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十字录》 楔 子 如亲眼目睹一朵高贵的幽兰被残忍地揉碎在掌心,厄运的光临每每突然,霎时间刺破观者的视线,带着凄离决绝的姿态轰然而至。 1842年,这一年英国的初春异常寒冷。晨光微露,依然睡在冬天里不愿意醒来的岛屿skye沉浸在氤氲的浓雾里。岛上唯一的古堡伫立在风声肃杀的海边,宛如幼年时走失的天真孩童,在陌生人拥挤的旷野里无助地四下张望。 这一座古堡是父亲留给alina最后的礼物。skye又被称为“天空之岛”,父亲是岛上的牧师,一生郁郁不得志,唯愿疼爱的小女儿alina早日觅得良人,在上帝的祝福下成就一桩美满姻缘。可惜alina在年轻时爱错了人,伯爵残忍地毁掉婚约,弃她如敝履。自此,alina彻底绝了要用婚姻来填满余下人生的心念。父亲去世后,她索性隐居在这座海边的古堡中,一心一意完成她少女时候就拥有的写作梦想,安静地写诗,研究名著。要不是加入了隐匿社会背后的神秘组织“玫瑰十字会”,或许她的人生就会沿着这么一条安逸恬淡的轨迹走下去。 可惜,可惜。谁也走不了回头路。 alina撩开厚重的天鹅窗帘,推开古堡的窗户往外眺望。逼人的寒意霎时灌入咽喉,呛起卒然的泪。目光远极处是辽阔海面,天与海交界处隐隐渗出一抹与晨曦格格不入的暗黑之气。暗雾愈来愈明晰,渐渐逼近海岸。心惊的alina迅速扣上窗户,背靠在窗棂边忐忑不安地喘气。 来不及了。 “主人”一定会来。冷酷如他,怎么会轻易放过那个秘密。 亦或这便是宿命。 生之齿轮行走到最后一个危险的凹槽,卡嚓停下。告诉她一切都只能走到这里了。 她的生命,只能走到这一秒,这一刻。 寒露袭人,alina裹紧了披肩走到书桌前,拿起羽毛笔蘸了蘸墨水,在微黄的纸面上沙沙地写下—— 尊敬的伯爵殿下: 见信即永诀。 容我最后一次尊称您为“主人”,曾带领我们所有玫瑰十字会成员去往光明之境、以悲天悯人之心爱着这世界的“主人”。 原谅我未能完成您交代的任务。 不是能力不及,是我不能那么做。倘若将那卷《致主人书》中的秘密告诫于您,想必您一定会用它来扩张实力,达到您拥有世界的目的。 在加入玫瑰十字会之前,我不知道“主人”就是当时悔婚的你。在得知真相以后,在您伪善的面具摘下以后,只有上帝知道,我是多么哀伤绝望。原来我潜心所做的一切事情并不是为了让那些挣扎在穷困之中的人们生活得更好,而是为了满足您一个人的私欲而已。 所以,我不能说出那个秘密。 过去,此刻,将来。 永永远远,都不会将它告诉您。 唯有死人是能保守所有秘密的吧? 为此,我只能违反上帝“不能自杀”的告诫。科普特人的古卷,已被我焚于烈火之中,化为灰烬。唯有《致主人书》是我沥心之作,实在不忍将它销毁。所以,我将它藏于这个世界的一个角落里,永远不会有人发觉的角落。它看似存在,实则已经消失。 那个秘密,也将跟随我的死亡一同消失在这世界上。 愿您早日回归善道,勿再有妄念。 也愿玫瑰,绽放在您的十字架上。 alinataylor feb4th,1842 来人顶下!!!!顶下!!!!!! 第一幕 天空潮汐 在那场灾难到来以前,纪暖言从未想到,自己的命运会被一封远方的来信彻底颠覆。 在那个人死去以前,她亦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心可以痛到如此地步,连死,都不再惧怕。 “暖言,快下楼!有大惊喜。”那天下午,听着男朋友暗岚在电话里诡秘激动的声音,纪暖言趴在窗台上往下一看。果然,那小子的车就停在楼下马路边。他摇下车窗大喊:“诶,老婆,下来嘛~,有惊喜有惊喜~!”暖言抿嘴一笑,赶紧跑回衣橱边挑衣服。 纪暖言今年21岁,伦敦政治经济大学(lse)三年级生,明年即将毕业。或许去金融街谋一份薪水丰厚的工作,或许继续念研究生。 她常常想:世间再也没有一个人,会温柔如暗岚。他将她内心凉透的火种握在掌心里,收紧,捂热,直到它又重新开始燃烧,燃烧成一团暖意融融的焰火。世间再寻不着如此真心待她的人。再也寻不着了。 她想好好珍惜他。 暖言迅速换上一件甜心款黑色修身裙,经过镜子前用小小的力咬咬下嘴唇,美好的蔷薇色立刻炸裂在双唇上。打开房门正要一路跑下楼,忽然看到了躺在门边邮箱里的那封信—— 沧蓝的信封上,写着“skye”这样陌生的地址。 她依稀记得skye是游客们最爱的“天空之岛”,与世隔绝的澄澈之地。只是她不记得有任何朋友或亲人在那里。网络发达的今天,又有谁会“out”到给她写信? 暖言停了下来,手里拈着那封信。楼道的微光勾画出她清丽的侧影。命运之神从沉睡中猛然惊醒,浑浑噩噩地滚下床,透过云层看着这即将面临有生以来最大转折的女孩。 拆开它。拆开它。 提前知道那个答案,她的人生或许会有转机。耽误了这看似不起眼的两分钟,或许接下来的那一场灾难就不会光顾她。 拆开它。拆开它。 命运之神着急地盯着这女孩的眼睛。 楼下的暗岚在车里等得心急火燎,靠近心房的上衣口袋里,放着一枚他用大笔积蓄买来的礼物。暗岚长暖言三岁,英籍华人,在中国过完十八岁生日才跟家人一起移民来英国,两年前遇到在lse念书的暖言后,超级行动派暗岚用尽一切办法把她追到了手。 两人虽然恩爱,但暖言在男生中的高人气总让他觉得不安。初次见面时,他和身边一群男生都被这优雅的女生迷住。上帝赐予了混血儿尤为精致的脸庞。俏丽的短发,狭长的眼梢微微上翘,总让人联想到某种名贵的猫咪。 说话不急不缓,偶然会抬头凝视对方的目光,眉目中的风情暗含东方的神秘,煞是美艳。当年的暗岚,就是被这抬头一眼的妩媚瞬间秒杀。 如今她都大三了,说不定实习中被哪个上司或是前辈看上,到时候挖走了就难说了,不如今天就用那个“惊喜”彻底俘虏暖言的心吧!嗯,就这样。打定主意,他抬手看看腕表。 ——现在是,上午十点一十七分。 楼道里的暖言正要拆开信,手机又响了。暗岚在电话里撒娇“老婆你怎么还不下来?再不下来,送给你的大惊喜就要失去时效了!快快快~!”。她“嗯”了一声,脑海里出现那家伙明明是大尾巴狼却爱装小白兔的德行,嘴角忍不住轻笑。 这甜美的表情只出现了短短一秒,迅疾地消失。暖言那封信扔在房间茶几上,回身啪地一声带上门,大跨步噔噔噔跑下楼去了。 她没有拆开那封信。 命运之神失望地跌坐回座位,许久,哀伤地叹了口气。 一切真的都是注定的。没有办法改变。 “什么惊喜?”暖言系好安全带,迫不及待地问。 “你先看看这个,苏智薰演唱会情侣专区的限定票!”暗岚拿出一对门票,一张粉红一张淡蓝。智薰是她最爱的歌手,难得来伦敦开一次演唱会,足足提前一年就开始预售门票。多少人蜂拥而至,一票难求。 “上帝……”暖言喜出望外。这种情侣门票是这次演唱会的小亮点。凡是情侣一同去看演唱会,只需要支付一张门票的票款,就能拿到两张门票。粉红色的是女生券,淡蓝色代表男生,一人保存一张。一年后,只有两人同时拿着这对门票,才能入场观看表演。 如果情侣分手,或是有人丢失了其中的一张门票。那么另外一张门票也会宣告作废。暗岚像个孩子似的禁不住炫耀:“啧啧,你看你男朋友多厉害,这么珍贵的限定预售情侣票都能弄到手。” “又花了几倍的价钱去收来的黄牛票吧?” “才没有呢!我可是在大雨里排了一整天的队伍!”暗岚一说谎就脸红,这次神色镇定,看来是真的下了苦功。那些在雨中等待一对门票的情侣们,明年有几对能如约参加演唱会呢?恋爱真的敌得过时间吗?暖言不禁有些好奇,暗岚的这个惊喜很贴合她的心意,她凑过去在他脸上轻吻一下。 “谢谢亲爱的,给我这么贴心的惊喜。” “谁说这是那个惊喜了?”暗岚发动汽车,嘴角掠过一丝得意的坏笑,“跟我走你就知道了。”暖言透过车窗看了看阴霾的天空。雨水积聚在云朵里,犹疑着,片刻工夫就会落下。“现在就去?” “yeah,ofcourse.” 他们的车刚进入第二个弯道,倾盆大雨兜头落下。雨刷一遍一遍将覆盖挡风玻璃的洪流分理开。玻璃上汇成几条雨水流注的小河,前方的公路仿佛浸在氤氲的水墨画里,建筑物边缘模糊,所有明晰锐利的线条一一化作暧昧的弧度。 暗岚放了首哀戚动人的《onlyhuman》,《一公升的眼泪》的主题曲。当初,弥纱月、小lee、暗岚和她四个人挤在沙发上一起看这部日剧。弥纱月是暖言的大学室友,小lee是暖言的亲弟弟,性格脆弱的两人哭得一塌糊涂,只有暖言一个人,她屈着膝盖捧一杯咖啡窝在沙发上,冷冷看剧中男女主角的悲欢离合。 正出神,小lee电话打过来了。从小就喜欢粘着姐姐的小lee,连大学都跟她念同一所同一个专业!这会儿,他在电话里结结巴巴地抱怨糟糕的天气。他没有带伞,困在高架桥下避雨,又冷又饿,连出租车都打不到。 “姐……你、你、你在、哪儿啊……开、车过来,接、接我啊……”电话里lee的声音冷得在发抖,想必风大雨大,他一定是穿少了衣服。 暖言看了在开车的暗岚一眼。 他立刻心领神会,ok,今天的约会又要多个lee牌人形电灯泡了。真是走到哪亮到哪。认命的暗岚腾出一只手拍拍女朋友的肩膀。 “你问问他的具体位置,我们现在就过去接他。”开足马力,深灰色小车消失在厚重的雨幕中。看到“姐夫”的车出现,lee兴奋地在桥下边挥手边跳,大喊“这、这、这边,这边!”。这里地处偏僻,要不是lee在电话里详细说了地址,平时的暗岚真不会开车来这么难走的地方。 施工到一半的高架桥断面处参差着狰狞的钢筋,雨水哗啦啦灌注进桥面的每一个罅隙,不停地腐蚀这尚未完工的建筑。车行到附近唯一能遮蔽大雨的那一小截的断桥桥面下,暖言赶紧打开车门让lee跳上车。 可怜的孩子。 仅穿一件薄衫的lee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整得够呛。 他唆着鼻子,一个接一个不停地打喷嚏。暗岚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他。十九岁的lee简直就被姐姐和暗岚宠坏了,像个小孩子似的撒着娇说:“姐……你、你、你可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 “好了好了。”暖言怕他说话间又打喷嚏,拿出纸巾,温柔帮他擦鼻涕。lee的头发半干半湿,发丝间夹杂着一些细小的杂物。她帮他擦去发丝上的水珠,纸巾上留着几粒砂石。 小颗小颗的。 躺在湿润变形的纸巾上。 她的眼睛忽然被这些细小的东西刺痛了一秒。它们是发着光的不祥之物,不安地躺在她的手心。 “……我,头上的?”lee害羞地摸摸头,想到了原因。“一定、一定是……刚刚……那桥面……冲下来的……” “乖。”暖言摸摸弟弟的脸颊。到底是年轻人,短短一分钟的工夫,刚才冷透的皮肤就暖和过来了。 看着弟弟腼腆的笑。暖言想,自己那些不安感一定是因为最近太累,没有睡好。 她一直是极度没有安全感的人。 “好了。我们先送lee回家。”暗岚正要倒车,更大的几粒砂石乒乒嘭嘭落在挡风玻璃上。 这。这是。 他迟疑了一秒,下意识地往桥面看。 “岚?”暖言来不及问他为什么。暗岚卒然转过来的目光,恰好迎上了暖言惊恐的视线。眼见着驾车逃开已经来不及,暗岚转过身子,用双手、肩膀和胸膛死死护住副驾驶座上的暖言。 那是那起灾难发生的前一刻,失修的桥面砸在这辆小车顶上的前一秒。 嘭! 随后一声钝响,将这辆车砸成一个奇怪的凹形。像电影《死神来了》里面那些看似遥远的恐怖镜头:巨大的水泥块从天而降,砸在马路上,路过的行人尸骨无存。 雨还在下。偌大的雨水织就一张灰色的网,誓要将人世间疾苦一众网进这面优柔的网中。桥面砸向车子的巨大冲击力,让整个车身忽地跳起,又被沉重的水泥钢筋压下去。车里的人如同失去保护的贝壳软体动物,揉捏于灾难的掌心之中。 一切,安静下来。 三个人都死寂死寂的。车里的音乐断断续续—— “听说在悲伤的彼岸有着微笑的存在 究竟好不容易到达的地方有什么在等着我……”《onlyhuman》凄婉的曲调弥散在狭小的空间里。似极了哀泣。沙沙。如此浓烈的大雨似女子在绝望地哀泣。想隐忍却爆发的哀泣,汇入车里温存的歌声里。 没有任何预感。 在失去挚友之前,没有任何预感的lse本科三年级生小林弥纱月,烦恼的只是这场大雨浇灭了她的逛街兴致。精心打理的可爱发型被大风刮成了扫把头,她匆匆抢到一辆出租车回家。妈妈见弥纱月狼狈的模样,心疼地又是递毛巾又是替她放水泡澡。 “弥纱月。洗澡水好了,快去暖和一下身体,宝贝别着凉哦。” “谢谢妈妈。”她吻了吻妈妈,走进浴室,褪掉湿透的衣服站在浴缸前,试了试水温。刚刚好。 噢。我的上帝。终于可以放松了。 她放心地躺进去,顺手把手机上的电视打开,摆在浴缸对面的小架子上。今天的《现场直击》节目又在说灾祸。长着一张苦瓜脸的播音员满脸苦大仇深,一看就是主持灾难节目的料。 “……好的,各位观众,现在我们的现场记者已经发来了事故现场的第一手画面资料,我们来关注一下。”电视画面由播音员的脸切换到一座坍塌的高架桥下。 现场惨不忍睹。 因为雨势太大,当时有不少行人在这座高架桥下避雨,纷纷被泥沙和钢筋水泥块埋葬。一辆停在桥下的灰色小轿车恰好被最大的水泥块砸中,凹成死亡的形状。车里有两男一女三人,生死未卜。火速赶到的救生员正在努力撬开变形的车门,将里面的被困人员抬出来。 现场记者不顾重围挤到救生员的身边,近距离拍摄。 “现在大家可以看到,这辆灰色小车受创十分严重。因为车体严重变形,我们的救援人员费了很大力气才撬开了车体前门……是的,大家可以看到,第一名被困人员被解救出来了,救护人员立刻将他抬上担架……噢,我的上帝。他似乎已经……离我们而去了……希望这样的悲剧不要再重演……”尽管常年主持类似的灾难节目让现场记者的心脏已经有了相当耐受力,但灾难的惨状还是让他声音哽咽,语速放慢。 看到那具穿黑色小西装的尸体从车里抬出来时,弥纱月害怕地刚想遮住眼睛,忽然看到那辆轿车的车牌。那不是—— 暗岚的车? 上帝……不! 她猛地直起身子凑近手机屏幕,死死盯住画面。画面里的大雨还在一刻不停地下,现场记者穿着雨衣狼狈地举着话筒继续报道:“好了!大家现在可以看到,第二位被困人员也被我们的救援人员从车身中抬出来了。这是一位年轻女性,上帝,她满脸都是血,想必伤势一定不轻……这一起灾难真是太令人伤心了。” 镜头由远而近,渐渐清晰地锁定在这位年轻女性的脸上。 她满脸都是猩红的鲜血,眉眼难以辨认。 “啊——啊!” 客厅的妈妈听到浴室里传来弥纱月惊恐的惨叫,待妈妈穿着拖鞋噼里啪啦跑进来时,只见女儿坐在浴缸里发抖。 “怎么了?怎么了?我的宝贝。”妈妈抱住害怕的弥纱月。 她睁开泪眼,指着电视画面里那位被抬上担架的女生,颤抖着声音说:“妈妈,那是暖言啊,那是暖言。她出事了……” 是暖言。 刚刚被救出的那女生就是暖言。 相处四年的朋友,就算是满脸是血,她也能一眼认出。 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满眼的猩热粘稠液体,自眉头淋漓而下。一路蜿蜒过眉窝、眼皮、鼻侧、唇角……直至腮边滴落,染红了锁骨。 这样的浓郁绝望的气息,自幼年遇到过一次后,梦魇再一次出现。那块钢筋水泥砸落后,暖言全无知觉。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依稀听到有人在轻声说话,头痛欲裂中醒来,身体全然动弹不得。 暗岚俯身抱住她,将她推进副驾驶座下的角落。这场灾祸中唯一可能幸存的角落。 她张了张嘴,想唤他和lee的名字。可声带似被撕裂。发不出声音。 喉咙里呛起腥甜气息。 车顶被砸开一个铁皮狰狞的洞口,钢筋从溃散的车顶直接插入暗岚的背部,粉碎肋骨,击穿心脏,在离暖言微小的距离处停下。 他的血,流满她的脸颊与胸膛,没有呼吸,亦感觉不到任何心跳和微弱动静,身骨因她而灭。她恍然明白了他或许死了,惊恐和苦痛钝重地撞开心房。这时,有闪亮的小东西从暗岚的上衣口袋里滑落,它散发的光芒犹如天使的眼睛,纯洁美好。 那是一枚缀着钻石的经典款戒指。 他精心为她准备的惊喜。原本想在今天为她戴上的,求婚戒指。如今戒指还在,这个想为她戴上的人,却不在了。 声带回温了。每一块骨头仿佛都碎了的她,在破碎的车里低低地呜咽。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兽。 “暖言,救我。暖言……” 忽然有人对她哀求。 身体极度虚弱的暖言勉强地看到:透过车顶裂开的铁皮缝隙,一丝丝优柔的光亮漏进这压抑的角落。缝隙那边是一张类似于女人的脸。 面目极迷糊,迷迷蒙蒙不能辨认。她悬浮在支离破碎的车顶,如一阵轻薄的纱。 “暖言,救我……”那女人焦灼地嘶喊,救我。暖言,救我。那纱雾一般的女人的下半身,满是淋漓的鲜血,肚子上空出恐怖的一块。她是个孕妇,一个胎儿死于腹中的孕妇。 鬼?鬼魂? 恐惧霎时涨满暖言的脑海,来不及多想,头颅深处又是一阵让全身发麻的疼痛,迅疾地将她推往半昏迷状态。时间又不知过去多久……隐隐的,感觉到是救援人员来了。周围的人群试图撬开车门。 “里面的人听得到吗?喂?” 她极虚弱,无力回答那些人的喊话,只感觉暗岚的身体在一点点变凉、变凉。 弥纱月打去电视节目问到急救医院地址,她赶过去时,暖言和lee已经在急救室接受手术。暗岚的父母见到儿子的尸体后,一度昏厥。脸色苍白发丝缭乱的弥纱月惊慌失措地站在走廊里,不停跟被她挡住路的医生护士说“对不起,呃。”、“实在是对不起对不起……” 暗岚的家人不认识她,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白发苍苍的老人。因她自己也心绪难平。暖言是她在大学里最好的朋友,又住同一间寝室,天天如影随行。连暗岚都曾经“吃醋”地说“弥纱月你真是比我还亲近我老婆”。 几个小时后,脱离了生命危险的暖言从加护病房转到普通病房。lee身体受到的创伤不大,棘手的是,他的头部在冲击中受到重创。看不出外伤却一直昏迷不醒。医生说对人体脑部的研究现在还处于非常初级的阶段,lee可能会忽然醒来,也可能会一直不醒。什么时候会醒来,他们也无法预知。 弥纱月听懂了医生的意思,她哀伤地看着睡去的小lee,“如果一直昏迷的话,那他……会成为植物人?” 医生疲惫地点点头,吩咐护士小心照看病人,合上门出了房间。病房里只剩下弥纱月一个人,她给暖言家打了几次电话居然都没有人接。 女儿和小儿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家人一个都没有来。 这或许就是寄人篱下的养子女的命运吧。 暖言的生母是华裔钢琴家,父亲是英国人。暖言七岁那年的一个傍晚,推门回家的暖言看到了有生之年绝不会相忘的一幕:激烈争执的父母推搡中,父亲手里拿着一把寒光潋滟的刀。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年幼的暖言正巧在这个时候回家。血流如注的母亲倒在客厅的地面上,神情似一只垂死的天鹅。 可怜的父亲浑身颤栗,手中的餐刀哐当一声落在地上。暖言冲上去推开父亲,父亲这才发现孩子回家了。为了不让暖言看到这可怕的一幕,他下意识地捂住了暖言的眼睛。 他忘记了,自己的双手沾满了妻子的鲜血。 腥甜的血滴覆盖上温热的眼皮,霎时她眼前充斥着橙红,既而一片恐怖的深黑。被判谋杀罪的父亲入狱,一年后查出肝癌晚期死于狱中。失去父母的暖言和小lee被现在这户富有的人家收养。这家人有长女斯蒂芬妮与次子文森特,加上暖言和小lee,四个孩子都得到很好的教育。 寄人篱下,物质上再丰盛,想来也没有得到过什么爱。 弥纱月看着小lee昏迷不醒的脸蛋:他和姐姐一样有月白明丽的脸庞,五官略略稚气。身形高大颀长,讨女生的喜欢。病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弥纱月轻轻俯下身子,在小lee的额头上轻轻吻下去。 “亲爱的,你一定要醒来。” 手机嘀了一声,表哥tin发短信来——“你的孕检结果出来了,确实是怀孕了。有空来我这里取报告。tin.” 检查报告出来了?她一阵紧张。病房里安静极了,静得可以听到输液管里水珠滴落的声音。她抿紧了嘴唇,一阵幸福的红晕慢慢地、慢慢地涌上了脸颊,情不自禁地,轻轻将右手护在小腹上。满是初为人母的温柔。 这是他的孩子。她爱的这个人的孩子。 弥纱月带着略略自责的幸福感想:这或许这一天发生的,唯一的一件好事了。这时,一股恶心的呕吐感从喉咙里涌出,她捂住嘴,急急地跑进卫生间…… “救我,暖言,救我。”昏迷中,暖言一次又一次回忆起出事前的一幕幕,似事故镜头的一遍一遍重放。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医院的加护病房。医生和护士在她的床前忙前忙后,对她的苏醒试而不见。 这时候,暗岚推开门走进来,坐在她的床沿。所有人都看不见他,仿佛他是空气。只有暖言听到他用温存沙哑的声音轻轻地跟她说话。他神情一反平时的嬉笑,温柔悲伤。似乎是想要提醒她什么。可她一句也听不到。只能见到他坐在床边,眼神温柔悲伤,嘴唇张翕间,听不到半点声音。 什么?岚,你在说什么?你想要告诉我什么? 她一再地问。我听不到。为什么我听不到。 无人回答她。他们似乎是阴阳两隔。 眼看着暗岚站起来,转身要走。她异常清醒地拔掉呼吸机,从病房上挣扎着坐起来大喊:“喂!等等!等等!” 呼吸口罩和输液针头一众散落在枕边,医生和护士惊诧地拥上来,将情绪失控的她摁倒在床上。一双手训练有素地将小管镇静剂推进了她的肌肉组织。 刚刚踩点赶到的长姐斯蒂芬妮和哥哥文森特听到动静跑了进来,两人一左一右抱住在药效下无法动弹的暖言,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发现妹妹的伤势不是很严重后,斯蒂芬妮赶紧打电话给律师,叽叽喳喳地询问“到底可以赔偿多少钱啊”这类她最关心的问题。 暖言眼睁睁地,看着暗岚的背影由实转虚,褪色为灰白,渐渐透明。在姐姐和哥哥夺门而入的瞬间,暗岚从他们的身体里穿行而过。 然后簌的幻灭。消失不见。 他刚刚到底想告诉她什么?他消失的瞬间,暖言忽然想到被困在车里时,那莫名出现的神秘女人对她求救,“暖言,救我,暖言……” 想起那流血的模样,即使困在药剂的作用之中,她全身还是涌起一阵难以抵挡的寒意。 趴在水池边干呕了大半天,一脸疲惫的弥纱月疲惫地靠着墙休息。她太瘦了,瘦到整个身体裹在外套里,像个身量不足的小孩。失魂落魄的弥纱月刚走出卫生间,就听到隔壁暖言病房里的喧哗声,想必是暖言醒过来了。她擦净眼眶,逼迫自己调整好心情,挤出那个招牌的温暖微笑,急急地走去暖言的病房。 孩子的事情,她打算谁也不说。病房里很多人,同样也来迟了一步的“家猫君”正愁连暖言的手都摸不到,更不用安慰她一句了。 家猫君是暖言的同班同学兼死党。论家世、样貌与才华都数一数二。身居高位的父母原本想好好培养儿子,不料这小孩天生一副家猫性格。不爱交际。宅。一门心思研究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这时,家猫君一转头,看到了眼眶温热的弥纱月。她的眼睛很肿,似乎刚刚哭过。“家猫君”想要安慰弥纱月不要难过,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只轻轻地,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斯蒂芬妮和文森特回去对在另一家医院休养的父亲说,暖言疯了。她一定是疯了。因为接受不了“男友为保护自己死去”和“弟弟昏迷不醒”的事实,精神出现妄想症状。她不肯配合警方去认暗岚的尸体,更是不肯参加他的葬礼。更令人担忧的是,在遇到暗岚的家人时,她还郑重地告诉他们,她曾经见到过暗岚的魂魄。 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暗岚的葬礼举行后的第三天,早晨醒来的暖言坐在床沿边迟迟回不过神。哥哥文森特在门外磕了磕门,边说边往楼下走。“amber,你醒了吗,下来吃早点。” 暖言“嗯”了一声,心思还停在昨夜诡异的梦境里。 那诡异恐怖的妇人又来找她了。深夜出现在她的床前不停重复着那句话“救我,暖言,救我……”。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次她牵起了暖言的手,似乎要带她去哪儿。 朦朦胧胧中,暖言跟着她去了。她们来到一座荒芜人烟的岛屿,大风从不远处的海面吹来,带来潮湿的气息。流血的妇人将她带到一棵树下,便消失了。无助的暖言孤立地站在那儿,在她的正前方是一座至少有三百年历史的古堡。 暗褐色的墙面,哥特式建筑风格,洞开的门窗里往外吞吐着丝丝寒意。冥冥中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将暖言不断地往那座古堡里推。 她离那古堡敞开的大门愈来愈近,愈来愈近,透过门扉隐约看到大厅里的摆设,墙上的油画,狭窄幽暗的楼梯…… 潜意识里感觉到危险,却停不下脚步。 就在她离门槛只有最后一步的时候,大门忽然有生命力一般,砰地自己关上!将暖言狠狠地隔绝在门外。 她心里一惊,不由得倒退两步,梦便这样醒了。 窗外,朦胧的天光经由帘布的缝隙,寸寸靡丽地钻进卧室,落在桌面那封早就应该拆开的信笺上。 这封信,还在这儿?暖言小小地惊叹,走上前拆开那封来自小岛skye的信。这是一封律师函,律师kevin在信里告诉她,一位她素未谋面的远房姨妈去世了。在临终前,她立下遗嘱,将名下一幢哥特古堡留给了外甥女暖言。kevin希望暖言能抽空来一趟skye,办理遗产继承手续。 “姨妈?古堡?”想不起自己是否真有这样一位姨妈,倒是这古堡的出现引起了她的注意。梦境里阴森的一切,跟现实愈来愈相似,简直就要重叠了。 她皱紧了眉心,将那封信收进抽屉里,打开电脑,在google中敲入“孕妇流血鬼”等关键词,点击搜索。 果然,维基百科里提到这样一条中国传说: 姑获鸟。小孩死掉的孕妇所化,又名“夜行游女”、“天帝少女”或是“鬼鸟”。 能够吸取人的魂魄,所居住之地常常磷火闪耀。常在夜晚出来活动,披上羽毛即变成鸟,脱下羽毛就化作女人。传说是产妇所化,最喜欢抱人家的孩子,如果哪个有婴儿的家庭,夜晚忘记了收晾在屋外的婴儿衣服的话,那么一旦被它所发现,就会在上面留下两滴血作为记号…… 如果按这些解释来看,姑获鸟是怀孕而未分娩的孕妇的怨气所化,无疑是鬼怪的一种。联想起那出事那天看到的诡异妇人,和昨夜逼真得仿佛伸手可触的梦境。暖言的心里不由得再次升起一股深深的寒意。 她低下头,压抑住呕吐感,想起了多年前的一桩往事。那种孕妇流血的惨烈画面,她该是见过的。隐隐约约还残余着一点痕迹在脑海。可惜对方的模样、身份、当时的场景,都无法回忆起来了。记忆里仿佛设置了一道关卡,将那一段往事与现在生生地割裂开。 “嗨~,我们家的三公主今天终于肯跟大家一起吃早点了。”长姐斯蒂芬妮等父亲和弟弟在餐桌前坐了十几分钟,才见暖言心事重重地从楼梯上下来,她不免有些牢骚,嘱咐妹妹快坐下吃饭,不要一大早就顶着一副苦瓜脸。 “虽然这次事故里,你的男朋友去世了,你很伤心。”斯蒂芬妮边说边往嘴里塞面包,“可是你也算幸运嘛。反正现在只是谈恋爱,死了一个,你还可以再找。要是你跟那个暗岚结婚了,才发现他是运气不好的短命鬼。那这次你就不是失恋,是失婚了!” “好了。斯蒂芬妮。”端坐在餐桌尽头的主位上吃早餐的父亲打断了她的唠叨,他担心地打量着还未从事故中恢复过来的小女儿:平素坚强的暖言如今形容憔悴,心思恍惚,一副备受打击的可怜模样。 父亲禁不住叹了口气,欠了欠身子,从旁边椅子上的公文包里拿出支票集和笔,唰唰唰写下一笔不小的数目,顺着平滑的桌面推到暖言面前。 “拿这笔钱去请你最好的朋友们吃饭聊天,然后买些新衣服。” “爸爸……”暖言没有去接那张支票,她直起身子,与父亲日渐苍老的眼光迎上。正想说什么,她的话被斯蒂芬妮嫉妒的叫声打断。 “爸爸!!” 斯蒂芬妮想不明白,上次她去瑞士滑雪受伤了,父亲只是去医院探望了两次顺便支付了医疗费用而已。这次暖言出了事,他不但关心得很,还主动给她这么多零花钱,让她早点从事故的阴影中摆脱出来。 “这真是太不公平了!”斯蒂芬妮哼了一声,迫于姐姐的身份不好发作,在桌子下面狠狠踢了弟弟文森特一脚。 一直闷头切火腿肉的文森特被这一脚踢在腿骨上,痛得他眦牙裂嘴。文森特见姐姐给自己使眼色,于是也嘟嘟囔囔跟着说了一句不满,可惜谁也没有听清。 懦弱的性格,让身为次子的文森特在这个家里一点存在感也没有,无论是家庭聚会还是讨论事宜,从来不会有人在意他说什么。 心里一直惦记着那封信的暖言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恳求父亲。 “爸爸。我想跟学校请假一周,去skye办理一些私事。” “skye?”父亲皱了皱眉。“那里很远很荒。去那里做什么?” 暖言将那封信关于“继承古堡”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父亲。听到“哥特古堡”四个字时,斯蒂芬妮发出一声艳羡的惊叫。 “古堡?真的是古堡吗?”她禁不住激动地拍桌子:“噢,我的上帝。你成了真正的公主啦!amber,你发财了!三百年历史的古堡,还是建在作为旅游胜地的skye上。上帝啊。这要是转手卖出去,简直……简直……” 那个“简直”迟迟卡在她的喉咙里。斯蒂芬妮赶紧给妹妹切了一块上好的火腿肉,精心夹进三明治里,体贴地递到暖言手里。 “你身体弱,要多吃些哦。”她睁着一双碧绿的眼瞳,风情万种地看着暖言说:“咳……那个……去skye接受古堡的话,会带姐姐一起去吧?” 不等暖言回答,她又自言自语肯定地说:“这样重大的事情,姐姐不放心你一个人去。更何况你现在身体这么弱,一定需要有人帮忙。不如,文森特,你也一起去吧?” “啊?”埋头吃饭的文森特从一堆蔬菜沙拉里抬起头来,嘴巴像金鱼一样,一张一合成o型。 斯蒂芬妮一见弟弟那没出息的样子就火大。 “算了!每次问你都一副白痴样子。真不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什么。以后做什么事情直接叫上你或是剔除你就ok了,反正问你也问不出什么意见来。没出息。” 姐姐牙尖嘴利的责骂让文森特一阵发窘,他低下头继续吃饭,不敢再多说半句话。其实,刚刚他正在走神想怎么解决画廊的资金问题。 毕业后跟同学一起开设的画廊因为管理和经营不善,已经连亏了大半年,将他那点小积蓄和父亲的资助都赔了进去。如今连锅也揭不开了,愁得文森特这几天连做梦都在借钱。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几天以后,暖言和哥哥姐姐一起去skye办理遗产继承手续,出发前暖言叫上了好友弥纱月。弥纱月原本是与小lee偷偷交往,连暖言也蒙在鼓里。如今有孕在身的她,犹疑着不敢将真相告诉暖言。 她找出一百个理由推辞,想留下来照顾小lee。后来担心暖言起疑心,才跟来,安慰自己,就当出门散散心。昏迷的小lee交给最宅的家猫君照顾,他们都是男生,想必也更方便一些。出门前打点好众多事宜的暖言,直到上飞机的前一刻仍觉得自己有什么东西遗漏。 那是一种隐隐约约、不安心的feel,感觉到在众多事情的角落里,有一样重要的东西恰恰被遗漏了。 可她又想不起那是什么,跟着哥哥姐姐还有弥纱月上了飞机。 一路上大家各怀心事,斯蒂芬俨然一副“马上就要当公主了,古堡也有我一份”的架势;文森特愁眉苦脸地想着怎么摆脱财政赤字;弥纱月沉浸在悲伤里不能自拔;暖言既担心昏迷不醒的弟弟,又想解开心底里隐约升起的那个疑问。 ——冥冥中,她依稀觉得:梦境里那像姑获鸟的诡异妇人不是空穴来风。 “姑获鸟”、“古堡”、“事故”。 这三者之间,说不定有着什么联系。 虽然一心想解开谜底,但心里挂念弟弟的暖言在候机中仍不忘给家猫君发短信,嘱咐他好好照顾小lee,类似于“他爱穿灰色内裤,每天要换一次”,“刷牙时不能刷到他刚刚拔掉牙的地方,会痛的”这一类几近欧巴桑的问题,看得守在病床边的家猫君好窘。 “这个家伙,对弟弟真是贴心呢。” 在小lee的病床边守了半天的家猫君只觉得腰酸背疼,眼见到了吃饭时间,小lee的各项生命特征都非常稳定。 “出去吃个饭,马上就回来,应该没问题吧。”他嘟嚷着,懒得带太多东西,随手将手机和挎包放在床头柜上,只踹了个钱包在口袋里。 家猫君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自娱自乐的捏了一把小lee的脸蛋。 “小脸真嫩。你呀……什么时候才会醒啊?有个对你这么好的姐姐,你可一定要快点醒过来啊。”说完,他起身带上病房的门,噔噔噔的去楼下餐厅解决午饭了。 病房里一时安静。 小lee均匀的呼吸声,随着床头仪器上的红色波动线,有节奏的起伏着。忽然,平稳的红色波动线乱了,开始急剧的变化。 骤然的上涨,又猛然下落,几乎探底。病人的呼吸和心跳开始絮乱,胸腔如同搁浅在沙滩上的鱼,上下剧烈的起伏。那是潮状呼吸,人临死前最后一段呼吸,汹涌的像是要把整个身体都撑破。 病房里除了他,没有任何人。 走廊里,医生、护士,甚至连路过的人也没有。没人发现病人的情况在剧烈的变化着。红色的波动线经过一连串的震荡后,猛然拉直成一条平平的直线,病人的呼吸和心跳也在那一刻全部停止。 …… 房间里更安静了。死寂死寂。 大约过了两三秒,仪器的红线重新复苏,不一会儿就恢复到起初平稳的模样。一直盖在白色床单下的手指,忽然动了动,从床单下探了出来。 他的眼皮挣扎着、挣扎着,等瞳孔适应了从缝隙中透进的光线,才迟迟的睁开。 头脑里像是灌了铅,沉甸甸的。好在思路还算清楚。他顺手拿起桌上家猫君的手机看时间,刚刚打开键盘锁,就看到以暖言的照片作为壁纸的手机屏幕。 照片中的暖言倚在门边,正在与护士说话。这一定是家猫君偷偷拍下,趁暖言不在踩设置为手机屏幕的。 "这家伙,该不会是喜欢她吧?”重新苏醒过来的四肢虽然不灵活,脑袋还是清醒得很。他死死的盯住屏幕上暖言的侧脸,目光里升起一股强烈的醋意。 对。就是醋意。 察觉到“猫家君可能喜欢暖言”这一点,让他的心里顿时充满了浓重的嫉妒、愤怒,甚至是想揍这家伙一顿的念头。 这时,门被推开了。 那这便当的家猫君看到坐在床上的小lee,吓了一大跳,随即欣喜地说:“你醒了?上帝啊,太好了!” 家猫君正要喊医生、护士过来,一眼瞄到小lee手里的手机屏幕,心里顿时明白偷偷喜欢暖言的事情已经被这小孩知道了。于是他打着哈哈讪笑着跑过去,想把手机拿回来,不料小lee的力气好大。 小lee死死的拽住那手机,就是不松手。 “乖,小lee,把手机还给哥哥。我给你姐打电话,说你醒来了。” “算了吧。”小lee轻蔑地哼了一声,“别没事找事给她打电话。我自己来,以后离她远点!” 他…… 他以前不是口吃吗? 家猫君意识到不对劲,抬头正迎上小lee挑衅的目光。让他更加吃惊的是——那不是原本应该属于孩子的眼神,更不是应该属于“弟弟”这样一个角色的眼神。 那眼神里的醋意和愤怒,像极了…… 像极了——男朋友。 第二幕 燕尾墓碑 下飞机后,一行人刚取完行李,就见律师kevin举着一块写着“amberlake!”的牌子在落地玻璃窗外等候。 “你被人比照片上更漂亮呢,很高兴认识你。”kevin一边帮忙拎行李,一边热情的招呼他们上车,他那辆宽大的奔驰suv刚刚能容下这帮漂亮女生和跟班文特森。 “这人也太热情了吧?”弥纱月凑近暖言说。暖言正打量着前排开车的kevin:他大约三十来岁的年纪,有些德国味道的瘦削脸庞,话虽然有点多,但看起来办事还比较牢靠。于是她轻轻拍了拍弥纱月的肩膀,示意她安心一些,不用想太多。 斯蒂芬妮也听见了弥纱月的担忧。她撇嘴一笑,望向远方无垠的田野。 倘若春天来这里度假,那一定是最安逸休闲的选择,漫山遍野颜色艳丽的花儿,云朵长满了一碧如洗的天空。斯蒂芬妮激动的从包里拿出她的宽檐帽和墨镜戴上,舒舒服服的伸了个大懒腰:“kevin先生,这里的景色真不赖呢。” kevin边开车边回头说:“那当然。我们skye谁然有时会闹点怪事,让那些无聊的家伙在网上热炒,但是白天的时候,这里的景致可是美极了!” “怪事?”胆小的文特森想起了什么,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我知道了!就是、就是说有鬼魂那件事情?我看过那些人的帖子,说的真像有那么回事呢。” “没出息的家伙。”斯蒂芬妮狠狠的踩了他一脚,“本来指望有个男生跟着,可以拿拿行李,也更加安全一些。看来指望你,是指望不上了。暖言,以后姐姐就指望你了啊。等你转手卖掉那古堡发了大财以后……” 拜金女斯蒂芬妮的念叨没有入暖言的耳。暖言的视线随着不断往前行驶的奔驰车,渐渐集中在越来越近的古堡上面。 那座在田野里原本缩小成一个细细黑点的建筑,伴随距离的拉近,越来越高大,越来越清晰。直到整个古堡近在咫尺,车上的人这才听到不远处海浪拍打礁石的潮汐声。 哗……哗啦…… 一声连一声,潮汐如泣如诉。 走到这岿然的古建筑前,一股逼人的压迫感迎面袭来,敏感的暖言甚至能感觉到空气中隐匿的诡异之气,正一波一波地,从虚掩的大门里倾巢而出。它们仿佛一只又一只无形的大手,不断地将门口的人们往城堡的深处拖去。 来吧。来吧。 来这里吧。似魔鬼在角落里诅咒和狞笑,不断的诱惑并怂恿着他们。 潜意识里意思到危险在逼近,暖言正准备要大家先在门口等去停车的kevin回来——让kevin带大家进去比较安全,也比较有礼貌。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早就抵挡不了这神秘气息诱惑的斯蒂芬妮拎着她的夏奈尔桃心羊皮小包包一个箭步冲上去,哐当一声推开了大门。 其他人紧张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吱——呀。 随着婉转低回的一声悠然长响,原本虚掩的大门徐徐的敞开。哥特式风格的内部装饰虽然历经多年,仍然可以从细节处揣测出当年的风姿。两排长梯一左一右,从大厅的两边旋转而上,通往拥有更多房间的二楼。 华丽的壁纸、餐厅、沙发与优雅的油画,无不彰显古堡主人当年的地位。三层的古堡顶处漏下苍白的阳光,从靠近屋顶的小窗一路投射到大厅地毯的正中心。 那地毯织者的五芒星图案,在日光的滋润下愈加耀眼。暖言走到大厅的最中央,其他人跟在她身后,总人的脚步声在空荡的古堡中尤为清冽。 走到地毯中央的暖言,用脚蹭了蹭那颗五芒星。 “那是这古堡的神迹。”一位仪容整洁、头发花白的妇人,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 妇人有教养地微微颔首行礼,自我介绍道:“您好,我是这座燕尾堡的管家,anncastle。想必您就是这里的继承人amber小姐吧,以后还请您多关照。” 倘若严格地从等级来区分,这位女士应该算是雇佣的仆人。可她的语气迟缓中略带一丝威严,让人不敢怠慢,像极了古堡的半个主人。 客气地寒暄后,暖言大量着那地毯上的五芒星,问管家:“这个什么时候有的?” “很早以前,在我幼年时跟随母亲来到这里之前,就有这颗发光的五芒星了。”管家的神情很是沧桑,她在这里度过了童年、少年与青年,如今白发苍苍,垂垂老矣。 眼见前任主人也去世了,燕尾堡又迎来了它的新主人,管家不免感概地说:“时间爱你真是一晃而过,抓也抓不住。不知道那件事情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算是个头。” “什么事?”暖言感觉不对劲。 管家诧异地问:“您不知道。” “不。”暖言摇摇头,“关于这座古堡有什么故事?我只是收到kevin的信,说我的远房亲戚将这座古堡留给我。他嘱咐我赶紧过来办理继承手续,就这么简单。” “原来如此……”管家提起裙摆,自言自语地往楼上走,“她果然还是舍不得将这里捐出去……真是,真是狠心啊……” “她?她又是谁?”暖言追上去问。 “呵呵。”管家不想再继续说下去,故意岔开了话题,对等在门边的斯蒂芬妮、文森特和弥纱月一行人说,“行李可以放在大厅的沙发边,岛上闲人很少,不会有人进来拿的。请各位跟我一齐上楼来,既然你们是这里的新主人,就让我带各位参观一下燕尾堡吧。” 有些阴森的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 做着女王梦的斯蒂芬妮和一向对古典艺术着迷的弥纱月一路上叽叽喳喳地参观者古堡的每一个角落,被它低调的奢华所折服,发出阵阵惊叹。仅二楼就拥有18个风格各异的房间,每个房间都是那么宜人,奢华不已。 “简直……简直就像是在做梦!”弥纱月扑到一张蓬松的鹅毛床上,松软的床垫与被子立刻淹没了她。斯蒂芬妮发现每个房间都有古典的大衣橱和落地镜子后,兴奋地对暖言说,她要是将这里改造成奢华的“公主主题酒店”,一定能吸引大批的游客入住。 “这样一定比卖掉它还要赚钱呢!哈哈,暖言,你说是不是?对了,文森特,你也不要再开那个赔钱的画廊了,来大理这里吧。” 老老实实站在门口帮姐姐拿包的文森特尴尬地挤出一丝不自然的笑意,唯唯诺诺地应着。阅人无数的管家站在门边,仔细揣摩房间里每个人的一举一动。 谁贪心,谁懦弱,谁天真。 都一目了然。 唯一让她猜不透的是这古堡的新主人,这个叫纪暖言的混血女生一路上不为任何奢侈品所动,也不太关心这里有多少房间值多少钱,她优雅地走在回廊间,似一只高贵又略带警惕性的猫。管家拿捏不准暖言哟啊的到底是什么,却分明能感觉到——这孩子不仅仅是来继承遗产的,她还有别的目的。 弥纱月和斯蒂芬妮一连串“太漂亮了”、“啊啊,这个是我的”的惊叹声,让沉浸在心事里的暖言无法集中精力。 暖言走到窗边,推开窗子,终于发出了来到这里的第一声赞美。 “真是太美了。” 赫然映入眼帘的海面如此浩瀚宁静,大风夹杂着潮湿的腥气,撩拨着她的额发。参观完大半个古堡后,她最爱的是这观赏还海景的惬意。 片刻安逸后,天与海的交界处,似乎出现了一片不详的雾气。起初是灰之色,渐渐逼近这边的海岸,颜色愈加浓郁。 “这是?”暖言正要喊大家一起过来细看,冷不防既不走过来的管家啪的一声关上二楼窗户。不安在她的眼瞳黎隐隐约约地闪烁,却仍然强作镇定地给了身边的暖言一个训练有素的礼貌的微笑。 “海风太大,当心着凉。”管家的提醒更像是温和的威胁,“不瞒您说,曾经有一任古堡主人就是因为喜欢吹海风,后来感染风寒,引发肺炎并发症去世的。” 说到这里,她故意压低了声音:“那一任主人就是在这间房间里去世,就在他们躺着的那张床上……” “啊——我的妈呀!”很久没有叫过妈的斯蒂芬妮像是被针扎过的气球,所诉从床上“飞”了起来,跑出老远。紧随其后的弥纱月也抱住双臂跑到暖言身后避难,满身都是鸡皮疙瘩的她忍不住责怪了管家一句:“您,您怎么不早说呢?” 管家笑了笑。那笑容里的深意应该是:故事太多,说也说不完。 胆大的暖言没有被这些传闻吓到,它环顾了一下房间的摆设,饶有兴趣地问管家:“这么看来……这里应该就是传说中aliataylor的房间喽?” “您,您知道她?” 这一问让管家措手不及,她原本以为暖言什么也不知道。 “略有所闻。”暖言一边打量房间,一边往门外走,目光掠过走廊上一扇又一扇的房门,“这里是她的卧室的话,那么……” 搜寻的目光停在走廊尽头一扇不起眼的小门上。 直觉驱使暖言快步走去,身后跟着一串脚步声。年迈的管家有心拉住她,可惜心有余力而不足,眼睁睁地看着暖言既不就走到了那扇房门前。 木门不及其他房间的门华丽,门上可这字母“at”。 米错。“at”就是“aliataylor”的缩写,就是这里了。 正要伸手推门—— “哎!等等等等……等等!”kevin竟然纵身挡在暖言与门之间,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不自然,他绞尽脑汁挖出一个不聪明的理由,想支开她。 “不好意思,刚刚停完车回来,发现你们都不见了。城堡这么大,终于找到你们了。暖言小姐,现在快中午了,不如我们先去吃个饭,然后去我的办公室吧继承手续给办了?” 算不上高明的理由,却正中斯蒂芬妮的心意。 “哎呀,是嘛是嘛。暖言我们吃完饭,赶紧去吧手续办了吧……”生怕到手的财产给跑掉了,她凑近暖言的耳朵嘀咕,“小心夜长梦多哦……” 拗不过姐姐的暖言只得作罢。 被一群人拉扯着离开二楼时,它回头不舍地忘了一眼走廊。走廊尽头的那扇门想是无助的孩子静静地立在那儿,等着她,也抗拒着她。 那一瞬间,小门的影子和梦境渐渐重叠……最终,汇成了一处。 “暖言,”走出燕尾堡时,弥纱月忍不住捏了捏暖言的脸,关切地问,“你没事吧?好像一直藏着什么心事似的。” “没什么。”她不愿意说出来,让好友担心。 “你好像很在意那个alinataylor。她是什么人啊?”弥纱月好奇地问。 “她是19世纪非常有名的小说家,一直隐居在父亲留下的这座古堡里创作……后来,传说他收到了神秘力量的诅咒,自杀去世。当然,也有一种比较官方的说法,声称她是感染了风寒,引发肺病去世的。刚刚那管家部就这么说吗?她在林中前烧毁了一大批作品,所以很多佳作都没能流传下来……” “奇怪,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暖言拉着她上车:“世界上有个东西叫“维基百科”,搜搜就知道了。“ 弥纱月孩子气地挠挠头:“原来是这样呀……暖言你真是好厉害,什么事情都会预先做好功课。那这座古堡应该很有文物价值啊,不是很值钱?” “什么?什么值钱?”一听到“钱”字就来精神的斯蒂芬妮马上凑了过来,打听他们谈话的内容。暖言和弥纱月立刻闭了嘴,几个人乘坐kevin的车去附近吃饭。 车顺着来的小路往回会开。 渐渐地,离那座古堡越来越远。 车里的人谁也没有听见空气中正传来隐约的低鸣。那迷离、厚重、仿佛从深深的地底下挣扎而出的悲鸣,像是正在老去的古堡中哀怨地哭诉。 倚在门边的管家静默地凝望着远去的车,直到它缩小成视野里微细的圆点,一丝如释重负的微笑才慢慢地从嘴角漾开。她小心地合上大门,对在大厅等候的年轻绅士微微欠了欠身子:“真是如您所说呢,这位暖言小姐跟别的女生不太一样。” 严肃的神色从他脸上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尊敬与释然。管家看着眼前这位风度翩翩的你年轻绅士,由衷敬佩地说:“她问起alina的时候,真是吓我一大跳呢。要不是您事先提醒过我,只怕我还会出更多的错。呵呵,暖言小姐能得到您的照顾,这是她的福气啊。” “让您见笑了。” 男生虽然彬彬有礼,看上去极为有教养,可听到这样的话,耳根还是微微发热。他约莫二十三四岁的样子,明朗的黑瞳与黑发,似乎是亚裔,轮廓尤为精致,清澈的眼眸中有明亮的光芒在闪烁,言谈举止颇为得体,初次见面会给女性留下“是个很绅士的男孩子呢”这样的好印象。 “不过……”管家望了望原野的那一头,天高地阔,奔驰车已在视野里消失,“暖言小姐她……好像不知道您的存在呢,腾先生。” “嗯。”彬彬有礼的藤远光从沙发拿起外套披上,步入大门外明媚的阳光里。 走出几步,他回过头来,像是在回答管家,又像是自言自语:“不过……会的。她很快就会知道的。” 暖言没有告诉弥纱月太多关于alinataylor的事情。 事实上,关于这个神秘女人的经历,她也只是略知一二。 alinataylor,维基百科显示她于1817年出生于一个富有的家庭。父亲是当地的牧师,出身名门望族,族上给他留下一大笔财富,这座华美的燕尾堡就是其中之一。这位无心经营生意一心归属于上帝的牧师,在婚后面临妻子难产死去、女儿体弱多病等诸多难题。难得的是,尽管一个大男人抚养孩子十分辛苦,他是无法舍弃对妻子的爱,一直没有再婚,在寂寞的哀伤里死去。 alina便是在这样一个家庭里长大,少女时期与同样出身名门的少年伯爵订婚,将所有对爱情的幻想都寄托在伯爵身上。不料后来对方悔婚,alina深受打击,一度对生活绝望。渐渐地,她平静下来,隐居在这座燕尾堡中开始悉心写作。 将近20岁时,她参加了欧洲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玫瑰十字会组织。玫瑰十字会是兴盛于近代欧洲的秘密会社。早期的玫瑰十字会出现于德意志,据说是15世纪的罗森·克洛兹所创。 由于保密的缘故,欧洲各地的玫瑰十字会之间很少有联系。他们自称拥有古代流传下来的神秘宇宙知识,躲在社会背后参加一些秘密的集会与炼金、占星等活动。alinataylor参加的便是一个神秘的英国人创立的玫瑰十字会,据说她的突然死亡,也与这个会社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一百多年前的1842年,在春天马上就要到来的一个清晨,正值创作高峰期的alina死在自己的卧室里。有人说她是自杀,也有人说她是感染了急病。 毕竟跨越了3个世纪,光阴荏再,掩盖在迷雾下的真相,又有谁能了解呢? 办理继承时,暖言想从kevin那儿套出些关于古堡过去的消息。谁知这家伙三缄其口,纬莫如深。签完字后,在kevin的指引下,他们前往小岛上唯一一条繁华的商业街吃饭。在一家餐厅跳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淡绿色的小玻璃窗外,大片大片的海鸟栖息在黝黑的礁石和海堤上,天空与海面融为一色。闭上眼,四周潮湿的气息使人飘飘然,有种被海水包围的错觉。 这时,海堤那一面驶来一辆银色小车,惊起栖息的海鸟。蜂拥飞走的鸟儿们,灰白色的羽毛霎时遮住了半面苍蓝的天幕。 其他人忙着点菜,暖言的瞳孔为着小小的一幕,收紧。那辆惊起了海鸟群的音色小车,与暗岚的车太像了。待那辆车越使越近,她眯起眼睛用力望去。一模一样。相同的车标与车型。 暖言的心顿时紧张。扑通。扑通。扑通。 心脏从胸腔一路跳到喉头。 那辆车径直到这家餐厅门前服务生迎上去,接过车钥匙代为泊车。车主拎起自己的包走下来。 想必是亚裔吧。 黑发黑瞳,皮肤白皙,轮廓比一般的亚裔更具线条感。他进门时对热情周到的服务生微微点头,轻声说:“谢谢”,十分得体和优雅。他的出现让见惯了美男的斯蒂芬妮和弥纱月也微微地吃惊了一下。这两个女人的眼神自让他进门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毫不客气地在他身上兜兜转转,上下打量。 “呃,那不是……”kevin马上放下正要往嘴里送的一大块菲力牛排,清清嗓子忙不迭送地打招呼,“藤先生,藤先生。” 藤远光朝这边望过来。那一刻,暖言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她觉得远光是实现不是看向别人,而是落在他身上。 那感觉像是她当年悄悄关注某位高年级学长,关注了多年却始终也没有和它说过只言片语,对方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后来在偶然的聚会中相识,她还装成是第一次与他见面的摸样。在感情上几乎是个白痴的那样,自遇上暗岚以后,就没有正眼看过任何男生,今天对远光的在意,也是因为他与暗岚开同一款车。 看到从车上下来的人不是暗岚的那一刻,心里满是失落。 kevin将远光拉过来在这一桌坐下。彬彬有礼的男生,面对斯蒂芬妮和弥纱月盘根究底的追问,一一谦虚地回答。 “藤先生的生日是10月16日?”弥纱月八卦地惊叹着,“跟你有的生日离得很近恩,她是10月17日生的。” 多嘴的丫头。暖言瞥了她一眼,不想谈话牵扯到自己。 “哦?”远光笑着对暖言说,“那你要记住,你的幸运石是蓝宝石,幸运花是玛格丽特。” 她历来对这类哄小女生的星座血型祥云是之类的没有兴趣,于是微笑着反问一句:“谢谢你的提醒,可是我为什么要记住?你不觉得幸运石之类的很无聊吗?” “因为……”他的脾气很好,丝毫不介意暖言话里的火药味,“如果你记住的话,那么以后无论你走到哪儿,只要看到了蓝宝石或者是玛格丽特花,就会想起对你说过这些话的我。”他说话时,会习惯性地抚摩手上的戒指。金色的哥特风格戒指,精致华美,极少见到男生戴。 弥纱月和斯蒂芬妮发出“哇哦”声,你有低下头不理他们,继续想着心事。匆匆的一顿饭,与藤远光未有多余的言语。 如果他执意让她记住自己的话,那么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眼睛里温柔的光泽,始终让她记得。 吃晚饭回到古堡,管家不在。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斯蒂芬妮和弥纱月乖乖跟在那样身后,3个人偷偷摸摸上了三楼。 “在自己家还要偷偷摸摸的,真是奇怪。”斯蒂芬妮抱怨着在那样身后,暖言竖起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小声点,然后拧开三楼尽头那扇小门的把手。 一阵呛人的霉味儿扑鼻而来。 “哎哟,要死啦。”斯蒂芬妮捂住鼻子连退了好几步。弥纱月也躲在门口咳嗽。 暖言不顾空气中四散的霉菌,走到窗边推开几近腐朽的木窗。海风乘势而入,霎时将室内的霉菌一扫而空。房内的空气顿时清新许多,心情好转的3个人四下打量着这间神秘的小房间。 应该是当年的书房吧。 看得出来这房间爱你的主人对细节十分在意,无论是桌上雇来的羊皮灯、墙上开满雏菊的老油画,还是占据半个房间的桃木书柜,无不精致纤巧。暖言拉开书柜门,有灰尘簌簌地落下。斯蒂芬妮见房里没什么值钱东西,正要唠叨,眼尖的她突然瞄见了搁在书柜第三个的一沓纸牌。 “这个,难道是?”她伸手拿过来细细端详,待看清楚后精细地叫出声俩,“居然真是有这个东西。” 这套纸牌是玫瑰十字会专用的占卜牌,宇宙神秘力量的玫瑰十字会常常在会社集结,要做重大决定时会使用到它。可惜这种牌只出现在现代的小说和电影里,真正的实物,斯蒂芬妮还是第一次看到。 她顿时来了兴致,迅速将那沓牌刷刷洗了一遍,在桌面上放成金字塔的形状。 “快,快,快,你们一人抽一张。随便抽拉,我帮你们算算爱情走向。” “这好像塔罗牌哦。你算得准不准啊?”听话的弥纱月半信半疑地抽了一张,牌上出了标志性的玫瑰与十字外,还有一个长着半月形图案。“ “废话,老娘算的当然准。” “这一张代表什么啊,斯蒂芬妮?”弥纱月看不懂图案的意思。 结果纸牌,那不吉的图案刺进斯蒂芬妮的瞳孔里。她神色尴尬地笑了笑,没说出答案,便将剩下的牌推到整整翻找资料的暖言面前。 “来啦,你也抽一张。” “我没时间,你们自己玩吧。”暖言冷冷地说。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这偌大的书柜里。自暗岚出事以后,诡异梦境的出现与素未谋面的姨妈忽然要她继承那个遗产……这些不可思议的事情一直让她迷惑不解。 这些看似杂乱无章的时间背后,一定有一根暗线讲他们一一串起来。知觉告诉暖言,这根暗线很可能就跟这座古堡有关。她在维基百科、google和图书馆黎查阅了大量资料后,发现燕尾堡的历代主人中,家属房,自然不能放过挖掘真相的好机会。 “抽一张嘛。喂,你也太不给你姐面子了。” 见斯蒂芬妮黑了脸,暖言只得随意抽了一张扔在桌面上。 这—— 这是—— 原本聒噪的斯蒂芬妮霎时噤声,映入眼眸的这两张牌面,一张是黑翼之月,一张是禁断永生。她愕然地抬头,眼前屏息等待结果的弥纱月和一心专研古籍的暖言,迥异的两个人,牌面却显示他们将爱上同一个人。 暗岚已经去世了,那么下一位出现在暖言生命里的人会是谁? 研习这种牌不久的斯蒂芬妮只能读懂这牌里最浅的一层寓意,至于隐隐露出不祥之兆的更深一层寓意,她看不懂,亦猜不透。 “怎么?斯蒂芬妮,牌面说些什么?”见她神色诡异,一旁的弥纱月忍不住问。斯蒂芬妮管住自己的大嘴巴,打着哈哈想蒙混过去。 “不准,不准啦。”她说,“这牌简直就是乱讲,说你会喜欢上暖言喜欢的人。你说,这是不是乱讲?” 一直伫立在书柜前找资料的暖言啪地合上柜门,似有若无地应了一句:“那当然是乱讲,因为我喜欢的人已经死了。” 一无所获的忙碌让暖言有些沮丧。灰尘落在他的额发上,呛得她不停地咳嗽,一直呛到眼眶中依稀闪烁着晶亮,分不清那是被灰尘呛出的泪,还是心底未愈的伤。 深埋在心底的关于那场事故的困惑,每每于暗夜在心房里发作,总使得她不能安睡。 气氛骤然变冷。弥纱月和斯蒂芬妮立刻噤声。暖言说了一声“就这样,我们先走吧”,弥纱月和斯蒂芬妮便乖乖地跟她一起走出了房间。 只是…… 斯蒂芬妮仍流连不已地回头张望。同样抱着目的而来的她,苦于没有机会对这间房的某个角落。如果不出意外,“那件东西”一定是藏在这间房的某个角落。 一定是的。 弥纱月跟在暖言身后,脑海里不断回响着斯蒂芬妮刚刚说的占卜结果。与暖言爱上同一个人?那不是抢暖言的那朋友嘛?弥纱月坚信自己不可能爱上好姐妹的男朋友,于她而言,好朋友是和男朋友一样重要的存在。只是希望斯蒂芬妮的话,不要让暖言介意才好。 想到这,弥纱月追上前去挽住暖言的手臂。正要问她晚上有什么活动,忽然发现暖言的眼里依稀有泪光。 是因为想起暗岚吧。 曾与之约定要相守一生的男生,在突如其来的事故中要为保护自己而去——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任何一个20岁的女生身上,都必定永生难忘。 弥纱月一想到此刻的暖言心里承载着这么大的压力时,更加心疼。爱哭的她再也忍不住,头倚在暖言的肩膀上哭成了小小的泪人儿,反倒要暖言来安慰她。 “……你们?”斯蒂芬妮对姐妹情深的戏码不关心,她索性找借口溜走,“要不你们先下去,我去下洗手间。” 说完,她假意去洗手间,趁暖言和弥纱月转弯下楼之际,一闪身推开了刚刚那扇木门。面对这看似平常的书房,她眼睛里燃烧起小小的黑色火焰。 在这里。 那件东西一定就在这里。 第三幕 玫瑰十字 “我知道父亲你一直偏心,从小到大你都偏向暖言……”弥纱月和暖言刚走到一、二楼的交界处,陡然听到一阵争吵声。暖言赶紧拉住弥纱月,两个人在墙角驻足,只听到在一楼打电话的文森特越来越激动地抱怨。 “我念大学您不愿意支持我,现在我的画廊马上就要倒闭了,您连一点点元首都不肯伸出。我知道,我没有姐姐那么精明能干,也不像暖言那样能讨得您欢心……可是……”他梗咽起来,“……我,我也是您的儿子啊……” 画廊连续亏损了好几个月,他不得已借了一些高利贷。现在债主追上门来,他实在走投无路,希望父亲能帮他渡过难关。固执的福气恨铁不成钢地斥责文森特太不懂事,要他立刻关闭该死的画廊,又说文森特不如暖言董事,从小就让他这个当爸爸的操心。 听到电话那头的父亲又说:“你要是有暖言一半懂事的话,我也会疼你。” 委屈的文森特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那是因为她是养女,她不听话的话,你就会不要她了,就像当年你想抛弃我和妈妈一样,你一直都是个狠心的人。”原来,在那样和小lee来到这户收养他们的人家之前,文森特的父亲和母亲的关系就很紧张,甚至一度闹到要离婚,后来不了了之。偏袒母亲的文森特一直不能原谅父亲对母亲的冷淡。 电话那头的妇女亲立刻噤声。片刻后,文森特只听到那头传来电话挂掉的嘟嘟声,精疲力竭的他他颓然地倚着墙壁滑坐在地板上。 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正这么想着,一抬头忽然看到暖言和弥纱月正从楼上尴尬地走下来。 他们听到刚才的电话了?文森特紧张了,扶着墙站起来,看着走进的暖言,两条腿有些发软。暖言走到明显心虚的哥哥跟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帮他擦掉额角的汗。 “哥,等这座古堡的交接手续完全办好了,我打算跟你和姐姐一起商量怎么处置它。无论最终定下什么法案,收益我们兄妹一起分享。你说好吗?” “暖言,这、这怎么好呢。其实这座古板是你一个人的……”文森特嘟嚷了一句,他不停地磨砂自己的衣角,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就这么定了。城堡是留给我一个人的,但是金钱这东西,可以一起分享啊。”暖言吧那包纸巾都塞到他手里,走出几步,又停下回头。 她看着如若的哥哥,张乐张嘴,似乎想说些社么。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拉着弥纱月走开了。燕尾包的走廊低回幽暗,间或有阳光从窗户的缝隙中咯偶进,仿若神迹。 他们一前一后地朝大门走去。 那一刻暖言仿佛行走在一条黯黑不见尽头的隧道里,只能依稀辨得遥远的前方那一点点寂寥的微光。从前同行的男朋友、哥哥……这些曾经可以依赖的人似乎都消失了。剩下她一个人毒性在这条隧道中,还有需要她照顾的弥纱月。 紧跟其后的弥纱月能感觉到那样的伤心,可她知道你有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眼泪。、 她总是这样,不愿将脆弱示众。 “这家人,真是一个孩子一种各项呢。”从厨房出来的管家正好看到这一幕。短短半天时间,她将这几个孩子的性情,看出了个大概。 管家端着一大叠奶,步上三楼。 刚跨上三楼的楼道,她一眼便看见那间小书房的门虚掩着。心生怀疑地踏小心地凑过去,里面没有声息,她走了进去,房间里安静如初没有异样。 “难道是我老糊涂了?”以为自己紧张过度的管家自嘲地笑笑,关掉灯轻轻地关上房门。她前脚刚走,躲在壁橱里的斯蒂芬妮便从柜子里转了出来。 她在房间里四下翻查,似乎在找一件稀世珍宝。四下寻找无果后,斯蒂芬妮搬来凳子,沿着天花板一块一块仔细地摸,直到发现一块松动的板子。她小心地将那块板子去下俩,踮脚在空出的那一块摸索,还是什么也没找着。精疲力竭的她只得作罢,将那块天花板复原……刚把那块板子放上去,站在椅子上的斯蒂芬妮还没来得及跳下去,冷不防木门猛地被人推开了。”姐,你在做什么?“ 暖言和弥纱月折回来拿忘在这里手机。他们惊诧地往后则站在凳子上托着天花板的斯蒂芬妮,那表情就像是看多你那不见的杂耍。”呃,呵呵,哈哈。”斯蒂芬妮从椅子上跳下来,她尴尬地打着哈哈说:‘我就是好奇、好奇嘛,想找找还有没有多余的占卜牌,好带回去玩玩。” “这一套你拿走吧。”暖言不想拆穿他,从书柜里拿出那沓沾灰的指派,查实干净地道姐姐的手里,“无论你想要什么,只要能办到,我都以一定会给你。” 她不是空口承诺。 她看着斯蒂芬妮的眼睛,一脸认真。失去了太多的暖言,宁愿失去所有,也不像再失去半个亲人了,无论这亲人之间,是不是有血缘关系。 那晚是他们第一次在燕尾堡里共进晚餐。 旷野的星辰美得触目惊心,它们如凡高笔下表现的安阳,在如深蓝丝绒的天幕中炽热地燃烧。 暖言隐约觉得暗岚一直没有离去,他一定在世间的某个角落里守望着自己,天空、大地、在人间的某一处阴影里,安静地守望着她。大抵是因为怀着执着得近乎倔强的念头,“我是被人爱着”的温柔。 对家人的微小失望渐渐地消失了,暖言的嘴角又开始有隐约的笑意。她主动帮管家和女佣收拾餐桌,跟哥哥有一句没一句聊着,计划着怎么改造这座古堡。 “我都说过,就将它改造成公主古堡式酒店。”斯蒂芬妮一点没忘记开始的主意。跟在她身后的文森特小心地问:“可以留出一间挂我们画廊的画吗?” “就你们呢画廊收的那些破画,卖的出去才见鬼了。” 斯蒂芬妮的反驳让文森特顿时噤声,他跟在姐姐和女佣一帮人的身后,在迎面而来的光线中,他完全淹没在这群人的影子里。 文森特看着姐姐高傲的别硬,懊恼地咬了咬嘴唇,又不敢发作,只能闷声不响的更在大家身后上楼,径直回房间睡觉去了。 管家吩咐人在楼台上布下了小小的酒桌,盛着诱人香槟的酒杯边点缀着小蔷薇。 暖言摘下一朵,在手指间玩弄,她撕下一片小小的花瓣,在唇边细细品味它的芬芳。弥纱月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暖言,相识几年了,她太了解暖言:每当暖言有心事,便会撕下花瓣这样玩弄,其实他的心思全不在花瓣上。 蔷薇的汁液染红了暖言的嘴角,娇艳而血腥。斯蒂芬妮似乎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放下酒杯刚想说些什么,楼下互让传来大门开启的声音和管家焦急的阻拦声。 “先生,抱歉,这真的不行。” “就算您认识她,也得让我先去通知他一声吧。” “先生?先生!” 他们三个从露台探头望下去,只见门前停着一辆车,车里的司机百般无聊地怕在方向盘上休息,主人似乎已经进到古堡里。 “发生什么事了?”弥纱月回头暖言,却只看到斯蒂芬妮一个人作者桌边有限地喝酒。 “暖言呢?” 斯蒂芬妮朝床开的露台门怒了努嘴:“她,早跑下去了。” “先生,先生,你等等!” 不顾管家的劝阻,一路直奔三楼的他,在转角处正巧遇到从露台下来的那样。 两个人的目光在分别良久后又一次遇到了,电光火石间,目光里一次闪过诧异’愕然、欣喜…… “暖言小姐,他……”管家正要告状,见暖言目光里一连串骤然的变化,分明意味着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便也识趣地闭嘴,下楼继续收拾屋子。 “小lee……我……”暖言梗咽着走过去,抱住自己的弟弟喜极而泣,“我真害怕你不会醒了。上帝保佑,真是上帝保佑……” 男生站在原地,没有迎合他的拥抱。 劫后余生的姐弟重逢,原本应该有的喜悦和感动在他的眸子里没有意思显现。他静静地凝望着靠着他肩膀哭泣的姐姐,凝望着她喜悦的眼。 在一刹那间,彼此已身处迥异的两个世界。 他轻轻地、轻轻地抬手,想抚摸她额前的发、轻吻她眼里的泪。 亲昵的念头被来自露台的脚步声打消。 “小lee!原来是你啊。”赶来的弥纱月和斯蒂芬妮将他团团围住。叽叽喳喳问个不停。他有一句每一句地回答着他们。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暖言含着泪水的眼睛上。 她暗暗想着,如果她知道真相,一定不会像吸纳在这样释然地喜极而泣。 就你一个人来?”暖言见小lee决然一身,皱起眉头。“家猫君真是个靠不住的加厚。我临走时明明拜托他照顾你。” 他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是我不许他来的。除了我,不许别的男人靠近你。” 这话实在不像是一个弟弟该有的口吻,听得旁边的弥纱月和斯蒂芬妮一愣,暖言也下意识地皱起了美欧,觉得今天的小lee跟平时不太一样。 不过,很快的,他们便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本来也是嘛,谁经历了生离死别后不会有小小的变化呢? “你,你现在说话……”暖言察觉到弟弟似乎不口吃了,正要追问下去,比八卦的斯蒂芬妮和弥纱月围了上来,叽叽喳喳地询问小lee出事后的感觉,弥纱月更是激动地红了眼眶。孩子在子宫里一天一天长大,幸好没有听表哥的话将孩子打掉,你看,如今孩子的爸爸不是平安回来了吗?” “小lee,我好担心你啊,好怕你不会醒过来了……”弥纱月抬头凝望自己爱的人,睫毛一眨,一滴晶莹的泪珠从眼眶里滑落,衬得一张小脸更加楚楚可怜。她迎上来要抱紧他,谁知他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陌生,跳到一边躲开了。 这是……弥纱月的怀抱落空,犹如兜头遭遇一盆冷水,满腔重逢的喜悦霎时被它的客气生疏狠狠地浇熄。 难道是暖言在场,小lee怕被姐姐知道?弥纱月暗想:“虽然他说过,要等下半年打工的钱赚够了,经济独立后再向姐姐说出他们交往的事情……可是,在这种死里逃生的重逢,不用刻意隐瞒他们的亲密关系吧? 这并不是什么坏事情,暖言知道了,也会为他们高兴啊。 思来想去,一丝不祥的念头划过她的脑海。常常在电视剧里看到的主人公车祸失忆的片段,这样狗血的故事情节……不会,不会在自己的身上应验吧? 不。不要。 弥纱月紧张地握紧拳头,掌心里全是细细密密的汗。看着小lee待她如陌生人,社么叫“有口难言”,这一次她算是深深体会到了。 暖言担忧地看着跟事故前不大相同的弟弟,担心他将来回学校时,又有更多的烂摊子要收拾。一直聊到11点回房睡觉,暖言仍然满脑子想的是怎么帮助弟弟恢复原有的生活。用脑过度的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之后还是睡不着。 她拿起桌边空荡荡的水杯,在睡衣外披上一件外套去厨房找水喝。夜晚的燕尾堡寂静得可怕。人们入睡后,仿佛有神秘的未知之物在黑暗中滋长,四处鬼影憧憧。端着水杯刚走到三楼,她突然听到走廊尽头有窸窸窣窣的声响。 停下脚步,细细分辨黑暗里关于声音的细枝末节。 不是幻觉。 不是老鼠等小生物。 是有人在房间里翻找东西的声响。对方想尽力保持安静,不让人发觉。可惜这古堡的夜晚太多静谧。一点点声息,在黑暗里听来也尤为清晰,尤为恐怖。 暖言回房间找了找,没什么东西可以当武器,只得拿了一盏铜质的烛台。她对自己的跆拳道相当有信心。那声响是从alina的书房里传出来的,从声音分析,房间里应该只有一个人,制伏对方应该不是难事。 她拿着烛台悄悄靠近书房,屏息等待。 窸窸窣窣。门里的声响仍是不断。等了好一会不见对方出来,按捺不住的暖言透过门缝里的微光望去。适应了黑暗的眼睛,依稀可以看见对方打开了书柜门,几乎不是一本一本地仔细翻阅。 暖言觉得他在找什么。远处海面的微光隐约勾画出他的轮廓,有些许眼熟。她习惯性的微微眯起眼,正欲细细辨认黑暗中的那张脸。此时,对方对今天的一无所获有些沮丧,放下书卷合上柜门。 暖言推到门边,握紧烛台手柄等他出来。手心出细密的汗珠。那一刻她的心脏狂跳,万一对方有枪或是……来不及细想,门被轻轻推开。 她紧张地握紧烛台,问了声“谁”,便欲朝对方颈项后侧砸去。谁料对方早有准备,在她出手的瞬间闪身后退,同时擒住了她的手腕。 “果然还是那招三脚猫的功夫。” 隔着渐渐稀薄的空气,仿佛能看见对方不屑的微笑。她别那熟稔的笑意吸引,松开了握住烛台的手指。 “岚?” 她对着眼前的黑暗空间轻声发问。声音在她的后领里优美地颤抖。她不敢相信,可是、可是刚刚那句话,明明就是暗岚的风格。 对方松开她的手,两个人僵持在走廊。 眼睛慢慢适应黑暗,他的轮廓渐渐清晰。哥哥房间的人陆续被刚才的响声惊动,一阵噼里啪啦的拖鞋声后,管家和女佣赶了过来,文森特拉亮了走廊的灯,弥纱月揉着惺忪地睡眼一脸迷茫地问暖言“怎么了”。斯蒂芬妮的房间就在旁边,本来打算不管闲事闷头大睡的她,被大家吵得睡不着,只得抓狂地从床上直挺挺地做起来,披上外套砰地拉开房门,拉着拖鞋一路奔到暖言面前。 她抓狂地喊了几声,一脸“我服了你们”的表情。 “你们姐弟俩大晚上的,闹什么闹啊?”斯蒂芬妮拍拍小lee的肩膀,用一种“滚回你的房间去”的威胁表情“温暖”地说:“乖,回去睡你的大头觉。你就一结巴,在这逞什么英雄?” 经斯蒂芬妮这么一提醒,所有人都暗暗疑惑,这次的小lee跟以前大相径庭,连说话也完全不再结巴,思路清晰,表达流利。 暖言凝望着弟弟的脸,一时间迷惑不已。现在站在面前的明明是小lee,为何他刚才脱口而出叫了他一声“岚”?那不是错觉,是陡然而生的直觉。敏锐,真实,一点也容不得怀疑。 小lee拨开斯蒂芬妮的手,轻咳了一声,他打开alina的书房门,说:“既然大家都到齐了,干脆我也把话说明白。” 他问管家:“作为燕尾堡这么多年的守护人,您不可能不知道关于alina的故事,更不可能不知道……”他刻意放慢了语速,“……那本会要人命的《致主人书》吧?” “这……这……”管家脸色煞白。她这般反常的表现让暖言和其他人更加奇怪,只听得小lee接着说:“我刚刚是在找一本叫《致主人书》的手稿,传说这部手稿记载了《圣经》中《出埃及记》的一段故事。这段故事用失传的科普文字写成,曾经记载了早期科普特人为了放抗罗马人,将族人宝藏藏于某处作为军备资金。据说这笔资金相当于一个国家的财富,可惜当时知道宝藏地点的人都已经死去了。曾经住在这里的的女作家alina在加入了玫瑰十字会时候,意外得到用科普文字写的这段传说,里面交代了宝藏藏匿的地点。但是玫瑰十字会的首领是以为神秘人士,拥有极高的社会地位,但从来不轻易露面。连会中的许多亲信也无缘窥见他的真面目,只私下尊称首领为‘master’,意思是‘主人’。忠诚于master的alina接到任务,将这段传说完整地翻译成英文,写进《致主人书》里,可惜的是,alina没有写完这本书就在这个房间里去世了,后来再没有人见过这部手稿。 听到这儿,斯蒂芬妮不屑地哧了一声。 “我当是什么宝贝呢,原来就是本破书。那些老套的传说你也信?”她嘲笑着,“小lee,你不会被高架桥砸坏了脑子,以为可以靠本破书发财吧?” 说着,她转身叫大家回去睡觉。 “别都聚在走廊上,大半夜的,吵死了。” “你等等。” 小lee叫住她,并注视走廊里每一个人的脸。有人迷惑有人好奇有人惊恐有人不屑。无论在场的是那一种表情,都为他接下来所说的话震惊不已。 “这本书是真实存在的,欧洲收藏界很多人都对它感兴趣。感兴趣的同时,因为那个传说中的诅咒,不得不对它忌惮三分。”小lee接着说,“据我考证,当年alina在写完《致主人书》,准备将书和书中的秘密交给主人的时候,意外发现,这位神秘的主人就是当年抛弃她的未婚夫。继承了爵位的未婚夫,筹建玫瑰十字会的初衷,根本不是要为社会底层民众谋求幸福安宁的生活,而是为了满足他个人的私欲,操控社会。” 听到这儿,每个人的心弦都紧绷了,似乎他们的命运都随着小lee的嘴角而张谔。 “不愿意与主人同流合污的alina,将科普特文的原卷焚毁,那本《致主人书》则藏了起来,她自己为了躲避玫瑰十字会的纠缠,不得不自杀身亡。不久后,拿不到《致主人书》的master和玫瑰十字会的亲信们寻上门来……” “alina不是自杀了吗?他们还想怎么样?”听得入神的弥纱月心急地问道。 小lee看了弥纱月一眼,她脸色潮红,满是焦急和崇拜地看着自己。 “……这也是我想说的关键。”小lee告诉暖言,“当年恼羞成怒的master找不到《致主人书》,于是对这栋古堡立下诅咒:凡是拥有这座古堡的人,如果不从城堡里找到那本《致主人书》,并且交给玫瑰十字会,那么他将会眼睁睁地看着她心爱的恋人和亲人一个结一个死去,只留下自己一个人孤独终老。你珍惜什么,便会失去什么。” 走廊上的人群里激起不小的喧哗。 人人惊愕。这个诅咒,真是恶毒。它不要你的性命,而是要你亲眼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一个地离开,直到剩下你一个人孤独终老。 “你珍惜什么,便会失去什么。”惊讶后是顿悟。暖言颓然地靠在墙壁上,眼前忽然浮现出那一天的场景,车窗外大雨倾盆,暗岚一手把住方向盘,一手帮她撩开遮住眼睛的额发。沙沙沙沙。雨声如泣如诉。 那夹杂着雨水气息的那一刻,竟成永诀。 此刻回想起梦境里鲜血淋漓的姑获鸟,那分明就是不吉之兆。一切不可思议的时间串联起来,找到了那根埋藏在暗处的线。 暖言终于明白,为什么她的远房姨妈不将城堡留给自己的子女,而是留给了自己。因为她的远房姨妈也害怕诅咒会应验。又不愿意城堡从自己家族的遗产中剔除,留给外人。思来想去,于是将城堡留给了暖言。 那一封律师函到达暖言手中的当天,她便失去了暗岚,失去了一生的挚爱。 “故事说完了吗?”斯蒂芬妮不屑地嘲笑着:“现代社会哪里来的什么诅咒?小lee,我看你被砸坏脑子了,还是回去洗洗睡吧。”说完,她扔下一句“本小姐懒得陪你们玩了,无聊,居然相信这些东西”后,回房继续睡他的美容觉。 见姐姐不相信,刚刚还大张着嘴巴极感兴趣的文森特也动摇了,戳着衣角在角落里磨蹭了半天,终于挤出轻轻地一句:“那我也睡觉去了。” 从惊讶到震惊到质疑到忽视,大家只花了短短半小时的时间。尽管每个人对小lee说的话都半信半疑,但联想起管家的默认和kevin那天的惊慌失措,恐怖的情绪还是在人群里悄悄蔓延开来。既然暗岚的第一个牺牲者,那么下一个,下一个会是谁? 所有人都在心里暗暗祈祷这个该是的诅咒只是小孩子编出来的笑话。各自心事重重地回房间睡觉。经历了这一场变故的暖言霎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继承古堡的是她,却要连累所有人担惊受怕。 独自回房间后,暖言许久才睡去。 朦胧中,她似乎又看见那下半身满是血迹的妇人,如姑获鸟一般,带着哀伤的神色走到她的床前,牵起她的手。半睡半醒,手指的触感却真实得无以复加。暖言甚至怀疑那根本不是一个梦,而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她在黎明的微光里赫然坐起,在床沿心有余悸地大口大口喘气。房间凌乱,充满不安的气息。 终于熬到天亮,心不在焉地刷牙洗脸,暖言在楼下的小花园里散步。沿着花园的小路慢慢走,不到十分钟,就见小lee站在路的那一头。 “hi” 他跟她打招呼,不像从前那样径直叫她“姐”。暖言的脸偷偷地红起来,昨天将弟弟误认为是去世的男朋友,怎么说都是一件尴尬的事情呢。 “起这么早?”暖言没话找话说,两个人沿着花园小路走。 “根本一夜没睡。”果然,他的眼窝下都是暗影,颜色像极了腐败的荷叶。 “为什么不多睡一会儿?不要去想诅咒的事情了。”暖言昨晚已经打定主意,“就算真有这么麻烦,姐姐会想办法去解决的。小lee只需要回伦敦,好好念书就可以了。这些刺手的事情,就交给姐姐吧。” “解决?" 他望着她的眼神有心疼也有质疑:”你怎么解决?“ 质疑的太过直白,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u应对。 见暖言一脸茫然的摸样,小lee自嘲地谈起:‘我就知道,其好似你根本就没有相信我说的话。” 说话间,他们已走到银白的沙滩边。小lee看起来似乎与以前不一样了。迟疑了一会儿,他拉她在海边的一处礁石上坐下。 “来,你坐在这里。”他蹲在她面前,直视着她的眼睛。暖言被看得尴尬,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 “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不不不。”他连忙否认,眼神温柔,“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 终于,他鼓起勇气将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郑重其事地问:“暖言,是不是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会无条件的相信?” “暖言,你听我说。” 暖言看着眼前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男生,只听到他一字一句地,认真地,说—— “我,是暗岚。” 惊诧和不敢置信的神色在暖言的瞳孔里闪烁。暗岚?他说……他是暗岚?作业在黑暗中的刹那,直觉告诉她:面前的人是暗岚!就是他!可惜灯亮后,站在她面前的不是恋人,而是相依为命的弟弟。那一刻,心底竟有奇异的失落。她当然希望弟弟平安无事,可是潜意识里,也希望暗岚回到她身边。 从事故发生的那一刻起,无数次,她在梦境里看见暗岚复活了,他没有死,向来后却泪流满面地发现只是一场梦。现在会不会也是一场梦? 想到这,她用力推开她的手,直直地看着他,足足有半分钟。 终于,她失望地摇摇头。 不!不可能。 “小lee,这个游戏不好玩。”暖言不相信他所说的,“你不应该拿姐姐最介意的事情来开玩笑。”说完她便要走。 未等她转身,他紧靠过来拥住她:‘暖言,你听着,我真的是暗岚,我是你的男朋友,暗岚。“”你!”暖言用力推开他,“你疯了,小lee?” 他苦笑:“我知道你不会相信。那我问你,出事的那天,我原本打算向你求婚,买了一枚戒指放在上衣口袋里,后来那枚戒指是不是调出来,掉在你身上了?” “你,你怎么知道?” 戒指的事情,小lee不可能知道。 “我当然知道。失血过多后,我的魂魄不得已从身体里出来,当时你在哭,我很想帮你擦一擦眼泪,手指却一次又一次地穿过你的身体,只能在一边着急。后来,我看到那枚戒指从上衣口袋里滑落……”他接着说,“在医院时,我一直想跟你说话,告诉你,我没有死。可惜,我的话,你一个字也听不到。”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知道你怀疑那一起事故不是偶然,甚至和这座古堡有联系。所以在重新得到身体后,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查这座古堡的底细。” 可能有还是不相信。如果当时的小lee恰好醒来,也有可能看到那枚戒指滑落的一幕。 “如果你还不相信,那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在网上的情侣blog吗?密码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它是……。另外,我父亲的生日是……”暗岚焦急地说出一连串家人的信息,“难道小lee会知道这些?他根本就没有去过我家!” 事情确凿无疑了。 眼前这个拥有小lee的外形的男生,身体里居住的却是暗岚的灵魂与记忆。原以为生死两隔的恋人紧紧拥抱,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和心跳。久违的重逢让两个人的拥抱格外漫长。 仿佛一松手,又将面临永诀。 “等等……你重新得到身体?”暖言想起了弟弟,“那么小lee呢?他怎么办?” 暗岚默默站在原地,神色哀伤。 “我本来是游魂,一直在医院徘徊不忍离去。后来小lee因为并发症导致心脏衰竭去世,我在他的魂魄飞散的瞬间,附在他的身体上。” 这么说来,她是彻底地失去了小lee了,幼年时便失去父母的暖言,从小照顾着唯一的弟弟小lee,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亲人。现在得知他去世了,疼痛油然而生,深深、深深地刺进身体,像忧郁的深蓝色液体,渐渐蔓延。 她缓缓蹲下去抱住膝盖,像受伤的猫咪蜷缩成小小的团,肩膀微微耸动。暗岚凝望着她消瘦的肩膀,从背后拥住暖言,在她的脖子上洛下一个吻。 “啊!你们……”踏着沙滩而来的弥纱月站在不远处尴尬地戳着手。亲吻礼常见,更何况发生在暖言和小lee感情这样好的姐弟之间。可是,刚才小lee从背后吻暖言的脖子,这样的吻看上去实在是别扭。 不像姐弟,更像是恋人。 弥纱月的心底泛起一股淡淡的醋意。顾不上细想,她脱口叫暖言和小lee赶紧回燕尾堡,斯蒂芬妮出事了。 “她、她……”弥纱月害怕得直发抖,“她失踪了。暖言,你说这是不是那个诅咒应验了?” 暖言和暗岚同时心里一沉,说了声“先过去看看”,便跟着弥纱月回到了燕尾堡。清晨时尚且平静安逸的古堡,此刻被**用黄色警示条围了起来。几个警员在斯蒂芬妮的房间——也就是案发现场进进出出。以为探长摸样的人正在盘问管家,见暖言他们三个人过来了,管家赶紧对探长说:“怀特景观,这位就是我们的新主人,纪暖言。失踪者是她的姐姐。” 这名叫怀特的警官大约四十来岁。因为长年用脑过度,他头顶的头发相当系数,目光却又为锐利,像在三万英尺的高空搜寻猎物的鹰。 他多不过来,开始简单地闻讯,一名年约二十七八岁的亚裔男助理紧跟在他身后做记录。 “第一个发现房间有一样的是castle女士。那么昨晚最后一个见到斯蒂芬妮小姐的人是?”他的目光一次从暖言、暗岚、弥纱月几个人脸上一一扫过,最终又落回暖言的身上。 不知为什么,这面容兼顾东西方韵味、举止颇为优雅的女生的身上,总有一抹阴郁的气息在吸引着他,那是案件侦查人员最敏感的气息。或许斯蒂芬妮小姐只是出门游玩,或是玩人间蒸发,在找到活人或是尸体之前,这不过是一宗普通的人口失踪案件。 案件尚未定性之前,他一定嗅到了凶手的味道。 询问只是走个过场,没有找到明显的先做。现场不允许暖言他们去探视。管家第一个法相斯蒂芬妮的房间门敞开,里面凌乱,床上有明显的血迹。抽屉和包包四处翻找过,钱夹之类的贵重物品不翼而飞。 “暖言小姐,你说斯蒂芬妮小姐会不会已经……”管家显然受惊不小,年纪一大把的她,承受不了这么大的刺激。 “我也不知道。”暖言说,“但愿这只是虚惊一场。” 刚说到这里,房间里的警员似乎有新发现,弹出半个身子俩叫走了它们的长官。暖言和弥纱月一行人被排斥在黄色警戒线外,进不得。 又恐惧有难过又着急。 “对不起,借过。”“探长先生,腾先生来了。” “快快快,让他进来。”房间里的人迫不及待地说。 弥纱月一见到那男生熟悉的侧脸,惊讶地捂住嘴,偷偷对暖言说:“你看,你看,是那个恩呢?” 不带暖言说话,耳朵灵敏的暗岚已经走过来盘问:“谁?哪个人?你们认识?” 弥纱月冲他使了一个眼色:“是之前我们在路上遇到的一个男孩子,很绅士,他还想对你有特别在意哟。你姐姐的桃花真是走到哪儿,开到哪儿。” 于是,暗岚头顶上的活火山轰的一声爆炸了。恰好这时,藤远光也看到人群里的那样,因为有工作在身,他没有过来聊天,只是朝这边欠了欠身子,留下一个迷人的微笑。 “喂!”暗岚冲他嘀咕了一句“竟然敢打我女朋友的质疑。臭小子。” “好啦!”暖言赶紧拉住她,怕他又说什么“女朋友”之类的话。这家伙易受刺激就妄加了身份,他现在的外貌可是小lee呢。可惜迟了点,弥纱月还是听到了,下意识地皱着眉头,觉得这话里有不妥。 在暗岚没之一的时候,弥纱月凑到暖言身边悄悄地说:“你觉不觉的先做的小lee有点怪……”话音未落,藤远光和两个警员急冲冲地走过来,下楼。暖言追上去拖住走在最后面的藤远光。 “藤先生,我姐她……” 一见到暖言,藤远光严肃的神情立刻多了一些温柔。他让那两个同事在车里少少等一等,然后亮了亮手中一个晃着试管的塑料袋对你有说:“我得送这个去局里化验。” “有什么进展吗?藤先生。” “不用叫的那么生疏,叫我远光就好了。至于案情,因为职业操守的缘故,我不能透露太多。”他略带惬意地说:“其实我之前念的是医科,现在在伦敦有一间诊所。因为探长u我的私人关系比较好,而他们正巧缺检验痕迹的人,就叫我过来帮帮忙。” 暖言恍然了大悟:“原来藤先生不是**。” 远光笑得一脸温柔,非常绅士的耸了耸肩:“当然不是,呵呵。即使不是**,我也应该对案情进展保密,这点还请你原谅。我说过,不用‘藤先生藤先生’的叫,显得好生疏,叫我远光就好了……”话被凑过来的暗岚打断。 “哟,还是叫藤先生比较好吧。”吃醋的暗岚故意把手臂搭在暖言的肩膀上,“叫远光太亲热了,大家又不熟。” 远光愈加尴尬,讪笑着对暖言说:“我真羡慕你,姐弟感情这么好。” 这时,车里的两位警员等得不耐烦了,大声催远光快走。对于办案人员来说,时间就是生命。远光冲冲地与暖言和暗岚告别,上车离开了。见与女朋友搭讪的“情敌”终于走了暗岚长舒了一口气,孩子气地念叨:“最讨厌这种有事没事跟女生套近乎的人。” 暖言无可奈何地将暗岚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放下来。 “好了,岚。” “我们现在是姐弟啊!”暖言叹着气说。 暗岚一愣,低下头沉吟半响后,终于抬起头来,挤出一个懂事的笑容:‘嗯。我明白了。以后在外人面前,我就叫你姐。’ “也只有这样了。” 虽然两个人都点了点头,算是达成了一致的意见,但各自心里却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色的蛛网,灰蒙蒙的。一种无法触摸的隔阂正悄无声息地慢慢索绕在他们之间…… 警车远去的鸣笛声忽然提醒了暖言。 不对劲呢。 远光说“我真羡慕你,姐弟感情这么好。”他怎么知道小lee是她的弟弟?暖言根本没有介绍过,上一次遇见时,小lee也不在。退一万步说吧,从外形来看,暖言和弟弟一个像爸爸,一个像妈妈,初见者很难联想他们之间有血缘关系。 她暗暗地想,藤远光这个人似乎调查过她,很了解她的背景。 这个看上去彬彬有礼的男生,真是不简单。 斯蒂芬妮失踪了,生死未卜。虽然她平常对文森特恶言恶语没有好脸色,文森特还是缩在大厅的沙发里哭得十分伤心。毕竟,毕竟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姐姐啊。暖言也觉得很难过,但不会像失去小lee那样悲伤得难以自拔。 见文森特窝在角落里哭得肩膀耸动,暖言走过去正要安慰他,忽然发现他的脸上的恐惧多过悲伤。文森特拽住暖言的手,指着暗岚说:“他说的是真的!暖言,他说的是真的!那个诅咒应验了!” “哥,你别想太多。” “不是我想多了,是真的!第一个遭报应的是暗岚和小lee,现在轮到斯蒂芬妮了!”他陷入可怕的回忆里,“好可怕……下一个出事的会是谁?会不会就是我?” 文森特害怕地抱住头,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朝沙发的更深处躲去。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安慰哥哥的暖言,看到旁边的弥纱月也是一脸煞白。 “你也相信那个诅咒?”她问。 弥纱月显然很害怕,她不安地槎着手指,眼神飘忽不定地说:“起初暗岚出事,现在斯蒂芬妮又……坦白说,暖言,听小lee那么一说,我真的有点心慌呢。” “不如这样。”暖言咬了咬嘴唇,拿定主意,“你们都回伦敦去,离我远一点或许会安全一些。” “那你呢?”弥纱月迟疑地问。 “我当然留在这里。如果这座古堡真的跟暗岚的死和斯蒂芬妮的失踪有关,那我的逃跑,不是会害了大家吗?”暖言毅然地扛了责任,“总得有个人来解决啊。” 正说着,电话响了。暖言接通了,居然是父亲打过来的。父亲已经知道了斯蒂芬妮的事情,明天会亲自来跟**交涉,尽快找到斯蒂芬妮的下落。父亲希望文森特能尽快回去,至于暖言什么时候回伦敦,他是这样说的:“我不会对你做任何要求,如果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就放手去做。爸爸会在精神上和金钱上给予你双重支持。” 她一时梗咽,这么多年俩,好像第一次与父亲聊到有关“心”的话题。他们一直像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相互关心着,又相互客气着。 因为是被收养的孩子,暖言从小就在学习上用功努力,待人接物时小心翼翼,生怕一不留神,便会失去这唯一残存的家。这是第一次,父亲不再用命令的语气和她说话,而是如此的慈祥。暖言赶紧道谢:“谢谢爸爸。您难道不担心,我会去做危险的事情?” “不是不担心,”父亲说“是担心也没有用。你想要做的事情,谁也拦不住。我太了解你了,暖言,你骨子里流着我的血。”说到这里,他推说要开会,挂掉了电话。剩下暖言傻傻地握着电话出神。 暖言,你骨子里流着我的血。 父亲刚刚这么说。可是,可是他们不是养父女的关系吗? "怎么了,暖言?你的脸色很难看。是不是他说什么了?”暗岚问。 “好了,就这样吧。”暖言摸摸她的头,潜意识里,他只要看到小lee这张脸,就忍不住会有疼爱的念头。暗岚顺势抓住了她的手腕,十分强势,他很不喜欢暖言用这种“你什么也不懂”的语气和动作来敷衍他。 “够了。别把我当成小孩子。” 第四幕 蔷薇雾霭 一旁的弥纱月见暗岚生气的模样,顿时忘记了害怕,扑哧一声笑出来。暗岚知道她是在笑自己,脸色更难看了。 “喂,你笑什么?” “因为你可爱啊。你姐从小照顾你,无论你成为什么样的男生,在暖言的眼里,你永远都是弟弟,永远都是小孩子。”弥纱月的笑容真是温暖。 柔美可人,像会发光的小小太阳花。 好心劝慰的她没有发现,那句“在暖言的眼里,你永远都是弟弟,永远都是小孩子”像针一般插进暗岚和暖言的心里。 你永远都是弟弟,永远都是小孩子。 暗岚黯然地想: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回到从前呢,回到从前与暖言的情侣关系。会不会,一切再也回不去了呢? 暗岚不知自己是如何魂不守舍地回到房间的,在宽敞的房间里犹如困兽一般来回踱步。踱到镜子前,他从镜子里看到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那张清秀异常,甚至带着一点点稚气的脸,属于小lee的脸。“这不是我。”暗岚恨不能一拳砸碎镜子,砸碎这可怕的宿命。可惜他不能,倘若舍弃了小lee的身体,只怕自己会立刻魂飞魄散,而真正的小lee也不会再活过来。 正在踌躇间,有人在房外敲门。 “是我。”暖言在门外低声说。暗岚呼的拉开门,顾不上关门就将她拉到自己的怀里。他把她拥得那么紧,害怕一松手就会永远失去。 他说:“暖言,等古堡的事情处理完了,我们俩就离开伦敦,去过自己想要的日子。隐姓埋名,不管什么姐弟关系。你说……好不好?” 被他抱得太紧,暖言快要喘不过气来。 “那你的父母怎么办?你打算瞒他们一辈子,让他们以为你已经死了?”向来把亲情摆在重要位置的暖言,隐约觉得他这样的念头有些不现实。 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无论走到天涯海角,无论伪装成什么样的身份,他和她身体里流的血不会变。他们几乎拥有相同的基因。 这,才是最不能改变的事实。 “难道你要让我一辈子当你弟弟?”暗岚受不了了,狠狠地拍着桌子,“我讨厌别人以为你没有男朋友了!我讨厌因为这张脸带来的一切!” “你理智点!暗岚!”暖言没想到暗岚的情绪波动会这么大,从前的他不是最能审时度势的吗?难道因为寄居在不成熟的小lee的身体里,想法也跟着孩子气了? 她伫在原地,伸手想摸一摸暗岚的脸。 手却停在半空中,凝固成一个落寞的姿势。 “让我再想想。岚,无论结果怎样,我不会离开你。”她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在处理完古堡的事情之前,答应我,好好爱护小lee的身体。虽然知道他已经死了,但是只要这张脸还存在于眼前,我就觉得他仿佛还活着。” 小lee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她视他为珍宝。暗岚想到这,轻轻点点头,说:“对不起,我刚才并不是真的想伤害这个身体。” “你醒来后去找过父母吗?” “还没有。因为担心你出事就直接来这里找你了。” “什么时候回去看他们?”她问,“打算告诉他们你还活着的事实吗?” 暗岚苦恼的挠头。 “自然是要回去的。至于怎么开口跟他们说,还没有认真考虑过。”他很担心,“爸爸妈妈年纪都大了,我怕他们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些事情。另外……如果哪一天我的灵魂不能再寄居在这个身体里,再‘死亡’一次的话,那对他们不是打击更大?” 暖言一时无言。是啊,谁也不知道暗岚这次的寄居能维持多久。一个月?一年?一辈子?还是下一个瞬间就离开? 没有人知道。 警察的调查暂时没有任何进展,现场始终被封锁着,间或有调查科的人来取证。父亲来办好相关的手续,胆小懦弱的文森特却没有跟他一起回伦敦,他执意留下来。暖言他们几个人离开了古堡,住在附近的一家酒店。 “你珍惜什么,便会失去什么。”为打破这该死的诅咒,只能找到那传说中的《致主人书》。 回忆起先辈留下的传言,管家说小时候听大人们提起,那本书就藏在这个古堡的某个角落里,alina曾为它花费了太多的心血,不忍它外流。她烧掉科普特人的古卷,藏起那本《致主人书》后自杀。感染风寒后去世,只是对外的官方说法。 警察怀疑斯蒂芬妮遭到了绑架或谋杀,劝诫他们近期不要出入燕尾堡,以免无意破坏了犯罪分子留下的证据。这天待万籁俱寂后,暗岚与暖言躲开管家,又回到燕尾堡的三楼。斯蒂芬妮的房间紧锁,门外围着黄色警戒线。 暗岚借着手机的微光轻轻挪开警戒线。 “等等。”暖言想了想,捉住他的手,“我们不去这间房。毕竟是警署的人布下的,万一留下指纹什么的在里面,弄不好会怀疑到我们头上来。” “嗯,听你的。”暗岚将警戒线挪回原处。不知是不是受小lee身体影响的缘故,他越来越愿意听暖言的话。暖言打开自己的手机灯,带着暗岚又来到alina的书房。 “我始终觉得这房间里的什么地方,是被我们忽略了的。”暖言肯定的说,小心翼翼的关上房门。深夜的古堡寂静异常,一丝丝轻微的响动也尤为刺耳。他们轻手轻脚地在房间的各个角落搜查。 羊皮灯,满橱窗的古卷,雕花的桃木凳子,甚至连桌子下的地毯,暖言也掀开仔细搜寻过。alina这个女人若是放在现代,绝对是资深宅女一个。这么宅的人在隐藏一件自己视若珍宝的物品时,往往会选择放在最熟悉的场所的角落里。 自隐居古堡后,她未曾出去过,平常活动最多的地点也不外乎书房和卧室。卧室的布局一目了然,想来还是这间书房最可疑。 折腾了大半夜,一无所获。两个人精疲力竭地坐在黑暗里休息。暗岚忽然想到:“这座古堡会不会有密室之类的地方?” “应该是有的,这种哥特式风格的古堡都有重重机关。密室、地下室,甚至是地下墓场都可能有。” 暗岚吓得吐了吐舌头。 “地下墓场?那alina就可能埋在燕尾堡里?” “有可能哦。”暖言故意说,“说不定她的幽魂就在我们四周,只是我们看不到。” “哎呀,暖言姐姐,我好害怕,好害怕呀,你保护我嘛。”暗岚做娇弱无助状,想顺势扑进暖言怀里,却被暖言挡了回来。 “你少来,你自己就是魂,还怕她?”还没说完,一个浅灰色的纱影掠过书房靠海的窗户,电光火石间,暖言依稀看到纱影上有一双眼睛。 朦朦胧胧的,女人的眼睛。 “怎么了?”暗岚顺着暖言的视线往窗外望去,却什么也没看到。暖言压住砰砰狂乱的心跳。幻觉,应该是幻觉吧。那扇窗子里地面至少有七八米,窗外就是旷野与大海,根本不可能有人。待心跳稍稍恢复正常,她重新四下端详房间的各个角落。 搜过了,都搜过了。到底遗漏了哪儿呢? 忽然,她的目光落在天花板的水晶吊灯上。斯蒂芬妮出事的前一个晚上,暖言和弥纱月折返回来拿手机,正巧看到斯蒂芬妮在拆天花板,不到半天功夫,她就性命不保。 暖言搬来凳子,托身材高挑得福,踩上去刚刚好够到天花板。水晶灯虽然年代久远,却是相当的牢固和精致。她在灯上仔细找寻,半晌后仍没有收获。 “难道要拆下来看看?”她正寻思着,冷不防被暗岚从椅子上拦腰抱了下来。 “这些活应该由男人来干。”暗岚代替她站上椅子,几分钟工夫,干净利落地将顶灯卸了下来。果然水晶灯上虽然没有发现,但卸下来后,原本装灯的那块天花板上出现一个黑色洞口。 有风。 潮湿的风,气息腐朽,自天花板上的洞口鱼贯而入。 暗岚拆下那一块长宽各约40cm的天花板,更大的空间出现在他们眼前。那是一条一米见方的秘密通道,没有一丝光亮,相当的潮湿。成年人勉强可以在通道里爬行。 “找块小石头什么的给我。”暖言在地板上找到一颗水晶灯上掉落的小珠子。暗岚接过来,朝神秘通道未知的黑暗里扔去 啪嗒。 过了一段时间,通道那头发出小珠子撞壁的声响,还带出几道回音。暗岚由此判断这通道不会太短。 “有蜡烛吗?”他问暖言。 “蜡烛?” “对,只要有风就代表有空气流通,就怕在某个角落里氧气稀薄,点一根蜡烛比较安全。”说着,他开始整理衣服和口袋里的东西,“你在这里等我,我爬上去看看里面的情况。” “不,我要跟你一起上去。” “女孩子家,乖乖在这里等就好了。有危险的,你懂不懂?” “就是因为有危险,才要跟你一起去。”暖言倔强的样子让暗岚无法招架,只得点点头,“那好,一会儿你跟在我身后,一有危险咱们就撤。” 烛光在这狭窄的通道里煞是微弱,似是随时会熄灭。 空气流动得缓慢,皮肤并不能确切地感觉到洞口那阵气息腐朽的风。唯一相同的是空气里霉菌的气味,腐朽刺鼻,好几次让她停下来干呕。 对于3岁后就没爬过的他们两个人来说,在如此狭窄的通道里爬行真是一件极具挑战性的事情,膝盖又麻又疼。爬出十几米远,已经转过两个弯,前方不知有什么在等待着他们。 “哎呦”一块突出的石面划伤了她的小腿,暖言停下来,用手一摸,满手都是鲜红的血液。她微微有些眩晕。 “怎么了?”前面的暗岚停下来回过头来,“划到了?”领路的他必须腾出一只手来举蜡烛,只能单手撑地,在通道里爬起来更加吃力。 “没事,继续。” 她揉了揉脚,抬头发现暗岚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他直直地望向暖言背后的黑暗里,瞳孔中闪过一丝惊恐。 “你不觉得有人在跟着我们?”暗岚说。被他这么一说,暖言的心理不由得一阵发麻,也跟着停下来望向身后。 刚刚经过的哪一界通道失去了蜡烛的光亮,愈加阴森恐怖。那隐没在阴影里的转角后面,仿佛随时会冲出恐怖的东西。 他们就这么僵在原地足足半分钟,直到发现那角落后面并没有任何东西,两个人才暗暗舒了口气。 “要是再往前50米还没有收获,我们就返回。”暖言看了看烧去了三分之一的蜡烛,推了暗岚一把。 “好。” 两个人爬出大概四五米远,又遇到一个分岔路口。这通道仿佛迷宫纵横交错,又黑暗无光,倘若选错了路,就算喊破喉咙也没人能听到他们的求救声。 “对了,有这个。”暖言从口袋里翻出粉红色润唇膏,在墙上画了个箭头,“唇膏里有油脂,应该不会那么快褪色。怎么样,看得起吗?” 暗岚凑过去嗅了嗅。 “草莓味的。老婆,我想念你嘴唇的味道了。” “少贫嘴。”暖言白了他一眼,嘴角却笑盈盈的。 沙沙。沙沙。 一阵唏嘘的声响,若有若无地自身后空旷的通道里传来。起初他们以为那是老鼠或者是蟑螂,没有在意。大概往前爬了十来米后,那股诡异的沙沙声,愈来愈明显。仿佛四面八方涌来的物体正在成群的向他们靠近,将他们包围在正中间。 暗岚停下来。 暖言紧紧依偎在她身边,两个人瞪大眼睛,朝四下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张望。他们刚过一个丁字路口,除去他们所在的这一条路。现在对面那条路和刚刚经过的通道里,沙沙声都越来越强烈。 烛光急剧地摇晃,几次险些熄灭。 危险正在逼近。 暖言正在犹豫是该这回去,还是继续往前。这时他们刚刚爬过的那条通道忽然窜出几根毛茸茸的黑色触角,紧接着,吐着白色的泡沫的嘴巴和血红的眼珠显现在暖言和暗岚的眼前。 是蜘蛛。常年蜇覆在这通道里也一只一只地涌出这种蜘蛛,成群结队,瞬间就追了上来。 “快跑。” 暗岚低喝一声,把手里的蜡烛朝身后的蜘蛛扔去,窜起的火苗暂时惊住了它们。他拽住暖言的手拼命地往前爬行,体力不支的暖言赶不上暗岚的速度,被他一路拖着往前。她只听得身后的沙沙声不断,离他们越来越近,近在耳边。 “可恶!出口在哪?”暗岚正愤怒地喊着,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大约50厘米高的通风口。他探头看了看,通风口外面就是古堡的墙身,离地面大概七八米高,下面是一条波光粼粼的小河。 身后的蜘蛛已经追了上来,为首的一只正要用毒液蛰落在后面的暖言,暗岚拽住她的手往通风口这边猛力拖。他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只蜘蛛,将暖言从通风口里推了下去。头脑一片空白的暖言只觉得脚下一空,耳边刮过飕飕的凉风,整个人陡然坠入河里。 被挡开的蜘蛛将触角狠狠地叮在暗岚的后背上。 哎呦。 他发出一声疼痛的呜咽,身子不由得往前一倾,从通风口里直坠而下,跟暖言一起掉进河里…… “暗岚?暗岚?”暖言轻轻拍打着他的脸颊,将暗岚从昏迷中唤醒。他勉强睁开眼睛,只觉得头昏脑涨。好在小河不深,不过齐腰深的水位,清醒的暖言将暗岚拖到岸边。 蜘蛛没有追上来,暗岚背部伤口里的毒液大多数被河水洗刷干净,只有少量流进血液里。尽管如此,暗岚仍不停地发抖。 “冷,暖言,好冷。”他嘴唇煞白,浑身哆嗦,像个衣着单薄站在茫茫雪地里的小孩。暖言疼惜地将他拥紧怀里。 抱紧。 再抱紧。 她在他耳边温柔地喃喃细语:“别怕别怕,我在,我在这里陪着你。”毒液在暗岚的身体里肆虐,他开始说胡话:“我不会让你抢走她,藤远光,我知道你想抢走她。” 一会儿又在她怀里哭得像个小孩子,抽泣着:“……怎么成了你弟弟了呢?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暖言,我们的关系会一点一点地被毁掉吗? “……爸爸。爸爸,我想带她一起回宁波。” 他哭得伤心既了。 见惯了小lee哭泣的暖言,虽然明白此刻这张脸庞下的灵魂是暗岚,还是会疼惜他的表情。这是他心底最深处的脆弱,他的担心同样是她的担心。只是他不曾说出口。 大约十几分钟后,毒性渐渐退去。渐渐清醒过来的暗岚摸到自己脸上的泪痕时,出现尴尬的神情。 “我刚刚……有没有说什么?”他依稀记得自己说过一些话,可惜记忆凌乱,记不清词句,亦没有片段。 “你说你爱我。”暖言摸摸他的脸,笑得很温柔。“然后我也很乖地告诉你,金暗岚同学,我也爱你。” 暗岚笑了,有一点点腼腆,亦有一点点温柔,他知道自己说的一定不是这些,可暖言的答案让他觉得温暖。恢复了体力的暗岚做起来,顺手攀住暖言的肩膀。 “今晚真是惊险。”他叹了口气,忽然眼前一亮,指着他们斜对面不到15米的一扇小窗户对暖言说:“你看看,那是哪里?” 顺着暗岚指的方向,暖言注意到:古堡靠近暗河的一角,有一扇奇怪的小窗户,天空呈现出鱼肚白,大约再过一会儿太阳便要出来了。 他们借着微弱的晨光走过去,透过窗户往里看,里面光线昏暗,依稀看到有摆放整齐的桌椅,应该是有人住过的。 暗岚撬开那扇窗户,准备带暖言过去。 “这样,不太好吧?”暖言踌躇着站在原地。 暗岚捏了捏她的脸蛋,又恢复了他一贯的臭屁表情:“有什么不好?现在你是古堡的主人,你在自己家里探险,谁敢有意见?” 想想也是,暖言跟着她爬了进去。 原来这里是城堡的地下室。 这件房间保存的很完整,有手机照过去,房间里有半面墙壁全是书,还有一些老旧精致的家具。暗岚在门口踩到一个东西,他见暖言在看桌子,于是将它连起来放进牛仔裤口袋里。桌面上布满灰尘,暖言拿起笔筒的羽毛笔,用手机灯细细一照——只见上面刻着alinataylor的缩写:at 她心中一动,走到书柜边抽出几本翻了一下。脑子里那个大胆的猜测终于定下结论。暖言环视这间小屋,如释重负地叹气:“难怪我们在三楼的书房里什么也找不到。这里才是alina真正的书房,楼上那间不过是障眼法。” “你怎么知道?” 暖言把手里的书递给他:“你看,这几本都是alina当年所写诗集。一个作家写完作品后,虽然不会经常去翻阅它,但也不会随便将它乱扔,而是会收藏起来。 楼上那间房的书柜里,连一本aline自己写的书都没有,作为那个时代有名的作家,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还有……”她指着书柜边的镜子说,“有女人的房间就会有镜子,除非她刻意避免看到自己的容貌。楼上的房间连一面镜子都没有,太不正常了。” 暗岚佩服地点点头。 “嗯。关于女性心理的话题都得听您的。作为一名资深天然系帅哥,我可是3天都难得照一回镜子。” 暖言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这时,东方破晓,阳光从窗户的缝隙中渗进来。原本昏暗的地下室渐渐清晰明亮。适应了光线的他们这才发现房间的一角居然放着一具石棺。 它摆在如此不起眼的角落,颜色又与墙壁如出一辙,若不是他们有心搜寻,平常人根本不会注意到。 类似于花岗岩之类的顽石,质地比花岗岩细腻。外棺的边缘精细地雕刻着藤蔓与玫瑰花,一个约30厘米高的小天使垂着羽翼歇息在石棺的一角。它眉目低垂,双手合十,似在为死去的灵魂祈祷。 大约在石棺的0.618的黄金位置上,雕刻着庄严的十字架和一行秀丽的字迹。 ——愿玫瑰,绽放在您的十字架上。 “这个……”暖言忍不住赫然出声,指着那行小字告诉暗岚,“这就是当年玫瑰十字会的问候语。” “那这是谁的石棺?aline?”暗岚让暖言闪到一边,试着抬了抬棺盖。半响后棺盖仍纹丝不动,他只能很没面子地拍掉手上的灰。 “搞不定,太沉了。我们要喊人来帮忙才行。” “上哪里去喊人?先不要惊动任何人。”暖言俯下身子,细细端详石棺的前后与两侧。轻轻拂去两侧的灰尘,依稀可辨女作家aline的生平。寥寥几句,大意说她将自己的一生交给了文学与上帝,死后得到了上帝的赐福,在此与她的作品一道长眠。 令她起疑的不是简单的墓志铭,而是那句“愿玫瑰,绽放在您的十字架上”下面刻着一些奇异图案。精致如aline,死后的棺面上理应雕刻花朵、天使、十字架,甚至是圣母像之类的图案,才与她的性格与信仰相配。可事实上,那句玫瑰十字会的问候语下面,雕刻的却是一些奇怪的类似于蚂蚁、鸽子、鱼、船只等的符号。 “这些是什么东西?”暗岚凑过来问。只听得伫立在身边的暖言说:“这些是早期科普特人为了躲避罗马帝国的迫害,不得不使用的一种象形文字。这些独特的文字,如今已经失传。”她凑近细看;“我的生父喜欢研究这种古文字,很小的时候,我在他的书房里看到过,大约记得一点点。对,就是这种。” “啊?那不就是主人要她翻译的那种文字?”暗岚赶紧找来纸笔,将那些图案拓了下来。片刻功夫,天色已然大亮。暖言猜测aline会不会将《致主人书》带进了棺材,但又不敢贸然打开石棺,说不定里面有致命的病菌或有毒气体。要是如那些进了帝王陵墓寻宝的人一样,中了法老的诅咒有去无回的话,那就不值了。 思来想去,两个人决定先将拓下的图案带回去研究。 “那这个棺材怎么办?”暗岚不放心的问,“看样子这个密室尘封了很多年’说不定一直有人在小心的看守它。要是看守者发现我们来过了,肯定会将它转移的。” “先别动,就让它留在这里。” 暖言抚摸着那质地细腻的棺面。恍惚间,aline遗落在两百年前的灵魂如电流一般钻进她心里。那个长眠于两百年前的女人,一生伺奉文字,在爱情失意、放弃生命前的片刻,她在想什么,是否有不甘,是否还爱着那位抛弃她的负心人? 她的灵魂无处安放,如此的寂寞与凄美。大抵因为她也喜欢写作,暖言对aline的身世很好奇,也好奇这位女作家曾爱着的那位伯爵,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那个抛弃她的人,就是玫瑰十字会的首领吧?”暗岚说:“看来也是权欲浓重的人,想要整个世界,连自己的女人都可以利用。” 暖言看似清淡地问一句:“你是这样的人吗?” “胡说,我当然不是。”暗岚立刻凑过来,从背后环住暖言,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小lee的身体比从前暗岚的瘦弱,被抱着的暖言隐约觉得少了些什么,又不忍告诉他。 虽然寄居在身体里的灵魂没有变,虽然两个人的心意没有变……但,终究、终究有一些东西在潜移默化中悄悄地变化、消亡。 “暖言,你看……”暗岚想起起初在门口捡到的小东西,正低头在口袋里翻找,忽然一阵刺鼻的气味袭来,一时间头昏脑胀,意识模糊,身子一歪,倒在地板上。那股神秘的气味也使暖言失去了意识,跟着倒下。 待神秘狭小的密室里没有任何声息后,一直诡秘的躲在门口的那个人才关上了瓦斯的开关,从容地捂住口鼻,从门外走进来。 绅士如他,即使是扮演幕后袭击者这样稍显阴险的角色,也永远是一派彬彬有礼的绅士作风。即使哪天要亲手拿着刀子照着某人的心脏狠狠扎下去,他也会保持极有教养的微笑。 用毒气暂时迷晕了暗岚和暖言后,藤远光抬手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上午还要赶去警局参加怀**官主持的小组会议。 “这里就交给您处置了。”他匆匆将这里的残局留给管家,“他们只是暂时昏迷,大概半小时左右就会醒来,不要让他们再来这里了。” “是的,是的,藤先生。”管家不停地点头。远光竖起衣领正要离开,目光却不舍地落在倒地的暖言脸上。 她昏迷时的侧脸比清醒时要柔和许多,甚至有着几许天真。 远光的眼神悄悄地温柔起来。他停住脚步,叹了声“真是拿你没办法”,走过去,将她拦腰抱在怀里。 “还是我抱她上去吧。” “什么?哦,好的。” 管家看着远光抱住暖言离开的背影,起初的诧异渐渐消退,演变成会意的微笑。暖言睡在远光的手臂里,安静乖巧如一只猫。从见她第一眼开始,远光变觉得暖言像猫。雪白底色,间或有黑色斑纹的猫。不如白猫甜美,也不是黑猫让人心惊,她自有自己的高贵。这样的女生,平素难以接近,唯有睡着时才格外温柔。仿佛幼小的孩子,乖乖地在梦境里啜泣,怯弱地舔着小伤口,惹人疼惜。 当暗岚和暖言被强烈的阳光刺醒时,他们正并排躺在离城堡不远的一块草地上。阳光好的一塌糊涂,每一寸皮肤都在发烫。暖言勉强撑开眼皮炽如白色火焰的阳光直直地刺入瞳孔,刺出疼痛的泪。她抹去泪珠,撑起身子,只见身边的暗岚也刚苏醒,满脸茫然的问道;“我们……怎么会在这儿?” 暖言摇摇头,对于刚才遭受袭击后发生的一切她也毫无记忆。 “袭击我们的人,会不会就是袭击了斯蒂芬妮的人?” “或许是,或许不是。”一时间毫无头绪。手机响起来,暖言摁下接听键,是弥纱月焦急得快要哭出来的声音。 “暖言,你在哪啊?” “草地,你别哭,我和暗岚……不,和小lee马上就回来。”挂掉电话,暖言的心咚咚直跳,刚刚自己习惯性的叫暗岚的名字,好在弥纱月是个单纯的家伙,应该不会想太多。 暗岚将疲惫的暖言从草地上拉起来。“先回去吧。”他摸摸口袋,那张科普特文字的拓片还在,“看样子我们已经被人盯上了,只是那人目前还不想要我们的命。” “以后可就不知道了。”暖言忧心忡忡地站起来,头重脚轻地往不远处的燕尾堡走去。那座浪漫的古堡像是一块神秘之地,令她不寒而栗。明明归属自己名下,却无法产生半点“家”的感觉。它藏匿着太多的危险、恐惧与秘密。 弥纱月和文森特站在大门前的台阶边焦虑的左右张望,一见到暖言和暗岚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弥纱月立刻从台阶上噔噔噔跑下来。 “哎,别急,别急。”暖言正要冲她张开怀抱,弥纱月却与她擦肩而过,泪水连连的扑进暗岚的怀里。 她哭成了泪人儿,抽泣着说:“早上起后就一直不见你们,我好害怕,怕你们和斯蒂芬妮一样……小lee,你真是吓死我了……” “你……”暗岚尴尬的看着暖言,一脸“真不管我的事啊”的委屈表情。这些日子来弥纱月眼神常常跟着暗岚走,魂不守舍的样子,好几次,她推说有事,想约暗岚单独出来聊聊,都被暗岚搪塞过去。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暖言,早猜到小lee出事前与弥纱月有些什么。 只是彼此有好感,还是在交往中? 尽管弥纱月比小lee大两岁,但这并不算什么,如果时光退回到那场事故以前,暖言一定支持他们交往。 可是…… 现在小lee的灵魂死去了,弥纱月并不知道寄居在他身体里的灵魂是暗岚。事情真是棘手。一方是弟弟,一方是好友,一方是男友,该怎么处理这些关系? 暖言装作没有看到那个几近表白的拥抱,心事重重地上楼去。暗岚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百般不是滋味。他不忍拒绝弥纱月,又不能以小lee的立场来接受她。左右为难的他只能站在原地,双手尴尬地垂着。 不拒绝,也不回应她的拥抱。 敏感的弥纱月察觉到了小lee的冷漠。她失落的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曾经熟稔此刻却有一点点陌生的男生,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小lee,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我们的事了?”委屈的泪水,在弥纱月的眼眶里涌动。见小lee还是装糊涂地不回答,她咬了咬嘴唇,喉咙深处涌动的那股苦涩的呕吐感再次袭来,她不由得低下头干呕。 暗岚轻轻拍着她的背。 依然是什么也没有吐出来,初期妊娠反应真是折磨人。 “好点了没?”暗岚怕穿帮,想找机会脱身,心虚地挠着头说,“你身体不舒服的话,就先回酒店休息吧。我去找一下暖言……姐。” 弥纱月愣愣地站在原地。 一向温顺的她,眸子里烧起小小的火焰,语气中无不愤怒地说:“小lee,为什么你记得别人,偏偏不记得我们之间的事?难道……” 她开始哽咽,声带轻微地发抖。 “难道,你连自己的孩子也不要了?” 第五幕 海岸烟花 孩子? 急于脱身离开的暗岚听到这个词语,背脊一阵发凉,密密麻麻的冷汗一层又一层地往外冒:“孩子?你有孩子了?” 他理了理纷乱的思绪,定了定神,确认道:“你的意思是……孩子是……我的?”这疑问让弥纱月感到耻辱,不便发作的她低下头,见她这般楚楚可怜的摸样,暗岚有些于心不忍了。他朝燕尾堡的门里瞥了一眼,还好,暖言大概是上楼去了,不再大厅了。 “这样吧。”他想了个万全的主意,“弥纱月,晚上你有空的话,我请你吃饭,我们出来谈谈。” “今晚?”弥纱月洗出往外,“好啊,我们去哪儿谈?” “听人说现在在办旅游节,我们去镇上那条街上吃个饭。”他的计划是这样,找个暖言不在场的机会跟弥纱月说清楚。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最好是所有的纠缠道今晚为止。 “你,你不是想甩了我吧。”恋爱中的女生最敏感,她察觉到了什么。 暗岚摸摸她的头,:“那么,具体的时间地点,我们短信联系。” 迷惑的弥纱月乖乖点头,她站在原地,看着暗岚挣脱出她的怀抱,匆匆地说着“晚上见”。他唯恐不及,大步跳上楼梯扬长而去。炽烈的光从弥纱月的身后投射过来,将她娇小的脸蛋隐没在一片灰暗的阴影里。 燕尾堡不远处的海面杀妖着明媚的粼粼波光。夏天来了。对于海中的动物来说,一年中是食物最多的、气候最宜人的季节终于在熬过漫长的隆冬后如期而至。那些在深海中暗游的鱼,只管遵循着天性,自由自在地生活。 他们从来不学理会人间如此柔软与纠缠不清的情愫。 弥纱月脱下鞋子,一个人踩着草地与沙滩慢慢走到海边。似乎下一次浪花,就能将这是以的女孩代带离不进如任意的世界。 摆脱弥纱月的暗岚刚走进大厅,又愧疚地从窗户里看了看门外的她一眼。看来要做一次坏人了,该死。 他抱着头坐到大厅的沙发上发愁。一会儿要找个借口跟暖言说自己今晚不能陪她看电影,还要利用晚上的饭局好好说服弥纱月放弃这个孩子。 这个一出生就没有父亲的孩子,长大后也不会有幸福的。虽然打定主意不能接受弥纱月,暗岚还是感到来自心理深重的负罪感。 弥纱月是真心喜欢小lee。 当初的小lee,他肯定不是抱着玩玩的态度。着两个纯良的孩子原本是多么恩爱的一对啊……可是……可是…… “我不是小lee,几时我能承担起责任抚养这个孩子,也没有办法装作他的父亲。” “刚刚你上楼去了?” “嗯”她似乎什么都不知道,“去楼上看看,想找找线索。”无奈地摊开手,“结果一无所获。” 暗岚结果她的话头,“看来,这桩事情很麻烦,你还有得忙。” 暖言走过来,背起扔在沙发上的包,穿上薄外套,心虚的暗岚留意着她神色在的每一个细微的变化。 “……有得忙的人是你,不是我。”暖言头也不回地经过他身边,“晚上你不用陪我看电影了,我另约别人。答应我,不要伤害她。” 暗岚心里已经,眼睁睁地看着暖言扣上门离开。她扣上门的力道很大,分明有股压抑的怒气,半响后,她的脚步声渐远。从惊讶中反映过来的暗岚跟着无名火起,抓过沙发上的抱枕狠狠朝紧闭的大门扔去…… “混蛋。” 怎么都来怪我,这是我的责任?我……我”他悲愤地结舌,说不下去,只能懊恼地瘫坐在沙发上。二楼的管家静静地伫立在墙角,将这一对“姐弟”的争吵看了个明白。见暗岚沮丧的摸样,她悄悄地退回走廊的伸出,合上了房门。 暖言的小车在路上行驶着。 副驾驶座上放着她的手机,里面有弥纱月的短信。就在暖言与暗岚相遇之前,肚子在海边的弥纱月发了一封道歉信给暖言。 对不起,暖言,没有告诉你,我就开始跟小lee秘密交往。小lee原本想等下半年开始打工,经济独立后,再公开我们的恋情,我们是真心的,没想到一场事故让他失去了部分记忆。他似乎不记得我了,我的处境很尴尬,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开口说,我有了小lee的孩子。 他约我今晚一起吃饭,好好聊一聊。可我觉得他不爱我了,想摆脱我。暖言,我该怎么办?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一定会留在我身边的,是吗?因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啊。 如今的我,觉得这世界上除了你,所有人都变得好陌生。 连小lee都是。 ——弥纱月 山路陡急,暖言的车陷入小路上的一个大坑里,怎么也开不出来。心事重重的她气恼地踩了几脚油门,车还是陷在里面纹丝不动。一贯冷静的她遏制不住,又气又闹地趴在方向盘上,泪珠从眼眶滴落,仿佛能烧灼皮肤。刚才她是在暗岚面前强撑,其实内心早就翻江倒海。怎么会……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胸膛剧烈地起伏,宛如缺氧的病人。那压抑在心里的呼吸越来越清冽,几乎要撑破胸腔。四周静谧无声,肚子趴在方向盘上的暖言不停滴想着—— 该怎么办? 从前明朗的情侣关系,愈来愈发杂。深爱的人的灵魂寄居在弟弟的体内,使他们无法亲昵,最好的朋友怀上了弟弟的孩子……怎么解决这些问题?以后的暗岚和她,该怎么走下去?! 这一条崎岖的路,荆棘满布,黑暗压顶,无论她怎么挣扎,都看不道希望的微光,无论她怎么倔强地往前走,都找不着出路。山路上只有暖言一个人,一个声音从心底钻出,一次又一次地提醒她,“……你和暗岚现在是姐弟,你们,走不下去了。” 嘣——哗啦啦。 硕大的心形烟花绽放在深蓝的天幕。 粉红的心形融进夜晚的深蓝色,渐渐融合成幽深浪漫的紫。精心打扮过的弥纱月站在观赏烟花的人群里,幸福地捂住嘴,不断响声镜头谈着:“真是太美呢!” 弥纱月今晚特意穿了一身淡紫的和服,甜美可人的笑容引得路过的男生频频回头张望。走在她身边的暗岚既不吃醋也不骄傲,他惦念的是那样临走之前扔下的那句气话。暖言说不跟自己看电影,另约别人?这个“别人”是谁? 虽然死撑着面子不想承认,但她确实就是吃醋了吗。她是他的女朋友,居然还敢约别人? 暗岚黑着脸,怒气冲冲地越走越快,根本没有听到跟在身后的弥纱月不停滴要他慢一点。平素静谧的小镇今晚格外热闹,仿佛整个英格兰的旅行者都集中到了这里,参加天空之岛一年一度的旅游节。 海边烟花大会,整条街善的餐馆里的食物可以免费平常,皮接免费供应,假山更养眼的花车巡游……真是不喝醉酒对不起这快乐的人生了。 街上人来仍王,熙熙攘攘,暗岚一个人走了大半条街,回身准备问问弥纱月去哪儿吃饭,忽然发现一只跟在身后的弥撒忽而不见了。 “挤丢了?”暗岚挠挠头,“真是个麻烦的孩子。”他担心地回头,沿着刚刚的线路往回走。走了大概五六百米远,果然看见弥纱月一个人坐在人潮汹涌的街边。 满街都是人高马大体格健硕的白种人,三五成群欢笑着路过。他们的尽兴和喜悦与这位娇小的日本少女脸上的失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想必很久不穿木屐有些不习惯,弥纱月不小心扭伤了脚踝。她坐在一户商铺的台阶上,一边揉着脚,一边不停地四处张望。 视野里出现暗岚的身影时,她欣喜的眼眶里噙着晶莹的泪。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一定会的。”弥纱月幸福地看着暗岚走过来,“所以我想,只要乖乖地在这里等,就好了。” 傻孩子。 暗岚蹲下来检查她的脚踝,只不过片刻工夫,纤细的脚踝已经肿成了一个“小馒头”,一碰就疼。他疼惜地问:“刚刚扭的?你怎么不叫住我?” “叫了。你走得太快,没有听到我的声音。”她刻意挤出让他安心的笑容,“都怪我自己呢,偏偏今晚忘记带手机,只好在这里傻等。我想你总有走累了的时候,那时候你要是见不着跟在身后的我,一定会回来找的。” “如果,我不回来了呢?”暗岚问,“你打算在这里一直等下去?” 在他的注视下,弥纱月的脸颊霎时绯红。 她咬了咬嘴唇,点点头,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轻声地说:“如果小lee真的不回来,那一定是他还没到走累了的时候。女生不是应该留在原地,乖乖等着自己喜欢的那个男人回来吗?我母亲就是这样。她等待我的父亲多年,最后两个人终于幸福地结婚,从日本移民来英国。” “那是你们日本人的传统观念。”暗岚忍不住说,“弥纱月,你要坚强一些。如果注定没有结果,那你为什么要用等待浪费自己的青春呢?” “不,不是这样的。这不是浪费。” 弥纱月的情绪开始激动,一直噙在眼里的泪也刷地流下来。她哽咽着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想要我了,你嫌我烦了……可是小lee,我真的很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不要你负担什么,我会一个人抚养他。” “只要你还记得世界上有我这个人,我带着的孩子与你有密不可分的血缘关系,只要你记得我们,那就足够了。” 柔弱的人儿一旦倔强起来,力量往往不输任何平素强势的人。看着弥纱月眼神里的执著,暗岚差点脱口说出:“无论你们怎么爱,可我不是小lee,真正的小lee已经死了啊。” 可一见到弥纱月楚楚可怜的模样,他又不忍了,只能找店家借来一块湿毛巾,细心地帮她敷脚踝。 嘀嗒。嘀嗒。 时针即将指向晚上8点整,暖言抱着双膝坐在酒店房间的床上,窗外美妙的烟花和喧嚣的人声都无法吸引她的注意力。她的目光死死落在嘀嗒的秒针上。 58秒。 59秒。 ok,晚上8点整。 暗岚和弥纱月出去两个小时了,他们去哪里约会了呢?去吃饭了吗?去看电影了?还是两个人拉着手逛街?抑或是头挨着头在海边看烟花? 弥纱月那么爱小lee,就算暗岚不主动,她也有可能会主动牵起他的手吧? 被脑海里像泡沫一般涌出的种种猜测折磨得快要崩溃的暖言,焦躁不安地跳下床来,在房间里不停地来回踱步,像头抓狂的困兽。 她的心像是被放在火上,一点一点慢慢地烤。又疼又煎熬。 可恶,可恶,为什么要承受这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男朋友跟别的女生去约会”的嫉妒之痛?为什么?如果那本《致主人书》上的诅咒千真万确,那么,现在的她再一次尝到诅咒带来的痛苦了。 她明明没有失去男朋友,却同失去了毫无差别,无法接吻无法亲昵无法光明正大地在一起。甚至,甚至还要将他往别的女孩身边推! 快要疯掉的暖言跑进洗手间,胡乱地洗了个脸。将散乱的头发随意地绑成一个马尾,彻底颠覆了从前优雅的自己。披上一件薄外套,她拿上钥匙和钱夹夺门而出,融入满街狂欢的人群里。 花车巡游开始了,街道两边都挤满了人。 “hey!太棒了!” “明年我们还来这里度假吧!” “你看那一辆,好美啊。” 初夏的晚风有些不经意的凉意。穿行在人潮中的暖言裹紧了外套,沿着街道慢慢走着。小镇很小,花车巡游的街道就这么一条。她四下张望,不断在形形色色的情侣中辨认着暗岚和弥纱月的身影。 “hey,好久不见。”一只男人的大手搭上暖言的肩膀,吓了她一跳。 发现自己吓到了暖言,虅远光尴尬地不断道歉。 “sorry,你在找人?”远光注意到了她神色不安。 暖言忙否认:“没有,没有啊。在酒店里很无聊,一个人出来走走。” “这么晚了,你一个女生在外面走不安全。介不介意我当你的护花使者?”远光得体的笑容,干净极了,让人相信那绝对是出于好意,不可能有别的目的。 暖言也这么想,于是点了点头。 “那么一起走吧。” “对了,你等等。”远光从包里拿出两个羽毛面具。这精致的面具由孔雀的尾羽制成,恰恰遮住佩戴者从眉毛到颧骨的部分,只露出眼睛,显得尤为神秘迷人。 “这个送给你。”他笑着说,“现在是狂欢节,戴上这个比较有feel。” 她四下看看周围的人,果然,大家都戴着神秘的面具或是身着华丽的服装,刚刚整颗心都惦念着暗岚与弥纱月,她完全没注意到其他人。 “怎么戴?”她接过那美丽的面具,翻找后面的搭扣。暖言一只手挽起脑后的头发,另一只手试图将面具的搭扣挂上去,可惜怎么也够不着。 “我帮你。”远光体贴地帮她扣上。 这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接一阵的惊叹,今晚最美的主打花车正从街那头驶来。趁被这热闹气氛感染的暖言踮起脚尖往那边看的时候,远光悄悄望向身边的她。 在花车暖意融融的灯光里,暖言的侧脸也被晕染成美好的粉红色,五官清秀明丽,像极了“她”。 果然是血脉相连。纵使多年不曾相见,纵使没有碰面没有电话没有通信甚至没有过一个眼神的交换……他依然能够感觉到,她和“她”,眉目神情与言行举止,仍然是息息相关的雷同。 远光悄悄地叹息着,他低下头,侧脸淹没在人潮后的黑暗里。 “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换过3条毛巾,轮番冷敷后,弥纱月脚踝的红肿似乎消退了一点点。弥纱月乖巧地点头,连声说自己已经好了。这孩子总怕麻烦到他,故意说脚好了,其实走路时仍然痛得钻心,无法踩到地面。 管家打来电话,家里派去的车已经停在街口。因为花车巡游要封街的缘故,出租车和私家车都进不来。 “走,我们先回去。”暗岚朝弥纱月伸手,“我背你。” “啊?真的吗?”害羞的弥纱月低下头,“嗯,会很辛苦吧?” 看着她眉目生情的羞涩模样,暗岚不禁想:孩子都有了,还羞涩个什么劲啊?女生真是奇怪的生物。 “来,把木屐拿在手上,我背你。”暗岚弯下腰将弥纱月背在背上,穿过潮水般的人群往街口走去。前方街道正驶来今晚最华丽的花车,金发碧眼的公主与王子站在锦簇的花团中向人群挥手致意。闪光灯此起彼伏。忽然,街对面一张熟稔至骨髓的脸庞跃入暗岚的眼中。 他震惊地停下,隔着一条街。怔怔地望着街对面的暖言。 这一秒他的世界里,独剩她一人。 她今晚是在跟谁约会呢?一定玩得很开心吧?还戴着狂欢节的面具。就算是戴着面具,也丝毫没有妨碍到他在人海中一眼认出那张熟悉的脸。暗岚失落地站在那儿。原来没有他在身边,暖言一样会约会,一样会出来游玩,一样会过得很开心。 一瞬间,暗岚无比寂寞地想着,如果没有他,暖言也可以开心地生活下去的话——那他这个没有依托的灵魂还回来做什么呢? 原本是死去的人,为什么还要回来,让自己处于如此尴尬棘手的境地里。 “怎么了?”弥纱月的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她见暗岚忽然停下来,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顿时猜着了八九分。顺着他的目光延伸的方向望去…… “呃?那是不是……”她看到了出现在暖言身后的远光。单纯的弥纱月怎么也没想到今晚的暖言会和远光在一起。不过女生总是很容易想通这些八卦方面的问题,很快,她便高兴地对暗岚说:“你看那个人,还记得他吗?他叫藤远光,和我们见过两次,是个很绅士的人呢。” 没注意到暗岚顿时阴沉下来的脸色,八卦指数直线上升的弥纱月兴致勃勃地猜测着:“他们俩是怎么搭上的?”很快地,她又想通了,“啊哈,一定是藤先生早就看上暖言了,所以才总是在我们面前出现。虽然暗岚才去世没多久,现在就交下一个男朋友确实是快了些……不过,条件这样优渥的人选,错过了实在太可惜。可以慢慢接触看看……” “接触你个头!”暗岚再也不想看到街对面的那一对了,愤怒地背着弥纱月,急急地往街口走去。女生太可怕了,男朋友刚死就开始考虑接班人选的问题。 何况老子还没死呢——暗岚恼怒地想,他嫉妒得快要疯掉了。 等走到街口,看到管家与司机的身影,暗岚将弥纱月放下来,交给他们后转身就走。弥纱月心急地拉住他:“你去哪儿?” 暗岚一门心思放在暖言身上。 “我去找我姐,你乖乖的,管家会带你去看医生。” 弥纱月失望地皱皱眉。 “你,不陪我去?” “有管家和司机陪你去就够了吧?回头我再去找你。”他想起今晚出来的目的还没有达到,弥纱月如果执意要将孩子生下来。那真是最大的麻烦。 乖顺地坐进车里,弥纱月趴在后窗上,眼巴巴地看着暗岚毫无留恋地离开。 人的心真是个无底洞,穿梭于一段又一段的感情中,寻觅的不过是一个能温暖自己的怀抱,懵懂地仰视爱情的面孔。若是初见时的惊鸿一瞥,有情尚能饮水饱。 若是他变心了,尝试亲吻尝试拥抱尝试沟通……无论怎么尝试,也没有用。 忘记只是个拙劣的托词。 真正的原因,是他对她没有感觉了吧。 弥纱月伤心地想着,转过身回到座位上。低下头不想让人看到自己无助的眼泪,声音颤抖地对前排的司机和管家说:“……真是麻烦你们了,开车吧。” “哦。好的。”司机十分困惑这娇小美丽的女孩为什么这么伤心,又不方便问,于是一脚踩下油门,黑色的车身迅速地隐没在昏暗的夜色里。 “这是第一次近距离地看花车表演,以前只在电视里看到过。”远光陪在暖言身边,一边走一边说。 “哪有?”暖言不相信,“小时候不是很盛行这些吗?每年重要的节日里都会看到。难道你爸爸妈妈没有带你看过?” 远光停下来,尴尬地摇摇头:“没有。父亲会要求我用这些时间去看更多的书,多学几种语言。” “啊,好可怕。”暖言好奇地问,“***妈一定是个严厉的人吧?” “不,她很温柔。你的母亲呢?” 这话问到了暖言的痛处。她沉吟半晌,始终想不清楚母亲的音容笑貌。母亲的疼惜似乎是遗落在上个世纪的往事,一点一点,如丝绸般蜿蜒着融入记忆的骨髓,轻易不能寻回那滋味。 “问得挺多的。”暗岚不知何时横在了远光和暖言之间,他挑起眉毛问,“她母亲……我们的妈妈早就死了。这答案你满意了吧?还问?” 自知失言的远光识趣地闭嘴。 “抱歉,我问得太多了。”他见自己不受欢迎,识趣地找了个理由离开,留下暖言和暗岚两个人。 弥纱月走了。 远光也走了。 所有无关的人都走开了。那么,现在,可以抽时间好好相处了吧?这一对身份尴尬的情侣在那场事故后,甚至没有好好地逛过一次街,吃过一次饭。身份的隔阂像一道无形的鸿沟强行将他们两个隔在两端。 暗岚见暖言迟迟不吱声,心里明白他是生气,于是讨好地凑过去牵起她的手。 “走,哥哥带你去买东西吃。要不,我们去海边走走,怎么样?” 暖言甩开他的手,酸溜溜地说“弥纱月呢?回家了?刚刚播完黄金档,我是你接下来的午夜档?金暗岚,你也太红了吧。” 见她吃醋,暗岚心里反而有几分高兴。看了暖言的心思还是在他身上的,让那个藤什么光见鬼去吧,暗岚厚着脸皮凑过来,满脸掐媚的笑。 “别生气别生气。先前不是说了吗,我约她出来,是想谈谈孩子的事情,总不能让是奇怪这样一直拖下去吧?” “你你们谈好了吗?” 经她这么一问,暗岚顿时结舌:“呃……还没来得及谈……” 确实没来得及谈,只在街上走了走,弥纱月就扭伤了脚,暖言立刻用一脸“好啊好啊,老娘什么都明白了”的愤怒表情狠狠盯着他::“明说出来谈正事,最后什么也没谈。一晚上你们干什么去了?” 一贯优雅的人儿在嫉妒面前,也失态了。 不待暗岚辩解,她愤愤地说:“那好,也不用解释什么,索性你就跟她一起吧……反正,她肚子里的孩子,总需要爸爸。” 一句话塞得暗岚半天出不了声。 那股委屈之火又腾地窜起,他故意酸溜溜地说:“好,我就捡个便宜老爸得了,不妨碍你跟那个藤什么光共度春宵。你是想重新开始吧?反正男朋友名义上已经死了,有条件这么好的追求者出现,你心里痒痒了吧?” “你……”暖言怔在原地。 仿佛一大团棉花堵在喉咙里,愤怒、嫉妒、心疼、痛恨、难过……千般情愫充斥脑海,万般言语塞满心间,最后竟连半个字也说不出。 一个“你”卡在喉咙里,半晌,终于,委屈让眼眶渐渐湿润。街上人山人海,已是初夏时节,不少人穿着短袖和人字拖。她却觉得寒冷刺骨,裹紧外套,吸了吸鼻子。 终于平静下来。 “从来没有考虑过任何人。暗岚,除了你,我不会考虑任何人。”她安静地看着他的眼睛,“从你离开的那天开始,我从来没有考虑过再谈恋爱,我没有办法再爱上别人。你这个家伙,把我的感情都耗尽了。” “我想我这一辈子,都落在你手里了。如果有一天你想找别的女孩,只管离开就好了。”暖言说,“那我们就做回姐弟。只要弟弟开心,姐姐也会觉得幸福。” 这仿佛是她考虑已久的结果,她做好了失去的准备。 他感到心里一阵疼痛,不禁沉默地迎上来,抱住她。几乎崩溃的两个人在这一次争吵后,竟然重新找回了心心相印的感觉。 不放弃。 绝对不能够放弃。 拥抱着暖言的暗岚想:绝对不能放弃自己心爱的人。无论前面的路再怎么难走,只要坚持,一定能继续走下去。大不了私奔,到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国家去。 走出老远后,远光再也看不到那让他暗暗心动的女孩了。直觉告诉他,暖言和她弟弟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们之间的感情,似乎超越了一般姐弟的界限。 远光怅然若失了良久,才开车回到家里。两层的英伦田园风白色小别墅,是母亲一贯喜爱的优雅风格。车刚停稳,便听到楼上传来零落的钢琴声。 炫丽而迷离,带着一点点忧郁。 又是那首德彪西的《月光》,母亲生平最爱的曲子,她几十年如一日地演奏它,永不倦腻。停好车,轻声走到楼上的远光,果然看到坐在白色钢琴前的母亲正在演奏。 她气质如兰。 虽年过四旬,因保养得宜,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她说话轻声细语,多年来对继子远光不曾说过半句重话,宠他如亲生儿子。 “mum.”远光走过去,翻了翻钢琴上的琴谱,“琴谱都被您翻烂了,看来您对这首曲子情有独钟。您真是专一的表率。” 母亲叹口气,抬起脸庞望着他。 “不,远光。我一辈子跟过3个男人。第一个,嫁给他又背叛他;第二个,深爱他却无法结合;第三个便是你爸爸,我与他结婚,却无奈他因病早逝,不能与他偕老。我这样的人,哪算得了专一?”她自嘲地笑笑,“呵呵,你是晚辈,我怎么跟你说这些了呢?” 远光从钢琴上捉过母亲的手,懂事地安慰她:“不要紧的,我们母子本来就像朋友。再说,人都有过去,母亲也是啊。现在爸爸去世了,如果母亲再遇到值得托付的人,儿子我会祝福您的。” 她笑。 “我们中国女人很少有嫁几次的。我这一辈子嫁过两次,已经够了。” 远光看着眼前这优雅的女人,尽管保养甚好,但比起十几年前她以“继母”的身份出现在家里的那一刻,真是老了太多太多。 别人都说继母心狠,她却待他比亲生儿子还好,处处护着他。是她,让出生时便失去母亲的远光得以享受到温暖的母爱。前两年父亲生病去世,远光没有像一般的继子那样,开始与继母关系生疏,而是像对待亲生母亲一样,努力地赚钱为她养老。 大抵是暖言与她的眉目神情如出一辙的缘故,每每看到暖言,远光便有一种相识已久的亲切感。 “你,见到她几次了?”母亲忍不住问起暖言的消息。 远光算了算,从第一次在燕尾堡里看到她,到今天晚上,不知不觉已经见过四次,其中有三次是面对面的交谈呢。听远光说起他和暖言一边散步一边聊天,母亲明显露出羡慕的神情。 “花车好看吗?”她喃喃地问,似乎在想象暖言的模样,“我走的时候,她还很小很小。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就失去妈妈了,我……真是……都没有带她去看过一次花车巡演,更没有带她去过游乐园。” “会有机会的。”远光安慰她。想起在看花车巡演时,他故意问起暖言“你的母亲是个怎么样的人”,果然不出所料,暖言一脸困惑与茫然。关于母亲的记忆,残存在脑海里的早就微乎其微了。 这一段对母亲来讲太残忍,他没有告诉她。 说着说着,母亲低头擦拭泪眼:“还有小lee,我走的时候,他那么小那么弱,我竟然狠心离开了……暖言和小lee都以为我已经死了。远光,答应我,帮我好好照顾暖言和小lee,尤其是暖言,一定要好好保护她。她再也经不起任何伤害了。”她骤然想起多年前的一幕,仍会轻轻颤抖。那幕由鲜血和疼痛浇铸的画面,让她在随后的一年里都在医院里休养。为了保住母亲在孩子面前的尊严,她乞求**和家人不要告诉孩子们真相,就说“妈妈失血过多,后来死了”。 不想让孩子们知道,她这个当母亲的是咎由自取。如今,她后悔当初的决定了。哪怕被孩子们看不起,也应该陪在他们身边。 夜晚狂欢的气氛渐次消散。散步到腿软的暗岚和暖言终于回到酒店。原本亲密牵手的两个人,远远看到酒店的大门,不由自主地松开手,由“情侣档”换回了“姐弟档”。暖言的笑有些不自然:“你不会觉得我们越来越疏远吧?” “有。”暗岚毫不掩饰自己的感受,“怎么会不疏远?明明是我的女朋友,在人前张口闭口要我叫你‘姐’,要听你的话,连手都不能随便牵。要扮小lee真是麻烦。” “呃?” 见暖言的嘴角尴尬地抽搐了一下,体贴的暗岚摸摸她的头:“不过你放心好了,我心里很明白的。大不了再装一段日子,等古堡的事情结束了,我们就离开这里吧。” 暖言停下脚步。 “去哪?” “去该去的地方。欧洲这么大,随便去哪个国家都可以啊,要不,我们可以申请移民加拿大。回中国可能比较难办,国内比较保守。要是看到名义上是姐弟的我们,言行举止却这么亲密,一定能高会有人说闲话的。”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搭电梯来到了房间门口。 “对了。这个东西……”暗岚从口袋里摸出上次在地下室练起的东西,递给暖言,“你看看这个发家,是不是斯蒂芬妮的?” 精巧的基色发夹,一朵温暖的雏菊盛开在末端。暖言拿着手里嘻嘻端详确认这是斯蒂芬妮的。 “怎么会在你这儿?” “说出来你不行这个发夹是上次闯到地下室时,我在门边发现的当时你在认真地找线索,我就先吧它塞进口袋里的。”暗岚也奇怪,斯蒂芬妮的发夹怎么会出现在那个密室里,“看来斯蒂芬妮去过那间地下室没准就是在那间地下室里见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场面被对方杀了灭口。 寥寥几句,说得暖言不由得有些后怕。”很有可能,上次我们在地下室里也遇到了袭击,如果袭击我们的人,和袭击斯蒂芬妮的人是同一个那他为什么独独绑架了斯蒂芬妮,却放走了我们呢?” 暖言的困惑,正是暗岚没有像明白的地方。他将那只发夹放到暖言的手心里,让他先代为保管。 “她总归是你姐姐,这个发夹就算是个纪念品,留在你这而吧。至于其他的,不要想太多。”暗岚耸耸肩,超级想得开,“既然对方没有动我们,那说明我们还不该死。” 暖言被他的超级乐观弄得更不安了,不安也于事无补。 她望着那发夹出神片刻,片刻后抿了抿嘴,像是打定了主意一般,将它收进口袋,与暗岚告别。 “那就先回房睡觉了。你也早点睡吧,晚安。” “嗯,来个晚安之吻吧。”暗岚死皮赖脸地凑过来。 “走开啦!走廊上有摄像头的。”暖言的脸蓦地红了。抽出房卡开门跑进去,砰的一声关掉大门。 暗暗愣愣地站在门口,只听到手机上收到新短息消息的嘀嘀声。点开屏幕一看,是暖言靠在门的那一边发来的短信 “亲。我爱你。” 甜蜜蜜的粉红色呼啦呼啦地涌上暗岚的心房。这家伙,当面不肯告诉我呢——暗岚偷偷想。热恋的人们总是那么容易尝到甜甜蜜的滋味。 从大街上传来的blues,心情大好的暗岚盯着手机屏幕,一脸傻笑。幸福得快要融化掉。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走廊一处监控摄像头无法捕捉到的死角,有人一直站在灯光找不到的地方,将暗岚和暖言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恨意如巨大的毒瘤流出的黝黑的汁液。慢慢地腐蚀他一贯温润平和的脸。 原来是这样,最虚伪的就是那样了。 口口声声说大家是一家人,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可遇到发财的机会时,一个比一个手伸得快。 有谁还会记得习惯躲在旁边不吱声,从来不给大家带来麻烦的自己呢——文森特这么想着,心中的天平摇摇晃晃,愈来愈难以保持平衡。斯蒂芬妮一定能高是发现了燕尾堡中的秘密,又想一个人独吞财富,不小心失手才被人干掉吧。 失踪了这么多天毫无消息,连绑匪的电话都没有一个,想必早就挂掉了。 那个自以为是的笨女人,死于非命是迟早的事。被债主追得无路可逃的文森特决定再也不同情失踪的姐姐了,谁让她发现了秘密还不说呢。 小lee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小子经历了那场事故醒来后,整个人都变了,以前乖乖的,只知道跟在姐姐后面撒娇,脑子也不太灵光,现在像是忽然开了窍四大,精明的很。看来这小子一起拿都是装的。 文森特愤愤地向,他贴在角落的墙壁上,屏息静气地听完了暖言和暗岚的每一言每一语。当听到“地下室”三个字时,他几乎认定了这样一个事实,暖言姐弟俩在暗暗挖掘城堡里的财富,这笔财富丰硕而危险。斯蒂芬妮曾经早他们一步找到“地下室”,可惜出了点意外。看来暖言他们也没捞到什么好处,只是知道那个地方而已。 知道走廊上的人生消失殆尽,不会有人忽然开门出来发现他,文森特才从那一片藏身的阴影里走出,轻手轻脚地穿过走廊,迅速地闪进自己的房间里。 看来今晚选择走楼梯会房间是上帝赐予的机会。正式这个绝妙的机会,让下楼去买烟的她,偶然撞见了回家的诺言姐弟,更发现了自己未曾发现的秘密。 尽管他也觉得暖言和弟弟的关系太暧昧。 不过……这些跟钱无关的事,他才懒得管。 时间是人类永恒的敌人。 顾客普特民族早在千年前就已销往,流传下俩的文字史料极少,相关翻译资料更是寥寥。无论曾经多么辉煌的文明,随着时间的流逝也将一点点泯灭。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暖言住回了燕尾堡,将二楼一间废弃的房间改造成流逝工作室。她找遍了图书挂、维基百度、google里的相关资料,翻阅了仅存的基本顾忌的复制版,才从石棺拓片的图案中翻译出其中几个词的意思。 玫瑰。秘密。唉做梦的皇帝。 这些零散的刺无法成句,更无法提供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只鞥隐约传达出文章中圣洁高贵的意味。暖言看过alina的作品,她风格清新,闲荡有骨气,是哪个时代里才华横溢的女作家。在当时崇尚男权的社会里,alina这样好强有颇具才华的女人,一定没少吃苦头。 轻声朗诵着alian写的诗,那些诞生于两个世纪以前的句子,高贵靡丽。肚子呆在工作室里的诺言带上手套,开始重新端详那些谜一般的文字拓片。 这些拓片上尚沾染着当时石棺上残存的红色污渍。那天在地下室里光线昏暗,被恐惧和惊喜包围的暗岚和暖言都没注意到石棺上的这些污渍。如今放到日关灯下细细端详,暖言脑海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这些污渍,不会是血迹吧? 很快的,她否定了自己的观点。那个地下室久未有人进入,如果是早先留下的血迹,它的颜色显得太浅,如果是斯蒂芬妮留下的血迹,它又不够新鲜。 她压抑着喉咙中不断商用的呕吐感,靠近那些污渍,嗅了嗅它的气味。 “唔。” 相当恶心的味道,如果不是早有心理准备,一定会忍不住吐出来。 恶心虽恶心,到时确定了这些污渍不是血迹。它们可能是比血迹更可怕的东西,岂止在无人问津的抵消阿失中那么久,仍然散发着强忍的诡异气息。 像是某种化学制剂。 肚子工作的诺言把暗岚晾在了大厅里。闲来无事的暗岚帮不上什么忙,无聊的一个人歪着沙发上用手机上网。隐身上msm,滴滴滴滴冒出一大串同学和老朋友的留言。 “暗岚,上次碰面还是我们高三(6)班毕业五周年聚会,没先到现在已经天人两隔。兄弟,一路走好!”暗岚一看id,是在国内念高中时最铁的哥们,毕业后大家都忙,没怎么联系。他还真想跟着兄弟好好聊聊。点下笑脸表情准备恢复,转念一想:“不会,我现在已经死了……还是被在线上吓人了吧。 他不甘地关掉了这个对话框,紧接着的对话框是一个小师妹发过来的: “学长,我是你读本科时的小师妹莓莓。你一定不记得我了吧?其实我从本科一年级开始就喜欢你……本来想毕业后也去伦敦找工作,向你表白。谁知道……今天从跟你一届的学姐那得知你去试的消息……学长,一路走好,在天堂好好照顾自己。我永远喜欢你。” 暗岚心里咯噔一下,原来我挺受欢迎的嘛。着孩子怎么早不表白,也好让我在那一面前显摆显摆,让她吃醋,哈哈。他想着暖言吃醋的可爱样子,这一次竟然忘记“自己已经死了”的现实,顺手发了个“谢谢”过去。 槽糕! 想收回已经来不及了。 对方居然在线,几秒钟功夫,回复就怒气冲冲地发过来。 “你是谁?太无耻了!居然盗我偶像的msm!”一股杀气成螺旋状从屏幕上扑过来。馒头冷汗的暗岚赶紧躲开了那股杀气,关掉了这个对话框。下一个发来消息的id,他再熟悉不过—— 是大姐。 他家的长女,从小最宠爱他的大姐。 姐姐的讯息不止一条,日期从他出事第二天开始,一直到最近几天,几乎每天,她都在msm上给弟弟留言: “岚,妈妈一直在哭,她一直幻想你没有死,手不定你只是跑去天堂玩一玩,过几天就回来了。” “今天将你的身后事都办好了。暗岚小弟,你知道吗?极力拿出了一大笔钱帮你买了一块风景最好的墓地。你省钱最喜欢开车到处去兜风……写不下去了……岚,我的弟弟,姐姐很想你……” “二妹今天在沙发下面找到了你的u盘,之前你在家里翻箱倒柜说丢了u盘,找不到,没想到今天‘八宝’围着沙发一直叫。二妹把沙发挪开,发现你的u盘就在沙发下面。下一次我去扫墓时,把它放在你的墓边。你能收到吗?” …… 不知不觉间,眼眶已经湿润,暗岚努力忍住鼻头的酸涩,只见姐姐最近发来的一条信息上歇着:“亲爱的小弟,失去你一段时间,好像做了个悲剧色彩的梦。家里从最开始的悲痛、凄凉、失落……到现在,爸爸和妹妹的脸上,偶尔也会有笑容了。暗岚,如果你能在天堂看到我们,一定能高也希望大家尽快起来,希望爸爸妈妈忘记悲伤,健康平安地过下去吧?暗岚,要保佑我们哦。” 相对于前面几条的伤感悲痛,这一次,姐姐的语气明显释然许多。家人终于从失去他的痛苦中重新站起来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吧。可是这一秒,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与伤感狠狠敲打着他的心扉。 “等所有人都习惯了我的死,那么,就会渐渐忘记我这个人呃吧》” 皮肉撕裂露出骨头的伤口,也有愈合的那一天。但上吧愈合的同时,记忆自然也在渐渐消退。从前的身体已经火化,自己彻底回不去了。那么……以后……他心慌了,害怕家人真是当他死去。害怕从前的生活也回不去了。 我没有死。 我在这里啊!我没有死! 撑破胸腔的呐喊融化在理智的喉咙里。他盯着屏幕上姐姐亮着的头像,摸摸底,关掉了对话框。这是,最后一条留言映入他的眼帘,那是暖言发来的,在他出事后几天。 “亲爱的,我相信你会回来。就像《时光旅行者的妻子》里那样,妻子相信贝枪击中身亡的丈夫,会在未来的某个时间出现她面前。她的一辈子,都在等待丈夫。从懵懂的少年,到如花绽放的青年,从坎坷的中年,到八法苍苍的老米娜。着一辈子的等待,终于迎来答案揭晓的那一刻。她的爱,得到了最美好的印证。 我们的爱,也会得到印证。我会一直爱着你就这样生活下去。或许真是可以再见,或许要等到多年以后,等我也去了天堂,才能在天堂拥抱你。” 暖言,暖言,这个世界只有你知道喔没有死,只有你永远不会忘记我吧?暗岚想象着她留言时的模样,心底扬起一股久违的温暖。 冰凉的火种,又悄悄地点燃,燃成一朵暖意融融的焰火。 暗岚关掉msm,抬头望了一眼二楼那个大门紧闭的房价,暖言正在那里研究拓片,因为怕被打搅,所以不准他进去。他凝望着那扇门,想象着她工作室的模样,这是,大厅的门被人从外面吱呀一声推开。 光想测得骤然回头的暗岚睁不开眼,下意识地用右手挡了挡。正式着遮挡的两秒钟里,门口的不速之客已经相当不客气地、大摇大摆地将行李袋扔到沙发上,正好砸到无辜的暗岚。 “啊哈,这里不错嘛,以后哟个可以继续宅的地方了。”来着一点儿也不当自己是客人,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又被柔软的沙发轻轻弹了起来。他满意地打量着四周,不停滴念叨“不错啊,不错,我喜欢这里。”足足过了5分钟,才想起跟被行李砸到的暗岚打招呼。 “hi,小lee,想叔叔吗?”家猫君凑过来捏暗岚的脸蛋,“你偷偷从医院跑出来,都不跟叔叔说一身,叔叔可是相当地想你。” “少来,拿开你的臭爪子,”暗岚没给他脸色,他可不会忘记,这个家伙竟然趁他挂掉了,将他女朋友的照片设置为手机屏保。 夺妻之恨(尽管还没有夺),在爱情上超级小心眼的暗岚同学可是永远不会忘记。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碍于现在的身份是暖言的弟弟,暗岚没有直接把家猫君轰出去,他没好气地问:“你来做什么?” “来见你啊。小朋友,你出事醒来以后,果然性格大变啊!”家猫君歪着头想了想,“嗯……那个,怎么不见暖言?他不在?” 你看你看,尾巴露出来了吧。 果然是一条大尾巴狼,少爷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沉浸于假想中的暗岚继续纷纷地想。 不是血迹,是化学制剂。 如果是两百年前,alina去试的时候,就有人将它涂在石棺上,那涂抹它的作用又是什么呢?暖言不顾呛人的异味,凑近拓片想看的更清楚点。 对。是“东西”,不是人。对方根本不是人……暖言崔然抬起头,只见离她的眼睛不过30厘米的距离,那面目难辨的女人再一次出现。 近在咫尺,几乎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却无法看清楚它的脸,或者说着女人根本就没有脸,只有一片灰色的纱挡在原本应该眉眼的部位。她的发丝乌黑,散落在肩上,穿着一条米白色蕾丝裙,下半身满是淋漓的鲜血,自腰身蜿蜒而下,是瑰丽美艳而哀绝的赤红色。 那张难辨眉目的面孔下,似乎隐匿着巨大的悲伤。那女人抱住自己的双肩,忽地朝暖言靠过来…… 吓。 连连倒退几步。退到角落的暖言撞翻了桌上的台灯,她一边惊恐地大喊暗岚的名字,一边不断地退缩。可鬼魂不依不饶,一步一步逼近。 “暗岚!暗岚!”暖言直直地望着眼前的鬼魂。鬼魂怎么会在白昼出现?如果不是鬼魂,那它怎么既没有脸也没有脚。她退一步,那鬼魂便进两步。暖言浑身发抖,声音打颤:“暗岚!暗岚!” 满地都是这魂魄身上淌下的鲜血,气味腥臭。它流血的肚子上渐渐显现出一个洞口。哪里应该是被什么刺伤过,翻开一个大口子,透过溃烂的皮肉,依稀可以看到肚子里死去什么的胎儿。那魂魄爱怜地抚摸着肚子里死去的孩子,肩膀耸动,似乎在哭泣。 姑获鸟。 这是维基里所说的姑获鸟吗?死了孩子的孕妇所化,浑身充满失去爱子的怨气。如果真是这样,那它死去的孩子又是谁?地上的血水越来越多,像满了雨水的池塘,血液渐渐淹没了暖言的脚裸。她连连后退,冷不防左边八方不稳的书架轰然倒塌。 书架没有砸到几时闪开躲开的暖言,径直朝那魂魄砸去。两者没有相撞,魂魄如空气一般从书架穿过。砰。书架砸在地板上。 鬼魂。 真的是鬼魂。 “怎么了,暖言?”撞门而入的暗岚,恰好穿过堵在门口的那魂魄。那女人望了一眼赶来的暗岚和家猫君,仿佛迟疑了一秒,既而由深灰一层一层褪成灰白,直至消失。暗岚跑去扶起跌坐在地上的暖言,将她抱着怀里安慰。 “怎么了,怎么了?”他极少见到坚强的暖言这么失态。 那魂魄从眼前消失的一秒,丢失的理智也慢慢恢复。她抬手擦去阿胶细密的汗珠,评定心绪,看到了跟在暗岚身后的家猫君。 “你们刚才推门进来的时候,有灭有看到拿个东西?”从着两个人东方眼神里看不出丝毫异样,是因为那鬼魂消失地太快,他们进门的刹那刚好错过了,还是他们根本看不到。 果不其然,暗岚一脸茫然,完全不懂暖言在说什么。家猫君渡到桌前,看到散落在桌面上的拓片,好奇地拿起来看。 不带细看,拓片上红色污迹散发出的强人气味已经令她无法忍受地捏起鼻子:“这些……是……”他屏住呼吸又仔细端详了会儿,确定这些东西是一种化学制剂。 “可能是不笑傲新粘上去的,也有可能都是蓄意的。”家猫君将那些拓片撞进透明的塑胶袋,密封好。刚刚凑得太近,吸入的那一点点气味让他有些头晕。 “该死,这些东西是什么?”家猫君推测,“才吸入了点点,就觉得头昏脑胀,眼前雾蒙蒙的。暖言,你刚才没事吧?这些拓片是什么?上面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事情说起来就复杂了……”暖言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他,听到刚刚眼前出现鬼魂的那一幕,焦茂军连连摇头,怎么都不相信有鬼魂这回事。 他拿起装着拓片的透明塑胶袋,地道暖言和暗岚的眼前。 “世界上一切的食物都是有迹可循的。诅咒?鬼魂?那怎么可能?”他指着拓片上的红色污迹,“刚才我还不确定,吸入了一点点后,我的眼前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思路不及平时那么清晰。现在想来,这些东西可能是致幻剂。” “致幻剂?”暗岚半信半疑地拿过塑胶袋,正要打开,被家猫君一把夺了回去,老实说,这个动作真是让暗岚有些不爽。 有什么了不起的,看都不能看一下吗? 暗岚在心里念叨了一句,撇过头去。家猫君察觉到着小孩的怒意,赶紧解释:“不是叔叔不给你看,是塑胶袋卡开后拓片上的物质会挥发,我担心你也会受影响。” “那天在地下室,我也在。为什么我问道后没事?” “当时你们没有凑到拓片前仔细看,所以吸入的致幻剂极少,不足以产生幻觉的作用。”他想了想,补充道,“两外呢,你们在发现石棺不久后,就遭遇袭击了吧?我想是头晕的症状与昏迷重叠了,所以不那么明显。” 看着那些拓片上的红色印记,家猫君心有余悸地说:“致幻剂包括……这些拓片上的属于那一种,我还不是很清楚,如果你们觉得有必要的话,我可以带回伦敦去验一下。按照你们刚刚说的,我想这些药物可能是使用在宗教仪式上的。玫瑰十字会这种民间秘密组织聚会时,说不定首领会用到这种致幻剂,让他的信徒们以为是神明显灵,从而巩固他的个人地位……” “你的意思是……”暖言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说:“当年alina追随的那位主人,用致幻剂来控制玫瑰十字会,那些参加组织的人都被愚弄了?” “这个我不知道了,都一百多年了……暖言,我是家猫,又不是千年猫妖……”他感兴趣的不是一百多年的那些事,而是暖言刚刚看到了什么。 “在你们踏进这里之前,一直有鬼魂在追我。”暖言心有余悸,刚才那种被逼迫到角落的恐惧感,还索绕在身体里不曾消失。鬼魂真的只是她刚才吸入致幻剂而产生的幻觉? 不。她不相信。 那流着血的孕妇已不是第一次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暗岚出事时,那诡异的女人也曾出现过。长发、灰白难辨的面孔、赫然出现在腹部的血洞、夭折的孩子,幻象与恐惧的感觉如此真切,仿佛触手可及。她难以相信,这仅仅是幻象? “说起来……我比较好奇的是……”家猫君问,“致幻剂往往会让你看到最想看到,或是最不想看到的东西。为什么你看到的会是‘死了孩子的孕妇’?这真是太奇怪了。” “会不会是以前看了太多小说,里面提到过这种东西?”暗岚终于能插上一句话了,“说起来,我记得在国内念书时,看过京极夏彦的一本书,说的是死了孩子的孕妇会生出很深的恨意,化成一种半人半鸟的鬼怪,叫……” “姑获鸟。”暖言说,“那种鬼怪是中国古代的传说。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那种东西……京极夏彦的那本书,我也没有读过。” 家猫君怀疑地看着暖言,这心事重重的女孩,心里一定藏着另外一个她不愿意透露的秘密。或许那秘密藏得太深,那一幕曾经伤他太深,她的大脑故意将那一幕屏蔽了,只是在致幻剂的作用下,脑海里封闭已久的记忆才再次被唤醒。 与其说那是鬼魂,不如说是根植在暖言心里的梦魇。 暖言知道家猫君在怀疑自己。 死了孩子的孕妇?致幻剂诱导出埋葬的记忆? 他细细回想……朦胧中,似乎经历过这样真实的一幕:有人的腹部被捅了一刀,肚子里的孩子死去了。血液从伤口汩汩涌出。那人哭泣着,哭泣着…… “孩子,孩子,我的孩子……”痛彻心扉、虚弱无力的哀泣。那人伸手想抓住暖言,喃喃低语,“你看,你看……暖言……孩子死了……” 当时,血珠滴落在眼皮上,那温热的质感,她一直都记得。 ——那不是幻觉,是曾经发生在暖言面前,深深刺痛她的一幕。可一旦想看清楚记忆里的那个人是谁,想看清楚对方的面容时,大脑神经便一阵抽痛。 片段戛然而止,无法,无法再想下去了。 暖言抱住脑袋,痛苦地蹲下,将脸埋在膝盖上。头疼得无法呼吸。仿佛有只夹子无情地夹在前往那段画面的路上。 阻隔了。抹杀了。幻灭了。 “好像又记忆障碍呢。”家猫君无可奈何地抚摸他的头,“你应该记得一些事情,这些事情甚至跟这座古堡,或是关键事件有关。可惜你的大脑设置了记忆障碍。暖言你害怕想起他们。” “或许吧。” 暖言虚弱地回答:“好像记得有人在我面前出事了,不是小lee不是暗岚,不是弥纱月,是一个怀孕的女人,可是我记不清对方的脸。每当我想要回忆她的脸时,头就会很疼。” “这样啊。”家猫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记忆障碍是每个人都有可能遇到的事情。其中有一种叫‘心因性遗忘’,病人因为遭遇了沉重的创伤性情感体验,于是大脑选择性地忘记了这一段。遗忘的内容往往与某些痛苦体验有关。” 这看似坚忍的女生,到底拥有什么不愿深究的痛苦回忆呢?那回忆在她是心中撕开了一个口子,让多年以后的她,脸回头望一眼也不敢。 第六幕 冽风流云 最虚伪的人即使暖言。 说什么古堡是全家人的,收益大家一起分享。结果呢,发现了这样的地下室,连声都不吭一声。一定是想偷偷挖掘出传说中的那笔财富。 趁所有人不注意,文森特准备好手电筒、防身小刀、绳索……为了避人耳目,他把这些杂物通通塞进上衣口袋里。燕尾堡结构不算发杂,他沿着华饶大厅的圆形走廊,一个角落一个角落细细寻找通往地下室的暗门。 果然,在厨房的一角,有一扇不引人注意的灰白色木门。若不是怀有目的而来,平时的他一定能高不会注意到。 就是这里了吧。 文森特忍不住心脏狂跳,兴奋地正要推开那扇门,身后的走廊上忽然传来一声响声。谁?文森特推门的右手听在半空中,他屏住呼吸…… 门外的窗户上,一直飞累了的灰鸽子停了少顷,重新扑闪着翅膀飞走了。 神经紧绷的文森特常舒了一口气,推门走进。 没什么特别之处,十来平方米的小房间里,推积着慢慢半屋子的谷物、蔬菜和杂物。文森特不甘心地在房间里四下搜寻。 废弃的酒窖,落满灰尘的木架,有异味的奶盒子…… “该死,没有人收拾一下马?”他恨不得搬开每一个杂物袋,看看袋子后面是不是有让人惊喜的发现。 可是……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折腾了还一会儿,一丁点收获也没有。 看来这里就是一个杂物间——文森特沮丧地想着,还是换个思路,去别的地方找找。他拍拍腿上的灰尘,正要离开,目光定格在脚下才这点一块地板砖上。 咚咚咚。 拱起手指悄悄,这块地板装的声响跟别的不同,它明显更加清脆。文森特动了动心思,沿着地板砖边缘细细一摸,果然,稍稍用力就能将这块地板砖揭起来。 果不其然。 看似平常的砖下,藏着一条通往未知之境的暗道。他试探地往里看看,除了潮湿与很重的霉味,并无异样。 小心谨慎的文森特退出来,将外面的灰色小木门关好,这才放心地走入那密道。应该是封尘多年的地方,但也不是没有人来过——地面上那些零落的脚印就是最好的证明。 密道有弯道,先是往下,既而是平路,走出一段后又是蜿蜒向上的梯子。 胆小的文森特听到声响便停下,稍等片刻见没什么诡异的东西出来,他又装着胆子继续往前走。如此走走停停好一会儿,怕万一段楼梯,终于发现另外一扇更加不起眼的小门。 除了手电筒的光线在么有任何官员的密道里,那扇棕色胡桃木小木门神秘又恐怖。 门后…… 是财富还是死亡? 文森特既兴奋又害怕。想发财想的快发更的他,同时也怕死得很。他深呼吸几下,对自己说:“豁出去了吧。反正不死在这里,回去也会被债主们逼死。 不如,赌一把。 胆小如鼠的文森特吓得不敢睁开眼睛,抖抖索索地伸手,推了一把那扇门,吱呀一声,棕色木门徐徐打开,蒙住双眼的文森特从指缝里悄悄看去…… “什么都没有嘛。”他如释重负地直起身子,脸上的恐惧一扫而光,霎时有精神了。文森特走进那房间里。一张书桌与满墙的古籍已经占去房间三分之二的空间。他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咳咳,全是灰尘。正要转身搜寻其他东西,赫然发现对面的角落里放着一具石棺。 吓。 霎时,心跳几乎停止了。从未见过真棺材的他,浑身冰冷,仿佛死去了一般愣了半响,血液才缓缓回流大脑,仿若炒年糕地狱回到了人间。 石棺里就是他们说的那个女作家吗?这么有名的女人,陪葬品一定不少吧。吓得直哆嗦的文森特想解开那棺材瞧个仔细,有踌躇着不敢动手。 鬼。 会不会有鬼? 不不不,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鬼?尸体过了这么多年,只怕脸骨头都不剩。……现在揭开?要不,先留它在这儿,下次再过来? 房间这么昏暗,又在阴森的地下室…… “暗岚!暗岚!” 楼上传来暖言的呼救声,一声急过一声,文森特如受惊的鸟儿吓得赶紧退到门口藏了起来,心脏跳个不停。 糟糕,被人发现了? 他躲在门口,惊恐地听着密道里的动静。就这样屏息静气缩在角落里,终于,楼上的声响渐渐消失,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或许刚刚是暖言那丫头在叫大厅里的暗岚?奇怪,暗岚都死了。他还叫他的名字做什么?这个死丫头,与一定是被钢筋水泥砸坏脑子了。 愤恨代替了恐惧。他定了定神,仿佛没有刚才那么害怕,心思也火了:上次听暖言和笑lee的口气,看来他们还没找到财宝,这石棺封得这么死,看来还没被打开过。此吖包是有八九就在里面。他凑近门边侧耳倾听,楼道里焦急的脚步声顺着楼梯一路往上,离幽暗的地下室愈来愈远。 他呼吸急促,仿佛每一次吞吐都能引发密道里空气幽微地颤动。墙边古旧的座钟停摆多年,精神紧张的文森特总觉得那钟在走动。他轻轻地朝那走去,不带走进,他忽然停下来,自嘲地笑笑。 那钟摆,分明是丝毫未动地听着远处,是自己太紧张了。 不能再犹豫了。多托1秒钟,被发现的几率就打一份。文森特深呼吸了一下,仔细端详那石棺。看似精致坚固的石棺也不是毫无破绽,四处拍案一番,石棺的一角有些许耸动。 从这里入手应该可以打开吧。这么想着,文森特抓住石棺的一角。用力往上抬。石棺移动了一点,他怯怯地回头…… 木管定在那句打开了微微一角的石棺上。豁出去了,不吃点苦头怎么发的了财?往上抬很咬了几下嘴唇,平素怯弱的眼神里燃烧起贪婪的火焰。 他在房间里四下翻找,找出一根铁棍,驶出吃奶的劲,硬是将那沉重的石棺挪开了401厘米见方的空间。他满怀期待地朝使馆里窥视,瞬间静得倒跌坐在地上。 “啊——” 心脏仿佛跳出了嗓子眼每一次拨动都拉着这神经。 如果气息有迹可寻,那这真腐烂气息一定能高是沿着诡异的路径,从石棺中一路衍生知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跌坐在地上的文森特面容扭曲,想哭,流不出眼泪,害怕,声带却似被毒哑了一般,发不出声音。 那棺材里,棺材里……怎么回事…… 神经牵扯的疼痛不已,带瘫软的四肢终于有了知觉,他才跌跌撞撞,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边跑边喊:“斯蒂芬妮,斯蒂芬妮……” 那石棺中灭有财宝,亦没有女作家alina的遗骸。 尘封已久的石棺中出现是的警示前阵子失踪的斯蒂芬妮。她的尸体被人苍玉石棺中,腐朽不堪。 “又是那个倒霉地方。” 怀特胫骨啊能接到暖言他们的报警时,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那座气息诡异的古堡。不知道问什么,那座古堡总给他不舒服的感觉。上次斯蒂芬妮失踪时,他带着警员走进大厅的一刻,就敏锐地感觉到有人在某个角落里偷窥自己。 那滋味像是被人监视,郁闷的是又查不出监视着到底藏匿在那个角落。 厌恶归厌恶,接到报警10分钟后,他和助理还是一路飙车抵达了燕尾堡。助理小江是华裔,上次从燕尾堡回去后,一再称赞古堡主人纪暖言的美貌。 “混血的女生五官真精致,尤其是像暖言小姐这样,带一些中国味道,高贵又精致,真是杀伤力惊人……啧啧啧……”这次见到暖言,小江又忍不住在一旁喋喋不休。怀**官拍拍小伙子的肩膀,暗暗警告他:“别忘了办案人员的原则,切忌对嫌疑人抱有私人感情。” 小江识趣地耸耸肩,遗憾万分地回望了一眼沉浸在震惊和伤痛中的暖言。顺着小江的目光望去,映入怀**官眼里的女生,有一双分外明朗的眼睛。 像某种高贵警觉的猫咪,喜欢远远与人观望,骄傲地对视,从不轻易靠近。侧面尤其美艳动人,睫毛浓密纤长。因她的个子比身边那位叫弥纱月的同伴高出十几厘米,两个人交谈时,她总是会照顾到对方的感受,低着头耐心倾听。此刻,直觉有人在注视自己,暖言警惕地抬起头。 她抬头的一刹那,目光清冽得水波艳丽,有一种不经意的美艳。见窥视自己的是怀**官,暖言礼貌地微微点头问好,然后继续低头与弥纱月交谈。 怀**官下意识地跟着点头问好,霎时耳根发热,心潮荡漾。为避免下属发现,他赶紧暗暗警告自己收住心绪。 发现尸体的是文森特。lake家有四个子女,长女斯蒂芬妮和长子文森特是户主的亲生子女,次女纪暖言、么子纪小lee,是户主收养的两个孩子。如果用常人的观点来看,这家人真是时运不济,纪暖言、纪小lee前段时间在一起高架桥坍塌事故中遭遇不幸,两个人幸运地活下来了,而暖言的男朋友为保护她而丧生。没过多久,长女斯蒂芬妮又失踪,直到现在才发现尸体。 “这么说,纪暖言在1个月内先后失去了男朋友和姐姐?”小江感叹着,在笔记本上刷刷地做着记录。两个人在文森特的带领下,走过迂回的走廊与密道,终于抵达那间发现尸体的密室。 紧跟其后的还有暖言,暖言的弟弟小lee,和她的好朋友家猫君。狭小的密室里充斥着腐烂的气味,尽管所有来到密室后都捂住了口鼻,但还是抑制不住胸腔里翻江倒海的呕吐感。 在其他人都在呕吐的时候,怀**官的目光飞速地扫了一眼人群中的暖言,见到尸体的她虽然表现出惊讶伤痛的摸样,可是来密室的路上,她却没有对这里藏着一个密室抱有半点异议。 果然,她是来过这密室的。既然来过,那她是来杀人,还是来藏尸?凭直觉断案是忌讳,倘若直觉准确,破获暗自自然轻松很多;倘若直觉错误,按就以为着办案人从一开始就走了一条歧路。 怀**官打量着人群中这格格不入的女子,素颜也掩盖不住眉目中的清冽美艳。她确实是美人,危险的美人。 这间密室大约18平方米。发现尸体的石棺位于密室的一角,尸体高度腐烂,面部难辨,不过家属从死者遗物可以辨认出,死者就是失踪的斯蒂芬妮。 法医山区,小心地观察尸体。从尸体外表看按看,死者应该是被利刃所伤,凶手出手相当低果断残忍,三刀都是直插心脏等要害部位。致命的一刀在左胸上,贯穿心脏。他断定这是一起谋杀案。 “是什么样的刀,可以判断吗?”怀**官问法医。 “刀刃很锋利,但是刀面不宽。有可能是水果刀之类的。” “死亡时间呢?” “超过十天。具体的数据,我要将尸体带回警署解剖化验,报告单出来后放在你桌子上。”法医似乎想起了什么,“哦,对了,远光那小子呢?这次你没见iaot来?我哪里急缺人手,好几个样本都没化验。” “噢……他啊?”怀**官环保和手臂“他最近比较忙,所以没有叫他来。”压低了声音:“再说了,他不是警署的人,避避嫌比较好。” 旅游节那晚,跟同事一同赏花车的怀特,意外地发现人群里的藤远光和纪暖言。这两个人竟然认识,还约会来赏花车。想起自己曾经叫不是警署的远光来参与这起案件,怀特不禁懊悔不已。 文森特一直在发抖,仿佛得了某种强迫症,待情绪有所稳定,怀**官将他带到警署里亲自审讯,小江一边做记录。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尸体的?” “今天……下午。一个小时前。” “就你一个人?还是有同伴?” “我一个人。” 看他那副害怕的孬种模样,怀特不禁问:“既然你这么害怕,为什么要一个人去密室?你是什么时候知道那里有个密室的?” 这话问到了文森特的痛处,他迟疑了半响,也没说出个所以然,目光一会儿偷偷瞄向暖言,一会儿又戳着手,吞吞吐吐。 “那么……你是打算一个人把所有的事扛下来?”怀特凑近文森特的耳朵,轻声说:“那么正好,我也可以快点收工回家……”他作势要喊小江收工。 见情势不妙,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文森特一把拽住他的风衣哀求道:“不要,不要,警官。我说,我说……” “好,你怎么去那里的?” “我是听暖言说的……”文森特将那晚偷听暖言和小lee谈话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怀特。末了,他懊恼地搓手,“早知道那里没有财宝,我就不会去了。暖言和她弟弟的语气,说得好像那里有很重要的秘密。” 秘密? 秘密的确有,只怕那不是什么传说中的财宝,怀特心想。他联想起暖言琥珀一般剔透的眼睛,那眼眸里有着善念,也有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光芒,阴暗的,暴戾的,不应属于女生的光芒。 对小lee的审讯没有突破性进展,那小子从头到尾装傻,问及“为什么去地下室”,他懒散地解释为:“好奇啊,第一次来古堡,好奇就到处看看啊。” 据调查结果推断,暖言和她弟弟去密室的时间,应该在“斯蒂芬妮死之后”和“文森特发现尸体”这个时间区位之间。 怀特当然不会放过这个细节,他问小lee:“为什么去密室发现尸体,不报警啊?” “谁说我们发现尸体了?我们发现是只是那一间密室,根本就没有打开石棺。” “为什么不打开?” 小lee惊呆了,似乎在掂量有些话到底该说不该说,半响,他阴沉着眼神说:“因为当时我们遭到袭击。有人从背后用某种东西将我和解迷昏了。” “有人袭击你么?”疲惫的怀特坐直了身子,“有没有看到袭击你们的人的容貌或是其他特征?” “完全没有头绪。” “这样……”怀特的右手扶着左手的手臂,左手则撑着面颊。这是他思考是的习惯。他细想一切可能性,最终断定,所谓的袭击人或许真的存在,但更有可能是小lee在撒谎。 接下来对你有的审讯也囊有进展,他的回答跟弟弟如出一撤: “没有。我们没有打开石棺。” “是的,有人从背后袭击我们,当时陷入了昏迷,没有意识,补课能看到袭击者的容貌特征。” 她深入琥珀的眼眸始终凝视着他,心怀坦荡,没有丝毫惬意。怀特一度怀疑自己的直觉有误,审讯持续了很久,直到助手小江拿笔的手都无力地耷拉在一旁,仍旧没问出任何有价值的线索。鉴证科的同时来报,说在实体身上发现了一根头发,可能是死者本人的,也有可能是凶手或与凶案有关的人员留下的。 鉴于斯蒂芬妮死后的仪容还算整洁,衣衫也灭有撕扯的痕迹,又是从正面攻击,熟人作案的机会相当大。怀特将事发当晚在燕尾堡中出现过的人都找来做笔录,又对他们做了发丝采样并进行dna对比。 不久,dna比对结果处理啊了。 看到结果的那一瞬间,怀特几乎从沙发上跳起来。 半是欣喜半是惋惜。 死者身上发现的那根头发的主人,正是那个人的。 **再一次前往燕尾堡,此时的暖言、家猫君与暗岚三人正在工作室里商量着下一步该怎么办。家猫君将试管上红色污迹带回去化验后,确定了那是一种致幻剂。 “致幻剂对于每一个人的作用是不同的,有的人会****,有的人则会看到自己害怕的东西。”家猫君将那天出现在暖言面前的女人幻象联系起来,“暖言那天看到的女人,可能是你若干年前曾看到过的人,她一直残留在你的记忆里,被脑神经禁锢着。一旦有致幻剂之类的东西给脑神经松了绑,你害怕的那一幕就自然而然地出现了。” “可我第一次看到他,是在暗岚和我们出事的时候。那时候水泥块压住了我们的车,那女人便出现了。那时候并没有什么致幻剂啊!”暖言问,暗岚也在一边点头。 家猫君恰恰认为这又是一个证明那是幻象的有力证据。 “暖言,你还记得吗,我说你可能有心因性失忆的症状。其实,冠以那女人的一幕,一直都藏在你的脑海里,只是你自己不愿意去面对。那一幕对你来说是个无法愈合的伤口,于是你的大脑出于自我保护意识,可以将它忘记了。但是,一旦遇到突发性的重大事件,在你的心灵上重新造成创伤性的伤口,或是有致幻剂这样的药剂作用是——潜伏在你脑海里多年的画面就会再一次重现。” 顺着这个思路推理,家猫君继续说道:“如此说来你几次看到的女人,应该都是幻象。” 幻象。 那么逼真诡异的魅影,真的只是幻象? 暖言抱着膝盖坐在工作椅子上,感觉周身无力。她虚弱地叹气,仿佛是第一次看见另外一个自己。暗岚从未见过她如此身上的模样,禁不住躬下身,心疼地帮她撩去额前的碎发。 暖言再一次被传唤到**局,准确地说,是被两名人高马大的警员“请”过去的。这一次的待遇明显不如上次,从踏进门的那一刻开始,所有警员看她的目光都藏着刺。 杀人犯。 狠心捅死姐姐,将尸体藏着地下室的杀人犯。那些木缸里的鄙夷和不信任让暖言觉得百口难辩。 “纪暖言小姐,当晚,你和你弟弟纪小栎曾经在三楼那间书房门前发生争执……”怀**官抱着手臂问,“当时,你和你弟弟的争执引起了姐姐斯蒂芬妮的不满,你是否因此对斯蒂芬妮怀有怨恨呢?” 真是想当然的问题。暖言听怀特这么审讯她,心里大致明白了。这位看上去精明利落的老警官已经稀里糊涂地将她作为头号嫌疑人。 见对方不回答,怀特再一次申明:“纪小姐,法律规定您有权保持沉默。但是——如果你现在不回答我的问题,而以后又在法庭上把它作为辩护的依据,这将对你的辩护产生不利影响。” 她并不急于争辩,镇定地纠正他:“mr.white,我想您误会了。当晚我和弟弟小lee只是在书房门口相遇,我们并没有发生争执,当时被吵醒的不止斯蒂芬妮一个人,她也没有表现出特别明显的愤怒之情,我更没有因为这么小小的一点事情而去怨恨自己的姐姐。” “据我所知,她不是你的亲姐姐。” “有没有血缘关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有感情,不可能因为这么一点小事伤及对方性命。” 怀特不吱声,其实他一早明白,就算他的直觉准确,纪暖言就是杀死斯蒂芬妮的凶手,她的杀人动机也不可能这么简单。 那一晚,大家各自回房间睡觉。每个人都是单人间,也就是说,几乎人人都没有时间证人,每个人都有作案时间。 那么作案的动机呢?纪暖言拥有整整一座古堡,转手卖掉的话,几乎够她一辈子的吃喝,经济上完全不成问题,养子女在遗产继承方面,与亲生子女享有同样的权利与义务,所以在遗产争夺这方面,也没有作案理由:至于感情上就更不可能,纪暖言和金暗岚是人人称羡的一对,斯蒂芬妮从未流露出任何对金暗岚动心的迹象。金暗岚刚死,斯蒂芬妮和纪暖言也不太可能又同时喜欢上一个人。 女子作案,常见的原因是感情与金钱。纪暖言在这方面都不太可能犯案,如果凶手真是她,她又为什么要杀斯蒂芬妮呢? 难道是冲动型犯罪? 怀特在脑海里暗暗假设这么一种可能:斯蒂芬妮在当晚激怒了她,纪暖言在情急之下,顺手拿起房间里的某件尖锐锋利的刀具,在对方胸口与腹部连捅三刀,导致斯蒂芬妮失血过多而死。 眼看着黎明将要到来,对周围环境不太了解的纪暖言在冲忙之下,将斯蒂芬妮的尸体藏在人际罕见的密室石棺里…… 如果这一种推断可能,那新的问题又来了。石棺盖子极重,像文森特这样的成年男子都要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勉强推开石棺的一角。纪暖言只是一个20岁的女生,力气不会大过同龄的男人。要将斯蒂芬妮的尸体从三楼一路拖到地下室,已经相当吃力,她怎么还有力气将石棺打开,把尸体藏好,再将石棺挪回原位? 冲动型犯罪在事发之前,凶手往往没有准备藏尸工具,她一个人不借助外力就像完成上述步骤,简直就是不可能! 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在帮她。 本案还有共犯。肯在这种情形下舍命相助的人,不是亲人就是情侣,至少也是挚友,要不就是有把柄捏纪暖言的手里。如果真有共犯,那这个共犯会是谁? 纪小栎? 文森特? 藤远光? 助理小江见上司一手抱着手臂,一手撑着下巴,心知上司正在沉思中。虽然在尸体找到了暖言小姐的头发,但他们是姐妹,每天朝夕相处,偶尔有一根头发落在对方身上,也是很自然的事情,算不上是十分有利的证据。 小江不明白怀**官为什么紧盯着暖言不放,难道这又是一次所谓的直觉?他跟着怀**官有3年,深知办案时相当相信自己的直觉,有时甚至会不顾办案人员的工作原则,证据未到,直觉先行。 可惜直觉总有不准的时候,比如说上次的那件杀妻案,就是因为怀**官一味相信自己的直觉,让侦破工作饶了一个大圈。 侦查还在进行着,审讯已经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怀**官亲自提问,小江在一边做记录,还有其他办案人员在另外一间房间里通过监视录像分析暖言的回答与神色。 这女生的眼角微微上翘,恰似某种名贵的猫咪,优雅骄傲。她没问必答,听上去不像是撒谎,神色也未见有异样,相当的淡定。 紧警局接受审讯这么久,还如此沉得气,要么是无辜,要么是拥有极强的心理素质。 “……暖言小姐,你说,那晚你与斯蒂芬妮小姐在走廊分开后,就一直没有碰过面,早晨你和你弟弟在海边散步,在弥纱月的通知下才得知斯蒂芬妮失踪的消息……”怀特将思路梳理了一下,忽然扔出了杀手锏,,“可惜,我们在斯蒂芬妮的尸体上找到一根发丝,这根发丝极有可能是凶手留下的,经过准确无误的DNA比对,我们确信这根发丝属于您。请问,关于这一点,你又怎么解释呢?” 他看着她的眼睛。 不过20岁出头的女生,大学生,一只脚尚在象牙塔里,连真正的社会都没有见识过。她怎么能如此从容淡定地面对一位年过四十的老警官的问话,半点慌张也不流露? 暖言也累了,她轻轻叹气,像是工作一天筋疲力尽的人们,下班后难得再费心思去认真回答琐碎的问题。 “可能是吃饭\谈论,或是一起看星星的时候,掉在她身上的吧。那一整天,我们几乎都在一起,随时有可能掉头发在她身上。怀**官,如果我现在拿着显微镜在你身上找,或许也能找出某个女生的头发来。” 闻言,小江在一边忍不住笑出了声,怀特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吐了吐舌头,老老实实继续做记录。盘问就这样从下午一直持续到深夜,无论怎么软硬兼施,暖言几时不承认斯蒂芬妮的死和自己有关。 “她在死之前,很可能已经去过那间密室。或许她就是被传说中的玫瑰十字会所害,我们每一个人对那个诅咒都是半信半疑,还有害怕。”暖言将玫瑰十字会和《致主人书》的传说——道给怀**官听,小江在一边听得入迷,不时插嘴问:“然后呢?”“啊,接下来怎么样了呢?” 怀**官始终像是在听犯罪分子的诡辩一般,用怀疑的眼光注视着纪暖言。 玫瑰。古堡。诅咒。 她以为她在写中世纪的哥特小说?她以为自己是拥有神秘身世的女主角?她以为这世界上随随便便一座古堡里都藏着巨额财富? 简、直、是痴人说梦! 眼见审讯无休无止,对方明显对自己抱有成见与敌意,暖言几乎放弃“依靠警官来破获案件,还自己一个清白”的念头了。她申请叫值班律师。 值班律师john在10分钟后赶到,在门外不依不饶地敲门。小江提醒怀**官:“sir,律师到了,我们要不要……” “别理他,继续问。” 闻讯大概持续了十几分钟,值班律师在门外依旧不依不饶地喊着:“我的当事人有与她辩护律师见面并且密谈的权利,长官,你可不能知法犯法。” 怀特沉吟片刻,持续了将近一天的闻讯毫无进展,纪暖言一再强调斯蒂芬妮的失踪跟那本《致主人书》有关,想把警方的思路往传说中的诅咒上面引。另外一方调查人员来报:纪暖言的另外一位朋友供出来,在石棺上曾经发现一些红色污迹,经他个人的化验分析,确认那是一种致幻剂。 这条线索或许有用,怀特暂时将它收在脑海里。 “ok,放那个烦人的家伙进来吧。” 得到上司的准许,小江打开办公室的门,值班律师john嚷嚷着:“你们这是违规办事,践踏我的当事人的合法权利。”怀特懒得搭理他,拿过小江手里的笔录,独自出门琢磨去了。 花了半小时办理保释手续,暖言拖着疲惫的身躯步出警局,一抬头,看见那气度非凡的男子正以复杂的眼神凝视着自己。 “爸爸?”暖言愣住,脚像是黏在地面上,怎么也挪不动。 “嗯。”见着了她,父亲只点点头,也不都说什么。父女俩一前一后沉默地走着,暗岚正在父亲的车前焦急等待着,见他们来了,不住地挥手喊着:“这边,这边。”父亲拉开车门坐进去,低沉着嗓子问:“暖言,小lee,你们想回家吗?” “呃?”暖言苦笑,“我现在可以回家吗?” “我跟值班律师交涉过,可以的。”父亲发动汽车,“我们现在就会伦敦。有一件事情,本来想等你长大成家后再告诉你,现在看来……” “是关于我的身世吗?”暖言想到了之前父亲在电话里说的“你身上流着我的血”《细腻稍稍有了些头绪。 “回家,你就知道了。”父亲不在多说,专心开车,坐在后座的暗岚看和副驾驶座上的暖言的初恋。 侧脸精致动人,睫毛浓密纤长。 这一张曾经只属于他的恋人的面容,如今,离他愈来愈远。 一夜奔波,舟车劳累。到伦敦时接近黎明,在城市尚未苏醒的清晨里奔驰,飞驰而过的车轮静气大片灰白色的鸽子。广场上人流稀少,间或有白发苍苍的老人独自坐在街边的木椅上吃早餐,发呆或是沉思。 世俗生活,琐碎繁杂。暗岚躺在后座上沉沉睡去,一觉醒来,车已经停在暖言家的车库里。暖言和父亲下车了,管家正在头痛怎么把小少爷叫醒。 文森特昨天也回来了,坐在餐厅里吃早餐的他,见到父亲进来,谦恭地问了声早安。建造跟在父亲身后的暖言,他一声不响的别过头,视而不见。 “先吃早点,吃完后,暖言你来我书房,我有话跟你说。”父亲说。暖言乖乖的“嗯”了一声,跟暗岚一起在餐桌旁坐下。 姐弟俩刚刚坐下,文森特立即站起来,拿着没吃完的面包蹬蹬蹬地上楼去了,留给大家一个尴尬的背影。 “别理他。”父亲给暖言和暗岚各自加了一大块的鳕鱼排,“小lee,你的身体还没康复就跑到天空之岛去了。下次出远门,要先跟我一个招呼。小时候我跟你说过这规矩,现在又忘记了?” “哦,好的,好的。”暗岚忙不迭的装乖,点头如捣蒜。 对于暗岚来说,这真是一顿食不知味的早晨。无法装出小lee懦弱乖顺的样子,只得埋头好好啃披萨。父亲吃完早点,用餐巾擦干净手后,见暖言一脸急迫的模样,便对他说声:“你跟我来”,在他去楼上的书房了。 两个人神情凝重,父亲似乎有很重大的秘密要在这一刻告知她。气氛的严肃,让一贯懒散的暗岚也不禁紧张起来。 待他们夫父女俩的身影消失在二楼楼梯口,随即,书房传来门落锁的声音,暗岚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一个念头自脑海里冒出来—“既然回伦敦了,那么也回自己家看看吧。” 这念头闪过脑海的瞬间,他想起了父母衰老的容颜与花白的双鬓,顿时,鼻头酸涩。 暗岚家离暖言家不算远,隔着三条街,天气好的时候,徒步走10分钟就到。早晨凉凉的风垂在潮热的面颊上,冷冽清新。 走到那扇胡桃木大门的两侧小公寓前,她迟疑了。按门铃的手停在半空中,迟迟不敢落下去。 爸爸妈妈现在应该在家吧,见到他们的话,该怎么介绍自己的身份呢?纪暖言的弟弟,代表姐姐来表达一下对已故男朋友的思念? 他从台阶上退下来,在街对面的花店里买了一束粉红色钻石玫瑰。这张小朵小朵精致的玫瑰是妈妈的最爱,去年爸爸妈妈结婚30周年纪念日时,爸爸就买的这种玫瑰花送给陪伴自己半辈子的妈妈。 暗岚始终记得,受到玫瑰的那一刻,妈妈脸上喜极而泣的表情。那种温柔的光泽,令他终身难忘。只是暗岚没有想到,自己的“终生”来的这么快,高架桥坍塌事故发生后,他的灵魂游离,却始终不敢去参加自己的葬礼,害怕见到父母痛苦的表情。 父母永远是他心里的最爱,最不想伤害的人。 玫瑰在怀抱里绚丽而灿烂。门铃响到第三下时,门锁咔嚓一声响亮。来开门的一定是爸爸—暗岚胸有成竹的想。 熟悉的胡桃木大门徐徐打开,门里站的是大姐。她的脸看上去很瘦。 不是爸爸,暗岚有些失落。响起大姐在msn上留下的那些话,他心里一阵酸涩,郑重其事地将玫瑰递到大姐的手里。 “您好,我是暗岚的女朋友的弟弟,好久没来拜访了,来问候一下。”从小最爱在大姐面前撒娇的暗岚故意礼貌地说,“好像来早了些,不好意思,打扰了。” “没关系,这边请。” 大姐打开大门。将他迎进来。鞋柜第三层的最右边,原本放着属于他的拖鞋,现在不见了。 大概是他去世后,家人把所有能勾起回忆的东西都收起来了吧。暗岚这么想,接过姐姐递过来的客人专用拖鞋穿上。 玄关一面是鞋柜,一面是“花开富贵”的牡丹图,这样的中国画,历来是父亲最爱。这一幅更是父亲的最爱。 “你叫小lee吧。”大姐抱着那束钻石玫瑰,笑意盈盈地将他迎进客厅,“暗岚之前经常带你姐姐过来玩,见你倒是比较少?” 大姐仔细端详了下,笑着说:“果然跟你姐姐长得很像呢。混血儿的五官就是精致。” 暗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里五味杂陈。 奇怪,按照爸爸妈妈往常的老习惯,家里来了客人,老两口一定会来客厅好生招待。 现在怎么还不见人影。 偌大的假,平素总是热热闹闹的,他想安静地看会书都找不着地方。如今再来,家里冷冷清清,除了笑容疲倦的大姐再不见半个人影。 爸爸、妈妈、大姐夫、二姐,还有那条黏人的金毛狗狗“八宝”都上哪去了? “来,喝可乐还是咖啡?”大姐殷勤地款待他,笑意盈盈的眼睛下是红褐色的黑眼圈。暗岚看得心疼,又不好意思直接说。 毕竟,现在的外表是暖言的弟弟。从小,最疼他的人就是大姐。姐弟俩的感情有时候像极了母子。如果先将身份的秘密在大姐面前露露口风,然后再慢慢地告诉爸爸妈妈,这样会不会容易接受一些?不至于吓到爸爸妈妈。 嗯。就这样试试。 暗岚心里打定主意。直到这一刻,他从来都没有放弃果“重新找回原先的生活”的念头,要夺回女朋友,回归原先的家庭——这是他脑海里执拗的决心。 “嗯……不要可乐和咖啡,我喝铁观音。”暗岚故意说。 大姐果然吃惊不小:“你也喝铁观音?”上次你姐姐带你来时,我记得你只喝可乐啊。呵呵,我还以为你们在海外长大的年轻人,早就不喝茶了呢。” 她神色中隐隐有些伤感。 “……说起来,我们家暗岚,最喜欢喝铁观音……这些茶叶,是上次我回中国时,特意带回来。没想到……呵呵,不说了,不说了。”她抹去眼里闪烁的泪光,端出茶具,烧水。 茶对用水极有讲究,这沏茶的水是父亲特意搜寻来的泉水,清凉甘甜,与铁观音馥郁的芬芳堪称绝配。 端杯。细品。 功夫茶过后,暗岚仍未尽兴。 上次这孩子跟他姐姐纪暖言一起来家里吃饭时,明明就是海派作风,讲话口吃。怎么这次来感觉大相径庭。大姐想不明白:难道是自己太思念弟弟暗岚,产生了错觉? “呃?你……”暗岚见大姐一直看着自己,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不好意思,我还想喝太多了。” “呵呵,没关系。” “可以去看看暗岚哥哥的那个房间吗?”暗岚郑重地说,“我姐姐很想念他。” 大姐迟疑了一会儿,眉心渐渐舒展,淡然一笑:“……好的,你跟我来。他的房间在二楼。”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上楼梯。 这里本来是一家人的温暖安乐窝。 走在熟悉的楼道里,想起平常一家人围在餐桌前吃饭的场景,暗岚不由得有些哽咽。几次想叫住大姐,告诉她:我就是暗岚啊,我没有死。 我还活着,我还像以前一样活着。我们一家人的生活没有被那场灾祸破坏。 “就是这一间。” 大姐轻轻拧了一把二楼尽头那间房间的门锁。 温暖的棕色木板,米色的大床和书柜,工作台摆着笔记本电脑、咖啡杯、程序书籍和射击类杂志。 过往的生活带着无数细碎温暖的回忆轰然而至,它正面袭来,几乎将他摧毁。 他走到那面墙壁前,轻轻取下与暖言的合影。 照片中的自己紧紧站在暖言身边,连个人傻傻地脸蛋贴着脸蛋。暗岚磨蹭着相片上的他和她。原先的那张脸对他来说,竟然有了写陌生。 “这张照片你姐姐有没有?”大姐见他喜欢,客气地说:“她要是没有的话,你就带回去吧。留给她做个纪念。” “啊,不用,不用了。”暗岚赶紧推辞,他是私下回家的,没有跟暖言商量过。大姐见他一连声说“不用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也是,确实是不用收藏这种照片。”姐姐走到工作台前坐下。 大姐说:“暖言是个好女孩,失去暗岚让我们这些家人很心疼,她也一定会不必我们好过。那天在医院里,我看到她脸色苍白时,心里就想是失去了妹妹一样难受,想安慰他,又力不从心。 说道这儿,大姐低下头哭泣起来。暗岚心疼地走过去,扶住她的肩膀:“……其实,你不用这么难过,我就是……” “我明白的。”对不起,小lee,在你这个外人面前失态了。“大姐像似在对暗岚说,又像是在安慰自己,“按照我们中国人的习惯来说,人的生死轮回都是天注定的。” 姐,我没有死。 我就是暗岚,我没有死。 听到这里,暗岚都快吼起来了。他鼓起勇气刚想说出真相,只听得姐姐又说:“……其实这些轮回之类的话,也不是我想不明白。我没想到,爸爸妈妈比我这个年轻人还要豁达。” “爸爸妈妈?”暗岚悲伤地想,原来爸爸妈妈早就接受了他已经死去的事实。 “对。”大姐没有注意到暗岚眼里的失落,继续说:“在暗岚的葬礼后,妈妈每天都哭,眼睛都快哭瞎了。后来有一天,爸爸劝她:儿女与父母的缘分也是上辈子就注定的。暗岚去得那么早,说明他们这一场缘分已尽,做父母的,也该想开些。” 大姐说:“暖言是个好女孩,失去暗岚让我们这些家人很心疼,她也一定会不必我们好过。那天在医院里,我看到她脸色苍白时,心里就想是失去了妹妹一样难受,想安慰他,又力不从心。 说道这儿,大姐低下头哭泣起来。暗岚心疼地走过去,扶住她的肩膀:“……其实,你不用这么难过,我就是……” “我明白的。”对不起,小lee,在你这个外人面前失态了。“大姐像似在对暗岚说,又像是在安慰自己,“按照我们中国人的习惯来说,人的生死轮回都是天注定的。” 姐,我没有死。 我就是暗岚,我没有死。 听到这里,暗岚都快吼起来了。他鼓起勇气刚想说出真相,只听得姐姐又说:“……其实这些轮回之类的话,也不是我想不明白。我没想到,爸爸妈妈比我这个年轻人还要豁达。” “爸爸妈妈?”暗岚悲伤地想,原来爸爸妈妈早就接受了他已经死去的事实。 “对。”大姐没有注意到暗岚眼里的失落,继续说:“在暗岚的葬礼后,妈妈每天都哭,眼睛都快哭瞎了。后来有一天,爸爸劝她:儿女与父母的缘分也是上辈子就注定的。暗岚去得那么早,说明他们这一场缘分已尽,做父母的,也该想开些。” “妈妈的眼睛现在好些了吗?”焦急的安澜一时间忘记了身份,跟着叫“妈妈”。好在大姐没有在意,她笑着点点头,告诉他:“现在好些了呢。回到宁波后,喝着家乡水,又有亲人和朋友陪在身边,他们二老的心情已经平复了。” “他们回中国了?” “对啊,妈妈说,只要留在英国就会想起暗岚,爸爸就带他回老家了。” “……那……他们还会回来吗?”暗岚的心里突然空出一块,失落地问。 大姐想了片刻,“我想,她们应该不会轻易回来了。” 这句话狠狠敲醒了原本想说出身份的暗岚。 是啊,一次的打击已经让父母几乎崩溃。如今的他只是寄居在小lee的体内,说不定那一天也会消失。要是他表白了身份后,灵魂忽然消失,那不是在父母的面前再死一次吗? 爸爸妈妈年纪大了,怎能经得住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击? 暗岚迟疑了。 暗岚皱了皱眉头,然后礼貌地跟他们说,自己家里还有事情,就不多打扰了。 “以后记得常来玩喔”大姐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目送着暗岚离开。 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暗岚回头冲姐姐挥挥手,看着她们关门进屋。他独自在街上慢慢地走着。这条街他走过无数次,这一次最觉悲凉。 我到底是谁呢? 我属于哪儿,我到底是死去了,还是依旧活着呢? 脑中浮现的问题,不断地折磨着他。 第七幕 荆棘王冠(部分) “现在你都明白了。暖言,你根本就是我的亲生女儿,骨子里留着我的血。” 父亲踱步到窗前,推开窗户,暖言愣愣地站在原地,脑海里满是刚刚父亲告诉她的往事。 原来,她的养父就是生父。暖言的生母是位钢琴表演家,因为与丈夫没有共同语言,爱上了别人,并有了暖言。后来,这件事情被丈夫发现,气愤的丈夫刺伤了她,自己也被送进监狱,并死于狱中。这件事一直让养父愧疚,他“收养”了私生女暖言。为了掩人耳目,同时也收养了她的弟弟小lee。 “我也是没有办法,如果跟你相认,那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我的私生女,你妈妈出事后,我只能收养你和小lee,好好抚养你们,作为对你妈妈的一点补偿。”父亲很内疚,“年轻时犯的这个错误,我用了一辈子来补偿。” 暖言咬着嘴唇:“补偿?爸爸妈妈都死了,你怎么补偿?我的生活里一直充斥这寄人篱下的无奈,一直胆战心惊地生活,这就是你的补偿?如果你不告诉我真想,我还当你是抚养我和弟弟长大的恩人……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 心中不是没有恨。这么多年,背负“杀人犯的女儿”的污点生活。面对别人的非议和家人的刁难,她从来不敢多嘴半句,不敢不优秀,更不敢给家人添麻烦。 为什么呢,就是怕难得的这一个家,会再一次失去。 "如果妈妈还活着……” “她当然还在。”父亲看着暖言眼睛里疯长的讶异,肯定地说,“当年她被刺伤后,在医院治疗休养了一段时间,出院后一直住在伦敦。” “她一直就在伦敦?那她……为什么不来看我和弟弟?” “因为……”说道这儿,父亲迟疑了,犹豫着该不该把关键的那个秘密和盘陀出。他打量了暖言一眼,最终没有说太多。从桌子上的便条本上撕下一张,刷刷地写下一个地址。 “这是你妈妈在伦敦的地址,她改嫁了。” “改嫁?”暖言心寒,仿佛失散多年好不容易才找回的妈妈,再一次失踪了。她小心地问:’她现在过得好吗?有孩子吗?” 父亲摇摇头。 “这些年来,我跟她尽量少见面。她有时候会给我写邮件,或是寄信,问一问你和小lee的情况。”说着,他从抽屉里找出一沓信件和明信片。 “这些都是她写来的信,还记得每年的圣诞礼物吗?你们每年的生日礼物和圣诞礼物,都是她偷偷选好,寄到我公司,由我带回家送给你们的”父亲说“你可以去看看她,只是她不一定会见你。” “为什么不见?她现在的丈夫会介意?” “那倒不是……她改嫁后的那个男人,早两年去世了。”父亲似有隐衷,“只是还有一些特别的原因……这个,你自己去问她不,我不方便多说。” 话题吊起胃口,却迟迟布点破,平白地折磨人。暖言指导父亲不会说,攥着那张写有母亲地质队纸条,回房间换了件衣服出了门。 恰巧位于城市的另一边,原来这么多年,妈妈一直都在,守在一座城市里遥遥观望。暖言走过两条街去搭地铁,星巴克的咖啡香味诱人,她无意撇过一眼,映入眼帘的是落地玻璃里,暗岚和弥纱月相对而坐的身影。 那温暖如太阳花的笑容真有感染力,让暗岚低落的心情稍有回潮。 他帮弥纱月点了一杯星冰乐,两个人相对而坐,阳光懒洋洋地穿堂而过。 和熙而精美的画面,如细小的针,无声无息地刺入街那边的暖言的瞳孔。 第八幕 星光苇丛[缺] 第八幕星光苇丛[缺] 那个曾经为她买下这枚戒指的人,终于,终于消失了吗? 第九幕 梦醒佛格斯[缺] 第九幕梦醒佛格斯[缺] 五个月大的胎儿死于腹中,那肚子上的伤口,仿佛一个巨大的黑洞,将她最恐惧最羞愧最想逃避的一切,统统吸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