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他绝对没想到会喜欢她喜欢到糟,野丫头的喜怒哀乐一再挑动他的心,有时像朵解语花释放他冷绝的禁锢心灵,有时又肆无忌惮地挑战他至尊的威权,让他舍不得放手希望她永远陪在他身边,可惜年少时的冲动注定了他们无缘相守,满手血腥罪孽全是想要与她共度晨昏,数度的死死生生终归是为了她一人,原以为无所不用其极便能延续这段情,不料他的执着霸道正足以毁了他的最爱,到最后仍旧得面对生离死别的既定结局── 正文内容:序 严格说起来,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个故事。 构思时我还是学生,为着忙碌的期末考焦头烂额时,却不能不分心为这故事而心动不已。 自古以来,凄美的爱情故事总是最赚人热泪。有如陆游与唐琬的爱情,虽是两情相悦,最终却敌不过命运,落得人各天涯,暗自神伤的结局。 不过,对于男主角母命难违与婆媳失和这项理由,我倒是不觉得这有多美。或许我觉得面对爱情时,男人应该坚强些,为了自己所爱努力争取,老妈反对算什么,我爱的女人便应该好好保护她,不让她受半点伤害。 在捷运上,人满为患的车厢里,我听见一个男人拿着手机,或许是为挽回心爱的情人,不停重复着:"只要是能让你幸福的事,我一定尽全力去为你达成。" 当时,反应是很冷漠的,连回头看看的好奇心都没有。但是却记起来了,有这么一回事。 不论事实如何,或许男人只是一时情绪性的表达,并非真心;或许对方根本不领情,只觉得烦而已。但想到这么冷漠的台北市,也有人这么认真地爱,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就有种莫名的感动。 就像对陆游和唐琬的故事,虽然不是全盘地欣赏,但对于他们所留下的千古绝唱,胸臆中仍会被激起圈圈涟漪。大家应该都读过了,但我还是想再抄一次,希望和大家一起分享,我这莫名其妙的感动。 红苏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归,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 难,难,难! 人成名,今非昨,病魂长恨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 瞒,瞒,瞒! 楔子 当皇后的尸体横放在面前时,啸风的气息仿佛也被夺去,他僵愣了半晌之后,便再也禁不住疯狂。 "不会的!"他扑向前,死命地摇晃着皇后已无生命的躯壳。"母后,你别吓我,你不会死的,你快点起来,快点起来呀!" 苏贤妃闻讯后即刻赶来探望,但触目竟是这么令人心碎的一幕。周遭的宫女太监们都吓得不敢上前,苏贤妃心痛如绞,百般不忍地将手搭上了啸风的肩。 "殿下,皇后已经大去了。"她的声音满是浓浓哽咽。 三宫六院多少嫔妃中,也只有她和皇后最是谈得来的呀!可如今……又怎会发生这种事呢? "你住口!你住口!"啸风狂怒地跳着,当他瞥见来人是苏贤妃,不禁更加暴怒。"谁要你这女人猫哭耗子假慈悲?!你现在心里一定暗自窃喜对不对?你以为母后去了你就能当上皇后了?我告诉你,那是你作梦!母后不会死的!她怎么可能丢下我一个?母后不会死的!" "殿下!"对啸风的劈头指责,苏贤妃不禁倒抽一口凉气。他怎会有这种想法呢?她和皇后的感情绝不是那样浅薄的呀! "你给我滚!你这个狐狸精,抢了我父皇的宠爱还不够,现在连母后的后位都要抢。你给我滚!我不要看见你,母后也不想看见你!"啸风丧失理智地大吼大叫,他见苏贤妃还僵立当地,不由得气昏头地狠狠用力推她、挤她,硬是将她丢出宫外。 "殿下──殿下──"苏贤妃在殿外,用尽全力拍打着大门,可是啸风在宫内捂着耳朵,固执地说不听就不听。 "把门给我锁紧,若让我再看到那狐狸精一眼,我就把你们全都砍了!" 他狂怒地吼完那些吓得瑟缩发抖的宫女太监后,又极悲恸地跪在皇后的遗体之前。 "母后,我把坏人都赶走了,你现在是不是可以醒过来了呢?"他的脸贴在皇后的胸前,不停地呼唤着皇后。但不管他唤再多声,皇后也不可能再有任何回应了。 他告诉自己皇后没有死,他想叫自己不要哭,可是眼泪却超乎控制地奔流不休,濡湿了皇后的整片衣襟。 "母后,你别不理我,我是啸风……你醒过来对我说句话啊!"他哀凄地喊着,声声催人心碎。 可是却没有人会同情他,因为那唯一全心全意疼爱他、爱护他的人,已经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啸风不禁痛哭失声,他抱着皇后的遗体,悲痛地大吼出声,"母后,究竟是谁害死你?我要帮你报仇!我一定要帮你报仇!" "啸风。"御景王一直待在后殿里,直到现在才出现在啸风的身边。他满面悲痛地搂过了啸风。"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节哀顺变吧。" "舅舅,究竟是谁害死母后?我一定要找他报仇!"啸风痛哭不已。能在宫内杀人的人必非等闲,他不怕找不到凶手。 "唉──"御景王长叹了一声,"我看还是不要吧。" "为什么?!"啸风立刻跳起来,少年的眼中已燃上了疯狂的恨火。"我就不信以我堂堂的皇子身分,还有扳不倒的人!" 不管那人是谁,他有胆这样做,就要有胆承受他的报复! "若对方也同样具有皇子身分,凭你又能奈他何呢?"御景王又叹了口气,似乎不经意泄漏了重大机密。 "你说-阳!"啸风惊喘一声,仿佛被重槌狠狠击中,瞪大了眼。"你说的是-阳!" 御景王见他震惊,连忙打蛇随棍上。 "-阳欲夺大位,却缺少嫡出名分,早看你们母子不顺眼了。如今他终于出手,现下是你母后,就不知哪天轮到你我了!" "是-阳!天哪!是-阳!"过多的痛苦已使他神智狂乱,啸风再没心思多想,便全盘接受了御景王所言。他双手抱着头,不禁痛苦万分地大喊:"为什么?为什么?!" 从小除了母后,就只有-阳不会拿那种带着防备的眼光看他。他一直觉得这世上除了母后,-阳便是他最喜欢的人。可没想到,原来……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 是-阳骗他! 是-阳从头到尾、彻彻底底地骗了他! 是-阳害死他妈! "我要杀了他!舅舅,我一定要杀了-阳!"啸风双手紧拉着御景王的衣襟,流着泪疯狂地大吼:"我一定要杀了-阳!" 御景王满脸诚挚地握住了啸风痛苦紧握的手,小心地不让心中得逞的冷笑显露,他双眼盛满同情地道:"我知道了,如果你这么希望,那么舅舅一定会帮你的。" 因为,这同样也是他的希望。 第一章 悠悠的水波荡漾,映着湖畔的葱郁绿荫,一涟接着一涟的光环缓缓地向外扩散,散成幽深眼底一圈圈不可解的思绪。 窗外的阳光透过镂花窗格,隐隐照在脸上,那温温、不甚热的感受,让人没有真实感,就好像是一场梦,从他见到母后惨白遗容后,便一直没醒来的梦。 这是瀛台。 孤立在浩砀的水波之间,没有一条通路,能够通到宫中的任何地方。 这是个幽禁人犯的好地方。而如今,他正是这瀛台中的贵客,是个有史以来最尊贵的囚犯。 靠在墙边,啸风闭上眼,听着一如往常响起的水波晃动声。 他无讶异,这每天在固定时刻响起的水声已成为他生活中最平常的例行公事。为了怕他饿死,父皇命人三餐时分固定撑篙来瀛台,但是……他唇畔泛起一丝讥诮的笑。 有必要吗?像他这般的存在,即便死了,对父皇来说,不也是另一种解脱? 水声停止了,接着响起的是连串杂沓的足音。啸风的双眉微微一蹙,有些疑惑今日来人怎会如此众多? 瀛台的大门"呀"地一声缓缓被推开,随着渐敞的大门,屋外灿亮的阳光顿时泄进屋内,驱散了一室幽暗。 啸风的眼睛一时无法适应强光,不由得眯着眼,望向入口处那道背光而立的身影。 是谁?他疑惑着,不知世上还有谁胆敢触犯他父皇的禁令,竟擅闯禁地来见他。但这样的疑惑很快便烟消云散了。 "啸风。"皇帝低沉的开口。 啸风倚靠后墙的背脊瞬间一直,像是被雷击惊惶地跳了起身。 "你来做什么?"他终于容不下他,准备要除去他了吗? 他尖锐的质问,以及戒备的神情,在在令皇帝摇头叹息。 时间过得真快。距那个风雪漫天的断魂日也已经一年有余了。 从那之后,世界仿佛整个变了一般。花儿不再鲜丽、鸟儿不再鸣放,连他仰头望见那琉璃似的璀璨阳光时,心也像是又被割裂一般,滴滴的血在流。 可没想到,一年来唯一没变的,却是这个他一直忽略的儿子。 他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一个防备心重的孩子的呢?皇帝定定地瞧着他那明白写着憎恶的眼神,心头百感交集。 夹杂着歉疚和补偿,他超乎寻常地溺爱着-阳,竟忽略了啸风,而他的一错再错,却终于逼得啸风犯下了一年前那出兵谋害皇兄的疯狂大过。 但当所有事实都摊敞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再也不能沉溺在过往的悲痛中了。他必须弥补啸风,带啸风离开那错误的仇恨迷雾之中。这是他尽一个身为人父的责任……虽然他已荒废得太久了。 "啸风。"他又喊了他一声,语气中充满的情感,让啸风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 皇帝走近了他几步,而啸风直觉地后退。皇帝眉一蹙,像是想说些什么,但嘴一张,却又勉强忍住。 啸风见他的表情,心中顿时怒意勃发。为什么父皇每次见他,就这般一脸不豫,见-阳时,却总是满心欢喜? 他就真那么比不上-阳吗? 他真想这么问问父皇,但天生的傲骨却让他冷冷地撇过脸庞,不肯流露丝毫脆弱。 "你要说什么就说,别这样吞吞吐吐!"他冷声怒斥。"别忘了我早就洗好脖子,随时等你来砍!" 他从来也未想过苟且偷生,是父皇自己手软,虽然留他活到了今日,但也别想他会因此而对他感激涕零。 "啸风,朕不会砍你脑袋的。"皇帝低声开口。 "哦?"啸风像是不信地高笑。"那陛下今日大驾光临又是为了什么?别说是来与儿臣叙亲话情,我可不信!"他们之间又岂有亲情可言?! 皇帝也有尊严在,虽说今日目的本是为了弥补啸风而来,但被啸风这般当面讥刺,他身为皇帝的颜面又怎挂得住? 于是本想说的几句柔情抚慰的话也再说不出口了,皇帝不禁沉下脸来,硬邦邦地道:"是,朕今日的确不是来找你叙情的。"本来也许是,但…… "那你又来做什么?"啸风从鼻间冷哼。死也不肯承认听到皇帝答覆的那一瞬间,心底泛起了那丝丝的痛楚。 "朕是来放你出去的。" "什么?!"这下啸风难掩震惊,瞪大了眼望向皇帝。 "朕是来接你出去的。"望着他惊愕的神色,皇帝的面容却不禁放柔了许多。 他还在计较些什么呢?啸风再桀骜不驯,终归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难道他活到这把年岁了,还要跟个孩子计较吗? 更何况……皇帝的眼神中去不掉那隐微的黯然。何况……他现在也只剩下啸风了。 "你为什么要放我出去?"啸风大惊之后反而疑心乍起。"你认为我已反省够了吗?哼,我告诉你,你简直是作梦!我要为母后报仇的心是永远不会变的!" 他立刻声明,要皇帝死了要他放弃复仇的这条心。 "你要向谁报仇?-阳吗?" "当然!"他回答得斩钉截铁、毫不迟疑。 "那你更是不必白费心力。"皇帝叹了口气,"-阳早死了。" "什么?"啸风闻言,顿时僵在当场。他震愕地望着皇帝笼罩哀伤的愁容,这才发现他所言非假。"-阳……死了?"他愣愣地重复。 皇帝点点头。"已是一年前的事了。" 一年前的那日,-阳抱着袭月,消失在那样狂暴的风雪之中,从此杳无音讯。但没人敢存有希望,也或许是那心底最深的怜悯──总觉得,若唯有死亡能让那两人相守,何忍再去打搅? 一阵晕眩顿时袭上脑门,啸风不禁撇过了头,神智茫然地走向窗边- 阳死了……-阳死了……这句话在他胸中不停回绕。啸风无法分辨此刻心底狂烈涌起的空虚酸楚是由何而生,他手指不禁抓上窗格,竟已紧得泛白发颤。 "他……他怎么可以死呢?他害死了母后,我还没向他报仇呢!他……怎么就可以先死了呢?!"他摇头低嚷- 阳怎么可以死呢?他应该要一直活着,一直让他有憎恨的目标的呀!他怎么可以死呢?! 啸风不停反覆地想,却愈想愈激动、愈想愈昏沉,最后他突然一拳轰毁精美的雕花木窗。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蓦然愤恨地大吼了起来。"-阳这个卑鄙的家伙,他连面对我的勇气都没有!以为逃到黄泉就能躲掉我的复仇吗?他这个懦夫,懦夫!" 他气得跳脚,巨大的愤怒让他像是发狂一般地拳打脚踢,把屋内能见的摆设踢的踢、摔的摔,不过一时半刻,精美的瀛台楼阁已成疮痍一片。 皇帝望着他不讲道理的愤怒,不由得也火了起来。 "你够了没有?!-阳哪里对不起你?连死了也得被你这般糟蹋?!"无论如何,皇帝永远无法忍受有人诋毁他的-阳! "他当然对不起我!谁教他要害死母后?!"啸风根本不需考虑地回吼。 一年来,若不是把-阳的存在高挂心头,日日想着总有一天他要出去找-阳报仇,他如何能抵御那无边孤寂的侵袭,度过这在瀛台的每一天?! 可如今-阳却死了!他却死了!- 阳总是这样!嘴上说得比什么都好听,眼中的暖意却全是虚假!当他全心信任他时,他害死了母后;而当他拿全心来恨他时,他却又再一次地背弃了他! 他可以一个人这样轻松地死去,可是他呢?少了赖以生存的目标,他如今又该拿什么当生活的中心?他又该如何面对往后漫长的孤寂岁月?! 所以他才讨厌-阳!最讨厌-阳了! 啸风无法控制地在屋内走来走去,他惨白着脸、颤抖双唇,想继续吼出他对-阳的恨意,可是眼泪却超乎意料地直涌而上。 "可恶!可恶!"他低咒着想抹去那阻碍他视线的水雾。他为何要流泪?-阳死了不是正合他的心意,还省了他动手的工夫,他又干嘛要流泪?! 啸风心慌意乱的无措举动全落入皇帝的眼中,皇帝不由得深深一叹。啸风性情如此似他,他又如何不明白啸风此刻的心情? 他对-阳恨深爱也深,但性情的偏执倨傲却让他完全否认心中对-阳那无可磨灭的情感。可是,这却是没有必要的。 皇帝不禁再度深叹。啸风其实不必如此挣扎,因为他对-阳的憎恨根本只是个错误。 "啸风,你错了-阳并没有害死皇后。"皇帝怜悯地望着啸风,对他说出事实。 "别想骗我!"啸风却反射性地跳起来吼叫。"你到现在还想替他湮灭罪证,我早就知道事实了!" "你知道的事实是什么?你亲眼看到-阳派人害死皇后?" "我──"皇帝的诘问让啸风一时哑口,但他很快又回复狂怒,咆哮不已。"反正我知道!我就是知道!" "是御景王告诉你的吧!"当皇帝说起那个名字时,眼中闪过一丝充满恨意的暗沉杀机。 "那又如何?"啸风怔了半晌,随即又桀骜不驯地与皇帝针锋相对。 皇帝这次没有回答,只是朝身后点了点头,无数的图表密折立刻像座小山般地堆到了啸风的面前。 "这是什么?"啸风不禁哑然地望着眼前如山高的文件。 "你看看便知。" 啸风半惊半疑地看了皇帝一眼,却还是伸手去拿了其中的一份。他展开来看,随着眼光的逐字浏览,他的脸色却愈来愈糟。这份看完了他立刻伸手再拿另外一份,但每一份的结果都是一样。等到他看完了小山的一半,他已经再也无法忍受了!他一脚踢散那剩余的文件堆,面如死灰地大吼:"骗人的!这些都是骗人的!" "不是骗人,是御景王当真要谋反。"皇帝的开口证实震断了啸风惊惧的颤抖。他望着呆然的啸风,继续让真相从口中逸出。"不只是你看到的这些,根据可靠的情报指出,御景王不仅密集兵马谋国,早在数年前他的阴谋便已展开。" 每次想到这个,皇帝总不禁出了满身冷汗。他竟曾经这般毫无所觉地任危险离他如此之近! "你大皇兄、二皇兄的幼年早夭,是御景王心狠手辣为削弱皇室根基而为;他为了夺取权力,更不顾念手足之情,扼死了皇后,还将这罪过赖到-阳的头上,目的就是要藉你之手除掉-阳,让他将来登上皇位之途更加顺畅啊!" 皇帝的话太过冲击,啸风的脑中一片混乱,根本无法厘清哪桩又是哪桩?但他只接收到了一个讯息── "你说舅舅……舅舅他是在利用我?"他茫然地开口,世界整个乱了。 "啸风,你醒醒吧!御景王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利用你,他的话不能相信,害死你母后的人,正是他啊!" 为了他的权力欲,不仅接二连三的害死了他亲爱的皇子,连他这仅存的孩子,都被他害得那样惨。皇帝想起御景王,怎不恨得想将他立即抄家灭族? 但是……为了他的承诺。他饶不了御景王,却不得不放过他的遗族──表面上甚至还照常地平静无波。 "害死我母后的人……是舅舅……"是舅舅,不是-阳……原来-阳一直没有骗他,骗了他的人……是舅舅! "天啊……天啊!"他慌乱地走来走去,手足无措。 根深柢固的观念在短短的瞬间便被完全地推翻,他突然间不知该怎么办了!啸风又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少年幼小的身子骨怎承受得了这些? "天啊!"他承受不住地抱着头大喊。他什么都搞不清楚了!什么都乱了! 皇帝知道他此刻心中的极度彷徨,而他正是为此而来的。他以前亏欠了啸风太多,从今而后,便是他补偿啸风的时机了。 他走向前,伸手搂住了啸风,心疼万分地低道:"啸风,是御景王心怀不轨,是他摆下了陷阱逼你跳,这些都不是你的错。听父皇的话,咱们以后把这些事都忘记吧!咱们父子俩往后好好过生活,好吗?" 这是他有生以来头一回听父皇这般有感情的话。朦胧的水雾再度弥漫了他的双眸,他却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有僵在父皇的怀抱中,任泪水无措地串串掉落。 "和父皇回去吧。离开这瀛台,重新开始我们的生活。"皇帝拥着他,一步一步往外走。 久违的阳光逐步染上他的身,那光线灿烂到几近刺眼,少了窗格的阻拦,啸风望着那熟悉的风景,碧绿的水波,一切却显得那样不真实,就好像是场梦。 水波晃动的声音再度响起,可这次却是那样地贴近。啸风不禁闭上了眼,让舢板的晃动带着他,一下又一下,沉到意识的深处。 这是他十四岁的那年,结束了一场黑暗的梦,而开启了他人生的另一场未知的梦。 绣芙蓉2003年8月22日转载自POOH乐园猪宝宝扫图、云校对 大皇子、二皇子都死了,-阳走了,未知所踪。曾经如此兴旺的皇室,至今也只剩下啸风这一根独苗。 苏贤妃立于啸风殿外,神情悠悠忽忽。不过一年,过度的悲痛已在她的鬓边添上星点般的白丝,但映照着她精致的容颜,依旧那样美得令人屏息。 "贤妃娘娘……"随侍的宫女小小声的喊着。贤妃娘娘已在啸风殿外立得很久了,却迟迟没有下一步举动,她究竟意欲为何呢? 贤妃又一次深深叹息。她摇了摇头,不想继续沉溺于过往的悲伤。 虽然那永远是她人生中不可承受之重,但人总是要活着的,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她就不能那样自暴自弃地自甘放弃它。 只要还有一线希望……皇后所遗留下来的啸风,如今,便是她全部的希望了。 贤妃终于启步,身后的宫女们像是松了口气,又马上紧张了起来。 天哪,要进啸风殿……这可是全宫廷人心中的险地。 不似-阳皇子的温和可亲,啸风皇子性情之善变倨傲可是宫廷闻名。他是那般忽喜忽怒、捉摸难定,身为底下人,还有比这更难以伺候的主子吗? 能躲便闪得愈远愈好了,没想到如今贤妃娘娘竟然还主动地前来啸风殿……真不知道是吃错什么药了? 贤妃没心情留意身后人有些怎样的反应,她一心只想赶紧见到啸风,拿她无限的爱心和耐心,来填补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的巨大空缺。 "你来做什么?" 才一踏进啸风殿,啸风充满敌意的声音便直冲而来。 苏贤妃脸色一僵,随即又绽开无比亲和的笑靥。 "啸风,你刚出瀛台,我是来探望你,看看你好不好……" "我很好,你看到了。还有什么事吗?"苏贤妃的话还没完,啸风便硬生生地截断她所有的好意。 苏贤妃不禁尴尬地僵在当场,张口欲言,却语塞得不知该说些什么。 啸风冷眼望着她尴尬的窘境,突然眉头一蹙,面色厌烦地撇过头去。 虽然误会已经解开了,他的恨意不再,但曾有过的嫌隙却无法自心头消除,他并非那般开阔的心胸,他曾是那样明白的表示对她的憎恶,难道如今却让他完全忘记过去,痛哭流涕地扑倒在她面前,乞求原谅他的旧是前非吗? ……他又如何办得到?! 啸风心头突生激烈怨愤,气的像是那无法坦率的自己,又像是她! 她究竟来做什么?不过是为难他!这宫中、这世间的所有人,全都要来为难他! 他愈想愈火大,终于耐不住胸中火烧的气闷,出脚踢翻一旁的矮几,那发出的滔然巨响吓住了在场无数胆怯的宫女,连串大大小小的惊呼喘息,声声都激得他心头火更旺。 "你还待在这里做什么?!"他顿时像昏了头似的,锐眼一凝,竟迁怒似地吼向了苏贤妃。"你就是一刻也不愿放我好过,非要来惹我心烦吗?" "啸风,我……"苏贤妃不死心,仍想婉言劝慰,但啸风一句话也听不进,只是暴怒地跳着脚。 "走开!走开!你们大家全都给我走开!我谁都不想见,你们全都给我滚!" 他暴怒的姿态如此激狂,让苏贤妃看得心惊胆战。她实在怕了,她不敢再逼啸风。啸风一向便是如此激烈的性子,若逼急了,只怕又生不该有的事端。 "啸……啸风,好、好,我走,我走便是,你别生气。"她安抚似地急道,脚步也匆匆往殿门方向移动,但在出殿门的前一刻,她还是忍不住回过头,不舍的眸光幽深地望着啸风。 啸风也直直地凝望着她,那怒意犹存的面容上却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奇特的复杂渴求。苏贤妃的心一痛,本来有些退意的心又燃起了斗志。 不,她知道的,啸风并非如表面上的乖桀难驯,他充其量只是……只是不善表达而已! 想到这里,苏贤妃登时泛出满面温暖笑意,隔着眼前湿热的薄雾,她望着那仿佛浑身缀满尖刺的少年。 "啸风,我明天还会再来的,你可等着我啊。" 是的,她不会放弃,她会一直努力,相信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啸风总会敞开心扉的。 她说完便不敢多留,转身离去了。而啸风因她的话,愣了半晌,等她的身影已消失在啸风殿径外,他才像回过神来的狂跳不休。 "谁要……谁要等你?!你最好别来,一辈子都别来!我才不希罕看到你,最好谁都别来理我,我才不希罕!" 他狂怒地对着已空无一人的空气吼着,尽情地发泄他的愤怒,但到了最后,怒气却无法再维持。他若有所失地滑坐在厅中央,不知为何,语声竟陷入哽咽── "最好谁都别来理我……我才不希罕……我才不希罕!" 他双手环抱着自己,似乎在身边筑起了一道防护墙。他微微地颤抖,那透明的隔离罩也仿佛随之震动,显得多么倔强,却又是多么地脆弱。 本站文学作品为私人收藏性质,所有作品的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步在啸风殿厅外的曲径,他狂怒的吼声仍依稀可闻。苏贤妃没有反应,她身边的宫人可无法这般平静了。 "娘娘,您明日当真还要再来呀?"一个中年的命妇挨前悄悄开了口,她是-阳小时的奶娘,虽然-阳已死,但她仍留在贤妃的景德宫,是贤妃亲近的宫人。 "这是当然。"贤妃用手绢拭去眼角的泪,理所当然地回答。 "但这……"命妇登时面有难色,吞吞吐吐。 "怎么了?班良妤,有什么不对吗?" "娘娘,啸风殿下和您的感情一向不睦,您现在又何必非自个儿送上门,自找钉子碰呢?"别说尊贵如娘娘,连她们这些下人也觉得灰头土脸啊。 "话不是这样说。"贤妃却摇了摇头。"旧有的不睦均是由于御景王的挑拨,啸风也是苦主。更何况皇后娘娘待我恩重如山,如今她已大去了,我怎能不代她尽起长辈之责,尽心尽力领啸风导回正途呢?" "可是……"班良妤像是还想说什么。 但贤妃心意已决,不准备再多谈。她的眼神寻向四周,秀眉疑惑地一蹙,便问向班良妤:"湘儿呢?咱们出来时,她不是跟在你身旁吗?" 贤妃一提问,班良妤像是这才发现似地大惊失色。她慌张地望向四周,却怎样也找不着女娃儿小小的身影。 "哎呀!湘姊儿可是溜到哪儿去了?这可不比景德宫,任她随意玩耍的呀!"班良妤顿时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不得了。 "别急,班良妤。"贤妃反而看不下去,伸手按住了手足无措的班良妤。她柔声地开口,"这宫就那般大,湘儿也不是野丫头,咱们用心找找,湘儿不会不见的。" "谁说不是个野丫头哟!"班良妤急得眼眶都红了,她也没心情自怨自艾了,转身便焦急地驱使宫女们寻人了。"还不快帮忙找人?!"她脚步停不下来,便开始大声呼唤:"湘姊儿,湘姊儿……你在哪儿啊?还不快出来呀──" 萧湘踮着脚尖趴在精美的漆木窗台上,隔着酒红色的镂花窗格,她双目盈满好奇地望着窗内那坐倒在地上的少年。 好奇怪呀!蓝天白云,微微的风吹过,花园中朵朵-紫嫣红的鲜嫩花儿随风摇曳,伴着那耀眼的璀璨金阳,窗外明明有着这样好的天气、那样美的景致,怎么还会有人想待在屋内,还一脸的忧郁闷烦呢? 萧湘愈想愈不通,却也懒得再去探其究竟。她小小莹润的唇边泛起一丝精灵的笑,打开了窗子,便冲着屋内的少年发出了满心喜悦的邀请。 "小哥哥,今天天气好好,你别待在屋里了,和我一起玩好不好?" 那银铃般的清脆嗓音如此突兀,尤其是在这光亮绝迹的啸风殿。啸风的背脊一僵,奇异的眼神便转向那话声传来的方向。 一张如花般的晶莹小脸落入他的视野,啸风不禁陷入短暂的怔忡。尤其是那小脸上的笑意,那般地天真无邪,纯净得像是落入凡尘的仙子。 她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啸风脑中突然浮现这个问题,但他还愣着忘了开口问,小女孩清脆的嗓音又响起。 "小哥哥,你别不开心嘛。"为什么他都不笑呢?萧湘望着他笼着阴霾的俊秀面容,心底竟突然有些难过,于是邀请得更加起劲了,"你和湘湘一道玩,不开心的事就会忘了啊!" "湘湘?"啸风的注意力完全被她给吸引住了,他不自觉站起身子,走向窗台边的她。"你叫湘湘?" "是啊!"看到小哥哥靠近她,萧湘笑得更是满面欢喜。当啸风走到她伸手可及之处,她更大胆地拉起了他的手,轻甩着向他撒娇。"爹娘都管我叫湘湘,小哥哥,你也这般唤我好不好?" "我……"啸风望着她牵着他的手,一时哑然。 从小除了母后,宫里谁不是能躲他愈远愈好,何曾有过这等亲热举动。他直觉地凝望着小女孩的脸,却发现她澄亮的眼眸是那般真诚,找不出一丝虚假。 "小哥哥,你出来嘛!别待在屋子里,多闷呀!"小女孩软软的撒娇声仍回荡在耳边,啸风被那对澄亮的眸光一照,心底竟猛地发起热来。 "嗯。"他一个冲动便点了头,还没想清自己干嘛答应她,小女孩欢欣鼓舞的欢呼声却又连迭响起。 "太棒了!小哥哥,那你赶紧出来啊!湘湘在这儿等你!" 她兴奋期待,进宫的这段日子,少了哥哥们做玩伴,一个人实在无聊。如今好不容易找到这小哥哥,她当然开心不已啊! 她甜美的笑靥那样纯真,啸风喉头蓦地一梗,视线竟突然地拔不开了。他望着她晶灿的可爱笑颜,一时忘了有门可走,足下一蹬,便飞身跃出了窗台,衣袂飘飘便落在了她的面前。 "哇……"萧湘目瞪口呆,可很快又更加兴奋地叫了起来,"小哥哥,你好厉害呀!" 她笑得不能停,跳也不能停,双手兴奋地拉着啸风,眼儿眉梢尽弯成一片皎洁新月。 她已迫不及待,拉着啸风的手便转身往花园跑。她一边跑、一边笑,银铃般的笑声飘散在花香浓郁的空气中。 他的眼神胶着地黏在前方小小的身影,双腿也不由自主地随着她小跑了起来,他一面跑着,一面听着她的笑声,意识不由得有些飘浮,一没留意,竟被花径中半截残木绊倒。 他整个人扑倒,却奇异地一点痛感也没有,就好像不是真的,不过是场梦。 他翻身躺平,不禁闭上眼睛,告诉自己。是啊,一定是场梦。他所有的快乐和欢笑都不会是真实,等他再睁开眼,一切定只是虚幻。 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是这样的。等他醒过来,一切都是幻梦、都是幻梦…… 他口中喃喃地念着,萧湘却不禁地心急了起来。 怎么回事啊?小哥哥怎么就躺着,闭着眼睛不起来了呢?! 极端的恐怖突然从记忆的深处涌起,他安详的面容让她彻彻底底地回忆起了一年前的场景。 那个时候也是这样,大哥哥就这么躺着闭着眼睛,任她怎么喊他,他都不再起来回她了! 他们说大哥哥死了,要她别再闹他。可大哥哥怎么会死呢?他总是那样疼她、宠她、最爱同她说说笑笑的呀! 眼泪顿时毫无控制地如泉涌出,萧湘扑到啸风的身上,惊吓至极地拚命摇他。 "小哥哥,你怎么了?你别吓湘湘,你快起来,快起来呀!" 她不要他死,她不要再有人死了!她还弄不懂死是怎么回事,却如此明白的知道,死便代表着永恒的分离。而她不要分离,再也不要分离了呀! "小哥哥,你快点起来呀!"她吓得趴在他身上大哭,那滴滴的泪水透过了他的衣襟,染湿了他的胸膛。 他的胸口一片湿热,啸风喉头一动,突然有些不明白──若是一场梦,感觉为何竟如此真实? 她惊怕的哭声愈来愈大、愈来愈吵,啸风不禁睁开了眼睛,但他的眼睫才动,她惊喜的叫声便响起。 "小哥哥,太好了,你没死,你没有死!"她太开心了,双手一伸便情不自禁地紧抱住啸风的颈项。她开心地跳着、嚷着,不知该如何更适切地表达她心底无限的喜悦。 小小的身躯贴在他胸前,热烫的体温隔着衣料,着着实实地熨烫着他。 啸风突然地颤抖了起来。原来这是真的吗?她不是他的幻觉,也不是他的梦,是真的,她是真的。 他的心底突然涨起满满深切的感动,双手隐颤地举起,将那小小馥柔的身躯紧紧嵌入怀中。 "小哥哥?"喜悦的萧湘不由得愣住,她疑惑地听着身后传来那隐微的呜咽声,以及肩窝里那湿热的感觉。 啸风没有回答,只是不停地摇着头,泪水无法克制地往外冒,而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 为什么总觉得人生是一场接着一场的梦?他只是缺少那份踏实感,只是缺少……缺少那一个打从心底接纳他、包容他、爱他的人。 第二章 "小哥哥?"萧湘张着迷惑的明亮大眼,小小温热的柔嫩掌心贴上了他泪流不止的双颊。"你为什么要哭?你……哪里痛吗?" 她纯真的疑问让他微微一笑,却依旧哽咽得回答不出来。他也不知眼泪为何会突然如此放肆,就像是压抑了许久,终于找到了缺口。 或许他早就想这么痛痛快快哭一场了吧!不必虚张声势、不必作假掩饰,就这么诚诚实实、坦坦率率地面对心底最真的感情。 其实他不讨厌-阳、不讨厌贤妃,他甚至希望能和他们感情热络、水rǔ交融。但他就是说不出来,拉不下脸来。 有时候他也讨厌这么别扭的自己,但却无能为力。就算心底再怎么期待,但当机会来临时,他的表现永远不像心中所想。 他也会焦急、不安,总怕着哪天他们的耐性就要告罄,此后便不再给他机会了。所以舅舅的一撩拨,正掀中了他心底的疮疤。 他是悲痛过度,也带着点恼羞成怒。他无法忍受如此喜欢的-阳竟然背叛他,所以才会中了舅舅的计,出兵谋害-阳。 原来他是错的,他想的做的全都是错的!原来他错怪了-阳,-阳自始至终便没背叛过他,甚至在他拿剑不留情地追杀他的时候,还那样心焦如焚地要他解开误会- 阳连怨都没怨过他,还在父皇面前替他说话…… 啸风的眼泪愈流愈多,悔恨和伤痛同时煎熬着他的心。 他怎么会看不清,-阳总是那样好的一个人,而他却错怪了他,错怪了他! 天啊,他是多么地悔恨,多想向-阳道歉,可是,他却连这都做不到!因为-阳已死,他连想和他说声对不起都办不到了! 啸风的脸向下埋在膝间,不能自己地愈哭愈厉害。萧湘在一旁看着,突然也觉得好难过好难过。 发自内心地,她突然伸出了小手紧紧地环住了他。 "小哥哥,你别哭了。有哪里痛痛的话,湘湘来帮你呼呼。"她抱着他,天真的语调软软地溢散在他耳畔。"不痛了呵……吹吹,这样就不痛了喔……" 他心中的痛哪能如此轻易地便被吹散呢?他埋在膝间的唇角讥嘲地一勾。但不知为何,那软软的呢喃听在耳里,竟是如此妥适受用,仿佛有道温温的液体,注进他的胸膛,暖暖地包围起他伤痕累累的心。 他抬起头,再度望见女娃儿晶莹如花的精致容颜。 "小哥哥,你好多了吗?"萧湘紧张兮兮地问着,明亮的大眼还不时梭巡着他全身,检查是否有其他的伤口。 她真诚的关怀让他窝心,啸风头一回露出这般坦率的微笑,就仿佛……仿佛他心底的某块迷障真被她吹散了一般。 "嗯。"他微笑地点点头,还没擦干泪痕,便伸手将她小小的娇躯给搂进了怀中。"谢谢你,我好多了。" 他的下唇轻轻地碰着她乌黑的发旋,那发中清洌的淡香轻飘飘地溢进他的呼吸,淡淡柔柔的,感觉多么温心舒畅。 听见他的答覆,萧湘一颗高吊的心终于放松了下来。她抓起自己的衣袖,小心翼翼地替啸风拭去脸上的泪痕。 她的表情如此认真专注,像是在完成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业般,啸风凝望着她晶莹剔透的小脸,心底不禁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情绪。 他忍不住倾向前,轻轻地亲了亲她粉嫩的小面颊。他轻柔地搂着她,像是怀抱着无比珍贵的宝物。 她是从哪里来的?轻轻巧巧的一举动、一言语,却如此深刻入心,直妥贴地熨平了他心底那坑坑凹凹的无尽伤痕。 "湘湘,你究竟是谁?"他额头抵着她,语气低回地问。 她是人还是仙,如此清灵动人,如此体贴入心。他真舍不得放手了,希望她一辈子就这么陪在他身边。 "我是湘湘啊。"萧湘不明白他奇怪的问题。"小哥哥,那你又是谁?" 原来她不知道他是谁! "我……"啸风一僵,回答得竟是万般困难。"我……我是啸风……" 他不自禁地害怕,害怕当她知道他的身分后,也会像其他人一般疏离、逃离他。 但这却是他想太多了,萧湘只是眉儿一扬,更心无城府地笑了开来。 "是吗?小哥哥,你的名儿也真好听。以后湘湘便唤你风哥哥可好?" "好,当然好。"当心重重落地时,啸风这才发现他之前心揪得有多高。他也顿时笑了开,面容上的轻松将之前的阴霾一扫而空。 "风哥哥,你笑起来真好看呀!"萧湘望着他,惊奇地发现。她一直觉得她的哥哥们长得俊秀无匹了,没想到世上竟然还有比他们好看的人。 "你应该常常笑的!"她猛点头,肯定地下了结论。 "真的吗?"对自己他倒无甚注意,只是她脸上新奇的光彩引他牵起了心,他笑意难抑地笑问:"湘湘可喜欢?" "喜欢,好喜欢。"萧湘又用力地点了头。她真喜欢风哥哥笑起来时的模样,那漆黑的眸子深得像墨,望着她的时候却会绽出比墨汁还要温润的光辉,让她觉得好开心,心都暖起来了。 "那我就常常笑吧。"他百般怜宠,疼溺地亲了亲她小巧的鼻头。"我就为了湘湘,往后只笑给你瞧。" 萧湘无法明白他语中的狭隘,但想到了他今后将笑口常开,小小的心房便涨满了难以言喻的欣悦。 她搂着他的颈项,娇柔的小脸蛋贴上了他的脸颊,咯咯笑着,开心地叫道:"风哥哥,湘湘好喜欢你啊!" 她好喜欢他,几乎要和喜欢爹妈哥哥一样喜欢了呢! 他心头猛然一撞,连串感动的吻便落在她纤巧的眼间眉间。 "风哥哥也好喜欢湘湘……好喜欢湘湘!"他忍不住紧搂住她,激动地低嚷。 他也真的好喜欢她,喜欢到……比全天下的人都还要喜欢! 请支持晋江文学城。 啸风抱着萧湘,一大一小两条人影便躲藏在高高的花丛间。虽没说什么有意义的话,但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却也多么称心愉快。 "湘湘,你脸上沾到泥巴了。"啸风指着她,笑得好开心。 "咦──"萧湘拉长了娇嫩的尾音,胡乱地用衣袖擦去,反而更是抹了满脸。"讨厌,都是风哥哥你弄我!" 她望着本是洁白的衣袖又变得污泥一片,想起等会一定又要挨班良妤的骂,小脸便不禁苦恼地皱了起来。 "我哪有弄你,是你自己不小心的。"啸风笑哼着反诘回去,手上却开始仔仔细细地替她擦拭。 "就有就有,都是你没事搔人家痒!"萧湘噘起小嘴,百般地不服气。 "好吧,就算是有。"啸风无赖地耸了耸肩,笑意却不能停。"那你又待怎般?"他擦也帮她擦了呀。 "我──"萧湘机灵的眼眸滴溜地一转,立时泛起一丝邪恶的笑。"就这样!"她迅雷不及掩耳地抓起一大把泥土,当头便往啸风脸上抹。 "湘湘!"啸风怎么也没想到她竟会如此恶作剧,惊得跳起来。但是也来不及了,现在的他,可当真是被人"在太岁头上动土"了! 萧湘望着他这副"灰头土脸"的惨样,不禁开心地指着他捧腹大笑了起来。 "湘湘,你哟……你这个──"望她乐成这样,啸风气也不是,恼也不是,只有当场气结语塞,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你真是个野丫头!"最后他只有迸出这么一句无奈的叹息,摇摇头,气闷地坐下。 "风哥哥,连你也说我是个野丫头。"萧湘毫无悔意,又笑嘻嘻地爬进他怀里。 "怎么,原来这早不是个秘密了啊?!"啸风扬起眉。 萧湘不回答,只是咯咯地拚命笑。从小她的顽皮事迹便数也数不清,爹娘管到头,最后都只能徒劳无功地放弃随她去。只有在皇上传她进宫陪伴贤妃娘娘的时候,爹娘才又开始头疼地拚命哀叹── 他家这个野丫头,若进了宫,只怕又要出一堆乱子,给武威将军家丢脸了! 她这样会很丢脸吗?萧湘可不明白。 她软软地挨近啸风,甜甜地问:"风哥哥,你也不喜欢野丫头吗?" 她语气甜得像蜜,即便是野,也野进他的心里去了。 啸风伸手抱紧了她,又情难自己地亲了亲她。"别的野丫头我不喜欢,不过这个,我就特别喜欢。" "真的吗?"萧湘听完了他的答案,登时眉开眼笑。 真是太好了!本来她还有些担心呢!爹娘说大家都讨厌野丫头,要她进宫后绝对要谨言慎行,安分一点的。现在看来,倒也不尽然嘛! "风哥哥,你现在说了喜欢,以后可就不得反悔啊!"她还没忘了机警叮咛。就是怕他现在这般说,等以后烦了,又会像她的桐哥哥、雨哥哥一般翻脸就不理她了。 "哇,原来你还有其他手段还没使出来?!"啸风装着大惊失色。"那我可得考虑考虑了,我还不想那样早死!" "啊──"萧湘一听,马上不依地大叫了起来,"不可以,不可以!你是男子汉,怎么可以出尔反尔呢?" "我当然是个男子汉。"啸风眼睛一转。"不过,也没人规定男子汉就一定得喜欢湘湘啊。" "唔──"萧湘有些急了,小小的粉脸涨满娇艳的赭红。她怎样也想不出如何说服他的道理,索性撒起野来。"我不管,我不管!反正风哥哥就是要喜欢湘湘,我说了就算!" 她是这么地想要他喜欢她……啸风睇望着她焦急的小脸蛋,心情忽然大好。他再也舍不得继续捉弄她,龙心大悦地松口。 "是,风哥哥就是喜欢湘湘,湘湘说了就算。"不只用说,还附赠一记轻啄以-证明。 萧湘没有丝毫被偷香的不悦,反而更开心地腻在他身上。"湘湘说了就算,风哥哥可不准反悔啊!" "风哥哥绝不反悔。" 他深深地凝望着她,认真的眼中燃烧着她不可能会懂的心思。 萧湘歪着头,不明白风哥哥的眼神代表什么意思,不过她也不甚在意便是,反正风哥哥说会喜欢她,就是会喜欢她嘛! 萧湘笑得像朵花,纯真的小脑袋里无法让同一件事占据太久的时间,不过转瞬,她又在想着接下来要玩什么了。 "风哥哥,我编花环给你戴可好?" "好。"管她说什么,只怕啸风都会说好了。 萧湘咯咯笑,站起娇小的身躯,便要去寻找花材。但就在此时,一连串大大小小的呼唤声顺着风声往他们这方向飘传而来。 "湘姊儿──湘姊儿──你在哪里啊──" 哎呀,真糟糕!萧湘脸色登时一苦,吐了吐小舌头,马上转身蹲下。 "风哥哥,湘湘恐怕不能陪你玩了。"她苦着脸向他抱怨。 "为什么?"啸风脸色一僵,胸口突然有些紧窒。 "如果让班妈妈找太久,等会她又要骂人了。"她可爱地挖了挖耳朵,"你知道,听人说教耳朵最痛了。" "班妈妈?"班良妤?那不是贤妃身边的人吗?他心头一沉,抬眸正想问湘湘和贤妃是什么关系,却发现萧湘已经提着裙摆,偷偷便要溜走。 "湘湘!"不要走! 他的心猛一跳,不及细想便情急地一把拉住她。 萧湘一脸疑惑地回眸,却见他满面惊惶失措。不知为何,一阵刺痛突然袭上心头,她立刻对他漾开满面比春花还美的笑。 她弯身挨近他,轻轻巧巧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再加上一句软软的耳畔叮咛。 "风哥哥,你别担心,湘湘明天再来找你玩。" 他的心像是被重槌狠击,一时不觉竟松了手,而她便像那翩翩的粉蝶一般,从他掌心轻巧地滑开了。 他怔怔遥望她娇小的背影,还看见她依依不舍地向他挥手。 "风哥哥,别忘了,湘湘一定还会再来找你玩的喔!" 伴着银铃般的笑声,他那小小的粉蝶渐渐隐没在满园浓密的花丛之间。花香浓郁地弥漫在空气中,却全然比不上他手上那缕清洌淡香。 啸风抬起手,半陶醉地闻着她遗留在他手中的气味。他整个人都飘飘浮浮的,却浑不似以往的不踏实。他想着她临去还再三叮咛的那句话,心也不由得开始期待。 她说会再来找他玩,而他会一直等待着,等待着他的湘湘。 班良妤开骂的声音从萧湘浑身脏兮兮地回到景德宫的那一刻起便没停过。 萧湘苦着一张小脸,蹲在小房间里,看着宫女们来来去去,倒水的倒水,准备的准备,不多时,飘散着蒸腾热气的大浴盆便呈现在眼前了。 "湘姊儿,你爱玩也得看分寸。景德宫是自己人,随你爱上哪便去哪,但宫里可不一样啊!来往的宫人嫔妃那么多,也不知道人心隔肚皮,若有人看不惯贤妃娘娘,肮脏的肚肠转到你身上,若出了什么事,你让娘娘怎样对皇上和武威将军交代呢!"班良妤愈想愈急,觉得自己非得和萧湘说清楚才可以。 "班良妤,别对孩子说这些。"贤妃阻止的声音立即响起。她略蹙秀眉,没想到班良妤竟连这些宫廷中的钩心斗角也对孩子说。 "但是娘娘──"班良妤不肯善罢甘休。她是真的很担心啊! "我说别说了。"贤妃只是淡淡地摆摆手,转眸便望向那一脸可怜兮兮的萧湘。"湘儿,你知道错了吗?" "……湘湘知道了。"萧湘皱着小脸,万般可怜地回了话。 "以后不可以再让班良妤这么担心了,知道吗?"就算是说教,贤妃的声音依旧那样温柔,萧湘鼻头一热,又想扑进贤妃怀里好好地磨蹭一番了。 "贤妃娘娘──啊!" 她张开双手便要往贤妃身上扑,但说时迟那时快,一股强力扯住她的后领,让她顿时进退不得,便这么手脚乱挥地吊在空中。 "别弄得娘娘也一身脏,要撒娇啊,先去把自己洗干净再来吧!"班良妤没好气地道,一把便将小萧湘丢进一旁等待的宫人怀里。"记得啊,不把湘姊儿弄得干干净净、香喷喷,可不准湘姊儿善了啊!" "嗄?!"什么?她最讨厌的就是让宫人替她洗澡了。 "是。"不顾萧湘野猫似的挣扎,宫人们便尽职地将萧湘带进澡房,准备彻底地替她整顿一番。 "唔、唔,人家不要,娘娘救我──娘娘──"萧湘还想求援,但澡房的门一关,她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真是个野丫头!"班良妤望着关上的大门,受不了地啧声叹息。 贤妃瞧着好笑,也不由得劝她。"班良妤,你也别对湘儿那般凶嘛。看来怪可怜的。" "我对她凶?!娘娘,真是天地良心。若我不这么管她,光凭您这般惯着她,恐怕不过几年,整座皇宫都要被她给掀啦!" 班良妤夸张却有几分真实的形容,让贤妃终于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倒也是……"贤妃想克制自己,但笑意却如何也停不了,她愈笑愈厉害,最后连眼泪都从眼角渗出来了。 班良妤望着贤妃开怀的模样,本来激动的眼眸也不禁染上一层放松的笑意。 算来也是湘姊儿的功劳。从湘姊儿进宫之后,总是愁眉深锁的贤妃娘娘也总算或多或少有了笑靥,近来更是如此。 皇上不愧是圣明,想得到找个娃儿进宫来陪伴贤妃娘娘,转移她同时丧子又丧女的悲痛。而为弥补萧家大公子保护-阳殿下而死之憾,被许配给贤妃侄儿的湘姊儿正是那最好的人选。 虽然湘姊儿是野了点,但小小的年纪,一颗心却难得的玲珑剔透、体贴窝心。总不时地妙语如珠,或冒出句体己话,每每逗得贤妃娘娘开心不已。 这样的女娃儿谁会不爱呀!班良妤也不禁笑开了唇。骂在她骂,但她心底对湘姊儿的疼爱可不少于任何人。 只不过……疼归疼,该注意的事可不能忽略。 班良妤轻咳了声,正色道:"娘娘,您知道湘姊儿今日野到哪儿去了吗?" "怎么?"贤妃止住了笑,望向突然一脸正经的班良妤。 "宫人们找到湘姊儿的地点……"这才是她今儿个会如此气急的原因啊!"是在啸风殿外。" "哦?"贤妃脸色略微一凝,但随即又松开。"那又怎般?" "什么怎般?"班良妤又气急了起来。"湘姊儿那没心没眼的,若遇上了啸风殿下,可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呀!" 啸风殿下喜怒无常,与贤妃娘娘又素有嫌隙,若知道了湘姊儿是景德宫的人,可不知会想出什么办法来折磨她! "可湘儿今儿不是也平安回来了吗?" "今儿平安,不代表以后也是如此啊!" "班良妤,我看你是想太多了。"贤妃忍不住叹了口气。"啸风不是个坏孩子,你别老这般防他。" "不是坏孩子,都能派兵害-阳殿下了,还能不坏吗?"班良妤一时气得口不择言-阳是她奶大的,对一年前那件事,她永远都耿耿于怀。 "班良妤!"贤妃的口气突然严厉了起来。 班良妤这才顿觉自己失言了,不由得立即噤口。 贤妃望着她明显知错的脸庞,再多的气怒也无法维持。她何尝不明白班良妤的心态,因为就连她有时也…… 不!不能再想了! 贤妃立刻甩甩头,决心摆脱那些负面的想法。 "班良妤,不是说好以后不再提这些事了吗?"她眼睫低垂,不禁低叹。 "但娘娘──"她是能绝口不提,但她就不信,娘娘的心里就真的一点也不在意了吗? 贤妃对她摇了摇头。从袭月惨死、-阳离去的那刻起,她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为了渡过这天大的难关,她付出了多少辛酸?时至如今,她好不容易才走出那段怨天尤人、痛彻心扉的日子,而今她既已下定了要往前看的决心,便是决计不会再走回头路了。 她抬起长睫,望向悠悠天际,深吸了一口气后,才开口道:"班良妤,我想,湘儿是颗福星。" "嗄?"班良妤一时弄不清状况,怎会说到这个? "从湘儿来了以后,咱们的日子不是好过多了吗?"她轻淡地说明。"我仍然相信啸风,相信他不会狠心迁怒到一个不相干的小女娃身上的。依湘儿的灵巧,说不定真能成为那样一个契机,解开这层层叠叠、一团乱的死结。" "娘娘,您这……"班良妤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嘴。娘娘这意思,岂不是要让湘姊儿去接近啸风殿下了吗? 贤妃望着她的惊愕,只是浅浅地弯起她那精致绝伦的唇角。 "别紧张,我并非说要湘儿刻意接近啸风。我只是想……若一切自有天定,我们再多想亦是无用,不是吗?" 若一切自有天定,就算再去防止什么,不过也是枉然,不是吗? 当萧湘终于给干干净净、香香喷喷地送到了贤妃和班良妤的面前,已过了晚膳时分。 萧湘被那些吹毛求疵的宫人们折腾了一下午,筋疲力竭,就算她再皮,也皮不起来了。她又饿又累,两只眼睛一望见桌上摆满冒着蒸腾热气的菜肴,便根本不顾淑女形象地直扑上去,先满足口腹之欲再说。 她眼里脑里只有那一道道让人流干口水的美食,根本无暇顾及贤妃和班良妤各怀所思的眼眸。 等她秋风扫落叶似地将桌上饭菜一扫而空后,她才头一回抬起头,漾出个大大的笑靥。 "啊,舒服、舒服,这样才舒服了。"她抚着饱饱的肚子,心满意足地嚷着。 贤妃见她这毫不造作的模样,不由得掩唇轻笑了起来。她伸出柔荑,轻轻向萧湘招了招。 "湘儿,过来。" 萧湘听话地一古脑儿跳离饭桌,立刻赖到贤妃身边。她照着平常的习惯,一颗小脑袋便直往贤妃怀中磨蹭。 "哎呀,哎呀呀!"然而她的动作却看得班良妤整颗心都揪起来了。 她……她心疼啊!心疼那头宫人扎了一下午、好不容易梳起的漂亮辫子,给湘姊儿来这么一下,又全都毁于一旦了! 班良妤一叹再叹,终究忍不住感叹地说道:"湘姊儿,如果你能有半刻文静一点、秀气一点,那你就能成为宫中最漂亮的淑女啦!" 她可不是说假话,凭湘姊儿那张清丽绝伦的小脸蛋,成为倾国倾城的美女也是指日可待,只要她能改改那毛躁的性子──不过,班良妤又叹了口气,光凭这一点,恐怕就难了喔! 萧湘可一点也不在意,她还不服气地对班良妤皱皱小鼻子。"我当个漂亮的淑女能做什么用啊?反正再怎么比,也比不过贤妃娘娘嘛!" 一张小嘴甜死人不偿命,贤妃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了。她一把将萧湘抱进自己的怀里,点了点她的莹润樱唇。 "你啊,就光生这么一张滑溜的小嘴。" "我哪有?"萧湘可是更加不服气了。"人家说的本来就是真的啊!大家都说,娘娘生得天仙绝色,世上再也没人比得过您了。" "再美的容貌还不是会老。"贤妃笑叹一声。"终究比不过年轻的一辈啊。" 她眼底蓦地涌上黯然,却无关年华的老去。她曾看过比自己美上千倍万倍的女孩,浑身耀放着青春的光辉。她曾是那般殷切地希望着她能得到这世间最好的事物、最完美的幸福…… 但她的期望却终究落了空。 红颜薄命、红颜薄命……她不禁喃喃地喟叹着,莫非真逃不过这诅咒,身为红颜,便终归只能薄命吗? 却难为了……她可怜的女儿啊…… 热意悄悄地袭上了眼眶,贤妃低垂着眼眸,却不想让人发现。 萧湘睁着明澈大眼,定定望着蓦然落寞的贤妃,她不明白贤妃伤感的原因,却有着直觉的动作。 一双小手突然环上了贤妃,溢着淡香的小脑袋硬往贤妃柔软的胸怀塞去。 "娘娘,湘湘今晚同您睡,您说好不好?"她娇憨地赖着她,甜蜜地要求。 "湘儿……"贤妃有些惊讶,也有些感动。她低头望着胸前乌黑的小脑袋,心头涨满了无限的暖意。"好啊,当然好!"她语调哽咽,更不停地亲着胸前可爱的宝贝。 "班良妤,你这就去把湘儿的枕被都搬过来吧,她今晚便在我这睡了。"贤妃拭去眼角泪意,笑脸盈盈地对班良妤吩咐。 "是。"班良妤也不禁会心微笑,福了身便转身退下了。 看到贤妃娘娘终于展颜欢笑,萧湘的笑靥也更甜了。 她软软地贴在贤妃身上,打了个呵欠,其实早已累趴了,不由得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 果然,娘娘还是笑起来好看,就像风哥哥一样…… 她的意识飘浮在半梦半醒之间,脑中就是怎样也挥不去今日那美妙的相识。 "就和……风哥哥一样呵……" 贤妃的身躯一颤,睁眼望向已然昏昏沉沉的萧湘。 她已见过啸风了吗? "风哥哥……嘻嘻……湘湘来和你玩……和你玩……"她嘴角泛着甜蜜的微笑,模模糊糊地呢喃着梦话。 贤妃本来还有的一点紧张,在如此甜美的笑靥中,也全然烟消云散了。 啊,看来啸风的确如她所想,并没有对湘儿不善,说不定……他们还玩得很好…… 啸风的孤僻有大半来自于孤独,如果有湘儿这朵小小的解语花在身边,想必他也会快乐许多…… 百般思绪不停地回绕,其中当然也有男女有别的顾忌,不过……他们都还是小孩子嘛,应该不会注意这么多吧…… 贤妃的心其实早往某个方向倾了,再多反对的理由她也有办法一一驳倒,最后,她终于下定了主意。 "湘儿……"她红唇轻轻靠近萧湘精巧的纤白耳壳。 "嗯?"萧湘半梦半醒地回应。 "当你见到啸风的时候,要记得对他好些、温柔些啊!"她轻声地叮咛着,一切全出自一个长辈慈爱的心怀。 "嗯……"萧湘人在梦中,笑意却更甜了。 这有什么问题?她是这么地喜欢风哥哥,她本来就想对他很好、很好、很好了呀…… 第三章 时光荏苒,当岁月流转,春去春又回,百花再度盛放争妍,那-紫嫣红的如烟景象,朦胧得似首诗,美得像幅画。 花园中原来低矮的枝丫,如今已长成了茂盛的枝干,璀璨流阳从叶间溢泄,摇曳着徐徐微风,舒适而好不快意。 啸风倚坐在树下,少年稚弱的身躯已然长成强健的骨干,修长的手脚优雅地交叠着,浓密的眼睫低垂,正专心地读着手中的《贞观政要》。 稚气从眉宇间褪去,冠玉般的容貌笼上了一层沉稳安定的气息,俊逸优美得令人心荡神驰。 他不再是当年那个浮躁的少年,唯一没变的却是唇畔跳脱的那抹欣悦笑意──当一双小手突如其来地从后面捂上他双眼的时候。 "湘,你又胡闹。"他也不动手扒开她,就这么笑叹着点出那双"凶手"的主人。 萧湘咯咯笑,倒是主动地放开了手,少女如花的娇颜登时跃现眼前,晶莹绝美的笑靥一如以往地占满了他的心神,让他情不自禁也逸出满面纵容笑意。 "不好玩,你每次都知道是我。"她甚为不满意地蹙起秀眉,噘着小嘴。 他笑着拉过她,让她挨坐在自己身边,不禁取笑道:"我还不知道是你吗?全宫廷也只有你爱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是吗?我无聊!"萧湘立即扬起秀眉,身子一翻,又翻进了他怀里,她纤指不悦地戳着他坚实的胸膛。"是啊、是啊,在您啸风殿下的眼里,我就是无聊,登不上台面。" "我可没这么说,是你自己说的喔。"他无辜地耸肩,一切与他无关。 "哇,你好过分,这般欺侮我你很开心吗?"果不其然,萧湘立刻就被逗得哇哇大叫。 她气恼地捶着他,不开心地翻身就要走。但他长臂一伸,却及时地挽回了她,他牢牢地将她压在怀里,压散那每次感觉她将离开时的恐慌与空虚。 "欺侮你我怎会开心呢?"他低声道,额头抵着她。 墨黑的眸光隐耀某种深邃的情感,她被他这般望着,俏脸不禁微红。 她顿时讷讷,"那……那你还说我无聊。" 奇……奇怪,明明三月天凉风清,她怎么却突然觉得好热?还……还有,心……跳得好快…… "不是我的错,是真的很……"他一脸诚实,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她抗议的娇声立起。 "够了、够了,不准再说了!"她立刻翻起身,瞪大眼半警告他。她嘟起小嘴,有些气闷。哼,就知道狗嘴吐不出象牙! 而他竟也强忍住笑,乖乖地噤了口。若论起全国有谁敢这般肆无忌惮地指使他,怕也只有眼前这晶莹无瑕的如花少女了吧! 她气也持续不了多久,明媚的大眼灵活地一转,便转到了那被他丢置一旁的线装书。 "还说我无聊呢,你看的这本书才最最无聊。真搞不懂,这些死板板的书我每天都希望丢得愈远愈好,只有你成天抱得紧紧,这究竟哪里有趣了?" 注意力马上被转移,她满面嫌弃地拾起那本书,左看右看便是瞧不出个所以然。 翻来掀去的都快给她撕烂了。啸风看不下去,连忙出手挽救。 "是没什么有趣的地方。"他赶紧把书收起来,藏进怀里。"不过对治国之道倒有很精辟的见解。" 随着年岁渐长,他身为皇子的自觉也愈盛。现下皇室中只剩他这根独苗了,这片江山将来也势必由他管理,经世治民岂可胸无点墨,否则不是徒然贻笑大方了。 萧湘倒是受不了地翻了翻白眼,啸风说什么她都爱听,唯独治国之道这方面她一点办法也没有,每回听每回想打瞌睡。 她赶忙主动转了话题。 "对了,啸风。"随着年岁渐长,她也有了改变,不只是那日益娇妍的清丽容颜,连称谓她都有了意见。 她不再准他叫她湘湘,也不再唤他风哥哥,说嫌孩子气。 他没什么意见,只是觉得可惜,一想到再也听不见她喊他风哥哥时的甜软嗓音,心中便不禁涌起难以言喻的失落感。 "你不是说过要带我出宫去玩的吗?怎么都没下文了?"她噘起樱唇,有些埋怨地看他。 宫里好虽好,不过同样的地方待了那么多年,不腻才有鬼。上回听啸风说起皇上带他出京巡视的事,她便羡慕得不得了,成天腻着啸风,要他哪天也带她出去玩。 "要出宫随时都可以去啊!就怕你还没准备好。"他手拂她鬓边发丝,陶醉贪看那发丝从指间散落时的美,心不在焉地应着。 这可让她给逮着了吧!萧湘登时扬起得逞的一笑,立刻大叫:"哈,谁说我没准备好?我可随时等着你带我出去呢!既然如此,择期不如撞日,我们现在就走吧!" 她轻巧地起身,立起玲珑有致的娇躯,双手频扯着他,便是要他别再赖在树荫下,赶紧起来了。 软玉温香遽离,啸风面色登时有些不悦,但她娇嫩的嗓音频频喊着他,他的眉头又怎么皱得起来呢? 那可是他的小萧湘啊! 啸风再无奈,也只有漾着一丝笑意起身,顺着她紧拉他的如玉小手,再度将她馥柔的娇躯纳入怀中。 "你这个永远静不下来的野丫头。"他轻点她娇俏的小鼻头,心中却叹着她的不解风情,白白浪费这相依相偎的旖旎春光。 "来不及啦!"她却可爱又可恨地笑着,"谁教你早发过誓,永远喜欢我这个野丫头。"她又开始性急地拉着他,"快点,我们别浪费时间了。" "好、好。"他好气又好笑地任她拉着走,眼眸却恋恋地缠绕在她纤巧娇柔的背影。 谁教他早发过誓,永远永远,一辈子喜欢她呢…… "你看、你看,椅子叠那么高,他不会摔下来吗?" 在宫中都野得出名了,到热闹的宫外来静得下来吗?只见双人一骑,萧湘躲在啸风的披风里,不时地探眼偷瞧。左一句"好奇怪",右一句"真神奇",吱吱喳喳地到现在还停不下来。 "那是专门杂耍的,如果掉了下来,他就没饭吃了。" 真正神奇的是啸风,他竟然一点也不嫌吵,还一句句与她有问有答。 "哇……"萧湘看得眼睛都直了。"好好玩喔。" 啸风低眸瞧她,那事事新、样样奇的模样实在可爱得不得了。他忍不住在她玉颊上偷了记吻,笑道:"你现在不像野丫头了,倒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野村姑。" 她却立刻扬起娇颚,不服气地辩答,"本来就是,我自九岁进宫,之后便再也没出去过,当然没见过世面啊!" 她毫无特殊反应,竟似对他的偷香一点感觉也没有。唉,看来是他从小到大太常做这种事,让她都习惯成自然了。 啸风心底是有些惋惜无法见到她娇羞的美态,不过他又有什么办法呢?她是这般地秀色可餐,总让他不时地想咬上一口。 他低叹一笑,柔声问道:"好,那么请问萧大小姐,您世面见够了吗?是否也可以屈尊移驾,转移阵地了呢?" 这市集人潮实在拥挤,虽然他们骑在马上,总担心她会承受不住。 他卑微的用词引人发噱,萧湘也有趣地依样画起葫芦。 "端凭啸风殿下意欲为何,臣女岂敢另有他见。"她终于憋不住地大笑出声,小手乐得直拍他。"好啦、好啦!还要去哪里,你就别再吊我胃口了嘛!" "谨遵小姐高命。"啸风淡然一笑,轻巧地一扯马缰,高大的骏马便机灵地往市集之外奔去。 三月桃花季,艳红的花蕊肆无忌惮地沿江怒放,触目所及,只觉满山遍野的红,萧湘一时僵住了思维,却是未曾想过世上竟真有此间之美。 "哇……"她情不自禁地轻叹出声。 本来以为只是书中瞎掰胡说,没想到人间真有桃花源。如果当年武陵那渔夫见到的便是这般景象,那她可不怀疑为何他会这么傻傻地连身在哪里都不知道了呢。 她唇间泛出清甜笑意,大力地吸了口江边夹杂着浓郁花香的清洌空气,她再也忍不住满心兴奋,根本顾不得身后还有个啸风,性急地跳下了马,迳自奔向那清澈见底的潺潺水流。 "哇……哈哈哈!"她伸手拨弄清流,那初春冰凉的水温一时冻得她惊呼,但她随即又笑开了娇靥,头一个动作便是除去了自己的鞋袜,将两只白玉莲足整个浸到了江水之中。 呼……啊!彻骨冰凉顿时从脚底窜上头顶,感觉真是……棒、棒、棒呆了! 萧湘爱死了这种刺激的感觉,咯咯笑着,小脚乐得直踢水花,粼粼的波光之上又添几许涟漪。 啸风远远地瞧着她,眼光痴迷。 她就像漫游在山间的精灵那般美、那般纯真。 心似冰清,人如明镜,她总是那样明朗自然,没有丝毫矫作猜疑。 当她笑开的时候,他会感觉世界突然光亮一片,春意泄满大地,暖意融融,薰人欲醉。而他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便已醉了…… 就在她第一次对他绽开甜笑的那一刻。 他淡淡地露着微笑,缓步迈向她。当他步至她身后时,她正像算好时机似地向后仰头。 "啸风,这水好冰,你要不要也泡泡?" 她热情地邀请,那弯似新月的眼眸闪着动人的光辉,他再次心荡神驰,觉得神魂都快离自己远去。 "不了,你自个儿玩得开心便好。"他缓缓摇头,宠溺轻道。 向来都是这样,啸风有时不一定陪她玩,只是伴在她的身边,不出声,偶尔便这么静静地出了神。 不过谁教他是皇子嘛!不想些高深的玄妙道理好像就显不出他的智慧。她也习惯了不去吵他,他想讲话时自然会说,更何况……就算他说了,她可能也一翻两瞪眼,鸭子听雷。 萧湘仰首望了他半晌,倒也不在意他的拒绝,耸耸肩便转回头去,又开始自得其乐。 啸风在她身后,随意在树荫下找了块干净的大岩坐下,洁白的月缎衣摆披拂在岩上,上头落着几瓣桃红,衬着他俊美的面容,更是飘逸如仙,不似在人间。 他凝望着她的背影,灿亮的水光映得他双眼发痛,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眸。 那清澄的水面亮洁如镜,映着满江桃花,红艳似火,沿江熊熊地烧……熊熊地烧…… 火把也熊熊地烧,照亮了半边暗黑的夜;杀声震天,轰得他的意识昏昏沉沉。 可是-阳的身影却还是那样清晰。 他总是那般耀眼,即使在恐惧的黑夜,他还是像个绝对的光源体,深深吸住他的目光,移也移不开。 杀了他……快杀了他…… 等……等一下…… 你还在犹豫什么?快杀了他啊…… 可……可是……那毕竟是-阳…… 别忘了,是-阳杀了你母后!他背叛了你! ……别再说了!他咬着下唇,拚命地摇头,他的头好痛,他什么都不想听……别再说了! 可是谁也不听他的,漾着冷笑的面容甚至放肆地绕着他转,嘴巴一开一合,声声句句说着── 是谁永远帮着你? 住口! 只有舅舅! 住口、住口!- 阳背叛你了,他害死你母后,你再也没有亲人了,你懂吗?你只剩下一个人了! 他浑身剧颤,惨白的双唇抖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从他手中抽走了兵符,笑容顿时扩大、扩大、扩大…… 得意的声音遥远地传来,像是鬼魅一般紧紧缠绕住了他。他怔怔地望,那蓦然狰狞的笑容。 把一切的事情都交给舅舅吧…… 嗯?嗯?嗯? 他骇然猛睁开眼,整身冷汗。他瞪大眼,惊喘不定,竟一时仍无法回神。 舅舅泛着冷笑的冰凉眸光飘荡在眼前,他惊骇地摇头,想甩开那沾满血腥的回忆。 不要再来纠缠他……不要……忽然沉重得无法呼吸,他痛苦地弯下身子,重重地喘息。大掌抬起,想擦去满头的汗,但他才一见掌心,整个人却狠狠震住。 掌心残留着不意揉碎花瓣的汁液,但映在他眼底,是血、是血、是-阳的血! 是他害死他! 他看着-阳从山崖上掉下去。 是他害死-阳! "啊!"他惊骇大叫,用力地甩着手,像是想甩开那满手的血腥。"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害死-阳!我没有!" 他突然抱着头激烈大吼,而萧湘被他吓到,猛然回头,竟发现他已蜷曲在树荫之下。 "啸风?!"萧湘惊叫,顾不得没穿鞋袜,脚猛一滑,还是连跑带爬地急忙赶到他身边。"啸风,你怎么了?啸风?!"她心急地摇晃着他。 啸风还是惊惧地直嚷:"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不是他害死-阳!叫那些阴魂不要来找他,不要来找他!他双手掩面,浑身剧颤不休。 萧湘见他这模样,吓得魂都要飞了,她惊慌大叫:"啸风,啸风,你不要这个样子,你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呀!" 豆大的泪珠立刻被逼出眼眶,她伏在他身上,吓得哇哇大哭。而他双眼直愣地瞪着手中的花汁,冷汗从鼻尖滴落,直过了好一会,才终于震愕地从梦魇中回魂。 "我……"他是怎么了?怎么又想起这些应该早已遗忘的事? 他才一开口,她便哭得更凶,整个人扑进他的怀里,"啸风,你在做什么啊?你知不知道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他怔怔地搂着她温暖的小身子,气息缓缓地安定了下来。 是啊,他是怎么了,怎么又想起这些早应遗忘的事?他举袖抹了抹满头冷汗,长长吁了一口气,终于冷静了下来。 他有多少年没作过这个恶梦了?他抿唇想着,却发现已久远得不复记忆。最近的一次该是刚回到啸风殿的时候吧…… 那时他的世界给剧烈地颠覆了数次,精神不堪负荷,夜里梦魇缠身,日间神魂不定,情况严重到只差没有精神崩溃。 可后来这情况却奇迹似地好了。 是怎样一回事,他也说不上来,只是在那同时,湘进入了他的生命。 她总有办法占去他的心神,用连串的珠玑字语逗得他笑意连连。她总能使他安心,在瞬间化去了他的危颤不安…… 想到这儿,他才发现怀中小人儿仍惊吓地啜泣不休。他连忙伸手拍着她柔嫩的背脊,轻声安抚道:"湘……湘……别哭了,我没事了。" "你当然要没事啊!"萧湘抬起沾满水雾的大眼睛,埋怨地瞅着他。"你如果有事的话,我……我就活不了啦!" 啸风的心像突然被千斤重槌狠狠重击,目光强烈波动,震慑不已地盯着她。 他……没听错吧?她刚刚说的,莫非是情人间生死相许的誓言吗? "湘,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不敢置信地轻问,神情又惊又喜。 他的心意在多年前早已笃定,却一直碍着她的稚幼,不敢明显地表白。但……他不禁又开始喘起气,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道。他盼了这么多年,难道终于让他盼到了结果? "我说什么?"萧湘反倒不解地蹙起秀眉,弄不懂他的脸色怎么翻来覆去地那么多变化。 "你……"啸风有些急,不知她是真不懂还是装胡涂。"你不是说我有事你便活不了了吗?" "喔,是啊。"萧湘慡快地点了头。 啸风的心因她这句回答飞上了九重天,却又因她心无城府的下一句话给重重打落了地狱。 "我当然活不了,吓都被你吓死了嘛!" 她笑着揩去眼角残留的珠泪,却没发现啸风整个人僵硬。 "啸风,你刚刚真是吓坏我了。你以后可千万不要这样了,有什么事你尽管对我说嘛!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谈的呢?" 喔,治国之道的话……她便考虑一下。她偷偷吐吐香舌。 她拉着他,还想继续安慰,他冷然的声音却已响起。 "湘,你喜欢我吗?"他的脸色突然凝重异常,恼恨在心底剧烈地燃烧起来。 他受够了。 说她小,今年也已及笄,普通人家的女孩早一点的都能为人母了,而她呢? 她只会张着那双不解情愁的大眼睛,就那么亮澄澄地瞅着他笑,每每让他爱到无法释手,却永远无从下手。 他厌烦了这种关系,他想要更进一步。他不想只做她青梅竹马的大哥哥,他想成为她的夫、她的一切、她的唯一。 他要她胸中也燃烧着那炙灼的热情,就如同他一样── 那般无可自拔地爱着她呀! "当然喜欢啊!"萧湘奇怪这问题的由来,还是毫不思索地老实答了。 "有多喜欢?"啸风捏紧了她的纤臂。有了前车之鉴,他不得不谨慎。 "唔?"这可是个困难的问题。萧湘眉间出现苦恼的皱折。她扳开了手指头。"就像喜欢我爹、我娘、桐哥雨哥、贤妃娘娘、班妈妈,还有……" 啸风再也听不下去了,如果再让她数下去,是不是连路边的阿猫阿狗都将与他并列?! 他的心中顿时恼恨异常,真没想到原来他在她的心目中竟然如此廉价!他丝毫无法容忍这情形,熊熊的热情立时化作炽烈的火焰,烧昏了他的脑袋。 他突然一把将她推离怀中,一古脑站起身。她一时错愕,惊讶地望着他蓦然冷硬的绝俊面容。 "啸风?" 他一语不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掉头便往骏马走去。 "啸风?!" 她唤的声音多了点惊惧,却阻碍不了他的脚步。她瞪大了眼,震愕地望着他就这么翻身上马,竟是看也不看她一眼,一夹马肚,一人一骑便如黑箭似地往幽深林荫间消失而去了。 而她终于忍不住骇声惊叫:"啸风!" 他太生气了,气得想丢下她一走了之。但是才奔了没两里,他的身心就开始无法协调。他的气恼依旧,但扯着缰绳的手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维持原来的方向了。 等到他发现,他已驾着马又回到了原地。 当她的身影落入眼帘的时候,他看到的不是萧湘,而是一个哭得凄凄惨惨、几乎看不出原来面目的泪人儿。 他……该拿她怎么办啊?啸风不禁吐气,胸口仿佛被揉碎了那般地痛。 就算她不如他期望中地爱他,但她还是他的萧湘,唯一的萧湘。 他驾着马,缓缓地踱到她面前。泉涌般的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让她看不清楚他的形影,却还是努力睁大著眼,可怜兮兮地想看清他。 "上来。"他恶声恶气地向她伸出手。 他终于回来了! 听见他的声音,猛然涌上的安心让她突然无法控制,哇地一声,哭得更加唏哩哗啦。 他气得狠叹一口气,伸手便一把将她拉上了马。他二话不说,转过马头,便往皇宫方向疾驰回去。 他一路上死板着脸,一句话也不说,可萧湘还是能感到他身上燃烧的熊熊怒火。 这让她的泪水根本停不下来。等回到皇宫,她已经哭到哭不出声,抽抽噎噎地都有岔了气的危机。 啸风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他的萧湘总是笑靥如花,但现在却哭成个泪人儿,好不可怜。 他知道是他的怒气吓着了她,但天杀的,他就是连半句安慰的话也挤不出来! 他……他是那么样的爱她呀!但是她却…… 啸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脸色只有一层铁青。 他僵硬地将她抱下马来,脸色难看得牵不出半丝波纹。萧湘又害怕又难过,拉着他的手,想要他不要生气,却抽抽噎噎地发不出完整的声音,这一急,哭得更厉害了。 这让他胸中怒气更加盛极,却不知气的是她,还是这般恶劣欺侮她的他! 他狠啧一声,便气恼地甩开了她的手。他回首迎上了她受伤震愕的神情,胸口更是如椎一痛。 "你……你赶紧回景德宫吧,我今儿个不送你了。"他死板板地丢下这句话,转身便赶紧大步离去。 他是逃离她,再这么下去,他不知又要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举动了。 他仓皇逃离的背影远远地落在她的眼中,让她想喊也喊不出声。 他在生她的气吗?可是……他为什么要生她的气?是她说错什么话,还是做错什么举动?萧湘绞尽脑汁,就是怎样也回想不起她是哪里惹恼了他。 但他却是着着实实地在生她的气呀! 萧湘一思及此,眼泪更无法停止了。 他这么生气,是不是代表以后就讨厌她了?可……可是她不要这样啊!她是这么喜欢啸风,如……如果他真讨厌了她,那她又该怎么办呢? 萧湘紊乱的思绪怎样也理不出个头绪,整片心魂都像是支离破碎了。 这竟是她有生以来头一回这般心乱如麻。 第四章 她像是哭干身上所有的泪水,直到近傍晚,才终于能拖起那剩余的一点点气力回到景德宫。 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像条游魂幽幽忽忽地往自己的房间飘,一路上遇见的宫女太监,习惯性的招呼也全部免了。 她关上房门,整个人便像虚脱似的瘫倒在桌上。小脸埋在双臂之间,不知不觉地,眼泪又开始-滥。 为什么?为什么?反覆问了自己一百次,她还是不明白──究竟啸风为什么要这般对她? 可就算百思不解,她又怎么能不思呢? 就算她曾有过其他的玩伴,但自她九岁入宫起,她的生活里就只剩啸风一人了,而她除了每天早晨傍晚陪着贤妃娘娘,整日的时光便是和啸风腻在一起。 在这样的日子中,他就要是她的一切了呀! 他怎么可以不理她呢? 萧湘愈想愈伤心。她花了全部的精神时间去喜欢他、去关怀他,本来只是难过他的难过,可是她分摊他的情绪成了习惯,到了现在,她已经分不清胸中的哪些部分是自己,又有哪些部分是他了! 她都已经因为他而变得不知道自己,他却在这个时候要弃她远去,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萧湘心中气苦异常,死咬着下唇,连泛出了血丝都无知无觉。 "湘姊儿!湘姊儿!"门板上传来焦急的呼唤。 班良妤在外边拍着门,心里便是着急方才从宫人们口中得来的消息──湘姊儿不知受了什么打击,整个人像丢了魂似的恍恍惚惚。 萧湘不想开门,可门外的人一点也不放弃,反而敲得更凶。 萧湘最终还是受不了那噪音的侵袭,疲累至极地起身,为班良妤开启了门扉。 班良妤在见到萧湘脸庞时不由得大吃一惊。 宫人们的说辞根本叫做轻描淡写,哪里只是恍恍惚惚了,她根本是三魂落了七魄! 班良妤立刻拉起萧湘的手,拉她往屋里坐下。掌心抚上萧湘满布泪痕的晶颊,班良妤心疼至极地急问:"我的好湘姊儿,你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怎会哭得这般教人心都要碎了?" 班良妤会为她心碎,可是那个最最在意的人却心硬如铁,那样狠心地离她远去。 萧湘每想一回,心就酸一分。她忍不住满腔泪意,整个人便哭倒在班良妤的怀里。 "班妈妈、班妈妈,我……我好难受……我……我这里痛得好难受啊!"她哭喊着,纤手不停敲着自己的胸口。 "怎么了?怎么会这样?"班良妤也慌了,她急忙照看着她。"该不会是生什么病,要不要找太医来瞧瞧?" 她不要太医,她只要啸风。萧湘一边摇头,眼泪一边跟着洒。 "我没有生病……我没有生病……"她反反覆覆地说着这句,小手捂着脸,终于号啕大哭了起来。 "没有生病……"班良妤心急若焚,脑中却忽地跃上一道身影。她悚然一惊,不由得忙问:"湘姊儿,该是谁给你气受了吗?" 她老是担心的事,不会总让它给发生了吧! 萧湘说不出话来,只是猛点头。 她好气啊!气他有话不讲明,却只管憋着闷气,让自己也让她难受。不是都说了吗?他有什么事都可尽管和她说,不管什么事,她总会听的呀! 啸风这个大笨蛋! "莫不是啸风殿下吧。"班良妤的语音带着阴恻的胆寒。 萧湘没注意到,只是惊讶地瞪起大眼睛,不敢置信。 "班妈妈,你怎会知道?"太神奇了,她都还没说啊! 班良妤的脸色在她证实的同时,阴沉无以复加。她语调重重一落,还带着点咬牙切齿。"这我自然知道。" 她早知啸风殿下不安好心眼,安分了这些年,如今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吧! 萧湘的惊讶很快又被满腹悲伤给盖过,她再度哭得悲悲切切。好不容易找到个人倾诉,她一肚子苦水顿时倾泄而出。 "班妈妈,我不懂啊!为什么啸风他说翻脸就翻脸,我不知道怎么惹恼了他,可是他说也不说,背着我掉头就走。我……我看着他走,这就疼得难受。"她指着心窝处,晶莹的泪珠随着字句慌慌掉落。 "班妈妈,你说我是不是真生了病,我……我是不是真那么惹人厌?啸风他是不是讨厌我,以后不再同我说话了?可……可我不要这样啊!我不要啸风讨厌我,人家……人家还想一直一直、永远和他在一起啊!"她心慌意乱,句句激动字字颤。 班良妤愈听脸色愈沉重,这才发现啸风殿下打的是这等下流主意──他花了这么长的时间,原来便是要勾起湘姊儿的少女情愫,欺骗湘姊儿的感情! 班良妤立刻怒火中烧,扳过了萧湘的肩,正色对她道:"湘姊儿,你没病,你只是中了毒了。" "中……中毒?"什么意思?萧湘哭得太厉害,停不了地猛抽气。 "你是中了啸风殿下的毒了。" "胡说,啸风身上哪里有毒!"她立刻摇头否认。"况且就算是有,他也不会拿来害我。" "是吗?"班良妤冷笑了声。"湘姊儿,你见不着啸风殿下时,心里头是否猛想着他?好不容易等到见面了,却又总嫌时间不够用,黄昏来得太早?" 萧湘心一跳,水眸瞪得更大了。班妈妈怎么什么都知道? 早些年还算好,可是近些日子以来,她这些症状可说是愈来愈严重。虽然已经每天见面,但离开后却更是想得厉害,他的影子连睡觉也不放过她,每每不在她梦中搅弄个三、四回不甘休。 "班妈妈,那我……我该怎么办?"萧湘又惊又慌地颤颤开口。班良妤说的一切话都正中她的心坎儿,让她浑然顿失方寸了。 "为今之计,你以后别再到啸风殿,别去看他,别再同他说一句话。"班良妤拉着她的手,郑重其事地叮咛。 可萧湘马上就摇头了。"班妈妈,这怎么行?他不理我,可是我不能不理他啊!啸风他很寂寞,很需要人陪的!" 最后面那句是贤妃的叮咛,她总希望着萧湘能帮啸风打开心门,也很鼓励她到啸风殿。 "贤……贤妃娘娘也说啦,她要我多关心啸风,多陪他说话的。"她慌乱地转着眼眸,像是想搬出一切的佐证,证明她有非去啸风殿不可的理由。 "贤妃娘娘胡涂,你也跟着胡闹?"班良妤猛叹一口气。贤妃娘娘就是心肠太软,才永远看不清啸风的狼子野心。"湘姊儿,听班妈妈一句话,这样是为你好。" 为她好……可是她见不着啸风就很不好了呀!她光是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便难受成这样,更遑论以后都看不见他。 所以她还是直觉地摇头了,怎样也不肯答应。 "不……不成的,啸风他……他很需要我,他见不到我会不开心,他……他很喜欢我的!" 这句话一说,她自己都不知是对是错了。他曾经允诺要一辈子喜欢她,可他今天却如此断然地离去,他该不会是要反悔了吧?他会反悔吗? 萧湘想到这里,稍歇的眼泪又开始-滥,她垂下了娇颜,将声声呜咽全揉碎在绢帕里。 班良妤不禁又开始叹气。"湘姊儿,就算啸风殿下再喜欢你又怎般?他很快就有更喜欢的人了。" "什么?"萧湘一惊,顾不得哭,猛地抬起脸来。 "啸风殿下再过两个月便要及冠,皇上早有打算在那时立啸风殿下为太子,顺道迎立太子妃。"这是大宋朝的惯例,一直以来便是如此的。 "太子妃……"萧湘吃惊地喃喃重复,屏住了气息,眼泪也因过度惊愕而震住。 她怎么会给忘了?他……终有一天会成为太子,终有一天……会有自己的太子妃。 皇上打算趁啸风及冠时行立储大典,顺道迎立太子妃。这是何等大事?应该也早就开始筹备了吧。那……啸风知道吗? 不,那是他切身的事,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班妈妈的一句话,恍若五雷轰顶,她突然之间全都懂了。 啸风从未对她有过脸色的,连重话也不曾说过一句。可他今天不仅全做齐了,还将她一个人丢在那恐怖的荒郊野外。 是因为他将有太子妃了吧! 虽然她不爱听治国之道,却挺爱瞧他在讲述时脸上散发的奕奕光彩。她光看他的表情便能够明白,他对未来将接掌的国家,有着多少期许、多少热情,可是这些热情当中……也包含了他的太子妃吗? 胸口深处突然激起丝丝紧抽的痛。她瞪大了眼睛,眼泪却流不出来了。 她……还能怎么怨他?这么说来反而是她没道理了。他的允诺是一辈子喜欢萧湘,但可没说不喜欢其他人更胜过她呀! 她停止了哭泣,可那苍白的震慑脸色反而更加惊心动魄。班良妤心痛不已,一把将她搂进怀中。 "湘姊儿,班妈妈可从没一次骗过你。我说过多少次了啸风殿下不安好心,你就是不听,瞧,现在吃到苦头了吧!"她心疼地低嚷。她明白这是番怎样的痛楚,但幸好现在一切都为时未晚。 在情丝未长之前便先截断,总比难分难舍后再事后补救来得强。更何况……湘姊儿和啸风本就不可能是一对,虽然现在也少提起了,但湘姊儿毕竟是有皇上指婚,许给嘉靖公世子的呀! 吃到苦头……吃到苦头……萧湘纤掌不自觉地掐紧,捏着手绢的指甲也陷进ròu里。 是啊,她现在的确好苦啊!满腔的苦涩从喉头直涌上来,任她紧咬牙关也没办法抑止。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啸风将成为太子,她该为他高兴;他要迎太子妃,更是举国同欢的好事,她有什么好苦的?她有什么好苦的? ……但该死的她怎就是这般的苦啊?! 她不禁闭上眼睛,汹涌的泪意又开始侵袭不休。她嘤嘤地哭泣,班良妤不停拍着她的嫩背喃喃安慰着她。 她听不见班良妤的安抚,昏乱的脑中却不停地转着、绕着:这究竟是出了什么错?啸风和她……她和啸风…… 天哪,为什么一切都像是乱了? 又是春日的午后,暖阳轻照,微风徐吹,一切如同以往的舒畅惬适,但他却无论如何也快意不起来。 啸风坐在树荫下,手中一本线装书翻了半天永远脱不出那几页。 "太史公曰……太史公曰……"他逼自己念出声,但那声音听来竟似咬牙切齿。捏着书页的手不自禁地颤抖,过了好一会,他终于气极地将手中的书奋力一甩丢开。 去他的太史公曰,管他通篇粗纸墨字,在他眼里全成一张又一张的她的小脸。 他挫败地抚着俊容,想藉此揉去额上暴凸的青筋。 她为什么不来了? 他还没离开她,便气自己的混帐;一离开了她,他更是懊悔莫及。 他何必如此逼她?她未识情愁、她还小,那又怎般?他可以等啊!哪怕是花上一辈子,只要她一直在他身旁,永远像朵春花似地对他娇笑,他便觉得此生再也无憾。 他想守护着她,让她一辈子欢笑,可……她哭成了个泪人儿,那肇因却正是他! 他真是个该死的混帐!啸风骂了自己一千遍,却一点也减不轻心中的愧疚。他满心焦急地等着明日的到来,他要当面见着她,狠狠地与她道歉。 他打定了这主意,不论她将多生气、要怎么罚他,他总认了便是。他做好了心理准备,却没想到── 她竟然没来。 六年来不管风吹雨打,每日午后总会准时到啸风殿报到的她,却竟然缺席了! 他愈等愈心慌,却还是死不肯离去地等到天满紫霞。他浑身发颤,便是怎么也不肯相信,她竟狠心不来见他。 她……她真那样恼吗?他的湘脾气总是来得快、去得更快,他总以为她不会那般绝情,总肯给他一个弥补的机会的。但…… 他估算错了吗? 湘恼了,湘恨了,她以后不会再来见他了! 他愈想愈怕,止不住浑身剧颤。不,别离开他!别离开他! 于是他再也不管时辰的限制。觉也不睡了,饭也不吃了,他整天便在他们相约的老地方,望穿秋水地痴痴等她。 可是都已经第四天了……她为什么还不来? 啸风痛苦地抱住头,狠颤的唇间不停念着她的名字。 湘……湘……你真打算再也不见我了吗? 萧湘远远地望着他,朦胧的水雾已然盈睫。她抱着自己纤弱的肩,情不自禁地颤抖。 班妈妈要她以后别再来啸风殿,她听了她的话,可是过了三天三夜食不知味、睡不入眠的折磨日子,她终于投降了! 近来皇上龙体欠安,贤妃娘娘多宿宣和殿,就近照顾。班妈妈则掌起景德宫大小事务,再紧守着她也有疏失,而她敌不住那满心没日没夜的呼唤,不由得趁那疏失处溜了出来。 她怎么能不来啊…… 她遥遥望着啸风痛苦缠绵的神色,心拧得都要碎了。纤手颤抖地捂住那抖到合不紧的晶唇,她竭力地想让自己别哭出声。 啸风……啸风……她好想他啊! 她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可是三天之中,她睁眼闭眼看到的每张脸好像都是他,一呼一吸中想起念及的也全是他。 这是怎么回事?她不过三天没见着他,为什么兴起的竟是这般疯狂的思念? 一定……一定都是他的错啦!谁要他那般莫名其妙地撇下她不管,一定就是这块疙瘩梗着,她才会这么提不起、放不下。 萧湘苦思终日,终于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是他弄得她如此难受,他当然应该负责。她今日便是为了兴师问罪而来,没想到他反而显出这般痛苦的脸色…… 这让她还怎么责得出口?! 她心里又气又疼,跺着脚转身便想走,但他逸出双唇的呻吟却像圈捆仙索狠狠地套住了她的双足。 "湘……" 她脑中顿时轰然剧响。他在喊的……他在喊的莫非是她吗? 她突然搞不清脑袋里想的是什么了,世界陷入一片迷蒙恍惚,等她醒觉,竟已走到了啸风的面前。 她茫然失措,望望抱头苦楚难当的啸风,又望望脚边的书。她不知所措,竟弯身捡起摊躺在糙地上的书页。 "太史公自序……"她喃喃地复诵着背页提名,泪珠逐字滴。"你……你又在看这么无聊的书。" 当她颤颤的语句传到他耳中时,他整个人像是被雷劈到一般,猛然举目向她。 一张泪意朦胧的可怜小脸映入眼帘,啸风的气息像是被瞬间夺去一般,只能微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 湘……湘……她终于还是来了,她终究没有放弃他!过多的狂喜占满了他的神智,反而让他一片昏沉,甚至无法反应。 他僵愕的神态看在她眼里,忽然又气苦至极。 他……他又这样!光会瞪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他心里有什么话,她总那般愿意倾听啊!可他为什么就是这样吝啬,连一个字也不愿施舍给她……或者……或者……他只是要留给他的太子妃! 想到那三个字,萧湘纤手猛然一紧,纸张顿时被揉得沙沙作响。痴望他的目光移回手中的书册,满腔的恼火顿时冲上脑门。 嫣唇抿得死白,她想也未想,动手就狠撕起那本书。 去死!去死!统统去死!去他的治国之道、去他的太子荣耀、去他的……去他的那杀千刀的太子妃! 她使足浑身力气,不多时,一本好好蓝皮珍本便成了她手中片片洁白纸屑。 "湘,你做什么?!"她万分恼恨的动作这才震醒了昏沉中的他,他大惊失色地惊问。 为了一本书……为了这么一本破书他都愿意开口,她却永远被遗留在那个他不注意的角落。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她气极地对他大叫:"你心疼了吗?你心疼了吗?!" "我当然心疼!"他当然心疼,她哭得那般楚楚可怜,他心疼得都要裂了! 他连心疼一本书都胜过她!萧湘一时恨昏了头,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行动,她抓起满掌纸屑,一把往他脸上丢去。 "既然心疼就还给你!你就抱着你那满柜子治国之道,和你的太子妃下地狱去好了!"她大哭大吼,狂跺纤足,转身便往后跑。 她不要理他!她一定要发誓,她从今以后,再也不要看他,再也不要理他了! 萧湘掩面大哭,拔足狂奔。 "湘!"他猛然大惊,不经思考便急奔追去。 啸风三两下便箭步追上,一股强大力量袭来,她整个人便随着腰间的紧箍铁臂滚落柔软糙坪。 "湘!湘!"他心慌意乱地唤着她的名,而她恼极恨极,使足全力捶着他的胸膛要他放手。 "你走开!走开,走开!"不要再来找她,不要再来烦她!他都要有自己的太子妃了,还缠着她做什么?! "我才不走开!"他猛暴低吼,紧压住她的小手。"我等你盼你,好不容易盼到你来。我才不要走开!湘,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有多念你……" 他激狂的倾诉却被她的哭吼打断。 "你骗人,你骗人!啸风是个举世无双、混帐透顶的大骗子!你才不想我,你一点都不念我!" 他想的念的,不全都是他那个混帐透顶的太子妃! "我……"他一时哑口无言。她怎么会这样说?!如果他这叫不想她,那世间还有什么能称作刻骨相思? "啸风是个大骗子……大骗子……"她的挣扎逐渐薄弱,唯有哭声愈来愈惨烈。她螓首埋在他胸前,凄凄惨惨,哭得不能自己。 "你明明说过永远喜欢萧湘……你自己说永远不反悔……可是你骗我!你骗我!你不喜欢我了!你讨厌我了!" 她又激动了起来,开始拳打脚踢。 "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啸风大吃一惊。他就是太喜欢她,喜欢到糟了呀! "你就是,你就是!"萧湘哭到不讲道理,不顾三七二十一,拳脚眼泪全往他身上招呼。 啸风再也没办法了,他制不住她昏头激烈的挣扎,又不愿放手让她走,索性闭上眼,任心底想过千万次的渴望实现。 他锁住她乌黑的后脑,眼一闭,便往她晶润的樱唇狠狠吻去。她的挣扎没有停止的迹象,反而更加激烈,但当他顶开她的牙关,灵舌滑入她香馥的口中时,她的挣扎不由得停歇,渐渐归于无形…… "唔……唔……"她含混不清地呻吟,不了解他在她口中究竟反覆吸吮些什么,可更奇怪的是,她浑身热得出奇,力气好像渐渐地融掉,软绵绵的,一点劲儿也提不上了…… 怀中的小人儿如果再不停止不安分的扭动,他就真要疯掉了! 啸风吻得全身快失火,好不容易才发挥了毕生最大的自制力,离开她那被他蹂躏得红肿不堪的诱人红唇。 萧湘茫然地睁着迷蒙烟眸,长睫上还挂着残余的泪珠,映得一张娇颜更是清丽无匹,啸风心弦剧震,差点又要没头没脑地再狠狠吻下去了。 "湘……湘……"他额头抵着她,闭上眼,语气痴狂。"你怎能说我不喜欢你呢?如果我真不喜欢你,我心中又哪来这么多痛苦和挣扎?" 他拥着她的怀抱好温暖、好令人安心,但这些却终究不属于她的,而是那个……可恶又可恨的太子妃。萧湘的眼泪又开始掉,呜呜咽咽。 "可……可你不会永远喜欢我的……"她小脸紧埋在他热烫的胸膛,怎样也不肯离开。"总有一天……你总有一天会喜欢其他人……更胜过我……" "不会的,不会的。"他不断吻着她的发顶。"你是我今生最爱的人,我再也不可能爱任何人像爱你一般了。" 怀中的馥柔娇躯微微一僵,过了好半晌,她才缓缓抬起那满是迷惑的星眸。她怔怔地望着他,小脸上尽是数不清的惘茫。 "你……你说什么?"他刚刚的那句话,为什么她好像每个字都懂,可凑在一起却又全都不懂了呢? "我爱你,我爱你啊,湘。"他灼灼凝望她,再也不想隐瞒了。 她懂也好,不懂也罢,反正他这一片心永远不变。她不懂,他便永远守着她,直到她懂。哪怕是海枯石烂,他也永世不辞。 "你……爱我?"她像是突然丧失了思考能力,傻愣地复诵着。 "你……有多爱我?比爱你的太子妃还要爱吗?" 她念兹在兹,便是忘不了那悬在心头、刺目至极的太子妃。 "什么太子妃?"他眉一蹙,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她脸一皱,又想哭了。"你还装傻──" 他真是怕了,连忙哄着她,"湘,别哭了,别哭了!有话慢慢说,你同我说个清楚好不好?" 她抽了抽鼻子,话语却仍脱不了哭音。"是班妈妈说的。她说等你及冠,皇上便要行立储大典,帮你迎太子妃。你有了太子妃以后,就再也不要我了……"所以,他那天才会那样凶地对她。 她满是悲伤落寞的小脸让他的心剧烈绞痛。天,这究竟是出了什么错呀! 立储的事父皇是有对他提过,但也只是语间随口提到,他总认为为时尚远;太子妃的事更是子虚乌有,他连听都没听说过! 他细碎的吻柔情万分地落在她粉嫩纤滑的莹颊。 "湘,莫非你是为了我要娶太子妃的事不高兴吗?"他语气低柔,心却不禁愈跳愈快。 她不语,粉面依旧低垂。但他伸手扶起她的娇颚,却见她咬得泛血的下唇,长睫隐隐地颤──还有比这更明显的答案了吗? 她是,她是啊!啸风胸口一窒,简直无法形容他现在心中的狂喜。他不用等到海枯石烂,不知不觉间,他的湘已经长大,她已经懂了呀! 他抑不住满面放肆的笑意,一把搂住她,激动的吻已再度覆上她的唇。 当他们都快要窒息而不得不气喘吁吁地退开的时候,萧湘才终于开得了口。她气息浅浅,满心疑惑。 "啸风,你……为什么老要这样亲我?" 和以前的不一样,他每次一这么亲她,她便浑身发热,脑袋也都昏沉沉的不能思考了。 "因为我爱你啊。"他百般不舍地摩挲着她虐待自己的受伤樱唇。"湘,那你爱我吗?" "爱……"她又迷茫。什么样才叫做爱? "湘,你有多喜欢我?"他低叹,换她了解的方式问。 她小手猛然紧圈住他,整个人缩到他的怀中,仿佛想和他融为一体。"我不想你丢下我,我不要你心里有别人,我……我只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我的傻湘湘。"他紧搂着她,猛然松懈一笑。"你难道还不懂,这就是爱了呀!" 是吗?这就是爱了吗?她呼吸间全是他身上男性温热的气味,她猛然有些迷糊,脑袋空空地无法运转。可不知怎地,唇边的笑意却愈来愈扩大,怎样也止不住…… 原来啸风爱她,而她也爱啸风啊! 甜意从心底泛上唇边,由唇边浸满全身。一个人的心情竟能在短时间有着那样剧烈的转变,前一刻她心碎欲裂,这一刻她快乐似仙。 碎碎断断,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仰起头,她对正灼盯着她的啸风主动送上甜蜜香吻。 待热烈的吻终于告终,一句叹息从她齿间清清淡淡地逸出,"啸风,我好爱你。" 晶莹的眸闪着半羞半喜的光芒,粉扑扑的面颊烧成桃花一般艳红,她如此之美,宛如那春天的诗、春天的画。啸风心动难忍,不禁再度倾头吻了她。 这年她十五岁,他二十岁,他们首次明了了相爱是多么令人陶醉的一件事。 第五章 若父皇有意在他及冠时立他为储,并迎太子妃,还有比这向父皇提起的更好时机了吗? 皇帝近来龙体欠安,时常头晕目眩,亏得贤妃无日无眠地殷勤照护,皇帝今日终于有点力气起了身。 随侍太监在瑶玉园中的碧烟池畔摆了张躺椅,贤妃细心地为皇上调整好了坐垫,才扶他躺下。 "唉……"皇帝躺下,一方面是舒适地叹了口气,另一方面也感叹着岁月不饶人。 他……终归也老了呀…… "父皇,您今日精神甚佳,儿臣满心欢喜。"啸风满面春风。自和湘心心相印后,他每天的日子都快乐得……难以形容! "是吗?"皇帝淡笑,眼眸转向那仅存唯一的儿子。"啸风,你的气色也不错。" 只见他笑意掬人,浓艳的春色仿佛也悄悄染上了他的眼底眉梢。当啸风这么笑起来的时候,倒也有几分-阳的影子啊…… 皇帝笑着,心却不期然狠狠一抽-阳……-阳……唉,都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了,怎么就是淡不去呢?皇帝眼色些许黯然,但任他再叹,也叹不了几年了吧!太医口头乐观,可他自个儿明白,这病……怕是也再拖不久了…… 但在那之前…… 皇帝掩去了眼中黯淡,弯起了苍老眼眸,微笑地对啸风招手。"风儿,过来,让父皇看看你。" "是。"啸风顺从地靠近。 当年那偏激暴躁的少年也终于长成了……皇帝的眼底有着欣慰。还好,他的弥补总算有了成效。他本来还怕凭啸风激烈的个性,无法负担国家重责,但如今看来他的忧虑是多余的。 啸风长大了,也成熟了。现在洋溢在他年轻面容上的不再是烈风般凛冽的激狂,而是温煦如和风般的沉稳。 看来是他的心找到了依靠……但,又是什么呢? 皇帝微微笑着,不由得猜测。不过这于他将要说的事却也没什么相关,所以他也没问了。皇帝只是淡淡地开口,"风儿,你再过两个月便正式及冠了吧。" "是。" "弱冠是男儿成人之礼,也代表你以后便有独当一面的能力了。"皇帝徐缓地说道。"父皇近来身子不好,有很多事都力不从心……" "儿臣自当竭力为父皇分忧解劳。"啸风立即接了话。 "好、好。"皇帝欣慰地点头。"难得你有这份心,那父皇也不-唆了。"皇帝握住啸风的手,"你及冠的那天便行立储大典吧。等你成了太子,父皇让你当监国,你可得好好地干,别让父皇失望啊。" 皇帝眼中的全心信任让啸风胸口蓦然一热。他本来以认这样的神情只会出现在父皇对-阳的脸上,没想到父皇也对他…… 啸风激动着,强压下喉头梗意,他竭力想慡朗自然,却怎样也遮不去眼底隐闪的泪光。"儿臣感激父皇委以重任。" 贤妃在旁一直静静地瞧,等见到这一幕时,她也不禁感动地目红眼湿了。 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见到他们父子再无芥蒂地交心相处,那么她这些年的用尽苦心也总算不白费了。 她掩不住唇畔暖笑,绢帕拭去眼角泪意,笑意连连地也接了口,"皇上,您漏说了一件事啦!那可不比立储来得轻忽呢!" 啸风望向苏贤妃,面上仍有些尴尬。虽然他早不恨她,也不再拒绝她经常关怀的来访,但他别扭的个性仍有些余毒,最明显的表现便是他总无法坦荡自然地面对苏贤妃,未免局促不安。 苏贤妃早已习惯,一点儿也不介意,她依旧暖暖地笑着,如同一个慈祥的母亲。 "唉,对了,朕也真是老胡涂!"经贤妃一提醒,皇帝才惊觉他忽略的是何等大事,登时眼笑眉开,"风儿,你已弱冠,也该是立妃的时候了。股和贤妃已事先挑好了几家高贵仕女,个个贤良淑德,仙姿国色。这儿有她们的画像,你先瞧瞧,看中意哪一位?" 多幅画像卷轴立时由太监恭敬展开在他面前,但啸风只是淡淡扫过一眼,马上回道:"禀父皇,儿臣没有一位中意的。" "怎么会?"皇帝惊讶地脸色变了变。"这些可都是朕精挑细选,从众豪门亲贵中挑选出来的一等一美女呀!" "徒具外表,称不上美。"不比他的湘,人美,心更美。 "那么你喜欢的是哪种类型?好不好说与父皇知?"皇帝又笑了开。原来是品味不同,那可好解决。等他问了清,另外再找便是。 啸风垂眸半晌,恐怕自己不说清楚,还要白费父皇许多工夫。他是不忍父皇cao劳,另方面,他也迫不及待了。 从两心相许后,他和萧湘几乎是片刻不可废离。每日的午后相聚已满足不了两颗青春激昂的心,他现在只想尽快将湘娶到身边来,让她永永远远、只当他一个人的解语花。 "父皇……"啸风不禁紧张地吞了口口水。"儿臣喜欢的不是类型……儿臣心里……已有属意的人了。" 他好不容易才把话说完,从不知自己也会那般胆怯。但面临这情爱的话题,他竟然也放不开了…… "什么?!"皇帝这可大惊,顾不得体弱病虚,整个震惊坐起。"你──"他吃惊地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啸风闭着唇,不再说话,唯有那微红的脸显示心中的窘迫与紧张。 "哈!"震惊过后,皇帝竟猛然一笑,他整个人轻松地往后倒。"朕还当什么呢?这可好啊!既然你有属意的人,朕岂不更加省事?"他呵呵低笑,慈蔼地问向啸风,"风儿,你心里喜欢的是谁?由父皇替你说去,保你欢喜迎得佳妇。" 由当今皇上亲自说媒,将来还能当上一国皇后,这等天上掉下来的好运还有谁敢不长眼地拒绝? 得到父皇的应允,啸风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漾开绝俊笑颜,"父皇,儿臣属意的正是贤妃娘娘宫里的萧湘!" "湘儿?!"贤妃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湘儿不是还小吗? 她近来忙着照顾皇帝,对两人之间的发展竟一点概念也无。 "萧湘?这名字倒耳熟。"皇帝倒是蹙起了灰眉,思索萧湘是何许人也? "皇上,湘儿是武威将军的幼女啊。"贤妃小声地提醒。 "是了,正是萧湘。"皇帝这才猛然想起,但却也同时想起了另一件事。他脸色顿时一正,"风儿,你要谁都行,唯独这萧湘使不得。" "为什么?!"啸风从未预计得到的会是这等答案,整个人惊得往后一震。 "因为父皇早在七年前便将萧湘指给嘉靖公的世子了。"皇帝的眼神带着点抱歉。当初是为了补偿萧时痕保护-阳而死的功绩,特意恩赐的荣宠,没想到好意反而却坏了萧湘更佳的出路。 "湘……早已指给别人了?"啸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震慑的目光情不自禁地从皇帝飘向苏贤妃,渴望着她能给他点提示,证明他刚刚只是听错。 但贤妃的回应却让他的心瞬间冰凉──她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啸风惊喘一声,"这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皇帝眼光染上一层怜悯,不过也不是太严重。"风儿,天下绝色这般多,你也毋需太难过,另觅佳人便是。" 他婉言安慰着他,但啸风却蓦然大叫了起来。 "不!我不另觅佳人,我只要萧湘!"极端的恐惧忽然袭上心头,他终于懂了刚才那番话的意义── 这便是说……他和湘不能在一起了?! 不!啸风死命摇着头,便是怎样也不肯承认这就是他和湘的命运。 "父皇!"啸风刷白脸色,情急地跪了下来。"儿臣求您另改初衷吧!嘉靖公的世子根本不认得湘,他懂得湘什么?!"他忍不住激愤的声音。"可儿臣不同,我和湘从小一同长大,时至今日,我们……我们已经少不了彼此了呀!" 皇帝眉头一蹙,脸色不由得沉了下来,"风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这可是逼父皇撤销萧湘和嘉靖公世子的婚约?" "父皇,儿臣求您了!" 啸风没有正面回答,但那渴求的目光和神情却都在在说明了心意。 "荒唐!"皇帝气得怒斥。"君无戏言。金口一开,又岂能出尔反尔?" 好歹他也是即将继位的人,又怎能不明白这点? 他明白,他怎会不明白?!可是他就是无法接受啊!啸风浑身剧颤,簌簌不休,面临这等天大的变故,他顿然若失所依,慌乱之间,又仿佛变回多年前的那个彷徨少年了! 贤妃见得心惊胆战,也连忙回头劝向皇帝,"皇……皇上,依臣妾瞧这事儿也不是没有转圜余地,嘉靖公是臣妾的兄长,若能私下商量,也不致伤了皇上的威信啊!" 贤妃的一句话像是救星一般,啸风整个人像找到了活路,更激动地求向皇帝。 "是啊!正如贤妃之言,父皇,儿臣这就求您了!" 凭口空言根本起不了作用,啸风望着皇帝固执的脸色,心里一急,什么也再顾不得了便磕下头去。 他这一下撞得又大又响,皇帝听着,只怕连心都要给他撞出血来。 "风儿!"皇帝万般气急,真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但贤妃恳求的神色也已到了跟前。 "皇上,臣妾也求您了吧!"她陪着啸风一起磕头。 怎么说啸风和湘儿的如胶似漆她也不能算是没有责任,但当初她也总想着至少还有这条后路可走,如今湘儿和啸风果真发展到这步田地,她又怎能不伸手帮帮他们? 爱妻爱子都在面前苦求不休,皇帝顿时陷入了两难的僵局。他可是天子,君无戏言,但事情又真有可能照贤妃所说的方法走吗? 他紧锁双眉,忽然间头痛欲裂,不禁大叫:"贯清──贯清──" "奴才在。"大内太监总管立刻恭敬地应命。 "朕犯头疼。"皇帝疲惫已极地揉着自己的额角。"你让奴才们扶朕回去吧,朕要休息了。" "是。" "父皇!" 啸风呆立在当场,那震慑的神态让人胆战心惊。贤妃悚然一栗,连忙伸出了手拉住他。 "啸风?"他不会又变回去了吧?她努力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有一点成效…… "……贤妃?"仿佛过了好久好久,啸风才终于回神,但那惨白的面容依旧木然,令贤妃看得心痛不已。 "啸风,你别担心。"她不禁柔声地安慰着他。"你终究是皇上的亲子,皇上心再硬,胳臂总是往里头弯的。这件事并非没有转机,你就先别那样忧心,先回宫去好好地休息休息吧,皇上那儿就由我来想办法。好不好?" 她的眼神闪着无限忧心,在一片无援的孤海中,她的紧张关怀竟像是那唯一的浮木。 就在这一刻,所有的芥蒂、疙瘩全都瓦解了,啸风心中的某一处彻底溃防,他终于真心视她如母亲般的存在。 "真的吗?"他反抓着她的手,神魂慌乱无依。 而她极端安抚地笑了,"相信我,我会尽全力替你争取的。" 贤妃的确照她的承诺,竭力在嘉靖公和皇上之间斡旋。 嘉靖公那儿还好说话,反而是皇上泥于君无戏言,总是锁紧双眉,就是不肯轻易松口。 啸风也不禁紧锁双眉,心烦意乱地闭眸躺在绿荫底下。 若贤妃无力回天怎么办?若父皇当真铁了心肠怎么办?他有无尽的恐惧焦虑,在心底反覆回绕,就是无法将它驱逐脑海。 他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好害怕! 虽然父皇后来对他宠爱有加,但他心底深处总挥不去幼年时那被彻底忽视的恐慌。 父皇不爱他,他眼中只有-阳!这样的父皇会忍不下心,终于答应他的要求吗? ……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能肯定了! 萧湘凝眸望着他笼罩忧愁的俊容,不禁迷惑地微蹙秀眉。 又是什么事惹得他不开心呢?她歪着小脸,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她很快又精灵地绽开笑颜。 轻飘飘的柔嫩触感落在脸上,啸风眼睫一震,奇怪地就要张开,但她娇嫩的嗓音立即制止了他。 "-,别动。"她咯咯轻笑,将搜集而来的各种花瓣一片片地布满在他脸上。"别让花瓣儿掉下来了呀!" 她轻声叮咛,只是好玩地想捉弄他。她趴在他的胸上,恶作剧的笑意占据了桃花娇靥。 他总是纵容着她,也顺着她的意,顿时僵住了所有举动。但天性却无法抑止,他忍不住呼吸,那浅浅的气息流动间,轻盈的花瓣不由得被拂起,片片缓缓纷落。 她见状笑得更加开心,当最后一片花瓣掉落时,他睁开眼睛,瞳孔中映入一张比花更美丽的娇容。 他伸手搂住了她,一翻身便将她压在身下,绵密的亲吻如雨般朝她落下,痒得她更是咯笑不休。 "你故意痒我!"耳鬓厮磨间,她毫无怒意地娇声埋怨。 "谁教你又顽皮。"他闭上眼睛,将她比花瓣还柔嫩的娇唇含进口中,辗转释放无尽爱意。 她也不禁闭起眼睛,熟悉的燥热再度向她席卷而来,她浅浅娇喘,丝毫无法抵抗。 等缠绵了好一阵子,啸风才终于放过她,让已经浑身虚软无力的萧湘气喘吁吁地贴躺在他的胸膛之上。 萧湘星眸半闭,满面晕红,爱情的甜蜜滋养着她,让她眉目春光旖旎,整个人仿佛浸湿在一层朦胧的淡辉中,益发地娇美不可方物。 "风……"她轻轻淡淡地开口,小手抚上他微微起伏的心窝。"你在烦些什么?" 他眉间霎时一紧,大手也抓住了她白皙柔嫩的掌心。默然无语良久,最后好不容易才挤出一点声音。 "湘,你不要离开我。"短短的几个字,却隐含了他心底无限的恐惧。 灵敏若萧湘,不禁坐直身子,疑惑地瞅着他。 "风?你怎么了?"他为何突然如此害怕? 她为什么不立即承诺他?难道她已经被他们那些人给说服放弃了吗? 啸风心一惊,顿时一把将她扯入怀中,狠狠蹂躏红唇。她不由得受惊挣扎,而他却更加霸道地硬将她压在怀中,不准她离去。 "湘,我不准你走,我不准你离开我!"他蓦然大吼,萧湘更是被他弄得满头雾水。 "风,你在说什么?"她惊惶地挣扎,就是想看清他的脸。但当她一接触到啸风的眼光,她不由得震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的眼神为何如此害怕、如此恐慌?就仿佛……仿佛害怕随时会被人丢弃一般。 萧湘心狠狠一痛,忘了所有惊讶。她万分爱怜地抬手抚上他的脸,柔情万缕道:"你在怕什么?我自然不会离开你……你忘了,我……还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呢。" "真的?"他眼神闪动剧烈波光,大掌覆上她玉雕般的柔荑。 "还有假的吗?"萧湘长睫微覆,细柔地在他五官、面颊上落下一个、两个……一千个吻。 她的柔情着着实实地安抚了他,他也闭上眼睛,迎接回应着她的每一个吻。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在吻和吻之间,她轻轻地叹息。 他紧搂着她,两具身躯密切贴合,他感受着从她身上传来的阵阵暖意,好不容易才能竭力平静地开口。 "父皇不同意我们的婚事。" 怀中的娇躯瞬间一僵,她震慑地抬起亮眸。"什么?" 皇上……皇上不让他们在一起?! "为什么?!"她惊惶大叫。是皇上对她有意见吗?还是…… "父皇说他早在七年前便把你指给嘉靖公的世子了。"当他说这句话时,牙关紧咬得都要出血。 "指给嘉靖公的世子?"萧湘猛然震住,满面不敢置信。愣了半晌,她突然激烈摇头。"胡说!若真有这等事,我怎会从未听过?!" 她有半晌的惊慌失措,但她随即煞白了俏脸,小拳头恼恨地拚命捶他。 "你胡说,胡说!用这种话来捉弄我很好玩吗?你太过分,太过分了!"她真的生气了。怎么可能呢?她怎可能被人订了终身,而自己却全然无所觉?!她才不相信这是真的,一定又是啸风难笑至极的捉弄! "我也希望这是胡说!"激愤蓦然涌上心头,他一把抓住她慌乱的小拳头,痛愤地低吼。"可它偏偏是事实啊!" 他紧蹙的双眉、痛苦的神色,无一不显示出他话中的认真。但……萧湘一时傻了。这是事实?那这……这代表他们就不能在一起了吗? 满腔气怨顿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恐慌。 "不,不……"她脸色登时惨白,恐慌而僵硬地摇着头。"我不要嫁给别人,不要嫁给别人……啸风,我只要嫁给你呀!" 当说到最后一句,她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狂热地吻住他。她倾尽所有的吻他,仿佛想以此明志。 "啸风,我不嫁别人,不嫁!"她一再地喊。 "我知道,我知道!"面对她的情真意切,啸风再也难忍地回吻着她,热烈得仿佛燃烧他所有的生命。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虚软地滚落糙坪,发丝凌乱,粉泪盈盈,他痴灼凝睇着她,语气狂热地低喃:"我不会让你嫁给别人,也绝不会让你嫁给别人的!"他不停地反覆重述,像是对她的保证,也是对自己发誓。 "嗯、嗯……"她云鬓散乱地频频点头,将小脸埋进他怀中。她相信他,她将自己全交给他,他说不让她嫁给别人,那便是一定不会让她嫁给别人了。 "湘,我爱你,我爱你。"他激动地低嚷。 "嗯、嗯……"她还是不停地点头。 他却抓起她的双手,目光灼灼地要求相等的回应。"湘,你回答我,说你永远爱我,永不负我。" 当他的俊颜从眼底水光中渐渐清晰,萧湘的心神也已朝某个方向倾落,决心……再也不回头了。 她灼灼凝望着他,水莹的眸子亮得似星,闪耀着坚决无比的光芒。她小手贴着他的心房,朱唇轻启,一个字、一个字缓缓吐出,"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盖天漫地的吻再次激狂地朝她袭来,在那缠绵悱恻的碎碎喘息之中,仿佛还可听到那不断重复着的──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啸风殿外,一男一女彼此扶持着,目光深邃地凝睇花园中难分难舍的一双人影。 过了好久,苍老的男性终于不禁悠悠叹息。 即使双鬓斑白,依旧美得惊世绝俗的女人掉转眼眸,执着的目光蕴满无数想说的话。 "皇上……" "别说了。"皇帝却摇头,明白贤妃想劝的话。 她对皇上一向百依百顺,但唯有这次,她非违逆龙颜到底了。 "皇上,臣妾不得不说。您也看到了,啸风和湘儿是多么地相爱。嘉靖公那边早已没有问题,现在便等您的一句话了呀。" 皇帝沉色凝眉,依旧默然不语。 "皇上……"贤妃心焦如焚地叹息。君无戏言、君无戏言,不过就是那样轻易的四个字,难道便真要葬送小儿女一生的幸福了吗? 皇帝知道贤妃的想法,但他其实也并非当真如此拘泥、不知变通,只是这件事…… 皇帝的脸快速地闪过数种表情,而贤妃凝视着那变换的神色,忽然之间,她仿佛领悟了皇帝挣扎的中心点。 "皇上,莫非您……"贤妃讶然抽气。"您到现在对-阳的死仍无法释怀吗?" 皇帝身躯一僵,正是被击中了心中最症结的那一处。 贤妃不禁气急败坏地叹气。虽然她至今念及-阳,心仍会紧抽地痛,但事情却不能这样做的呀! "皇上,死者已矣,您这样,却是牺牲了活着的人哪!" 皇帝又是一颤。他……何尝不知,该让它过去了,过去了。但……他就是放不开手啊!他开不了口注销这场婚约,他松不开手让-阳离去。 萧湘指婚嘉靖公世子,那是他追念-阳的最后凭据。他不是不愿承诺啸风,却只是害怕……害怕一旦撤毁了这条婚约,他便会再也留不住-阳,自他记忆中消散而去了…… 剧烈的痛楚自水面浮出,瞬间席卷抖颤了皇帝的灰须灰眉,贤妃看他这副明显痛苦的模样,心痛顿时加倍。 "皇上,臣妾知道您爱煞-阳。"她纤弱的骨架也不禁簌簌微颤。"但是请您也想想啸风,为了您的偏心,他从小承受了多少错待。您曾对臣妾说过要好好补偿啸风,但难道这便是您的补偿?" 他知道,他知道!贤妃说的一切他全都知道!他要补偿啸风,他要把从前忘了给他的东西,现在统统还给他,他…… 皇帝的颤抖疾速加剧,心的某处开始无法抵挡地松动溃泛……而在那一片紊乱的思潮之中,贤妃猛然的一句话却像道轰天雷,狠狠地击中了他。 "-阳为爱而亡,如今您却要用同样的错误,也逼死啸风吗?" 苏贤妃盈泪的眼中含着某种冷绝,皇帝怔望着她,脑海仿佛有颗炸弹轰然炸开。他的手顿时握不住,龙头杖应声而倒。 因爱而亡……因爱而亡……当年的一念之差,他终于逼死了-阳……而如今…… 他也将逼死了啸风吗? 热泪忽然袭上沧眸,随即化为两道涌泉。 他终于知道,确是该让-阳离去的时候了。 他对贤妃伸出了手,而贤妃立刻接住了他。 "朕……唉,朕明白了……"泪意之后,是止不住的叹息。"明天……明天便让苏萧两家……解除婚约吧……" "谢皇上……谢皇上……"贤妃泣不成声,却不知为的是啸风,还是她自己了。 两人相拥而泣在啸风殿外,却任谁也没有发现,这一切,全落入了一双妇人阴沉的眼里。 第六章 皇帝本来隔天便要召嘉靖公和武威将军进宫,当面解除指婚,但是一场病却来势汹汹,等到皇帝再有力气起身的时候,已经是好多天过后了。 啸风应召来到宣和殿,心中忐忑不安。 父皇的决定是什么?他手贴着宣和殿的大门,不由得戒慎恐惧。在这大门之后,面临着他的究竟将是生,抑或是死? "风儿,你来了吗?"皇帝的声音从殿内传出,震醒他的沉思。"来了就进来吧。" "……是。"啸风深吸了口气后,终于推开大门,迈步而入。 皇帝倚卧在龙c黄边,苏贤妃在一旁随侍。啸风紧张得不敢看皇帝,眼角余光却不禁瞥向苏贤妃。 苏贤妃鼓励的微笑映入眼帘,而啸风的呼吸不由得急促了起来。他登时扬眸对向皇帝,却发现皇帝面上竟也是一样的表情。 是吗?父皇终于答应了?!啸风的心跳顿时激烈了起来,欲死欲生的俊容也昂扬发光了起来。 "风儿,你赢了。"皇帝徐徐笑叹。"去娶你想娶的人吧。" 世界仿佛绽亮了开来,汹涌澎湃的极端狂喜突然击涌上他,啸风眼前没有镜子,他不知自己脸上现在的笑容是多么灿烂夺目。但皇帝却尽收眼底,心中不由得更觉得自己作了个正确的决定。 他笑得宠爱慈祥,续道:"过两天,父皇就亲自为你向萧家提亲吧。" 啸风狂奔在往景德宫的回廊之上,他禁不住昂扬的步伐,更无法控制那不时响起的狂喜呼啸。 他和湘可以在一起了!他和湘可以在一起了! 他迫不及待地想告诉萧湘这个好消息,但他狂奔至景德宫,迎接他的却是空无一人的厅院。 "班良妤,班良妤!"他情急之下,顾不得旧有嫌隙,抓着那素来不掩饰对他厌恶的班良妤劈头就问:"湘呢?她去哪儿了?她怎么不在景德宫?" 班良妤碍于他是皇子,无法依照心意狠狠甩掉他的手,但她的眼神却如恶毒的火龙,熊熊对啸风吐着那永世不可能改变的恨意。 "湘姊儿当然不在景德宫,她以后也不会在景德宫了。"她冷冷地道,唇边有丝玉石俱焚的笑意。"武威将军来带湘姊儿回去,今后,绝不准她再进宫。" "爹!哥哥!"萧湘挣扎在往承天门的廊径上,百般地回首,百般地不想走。"你们别拉着我,我不要走!我不要走啊!" 爹和两位哥哥今天一早便闯进景德宫,和班妈妈说了几句后,便硬拖着她,说要带她回家。 她当然不排拒回家,也不是贪恋宫中繁华,只是挂念着啸风。啸风是那般爱她、依恋她,如果她没说一声便从他面前消失,她真不知啸风会慌张成什么模样了。 "你这丫头进宫几年,没想到反而愈来愈野了。"武威将军萧照成面色不悦地步至萧湘面前,排开二儿子,自己拉过了她的手。"爹不过是带你回家,也值得你这般大呼小叫吗?" "爹……"萧湘怯怯地唤着,声音忽然小了,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从小她最怕的人,莫过于她这不怒而威的爹爹了…… "乖乖和爹回去,你娘正在家里等着你呢。"萧照成难得对她温言软语,而萧湘不由得噤声。 萧照成仿佛满意地勾了勾嘴角,回过身子,拉着她的手便又要启步。但萧湘被拉着走了两步,整个人却像蓦然醒来一般,又开始剧烈挣扎。 "爹,等等,女儿不能走,女儿不能现在走啊!"在她还没和啸风说过再见之前,她怎能离开?! "不能走?"萧照成缓缓偏过头,扬起半边危险的眉。"那你是要一辈子住在宫中,连嫁也要嫁在宫中-?" 萧湘登时愣住。爹怎会说这样的话? 爹……是知道了什么? "爹……"她愕愣地喃喃低喊。爹为什么要那样一脸不高兴?他这是在恼她吗?在恼着她……不愿离开啸风? "住口,不要叫我!"萧照成忽然怒斥。 萧湘仿佛被狠抽一鞭般地瑟缩了一下。 "我萧照成究竟是造了什么孽,竟然家门不幸,出了你这么个心向仇人的女儿?" 萧照成的脸虽然极度克制,却还是隐然扭曲了起来,萧湘错愕不已,却愈看愈害怕,从指尖开始,渐渐地,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什……什么心向仇人?我……我没有啊!"她惊慌失措地结巴否认。 她没有啊!他们家什么时候有过仇人,她又怎会心向仇家呢?! "你当然有!" 萧照成低吼的一句话,登时轰碎了萧湘拚命想否认的心。他抓着萧湘细瘦的手腕,表情凶恶地逼近萧湘惊愕的小脸。 "别以为你在宫中,我就什么都不知道。班良妤全都告诉我了,你要当啸风的太子妃是不是?哼,我告诉你,你给我休想!" 什么?什么?!萧湘脑子闹烘烘,她像是听到爹在说话,可是每一个字却像离得好远好远一样,她什么都听不清楚。 "你可有皇上的指婚在身上,你的夫家是嘉靖公的世子。你想嫁了是吧?好,那你现在就跟我回去,我马上准备婚事,即刻便把你送进苏家的门!" 萧照成气得面部抽搐,转过身再不怜香惜玉地硬拖着萧湘往外走。 家门不幸,真是家门不幸!早知他就不管什么皇帝敕令、恩荣显要,把湘儿死锁在家里,也好过让她进宫,然后爱上那个该死的啸风! 不管湘儿爱上什么人他都可以接受,可唯独啸风不行!他绝绝对对不允许!若非因为啸风是皇子,他身为臣下无法僭越,他绝忍不到今日,任啸风还安安稳稳地活在这世间! 两个儿子跟在他的身后,一左一右地监看着萧湘,快速地将她往宫门边带。 萧湘整个头都昏了,爹亲的话在她脑海不停旋绕,直到过了不知多久,她才终于消化成功。 爹的意思是……等她一回家,他便要把她嫁给别人了?! 萧湘惊喘一声,吓得几乎要冲破胸膛。 这怎么行……这怎么行?!不,不!她不嫁给别人,她只嫁给啸风啊! 萧湘这么一想,整个人激跳了起来。而萧照成在萧湘吓呆的时候,以为她已乖乖听话地要回家,所以一时没握牢,萧湘猛然一跳,手竟被她激烈甩掉。 萧湘连迟疑第二眼的时间也无,她甩掉萧照成后,转头便没命地跑了起来。 萧照成也一时愣住,没想到小时最乖巧的女儿竟会如此明目张胆地忤逆他! 等萧湘的身影消失在回廊转角的时候,萧照成才像回过神来地吼着两个儿子;"你们还愣着干嘛?快点给我追呀!" 萧湘没命地跑,满心满脑中仅存的一件事,便是──她一定得赶紧见到啸风! "啸风──啸风──"她一路跑,一路惊叫狂呼。 萧时桐和萧时雨哪比得过在宫里待了六年的她,只见回廊曲曲折折,她跑得不快,但弯来绕去,他们便是追不着她。 她一路往啸风殿方向跑,途中经过瑶玉园,广大的碧烟池莹莹泛着波光,澄澈的湖面在盛午的灿阳之下,亮得像面反光的大镜子。 萧湘丝毫顾不得刺目,依旧义无反顾地往前跑。 啸风……啸风……她心中狂喊着他的名字,泪意结成蒙雾,但她不许泪水迷糊了眼睛,用手奋力擦去,脚下的步伐半点没有停歇。 "湘──湘──" 是幻听吗?啸风的声音好像从湖的另一面传了过来。 萧湘看不清楚,但那声音却更加地清晰了。 "湘──湘──"啸风在瑶玉园的另一头看见了她,连忙狂呼着她的名字,往她身所在之处疾奔了过来。 从班良妤那儿知道她被带离宫中之后,他便立刻往出宫要道的承天门急起直追。他愈追愈心慌,可他好不容易看见她,他看见她了呀! 他的身影从漫天金光中渐渐清晰,而萧湘胸口一窒,不等第二瞬息,她也拔足狂奔了起来。 "啸风!啸风──" 他们沿着湖畔拚命地跑,眼光却隔着水波金光焦灼地黏着对方,满心只想着快点碰到他!快点碰到她! 二十步、十五步、十步、五步…… 当手指相接的时候,他们都暗自欢呼了一声。 萧湘狠狠投入啸风的怀中,而啸风牢牢地将她嵌在怀里。 不用言语交谈,热吻有如爆炸似地蔓延而开。他们狂烈地吻着,激烈得仿佛想将自己的骨血揉碎,和对方混在一起,似乎如此一来,便再也没有人能够分开他们了。 萧照成和二子好不容易才追到瑶玉园,一触目便是那吻得难分难解的两条人影。萧照成额上的青筋顿时暴裂出来,他怒极大吼:"萧湘!" 他连名带姓地吼着自己的女儿,而萧湘仿佛被雷劈到一般,整个人颤悸地从热吻中惊醒。 她回头望着爹亲的铁青怒容,回首又望向啸风痴睇她的双眸,顿时浑身剧颤不休,十指却依旧和啸风紧紧纠缠。 萧照成见女儿执迷不悟,不由得更加怒极攻心,他遥指着萧湘,狂怒地对两个儿子大吼:"快,还不快去把湘儿给我抓回来!" 萧时桐和萧时雨立刻动作轻盈俐落地翻身过了高高的回栏,运起了轻身功夫,便疾速往园中央的妹妹靠近。 萧湘望着哥哥疾速靠近的身影,那极端的恐惧几乎要掐断了她的呼吸。啸风不明就里,双臂却已紧紧锁住了她,戒备地盯着前进而来的萧时雨和萧时桐。 这让萧湘登时惊醒,她心急如焚地仰头对啸风说:"啸风,我不嫁别人,我只嫁你!我只嫁你啊!" "这是当然!"啸风正念兹在兹的这件事,急急说道:"湘,我同你说,父皇答应了,他答应我们在一起了!" "啸风,我爹他说要把我嫁掉,我──"她泪珠儿又急又怕,吓得频频掉。她正要把她爹莫名其妙极力反对的事对啸风说,萧时桐和萧时雨却已欺身而来。 他们一左一右拉住萧湘,猛一用力便将萧湘从啸风的怀中硬扯了开来。 "你们做什么?!"啸风又惊又怒,喝问着两人。 但萧时桐和萧时雨却似很有默契般,只是恨恨地冷瞪他一眼,便撇过脸去,硬拖着萧湘,往萧照成所在方向回去。 萧湘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无法抵抗便被愈拖愈远。 "啸风!啸风──"她仍不死心地回头大叫着。 "湘!"啸风也情急大吼。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爹亲盛怒的脸就近在眼前,情况已危急得她没办法再多说什么了。萧湘心焦若焚,只有回头泪洒频仍地拚命对他呼喊:"风,你别忘了,我定不负相思意!定不负相思意啊!" "湘!" 萧湘就这么被硬带回去了,空气中仍留下她不停回荡的余音── 定不负相思意……定不负相思意…… 啸风呆立在当场,整个人震震愕愕,像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又像是浑然完全不了解。 当皇帝知晓这件事后,不由得也蹙眉责怪:"这萧照成也太不知分寸,朕都还没准许萧湘离宫呢,他怎可自己说带回便迳自带回呢?" "父皇!"啸风这才像醒过来一般,"湘她……她……" 湘最后的那几句话,像是要对他说明什么,又像是要求救什么……但她要说明、求救的又是什么呢? 啸风千思百想,她话中的线索却薄弱得可怜,他怎样也得不出答案,只有愈想愈不安。 皇帝看出他的惶惶不安,不由得低叹了一声,伸手覆住了啸风。 "风儿,你别担心。父皇可是皇上啊,皇上说的话,天下人莫敢不从。你和萧湘不会有问题的,别担心了。"他微微笑着,心中仍笃定得很。 本来就是嘛,天子之言,世间又有谁敢反抗呢? "丢人现眼!" 一回到武威将军府,萧湘立刻被甩落在大厅上,摔得头昏眼花。 "湘儿!"早在府内等得望眼欲穿的萧夫人,立刻疾奔向前,张手接住萧湘。 "娘!"一路上萧湘早被父兄的凶恶脸色吓得魂飞魄散,见到终于有张如记忆中温蔼可亲的脸庞,她再也忍不住一古脑儿扑进萧夫人的怀里,号啕大哭。 "娘、娘、娘──"她吓得猛喊娘亲,而萧夫人被她这反应拧得心都要碎了。 萧夫人不禁责怪地抬眸向夫君,"不是说好只是进宫去接湘儿回来的吗?你们究竟又做了什么事,竟把湘儿吓成了这副德行?!" 萧湘可是她所生四个孩子中唯一的掌上明珠,老爷粗霸霸地不懂得怜惜女娃儿,可她懂啊!尤其湘儿自小便灵巧聪慧,体贴窝心,她更是疼爱她,尤胜心头之ròu了。 萧照成只是气怒地冷哼了一声,重重地往大厅中央一坐。"你自己去问问你的好女儿吧!" 萧夫人细眉一蹙,不禁疑惑地望向怀中哭得悲悲切切的女儿。"湘儿……湘儿,你别顾着哭,先和娘说说你爹又怎么欺负你了?" 萧湘哇地一声,哭得更加厉害,别说回答,她连个字都说不出来。萧夫人只有放弃地叹了声,转眼问向站在一旁的两个儿子。 "桐儿、雨儿,你们谁能和我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萧时桐和萧时雨互相对望了一眼,终于决定由年纪较长的萧时桐开口。 "娘,是湘妹的不是。她不应该爱上我们家的仇人。" "什么仇人?"一说到啸风,萧湘马上连哭也顾不得了,急急为他辩驳,"啸风怎会是我们家的仇人?你们不要胡说!" "我们才没有胡说!"年龄和萧湘最相近的萧时雨忍不住抢道。"啸风本来就是我们家的大仇人,湘妹,你难道忘了吗?就是他杀死大哥的呀!" "你说什么?!"萧湘震惊地望向最小的哥哥。 "你可别说你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大哥啊!"萧时雨攒着眉,有些猜疑地提醒萧湘。 不,不……她怎会忘了?萧湘僵硬地摇头。她还有一个大哥,还有……还有一个大哥哥…… 不像桐哥和雨哥有时还会嫌她烦,只有大哥哥永远最疼她,每次出门以后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他一定都会预留一份给她,还会包得好好,上面贴了一张纸条注明:给我最亲爱的小妹妹…… 她最喜欢痕哥哥了,每次若他出门,她都会觉得好寂寞、好寂寞,总会缠着他,不想让他离开…… 只有这时痕哥哥才会像受不了似地,凝眉无奈地向她许诺下更多回程时的礼物,让她能够每天兴奋地幻想着,期待着痕哥哥回来的日期…… 可是有一次,痕哥哥却拖了好久好久,她好心急呀,痕哥哥从来都很准时,从不迟到的…… 爹娘和其他人的哭声震耳欲聋,一群人全围着躺在厅上的大哥哥痛哭流涕。真是奇怪,大哥哥好不容易回来了,不是应该很高兴吗? 她抱着绒布偶咯咯奔向前,想问大哥哥讨礼物。可是这次不管她怎么喊、怎么叫,大哥哥却再也不睁开眼睛来理她了。 大哥哥……大哥哥……为什么不睁开眼睛?为什么不同她说话了?她开始慌,眼泪也开始掉,而爹爹却在此时排开她,虎目含泪,满面悲愤。 爹……她不明白了,爹为什么看起来这样难过?好像……好像历经了人间最惨烈的悲痛…… 爹伸手握向大哥哥胸前cha着的箭柄,她的心一惊,随着她的惊声尖叫,爹已用力地拔出了大哥哥心头上的箭。 做什么?做什么?爹在做什么?!她吓得哇哇大哭,躲进娘亲温暖的怀抱里,娘的眼泪像雨,滴滴答答淋得她满头满脸的湿。 她隔着娘亲的臂弯,惊吓无比地望着爹目光愤恨地审视着箭镞上的印记。她从没看过爹有这种脸色,像是痛到了极点,又像是恨到了极点…… 是啸风!是啸风!爹突然狂吼着轰碎了厅内的桌桌椅椅,她瞪大了眼睛,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 娘亲哭着的声音突然放大了,环着她的手臂一松,她怔愣一瞧,娘亲整个人崩溃倒在向前接住的仆妇怀里。 这是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猛然站起,颤巍巍地环顾四周,全部的人都哀声痛号,悲痛得五内俱焚,只有大哥哥……只有大哥哥…… 她像是发了狂似地直冲上去,全厅只有大哥哥是如她记忆中的平静,她要大哥哥和她说,这些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大哥哥!大哥哥!她发疯似地狂哭狂喊,可他说不应她,就是怎样也不应她!有股力量从后面拉住她,拚命地喊着她:大哥哥已死,不要再去吵他,不要再去闹他,让他安静地去了吧……去了吧…… 什么是死?什么是死?她狂乱地挣扎着,直到全身力气耗尽,意识渐渐模糊…… 等到她再醒过来,一切的事又都变了。 白白的绫缎挂满了大厅,大哥哥的画像高挂在大厅中央。他们说这就是死了……死了就是永恒的分离…… 死了就是说……她再也见不到大哥哥了…… 她傻傻地望着爹站在灵台前的脸,他手中犹紧握着那柄箭镞,冷绝的面色是她今生仅见,也是今后没有再见…… 是啸风……因为是啸风啊…… 她惨白着脸色愣在当场,口中喃喃:"是啸风……是啸风……" "就是啸风!"萧时雨清晰的大喝狠狠地震动了她的耳壳。"是啸风杀死了我们的大哥,如今我们又怎可能让你和他相爱?" 萧时雨年轻的脸上有着如在场所有人一般的恨──这是萧家上上下下共同的意念──虽然动不了身为皇子的啸风,但他们立誓憎恨他、诅咒他,至死方休! 萧湘娇弱的身躯狠然一颤,惊惶的大眼睛从时雨飘向时桐,又从时桐飘向爹,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着同样的表情,每个人的眼中都仿佛在凌厉地怒骂着她── 她不要脸,她忘了痕哥哥的冤仇,她爱上仇人,她是萧家天理不容的大罪人! "不──不──不──"她猛然抱头骇叫失声。她没有,她不是,她不知道! 她爱啸风……啸风杀了大哥哥……她爱啸风……而啸风杀死了她的痕哥哥…… "啊──"她痛彻心扉地尖声惊叫。 这一定是哪里出了错了!一定是哪里出了错了!萧湘丝毫无法接受,只有惊惶失措地大喊:"不,不会的!"她慌乱地猛摇头。"啸风怎会杀了痕哥哥?你们没人比我了解他!啸风不可能,他是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啊!" 她寻求支持的视线扫过眼前每一个人,但全是同一张脸孔,同一号表情──他们冷冷地看她,觉得她说的话尽是一片无稽。 她急遽地喘气,惊惧地不停环视厅中的每个人。这明明是她的家,可是家中的每个人却变得那样冰冷……那样陌生…… 她打了好大一个寒颤,忽然觉得全世界都变了,这里也不是她的家,她是被孤立的,没有一个人站在她这边。 "湘儿。"熟悉的女声从她背后响起。 萧湘像顿时活了过来一样,既惊又喜地转身望向自小便最是疼她的娘亲。 对、对!她不是一个人!至少还有娘,娘最懂她、娘最疼她,娘一定会了解的吧!这一定有误会,啸风不可能会害死大哥哥的呀! "娘……"她牵出泪中笑靥,颤巍巍地开口。然而萧夫人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的笑意完全僵绝。 "你爹和哥哥们说得对。"萧夫人芙蓉般的面上仿佛凝着万年不化的冰霜。"只有啸风,我们绝不可能让你和他在一起的。" 笑意僵凝在脸上,她怔怔地望,世界却好像一片黑暗……她竟是什么……什么也看不见了…… 第七章 天子亲临武威将军府,武威将军连同全府上上下下三百多口人,跪在门前恭敬地迎接圣上的到来。 皇帝满面微笑,亲切地便要伸手扶武威将军起身。 "萧卿家免礼,快快请起。"他刻意加重了中间那个字的读音,让人听不出他说的究竟是萧卿家,或是萧亲家。 萧照成不敢违逆起了身,必恭必敬地请皇上进入堂皇的大厅。 皇帝满面喜意地在厅中首位落了坐,开口第一句话便是问候这好久不见的武官重臣。 "萧卿家近来可好?" "托陛下的鸿福,近来一切安好。"萧照成拱手恭敬地答道。 皇帝的眸光淡淡扫过满厅人头,"萧夫人和萧小姐呢?怎都不见?"他这一半可是代替啸风问,只见他立在他身后,那焦灼寻人的目光几乎都要烧透他的背了呢。 "内子病体微恙,未能接驾,请圣上恕罪。至于小女……闺阁千金不宜抛头露面,请圣上见谅。" "嗯。"原来是这样。皇帝点点头,感觉身后焦急的气息登时舒缓了许多,他不禁又泛出一丝无奈笑意。 真是人间痴儿女! "病体微恙可得好好调养,否则误了大喜便不好了,是吧?"皇帝笑容可掬地道。 萧照成身躯微微一震,却很快地恢复了过来,他满面干笑,"微臣斗胆,却不知……圣上指的大喜所为何来?" "萧卿家,朕今日正是同你说亲来的。"皇帝呵呵大笑。 "……哦?"萧照成像是僵了好一会,才牵得动面部僵硬的肌ròu,挤出一丝丝笑容。"敢问圣上要说的亲,是时桐,还是时雨?" 还装傻吗?皇帝灰眉登时一蹙,但脸上仍维持着一片喜气洋洋。"都不是。是你家的千金──萧湘啊!" 萧照成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可当他再度开口时,脸上连那一丝难看的笑意都找不到了,凝重异常。 "圣上此言可令微臣迷惑了。有关小女的婚事,圣上不是早有定夺了吗?" "嗳,这……"皇上的脸色一时有些尴尬,"这当年作的决定没征询过双方意见,如今孩子们都大了,也自当重新再议。萧卿家,你说是吧?" 他自知理亏,更对萧照成满面讨好地笑。然而萧照成一句抢白,却让他的笑意顿时凝在脸上。 "儿女婚事自古皆由父母之命,岂有自己主见可言。" "这……"皇帝再迟钝,也听得出那话中隐含的反对之意。他脸色不禁一沉,凝眉地问:"萧卿家这意思……可不是拒绝朕为啸风提亲来着?" 萧照成二话不说,咕咚一声便狠狠跪下了,而萧家大厅所有人,见一家之主的行动,也纷纷跟着下跪。 萧照成拱手高举,一派负荆请罪。"小女年幼不明事理,配不上啸风殿下,恳请圣上收回成命!" 这拒绝可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皇帝龙颜大变,即刻拍案站起,"放肆!相不相配该由朕来决定,岂容你一言定之?!" "请圣上恕罪,但小女却是万万无法匹配皇家啊!" "朕说可以便是可以!朕已决定撤销你与苏家的婚约,萧湘改配我儿啸风,待立储大典一行,即迎萧湘为我儿太子妃!" 皇帝语调铿锵,意志坚定。但萧照成反对的意念却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圣上三思,此事万万不可!" "萧卿家,你左不成,右不可。朕天子之言便是圣旨,莫非你真不怕朕以抗旨之罪治你吗?"皇帝大怒恐吓。 当萧照成开始磕头,全厅便响起无数磕头的声音。 "若皇上真要治罪,就请取了我全府上下三百条人命吧!"当萧照成抬起头时,额上的鲜红血渍映着眼中凛冽的恨意火光,幕幕触目惊心。 "但唯湘儿改配啸风殿下一事,微臣宁死也不愿同意!请圣上维持原议,允微臣履行和嘉靖公的婚约。" 他又开始拚死命地磕头,全厅陷入默然,唯有无数捣蒜般的咚咚声同时重重杂乱地响着。 那声音如此之沉、如此之重,每一声、每一下,都像无情的重捶将啸风狠狠砸向地狱。 啸风大惊于情势发展,惊惶的眼光不由得对向皇帝,却见皇帝脸色气得煞白,抖指着磕头不已的萧照成。 "你……你这反倒是拿你全家性命来威胁朕了?!" 萧照成的没有回答,正是最好的回答。 皇帝身躯摇摆,过多的气恼已让他病弱的身躯承受不住,他头晕目眩地向后倒在檀木椅上。 "你这……这又是为什么?"他气虚体弱,沉痛的眸子望向萧照成。 他明知他不可能狠心拿这么多人命开刀,更何况……萧时痕为了保护-阳而死,光凭这一点,他便不可能再为难萧家了呀! 萧照成无语,极端冰冷和憎恨的目光凌厉地往啸风身上射去。啸风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却不自觉地,从心开始颤抖。 皇帝也是一震,这才惊觉:原来萧照成也没有忘! 萧时痕之所以会死,是因啸风的误派兵马偷袭-阳,而啸风虽是中御景王之计,但追根究柢……萧时痕的死,啸风终归难辞其咎! 皇帝脸色死灰,浑身簌颤不休,而啸风瞥眼见到了皇帝的神态,他的心更加凉了。 这……这是什么意思?父皇不说话了,父皇……父皇要屈服了吗?他不再为他争取,他和湘……又没有希望了?! 啸风大骇,他不可能接受这件事。 他剧烈地摇头,愣了半晌,猛然跳起上个转身便往萧府内院直冲而去。 "湘──湘──"他大吼着她的名字,在陌生的雕梁画栋、庭台水色间狂乱奔驰。他就是要找到她,见她一面。 他知道,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在反对他们,只有萧湘永远会和他同心,会和他站在一起为他们的未来奋斗! "湘──湘──" 激狂的吼声远远传进内院佛堂,震动满室香烟缭绕。萧湘身躯剧颤,已经数不清地又想再一次站起,但肩头双边两只手,却再度施加沉重压力,将她整个人又牢牢地按了回去。 "娘……娘……"萧湘哭得泪眼蒙-,凄惨万分,她恍惚虚浮地望向身畔正凝眉正色喃喃念佛的娘亲。"娘……我求求你……你让我去吧……你让我去找啸风……"她悲声哀求。 但萧夫人依旧专心地捏着佛珠,全然充耳不闻。 萧湘根本受不了了,她崩溃地号哭出声。 从被带回家那天起,娘便逼她跪在大哥的灵前,要她向大哥忏悔,除非她改变对啸风的心意,否则宁愿她跪到死,也不放她起来。 萧夫人也陪她一起跪着,看她坚持多久,她便陪她撑多久。 经过这些天,萧湘终于知道,当一向心慈手软的人铁起心肠,才是真的无坚不摧。 不管她这些天怎么哭、怎么求,萧夫人还是心如坚冰,只是神色凝重地一直频频念佛。 "娘……"萧湘哭到几乎断气,虚软得跪不住,但身后两个随侍的仆妇却适时地拉住了她,再度将她固定在灵前。 萧湘昏昏沉沉,那缭绕的香烟薰着她,那低喃的反覆佛号摧折着她。她知道,只要自己的一句话,这漫无天日的折磨便要结束,她便能获得解脱。 但……她怎能解脱啊?!明知啸风在苦苦等着她,啸风在痴痴盼着她……啸风不能没有她……没有她啸风会一直作恶梦,他会永远不安枕……她好心疼他……她多么爱他…… 萧湘昏茫的脑中不停绕着、反覆着。 不,不……她不屈服,她不解脱……她不负相思意……她定不负相思意! "湘──"狂烈的吼声猛爆清晰地响起,那就在咫尺而已。 萧湘像整个人都被惊醒一般,战栗地往后一望,她看见啸风,她看见他了! 啸风也像是看见了她,满面痴狂地往内院方向疾奔而来。 萧湘再也无法忍耐了,不知哪来力气,她竟甩开仆妇的压制。她猛然站起,便拔足奔出佛堂,往啸风的方向狂奔。 "啸风──啸风──"她拚命地跑着,往前伸着纤弱双手,但他还在数箭之遥,她触碰不到他。 就在她即将奔上门前石阶之时,一声大喝从背后震来。 "关大门!" 数天来僵硬犹如一尊雕像的萧夫人终于动了,她脸色凌厉地狠瞪着出现在内院之外的那张俊秀面孔。 就是他……就是他杀死痕儿……萧夫人眯起冷绝双眸。是他害死了她最心爱的长子,而如今她绝不会容许那双沾满爱儿血腥的手再来拥抱她最心爱的女儿! 内院的大门照萧夫人的吩咐缓缓地动了起来。萧湘惊惶地瞪大了眼睛,不!不要关,不要关! 她加紧了步伐想逃出生天,但却只剩那最后的一步,所有的希望在她面前闭绝,啸风的脸被湮灭在那僵冷无情的大门之后。 "不要──不要──"萧湘撞在厚厚的木门之上,纤手拚命地敲着、抓着,想扳开那世间最残酷的阻隔。 "啸风、啸风、啸风──"她狂哭狂喊着他的名,虚弱的膝已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缓缓地在门边滑落。 萧夫人冷眼看着女儿的痛苦,转眸拿起那供在萧时痕灵前、已年代久远的焦黑箭镞。她缓缓地步出佛堂,衣声沙沙地慢停在萧湘的身后。 "湘儿。"她低声地喊,却换来萧湘前所未有的激烈反应。 萧湘整个人蓦然尖叫了起来,扑到娘亲身上,拚命地摇她,拚命地晃她。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萧湘心碎片片。 为什么就要那样狠心?为什么就要那样残忍?她有什么错吗?她只是爱啸风,她只是爱着啸风而已啊! 她丧失理智地哭吼,但萧夫人只是脸色冷凝地将那柄箭镞凑到萧湘的鼻前。 萧湘倒抽了一口气,隔着泪水惊见母亲竟将箭头的尖端指向自己的心窝。 "娘,你做什么?你做什么?!"她害怕地拉着扯着母亲的双手,但萧夫人文风不动,眼光温柔地凝睇着她。 "湘儿,因为娘爱你,所以娘不能让你出门去。"她柔声道。 萧湘拚命地摇头。 "但娘也不忍心看你这么痛苦,如果你真的非要出去,那你就去吧。" 萧湘僵住,震惊地不知娘说的是真是假。萧夫人温柔的话声却再度接续地响起。 "你就踏过娘的尸体,过去找你的啸风。" 萧湘的气息一时中断,她瞪大了眼,望着娘亲温柔一似以往的脸庞。从微微地颤,到剧烈的抖,直到她纤白的十指再也抓不紧娘亲的衣袖。 她震然摔坐地面,整个人抖得像是风中枯叶,等到呼吸再次回复的时候,她剧烈地喘了两口气,最后却再也忍不住了,她全然崩溃地哭倒地面。 "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哭声回响在苍茫的天地间,却没有人怜惜,没有人动容。 啸风看着那黑褐的木门在面前关闭,挡住了那痴恋狂爱的心爱人儿,他一时激动便要直冲向前,一脚踢开那惨无人道的阻碍。 可是他身才动,强大的禁锢力量便套上了他的身躯,萧家所有仆役一拥而上,牢牢地扯住了他急冲向前的势子。 "放手,放手!"啸风使足全力挣扎着,却敌不过数十人的合力。他只有睁着俊目,猛烈挣扎地朝那紧锁的门扉呼喊,"湘──湘──" 这一幕实在太惨烈,也实在太不合体统了。皇帝遥遥地再也看不下去,缓步迈至啸风面前。 他心痛低叹,伸手搭上了啸风的肩。他痛楚地望着儿子明显心碎的容颜,不由得再次椎心叹息。 "啸风,回去吧。" 啸风紧抿死白双唇,目光灼灼地摇着头。 皇帝的叹息止不住,心痛的泪珠从龙目中缓缓流出。他知道啸风对萧湘的痴恋,可是面对三百多条人命的以死威胁,他该如何?他又能如何? "啸风,回去吧。"所以他只能再次地叹息。"这儿已经不是我们该待的地方了。" 当皇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啸风的身体一僵。他眼光依旧痴望着黑褐的木门,而他的世界中仿佛也只剩下了那道紧锁的木门…… 啸风坐在华丽的宫殿里,但眼神空洞、失魂落魄,让人怀疑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苏贤妃又一次深深叹气,心碎的泪水成串不停掉落。 "啸风……"唉,她又叹了一次。 面对这种困境,她真是想帮也不知道该从何帮起。本以为只要解决指婚的问题便一切都能顺顺利利,却又怎会想得到,萧家竟是誓死地反对呢? "贤妃……"若有似无地,啸风的声音竟然响起了。 贤妃的双眸震慑地从洁白绢帕中抬起,却看见啸风僵白的双唇缓缓地掀动。 "贤妃……你能帮我个忙吗?" "可以!当然可以!"过了这么多天,啸风终于说话了!贤妃大喜过望地冲向前,拉住他的手。现在不管他说什么,只怕她都会答应他。 啸风死寂的眼眸缓缓地对向贤妃,然后一个字、一个字说:"你帮我联络湘,就和她说……" 他闭眸深吸一口气,当他再度睁眼时,那双眼中闪起了激烈而痛愤的决心。 "子时城郊湘竹林,不管等多久,我要带她走。" 贤妃的忙可说是帮得尽心尽力,不仅帮他们准备好了一切逃走的需要,连暗地里去通知萧湘的人,也找了她最信赖的班良妤。 班良妤表明是奉贤妃娘娘之命,想探望一下湘姊儿的近况,便顺顺利利地被萧照成迎进府里,和萧湘好好叙个旧了。 不过几天,萧湘整个人形销骨立得严重。以往那如花的笑靥、明亮的双眸都已不复见,余留下来的只有满面的泪痕、以及凄迷的神思。 这就是和啸风太过接近的结果!班良妤心疼如拧,一方面对啸风的厌憎却更上一层。 "班妈妈……"萧湘露出一个哀凉的微笑,安静地迎班良妤在房中坐下。 这些天,面对着母亲的以死相逼,萧湘心中的某块地方好像死了、碎了。她不再求,也不再闹了,只是成天安静地关在房中,沉默地以泪洗面。 "湘姊儿,你离开了宫中,怎就不好好照顾自己呢?"班良妤心疼地抚着她消瘦凹陷的面颊。 萧湘没说话,只是又露出那凄迷的笑。 她不知道什么叫做照顾自己,也不晓得照顾自己要做什么。 她和啸风不行了,不行了…… 当这句话开始浮现在她的心中的时候,她仿佛丧失了全身的气力,连活着,似乎也是多余了…… "都是啸风殿下害了你!不然你也不会变成这样。" 班良妤气恼的声音响起的时候,萧湘虚弱地伏在桌上的背脊仿佛微微地颤了一颤。 "不……不……"她虚弱无力地摇着头,眼神空洞却依旧执着地替啸风辩护。"啸风没害我……他没害我……" 害了她的是她自己,是她不该爱啸风,不该让啸风爱她,更不该让啸风爱上她以后,才发现自己生长在一个憎恨啸风的家族里。 "湘姊儿,你别这样。虽然班妈妈也不喜欢你和啸风殿下在一起,但你这样失魂落魄下去也不是办法,你还是去和啸风殿下见个面,两人说说清楚吧。" 见面……萧湘突然笑了起来,眼泪拚命地滑落。她和啸风见面……他们今生……当真还能再见上那么一面吗? "子时城郊湘竹林,啸风殿下在那里等你。"班良妤叹了口气。虽然不情愿,但贤妃娘娘的命令她总不会违背的,只不过…… 要如何执行,却有着千百种的方法。 "你爹娘那边不用担心,有班妈妈替你扛着,一切不会有事的。" 啸风从下定决心的那天起,夜夜都守在城郊外的湘竹林。夜风触面冰凉,拂动班黄竹叶沙沙地作响。 班竹枝,班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 他目光灼灼地望,就是不愿放弃希望。 她说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而他相信她只要君心似我心,她定不负相思意。 她会来,她一定会来……只是她在找适当的时机,躲过她家人的监控。没关系,他会耐心地等候,不会有任何躁进的举动。 他会沉稳而有耐心,相信再不多久,属于他们的未来终将到来。 他终夜立在竹林之下,固执地望着那通往临安的方向。他已等了数个无眠的夜,而今夜……也将是同样的结果吗? 当他的俊眉再不由得痛苦攒蹙的时候,那曲折的幽径上,却出现了一抹在黑夜中更显苍白的倩影。 啸风整个人像是被电到一般,瞬间站直。不等她步至他面前,他已迫不及待地飞身将她一把鹰攫入怀。 "湘……湘……"激动的吻如雨般落下,而她紧闭着双眸,泪意肆虐地承受着他满腔的狂、满腔的爱。 等到他终于发泄完这些日子所承受的痛苦和相思后,他才终于稍稍松开了她,留给彼此一点呼吸的空间。 他们痴狂而胶着地凝视着对方,他气息激动,她泪意涟涟。不过是短短的几日分离,却宛如真真正正地恍若隔世。 他们都死过了一次,在那被迫分隔的时光。 可是他不会再让同样的事情发生。 他不再与她分离,他要带她走,哪怕天涯、哪怕海角,哪怕拚着太子不当,他也要与她长相厮守。 "湘,我们走吧,我们再也不分开了。"他性急地拉着她的手,转身便往那早已准备好的骏马和包袱处走。 但身后却有一股沉重的力量,啸风回眸一瞧,发现竟是她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湘?" 她痴痴地凝望着他,那缠绵的眼光几乎将他当场摧毁,教他足以毁灭世界,只求拥她入怀。 "啸风……"今夜她头一回开口,却是那虚浮的语调,泪珠颤颤掉。"我要问你一个问题……" 她气息浅喘,仿佛承受着极大的压力。可是她管不了那么多,她有一句话一定要问他。如果他的答案一如她的期盼,那么她愿意,她愿意为他抛弃一切,天涯海角都随他去。 "什么问题?" 他的心焦若焚在她从袖中掏出那截血迹已干涸成铁灰的老旧箭镞时完全僵凝。 他愣愣地望着那截箭柄,那截他从那件事过后便再也不碰的凶器…… "啸风,是你杀了我哥哥吗?" 她极轻极轻的疑问却像一道裂fèng,引来刻意湮灭的记忆,如巨涛冲毁耸天高堤,狂肆地朝他漫天灭地盖头淹来。 火把熊熊地烧,照亮了半边暗黑的夜;杀声震天,轰得他的意识昏昏沉沉- 阳站在悬崖的边上,身边有一男一女誓死保护着他;而他站在山冈上,眼里只有-阳。 后来……舅舅出了手,-阳和女人掉下了山崖……男人狂怒地举刀砍向舅舅…… 他弯起弓,射出了一箭。 羽箭精准地贯穿了男人的胸膛……他救了舅舅一命,杀死了一个男人。 后来有人说,男人叫做萧时痕……是武威将军的长公子…… 啸风的身躯开始缓缓地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男人的名字叫做萧时痕……是武威将军的长公子! "啊──"他恐惧不已地惊叫出声,遽然间什么都明白了。 他杀死了萧时痕,他杀死了萧时痕!所以武威将军才会豁出性命阻止他和萧湘,所以父皇才会心灰意冷不愿帮他……这一切……这一切都因为……是他咎由自取,因为他杀死了萧时痕! 啸风瞬间刷白的惊恐脸色看在萧湘的眼里,泪水顿时溃了堤般地狂泄而下。 她极轻极轻地问着,万般戒慎恐惧。这是她唯一而最后的期待,她仍相信这其间一定有误会,她的啸风不会杀人,他不会是害死痕哥哥的凶手…… 可是这不是误会。啸风杀了痕哥哥,是他们家的仇人。 他的狂乱蓦然中断,他惊慑举眸向她,像是还想说什么,但她凄楚哀然的迷蒙泪眸却震住了他。 他愣愣地望着她遥远而忧伤的苍白小脸,看着她无血色的晶唇缓缓掀动。 "不行了……啸风……"她喃喃地说着,将手中的箭镞还给他。 他怔愣地接过,听见她终于痛哭失声的最后一句── "我们之间……没有希望了……" 啸风站在当场,傻傻地看着从左右竹林间涌出的萧家人马,迅速无比地围涌上来,将她淹没,将她带走…… 班良妤的身影夹杂在其间,他怔怔地望,发现原来班良妤不只通知了萧湘,也通知了萧照成。 她是在重重监视之下来见他的,却只为问他那么一句── 我哥哥是你杀的吗? 阻碍他们的、苦困住她的是谁? 是萧照成?还是他? 啸风始终傻傻地望着,夜风不停呼呼地吹着,而终集在他的耳中,只幻成那一声又是一声── 啸风,我们之间……没有希望了…… 第八章 鉴于啸风的不死心,惧于萧湘的不死心,萧府上下决定尽快进行和嘉靖公府的旧有婚约。 本来还担心嘉靖公府顾忌皇上和啸风而不敢履行婚约,但反倒是嘉靖公的世子独排众议,决心迎娶萧湘。 婚事便这样轰轰烈烈地开锣了,两府均是帝国豪贵,联姻自然闹得满城喧嚣,街坊谈论不休。 六月二十四,水中花朵的生辰。啸风立马江边,望着那江水凝窒处绽开的白莲片片。 满江艳红皆尽谢去,早已不是春花季……而他的春天呢?莫非也只能随那飘落的嫣红桃瓣,落入东去春江,永远不再回来? ……他不甘心啊。 他真的不甘心,不甘心! 为了年少时的一次错误,他悔过,他幽禁,他失去了母后,他失去了-阳……难道这些全没办法弥补他的罪孽? 为什么还要夺走萧湘……夺去他一生的生命和希望?! 不,不……他不甘愿,他不认输……他不放弃萧湘…… 他宁愿放弃世界也绝对不能失去她! 啸风狠狠翻身上马,急扯马缰,骏马便如疾电般载着他往那心心念念的地方疾驰奔去。 他不管什么仇恨、什么身分,他只要她!只要她啊! 萧湘不可以嫁给别人,她是他的,永远都只是他的! 喧嚣的锣鼓震天,喜气洋洋的队伍摇摆过街,万头钻动中皆是声声赞叹── 不愧是豪门亲贵,瞧!多么华丽的队伍,多么伟艳的排场! 十六人大轿大张旗鼓地招摇过街,这仍是武威将军和夫人对女儿深切的爱──要她嫁得风风光光,不受一点委屈。 但她的委屈是他们所不能了解。 她已无所谓风光、无所谓排场,当她最有所谓的冀望已随那无解的仇恨深深埋葬心底的时候,世间的热闹虚荣、繁华鼎盛,全成了幻梦一场……无所谓……什么都无所谓了…… 萧夫人陪她坐在花轿内,伸手为她揭去喜帕,再次用手绢拭去了那不停滚落的泪珠。她不禁长叹了一声。"湘儿,别再哭了。新娘子应当开开心心,别把你的喜气都给哭掉了。" 萧湘没有说话,死寂的僵冷眸光再度飘至母亲的身上。 萧夫人又长叹,她知道女儿的怨,但这也全是为了她好啊! "湘儿,嘉靖公的世子是世间少见的优秀青年,娘相信只要你把过去的错误给忘了,好好迎接新生活,你会获得幸福的。" 没有啸风,她依旧是萧家上下最疼爱的娇贵女儿。她值得世间最好的幸福──而他们深信,那绝对是没有啸风的幸福! 萧湘还是没说话,也是无话可说了。她无力改变那根深柢固的仇恨,正如她无力可回天。 曾经的定不负相思意,如今想来只像一场荒诞的笑话── 她依旧不想负、不愿负,但情势险恶至今,她竟然只能负,而不得不负……啸风…… 泪意没有止歇的迹象,萧夫人又叹了口气,只有放弃地为她再度覆上喜帕。 就在此时,安稳的喜轿突然剧烈一震,萧夫人不禁颠簸地向后倾倒,急忙扶住轿门,才好不容易没跌出去,却有阵阵遥远的呼喊隐微地传进她耳壳,萧夫人双眉忽然凝蹙,搭着轿门的手指瞬间掐紧泛白。 萧湘身躯也剧震,她也听见了,那世间她绝不可能错认的声音── 他果然没有放弃,他果然还是来了! 她又开始剧颤不休,急抽的气息伴随如雨般的泪珠,尖锐的痛苦瞬间席卷了她,沿着她的骨血筋脉,寸寸剜裂着她,仿佛将她挫骨扬灰。 "湘儿!不许去!你不准过去!"萧夫人大喝,双手紧抓着萧湘,仿佛怕她又有丧失理智的举动。 萧夫人的喝令像是利鞭,一下又一下地狠抽着她,萧湘的身子不停地痉挛,痛苦的哀鸣从唇间逸出,她宛被锁在满是尖刀的囚笼中,任利刃贯身,她丝毫无力阻止。 啸风远远地急抽马鞭,一路突破重围往她的花轿前进。 "拦住殿下!拦住他!"此起彼落的惊惶呼声压根阻碍不了他,啸风已铁了决心,即便是伤人,他也绝对要把萧湘给带走。 他势如破竹地一路前进,面上溢散的厉气让他整个人宛如地狱修罗,手起剑落,胆敢阻碍他的人一一应声倒地。 萧照成愈看愈心惊,他也绝不可能让啸风把萧湘抢走。他不禁朝众多武装仆役们指挥大吼:"砍马脚!砍马脚!" 他们万不能伤了皇子,萧照成的声声指示正如平地一声雷,霎时解决了他们的困境。 多把大刀立刻往骏马的前腿砍去,骏马哀嘶一声往前扑倒,而马上的啸风也不由得滚落。但区区挫折浑然不能阻碍他的决心,他立刻翻身而起,凭着一身武艺,打退无数涌上的敌人,执着地朝着大红花轿前进。 "湘──湘──"他一边打,一边大叫。只求她能听得到,离开花轿出来和他相会。 "混帐!"萧照成暴怒低喝,抢过身旁仆役的刀,自己揉身向前誓死阻挡啸风。 啸风是发了狠,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是谁,他都认不得了──只要凡是阻扰他和萧湘的人,他绝不留情,一律杀无赦! 他双眼暴露凶光,那凌厉的攻势让身经百战威勇无匹的萧照成也一时招架不住,萧家二子见情势不妙,也立刻抄起兵器,替父亲助阵而来。 啸风以一对三,却也拚了个势均力敌。但一声大喝却在此时震天而来── "住手!统统给朕住手!" 皇帝狂顿龙头杖,再也无法容忍这脱序的事态。御林军瞬随皇帝喝令大批涌上,狠狠扑倒了那已然丧失理智的啸风。 萧家父子这才退开,让皇帝缓缓步上。 皇帝望着被扑倒在地仍不停挣扎的啸风,顿时心痛难当。 "啸风,你还不死心吗?"人都上了花轿,难道他还看不出来,这事已不可为了吗? "不,我不死心!我永远也不死心!"啸风狂乱地嘶吼,那疯狂的眼中已经六亲不认,只认萧湘!"湘──湘──" "啊──"萧湘也在花轿内惨叫,孱弱的身躯彷遭雷殛似地激震不休,萧夫人使尽全身的力气死压住她,不让她飞奔而出。 但在他一声如雷的凄厉呼吼之下,她却再也受不了。 "湘──" "啸风!"她狂呼着他的名字,猛烈挣脱了萧夫人的钳制。她身躯如箭,便要冲出锦缎轿帘。 "湘儿!"冷绝的大吼却扯住了她,她回眸一望,萧夫人亮晃晃的匕首已搁在了咽喉。 "不要……不要……"她顿时崩溃地狂乱摇头,脆弱的身子已被巨大的压力给压碎。 "湘儿,你要娘,还是要啸风?" 萧夫人冰冷凄绝的问句逼死了萧湘,她浑身剧颤,再不由得软倒在轿门之边,口中迸出连串惨厉哀号。 "啊──"她抱头崩溃地尖叫。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逼她?她如何选择?她如何能选择啊?! 萧湘声嘶力竭地痛哭不休,但当她的心一寸一寸死,身也一寸一寸凉,整个人仿佛昏绝、死绝之后,她失魂的大眼对上那挡在轿门前、冷面无情的娘亲,终于停止了悲号。 游丝般微弱的声音从她惨澹的泪颜中虚弱发出,"娘……你让我去见见啸风好吗?" "休想。" 萧湘泛起凄惨一笑,蓦然在绫罗嫁裳底下撕起一片洁白底衣,咬破了手指飞快地在上面掠过三个大字。 她把白布狠狠张开在萧夫人面前,"这样……就连这样也不行吗?"她哀然大吼。 萧夫人凝视那片白布半晌之后,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缓缓侧过了身子,露出一块空隙,让萧湘通行。 当萧湘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啸风面前,他的狂乱瞬间静止,俊美无俦的脸上对萧湘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松懈笑容。 "湘……我终于见到你了……"他安心地笑,令她的泪意更加汹涌。 她没有回答,只是锐声大喝:"起来!你们让他起来!" 她恨他们将尊贵皇子如他重重压倒在地上,她受不了……她不允许任何人这般轻贱地对他! 御林军戒慎地望了望皇帝,只见龙颜轻轻点了点,他们这才敢轻轻退开,让萧湘抢步向前扶起了啸风。 "风,你又何苦?"她泪眼迷蒙,心痛如绞。 "不,我不苦,我一点都不苦。"他目光痴灼,缓缓摇头。"湘,和我走吧。我不当啸风,你不做萧湘,我们别管天下人怎么说,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这是个多么动人的请求,但萧湘泣不成声,仍不停地摇头。 "好的、好的。"啸风仍不停轻柔劝她。"我说过不让你嫁给别人,你也说过定不负相思意的,是不是?" "不!不!"萧湘突然哭吼失声。"啸风,我却……我非负你不可了!" "湘,你说什么?"他的笑突然有些僵凝。 她更是痛哭不休,在他的手中塞进那块白布。"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她一句话哭到说不完整、只能断断续续。"但……妾意……已不复君心……望君……善自珍重……莫……执着……" 他怔怔地看着她,而萧湘正好在此时抬起已经模糊的泪眸。他看着她剧烈地抽泣,然后,那紧闭的唇瓣再度开启。 "……啸风,你死心吧。" 世界仿佛在一瞬间毁灭,啸风怔怔地望着她,望着她被强硬拖走、塞入花轿中的身影。 花轿再度被抬起,浩浩荡荡的队伍重新出发。他怔怔地望着,那满眼触目的喜气艳红滴滴都像是他心头流出来的血。 "不!"他如梦初醒般地站起大叫,举步又想去追。 但皇帝一个闪身,阻挡在他的面前。 "啸风,你还没听到吗?死心吧!你死心吧!"皇帝焦灼的呼喊一声大过一声,而啸风的身子仿佛被钉在当场。 似乎过了几世纪那般之久,啸风追寻的痴眸才渐渐死寂,回落凝定在皇帝的身上,氤氲成一片凄惨恨光。 一滴清泪缓缓滑下面颊,他凄绝盯着自己的亲生父亲,只见那惨白的唇瓣缓缓地掀动。 "我不原谅你……这一辈子都不原谅你!" 当这句话飘散入耳时,皇帝隐隐一颤,竟是连骨子都发冷。 天地为凭,高堂为证,三拜叩首之后,萧湘终于被送入洞房,成了苏家的新妇。 身已冷,心已死。萧湘僵坐在红锦铺成的新c黄之上,任红烛熊熊地燃,替她流下那再也流不出的眼泪。 木门轻启,响起了缓缓沉稳步声。那人在她面前伫立良久,最后终于深深地叹息,用秤尺挑起了她的头巾。 映入眼中的是一张毫无生气的死白面容,苏-淞深深望着,又是深深的一口气。 人间情痴,无关风月。情爱这般磨人,却还总是有人为爱憔悴不悔、生死不计。 这又是种什么样的魔力?教人想逃,却又逃不了…… "唉……"他又叹了声,伸出双手,搭到了她的身上。 萧湘的身子在同时猛烈一僵。 "不!"她赫然打掉了苏-淞搁在自己肩头的两只手,双眼惊惶地瞅着苏-淞,满是戒备。 "不!"她又说了一声,双手紧揪自己领口,恐惧地摇头。 苏-淞睁大双眸望着她,眼底盈满惊讶。 萧湘早已干涸的泪因为这个眼神而再度滂沱了,她突然跪倒在自己的夫君前面,磕头不休。 "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不当你的妻子……我一辈子作牛作马来服侍你、报答你……" 她痛哭地哀求着,而苏-淞僵愣当场,惊于她激烈的反应。 "求求你……求求你……" 她依旧不停地求着,而苏-淞好不容易从惊愕中醒觉,他立刻向前伸手扶起了萧湘。 "别这样。" "不,不!"萧湘却还想跪、还想求。"我求你,我求你……" "不用求了,我答应便是。" 萧湘的狂乱因这句话顿住,她惊错地抬眸,印入眼中的竟是一张蕴含着温润笑意的和善脸庞。 苏-淞将虚弱不堪的她好好地移坐在c黄上,自己蹲在她的身旁,拉着她的手对她温和叮咛。 "别哭了,我答应便是。"他怜惜地为她拭去泪痕,那温暖的笑意像是无边暗黑中的一盏明灯。"你不愿当我的妻子,那我们就不做夫妻。我好好待你,你也不必怕我,往后咱们好好相处。人前我视你如妻,人后我待你如妹。你说,这样可好?" 萧湘一时愣住,无法相信事情真会如此顺心发展。但苏-淞轻轻拍拍她的手后,竟真微笑地退了开。 "湘妹,你今夜就好好休息。为兄到书房去睡了。" 他说着,当真就转身离去,最后回首对她笑了笑,便推开房门,消失在那贴满双喜字的房门之后。 萧湘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瞪着那再度紧闭的房门,却不自觉地,泪珠滴滴成串、成串潸然落下。 她闭起感心憔悴的眸,再度忍不住,狠狠地痛哭失声。 曾经定不负相思意,如今只换来一句莫执着…… 啸风睁着失魂双目,怔怔地盯着桌上摊躺的那片白布。血红的三个大字触目惊心,上面凌乱染着── 莫执着。 莫执着……莫执着…… 他反反覆覆地念着、低喃着,最后竟然凄笑出声。 哈,莫执着,她要他莫执着! 莫执着于过往的情,莫执着于旧有的爱;她要他莫执着于她,莫执着于自己的灵魂和生命! 哈!哈哈哈! 萧湘啊萧湘,知他若她,如今却要他莫执着?! 啸风不住地笑,泪也不住地流。从心底深处涌上的冰冷和孤寂紧紧地卷住了他,他死瞪着那片白绫,哀凉的眼神突然变得怨憎异常。他眼中熊熊冒出凄烈的火光,伸手便要狠狠地撕碎它。 但当他将白绫抓在手中,正要施力的时候,她凄楚的泪眸再度浮现眼前。 望君善自珍重……莫执着…… 她的语气关怀依旧,眼神痴缠依旧,她分明没有忘情于他,她分明还深爱着他……可是她却要他……她却要他莫执着?! 他的双手狠狠地颤着,却是怎样也撕不下手。他忽然像是丧失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狠狠摔落在地面。 他紧抓着白绫,狠狠搋在胸口。 他可以恨她,也可以爱她,可她却偏偏拿他最不可能办到的一件事来要求他! 没有了她,他该如何善自珍重?他该如何莫执着?! 萧湘啊萧湘,知他若她,她究竟要怎样?究竟想要他怎么样啊?! 萧瑟的夜风之中,他蜷曲成了一团,他狠狠地颤抖哭泣,热烫的泪滴滴融入了手中的素白之中。 薄薄的绢绡白绫,如蝉翼般在夜风中隐隐颤抖着,但却沉重地飞也飞不动,因为单薄若它,却负载了太多的错上加错── 一如她的血,和他的泪。 啸风大病了一场,缠绵于病榻之上,高烧不退,呓语不休。 仔细听他反覆念着的是什么,却只是翻来覆去的一个字── 湘……湘……湘…… 他镇日昏昏沉沉,药喂他不进,人唤他不醒。他一日虚弱过一日,连太医都频频摇头,直叹若这情况持续恶化下去,要准备的便恐怕只有那素衣厚殓了。 皇帝惊觉这样下去不行。啸风是皇室仅存的一支根苗,若他继续耗弱下去,只会损伤国体,徒留金人进犯之机。 所以他当机立断做了主,在啸风仍意识模糊、徘徊于生死之际的时候,举行了立储大典,并顺道为他迎进了一位太子妃。 皇帝也是存着一点冲喜的希望的,但却不知是冲喜当真奏效,或是皇帝的殷切期望居功厥伟,啸风的病情却真的渐渐好转,一日清醒过一日。 等他终于意识清醒、能够与人对话的时候,他只是淡淡地瞥了瞥那位由皇帝做主为他迎娶的太子妃。 他面无表情,也无反对,苍白的唇角只隐隐挂上了一丝讥嘲的微笑。 他看得出父皇的用心。 他为他迎的太子妃有着萧湘的眉、萧湘的眼,甚至连唇角挂着的,都是那宛若萧湘一般的笑。 但那又如何? 她毕竟不是萧湘。 萧湘已经是别人的妻,而他的世界也在同时间破灭。 父皇眼泛泪光,说很高兴他终于康复,终于活过来了。 但是他却疑惑着。 真的吗?他真的是活着的吗? 他的心已没有任何感觉,连父皇握着他的手、触碰着他,都像是另一个世界一般地遥远。 他究竟是活着的?抑或是他早已经死了,而眼前这晃动着的一切,全是他在冥界之国见到的一场又一场的幻梦? 人生有如幻梦,这点他早知道。 说不定连他的萧湘追根究柢也只是他的一场幻梦。其实他从未失去过她,因为他从来也未曾拥有。 他只不过是作了一场梦,一场关于…… 关于…… 关于那世间也曾有过最美丽的春天的一场大梦。 岁月悠悠忽忽地过,人也悠悠忽忽地活。 世间本无事,唯庸人自扰之。 五年前那撼动京城的痴情狂爱已成过往,男女主角皆各自婚嫁,尤其其中一方在一年前先帝驾崩之后,如今更居于那神圣不可侵犯的尊贵地位。 这让即便是最饶舌的乡夫村妇,也明白不敢多事的道理,乖乖地噤口,让那段曾经是全国最喧嚣的热门话题沉入那秘密的深深箱底。 所有人都像忘了那回事,所有人都好好照常地过着他们的日子。 世间本无事,唯有庸人自扰之。 不做庸人,便不应该再自扰;但若能不自扰,是否又称得上还是个人? 萧湘神情飘忽地望着嘉靖公府波光荡漾的粼粼水面,晃动的湖光映照在她白皙的脸庞上,更显得飘逸如仙,绝丽不似人间。 五年过去了,她从少女缓缓长成少妇,岁月没有带给她什么,只是进一步淬炼了她的美貌,让她美得堪能倾国倾城,美得足以祸国殃民。 苏太夫人蹙眉凝视着不远处神思恍惚的儿媳妇── 红颜祸水!她只有这个感觉。 众人可以假装忘掉,但她却无法不想起。 新婚的隔日c黄单没有落红。她有的是个不贞洁的儿媳妇,而她却只能永远咬牙吃着闷亏,一切只因那始作俑者便是当年的太子殿下、今日的圣上。 她实在是不喜欢她,但满腔闷气却无处可发。 "哼、哼!"苏太夫人从鼻间沉重哼气,唤醒萧湘的注意。 "婆婆,有何吩咐?" "茶水都凉了,还要我提醒你吗?"她恶声恶气地责问。 萧湘没有丝毫忤逆,立刻柔顺服从地为苏太夫人倒去旧茶,添上新茶。 "呸!"苏太夫人啜了一口后,立刻吐掉。"苦了!走味了!你还要我喝这糟蹋了的茶吗?" "对不起,婆婆。媳妇重沏便是。"萧湘乖顺地答着,一如五年间的逆来顺受。 "哼!哼!"苏太夫人冷眼看着萧湘优雅的沏茶动作,心中怒火却愈来愈盛。 就是这样!五年来不管她处处为难她、处处刁苦她,她就是那样一副无心无感的模样,连点皱眉不耐的神情都不见,让她想治她个侍长不尊的罪名都无从着手。 这让她的怨气怎不一日累积上一日,丝毫无法消了! "婆婆。请喝茶。" 纤白的素手轻轻推过一碗茶盅,连指尖也飘散着一股绝净的缥缈气息,清雅优美得让人不禁心神荡漾。 连苏太夫人都忍不住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但当她醒觉,她立刻怒火滔天地猛然站起。 "哼!不喝了!不喝了!"拄杖重击地面,苏太夫人怒得转身就走。 萧湘没有说话,也没有挽留,她只是美眸烟然地望着苏太夫人的背影,唇边泛起一丝迷蒙的微笑。 为什么生气呢? 她不懂,也不想懂了。 她的前半生总是在想着如何让人快乐、怎样逗人开心,但那是因为当时她的心中有着无限的光明与喜悦,总希望能将己身的幸福也一一传递给他人。 可是现在,她的幸福没有了,她的力气也消失了,残存的最后一口气也仅够她这么悠悠忽忽地活着撑着,不死不活。她已经什么都无法想了,也什么都无力做了。 "唉。" 一声叹息从身后传来,萧湘朦朦胧胧地转头,漾开了一抹朦朦胧胧的笑意。 "-淞哥。" 只有此时的笑意是货真价实。五年来苏-淞待她的好无庸置疑,新婚夜时的一句承诺,一直延续到了今天。人前他敬她如妻,人后他待她如妹。在苏太夫人不留情面给她难堪时,也只有他会费心费力为她排解、替她辩护。 她真感激他呀!从骨到ròu、由心到魂,彻彻底底,诚心诚意。 "娘又给你气受了?"他怜惜地望着她,缓缓地坐下。 "没有。婆婆待我很好。"她悠悠地笑。 "还在骗人。"苏-淞亦逸出一笑,他随手拿起了方才沏好的茶盅,啜了一口,不由得赞叹,"好茶。" 萧湘还是悠悠地笑,眼神却从苏-淞的身上,又转回了那亭前亮晃晃的水波,任思绪随着那波动,缓缓地荡漾、再荡漾…… 苏-淞的眼神也凝望着遥遥碧波,宁静的气氛弥漫在两人之间,直到过了好久之后,苏-淞才缓缓轻叹,打破了这朦胧的静默。 "谁道闲情抛掷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他低低吟咏,转眸望向萧湘,"又是春至了……湘妹,你的惆怅也依旧吗?" 萧湘没有回答,也没有震颤,她只是缓缓地回过烟蒙的美眸,略微不解、有些疑惑地凝望着他。 "为什么?"她淡淡地蹙起秀眉- 淞哥虽然待她温柔、照顾她无微不至,却从未问过她和啸风的事……她一直以为他是不在意的……但……他也会吗? 苏-淞因她的问句僵凝了一下,却过没多久,满面温柔的笑意也缓缓散去,取而代之的却是那垂眸敛眉的沉重绵长叹息。 他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锁眉凝望了水波好长一段时间之后,才终于再度开口。 "今晚苏堤畔有场管弦花月宴,是庆祝圣上登基一周年,威远侯主办的。湘妹,我看你这回……就陪为夫的出席了吧。" 第九章 春江花月夜,丝竹管弦悠扬绵密,在那花香浓郁、夜色似锦的琉璃夜里,徐徐绘出一片和乐升平、繁华鼎盛的盛世景象。 这是先帝励精图治的成果,也是当今皇上贤明圣裁的结果。 撇开当年的为爱痴狂,啸风的一切无不符合皇帝的种种期望。 当他大病醒来之后,他更没有如皇帝担心中的激烈抗拒,反而只是平静出奇地接受了这一切的事实。 然后一切都顺顺利利地展开。观察了啸风好一阵子之后,皇帝终于放下心,放手让啸风当监国。 啸风做得真的很好,甚至在他治内悬宕多年也难以解决的诸多难题,都在啸风冷静而果断的手腕之下,一一迎刃而解。 这让皇帝真的很放心,于是在一年前的某一天,他终于安心地闭上眼,溘然长逝。 啸风登了基,当年父皇为他迎立的太子妃名正言顺地成了皇后。他一向敬重贤妃,尤其在当年的事中,只有她是从头到尾一直支持着他。 所以他不仅追封自己生身母后为当今太后,也加奉贤妃孝贤太后之名,让她备受天下人崇敬,尊荣无以复加。 而此刻,苏堤上有座华丽楼阁,那是光华的集中点,也是世间极尊荣贵的顶点。 啸风倚坐在华楼之上,悠长的俊眸半闭,五年的时光下来,曾有的激狂气息已经深深沉淀,淡化成绝俊容颜上的深沉及平静。 却反而加重了他心思的不可解。 当她望着他的时候,她再也不了解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了。 这种改变究竟是好是坏呢?孝贤太后蹙着眉头,不禁再度地陷入迷惘疑惑。 但看在皇后的眼里,她根本不觉疑惑,心中只有那数不清的害怕恐惧。 她……真的怕他呀!即使已同c黄共枕了五年,但她从不了解他心中究竟有什么想法。有时候,对上他深不可解的黝黑眸光,她心底还会窜起彻骨冰冷的寒意,总教她不由得颤抖胆寒。 好可怕……真的好可怕…… 如果早知太子会是那样一个恐怖的人,她当初还会听爹亲的安排嫁他吗?她不禁深深地怀疑了。 皇后强扯着满面僵笑,战战兢兢为啸风斟酒。但颤抖的双手却透露了她的紧张,好好的一盅酒被她洒得四处都是。 "圣……圣上,请……请用酒。" 啸风没说话,只是抬起墨眸淡淡望了她一眼。皇后顿时悚然一惊,微颤的身躯抖得更严重了。 啸风双眉隐隐一蹙,他望着那神似萧湘的眉、神似萧湘的眼……却为什么不能连性格也神似萧湘呢? 闭上眼还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当她是他的萧湘,可是她的胆怯恐慌却一日比一日严重,和他的萧湘的差距也愈来愈大。 萧湘不可能怕他的。 从小时候的第一眼起便是这样,就算全宫廷的人都畏惧他、疏远他,也只有萧湘会漾着那一脸比花还美的笑,咯咯地奔进他的世界,带给他无限的光明和温暖。 那时的萧湘是他的生命、他的希望,是他捧在手里、燃在心底的一簇小小的火苗。 他曾经誓言要永远保护她,永不让这火苗熄灭。 但誓言终究成空,正如他的春天已逝,再也不会回来。 萧湘从一朵他紧握在掌心的三月桃,散成空中的一抹虚邈幻影,却依旧不放过他。就那么日日夜夜、时时刻刻,穿梭在他每一个思绪、游走在他每一场幻梦。 他至今犹在受着折磨啊! 就在那反覆着从拥有到失去、让他苦痛神伤的无间地狱。 "皇……皇上……"皇后心惊胆寒,吓得声音都发不出来。 啸风又睨了皇后一眼,眼中满是无限的厌烦。 为何就不能再像萧湘一点呢? 他心烦地振衣站起,往窗边行去。窗台的筑栏低矮,虽有特殊的空雅韵致,但他站得那般靠外,总教人不禁心惊胆战。 "皇上,危险啊……"皇后颤巍巍地叫道。 一票跟前随侍的宫人们,也在啸风一个寒眸冰睨下,个个吓得魂飞魄散。 "住口,退下。"他冷声低斥,待见到所有人都不敢违逆,噤声瑟缩地远退后方之时,他也缓缓回过头去。 他放目远眺湖面点点渔火如织,映在他的眼底,也如那深夜中点点闪烁星光,是那般地遥远而又不可及。 唯有眼见这一切的孝贤太后再也难忍忧心忡忡,不由得悄悄起身,跟到他的身后。 "啸风……"孝贤太后轻轻地叹息。"你吓到皇后了。" "嗯。"他漫不经心地哼了声,没有丝毫在意。 "啸风,她可是你妻子啊。"孝贤太后忧心又道。虽然他和萧湘情已难全、事已难成,但她仍希望他们能够快乐,不要终生都被禁锢在那段年少轻狂之中。 "那又如何?"啸风还是淡淡地回应,深眸浅瞥孝贤太后。 他的眼神让她心口惊惶地狠狠一揪,"莫非你……到现在还走不出来吗?" 啸风的眉头皱了一下。"我以为你会了解的。" "不,我不了解。"孝贤太后心痛地摇头。"你应该要遗忘了。萧湘已是他人的妻,这件事早成定局了,你……又何苦至今还苦苦执着?为什么不愿放手,让自己快乐?" "为何苦苦执着?"啸风竟泛出一丝笑颜,他偏眸深深地思考着。"真是个好问题。" 一个好到他至今无解的问题。 萧湘也曾要他死心,要他莫执着。他也曾经想,她都已经违背誓言,负他的相思意了,他还对她执着什么?为什么要执着? 真是个好奇怪的问题啊,竟然连他自己都想不通。 啸风不再答话,只是将深沉的视线投入无边-沉的深夜。那一望无际的黑啊,正如他暗静幽谧的心底世界。 临安的皇宫在西湖的另一边,赴宴的贵胄豪宾们均是乘着府中自有的华丽画舫,自苏堤边的小码头登岸。从一开始的热闹非凡,到后来稍稍沉寂了好一会儿,如今又喧嚣了起来。 是嘉靖公府的画舫。孝贤太后一眼就看出来。她的兄长也在几年前病死,如今袭承嘉靖公爵位的便是她那温文儒雅的侄儿了。 她偷眼觑了会啸风,发现他也望着那艘新登岸的画舫。但……应该不会有问题吧!孝贤太后心想,这些年啸风也常见到她侄儿,不也照常没什么特殊的举动? 他们遥遥望着苏-淞踏出舟舫,俊雅斯文的风范依旧迷人,却和以往总是单身赴宴的俐落不同,今日的他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一般,踌躇在舟舫之前,最终伸手相迎,缓缓接出了一位娇弱无依、白衣胜雪的绝代佳人。 所有人的呼吸仿佛都在瞬间中止了。 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世间当真有这等柔若无骨、缥缈似仙的纤弱佳人,不说容貌的绝美无瑕,光是她浑身上下那股仿佛一碰便要碎了的空灵气质,就激起人无比的保护欲,宁愿豁出性命、倾其所有,只愿换她淡淡回眸、悠悠一笑。 古云的祸国红颜,是不是就是这般仙姿绝色呢? 难怪嘉靖公自成亲以来,从不轻易携妻出现在世人面前,也难怪…… 当今的圣上当年会为她如痴如狂,连江山也拚却不要了…… 所有人都傻傻地看,啸风也抽紧了气息,怔怔地瞧。 是……是萧湘吗……是萧湘! 他睁大了眼睛,自头至尾目不转睛、瞬也不瞬。 多年不见,她……更美了。少女的稚嫩气息已经褪去,换来了成熟静谧的优雅韵致……她……应该是过得很好吧!嘉靖公……应该不会亏待她吧! 不,嘉靖公不可能亏待她,她是那般的美、那般的柔弱,天底下的人都应该保护她、呵护她……谁舍得伤她? 嘉靖公应该更是如此……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且看他神情间待她的万般宠溺……举止间护她的千般柔情……且看他在她的耳边轻声细语……且看她……且看她柔依在他胸前……那若有似无、清清浅浅的似仙一笑! 啸风忽然呼吸不过来了,蓦然盈眶的热泪模糊了他的视线,整个世界在他的眼前突然开始扭曲摇晃,他的身体也开始剧烈摇晃,猛烈的昏沉遽然袭上了他,他脑中仿佛被重击,眼前忽然一片黑,他开始支撑不了身体,无法呼吸,全身的精神和力气仿佛都在她的一笑之间,彻底被消磨瓦解…… 在他的意识全然陷入黑暗的前一刻,脑中紊乱的思绪只能汇结成一句话── 多么……令人羡慕的嘉靖公…… 孝贤太后花容失色地惊觉异状,伸手想拉却差了那么半-,随着一声凄厉尖叫,鲜黄的身影从楼檐间狠狠栽下。 "啊──圣上坠楼了──圣上坠楼了──" 巨大的骚动随着这一声立刻滔天掀起,在码头的苏-淞一个抬眸,正好见到一抹鲜黄倒栽覆没在浓密松林间的一幕。 他吃惊地瞪大眸,而怀中的娇躯更在同时狠狠一僵。 苏-淞惊觉地望向怀中娇妻,只见她面色雪白胜纸,瞪大了眼睛,晶莹的泪珠从急颤的长睫上狠狠滴落。 "湘妹……湘妹……"他摇晃着她,却改不了她僵愕若死的惨白模样。 直到过了好久,死白的唇瓣才轻轻开启,"啸……风……"然后浑身一软,晕死在他的怀中。 "湘妹!"他吓得大叫,却在听见那两个字的时候不由得怔忡。 圣上发生坠楼意外,宴会自然是不能继续下去。幸好圣上坠落的地点恰巧是一片密林软土,圣上没有受什么外伤,只是至今仍昏迷不醒。 萧湘也昏迷不醒。苏-淞将她安置在苏堤上诸多亭台楼阁中的一间,让她好好地安睡休息。他在一旁守着她,直到她终于悠悠苏醒。 她面色苍白依旧,睁眼的第一句,"……啸风呢?" 苏-淞瞅了她半晌之后,终于没有瞒她。"圣上还昏睡着,孝贤太后不敢移动,所以至今还停留在苏堤上,尚未回宫。" 萧湘闻言,咬了下唇一阵子后,她抬眸,泪已盈睫。 "-淞哥,我要去看他。" 苏-淞不禁陷入沉默,但萧湘已开始慌乱失措。 "-淞哥,求求你,让我去见他。我……我只想确定他好不好,我好怕他……"她众多忧急霎时中断,终究只归结成一句。 "-淞哥,我定要去见他。"她定定凝视他,心意已决。 "……但皇上身边还会有其他人……如皇后。"苏-淞也凝望着她,神色复杂。 但萧湘目光依旧坚定,丝毫不为他的话所动。苏-淞不禁被她这模样给折服,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笑叹出一丝无可奈何。 "看来就算我挡你,你也势在必行了。"他微笑道。"既然如此,那么为兄也只好助你一臂之力了。" 苏-淞的一臂之力其实没有很费劲。皇后早就想逃了,在孝贤太后一句话下,她更是宛如得到徼天之幸般地匆匆乘船回宫去也。 "淞儿,这样好吗?" 孝贤太后略带忧虑地问着身边的侄儿,然而回答她的却是那一如以往儒雅飘逸的温文笑容。 "没关系的,姑妈。"微弯的双眸里闪着重重深邃难解的奇异光辉。"没关系的。" 孝贤太后撤走了所有随侍的宫女以及太监,吹熄了屋内昏黄燃着的鲸膏油灯,萧湘缓缓地飘进华丽安稳的房间。 啸风静静躺在c黄上,而萧湘立于c黄前,也静静地看着他。 微弱的月光侧映在她脸上,照得她半边表情模糊不清,只有那滴滴豆大的泪珠,映射着月光,依旧晶莹得让人心惊。 点点滴下的泪珠像雨,轻轻落在啸风的脸上,那间歇不断的热烫感受终于震醒了啸风,意识从最深沉处渐渐浮起。 "是谁?"他略睁开眼,却在微弱的月光中辨认出那宛似萧湘的眉,宛似萧湘的眼。 他不禁蹙起剑眉,厌烦地撇脸低喝:"走开,别来烦我。" "你……为何又变成这样呢?这般浑身是刺,这般拒人千里……" 当幽幽的问句飘入他耳中时,啸风整个人犹如弹跳般地翻起,惊见c黄前盈盈飘立的人影。 "湘?"他气息极轻,仿佛深怕这又是他的另一场幻梦,握之即碎,吹之即散。 "我要你善自珍重,要你莫念萧湘……可是你还是不听我的……竟然狠心坠楼……让人心魂欲碎……" "湘!"他猛然急喘一大口气,一把便将她狠狠攫入怀中。他用力地吸气,终于又闻到那睽违数年之久的清洌淡香。这让他的泪腺再也无力克制,热烫泪水霎时滚涌而出。 "湘!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他抑不住满腔狂喜,不顾碱苦泪意肆虐,激狂的吻落在她的眉、她的眼、她的耳后、她的樱唇,无所不在。 她柔顺而无反抗,就这么任他抱着她、吻着她,却在他搂着她滚落c黄榻,她才有丝毫的惊醒。 "不行……"她低喊想挣脱他的怀抱,但一抬眼,却望进了他爱得凄惨的痴凝深眸。 所有的理智在这一眼中全都化去,还有什么需要抗拒? 他们不过想求一份悲悯,为已难圆的梦,为无法完成的爱。 她痴痴望他,一如他痴痴望她。 然后什么话都不必再说,只有情人的狂热主导了一切。泪意纵横间,所有衣物已翩然飘落地面。 他吻着她的一切,那他几乎渴望了半生之久的一切。她急促地娇喘,莫名的火热已彻底席卷了她。 他紧紧拥抱她,身体悄悄挪至了她温润的双腿之间。他深深地吻着她,腰间缓缓一沉,便进入了那梦寐以求的温暖、他安心归属的故乡。 "呜。"当尖锐的痛楚贯穿的时候,她浑身紧绷一僵。 而他也一僵,惊慑于她犹是处子的震撼。 他愕然凝望着她,灼灼的眼眸像是黑夜中的两簇火炬。她却泪意盈睫,玉臂勾下他的颈项,用全身的热情来回应他、来包围他。 然后什么解释都是多余了,他紧拥着她,正如她紧拥着他。 他们的爱在灵ròu交集间绽放了一处又一处的绚烂火焰,其哀艳的程度,犹如那开在绝崖之巅、随时摇摇欲坠的脆弱小花。 在迎风危颤之间,摇曳着处处满是绝望的美。 "……我们不能再见面了。" 当事情过后,她伏贴在他汗湿的怀里,轻轻地说。 "不,绝不。"他却双臂紧拥着她,目光直视天顶,坚决地道。 "你必须这么做。"她缓缓抬起雪白面颊,静谧泪痕和乌黑发泉同时披散在他脸上。"啸风,你必须放手,我已经是别人的妻了。" "但你是我的人。"他猛然翻身,将她的凄楚、她的悲哀全都压在身下。"湘,我不放手,我不要放你走。" "你不放手……终有一天大家都会知道的。" "我不管、我不怕!"他狂热而空虚地吮吻着她娇嫩的雪肤。"湘,我少不了你。我不管你是谁的妻,也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只要能够拥抱你!" 他的呼求一声大过一声,而她低呼着掩住他的嘴。他没移开,只是灼灼地盯着她,见她的泪已悄悄晕染成河。 "啸风,可是我在意。我没有办法像你一样什么都不顾。"她渐渐泣不成声,"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我无力抗拒世俗重重的障碍。我是苏夫人,我应该恪守妇道……" "但是你却在为我守。"他平淡的一句话便彻底摧毁了她所有自欺欺人。"湘,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为何时隔五年,你至今犹是完璧?你心里明明还有我,否则……你今夜为何又来见我?" 她没有办法说话,只是紧紧咬着下唇,泪水纵横。 他仿佛犹在竭力挽留一点希望地激烈续道:"你在意,那我们便做得天衣无fèng、无人得知。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毁坏你的声名,也不会让任何流言传出。湘,你相信我。我现在是皇帝了,只要我想的事,没有人能够阻止我!" 他喘息地说完,又是灼灼地望着她。那俊颜上燃烧着绝望的渴求,仿佛只是在哀求……哀求她能施舍他一点存活下去的希望。 她的泪水像决堤一般地狂奔不休,她抬起纤纤素手,万般柔情地抚摸着他热烫的痴情泪痕。 他们的眼神哀怜悱恻,痴缠得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再也没有多余的声音、多余的力量来将他们分隔。 但是……仿佛却也只是仿佛,他们始终身处这现实的世界,而他们之间……依旧没有希望。 "啸风……"她轻轻叹息。"你已身为皇帝,更应留意声名。你好不容易被众人所信任,承认你的贤明,你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又为了我,毁坏你多年立下的根基。" "去他的鬼根基!"他突然愤怒地摇脸甩开她的手,然后瞬间,神色又充满哀求。"湘,你还不明白吗?我不要全世界,我要的只有你啊!" "不。"她依旧缓缓摇头。"啸风,你不了解,属于我们的时间已经过了。你不再是当年的你,我也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了。你有你的皇后,而我也──" "不!"他急愤地吼断了她。"不准说!不要说!别在我面前提起,我不要听!不要听!" 他不要听她说任何有关她夫君的事,他会疯狂,他会崩溃,他会因为她嫉妒而死! "但你一定要听!"她却扯开他捂住耳朵的双手。"我不能背叛-淞哥,他待我真的很好,令我铭感五内。我不能给他我的心我的爱,但我至少应该顾全他的颜面。啸风,你在鼓吹我的是一种罪,就算没有人知道,可是我自己知道。啸风,你明白吗?我不能对不起他,你明白吗?" 他哀求她,而她竟也在求他,还是为了另一个男人求他。 嫉恨的火球瞬间裹住了他,让他开口闭口的每个字都隐隐发颤。"你怎么能说得出这种话?他是什么人、他有什么好?让你宁愿选择他也不肯要我?!" "他不是什么人,他是我的夫君!"她的低喊让他身躯狠狠剧颤,之后她贴着他的手,哭得楚楚可怜。"啸风……贞洁是女人的性命,莫非……你就真的要杀了我吗?" 他整个人仿佛当场碎裂,而几乎过了几世纪之久后,他才终于拾起了一点力气,开得了口。 "你……你真狠心……我只是在求你一点怜悯,怜悯一个痴恋你的男人的心,你竟然用自己的生命来威胁我……湘,我到今天才发现,你比我想像中来得狠上千万倍。" 他痛彻心扉的责问仿佛利刃狠狠剜她的骨、刮她的ròu,但她却万万不能在此时前功尽弃。 "是的,我正是这么一个狠心的女人。你也不必再爱我了,你就快快忘了我吧。" 他不语,只是狠狠地瞪着她,破碎的泪水从灼目中流下,和她痴望他的滚滚泪意融合成灏然汪洋。 他最后闭上了眼睛,低下头用力地吻住了她,绝望的热情再度席卷了两个人。 那在黯淡月光之下的律动,宛如上天给予他们的,那最后的一点慈悲。 晨光未亮,在那一点微弱的薄曦中,他望着她起身着衣,然后没有留任何一句话、没有一次回首的飘然远去。 她要他忘了她,而他也明白这才是真正的解决之道。的确是该结束的时候了,再这么下去,他与她都永远得不到解脱。 他也很想照她的话做,但身体竟然不容许他。 他高高坐在殿堂之上,一如往常听着臣子们依序上前禀报国家大事。 五年来他活得并不是十分踏实,总觉得日子只是一场又接着一场的梦。但这种感觉却从未有一刻如现在那般地强烈。 他淡淡望着台下的众臣,忽然觉得他们的声音好遥远,人影也好模糊。 他用力地甩了甩头,觉得自己应该振作。他不该再爱着萧湘,也不应该再这样时时刻刻想着她。 他命令自己别再想了,费尽全力要将她的身影驱逐出脑海。而他的意志力也战胜了一切,他终于不再看见她,五年来眼前头一回消失了她的幻影。 他满意地勾起了唇,正要开口回答某位大臣的奏章时,一阵强烈的翻腾感却从胃部直翻了上来,他一时没有提防,竟就在大殿之上呕吐了出来。 "皇上!"殿上所有人都大惊失色,他们见他虚软倒在龙椅边,惊惶的叫声由四面而起。 "皇上病了!快,快传太医!" 他本来还想要他们不要紧张,他还可以继续早朝,但有一股力量却从旁边拥起了他,一团人簇着他急急便往内宫退。 不……不……他还想抗议,可是发现声音和力气都出不来。 他被安放在宣和殿的c黄上,诸多太医立满了宫殿,都是为了诊治他。 "奇怪……脉象无误啊……" 迷迷糊糊间,他听着许多声音交杂反覆。 "该不会是上次坠楼的后遗症吧……" 他心里在笑,笑那群太医的无知。他这可是心病啊……还是无药可救的绝症…… 萧湘啊萧湘,他都已经想放过了自己,她……却还是不肯放过他吗? 他的意识有时清晰有时昏迷,他可以感觉周围人的焦急,但他就是无法睁开眼睛,无法说一句话来让所有人安心。 他数不清日数,只觉得自己昏昏沉沉了好久。 有人嘤嘤的哭泣,应该是孝贤太后吧。只有她还会真心地关怀他,不像其他人,纯粹因他尚未留下个继承人而慌乱焦心。 "太后……" 好像有个人来了……是谁呢? "安国长公主。"孝贤太后站了起来,迎接的是先帝同父同母的御妹。 "皇上还好吗?"低柔的嗓音关怀地问。 孝贤太后只是噙泪摇了摇头。"也问不出病因,但就是不醒。" "不要担心。"安国长公主温柔地拍了拍孝贤太后的手。"让我来试试吧,说不定会有办法。" "试试?"孝贤太后有些疑惑,却见安国长公主已离开了她的身边,俯身在啸风的耳边,喃喃地说了几句话。 "长公主?"孝贤太后满头雾水,缓缓跟了过去。她正想问安国长公主究竟向啸风说了些什么,却惊见c黄上的啸风正缓缓地张开了眼睛。 "啸风?!"孝贤太后既惊又喜,整个人扑上前去。 啸风握住孝贤太后的手,微笑温柔地要她安心,说他已经没事了。然后他抬起了漆黑墨眸,向上望至安国长公主始终隐耀的诡异眸光。 姑侄俩交换着深沉的神秘眼神,最后他终于开口,眼中闪过一道狠戾的光芒。 "我懂了。就照你说的办。" 苏-淞被削爵下狱,罪名通敌叛国,罪证莫须有。 在震惊满朝文武,还来不及搜集众人意见,集体为嘉靖公求情的时候,啸风已明快地下了决定── "苏-淞罪大恶极,依朕旨意,三日后午时,午门之外,就地问斩!" 众朝臣都因过度的惊愕而发出整齐的抽气声,但啸风毫不顾虑,一甩衣袖,便往内宫走去。 "退──朝──"司仪太监扯足嗓门,高声大喊。 啸风阻绝了一切求情的管道,他心意已决,不举行早朝,连身为嘉靖公姑母的孝贤太后他也暂时狠心不见,一切都待苏-淞问斩之后再作决断。 御书房中如今只剩下两个人,当今皇帝和安国长公主。 "姑母,你说这样做对吗?"他一手斜撑在桌上,半闭的眼眸淡视掌中玩弄着的如意珠,徐徐地问着安国长公主。 "人不为已,天诛地灭。"安国长公主安坐高椅之上,笑吟吟地劝服着他。"况且你身为天子,为了达到目的,使点手段也在所难免。" 啸风闻言,扬起了半边眉,充满兴味地望向安国长公主。 "哦,我为得到萧湘,想除苏-淞。那姑母您呢?你却又是为了哪一桩缘故而容不下他?" 安国长公主的笑容不变,眸光却蓦然闪了闪,她呵呵笑着起身,走到窗边。 "不管姑母的理由是什么,只要你能得到萧湘就好了,不是吗?"她玩弄着窗边珠帘的晶穗,笑吟吟地道。 手中的如意珠喀啦喀啦地响,而他掌心猛一紧,狠狠攫住了它。啸风遥望着那半隐在春日午阳下的诡谲容颜,忽然也漾开了绝俊笑意。 "的确。"他低沉地笑着,深黑的眸中已染上了一层疯狂的色彩。"只要能够让我得到萧湘,即使要我下地狱,我也永世不悔。" 第十章 不过是个普通的春日午后,苏-淞和萧湘安坐府中庭园,依旧各怀心事而相安无事。伴着那莺声燕语,他吹箫而她抚筝,一如五年间嘉靖公夫妇所呈现在世人面前的恩爱和谐。 然后事情突然发生了,大批武装士兵突然如潮涌进了嘉靖公的府邸,打破了这如镜般的平静祥和。 "-淞哥!"当萧湘看见苏-淞被硬生生架起时,不由得大惊失色。"你们做什么?快点住手!快放开他!" 但她惊惶的制止没有人搭理,他们只是押着苏-淞,粗鲁蛮横地拖着他往府外走。 "-淞哥!-淞哥!"萧湘一路追着,满腔惊惶地叫。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有谁能来告诉她?! 但苏-淞竟只是回过头,微笑依旧。"湘妹,不要紧张。不过是场误会,我很快就回来的。" 误会?什么误会?萧湘依然惊愕,脚步却因他悠远安然的笑容而止住,她傻傻地僵立在大门口,望着禁军包围着他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淞哥一向说话算话,但这次他却失信了。 他再也没有回来。 然而更令人惊错的消息却一一传了回来:嘉靖公通敌叛国、已被削爵打入天牢。 什么?什么通敌叛国?不,-淞哥怎会做这样的事?这一定是场误会……但没关系,啸风一定也了解,打入天牢只是暂时,他很快就会为-淞哥平反的…… 萧湘仍很有信心,直到那不停涌上门、几乎踏破嘉靖公府门槛的诸多大臣们全都带来那一模一样的讯息── 圣上雷霆震怒,决定在三日后处决嘉靖公! 不!不可能!萧湘惊得茶碗都拂落地面摔碎了。 身边婆婆的哀号哭泣已震天价响。她疯狂地哭求着满厅位高权重的大臣能够帮帮忙,救她独生爱子一条性命。 但得来的回应不是凝眉摇头,就是沉重叹息。他们都说圣上这次是铁了心了,连平日最敬重的孝贤太后都被暂时幽禁在景德宫中。 他们……说的那人真是啸风吗?萧湘膝盖一软,便震跌在身后座椅上。不,不,她不能相信。啸风没有理由,他为什么?! 当她的问题一出,满厅特异的眼光都直直地射向了她,个个欲言又止,神态间却又好像已说明了一切…… 她被这片若有所指而隐含谴责的目光给彻底震倒了。 他们……他们这是什么意思?他们是不是在说……说是她……都是她害了-淞哥? 不……不,不!她剧烈地摇头。这怎可能?怎会可能呢? 她没有害-淞哥!她没有!她没有! 然后她像疯了似地狂奔至天牢之外,不管守卫士兵如何阻挡,她就是非见到-淞哥一面! 卫兵阻挡不了她的狂乱,最后只有不得不告诉她──人犯苏-淞今晨已被带离天牢,送赴法场,只待午时一到,即刻问斩。 "你现在去,说不定还能见到他最后一面。"卫兵仿佛看她可怜,还加了这一句。 萧湘脸色死白地踉跄倒退了两步,而在半晌之后,她急急转身,再度狂奔到午门。 "-淞哥!-淞哥──"她眼中仿佛容不下任何事物,伸手扳开了那层层叠叠的围观人墙,她狂喊着他的名字,终于挤到了最前一排。 但是……她气息瞬间抽断,瞪大眼望着法场上已身首异处的尸体。 "啊!"她握心惊骇大叫,整个人站立不住震倒在地。 "都是你!都是你这个祸害!"凄厉的哭吼已向她激烈袭来,她的出现正好给苏太夫人神魂俱碎的悲愤一个最好的出口。"谁沾上你谁就倒楣!我早就反对淞儿娶你,但这傻孩子就是不听!就是不听!看吧,他果然躲不过恶运,被你这祸害给拖累!真冤哪!我那可怜的孩子,他真冤,真冤哪!" 苏太夫人痛哭得全身虚软,得依靠身旁侍婢的搀扶才不致虚脱倒地。萧湘却被这番话、这串指责震得整个脑都昏了。她说不出话来,只有惊吓至极地激烈摇头。 "不,不,我没有,我没有!"她拚命否认,整颗心都紧抓。 "你有,你就是有!当年你害得圣上连江山都差点弄掉了,我的淞儿又怎躲得过?你这个祸水,你这个妖孽,你究竟是什么化身?我……我今日就打死你,我打你现出原形来!" 苏太夫人已经痛昏得丧失理智,举起龙头杖便激动地冲向前,想将萧湘立毙在杖下。 "我打死你!" 萧湘震望着苏太夫人涕泗纵横的憎恨脸庞,一时惊吓过度,只见那沉甸的龙头杖就要在身上重重落下,她直觉双眼一闭,准备承受那当头痛击。 但是预期的痛楚没有落下来,反倒是一股力量从身后轻飘飘托起了她。萧湘惊愕地睁开眼,却发现苏太夫人竟口吐鲜血、双眼惊恨地缓缓向她倒来。 "你这……祸……害……"苏太夫人往前踉跄了两步之后,终于扑倒,永远也无法起身了。 萧湘瞪大了眼睛,望着苏太夫人倾倒后,背后站立的一大群手持利刃的士兵。那白刃上的鲜红……一滴、一滴、一滴…… 她震慑的眼牢牢盯着前方,但有人轻轻转过她的身子,移转她的视线,一张绝俊笑颜渐渐映入眼瞳。 "湘,什么事都没有了,我们终于可以回去了。" 她瞪大眼,望着眼前熟悉的五官。是……啸风吗?好像……又不是。那么……会是谁?这个在她眼前笑得喜悦非凡的人……他究竟是谁?! "你……是……谁?"她恐惧到了极致,神思悬于一弦之间,不知不觉地恍惚轻问。 "你认不得了?我是啸风啊。"啸风双臂搂着她,仿佛疑惑着她的问题,却仍轻柔至极地低答。 萧湘却因这句回答再度一颤,她怔怔地望着他,却发现眼前的脸开始愈来愈远……愈来愈远…… 最后,那根弦终于断裂。她双眼一黑,整个人往虚空中一坠,狠狠地昏死了过去。 当她再度醒来,世界已经变了。唯一不变的是他那轻柔如一的笑脸,宛如徐徐的和风,温柔地拂过她全身每一个毛孔。 "湘,你终于醒了。"他欣悦非凡地笑着,轻轻搂她起身。 她望着他喜悦的脸庞,一双烟眸迷迷蒙蒙,神智仿佛模模糊糊,竟是平静异常。 "湘?"她真的醒了吗? 他有些担心,轻轻地晃了晃她。 过了半晌,她终于有了动静,她嘴角牵动,对他露出一丝绝美的微笑。 "啸风。"她的声音轻灵喜悦,一如当年,那个什么事都还没发生的春天。 他这才松了口气,徐徐地笑了。 "湘。"他再度将她拥入怀,心满意足地低叹。"以后什么事都没有了,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再也没人能拆散我们了。" 她却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什么什么事?我们本来就永远在一起,是谁要拆散我们?" 他好奇怪,对她说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他又在和她开玩笑吗?真是的,早和他讲过他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玩嘛! 啸风突然沉默,但过了一会儿,他伸手抬起她的脸庞,深深望进她美丽无垢的眼底。 "湘?" "嗯?"她微笑地看着他。为什么要这么奇怪地看她? "你认得我吗?"他的声音有些紧张。 她又笑了起来。"当然啊,你是啸风嘛!"问这什么痴话嘛! "那你……"他仿佛欲言又止,最终却在她纯真无邪的眸光之下咬住了双唇。 他还想要说什么呢?这样的转变不是正如他意? 她忘了岂不正好!没有记忆便没有沉痛,她不记得这些,就永远不会感到罪恶。 她没想起来,他就不要告诉她。他会保护她,所有的罪孽只需他一个人担! "啸风?"他眼中有奇怪的神情,她依旧微微地笑,如烟似雾的美颜上却有着或多或少的迷惑。 他却倾前牢牢地吻了她,灵舌在她口中撷取着梦寐以求的香津。但这次终究不是幻梦,她确实在他手中。 他深深浅浅地吻着她,引来她深深浅浅的喘息。当情人间的热情疾速地蔓延燃烧,他向后将她推倒在那一片无边c黄海。 他不会再犯第二次同样的错误。哪怕是将与全世界为敌,他也情愿。 他甘愿失去全部的一切,只为能换取那么一瞬,与她的缠绵。 他的举动震惊了满朝遍野。他们不相信这是巧合,嘉靖公刚死,他就将嘉靖公的夫人迎入后宫?日夜专宠她一人。 当他终于从温柔乡中离开,恢复了那中断已久的早朝,海啸般的狂涛巨浪即刻向他漫天袭来。 他们声声句句要他幡然醒悟,黜逐萧湘。 怎么可能呢?他可是费尽了千辛万苦才将她再弄回自己身边,他们却要他再度离开她?别开玩笑了! 他抬眸望着台下,有几个叫嚣得特别激动的大臣。他向身边禁军略略扬眉,带刀的侍卫们立刻领命,铁蹄往台下包围而去。 "皇上?!"大臣们大惊失色,这从不是大宋的惯例,自太祖开国立下不杀言官家法以来,朝上便从未有动武情事发生哪! "还有谁是要朕罢黜萧湘的呀?"他缓缓站起了身,阴狠的眸中已经丧失了清明。他阴沉地微笑,为了保有萧湘,他已决定无所不用其极。 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又是为了萧湘! 法场上苏太夫人的怒骂虽然已经消散在空气中,但她的每一句却狠狠地嵌入了所有人的心胸。 五年前为了萧湘,他连太子都不当;五年后为了萧湘,他无凭构陷嘉靖公,毁去磊落大好青年;而如今,他竟然把这些又对付到满朝官员的身上! 圣上简直是疯了!被狐媚妖女迷惑,彻彻底底地疯了! 所有人都认定,激烈的反对更加汹涌而起。 "妖女狐媚惑国,圣上千万不能耽于美色,徒然葬送大宋国运!臣等恳请圣上赐死萧湘,祸水一日不除,大宋一日不得安宁!" "住口!"啸风真的动怒了,他一把抢过身旁侍卫的剑,怒火滔天地将之抵在发言大臣的咽喉。他眯起危险至极的眼眸,"你再敢说一个字试试看。" 敢要他杀萧湘,他先杀了他再说! 宋吏什么没有,骨气最多,孔老夫子也说过:威武不能屈。 "萧湘祸国殃民,圣上应尽早赐死──" 忠言直谏还没告一段落,他便睁大著眼,不敢置信眼前沾着自己鲜血的剑锋。他缓缓地向后倒下,自始至终,死不瞑目。 "皇上!"诸臣已变成滔天怒吼。 但啸风已经什么都不管了。反正为了得到萧湘,他手上早已染血,如今就算再多上那么几滴,究竟又有何妨?! 他疯狂地哈哈大笑,将染血的剑柄交回侍卫的手中,缓缓在龙袍上擦了擦手后,他的笑声蓦然停顿了下来。 他冷眸睨视群情激愤的众大臣,目光冰寒凌厉得足以冻结任何人的血液。他轻启唇齿,竟是狠戾阴道:"还有再敢说一个字的,全都给朕拖出午门,斩、立、决!" "皇上!" 那是一场腥风血雨,当他狠了心,所有死谏也失去效用,只徒留那数不清具死尸,堆躺在午门之外,个个死不瞑目地诅咒着那迷惑了贤明圣上的祸水、祸害…… 但是外界所有纷纷扰扰,她都不会知道的。 她沉睡在一场梦里,在那里面,所有事情都没有发生。她和啸风依旧甜蜜,活在那永无止尽的春天里面。 她蜷曲着身子,困然卧睡在樱花树下。随风飘落的粉樱如雨,拂了一身还满。她天真无忧的睡颜如此绝美无瑕,清丽不似凡尘,他还能如何不为她痴狂? 绵密的吻落在眉畔睫间,他情难自禁地吻醒了她。她惺忪地眨了眨迷蒙大眼,望进他说不尽多少爱恋的眸光。 "风。"她漾开一脸笑颜,张臂扑入他的怀中。 "你睡着了。作了什么梦吗?"他极轻极柔地拥着她,所有的狠戾在她面前都消失,因为这是一场梦,梦里不能有任何丑恶。 "嗯……"她倚在他的怀中,有些迷惑地拢着眉。"我作了一个梦……爹和娘不准我们在一起……他们把我嫁给别人……然后……然后……" 她然后了好半天,像是遇着什么痛苦的瓶颈,她思索不出,双眉紧蹙。突如其来的恐惧却蓦然袭上背脊,让她浑身透体冰凉。萧湘用力甩了甩头,惊惶地睁着大眼。 "这只是场梦,对吧!"她扯着他的衣襟,瑟缩惊问。 "是的,只是场梦。"他心头一痛,俯首便深深地吻着她。他倾注所有的热情,只为转移她的注意力。 那只是场梦,一场恶梦。她没必要想起,更没必要忆起。 她被他吻着,神智不禁逐渐模糊。但在那朦朦胧胧之间,却不由得颤悸。 他的吻中,有血的味道。 她惊悚了一瞬,随即被自己给安抚下来。 那只是一场梦。如他所说,梦里的情景都做不得真实。她何必害怕? 她再度闭上眼睛,开始逼迫自己遗忘──遗忘在她梦中的那一片,淹灭了整个世界的血海汪洋。 "皇帝暴虐无道,国事已不可为!" 一道低沉痛愤的声音在密室中响起,还间歇伴随恼火的痛击桌面闷声。 "但皇帝毕竟是皇帝,身为臣等莫可奈何。"一个无奈的声音响起。 在场的人全是当日不敢出声的幸存者,他们还有什么颜面再评论世事? "我们这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另一个不苟同的声音响起,不辨时势枉送性命,那才是盲勇。 "您说得是。那么请问,我们还有什么柴可烧?"连死谏都失效了。 "圣上会如此残暴失常,全是受了妖孽的蛊惑。我等欲尽为臣之忠,自当为圣上除去妖孽,还圣上耳聪目明!" "你的意思是……杀了萧湘?" "正是!" "萧湘被锁在深宫内院,大内戒备森严,你一介文人哪有能力清君侧?说来说去全是废言!" "这──"他还想辩驳,另一个声音却已铿锵地响起。 "不一定是废言。" 全场人的眼光全往这低沉的话声出处望去,却无不惊讶地瞪大了眼。 "妖孽出于吾门,萧家难容这奇耻大rǔ。"阴暗的角落里,只有萧时桐一双眼睛炯炯发光。"请各位让我将功折罪,提妖孽的头来见!" "二哥,你真的要去杀了湘妹?!"步出密室,萧时雨快步追着萧时桐。湘妹再有不是,她总是他们的妹妹呀! "住口。"萧时桐撇过脸,凌厉的眸光让萧时雨顿时灭了音。"当她忘了家仇,自甘堕落和啸风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便再也没有妹妹了!" 凭借着高超的武艺,萧时桐成功地躲过了重重侍卫的巡逻,潜进宣和殿。但即便如此,要达成目标还是困难── 一男一女紧紧相偎,散落的青丝披拂周身,就好像那绵密的情丝环绕,为他们隔出了另一个世界,世间最完美的梦。 萧时桐却几乎吐血,不敢相信檐底那不知廉耻的,果真就是他唯一的妹妹! 她果然该杀!萧家的门风绝不容许被如此败坏! 再长的等待终于也有尽头,当他在檐顶潜伏,直到月渐西沉的时候,他终于逮着了机会。 一缕纤白身影飘飘忽忽地步出了宫殿,在月光之下,多么清晰明显。 萧时桐不愿辜负良机,立刻从宫檐轻跳至树梢,跟着她的踪迹,看她要往哪里去。 萧湘漫无目的晃荡了好久,终于在一座广大的湖前,她停住脚步。 她怔怔地望着湖心晃动的月影,不知不觉又陷入了迷惘。 是梦,还是现实?她冲动地步进水中两步,但那彻骨的冰凉还是无法给她丝毫助益。 她弄不清楚了。她好像作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梦里她和啸风不能结合,痛不欲生。但是……好像又不对。她作了一场好长好长的梦,梦中她和啸风从未分离,快乐似仙。 究竟哪一个才是梦?她怔望着月光粼粼的湖面,忽然之间头疼欲裂。她低鸣了一声,全身失去力气,瘫倒在湖水里。 刺骨的冰寒瞬间包围了她,冻得她失去知觉。这也是梦吗?可是这个梦真冷……真冷啊…… 她迷迷糊糊地,就要闭上眼睛,一股力量却突然揪着她的衣襟,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湘妹!"萧时桐气急败坏,没想到才刚跟上她的身影,就看到她差点溺死在湖里。 她恍惚睁开眼睛,看到二哥焦急的脸庞。 桐哥竟出现在这里,果真是梦。她顿时漾起了梦般的微笑。 "桐哥……"她笑着悠悠唤他。 而萧时桐这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他本来就是要来杀她,如果她溺死自己,不是更省他的事! 他忽然一怒,立刻松了手。而她的身躯失去支撑,又跌落湖水之中。 她怔怔地望着他,发现他脸上的戾气。她有些迷蒙地视线往下飘,发现他手上正紧握着一把匕首,隐隐发颤。 啊……原来是这样……她发现二哥的意图,蓦然会意。 "桐哥,你来杀我?"她仰着螓首,天真地对他微笑。 萧时桐震了震,依旧死瞪着她,没有说话。 "这样也好啊……很好……"她歪首呢喃,声音细微,也不在意对方听不听得到。 梦境交错之间,她曾如此接近真实。其实她一直知道,什么才是梦,只是现实太恐怖,她不敢触碰,所以只有转身逃进那反反覆覆无尽无数的梦里。 但终究不能长久啊。枉死的魂魄不停催讨,他们的春天宛如脆弱的薄镜,只消轻轻一敲,终将片片摧毁破灭。 她知道这不能逃避,却总心虚地盼望拖过一天是一天。而今……这时刻终于来了吗? 也好……也好……至少动手的人是桐哥,她很放心啊!她终于可以赎罪了! "桐哥,我等你好久了。"她对他张开双手。"快,杀了我吧。"她咯咯笑着,一如儿时的娇憨。 而萧时桐握紧了匕首,掌心掐得几乎出血,双臂几度高举,但在那张曾是最疼爱的脸庞之前,就是怎样也下不了手。 他终于狠啧了一声,丢开匕首,一把将坐在水中的萧湘给抓了起来。 "湘妹,该死的人不是你!"他痛恨地低吼。他太明白,他的妹妹多么善良、多么无辜,现在发生的所有事,都不该由他妹妹承担,冤有头债有主,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那可恨的啸风! 她迷蒙地望着他,萧时桐却将丢开了的匕首再度放回她的手中。萧湘迷茫地望着手中利刃,像是完全不了解发生什么事。 "湘妹,啸风杀了太多人,他的罪恶罄竹难书。如果你是萧家的子弟,你就应该为民除害,杀了啸风!"他抓着她的肩,语气激昂地对她说。 "杀了……太多人?" "对,他是个暴君,朝中的大臣已经有一半死在他的淫威之下。湘妹,你的夫君也是为他所害,记得吗?" "-淞哥……"她怔愣地望着他,怔愣地道。 "是的。所以你该为你的夫君报仇,你应该杀了他!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那一句比一句激动的吼声敲击着她的神智,声声轰得她头昏脑胀。 她昏昏沉沉、迷迷茫茫,呆立当场,萧时桐已在不知何时离去,只留下那无尽回荡的声响在她脑中。 杀了他……杀了他…… 萧湘望着手中亮得发光的刀刃,恍惚地摇晃了两下。 倏然,又是一阵头痛欲裂。 当他睁开眼睛,发现她不在身边,他整个人倏地翻起,惊悚万分地放目四周搜寻她的踪影。 直到倚在窗前软榻,失神凝望窗外的人影落入眼帘,他才徐徐松了一口气。呼……他刚刚差点以为又有人来带走她了。 他抹了抹脸,也走到窗边。他望她所望,发现那只是株新开的三月桃。 "湘,桃花又开了。" 她没有答话。 "我们哪天再到那个江边,好吗?" 依旧没有声音。 他不由得眯起了眼睛,仔细望向她的脸蛋。 "湘?" 她还是没有回答,失神的大眼只是毫无反应地望着他。 "湘?!"他伸手触碰她,却发现她身体寒冷如冰。这让他不禁慌了,抓起她的手便急切地为她搓揉。 "你怎么了?快点醒醒!"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她自始至终望着他,桐哥的脸和声音却一直在他们之间飘荡。 他杀了很多人……朝中一半的大臣都死在他手下……他罄竹难书……快为民除害…… 快为你夫君报仇……快,快…… 快为-淞哥报仇! 桐哥灼灼的目光和逼人的声势遽然逼近在眼前,她吓得抽断了气息,那瞬间惨白的脸色震惊了他,他急忙凑前想慰问她。 但他还没开口,她的惨烈尖叫便宛若从地狱发出般响起。他猛然被股大力一推,晃动之间就看见银光在面前一闪而过,他直觉地侧滚,手臂上却撕裂地一痛。 他望着手上开启的血口,抬眸却更加震惊地望见:她手持染血的匕首,满面失魂落魄地僵立在当场。 "湘!"他不禁错愕大吼,而她丧失的心魂仿佛在这一刻才被找回。 她浑身陡然剧震,仿佛回神地望见他捂着手臂的血口,以及那一滴又一滴,从他指间不停溢出的鲜血。 "喝!"她吓得往后一震,匕首匡啷地落在地面,而她直觉地向下一望,那白刃上的鲜血……一滴、一滴、一滴…… 你这个祸害,谁沾上了你谁就倒楣! 我早就反对淞儿娶你,但这傻孩子就是不听!看吧,他果然躲不过恶运!看吧,冤哪!他真冤哪! 那白刃上的鲜血……一滴、一滴、一滴…… 渐渐地积沙成塔、慢慢地弥漫累积……那白刃上的鲜血……一滴、一滴、一滴……愈淹愈高、愈淹愈高…… 他杀了很多人哪……朝中有一半的大臣都死在他手下…… 人头成了一座山,血海逐渐升高,淹过了一层又一层。随着血海的高度,她的视线渐渐向上移,有好多好多熟悉的脸庞,而在那最尖端安放着的── 是-淞哥的头! "啊……"她恐惧至极地低喊出声,开始激烈无比地颤抖。 "啊……"每个人头都向她转了过来,睁开含恨的眼睛,嘴巴的开合整齐画一。 你这个祸水,你这个妖孽,你是祸害、祸害、祸害── "啊──"她惨绝人寰地凌厉尖叫,双手抱着自己的头。"啊──" "湘!"她一再的凄厉惨叫让他慌乱失措,他箭步向前想要拥抱她,但她却又惨叫了一声,伸手一把推开了他,连鞋也没穿便跳下软榻,向外狂奔。 "湘!"他大惊失色,顾不得手上的伤,便急忙向外追。 "啊──"她一边跑,一边尖叫,一路奔出宣和殿。 殿外来往的宫人全被她震住。他们震愕地望着那美似天仙的湘妃娘娘如发疯一般地往高高的月虹桥上奔去,然而其后传来的大吼却震醒了他们的惊愕。 "快点拦住她──快──" 可是却已经来不及,啸风在遥远的池边,眼睁睁见着她素白的身影从拱桥顶端一跃而下,消失在光滑如镜的水面。 "不──" 她没有死在湖里,他也瞬间跳进水中,捞起了昏迷的她。 但她也没有活。 她的魂已经死了。只要一醒过来,她整个脑里充塞的,就是寻死的强烈意念。 她割腕,他便把全宫殿的利器全丢掉;她撞墙,他便将她绑在c黄上;她嚼舌,他只好将她连嘴也塞了起来。 可是不管他做了多少努力,她永远不放弃。她每天挣扎在c黄榻之上,痛苦的哀鸣从布块之后闷闷地传了出来。 他站在c黄前,害怕至极地望着她已全然疯狂的涣散眼神。他望着她即使已摩擦出血仍想继续挣开布条的两只拳头,忽然再也无法忍受。 他惊吓地迈步向前,一指点了她的昏穴。 当她的挣扎随他的手指离开而完全沉静的时候,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但更加剧烈的恐惧却随之加倍而生。 他再也待不下去了,糙糙吩咐宫人们好好看住她,他无法再停留半刻地疾步而出。 直到奔至宣和殿侧手植的一片桃花林,他才倏然虚软地跪倒在桃花树下,几乎要含住自己的拳头才能命令自己别再颤抖。 他知道……他知道的。她彻底崩溃了,而且是他逼疯了她! 他的春天已逝,这点他早知道。但为什么就是不情愿、不甘心、不放手?! 他以为只要豁出一切,逆行倒施,他就能够逆天而行,就能追回那只存于记忆、再也不复追寻的恋人之春! ……可是他却做了什么? 他只顾追求自己的快乐,却忽略了她的心有多么纤细、多么脆弱!是他毁了她,是他一手毁了他用整个生命去爱的萧湘! 但他现在又该怎么办?他不能让她死,不能让她死啊! 他双手抓着枕木干,急剧地颤抖。他眼前一阵青一阵白,等那强烈的晕眩过去,已不知是多久以后。 他昏昏茫茫地摇晃回宫,却在宫门之外隐隐听见里面传出的一个熟悉至极的女音。 "乖……喝下这个,你就再也不会痛苦了……" 呼吸仿佛瞬间中断,他立刻踢开房门,迅雷不及掩耳地冲进,一掌拍掉了孝贤太后手中拿着的药碗。 药汤倾覆在地上,发出滋滋的白烟,是剧毒的表征。 孝贤太后……孝贤太后竟然拿毒喂他的萧湘!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狂怒烧光了理智,他红眼扑向前,直想将孝贤太后扼毙在掌下,但孝贤太后一声颤抖的低喝却定住了他所有动作。 "你要杀你就杀吧,反正从此之后你就再也没有任何真正关心你的人了!"她含泪对他大吼,"你以为我就真的很想活吗?我儿子和女儿在我面前一个死了、一个走了,从那时候起我就不想活了!可是我为什么撑到今天,你还不明白吗?!" 浑身的颤抖止不住,一粒一粒的泪珠从眼眶中掉了出来。孝贤太后颤巍巍地走向前,双手紧紧抓着他。 "啸风,我视你如亲生子,至今未改。你杀了嘉靖公全家,我也不会怪你。但你想想,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想想,湘儿究竟为什么会落至这步田地?你自己想想,自己好好想想……" 她最后连话音都没结束,便掩面再也泣不成声地走了,留下他一个人僵立当场。 时间不知过了有几世纪之久,他才终于缓缓地转身,一步一踉跄地伏近她的身边。他颤抖着手指,几乎使不出力气点开她的昏穴。 但她终于醒了。 这次却没再像之前一般疯狂地寻死。她只是睁着空洞的目光,仿佛凝望着那虚空中无尽无数的冤魂。 "拿我的命走……不要去找啸风……他没错……是我害了他……我是祸害……所以我来……我来替他抵命……" 当这幽然的声音飘进他耳中时,他顿时泪流满面。 他终于知道,他究竟该怎么做了。 "泪湿阑干花着露,愁到眉峰碧聚。此恨平分取……"他轻抚着她面无表情的玉容,泪已成河。 他恋恋不舍地抚摸着她,但他明白,这已经是最后了。 "此恨平分取。"他倾下头,最后再吻了她一次。又望了她半晌后,他逼自己站起。"湘,你要好好活下去。" 当他最深切的叮咛完毕之后,车门如他所指示地关上,从此隔断了有情人间最后一点的联系。 当马蹄答答地响起,当马车的摇晃缓缓震动了她,胸中的某个部分仿佛被震醒了,空洞无神的眸子霎时一闪,她震然望向那紧闭的车门。 就在此时此刻,她忽然再清晰无比地知觉:门fèng后的那张容颜,就将是今生的最后一面。 "不……不要……"随着微弱的哀鸣,她开始摇起头来。 周围的宫女发现她的异状,纷纷围前探望。"娘娘?" 但她突然排开这群人墙,整个人扑到那坚固的车门上。她用力地拍着哭着吼着,惊吓着宫女全都涌上来拉她扯她。 "娘娘,您别激动,娘娘……" 她什么都没听到,只是不停地向外嘶吼着:"啸风──啸风──啸风──" 当她的声音遥远地随风飘来的时候,他所有的防备被彻底地击溃。他双膝一软,整个人伏倒了地面,他声嘶力竭地大哭痛哭,全场人都没有声息,都被震慑住了。 他们静静地瞧,仔细地瞧,睁大了双眼。 那是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他们神圣不可侵犯的皇帝,哭得像个婴孩那般地无助。 尾声 "呜……好可怜,好可怜喔!"一个如花的少女哭得涕泗纵横,也不费心去擦,就任两条晶莹的鼻水落在脸上。 窗旁的绝世美人却看不下去了,怜惜地招手要她过来,用衣袖为她揩去了不必要的水渍。 "兰儿,别哭了,不可怜。"她柔声哄慰着她,清丽出尘的脸上笼罩着的是一层缥缈似仙的气韵。 "怎么不可怜?湘妃娘娘,兰儿真不懂,为什么相爱的人就是不能相守呢?"岳兰睁着水气大眼,认真地瞅着她瞧。 她却只是微微一笑,"你还小,这道理等你长大自然就会懂了。" "湘妃娘娘,你难道……一点儿都不难过吗?"岳兰望着她清淡飘逸的笑脸,一时间不由得疑惑。 "嗯……"她若有似无地应了声,悠远的眼神却望向厢房窗外疏淡有致的绪卷纤云。 "湘妃娘娘!"岳兰有些急了,她不禁跺了跺脚。每次讲到这个话题湘妃娘娘总是这样,一张脸悠悠忽忽地,看不出究竟在想些什么。 早晨的钟声穿破山林,传进厢房,是做早课的时间了。 萧湘回过了神,拂了拂素衣裙摆,站起了身,乌黑的长发直落地面,纤柔的光泽一如它的主人,那般优雅动人。 她迳自走出了厢房,往静竹庵的大殿迈去。这是啸风送她来的地方,他还给她清静,要她好好活下去。 这里的确很好,没有俗事,没有纷扰,她如他所愿得回了平静,心如古井。多年前的记忆几乎都要消退了呀,若非今日再和兰儿提起,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也有那样惨澹的青春。 "湘妃娘娘,你怎么不等我呀!"岳兰从后面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我以为你不会喜欢做早课的。"她清淡回应。岳兰并非尼庵中人,她只是附近村落的一个小姑娘。前几年误闯尼庵撞见了她,往后便不知怎地,常常进庵来和她说话聊天。 "我喜欢啊,只要是和湘妃娘娘就喜欢。"岳兰亲匿地拉上了她的手臂,娇憨地把螓首贴着她。 萧湘不禁淡勾嘴角。多么地像啊!这般心无城府、如此纯洁天真,望着她,就仿佛再见了十五岁之前的她。 "兰儿,你今年几岁了?" "十五了。"岳兰掐着指头算,她出生那年正好是湘妃娘娘来静竹庵的这一年。她不禁呵呵偷笑,她和湘妃娘娘还真有缘! "哦……"她轻飘飘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岳兰探头问。 "嗯。"她缓缓摇头,泛出清浅一笑。"没有,我只是希望你能一生平安,顺顺利利。"不要继续像她,那样太过悲惨。 岳兰很明显地感到迷惑,却还是很有礼貌地答谢。 "……多谢湘妃娘娘。" 她微微一笑,两人已步至大殿之前。静竹庵的住持师太一如往常庄严地立在殿前,向她深深行了个佛礼之后,一行人才偕同进入了殿内,开始了一天的功课。 萧湘跪坐在佛前,闭上了眼睛,悠扬的佛乐缓缓渐渐地响起,间歇伴随着钟罄交击的声音,一切的一切,都如此安详而平静无波。 十五年了。她曾经如此抗拒与他的分离,宁愿赴死也胜过天涯两隔,永不相见,却是他的这句话制止了她。 此恨平分取。 送走她的第二天,他在朝廷上下了罪己诏,然后统括所有被他残害过的忠良,为他们立了一座忠烈祠,由天子年年主祭。 消息隐隐约约地传入她的耳中,然后剜心剖肺的痛苦终于渐渐淡去……她这才懂了。 此恨平分取。 所有的感情和罪恶,不要由谁扛,他们两人平分负担。 他用他的方法在为当年的过错赎罪,而十五年来她天天念经诵佛,她也在用她的方法为他们的罪孽赎失。 这就是他的意思吧。 纵使相隔遥远,他们还是在为同一件事努力奋斗。 纵使永不再见也没有关系,因为他们的心还是在一起。 佛号不停地唱着,她手中的沉香佛珠也从未停止转动。 这样就够了,她想。对于罪孽满盈的他们来说,这样应该就够了……可是…… 湘妃娘娘,兰儿真不懂,为什么相爱的人就是不能相守呢? 为什么相爱的人就是不能相守呢? 兰儿不明白,而……她又真的懂吗?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从头到尾,她渴望的也只有一件事,却为什么这么简单的愿望就是那么难以达成,她真的懂了吗? 诵唱佛号的声音反覆回绕,她手中的念珠也愈转愈快。 但懂了也罢,不懂也罢,总归世事犹如春花梦露,虚幻难以掌握,唯一切皆尽在轮回之中,承受因果的报应。 再去根究谁对谁错有何意义,总之事到如今,也只能说一句,是他们命该如此。 大钟的隆音再度恢弘地响起,那连绵不绝的肃穆声响是早课结束的象征。 她仍然定定地跪坐在佛前,思绪回荡于古老梵音的余韵中。岳兰等了好一会儿,终于按捺不住年轻好动的性子。 "湘妃娘娘,我们该走了吧?"她小心翼翼地探头,唤醒了萧湘飘远的心思。 她这才醒觉,回到现实。她微微地一笑,任由岳兰扶起她。两人跟随着散去的尼群,缓缓漫步,回到青山绿野中的清幽厢房。 在途中,她听着竹林拂动沙沙,抬眸却望见一群南燕翩翩振翅,往那无边无际的天涯处飞去。 她静静地望,有着难言的羡慕。 是命该如此。她认了这份命,也认了这份痛,却总还是有化解不掉、无论多久都无法磨灭的遗憾或想望── 此恨平分取。难道属于他们的今生,就真的再也无法相见了吗? "小姑娘。" 岳兰告别了萧湘,正蹦蹦跳跳地准备下山回家,却在山门石阶前被一道低沉好听的声音唤住。 岳兰立即好奇地转头,望向身后那名青衫飘飘、温文儒雅有若天上谪仙人的中年书生。 好眼熟啊!这是岳兰的第一个反应。但是她随即眨了眨眼,又蹙起了细巧的眉尖。可是像谁呢?如花般的精致小脸蓦然蒙上一层迷惑。奇怪,她怎么突然想不起来了? "你是谁?干嘛叫我?"她也没再多想,立刻天真率直地发出了她的疑问。 中年书生微微一笑,飘雅的风范因这笑而更加浓郁。 "小姑娘,请问一下,静竹庵是在这座山上吗?" "静竹庵?"岳兰益发惊奇了。怎么会有人要来找静竹庵?虽然她年纪不到,但听说自湘妃娘娘来了以后,皇上就下了禁令,不准任何人擅自上山,打扰湘妃娘娘的清修啊! "你找静竹庵做什么?"最初的亲切好感顿时收敛,岳兰不禁戒备地盯着眼前俊雅的中年男子。 她会误闯静竹庵是个意外,还好有湘妃娘娘后来为她说情,才免去她的罚责。而在见到湘妃娘娘之后,她如此讶异地发觉湘妃娘娘竟不如她想像中是外界传言般祸国妖孽的形象,反而却是那般清雅、那般柔弱的绝美人物。这让她也在不知不觉间,自认应该扮演起保护湘妃娘娘的角色。 男子但笑不语,没有正面回答她,反而提了另一个问题。 "小姑娘,你是静竹庵的人吗?" "不是。"岳兰直觉地回答,等看到男子脸上加深的笑意后才惊觉,又懊又恼地捂住自己嘴巴。 哎呀,她回答做什么!她才刚从山上下来,这一答不就明白告诉人家静竹庵就在这山头了吗? "谢谢你了。"男子温文有礼地朝她笑点了点头,随即转身便要拾级上山。 这一下还得了!岳兰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连忙用力扯住他的衣袖并放声大叫:"——,你不可以上山啦!" "为什么?"男子偏首,微笑依旧。 "因为……因为……"岳兰支支吾吾,就是不知该不该把理由说出口,但那男子仿佛随时都将脱离她的牵制,踏级上山,岳兰一急之下,也再顾不得那许多了。"因为湘妃娘娘在上面,所以你不能上去啦!" "哦?"男子的脸色因她这话,瞬间浮出一种解脱般的放松笑意。 她真的在这上面,实在太好了,他终于找到了! 他顿时笑得开怀,满心激动和急切让他再也理会不得那个吱喳像只小麻雀的可爱姑娘。 不着痕迹地拂落了扯住衣袖的手,他快步往山上奔走。 岳兰一时傻眼,不由得也追着跑了起来,还一边大叫:"喂──你不能上去啊──" 岳兰跑得气喘吁吁,但是好奇怪,她明明是追着那人的,却怎么沿着山路转了两转,那人的身影竟然就无影无踪了呢? 岳兰慌张地在山道上左顾右盼了好久,就是怎样也找不到那人的踪影。 "哎呀!哎呀!"她焦急地跺脚,哀叹不已,但满腔的急迫却不容她再蹉跎了。 也不知那人的来意为何,但就怕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要害了别人那还不打紧,若是害着了湘妃娘娘可就大大地不得了了呀! 岳兰忧心竭虑就是怕被那人给捷足先登,再也顾不得左右探望,连忙拔起脚步,飞快地一路直奔静竹庵。 "湘妃娘娘!" 她莽撞地撞开厢房的门,却看到萧湘飘逸优雅的身影正缓缓地从窗榻前站起时,猛然松了好大一口气。 她顿时放松地倚在门口喘息不休,但萧湘却已奇怪地缓缓向她走来。 "怎么了?兰儿,瞧你跑得满头大汗。"她轻声开口,绝美无瑕的脸庞有着淡淡的疑惑。 岳兰一时喘不过气来,也无法回答。直到萧湘掏出怀中手绢轻轻为她拭去额上汗水,她才终于有办法话出成声。 "湘妃娘娘,刚刚有没有人来找过你?"她心急不已,念兹在兹地便是萧湘的安全。 "找我?"萧湘微微一笑。"没有啊。"又有谁会找她呢? "真的?"岳兰还是不放心。 "是啊。"萧湘还是微笑,平静地安抚着她。 面对着这样美绝尘烟的笑颜,岳兰就算有再多焦急,也不由得渐渐平息,却总还是有些不放心,她不禁拉着萧湘的手,急急开始述说刚刚发生的怪事。 "湘妃娘娘,你知道吗?我刚刚本来要回岳家村了,可就在山门前,有个男人问东问西,还问静竹庵在哪儿呢!我还以为他是要来找你的,吓得兰儿半死。" "怎么会有人要找我呢?你想太多了。"萧湘温柔地抚着她的发。 "可是他那样子看来真的很像啊!" "你想得太多了。"她微微笑,平淡地否定。 本来就是。自从啸风一事后,父兄便似对她死了心,多年来也早已断了音讯,如今更不可能会来看她;而啸风……自然更是不可能中的不可能。她,又怎会有什么访客呢? "可是……" 岳兰还想坚持,但萧湘拍拍她的小手,便迳自转过了身缓步往房内走去。 "湘妃娘娘……"岳兰的声音有些挫败、有些着急。为什么湘妃娘娘就是不肯相信她? 却有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岳兰的挫折,狠狠震住了萧湘缓行的步伐。 "小姑娘说得没错,我的确是来找你的。" 那温雅的声音实在太过熟悉,萧湘的脑中有如轰然剧响,她猛然回过头,一张漾着笑意的俊雅面容顿时映进眼瞳。 那眉……那眼……那轮廓……萧湘低叫一声,惨惨掩住唇口。她无法抑制地颤抖,随着快要涨爆心胸的不敢置信,还有那永难磨灭的记忆,所有罪恶的开端…… 她死死地盯着他,视线却愈来愈模糊。她愈抖愈厉害,直到某一个临界点,她再也承受不住,从喉咙迸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喊,整个人飞奔冲进那人的怀中。 "-淞哥──" 萧湘一时哭得全身虚软,站都站不住,苏-淞只好半抱半扶着将她搀回厢房卧榻上安放坐好。 "-淞哥、-淞哥……"她痛哭不休,口里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已然完全失去了控制。 "别哭了,湘妹,别哭了。"苏-淞轻柔地哄着她,脸上的神情尽是安慰与满足。 还好,他终于找到她了,一切仍为时未晚。 "你……你就是苏-淞?!"岳兰跟进房间,仍然无法合拢惊讶过度的小嘴。 苏-淞微微回过头来,唇边挂着的笑意还是如此悠雅飘逸。 "我是苏-淞。"他轻轻点头,顿了一会儿,又加了一句,"谢谢你的带路。" 岳兰的嘴巴张得更大了。愣了好久,樱唇一张一合,像是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到最后,她也只能闭上嘴,露出一个复杂至极的表情后,便乖乖识相地退出了房间,将空间留给生离死别过的两个人。 萧湘双手紧紧攀着他的衣袖,如此戒慎恐惧,像是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了一般。 她隔着朦胧的泪雾,至今仍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以为早已死去的夫婿。他拍着她的手是暖的,他的怀抱是热的……天! 萧湘紧紧抓住他的手,虔诚慎重得像是握住那不可能发生的奇迹。她无法克制泪珠颤抖不已地拚命掉落,此刻已经什么也无法想,弥漫在心中的只有那说不出的激动、说不出的感动。 "天,-淞哥,你没死……你没死!"她望着他的脸,已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是的,我没有死。"苏-淞的笑意满是爱怜,他轻轻地用拇指拭去她颊上停留的泪滴。 听到这肯定的答案,再度感觉到那实质的温柔,她不禁又痛哭了起来。 "-淞哥,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她没有忘记,那因为她而在他身上造成的苦难。若他从未娶她为妻,那么那些事就都不会发生了! "不是的,湘妹。"他明白她可能会有的自责,不禁深深叹了口气,抬起她的下颚。"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萧湘却因此哭得更加厉害。她知道-淞哥对她好,但她又怎能因为这样,就当真忘怀她所造成的罪孽呢? "不是你的错,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苏-淞又重重叹了口气,更加重了声明的语气。"是我自己造成的。" 萧湘抬眸望他,却见他的神色正经异常,她不禁咬住了下唇,泪水仍不停滑落,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湘妹,该说抱歉的是我。很抱歉隐瞒了你这么久,但我现在已经回来了,你也别再这般自责了。"他放软了声调,低声哄慰。 但萧湘没有办法照他所说,她不停地摇头。"不,-淞哥,你不知道,若不是我……" 若不是她,就不会造成十五年前的那场灾难。有那么多冤死的人,她如何能辞其咎?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回京的时候便打听过了。" "既然如此,你怎能还要我不自责呢?一切都是我害的,我害死了那么多人,我是祸害,我是天杀的祸害呀!" 苏-淞的出现让萧湘的思绪仿佛整个回到了十五年前,当她忆及那场腥风血雨,总会有道强烈的暴风将她狂肆地卷入痛心疾首的漩涡当中,重重沉溺,无法自拔。 "但那都已经过去了,已经过了十五年,你痛苦了那么久,也应该够了。"苏-淞望着她的眼眸有多少心疼、多少不忍。"湘妹,别以为我没出现便是不知道。这些年来,我多多少少也有听闻,啸风勤政爱民,他辉煌的政绩已让金人有多年不敢南侵,人民生活富足安乐,而你长年吃斋念佛,这些都已经算是赎罪了呀!" 他说的或许是对,但她不敢这么想。或者大家都觉得十五年已经足够赎清他们的罪孽,但她有时午夜梦回,还是会忍不住地惊醒。因为她会怕── 就算生者都能原谅他们了,但死者呢? 那些冤魂真能如她所愿地平息,或者至今都还飘浮在幽冥的虚空之中,声声泣诉着他们的冤屈,死不瞑目? 她的眼泪停不住,而苏-淞也放弃了要她别哭的念头。他叹了口气,索性对她直言此行最重要的目的。 "湘妹,十五年了,真的已经够了。你……回去见见啸风吧。" 萧湘的背脊狠狠一震,整个人倏地僵硬。可是过了半晌,暂停的泪珠却又如泉涌般地冒出。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但无可奈何花已落去,似曾相识的燕儿却无论如何再也归不来。 "-淞哥,我办不到,我没有办法见他!我没有办法那样想,在我心里,我们的罪是永远也赎不完的。我已经认了,这就是我们的命,是上天注定我们这辈子没有结果,我已经认了,我已经认了!"她痛哭失声,字字句句皆是心若刀绞的血泪体验。 其实这结局早就明显,只是他和她都无法死心,都不愿认命,所以才会造成那样的惨剧,无法挽回的后果。 "湘妹……嗳,湘妹!"听她这般的回应,苏-淞话声难掩心急地频频摇头叹气。她硬要这般想,他也无法劝她什么,但却有一件事,是怎样也拖不得的。 "湘妹,你可得要考虑清楚,"他语重心长。"若你执意不回去见他,你们这辈子,或许就真的再也没有见面机会了。" "你说什么?这是什么意思?"萧湘震慑地抬头,声音情不自禁地颤抖,下意识为他话中隐含的不祥寓意而恐惧不已。 "我的意思是……"苏-淞又叹了口气,而这次却又比之前的来得深长、沉痛许多。他望着她的深邃眼眸充满难言的怜悯,然后,他缓缓张口,一字一字沉重说道:"湘妹,他快死了。" 他要死了……他要死了…… 她又坐上了归往京城的马车,身体有着某种程度的冰冷。 他要死了……他要死了……世界仿佛变得迷迷茫茫,回荡在空气中也只有这冰冷至极的一句话。但是她却无法感觉,只像整个人都掉进了那无边无际的迷惘之中。 她恍惚昏沉,满心都充满着同一个天大的疑问── 此恨平分取,他们明明说好要一起赎罪,但……-淞哥怎么又会告诉她,说他已不久人世了呢? 当马车停好,苏-淞扶着僵硬有如木偶的她下车。映在她眼里的依旧是宣和殿外那熟悉的景致,但却有说不出的奇怪,就像是有什么不一样了,再也不一样了。 "湘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孝贤太后是第一个扑上前的人,喜极而泣。 孝贤太后身边站着一个清冷若梅的绝世美人,缓缓地走到苏-淞身边,姣美的面容为她所陌生,但如今,什么都不在她的世界里了。 "啸风……啸风……"她脸色惨白,虚弱无力,樱唇张合也只吐得出这魂牵梦萦的两个字。 孝贤太后因这名字更是泪若泉涌,她紧拉住萧湘的手,心痛如绞。"湘儿,你回来正好……正好见他最后一面。" 就像利斧当头劈来一般,那迷蒙的世界顿时瓦解了,暴露出来的是永难承受的锐利剧痛。 她狠狠一震,整个人像猛然醒过来一般,蓦然摇头锐声尖喊:"不!你们骗我!你们骗我!他怎么会死呢?我们说过一起赎罪的,他怎么可以死,他怎么可以先死呢?!" "湘儿!"孝贤太后心紧抽,无法见她如此痛不欲生。"你别这样,啸风不是故意的。他……他只是太过劳累……太勤于朝政,总是挑灯批折,彻夜不眠……" 这些积劳成疾都是太医的说法,但孝贤太后咬紧了苦涩的牙关,太过明白其实这些都不是真正的主因。 她忍不住心痛,哭得悲悲切切,将那张她无意间在御书房寻获的墨迹轻轻放进萧湘手中。 萧湘不禁怔然,但在孝贤太后哀怜至极的目光之下,她僵硬地缓缓低头,指尖隐不住颤抖地轻轻展开薄笺。 白笺上几个简短大字如此鲜明地、深刻地映入眼帘后,她的神、她的魂都仿佛被震撼得顿时支离破碎,什么都拼凑不起来了。 忆幽人,黯魂在天涯。 寒鸦惊楼重断肠, 残月难解千万恨: 梦不见潇湘。 她十指紧抓着薄薄纸笺,抖得有若风中枯叶,汹涌的泪意顿时迷糊了眼睛,昏然之间,她什么也看不见了。 孝贤太后的轻声话语更像是一道利箭狠狠地刺进她的心,加重她的打击。 "你不要怪他,他只是……只是太过想你了。" 萧湘又是狠狠地一震,不期然低低惨叫出声。她倏然转身,抛下了所有人,纤足狂奔直进宣和殿。 什么冤魂不散、什么罪孽未清,此时此刻,她再也顾不得那些了!汹涌的泪雾之中,她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有他萧索的身影忽然浮现眼前。 他的脸庞在水雾之中渐渐清晰,而她睁大眼,发现那是一张黯魂的脸、神伤的脸、憔悴的脸,以及……思念萧湘的脸! 原来……原来他的千万恨、他的重断肠、他的彻夜不眠、他的积劳成疾,到头来也就只为了那么一句── 他梦不见萧湘! 天哪!萧湘心碎欲裂,她简直不知她究竟还在拘泥些什么了?! 就算一生背负怨恨、良心不安又如何?但她明白,这一生,她是再也不可能放得下他了! 当她冲进宣和殿时,仿佛一片黑暗的世界当中,只有c黄上那张苍白的容颜是她眼中唯一的光亮。 "啸风,啸风!"她扑上前,颤抖地触摸着他疲惫凹陷的面颊,恍惚之间有如隔世。 他的脸色灰败惨槁,竟然连她来到面前都像已没有知觉。萧湘心头倏然紧抽,仿佛这就是她最深最大的惧怕。 "不……不要……"她颤颤摇头,忽然紧揪他的衣襟,她猛烈剧烈地摇晃着他,宛如和死神拔河一般,要从众缠绕周身的拘魂小鬼手中将他抢救回来。 "啸风,你回来!你回来!"她放声大叫,声声凄厉得连群立一旁的太医都面带不忍。可是她还是浑然不觉,持续拚命地喊叫。 "啸风!你听清楚了吗?你赶快回来,我是萧湘啊,你听见了吗?我不准你死!我绝对、绝对不准你死,不准你死呀!" 她不停地喊着,但已陷入弥留中的他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萧湘愈看愈怕,却怎样也不肯死心。 一直都是这样,他们之间,总是他不肯认输,总是他拚命追逐,但她却都做了什么?每一次、每一次,都是她首先屈服,率先放弃。 是她的软弱造成了他一生的悲哀。但这一次,她再也不放弃他了! 如果是天注定他们必定不能相守,连阴阳都将两隔,那她就连天都不要信!她再也不愿认命! 她不停地喊着,用尽她毕生的精神与力气,而在她渐渐声嘶力竭,所有人都含悲流泪地认为她的努力终将白费,死亡终将是唯一的命运之时,奇迹却突然出现了。 萧湘泪眼蒙-,睁大了眼看见他仿佛终于听见了她的声音,缓缓睁开了眼睛,唇角似乎有一丝丝些微的牵动,就好像是在对她微笑,要她安心的微笑。 可这变化竟稍纵即逝,当她一眨眼,他又陷入了昏迷,又是怎样也不醒了。她顿时抽断气息,惊骇无比地尖声大叫:"啸风──" 他这辈子的数度死死生生,追根究柢,也全都只为了一个她。 她正宛如他生命的泉源,在他的身边,他活;离开他的身边,他便仿佛离开水的鱼,终将逐渐干涸而死。 孝贤太后伫立宣和殿外,含泪看着窗格内那双历尽天下沧桑的苦命恋人。她心中不由得欣慰,觉得自己当机立断,要苏-淞到静竹庵将萧湘请回来是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她泪中带笑地望着c黄榻上正细心喂着汤药的男女,念头再转瞬间已又下了一个再重要也不过的决断。 萧湘双眸带泪地望着眼前仍明显虚弱的深爱容颜,拿着药匙的手有隐不住的颤抖。 如果世间有最严厉的惩罚,还有什么是比死亡还要令人心痛的呢?但事实却证明,老天终究没有那般无情-并没有夺走他,而是将他还给了她! 这是不是就证明了,他们的罪已被赦免,他们背负的业债都已经还清了? 萧湘无法抑止地激动,就连现在这么看着他,她都觉得幸福得不可思议。 好不容易药碗一匙一匙渐渐见空,等到喂完的那一刹那,她再也忍不住满腔炽烫的激狂爱意,丢开了瓷碗,整个人张臂扑进了那分隔了十五年的想念怀抱。 啸风也紧紧地拥抱着她,紧闭的眸中也有着难言激越的泪意。 十五年了,他日思夜想也就是这看似简单却永难达成的这一刻。当他的心因那日复一日的绝望更雪上加霜,连用意志支撑的生命也不禁抵挡不住地崩溃瓦解。 他以为自己撑得下去,但事实却只证明了一件事,在没有她的世界里,连求生的意志都变成攀岩绝壁般的天大难事。 "湘……湘……"他俊颜紧埋在她馥柔秀发之中,犹恐依旧在梦中。"我不是在作梦吧?" "不,不是。"萧湘泪凝哽咽地回答。"是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 才说了一句话,两人却都因这得来不易的幸运而痛哭失声。哪怕只是这么简单的对话,对他们来说都是太过希罕的珍贵幸福。 他更加紧拥了她,在体验过这般的幸福之后,他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回到以前那种虽生犹死的枯槁日子中了。 "湘,怎么办?我现在这么抱着你,就再也不想放手了。"他泪流满面道。 萧湘抬起眼,与他泪眸相对。她眸光缠绵已极,正要开口,却被他蓦然惊惶打断。 "不要,湘!我求求你不要说了!"他恐慌卑微地请求,害怕地捂住了她的檀口。他心里有无尽的惊恐,就是怕极了她这种眼神,每回她用这种眼光看他,开口的却都尽是些让他心神皆碎的绝情话语。 可是这一次却再不一样,萧湘默默睇望了他半晌,然后轻轻却不容拒绝地移开了他修长的大手。 他的胸口又熟悉地紧窒了起来,但这次却和以往都不一样。她回报给他的再也不是凄楚的泪光,而是绽满爱意的笑颜。 她爱痴缠溺地凝睇着他,那柔如春水的目光也几乎将他整个人消融,再也无法成为独立的一个人了。 "不会的,我再也不离开你了。"她泪光灿灿,吐气若兰,一字一音都像是从天庭传来的绝妙天籁。"我已经想通了,不管有再多的人要责怪我们、咒骂我们,我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啸风,我好想你,我太爱你,我受不了看不到你,我再也不要离开你了。" 啸风的眸光剧烈波动,仿佛一时丧失了说话的机能,只能灼灼地望着她,不敢相信这真是来自她的允诺。 他猛然一把紧抱住她,激动的吻便印上了她的唇,反覆吻吮着,就似怎么也汲取不够她的香津。 过了好久之后,两人才泪光盈盈地紧拥在一起,气喘吁吁地感受对方的体温。 啸风闻着来自她身上的清香,忽然觉得只要有此香相伴,哪怕再有天大的责难,他也都不怕了。 "是的,哪怕有再多的人要来责怪我们、咒骂我们,我也顾不得这许多了。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好不好?" 萧湘正含笑点头,准备答应他,一个由外而内的声音却惊动了两个人,他们同时回头。 "你们不用再承受天下人的责罚了,你们已经受得太多太够了。"孝贤太后从殿外走近两人面前,凝泪温柔地执起了两人的手。 他们两人心头一颤,既惊又疑地望向孝贤太后。 孝贤太后知道两人心中的惧怕,由是笑得更加慈祥。 "啸风,十五年来这国家的责任你已经做得很多、很够了,现在你没有必要再为它而损害自己的生命了。" "孝贤太后……"啸风深深地望着她,不知她究竟什么意思。 "走吧,别再管天下人说什么、怎么想,其实那些都不该是你们在乎的事,你们只要好好想着如何和对方在一起就好了。" 萧湘倒抽了一口气,蓦然间仿佛明白了孝贤太后的意思。啸风也似乎明白了,两人震慑地对望一眼后,有些不敢置信地望向孝贤太后。 "你的意思是……"啸风开口,微颤的话音中有种得偿宿愿的惊喜。 他从很早以前就想这么做了,却总无法放下那加诸在他身上的重责大任,而如今……孝贤太后却是在告诉他,他终于能够解脱了吗? "是的,你们都已经解脱了。"孝贤太后含笑点点头。 就在得到答案的同时,啸风也不禁猛然松脱笑开。他既惊又喜地转眸望向身旁同样满面惊喜的她,然而转瞬之后,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他们忍不住地又哭又笑,一切全为那终于摆脱罪孽的轻松。 他们不禁收紧了双臂,彼此拥抱得更紧密了一些,而他们也狂喜地明白,从今之后,他们的拥抱中将不再有罪恶的存在,他们之间也毋需再有任何的距离了。 哀穆的丧钟隆隆庄严地响起,传遍了全城上下。 当那钟声传入耳中的时候,全临安的百姓都不由得放下了手边的工作,泪流满面。 就算曾经有过血腥的回忆,但在健忘的人民心目中,十五年的富庶安和,已彻底代表了孝宗在他们心中的地位。 皇上大行的讯息经由快马传递,逐渐传播至全国各道各州,全国的人民皆因此悲哀的消息而哀恸不已。但在那正式的诏书之外,还有一则凄艳的传说随之渐渐流传。 人们口耳相传,在皇帝下葬的皇室陵寝里,有着的不只是皇帝一人,还有那情比金坚、生死相随的绝美湘妃。 皇帝与湘妃的生死之恋早在全国上下引发了无数怜悯,而如今又添上了这凄美的结局,更让本就好事的人群更加地激动,益发怀念两人,在传颂间,更添悠扬凄情。 在临安近郊的石城山上,伫立着两女一男。 淡淡的薄纱掩盖之下,是人们熟悉的容颜。 孝贤太后做主,对外发布了两人并逝的讯息;而在石城山上,她悲喜交集地为两人送别。 "要保重身体……好好珍重对方……"她断断续续地叮咛,眼泪却怎么也停不了。 "我们会的。"苦尽甘来的两个人紧紧牵着手,含笑对孝贤太后道别。"你也要好好保重。" "就别担心我老人家了,你们快去吧,别再被人瞧见了。"孝贤太后以袖拭去泪水,强振精神地催促着他们。 他们两人相视笑了一笑,然后对着孝贤太后最后深深地致意,才依依不舍地相偕转身离去。 孝贤太后泪盈于睫地眺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最后才像想起什么重要的大事一般,蓦然扬声大喊:"你们……有计画上哪儿去吗?" 离去的背影暂停了一会儿,而过了不久,则是由啸风回首对孝贤太后留下了那最后的一笑。 "只要我们两人相守,天涯海角何处不是天堂?" 笑意渐渐加深,而脚步再度开启,这一次,再也没有任何停留。 孝贤太后望着他们逐渐隐没在山间烟岚中的身影,忍不住再度流下了眼泪,但她心中的悲伤却在那句话中逐渐消散、蒸发…… 她重新挂上了笑颜,眼眸中闪着的是全然的欣慰。 的确,又何必在意归鸿究竟何处?只要他们两人能够相守,天涯海角,又有何处不是天堂?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