的思绪。 “他的那件高足杯,”乔清许的心里隐隐生出不好的预感,“估价多少?” 杨彦推了推眼镜,接话道:“是那件明成化斗彩龙凤纹高足杯。” 乔清许:“……”果然。 半个世纪前,这件东西曾在乔清许工作的上一家拍卖行拍出过五十万美元的天价,放到今天,它的估价只会在五千万人民币往上。 而福至拍卖行一整年的成交额才一亿元左右,属于比下有余比上不足,在国内的大拍卖行里完全排不上号。 因此姬文川除非脑子进水,否则绝不会把东西交给他们家来拍卖。 太过荒唐,以至于有些好笑。 乔清许没什么反应地看向杨建章:“杨叔,你认真的吗?” “你看,小乔,”杨建章早有应对的说辞,“让你做简单的工作,你看不上;让你做困难的工作,你又不愿意。这虽然是咱自家的拍卖行,也不能这么任性吧?” “爸。”坐在中间的杨彦看氛围不对,打起了圆场,“清许只是想回来帮忙而已。” “我也没不让帮。”杨建章说,“但既然回来,总得有点用吧。” “你让他去找姬文川,这不是为难他吗?” “所以我说从基础的工作做起,这也是为他考虑。” 或许杨彦确实是在为乔清许考虑,但杨建章绝对不是。 乔清许不想再听这些冠冕堂皇的套话,问杨彦道:“你们已经去拜访过姬文川了吗?” “没有。”杨彦一副怎么可能的表情,“他那样的人哪有工夫搭理我们。” 看样子乔清许猜得没错,杨彦父子和姬文川压根就不认识。 如果认识,即便是私下讨论,碍于情面,他们也会称呼姬文川为“姬先生”或者其他尊称,而不是和乔清许一样,作为陌生人,可以毫无顾忌地直呼其全名。 这也更加确定了乔清许的想法,杨建章就是在故意刁难,因为这事儿连杨建章自己都办不到。 “你也不用勉强。”杨彦又说,“姬文川混的是资本圈,收藏对他来说就是玩儿,我们不可能争得过那些……” “我去。”乔清许言简意赅地说道。 空气安静了一瞬,杨彦愣了愣,难以置信地问:“什么?” “我说你们不敢去,我去。”乔清许说。 他的想法很简单,他之所以放弃更好的发展回国来工作,就是想让自家拍卖行跻身一流拍卖行之列。 虽说这个目标现在还很遥远,但从长远来看,只要福至的生意不断扩大,他就总会跟姬文川这样的大收藏家打交道。 还不如趁早去混个眼熟,也不是什么坏事。 “那你要是没成功,”杨建章顺理成章地说,“去库房帮忙没什么问题吧?” 如果乔清许是个年轻气盛的愣头青,为争一口气,说不定也就答应了。 但他只是不置可否地说道:“我先试试。” 从饭店里出来的时候,夕阳还未完全落下,橘色的光线把错落有致的建筑切割成了明暗两个世界。 热气仍然弥漫四周,乔清许只想快点回家冲凉,但杨彦非要送他回家,明摆着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他也只能配合杨彦的步伐,慢悠悠地往家里走。 “你是不是又长高了?”杨彦看着乔清许的肩膀,“你刚出国的时候肩膀只到我这儿吧,”他比了下自己的胳膊,“现在都跟我一样高了。” 乔清许测量出来的身高是1米79,但世界上就没有1米79的男人,他说道:“我现在一米八。” “确实高了。”杨彦点了点头,“刚才我爸他……” “我知道。”乔清许打断道,“杨叔不希望我回来。” “你别想那么多。”杨彦说,“反正最后拍卖行都是我们俩的。” 乔清许没有接话,两人又往前走了一阵。 统共不过十分钟的路程,老小区的大门很快出现在了前方。成排的路灯忽地一齐亮起,一下把地上的影子拉得很长。 杨彦突然放缓了步伐,欲言又止地说:“你这些年……” 乔清许微微偏头扫了他一眼:“什么?” “有没有谈恋爱?” 乔清许淡淡收回视线,看着石砖的纹路:“没这个心思。” 他终归是要回国的,也没什么兴趣谈异国恋。 杨彦呼出一口气,紧绷的步伐放松了下来:“我家把老房子卖了,不然我也可以搬回来住。” “没必要。”乔清许说,“这里物业不行。” “这样我们可以一起上下班。” 终于走到了小区门口,乔清许停下脚步:“我到了,你回去吧。” 说完,他便要继续往里走,杨彦连忙叫住了他:“姬文川是肯定不会把东西给我们拍卖的,你别白费工夫了。” 乔清许没有回头,不甚在意地说:“不试怎么知道?” 话虽如此,其实乔清许自己也知道希望渺茫。 但拍卖师的本质就是中介,寻找卖家和买家是日常工作,哪来白费工夫一说? 看看小区门口的那些房地产中介,他们在不停打电话的时候,也并不知道哪一单会成。 冲过澡后,身上清爽了不少。 乔清许擦着湿发从卫生间里出来时,安茉的电话正好打来。他将毛巾搭在脖子上,接起电话:“你忙完了?” “这逼班我真是一天也不想上了。”安茉一边吃着饭,一边抱怨,“又加班到现在!” 乔清许笑了笑:“那你倒是辞职。” “别,我不想被我妈打死。”安茉说道,“再说这逼班辛是辛苦了点,但还是很有意义的。” 安茉在文物局下属的海外文物回流协会工作,正经的事业编,放相亲市场非常抢手的那种。 她虽然经常抱怨,但乔清许看得出来,她对她从事的工作非常自豪。每当有海外文物成功回收时,她都会把单位的文章发得满世界都是。 “你给杨建章一个下马威了吗?”抱怨结束,安茉问起了正事。 “没。”乔清许打开免提,收拾起了行李,“他没给我个下马威就不错了。” 他简单说了说刚才饭桌上的事,安茉听完后,反应果然很大:“什么?他竟然叫你去库房?他打发叫花子呢?!” “没办法。”乔清许把带回来的博物馆纪念品放进他的收藏柜里,“谁让他在我爸困难的时候拉了一把。” 福至拍卖行最初是由乔清许的父亲创立的,但后面由于经营不善,濒临破产,还是杨建章花钱救了回来。 所以乔清许很难在杨建章面前说,这是他家的拍卖行。 本来乔清许并不排斥杨建章这个叔叔,但自从他爸走后,杨建章想要悄悄给拍卖行改名被他得知,他连夜赶回国制止后,他和杨建章就只剩下表面客气了。 至于安茉,高中那会儿她和杨彦是同桌,而杨建章也不知抽什么风,非说安茉喜欢杨彦,影响杨彦学习,让班主任把安茉调去了其他位置——恰好成了乔清许同桌,自那之后,安茉就非常讨厌这家姓杨的。 “所以你刚才微信上找我打听姬文川,就是因为这事?”安茉问道。 “对。”乔清许关上收藏柜,用毛巾擦了擦新渗出来的汗珠,“你跟他接触过吗?知不知道他平时喜欢什么?” “没有,不过我刚才问了我们组长,听说他是出了名的爱喝茶。” 喝茶?倒是符合乔清许心中对于年长者的印象。 ——之前他在网上见过姬家家主的照片,是个老年人。 “你是要去拜访他对吗?”安茉又说,“我可以让我们组长帮你打个招呼,这样你应该不用等太久。” 文物局的名头还是很好使的,没过两天,乔清许便约到了姬文川的时间。 见面地点在锦城大厦三十三楼的雅颂私人博物馆,这里本来需要购票进入,但乔清许有预约,门口的保安并未拦他。 一进入展厅,四周瞬间暗了下来,冷气骤然打在身上,仿佛踏入了某个庄严的世界。 厚重的深色地毯吸收了多余的光线和声音,置身其中,目光所及之处只剩下展柜里精心布置的展品。 乔清许是不逛国内的私人博物馆的。 民间的私人博物馆和官办博物馆不同,多是企业家附庸风雅,为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瞎搞的。 什么造型奇特的陶俑、形状怪异的青铜器,随便贴个标签就放展柜里展览,也不怕专业人士看了笑话。 但姬文川的私人博物馆很不一样。 每件展品都有详实的介绍,包括前任藏家是谁、通过什么途径入手、断代的依据是什么等等,布展的逻辑也极其讲究,主题分明,乔清许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专业的私人博物馆。 都说收藏是有门槛的,的确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称为收藏家。 从瓷器馆里出来,正要进入金器馆时,一个身穿黑色职业套装的女人靠近了乔清许。 她耳上挂着蓝牙耳机,手上拿着平板电脑,语速飞快地对乔清许说:“您好,请问您是乔先生吗?” 看展的闲情瞬间烟消云散,乔清许不由得紧张了起来:“我是。” “我是姬先生的秘书,跟您邮件里联系过。”女人自我介绍完,又说,“姬先生还在会客,您可能还得再等一会儿。” 乔清许闻言,紧张反而缓和了不少:“没事,那我再逛一逛。” 秘书扫了一眼乔清许手上拎着的礼盒,说:“礼品您可以先交给我。” 乔清许下意识地抬了抬手,但他突然想到东西交给秘书,姬文川可能就不会看了,便又放下手说:“还是我自己交给老先生吧。” ——也不确定这样能不能行,他用了他能想到的最尊敬的称呼。 然而听到这个称呼,秘书先是面露迷惑,随即职业化的脸上浮现了浅浅的笑容。 她压抑住笑意,说道:“好的,待会儿‘老先生’忙完了,我来叫您。” 第3章 他是真不确定也有些好奇 宽敞明亮的会客厅里,乔清许紧绷着后背,端坐在太师椅上,此时此刻只想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 这两天他的心思都放在那只高足杯上,也做足了准备,带了厚厚的一沓策划书过来。 但他怎么就没想到花点时间去查查姬文川到底长什么样?? 时间回到几分钟前。 过了好几道安检,秘书把乔清许迎进了会客厅。 会客厅延续了外面展厅的风格,各色中式家具显得沉稳又大气。 墙上挂满了名家的书画,跟放在外面展览的不是一个量级,徐悲鸿的马、齐白石的山水…… 乔清许在心里咋舌,默默评估着这些画作的价值,这时会客厅另一头的镂空雕花屏风后走出了一个年轻男人。 男人身材高大,穿着藏青色改良式唐装,白色翻袖设计得很是时髦。对襟没有扣上,露出了里面的圆领打底衫,又显得随意了几分。 一般乔清许很少会观察别人的长相,但这人一看就气质不凡,他便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英挺的鼻梁和眉骨构建起了凌厉的脸部线条,让人觉得不好靠近,但温润的嘴唇和彬彬有礼的眼眸又凸显出儒雅之气,一时间难以界定。 男人径直朝乔清许走了过来,动作松弛地伸出右手:“你好。” 乔清许有些奇怪,但还是礼貌地伸手回握住对方,说:“你好,你也是姬先生的客人吗?” 毕竟这里是会客厅,刚刚姬文川还在会客。 男人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随即微微勾起唇角:“我就是姬文川。” “……什么?”乔清许直接愣住,握着姬文川的手竟忘了收回来。 回忆结束。 乔清许愿意把刚才发生的一切称之为他的年度蠢事。 他在国外不是没接触过厉害的收藏家,但哪个不是七老八十? 而且他总觉得他在网上见过姬家的家主,就是个老年人,加上安茉说姬文川喜欢喝茶,他便下意识地代入了那位老者,但现在想来,那应该是姬家的长辈,而不是姬文川本人。 隔着宽大的黄花梨书桌,乔清许看着姬文川慢悠悠地取茶烫盏,又暗中估了估他的年纪,怕是只有三十出头。 刚才的那位秘书看上去那么严肃,怎么不提醒提醒他,还学他叫姬文川“老先生”呢? 非要说的话,姬文川全身上下就只有左手的翡翠扳指跟老气沾边,那枚扳指翠绿欲滴,浑然天成,一看就价值不菲,戴在年轻人身上多少有些违和。 但一想姬文川的身份,那股违和感自然就不存在了。 “你是福至拍卖行的乔——?”分汤结束,姬文川把七分满的茶杯递了过来。 乔清许倾身接过,视线只敢看着杯中:“乔清许,渠清如许的清许。” “乔必忠是你的父亲?”姬文川端起自己的那杯,轻轻一抿。 “是的。”乔清许说。 “我听说过他,打假斗士,很值得尊敬。” “谢谢。” 乔清许拘谨得不行,拿着茶杯动也不敢动,明明是他来拜访姬文川,却搞得好像面试工作似的。 对话总是被他短短两个字终结,姬文川实在无奈,笑着问:“我有这么可怕吗?” 乔清许自知表现差劲,面露尴尬:“没有,就是刚才……” “没关系。”姬文川语气温和,又端起了茶杯,“上好的御前龙井,不尝尝?” 先入为主真的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乔清许凭着常识和模糊的印象,以为姬文川是位老者,结果闹了那么大的笑话; 他听杨彦说“他那样的人哪有工夫搭理我们”,又以为姬文川高高在上、难以接触,但实际上的姬文川温文尔雅、态度随和,即便是地位比自己低的年轻人,也会主动上前握手。 心里的忐忑被彻底抚平,乔清许端起茶杯放到鼻尖,闻茶赏汤,呷茶啜饮,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 姬文川看着他熟练地品茶,问:“怎么样?” “好茶。”乔清许的动作表明他确实懂茶,所以简单两个字就已足够。 姬文川笑了笑,端起茶壶,给乔清许续水:“现在懂茶的年轻人不多。” 乔清许终于逮着机会化解方才的尴尬:“姬先生您也很年轻。” “你很意外吗?”姬文川挑眉问。 “嗯。”乔清许略带抱歉地说,“是我没做好功课。” 来拜访人,先做功课。 挺正常的一件事,但在当事人面前说出来——“我为了见你,还要做功课”,倒是挺新奇的拜访方式。 透着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 姬文川抿了一口茶,视线扫过乔清许那鼓囊囊的商务背包:“看你准备很充分的样子。” 乔清许说:“有做其他的准备。” 既然姬文川贴心地把话题引到了正事上,乔清许便顺势拿出了他熬了两个通宵做出来的策划案。 他把文件夹打开,调转方向推到姬文川面前,说:“这次来拜访您,是想跟您谈谈合作。” 拍卖行跟姬文川谈合作,无非就是房产中介跟业主谈合作,离不开买卖二字。 姬文川淡淡扫了眼策划案的封面,也没有要打开的意思,说道:“我一般只跟禾丰合作。” 禾丰是国内最顶尖的拍卖行,一次秋拍的成交额就能达到二十多亿。 “条件都可以谈。”乔清许又将文件夹往前推了推,“您可以先看看我们的策划。” 姬文川还是打开了策划案,表情中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不过只看了第一页,他便诧异地抬起视线:“你的目标是我那只高足杯?” “对。”乔清许说。 姬文川打量起了乔清许的表情,片刻后,轻声笑了笑:“胃口这么大?” “民间有很多这只高足杯的仿品,但真品仅此一只。我想做一场‘孤芳奏雅’的主题拍卖,其他拍品也只选孤品,配合这只高足杯,这样肯定能刺激买家的消费欲望。” “拿我的杯子去带动你们的整体销售?”姬文川合上了方案,“小朋友,算盘不要打得太响。” 这句话带着批评的意味,但姬文川的语气仍然很温和,低音炮似的嗓音萦绕在乔清许耳边,竟让他生出了几分心虚之感。 ——不是因为被批评心虚,而是自己提出无理请求的举动被包容,因而感到有些羞愧。 但这么轻易打退堂鼓,乔清许今天就不会来这里了。 “这场拍卖我们可以不收您佣金,保险费和保管费都由我们承担。”乔清许硬着头皮继续,“也就是说如果这只高足杯拍出一亿,您可以节省好几百万。” “听着还不错。”姬文川悠悠喝着茶,耐心听下去。 “而且我们福至拍卖行也有不少优质客户,届时会主推这只高足杯,争取拍出不错的价格。” 乔清许游说了半晌,姬文川仍然不置可否。 他就像一名合格的倾听者,乔清许想要说什么,他便听着,偶尔优雅地笑笑,回个一两句,但一问能不能合作时,他便打起了太极。 乔清许逐渐意识到,姬文川的确是看不上福至拍卖行的。 但他没有直白地拒绝,应是在等着乔清许知难而退。 确实好难。 打出去的拳都打在了棉花上,乔清许难免有些气馁。 是时姬文川重新给他续上了水,他索性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不自知地流露出了一丝焦虑:“姬先生,我们能打开天窗说亮话吗?” 姬文川放下茶壶,终于不再绕开话题:“你刚才说,你们拍卖行有许多优质客户。” 乔清许重新打起精神:“是。” “能拿出一个亿的有几个?”姬文川慢条斯理又一针见血地问,“还是说指望我把高足杯给你们,成为你们招揽优质客户的工具?” 姬文川开始直话直说,杀伤力颇大,乔清许不由得握紧了茶杯。 “还有,”姬文川顿了顿,又说,“我不怀疑你们拍卖行有很多客户,不过我想问问,有几个是你的?” 乔清许有些窘迫地动了动喉结,实在难以说出“一个也没有”。 在国外工作的时候,他不是没维护过客户,但那都是拍卖行现有的会员,自己开发新客户,这还是头一回。 姬文川的话已经不是在说拍卖行,而是在变相说他不自量力了。 想想也是。 为了避免杨建章在背后搞手脚,乔清许一拿到执业证书就回到了国内,手上还没有积累任何的客户资源。 在姬文川没有明确表示拒绝的时候,他始终抱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凭借着一股冲劲儿坚持到了现在。 但平心而论,姬文川确实没有跟他合作的理由,因为这明摆着是在做慈善。 这个结果乔清许并不意外,但还是有些不甘心。 他暗暗咬了咬牙,迎上姬文川的视线:“你可以做我第一个。” 说这话的乔清许完全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想让姬文川做他的第一个客户。 但他气馁的模样,加上暧昧不明的话语,实在很难不让姬文川想歪。 刚才初见时姬文川就觉得乔清许长相不错,三庭五眼的比例非常标准,但也仅此而已,他并未多打量。 现在换个角度来看,他发现了一些新的细节,比如乔清许低落时,浓密的睫毛会搭下来,显得无精打采;又比如他喝过茶后,嘴唇泛着水光,衬得他唇红齿白。 他应该是挤地铁来的,衬衫有些凌乱,胸口解开了两颗纽扣,露出了半截锁骨和小片胸口。 但即便是这副模样,他身上也不见媚色,反而透着一股干净的书生气息。 ——如果换这个角度来看,那他提的合作,也不是那么不自量力了。 姬文川扫了一眼手边乔清许提来的礼盒,里面是一套茶具,颜色和形状都烧得不错,但没有款识,也不知是从哪里买来的工艺品。 自打姬文川出生以来,就没收过这么廉价的东西。 他是真不确定,也有些好奇,看着乔清许问:“你给我送的礼,是这套茶具,还是你自己?” 如果是后者,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然而乔清许却面露迷惑:“我自己?” “没事了。”姬文川也没想深究,站起身来,态度仍然随和,“我待会儿还有行程,我会让秘书送你出去。” “等等!”乔清许跟着起身,叫住了姬文川,“这套茶具是我自己烧的,每个杯子的口沿我都打磨了很久,你一上口就会知道。釉色也是我专门调的,火候必须控制在一千二百度才能烧出这种粉青。总之……这不是随便就能买到的东西。” 虽然乔清许没听懂姬文川在说什么,但他能感觉到,姬文川没有看上这套茶具。 否则也不会任由礼盒摊开放在书桌上,一点也没有要收捡的意思。 不过在他解释之后,姬文川来了些兴趣:“你还会制瓷?” 乔清许说:“我还会很多其他事情。”比如鉴定瓷器等等。 姬文川总觉得这漂亮的小朋友在暗示什么,但看他清澈的眼神,又实在不像。 罢了。 “东西我收下了。”姬文川合上礼盒,收进抽屉中,“你在博古架上挑个东西,就当我的回礼吧。” 第4章 蛛丝马迹拼凑出另一事实 一整面墙的博古架上摆满了奇珍异宝,金如意、翡翠山子、青花五彩……粗略看去,每样东西的价值都在几万到几十万元不等。 比起一套非名家烧制的茶具,这样的回礼着实大方,但刚收了礼就回礼,是在说以后不打算有人情往来了。 连拒绝都如此体面,姬文川不愧出生于世家大族,在礼数上让人挑不出毛病。 “所以你最后什么也没拿?”安茉把烤串上的肉扒下来,一口一个塞进嘴里。 虽说乔清许已经回国好几天了,但两人都忙得不可开交,直到这会儿才见上面。 高中时常来的烧烤店几乎没怎么变,头顶还是简易的户外棚子,隔壁桌总有客人在大声划拳。 “没拿。”乔清许喝了一口饮料,“我想要的不是那些东西。” “你想要的是姬文川。”安茉打趣道。 这话也没错,乔清许的目的就是和姬文川达成合作。 他有些丧叹了口气:“看样子是没戏了。” “不过你竟然以为他是老年人,”安茉说,“你是想笑死我。” 老板娘亲自端来了烤鱼,还热心地把茶水给二人续上:“小乔,你是有多久没回来过了?” 乔清许扶着茶杯,说:“有好几年了。” 其实这些年乔清许只是回来得少,也不是完全没回来过。 比如今年清明节他才回来给他爸上了坟,吃了些好的,还去老窑厂烧了套茶具——就是送给姬文川的那套。 老板娘聊了几句就去忙了,乔清许拨开烤鱼上的辣椒,继续刚才的话题:“你见过姬文川吗?” “见过照片。”安茉瞅见乔清许的动作,面露嫌弃,“你怎么变这么弱了?这可是微辣。” “退化了。”乔清许咽下鱼肉,又问,“你知道他多大吗?” “好像是三十五。”安茉夹了大把佐料和鱼肉,小心翼翼地抬起筷子,“今年年初他还在锦城大厦办了个生日宴会,来了好多明星。” 乔清许自嘲地说:“是不是全中国只有我不知道他很年轻?” “你出国那会儿他还没四处抛头露面呢。”安茉一口气把筷子咬进嘴里,突然觉得不太对劲,“你怎么这么关心他?” “好奇。”乔清许实话实说。 如果姬文川是个七老八十的长者,乔清许还不会这么好奇。 但发现姬文川竟然跟他是同龄人——不,差11岁也算不上同龄,只能算是同辈——他的心情难免有些复杂。 那是一种见到了优秀同性的很微妙的复杂。 有一丝自卑,因为气质和谈吐都比不上人家;有一丝不平衡,觉得为什么有人可以含着金汤勺出生;还有一丝暗中较劲,想想也没关系,自己还很年轻。 但除开这些负面的东西,乔清许更多的还是……羡慕。 他也想变得优雅,变得游刃有余。 “他是不是很帅?”安茉弯起眼角笑,“看他照片,感觉很绅士。” 乔清许咬着烤串,回忆着说:“是很绅士。” 会为了照顾他,主动提起正事,即便没有想要合作的意思,拒绝的方式也很委婉。 安茉看着走神的乔清许,笑容逐渐变得别有深意:“你该不会……” “什么?”乔清许收回思绪,一见到安茉那表情立马知道了她在想什么,有些无奈地说,“你想多了,我哪有这心思?” 安茉是知道乔清许的性向的。 其实这事跟安茉还脱不开关系,要不是高中那会儿,安茉总是买一些耽美小说来看,乔清许还不知道原来男人还可以喜欢男人。 而自打他跟安茉出柜后,安茉就天天盼着他脱单,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他也没有遇上合适的人。 倒不是没人追他,是他实在不想谈异国恋,只要对方没有跟他回国的打算,他就不会考虑,这一点便劝退了所有追求者。 “诶对了,”安茉突然想到,“杨彦还在纠缠你吗?” 乔清许放下烤串,第无数次纠正:“那不叫纠缠。” 安茉对杨彦他爸有意见,连带着杨彦无论做什么,她都看不惯。 虽然乔清许也讨厌杨建章,但对杨彦还好,因为两人高中的寒暑假都在拍卖行打工,接触得多,关系还算不错。 “他不是在你走之前暗示你他会等你回来吗?”安茉说,“我早就看出那小子对你图谋不轨。” 乔清许自己也感觉得到,杨彦是对他有好感。 但他了解杨彦,杨彦这人非常懂什么叫知难而退,本来他也想和乔清许一起去国外留学,但怕自己英语不好,无法融入当地的环境,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包括姬文川的事也是,他甚至没有想过去接触姬文川试试,就觉得姬文川一定会懒得搭理他。 所以乔清许一点也不担心杨彦会让他困扰。 等杨彦发现他压根没那心思的时候,自己就会退却。 乔清许岔开了话题:“你最近就没什么好消息吗?” 安茉无语地撇了撇嘴角:“我天天忙成狗了哪还有心思谈恋爱?” 她聊起了手上在跟的遗失文物,国外藏家不配合,拒绝归还,但在政府的运作下,已经有了松动的迹象。 老实说,如果不是乔清许的志向是当一名拍卖师,加上自己家就是开拍卖行的,他还真想考去当安茉的同事。 时间越晚,烧烤摊生意越好,大街上已少有车辆来往,小巷里却比白天还要热闹。 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乔清许起身去吧台结账,这时隔壁桌的客人认出了他:“小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乔清许也认出了对方,是小区里的街坊。 “前几天刚回来。”他说道,“李叔,您也出来吃宵夜?” 李叔一看乔清许这是要去结账,二话不说就站了起来:“你别给,李叔请客!” 乔清许连忙拒绝:“别,真不用!” 李叔坚持:“你爸帮了我那么大的忙,我请是应该的!” “不是,您……” 结果是乔清许推辞了半天,账还是被李叔给结了。 离开烧烤摊时,安茉回头看了看,对乔清许说:“你爸可真厉害啊,现在还有人记着他的好。” 乔清许心情复杂地轻吁一口气,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说:“所以我才回来啊。” 乔清许的父亲是远近闻名的打假斗士,揭穿过不少古董造假骗局,还为此上过央视。 就说刚才硬要帮乔清许结账的李叔,就是差点花一百万去投资假钱币,被乔必忠拦了下来。 之前只身在国外的时候,乔清许偶尔会想,反正他爸走了,他妈也不要他了,他大可就待在国外,总好过回来坐冷板凳。 但每每想到他爸郁郁而终,他又想,他还是得回来继承他爸的事业才行。 安茉发现了乔清许情绪有些低落,知道是事业无进展让他烦闷,问道:“姬文川那边你打算放弃了吗?” 乔清许摇了摇头。 他爸干打假这事惹了不少仇家,曾经还被人打断过一条腿,都没说过要放弃,他这才哪儿到哪儿? “我再想想办法吧。”他说道。 策划案做出花来,姬文川也不会感兴趣。 乔清许承认杨彦有一点说得很对,收藏对姬文川来说就是玩儿,他根本没必要花精力去扶持一家小拍卖行。 就好比身处富饶之地的人,随时都可以吃上山珍海味,又何必去关心小麦如何增产? 所以一开始乔清许就选错了方向,他以为他能从策划的专业性上说动姬文川,但到头来,还是得从利益角度去考虑才行。 又花了两天时间,乔清许重新做了一份方案。 新方案给的条件非常诱人,但也很激进,就连乔清许自己都不确定能否实现。 不过这并不重要。 如果姬文川表现出兴趣的话,那说明这件事还有谈判的余地,并非完全没有机会。 然而当乔清许再去找秘书约时间时,对方却告诉他,姬文川最近行程很满,没有时间。 要不是乔清许已经见过姬文川,知道他多的是时间喝茶,他没准就信了。 很显然姬文川不想再给乔清许第二次机会,但这并不妨碍乔清许从网上的公开信息查到他这周要为某画廊开业剪彩,而画廊的开业仪式并不限制游客进入。 逛画廊之于拍卖师不过是家常便饭,但专门为了见某人来画廊,乔清许还是头一次。 画廊主人是个外籍华人,在北美现当代艺术圈很有名气。 姬文川跟这样的人看上去毫不相关,也不知是不是两人本就有私交,还是来到国内,来到姬文川的地盘,都得把他奉为座上宾。 离开业仪式还有十来分钟,乔清许估摸姬文川应该已经到了。 他步履如飞地在画廊四处寻觅,而没过多久,还真让他找到了姬文川的身影。 今天姬文川穿着一件颇有设计感的斜襟黑色衬衫,衣襟更宽的那面绣有云纹和丹顶鹤,时尚之中又透着古典之美。 他闲庭信步一般欣赏着墙上的画作,身旁没有跟着其他人,倒是方便了乔清许上前搭话。 然而乔清许才刚迈出两步,就有人比他先到了姬文川身边。 那人一下挽住了姬文川的胳膊,仰着脑袋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姬文川微笑着回应,看两人对话的样子,显然非常熟悉。 不,不止是熟悉。 挽住姬文川的是一个可爱的男生,说话时虎牙若隐若现,看姬文川的眼神里仿佛有光在闪烁。 而姬文川的表情也很是宠溺,如果说他待客时的柔和是对外的,那他现在的温柔绝对是私人的。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往前走,举止亲昵,这画面放乔清许眼里,竟莫名看出了一丝旖旎。 他逐渐放慢脚步,大脑像是生锈了一般,想要运行却有些卡壳。 一些被他忽略的细节逐一浮现…… 杨建章说:姬文川就喜欢你这样的小年轻。 姬文川问他:你送的礼是这套茶具,还是你自己? 蛛丝马迹渐渐拼凑出另一个版本的事实—— 姬文川是gay? 还喜欢年轻男生? 乔清许的脑子有点懵。 所以那天他让姬文川做他的“第一个”客户,敢情在姬文川耳朵里听起来是在求包养?! 意识到这件事后,乔清许震惊得停在了原地。 他开始回忆那天的所有细节,想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然而未等他理清思绪,姬文川已经走到了他近前,并看到了他。 秘书显然告知过姬文川乔清许想找他,因此他的表情有些意外,却又不那么意外:“你专门来这里找我?” 这会儿乔清许哪还有心思想正事,况且姬文川的小情人就在旁边,他也不知该如何打开话题。 他掩饰好心里的震惊,说道:“没有,我只是来逛逛。” “是吗?”姬文川倒也没怀疑,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有看到喜欢的作品吗?” “暂时没有。”乔清许说,“我去那边看看。” 说完,乔清许便扭头去了另一边,决绝的神情中带着点恍惚,仿佛正处于某种混沌的状态。 而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姬文川不禁有些莫名其妙。 陈秘不是说他想约自己时间吗? 怎么画展遇上了还直接就走了呢? “干爹。”陶羽摇了摇姬文川的胳膊,好奇地问,“他是谁啊?” 姬文川也不知道该怎么介绍……一个奇奇怪怪的小朋友? 第5章 日后你一定能够平步青云 冲击持续了整整一天,直到晚上睡觉时,乔清许的脑子里还是那个男生挽着姬文川的画面。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有的人喜欢窥探别人的隐私了,因为思维真的会不受控制地发散—— 两人是情侣关系吗?还是包养关系? 如果是前者,男生看上去年纪很小的样子,为什么会找比自己大那么多的男朋友? 当然,姬文川确实多金又温柔,年纪似乎也不是问题…… 如果是后者,姬文川看上去明明是文人雅士,怎么会有包养年轻男生的癖好? 所以他在床上会和他平时一样温柔吗…… 打住。 乔清许翻身平躺在床上,用薄被蒙住自己的脑袋。 他突然有点理解杨彦为什么不敢贸然去找姬文川了。 姬文川确实是另一个圈子的人,那个圈子有一套独立的运行规则,表面上是清高雅致,底层逻辑却还是逃不开金钱和性。 乔清许连别人的玩法都没弄清楚,是怎么敢上牌桌的? 第二天周一,乔清许顶着浓浓的黑眼圈去拍卖行开早会。 除了门卫大爷还认识他外,部门同事全是他爸走后新招的员工,没一个人知道他是前任老板的儿子。 之前乔清许得知杨建章想要悄悄给拍卖行改名,是因为有老员工给他通风报信。 后面杨建章便找各种借口开除老员工,尽管乔清许已经回来得够快了,但拍卖行内还是进行了大换血,他认识的一个也不剩了。 刚走进会议室里,便有同事主动招呼乔清许,说新来的实习生坐后面。 乔清许对这身份倒是无所谓,不过这时候他才知道原来杨彦的职位是拍卖行副总。他穿着黑色西装,带着银框眼镜,严肃发言的样子,还真像个领导。 每个同事都给杨彦汇报了自己手上的工作进度,乔清许听了听,这一季秋拍的东西都是普品,成交额怕是不会太高。 会议结束后,杨彦把乔清许留了下来。 等其他同事都离开后,他卸下那股领导范,问乔清许道:“昨晚没睡好吗?” “嗯。”乔清许上下打量着杨彦,觉得他这副装扮有些陌生,也有点好笑,“你上班还要抹发胶的吗?” 杨彦面色一窘,尴尬地说:“今天周一,还是精神点好。” “确实。”乔清许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你姬文川那边有进展了吗?”杨彦问,“实在不行就算了吧,你看你精神都差成什么样了。” 杨彦已经默认了这事绝对会以失败告终,乔清许没有反驳,因为他确实打起了退堂鼓。 如果姬文川拒绝他的理由仅仅是看不上福至拍卖行,那他还可以想各种办法。 但现在发现他和姬文川之间是存在着“次元壁”,他就算想找办法,也无从下手。 “他的事再说吧。”乔清许说,“你这边有什么事我可以做的吗?” 姬文川那边没进展,也不能就闲着不做事了。 “你刚才听了他们的汇报,”杨彦说,“有感兴趣的可以去搭把手。” 老实说,乔清许一个也不感兴趣。 上千件拍品,大多都是万把块钱的东西,本身能挖掘的价值很小。 随便让哪个拍卖师负责,都不会有太大差别。 想想上一家拍卖行,估价上千万美元的拍品也不在少数,对比之下,更是觉得前路漫漫。 “算了。”乔清许叹了口气,说,“我去看看下一季春拍的东西吧。” 拍卖行每年有两次大拍,分别是上半年的春季拍卖会,和下半年的秋季拍卖会。 每家拍卖行举办拍卖会的时间各不相同,但春拍的时间基本集中在3-6月,秋拍的时间集中在9-12月。 福至拍卖行的秋拍定在十月底,现在已经进入九月,其他拍卖师都在招商、对接买家了,乔清许这时候再去插一脚也没什么意义。 和杨彦分别后,乔清许去了部门办公室,他的工位在角落里,倒是符合他“实习生”的身份。 此时办公室里也没有别人,其他同事应是在整理拍品或者见客户去了。 乔清许手上没别的事做,索性打开拍卖行官网,审核起了民间藏友在网上送拍的藏品,为明年的春拍做准备。 网页跳转,弹出来第一件东西,西周三足青铜鼎。 好家伙,重量级藏品。 乔清许只看了一眼,直接点鼠标跳过。 正规拍卖会上很少会出现宋代以前的东西,因为这类东西基本上不可能合法上拍。 古董大致可分为两大类,一类是传世品,家里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这类物品国家不会管,可以自由交易; 还有一类是出土品,顾名思义,是从土里挖出来的,国家不允许流通。 之前在古玩市场,店主说那鼻烟壶是“土货”,也就是盗墓盗来的意思。 有些私人藏家愿意买,是因为国家也没法监管,但想要送到拍卖行去拍卖,是绝对不可能的。 再说这西周三足青铜鼎,能够从西周传世至今的东西几乎不存在,即便存在,这家人祖上多半也是盗墓的。 并且鼎这种东西,在西周时期是礼器,多用于祭祀和丧葬,也不会传世。 如果这类东西出现在没有背景的民间藏友手里,一成几率是真,但来历不正,九成几率都是假的。 乔清许继续点开第二件藏品,一枚老旧的一元硬币。 卖家填写的送拍理由:在咸鱼上看到九几年的硬币都能卖好几百,我这建国元年的硬币能卖多少? 乔清许点开图片看了看,只见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几个字下面,竟然真有数字“1949”。 他瞬间血气上涌,建国那年哪有这种一元硬币? 耐着性子又看了好几样东西,当看到王羲之的《兰亭集序》时,乔清许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为什么网上送拍的一件能看的东西都没有? “你是新来的?” 头顶突然响起一道人声,吓了乔清许一跳。 他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穿花衬衫的年轻男子正站在他的工位旁,笑眯眯地看着他。 “您是?”乔清许问。 “哦,是这样的。”男子趴到工位隔板上,客气中带着点讨好,“上上个月你们就收了我送来的那批货,怎么还没给我结算呢?” 乔清许一听,当即了然,这人是拍卖行外围中介,也就是二道贩子。 拍卖这行当高端起来可以很高大上,下沉下去也可以很接地气。 很多人都以为只要是年代久远的东西就一定值钱,什么爷爷的烟斗、奶奶的嫁妆,全都往拍卖行里送。 但实际上拍卖行也是有门槛的。 一件值钱的,藏家没名气的东西,和一件相对不值钱,但藏家有名气的东西,拍卖行一定会选择后者。 因此普通人拿着祖传宝贝去拍卖行送拍,被接收的几率很小。 不过外围中介的存在大大提高了这个几率。 他们会帮拍卖行预先筛选一遍,没价值的东西直接排除,有价值的东西再送来拍卖行,有的根据成交额收佣金,有的是已经买断,直接按件收费。 现在秋拍还没有开始,这中介已经在催结算,显然是后者。 “我帮你问问财务吧。”乔清许说着拿起了手机。 他其实并不认识现在的财务,也只能问问杨彦。 【乔清许:有外围来办公室问什么时候结算】 对话框里立马弹出了一条新消息。 【杨彦:不急,先拖一拖】 乔清许微微蹙眉。 【乔清许:不太好吧】 【杨彦:这两年效益不好,拖一会儿没关系的】 福至拍卖行的效益乔清许是心里有数的。 一年一个亿左右的成交额,到手的营收也就一千多万的样子,除开人工成本、场地成本、广告支出等各项费用,一年的纯利润能有个几百万就不错了。 这样的收益跟大拍卖行比起来简直不够看,但也不至于连别人的费用都还要拖欠。 【乔清许:还是先结算了吧】 【乔清许:不然以后别人不把东西送我们这了】 【杨彦:没事,其他拍卖行都这样】 【杨彦:是他们靠我们讨生活,不是我们求着他们把东西送来】 乔清许发现他在自家拍卖行的话语权还真是低。 他和杨建章的股份对半分,谁也没法拿股份压谁,而杨建章早已掌控了整个拍卖行,哪还有他做决策的余地? 乔清许没再回杨彦消息,给工位旁的那人说:“我帮你催了,说是最近有点忙,得等几天。” 他没法如实转述杨彦的话,也只能先把人劝回去。 “好嘞。”那人信了乔清许的说辞,语气也更加客气,“您怎么称呼?” “我姓乔,叫我小乔就好。” 那人朝乔清许递来了名片,又客套两句后就准备离开。 而乔清许看着名片上的“牛小刀”三个字,心头一动,出声叫住了他:“你平时都在哪儿收货?” 牛小刀又趴回隔板上,说:“到处铲铲地皮。” 铲地皮就是去乡下收货的意思。 “你最近有计划去吗?”乔清许又问。 “有啊。”牛小刀说,“我今儿就打算去花寨村呢。” 这个地名乔清许没听过,估计是个很偏僻的地方。他从工位上站起来,对牛小刀说:“你带我一起去吧。” 牛小刀有些惊讶:“你要跟我一起去?” “嗯。”乔清许说,“去看看有没有好东西。” 反正待在拍卖行里也闲得发慌,还不如跟牛小刀四处转转,至少当面收来的东西比网上送拍的靠谱多了。 牛小刀是个典型的话痨,从上绿皮火车开始就一直在说话。 不过一会儿工夫,乔清许便了解到他今年二十八岁,毕业于北大历史学系,当过代练,送过外卖,最后还是干起了专业对口工作——二道贩子。 乔清许也不知这人嘴里有几句真话,但他侃大山的功夫着实厉害,乔清许没怎么搭话,他便和周围的大爷大妈聊了起来,还真让他聊到一个家里有宝贝的大爷,留了联系方式,说是改天去收。 花寨村比乔清许想象中还要偏远,坐了三小时绿皮火车,还得坐中巴车前往。 牛小刀应该也是疲了,上中巴车后就安静了不少,刷起了短视频。 乔清许戴着耳机靠在椅背上补眠,这时牛小刀突然用胳膊肘撞了撞他,把手机屏幕递到他面前,说:“你看这人花三千学的街舞。” 是个搞笑视频。 乔清许意思意思地笑了笑,重新带上了耳机。 没过一会儿,牛小刀又碰了碰他,说:“你看这狗拉屎好搞笑。” 乔清许:“……” 又过了一会儿,牛小刀第三次靠了过来,乔清许想说自己昨晚没睡好,需要休息一会儿,但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 因为这次的小视频里出现了姬文川为画廊剪彩的画面。 “这个画廊一开业,现当代艺术这块儿怕是会热一阵子了。”牛小刀说。 乔清许慢慢取下两只耳机,问:“你还关心这些?” “那当然。”牛小刀一副“少看不起我”的模样,“我可是业内人士。” 业内人士…… 乔清许琢磨着这四个字。 安茉肯定算不上业内人士。 文物局和收藏家偶尔会有交集,但并不是一个圈子,所以安茉不了解姬文川也很正常。 但牛小刀肯定了解。 想到这里,乔清许问:“那你跟姬先生接触过吗?” ——已经不算陌生人了,在别人面前提起时,还是不要直呼全名为好,否则会有背后议论或贬低之嫌。 事实证明也确实不用乔清许点明,牛小刀就知道“姬先生”指的是谁。 “我去哪儿接触?”他一副“你也太高看我了”的模样,“去过他私人博物馆算吗?” 轻看他,他要自夸;高看他,他要自贬。 乔清许大概摸透了牛小刀的性子,故意说道:“所以你也不了解。” “那也不是完全不了解。”牛小刀果然上当,“他喜欢男的,你知道吗?” 心里的猜测被证实,乔清许并不意外,但这信息来得太突然,他还是有些受冲击:“是吗?” “他就喜欢长得漂亮又斯文的男的,带在身边的都是这类型。不过最近倒是没怎么见他带人出席活动……” 胡说。 明明画廊开业他才带了小情人。 而且那小情人明明是可爱挂的。 “咦?”牛小刀突然把目光移到了乔清许脸上,“你是才入行的对吗?” 乔清许从小在拍卖行长大,早就是个“老人”了,但他也不想多费口舌解释,只问:“怎么了?” “你要不去求包养试试?”牛小刀开玩笑地说,“你要是真被他看上,那日后绝对平步青云。” 说完,他还强调了一下:“我说的是‘日后’。” 乔清许脑子转了个弯才听懂这个黄段子。 他立马反感地皱起眉头:“不可能。” “别那么严肃嘛,开个玩笑而已。”牛小刀说,“要不是我气质不行,我都想去求包养了。” 乔清许没心思跟牛小刀开玩笑,他又说了一遍:“绝对不可能。” 他宁肯天天去乡下铲地皮,也绝不会去做那么没有节操的事。 第6章 现实和理想的落差太大了 中巴车最终来到了一个小镇,这镇子非常袖珍,只有一条像样的大马路,两旁修有少许楼房,除此以外便是一望无垠的玉米地。 这会儿正值秋收时节,不少农民正在田里劳作,下午的太阳尤为毒辣,玉米地上方仿佛有热气蒸腾。 “进山里就凉快了。”牛小刀走在前面,回头对乔清许说,“这里以前是个窑口,抗日战争那会儿荒废了,不过村民家里还是有些好东西的。” “你之前来过这里吗?”脚下的田埂很细,乔清许每走几步就得往下看看。 “两三年前来过,收了一堆清晚期的盘子。”牛小刀说,“现在值钱的东西又跟两三年前不一样了,没准儿能捡漏。” 收藏就跟炒股一样,受到追捧的东西会涨,无人问津的东西会跌。 许多藏家都会看着风口买入或出手藏品,因此藏品的价格有涨有跌,并非是年代越久,就一定会上涨。 不过像姬文川这样的大收藏家不需要考虑这些,因为他的决定就是风向标。 如果他开始收藏某个画家的画作,那这人画作的价格一定会水涨船高。 走了十来分钟,山坡上出现了一个农家小院,院门口有一只大黄在睡觉,院子里,几个妇女正在剥玉米。 牛小刀和乔清许一靠近小院,懒洋洋的大黄立马翻了个身,对着两人狂吠,剥玉米的妇女也停下手上的动作,警惕地看了过来。 “大婶,我收东西的,之前来过,还记得我吗?”牛小刀朝一个年纪较大、戴红头巾的妇女说道。 “收什么东西?”那大婶呵斥住了大黄,朝两人走来,但她眼里的警惕并未减少,显然是并不记得牛小刀。 “随便收点碗和盘子,有年代的最好。”牛小刀把名片递了过去,这下大婶眼里的警惕变成了狐疑。 “你是拍卖行的?”大婶问。 拍卖行三个字一出来,其他妇女都围了过来。 “什么拍卖行?” “拍卖行来我们这里做什么?” “我们可是见过世面的,不要糊弄我们。” 大婶们你一言我一句,乔清许几乎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但他能感觉到,这些大婶似乎对拍卖行很抵触。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想要插嘴却又插不上。 “行了。”红头巾大婶呵斥了一句,其他大婶安静了下来,她把名片塞回牛小刀怀里,说,“你去别家看看吧。” 牛小刀说:“您这儿?” “我这儿没有。”大婶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快走吧。” 对方明摆着不欢迎自己,牛小刀也没再强求,带着乔清许从小院里出来,继续往山上走。 山上比田里凉快许多,但脚下的路很泥泞,没走一会儿乔清许的鞋底便沾满了泥巴。 他一边低头看路,一边问牛小刀:“你之前来也是这样吗?” “哪样?”牛小刀倒是不怎么在意泥巴,大跨着步子往前走。 “她们好像很排斥我们。”乔清许说。 “正常。”牛小刀扬了扬下巴,“你看那是什么?” 乔清许顺着牛小刀的视线看去,只见在一根木桩上贴着反诈的宣传海报。 这种海报并不眼生,从下中巴车开始,小镇上便贴得四处都是。 “村里人本来就排外。”牛小刀说,“现在反诈宣传力度那么大,他们就更加小心了。” 又往上走了一阵,前方出现了另一户农家小院。 院门没关上,院子里也没狗,牛小刀试探着走进去,问道:“有人在吗?” 一个穿着背心的老汉手拿蒲扇从屋里走了出来:“什么事?” “大爷好,我是收东西的。”牛小刀热络地迎上前,“您家里边有没有什么闲置的老物件?” “你想要多老的?”老汉扇着蒲扇问。 “多老都行。” “那你进来看吧。” 这位大爷比刚才那几个大婶好说话一些,一点也不避讳让陌生人进家门。 乔清许跟在牛小刀身后一起往屋里走,不过就在两人正要迈进门槛时,院子外突然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像是有一群人正在赶来。 “阿姐说的那两个人呢?”有声音在院墙外响起。 已经走进屋的老汉高声喊道:“在这儿!” 乔清许还未反应过来,身旁的牛小刀脸色一变,说了一声“快跑!”,接着头也不回地朝院子外冲了出去。 与此同时,两三个青壮年嘴里喊着“别跑!”从院门口一闪而过,朝牛小刀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等乔清许意识到不对劲,也想跟出去时,老汉已经牢牢抓住他的胳膊,一群凶神恶煞手拿锄头和铁锹的村民也走进了院子里。 “你还想跑?”老汉死死地拽住乔清许,“我让你跑!”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乔清许不解地看向围住他的村民,“抓我做什么?” “抓的就是你们拍卖行的人!”红头巾大婶从人群后方走了出来。 见到这阵仗,乔清许心里生出了不好的预感,他皱起眉头问:“拍卖行怎么了? 。” “拍卖行就是正规的骗子!” “还我们鉴定费!这都是我们的辛苦钱!” “骗子!还钱!” 鉴定费三个字一出来,乔清许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有些拍卖行真正的业务并不是拍卖,而是收鉴定费。 他们会寻找好骗的卖家,把对方手里藏品的价值吹上天。 然而当对方满心欢喜地想把东西交给他们拍卖时,他们又会说,这东西需要找专家鉴定,确定是真的才可以上拍。 这笔鉴定费就是不小的数目,可能得好几千。 卖家想着东西卖出去可以赚得更多,当然不会吝啬这几千块,但实际上,这东西永远也不可能拍出去。 有的拍卖行还有后手,说卖家的东西太值钱,内地的买家买不起,要送去香港的国际拍卖行,然后又收取一大笔清关费、国际鉴定费等。 这些拍卖行没准在香港还真开有一个空壳分公司,也就说这一整套下来,每个环节都不违法,等卖家反应过来上当受骗时,也没有任何办法。 难怪花寨村的人会说拍卖行是正规的骗子,他们应该就是遇到过此类拍卖行。看这群情激奋的模样,怕是每家每户都着了道。 乔清许压下心里的不安,让自己镇定下来问:“你们被骗了多少钱?” “整个村加起来有八万块钱!”红头巾大婶说,“你知不知道我们一年的收入才多少?怎么好意思来骗我们的钱!” 有人揪住了乔清许的衣领:“就是!你们的良心被狗吃了!” 尖锐的声音穿过乔清许的耳膜,吵得他脑仁疼。 他尽量稳住身子,推开揪他衣领的人,努力讲道理:“你们可以去报警,警察会帮助你们。” “你放屁!”有人说道,“你们就是看准了警察不会管这事,所以才敢这么嚣张!” 乔清许只想好好说话,但围住他的人每个都在指责他,他只觉得无比荒唐。 ——他第一次来这个地方,这些人被骗钱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耐着性子说:“我是国家注册的正经拍卖师,骗你们钱的人不是我。冤有头债有主,谁骗你们,你们应该找谁去。” 这段话乔清许觉得已经说得够清楚了,奈何这些村民油盐不进,拿蒲扇的老汉说:“你们骗子都一伙的!今天你栽在我们手里就别想轻易离开!我们被骗了八万块钱,算上精神损失费,你还我们十万,我们就放你走!” 听到这话,乔清许彻底震惊了,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还精神损失费,这跟敲诈有什么区别? “你们有没有搞错?”乔清许火气上涌,“我说了骗你们钱的人不是我!” “少废话!还钱!”“骗子!活该!” 人群又开始推搡起来,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乔清许就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气得浑身发抖,再也压抑不住,吼道:“你们是穷疯了吗?怎么不去抢?!” 听到这话,有人狠狠踹了乔清许一脚,让他重心不稳地倒在了地上。其他人一看,都跟着踢他,不过片刻,他的白衬衣上便布满了泥泞的脚印。 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乔清许算是见识到了。 他一声不吭地抱着脑袋,是时那老汉制止了打他的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你到底还不还钱?” 分明是抢钱,哪来还钱一说??? 乔清许气得眼冒金星,胸口不停地起伏:“你们这些刁民有种就打死我!” 有人上前一步,举起了铁锹:“让开!我来!” 眼看着重重的铁锹就要砸下来,乔清许蜷起双腿抱住了脑袋。 不过预想当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因为院门外响起了牛小刀的声音:“哎!住手!住手!” 乔清许透过无数双脚看出去,只见牛小刀一瘸一拐地跑了回来,小腿上鲜血横流,应是被狗咬了一口。 他的身后跟着两个派出所民警,大声呵斥住暴躁的村民,好歹是把局面控制了下来。 花寨村的村民还不至于连警察都敢打,民警们好说歹说,软硬兼施,这才把乔清许和牛小刀从花寨村带了出来。 牛小刀虽然溜得快,但比乔清许好不了哪儿去。 去镇上的医院检查下来,乔清许只是受了点皮外伤,而牛小刀是腿上的肉差点没被大黄给咬掉。 村民们自然不会负责,警察也只想息事宁人,没有要抓人的意思,最后只登记了两人的身份信息,就把人留在了医院里。 小镇医院的地砖还是二三十年前常见的水磨石,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消毒水味。 医生给牛小刀处理着伤口,他都已经这样了,嘴上也闲不下来,对乔清许说:“你也真是,他们要钱,你就先给点儿,稳住他们不就好了吗?我明显是去叫救兵了,很快就会回来的啊。” 乔清许呆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看着自己脏兮兮的双手,这时候才感到有些后怕。 要是那群村民真把他打残了怎么办?他简直不敢想。 但话说回来,如果刚才的事情重来一遍,乔清许可能还是会上头,因为他就是这样眼里容不得沙子。 这会儿再去回想也没有什么意义,乔清许缓过劲儿来,问牛小刀道:“你经常遇到这种事吗?” 刚才牛小刀反应之快,像是早就被追过无数次。 “也还好。”牛小刀摆了摆手,说,“咱们这行当本来就这样,见多了坑蒙拐骗,谁能反应不快?” 乔清许皱了皱眉,在他的心目中,古玩行业不应该是这样的。 但他必须承认,牛小刀说得没错,国内这个行业就是处于极其难监管的灰色地带,假货诈骗充斥着整个市场。 陪牛小刀打完疫苗,两人在镇上简单解决了晚饭。 乔清许的情绪始终不高,牛小刀说多了也觉得没意思,两人在镇上找了家宾馆,就各自回房间了。 计划是只来一天,明天就返回锦城,因此乔清许也没带多的衣物。 这会儿小镇的商店都已关门,他也只能在狭小的卫生间里,清洗他衣服上脏兮兮的脚印。 从小到大,乔清许就没受过这种委屈。 平白无故被人打了一顿,还没处讨说法。 转过身去照照镜子,后背上青一块紫一块,稍微动下肩膀都扯着疼。 身上的疼暂且还可以忽略不计,心里的累实在是没法忽视。 乔清许抬起脑袋看着天花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突然有些后悔回国来的决定。 还记得辞职前,他的同事琳达对他说:“你留在这里接触的是最顶层的收藏圈,你确定要回国去吗?” 当时乔清许走得很坚决,因为他怕他再不回来,福至拍卖行会彻底改姓杨。 但当他回来之后,他才发现他还是把搞事业这事想得太简单了。 想到这里,乔清许从天花板上收回视线,冲掉手上的泡沫,拿起手机来点开了上一家拍卖行的官网。 这季秋拍的图录已经能在网上看到,毕加索的《斗牛士》、莫奈的《睡莲》……这样的顶级拍品不在少数。 再想想在自家拍卖行官网看到的西周三足青铜鼎、建国元年一元硬币…… 现实和理想的落差也太大了点。 乔清许出神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脑袋空空,有些迷茫,而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看看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 乔清许才刚回国不久,不会接到骚扰电话,他没有多想,按下了接听键:“喂?” “是我。”电话那头响起了一道低沉的声音,“姬文川。” 乔清许愣了好半晌才确信自己没有听错:“……有什么事吗?” “你烧的那套茶具我很喜欢。”姬文川的声音温和又令人安心,短短几句话就排空了乔清许心里的所有杂念,“你愿意再烧一套给我吗?” 第7章 这就像是菩萨的指引一样 牛小刀嘴上就没个把门,不过小半天工夫,两人在花寨村的遭遇连杨建章都知道了。 从火车站回到家中,乔清许才刚洗完澡,杨建章就拎着一盒补品找上了门。 不对付归不对付,表面客气还是要的,乔清许把人迎进客厅,去沏了一杯茶,端到茶几上:“杨叔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你出这种事,我当然得来看看。”杨建章捏住把手,拿起茶杯吹了吹,又放回茶几上说,“你真是跟你爸一个样,认死理,这样会吃亏的知道吗?” “我没事。”乔清许说。 他是真的没事,皮外伤养养就好了,至于心情…… 在接到姬文川的电话后,他已经平复了许多。 倒不至于重振旗鼓这么夸张,只是那句“我喜欢你烧的茶具”,对当时的乔清许来说,是很及时的认可。 仅此而已。 “小乔,叔叔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杨建章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你就不适合干这行?” 乔清许没有太大反应:“是吗?” “你太理想化了,国内的环境不适合你。”杨建章又说,“你也别觉得是我不想你回来,每年给你的分红没有少吧?我是真心为你考虑。” “没少。”乔清许说。但也不多。 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小子,分红这种事可操作空间很大,纯粹是杨建章想给多少就给多少。 他没有挑明这点,也是因为他自知现在没有底气去跟杨建章计较。 “所以你看,”杨建章继续说,“你要不还是回国外去?那边环境更纯粹,也更适合你。” 老实说,昨天在小宾馆里洗衣服的时候,乔清许的脑子里冒出过这个念头。 但接了一通电话,心情平复之后,他又觉得这些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考虑考虑吧。”乔清许敷衍地应了下来。 接下来几天,乔清许都没有去拍卖行。 杨彦关心过他,他只说在家里养伤,但实际上,这些天他都泡在老窑厂里。 窑厂老板是乔必忠的朋友,乔清许很小就来这里玩泥巴。玩了这么多年,他也烧了不少像模像样的作品出来,有时老板出新产品时,还会找他商量。 又是一窑瓷器即将出炉,看看时间,吉时已到。 乔清许熟门熟路地净手上香,在老板念过祭文后,跟其他人一起打开了封在窑门上的泥砖。 这个仪式俗称开窑,讲究颇多。一窑瓷器烧出来,到底能成多少全看运气。有的时候,仅仅是火的流速不匀,就有可能整窑都是次品。 匣钵取出来后,乔清许第一时间上前查看,茶具的粉青色出得不错,但他觉得还不够完美。 老板看出了乔清许不太满意,说:“这不挺好的吗?” 乔清许摇了摇头:“客户要求高。” “什么客户这么难伺候啊?”老板不满地说,“你这坯子都修得这么完美了,颜色也不差,有什么可挑剔的?” 其实不是姬文川要求高,是乔清许自己想做得更好。 他没有多说,又重新拉坯去了。 第二窑烧出来,效果还是不尽人意。颜色倒是非常正了,但一只茶杯上有裂口。 乔清许不禁怀疑他最近是不是走霉运,不然怎么会那么背,一件顺心的事也没有? 安茉帮乔清许分析,说是他之前在国外,不受中国神仙管辖,现在他回国了,正好是本命年,那自然就会犯太岁了。 乔清许不是个迷信的人,但这理论能够自圆其说,还挺有道理的样子。 正好这周末安茉不用加班,两个同是本命年的人干脆相约去锦城最大的观妙寺求神拜佛。 观妙寺位于最繁华的市中心,挨着高耸入云的锦城大厦。 据说当年规划局想让观妙寺让出这寸土寸金的位置,但住持贤普法师给“上头”打了声招呼,便把这事压了下来。 四周是人群熙攘的街道,院墙内却肃穆清幽,毫不受影响,倒是别有一番雅致。 周末来的香客要比往常多一些,乔清许和安茉跟着人流迈进寺院门槛,乔清许小声说道:“我不懂流程,待会儿你教教我怎么拜。” “我哪儿懂?”安茉也压低声音说,“反正跪下叩头就是了,咱们心诚就行了呗。” 问题是,乔清许心不诚,因为他压根就不信佛。 两人跟着人流来到了大雄宝殿,乔清许瞥了一眼介绍,这殿里供奉的是释迦牟尼。 走在前面的香客应是居士,叩拜的动作非常标准,乔清许本想学一学,但看一遍只记了个大概,也不敢轻易照着做。 他突然发现拜佛这事还挺尴尬,因为后面那么多人看着,一眼就能看出前面的人是不是瞎拜。 “快拜呀。”安茉拉了拉乔清许,“别害臊。” 乔清许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学着安茉扫二维码捐了点香火钱,然后跪在蒲团上像模像样地叩了三个头。 其实叩完后也还好,反正没人笑话。 从大雄宝殿出来,安茉问乔清许:“你刚许了什么愿?” “你当过生日吗?还许愿。” “都差不多嘛,我希望我明年升职,然后家人都身体健康。” “我只求了事业。”乔清许说,“也不知道灵不灵。” “你管他灵不灵,我们多拜几个就是了。” 观妙寺里并不是只有一座大殿,它就像国内所有寺庙一样,佛教道教混着来,上一秒刚看到弥勒佛,下一秒又会见到财神爷。 乔清许也分不清哪个是哪个,总之放着蒲团的地方都去拜一拜,连安茉都调侃他:“你这是遍地撒网啊?” “菩萨会理解的。”拜多了也就不尴尬了,乔清许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诚心诚意地说,“求菩萨保佑我事业顺利。” 叩了三个头之后,乔清许站起身来,突然发现安茉正屏气凝神地看着他身后,表情有些难以置信。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去,接着就见有人正看着他,双手背在身后,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由于背着光,大殿里又视线昏暗,乔清许没能立马看清那人的样貌,但这身形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姬先生?”乔清许有些愣地说。 “这是观音菩萨。”姬文川走到了乔清许跟前,模糊的样貌也变得清晰起来。 今天他穿着一件白色宽袖马褂,缎面质地的布料上绣着银线龙纹,低调中又透着贵气。 “……所以呢?”乔清许不解。 “观音菩萨是保佑姻缘的。”姬文川嘴角带着笑意,“你拜错了,小朋友。” 一想到自己遍地撒网的行为全被姬文川看了去,乔清许突然间就确定,他肯定是犯了太岁,不然怎么会这么倒霉? 他故作镇定地问姬文川:“那姬先生又是来求姻缘还是求事业?” “我来找住持喝茶。”姬文川的回答在乔清许认知之外。 他这时候才看到姬文川的秘书就等候在殿外,手上拎着一套茶具,正是乔清许送给姬文川的那套。 “老板。”秘书用食指敲了敲腕表,提醒姬文川时间。 “我先走了,小朋友。”姬文川说了一句,正要转身离开,不过他突然停下脚步,也不知想到什么,又看向乔清许说,“或者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去见贤普法师?乔清许愣了愣。 他的工作性质就是需要多结交人脉,而观妙寺的住持绝不是他平日里能接触到的。 未等乔清许回答,一旁的安茉突然小声对他说:“你去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乔清许知道安茉今天并没有事,因为两人原计划待会儿还要去吃午饭。她之所以这样说,应是知道机会难得,不想妨碍乔清许。 “好。”乔清许对安茉点了点头,又对姬文川说,“那我就去凑热闹了,姬先生。” 去往寺庙后院需要绕过大殿,姬文川走在前,熟门熟路的样子显然已经来过很多次。 乔清许默默跟在后头,他总感觉他和姬文川身高相差得不算多,但也不知是不是腿长的缘故,姬文川的步伐很大,他如闲庭信步般迈着长腿,乔清许却要走得有些急才能跟上。 绕过大殿之后,四周一下清净了下来。 偶尔有和尚路过,对几人点头行礼,姬文川每每都会点头回应,见了几次,乔清许也开始学着回礼。 住持房位于合院的正北方,坐北朝南,阳光最为充沛。此时住持房正大开着房门,一位花白胡子的老者正坐在佛龛前打坐。 姬文川走到门边轻轻敲了敲房门:“贤普法师。” 住持闻声慢悠悠地站起身来,抖了抖长袍:“你来了。” 在乔清许想象中,住持应该不苟言笑,受人敬仰,但贤普法师一点架子也没有,在姬文川做过介绍后,他还主动提起曾在电视上见过乔清许的父亲。 几人移步书桌,小和尚提来刚烧好的开水,秘书把茶具放到了桌子上。 贤普法师拿起一只茶杯看了看,对姬文川说:“听说你最近经常带着这套茶具去找人喝茶。” 姬文川没有否认:“因为很中意。” 听到这段对话,乔清许难免有些走神,原来在他以为他和姬文川不会再有交集的时候,他的茶具却不时出现在姬文川的生活中。 “这杯子的口沿薄而不利,上口很舒服。”姬文川又补充了一句,烫盏的同时看向了乔清许。 乔清许这才反应过来姬文川在给他递话,连忙说道:“口沿最影响口感,这套茶具的坯子我修了好几天,尽量做到了每只茶杯都重量相同。” “这是你制的茶具?”贤普法师有些诧异地看向乔清许。 “是。”乔清许说,“我从小在拍卖行长大,对瓷器很感兴趣。” “难怪他会把你带在身边。”贤普法师笑着捋了捋胡子,“他就是个狂热的瓷器迷。” 贤普法师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姬文川。 严格意义上来说,姬文川并没有把乔清许“带在身边”,两人只是凑巧碰上而已。 “哪有那么夸张?”姬文川笑着说,“陶局也很喜欢这套茶具。” 接下来,姬文川和贤普法师聊起了各自的近况,都是些日常的小事,乔清许没法再插上话,在一旁默默喝起了茶。 不过他突然意识到,姬文川之所以带他过来,多半是刚才在大殿听到了他求事业,所以心血来潮带他来认认人。 而仅仅是心血来潮顺手为之,姬文川就可以让他接触到他平时根本接触不到的人。 所以自己事业的关键果然还是姬文川吗? 乔清许端着空空的茶杯,陷入了沉思。 虽然他不信佛,但不得不说,这一切就好像是菩萨的指引一样。 “小朋友?”姬文川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不同于刚才的闲聊,带着几分调侃。 乔清许这才回过神来,发现住持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跟我喝茶很无聊吗?”姬文川问。 “没有。”被逮住发呆,乔清许耳根一热,有些尴尬。不过他脑子转得很快,找了个借口给自己解围,“我只是在想,您找我订的那套茶具,是要送给陶局吗?” 姬文川挑了挑眉,显然是没想到乔清许竟能通过细碎的聊天,推理出他为何还要一套茶具。 “所以你什么时候才能烧好?”他语气很平稳,说出来的话却是催促,“我可是等很久了。” 第8章 事情突然变得有趣了起来 临近中午,乔清许没有留下来吃斋饭,离开观妙寺后,径直打车去了老窑厂。 制瓷需要专心,需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很适合思考心事。 至少在一周之前,乔清许还信誓旦旦地对牛小刀说,他绝对不可能去找姬文川。 但不得不承认,在经历花寨村的事后,他的心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横在他面前的阻碍实在太多,仅靠他自己,翻越起来实在是有些困难。 而姬文川不过是顺手提携他一下,他就能和位高权重的住持喝茶聊天,所以…… 也不用姬文川随时把他“带在身边”,偶尔带一带,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求神拜佛似乎真的管用,最新一窑茶具烧出来,各方面都非常完美,甚至赶超了乔清许送姬文川的那套。 不过直到乔清许再次来到雅颂私人博物馆,他心里的念头还是没有变得清晰。 每天晚上睡觉前,他都会胡思乱想,觉得古玩行业的腌臜事多了去了,他去找姬文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一到早上,看到初升的太阳,他又觉得自己不能同流合污,反正他还很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 从展厅通往会客厅的安检依然很严格,查包、搜身,细致程度堪比机场安检。 当乔清许走进会客厅时,姬文川已经坐在书桌后等着他了。 今天姬文川穿着一件丝绸质地的墨绿松纹唐装,宽松的款式本应看不出身材,但布料垂感上佳,竟凸显出他肩膀和胸口起伏的线条。 明明穿着中老年专属服饰,却丝毫不显老气,应该跟他的身材有很大关系。 意识到自己在想一些不该想的东西,乔清许赶紧打住,把新烧的茶具推到了姬文川面前。 “姬先生,你要的茶具。”他在姬文川对面坐下。 “我要是不催你,”姬文川拿起一只茶杯,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你是不是还要拖很久?” 才刚催了没几天,乔清许就送货上门,的确很像之前一直在拖延。 但乔清许真不是拖,本来制瓷就讲究运气,他又倒霉得不行,能烧出这一套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你想多了,姬先生。”乔清许说,“我不是专业人士,成功率没法很高。” 这话是在暗戳戳提醒姬文川,他的主业并非制瓷,而是拍卖师。 姬文川自然听懂了话外音,轻声笑了笑:“还是我为难你了?” 乔清许连忙顺着说:“这套茶具确实很难烧,姬先生你很有眼光。” 眼光好不好都是其次,重点是“难烧”。 乔清许费那么大劲烧出这套茶具,当然不只是为了获得姬文川的认可。 他若是想要获得更高的回报,那自然要夸大这套茶具的价值才行。 姬文川不至于连这都看不出来,他慢悠悠地合上礼盒的盖子,问乔清许道:“想要什么回礼?” 乔清没有直接回答:“上次的回礼我也没有要,这次可以要个大的吗?” 一共送出去两套茶具,乔清许自然是不好打发的。 姬文川挑眉问:“要多大?” 乔清许语气坚定:“那只高足杯。” 他的目标一直很明确,就是要姬文川手上的高足杯,除此以外他都不感兴趣。 “太贪了,小朋友。”姬文川靠在椅背上,懒散又优雅,似乎并不意外乔清许会狮子大开口,“我有一对清康熙斗彩三星小杯,倒是可以给你们拍卖。” 康熙年间的斗彩自然是没有成化年间的斗彩值钱,但姬文川给出的东西也绝不会寒碜,乔清许暗自估量,这对小杯的估价应该在五十万左右。 放在福至拍卖行,这已经非常够格,并且这代表着姬文川认可了福至,等于是变相拉高了福至的档次。 但这并不足以让杨建章服气。 “我查了禾丰今年的秋拍图录,并没有你的那只高足杯。”乔清许继续争取,“你们是有条件没有谈好吗?” 姬文川曾说,他一般只跟禾丰合作。 但现在已经进入九月,姬文川早早就放出想出手高足杯的消息,却始终没有把东西交给禾丰,除了条件没有谈拢以外,乔清许也想不出别的理由。 “不急。”姬文川说,“我还在考虑。” “你也可以考虑下我们的新方案。”乔清许终于找着机会提起这事,略微倾身向前,严肃中带着点紧张,“我们可以给出1.5亿的保底价,这只杯子就算交给禾丰拍,也不一定能拍出这个价。” “1.5亿?”姬文川挑了挑眉,随即应是觉得好笑,唇角浅浅地勾起,“你确定你们能给得起?” 福至拍卖行确实给不起。 如果最终的成交额只有一亿,那剩余的五千万需要福至来补齐,属于是血亏的买卖。 但乔清许相信,接手这样的顶级藏品,从长远来看还是利大于弊。 并且,拍卖的过程中存在很大的不确定因素,如果最终乔清许能让这只高足杯拍出1.5亿以上的价格,那就是纯赚了。 所以乔清许是在赌,就看姬文川愿不愿意陪他赌。 不过从姬文川那淡然的表情来看,他应是不感兴趣。 “砸锅卖铁也会给。”乔清许说。 “可是据我所知,”姬文川故意放慢了语速,“福至拍卖行管事的人是杨建章,你这方案有经过他的同意吗?” 乔清许预想过姬文川会质疑这方案的可行性,但没想到他竟会搬出杨建章来。 他短暂地沉默了一瞬,说:“只要你有合作的意向,我就可以说服他。” 言下之意,就是杨建章并不知情了。 这明摆着是一张空头支票,但乔清许也只能硬着头皮这样说。 姬文川没有表态,倒是饶有兴致地打量起了乔清许:“你真是让我有点惊讶。” 乔清许不解。 “现在的年轻人都是这么谈生意的吗?”姬文川说。 他的脸上仍带着笑意,柔和的嗓音也未曾改变,但语气中多了几分无奈和好笑,就好似在说:你当这是在过家家吗? 如果说谈生意是一场博弈游戏的话,乔清许不怕姬文川说他又菜又爱玩,只怕姬文川根本不拿他当对手。 但可惜的是,姬文川的确没拿他当回事。他以为姬文川对他的称呼只是调侃,殊不知在姬文川眼中,他就是个“小朋友”。 意识到这一点后,乔清许的那股冲劲骤然消散,连眼神都黯淡了下来。 他低落地垂下脑袋,看着自己的手指,周身被浓浓的无助感所包围,竟让姬文川有些于心不忍。 “那对小杯也是不错的。”姬文川安慰道,“以后也不是没机会……” “如果,”乔清许突然抬起头来打断姬文川,眉宇间带着一丝倔强,“我再给你点别的东西呢?” “别的东西?”姬文川并不认为乔清许能给出什么东西让他改变主意。 “我自己。”乔清许说。 他的眼神先是有些闪躲,但很快又坚定地看向姬文川,颇有种豁出去之感。 事情突然变得有趣了起来。 惊讶之余,姬文川怕会错意——毕竟上次乔清许可没这个意思——重复了一遍:“你自己?” “嗯。”乔清许的眼神又变得闪躲,声音也越说越小,“就是把我自己送给你。” 姬文川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走向。 他身边不乏有想爬他床的人,但既想爬,又放不开的,眼前的人还是头一个。 纠结全写在脸上,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似的。 过了三十五岁,姬文川已经收心了,对养小情人没有兴趣。但见乔清许这副模样,他难得生出了逗人的心思。 “你值多少钱?”他故意问。 这话果然让乔清许无比难堪,红晕从耳根染到了脸颊。 “这个,”他结结巴巴地说,“这个得你来评估。” 姬文川失笑,也不再逗乔清许,问道:“跟你去观妙寺的那个女生,不是你的女朋友吗?” “啊?”乔清许愣了愣,“她是我的高中同学。” “所以你不排斥男人。”姬文川优哉游哉地用食指敲着书桌,眼里兴味盎然,“还是你本来性取向就为男?” 乔清许不想聊这么隐私的话题,但一想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便小声说道:“反正不排斥。” 姬文川点了点头,又问:“你上次来的时候,怎么没想着把自己送给我?” “上次没想到还可以这样。”话题越聊越深,乔清许难免有些不自在,故意打岔道,“姬先生,现在这是面试吗?” “怎么,”姬文川说,“嫌我问题多?” 乔清许没有接话,算是默认。 本来迈出这步就需要巨大的勇气,姬文川还这么多问题,他都想撤回刚才的话了。 “我只是想了解你。”姬文川轻声问道,“可以吗?” 乔清许突然有些难为情,倒不是因为姬文川说的话,而是他的态度。 两人的地位绝对是不平等的,乔清许有求于人,按理来说,他是被动方,姬文川完全可以牵着他的鼻子走。 但姬文川并没有这样。 他很尊重乔清许,以询问代替命令的方式,让乔清许自己选择,要不要被他了解。 心里的那点防备逐渐瓦解,乔清许放下了没用的自尊心,也不再扭捏:“之前我不知道你有这种癖好。” 姬文川:“……癖好?” “但是画廊那次我知道了。”乔清许鼓起勇气说,“他可以做的我也可以做。” 姬文川有些迷惑,但明白乔清许在说什么后,他笑得差点喘不上气来。 他该怎么告诉乔清许,那天在画廊挽着他的人是他干儿子? 至于那句“他可以做的我也可以做”,就更搞笑了,陶羽会叫他干爹,难道乔清许也要跟着叫干爹吗? “你等会儿。”姬文川笑得不行,好不容易才压下澎湃的笑意。 而见他这样,乔清许难免有些忐忑,问道:“我说错话了吗?” “没事。”姬文川清了清嗓子,又起了逗人的心思,“你说你可以就可以的吗?” 事已至此,也由不得乔清许打退堂鼓了。 他破罐子破摔地咬了咬牙,暂且把羞耻心放到一边,视死如归地抬手解起了衬衣的纽扣。 锁骨下方顿时露出了大片瓷白的肌肤,细腻无暇如凝脂一般,仿佛冷光下闪着静谧光芒的瓷片。 姬文川的眼神忽地沉了下来,在乔清许还要继续往下解纽扣时,他出声叫住了他:“行了。” 倏地被打断,乔清许这才发现他忘记了呼吸,胸口开始不安地起伏,双眼紧张地看向姬文川,想要确定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然而姬文川仍未表态,只是从乔清许的胸口淡淡收回视线,说:“可以了,我考虑考虑。” 第9章 我想我好像欠人一个答复 从锦城大厦回来的这两天,每当回想起那天的事,乔清许总是会陷入无尽的懊恼当中。 那感觉就像是去参加重要的面试,面试官只是让他随便展示下才艺,他却用力过猛,拿出了毕生所学。 他为什么会脑子一抽,开始脱衣服?还是在人家的会客厅里。 那里安保森严,四处都是监控,姬文川制止他,是因为知道有保安在盯着监控画面吗? 如果不是,姬文川是觉得他太没教养,又或者不成体统吗? 思维像是被卷入了漩涡之中,越是深想就越是抓狂。 手中的笔重重地划在笔记本上,发出了解压的“嘶拉”声,但乔清许心里的烦闷却丝毫没有减轻。 “你在干吗?”杨彦来到乔清许的工位旁,看着笔记本上的鬼画符,有些奇怪地问,“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没事。”乔清许合上笔记本,暂且整理好情绪,看着杨彦问,“找我有事?” “张姐需要有人协助拍照,”杨彦用商量地语气说,“你去帮帮忙?” 乔清许正愁没事做,二话不说便站了起来:“行。” 在一整套拍卖流程中,前期整理藏品的工作非常重要。 一些大的拍卖行有专门的摄影师负责给藏品拍照,但在福至,这些事情都是由拍卖师亲自来做。 拍卖师需要整理图片和文字资料,制作成拍卖图录,这样买家才能全面地了解当期拍品。 乔清许之前做得最多的工作就是整理藏品,协助拍照自然也不在话下。 打光,调整角度,选取构图,压根不需要张慧琴操心,乔清许便知道怎样才能拍出藏品的特点。 几十张字画不出两小时就搞定,张慧琴看着电脑屏幕上的预览图,问乔清许道:“你之前在哪儿实习?” 其实在上一家拍卖行,乔清许也并非实习生,而是正式入职的准拍卖师。 但要是说起来,他就得解释他为什么会离开国际顶尖拍卖行,来到福至这个小地方,从而又得说起他父亲的事以及和杨建章的关系,想想都觉得麻烦。 “之前没实习过。”他说道。 “那你挺有天赋啊。”张慧琴颇为惋惜地说,“或许你应该去其他地方。” 乔清许不是很理解:“其他地方?” “比如禾丰这种。”张慧琴说,“福至适合养老,不适合你们年轻人。” 乔清许也算是福至拍卖行的半个老板了,听到员工这么说,难免有些哭笑不得。 “这里待着很轻松吗?”他问道。 “还行。”张慧琴说,“压力不大,得过且过。” “我记得小杨总好像有布置成交额任务。”乔清许说。 “跟上一年一样啊。”张慧琴笑着说,“不难完成的。” 那果然是挺适合养老的了…… 乔清许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他掩饰好情绪,按照张慧琴的指示,挑了几张图片,配上文字发到了拍卖行的社交媒体上。 - 城市的另一头。 郊区某高端钓场。 厚厚的云层阻隔了灼热的阳光,九月的微风拂过草地,带起一阵清香。 水面的浮标忽地轻轻晃动,水下似是有鱼儿游过。 耐心地等待了一阵,当浮标明显往下沉时,姬文川猛地提起鱼竿,一条肥硕的鲤鱼随之跃出水面。 “是你的饵比较香吗?”陶国勇面露不满,负气地说,“怎么都去咬你的饵?” 已经年逾六十的人还跟姬文川斗气,像个老顽童似的,一点也看不出是退休老干部。 “前几天去了庙里,”姬文川戴着麻布手套,将鲤鱼从鱼钩上取下,扔进水桶中,“可能是运气比较好。” “老和尚最近怎么样?”陶国勇问。 “挺好。”姬文川重新挂上鱼饵,将鱼钩甩入水中。 天气好的时候,钓鱼就是绝佳的消遣。 高端钓场不会有不守规矩的钓鱼佬,四周安静得犹如风景画,想聊天便聊天,想放空便放空。 在接下来的一小时内,姬文川接连钓起了好几条大鱼,短时间内收获如此丰富,连他自己都讶异今天手气怎么这么好。 陶国勇终于是放弃了跟他较劲,把鱼竿放到一旁,拿起保温杯说:“我听说那画廊主人想往你身边送人,你给拒绝了。” 姬文川摘下手套,回忆着说:“是有这么回事。” “没看上?”陶国勇抿了一口热茶。 “不是。”姬文川淡淡笑了笑,“腻了。” 姬文川的口味很专一,喜欢文雅的,有气质的。 他对每一任情人都很负责,从不脚踏两条船,但年纪大了之后,对于这种不走心的关系,他也渐渐感到了疲倦。 导火索是上一任情人跟他赌气,打破了他最喜欢的贯耳瓶,让他感到无比心烦。 正好那段时间家族生意越来越忙,他也年满三十五岁,索性彻底收心,开始修身养性。 “你该不会是,”陶国勇放下保温杯,面色凝重地说,“那方面出问题了吧?” 姬文川:“?” “不然怎么年纪轻轻就学老和尚戒色?” 姬文川失笑:“你想多了,陶局。” “如果出问题,要尽早去看。”陶国勇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苦口婆心地说,“我可以给你介绍全锦城最好的男科医生。” “是吗?”姬文川挑眉,“陶局你有过这方面的困扰?” 自知说漏嘴,陶国勇尴尬地咳嗽了两声,生硬地转移话题道:“话说,你被偷的东西找回来了吗?” “没。”姬文川敛起笑意,摇了摇头,“还在调查。” “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找我。”陶国勇说。 两人已熟识多年,帮忙这种话自然不是随口说说。 但姬文川并没有应声,思忖片刻后,他暗示道:“陶局,你已经退休了。” “但人脉还是有的。”陶国勇说。 “我的意思是,”姬文川不得不说得更明白些,“你安享晚年就好,不要去插手别人的事。” “你的事怎么能叫别人的事?”陶国勇不甚在意地拍了拍姬文川的肩,“你就放心吧,我有分寸,好不容易退休,踩红线的事我怎么会做?” 放在一旁的鱼竿突然动了下,不远处的浮标下沉又上浮,明显是有大鱼上钩。 但等陶国勇手忙脚乱地抬起鱼竿时,早已是“鱼去钩空”。 “今天真是不顺。”他干脆连饵也懒得挂了,又把鱼竿放到了一旁,“最近小羽没去麻烦你吧?” “没有。”姬文川说,“他是不是过了叛逆期?最近好像变听话了。” 陶羽这干儿子从小就娇生惯养,不让人省心,现在没几个月就要成年,似乎是变稳重了不少。 “屁!”陶国勇没好气地反驳,“前阵子非嚷嚷着学钢琴,给他买了架十多万的钢琴,练了两天就不练了。” 姬文川笑着说:“小事,不值得生气。”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没韧劲。”陶国勇叹了口气,说,“怕吃苦、怕困难,生活条件是越来越好了,人却越来越废。” 说起年轻人,姬文川突然想起了某个小朋友。 他倒是很有韧劲,被自己三番五次拒绝,却始终没有放弃。 这么对比起来,确实是很特别。 让姬文川莫名联想到了那只被打破的贯耳瓶。 那是一只清乾隆时期仿南宋官窑的贯耳瓶,整体呈月白色,薄胎薄釉,拥有官窑素雅、恬淡、含蓄的特质。 因为是清代仿品,它的价值并不高,但小巧的瓶身很有特色,从某些角度看,呆板得可爱,换个角度看,又高雅得超凡脱俗。 姬文川很喜欢这只贯耳瓶,甚至还收了不少相似的瓶子。 虽然它没有那只高足杯贵重,但姬文川对藏品的喜好从来都不是用金钱来衡量。 只不过可惜的是,他最喜欢的那只贯耳瓶已经被人打破了。 “你那边也有鱼跑了!”陶国勇提醒道,“在想什么呢?” “没事。”姬文川已经取下手套,本就没想再钓,“我只是在想,我好像还欠人一个答复。” - 临近下班时,乔清许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杨彦发来的微信消息。 【杨彦:忙完了吗?】 乔清许哪有事情可忙,直接关掉电脑准备走人。 【乔清许:下班了】 这下杨彦没再回复,不过乔清许刚走出办公室,就见杨彦正迎面走来。 “一起去吃晚饭?”杨彦问。 除了那次开早会穿得西装革履外,平时杨彦还是穿休闲服居多,跟高中那时候变化不大。 还记得高中在拍卖行打工的寒暑假,两人也经常在下班后一起去吃饭。 乔清许随口问:“你请客啊?” “可以啊。”杨彦说,“你想吃什么?” 乔清许也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想了想,说:“就巷子口那家面馆吧。” “跟我这么客气?”杨彦笑道,“不用帮我节约的。” 面馆离拍卖行不远,走过去五分钟都不用。 老板眼尖,远远地看到了乔清许二人,热情地招呼他们过去。 狭小的门面还是和几年前一样,摆五张桌子就显得拥挤。明明生意挺好的样子,老板似乎也没想着扩张。 “三两牛肉面。”杨彦熟门熟路地走进去,又看向乔清许问,“你还是鸡汤面吗?” 乔清许正要应声,不过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起了短信提示音。 他不甚在意地拿起手机,只不过随意扫了一眼,到嘴边的话瞬间忘了个一干二净。 【姬文川】 八点到锦城酒店顶层公寓。 别迟到。 第10章 他还是想要推开那扇门 店外有骑车按铃的路人,店内有大口嗦面的顾客。 电视购物的广告声被开得很大,其中夹杂着杨彦不解地催促。 但这一切都没有进入乔清许的耳朵。 他就像处于透明的空气罩中,屏蔽了外界的所有信号。 八点到锦城酒店顶层公寓。 他把这几个字反复看了无数遍,卡顿的大脑这才开始慢慢恢复工作。 直接去酒店……是要上床的意思吗? 还是说,上次在会客厅里不方便脱衣服,姬文川这是要换个地方对他进行“面试”? 乔清许有点懵,也不知该作何反应,慢吞吞地回了两个字过去:今晚? 短信提示音再次响起。 【姬文川】 不然呢? 明明不是语音消息,乔清许却感觉那低沉的嗓音就在耳边,让他莫名耳根发热。 大脑的运转还是异常缓慢,因为这事完全超出了乔清许的认知。 他就像是在赌场里夸下海口,声称自己有的是钱,但真正拿到进入VIP区域的门票后,却连门在哪里都找不到。 往好的方向想,姬文川并没有对他冒失的举动感到反感。 但这时候这些东西已经不重要了。 一扇门在乔清许面前打开,通往的是一个未知的世界。 或许他可以在这个世界里大展拳脚,又或许,他会被阴暗所噬变得肮脏不堪……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一旦他进入这扇门,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清许?”杨彦来到乔清许身边,有些好奇地瞅向他的屏幕,“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乔清许收起手机,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来这里是干什么来着? 哦,吃面。 “杨彦,你自己吃吧。”乔清许转身就走,“我临时有点事,下次我请你。” “什么事这么着急啊?”杨彦想要叫住乔清许,但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巷子口。 锦城酒店的全称就这四个字,是锦城内唯一以城市名称命名的酒店。 它位于锦城大厦之中,和这座地标建筑一样,都是姬文川名下的资产。 乔清许在七点半便抵达了酒店大厅,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开始做最后的思想斗争。 离八点还有半小时,似乎还有后悔的余地。 但显而易见的是,若是临阵脱逃,肯定会得罪姬文川,也就是说,如果还想在这行混下去,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是的,这时候已经没必要做思想斗争了。 乔清许看着人来人往的大厅,索性放空了大脑打发时间。 他的位置正好能看到酒店正门,一辆辆豪车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从车上下来的有行色匆匆的商务精英,也有悠闲自得的阔太太们。 没过多久,一辆低调的讴歌在酒店正门停了下来,门童尽职尽责地上前迎接,但奇怪的是,就连大堂经理也急忙迎了上去。 这又是哪个大佬?乔清许无聊地想。 他已经默认姬文川此时正在楼上等他,所以他压根没想过姬文川也可能在外就餐,这会儿才来到酒店。 车上下来的人穿着一身素雅的青灰色唐装,慢悠悠地走进酒店大厅,就像是在自家后花园遛弯似的。 有个拄拐杖的老太太走在他前面,步伐较慢,挡住了他的去路,但他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交代了大堂经理几句,经理连忙搀扶老太太去了。 乔清许没想到会在这里提前碰到姬文川,想要躲起来已经来不及了。 两人的视线正正对上,一个诧异,一个慌张。 “在这儿坐着干什么?”姬文川径直走到了乔清许面前。 乔清许干巴巴地站起身,也不知该怎么回答,比初次跟姬文川见面时还要紧张。 姬文川笑了起来:“怎么,不敢上去?” 一下就被看穿,乔清许更是窘迫得不行,好在姬文川并未多说什么,只说了一句“跟我来”,接着便转身朝电梯的方向走去。 不用再对话,不用再视线相交,乔清许心里的压力减轻了不少。 他默默跟在姬文川身后,也没有看路,脑子里想些有的没的,比如姬文川到底有几套唐装,他那翡翠扳指值多少钱等等,以至于连姬文川在电梯前停下他也没有发现,就那么直愣愣地撞了上去。 虽说及时收住了脚步,但鼻尖还是差点撞到姬文川的后背,闻到了淡淡的沐浴露清香。 姬文川好像没有喷香水的习惯。 脑子里又开始想些有的没的。 “抱歉。”乔清许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挥散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 “没事。”姬文川抬手挡住了打开的电梯门,让乔清许先上。 挡电梯门这种事是姬文川这种身份的人该做的事吗? 如果乔清许是来谈生意,姬文川应该不会这样自降身价。 所以姬文川已经把他当作小情人之类的来看待了吗? 乔清许又忍不住胡思乱想。 见乔清许迟迟没动,姬文川有些无奈地说:“小朋友,我不吃人。” “……哦。” 电梯本来就是社恐地狱,哪怕姬文川什么都没做,乔清许也局促得要命。 视线无处安放,只能落在数字显示屏上,忽然,姬文川转过头来,问乔清许道:“吃晚饭了吗?” 没有。 乔清许哪还有心思吃晚饭。 姬文川一句“我不喜欢迟到”,他便提前了半小时到来。 “吃了。”他直视前方说。 回避视线的意图不要太明显,姬文川环抱起双手,有些好笑地打量着乔清许:“你很不自在。” 不是问句,是陈述句,语尾带着几分调侃,缓和了令人窒息的氛围。 两人都心知肚明乔清许为何不自在。 姬文川故意点破这一层,就是想让乔清许放松下来。 事实证明这一招很管用,乔清许终于开始正面回应:“之前没有做过这种事。” “哪种?”姬文川问。 “就……在光天化日之下脱衣服。”乔清许还是想解释一下,他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他是很认真地在说这事,谁知姬文川低声笑了笑,问道:“那待会儿是我给你脱,还是你自己脱?” 乔清许愣愣地看向姬文川:“……啊?” “叮”的一声,入户电梯直达玄关。 姬文川径直走出电梯,吩咐等候在旁的管家给乔清许拿双拖鞋。 而乔清许这才回过神来,他刚才是被姬文川调戏了吗? 管家一头银发,看上去年纪不轻。他身旁跟着一名佣人,听到姬文川的吩咐,主动把拖鞋放到了乔清许脚边。 乔清许没好意思麻烦人家,把自己的鞋在玄关摆正,接着三步并作两步跟上了姬文川的步伐。 玄关后是几十米进深的大横厅,透过环绕式落地窗往外看去,能看到繁华的城市夜景。 乔清许不过多看了一阵,等他再回过头时,竟不见了姬文川的身影。 这房子大得像个迷宫,动线四通发达,一时间乔清许也不知该往哪儿走。 看看右边,有一条走廊,墙上挂着名家的字画;再看左边,是一个拐角,不知会通往哪里。 乔清许凭着直觉朝右边走去,边走边欣赏墙上的字画,然而没走几步,身后便响起了姬文川的声音:“小朋友,这边。” 回头看去,只见姬文川从拐角后探了半个身子出来,显然是发现乔清许没有跟上,返回来寻找,结果发现他竟跑去欣赏字画去了。 乔清许重新跟上姬文川的步伐,没过多久,来到了一间宽敞的卧室。 卧室里摆放着不少古董物件,但乔清许完全没心思观赏,因为铺着绀青色床单的大床存在感实在太强,让他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神经又变得紧绷。 “洗澡了吗?”姬文川解着唐装纽扣,迈着长腿朝衣帽间走去。 他的语气很是随意,仿佛接下来要发生的不过是一件寻常小事,但殊不知,这寻常小事却是乔清许的人生大事。 乔清许稳住呼吸,尽量让自己显得淡定:“洗了。” 就是回家收拾了一番,所以才没来得及吃晚饭。 “好,等我。”姬文川拿上换洗衣物,朝卫生间走去。 兴许是想到乔清许有前车之鉴,在关门之前,他又交代了一句:“别乱跑。” 卫生间里响起了哗啦的水声,让时间的流逝变得无比漫长。 到了这时候,乔清许反而平静了下来。路是自己选的,也怪不得谁,反正事情已经这样,还不如平常心去接受。 ——心理建设倒是做得很好,但当姬文川从卫生间里出来时,乔清许还是不由得抓紧了床沿。 洗过澡后的姬文川身上冒着水汽,简单的白色短袖和黑色长裤让他退去了平日里的距离感,左手的翡翠扳指没有戴上,又让他显得年轻了几分。 他来到乔清许身旁坐下,嗓音低沉地问:“可以吗?” 可以什么? 乔清许不知道。 他没应对过这种情况,但他隐隐感觉得到,只要他说“不可以”,姬文川就会放他回家。 好像是在给他最后后悔的机会。 要后悔吗? 看着耐心等他回答的姬文川,乔清许突然间确定,他还是想推开那扇门看看。 他动了动嘴唇,说:“可以。” 下一秒,姬文川倾身过来把乔清许压在了床上。 身体陷进柔软的被褥中,嘴唇被温热的东西覆盖住,衬衣下有一只灼热的大手在游走。 乔清许的大脑一片空白,五感像是失灵了一般,无法给出实时的反馈。 他闭着双眼,咬紧了牙关,身子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而没过多久,姬文川便发觉了不对劲—— 乔清许的反应似乎青涩过头了点。 他直起上半身,不确定地看着乔清许问:“你没做过?” 乔清许睁开双眼,找回自己的呼吸,有些紧张地摇了摇头。 姬文川扫了眼那触感很好的嘴唇,又问:“接吻呢?” 乔清许还是摇头。 姬文川头疼地呼出一口气:“你怎么不早说?” 第11章 他变成了他的私人藏品 乔清许不禁有些茫然,这事还需要提前说吗? 难道姬文川挑选情人的标准是经验丰富? 那他肯定不够格了…… 脑子里闪过许多乱七八糟的念头,结果姬文川并没有别的意思:“你不早说,我会伤着你。” 乔清许并非什么都不懂,意识到姬文川说的是伤着哪里,他不由得红了红脸,小声说:“没关系。” “有关系。”姬文川重新压了下来,动作更加轻柔。 他吻住乔清许的唇角,拇指探进他的口中:“张嘴。” 低沉的嗓音顺着脸颊滑入耳朵,好似有酥麻的电流直击后背。 乔清许知道姬文川这是要教他,听话地微张开嘴唇,牙齿轻咬住姬文川的手指,任由那根手指搅弄他的舌尖。 触感似乎有回归的迹象,能分辨出光滑的指甲和粗糙的指腹。 不多时,唾液的分泌逐渐超出了口腔内能承受的极限,乔清许忍不住做出吞咽的动作,但还是有少许唾液从他嘴角流下。 拇指突然从口中抽离,取而代之的是温热的嘴唇。 被调教过一番后,乔清许的下颚不再僵硬,接吻终于变得像样起来。 他开始一点点试探着用舌尖去回应,而每每舌尖相抵,都会产生难以言喻的触电般的感觉。 胸腔中的空气越来越少,直至濒临窒息的极限,乔清许不得不推开姬文川,涨红着一张脸大口喘气。 “谁教你接吻要闭气?”姬文川笑着说。 “……哦。” 乔清许是个进步很快的学生,到第三次,他已经能跟上姬文川接吻的节奏。 身上的衣物被逐一褪去,冷白的肌肤在绀青色床单的映衬下就像是高山上的白雪,竟生出了一股禁欲之感。 “别害羞。”姬文川拿开挡在胸前和下身的胳膊,“让我看看。” 乔清许把头偏向一边,难为情地小声说:“没什么好看的。” 事实上是很好看。 薄薄的肌肉还带着少年感,勾勒出流畅的身体线条。胸前的两颗樱桃呈淡粉色,随着呼吸上下起伏,像是有生命力一般。玉白色的小象躲藏在黑森林中,自以为藏得很好,殊不知早已被人看光。 “这是什么?”姬文川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乔清许肩膀上的淤青。 之前回家洗澡的时候,乔清许就知道姬文川一定会看到。 他也没想着隐瞒,索性翻了个身,露出整片后背,老实交代道:“之前去乡下收东西,被人打了。” 他说这话的语气很平淡,不带任何情绪,只是单纯陈述这个事实,然而这事显然超出了姬文川的认知,他难以置信地问:“什么?被人打?” “嗯。”乔清许说,“有点倒霉。” 其实乔清许背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青紫还没有完全消退,看上去有些吓人。 “疼不疼?”姬文川不快地皱起眉头,乔清许还是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 “不疼。”乔清许摇了摇头。 “以后要什么我给你,”姬文川沉声道,“不要再去那种地方。” 乔清许趴在被褥上,心情有些微妙,闷闷地说:“好。” 视线从后背来到臀部,两片浑圆的臀瓣成功引走了姬文川的注意力。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翻身去床头柜上拿来了润滑液:“不舒服就告诉我。” 乔清许点了点头,没有作声,但紧绷的身体却出卖了他的紧张。 第一根手指进入得很顺利,指尖往里按了按,便挤进了褶皱之中。 但异物感的出现让乔清许的身体绷得更紧,姬文川一记不轻不重的巴掌拍在那白嫩的屁股上:“放轻松。” 乔清许闷哼了一声,只好试着放松,容纳更多的手指。 身体还是有些不适应,但姬文川的动作很轻柔,比乔清许整理藏品还要小心。 异物感一点点减轻,润滑液发出了“咕叽咕叽”的声音,尽管乔清许趴在床上,看不见后面的情况,但他还是害臊得不行。 随着手指的深入,某个特殊的地方被摩擦到,一股强烈的快感直冲天灵感,乔清许不受控制地抖了抖,想要翻身躲开姬文川的手指,却被他牢牢按住。 “别乱动。”姬文川说,“有感觉吗?” “有……”乔清许把脸埋进被子里。 “好。”姬文川俯下身来,亲吻着乔清许的耳垂,一手探到前方,圈住了从森林中冒出头来的小象,另一手则找准了那特殊的地方抠弄。 乔清许哪受过这种前后夹击,猛烈的刺激让他抓紧了床单,细微的呻吟从他的嘴角洩出。 “可以……可以了……” “可以什么?”姬文川问。 和乔清许的意乱情迷不同,姬文川还很从容,身上的衣服都没有起皱。 “可以快点结束吗?”乔清许脱口而出。 不是不舒服,反而是太舒服,让他感到不安。 姬文川:“?” “小朋友,”他好笑地说,“你是不是太敷衍我了?” 一不小心说出心里话,乔清许不敢再开口。 姬文川将乔清许翻了个身,拿过枕头垫在他的腰下,开始尝试进入第三根手指。 但那里实在太紧,第三根无论如何也进不去。 不是乔清许故意抵抗,他脑子里想的是好好配合姬文川,这样才能尽早结束,但他的身体似乎对张开腿让别人进入这件事感到生理上的抗拒。 又试了几次,还是不行,连冒头的小象都缩了回去。 姬文川停了下来,有些无奈:“你太紧张了。” “我没有。”乔清许是真觉得他已经放松了,但身体的抗拒他也没有办法,“要不你别用手指了呢?” “什么?”姬文川挑眉。 “你直接进来吧。”乔清许想要速战速决,伸手朝姬文川的腿间摸去,“我不怕痛……” 等等,这是什么? 乔清许的表情呆滞在脸上。 姬文川垂眸扫了眼按在他腿间的手,又看向乔清许,笑着问:“你确定要勉强?” 手嗖地收了回去。 “不了。”乔清许说。 “算了。”姬文川直起身,“今天先这样吧。” 他跨下床,穿上拖鞋,朝卫生间走去,不过刚走了两步,他又停下来,对乔清许说:“你先躺着别动。” 乔清许正要起身,闻言又躺了回去。 没过一会儿,姬文川从卫生间出来,又离开房间了一阵,等他再回来时,左手上拿着一把剃须刀,右手上拿着一枚印章。 “你把自己送给我,那就是我的了。”他在乔清许身侧趴下,一手按住沉睡的小象,一手把剃须刀放了上去。 意识到姬文川想要做什么,乔清许惊得差点没跳起来:“姬先生!” “别动。”姬文川说,“不会弄伤你。” 乔清许仍然不想配合,不停地扭着胯闪躲,姬文川实在没辙,放下剃须刀说:“你已经是我的了,不是吗?” “可是……” “我说了,不会弄伤你。” 至少在这一点上,乔清许还是愿意相信姬文川。 他抓紧了床单,忍受刀片刮过肌肤的战栗感,明明是很可怕的一件事,但也不知怎么,沉睡的小象竟然有了苏醒的迹象。 “你还有这种倾向?”姬文川细心刮着耻毛,笑着说。 “没有。”乔清许难为情地说,“是你老碰我。” 黑森林被逐渐砍伐殆尽,玉白色的小象完整地露了出来。 姬文川显然很满意,欣赏着小象的形状和颜色,就像是在把玩一个物件。 等把玩够了,他又把乔清许翻了个身,拿出那枚雕工精细的印章,在他的屁股蛋子上盖下了一个红印。 “这是什么?”乔清许忍不住问。 “我的私章。”姬文川把手中的印章递到了乔清许眼前。 只见指甲盖大小的印章颇具家族设计感,姬字独占一半,文川两个字并列占另一半。印章是圆形,姓名也设计成了圆弧形,比起文字,倒更像是艺术符号。 乔清许突然有种既视感,他好像是一件藏品,而姬文川就像是以前那些大收藏家一样,喜欢在藏品上打上自己的记号。 “以后不要再让自己受伤。”姬文川直起身来,俯视着乔清许的后背,语气仍然温和,“我不喜欢有瑕疵的东西。” 心头咯噔一跳,乔清许心想果然。 刚才的温存都是假象,姬文川之所以不高兴乔清许被打,或许有一部分是出于对他的关心,但更大一部分,还是他已经把乔清许看作了他的“私物”,而他不喜欢有人毁坏他的物品。 看样子潜意识中的抗拒并非没有理由。 越是舒服,乔清许越想逃避,就是因为他心里清楚,他不能沉迷于姬文川的温柔,因为两人并不是那样的关系。 收藏对姬文川来说只是消遣,跟他又何尝不是呢? 乔清许的思路瞬间清晰了不少,他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自己的衣物:“姬先生,我们现在达成合作关系了吗?” 姬文川挑了挑眉:“合作关系?” 两人都心知肚明,合作关系应该改成情人关系才对,但乔清许不喜欢这两个字,他还是更倾向于让两人的关系保持在合作层面。 “对。”乔清许说。 姬文川轻声笑了笑:“都依你。” 不得不说,姬文川对“合作伙伴”还是很宠的,之前无论乔清许怎么说,他都不愿意拿出高足杯来,现在却都依乔清许。 或许跟高足杯比起来,他还是更喜欢乔清许这件“藏品”? 乔清许不知道,也懒得去想,就像他自己喜欢收藏博物馆周边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收藏的小癖好,更别说姬文川这样的大收藏家了。 从锦城酒店回到家里,饿了一晚上的肚子开始咕咕叫,但乔清许还是第一时间脱光衣服,来到了浴室里。 他不反感跟姬文川亲热,姬文川确实温柔也很体贴,但屁股上的私人印章还是让他有些膈应,就好似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物化自己去换取了利益。 拧开花洒水龙头,乔清许正要洗掉这个印章,但这时放在置物架上的手机突然响起了短信提示音。 随意扫了一眼,见是姬文川,他暂且离开花洒下面,擦干净手上的水珠,拿起了手机。 【姬文川】 不许洗掉印章。 ……他是有心灵感应吗? “哎。”乔清许轻轻叹了口气,回头看向自己身上的姬文川三个字。 他好像必须得接受他成了姬文川私人藏品这个事实了。 第12章 这杯子怎么好像是赝品 新一周的早会是杨建章亲自主持。 他讲了一堆纪律问题,迟到早退要扣钱云云,乔清许坐在角落里听得直打哈欠。 突然,杨建章提高了音量:“接下来宣布一件重大事项。” 其他同事两两相看,眼里皆有些好奇,显然谁也没有听到风声。 唯有乔清许不怎么意外,只是略微坐直了身子。 “姬文川姬先生要把他那件明成化斗彩龙凤纹高足杯交给我们拍卖,今年秋拍的计划有所调整,瓷器杂项这块儿,”杨建章顿了顿,表情淡淡地扫了乔清许一眼,“就交给小乔负责。” 会议室里瞬间哗然,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人左右打听小乔是谁。 不多时,所有人都回头看了过来,坐在前排的张慧琴诧异地问乔清许道:“你认识姬先生?” 杨建章的话说得很简略,并没有提姬文川为什么要把杯子给他们拍卖。 但结合前后文的信息,谁都能听出这件事跟乔清许脱不开关系。 “是。”乔清许言简意赅地说。 “之前拍照我就觉得你哪像个实习生?”张慧琴说。 她似乎还想打探,但杨建章敲了敲桌子,示意所有人安静,继续说道:“大家尽量配合小乔的工作,这对我们福至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杨建章还是做足了表面功夫,一副很支持乔清许的模样。 但如果乔清许拿到的只是那对清康熙斗彩三星小杯,他断然不会是这副态度,多半会说两句客套话,然后搬出过往的拍品,表示那对小杯算不得什么。 所以唯一让杨建章闭嘴的方法,就是办到连他都办不到的事。 早会结束后,不少同事围了过来,想找乔清许打探情况,不过杨彦第一时间把他叫去了办公室。 关上常年敞开的玻璃门,又拉上百叶窗,杨彦一脸严肃地问乔清许:“你是怎么说服姬文川的?” 乔清许就知道杨彦一定会问。 那些同事没有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也是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所以不敢妄加猜测。 但如果都像杨彦这样对他知根知底,应该都会跟杨彦有相同的想法。 “你知道我会制瓷。”乔清许轻描淡写地说,“我烧了套茶具送他,他很喜欢。” “就这样?”杨彦满脸狐疑,显然不怎么相信。 “就这样。”乔清许说,“姬先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难接触,他很好说话。” ——前提是跟他达成“合作关系”。 杨彦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地说:“你……” 乔清许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说道:“有话你就直说。” “你没有听过他的传闻吗?”杨彦问。 “听过。”乔清许毫不意外杨彦会提起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还是离他远点吧。”杨彦推了推鼻梁上的银框眼镜,“他愿意把高足杯给我们拍卖,肯定有他的目的。” 杨彦说得还挺隐晦的。 他无非是想说,姬文川对乔清许别有用心,给高足杯是想让乔清许先欠他人情,这样日后才好对乔清许下手。 但听到这话,乔清许只想笑。 以姬文川的身份和地位,他若是想要什么,哪需要耍这种手段? 他完全可以像姜太公那样,只需要优雅地坐在河边,就会有鱼儿上钩。 事实上,他也不会把河里的鱼儿看作“猎物”,而是会把鱼儿捧起来,平视对方问你愿不愿意。 如果对方不愿意,他便作罢,也不会强求。 “你想多了。”乔清许说,“你跟他接触过就知道,他不是那种人。” “不是我想多。”杨彦有些急地说,“你真觉得你烧的茶具能换来估价上亿的高足杯吗?那为什么不直接拍你的茶具就好了?” 乔清许有些无奈,的确正常人都会这样想。 不过早在他去找姬文川时,他就做好了被人议论的心理准备,所以杨彦会怎么想,他其实并不在意。 “行了,杨彦,你说这么多是想让我把高足杯退回去吗?”乔清许问。 杨彦果然面露犹豫:“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一件高足杯抵福至一整年的成交额,并且还能招揽不少优质客户,就连杨建章都只能闭嘴让乔清许来负责拍卖策划,杨彦又能有什么意见? “我只是想让你小心点。”他讪讪地说。 “知道了。”乔清许不甚在意地说,“我待会儿把策划案发给你,你帮我挑一些合适的拍品。然后我下午要去签合同,你让保险公司的人在锦城大厦跟我碰头。” “哦哦,好的。”杨彦应了下来,丝毫没意识到身为拍卖行副总,被“实习生”交代做事有多么不妥。 离开杨彦的办公室后,乔清许想到还有一群好奇的同事正等着他,索性背上笔记本电脑,来到了锦城大厦对面的咖啡店办公。 点上一杯冰美式,他开始完善“孤芳奏雅”的策划方案,不知不觉中,四周的客人换了好几茬,唯有他始终专注地坐在原地。 午饭就靠店里的糕点解决,想着待会儿要见姬文川,怕牙齿里留下残渣,他舍弃了喜欢的巧克力,点了原味麦芬。 而就在他一边啃着麦芬,一边检查合同条款时,一辆眼熟的讴歌在锦城大厦楼下停了下来。 是姬文川回来了。 今天他穿着一件宽松的亚麻短袖,领口的位置设计了三对盘扣,一如既往地偏爱国风。 平日里空空的手腕上戴上了一串崖柏念珠,让轻便的服饰多了一份厚重感。 从乔清许的视角看去,锦城大厦前人群熙攘,来往皆是俊男靓女,而姬文川置身其中毫不逊色,那份儒雅的气质反而惹得人频频侧目。 离约定的时间还早,乔清许并没有收起电脑追过去。 他继续啃着手里的麦芬,仔细对完了委托合同,这才闲下来拿起手机。 还记得之前约姬文川时间,被一句“行程很满”所打发,乔清许突然有些好奇,如果他说他提前到了,以两人现在的关系,姬文川会挪出时间给他吗? 想到这里,他点开姬文川的对话框,发了一条短信过去。 【乔清许】 姬先生,我到了。 短信提示音比预想中来得快上许多。 【姬文川】 来负三楼。 看样子确实不一样了。 乔清许好像获得了一项特权,可以随意占用姬文川的时间。 不过一想姬文川身边还有其他小情人,这项特权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还是去负三楼这事更值得关注。 锦城大厦的负三楼是赫赫有名的雅颂宝库,里面装满了姬家收藏的奇珍异宝,楼上私人博物馆展出的不过是其中的冰山一隅。 和对外开放的博物馆不同,雅颂宝库实行邀请制,只有极少数人能够进去参观,因此乔清许难免怀疑,姬文川不过是让他去那里碰头。 结果还是乔清许把事情想复杂了。 “不进去?” 雅颂宝库门口,姬文川已往前走出好几步,却发现乔清许并没有跟上。 尽管乔清许很不想表现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道:“我可以进去吗?” “怎么不可以?”姬文川走回乔清许身边,牵起他的手,“跟我来。” 掌心的温热隔着皮肤传来,让乔清许不由得愣了愣神。不过当他看到宝库内的物品时,他瞬间把牵手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松开姬文川的手便朝一个硕大的玻璃柜走去。 “这是战国时期的编钟?”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姬文川问。 “是。”姬文川说,“里面做了真空处理,防止氧化。” 太震撼了。 乔清许趴在玻璃柜上,贪婪地欣赏着编钟的每个细节,姬文川也不催他,就那么在旁等候。 好不容易看完编钟,乔清许又发现了另一个物件,真正的西周三足青铜鼎。 他实在好奇:“这些东西都是从哪里来的?” “当然是买来的。”姬文川好笑地说,“难道还是偷来的不成?” 姬家好歹是名门望族,干收藏这事少说有几十年了。 以前国家动荡不安才能入手这些东西,现在监管严格,这些东西已经没法流通,早已失去了经济价值。 乔清许继续往里逛,全然把这里当作了博物馆。 姬文川提醒道:“合同你带来了吗?” 乔清许的注意力都在展柜上:“带了。” 姬文川又说:“高足杯我已经拿出来了。” 乔清许反应平平:“哦。” 又看到了一件好东西,乔清许兴奋地走上前,不过这时他的腰间突然横出一条胳膊,把他捞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里。 “你逛一天也逛不完,我们是不是先做正事?”姬文川歪着脑袋,在乔清许的耳边问。 灼热的呼气喷在耳后,有些痒痒的,乔清许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他这才想起是来签合同的,挣开姬文川的胳膊说:“好。” 姬文川把乔清许带去了雅颂宝库里的会客厅,一路上,乔清许见到了多个私人库房,每个库房门口都挂着姬家前辈的铭牌,应是他们个人生平的收藏。 他甚至看到了一个专门放黄金的库房。 乔清许突然有些理解为什么杨彦反应那么大了。 他和姬文川就不是一个阶层的人,用一套茶具去换高足杯这种事,听起来确实像是天方夜谭。 此时那只高足杯已经放在了会客厅里,保险公司的人还没到,乔清许正好可以先看看。 明成化时期的斗彩不愧是彩瓷之冠,创意、工艺均堪称一流。一眼看去,龙凤纹惟妙惟肖,肥厚的釉色中闪着牙黄,是老物件特有的沉淀。 乔清许戴上白色手套,小心仔细地拿起了这只八厘米高的高足杯,然而当杯子腾空的那一瞬间,他的心里莫名闪过了一丝异样。 放下杯子,重新拿起,再反复翻看,乔清许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姬文川注意到了乔清许的举动,倚在桌子边问:“怎么了?” “姬先生,”乔清许微微蹙眉,抬头看向姬文川,“你这只杯子……” “怎么好像是赝品?” 第13章 他肯定把生意放第一位 “赝品?”姬文川先是一愣,随即好笑得不行,“你还真敢说。” 他把文件袋推到乔清许面前,里面装着这只高足杯的所有资料。 鉴定意见、购买记录、完税证明、清关手续等等,尽管这些资料都是半个世纪前的了,墨迹已经有些模糊,但这恰恰说明每一张纸都无比真实。 乔清许也是说出口之后才忽觉不妥。 这只高足杯是从他工作的上一家拍卖行拍出的,来历正统,资料详实,怎么会是赝品? 但他把杯子拿在手里掂了掂,总觉得手感不是很舒服。 见他这样,姬文川反而来了些兴趣,问:“你为什么会觉得是赝品?” 乔清许放下杯子,思量着说:“直觉吧。” 他也知道这理由很可笑,又补充道:“好像有点笨重,不够轻盈。” “你会鉴定瓷器吗?小朋友。”姬文川将双手环抱在胸前,看着乔清许问。 他的重音在“会”字上,还加上了调侃乔清许的称呼,言下之意,他并不认为乔清许会。 乔清许也不恼,心平气和地说:“姬先生,我从小在拍卖行长大,玩瓷器的时间不一定比你短。” 乔清许口中的“玩瓷器”,并不仅限于观赏瓷器,他是真的会制瓷,还了解不同窑口出土瓷器的特点。 比如景德镇青白瓷在烧制时会用含铁量较高的垫饼,铁氧化后会留下黑色印痕,就可以用来区分其他窑口的青白瓷。 又比如龙泉窑的梅子青上釉较厚,止火温度较高,釉面全部玻化,看上去就很清澈透明。 鉴定瓷器这门学问里门道很多,乔清许不敢说了如指掌,但也绝不是门外汉。 姬文川突然发现这小朋友是真的胆子大。 姬家在国内收藏圈里要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而乔清许在姬文川面前,竟然敢说他玩瓷器的时间不比姬文川短。 即便这是事实,要是换作其他人,也不敢这么跟姬文川说话。 至于那全世界都知道是真品的高足杯,恐怕也只有乔清许敢说是赝品。 “所以你的意思是,”姬文川顿了顿,故意问道,“你比鉴定瓷器的专家还要专业?” “没有。”乔清许没想着争辩,服软地说道,“我知道这杯子来头不小。” 其实专家的鉴定意见没那么重要,有些时候,专家的信息更新,还跟不上不断发展的造假水平。 因此在特征基本符合的情况下,最主要还是看来历正不正统。 这件高足杯最早出现在外国藏家手里,应是战乱年代遗失海外的文物。 半个世纪前的造假工艺还没现在这么发达,外国人也没必要造假中国文物,因此从这只高足杯的来历来看,它只能是真东西。 “你好像不服气的样子。”姬文川笑着说。 “怎么会?”乔清许的眼神很清澈,不掺杂半点多余的心思,“没有人比我更希望这杯子是真品,姬先生。” 他还指望拿这杯子去打翻身仗,这要是假的,那岂不是一场笑话? “也对。”姬文川来到乔清许身旁坐下,低声道,“过来。” 两人之间已经挨得很近,乔清许也不确定这是要过哪儿去。 他索性抓住太师椅的边缘,往姬文川的方向挪了几厘米。 姬文川顿时笑得不行,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柔声说:“我是让你来这里。” 原来是坐他怀里去…… 明明是很流氓的要求,怎么从姬文川嘴里说出来就这么正当? 乔清许磨磨蹭蹭地站起身,就像弹钢琴的坐姿那样,后背挺得笔直,只坐了姬文川半条大腿。 姬文川就没见过这么放不开的情儿,他靠着太师椅的椅背,手肘搭在扶手上,食指和中指撑着太阳穴,看着乔清许说:“如果你是我的员工,你是会被开除的,知道吗?” “啊?”乔清许微愣。 “上床只会躺着不动,全靠我卖力,连撒娇也不会,我要你做什么?” 他语气温柔地细数着乔清许的不是,说得乔清许羞愧难当,面红耳赤。 仔细一想,好像姬文川确实很吃亏。 又出钱又出力,而乔清许呢? 多了一个又多金又温柔的“合作伙伴”,怎么看都是他占便宜。 反省了一番,乔清许尽量放松僵硬的后背:“我会改进的。” 他的语气很是认真,也真有检讨的意思,谁知姬文川笑了笑,坐直身子揽住他的腰,心情不错地在他耳边说:“不用,逗你的,现在这样就很好。” 低沉的嗓音震得乔清许后背发麻,他红了红脸,不禁有些心烦。 这姬先生干吗老是逗他? “印章还在吗?”姬文川看着乔清许泛红的脖子,突然问。 “在的。”乔清许早就做好了被检查的准备,主动把裤子往下拉了小半截,露出了那略微有些模糊的印章。 ——印泥是油性的,不溶于水,但还是难免会擦花。 姬文川看了一眼,表情还算满意,吻上乔清许的脖子说:“这么听话?” 暧昧的气息在颈间流转,乔清许不由得仰起脑袋,想要远离姬文川的呼吸,殊不知正好方便了姬文川舔弄他的喉结。 心尖上好似有密密麻麻的蚂蚁在爬,就在嘴里的呻吟声快要溢出时,乔清许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保险公司的工作人员。 他推开姬文川,努力平复呼吸,公事公办地说:“姬先生,该签合同了。” 最后姬文川没有要那1.5亿的保底价。 他只一句轻飘飘的“不用”,就让乔清许如释重负。 如果不是参观了雅颂宝库,乔清许或许会认为姬文川是在假装大方,但在知道姬家的家底后,他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那只高足杯对姬文川来说不过是一只有点贵重的杯子罢了,并不是什么传家宝贝,也没那么重要。 之前他不愿意交给福至拍卖行,纯粹是不想做慈善,但现在跟乔清许达成了“合作”,也就无所谓了。 接下来几天,乔清许开始整理高足杯的资料,又忙得昏天暗地。 为了捋清这只杯子的来历,他甚至找了前同事琳达要当初的拍卖资料。但由于时间太过久远,琳达也只能试着找找看,说找到了再发给他。 “孤芳奏雅”的拍卖主题已经定下了,所有23件拍品皆为孤品,评估价在几十万到几百万元不等,几乎是榨干了福至手上的现有资源。 当然,这其中不乏听到风声,特意跟随姬文川的步伐,把藏品送拍的新客户。 也有想搭上这趟车,但藏品级别不够,被拒绝的老客户。 收藏圈里讨论得沸沸扬扬,各种猜测层出不穷,连同办公室的同事也好奇得不行。 乔清许不跟同事聊私事,但抵不住别人去找门卫大爷八卦。 没过多久,他是前任老板儿子的事便人尽皆知,而他拿下高足杯也有了合理的理由——老板儿子嘛,肯定有特别的渠道。 杨彦始终很支持乔清许的工作,杨建章也没使什么绊子,毕竟福至拍卖行在这季秋拍中成了当之无愧的主角,也让他脸上有光。 一切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直到几天后的下午,杨彦把乔清许叫去了他的办公室。 “清许,给你介绍下,这位是禾丰拍卖行的副总,何总。”杨彦说。 待客沙发上坐着一个身穿酒红色职业套装的女人,妆容精致,看不出具体年纪。 她身上散发出来一股雍容的气质,一眼便知是混艺术圈的。 乔清许知道这个女人,禾丰的首席拍卖师,何舒念。 “你好。”何舒念站起身来,朝乔清许伸出了右手。 乔清许回握住,自我介绍道:“你好,乔清许。” 三人在沙发上坐下,乔清许第一时间看向了杨彦。 杨彦这才想起来说正事,推了推银框眼镜,道:“哦,是这样的。这次孤芳奏雅的拍卖,何总他们想跟我们合作。” 乔清许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语气倒没有任何变化:“合作?” “我看了你们这次的拍品,除了那只高足杯以外,其他的估价都不超过千万。”何舒念说,“我们可以帮你们优化整个拍卖组合。” 何舒念的说法很委婉,但意思很明白。 简而言之,就是她认为其他拍品都不上档次,配不上那只高足杯,而他们禾丰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你们能拿出什么东西?”乔清许问。 “我们有一件元青花火焰纹小盘。”何舒念显然是有备而来,“估价在一千万到两千万,正好可以弥补中间的空缺。” 乔清许没有立马接话,心中打起了算盘。 元青花是绝对够档次的,一件小盘也不至于抢了高足杯的风头。 但无利不起早,禾丰怎么会这么好心? 见他久久没有开口,杨彦倒是有些沉不住气:“他们还提供拍卖场地,策展也是交给专业团队,我感觉这个合作不错。” “那推广和招商呢?”乔清许问。 “当然也是交给我们。”何舒念说,“你们不用担心。” “所以,”乔清许总结道,“场地是你们的,客户是你们的,我没猜错的话,主拍也是您来主拍吧?” “如果你们有更资深的拍卖师,当然也不必是我来主拍。” 何舒念不愧是禾丰的首席拍卖师,说话的语速让人舒适,即便内容略带进攻性,也不会让人感到被冒犯。 “只要你们有合作的意愿,”她又补充道,“这些都可以再谈。” 杨彦就差没把“有意愿”三个字写在脸上了,不过乔清许只是客气地说道:“我们再商量商量。” 离开的时候,何舒念说想跟乔清许单独聊聊,杨彦便没有去送。 通往电梯间的路上不乏有同事路过,明明是何舒念说想聊聊,她却始终说着没营养的客套话,很尊重乔清许的父亲云云。 直到周围不再有人,她这才问道:“你跟姬先生很熟吗?” 乔清许并不怎么意外,何舒念既然单独支开杨彦,多半就是想问姬文川的事。 “还行。”他含糊地说道。 “你知道我们合作才能给他带来最大的收益。”何舒念说。 “他可能,”乔清许顿了顿,也不知哪里来的底气,“没那么在乎。” 何舒念笑了笑,说:“你好像不太了解他。” “生意跟爱好比起来,他肯定是把生意放第一位的。” 第14章 我做这些是因为我乐意 爱好。 何舒念离开后,乔清许反复咀嚼这两个字。 如果说生意是指拍卖高足杯,那爱好肯定就是指乔清许了。 乔清许不否认他对姬文川来说并不重要,但被人定义为“爱好”,这种感觉还是颇为微妙。 要说被冒犯吧,何舒念的态度又很是磊落,就像业内前辈在分享自己的观点,不带丝毫偏见。 她似乎已经默认了一个前提,成为姬文川的“爱好”并不可耻。 但要说不在意吧,也是不可能的。 原来核心圈子里没有传出他和姬文川的传闻,是大家都是体面人,不屑于去传。 又或者对这种事早已司空见惯,已经不新鲜了。 但该知道的人还是知道,并不像乔清许想的那样,大家都心思单纯。 所以到头来,还是他心思单纯了。 既然已经上了牌桌,还是尽快适应为好。 送完何舒念回来,杨彦又把乔清许叫了过去,不过这次是到杨建章的办公室。 看样子杨彦是真的很想达成这个合作,见乔清许意愿不强,就干脆把他爸搬了出来。 “我刚才算了一笔账,”杨彦说,“我们的场地太小,要另外找高端会场,预展的策划也必须交给有大型策展经验的团队,这一来二去,预算两百万少不了吧?” 乔清许知道杨彦要说什么,他难道不会算账吗? 不过他还是耐心等杨彦说完。 “我们的优质客户也不够多,现在还没有找到有明确意愿的买家,要是最后高足杯拍不出去,我们会成为行业笑话的。” 其实一件顶级拍品,最后会花落谁家,拍卖师是心里有数的。 如果在开拍之前,没有找到有意愿接手的买家,这件拍品大概率就不会上拍,或者临时转为私洽,总之避免留下流拍的记录。 “我感觉禾丰还是挺有诚意的,”杨建章接话道,“要是跟他们合作,这些问题都不用担心。” “那这场拍卖就变成他们的了。”乔清许说,“我们去拿个参与奖吗?” “能参与也不错啊。”杨彦劝说道,“我们等于零风险,纯赚,这不好吗?” 杨彦的性格还是倾向于保守。 低风险,低收益,对他来说就很好。 但这只高足杯是乔清许好不容易才拿下来的。 怎么可能轻易拱手让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杨彦。”乔清许不想做无意义的争论,说,“你让我跟姬先生商量商量。” 不管乔清许怎么想,最后肯定还是要看姬文川的意思。 而他一把姬文川搬出来,杨建章便给杨彦递了个眼神,那眼神里满是揶揄的意思,仿佛在说:人家有靠山,少说两句。 乔清许权当没看见,离开杨建章的办公室,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 其实他倒是想直接拒绝何舒念,压根不告诉姬文川有这事。 但有一点他必须承认,跟禾丰合作的话,这只高足杯大概率能拍出更高的价格。 于情于理,他都该知会姬文川一声。 点开短信对话框,乔清许编辑起了消息内容,然而他才刚打下“姬先生”三个字,对话框里便弹出了一条新消息。 【姬文川】 七点到琉璃斋。 不要穿得太随便,也不要太正式。 乔清许愣了下,随即删掉对话框里的内容,琢磨起了这条信息。 琉璃斋是一家私房菜馆,这显然是要带乔清许去饭局的意思,否则不会专门附上穿衣要求。 但不要太随便,也不要太正式,是怎样一种场合? 如果是生意局,那肯定不能太随便。 但又不能太正式,也不像是要谈生意的样子。 乔清许实在拿不准,索性来到卫生间,在没有其他人的情况下,对着镜子拍了张自拍发给姬文川。 【乔清许】 图片.jpg 这样可以吗? 镜子里的乔清许穿着一件白色短袖衬衫,衣摆随意扎进卡其色长裤中,手腕上戴着一只皮革腕带手表。 他的手机平行于镜面,还原出了最真实的身材比例。 脸小,肩宽,腰窄,除了表情像在拍证件照以外,身段挑不出毛病。 再看那拿着手机的手指,白皙又骨节分明,让姬文川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姬文川一直以为私下发自拍这种行为是带着暧昧色彩的,但小朋友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清澈,有些时候他都忍不住怀疑,他真给自己找了个小情人吗? 也太没情趣了点。 不过…… 还蛮有意思的。 嘴角浮起淡淡的笑容,姬文川不紧不慢地回复消息。 【姬文川】 不可以。 你在哪里? 【乔清许】 福至拍卖行 在上班 【姬文川】 翘班。 我去接你。 【乔清许】 什么时候? 【姬文川】 现在。 从手机上抬起视线时,正好在后视镜里对上司机探究的目光。 姬文川很少会像现在这样心情不错地抱着手机聊天,也难怪司机会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 “回去换辆车。”他吩咐道,“去福至拍卖行。” - 从楼上下来的时候,乔清许以为会看到那辆眼熟的讴歌,但停在路边的只有一辆大众。 他不甚在意地扫了一眼,就看向了巷子口,但大众的车窗突然打开一半,坐在里面的人正是姬文川。 两人的视线一对上,姬文川便又关上了车窗,似乎不想被人看到来过这里。 而乔清许这才发现这是一辆大众辉腾,很低调的豪车,一两百万的价格看上去跟十来万的帕萨特差不多。 他突然明白过来,姬文川是故意开低调的车来接他,免得有人看到,会说他闲话。 坐上车后,乔清许看了眼姬文川,有些奇怪地问:“姬先生,你不是说不要穿太正式吗?” 今天姬文川穿着一件国风设计的黑色流苏衬衫,布料质感看上去甚是奢华,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贵气。他的头发用发胶抓过,右手上还戴了装饰性戒指,像是精心打扮过一番。 反观乔清许身上简单的白衬衫和休闲裤,对比之下,确实是有些敷衍。 “在我这里这不正式。”姬文川说。 汽车缓缓启动,离开小巷驶入大路。乔清许难免感到好奇:“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姬文川抬起左手,看了看皮革腕带手表上的时间,说:“带你买衣服。” 乔清许着实没想到,他和姬文川的“合作”内容竟然还包含购物。 在一家私人订制礼服店的试衣间里,他看了看成衣吊牌上的价格,差点失去穿出去的勇气。 磨磨蹭蹭好半晌,终于把衣服穿到了姬文川面前,乔清许开口便是:“尺码好像不是很合适。” “都是可以现场改的。”裁缝拿下挂在脖子上的软尺,热情地问道,“具体是哪里不合适?” 其实并没有哪里不合适。 乔清许的身材就像是衣服架子,标准尺码穿在他身上就足够好。 他只能找别的理由,看向姬文川问:“去吃饭要穿这么正式吗?” 然而姬文川并没有回答,而是从沙发上站起身,上下打量了他两眼,说:“领结没有打好。” 乔清许低头看了看,想要取下领结,重新打一遍。 谁知姬文川径直走到他面前,让他转了个身正对镜子,接着从他身后伸出双手,扯下了他的领结。 散乱的布条在喉结下方重新成型,温热的呼吸喷在耳侧逐渐烧红了耳根。 乔清许有些茫然地发现,姬文川好像喷香水了。 好闻的气息笼罩住他,让他大脑陷入了暂时性的短路。 “好了。”耳边响起低沉的嗓音,乔清许放空的视线终于聚焦。 只见镜子里的领结明明和刚才没有区别,但他自己的脸却不自然地烧着红晕。 “我打的是不是更好看?”姬文川直视着镜子里的乔清许,眼里满是笑意。 乔清许总有一种感觉,好像姬文川说好看的不是领结,而是脸红的他。 他别开视线,小声嘟囔道:“明明都一样。” 最后姬文川把一整套礼服都买了下来。 从他付钱的那一刻开始,乔清许就变得非常不安,这股不安一直延续到了车上,他一会儿看看窗外,一会儿看看司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姬文川等了一阵没等到乔清许开口,索性问道:“怎么了?” 碍于司机在场,乔清许没法说得很明白,只能隐晦地问:“姬先生,你什么时候再叫我去你家里?” 去姬文川家里,无非是做那档子事。 他的这句话其实可以翻译为:姬先生,你什么时候睡我? 姬文川自然听懂了潜台词,挑眉问:“你这么着急?” “不是。”乔清许皱眉说,“我是总感觉有把刀架在我脖子上。” 他还没付出什么呢,姬文川又是给他高足杯,又是给他买衣服,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他就像是上了斩首台的囚犯一样,横竖得挨那一刀,偏偏那一刀还迟迟不落下。 姬文川被乔清许的比喻逗笑了:“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可怕?” “没有……”乔清许说,“就是受之有愧。” “别想那么多。”姬文川抬起手来,揉了揉乔清许的耳垂,“我做这些是因为我乐意。” 他的声音似乎天然带有安抚人的作用,徐徐钻进乔清许的耳朵里,抚平了他心里的不安。 但只听姬文川话锋一转: “与其让我早些带你回家,不如待会儿在饭局上好好表现。” 第15章 高端局不是谁都能玩的 乔清许很快明白姬文川说的“我乐意”是什么意思了。 离饭局还有一些时间,姬文川又带他去了各种奢侈品店,买了鞋子、饰品……乔清许心想这哪是去饭局,确定不是去出席慈善晚会吗? 结果买完东西后,姬文川却轻飘飘地对他说:“穿你一开始的那身就好。” 于是乔清许明白了,姬文川带他买东西跟饭局没有任何关系,纯粹是心血来潮,想要装扮他这件“藏品”。 爱好收藏的人似乎都有这个癖好。 东西买回来,自然不能乱丢,要有合适的柜子去摆放,去呈现,这样观赏自己的藏品时才能赏心悦目。 连乔清许自己也是这样,为了在家里放他收藏的博物馆周边,还专门买来了精致的玻璃柜。 而像姬文川这样的大收藏家怎么可能没点讲究? 这么一想,乔清许一下心安理得了不少。 因为姬文川乐意的并不是给他花钱,而是把他装扮得好看,从而愉悦姬文川他自己。 但那句“在饭局上好好表现”,又让乔清许陷入了另一种不安。 - 琉璃斋。 富丽堂皇的包厢里,客套的寒暄声不绝于耳。 在这个总、那个老师的称呼中,乔清许认出了不少国内收藏圈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有拍卖行老总、著名画家、艺术品经销商……等等等等,都是他平时难以接触到的人。 这些人的年纪普遍较大,各个都是长辈,但在入座时,却是姬文川坐在了主座。 就连姬文川左手边的次主座,他们都心照不宣地让给了乔清许。 如果说参观雅颂宝库,让乔清许对姬文川的家底有了大致的概念,那现在他是对姬文川在圈子里的地位也有了明确的认知。 怪不得姬文川让他穿得不要太随便,也不要太正式。 跟长辈吃饭,肯定是不能随便,但这些长辈只是年纪虚长,社会地位完全比不过姬文川,所以也不用太过重视。 当然,能做到坦然自若的也只有姬文川。 身为狐假虎威的狐狸,乔清许难免还是感到拘谨。 “现当代艺术可以炒一炒,也该轮到这一块儿了。” “人家姬老板不喜欢新东西,书画这块还是可以再发掘发掘。” “最近跟邻国关系紧张,翡翠供货受到影响,玉器的价格可以再抬一抬。” 餐桌上的圆盘缓慢旋转着,精美的菜肴让人眼花缭乱。 乔清许没怎么抬头,就看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不过他的心思始终放在这些人的对话上。 很显然,每个人都想巴结姬文川。 想让姬文川钦点某个板块,从而让这个板块热起来。 但姬文川的态度就和乔清许初次拜访他时一样,不答应也不拒绝,谁跟他聊,他都耐心听着。 这些人似乎都了解他的性子,该说的说了,便点到即止地换个话题,绝不执着于得到回应。 是时,埋头吃饭的乔清许捕捉到了与他相关的关键词。 “姬老板,那件高足杯你是确定交给福至拍卖行了吗?” 他抬起头来循声看去,只见说话的人是何止念,何舒念的哥哥,禾丰拍卖行的大老板。 “是。”姬文川看了眼身旁的乔清许,说,“他们给的条件很不错。” “能有多不错?”何止念笑着问,“两亿的保底价吗?” 何止念的气质跟何舒念很像,都是混艺术圈的,对外表很是上心。 他穿着正式的西装三件套,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只是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让他看上去比何舒念多了一丝精明。 “两亿也太夸张了吧?” “什么时候福至已经发展得这么好了?” “没想到福至竟然能从禾丰手里抢东西,还真有点本事。” “那可不,人家继承人回来了,喝过洋墨水的,能跟之前一样吗?” “何老板怕是半夜都被气醒了吧?” “所以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不能小瞧了现在的年轻人。” 在座的其他人都针对这事聊了起来,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有想打探乔清许深浅的,尽管这些人的立场各不相同,但好奇却是相通的。 乔清许突然明白过来姬文川为什么会带他来这场饭局了。 一个圈子有一个圈子的秩序,姬文川处于这个圈子的金字塔顶端,一个简单的举动就有可能引起秩序的混乱—— 他是以后都不再跟禾丰合作了吗? 难道拍卖行业的天要变了? 这个姓乔的新人到底什么能耐,能让姬文川这么偏向他? 每个人的表面都谈笑风生,心里却在审时度势。 而姬文川要做的就是给他们一个交代,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混乱。 细细品味出这一层后,乔清许回看当初他去找姬文川的举动,确实是无知者无畏。 他以为姬文川只是把杯子交给他们拍卖就好,殊不知,这样做会引起核心圈层的大地震。 难怪姬文川会三番五次拒绝他,估计也是不想自找麻烦。 现在麻烦确实找上门来了。 就比如这何止念,明显是想讨一个说法,为什么姬文川会选择福至。 而能否说服他,以及这满桌子的人—— 依着姬文川刚才在车上的意思,是要看乔清许表现如何了。 “要告诉何老板你们给的条件吗?”姬文川转过头来,看着乔清许问。 他的语气甚是随意,但实际上他和乔清许都知道,两人之间达成的条件没法光明正大摆在台面上说。 他之所以这样问,显然是故意把话题抛给乔清许,想让他来应对。 “可以啊。”乔清许放下筷子,看了看何止念,又对姬文川说,“如果姬先生想要透露,我们这边没有关系。” 话题又抛还给了姬文川。 姬文川很轻地笑了笑,对何止念说:“那还是不方便透露的。” 这一来一回,何止念什么也没问出来,但乔清许的态度是给到位了。 他没有说“我”,而是说“我们”,说明他坐在这里代表的不是他自己,而是福至拍卖行。 这样他便不是其他人眼中“姬文川的新欢”,而是堂堂正正的合作对象。 至于把话题抛还给姬文川,是结论只有姬文川去下,何止念才不会追问。 何止念果然放弃了打探,说道:“那我这边提个合作如何?” 听到这话,乔清许的心头生出了不好的预感,果然,只听何止念又说:“姬老板这只高足杯,不如交给我们两家一起拍卖。” 方才在路上乔清许就想跟姬文川提这事,但姬文川一直带着他辗转不同的地方,他也没找着合适的机会。 现在何止念直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了出来,属实是把他架到了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 要说合作吧,他其实是不太想的。 要说不合作吧,在当下这场合中,稍微说错话就会落下话柄。 饭桌上的其他人都不约而同地噤声,并放轻了夹菜的动作,显然是想看这事会怎么发展。 乔清许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下意识地看向了姬文川,但这次姬文川却没有看他,明摆着是不想插手的意思。 见他这样,乔清许一下就明白了。 姬文川和禾丰合作多年,这样一件重量级藏品,他不选择禾丰,而选择福至,是很难解释的一件事。 他大可以不管不顾,凭心意做事,就偏心乔清许,但这样整桌的人都会看何止念笑话,显然是不合适的。 依照乔清许对姬文川的了解,他做事也不会如此不周到。 因此姬文川只能端水,让乔清许自己去解决。 到底是被何止念牵着鼻子走,还是体面地处理好这事,就全看乔清许能耐如何了。 “今天下午何副总找我聊过这事。”理清当前的情况后,乔清许缓缓开口,表面上从容不迫,实际上手心已隐隐渗出汗珠。 他就像在走钢丝一样,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一根紧绷的弦。 “是。”何止念说,“不知道你们商量得如何?” “何副总的意思是,”乔清许没有回答,慢条斯理地说,“拍卖会在你们的场地开,广告由你们来打,客户由你们来找,最后主拍也用你们的人,是这个意思吧?” 在座的其他人果然开始打抱不平,或者说,看热闹不嫌事大。 “何老板这有点欺负人了吧?” “那跟直接把高足杯给你们禾丰有什么区别?” “人家年纪小,不代表好骗啊。” 何止念竟丝毫不慌,游刃有余地说:“我们谁主导都是次要的,重要的不是把姬老板的杯子拍出好价钱吗?” 才刚下来,乔清许又被架上去了。 他要是不顾姬文川的利益,强行让福至主导,那只会显得他名利心太重。 看样子高端局果然不是谁都能玩的。 没有人教过乔清许该怎么应对这种情况,他已经有预感要被何止念牵着鼻子走了,但这时他的脑海中倏地浮现了姬文川的身影。 ——他为什么不学学姬文川? 明明他就是个糊弄学大师。 “何老板说的是。”找到了方法,乔清许忽然淡定了下来。 他重新拿起筷子夹菜,连姬文川都忍不住偏头看了他一眼。 “所以还是我们禾丰主导比较好。”何止念说,“毕竟我们更有经验。” “确实。”乔清许看着碗里,点了点头。 “我们还可以优化拍卖组合,提高这场拍卖会的规格。”何止念又说。 “元青花火焰纹小盘是吗?”乔清许应道,“是个好东西。” “那我们下来具体聊聊合作的细节?” “嗯,下来再聊吧。” 两人的对话听上去无比丝滑,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完全是无效沟通。 何止念又怎么会没发现? 但乔清许就跟一团棉花一样,毫不受力,一时间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饭桌上的人开始聊起了其他话题,姬文川这才靠近乔清许,低声问道:“学我?” “不可以吗?”乔清许将杯子放到嘴边,反问道。 “学得不错。”姬文川嘴角带着笑意,又压低了声音说,“但何止念可没那么好打发。” 何止念…… 姬文川没有用“何老板”这个称呼。 这个称呼是对外客套用的,他会在乔清许面前直呼何止念的全名,说明在他眼里,乔清许是自己人。 但乔清许一点也不稀罕这个“自己人”。 自己人姬文川把他丢到狼群里,让他自生自灭? 第16章 姬文川你就是个老狐狸 不过和何止念比起来,其他人还是好应对得多,毕竟不存在利益冲突。 并且在他们摸清楚姬文川的态度后,大体氛围也轻松了下来,没再出现让人紧张的局面。 一顿饭吃下来,乔清许无师自通了姬文川的糊弄学,但就如姬文川所说,何止念没那么好打发。 “小乔总,我们接下来去找个地方喝几杯?” 饭局结束后,其他人都在琉璃斋门口相互道别,唯有何止念找上了乔清许。 看他那誓不罢休的架势,乔清许要是不给个说法,今晚怕是别想脱身。 一旁的姬文川仍未表态,但也没有离开。 他若是想帮乔清许推掉这个酒局,大可直接转身就走,那乔清许自然有理由跟上去。 但他就好整以暇地等在一旁,一副可以陪乔清许去酒局的模样,明摆着是希望这事尽早解决。 乔清许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放弃了推脱,对何止念说:“我酒量不好,还请何老板多担待。” 最后一起去酒局的还是有五六个人,像是精简后的更加核心的小圈子。 此时夜色已深,续摊的地方索性就选在琉璃斋旁边,一家五星级酒店的高端会所。 一行人临时过去,经理也安排得妥当,顶配包厢装修得颇有格调,大落地窗在品酒的同时还可以欣赏脚下的城市夜景。 何止念铆足了劲,点了不少昂贵的洋酒,但其实乔清许已经预感到这场酒局的走向,反倒比刚才在饭局上松弛不少。 “小乔。”喝了几杯后,何止念彻底放开了,连称呼也变得亲近起来。 乔清许的酒量是真不好,这会儿也有些飘飘然:“你说,何哥。” “我知道姬老板喜欢你,”何止念直白地说道,“但平心而论,你们福至确实撑不起这场拍卖。” 乔清许没怎么听清后半句,他就听到何止念说姬文川喜欢他,便转过脑袋,看了看坐在他身旁的姬文川。 明明是这样纸醉金迷的环境,姬文川却仍是一副优雅从容的模样。 他双腿|交叠,拿着酒杯的手搭在膝盖上,有人在唱老掉牙的英文歌,他配合着节奏轻轻点头。 姬文川肯定听到了何止念说的话,但他没有任何表示,算是默认。 在这几人的小圈子中,他似乎不用再掩饰对乔清许的偏爱。 不过乔清许心里很清楚,姬文川偏爱的只是身为“藏品”的他罢了。 “何哥说的是。”乔清许收回视线,不甚在意地应道。 他这次不是敷衍,而是多番考虑后,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所以还是跟我们合作。”何止念说,“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 “没别的条件。”乔清许说,“高足杯交给我主拍。” 见乔清许终于松口,何止念明显放松了下来。 他拉松领带,斟酌着说:“但据我所知,你应该还没有上过拍吧?” 禾丰不愧是有备而来,连乔清许的底细都摸清了。 拍卖师和律师之类的职业一样,都是需要通过考试才能从事。 而通过考试也不代表马上就能上拍,特别是在竞争激烈的大拍卖行里,像乔清许这样的新人拍卖师基本都在从事支援工作。 乔清许选择回国,除了是怕杨建章在背后搞事情外,还有就是他可以尽早上拍,不用在大拍卖行里慢慢熬。 “高足杯我来拍。”乔清许不仅没有退让,反而更加强势,“不然免谈。” 何止念默不作声地看向了姬文川,乔清许也用余光扫了过去,只见姬文川微微把头偏向两人,然后很轻地点了点头。 所以其实姬文川一直都在关注两人的谈话内容。 这场谈话看上去是乔清许和何止念之间的拉锯战,但其实姬文川才是最终拍板的那个人。 他想要一个双方都达到平衡的结果,所以才一直默许何止念抓着乔清许不放。 而乔清许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干脆放弃了无谓的抵抗。 “好。”何止念朝乔清许举起了酒杯,“那小乔总,合作愉快。” 从会所里出来的时候,乔清许的脚步已经有些飘了。 他是真没想到这场应酬会这么累,考验他的脑力和眼力不说,还要考验他的酒量。 上了姬文川的车,他给司机说了自己家的地址,接着就面无表情地靠着车窗一言不发。 姬文川见过喝醉后发酒疯的,也见过喝醉后倒头就睡的,就没见过乔清许这样……生气的。 是的,乔清许黑着个脸,明显是在生气。 姬文川其实知道是因为什么,但觉得小朋友生气的样子有些好笑,便故意问道:“怎么了?” 乔清许不吭声。 姬文川又叫了一声:“小朋友?” 这下乔清许终于转过头来,开口便是:“姬文川。” 前座的司机闻言看了后视镜一眼,一副受到惊吓的表情。 姬文川也挑了挑眉,毕竟在他的社交圈里,除了家里的长辈以外,还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直呼他的全名。 “你就是个老狐狸,你知道吗?”乔清许憋了一肚子的气,在酒精的作用下,终于忍不住开始控诉,“你知道把高足杯交给我,禾丰会找你讨说法,所以你就把这事推给我对吗?” 老狐狸这个称呼对姬文川来说颇为新鲜,他笑了笑,说:“你应该想得到。” 乔清许确实应该想到。 中国是人情社会,处于姬文川的位置,人情往来只会更加复杂。 他做出的每个决定都会牵扯到多方利益,所以他才总是倾听,而很少表态。 当然,以他的身份和地位,也不怕得罪别人,但一是没必要,二是为了乔清许,也不至于。 “所以你也认为福至撑不起这场拍卖。”乔清许说。 姬文川不置可否:“你认为呢?” 这才是最让乔清许感到无力的地方。 纵使他费尽心思拿下了高足杯,福至也确实欠缺这个实力。 如果他拒绝跟何止念合作,一来,禾丰输给了福至,会被圈子里的人看笑话;二来,福至办不出够规格的拍卖会,也会被嘲笑眼高手低、不自量力。 这些都还是其次的,重要的是在其他人眼里,姬文川会成为一个色令智昏的人,而乔清许的风评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所以姬文川带乔清许来这场饭局,就是要解决这事。 让其他人不要胡乱猜测,同时也给禾丰一个说法。 “老狐狸。”乔清许趁着酒劲,又骂了一句,“你是不是原本就打算跟禾丰合作?” “禾丰,或者其他大拍卖行。”姬文川说,“总之无论如何也不会是福至。” 从结果来看,姬文川还是跟禾丰合作,只是带上了乔清许。 这事一下就变得体面且周到了起来,一如他平时的处事风格。 乔清许扭头看向窗外,不想搭理姬文川。 但不得不承认,这场牌局原本就没他什么事,是他强行上牌桌——或者说,是姬文川带他上牌桌,他才有了跟何止念谈判的资格。 “生气了?”姬文川抬起手来,捏了捏乔清许的后颈。 “你可以提前告诉我的。”乔清许转过头来,看着姬文川说,“你需要我跟禾丰合作,你觉得把高足杯给福至说不过去……这些你都可以提前告诉我。” 姬文川笑了起来:“我没有需要你跟禾丰合作。” 乔清许说:“骗人。” “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都有我给你兜底。”姬文川揉着乔清许的后颈说,“你不想跟禾丰合作?没关系,都是小事。不过你看懂了这场饭局,最终选择妥协,确实更合我的心意。” “那不是你引导我的吗……”乔清许嘀咕道。 “我没有引导,只是在等你做决定。”姬文川说,“你最后跟何止念谈成什么样,都是你的事,不过我确实没想到你那么爽快,只要了一个主拍资格。” “那是因为,”乔清许顿了顿,犹豫一番后,说出了心里的想法,“福至有一半是杨建章的,我让福至大出风头,他也跟着沾光,那还不如我一个人出风头。” 虽然让禾丰主导是妥协的结果,但从各方面考虑,这都是最佳的安排。 所以乔清许生气的只是姬文川的态度,对这事倒是没有什么不满。 “你还好意思说我是老狐狸?”姬文川笑得不行,“你明明是只小狐狸。” “我才不是……” 事情说开之后,乔清许心里的那股气也逐渐散去了。 一股浓浓的困意袭来,他靠着车窗打起了瞌睡,然而姬文川还有话没说完,低声叫道:“小朋友?” 乔清许没反应。 他又叫道:“小乔?” 乔清许嘟囔了一声:“干吗?” 是时汽车拐过一个拐角,惯性让乔清许离开车窗,倒在了姬文川的肩膀上。 “今天表现很好。”姬文川扶稳乔清许晃晃悠悠的脑袋,问,“想要什么奖励?” 乔清许才不稀罕什么奖励,嘀咕道:“我要睡觉。” 姬文川轻声笑了笑,对前排的司机说:“调头,回锦城酒店。” 司机了解姬文川,是不带人回家留宿的。 他看了看时间,有些不确定地问:“那待会儿还要送乔先生回家吗?” 如果要,那他还得在楼下等着才行。 “不用了。”姬文川说,“他今晚不回去。” 第17章 你果然不适合这个圈子 第二天早上,乔清许是在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被窝里醒来的。 深灰色的床品让他陷入了一瞬间的茫然,但坐起身来环顾四周后,他松了一口气。 这是在姬文川的卧室里。 前几天来的时候床品还是绀青色,现在新换了一套,多半是他离开后特意换的。 看样子姬文川对吃穿用度还颇为讲究,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直接让他睡次卧? 昨晚换下来的衣物已经熨烫好,叠放在床头。身上就穿着一条内裤,但某个部位并没有不适感,应是回来后就睡了。 不过乔清许总记得迷迷糊糊中姬文川给他擦洗过身子,他拉下内裤看了看,果然。 只见模糊的印章已被洗掉,又盖了个新的上来。 对于某个“老先生”的癖好,乔清许也是无奈。 姬文川怎么就那么喜欢在他身上盖章?跟乾隆似的。 在卫生间洗漱好,从卧室里出来的时候,四下都见不到人影。 乔清许凭着记忆朝客厅走去,但在路过某条走廊时,墙上挂着的名家书画让他迈不开脚步。 之前他就是想往这边走,但被姬文川叫住了。 现在正好闲来无事,为何不再去看看? 墙上的书画基本出自近现代画家,跟放在雅颂宝库里的没得比。 但不难看出对于书画的布置,姬文川有他自己的讲究,比如他显然喜欢素雅的兰花,一眼看去,连着好几幅都是。 大多数收藏家都是越有价值的藏品越往身边放,然而姬文川却不是这样。 他是值钱的扔库房里,喜欢的才摆在身边。 走廊尽头的房门虚掩着,乔清许随意地往里看了看,发现竟误打误撞来了书房,而姬文川正在画案前练字。 他手上拿着一只粗大的羊毫毛笔,胳膊带动手腕在宣纸上肆意挥洒,肩膀上的线条随着他的动作一张一弛。 意识到偷窥不好,乔清许抬起手来轻轻敲了敲房门:“姬先生。” 姬文川停下动作,看了乔清许一眼,又继续挥墨:“小狐狸醒了?” 昨晚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乔清许清楚地记得他直呼了姬文川的全名,还骂了他好几句“老狐狸”。 他尴尬地揉着后颈,走到画案旁边,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我昨天怎么没有回家?” 印象中,他记得他明明告诉了司机他家的地址。 “你没有说门牌号,睡着了也叫不醒。”姬文川写着字说,“就把你带回来了。” 原来如此。 想到新换过的床单,乔清许说:“你可以把我放次卧的。” “为什么?”姬文川停下手中的笔,看向乔清许说,“抱着你睡手感很好。” 乔清许一下红了脸,也不知该怎么接话,索性转移话题道:“你在练字吗?” 姬文川搁下毛笔,问:“能看得出写的什么吗?” 宣纸上的字是狂草,没什么章法,但也难不住乔清许。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新捐的希望小学盖成了。”姬文川说,“非让我题一幅字过去。” 听到这话,乔清许不禁有些想笑,敢情姬文川不是在练字,而是在“交作业”。 这句话显然就是他送给小学生的忠告,毫无新意,甚至还有点俗气。 发现一旁的乔清许在偷笑,姬文川把人揽进怀里,从背后抱着他说:“你是拍卖师,你来评估下,我的字值多少钱?” 身后的人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乔清许差点没被压到画案上。 他堪堪稳住前倾的身子,中肯地说道:“这要看想求你办事的人,愿意花多少钱买你的字。” “如果没有人要求我办事呢?”姬文川挑眉问。 “那……”乔清许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我愿意友情出价一百块。” “一百块?”姬文川失笑,扶着乔清许的腰,让他转了个身,“你就这么看不起我?” “评估一件东西的价值要从多方面考虑。”乔清许看着姬文川说,“你的字并不差,但也没有好到让人惊艳。除开你的身份,这就是一幅普通人写的字,拍卖行根本不会接收,所以我也只能友情给你一百块。” 乔清许说得专业又认真,但姬文川却是快气笑了。 这小朋友怎么这么不解风情? “友情?”他倾身上前,吻住乔清许的嘴唇,“你跟谁友情?” “唔……我就是说……我们认识。”乔清许挣扎着说,“不认识……你送我都不要……” 姬文川咬了咬乔清许的嘴唇,托住他的臀部,把他放到了画案上。 宣纸的边缘被压住,起了褶皱,这下是连送都送不出去了。 起始于报复的亲吻逐渐变得温柔缱绻,原本乔清许还双手撑在身后稳住身子,但随着姬文川不断下压,他也渐渐失了方寸,用手撑在了姬文川胸前。 忽然,门外的走廊上响起了拖鞋的趿拉声。 乔清许一个激灵推开姬文川,第一时间跳下画案,躲在了姬文川身后。 姬文川的身高应该在1米85往上,但乔清许1米79的个子也不算矮。 当他意识到在姬文川身后根本躲不住时,他压下不必要的慌乱,又平移到了姬文川身旁。 “先生。”佣人敲开半掩着的书房门,问道,“现在要用早餐了吗?” 姬文川看了眼“戏多”的乔清许,笑着说:“好。” 这套顶层公寓配备着一个标准的会客餐厅,偌大的圆桌可同时容纳二三十人用餐。 但乔清许的身份似乎并不是客人,他跟姬文川用餐的地方在客厅旁的小餐厅,餐桌的布置较为随意,桌面上摆满了各色中式早餐。 “合胃口吗?”坐在对面的姬文川问。 “嗯。”乔清许点了点头,咬下了一口灌汤包。 水晶般的薄皮破裂开来,在口中迸发出鲜美的汤汁,比小区门口老王家的包子不知好吃到哪里去了。 “你昨天说,”姬文川喝着粥,动作优雅松弛,“你不想让杨建章跟着沾光。” 话题来得太过突然,乔清许差点没被汤汁呛着。他咽下嘴里的食物,缓缓开口道:“是。” 其实这些事乔清许是不想跟别人分享的,跟他熟透了的安茉除外。 毕竟讨厌谁、跟谁不对付,都是很私人的事,要不是昨天喝多了酒,又刚好话赶话,他也不会在姬文川面前表露他的小心思。 “你们之间有矛盾?”姬文川果然开始探究背后的缘由。 乔清许思考了一瞬,言简意赅地说:“他想把我赶出去。” “这样吗?”姬文川有些意外,“我记得他是你父亲的朋友。” “但我父亲已经去世了。” 饭桌上短暂地沉默了片刻。 姬文川给乔清许夹了一块甜口的糕点,说道:“节哀。” “都过去了。”乔清许顺势夹起那块糕点塞进嘴里,松松软软的甜味立马弥漫了整个口腔。 “所以你回国来,”姬文川又问,“是想保住你们家的拍卖行?” “一个是这个。”兴许是甜食容易让人放松,乔清许渐渐打开了话匣,“二个是也想让我家拍卖行跻身一流拍卖行之列。” 姬文川挑了挑眉,笑着说:“志向这么远大?” 乔清许读出了几分调侃,不悦道:“你笑话我。” “怎么会。”姬文川收敛了几分笑意。 “我还有一个想法,”乔清许又说,“说出来你更要笑话我。” “什么?”姬文川问。 “我想让国内古玩市场规范化,不要有那么多的假货。” 这次姬文川没有笑,眉尾微挑,眼底微沉。 “像你父亲那样吗?”他说道,“那可不容易。” “我知道。”乔清许的脸上没有太多情绪,“没关系,我还很年轻。” 是的,太年轻了。 在姬文川的社交圈里,每个人都是沉浮商海多年的老油条,根本不会有人说出这么天真的话来。 如果是初次认识乔清许,姬文川或许只会笑笑,自动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排除在社交圈外。 事实上,当初乔清许来找他要高足杯时,他也确实是这样做的。 但熟悉之后再来看乔清许,他平平淡淡地聊着他的理想抱负,没有自视甚高,也没有妄自菲薄,竟让姬文川恍惚地觉得,或许有一天他真的可以实现。 这么看起来,小朋友似乎还挺迷人的。 但最终回归实际,这样的特质并不是什么好事,只会让他受伤罢了。 “在你眼里,”姬文川收回落在乔清许脸上的视线,跟他闲聊道,“你父亲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正直的人。”乔清许回答得很快,“也是我崇拜的对象。” “是吗。”姬文川说,“所以你认为正直很重要。” “是的。” “那如果,”姬文川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扯过纸巾擦了擦嘴,问道,“你必须在利益和正直之间做选择,你会怎么选?” 话题的走向似乎有些奇怪。 乔清许没有设想过这种问题,但他并不需要时间思考:“正直。” 姬文川点了点头,并不意外:“小朋友。” 他的语气里没了平日里的调侃,带上了几分惋惜:“你果然不适合这个圈子。” 第18章 是要结束合作的意思吗 你不适合这个圈子。 之前杨建章也说过类似的话,说乔清许不适合这个行业。 他会这样说并不奇怪,因为他带着立场和目的,想让乔清许离开。 但现在姬文川也这样说,乔清许不由得开始怀疑,他难道真不适合这个行业? 姬文川没有给出具体的理由,吃过早餐后就让乔清许离开了。不过从对话来看,合他心意的答案显然是“利益”。 回想到前一晚回程路上,他夸乔清许表现很好,现在却面露惋惜。 所以……这是要放弃乔清许的意思吗? 乔清许不确定,也实在猜不透姬文川的心思。 这段时间接触下来,他发现姬文川似乎总是这样,很少会明确地表明自己的想法。 兴许是出生在世家大族,习惯了说话做事都有所保留。乔清许只能去猜,但实在猜不透,也就罢了。 如果这是要结束“合作”的信号,那也没什么不好。 等高足杯拍卖之后,两人应该很长时间都不会再有交集了吧。 指尖传来的刺痛打断了乔清许的思绪,他检查着禾丰寄来的拍卖图录,一个走神,竟被锋利的铜版纸划伤了食指。 正一起检查图录的张慧琴见状,“啊呀”一声,连忙去工位拿了一张创可贴过来:“你小心点啊。” 乔清许接过创可贴:“谢谢张姐。” “最近压力很大吧?”张慧琴把乔清许走神的原因归结为工作压力,“你第一次主拍就拍这么重量级的藏品,还是在别人禾丰的场子里。” “是啊。”乔清许微微叹了口气,“要是流拍,我也不用在这行混了。” 在所有同事中,乔清许和张慧琴接触最多。 起初她也有意打探乔清许是怎么拿下高足杯的,但见乔清许不愿多说,她便没再多问。 本质上,她还是一条咸鱼,每天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行业内发生天大的事,她也觉得跟她关系不大。 “你也别这么想。”张慧琴安慰道,“禾丰那么多优质客户,怎么可能让高足杯流拍?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的流拍,也是很正常的事。现在经济下行这么厉害,拍卖行业本来就不好做。” 乔清许是万万不想“退一万步来说”的。 他把厚重的图录叠放好,说:“我努力吧。” 和张慧琴分别后,乔清许来到无人的楼道,拨通了何舒念的电话。 虽说两家已经确定合作,但预展、招商等环节都没人通知乔清许进度,大有拍卖当天,他去走个过场就行的意思。 这让乔清许颇为不安,明明是他策划的拍卖主题,却总有种参与不进去的感觉。 电话很快接通,响起了何舒念有些意外的声音:“小乔总?” “你好,何总。”乔清许言语客气,“我打电话是想问问,有意愿接手高足杯的客户多吗?” 何舒念闻言笑了起来:“你就放心吧,小乔总,客户这边我们会联系。” 听上去是让人安心的话,但明明这才是问题所在。 价值上亿的拍品,除非是客户有意匿名,否则哪有拍卖师连客户是谁都不知道的? 乔清许问得很委婉,只问客户多不多,没有问具体有哪些。 但若是何舒念真有意让他放心,应该会直接告诉他,谁谁谁有意愿才对。 一句“你放心吧”,反而是在敷衍。 乔清许倒不担心禾丰是想让他出糗,毕竟这样做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多半,还是因为高足杯这样的拍品,接手的一定是禾丰最优质的客户,而他们不想给乔清许牵线搭桥。 理解归理解,但不代表乔清许就会放弃打探。 如果不提前弄清楚客户信息,那拍卖的时候他只会心里没底。 “据我所知,”乔清许斟酌着开口,“黎总好像有出手的意思。” ——其实他不知道,但心里多少有几个人选。 黎丘行是锦城明面上的首富,才四十出头的年纪,已坐拥几百亿身家。 之所以说明面上,是因为富豪榜这种东西,很多企业家都不愿意上。 圈子里,富豪榜又被戏称为“追杀榜”,一旦上榜就会被牢牢盯住,稍不注意就会翻车,因此没有人能稳居富豪榜榜首。 但有些企业家并不在意,他们不怕翻车,就想要出风头。 黎丘行就是这样一个高调的企业家,也是众所周知的收藏爱好者。 拿下高足杯将会是很好的出风头的机会,乔清许相信他应该不会不来参与。 兴许是乔清许的语气太过笃定,又或者是何舒念压根没想到乔清许会给她下套,她竟直接顺着乔清许的话说了出来:“黎总是有意愿,但还在观望。客户的事你不用操心,交给我们就好。” 这个方法试一次还行,再试就不灵了。 乔清许客套了几句,挂掉电话后往办公区走去。 他开始思考怎么跟黎丘行搭上线,无论如何,黎丘行总归是个潜在买家,如果能找机会先认识,后面或许可以拉成自己的客户。 ——既然已经拿到主拍的资格,不好好利用下实在说不过去。 不过仔细想想,没有中间人似乎是不行的。 因为乔清许一旦打电话过去自报家门,黎丘行肯定会去找禾丰问是什么情况,这样乔清许就会非常尴尬。 所以最好是有中间人组局,两人先认识,然后乔清许再自报家门。 但找谁做中间人呢? 乔清许只能想到那唯一的答案—— “小乔。”张慧琴的声音打断了乔清许的思绪,“你去哪儿了?杨总找你呢。” 这会儿乔清许正走到办公区门口,他停下脚步问:“什么时候?” “就刚才,”张慧琴说,“让你去办公室。” “好。”乔清许直接调转脚步,往杨建章的办公室走去。 其实乔清许是不太想去找姬文川的。 姬文川都说他不适合这个圈子了,他也不想姬文川看着他折腾。 再者,这些天姬文川也没有联系过他,两人似乎真的结束了“合作”关系…… 想着想着,乔清许走到了杨建章的办公室门口。 此时杨彦也在办公室里,见乔清许过来,他主动问道:“你拍卖准备得怎么样了?” “还行。”乔清许说着看向了杨建章,“杨叔找我什么事?” “我看了禾丰发来的拍卖图录。”杨建章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他们什么意思,把我们印在犄角旮旯里,谁看得见?” 这事乔清许也发现了,他倒没什么反应:“毕竟是他们的主场。” “呵。”杨建章冷笑了一声,对杨彦说,“我怎么说来着,人家根本没想带我们。” 这个“人家”,自然指的是乔清许了。 “杨叔,”乔清许坦然地说,“不是你们赞同跟禾丰合作吗?” “那也是没想到你还留了一手。”杨建章说。 一直以来维持的表面客气有了被打破的倾向,乔清许也直话直说了:“所有事情都交给禾丰,你们不反对;还是一样的条件,我去主拍,你们就反对,是这意思吗?” 杨建章冷哼道:“你怎么不直接跳槽去禾丰?” “行了,爸!”杨彦打起了圆场,“这对清许来说是很好的机会,他始终是福至的人,难道还真去禾丰吗?” 说完,他又对乔清许说:“我是支持你的,毕竟是你第一次上拍,能去那样的大场子也好。” 乔清许没有接话,不过杨建章发泄一通后,似乎意识到有失长辈的体面,又换上讲道理的口吻说:“小乔,小彦说得对,你始终是福至的人,你这样做是不是太不拿我们当自己人了?” 想着以后还抬头不见低头见,乔清许也没想真撕破脸。他耐着性子说:“你想多了杨叔,我做这些都是为了福至。” “肯定都是为了福至好。”杨彦继续替杨建章找补,对乔清许说,“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我说,千万不要拿我当外人。” 别说,乔清许还真有一件事。 他暂且无视了杨建章,问:“你能联系上黎丘行吗?” “黎丘行?”杨彦想了想,说,“应该有客户可以。” 那绕得有些远了。 “算了。”乔清许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不过这时杨建章开口道:“你找黎丘行干吗?” “不干吗。”乔清许说。 “你要真想找他,”杨建章说,“他周末会去郊区的钓场钓鱼,你可以去试试运气。” - 接下来几天,乔清许问了一圈,他认识的人里愣是没一个能直接联系上黎丘行的。 不是要通过客户,就是要通过亲戚,总之都不是能组局的关系。 ——当然,姬文川除外。 摆在面前的选择似乎只剩下买渔具或是去找姬文川,乔清许没有犹豫,果断选择了前者。 杨建章给的信息非常模糊,还是乔清许去找牛小刀打听,才确定了黎丘行是每周日下午两点会去钓场钓鱼。 高端钓场的小时费是以千为单位计算的,并且想要去那里钓鱼,还得先交几万块的入会费。 当手机响起支付提示时,乔清许的心都在滴血。 他只能安慰自己,要想趁着这次拍卖尽可能地拓展人脉,也只有这样了。 接驳车把乔清许带去了最核心的水域,负责拎渔具的随从尽职尽责地帮他挑选着合适的场地,但乔清许却始终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直到前方出现了一块硕大的告示牌,他眼尖地发现黎丘行就坐在告示牌后方不远处,于是立马大跨着步子走了过去。 然而刚绕过告示牌,乔清许便倏地停了下来。 因为告示牌后坐着的不止黎丘行一人。 只见七八个人并排坐在池边,黎丘行刚好坐在最边上,没有被告示牌挡住,所以乔清许才只看见了他。 跟他同行的人乔清许基本都不认识,但一眼便知他们的身份都不简单。 最重要的是,姬文川也在。 在这片安静的钓场里,脚步声会显得格外突兀。 因此当乔清许绕过告示牌后,所有钓鱼的人都一齐看了过来。 准备好的说辞瞬间忘了个一干二净,乔清许尴尬地停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他突然明白杨建章为什么要好心提示他了。 敢情是知道人家是组局钓鱼,好心让他过来出糗。 而牛小刀也不知道乔清许具体要做什么,只打听了钓鱼的时间,其他也没多问。 乔清许早该想到的。 虽然他在河边见到的钓鱼佬多是形单影只的,但谁规定人家就不能成群结队? 现在上前打招呼也不是,直接离开也不是,属实是一个进退两难。 不过就在这时,一个熟悉又懒散的声音响了起来:“怎么才来?” 被人注视的窒息感瞬间消失,其他人都不明所以地看向了声音的发出者。 “我的人。”姬文川解释说。 乔清许很肯定,姬文川是不知道他会来这里的。 所以他那句“怎么才来”,只能是发现了乔清许的窘迫,有意为他解围。 那种感觉就好似身体在沼泽中不断下沉,即将窒息而亡时,突然有人伸手把自己拉了起来。 乔清许第一次发现,原来有姬文川在,是这么让人安心的一件事。 第19章 这是你在我这里的特权 相互介绍花了一些时间,等乔清许在姬文川身旁坐下时,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的身份。 当然,姬文川对他的介绍是福至拍卖行的年轻老板,但乔清许心里清楚,这些人都会猜到他就是姬文川的“新欢”。 “会钓鱼吗?”姬文川帮乔清许组好那一看就压根没拿出来过的崭新钓具。 乔清许点了点头,他爸以前带他钓过。 但他还是老实交代道:“但水平很烂。” 姬文川笑了笑,说:“不重要。” 水平确实不重要。 原本乔清许还专心看着自己的浮标,但他很快发现,其他人的心思根本就不在钓鱼上。 “如果利息还是这么高,老王的资金链可能有断裂的风险。” “谁让海关老卡着那批货?还是得想办法打点打点才行。” “……” 眼前的浮标突然往下沉,乔清许凭着手感猛地抬杆,一条肥硕的大鱼随之跃出水面。 连乔清许自己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开张,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还是姬文川帮他把鱼取了下来。 “水平很烂?”姬文川挑眉问。 “新手保护期。”乔清许说。 钓鱼一讲究运气,二讲究抬杆的时机。乔清许也说不上个所以然来,只能归结为新手抓瞎。 其他人跟着夸了几句,又开始闲聊起来。 “老陈准备跑路了,你们接到消息了吗?” “我的钱已经兑付了,他跑了也无所谓。” “……” 乔清许听了一阵,发现这些人都不是收藏圈的,应是姬文川生意场上的朋友,聊的都是商业圈子里正在发生或即将发生的大事。 随便挑一件说出去,都是能影响股票走势的那种。 浮标忽地又有了动静,乔清许连忙抬杆,又是一条大鱼上钩。 姬文川看乔清许的表情有些好笑:你还真是来钓鱼的? 乔清许耸了耸肩,心说他的会费可不能白交。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乔清许也不知怎么回事,就跟开挂了似的,数次引走老板们的注意力。 到后面,这些人聊天时都会不自觉地关注着乔清许的浮标,一见有动静,会比乔清许还要激动,让他赶紧抬杆。 最后称重的时候,乔清许竟破了这个钓场的周日记录——那记录还是姬文川保持的。 当然,来这里钓鱼的人心思都不在钓鱼上,那记录也并没有多厉害。 老板们都跟着起哄,说乔清许不愧是姬老板身边的“红人”。 做生意的人都讲究迷信,乔清许相信这些人想说的词应该是“旺夫”。 从钓上来的鱼里挑了几条“倒霉蛋”,乔清许把其他的鱼都放生了。 选出来的鱼直接送去琉璃斋处理,一行人转战琉璃斋吃鱼宴。 “哎,小乔总。” 在通往停车场的路上,黎丘行主动走到了乔清许身边:“这次秋拍,你们福至要和禾丰合作对吗?” 原本乔清许还以为没机会提这事了,没想到黎丘行自己找上了门。 他有意放慢脚步,和黎丘行走到了一边,姬文川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过问。 “对。”乔清许说道,“‘孤芳奏雅’这场主题是我主拍。” “姬老板的高足杯是不是在里面?”黎丘行问。 “是的,还有其他很多不错的东西。”乔清许说,“黎老板感兴趣?” “可能去凑个热闹。”黎丘行说。 “拍卖图录您看过了吗?”乔清许问。 “禾丰好像寄给我了,但不知丢哪儿了。”黎丘行说,“要不你再拿一本给我?” 其实在来之前,乔清许就想过要不要带一本图录在身上。 这样若是真跟黎丘行搭上了话,也好直接把图录拿出来给他看。 但问题是,没有人去钓鱼还带着工作资料,目的性也太强了,乔清许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明天给您送过去行吗?”乔清许问。 “那当然可以。”黎丘行说。 到停车场后,各人上了各自的车,乔清许是打车来的,自然只能跟着姬文川走。 车门隔绝了令人疲惫的应酬,乔清许刚放松下来,就听姬文川沉声问:“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乔清许没立马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看,这才意识到姬文川问的是那创可贴。 “被纸划伤了。”他说。 “我有没有说过不要受伤?”姬文川微微蹙眉。 乔清许差点忘了这事。 当初姬文川看到他后背上的淤青,就很不高兴,叮嘱过他不要再受伤。 他理解身为一件“藏品”,应该尽量保持自己不要出现“瑕疵”,但…… 两人现在还处于合作关系中吗?乔清许有些不确定。 “我以为,”他蜷了蜷手指,垂着眼眸说,“你说我不适合这个圈子,是不想再跟我合作了。” 姬文川:“?” 莫名其妙被扣了一顶帽子,姬文川差点没气笑。他看着乔清许说:“小朋友,你这算盘是不是打太响了?” 乔清许不解地抬起头来:“算盘?” “条件还没履行,你想结束合作了。” 乔清许脑子转了个弯才理清其中的逻辑。 他和姬文川达成的合作条件是,他把自己送给姬文川,换来高足杯给他拍卖。 现在高足杯确实给他了,但他却想拍屁股走人。 说得再直白点,姬文川都还没睡过他,怎么可能结束合作? “可是,”乔清许说,“你说我不适合这个圈子。” “你是不适合。”姬文川抬手捏了捏乔清许的后颈,语气温柔地说,“但不代表我不要你。” 指尖的热度在颈后散开来,一点点渗进了乔清许的心里。 很奇怪,之前想到要结束合作的时候,他明明是松了一口气,但现在姬文川告诉他不是这样,他却仍然是松了一口气。 他绝不是贪恋姬文川的温柔。乔清许心想。 或许还是刚才在钓场,姬文川帮他解围,让他感到非常安心。 “好了。”姬文川收回胳膊,十指交握,搭在腿上,换上了兴师问罪的口吻,“你今天来钓场做什么?” 乔清许想到自己故意避开姬文川,折腾了一大圈才找上黎丘行,也不好意思说实话,只说:“钓鱼。” 姬文川挑眉:“小狐狸上线了?” 乔清许就知道很难糊弄过去,只好放弃抵抗道:“来给你找客户。” “给我找客户?”姬文川的重音在“我”字上,显然是没想到跟他有什么关系。 “高足杯。”乔清许说,“禾丰那边不告诉我具体情况,我想自己试着联系客户看看。” 姬文川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手上却转动起了他的翡翠扳指:“禾丰不告诉你具体情况,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进度,有多少人有意竞拍。”乔清许说,“如果我心里没数的话,就很难掌控拍卖的节奏。” 拍卖师需要时刻关注竞拍客户的情况,比如场上只剩下AB两人还在叫价,当A出价更高,且B一直没有反应时,拍卖师就会不停地给B暗示,这件东西将会落入他人之手。 但如果拍卖师连AB是谁都心里没数的话,就很难判断还要不要往上抬价。 “你今天是来找谁的,黎丘行?”姬文川若有所思地问。 “嗯。”乔清许说,“他可能会参与竞拍。” 虽说卖家就是姬文川,跟黎丘行就在一个场子钓鱼,但买卖双方一般是不会私下联络的。 卖家希望拍出更高的价格,并且在多人参与竞拍的情况下,他也没法单独给某个买家承诺。 因此私下联络没有意义,姬文川也不会暗示或要求别人去买他的东西,这不符合他的处事风格。 转动扳指的手缓缓停下,姬文川明白了事情原委,总结道:“所以禾丰欺负你,你也不知道来找我。” 顿了顿,他又说:“还是以为我不要你了,故意不来找我?” “……禾丰也没有欺负我。”被戳中心事,乔清许自然不想承认,“他们不想跟我共享客户资源是正常的。” 如果换成乔清许,他也不会那么好心,把自己的客户共享给禾丰。 “那黎丘行呢?”姬文川又问,“你宁肯来钓场碰运气,也不愿意让我帮你?” 好吧。 这一点乔清许没法否认。 他费这么大劲找上黎丘行,原本只需给姬文川打一个电话就行。 他顾左右而言他地说:“你刚才帮我解围,还没谢谢你呢。” “乔清许。”姬文川皱起眉头,这还是他第一次直呼乔清许的全名。 回想到上次直呼姬文川名字的时候,乔清许还特别理直气壮,现在也只能缩了缩脖子,问:“怎么了?” 然而预想当中的严厉批评并没有出现,姬文川只是没辙地叹了一口气,揉了揉他的脑袋说:“你可以恃宠而骄的。” 恃宠而骄…… 姬文川很宠他吗? 乔清许好像找不到理由反驳。 “这是你在我这里的特权。”姬文川又说。 只有乔清许单独拥有的权利才叫做特权,像之前发消息占用时间的那种肯定不算。 所以,姬文川不会允许其他小情人恃宠而骄? 无论如何,乔清许还是不想太依赖姬文川。 身为拍卖师,他很清楚这世上所有的东西都是明码标价的。得到的越多,付出的也会越多。 姬文川现在是对他很好,但他知道这些都是暂时的。 只要他不那么贪心,等以后失去的时候,也就能保持一颗平常心了。 第20章 捷径不止姬文川那一条 这次去琉璃斋吃饭要轻松许多,同样豪华的包厢,同样精美的菜肴,只是不用再疲于应酬。 虽说今晚并没有谁是主角,但姬文川和乔清许还是坐在主座上。如此看来,黎丘行这个首富确实是徒有其名。 席间,姬文川让其他老板多多支持福至生意,乔清许和黎丘行约好周一带上图册登门拜访,之后饭局结束,一行人便就此散去。 乔清许没怎么喝酒,离开的时候还很清醒。 司机把他送到了小区门口,而就在他正要下车时,身旁的姬文川突然问道:“你一个人住吗?” 他说这话时语速平缓,就像道别时随口一问。 乔清许也没有多想,停下开门的动作,回头看向姬文川说:“是的。” 姬文川不再接话,乔清许继续开门:“那我先回去了,姬先生。” 咔哒一声,车门随之打开,乔清许的一只脚已经迈了出去,又听姬文川突然问:“不请我上去坐坐?” “……啊?”乔清许的动作顿在原地。 一般人见到乔清许这副模样,多半会说“要是不方便就算了”之类的话。 但姬文川显然不想给乔清许找借口的机会,就那么好整以暇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乔清许回过神来,说:“我家很乱。” 这倒不是委婉的拒绝,是他家真的很乱。 “能有多乱?”姬文川问。 乔清许第一反应是不想让外人踏入他的私人领地,但他实在找不到理由拒绝姬文川。 从礼尚往来的角度来看,他可以自由出入姬文川的家——锦城酒店的顶层公寓,那没道理他可以去别人家,不准别人来他家。 再者,今天在钓场姬文川帮了他那么大的忙,于情于理,他也没法拒绝。 想了想,乔清许放弃抵抗,只是又强调了一遍:“非常非常乱。” 从前些年开始,极简主义变得流行,人们追求断舍离,尽量让家里显得干净又整洁。 但乔清许家就是一个极端的反例,他家是标准的极繁主义。 玄关鞋柜上摆满了稀奇古怪的小物件,书柜里的书已经多到塞不下,只能堆在餐桌上。 姬文川换上拖鞋,随手拿起一个小东西看了看,是现代仿的唐三彩仕女像。 他放回原位,对正在收捡杂物的乔清许说:“改天送你个真的。” 依照姬文川对乔清许的了解,小朋友听到这话应该会很高兴。 谁知乔清许却皱起眉头,严肃地说道:“姬先生,请不要随便动我的东西。” 说完,他把那仕女像精准地往右转了45度,又说:“她的视线要看向蜀王建墓出土的镀银铜猪,这样从唐代到五代十国,顺序才是正确的。” ——当然,那铜猪也是现代工艺品。 “这么讲究?”姬文川失笑。 “我这屋子虽然看上去很乱,”乔清许说,“但每样东西的摆放都有章法。” “好。”姬文川笑着说,“不乱动。” 乔清许走到了客厅的玻璃柜旁,从里面拿出一个青铜树摆件,对姬文川说:“给你看看我真正的收藏。” “博物馆周边?”姬文川看着柜子里大大小小的玩意儿,实在是可爱得紧。 “这是三星堆的。”乔清许把青铜树放回柜子里,又拿出一条宫廷御猫项链,说,“这是故宫博物院的。” 姬文川扬了扬下巴,指着那盖亚安德森猫问:“还有国外的?” “有。”乔清许说,“就是逛国外的博物馆能把你气死。” 里面有太多的中国文物,扑面而来浓浓的屈辱感。 大致参观一圈后,乔清许把姬文川带到了沙发上,接着掏出手机来给他看自己过去的照片。 由于看手机需要挨得很近,不知不觉中,乔清许直接靠在了姬文川的身上,而姬文川索性抬起胳膊,圈住了他的肩膀。 “这是我高中毕业照。”乔清许又点开了一张照片,“你猜我在哪里?” 密密麻麻的脑袋中,有一个又白又清秀的男生眼神清澈地看着镜头,很是显眼。姬文川一眼便认出那是乔清许,说:“你没怎么变。” “是吗?”乔清许放大了照片。 “你旁边就是那天跟你去庙里的女生?”姬文川问。 “对。”乔清许说,“她现在在文物回流协会工作。” 划过集体毕业照后,屏幕上出现了乔清许和安茉单独的合照。 姬文川淡淡扫了一眼,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不喜欢女生的?” 照片上的两人看上去很亲密,也难怪他当初会误会两人的关系。 “也就……高中的时候吧。”话题突然跟姬文川产生了关联,乔清许不由得收起手机,坐直了身子。 他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姬文川,发现近看之下姬文川的长相也无可挑剔,明明是一张浓颜,身上儒雅的气质却削弱了那股侵略性。 直到对上姬文川柔和的目光,乔清许才隐隐反应过来姬文川为什么要来他家里。 难道真是来找他聊天的吗? 那肯定不是。 乔清许一下变得有些拘谨,看看时间,也不早了,他有些不确定地问:“姬先生,我们是不是……该做那件事了?” “哪件事?”姬文川笑了起来,“给你一刀吗?” 这还是乔清许的原话,说总感觉有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他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颊,说:“我家没有那些工具。” “司机可以去买。”姬文川说。 此话一出,基本默认就是要办正事了。 但这种东西怎么能让别人去买? “不行。”乔清许皱起眉头,作势要站起来,“我自己去买。” “不用了。”姬文川把乔清许捞回怀里,说,“我们可以做其他事。” 乔清许认知中的“其他事”就是亲吻。 他不抗拒和姬文川接吻,事实上,他感觉自己进步很快,已经完全能应付姬文川的逗弄。 但殊不知,姬文川口中的“其他事”是指别的事…… - 姬文川离开时已是深夜了,他似乎没有在别处留宿的习惯。 乔清许简单冲了个澡躺到床上,明明身体已经透支,但大脑却异常清醒。 下巴有些酸。 没办法,含太久了。 姬文川并没有欺负他,这事是相互的,但谁让乔清许连半分钟都没坚持到…… 想想就觉得丢脸。 - 第二天是周一。 迷迷糊糊睡到天亮,乔清许大清早便爬起来,去拍卖行拿了本图录,接着在约定时间来到了黎丘行的公司。 黎丘行是做互联网发家的,财富积累非常迅速。 他的公司有着明显的年轻化特征,四处都是新鲜玩意儿,过道上还有不少踩着平衡车的员工路过。 乔清许很难想象,这样一家年轻公司的老板,竟然会有收藏古玩的爱好。 “黎总。”乔清许在待客沙发坐下,把拍卖图录摊开放在茶几上,“这是这一期‘孤芳奏雅’的拍品,您看看。” 黎丘行点了点头,随手翻了起来,等秘书倒完茶离开后,他这才开口道:“除了高足杯以外,小乔总还有其他推荐的藏品吗?” 乔清许自然跳过了禾丰的元青花火焰纹小盘。 他把值得收藏的藏品都介绍了一遍,包括来历、升值空间等等,黎丘行看上去很感兴趣,但他似乎更关心禾丰为什么要和福至合作。 “这些藏品拍出去,”他问道,“是算福至的,还是禾丰的?” “算我们两家的。”这里面自然有不同的分成比例,不过乔清许没有多说。 “但是我看这图录,不像是你们两家合作,倒像是你跟禾丰合作。”黎丘行抿了一口茶,眼神忽然变得探究起来,“是姬老板把你安排过去的吗?” 乔清许一点也不意外别人会这么看他,毕竟这也是部分事实。 他抿了抿嘴唇,正想说这是他跟何止念商量的结果,但还未来得及开口,黎丘行便放下茶杯,说道:“你知道吗?其实我特别理解你。” 乔清许:“……理解?” “你也想跻身这个圈子是吧。”黎丘行说,“我理解你的努力。” 乔清许觉得黎丘行应是误会了什么,不过他隐隐猜到了黎丘行收藏古玩的原因。 或许他对这些东西压根就不感兴趣,但为了真正融入富人圈子,他选择附庸风雅,玩有钱人爱玩的东西。 这就像他在意富豪榜的排名一样,他很看重自己的社会地位。 乔清许对此也不好评价,索性转移了话题:“那黎总会竞拍高足杯吗?” 黎丘行看着乔清许,不答反问:“你希望我去吗?” 氛围似乎有点不对劲。 按理来说,两人只见过两面,应该是非常生疏的。 但不知怎么,黎丘行就像是找到了老乡似的,对乔清许的态度突然熟稔了起来。 或许还是因为他自以为的“理解”吧。 乔清许也没有多想,纯粹从工作角度出发,公事公办地说:“那我肯定是希望黎总来的。” “那就好。”黎丘行说着把手搭在了乔清许的手背上,柔和地笑着说,“我一定去支持你。” 乔清许足足愣了两秒,才猛地把手抽了回来。 他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眼里透着藏不住的震惊:“黎总?” “你都这么努力了,”黎丘行说,“再努力一下也没关系的吧。” ——敢情他口中的“理解”,是理解乔清许去爬姬文川的床?! “黎总,”乔清许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火气,“您误会了,我并没有您想象中那么‘努力’。” “那我就建议你再努力努力。”黎丘行说,“走捷径是明智的,你应该想得到,捷径不止姬文川那一条。” 哪怕想跳起来给黎丘行一拳,乔清许还是压下心里的怒火,客气地说道:“不必了,黎总。” 在这里一刻也不想多待,乔清许匆匆告别后,离开了黎丘行的办公室。 外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墙上满是这家公司取得的成果,其中篇幅最长的是黎丘行的个人介绍。 出生于偏远乡村,努力考入名牌大学,后进入体制内工作,于四十岁辞职创业,短短几年便成为锦城首富。 很优秀的一份简历,属实是逆天改命了。 后面还有他为家乡铺路修桥、建设希望小学等善举,单从这些介绍上看,他是一个挑不出毛病的企业家。 乔清许走在柔软的地毯上,步伐却愈发沉重,因为他渐渐意识到了一个无法解释的问题—— 为什么黎丘行不可以,但姬文川可以? 第21章 他的大脑彻底一片空白 同样是走捷径,不存在跟姬文川就光彩,跟黎丘行就不光彩的说法。 黎丘行刚才也是这个意思,既然乔清许都已经走捷径了,那多走一条有区别吗? 反正都是同样的不光彩。 电梯在员工楼层停靠,挤进来三五个聊着天的人。 有人说最讨厌某组的人把工作甩过来,但如果对方是长相不错的某某,那另当别论。 其他人表示附和,说看在某某长得帅的份上,也不是不可以多做工作。 听到这些内容,无解的问题突然有了思路,所以果然还是因为姬文川长得更帅吗? 说起来,黎丘行的行头也相当讲究,从头到脚都是名牌,全副武装到袖扣。 他的长相不出彩,但也不寒碜,就是个普通的中年男人,没有发福已经算很不错了。 但跟姬文川比起来,还是云泥之差。 抛开长相不谈,兴许是从小养尊处优的缘故,姬文川身上总有种从容不迫的优雅,在气质上就胜出了黎丘行一大截。 最重要的是,姬文川是真的绅士,在乔清许主动把自己送出去之前,他从未有过任何出格的举动。 即便现在乔清许已经是他的了,他也从不急色,就像昨晚,没有工具便不强求。 反观黎丘行,回想到刚才手背上的触感,乔清许只觉得一阵恶心。 他不由得做出一个假设,如果拥有高足杯的人是黎丘行,他还会找上门提出那种“合作”吗? 答案肯定是否。 并且否到不能再否,多想一下都是恶心。 “叮”的一声,电梯抵达一楼。 在行色匆匆的员工当中,乔清许出着神,缓慢往大门口走去。 他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如果对方不是姬文川,他是不会把自己送出去的。 他和姬文川之间的合作,很难定义为单纯的金钱关系——否则他没理由拒绝黎丘行,是他确认姬文川的人品后,两人达成的“君子”协议。 问题的答案逐渐变得明朗了起来。 连乔清许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去寻求姬文川的帮助,并非只是为了利益,还有一些别的东西。 或许在很早之前……他内心深处就已经对姬文川产生了某种向往。 走出公司大门,初秋的阳光洒在身上,驱赶了被黎丘行骚扰的不适。 乔清许拿出手机来,拨下了那个他一次也没有拨过的号码。 “喂?”电话那头很快响起了姬文川的声音,带着些许意外。 乔清许莫名安心了不少,说道:“是我。” “嗯,我知道。”姬文川说,“出什么事了吗?” 乔清许倒没有想告状的意思,只说:“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 普通的合作伙伴是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姬文川自然品出了细微的差别,但也有些不确定,乔清许这是在跟他撒娇吗? “不能。”他放慢语速,故意说道,“只有我的情人才可以。” “……哦。”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好半晌后才响起乔清许不自在的声音,“你的那些小情人,会经常给你打电话吗?” 乔清许确实有点不对劲。 放在之前,他是不可能问出这种问题的。 姬文川也没有由头去解释他目前身边没别的人,只能先回答道:“只有你不会。” ——只有你不会。 言下之意,你明明是可以这样做的。 “那我,”乔清许问,“在你不忙的时候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可以。”姬文川笑了笑,“或者你也可以直接来找我。” 话虽如此,其实乔清许是没有那么闲的。 姬文川应是去找过禾丰,让他们配合乔清许工作,因此从这周开始,跟拍卖相关的大小事宜,何舒念都会跟乔清许联系。 有意向的客户名单也交给了乔清许。 除了黎丘行以外,他一一打电话联系,算是在圈子里混了个脸熟。 临近十月底,正式开拍前的最后一个环节——预展如期举办。 参与竞拍的客户并不是只看看图录,就能决定是否要入手。他们通常会在预展上近距离观察拍品,由此判断值不值得收藏。 而对于普通人来说,逛拍卖会预展便是接触顶级拍品的最好机会。有些时候,预展的精彩程度,甚至不亚于博物馆。 “马上要开拍了,紧张吗?” 在人来人往的会场中,何舒念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乔清许身边。 和严阵以待的乔清许相比,她明显要松弛许多。 “有点。”乔清许说。 他其实不想在禾丰的首席拍卖师面前露怯,但说不紧张确实太假了。 “我看你在观察潜在买家。”何舒念扫了一眼乔清许手上的手机,“现在心里有底了吗?” 乔清许关掉备忘录,不得不承认:“你们的预展确实办得不错。” 在拍卖会预展中,普通的拍品客人是可以拿在手里观察的。 如果有的客人拿起一件东西,很快又放下,那说明他对这件东西不感兴趣。 但如果他拿着放大镜,反复观察把玩,那多半他会参与竞拍。 虽说高足杯的意向客户乔清许基本已经确定,但还有二十多件较为普通的东西,他也只能在预展上寻找潜在买家。 例如一件清乾隆时期的釉上彩,有客人观察得极为仔细,乔清许便主动上前解说,绝不放过任何机会。 几天时间下来,这二十多件东西大多都有了意向客户,只有少数几件东西还无人问津。 “不用紧张。”何舒念拍了拍乔清许的肩,“流拍是正常的事,这几天多练练报价。” 撇开立场不谈,何舒念其实是个不错的前辈。 乔清许点了点头:“好。” 和何舒念分别后,乔清许打开手机备忘录,继续记录拍品前的人流量。 而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起了邮件提示音,点开一看,是前同事琳达发来的资料。 【琳达: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了,只有纸质版记录,我整理成了照片,你看看能用上吗?】 乔清许迅速回复了一句“谢谢”,接着点开了邮件下方的附件。 有了这些资料,在拍卖时他就能更详尽地介绍,在抬价时也会更有底气…… 等等。 乔清许将随意划过去的图片又划了回来。 只见在全英文的图录中,高足杯图片的下方记录着它的各项数据。 height:××cm,diameter:〇〇cm,weight:156g。 156克?! 乔清许心里猛地一紧,立马调转脚步,往库房的方向走去。路上又碰到了何舒念,问他为何神色慌张,他也无心解释。 在库房里找了个电子秤,乔清许来到VIP展厅,用自己的权限解除安保装置,接着从展柜里拿出了那只高足杯。 上称一称,数字显示:205克。 拿起高足杯,反复按了好几次去皮,再重新称重—— 还是205克。 这一瞬间,乔清许只感觉大脑一片空白。 他强压下心里的慌张,把高足杯放回原位,接着拨通了姬文川的电话。 “姬先生,你现在哪儿?”乔清许语气急促,“我有事找你。” “什么事?”姬文川不疾不徐地问。 “很要紧的事。”乔清许道,“只能当面说。” 即便乔清许已经如此着急,姬文川的语气还是很从容:“我现在要去个饭局,你要不跟我一起去?” 说完,他又悠悠补充道:“不是很重要的局,就当去随便吃个晚饭。” 乔清许这会儿哪还有心思吃晚饭,但为了第一时间见到姬文川,他也只能应了下来。 大约半小时后,姬文川的车在预展会场接到了乔清许。 一上车,乔清许连安全带也来不及系,就万分焦急地说道:“姬先生,那只高足杯,是赝品。” 车辆缓缓滑入主干道中,平稳得仿佛无事发生。 姬文川微微歪起脑袋,表情并没有太大变化:“赝品?” “对。”乔清许说,“我收到了我前同事发来的资料,这只高足杯的重量应该是156克,但我刚才称了马上要拍卖的那只,是205克!我就说拿起来感觉很笨重,果然是赝品。” 姬文川眉头微挑:“这你都感觉得出来?” “因为我会制瓷,熟悉泥坯拿在手里的手感。”乔清许没有发现姬文川的异常,继续说道,“这只高足杯出自明成化时期,当时的地质跟现在不同,泥料里的杂质也会不同,所以即便外观做得一模一样,重量也很难做到还原。 “鉴定专家只会鉴定胎釉、工艺、款识等等,并不会鉴定重量,如果不是我找到了半个世纪前的图录,根本不会有人发现这是只赝品。 “姬先生,现在怎么办?这只高足杯怎么会是赝品?马上就要开拍了,肯定不能把赝品卖给别人。” 乔清许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姬文川的反应仍然很平淡。 他下意识以为姬文川只是处变不惊,然而下一秒,姬文川说出的话,让他的大脑彻底一片空白。 “是赝品,又如何?”姬文川淡淡地问。 乔清许愣愣地看着姬文川,所以……他一直都知道? 第22章 忒修斯之船悖论(一更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在遭遇变故时,若是身边有可以依靠的人,那多半会大脑空空,非常慌乱。 但若是身边无人可依,只能孤身面对,那反而会镇定下来。 乔清许现在就是这种情况。 当意识到姬文川并不是他以为的“战友”时,他的神情沉寂了下来,将所有急躁和慌乱的情绪都压回了心里。 “你知道。”他看着姬文川说。 “是。”姬文川仍然没什么反应,“把安全带系好。” 乔清许没有动,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姬文川,心里有许多复杂的情绪在翻涌,但说出口只有简单的三个字:“为什么?” 姬文川似乎没有听到乔清许的问题,先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倾身过来拉出乔清许的安全带扣好,然后又坐回原位,重新扣上自己的安全带。 他的动作一如既往地优雅从容,丝毫没有被质问的窘迫,仿佛乔清许只是问了一个无关痛痒的问题。 乔清许只能自问自答道:“你想通过拍卖,把赝品变成真品。” 车辆汇入车流之中,逐渐提速,车窗外的风景开始加速倒退。 乔清许回想起了刚拿到高足杯时,他说这杯子是赝品,姬文川用亲吻岔开了话题; 他又想到他跟姬文川一起吃早餐时,他在利益和正直之间选择了后者,姬文川说他不适合这个圈子。 一切的一切早有征兆,但若不是数据摆在眼前,乔清许也实在很难相信,像姬文川这样的大收藏家竟然会拍卖赝品。 “是真是假,”姬文川终于开口,语速平稳,“重要吗?” “怎么不重要?”乔清许皱起眉头,压抑着翻涌的怒火说,“这件高足杯大概率能拍出上亿的价格,你这是性质非常恶劣的诈骗,你知道吗?” “诈骗。”姬文川重复了一遍,有些好笑也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我骗人什么了?” “你拿赝品当真品卖,还不叫骗人吗?” 看着姬文川不以为意的模样,乔清许突然发现他一点也不了解姬文川。 姬文川确实绅士又温柔,但那只是表面的,说到底,他还是一个重利的商人,就像何舒念说的那样,他只会把生意放在第一位。 “小朋友,”姬文川说,“先别急着下结论。” “别叫我小朋友。”乔清许冷声说,“我不是你的小朋友。”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看两人,心惊胆战地握紧了方向盘。 还记得上一个乱发脾气的小情人打碎了姬老板最心爱的贯耳瓶,当天就消失在了姬文川的生活中。 这新来的好像也不是很懂事的样子…… 但司机预想中的“停车”命令并没有响起,姬文川只是换了个叫法:“那,小乔总?” 他的语气里带着些许调侃,仿佛在说你不喜欢小朋友这个称呼,那我换个你爱听的便是。 乔清许自然知道“小乔总”这称呼来源于姬文川给他撑腰,否则何止念、黎丘行等人,根本不会这样尊称他。 他稍微冷静下来,说道:“你让我别急着下结论,难道这事还有别的说法吗?” “没有。”姬文川说,“你手上的杯子确实是赝品。” 乔清许心里的火一下又冒了出来:“那你……” “但我也说了,”姬文川将左腿搭在右腿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真假不重要。” “姬文川。”乔清许拧起眉头,眼神复杂,“别人花一亿从你这里买一个假杯子,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我是不提供资料吗?还是不配合办手续?”姬文川说,“别人买到的,只会是一只来历正统的明成化斗彩龙凤纹高足杯。若是想要转手,也很容易,继续放拍卖行拍卖就行,谁会遭受损失?” “所以你的确是想通过拍卖,把赝品变成真品。”乔清许的眼神渐渐暗了下来。 “我更倾向于认为,这就是真品。”姬文川说,“它有完善的手续,有明确的来历,还有姬家做背书,除了你以外,谁敢说他是赝品?” “但它本质上就不是明成化年间诞生的杯子,怎么能给它打上‘明成化’的年号?”乔清许还是认为真假的界限是不容模糊的。 “小朋……乔总。”姬文川无奈地说,“事情不是那么绝对的。” 乔清许并不赞同这个说法:“你想拍卖赝品,这就是事实。” “先不说重量的事,你能发现这一点,确实让我很惊讶。”姬文川的语调仍然很平缓,“现在最先进的科学检测手段也会存在几百年的误差,你去判断一只古董的真伪,是凭借它本身的特征,还是它的来历?” 乔清许抿了抿嘴唇,说:“都有。” “那只说这只高足杯的情况。”姬文川说,“你也更看重它的来历。” 这一点乔清许没法否认。 因为当初他虽然提出过质疑,但最终还是选择了信任“权威”。 “所以只要它来历正统,”姬文川接着说,“你就没法去质疑它的真实性。” “不。”乔清许道,“假的就是假的,不能因为穿上了黄马褂,它就变成了真的。” 这种情况其实跟电视剧里的狸猫换太子很像。 假太子有出生证明、有证人背书、从小在宫里长大,谁敢说他是假的? 如果不是真太子身上有明显的胎记,加上一些戏剧性的情节,也实在很难被认回来。 但电视剧归电视剧,乔清许不需要去考虑真太子和假太子谁对江山社稷更好,摆在他面前的事情很简单:姬文川拿给他拍卖的是一个假杯子。 “你似乎很在意这只高足杯不来自五百年前。”姬文川说,“但这对它的经济价值有影响吗?” 乔清许从没考虑过这个角度,微微蹙眉:“经济价值?” “只要有你口中的‘黄马褂’加身,它就始终是一只价值过亿的杯子。”姬文川说,“接手的人想要出手,也能以同样,甚至更高的价格卖出去,这说明它的真假对它的经济价值并没有影响。难道你真觉得决定这只杯子价值的,是它的‘年龄’吗?” 乔清许抿紧了嘴唇,一时间竟无法反驳。 他好像明白姬文川在说什么了。 而且姬文川说的是一套很难找出漏洞的逻辑。 只要是一件古董,就会有历史价值和经济价值。 历史价值也就是研究价值,例如雅颂宝库里的战国编钟,对它进行研究,说不定能完善当时的礼乐制度等等。 但经济价值却不像历史价值那么直观,因为影响的因素实在太多太多了。 就比如国家禁止流通,那套战国编钟的经济价值约等于零。 又比如某个画家受到追捧,他的画画技巧不见得比其他画家高超,但他画作的经济价值就是会比别人高。 说到底,决定经济价值的都是外在因素,因为“经济”二字,就是人与人之间的活动产生的。 在姬文川这样的商人眼里,高足杯不过是一个商品,一个代表着“价值过亿”的符号。 就像股票一样,只要人们对它的信心不变,股票价格就不可能会崩盘。 同样的,只要有那些官方证明在,加上乔清许闭嘴,这只高足杯便可以永远流通下去。 是真是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所有人都默认它是真的,那它就可以是真的。 乔清许逐渐明白过来,他在意的是具体的历史价值,而姬文川看中的是抽象的经济价值。 两人角度不同,从姬文川的立场出发,他并不认为这是不好的行为,因为并没有损害任何人的利益。 “真正的高足杯在哪里?”乔清许不想再浪费口舌,“你们买来的时候难道就是假的吗?” “不重要。”姬文川淡淡地说,“你只要把它拍出去,那它就是真正的高足杯。” “你知道我不可能拍。”乔清许沉下脸来。 连古玩市场卖假货的老板他都无法容忍,又怎么可能自己去做这种事?! “你最好想清楚。”从乔清许上车以来,姬文川的语气第一次变得严肃,“这次拍卖是你的出道秀,你确定要亲手毁掉?” 乔清许皱眉反问:“那不然配合你去骗人吗?” 姬文川头疼地呼出一口气,也是被乔清许搞得没脾气了。 他索性顺着乔清许的逻辑说:“骗人这件事之所以不好,是因为有人会受到伤害。你把这件杯子拍出去,谁会受伤?买家吗?” 乔清许动了动嘴唇,却没法回答,因为的确没有人会受伤。 在买家买下这只高足杯的瞬间,这只杯子就完成了到真品的转变。 并且接手这只高足杯的人也不会像乔清许一样,还去考虑它的历史价值,只会看中它带来的经济价值。如投资、避税、提升社会地位,甚至行贿、洗钱等,谁会在乎它到底是真是假? 这就好比人家圈子里的人有自己的玩法和规则,而乔清许却站出来说,你们这么玩是不对的。 他哪有资格去说这种话? “但它的确不是明成化时期的杯子。”乔清许的气势弱了许多。 “或许你听过忒修斯之船悖论吗?”姬文川突然问。 那是一个跟主体认知有关的悖论,假设一艘船上的所有零件都被替换掉,那它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 有些哲学家认为是,有些认为不是。 “听过。”乔清许说,“你是想说,高足杯只是换了材料,但从意识形态上看,它还是那只高足杯。” “不。”姬文川说,“我是想说,这只是一个无聊的哲学问题,争是或不是,没有任何意义。” 乔清许觉得头有些疼。 如果说发现高足杯是赝品让他受到了十成的冲击,那发现自己竟然有被姬文川说动的迹象,这个冲击感还需要翻倍。 明明假的就是假的,为什么换个角度去考虑,真假就不重要了呢? “怎么会……没有意义。”乔清许喃喃道。 “当你没法改变的时候,接受就好。”姬文川抬起手来,揉了揉乔清许的脑袋,“再说这确实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从你的角度看,”乔清许说,“你确实没有伤害别人。” 或许会受伤的只有乔清许这样的古玩爱好者吧。 但爱好跟生意,本来就是两回事。 乔清许转头看向窗外,有些抗拒地意识到,原来真和假、对和错,并不是绝对的。 每个人都可以用自己的逻辑去解释,就像他把自己送给姬文川,或许在外人看来是没节操的事,但他认为是有前提条件的,是基于姬文川确实值得依赖,所以也不是那么没底线。 可能还是会有人觉得他这是自欺欺人,但至少在乔清许这里,他的逻辑是自洽的。 同样,姬文川的逻辑也是自洽的,不容乔清许去挑战。 车里安静了好一阵,就在司机以为这场争执已经平息时,乔清许缓缓开口道:“我还是没法接受。” “没事。”姬文川淡淡地吩咐司机靠边停车,“你应该没心思和我去吃饭了,回去好好想想吧。” 第23章 资本主义狗东西(二更 很巧的是,乔清许下车的地方就在文物局附近。 他坐在马路对面的绿化带旁,远远看着文物局大院,脑神经就像过度紧绷失去弹性的皮筋,短时间内无法再重新构建思维。 文物局大院里摆放着几座新出土的石碑,有工作人员正在简单清理泥渣。 他们应该很想弄清楚碑文上的信息,原本乔清许也会感到好奇,但现在他脑子里冒出的念头是:这些石碑值多少钱? 头顶突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你怎么在这儿?” 乔清许抬起头来,被傍晚的阳光晃了下眼。视野逐渐变得清晰,安茉的脸浮现在了眼前。 “……你怎么在这儿?”乔清许脑袋空空地问。 “大哥,这是我单位,我过来办事。”安茉晃了晃手上拿着的文件袋,“倒是你,你坐在这儿干吗呢?” 和人对话之后,乔清许的大脑终于开始重新运转。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沾着的灰,说:“工作上出了点事。” 意识到乔清许状态不对,安茉微微皱眉说:“你在这儿等我,我把文件送了就下班了,我们一起去吃晚饭。” 吃饭的地方挑得很随意,就在文物局附近小巷里的社区小炒店,走过去不过五分钟的路程。 安茉显然经常来这里,她点了两荤一素,把菜单交给老板,接着撕开餐具包装膜,对乔清许说:“说吧,什么事。” 乔清许头疼地呼了口气:“我都不知道该从哪说起。” 安茉慢悠悠地烫起了碗筷:“那就慢慢说。” 之前乔清许给安茉说过他拿下了高足杯,后面两人工作都很忙,便没有再聊过进展。 现在要说的话,那大概得从乔清许去雅颂宝库签合同说起。 他一点一点说了他发现高足杯是赝品的过程,然后,为了方便安茉理解事态的复杂程度,他也说了他和姬文川的关系。 当“情人”两个字一说出口,安茉毫无预兆地被呛到,差点没把嘴里的饭给喷出来。 她的表情经历了震惊、难以置信、逐渐接受,到最后竟是有些兴奋。 她不顾嘴角沾上的饭粒,说:“你现在是姬文川的情人?” “嗯。”乔清许低头看着碗里的饭菜,“但也可能不是了。” 在高足杯这件事上,如果两人最终没有达成共识,那这个关系是不可能维持下去的。 姬文川应该也是在等乔清许做出选择,如果道不同,那便不相为谋。 “别不是啊。”安茉着急地说,“小情侣吵架了就好好解决,动不动分手是怎么回事。” 乔清许:“?” “我们不是情侣。” “别管是不是情侣,反正他是你第一个老公。”安茉兴奋地扒拉了一大口饭。 “不是。”乔清许皱起眉头,“他是我第一个客户,或者说不好听一点,是我金主。” “小乔同志,我还不了解你吗?”安茉换上语重心长的语气,“你会去主动献身,只能说明你本身就对他有想法。” 在安茉面前,乔清许的确没必要隐瞒。 他抿了抿嘴唇,索性承认道:“是有一点。” 那大概是第一次跟姬文川见面后,他很羡慕姬文川能够那么优雅,那么游刃有余。 但当时的感觉还只停留在羡慕,后来是在乡下接到了姬文川的电话,又跟他去拜访了观妙寺的住持,那种羡慕才慢慢变成了对强者的向往。 有一种理论指出,你喜欢上的人,都是你想成为的人。 比如你喜欢上优秀的人,说明你本身也想变得优秀。 乔清许很难说清他对姬文川的向往到底包不包含喜欢。 但可以确定的是,当看到姬文川对赝品的态度时,那股向往已经荡然无存。 “现在没想法了。”乔清许淡淡道,“他给我赝品。” “先不说这个。”安茉凑近乔清许问,“你们做过了吗?” 这次换乔清许差点喷饭。 他喝了一口茶水,故作淡定地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好奇啊。”安茉说得堂堂正正,“他技术怎么样?” “就那样。”乔清许自然不会说自己半分钟都坚持不到的事,转移话题道,“你难道不该关注高足杯吗?” “我比较关心你的幸福生活。”安茉一脸严肃地说。 乔清许有些无语:“你领导知道你这样吗?” “嗨,别提我领导,我头疼。”安茉夹了一口菜,收起八卦的心思,问,“所以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如果乔清许知道该怎么办,那也不会坐在路边发呆了。 他实话实说道:“不知道。” 安茉咬着筷子,思考着说:“你能撤掉这个拍品吗?” “不能。”乔清许无奈地摇了摇头,“而且就算我不去主拍,禾丰也有的是拍卖师。” “所以你不能改变这只赝品即将被拍卖的事实。”安茉总结道。 乔清许沉默了一瞬,说:“除非我去揭穿这件事。” “你确定吗?”安茉皱起了眉头,“那样你的事业就毁了。” 不用安茉说,乔清许自己也知道。 一旦他把这事曝出来,惹到的将是整个核心圈层,而不是姬文川一人。 哪怕姬文川不跟他计较,行业里的人也会唾弃他这种“背刺”的行为。 届时,或许连带福至拍卖行都会遭到行业抵制。 “不然还有什么办法?”乔清许实在头疼得不行,“难道真让赝品从我手上拍出去吗?” “我要是你,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安茉为难地撇了撇嘴角,又说,“不过,我们可以用排除法,揭穿的后果你已经知道了,那如果不揭穿呢?正常拍会怎么样?” 乔清许很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无事发生。” 全世界的拍卖行都是不保真的。 每家拍卖行都会提示顾客,拍卖行不对拍品的真伪负责。 倒不是拍卖行想要弄虚作假,而是古董鉴定不像数学,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无论鉴定者多有本事,都会有看走眼的时候,因此这东西就没法保真。 曾经故宫的专家去潘家园闲逛,意外发现了一批北魏陶俑,故宫特批了一大笔经费去抢救性购买,结果陶俑越买越多,最后发现不过是仿制品。 连故宫专家都如此,谁又敢保证一定能鉴定准确? 因此即便乔清许把这只高足杯拍出去,他也不用承担任何法律责任。 并且,即便买家发现了这是只赝品——尽管这几乎不可能——也不会来找乔清许的麻烦。 因为如果买家自曝买了只假杯子,那只会让他没法转手,把杯子砸在手里。 但凡是聪明的商人,都会像姬文川那样,心照不宣地默认这就是真杯子,充分利用它的经济价值。 “既然无事发生,也没有人的利益会受到损害,”安茉顿了顿,问道,“你抗拒做这件事的原因就是你心里过不去那道坎吗?” “是。”乔清许说,“你了解我的。” “嗯,确实。”安茉扯过纸巾擦了擦嘴,表情认真了起来,“我对假货的容忍度也不高,但不得不承认,姬文川他们那个级别的人玩收藏,跟普通人玩收藏是不一样的。” “我知道。”乔清许说,“古董在他们眼里带有社交属性。” “还有金融属性。”安茉补充道。 “……是的。” 很多金融商品是没有实物的,只有一张票据去证明它的存在。 这种形式放到古玩收藏上也一样,一件古董到底是怎样的东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赋予了它怎样的价值。 “所以他们玩的是金融,并不是古董。”安茉说,“你们这个行业越往上走就越是这样。” “但真和假还是应该有界限的。”乔清许说。 “放我们这行业那肯定是。”安茉说,“但你们行业,还真不好说。” 乔清许皱了皱眉,问:“所以你也赞成我拍赝品吗?” “不是赞成。”安茉说,“我只从你的处境去考虑。” 乔清许没有接话。 安茉又说道:“或者你再多想想,总会有解决办法的。” 吃完晚饭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和安茉分别后,乔清许打车回了预展会场。这会儿预展已经结束,偌大的场馆里空无一人,连灯光也没有打开。 和保安打了声招呼,乔清许来到VIP展厅,把一打啤酒往地上一扔,接着在高足杯的展柜前盘腿坐了下来。 “咔嚓”一声,啤酒罐涌出泡沫,乔清许拿到嘴边,仰头就干掉了半罐啤酒。 他盯着展柜里的那只赝品,心想为什么他要遭遇这种事? 人一喝酒,就容易胡思乱想。 乔清许喝掉三四罐啤酒,怨天怨地怨完了姬文川,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走捷径这条路压根就没选对? 但如果不去接近姬文川,他现在应该会在福至守库房。 他妈的。 喝掉第五罐啤酒,乔清许开始骂脏话。 其实他最生气的人还是自己。 只要他退出这场拍卖,就不用心里过不去了,但一想到他不去拍,也会有别人去拍,他又觉得这是白白浪费机会。 是的。 其实安茉说得对,他还有别的解决办法,就是直接退出,不去参与这件事。 他要是真那么刚正不阿,就应该毫不犹豫地这样做,但事实却是……他犹豫了。 为了这场拍卖,他筹备了那么久,现在一举成名的机会就在眼前,真要为了心里的那点正义放弃吗? 他妈的。 乔清许又骂了一句。 他一定是被姬文川这资本主义狗东西腐蚀了,不然他的正直怎么会那么不值钱? 喝到第八罐啤酒,乔清许已经骂不动了。 展厅里虽然没有开灯,但还是有微弱的光线。 从乔清许的位置看过去,高足杯静静地立在展柜里,端庄又高贵,似乎连它自己都不知道它是个赝品。 所以到头来,罪魁祸首还是这只杯子吧? 只要这只杯子消失,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乔清许的脑子有些迷糊,也不知从哪里得出了这个结论。 他晃晃悠悠地从地上站起来,想到了可以让自己停止烦恼的方法—— 把这只假杯子砸掉就好了。 第24章 吓又吓不得哄也哄不得 解除安保装置,拿出高足杯,再猛地摔到地上。 “啪”的一声响起,瓷片四分五裂,像溅起的水珠一样飞得老高。 锋利的碎片划过乔清许的眼前,莫名变成了慢镜头。他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再猛地睁开,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 ——还好,是做梦。 头顶是熟悉的天花板,身下是柔软的沙发,昨晚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乔清许竟直接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看看手机,早已过了平时的通勤时间,也没有禾丰的同事来问他为什么不去上班。 宿醉令人难受,脑袋昏昏沉沉,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 乔清许去卫生间冲了个澡,接着又回到卧室,索性睡到了大中午。 班是不想去上了,好在他这工作自由度很高,也不用上下班打卡。 去楼下买了一瓶二锅头,又去花圈店买了一些纸钱,乔清许坐上通往郊区的巴士,慢慢悠悠地晃到了北山公墓。 普通的日子里来扫墓的人很少,偌大的公墓里听不见半点人声,只有乌鸦在树上嘎嘎叫。 天气倒是不错,下午阳光正好,尽管四周都是墓碑,但也不怎么感到阴森。 熟门熟路地来到乔必忠的墓碑前,乔清许拧开二锅头,点燃纸钱,对着墓碑上的照片说:“我昨晚喝多了,今天就不陪你喝了啊。” 乔必忠是乔清许大一那年走的,劳累过度,心肌炎猝死。 还记得乔清许刚接到这个消息时,只感觉五雷轰顶,差点连站都站不稳,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也已经能很平静地坐在乔必忠的墓前。 “上次给你烧的元宝花完了没?”乔清许把一沓天地银行发行的冥币扔进燃烧的铁皮桶中,“这次多烧点给你,在下面千万不要节约。” 烧纸钱也讲究章法,他一下扔得过多,铁桶里冒起了好多黑烟。 “咳咳,你怎么知道我找你有事?”乔清许用手扇着黑烟,咳嗽了好几声,“我确实遇到了点麻烦。” 猛烈冒起的黑烟逐渐小了下去,仿佛在等待乔清许的下文。 “也不指望你给我提建议了。”乔清许从裤兜里掏出一枚一元硬币,放在大拇指上,“我现在抛硬币,如果是壹朝上,我就向你学习,不去拍那赝品。如果是菊花朝上,我就先把原则往旁边放一放。” 准备抛时,乔清许又提醒道:“我这马上要抛了,你要作法就赶紧作法。” 乔清许说是不迷信,但其实准确来说,他这应该叫薛定谔的迷信。 平常的时候不信,实在无计可施,便病急乱投医。 “噌”的一声,硬币在空中飞速翻转起来,划出了一个漂亮的抛物线。 没多久,它落在乔清许的脚边,又往旁边弹了两下,最后渐渐停了下来。 是壹的那面朝上。 “哎。”乔清许叹了一口气,“我就知道。” - 十月底的天气逐渐转凉,阴天变多,乔清许换上了长袖的白衬衣。 兴许是近期工作压力过大的缘故,他在一周内瘦了好几斤,整个人看上去单薄了不少。 禾丰和福至其他场次的拍卖已经陆续开始,而乔清许始终专心做着“孤芳奏雅”的开拍准备。 报价已经能在50秒内从两万报到三亿,所有拍品的资料也能够倒背如流。 但那只赝品的高足杯,还静静地躺在展柜里。 开拍的前一天是周五,乔清许约了姬文川见面。 算起来,上次两人达成没事也可以通话的共识后,这还是乔清许第一次给姬文川打电话。 但却没有像约定的那般,聊些情人间的话题。 “乔先生。”顶层公寓的入户玄关,管家一如既往地在此迎接,“先生在客厅等您。” 乔清许知道这套大平层内有专门的会客厅,聊一些敏感的话题也不用担心被别人听去。 但姬文川却直接叫他去客厅,说明对于接下来要聊的事,他不觉得有多紧要。 也是。 乔清许心想,他拖到最后一天才来找姬文川,本身就说明了他很没底气,姬文川又怎么可能拿他当回事? “姬先生。”乔清许来到客厅坐下,宽大的落地窗上映出了他客气又疏离的脸。 姬文川停下倒茶的动作,微微皱起眉头:“怎么瘦了?” 他手上拿着的还是乔清许送他的那套茶具。 “最近工作比较忙。”乔清许说。 “工作忙也要好好吃饭。” 乔清许很想说,他不是来唠家常的,但一想到要跟姬文川打拉锯战,他又觉得还不如唠家常。 “尝尝。”姬文川把茶杯递到了乔清许面前,“安溪的桂花乌龙。” 乔清许垂眸看着自己烧制的茶杯,没有接,转而抬起视线看向姬文川,问:“你还是要拍卖那只杯子吗?” 此话一出,就代表拉锯战要打响了。 明明是自己主动开战,乔清许却不由紧张了起来。 姬文川没什么反应地放下茶杯,后仰靠到沙发扶手上,说:“这个时间点已经不能撤销委托了。” “即便可以,我想你应该也不会。”乔清许说。 姬文川打量着乔清许的表情:“我以为你已经想通了。” “不。”乔清许一脸平静地说,“我还是没办法接受你拍卖赝品。” 客厅里安静了一会儿,姬文川应是没等到下文,微微歪着脑袋问:“然后呢?” 他的表情好似在说,你最好给出你的筹码。 乔清许自然有所准备。 他缓慢地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你把这件赝品拍回去。”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毫不意外地看见姬文川挑了挑眉,问:“我图什么?” “这样我们可以达成更深层次的合作。”乔清许说。 诧异之下,姬文川的眼里浮起了些许的兴趣。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热茶:“你说。” “你匿名参与竞拍,我作为拍卖师会暗中配合,在合理的价格落槌让你拍走。”乔清许说。 “嗯。”姬文川配合地思考着这个提议,“可行性很高。” “福至部分的佣金我会退给你。”乔清许继续说,“并且从今往后,你在福至卖东西,我们一概不收取任何费用。” 姬文川笑了一声:“小狐狸又开始打算盘了吗?” 乔清许倒也没慌乱:“我知道这么听,你是很吃亏。” 禾丰那边乔清许没法控制,也不能让他们退掉佣金,等于姬文川会平白无故损失几百万。 至于以后在福至卖东西,也是拉高福至的档次,对姬文川来说并没有太大意义。 “那我为什么要跟你达成这个合作?”姬文川问。 “再多加一个条件。”乔清许说,“我以后免费做你的艺术顾问。” 说完,他又补充道:“你知道请艺术顾问有多贵。” 乔清许已经证明他在瓷器鉴定上有特别的天赋,而姬文川又如此喜爱瓷器,从爱好和生意两方面考虑,这都会是很诱人的条件。 果然,乔清许话音刚落,姬文川的神态便有了微妙的变化,不再是随便听听的态度,眼神里明显多了几分考量。 “如果不免费,”他的语速仍然很平稳,“你做艺术顾问会收取多少费用?我要考虑考虑收益。” “不确定。”乔清许微微扬起下巴,“反正对你肯定会顶格收费。” 姬文川失笑,放下茶杯说:“这个威胁好像不怎么吓人。” “那要听吓人的吗?”乔清许问。 他的表情很是认真,姬文川也收敛了几分笑意,问:“什么?” “如果你还是执意要拍卖赝品,”乔清许说,“我会把这事曝出来,我不介意两败俱伤。” 姬文川眉头微挑:“你确定?” 乔清许说:“你知道没有什么是我不敢的。” 话虽如此,其实乔清许还真是不敢的。 他不过是想要吓唬住姬文川,让他自己把赝品买回去。 虚张声势似乎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姬文川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看乔清许的眼神里多了一些别的东西。 有探究,有警惕,似乎还有一丝刮目相看,但乔清许一眨眼,那深不见底的双眼又如一汪平静的池水,解读不出任何东西。 拇指上的扳指再次转动起来,姬文川淡淡开口道:“福至拍卖行关门大吉,对你来说也无所谓吗?” 他的语气中失去了往日的温和,乔清许说“两败俱伤”时有多决绝,他的神态便有多冷漠。 乔清许早已想好,无论姬文川说什么,他都绝不能露怯。 但第一次见到姬文川这样跟他说话,他还是不受控制地感到了一丝恐惧。 那是一种来自上位者的压迫感,平日里被很好地隐藏在姬文川绅士的外表下,而一旦他不再隐藏,那比任何威慑都有作用。 果然还是太逞强了吗? 乔清许垂下视线,看着地砖想到。 他已经尽力了,但不得不承认,在这场牌局中,他本来就没有多少筹码。 而见乔清许回避自己的视线,姬文川大概猜到了小狐狸不过是在虚张声势而已。 他叹了一口气,收起那股强势,抬起一条胳膊,对乔清许说:“过来。” 这是两人心照不宣地过来坐怀里的意思。 乔清许没有动:“我们还在谈事情。” 姬文川耐心地说:“过来谈。” 乔清许仍旧没有动:“不要。” 姬文川索性挪到乔清许身边,一手环住他的腰,一手勾住他的双腿,很轻松地抱进了怀里。 “怎么瘦了那么多?”姬文川问。 “因为你。”乔清许破罐子破摔地说。 姬文川笑了起来:“是我不好。” 乔清许突然发现这走向不对,皱起眉头说:“你不要以为色诱对我管用。” “那我还能怎么办?”姬文川无奈地说,“小朋友吓又吓不得,哄也哄不得,这不是在为难我吗?” 姬文川又变得温柔起来,乔清许暗暗提醒自己不要上当。 这老狐狸一定是发现来硬的不行,现在改用怀柔政策了。 不过乔清许也没敢再提两败俱伤的事,问道:“所以你要不要我做你的艺术顾问?” “嗯——”姬文川思索着说,“我考虑考虑。” 明天就要开拍了,现在还考虑考虑,这不明摆着是在敷衍吗? “你真不怕我做出对你不利的事吗?”乔清许问,“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你知道我胆子很大。” “我知道。”姬文川笑了笑,“我请了那么多专家都没人敢质疑高足杯的真实性,就你敢。还有我活那么大,也只有你敢威胁我。” “所以呢?”乔清许紧跟着问。 “你自己看着办吧。”姬文川仍是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我不会干涉你。” 乔清许又有了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好像姬文川总是这样,越是紧要的事,他越不会明确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乔清许还想继续问,但这时管家从玄关来到客厅,对姬文川说:“黎老板来了。” 黎老板? 乔清许愣了一瞬,黎丘行来找姬文川做什么?而且还是直接来家里。 姬文川朝着管家点了点头,对乔清许说:“你先回去吧。” 第25章 欢迎来到精品瓷器专场 和黎丘行擦肩而过的时候,乔清许点头致意,招呼道:“黎总。” 他的态度很是淡漠,毕竟之前被黎丘行骚扰过,每每回想起来都令人不适。 结果黎丘行的态度比他还冷,或者说,他根本顾不上乔清许,就随便点了个头回礼,然后一脸凝重地走向了客厅。 他为什么会是那副表情? 乔清许走到玄关,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只见姬文川站起身来,把黎丘行带往了会客厅的方向。 似乎是有很重要的事要谈。 “乔先生。”管家出声提醒。 乔清许收回视线,离开了顶层公寓。 这一夜注定是失眠的。 乔清许在脑海中反复预演明天即将发生的事,但由于实在拿不准姬文川会做出怎样的决定,他的预演总是到最后高足杯出场时便中断。 说是要两败俱伤,但其实这是个很宽泛的议题。 他该怎么去曝光这只高足杯是个赝品? 总不能最后开拍时,他站在台上公开宣布,接下来要上拍的是一件赝品,他因为良心过不去,站出来揭露行业的黑暗面。 要是真这么做,或许会赢得一些尊重,但也一定会丢了事业,同时所有人都会认为他是自讨苦吃。 这种自损一万伤敌一百的做法他肯定是不想的。 那么就只剩下私底下去曝光,比如告诉所有意向客户,这只杯子是赝品,不要来参与竞拍。 但谁又会听他的话? 就像姬文川所说,这些人在意的根本不是杯子的真假,而是它携带的经济价值。 只要圈子的规则不被撼动,加上有姬家做背书,他们就不用担心杯子买回来无法出手。 这种自损一百伤敌为零的做法似乎也没什么必要。 公开曝光欠妥,私下曝光没用。 到头来,这还是一个无解的命题。 只能看姬文川愿不愿意把那只赝品拍回去了。 辗转反侧到清晨,乔清许索性放弃了入眠,从床上爬起来洗漱。 看看镜子里的自己,眼下青黑,一脸愁容,这样的精神状态去拍卖可不行。 他换上运动服,去楼下跑了三公里,等再回来时,至少表面上气色好了不少。 要穿的黑色西装昨晚已经准备好,这还是乔清许十八岁成人礼时他爸给他买的第一套正装,面料讲究,剪裁得体,也是他所有衣服里最昂贵的一套——当然,姬文川送他的那套除外。 在早些时候,乔清许还想过姬文川送他的衣服可以在往后的拍卖中穿出去。 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估计那套衣服他是永远也不会再穿了。 “孤芳奏雅”的拍卖会和预展一样,在禾丰的场地举办。 离开拍还有半小时,乔清许在后台不停刷新系统,却仍然没有见到姬文川办理竞拍号牌。 ——不办理号牌,就代表不会参与竞拍。 所以姬文川还是笃定了他不会曝光吗? 那真是有些棘手了。 “小乔。”结束上一场拍卖的何舒念来到乔清许身边,上下打量着他说,“你今天很帅。” 这已经是乔清许今天收到的第无数次夸赞了。 平日里的他穿惯了休闲服,帅自然也是帅的,但并没有到令人惊艳的程度。 而今天他一身黑色西装,那股帅气中平添了几分英气,也更加锐利,走到哪里都能让人眼前一亮。 毕竟是自己的第一场拍卖,没有哪个拍卖师会不重视。 单从外观上来说,乔清许已经做好了上台的准备,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有多没底。 “谢谢何姐。”乔清许有些心不在焉地说。 “怎么了,很紧张吗?”何舒念问,“其实一上台你根本没工夫紧张,到时候你的肌肉记忆会发挥作用。” 乔清许摇了摇头:“我不是紧张。” 何舒念笑着说:“那你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我是怕,”乔清许顿了顿,说,“万一我搞砸了怎么办?” “能搞砸什么?”何舒念拍了拍乔清许的肩,“放宽心,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 如果姬文川不打算把赝品拍回去,那乔清许多半是会搞砸的。 眼看时间已到,他没再多说什么,拿上资料夹,戴上麦克风,迈着双腿来到了拍卖台上。 台下密密麻麻坐满了客户,前区多是VIP会员,后区会有一些看热闹的人,再后面有一块硕大的屏幕,实时刷新着网络报价。 左右两边是电话委托席,不少代理人正跟客户沟通着拍卖会的情况。 而在乔清许上台后,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到了他身上。 会场的灯光打得很亮,以至于有些晃眼。 乔清许发现何舒念说得很对,当他真正上台的时候,他已经不顾上思考其他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彻底沉静下来,接着就像无数次练习的那样,郑重地开口道:“尊敬的各位来宾,欢迎来到202×福至・禾丰‘孤芳奏雅’精品瓷器拍卖专场,我是国家注册拍卖师乔清许。现在我来说一下本场拍卖的竞买须知……” 姬文川还是没有办理号牌。 现在拍卖已经开始,乔清许也没法再联系意向客户。 难道真要自损一万伤敌一百吗? 乔清许还是觉得这是非常不明智的。 “十万,十二万,十五万,十八万……”第一件拍品的叫价非常激烈,乔清许全神贯注地盯着场上的所有动静,视线一会儿扫过前区,一会儿扫过屏幕,一会儿又扫过电话委托席,嘴上的报价就未曾中断过。 直到叫上五十万,场上报价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 而乔清许的报价阶梯也改为了每次加五万:“六十五,七十万,七十五万……七十五万还有更高的吗?” 有人举手示意,想要加两万。 按理来说,下一个阶梯应该是八十万,但拍卖师有权利调整,于是乔清许指向他,说:“七十七万,有人能给到八十万吗?” 场上暂时没有动静,乔清许故意放缓节奏,开始介绍道:“清康熙青花缠枝莲纹花觚,陈设观赏器,此觚造型流畅,曲张有度,花纹层次丰富,八十万没有人想要吗?” 等了没一会儿,刚才叫价七十五万的人果然叫出了八十万。 “八十万一次,八十万两次……”乔清许不疾不徐地举起手上的木槌,又故意停顿了几秒,然后再敲下,“成交,恭喜8034拍得清康熙青花缠枝莲纹花觚,感谢您的出价。” 在纸上记下落槌价和号码牌时,乔清许暂且分心思考起了高足杯的事。 其实在“自损一万伤敌一百”和“自损一百伤敌为零”之外,乔清许还有一个“自损一千伤敌为零”的办法。 就是在最后高足杯开拍时,他擅自做主,把这件东西转为私洽。 拍卖行的业务主要分为两块,一是公开拍卖,二是私人洽购。 前者就是乔清许此刻正在做的事,而私人洽购则是买卖双方在拍卖行的撮合下谈拢一个成交价,私下进行交易。 比起私人洽购,公开拍卖始终存在一个风险,就是如果流拍,会给拍品留下流拍记录。 如果一件顶级藏品,拍卖行预估到成交价不会很高,甚至流拍时,便会跟买家商量转为私洽,这样就可以避免难看的结果。 当然,转为私洽,并不代表就是有人私下购买。 只是从“公开”转为“不公开”,那东西有没有卖出去,别人也不知道了。 如果乔清许把高足杯转为私洽,至少可以暂时避免这件赝品拍出去。 但这会让所有意向客户都莫名其妙,同时禾丰也绝对会找他麻烦,甚至让他赔偿高额的违约金。 而后续真有客户来私洽,这件赝品还是会卖出去。 所以,乔清许只是能暂时地拖延一下,也是相当不值的。 但比起另外两种办法,这个办法不用曝光赝品的事,能让姬文川完美隐身,如果可以打动到他,说不定还有谈判的余地。 “接下来是一件清雍正青花一束莲盘,起拍价十五万元。” 第二件拍品上拍,但乔清许介绍完,台下却迟迟没有人报价。他又加大了介绍力度,但还是没有人对这件拍品感兴趣。 场上的气氛一下冷了下来,这对拍卖师来说是很致命的。 乔清许抬起手中的小槌,正要宣布流拍,但这时后区的大屏幕上突然显示了一个网络报价:200,000。 二十万? 乔清许不禁觉得奇怪,十五万都没人要的东西,为什么要报价二十万? 是钱多得没处用吗? 耐心等了一阵,乔清许落槌宣布成交:“恭喜1111网络客户拍得清雍正青花一束莲盘。” 前两件“开胃小菜”之后,后面的拍品成交价逐渐走高。 好几样东西都拍上了百万的价格,会场里的氛围也始终保持热烈。 但氛围再好,也总会有无人问津的东西。 “下一件拍品,明嘉靖甜白釉小碗,起拍价八十万。” 场上没有反应。 “甜白釉很稀有的,”乔清许尝试和之前拜访过的客户互动,“刘总不考虑下吗?” 代表刘总的秘书摆了摆手,由于他坐在前排,声音乔清许刚好能听见:“小碗没意思。” 乔清许没有放弃,又看向了电话委托席:“嘉靖年间的甜白釉是比不上永乐年间的甜白釉,但存世量很少,也有很大的升值空间。Anna,李总有意向吗?” 叫Anna的代理人摇了摇头,表示她的委托人也没有意向。 乔清许难免觉得有些可惜。 这件东西无疑是好东西,但藏家没有名气,不然它的起拍价至少翻番,最后的成交价也大概率在三百万往上。 然而就在乔清许举起小槌正要宣布流拍时,后方的屏幕上再次出现了网络报价:1,000,000。 “网络出价……一百万?” 当乔清许念出这个数字时,场上一片哗然。 在无人竞拍的情况下,起拍价八十万的东西,何必要花一百万来买? 乔清许自然不敢轻易落槌,看向直播摄像头的方向,提醒道:“1111网络客户,这件小碗的起拍价是八十万。” 台下所有人都回头看向了屏幕,而在这些人惊异的目光中,屏幕上的数字跳转,又出现了新的报价:2,000,000。 乔清许:“……” 是姬文川。 第26章 怎么和之前的不太一样 一旁的拍卖助理小声嘀咕道:“这不会是哪家孩子乱输的吧?” 另一个助理附和道:“当是玩儿呢?” 乔清许暗自松了一口气,心想对姬文川来说,这不就是玩儿吗? 为了让乔清许认出他,放着起拍价不要,故意报高价。 乔清许仍然保持着职业化表情,但话语中明显少了几分严肃:“为了避免这位买家‘损失惨重’,两百万,成交。” 这种玩笑话一说,姬文川应该也知道乔清许认出他来了。 “啪”的一声,小槌落下,又引起了台下的一片哗然。 有人猜测这是买家和卖家之间有特别的约定,也有人猜测这是买家想要讨好卖家。 总之这在拍卖场上并不是什么特别罕见的事。 乔清许在本子上做好落槌记录,接着给出了下一件拍品:“明成化官窑花卉纹天字罐,起拍价,三百万。” 台下又激烈地竞争了起来,果然,只要有别人出价,这位神秘的1111就不会现身。 然而又有东西要流拍时,他便会给出高于起拍价的报价。 稍微有眼力见的人应该已经看出来了,这位1111并没有特别想买的东西,他纯粹是在给拍卖师捧场而已。 倒数第二件拍品,元青花火焰纹小盘拍出了三千万的价格,超出了乔清许的预期。 看着本子上密密麻麻的成交记录,说没有成就感是假的,但真正的重头戏还在后头。 “最后一件拍品,”乔清许深吸了一口气,保持着平稳的语速说,“明成化斗彩龙凤纹高足杯。” 这一刻终于要来了。 身后的大屏幕上出现了高足杯的图片,如果不是知道这只杯子是赝品,乔清许会介绍它来自收藏名家,曾在上世纪拍出过天价,提高了中国瓷器的知名度,在瓷器拍卖史上有着里程碑的意义。 但这些准备好的介绍乔清许完全说不出口。 不仅如此,原本消失的杂念又重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万一姬文川给他捧场只是想让他放松警惕,以免他曝光,但其实并没有打算拍回高足杯怎么办? 否则他为什么不提前跟乔清许沟通好? 不怪乔清许多想,是姬文川的心思实在太难琢磨。 不过,乔清许又想,姬文川应该不会这样吧? 虽然两人的理念不合,但姬文川并不是阴险狡诈的人,否则圈子里的人也不可能那么服他。 所以,这一次还是相信他吧。 “起拍价,”乔清许开口道,“七千万。” 场下立马有人举牌,乔清许指向对方:“七千万。”说完他扫了一眼大屏幕,没有网络报价。 很快,电话委托席又有两人举牌,后举牌的人发现对方先举,于是比了一个数字二。 乔清许依次指向对方,飞速报价道:“七千一百万,七千两百万。” 大屏幕还是没反应。 盯着场上此起彼伏的举牌本就需要全神贯注,乔清许还得时不时看看空白的大屏幕,不过一小会儿工夫,他的额头便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接下来的时间流逝得无比缓慢,乔清许感觉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但其实场上的报价才到七千五百万时,大屏幕上便跳出了一长串数字:100,000,000。 姬文川终于报价了。 所以这位“老先生”是打字打得太慢了吗? 乔清许暂且放松了下来,右手指向后方的大屏幕,沉稳地说道:“又是1111号,网络出价,一亿。” 话音刚落,场下果然又热闹了起来。 直接多报两千五百万,这在拍卖史上还是闻所未闻。 七千万已经不是一个小数目,这不是股票堆起来的数字,而是真金白银花出去的钞票。 哪怕是顶级富豪,到了这个价格也只会小心翼翼地一百万一百万地加价,到底是怎样的人连两千多万都不在乎? 能竞拍高足杯的人大多都不简单,加上乔清许故意提醒了一句“又是1111”,这下参与竞拍的人逐渐回过味来,谁会那么捧拍卖师的场,还以碾压式的报价争夺高足杯?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只有高足杯的卖家才会不在乎这两千多万,因为这钱转了一圈又会回到他自己的口袋里,顶多只会损失一部分佣金。 刘总的秘书、代理人Anna等等,都在电话上给自己的boss汇报着当下的情况。 而乔清许也给足了时间让他们沟通,平缓地说道:“现在的出价是一亿,来自网络,还有更高的出价吗?” 时间静静流逝,两分钟过去后,所有人都放下了电话,没有再往上加价。 “一亿一次,一亿两次,一亿……成交!” 随着拍卖槌落下,乔清许心里的大石头也彻底落下了。 他摘下麦克风,拿上资料夹,一脸平静地走到台下,直到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后背已经湿透。 禾丰的同事都来恭喜乔清许,整场孤芳奏雅拍卖专场,24件拍品的成交额达到了1.7亿,远高于预期,而乔清许更是达成了非常罕见的零流拍率。 “可以呀,小乔。”旁观了整场拍卖的何舒念说道,“我就说你的担心是多余的,这哪里像是要搞砸的样子?” 乔清许在心里说,那是你不知道我在台上的心路历程。 好在姬文川最后还是向他妥协了,不然连他自己都不确定事情会怎样。 “也是我这场东西不多。”乔清许谦虚地说,“东西多了还真不好说。” “我看你再接着拍一场也没问题。”何舒念笑着说,“对了,我哥找你,你忙完了去他办公室一趟吧。” 两家拍卖行的合作到此告一段落,何止念找上乔清许也是很正常的事。 乔清许把后续的文书工作交给两名拍卖助理,接着来到了会场楼上,禾丰的总裁办公室。 此时何止念的办公桌上摆放着一个打开的礼盒,里面是一双白色手套。 见乔清许进来,何止念第一时间起身,把礼盒递到乔清许面前:“恭喜小乔总,第一场拍卖就拿下了白手套。” ——白手套是拍卖师的最高荣誉,代表着100%的成交率。 乔清许自然知道这荣誉里掺有水分,不过在这场合下,他也没什么较真的必要,接过礼盒说:“谢谢何总。” “咱们这场拍卖可以说是大获成功啊。”何止念把乔清许带到客用沙发坐下,“那件元青花火焰纹小盘,我以为到二千五百万就顶天了,没想到你年纪轻轻,这么沉得住气,最后竟然把价格抬到了三千万。” “是禾丰的客户本来就很优质。”乔清许客气地说。 “我看你跟那些老总互动,也算是通过这场拍卖,结实了不少人脉吧?” 聊到这里,乔清许突然有些不确定何止念找他是为何。 他暂且顺着何止念的话说:“那也是为了拍出更好的价格。” “是。”何止念点了点头,继续说,“我算是发现了,姬老板确实很有眼光。有些拍品是得益于你才拍出那么高的价格,这是不可否认的。” 乔清许心里的狐疑越来越大:“何姐也有这个能力。” “有能力的人当然越多越好。”何止念推了一下他的眼镜,又说,“我在想,要不我们继续合作下去?”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 乔清许问:“怎么继续合作?” “我们两家可以合二为一。”何止念说,“只要你有想法,价格都好谈。” 一听这话,乔清许便毫无想法。 这不就是收购吗?还是禾丰作主的那种。 “不用了,何总。”乔清许说,“暂时没这个想法。” “嗯,好吧。”何止念似乎也只是随便提一嘴,“等你有想法的时候,我们再谈。” 说完,不等乔清许客套,何止念又说道:“然后,拍下高足杯的那个客户……” 乔清许下意识以为何止念是要聊起姬文川,却听他的下文是:“……说要把杯子送给你,看你要不要。” 乔清许:“……” 这算是姬文川的讽刺吗?送只假杯子给他。 无论是真杯子也好,假杯子也罢,乔清许都不会要。 他无奈地呼出一口气,说:“不用了。” “那好,客户……”说到这里,何止念估计也是觉得绕话没意思,直说道,“好吧,你也知道,就是姬老板,要你亲自把东西给他送过去。” 姬文川总共拍下了四件拍品,一件高足杯,其他三件原本要流拍的东西。 这些东西都存放在库房里,乔清许离开何止念的办公室后,径直来到了库房,此时这边的手续都已经办好,东西也已经可以出库。 然而,就在保安即将把高足杯放进保险箱时,杯壁上的反光忽然闪进了乔清许的眼里。 他脑子里的某根弦倏地绷紧,连忙叫停了保安的动作:“等等。” 在灯光的照射下,杯子的釉色似乎有点不对劲。 牙黄更加明显,老旧的气息也更加浓厚。 ……怎么和之前的不太一样? 乔清许戴上手套,拿起了那只高足杯,心里当即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连忙找来电子秤,将手上的高足杯放上去一秤—— 数字显示:156克。 是真正的高足杯。 第27章 不能砸,小朋友会心疼 拍卖前一天下午。 锦城酒店顶层公寓。 黎丘行来得比约定的时间早一些,姬文川还在和乔清许谈事情。 不过事情也谈得差不多了。 小朋友咄咄逼人想要有个结果,但姬文川也没法轻易做决定,便让人先回去了。 离开时,小朋友投来了探究的目光。 他应该想不到,黎丘行的出现会跟明天的拍卖会有关联。 宽敞的会客厅里,管家端上来了两杯热茶。 杯子是普通的白色玻璃杯,茶叶是品质稍次的旧茶。知道自家主人不会喝,他只是把杯子放在姬文川手边,然后另一杯放到黎丘行面前,说道:“黎老板,请用茶。” 黎丘行点了点头,还算沉得住气,等管家离开会客厅后,他这才开口道:“这屋子里应该没监控吧?” “黎老板放心。”姬文川松弛地靠在椅背上,“我不是那样的人。” 今天早上,黎丘行临时约姬文川见面,还要求在“安全且私密”的地方。 他提出去郊区的钓场,说那里适合谈事情,但姬文川不想任凭他作主,便把地点定在了自己家里。 原先黎丘行还不想来姬文川的地盘,可一听姬文川说要作罢,最后还是同意了下来。 “我相信姬老板的为人。”黎丘行应是不放心,又铺垫了一句,“说不录音那肯定不会录音。” 姬文川点头道:“那是自然。” 开场白已经到位,但黎丘行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反倒是端起茶杯来,慢悠悠地抿了一口热茶。 应是感觉到茶叶品质不行,他又放下茶杯,说:“改天我给姬老板送些好茶过来。” 姬文川倒也不急,淡淡说道:“好茶都应该过季了吧。” 明明两人之中,黎丘行才是年纪更大的那个,但在姬文川面前,他却总是拿不出气势。 到头来还是黎丘行先沉不住气。 “姬老板知道我今天为什么突然找上门吗?”黎丘行终于聊起了正事。 “为什么?”姬文川问。 其实到了这时候,姬文川已经猜到了黎丘行找他的目的,但以他的性子,自然是等黎丘行自己说出来。 “真正的高足杯在我手上。”黎丘行说。 会客厅里安静了一瞬。 姬文川并没有太大反应,语气平平地说道:“高足杯不是在禾丰的库房里吗?” 黎丘行皱了皱眉:“姬老板,事到如今,咱们还是明人不说暗话了吧。” 又被人催着说明白话,姬文川突然想到了乔清许。 要是小朋友在场,他应该会同仇敌忾地对黎丘行说:这姓姬的就是这样的。 很轻地笑了笑,姬文川收回思绪,继续打太极:“你说你手上有高足杯,然后呢?” ——他并没有认可黎丘行手上的高足杯就是真品。 “你不好奇我高足杯的来历吗?”黎丘行加快了语速。 “旅行纪念品吗?”姬文川仍然揣着明白装糊涂,“民间有很多高足杯的仿品。” 见姬文川老是打太极,黎丘行隐隐有抓狂的迹象。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猛地抓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却被烫到,又连忙放下茶杯,弄得好不狼狈。 “别着急,黎老板。”姬文川把抽纸盒推过去,还是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有事慢慢说。” 这下黎丘行是彻底沉不住气了。 他扯过纸巾擦掉手上的茶水,说:“那我就直说了,姬老板。你手上的高足杯早在几个月前就被偷了,你送去禾丰拍卖的不过是一只赝品。” 姬文川交叠起双腿,反应平淡地看着黎丘行,没有接话。 “只要那只赝品通过拍卖会拍出去,它就成为了真品,而小偷手里的真品只能砸在手里,这就是你的目的。” 说到这里,黎丘行郑重其事地补充道:“事先说明,我不是小偷,我没有去过雅颂博物馆和雅颂宝库。” 黎丘行把该说的都说了,姬文川这才开始正面回应:“所以,你手里的高足杯是从小偷那里买来的,而你心里清楚,他们从我这里偷了东西。” 几个月前,那只高足杯曾从雅颂宝库里拿出来,放到博物馆的会客厅里展览。 在它被偷之前,姬文川的私人博物馆经常会接待各路社会团体,诸如学校学生、文物协会会员等等,会客厅里时不时就会来一大批人,从监控里看去,只能看到乌泱泱的人头。 后面和警方复盘起来,小偷应是专业人士,故意混入这些团体当中,趁着有人群遮挡监控偷走了高足杯。 而之所以是高足杯,不是其他东西,是因为它只有巴掌那么大,是所有展品中体积最小的古董,很轻易就能浑水摸鱼带出去。 事情发生一段时间后,警察抓到了那批小偷,但高足杯已经出手,早已不知道流通去了哪里。 如果就这样不了了之,姬家白白损失一件珍贵的古董不说,等到多年以后,若是高足杯突然横空出世,重新公开流通,那姬家也只能吃这个闷亏。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姬文川找民间的修复高手伪造了一只赝品,由于没有实物,只能对照图片,他们确实忽略了重量的问题。 后面姬文川便放出风声,要拍卖这只高足杯,而他迟迟没有交给禾丰,也是因为如果能顺利钓出买下高足杯的人,就不用真拿去拍卖了。 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 乔清许突然闯进姬文川的视野中,提出想要接手这件高足杯。 无论姬文川怎么拒绝,这个小朋友就是不放弃,正好真品也迟迟没有浮出水面,姬文川便将计就计,把杯子交给了福至拍卖。 ——原本他只想钓买家,是不打算出手这只杯子的。 但既然答应了小朋友,所以卖就卖了吧。 至于为什么没有明确告诉乔清许,一是事情还没有着落,二是以姬文川的性格,他也不会去说。 当然,姬文川也确信他能够钓出那个买家来。 首先小偷费那么大功夫偷来高足杯,绝不可能当工艺品卖出去,所以买家一定会知道这是赃物。 几经转手之后,这只高足杯的价格只会越来越高,接手的人肯定抱有捡漏心理,想着多年以后随便编个故事就能公开出手,结果看到赝品高足杯竟然照常拍卖,那必定会沉不住气。 其次,若是高足杯还在小偷手里,那小偷肯定不会傻到自投罗网。 但高足杯早已不知转手到哪里,警方也很难去给后面接手的人定罪。 只要请个厉害的律师,咬死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是随便买了个古董,那基本可以完美脱身。 因此,在没有法律风险的基础上,最后接手的买家不可能会甘心当冤大头,必定会跳出来。 事实上,姬文川也确实把这条鱼钓上来了。 黎丘行假意参与拍卖,应该就是想打探这场拍卖到底是真是假,而见乔清许那么积极地联络客户,他便更加确信姬文川就是要把赝品卖出去。 这段时间他应当也有过怀疑,是不是自己被骗,买到了仿制品。 但通过他自己的渠道——比如警方内部有熟人之类的,他还是相信自己手里的是真品。 “我也是受害者,姬老板。”黎丘行说道,“我只当它是一件普通的明代古董买回来,哪知道它就是那只大名鼎鼎的高足杯?” 姬文川说:“你也知道它‘大名鼎鼎’。” 黎丘行显然早就准备好说辞:“我才刚玩收藏不久。” “确实。”姬文川淡淡道,“也只有黎老板这样新入圈的人,什么烫手的东西都敢收。” 不管黎丘行是真不知情还是假不知情,反正只要他不承认,姬文川就拿他没办法。 黎丘行显然也知道这一点,被姬文川讽刺了一句也不痛不痒,说道:“反正现在真品在我手里,姬老板应该也想收回去吧?” “或者黎老板去给我家小朋友捧个场,把那只假杯子拍回去?”姬文川提议道,“这样你就可以拥有那些官方手续了。” “还是不了。”黎丘行摇了摇头,“老实说,我对收藏也没那么热爱,花一亿去买只杯子这种事,对我来说太过了。” “那行。”姬文川说,“我收回去也可以,你的条件呢?” “五百万。”黎丘行比了个数字五,“我花了五百万买这只杯子,可以给你看支付记录。我也不赚差价,原价转手给你。” 未等姬文川表态,他又补充道:“杯子被偷是姬老板你自己的责任,现在只花五百万就可以找回来,明显是你赚了。” “那我还多谢黎老板为我考虑了。”姬文川简直气笑了,站起身来往会客厅外走去,“那只杯子还是你自己留着玩吧。” 只要姬文川不收,黎丘行花五百万买回来的杯子只能砸在手里。 他连忙站起来,叫住姬文川说:“警察都知道你杯子被偷了,你那赝品真拍得出去吗?” 姬文川停下脚步,微微偏头看向后方说:“你猜我在里面有没有人。” 他的语气还是那么淡定从容,黎丘行不用想也知道答案,因为光他知道的,就有一个叫陶局的。 “行。”黎丘行咬了咬牙,又说道,“你要是不要,那我就把这只杯子砸了。” “随意。”姬文川迈着双腿继续往前走。 “姬老板!”黎丘行大跨步上前,挡住姬文川的去路,换上了客气的语气,“我们也没必要闹得那么难看,这样吧,你说个数,多少合适。” 姬文川思索了一瞬,说:“一百万如何。” 虽然是问句,但他的语尾并没有上扬,完全不是商量的意思。 “那我要亏四百万。”黎丘行深吸了一口气,“姬老板是不是砍得太狠了?” “就一百万。”姬文川又重复了一遍,“不然你砸了吧。” 黎丘行动了动嘴唇,终于是妥协,咬牙切齿地挤出两个字:“现金。” 姬文川道:“成交。” 要支取一百万的现金,还需要银行准备才行。 黎丘行回去做交易的准备了,在等待的时间里,姬文川给何止念打了个电话,简单说了说发生的事,让他也准备好,帮忙把真品调换过去。 “少爷。”在私下里,老管家已经习惯了这么称呼姬文川,“就没有办法逼黎丘行自己交出高足杯吗?比如找陶局帮帮忙。” “他不认就没办法。”姬文川站在落地窗边,视线看着外面的风景,“警察不能证明他手里的杯子就是我被盗的那只。” “古董这东西还真是特殊。”管家感叹了一句,又说,“那让他砸了也行,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又会在意?” 这次姬文川沉默了片刻,说道:“不能砸。” “小朋友会心疼。” 管家一时哑然:“……所以您花一百万买回来。” “也不止如此。”姬文川离开窗边,坐到了沙发上,“把真品换回来,确实是最优解,不全是为他。” “但考虑到乔先生,您价钱不能给得太低,怕黎丘行觉得受侮辱,恼羞成怒真的砸掉。” “是。”姬文川说。 “少爷。”管家欲言又止地说,“乔先生有那么特殊吗?” “你不觉得他很像我那只被打破的贯耳瓶吗?”姬文川问。 老管家并没有什么感觉,但多少松了口气:“您是当藏品在喜欢啊。” 姬文川淡淡应道:“嗯。” “那接下来高足杯就是正常拍出去了吧。”管家说,“兜了一大圈,这事总算是有个着落了。” “也不一定。”姬文川的回答在管家的预料之外,“我还要考虑考虑。” 管家不解地问道:“考虑什么?” “要不要自己拍回来。” 管家:“……” “少爷。”管家道,“这贯耳瓶是什么观音菩萨的玉净瓶吗?连人都能给吸进去。” 姬文川失笑:“不是,我有自己的考量。” “您要是不想卖,直接转私洽就行,何老板已经知道情况,肯定也不会多说什么,又何必自卖自买,掏双份佣金呢?” “单份。”姬文川说道,“福至那边会退。” 管家摇了摇了头,说道:“所以你就是想让他第一场拍卖拍出好成绩。” 姬文川没有否认:“他是我的人。” “不过,”姬文川话锋一转,“也有其他原因。” “我确实需要一个艺术顾问。” 第28章 这小东西又在要挟他了 在去锦城酒店的路上,乔清许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他到底是在哪个环节脱了节。 从发现高足杯是赝品至今,大约有一周的时间,真品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换回来的? 从何止念的态度来看,他多半是知情的,但他应该不是主导,因为整件事情禾丰后面才参与进来。 那“主谋”显然还是姬文川本人了。 也确实符合乔清许对他的认知。 从玄关走进客厅时,沙发旁摆着两只大箱子,佣人正在收拾行李。 姬文川似乎是要出远门,但乔清许并不怎么关心。 “来了?”姬文川从卧室的方向走来,他穿着一件白色斜襟系带上衣,肩膀的部位点缀着几根竹子,优雅中又多了几分文人气息。 看样子确实是要出门。 “东西给您送过来了。”乔清许表情淡漠,又用了上尊称,“没什么别的事我先走了。” 说完,他便转身往玄关走去。 “生气了?”姬文川走到沙发边,叫住乔清许,“我可以给你解释。” “没必要。”乔清许头也不回地走到玄关,却被站在门边的管家挡住了去路。 “过来坐吧。”姬文川在沙发上坐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我有些事情要告诉你。” 现在知道要告诉他了? 乔清许面无表情地在玄关站了一阵,好不容易压下心里的火气,这才回到客厅,在远离姬文川的沙发另一头坐下。 “小朋友今天很帅。”姬文川夸奖道。 “不要叫我小朋友。”乔清许说。 看着乔清许气鼓鼓的模样,姬文川好笑地问道:“送你杯子怎么不要?” “你不是知道我不会要才送的吗?”乔清许反问。 假杯子要来没意思,真杯子的话,这么一大笔财产,赠送的手续非常麻烦。 光是税费乔清许就缴不起,所以这更像是姬文川逗他的玩笑话。 “假的你不会要,还是真的你也不会要?”姬文川又问。 “都不要。”乔清许皱眉说,“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把真的换回来了。” 姬文川笑了起来:“被你发现了。” “姬文川,逗我很好玩吗?”乔清许终于是忍不住了,浑身紧绷得就跟刺猬似的,“你跟我东拉西扯半天,还说什么哲学问题,结果真杯子就在你手里,你是闲得没事做吗?还是年纪大的人都会有一些恶趣味?” 虽然没有喝酒,但乔清许骂起人来也不含糊。 在场的另一个“年纪大的人”莫名躺枪,咳嗽了两声,忍不住说道:“乔先生,这只高足杯早前被盗了,昨天才找回来。” 乔清许看向说话的管家,不由一愣:“被盗?” “叔,你先下去吧。”姬文川说,“我会跟他解释。” 管家招呼收拾行李的佣人离开了客厅,等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后,乔清许收回视线,问道:“黎丘行?” 如果是昨天发生的事,那多半跟黎丘行上门拜访有关。 “是。”姬文川并不意外乔清许能猜到,“杯子辗转到了他手里,昨天他来找我就是协商这事。” “那他为什么……”乔清许说着说着,自己也明白了过来,“他参与拍卖,是想打探情况吗?” “没错。”姬文川说,“他想弄清楚我是不是真要拍卖,如果是,那他收来的真品就不值钱了。” “原来如此。”乔清许小声嘀咕了起来,“难怪他会主动来接近我……” 姬文川听到了关键词,眉尾一挑:“接近?” “嗯。”乔清许说,“他不是说图录丢了,让我重新给他送一本过去吗?我那天去他公司,他还想包养我来着。” 对话中断了一瞬,姬文川像是出现了幻听一般,保持着刚才的表情,问:“什么?” 乔清许还在思考着黎丘行的事,又说:“所以你拍卖赝品,是想把黎丘行钓出来。因为赝品一旦拍卖出去,他手里的真品反而变成了赝品。” “你确定他是想包养你?”姬文川问,“他不知道你是我的人吗?” 乔清许完全沉浸在事件之中:“但杯子到底是什么时候被盗的?小偷抓到了吗?” 见乔清许完全处于另一个频道,姬文川也只能暂且说回正事:“几个月前在博物馆会客厅展览时被盗的,小偷已经抓住了,但一直没查到转手去了哪里。” 乔清许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说:“怪不得博物馆会客厅的安检会那么严格。” “你那天去黎丘行的办公室……” “你迟迟没有把高足杯交给禾丰,是一开始并没有想假戏真做吗?”乔清许打断了姬文川,“因为黎丘行很沉得住气,所以你只能做戏做全套。” “是。”姬文川耐着性子说,“你跟黎丘行……” “那你跟黎丘行是怎么谈的?”乔清许好奇地问,“他如果想卖你人情,应该也不会观望这么久了。” “拖到这个时候,他的人情已经不值钱了。”姬文川说,“他想尽量挽回一点损失,我给了他一百万。” “一百万?!”乔清许惊讶道,“你也太便宜他了。” 姬文川没有多说,只道:“他花五百万买了这只杯子。” 乔清许基本上了解事情的全貌了。 事到如今,黎丘行完全是自作自受,如果他硬气一些,大可把杯子砸手里也不来找姬文川,这样至少可以在这件事中隐身,不会惹来其他后果。 但本身想要捡漏的人,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损失五百万? 更别说黎丘行本就出身贫寒,近几年才积攒下财富。 因此到头来,他是挽回了一百万的损失,但今后也没法在这圈子里混了。 “你可以提前告诉我的。”乔清许微微皱眉道,“你是想着一定能把真品钓出来,所以告不告诉我都无所谓吗?” 话题彻底走远了,姬文川也没法再问包养的事。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说:“在事情有着落之前,我不会随便说出去。” 乔清许了解姬文川的性子,说话做事都有所保留,这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说到底,两人才认识不过两个月,他也不指望姬文川什么事都告诉他。 但—— “事情昨天就已经有着落了。”乔清许说,“你还是没有告诉我。” “告诉你了。”姬文川说,“在拍卖会上。” “如果我没有认出你呢?” “我知道你可以。” 乔清许不由想到了一个很坏的假设:“如果我没有认出你,最终选择去曝光这只赝品——但实际上它已经换回了真品,这才是彻底葬送我的职业。” “你不会的。”姬文川平缓地说道,“你是个聪明人,虽然胆子很大,但也不会鲁莽行事。退一万步来说,即便你没有认出我,你也顶多只会找个借口取消高足杯的拍卖,不会真傻到去毁掉自己的事业。” 尽管乔清许很不想承认,但姬文川确实没有说错。 从发现高足杯是赝品开始,他想尽了各种办法,无非就是想在不毁掉自己前途的基础上,阻止赝品的拍卖。 “但其实,”乔清许又有些想生气,但也知道毫无意义,便还是平静地说道,“我是不用面临这些难题的。” “你以后总会遇到。”姬文川说。 乔清许突然明白了。 平静到极致,他反而笑了笑,说:“那天在你车上,你是没必要跟我说那么多的。反正最后拍出去的会是真品,那‘赝品变真品’这个议题本身就不存在。但你还是要说,是你希望我接受这个圈子的现状。” 姬文川没有否认:“你可以这样理解。” “真品换回来后你也不告诉我,是你已经知道事情会如何发展,你在享受我按照你设想中的路线,一步步走下去。” 这次姬文川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是享受,但不是你说的那样。” “你果然还是有恶趣味的。”乔清许继续说道,表情仍然很平静,“这次的事情你玩了两个游戏,一个是钓鱼游戏,钓的是真正的高足杯;一个是调教游戏,你想把我调教成适合待在你身边的人。” 姬文川不是很认可:“小朋友,我从来没有干涉过你,所有决定都是你自己做的。” “但你并没有给我多少选择。”乔清许说,“在我把自己送给你之前,你明明是很尊重我的。所以果然还是求包养会自降身价,让你慢慢觉得我不过是一个玩物,不用尊重了是吗?” 姬文川皱起了眉头:“不是这样。” 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 就像姬文川所说,决定是乔清许自己做的,他也怨不得谁。 “我还有一点不是很明白。”乔清许又说,“既然真品已经换回来了,正常拍卖就好,你为什么要自己拍回去?是想看我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前一天的谈判起作用了吗?” “不是。”姬文川头疼地说,“是你说我把杯子拍回去,你就做我的艺术顾问。” 乔清许才不信这个狗屁理由:“你难道还真稀罕一个艺术顾问吗?” 姬文川拧着眉头:“我怎么不稀罕?” 乔清许:“……” 他怎么这么不信。 “我现在确实很需要一名艺术顾问,你是最适合的人选。”姬文川又放平了语速,“看到那边的行李了吗?我需要你马上陪我去出差。” 乔清许狐疑地问:“去哪儿?” “东京。” “……” “等等。”乔清许打断了姬文川,“之前我们谈的条件是,你把赝品拍回去,我才做你的艺术顾问。现在赝品换回了真品,我本来就不用良心上过不去,你这不是空手套白狼吗?” 姬文川第一次发现这小朋友还真是精得不行:“你这小狐狸要不要这么会算计?” “现在是你需要我,姬先生。”乔清许平静地说道,“你把我丢在困境中,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你还想要我做别的事,那肯定不行。” 姬文川听出了乔清许的话外音,问道:“你有什么条件?” “我确实有一个条件。”乔清许抿了抿嘴唇,语气郑重了不少,“就这一个,你答应我,我就做你的艺术顾问。” “你说。”姬文川说。 “我们先结束上一段‘合作关系’,然后再开启新的合作。” 这段时间乔清许想了许多,有关理想的,有关现实的,有关姬文川和他的。 虽说是姬文川让他身处困境,面临了人生中最大的难题,但不得不承认,也多亏了这次遭遇,他才彻底认清了理想和现实之间的差距。 他还是太理想化了,急功近利,想要一步登天。 但登天之后又怎样呢?他根本没有做好踏入这个世界的准备。 还记得跟姬文川吃早餐那次,他很轻易地说出了“正直”这个答案。 但事实是,当难题真正摆在他面前时,他才没那么轻松,甚至还产生了动摇。 说的永远比做的容易,正如那句老话所说,只有经历过现实的毒打,才有可能真正成长。 乔清许也不算经历了“毒打”,但他确实见识到了现实的无奈。 在身处困境的这几个日日夜夜,他不停地推翻自己的想法,绞尽脑汁地想要找到出路,走了很漫长又很艰难的一段心路历程。 到最后他得出了一个结论,他该摆正自己的位置,多大能力做多大事,这样才不至于再次陷入这样的困境当中。 至于他和姬文川…… 生气归生气,但他其实是不怨姬文川的。 两人的地位本就不平等,姬文川做事自然不会把他的感受放第一位。 所以,在拍卖会开始之前,乔清许就已经萌生了这个念头,他想要结束这段不平等关系。 尊重不是姬文川理所应当给他的,而是要靠他自己去赢得的。 现在机会正好摆在眼前,他免费给姬文川做艺术顾问,那通过这场拍卖获得的各种好处,也不算是他白嫖来的了。 姬文川自然听懂了乔清许的意思。 结束上一段合作关系,不就是结束情人关系吗? 姬文川不否认他没提前告诉乔清许真品已经换回来的事,是因为享受。 但他享受的不是什么事情按他设想中发展,而是他觉得拍卖会上的心照不宣,是一种情趣。 这话他也没法说出口,因为小朋友正在气头上,只会又说那是他的恶趣味。 而且他必须承认,当时他确实忽略了小朋友的感受。 “你确定吗?”姬文川缓缓问道,“上一段合作关系并不影响你成为我的艺术顾问。” “影响。”乔清许说,“我不想被你当成玩物。” “……” 这都什么跟什么?头疼。 姬文川确实是把乔清许当作最喜欢的藏品,也确实喜欢逗弄,但怎么说得他好像跟个大恶人似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可以再考虑考虑。” “不,姬先生,现在是你考虑。”乔清许说,“或者你另外聘请个艺术顾问吧。” 这小东西又在要挟他了。 姬文川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他好像生平头一回,被情人给甩了。 第29章 老男人的心思可真难猜 罢了。 这件事姬文川一直瞒着乔清许,直到最后乔清许才得知,生气也是理所应当。 本来以为多哄两句就能哄好,谁知小朋友想些乱七八糟的,搞得他都不知该怎么解释。 “你身上的印章洗掉了吗?”姬文川问。 “在发现是赝品的时候就洗掉了。”乔清许说。 有点可惜。 以往的情人姬文川并没有当藏品看待,也不会生出想要盖章的念头。 好不容易培养出一个新爱好——或者说,小朋友口中的“恶趣味”,结果还没玩上多久就不能玩了。 “好吧。”姬文川向来不喜强求,“我答应你。” “那么从今天开始,”乔清许说,“希望姬先生你以后不要再叫我小朋友了。” 小东西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果然还是宠过头了吗? 姬文川暂且说道:“都依你。” “然后关于艺术顾问,”乔清许又说,“应该需要签合同吧?我需要明确一下我的职责范围。” 明确职责范围,言下之意,超出范围的事情就不会做。 “乔清许。”姬文川皱起眉头,沉下脸来,“让你恃宠而骄,不是让你跟我划清界限。” 毫无预兆被凶了一句,乔清许不由得缩了缩肩膀,有些心虚:“可是我们现在是新的合作关系。” “即便如此,你在我这里也是特殊的。”姬文川仍沉着脸,语气也不似往常柔和,“如果你这么想跟我划清界限,那也不用跟我去出差了。” 划清界限是不可能的。 这一场拍卖下来,乔清许收获了不少好处,以后的工作只会越来越顺。 反观姬文川,在床上费心费力包教学,到头来也没真正享受到什么。 乔清许不是白眼狼,知道欠姬文川的还没还清,气势一下就弱了下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每次凶完之后都得自己哄,姬文川看着坐在沙发另一头的乔清许,伸长了胳膊说:“过来。” 乔清许没有动,也不是很理解:“我不会再坐你怀里去。” “那就坐近一点。”姬文川放下了胳膊,“我要给你说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一听是工作安排,乔清许还是乖乖坐了过去。 姬老先生总算是舒心了一些。 “我待会儿就会飞东京,去私洽一件瓷器,具体情况等你来了再告诉你。”姬文川说,“我的秘书会帮你办理签证,你把材料交给她就好。” 乔清许问:“我过去是帮你谈价格吗?” “不,我需要你帮我鉴定东西的真假。”姬文川说,“这件事我只相信你。” 原来如此。 直到这时乔清许才完全确认,姬文川把高足杯拍回去,真不是为了看他沾沾自喜。 他的想法全都写在脸上,姬文川抬起手来,揉了揉他的脑袋道:“我说了我稀罕。” 头顶的力道很柔和,低沉的话语很亲昵,明明两人刚结束了情人关系,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改变。 乔清许有些走神,也没有制止姬文川,只是动了动嘴唇:“哦。” 当自己的某一个认知被推翻时,下意识地就会怀疑其他认知是否也有问题。 乔清许暂且假设姬文川没有那么坏心,又重新复盘了下整个事情,有些不确定地问:“姬先生,你瞒着我伪装成1111,该不会觉得这是在调情吧?” “咳。”姬文川收回胳膊,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我是在考验你够不够聪明。” “你说了你知道我是个聪明人。”乔清许把姬文川的原话搬了出来。 “那就是在验证我有没有想错。” “可是……” “行了。”姬文川捏了捏乔清许的脸颊,打断了他的话,“回去准备材料吧,我也该出发了。” 脸颊上的温热很快消失,姬文川站起身来,一边吩咐管家送人,一边回到了卧室里。 乔清许就那么坐在沙发上,回头看着姬文川消失的背影,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如果是他想错了姬文川,那他刚才是不是有些咄咄逼人了? “乔先生。”管家的声音打断了乔清许的思绪,“我送您出去。” 乔清许收回视线,跟在管家身后走到了玄关。 佣人已将鞋摆放在方便穿的位置,在等电梯的间隙,老管家问乔清许道:“先生有说他花一百万把高足杯收回来吗?” “说了。”乔清许点了点头。 “其实他是不用收回来的。”管家说。 乔清许沉默了一瞬,问:“直接拍赝品吗?” 其实有个问题乔清许没有问姬文川,那就是如果最终没有把真品收回来,他会怎么办。 之所以没问,一是乔清许知道姬文川一定不会回答,他甚至连他的说辞都知道:真品已经换回来了,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二是他觉得也不需要问,因为那天在车上姬文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真假在他眼里并不重要。 明知结果如何,又何必非要问呢? 这次事情好在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姬文川不用去拍赝品,乔清许也不用去做抉择。 但乔清许心里很清楚,他和姬文川的观念并不是完全契合的。 “或者不拍赝品,他也不需要花那么多钱收回来。”管家又说。 乔清许的思路没有跟上:“什么意思?” “先生他很擅长谈判,离拍卖会开始还有那么多时间,他完全可以和黎丘行慢慢谈,把价格压到最低。” 说起来,乔清许也没想明白,姬文川怎么会那么便宜黎丘行。 如果好好谈,给出一些空头支票——他相信老狐狸绝对能想到——说不定黎丘行会一分不要把杯子还回来。 “但他并没有这样做。”管家说,“考虑到乔先生你,他只想尽快拿回真品。” “叮”的一声,电梯抵达楼层,结束了这短暂的对话。 乔清许走进空空的电梯中,把他关于姬文川的推论重新理了一遍,最后发现……他好像把姬文川想得太坏了。 “哎。”乔清许叹了口气,后脑勺无意义地撞到轿厢上,“老男人的心思可真难猜。” - 高足杯的事情彻底告一段落,乔清许去禾丰交接好所有手续,跟熟悉的同事一一告别,然后拿上自己的东西回到了福至拍卖行。 这边福至的最后一场拍卖也在今日落幕,整个秋拍的成交额相比去年增长了一倍,其中不少来自新客户的贡献。 当乔清许回到办公室时,大部分同事都已经下班了。 他本来也想放下东西就走,没想到遇到了正要下班的杨彦。 “清许,我正想找你。”杨彦径直来到了乔清许身边,“给你发消息怎么不回我?” 乔清许这才回想起来,在拍卖结束后,他是收到了一些消息,但为了去找姬文川“算账”,他根本没心思回复。 “忘了。”乔清许掏出手机来,瞅了眼杨彦给他发的消息,是恭喜他第一场拍卖会圆满结束。 “你今天还挺好看的。”杨彦看着乔清许说,“你现在应该忙完了吧?” “忙完了。”乔清许看了看时间,正好到饭点,他便收起手机,问杨彦道,“去吃饭吗?我请客。” “好啊。”杨彦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双眼隐藏在镜片后,“我正好也有点事情要问你。” “问什么?”乔清许不甚在意地往电梯的方向走去,又问道,“你想吃什么?” “我都行。”杨彦跟上乔清许的步伐,“就巷子口那家面馆吧。” 上次的鸡汤面没吃成,现在终于有机会补上这一口。 浓郁的鸡汤上撒上一把葱花,香气扑鼻而来,暂且驱赶了连日来积攒的疲惫。 乔清许埋着脑袋专心吃面,但坐他对面的杨彦却没怎么动筷,欲言又止地开口道:“你今天晚上……” 等了几秒没等到下文,乔清许抬起头来,咽下嘴里的食物问:“今晚怎么了?” “你今晚不用去跟姬文川吃饭吗?”杨彦问。 没想到会从杨彦嘴里听到这个名字,乔清许有些奇怪,但还是回答道:“他出差去了。” “所以如果他不出差,”杨彦慢慢放下筷子,又说,“你今晚会跟他去吃饭是吗?” 乔清许很是莫名其妙,问道:“你刚才说有事要问我,就是这个?” “我看了你的拍卖直播。”杨彦说,“那个1111就是姬文川吧?” 乔清许一下明白杨彦要说什么了。 他重新埋头吃起了面:“是。” “这是你们之间的情趣吗?”杨彦冷不丁地问。 乔清许差点没被呛到,咳嗽了好几声。 这么明显吗?难道姬文川真是在跟他调情? “你慢一点。”杨彦扯了一张纸巾塞到乔清许手里。 好不容易缓了下来,乔清许看着杨彦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爸说的。”杨彦皱着眉,一副不愿相信的模样,“你跟他真是那种关系?” “你爸真是闲得没事。”乔清许说。 “所以你跟他没什么?”杨彦的语调上扬了几分。 还能有什么,都结束情人关系了。 乔清许正想说“是”,但这时他的手机响起了短信提示音。 他随意地竖起手机瞥了一眼屏幕,只见是姬文川发来的短信。 【姬文川】 我到这边了。 乔清许愣了一瞬,解锁手机后回了一条短信过去。 【乔清许】 在日本还能发短信? 【姬文川】 漫游。 搞什么啊…… 之前明明什么事都瞒着他,现在竟然还给他汇报行程。 乔清许将双手手肘撑到桌面,噼里啪啦地打起了字。 【乔清许】 你不浪费吗? 你加我微信吧 就是我手机号码 原以为“老先生”打字会很慢,没想到微信里很快出现了好友申请。 验证消息:我是姬文川。 头像是雅颂博物馆的照片,跟官方公众号似的,好没意思一男的。 乔清许的嘴角微微扬起,给姬文川做好备注,又发了一条消息过去:你那边天气怎么样? 【老先生:已经降温了,你多带点厚衣服过来。】 “清许?”杨彦的声音拉回了乔清许的注意力。 他这才想起还没回答杨彦的问题,有些抱歉地说:“你说姬文川吗?他是我的新雇主。” 第30章 早些休息,今天辛苦了 “雇主?”杨彦放松的肩膀忽地紧绷了起来。 “嗯。”乔清许迅速给姬文川回复了“知道了”三个字,放下手机对杨彦说,“他聘请我做他的艺术顾问。” “艺术顾问?”杨彦立马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你还说他对你没企图?” “是真的艺术顾问。”乔清许倒是很坦然,“他要私洽一件瓷器,需要参考我的意见。” “你的意见很重要吗?”杨彦皱起眉头,“他身边什么样的专家找不到,要去参考你的意见,这借口也太蹩脚了。” 起初乔清许也拿不准,为什么姬文川这么需要艺术顾问。 顶尖的艺术顾问值百万年薪,乔清许提出终生免费,对姬文川来说自然是划算的买卖。但他要得也太迫切了,甚至不像往常那样,一考虑就考虑个好几天,而是直接答应了乔清许的条件。 直到后面他说要鉴定瓷器的真假,乔清许才明白过来,在这件事上他确实是最佳的人选。 倒不是说全天下就只有他会鉴定瓷器,至少在高足杯的事情上,他是唯一一个敢质疑权威的人,这自然会给他的“履历”加分不少,姬文川想要拿下他这个顾问也就不奇怪了。 并且,值得姬文川飞去日本私洽的东西,一定不会是凡品。 所以在情人和艺术顾问之间,他果断选择了后者。 “干吗,你看不起我啊?”乔清许也吃得差不多了,放下了筷子,“我当艺术顾问怎么就不行了?” “你怎么就不懂呢?”杨彦一副急得不行的模样,“姬文川不是什么好东西,说白了就是在觊觎你而已,你还傻傻地送上门。” 被杨彦说意见不重要,乔清许倒还没有生气,但一听杨彦说姬文川不是好东西,他心里隐隐生出了些许不快。 “他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乔清许说,“你跟他接触过就知道,他本人很有礼貌。” “有礼貌跟他不是好东西不冲突啊,多的是人面兽心的家伙。”杨彦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也不好好想想,你才工作多久,有多少阅历,他就聘请你当顾问,这不明摆着是司马昭之心吗?” 乔清许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 当初他决定出国去留学,把消息告诉了杨彦,杨彦也是差不多的反应,说他的英语应付高考还行,去国外绝对没法沟通,还会被外国人排挤歧视,劝他不要出去。 那时候他也没有多想,觉得杨彦是在替他考虑,但现在看来,这似乎是一种奇怪的心理在作祟——杨彦不希望他走在太前头。 “杨彦。”乔清许呼出一口气,声音沉了下来,“你怎么就那么确定,我什么都不懂呢?” 杨彦张着嘴唇,应是还想劝说,但听到乔清许这话,他愣了愣,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聘请我做艺术顾问,到底是想睡我,还是我有这个能力,我自己会判断,不需要你去帮我解读。”乔清许说。 “他就是想让你这样认为。”杨彦又皱起了眉头,“你没发现吗?你已经完全落入他的圈套了。” 乔清许:“……” 真是油盐不进,怎么越来越像杨建章了。 乔清许很想说,如果姬文川想睡他,早都睡了,还用等到现在? 不过他还是耐着性子说:“你从来都没有见过他,怎么能凭一些传言去断定他的为人?” “不是传言,是事实啊。”杨彦推了推眼镜,一副理性分析的模样,“你有什么实力让他把高足杯给你拍卖?完了他还那么捧你的场。现在又让你当艺术顾问,你能胜任这个工作吗?这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但凡是个正常人,都能看出他对你心思不单纯。” 乔清许听杨彦说了那么多,也逐渐没了耐心。 他皱起眉头:“你没发现一件事吗?杨彦。你所有的推测都基于一个认知,就是你觉得我没能力。我不够格去拍卖高足杯,也不够格去当姬文川的顾问,所以这一切在你眼里就只能是姬文川想占我便宜。” 见乔清许有生气的迹象,杨彦的气势稍弱了下来,但态度还是没变:“清许,我不是说你没能力,是姬文川确实就是高不可攀,我们这样的人哪里够得上?” “我明白了。”乔清许点了点头,看着杨彦说,“你是觉得我配不上姬文川,但配得上你,是吗?” 小小的饭桌上突然安静了下来,杨彦一时语塞,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眼里尽是被戳破心事的窘迫。 “……也不是。”他嗫嚅地动了动嘴唇,“我就是……” 是了半天也没个下文。 乔清许也不想让杨彦太难堪,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我现在没心思想工作以外的事情,你别老跟我提这些。” “哦哦,好。”杨彦木讷地应道,“但你跟姬文川接触的时候,还是要多个心眼。” ……还来。 乔清许实在不想再多说,站起身来扫码结账:“你先回去吧,我还得加会儿班,就不跟你一起走了。” 其实回办公室也无事可做,乔清许只是不想跟杨彦一起回家。 他打开邮箱,下载好姬文川秘书发来的签证材料,在等待打印的时候,他无聊地点开了微信,看到朋友圈里有好几条未读消息。 是姬文川的点赞。 最近的在一分钟前。 乔清许发朋友圈的频率不算高,回国之前的内容大多是逛各种展览和博物馆,而回国之后就全是工作了。 这时,他的手机振动了两下,他退回聊天界面,只见是姬文川发来的消息。 【老先生:图片.jpg】 【老先生:我也去过这个展,不过是在柏林】 姬文川发来了一张乔清许朋友圈里的图片,是一个知名当代艺术家的作品展。 此时打印机已经停止工作,热乎乎的材料正堆在出纸架上,但乔清许并没有起身去拿。 【乔清许:你现在好像很闲的样子】 翻他朋友圈都翻到三年前的了。 消息刚发过去,对面便弹过来了视频请求。 乔清许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地按下了接听键。 屏幕里很快出现了姬文川的身影,只见他穿着一件领口大开的日式浴袍,皮肤微微泛红,应是刚泡过汤不久。 他坐在酒店窗边,手上拿着一杯清酒,身后是标志性的东京塔,好不悠闲自在。 “干吗啊……”乔清许嘀咕道,“突然开视频干什么?” “我现在很闲。”某个老先生说得理所当然。 “你怎么知道我就有空?”乔清许举着手机看了下四周,“我现在还在公司呢。” “怎么还没回去?”姬文川问。 乔清许也不想说是为了避开杨彦,只道:“过来打印办签证的材料。” “如果有材料不好准备,直接让陈秘帮你处理。”姬文川说。 单次签证的要求并不高,就是在职证明需要找杨建章拿公章盖一盖。 乔清许说:“我自己先弄着。” “好。”姬文川说。 聊到这里,乔清许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其实他也没搞懂姬文川突然找他是为什么,难道就是来叮嘱一句让他尽快办签证吗? “那没什么别的事……” “黎丘行后来有去找你吗?” “……啊?” 话题来得太过突然,乔清许完全没跟上节奏:“黎丘行找我做什么?” 明明是姬文川抛出的话题,他却不再接话,淡淡地抿了一口清酒。 乔清许还是没明白:“他把杯子还给你,这事不就结束了吗?” 没能把话题引导到想要的方向,姬文川放下酒杯,略微焦躁地用食指敲着杯壁。 小朋友有时机灵得让他头疼,有时又迟钝得让他无奈。 他不得不提醒道:“你说他想包养你。” “哦……”乔清许都快把这事忘了,“我没答应他。” “他后面有去纠缠你吗?”姬文川问。 “没有。”乔清许说,“他应该就是想拉拢我,打探高足杯的情况吧?被我拒绝后也就算了。” “以后这种事不要瞒着我。”姬文川说。 其实以两人的新关系,姬文川是没资格说这种话的。 但乔清许也没觉得哪里不对,顺着他的话说:“我没有瞒你,只是觉得没必要。而且不是你瞒我的事更多吗?” 小朋友又开始算账了,姬文川及时岔开了话题:“他给你提了什么样的条件?” “没提。”乔清许说,“他刚有那个意思我就拒绝了。” “嗯。”姬文川舒心了不少,又抿了一口清酒,问,“那你之前为什么主动来找我?” 一来一回的对话在这里骤然中断,和姬文川预想中一样,问题果然把小朋友问住了。 他的视线闪躲了一瞬,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我那时候是走投无路……” “你知道不是。”姬文川把酒杯放到桌上,换了惯用的右手拿手机,整个人离屏幕更近了一些,“你那么正直又有原则,会因为走投无路来爬我的床吗?” 乔清许垂着视线,没有接话。 姬文川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叫了一声:“小朋友。” 乔清许抬起脑袋,看向屏幕。 “早些休息,今天辛苦了。” -------------------- 之前写大纲的时候小日本还没有排污水,会有一部分情节发生在日本,希望大家莫要讨论政治(^人^) 第31章 这雇主也太没边界感了 这段时间以来天天神经紧绷,压力大到失眠,一下子得以放松,疲惫就如排山倒海般袭来。 乔清许回到家里倒头就睡,连夜里下大雨也毫无察觉。要不是第二天早上陈秘打电话问他材料准备得如何,他估计还能直接睡到中午。 去小区门口简单吃了个早午饭,又去隔壁照相馆拍了一版证件照,乔清许拿上照片,接着去福至拍卖行拿其他材料。 路上风有些大,吹得枯叶纷纷落下。今年的秋天似乎比往年短一些,昨夜过后便彻底开始降温,单穿一件衬衣已经有些寒冷。 又是一阵秋风吹过,吹得乔清许打了个寒颤,不由加快了脚步。 秋拍结束后的拍卖行里总是弥漫着一股轻松的氛围,同事们大多都坐在工位上,懒散地刷着网页。 然而当乔清许走进办公室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挺直腰背,装模作样地认真工作了起来。 起先乔清许还有些不解,但很快明白过来,这些人是已经把他当成了老板。 “小乔。”张慧琴招呼了乔清许一声,把他拉到了无人的楼道里,“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对于接下来的工作,乔清许确实有一些新打算,但突然被张慧琴问起,难免有些莫名其妙:“什么什么打算?” “我听他们说,你会顶替小杨总,当上二把手。”张慧琴仗着和乔清许熟悉,说这些话也不用顾忌,“咱们这拍卖行是要变天了吗?” 乔清许不禁哭笑不得:“你们私底下都在聊些什么啊?” “你这不是一拍成名了嘛。”张慧琴说,“大家都在想要不要站队呢。” 连乔清许自己都还没考虑这些问题,同事们倒是先担心了起来。 在圈子里拥有姓名并不代表站稳脚跟,他暂时还不打算跟杨建章撕破脸,只能说道:“你们想多了,我跟杨叔关系很好,没什么站不站队的。” “那就好。”张慧琴松了一口气,“上班已经够累了,我可不想搞什么勾心斗角。” “你放心,张姐。”乔清许说,“我更不想。” 乔清许还有那么多事情想做,哪有工夫跟杨建章勾心斗角? 但话虽如此,当他拿着在职证明去找杨建章盖章时,才发现不想撕破脸的只有他罢了。 “公章不在我这里,拿出去办事了。”杨建章看着电脑屏幕说。 “什么时候才能办完?”乔清许问。 “不清楚。” 拿出去办事并不奇怪,但问都不问一句就说不清楚,那显然是不想把公章给乔清许了。 “你不是跟姬文川去出差吗?”杨建章总算从电脑上移开视线,看着乔清许说,“这些东西让他给你办不就好了。” “你说得对。”签证材料由乔清许自己办,是有些信息要他填,这样最方便,但若是什么材料拿不到,陈秘完全可以帮他处理。 乔清许不想废话,拿着在职证明转身就走。 而他这样招呼也不打,自然引起了杨建章的不悦,他叫住想要离开的乔清许:“小乔。” 乔清许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杨建章。 “你回来已经两个多月了,也该有一个正式的职位了。”杨建章倚着座椅后背,不紧不慢地说道,“你觉得瓷器部门的主管怎么样?这个位置正好空缺,你来当也不会有人有意见。” 关于职位的事,乔清许自己也有一些想法。 本来没想这么快就跟杨建章商量,但既然他主动提起,乔清许便直说了:“我想的是,我可以胜任副总的职位。” “副总?”杨建章显然没想到乔清许早有准备,一副没有跟上的模样,“哪个副总?” “副总经理,副总裁。”乔清许走回杨建章的办公桌前,语气平平地说道,“就是杨彦那个级别。” 这次秋拍的成绩有目共睹,就连拍卖行的普通员工都能想到,乔清许必定会“借题发挥”,向杨建章提出一些要求,而杨建章本人又怎么可能想不到? 他主动给出瓷器部门主管的位置,无非是想先发制人罢了,但乔清许也不是善茬,怎么可能一个部门主管就把他打发? 杨建章身子前倾,皱眉道:“小彦可是从基层一点点做上来的,你才回来多久,你就想当副总?” “我看了这次秋拍的数据统计,我拉来的新客户贡献了40%的成交额。”乔清许说,“我感觉我这要求也不是很过分。” 何止不过分,简直就是理所应当。 乔清许本身就是福至的大股东,又贡献了这么多业绩,谁敢质疑他没资格? 杨建章也是没法反驳,只能语气不善地说:“你那些客户怎么来的我们都心知肚明,现在是有姬文川给你撑腰,但以后呢?他不可能一辈子给你撑腰。” “确实。”乔清许赞同地点了点头,顺着杨建章的话说,“所以我现在做副总没什么问题吧?” 他把“现在”两个字说得很重,意思很明白:谁管以后如何?他现在能做就是了。 至于杨建章说他那些客户如何,他也懒得反驳,因为反驳只会让他陷进杨建章的逻辑里去。 ——不得不说,和姬文川比起来,跟杨建章打拉锯战可是轻松多了。 杨建章被噎了一瞬,似乎发现了乔清许越发不好糊弄,转而说道:“你不就是想分管小彦手里的工作吗?你不如直接去找他商量。” 自己找不到理由拒绝,他便指望乔清许不好意思去找杨彦。 但其实乔清许也考虑过这个问题。 如果他接替杨彦的工作,那就真成张慧琴他们所说,他会把杨彦挤下二把手的位置,那杨彦的面子上肯定不好看。 好歹同窗多年,乔清许也没想让杨彦难堪,所以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抢杨彦的工作。 “不。”乔清许说,“我想接管的是其他方面。” “什么方面?”杨建章问。 “自媒体。”乔清许说,“我看了我们拍卖行的社交账号,平时只会发一些藏品图片,浏览量低,宣传效果也不好。我想做一些藏品鉴定、反诈宣传等主题的内容,把网上的宣传渠道打开。” 乔清许说了这么多,杨建章就只听到了“反诈宣传”四个字。 “你这不就是搞你爸那一套吗?”他问道。 “也差不多吧。”乔清许说。 杨建章的态度骤然一转,变得好说话起来:“这种事你直说就行了,杨叔肯定是支持你的。” 乔清许有些不确定地问:“那这事就这么定了?” “可以,以后你就是我们宣传方面的副总,想搞什么随你搞。” 看着杨建章的笑脸,乔清许一下明白了过来。 很显然,杨建章是觉得搞这些没前途,甚至巴不得乔清许走他爸的老路,所以态度才发生了一百八十度转变。 这样也好。乔清许心想。 至少他可以做他想做的事,不用被杨建章干扰了。 - 在陈秘的帮忙下,乔清许的材料前一天进馆,第二天就出了签。 护照出馆后便直接送往机场贵宾厅,司机已经提前把乔清许接来了这里。 姬文川让陈秘给乔清许订的是头等舱,结果两个半小时的飞行他全程睡了过去,什么服务也没享受到。 等他再醒来时,窗外一望无垠的白云已经变成了星星点点的城市夜景—— 他到东京了。 落地后的第一件事自然是换上本地的电话卡,给姬文川发了条微信过去。 【乔清许:我落地了】 姬文川的消息很快回复: 【老先生:我有应酬,晚点回来。】 有应酬还搞手机吗? 乔清许的心情有些微妙,姬文川什么都跟他报备,还搞得他不习惯了。 跟着人流过了入境审查,来到拿行李的地方,此时司机已经在接机大厅里等着乔清许了。 从成田机场到东京塔附近大约要一个小时,乔清许第一次来东京,倒也新奇,但窗外尽是一片漆黑的田地,看多了也觉得没意思,便又拿起了手机。 【乔清许:大概什么时候能结束?】 【老先生:不好说,你先睡吧。】 乔清许抱着手机继续打字:我该睡的时候会睡,不用老先生你操…… “心”字还没打完,乔清许连忙删掉了后一句。 一不小心把给姬文川的备注打了出来,被他发现了可就遭殃了。 【乔清许:我该睡的时候会睡】 【老先生:好。】 乔清许收起了手机,但这时手机又振动了一下。 【老先生:乖。】 乔清许不由耳根一热,心想这雇主也太没边界感了,这是该跟顾问说的话吗? 等到在酒店房间安顿下来时,已是夜里九点多了。 乔清许和姬文川住在一间套房里,只是分住不同的卧室。 他收拾好行李,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又欣赏了一会儿东京夜景,但直到十一点多,姬文川还是没回来。 想要发消息问一问,又觉得不是顾问该做的事。 乔清许索性躺在客厅沙发上,刷起了小视频——不是打发时间,而是看看人家怎么运营视频账号。 渐渐地,夜深了,窗外的月亮已不见踪影,东京塔的灯光也尽数熄灭。 当姬文川回到酒店套房时,就见乔清许正穿着浴袍,一手握着手机,躺在沙发上睡得正香。 也不知在沙发上躺了多久,他身上的浴袍早已松散不堪,露出了胸前的大片肌肤。 平日里干净的书生气息消失不见,出现了在床上才能见到的那股媚色,眼前的乔清许就像一只毫无防备的小兽,不知道自己这样躺着有多诱人。 习惯了修身养性,姬文川对性事并没有特别强烈的需求,但现在看来…… 他好像修身养性得太早了。 罢了。 姬文川去浴室冲了个澡,摒弃了一些无意义的念头。 出来时,乔清许还睡在沙发上。 若是就让他这么歪七扭八地睡一晚,第二天必定腰酸背痛,姬文川便走到沙发边,轻轻叫了一声:“小朋友?” 乔清许没反应。 姬文川伸出手来,想要拍醒乔清许,但当指尖碰到乔清许的肩膀时,他停下了动作,问道:“要我抱你回房间吗?” 乔清许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你如果不说话,”姬文川顿了顿,又生出了新的恶趣味,“我就抱你回我自己房间了。” 和预想中不同,这次乔清许竟然开口说话了。 但他说出口的却是一句无意识的嘟囔:“……好。” 姬文川失笑,把乔清许横抱了起来:“你怎么这么配合?” 这样的动作乔清许不可能感觉不到,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接着便见到了姬文川近在咫尺的脸。 “姬先生?”他不怎么清醒地问道,“你回来了?” “嗯。”姬文川应了一声,多少有一些被抓住做坏事的心虚,索性大方问道,“今晚要跟我一起睡吗?” 乔清许就听到了一句“要睡吗”,他本就困得不行,自然没别的想法:“要。” 姬文川莫名生出了一丝愧疚,心想这小朋友也太好骗了。 但这丝愧疚转瞬即逝,他还是把乔清许抱回自己房间的床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搂着,低声道:“晚安。” 本以为不会有回应,没想到乔清许翻了个身,无意识地往他怀里钻了钻,嘟囔道:“晚安,姬先生。” 第32章 这么凶的小朋友没人要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乔清许听到房间外有人在打电话。 他迷迷糊糊地从大床上爬起来,接着便发现不对劲,这里好像不是他的房间。 床尾扔着一件宽大的浴袍,书桌上摆放着一些随身用品,椅子上搭着一件眼熟的国风上衣……这不是姬文川的衣服吗? 昨晚模糊的记忆逐渐变得清晰,乔清许猛地反应过来,他这是和姬文川抱着睡了一夜? 掀开被子一看,浴衣腰带早已松散,内裤大喇喇地露在外面。 乔清许赶紧系好腰带,从床上跳下来,而当他快步走出房间时,客厅的姬文川正好打完电话,回头看着他问:“醒了?” “嗯。”乔清许放慢了脚步,摸着后脑勺问,“我怎么睡在你的床上?” “我抱你过来的。”姬文川说完,又说道,“快去洗漱吧,我们九点出发。” 一听到行程安排,乔清许第一反应便是不能耽误。 他立马朝自己房间走去,但没走两步便反应过来不对劲——姬文川怎么说得那么理所应当? “你为什么要把我抱去你的房间?”他在原地站定,看着姬文川说,“我只是顾问,不陪睡的。” “哦。”姬文川手上端着咖啡,眼里含着笑意,“怎么,陪睡是另外的价钱吗?” “姬文川。”乔清许不高兴地沉下脸来,“你再这样我要要求签合同了。” 姬文川笑得不行:“好好好,下次先征得你的同意。” 乔清许往前走了两步,又发现不对,停下来对姬文川说:“没有下次了。” 姬文川倒也没戳穿,昨晚也不知是哪个小朋友一个劲地往他怀里钻。 东京的气候和锦城差不多,单穿衬衣已经没法抵御寒冷。 姬文川内里穿着一件黑色针织毛衣,外搭一件深色改良版马褂,很适合秋天这成熟的季节。而乔清许穿着一件普普通通的藏青色外套,像秘书,像翻译,像导游,就是不像艺术顾问。 两人在酒店门口上车时,门童给姬文川打开车门,而姬文川示意乔清许先上,还让门童愣了一愣。 接送两人的车是一辆丰田皇冠,四四方方的车型显得严肃又古板。 前排副驾驶座上坐着一个化着淡妆的女人,年约三十左右,听她自我介绍是此次洽购的陪同兼翻译,叫白桃。 “勿言堂那边的人告诉我,这件东西还有很多欧洲买家在洽谈,希望您能尽快做决定。”白桃转过头来,对姬文川说道。 “不着急。”姬文川说,“先让……”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向乔清许说:“……我的顾问看看。” “姬先生,”等白桃转过去后,乔清许小声问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卖家说是一件北宋汝窑的瓷器。”姬文川说。 “汝瓷?!”乔清许不由惊呼。 汝窑是宋代“汝、官、钧、哥、定”五大名窑之首,在北宋晚期,专为宫廷烧制高档瓷器。 根据权威机构较为客观的统计,现存世的古代汝窑瓷器应该不足百件。元代青花瓷尚有四百多件,而汝瓷比元青花还要稀少,可见其珍贵程度。 据说台北故宫博物院的十大镇馆宝物之一——汝窑青瓷无纹水仙盆,若是在市场上流通的话,估价至少在二十亿以上。 如果姬文川即将洽谈的汝瓷是一件真品,这将会刷新现存汝瓷的统计名录,放在整个收藏圈里都是大事件。 乔清许一下有些心里没底:“我到现在都还没有摸过汝瓷,你真的相信我的意见吗?” “先看看再说。”姬文川从容地说。 “不。”乔清许摇了摇头,逐渐变得坐立难安,“你应该找的是博物院里的专家,而不是我。” 说完,不等姬文川接话,他又自顾自地说:“你如果早说我就不来了,我又不是瓷器方面的专家,怎么可能去鉴定汝瓷呢?” 姬文川数次想说话,但都没能打断乔清许。 他索性抬起手来,捏了捏乔清许的后颈,安抚道:“行了,来都来了。” “不是,姬先生,你也太心大了。”乔清许皱眉说,“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能让我来看?我有几斤几两……” “你有几斤几两我不清楚吗?”姬文川打断道,“那只高足杯只有你敢说是赝品,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 “那是我运气好。”乔清许说,“前同事刚好能帮我找到以前的拍卖图录。” “不是的。”姬文川说道,“是因为你较真。” 姬文川把那只赝品高足杯拿给好几个专家看过,都说就是真品。 或许这其中也有人发觉了不对劲,但没人敢指出来,因为官方手续就摆在那里,又没有确凿的证据,谁会去质疑? 万一要是说错了话,那可会有损专家的名头。 但乔清许不一样,有什么就说什么,也没有那么多顾忌。 见乔清许一副担心的模样,姬文川又说道:“你也不要太有压力,之前我已经带团队来看过这件东西,所以并不是你的意见就会左右我的决定。” 乔清许愣了愣:“已经看过了?” “是的。”姬文川语速平稳地说,“他们给的意见是最好不要入手。” 乔清许突然发现姬文川确实跟之前不太一样了。 放到之前,他绝对不会告诉乔清许专家已经有过建议,而会看乔清许自己有怎样的想法。 现在他却主动告知,明显比之前坦诚了不少。 “是因为像假的吗?”乔清许问。 “不。”姬文川说,“是没法下结论。” “连专家都看不出来?”乔清许狐疑地问。 “不确定。”姬文川说,“他们跟我说话有所保留。” 原来如此,乔清许明白为什么姬文川说只相信他了。 如果东西一眼假,那肯定不会没法下结论,所以这东西看上去应该是真的。 但没一个专家敢下结论,因为担不起这个责任。 要是姬文川花大价钱把东西买回来,结果有其他专家发现这是假货,谁能赔得起姬文川的损失? 毕竟汝瓷实在太特殊,极其稀有也极其昂贵。 一件新的汝瓷问世,必定会引起广泛讨论,要是各地的专家都认为这是假货,到时候连姬家的名头都不会好使。 为了避免担上责任,姬文川聘请的专家团若不是有100%的把握,自然是不会建议他入手。 但反过来说,如果这就是真正的汝瓷,就因为胆小而错过,这对姬文川来说也是莫大的损失,所以他只能找个敢说真话的人来看看。 ——这个人除了乔清许以外也没别的人选了。 乔清许一下放宽了心:“我先说好,你要是听我的意见做了错误的决定,最后可不要赖上我。” 姬文川笑了起来,揉了揉乔清许的脑袋:“好。” 白桃口中的勿言堂是一家拍卖公司,坐落于东京的核心地带。 姬文川昨晚应酬的应该就是勿言堂的人,在进入会议室后,他先感谢了对方昨晚的款待,一群人寒暄了好一阵才进入正题。 有人把装有那件汝瓷的盒子放到了乔清许面前,白桃在一旁翻译道:“这件东西是从一对夫妇手里收来的,他们翻修旧宅,从地底挖出了这只盒子。” 木质的盒子看上去破败不堪,很是有些年份。 盒子里铺着发黄的红布,里面装着一件羊形香炉,乍一眼看上去极为漂亮,的确是汝瓷独有的那种天青色。 乔清许拿出来仔细看了看,这次他的手感不起作用,但以他的了解,这东西的器型、开片纹路、支烧痕迹等等,都符合北宋晚期汝窑的特征。 ——这些姬文川聘请的专家团应该也能看出来。 “怎么样?”姬文川转过头来,看着乔清许问。 “有点问题。”乔清许微微皱眉说。 虽说这件羊形香炉非常符合汝瓷的特征,但它实在是太新了,并且,它有被盐水泡过的痕迹。 “我听之前的专家说,它被盐水泡过。”姬文川主动提起。 “是,但盐水做旧一般是青铜器,没有听过用盐水做旧瓷器的说法。” “还是说日本这边是这样造假的?”姬文川压低声音问。 勿言堂那边也有翻译,一听姬文川这么说,连忙高声说道:“姬先生,我们日本人是不会造假的,这点你可以放心。” 这话听上去多少有些刺耳,不就是说中国人喜欢造假古董吗? 乔清许漫不经心地回道:“确实,你们也没那个技术。” 姬文川用手挡住嘴唇,假意咳嗽,实际很轻地笑了笑。 “还能看出其他问题吗?”他又问。 乔清许摇了摇头,说:“这件东西非常矛盾。” 姬文川:“矛盾?” “如果这是一件假货,既然能把各个细节仿得如此逼真,怎么会不注意做旧?用盐水来泡,也太奇怪了;但你要说它是真货,它也太新了,表面还闪着贼光,不像是七八百年前的东西。” “这个事情我们有讨论过,”日方的翻译又接话道,“它应该是从沉船里捞上来的,所以有被海水泡过的痕迹。” “哪一艘沉船?”乔清许问,“北宋的时候你们可没有‘遣宋使’,如果是普通的贸易往来,你们从哪儿搞到宫里的瓷器?” 那翻译似乎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又说道:“反正有一点我们可以肯定,日本人是不会造假的。” 这一点乔清许也感到不解,日本人应该造不出这么逼真的赝品。 “你光说不会造假,你倒是解释下这东西的来历。” 乔清许再次发难,那翻译也不是专业人士,便把乔清许的话翻译给了身旁高管模样的人。 “来历当然是从中国来的。”那高管用日语说道,白桃在乔清许旁边小声翻译,“但它怎么会被埋到地底,这一点谁也没法弄清。” “恕我直言,弄不清就不能证明它是真品。”乔清许直视着那高管说,“古董最讲究来历,更别说这么稀有的汝瓷。你不可能拿一件来历不明的东西,说他符合汝瓷特征,那它就是汝瓷。” “所以我们开价也不高,只有两千万美元,如果这是一件来历正统的汝瓷,那绝对不止这个价格。” 两千万美元,大概1.5亿人民币的样子。 如果来历正统,拿去公开拍卖,上两亿应该是很轻松的事。 “你们应该很清楚,来历比它的真假更重要。”乔清许说出这话,一旁的姬文川挑了挑眉,有些想笑,但还是忍住了。 “不不不,乔先生,真假才是最重要的。”高管说道,“只是来历我们确实没法弄清,所以价格才有洽谈的空间,不是吗?” 这高管少说也有五十来岁,穿着讲究的西装三件套,一般年轻人见到这种长辈,多是不敢开口,但乔清许在他面前完全不怵,该说什么说什么,竟让他说出“价格还可以谈”这种话来。 谈价格已经是后话了,姬文川适时开口道:“渡边先生,我们下来再商量商量。” 勿言堂的楼下没有停车的地方,司机还得从附近的停车场把车开过来。 在等车的间隙,乔清许始终埋头看着刚才拍的照片,从姬文川的视角看去,只能看到一颗毛茸茸的脑袋,被秋天的阳光染成了浅金色。 “‘来历比真假重要’?”姬文川悠闲地双手插兜,重复着刚才乔清许说过的话。 也不知是哪个小朋友,在高足杯的事上非要分个真假。 乔清许抬起头来,说道:“那都是随便说的。” 姬文川笑了笑:“第一次见你这样。” “说违心的话吗?”乔清许解释道,“刚才是在谈判,属于特殊情况。” “不是。”姬文川说,“我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凶。” 张牙舞爪的,丝毫不给对方留面子。 乔清许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妥,问道:“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是的。”姬文川点了点头,“这么凶的小朋友是没人要的。” 意识到来姬文川是在逗自己,乔清许扭过头去,嘀咕道:“不要就不要。” -------------------- 汝瓷部分的介绍有参考《说瓷》一书 第33章 给小情人捧场当然大方 东京的核心地带能看到不少地标性建筑,东京塔、富士大楼、日本皇居等等,路上随处可见背着相机的游客,但坐在车里的乔清许却只顾看手机里的照片。 即便隔着屏幕,照片上的汝瓷也透着一股惊人之美。 素雅的淡天青色像是雨后竹林里浮起的团雾,技法最精湛的画师也无法用画笔还原。羊形炉盖惟妙惟肖,仿佛即将从炉中一跃而起。 一般来说,汝瓷的釉面都有像裂纹一样细碎的纹路,叫做“开片”。 这是由于泥胎和釉料的膨胀系数不一致,经过烧制会后,就会出现类似“撕裂”的现象。 这件羊形香炉的开片纹路是最漂亮的冰裂纹,有层次,有深度,像是覆盖了一层薄冰一样,极其难仿制。 如果有人的造假水平能达到这个境界,怎么可能不注意做旧的问题? “小朋友?”姬文川的声音打断了乔清许的思路,“前面是秋叶原,要去看看吗?” “哪里?”乔清许从沉思中抽离出来,一瞬间有些茫然。 “秋叶原。”姬文川说,“你们年轻人喜欢的地方。” 乔清许不禁有些无语:“姬先生,不是每个年轻人都喜欢那种地方。” “是吗。”姬文川说,“那说明我还不够了解小朋友。” 他没有特指哪个小朋友,但乔清许总觉得是在说他。 说起来,年轻人有年轻人喜欢的地方,那老先生应该也有老先生喜欢的地方。 乔清许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犹豫着问:“你昨天晚上……” 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姬文川主动接话道:“怎么了?” “你是不是……”乔清许也不知该怎么说,索性用了一个很通俗的说法,“去做大保健了?” 姬文川反应了一瞬,随即笑得不行:“你是想说风俗店?” “反正就是老男人喜欢去的地方。”乔清许顺嘴说了出来。 听到这三个字,姬文川嘴角的笑意瞬间僵住,他挑了挑眉:“老男人?” “咳。”乔清许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重新拿起手机说,“关于这件瓷器,我有一些想法。” 话题岔开得太过生硬,但好在姬文川并没有计较,淡淡瞥了眼乔清许的手机,说道:“你说。” 好险。 糊弄过去了。 乔清许暗暗松了口气,问道:“你之前请的专家有说过它大概几成几率是真的吗?” “没有。”姬文川说,“他们不敢给我任何‘这件东西可能是真品’的暗示。” ——如果这导致姬文川冲动之下出手,那肯定也得承担责任。 “我倒是觉得,”乔清许顿了顿,“它有九成几率是真。” 姬文川说:“你确定?” “日本应该没人能做出这么逼真的仿制品,毕竟比起国内他们的造假水平并不发达。”乔清许客观地说道,“但如果是国内造假,带到日本来贩卖,海关那关又不可能过。” 姬文川认同地点了点头,问:“它很新这一点该怎么解释?” “如果它常年埋在地底,没有经过正常的氧化过程,是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的。”乔清许说。 “那被盐水泡过呢?”姬文川又问。 “勿言堂的分析也有一些道理,它可能曾经沉寂于海底,后面打捞上来后又被埋在地底……”乔清许也想不通是为什么,只能笼统地说道,“总之这东西的来历是个大问题。” “嗯。”姬文川说,“如果没有一个像样的‘故事’,它的这些疑点就很难被认可。” 乔清许微微皱了皱眉,纠正道:“姬先生,不是‘故事’,是‘事实’。” 民间卖假古董的人都很会编故事,什么祖传下来的、去国外旅游淘来的,反正只要故事编得真,这古董也真了大半。 尽管乔清许知道在姬文川眼里,故事的可信度大于东西的真实性,但他还是不喜欢听他这么赤裸裸地说出来。 姬文川将十指交握,搭在大腿上,突然问道:“你觉得历史书上写的都是事实吗?” 乔清许抿了抿嘴唇:“不一定,但是……” “过去发生的事情,只要没有发生在你眼前,你就不能确信它是事实。”姬文川说,“放在古董上也是一样。你只能尽可能地编一个接近事实的故事,让它成为某个版本的事实。” “我说不过你。”乔清许扭头看向窗外,“待会儿你又要给我讲哲学问题了,我才懒得听。” 姬文川轻声笑了笑,抬起手来捏了捏乔清许的耳垂:“这件汝瓷的情况,确实需要一个像样的……” 顿了顿,他改口道:“来历。” 听见姬文川妥协,乔清许也略微让步,说道:“就算编故事,也要有依据。现在只有沉船这一条线索,很难编出完整的故事来。” 说完,觉得不太对劲,他又补充道:“我是说,很难完全捋清它的来历。” “是的。”姬文川叹了一口气,“这是最让我头疼的地方。” “那你会先把它买下来吗?”乔清许问,“如果被别的买家买走,就有些可惜了。” “暂时不用着急。”姬文川说,“这件东西是两个月前从地底挖出来的,按照日本的法律,公示六个月后无人认领便归发现者所有,所以至少要等到四个月后才能正式交易。” “但万一被别人定了呢?”乔清许说。 “其他买家也都在观望,毕竟两千万美元不是小数目。”姬文川说,“但欧洲买家出手的可能性比较高,因为他们喜欢中国瓷器,又相信日本人。” 乔清许听到这话,隐隐觉得有些好笑,嘴角浮起了一抹笑意。 他还未来得及压下,便被姬文川捕捉到,问他:“笑什么?” “我只是在想,原来在你眼里也有不是小数目的钱啊。”乔清许说,“之前看你八十万的瓷器花两百万拍下,还以为你不把钱当钱呢。” “那是因为,”姬文川顿了顿,看着乔清许说,“给小情人捧场当然得大方。” 某前小情人把视线移向窗外,堪堪压下莫名冒出来的害臊。 他转过头来,一板一眼地说道:“那件甜白釉本来就是好东西,被你收藏之后,过几年再拍至少能拍出三百万,反正你也没亏。” “所以跟我钓鱼的那群人说得很对,”姬文川说,“我那小情人旺夫。” 车上除了司机以外,并不是只有乔清许和姬文川两人。 白桃还坐在副驾驶坐上,自然把两人的对话都听了去。 乔清许先说姬文川不把钱当钱,转头又说他这两百万没亏,这自相矛盾的两句话,任谁都能听出他就是姬文川口中的小情人。 “你这是封建迷信。”乔清许嘀咕了一句,又把话题拉了回来,“这件汝瓷如果没法弄清来历,你还会入手吗?” “不会。”姬文川说,“收藏古董也讲究缘分,如果没能弄清它的来历,只能说明我跟它无缘。” 疑点重重的东西买回来确实风险很大。 如果价格不高还好说,动辄上千万美元的东西,敢买的人多半是赌徒。 而姬文川显然不是。 “你聘请的专家后续还在跟进吗?”乔清许问。 “在。”姬文川说,“但两个月了也没有任何进展。” 乔清许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所以你就把我带过来死马当活马医了。” 姬文川不由笑了一声,说:“你知道吗?你还有一个特点。” 乔清许问:“什么?” “通透。”姬文川算是默认了“死马当活马医”这个说法。 乔清许反倒觉得非常合理。 要是姬文川真把这么重要的事寄希望于他身上,他只会觉得老先生应该先去看医生。 “我能去挖出这件汝瓷的地方看看吗?”乔清许问。 东西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自然不可能不了了之。 要是就这么回国,估计乔清许半夜都会爬起来,琢磨这件东西到底是真是假。 “可以。”姬文川说,“你想去哪里,白桃都可以安排。” “我还想查查这边的资料。”乔清许又说。 这时,安静了一路的白桃突然接话道:“如果是政府部门机构的话,恐怕还是得少爷出面才行。” 毫无预兆地听到一个略带时代感的词汇,乔清许有些不解:“少爷?” “是我们家的少主。”白桃解释道,“白家是姬家在日本的分支,很早以前就来日本了。战乱的时候我们帮助过本家,后面日本金融泡沫破灭,我们也接受过本家的帮助。” 乔清许在初中课本上看到过“姬家分支众多”这句话,但他一直以为只是产业众多,没想到竟然是家族分支。 说不震惊是假的,乔清许生平头一回见识到什么叫做真正的名门望族。 他不由看向姬文川问:“你们家人很多吗?” “当然。”姬文川说,“还是你以为姬家就我一个人?” 想想也是,雅颂宝库里那么多姬家前辈的库房,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姬家一定很多亲戚。 乔清许说:“我好像没有看到过你的兄弟姐妹。” 他指的是在媒体上面。 “你想见吗?”姬文川问,“你想见我可以带你去见。” 乔清许压根没这意思,吓了一大跳,连忙摇了摇头:“不了不了。” 怕姬文川继续这话题,他又看向前面的白桃,问:“你们为什么姓白呢?” “这个说来话长。”白桃说,“‘姬’在日语里是公主的意思,对外使用这个姓会非常不方便。” “公主?”乔清许嗖地看向姬文川,突发奇想地说,“所以你名字的日语意思是‘文川公主’?” 姬文川被乔清许的脑回路搞得无语了:“没有人会这么理解。” “可你的姓就是公主啊。”乔清许突然觉得非常好笑,“你有那么多漂亮衣服也真的好像公主。” 姬文川:“……” 老男人。 文川公主。 姬文川转动着左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看着快要笑岔气的乔清许,心想这小东西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第34章 你睡不着觉可以来找我 白桃提前预约了一家银座的高级料亭,这还是乔清许来日本后吃的第一顿正餐。 精致的怀石料理以当季的鱼类和蔬菜为主题,盛装菜品的碗碟都是精美的陶瓷和漆器。每道菜肴只经过了简单的烹饪,尽量还原了食材本真的味道。 不过下午还要前往挖出香炉的地方,尽管料理非常美味,乔清许也没有太多享受的心思。 那件羊形香炉出土于静冈县,位于东京西南面,靠近大海的地方。 驱车前往大约要两小时左右,乔清许直接在车上睡了个午觉,等再醒来时,车窗外已能看到一望无垠的大海。 他揉了揉眼角,从姬文川的肩头蹭起来,问:“快到了吗?” “已经到了。”坐在前排的白桃说,“姬先生看您还没醒,让司机在附近兜风。” “啊……”乔清许尴尬地摸着后颈对姬文川说,“你可以叫醒我的。” “没事。”姬文川淡淡地说,“小朋友需要睡午觉,可以理解。” 乔清许小声嘀咕:“我又不是真的小朋友……” 汽车最终停在了一栋漂亮的独栋别墅前,勿言堂的人打过招呼,主人家直接把姬文川一行迎进了家里。 翻修过的宅子多少能看出老旧的痕迹,不过主人使用很爱惜,家里的旧家具看上去都很新。 “他们家的人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也不清楚为什么地底会埋着这件东西。”白桃翻译着男主人的话。 那男主人看上去四五十岁的样子,应该是上一辈就住在这里。 “除了这件香炉以外,还有挖出其他东西吗?”乔清许问。 白桃将话翻译过去,男主人摇了摇头,说:“只有这个香炉。当时是先挖出了一个木盒子,看上去应该是很早以前被人埋在这里的。” “之前这里居住着什么人?”乔清许问。 “听说是一对母子。”男主人说,“儿子去参军了,母亲独自去世,后来我们家便住进了这里。” 儿子去参军的话,难道是二战结束后从中国带回来的东西吗? 乔清许立马否定了这个想法。 如果儿子活着回来,肯定不会允许别人霸占他家的屋子,所以多半是已经战死。 但若是参军之前埋起来的,他又是从什么渠道入手中国的文物? “再之前呢?”乔清许想到了另一种可能,“这里有没有住过达官显贵?” “这就不清楚了。”男主人说,“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我们家住进来后没有挖过地底,说明这个香炉在之前就埋在这里了,它应该不会是近些年伪造的东西。而且这么久了也没有人认领,之前的主人可能已经不在了。” 男主人的样子不像在说谎话,并且从他家的陈设来看,他也不是古玩收藏爱好者,没有伪造古董的前提。 见问不出更多的信息,乔清许给姬文川示意,一行人跟主人告别,离开了这栋房子。 “这么看,这件东西应该是真的。”返程路上,乔清许满脑子都是这件汝瓷的事,“但谁会把它埋在地底?” “可能就是你说的达官显贵吧。”姬文川接话道,“比如欠了债,不想还钱,便把值钱的东西给埋起来。” “那还是得去查之前到底谁住在这里。”乔清许说,“而且最关键的一点——这东西是怎么到日本的,也还是没法串联起来。” “想不出来就别想了。”姬文川抬起手来,想要揉乔清许的脑袋,没想到却被躲了过去。 “姬先生。”乔清许一脸严肃地看着姬文川,“到底是谁要买这件瓷器?” 姬文川失笑:“你也知道是我。” 言下之意,我都不急,你也不用急。 “我是真的想弄明白。”乔清许叹了一口气,说,“这要是真的汝瓷,怎么能让它落入外国人手里?” “如果是真的,我会买回来。”姬文川安抚了一句,话锋一转,“但你要先给我它的来历。” 乔清许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姬先生,你真的好狡猾。” “嗯?”姬文川发出了一个低沉的单音。 “你知道我会非常在意它的真假,所以故意把这事交给我,对吗?”乔清许抱怨道,“现在你满意了,我要是没弄明白,连觉都睡不好。” “倒也不用这么在意。”姬文川笑了笑,“我说了,如果实在弄不清楚,只能说明我和它没缘分。” 顿了顿,他又说:“你睡不着觉可以来找我,我可以哄你入睡。” 坐在前座的白桃始终盯着窗外,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般。但好巧不巧,乔清许的位置正好能通过侧方后视镜看到她的嘴角,只见她抿紧了嘴唇,想要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姬先生。”乔清许皱着眉头看向姬文川,“请你有一点雇主的自觉。” “嗯,自觉。”姬文川不紧不慢地重复了一遍,“这么说,我的顾问好像也不是很有自觉,昨晚非要我搂着才能睡。” 这下白桃的嘴角抿得更紧,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模样。 “你胡说。”乔清许压低声音,埋怨了姬文川一句。 他也是没想到姬文川什么话都往外说,只能亡羊补牢地把话题拉了回来:“白桃姐,如果我想查这里之前住着谁,能查到吗?” “这个,”白桃稳了稳走形的声调,说,“可能得去户籍管理部门,还是得让少爷出面才行。” “今天肯定是来不及了。”姬文川收起了逗弄的语气,说,“先去清风会馆吧。” - 清风会馆是白家核心成员生活起居的地方,大门看上去极为低调,只挂着一块刻着族徽的牌匾。 但进去之后却别有洞天,白砂铺满地面,模拟出水的波纹,巨石林立其中,似宝船、似乌龟,构成了一副含有禅意的枯山水画面。 虽说是现代日式庭院,但建筑风格偏向唐风,立柱、屋檐等结构都带有明显的中国元素。 乔清许跟在姬文川身旁,在曲折的连廊中走了没多久,就听到了一声高亢的叫喊:“老大!好久不见!” 他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穿着深色和服的男人远远地朝姬文川挥了挥手,接着非常兴奋地朝几人跑了过来。 白桃见状叹了口气,说了一句日语,乔清许听不懂,但估计是嫌丢脸的意思。 “这是白宿。”姬文川对乔清许介绍道,“会很自来熟,你不用搭理他。” 是时白宿跑到了三人面前,他先对白桃说了一句“摸摸酱,辛苦了”,然后一把揽过乔清许的肩,问道:“你就是小乔吧?” 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但乔清许还是懵了一瞬:“是。” “白宿。”白宿把另一只手伸到乔清许面前,自我介绍道,“白家大少爷。” 乔清许反应慢半拍地跟白宿握了握手:“你好。” “可以了。”姬文川淡淡说了一句,视线落在白宿搭在乔清许肩膀的胳膊上。 但白宿就像没听到一般,脸颊一下凑到乔清许面前,打量着他的皮肤说:“你多大年纪啊?怎么长得这么嫩?” “呃,”乔清许有些招架不住白宿的热情,脑袋往后倾了倾,“我二十四。” “我二十八。”白宿说,“你应该叫我哥哥。” 说完,他绕到乔清许身后,推着他的肩膀往前走:“走,哥哥请你吃蟹宴,你喜欢吃螃蟹吗?” 乔清许被动地往前迈着步子:“还行。” “新鲜捕捞的帝王蟹,你吃过之后就绝对不是‘还行’了。” 看着两人走远的背影,白桃不由得扶额:“姬先生,少爷他还是老样子。” 姬文川问:“你是不是跟他说了我和小乔的关系?” “说了是艺术顾问,然后……”白桃有一瞬间的窘迫,“猜测关系可能不一般。” 姬文川轻轻吐出一口气,迈动双腿往前走去:“算了,他迟早能看出来。” 连廊上光线昏暗,乔清许没能看清,等走进餐厅之后,他才发现白宿长得和姬文川有几分神似,都是浓颜系帅哥。 不过他明显是阳光型,身上不见半分优雅。 四人脱鞋入座,厨师长先将鲜活的帝王蟹拿过来展示,之后没多久便上了第一道料理,蟹肉刺身。 鲜嫩的蟹腿肉从壳中翻出来,只需要用长签沿着筋膜刮下,再沾上柚子醋便可享用。 乔清许手生,刮了半天也没刮干净,白宿说道:“不用那么讲究,你像我这样。” 他直接拿起蟹腿,像吃烤串一样,用嘴沿着筋膜把蟹肉撸了下来。 乔清许一见,这方法粗鲁是粗鲁,但确实方便,便也学着吃起了蟹肉“烤串”。 撸串不可避免地会弄脏嘴角,乔清许正想扯过纸巾擦擦,但身旁的白宿已经抬起他的下巴,用拇指抹掉了他嘴角的柚子醋汁。 “味道怎么样?”白宿问,“应该不止‘还行’了吧?” 乔清许愣了下,还没反应过来,对面的姬文川便皱着眉头对白宿说:“你少教他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说完,他把剥好的蟹肉放到乔清许面前:“注意餐桌礼仪。” “哦。”乔清许放弃了烤串吃法,乖乖用筷子夹起了蟹肉。 是时佣人端上来了第二道料理,蟹腿天妇罗。 白宿直接用手拿起一根秋葵,沾上蘸汁咬了一口,问姬文川道:“老大,你这次来是工作的还是度假的?” “工作。”姬文川说。 “我怎么那么不信呢。”白宿勾着嘴角,眼里兴味盎然。 “你爱信不信。”姬文川淡淡道。 “小乔。”白宿重新拿起蟹腿,递到了乔清许嘴边,“尝尝。” 白宿确实自来熟得过分,但乔清许倒也没感觉被冒犯。 他正想用手接过来,这时姬文川突然问道:“县议员选举的情况怎么样了?” 白宿的动作停在半空:“我家老头子正关注着呢。” “你呢?”姬文川说,“不多走动走动,以后谁认你这个人?” 白宿没劲地撇了撇嘴角,把天妇罗塞进自己嘴里:“行了,知道你是来工作的了。” 第35章 他生气的时候超级可怕 蟹宴的每道料理看上去分量都不多,但一顿饭吃下来还是很扎实。 最后一道甜品是抹茶冰淇淋,姬文川没有动,直接推到了乔清许面前。 乔清许很不想被当作真正的小朋友对待,但也不想浪费,还是吃掉了双份的冰淇淋。 用过晚饭后,白桃便不再陪同,回了自己房间。白宿则是拉着乔清许的手腕,把他带到了一座幽静的别院中。 别院的房屋并未上锁,白宿拉开推拉门,对乔清许说:“给你看看我们家的宝贝。” 乔清许自然很感兴趣,他迈入门槛中,却见姬文川站在廊上没有跟来,便回头问道:“姬先生,你不来看看吗?” “不用。”姬文川说,“我都知道有哪些东西。” “别忘了我们是一家的。”白宿来到乔清许身后,一边推着他的肩膀,一边回头对姬文川说,“我带他参观参观,老大你先回去休息吧。” 乔清许扒着门框没动,目光始终看着姬文川。 在这陌生的环境中,他还是不希望离姬文川太远。 “去看吧。”见白宿没能轻易带走乔清许,姬文川打消了去盯着的想法,“看完了来找我,我带你去泡温泉。” 乔清许眼神一亮:“这里还有温泉吗?” “有。”白宿说,“我待会儿也可以去带你去。” 原以为没上锁的屋子不会放什么稀罕宝贝,结果乔清许一进去便被琳琅满目的古董给震惊了。 “这是唐明皇用过的夜光杯。”白宿用食指弹了下身旁的玻璃柜,发出了一记响亮的声音。 他又走到墙边,扬了扬下巴,指着墙上装裱起来的书法说:“这是颜真卿的真迹。” 乔清许好半晌才缓过来,压下心里的震惊问:“你们就没想过还回去吗?” “还给谁啊?”白宿好笑地说,“这本来就是我们家的东西。” 好在白宿说着中文,不然看他这穿着和服的模样,乔清许怕是会跟他干一架。 “这么贵重的东西,”乔清许开始思考把这些东西偷回中国的可能性,“你们就不怕被盗吗?” “放心啦。”白宿说道,“清风会馆的安保很严密。” 乔清许略微有些失望。 “怎么,”白宿一把揽过乔清许的肩,掐着他的脸颊道,“你还想偷走吗?” “我只是觉得,”乔清许拍开白宿的手,“这些东西流落在外很可惜。” “好说。”白宿大喇喇地说,“让你老公拿点东西来交换就是咯。” 老公? 乔清许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白宿说的是姬文川。 “你误会了。”他挣开白宿的胳膊,往前面走去,“我跟姬先生不是那种关系。” “是吗?”白宿摸着下巴说,“那只剩下唯一的可能性了。” 乔清许的视线本来已经落到了一件精美的瓷器上,听到这话,他又抬起视线看向了白宿。 “你是姬文川的老公。”白宿故作严肃地说。 “……”乔清许继续往前逛,“你敢去他面前说吗?” “那肯定不敢。”白宿又上前来揽住了乔清许的肩,“你别看他平时温文尔雅,生气的时候超级可怕。” 乔清许脚步一顿,偏头看向白宿:“他还会生气?” 印象中,姬文川一直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好像什么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当然会啊。”白宿说,“上次选举,亲中派落选,他朝我爸发了好大的脾气,我爸那么大岁数了,我看着都心酸。” 这老先生平时都在忙些什么啊…… 乔清许突然发现,好像除了收藏以外,他对姬文川的生活几乎一无所知。 “要不要我给你一点忠告?”白宿靠近乔清许说,“他最烦情人跟他闹别扭,你最好懂事一点。” 乔清许第一反应是想了想,自己有做过什么不懂事的事吗? 也不知道给姬文川取外号算不算。 但他立马回过神来,他为什么要思考这个问题? “都说了我跟他不是那种关系了。”他又对白宿说了一遍。 清风会馆里有一处天然温泉,挨着住宿的别院,走得近了就能看到袅袅升起的白烟。 当乔清许穿着单薄的浴衣,顶着寒冷的夜风,小跑到这处露天温泉池时,姬文川已经在里面泡了一阵。 “白宿呢?”姬文川回头看着乔清许问。 “说你不允许他泡。”乔清许三两下脱掉浴衣,用白色毛巾捂住重点部位,像泥鳅一样滑进了水池里。 周身瞬间被温度适中的热水包围,乔清许舒服地长出了一口气。 他没有靠姬文川很近,也没有离得很远,大概一臂的样子,是正常的社交距离。 虽说两人都赤裸着身子,但池里水波荡漾,倒映着天上的圆月,也不是看得那么清楚。 “你怎么连温泉都不让人家泡?”乔清许看着姬文川说,“这还是在人家家里。”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白宿是不想当电灯泡,也就乔清许总是在这种事上格外迟钝。 “他是不是还给你说我非常残暴?”姬文川问。 “倒也没有。”乔清许眨了眨眼。 “说。”姬文川动了动嘴唇,吐出一个单字。 明明他的语气还是那么柔和,却透着一股让人难以违抗的威严。 乔清许缩了缩脖子,将下巴埋入水中:“他说你喜新厌旧的速度很快。” 这是后面逛到二楼时,白宿跟乔清许闲聊到的。 说很少有人能在姬文川身边待超过半年时间。 “还有呢?”姬文川问。 “也没什么了。”乔清许说,“我就一直在跟他解释,我跟你不是那种关系。” 其实起初听到白宿说这些时,乔清许多少还是在意的。 但也就一楼到二楼的这短短几分钟内,他已经调整好了心态,告诉自己这些都跟他没关系。 他甚至庆幸,适可而止是非常正确的选择,总好过半年后被姬文川抛弃。 “昨天晚上,”姬文川突然说,“我没有去大保健。” “啊?”乔清许愣了一瞬才跟上突如其来的话题,“哦。” “是看演出去了。”姬文川又说。 “你不用跟我解释的。”乔清许低着脑袋,看着水面说。 一阵夜风吹来,水面荡起细微的波纹。 小院里安静得完全听不到别的声音,只剩下彼此的气息。 “乔乔。”姬文川再次开口。 “嗯?”乔清许转过头去看向姬文川。 “我跟你说过,我收藏东西讲究缘分。”姬文川舒展双臂,靠在池边,平日里的优雅变成了放松后的散漫,“你知道我收藏的第一件东西是什么吗?” 乔清许不用想也知道:“瓷器。” “一只清乾隆仿南宋官窑的贯耳瓶。”姬文川说,“不是很值钱,但就是很喜欢。” “可能就是眼缘吧。”乔清许在水下划着水,也不知姬文川为什么跟他聊起这些。 “你我也很喜欢。”姬文川又说。 划水的动作骤然停住,水流抚过肌肤,挠得乔清许心脏发痒。 他压下那股痒意,语气平平地说道:“对物品的喜欢吧。” 姬文川不置可否:“你是我最特殊的藏品。” 乔清许有些自嘲地说:“我怎么并没有很开心呢?” “你跟之前的人是不一样的。”姬文川说,“我允许你跟我闹别扭。” 或许姬文川是在表达乔清许的特殊,但乔清许听起来却不怎么舒服。 他有些发闷,坐直身子,将肩膀露出了水面:“你是不是觉得这些天我是在跟你闹别扭?” “不是吗?”姬文川反问。 “不是的,姬先生。”乔清许说,“我不想当你的藏品。” “你理解的藏品是玩物,在我这里不是这样。” 乔清许突然有些好奇:“姬先生,你谈过正常的恋爱吗?” 问这问题时,乔清许并没有多想,甚至问出口后,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直到姬文川的眼眸忽然深邃了下来,像是洞察了什么似的,问道:“你想跟我谈正常恋爱?” 潜意识好像被无心的话语透露了出来,连乔清许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第一反应便是否认,却听姬文川又说:“不是我不谈,小朋友。” “接近我的人都是有目的的,你也一样,不是吗?” 乔清许抿了抿嘴唇,想要辩解他现在并没有要图什么,但又觉得毫无意义,因为他本身问这问题也没想过要套在自己身上。 “随便你怎么认为。”他说道。 “好了,乔乔,别闹了。”姬文川撑住池边,略微起身,坐到了乔清许身边,“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不希望我们之间的关系掺杂利益,对吗?” 乔清许抱着双臂,看着波动的水面没有吭声。 他其实并没有希望什么。 因为压根没有思考过,所以也不存在任何结论。 直到姬文川这么说了,他才开始思考—— 跟姬文川谈恋爱? 简直是天方夜谭。 且不说姬文川什么身份,对他有多喜欢,就说他自己对姬文川的感觉,如果让他失去在姬文川这里的“特权”,他会感到难受吗? 好像……也并没有。 反过来也是一样,如果姬文川失去他这件藏品,多半也并不会怎么难受。 “我没有想跟你谈恋爱,姬先生。”乔清许一脸平静地说道,“但你也没有说错,我不希望我们之间的关系掺杂利益,因为以你的身份,在别人看来只会是我别有所图。” 姬文川微微侧头,一副耐心等乔清许说完的模样。 “之前我图你的高足杯,结果那段时间天天压力大到失眠,所以我不想再图你什么了。”乔清许继续说,“当然欠你的我都会还,这件汝瓷我会尽量给你一个结果。” “嗯。”姬文川点了点头,“说完了吗?” 乔清许想了想,又说:“你是一个很好的人,反正你身边也不缺情人,所以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姬文川用食指敲着池边,终于等到乔清许说完。 他算是摸透小东西的性子了,总是纠结一些原则性问题,高足杯的事也好,情人的事也好,好像在他心中就有一根明确的分界线,他一定要把一些不必要分类整理的事情,一板一眼地划分到相应的区域内。 “你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跟正常谈恋爱,有什么明确的区别吗?”姬文川问。 “当然有。”乔清许说,“情人关系是我图你钱,你图我身体,这还不明显吗?” “就算是正常谈恋爱,我们也会上床,我也会给你想要的东西,区别只是在于你有没有主动索取。”姬文川说。 “可是,”乔清许反驳道,“这两件事的定义就是不同的。” “所以你发现了吗?”姬文川说,“你在乎的是定义,就像你在乎对真假的定义一样,一定要分个对错。但其实这些都是无聊的哲学问题,为此烦恼是没有意义的。” 又来了。 乔清许承认他说不过姬文川,但俗话说事不过三,每次都被这样“教育”,他也来了脾气。 “你知道吗?姬先生。”乔清许皱起眉头,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有些时候你真的很像个老先生。” 姬文川眉峰一挑:“老先生?” “满嘴大道理,就爱教育别人。”乔清许说,“明明才三十多岁,怎么像个老头子?” 姬文川:“……” 姬文川深吸了一口气,收起舒展的胳膊,额头隐隐冒起青筋,看着乔清许问:“是我对你太纵容了吗?” 乔清许也是说完之后才感觉有些后怕,缩了缩脖子说:“是你非要跟我讨论的。” 明明他都说了没有谈恋爱的意思了。 “老男人、老先生、老头子。”姬文川微眯起双眼,逐渐靠近乔清许,“在你眼里我很老?” 乔清许不由得滑入水中,只把眼睛露在水面上,眨巴着双眼看姬文川。 然而这无声的讨好并未起作用,姬文川又说:“我没有碰你,你当我是不行?” 乔清许决定还是说点好话补救一下,然而还未来得及从水中冒出来,他的腰便被一条胳膊箍住,把他带进了一堵结实的胸膛中。 池水溅起来,打湿了他的面容,他下意识闭了闭双眼,听到头顶响起了姬文川冷冷的声音:“不乖的小东西就是要教育才行。” 第36章 但其实我没有那么大方 嘴唇被猛地堵住,鼻腔里满是温泉池里的硫磺味。 乔清许挣扎着想要推开姬文川,却被按在池边动弹不得。 姬文川明显是常年锻炼的,胸腹有漂亮的肌肉线条,之前就能很轻松地横抱起乔清许。 但直到他发起狠来,乔清许才知道他力气有多大,竟用一只手就能将乔清许的双手反剪在身后。 后背在池边不规则的小石子上硌得生疼,各处要害也被粗暴地对待。 乔清许明明被姬文川弄得疼得不行,但也不知为何,难以言喻的感觉竟逐渐取代了疼痛。 天上的圆月像是害羞一般,躲进了云层后。 小院里只有几盏石雕灯发出微弱的光芒,让乔清许脸上的红晕都变得朦胧起来。 “还闹吗?”姬文川暂且松开乔清许,掐着他的下巴问。 乔清许总算知道白宿说的“超级可怕”是什么意思了,生气的姬文川完全不见平日的温柔,漆黑的眸子像是要把他撕碎一般。 “不、不闹了。”乔清许说。 “公主?”姬文川微眯着双眼问。 “你不是……” 池水的搅动从激烈逐渐趋向平缓,污浊在水中飘荡随后沉底。 乔清许侧身趴在池边,双眼朦胧地喘着气,断线的大脑这才重新运转。 浑身烫得像煮熟的虾子,眼前热气弥漫,让人莫名有些缺氧。 “泡好了吗?”姬文川的语气四平八稳,一点也不像才制服过一只小兽。 而乔清许却是浑身没力,连指头也不想动一下。他拿后背对着姬文川,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个讯息:懒得搭理你。 白皙的后背上有一条明显的硌痕,痕迹最深处已经擦破了皮。 姬文川皱了皱眉,先上岸穿好衣服,接着把乔清许捞出来用浴衣裹好:“回去了。” 夜风骤然袭来,单薄的浴衣根本不起作用。 乔清许不由得缩起了肩膀,想要快步走回别院,但这时姬文川弯腰把他横抱了起来。 大半的风都被姬文川的后背挡了去,温热的胸膛就像火炉一样驱散了寒冷。 乔清许没骨气地往姬文川怀里缩了缩,但还是不想说话。 当两人回到房间时,佣人已经在榻榻米上铺好了两床被褥。 乔清许钻进一床被褥中,想要直接睡觉,但姬文川却拿来了药膏,掀开了他的被子。 “刚才怎么不说?”姬文川用指腹给乔清许的后背上药。 冰凉的药一擦上去,乔清许就忍不住“嘶”了一声。 积攒的火气一齐涌了上来,他转过头去看着姬文川,控诉道:“我刚才没有叫你住手吗?” “没听到。”某个老先生说得理所当然,好像声音不够大是乔清许的责任似的。 乔清许也不想多说了,又扭过头去生闷气。 一点点擦好了药,姬文川去了一趟门外,等他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一样闪光的东西。 乔清许偏头瞥了一眼,当他看清是什么东西时,他立马裹紧了被子:“姬文川,你不要太过分!” “该修剪了。”姬文川来到乔清许的被褥边,看着裹成毛毛虫的乔清许,从容不迫地问,“自己出来还是要我动手?” 知道姬文川动手会有多粗暴,乔清许顿时委屈得不行:“你还没有消气吗?” 不就叫了句老头子,至于这么生气吗? 好吧,还有老男人、文川公主…… “嗯。”姬文川淡淡应道,“出来。” 乔清许还是老老实实打开了被子。 丛林再次被修剪得干干净净,姬文川显然很满意,甚至吻了吻小象的长鼻。 灼热的呼气弄得乔清许差点又起立,他滚回被窝中,闷声问道:“你对其他情人也会这样吗?” “不会。”姬文川走到自己的行李箱边,又拿了一个东西过来,“我说了你很特殊。” 掀开被子,在光洁的屁股蛋子上盖上一枚印章,姬文川吐出一口气,这些天来总算是舒心了。 乔清许莫名感觉自己就像悲剧电影的主人公,那么努力地反抗命运,结果一朝就被打回了原形。 他趴在褥子上,蔫蔫地说:“我都说了不要当你的情人了。” “不行。”这次姬文川完全没那么好说话,“你觉得我会做赔本的买卖吗?” 乔清许这时候才意识到,敢情之前姬文川答应得那么爽快都是权宜之计,他压根就没想过放走乔清许。 “你哪有赔本?”乔清许说,“我不是做你的艺术顾问了吗?” “你这是贷款做。”姬文川道,“结果如何还不知道,但报酬你已经到手了。” 老狐狸。 乔清许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你想跟我两清也很简单。”姬文川关掉灯,躺进另一边的被褥中,“弄清楚那件汝瓷的来历。” “我要是弄不清楚呢?”乔清许翻过身去,面朝着姬文问。 他总感觉弄清楚的几率极其渺茫。 “那就乖乖待在我身边,”姬文川淡淡道,“不要老是胡思乱想。” 睡前的时间总是很适合闲聊。 和姬文川吵闹了一番,乔清许反而放开了,他动了动肩膀,把被子压好,无聊地问道:“你的情人都没有在你身边待过半年吗?” 这话问出口,乔清许也觉得奇怪,明明白宿跟他聊时,他还挺在意的。 想了想,应该是他现在已经彻底放平心态,所以也就不把这事放心上了。 “嗯。”黑暗中,姬文川闭着双眼,发出了一个低沉的单音。 乔清许有些好奇:“因为你很喜新厌旧吗?” 姬文川没有立马接话,似乎不怎么想回答这个问题。 但乔清许就那么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他还是动了动嘴唇:“不是。” “那是为什么?”乔清许问。 姬文川索性翻了个身,面向乔清许:“你就那么想知道?” “想。”乔清许说。 倒不是八卦,就是单纯想弄清自己的定位。 姬文川将被子掀开了一些,说:“过来。” 这是要乔清许过去睡的意思。 乔清许自然是不想动的,毕竟他都已经裹好被子了。 但耐不住好奇,内心挣扎一番后,他还是钻进了姬文川的被子中。 和赤身果体的乔清许不同,姬文川还穿着浴衣,只是领口有些凌乱,挨得近了,能感受到他胸口的温热。 乔清许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看着近在咫尺的姬文川说:“你说吧。” 姬文川避开乔清许后背上的擦伤,把他揽进怀里又压紧被子后,这才缓缓开口道:“处在我这个位置,没有什么事情是不掺杂利益的。” 这番话倒像是他在自问自答。 刚才在温泉池里,他问乔清许是不是希望两人的关系不掺杂利益,现在他给出了回答—— 在他这里,就没有这种事。 “接近我的人一定会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权衡之后觉得不亏,便会答应这场交易。”说到这里,姬文川收起下巴,看了看怀里的乔清许,“你也是这样来我身边的。” “嗯。”乔清许没有否认,“是。” “但我其实没有那么大方。”姬文川说,“情人对我来说只是可有可无的消遣,我会把很多事情都排在消遣前面,比如生意、爱好等等。” 乔清许突然想到了他第一次去琉璃斋的那场饭局。 姬文川不好应付那一群人,便把他丢了出去,还真是“生意排在消遣之前”。 “我心里会有一杆秤,去衡量在消遣上的投入。”姬文川又说,“如果消遣索取得太多,我就会停止投入。” “意思是你的情人太贪心的话,你就会甩了人家吗?”乔清许问。 他已经完全抽离出来,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在跟姬文川聊天,完全忘了他似乎也是“消遣”之一。 “有些人要的东西我完全给不起。”姬文川说。 “你也有给不起的东西?”乔清许心想这得是有多贪心? “有。”姬文川说,“真心。” “……哦。”合理。 睡前的闲聊果然容易走心,放在高足杯的事情还没着落前,乔清许压根不敢想象能从姬文川的嘴里听到这个词。 被窝里有些热,乔清许往反方向挪了挪,这本来只是无心的举动,谁知姬文川好像误会了什么,用力把他捞回了怀里:“你要特殊一些,我没有把你放在秤上。可以给你的我都会给,除了给不起的以外。” 乔清许思索一番后,才明白姬文川在说什么。 “你想多了,姬先生。”他说道。 或许在他的潜意识中会存在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但这些想法但凡面对理智的考验,都会败下阵来。 乔清许拎得清,也放得下,就像他对安茉和杨彦说的那样,他本身也没多少心思去想这些事。 “我会尽量弄清楚那件汝瓷的来历,”他又说,“这才是最重要的。” 弄清之后,他也就不欠姬文川什么了。 “是。”姬文川揉了揉乔清许的后脑勺,说,“当然,如果实在弄不清也不用强求,那件汝瓷我想要,你我也很喜欢。” 低沉的声音在这夜里格外催眠,乔清许睡意来袭,有些迷糊地嘟哝道:“你是想说,如果弄不清,你就继续收藏我呗。” “嗯。”姬文川轻轻应了一声,“我向来相信缘分。” 乔清许翻了个身背对姬文川,轻哼道:“老封建。” 姬文川:“……” 第37章 我真该把你改成老狐狸 放下心事后,乔清许的睡眠质量直线提升。一夜无梦,等第二天早上醒来时,窗外天色已大亮。 手边有些空,靠了一晚上的热源不知去了哪里。 他闭着双眼摸了摸,确认姬文川不在,于是抬起头来,发现某个老先生已经洗漱完毕,正在换他的漂亮衣服。 今天姬文川要穿的是一件黑色立领偏襟外套,面料上有条纹肌理,看上去很是高级。 乔清许再看自己敞开的行李箱,只见里面全是平平无奇的长袖和外套。 他叹了一口气,问:“姬先生,你的衣服都是哪里买的啊?” “你觉得好看吗?”姬文川不紧不慢地整理好衣襟,“回国后我带你去买。” “不了。”乔清许摇了摇头,颇有自知之明,“我穿不出那种气质。” 他从被褥中爬出来,拿过扔在榻榻米上的浴衣,但翻找一番后,却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我的内裤呢?”他看向姬文川问。 “没在浴衣里吗?”姬文川说。 “没有。”乔清许又把浴衣拿起来看了看,确实什么也没有。 “那可能落在温泉池了。”姬文川不甚在意地说。 乔清许闻言只感觉一道惊雷劈下,瞪着姬文川说:“你没有给我拿回来吗?” 昨晚离开水池时,浴衣是姬文川给他裹上的,加上姬文川很快把他抱了起来,他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没注意。”姬文川看了看乔清许的行李箱,问,“你没有新内裤吗?” “这是重点吗?”乔清许急得不行,“谁会把内裤丢在外面啊!” 姬文川终于明白乔清许为什么着急,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安抚道:“这里是日本,就算有人看到,也没什么稀奇的。” “丢内裤的又不是你,你当然无所谓了!”乔清许气愤道。 “那我去帮你问问,”姬文川颇为贴心地说,“看有没有人捡到。” 说罢,他便作势往门外走去,乔清许连忙起身拦住他:“你站住!” 姬文川笑得不行,把乔清许搂进怀里,在那盖着他私印的屁股蛋子上捏了一把,说:“快去洗漱,待会儿还要去法务局。” 日本的法务局负责着户籍管理、不动产登记等业务,想要调查挖出汝瓷的那块地之前住着谁,也只能去这个地方。 今天的陪同换成了白宿,他穿着一身潮牌衣服,戴着一副夸张的蛤蟆镜,不像名门望族的少爷,倒像是地下乐队的主唱。 见着乔清许,他第一件事便是上前揽过乔清许的肩膀,凑过来问:“昨晚跟老大玩得开心吗?” “玩什么?”乔清许问。 “泡温泉啊。”白宿用食指将墨镜下滑到鼻尖,“我给你们制造那么好的机会,别说你们就真的只是泡温泉。” 回想到昨晚在露天池子里发生的一切,乔清许难免有些脸红,故意岔开话题说:“你不是说是姬先生不让你泡吗?” 白宿耸了耸肩,说:“我去了他也会让我走。” 乔清许忽然意识到,原来白宿是有分寸的。 那他还这么自来熟? “我明白了。”乔清许点了点头,“你对姬先生有意见。” “哈?”白宿的头顶冒出一个问号。 “你跟我勾肩搭背的不就是想膈应他吗?” 但又不敢膈应得太过,所以才没有去泡温泉。 “嘘。”白宿推起墨镜,回头看了看正在另一边打电话的姬文川,又凑到乔清许耳边说,“你跟我统一战线,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乔清许不由得凑近了白宿:“什么?” “从辈分上算,老大其实是我的四叔公。” 乔清许一下笑了出来,压低声音说:“他辈分这么大啊?” “可不是吗。”白宿摇了摇头,“我爸都得叫他伯父。” 乔清许笑得不行:“他有些时候确实像个老先生。” 两人交头接耳得正欢,是时身后响起了一道清冷的声音:“乔乔。” 乔清许顿时就像被吓到的猫似的,嗖地站直身子,回头看向姬文川:“姬先生。” 姬文川淡淡扫了眼白宿,对乔清许说:“上车。” 今天的座驾不再是丰田皇冠,变成了一辆兰博基尼URUS,司机是白少爷本人。 尽管这是一辆中大型SUV,但毕竟出自兰博家族,一脚油门踩下去,仿佛整条街都在震动。 白宿开起车来主打一个“通通闪开”,乔清许坐在后排吓得不轻,不自觉地握住了姬文川的手,而姬文川看了一眼,反握住了他的。 由于每个片区是由不同的法务局管辖,要调查汝瓷的事,还是得回到静冈县。 白宿的父亲已经提前打过招呼,在表明身份后,身穿藏青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把三人迎进办公室里,拿出了一沓厚厚的纸质资料。 白宿和那人交流了一番,接着拿过资料翻了起来,对乔清许说:“他说法务局成立于昭和22年,那之后才有详细的记录。” “那是多少年?”乔清许问。 “1947。”白宿翻到了那家主人的姓氏,又往后翻了翻,说,“他们家好像一直住在这里。” 乔清许皱了皱眉:“1947已经是战后了。” “没有用吗?”白宿把资料合上,放回了桌子上。 乔清许无奈摇头:“我需要知道在这之前这里住着什么人。” 白宿自然是不可能清楚的,他索性当起翻译,把乔清许的话翻译给了那个工作人员。 那人听后,点了点头,解释道:“战争期间日本经历了全国性的住宅欠缺,不少人流离失所,人员流动性大,所以户籍记录是不完整的。并且日本战败后,驻日盟军从地主手中收走土地,进行了农地改革,相当于大部分土地都重新分配过,也没法再去查之前住着谁。” “那这里之前有过达官显贵吗?”乔清许问。 “有钱的地主肯定有,但很遗憾,也没有具体的记录。” 乔清许不死心,又问:“这附近的海域有打捞出过沉船吗?” 那人思索了一番,回答得很是严谨:“据我所知是没有的。” 如果那家主人说的是真话,东西自战后就一直埋在地底,那现在乔清许面前无疑是一条死胡同。 查不到之前这里住着谁,沉船的推测也无异于大海捞针。 从法务局出来,乔清许在路边站定,像一座静止的雕像一般,思考还有没有其他突破口。 白宿也不知要不要继续往前走,问姬文川道:“老大,你们还要查吗?” 姬文川扬了扬下巴,指着乔清许说:“看他。” 白宿显然误会了姬文川的意思,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这东西是买给他的?” 乔清许并没有耳聋,收起思绪说:“怎么可能。” 白宿狐疑地问:“那为什么要看你的意思?” “他是我的艺术顾问。”姬文川淡淡接话,“白桃没有告诉你吗?” “哦……”白宿像是这才想起这回事,“原来是真的啊。” 乔清许迈着步子往前走,继续思考了起来。 如果屋主说的是假话,这是一件仿制品,难道日本的制瓷技术已经能仿汝窑了吗? 不应该啊。 “在想什么?”姬文川走到乔清许身边问。 “没头绪。”乔清许叹了口气。 此时三人已经从小路中走了出来,白宿去停车场取车,姬文川和乔清许则是在路边等候。 除了东京那样的大都市,日本许多城市都很安静,有时路上半天不见一个行人。 静冈不是个小城镇,但除了车流以外,陪伴姬文川和乔清许的只有阵阵秋风。 “想不出来就算了。”姬文川把乔清许的外套拉链往上拉到了顶。 下半张脸顿时被衣领挡住,乔清许不得不抬了抬下巴,把嘴巴和鼻子露出来说:“我还是想查查沉船。” “这条线查起来难度也会很大。”姬文川提醒道。 “我知道,但还是想查。”乔清许说,“不然我真的会睡不好觉。” 姬文川轻轻笑了起来:“你这顾问请得挺值。” “那当然。”乔清许撇了撇嘴角,“谁让我已经收了报酬。” 白宿还没有把车开过来,也不知在磨蹭什么。 没有聊天的声音显得氛围有些寡淡,姬文川又开口道:“如果查清了来历,你就要跟我两清了是吗?” 他的语气很是随意,就像等公交时打发时间的闲聊。 乔清许也用闲聊的语气回道:“如果查清了来历,你就将得到一件稀世珍宝,到时候谁欠谁可就不好说了。” 姬文川笑了一声,说:“这样也好。”顿了顿,他又说,“前提是你先查出来。” “哎。”乔清许认命似的叹了口气,说,“我真应该把你的备注改成老狐狸。” 姬文川挑了挑眉。 “如果我查出来,你得到一件汝瓷;如果我没查出来,你就不会放我走,反正怎么样你都不亏。” 乔清许发现跟姬文川待久了,自己是越来越通透了。 这时姬文川突然在他面前摊开了手掌:“手机给我。” “啊?”乔清许愣了愣,“干吗?” “我要看备注。”姬文川说。 乔清许:“……” 他连忙捂住装有手机的衣兜,义正辞严地说:“手机是我的隐私,怎么能随便给你看?” “要我动手吗?”姬文川悠悠问。 “不是,”乔清许就不理解了,“姬先生,你之前明明不这样,你可是姬家的脸面,怎么说动手就动手?” “嗯。”姬文川认同地点了点头,开口却是,“小东西欠收拾没办法。” “……” 乔清许忿忿地把手机解锁,点开微信递到姬文川面前:“看清楚了吗?” “老先生?”姬文川扫了一眼。 “现在可是在大街上。”乔清许提醒道,“生气有失风度。” 姬文川不由失笑,老封建他都忍了,老先生又算什么? 他拿出手机来,点开乔清许的微信资料,修改起了备注。 乔清许忍不住凑过去查看:“你要给我改成什么?” “你说呢?”姬文川改完之后,把手机屏幕对准了乔清许。 只见在一堆公司名+姓+头衔的对话框中,出现了一个格外突兀的备注:小朋友[爱心]。 第38章 老公本就是拿来依靠的 姬文川把沉船的事交给了白宿去查,毕竟还不知道要查到什么时候,两人也不可能一直耗在日本。 不过乔清许总觉得这事很可能不会再有下文了,就像姬文川聘请的专家团那边的进度一样。 乘坐晚班飞机抵达锦城,姬文川的司机把乔清许送回了家里。 这几天行程很赶,也没来得及去博物馆逛逛,否则乔清许的藏品柜应该增加新成员才对。 他默默希望白宿那边能有消息,这样便还有机会再去日本,下次一定要带点“战利品”回来。 第二天是周末,气温降得更加厉害。 窗外的树枝不知何时已掉光了树叶,只能看到三五个空空的鸟窝,寒气从窗户侵入家里,显得被窝更加温暖。 这样的天气无比适合睡懒觉,乔清许裹在被子里不想起来,直到手机响起了连续的微信提示音。 【老先生[爱心]:[名片推送]】 【老先生[爱心]:姬家的造型师。】 【老先生[爱心]:有什么需求跟他说。】 那造型师的朋友圈对陌生人也可见,乔清许点进去看了看,不意外看到了好多明星。 他没有添加好友,返回对话框给姬文川发了条消息过去。 【乔清许:我随便穿你会嫌弃我吗?】 【老先生[爱心]:不会。】 那不就行了。 乔清许爬起来伸了个懒腰,收拾起了换季的衣物。 极繁主义的房间需要经常整理,否则容易显得脏乱。乔清许把冬夏的衣服分类放好,又做起了大扫除,等把屋子收拾干净时,时间已经来到了下午。 他换上了一件黑白横纹高领毛衣,搭配上牛仔裤和马丁靴,接着慢悠悠地出门,来到了离家不远的福至拍卖行。 此时公司里没有别人,毕竟秋拍才结束不久,也没到加班的时候。 乔清许打开摄影室的灯光,把原本用来摆放藏品的桌子收拾了一下,接着固定好手机,将摄像头对准了自己。 “大家好,我是福至拍卖行的拍卖师乔清许。今天给大家分享一个典型的古董骗局……” 第一次拍视频,难免有些尴尬。 好在文案的内容已经烂熟于心,乔清许压根不需要停顿,便完整地录了一个五分钟的视频。 第一期视频他讲了一个典型的骗局,古玩店会顾很多托来假装客户,有时一个店里三四个人全是托,就为了骗唯一一个真实顾客。 同时他也科普了一下古玩市场的规矩,比如不能退货等等,接着便点到即止地结束了第一期内容。 视频发出去,短短一小时便有了几千的浏览量,比平时发藏品图片好多了。 不过不出意外,冷清的评论区里全是发图片求鉴定的,乔清许闲来无事,倒也帮忙鉴定了几个。 转眼来到周一的例行早会,乔清许习惯性地往后座,却被杨彦拉到了第一排。 “你现在是副总,注意自己的身份。”杨彦煞有介事地说。 这时杨建章还没来,其他同事见氛围轻松,纷纷跟乔清许热络地聊了起来:“小乔总,恭喜啊!”“这季度的奖金多亏了小乔总!”“以后跟小乔总好好干!” 乔清许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明晃晃的彩虹屁,心里觉得好笑,便跟同事们说起了玩笑话:“跟着我有肉吃。” 谁知他话音刚落,杨建章便走进会议室里,脸色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 “现在开会!”杨建章啪地把文件夹放到了桌子上。 下一季春拍是在明年的四月份,尽管还有小半年时间,但所有拍卖行现在就会开始准备拍品。 杨建章布置了下季春拍的成交额任务,与这次秋拍的实际成交额持平,也就是说,他将以往的任务翻了一倍。 从同事们的表情来看,每个人都压力山大,因为这次秋拍能有这样的成绩,很大程度上是得益于姬文川引来了不少优质客户。 若还想在明年的春拍也保持下去,答案很明显——只能看乔清许能不能维持这些新客户了。 之后杨彦又把具体的工作安排了下去,等他结束发言时,杨建章突然看向乔清许说:“小乔,你也来讲两句。” 所有同事都眼巴巴地看了过来,希望想从乔清许嘴里听到“大家放心,有我在没问题”之类的话。 但乔清许却是毫无准备,杨建章也没通知他要在晨会上发言啊? 还真是会搞出其不意这一套。 他略微坐直身子,知道同事们想听什么,暂且说道:“关于成交额任务,大家尽力就好。” 同事们都松了一口气,杨建章却是不咸不淡地瞅着乔清许,仿佛在说他的发言毫无营养。 乔清许不得不继续说:“这次秋拍我们福至迈上了新的台阶,我也想再接再厉,把明年春拍的预展办成全国性巡展,进一步打开福至的知名度。” 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全国?” 有人小声议论:“这步子也迈太大了吧?” 这其实是乔清许还未成型的想法,他本来想先做具体的计划再说,谁知杨建章突然让他发言,他也只能提前说了出来。 “不是跟禾丰合作过,我们就变成禾丰那样的大拍卖行了。”杨建章开口道,“小乔,你来一下我办公室,散会。” 毫不意外,有杨建章在,这么大个计划说出来也没溅起一丁点水花。 乔清许跟着杨建章来到办公室,才刚进门就问:“找我什么事?” “你先坐。”杨建章扬了扬下巴。 乔清许耐着性子坐下。 “全国性巡展,”杨建章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热水,“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我是。”乔清许也不废话,“这事你就交给我负责吧。” “不是我说,小乔。”杨建章放下保温杯,“做人要踏实,不要老想着一口吃成大胖子。我看了你弄的那个视频,有什么意思?根本没起到宣传作用嘛。” “都是慢慢来的。”乔清许的语气毫无波澜。 “我看你发再多视频,效果也就那样。”杨建章不怎么看好地说,“我这边收到了《去伪存真》节目组的通知,让我们派一个人去参加。这个就你去吧,比你发视频管用多了。” “去伪存真?”乔清许皱了皱眉。 “别告诉我你没看过。”杨建章说。 何止看过,几乎是从小看到大。 去伪存真是一档鉴宝类节目,节目组会给出许多件藏品,让嘉宾判断藏品的真假,最后积分最多者可获得奖品。 参加节目的嘉宾基本都是古玩行业从业者,多少都有一些鉴别能力,但也不乏一些水平很差的人,每件藏品都看走眼,在台上就是个笑话。 “什么时候去?”乔清许问。 “过两天。”杨建章说。 节目组也不是什么政府机关,让人去就非得去。 杨建章本可以拒绝,但他却替乔清许答应了下来,明摆着是想看他笑话。 见乔清许没反应,杨建章又说道:“你现在负责的可是宣传方面,这种事交给你没问题吧?” “没有。我去。”乔清许不想多说废话,站起身来问,“没什么别的事了吧?” 说完,也不等杨建章回话,他便转身往外走去。 “小乔。”杨建章又拿起保温杯,叫住了乔清许。 乔清许心生烦躁,以前杨建章有这么烦人吗? 他的耐心已然消耗殆尽,转过身去,沉着脸说:“杨叔,这拍卖行有我一半,你是不是不懂‘一半’是什么意思?” 此话一出,两人算是彻底撕破了脸。 谁知杨建章竟也不恼,优哉游哉地说:“我正想跟你说这事。” 隐隐觉察到不对劲,乔清许皱眉问:“什么?” “我突然想起来,”杨建章说,“你爸走的时候还没跟你妈离婚吧?” 乔清许心里一咯噔,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你妈妈她同样有继承权,这样福至到你手里可不是一半了,小乔。”怕乔清许算不明白似的,杨建章特意说得非常具体,“是四分之一。” 乔清许握了握拳,下意识想要反驳,但看着杨建章那胸有成竹的模样,他很快意识到杨建章肯定是去咨询了律师,便什么也没说,面无表情地离开了办公室。 - “你妈跟你爸不是在你初中就分居了吗?” 小区外的烧烤摊,安茉咬下一把烤串,奇怪地问:“我记得分居两年就算离婚了来着。” “我原先也这样以为。”乔清许拿着筷子,却没什么心情吃东西,“下午我去咨询了下,说是要提起诉讼离婚,法院判了之后才算离。他们俩谁都没去提,所以还是婚姻关系。” “这样吗?”见乔清许不吃,安茉是一点不客气,手上一刻也没停下,“不过你去找你妈,她应该会帮忙吧。她不是一直想见你吗?是你自己不想见。” “现在也不想见。”乔清许皱着眉头,“当初是她要走的。” 初中的时候,安茉和乔清许还不认识,不过她也知道乔清许有多不想见他妈妈。 毕竟每一年他妈寄来的生日礼物,最后都会出现在他家楼下的垃圾桶里。 “往好的方向想,你也没必要跟钱过不去。”安茉说话向来直接,“你要是不去找你妈,那杨建章岂不是一直会在你头上作威作福?” “他可能有点急了。”想到这事,乔清许好歹来了点胃口,“为了对付我还专门去找律师。” “你也可以找啊。”安茉说,“姬老板对这种事应该很熟悉吧?或者你也可以让他给你介绍律师。” “不了。”乔清许摇了摇头,轻轻呼出一口气,“我不想太依赖他。” 其实从杨建章的办公室出来后,乔清许第一反应便是去找姬文川。 倒不是想告状,只是想问问股权方面的问题。 但他要是真去问了,姬文川多半会插手,想到之前的债都还没还清,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嗐!”安茉啪地放下筷子,好像乔清许多不懂事似的,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老公本来就是拿来依靠的啊。” 乔清许没心情跟安茉瞎扯,说:“我跟他还没有熟到可以聊我家事的程度。” “你们不都一起去日本了吗?”安茉说,“还没熟起来啊。” 乔清许咬着筷子想了想,客观地说:“比之前熟了一些。”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但还没有我跟你这么熟。” 这时,乔清许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安茉下意识瞥了一眼,当看到那大红的爱心表情时,她挑了挑眉,一副懒得戳穿的表情。 “喂?”乔清许接起电话。 “在干吗?”电话那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这会儿乔清许心情不佳,也不是很想跟姬文川聊天,便说:“加班。” 小巷尽头,一辆低调的讴歌正停在小区门口。 刚结束完应酬,微醺中的姬文川让司机把他送来了这里,不料正好看到乔清许正在跟人吃烤串。 小朋友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似乎心情很不好。 打电话过去询问,他也没说实话,骗自己正在加班。 罢了。 姬文川回了一句“注意休息”,接着挂断电话,对司机说:“回去吧,今天小朋友不想见我。” 第39章 当你爸爸也不是不可以 和安茉分别后,乔清许去小卖部买了两罐啤酒,朝家里走去。 老小区的物业着实不行,绿化带里杂草丛生,楼道的灯不知坏了多久也没人来修。 乔清许摸黑爬上三楼,借着外面的路灯打开门锁,眼前瞬间被一片黑暗笼罩,让他不由得愣了愣神。 ——家里竟然比外面还黑。 按下开关,屋里立马亮堂了起来,但也不知是不是灯光昏黄的缘故,满屋子的老物件透着一股浓浓的寂寥感。 乔清许微微叹了一口气,拉开啤酒罐,瘫在了沙发上。 还记得那是初二那年的暑假,乔清许从外面踢完球回来,发现家里的东西乱作一团,他爸正在整理。 他下意识以为是遭了小偷,结果他爸说他妈走了,以后也不会再回来。 当时的乔清许还以为两人只是又吵了架,就像往常一样,过几天就会好,结果自那之后,那位谷女士还真就没再回来过。 虽说后面谷骊文时不时会给乔清许发短信,但乔清许从来没回过,并且每年谷骊文寄来的生日礼物,他都不会拆开,直接扔到楼下垃圾桶里。 再后来,一次乔清许用谷骊文的手机号搜索她的微信,发现她的朋友圈背景是新的一家三口,便把她的手机号彻底拉进了黑名单。 前些年乔必忠去世,没有涉及到遗产纠纷,加上乔清许学业繁忙,只是去销了户,要不是杨建章提醒,他都没意识到他爸和他妈还没有办离婚手续。 都没离婚,就和别的男人组建家庭,现在的中年男女都这么没有原则吗? 两罐啤酒下肚,兴许是今天状态不好,乔清许竟有些醉了。 空荡荡的屋子使得寂寥感更甚,他摸出手机点开通讯录,盯着谷骊文三个字看了一阵,最后还是拨下了另一个号码。 通话提示音响了两声便被接起:“喂?” “是我。”乔清许闷闷地说,“我加完班了。” “辛苦了。”姬文川说,“到家了吗?” “嗯。”乔清许将抱枕抱在胸前,倒在沙发上说,“到家了。” 其实乔清许并没有特别想说的话,只是想听听姬文川的声音。 又或者姬文川什么都不说,就听到他那平稳的呼吸声,也能让人感到无比安心。 “一个人吗?”姬文川又问。 “当然了。”乔清许懒懒地说。 “要不要来我这里?” 乔清许缓缓从沙发上爬了起来。 其实那天在温泉池里,姬文川原本是想做到最后的,但见乔清许实在痛得不行,便还是放弃了。 他让乔清许准备好后告诉他,现在乔清许在微醺的状态下想了想,突然发现该做好准备的不是他,而是姬文川。 只要姬文川不要那么粗暴,那他应该是随时都可以的。 “好。”乔清许说。 姬文川的司机又来了趟老小区,把乔清许接去了锦城酒店。 管家一如既往地在玄关迎接,但不似往常对待客人那般全程陪同,只说了一句“先生在卧室等您”,接着便离开了。 乔清许熟门熟路地来到姬文川的卧室,只见某个老先生正倚在床头看平板,明明是那么闲散的氛围,却还是保持着他那股优雅。 “来了?”姬文川抬起视线,淡淡扫了眼乔清许,又把视线落回了平板。 乔清许站在床边没动:“我可以上来吗?” 姬文川看着平板,轻轻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来之前乔清许已经洗过澡,他脱掉毛衣和牛仔裤,穿着背心和平角内裤钻进了姬文川的被窝里。 薄薄的蚕丝被已经换成了羽绒被,但并不厚重,被芯蓬松又柔软,盖在身上无感却很暖和。 乔清许往姬文川身边靠了靠,探了个脑袋到他的平板边:“你在看什么?” “接下来的行程安排。”姬文川关掉平板,放到床头柜上,“去了日本几天,积攒了很多应酬。” 乔清许瞥到了密密麻麻的表格,问:“可以不去吗?” “我刚就在看哪些可以推掉。”姬文川往下挪了挪身子,把乔清许揽进怀中,“你今天心情不好?” “啊?”乔清许愣了愣,“没有啊。” 他忘了在来之前他确实心情不好,但见到姬文川后,烦闷的情绪已经消失。 姬文川挑起眉尾,语气倒没有责怪的意思:“那骗我加班。” 乔清许无辜地眨了眨眼:“我没有。” “我刚在你家楼下。”姬文川说,“看到你跟你同学了。” 乔清许:“……哦。” 原来姬文川去找过他。 而且明明知道他在撒谎,却也没有拆穿,就那么离开了。 心底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蔓延滋长,乔清许抬起下巴,看向姬文川,动了动嘴唇:“姬先生,我准备好了。” - 一开始的爱抚和亲吻都是温柔缱绻的,一如乔清许幻想中和姬文川的第一次。 他就像漂流在海上的小帆船,不需要任何动力,风就会带他驶向远方。 但渐渐地,舒适的微风逐渐变得狂暴起来,吹得可怜的小帆船在海面浮浮沉沉。 天空乌云密布,像世界末日一般,是小帆船从没见过的景象。 他逐渐支持不住,想要退出这场漂流,不料却被卷入了无尽的漩涡之中…… - 最后结束的时候是在浴缸里,乔清许不知道时间,但估摸已经过了午夜。 他原以为这么长时间过去姬文川都没有碰他,是真如他所说——情人只是可有可无的消遣。 结果装的,都是装的。 真正清心寡欲的人会逮着他一遍又一遍地索取? 哪怕他嗓子叫哑了,姬文川也只会重复那句“乖,不哭”,然后撞得更加凶猛。 “还好吗?”姬文川靠着浴缸边缘,怀里搂着乔清许,将温水浇在他布满吻痕的胸口。 乔清许根本不想搭理姬文川,但为了表示抗议,他还是说道:“不好。” 姬文川偏过脑袋,吻了吻乔清许的耳垂:“哪里不好?” “哪里都不好。”乔清许抱怨道,“都说了我明天还要上班!” 姬文川笑得不行:“刚才是谁叫我用力不要停?” 乔清许脸一红,他也是才知道,人在登顶的时候是会失去理智的,为了最后的那几秒,什么话都能往外说。 见他不吭声,姬文川又问:“还要泡吗?” 乔清许摇了摇头,自觉往后靠了靠,等着姬文川把他抱起来。 当两人回到床上时,床头柜上的时钟显示已是半夜两点。 之前忙碌的时候,乔清许倒是经常熬到这个时间,但无论怎么看,这都不像是老先生的作息时间。 困意就如排山倒海般袭来,然而姬文川仍然没有关灯,对乔清许说:“有什么事你都可以来找我。” 话题来得有些突然,这会儿乔清许的大脑还沉浸在余韵中,反应很是迟钝。好一阵后,他才意识到姬文川问他是不是心情不好,应是看到他和安茉吃饭时,愁眉苦脸的模样。 “我没事。”乔清许也知道这三个字很敷衍,又说,“过两天我要去参加一个节目。” 姬文川:“节目?” “去伪存真。”乔清许说,“你看过吗?” “看过。”姬文川问,“你去答题?” “嗯。”乔清许着实有些累,往姬文川怀里靠了靠,“杨建章应该是想看我出糗。” “你如果不想去,”姬文川揉了揉乔清许的后颈,“我给台长打声招呼。” 乔清许诧异了一瞬,但一想是姬文川,又觉得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不用了。”他说,“正好借这个机会宣传下福至。” “或者我打声招呼,让他们多出点瓷器相关的题。” 乔清许不禁哭笑不得:“真的不用。” 姬文川说:“一个电话的事。” 乔清许实在觉得搞笑,也没有多想,脱口而出道:“你好像我爸。” 就那种中国式家长,能走后门就一定要给孩子走后门。 不过话说出口,乔清许也发觉有些不妥,又解释道:“不是说你像我亲爸,是说你像我家长。” 姬文川思忖着说:“当你爸也不是不可以。” 乔清许:“?” 姬文川的眼底忽地沉下来,又翻身把乔清许压在身下,吻住了他的嘴唇:“叫爸爸。” 乔清许惊呆了,奋力反抗着姬文川的禁锢:“我明天还要上班!你这个老变态!” 第40章 姬文川这败家老爷们儿 结果第二天乔清许翘班了。 他很努力地想要爬起来,但人在精疲力尽的时候,盖在身上的羽绒被如有千斤重,连翻个身都困难。 眼看着落地窗外的日头越升越高,被榨干的体力却丝毫没有回复的迹象,乔清许也只能放弃了挣扎。 反观某个老先生,倒是很早就起了。 在乔清许模糊的印象中,姬文川应是七点就起床吃了早餐,处理了一阵公务,然后又回床上陪乔清许躺了一会儿。 他说如果乔清许实在起不来,可以让佣人把早餐送过来,破例允许他在床上吃。 又是“破例”,又是“允许”,说得好像“天大的恩宠”似的,乔清许才不稀罕,翻过身去回了姬文川一个背影。 后面姬文川兀自在乔清许身上种了几颗草莓,还是忙手上的事情去了。 睡到大中午,乔清许好歹恢复了些精气神,他本想直接回公司上班,但好不容易从床上爬起来,姬文川却没有放他走,把他带去了楼下的一家私房菜馆。 菜馆里的氛围布置得很昏暗,过道上唯有摆放小物件的壁龛里亮着灯光,煞是引人注目。 有的壁龛里摆放着貔貅,有的摆放着关公,大多都跟招财有关。 乔清许左看右看,走得慢了些,姬文川停下脚步等了好几次,最后索性牵住了他的手。 经理模样的人在前面带路,离两人不远,乔清许下意识想把手抽回来,但对上姬文川不悦的目光,他还是老实跟上了姬文川的步伐。 一进入包厢,光线立马明亮了起来。 偌大的圆桌本应可以接待不少人,但此时桌上只摆放着两副碗筷,显然是专为两人准备。 乔清许眼尖,发现碗筷对应的其中一张椅子上竟放着软垫,而另外一张椅子上却没有。他几乎是立马松开姬文川的手,走到没有软垫的椅子上坐下,结果屁股刚一沾着椅子,钻心的疼就直冲头顶,差点没让他直接弹起来。 姬文川朝经理摆了摆手,让他出去了。 等经理的身影一消失,乔清许立马皱起一张脸,再也不用强忍屁股的不适。 “拿去。”姬文川来到座位边,把垫子递给了乔清许。 “我不用。”乔清许皱眉说,“尊老爱幼是中华传统美德,你年纪大,你垫就好。”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自尊心作祟,乔清许就算是屁股开花,也不想坐这垫子。 “看来你状态不错。”姬文川淡淡说,“下午回去继续吧,‘爸爸’我还没听够。” 乔清许:“……” 最终坐垫还是回归了正确的位置。 不过必须承认,垫上垫子确实舒服许多,不至于一抬胳膊,就牵一发动全身,又让乔清许疼得不行。 不一会儿后,菜品全部上齐,清炒时蔬、蟹黄豆腐等等,都很清淡。 姬文川把剥好的虾放到乔清许碗里,说:“早上白宿来了电话,说沉船的事没线索。” 乔清许夹虾的手一顿:“一丁点线索也没有吗?” “嗯。”姬文川说,“日本附近海域记录在册的沉船大多都是战船,跟古董不沾边。至于古时候贸易往来的船,曾经打捞上来过几艘,但里面没有汝瓷。” “宫廷瓷器不会参与贸易往来。”乔清许摇了摇头,“如果这是一件真正的汝瓷,日本人多半是通过掠夺或者盗墓来的。当然,也不排除有汉奸,把我们的珍宝卖给日本人。” 姬文川发现乔清许改变了重点,问:“你打算查源头?” “是。”乔清许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尽管这也无异于大海捞针,但只要有一线希望,乔清许就不会放弃。 姬文川很轻地笑了笑,说:“如果当初我没有同意把高足杯给你,你是不是要缠我缠到天荒地老?” “你给我了。”乔清许不甚在意地耸了耸肩,“事实证明坚持还是有用的。” “嗯。”姬文川又剥了一只虾尾,放到乔清许碗里。 用过午饭后,乔清许想回拍卖行去,但姬文川又把他带去了一家国风品牌店。 店门口的LED屏上播放着这个品牌的秀场视频,每件衣服都很好看,只是乔清许并不想花时间在这上面。 “姬先生。”他拉了拉姬文川的袖子,“我该回去上班了。” 姬文川径直走进店中:“今天先请假。” “不行。”乔清许皱了皱眉,站在原地没动,“我手上工作很多。” 一是全国巡展的策划还没写。 乔清许已经想好了,只要巡展有举办的可能性,杨建章就没道理反对。 他若是硬要反对,乔清许就给他扣个“针对晚辈”的帽子。杨建章向来爱面子,肯定不希望这样。 二是发社交媒体的视频还得继续录。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更新频率肯定起不到宣传作用。 三是去录《去伪存真》节目还得做准备。 上一次看去伪存真已经是好多年前了,自然得先复习复习。 这么一看,乔清许简直就是个大忙人,哪还有功夫跟姬文川逛街? “工作先往旁边放一放。”姬文川继续往前走,“我让人挑了几件适合你的衣服,你试一试。” “我自己有衣服。”乔清许嘟囔了一句,但见姬文川已经走远,也只能跟了上去。 这家品牌店的主理人就是姬文川推过微信的姬家造型师。 他拿过来的几件衣服都有些眼熟,乔清许仔细看了看,发现跟姬文川穿过的衣服都是同系列。 “这件松树图案的纹绣很精致,上镜应该会好看。” “这件暗红色很衬皮肤,舞台光打上不会显得假白。” “这件改良款唐装能让您看上去稳重,但又不会太老气。” 乔清许原本兴致不高,只是随便听听,但他渐渐发觉不对劲,小声问姬文川道:“这是给我上节目挑衣服吗?” “当然。”姬文川拿起一件衣服在乔清许身上比划,“小朋友第一次上电视,必须得重视。” 回想起来,当初乔必忠上央视节目时,谷骊文也陪他挑选了好久的衣服。 莫名联想到琴瑟和鸣这个成语,乔清许红了红脸,乖乖拿上衣服去了试衣间。 最后乔清许挑选了那件松纹图案的斜襟系带外衣。 单穿会有些冷,但再加一件圆领长袍就已足够。 结束购物时已是下午晚些时候,再回拍卖行去上班已经意义不大。 乔清许索性又留在姬文川家里过了夜,只是明天还要录节目,两人也没做什么“运动”,看了一晚上的去伪存真。 这么多年过去,去伪存真的规则也没什么变化。 节目组会依次给出藏品,让嘉宾选择藏品的描述是否准确,如果回答正确,可以积累一个积分,最后积分最高的前三名对某件藏品进行估价,误差最小者将获得最后的大奖。 不过说是大奖,其实价格也不会很高。 多是某个现代大师出品的工艺品,具有一定的艺术价值和观赏价值,但非要拿去售卖的话,可能也就大几千的价格。 但毕竟是官方节目,嘉宾们也不敢抱着玩一玩的心态,都会认真对待。 第二天早上,姬文川的司机把乔清许送去了电视台。 至于某个老先生,耽误了大半天时间陪乔清许吃饭买衣服,手上的事立马堆了起来,便没有再陪同。 当乔清许抵达演播室时,嘉宾席上已经坐了好几个嘉宾,其中一人乔清许在琉璃斋的饭局上见过,是艺术品经销商,叫黄乐安。 他一见着乔清许,立马当起了中间人,把其他人都介绍了一番,结果基本都是熟人的熟人,最远的关系也不过是客户的朋友。 其他人也大都认得乔清许,知道他是福至拍卖行的年轻老板。 在姬文川身边待久了,乔清许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合,应付起来毫不费劲。 寒暄一阵后,另一边的专家席上也来了人,乔清许立马认出瓷器专家是锦城博物院的研究员,想要上前打声招呼,但这时主持人已经就位,他也只能在座位上坐了下来。 灯光开始闪烁,开场音乐响起,在座的所有人都配合地鼓起了掌。 漂亮的女主持人走到台前来,说道:“各位好,欢迎来到去伪存真,我是主持人宋岚。首先欢迎今天光临现场的三位专家老师。” 这三位专家分别是瓷器、玉器、书画组专家,每次主持人宣布藏品的描述是否准确后,专家都会进行讲解,让观众更好地了解藏品。 嘉宾们鼓了鼓掌,主持人又说:“本场为获胜者准备的奖品是由匿名者捐赠的清雍正青花一束莲盘,请看大屏幕。” 听到这个名字,乔清许心生怪异,其他嘉宾相互看了看,也都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这时,大屏幕上出现了一张藏品图片,乔清许对这照片无比熟悉,因为…… 就是他拍的。 这只清雍正青花一束莲盘,正是“孤芳奏雅”拍卖会上本来要流拍,但被姬文川花二十万买回去了的那只。 匿名者? 哎,乔清许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谁给节目组捐奖品捐二十万的古董? 也就姬文川这败家老爷们儿了。 -------------------- 节目参考的是央视《一槌定音》 第41章 我看你是真的喜欢瓷器 开场环节结束后,司仪端上来了第一件藏品,一只彩绘梅瓶。大屏幕上出现了放大细节的图片,同时演播室里响起了背景解说。 “提供藏品的宝主认为,这是一件宋代磁州窑彩绘梅瓶。磁州窑为民间窑系,胎体较厚,装饰带有浓厚的生活气息,其中白地黑花最具特色。此件梅瓶瓶身雪白,黑色花纹线条流畅,符合磁州窑特征。你认为它是真的吗?” 嘉宾席上的红蓝按钮亮了起来,主持人宋岚提醒道:“请各位嘉宾做出选择,如果认为描述为真,请按下红色按钮,如果认为描述为假,请按下蓝色按钮。” 不一会儿后,大屏幕上出现了六位嘉宾的选择,其中三人认为描述为真,另外三人认为为假。 “看来这件东西争议很大。”宋岚摊开手掌指向了黄乐安,“2号说说看,你为什么认为它是假的?” 黄乐安将双手抄在胸前,靠近话筒说:“它这做旧痕迹有点明显,一看就不像古代的东西。” 乔清许不动声色地看了黄乐安一眼,他记得黄乐安经手的多是现当代艺术品,所以能说出这种话来也不奇怪。 “那1号呢?”宋岚又看向了选择为真的1号嘉宾,是个民间博物馆馆长,“你有想反驳2号的地方吗?” “磁州窑的特征还是很明显的,粗犷、不拘小节,这只梅瓶就给我这种感觉。至于1号说的做旧,这只梅瓶的釉色可不像做旧来的。” 这个馆长的点评要专业一些,明显对磁州窑有一定了解。 相比之下,黄乐安就像个门外汉,这一段要是播出去,估计没人敢找他买瓷器。 这时宋岚又指向了乔清许,说:“4号呢?你认为描述为假,是假在哪里?”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带着好事的目光。 作为场上年纪最小、资历最浅的人,上这种节目多半都是凑数,但乔清许要特殊一些,他是姬老板要捧的人,除了在座的三位老专家外,没有人不好奇他有几斤几两。 “这只梅瓶的纹饰并不粗犷,反而很精细,并且瓶口和瓶底还带有锦地纹,这是吉州窑的特征。”乔清许说,“所以我认为它描述不准确。” 其他几人听到乔清许的分析也并没有太大反应,直到宋岚揭晓答案的确为假,头发花白的瓷器专家庄文博说出“这就是吉州窑”时,那些人的眼神陡然变得复杂了起来。 “吉州窑的特点是白地褐彩,乍一看跟磁州窑很像,会看错也不奇怪。”庄文博慢条斯理地说道,“但4号说的点很正确,它这个花纹不是你说它粗犷就粗犷,要跟同时期的瓷器作对比,相比起来,吉州窑的纹饰已经很细密了,所以它不是磁州窑。” 专家发言结束,嘉宾们配合地鼓了鼓掌。 乔清许用余光瞥见其他嘉宾在鼓掌的同时还在对视,眼神里很有话的样子。 不用想也知道,这些人多半认为乔清许走了后门,提前知道题目,不然怎么可能说得这么准确? 乔清许倒不是很在意,或者说之前会在意,但现在已经不会了。 被人议论这种事实在太常见,乔清许管不过来,也不想管。要是每个人的想法都去在意,只会徒增内耗罢了。 第二件藏品是一副书画,宝主认为是徐北汀先生晚年的作品。 乔清许对这位画家不太了解,但见画作很有气韵,便凭着多年观展和接手藏品的经验,选择描述为真。 结果五个人都选择真,只有一个古玩爱好者选择假,答案的确是真。 “徐北汀先生曾是工艺美校教授,本身书法和绘画都很擅长。”书画组专家介绍道,“他晚年的画风比较豪放,跟早年风格有区别,我们辨别时应当注意。” 当有描述准确的藏品出现时,接下来嘉宾便要对这件藏品进行估价。 这是乔清许的老本行,他凭着书画组专家简单的介绍,以及画作本身的大小和水平等,给出了三万五千元的估价。 其他人给的估价都比乔清许高一些,三五万到八九万不等。黄乐安倒是比较保守,给了四万的估价,毕竟现当代艺术是他擅长的领域。 最后宋岚宣布根据两家专业机构的评估,这件徐北汀晚年画作的估价是三万八千元,乔清许的准确率排在第二,惜败黄乐安。 接下来又上了几件藏品,乔清许的回答有错有对,但整体正确率更高,很快便获得了十个积分。 而黄乐安明显更走运,就像第一件藏品那样,哪怕瞎猜也能猜对,积分竟排在乔清许前面。 第一阶段最后一件藏品又出现了瓷器,宝主描述为明正德年间青花灯笼罐。 东西一看就是老物件,其他嘉宾很快做出了选择,唯有乔清许仍在犹豫。 目前他排在第二,即便这题答错,也能进入最后的决胜阶段。 但以第二名进入决胜局,估价机会只有两次,比第一名少一次。 根据以往看去伪存真的经验,最后的大奖多半都会被第一名拿走,因此乔清许还是得争取让排名靠前才行。 ——如果不是姬文川把家里的古董捐来当奖品,乔清许也不至于非得争这个大奖。 虽说是一眼真的东西,乔清许还是多考虑了片刻,最后选择了描述为假。 大屏幕上出现了各个嘉宾的选择,只见黄乐安选择为真,而他只比乔清许多一个积分。 “2号你今天的直觉很准,”宋岚说,“这次该不会还是直觉吧?” “要相信直觉。”黄乐安说,“这罐子一看就很有历史感,我相信它是真东西。” “那4号呢?”宋岚又看向了乔清许,“2号说它很有历史感,你怎么认为?” 乔清许凑近话筒,说:“它确实有历史感。” 说完,他话锋一转:“但明正德年间的青花料用的是平等青,平等青含铁较少,烧出来色泽淡雅,应该发灰才对。这只罐子的釉色比较清亮,年代应该往后靠一靠。” 乔清许一说完,其他人瞬间不那么确定了。 最后宋岚宣布这灯笼罐的描述的确为假,乔清许反超黄乐安,成为了第一名。 “4号。”庄文博原本老神在在地坐在专家椅上,现在身子前倾,一副想要看清乔清许的模样,“你能看出这只罐子用的什么青花料吗?” “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回青。”乔清许说,“多用于嘉靖和万历年间。” “没错!”庄文博拍了下桌子,“这就是明嘉靖年间的罐子。” 庄文博简单解释了两种青花料的区别,接着又对乔清许说:“我看你每次瓷器类的题目都判断得很准确,是有收藏瓷器的爱好吗?” “收藏谈不上,确实爱好瓷器。”乔清许说,“小时候经常去窑厂烧瓷,所以有一些了解。” 其他几个嘉宾又相互对看了起来。 像庄文博这样的重量级专家是不可能配合乔清许演戏的。 所以乔清许能这么准确地说出釉料、年代等,只能是因为他真的了解。 最后1、2、4号进入决胜环节,宋岚给出了一件清中期黄花梨屏风。 木器涉及到了乔清许的知识盲区,而黄乐安就更不用说了,他本身就是靠着运气走到现在。 1号是私人博物馆馆长,收藏的东西很杂,在三人之中,他对木器应该是最了解的,但遗憾的是,他以第三名进入决胜局,只有一次估价机会。 “4号拥有三次估价机会,如果1号和2号不出价,4号必须用掉一次机会。” 宋岚着说规则,乔清许早已了解,也不磨蹭,直接给出了他的第一个估价:“五十万。” “好,五十万的估价是高了还是低了呢?”宋岚吊了一阵胃口,宣布道,“高了。” 1号仍然没有出价,黄乐安也必须用掉他的机会:“那就二十五万,打个对折吧。” “那你是有些小看黄花梨了。”宋岚笑了笑说,“二十五万低了。” 现在1号必须用掉他的机会,他犹豫了很久,说道:“二十八万八千。” “1号给出了一个很吉利的数字,那他会不会猜对呢?”宋岚顿了顿,说,“还是低了。” 现在又轮到乔清许出价,反正还有两次机会,他没有犹豫,报价道:“三十万。” “4号给价很爽快啊,因为是拍卖师吗?”宋岚说,“但三十万还是低了。” 黄乐安还剩最后一次机会,他看向乔清许,说道:“4号能给点建议吗?” ——在节目上,称呼“小乔总”之类的总归是不太好。 “我给的建议是,”乔清许大大方方地说,“您最好估得一分不差。” 其实结果已经没有悬念了。 现在的区间是在三十万到五十万之间,而这两头都是乔清许给的估价。 除非黄乐安估得精准,否则无论他是给高了还是低了,乔清许都能用最后一次机会绝杀他。 “那我就给个三十二万五千吧。”黄乐安说。 “2号有没有估得一分不差呢?”宋岚又吊了一阵胃口,说,“看样子还是有点难,高了。” 现在所有人都看向了乔清许,他从容地凑近话筒,只在黄乐安的报价上减了一千:“三十二万四千。” “4号很聪明啊,反正三十二万五高了,那我就三十二万四对吧?”宋岚说道,“我代表栏目组合作的专业机构宣布,这件清中期黄花梨屏风的估价是——三十一万!4号最接近,恭喜4号获得我们本场的最终胜利!” 乔清许上台接过了那只清雍正青花一束莲盘,好在这只盘子最后回到了他手里,姬文川也不算太过败家。 但乔清许还是想吐槽这位老先生,就这么喜欢玩这种恶趣味吗? 节目录制结束后,黄乐安等人都上前来恭喜乔清许,这次他们的目光中不再别有深意,带上了几分刮目相看。 “怪不得姬老板总是把小乔总带在身边,”黄乐安说,“原来小乔总是真有两把刷子啊。” 兴许是夸起人来也没太注意,黄乐安这话直接暴露了他心中的想法。 “原来”——这词说明之前并没有意识到。 这不就是说之前以为乔清许是个花瓶吗? 不过乔清许也不太在意,越往高处走,接触的人越势利,黄乐安能说出佩服他的话来已经很不错了。 随意客套了两句,乔清许匆匆和其他嘉宾告别,朝庄文博的身影追了过去。 老专家走得慢,乔清许不一会儿便追到了庄文博身边,说道:“庄老师,您待会儿有时间吗?想请您吃个午饭。” “吃饭?”庄文博推了推那厚重的眼镜,上下打量了乔清许两眼,“你请我这老头儿吃饭做什么?有事说事。” 从姬文川身上学的那套,在庄文博这里显然是行不通了。 想想也是,庄文博是锦城博物院资历非常老的研究员,甚至是汝窑遗址的发现者之一。就连姬文川的专家团都没能请到他,他又怎么会给乔清许这个小年轻面子? “是这样的,庄老师。”乔清许索性抛开了虚与委蛇那一套,坦诚地说道,“日本那边新出了一件汝瓷,我有一些问题想请教您。” “哦,这事啊,倒是听说过。”庄文博背起双手,继续朝前走,“我学生说那东西很难认定成真品。” 庄文博的学生,必定也是专家级人物,多半就是姬文川专家团里的人。 “它确实有些问题,但也都可以解释。”乔清许说,“比如它被盐水泡过,可能是从海里打捞上来的。至于它很新,也可能是没有经历过正常的氧化过程。” “你这些,我学生也都考虑到了。”庄文博慢悠悠地说道,“但没有证据佐证,这些假设无法形成完整的逻辑链,就没法去说服别人。” “那还是得先做假设,然后尽量去求证吧。您当年寻找汝窑遗址,不也是一步步假设,最后成功找到的吗?”乔清许说,“我不管这件东西到底值多少钱,只是真的很想弄清楚,为什么这样一件疑点重重的东西会出现在日本。” 庄文博停下脚步,又看了眼乔清许,说:“我看你也是真的喜欢瓷器,这样吧,这些天我都没空,你周日到锦城大学来找我,我有一个讲座,等结束后可以好好跟你聊聊。” 终于说动了庄文博,乔清许连声道谢,接着和人告别后,他走到无人的地方给姬文川打了个电话过去。 “你周日有空吗?”乔清许说,“带你去见个重要的人。” 他的语气中难掩小得意,话语里也有故意吊胃口的意思。 姬文川自然听了出来,配合地笑着问:“什么重要的人?” “到时候再告诉你。”乔清许说。 “好。”姬文川说,“不过我先带你去见个重要的人,司机就在楼下等你。” 本想吊人胃口,结果反被吊,乔清许问:“谁啊?” “来了再告诉你。” 乔清许应了声“好”,正想挂断电话,但就在他把手机拿开耳边时,听筒里突然传来了别人的声音:“干爹,你在跟谁打电话啊?” 第42章 你干爹不喜欢没文化的 举着手机的手顿时僵在半空,乔清许还想再仔细听一听,但听筒里只剩下了通话断掉的嘟嘟声。 难道是幻觉吗? 乔清许不由想到。 “乔先生。”路过的宋岚看着怔在原地的乔清许,“你还有什么事吗?” 乔清许这才回过神来,回了一句“没有”,匆匆离开了演播室。 电梯缓慢下行,每层楼都会停靠。上来的人越来越多,乔清许被挤到墙角,干脆抬起视线看着楼层显示屏,无所事事地发起了呆。 叫姬文川干爹的人,应该就是之前在画廊见过的那个可爱男生吧? 还是说……姬文川不止给这一个人当干爹。 依照乔清许对姬文川的了解,某个老先生“好为人父”,在床上那么喜欢被叫爸爸,倒是很可能有许多“干儿子”。 当然,以姬文川的年纪,他收的干儿子肯定都是不正经的那种。 那就是说,在床上叫爸爸这套,都是姬文川跟其他情人玩剩下的了? 心里莫名堵得慌,一定是电梯人太多的缘故。 乔清许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心态平和,但没几秒后他便发现,原来保持平和是这么困难的一件事。 姬文川还说他很特殊,结果被当成藏品就是特殊吗? 那“干儿子”、“干侄子”、“干外甥”、“干弟弟”等等,只要给个独一无二的头衔,都可以是特殊的了。 乔清许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 他来姬文川身边来得晚,那些“干××”的头衔都已经被别人占用。 姬文川实在玩不出新花样,便另辟蹊径,把他当作了藏品。 没关系。 乔清许安慰自己。 不是说每个情人都只有半年的保质期吗? 干儿子比他来得早,肯定也会比他离开得早。 但—— 姬文川说要带乔清许见的是“重要的人”。 最喜欢的藏品和干儿子比起来,谁会更重要? 意识到自己的心理竟开始有些扭曲,乔清许赶紧打住。 他这是在干吗?为姬文川争风吃醋吗? 也太幼稚了。 他早知道姬文川身边情人多,也是做好了准备才跟姬文川滚床单的,现在又在矫情个什么劲? 姬文川说过不会给任何人真心,只要他也保持清醒,管好自己的真心不就完了吗? 都是成年人了,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不是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姬文川身边就没别人了,装鸵鸟没有任何意义。 再说,这是他早就知道的前提,为什么要去介意? 当乔清许坐进那辆讴歌时,心态已经彻底平和了下来。 他系上安全带,问前排的司机道:“我们要去哪儿?” 司机在姬文川身边工作多年,比乔清许要了解姬文川的人际关系。 估计也是怕乔清许紧张,他说道:“去琉璃斋,应该不是特别正式的饭局。” 乔清许点了点头,淡淡应了声“好”,一脸平静地看向了车窗外。 电视台离琉璃斋不远,中午也不是高峰期,不过十来分钟,司机便把乔清许送达了目的地。 店经理热情地在前面带路,不过走到包厢门口时,乔清许还是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迈进那扇门中。 结果刚一进去,乔清许便愣了愣。 他原以为包厢里只会有姬文川和他“干儿子”两人,谁知偌大的圆桌旁坐了四个人,分别是一对老夫妇、一个年轻男生和姬文川。 “我来介绍下。”姬文川对那对老夫妇说,“乔清许,福至拍卖行老板,我的艺术顾问。” 乔清许有些不解,但还是迎上那二人的目光,点头致意:“您好。” “乔乔。”见乔清许站在原地没动,姬文川用下巴指了指自己身旁的座位,“过来坐。” 那对老夫妇对看了一眼,像是明白了什么。 年轻男生则是很轻地挑了挑眉,原本清澈的眼神中多了些别的东西。 乔清许来到姬文川身旁坐下,只听姬文川又说道:“这是陶局跟他夫人,对我有过很多帮助。” “嗐。”陶国勇说,“都是互帮互助。” “这是他们的儿子,陶羽。”姬文川继续介绍,“也是我认的干儿子。” 陶羽坐在姬文川的另一边,微微偏过脑袋,看着乔清许说:“你好啊。” 乔清许故作镇定地回了一句“你好”,实际上内心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敢情这是真的干儿子? 人家父母就坐在这里,肯定不会让自己儿子去认乱七八糟的干爹。 但话说回来,这男生看上去至少十好几岁了,怎么会认个三十五岁的人当爸? “今天陶局夫人生日,自家人在这聚一聚。”姬文川率先拿起了酒杯,对那陶夫人说,“生日快乐,姐。” “也就只有你记得这事。”陶国勇叹了叹,说,“自从退休之后啊,以前的那些人都不知去哪儿了。” “这不是很正常吗?”陶夫人温婉地说,“有姬老板记得我们就够了。” 这一来一回,乔清许大概摸清了眼下的情况。 姬文川口中重要的人,应该是这位陶局。 虽然已经退休,但之前必定身居高位,或许还留有一些影响力,所以姬文川才顺便带乔清许来认认人。 至于他的儿子认姬文川做干爹,应该是辈分决定的。 陶局既然已经退休,说明年逾六十,但他的夫人看上去顶多四五十岁,姬文川称呼她为姐倒也合理。 并且陶局和他夫人对姬文川都很尊重,说明双方地位平等,如果姬文川把陶羽认作干弟弟,那他反倒成了陶局的儿子辈,显然是不合适的,恐怕陶局也受不起,因此要认亲的话,姬文川也只能认个干儿子。 乔清许默默反省了一下,他好像总是倾向于把姬文川想得很坏。 他不禁又想到了观妙寺的住持,好像能跟姬文川平起平坐的人都是些位高权重的长者,也难怪姬文川总给他老先生的感觉。 “干爹。”一道清脆的声音拉回了乔清许的思绪,“今天不是自家人一起吃饭吗?” 这话明明跟乔清许毫不相干,但乔清许却莫名挨了一箭。 他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热茶。 “你干爹都把人带过来了,当然是自家人了。”陶国勇不悦地说道。 “乔先生,”陶夫人及时转移了话题,“你们拍卖行平时工作忙吗?” “前阵子是秋拍季,会比较忙。”乔清许放下茶杯说,“最近刚闲下来。” “今天录节目还顺利吗?”姬文川问。 “还行。”乔清许放低了声音,对姬文川说,“你的盘子我给你赢回来了。” 姬文川笑了笑,抬手捏了捏乔清许的耳垂:“乖。” 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大,但饭桌上的人都能听清。 陶羽不咸不淡地扫了乔清许一眼,未等所有菜上齐,兀自先动了筷。 这举动稍显不礼貌,但本来也不是正式饭局,陶国勇便没有多说什么,让姬文川一起夹菜。 “你之前好像没单独带人跟我一起吃过饭吧?”陶国勇问。 “没有。”姬文川说。 陶国勇点到即止地问:“那这位小乔……” “之前送你那套茶具就是他烧的。”姬文川用湿毛巾擦了擦手,开始剥虾,“你不是非找我要吗?” “是他啊。”陶国勇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难怪你喜欢。” “什么茶具啊?”陶羽咬着筷子,看着姬文川手里的虾问。 “你清许哥哥会制瓷。”姬文川剥好了一只虾,正要放到乔清许碗里,但这时陶羽直接用筷子夹了过去,说,“谢谢干爹。” 姬文川无奈地看了看乔清许,正要另外拿起一只,但乔清许说:“我自己来吧。”接着便擦了擦手,拿起虾剥了起来。 “清许哥哥这么厉害啊。”陶羽看着乔清许说,“制瓷难吗?我也想学。” “你又想学。”陶国勇瞪着陶羽说,“钢琴学好了吗?总是想一出是一出。” “孩子还在培养兴趣,不要老是说他。”陶夫人责怪道。 “就是嘛。”陶羽轻哼道,“你那么喜欢钓鱼,难道十七岁就有这个爱好了吗?” “你这小兔崽子!” 乔清许剥好了一只虾,放到姬文川碗里:“我手已经弄脏了,都我来剥吧。” 姬文川扬了扬唇角,说:“好。” 原本还在跟陶国勇斗嘴的陶羽见状,立马乖巧了下来:“干爹,我这次期中考前进了好几名呢。” “那还不是倒数!”陶国勇没好气地拆台。 乔清许觉得这对父子还挺好笑的,用纸巾擦了擦手,对姬文川说:“我去个洗手间。” 其实乔清许并没有很想放水,他在洗手池边洗了洗手,没一会儿后,陶羽果然跟了过来。 他先是往里看了看,确认洗手间里没别人,接着倚靠在门边,将双手环抱在胸前,看着镜子里的乔清许说:“你多大啊?” 刚才还清许哥哥,现在却这么不客气,乔清许也是一点都不意外。 他擦干净手上的水珠,说:“二十四。” “我还有几个月就要成年了,你知道吗?”陶羽微微扬着下巴说。 乔清许把擦手纸扔进垃圾桶里,转身看着陶羽说:“不知道。” “那我现在告诉你,”陶羽说,“少打我干爹的主意。” 乔清许很想说,是你干爹不放我走好吧? 但这种话说出来就跟小孩儿斗气似的,乔清许自然是说不出口。 并且,他在姬文川的生命中可能也是过客,把话说太满也没什么必要。 “你放心吧,我没打他的主意。” 等陶羽过来,乔清许就是想说这话,否则老是被这小孩儿针对,他也是挺无奈的。 “每个人都这么说,结果还不是爱我干爹爱得死去活来。”陶羽不屑道,“你不要以为他带你来家庭聚会,就是你有多特殊,你们这种人只是他的消遣罢了。” 乔清许突然有点理解陶国勇了。 他甚至有点想替陶国勇收拾这小兔崽子。 “是。”乔清许呼出一口气,顺着陶羽的话说,“过不了多久他就会甩了我。” “你知道就好。”陶羽说,“之前有个历史老师,我干爹走哪儿都带着,最后还不是被甩了。还有个博物馆讲解员,凭我干爹当上了副馆长,结果竟然还想调到博物院去,我干爹就不喜欢这种贪心的,你最好也有点自知之明。” 乔清许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道:“我说了,我没打他主意。” 微妙的变化发生于乔清许听到了具体的人。 他本来不应该在意的,但听到陶羽细数姬文川的过往,他发现他还是不喜欢。 这样不行。他提醒自己,得端正心态。 “你最好是。”陶羽说,“我干爹那么好的人,谁都配不上。” “哦。”乔清许说,“你也配不上是吗?” “我怎么能跟你们混为一谈?”陶羽的白眼差点没翻到天上去,“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那你加油。”乔清许拉开卫生间的门,看着陶羽淡淡道,“你应该已经发现了,你干爹不喜欢没文化的,你可能还得努力学习才行。” 说完,他离开卫生间,留下了陶羽在里面跳脚。 哎,来到长长的过道上,乔清许叹了一口气。 在来之前明明做好了心理建设,怎么还是跟个小孩儿上头了? 第43章 不要随便加陌生人微信 回到包厢的时候,碗里已经积攒了好几只去壳的虾尾。 姬文川用毛巾擦了擦手指,把碗放回乔清许面前,继续和陶国勇聊天:“你还在插手案子?” 陶国勇抿了一口酒:“很少了。” “不要直接出面。”姬文川提醒道。 “放心吧。”陶国勇说道,“我有分寸。” 乔清许没怎么听两人的对话,闷声吃着碗里的大虾,结果一不小心沾多了芥末,冲得他眼泪差点没从眼眶里飚出来。 姬文川暂且停下聊天,扯过纸巾递到乔清许面前:“少沾点芥末。” “没注意。”乔清许将纸巾按在眼角,本想等这股劲缓过去,但这时陶羽回到了包厢里,他不想被看到这副模样,便把纸巾放了下来,强忍住鼻腔里的不适。 动作收得太过生硬,姬文川察觉出了异样。 他扫了一眼陶羽,不出意外从那稚嫩的脸上读出了趾高气昂。 “干爹。”陶羽回到座位坐下,凑近姬文川问,“我明年毕业可以去你的博物馆实习吗?我也想学一学古董。” “可以啊。”姬文川柔和地笑了笑,“年代表会背吗?” “这谁不会啊。”陶羽敷衍了一句,但见姬文川一直看着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始背,“夏商与西周,东周、东周……” “真是丢人。”陶国勇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家儿子,“就你这样还想去你干爹博物馆,你能干什么?擦玻璃柜吗?” “都是慢慢来的嘛!” 两父子又吵了起来,乔清许默默吃着菜,这时姬文川突然靠过来问:“味道怎么样?” “挺好。”也不是第一次来琉璃斋了,乔清许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可问的。 “这个香酥南瓜是他们新出的甜点。”姬文川夹了一块由千层酥做成的南瓜到乔清许碗里,“你尝尝。” 乔清许正要动筷,另一边响起了陶羽不满的声音:“干爹,这是我点的菜。” 也不知是不是和陶国勇吵上头了,陶羽也不再装懂事,飞扬跋扈的性子全暴露了出来。 陶夫人苛责了两句:“小羽,怎么说话呢?怎么这么不礼貌?” “可是我点的菜就是我想吃啊。”陶羽说,“这个酥本来就没几个。” “再点便是。”姬文川淡淡说了一句,又夹了一块千层酥到乔清许碗里。 说是要再点,但姬文川却没有叫来服务员,明摆着是让陶羽自己去点的意思。 他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陶夫人颇有眼力见,立马加大了苛责的力度:“小羽,你再这么不懂事,以后你干爹不要你了。” 陶羽不听陶国勇的话,倒是很能根据陶夫人的态度来判断底线在哪里。 他不再多说什么,狠狠瞪了乔清许一眼。 默默吃东西的乔清许只觉得无语,他为什么会被一个幼稚的小屁孩儿盯上?一个甜点有什么好争的? “好吃吗?”姬文川又问。 “一般。”乔清许不咸不淡道,“有点甜。” 姬文川看着乔清许的侧脸,总算是确定自家小朋友确实有点情绪。 午饭结束后,一行人在琉璃斋门口道别。 陶羽下台阶时动作自然地挽住了姬文川的胳膊,抬起下巴说:“干爹,你送我回学校吧。” “自己打车去。”姬文川把手抽了回来,扶住乔清许的后腰,“我要送你干妈去上班。” 他说得天经地义,似乎丝毫不觉得把一个大男人叫做“妈”是有多么的不合理。 陶羽的表情瞬间僵在脸上,难以置信地瞪向乔清许:“干妈?” 乔清许自然不会回应,步履不停,目不斜视地上了姬文川的车。 汽车缓缓汇入车流之中,乔清许始终看着车窗外。 没一会儿后,他的手背被温热的掌心覆盖住,耳旁响起了姬文川的声音:“不高兴?” 乔清许沉默了一阵,这才收回视线,语气平平地说道:“我不是他的干妈。” “按照辈分,就是这样。”姬文川说得理所当然。 要说论辈分,那也得是亲戚关系。 乔清许和姬文川又不是夫妻,哪里谈得上论辈分? 再者,严格意义上来说,乔清许的性别为男,也不应该被叫做干妈。 习惯性地从原则出发,列出了是非分明的理由,但要说出口时,乔清许还是放弃了。 他深知姬文川总有办法击溃他的逻辑,索性没有反驳,而是顺着姬文川的话说:“所以你接受白宿叫你四叔公?” 姬文川很轻地挑了挑眉,反问:“他告诉你的?” “嗯。”乔清许说。 “他跟我相差不大。”姬文川淡淡道,“这么叫不合适。” “确实。”乔清许把这话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陶羽跟我相差不大,这么叫不合适。” 姬文川:“……” 乔清许转过头去,继续看窗外的景象。 姬文川的声音低沉了几分,直白地问道:“陶羽跟你说了什么?” 从卫生间回来,乔清许就一直不对劲,其他人或许看不出来,但逃不过姬文川的双眼。 乔清许思索了一瞬,迎上姬文川的目光:“你知道你这干儿子对你有想法吗?” 姬文川不是很理解:“哪种想法?” 想了想,乔清许也没给陶羽留面子,直接戳破了他的心思:“他想在床上叫你干爹。” 车里安静了片刻。 从姬文川的表情来看,他似乎有受到小小的冲击。 “他以前有赶走过我身边的人。”姬文川微微歪起脑袋,回忆着说,“但那都是小孩儿的独占欲,他不希望别人分走我对他的好。” 乔清许知道确实有这种小孩儿。 比如哥哥要结婚了,就不喜欢新娘子,或者姐姐有对象了,就讨厌人家男朋友。 但陶羽对姬文川的独占欲,明显已经超过了这个界限。 “他马上要成年了。”乔清许点到即止地说,“你自己考虑吧。” “考虑什么?”姬文川好笑地说,“要不要被陶局打死吗?” 乔清许又转过头去看向了窗外。 其实陶羽不讨喜归不讨喜,乔清许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刚才他已经小小地报复了这熊孩子——在姬文川面前戳破他的小心思,所以多的煽风点火的一些话乔清许也不想说,一是他本身不是这样的性格,二是他也没想为了姬文川跟个小孩儿争风吃醋。 哪怕陶羽不是小孩儿,乔清许也不想做这种事。 但姬文川显然误会了乔清许的意思,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问:“你吃醋了?” 乔清许震惊地回过头来,用食指指着自己:“我?吃醋?” “不然怎么会这么不高兴?”姬文川问。 天地良心,乔清许真没有不高兴。 他只是听了姬文川的过往,心里有一丝不舒服,但也已经很快调整了过来。 “你想多了,姬先生。”乔清许说道,“我没有不高兴。” “你有。”姬文川说,“我感觉得到。” 乔清许也是无奈,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真要找个人吃醋,姬文川喜欢的都是斯文又有涵养的类型,陶羽跟这完全不沾边,他又怎么会跟陶羽较劲? “我真没有。”乔清许平静地说,“你觉得我会幼稚到跟一个争甜点的小孩儿吃醋,是不是有些侮辱我?” “不是吃他的醋。”姬文川从容道,“他没有拿我以前的情人去刺激你?” 平静的面具出现了一丝裂痕,乔清许动了动嘴唇,说:“我不在意。” 姬文川一动不动地打量着乔清许,片刻后,他心情不错地笑了笑:“你可以在意。” “没必要。”乔清许说,“我知道你身边有很多情人。” “我现在身边只有你。” 下意识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乔清许的大脑有些短路:“什么?” “只有你,小朋友。”姬文川说,“不要听陶羽跟你说什么,没有人可以把你从我身边赶走。” 乔清许微愣地看着姬文川,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他这是又误会了姬文川? 看来他确实需要好好检讨一下,但姬文川说的这句话…… 其他人是没法把他赶走,但姬文川自己可以啊? 心态又开始有些不对劲,乔清许吐出一口气,让自己平复下来,说:“陶羽的话是让我有些不舒服,但我没有不高兴。” “这样最好。”姬文川抬起手来,捏了捏乔清许的耳垂,“晚上来我家?” 想到巡展的策划案还没写,乔清许微微皱眉问:“可以不去吗?” “不可以。” ……那为什么要用问句。 下午,乔清许回到福至拍卖行又录了一条反诈视频。 这次他讲的是鉴定费骗局,还分享了他在花寨村的遭遇。兴许是带上了故事性,这条视频的浏览量陡然增多,到乔清许下班时,竟然收获了上千的点赞。 与之相应,评论区里求鉴定的人也多了起来,乔清许能给意见的都尽量给,以至于在跟姬文川吃晚饭时,他也始终抱着手机。 老先生提醒几次后实在忍无可忍,索性抽走小朋友手中的手机,不悦地问道:“你到底在看什么?” 手指不小心点到屏幕,视频播放了起来。 只见屏幕里有个文质彬彬的青年,正端坐在一张桌子后,对着摄像头分享着古董诈骗套路。 他的语速不快不慢,听上去很是舒服,声音温润悦耳,让人如沐春风。 上方有一条弹幕飘过:小哥哥,可以加微信吗~~~ 姬文川挑了挑眉,将手机锁屏扣在桌面上,问乔清许道:“你在录反诈视频?” “嗯。”乔清许吃了一口菜,“就当宣传福至。” “我可以帮你投广告。”姬文川说,“比你录视频有用。” 说完,不等乔清许发表意见,某个老先生便自顾自地说道:“明天我让陈秘挑选几家传媒公司,预算暂定五百万,先看看效果。如果效果还行,就继续下沉下去。” 乔清许被这一系列安排搞得有些发懵:“你出钱?” 姬文川淡淡反问:“不然呢?” 乔清许:“……” 好一个霸总爸爸。 “不用了。”乔清许说,“其实宣传是次要的,是我自己想录这个视频。” 姬文川隐约明白了什么:“学你爸吗?” 乔清许点了点头,又不想显得太过认真,便说:“录来玩的。” “也行。”小朋友想做的事,姬文川自然不好插手,但还是多说了一句,“不要随便加陌生人微信。” 晚上洗过澡后,两人在卧室做了一次。 今天乔清许哪怕是哭得泪眼婆娑也坚决不叫“爸爸”,姬文川实在没辙,也只好作罢。 事后的缠绵不到十分钟,乔清许便要拿上笔记本电脑,去书房写策划案。 姬文川把人摁在床上,从背后亲吻着他的肩膀:“明天再写吧。” “不行。”乔清许挣扎着翻了个身,严肃地看着姬文川道,“明天我要去找何止念请教巡展的事,再怎么也得有个初步想法。” “找他请教不需要准备。”姬文川压住折腾的乔清许,“我让陈秘定个包厢,明天中午我跟你们一起吃饭。” “不。”乔清许皱了皱眉,“你在的话,人家何总不自在。” 姬文川:“?” 姬文川简直觉得好笑:“谁介绍你们认识的?” “我知道是你。”乔清许说,“但我跟何总要聊的是工作上的事。” 姬文川莫名觉得自己像个累赘,看着乔清许问:“到底是我重要还是何止念重要?” 如果乔清许敢说何止念,那明天就不要想去上班了。 可谁知乔清许的回答却是:“工作重要。” 他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清澈,说的理由也让人完全无法反驳:“你自己说过,生意比消遣重要,你的生意对应的就是我的工作。我把工作放第一位,你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姬文川算是发现了,乔清许学会了用他的逻辑来制衡他。 论辈分的事也是,都是拿他说过的话来堵他的嘴。 现在他要是说有意见,那倒显得他堂堂姬家家主不懂事了。 姬文川无奈地深吸了一口气,只能放开了乔清许:“那你好好工作。” 第44章 谁叫谁爸爸还不一定呢 对于全国巡展,乔清许只有个大致的概念。 到底在哪些城市举办、又需要多少成本,他都毫无头绪。 但比起去做调研,利用人脉自然是更为便捷,最简单的方法还是直接去请教何止念。 第二天上午,乔清许拎着礼品来到了何止念的办公室。 他本想先抛砖引玉,谈谈自己的打算,谁知何止念竟毫不废话,拿出了厚厚一沓资料:“这是我们往年做过的巡展,小乔总想参考的话,拿去随便用。” 这么大方? 乔清许狐疑地拿起资料翻了翻,只见人流量、实际收益等等,他想了解的内容全都在上面。 “何总,”乔清许暂且把资料放回茶几上,“我送您的摆件,”顿了顿,他说道,“可是网上买的。” 言下之意,他拎来的礼品不是什么值钱货,配不上这么详尽的资料。 何止念被乔清许的话逗笑了,说:“礼轻情意重嘛。如果小乔总有意向的话,你这巡展也可以跟我们禾丰办成联合展览。” 继续跟禾丰合作,福至自然不吃亏。 但乔清许只觉得奇怪:“我当然有意向,只是……” 何止念似乎知道乔清许在迟疑什么,略微往沙发椅背上靠了靠,用闲聊的语气说道:“我听说,姬老板带你去见了陶局?” 乔清许有些意外:“您听谁说的?” “琉璃斋嘛。”何止念说,“大家都爱去那儿吃饭。” 多半是有其他包厢的客人见到了乔清许几人,又或者琉璃斋的服务员还兼职做情报员。 “一顿便饭而已。”乔清许说道,“我跟陶局都没说上几句话。” “说不说话不重要。”何止念一副你我心知肚明的模样,“姬老板这是把你当自己人,小乔总你可是要飞黄腾达了啊。” 乔清许不禁有些奇怪,陶国勇都已经退休了,只是介绍认识而已,有这么夸张吗? 想着也不是什么禁忌话题,他便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这下换何止念奇怪地问:“你不知道陶局和姬老板的关系吗?” 两家人既然认了亲,自然关系匪浅。但乔清许确实不知道,只能说:“不是很了解。” “这一任姬家家主本来不是姬老板,是他的叔父还是什么人。”何止念打开了话匣子,“但好像出了事差点进去,还是陶局帮忙疏通才把人捞了出来。后面姬老板在陶局的仕途上也帮了大忙,所以他们两人的关系可不一般,就跟自家人似的。” 乔清许暗自思忖,如此看来,陶国勇的确不像何止念等人,只是泛泛之交。姬文川能和他认亲,还是有些渊源。 何止念又道:“你想啊,姬老板把你单独介绍给陶局,这不就是说你也是自家人吗?小乔总可不要忘了咱们禾丰也是帮过福至的,能合作的地方我们多多合作,以后业内还不是就看我们两家?” 后面的套话乔清许没怎么上心,他更在意的还是何止念说他也是姬文川的自家人。 好像种种迹象都在表明,姬文川待他是很特殊。有时乔清许甚至都有些恍惚,难道他对姬文川来说真是特别的人? 但一想某个老先生说过自己不会给真心,那点动摇立马就会停止,比微风吹过大厦还要微不足道。 “我肯定希望和禾丰多多合作。”乔清许收起思绪,对何止念说,“但巡展的事,我还得问问我那叔叔。” 杨建章那关还没过,乔清许自然不好擅自答应何止念。 怕何止念误会他凡事都得听杨建章的,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们有些理念不太一致。” 说这话时,乔清许没带任何情绪,就是想避免表现他和杨建章有矛盾,但何止念是个人精,又怎会听不出来? “你是说,”何止念显然也没想到乔清许在福至拍卖行竟然还要受杨建章的掣肘,“杨建章不同意你办巡展?” “暂时。”乔清许说,“我会尽量说服他。” “你们这次秋拍收获颇丰吧?”何止念不解地问,“趁热打铁是件好事,他为什么不同意?” 乔清许没有再接话。 何止念立马明白了过来,觉得有些好笑,打趣地说道:“你有姬老板给你撑腰,他还敢找你麻烦呢?” 其实乔清许并没有让姬文川插手福至的事,但他也没必要刻意解释,只说:“我自己会解决。” “说起来,福至是你爸创立的,你怎么不干脆另起炉灶?”何止念说,“你现在为福至做的这些,难道是为了给杨建章养老吗?” 何止念显然只是随口一说,但乔清许心里却掀起了不小的波浪。 他之前从未想过放弃现有的福至,毕竟在他们这行,传承有序极为重要。 但听何止念这么说,乔清许突然想到了姬文川提过的忒修斯之船悖论。 如果福至的所有人都换了一遍,只有创始人的血脉没变,那它还是福至吗? 按照乔清许之前的想法,他的答案肯定是“不是”。 福至发展到今天,是所有人共同努力的结果,若是要抹掉它一路走来的历史,那它自然不再是福至。 但在这件事上,乔清许还是倾向于采用姬文川的思维。 无论福至有过怎样的经历,只要它还姓乔,那它就是福至。 “对了,”何止念见乔清许久久不接话,以为他是不想聊这话题,便提起了另一件事,“高足杯不是姬老板自己拍回去了吗?” “是。”乔清许说,“怎么了吗?” “很多人来找我打听这事。”何止念压低声音道,“我没往外说,但他们都知道黎丘行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乔清许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他几乎立马想到,多半是姬文川自己透露出去的。 “他胆子是真大,来历不明的东西也敢收。”何止念摇了摇头,又道,“听说他本来拿到了一笔政府的扶持资金,结果不知怎么就泡汤了。” 虽然何止念并没有点明,但他应是觉得这事和姬文川脱不开关系。 乔清许不了解,也不好发表意见,而何止念似乎以为他是不方便聊,便又拉回了正题:“要不要举办联合展览,我这边就等小乔总消息了。如果杨建章的事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找我就好。” 从何止念的办公室出来,举办巡展的优先级在乔清许心里一下子降低了许多。 回想起来,刚回国时他一没人脉,二没资本,就算想要另立门户,恐怕连拍卖行的营业资质都拿不下来。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已经在圈子里扎根——不可否认,这得益于姬文川的帮助——熟悉了国内的行业模式,又有了自己的客户资源,为什么还要看杨建章的脸色? 为了对付他,杨建章甚至找好了律师,他也是时候做下一步打算了。 - 周日下午,一辆讴歌停在了锦城大学门口。 车上下来了两个面容俊朗的男人,一个气质儒雅,一个文质彬彬,惹得路过的大学生频频侧目。 十一月下旬的天气阴冷潮湿,乔清许不过帅了一秒,便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嘟囔道:“好冷。” 姬文川也是无奈,把自己的黑色围巾取下来,套在了乔清许脖子上:“让你戴围巾,你说老年人才戴。” 围巾带有姬文川的体温,隐隐还带着他身上淡淡的香味。 乔清许立马裹紧,没骨气地说道:“我今天勉强当一下老年人好了。” 南方的教学楼里没有暖气,寒冷从四面八方入侵,根本无处可躲。 院系应该有安排学生来听庄文博的讲座,偌大的教室里坐得满满当当,但大多数学生都是窝在椅子上,抄着双手,仿佛让他们把手拿出来做个笔记就会要了他们的命。 庄文博的讲座内容是发现汝窑窑址的经过,那已经是快四十年前的事了。 当时中国陶瓷史上的一大悬案就是汝窑的窑址究竟在哪里,后面也是经过各路专家反复考证,才确定河南某处就是汝窑窑址,那里出土的残器和瓷片为研究汝瓷提供了大量的资料。 讲座本身有些枯燥,加上庄文博年纪大了,吐字不是那么清晰,乔清许坐在后排,总能看到前面有打哈欠的学生。 “这就是你说的重要的人。”姬文川压低声音,对乔清许说。 “你都没能请到他,难道不够有分量吗?”乔清许小声回道。 “有。”姬文川笑了笑,“还是小朋友厉害。” 讲座结束后,乔清许立马拿上资料,来到了讲台上。 这会儿小助教还在收东西,庄文博也不急着走,见到乔清许过来,他说了声:“你来了。” 说完,他瞥见了姬文川,将老花镜往下一滑,又看着姬文川说:“你也来了。” 姬文川点头致意:“老先生好。” 这几天,乔清许暂且把拍卖行的工作放到一边,先整理好了那件汝瓷的纸质版资料。 他把资料摊开放到讲台上,对庄文博说:“庄老师,您看看,这就是日本那件汝瓷。” 庄文博将老花镜戴好,细致地看起了每一张图片。 为了节约时间,乔清许在一旁说道:“这是一件羊形香炉,据我所知,考古发掘出土过很多类似的动物香炉。它的开片是冰裂纹,属于较难仿制的一种,东西看上去虽然较新,但在釉薄的地方隐约可以看到粉红色光泽——因为釉中含有微量的铜,这要是仿制,也很难把握。” 庄文博点了点头,看着装汝瓷的盒子说:“这里面的红布你注意到了吗?” 乔清许凑近图片看了看,有些不解:“这块红布有什么问题吗?” “宋朝的艺术渐渐摆脱了宗教的影响,流行的纹样以花卉居多,这块红布上绣的就是牡丹纹,也符合当时的特征。”庄文博提到了乔清许不太了解的领域,“如果这真是宋朝的东西,盒子里的红布能完好地保存至今,说明它大概率不是传世品。” “您是想说,”乔清许思忖着道,“这东西是被盗墓贼盗走的。” 他也考虑过这种可能性,在墓穴被挖开之前,东西一直待在空气稀薄的地底,所以才没有留下太多时间的痕迹。 而庄文博提到保存完好的红布,又让这种可能性大大提高了不少。 “当然,光看这些照片也不能确定它的真伪,还是要弄清楚它为什么会在日本才行。”庄文博放下了手中的资料,“如果中间环节对不上,它身上的疑点没法解释,还是很难认定它是一件汝瓷。” 获得了一些新线索,但面前仍是困难重重。 乔清许不由叹了口气,实在有些头疼,索性把问题往简单了考虑:“假如就没有中间环节,盗墓贼就是一伙日本人呢?他们直接来中国,把东西偷了回去。” 庄文博“嘶”了一声,摘下老花镜看向乔清许,说:“你这思路不错,上世纪确实有很多日本所谓的‘探险队’来中国盗墓,盗走了我们大量的文物。” 乔清许一下来了精神:“那这些‘探险队’好查吗?” “有些还是留有记录的。”庄文博说,“这样吧,既然已经聊到了这里,我还是帮你们去打听打听,说不定能有什么线索。” 小助教收拾好了东西,庄文博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不过刚走出没两步,他又倒转回来,拿上乔清许带来的资料,说:“差点忘了这个。” 见他这样,乔清许放心了不少,庄文博说要去打听,应该不只是随口说说。 脑力思考也颇为耗费体力,明明只是站着不动,乔清许也闷红了一张脸,觉得热得不行。 从教学楼里出来,他取下黑色围巾,在姬文川的脖子上绕了两圈,说:“老年人还是交给你来当。” 旁边有女大学生路过,见到乔清许的举动,兴奋地小声议论了起来。 不过姬文川的视线淡淡扫过去,她们立马快步离开了。 “我在你眼里真的很老吗?”姬文川收回视线,看着乔清许问。 在别人眼里,他们好像很般配来着。 “姬先生,你难道没有自知之明吗?”汝瓷的事有了进展,乔清许心情不错,随口说道,“你都是当干爹的人了,你觉得呢?” 姬文川无奈地笑了笑:“小朋友心眼儿怎么这么小?还介意呢。” “我只是在讲客观事实。”乔清许身上的热还没散去,脸颊红扑扑的,看上去比那些大学生还有朝气,“你干儿子叫我哥,叫你爹,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小东西是越来越会说了,小嘴叭叭地让人没法反驳。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姬文川绝不会再跟乔清许讲道理,搞了半天,小朋友是锻炼出来了,他却拿他越来越没辙。 “好,我老。”姬文川用手勾住乔清许的脖子,在他耳边说,“什么时候再叫爸爸?” “不叫。”乔清许转过头来,迎上姬文川的视线,“等我弄清楚汝瓷的事,到时候谁叫爸爸还不一定呢。” 姬文川挑眉,小东西心眼不大,野心倒是不小。 第45章 就感觉你好像天仙下凡 去伪存真的播出时间有些尴尬,每周日晚六点,既是晚高峰时期,又是人们吃饭的时候。 从锦城大学离开,无论是先去吃饭,还是先赶回锦城酒店,都会错过播出时间,想着自家小区离大学不远,乔清许便点上外卖,把姬文川带到了自己家里。 老旧的空调发出嗡嗡的响声,好半晌后才让房间里暖和起来。 客厅的吸顶灯灯光昏暗,为满屋子的小物件增添了浓浓的年代感。 虽说老房子不比锦城酒店的顶层公寓敞亮,但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吃外卖,是豪华公寓里感受不到的温馨和惬意。 节目在六点整准时开播,赞助商的广告结束后,画面里出现了乔清许鼓掌的身影。 他停下夹菜的动作,对姬文川说:“我是4号。” 镜头里的乔清许比真人看上去稍胖一些,但墨绿色的松纹外衣衬得他气质很好,在一众长辈中也不失沉稳大气。 画面跳转,出现了黄乐安的脸,乔清许又说:“黄老板是1号。” 说出去的话就像石沉大海一般,没得到任何回应。 乔清许奇怪地往身旁看了看,只见某个老先生正手拿一次性筷子,看着餐盒里的蹄花不知如何是好。 蹄花汤盛得很满,似乎轻轻翻动就会洒出来。乔清许了解姬文川的性子,就连剥虾都要保持优雅,也难怪他会盯着餐盒迟迟不肯动筷。 “在我这里不用那么讲究。”乔清许咬了一口肥肥糯糯的蹄花,“优雅是给外人看的。” 姬文川终于下定决心,将筷子戳上了蹄花。结果漂浮的蹄花被压入汤里,白白的浓汤一下子从餐盒里溢了出来。 茶几上铺着玻璃板,倒没什么影响。 但姬文川显然不喜欢这副画面,立马扯过纸巾擦干净了汤汁,接着又在餐盒四周铺了好多纸巾,这才继续。 好吧。 乔清许心想,有些人的优雅是给外人看的,但老先生的优雅是刻在骨子里的。 “除了黄乐安,其他人你认识吗?”姬文川终于开始搭话。 “都加了联系方式。”乔清许说,“这圈子还是挺小的。” 说完,乔清许突然想起何止念说圈子里的人都听说了高足杯的事,便问:“黎丘行的那笔扶持资金,是你弄没的吗?” 姬文川手上的动作一顿,挑眉问:“你混得这么开,连这都听说了?” “是你吗?”乔清许又问了一遍,不给姬文川敷衍的机会。 姬文川没有否认,淡淡道:“随便打了声招呼。” 乔清许咬着筷子,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姬文川,心想这位老先生到底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事? 姬文川注意到了乔清许的视线:“怎么了?”。 “没怎么。”乔清许说,“我只是在想,你平时都在忙些什么。” “你可以来我身边工作。”姬文川夹起一小块蹄花,沾了沾蘸水,放进嘴里小幅度咀嚼,“这样就知道了。” “不了。”乔清许摇了摇头,打消了一探究竟的念头,跟着姬文川继续动筷,“我不想干半年就换工作。” 半年这个期间的指向性太强,姬文川自然知道乔清许在说什么。 其实姬文川提到工作时,并没有把乔清许当作消遣的情人,因此也没想过两人未来可能会分开的问题。 但乔清许说得没错,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想了想,他觉得还是这样最稳妥:“我们可以签正式的劳动合同,如果我无缘无故解雇你,那就是违反劳动法。” 乔清许被姬文川的提议逗乐了:“你怎么不跟我签恋爱合同?每天准点向我报备行程,这样我也能知道你在做什么。” 一句随意的玩笑话,姬文川竟认真考虑道:“你想签吗?” 喝着肉汤的乔清许差点没被呛着:“你还真要签啊?” “听上去很有意思。”姬文川颇感兴趣,“从来没有签过这种合同。” “还是不了。”乔清许嘟囔道,“你肯定要给我加很多奇奇怪怪的义务,比如床上叫爸爸之类的。” 姬文川失笑:“你介意就不叫。”顿了顿,他略微歪着脑袋,思索着说,“或者叫老公也可以。” 乔清许脸一红,闷头吃起了蹄花:“我才不叫。” 去伪存真的节目时长只有半小时,当两人解决外卖时,节目也差不多播出结束。 乔清许收拾起了茶几,这时他放在一旁的手机突然振动了起来,他随意地瞥了一眼,只见是社交平台的消息提示。 一下、两下、三四五下……提示响得越来越频繁,手机几乎是疯狂地振动了起来。 乔清许不得不放下手上的东西,拿起手机解锁,而当他点进APP时,直接被点赞和评论给轰炸了。 福至拍卖行账号下最新的视频是乔清许前几天拍的鉴定费套路解说。 此时下面的评论正疯狂增长,乔清许大概扫了一眼,发现了一个关键词:去伪存真。 “这节目收视率这么高啊。”乔清许有些受宠若惊,“才刚播完观众都找到福至的账号来了。” “看这个。”姬文川把他的手机递到乔清许面前,只见在一个叫做“姬家总部”的微信群里,有人正在分享乔清许的反诈视频。 【六伯爷:链接分享】 【六伯爷:这些骗子太猖狂了,简直是古董行业的毒瘤!@三舅爷 你下次去参加人大会提一提这事】 【二叔:已阅,这一套下来竟然不违法,普通人拿他们根本没办法】 【三舅爷:让大哥去提,我只管医疗改革】 【大娘:这个人是这一期去伪存真的嘉宾,我正在看,小伙子答题答得不错。[大拇指][大拇指][大拇指]】 【四叔:我也在看,是个不错的小伙子,还知道做反诈宣传,社会上就缺这种年轻人】 【六伯爷:这种高质量的视频就应该广泛传播,@四叔 让锦城公安也发一发】 “应该是有人在看节目的时候认出了你。”姬文川说,“这种视频在中老年群体里传得很快。” 这也传得太快了吧? 看到自己的视频被人讨论,乔清许本应感到高兴,但几百人的微信群里全是姬文川的亲戚,他竟莫名有些紧张。 这时,在一溜严肃的对话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格格不入的表情包。 【白家-白宿:loopy撇嘴.jpg】 【白家-白宿:小~伙~子~真~不~错~】 姬文川面无表情地收回手机,动了动手指。 白家-白宿已被群主移除群聊。 【姬文川:[玫瑰]】 乔清许顿时笑得不行:“白宿要来找你麻烦了。” “不管他。”姬文川把某个疯狂弹出新消息的对话框设置了消息免打扰。 这边乔清许的小区业主群里也有人转发了他的反诈视频,可见普通老百姓也非常关心反诈相关的内容。 APP还在提示点赞和评论,乔清许设置好不接收通知,接着把视频文案重新编辑了一下,带上去伪存真的标签,而就在他准备置顶时,他突然瞥见屏幕上方出现了一些刺眼的弹幕。 【呵呵,断⼈财路,犹如杀⼈⽗母】 【年轻人真是不懂事,等着被国宝帮收拾吧】 国宝帮是一个统称,指代的是造假贩假的人。无论什么东西,这些人都能给吹成国宝,国宝帮也由此得名。 据说国宝帮人均手里一件“汝瓷”,可见这些人造假之猖狂。 乔清许随手举报掉这些弹幕,接着关掉了APP。 - 晚上姬文川是在乔清许家留宿的,有人形暖炉在身旁,第二天乔清许简直不想爬起来上班。 但某个老先生从不赖床,他一离开被窝,乔清许也清醒了大半,只得跟着爬起来洗漱。 狭小的卫生间还没姬文川家步入式衣柜大,乔清许自己倒没什么感觉,但见姬文川跟他挤在这逼仄的空间里,总觉得有些好笑。 姬文川弯腰吐掉漱口水,瞥了眼乔清许:“笑什么?” “没什么。”乔清许强忍住笑意,“就是觉得,你好像天仙下凡。” “……”姬文川淡淡擦掉嘴角的水渍,“屁股又痒了?” 乔清许立马老实刷牙:“我待会儿还要上班,你可别乱来。” 乔清许家离福至拍卖行很近,步行也就十分钟的距离。 不过这会儿姬文川的司机已在楼下等候,想着便车不搭白不搭,他便又和姬文川多待了两分钟。 本以为时间还早,不会碰到其他同事,谁知乔清许刚从车上下来,就听到了一声:“清许?” 他循声看去,果然是杨彦。 “你来这么早?”乔清许关上车门,神色如常道。 杨彦皱眉看着漆黑的车窗玻璃:“你怎么……” 大清早被豪车送来公司,这事确实有些难以解释。 想着杨彦应该没看清姬文川,乔清许正想敷衍过去,但这时车窗玻璃突然滑下一半,姬文川打量着杨彦,淡淡问:“同事?” 乔清许:“……” “嗯。”乔清许无奈道,“你先走吧,路上小心。” 车窗玻璃重新关上,汽车驶入了车流之中。 乔清许转身朝拍卖行走去,不出意外听到了杨彦的追问:“你怎么会跟姬文川在一起?你们昨晚难道也在一起吗?” 他没有回答,走进电梯之中,杨彦跟上来,继续说道:“我都说了让你离他远点,你怎么就是不听?” 电梯的空间本就不大,杨彦的声音又中气十足,吵得乔清许有些头疼。 他轻轻叹出一口气,耐着性子道:“杨彦,这是我的事,跟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杨彦语气激动地说,“你这是在糟蹋你自己知道吗!” 乔清许简直匪夷所思,这算什么糟蹋? 要是姬文川是个糟老头子,那或许杨彦说的还在理。 但实际上某个老先生器大活好,除了偶尔有些恶趣味以外,怎么看都是他比较占便宜吧? “行了,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乔清许说,“你工作不忙吗?管这闲事。” 杨彦拧起眉头,藏在镜片后的双眼似乎有各种情绪在聚集。 他垂下视线,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银框眼镜,嘴唇颤抖地动了动,声音压抑地问:“你……” 你后又没下文了。 之前杨彦每次欲言又止,乔清许还会问问他想说什么。但今天乔清许也不想问,是时电梯抵达楼层,他便径直走出了电梯。 “你跟姬文川上床了吗?!”身后突然响起了杨彦大声的质问。 乔清许心头一跳,下意识看了看四周,幸好没别人。 他皱眉看向杨彦,难免有些意外,杨彦向来胆小又含蓄,没想到也会问出这种话来。 ——就像是压抑许久,终于爆发了一样。 乔清许沉下脸来:“我说了,跟你没关系。” “你变了,清许。”杨彦大跨步走到乔清许面前,痛心疾首地看着他道,“你不是之前的那个你了!” 乔清许承认自己确实在发生变化,比如夺回福至这事,他本来的打算是循序渐进,但现在的他不打算慢慢来了。 又比如对杨彦的态度,之前他没跟杨建章撕破脸,有一小部分原因是念在跟杨彦的同窗之情,而现在也没这个必要了。 “说够了吗?”乔清许冷眼看着杨彦,兴许是第一次见他气势逼人的模样,原本还理直气壮的杨彦也不由缩了缩脖子。 “清许……” “我最后说一遍,我跟姬文川的事不需要你关心。”乔清许直直地看着杨彦道,“我们以前是同学,现在是同事,除此以外没别的关系。请你不要老觉得你是我什么人,来插手我的私事。” 杨彦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刚才的气势全然不见,嗫嚅地动了动嘴唇:“可我们还是朋友啊。” “我不需要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的朋友。”乔清许说。 电梯下去又上来,有其他同事陆续来到了公司里。 见乔清许二人站在电梯口,同事们立马围了过来:“小乔总,我昨天看你的节目了!”“我也看了!我们的粉丝涨得好快!” 所有同事都来到了乔清许这边,反观杨彦身边冷冷清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乔清许不再多说什么,最后看了一眼杨彦,转身朝办公室走去。 第46章 那件汝瓷大概率是真品 张慧琴比其他同事来得稍晚一些,她一放下包,就把办公椅滑到乔清许的工位旁,说道:“昨晚我的朋友圈被你刷屏了。” 从下电梯到现在,乔清许已经应付了好几拨同事,毫不意外地问:“七大姑八大姨吗?” “我二姨就被骗过鉴定费,说早看到你的视频该多好。”张慧琴道,“我说人家早些时候也没录啊。” 乔清许不禁有些奇怪:“你干拍卖这行,家里人也会被骗?” “别提了。”张慧琴无语地摆了摆手,“我说了她那玉镯子不值钱,她偏不信,骗子给她说是极品古玉,她立马就信了。” 乔清许无奈道:“老年人是容易被骗。” “所以啊,小乔。”张慧琴目光炯炯地看着乔清许,“你做的事非常有意义,我无条件支持你!” 不过说完之后,张慧琴又话锋一转:“但你还是注意安全,你动了别人的蛋糕,肯定会有人盯上你。” “我知道。”早在乔必忠干这事时,乔清许就已经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张慧琴的语气又放松了下来:“说起来,最近收东西明显比之前更容易了。之前送拍的好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现在一些有名气的收藏家也愿意把东西放我们这里拍卖。” “如果收的东西比较多,”乔清许思索着说,“我们平时可以多举办一些小拍或网拍。” 张慧琴本来只是随口感慨一句,谁知乔清许这就计划了起来,她一副“饶了我吧”的表情,将办公椅滑回自己的工位上:“你越来越像个老板了,我们打工人不配跟你说话。” 乔清许知道张慧琴是在跟他开玩笑,打趣地回道:“注意你的态度,我本来就是老板。” 惯例的晨会乔清许没有去参加,反正都是杨建章说废话,他也懒得去听。 原以为晨会结束后,杨建章会叫他去办公室,吹嘘自己多有先见之明,帮乔清许接下了这个节目,但兴许是两人的关系已经闹僵,糊弄的话也没必要再说,都心知肚明是杨建章偷鸡不成蚀把米,他便没跟乔清许提这事,还不算太蠢。 接下来一段时间,乔清许录了几期宣传视频,还举办了一次小规模网拍。 这场网拍本来只是随便办来试试水,没想到来参与的网民非常之多,竟让福至的官网崩溃了好久。 最后的成果甚是喜人,乔清许又达成了一次零流拍。 随着视频的热度越来越高,到福至送拍的人也越来越多。 这时候福至和禾丰的差距就显现出来了,每天办公室里非常混乱,就像菜市场似的。 乔清许不想把时间都耗在办公室里,但一想送拍的人大多都是冲着他来的,他也不好撂挑子不干。 这天中午,好不容易抽出时间去吃饭,乔清许才刚走到电梯口,就听到了杨彦叫他的声音:“清许。” 自从上次两人吵架之后,这还是杨彦第一次跟乔清许说话。 他走到乔清许身边,推了推眼镜问:“去吃饭吗?” “嗯。”乔清许看着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说。 “最近工作真忙啊。”杨彦没话找话地说,“连吃饭都还得抽时间。” 乔清许没有接话,转过头去看向杨彦。 两人到底认识这么多年,杨彦也知道自己搭话的技巧很蹩脚,挠了挠后脑勺,说:“我想找你聊聊。” “去面馆吧。”电梯抵达楼层,乔清许率先迈了进去。 冬天吃鸡汤面就是一种享受,乔清许加了少许辣椒,没吃几口浑身都热了起来。 他把黑色围巾取下来放到旁边,正想问杨彦到底想聊什么,没想到杨彦倒先开口道:“你新买的围巾吗?” 乔清许停下夹面的动作,扫了一眼围巾,敷衍地“嗯”了一声。 其实这是从姬文川那里顺来的围巾。 这些天乔清许忙得焦头烂额,也没时间去锦城大厦,只有这条围巾戴在身上时,他才感觉姬文川离他很近。 想到这里,他拿出手机来,给姬文川发了条微信过去:中午吃的什么? “上次你说的事,我认真想了想。”杨彦道,“你说得很对,我不该管那么多。” 见杨彦语气诚恳,乔清许也给了他一个台阶下:“我说的有点重了,你也别放在心上。” 杨彦点了点头,夹起一筷子面却没有吃,又放回碗里,问:“所以你现在……是跟了姬文川吗?” 手机振动了几声,是姬文川回的消息。 【[公主][爱心]:照片.jpg】 【[公主][爱心]:斋饭。在观妙寺。】 【[公主][爱心]:终于想起我来了?】 乔清许没注意杨彦语气里的探究,一边回复消息一边说:“看你怎么理解。” 【乔清许:刚忙完】 【乔清许:你去观妙寺做什么?】 【[公主][爱心]:拜托观音菩萨让小朋友想起我。】 【[公主][爱心]:事实证明还是挺灵的。】 老先生说起情话来一套一套的,乔清许只觉得脸颊烫得不行,回复道:我才不信。 “我怎么理解的意思是,”杨彦顿了顿,试探地问,“可以理解为不是,也可以理解为是,对吗?” 听着听着,乔清许终于发觉了不太对劲。他放下手机,问杨彦道:“所以你说聊一聊,就是想打探我跟姬文川的关系?” “也不是打探。”杨彦有些窘迫地推了推眼镜,说,“不过我确实有些好奇。” 乔清许很轻地皱了皱眉,加快了吃面的速度。 “是这样的,我听说高足杯的拍卖是姬文川设的一场局。”杨彦说,“你知道这事吗?” “知道。”乔清许说。 “是当时就知道吗?”杨彦问,“我感觉他可能是在利用你。” 乔清许深吸了一口气吐出,放下筷子,一脸平静地看向了杨彦。 他很反感杨彦打探他和姬文川的关系,但其实这份反感不是来自于被冒犯,而是一种类似于恼羞成怒的情绪。 就好比一群人去竞争高校的offer,乔清许成绩优异,本应被录取,但他迟迟没收到通知,这时候来打探他有没有被录取的人,就会让他很反感。 一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结果,别人来问只会让他更焦虑; 二是如果没有被录取,他也不想把结果告诉别人。 他和姬文川的关系不等同于这种情况,因为他并没想在姬文川这里拿什么offer。 但恼羞成怒的起源是一致的,连他都说不清他和姬文川的关系,有什么可问的? 杨彦每问一次,就会提醒乔清许一次,他和姬文川的一切都只是暂时的,这又会加重他的“恼羞成怒”。 “那个,”杨彦应是感觉到了低气压,小心翼翼地问,“我又说错话了吗?” “是。”乔清许的语气还算克制,“可以不聊姬文川了吗?” “哦哦,好的。”杨彦连忙说,“如果我有让你不高兴的地方,你一定要告诉我。以后我们还要把福至发展下去,可不要再闹矛盾了。” 提到这事,乔清许沉默了片刻,问道:“你觉得你爸会愿意把福至还给我吗?” “你说‘还’就见外了,清许。”杨彦说,“福至本来就是我们两家的,该是你的肯定不会少。” 杨彦的意思反过来说,该是杨家的也一样不会少。 “好,我明白了。”乔清许说。 兴许是以为达成了共识,杨彦松了一口气,说:“对了,过两天是我二十五岁生——” 他的话还未说完,乔清许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见是庄文博的来电,乔清许立马拿上手机来到了外面接起:“庄老师?” “小乔,我这边有消息了。”庄文博慢吞吞地说道,“你下午有没有空来博物院一趟?” 庄文博找他,他当然有空。 乔清许回到面馆结了两碗面的账,对杨彦说:“我下午请个假,你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呃,我是想问你,过两天有没有时间?”杨彦问。 乔清许哪有工夫跟杨彦磨叽,扔下一句“我也不知道,到时候再说”,接着便离开了面馆。 - 姬文川的车在拍卖行附近的公交站接到了乔清许。 一上车,乔清许就闻到了淡淡的沉香味,他靠近姬文川的脖子闻了闻:“你还真去烧香了?” “说了拜菩萨去了。”既然乔清许凑了过来,姬文川索性抬起胳膊,环住了他的肩膀。 乔清许倚着姬文川,觉得奇怪:“你最近有什么不顺的事吗?” “没有。”姬文川说,“顺或不顺我都会去拜拜,如果只有不顺才拜,菩萨会觉得你心不诚。” 乔清许顿时笑得不行:“你好迷信啊。” 姬文川挑眉:“之前是哪个小朋友在观音面前求事业来着?” “咳咳。”乔清许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我那时候是倒霉过头了。” 不过那次他乱拜一通,拜到了姬文川,别说还真挺灵验的。 锦城博物院在山青水秀的郊区,附近就曾经发现过大型的墓葬群。 古朴的合院式建筑宁静清幽,走在廊下仿佛在穿越通往过去的时间隧道。 两人沿着指示牌找到了庄文博的办公室,乔清许敲了敲敞开的房门,探了半个身子进去:“庄老师?” 庄文博抬起头来,把老花镜滑到鼻尖,对两人招了招手:“来来,快来。” 老式的花梨木办公桌上摆放着许多残破的瓷片,乔清许的注意力立马被吸引了去,他拿起一块瓷片打量:“这是汝瓷的瓷片吗?” “对,出自北宋一个公主的墓穴。”庄文博把一沓照片资料放到了乔清许面前,“我们的同事在二三十年前发掘了这个墓,当时已经被盗过,四处都是盗洞,还有很多盗墓的工具。” 乔清许放下瓷片,翻看起了老旧的照片。 只见在偌大的墓室里竟没有一件完整的东西,全都是破破烂烂的碎片。 可见盗墓贼之可恶。 “你看这个。”庄文博翻到一张照片,示意乔清许仔细看。 “烟盒?”乔清许注意到了异样,“上面是日文?” “山樱。”一直在旁听的姬文川突然接话,“是上世纪初日本自己生产的香烟。” 乔清许有些诧异地看向姬文川,他又解释了一句:“白宿家喜欢收藏。” “对,就是日本烟。”庄文博说道,“甲午战争之后,日本财政吃紧,颁布了一个‘烟草专卖法’,但因为一些原因没能达到预期的税收。后面为了避免欧美独占烟草市场,加上要筹备日俄战争的军费,他们在1904年又颁布了一个新的烟草法,开始生产日本自己的香烟,这个山樱就是那时候的产物。” “据我所知,”姬文川又说,“当时他们生产的卷烟分为两种,像这种带吸嘴的烟,是上层阶级抽的。” “没错,所以这群盗墓贼不是一般人。”庄文博说,“我们同事根据一些史料推断出,进入这个墓穴的日本人应该是日本帝国大学的探险队。而且根据墓穴里的痕迹来看,这批日本人是最先进入这里的。” 帝国大学的探险队,说白了就是一群打着学术名义的盗墓贼罢了。 他们的身份倒是能跟留在墓穴里的烟盒对上。 “这个墓跟日本的那件汝瓷有关系吗?”乔清许问。 “你再看这个。”庄博文在桌上翻找了半天,找到了一小块残破的瓷片递给乔清许,“有没有觉得眼熟?” 这次乔清许的手感发挥作用了,这块瓷片的质感跟日本的那件汝瓷非常相像,只是它明显氧化得更厉害,毕竟从发掘到现在已经过了二三十年,加上考古人员反复摸碰,也会留下岁月的痕迹。 再看它的形状—— “这是羊角?!”乔清许惊异地问。 “这很可能也是一件羊形香炉。”庄文博说,“但找不到其余的残片了。” 乔清许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个羊角残片跟日本的那件汝瓷如此相似,加上这个墓被日本人盗过,种种巧合加起来,基本上可以断定日本的那件汝瓷就是真品。 “姬先生。”乔清许皱眉看向姬文川说,“那应该是一件真东西。” “先别着急。”庄文博显然也是这个结论,但毕竟是老专家,比乔清许谨慎得多,“现在还有一些疑点没有弄清,既然日本人早在上世纪初就把东西盗走了,已经过去了一百年,这东西看上去怎么还这么新?” “难道还是在返航的时候船沉了吗?”乔清许说,“一直埋在海底,所以才没有老旧的痕迹。” “但它最后是埋在地底。”姬文川提醒道,“这中间一定还发生了什么事。” 有了这么多关键词,再去查沉船至少不再是海底捞针了。 乔清许想了想,问姬文川道:“你把白宿拉回家族群了吗?” 姬文川无奈地呼了口气,掏出手机说:“现在拉。” “然后我的签证……” “我让陈秘办。” 接下来,两人又得飞一趟日本了。 第47章 希望此次日本之行顺利 年底的天气愈发寒冷,乔清许的行李箱里塞满了御寒的衣物。 明明以前打死也不穿秋裤,今年却围巾不离身,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某个老先生的影响,乔清许提前进入了养生阶段。 圣诞节前一天,乔清许签证出签,和姬文川坐上了飞往东京的航班。 东京的天比锦城黑得早一些,当飞机落地时,窗外已是灯火通明。 航站楼里充斥着圣诞节的气息,天花板下悬挂着红色的三角旗,工作人员戴着标志性的三角帽,指引处还有圣诞老人给旅客派发着小礼品。 乔清许领了一张红色的小卡片,对姬文川说:“这算不算是红运当头?” 西方的洋节也能跟红运扯上关系,姬文川笑着说:“到底是谁迷信?” 乔清许言之凿凿:“适当迷信有益于增强信心。” 说完,他拍下小卡片,发了一条朋友圈:希望此次日本之行顺利。 白大少爷亲自来了机场接机,十多米长的迎接横幅非常显眼,右下角有个手拿喇叭的动漫小人,旁边配的文字是:欢迎尊贵无比的姬家家主姬文川莅临日本视察[玫瑰][玫瑰][玫瑰]。 那动漫小人戴着红色围巾,身穿皮夹克和马丁靴,就和白宿当前的装扮一模一样。 但凡是看到横幅的人,都能发现旁边的显眼包就是本人。 虽说乔清许很不想承认,但白宿确实很像漫画里走出来的帅哥,光是往那一站,就颇有偶像的气质。 他朝白宿走了过去,但身旁的人却渐行渐远。转过头一看,只见姬文川故意无视了横幅,径直走向了出口的方向。 人家特地来迎接,乔清许也不好不打招呼。 他正犹豫是要继续走向白宿,还是跟上姬文川的步伐,是时白宿朝他挥了挥手,高声喊道:“小乔!” 安静的接机大厅里,不少人都露出了不满的表情。但白宿却毫不在意,小跑过来把乔清许抱了个满怀:“我看了你的视频,你好厉害!” “还行吧。”乔清许拍了拍白宿的后背,象征性地回抱了一下,很快退了开来。 “你可以带我入镜吗?”白宿揽住乔清许的肩膀,带着他往出口走去,“以我们俩的颜值,播放量绝对蹭蹭上涨。” 听到这个提议,乔清许的脑海里立马出现了情景剧的策划——能还原出诈骗场景,肯定比他用嘴巴说要好。 “也不是不可以。”他思索着说,“那要不你演受害人,我演骗子?” “不,我来演骗子!”白宿晃了晃食指,“你演不出那种气质。” 乔清许觉得好笑,哪有人争着演骗子的。他正想说一声“好”,但这时他莫名感到了一股低气压,抬头看去,只见姬文川正停在前方,表情淡淡地看着两人。 白宿顺着乔清许的视线看去,像是这才发现姬文川似的,抬起手来:“哟,老大,你也在呢。” 姬文川扫了白宿一眼,对乔清许道:“乔乔。” 虽说姬文川的语气与往常无异,但乔清许知道某个老先生已经不悦了。 他小声对白宿说了声“回头再聊”,接着乖乖走到了姬文川身边。 曾经的帝国大学早已改制为多所大学,其中最正统的自然是现今的东京大学。 住宿的酒店就定在离东京大学不远处的街区,从房间的落地窗向外看去,能看到漂亮的东京湾夜景。 日本人似乎很喜欢过洋节,大街小巷里都洋溢着圣诞氛围。 又或许是新年将至,两个节日加在一起,就像国内的中秋和国庆,人们天天盼着节日的到来。 楼下的酒吧有圣诞活动,白宿跑去凑热闹去了,乔清许和姬文川则是待在酒店套房里,通过硕大的落地窗,欣赏东京湾的圣诞烟花。 如果抛开工作不谈,此次日本之行很有度假的感觉。 乔清许拍够了九张图,又发了一条朋友圈:平安夜烟花,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第二天还有正事要办,白宿没有在酒吧玩得太晚。 但第二天早上他还是磨磨蹭蹭,直到临近约定的出发时间,他才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爬起来。 乔清许原本以为至少得等这大少爷半小时,谁知姬文川一句“扣零花钱”,他便飞速洗漱完毕,就连早饭也不吃,把二人带到了东大的综合图书馆。 老旧的四层建筑看上去颇有年代感,和附近崭新的教学楼比起来,明显不是一个时期的产物。 白宿迈上正门处的台阶,转头看着乔清许问:“你猜这栋楼有多少年的历史了?” 乔清许不懂日语,但好歹认识汉字和数字。只见门口的简介上明晃晃地写着“1928年”“竣工”等字样,他便答道:“快一百年了。” 白宿发现乔清许看到了简介,没劲地撇了撇嘴,又问道:“你知道洛克菲勒吧?” “石油大王。”乔清许反问,“怎么了?” 见乔清许不了解,白宿又来了劲:“当时日本发生了关东大地震,洛克菲勒财团想要帮助东大重修图书馆,但日本这边担心他们会提出一些要求,比如把图书馆改名为洛克菲勒之类的,并且当时日本民众厌美情绪高涨,所以这件事拖了很久。 “不过最后你猜怎么着?洛克菲勒什么条件都没提,直接捐了一大笔钱给东大修图书馆,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综合图书馆。” 关东大地震乔清许知道,是日本历史上受灾最严重的大地震。 如此说来,这座图书馆还颇有些历史渊源。 负责接待三人的是图书馆的档案管理员,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爷。 他不怎么爱说话,白宿说好几句,他才会慢吞吞地回上一句。 档案室在图书馆负一楼,大爷在成排的档案柜里找出了一只陈旧的档案盒,接着放到长桌上,对白宿说了一句什么。 乔清许听不懂,但大概能猜出是“自己看”的意思。 白宿拿出盒子里的资料翻了翻,顿时一副头疼到不行的表情,抱怨道:“怎么都是古语啊,头大。” 他扭着大爷不停输出,那大爷也是无奈,拿着资料解说了起来。 “他说探险队都安全返航,没有沉船。”白宿翻译着大爷的话。 “会不会有缺失的记录?”乔清许问。 “不会。”大爷说,“探险队总共去了六次,所有记录都在这里。” 那就是光这一只探险队就来偷了六次东西…… 乔清许深吸了一口气,又问:“我能看看详细的记录吗?” 那个时候日本已经能拍出彩色照片,对带回来的中国文物都留有存档。 乔清许越看这些照片越觉得心里堵得慌,这么精美的陪葬品,为什么会落入日本人之手? 兴许是觉察到乔清许的情绪不对,姬文川安抚似的按住他的手背,说:“我来看吧。” “嗯。”乔清许轻声应道。 这样也好,他要是再看下去,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气得睡不着觉。 上百张照片看起来要花一些时间,大爷去了一旁看报纸,白宿只好磕磕绊绊地帮姬文川翻译起了记录的内容。 这只探险队是从1914年开始到中国活动,每隔一两年就会来一次,一直持续到1923年。 如果乔清许的推断没有出错,他们从北宋公主墓盗走了那只羊形香炉,那在这些记录中,应该能找到那只香炉的照片。 也就是说,只要那只香炉的照片存在于这些档案中,那它的真实性又将大大增加。 不知过了多久,姬文川突然停下翻照片的动作,对乔清许说:“你来看看。” “怎么了?”乔清许来到姬文川身边,只不过看了一眼,便兴奋道,“是那个公主墓!” 老旧的照片已经失去了原本的色彩,但还是能看出墓穴的构造和庄文博手里的照片一模一样。 不过两边的照片有个非常明显的区别,中国这边的考古发掘记录上,墓穴已经被破坏得七七八八,而探险队的照片则保留了墓穴最完整的模样。 各式各样精美的器物摆满了墓室,尽管照片已经失真,但也埋没不掉那瑰丽的色彩。 乔清许仔细看了看,没有看到那只羊形香炉,便问姬文川道:“还有其他照片吗?” “有。”姬文川把剩余的照片递给了乔清许,“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盗墓,剩下的照片都在这里了。” 没有,没有,没有…… 乔清许迅速翻过了二三十张照片,竟没有找到那只汝瓷的记录。 怎么会这样? “这些照片应该不全吧?”他看向另一边的大爷问。 “他说所有的照片都在这里。”白宿翻译道。 “但是东西对不上啊。”乔清许拿上那张墓室照片,放在大爷面前问,“光是这个角落就有那么多东西,你们怎么可能总共才拿二三十件?” 他的语气难掩激动,白宿拉了拉他的胳膊,语气委婉地把这话翻译了过去。 大爷还是那副话不多的模样,慢吞吞地说道:“我也不清楚。” “他们一艘船难道就装这么点东西吗?”乔清许看着白宿说,“他们来一次要挖好几个墓,怎么可能就这么点记录?” 白宿应是知道问那大爷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摸了摸下巴说:“难不成那些探险队员会私藏?” “不是没可能。”另一边的姬文川接话道,“你们过来看。” 他手上拿着一张探险队员的详细资料,一些基本信息乔清许也看得懂,只见这人的出生地写着静冈县。 “这是探险队队长。”白宿拿过那份资料看了看,“他老家这个地址……等我拿手机查查看。” 他点开搜索引擎,噼里啪啦地输入一通,没一会儿后,他嗖地抬起头来看向两人:“离挖出汝瓷的那个地方直线距离不到一公里。” “什么?!”乔清许讶异道。 “我来捋一捋。”姬文川沉吟道,“这只探险队在1923年来到中国,盗掘了北宋的公主墓。探险队的队长大概率私藏了那件汝瓷,一百年后,那只汝瓷在距离那人老家不到一公里的地方被人挖出。” 很显然,姬文川在整理“故事线”。 就目前来看,这条故事线已经初具完整性,只要拉上一些专家做背书,这件汝瓷便足以被认定为真品。 但乔清许还是觉得奇怪:“难道是有人偷了这东西,然后悄悄埋在自己家里?” 之前他猜测那里曾住着达官显贵,也有可能是探险队队长把东西卖给了附近的富豪…… 无论如何,调查到现在乔清许已经穷尽了所有线索,剩下的一小块空白也只能如姬文川所说,尽量去编一个接近事实的故事。 但这故事也得把被盐水泡过等疑点编进去,到底是为什么它既被盐水泡,又被埋进地底? 思维再次陷入了卡壳,乔清许看着桌子上的一堆资料,突然发现了另一件奇怪的事:“他们为什么1923年之后就不来‘探险’了呢?” “对诶。”白宿说,“这么赚钱的生意怎么说不做就不做了。” “1923年日本有颁布什么法令吗?”乔清许随意猜测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白宿说,“不过这一年是——” 白宿的话还未说完,安静的档案室里突然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 这是手机自带的地震警报,乔清许来日本后已经响过好几次,起初他还会非常紧张,但发现日本这地方就是小震不断后,他已经不是很在意。 但这次的警报明显和之前的不一样,屏幕上弹出的提示竟是大红色。 【紧急防灾速报】 东京都文京区 [震度7]20秒以内×××到达××× 摇×××备××× 乔清许看不懂日文,但从汉字也能看出,他们所在的地区即将发生地震。 原本老神在在坐在一旁的大爷迅速钻到了长桌下,白宿则是骂了一声“靠”,对乔清许和姬文川喊道:“快找地方躲起来!” 乔清许一时间有些发懵,震度7……是什么概念? 第48章 眼前是世界末日的景象 四人都躲进了长桌之下,世界陷入了一片死寂。 乔清许从未感觉二十秒的倒计时如此难熬,他握紧了姬文川的手,静静听着自己的心跳,准备迎接地震的冲击。 “别怕。”姬文川反握住乔清许,“有我在。” 乔清许已经紧张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看着姬文川点了点头。 暴风雨前的宁静总是特别漫长,给人营造出风平浪静的假象。 就在乔清许怀疑这次警报会不会也和之前一样,只是雷声大雨点小时,地板突然猛烈地震动起来,四周的档案柜也发出了激烈的碰撞声。 头顶的照明灯开始闪烁,无数文件夹从档案柜里掉落下来,砸在长桌边上,发出如爆炸般的“砰砰”声。 每响一声,乔清许就会抖得更加厉害,姬文川只好揽住他的后背,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颈侧,尽量让他镇定下来。 但前面这些还只是开胃小菜。 不过眨眼的功夫,晃动的档案柜开始倾倒,照明彻底失效,断裂的水泥天花板“哐当哐当”地砸了下来! 头顶的长桌被水泥板砸中,一处桌角往下塌陷,两人躲藏的空间瞬间缩小,变成了三角形。又是一块水泥板砸下,长桌不堪重负,桌板往下凹陷,让仅剩的三角空间也不断压缩,令人更加窒息。 乔清许紧紧靠着姬文川,不敢抬头,也不敢出声,无论脚下的地板如何晃动,无论身后发出怎样的巨响,他只管把脑袋埋在姬文川的颈窝,告诉自己再坚持坚持就好。 时间的流逝被拉得无比漫长,如果说在飞机中遇到剧烈的气流颠簸已经足够让人恐惧,那大地震给人的恐惧还要强个千倍万倍。 唯一的安慰是姬文川就在乔清许的身边,哪怕害怕得头脑一片空白,只要抓着姬文川的手,他就总感觉这一切一定会过去。 经过一阵天崩地裂、天翻地覆之后,终于,剧烈的晃动开始缓慢归于平静。 但随着又一块水泥板掉落,不远处响起了白宿的惨叫声。 乔清许心里一惊,下意识抬头看向姬文川,但四周一片漆黑,粉尘弥漫,如此近距离之下,他竟然看不清姬文川的脸。 又一会儿后,晃动终于停止。 姬文川伸手摸了摸四周,发现了一条缝隙,他略微坐直身子,向外喊道:“白宿?” “我在这儿!”白宿躲藏在另一张长桌下,听他的声音,状况似乎还好。 这时,缝隙外亮起了一道白光,是管理员大爷正开着手机电筒,寻找三人的身影。 他叽哩哇啦说了一堆,乔清许也听不懂,但隐约能猜出是让他们出去的意思。 好在缝隙处没有被档案柜压着,在大爷的帮助下,三人合力推开水泥板,乔清许和姬文川离开长桌下,暂且脱离了危险。 再看另一边的白宿,他躲藏的地方也压了好几块水泥板,但明明有足够的缝隙出来,他却靠着桌腿没动,显然是身上受了伤。 乔清许和姬文川也打开了手机电筒,只见白宿的脚踝被压在塌陷的桌板下,桌板上压着一块硕大的水泥板,三人合力去搬也没法移动。 “你除了脚踝,其他地方还能动吗?”姬文川问。 “能。”白宿的额头满是汗珠,可见脚踝疼得不轻。 “这样,我数一二三,我们往上抬,你用力把腿抽出来,可以吗?” 白宿比了个“OK”的手势,把姬文川的话翻译给大爷,大爷也比了一个“OK”。 姬文川一数到三,三人同时发力,桌板略微松动,白宿用双手手肘撑在身后,大喊了一声“啊”,强忍着剧痛把脚踝抽了出来。 马丁靴似乎起到了微弱的保护作用,皮肤没有擦伤,但从脚踝的肿胀来看,显然是骨折了。 大爷找来一根断裂的桌腿,乔清许取下脖子上的围巾,姬文川在白宿的惨叫中,暂且将他的脚踝固定,以免受到二次伤害。 等做完这些,大爷又比划了起来,不用白宿翻译,乔清许也知道那是“跟我来”的意思。 一片漆黑之中,乔清许三人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好在大爷熟悉环境,在一堆废墟中穿来穿去,竟找到了楼梯的位置。 此时上方有一截楼梯已被楼板压塌,姬文川背着白宿先行,但楼板上布满了砂砾,他才没走两步便脚下打滑,一只膝盖重重地跪到了楼板上。 “姬先生!”乔清许连忙扶住摔倒的两人。 “这样不行,楼板太斜了,走不上去。”姬文川显然经常做决策,从地震发生以来,乔清许的思考能力已陷入停滞,他却总能第一时间想到应对方案,“乔乔,你先爬上去在上面接应,你能做到吗?” 乔清许拿电筒往上照了照,只见这楼板大概两三米长,只要跨个三五步就能跨上去,尽头便是一楼的地板。 他点了点头,往后退了几个台阶,接着助跑一小段距离后,他后腿用力一蹬,像爬山那样沿着楼板爬了上去。 但楼板上仍有很多砂砾,他跨了两步便开始打滑,好在他反应够快,伸长胳膊扣住了楼板上沿,之后靠双臂的力量,把身子挪了上去。 “可以了,大爷先上来吧!”乔清许趴在楼板边缘,朝大爷伸出了手。 到了这时候,翻译都已是多余,只要简单的眼神和手势就能互通双方的意思。 大爷麻利地趴在楼板上,伸长了胳膊,乔清许直接把他拉了上来。 接下来是白宿,他比矮小的大爷要重上许多,不过乔清许和大爷一人拉一条胳膊,倒也轻松地把他拉了上来。 但就在这时,兴许是连续爬上去好几个人的缘故,沉重的楼板忽地往下一滑,大有倒塌下去的趋势。 ——如果没有这块楼板,楼梯中间将出现一个巨大的缺口,姬文川可就上不来了。 乔清许难免感到惊慌,连忙朝姬文川伸出了手:“姬先生,快上来!” 姬文川还算冷静,应了一声“好”,接着后退几个台阶,开始助跑。 乔清许和大爷都趴在上方,做好了拉住他的准备,但不幸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姬文川的前脚刚踩上楼板,那块板子便发出沉闷的响声,先是小幅度地往下滑了一截,接着“轰隆隆”地倒塌了下去。 乔清许顾不得其他,身子极限前倾,用力抓住了姬文川的手,但同时他也失去重心,跟姬文川一起往下掉了下去。 楼层之间的高度大概三四米高,虽说掉下去不至于摔死,但下面林立着水泥板里裸露出来钢筋,要是好巧不巧摔到钢筋上,那后果不堪设想。 乔清许已经做好了迎接疼痛的准备,但他往下滑落的身子忽然停住,回头一看,竟是大爷拉住了他的衣服,而白宿也拼尽全力抱住了他一条大腿。 白宿本来负责照明,由于他松开了手机,不巧电筒那面对着地板,四周一下黑暗了下来。 “姬先生!”乔清许朝着下方喊道,“你抓着我爬上来!” “好。”姬文川的身影全隐藏在黑暗中,他先是抓住乔清许另一条胳膊,接着继续攀上他的肩膀,最后成功抓住了大爷伸过来的手。 只是大爷的力气也没多大,只能起到辅助作用。 乔清许迅速调整好位置,一手抓住姬文川的胳膊,一手拉住他后背的衣服,用尽全力往上拉,让他的手够到了台阶边缘。 这下姬文川自己能够使上力气,直接用引体向上爬了上来。 白宿重新拿起手机,明亮的光线又充斥了周围。 劫后余生的四人都喘得不行,那大爷至少六七十岁,此时已是满头大汗,想着自己刚刚还在质问别人,乔清许颇为过意不去。 他朝大爷说了声“谢谢”,姬文川也双手合十,朝大爷比了个“感谢”的动作。 大爷摆了摆手,从地上站起来,示意几人继续往外走。 姬文川背上白宿,三人跟在大爷身后,很快找到了半扇倒塌的窗户,还留有足够的缝隙可以通往外面。 踩着成堆的砂砾离开图书馆时,乔清许回头看去,只见原本四层的建筑如今只剩下一层,而他也分不清这一层到底是之前的哪一层。 再看其他地方,就连新修的教学楼也没能幸免于难。有一栋教学楼从二层开始歪斜,但还没有彻底倒塌,源源不断的学生从二楼窗户里爬出来,有教职员在维持秩序,引导学生到草坪上避难。 平坦的道路上出现了巨大的裂痕,坚硬的混凝土就如海绵蛋糕一般,变成了它不应该有的形状。 乔清许第一次体会到,在大地的愤怒面前,人类竟是如此渺小。 “乔乔,还好吗?”姬文川的声音拉回了乔清许的思绪, 他这会儿才注意到姬文川的额头上有未干的血迹,立马紧张了起来:“你受伤了吗?” “没事。”姬文川显然自己也有感觉,用中指和无名指碰了碰额头,“刚才桌子塌下来擦到了。” 乔清许简直不敢想象,如果桌子被彻底压塌,他和姬文川此时是不是已经成了肉饼? 他沉默着用袖口擦掉姬文川额头的血迹,眼里满是后怕。 姬文川揉了揉他的脑袋,安抚道:“没事,我们已经出来了。” “嗯。”乔清许点了点头,看着平时优雅的姬文川,如今额头上满是鲜血,不由心疼得不行,“你不要再受伤了姬先生。” 一旁的白宿似乎受不了两人这会儿还在腻歪,把视线挪向了另一边。 而就在这时,他突然抬起胳膊,朝乔清许的身后喊了句日语。 乔清许回头看去,只见刚从倒塌的图书馆里出来的大爷竟然又通过那扇窗户钻了回去。 “他做什么?”乔清许惊异地问。 “里面有学生在求救。”白宿皱眉说。 “那我去帮忙。”乔清许下意识就要往回走,但姬文川立马拉住了他的手腕,“别去!” “可是……” “你经历过地震吗?你有救援的经验吗?”姬文川的语速从未如此快过,不容反驳地说道,“就待在我身边,哪儿也别去!” 被姬文川吼了一通,乔清许倒是冷静了下来。 虽说灾难之下应该互帮互助,但前提是,他也得对自己的生命负责。 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气,问白宿道:“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先去开阔的地方。”白宿说,“大地震之后一般都会有——” 白宿的话还未说完,脚下突然又剧烈地震动起来。 意识到是余震,姬文川连忙背起白宿,三人往草坪的方向跑去。下一秒,身后传来“轰隆”一声巨响,乔清许回头一看,只见图书馆彻底倒塌,变成了一堆废墟,唯一通往外界的窗口也已经消失不见。 他愣愣地停下脚步,姬文川也跟着停了下来,三人一脸凝重地看着那堆废墟,谁也不愿说出心中的猜想——大爷应该是出不来了。 紧跟着又是一连串的巨响,倾斜的教学楼彻底倒塌,乔清许眼看着指挥秩序的教职工和未来得及逃出来的学生都被埋在了钢筋混凝土之下。 猛烈的风夹杂着尘土席卷而来,四周一片昏暗,哀嚎遍地,赫然一副世界末日的景象。 乔清许就没有受过这种冲击,一时间被眼前的画面吓得呆愣在原地。 “乔乔!”姬文川的声音由虚到实,拉回了乔清许被吓飞的魂魄,“快走!” 乔清许回过神来,连忙跟着姬文川继续往前跑。 穿越前方的草坪后,三人来到了东大的体育馆,体育馆背后是东大医院,此时已有不少医生在足球场上救治伤员。尽管遭遇如此毁灭性的灾难,人们却仍然井然有序,虽说对这民族实在很难有好感,但乔清许也不由感到佩服。 危机暂时解除,姬文川找了个空地放下白宿,接着开始联络救援。 但毫不意外,手机的信号极其微弱,电话根本打不出去。 “老大,”白宿掏出他的手机,对姬文川说,“你连这个WiFi,这是日本政府在灾后开放的专用网络。” 专用网络仍然很拥挤,但已足够让姬文川联络上外界。 趁着姬文川打电话的空挡,乔清许扶着白宿,问他道:“你的脚踝还好吗?” “死不了。”白宿说,“我差点以为我要交代在那里了。” “我也是。”乔清许到现在都还有些心有余悸,“多亏了那个大爷……” 他说到这里,白宿也跟着沉默了下来。 另一边的姬文川打完电话,回到两人身边问:“你们都还好吗?” 乔清许点了点头:“还好。” 其实三人都无比狼狈,浑身上下都是灰。但比起那些没能逃出来的人,他们已是无比幸运了。 “我安排了人来接我们。”姬文川说,“直升机待会儿就到。” 乔清许刚松了一口气,突然发现操场上的人不知为何开始陆续往外撤离。 他奇怪地问:“他们怎么都走了?” “靠!”白宿看着手机,一副“不是吧”的表情,“海啸要来了!” 第49章 你可以买下那件汝瓷了 东京市区挨着东京湾,外面便是广阔的太平洋。 听白宿说,由于地理位置的特殊性,但凡附近海域发生地震,日本必定会遭遇海啸的袭击,不过他也说了,东京一般不会遭遇特别大的海啸。 东京湾外侧是千叶县,如果有海啸正面袭来,也会是千叶县先受灾,因此处于东京市区,逃生的紧要性也不是那么高。 漫天的尘雾散尽后,天空中下起了小雪。 人们有序又安静地往远离海岸线的北边撤离,没有人惊慌,就连步伐也是不疾不徐。 沿路上有不少倒塌的房屋,也有爆炸过后的汽油站和为人们免费提供食物的商店。 随处可见的圣诞装饰覆盖上了厚厚的灰尘,原本人们期待的节日就这样蒙上了一片阴霾。 乔清许的围巾在白宿的脚踝上,下雪之后寒气灌入他的衣领,使得他不由缩起了肩膀。 姬文川仍然背着白宿,偏头看了看乔清许,问道:“冷吗?” “还好。”乔清许看着低头路面说。 直到这时,乔清许都还没有缓过劲来。 教学楼倒塌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反复回放,那些被瓦砾压住的人是立马失去了生命,还是在废墟中绝望地等待死亡?他们的亲人知道他们已经遇难了吗? 还有救过他们的管理员大爷,他还有生还的希望吗?他会不会后悔自己的举动? 脑子里满是这些永远也无法得到解答的问题,但乔清许就是忍不住去想。 他甚至还想,是不是在另一个平行世界中,他和姬文川已经长眠于地底了? ——就跟那件羊形香炉一样。 乔清许的脑海中莫名闪过这个念头,不过他还未来得及深想,就听白宿说道:“到了到了!我看到直升机了!” 前方出现了一块平坦的空地,是个广阔的街心公园。 此时公园里已有不少人在避难,而在公园一角,赫然停着一辆橙色的救援直升机。 见到三人,穿着黑色大衣的白桃立马迎上前,指挥护工把白宿抬上担架。 姬文川终于得以解脱,问白桃道:“清风会馆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震感很强,但没什么大事。”白桃说。 “老头子他们呢?”躺在担架上的白宿问,“他们人还好吧?” “放心。”白桃说,“已经派人去接了,没有大碍。” 螺旋桨发出巨大的噪音,在其他避难者的注视下缓缓升到了空中。 这下乔清许看到的画面更加直观,整座城市就像是被毁坏掉的乐高,乱七八糟的零件散落一地。 几公里开外的海岸线已经出现内涝,奔腾的海水夹杂着泥沙倒灌入城市,无数机动车就像小船一样,在四通八达的街道中四处飘荡。 更远的地方,浑浊的海水侵占了东京湾,海浪一波接一波冲击着用来抵御海啸的拱桥,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乔乔。”姬文川握住了乔清许的手,“别看了。” “好可怕。”乔清许收回视线,喃喃低语道。 “我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大的地震。”白宿接话道,“也给我吓得不轻。” 一旁的白桃始终关注着手机消息,听到白宿这么说,她抬起视线看向三人道:“千叶县已经被淹了。” “严重吗?”白宿问。 “三十米高的海啸,你说严不严重。” 一层楼大约是三米高,三十米,那就是十层楼那么高。 光是想象一下,乔清许就觉得毛骨悚然,不由得抓紧了姬文川的手。 “别怕。”姬文川安抚道,“不会淹到我们。” 其实乔清许害怕的并不是被海啸淹没——或者说,他知道他已经安全了,他揪心的是有那么多人没法逃过这场灾难。 他无疑是幸运的,躲在桌子下没有被砸到,又有熟悉环境的大爷带他出去,还有姬文川直接叫来直升机,带他远离受灾严重的地方。 但不可否认,这就是一场可怕的天灾,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他这般幸运。 “我看气象局那边发布的消息说是有九级。”白宿继续道,“这是不是日本历史上最严重的地震?” “不好说。”白桃摇了摇头,“关东大地震那会儿有十万人伤亡,现在防灾措施完善,应该不会再有那么严重。” 白宿看的是地震等级,白桃的点在于伤亡程度,只能说各有各的道理。 “哎,我真是个乌鸦嘴。”白宿将双手枕在脑后,一脸感慨的模样,“我刚说1923年发生了关东大地震,结果我们也遭遇了百年一遇的大地震。今天还是圣诞节,以后日本人怕是不会再过这个节日了……” 白宿嘀咕了一堆,原本乔清许还在想着灾难的事,但一听到关键词,他嗖地扭头看向白宿:“你说什么?” “什么什么?”白宿不明所以地问,“你觉得他们还有心情过节吗?” “你是说,”乔清许皱眉问,“1923年发生了关东大地震?” “是啊。”白宿道,“刚才在档案室里我就想说,不是被打断了嘛。” 探险队最后一次盗墓是1923年…… 队长老家离挖出汝瓷的地点直线距离不到一公里…… 因为地震长眠于地底…… 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但乔清许仍感觉有些阻力。 直到他又扫了一眼窗外,当看到被海水淹没的海岸线后,一切都豁然开朗了。 姬文川注意到了乔清许的异样,问道:“怎么了?” 乔清许没有回答,看向白桃说:“白桃姐,你能给我关东大地震的详细资料吗?” “可以是可以。”白桃有些迟疑地说,“但也得回到清风会馆才行。” “没问题。”乔清许说完,看向身旁的姬文川,又说,“姬先生,我想你应该可以买下那件汝瓷了。” - 清风会馆里都是木结构建筑,并且最高不超过两层,因此地震并没有造成多大损失,只是家具倒了一地。 佣人打扫出了会客厅,白桃把笔记本电脑放到矮几上,一边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一边对乔清许和姬文川说:“打印机坏了,直接看电脑行吗?” “可以。”乔清许说,“我想着重看看海啸袭击的区域。” “这里。”白桃把电脑屏幕转了个方向,对准乔清许。 虽说页面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日文,但统计表格里都是汉字和数字,乔清许看起来并不困难。 只见在1923年发生的关东大地震中,静冈县是受海啸袭击最严重的几个地区之一,有七百多栋住宅直接被海水冲垮。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乔清许呼出一口气,看向姬文川说,“一切疑点都可以解释了。” 姬文川也看出了些许苗头,问:“是因为海啸吗?” “对。”乔清许说,“我来理一理。” 1923年,一支帝国大学探险队来到中国,盗掘了一座北宋公主墓。 探险队带走了大量珍贵的中国文物,其中就包括那件汝窑羊形香炉。至于其他没法带走的文物,他们进行了损毁。 回到日本国内后,探险队没有如实向学校上报带回来的文物,而是进行了私藏。 羊形香炉落入探险队队长之手,他存放在位于静冈县的老家之中,而在当年九月,关东大地震发生,静冈县沿海地带被完全淹没,香炉被冲到一公里之外的地方,混入泥土当中,最后沉入了地底。 从出土到再次被埋,中间只不过隔了几个月的时间,因此这件香炉没有经过正常氧化的过程,并且有被盐水浸泡过的痕迹。 “那探险队队长应该在地震中死亡了,否则他的后代应该会寻找遗失的香炉。” 乔清许讲述结束,姬文川停止转动左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说:“现在故事完整了。” “是的。”乔清许已经习惯了这个说法,“这应该是最接近事实的版本。” 姬文川点了点头,抬起手来揉了揉乔清许的脑袋:“辛苦了。” “但要让这个故事更具真实性,”乔清许又说,“我们还需要埋在图书馆里的那些资料,然后……” “你想找一找那个大爷。”姬文川接话道。 “嗯。”乔清许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我会想想办法。” 夜晚降临,让这黑暗的一天以另一种方式再次进入了黑暗。 乔清许的脑海中又开始浮现大楼倒塌的场景,和从空中俯瞰下去的一片狼藉。 他翻来覆去地没法入睡,姬文川便掀开自己的被子,问道:“要过来吗?” 乔清许当然想要过去。 他钻进姬文川的被窝中,熟练地窝进他的怀里,看着他问:“姬先生,你不害怕吗?” 这一天中,乔清许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但反观姬文川,始终保持着沉着冷静,让乔清许六神无主时总能找到依靠。 “不怕。”姬文川柔声说,“我害怕,你怎么办?” 就像在地震发生当时,姬文川的怀抱给了乔清许安全感一样,此时此刻靠着这温热的胸膛,他也感到无比安心。 人一旦放松,困意便席卷而来。眼皮渐渐阖上,乔清许终于睡了过去。 睡梦中,铺天盖地的尘土再次弥漫四周,有人在惨叫,有人在哀嚎,乔清许迫切地想要帮忙,但只能眼看着无数人被掩埋在钢筋水泥土之下。 他急得满头大汗,四处奔波,这时,一座大厦在他头顶倾倒,他猛地睁开双眼醒了过来。 身边空荡荡的,连被窝都冷了下来。 乔清许连忙从褥子上爬起来,慌慌张张地朝门外跑去:“姬先生!你在哪儿?!” 面朝后院那头的推拉门倏地被人拉开,身披大衣的姬文川坐在廊下,叫住了乔清许:“乔乔,我在。” 乔清许松了一口气,披上外套走到姬文川身边,问:“你怎么坐在这儿?” “抽根烟。”姬文川说。 小院里已经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雪,闪烁的烟头在一片白茫茫之中格外显眼。 乔清许在姬文川身边坐下,奇怪地问:“你不是不抽烟吗?” “睡不着。”姬文川说。 他抬起右手,嘴唇含住烟嘴,深吸了一口气。 烟头处的红点随着他吸气的动作亮了起来,飞速往上燃烧,在即将接近烟嘴时,忽地又黯淡了下去,最后被摁灭在走廊边缘的积雪中。 夹杂着水汽的烟雾被吐到半空,使得姬文川放空的视线更加迷离。 乔清许看着这样的姬文川,突然反应过来了一件事。 原来姬文川的云淡风轻都是装的,他也需要时间好好消化今天发生的一切,但身为一家之主,身为乔清许的依靠,他没法对别人诉说他的恐惧,只能半夜来到屋外独自消化。 “姬先生。”乔清许动了动喉结,掌心覆上姬文川的手背,“你是不是也很害怕?” 说完,怕姬文川否认,他又说道:“你不用觉得丢脸,因为我比你更害怕。” 姬文川轻声笑了笑,揽过乔清许的肩膀,说:“有你在我就不害怕。” 乔清许靠在姬文川怀里,看着他的下颌线,问:“为什么?” “我们俩要是都害怕,”姬文川收起下巴,看着乔清许说,“那不是早就吓死在里面了?” 乔清许换位思考地想了想,如果他要去保护一个人,或许在当时的情况下,他也会把恐惧抛到一边。 所以姬文川的不害怕并不是他的意志力真有那么强大,面对如此毁灭性的灾难也可以无动于衷。 他只是为了保护乔清许,不得不让自己忽视心底里的恐惧。 想到这里,乔清许伸出双手环住姬文川的腰,靠在他的颈窝说:“有你在我也不害怕。” 姬文川抬起搭在乔清许肩膀上的手,轻轻捏了捏他的后颈,低声道:“乖。” 绒毛般的小雪似乎有越下越大的倾向,乔清许就那么靠在姬文川怀里,静静听着雪花飘落在地的声音。 没想到排解情绪的最佳方式竟是两个人一起看雪景,那些可怕的画面终于不再反复出现,乔清许放松了心情,跟姬文川闲聊道:“地震发生的那一刻,你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姬文川动了动嘴唇,呼出了一团白雾,“我们这好像不是红运当头,是时运不济。” 回想到刚落地时自己发的那条朋友圈,乔清许觉得好笑:“原来我才是乌鸦嘴。” “不过,汝瓷的事情弄清楚了,也算是收获颇丰吧。”姬文川又说,“有些时候人的运气就是这样,遇到什么特别倒霉的事,就会有好运降临。” “嗯。”乔清许说,“就像我特别倒霉的时候,遇到了你。” 姬文川笑着说:“现在你欠我的账都已经还清了,还要继续待在我身边吗?” “嗯——”乔清许学着姬文川那吊胃口的样子,说,“我考虑考虑。” 姬文川惩罚似的捏了捏乔清许的脸颊:“又学我?” 乔清许捂着脸颊抗议:“你双标。” 凭什么姬文川可以,他就不可以? “行。”姬文川挑了挑眉,“你慢慢考虑。” 说完,他站起身来转身朝屋里走去,乔清许连忙跟上他的步伐,也不确定这是不是生气了的意思。 关好推拉门,脱掉外套,再钻进自己冰冷的被窝中,乔清许看着背对着自己的姬文川,有些委屈地说:“姬先生,我好冷啊。” 漆黑的人影半天都没动静,就在乔清许以为姬文川真生气了时,某个老先生突然翻了个身,掀开被窝一角说:“过来。” 乔清许扬了扬嘴角,立马钻了过去。 姬文川把人搂住,说道:“其实地震发生的时候我也想过,我可能会死在这里。” “然后呢?”乔清许问。 “人在面临死亡的时候是肯定会感到害怕的。”姬文川说,“但我想到我并不是一个人,有你陪着我,至少我不会孤单,也就没那么害怕了。” 乔清许闻言微怔,他从未想过在那危难的时刻,原来姬文川也在依靠他。 “睡吧。”姬文川压好被角,轻声说道,“晚安。” 第50章 姬文川怎么可能吃醋呢 微信里堆了上百条未读消息,无一例外都是见乔清许在平安夜当晚发了两条定位在日本的朋友圈,来关心他安危的。 逐一回复实在回复不过来,他便发了一条长长的朋友圈,统一报平安。 刚一点击发送,就见姬文川跟他一样,也发了一条报平安的朋友圈,只是字数比他精简许多,就六个字:没事,谢谢关心。 “你家族群里是不是很热闹?”乔清许吃着早餐,看着坐在对面的姬文川问。 姬文川一手端着水杯,一手拿着手机,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漫不经心地问:“你想进来?” “咳!”乔清许差点没被牛奶呛着,“我才没兴趣。” 在朋友圈报平安后,乔清许的手机还是弹出了接二连三的微信提示,是安茉。 【安茉:我的好大儿,你要担心死为娘了!】 【安茉:你跟你老公去日本度假怎么碰上这么个事!】 【安茉:我还以为我年纪轻轻就要死闺蜜了!】 【乔清许:……】 【乔清许:我是来工作的】 【乔清许:已经没事了】 【安茉:你们什么时候回国?】 【安茉:现在还有航班吗?】 其实这些乔清许也不太清楚,反正他听姬文川的安排便是。 他回了一句“过几天就回去”,这时左上角显示有新增的未读消息,他便返回微信主界面,只见杨彦的对话框被顶到了上方。 从昨天到现在,杨彦总共发来了几十条消息,其中大部分都是语音。 这些语音动不动就有六十秒,乔清许哪有时间去听,直到杨彦又发来新消息,他这才想起这事。 【杨彦:看到你没事了】 【杨彦:我昨天喝醉了,说了一些胡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杨彦:你什么时候回国?】 胡话? 乔清许难免感到好奇,往上翻了翻,随便点开了一条六十秒的语音,只听杨彦醉醺醺地说道:“今天是我生日啊,乔清许,你怎么可以这样?跟那该死的姬文川去日本度假,这不就是……” 乔清许心里一惊,连忙点掉语音,但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某个悠闲吃早餐的老先生挑了挑眉,双唇轻轻吐出一个单字:“谁?” “同事。”乔清许熄灭屏幕,将手机扣在桌上,埋下脑袋继续吃早餐。 “同事的生日也要跟你报备吗?”姬文川问。 说起来,乔清许也是没想到杨彦的生日这么巧就是今年的圣诞节。 他解释道:“他一般过阴历,每年的生日都不一样,我经常忘记。” 乔清许的重点在于“报备”二字,解释的也是为什么杨彦会刻意提起生日的事。 但他却忽略了如果仅是普通的同事关系,那“生日”这种话题应该不存在才对。 姬文川放下筷子,扯过纸巾擦了擦嘴,接着朝乔清许摊开了右手。 他的动作太过自然,以至于乔清许差点就把手机交了上去。 “干什么?”乔清许问。 “手机。”姬文川的回答毫不意外。 “都说了只是同事了。”乔清许抗议地说。 “同事还要每年一起过生日吗?”姬文川的手停在半空没动。 “没有每年啊。”乔清许说,“他是我高中同学,我出国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每年一起过生日。” “哦。”姬文川的眼眸沉了下来,“原来是同学。” 乔清许:“……” 乔清许一边觉得哪里不对,一边将手机解锁递到了姬文川手里,说:“你见过他的,那天早上你送我去公司,碰到的那个人就是他。” “原来如此。”姬文川翻着聊天记录,随手点开了一条语音。 “你明明知道我一直在等你,结果你回国来就和姬文川搞在一起,他除了有钱到底有哪点好?你去留学学的就是傍大款吗?” 这种话听过太多次,乔清许已经免疫了。 倒是姬文川,表情毫无变化,脸色却莫名黑了下来。 乔清许觉得有些好笑,问:“你还要听吗?” 姬文川又点开了一条语音。 “人的命数是注定的,你选择姬文川,就注定会遭遇灾难,你要是踏踏实实跟我一起发展福至,我们本来可以有美好的未来。” 乔清许无语地耸了耸眉,夹起一块小菜咬进嘴里。 这时候姬文川也听出了一些苗头来,问:“他是杨建章的儿子?” “嗯。”乔清许咬着筷子说。 “他在追你?”姬文川应是不想再给自己找不痛快,把手机还给了乔清许。 “没有。”乔清许咽下嘴里的食物,说,“暗恋。” 不过暗恋的心思已经被乔清许知道,准确来说应该叫明恋才对。 “你们平时在一起上班?”姬文川又问。 面对这连环炮似的提问,乔清许笑着说:“你是在吃醋吗?姬先生。” “我?吃醋?”姬文川挑了挑眉,“你觉得可能吗?” 也是。 姬文川怎么可能吃醋呢。 不过只听姬文川又说:“你告诉杨建章一声,我决定收购福至。” 这下乔清许实实在在呛了一把:“什么?” “你开一个合适的价格。”姬文川说,“他要是不同意,我亲自找他去谈。” “不。”乔清许立马皱眉拒绝,“福至是我家的东西,我才不要卖给你。” 姬文川:“……” “我买回来再送给你。”姬文川说。 “不要。”乔清许毫不退让,“我欠你的债才刚还清,你又想套路我吗?我自己的事我会解决,你不要插手。” 债还清了,连说话都有底气了。 乔清许现在丝毫不觉得他是姬文川的附属又或是玩物,单纯从生意角度出发,他肯定不会把自己家的产业卖给姬文川。 “你不用跟我分得那么清,乔乔。”姬文川说,“我们都经历过生死了,这些还重要吗?” 乔清许很是认真地想了想,觉得还是重要的。 两人的生命并不会停留在这一天,半年这个时间节点总会到来。 他要是凡事都靠姬文川给他撑腰,那等姬文川不要他的时候,他还怎么在这行业混下去? “我还是不想你插手太多我的事,姬先生。”乔清许说,“你是不是忘了,我还没有决定要不要继续做你的艺术顾问?” 地震的事确实令人难忘,也会成为乔清许生命中一段特殊的经历。但回归现实,他不可能像在地震中那样,不管不顾地依靠姬文川。 饭桌上顿时安静了下来。 姬文川拿起水杯,抿了一口茶水,淡淡地说道:“知道了。” 他的语气中透着一股疏离,明明是乔清许自己把两人拉回现实,他却莫名有些难过。 不过姬文川又说道:“我不喜欢这个叫杨彦的人,就算你要离开我身边,我也不会允许你跟他在一起。否则我还是会收购福至,不管你同不同意。” 乔清许不禁有些莫名其妙,姬文川这是在威胁他吗? 但听这内容,怎么……这么像赌气呢。 “我不可能会喜欢他的。”乔清许拿起手机,继续播放刚才被他点掉的语音。 “——跟那该死的姬文川去日本度假,这不就是报应吗?我都说了我马上要生日了,你还跟姬文川去日本玩,你遭遇地震都是活该,你听到了没?你没有选择我就是巨大的错误!……” 先听到这条语音时,乔清许就觉察出杨彦的语气不是很好,已经猜到他后面说的多半不是什么好话。 尽管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也知道杨彦是喝了酒,但听到这些话时,他还是生出了想要拉黑对方的冲动。 只是还未等他有所动作,姬文川便把他的手机拿了过去,按住说话键,沉声道:“我是姬文川,以后喝醉了不要来找乔乔说话。” 说完,他拇指潇洒地一划,返回了微信主界面。 乔清许惊呆了:“你、你干吗啊?” “帮你解决麻烦。”姬文川的视线停留在乔清许的手机屏幕上,“你什么时候给我改的备注?” 说这话时,疏离冷漠的语气忽地柔和了下来。 乔清许现在给姬文川的备注是两个表情符号,公主加爱心。 原本是没有公主的,只是有次做爱的时候姬文川非让乔清许自己弄给他看,乔清许嫌老先生难伺候,便把他的备注改成了公主。 “很可爱啊。”乔清许心虚道,“公主本来也是你的姓。” 姬文川盯着这备注看了一会儿,竟然也没有生气,拿起自己的手机操作了起来。 乔清许好奇地伸长了脖子,不一会儿后,姬文川将屏幕对准他,问道:“这个备注可以吗?” 乔清许还记得他之前的备注是“小朋友[爱心]”,现在也变成了两个符号:宝宝+爱心。 他脸一红:“你怎么回事啊。” “什么怎么回事?”姬文川把两个手机平放到桌上,分别将各自的对话框置顶,“这样很相配不是吗?” 乔清许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 他和姬文川只是工作加情人的关系,他为什么要乖乖上交自己的手机? 也没有多想,他脱口而出道:“你这样搞得好像是我男朋友一样。” 姬文川操作手机的动作一顿,淡淡说道:“快点吃,勿言堂的人马上要到了。” 第51章 注定了有人会带它回家 勿言堂位于东京市区,在此次地震中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三层楼的事务所虽然没有倒塌,但倾斜得比比萨斜塔还要厉害,随时都有倒塌的风险。 上次见过的那个叫做渡边的高管,据说被倾倒的玻璃柜砸中,现在还在医院里救治。带队来清风会馆跟姬文川谈判的人也换成了另一个叫做中野的高管。 长方形的矮几两侧,入座的人都是一袭黑衣,寒暄的话题也围绕着此次地震。 勿言堂的人各个都面色凝重,姬文川寒暄的语气也相当郑重,毕竟才刚发生地震就叫人来谈生意,也得考虑到对方的感受才行。 “姬先生他们想尽快回国,所以在这不恰当的时候联系你们,他深表歉意。”白桃翻译着姬文川的话。 “没有关系。”对方翻译说道,“我们也希望这件事能尽快有着落。” “这里我们还是想再次确认下,”白桃顿了顿,委婉地说,“那只羊形香炉在此次地震中……” “请放心,香炉保存在保险柜中,没有受到任何损伤。” 坐在一旁的乔清许不由心想,这件香炉在日本遭遇了两次毁灭性大地震,竟然还完好无损,是不是冥冥之中注定了有人会带它回家? 谈判终于进入正题,叫中野的高管看向姬文川问:“姬先生是有意向买下这只香炉吗?” “是。”乔清许从容地接话道,“之前渡边先生说,这只香炉的价格有洽谈的空间。我们想知道这个空间大概在什么范围。” 乔清许这么说,自然不是指望中野会直接把底价告诉他,而是想先表明他们有讲价的想法。 然而中野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外。 “渡边的意思是,当我们双方谈拢之后,我方可以适当给予你方一些优惠——毕竟你方还需要承担外汇手续费等等,倒并不是说在价格上能有多大的让步。” 对方的翻译说完之后,白桃凑到乔清许耳边小声说:“他的意思是价格没得谈。” 这个中野人很矮小,像只瘦猴,但谈判桌上的态度却很强硬,始终对垒似的直视着姬文川,显然比渡边要难对付一些。 乔清许有些拿不定主意,下意识地看向了身旁的姬文川,想要得到一些信号,却见某个老先生优哉游哉地喝着茶,好像只是来凑热闹的一般。 他暂且收回视线,理了理思绪,继续说:“如果这件汝瓷是真品,我们在价格上也不会过多纠缠。但事实是,你们没有办法解释这只香炉的来历,所以才采取私洽的方式来售卖,还把价格定为低于市场价的两千万美元,不是吗?” “乔先生。”中野原本是面朝着姬文川的方向,不过他应是发现了这场谈判是由乔清许负责,便略微转了转身子,看着乔清许说,“你们有意向购买这只香炉,不是已经默认,这是一件真品了吗?” 日方翻译把这话翻译过来,未等乔清许有所回应,中野又补充了一句:“不然谁会花两千万美元来买一只赝品呢?” 说这话时,中野摊开双手耸了耸肩,一副无法理解的模样。 他要表达的意思很明白,只要有人愿意购买这只香炉,就说明对方一定认为这是一件真品——又或者说,倾向于相信这是一件真品,否则根本不会产生购买的意愿。 他这逻辑没问题,因为乔清许确实是在认定这是真品后,才找上他们洽谈价格。 要么不买,要买就别逼逼,好一招釜底抽薪。 不过乔清许自然不会这么轻易被拿捏。 只要他不承认,中野凭什么“默认”? “没有人会花高价买赝品,但有人愿意赌一赌。”乔清许说,“赌到了就是赚到,赌输了两千万美刀打水漂。你们开这赌局,庄家当然纯赚,但也要考虑下玩家的回报率吧?” 乔清许绕开了他已知这是真品这一前提,咬死了买这只汝瓷就是豪赌,这样中野也没法再拿他那逻辑说事。 但中野也不好对付,思路相当清晰。 “我们当然考虑过这一点。”中野游刃有余地说,“如果这是一只百分之百真的汝瓷,那我们大可公开拍卖,最后成交价预估会达到四千万美元以上。但正因为它的来历相对不是那么正统,所以我们才定价两千万美元,这是充分考虑了多方面因素后定下的极其合理的价格。” 乔清许立马找到了中野话里的漏洞:“你说如果它百分之百真,成交价是四千万。那你们定价两千万,是觉得它的真实性只有百分之五十吗?” “当然也不是那么准确的数字。”中野略微扬起下巴,弥补他话里底气的不足,“反正就是一个折中的区间。” “但我认为这么折中是不合理的。”乔清许说,“你们无法弄清它的真实性,就先假定它是真的,评估它值个四千万。然后想当然地把它的真实性打个对折,定价两千万——这在我看来就像儿戏一样。你们凭什么觉得一件东西只有一半的真实性,还能值一半的价格?难道我做一件仿品,只要仿到了一半的精髓,就能按照真品的半价来卖吗?” 也太可笑了。 后面这句话乔清许没有说出口。 他这一顿输出,把中野说得沉默了下来。 不过也只是沉默了片刻,他便问道:“那你们觉得多少价格合适呢?” 这是让步的信号。 很显然香炉的价格并非没得谈,只是要不断磨,勿言堂才肯让步。 乔清许竖起了食指和中指:“两百万美元。” 坐在矮几对面的人都瞪大了双眼,一直从容应对的中野也不由加快了语速:“这是在开玩笑吗?你们既然要买,就说明相信它是真品,真品怎么可能才值两百万美元?” 他又绕回了最初的逻辑。 乔清许也知道两百万的价格有些夸张,但他必须这么报,因为这样才能贯彻他的态度——他们这是在赌。 如果他嘴上说这件事风险很大,转头却报个一千八百万美元,那只会让中野肯定,他们就是认定这是真品,购买的意愿非常强烈。 除了中野以外,其他随行的人也开始说这个报价毫无诚意。 是时姬文川放下茶杯,对白桃说:“这样吧,让他们在这里休息休息,我们再商量一下。” 佣人端上来了精致的茶点,缓和了会客厅里剑拔弩张的气氛。 姬文川和乔清许去了远离会客厅的起居室,刚关上推拉门,乔清许便瘫坐在榻榻米上:“他们的态度跟之前完全不一样。” 上一次和勿言堂的人见面,姬文川这边还没有确定是否要出手,因此对方的态度也很柔和。 结果他一决定要出手,对方立马抓住了他认为这是真品的心理,态度也变得强势了起来。 姬文川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对乔清许说:“躺过来。” 乔清许乖乖躺了过去。 姬文川揉着乔清许的太阳穴,说:“他们现在应该在跟那对夫妇确认底价。” “是,毕竟决定价格的并不是他们。”乔清许闭目养神道,“估计他们会觉得你也在调整你的心理价。” 姬文川唱红脸,乔清许唱白脸,这是早就定好的谈判策略。 这个策略注定了乔清许会更费力气,因此他理所应当地享受着某个老先生的服务。 十来分钟后,白桃发来了消息:他们还没走。 这下乔清许心里也有了底。 就像对方认定了他们的购买意愿很强烈一样,他们故意报个很夸张的价格,还把人留在那边,结果人都没走,这就说明了对方想要出手的意愿也很强烈,并非像他们表现得那样难以退让。 两人重新回到会客厅里。 矮几上的茶点是一点没动,说明勿言堂的人也很紧绷,根本没有享用茶点的心思。 “中野先生,我跟姬先生重新讨论了下,他还是愿意拿出更多的诚意来。”乔清许说,“一千万美元这个价格,你们觉得怎么样?” 一般讨价还价的双方都会避免先给出价格,让对方探知自己的底线。 现在乔清许先开始正经报价,已经是很有诚意了。 “一千万美元还是没法接受。”中野面露为难,“一个是这件汝瓷大概率是真品,一千万的价格实在太低了;二个是主人家在这次地震中失去了亲人,正处于悲痛之中,这种时候怎么好再让他们做出这么大的让步呢?” 好家伙,改变谈判策略了,开始拿地震说事。 “很遗憾他们失去了亲人。”乔清许真心道,“但你说‘大概率是真品’,我们不认可这个说法,因为这并不是简单一句推测的事。我们买下这件汝瓷会承担巨大的风险,所以这里谈的并不是‘它是值多少钱’的问题,而是‘我们能够承受多少钱打水漂’的问题。” 乔清许又把话题拉了回来。 但中野并没有被乔清许拉走。 “主人家失去的是他的亲妹妹,哪怕在这种情况下,他也愿意做出一些让步,希望姬先生能考虑到这一点。” 他把话题引向了唱红脸的姬文川,显然是想从姬文川这边找到突破口。 天大地大,死人最大。 乔清许也不好一直咬着“钱”这个字眼,只好暂且退让,顺着中野的话问:“那他们愿意做出多少让步呢?” “一千八百万美元,这是底线。”中野说,“主人家也不想来来回回讨价还价,就这一口价,姬先生要是同意,我们现在就可以签合同。你们遭遇地震,肯定想早日回国,我们也不想一直拖下去,毕竟好多同事家里都遭受了巨大的损失,还得坚守工作。” 这是咬死了要打感情牌了。 “是这样的,”乔清许稳住心态,说,“现在日本目前这个情况,短时间肯定是不会有其他买家来洽谈了。我们是刚好来这里度假,看到你们的遭遇很痛心,所以才打算接手这件烫手的东西,这其实是给你们解决了问题。” “很感激你们能有这种想法。”中野说着套话,“乔先生说得很对,短时间内确实不会有其他买家,但主人家也不是非要急于现在出手。等地震的影响过去,欧洲的买家该来还是会来的。” 乔清许的心态还是没能稳住,不由变得有些急躁。 说到底,这是日本人从中国偷走的东西,哪儿这么多废话? 挖到这件汝瓷的那户人家也是,平白无故天上掉馅饼,卖多少都是纯赚不是吗? 当然,这种话乔清许也知道不能说出口。 姬文川应是觉察到他神态有异,及时开口道:“中野先生,不介意的话你们再坐一会儿。” 两人又回到了起居室里。 乔清许气得不行,忍不住骂道:“真是不要脸,说不赢就打感情牌!” 姬文川揉了揉乔清许炸毛的脑袋:“生意场上不要意气用事。” 被姬文川这么一揉,乔清许的怒火倒是化解了不少。 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他们非要拿地震说事,从道义上我们就很难去谈价格了。” “确实。”姬文川说,“不过一千八的价格我也可以接受。” “但我们一开始的目标是一千六。”乔清许不甘心地说。 这个世界上,赚钱的逻辑无外乎三个字:信息差。 你知道的消息别人不知道,就注定了你会比别人先富起来。 换言之,信息差是极为值钱的。 现在是乔清许知道这件汝瓷是真品,而勿言堂那边的人不知道,这个信息差应该不止值两百万美元才对。 因为不管乔清许和姬文川如何评估这件汝瓷,就算它值四千万甚至五千万美元也好,都跟勿言堂那边的人没关系。 在屋主和中野的认知中,这就是一件半真半假的东西。 他们没法弄清它的来历,却拿它当半个真品卖,所以乔清许才觉得无法接受。 “看他们的态度,一千八很难往下讲了。”姬文川说。 乔清许垂下眼眸沉思了片刻,目光倏地凝聚了起来:“他们不是要打感情牌吗?我们陪他们打。” 前两回合谈判一胜一负,现在两人第三次来到了会客厅里。 桌子上的茶点消失了一大半,可见勿言堂的人在这次中场休息中甚是放松。 “中野先生,考虑到屋主的遭遇,姬先生也不想在价格上过多纠缠了。”乔清许沉着道,“但他也不希望自己的钱打水漂,所以他想把钱尽量花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 中野露出不解的表情:“更有意义?” “这件汝瓷我们最高能接受一千六百万美元购买,再高就不用谈了。”乔清许说,“不过,我们愿意额外捐赠一百万美元给日本红十字会作为救灾资金,这样总共是一千七百万美元。屋主应该也希望能为此次地震做出一点贡献吧?” “这……”对面的几人面面相觑,显然是没想到乔清许讲价还能把捐款给带上。 “这就是我们的最终offer,你最好去询问一下屋主的意见。”乔清许说,“虽然等地震的事情过去之后,可能还会有其他买家来洽谈,但这件汝瓷到底带有很大的风险,能不能谈成还得打个问号。而现在是只要屋主点头,他立马就能多出一笔一千多万美元的收入。” 谈判进入最后阶段,中野能发挥的作用已经很小了。 他拨通了屋主的电话,用手挡住嘴唇,小声说了一阵,接着又捂住手机,对姬文川说:“他同意你们的提议,但有个条件,这笔捐款加上他的名义。” 这时候乔清许也功成身退,看向了身旁的姬文川。 “不加。”姬文川淡淡道,“顶多我再多捐一百万。” 中野又对着手机说了一阵,很快挂断电话,郑重地对姬文川说:“成交。” 一千六百万美元,外加两百万美元的地震捐款。 算是不错的结果了。 对方拿出了正式的合同来,填上了谈成的条件。姬文川一一审核后,大笔一挥,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他的签名颇为潦草,除了姬字勉强能辨认,后面的文川二字都是一笔带过。 乔清许不由想到了那枚经常盖在自己屁股上的印章,突然反应过来一个很严肃的问题:这枚印章平时是盖在哪里 ? ——刚想到这里,就见姬文川拿出那枚私章,盖在了自己的名字上。 乔清许唰地涨红了一张脸,敢情这章姬文川还拿来盖合同?! 双方互相交换合同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准备道别。 还是在姬文川的提醒下,乔清许才回过神来跟对方握手。 把勿言堂一行人送出了清风会馆,乔清许跟着姬文川慢悠悠地往回走。 汝瓷的事彻底告一段落,他也放松了下来,但一想到那枚印章,他还是觉得害臊得不行:“姬先生,你那章平时用得多吗?” “多。”姬文川说,“怎么了?” “那你还老盖我屁股!”乔清许抗议道。 姬文川顿时笑得不行,揽住乔清许的腰说:“放心,没盖过别人。” 乔清许抓狂:“这是重点吗!” “确实不是。”姬文川收敛起笑意,说道,“你查清了这件汝瓷的来历,所以接下来的重点是,你想好怎么亮相了吗?” 第52章 我男朋友知道会怎么想 汝瓷的交易需要办理诸多政策方面的手续,短时间内还回不了国。 姬文川捐出的两百万美元指定用于重修东大的综合图书馆,没几天后,救援人员在废墟中找到了零星的探险队资料,以及管理员大爷的尸体。 乔清许缓了整整两天才缓过来,由于大爷没有其他亲人,姬文川便做主把他供奉在了东大附近的寺院里。 当两人处理好所有事情回国时,元旦假期都已经结束了。 乔清许回到福至做这一年的收尾工作,结果半天时间下来什么也没做成,一直被同事围着让他讲地震的经历。 “跟灾难电影一模一样,有一种天要塌了的感觉。” “房子先没塌,但后面塌了。” “去日本是办事,没想到会遇上大地震。” 临近过年,同事们早已没了工作的心思,乔清许能说的都说了,围着他的同事却还没有散去的迹象。 他正想找个借口溜走,而就在这时,杨彦突然出现在了办公室门口。 “清许。”杨彦神色如常地叫道,“你来一下我办公室,我找你有事。” 乔清许都能猜到是什么事,他本不想去,但一想杨彦的那些语音他还没有表态,加上也实在不想应付这些同事,他便跟着杨彦来到了办公室里。 百叶窗缓缓落下,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乔清许在沙发上坐下,不等杨彦主动开口,便问道:“姬文川的语音你听了吗?” 杨彦的表情微愣,显然是没想到乔清许会提起姬文川。 他点了点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听到了。” “有些话我想说,被他抢走了手机。”乔清许说,“正好你找我,那我也就直说了。” “你先等等。”杨彦连忙打断了乔清许,“我要先说,那天我发的都是醉话,我自己点开一条都听不下去,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不要放在心上?”乔清许一副以为自己听错了的模样,好笑地说道,“杨彦,你在咒我活该,你让我不要放在心上?” “有、有吗?”杨彦心虚地说,“我其实都没勇气听完,你要相信这不是我的本意。” “不,我看喝醉后的你倒像真实的你。”乔清许看着杨彦说,“除了恶毒,我想不到别的词来形容。” 杨彦的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嗫嚅地动了动嘴唇:“你说什么……” “说的就是你。”乔清许毫不留情面,“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别人遭遇天灾,你竟然能说出‘活该’、‘报应’这种话来。” “不是。”杨彦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我说了我喝醉了,你为什么要跟一个醉汉计较?” “无心的话更伤人。”乔清许冷冷道。 “好,你说伤人,你难道就不伤人吗?”杨彦猛地提高了音量,“我早就说了我快生日了,让你把时间空出来,你却在我生日的时候跟姬文川去日本度假,还看烟花?你知道我的心情吗?!” ……什么时候让他把时间空出来了? 乔清许回想了一下,好像杨彦确实有问过他“过两天有没有空”,但这算哪门子的打招呼? “你没有跟我提过生日的事,就算提了,”乔清许淡漠道,“我凭什么要抽空陪你?姬文川知道了会怎么想?” “什么意思?”杨彦自动忽略了前两句话,不解地问,“他为什么不能知道?他在控制你吗?” 见杨彦这么理解,乔清许才意识到他说的话确实有歧义。 他想表达的当然不是姬文川在控制他,而是他需要考虑姬文川的感受,怎么可能单独陪男同学过生日? 为了方便杨彦理解,他索性说道:“你把姬文川三个字换成‘我男朋友’就懂了。” ——我凭什么要抽空陪你?我男朋友知道了会怎么想? 这样听上去就容易理解多了。 杨彦呆愣了一瞬,倏地拧起了眉头:“你们在交往?怎么可能呢?” 毕竟是瞎说的,乔清许还是有些没底气,模棱两可地回道:“跟你没关系。” 但这一句也足够敷衍了。 杨彦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镜片在灯光下闪着白光,双眼隐藏在后看不太清。 片刻后,他重新抬起视线看向乔清许,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算了清许,以后我们还要一起工作,还是不要吵架。你找到了男朋友,我当然是祝福你。” 乔清许很想说,年前的这些天是他在这里工作的最后时日,等这年一过完,他就会和杨彦分道扬镳。 但计划自然不能提前说出口,他便说道:“你最好是真的祝福。” 从杨彦的办公室出里来,乔清许拿出手机,给姬文川发了条消息过去。 【乔清许:在干吗?】 姬文川回复得很快。 【[公主][爱心]:应酬。】 【[公主][爱心]:想我了吗?】 废话。乔清许在心里说。 不想怎么可能问他在干吗。 【乔清许:没有】 【乔清许:就是问问汝瓷的事有消息了吗】 【[公主][爱心]:还在等日本那边恢复办公。】 【[公主][爱心]:快了。】 乔清许继续输入文字:晚上要我去你…… 打到一半,他猛地惊醒,全给删了。 现在他是拥有决策权的一方,这么主动像什么话? 兴许是见到对方正在输入,却久久没等来下文,姬文川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公主][爱心]:晚上我会应酬很晚,你先睡。】 想了想,乔清许回复道:今晚我就不过去了,快过年了,我想收拾下家里。 今年的春节比往常来得要早,一月中旬就该过年了。 乔清许一直忙着处理手上的工作,也没有太多时间去找姬文川,而姬文川比他还忙,不仅要出席各种年末活动,还有一大家子亲戚要应付。 时间转眼来到除夕,乔清许一大早便被电话铃声给吵醒了。 他闭着双眼,想等铃声自己停止,奈何这铃声实在太过坚挺,他只得不情不愿地从被窝里伸出胳膊拿过手机看了看,只见是安茉的来电。 “喂?”乔清许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你还没起床吗?”安茉说,“我妈让你过来包饺子。” “……啊?”乔清许略微清醒了些,打开手机功放,把胳膊缩回了被窝里,“我不会包。” “那你过来吃。”安茉说,“白菜猪肉、玉米鲜虾的都有。” 太久没吃饺子了,乔清许还真有些馋。 但今天不同于往日,他决定还是不去凑这个热闹。 “不了,我待会儿有安排。”乔清许说,“帮我跟叔叔阿姨说声新年快乐。” “哦?你有安排?”安茉的语气忽然变得八卦,“跟姬老板吧?” 乔清许含糊地“嗯”了一声。 其实今天才是姬文川最忙的时候,他提前问了乔清许怎么过年,乔清许不想他费心,说的是去安茉家过。 “有人陪你就行!”安茉说,“你跟姬老板也新年快乐!” 挂掉电话后,乔清许也没别的事做,索性从床上爬起来做起了大扫除。 之前在国外的时候,过年的氛围并不浓厚,乔清许还没什么感觉。 现在挨家挨户都阖家团圆,只有他家里空荡荡的,说不落寞是假的。 他也不是不可以去安茉家里蹭吃蹭喝。 但他到底是个外人,别人的家庭越和睦,只会显得他越可怜罢了。 花了一上午时间做大扫除,乔清许点了一份豪华外卖犒劳自己。 外卖小哥除夕还在上班,他觉得人家也挺可怜的,便给人打赏了八十八块钱。 下午乔清许换了一身正式的衣服,戴上了他爸的大红围巾,录了一段春节祝福视频。 由于家里的光线和布景都不好,视频录了好久他才满意,等上传到社交平台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新闻联播已经结束,再过不了多久就是春节晚会。 好吃的外卖都已歇业,还在营业的乔清许又不太想吃。 想了想,他干脆来到楼下还没关门的小卖店,买了一包速冻的三鲜水饺。 小卖店的老板认识乔清许,也没问他怎么大过年的来买速冻饺子,只说了一句“新年快乐”。 乔清许回了一句,接着又回到了空荡荡的家里。 燃气灶的声音总算让屋子里的背景音不再那么寡淡,央视的主持人们说起了晚会致辞,无非又是围绕着新一年的生肖主题。 说起来,本命年的算法是依照阴历,也就是说,乔清许的本命年即将过去,然而—— 某个老先生应该轮到本命年了吧? 他那么迷信,也不知道会不会穿红裤头。 想到这里,乔清许一个人也乐得不行,是时饺子都已浮上水面,他便关上火把饺子端到了客厅茶几上。 刚出锅的饺子烫得不行,乔清许吹了好几下,正要塞进嘴里,谁知他的手机偏偏在这时响了起来,吓得他一个手抖,饺子掉回碗里,溅出了好多蘸水。 他赶紧扯过一张纸巾擦桌子,正想看看是哪个家伙放着好好的年不过给他电话,而当他看清来电显示时,他连忙停下动作,开大电视的声音按下了接听键。 “姬先生?”乔清许有些意外地说。 “新年快乐,小朋友。”姬文川那边的背景音很嘈杂,还有熊孩子的打闹声,他应是听出了乔清许这边的背景音,问道,“在看电视吗?” “嗯。”乔清许说,“你呢?” “跟亲戚聊天。”姬文川说。 “哦。”乔清许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新年快乐。” “你那个姓安的朋友在你身边吗?”姬文川突然问。 “啊?”乔清许愣了愣,看着身边唯一的朋友——一碗饺子,说道,“在,怎么了?” “你把电话给她。”姬文川说,“我想跟她拜个年。” 乔清许一下慌了:“我直接帮你传达吧。” “不用,我亲自说更好。” “可她刚去卫生间了。” “那我等她一会儿。” “她是去拉肚子……” 电话那头沉默了下来,片刻后响起了姬文川低沉的声音:“乔乔。” 乔清许终于意识到姬文川打这通电话来并不是单纯的拜年,咬了咬嘴唇问:“你怎么知道?” “刚才六伯爷说小伙子的视频更新了,大家都在看。”姬文川淡淡道,“你在朋友家过年还中途回家录个视频吗?” 乔清许想说那也可以是之前录的,但一想下午录视频那会儿,他觉得布景不好看,还专门把家里的电子钟录了进去,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今天的日期。 知道糊弄不过去,他索性模糊了重点:“你的六伯爷怎么还在看我的视频啊?” “他很喜欢你,说小伙子精气神不错。”姬文川说,“大娘还问我认不认识你,说要给你介绍对象。” 乔清许笑了起来:“怎么你们家亲戚也这样。” “都这样。”姬文川应了一句,又问,“晚上吃的什么?” 乔清许看了看碗里,老实说道:“饺子。” “自己包的?” “速冻的。” 电话那头响起了一声叹息。 “换身衣服。”姬文川说,“我去接你。” 乔清许莫名其妙:“去哪儿啊?” “我家。” 第53章 你是说你喜欢上我了吗 安茉家就那么几口人,乔清许都不愿意去,姬家微信群里那些备注他看着都头大,又怎么会去姬文川家里? 再说……他也没有名义去。 “算了。”乔清许小声说,“你好好过年。” 姬文川置若罔闻:“我四十分钟到。” 电话那头响起了拖鞋的啪嗒声,很显然姬文川已经动身了。 乔清许只得回绝得更加干脆:“姬先生,我不想去。” 拖鞋声骤然停止,姬文川沉声问:“为什么?” 是啊,乔清许也想问,他为什么要去? “我以什么身份去?”乔清许咬了一口饺子,语气甚是随意,“朋友?顾问?还是合作伙伴?” 他列举了所有可能性,又逐一分析道:“朋友要聚,也不至于年三十的晚上。顾问和合作伙伴就更不用说了,就算要拜年,也该是去你办公室吧?” 乔清许可以去安茉家里,是因为他跟安茉的爸妈都非常熟悉。 而他跟姬文川甚至都不是朋友,又怎么可能跑到人家家里过年? “你不用想那么多。”拖鞋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频率懒散了许多,“就当过来蹭饭。” “不,姬先生。”乔清许说,“过年是过年,蹭饭是蹭饭,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小朋友的倔脾气又来了,非要把一件事界定得清清楚楚。 姬文川不禁有些头疼,但也了解自家小朋友的性子,只好说道:“那行吧,你照顾好自己。” 挂掉电话后,乔清许解决掉了剩余的饺子。 他收拾好碗筷,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接着便裹在毯子里,无聊地看着春节晚会,等待着新年的到来。 唱歌跳舞毫无新意,相声小品尽是网络热梗,也就魔术表演稍微有些看头。 然而就在乔清许终于等来魔术时,屋外突然响起了突兀的敲门声。 他略微从沙发上坐起来,问道:“谁啊?” 没有人回答,取而代之的又是几下敲门声。 乔清许有些奇怪,来到大门边又问了一声:“谁?” ——防盗门上贴着“福”字,正好挡住了猫眼。 不过事情并没有往诡异的方向发展,这次屋外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我。” 是姬文川。 乔清许几乎立马打开了防盗门,愣愣地看着站在屋外呼着白气的男人:“姬先生,你怎么过来了?” 姬文川看着乔清许浅浅勾了下唇角,朝他张开了双臂:“来陪你。” 乔清许鼻头一酸,猛地扑进姬文川怀里:“你不陪你的家人吗?” “那边热闹,不需要我陪。”姬文川搂紧乔清许,揉着他的后脑勺说,“还是陪你比较重要。” “我才不需要你陪呢。”乔清许抱紧了姬文川的腰,忍不住问,“你待会儿还回去吗?” “你希望我回去吗?”姬文川反问。 乔清许没有吭声。 姬文川笑了笑:“不回去了,一直陪你。” 乔清许家到底有些简陋,电视还是好几年前的非智能款。他不愿意去姬家大宅,姬文川也只能驱车把人带回了锦城酒店。 往常乔清许坐车都是跟姬文川一起坐在后排,现在姬文川给他当司机,他时不时就偷偷打量,觉得某个老先生开车的样子还挺帅。 一不小心被抓住,姬文川问道:“看什么?” “没什么。”乔清许连忙别开视线,“我只是发现你开车没有司机稳。” “是。”姬文川倒也不恼,“我很少开车。” 一年之中,也就这么几天司机放假。 姬文川开车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他给别人当司机的情况更是少之又少。 ——也不知道这样能不能让某个小朋友意识到他有多特殊。 大街上很是冷清,连出租车也看不到几辆。 不过乔清许的情绪却始终很高,早已走过无数次的路线,也能让他看出不一样的风景。 越接近市中心,街上渐渐热闹了起来,许多不愿待在家里的年轻人出来跨年,不少商家也都还没有关门。 乔清许突然意识到,好像过年也并不是限定阖家团圆,只要跟特别的人待在一起,这个年同样可以过得很有意义。 汽车在锦城酒店门口缓缓停下,姬文川挂上停车挡,打开扶手箱,对正要下车的乔清许说:“把这些红包拿上。” 只见扶手箱里放了厚厚一沓红包,乔清许有些莫名其妙:“这些红包是给谁的?” 话音刚落,除夕夜值班的门童便打开了车门,热情地说道:“姬先生,乔先生,新年快乐。” ——乔清许已经来过这里太多次,毫不意外门童会认识自己。 这下不用姬文川提醒,乔清许也明白了红包的用途。 他拿了一个红包给门童,说:“新年快乐。” 锦城酒店里还有不少在值班的员工,都跟乔清许一样,没法跟家人一起过年。 乔清许莫名心疼他们,主动走到前台给所有人发了红包,接着才重新回到姬文川身边。 姬文川揽住乔清许的后腰继续往前走,好笑地说:“发你老公的钱这么大方?” “什么老公啊。”乔清许嘟囔了一句,“几块钱有什么好心疼的。” 姬文川挑了挑眉:“你打开看看。” 直到这时乔清许才发现原来每个红包里都放着两张毛爷爷。 想到自己刚才随随便便发出去那么多钱,他有些心虚,先发制人地说:“你怎么这么败家,红包放这么多钱?” 姬文川掐住乔清许的脸颊:“我败家?” 乔清许自知理亏,说:“我回头还你好了。” “不用。”姬文川松开了乔清许的脸颊,“不用跟我分得那么清楚。” 两人走进了电梯之中,不知道前台很快将“老板娘大方”这件事传遍了酒店的工作群。 老管家和佣人也回家过年去了,宽阔的大平层公寓成了真正的二人世界。 玄关的感应灯自动亮起,乔清许取下围巾脱下外套,换上拖鞋朝客厅走去:“我去开电视。” 然而他才刚迈出一步,便被姬文川捞回怀里,压在墙上堵住了嘴唇。 不似平日里缠绵的亲吻,姬文川的大手紧紧箍着乔清许的后脑勺,像是想要攫取他口中所有的空气。 乔清许的接吻都是姬文川教的,只要姬文川不按章法来,他就完全招架不住。 直到肺里的空气被压榨殆尽,他不得不推开姬文川的胸膛,双眼迷离地低声呢喃:“姬先生……” 姬文川暂且松开了乔清许,压抑着粗重的喘息:“我们做到明年好不好?” 其实还有几个小时就明年了,但这个说法却让乔清许浑身都热了起来。 大多数时候姬文川在床上都是克制的,也不知今天怎么回事,一副想要把乔清许生吞活剥的模样。 他红着脸点了点头,小声说道:“好。” 从玄关到客厅,从书房到卧室,可以做的地方两人都做了个遍。 做得累了就搂在一起接吻,结合的地方始终不分离,吻得来了感觉又继续做。 除夕夜,锦城大厦安排有灯光秀,楼下有许多等待跨年的人,附近的公寓里还有不少居民。不停有人将目光移向这座大厦,而两人却在窗边疯狂地做爱。 不知何时被打开的电视里响起了新年的倒计时,姬文川掐着乔清许的腰加快了速度,最终在新年的钟声响起时,两人一起攀上了顶峰。 电视里绽放的烟花仿佛就绽放在这间卧室里,乔清许的大脑陷入了长久的空白,直到姬文川把他搂进怀里,在他耳边说道:“新年快乐,宝宝。” 乔清许依偎着姬文川,已经没有太多说话的力气:“新年快乐,先生。” 激烈的疯狂褪去,只剩下无尽的缠绵。 两人躺在卧室大床上,姬文川把电视声音调小,问怀里软绵绵的人:“过年了,我都没有新年礼物吗?” 乔清许想说刚才他都那么配合了,还不算新年礼物吗? 但一想其实姬文川卖力更多,也算不上什么礼物,便说道:“你今年是不是本命年了?” “嗯。”姬文川说,“怎么了?” 乔清许费力地翻了个身,趴在姬文川的胸口,笑着说:“明天等商场开门,我给你买一条红裤头,保你本命年平安度过。” 姬文川在乔清许泛红的屁股蛋子上狠狠掐了一把:“就这?” 跟刚才的扇巴掌比起来,这一掐根本算不得什么,乔清许不甚在意地说:“礼轻情意重嘛。” 姬文川无奈地笑了笑,看着乔清许说:“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我不要。”乔清许又躺了回去,“你送我的我都还不起。” “我送你什么都不要?”姬文川抬起胳膊,绕过乔清许的颈后,把他揽进怀里。 “不要。”乔清许往姬文川身边靠了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 “那只高足杯怎么样?” “没兴趣。” “那件汝瓷呢?”姬文川又说,“清关手续已经完成了,年后就可以回国。” “是吗?”乔清许抬起下巴看了看姬文川,又说,“不稀罕。” 姬文川送的这些东西,动不动就上亿,更别说那件汝瓷,可能三亿都止不住,乔清许怎么敢收? 再说,姬文川说话的语气云淡风轻,不像是真的想送,倒像是事后温存时随口说说。 “那就我自己吧。”姬文川突然说。 云淡风轻里多了一些别的东西,像是终于铺垫到位。 乔清许的脑子没能转过弯来:“什么?” “我说我自己。”姬文川看着乔清许说,“把我自己送给你,要吗?” 乔清许从床上缓缓坐起,撑着上半身看向姬文川。 这句话无比耳熟,因为当初他也是这样对姬文川说的——把他自己送给姬文川。 心里莫名变得紧张起来,乔清许动了动喉结,问:“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姬文川淡淡道,“要吗?” 没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 乔清许搞不懂姬文川的想法,微微皱眉道:“你是想挽留我做你的艺术顾问吗?” 想来想去,他好像只能想到这一个动机。 姬文川没辙地吐出一口气:“可不可以不要这么不解风情?” 乔清许还是不明白,只能对标当初他说这话时的动机:“你难道是想让我包养你?” 这算什么,换一种玩法吗? 他实在不理解这种情趣,婉拒道:“我养不起你。” 姬文川:“……” “宝宝。”姬文川也从床上坐了起来,满脸的无奈,“我说把我送给你,你就只能想到这些吗?” 乔清许仍然在往情趣方面考虑:“还是说我应该刻一个私章,盖在你身上?” “行了。”姬文川皱了皱眉,拿乔清许没办法,只能直言道,“我是说,我们正式交往。” 四周的背景音全都远去,乔清许愣愣地看着姬文川,好半晌才发出一个单音:“啊?” “要跟我试试吗?”姬文川问。 乔清许眨了眨眼,不是很理解:“你之前……不是把我当藏品吗?” “是。”姬文川说,“现在不一样了,可以了吗?” 乔清许这才缓过来,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你是说你喜欢上我了吗?” “嗯。”姬文川移开了视线,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那我要听你说。”乔清许从被窝里抽出双腿,改为跪坐的姿势,将脑袋凑到了姬文川面前,“你说你喜欢我,要追我。” “没有要追你。”姬文川慢条斯理地纠正道,“只是送给你,不要就作罢。” “什么啊。”乔清许不满道,“你这样一点也不诚心。” 姬文川抬起手,刮了刮乔清许的鼻梁:“让你做我第一个交往对象,还不诚心?” “姬先生,不,姬文川。”乔清许不知怎么就胆肥了,也没喝酒就敢直呼姬文川的姓名,“不是‘让’,是‘请求’,你是在请我跟你交往,不是吗?” 姬文川微眯起双眼:“现在就开始蹬鼻子上脸是吗?” “你什么态度啊?”乔清许严肃地说,“你这样我要好好考虑才行了。” “行。”姬文川倾身上前,把某个不乖的小东西压在身下,“那就边做边考虑。” 第54章 不说情话还好一说要命 新年的第一天,姬文川也赖床了。 纵欲过度的下场就是被六伯爷夺命连环CALL,怀里的人被吵得用被子蒙住了脑袋,不满地嘟囔道:“姬文川,你的电话。” ——叫起大名来是愈发肆无忌惮了。 姬文川拿上手机,走进衣帽间里拿了身衣服,接着来到卧室外接起电话:“喂?” “你小子跑哪儿去了,几点了都?”六伯爷的大嗓门透过听筒传来,姬文川不得不把手机拉远,“你现在是一家之主,能不能有点责任心?初一的家庭会议还等着你主持呢!” “我知道。”姬文川喝了一口水润嗓,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九点四十五,“我在线上主持。” “你就在国内,搞什么线上?”六伯爷说完,应是发现这不是重点,又问,“你昨晚到底跑哪儿去了?” 姬文川没有回答:“来不及了,先挂了。” 初一早上十点的家庭会议是姬家最重要的会议,在海外的家族分支也会参加。 六伯爷着急不是没有道理,因为按照安排,现在姬文川应该老实待在姬家大宅里,等着跟一众核心成员在视频会议上商量家族大事才对。 不过姬文川并不觉得开会地点换一换会有什么影响。 他抱着笔记本电脑来到书房,结果被眼前的狼藉小小地震惊了一下。 昨晚做得这么疯狂吗?书桌上竟然乱得没有可以放笔记本的地方。 会客厅里倒是也可以开会,但那是密闭的空间,没有窗户,有些压抑。 想了想,姬文川还是来到了餐厅,顺带给自己泡了一杯热茶。 十点整,家族会议准时开始,先还是互相拜年。 姬文川问候了下白宿受伤的腿,白家人说恢复得不错,已经可以拄着拐杖走路。 其他长辈也在问候姬文川的情况,遭遇大地震有没有受惊等等。 简单的问候过后,便开始进入了正题。 各家的产业是什么情况,新年有什么目标或者困难等等,话题虽然严肃,但毕竟是家庭会议,氛围大体上还是很轻松。 姬文川始终静静地听着别人的分享,直到走廊上突然响起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想着会议的内容还是不方便被家族外的人听到,姬文川便戴上了无线耳机,并屏蔽了麦克风,对趿拉着拖鞋走来的乔清许说:“醒了?” “唔。”乔清许裹着睡袍,迷迷糊糊地朝餐厅走来,声音沙哑得不行,“渴了。” 他径直走到姬文川身后,一边在直饮水龙头下接水,一边背对着姬文川问:“你已经开始工作了吗?” 明明没有开静音,耳机里却是鸦雀无声。 视频会议的分格画面里,所有人都凑近了屏幕,想要看清姬文川身后是什么人。还是六伯爷先出声,皱着眉头问:“这人看着怎么这么眼熟?” 姬文川解除对麦克风的屏蔽,说道:“你认识。” 听到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乔清许将杯子凑到嘴边,转过了身来。 下一秒,他毫无预兆地看到了满屏幕的陌生人,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赶紧使用凌波微步闪出了画面外。 用睡袍擦掉嘴角的水渍,乔清许瞪着姬文川,没敢出声,只能用眼神询问:??? 姬文川索性断开了耳机的连接,六伯爷的声音从笔记本里传了出来:“这不是福至拍卖行的小乔吗?” “嗯。”姬文川淡淡抿了一口热茶,“是。” “谁啊?” “文川有交往的人了吗?” “是哪里的小伙子?” “你昨晚跟小乔在一起?”六伯爷很快消化了这信息,气哄哄地说道,“你怎么不把人带回来?” “他不愿意。”姬文川说完,朝退到好几米开外的乔清许招了招手,“宝宝,过来打个招呼。” 乔清许简直想咆哮了:你在干什么啊!谁是你宝宝! 他飞速溜回卧室中,嘭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姬文川笑了起来,看着屏幕说:“他害羞。” “你小子!”六伯爷说,“尽早把人带回来,听到没?” “嗯。”姬文川应道,“我尽量。” 其实在此次去日本之前,姬文川很满意他和乔清许的状态。 像恋人一样,可以享受亲昵,却又不是真的恋人,不用真正交付真心。 唯一不满的点,大概是高足杯之后,乔清许跟他划清了界限,从来不向他索取。 人就是如此矛盾。 别人向姬文川索取,他会觉得对方贪心,而乔清许不向他索取,他又会觉得不满意。 他能想到这种矛盾的心理来自何处,无非是因为在他眼里乔清许是特殊的。 一个聪明漂亮又拎得清的小东西,理应得到他的偏爱。 原以为这种相处模式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两人在日本遭遇了大地震。 那天夜里,两人在廊下聊天,相拥而眠,姬文川渐渐意识到乔清许的特殊变了。 不再是“跟别人都不一样”的那种庸俗意义上的特殊,而是两人一起经历了生死,就注定会成为之于彼此特殊的人。 这是一种客观意义上的特殊。 在特别的时间,特别的地点,发生了特别的事情……何尝不是一种命中注定? 姬文川相信缘分,他开始不满足乔清许不向他索取,也开始介意他跟他划清界限。 朦胧的想法直到昨晚最终变得清晰,当姬文川发现他竟然不排斥将乔清许带回家时,剩下的一切也就是顺水推舟了。 家庭会议的最后,姬文川老生常谈地强调了下要规避各地的法律风险,接着关掉笔记本电脑,朝卧室走去。 拧开门把手往里推时,意外地遭受了些许阻力。 乔清许捂住被撞到的额头,抱怨道:“你怎么走路一点声音也没有啊?” 姬文川好笑得不行:“你在偷听?” 刚刚乔清许溜得那么坚决,还以为他非常抗拒出现在姬家的家庭会议中,谁能想到他还躲在门后悄悄关注? “我怕你说我坏话。”乔清许小声嘀咕道。 姬文川横抱起乔清许,把他扔回到大床上,倾身压下:“我说了好多,你听到了吗?” “根本听不清。”乔清许皱了皱眉,有些紧张地看着姬文川,“你都说了什么?” “想知道?”姬文川笑着啄了啄乔清许的嘴唇,“叫老公。” 乔清许一下涨红了脸:“你怎么回事啊?” “我怎么了?”姬文川反问。 “跟个老流氓一样。” “……” 这好像戳中了某个老先生的死穴,他立马放开了乔清许,在枕头上侧躺下,看着乔清许问:“什么时候跟我回家?” 他的语气恢复了往日里的从容,就好像一生优雅的人打死也不想跟流氓二字沾边一样。 乔清许觉得好笑,主动往姬文川怀里靠了靠,抬起下巴看着他说:“我还有些不确定,你真的要追我吗?” 姬文川挑眉:“我以为我已经追到了。” “那怎么可能。”乔清许也知道他赤身果体地躺在人怀里是多么地欠缺说服力,又说道,“你现在是在实习期。” “实习男朋友?”姬文川倒也觉得有趣,“什么时候转正?” 乔清许很是认真地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 他又说:“我也没谈过恋爱。” 说这话时,乔清许的眼神清澈又真诚,明明是一个随便怎么回答都可以的问题,他却在认真思考答案,就好像比姬文川还想认真谈这场恋爱。 姬文川的眼色沉了下来,吻住乔清许的嘴唇,大手来到了浑圆的臀部,但乔清许却推开了他,抗议道:“我好饿。” 理智重新上线,生生把一些污言秽语咽了回去。 姬文川调整了下紊乱的呼吸,说:“我让人送早餐上来。” 已经过了吃早餐的时间,姬文川便吩咐的是早午餐。 锦城酒店的值班主厨亲自推了餐车上来,汤圆、八宝饭、腌笃鲜、清蒸鲫鱼、梅菜扣肉……从昨天到现在,乔清许总算是吃上了一顿像样的“年夜饭”。 他还是觉得眼下的场景很不真实,忍不住问姬文川道:“我们真的在交往了吗?” 好像和之前并没有什么区别。 姬文川淡淡道:“下午跟我回家。” 乔清许立马当起了鸵鸟:“好了,我知道我们在交往了。” 片刻后。 “可是,”乔清许说,“你之前明明说过,你不会给出真心的。” “之前是之前。”姬文川说。 “你为什么改变想法了呢?”乔清许还是不理解,“无论我们交不交往,相处模式也还是这样。” “因为看你一个人过年可怜。”姬文川说。 什么啊。 怪不得连表白也是那么敷衍,敢情跟他交往只是施舍吗? 乔清许终于明白为什么他没有恋爱的实感了。 他还是和之前一样,根本搞不懂姬文川在想什么。 喜悦的心情被这样一句话冲散,乔清许的想法全写在脸上,搞得姬文川不由也有些自责。 他习惯了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但这好像并不适用在恋爱上。 “乔乔。”姬文川呼出一口气,放下了碗筷,“还记得我说过我喜欢你吗?” 乔清许垂着视线:“对藏品的喜欢而已。” “嗯。”姬文川说,“现在是喜欢你。” 同样的三个字,却是不同的意思。 乔清许有些迷茫地看向姬文川,发现说完这句话后,姬文川拿起了水杯喝水,明摆着一副回避视线的模样。 很显然,他是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所以才会这么不自在。 乔清许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好像姬文川已经把他的真心捧出来了,只是不那么明显,他现在才看到。 嘴角一点点地上扬,藏不住的笑意在眼角化开来。 “我也喜欢你,姬先生。”乔清许看着姬文川说。 他的坦诚缓解了姬文川的不自在,姬文川放下水杯,眉梢微挑,神情柔和:“哦?什么时候?” “大概……”乔清许咬着筷子,认真地想了想,“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吧。” 小东西不说情话还好,一说情话要命。 姬文川动了动喉结,克制地问道:“吃好了吗?今天的时间还很长。” 第55章 叫你一声杨叔是给你脸 过年七天,七天都在床上度过。 偶尔有人来拜访姬文川,乔清许就躲在卧室里,用姬文川的电脑做做工作,等客人离开后,两人又在房子里的各个角落厮混。 直到初七这天,管家和佣人放假归来,才彻底结束这场长达数日的胡“做”非为。 汝瓷回归的消息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亮相的展出也在年前就做好准备。 在文物部门的支持下,回归的手续办得无比顺利,姬文川从海关把汝瓷接回了雅颂宝库,并在开年后的第一个周末,举办了一场盛大的主题展览。 两次劫后余生,最终完好归来,乔清许定下了主题的关键词——命运。 展厅的色调以黑白灰为主,从这只香炉被制造出来,成为陪葬品,到被日本的探险队盗走,先后经历两场大地震,所有的细节都尽量还原,以时间线为序,展现了这只汝瓷命运多舛的经历。 第一天的展出是邀请制,只有少数业内人士和权威媒体收到了邀请函。 不过开展后没一会儿工夫,网上便传遍了这只羊形香炉的照片,因为每家媒体都在争先恐后地报道这场展览的消息。 姬文川做了开场致辞,讲述了买下这件汝瓷的所有经过,其中不可避免地提到了乔清许。 不过他并没有深聊,把话筒交给了文物局局长。 局长的致辞无非是感谢姬文川能带回流失文物,并鼓励其他企业家也能多关注海外文物云云。 安茉懒得听自家局长讲话,打量着乔清许说:“你今天打扮得是不是有些过于隆重了?” “会吗?”乔清许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礼服,是姬文川给他买的那套,“还好吧。” “你竟然喷了发胶诶。”安茉的点并不是衣服,而是发型,“你高中毕业都没弄这么帅好吧?” “现在不一样。”乔清许神色如常地说,“有对象当然要注意一点。” 安茉闻言一惊:“你跟姬文川?!” 乔清许拍了拍安茉的肩,让她自己消化:“我该上台了。” 文物局局长发言之后是庄文博,不过他就简单说了两句,接着便把话筒交给了乔清许。 其实今天这场展出同样也是乔清许的亮相秀。 在这样一件震惊业内的大事件中,他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只要这件汝瓷被人们提起,他就必定会出现在背景中,因为是他协助了这件珍贵的文物回国。 “大家好,我是乔清许,一名热爱瓷器的拍卖师。” 两束灯光从天花板上打下来,一束照着玻璃柜里的汝瓷,一束照着娓娓道来的乔清许,两者的气质都是淡雅含蓄,光是立在那里就足够吸引人眼球。 一旁的何止念对姬文川说:“姬老板真是捡到宝了啊。” 姬文川的视线始终停留在乔清许身上,淡淡问道:“你说哪一个?” 正常人都会理解为是捡到了汝瓷这件宝贝,但在姬文川眼里,宝贝显然不止这一个。 “得,”黄乐安接话道,“您就别来羡煞我们了,这种好事都能让您遇到,只能说我们就没那个命。” 姬文川笑了笑,谦虚道:“黄老板哪里的话。” 致辞的环节结束后,在场的人们走动了起来。 乔清许是这场展览的移动焦点,完全没时间回到姬文川身边,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拉着交谈。 应酬完一波接着一波,乔清许也数不清握了多少人的手。而就在他身边终于清净下来时,他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你少得意。” 转头看去,只见陶羽趁着没人走了过来。 邀请函名单是乔清许过目过的,他知道陶国勇一家会出席。 “我干爹离开你只是时间问题,你现在有多得意,以后就有多狼狈。”陶羽比乔清许略矮一些,只能抬着下巴看人。 不过乔清许相信,就算陶羽比他高,也会鼻孔冲天地跟他说话。 是时一个熟人朝这边走了过来,乔清许对陶羽扔下一句“寒假作业写完了吗?”,接着朝那人迎了过去:“宋姐。” 来人是锦城电视台的主持人宋岚,之前录《去伪存真》的时候,两人有过交集。 “小乔总,好久不见啊。”宋岚伸出手来跟乔清许握了握手。 “好久不见。”乔清许用余光瞥了眼气得不行的陶羽,毫不意外找姬文川告状去了。 “你接下来有时间吗?”宋岚问道,“我们台想给你做一期专访,讲这件汝瓷回国的经历,你看可以吗?” 乔清许有些意外:“这应该姬先生去讲吧?” 抬起视线看向姬文川的方向,只见姬文川正好也在看这边,他朝乔清许笑了笑,似乎根本没听陶羽在说些什么。 “我刚才问了他,他的意思是让你去。”宋岚说,“我听说你平时还在做一些反诈宣传的视频,这也可以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原来如此。 姬文川是把上电视的机会让给了他。 乔清许没必要拒绝,点了点头说:“好。” 临近中午,大部分宾客移步去了锦城酒店的宴会厅。 姬文川是主人,自然也去了那边,而乔清许则是留在博物馆里招呼晚到的客人。 展厅里渐渐冷清了下来,紧绷的状态终于得以放松。 乔清许来到展柜边,想跟这只汝瓷单独待一会儿,而就在这时,一个他以为不会来的人出现在了他的身旁。 “你真是出息了。”杨建章说。 展厅里光线很暗,他的表情看上去不太真切,像是加上了一层陌生人滤镜。 不过事到如今,对于乔清许来说,他们两人的关系本来就与陌生人无异。 “杨彦呢?”乔清许问,“他怎么没来?” “没空。”杨建章言简意赅地说。 乔清许猜到了杨彦为什么不会来,多半是不想看到他和姬文川。 他原以为杨建章也不会来,毕竟这是他出风头的场子,没想到杨建章比他想象中要硬气一些。 “这件汝瓷花了多少钱?”杨建章扬了扬下巴,指着展柜里的香炉问,“两亿?还是三亿?” “一亿出头的样子。”乔清许说。 “呵。”杨建章笑了一声,“日本人是傻的吗?别卖了个赝品给你们。” 乔清许倒也不恼,随意挥手指了一圈展厅,说:“你要是有空的话,可以看看它的来历。” 杨建淡淡扫了一眼,显然不怎么感兴趣:“说起来,当初还是我鼓励你去找姬文川,你能有今天,是不是应该感谢一下我?” 几句话聊下来,乔清许算是发现了,杨建章今天过来,就是来让他不痛快。 但是他主动邀请的杨建章,怎么可能连这点小事都沉不住气? “有道理。”乔清许不甚在意地附和道,“您那提议确实很好,不然我今天也不会站在这里。” 杨建章又说:“你去去伪存真也是我介绍,要不是因为我,你的视频也不会有那么多人看。” “的确。”乔清许赞同地点了点头,“这么看来,杨叔您真是我的福星。” 见乔清许就跟棉花一样毫不受力,杨建章倒先有些沉不住气,脸色黑了几分,说:“我看你去国外别的没学,倒是把老祖宗的廉耻给丢了。靠身体上位竟然都不以为耻,你爸要是知道他教出这种儿子,怕是九泉之下都不能瞑目!” 平静的湖面泛起了阵阵涟漪,乔清许不由皱了皱眉,杨建章说什么都无所谓,但他偏偏提到了乔必忠。 在乔清许这里,乔必忠就是底线,他不会容忍任何人说他爸一句不好。 “杨建章,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乔清许收起了表面客套,声音冷了下来,“叫你一声杨叔是给你脸,你真当你有资格站在我面前说这些话?” 杨建章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但凡你来早一点,在这里逛一逛,你就知道我为什么会站在这里。你当全世界就你清醒,看出了我是靠身体上位,其他人都看不出来?别傻了,因为其他人都知道我不是,也就你还这么想,竟然还觉得能替我爸教育我,你算哪根葱?” “你!乔清许!”杨建章拔高了音量,“你眼里还有没有长幼尊卑?” “什么?”乔清许偏过脑袋,将耳朵靠近杨建章,“你说‘尊’是为老不尊的‘尊’?” “行啊你!”杨建章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里的怒火,“既然你这么厉害,也别来福至了,我们这所小庙哪容得下你这尊大佛?” 咨询律师后,杨建章发现福至的股份大头在他手上,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踢走乔清许,把福至据为己有。 而他之所以没这么做,一是怕外人说闲话,二是乔清许能为福至带来业绩,他自然乐享其成。 但现在看来,人肯定是留不得了。 “说起来,”乔清许放缓了语速,“你之前不是想给拍卖行改名吗?” 杨建章警觉地反问:“你什么意思?” “你改吧。”乔清许说,“给你一个星期时间改。” “你想重新注册福至拍卖行?”杨建章的反应倒是很快,倏地皱起了眉头,“你想都别想!” “呵。”乔清许很轻地笑了笑,“这好像由不得你。” 杨建章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显然是发现了事情的关键所在。 “我爸注册‘福至’这个商标的时候还是个体户,也就是说,这两个字是归他个人所有。”乔清许继续说,“他去世之后,这个商标由我继承,无论如何也跟你没关系。我现在要收回这个商标,你自己看着办。” 自从决定要另立门户后,乔清许也咨询了律师,结果意外发现了商标的漏洞。 这样事情就简单多了,现在的拍卖行杨建章想拿去便拿去,只要把福至这两个字留下就好。 “你话别说太早。”杨建章咬牙道,“这东西不是你想收回就能收回。” “我给你留了时间。”乔清许说,“你也可以去咨询你的律师。” “行啊,那打官司好了。”杨建章说,“这商标我们用了这么多年,你想拿走就拿走?我倒要看看,我就不给,你怎么成立新拍卖行!” 这样确实有些棘手,但乔清许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没事。”他云淡风轻地说,“我还年轻,我耗得起。” 虽然乔清许并没有想表达盼着杨建章早死的意思,但他这话确实不小心暗含着这层含义。 “你是还年轻,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杨建章笑了起来,双眼隐藏在阴影下有些渗人,“你以为你攀上了姬文川就可以肆无忌惮吗?我告诉你,你惹到的人多了去了,做人还是不要这么狂妄,免得吃亏。” 乔清许心里一沉,他惹到了什么人? 国宝帮吗? 他抿了抿嘴唇,有一瞬间不安,不过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是姬文川发来的消息。 【[公主][爱心]:该下来了。】 想到姬文川,乔清许莫名放下心来,回复了一个“好”,接着收起手机对杨建章说:“该说的我已经说了,你想花时间打无意义的官司你随意,你看我耗不耗得起。” 第56章 你可以搬来跟我一起住 汝瓷回归的事在各大门户网站版头挂了好长一段时间,乔清许的反诈视频更是被官方转发,一时风头无两。 锦城电视台的专栏节目紧跟着播出,仿佛一夜之间,这个年轻的拍卖师就成了圈子里炙手可热的人物。 不少收藏家都找到乔清许求鉴定、求估价,甚至还有人被骗后让乔清许帮忙维权。 开年后这段时间,乔清许每天都在婉拒别人,但有些姬文川介绍来的人他实在不好拒绝,也只能暂且把自己手上的事放到一边。 杨建章不愿意把福至二字让出来,但这并不影响乔清许还是会重新注册新的拍卖行,只是暂时先用别的名字。 原本的计划是一周之内搞定注册的事,谁知他每天都疲于应酬,小半个月过去,愣是连新的办公地址都没有选好。 夜里,又是一场激烈的运动后,疲惫和餍足同时席卷而来。 姬文川躺在床上,懒洋洋地玩弄着刚刮过毛的小象,可还没拨弄几下便手上一空,只见某个光屁股的小朋友去书房拿了电脑过来,俨然已经从余韵中抽离出来。 “这么晚了,别工作了。”姬文川伸出手,想要拿走电脑。 乔清许抱着电脑不放:“才九点多,哪里晚了?” “嗯,确实不晚。”姬文川翻身压住乔清许,吻住他的嘴角,嗓音沙哑地问,“那再来一轮?” “姬先生。”乔清许一脸严肃地坐了起来。 姬文川懒懒地挑了挑眉,靠回了自己的枕头上。 “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我有多忙啊?”乔清许一股脑地控诉道,“你就跟我爸一样,考个第一名,巴不得拉我到全小区去溜。我什么时候成鉴定师了?天天帮你那群生意上的朋友鉴定古董。现在好不容易有时间处理我自己的事情,你还要‘压榨’我,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不就是选址吗?”小朋友凶巴巴的样子毫无威慑力,姬文川不甚在意地说,“楼下那么多办公室,你随便挑一间。” ——锦城大厦里有部分楼层是对外出租的5A级写字楼,不少高端事务所都选址在这里。 “不行。”乔清许义正辞严地拒绝,“大部分民间收藏家都是普通人,把拍卖行开在这种地方,人家会不敢进来。” “我让陈秘帮你选。”姬文川说着又压了过来,“这种事不用你亲自操心。” “我的拍卖行我当然要……唔……”嘴唇再次被堵住,乔清许不得不推开姬文川的胸膛,皱眉看着他道,“姬文川,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什么?”姬文川嗓音慵懒地问。 “妲己。”乔清许不满道,“你再这样我明天不过来了。” 乔清许并没有搬到锦城酒店来跟姬文川同居,有时候姬文川需要应酬到很晚,他便会回到自己家里。 事实上,天天都来这边乔清许也受不了,某个老先生的体力好得惊人,一折腾起来没几个小时不会结束。 原以为把话说清楚就可以专心做事,谁知这小小的威胁似乎触碰到了老虎的胡须,姬文川的眼色忽地沉了下来。 “是我太纵容你了吗?”姬文川淡淡地把乔清许的台词还了回去,“你再这样我就把你关起来,从早做到晚。” 乔清许的恃宠而骄还是基于姬文川纵容的前提下,只要姬文川有较真的迹象,他也只能乖乖把爪子收回去。 “你敢。” 他小声嘟囔道,“我告你非法拘禁。” 小狐狸一示弱,姬文川的脸色也柔和了下来,他吻了吻乔清许的嘴角,问:“真不做了吗?” 乔清许摇了摇头:“我还要选地址。” “嗯,好。”姬文川换了个姿势躺在乔清许身边,“我陪你一起选。” 乔清许重新拿起电脑,打开了中介网页,不过就在这时,他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看看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 自从乔清许的反诈视频播放量越来越高后,后台时不时就会收到一些骚扰消息,都是威胁他停止发视频,不然要他好看云云。 最恶毒的一条消息说是要杀他全家,乔清许直接回了一条:有本事冲我来。 说到底,这群造假贩假的文物贩子都是些宵小鼠辈,不似毒贩那般丧心病狂。 乔清许发视频已经好几个月了,他们也只敢在社交媒体上私发威胁的消息,没一个敢真正跳到乔清许面前来。 如果这陌生号码是那群人之一,那直接打电话过来,胆子倒是大了许多。 “喂?”乔清许接起电话。 听筒里毫无反应,就像没有接通一般。 乔清许看了看屏幕,又“喂”了一声,对方还是没有出声。 这是什么新型威胁吗? 也太无聊了。 乔清许正准备挂断电话,不过对面突然响起了一道弱弱的声音:“清许……” 听到这声音,乔清许的心脏猛地往下沉了沉。 他面无表情地穿上衣服拿着手机来到卧室外,冷冷地问道:“你换电话号码了吗?” “没有。”谷骊文说,“我知道你不会接我的电话,所以拿别人手机打的。” 好多年没说过话了,她的声音依然很熟悉。 乔清许深吸了一口气,问:“什么事?” “我在电视上看到你了。”谷骊文说话始终不是很有底气的样子,像是生怕乔清许挂断电话,“你长成一个大人了,妈妈……”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改口道:“我好欣慰。” 乔清许咬紧了牙关,压下翻涌的情绪,说:“没什么别的事我挂了。” “等等!”谷骊文叫住了乔清许,略微加快了语速,“今天你杨叔来找了我,我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跟你说一声。” 乔清许略微有些意外:“因为商标的事吗?” 谷骊文同样拥有一半继承权,杨建章应是想从她身上入手。 “他想买回去,我没答应。”谷骊文说,“你们之间发生矛盾了吗?” 乔清许抿了抿嘴唇,忍下倾诉的冲动,说:“跟你没关系。” “清许,你如果需要我帮忙,我一定会义无反顾站出来。”谷骊文说,“我知道你恨我当时抛下你,但你长大就会知道,人有很多身不由己。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坐下来……” “我不愿意。”乔清许打断道,“杨建章的事我知道了,没其他的事我先挂了。” 放下手机,乔清许在落地窗边站了一阵,接着重新打开手机通话,看了看谷骊文使用的手机号码。 地点显示是锦城,这个时间点,哪里来的别人借手机给她用? 乔清许试着在微信里搜索了一下,发现这个手机号码属于一个男人,头像是一家三口的旅游照,毫不意外谷骊文就在其中。 看样子是谷骊文的新丈夫了。 乔清许又放下了手机,静静地看着落地窗外发呆。 后背突然靠上一个温热的胸膛,姬文川从背后抱住乔清许,低头在他耳边问:“谁打来的电话?” 乔清许转过身子,环住姬文川的腰,将脸埋在他的颈间:“我妈。” “说了什么?”姬文川揉着乔清许的后颈问。 乔清许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只是把眼眶里渗出来的泪水在姬文川的肩头擦掉。 “没事。”姬文川轻声安慰,“有我在。” 乔清许抬起脑袋,鼻尖红红地看着姬文川说:“我们继续选地方吧。” 最后乔清许选了好几处位置合适的地方,只是具体怎么样,还得他亲自去看了才行。 姬文川说要给他安排一辆车,方便他出行,但乔清许觉得没必要,也不想享受这种待遇,便还是由中介开车带着他四处转。 结果一天时间看下来,没一个地方让乔清许满意。 不是现场与图片不符合,就是总有大大小小的问题。 返程路上,乔清许有一瞬间的动摇,要不干脆就把拍卖行开在锦城大厦? 但一想又觉得还是不行,如果他在姬文川的地盘做生意,以后肯定会被这老先生吃得死死的。 傍晚时分,中介把乔清许送回了老小区门口。 和人道别后,乔清许毫不意外地看到不远处停了一辆黑色的商务车。 今天走了六七个地方,这辆商务车始终跟在后面。现在竟然还直接跟来了小区,无论怎么看都不会是巧合。 老实说,乔清许不是不怕那帮文物贩子。 但这种害怕不是恐惧,是一种“不知会发生什么事”而产生的不安。 就像考试一样,每个人都会害怕落榜,但真落榜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所以当这辆黑车出现时,乔清许的内心毫无波动。 此时此刻,他甚至主动走上前,敲了敲驾驶座的车窗,语气平平地问道:“跟着我好玩吗?” 驾驶座上坐着一个戴墨镜的男人,一看就很不好惹,但乔清许仍然没什么感觉。 就如同他在花寨村的遭遇那样,即便重来一次,他还是会和那些刁民硬刚。 不过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只见那男人摘下墨镜,客客气气地对乔清许说:“乔先生你好,我是锦城大厦安保组的组长,姬先生让我这些天跟着你。” 乔清许到嘴边的法制言论全都咽了回去,只能干巴巴地回了一句:“辛苦了。” 此时小区里已亮起了灯,不少大爷大妈围坐在一起闲聊。 乔清许慢悠悠地朝家里走去,拨通了姬文川的电话:“你给我安排了保镖吗?” 电话那头,嘈杂的背景音逐渐远离,姬文川应是走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你发现了?” “我说了不用。”乔清许说。 姬文川自然看到了乔清许视频里的那些弹幕,说要给他配个保镖,但乔清许拒绝了。 他并不想因为跟姬文川交往就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更不想从姬文川那里获得过多的“好处”。 “是六伯爷专门叮嘱的。”姬文川说。 “真的不用,你叫他回去吧。”乔清许走进楼道中,感应灯随之亮起,“我已经到家了,还能出什么事?” “你不了解六伯爷,他吩咐的事不能不做。”姬文川说,“你无视那个人就好。” 乔清许觉得好笑:“你不才是一家之主吗?” “那也要尊重长辈。”姬文川淡淡道,“你现在是他喜欢的小网红,不能不保护好。” 乔清许已经走到了家门口,他打开房门,说:“那你也不可能一辈子让保镖跟着我吧?” “你可以搬来跟我一起住。”姬文川说。 “不了。”乔清许打开灯,换上拖鞋,语气随意,“我不想天天被你压榨。” “那约法三章如何?”姬文川说,“周末允许你休息一天。” “一天?你还是不是人啊。”乔清许笑着说,“行了我去洗澡了,你去忙你的吧。” 姬文川那边有一场饭局,也不可能一直和乔清许煲电话粥。 挂掉电话后,乔清许取下围巾,脱下了外套,而就在他正要前往卫生间时,他的余光突然瞥见了鞋柜上摆放着的唐三彩仕女像。 仕女的视线本应该看向旁边的镀银铜猪,但此时她却面朝着正前方。 乔清许的房间乱归乱,但其实每样东西的摆放都有章法。 这座仕女像的底座并没有发生位移,只是面部的朝向不对,看上去就像是有人让她原地转了半圈一样。 乔清许绝不会做这种事。 如果是他自己不小心碰到,一定会把仕女摆回正确的位置; 如果是他碰到后没发现,那底座也不会丝毫不差。 现在这情况,就像是有人碰倒了仕女像,但没注意它本身的朝向,只是把底座摆回了原位而已。 ——有人动过了这里的东西。 得出这个结论时,乔清许第一反应便是离开自己的屋子。 但他才刚转身,就有两个黑影从厨房中窜出来,用什么东西捂住他的口鼻,让他瞬间失去了意识。 - 城市的另一边。 千篇一律的应酬让人意兴阑珊,姬文川拿起手机,给乔清许发了条微信过去:一周休息两天如何? 半个小时后,这条消息仍然没有人回复。 第57章 你当我们跟你闹着玩呢 狭小的玄关躺了个人,瞬间变得无比逼仄。 一高一矮两个男人站在失去意识的乔清许旁,其中高个儿的那人开口道:“你听到他刚才说什么了吗?” 另一个矮个儿回道:“他说有保镖跟着他。” “那保镖可能就在楼下。”高个儿说,“我们要不还是半夜再走?” “你也不确定那保镖半夜还在不在。”矮个儿说,“半夜走可能更显眼。” “那怎么办?”高个儿问,“我们就这么回去?” “废话,那怎么可能。”矮个儿睨了高个儿一眼,“来都来了,当然要给这小兔崽子一点教训。” 高个儿环顾了四周一圈,又说:“直接把他背走肯定是不行了,你说能怎么办?” 矮个儿想了想,去卧室里找出一个三十寸的行李箱:“这小子去国外留过学,我就知道他肯定有这大箱子。” 老旧的小区管理混乱,方便把人带出去,但这老楼没有电梯,光是把人从楼上搬下去就费了不少劲。 一百多斤的重量到底超出了行李箱能承受的范围,高个儿磕磕绊绊地拖着箱子,一路惹来了好多大爷大妈的视线,不过好在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走到小区外,矮个儿打开了停在路边的面包车尾门。 两人合力把箱子往上抬,但高个儿的手已经有些乏力,一个不小心,箱子一角“咚”的一声摔到了地上。 后面的黑色商务车里坐了个戴墨镜的男人,那人见两人搬得吃力,主动下车帮忙把箱子抬了上去。 “这么重啊。”墨镜男用力把箱子往里面推了推,大功告成似的拍了下手上的灰。 “搬家呢。”矮个儿掏出烟盒,递了根烟给墨镜男,“谢了兄弟。” 墨镜男摆了摆手,表示不用在意,接着叼着烟回到了驾驶座上。 看看时间,已经七点多了,再等一会儿,乔清许不会再出门的话就可以下班了。 说起来,这保镖的工作还真是轻松,就跟着乔清许四处转转,其他什么事也没有。 现在这个和平年代,又没有什么血海深仇,谁还需要保镖? 非要说的话,这工作倒像是姬文川让他来盯着乔清许每天都在做什么的。 保镖优哉游哉地吐出一口烟雾,而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看到来电显示,他连忙弹走手中的香烟,毕恭毕敬地接起电话:“姬先生。” “上去看看他在做什么。”姬文川说。 保镖有些奇怪:“乔先生已经到家了。” “我知道。”姬文川淡淡道,“让他给我回消息。” 果然。 这不就是小情侣之间的情趣吗? 没回消息还专门让保镖去催一下,他的工作也就这点价值了。 保镖很快按着门牌号找到了乔清许家,敲了敲房门,没有任何反应。 又敲了好一阵,屋子里还是没半点响动,这下任谁也会觉得不对劲了。 “姬先生,”保镖有些心里没底地给姬文川回了个电话,“乔先生好像不在家里。” “不在?”那边的姬文川对旁人说了句“把手机给我”,接着应是拨通了乔清许的电话,屋子里立马响起了清晰的手机铃声。 “手、手机在响。”保镖的额头开始渗出汗珠。 可怕的低气压瞬间从电话那头袭来,姬文川冷冷地吐出“报警”两个字,然后挂断了电话。 社区民警来得很快,但老式防盗门也不可能一脚踹开,只能叫来开锁师傅开门。 二十分钟后,当姬文川匆匆赶来时,房门正好被师傅打开,只见乔清许的手机落在玄关,鞋柜上的小物件撒了一地。 两个民警还想进门查看,姬文川直接跳过了这步骤:“查监控。” “这老小区也没监控。”民警说。 站在旁边的保镖突然想到了什么,啪地拍了下脑门:“刚才有人拖着行李箱……” 姬文川皱眉看了过去。 “……上了一辆面包车。”保镖隐约感觉到工作不保,“乔、乔先生不会在里面吧?” 姬文川一把揪过保镖的衣领,良好的教养让他仍然保持克制:“车牌号记得吗?” “我、我车上有行车记录仪……” - 乔清许是被一阵大风给吹醒的。 二月初的天气乍暖还寒,乔清许没有穿外套,也没有穿鞋,打底衣起不到任何御寒作用,寒冷直接渗入骨髓,像是身处于冰窖之中。 麻药的效果仍未散去,脑子还有一些迷糊,但寒风持续这么刮着,再迷糊也会被风给吹清醒。 双眼被眼罩蒙住,手脚完全没法动弹,乔清许很快意识到他是被绑在一张椅子上。 四周寂静得听不到车流的声音——这在城市中很不寻常,寒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如果乔清许没猜错的话,他应是处于非常开阔的荒郊野岭。 “哟,醒了?”身旁响起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略微带着一点口音,应是锦城本地人。 乔清许依稀记得袭击他的是两个黑影,他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你们是什么人?” 另一个声音同样是中年男人,只是更加浑厚一些:“这小兔崽子还很淡定嘛!” 乔清许不停地暗示自己不要惊慌,同时强迫迟钝的大脑飞速运转。 ——小兔崽子。 印象当中,好像有人曾当着他的面这么骂过他。 “你们想做什么?”乔清许紧绷着后背问。 “这得问问你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事儿。”一人用手背拍了拍乔清许的脸,“学人当正义使者,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还上电视呢。”另一人笑着说,“生怕别人找不到他似的。” “威胁我的人就是你们吗?”乔清许的心跳像是要爆炸一般,呼吸也有些紊乱,“现在是法治社会,你们不要以为这么做会没事!” “大爷我犯的事多了去了,你倒是让警察来抓我啊。” “所以说啊,还是太年轻了,以为警察管用呢。” 犯的会是什么事? 如果是杀人放火的话,那乔清许真有些应付不来了。 他强压下声音里的颤抖问:“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很简单。”叫他小兔崽子的那人说道,“把你那些视频全都删了,以后给老子低调做人,听到了没?” 搞了半天就是删视频吗? 那对杀人放火的“大佬”来说,也太小儿科了。 乔清许几乎是立马确定,这两人的目的并不是寻仇,到头来还是他的那些反诈视频损害了他们的利益。 也就是说,这两人多半跟国宝帮有关,就算没有关系,反正也是干这种偷鸡摸狗勾当的假货专业户。 恐惧都是来自于未知,摸清这两人的底细后,乔清许反而镇定了下来。 卖假货这种事本身并不大,不像毒贩那样动不动就是死刑,因此这两人不至于为了乔清许犯更大的事。 他们把乔清许带来这种地方,无非就是想吓吓他,让他以后老实一点罢了。 “可以。”乔清许的心跳逐渐平稳了下来,“我回去就把视频下架。” 这两人没有立即接话,应是在确认乔清许到底什么态度。 兴许是乔清许没有表现出慌张的神色,反而让他的可信度大打折扣。 “这小白脸还会骗人呢。”其中一人凑到了乔清许面前,打量着他的表情,“你以为我们这么好打发?” 另一人也说道:“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什么事都答应,我们就会放你回去?” 小兔崽子…… 小白脸…… 搭配上这中年男人的嗓音,乔清许莫名觉得非常熟悉。 在他日常的生活环境中,不会有人这么骂他,到底是在哪里听过…… “我答应的事就会做到。”乔清许暂且说,“你们还有什么条件尽管提。” 面对这些宵小鼠辈,乔清许打心底里还是不愿意屈服的,所以要让他装出瑟瑟发抖的样子,他也装不出来。 “哟,这么硬气?”一人说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哪儿?” 乔清许自然不知道,只听另一人又说:“你现在在锦城大厦的顶楼,边缘!我们轻轻一推你就会掉下去!你要不要感受下你脚下有没有东西?” 什么?! “不可能!”乔清许感受着四面八方吹来的寒风,心跳一下又到了嗓子眼,“这里怎么会一点声音也没有?” “一百多楼你还指望有什么声音?不缺氧就不错了!”一人抓住椅子的把手,往前推了推,“感受到了吗?这种凌绝顶的感觉。” 乔清许的身子被绑在椅子上,当椅子前倾时,他的身子不可避免地下滑,而他震惊地发现,他的脚下竟然真的是凌空的。 ——他正处于几百米的高空中! 胸腔骤然失去吸气的能力,一股浓浓的窒息感弥漫了全身。 乔清许吓得脸色惨白,身旁的两人却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才对嘛,你当我们跟你闹着玩呢?” “你发视频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会有这种下场?” 乔清许有想过他多半会遭遇一些麻烦,但没想到现在的这些文物贩子竟然这么丧心病狂。 “你们、你们不要乱来。”他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有生理上的,也有心理上的,“杀人犯法你们知道吗?”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你小子做这事的时候怎么不考虑考虑后果?” “我回去就删除视频。”也不知为何,四周的气温就像骤降了一般,冻得乔清许的嘴唇直哆嗦,“以后再也不拍了。” 在这一刻,乔清许只想赶紧离开这里,也顾不上屈不屈服了。 “这样的态度才是端正的嘛。”一人抓住椅子把手,恶作剧似的晃了几下,吓得乔清许连忙往后缩。 “还敢拍吗?”另一人气焰嚣张地说,“你小子要是再乱出风头,以后见你一次抓你一次!” 熟悉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同样的话语,同样的处境……脑子里不合适地闪过一个画面,乔清许一下想到了谁曾经这么骂过他。 虽然正处于极度恐惧之中,但他似乎—— 知道这两人是谁了。 “以后”这个词多少减轻了他心中的恐惧,这说明两人的最终目的还是恐吓,并不是真的要拿他怎样。 “我不敢了。”窒息感总算消散,乔清许配合地说道,“你们放过我,我真的不敢了。” “你拿什么保证?”一人问道,“你回去多找几个保镖护着,又拍你那视频怎么办?” “不会的,我不拍了。”乔清许摇了摇头,“你们相信我,我真的再也不敢了。” “这样没什么说服力啊。” “我也觉得。” 那两人自顾自地聊了起来,乔清许不由又紧张起来,难道这两人还是要给他实质性的警告吗? “要不砍他一根手指吧?” “也没刀啊,干脆把他腿打断吧。” 乔清许的脑子很乱,但他听着听着也发现了,这两人明显是故意说这种话来吓唬他。 真要有这种想法,还磨蹭这么半天? 这时,一人又说:“算了,直接把他踹下去得了,一劳永逸。” “我也觉得。”另一人附和道,“杀鸡儆猴也好,免得其他人吃饱了没事干也来效仿。” 有意思吗?乔清许心想。 这两人说白了不过是—— 后背突然传来一股强大的推力,伴随着一声“下去吧你!”,乔清许的身体直线下坠,从未有过的失重感包裹住了他。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寒风刮在脸上本应像刀子一样,但极度的紧张已让乔清许失去了所有感觉。 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 第58章 我就在这里哪儿都不去 下坠的过程中,乔清许没有任何感知能力。 掉落了多久?离地面还有多远?他一概不知。 自由落体的感觉很像溺水,脚下甚至没有大地可以倚仗,整个人处于彻底无依无靠的境地。 失重感让心脏的跳动变得毫无规律,一时像高速奋进的火车,一时像缓慢飘落的雪花,唯一不变的只有刮过耳旁的狂风,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人应该做些什么才有意义? ——没有意义。 当死亡真正到来的时候,时间只属于沉寂的等待。 又是一阵无尽的下坠之后,预想当中的冲击并没有到来。 一股拉力突然自脚踝处出现,拉住了急剧坠落的身体,血液一齐冲向大脑,黑暗的视界中闪过了一片眩晕的白光。 随着白光消失,失重感也逐渐消散,下落的速度很快降为零,身体猛地高高弹起,接着又继续下坠…… 是蹦极。 得出这个结论时,乔清许的五感迅速回归,他才发现他浑身的血液几近凝固,薄薄的单衣也已经被汗水浸透。 等待绳索停下来的过程无比漫长,被绑在椅子上一下又一下地在空中晃荡,那感觉并不比直线坠落好到哪里去。 唯一的欣慰,大概是乔清许知道自己的小命保住了。 当然,这时候他也已经确定那两人的目的自始至终就是恐吓,但刚才被踹下来时,他是真的以为自己要与这个世界告别了。 四周只剩下呼啸的风声,那两个人应是已经离开,现在乔清许可以很确定这里并不是锦城大厦的顶楼。 刚才太过慌乱,仔细想想,锦城大厦里四处都是监控,那两人怎么可能把他带到那里? 更何况,锦城大厦里也没有蹦极的装置。 最初的感觉没有出错,周围就是空旷且安静,从可以蹦极这点来看,这里应该是郊区的大型游乐场。 游乐场说明有保安,等绳索逐渐归于平静后,乔清许试着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有人吗……” 受过惊吓的声音小得还没风声大,他深吸了一口气,放开了嗓子高喊道:“有人吗?!” 持续喊了好一阵,附近终于有了回应:“谁在喊啊?” 眼罩的缝隙中亮起了强光,应是有保安拿手电照了过来,乔清许立马喊道:“在这儿!” “你这是怎么搞的?”保安显然相当惊讶,拿着手电四处照了照,接着又照回到乔清许身上,“你等一会儿啊,我也不知道怎么操作,我找管事的过来。” “先报警。”乔清许吊在半空中,头脑还算清晰,“打119会比较快!” 这保安口中管事的也不知道怎么操作蹦极的升降机,只能打电话问别的同事,而还没等他弄明白,消防车已经开进了游乐场里。 在空中吊了半个小时,乔清许总算被解救了下来。 救护车的护士给他披上毯子测血压,是时一辆警车开到了他面前,车上下来一个高大的身影,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把他狠狠抱进了怀里。 “姬先生。”熟悉的气息令人安心,但极度紧绷后的放松却让乔清许撑着的那口气一泻千里,他感到头昏脑涨,手脚麻木,甚至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开口说话。 “我来晚了。”姬文川拧着眉头,眉宇间有恼火,有急躁,有心疼,但语气总体还是很克制,“发生了什么事?” 乔清许完全无法回想刚才发生的事,一回想就不受控制地浑身发抖。 还是在旁边看热闹的保安主动给姬文川说道:“我正值班呢,听到园区里有人在喊,过来一看好家伙,他就挂在蹦极那儿,把我吓了一大跳。” “蹦极?”姬文川顺着保安手指的方向看去,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管事的也跟着凑热闹:“他是被绑在椅子上的,肯定有人推他才会掉下来,这也太恶劣了。” 从车上下来的两个民警跟那两人问了问事情经过,接着回到乔清许身边说:“现在能做笔录吗?” 一旁的护士看了看温度计,插话道:“他发烧了,要不还是先去医院检查检查?” 姬文川立马道:“去医院。” 老实说,乔清许也很想缓一缓,毕竟他吓得够呛,还没有从惊吓中彻底抽离出来。但比起消化这股情绪,他更想抓到恐吓他的那两个人。 他拉住姬文川说:“先做笔录吧,我知道那两人是谁。” - 市区分局的办案中心灯火通明,尽管早已过了下班时间,敞亮的办公区内还有不少警察在处理事情。 陈秘送来了衣服和鞋子,姬文川给乔清许接了杯热水,直到这时,乔清许才彻底镇定下来。 办案民警的电脑屏幕上播放着视频,乔清许坐在旁边,仔细看了看:“就是这两个人吗?” “这是唯一拍到他们的视频,是一段行车记录仪。”警察说,“你说他们是古玩市场的人,你认不出来吗?” 小兔崽子、小白脸、见一次打一次…… 这些骂人的话加上身处于紧张的环境中,让乔清许回想起同样的经历发生在他刚回国时,在古玩市场拆穿了店主卖假货。 当时追他的人有好几个,他也没有看清那些人的具体长相。 “我听声音听得出来。”乔清许的喉咙烫得厉害,说话也没有太多力气,“还没有抓到他们吗?” “已经查到住址了,应该很快就能抓到。”警察说。 坐在旁边的姬文川不耐地用食指敲了敲桌面:“尽快。” “你还有印象被他们装进箱子里吗?”警察继续播放视频,“他们可能会说那里面不是你。” “没有。”乔清许皱眉摇了摇头,“我刚回家就被迷晕了,醒来的时候眼睛已经被蒙住。” 这时,视频画面里出现了一个戴墨镜的男人,只见那人非常好心地帮忙把行李箱搬进了面包车里。 乔清许简直难以置信,嗖地转头看向身旁的人,没力气都挤了些力气出来:“姬文川,这就是你给我安排的保镖?” 自从成年之后,姬文川就没被批评过。 现在自家小朋友要批评他,他也只能虚心受着。 他用手肘撑着桌面,食指和中指抵着太阳穴,眼神闪躲开来:“已经叫他滚蛋了。” 乔清许喝了一口热水,平复好心情,继续对警察说道:“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这两人怎么进到的我家里,他们肯定是从正门进入的。” “你怎么确定?”警察问,“你们小区都是七层楼的楼房,你家住四楼,无论是从下面还是上面,都很容易爬进去。” “因为他们动了我鞋柜上的东西。”乔清许说,“如果是从窗户爬进来,至于特地去玄关参观吗?” 警察点了点头,显然是认同乔清许的说法:“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们有你家的钥匙。” “也不排除他们会开锁吧。”乔清许头晕得厉害,但还是在尽可能地思考所有可能性。 “好。”警察说,“这事儿我们会着重调查一下。” 人暂时还没抓到,乔清许和姬文川也不可能一直耗在警局里。 去医院检查了一番,乔清许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受了点风寒,需要好好休养。 回到锦城酒店时已是半夜,乔清许吃了感冒药,简单冲了个澡就窝进了被子里。 往常厚厚的羽绒被总是无比舒适,但今天也不知怎么回事,乔清许在床上躺了半晌,膝盖和脚踝却越来越冷,好像被窝都变成了冰窖一样。 实在冷得受不了了,他从被子中探出下巴,朝着卧室外叫了一声:“姬文川。” 姬文川还在客厅里打电话,自然听不见这有气无力的声音。 乔清许不得不提高了音量:“姬文川。” 以往直呼姬文川全名时,乔清许多少都带着点责备或控诉的意思,但今天这名字从他嘴里叫出来,只剩下了撒娇的意味。 没办法,他现在真的真的真的很需要某个老先生。 卧室的门被人打开,姬文川走了进来:“怎么了?宝宝。” “我冷。”乔清许裹紧了被子说。 “我把暖气开高一点。”姬文川说着便要往外走。 “不。”乔清许叫住了姬文川,“我要你抱着我。” 姬文川轻轻呼出一口气,没辙地躺上床,把乔清许揽进怀里:“我在交代他们今晚必须把人找出来。” 乔清许往姬文川怀里靠了靠,闷闷地“嗯”了一声。 “到时候让他们蹦极,蹦到你满意为止。”姬文川的语气不是在开玩笑。 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乔清许还是会生理性地感到恐惧,但有姬文川在身边,这股恐惧已经消散了不少。 他把脑袋埋在那温热的胸膛,想要驱赶心里的后怕:“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你。”姬文川揉了揉乔清许的后颈,“你搬过来住,以后我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 这时候乔清许也没心思考虑约法三章的事了,乖乖应了一声“好”。 “还冷吗?”姬文川问。 乔清许的额头倒是很烫,但双脚无论如何也热不起来。 “脚冷。”他说道。 姬文川往下摸了摸,说:“把脚给我。” 乔清许蜷缩成一只虾子,把双脚踩在了姬文川的手掌中。 温热的体温源源不断地通过皮肤输送过来,比羽绒被好使上百倍。 兴许是觉得这双脚丫子冰冷得过头,姬文川又把乔清许的脚按在了自己滚烫的小腹上。 “好点了吗?”姬文川问。 “唔。”乔清许舒服得话都不想说了。 感冒药开始发挥作用,浓浓的困意袭来,乔清许很快睡了过去。 梦里出现了高高的蹦极台,像是行刑台一样,散发着令人胆颤的气息。 乔清许能够很清醒地感觉到自己正在做梦,但他就像是鬼压床一样,无论如何他也醒不过来。 他拼命地抵抗,拼命地呐喊,想要摆脱这个噩梦,终于,他猛地睁开双眼,看到了熟悉的天花板。 睡衣基本上被汗水打湿了,身旁没有人,客厅里响着姬文川发火的声音。 乔清许应是只睡了没一会儿,姬文川的打电话还没有打完。 他似乎很生气地在跟人争论着什么,乔清许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姬文川生气的时候也会这么可怕地动怒。 再次睡去多半又会做噩梦,乔清许索性披上姬文川的大衣,来到了客厅里。 原本暴躁的表情在看到乔清许后瞬间柔和了下来,只是姬文川的语气仍有些冰冷:“你自己看着办。” 挂断电话,姬文川朝乔清许走来:“吵醒你了吗?” 乔清许做了噩梦,巴不得姬文川吵醒他,不过他也不想特意提噩梦的事,只问:“你在跟谁打电话?” “市长。”姬文川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 “……啊。”乔清许有些意外,至于这么小题大做吗? 他的想法全写在脸上,姬文川无奈地吐出一口气,说:“你可能看不出来,我现在很生气。” 其实乔清许多少能感觉出来,从他被解救之后到现在,姬文川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好像急迫地想要找到发泄口,发泄他满腔的怒火。 但他又不想乔清许看到他这一面,所以一直在克制,直到乔清许睡着后他才爆发出来。 “别生气,我现在已经没事了。”乔清许说。 “你还安慰我?”姬文川摸了摸乔清许的额头,还没有退烧,“回去躺着,我洗漱完就睡。” 乔清许点了点头,脚上却没有动:“我等你。” 他直直地看着姬文川,明摆着是不想先上床的意思,姬文川揉了揉他的脑袋,说:“你去床上等我就好。” “不。”乔清许摇了摇头,目光仍然停留在姬文川身上,“我一分一秒也不想离开你。” 清澈的眼神中满是不安,仿佛风吹草动就能受惊,看得姬文川心脏狠狠抽了一下。 “离开就会害怕,”乔清许继续说,“我不想再体会那种无依无靠的感觉了。” “别怕。”姬文川把乔清许横抱回床上,在他的额头落下一吻,“我就在这里,哪儿都不去。” 第59章 你眼里有我这男朋友吗 姬文川说不离开就真不离开,早起之后,也是抱着电脑在床上处理工作。 直到临近中午,身旁裹成蚕宝宝的乔清许才迷迷糊糊醒来,他伸手摸了摸额头,体温已经恢复正常。 “睡好了吗?”姬文川问。 “还好。”乔清许撑起上半身,缓解躺太久带来的乏力。 前半夜几乎没怎么合眼,但抵抗不住困乏,后面还是沉沉睡了过去。 窗外暖阳和煦,驱赶了黑夜的寒冷,让昨晚发生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噩梦。 “抬箱子的那两个人已经抓到了。”姬文川坐直身子,把电脑放到一边,“但他们不承认恐吓过你。” 乔清许皱了皱眉:“还能不承认?” “人面对警察会有两种反应,一种是被吓到,无条件配合,还有一种是不当回事,不见棺材不掉泪。”姬文川翻身下床,走到斗柜边,给乔清许倒了一杯温水,“他们既然敢恐吓你,说明是第二种。” “嗯。”乔清许接过水杯,润了润干哑的嗓子,“当时他们就跟我说过不怕警察。” 浅浅抿了一口,乔清许便把水杯递给了姬文川,但姬文川却没接,淡淡道:“喝完。” 喝水这种事是需要自愿的,被人管着就会很不爽。 乔清许小声嘀咕了一句“你真的好像我爸”,但还是咕噜咕噜喝掉了杯子里的水。 “现在需要你去指认。”姬文川拿走空空的水杯,问,“你还记得那两人的声音吗?” “必须的。”乔清许说,“我倒要看看他们当着我的面还敢不敢骂我小兔崽子。” - 白天的办案中心比夜晚更加忙碌,过道上满是行色匆匆的警察,还有乱七八糟的涉案人员。 乔清许被带去了一个装有双面镜的房间,警察给他戴上眼罩,接着用传音话筒对镜子另一边的房间说:“可以把人带进来了。” 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对面的房间里来了五六个人。 警察拿着事先准备好的纸张,让人挨个念起了上面的句子:“你这小兔崽子,小白脸,看你还敢不敢嚣张,以后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明明是放狠话的句子,对面的人却念得毫无气势。 光这么听,被威胁的人倒像是他们一样。 不等乔清许开口,对面房间的警察便大声凶道:“好好念!该怎么念就怎么念!谁故意隐瞒就是嫌疑人,明白了吗?!” 这下念句子的人普遍提高了音量,其中有几个人还颇有真情实感,但声音对不上,都被乔清许排除在外。 又是一个人念了一下句子,乔清许听出了掩盖不住的锦城口音,立马对身旁的警察道:“是他。” “好,还有一个人呢?”警察问。 对面的房间里还在继续。 恐吓乔清许的人显然在极力隐藏自己,但这反而让他显得没有其他人放得开。 再次听到那个浑厚又拘谨的嗓音,这下乔清许确认了:“另一个人是他。” “没得跑了。”警察帮乔清许摘下眼罩,“就是这两个人。” 对面的房间里站着六个穿橙色马甲的犯罪嫌疑人,其中两人一看便是出现在行车记录仪里抬箱子的人。 乔清许跟着警察离开房间,正好那两人也从隔壁的房间出来,看他们灰头土脸的模样,根本不像他们表现的那样不拿警察当回事。 “不是很嚣张吗?”乔清许停下脚步,看着那两人说。 警察抬起手来拦了拦他,但也没有多加制止。 “你少得意。”矮个子的那人不屑地说,“你继续干这得罪人的事,迟早有其他人收拾你!” 负责押送的警察呵斥道:“往前走!” “是他先挑衅我。”矮个儿不爽地往前走了两步,趁着还没走远,又回头对乔清许说,“你这小兔崽子……” 话还未说完,那人突然闭上了嘴,因为冷不丁地对上了姬文川冰冷的视线。 “……算你小子运气好。”生生把骂人的话咽了回去,那人又被押送回了拘留室中。 乔清许确实运气好,要不是保镖的行车记录仪刚好拍到,加上有姬文川督促警方尽快办案,这事查起来怕是要拖很久。 等那两个人离开后,办案警察对乔清许说:“之前他们只承认把你带走,不承认恐吓过你,现在不承认也得认了。” 乔清许点了点头,还惦记着另一件事:“他们是怎么进我家的?” “从一楼爬上去的。”警察说,“你们那里的楼房确实比较好爬,之前我们也接过几起盗窃案,都是沿着管道攀爬进屋。” “但他们动过我玄关的东西。”乔清许说。 “他们说没动过,你是不是记错了?” 乔清许微微蹙眉,他知道恐吓不是什么大案,这些警察都很忙,想尽快了事也可以理解。 但他非常肯定,他的仕女像就是被人动过。 “他不可能记错。”一旁的姬文川开口道,“嫌疑人不是要去指认现场吗?让他们爬来看看。” “这……”警察明显有些顾忌姬文川,语气委婉地说道,“办案也不是这么办的。” “那你们怎么验证他们有没有说真话?”乔清许问。 “他们两人的口径是一致的,在这种小事上也没必要撒谎。”警察说,“无论是找人开锁,还是自己爬进去,都不影响事件的定性。” “可是……” 乔清许还想多争论两句,姬文川淡淡打断了他:“算了,先这样吧。” 从办案中心出来,乔清许仍有些不甘心。 警察办案自然轮不到他去指手画脚,但他非常清楚家里的摆设,就是能确定这两人去过玄关。 在等车的空挡,他忍不住问身旁的姬文川道:“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事不重要?” “没有。”姬文川抬起手来,把乔清许的围巾裹紧,“但说不通就没必要说了。” 他拿出手机来,打起了电话。 司机很快把车从停车场开了过来,乔清许先坐了进去,而姬文川在一旁把电话打完后才上车。 隐约听到了谈话内容,乔清许问道:“你在给陶局打电话吗?” “嗯。”姬文川说,“他说话还是比较好使。” 乔清许没有细问怎么好使,但他很快就知道了。 吃过午饭后,姬文川接到了办案警察的通知,说是现在要让那两人去指认现场,让他们也一起过去。 乔清许不了解办案流程,但正常来说,他应该是不能去旁观的吧? 从吃饭的餐厅前往乔清许家小区要路过古玩市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少人围在市场门口吵吵闹闹,警察正在维持秩序。 乔清许有些好奇,贴着车窗往外看,这时前排的司机说道:“闹了好几个小时还在闹呢。” “他们在闹什么?”乔清许问。 “这古玩市场要关门喽。”司机感慨地摇了摇头。 自打乔清许有记忆起,这古玩市场就一直开在这里,并串联起了这一整片老街区。 就像有的街区代表着美食符号一样,锦城的人一提起这里,都知道这是玩古董的人爱来的地方。 而现在这古玩市场要关门,意味着这片区会失去它最核心的象征。 乔清许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身旁的姬文川:“是你?” 姬文川没有否认:“这种地方没必要存在。” 那两人应该再怎么也不会想到,本来是为了财路才教训乔清许,到头来连市场里所有同行的饭碗都给砸了。 怪不得会有人闹事,毕竟市场里也有老实做生意的人,只是姬文川才不管这些,有人踩到了他的逆鳞,他就是要“大开杀戒”。 “这样会伤及无辜吧……”身为那片逆鳞,乔清许多少有些没底气。 “放心,市长会有相应的安排。”姬文川回得轻描淡写,显然并不怎么关心。 乔清许这才明白过来:“你找市长就是因为这事吗?” 说完,他突然觉得奇怪:“市长为什么会答应你?” 毫无预兆地关停这么大一个市场,后续肯定会引起很多麻烦。 现在就已经有人开始闹事了,估计短时间内不会消停下去。 姬文川没有回答,司机倒是个通透的人,说道:“乔先生,是这样的。当地的税收决定了领导班子的业绩,姬先生可是缴税大户,他要是换到别的市缴税,你想领导能同意吗?再者,你这次出事,说明了这古玩行业就是该整顿了,也不是完全没有由头。” 原来是整顿行业…… 乔清许渐渐消化了这些信息,看着姬文川说:“你还真是大动干戈啊。” “因为我一般不生气。”姬文川淡淡地说。 老小区里有物业的人在安装监控,想必也是某个老先生的指示。 此时警察已把那两人押来了乔清许家楼下,一个队长模样的人背着双手站在一旁,朝那两人说道:“你们是从哪儿爬上去的,指出来。” 高个儿站着没动,矮个儿随便用手指了下,很是敷衍,旁边的警察立马呵斥道:“指认现场要拍照!指好!” 这下高个儿和矮个儿同时指向了墙角的一根管道。 “怎么爬的?”那队长扬了扬下巴,“演示一遍。” “演示?”矮个儿不乐意了,“我掉下来你负责吗?” 乔清许知道这是姬文川的意思,但也有些惊讶,用眼神看向姬文川问:这么粗暴? “没事。”姬文川说,“如果真是爬上去的,随便爬两下就知道了,不会真让他们爬上四楼。” 在场的警察一个比一个凶,在一声接一声的呵斥下,两人也只得走到了管道旁。 矮个儿说:“你爬。” 高个儿没动:“我不。” 这时候乔清许也看出来了,两人中矮个儿是做主的那个,也是他嗓音更浑厚,经常骂乔清许小兔崽子。 “你更灵活。”矮个儿皱起眉头,催促道。 “反正我们俩都是爬上去的,你爬我爬不都一样吗?”高个儿推脱道。 这话听上去颇为微妙。 “反正”后面的那句“我们俩都是爬上去的”,听上去像是在强调:别忘了你也是爬上去的。 这就好像两人事先达成了这项共识,而高个儿在不想爬的情况下,刻意拿出来提醒矮个儿。 但如果两人真是一起爬上去的,高个儿应该不会用这种“提醒”的语气说话才对。 “还磨蹭什么?”队长模样的人不耐烦地吼道,“给我一起爬!” 高个儿显然非常抗拒徒手爬四楼这事,表情很是挣扎,又磨蹭一番后,他主动走到队长跟前说:“警官,其实吧……” 旁边的矮个儿连忙打断道:“你不爬我爬。” “其实什么?”队长直接无视了矮个儿,“主动交代算你立功表现。” 矮个儿在一旁不停使眼色,高个儿却不想再折腾了,一股脑地说道:“其实是有人让我们来收拾这小子,他直接给了我们钥匙,还告诉我们这小子什么时候会回家,全都是那人指使的!” 乔清许倏地拧起眉头,三两步走上前,问道:“谁?” 一旁的警察抬手拦住了他:“退回去!” 这时姬文川跟着走了过来,那警察的声音小了一些:“不要离嫌疑人太近。” 高个儿回头看了眼矮个儿,估计在同伴面前有些心虚,突然不吭声了。 “问你是谁!”队长也是个暴脾气,又吼道,“自己交代好过我们查出来!” “是姓杨吗?”乔清许隔着警察问。 姬文川看了一眼乔清许,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就是姓杨。”那高个儿眼见没什么可隐瞒的了,指着矮个儿主动说道,“叫杨建章,他朋友。” 矮个儿立马跟受了刺激似的,气势汹汹地冲向高个儿:“什么叫我朋友?你不也认识?” “我认识也是你介绍的。”高个儿说,“这事明明是你俩的主意。” “放你娘的狗屁!” 警察把吵吵嚷嚷的两人拉开,队长走到姬文川面前,态度不错地说:“看样子还得再调查一阵,有什么进度我及时通知您那边。” “好。”姬文川说,“辛苦了。” 警察带着两人离开后,周围看热闹的人也逐渐散去了。 不少街坊邻居认识乔清许,都来找他打听发生了什么事,他只说家里被偷了,简单聊了几句,接着跟姬文川回到了停在小区外的车上。 汽车缓缓驶入大路,乔清许始终沉默不语,姬文川见他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便问道:“杨建章有你家钥匙?” “杨彦有。”乔清许说,“我爸走后,我怕家里有什么事,便给了他一把,让他帮忙照看。” “你一开始就想到他们了吗?”姬文川又问。 乔清许摇了摇头,下一秒又点了点头,有些不确定地说:“知道是古玩市场的人,我有想过可能跟杨建章有关系,因为之前汝瓷展览的时候,他威胁过我,而且他早年就是倒卖古董发家的,跟古玩市场的人也认识。但杨彦应该不会配合他爸做这种事。” “他威胁过你?”姬文川转动着左手拇指的翡翠扳指,“为什么不告诉我?” “当时以为他只是虚张声势。”乔清许呼出一口气,“而且我也不想跟你告状。” 又不是真的小朋友,哪可能一遇事就找姬文川? “之前黎丘行骚扰你,你也不告诉我,我可以理解,那时候你不想欠我太多。”姬文川不疾不徐地说,“但我现在是你男朋友,你为什么不依赖我?” 乔清许一下有些难为情,赶紧用眼神示意姬文川:司机还在前面呢。 但姬文川却熟视无睹,又重复了一遍:“我是你男朋友,不是吗?” 好吧。这是当司机不存在了。 乔清许认命地说:“以后这种事我都会告诉你。” “告诉谁?” “你。” “我是谁?” “男朋友。” 某个老先生得到了满意的回答,终于不再转动扳指,说:“新拍卖行不用另外开了,杨建章我来搞定。” “不。”乔清许坚决地摇了摇头,“我自己搞定。” 敢情刚说了半天全是废话,姬文川有些无奈地说:“你眼里到底有没有我这个男朋友?” 第60章 恭喜乔老板拿回拍卖行 答案当然是有的。 所以当姬文川把自家法务团队的头牌律师安排给乔清许时,他没有再拒绝。 在顶层公寓休养了几天,乔清许的状态慢慢好转,夜里也不用非得姬文川抱着才能入睡。 一间客卧收拾出来做了他的书房,这些天他就在这里研究收并购、股份转让、商标继承等法律条文,遇到不懂的地方,就咨询那个叫做赵竞的律师。 杨彦的电话是在一个午后打过来的,说要见乔清许一面。 他的语气很是疏离,并没有乔清许想象中虚弱,似乎他爸出事,反而让他支棱了起来。 见面地点约在锦城大厦中的一家律师事务所,也是杨建章聘请的律师任职的地方。 原本乔清许提出在福至见面,但杨彦说福至不方便谈事情,还是直接在律师事务所见最好。 这下乔清许基本摸清了杨彦的态度,这是要撇开感情,只谈公事了。 当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这也很正常。 杨彦带的律师叫做高豪,是这家律所的高级合伙人,年纪约四十上下,穿着讲究的西装三件套,一看就经验丰富。 不过当他看到乔清许带的律师赵竞时,他还是恭敬地说了声“赵老师好”,然后才说:“希望您这边能给当事人合理的建议。” “那必须。”头发花白的赵竞上下摆了摆手,示意高豪坐下,“开始吧。” 四人分别坐在会议桌两侧,乔清许打量了下杨彦,发现他始终回避视线,一副不想和乔清许过多交流的模样。 想想也是,因为钥匙的事情杨彦也被抓去调查,昨天才从局子里出来。 被关了那么长时间,任谁也不会有好脸色。 “今天联系乔先生呢,就是想看看恐吓这个事情,能不能达成和解。”高豪率先开口道,“毕竟双方也是认识很久的朋友,我想应该还是有些余地的。” “这里我需要强调一下,”赵竞接话道,“你口中的‘恐吓’是把人蒙上双眼,从高空中踹下去,这个性质有多恶劣应该不需要我赘述。” “当然,杨先生知道这事给乔先生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阴影,也感到非常抱歉。”高豪说道,“所以就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弥补一下。” 这些天乔清许研究了下相关法律,发现恐吓这事是很难入刑的,大多都是关几天、罚点款这样的行政处罚,情节恶劣才会算作寻衅滋事。 也难怪那两人起初压根就不把警察放在眼里,因为他们一没有勒索钱财,二没有实质性伤害,就算被抓,情节也不会特别严重。 ——当然,这是正常的情况下。 有姬文川在背后施压,这事就不可能会轻易结束。 现在杨建章想要免去牢狱之灾,就只有唯一一条路——跟乔清许达成和解。 “你真的感到抱歉吗?”乔清许看着杨彦说。 “当然了,清许。”杨彦推了推眼镜,总算直视乔清许的双眼,“我是最不愿意看到这种事情发生的。” “我还是不太理解,你爸威胁我有什么用。”乔清许说,“就算我不拍反诈视频,也还是要收回福至这个商标,你爸搞这一出,就是想吓一吓我吗?” “是这样的,”杨彦慢吞吞地说道,“他是跟那两个朋友一起喝酒,一时兴起聊到这事,其实他并没有真的想伤害你。” “一时兴起。”乔清许点了点头,重复了下这个说法,“他给出我家钥匙也是一时兴起?” 就算在喝酒的时候,杨建章是酒精上头才想要收拾乔清许,但乔清许家的钥匙他又不是随时带在身上,肯定也是酒醒之后才会给出去。 至于那两人就更不用说了,是明明白白有着恐吓的意图。 “他也是被那两个狐朋狗友给教唆的。”杨彦语说,“商标的事情他已经请了律师,一切都会交给法律解决。就像你说的,恐吓你对他没有任何好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虽然没有实质性的好处,但心里可以很爽。 ——这种心知肚明的事乔清许也懒得挑明了。 “还有一件事,”乔清许又说,“我家的钥匙,我当初给的是你。” “是,但我爸也知道放哪儿。”杨彦说,“我被拘留了两天,警察已经查清楚了,这事跟我没关系。” “乔先生,杨先生是真的感到很抱歉。”高豪适时打断了两人,应是不想让乔清许责备的情绪延续下去,“包括杨建章先生也特意叮嘱我,务必诚恳地代他给您说一声‘对不起’。” 可惜杨建章进去之后就只有律师能见,否则乔清许还真想看看他到底诚不诚恳。 “你们刚才提到弥补,”赵竞接话道,“具体是什么样的方式?” “福至这个商标,我们打算放弃。”高豪说道,“只要乔先生能出具谅解书,我们马上给拍卖行改名。” 乔清许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这算什么补偿? 不等他发表意见,赵竞便说道:“福至这个商标本身就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是属于我当事人父亲个人的,如果这也叫弥补,我觉得我们不用再谈了。” “我理解,站在乔先生的角度,福至肯定是属于他的。”高豪顿了顿,话锋一转,“但站在我当事人的角度,他们一直矜矜业业经营这家拍卖行,其中有几年乔先生甚至都不在。福至能发展成今天这样,他们也功不可没。” “你不要混淆概念。”赵竞厉声道,“我们谈的是商标,不是拍卖行,这两者要分开来。拍卖行发展得如何跟商标的归属毫无关系,福至二字自始至终都是属于我当事人的。” “这个事情还是要看法院会怎么判。”高豪说,“就算最后乔先生能胜诉,从起诉到执行,没几年时间下不来,这对乔先生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乔清许最后一定能胜诉,但这世上很多老赖就是这样,非要拖到法院执行才肯归还。 也就是说,杨彦他们提出的补偿,只是不当这个老赖,给乔清许节省几年打官司的时间。 “这是你的主意还是你爸的主意?”乔清许看着杨彦问。 杨彦没有接话,高豪岔开了话题:“乔先生,您应该也知道,杨先生他们对福至是很有感情的。您提出这种要求,对他们情感上来说也是巨大的打击。” 乔清许挑眉。 “您想想看,当初您父亲陷入困境,是杨建章先生出手帮助。这之后他把福至当成了他的毕生事业,结果您说这福至的商标跟他没关系,您想拿走就拿走,这从道义上也说不过去吧。” 很好,打感情牌。 乔清许最烦的就是打感情牌。 “杨彦,”见杨彦不吭声,乔清许索性叫了他的名字,“你觉得我们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步?” 杨彦轻轻动了动嘴唇,但仍旧沉默着没说话。 “是因为我吗?”乔清许说,“我觉得不是。在你爸想要偷偷给拍卖行改名之前,我们的关系都还是不错的吧?” 杨彦垂下了视线,镜片反着光,看不清眼神。 “你爸还辞退了所有老员工,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呢?”乔清许又问,“觉得你爸又是一时兴起吗?” 杨彦深吸了一口气,绷紧了下颌线,显然是咬紧了牙关,把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 “我回国之后,你爸打发我去管理库房,还建议我去勾搭姬文川。”乔清许说到这里,不由觉得好笑,“你难道真感受不出来他对我的敌意吗?” 所有的隔阂都是杨建章亲手埋下的,乔清许也不知杨彦怎么有底气打感情牌。 “改名本身也是你爸的初衷,”乔清许又说,“为什么现在不同意了呢?是因为我把福至的业绩带起来了吗?” 这一连招打下来,高豪也是被说得哑口无言,有些尴尬地翻了翻手里的资料,说道:“但是这个商标的事吧……” “我早就说了等我接手福至,福至就是我们两个人的,你为什么就是等不了呢?!”杨彦突然开口,把高豪也吓了一跳,“你说不是你的问题,明明是你好高骛远,跑去接近姬文川,被所谓的上流圈层迷了眼,我们才会变成今天这样!” “咳!”高豪连忙拉了拉杨彦,“杨先生……” “我爸有些做法确实不对,但我不是说了拍卖行有你一半吗?”杨彦无视了高豪的阻拦,继续说道,“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的承诺,非要跟我爸计较?他现在年纪大了,你还想把他送进监狱,你怎么会这么狠心?你还是我认识的乔清许吗?!” “杨先生,”赵竞有些看不下去地敲了敲桌面,“容我提醒一下,你父亲进监狱是因为他用非常恶劣的手段恐吓我的当事人,不是我的当事人把他送进监狱。” “但这事根本不用走到监狱这一步不是吗?”杨彦说,“他明明可以出具谅解书!” “杨先生!”高豪到底是杨建章请来的律师,忍不住呵斥了一句,“你还想不想和解了?” 发泄一通后,杨彦已是激动得面红耳赤,他深吸了一口气,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把头转向了一边不再接话。 “我看他不想。”乔清许环抱着双手,面无表情地看着杨彦道。 “乔先生,杨先生也是比较着急,他的话您不必放在心上。”高豪说,“既然我们提的这个方案您不同意,您可以说说您的想法。” “现在福至拍卖行有50%的股份在杨建章手里,对吧。”赵竞翻着带来的资料,终于提到了正事,“我看他当年是投入五十万获得了这50%的股份,我当事人愿意出一百万,把这部分股份买回来。” “什么?!”杨彦再次激动起来,“你在开什么玩笑?” “这不是在开玩笑。”赵竞从容地说,“我们查了福至这些年的分红,杨建章有刻意增加无用成本,减少给我当事人分红的行为,再加上此次恐吓事件的补偿,一百万是一个很合适的价格,这不是敲诈勒索。” “所以福至的商标你是不打算打官司了,现在是要直接把拍卖行拿回去?”杨彦看着乔清许问。 “是。”乔清许道,“你去几十米的高空吊一阵子,头脑也会比较清醒。” “这不可能。”杨彦转头对高豪说,“我爸不会同意。” “乔先生,”高豪说道,“我当事人这个情况,就算判刑也判不了一两年,您提的和解方案是要断了他的生路,这比坐牢更严重啊。” “你忽略了一个事情。”乔清许开口道,“他的生路早就没了。” 说这话时,乔清许的语气很是淡然,透着一股笃定,说得杨彦不由愣了愣,问高豪道:“什么意思?” 高豪自然也不清楚,又看向了乔清许。 “你们是不是觉得他出来之后还可以继续经营拍卖行?”乔清许说,“别想了,不可能的,这行业已经没你们什么事了。” “您这话……”高豪犹豫着道,“是恐吓的意思吗?” “只是给你们说一下事实。”乔清许说,“如果不同意这份和解方案,那现在的福至将面临两个结果:一,破产;二,被收购。无论杨建章坐不坐牢,他都不能再吃这碗饭了,又何必进去蹲一段时间?” 赵竞补充道:“乔先生只是在分析结果,绝没有敲诈的意思,你们完全可以不同意这份方案。” “你怎么就那么确定福至会破产?”杨彦说,“还有股份在我爸手里,他不同意,谁能收购?” 高豪小声对杨彦说:“会有恶意收购。” “我背后是谁你应该也知道。”乔清许说,“之前是我不让他插手我的事,但你可以试试,他能不能让福至破产。” 反正某个老先生总是抗议乔清许不依赖他,正好这会儿把他搬出来用用。 “姬文川。”杨彦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说,“他这么有本事怎么不连我也一起送进去?” “你不了解他,他做事讲究名正言顺。”乔清许说。 就算是私心想要关停古玩市场,姬文川也会冠上整顿行业的由头。 他做事就是这样周到,不会落人话柄。 “他有什么了不起的,就有几个臭钱……” “杨先生!”高豪及时打断道,“要不我们下来再商量一下,过段时间再给乔先生答复。” - 乔清许和赵竞离开了这间会议室,但杨彦的火气并没有消下来多少。 他焦躁地来回踱步,猛地踢了下椅子:“姬文川这不是仗势欺人吗?” “谁让你们得罪的是他呢。”高豪也是头疼。 早知道一个商标案最后会跟姬文川扯上关系,他就不接这个案子了。 “他说破产就破产,他说收购就收购,还有王法吗?”杨彦火冒三丈地说,“难道法律都拿他没办法?” “关键是人家没有法律问题啊。”高豪说,“你说拿他这和解方案反诉他敲诈勒索,根本不可能,他们的律师早就规避了这个风险。” “那现在怎么办?真把股份卖给他吗?”杨彦问,“这一百万的价格跟白送差不多!” “我的建议还是和解吧。”高豪无奈地说,“不知道你发现没有,他们是既可以让你爸进监狱,同时让福至破产的。之所以没有这样做,应该是不想这么麻烦,毕竟搞破产也好,搞收购也好,都需要一些时间。还有也可能是看在熟人的份上,已经手下留情了。” “你到底是谁的律师?”杨彦吼道。 “或者你换一个律师问问,”高豪耸了耸肩,“看别人会不会给你其他建议。” - 今晚姬文川有应酬,回家时乔清许已经洗漱好上床了。 他趴在一堆杂七杂八的资料中,柔和的灯光洒在他的后背,刚吹干的头发看上去毛毛躁躁,让人忍不住想揉上两把。 “在做什么?”姬文川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坐到乔清许身边问。 随手拿起一张资料看了看,是和解协议,他有些好笑地说:“你怎么都签好名了?” “他们肯定会签的,提前做好准备而已。”乔清许头也不抬地说,“我在算我有多少资产。” “哦?”姬文川来了兴趣,“多少?” “这些年杨建章给我的分红基本就够留学的开支,没剩下什么,我爸去世的时候存款也不多,加上我自己存的钱,一共是九十万的样子。”乔清许拿过一张房产证,又说,“我家这老房子大概能卖两百万,福至的股份暂且不算,我的资产有两百九十万。” “这么有钱啊?”姬文川笑了起来,“百万小富翁。” “你少来。”乔清许红了红脸,“我要拿一百万买回股份,但我暂时还不想卖掉家里的房子,所以……你要不要入股我的拍卖行?” 姬文川在乔清许身旁侧躺下,用手撑着脸颊问:“怎么入?” “福至现在一年的纯利润有个小几百万的样子,未来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姑且算它值个两千万吧。”乔清许说,“你给我二十万,我给你1%的股份如何?” “两千万的估价,你花一百万买回50%的股份?”姬文川笑着说,“杨建章会同意吗?” “这你不用管。”乔清许没有说他搬出姬文川,狐假虎威的事,“反正我说了自己解决。” “可以。”姬文川说,“我给你一千万,买你50%如何?” “不要,股权对半分很容易出问题。”乔清许这些天一直在研究这些事,才没那么容易被套路。 “都是一家人,没必要这么计较。”姬文川挪动身子,将乔清许压在身下,“股权多给我一些,我让专业团队帮你打理。” “不要了。”乔清许抗议道,“这是我自己的事业。” “嗯,好吧。”姬文川也没有强求,“那预先恭喜乔老板拿回拍卖行?” 乔清许被这说法逗笑了:“可以。” “那其他地方是不是该让我入股了?” “其他地方?”乔清许愣了愣,感受到姬文川手指去的地方,立马反应了过来,“姬文川,我在跟你说正事呢,你这个老不正经!” 第61章 他不过是一个退休老人 开春之后,天气渐暖。 阳光洒在长出新芽的枝头,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从枝头飞落成排的开业花篮。 日常冷清的小巷中响起了鞭炮声,人们鼓着掌,向年轻的拍卖行老板道贺。 “这次春拍没来得及举办联合巡展,有点可惜,秋拍还有机会。”何止念说。 “恭喜啊,小乔。”何舒念说,“期待我们双方的合作。” “什么小乔?”何止念打趣地对自家妹妹说,“叫乔老板。” “别别别,”乔清许说,“叫我小乔就好。” “乔老板,以后还请多关照啊。”黄乐安也凑了过来,跟着叫起了新称呼,“之前录节目的时候,我就发现你不一般,以后肯定能有一番作为。” “可不是吗,遗失海外的文物都能给找回来,我们都在说这年轻人不得了。” “姬老板真是找对了人,事业上多了一个得力助手。” “乔老板,有机会一起钓鱼,听说你还破过钓场的记录,技术好得很呐。” 福至重新开业,应酬也是一件劳心费神的事,乔清许从没听过这么多阿谀奉承,光是维持客套的笑容,就让他脸都快僵了。 早知道应该让姬文川过来,帮他挡一挡这些彩虹屁。 好不容易送走来道贺的客人,乔清许回到了新布置好的办公室中,只是屁股还没坐热,就有人敲响了他办公室的门。 “乔老板?”门并没有关上,牛小刀直接探了半个身子进来,笑嘻嘻地说道,“我给的那批货可以先结算了吗?” 牛小刀还在做着二道贩子,这次春拍收了不少好东西上来。 按照之前福至的规矩,至少得春拍结束之后才会给他结算,但现在福至换了老板,他应是仗着和乔清许是老熟人,便来催一催能不能提早给钱。 “我待会儿让财务给你批了。”乔清许回得干脆。 “乔老板大气!”牛小刀拱了拱手,环顾了四周一圈,来到玻璃柜前问,“这些都是你的收藏?” 乔清许把家里的一些东西搬来了办公室里,现在这办公室已经完全没有了杨建章的影子。 “都是博物馆周边。”乔清许干脆给牛小刀接了杯热水,“不值钱的小玩意。” “嗨,现在谁不知道你身价大涨啊?”牛小刀来到沙发坐下,一口便喝完了纸杯里的水,“还记得我当初怎么说来着?日后你绝对平步青云。” 这是牛小刀说的黄段子,指的是乔清许和姬文川“日”后。 乔清许倒不是很在意,比起刚才那些阿谀奉承的人,还不如听牛小刀说些真话。 “现在外面是不是都在传我靠姬文川上位?”他将双手环抱在胸前,倚着办公桌边缘问。 “不重要。”牛小刀摆了摆手,“这些都是你的实力,你管人家怎么说,汝瓷是不是你带回来的?” 其实乔清许很清楚,无论他有没有实力,别人首先看到的都会是姬文川。 不过这些确实不重要,既然他选择跟姬文川在一起,就免不了会遭受这些非议。 “说起来现在外面传的不是你跟姬老板,是你跟杨建章的事。”牛小刀说,“你那叔叔还真是狠毒啊,把你绑去蹦极,也太可怕了。” 乔清许有些奇怪:“这些细节你怎么知道?” “大家都在传嘛。”牛小刀说,“杨建章又蠢又歹毒,偷鸡不成蚀把米,挖个坑给自己跳。” 乔清许当即明白过来,应是姬文川透露出去的。 估计也是不想别人误会他忘恩负义。 “他好像去外地休养了。”牛小刀又说,“就是不知道他那儿子是不是也跟着去了。” 牛小刀话音刚落,乔清许的手机便响了起来,好巧不巧,正是杨彦打来的电话。 前阵子在工商局办理了股东变更,乔清许还以为不会再跟杨彦有交集,没想到这才没过几天,杨彦就主动联系了他。 电话里说的也很简单,只说让乔清许去巷子口,最后再跟他聊几句。 离巷子口还有一段距离时,乔清许就远远地看到了杨彦。 只见杨彦明显跟之前不一样了,摘下了银框眼镜,头发用发胶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仿佛一夜之间成熟了不少。 正好是中午时分,乔清许走到杨彦跟前,平和地说道:“吃面吗?我请客。” “不了。”杨彦将双手抄在风衣兜里,语气也很平静,“就是来跟你说声恭喜。” 乔清许有些拿不准,看了看杨彦的表情,但杨彦不戴眼镜的模样实在有些陌生,他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真的恭喜。”杨彦又说,“你一直很有能力,现在终于可以大展拳脚了。” “你呢?”乔清许问,“有什么打算。” “不用担心,我已经有去处了。”杨彦说。 乔清许想问问杨建章是不是真去了别处休养,但又觉得还是不要提杨建章为好,免得打破这表面的平和。 “这些天我也反思了一下,确实是我的问题更大。”杨彦说,“人往高处走,姬文川能给你的我给不了,你选择他也很正常。” “……是吗。”乔清许隐隐觉得这话有些奇怪。 “祝你跟姬文川越来越好。”杨彦笑了笑,“也祝你的事业更上一层楼。” 告别之后,杨彦便离开了,乔清许还是吃了一碗面才回到拍卖行里。 他渐渐琢磨出来了杨彦的话哪里奇怪,是这些祝福的话从杨彦嘴里说出来,本身就很奇怪。 罢了。 真心也好,假意也好,这件事已经告一段落,乔清许也不想关心杨彦的真实想法。 下午拍卖行里又陆续来了好些道贺的人,大多都是泛泛之交。 不过让乔清许意外的是,陶国勇竟然亲自带着贺礼来到了他的办公室里。 带路的人显然不清楚这是谁,礼品都没帮忙拎一下。乔清许主动上前,接过陶国勇手里的茅台,说:“陶局,您怎么来了?” “来给你道贺啊。”陶国勇在沙发坐下,把他腋下夹着的卷轴放到茶几上,“你年纪轻轻就闯出了一番名堂,真该让我那不争气的儿子跟你学学。” “小羽还在读书呢。”乔清许客套地说完,视线不可避免地落到了那个卷轴上,“这是?” “噢,这是我的拙作。”陶国勇一副难为情的模样,“拿过来就是想让你帮我看看,能不能拿来拍卖?” 乔清许心头一跳,打开了那个卷轴。 只见是一副平平无奇的花鸟画,毫无技法和意境可言,也就老年大学的平均水平。 “你可千万别有什么顾虑,”陶国勇特意叮嘱道,“客观地评价就好。” 乔清许怎么可能客观评价? 他被恐吓的事情,陶国勇帮他打过招呼,加上还有姬文川的那层关系,他也不可能说出不好的话来。 “这鸟活灵活现,花瓣层次分明,水平很高。”乔清许硬着头皮说,“陶局练了几年了?” “过奖了。”陶国勇显然心情不错,“也就是退休之后开始练,有个几年的样子。” 乔清许点了点头,脸上还保持着笑容,却完全不知该怎么接下去。 “那你看,”陶国勇又说,“我这画估价多少?” 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送到拍卖行拍卖的。 就算属于“艺术品”的范畴,估价太低的东西也不会上拍。 陶国勇的画就跟姬文川的字一样,乔清许顶多友情出价一百块,如果不是认识,送他都不会要。 “陶局您心里有个大概的范围吗?”乔清许问。 “我哪儿知道啊。”陶国勇笑着说,“你随便说个价,多少都行,我就是来凑凑热闹。” 乔清许只得昧着良心说下去:“书画的估价跟尺寸还有内容都有关系,您这画尺寸不错,但毕竟年份太新,可能只值个几千块钱。” ——老年大学国画老师的画都不见得能值几千块钱。 “那挺好啊。”陶国勇说,“我就把画放你们这儿拍卖吧,手续费是怎么出?” “不用,都是些小钱,就不跟您收了。” 把陶国勇送走后,乔清许看着那幅画简直头疼。 张慧琴负责书画组,来办公室后也是为难得不行:“这可怎么卖啊?老板。” ——乔清许身份转变后,她对他的称呼也跟着更新了。 “先联系客户推一推吧。”乔清许无奈地说,“实在没人拍,到时候我们自己拍下。” 忙到下班时间,乔清许准时关上电脑,匆匆离开了办公室。 正在观望的同事们一见新老板准点下班,都大喜过望,纷纷收拾起了东西准备走人。 拍卖行楼下停着一辆低调的讴歌,看上去毫不起眼,但站在车旁的人却不低调。 姬文川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长袖衬衣,外搭一件黑色刺绣马甲,高挑的身影让冷清的街道瞬间有了焦点。 “你不用来接我下班的。”乔清许走到姬文川面前说。 姬文川打开了后座的车门:“今天刚好有空。” 当下班的大部队从楼上下来时,讴歌已经驶离这条小巷。 街景平稳地后退,姬文川看着乔清许问:“还顺利吗?” “你早上的时候应该来。”乔清许说,“那些人围着我头都大了。” 话虽如此,乔清许也知道姬文川没来是不想喧宾夺主,因为今天福至重新开业是他的主场。 “提早适应。”姬文川说,“以后这样的场合还很多。” “没想到陶局也来了,还让我拍卖他的画。”乔清许头疼地说,“你见过他的画吗?” 姬文川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他来找了你?” “是啊。”乔清许说,“还给我拎了一瓶茅台呢。” 自己做生意就避免不了人情往来,但不得不承认,在这种事上乔清许还是没那么熟练。 “他想拍就给他拍吧。”姬文川淡淡说,“毕竟你的事他也帮忙打过招呼。” “我知道,所以我还是接了下来。”乔清许顿了顿,问,“话说他到底是做什么的啊?” 乔清许只知道陶国勇应是退休的什么局长,但具体是什么职位他从没打听过。 “他就是一个退休老人。”姬文川岔开了话题,“六伯爷想见你,什么时候跟我回家?” 见家长这事乔清许还是有些害怕,想了想说:“等这次春拍忙完吧。” 第62章 两颗葡萄很像你的形状 进入四月之后,乔清许彻底忙碌了起来。 这次春拍主题繁多,没有特别重量级的东西,但书画玉器、瓷器杂项、当代艺术等等,每个类别都有精品。 尽管已是拍卖行老板,乔清许还是会亲自主持拍卖,有时一天就会主持三四场,晚上睡觉说梦话都是报价练习。 “接下来是一件清代白玉松鼠葡萄,质地细腻,雕工精细,松鼠惟妙惟肖,葡萄圆润饱满,起拍价两万元。” 乔清许站在拍卖台上,报价落槌越来越娴熟,有条不紊地推动着拍卖会的节奏。 “两万两千,两万五千,两万八千……八万五千,还有更高的出价吗?” 一番激烈的角逐后,举牌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乔清许询问一番后准备落槌,但这时后方的大屏幕上跳转出了新的报价。 习以为常地瞥了一眼那眼熟的号码,乔清许对出价八万五的人说道:“网络出价九万,您这边还要加一点吗?” 那人举了下号牌。 “九万两千,现在是九万两千。”乔清许刚说完报价,后方的大屏幕就出现了新的数字,他又对那人说道,“网络出价十万,您还能再来一点吗?” 这下那人不再回应。 “十万一次,十万两次,十万……成交!恭喜1111网络客户拍得清代白玉松鼠葡萄。”在纸上写下落槌记录,乔清许继续给出了下一件拍品。 和姬文川在一起也有一阵子了,乔清许现在才发现自家老先生不仅是败家子,还是个购物狂。 几万块钱的小物件想买就买,就跟在一元店购物似的。 一般来说,这种相对便宜的拍品并不具备社交属性和金融属性,简而言之,就不是姬文川这种级别的大收藏家该玩的东西。 但他却喜欢来凑热闹,光凭眼缘就决定买下,跟一堆所有身家加起来还没他一个人多的藏家竞拍。 不过他不再刻意拍下流拍的东西,倒是比乔清许出道秀的那次低调了不少。 结束夜场拍卖后,乔清许回了办公室查看成交数据。 这次春拍没有高足杯这样话题性的拍品,业绩相较上次秋拍逊色不少,但比起往年福至的平均水平,还是有大幅的提升。 “老板。”张慧琴敲了敲门,探了半个身子进来,“陶国勇那幅花鸟图明天就要上拍了,还是没客户感兴趣,怎么办?” “找个人在现场举牌吧。”乔清许有些累,用指尖揉了揉眉心,“我询问一番,如果没人报价,就让我们的人举,总之不要流拍。” 张慧琴比了个“OK”的手势,又说:“万一他以后还把画送来怎么办?总不能每次都我们自己接手吧。” “那也没办法。”乔清许无奈地呼出一口气,“他身份比较特殊。” 兴许是看出乔清许的头疼,张慧琴走到办公桌对面,倚着沙发椅背,跟他闲聊道:“当老板是不是很累?” “有点。”乔清许往后一倒,瘫在办公椅上说,“还是躺平最舒服。” 原先以为当老板无非就是手上事情多一些,谁知应酬才是最难的,陶国勇隔三差五就打电话来催,乔清许都说了开拍日期,他还要来问能不能提前。 “钱是赚不完的,”张慧琴说,“还是身体最重要。” 乔清许点了点头:“我知道的,张姐。” 听张慧琴这么一说,乔清许才发现他好像从没有认真想过一个问题,他工作是为了赚钱吗? 他没有太多物质需求,现在的收入绰绰有余,心里的目标——把福至打造成一流拍卖行,在有姬文川后,似乎也变成了一个将来会水到渠成的结果。 生活从困难模式转变成了轻松模式,接下来只需要按部就班过好每一天就好。 乔清许有些不确定,这是二十四岁年轻人应该有的状态吗? 回家时夜已经深了,老管家一如既往地在玄关迎接。 乔清许换好拖鞋,问道:“姬先生呢?” 某个老先生已经养成了报备行程的习惯,早在七点多就发消息说他到家了。 “在厨房。”管家说,“心血来潮给您做夜宵呢。” “啊?”乔清许有些意外,随即觉得好笑。 趿拉着拖鞋来到厨房,只见姬文川正站在台面边,一手拿平板,一手拿锅铲,像模像样地翻炒着什么。 乔清许悄悄来到姬文川背后,一把环住他的腰,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问:“在做什么?” 视线越过姬文川往下看去,只见锅里正烧着大块大块的牛肉,香气扑鼻而来。 “牛肉面。”姬文川并没有被吓到,微微侧过头来,问乔清许道,“你吃多少?” “一小碗就好。”乔清许仍旧懒懒地挂在姬文川身上,“怎么突然想到给我做夜宵?” “看你最近很辛苦。”姬文川在旁边烧着沸水的锅里下了两把挂面。 “确实好辛苦。”乔清许就像人形挂件一样,姬文川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有你这样的老婆真好。” “老婆?”姬文川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过身来托起乔清许的臀部,接着再次转身,把他放到厨房台面上,“你叫谁老婆?” “你。”乔清许抬起胳膊,环住姬文川的脖子,蜻蜓点水地亲了亲他的嘴唇,“叫声老公来听听。” “反了你了。”姬文川只是笑笑,也没生气,回吻住了乔清许的嘴唇。 缠绵的亲吻被水沸腾的声音所打断,姬文川松开乔清许,关了火,盛好了两碗面端到餐桌上。 乔清许咬了一口牛肉,有些不敢相信地问:“这真是你做的?” “嗯。”姬文川道,“不然呢?” 乔清许表示怀疑:“不会是阿姨做好前期工作,你穿上围裙摆拍的吧?” 姬文川挑眉:“我有这么无聊吗?” 乔清许不由想到,心血来潮给他做宵夜,看上去好像是挺无聊的。 吃过宵夜,收拾的部分就不归姬文川管了。 两人倒了两杯清酒,窝在落地窗边的懒人沙发上消食。 晚上九十点钟的锦城正是最热闹的时候,透过落地窗向外看去,一条条马路变成了交织在一起的金线,灯火通明的大厦高矮不同,错落有致,构成了一幅繁华的城市夜景。 但落地窗内却是温馨惬意。 “你今天不忙吗?”乔清许靠在姬文川的肩头问。 “下午空了一会儿。”姬文川也半靠在乔清许身上,浅浅抿了一口清酒。 “空了一会儿你就来拍东西?”乔清许抬头看了看姬文川,继续欣赏窗外的夜景。 “拍东西是顺便。”姬文川说,“主要还是想你了。” 冰块使酒精变得顺滑,清酒划过喉咙只剩下淡淡的甜味。 “为什么买那个白玉松鼠葡萄?”乔清许又问。 “可爱。”姬文川说。 乔清许不禁有些无奈,放下酒杯,略微坐直身子,看着身旁的姬文川说:“你是收藏大家,买东西能不能不要这么随便?” “哪里随便了?”姬文川笑着说,“那两颗葡萄很像你的形状。” 两颗葡萄? 乔清许反应了一瞬,立马明白了过来,瞪着身旁的人问:“姬文川,你要不要这么流氓?” 姬文川顿时笑得不行,揽过乔清许的肩膀:“收藏跟你相关的东西是我的新爱好。” “根本不相关好吗!”乔清许抓狂,“你怎么有那么多恶趣味?” 姬文川拉开睡衣的衣襟,指着胸口的红印说:“你不盖得也很起劲吗?” 成为福至拍卖行的法人后,乔清许也有了一枚刻有他姓名的私章。 只是这章是官方指定单位刻的,就方方正正的“乔清许”三个字,毫无设计感可言。 当然,拿到法人章的感觉还是很兴奋的,乔清许找不到地方盖,便把主意打到了姬文川身上。 现在姬文川胸口就有“乔清许”三个字,像是标记的私有物一样。 虽然乔清许很不想认可某个老先生的恶趣味,但不得不承认,在男朋友身上打上标记的感觉确实很爽。 “你以后没事别来我的场次。”乔清许没底气地咬着杯沿,“免得你看到什么都往我身上联想。” “好。”姬文川爽快地答应道,“我换个号码去。” 乔清许:“……” 算了。 姬文川要做什么,向来不是乔清许能管的。 “话说陶局的画明天开拍,”乔清许突然想到了这事,“我给的起拍价是三千,应该不会太低吧?” 陶国勇这画,起拍价就等于落槌价,也就是拍卖行会白白损失这三千。 想着他以后可能还会拿画来,乔清许也没法定得太高。 “定多少都随意,他心里有数。”姬文川说到这里,问道,“你明天什么安排?” “工作啊。”乔清许说。 虽然明天是周日,但春拍季根本就不存在休息。 “先别工作了。”姬文川说,“跟我回家一趟。” “啊?”乔清许一怔,“不是说等春拍结束后再跟你回去吗?” “明天不一样。”姬文川说,“跟我回家吃个饭。” “可是我跟陶局说了他那画我会主拍……” “明天我生日。” 乔清许诧异了一瞬,问:“三十六岁?” “嗯。”姬文川抿了一口酒。 回想起来,乔清许好像曾听安茉提过,姬文川的三十五岁生日宴是在锦城酒店办的,还请了好多明星来着。 “你今年过这么低调?”乔清许说,“都不提前告诉我。” “我三十六了,乔乔,你难道让我没事把生日挂嘴边吗?”姬文川说。 也是。 乔清许即将二十五,也不会刻意给别人提自己的生日。 “可是我来不及准备礼物了。”乔清许说。 “不用。”姬文川说,“你陪我回家跟家里人吃个饭就行了。” “只是回家吃饭就行吗?”乔清许想了想,说,“那我下午应该还可以赶回来。” “可以。”姬文川淡淡地说,“我生日你还想着工作。” ……谁说不会把生日挂嘴边来着? “好吧。”乔清许老实认命地倒在姬文川的肩膀上,“明天一整天我都陪你。” 第63章 很显然姬文川知道这事 这大晚上的,乔清许也不想占用员工的私人时间,但事出突然,他也只能临时把明天的变动安排下去。 接手明天书画场拍卖的是福至的资深拍卖师,就算乔清许不在,陶国勇那画应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第二天天气不错,窗外阳光明媚,单穿一件长袖也不会感到寒冷。 乔清许在衣帽间里挑了许久,搭配的衣服不是太正式,就是太随意,找姬文川征求意见,他只会说“好看”,乔清许实在没辙,索性叫了名造型师过来。 ——在姬文川身边待久了,难免会耳濡目染一些浮夸的做派。 最后乔清许穿了一件白色衬衣,袖口和衣摆处晕染着小面积的水墨画,让白衬衣显得不那么单调。 下身是黑色烟管裤和系带休闲鞋,穿在乔清许身上,乍一看会有一股学生气,但搭配上一块黑金腕表,休闲之中便多了几分成熟。 至于姬文川,今天的穿搭随乔清许,简单的白衬衫搭配深色长裤,平时戴腕表的地方换成了一串黑曜石貔貅手串。 难得抓了个发型,还喷上了香水,本来出门时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但当汽车越来越接近姬家大宅,乔清许还是变得心里没底起来。 “我今天是不是打扮得太隆重了?”他忍不住问身旁的姬文川。 “不会。”姬文川偏头打量着乔清许,“六伯爷喜欢精神小伙。” “可今天是你生日啊。”乔清许小声嘀咕道。 怎么搞得好像回家见公婆似的。 姬家大宅坐落于市区的一块风水宝地,面朝一条河道,背靠一座公园,明明身处于繁华的闹市,但就像观妙寺一样,和外面的喧闹所隔绝,独得一方清幽。 院落的结构跟清风会馆颇为相似,不过乔清许很快反应过来,是清风会馆仿造的姬家大宅。 此时已是午饭时间,姬文川直接带着乔清许穿过长长的连廊来到了餐厅。 可容纳二三十人用餐的餐桌旁坐满了人,当乔清许出现时,所有人都停下闲聊看了过来。 老实说,尽管已经经历过不少社死的场面,乔清许早就锻炼了出来,但被一群姬家人这么围观,他还是感到非常拘谨,不自觉地往姬文川身边靠了靠。 “小乔。”坐在主座的一个老人朝乔清许招了招手,“来六伯爷身边坐。” 乔清许提前看过六伯爷的照片,知道他已经八十多岁,身子骨还很硬朗。 他点头致意,说了声“六伯爷好”,但也没敢动,还是姬文川带着他走到副主位坐了下来。 姬文川挨个介绍起了满桌子的姬家亲戚,虽然他并没有提这些亲戚在做什么工作,但乔清许知道这些人的身份都不简单,从举止谈吐中就能窥见一斑。 无论是长辈还是晚辈,男性还是女性,每个人的身上都没有半点金钱堆起来的影子,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涵养,完全不是普通暴发户能比拟的。 一番介绍后,六伯爷率先拿起酒盅,说起了祝酒词:“今天是文川生日,都是自家人,就不要有太多讲究了。我这里呢,祝文川万事顺意,生活幸福,也希望我们姬家能够长盛不衰。” 一桌子的人纷纷举起酒杯,说起了祝酒的话。 “人过了三十五啊,就是不一样。”一个老太太满眼欢喜地看着乔清许,“文川也知道稳定下来了。” 乔清许认得这是大娘,他的“二号粉丝”。 “自己的小家稳定,事业才能成功。” “家庭美满当然是最重要的,一家不治,何以治天下?” “文川能认识到这一点非常好。” 乔清许听下来,发现姬家有着极重的家庭观,也难怪能成为延续百年的名门望族。 不过这样的家庭通常都很保守,没想到还能接受他这个同性伴侣。 “小乔。”六伯爷又单独对乔清许说,“不要客气,敞开来吃。” 乔清许点了点头:“谢谢六伯爷。” 说是一顿便饭,实际上比年夜饭还丰盛。 自动旋转的圆桌上摆满了精美的菜肴,乔清许吃了好一阵,竟没有一道重复。 “还合你的口味吗?”六伯爷问。 “挺好吃的。”乔清许说。 “那就好。”六伯爷笑了笑,和乔清许闲聊了起来,“话说你跟文川在一起多久了?” 乔清许下意识地看了看身旁的姬文川,见他完全没有要搭话的样子,便擅自做主地说:“有大半年了。” 其实两人真正在一起应该是除夕夜那天,不过乔清许把之前的那段时间也算上了。 “文川这个人啊,他不轻易做决定。”六伯爷说,“一旦做决定就会贯彻到底,所以你们俩啊,要好好在一起。” “我们会的,六伯爷。”乔清许说。 “你最近更新频率好像降低了,是因为之前的那个事吗?”六伯爷问。 乔清许知道是说他被恐吓的事,解释道:“不是,最近春拍季,确实比较忙。之后还是会坚持更新。” “好,千万不要怕那些人,有六伯爷给你撑腰,我看谁敢动你。” 是时转盘转来了乔清许最喜欢吃的白灼虾,姬文川用毛巾擦了擦手,一边剥虾一边插话道:“六伯爷,有我给他撑腰就够了。” “万一你也欺负他,那六伯爷就要管你的家务事了。”六伯爷毫不给面子地说,“小乔是个好孩子,也跟你经历过生死了,你一定不要亏待人家。” 乔清许看着碗里的虾尾,忍不住笑了起来:“六伯爷,他不会欺负我的。” 顶多床上欺负一下,其他时候姬文川都对他非常好。 “你还是要多关注整个行业,把眼光放长远一点。”六伯爷又聊起了事业上的话题,“我很欣赏你现在正在做的事,年轻人就是要有理想,不要为现实妥协。” “其实做起来还是挺困难。”乔清许说,“我是身边有姬文川,别人不敢找我麻烦,换成其他人真的很难坚持。” “是的,像你父亲……”六伯爷顿了顿,又说,“既然你现在有这个条件,那就多为这个行业做点贡献,慢慢来也没关系。” 突然从六伯爷嘴里听到自己父亲,乔清许难免有些诧异。 但一想姬文川带人回家,姬家人不可能不做了解,恐怕早已把他的家底查了个底朝天。 六伯爷是个可爱的话痨老头,一直拉着乔清许聊天,八十多岁的年纪还关心着家国大事,说什么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他从来不把钱放在眼里,人最重要的是活得有意义云云。 乔清许一边听得认真,一边也觉得好笑,不把钱放眼里这种话,恐怕也只有姬家人才有底气说得出来。 下午的家族活动是打麻将,规矩是新潮的缺一门换三张。 乔清许不太会,打得毫无章法,经常让六伯爷和牌,但耐不住姬文川手气好,又是一把开局没多久,大家都还在做牌,六伯爷随手打出一张七万,姬文川便推牌道:“不好意思,清十八罗汉。” “你小子,”也不知点了几个满牌,六伯爷打得没脾气了,“今天手气怎么这么好?” 姬文川扬了扬下巴,指着对面的乔清许道:“他旺夫。” “我就知道。”大娘接话道,“我找人算了他俩的八字,小乔就是旺夫。” 乔清许:“呃……” 看样子姬文川的迷信也是家族遗传。 晚上的一顿是吃中午的剩菜,不过姬家的厨师功夫了得,用剩菜多加一些食材做成全新的菜肴,让人完全看不出剩菜的影子。 乔清许还是坐在副主位,他也知道不是他地位有多高,而是今天第一次来,姬家人拿他当客人,才把奉为座上宾。 等下次来的话,应该就不会坐在这个位置上了。 是的,姬家的饭菜太好吃,乔清许已经在想下次来的事情了。 用过晚饭后便该告别了。 回程路上,夕阳染红了天边的云朵,浅色的天空渐渐变成了暗蓝色。 成排的路灯在同一时间一齐亮起,让整座城市切换成了夜景模式。 “今天感觉怎么样?”姬文川问。 “挺好的。”乔清许说,“你家里人都好好相处。” “因为他们都很喜欢你。” 乔清许已经太久没有家的感觉了,见家长完全没有他想象中可怕,反而让他产生了融入这个家庭的想法。 ——他应该是可以融入的吧?乔清许心想。 好像有姬文川在身边,一切都不是难事了。 “对了,”乔清许想到了一件事,“你的爸妈呢?” “在东南亚。”姬文川说,“他们不管家里的事,平时就在各地旅居。” “这样啊。”乔清许说,“我也想见见他们。” 姬文川笑了起来:“你好像也很喜欢我的家人。” “嗯。”乔清许说道,“因为是你的家人。” 就像姬文川说新爱好是收藏跟乔清许相关的一切,乔清许也想慢慢了解姬文川的一切。 “好。”姬文川温柔地揉了揉乔清许的脑袋,“回头我联系他们。” 晚高峰时期避不开堵车的路段,乔清许有些无聊,拿出手机来看了看时间。 这时,他的手机突然连续震动了好几下,只见是张慧琴发来的消息。 【张慧琴:老板,有个事得跟你说一声】 【张慧琴:陶国勇的那幅画拍出了一百万】 【张慧琴:叫价记录.jpg】 乔清许倏地皱起眉头,点开了张慧琴发来的图片。 只见有两个号牌从三千开始就在不停叫价,一直叫到一百万才停下,最后这幅画被其中一个姓李的人拍了去。 这很不寻常。 如果这幅画真值一百万,不可能只有两个人感兴趣,通常都是好几个人一起叫价,等价格叫高后才剩下两个人进行最后的角逐。 而一开始就只有两个人叫价,就好像是配合演戏,故意把这幅画的价格抬上去一样。 并且最不寻常的是,这幅画压根就不值一百万。 ——有人在给陶国勇行贿。 乔清许几乎是立马得出了这个结论。 但这并不重要。 他神色复杂地看向了身旁的姬文川。 怪不得昨晚会“心血来潮”地给他煮面,还故意找理由把他从今天的拍卖会支开…… 很显然,姬文川知道这事。 第64章 我现在不想进你们家了 拍卖这行当就跟古玩行业一样,存在很多难以监管的灰色地带。 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古董和艺术品的性质极为特殊,不适用普遍的定价标准,这就使得在买卖上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乔清许也是没想到,陶国勇竟然会“操作”到他头上来。 汽车驶过了市中心最拥堵的路段,抵达了锦城酒店门口。 门童如往常般上前打开车门,但乔清许下车后却无视了姬文川,自顾自地朝酒店里走去。 大厅里人来人往,不适合说话。 姬文川发现了乔清许的不对劲,但直到走到无人的电梯间,他才问道:“怎么了?乔乔。” “李兴你认识吗?”乔清许转头看向姬文川问。 “谁?”姬文川面露疑惑。 “贿赂陶国勇的人。”乔清许说。 姬文川的表情瞬间淡了下来:“上去再说。” 往常回到家里,乔清许都会跟守在玄关的老管家和佣人打声招呼,但今天他却径直走向客厅,面无表情地转身直视着姬文川:“现在可以说了吗?” 姬文川打发走管家和佣人,不疾不徐地在沙发上坐下,态度还是很淡然:“这件事跟我没关系。” “但你支开了我。”乔清许说。 “我提醒过陶国勇很多次,让他安享晚年,不要随便插手别人的事,但他就是不听。”姬文川交叠起双腿,胳膊搭在扶手上,手指懒懒地撑着脸颊。 “所以你的意思是,”乔清许皱了皱眉,“他是背着你来找我。” “是,我提前并不知道这事。”姬文川说。 乔清许大概能猜到陶国勇为什么会来找他。 一是之前恐吓的事情,他受过陶国勇关照;二是以他和姬文川的关系,在陶国勇这里是“自己人”。 那样一幅毫无价值的画,若是送去其他拍卖行,多半还得另找关系,又或者直接被婉拒。 但陶国勇非常清楚,送到乔清许这里来就绝不存在这些问题。 “那你为什么不提醒我?”乔清许问。 老实说,行贿、洗钱这样的事情在拍卖行业并不少见,但乔清许只知道陶国勇是个还有点影响力的退休老人,压根就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提醒你,然后你把画退回去吗?”姬文川收起胳膊,略微坐直了身子,“乔乔,我了解你,你一定会驳了陶局的面子。” “这根本不是面不面子的问题。”乔清许的语气变得急躁起来,“他在犯法啊,姬文川!” “他触犯了哪条法律?”姬文川从容地问,“你说来看看。” 乔清许深吸了一口气,张开了嘴唇,但愣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单看拍卖这一环节,陶国勇确实没有任何问题,因为没有哪条法律规定拍品的成交价不得高于估价的多少倍。 除非有人能证明陶国勇和那个叫李兴的之间存在其他交易,否则就不能说这场拍卖有问题。 “你也不会有法律风险。”姬文川呼出一口气,放轻了语气劝道,“就当还陶局一个人情,可以吗?” “不可以。”乔清许冷冷地说,“我可以用其他方式还他人情,但绝不会帮他做违法的事情。” 话题又绕回了“违法”二字,姬文川说:“你怎么证明他违法?”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难道非要去举证,才能给这件事定性吗?” “可法律就是这样。”姬文川摊手。 “法律是道德最低的底线。”乔清许毫不退让。 原以为已经把人带回家了,看在两人感情的份上,乔清许会做出一些妥协。 但现在看来,小朋友还是那个小朋友,一丁点都没变。 “陶国勇老来得子,为了供陶羽读书,压力很大。”姬文川说,“他以前是公安的人,现在还说得上话,所以会想些办法弄钱。” “所以呢?”乔清许皱眉问,“这就可以成为他收受贿赂的理由吗?” 既然无论如何也说不通,姬文川索性放弃了劝说:“那你认为现在应该怎么做?” 乔清许抿了抿嘴唇,沉着脸没有接话。 “去检举他吗?”姬文川说,“我想你应该不会。” 乔清许确实不会。 这件事就像当初的高足杯一样,姬文川压根没有给他其他选项。 “既然如此,”姬文川又说,“我们现在争论这些有什么意义?” 姬文川说得没错,争论确实没有意义。 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乔清许认为黑白分明的事情,姬文川却总能搅成灰色。 明知说不过,又何必去争? 乔清许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平静了下来:“你知道这件事最让我难受的是哪里吗?” 他说的不是生气,是难受。 “我瞒着你。”姬文川说,“但这是因为如果我提前告诉你,你会让陶国勇很难堪。” “不是。”乔清许说,“是你明知陶国勇在利用我,但你还是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姬文川眉头微挑,语塞了一瞬。 “你们之间真的很有默契。”乔清许语气平平地说,“他没有直接找你,是觉得这点小事犯不上,就算被你知道,你也不会阻止——事实也确实如此;你一听他送画来拍卖,就知道他是缺钱了,还主动帮他瞒着我,把我支开。敢情我是你们联络感情的工具是吗?” “你没必要这样理解。”姬文川皱了皱眉,“我知道你会不高兴,但这是没办法的事。如果你真把陶国勇的画退了回去,这会让我很难办。” “但你这样会让我很难受。”乔清许说。 “乔乔。”姬文川叹了一口气,“人际关系就是这样复杂,不是所有事都要分个是非对错,你什么时候才能成长起来?” ……成长? 乔清许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这么不舒服了。 他不是不可以理解姬文川这样做的理由,毕竟身处他那个位置,避免不了人情往来。 但说到底,还是姬文川对受贿这件事的态度,他竟然觉得乔清许看不惯违法的事,是因为没有成长起来。 “你所说的成长,”乔清许动了动嘴唇,竭力压抑翻涌的情绪,“就是卖赝品、帮人受贿吗?” “你要扯到哪里去。”姬文川耐着性子说,“高足杯的事已经过去了,我们就事论事。” “有个问题我一直没有问你。”乔清许看着姬文川说,“如果黎丘行没有把真杯子还回来,你还是会拍卖赝品,对吗?” “这个问题没有意义。”姬文川皱起了眉头。 “我想听你的回答。”乔清许说。 “我说了没有意义。”姬文川的眉宇间隐隐透出了不耐烦。 “好。”乔清许也不想问了,“就说陶国勇受贿的事,你这么无所谓,是不是你也贿赂过他?” “乔清许。”姬文川的脸色沉了下来,“你什么时候才能懂事点?我要说多少遍,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 “就算不是,”乔清许说,“我也有我的底线。” 姬文川从沙发上了站起来,双手抄在裤兜里,走到了落地窗边。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像是战争终止的信号,但乔清许知道这都是假象。 半晌后,姬文川应是调整了过来,转身看着乔清许,恢复了往常的语气:“我没有贿赂过陶国勇,这件事也跟我没有关系。可以不吵了吗?” “我也不想跟你吵。”乔清许将视线别向一边说。 “贿赂的事情,是我知道没有办法,所以不想去管。”姬文川又说,“他要收人贿赂,那是他的事,我提醒过他,他不听,这事在我这里就结束了。你也不会去检举——” 说到这里,姬文川顿了顿,问:“还是说你想去检举?” “怎么会。”乔清许皱了皱眉,“他是你的朋友。” “所以我们的争吵并不会改变结果,我希望这事就此翻篇。” 姬文川还是像以往那样,善于把控谈话的走向。 乔清许最在乎的他的态度,也被他一句“没有办法,不想去管”给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 要是乔清许还揪着这事不放,倒显得他无理取闹了。 “行,你想翻篇就翻篇吧。”乔清许没有说下半句,这事在他这里并没有过去。 姬文川显然也看出了他的意思,没辙地呼出一口气,拿出十足的耐性说:“我这么问你好了,如果陶国勇不是我们认识的人,你会怎么做?” ……会怎么做? 乔清许没有想过。 不过现在仔细想想,他大概率……什么也不会做,顶多把这两人拉入客户黑名单,不再做他们的生意。 因为就像姬文川所说,法律是需要举证的,乔清许甚至连陶国勇和另一个人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更没法证明他们之间还有其他交易,怎么去检举? 乔清许的沉默已经给出了回答。 姬文川的神情放松了下来:“你现在理解我的心态了吗?改变不了的事情就去接受,非要分个对错只会精神内耗。你进了我们家,以后这种事还会有很多,最好尽快适应。” 乔清许皱了皱眉:“可我现在不想进你们家了。” 姬文川头疼得不行:“乔乔。” “我今晚睡客卧。” 说完,乔清许转身离开了客厅。 第65章 你不是跟这事没关系吗 人好像都是会内耗的。 因为过于追求完美而内耗,因为在意别人的看法而内耗,因为后悔做过的选择而内耗。 谁都知道内耗没有必要,但它就像长在指甲边的倒刺,没有人可以忍住不去拔。 乔清许自己也知道他正在进行精神内耗。 陶国勇通过他受贿的事已经成了定局,他没法改变结果,唯一能让自己舒坦的方法就是把这事放下。 就像姬文川那样,直接让这事翻篇。 但乔清许心里还是不舒服。 不单单是针对有人在他面前受贿这事,还有被利用和被隐瞒,种种因素加起来,让他实在很难就这么过去。 “老板。”张慧琴敲了敲办公室门,晃了晃手里的报表,“今年春拍的成交记录都汇总在这里了。” “好。”乔清许从无尽的内耗中抽离出来,“放这里吧。” “咱们拍卖行,”张慧琴走到办公桌前,欲言又止地问,“没出什么事吧?” “出事?”乔清许一时觉得奇怪,拿起报表翻了翻,“出什么事?” “前几天陶国勇的画拍出去之后,你就一直是这幅状态。”张慧琴说,“他的事不会牵连到我们了吧?” “没有。”乔清许呼出一口气,放下了报表,“别多想。” 张慧琴仍旧站在办公桌前没离开,一副还有话说的模样。 乔清许问:“还有什么事吗?” “你最近状态很不对。”张慧琴环抱起双手,倚着沙发椅背说,“是有什么心事吗?” 乔清许确实有心事,但很难对外人提起。 他没有接话,张慧琴干脆换上轻松的语气,调侃道:“当老板的都这样,员工可没法好好工作啊。” 陶国勇的事在乔清许心里梗了好几天,只靠他自己的确很难消解。 既然张慧琴已经把氛围铺垫到位,乔清许便还是抿了抿嘴唇,开口道:“你怎么看陶国勇这事?” “我肯定是持反对意见的。”张慧琴收起调侃,严肃了几分,“我也不希望他以后来我们拍卖行。” “嗯。”乔清许说,“我也打算这样做。” “看你这么发愁,”张慧琴问,“是不方便拒绝他吗?” “不。”乔清许摇了摇头,“我会跟他说清楚,这种事下不为例。” 张慧琴面露不解:“那你还纠结什么?” “很多。”乔清许缓缓倒在办公椅上,看着天花板叹了一口气,“我没有预见这件事的发生,是我的失职。但就算预见了,我也很难处理,最后结果可能还是像现在这样。” “原来如此。”张慧琴点了点头,“你心里过不去是吗?” “是。”乔清许说,“有一种很无力的感觉。” “你让我们把他的画拍下来,应该是跟他有人情往来吧?”张慧琴说,“你现在当了老板,很多事确实是身不由己。” “我知道。”乔清许重新坐直身子,“我过不去的点在于,他利用我做违法的事,我却没有采取任何措施——下不为例都是后话了——就这样让这事过去的话,是不是证明我的底线降低了?” 张慧琴摸着下巴,思索着说:“这很难说清。” “我不确定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乔清许说,“好像要适应这个社会,这确实是一件好事。但是……” “哎,小乔,你想太多了。”张慧琴也不叫乔清许老板了,拿出过来人的态度说,“你这是庸人自扰。” “或许吧。”乔清许说,“但就是总忍不住去想。” “在我看来,底线并不是一条直线,是一条波浪线。有的地方适当放低标准不是什么坏事,至少能让你轻松不少。” 乔清许不是很确定:“可我在这件事上放低标准并不是很好受。” “主要还是你自己心里过不去,钻牛角尖了。”张慧琴说,“你知道那个很火的性格测试吗?把人分为i人和e人。” 乔清许测过,他是个e人,偏外向。 “知道。”他说,“怎么了?” “我有67%的倾向是i人,为什么不是100%呢?”张慧琴说,“因为其中有33%的题目,我的选择是偏e人的。” 乔清许不是很明白:“所以呢?” “我说简单点吧。”见乔清许没跟上,张慧琴换了个方式,“比如有100道题,其中有67道,我的选择偏i,有33道,我的选择偏e。由于i的倾向达到了67%,所以我的性格是i人。 “而你呢,假设你有70道题的选择偏i,你也是个i人,但这能说明我的67道题跟你的70道题是重合的吗?” 乔清许更加一头雾水了:“我还是没懂,张姐。” “我是想说,就算你我都是i人——当然,这是假设——我们所有的选择并不是重合的。可能有一道题,我的选择偏i,你的选择偏e,那在我看来,你就是个假i人。但或许另一道题又反过来了,你觉得我是个假i人。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乔清许渐渐跟上了:“你是想说,即便大家都有道德底线,对待同一件事情的标准也是不同的。” “没错。”张慧琴打了个响指,“比如有100道道德选择题,我有90道选择了道德,你有95道选择了道德,不用说,我们俩都是道德感很强的人,但这能说明我跟你的选择都是重合的吗?” “不一定。”乔清许说,“可能在我看来无所谓的事,在你看来就不道德。” “是了,就是这样。”张慧琴说,“你想想看,人的性格都这么不纯粹,看待事情的标准又怎么会纯粹呢?” 压在心里的石头骤然减轻了不少,乔清许说:“所以你是建议我不要把自己框得太死。” “人活在世上,是一定会有瑕疵的。你敢说你从来没有骂过人、没有横穿过马路吗?谁都会做过一两件不道德的事,但绝大部分人仍然是有底线的,这并不矛盾。 “陶国勇的事你采取放任的态度,并不影响你的本质,这只是偶发事件罢了。当然,他本身是踩到了法律的红线,这又是另一个层面的事了,但对于你个人来说,你需要做的是放下,然后杜绝这种事情再次发生。” 乔清许缓缓吐出一口气,说:“谢谢你,张姐。” “不客气。”张慧琴说,“我也是瞎说一通罢了。” “不,我感觉很受用。”乔清许说,“原来道德标准也存在灰色地带,这东西真得去适应才行。” “可不是吗?”张慧琴笑了笑,“这样在你无能为力的时候,至少心里好受点。” 跟张慧琴聊了一通,乔清许心里确实好受了不少。 他最过不去的点在于没法看清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坚持本心,而现在他隐约有了答案。 说到底,还是自己能力不够,没法成为理想中的“正义卫士”。 现实赤果裸地摆在面前,无法改变就是无法改变,除了接受也别无他法。 他能做的只有和自己和解,找到现实和理想之间的平衡。 当然这并不代表躺平,只是为了再次遇到这种事时,能够更加冷静理智地处理。 至于被姬文川隐瞒,跟自己达成和解后,这都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掏出手机看了看,两人的对话还停留在姬文川发来的一条消息:想通了就自己回来。 这些天乔清许一直没有回锦城酒店,就住在老小区自己家里。 姬文川没有找过他,显然是不想再为同样的事情争吵,又或者……已经受够了乔清许的性子。 无论如何,事情总得去面对,乔清许也不能一直回避下去。 晚上加了一会儿班,乔清许回到顶层公寓时,姬文川还没回来。听管家说,是参加陶羽的成人礼去了。 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当中,陶羽都成年了。 乔清许在客厅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姬文川,而就在他正想发条消息问问时,玄关处突然来了人—— “叔,帮我找件干净的浴袍。” “小羽?”老管家急忙去迎接,“你怎么来了?” “我先过来,干爹待会儿就到。”陶羽说。 老管家直接懵了:“啊?” 这一幕放乔清许眼里也有些懵,但他比管家知道得多,立马看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陶羽趿拉着拖鞋往里走,没走几步便猛地停下,瞪着沙发上的乔清许问:“你怎么在这里?” “看电视。”乔清许淡淡地说,“卧室的电视屏幕不够大。” “不是,你凭什么在这里看电视啊?”陶羽转头看向老管家问,“我干爹知道他在这里吗?” “知道啊。”老管家说,“乔先生住在这里。” “什么?!”陶羽一副晴天霹雳的模样。 “你可以回去了。”乔清许说,“你干爹他不需要你的成人礼。” 乔清许已经说得很隐晦了,算是在老管家面前给陶羽留了面子。 一来就要浴袍洗澡,还说姬文川待会儿就到,不就是要把自己洗得香喷喷,送给姬文川吗? “我凭什么回去?”陶羽三两步走到乔清许面前,“我现在已经成年了,可以和你公平竞争,你少摆出这副高高在上的嘴脸。” 乔清许简直无奈:“你不用准备高考的吗?” 一提到学习,陶羽就炸毛:“不关你的事!” 乔清许有些时候还挺羡慕陶羽的,生活在象牙塔里,烦恼顶天了也就恋爱和学习。 要是他知道陶国勇为了给他创造更好的条件,去做违法的事情,他会怎么想?他还能这么心安理得吗? 乔清许不会戳破,也不想戳破。 学生时期这段单纯的时光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宝贵的,他不想去做这个坏人。 一旁的老管家听得云里雾里,正想问问怎么回事,这时入户玄关的灯再次亮起,姬文川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很快看到了陶羽,微微皱眉问:“你怎么在这儿?你爸正在找你。” 而当他的视线扫到乔清许时,不等陶羽接话,他便说道:“赶紧回去。” “干爹!”陶羽不依,“你怎么回事啊?你跟他难道是认真的吗?” “陶羽。”今天的姬文川显然非常没有耐心,脸色唰地沉了下来,抬手指着玄关的方向,“我最后说一遍,给我回去。” 看样子乔清许不愿意做坏人,姬文川倒是不介意。 陶羽委屈得不行,红着眼眶离开了。 等入户门重新合上,姬文川这才不疾不徐地走到客厅,一边在沙发坐下,一边问乔清许道:“想通了?” 说这话,他的神态已经恢复了往日里的从容。 老实说,乔清许不喜欢老先生这个态度,但想到自己也有要反省的地方,便随他去了。 “我们需要好好聊聊。”乔清许说。 “是。”姬文川交叠起双腿,“你说。” 该从哪里说起呢? 乔清许想了很多,但真到开口时,他也没法说个一二三来,便先给了个结论:“陶国勇的事,我可以翻篇。” “好。”姬文川并不意外,“我就知道你能想通。” 话匣子一打开,乔清许也渐渐有了思路:“跟你在一起后,我确实受了很多照顾,所以你把我当成小朋友,我是可以理解的。” “嗯。”姬文川的脸色柔和了下来,“然后呢?” “你选择瞒着我,是有你的考量,我也可以理解。”乔清许顿了顿,“但——” “但我忽略了这是触及你底线的事。”姬文川主动接话道。 只要一方先示弱,沟通似乎就能顺利很多。 “是。”乔清许说,“我不想被卷到违法的事情里去。” “以后不会了。”姬文川说。 相互理解不是什么难事,但乔清许还想纠正一些其他东西。 “你说让我成长,”乔清许尽量注意着沟通的语气,“就是让我以平常心去看待这些违法的事,我不是很认可。” 姬文川挑了挑眉:“你管不过来。” “我知道。”乔清许说,“我理解的成长是我能独立处理好这些事,而不是根本不放在心上。” “那我问你,”姬文川用食指敲着沙发扶手说,“如果我事先提醒了你,陶国勇的事你会怎么处理?” “之前我会直接退回去。”乔清许说,“现在可能想些办法不让行贿的人拍到,后面再劝一劝陶国勇,让他把画收回去。” “说的总比做的简单。”姬文川说。 “是。”乔清许不否认,“可能最后还是没法拒绝,对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不和我一样吗?”姬文川问。 “至少我尝试过。”乔清许说。 姬文川发现了,其实乔清许的性子还是没变,哪怕最后结果一样,他也会纠结一些原则性问题。 努力的过程重要吗?姬文川并不觉得。 “你有没有想过,”姬文川不想打破这良好的沟通氛围,斟酌着用词,“你在我身边获得了很多好处?” “你想说我走了捷径。”乔清许说,“我承认。” “你承认?”姬文川有些意外。 “没有你,我拍卖行不会这么快拿回来。”乔清许语气平平地说,“这些我都承认。” 之前在高足杯上获得的好处,乔清许已经通过汝瓷还清了。 但和姬文川成为恋人后,他又获得了一些“特权”,不可否认,这都是靠姬文川经营的人际关系换来的。 “那你的底线可以适当放低一些。”姬文川说,“毕竟你也在享受这些好处。” “我会试着放低。”乔清许说。 这下姬文川更加意外,挑眉问:“你确定会?” “准确来说,是有条件地放低。”乔清许说,“我也会有我的坚持。” 其实乔清许还是有些转变,之前是连结果都不接受,现在好歹认清了现实,只是心里的火苗并没有熄灭。 “也好。”姬文川说,“以后牵扯到你的事我会跟你商量。” ——牵扯到你的事。 言下之意,没有牵扯到乔清许的事,还是该怎样就怎样。 乔清许自然听懂了这层意思,但他也不想再继续争下去了。 他和姬文川各自退了一小步,当前来看,已经是不错的结果。 “还生气吗?”姬文川朝乔清许伸出了胳膊,“过来。” “还好。”乔清许站起身来朝姬文川走去,“我自己纾解了。” 姬文川的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他暂且放下胳膊接起电话:“喂?” 乔清许继续靠近姬文川,但也不知对面说了什么,姬文川倏地皱起了眉头:“什么?” “少爷。”管家急急忙忙地来到客厅,“楼下大堂经理说有警察上来了,没拦住。” “警察?”乔清许奇怪道。 “我知道了。”姬文川挂掉电话,起身走到一边又打起了电话。 乔清许不知道是什么事,只听到了“律师”等字眼。 没过一会儿,三五个警察出现在了入户大门外,把手里的传唤证举到了姬文川面前。 “姬文川,”其中领头的人说,“陶国勇受贿一案,需要你跟我们走一趟。” ——传唤是对涉案人员采取的措施,跟普通的配合调查不同。 乔清许惊了,连忙走上前挡在姬文川面前:“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没有证据我们也不会传唤。”那人对姬文川说,“你是自己跟我们走,还是要我们采取强制措施?” 姬文川没说什么,径直走了出去,而乔清许却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他混乱地站在玄关,看着电梯门渐渐合上,喃喃自语地说:“你不是跟这事没关系吗?” 第66章 我不喜欢有瑕疵的东西 灯火通明的姬家老宅里,弥漫着一股不寻常的氛围。 静谧的石灯散发出淡黄的光芒,驱赶了笼罩住庭院的黑暗,但带路的管家步履匆匆,预示着这座宅子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 “乔先生,这边请。”管家走到拐角,停下来指了指前进的方向。 还未走到,乔清许便听到客厅里传来了细碎的议论声,听不清具体内容,似乎每个人都在发表意见。 管家应是提前通知过,当乔清许出现时,没有人感到惊讶,只是纷纷停下了议论。 “小乔,你来了。”六伯爷从沙发上站起来,面色有些困乏,但声音仍然中气十足,“跟我来书房。” 乔清许的心始终不上不下,大脑乱作一团。 佣人端来了安神茶,他却完全没心思喝,只是浅浅抿了抿杯沿,连嘴唇没有碰到茶水也毫无察觉。 “六伯爷。”放下茶杯,乔清许的慌乱再也压抑不住,心神不宁地说,“他被警察带走了。” “我们已经知道了。”六伯爷明显淡定许多,“你先不要慌,他不会出事。” “可警察是直接上门把他带走,还说有证据……”乔清许拧着眉头,“他真的会没事吗?” “我们还在打听情况,不过,”六伯爷说到这里,眼底沉了几分,“可能是有人想搞文川。” “什么?”乔清许瞪大了双眼,一时没法消化这个信息。 “陶国勇是被人举报的,他手脚不干净,这是迟早的事。”六伯爷缓缓说道,“但为什么会牵扯到文川,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所以这事不是冲陶国勇,是冲姬文川来的?”乔清许讶异道。 “不排除有这种可能。”六伯爷继续说,“警方很重视这个案子,提前没有走漏半点风声,陶国勇也是刚从他儿子成人礼出来就被带走了。” 听到“警方重视”二字,乔清许的焦虑被无限放大,他开始思考谁会这样针对姬文川:“他得罪过什么人吗?” “这个不好说。”六伯爷说,“现在还不确定搞事的人是不是针对他,如果是,还有可能是冲整个家族来的。” “怎么会这样……”乔清许焦虑到了极点,连呼吸都变得短促起来,“难不成他真的会去坐牢?” “小乔。”六伯爷看着乔清许,问,“你是不相信他吗?” “相信什么?”乔清许思绪混乱,反应也跟着慢了下来。 “看你这么慌,你是不是觉得,”六伯爷顿了顿,“他真做过违法的事?” 乔清许闻言怔然。 六伯爷的话点醒了他,如果他坚信姬文川跟这些事没关系,那现在应该丝毫不慌才对。 相反,他的心慌意乱只能证明一件事——他潜意识中真觉得姬文川不干净。 “你放心。”六伯爷说,“他有分寸。” 兴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六伯爷的语速很慢,莫名起到了安抚的作用。 乔清许略微安下心来,微微皱眉说:“我好像确实……对他没什么信心。” “可能外人都会觉得我们家不干净。”六伯爷不疾不徐地说,“可是小乔,你不是外人了。” 乔清许垂下了脑袋:“是,六伯爷。” “其实这一任的姬家家主原本不是文川,是他爸爸。”六伯爷说,“但他爸有些度没有把控好,曾经也被调查过。” 乔清许诧异道:“是吗?” “陶国勇主动在这件事上帮了忙,所以文川才会跟他结识。”六伯爷又说,“但有了他爸的前车之鉴,他在这种事上非常小心,绝不会越线。你别看警察把他带走,我敢肯定,他们查不到任何金钱来往。” 乔清许悬着的心算是彻底落了回去:“那就好。” “你是不是觉得姬家家主有钱有势,谁都想当?”六伯爷笑了笑,“不是这样的,这可是个苦差事。像我,我的性格跟你一样,就看不管那些腌瓒事,我这样的人要是去当家主,早就把姬家的人脉败光了。 “但文川他爸那样的也不行,胆子太大,容易犯事。所以还是文川这样的最合适,知道底线在哪儿,不去触碰,但又能很好地处理人情往来。 “你就放心吧,他顶多二十四小时就能出来。” 从姬家大宅出来的时候,乔清许回头看了看,这一瞬间突然觉得他其实仍然是个外人。 姬家人讨论的点是背后搞鬼的人在针对谁,而他担心的却是……姬文川会不会坐牢。 很早以前他就倾向于把姬文川想得很坏,这个毛病似乎现在也没有改掉。 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乔清许是守在派出所门口度过的。 早高峰时期,马路上人来人往,有人为了赶公交摔了一跤,到了晚高峰时期,那人再次出现,手肘上多了两个创口贴。 ——他应是踩点赶到了公司,创口贴或许是好心的同事给他的。 乔清许就这样无聊地观察着路人,想象着他们的一天,司机买来盒饭,他也完全没心情吃,时不时看看派出所门口有没有出现那道熟悉的身影。 夜晚降临,马路边出现了不少小摊贩。 有人让司机挪车,说挡住了他摆摊的位置,司机原本不想搭理,但乔清许还是示意他往前挪挪。 而就在这时,姬文川和律师从派出所里走了出来,乔清许不顾缓慢移动的车辆,直接下车小跑到姬文川面前,满脸担忧地问:“你没事吧?” 被关了二十四小时,姬文川的脸色很不好看,眼下是浓浓的黑眼圈,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发型也有些凌乱。 他淡淡地看了一眼乔清许,什么也没透露,只道:“回家再说。” 乔清许让老管家提前放好了泡澡水,但回到顶层公寓后,姬文川没有先洗澡,而是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来书房。”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冷意,乔清许隐隐觉察到不对劲,但还是跟了过去。 平日里两人谈话都在客厅,不会刻意避着管家和佣人,而姬文川把乔清许叫来书房,显然是有重要的事要说。 然而书房的门关上后,他却径直走到落地窗边,一言不发地双手插兜看着窗外,完全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还是乔清许忍不住先问:“怎么了?” 姬文川又沉默了一阵,这才转过身来看向乔清许,眉宇间满是凝聚的怒火:“你知不知道这种事情很危险?” 乔清许愣了愣,一脸的莫名其妙:“哪种?” “恐吓的事情还没给你教训是吗?”姬文川皱着眉头说,“敢情你努力了半天就是努力到这种地方!” ……努力? 乔清许回想起了前一晚两人的对话,姬文川说结果不会改变,他说他至少“努力”过。 难以置信在眼里蔓延,乔清许渐渐回过味来:“你怀疑是我举报了陶国勇?” “你现在接到警方的传唤通知了吗?”姬文川问。 “没有。”乔清许说。 他突然反应过来,既然陶国勇通过他的拍卖行收受贿赂,怎么他没有被要求配合调查? 看警方这架势,显然对陶国勇的案子非常重视,这都一天一夜了,怎么还没找上他? “你还有什么话说吗?”姬文川绷紧了下颌线,一副极力压抑的模样。 “我也不清楚。”乔清许一时间有些迷茫,难道问题真出在他的拍卖行? “呵。”姬文川气极反笑,“不清楚。” “我真不清楚。”乔清许赶紧解释,“我怎么会害你呢?” “你当然没有害我。”姬文川说,“你是举报陶国勇牵连到我。” 乔清许不禁有些急:“我这么做图什么?” “图你那可笑的正义感!”姬文川一巴掌拍到旁边的书桌上,翡翠扳指“啪”地断成两截弹到了地上。 乔清许垂下视线,神色复杂地看着脚边的半截扳指,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原来不只是他不相信姬文川,姬文川同样也不相信他。 警察不过是找上门来,他就怀疑姬文川干过违法的事;现在他解释不清疑点,姬文川也毫不怀疑这事一定是他干的。 两个人竟然互相不信任,这是什么经历生死的感情啊? 到头来竟然这么脆弱。 “所以,”乔清许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保持平静,“陶国勇被举报不是他活该吗?” “乔清许!”姬文川生气的模样极其可怕,上位者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然而乔清许本身就在爆发的边缘,姬文川的施压只会让他反扑得更厉害。 “我是什么人你清楚。”乔清许目光如炬,直视着姬文川,“我天天搞反诈宣传,你允许陶国勇来我这里受贿,我还怎么做人?!” “我清楚,你自己清楚吗?”姬文川大声道,“你拿你爸当榜样,你知道他帮日本人走私过文物吗?!” 轰的一声惊雷在乔清许耳边炸响,他直接忘记了愤怒,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他懂作伪的手法,知道怎么把真品伪装成赝品瞒过海关。”姬文川冷哼道,“你要真向他学习,怎么不学学这些品质?” “不可能!”乔清许的怒火嗖地窜到了头顶,“你少胡说八道!” 乔必忠不只是乔清许的榜样,还是他的信仰。 他不会允许别人说乔必忠一句不好,哪怕是姬文川。 “我这人你也清楚,你觉得我会胡说八道吗?”成功刺痛到乔清许,姬文川反而平复了不少,“中国这边没人知道这事很正常,你去日本的古玩圈多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不可能。”乔清许只感觉后背发冷,嘴唇止不住地颤抖,“不可能!” 话虽如此,他也知道姬文川不是个信口雌黄的人。 “你第一次来这里吃早餐的时候提到了你爸,所以我才会问你是选择利益还是正直。你的选择是正直,我毫不意外。我没戳破你爸的事,是看你活在象牙塔里,不忍心让你面对现实。结果你就给我搞出这种事来,你知不知道牵涉到官场的事,你自己也会很危险?” “不可能……”乔清许的大脑一片空白,嘴里只剩下了这三个字。 他还说陶羽活在象牙塔里,敢情在姬文川眼中他也活在象牙塔里。 世界真是个怪圈,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事吗? “你也该清醒了,想想你坚守的东西到底可不可笑。”姬文川冷声道,“还有别忘了你是怎么来我身边的。” 乔清许的眼神逐渐黯淡了下去。 所以从头到尾他在姬文川眼里就是个可笑的人吗? 再争吵下去已经没必要了。 “举报陶国勇的人不是我。”乔清许深吸了一口气,冷静又陌生地看着姬文川,“就算跟我有牵扯,我也不知情,你爱信不信。” 姬文川很轻地皱了皱眉,冷静下来之后,眼神里倒是闪过了一丝动摇。 但这些对乔清许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他转身离开,一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半截扳指,停下脚步,他微微侧头对姬文川说:“找个厉害的师傅修补一下吧,不会看出痕迹。” “不要了。”姬文川淡淡瞥了眼那半截扳指,“我不喜欢有瑕疵的东西。” 第67章 一张天罗地网等着他们 新一周的晨会,人员到齐后,乔清许却没有立马发言。 他站在前方,审视着眼前这几十个员工,眼神复杂又抽离——是这里的人举报了陶国勇吗? 员工们面面相觑,不知乔清许的沉默是在搞哪出。 “老板?”张慧琴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会议室里诡异的氛围,“人到齐了。” “好。”乔清许收回思绪,眼神淡了下来,“现在开会。” 晨会结束后,乔清许没有回办公室,而是直接离开福至来到了派出所门口。 在街对面踌躇许久,甚至数次想要打消念头,但乔清许实在止不住对这事的疑问,还是鼓起勇气走进了派出所里。 “你好,”他对前台接待的民警说道,“我有贪污受贿的事情想举报。” 不一会儿后,办公区里走出来了另一个民警,把乔清许带到了接待室里。 他打开电脑做着记录,一边打字一边问乔清许道:“具体是什么事情?” “是这样的。”乔清许难免紧张,握紧拳头放在大腿上,也不确定这样做到底对不对,“我是开拍卖行的,有客户通过拍卖收受贿赂。” “拍卖行?”那民警拿起乔清许的身份证看了看,问,“是陶国勇吗?” 乔清许微微一怔:“是。” 民警把乔清许的身份证推了回来,说:“你不是在市长信箱上举报过吗?” ……什么? 乔清许震惊了一瞬,但这事似乎又不是那么意外,他立马调整好表情,继续套话道:“是,我以为没举报成功。” “陶国勇已经在接受调查了。”民警说,“放心吧,这事上头很重视。” “好。”乔清许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动作僵硬地收回自己的身份证,“辛苦你们了。” 从派出所出来,乔清许站在路边大口呼气,一种由内而发的恐惧渐渐侵占了他的全身。 原来这事不是冲着陶国勇来的,是冲着他和姬文川两人! 就算有人冒名举报,警察也应该找乔清许核实才对,但事实却是,乔清许全程都被蒙在鼓里。 刚才民警提到了举报渠道,加上之前发生过的一些事,乔清许不难想到,这事背后多半有市长的影子。 哪怕这么做并不能扳倒姬文川,至少也能给他一点教训,因为之前他就是为了乔清许对市长发难。 但市长真的是主导吗?还是就参与了一下? 乔清许不确定,他只感觉对方藏在暗处,织好了一张天罗地网等着他们。 好巧不巧,他和姬文川因为陶国勇的事爆发了严重的争吵,而一出事姬文川就被带走了,他们也没有交流的机会,所以姬文川得到消息后,不是“怀疑”是他,是“确信”就是他。 这样的话…… 乔清许掏出手机来,给六伯爷拨了个语音通话过去。 ——上次姬文川生日,他们俩互相加了微信。 “喂?”手机里很快响起了六伯爷的声音。 “六伯爷,是我,小乔。”乔清许着急地说。 “嗯。”六伯爷应了一声,“有什么事吗? 听到这疏离的话语,乔清许心里猛地一沉。 果然,六伯爷也得到了消息,觉得这事跟他有关。 “我只是想跟您说一声,”乔清许压下心里的酸楚,说,“有人冒用我的名义举报了陶国勇,我对此并不知情。” 人要证明自己没做过一件事非常困难,乔清许也只能先表态,要是六伯爷不肯信,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你那天来找我的时候那么慌乱,”六伯爷缓缓说道,“是真的担心文川,还是……以为自己误伤了他?” 乔清许只觉得无比无力,心里的酸涩更甚:“我是真的担心他。” “好。”六伯爷说,“那你说是谁冒用了你的名义?” “……我还不知道。”乔清许说,“我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 “嗯,孩子,我还是倾向于相信你的。”六伯爷说,“你那边有什么进展,随时告诉我。” 事情发生后,乔清许和六伯爷有过短暂的交流,或许正因如此,六伯爷知道他的态度,选择了相信他。 但姬文川…… 算了。 乔清许并不想跟姬文川解释什么。 他甚至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 回到拍卖行里,乔清许开始复盘整个事情。 如果对方是单纯针对姬文川,那范围确实有些大,因为任何跟姬家有仇的人都有可能针对他。 但若是目标一开始就是他和姬文川两人,那同时对他俩都不满的人,似乎也只有那个人了。 想到这里,乔清许来到了隔壁那间空置的办公室里。 兴许是久未启动,电脑运行得异常缓慢,在一阵开机音乐后,桌面跳转了出来,只见除了“我的电脑”、“回收站”等几个图标外,其他什么也没有。 再打开磁盘,仍然空空如也,竟找不到任何使用过的痕迹。 很显然,杨彦在离开这间办公室时,还不忘清空了电脑。 ——要是清空私人相关的东西还可以理解,但这电脑是用来处理工作的,根本没必要清理得这么干净。 心里模糊的想法似乎得到了证实,乔清许把张慧琴叫来办公室,拉上百叶窗问:“杨彦离开前有做过什么奇怪的事吗?” “奇怪的事?”张慧琴皱起眉头,回想着说,“就是交接工作啊,好像没什么奇怪的。” 说完,她又补充道:“哦,他的情绪好像不是很对。” “很正常。”乔清许说,“我要是他,情绪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不是,我说的不对,就是他情绪并没有不好。”张慧琴说,“他不像是被迫离职的人,倒像是……” 琢磨了一阵,张慧琴拍手道:“对!像那种找到了好去处的同事!” 乔清许皱眉:“好去处?” “就是跳槽啦。”张慧琴说,“找到了好的下家,离职的时候心情愉悦。大家都发现他的情绪没有很低落,有些人猜他是跟你谈成了不错的条件。” 说起来,乔清许也记得他和杨彦告别时,杨彦确实说过他已经有了去处。 现在回过头去看,两人的那次见面处处透着诡异,杨彦祝福他和姬文川越来越好,反倒像是讽刺。 “这样吧,张姐。”乔清许说,“你帮我问问同事,杨彦离开之前都交接了哪些工作。” “好。”张慧琴比了个“OK”的手势。 重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乔清许仰躺在办公椅上,总感觉这事中间缺失了重要的一环。 如果杨彦真是幕后主使,他是怎么跟市长搭上的关系? 以乔清许对杨家父子的了解,就连杨建章都没这人脉。 再者,杨彦又怎么会盯上陶国勇? 难道就因为恐吓的事陶国勇去打了声招呼,督促办案吗? 单从这点就推测出陶国勇是个贪污受贿的人,从而盯上他,那这联想能力也太丰富了。 并且,陶国勇把画送来拍卖行是后面才发生的事,杨彦也不可能未卜先知。 要说是他怂恿的陶国勇,他是怎么跟陶国勇搭上的?又怎么确定陶国勇一定会做这种事? 无论如何,幕后主使一定是早就盯上了陶国勇,知道他是个手脚不干净的人。 这样才能在陶国勇再次受贿时,就如猛兽出笼一般,迅速地把他送进了局子里。 难道杨彦很早就在布局了吗? 乔清许不确定,回想起地震后收到的语音,他似乎也并没有他想象中那样了解杨彦。 “老板。”张慧琴敲了敲办公室门,探了半个身子进来,“你过来下。” “怎么了?”乔清许起身朝门外走去。 “刘姐说她那儿倒是有一件奇怪的事。”张慧琴说。 刘姐是拍卖行财务,负责着税务相关的工作。 乔清许接手拍卖行时请审计查过账,杨家父子并没有在账务上动过手脚。 不过刘姐要说的不是这事,她点开税务系统,一页一页地翻着记录,说道:“走之前小杨总私洽出去了几件东西,让我报过税,但是这几件东西并没有收录进我们自己的系统里。” “是什么东西你还记得吗?”乔清许问。 刘姐摇了摇头:“反正东西都来自同一个藏家,购买的客户倒是不同。” 杨彦帮人卖过东西? 他清除了拍卖行里的记录,但税务系统里不可能不留记录,因为没有完税证明,东西的交易手续就不完善。 “找到了。”刘姐停下了翻找,“来源是这个叫什么的物流公司。” 乔清许记下了公司的名字,接着回到办公室里打开了企查网站。 参与拍卖的双方并不是只有个人,有些藏家为了隐藏自己,或者一些税务原因,会以公司主体来持有藏品,而杨彦帮忙的这人显然就是这样。 点开一个公司,又关联无数公司,一层套一层。 乔清许不知往下找了多少层,终于看到了一个眼熟的名字。 这一刻,无数的细节浮现在脑海中,空缺的一环啪嗒一声扣上了。 只见要悄摸出手藏品的人,是在收藏圈里已经混不下去了的黎丘行。 第68章 把这次失误称之为意外 还记得最近一次听到黎丘行的消息,是在跟何止念聊天的时候。 他说姬文川搅黄了黎丘行一个政府扶持项目,当时乔清许只是随便听听,也没有放在心上。 现在看来,黎丘行应是早就盯上了姬文川,处心积虑长达半年之久,终于等到陶国勇自投罗网,逮着机会把姬文川拉下了水。 但他显然没有想到姬文川会这么干净,警方竟然没有查到他和陶国勇之间存在钱权交易。 至于杨彦怎么搭上的黎丘行,似乎也不难猜。 高足杯的事在圈子里不胫而走,杨彦还曾专门找过乔清许,说姬文川是在利用他。 如此一来,他肯定知道黎丘行跟姬文川有过节,找上黎丘行也就不奇怪了。 黎丘行还是在古玩圈混过一阵,乔清许记得去他办公室时,他办公室里还摆放着不少藏品。 而高足杯的事情一出,他手里的东西就没法再正大光明地出手,只能套上层层外壳,偷偷摸摸地卖出去。 但东西都是有记录的,曾经被谁拍下,拍卖行一查便知。 为了不得罪姬文川,没有拍卖行会收黎丘行的东西,因此他的那些藏品就只能砸在手里。 而杨彦的出现正好解决了这个问题。 杨彦手里有福至的所有客户名单,总能找到一些边缘买家,不清楚高足杯事情缘由,从黎丘行手里买走藏品。 两人一拍即合,就这样达成了合作。 现在杨彦肯定也知道姬文川已经被放了出来,不知道他又会作何感想? 前几年杨彦搬了新家,乔清许趁着假期回国时去做过客。 但具体的楼栋他早已忘记,只能来小区门口碰碰运气。 ——如果杨彦是在帮黎丘行做事,那应该没有离开锦城才对。 晚高峰时期,小区门口人来人往。 快递员在路边扎堆,外卖员骑着电驴肆意穿梭,只是这些热闹都跟乔清许无关。 他始终静静地站在一旁,观察着进出小区的人和车辆,但直到天色渐晚,他仍然没有看到杨彦的身影。 或许还是直接打电话吧。 乔清许第无数次掏出了手机,但在按下通话键时,他又犹豫了。 这种事还是当面说最好,至少杨彦不能擅自挂断他的电话。 这时,一辆眼熟的车出现在了路边,并缓缓转弯朝地下车库驶去。 乔清许立马上前把车辆拦停,走到副驾驶座边,敲了敲半开的车窗:“开门。” “你怎么在这儿?”杨彦埋下脑袋,透过车窗看着乔清许问。 乔清许拉了拉车门把手,又重复了一遍:“开门。” 最后杨彦还是让乔清许上了车,但他没有朝车库里驶去,而是掉头重新回到了马路上。 很显然,乔清许对杨彦来说已经是“外来者”,他不希望把外来者带回到自己家里。 “这么突然找我,有什么事吗?”杨彦问。 乔清许看着前方的道路,没什么表情地开口道:“你爸还好吗?” 杨彦淡淡瞥了一眼乔清许,说:“还行,在海边找了个地方休养。” “那就好。”乔清许说,“你呢?在做什么工作。” “你今天拦下我的车,就是为了跟我聊近况?”杨彦问。 “行,那我也不绕圈子了。”乔清许转头看向杨彦,直白地问道,“你跟黎丘行认识多久了?” 杨彦很轻地挑了挑眉尾,抬起左手想要抬眼镜,却发现自己戴的是隐形。 “你不用否认。”乔清许轻飘飘地说,“我知道你们认识。” 杨彦没有立马接话,缓缓把车开到了路边停下。 在这短暂的时间内,他应是想通了否认也没用,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你们一起搞了姬文川,你真以为他查不出来吗?”乔清许心情复杂地问。 “等等,你可别乱扣帽子。”杨彦说,“搞姬文川的是黎丘行。” “但嫁祸到我头上一定是你的主意。” 在发现幕后主使是黎丘行时,乔清许也有一瞬间的奇怪。 他不算得罪过黎丘行,为什么黎丘行会把矛头对准他? 况且在黎丘行眼里,他不过是姬文川的情儿,有必要专门设计两人反目吗? 但一想杨彦也参与其中,这事一下就说得通了。 多半黎丘行的目的只是想利用陶国勇把姬文川拉下水,而杨彦加入后,给这个计划多加了一环——让乔清许背这个锅。 如果不是姬文川本身行得正坐得端,这事现在还不知道会有多复杂。 首先姬文川被关在里面,两人就不会爆发后面的争吵,这样乔清许或许永远也不会发现是“自己”举报了陶国勇。 到时候姬家上下都会以为这事就是乔清许干的,会以什么态度来对待他还真不好说…… 想想都觉得后怕。 “也不能说是我的主意。”杨彦耸了耸肩,“我就只是提了点建议。” 建议提得很好,搞得昏了头的某人还真上了套,对他发那么大的火。 乔清许已经不想再回想这事,冷眼看着杨彦问:“姬文川已经出来了,你们是不是很失望?” “怎么说呢。”杨彦说,“他能顺利出来,我只能恭喜他。” 乔清许皱了皱眉:“你就不怕他找你麻烦?” “我就一平头老百姓,他那样的身份来找我麻烦也太自降身价了吧。”杨彦说,“清许,你别忘了,我们做的是正义之事,让一个贪官落马,这可是在为社会做贡献。” 乔清许简直气笑了:“你为社会做贡献还要把屎盆子扣我头上?” 杨彦噎了一瞬,打量着乔清许的表情,试探地说:“看你这么生气,你们是吵架了吗?” “没有。”乔清许违心地说,“我们好得很。” “那不就行了吗?”杨彦呵呵干笑了两声,“说明你们的爱情经受住了考验。” 经受住个屁。 “不是,你有哪门子资格来考验我们?”乔清许火大地问,“你好像一直没搞清楚一件事,就算没有姬文川,我也不会选择你,你就不能离我远点?” 杨彦的脸色黑了几分,但很快恢复如常,说:“我也是为你好,如果他因为这种事怀疑你,说明他不值得托付。” 虽然杨彦并不清楚真实情况,只是在做假设,但这些话句句扎在乔清许心上,让他又回想起了姬文川说他的那些话。 “你想多了。”乔清许控制住情绪,“我再说一遍,离我远点。” “我还是给你个忠告吧,清许。”杨彦说,“你跟姬文川差距太大,他的世界你是融不进去的。我了解你,你一直很崇拜你爸,而他呢?总是游走在法律的边缘。这次是他运气好,躲了过去,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杨彦提谁不行,偏偏提起了乔清许他爸。 本来姬文川的事已经让他够烦心了,现在他的烦躁更是达到了顶峰。 他不想再待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打开副驾驶车门下了车。 “我也给你一个忠告。”乔清许微微弯下腰,看着车里的杨彦说,“趁着姬文川还没找你,你赶紧收拾铺盖滚蛋,滚得要多远有多远!” 说完,他“嘭”的一声用力关上了车门。 - “嘭——” 只不过在衣帽间里转了个身,姬文川便不小心撞到装表的柜子,让柜子上的摆件倒了下来,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本命年好像做什么都不顺,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在家里磕到撞到了。 衣柜抽屉里有几条显眼的大红色裤衩,仿佛在说赶紧穿上我驱邪。 姬文川鬼使神差地把手伸了过去,但猛地清醒,另外拿起了一条白色内裤。 洗完澡出来,佣人还在衣帽间里收拾摆件的碎片,手机上显示有一个未接来电。 姬文川一边擦着湿发,一边回拨了过去:“六伯爷。” “我这边得到了一些新消息,你听说了吗?” “陶国勇会被判得很重。”姬文川说。 “不是这个。”六伯爷说,“你知道警方为什么会着重调查你吗?” “我跟陶国勇经常见面,调查我很正常。”姬文川说。 “是,但其实没那么简单。”六伯爷说,“举报陶国勇的人收集了你们每次见面地点的监控,有饭店、钓场、会所等等,还捋清了时间线,把陶国勇做的某件事跟你们见面的时间联系起来,暗示警方你们之间有交易。” 姬文川倏地停下擦头的动作,皱起了眉头:“什么?” “你听明白我想说的了吗?”六伯爷问。 “这事是冲着我来的。”姬文川说。 “对,而且那些监控收集了有半年之久,说明这事早就在计划了,只是陶国勇现在才撞到枪口上。” 姬文川抿紧了嘴唇,烦躁地把手里的毛巾扔到了椅子上。 “所以,”六伯爷又重复了一遍,“你听明白我想说的了吗?” “不是他。”姬文川动了动嘴唇。 被带去派出所后,姬文川并不是一直在被问话。第一轮讯问后,他被关到拘留室中,身边是一群打架斗殴的酒鬼。 从拘留室的玻璃门看出去,只能看到墙上挂着的电子钟,时间流逝变得无比漫长。 起初的半个小时,姬文川心如止水。 但没过多久,有酒鬼呕吐到他的脚边,弄脏了他的皮鞋,他开始逐渐焦躁。 三个小时过去,身边的酒鬼睡起了大觉,姬文川毫无困意,但身体已经感到疲惫。 闭上双眼想要养神,周围却全是酒鬼的鼾声,等到第二天早上警察交接时,姬文川的焦躁已经逐渐进化为暴躁,只是良好的教养让他一直压抑。 终于,等到八点多,有警察把姬文川带到了讯问室,开始对他进行第二轮讯问。 此时姬文川已经一个晚上没睡,手脚还被拷在椅子上。 他的暴躁渐渐转化为了无名的愤怒,但还是好好地配合完了调查。 之后又是被关,又是新一轮讯问,如此反复。 等十多个小时后,姬文川终于被释放时,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脸黑得连律师都有些害怕。 因此当他从律师口中得知,有确切消息来源,是乔清许举报的陶国勇时,压了一整天的怒火直接冲到了头顶。 他毫不意外乔清许会做出这种事,毕竟两人爆发争吵的根源,就是乔清许看不惯陶国勇的所作所为。 他试着说服自己,小朋友冲动、不懂事都很正常,但一想这事本身就很危险,并且还误伤到了他,他的怒气就完全无法抑制。 “是的,不是小乔。”六伯爷叹了口气,说,“不仅不是他,他还查到了幕后主使是谁。” “谁?”姬文川皱眉问。 “一个是杨彦,福至拍卖行的前任副总,还有一个是黎丘行,买走高足杯的那人。”六伯爷道,“他说你都认识。” 姬文川捏紧了手机,问:“他什么时候联系的你?” “就刚才。”六伯爷说道,“听背景音他好像在外面,你赶紧让他回去吧。” 成年之后,姬文川几乎没有做错过事。 他更愿意把这次失误称之为意外。 毕竟被关押二十四小时,人的判断能力是会下降的,相信乔清许也可以理解。 “没事。”姬文川说,“既然被冤枉了,他肯定会来找我。” 第69章 你这是想磨平他的棱角 春拍结束以后,拍卖行里又闲散了下来。 聊天的聊天,刷网页的刷网页,正好老板也不在,每个人都乐得轻松。 “你们听说了吗?陶国勇被抓了。” “谁啊?” “就是那个平平无奇一百万啊。” “哦哦他啊,被抓啦?” “我的天,不会牵连到我们拍卖行吧?” “我看悬,这几天老板不是都没来上班吗?” “靠,你别说,还真是。” “不会我们老板也被抓了吧?” “别瞎猜。”张慧琴从工位上抬起脑袋,对闲聊的几人说,“老板休假去了而已。” 乔清许确实有好几天没去拍卖行了。 但也不算在休假,只是浑浑噩噩待在家里,每天都在发呆中度过。 按理来说,跟六伯爷解释清楚后,他就该把这事放下了。毕竟后续姬文川会怎么处理,也不用他去操心。 但他总觉得姬文川还欠他一个交代,所以那种糟心的感觉还在持续。 他一边觉得不爽——他和姬文川爆发矛盾,就等于让杨彦得逞;一边又觉得杨彦说得没错,他们的感情确实没有经受住考验。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要是他和姬文川本身没有问题,事情会发展成今天这样吗? 连姬文川自己也说了,觉得他没成长、不懂事、可笑、有瑕疵…… 罢了。 每次回想起这些话,乔清许的心脏就抽着疼。 手机突然响起了短信提示音,是领馆通知日本的签证已经出签。 乔清许不是没想过假装没听到姬文川说的那些话,仍然相信他爸是个好人。但好几天过去,这种自欺欺人的做法只会让他更加难受。 既然签证已经出签,也是时候收拾行李了。 下午三点多,姬文川一般不会在家里。 乔清许拎着两个大箱子来到了顶层公寓,老管家一见到他,便急忙掏出手机:“我让少爷马上回来。” “不了,叔。”乔清许说,“我收拾下东西就走。” “收拾什么东西呀?”老管家一看这架势不对,“您这是要搬出去吗?” “嗯。”乔清许说,“这段时间多谢你的照顾了。” 老管家立马低下头去,操作起了手机,乔清许停下脚步,说:“你如果联系他,我马上就走。” “哎。”老管家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收起手机,“其实这些天少爷一直在等你回来。” 是吗? 乔清许觉得有点好笑,为什么姬文川会认为他会主动回来? 是觉得他的事业离不开他吗? ——当然,回来收拾行李另算。 “那让他继续等吧。”乔清许推着箱子往卧室走去,这时卧室的门把手突然从里面拧动,管家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上前拦住了乔清许。 “那个,卧室里……” 管家的话还未说完,一个眼熟的身影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只见陶羽穿着姬文川的睡袍,打了个哈欠,说:“谁啊,这么吵。” 管家一副头疼的模样,压低声音对乔清许说:“小羽是自己上来的,他住楼下酒店。” “是你啊。”陶羽淡淡瞥了眼乔清许,又对管家说,“叔,帮我拿听可乐。” “好。”管家说完,一时间离开也不是,不离开也不是,只能为难地看着两人。 本来管家还不清楚陶羽对姬文川有什么心思,但陶国勇出事后,家里那么多客卧,姬文川偏不允许陶羽过来住,非把他安排在楼下酒店房间,他就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无非是不想乔清许回来的时候看到陶羽罢了。 但陶羽非要跑上来,他也拦不住。 “你去帮他拿可乐吧。”乔清许对管家说,“我去收拾东西。” “哎,好。”管家应了一声,转身的时候悄悄给姬文川发了条短信过去。 “你们是吵架了吗?”陶羽很快拿着可乐跟来了衣帽间里,“看你好几天都没在了。” 乔清许放在这边的衣服大多都是冬装,收拾起来很是费事,自然没工夫搭理陶羽。 然而这位骄纵的小少爷自然不会允许有人无视他,走到蹲着的乔清许面前道:“喂,跟你说话呢。” 乔清许呼出一口气,耐着性子抬头看向陶羽问:“你不上学的吗?” 今天不是周末,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高考了,也不知道陶羽怎么连学校也不去。 “我还怎么上啊?”陶羽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像是乔清许提了一个很弱智的问题,“一群傻叉戳着你的脊梁骨,说你是贪官的儿子,这学你愿意去上吗?” 乔清许停下动作,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你妈呢?” “在亲戚家。”陶羽喝了一口可乐,“我家的房产都被查封了。” 乔清许起身去拿另一个柜子里的衣服,顺带打量了下陶羽的表情,发现他似乎并没有很受打击。 “你爸被抓,”他蹲下身子,继续整理着行李箱,“你都没有什么感想吗?” “我爸被抓了,我还有干爹啊。”陶羽说道,“我干爹会管我一辈子的。” 其实乔清许想问的是,陶羽享受的优渥生活是建立在陶国勇贪污受贿的基础上,他会不会对此有一丁点的良心不安? 但看陶羽的回答,他似乎根本没有思考这些,关注的点还是他能不能继续享受下去。 老实说,乔清许真挺羡慕陶羽的。 一座象牙塔倒了,还能进入另外一座。 即便自己父亲为千夫所指,他仍然可以活得心安理得。 而乔清许什么也没有了。 现在还得背负上他爸爸的过去。 “你好好珍惜吧。”乔清许装好了衣服,站起身来,“现在这样挺好。” 就这样生活在象牙塔里。 “我当然知道。”陶羽显然没听懂乔清许的意思,悠悠喝着可乐,“话说你这是要搬走了吗?” “是。”乔清许拖着行李箱往外走,“我们以后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啧,果然。”陶羽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不过你能熬过半年,也算是不错了。” 熬。 好灵性的字眼。 乔清许知道陶羽想表达的是“坚持”的意思,但回想起姬文川一贯的高高在上,他不禁怀疑他到底是怎么跟姬文川甜甜蜜蜜走过来的? 明明除夕夜的表白都那么敷衍。 把行李箱推到玄关时,管家拦住了乔清许:“您东西都收拾完了吗?” “还有一些小东西,实在装不下了,麻烦帮我快递一下吧。”乔清许边说边穿上了鞋。 “您要不稍微等等,我现在就把东西打包?”管家说,“不然回头我也不确定哪些东西您要,哪些不要。” “姬文川知道。”乔清许整理好裤腿,继续推着箱子往入户大门走去。 “我叫辆车送您回去。”管家又拦下了乔清许,“再坐一会儿吧,就五分钟。” “不了,我不回去。”乔清许说。 他买了最近的航班飞日本,再回去放箱子已经来不及了。 要带去日本的衣物已经整理在背包里,箱子就寄放在酒店的储物柜,等回来后再来拿。 “不回去?”管家看着这两个大箱子,眼里露出了不解,“那您去哪儿?” 乔清许不会告诉管家他要去日本,因为他不想姬文川知道。 他很是认真地想了想,说:“去找自己。” 在酒店前台寄存好行李箱,乔清许背着商务背包朝酒店正门走去。 在他离开前台的一瞬间,有一道身影走向了电梯口,两人正好面朝不同的方向,都没有看到对方。 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飞速跳转,但姬文川仍觉得很慢。 终于抵达楼层,他走进自家玄关中,然而还未来得及换鞋,就听管家说道:“刚走,您要不下去看看?” 姬文川下意识转了转过身,但一想追人这种事有失身份,便停下动作,微微皱眉道:“算了。” 是时穿着睡袍的陶羽走了过来:“干爹,你怎么回来了?” 姬文川的眉头皱得更深:“你怎么又在这儿?出国材料准备好了吗?” 以往无论陶羽做什么,说他的只会是他爸,姬文川向来都是随他去的态度。而算上成人礼那天,这已经是姬文川第二次无缘无故凶他了。 他顿时委屈得不行:“我惹你了吗?凶什么凶啊!” 陶羽扭头跑回卧室去了,姬文川莫名心烦,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调整好语气,问管家道:“他看到陶羽了吗?” “看到了。”管家说,“但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不在意也很正常,陶羽又不是情敌,只是个小屁孩儿罢了。 姬文川一边往里走,一边问:“他东西都收拾走了?” “书房还有一些。”管家说,“少爷,你很想见乔先生的话,不如给他打个电话?” 姬文川抿紧了嘴唇,不再接话。 他径直走到客厅的落地窗边,皱着眉头双手插兜看着窗外。 “你们之间有一些误会,需要好好沟通才行。”管家无奈地说道,“谁都不跟谁说话算什么事呢。” “我没有不跟他说话。”姬文川开口道,“是他不想理我。” “那肯定也是有原因的。”管家只知道两人吵得很厉害,并不清楚具体细节,“既然他不想理你,你直接去找他不行吗?” 姬文川又沉默了下来,视线看着城市边缘的山脉,片刻后,他吐出了两个字:“不行。” “有些事是我做得不对,但有些事我不能妥协。”姬文川收回视线,微微侧头对管家说,“不然他会认为他坚持的那些东西都是正确的,回头再发生这种事,我们两还是会吵起来。” “他坚持的,”管家不确定地问,“是底线之类的吗?” “他还是太年轻了,不知道过刚易折。”姬文川说,“连六伯爷都学会妥协,退居幕后,他凭什么?” “好吧,我明白了。”管家叹了口气,“你是想磨平他的棱角。” “可以这么说。”姬文川道。 “但这事急不来。”管家说,“说不定以后他慢慢转变了呢?” 姬文川移开视线,转身朝书房走去:“他哪些东西没拿走?” “书房的都没拿。”管家跟上去说,“他让我邮寄给他。” “不用。” 姬文川走进了书房里,自从上次在这里对乔清许发火后,他就再也没来过这。 估计乔清许没来书房拿东西,也是不想面对那晚糟糕的回忆。 书桌上放着一个可爱的招财猫摆件,是乔清许从家里拿来的,也不知是哪个博物馆的周边。 姬文川拍下一张照片,点开乔清许的微信对话框,发了条消息过去。 【姬文川:图片.jpg】 【姬文川:你还有东西没拿走。】 【姬文川:什么时候来拿。】 两个小时后,姬文川收到了不少消息,但置顶的那个对话框还是毫无反应。 连拘留室里的二十四小时他都扛过去了,这等消息的两个小时却让他非常烦躁。 实在不想总是看手机,他又发了条消息过去。 【姬文川:不要我就丢了。】(!) 系统提示:对方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第70章 夜还很长快乐仍在持续 飞机上,空乘正在做着起飞前的安全检查。 乔清许调直了座椅靠背,拿出手机正想调成飞行模式,这时屏幕上方弹出了三条微信消息。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这些天乔清许确实在等姬文川的消息,因为他觉得姬文川欠他一个交代。 结果消息是等来了,内容却完全不是他想的那样。 ——你还有东西没拿走。 ——什么时候来拿。 这是在嫌他没有把东西全部拿走吗? 所以是要直接分手,不打算给他交代的意思了。 就算姬文川说的那些都是真心话,觉得没必要解释,但误会他举报陶国勇,再怎么也该道个歉不是吗? 算了。 分都分了还纠结什么。 “先生。”空乘走到了座椅边,弯下腰对乔清许说,“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请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 “好。”乔清许点开姬文川的资料设置,按下“删除联系人”按钮后,打开飞行模式,收起了手机。 - 第三次来到成田机场,乔清许已经可以熟门熟路地通过入国审查,找到接机大厅。 他一眼便看到了身材高挑的白宿,同时白宿也看到了他,步履飞快地走来,又恢复了之前活力满满的模样。 “小乔!”白宿一如既往地热情,猛地揽过乔清许的肩,“你怎么没跟老大一起来?” “他不知道。”乔清许一脸的坦然地看着白宿,“麻烦你不要告诉他。” “嗯?”白宿煞有介事地皱起了眉,“所以这次是你的秘密日本之行?” “算是吧。”乔清许说。 “OK!”白宿揽着乔清许大步往前走,“这是我们俩的小秘密!” 乔清许在市区订了酒店,没有跟白宿回清风会馆。 距离大地震发生已经过去五个月有余,东京市区还能看到地震的影子,但社会秩序已恢复如初。 路上的游客明显比地震前大大减少,有些未来得及清理的废墟里依稀还能看到圣诞节的装饰。 前两次来日本都有姬文川作陪,如今乔清许独自走在冷清的东京街头,莫名觉得恍如隔世。 第二天早上,白宿把乔清许接去了勿言堂的新办公地址。 在来日本之前,乔清许拜托了白宿在日本古玩圈里打听下乔必忠这个人,好巧不巧,勿言堂的高管渡边就认识。 渡边在地震中被玻璃柜砸中了脑袋,额头上留下了一道明显的疤痕。 双方的寒暄自然从地震开始,白宿翻译着渡边的话:“他说感谢你在地震中的捐款。” 乔清许说:“那是姬文川捐的,不是我。” “诶?你不知道吗?”白宿奇怪地说,“老大是以你的名义捐的。” ……什么? 乔清许惊讶了一瞬,随之心情更加复杂。 浓情蜜意时期,恐怕姬文川也没想到两人会变成今天这样。 “我听说你认识乔必忠,今天特意来拜访就是想问问这事。”乔清许提起了正事。 “是,不过,”渡边语气委婉地问道,“你也姓乔,不知道和乔必忠先生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爸。”乔清许说。 翻译这话时,白宿有些好奇地看了眼乔清许,应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次“秘密日本之行”似乎没那么简单。 “原来如此。”渡边点了点头,“那你也是我们的朋友了。” 听到这话,乔清许心里一沉,一边不想再问下去,一边又强迫自己开口:“朋友?” “我们有个客户喜欢去中国淘古董,但你也知道中国海关管得很严,如果没有乔先生的帮助,东西还真没法运回日本。” 乔清许的脸色唰地变白,他喝了一口茶,隐藏好自己的失态,问:“是通过把真品伪装成赝品吗?” “对,乔先生很高明,他了解所有作伪的手法。”渡边说道,“我们客户向海关申报的是工艺品,完全没有被查出来。” 乔清许抿了抿干燥的嘴唇,继续问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帮你们做事的?” “好多年前了。”渡边思索着道,“不过准确来说,他只帮过两次,算不上帮我们做事。” “两次?”乔清许奇怪道。 “后面不知道什么原因,给再高的酬劳也请不动他了。”渡边打开手机相册,将屏幕对准乔清许说,“他帮忙运来日本的两件东西,一个是康熙年间的铜鎏金无量寿佛,一个是乾隆皇帝的玉玺。” 白宿翻译完这句话,又对乔清许说:“好家伙,你爸真行啊,不出手则以,一出手就来大的。” 乔清许完全没心思跟白宿调侃,看着照片上精美的器物,心情无比沉重。 这时,渡边把照片翻到了第三张,又说:“当时我和中野也陪同客户去了中国,这是我们和乔先生的合影。” 照片是迎着光拍的,里面的人都有些睁不开眼,脸上还反射着强烈的光芒。 即便如此,乔清许还是一眼看到了那个无比熟悉的身影,只见他站在后排最边上,双手拘谨地背在身后,或许是因为阳光太过刺眼,紧紧地皱着眉头。 是他,乔必忠。 在此之前,乔清许还怀揣着侥幸,安慰自己可能是同名同姓又或者冒名顶替。 但看到这张照片时,他所有的希望都在此刻破灭了。 他一生坚守正义的父亲,教导他恪守正道的父亲,竟然帮日本人走私过文物…… 乔清许不是不理解人是一个多面体,但他爸怎么会是两个极端?! 他不禁眼冒金星,有些虚脱地倒回了椅背上。 白宿发现了乔清许的不对劲,连忙问道:“你没事吧?” 渡边也看了出来,但日本人向来不会多管闲事,他只是喝起了茶,什么也没问。 “没事。”乔清许摇了摇头,调整好情绪,又问渡边道,“这是什么时候拍的?” 渡边看了看照片信息,报出了一个具体的日期。 这是乔清许初二的时候,细想起来,那个夏天谷骊文离开了乔必忠,而这张照片正是那之后拍的。 难道那时家里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吗? ——乔清许还是忍不住为他爸开脱。 因为他爸热衷于打假,拍卖行的生意一直勉勉强强,后来还是杨建章入股,生意才慢慢好了起来。 但无论再怎么穷,怎么能去这种事呢? “你能不能帮我问问,”乔清许压下心里复杂的情绪,说,“你们客户有没有出手这两件东西的打算?” “这两件东西已经出手了。”渡边说道,“现在分别在我们其他客户手里。” 说完,他又问道:“你是想买回去吗?” 那恐怕得是一笔天价…… 但乔清许还是只能硬着头皮说:“对,你帮我问问吧。” 从勿言堂出来,乔清许一手扶着路边的电线杆,一手撑在膝盖上,勉强稳住脱力的身体。 哪怕已经做了好几天的心理建设,以为可以平静地接受最坏的结果,但在亲眼看到乔必忠和日本人的合影时,乔清许还是感觉他的世界天都塌了。 他实在太可笑了。 要是用以前的话说,他爸就是个“汉奸”,他怎么好意思上电视、接受专访,还在那儿科普古董诈骗? 明明他爸就是个大骗子! “你还好吗?”白宿有些担心地扶住乔清许,“你是不是不知道你爸他做过这种事?” 家族群里经常转发乔清许的反诈视频,他大概能猜到乔清许为什么会这么崩溃。 “你知道吗?”乔清许站直身子,看着白宿问。 “我当然不知道啊。”白宿说,“老大经常在勿言堂买东西,他应该知道吧。” 那还好。乔清许心想。 说明他爸的事在日本也并非人尽皆知。 “不是,”白宿想到这次秘密之行还故意瞒着姬文川,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劲,“你跟老大不会吵架了吧?” “分手了。”乔清许说完,立马岔开了话题,“可以带我去看看救我们的大爷吗?” “可以啊。”白宿反射弧很长地说,“啥?分手?” “嗯。”乔清许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座,“我们走吧。” 白宿飞速绕过车头,兴冲冲地坐进了驾驶座里:“你们怎么分的?谁甩的谁?是我老大出轨了吗?” 乔清许不疾不徐地系上安全带:“你去问他吧。” 白宿撇了撇嘴:“你知道我不敢。” 乔清许没再接话,有些累地闭上双眼靠在了椅背上。 “哎,年轻人,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想开点。”白宿启动了汽车,“下午我们去看看大爷,随便逛逛,晚上哥哥带你去潇洒。” 大爷的墓碑前摆放着新鲜的贡品,听白宿说,他经常会来这里扫墓。 乔清许献上了一束花,深深地鞠了三个躬,接着跟大爷做了告别,说以后再来看他。 之后的逛街乔清许全程都心不在焉。 他漫无目的地跟着白宿四处走,白宿问他有没有想去哪里,他也没有任何想法。 他的状态像极了走在自己的人生路上,又何尝不是毫无方向? 夜幕降临,从废墟中新生的城市换上了跟白天不同的一副面孔。 闪烁的霓虹灯挂满了街头,马路上已有喝醉的上班族。 白宿把乔清许带到了一个类似夜总会的地方,当放眼望去满是半裸的肌肉男时,乔清许惊呆了,慌忙地想要逃:“这是什么地方?” “安心啦,这是东京最火的牛郎店,你敞开了玩,哥哥请客!”白宿推着乔清许的肩膀往前走。 “牛郎?”乔清许扒拉着拐角,死活不肯往前走,“你在开什么玩笑?我不需要做大保健!” “你想哪儿去了?人家只聊天的。”白宿仗着比乔清许高大,直接把他拉进了大堂里,“这些肌肉帅哥都是大学生出来卖的,哦不,接客的,你不是刚好失恋了吗?让这些大奈子安慰安慰你。” “白宿!”乔清许快要抓狂了,“我不喜欢这种类型!” “哦,”白宿不咸不淡地说,“你喜欢我老大那种儒雅型的?” 人都是有逆反心理的,听白宿这么一说,乔清许立马否定:“当然不。” “那就给我坐下。”白宿把乔清许按进了卡座里,“我说了,今晚敞开了玩儿!” 白宿点了两个帅哥,左右围着乔清许,那鼓鼓的胸肌让他好不自在。 那两人不愧是大学生,见乔清许听不懂日语,便用英语跟他交流,但日本口音的英语比咖喱味的英语还要过分,乔清许也是听得一头雾水。 “嗨,干脆别聊了。”白宿在一旁看得着急,索性把酒瓶塞到了乔清许手里,“直接喝吧!” 另外两人也跟着起哄,说话时两块胸肌晃得乔清许眼花缭乱。 放纵吧! 有个声音在乔清许脑子里说。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烦恼的事永远烦恼不完,何不让自己开心呢? 半瓶酒下肚,乔清许渐渐放开了来。 划拳、玩骰子,各地喝酒的规矩大差不差,他敞开了喝,完全把那些糟心事都抛到了脑后。 “白宿!”他拿着酒瓶,醉醺醺地对身旁的白宿喊道,“谢谢你!” “谢什么谢。”白宿也醉得厉害,一把揽过乔清许的肩,举起手机,示意那两个帅哥也靠过来,“来来来,留个纪念!” 咔嚓一声,四人定格在了手机画面里。 白宿觉得这张照片拍得不错,想也没想便点开微信发了条朋友圈: 夜还很长,快乐仍在持续……[干杯][干杯][干杯] - 卧室的床品让佣人换过了,睡袍也换了件新的。 姬文川半躺在床上,双手拿着手机,短信内容删了又打,打了又删。 -为什么删我好友? 显得太在意。 -过来一趟。 语气有些生硬。 -我们聊一聊。 这似乎很有诚意了。 然而短信还没发送出去,六伯爷的来电突然弹了出来。 姬文川暂且接起电话:“喂?” “小乔怎么在日本?他怎么跟白宿去那种地方?从辈分上算,他是白宿奶奶辈的,这像什么话?”六伯爷劈头盖脸地问道,“你没跟小乔在一起吗?” 姬文川有些不解,直到看到白宿的朋友圈,他差点没把手里的手机捏爆—— 白宿,竟然,带乔清许,去牛郎店。 他做了三个深呼吸,才勉强把打飞的去日本抓人的冲动给压下来。 “他去日本应该是去查他爸的事。”姬文川继续通话。 “你给他说他爸的事了?”六伯爷问。 “嗯。”姬文川淡淡道,“让他尽快认清现实。” “你!”六伯爷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非得这么让人认清现实?” “我们总是因为这种事争吵,我年纪也不小了,不想再花时间等他成长。” “那你误会人家你道歉了吗?”六伯爷问 “等他来找我,我会好好跟他道歉。”姬文川说。 “他要是不来找你呢?”六伯爷又问。 “时间问题而已。”姬文川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但他还是相信乔清许能拎得清,“他去日本弄清了他爸的事,自己会想明白的。” “好好好,那你等他慢慢想吧。” 六伯爷挂掉电话,转头点开白宿的微信对话框,转了十万过去: 带小乔好好玩,多点几个帅哥,太爷报销。 第71章 怀揣十万块钱的年轻人 第二天早上,乔清许是被憋醒的。 睁开双眼,脑子还有些混沌,他也不知为何自己睡在大床中央,被子却全都堆在床沿。 卫生间在被子那侧,他昏昏沉沉地想要翻身下床,但刚滚到被子上,就惊悚地发现被子里竟然躺着个人! 醉意在此时瞬间吓醒,连带魂魄都被吓得出窍。 乔清许屏住呼吸,飞速回忆昨晚的细节,不过这时被子自己蠕动了两下,一个脑袋从上方钻了出来,只见白宿迷迷糊糊地看着他问:“几点了?” 往下看去,自己的衣服都还好好穿在身上,乔清许松了一口气,撑起上半身说:“不知道。” 刚才想从被子上直接滚下床,现在乔清许和白宿挨得极近。 他换了个方向,正想从另一边下去,却听白宿一副为难的口吻说:“小乔,我知道你失恋了需要安慰,但你别这样,哥哥是直的。” 乔清许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昨晚也不知是谁在别人的大胸肌上摸得起劲。 “但你如果真的需要,”白宿朝乔清许凑了过来,“哥哥也不是不可以献身。” 乔清许一巴掌按住白宿的脸,把他推回了枕头上:“我告诉你老大信不信?” 白宿一倒回枕头上,就懒得起来了,将双手枕在脑后,看着走向卫生间的乔清许说:“你们不是都分手了吗?” 乔清许闻言微愣,昨晚抛到脑后的烦心事又一件件浮上了心头。 看样子快乐果然都是短暂的,无论怎样逃避,烦恼都不会凭空消失。 在酒店的餐厅吃早餐时,白宿接到了渡边打来的电话,说是铜鎏金无量寿佛的藏家有意愿出手。 约好了私洽的时间,白宿挂断了电话,咬着培根问乔清许道:“你真打算把这两件东西买回来吗?” “嗯。”乔清许含糊地应了一声。 “让老大帮你买?”白宿好奇地问。 “不。”这次乔清许回答得很干脆。 前一个回答之所以含糊,是因为乔清许暂时还没有想好。 一是跨国私洽不是件小事;二是以他现在的实力,他也根本买不起。 但无论如何,先看看东西并不是坏事,如果后期真涉及到要买回来,他也可以早做打算。 “你不让老大帮你的话,”白宿说,“这两件东西不便宜吧?” 铜鎏金无量寿佛还好,价格可以预估,不算完全无法触碰。 但乾隆的玉玺才真是天价的东西,乔清许可能一辈子都赚不到那么多钱。 “便不便宜都跟他没关系。”乔清许垂着视线,看着餐盘说,“这是我自己的事。” “嘶,”白宿用拇指和食指摸着下巴,打量着乔清许的表情,“我可以理解为,你是想替你爸减轻罪孽吗?” 罪孽二字太过沉重,好像乔必忠杀人放火了似的。乔清许还是下意识维护他爸,纠正道:“弥补错误,不是减轻罪孽。” “反正是为了你爸。”白宿倒不是很在意用哪个说法,“你不觉得这事儿跟你也没什么关系吗?” 乔清许知道白宿是什么意思,无非是让他假装不知道。 他沉默了一瞬,说:“我爸的事就是我的事。” “没必要吧。”白宿用叉子吃着水果,悠悠地说,“首先这事是你爸干的,其次也没有人追着你讨债,你又何必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呢?” 乔清许也说不清,但他总感觉,如果他不这样做,他就真的找不回自己了。 他坚守的信念就像是在他胸中燃烧的蜡烛,遭遇狂风暴雨的袭击时,蜡烛的火势偶尔会变得微弱,但至少从未熄灭过。 而如今他明知自己父亲曾犯过错,却还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话,那蜡烛就真的熄灭了,不会再给他照明方向。 此外,他这样做也是在跟姬文川较劲。 陶国勇和他爸同样都做了违法的事,他看不惯陶国勇,却把他爸当做榜样,姬文川点破这事,无非就是想击溃他的逻辑,让他无法自圆其说。 老实说,现在乔清许的确处于崩溃的边缘,觉得自己像小丑一样可笑。 但他知道他必须挺住,不能崩溃,否则姬文川就得逞了,他会被调教成他称心如意的模样。 “我好像必须这样做。”乔清许的万千思绪只化作了一句话,“不然就不是我了。” 下午乔清许和白宿再次来到了勿言堂,接待两人的仍然是渡边。 不过这次乔清许是以私洽买主的身份来的,双方见面的地点变成了正经的接待室里,桌子对面坐了不少勿言堂的精英。 第一次独自面对这样的大场面,乔清许心里难免发怵,特别是在他手里压根没几个钱的情况下。 他故作淡定地看着渡边特意从卖家那里拿来的藏品,说:“就是这尊铜鎏金无量寿佛吗?” “是的,你可以仔细看看。”渡边展示着藏品的各个细节,“这尊铜像高50厘米,是康熙宫中所造。释迦牟尼头戴三叶宝冠,施禅定印坐于莲台上,手镯、脚环以及臂钏都做工精细,堪称完美。” 的确完美。 乔清许心里顿时凉了半截,这尊佛像不是凡品,价格绝不会便宜。 他戴上手套,把佛像拿起来细细观察,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竟觉得这尊铜佛格外沉重,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是从哪儿买来的?”他放下佛像问。 “一个和尚手里。”渡边说。 白宿翻译完,觉得奇怪,问乔清许道:“庙里还卖这种东西?” 乔清许皱眉道:“是和尚偷出来卖的。” 如果渡边的回答是文物贩子,或者古玩市场,那乔清许对这尊佛像的真伪还会存疑,毕竟日本人也有可能会受骗。 但这东西若真是从和尚手里买来的,那十有八九是真品。 “我需要先回国了解一下,然后我们再谈吧。”乔清许不紧不慢地摘下手套,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漫不经心,“不知道卖家的心理价位是多少?” “两亿日元。”渡边吩咐手下把藏品收了起来,丝毫不知道自己报出的价格在乔清许心里掀起了多大波浪。 在买下杨建章手里的股份后,乔清许银行卡里的余额就只剩下十万了。 是的,十万人民币。 而两亿日元大约是一千万人民币,是乔清许存款的一百倍。 恐怕渡边也想象不到,对面的年轻人揣着十万块钱,就敢来私洽这样一件藏品。 不过乔清许丝毫没有露怯,神色如常地说:“具体的细节我们之后再谈。” 直到跟渡边等人告别时,乔清许都是一副从容的模样,仿佛两亿日元只不过是洒洒水。 他能装得毫无破绽,完全是代入了姬文川的心态,想象自己坐拥雅颂宝库,不过是一千万,有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一从勿言堂出来,乔清许便摘下了从容的面具,恢复了怀揣十万块钱的年轻人应有的烦恼模样。 白宿问乔清许道:“你有钱吗?” “没有。”乔清许大脑空空地看着道路前方,也不知该怎么办。 “你干脆回去找老大和好吧。”白宿双手懒洋洋地抱着后颈,“让他给你买,多省事。” “不可能。”乔清许皱了皱眉,毫不犹豫地吐出三个字。 “可是你没钱啊。”白宿说,“或者干脆不买了,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轻飘飘的“弥补错误”四个字,却是乔清许根本付不起的价钱。 但真要像白宿所说,当这事没发生过吗? 也不可能。 乔清许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总感觉胸中的火苗燃烧得特别费劲。 如果让它就这样熄灭,自己倒是能轻松不少…… 白宿在乔清许耳边打了个响指,拉回了他的思绪:“问你呢,接下来是什么打算?” “先回国。”乔清许遣散了脑海中的想法,“我得先弄清楚这尊佛像是从哪儿来的。” - 临期的特价机票只要两千不到,但乔清许仍然觉得肉疼。 经济舱的座位挤得连腿都打不直,也不像公务舱那样,全程有空乘一对一服务。 没有姬文川在身边,乔清许的一切仿佛都被打回了原形,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一只青蛙,一直被温水煮着,已经有些不适应冷水的环境。 飞机抵达锦城时已是深夜,乔清许只背了一个背包,不用等行李,很快便来到了机场出口。 然而他正准备去打车时,有个眼熟的人突然拦下了他,说:“乔先生,姬先生在停车场等您。” 是姬文川的司机。 白宿这个叛徒。 乔清许在心里骂了一句,继续朝出租车排队处走去。 司机连忙跟了上来,一脸为难地说:“乔先生,您不跟我走的话,我工作就不保了。” 乔清许无动于衷,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奈何司机老是挡在他身前,他也只能停下脚步。 “姬先生没有在开玩笑。”司机着急地说,“我老婆刚生了孩子,我不能丢掉这份工作。” 乔清许深吸了一口气,皱眉问:“往哪儿走?” 离那辆讴歌还有几步之遥时,乔清许已经隐隐看到了车里的影子。 他下意识想要回避,打算去坐副驾驶座,但司机帮他拉开了后座的车门,他也不想给司机脸色,还是坐到了姬文川身边。 汽车缓缓启动,朝停车场外驶去。 乔清许始终看着窗外,还是姬文川先打破了车里的安静:“这么快就回来了吗?”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从容,仿佛两人之间从未有过争吵,乔清许不禁有些怀疑,他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 刚想到这里,就听姬文川又说道:“听白宿说,你说我们分手了。” “是。”乔清许惜字如金地动了动嘴唇。 “什么时候的事?”姬文川很轻地皱了皱眉,“我怎么不知道。” 乔清许突然想到,他们两人的确没有明确地说过分手。 既然如此,他转头看向姬文川,没什么表情地说:“我现在告诉你,可以了吗?” “不可以。”姬文川淡淡道,“我不同意。” 第72章 正式通知你实习不合格 乔清许有一瞬间的错觉,好像他在向老师打报告,老师不同意。 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出了偏差,说他可笑不成熟的不是姬文川吗?现在不同意分手又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在征求你的意见。”乔清许皱眉道。 “好了,别闹了。”姬文川语气柔和,和吵架那天判若两人,“我知道你在生气。” 两人的氛围着实诡异,姬文川说话的样子就好似那天的吵架已经翻篇,但乔清许却完全没有这个认知。 他不得不提醒道:“你说你不喜欢有瑕疵的东西。” 说到这里,他瞥了眼姬文川的左手拇指,果然不见了那枚断成两截的翡翠扳指。 “那不是在说你。”姬文川将右手搭在左手上,挡住乔清许的视线,“那天我确实有些失态,我跟你道歉,可以不生气了吗?” 他语气温柔,态度诚恳,说话时也直视着乔清许,是认认真真在道歉。 但乔清许却狐疑地看着姬文川,不知道这是在搞哪出。 若是姬文川真有道歉的心思,为什么要拖到现在才来找他? 还不肯亲自接人,让司机把他带过来。 从姬文川的脸上读不出什么,乔清许又说:“你让我不要忘了我是怎么来你身边的。” 虽然他很不想提起这事,但他不提,看姬文川的样子,好像是要当这些都没发生过似的。 “当时是我误会了你,口不择言,的确是我的不对。”姬文川说,“那天我所有的表现都不像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姬文川仿佛又变回了之前的那个他,但乔清许仍没放下戒心,不确定地问:“真的吗?你还说过我不懂事。” 这下姬文川不再正面回答,问道:“你爸的事查清楚了吗?” 话题岔开得太过明显,乔清许隐隐生出了不好的预感:“白宿应该已经告诉过你了。” “嗯,那尊铜佛的资料我也收到了。”姬文川轻描淡写地说,“过两天我把它买回来。” 听到这话,乔清许瞬间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姬文川问:“你说什么?” “我帮你买。”姬文川说,“就当是道歉的补偿。” 乔清许的眼神逐渐变得复杂,他终于明白两人的认知在哪里出现了偏差。 原来姬文川会这么爽快地道歉,是因为得知乔清许缺钱,默认了他会去寻求他的帮助。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在姬文川心里,他的立场已经完胜了,他相信乔清许终将敌不过现实,只能向他低头。 而他主动道歉,不过是给乔清许台阶下,加速他低头的过程。 乔清许垂下视线,只觉得心里发沉。 看样子姬文川还是认为他的坚持毫无意义,哪怕他想担负起他爸的过往,在姬文川看来也不过是闹别扭罢了。 他抿了抿嘴唇,将视线移向窗外,语气疏离了几分:“不用了,这是我自己的事。” 姬文川自然感觉到了乔清许态度的变化,无奈地呼出一口气,说:“其他事情我都跟你道歉,唯独这件事,你再犟下去吃亏的是你自己。” “所以你觉得我该接受你的一千万,去弥补我爸犯下的错误。”乔清许说到这里连自己都笑了,“你不觉得这样会显得我更可笑吗?” “你当然也可以不接受,假装不知道你爸的事。”姬文川说,“但既然你对你爸都这样‘宽容’,希望你以后也不要再揪着原则不放。” 乔清许看着游刃有余的姬文川,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问道:“你就那么想赢吗?” 姬文川微微眯了眯眼:“什么?” “你好像很想证明我是错的,你是对的。”乔清许说,“我不知道别人谈恋爱是不是也是这样,一定要逼对方承认错误,来满足自己的成就感。” “我没有逼你。”姬文川皱起了眉头,显然不喜欢这个说法,“是你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我就是这样的人,你不是很早之前就知道吗?”乔清许平静地说,“在我没有影响到你的时候,你都无所谓,一旦影响到你,你就受不了了。” 车里骤然安静了下来,仿佛连空气都结了冰。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冷着脸的两人,一脚油门踩下去,只想快点结束这趟行程。 “那我问你,”姬文川开口道,“你怎么买回那尊铜佛?” “我自己会想办法。”乔清许说。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抵押你的拍卖行。” 姬文川说得没错,乔清许虽然身上没钱,但他还有资产。 一千万的目标并非完全遥不可及,只是目前他心里还没有具体的计划,并且计划也还没有实现,他不想回应姬文川这个问题。 “你知道从银行贷款一千万需要什么样的条件吗?”姬文川问。 这触及到乔清许的知识盲区,他还没来得及去做了解,自然不知道。 “银行不是做慈善的,福至的情况达不到贷款条件,还是我帮你买比较现实。”姬文川说。 乔清许很不喜欢现在这种感觉,他想去做某件事,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就已经有“过来人”告诉他,他的想法不现实。 他扭头看向窗外,只当姬文川的话是耳旁风。 “退一步来说,就算你贷到了一千万,每年的利息都是几十万,你的本金要还到何年何月?”姬文川耐着性子说,“乔乔,你没必要为了跟我赌气,让自己活得那么累。” 乔清许很清楚背上巨额债务意味着什么,不需要姬文川来给他算这笔账。 反过来说,姬文川算得那么清楚,又何尝不是觉得乔清许自己算不清? “我没有在跟你赌气。”乔清许缓缓吐出一口气,转过头来看着姬文川说,“你还是没明白,我不需要你的施舍。你一边说我没有成长,一边又觉得我该依赖你,所以你口中的成长就是放下自我,成为你的附庸吗?有些时候我都好奇你到底喜欢我什么,你确定我是适合你的人吗?” 姬文川的眉眼略微松动,移开了视线。 不过他很快恢复从容,又重新看向乔清许说:“或者你可以把福至的股份卖给我。我给你一千万,你给我50%的股份,这样总不算施舍。” “不行。”乔清许皱起眉头,果断拒绝。 姬文川手里已经有福至1%的股份,若是再加50%,那这拍卖行可以直接改姓姬了。 再者,让姬文川买股份,无论多少,都是在寻求他的帮助。 至少在自己父亲的事情上,乔清许不想跟姬文川扯上关系,否则这都是变相的妥协。 “所以你还有别的办法吗?”姬文川问,“我知道你的身家,你在做决定的时候,也可以考虑下现实的差距。” 乔清许也是第一次谈恋爱没经验,要是下次有机会换个人谈,他才不会透露自己到底有多少财产。 “我说了我会看着办。”乔清许说,“用不着你操心。” 见乔清许始终油盐不进,姬文川也不免失去了耐性:“我是不是应该提醒你,你的拍卖行在我这里值两千万,要是没有我,你确定还值两千万?” 乔清许皱了皱眉:“你什么意思?” “从去年秋拍到现在,福至有多少业绩是我带给你的,你自己心里清楚。”姬文川说,“如果没有我,你看别人会不会给你的拍卖行估价两千万。” 两人好不容易心平气和聊了两句,结果到头来还是没有任何改变。 “那又怎么样呢?”乔清许直视着姬文川,“我可以花一辈子的时间来做这一件事,你是要把我未来所有的可能性都否定掉吗?” “你这是在浪费时间。”姬文川皱眉说。 “谢谢,我有的是时间。” 是时司机把车开到了市区里,乔清许不想再做无意义的争吵,对司机说道:“麻烦在下个路口停车。” 司机哪敢停,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姬文川的脸色。 不过姬文川显然也不想再吵下去:“找地方停车。” 离下个路口还有一段距离,姬文川放缓了语气,又说:“等你发现努力没用的时候,就知道来找我了。不过之后我不希望我们再为这种事情发生争吵。” “行。”乔清许说,“你等着吧。” 司机缓慢把车停在了路边,乔清许推开车门,回头对姬文川说:“刚才你没回答的那个问题我帮你想过了,你喜欢的不是我,是藏品。” “乔清许。”姬文川不悦地皱眉。 迈出车门,乔清许又略微弯腰,看着姬文川说:“之前我说你是实习男朋友,现在我正式通知你,你实习不合格。” 说完,乔清许“啪”地关上了车门。 - 重新打车回家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零点。 家里冷冷清清,孤独感从四面八方袭来。 乔清许知道这会儿安茉肯定没睡,但他还是先发了个微信过去。 【乔清许:睡没?】 【安茉:1】 把背包扔到一边,乔清许疲惫地瘫在沙发上,拨通了安茉的电话:“在干吗?” “你大半夜找我就是问我在干吗?”安茉说,“有事说事。” “我就是想咨询你个问题。”乔清许说,“文物追索都有哪些方法?” 第73章 你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 “什么?!” 文物局旁的小饭馆里,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声音发出者,安茉连忙压低声音,对乔清许说:“你们分手了?” “嗯。”乔清许应了一声。 “什么时候的事?”安茉问。 “上周就开始吵了,正式分手是昨晚吧。”乔清许说。 “因为你刚说的你爸的事吗?”安茉又问。 “不完全是,主要还是理念不合。”乔清许不想再聊姬文川,岔开了话题,“你还没告诉我,走私出去的文物有办法追回来吗?” “很难。”安茉放下筷子,扯过纸巾擦了擦嘴,“你不要指望偷走我们文物的那些强盗会良心发现。” “可他们是用非法手段取得的。”乔清许说,“国际上没有关于这方面的立法吗?” “有,但约束力很小。”安茉说,“这些强盗有他们自己的逻辑,私人藏家就不说了,就连某些著名的博物馆也是。他们认为中国没法恰当保存这些文物,不如放在他们国家的博物馆里。以及他们还认为把文物还给中国是浪费,没有那么多外国人会不远万里去中国看文物,放在他们国家,是给中国文物展示的机会。” 乔清许知道某些国家跟强盗无异,但安茉的话还是刷新了他的认知:“这么不要脸?” “所以文物追索很困难啊。”安茉耸了耸肩,“我们国家是不会出钱把这些文物买回来的,因为这等于变相承认强盗行为的合法性。所以目前文物追索主要有两种方式,一个是政府层面的交流、施压,一个是民间的爱国企业家集资买回。” 乔清许听到这里,心里大概有了数:“所以那尊铜鎏金无量寿佛和乾隆玉玺,还是只能靠买回来。” “如果我们单位没法干预的话,是的,只能靠买。”安茉说,“总之我先把这两样东西报上去,看看是什么情况。如果被评定为重要文物,那政府层面是肯定会出手的。” “好。”乔清许清楚政府出手也存在不确定性,并没有觉得如释重负,又说,“我还是先凑着钱,如果最后还是需要买回来,那肯定是我来承担。” “你确定吗?”安茉手肘搭在桌子上,撑着下巴看乔清许,“一千万诶,你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为娘都不知道?” “拍卖行和房子还是值一些钱的。”乔清许说,“反正都是我爸留给我的,没了也不心疼。” “我肯定做不到,都是我的财产了怎么舍得还回去。”安茉撇嘴道,“不过我也理解你,你一直拿你爸当榜样,要是不这么做,就没法面对他了,对吧?” “也不是。”乔清许垂下视线,把两根筷子整齐摆好,“我只是想用这件事跟我爸做个告别。” “告别?”安茉奇怪道。 “嗯,我前二十年的人生观受他影响,但之后的路是我自己走的。”乔清许抬起视线,看着安茉说,“其实有些话姬文川没有说错,是我不懂这个世界的规则。我现在还需要摸索,怎么样能让自己适应,同时又不迷失自我。” “靠。”安茉略微后仰,远远地打量着乔清许,“你跟姬文川交往了大半年,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怎么?”乔清许问。 “都不敢自称你娘了。”安茉打趣道,“你有这觉悟,我该叫你一声爹才对。” 乔清许:“……” “说起来,”安茉又道,“既然你认同姬文川,那还跟他分手干吗?” “我只是认同他一些说法,不代表认同他的做法。”乔清许淡淡地说,“他老是给我灌输他的思想,明明没在一起的时候不这样。” “这很正常啊。”安茉用拇指和食指摸着下巴,反而一副不理解乔清许的模样,“没在一起的时候谁管你怎么想,就是在一起后他才希望你们的思维能同步。” 乔清许抿了抿嘴唇:“同步不了。” “为什么?”安茉不解地问,“你都认同他一些说法了。” “他总想着我会向他低头认错,你觉得可能吗?”乔清许说,“我要是妥协,那一辈子在他面前头都抬不起头了,这叫什么谈恋爱?” “话是这么说没错。”安茉点了点头,思索着说,“但按照你这说法,反过来不也是一样吗?” “什么反过来?”乔清许问。 “他要是向你低头,他以后也抬不起头来了。”安茉说。 乔清许的眼神暗了暗,说:“所以这是个无解的问题。” “不,我觉得你们把问题想严重了,低个头认个错就跟要了命似的。”安茉说,“你们需要的是互相理解。” “理解不了。”乔清许皱眉道,“凭什么要我先给他低头?” “我可没让你低头。”安茉说,“你是我闺蜜,我怎么会帮着他说话?” “那你让我理解什么?”乔清许问。 “你想啊,姬文川比你大十一岁,又是姬家家主,有权有势,身边什么都不缺,很显然这也是涉及到他不能退让的问题,他怎么会轻易跟你认错呢?”安茉说,“除非,他爱你爱得死去活来,什么身份啊地位啊尊严啊,他全都不在乎了,才有可能向你低头。” 乔清许自认姬文川并没有喜欢他到那地步,说:“你这不还是让我先低头吗?” “你别老揪着低头两个字不放嘛。”安茉道,“我是说,理解是沟通的前提,你们都不理解对方,那还沟通个屁啊?” 话糙理不糙,乔清许突然发现,好像确实是这样的。 他和姬文川都不理解对方,所以无论怎么沟通,最终都会演变成吵架。 他有些烦地动了动嘴唇:“……我理解他,他理解我吗?” “算了,你们都分手了,也别纠结了。”安茉叹了口气,又说,“根据我常年跟办公室大姐们唠家常的经验,没有哪两个人天生就是适配的,能磨合过去,就能走一辈子,磨合不了,吹了就是了。” “已经吹了。”乔清许皱了皱眉,不想再花时间在感情的事上,收起纷乱的思绪,说,“你先帮我问问那两件文物的事吧。” - 非节假日,姬家大宅难得这么热闹。 众多长辈围坐在圆桌旁,你一言我一句,看似闲散的聊天,内容传出去却足够骇人。 “新的法案我已经提上去了,通过之后会限制黎丘行的公司。” “他背后还牵扯了一些人,也有必要敲打一下。” “他这其实是孤注一掷,没能搞到文川,应该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不自量力,跟姬家作对。” “还有一个姓杨的,没什么背景,该怎么处理?” “看文川的意思。” 众人把目光移向了姬文川,却见他竟不合时宜地在走神。 六伯爷咳嗽了一声,问身旁的姬文川道:“文川,你要怎么处理那个叫杨彦的?” 姬文川这才收回思绪,说道:“先放着,回头我亲自处理。” 把一众长辈送走后,姬文川和六伯爷来到了书房里。 佣人按照姬文川的吩咐端来了今年的新茶和一套紫砂茶具,他亲自取茶烫盏,把茶奉到了六伯爷面前。 “你小子,开家族会议也走神,还好意思当家主?”六伯爷看了眼面前的茶杯,没有动,眼里满是责备的意味。 “下次不会了。”姬文川说,“今年的新茶不错,尝尝。” 六伯爷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倒也不在乎茶的口感,又放下茶杯,说:“有什么心事?说来听听。” “没有。”姬文川说,“就是找您喝茶。” 六伯爷哪有那么好糊弄,直白地问道:“你跟小乔怎么样了?” 姬文川沉默了一瞬,知道是瞒不过六伯爷,说出了让他郁闷整晚的事:“他说我当他男朋友不合格。” “哦?”六伯爷突然有了喝茶的兴致,端起茶杯,好整以暇地问,“你还没把人哄回来吗?” “我不知道我还要做什么。”姬文川很轻地皱着眉头,“他想把他爸走私出去的文物买回来,我说我帮他买,他也不愿意。” “他当然不愿意了。”六伯爷说,“谁让你先拿他爸的事情敲打他?” “我以为到了这地步,他总会认清现实,结果是我想多了。”姬文川说。 “你啊你。”六伯爷简直无奈,“你为什么总想让小乔认清现实?” “他一直这么不懂事,最后受伤的只会是他自己。”姬文川说,“连六伯爷您在一些事情上都会妥协,他却永远学不会这个道理。” “就因为我会妥协,所以我才知道他这样有多难能可贵!”六伯爷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啪地放下了茶杯,“你说他会受伤,被谁伤?你吗?你有这样的条件都保护不好他,我看你小子就是不合格!” 姬文川别开了视线,没有接话,但眉头仍然皱着,显然不是很服气。 “到了二十多岁,道理已经不是别人教会的,是自己体会的了。”六伯爷呼了一口气,放缓语气说,“你不要总想教会他一些东西,这只会惹他反感。” “但我也不想眼睁睁看着他白费力气。”姬文川说,“我很清楚他的实力,要凑够一千万根本不可能,这样瞎折腾有意义吗?” “我问你。”六伯爷沉下眼眸,说,“你到底喜欢小乔什么?” 姬文川抿了抿嘴唇,没有回答。 “我给你一分钟的时间想清楚,不然你被甩了也是活该。”六伯爷没好气地说。 姬文川很想说,其实他已经被甩了。 但想着六伯爷肯定会骂他一顿,他便把这话压了回去,缓缓开口道:“一开始注意到他,是他身上有股韧劲。无论我怎么拒绝,他都不会放弃。” 回想到两人的初见,姬文川的语气柔和了下来。 还记得当时他从屏风后走出来,见到了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一见着他,就问:你也是姬先生的客人吗? 当他回答“我就是姬文川”后,年轻人那呆愣的表情,现在想来都觉得可爱。 “你那时候有没有想过,把高足杯交给他拍卖也是不可能的事?”六伯爷问。 姬文川轻轻皱眉,渐渐明白了六伯爷想说什么:“想过。” “那你还觉得他的瞎折腾没有意义吗?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不可能的事?”六伯爷说,“如果不是他那股韧劲儿,你们根本不会相识,更不会走到一起。这是他身上宝贵的品质,你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 姬文川再次别开了视线,只是这次他眉宇间的褶皱已经抚平,整个人都平和了下来。 六伯爷自然发现自己的劝说起了作用,再接再厉道:“你如果真的爱他,就放低你的姿态,去把他哄回来。” “爱?”姬文川挑了挑眉,把茶杯放到唇间,掩饰那股莫名的不自在,“也没到那么夸张的程度。” “好好好,我看你也不是很在意的样子。”六伯爷说,“回头我给小乔另外介绍几个对象,你应该也没什么意见吧?” 姬文川攥紧了茶杯,皱眉道:“不行。” 第74章 我的想法也不一定都对 乔清许很久没来过城北的商场了。 还记得二十年前刚开业那会儿,这里人山人海好不热闹,每次乔清许来,都能见到好多时髦的哥哥姐姐。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这座商场都是锦城人们逛街购物的首选,而如今市中心变成了锦城大厦,这座设施陈旧的老商场也变得冷冷清清,见不到几个人影。 本来乔清许只是想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在前台见到了那熟悉的身影。 十年未见,她还是梳着漂亮的发髻,打着一丝不苟的领结,只是整个人丰腴了不少,眼角也多了明显的鱼尾纹。 乔清许走到前台边,有客服小妹站了起来,询问他有什么需要。 他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另一边操作电脑的谷骊文,是时谷骊文也看到了他,震惊得瞪大了双眼,随即慌乱地站了起来:“小陈,你盯一会儿,我离开一下。” 前台不远处就是一家咖啡店,店里稀稀拉拉坐着几个客人。 两人点了两杯咖啡,在角落处坐下,近看之下,谷骊文身上岁月的痕迹更加明显,手背上已经出现了黄褐色的斑。 但岁月的积累也并非全是坏事,还记得当初谷骊文只是普通的客服,现在胸口的铭牌上赫然写着“客服经理”。 “清许。”谷骊文率先打破了弥漫在两人四周的沉寂,“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乔清许语气平静地说,“你还好吗?” “好……”谷骊文显然很是费解,但还是问道,“你呢?你过得好吗?” 乔清许点了点头,垂下眼眸喝起了咖啡,不再接话。 沉默再次两人之间蔓延,倒不是乔清许不想说话,只是他确实不知该如何开口。 一直以来,他都怨恨谷骊文抛下了他,然而最近发生了许多事,他突然对过去的想法也不那么笃定了。 “你是发生了什么事吗?”谷骊文担忧地问。 想想也是,十年避而不见的儿子突然找上门,问自己过得好不好,任谁看都会觉得奇怪。 “没有。”乔清许暂且说,“我只是想问问,你当初为什么离开我爸。”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谷骊文眼神回避地喝起了咖啡,似乎也不确定要不要在儿子面前提起这些陈年旧事。 乔清许知道让父母辈开口聊这些确实很难难,便又说道:“这个问题困扰我十年了。” 谷骊文叹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似的,放下咖啡杯说:“你爸已经走了,我也不想说他的不是。但跟他在一起的那些年,我确实很累。” 乔清许捧着咖啡杯,静静地看着谷骊文,等待着她的下文。 “生下你之后,我本来是跟你爸一起经营福至的。但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福至上,成天跟古玩市场的那些人斗。你的奶粉钱都没了,他还自掏腰包帮别人维权,我只能厚着脸皮去找你奶奶要。 “后来我也不想管福至了,来了这里上班,至少咱们的生活费有了着落。但你爸还是老样子,总觉得我是个俗人,理解不了他。他被人打折了腿,生活不便,我要同时照顾你奶奶,照顾他,照顾你。他倒是追求他的理想,我凭什么要背负这些?” 说到这里,谷骊文哽咽了起来,乔清许拿起纸巾递到了她面前。 兴许是自知失态,谷骊文调整了下呼吸,继续说:“后来你奶奶得了重病走了,家里的积蓄也花光了。其实最后一次吵架是很小的一件事,我让他缴燃气费,他没缴,产生了十几块钱的违约金,但我真的是忍无可忍…… “你从小到大都跟你爸更亲,在你眼里我只会管你学习,管你零花钱。我知道我抛下这个家你一定会恨我,可我也没别的办法,这个家我是真待不下去了。” 乔清许还记得小时候奶奶会问他一个问题,喜欢爸爸还是妈妈,他的回答从来都是爸爸,因为他觉得爸爸做的事很酷。 小时候不觉得,现在长大后回过头去看,才发现这是多么残忍的回答。 “你们后来,”乔清许抿了抿嘴唇,问,“就没联系过了吗?” “也不是。”谷骊文说,“大概两三个月后,他醉醺醺地给我打电话,说他赚了大钱,要带我过上好日子。只是那时候我已经认识了你叔叔,所以……” 原来如此。 乔清许好像明白他爸为什么要帮日本人走私文物了。 说到底,还是没能绕开一个“钱”字。 见他沉默不语,谷骊文又担心了起来:“果然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说他赚了大钱,”乔清许说,“应该是帮日本人走私了文物。” “什么?!”谷骊文惊讶道。 “我今天来找你,就是想把他走私出去的文物买回来。”乔清许简单说了说经过,又说,“房子和拍卖行有你的一部分,如果你想拿回去……” “不,清许,你看着处理就好。”谷骊文还从没惊讶中缓过来,自顾自地说道,“难道是因为我经常说他没出息吗?我是不是不该这么说他?” 过去的事情谁也无法还原全貌了。 但如果乔清许没猜错的话,乔必忠应是想挽回谷骊文,最终向现实低头,只是为时已晚。 后来他没再帮日本人走私文物,但有杨建章入股拍卖行,家里的生意也渐渐好了起来。 只是曾经犯下的错误始终横在他心里,导致他最后郁郁而终。 乔清许毫不怀疑,乔必忠一定有想过自己把那两件文物买回来。 但或许怕被杨建章知道,又或许怕这件事传开,他到死都没敢面对…… “虽然我刚才说了他那么多不是,但我最初跟他在一起,就是被他身上那股正义感吸引了。”谷骊文感慨道,“只能说世事难料吧,我也没想到他曾经吸引我的点,最后竟成了我们分开的导火索。” 乔清许不由走神了一瞬,莫名想到了他和姬文川。 只是还未来得及深想,又听谷骊文说:“你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向我开口,不要想着自己一个人承担。” “嗯。”乔清许应了一声,有些不习惯地说道,“谢谢……妈。” 谷骊文红着双眼回到了工位上,乔清许远远地跟她挥了挥手,接着离开商场,来到了附近的一家银行。 ——这才他是今天要办的正事。 贷款中心的客户经理早已在门口等候,他把乔清许迎进了VIP室,然而当他看到乔清许带来的资料后,脸上的热情瞬间降温了不少。 “您是想贷款一千万对吧?”经理翻着手上的资料,为难地说,“按照我们的规定,您的流水要达到两千万才行。” “也没有差太多。”乔清许说,“可以稍微通融下吗?” “您这笔资金的用途是什么呢?”经理看着乔清许问。 “需要购买藏品。”乔清许并没有和盘托出。 “拍卖行怎么还自己购买藏品呢?跟你们经营活动不符吧。”经理面露怀疑,但考虑到业绩压力,他还是尽量问道,“您这拍卖行的办公地址是买的还是租的?” “租的。”乔清许说。 “那您还有其他不动产作为抵押吗?” “有一套两百万的住房。” “这……”经理看了看乔清许的年纪,又问,“或者您有没有担保人,给您做个担保?” “没有。”乔清许说。 经理呼出一口气,把所有资料拢成一叠,推回了乔清许面前:“您这个条件,我们办不下来。” 之前被姬文川说过后,乔清许已经有心理准备,收拾好背包又去了下一家银行。 一天时间下来,乔清许跑遍了五大行,结果都是不符合条件。 锦城本地的商业银行倒是谈到了后面,但他们只能给到八百万,并且利率高得离谱,乔清许也只得放弃。 离开最后一家银行时,前厅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保安把卷帘门开了一条缝,让乔清许从下面钻出去。 背包不小心挂到卷帘门的钩子上,“嘶拉”一声划破了一条口子,乱七八糟的资料瞬间散落一地。 一整天的疲惫在此时集中爆发,乔清许低头看着满地的资料,大脑放空了一阵,最后还是蹲下身子,把资料都捡了起来。 不远处的街角,一辆不起眼的白色电车内,昏昏欲睡的司机突然来了精神,回头对姬文川说:“乔先生出来了。” “嗯。”姬文川的视线看着窗外,“我已经看到了。” 六月的天气已经有了盛夏的影子,毒辣的太阳照在年轻人身上,让他那白皙的皮肤出了一层薄汗。 他用肩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抱着破掉的背包挤上了一辆因晚高峰而满载的公交车。 “我们还要继续跟吗?”司机问道,“这路公交应该是回家了,要坐一个小时的样子。” “跟。”姬文川淡淡吐出一个字,闭上双眼靠到了头枕上。 直到现在司机也搞不明白,今天为什么要跟着乔先生。 就感觉自家老板大清早突然想见人家,然后就吩咐他开了辆低调的车过来,一跟就是一整天。 他大概知道两口子在闹别扭,但自家老板什么时候这么闲了? “姬先生,”堵车的间隙,司机从后视镜瞥了眼闭目养神的姬文川,大着胆子问,“乔先生今天跑了七八家银行,好像都没把贷款办下来。您要不直接在银行存个一千万,吩咐银行把钱贷给他不行吗?” 姬文川缓缓睁开双眼,对上后视镜里司机的视线,吓得司机缩了缩脖子。 “不行。”姬文川把视线移向窗外,“要是被他知道,他只会更讨厌我。” “啊?”司机有些不解,“您这不是在帮他吗?” “他不会这样认为。”姬文川说,“他只会认为我又高高在上地在给他施舍。” “哎,乔先生的性子也是。”司机随口道,“是我我就接受了。” “所以你不是他。”姬文川皱眉道。 司机自知说错了话,赶紧转移话题:“那您就这样看着他四处碰壁吗?” “他想做的事就让他去做吧。”姬文川重新闭上了双眼,“我的想法也不一定都对。” 第75章 你不见我就不会气你了 在乔清许的记忆中,家里的生活条件一直都是不错的。 或许是他小时候对物质没有具体的概念,也不知道家里是穷还是富,而等他有概念的时候,拍卖行的生意已经好了起来。 所以当他从谷骊文那里得知过去一些被他忽视的细节时,他这才意识到原来乔必忠当初能够坚持理想,是因为有谷骊文在背负现实。 ——他和姬文川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同样的事情正在重演,唯一不同的是,姬文川有能力背负起所有,而他却觉得理所应当。 意识到自己并非完全正确,是非常难受的一件事。 尤其是乔清许从未想过他爸也会有自私的一面,结果他爸高举的理想旗帜其实也并没有通过现实的考验。 挤在满是汗臭味的公交车里,看着手机里的十万块钱余额,一股疲惫油然而生。 乔清许的心里冒出了一个强烈的念头,他不想再管这件事了。 就像陶羽那样没心没肺,活得轻松自在不好吗? 到晚上睡觉前,乔清许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文物追索什么的见鬼去吧。 然而第二天早上醒来时,他大脑空空地看着天花板,还是没法做到心安理得,又找了个买菜的帆布包代替划破的背包,装着一堆资料来到了禾丰拍卖行。 此时何止念刚结束一个会议,为了接待乔清许,马不停蹄地从会议室赶回了办公室。 他吩咐秘书换来两杯好茶,接着在待客沙发对面坐下,问乔清许道:“乔老板,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乔清许双手搭在膝盖上,有些拘谨开口道:“有件事情想找您商量。” 听乔清许说明了来意,何止念很是惊讶:“你想让禾丰收购福至?” “嗯。”乔清许说,“您之前不是提过这事吗?” 那是在高足杯拍卖之后,乔清许去何止念的办公室里领白手套时,何止念对他的提议。 说是只要他有想法,价格都好谈。 当然,乔清许也不会这么天真,把这些套话都当真。 “福至不是发展得挺好的吗?”何止念奇怪地问,“你怎么会突然有这个想法?” 乔清许避开了这个问题:“福至的发展确实不错,收购的话您也不会吃亏。” 何止念打量着乔清许的表情,说:“你是想让我出八百万,收购福至40%的股份?” “是。”乔清许说。 “乔老板。”何止念呼出一口气,“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缺这八百万吗?” 乔清许还真缺。 不过他今天并不是冲着钱来的,他沉默了一瞬,缓缓说道:“我和姬先生分开了。” 何止念顿时惊讶得不行:“分开?” “所以我想跟您谈谈合作。”乔清许说。 何止念略微后仰,和乔清许拉开了距离,有些为难地说道:“小乔,没有姬先生,那咱们这个合作……”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乔清许还是不由心里一沉。 其实他并没有真想把福至卖给禾丰,只是想看看没有姬文川的加持,他在别人眼里还有多少价值。 结果现实很残酷,他只不过说了一句他跟姬文川分开了,何止念对他的称呼立马从“乔老板”变成了“小乔”。 一切好像都回到了原点。 明明乔清许做了那么多努力,到头来还是敌不过姬文川带给他的光环。 他不禁怀疑难道他的坚持真的毫无意义吗? “或者我直接把福至打包卖给你呢?”乔清许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又说,“八百万这个价格你觉得怎么样?” “小乔。”何止念皱了皱眉,“我不知道你跟姬老板发生了什么事,但你千万别冲动。福至也是你好不容易拿回来的,慢慢经营下去怎么会赚不到八百万呢?” 乔清许承认当他发现姬文川给他“灌输”的思想都没错时,他产生了自暴自弃的念头。 拍卖行卖八百,房子卖两百,凑够一千买回铜佛,其他就不想管了。 至于乾隆的玉玺?买不起,去他的吧。 之后回国外找个工作,他就彻底轻松了。 不过何止念的话及时打消了他的念头,无论如何,自暴自弃都不是他该做的事。 从禾丰出来,乔清许有一瞬间茫然,还没想好该如何消化“慢慢经营福至”这个选项。 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竟是六伯爷打来的语音通话。 “喂?”乔清许按下接听键。 “小乔,你下午有空吧?”六伯爷说,“我们这边三缺一,你来凑个人头。” ……打麻将? 乔清许现在哪有心思打麻将? “不了,六伯爷。”他说,“我下午还有事。” “是要紧事吗?”六伯爷问,“不要紧的话就推了吧。” 乔清许不由觉得奇怪,姬家那么多成员连个凑数的都找不到吗? 他实在没这心情,索性委婉地拒绝道:“六伯爷,我跟姬文川已经分手了。” “什么?分了?”六伯爷显然还不知道这事,猛然提高了音量。不过他也只是惊讶了一瞬,便继续说道,“那你更得来了!不重要的事赶紧推了,来六伯爷这里,我等你!” 乔清许不想去姬家大宅,但又实在不好拂了六伯爷的面子。 本想着就当放松一下,结果当他跟着六伯爷来到姬家的棋牌室时,才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来,小乔,给你介绍下,这个是文川的堂弟,叫姬文咏。”六伯爷说完,又对坐在麻将桌旁的年轻男人说,“这是乔清许,福至拍卖行的老板。” 叫姬文咏的男人站了起来,朝乔清许伸出了右手:“你好。” 乔清许不明所以地回握:“你好。” “行了,快坐吧。”一旁的大娘招呼道,“边打边聊。” 砌牌的声音在麻将桌上此起彼伏地响起,夹杂着六伯爷喋喋不休的介绍:“文咏平时主要待在新加坡,是做画廊生意的,培养过很多厉害的画家。他今年三十,比你大五岁,你们俩应该很有话聊。” 乔清许心里冒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有些不解地看向了坐在他右手边的姬文咏。 姬文咏跟姬文川长得有几分神似,只是他的穿衣风格偏美式复古,一身RRL的衣服很有老钱的味道。 他回了乔清许一个尴尬却不失礼貌的微笑,尽管有些难以置信,但乔清许隐隐觉察到,这难道是一场相亲局? “文咏最近也刚跟男朋友分手。”大娘打出一张牌,气定神闲地说,“我们都觉得你们俩挺合适的。” 乔清许顿时陷入了混乱,明明六伯爷才得知他和姬文川分手的消息,这场相亲局是几个意思? 姬文咏倒是比乔清许淡定得多,还提醒他道:“该你摸牌了。” 乔清许自认已经能应付各种社交场合,但此刻还是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胡乱打出一张九筒,偏偏打到了姬文咏手里。姬文咏杠去九筒,估计也是想缓解尴尬,问乔清许道:“你在跟我堂哥交往吗?” “已经分手了。”六伯爷连忙纠正,“你们都不要有心理负担。” 乔清许要抓狂了,六伯爷这是在搞什么啊? “我没有负担。”姬文咏笑着打出一张牌,看了眼乔清许,“他很有负担的样子。” “我只是……” 乔清许正愁该怎么接话,棋牌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一个脸色阴沉的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径直走到牌桌边,对着乔清许张口便是:“你在这儿做什么?” 乔清许简直莫名其妙,明明是六伯爷叫他来的,姬文川凶他干吗? 他没好脸地说:“我在相亲。” 是时姬文咏站了起来,拍了拍姬文川的肩,压抑着笑意说:“你来接着打吧。” 姬文咏如释重负地离开了棋牌室,六伯爷瞥了眼在牌桌旁坐下的姬文川,悠悠问道:“你下午不是要开会吗?” 姬文川仍沉着一张脸:“姬文咏那么花心,你们怎么好意思介绍给他?” “万一人家对小乔就认真了呢?”大娘说,“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说完,大娘又对着乔清许说:“你说是吧,小乔。” 乔清许专心打着牌,也没什么别的想法,随口应道:“嗯。” “啪”的一声,姬文川用力打出来一张七万,看向乔清许问:“你贷款贷到了吗?” “不关你的事。”乔清许碰下七万,打出一张幺鸡,又被六伯爷碰了去,恰好跳过了姬文川的摸牌轮次。 姬文川皱眉道:“他明显在做清一色,你还老给他喂牌。” “我故意的不行吗?”乔清许说,“你管得真宽。” “就是。”六伯爷喜滋滋地碰了牌,“你们都分手了,你还管人家怎么打牌。” 姬文川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额头上冒起的青筋。 “话说小乔,”六伯爷说,“你贷款的事,也不是不可以来找六伯爷帮忙。” “不用了,六伯爷。”乔清许说,“我已经想清楚了,多大的能力做多大的事,慢慢攒钱就是了。” 也算是被现实打击到,乔清许放弃了一次性拿出一千万这个不切实际的目标。 他不想像他爸那样,为了理想罔顾现实,他决定以自己的方式坚持下去,而他的方式就是循序渐进,慢慢来。 既然坚持变成了一辈子的事,那也就没必要急于当下了。 “你想清楚了,”姬文川的语气突然柔和了不少,“怎么不来告诉我?” 乔清许不是没想过,或许以后有机会他和姬文川可以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聊聊当初两人为什么没能走到一起。 但这已经是之后的事了,他并没有想过要去找姬文川复合。 毕竟他单方面想清楚,不代表两人之间就没有其他问题,某人一进门就开始凶他,更是说明了这一点。 “为什么要告诉你?”乔清许说,“你是我什么人啊?” 姬文川拧眉:“好好说话。” 乔清许直接不说了,又喂了六伯爷一张二条。 这时乔清许的手机响了起来,见是安茉的来电,他微微侧身,接起了电话。 “查到那尊铜佛的来源了,是观妙寺被盗的镇寺之宝。”安茉一口气说完,应是听到了麻将的声音,问,“你丫还有心思打麻将呢?” ……观妙寺? 乔清许问:“其他还有什么消息吗?” “你要是有空就给我过来。”安茉没好气地说,“局里还是比较重视这事。” “好,我马上就来。”乔清许挂掉电话,对六伯爷和大娘说,“不好意思,我手头有点急事,得先走了。” 两个长辈也没说什么,只让他有空多来坐坐。 离开棋牌室后,乔清许沿着长廊往大门的方向走去。姬文川跟在他的身边,问道:“你去哪儿?” 他没回答,姬文川又说:“我送你过去。” 乔清许仍然没有应声,姬文川索性长腿一跨挡在他的身前,皱眉看着他道:“我在跟你说话。” “姬先生。”乔清许抬起头来,迎上姬文川的视线,“你能不能别老跟着我,你就没有你自己的事可以做了吗?” 姬文川头疼得不行:“你才是能不能别整天气我?” “你不见我就不会气你了。”乔清许绕过姬文川,径直离开了姬家大宅。 第76章 你再考虑下要不要追我 文物局大院乔清许路过过很多次,但真正进到里面来还是头一回。 宽敞的办公室里摆放着成排的办公桌,每张办公桌上都堆满了珍贵的历史资料,是乔清许随便路过都想拿起来看看的程度。 六月还没到开空调的时候,老旧的吊扇吱吖吱吖地转着,自上而下的风吹得桌上的书页哗哗作响。 靠近墙的那头,白板上贴满了对比照片,一个年轻男人站在白板一侧,对着围坐在四周的人说:“根据观妙寺和乔先生提供的照片,可以确定乔先生在日本看到的铜鎏金无量寿佛,就是观妙寺十二年前失窃的那一座。” 在讨论会开始前,安茉已经跟乔清许介绍过,这是他们组长,叫庄贤。 “观妙寺之前报过案,但没有抓到嫌疑人。”庄贤说着看向另一边穿袈裟的和尚,确认道,“是这样吧?贤普法师。” “是。”贤普法师点了点头,“观妙寺僧侣众多,那时候也没有监控。当时以为是外来人员作案,没想到竟是监守自盗,真是罪过。” “这尊铜佛在十二年前就失窃了,但直到十年前才出手,说明小偷很谨慎,现在想抓恐怕不容易了。”庄贤继续道,“贤普法师的意思是希望尽快把这件文物买回来,日本那边的情况乔先生最了解,恐怕要麻烦你做一下联络人了。” ……观妙寺要买? 乔清许惊讶了一瞬,说:“可我们有证据证明这尊铜佛原本属于观妙寺,就没有其他手段可以追回吗?” “这尊铜佛跟乾隆玉玺不同,不是一级文物,要政府层面出手还是比较困难,我们只能帮忙协调。”庄贤说道,“当然,观妙寺是我们锦城历史最悠久的寺庙,局里还是很重视这事。” “老大。”安茉举了举手,“我们不能考虑诉讼流程吗?” “根据乔先生提供的信息,这尊铜佛已经易手。”庄贤说,“如果算作‘善意取得’,那官司几乎不可能打赢。” “哎,也是。”安茉说,“就算官司打赢,对方也不一定归还。” “而且时间成本也很高。”庄贤说,“贤普法师还是想尽快让镇寺之宝回归。” “是的。”贤普接话道,“这尊佛像已经遗失十二年之久,我还是希望有生之年能迎接它回来。” 讨论会继续,庄贤又在白板上贴了一些作为参考的铜佛照片,说道:“这是这些年铜鎏金佛像的拍卖行情,观妙寺这尊无量寿佛,对方要价两亿日元,也就是一千万人民币左右,还算一个比较合理的价格。乔先生,我没说错吧?” “没错。”乔清许说。 “所以接下来就是筹款的问题。”庄贤又说,“贤普法师这边能够筹集一千万吗?” “比较吃力。”贤普说道,“我们可以向香客开展募捐,但一下子筹到一千万几乎不可能。” “那我们也尽量联系一些爱国企业家吧,能筹多少是多少。” 看着一屋子的人商量着如何筹集这一千万,乔清许只觉得坐立难安。 安茉显然没有向单位透露他是如何发现的这两件文物,所以在座的其他人都以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爱国商人。 他大可承了安茉的好意,装作不知情,让别人筹款把这尊铜佛买回来。 但……这就不是他了。 “噌”的一声,乔清许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其他人惊诧的眼神中,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愿意承担一半。” 庄贤不明所以地问:“什么?” “这一千万,”乔清许说,“我愿意承担一半。” 贤普法师感到不解:“这是为何?” 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乔清许,他动了动嘴唇却没能出声,一时间有些慌乱,只得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又做了个深呼吸,重新开口道:“我爸可能协助了这两件文物走私出国。” 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那股坐立难安顷刻间消失,无论别人怎么看,至少乔清许心里是踏实了。 “你、你确定?”贤普法师诧异地问。 连庄贤也很是惊讶:“你爸不是打假……” “是的。”乔清许平静地说,“不过我爸已经去世了,所以我想就由我来承担。” 之所以只承担一半,是因为已经弄清偷窃的和尚出自观妙寺,并且观妙寺也愿意筹款,那自然没有乔清许全部承担的道理。 “那,也好。”庄贤看着贤普法师问,“您应该没什么意见吧?” 贤普法师摆了摆手。 讨论会结束时,乔清许本想跟安茉聊两句,但贤普法师把他叫到了一边。 两人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乔清许大大方方地打了声招呼:“贤普法师好。” “你好。”贤普法师说,“你好像很久没来过我们寺里了吧?” “是。”乔清许不免有些难为情,之前他和安茉去观妙寺瞎拜一通,拜到了姬文川,之后运势便好了起来,他却忘了去观妙寺还愿。 “姬老板每次来找我喝茶都会提起你。”贤普法师说,“你们什么时候再一起过来?” 恐怕是没机会了,乔清许心想。不过他还是说道:“下次吧。” “好。”贤普法师顿了顿,突然话锋一转,“话说我想问问,你是怎么知道你父亲他……” “我是从日本那边得到的消息。”乔清许说,“基本可以确定是我爸爸协助了走私。” “原来如此。”贤普法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说,“这件事情本来不该由你来承担,你不要有压力,我这边会尽量多筹集一些善款。” “我也会尽力。”乔清许说。 一千万变成了五百万,乔清许骤然轻松了不少。 但慢慢攒钱的计划是行不通了,看贤普法师的意思,他想尽快攒够一千万,乔清许也不好拖慢别人的进度。 来钱最快的方法自然是卖房。 家里的老房子已经住了二十多年,杨彦、安茉家都已先后搬走,唯有乔清许家还一直住在这里。 他们家之所以没搬,一是乔必忠念旧,二是最近几年乔清许待在国外,也没空处理房子的事。 不过现在似乎是个很好的契机,把老房子整理整理卖出去,也算是跟过去做个告别。 虽说乔清许家的房子房龄老,小区的物业也差,但它挨着锦城最好的小学,一直是很抢手的学区房。 每次小区有新房源出现,只要不是价格离谱,很快都会被抢光。 乔清许没有依照中介的建议,先挂个高价钓钓买家,而是直接挂出了心理价,只是附上了一条要求:只接受全款。 房子挂出的第一天,便有十来组买家来看房。 中介强烈建议乔清许等两个月,等临近九月开学的时候,这种学区房更能卖上好价。 但老实说,多个万把块钱,在乔清许这里并没有太大意义。有组买家看房之后表示能立马拿出两百万,乔清许便爽快地跟人签了合同。 不需要贷款,卖房流程要简易许多。 买家资金打入监管账户,双方花半个下午在房管局过户,之后资金再打入乔清许的银行卡,这套房子便彻底换了主人。 从房管局出来的时候,中介说顺路载乔清许去地铁站,但乔清许婉拒了。 他踏上了空荡荡的公交车,找了个不晒太阳的位置,一边吹着空调,一边随着公交车的节奏,慢慢地往自家小区晃悠回去。 有时候坐公交是很解压的一件事。 可以发呆,可以看街景,好像面前的车窗就是自己的一片小天地。 乔清许难得感到这么放松。 倒不是五百万已经凑够一小半,而是迈出卖房的这一步后,他感觉他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说矫情点,他感觉自己“长大”了。 房子这种东西对中国人来说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情结,能够独立决定买房或者卖房的,基本都是一家之主。 乔清许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好像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一家之主才能做的事。尽管他的家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但这个认知对他来说仍然非同小可。 他成了能独当一面的一家之主,就像姬文川那样。 当然,这个对比说出去会让人笑掉大牙,但在乔清许这里,这意味着他的身份不再是乔必忠的儿子,而是乔清许自己。 所以他感到很放松。 他想做的事情不再是为了乔必忠,纯粹是为了他自己。 这样无论再遇到什么样的事情,他都可以依照自己的“波浪线”,毫无负担地做决定。 从公交车下来,乔清许步履轻快地朝自家小区走去。 买家给他留了一星期的时间交房,接下来他还得另找住处才行。 或许有些人会觉得搬家是件很操劳的事,但乔清许不觉得。 换个环境正好也能换种心情,不是吗? 然而满满的好心情在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后,被硬生生地打断了。 乔清许放慢了脚步,走到姬文川面前,问:“你怎么在这儿?” 今天姬文川穿着一件宽松的叠领云墨纹上衣,胸口挂着一颗红玛瑙吊坠,像是云中初升的太阳,一看就是造型师专门搭配过。 他微微弯腰,拉开后座车门,扬了扬下巴,对乔清许说:“上车。” 乔清许瞥了眼后座,站着没动。 两人也就僵持了两秒,姬文川便放轻了语气:“有话对你说。” 看在姬文川不再是威胁司机,而是亲自开门的份上,乔清许还是坐进了后座里。 毕竟姬文川给人开车门这种事还真是活久见。 “你把房子卖了。”姬文川关上车门,说道。 乔清许莫名生出不好的预感,皱眉道:“你别告诉我是你安排人买的。” “我没那么无聊。”姬文川似乎已经习惯了乔清许会这样想他,也不恼,温和地说,“知道你会生气,我也不会这样做。” 乔清许的眉头略微抚平了一些,不太确定地问:“你知道我会生气?” “嗯。”姬文川说,“我拿你父亲的事情刺激你,你不希望我插手也很正常。” 乔清许狐疑地看着姬文川,不知道是不是他理解错了,姬文川这是在自我反省吗? “你今天……”他想到了唯一的可能,“吃错药了?” 姬文川无奈地呼出一口气:“我在跟你道歉。” “哦。”乔清许似乎感受到了那么一点诚意,反倒变得不自在起来,“然后呢?” “正好你房子卖了,搬回来住吧。”姬文川说。 乔清许总感觉他漏了一环,跟不上姬文川的节奏:“回哪儿?” “顶层公寓。”姬文川说。 “我干吗要回去?”乔清许莫名其妙地说,“是没人帮你管陶羽吗?” “我已经把他送出国了。”姬文川说,“他以后不会再膈应你。” “我没觉得膈应。”乔清许从来就没把陶羽放眼里过,只是羡慕这小孩儿能活得这么轻松罢了。 “那就好。”姬文川说,“你先跟我回去,我待会儿安排人来帮你收拾行李。” “等等,姬文川。”乔清许实在不理解这位老先生的脑回路,只能直白地问道,“你现在是要重新追求我吗?” “没有要追。”姬文川不疾不徐地说,“只是给你这个选项,你可以自己考虑,要不要回到我身边。” 又来了。 当初除夕夜表白,乔清许就是被这么糊弄过去的,他怎么可能上当第二次? “你确定吗?”他把姬文川的话抛了回去,“我现在给你机会,你再考虑下,要不要追我。” “你需要我追吗?”姬文川从容地反问,“你如果需要,我也不是不可以追你。” 谁需要啊? 说得好像乔清许求着他追似的。 “我不需要,谢谢。”乔清许拉开车门,作势就要下车。 姬文川连忙把人叫住:“乔乔。” 乔清许停下动作,还抱有一丝希望,说不定姬文川态度会软化。 “回来我身边。”姬文川说。 算了,乔清许还指望什么呢? “好。”他把姬文川曾经说过的话还了回去,“等我哪天自己想通了,我就回去。” 第77章 不然我可能会表现不好 家里东西繁多,光是收拾那堆杂七杂八的小收藏就花了乔清许大半天时间。 之后又是整理衣物,又是收拾生活用品,等打包出好几个编织袋时,窗外已是夜深人静。 然而最难带走的东西乔清许还没收——乔必忠满屋子的书。 这些书乔清许很少会看,他不是没想过打包卖掉,腾出空间放其他物品,但这些书里有不少绝版的孤本,直接卖掉多少有些可惜。 他也想过挑出部分有价值的留着,可这工作量实在太大,他也没那个时间。 因此从回国到现在,乔清许还没动过他爸房间里的这些书。 搬书是个体力活,费手又费腰。 起先乔清许还会看看都有哪些书,但到后面就只顾一摞摞地往纸箱里搬。 狭小的房间逐渐变得开阔,书海最终变成了成堆的纸箱。 而就在乔清许拿起胶带,正准备封箱时,放在表面的几本绒面笔记本引起了他的注意。 绒面早已失去原有的光泽,泛着一股老旧的气息。 乔清许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发现竟然是乔必忠的日记。 日记是从千禧年开始写的,记录的都是一些日常小事。 跟风集邮、看世界杯、遭遇非典等等……都和乔清许小时候的记忆相吻合。 特别是韩日世界杯,国足难得出线却表现不佳,乔必忠写了整整两页来批判,最后还许愿世界杯能在中国举办。 他应该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那时候已是国足的巅峰。 看自己父亲的日记是很奇妙的一件事,明明人已经走了五六年,乔清许却感觉乔必忠就坐在他旁边。 只是这厚厚几本日记没几个小时看不完,并且今夜已深,明天还得搬家,乔清许便暂且把日记装回了纸箱里。 第二天早上,乔清许联系搬家公司,把一大堆编织袋、纸箱、行李箱搬去了他新租的两居室。 房子仍在福至附近,只不过是新小区,物业有专人管理,上下楼也不用再爬楼梯。 由于没时间收拾行李,乔清许只能暂时把行李都堆在客厅,他只翻找出需要的资料,又来到了银行里。 现在只需要贷款三百万,银行的条件放宽了不少。 谈判的过程很是顺利,然而就在乔清许即将在贷款协议上签字时,他突然收到了安茉发来的微信。 【安茉:一千万凑齐了】 【安茉:你前夫真是给力啊】 乔清许愣了愣,发了个问号过去。 安茉又发来了一张图片,是观妙寺的筹款清单。 只见清单最上方是乔清许给的两百万——因为他最多,所以排在开头——第二行便是姬文川给的一百万。 接下来,乔清许竟看到了不少眼熟的名字,何止念五十万、黄乐安二十万…… 他拧着眉头,对贷款经理说了声“抱歉”,接着来到银行外,拨通了姬文川的电话。 通话提示音只响了一声便被人接起,手机里传来了姬文川低沉的嗓音:“喂?” “这事是你干的吗?”乔清许开门见山地问。 “什么事?”姬文川的声音带着些许不解。 “让何老板他们给观妙寺捐款。”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等姬文川再开口时,语气中有一丝无奈:“我不知道这事。” “我不信。”乔清许说。 “乔乔。”姬文川叹了口气,“你觉得我有必要做这种事吗?” 乔清许承认在筹款清单上看到那么多熟人时,他第一反应便是姬文川在背后运作。 但冷静下来想想,姬文川好像确实没这样做的必要。 一是他明确知道乔清许会生气,二是他完全拿得出这笔闲钱,就算真要捐款,又何必欠下人情,让别人来捐? 退一步来说,假设他只是借用别人的名义,出钱的还是他,但这也说不通。 他若是想隐身,可以有各种办法,又何必弄这么复杂? “你真的不知道吗?”乔清许问。 “不知道。”姬文川说,“我只捐了一百万。” 姬文川和贤普法师是老熟人,观妙寺需要筹款,他出钱再正常不过。 而一百万是很恰当的一笔捐款,不会太多,也不会太少,符合姬文川的身份以及他和贤普法师的交情。 等等。 乔清许突然发现,这不是恰当,是“有分寸”。 筹款的事牵涉到两方,一方是乔清许,一方是观妙寺。 姬文川经常去观妙寺拜佛,又跟贤普法师交好,没道理不参与筹款。但与此同时,他又很清楚乔清许不希望他插手此事。 也就是说,姬文川夹在中间,捐与不捐都不妥。 而他的做法是只捐一百万,这个金额显然是他仅限于对观妙寺的捐款,撇开了他和乔清许之间的关系。 因为如果他是抱着“插手乔清许私事”的目的来的,这个金额肯定就不止一百万了。 这隐隐透出来的“分寸感”让乔清许发现姬文川似乎跟之前真的不太一样了。 他清楚地知道乔清许的“线”在哪里,不再像以前那样试图去模糊,而是严格遵守不去触碰,同时又在线外给乔清许留了足够的空间。 如果两人以前就能这样,相处起来应该会很舒服。 乔清许收起不合时宜的思绪,抿了抿嘴唇,说:“好吧。不好意思,误会你了。” “没事。”姬文川说,“我帮你问问何止念他们怎么回事。” “不用了。”乔清许说,“我自己问吧。” “嗯,好。”姬文川轻声应了一句,又问,“你现在在哪儿?” “银行。”乔清许说,“待会儿回福至上班。” “你下班我去接你。”姬文川说。 “啊?”乔清许愣了愣,“为什么?” “有点事想请教你。”姬文川说。 ……请教? 乔清许奇怪地问:“你又要鉴定瓷器吗?” 姬文川没有回答:“六点见。” 找人兴师问罪,乔清许理亏在先,便随姬文川去了。 回到福至拍卖行,乔清许简单开了个短会,安排了下后面的工作。 接下来他还要随文物回流小组的人一起去日本出差,福至这边的工作也只能交给张慧琴盯着。 等处理完手上的事情,乔清许给何止念打了个电话过去。 他隐约猜到何止念等人是听到了风声,得知姬文川也会捐款,误以为两人是重归于好,所以想意思意思做个人情。 结果完全不是他想的那样—— “小乔,你爸爸的事我们都听说了,怎么说呢,我理解你为什么想卖掉拍卖行了。” “但这个事还是不能冲动,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困难都是暂时的,谁一生没遇到个坎坷?” “我很佩服你年纪轻轻就能担起责任,五十万也不多,就当帮你渡过难关吧。” “黄老板他们也都是这个意思,捐个十万二十万也没什么压力,就当是助力文物回国。” “咱们这一行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还是希望你能坚持下去,不要因为你爸爸的事,就产生丧气的念头。” 乔清许在姬文川身边待久了,总觉得何止念的话听上去很不真实。 都是生意场上的老狐狸了,怎么可能做赔本的买卖? 但乔清许又实在想不出,何止念这样做还能有别的什么目的。 唯一的可能性是受姬文川的指使。 但他开口就是“小乔”,并且全程都是前辈的语气,还说了“五十万不多”这种话,这说明他并不知道姬文川也要捐款。 要说这都是演戏,那演技也太好了。 再者,姬文川也并没有这样做的理由。 暂且不提他压根就不赞同乔清许的观念,即便他现在改变了想法,想要鼓励乔清许——这事本身也很奇怪,他大可找家里人来鼓励,怎么可能安排何止念来做这种事? 双方都只是生意上的朋友,乔清许相信姬文川不会这么拎不清,还把感情的事牵扯到生意上来。 排除唯一的可能性后,就只剩下显而易见的结论—— 何止念等人是真心想要帮一帮乔清许。 道过谢后,乔清许愈发发现社会上的人都是复杂的。 他以为正直的人,也会有自私的一面;他以为唯利是图的人,也会有乐善好义的一面。 无论如何,何止念等人的帮助虽然不多,但对乔清许来说是意义重大的。 至少有人能看见他的坚持,给他认可,这就足够了。 下午六点,乔清许准时下班。 刚从楼里出来,他便看到姬文川双手插兜站在车边,上身那件牡丹纹绣衬衣好不招摇。 见驾驶座里没人,乔清许有些奇怪:“你开车?” “嗯。”姬文川拉开了副驾驶座车门,“上车。” 乔清许坐好后便拉出了安全带,而就在他扭转身子,想要把安全带插上时,余光突然瞥见姬文川的左手拇指上戴了一个翡翠扳指。 看纹路,是之前被他弄断的那个。 “咔哒”一声,乔清许扣上安全带,问道:“你去修复了吗?” 姬文川把扳指取了下来,递到了乔清许面前:“看看能看出痕迹吗?” 他应是找顶尖的师傅修补的,竟完全看不出一丝断过的痕迹。 乔清许把扳指还给姬文川:“你说过你不喜欢有瑕疵的东西。” 姬文川重新将扳指戴上,意有所指地说:“他没有瑕疵。” 乔清许好像听懂了什么,又好像没听懂,转过头去看向了窗外。 等某个不怎么开车的老先生成功把车驶入主干道后,乔清许这才说道:“捐款的事,谢谢你。” 姬文川把着方向盘,视线直视着前方:“是捐给观妙寺的。” “我知道。”乔清许说,“还是谢谢你。” 其实乔清许想谢的是姬文川找到了他的那条线,两人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聊天,而不是没说两句又变成互呛。 也是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后,乔清许发现两人的关系其实很像这一千万。 他为了坚持自己,反感姬文川插手;姬文川为了证明他不对,偏要插手,两人谁都不肯退让。 看似是无解的问题,最终还是有了答案。 结果姬文川因为跟观妙寺的交情,不得不插手这事,然而乔清许却不反感,因为姬文川找到了“有分寸”的方式。 两人之间本该如此,乔清许理解姬文川,姬文川尊重乔清许。只要双方把控好那条线,很多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想吃什么?”等红灯的间隙,姬文川转头看着乔清许问。 “我都可以。”乔清许说道,“你说有事请教我,是什么事?” “都可以的话就回顶层公寓吧,我让主厨把菜送上来。”姬文川说,“然后我想请教你的事是怎么追你。” “啊?”姬文川话里的信息太密,乔清许完全不知道该先反应哪个,“你说什么?” “回顶层公寓。”姬文川说。 “不是,”乔清许说,“你要请教我什么?” 是时绿灯亮起,姬文川专心看着道路前方,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怎么追你。” 乔清许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姬文川竟然真要追他? “你没搞错吧……” “没有。”姬文川看了眼乔清许,“你最好告诉我高效的方法,不然我可能会表现不好。” 第78章 你真的舍得跟我分开吗 姬文川真的很不适合开车,尤其是晚高峰时期。 汽车走走停停,一会儿推背,一会儿急刹,让从不晕车的乔清许竟有些头晕。 打开车窗想要透透风,结果满大街的车尾气扑面而来。他关上车窗,调高空调口的出风量,问道:“你之前不是不追吗?” “是。”又进入堵车路段,姬文川单手把着方向盘,语气平稳地说,“我现在也不是很想追。” 乔清许转头看向窗外:“哦。” “问你个问题,你告诉我实话。”姬文川说。 “什么?”乔清许问。 “你真的舍得跟我分开吗?” 乔清许没想过这个问题。 自从被姬文川说可笑以来,他心里始终憋着一口气。他不知道别人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样,反正他根本没心思去想恋爱的事。 除非他心里这口气哪天出了,又或者释怀了,他才有可能去思考舍不舍得、遗不遗憾。 不过现在这口气基本消散了,因为乔清许能感到姬文川在让步。 让步只有0和1的区别,并不需要1到100。 虽说姬文川仍然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但乔清许了解这位老先生的性子,也知道这对他来说已经非常困难。 至少在此之前,乔清许一直以为要姬文川低头是不可能的事,结果他随口一句要姬文川追他,姬文川竟然还真的应了下来。 应得乔清许猝不及防。 心里撑着的那口气就像气球一样瘪了下去,乔清许也想要放下了。 毕竟心平气和地想想两人在一起的时光,他也不是那么舍得就这样结束。 垂下的视线出卖了乔清许的想法,姬文川轻轻呼出一口气:“我不想追,也没追过别人,但是我舍不得你。” 乔清许的睫毛颤了颤:“是吗。” ……原来不是不情不愿,是心甘情愿。 “这些天我在想,”姬文川说,“如果你不以那种方式来我身边,你会不会主动来追我。” 乔清许有些不解地看着姬文川:“我为什么要追你?” “你说了对我一见钟情。” 差点忘了这茬了。 除夕夜被表白,乔清许把自己的底都交了,没想到姬文川还记着。 “不会。”他说道,“当时只有朦胧的好感,而且就算很喜欢,我也不会去追你。” 乔清许没有别的感情经验,也不确定自己如果喜欢上一个人,会不会展开热烈的追求。 但可以确定的是,他绝不可能去追姬文川,因为两人身份悬殊,他只会把默默把这份好感埋葬掉。 “所以你能那样来我身边,”姬文川顿了顿,“挺好的。” 乔清许别开了视线:“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吵架的时候说的是气话,不是真心话。”姬文川说,“现在是。” “你怎么突然,”乔清许实在觉得奇怪,“这么坦诚了?” “捐款的时候去了趟观妙寺。”姬文川的回答让乔清许有些意外,“看到了那尊观音菩萨。” “我瞎拜的那个吗?”乔清许问。 “嗯。” “你别说是菩萨指引了你。” 姬文川笑了笑,说:“你猜我们相遇那天,我为什么要路过那里。” 乔清许这时候才发现,姬文川去找贤普法师喝茶,不应该会路过观音殿才对。 他不确定地问:“你也是去拜菩萨的吗?” “算是。”姬文川说,“那时候单身了半年,也想找个合适的人定下来。正好那天去观妙寺喝茶,想着顺便拜一拜,结果看到你在那里求事业。” “我当时也不知道那是求姻缘的。”乔清许嘀咕道。 “总之有认识的人我就没拜了。”姬文川说,“后来没过多久你就找上门,我想可能是菩萨告诉我还没到收心的时候。” 乔清许简直哭笑不得:“你怎么连这种事也迷信?” 姬文川把着方向盘说得理所当然:“你知道我很相信缘分。” “然后呢?”乔清许问。 “前些天去观妙寺,发现菩萨可能不是这个意思。”姬文川看了眼乔清许,“它应该是想说,我命中的那个人就是你。” 乔清许愣了愣,不由嘟囔道:“什么啊,你舍不得就舍不得,干吗找些乱七八糟的理由。” 蹩脚的理由被看透,姬文川轻声笑了笑:“就是舍不得。” 锦城大厦出现在了前方,乔清许一直没找着机会说换地方吃饭,不过这时候也无所谓了。 在酒店员工好奇的目光中,他跟在姬文川身旁回到了顶层公寓,管家和佣人一如既往地在玄关迎接。 此时酒店的饭菜已经送了上来,连餐具都已布置好,乔清许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劲:“你什么时候安排好的晚餐?” 刚才在车上,他可没见姬文川搞手机。 “下午。”姬文川说。 “所以你早就知道能把我拐回来。”乔清许说。 “嗯。”姬文川倒也没否认,“之前的方法不管用,小朋友还是要靠哄的。” 乔清许忍不住骂道:“老狐狸。” 饭菜都是乔清许爱吃的,久了没吃也确实有些怀念。 某位老先生剥虾越来越熟练,一个接一个地把肥硕的虾尾往乔清许的碟子里放:“我待会儿安排人把你的行李搬过来。” “我没说要回来住。”乔清许咬着虾尾说。 “乔乔。”姬文川停下动作,有些无奈,“你还没消气吗?” “不是,我手上的事情还没忙完。”乔清许说,“过段时间再说吧。” 跨国私洽不是件小事,上次买汝瓷毕竟是姬文川主导,而这尊铜鎏金无量寿佛无论是文物局还是观妙寺,都默认是由乔清许负责买回去。 “需要帮忙就告诉我。”姬文川说。 乔清许想说“不用”,但一想姬文川的态度都软化了,他也没必要像前段时间那样浑身都是刺,又改口道:“嗯。” “然后不许再去牛郎店。” 乔清许差点没被芥末呛着:“白宿怎么连这都跟你说?” “他发了朋友圈,你不知道吗?”姬文川说,“六伯爷也看到了。” 乔清许心里一惊,赶忙点开微信,然而白宿的朋友圈里并没有这一条。 姬文川也拿出手机看了看,说:“他已经删了。” 乔清许简直尴尬得脚趾抠地:“六伯爷他没说什么吧?” “他不喜欢你去那种地方。”姬文川淡淡地说,“以后还是不要去了。” 这该死的白宿。 乔清许还是忍不住解释道:“那种地方是只聊天的。” “那也不行。”姬文川说,“我不喜欢你看其他男人。” “……哦。”乔清许咬了一口虾,莫名有些心虚,也没再多说什么。 - 有文物局协调海关事宜,铜鎏金无量寿佛的回归非常顺利。 最后这尊铜佛是以文物回流协会名义、观妙寺出资的方式收回,而乔清许则在此次事件中隐了身。 贤普法师不是没提过,把他的名字也加进去,但乔清许实在觉得这风头没什么好出的,他只是做了他该做的事而已。 不过在铜佛回归的仪式上,他还是没能拒绝贤普法师的邀请,上台掀开了盖在铜佛上的红布。 仪式结束后,乔清许仍留在现场跟人交谈。 何止念、黄乐安等人是他要亲自感谢的,他忙碌地在人群中穿梭,没注意不远处有一道温润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 姬文川没有出席铜佛回归仪式,一是他知道乔清许想要低调,二是他也不希望其他人过多关注两人。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在广场外围默默地看着自家小朋友。 其实现在再叫小朋友已经不太合适了,因为人群中的乔清许是那么游刃有余,不用姬文川陪同也足以撑起整个场面。 但姬文川还是想这么叫,因为全世界就只有他能这么称呼乔清许,这何尝不是一种特权? 观音菩萨的确是蹩脚的借口。 姬文川突然改变态度,其实是那天在棋牌室,听到乔清许说“已经想清楚”后,他就知道两人之间不再是原则性矛盾,而是他曾经说过一些伤人的话,让乔清许无法释怀。 他试着去道歉,给乔清许台阶下,让乔清许自己回来,结果发现没用。 他不是没想过再等一等,说不定乔清许累了就会改变想法,但六伯爷的话还是让他产生了危机感。 ——乔清许就不是个轻易妥协的人,如果是,他起初根本就不会来到姬文川身边。 这两天姬文川不得不开始思考最坏的结果,那就是真把老婆给气没了。 他无论如何也不想这样,因为他的初衷只是改变乔清许,而不是真要闹到分手的地步。 乔清许是他第一个恋人,他第一次这么宠一个人,第一次跟一个人经历生死,第一次为了一个人发怒,第一次把一个人带回家…… 可以说他所有的感情体验都跟乔清许有关,又怎么可能舍得分开? 他渐渐意识到要想清楚的人并不只有乔清许,还有他。 他开始把分手和退步放在天平两边衡量,结果是退步持续叠加,也无法敌过他对分手的抗拒。 还记得六伯爷随口说了一句“如果爱他”,姬文川下意识地否定了。 他始终觉得是乔清许接近他,需要他,他怎么可能会先爱上? 然而当天平上的退步越加越多时,他突然发现,原来竟是他被慢慢磨平了棱角。 他很清楚他不可能再为第二个人做到这地步,而他之所以愿意为乔清许妥协,是因为他早就爱上了。 那天接乔清许下班,姬文川有些话没能说出口。 他提到乔清许对他一见钟情,其实是带着些许不甘心,因为两人之中先喜欢上的人明明是乔清许,但先爱上的人却是他。 看清自己内心后,他也没法再端着架子,只能该怎么哄就怎么哄。 观音菩萨的确是蹩脚的借口,但也是很好的解释。 谁也说不清老房子为什么会着火,可偏偏姬文川就是着火了。 他宁愿把“舍不得”的锅扔到观音菩萨头上,这样他哄人的时候也就不会太有负担了。 出席的嘉宾和围观的香客渐渐散去,乔清许最后跟贤普法师道了别,接着一边往外走,一边四处张望。 他很快看到了姬文川高挑的身影,穿过稀稀拉拉的人群走到姬文川面前,说:“我在出席活动的时候,不要给我发乱七八糟的消息。” 姬文川笑了起来:“夸你也不爱听吗?” 乔清许点开微信对话框,把屏幕凑到姬文川眼前:“‘老婆今天好美’,这是你能说出来的话吗?” “白宿教的。”姬文川略微收敛了笑意,淡淡看着对话框的名称,“怎么还没给我改备注?” “姬文川就是你的名字啊。”乔清许收起手机,朝寺院外走去。 观妙寺外就是繁华的街道,窄路上没有红绿灯,人们肆意乱穿,汽车也不太愿意退让。 又是一批人集体过马路,乔清许跟在尾巴上,而这时有辆车已经开始往前顶,姬文川便勾住他的胳膊,把他拉了回来。 “去哪儿?”姬文川问。 老实说,乔清许也不知道。 铜佛的事已经告一段落,乾隆的玉玺官方还在施压,但对方始终没有归还或出手的意愿。 短时间来看,乔清许手上已经没别的事可忙,也是时候回归到他往日的生活和工作当中了。 但回归似乎也需要整理心情,他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说:“还没想好。” 姬文川陪着乔清许在路边站了一阵。 他很少有机会像现在这样观察路人,不过短短几分钟,就有无数对情侣从两人面前路过。 “乔乔。”手指不自觉地滑入乔清许的掌心,姬文川试着握住那只手,说,“跟我回去吧,我想你了。” 有行人注意到了姬文川的动作,偷笑着告诉了身边的同伴,一群人没走几步就回头看看。 不过乔清许也不是很在意了。 他抬头看着姬文川,问:“有多想?” 姬文川说:“很想。” 乔清许舒展手指,与姬文川十指交握,凑到他的耳边悄悄说:“其实我也很想你。” 第79章 或许多给彼此一点信任 “叩叩叩——” 管家敲了敲卧室房门,屏气凝神地靠近门边,想要捕捉门里的动静。 然而好几秒过去,卧室里仍然没有传来任何声响,这下管家不得不改为用力拍门:“少爷,乔先生?” 终于,门里响起了被褥摩擦的声音,片刻后,有拖鞋声逐渐靠近。 姬文川穿着睡袍拉开了房门,睡眼惺忪之中带着几分不爽:“什么事?” 管家看了眼姬文川的脸,抿了抿嘴唇,说:“陈秘找过来了,说您不接电话。” 姬文川突然想起,今早确实有几份重要文件要签。 虽说也不是不可以安排到其他时间,但既然陈秘已经找过来,他花两分钟签完便是。 签名也没必要特意梳洗一番,姬文川拉开房门径直朝客厅走去。 然而刚走一步管家便拦在了他身前:“少爷!我建议您最好还是先去洗个脸!” 姬文川莫名其妙地问:“我脸怎么了?” “您照照镜子就知道了。” 回到卧室的卫生间,姬文川这才发现他的脸上盖了好几个乔清许的私章,乍一眼看去,他满脸都是“乔清许”三个字。 明明昨晚结束的时候,这些难洗的印章只盖在了彼此的身上,而脸上这些,很显然是乔清许趁他睡着时偷偷盖的。 用洗面奶洗了好几分钟,脸上仍然有淡淡的红印。 姬文川简直无奈,印章不盖在脸上是两人在床上的默契,尽管他承认昨晚是做得有些过头,但这小狐狸报复人的方式也太狠了点。 红着一张脸自然没法见人,姬文川只能让管家把文件送来了卧室。 等管家拿着文件离开后,姬文川重新回到床上,掐了掐乔清许的脸颊:“还睡吗?” “唔。”乔清许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而当他看到“关公版”的姬文川时,他立马清醒了过来,笑得不行,“你的脸怎么回事?” “你还好意思问?”姬文川微眯起双眼,“谁把章盖我脸上?” “我可不知道。”乔清许翻了个身背对姬文川,“昨晚我都晕过去了。” “嗯。”姬文川掀开被子,倾身压了过来,“再晕一次也不是不可以。” 乔清许连忙撑住姬文川的胸膛:“姬文川,你还敢乱来,我天天盖你信不信?” 姬文川挑眉:“不是不知道?” “那是你自找的……” “现在也是你自找的。” 过了中午,两人才从床上爬起来吃午餐。 从昨晚折腾到现在,姬文川的体力也有些透支,默默地一边吃菜,一边浏览新闻,而乔清许也累得没有说话,安静地处理着邮箱里堆积的邮件。 先前打包好的编织袋和纸箱一直没来得及拆,这会儿已经运来了客厅里。 有些物品还是得乔清许亲自收拾,他下午没去福至上班,而姬文川本身也没法出门,两人便干脆把这些行李收拾了出来。 衣服放进姬文川的衣帽间里,生活用品能用的接着用,老旧的直接扔掉,至于乔必忠那堆占地方的书,乔清许只把那几本日记拿了出来,然后把箱子堆在了书房里。 等收拾好这些,已是下午晚些时候。 阳光过了最毒辣的点,洒在窗边正好合适。 乔清许把双脚伸到阳光下,一边晒太阳,一边窝在懒人沙发里翻开了乔必忠的日记本。 “你有写日记的习惯吗?”他靠着同样窝在沙发里的姬文川问。 “没有。”姬文川说。 现在一个人太容易在这世上留下痕迹,写日记似乎都变得有些多余。 “我也没有。”乔清许随便翻开了一页,是01年申奥成功,当时他还没几岁,但仍记得大街小巷的人们有多激动。 往后翻,乔必忠记录的日常小事基本还是围绕着国家大事,很少能看到他对生活纯粹的记录。 乔清许念着日记里的文字,偶尔会发表几句感想,不过他很快发现姬文川似乎格外沉默,合上日记本问:“你是不是有些不自在?” 毕竟乔必忠的事曾是两人爆发争吵的根源,非要说的话,姬文川也算是说过乔必忠的坏话。 “有一点。”姬文川说,“主要是不确定你,”顿了顿,他又说,“现在对你爸爸是什么态度。” 乔清许也知道,虽然两人已经和好,但其实有些事情并没有说开。 就像现在,他能感到姬文川对“乔必忠”三个字非常谨慎,能不发表意见就不发表意见,显然是不想又因为这件事情发生争吵。 但乔清许并不希望两人变成这样。 他把日记本放到一边,双手抄在胸前,看着外面的天空说:“你觉得我会是什么态度?” “拿不准。”姬文川也看着外面,回答得仍然很谨慎。 “前阵子我去找了我妈,发现很多事原来并不是我想的那样。”乔清许说,“我一直觉得她亏欠了我,但现在回过头去看,可能我跟我爸亏欠她更多。” 姬文川收回视线,看向了乔清许。 “发现我爸不是百分百的好人,确实对我打击很大,但我不觉得就是坏事。”乔清许说,“你要问我现在是什么态度,部分坚持,部分妥协,找到中间的平衡吧。” 姬文川安静地看着乔清许,刚才的小心谨慎在眼里柔和了下来。 “我只能说,我不完美。”乔清许耸了耸肩,“反正我有瑕疵,就看你能不能接受。” 再次听到自己说过的台词,姬文川轻轻呼出一口气,抬起胳膊揽住了乔清许的肩:“对不起。” 乔清许转头看向姬文川,坦然地说:“我没有跟你翻旧账的意思。” “我知道。”姬文川说,“但那些伤你自尊的话确实是我说的。” “因为你那时候误会了我。”乔清许说。 那次吵架并不是普通的吵架,乔清许会怪姬文川,但也知道不能全怪他,因为是杨彦设计了两人反目。 如果只是一次普通的小吵,姬文川张口就来那些话,乔清许断然不可能这么轻易释怀。 “也不止那些。”姬文川又说,“包括想要改变你,让你认清现实,都是我本末倒置。” “本末倒置?”乔清许问。 “这是我喜欢你的点,不应该让你改变。” 虽然已经听姬文川说过好几次喜欢,但他没端着掖着,大大方方说出来还是头一回。 乔清许轻轻“嗯”了一声。 “我之前不太能接受,”姬文川把乔清许勾进怀里,用双手圈住他,“你不听我的话。” 乔清许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动了动被太阳晒得暖暖的脚尖:“为什么?” “可能我一直觉得你是依赖我的,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你理所应当按照我想要的方式待在我身边。” 乔清许抬头瞥了眼姬文川:“我就说你拿我当藏品。” “嗯,是我不对。” “可我以后也不一定会听你的话。”乔清许放空了视线,看着窗外说。 “不用,做你自己就好。”姬文川垂下视线,看着乔清许说,“我要做的是你的伴侣,不是你的爸爸——当然,床上除外。” “……老流氓。”乔清许嘀咕了一句,抬起脑袋迎上姬文川的视线,“那万一以后我们还是有矛盾呢?” “或许多给彼此一点信任吧。”姬文川说,“我相信你能在你的原则下处理妥当,你也相信我不会去触碰你的底线。” 这应该是最优解了吧,乔清许心想。 无论是高足杯的事,还是陶国勇的事,姬文川没有告诉他内情,都是因为不信任,觉得他可能会有不理智的行为。 但实际上乔清许也并不是不会顾全大局。 至于他总是把姬文川想得很坏,同样也是基于不信任,事实上姬文川也并没有真正做过触碰他底线的事来。 既然是奔着一辈子去的,那他们俩这互相不信任的毛病真得改改了。 乔清许又拿起日记看了起来。 “今天老李差点去投资假钱币,我帮他挽回了一百万的损失,他非常感谢我,这更让我觉得我做的事都是有意义的。” “今天上了电视,肯定会得罪一些人,但正义就是需要有人去坚守。” “……” 至少在谷骊文离开之前,乔必忠的日记里大多都是他的雄心壮志。 而在谷骊文离开之后,日记的内容一下就变了个调调,字里行间都充满了对现实的妥协和无奈。 “今天有日本人找上了我……” 念到这里,乔清许下意识改为默读,一目十行地看了过去。 姬文川停下玩弄他发丝的手指,说:“已经到这里了吗?” “嗯。”乔清许看着一大段的内心独白,说,“我爸也很纠结。” 姬文川略微坐直了身子,凑到乔清许脑袋边,跟他一起读了起来。 而读着读着,两人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 乔清许看着“贪污”、“亏空”等字眼,说:“这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姬文川拿过日记本,又仔细地看了一遍,沉吟道:“看起来是的。” 日记里写,乔必忠知道这尊铜佛是观妙寺失窃的镇寺之宝,但和带铜佛来的和尚接触后,他发现偷铜佛的并不是这个和尚,后面应该还有人指使。 结合那两年观妙寺前任住持作风奢侈来看,他猜测是贤普法师接任住持后,发现亏空太多填补不上,又不想曝出丑闻,便指使弟子偷了铜佛,之后一直等待时机出手。 一个普通和尚能联系上日本人买家,还能想到让乔必忠来帮忙作伪,确实是有些奇怪。 但若是有贤普法师在背后运作,那一切都显得合理了。 “你觉得这会是真的吗?”乔清许问姬文川道。 “不好说。”姬文川道,“也可能是你爸爸给自己的心理安慰。” 从日记里不难看出,乔必忠之所以会向金钱低头,有个很大的原因是他觉得连佛祖的代言人都为钱所困,他一个普通人又何必跟自己较劲呢? 所以也不排除他这样推测只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罢了。 “不过也有可能是真的。”姬文川又说,“普通和尚确实没那个能耐。” 乔清许把这几页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姬文川看他实在在意,半开玩笑地说:“你要不去找贤普法师问问?” 乔清许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即放下了日记本:“算了。” “你确定?”姬文川说,“如果是真的,那贤普法师这样做确实不厚道。” 乔清许没有回答,反问道:“你会怎么做?” “我会当做无事发生。”姬文川慢条斯理地说,“一是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二是这些只是你爸爸的猜测。我不会为了这些猜测,去跟贤普法师翻脸。” “我也这样想。”乔清许点了点头,“我爸并没有实打实的证据。” 如果真要去查,可能会查到一些蛛丝马迹,但更可能什么都查不到,因为这些猜测更像是乔必忠为了让自己的行为合理化,给自己找的借口。 加上此事已经过去十年之久,连观妙寺前任住持都已经去世,乔清许揪着贤普法师不放也没有什么意义。 所以他赞同姬文川,决定当无事发生。 姬文川轻声笑了笑,伸手捏了捏乔清许的脸颊。 乔清许被捏得有些疼,往旁边躲了躲,抗议道:“你干吗?” “我感觉这样挺好。”姬文川笑着说,“有事我们商量着来,这样可以最大程度避免信任危机。” “确实。”乔清许揉了揉脸颊,嘟囔道。 后来乔必忠又帮日本人走私了乾隆玉玺,不过当他发现这样做不仅不能挽回谷骊文,还让他良心备受煎熬时,他就再也不愿参与了。 等合上日记时,阳光已来到了懒人沙发边缘,佣人也备好了晚餐。 乔清许伸了个懒腰,把日记本整齐摞好,对姬文川说:“我爸有些书可以挑出来收藏,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一起整理?” “好。”姬文川欣然应允。 两人从懒人沙发上站了起来,而就在这时,乔清许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是安茉打来的电话—— “乾隆玉玺有消息了,你要来跟进吗?” 第80章 不使点手段是不可能的 这次去文物局开讨论会,姬文川也来了。 安茉在办公室门口接到乔清许,余光瞥见后面跟着个精致儒雅的气质帅哥,小声对乔清许嘀咕道:“前夫哥怎么也来了?” 声音传到某位老先生耳朵里,惹得他眉头一挑。 “他来凑热闹。”乔清许熟门熟路地走到角落处坐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姬文川坐他旁边。 等围成半圆的椅子都坐得差不多后,庄贤在白板前讲起了那只乾隆玉玺的由来。 玉玺是清裕陵,即乾隆陵墓被盗的宝物,曾在建国后短暂地面世过。后应碍于国家对重要文物的监管,这只玉玺再没出现在公众视野。 像这样非传世的一级文物国内是严禁流通的,如果是爱国人士,大多会无偿捐赠给国家博物馆,但很显然,收藏这只玉玺的人更愿意把它出手给日本人。 “前夫哥?”在庄贤的讲解声中,姬文川双手环抱在胸前,脑袋微微偏向乔清许,小声问道。 “她不知道我们复合了。”乔清许也微微偏向姬文川,视线看着白板说。 姬文川不再接话,坐直身子,舒展胳膊搭在了乔清许的椅背上。 从别人的视角看去,就像他在搂着乔清许的肩膀。 乔清许看了眼姬文川的手,心想这老先生小心思真多,继续听庄贤讲解。 “目前这只玉玺在高山堂的会长高山健手里。”庄贤在白板上贴出了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男人,“他不愿意配合我们政府归还文物的要求。” 高山堂是日本最有名的百货公司,在中国的不少城市也开有分店。 坐在另一边的安茉靠向乔清许,问道:“你在高山堂买过东西吗?” 说这话时,她瞥到乔清许的肩膀后有只手,下意识跟着看过去,随即撇了撇嘴角,一副“你们够了”的表情。 “没有。”乔清许低声说,“我平时很少逛商场。” 即便真要逛,锦城大厦里就有商场,他也不会去其他地方。 “高山堂服务还不错。”安茉说完,扬了扬下巴,指着姬文川说,“你前夫跟高山堂的人打过交道吗?” 乔清许转过头去看向了姬文川,发现他毫无反应。 安茉的声音虽小,但两人都看着姬文川,他也不至于完全没感觉。 知道某位老先生是故意装没听见,乔清许又转过头对安茉说:“不是前夫,是现任。” 话音刚落,搭在椅子上的手来到了乔清许的肩膀上。 姬文川揽着乔清许,略微靠过来说:“认识,但不熟。” 安茉无语地将双手抄在胸前:“你们两口子能不能别这么腻歪?” 姬文川又说:“能帮忙的我会尽量帮。” 安茉立马对乔清许竖起了大拇指:“你老公真靠谱。” “现在出现了很麻烦的情况。”庄贤用马克笔敲了敲白板上的照片,“这个高山健认为我们频繁‘骚扰’他,决定将这只玉玺公开拍卖。” 乔清许和姬文川对看了一眼,这摆明是要跟中国政府作对的意思了。 “根据我们掌握的消息,目前不少国际知名收藏家都有出手的意愿。”庄贤继续道,“如果真让这只玉玺落到外国藏家手里,这无疑是在打我们政府的脸,所以上头非常重视这事。” 乔清许皱起了眉头,隐隐明白过来为什么庄贤会说这事很麻烦。 高山键显然不愿归还文物,但又不堪其扰,便决定把这只玉玺让给他人。 这样做一来不会有任何损失,二来还能让中国政府下不来台,简直是两全其美。 如果中国这边想要阻止玉玺落入外国藏家之手,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把这只玉玺买回来。 但政府层面不可能出资,因为这等于变相承认高山健是通过合法途径购得,这样中国官方将失去追索所有遗失文物的立场。 再者,哪有失主向小偷买回自己所有物的道理? 既然官方不能出手,那就只能由爱国企业家集资,但这也很不现实。 铜佛的一千万已经不是小数目,而玉玺的成交价只会是铜佛的几十倍。 到时候十万二十万连塞牙缝都不够,我国还有那么多文物遗失在外,不可能动不动就让企业家集资几个亿。 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铜佛好歹还有观妙寺牵头,这只玉玺又是以什么由头? 除非,有一个大企业家能独自拿出几个亿,甘愿买回这只玉玺。 想到这里,乔清许转头看向了身旁的姬文川,是时姬文川动了动嘴唇,正要开口,乔清许率先打断他道:“你别出钱。” 姬文川的嘴角浮起浅浅的笑意:“听老婆的。” 其实姬文川确实也没有出钱的打算。 按照目前国内的法律规定,这只玉玺一旦回国就无法再流通,等于买回家后就只能放家里观赏,或者捐给国家博物馆换个好名声。 如果钱不多倒还无所谓,但花几亿去换个好名声,实在是没必要。 况且,和铜佛的卖家不同,这个高山健明摆着要中国政府难堪,白白送他好几亿,也实在让人不爽。 “现在确实很难办。”庄贤讲完后,大家各自讨论了起来,安茉也放开了音量,“我们自己不买,他就要卖给外国人,这是在变相侮辱我们。” “其实就是在逼我们买。”姬文川淡淡接话,“他应该是想说,既然你们想要,那就拿钱来买。” “可我们不可能出钱。”乔清许皱眉道,“这只玉玺是很重要的一级文物,本身国家也不鼓励通过购买的方式追回。” 哎,说到这里,乔清许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爸真是给他留了好大一个烂摊子。 “目前看来,”姬文川说,“最好的方法是阻止这场拍卖会。” “阻止怕是有点困难。”安茉摸着下巴,思索着说,“我们只能发表声明,抗议他们公开拍卖我国重要文物。” “抗议没用。”姬文川顿了顿,又说,“不过没用还是得表态。” “如果高山健执意要拍卖,或许我们政府能对高山堂采取一些制裁措施?”乔清许问。 “没那么简单。”姬文川揉了揉乔清许的后颈,“他来国内开商场,不仅带动当地经济,还解决就业问题,不是说制裁就制裁。” 乔清许对这些确实不了解,点了点头问:“那你还有什么办法吗?” 话音刚落,另一边的庄贤突然看向了这边,说:“姬先生,听说你在日本收藏圈也有一些人脉。” 其他人都跟着看了过来,姬文川从容道:“是。” “能麻烦你也帮忙协调一下吗?”庄贤问。 “可以。”姬文川说。 讨论会结束后,安茉送乔清许二人往外走。 她故意拉着乔清许走在前头,压低了声音问:“你们怎么又复合了?” 乔清许不答反问:“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假话是什么?” “凑合过呗。” “真话呢?” “我舍不得他,他也舍不得我。” “靠!”安茉环抱起双臂,搓了搓冒出来的鸡皮疙瘩,“你们赶紧结婚吧,老娘受不了了。” 乔清许笑得不行:“你自己要问的。” “哎,也好。”安茉感慨地拍了拍乔清许的肩,“以后不用再担心你一个人过年了。” 说完,安茉回头看向跟在后面的姬文川,又说:“姬老板,你可别欺负小乔,他脾气倔,再气走可哄不好了。” “嗯。”姬文川目光柔和地看着乔清许,“我知道。” 和安茉分别后,两人上了等候在文物局大院门口的车。 司机并不知道接下来的目的地,问了句去哪儿,姬文川说“姬家大宅”。 这在乔清许的认知外,他有些奇怪地问:“去你家干吗?” “那只玉玺,想要不花钱要回来,不用点政治手段是不可能的。”姬文川说,“回家跟六伯爷商量商量。” 乔清许点头应了声“好”,突然想到六伯爷知道他去牛郎店的事,一下变得非常不自在,说:“要不你自己去吧,你跟六伯爷商量这些我也不方便在场。” “为什么不方便?”姬文川看着乔清许,将手搭在他的手背上,“你是自家人。” “可是……”被长辈知道自己“逛窑子”,他哪还有脸去长辈面前晃悠? “不用担心。”姬文川显然并不知道乔清许在抗拒什么,“他知道我们已经和好了。” “不是这个……” “还是说你不想去我家?”姬文川很轻地皱起了眉头,“乔乔,你心里还有芥蒂吗?” 乔清许简直无奈,这扯到哪儿去了? 见姬文川一副认真的模样,他也只能说道:“不是,我是怕我们闹分手,六伯爷已经不喜欢我了。” “没有的事。”姬文川松了一口气,“他天天催着我把你带回去。” 会吗?乔清许狐疑地想。 不是不喜欢他去牛郎店嘛。 算了。 该见总是要见的,乔清许也不想再纠结,叹了口气,说道:“谢谢你。” “谢什么?”姬文川问。 “玉玺的事。”乔清许说,“光是我自己,能做的事情很有限。” 顶多帮文物局打打下手,或者需要洽谈价格的时候再出出面,不像姬文川这样还能主动想办法。 “不用谢。”姬文川说,“这事不是为你,它本身就值得去做。” “我知道你是在给我台阶下。”乔清许说,“我还是要谢谢你。” 姬文川笑了笑,抬手刮了下乔清许的鼻子:“知道是台阶,就不要戳破了。” 乔清许皱起鼻尖,轻轻应道:“嗯。” 说起来,乔清许一直以为文物回流协会这边是他的人脉,但看庄贤和姬文川说话的样子,两人似乎并不是第一次见面。 “你认识庄贤吗?”他问道,“他跟你搭话的时候好自然。” “不算认识,只见过一面。”姬文川说,“姬文咏曾把他带回家过。” 这句话的信息量有些大,乔清许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啊?” “他们交往过。”姬文川又补充道。 乔清许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你们家人脉还真广啊。” 第81章 你知道当爹有多烦了吧 姬文川没有事先打招呼,带着乔清许回到姬家大宅时,六伯爷正在棋牌室里打麻将。 同桌都是老头老太,见姬文川要把人叫走,都有些不满,正好乔清许因为牛郎店的事感到心虚,便说留下来补位,但六伯爷一句“小乔你也过来”,打消了他当鸵鸟的念头。 三人回到书房中,佣人端来了茶具。 乔清许主动接过茶壶烫盏,想让自己显得很忙,免得六伯爷找他搭话,不过六伯爷的关注点也并未在他身上,看着姬文川说:“你小子怎么还擦粉底了?” 手里的茶壶晃了晃,乔清许差点没笑出声来,只得抿紧了嘴唇。 安茉等人跟姬文川不熟,没看出他今天略施了“粉黛”,但这逃不过六伯爷的双眼。 姬文川淡淡扫了眼压抑笑意的乔清许,说:“他趁我睡觉,在我脸上捣乱。” 乔清许心里一惊,嗖地瞪向姬文川:你怎么还说出来了? 这下六伯爷的关注点成功来到了乔清许身上:“小乔,你们之间没事了吧?” “嗯,没事了。”乔清许把茶壶放下,姬文川主动拿过去继续沏茶。 “有什么事都可以沟通,实在沟通不了,你就来找六伯爷给你作主,千万别做出一些冲动的事来。” 其实六伯爷所谓的“冲动”是指分手,但乔清许听起来却不是这么回事。 他实在坐立难安,索性主动交代道:“六伯爷,我那次去日本……” “哦,玩得开心吗?”六伯爷打断了乔清许,“我让白宿带你好好玩来着。” 乔清许愣了愣:“啊?” 这事姬文川并不知情,他倒茶的手一顿,把茶杯递了过去,微微蹙眉道:“六伯爷。” “干吗?谁让你小子嘴硬?”六伯爷接过茶杯,悠悠喝了一口茶,“就该让小乔见识见识别人的温柔。” 这下乔清许明白过来了,原来不喜欢他去牛郎店的另有其人。 他舒了一口气,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地说:“挺开心的,白宿很会找地方。” “是吧,看你们照片就很开心。”六伯爷说,“要是文川再欺负你,我就再赞助你去日本。” “六伯爷。”姬文川啪地放下茶杯,满脸都写着不悦二字,“不要教坏他。” 乔清许有些想笑,抿了抿嘴唇:“谢谢六伯爷。” 六伯爷假装没听到姬文川的抗议,继续道:“说吧,今天来找我什么事?” 姬文川暂且收敛起脸上的不悦,说起了正事:“日本那边要拍卖乾隆的玉玺。” 他简单说了说讨论会的内容,六伯爷一边喝茶一边听,末了放下茶杯问:“你们想阻止这场拍卖会?” “是。”姬文川说,“先阻止,然后再想办法让他还回来。” “他这样做确实够阴险,我们要是不拍,他卖给外国人,丢我们的脸;我们要是拍了,白给他送钱,也是我们的损失。”六伯爷皱起了眉头,“白家跟这个高山健交情怎么样?” “一般般。”姬文川道,“高山健不是亲中派,白家不太能说得上话。” 六伯爷思忖片刻,看向乔清许问:“小乔,你说怎么样才能阻止一场拍卖会?” 乔清许是拍卖师,也是三人之中最了解拍卖会的。以他的经验,想要阻止拍卖会举行不太可能——毕竟对方在日本,但可以想办法不让玉玺拍出去。 “我们可以让玉玺流拍,或者拍下之后找理由不付款。”乔清许说到这里,顿了顿,“只是……” “只是什么?”六伯爷问。 “让玉玺流拍基本上不可能,有那么多欧美买家虎视眈眈。”乔清许说,“至于拍下之后不付款……” “也不是不可以。”姬文川接话道,“至少能拖延一下时间。” “但我们必须有正当理由。”乔清许皱眉道,“否则这是违法行为,会有损姬家的声誉。” 恶意竞拍放在哪个国家都是禁止的,一旦姬文川这么干,以后就不要想去国外参加拍卖活动了。 并且,这事说出去也不太好听,多半会惹来争议。 “无论如何,拍下不付款也算是一种回击。”六伯爷说,“只要把这事往后拖一拖,我们运作的空间也会大一些。” 说完,他看向姬文川问:“你有什么想法吗?” 姬文川没有回答,转头看着乔清许问:“如果最后找不到正当理由,我只能恶意竞拍呢?” 这无疑是下下策,但乔清许知道姬文川想问的不是这个。 不违法向来是乔清许的底线,非要说的话,恶意竞拍也算是违法的范畴。 但乔清许的底线早已不似曾经那么死板,再者,牵扯到民族大义,他也不至于分不清孰轻孰重。 “最好不要,因为会让我们处于劣势。”乔清许客观地说,“但拍了也没关系,我的底线不是用在这种地方的。” 姬文川很轻地笑了笑:“好。” “那么就按照这个思路。”六伯爷说,“你们想办法阻止东西拍出去,我这边看看能不能加大施压的力度。” “加大施压力度不会让高山健更反感吗?”乔清许不确定地问。 “再反感他也得跟中国做生意。”六伯爷啪地拍了下桌子,“总之不能让他这么好过。” 见六伯爷这么霸气,乔清许第一反应便是这事稳了。 然而只听姬文川又说 :“你还是做好准备,如果实在拿不回来也很正常,这种无奈的事情太多了。” 乔清许知道文物追索有多困难,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点了点头道:“嗯。” “对了,”六伯爷突然对姬文川说,“黎丘行最近在融资,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姬文川喝着茶,不甚在意地说,“他融不到的。” “他求爷爷告奶奶,还不如直接找你道个歉。” “他不敢见我。” 黎丘行的事只是一个小插曲,后面六伯爷又唠起了家常,让乔清许没事多去陪他打麻将。 直到离开姬家大宅,和姬文川坐上车后,乔清许这才问道:“你收拾黎丘行了吗?” “我没工夫搭理他。”姬文川说,“姬家其他人会看着办。” 姬家有多团结乔清许是见识过的,不过他还是有些好奇:“他公司出问题了吗?” “一些政府扶持没了,加上姬家投资了他对手公司,他现在是有一点困难。” 乔清许相信“一点”应该是委婉的说法,又问:“他没来找过你吗?” “他应该在想办法救他的公司。”姬文川道,“实在救不动了,可能会来找我。” “但你应该懒得见他。”乔清许看着姬文川说。 姬文川捏了捏乔清许的脸颊:“还是老婆了解我。” “那杨彦呢?”乔清许问,“好久没听到他的消息了。” “他不在黎丘行那里做事了,最近去了一家咨询公司。”姬文川说,“想要辞退他也很简单,只是……” “你不想显得太计较。”乔清许突然想到杨彦曾说过的话,像姬文川这样身份的人,去找他麻烦只会是自降身价。 这话虽然不错,但也太便宜他了。 “我收回刚才的话。”姬文川无奈地笑了笑,“你对你老公的了解还需要加强。” 乔清许隐隐明白过来姬文川的意图:“你是想吊着他,让他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去找他麻烦?” “嗯。”姬文川说,“让他提心吊胆不是更好吗?” “确实。”就像一把刀悬在头上一样,偶尔凸显一下存在感就够了。 是时姬文川的手机响了视频请求的提示音,他看了眼屏幕,问乔清许道:“是陶羽,要接吗?” 乔清许突然发现姬文川好像养成了征求他意见的习惯,刚才聊到恶意竞拍时是,现在也是。 虽然有些不习惯,但不得不说,这种感觉确实很好。 “接吧。”乔清许说。 陶羽被送去了新加坡,那边不用担心语言不通,并且也有姬家人照应。 屏幕里,陶羽戴着大大的墨镜,视频刚一接通便说:“干爹,我想学冲浪。” ——看样子他亲爹进局子的事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影响。 “不许。”姬文川淡淡道。 “为什么啊?”陶羽不满地嘟囔着,调转了下摄像头,对着海滩的方向,“你看那些教练身材多好啊,我肯定能坚持的!” “不许就是不许,好好读书。”姬文川说。 “你怎么……”吐槽到一半,陶羽又把话咽了回去。 看来他心里还是有数,不敢拿对陶国勇撒泼那套,用到姬文川身上。 “话说干爹,”陶羽换上了老实乖巧的语气,“你跟那个拍卖师分手后,身边有其他人了吗?” “跟你没关系,别瞎打听。”姬文川说。 “我就是想说,我现在真佩服他,竟然能在你身边坚持那么久。”陶羽收起装出来的乖巧,对天翻了个大白眼,“天天有人管着,我要是他,烦都烦死了。” 乔清许轻笑了一声。 姬文川淡淡瞥了眼乔清许,突然把手机屏幕转了过来,对陶羽说:“叫干妈。” 陶羽摘下墨镜凑近屏幕,一副无语的表情:“什么啊,你们还在一起啊。” “嗯。”乔清许看着手机屏幕,顺着陶羽的话,半开玩笑地说,“我还能坚持。” “真是辛苦你了。”陶羽撇了撇嘴角,“我给你个建议吧,谈恋爱最好还是找同龄人,不然……” “陶羽。”姬文川沉下声来,“是嫌零花钱太多了是吗?” 陶羽立马乖巧地眨了眨眼,对乔清许说:“干妈,我想学冲浪。” 乔清许有些想笑,压抑着笑意对姬文川说:“要不让他学?” 姬文川皱眉:“什么?” “比如学校的绩点达到多少,就作为奖励之类的。”乔清许很清楚,要让陶羽学习,比扣他零花钱还要痛苦。 果然,陶羽抗议道:“你到底站在哪边啊?我可是支持你的好吗?” “也不是不可以。”姬文川立马明白了乔清许的意图,给陶羽制定了严格的学习目标,接着在陶羽的抗议声中挂断了通话。 “他怎么突然对你改变想法了?”乔清许奇怪地问。 还记得上一次跟陶羽见面,他还堂而皇之地穿姬文川的睡袍来着。 这前前后后不过一个月的功夫,他对姬文川的幻想几乎是肉眼可见地破灭了。 “他爸没法管他了,现在是我管着他。”姬文川说,“应该是觉得我烦了吧。” “原来如此。”乔清许点了点头,“如果你以前也像陶国勇那样管着他,他应该一开始就不会对你有任何想法。” “现在这样也挺好。”姬文川说,“除了要钱,他都不会主动联系我。” 说完,姬文川突然看问乔清许问:“你介意他吗?” “不啊。”乔清许从来就没想跟这小孩儿计较,再说陶国勇曾经帮过姬家,姬家照顾一下陶羽也是应该的。 “不过,”他话锋一转,眼含笑意地说,“你现在知道当爹有多让人烦了吧?” 姬文川挑了挑眉,谦虚道:“老婆说的是。” 第82章 我们必须得恶意竞拍了 官方发出正式的抗议声明后,乾隆玉玺将被拍卖的事登上了各大新闻头条。 乔清许也在福至的账号上发了条科普视频,讲述这只玉玺的由来,而视频发出去不到一个小时,评论区就有上千条留言,全是抵制日货云云。 “你说抵制日货会对高山堂有影响吗?”乔清许倚靠在厨房门边,一边刷着评论,一边问正在忙活的姬文川。 “不会。”姬文川将腌好的鱼放进盘子中,再铺上葱和姜丝,“哪次抵制不是不了了之?” 确实。 互联网就好像没有记忆一样,无论当下人们的情绪有多高涨,不出两个月就会一片风平浪静。 乔清许收起手机,来到姬文川身后,环住他的腰,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要蒸多久?” “十五分钟。”姬文川盖上锅盖,拧开燃气灶,“饿了吗?” “嗯。”乔清许说,“你做饭好慢,下次我试试。” 鱼是下午两人去钓场钓的,本来打算交给琉璃斋料理,但某个老先生突然心血来潮,说要亲自做给乔清许吃。 回想到上次姬文川亲手做牛肉面,是因为隐瞒了陶国勇的事,乔清许差点没搞出心理阴影,反复确认姬文川没有事瞒着他,才敢把鱼拎回家。 不过此时闻到锅里散发出来的香味,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真没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姬文川转过身子,用食指刮了下乔清许的鼻尖,“说好的彼此信任呢?” “你还说六伯爷不让我去牛郎店呢。”乔清许说,“明明是你不让我去。” 姬文川无奈道:“你要还想去,下次我陪你。” “不要。”乔清许想也不想便拒绝,“那种地方要背着老公去才有意思。” 姬文川挑眉:“你叫我什么?” “没叫你。”乔清许转身朝餐厅走去,自顾自地说道,“好饿,什么时候才能吃饭?” “给我回来。”姬文川揽过乔清许的腰,把他捞进怀里,“辛苦给你做饭,一声老公都换不来?” “好不好吃还不知道呢……” 唇瓣相触,温柔在唇齿间交缠,炉火和蒸汽的声音不绝于耳,掩盖不住彼此的喘息。 佣人要来厨房拿东西,看到相拥的两人已是见怪不怪,自觉把空间让了出来。 好半晌后,姬文川才松开乔清许,目光柔和地看着他问:“今年生日想怎么过?” “生日?”乔清许愣了愣,要不是姬文川提起,他都忘了这茬,“我不过的。” 准确来说,是去国外读书后就不过了。本身大学同学也没那么熟悉,加上乔必忠去世后,就更没什么过的必要了。 “为什么不过?”姬文川显然不太理解,但很快想到了答案,“在国外没人陪你过吗?” “嗯。”乔清许说。 姬文川揉了揉他的脑袋:“以后我陪你过。” 鱼的味道意外地好,肉质细嫩,鲜香肥美。 乔清许忍不住夸赞了几句,等饭后两人坐在懒人沙发上消食时,他见姬文川竟研究起了菜谱,似乎在他的夸赞下,某位老先生找到了新的爱好。 “少爷。”管家突然来了客厅,“黎丘行想拜访您,就在楼下,要让他上来吗?” 乔清许从姬文川的肩膀上抬起脑袋,有些意外地说:“黎丘行?” 姬文川仍旧看着手机屏幕,淡淡道:“没空。” “说是想跟您做交易。”管家说。 乔清许奇怪地问:“他手里还有筹码吗?” 姬文川总算抬起了视线:“我也有些好奇。” 原本两人都已换上了家居服,为了见黎丘行,还重新换了身能见人的便装。 乔清许没有刻意回避,跟姬文川一起坐在客厅里。黎丘行见到他只是脚步略微一顿,倒也没有太大反应。 “别来无恙,姬老板,乔老板。”黎丘行主动招呼道。 大半年不见,黎丘行的鬓角已出现白发,明显沧桑了许多。他身上没了首富时的意气风发,反而带着一股落魄。 他口口声声说着“无恙”,实际上乔清许和姬文川这段时间的不愉快正是拜他所赐。 乔清许不想接话,没有吭声,还是姬文川说着客套话:“别来无恙。” “这大半年我身边发生了许多事,”黎丘行来到沙发坐下,“想必姬老板也有所耳闻。” “是吗。”姬文川说,“不是很了解。” 黎丘行动作一顿,继续道:“如果姬老板真不了解就好了。” “我们平时还是很忙的。”乔清许开口道,“黎老板最好有话直说。” “好。”黎丘行十指交握,双肘搭在膝盖上,前倾的身姿透出一股恳切,“我手底下养着几百号员工,如果公司出事,会影响很多家庭。过去是我不自量力,还请两位老板高抬贵手,不要再跟我计较。” “你还挺有责任心啊。”乔清许说,“你老婆知道你玩那么开吗?” 也不知是不是当上首富,人就飘了,学别人玩收藏不说,还想学包养那一套。 被乔清许戳破后,黎丘行尴尬了一瞬,含糊地回道:“该担的责任还是要担的。” “听说你是来做交易。”姬文川把话递了过去。 “也不能说交易吧,就是希望以后能跟两位老板和平相处。”黎丘行说。 “我们现在不和平吗?”姬文川问。 “姬老板,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黎丘行说,“我的公司要是再融不到资,资金链就要断了,你这是要把我逼上绝路啊。” “我可没有动过你,黎老板。”姬文川将右腿搭在左腿上,淡淡道。 “是,我应该先了解清楚你的家庭成员。”黎丘行深吸了一口气,说,“现在我已经走投无路了,还请姬老板能给我留条生路。” 姬文川没有接话,看向了乔清许。 乔清许也是觉得奇怪,问道:“你请别人做事,就是空手上门吗?” 黎丘行应该不会这么单纯,觉得三言两语就能打动二人。 果然,只听黎丘行又说:“今天我看了乔老板的视频,发现有个不太理解的地方。以乔老板的立场,难道不应该不希望在这件事中抛头露面吗?” 乔清许皱了皱眉:“你什么意思?” “这只玉玺,”黎丘行顿了顿,“本来就是你父亲协助走私出去的吧。” 之前乔清许在文物局的讨论会上认了此事,这在圈子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但公众还并不知情。 他的立场确实特殊,因为东西就是他爸弄走的,他要是像其他博主那样又是呼吁又是抵制,只会显得很可笑,所以他才仅仅做了个科普。 不得不说,黎丘行的嗅觉很敏锐,他知道要是曝光此事,乔清许一定会被推上风口浪尖,而乔清许也明白过来,原来这就是他手中的“筹码”。 “所以你是在威胁我?”乔清许语气平平地问。 “当然不是。”黎丘行赶紧说,“我只是希望我们能够相安无事。” “你可以去曝光。”乔清许的反应很平淡,“我既然认了这事,就不怕被别人知道。” “没这个必要,乔老板。”黎丘行语气急迫,“我并不想跟你们二位作对,只希望你们能够高抬贵手。” 乔清许动了动嘴唇,想说这不是求人的态度,是时姬文川抬了抬手指,打断了他,朝着黎丘行开口道:“你觉得你能曝得出去?” “这……”姬文川一冷脸,黎丘行肉眼可见地变得慌乱,“我当然也不想曝光,这不是想着您应该也不想多事嘛。” “我确实不想多事。”姬文川站了起来,“但你用错了方法。” 说完,他招呼管家道:“送客。” “姬老板!”咚的一声,黎丘行双膝跪地,脸上的慌乱再也掩饰不住,“姬老板,我公司那么多员工,我真的没法交代!您行行好,之前是我对不住您,您拿我开刀我没意见,但我那些员工,您能不能让政府想办法安置一下?” 姬文川没有表态,看向了乔清许,用眼神问:你觉得呢? 乔清许也是没想到黎丘行为了手下那些员工竟然能跟人下跪,很轻地点了点头。 “好。”姬文川说,“我答应你。” 美好的夜晚并没有因黎丘行的到来而打乱节奏。 卧室里流淌着舒缓的音乐,灯光被调成暧昧的鹅黄,乔清许赤条条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说:“其实他曝光我也没关系。” “我有关系。”姬文川捏着小象,专心用剃刀修剪森林。 “我可以承受的。”乔清许将双手枕在脑后,想象着劈天盖地的辱骂。 姬文川轻轻吹走修剪下来的毛发,抬起头来,看着乔清许问:“我们是不是一体的?” “嗯。”乔清许说。 “所以我们一起承受。”姬文川吻了吻光溜溜的小象。 乔清许被弄得有些痒,抬了抬腰,凑到姬文川嘴边:“你要吃吗?” 还没舒服多久,手机突然连续响了好几声,乔清许实在有些在意,拿过手机看了看,只见是安茉发来的微信消息。 【安茉:高山健的态度松动了】 【安茉:说同意五千万美元私洽】 【安茉:我们老大拒绝了】 【安茉:然后】 【安茉:他丫的把公开拍卖提前了】 乔清许蜷起脚尖,揪住姬文川的头发:“我们好像必须得恶意竞拍了。” 第83章 一场群狼环绕的拍卖会 勿言堂专门为乾隆玉玺安排了一场隆重的夜场拍卖,时间定在北京时间晚上八点。 虽然高山健说是要卖给欧美客户,但很显然还是冲着中国人来的。 不少媒体关注着这场拍卖会,还有许多主播进行着实时转播,就连文物局大院也是灯火通明,好些人聚集在办公室里,盯着这场拍卖会的实时进度。 直播画面投影在大屏幕上,站在台上的拍卖师操着一口流利的英语,正在介绍乾隆玉玺的由来。 乔清许看了看腕表,不由有些焦躁,问身旁的姬文川道:“六伯爷那边有消息了吗?” 他问这话时,办公室里的其他人也跟着看了过来。 姬文川的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从容地打着字:“在催。” 不一会儿后,开场词结束,拍卖师示意开始竞价。 估价上千万美元的藏品,所有人叫价都很谨慎,一百万、两百万、五百万……阶梯攀升极其缓慢,好几分钟过去,无底价起拍才叫到八百万美元。 “他们都在等我们表态。”庄贤皱眉道。 “我们要是不叫价,”安茉面露担忧,“拍卖师真落槌了怎么办?” “不会的。”乔清许摇了摇头,“我们交了保证金,拍卖师一定会等我们出价。” 这场拍卖会的保证金高达五十万美元,为的就是筛选掉来凑热闹或者捣乱的人。 反过来说,能交这么多保证金,肯定不会只是来看个热闹,一定会给出自己的报价。 因此拍卖师也在等,他心里很清楚,最想拍得这只玉玺的必定是中国人。 “一千万美元,还有更高的吗?”拍卖师见中方久久不出价,刻意放慢了节奏,又重新解说起了乾隆玉玺的收藏价值。 毫无疑问,这只玉玺是绝对值得收藏的,因为它同时具有很高的历史价值和经济价值。 要是放在国内的市场环境下,这两种价值通常是成负相关的。 一件东西的历史价值越高,意味着国家监管越严格,流通起来越困难,因此它的经济价值很难高到哪里去,就像雅颂宝库里的战国编钟。 相反,如果一件东西拥有很高的经济价值,那它的历史价值一般不会太高。 就拿高足杯来说,虽然它能拍出上亿的价格,但其实它并没有很高的历史价值。 它能对历史做出的贡献,无非就是研究明成化年间的制瓷工艺,而这一点已经有许多瓷器提供研究,所以它的历史属性在价格上的体现,还没“姬家收藏过”来得高。 它更像是一件商品,市场活动决定它的经济价值。 而乾隆玉玺跟高足杯有很大不同,它现在处于国外,不在国内的监管体系下,也不存在“负相关”的影响。 它的历史价值毋庸赘言,特殊人物的特殊用品,单从物以稀为贵来解释,也可知它有多珍贵。 至于它的经济价值——没有制约因素,可以自由流通,商品属性也能很好地体现。 除此以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它是中国的重要文物,对中国人来说有特殊的意义。 因此在外国藏家眼里,这会是很好的投资品,就像银行的保底理财一样,无论发生什么,最后都会有中国人的情怀为此买单。 “一千两百万美元,还有新的出价吗?”拍卖师显然不想让场子一直冷下去,索性主动看向了直播摄像头的方向,“姬先生,您还在观望吗?” 被直接点到,办公室里的人都小声骂了起来。 “这是在找我们当冤大头吗?” “也太不要脸了,就等着我们开口。” “那些欧美买家肯定也想看我们愿意出多少钱。” 陈秘操作着电脑,忍不住问姬文川道:“老板,我们现在要出价了吗?” 姬文川始终看着手机屏幕,乔清许又问了一句:“还没消息吗?” “没。”姬文川收起手机,对陈秘扬了扬下巴,“出价。” “一千三百万美元!来自网络客户,感谢您的出价!”得到姬文川的回应,拍卖师一下亢奋了起来,接下来一段时间,举牌的节奏骤然变得激烈,不出半分钟,价格就叫上了两千万美元。 “不要出得太急。”乔清许按住陈秘的肩膀,“让他们先叫一阵,等场子冷了我们再叫。” 陈秘点了点头:“好的,乔先生。” “我有一种感觉,”安茉抄着双手,叹了口气,“他们在围剿我们。” “不是感觉,就是。”乔清许说。 这只玉玺到底值多少钱,取决于中国人愿意花多少钱为它买单。 因此外国买家都盯着中方的一举一动,一旦中方开始叫价,他们就如猛虎扑食一般,拼命地把价格往上叫,其实就是为了试探中国人的底线。 在这些外国人眼中,最理想的结果是把中国人逼到极限,然后自己再加一点钱把玉玺拍回去,这样中国人最后给出的价格就是“保底价”,只要自己想要出手,就一定会有中国人接盘,几乎是不可能亏本的买卖。 所以一边是高山健等着中国政府丢脸,另一边是外国买家等着捡漏,中国人在这场拍卖中就好像被群狼环绕一般。 “价格来到两千七百万美元,还有更高的出价吗?” 叫价的节奏又慢了下来,拍卖师开始点其他客户,但没有人给出回应。 “姬先生,两千七百万美元您不考虑下吗?”拍卖师的关注点重新来到姬文川这边,努力劝说道,“您能买下那只羊形香炉,说明您很有眼光,这只乾隆玉玺绝对值得您出手。” 乔清许环抱起双手,在陈秘后面指挥道:“加个五十万,不要让拍卖师觉得我们势在必得。” 陈秘应道:“好。” “两千七百五十万美元,现在是两千七百……两千八,两千九,三千万美元!” 姬文川这边刚一报价,刚才都不给拍卖师回应的客户又开始往上叫,没几秒便突破了三千万。 “妈的,专跟我们作对是吧。”在自家组长面前,安茉也忍不住爆了粗口,“我们干脆叫个一亿得了,反正也不打算出钱。” “别。”乔清许说,“我们的目的是拖延时间。” “我也知道。”安茉吐出一口气,“就是感觉很不爽,乳腺都要增生了。” 乔清许看向姬文川问:“还是没消息吗?” “再等等。”姬文川说,“你看着出价就好。” 乔清许这边的出价一直很不积极,每次都是等场子冷得不行,拍卖师反复劝说后,他才勉强加个几十万美元。 有次更是只加了十万美元,但外国买家仍然咬得很紧。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场子总是冷一阵热一阵。不过当价格来到四千万美元时,不少买家已不再叫价,场上就只剩下乔清许和另一个欧洲买家。 那人也是著名的收藏家,乔清许大概了解他的家底,知道这场拍卖不久就要见分晓。 “四千零五十万美元,姬先生这边愿意给到四千一吗?……四千零五十万美元一次,姬先生?” 场上的拍卖师显然也知道到了最后关头,开始不断向姬文川这边施压。 “四千零五十万美元两次……最后的机会,把这只清乾隆玉玺带回国……姬先生不再考虑下吗?” 乔清许对陈秘道:“四千一。” 拍卖师报出新的价格后,对方仍然没有放弃,又报出了四千二百万美元。 相比起乔清许这边挤牙膏式的报价,另一个欧洲买家倒像是势在必得。 “我没记错的话,对面这人好像很喜欢收藏中国文物。”安茉说。 “是,传说圆明园龙首就在他手里。”庄贤道。 “继续。”乔清许对陈秘说,“一点一点往上加。” 这边竞拍到了最后关头,网上观看转播的人也好不热闹。 乔清许抽空看了下社交软件的评论,发现许多人都在鼓励姬文川加价,还说要筹款云云。 偶尔有人提醒,国家并不鼓励以这种方式买回文物,但竞拍这种事就是容易上头,人们的关注点还是一定要赢过外国人。 价格来到四千五百万美元,对方的出价也开始变得艰难起来。 乔清许始终保持着挤牙膏的节奏,最后在接近四千七百万美元时,对方终于不再加价,拍卖师缓缓落槌,宣布姬文川拍得这只清乾隆玉玺。 网上一片欢呼,但反观文物局的办公室里,却没有一个人感到放松。 “境外汇款最快24小时,这么一大笔金额,可以让银行多卡一阵。”乔清许皱眉道,“总之能拖一天是一天。” “老大,”安茉也在问庄贤,“领导那边还没消息吗?” 就在这时,不少人的手机响起了消息提示音。 庄贤拿出手机看了看,随即眼睛一亮:“文件下发下来了!” 乔清许立马看向姬文川,只见他也接到了六伯爷的消息。 “可以了。”姬文川吁出一口气,对着乔清许晃了晃手机屏幕,“我们现在有正当理由可以不付款了。” 第84章 完结章 默认两人以后会过一辈子 玉玺开拍前三天。 锦城文物局会议室里坐得满满当当,许多人手里都拿着工作笔记本,全神贯注地看着坐在前方的几位重量级领导。 乔清许在一众当官的人里见到了个别眼熟的面孔,知道那是姬家长辈,但和上次家宴不同,会议桌上氛围严肃,每个人都眉头紧锁。 “花钱拍回来肯定是不可能的。”坐在正中间的领导一上来就定下了会议的基调,“现在媒体都在关注这事,处理不好会闹大笑话。” “但不拍也不行,”另一个领导开口道,“被欧美买家拍走,我们的脸往哪儿搁?” “所以我们现在必须想想,怎么阻止这场拍卖会。” 乔清许和姬文川不是体制内人员,低调地坐在会议室角落。但毕竟最终将是姬文川出面参与竞拍,所以两人的存在感自然不会太低。 “文川。”一位长辈抬起视线看了过来,“你有什么想法?” 满桌子的人都跟着看向了角落,浓浓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实在不行,”姬文川说,“我先拍下,然后拒绝付款。” “这只是缓兵之计。”长辈说,“等过阵子他们还是可以重新拍卖,而你还会被国外的拍卖行拉黑。” 会议桌上的其他人又讨论了起来。 “我看还是想办法阻止开拍吧。” “时间都定下来了,还怎么阻止?” “这个高山健也是油盐不进,也不想想他还要跟中国做生意。” “他之前已经松动了,施压也不是完全没效果。” “他要求五千万美元私洽,这跟强抢有什么区别?” “我跟他接触下来,感觉可以继续往下谈。他也不过是撑着一口气,只要利益谈拢,都好说。” “谈判也需要时间,他把拍卖会提前,明摆着就是不想再谈的意思。” “所以我们先想办法拖延,只要拖下去就有机会。” 乔清许听了半天,发现发言的人都是车轱辘话来回说,没有一个人提出有效的解决办法。 “你真的要去做这件事吗?”他问身旁的姬文川道,“如果拖延没用,你反而被国外的拍卖行拉黑怎么办?” “没事。”姬文川轻描淡写地说,“至少可以捡个民族英雄当当。” 乔清许实在没法把姬文川和“民族英雄”四个字联系起来,又说:“如果你是为了我,真的没必要,我不想你牺牲自己。” 姬文川轻笑了一声,安抚似的捏了捏乔清许的后颈:“不是为你,姬家也有社会责任,不然怎么可能出现在历史课本上?” 乔清许并没有被说服:“你又在给我台阶下。” “这次真不是。”乔清许敛起笑意,语气略微严肃了几分,“姬家在国内收藏圈的地位你也知道,如果我不站出来,别人只会在背后议论。相反我站出来会收获一片赞誉,所以这不是什么牺牲。” “可你在国外……” “我在国外的活动并不多。”姬文川打断道,“而且真要有什么活动,也不必我本人出面。” 乔清许明白姬文川的意思,即使被国外的拍卖行拉黑,在他那里也不什么事。 但乔清许还是觉得不妥,这时只听姬家的那位长辈又说:“我们去竞拍也可以,但要确保能搞定高山健才行,不然拖延时间有什么意义?” “可这种事情谁能保证呢?”另一人反问道。 “那我们姬家为什么要挺身而出,这不是白费力气吗?” 姬家长辈的态度比姬文川要强硬一些,明显是想要个说法。会议又陷入了僵局,大家各说各的,似乎都顾虑颇多。 乔清许没有这些“大佬们”那么多的顾虑,站在他的立场,最重要的还是避免恶意竞拍对姬文川造成影响。 “或者这样呢?”乔清许猛然提高了音量,打断了会议桌上的讨论。 所有当官的没当官的同时看了过来,纵使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乔清许,也不由有些紧张。 他咽了咽口水,继续道:“有没有可能让‘拍下不付款’这个行为正当化?” “怎么正当?”姬家长辈皱着眉头,却也认真考虑起了这个提议,“系统错误吗?” “系统错误听上去也很像是借口。”乔清许顿了顿,见没有人插话,又说道,“我想的是,在外界看来,姬文川是姬文川,中国政府是中国政府,我们可以把两者分开来。” 坐在正中间的大领导来了兴趣:“怎么分开?” “比如我们可以营造出姬文川想付款,但中国政府不让的假象。”乔清许说,“只要让姬文川夹在中间难做,他没法付款,也就算不得恶意竞拍了。” “假象。”大领导若有所思地用食指敲着桌面,“你是说我们对外演一出戏?” “可以这么说。”乔清许道,“我听各位的意思,只要我们拖延时间,就有机会搞定高山健。现在的问题是恶意竞拍可能会影响中国人的声誉,其他欧美买家还有可能谴责我们,所以最好是把姬文川和政府剥离开来,让政府出台一些政策阻止他走完拍卖流程,这样外界就没法说什么了,因为我们政府的立场从未变过,一直是反对这场拍卖的。” 会议桌上又讨论了起来,姬文川靠近了乔清许,低声说道:“我说了没关系的。” “我知道。”乔清许吐出一口气,缓解刚才发言的紧张,“但我还是想争取一下。” 姬文川捏了捏乔清许的手:“辛苦。” “小乔。”坐在前方的姬家长辈又看了过来,“你说出台一些政策,有什么具体的建议吗?” 乔清许没敢乱开口:“我暂时还没什么想法……” “或许可以把重点文物的监管范围扩大到全球?”姬文川思考着接过了话茬,“现在是国内禁止流通,假如新政策扩大到全球范围,我要是一付款,就是参与违法活动,这样倒是说得通。” “这个思路可以,但可行性不高。”大领导接话道,“牵涉到法律的制定,两三天时间连草案都出不来。” “或者就禁止中国人参与这只玉玺的拍卖?”姬家长辈说,“不过这样针对性太强,高山健可能更会逆反。” 一刀切不行,重点打击也不行,会议再次陷入了僵局。 乔清许将双手环抱在胸前,一边思考,一边对姬文川说:“禁止付款好像不太行,鎏金铜佛也是我们买回来的,哪些文物可以买,哪些不可以,两三天时间很难有个界定。” “是。”姬文川也否定了自己方才的提议,“禁止这条路应该走不通。” 到了最后,会议也没讨论出具体的方案来,不过那位大领导听取了乔清许的建议,说会从政策方面来考虑此事。 毕竟别的不说,要真成了恶意竞拍,姬文川的五十万美元保证金会直接打水漂。 并且,要是最后乾隆玉玺还没追回来,那姬文川的挺身而出多少会显得有些没必要。 - 时间转眼来到拍卖当日。 虽说乔清许并非场上的拍卖师,但他始终控制着整场拍卖的节奏。 一是政策还没出来,他必须拖延时间;二是他必须装得像个真实买家,否则别人会看出来姬文川已经和中国政府联手。 最后拍得乾隆玉玺时,办公室里没人感到放松。 不过也就片刻工夫,人群猛然爆发出欢呼声,因为众人期盼的政策终于出台了。 “是什么样的内容?”乔清许凑近了姬文川的手机。 “以非法手段出境的重要文物,”姬文川念着红头文件里的字句,“再次入境时将被直接没收。” 乔清许愣了愣,立马明白了背后的用意:“好绝。” 许多爱国商人去国外购回重要文物,本身就是为了捐给国家。 但这项举动变成强制性措施后,不想捐给国家的商人就很尴尬了。 没有人规定姬文川拍下乾隆玉玺就必须捐出去,他完全可以放在雅颂博物馆里,来彰显自己在收藏圈里的地位。 现在政策一出,他没了别的选择,东西压根带不回来,四千多万美元只能白白捐给中国政府,他还怎么付款? “确实很绝。”姬文川说,“这个政策表面上打击的是去国外参与文物拍卖的中国人,自己人打自己人,高山健也不好说什么。” “但实际上打击的是拍卖中国文物的行为。”乔清许说,“现在中国人去购买重要文物,只能是公益性质,这样中国文物的价格也炒不上去了。” 就拿乾隆玉玺来说,如果竞拍的前提是无偿捐献,那姬文川还愿不愿意给出四千多万美元的价格,这事就得打个问号了。 假如他的心理价位只有一千万,那竞价超过一千万后,他就不会再出价,这样其他外国买家也没法再把价格往上叫。 因为说到底,中国文物之所以值钱,无非是有中国人愿意为此买单。 现在中国人都不愿意玩了,外国人还怎么炒中国文物? 这个政策一方面解决了恶意竞拍的问题,另一方面也遏制了国际市场买卖中国文物的热情,可谓是一举两得。 当然,或许也有海外华人不受制约,仍然热衷于参与拍卖,但至少就乾隆玉玺事件来看,它已经发挥了最大作用。 “这个时间点出政策刚好合适。”姬文川收了手机,说,“再早一会儿都不行。” “确实。”乔清许点了点头,“如果提前出来,你已经知道会被没收,还继续竞拍,就没法拒绝付款了。” “而我要是不继续拍,现在玉玺已经被欧洲人拍走。” 其实退一步来说,就算那欧洲买家花高价拍得了玉玺,当他得知中国政府的新政策时,应该也会重新评估,玉玺还值不值这个价。 如果觉得不值,多半也会想办法跟高山健进行协商。 “现在高山健应该也知道玉玺卖不起价了。”乔清许彻底放松了下来,“后面洽谈应该会容易一些。” “是的。”姬文川道,“接下来就交给时间吧。” - 姬文川拒绝付款的事在国际上引发了热议,但没有人把这事定性为恶意竞拍。 勿言堂退还了保证金,毕竟新政策限制的只有重要文物,一些普通古董仍然可以卖给中国人,他们没必要跟身为重要客户的姬文川过不去。 两周后,高山健的态度终于软化,同意将乾隆玉玺无偿还给中国政府。 当然,“无偿”的背后是多方的努力,各地政府同意一定程度上减免高山堂的税收,媒体也大肆报道这一“善举”,给高山堂赚足了好感。 与此同时,国外好几场中国文物的拍卖突然取消,显然是受到了此次事件影响。 乾隆玉玺成功回国、拍卖中国文物的风气得到遏制,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和百年前相比,国家真正强大了起来。 否则一个新政策公布,国人自己可能就不相信自家政府,外国人也更不可能当回事。 而现在中国在国际上有了话语权,也不会再像曾经那样备受屈辱。 和国外的舆论环境不同,国内社会都默认就是姬文川和政府联手带回了乾隆玉玺。 虽然乔清许觉得有些好笑,但事实是姬文川还真坐实了“民族英雄”这个名头。 雅颂博物馆里每天都门庭若市,不少人前来打卡。 姬文川索性举办了一场珍贵文物展览,就连雅颂宝库里的那套战国编钟都搬到了博物馆里。 开展第一天安排在闭馆日,不对公众开放,只有少数受邀人士能前来参观。 展厅的布置仍然很昏暗,灯光都聚焦在各个展柜上。但若是把照明全部打开,就能发现在展厅里走动的全是文物圈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乔清许游刃有余地跟会议上见过的大领导攀谈,没注意到陈秘走到姬文川身边,小声说道:“人来了。” 姬文川说了一声“失陪”,接着来到展厅入口,见到了那个拘谨的身影。 “你还真来了。”姬文川不疾不徐地走到了那人面前。 “不然呢?”杨彦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里的不安,“你叫我来,我敢不来吗?” 在收到姬文川的邀请函时,杨彦不是没想过逃避。 但一想姬文川随时都能找上他,他还不如堂堂正正地应邀,这样至少不会显得太逊。 “听说你最近还升职了。”姬文川说,“工作做得不错。” 杨彦握了握拳,语气里满是刺:“你不会专门等到我升职来搞我吧?你什么样的身份地位,来针对我这个平头百姓是不是太小心眼了?” “别紧张。”姬文川淡淡道,“你觉得我要是针对你,你还能有容身之所吗?” 杨彦的肩膀略微放松了一些,狐疑地看着姬文川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听乔乔说,你对我有些偏见。”说这话时,姬文川看向了乔清许的方向,但环境昏暗看不太清,只能看到在展柜里熠熠生辉的羊形香炉。 “你想让我道歉?”杨彦皱眉问。 “不。”姬文川收回了视线,“我想纠正你的偏见。” 话说到这份上,杨彦也明白过来,姬文川并没有打算拿他怎样。 他放下心来,说话也不再小心翼翼:“我还是不觉得你们般配。” “是吗?”姬文川来了兴趣,“为什么?” “你们的差距太大了,你现在只是感到新鲜,等你们相处久了,你就会发现你们的价值观根本不合。” 姬文川向下撇了撇嘴角,没想到杨彦关于价值观这点还说得挺准:“有道理。” “你了解他的成长环境吗?他跟你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杨彦继续道,“他现在不过是被纸醉金迷的生活迷了眼,总有一天他会意识到他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姬文川点了点头,总算明白为什么乔清许会说杨彦偏执。 他始终不愿意承认乔清许已经甩下他,迈上了更高的台阶,也不愿意相信乔清许没选择他,找到了更合适的人。 其实还是一种鸵鸟心理,不愿直面自己的无能,一定要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来让自己自洽。 因为人一旦不自洽就会陷入自我怀疑,也算是一种保护机制,凡事从外界找原因,而从不反省自身。 “你说我对他是新鲜感,”姬文川挑了个容易着手的点,“我们在一起也快一年了,你觉得光是新鲜感能保持这么久吗?” 杨彦没正面回答:“夫妻还有七年止痒,一年又算什么?” “明白了。”姬文川顺着杨彦的话说,“你是说我们的新鲜感还能保持六年。” “我……”杨彦被噎了一下,很快冷静下来说,“你如果就是想让我认同你们般配,我觉得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嗯,我倒没想这样。”姬文川怎么可能需要杨彦认同? 是时另一边的乔清许靠近了汝瓷的展柜,灯光洒在他的头顶,让他整个人清晰了起来。 他应是在向旁人介绍汝瓷回国的经历,侃侃而谈的样子完全让人移不开眼。 “看到他了吗?”姬文川朝着乔清许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杨彦跟着看了过去,自然看到了闪闪发光的乔清许,和展柜里的羊形香炉。 “你是想说他帮你买回了汝瓷?”杨彦皱了皱眉,面露不屑,“运气好罢了,刚好遇到了地震,不然他怎么可能弄清来历?” 运气好遇到地震? 姬文川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他自认对杨彦还算客气,但此时语气也淡了下来:“我让你看的是他身旁的人。” 乔清许交谈的对象站在阴影里,看不清具体长相,不过隐约能看出是位严肃的长者。 杨彦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 “你不认识?”姬文川反问。 长者突然靠近展柜欣赏汝瓷,灯光打在他的身上,杨彦瞬间就如雷劈了一般僵在原地。 只见那是一位经常上新闻的重量级领导,是杨彦无论如何也够不到的人物。 “看样子你已经认出来了。”姬文川徐徐说道,“我今天叫你过来,就是想让你亲眼感受下你和乔乔的差距。不然你好像总活在自己的世界中,还觉得他跟你是同一水平的人。” 杨彦愣愣地不说话,似乎还没有消化眼前的冲击。 姬文川又看向了乔清许,继续说:“你说他被纸醉金迷迷了眼,有没有想过是你故步自封,追赶不上他的步伐?” “他、他不过是走了捷径而已。”杨彦的气息骤然变得紊乱,“他能有今天还不都是靠你?” “没能力的人走捷径是会遭到反噬的。”姬文川说,“你看他现在这样,像是需要我陪在他身边吗?” 杨彦抿紧了嘴唇,眼里满是浓浓的不甘。 “有一点你说得很对,光靠新鲜感是走不长的。”姬文川又说,“我愿意跟他磨合价值观,所以你的希望怕是要落空了。” 暂且不提姬文川什么身份,一个三十多岁的人愿意为别人磨合价值观,这已经可以说明很多事情。 眼里的不甘逐渐转化为一股怅然,回想到自己说过的话和做过的事,杨彦只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就好像小丑一般。 自从失去福至以后,他一直觉得乔清许是小人得志,而现在看到乔清许在这样的场合中如此和谐,他恍惚地意识到,原来他才是那个小人。 见目的已经达到,姬文川不再多说:“你想逛可以多逛一会儿,这个展的含金量还是很高的。” 杨彦哪还有脸待在这里?转身消失在了入口。 - 预展只开放两小时,结束的时候正好是午饭时间。 锦城酒店的餐厅设了宴席,宾客可以用餐后再离开,不过姬文川和乔清许并没有留下来应酬,离开雅颂博物馆后,径直来到了姬家大宅。 今天是姬家家宴,同时也是乔清许的生日宴。 当两人抵达姬家大宅时,另一辆车也刚好抵达,从上面下来了一家三口。 谷骊文化着淡淡的妆,穿着漂亮的连衣裙,显然精心打扮过一番。她的身旁是她后来找的老公,以及那人的女儿。 乔清许迎上前,招呼道:“妈,张叔。” 张叔拉了拉身旁的小姑娘,说道:“快叫人。” 小姑娘在上大学,也有二十左右了。 她好奇地看了看乔清许,叫道:“哥哥。” 接着又看向姬文川,叫道:“叔叔。” 乔清许抿起嘴唇,压抑住笑意,对张叔说:“你们先进去吧,我有话跟我妈说。” 某位“姬叔叔”主动带路,客气地说道:“这边请。” 乔清许和谷骊文走在后头,跟姬文川三人并没有隔得太远。 他能看到姬文川低着头,在跟小姑娘说着什么,虽然听不清内容,但多半是想把叔叔纠正成哥哥。 “清许。”谷骊文一边走着,一边把手里的袋子递了过来,“生日快乐,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十年来,乔清许第一次收下了谷骊文的生日礼物,是一幅千里江山图的拼图。 “这要拼很久吧?”他问道。 “还好,让老刘帮着拼,一个星期就拼好了。” 乔清许倏地停下脚步,看着谷骊文,说:“谢谢妈,对不起。” 谷骊文一下红了眼眶,摇了摇头:“别这么说。” 其实上次去找过谷骊文后,两人并不是一直没有见面。 在乔清许的鼓励下,谷骊文终于和老张领了证,成为了合法夫妻。乔清许还去做了见证,只是他始终没有机会说出那三个字。 今天是乔清许的生日,也是谷骊文的“受难日”。 没有比今天更合适的日子了,他索性鼓起勇气说出了他该说的话:“过去是我不理解你,对不起。” “都是一家人,没有什么对不起的。”谷骊文拉着乔清许的手,“开心最重要,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乔清许点了点头:“嗯。” 两人继续向前走,聊天的氛围轻松了不少。 “待会儿吃完饭别急着走,我拿点东西给你。”乔清许说。 “什么?”谷骊文问。 “我爸的日记。” “里面有我吗?” “还挺多的,你自己看吧。” “你最近去看你爸了吗?” “去了,告诉他铜佛和玉玺都回国了,顺便把我男朋友介绍给他。” “你现在过得这么好,他应该很欣慰。” “……” 到底是姬家的家宴,谷骊文三人都很拘谨。 不过见姬家的长辈都很好相处,他们也渐渐放开了来。 “哥。”坐在旁边的刘小文悄悄靠近乔清许问,“原来那是你男朋友吗?” “嗯,怎么了?”乔清许反问道。 “没事。”刘小文有些羡慕地看着乔清许碗里的虾,“我们寝室聊天,都觉得要找比自己年长的,同龄的男生都不成熟。” 乔清许失笑:“是。” 年长的男人虽然成熟,但也固执,能磨合下来并不容易。 值得庆幸的是,乔清许和姬文川找到了合适的相处方式,迈过了最难的那一道坎。 “在聊什么?”姬文川听到了这边的交头接耳。 “在说有你这样的男朋友很好。”乔清许说。 “嗯。”某位老先生显然心情不错,又给乔清许剥了一只虾。 姬家的长辈已经完全把乔清许当作了自家人,作为他二十五岁的生日礼物,六伯爷大手一挥,送出了一辆车,大娘也不甘示弱,拿出了一枚翡翠手镯。 至于其他长辈,送的礼物也都很贵重,乔清许愣是一个也不敢收,最后还是姬文川帮他收了下来。 大半天时间过去,乔清许和姬文川几乎都跟别人待在一起,直到晚上返回顶层公寓后,两人才有时间单独相处。 吃了管家吩咐佣人煮的长寿面,乔清许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靠在姬文川的肩头:“你们家送生日礼物都这么贵重吗?” 以后轮到别人生日,乔清许送起来就有些吃力了。 “不。”姬文川说,“你是新成员,比较特殊。” 新成员。乔清许喜欢这个词。 他已经一个人好久了,现在姬文川这边多了这么多长辈,谷骊文那边也多了新的家人。 一个人突然变成了一大家子人,这应该是他二十五岁最好的生日礼物了吧? 不过…… 乔清许说:“我妈送了我一幅拼图,拼了一个星期才拼好。” “嗯。”姬文川低头回复着微信消息,“看到了,很漂亮。” “我已经很久不过生日了,其实收礼物还是挺开心的。” “是吗?”姬文川仍旧看着手机。 乔清许坐直了身子,面露不悦:“姬文川。” 他都提示到这份上了,姬文川怎么还没反应? 见乔清许有生气的迹象,姬文川一下笑了出来,收起手机说:“在等我的礼物吗?” ——所以他明明知道,还故意看手机晾着乔清许。 “你不要告诉我你没准备。”乔清许皱眉说。 其实他并不是在乎礼物的人,只是姬文川于他而言是特殊的,他怎么可能不期待呢? “你觉得我会没准备吗?”姬文川浅笑着揽住乔清许的肩,手伸进衣服口袋中,握拳拿出了什么东西。 他手心向下,舒展拳头,一个吊坠从他的指缝中滑落,是一把金属钥匙。 钥匙看上去有些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乔清许问:“这是?” “雅颂宝库。”姬文川给出了关键词,“你一把,我一把。” 雅颂宝库需要两把钥匙共同打开,之前另一把钥匙一直在大厦管理员那里。 乔清许不由有些愣:“你给我合适吗?” 要知道,就算六伯爷想进宝库,也得用这两把钥匙才行。 “你是我的另一半,”姬文川把钥匙挂在了乔清许脖子上,“给你有什么不合适?” 其实只有一把钥匙也不能单独打开宝库,所以这把钥匙的象征性大于实用性。 不过乔清许也知道这个象征的意义非同小可,姬文川把钥匙给他,无非是默认两人以后会过一辈子。 这比其他礼物有意义得多,要表达的意思简单又直白。 乔清许看着胸口的钥匙,问:“这算是求婚礼物吗?” 本来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姬文川竟应了下来:“嗯。” “啊?”乔清许看向姬文川,“还真是?” “你想怎么认为都可以。”姬文川说。 又来了,敷衍大师。 乔清许撇了撇嘴:“你就没别的话想跟我说吗?” 姬文川抿了抿嘴唇,面露犹豫,缓缓开口:“想说我爱你,但觉得有些肉麻。” 乔清许简直哭笑不得,这算是什么新颖的表白方式? 他也没抱什么希望,说:“我不想听其他的。” “我爱你。”姬文川说。 乔清许不由得一愣,下意识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这真是从姬文川嘴里说出来的话? 后劲缓缓上来,酥麻的感觉从耳朵传进了心窝。谁说年长的男人固执?明明为了心爱的人也可以柔软。 “你怎么,”乔清许小声嘀咕道,“还真说啊?” “你不想听吗?”姬文川就像放开了似的,把乔清许压在沙发上,轻轻啄了啄他的嘴唇,“我爱你,很早就爱上了。” “好了,别说了。”乔清许一边肉麻得不行,不允许姬文川再说,一边又环住他的脖子,凑到他耳旁小声说,“我也爱你。” - 新一季的秋拍,福至收获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度。 圈子里的人都知道福至的年轻老板带回了遗失在海外的汝瓷,还协助了乾隆玉玺回国。 不止如此,他还投身于古董反诈、海外文物回流等领域,除开商人身份,俨然已是一位活跃的社会活动家。 第一场精品瓷器专场是年轻老板亲自主拍,台下座无虚席,后场也站满了围观的客户。 乔清许夹着资料夹走到台上,试了试麦克风,在众人的目光中,从容地说起了开场词:“尊敬的各位来宾……” 黑色西装称得他身姿笔挺,年轻的脸庞丝毫不见稚气,温润的双眼里是经历过大风大浪后沉淀下来的成熟稳重。 他游刃有余地照顾着场内的各个方向,声音大不却铿锵有力。 “以上就是本场拍卖会的竞拍须知。”他看着台下的人们,“现在拍卖会正式开始,预祝各位竞买成功。” —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