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水钻》作者:小央 文案: 1 众所周知,富过三代的家族里,晚辈没资格决定自己的婚姻。 谈论起对未婚夫的看法,南舒雨总是单方面有很多牢骚可发。无聊到直男癌的迟钝,近乎温驯的百依百顺,面对她耍赖也只回答“我会改”的乏味,但最后,收尾的话终究只有一句——“还能离咋地,凑合过呗。” 直到有一天,她得知自己是真假千金中的假千金。 朝夕相处、同床共枕到麻木的人,原来本不该是她的所有物。 南舒雨连夜跑路,却被聂经平人赃俱获抓了个正着。 “就这么点钱够你用吗,”他问,“为什么不花我的?” 2 对家中事务向来兴致缺缺的聂经平突然一反常态,态度强硬地投身于工作当中,几年不到便取得佳绩,将继承权牢牢抓在手中。 朋友问起来,回答却只有寥寥数句。“因为这样就没人能管我和谁结婚。”他说,“未婚妻的命令罢了。” # 9岁的时候,他们就知道自己会和对方结婚,生子,共度一生。成人礼上,他送给她的礼物是一块价值四百多万美元的墓地。“到时候我们就葬在那里。”他们是这样约定的。 *女王×舔狗 *青梅竹马/老夫老妻烧房子 **雷点众多请注意*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婚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young&rich&beautiful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天凉了,不是我破产就是你破产 立意:不畏磨难 第01章 玻璃(1) 作者有话要说: **重复提醒:有很大的雷 不明白广义c的定义,不太好排。劳烦大家自行避雷 没有删除任何骂我/骂这本书的评论 给大家带来不愉快我很抱歉,希望这是一篇给能读下去的人带来积极情绪的小说 * 恨天高、猫眼墨镜和皮草外套是南舒雨出场的标配。 她是容易招人羡慕的类型,长着一副美而有攻击性的面孔,家里又有钱。习惯眼光上挑地打量人,一副看不起所有人的德性。 当她踏入合作拍摄广告的现场,总归先要挑剔一番,从模特本人和模特卡不符到饮品为何是红茶,再从音乐是电子乐到地毯怎么有静电。 拍摄裸露镜头期间耽搁太久,总有高层进进出出。门响了又响,做过美甲的手指交替敲打抱拢的手臂。不耐烦在积累,终于抵达临界点,南舒雨猛地回过头,皱起眉来先一步数落,不管对方比她年长多少,也不论对方身处何等位置:“假如你们坚持要继续这样把门开开关关,就为了来看女人不穿衣服,那我合乎情理对你们的专业性和贵公司的犯罪率提出质疑。只要我想,就能把在座各位全炒掉。你们大可以试试看。” 她起身,傲慢地抱起手臂往外走。助理跟上前,做好为她推门的准备。刚刚的模特儿却披着外套冲出来,颔首忱挚发表感谢:“谢谢你帮我解围。” 南舒雨所做的仅仅只是上下扫视一遍,板着脸无差别地咄咄逼人:“少在这里装模作样。我进去的时候你学我走路了吧,还和旁边的经纪人偷偷笑了不是吗?滚开。我最讨厌穷人。” 不顾对方诧异的视线,她毫不留恋,扭头继续往前走。 车门已经打开,上车后又皱着眉抱怨了一句香氛,她用手帕掩住脸,夸张地做出干呕状:“像凉茶料放在尼龙袜里穿了三天的味道。” 南舒雨挑剔的毛病乃是与生俱来,从小就被宠爱到大,包括在恒温泳池游泳的活动在内,手连冷水都不碰。偏偏她身边也尽是些纵容主义,为首的毋庸置疑是男人。那就不能不提聂经平。 聂经平是南舒雨的未婚夫,这并非他常用的头衔。硬要说的话,联姻必然是门当户对,但在国际学校时,他的外号是“robot”。最后一个t不发音,用的是法语的读法,最初这么叫他的是南舒雨。他长得像机器人,做事也像机器人,成绩更是好得像个AI,缺乏神情的脸英俊得有些木。 他们订婚是在小学。九岁的时候,南舒雨那个永远偏爱二十岁混血儿的祖父介绍他们的婚约,聂经平那对出了名各玩各的父母也在场。他们的感情观不健康,人对爱情与婚姻的学习多半来自后天。就算被宣布要和非洲大象结婚,南舒雨也有自信不为所动,静静吱一声“ew”就接受。更何况,她已经见惯了年轻又鲜活的肉-体想从祖父这算计点什么,却被干净利落毫无反抗之类收拾掉的场面。 聂经平也差不多。他的爸爸是双性恋,身边男女络绎不断。妈妈为了男明星曾经闹过私奔的丑闻,以至于“真爱”、“苦命鸳鸯”至今是他们家的中文屏蔽词。 某种意义上,聂经平和南舒雨很像。非要说的话,长相与气质都不同。都是俊男美女,南舒雨更锋利一些,也更尖锐一些,她总能无所顾忌地得罪一大片人,即便事后要道歉,也只梗着脖子略微低头,下次绝不吸取教训。聂经平则完全是好好先生,表情镇定自若,措辞条理清晰,纵然遇上父亲差点带回私生子分家产的情况,他也能以平常心对待。相似的地方大约还是气质,不论嚣张跋扈,还是游刃有余,多少都算高高在上的一种。 学生时代,他们总是在一起。总是如此。 聂经平对南舒雨百依百顺,这绝对是助长她挑剔的重要因素。她发脾气,他全盘接收;她下命令,他尽量去办;她大笑,他也稍微笑笑;她大哭,他便把手覆到她肩膀,俯身低低地说:“你想喝点什么吗?” 她的确会想喝一点冲淡的热威士忌。 值得一提,南舒雨的另一个缺点是偏执。她自己不认为这算什么,南舒雨的头脑算不上顶尖聪明,至少不像她那位八岁就在一起的男朋友。高中的保送奖,她是凭出版了一本西班牙语小说加的分,当时还参与了互联网投票,得票低到她否认自己知道此事。天资上的欠缺,必须靠蛮力来弥补——她始终是这么认为的,也时常用这种方式解决问题。正因为误打误撞还能过关,导致自尊心堆积得越发高,末了到不轻易接受违抗的地步。 大家难免对她会有怨言。 也有朋友会私下对离她最近的聂经平说:“你一定很不容易吧。”动机是挑拨还是单纯嘴巴闲着尚未可知,但聂经平从未流露任何不满,一次也没有。就算南舒雨在发现他们在议论自己后大发雷霆离场,聂经平也只默默弯腰捡起她丢下的真丝手套,回头向诸位道了晚安才走。 他们感情很好,所有人都会这么说。 也可以说般配。毕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同样很难得。 敬请理解,老夫老妻尚且有倦怠期,更别提从八岁开始就要开始冲击金婚银婚钻石婚的年轻男女。 大学时,聂经平和同班同学漫步校园外。跑车飞驰而来,降下车窗,露出南舒雨那张被墨镜遮盖大部分的脸。 “她是谁?”她冷冰冰地问。 “哦,舒雨。介绍一下,这位是……”聂经平没能把别人的名字说出来。 南舒雨把他被折断的高尔夫球杆从车窗塞出来,一根接一根,有点仓促和狼狈,但她仍刻意展现出气定神闲:“我可以给你自由。捆绑不利于长久,你说是吧?” 聂经平有过一段不算长的停顿,他望着她:“舒雨?” “但是要相互报备,没问题?” 他笑了一下,她权当做答应。于是跑车疾驰而去。 南舒雨难受得要命。 假如聂经平真的发女生的照片给她看,顺便声称那是他的情人,那她一定会伤心至死。南舒雨承受不了,光想象就心碎了。她问过他的初次性体验,他不假思索就说了,在初一,对象是他的家庭教师。她叹了口气,他却一点也没察觉。 他们无数次那样靠近,呼吸对方的呼吸也习以为常。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天造地设的情侣,young& rich& beautiful。但现实是她把男人的照片给他看,答应其他人的约会,他也只点点头,甚至笑一笑。 南舒雨捧住聂经平的脸,迫使他看向自己。她吞咽了字句,随即问:“你爱我吗?” 他看着她的眼睛:“不是早就决定好了吗?” “你爱我吗?”她亲他的嘴唇。 他们的接吻是条件反射,是本能,就像最常见的应激反应。他吻她,末了亲了亲她的脸颊、鼻尖和额头。聂经平站起了身,手指掠过她的鬓角:“我们本来就是不讨论这个的关系。” 她站起身来爆发:“我这么爱你!你怎么能不爱我!” “对不起,舒雨。”转过身,聂经平看着她,还是舒缓的、冷静的,一如既往。就算对着siri咆哮让它去死,它也绝不会生气,只会回复你“对不起,这个我恐怕做不到”或是“我好像不明白”,他说,“我爱你。” 一开始觉得很方便,后来感觉令人无语,最后是令人吐血三升,恨不得死生不复相见。这是从小到大南舒雨对未婚夫的评价波动。 时至今日,她已经接受了现实。 这个男孩,这个男生,这个男人就是这样。 婚约不可撤销,她家和他家短时间内都不可能破产。除了接受,她别无他法。 转机来得突兀,仿佛不明飞行物坠落地球,火山爆发,被妻子劈腿、遭公司裁员的持刀行凶犯出没。车门被打开,南舒雨走下来,总算得以呼吸新鲜空气。她走在最前面,家门也被打开了,走进去后先脱墨镜,帽子和外套由其他人帮忙。 手机在响,被家里雇的佣人从大衣里取出送过来。她接通,没有问候就开始倒垃圾,声带仿佛拨个没完的竖琴:“真是太恶心了。你能不能叫人去检查一下,车里那是什么味道?汽油泄漏了吗?还有拍摄,那个摄影师竟然带猫过来?我们有答应帮忙伺候猫吗?带小孩过来也不行!我不喜欢——” 她的话被打断了。 这是从前很少见的状况。 电话那头是她爷爷的秘书。 南舒雨自拟美与正义的化身,无所不能,藐视一切,能得她青眼的只有这世界上最好最棒的东西。活在世上二十余年,她始终是这么认为的,并且坚信这一定律会有效到人类灭绝。 “你说什么?”然而,这一刻,她的声音里的确充满了质疑、不安、难以置信、恼羞成怒以及从前闻所未闻的绝望。 荒谬,他们这是在说什么呢?这是打错电话,还是有人犯了羊癫疯?她怎么会完全听不懂。 对方重复了一遍。 她没有挂断电话,只是眨了眨眼睛,皱着眉反应了一阵。再度贴近手机时,南舒雨问:“我再确认一次,你是在说我不是我父亲母亲亲生的吗?” 第02章 玻璃(2) 外界还未听到传闻,返程仍然是头等舱,由航空公司资历较老的乘务员服务。对方彬彬有礼地询问是否要再来一杯热饮,并非献殷勤,只是因为自从飞机起飞,南舒雨就一直在焦躁不安地交替心理学上的“防卫式攻击姿态”。 仅仅一个小时的航班中,她做了各种猜想。尽管通知了律师先过去,但毕竟要对抗那一家子,也没抱过太大期望。 她进门,祖父和母亲已经到了,兄长与父亲通过视频电话的形式参加,叔父、医院教授跟家里的私人医生在场,主要说明者是之前与南舒雨通过电话的秘书。 整个流程并不复杂,内容也条理清晰。令南舒雨想起初中时班上泰国同学绘声绘色在拓展课上介绍给大家的电视剧《玻钻之争》,用英文说是Glass and Diamond。's War。豪门狗血多,一部分原因是编剧们为了观众喜爱编写有钱人阶级,同时又要加入戏剧性情节,二者合一,收视率去上去了,既定印象也形成了。另一部分则单纯因为利益纷争多,不论富还是穷,极端的终归非比寻常。 简单来说,就是医院监管不力,医生疏于检查,人生处于低谷期的护士报复社会胡作非为,他们又恰好因公务身处人生地不熟的联邦共和国,没能及时安排平时习以为常的特殊待遇。一切都是那么机缘巧合。 她的亲生父母是快餐店的店员,没有钱,没有文凭,技术过时。直到父亲病重回国,母亲都说不了一口流利的外语,无法生存才迫不得已返回老家。家里也是一个女儿。 “当面确认过了吗?爷爷也见过面了?你们打算让她到这边来,还是你们回国去?”南舒雨在提问,即便她明白,轮到身为当事人的自己知道,事情必然已成定局。 刀光剑影般的视线飞出去,收获的却只有欲言又止与闪避。 南舒雨忽然意识到什么。 “她已经来了是不是?”她不是询问他们,而是在强迫被问的人给她答复,那是她一贯的作风,“你们已经把她叫来了,对不对?” 试图进一步解释的是母亲,但南舒雨挥开手拒绝了。她冷笑起来,挑眉询问:“怎么?你们是怕我把她杀了吗?” 视频电话里的哥哥在拍桌子,简直就是不打自招,这件事是他提的馊主意,甚至是他一手操办:“南舒雨!注意你的态度!” “南征风,你可真够着急的。”她一点也不害怕,继续反唇相讥,末了又看向医生,以博得最后的确认,“但是我是混血啊,四分之一的瑞典血统,这又要怎么解释?” “你们家没给后代做过基因检测,DNA特征又都是一样的。而且,请看这个。”医生所给予的,是一对南舒雨素昧平生的夫妇的照片。 说实话,看到他们的脸,她内心也毫无波动。没有熟悉感,更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不过,值得一提,他们两个人头发和眼睛的颜色都很浅。而那正是南舒雨少之又少所谓像个混血儿的地方。 她感觉握紧的手失去了力气。 叔父看了一眼祖父,得到点头应允后上前发言:“我们有两个方案。一个是你脱离南家,离开cuco,不用再参与我们的任何决定。当然,向媒体和董事解释会比较繁琐,但我们会解决的。我们肯定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困扰。” “当然。”很棘手吧?南舒雨冷笑。 母亲显而易见因叔父这种表达方式感到不满,但眼下有不止一个外人在,总不可能当着别人面闹得不愉快。她向来在意面子。 “第二个则是你继续待在我们家,小洁会被郑重地介绍给大家……小洁是那个女孩的名字,你懂的。而你则成为她义理上的姐妹,继续在cuco就职。鉴于你之前的表现,我们会安排你换个工作,这一点请你理解。毕竟没有血缘关系,很多东西必须从新考虑。反正国籍已经选择了,户籍我们会来办。放心好了,我们不会亏待你,在我们家,你会像《教父》里的汤姆·黑根一样。你读过《教父》吧?” “没有,”南舒雨恢复冷漠的表情,像是马上会掏出利器来把他们都刺死,“不过我读过《夜色人生》。” 叔父搔了搔他那所剩无几的真发:“重点不是黑-帮。” “你就说你怎么选吧,”母亲在发话,“你爸那边信号不怎么好。不用等他说话了。” 父亲的信号究竟好不好不知道,但他的话实在无足轻重。他们家的y染色体一定有什么问题。祖父的确杀伐决断,能干得没话说。偏偏当家的儿子是个废物,不仅如此,只此一个的孙子也是个废物。南舒雨瞥向兄长。南征风从小讨厌这个妹妹,什么风头都要抢,什么苦都要吃,害得做哥哥的平白无故被拿去作比较。 “爷爷,”南舒雨开口第一个对准的是祖父,“我从小跟着您长大。您希望我离开,我绝不停留,马上就走。” 祖父古稀之年,腰背仍然挺的笔直,身材比一般中年人还健壮:“你不用绕圈子。” 她已经绕到祖父身后,双手搭住椅背顶端,可怜巴巴地睁大眼,嘴唇微微聚拢,却在维持伪装不到五秒后失笑:“那我当然舍不得我亲爱的妈妈和哥哥啦。” 南征风终究沉不住气,区区这点挑衅就破防:“你是舍不得钱吧!” “你会要去国内工作,从最底层做起,那样也没关系吗?”母亲只觉头痛。没用的亲生儿子,过于聪明的非亲生女儿,两个都酷爱惹是生非。 只见南舒雨凝视作为装饰品的烛台,略微吸了一口气。 她回头,长发依偎在消瘦的颈窝,深色眼影与裸色的口红恰如其分,的的确确美到令人心醉神迷。南舒雨说:“虽然我不是亲生,但也算家族养育长大的,理所当然要知恩图报。只要力所能及,还请各位家人尽管委托我。我什么都会做的。” 之前鲜少与这家人打交道的医生在感慨,真是母慈女孝、兄友妹恭。 她微笑,分明楚楚动人、人畜无害,在同姓南与不姓南却也属于南家的人眼里却无异于心怀不轨、狼子野心。 祖父说:“你先回去吧。” 南舒雨笑眯眯地离开,最后还要抛下“我会再给您发短信”:“那么,大家再见。” 转过身的一瞬间,笑容立刻烟消云散,转化为随时预备翻白眼的表情,迈开步子往外走。律师和秘书都等在门外,她干脆利落地走着,高跟鞋丝毫不会影响步幅,戴上墨镜时默默骂了句脏话,随即火速给出指令:“帮我联系个互联网写手来,就前段时间帮出轨女明星打赢嘴仗那个。南征风,竟然敢偷偷算计我,我要让你付出代价!还有那个亲生的女孩……叫什么,小柔?小芳?给我把她从头到尾调查一遍,他们查出来了的,我要知道,他们没查出来的,我也要知道!还有,我现在就想喝埃塞俄比亚冷萃,去给我买一杯。哦不,还是泰式拿铁吧,冰到7摄氏度,7是我的幸运数字。记得问清楚炼乳的牌子——” “不好意思,舒雨,”律师在说,“我没有别的意思,但你现在不一定能付得起我的小时费。” “怎么可能……” “舒雨,我已经接到被炒的通知了。虽然我的工资是从你的户头划,但合同还是在cuco。假如你希望,我们可以私下再签约。”秘书也提议。 南舒雨像张嘴被塞了一口土,瞪着玻璃一样闪闪发亮的眼睛,来回看向他们。 “你们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生气地大叫,“而且还是对我?你们竟然对我说这种话?” 律师假装不经意露出自己的名贵手表,和颜悦色地道别:“我还有别的预约,那我们改天再联络。” 南舒雨下了几节台阶,对着他的背影斥责:“你这个骗子!你打算把我的邮箱拉进黑名单对不对?贱人!你真的有预约吗?根本没有人会请你吧?” 律师头也不回地挥挥手。 “真的走了?”南舒雨还是难以置信,咬牙切齿道,“令人作呕的有钱人!我最讨厌有钱人!” “你好像没有不讨厌的人。”秘书委婉地提醒。 “是的!”南舒雨狠狠看了他一眼,“你现在也可以走了,让我最最讨厌的家伙!你就回去好好写份新的简历,掏空心思去讨好那些三流剧院老板,然后孤独一辈子吧!” 秘书认可地后退,最后不忘留下忠告:“原来你知道我的梦想是当演员……你有时候换一换说话的方式比较好。” 只留下她一个人。 南舒雨深吸一口气,昂首挺胸继续往下走,仿佛她仍是那个众多星辰环绕的恒星。她在内心诅咒所有人,与此同时盘算各式各样的后续。那个见钱眼开的律师固然令人讨厌,不过他那横插一脚的叛变倒是让她想到了一个新的主意,怎么能只用一点点花边新闻来对付南征风,枉费他花那么多心思来丑化她的形象,瞒住她这么久,必须狠狠让他摔个狗吃屎才行。没有秘书帮忙?她不需要那些遇到一点小事就临阵脱逃的人。她会证明的,南舒雨终究是南舒雨。因为她是南舒雨,所以她可以解决。 庭院里下着雨,她连伞都没有。真是离谱! 南舒雨遥遥看到他。就算聂经平烧成灰,变成浑身长满毛的鸟,她也会认出他的,随时随地。他撑着漆黑的雨伞,仿佛散步般靠近。 “你在这里干什么?”她抱起手臂问。 “听说你来了。”他仰望着她,“婚约不会取消。” 他果然知道了! 但南舒雨却由衷因他的后一句话感到摇摆。 “会改成我和亲生女儿结婚。”他不是故意这样断句的,所以浑然不觉地说下去。 算是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南舒雨笑了,双手合拢,贴在身侧,宛如缱绻地祝福道:“太好了,祝你们百年好合。” “是吗?”聂经平抬着头,目不转睛地注视她,笑容纹丝不动,自始至终,姿势也未曾改变半分。彻头彻尾,像个机器人似的,“可是我想跟你结婚。” 越是能说出这种客套话,恰好越是显得虚情假意。原本至多只算沮丧,我恨你是块木头。南舒雨徐徐往下走,手指从他手臂掠到冰凉的手背。她说:“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最近其实有别的计划的,开这本是因为只要我发微博开新文就一定会有人在问。预收数量也的确超过了我的预计。我很不想被误会我要写一个大家平时喜闻乐见的两个有钱人很美丽地谈恋爱的故事,另外加点火葬场之类的热门元素。事实上我也预警过很多次了,这本是坏爱情,主角我也特地在第一章就挑明了毛病。 被雷到走的话我是不会沮丧的,真的,所以请大家不用考虑我 因为还有朋友在评论表示“被雷到了但我还想留下来看看”,那我就再警告一次——雷,很雷,女主角是性转道明寺,男主角是崩坏后会暴走的机器人 - · 感谢在2021-10-26 11:51:06~2021-10-29 10:03: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Lll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管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来聊五毛钱天 7瓶;喜欢两个大男孩、ohlroys 5瓶;东隅桑榆、卡古拉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3章 玻璃(3) 这是家中年轻一辈男主人的失败投资之一,疑似某次酩酊大醉后忘记关闭个人PC,竟然从eBay上购入一间位于沿海地区的古堡。挂售的落没贵族后裔撞上冤大头,自然不肯轻易放手,扬言要去推特上曝光这种不守信用的行为。 无可奈何,迫不得已破财消灾。只能任由钱如流水出去,得到一间完好玻璃寥寥无几、排水系统一塌糊涂的破房子。 南舒雨完全看不懂意甲为首的足球比赛,也不喜欢意大利人那股热情的懒劲,对他们警察的办事效率更是深恶痛绝。 偏偏祖父有一阵计划在该地购置酒庄。 她灵机一动,想起哥哥乱买的房子正被藏在妈妈手下,索性要过来修缮一番,顺便邀请祖父过去游玩。祖父携正在就读美院的年轻女友欣然前往,对该地风光以及别具一格的城堡赞不绝口。虽说是借花献佛,但南舒雨讨长辈喜爱的战绩又添一笔。南征风也越发气得牙痒痒。 而此时,这间古堡被拿去召开聚会。 单霓出示了邀请函,在空中庭院转一圈,四处微笑,终于在室内找到熟面孔。秦伶恬托着酒杯,见她来时压低声音:“南舒雨真的没来。” 嘴唇接近玻璃杯,眼睛却向上抬,单霓说:“难道她上次说的是真的?” 两个小姐妹短暂地沉默。 单霓是南舒雨还在国内读小学时的同学,秦伶恬则和南舒雨初高中同校。长辈有往来,谈得来才一起玩。 “诶,说实话,”秦伶恬侧过身,硕大的耳坠也摇曳,“她跑来说自己不是南家亲生的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单霓反而困惑,“不就惊讶吗?她肯定不想被别人知道,会告诉我们,是因为信任我们。所以我们一定要为她保守秘密。” 秦伶恬睁大了眼睛,嘴角漫起嘲弄与讶异,仿佛从未见过这样纯洁烂漫的小天使。 她说:“南舒雨才不在乎。” “这是什么意思?” 空酒杯被递给途经的侍者,秦伶恬扬扬得意地说下去:“这件事曝光不曝光,南舒雨根本不在乎。她不相信我们,把我们当蠢蛋,但到了这地步,只好装出一副可怜相,把这件事告诉我们,就等着看我们会不会往外传。保守秘密的话,我们就过了她的‘忠诚选拔’;一旦传出去,她就会要我们好看。” 单霓吃了一惊:“你怎么能这么说?传出去对她百害无一利。” 难以置信,在被自家兄弟点破之前,秦伶恬居然也这么觉得,她长舒一口气:“你不懂吗?这件事迟早要败露的,只是早和晚的问题。事情是她哥哥一手操办的,她哥哥恨她恨得要死,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在家族里占一席之地……这世界上懂得识大局的只有聪明人,你忘了南舒雨给她哥哥起的外号是什么?” 两个人对视,随即异口同声:“‘呆呆兽’。” 单霓叹了一口气,终究打起精神来旁敲侧击:“那你会说出去吗?” 秦伶恬取了一杯新的葡萄酒,喝进嘴里,却不咽下去,含了含吐回去,放下后拿纸巾擦拭嘴唇:“当然不。我想死么我?” “你没必要那么顾忌她吧?”不说也能让人意会的后半句自然是——你父母的地位和财产都不比她家差。 秦伶恬在抚摸脖子上那条定制款的项链:“不是那方面的问题。重要的是南舒雨这个人,得罪她就完了,会被报复至死的。南舒雨她本来就不是正常人。” “那她是什么?” “她啊,”往常总围绕在女王身边的女伴们谈论女王,即便女王本人不在场,“是疯女人。” 假如说不可一世如南舒雨有什么地方自卑,那必定是她那条受过伤的腿。 十三岁前,她练过芭蕾。据本人所说——“也不喜欢,练着玩而已。谁叫我是天才。”要是她的每句话都能当真,那她恐怕早就该被当成反社会人格障碍患者监视起来。她是同龄人里最早穿上足尖鞋的,靠的不是家世或趾高气扬的臭脾气。那些东西在那里派不上用场,南舒雨的刻苦程度足以令同教室所有学员自叹不如,每天最早到,每晚最晚走。然而,打破这一切的东西在那一年春季来临。她即将出演《林中仙子》,家里来了一位很会画油画的客人。 那白种男人有双灰色的眼睛,南舒雨很喜欢。尽管一开始他是父亲邀请来的,但很快,她也开始主动约对方来自家花园写生。 少女和艺术家,一起画画,一起说着笑话,虽然不属于同一阶级,仍然是很美的画面。当时对方为她画了一张画像,她还特意带去学校,故作不在意地炫耀给朋友看。 不过,她没想到对方隐瞒了另一重身份。青年不只是画家,还是一名极端的种族主义者,加入了攻击性十足的网络社团,在论坛里还是受人追捧的高等级用户。 那天祖父在家用餐,这位朋友公然喊着“黄皮猪”行刺。 南舒雨被轻易推开,但手中攥紧的餐刀却狠狠插入客人腰间。一番混乱,好在祖父无事。作为唯一的受伤者,南舒雨被踢中一侧膝盖,伤得不轻,从此不得已告别舞台。 她为祖父献身成为一段佳话,虽然也落下了“交友不慎”的话柄,不过有父亲一同背锅,也就不了了之。 故事看似到这里就落幕了。 艺术家被保释出狱,签约的画廊却在南舒雨每月频繁雇人联名写信炮轰之下倒闭,托与南家即将联姻的家族的福,没有其他地方接纳他。南舒雨向来信奉手段不分高低,只要有用就行。堂而皇之的干了,暗搓搓的恶作剧也要做。她雇了侦探,二十四小时盯着他,动辄报警,打无声电话,半夜也会去敲他家门,终于抓住错处,害得他再次锒铛入狱。 整整十年,南舒雨都在持续纠缠他。当然,她也被盯上过几次,却都因为过于完善的安保不了了之。十年过去,艺术家早已被磨平棱角,在连锁超市当临时工。南舒雨亲自前去,戴着猫眼墨镜,高跟鞋踩着他打算捡起的烟头说:“这就是得罪我的下场!” 临走还要叫来超市经理,高声轰炸着投诉,害得他再丢一次工作。 中国有句古话,宰相肚里能撑船。南舒雨腰比较细,连一艘救生艇都装不下。 不仅如此,从小到大,南舒雨从未勉强自己咽下什么气。 遇上在聊天室对她照相品头论足的男同学,南舒雨收买男生,弄到记录,打印出来闹到校董那,要求赔偿精神损失。碰到球赛期间上厕所插队的啦啦队队员,南舒雨拽住她不让走,硬生生吵到别人没赶上下场演出。面对课堂上开她玩笑的教授,南舒雨直接撂脸子摔书离场,被追着讥讽了一句,下节课回来照上。蛰伏大半学期,终于录制到对方讨论恋童癖时的不正当发言,转头立刻发给儿童保护团体,捣鼓到他被请愿请求离职。 首次听闻这些略显变态的事迹,单霓着实有些意外:“记仇到这个地步?那她哥哥呢?” “你不知道吗?”秦伶恬又灌输新的小道八卦,“她哥哥最近赤字,又拉不下脸找家里,想搞浪漫攻势追回前妻。南舒雨给她嫂子介绍了三个男友备选,一个韩流艺人,一个职业运动员,一个律师,清一色的年轻帅哥。” 两个人暗流涌动地笑了。 古堡的会场内有过片刻的安静,不少人不动声色倾斜视线,源头是某人的登场。一名陌生女人的出现并不足以引人瞩目,吸引注意的是她的身份。 秦伶恬声音很小,冷冷地挑眉:“那就是真假千金里的真千金了。” “这次好像是以先前保密的女儿的身份出现,”单霓也在低语,“什么都没说明,真是有够烂的借口。” “南舒雨也算正式被推到风口浪尖了。” “不只是她,”单霓的目光转移,飘到陪伴在南家新女儿身旁的男性身上,“还有她那见异思迁的未婚夫。” 聂经平站在新未婚妻旁边,为她开路,替她介绍,还是一如既往的彬彬有礼、温文尔雅,一举一动都标准到缺少烟火气。 秦伶恬不甚感兴趣地哼了一声,转身从侍者盘中摘了杯鸡尾酒:“这人也是个神经病。” “怎么说?”单霓立即凑过来,想要听新的故事。 秦伶恬取出杯中樱桃:“那是我们高中入学时的事了。” 那是他们高中入学时的事了。与中国学生的开学军训不同,他们学校的传统是送学生去湖边木屋度假。听起来很像恐怖片的开场,实话说的确有点。凌晨一点才熄灯,在此之前就是一个劲疯玩,划船、登山、攀岩。南舒雨在初中部就很有名,新生里也自然成为中心。她坐在床铺上,准备用电脑跟因为家族旅行没参加的聂经平视频。有人嫌她不加入,于是催促着一起玩。 “好吧。”南舒雨盖上电脑,盘腿坐下,“要玩什么?” 那时候已经深夜了。 他们是突然动这个念头的。 “你和聂经平关系那么好,不如测试一下他呗。”当时也是高一新生的秦伶恬说。 木屋本来就很有氛围,他们突发奇想,让南舒雨坐在椅子上,拿麻绳把她捆了一圈又一圈,为了真实,甚至让她往嘴里塞了条丝巾。有人找出了气枪和刀,他们觉得很有趣,全都哈哈大笑起来。当时的他们真的只是好玩。 视频电话拨通了。 他们把毛线帽套在头上。几个外裔同学发育比亚裔早,身材高大,看起来居然真的像模像样。为了营造恐吓氛围,甚至踹了一脚南舒雨的座椅。接通后的聂经平很冷静,说实话,冷静过头了,甚至让人感到有点扫兴。 他镇定自若地与他们交涉:“请不要伤害舒雨。” 是秦伶恬提醒的,毕竟她和他私下往来比其他同学多:“别让他报警。” “不许报警!”有同学当即喝令,“不然我们现在就杀了她。” 大概率是巧合,视频通讯中突然传来警笛声。按理说,聂经平报了警,也不会让人出警来自己那边。但这声警笛实在把孩子们吓到了。 有人难以置信地大喊:“你报警了?” “天哪,不是吧?” “我们会被退学吗?” “我会被我爸爸妈妈骂死的。”事情脱离控制,心理素质差一点的孩子开始嚎天喊地了。 聂经平说:“请你们等一下——” 南舒雨处于被束缚的状态,眼睁睁看着现场变得混乱。一个孩子冲向摄像头咆哮,奔跑过程中撞到了南舒雨坐的椅子:“你去死吧!” 从表情来看,聂经平仍然没有任何慌张,但在南舒雨连带座椅倒下的瞬间,他立刻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 “你这个白痴!你真是蠢得无可救药!我完了!都是你的错!”情绪起伏大的孩子满口谩骂,“该死的——你怎么不下地狱。” 几个孩子都在破口大骂,挥舞着凶器,其中话语难免有些偏激和混杂。南舒雨倒在地上,被踩踏了一脚。具体的威胁和恐吓已经模糊不清,对于这些有钱孩子来说,比起法律和道德,他们更怕长辈的责骂。 总而言之,只有一件事是确定的。 聂经平说:“好的。” 他还是和最初一样冷静,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平静,转身翻越窗户,在众目睽睽之下跳了出去。与此同时,警车准时抵达度假村木屋外,仿佛经过机器严格的定时,全在计算后的预料之中。 他没有摔死,只是伤了一条腿。因为目睹他坠楼,几个孩子在警察闯入前都维持着震惊的状态,没有再像刚才一样慌乱。 事情闹大不太好,孩子们背后的大人也都息息相关,南舒雨和聂经平家都没有再追究。大家继续上学,毕业晚会时甚至能把这件事当成笑料。 从回忆脱身的秦伶恬兀自说下去:“要是连他都背叛南舒雨,南舒雨会怎么做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29 10:03:14~2021-11-22 11:38: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忽然之间、Lll、来聊五毛钱天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纯粹黑最好看~、alex 19瓶;大脸加菲、好漂亮小姐、27052324 10瓶;鲤、噼里啪啦 9瓶;竹益辽、喜欢两个大男孩 5瓶;狗卷的鲑鱼子、拥有Charon的Pluto 3瓶;LINN、Haruki、北京很远 2瓶;无梦到徽州、喝粥与吃虾、东隅桑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4章 玻璃(4) 聂经平每天四点半起床,利用早上时间完成运动、阅读和了解每日时讯的任务,然后再开始今天一整天的工作。在主宅的话,他的早午晚餐菜式一月一变,雷打不动,即便三十一天都吃同样的食物,他也不会感到腻烦。他没有最喜欢的颜色,学生时代也没有喜欢或讨厌的科目,反正成绩永远是A。最喜欢的演员是查理·卓别林,每次观看电影《有闲阶级》都会在分毫不差的时间点发笑。 聂经平会一些外语,但从没有切换混乱的时候。已经跟随父亲母亲在自家酒店集团研修管理数年,基本没有出过错,甚至还能精准预判每年的世界排名。旗下短期住宿品牌多达二十个,他的估计正确率高达百分之七十。 聂经平每天用自己去灾区做义工时收到的纪念水杯喝水,就算没有专业的健康管理师,他也会严格控制自己每天的摄入量。他习惯准时睡觉,不需要借助任何药物或书籍。只要躺下,他就能立刻睡着。 他父母不经常在家,聂经平偶尔会住自己家。他家没有帮佣,因为他自己一个人就够。他会把所有用过的东西归位,哪里弄脏立刻就清扫。他记得所有东西放在哪里——网购后两年没拆的折叠沙发、未婚妻落下的发绳、一套十二枚的史努比书签。聂经平的主卧室有六个遥控器,楼上楼下加起来有三十多个遥控器,分别用来控制床、窗户、灯、空调、加湿器、浴缸、投影仪等等等等一系列家具。不管在不在家,他都会在每个月十四号让连接wifi的扫地机器人在家里乱跑一气。 聂经平不懂得欣赏艺术。尽管家族有美术馆这一副业,他的朋友中也不乏有人对画作颇感兴趣,但他对美丑毫无鉴赏能力。不仅如此,音乐、文学也是如此。他曾在童年学习过小提琴,练习一段时间后,老师给他播放《四季》“春”第一乐章。他花了很短的时间学会,然而老师听后却连连摇头。尽管每个音符都一模一样,但毫无跃动,缺乏灵感,让他演奏实在是对维瓦尔第最大的侮辱。为了不让他继续糟蹋其他作曲者,只好将他拒之门外。他一度能背诵翁贝托·埃科的《波多里诺》和法文版的《人生拼图版》,但他从不会想去破译乔治·佩雷克的文字游戏法则,也不了解这些故事的内涵。 聂经平的交际圈很简单,他和所有人都玩得来,只是不够接近。这不怪别人,他的表情多半停留在诸如凝重的区域,面对陌生人往往寡言少语。即便是熟人,缓和了神色,却也不怎么会主动谈及感受。 又或者,夸张一些说,他究竟有没有感受,懂不懂感受为何物都不一定。 聂经平缺少了些什么。 他身边的人从未对此发表过任何感想。 他的父母并没有闲到会去关心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更关心净利润同比下滑和盘后下跌,又或者《财富》杂志怎么写他们。 南舒雨说:“我敢说,这么评价你的人一定是个需要在脑门上绑纸尿裤,不然就会把排泄物喷得到处都是的窝囊废。我必须让他好看。竟敢诽谤我南舒雨的未婚夫,等我找到这个人,我要让他下辈子都在停尸房度过!” 聂经平正在给她煮牛奶。即便她马上就忘了是自己提出要喝,所以嚷嚷“你为什么现在还有闲心在那干这种蠢事”。他用普通话回答:“没关系的,舒雨。” 她如此之言之凿凿的依据是她的最后一场芭蕾舞演出,他参加了,明明只是教室的考核演出,他却在观看她的舞蹈时流了眼泪。 “这说明你具有高超的品鉴能力,只是你自己没有觉察。”南舒雨总能把强词夺理演绎得如此浑然天成。 此时此刻,南舒雨已经回国。 不能参与聚会在预料内,毕竟是那位被顶替调包的女儿首次亮相,怎能承担局面被扰乱的风险。另外还有更换未婚夫这种尴尬事宜,更加不适合她同时在场。 临走之前,她那准备去剧团报道的助理最后一次为她完成了工作,百般叮嘱:“经济舱会狭窄一些,但切记不能直接把座位放平,会影响到别的乘客。”“到机场后要自己联系车,以前每次来接你的车不是机场配备的。”“你的衣帽间不能搬走,那样的话行李会超重。没办法解决,你的机票只允许你带那么多东西。你在那边的公寓也放不下你那多到能救济几百个灰姑娘的鞋。” 南舒雨不理解,但也到了必须理解的时候。她坐在别墅一楼中间的座位上,面对唠叨反唇相讥:“我又不是连专门候机室都找不到的白痴!” 结果得到助理无情的回应:“你买的机票没有专门候机室。” 假如说这是生活必经之路,那么南舒雨讨厌生活。飞机上只有橙汁和速溶咖啡,假如放在从前,她一定会当场叫嚣要把航空公司买下来。等到飞机落地,她感觉小腿血液都不通畅了,然而,新一轮的挑战才刚启动,她竟然要坐地铁去公司报道。 怎么说呢。 没什么好说。 她不知道怎么查路线,但她至少知道乘坐前要安检。她几乎已经忘记自己上次排队是什么时候,和人在一起让她产生自己二氧化碳过敏的错觉。她在车厢遇到有个小孩贴在她的皮草大衣上。小孩抬头朝她微笑,她感觉自己在吞咽自己的牙。 “这是人工的。动物友好型,你懂吗?”夹杂着外国词汇的话语没得到答复,她飞速地假笑,随即生无可恋地仰起头,仿佛不这样她就会窒息而死。 南舒雨在某一次转乘时出了站台。她实在是受不了了,于是叫了出租车。计价表狂跳,仿佛银行抢劫时劫匪疯狂震颤的枪管。下车时,南舒雨和司机师傅发生了争执。她扬言要去投诉他,然而师傅用一口流利的方言把她怼到无话可说——主要原因是她听不懂。 第05章 玻璃(5) 由南舒雨祖父担任主导者之一的cuco是跨国的综合性大集团,cuco的娱乐部门曾经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尝试,然而,一个年轻人拿过接力棒,进入这个领域,带领企业在国内宽松的时期广泛参与。不赚钱的电影拍了,积累了导演、制片人、摄影师的人脉,赚钱的电影也拍了,攒到了财富和大众声誉。有那么一段时间,连续数年,但凡能参与国际评奖的影视作品,几乎全都有他的投资。 商业企业,利润说话,cuco娱乐的收入逐渐成为整个集团的中流砥柱。 值得一提,这个与cuco娱乐相互成就、引领cuco娱乐上位的人叫董沛杰,是南家晚辈口中的“叔父”。但他其实不是南家人,而是南征风和南舒雨妈妈的前男友。他们的关系全家都知道,但不妨碍他深受信任,在南家主宅有自己的卧室,在集团也占据重要的一席之地。感情连调剂品都称不上,这或许就是他们这类人的特色。 在海外再创佳绩的同时,cuco娱乐终于意识到国内造星产业有的挖掘。近几年,一些中小企业的崛起引发关注,在此之前,cuco娱乐主要把影视作品当成商品。或许因为重心集中在国外的缘故,大陆的流量文化现在才后知后觉汇入视线。 他们想搞国内偶像? 南舒雨听说过。 他们投资了个小公司? 南舒雨知道这件事。 因为大环境暂时搁置了。 南舒雨好像听到了消息。 收到的定位是一栋独栋仓库楼下,来见她的同事是个看起来很没精神的中年男人。手续办的是调职,所以没有试用期。为了表示友好,南舒雨自我介绍用的是普通话,结果对方根本没理她,在她才刚说出“我就是南”时就打断,翻阅着资料问:“你之前就职的是……时尚咨询公司?那是干什么的?” “就是与时尚品牌和比赛签约,挖掘设计师,还有,负责一些大型活动的视觉——”她如数家珍,踩着高跟鞋急促跟上。 “行了,能不能讲点具体的?”韩津没精打采地说,“就说你之前每天到公司第一件事是干什么吧。” 毕竟不算百分之百在集团中,是自己找的工作。就算还要靠人脉完成些任务,但谁能说这不是实力的一部分?总比南征风好得多。南舒雨不讨厌之前的工作。她说:“……补妆?” 韩津沉默了。 “我知道你心里估计已经开始把我当作毕业后没工作过的垃圾了,但是我要解释一下,当时我的行当就该这样——”她边解释边跟着他走进门里。 那是一条狭窄昏暗的楼梯间。 韩津猝不及防停下脚步,头也没回地说道:“这份工作,没有经验也可以做。” 他退开一步,仿佛为摄影机让出喊“action”的时机。假如要为这一个长镜头配上bgm,那一定是最经典的《G弦上的咏叹调》,慢放再搭配黑白滤镜,堪称完美。那是字面意义上的混乱,龙卷风席卷过后的现场也不会到那地步,与不查寝的大学男生宿舍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又或者说,这里的本质其实就是不查寝的大学男生宿舍。 这间叫普田世典的经纪公司只有一组现役艺人。几年前培养过一位女歌手,风光一阵,上下都仰仗她一棵摇钱树,合约到期后就是接连的损失。如今这组艺人是男子偶像,靠借钱出道,结果全方位正面撞上经验老道的娱乐公司新男团,输了个精光。公司老板险些家破人亡,连逃到厄瓜多尔的机票都买好了,做慈善的金主从天而降。 然而,截至目前,除了帮忙还债,都还没来伸出过援手。 假如说面前这位婊气冲天、穿着能做锐器的高跟鞋的女人真派不上一点用场的话。 不过就算能派上用场,身在这个岗位,又能做些什么呢—— “你说要我做什么?”南舒雨的声音高亢到令关着灯的屋内传来窸窣声,她深深怀疑那里面是不是关着某些动物园的动物,比如山魈、黑美狐猴或者草原狒狒,“艺人助理?凭什么?我凭什么伺候这群灵长目动物?这不该是驯兽员干的吗?” 才见面不到一刻钟,韩津已经从新员工身上发现不下十个特长,最新一个是能随时随地毫无自觉地无差别树敌。 “我不管你之前做什么,也不知道你为什么来这里。总之,你现在就得做这个。”韩津转过身,在玄关旁的茶水间转过身,他看着她,不容回绝地说道,“假如你必须吊着根胡萝卜才能跑起来,那我也开诚布公地告诉你,上头的意思,你应该不用做太久。只是短期,只是中转。” 谁说的漂亮女生没大脑,南舒雨某些时候看起来真就笨笨的:“真的?” “介绍一下。”韩津走在前面,先一步步入房间内。 他直接把灯打开了。 卧室里窗帘拉得严丝合缝,因此漆黑一片,但南舒雨还是捂住了鼻子,用自己衣服上过于浓郁的香水味堵塞嗅觉神经。灯亮起的一瞬间,不整洁的室内映入眼帘,两张上下铺床上分别睡了两个人,其中一张堆满杂物,而另一张则只有被褥。两个年轻人正因突然被吵醒而痛苦挣扎:“津哥饶命……”“关掉太阳啦!” 南舒雨说:“这两坨是……” “这两坨就是我们公司现在唯一那个组合的成员,”韩津从旁边柜子上取了一本时尚杂志,卷成圆柱状,随即朝赖床不起的两个人抽去。 两个人都在大叫,然后跳起床。值得一提,其中一人是裸睡,所以不慌不忙穿了条裤子,另一个人则穿着粉色可爱的毛绒睡衣以至于叫人不知道从哪吐槽起比较好。 简建玟是组合里最年长的,虽然会在粉丝面前展现可靠的一面,私下却是利益至上的垃圾搅屎棍,此时此刻正慢吞吞找着T恤,准备穿完衣服:“这是谁啊?” 李知然身材纤细,又是清秀型的娃娃脸,属于团队中的可爱担当,此时已经接受新工作人员的加入,趴到床上打游戏:“你聋啊刚才没听到吗,新奶妈。” “你们队长呢?”韩津把书放下,却没等他们回复,转而看向南舒雨,“我们公司只有三十个员工,经纪人就我一个,你要负责艺人助理的事,还要做生活助理的事。” 南舒雨已经震惊了,嗓音尖得像用刮勺挖冰淇淋:“什么?” “好耶,”李知然爬起身,抱出一堆衣服扔在南舒雨面前,笑眯眯地说,“麻烦你帮我洗。” 简建玟继而走上来,同样放下脏衣服:“谢谢——”末了还转过身,又从里面抽出私人衣物:“啊,你是新来的。为了表示欢迎,这些就不用了。” 南舒雨感觉自己的肩膀在发抖。 “还有,卫生做一下,你有驾照没有?记得督促他们锻炼、练习,不过估计你没法成功叫他们起床……”韩津说,“对接通告单会做吗?没人交接,自己学吧。” 她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她就没有遭受过这种屈辱。简直无耻,根本不合常理!她是当场离开的,怎么可能让自己继续被羞辱?那几个猴子根本就是在看她笑话,故意为难她。还有那个一脸加班过度的男的……三十个人?一个公司只有这么点人?cuco那边是觉得只用砸钱营销就会有人买账吗? 南舒雨感到难以理喻。 她还没来得及租房,暂时住在酒店。工作的事情肯定是南征风那家伙在公报私仇,可恶的贱男人。 她不知不觉来到了陌生的居民楼。 不管怎么说,错位人生,另外一个人都已回到亲生父母那边,她不来看自己的亲生父母才奇怪。回国之前,南舒雨就已经拿到联系方式,只不过事务繁忙,且都是工作和财产的问题,亲缘之类的反而被无视。 她打了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女人,大概是她妈妈。南舒雨觉得这么称呼“妈妈”有点奇怪,但在之前的家里,她就能很自然地对着那个户籍上的母亲脱口而出,富有嘲讽的“妈妈”,加以试探的“妈妈”,强忍愤怒的“妈妈”。 如今的单元小区竟然还要刷卡才能通行,那个女人说:“我来接你。”南舒雨感觉女人的口吻有点慌张。 她知道,自己的来到是件不亚于哥斯拉袭击东京的事。 要怎么见面呢? 她默默站在楼下,不知道为什么会要等那么久,索性操纵手机点进其他界面。原来在她在飞机上补觉时,有人发过消息给她。他用英文简写问:“你还好吗?” 她说:“我很好。” 南舒雨没有放下手机,转而等待回复。她知道他会回什么,因为在相识的岁月里,他们早已制定过这样的规则。当时的她说“我很好”,他马上就当真,这一点让她非常不满——“这是不会体察另一半心情的呆瓜才会做的事!女生说‘我很好’,是需要你爱护、需要你的关心懂不懂?”当时的她激烈谴责。 于是,聂经平一点也不生气地提问道:“那我说什么比较好呢?” “你就说……”南舒雨思考了一下,“‘我想你’,或者‘真希望立刻到你身边’。” 许多年后的今天,手机振动,她垂下眼。果不其然,他仍然遵守着这一要求。 在她说“我很好”以后,聂经平说:“我想你。 “真希望立刻到你身边。” 防盗门被打开了。 女人和南舒雨原本的母亲年龄相近,看起来却老很多,穿着红色的针织衫和鱼尾裙,头发被发夹束到脑后,额头微微泛着亮。她说:“请进,请进。” 南舒雨把墨镜摘下来步入。她习惯了别人为自己推门按电梯,所以一路上只是抱着手,美甲嵌入毛绒绒的外套,略微不耐烦地敲打。进家门时,她站在门口不动,把女人吓得支支吾吾,连说几次“有什么不喜欢的吗”。 南舒雨说:“不用换鞋吗?” “哦哦,不用不用。你请进。”女人去倒茶,明明面对的是亲生女儿,态度却比面对债主还卑躬屈膝,“临时收拾的,还是很乱……” 屋子天花板很低,墙壁泛黄,挂壁式电视机,皮沙发上有褪色和破缝,虽然不富裕,但也说不上贫困,大概就是普通家庭。南舒雨在墙壁上看到发黄的纸张,上面是一幅儿童画,文字内容是:“梁小洁是最棒的!by小洁爸和小洁妈” 有什么东西在胃袋里翻滚。 南舒雨突然捂住嘴,身体不受控制地压低,她发出干呕的声音。这个家里的妈妈连忙走出来,南舒雨已经手忙脚乱去拿手袋:“我先走了。” 是“我先走了”而非“我先回去了”,因为她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回去。 “南小姐……”她听到初次见面的女人这样称呼自己。 电梯门关,南舒雨重新戴上墨镜。她没有去酒店房间,转而在一楼坐着。直到时差对上,她才等到远在海外没有血缘关系的母亲回电。 “哦,感觉怎么样?”那头的人在问。 “当然是糟透了。”南舒雨斩钉截铁地说,“您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哥哥这样对我吗?我受不了了离开对你们都没好处吧?” 她几乎可以想见母亲不以为意的样子:“对你自己也没好处,舒雨。我倒觉得那里很适合你。即将起飞的小地盘,自由自在的。我知道你不会走的。因为小时候,你比你哥哥更早听懂□□之辱这个故事。” 做小伏低,她并没有少做过。在迫不得已的情境下忍耐,忍耐,不断地忍耐。这明明是她的特长。 南舒雨坐在原地,直到天蒙蒙亮才上楼,先洗漱一番,随即下楼询问前台:“你们这里最近的民族乐器店在哪?” 夜班还没下班的前台作答,不忘提醒一句:“可是……现在还没五点哦。人家不会营业吧。” “不是已经很晚了吗?”南舒雨冷冰冰地扫了一眼时间,妆容精致,香氛扑鼻,“我会让他们开门卖我东西的。” 前一天晚上,男子组合的三名成员有在上床前短暂交流过。 “今天来了个新助理哦,真是倒霉,竟然掉到我们这个坑里来。” “累死累活,工资还这么低,又没有前途。撑不了三个月吧。” “但是是个美女啊。” 早晨五点五十,年轻男偶像们正处于深度睡眠中。南舒雨准时来到昨天的仓库楼下,手里拎着一只锣和一对镲。 第06章 玻璃(6) 大门为她敞开,深吸一口气,随即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走进去。睫毛与烟熏的眼妆搭配起来恰如其分,头发整理过后完美无缺地盘在头顶,即便没去美容院,南舒雨也能照常光彩照人。为了抵抗这年轻男性聚集地的气味,从头到脚像是花瓣油浸泡过般芬芳过度。 锣鼓震天。 简建玟和李知然都齐刷刷满脸茫然,但终究还是睡不下去,毕竟这次遭遇的女人根本就是丧失人性外加羞耻之心的终极boss,不仅要到他们耳边来敲,看到他们裸露身体也毫无反应,不为所动地去拉窗帘。 “等等!会被私生拍到的啊!”有人在做最后的挣扎。 结果听到南舒雨的冷笑,她回过头,慢条斯理,步伐微微摇摆着走来,一副睡美人的恶毒教母的姿态:“就你们这人气?公司官网连fanclub的功能都没有,直播一次观众人数甚至比不过十八线带货主播。人家至少货好可卖,你们只能卖腐。” “说得太过分了吧!”反倒是身材高大的简建玟在撒娇。 可爱路线的李知然护在他跟前:“嘴下留情吧。别看建玟这样,其实内心很脆弱的。” “不过……你看过我们直播间?” 南舒雨抱起手臂,拒不回答,扬了扬下巴示意空床铺:“还有一个人呢?又夜不归宿?” “应该是去露台抽烟了。”简建玟说。 南舒雨当即露出嫌恶表情。她最讨厌吸烟的人,曾经有一年生日宴会,受邀来的阿姨不知道规则,居然没去吸烟室就吞云吐雾。以至于南舒雨没顾及情面,当场把阿姨推进喷泉池不说,还让安保把她男伴请了出去。 “糊逼就是糊逼,”南舒雨丝毫不改自己说话等于捅刀子的习惯,“抽烟都没人狙,还谈什么粉丝——” 询问“露台在哪”并得到指路,离开之前,她没忘记撂下警告“等我回来的时候要看到你们洗漱完毕已经能出门”。她走了出去。 瞿念正在抽烟,就听到背后一阵响动。露台的门早已失修,打开时必须费点力气。他根本没当回事,然而,仿佛有海豹突击队临时搜查。门被踹开的一瞬间,习习冷风卷入,他转过身,本以为会看到满头卷发夹的包租婆,哪想进来的却是《穿普拉达的女王》里的安妮·海瑟薇。 然而一开口,又变成了学校校门口抓小混混的教导主任:“把烟掐了!” 南舒雨抬起手,手指指背夸张地抵住鼻子侧过脸,另一只手则在限量款手提包里翻着什么,终于找出一只喷雾,朝他伸过去。 在普田世典的staff眼中,瞿念的代名词可被归为三类,褒义的、贬义的和中性的。夸他会说“年轻有想法”,贬义的是“混世魔王”,中性的则是“狂野男孩”。上个不到三分钟的宣传节目戴墨镜,不跟公司打报告就染了个金发,在机场被记者拍时竖中指——值得一提,记者拍他还是为了凑kpi,不然根本懒得care这种糊咖。 总而言之,就是一个还没红起来就有黑词条的泼猴。 而公司不开他也有三个原因,一个是他们组合反正也没啥水花,负面消息问题不大,反而能草点水花。二是他家有点小钱,还算是个小开,请老板吃过饭,不太好撕破脸。三则是他这人吧,确实长得还行,被骂“艺人病是吧”的时候还能吸一波路人姐姐、亲妈粉。 截至目前,瞿念的星途绝对不怎么样,但他的人生绝对称得上顺风顺水。 毕竟,没人敢反着他的意思来。 被怒喝“把烟掐了”的时候,他起初没反应过来。她是谁?为什么这么没教养?南舒雨多年骂骂咧咧的经验令她拥有清亮、有力、穿透力十足的嗓音。值得一提,讨厌香烟的南舒雨同时还讨厌别人面对自己的命令犹犹豫豫畏畏缩缩那不进不退的姿态——“快点。”这次的她没有大呼小叫,转而压低了声音,冷冷注视对方。 不知道为什么,放在往常一定会回怼的瞿念下意识照办了。 南舒雨一连串地按下喷雾,那冷冰冰香喷喷的液体则让瞿念一下缓过了神。她转过身去,他跟在她背后问:“什么啊,你是谁?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啊?” 南舒雨正在把清新喷雾装回包包,百无聊赖说:“你知道抽烟的坏处吗?” “啊?怎么?”瞿念讥讽道,“你是‘吸烟有害健康’宣传大使啊?我就是不健康,就是要早死——” “谁管你啊。” 他猝不及防听到的回音是这个。 南舒雨有些好笑似的轻嗤,不疾不徐拢了拢头发:“这世界上百分之二十五的肺癌和二手烟有关,吸入二手烟会损伤记忆力、患上糖尿病,还有可能让儿童感染白血病、淋巴瘤和脑部恶性肿瘤。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她回过头,不避让地直视他、打量他、审视他。 瞿念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女人咄咄逼人到头脑空白的地步:“不是你自己找过来的吗——” “所以呢?那又怎样?我来了就熄掉啊。我是你的同事,不是你的爸妈,没有跟你关系好到能接受你谋杀的程度。至少我过来不会提高你的患癌率。”她竟然用最理直气壮的口吻说最耍无赖的话,“十分钟后去声乐教室,赶紧把衣服穿好。不然我就把你的东西扔下楼。” 看着她悠然自得地转身,瞿念一时间气得血压都高了。而往常这种惹毛人的背影往往是他甩给别人。他当然不会照办,怎么可能听这就差在脸上写“我要骂到你爸爸叫妈妈”的女人的话? 瞿念冲出去的时候,李知然和简建玟一个在刷牙一个在戴口罩。南舒雨呢?她在从他们冰箱里翻出一盒没过期的哈根达斯。 “念哥?”李知然惊讶地说。 简建玟看热闹不嫌事大:“哈哈要起义啊?” 南舒雨吃着抹茶口味的冰淇淋,完全无所谓。 瞿念就这么出去了。 他走到楼下,继续往外走,就在这一刻,身后传来闷响。 回过头,他看到自己的床铺和被褥被扔了下来。 秦伶恬和单霓分别在大洋彼岸和此岸,由大英帝国出生的秦伶恬提议,私底下给南舒雨起了个新外号叫“伊斯特”,恶搞中译名为《孤儿怨》的经典恐怖电影,成年女人伪装成小女孩被领养,然后谋害领养自己的一家人。背地里正谈笑,南舒雨突然像是第六感超群,竟然突然打来多人电话,三个人被迫连线。 当时南舒雨刚下班,她们一点不显生疏地聊了一阵。视频通讯里,南舒雨抬手按住自己的锁骨链,情深意切得像在演《情深深雨濛濛》:“谢谢你们没有说出去。我是真的把你们当朋友,才把那个秘密告诉你们的。” 就算刚刚还在埋怨南舒雨如何如何讨厌,这一秒的女伴却像触发被动技能,立刻附和:“我们是好姐妹呀。”“你肯定很难过。” 秦伶恬没来由的有点伤心:“我们那时候多好啊。数不完的鞋子,各种各样的甜品,聚在一起就是看包买包,打牌飙车,逗你养的约克夏,叫新认识的男人表演节目给我们看。” 单霓梦呓似的喃喃:“像玛丽·安托瓦内特一样。” 南舒雨丝毫不吝啬卖惨,根本不关心自己是否会被嘲笑,添油加醋诉说,然后顺势从她们那里要来了新季时装周大秀的赠票,还提醒了一下她生日她们要送礼物,之后才恋恋不舍地挂断。 就连秦伶恬都感觉不对劲:“我这算不算被pua了?” 单霓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世界由高贵者支配。” 南舒雨重新接到了亲生父母的联络,他们约她吃饭,问她有没有想去的餐厅。南舒雨搜索了一下米其林,正在喜欢的菜系一星和讨厌的菜系两星中徘徊不定,韩津走身后过,随便瞄了眼说:“有钱啊,去这种普通人一个月工资的店。”她倾斜视线,最后回答没有,由对方定在一家不错的鲁菜餐厅。 她按照自己往常的习惯打扮,准时到场。纵然爱惹人注意,但借迟到来突出自己存在感这种事却在南舒雨的行为标准外。 乡下亲戚介绍来打工的酒楼服务生本来还在打呵欠,硬生生在她踏入时把一切懈怠咽下去。南舒雨是那种只需厉喝“你知道我是谁吗”就能唬住人的顾客,她被领进单独的包厢时,路上大声讲电话谈生意的房地产老板也得看眼色地避着走。 门被打开了。 南舒雨透过墨镜看向四周,嘴角以别人能觉察的最低限度上扬:“嗨。” 然而,映入眼帘的场景却令她惊讶。 中年男女正握着手机,眼眶泛红。 “怎么了?”她问。 她听到他们说:“小洁回来了。” 梁小洁,那个被南舒雨霸占二十多年大小姐人生的可怜虫,真正的南家千金,如假包换的公主殿下。 该死,南舒雨不想和她见面。 眼看着眼前二老还沉浸在感时伤逝中,她不动声色后退了一步。鞋跟太高,快走容易跌倒和打滑,南舒雨却硬生生以多年经验维持着自己以有点滑稽可爱的姿态迅速移动。然而刚到走廊上,她就看到了熟面孔。 南家安保部门的人没少和她打交道,曾几何时,她连心理课作业都是让他们帮忙完成的。 而他们正簇拥着一个陌生人。 南舒雨对梁小洁的第一印象是头发很短。 另外,就算是南舒雨这种走在路上永远直视前方、目中无人的家伙,也很难否认,即便萍水相逢,她大概也会对梁小洁留下印象。 头发很短,有点男孩子气,尽管只佩戴了最朴素的首饰,仍然看得出嘴唇和鼻子上都穿了孔。但就是这样离经叛道的相貌,却穿着一条宫廷风格的复古细腰裙,手拎Launer包。 这是按照英国女王做的搭配吗?南舒雨的评价没来得急说出口,因为眼下她还着急离开。 电梯门向两侧延展,她一边回头看梁小洁的打扮一边往前走,于是不偏不倚撞到某人身前。 看到聂经平时,南舒雨有很多感想。地位巨大落差的苦楚,不得不忍耐的不甘心,以及所有自己的都变成别人的了的迷惘——虽然她知道,那是因为那些本来就属于别人。她不擅长悲伤和软弱,怒火熊熊燃烧,就要变成冷嘲热讽和阴阳怪气脱口而出—— 聂经平看着她,两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他说:“舒雨,你看起来很特别,仪态很美,而且很瘦。” ——怒火熄灭了。 “真的吗?”南舒雨不可抑制地笑起来,“我也这么觉得!”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听奉承话的女主角 和 知道她喜欢听奉承话的男主角 第07章 玻璃(7) 酒杯被倒满了,聂经平却没有去碰。南舒雨知道他纯粹是对陌生的重口味饮品缺乏信任,她尝了一小口,刚要大呼小叫,目光触及正在眉来眼去的父母孩子,兴致转瞬就消散了。 她最终还是被迫与真千金及其养父养母同桌吃饭。 梁小洁一开口,给人的印象就全变了。说实话,南舒雨起初怀疑她是装的,但从她爸妈的反应来看不太像。南舒雨本身也吃不下什么,借口上洗手间出去。还在对着镜子补妆,就看到她跟进来。 南舒雨不知道怎么和梁小洁相处。 她们的关系本身就很微妙,按理说,不是能聚在一起聊明星八卦、网红美食的身份,也没什么让感情变好的必要。南舒雨也不颔首,光只是眼神交错,微微一笑,权当做问候,就这样维持镇定往外走。 身后却传来声音:“舒雨姐!” 南舒雨愣住了。 没别的原因,她这辈子都没被人用这么接地气的称谓喊过。 梁小洁叫住她,对比南舒雨的尴尬,她的踊跃显得那么不正常:“我想跟你见面很久了。” 南舒雨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必须和她见面的理由,但她们还是单独来到了一个能坐着说话的茶水间。梁小洁叫保镖出去,他们却堂而皇之以“不能让您和危险人士单独相处”拒绝,期间更是频频看向前任保护对象,不避讳地透露戒备。 墨西哥裔的保镖头领似笑非笑,脖子上文刺青,瘦而精壮,乍一眼更像是洗□□卖□□的大佬,用低哑的嗓音说:“舒雨‘陛下’可不是省油的灯。” 故意用敬畏的称呼只是为了戏谑,梁小洁对外文还有些许生疏,立即有翻译帮忙复述一遍。 “你太记仇了。”南舒雨却反唇相讥。 她摆出一副他们不出去就不罢休的样子,保镖都在看墨西哥裔头领的意思。终于男人咀嚼着口香糖掉头出去,临走还微笑着说“拜拜女皇”,可以说是挑衅到了极点。不过好在,无关人等总算都散了。 梁小洁这才开始吐露心声:“舒雨姐,我真的受不了了。这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没有一个能谈心的人。” 刚得知自己是那样的出身,不可否认,肯定是高兴的。就算是现在,面对那些奢靡的建筑和华美的服装,她仍然无比激动。然而,比起这个,还有更多令人烦心的事。 刚到那里第一天,梁小洁和给她做发型的理发师聊了自己漂洋过海来到这里的历程。结果晚上时,律师就来叮嘱她,不要和人随便闲聊这些事。他究竟如何得知她私人谈话的未可知,这种警告本身就让她困惑。 “大家都在听着,大家都在看着,大家都在关心你。”律师的建议是,“身边的人就算盘查过,也不够全面。你现在还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小心一点比较好。” 她一度也觉得是危言耸听,直到半个月后安排聚会,所谓的堂表亲的朋友来看她。她当时和发型师随口发表过一个感想,结果竟然直接被表妹拿来问她:“听说你不能接受素食主义?”值得一提,大部分表亲是彻头彻尾的外籍华裔,连普通话都不会说,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还只讲西班牙语或法语,需要助理翻译。 这样的情况还很多。梁小洁不理解,为什么他们连她洗澡时哼的什么歌都知道,她的一言一行马上就会传遍所有交际圈,仿佛到处都被安插眼线,无孔不入,把她的私生活吞噬殆尽。 最重要的是,她没有任何能倾诉的人。就算和以前的朋友联系,她们也无法想象她所说的境况,在她们的常识里,没有人会这样聚焦自己,比起当大小姐的烦恼,他们更想知道梁小洁回归凤凰枝头的快乐故事,比如噼里啪啦甩下黑卡刷走一大堆奢侈品。尽管事实是,梁小洁的穿衣打扮被严格控制,他们甚至会偷偷笑话她穿紧身牛仔裤去主宅,而祖父也仅仅因为她穿紧身牛仔裤,就开除了她身边刚混面熟的一批人。她忍痛为美穿的孔都成为陌生人的谈资,就算她抱怨,过去的朋友也会劝她“你都有这么多家产了,换个造型又如何”。只愿听自己想听的,这是人之常情。 “没有人可以相信。她们好像精神病一样,明明从我这也得不到什么好处,”梁小洁说,“她们可以花一个星期对我特别好,就是为了从我这里听几句不标准的英语,然后哈哈大笑。” 南舒雨好像根本不把这当回事:“那群贱人只是欺软怕硬而已。” “‘贱人’……”梁小洁对她的不客气有些忌惮,不过还是问,“那我要怎么办?” “不要理她们就好了。等你在家族有了一席之地,她们就不敢得罪你了。”南舒雨的答案简单得非比寻常。 梁小洁连连点头,默默看向门外的剪影:“还有那群保镖,我平时说什么,他们都笑眯眯,但从不会听我的……” 由刚才的状况能推断,她在仆人面前大概也没什么话语权。与经典偶像剧《公主小妹》所拍摄的内容有一定出入,部分能承担帮佣这笔开支的家庭,比如南家,佣人都是统一雇佣的。常规来说,与决策者关系亲密,或与决策者身边的执行人来往多的人才能对下属做到说换就换,毕竟给他们付工资的不是自己。 所以,保镖或佣人看碟下菜也很常见。都是二十一世纪了,大家又不是奴隶,多少有自己的行事风格。 南舒雨长舒一口气,对于竟然没人教她这些感到无话可说:“他们就是这样,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尤其是马里奥,就是身上纹身很多那个……他特别阴险,我和他以前吵架闹到妈妈都出面。但他绝对不会对你动手,也不会说重话,所以根本开不掉他。” 梁小洁立刻认可,估计她也被那大毒枭似的男人吓得不轻:“那要怎么办?” “没有办法,”南舒雨给出忠告,“好好相处,多拉拢一些人。至少你要显得不是那么好欺负。就拿聂经平来说,他就老是无所谓,所以他爸的厨子才会一整个月都给他做一样的菜。” 简简单单一段交谈,梁小洁已经充分感觉到了南舒雨与外表不符的乐于助人,像这样愿意发自肺腑毫无心机分享经验的对象,她已经太久没有遇见过。梁小洁索性掏出手机,马上就想要她的联系方式,顺便怯生生多问一句:“其实,我还有一件担心的事……” “嗯?”南舒雨眼线上扬,抬眼时越发张牙舞爪。 “出去旅行或者留宿,他们都总是默认我和经平住在一起……我们俩根本没有感情基础,而且他终究是个男的,我有点担心……” 南舒雨骤然冷笑。她说:“大可不必。” “咦?” “首先,订婚这种事和谈恋爱不同,没有感情也要做,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她游刃有余地笑着,“其次,聂经平是只要他想,被人含着下面都不会起反应的人。所以,你不用怕他。担心这些纯属多余,而且还会侮辱我的品味。毕竟他之前的对象是我。” 聚餐结束,南舒雨把身体缩在毛绒外套里。 为她开门的是昔日的保镖。 与任天堂王牌游戏主角同名的男人长得并不像水管工,相反绝对是说一不二的反派,颈前文着张开血盆大口的黑曼巴蛇,手指与手腕内侧的刺青也徒然令人不安。与如此之乖戾的外形不符,男人留着胡须,时常微笑,此时此刻正为当初的大小姐拉开出租车车门。 “回见,‘陛下’。”他朝她近似温柔地说。 而她则冷冷目视着他,徐徐坐进去。直到车子发动,南舒雨才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张卷起的钞票。上面写着一串电话号码。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写啥作话,那就给大家拜个早年吧 第08章 玻璃(8) 一开始,瞿念认定她的行为属于高空抛物罪或侵犯私人财产,但当时那个点,楼下的确没人。满屋子东西,她既没丢他的电脑也没选他的衣服,扔下来的被子褥子全是公司发的,连他那个自己买的安睡枕都留下了。 他回了家。 足足一个星期,瞿念都在等谁打电话来挽留他。 然而没有。 只有他爸问他为什么一天到晚窝在家,是不是打算啃老。 事实是,他偷偷打听了,简建玟和李知然最近的日子不是人过的。 该上的课程要上,不该上的也要上,每个礼拜还要上秤称体重。尤其他们这样的小公司,职权模糊,不仅是助理的工作,连带着艺人宣传她都能参与。新来的魔女甚至随时记录拍摄他们,凭空像多了个简易侧拍团队,搞得气氛很紧张。 结果瞿念只好自己回去了。 回去那一天,他故意到的总部,冤家路窄撞上害他不得已像过街老鼠一样躲藏多日的罪魁祸首。 南舒雨倒是没有担心的那么记仇,不冷嘲热讽,也不大惊小怪,冷冷侧目后就面部打卡进门。瞿念想回她一句什么,至少寒暄一下,她却接了个电话。 尽管显示是未知号码,但她已经能猜到是谁。等不到她联络,所以沉不住气打过来的“毒枭”水管工开口,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悠闲而低沉:“明明是你比划数字给我报的价诶。” “我计划晚上打给你。”南舒雨回复。 “我们过了海关,在准备回去了。我有你想要的情报,以后也可以再给你,不过,”马里奥暗暗笑着,“你真的付得起你开的酬劳吗?” “花在刀刃上的钱还是有的。” 马里奥一边打电话一边朝远处的手下微笑,略微侧身,确保没有人能读到他的唇语:“梁小洁的确跟南征风有往来,而且很多。” “可以想见。”南舒雨波澜不惊地回答。 “他们打算把她安排到生物科技。” 她有点惊讶:“哪家子公司?马来西亚?还是巴西?这么明目张胆,妈妈会答应吗?” “南征风对这位‘真钻石’的控制比你想象中更彻底,他可以让她毛遂自荐。”马里奥的目光倾斜,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另外,你的前未婚夫是中立的吗?” “什么?”南舒雨不明白这和聂经平有什么关系。 “以前我就觉得了,他是个不好对付的人。我只是多关心了几次,就感觉他有察觉我不对劲。不过他没揭穿我。他和梁小洁相处得不错,作为新认识的未婚夫妇。他不可能没猜到南征风会窃听和监视梁小洁,但他一点都没提醒她。我想这是他哪边都不会帮的信号。” 即便是南舒雨,也没办法打包票自己对聂经平事无巨细知根知底。关系最好的时候,他愿意被她摆布,不论她问什么他都实话实说,可她关心的事太多了,不可能把精力全分给他。因此现在,她也只能说:“大概吧。” “我会整理一个共享文件,希望你也把钱汇到我账户。” “当然,”电话这一头,南舒雨不由得冷笑,“马里奥,真感谢你愿意协助我。毕竟也只有你这种能一直赖在岗位上的牛皮糖值得我信任。” “期待您重回王位的那一天,”他半开玩笑半认真,懒洋洋地比喻道,“‘陛下’。” 挂断电话,南舒雨才回到前台,意外发现瞿念居然还在原地等她。真是莫名其妙,他难道上厕所没纸想找她借吗?她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一番,瞿念刚想说什么,门铃响了。他们齐刷刷回过头,看到业务员打扮的年轻人正在外面露出商业化的微笑。 被打开的盒子里是一双漂亮的鞋,与往常南舒雨爱穿的那些有细微差别。它们的鞋底都经过修改,从经不住摩擦、虚有其表穿不了几次变为更耐久、更注重功能性。 她一下就猜到是谁送的:“帮我退回去吧。我和他已经不是以前的关系了,他只要见面就给人买礼物的好习惯可以改改。” 然而,聂经平显然对她的拒绝早有预料。 对方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把事先收到的信息放大,照着上面念,他的普通话很标准:“‘除非把蟾蜍放进我衣服里’。” 这句子没头没尾,但南舒雨知道是什么意思。中学时的某一次课题,他们俩一组,做了伍尔夫的《奥兰多》。哈里大公在奥兰多是男性时就迷恋他,奥兰多化为女性,他便不知疲倦地求婚。为了摆脱他,奥兰多只好把一只蟾蜍塞进他的衣服。 南舒雨想象聂经平像哈里大公一样羞耻得痛哭,她不由得笑出声来,随即收下这份礼物。不过实际上,自己被形容成奥兰多这样的美人,她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这才是她答应的真正原因。 她对瞿念说:“走吧,先回你和兄弟们住的地方。”她把他们的宿舍说得像花果山。 南舒雨的车开得不好,但她不肯承认。一路上惊心动魄,瞿念很怀疑为什么她驾照分数还没扣完。 李知然和简建玟还在睡觉,南舒雨打开手机,播放她在网上搜索的大课间跑操音乐,然后连到蓝牙音箱上开始放。这刻进国内中小学生DNA的音频足以令任何垂死边缘的九零后零零后惊坐起。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南舒雨已经对这两位有了大概的认识。 李知然走的中性可爱路线,大部分喜欢他的人也是把他当成弟弟、儿子看,但私底下的他其实相当硬汉,审美很直男,时不时还有点大男子主义——比如跟异性吃饭一定会要抢着买单,从不喝奶茶,讨厌护肤,理想的发型是参军入伍级别的板寸。 简建玟则好沟通多了,很有事业心,所以只要能走红什么都会干。最大的缺点可能是有点自私,曾经甚至在队友前女友闹到公司来时拿出手机拍摄,发到视频网站上,收获百万点击。 瞿念惊讶地发现,就在他缺席的这段时间里,南舒雨已经打入其中,和那两个人缔结了极其良好的关系。李知然玩游戏骂人太大声,南舒雨会直接从后脑勺一巴掌拍过去。简建玟自媒体频道要发布新视频,也会主动挪动电脑给她过目。 “你们怎么回事?”瞿念问。 “不是说了吗,她是个美女啊。”李知然回答得理直气壮,“还靠人脉给我们拉到了通告。” 简建玟也实事求是:“而且她的建议挺好的,我随机挑战的新视频点击破百万了。” 瞿念看到宿舍亮了不止一个度。墙壁漆过了,冰箱里不再填满没吃完的炸鸡和比萨,整齐排列着功能饮料和蛋白棒,床上用品也焕然一新。洗衣房还被腾出了一张能坐下办公的桌子。他有种私人世界被入侵的无力感:“你们不想换掉她?” “别白费力气了,”南舒雨在确认对接,“我和你们以前的助理都不一样。我有他们没有的东西。” 瞿念说:“是什么?厚脸皮?泼妇精神?” “关系,”南舒雨洋洋得意地说道,“我是关系户。” 有时候也会为自己现在居然在做保姆而悲哀,但消沉解决不了问题。难得的休息日,南舒雨处理完事务,从购物袋取出刚收到的新鞋子。曾几何时,她从不考虑这些鞋子能穿多久,但眼下,她却觉得改装它们的做法很聪明。 瞿念用余光打量她。 他不知道这位新助理什么来头,是什么促使她不得不在这里做冤大头,然而,明显,她是个有故事的女人。他不知不觉走到了她身后。 “前男友送的?”瞿念问。 “算是吧。”解释常理外的关系太麻烦,她把东西收回去。 “你们关系很好?” 她点头,没有否认:“不错。” 这反倒让瞿念好奇,他拉开座椅,在她对面的位置上坐下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跟我说说呗。”年轻男孩脸上浮现精美的笑容。 返回航程需要十多个小时,梁小洁盯着手机,任由光影停留在南舒雨的资料界面。假千金尚未暴露真实身份,却丝毫不畏首畏尾,遭受流放也照常昂首挺胸。她或许交到了个不错的朋友,只是不确定是否可靠。经过这些努力适应的时日,梁小洁也明白了怀疑的重要性。 在她另一边的座位上,聂经平正在读一本德籍韩裔哲学家的书。 “经平。”她尝试着叫了他的名字。 尽管声音很小,他还是第一时间回过头,报以温和从容的神情。 “你看到南小姐是什么心情?”她问。 他的语气很难辨别情绪:“很高兴,你呢?” “我也是。”梁小洁回答。她不讨厌和聂经平说话,因为他总是会主动跟她说中文,而且没什么架子,任何不理解的地方都能随时提问,“反正还要坐这么久飞机,我也不困,你能跟我讲讲你和南小姐的事情吗?” “你想听什么?”聂经平耐心地反问。 梁小洁想了想,她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八岁的南舒雨和后来没什么区别,美丽又浪漫,稚嫩却成熟,用孩子气的脸颊颐指气使,在镀金的鸡蛋里挑银骨头。 她才从大陆转学过来,大人们让聂经平和她一起去学校。 八岁的聂经平是个笨孩子,上课时常分心,还尽提些奇怪的问题,比如上帝的身高是多少,体重有多重。他在换最后的乳牙,却从不吝啬笑容,被高年级的欺负会哭鼻子,就是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小男孩。 九岁时,他们被决定了结婚。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句是故意写得拗口的 “被决定结婚”←感觉奇怪又符合 谢谢Amaretto投雷 第09章 玻璃(9) 转校后的第一个暑假,南舒雨提交假期作业。录像带中的她随叔父去了埃及,参观之余还和当地小朋友缔结友谊,质量之高足以令人称赞。 然而,那学期最优的还是聂经平。 他的视频只记录了他饲养兔子的经过,平平无奇,毫无闪光点。 南舒雨心下不服,主动找到教职员室,却恰好撞见大人们围成一团观看他的作业。镜头追逐着奔跑的兔子,软糯的声音不断用英文询问——“为什么你这么孤单?”别出心裁的视角,无可非议的感性,这是唯独孩童才有的笨拙与温柔。 她一言不发,闷闷不乐地回到校舍外。同班同学们正像所有这个年纪的孩子该做的那样,滑滑梯的滑滑梯,玩沙子的玩沙子,聂经平站在单杠边,高声呼唤她的名字:“舒雨!”南舒雨抱起手臂,不耐烦地看过去。阳光照在他脸上,聂经平看起来那样快乐、天真、柔软而浪漫。他说:“舒雨,你快看!” 他用力在单杠上撑起,然后朝下旋转一圈,重新回到原位。就算在审美不同的欧洲人眼里,聂经平也绝对称得上美少年,笑容很灿烂,细密的黑发轻轻摇曳,被太阳洗涤成暖洋洋的金色。 南舒雨认为他傻得不行,可是她也笑了。 很快,他们得知他们会结婚。 因为这件事是祖父宣布的,所以即便她无感,嘴角也仍旧上扬,让苹果肌鼓出圆润而讨人喜爱的弧度。南舒雨说:“真是个好消息。” “订婚的仪式就等你们大一点再说,”聂经平的母亲说,“你们先去玩吧。” 他们说说笑笑,追逐着彼此跑出去。女佣被甩在了身后。南舒雨在迷宫似的花园里左顾右盼,聂经平从灌木丛里钻出来。她替他拿掉衣服上的树叶,嫌弃道:“真是的。”他却回复:“舒雨,你好像从来不怕你爷爷。” “当然,爷爷是给我钱和权势的人。我只需要讨好他,其他人都可以不在乎。”南舒雨坦白了自己为人处世的法则。 聂经平又笑了,发自肺腑地赞美:“舒雨,你真聪明。” 南舒雨满意地哼哼两声。 就算订婚,他们也不能像其他正常意义的夫妻一样,马上就成为绝对的利益共同体。他们各自代表了自己的家族,背后有家族的产业,都要为自己家的集团考虑。但是,像聂经平这样笨,肯定会要吃大亏的。还好遇到了她,万幸有她这样的未婚妻。南舒雨想,在允许的范围内,帮帮他也不是不行。 五年级之前,聂经平会被比他高一个头的孩子欺负。 起因是他撞破他们贩卖违禁品。说得这么吓人,其实就是香烟。小学时,聂经平迟到是家常便饭。他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私家车把他送到校门口,他也能在建筑外玩得忘记时间。碰上高年级,又不知天高地厚地问了“那是什么”,于是一下被锁定成眼中钉。 南舒雨初来乍到,就有胆量帮人出头。她从小就深谙成年人和成年人社会的生存之道,趋炎附势是有效解决问题的不二法门,柔茹刚吐才是壮大自己的明智选择。中国女侠大战外国小混混,一脚踩上台阶,威风凛凛警告道:“放了他,不然要你们好看!” 这场大战,她的损伤是被拽掉几根头发,而被她怂恿去挨打的聂经平则肋骨骨折。真正的领导者是不会亲自下场的。南舒雨坚信如此。大人们赶到时,她哭声震天,坚持不让他们退学就不罢休,理由是——“他们竟然敢动我的头发!我的宝贝头发!”她的要死要活总是只为了自己。 聂经平也哭了,小男孩泣不成声,看起来十分可怜。老师抚摸着他的头询问:“怎么了?还有哪里疼吗?” 他摇摇头。哭得如此伤心,遍体鳞伤地躺在病床上,令他悲伤到难以自持的却是:“都是我的错,害舒雨掉了头发。” 他们这样的难分难舍、亲密友爱,在岁月的迁徙中逐渐长大。小小的孩子穿着高档的洋装和西服,打领结,戴面纱帽,穿皮鞋,坐在长满柔嫩青草的山坡上。南舒雨问:“中学我们也要一起上吧?” 聂经平回答:“当然。” “大学呢?工作呢?再往后呢?” “也会一起的。” 她内心充盈着微妙的欣喜,并不为他,纯粹是有人陪伴自己,像宠物,又或者某种珍贵的纪念品。与聂经平这种始终远离故土的华裔不同,她在大陆度过了部分童年。当时的南舒雨还不爱他,也没思考过爱的含义,像大部分中国孩子一样对爱情的话题迟钝。 那之后的第一个复活节假期来到。聂经平去外祖母家度过,临走前,他和南舒雨行吻面礼,两颊转瞬即逝地翕近又分开。这场漫长的别离来得有些匆忙。春天结束前,外祖母病重,他要多留几天。 他回来的时候,南舒雨正在趴在课桌上小憩。聂经平落座,用一种似是而非的微笑问候周遭。他看向南舒雨。 “舒雨,”聂经平说,“我给你带了礼物。回去就能看到。” 南舒雨支起身,眨眨眼就算回应。有人来与他打招呼,聂经平回过头。他看起来那样和蔼可亲,惹人喜爱。她没有多在意。放学后,他在她座位旁等待她。他们一起站起身,交谈着走出去。 坐上来接他们的车之前,一群其他学校的同龄人们身穿制服,怀里抱着兔子经过。不知道在做什么游戏,他们把兔子高高抛起,又接住。一群孩子肆无忌惮地笑着。 南舒雨不明所以地停下脚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她也不由得感慨:“受到惊吓,兔子器官会衰竭的吧。” “嗯。”聂经平只是注视着,神情纹丝不动,语调平稳舒缓,“我不明白有什么好笑。” 他替她打开车门,先让她上车,随后自己才进去。车子发动了,她翻出手机,回复朋友关于新香水的提问,不动声色,默默倾斜余光。聂经平目视前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朋友的上一条消息是:“为什么不买祖·玛珑?” 她编辑文字发过去:“感觉我现在像在恐怖电影的前半部分,《闪灵》《月光光心慌慌》《我,机器人》那种。” 朋友则不以为然地插嘴:“什么?最后那个是科幻。” “随便吧。反正,”当时的她只是开个玩笑,“怪怪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Amaretto投雷 不太适应上午更新,从明天起还是改成晚上好了。谢谢支持 第10章 玻璃(10) cuco的计划十分简单粗暴且实用,财大气粗地投资,而钱中足足百分之八十用在后期宣传,只留下两成来考虑组合发行音乐作品的制作。很有音乐梦想的瞿念提出抗议:“我们是个唱跳组合,编曲、作曲、编舞、MV制作,就算不出实体,也要花不少钱的好吗?不宣传又怎么样?不营销又如何?我们要的就是逼格,要的就是小众,要的就是——” 打断他慷慨激昂的,是粉色万宝龙从指间飞出去掉落在地的响声。 在室内还戴墨镜无疑是神经质的行为,但南舒雨就是有从不听周围意见的天赋。她抬起眼,张口瞬间略微吸气,那姿态足以印证她正准备用嘴把他们杀了:“你以为我为什么现在订火车票的同时还要做新媒体的工作?因为你们公司已经到招不到人了啊!小众?档次?我现在就想杀了你!快点做出成绩来!让我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cuco给钱绝对是大手笔,然而,听觉视觉双方都是指定外包团队完成,普田世典顶多就是提供这三个训练有素的年轻人。虽然说会参考他们的意见,但他们这边基本都是大气不敢出,毕竟没几个专业人士,外加拿人的手软吃人的嘴软——假如没有南舒雨的话。 小公司多数职责不清,这样才能尽可能地压榨员工。一个人横跨多个岗位不足为奇,尤其她的直系上司还是本公司专业性最高、最有话语权的韩津。不管面对哪所公司哪方面的人,南舒雨都能问成百上千个问题,非要事无巨细知道得最清楚,并且毫不担心被反驳地提出想法。 她问:“这部分歌词有什么作用吗?” 音乐方面的工作人员不耐烦:“增强记忆点啦。” 她问:“这个布景是什么材质?” 摄影方面的工作人员懒得说明:“……” 她问:“把重点舞蹈部分安排在上半身吧?也好在短视频平台传播。” 不论是谁,在自己专业领域工作被指手画脚都难免不高兴,又是外公司、年纪又比她大的同事深吸一口气。可是,刚要发作,回头对上她面无表情的脸,脑内稍微运转了一下——“好像是可以。”对方表态。 “嗯。”南舒雨点点头。 就连韩津也不由得上下打量她,意料之中似的发表评价:“派上用场了啊。” 她不清楚所以然:“嗯?” “你的特长。” “什么?” “不会区别对待的招人烦。” 南舒雨知道韩津是讽刺她,但她其实有点心虚。真正的南舒雨可不像他以为的那样肆意妄行。她只是在那种简单的环境下呆惯了——不论你做什么,总会有人用最坏的恶意评判你。不过,掌握决定权的是最有权势的人。早在青春期前,她就领会了自己的行为准则。讨好祖父就可以,其他人爱怎样怎样。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人担当被讨厌、被嫌弃的角色,为什么不能是她?反正她也习惯了。 休息时间,她嫌供餐看起来太难吃,于是只拿了咖啡。在休息室喝咖啡的时候,瞿念刚好拿着打火机香烟进来。 他本来要退出去,却又想到什么,临时挤了进来:“今天有你的专业吧?” “嗯?”她尝了一口咖啡,立刻露出嫌弃的表情,“不算专业吧,顶多有点关系。” 南舒雨拎出手提包,从尺寸很小的包包里取出了一册巨大的笔记本。她递给他,继续喝那杯她不满意的咖啡。 瞿念试探性地翻开了。 那是一册空白笔记本,里面有很多涂涂画画,也又文字注记,看起来是记录一些灵感和看到的画面。出乎意料,南舒雨的画画得很好。记录的一些东西他也有印象,她很擅长把一些信息图像化。不论是创意性的设计还是产品概念都能轻易做得很具体。 这有点超过瞿念的想象了,毕竟平时南舒雨看起来就是一个有钱且空有蛮劲的女精神病:“好厉害……” “没有。”她轻描淡写,而且一点不刻意。 “你大学学的这个?” “算吗?可能吧,”她轻飘飘地说,“双学位项目罢了。” 瞿念激动地翻页:“牛逼啊,我连大学都没读完,现在还休着学呢……” “完全不!我那个前未婚夫才厉害,三年就加速读完本硕,明明不缺钱也不缺时间——”提起聂经平,她本该继续耀武扬威,然而今时不同往日,莫名就沉默。 南舒雨收起垃圾走出去,外面三三两两经过一批人。 她是突然被搭话的。 “南舒雨?”职场上的男人说,“你是南舒雨吧?我们之前慈善夜上见过的。” 说句公道话,南舒雨不可能记得她参加的每一个拍卖会,更不用提会上遇到的人。不过这感觉倒不陌生,每个人都认识她,她却不认识别人。 见她毫无反应,身边又还有其他看热闹的同事,男人不由得笑了,为了挽回颜面,态度强硬些也在所不惜:“哎,你什么记性啊?我们是朋友吧?” 南舒雨却丝毫没打算让步:“不是。” “不不不,我们是朋友。你不记得了。你当时还关注我的ins来着,不信你看……等一下,我开一下加速器……” “哦,那你肯定碰上我和男朋友吵架的时候了。他每次惹我生气,我就会关注一大堆人,连我家法餐厨子的小号我都fo。”南舒雨镇定自若,“不过我都清空转私密好久了。” 一时之间,男人理所当然地陷入尴尬。 南舒雨无所谓地转身,突如其来又回头,恰好撞见男人正摆正手机对准她,显而易见是在拍照的姿势。 男人原本也只是想拍张照发到群组聊天里,给共同好友分享一下,那个南舒雨,现在竟然在这间名不经传的小公司打杂。他根本没想过会被她撞破。不过,发现也就发现了。她问“你在拍我吗”时,他也照常嬉皮笑脸,继续边拍边说“对啊”,就算她说“STOP”,他也接着问“你是不是比之前胖了”“你的鼻综合手术是在日本做的吗”,毕竟,拍几张照又不会掉块肉,况且被拍的女性越着急越有意思,一般来说都这样——手机被扇飞出去前一秒,他都是这么想的。 这一天的南舒雨穿的皮裙,有点短,她低头看了眼裙沿。摄影棚的地板铺着地毯。手机飞出去后,男人先下意识跑出去捡,直起身来时,南舒雨也来到了他跟前。 “你干什么……”他的话没能说完。 尽管南舒雨是个女人,但穿着高跟鞋走来的她仍然诠释了“气势汹汹”这个成语的含义。更何况,她还抡出了拳头。 要不是简建玟从后面抱住她的腰,那一下就砸人脸上了。南舒雨气急败坏,甚至挣扎跳起,整个人力气都压到身后,执着于要一拳挥出去:“过来!拍我照片是不是打算打雌激素照着我整容?我现在就先帮你毁容——” 男人纯粹是被吓的,支吾一阵才赔笑脸:“哈哈哈,你看你,认真了,生气了。较什么真啊。” “这种时候不较真要怎样?像个傻子一样哈哈笑,问别人‘认真没’?!我想起你来了,你是给我私信发□□照那个吧?那么小的东西,你吃皇帝小米蕉的时候不会自卑吗?你去珠宝店都能找到合你下半身尺寸的戒指吧?”南舒雨甩开扶自己的手,径自走向前方,急遽地前倾上半身,直到几乎贴住对方,又将手按上对方刚捡起的手机。她直接抽过来,对方想夺回时还高声怒喝,仿佛那是自己的财产,“给我!” 或许是她说话的语气太凶悍了,又或者她的神态实在恶毒到让人想起白雪公主的后妈之类的怨念女性,在场竟然都没人敢反驳她。南舒雨边狂轰滥炸边给他面部解锁,干脆利落地翻转手机,删掉自己的照片,把手机推回他怀里,最后再嘲讽一句:“我真的很好奇,你这种什么都没有的人形垃圾为什么还有脸活在世界上。” 李知然及时凑过来嘀咕了一句。 听完后,南舒雨追加道:“我还没卸载ins呢。你以后要是见到我不绕着走,我就把你的宝贝鸟照发给你上司,你妈妈,还有你未来的儿子。我向来说到做到。” 这一天下班,南舒雨是坐公司车回去的。值得一提,她和艺人们一起的时候,开车的多半是李知然。因为南舒雨也不喜欢开车,理由是她习惯有司机的生活。还好公司就是个草台班子,根本没太多讲究。 瞿念突发奇想找她要了个微信号:“你说你不用ins了,微信总还是有的吧?不是都进攻国际市场了吗?” 她说“indeed”,然后通过他的好友申请。他随意瞥了一眼,偶然看到她的置顶联系人是一个叫“robot”的人。 无缘无故,没来由的,在抵达她目的地之前,他开了口:“你也帮我起个外号吧?” “‘也’?”副驾驶座上的简建玟看过来。 “什么?”南舒雨反倒狐疑,“你想叫什么?” 瞿念说:“随便你起。” 刚好车停下,她走下去,对于小男生的古怪念头感到好笑,却也还是挑眉道:“那我想想吧。” 南舒雨的背影消失在酒店门口。他靠在车窗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南舒雨进入大厅,准备就会员卡积分一事进行咨询,背后却突然传来熟悉的呼唤声。中年女人说:“南小姐。” 她回过头。那种感觉真复杂,明知道对方是九月怀胎生下自己的人,戒备的感觉却挥之不去。没办法,出生后,她们的的确确完全没见过面。怀着她的时候,爸爸妈妈或许对她说过不少话吧。不过很可惜,生物奇迹不会发生在现实中,没印象就是没印象。 南舒雨颔首,却没给出称谓:“您怎么来了?” “天冷了,今天我去菜市场买了材料,包了饺饵。”中年女人穿的是平底鞋,比她足足矮一个头,羽绒服看起来很旧了,“冬天要吃这个,才不会长冻疮。我特意煮的,装在保温杯里。这个保温杯是你爸如今单位发的,我叫他自己煮去了,我骑单车给你送来……” 南舒雨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妈妈抬起头来:“小雨?” 这间酒店收费高昂,服务守则是无微不至为顾客着想。工作人员及时上前,温馨提醒:“您好,打扰了。刚才临时天气预报,说要下雨了。您要是离开的话,可以找前台或其他工作人员借用雨伞喔。” 妈妈大概鲜少遇到这种级别的商务关心,难免有点受宠若惊。但南舒雨先一步代为回应,她说:“知道了。帮我妈妈叫辆出租车。” 第11章 玻璃(11) 那是一个礼拜天,南舒雨搬进了她爸爸妈妈的家。行李很多,足足雇佣了三个人来搬运。因为在住进酒店后不久,她就委托人把她特别喜爱的那十几只手袋寄了过来,然后还去地下停车场豪华到能开国际车展的商场血拼过不下十次,每次都是被店员千恩万谢毕恭毕敬送走的。 买热红酒礼盒送的玻璃酒杯、一比三配货买的饰品、收到offer给SA帮忙买的钻扣,这些边角料她不要,于是全都扔在她的办公场所之一——三傻大闹好莱坞里三傻的宿舍,那间仓库公寓里。 李知然正在骂游戏对面玩家是“臭吊子”,不用国骂是因为他宣言“真男人就该骂男人,骂女人的不配做男人”。瞿念刚洗完澡,开了一罐汽水,大剌剌走过来坐下,他们几个男的早就已经能直接穿着内裤在她面前走来走去。简建玟拨弄着她的西贡包问:“所以你到底什么背景啊大姐?手头流动资金那么多吗?” “差不多快没钱了,最近在省钱。”南舒雨实事求是,把自己贴着小票的账本摊开给他看,“但要是看到白色蜥蜴皮的包还是得买。” 简建玟和瞿念都凑过来。 “你不吃饭吗?”瞿念问。 “嗯,”南舒雨说,“又减肥又能省钱。” “那你这顿晚饭为什么叫了三个外卖?”简建玟说。 “第一份刚叫完我就后悔了,其实我不想吃粤菜。所以送给外卖员了。第二份不好吃,我就叫了第三份,勉强可以吧,两个蟹黄包,还有一份乌龙茶。” 简建玟说:“就这么点,这么贵?那这个最前排座位的话剧呢?” “我这是犒劳自己!”南舒雨反倒忿忿不平,“这么多天都没乱花钱呢!” 瞿念陷入了沉默。 在简建玟的强烈谴责下,南舒雨多少也知道这有点强词夺理,不过她是不会放弃自己的爱好的。况且,她马上就有新的节约办法了。而且,能省下的,还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南舒雨在周末搬进了居民楼。 妈妈来送了几次吃的,也进了她的酒店房间。到最后,她直接提出了邀请:“家里小洁的房间空着呢。你要是不嫌弃,就住进去。妈妈每天还能煮饭给你吃。” 南舒雨没考虑太久就答应了。 不过,当她光是衣服、包和鞋子就把整个卧室摆满,自己只能委屈巴巴挤在床沿的时候,南舒雨还是显得有些欠考虑。好在妈妈主动帮忙收拾,又腾出了露台里的洗衣房给她放东西。一起挂衣服的时候,南舒雨忍不住感叹了一句:“放在以前,这些都是佣人做的事。” 妈妈只是笑了:“现在没有佣人了啊。” 在收起一双浅色缎面鞋时,妈妈不小心把灰蹭到了上面。用手指擦,结果反而弄得污渍晕染。正着急,南舒雨已经看了过来。 她只瞄了一眼,直接说:“扔了吧。” “不好意思啊,小雨。”妈妈有点难为情,即便从不逛那些专柜,她也听说过这个品牌,料想价位抵得上一辆寻常小型车,“你很生气吧……” “没事的。要是是别人,估计会吧。”南舒雨出人意料的平静,“不过是妈妈。怎么能为了钱能买到东西对自己妈妈发火呢。” 就连妈妈也有过片刻的失神,由衷地说:“养你的爸爸妈妈把你教得很好啊……” 南舒雨朝她飞快地一笑。不得不说,举止投足、一颦一笑,只要命运不捉弄人,她绝对是名副其实的大小姐。 南舒雨的亲生母亲是个典型的家庭妇女,但勤俭持家,经济困难的时候会去医院或超市做清洁工。亲生父亲则是工厂一线的工程师。妈妈是希望南舒雨搬进来的,爸爸虽然没那么热情,倒也没意见。 第一天晚上,南舒雨失眠了。 床还是梁小洁睡过的床,墙壁也是过去的墙壁,东西都清理掉了,但肯定不彻底。她坐起身来,想照着视频练瑜伽,偶然发现床下还有抽屉。曾经从夸张一点说是几百平的大床上醒来,南舒雨对这种充分利用空间的家具十分新鲜,所以想也没想就拉开了。 里面竟然有一册上了锁的日记本。 她一开始没觉得那是日记本,只觉得一个破本子怎么还装了个玩具锁——而且一掰就掰开了。 青春期时,梁小洁有记日记的习惯。而且她和众多间歇式记日记的人一样,直接忘了日记本这回事的存在。 尽管南舒雨能在复习期间不碰手机,减肥期间不吃零食,但她的自制力没有好到能在这种情况下意识到这不能看。只不过,她对别人的生活实在没兴趣,刚好手机亮了一下,露出这个内脏正在排毒的时间。她吓得赶紧倒下睡觉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需要南舒雨头疼的事。 之前的酒店能帮忙叫出租车,地理位置好,交通也很方便。但现在,假如不想每天早晨都穿着土到爆的运动鞋先在上班前来个三公里跑的话,她眼前的选择只有两个,地铁或者电动车。南舒雨对地铁的憎恶深到她想不顾种族歧视嫌疑,在社交媒体控诉这是“移动毒气室”的程度。但她实在觉得电动车那玩意儿很蠢。 “蠢爆了好吗?!骑着就像个大冬天穿着棉睡衣去超市买小葱回家下面条的中年妇女!”南舒雨无比嫌弃,用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抗拒。 十五分钟后。 她骑着妈妈的电动车围着小区转了个圈,微风把她的长发吹到肩后。南舒雨发自内心地疑惑:“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舒服、自由又好上手的交通工具呢?给我顶双角帽,我感觉我就是拿破仑。” 妈妈笑眯眯地说:“要骑吗?你想骑就给你骑。反正我出去得少,而且非要用,也能扫共享的。” “算了。这几天我先早点起来,走路去吧。”南舒雨走下车,慢吞吞地摘下长手套,“因为要减肥。” 她减肥也是有原因的。 邮件是从妈妈的邮箱发出的,但编撰的肯定不是她本人。为了区分养母和亲生母亲,南舒雨如今已经习惯在心里称呼她为南夫人。她曾经也没少这么做。最得爷爷喜爱、风头最盛时,她也不是没挑衅过母亲大人。说是“展出一批版画,简单聚一聚”,其实早就请好了媒体和各路公众人物,常规社交是一个目的,另外,还要加深梁小洁给大家的印象。凭空冒出来一个女儿,直接推麻雀上枝头可不行,重要性是靠亮相强调出来的。 礼服穿什么,南舒雨事先得到了联系。她通过视频电话挑挑拣拣,顺便打探:“梁小洁穿的什么?” “现在是南小洁。”相熟的设计师提醒她,“她当然穿最亮眼的。” 南舒雨没隐藏不屑,对方设计师也惋惜,拿法语问她:“亲爱的,你就没考虑换个工作?你还愁没有地方可去吗?” 她意味深长地微笑,到底没把自己和家族的约定全盘托出。 展会在国内举办,甚至有机票报销。这一点还不错,要是出场顺序不把她和南征风安排在一起就更好了。她提前得知,马上就开始考虑晚礼服里能不能藏把AK-47,方便她随时掏出来把那一事无成的猥琐男干掉。不过明显这不现实,在她表情阴冷的时候,瞿念刚好看到了她的邀请函。 “哇,这个展览中心是不是开人大会那个?牛啊——”年轻男生拿起来,马上就被她一巴掌打了手。 她眯着眼睛像检查一辆车一样打量他,他一度感觉自己在她眼里是裸着的。南舒雨说:“长得还行,跟我一起去吧。” “啊?” 南舒雨是这么想的。 这场展览聂经平家肯定有掺合,她都看到他家里人的名单了。cuco家搞文艺,大概率都要用聂家的门路。南征风那种满嘴狗屁的臭傻逼,到时候肯定又要恬不知耻炫耀自己口臭,嘲笑她在基层搬砖,或者拿聂经平的事跟她唧唧歪歪。她倒不如大大方方带个男爱豆去,堂堂正正打他那张猪脸。 “而且你也可以见见世面。”坐上来机场接送的私家车时,南舒雨坦然道。 瞿念说:“哦。” 他最近情绪一直有点怪,南舒雨却对这种事很迟钝。她还在看名单。瞿念在名单上甚至没有姓名,只有“男伴”两个字。今天来了不少明星,足够吸引那些闪光灯不要钱的记者。 她如愿以偿见到了梁小洁。 那条裙子确实有让人眼红的能力,梁小洁戴了假发套,应该是正在留长头发,却又没长到适合接发和造型。瞿念注意到她的目光,忍不住多问一句:“那是你妹妹?” “嗯?”南舒雨摇头,“是被我偷了人生的人。” 他们俩至少在对场内任何事都漠不关心这点上有共识。瞿念不追星,也不那么恋财,至多进门时被礼宾收到的车钥匙惊到半晌。南舒雨喝香槟,一支接一支。她起身去上洗手间,就在这过程中,一个男人走过来。 瞿念从没见过聂经平。 他不知道如何形容,但他就是认出他来了。即便他只在南舒雨的描述中听说过他。外貌毫无死角,仪态无可挑剔。他说话音调不高,吐字却很清晰,缺乏表情也不会有攻击性。就是这样温文尔雅的一个人,听到“南舒雨不在”的回应,他说了声“谢谢”,然后在写着她名字的席位坐下。瞿念注意到,他的背自始至终挺得笔直,让人想起钟表之类的精密仪器,也像是小学时长辈教训“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的教科书。 他想起南舒雨是怎么形容聂经平的。她说:“‘不解风情’,这么说都便宜他了。你看过《银翼杀手》吗?他就是仿生人啦……虽然他也怪可怜的,但弱点只会变成别人的把柄。我有时候会搞不懂,我到底是想保护他,还是喜欢被无微不至地服务。” 瞿念当时没说,从“仿生人”这个词之后,南舒雨说的就是英语。海归就是麻烦,炫耀啥啊,会说英文了不起吗?他听力不太行,四六级考试只有六十分,所以完全没听懂。但单说这个词,光看聂经平一眼,他就理解了。 南舒雨回来了。 聂经平起身,和她说话。他们交谈得又快又轻。聂经平说:“你跟我来。” 瞿念有点犹豫要不要跟上去,但南舒雨包还在他这,所以只好跟上。三个人左绕右绕,进入了“闲人免入”的区域。聂经平说:“舒雨,我准备了一样东西送给你。” “是吗?”南舒雨先摆出不稀罕的样子,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回头,洋洋得意,呵斥畏畏缩缩担当跟班的瞿念,“你看看人家!对待我,就是要拿出这种态度来才行啊。” 聂经平按了遥控器,卷闸门向上升起。南舒雨满怀期待,看到一片庭院,以及出现在眼前,新得发亮的一辆电动车。 南舒雨沉默了,僵硬了,她甚至百年难得一见的磕巴了:“这是什么?” 聂经平看起来有点兴奋,冷淡的脸上也闪烁起微妙的雀跃:“我听说你搬了家。我想你一定会有交通方面的困扰——” “你怎么不送我辆车呢?!”南舒雨堪称暴怒。 “因为你车开得不好,”聂经平一语道破,还详细地进行一番解释,“而且你家附近没有合适的停车场。我可以为你请一位司机,在远一点的地方购置车库,但是你还在大学的时候警告过我,帮你雇佣人就是入侵你的生活。” 南舒雨深吸了一口气。 她是想骂人的。 一名穿着定制西装的男性不苟言笑地骑着粉色电动车转圈,这种荒诞的场景令她不由得凝噎了。展览馆的温室通常不对外开放,但眼下却被用来干这种事。她出离恼火,掉头离去,瞿念焦急跟上。 “你……别生气?”他试探着安抚情绪。 “我不生气,”南舒雨健步如飞,与此同时恶狠狠给出回应,“我早就习惯了。这个脑残,神经病,低等外星人!” 回去后坐下,她抱起手臂,脸上仍然带着那副谁都瞧不起的表情。末了,她突然想起什么,因而转头道:“你知道他成人礼送的我什么吗?” 瞿念等待答案。 “墓地,”南舒雨戴着墨镜,遮挡双眼,徒留嘴角上扬,“他送了我一块墓地。” 当时的她正和另外两位追求者打得火热,她对他们没兴趣,但他们吵着要送礼物给她。南舒雨喜欢被人众星捧月的感觉,也很能理解烽火戏诸侯的快乐。聂经平对此无动于衷,默默陪在她身边,冲扬言要拿下她的橄榄球队成员和大少爷say hi。然后,在她的生日送上大礼。就算是他,自由支配那么多钱也很难。 那是一块价值四百万元的墓地。 到时候我们就葬在那里。他说。 她瞪着他,愤怒而困惑,诧异而惶恐。可她发抖却是因为别的情绪。 作者有话要说: 她竟然好意思骂别人神经病耶 谢谢Amaretto投雷! 第12章 玻璃(12) 闪光灯照得她头晕目眩,梁小洁想不通,她又不是歌星,也不是什么领导人,为什么他们会对包括她在内的有钱人那么感兴趣。她听不懂临时抱佛脚的经营课程,就连家里人一起吃个饭都要先补习礼仪。电影里的有钱人向来为所欲为,然而事实是妈妈的秘书每个月都会检查她的食谱,体脂率要严格控制,以防穿不下那些要至少两个人帮忙才能替她套上的礼服。在所有事都不尽人意的情况下,只有购物能让梁小洁放松一点。 她买了很多很多东西。 现在的一万块当成以前的一百块花,任何名牌在她那里都和超市大减价十块钱三双的袜子没区别。依华香香独家整理 “妈妈要我跟着去学习,但我才一去就要我负责那么大的单子……”她躲在公司洗手间打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回答她:“没事的。这是帮你铺路啊。只要你挂名,事情都是别人做。” 她更难受了:“是啊,他只要我负责出个面坐那儿。可我连这都搞砸……” “这不是你的错。” “什么?” 南征风甚至笑了,耐着性子哄道:“要是你的人生没被南舒雨偷走,那你现在就不会这样。这不是你的错。” “她也不想的。”梁小洁争辩道。 “好好好,小洁你就是太善良了。”南征风回答,“哥哥过段时间就回去看你,到时候一起去泰国看秀。” 梁小洁感觉心里暖乎乎的:“谢谢哥哥。” 回到现在,多日的名师指导和刻苦训练没白费,她成功走完了一程,完成了自己的社交任务,被长辈笑着抓去四处引荐。原本该受这个罪的人只不过略加露脸,便能堂而皇之以“我过去和朋友聊聊”借过。 她直奔而来的时候,秦伶恬和单霓不约而同避开了视线,试图假装没看见,可惜是祸躲不过。 “宝宝们,好久不见。有没有想我?”女人用最甜美的嗓音呼唤她们,然而,南舒雨的“宝宝们”基本能和“贱人们”划等号。她是能把人从楼梯上推下去,然后故作无辜说“不好意思捏”的那种人,也是给人一耳光,马上就能捂着美甲翻白眼“就打你怎样”的类型。在嚣张上,她横行霸道,怎样都能占据道理。 秦伶恬赔着笑脸问“你最近怎么样”,单霓则主动递了粉色的香槟上来。 她们聊了一阵,期间难免又提到梁小洁的事。三个女人热聊,背后,瞿念吃着法式内脏精粹,聂经平也默默拿着杯子。乍一眼看起来像“一家三口出门购物,妈妈遇到主妇朋友,儿子和爸爸原地无聊等待”的情景设定。 等到假笑着分开,南舒雨立刻把拿了许久的杯子递给聂经平,他也自然地替她拿着。“你把自己和小洁的事告诉她们了?”聂经平问。 “嗯。”南舒雨漫不经心地瞥向他,“想要结成深厚友谊,偶尔就是要分享一些秘密才行啊。” 瞿念也想问问到底是什么事,却被南舒雨轻而易举地支开话题——她指着负责本晚助兴节目的偶像组合艺人,挑眉说:“你们要是能红成那样就好啦。” 她把名牌交给瞿念,往后退道:“我下我妈妈那边。她们搞不好要合影。” 聂经平目送她远去,回过头观察瞿念。瞿念不喜欢他的目光,虽然没到引发恐怖谷效应的地步,但不得不说,被人用捉摸不透的神情盯着看的滋味不好受。瞿念已经知道他是那个送礼物的男朋友,所以没必要问废话。正不知道用什么来搭讪,聂经平主动开了口。 “你喜欢舒雨吧?”他说。 第一句话就令人破防。瞿念本来就喝不惯香槟,一下全喷了出来。他想马上否定,无奈还要抽餐巾纸擦脸。 聂经平倒是风轻云淡,递手帕的同时还有闲暇安慰:“没关系,舒雨很有人格魅力,我经常认识对她有好感的人。” 他的说法很耐人寻味。 说要去见南夫人当然是幌子,马里奥早已在楼上未开启的展厅等她。每当要抛头露面的场合,他总会用肉色贴纸把大片的文身遮掩起来,漆黑正装反而衬得他更像吃非法饭的大佬。他靠在桌边,而她抱起手臂边警戒边催促:“怎么样?” “除了共享文件里的,”马里奥娓娓道来,“南先生那里有件有意思的事。” 南征风澳门的女人逃跑了。这些女人有时候会被他称为“朋友”和“女朋友”,但实际就是包养的情人。其中一个跟了他一年多,却突如其来人间蒸发。南征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严阵以待,态度积极得有点异常。据可靠消息,是因为那女人带走了一些证据,事关他的一些丑闻。 南舒雨已经想要到开始咽唾沫:“那女人在哪?” “我有在查。”马里奥眯起眼微笑,把桌上陌生人乱放的东西整理好,“不过,她可能也知道南家的厉害,藏得不错。” 区区一个普通人,就算逃到乌拉圭的热带雨林去,南征风雇的人也能坐着直升飞机去把她揪出来。南舒雨的目标是赶在那之前。马里奥却泼凉水:“我尽量,但我现在怀疑她被UFO抓走了。因为小南先生甚至找大南先生借了团队,眼下都没有任何进展。” “他去找爸爸借人了?”南舒雨略微思索,看来这次的料还不小。她很久之前就以抖落兄长隐私为乐,不过偶尔要识大局,懂得分寸才留一步,如今可不在乎那些了,“帮我找到她。能办到的话让我做你儿子的妈都行。” “那就敬谢不敏了吧。”马里奥知道她是夸张,终究还是调侃了一句,“我很享受单身生活。” 她回到坐席间,意外目睹瞿念正被几个年轻小女生簇拥,脸上带着痴痴傻傻的表情给她们变魔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还是大陆还在上学的小名媛们竟然没认出南舒雨,临走还骂骂咧咧抱怨“阿姨你谁啊”。 “我是你妈!”南舒雨反唇相讥,回头想质问瞿念,却不得已捂住鼻子,“你喝了什么啊?” 瞿念试图睁眼却睁不开,甩甩头想要保持清醒,昏昏沉沉示意不远处的吧台:“……来了几shot。” “你脑残吗?”南舒雨感觉就像面对去五星级自助餐餐厅尽吃白米粥的乡下亲戚,满肚子火。 醉酒连飞机都上不了,她也不想碰他,即刻扭头召唤侍者。他们运气不错,到门口时恰好遇上单霓准备上车。 “舒雨?他这是怎么了?”单霓是最典型的双鱼座女生,性格完全按照三流少女杂志占卜页面上写的来,天真烂漫富有同情心,马上邀请,“我定做了新的麻将牌,先到我家去坐坐吧?” 在路上,瞿念其实已经渐渐清醒了。分明是在超一线城市的市中心,却像进入了乡下的庄园。单霓在车上的橱柜找凤梨汁,贴心地问南舒雨:“我记得你以前喜欢喝。” 进了门,四只宠物狗飞奔而来,每条都油光水滑、肥美健壮。再往里,爬猫架像《千与千寻》里的水管阶梯布满墙壁,还有单独的卧室。南舒雨是头一次来,却有到哪都立刻“我的地盘我做主”的天分,轻车熟路坐进沙发里。她接了个电话,顺便问单霓:“聂经平早上的飞机,现在也没地方去。他可以来吗?” 单霓向醉醺醺的瞿念介绍自己家:“之前是我伯母住。她不喜欢看到保姆,就在后面专门修了个门,他们都走后门进出。” “你伯母呢?”瞿念问。 单霓眨了眨眼睛,苦笑道:“她去新西兰看我哥哥,结果出了车祸,被撞死了。” 瞿念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拿酒精当借口颠三倒四:“你家真有钱。” “不,”单霓压低了声音,抱着猫偷偷告诉他,“比起舒雨还有Rachel……Rachel就是秦伶恬。我家根本不算什么。” 南舒雨正在享受单霓家的按摩椅,十分陶醉,尽管第一反应是她也要买一个,但一想到现在的家根本不可能摆得下,这东西占地方又不便宜,终究还是放弃。 聂经平来了,还带了一些食材,借用单霓家的厨房做蟹肉沙拉给他们吃。他厨艺不错,尤其擅长做那些比较繁琐的菜。特地买了朗姆酒,就为了在沙拉里放那么一点点,剩下都送给了单霓。 吃完东西,南舒雨立刻提出要出去散步,还拉着瞿念一起。把聂经平和单霓留下收拾残局。她时常这样反客为主,对不够熟悉的人来说无疑是没礼貌的一种,但聂经平从不为未婚妻的这种特质向人道歉。因为在同龄人中,他们总是主导者,所以很难察觉到这样有什么不对。 聂经平在看单霓家的收纳架,单霓摆弄着咖啡机。 她问:“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 他否认:“你是舒雨的小学同学,前年圣诞节我们在她家里见过,你穿了一件毛衣。” “你记性真好,”单霓也惊讶,毕竟她自认当时没什么存在感,“跟舒雨说的一样。我们第一次见面还是舒雨那场芭蕾舞演出,那个老师是俄罗斯人,感觉有点凶……” 对于那段回忆,单霓如数家珍。没别的理由,印象深刻而已。她就看南舒雨跳过那一次芭蕾舞,还是南舒雨人生中的最后一次。内容是国际知名舞团首席教室的原创短剧,改编安徒生的童话《坚定的锡兵》,讲述了只有一条腿的残缺锡兵和同样只有一条腿的舞者玩具一起被炉火焚化的故事。 《天鹅湖》《吉赛尔》《葛蓓莉亚》,芭蕾舞剧中探讨的爱情故事数不胜数,《坚定的锡兵》也称不上别出心裁。 单霓不会忘记,那一场落幕,她与其他观众同一时间鼓起掌来。她是偶然回的头。拿到相同区域的赠票,聂经平离她不远。当时他们都还只是十三岁的少年少女。她看到聂经平穿着最寻常的衬衫,留着最普通的发型,泪水从他眼眶中汩汩落下。他静静地坐在那里,所有人都欢欣雀跃的时候,还在读初中的男生默不作声,注视着舞台上的南舒雨,任由眼泪布满脸颊。 “你看到了?”聂经平有点意外,却没有措手不及的仓皇感,用根本不难为情的脸色说,“真难为情啊。” 单霓不好意思地摆手:“不会不会,你是被她跳舞打动了吧?舒雨一直都还挺有艺术细胞的。” 聂经平说:“也不是。我不太懂这些的评判标准。” “那你为什么……” 他停顿了片刻,落落大方地说:“因为我看到舒雨跳得很辛苦。她那时候受了伤,膝盖被人踢了一下,没有恢复过来。我知道,她喜欢跳舞,可是受伤了,舞台表演是做不来了。她不会说,但肯定很伤心。一想到这个,突然就很难过。” 有过瞠目结舌,也有过难以置信,单霓确认道:“就这样?” “就这样。”聂经平坦然得有点可怕。 单霓家的花园不算大,但可以打羽毛球。南舒雨走在前面,回头纳闷地看向瞿念:“你是得躁郁症了吗?干嘛老这个样子?” “没有,”瞿念不擅长隐藏心事,一了百了,索性坦白,“我以前觉得自己家很有钱,也挺以此为荣的。结果到了你的圈子里,怎么说呢,感觉有点开了眼界……好像另一个世界一样。” 南舒雨不以为意,冷哼一声:“有病。” 任何烦恼,说出来总觉得就好多了。瞿念加快脚步上前,和她并肩往前走。他心血来潮:“你真的很喜欢穿高跟鞋,穿着走路不累吗?” “嗯?”南舒雨低头,已经换掉礼服,高跟鞋却还是原来那双。她喜欢会降低她步速的鞋子,“有点吧。不过,穿跟很高的鞋子,不是会有摇摇欲坠的感觉吗?累的时候真的觉得,有什么可以靠一下,感觉就像上了天堂。所以这样的话,会很舒服——” 她自顾自说着自己的歪理,突如其来地让整个身体倾斜。瞿念不明白她在干什么,一个箭步,刚要上前,她就被卷进另一个臂弯。南舒雨放松地跌下去,好像彻头彻尾信任有人会接住她。她贴住他胸口,聂经平从背后扶着她肩膀,一副油画《哀悼基督》的派头。她彷若娇弱无力,整个人倒在他怀抱里,却只把他当作某种设施,落落大方展示给瞿念看:“会很舒服吧。” 聂经平和单霓才清理完东西出来。 单霓在后面笑了。聂经平则支撑着南舒雨重新站稳,好像这是他的义务,他存在的必要性全来自于此。 “慢一点,”他说,“舒雨。” 作者有话要说: 他对芭蕾一窍不通 谢谢Amaretto和夏景瞳同学投雷 第13章 玻璃(13) 南舒雨不经常看聂经平。有其他人在场的时候,她好像不怎么和他对上视线,并非刻意,纯粹觉得这人无聊,交流起来没什么趣味。就像眼下这一刻,南舒雨根本没理睬聂经平,支撑着他起来,好像他只是一把落地衣帽架。 她拿起包,打了个呵欠,坐回按摩椅上,手指勾了勾。 瞿念在原地杵着,直到聂经平似笑非笑地拍了拍他肩膀,他才意识到她在叫他。“现在几点了?”如此大费周章就只是为了问这个。 反正都是去机场,聂经平的司机帮忙送了一程。南舒雨飞快地道谢,上车就补妆。他们在出发层分道扬镳。 登机后又是一番折腾。瞿念觉得和南舒雨一起出行简直是酷刑。她挑剔太多了,抱紧衣服好像生怕座位弄脏她外套上的人造纤维。然而上一秒还在嘀嘀咕咕,下一秒就戴着蒸汽眼罩睡得昏天黑地,分裂得足够彻底。 韩津来机场接他们,三个人回公司。刚到楼下,瞿念突如其来地停下脚步。 女生双手捧着手机守在那。 韩津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南舒雨在他旁边。她才接手一段时间,线下活动也不怎么敬业负责,因此不认识几个女粉丝。没能好好补觉,瞿念本来就累,又我行我素惯了,脸色垮台,扭头就要进门。 身体突如其来向后仰。 南舒雨拽着他的连衣帽把他拉回来。 “你站着,笑一笑,等会儿给点反应。”她说。 语毕,南舒雨向女生走过去。她脸上浮现微笑,疏离而客气,谎称瞿念想过来却被她和韩津阻止:“有什么东西要带给他吗?太贵的就不用了。念念说天气冷,要你多穿点——”说到这里,她回过头。在她恐吓的眼神中,瞿念非常有求生欲地挥了挥手。 某种意义上,粉丝是相当好哄的存在,马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南舒雨直起身目送对方离开,韩津冷冷地笑了:“很敬业嘛。” 她不满:“是普田世典给你发的工资太低,所以你故意什么都不干吗?” “差不多吧。”韩津伸手去敲瞿念后脑勺,“他们是还有很多东西要临时教。” 于是,周末的简建玟、李知然和瞿念都被迫加课,学了一些业务水平以外的东西,比如“面对粉丝无条件营业”“不要在任何人面前臭脸”以及“有什么错全都推给staff”。 回到宿舍,李知然在英雄联盟的登陆音乐中转动座椅,回头问自己共事一年多的成员:“我们这是不是在为红做准备啊。” “搞不好哦,”简建玟瘫在床上,拿着手机抬起脸,“唱片公司都出了几版方案了。我要到了那边两个小姐姐的微信。” 瞿念叼着牙刷,边漱口边皱眉:“你这样交际花不太好吧?” “哦!这话好像队长啊,我还是头一次觉得你有点像队长!” “我本来就是队长啊。” “这个人已经准备好当人气组合的TOP了吧?” “你们能不能别损我?” “我们的超话粉丝能破万吗?” “能吧,努力的话。” “努力!今年年末打败Catman,成为第一男团!” “这个努力到死都不可能吧……” 三个人打打闹闹,半开玩笑,略有期待地讨论着未来。事实上,后来想起来,他们当时的想象力终究还是太有限了。 又或者说,他们对世界级财团和金钱的力量实在太没概念了。 好不容易有半天假,瞿念没回家,想多去练习一下新舞蹈。普田世典穷到什么地步,舞室又小又破,在地下,空气不流通,连不上无线网就算了,手机信号还差,叫个外卖半天点不开优惠券。 他准备解决午饭,结果在一楼碰到南舒雨。 “噢。”她用短促的单音节充当问候。 瞿念下意识趁她走过去闻自己衣服,想确认有没有汗臭味。早知道就抓下头发再来了。他走到她身边。 南舒雨在等电梯,回过头时扫他一眼,道:“这工装裤什么颜色啊,真不像样。” 以后不穿了。他说:“你加班?” “来拿个文件。”她回答。 他跟着她上了楼。休息日还出勤的工作人员不在少数,南舒雨不坐下,只弯着腰开电脑,干净利落地拖动想要的内容到用邮箱。她专心致志捣鼓着,对周遭事物浑然不觉。瞿念立在她身后,所以什么都收入眼底。几位美工和其他部门的同事明显在议论她,那怎么看都不像是好氛围。南舒雨不合群是必然,她也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你跟着我干嘛?”起身发现他呆在那,她皱着眉问。 瞿念直接说:“打算去吃饭,想问你吃了没。” 没来得及继续对话,韩津从办公室出来,问他们俩说:“吃了饭吗?” 他请他们吃烤肉。主要是请南舒雨,瞿念是顺带的。他打了个电话叫李知然和简建玟,他们俩临时打车过来,三个人坐一桌,南舒雨和韩津单独坐另一桌。南舒雨用食指和拇指拿餐具,一副矫揉造作的嫌弃模样,点菜时倒不客气,稀里哗啦叫了一大堆,韩津也没异议。“反正公司会报销。”经纪人大人面无表情地说。 韩津把筷子并起来,夹起小菜,送进口中:“之前谈合作那个短视频公司想挖你。” “哈,”南舒雨在夸耀自己时向来不内敛,“他们很有眼光嘛。” “因为是我朋友,所以托我问的你。我对我们公司本来就没什么感情,态度也比较中立,”韩津抬起他那标志性的死鱼眼,“怎么样?你要去吗?” 南舒雨不加思索地回答:“不。要换工作的话,我还是想做回时尚行业。况且,我答应了别人,现在只能听安排。” 服务生过来上菜,被南舒雨示意送到隔壁桌去。门帘重新拉拢,韩津叹了口气:“你们有钱人到底在想什么啊?跑我们这儿来变形记体验生活?” 她高中出版了一本西班牙语小说,拜这所赐,大学做过一些撰稿工作。外语算是常规技能,审美及格,秀也看了不少,被小众时尚杂志主编邀请并不意外。之后就是一连串的跳槽。进入时尚咨询公司时,她的上司在世界领域都鼎鼎有名,属于一句话就能赚到上班族一年工资那类人。舒雨南前景宽广,事业美丽,屈居于此,的确不大合适。 南舒雨不吭声。 要不是她还想在南家有一席之地,怎么可能乖乖待在现在的位置。南征风欺人太甚,其他人也袖手旁观,与其说是对她缺乏信任,倒不如纯粹是嫉妒。她当初那么受祖父喜欢。只可惜,世上最薄情的莫过于男人和富人,祖父既是男性,又富得流油,实在难以仰仗,最近连她短信都不回。 整顿饭,她没吃几口。 出门时,南舒雨为衣服沾到的油烟味骂骂咧咧,韩津随口说:“春节放假安排发你钉钉了,记得看。”她这才意识到,要过年了。中国人讲究一家团聚,她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海外那一大家子今年没她的份。 人活在世就是万事不顺意,有心者逆风而行。南舒雨面无表情,坐上驶来的出租车。 聂经平先到其他城市,然后乘坐十多个小时的航班回家。原本可以转机过夜,但他以不喜欢那边休息室为由拒绝了。同行的助理忙完才来,在贵宾厅吃了整整一碗云吞面和菠萝油,心满意足之余抬头,就发现聂经平正聚精会神看过来。 一旦被觉察视线,他马上就会缓和神色,微笑着关心:“好吃吗?” 大部分被他雇佣的人都不会讨厌他。能在GH这种规格的企业就职,尤其能做到接触集团公子这种位置的员工,难免经验丰富,接触过不少难搞的二、三世祖。强迫症有,间歇爆发性障碍也有,单纯只是仗着有钱欺人太甚的更是普遍。聂经平完全不。 -----------------------------------------------------------------本文由依华团队为您整理更多文请进依华免责声明:【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请下载后于24小时内及时删除,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们及时删除】----------------------------------------------------------------- 第一印象多半来自外表。又高又瘦,白得有点没血色,帅到给人压迫感。他总是没什么表情,说话很轻,毕竟不用大声也有人愿意倾听。接触后就会知道,聂经平是最好的上司。有能力,脾气好,给的薪水高,严于律己,宽于律人,根本就是教科书式的模范老板。他会尊重别人的私人空间,准时且乐于按计划行事,性情稳重。就算在业界整体亏损的情况下被恶意提问“多久能收回投资”,他也会温和从容地给出答复,留意对方的身份,相机行事,提醒联络公关代理商。 而他有些过于模式化、没什么烟火气的地方也是长处,给大家带来便捷,让人心生钦佩。他们眼里的聂经平自律、宽容,可以说是集万千优点于一身。 假如非要吹毛求疵挑点毛病,那一定是他的私人生活。 他的未婚妻本身就是个引人关注的位置。虽然质疑别人的未婚妻——尤其还是地位高的未婚妻不太好,但南舒雨太不低调了。她从不忌讳以cuco董事长孙女的身份抛头露面,重权在握的叔父更是有意塑造野心妹妹的形象,以缓解时不时闯祸的南征风给各层带来的不安。 希拉里都难免吃性别亏,更不用提资本家后代,过于强势、狼子野心、性格火爆,这些评价都不完全正面。 在热心网友拿聂经平记者会视频剪“每天一遍防止早恋”的短视频的同时,时不时也会有科普区自媒体抛出这种标题——“豪门联姻?才貌双全的GH继承人被坏女人PUA”。 南舒雨的心是铜墙铁壁,根本不在乎这些七七八八的质疑。不过,“坏女人”终究还是下台了,聂经平的第二任未婚妻并没太让外界评价耳目一新。海外杂志写她初次被拍到时“可能在宿醉中”“表情恶心”,虽然照片都砸钱删光了,但之后的网络评价也不佳。不得不承认,梁小洁的形象不适合当招牌,cuco不得已改变策略,放慢节奏,更悉心地保护她。 最近显然有了成效。 比起南舒雨,梁小洁更温和,对她产生恶感的人也相对少,就算有也不会那么激烈。 更何况,他们给她塑造了一个新形象。他们把梁小洁的过往包装了一下。为了替代南舒雨能更有理有据,恰好也有一些几百个品牌暂且没成功的锅要解释,索性甩在前任千金头上。股东们或许心中有数,但也顺应大流。有几个比较叛逆的,终究也不好闹得太僵,选择内部处理。 聂经平接到任务去接梁小洁,他们要到朋友新开业的餐厅捧场。祝贺的花束已经提前订好,司机调转了方向,绕道到梁小姐上课的宅邸。 聂经平说:“晚上好。” 经过这段时间的改造,梁小洁已经改头换面,掌握了表现精美的诀窍。她带着高尚的表情回答:“晚上好。你比我们晚回来。” “有事要处理,”聂经平回答,“我看到了新的报道。反响很好。” “真的吗?”梁小姐对聂经平的称赞很受用,他夸人时总那么滴水不漏,听着很舒服,助理在给她替换耳环,临时抽出手来,把平板电脑递过去。果不其然,在各方面的促使下,她的初次正式亮相十分成功,这么多天的努力总算没白费。她忍不住松了一口气,把脸埋下去喃喃,“太好了……太好了。” 尽管记忆深刻到已经能背诵,聂经平仍然接了过去,慢条斯理地垂下眼,在电子荧幕的微光中平静陈述:“你很巧妙地提到了舒雨。” “是的,是哥哥教我这么说的……”话说一半,梁小洁有点犹豫。因为南征风提醒过她,聂经平不怎么可信。但是,他终究是她来到豪门后收获的第一份善意,“你介意我提起他吗?” 聂经平摇了摇头,仿佛为了安慰她,他微笑起来。那是足以令浪涛平息的神态,安然而寂静。 梁小洁放下心来:“妈妈也找我说了一样的话。我没什么反抗的余地,你也知道。” “嗯。”聂经平注视着她。他的眼神叫人想起湿地的绒草,在无人之境中随风吹拂。 “等我再爬高一点……不求做继承人,至少优哉游哉留个学回来能做个副职。到时候我一定管管后代,不让他们再搞这些你踩我我踩你的形象工程。谁犯的错就谁承担,选贤举能。我和哥哥一定会创造更好的cuco。”说着说着,梁小洁不由得扬起了头,她知道自己的将来光明坦荡,充满了希望。 餐厅每晚只接待两组客人,因为开业,投资人还特意过来陪他们聊了会儿天。白天天气很好,晚上的月亮也清澈明亮。 出来时,聂经平被门槛绊了一下。 坐车原路返回,先抵达聂经平自己住的地方。他下了车,支撑车门时低声吸气。梁小洁听到了,探出脸来问:“是刚刚扭到了吗?” “可能。”他说。 “你等一下,”梁小洁下了车,跟司机打了个招呼,“我送他进去。” 聂经平有点无奈地笑了:“没事的。” “你院子里那么长的台阶。跟我就别客气了,我跟着你,看着你进去。”她说。 梁小洁和聂经平并着肩,慢慢地行走。气氛有些太安静,梁小洁主动提起:“我听妈妈的秘书说,你的外号是机器人?太贴切了吧!” “嗯。”他言简意赅地回答。 不过转瞬,好像想起了什么,聂经平重新接着说下去,他的口吻很郑重:“这不太健康。只是我觉得会舒服一点。你看过《美国达人秀》吗?我爸爸的妈妈很喜欢看。” “你姥姥?” “嗯。”聂经平颔首,然后说,“我跟着她一起看。那时候有一期有个节目,其中一个人身上涂了银色的颜料,假装成机器人。他可以把手臂掰来掰去,腿也可以一前一后并在一起,你知道吗——” “听起来算是杂技吧?我没看过,但我大概知道。” 聂经平好像很高兴她清楚这个。 这样他就不用在她面前表演了。虽然时隔这么多年,他也没自信能像初一时那样关节灵活。 聂经平的外祖母年轻时足智多谋、决断如流,却也没逃过岁月碾压,年迈后需要人照顾。唯一的外孙过来,她特意启用了一位知名高校毕业的护工,让她在段时间内担任聂经平的家庭教师。 小时候的聂经平是个容易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孩子,一个人能拿着飞机模型玩一下午,学习也不太要人操心,看起来总是无忧无虑。他很容易被大人忽视,也偶尔不经意地使人掉以轻心。然后,他就发现了这位家庭教师在研究外祖母保险箱密码这件事。 当时他初中,因慌张而涨红了脸,手脚也被惊愕冻得冰凉。 经之后入狱的档案显示,对方可不是什么善茬,混过帮派,进过移民拘留中心,什么学历文凭都是伪造的。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蒙混过关的,但她的确来到了这里。 女人朝他走来。 面对警察做的解释没什么好提,她不想采取更极端的灭口方式,他是个毛头孩子。“这个年纪的孩子不都想着这些吗?”法庭上,她甚至做了示意的手势。 她说“我帮你口一发,闭嘴,知道吗”,他却完全没起来。她其实有点纳闷,觉得孩子是不是吓傻了,按理说怎么也该有点生理反应。然而抬起头,她才觉得异样。 不安、愤怒、悲伤、羞耻,太复杂的情绪让他有些程序错乱。十二岁的聂经平失去了做出任何表情的能力。他没有昏迷,只是一下动弹不得了,好像器官都停止运转,几个钟头后才恢复。他对初次性体验的感受很特殊,一片空白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前一天看的NBC真人秀节目占据了神经,他全身心都在反刍那个演出。人用身体做出畸形的反常规姿势,那能给观众一些感官上的刺激。而麻痹的几分钟里,这种刺激像是钢筋从一侧耳朵捅穿到了另一侧耳朵,来回拉扯,贯彻了聂经平的大脑。 觊觎外祖母财富的罪犯被送进了监狱,他爸爸妈妈知道了这件事。他妈妈的反应是恶心,这很正常,谁听说一个四十岁的白人妇女想给亚洲小男孩做这种事都会恶心。他爸爸则在震惊之余哈哈大笑,随即把这件事说给他当时的男友和女友听,他们也哈哈大笑。 聂经平有点犹豫,但他也笑了。 爸爸说:“孩子,你以后不会受影响吧?结婚怎么办啊?舒雨都用不上了。”他是个思维很新潮的人,对于这方面话题也很开放。 “不会。”他摆出成熟而爽朗的模样。 他无缘无故近乎神经质地想,要是是机器人,就能控制自己的所有器官了。参照日本漫画的说法,这种想法无疑有点中二病。可他当真了,聂经平在家试着模仿那个节目里的杂耍,虽然拉伤进了医院,但他还是做到了——头部保持不动,手臂并在一起笔直往后掰。 这匪夷所思的成功救赎了他幼稚的心。 后来长大了,进了高中,聂经平也觉得自己当初非常傻缺。初中生真的能蠢到突破天际、超乎想象。但他已经形成了习惯,像个机器人似的。这也没什么不好。 南舒雨和他做第一次时,他说“感觉跟用手完全不一样”。她被他逗笑了,随即问了他最初接触这件事的场合。他直言不讳,而她沉默良久,末了只叹了一口气。那声叹息很轻很轻,微不可查。 而今天,他把同一件事吐露给梁小洁。 梁小洁震惊了。 漫长的沉默过后,她难以置信地询问:“我没有别的意思……这件事是真的吗?你后来的状况是不是有点像PTSD啊……我不知道,但是……这是真的吗?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想要取得信任,必须分享一些秘密才行。”他说了不知道从哪引用来的一句话,“这件事是真的。” 他们往前走了一阵,这突如其来的分享令梁小洁心里沉甸甸的。她想安慰他,想要让他心里舒服一点,想证明他们对彼此来说已经是重要的人。血涌上头,她感觉有点热。梁小洁说:“我也说个秘密吧……其实我有男朋友了。” 聂经平不说话。 这不算秘密。事到如今,她的信息严格来说都不能称作是秘密。 “而且,哥哥允许我们见面了,爷爷不知道。”梁小洁说,她望着他的眼睛,说完才有些不好意思,“你们不是都说未婚夫妻比起情侣更像搭档嘛……我说了应该没事吧?” 万籁俱寂中,聂经平只是看着她。 梁小洁笑起来:“我们现在是互帮互助的朋友了吧?” 聂经平回答:“是的。” 已经到了家门口,梁小洁和他道别,转身离开。聂经平站在原地目送她,一片漆黑中,他看着她的背影离去。直到那一刻,他脸上的微笑才烟消云散,被偌大的虚无、冷漠和空洞取代。 宛如与之前呼应,他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这句是假的。” 作者有话要说: 程序早就错乱了,却假装正常运转的机器 想了想还是说明一下,比起好人和坏人,我更倾向于这本里的有钱人们都是普通人。为了利益有时候大家都得遵守游戏规则,而在这个游戏规则中,弱小失误的人会被强大且有预谋的人吞噬。另外我一开始有被说文案欺诈写了个渣男,说实话会有点委屈,经平非常爱舒雨的,真的真的,他为了她什么都肯做。希望大家能开心地看这篇文,谢谢^^ - 感谢在2021-12-03 23:14:47~2021-12-04 23:35: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来聊五毛钱天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38瓶;来聊五毛钱天 16瓶;荠小小 14瓶;噗????、知知不知 5瓶;叽里呱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玻璃(14) 南舒雨起床,刷牙洗脸,坐在阳台她的专座吃早餐。她从网络上订购了一张人体工学椅,外加喜欢的设计师的新作茶几,为自己在公共空间的圣域做了基础布局。她会喝一小杯咖啡,有个用调羹表面沾薄薄一层枫糖浆尝一口的坏习惯。早晨必须早起,装模作样像那些社会精英一样读报纸,但其实更爱看地方广告以及排版之类的边角料。 南舒雨步行去上班,偶尔坐出租车。只要她想,步速还是能很快的。她现在的职位已经变得存疑,填写资料时是艺人宣传,但实际上什么都要干。不过大家都没好到哪去。 她没有什么固定非联系不可的朋友,但她完全不会孤单寂寞。有一次韩津开着车送三傻回去,等红绿灯时偶然看到南舒雨。她坐在冰淇淋车旁的座椅上吃薄荷冰淇淋,一个人也吃得津津有味。她好像很会享受生活——办公室同事几乎都有同感。 春节期间,公司有假可放。南舒雨有点惊讶,毕竟这黑心工厂怎么看怎么像会强制员工加班还不付加班费那种。她都已经做好准备向工会举报,韩津却直接给她结了年终奖。 南舒雨的妈妈说:“我们每年除夕都去你大伯家吃团圆饭。” 这是南舒雨第一次在亲戚们面前正式亮相,虽然她捏着鼻子逛菜市场时有被一个自称是她姑妈的大妈抓住,唠嗑半天,以她没听懂对方的方言告终。 南舒雨在家对着自己买的全身镜试衣服,穿上一件露背的,转了一圈拍了照,顺便发了个社交动态。欣赏着大把大把的人在下面吹捧美丽,南舒雨心满意足,随便挑了聂经平回复。他说“太美了”,她回复“那当然”,附带涂指甲油的emoji表情。 结果下一秒就被妈妈拉去穿新衣服。 南舒雨慢慢发觉,梁小洁的养母,她的亲妈是个很有本事的女人,时不时会让她想起她从别人口中听说的祖母。祖母很慈祥,温柔又善解人意,但能在他们家那样复杂的环境里过得好,肯定不可能是一张白纸。祖母擅长在不撕破脸的前提下迫使事情按她计划发展。现在的妈妈也是这样。 她笑眯眯地推南舒雨去她卧室,以“给你买了新衣服试一试大小”为由,先让她穿上高领毛衣,然后再激烈地猛夸一阵。 南舒雨很受不了好话。 她最后没穿露背装去大伯家,不过还是像往常一样在手腕抹了足够沁人心脾的香水。 大伯是爸爸的哥哥,南舒雨了解了一下。整体印象就是个没意思的人。 刚进门,她就迎面碰上一个小男孩,手持玩具,哈哈大笑着跑过来,没看路,结果扎扎实实撞了上来。南舒雨特意穿了双平价点的鞋子来,但终究还是万把块,她最近又不打算买新款,于是格外小心,马上闪开来。 熊孩子一头撞上了墙,一屁股坐倒在地,哇哇大哭起来。 南舒雨的反应像见到《咒怨》里的恶灵小孩,叫得比他还惨烈。大人们闻声涌来,一方面去抱孩子,另一方面也不约而同,在默契的沉默中打量起南舒雨。 最先开腔的是已经见过的姑妈。 “我们小雨哦,真的是比明星还漂亮,干脆在展览收门票好了!”姑妈话糙理不糙,一下哄得南舒雨心花怒放,完全把刚刚受惊吓的事抛到了脑后。 不过,她躲开小侄子的行为终究落在了长辈眼里。 一个男人边玩手机边走过来,短视频嘈杂的伴奏是:“怎么一来就害得孩子摔了……” 南舒雨很迷惑。不是他自己撞上来的吗?顶多说她没保护他,怎么也不至于把责任推到她身上吧? 不过好在有姑妈这种创意与经验皆具的和事佬在,马上拉着大家去坐下:“先吃点饺子,煮的第一锅。舒雨你会包饺子吗?” 南舒雨不会。 但是,她先挽起袖子,仔细洗了几遍手,确认香水味不会弄脏食材,然后熟门熟路地开始。 就连每天和她朝夕相处的爸爸都惊讶:“小雨,你还会做这个?” 尽管通常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但该学的东西可一项都没落下。曾几何时,父亲还在大学讲座时输出过过激而荒谬的观点:“对待别人的孩子,我们要推崇人性化,注重个性培养和心理健康。对待我们的孩子,要不吝把他们拎到天上然后摔下去,像斯巴达培养战士一样。没用还不如死了算了。”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南舒雨在台下鼓了掌,心里却想,衰人就是屁话多,你培养的儿子只有脸皮厚这一个过人之处好吗。而她旁边的妈妈则及时警告:“记者在拍呢,别一脸鬼样。” 不知道梁小洁现在在南家过得开不开心,有没有也凌晨登高祈福。 她才这么想,就有人说出来了。是她大伯的女儿,一个戴着眼镜,全程边陪客边写着物理作业的女中学生,偶尔会用嫌弃的眼神瞪向大声说话的姨妈。小女生说:“我堂姐现在在美国吗?你也是从美国来的?那你是美国籍吧?美国很乱吧?”大概因为美国是比较深入人心的外国,所以大人们跟她是这么说的。 “No!”南舒雨才没闲心理她,因为她意识到另一件事。就算不说,她的生父生母肯定也在担心梁小洁。南舒雨在想要不要去和他们聊聊。毕竟梁小洁百分百会被要求和养父母少联系。 还没来及做决定,她就又变成话题中心。原来是大伯来了。大伯寒暄的架势好像南舒雨原本就是他侄女,给出了长辈问晚辈不可避的关怀:“小雨啊,找对象了吗?” 对这种提问,南舒雨还真有点措手不及,从小到大,谁不知道她和某人是固定搭配、标准套餐:“没有?” “那怎么行呢,”之前儿子撞了一下的哥哥立刻搭腔,“是啊!要早点结婚生孩子啊。女人过三十岁就不值钱了!” 南舒雨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论调,诧异比其他情绪都先涌入,她说:“什么?” 嫂子抱着孩子,笑着道:“就是啊。年轻人想玩正常。但我也是生了我家宝才知道,真的是要早点生,如今开放二胎三胎,一起生好带。早点生不吃亏。你看我宝多懂事。” 南舒雨视线下移,和正在一边吃鼻涕一边看《小猪佩奇》的小男孩对上视线。她用“我们是亲戚”的理智递了张纸巾过去。 她的小侄子接过了。 擤鼻涕,揉成团,朝她扔了过来。 南舒雨太震惊了,震惊到用“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气场跳起来。然而哥哥嫂子只顾着笑,比自己家儿子考大学出息了还高兴。大伯则掏出手机,马上就要推相亲对象微信给她。这时候 束手就擒乐呵呵糊弄过去就不是南舒雨了。 她说:“您自己呢?” 大伯像是没料到,几个亲戚也看过来。 “血压多高啊?血脂呢?大伯,才这个岁数肚子就这么大,这可不是好玩的,多提高新陈代谢吧。你女儿快中考了,成绩好不好?这里房价不低,贷款还清了吗?”南舒雨语速很快,吐字却像上过台词课的科班演员,回头对准另一边继续,“还有你们,哥哥,生二胎也别忘了好好带一胎,大人整天盯着手机可不行。如今竞争那么激烈,儿子上好小学的名额有没有啊?嫂子,尊重,祝福,最近努力备孕了没?回家拜拜母猪,赶紧一胞七胎。” 这次轮到亲戚们震惊了。 南舒雨微微压低脸,眼黑与上扬的眼线相得益彰,她只维持了几秒钟的bitch face,下一秒就换上笑容:“大过年的,还是说点开心的吧?一家人都管好自己,就别专门盯着我提意见了好吗?”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功夫不是盖的的姑妈及时端出了新一锅饺子,及时打破僵局,热情洋溢,欢欢喜喜过大年:“吃饺子喽!” 与此同时,梁小洁那边是上午。 南征风开车载她去吃brunch,兄妹俩说说笑笑,气氛良好。该上楼梯,梁小洁走了前面。忘记保护裙底,不习惯在台阶上穿高跟鞋走直线,这些细微之处都令他不经意挑眉。这样的妹妹,才是南征风最为理想的妹妹。 饱餐一顿回家,还在前厅,就得知祖父召唤他们过去。 门被推开,聂经平正在里面。南征风打了个招呼,他也略微扬起嘴角,随即恢复。 祖父缓缓揉着太阳穴,一名秘书正在桌边敲打电脑,键盘起伏,却没有丝毫多余的声响。室内一片寂静。老人说:“准备一下订婚仪式吧。” 梁小洁有些意外,竟然来得如此之快。订婚即是确定关系,正式结婚还需处理财产问题,按照家族风俗,到此婚姻就算步入起点。南征风用笑容掩饰不安,即便他也不明白这种情绪的源头。要知道,聂经平比任何人都值得信赖。他说:“太好了。Max,你就快成为小洁的丈夫了。” 室内光线昏暗,以至于彩绘壁纸都被染成灰绿色。光和零星的鸟鸣隔绝在窗外,万马齐喑的午前,聂经平的脸庞灰蒙蒙的,神情却很生动。他微笑,不疾不徐,仿佛双手握着什么,藏进漆黑不见底的湖面:“请放心,我会办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这段时间的陪伴!愿意支持付费内容的话,就明晚再见啦~这篇很短,会很便宜 【预收中*《陌上中下桑》】 【weibo@央啊】 - 感谢在2021-12-04 23:35:50~2021-12-05 23:03: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张着眼睛打喷嚏、石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uK. 30瓶;柠檬海盐 17瓶;奔冲山下去 10瓶;红烧巧克力 7瓶;石榴 6瓶;不能再看骨科文学了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水钻(1) 电子音乐宛如磁悬浮列车般畅通无阻, 波斯地毯被各色昂贵的鞋底踩踏,炫目的彩灯错落在年轻的肢体与面容间。诸如此类专为轰趴购置的不动产,南征风名下有许多, 随手能像赠送游戏道具一样派发给友人。今天特意挑出一间, 亲自布置, 为的是盛大欢迎梁小洁回家过第一个春节。 聂经平到得有点晚, 被对他示好的女士们抓住聊了一会儿。他拿着酒杯, 小口小口啜饮,保证眼睛随时都是明亮的,头脑也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南征风叫了梁小洁喜欢的加拿大男歌手来, 梁小洁惊喜得不行,止不住问:“怎么办到的?怎么办到的?怎么办到的?”事实上那对他们来说真的是小菜一碟,她还是没能完全认清自己家的实力。南征风风趣地模仿《读心神探》那句经典台词:“sorry,有钱真系大晒。” 她在和喜欢的歌手交换联系方式, 南征风看到人群外的聂经平, 于是把杯子里的液体一饮而尽, 专程绕到他身后:“你没有在介意吧?” “嗯?”聂经平微笑着回答。 “这次还开婚前单身趴吗?”南征风发笑。之前南舒雨那次订婚宴,前一晚他们借了由头出去玩, 几个人背地里算计喝嗨聂经平, 然后带他去s*x pub玩。结果聂经平未卜先知, 把他们灌得云里雾里, 自己脱身, 甚至还回去改了篇论文。其他人直到天亮才发现主角根本没来,“听说自从南舒雨出国,你都没跟她见几次面。” 聂经平不慌不忙:“嗯。” “比起小洁, 南舒雨真不知道麻烦到哪里去了。”南征风的中文一般, “你不对她好, 她记仇;你对她好,她当成理所当然,根本不会念着你的好。她这种人,就是不识好歹啦。” 聂经平转了个身,突发奇想地问:“你觉得我呢?” “我说了你会生气吗?” “你见过我生气?”聂经平和南征风就读的是同一所大学,虽然后者念的是富家子弟扎堆的学院,整天还只想着如何挤进不对有色人种开放的学生组织;前者则是别人眼中喜欢写作业的宅男。 “那倒是,”南征风被说服,“反正你什么都感觉不到。” 聂经平短时间地停顿了一下,在南征风几乎以为他不高兴之际重新开口:“你这样夸我我会不好意思的。” 他们笑着碰了碰对方的肩膀,用富有男孩子气的方式相互问候,就这么分开。聂经平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喝了一口白葡萄酒,默默伫立在原地。 回到国内,南舒雨人生头一回见到了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祖母。祖母年事已高,住在大伯家。南舒雨被爸爸催促叫了声“奶奶”,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奶奶不仅耳背,而且还患有严重的阿尔茨海默病,别说初次见面的孙女,连朝夕相处的儿子都不认识。饭桌上屡次指着儿孙问南舒雨:“他们都是谁啊?” 南舒雨心想你问我,我也今天才第一次见。 吃完年夜饭,她对春节联欢晚会向来没什么兴趣,心想是不是该回去了。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报自己刚刚被驳了面子的一箭之仇,大伯突然提出:“以前每年小洁都要留下来陪奶奶睡一晚上的。小洁走了,可惜,以后都没人尽孝喽。” 这话里有话的技术差得惨不忍睹,南舒雨很想当即拍案痛斥“这么有孝心你怎么不自己陪”,但她之所以如此嚣张还能活到今天,一靠家大业大庇佑,二靠她有自知之明,清楚什么时候可以闹,什么时候不能闹。爸爸妈妈就在旁边,怎么可能撕破脸。不过,正当妈妈要帮忙,南舒雨冷不防地给出答复:“我知道了,我留下来。” 说留下来就真留下来。南舒雨比君子还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反倒把本来只想刺她几句的大伯给整懵了。 她回过头,对尚且呆若木鸡的父母说“爸妈你们先回去”,然后拿出“你想拿我怎样”的无赖派头问大伯母:“有被子吗?” 老人家睡得早,奶奶才看了会电视就要睡了。 “你不洗澡吗?”戴着啤酒瓶底眼镜的堂妹大呼小叫。 “不洗。”南舒雨咬牙切齿,接过洗漱用具,与此同时暗暗下决心明天要掉一笔血去温泉酒店泡温泉。 奶奶的床是双人床,南舒雨在奶奶隔壁铺了被褥,卸妆,护肤,脱掉外套和丝袜,躺进去。被子有股奇怪的味道,同样宿在大伯家的姑妈站在卧室门口,喜滋滋地感慨了句:“装备挺齐的啊。” “本来打算明天早上去美容店做护理的。”南舒雨恶狠狠地回答。 “傻孩子,”姑妈乐呵呵地提醒,“大年初一哪有美容店开门的。” 但凡是人都有知识盲区。南舒雨惊恐地看向姑妈,感觉三观受到了冲击:“是吗?!” 南舒雨和奶奶睡在一起。灯灭了,奶奶说:“小洁啊。” 南舒雨本来想装作没听见,但奶奶好像复读机一样,又喊了好几次,害得她被迫接受那个不太习惯的昵称:“我是小雨。” 奶奶说:“小洁,你冷不冷?要不要奶奶给你装个热水袋?” 南舒雨说:“不冷,伯母提前开了电热毯。”说句题外话,她对电热毯这件家电感觉还挺神奇的。 奶奶说:“小洁,要喝水吗?奶奶床头有。” 南舒雨说:“喝了明天会水肿。奶奶也别喝。” “小洁,”奶奶说,“怎么不说话?你以前不是老说累的吗?读书很累吧?上班也很累吧?” 南舒雨在黑暗里睁着眼,一声不吭地漠视天花板。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沉默了很久,也无所谓了很久,她说:“嗯,挺累的。”南舒雨阂上眼,缓缓等待着睡意像沼泽一样吞噬她。然而,比那更先到来的,是皱巴巴的、苍老的手。奶奶轻轻抚过她额头,尽管她涂了昂贵的精华,那一刻,却没有丝毫驱逐那只手的意思。或许是因为太温柔了。奶奶用方言低声吟唱:“哦,小乖乖,好宝宝,睡吧。好小雨。” 南舒雨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南舒雨是整个家里醒来最早的。其实南舒雨讨厌住别人家,因为总觉得有股陌生的气味。每个人都是有体味的,亲缘相近、共同生活的人会有同一种体味,而他们住的地方更是气味的重灾区。南舒雨很讨厌。 她洗漱一番,打开冰箱,马上就被恶臭逼得关上。本想直接走掉,到外面解决饮食,却想起前一天姑妈的提醒。估计大街小巷都休业。 正臭着脸化妆,突然间,她镜子里捕捉到偷窥的人。还在准备中考的堂妹连忙缩回去,却被南舒雨厉声喝道:“干嘛?!”南舒雨有副好嗓子,不是过于尖细的嗓音,也不娇艳甜腻,那是宽度适宜、充满威信的音色。她一开腔,小女孩一下就被震住了。她也不走过来,就这么透过镜子问:“怎么?你没化过妆?” 小女生不知道ABG是什么,只知道镜子里的自己看起来焕然一新,颇有一番“端木磊带我去美特斯邦威”的惊喜感,噔噔噔跑到卧室拿了买的零食来。可惜都是膨化食品,南舒雨不能吃,只好拆了盒儿童牛奶。 南舒雨个人更喜欢泰妆,却也多少掌握适合亚洲人的时髦妆容类型,起身收起睫毛膏,又把那支借给她用过的口红和眼线笔都赠送出去:“给你了,反正我要买新的。” 她去泡温泉。 万幸的是,温泉仍在营业中。 还是南家独一无二大小姐的时候,南舒雨也算各种酒店、沙龙、餐厅的财富密码。出人意料,尽管她很容易拉仇恨,却还是能不费吹灰之力成为潮流风向标,由此可见人性本贱,总有人一边骂她一边模仿她。她拥有一种独特的号召力,外加不分高低贵贱的挑剔,不论是否知名,只要对自家服务水准有信心,向南舒雨发出邀请函,一旦被翻牌,就必定能迎来命运的改变——要么被南舒雨称赞,得到接下来至少两年内源源不绝的预约和客源,要么眼睁睁看着南舒雨翻白眼离去,从此落到众人唾弃的结局。通俗一点说,她就是大众点评的超级vip,评论后会被自动永久置顶,联动其他平台同步广告那种。 然而今日,南舒雨来泡温泉却是拼的团。 不呼朋引伴不是为了体面,单纯缘于她就爱独来独往。南舒雨一点不觉得有什么难为情,团购价能省下往返交通费,提早来能不和别人共用,并且洗第一波,约等于是包场。要不是一下变成假千金,她估计也想不到,自己在轻奢生活上能有这么高的天赋。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还是有小插曲。 南舒雨问服务员:“为什么从这个池到那个池去的路途中没人替我拿衣服?” 服务员说:“您看一下,这是单独服务的价格——” 南舒雨果断回绝:“我自己拿。” 泡了温泉,浑身舒畅,还种草了便宜又大功率的吹风机。南舒雨突然想到什么,临时掏出笔记本,在化妆台做记录,结果碰上洗澡的阿姨军团。好几个大妈嗓门洪亮,唱着歌来洗温泉,看到她,觉得漂亮也不避讳,索性盯着看。南舒雨对上目光,同样不懂退缩地看回去。阿姨直接说:“你长得真漂亮啊。” 南舒雨心情好了不止一倍,得意地点点头:“新年好,你很有眼光。” 她回去大伯家,不为别的,因为早晨走时遇上大伯母。大伯母说中午他们小区会打年糕吃。闻言南舒雨态度突变,从一开始的“明年再见,今年就别见了”变成“什么年糕?好不好吃?”然而,刚到楼下,她先看到的不是石捣臼或捣年糕的人,而是瞿念。 他上身是这一年流行的天然马海毛,戴墨镜,宽肩窄腰,隔着老远也能猜到喷了古龙水,显眼又刺鼻。 自恋如南舒雨,当然不可能误认为这是巧遇,走过去时直截了当问:“来找我干嘛?你怎么知道这里?”刚问完就想起来,几个钟头前自己才更新过社交动态,拍了一张她和堂妹的合影,搭配地理位置定位和文案:“Glamorous!” 南舒雨邀请瞿念去楼上坐,邀请方式是直接转身:“跟我来。”随手一甩的长发还打到了他的脸。 瞿念手足无措,捂着脸跟上前,原本只想来当面说声“新年好”,根本没想到进度飞速,直接快进到见家长。 “这是我堂妹,你叫什么来着?”南舒雨的介绍毫无感情,十分敷衍,“算了还是别说了,梁小娜。这是我大伯母,很懂养生。这是我奶奶,她不会认识你的。这是我姑妈,她教我建了微博,我以前那个都是助理帮忙发,我连密码都不知道。这是我大伯父,他有高血脂,但他昨天还吃了三块猪蹄和羊肾汤。” 亲戚就是不管怎么奇葩都无法轻易断绝往来的关系。除大伯父脸色铁青以外,其他人都很热情地包围了瞿念。 “你长得有点像那个台剧里的赛车手……”至今还顶着南舒雨化的妆的堂妹说。 “留下来吃饭吧?”大伯母把去楼下盛的年糕送过来,“你能吃辣吗?” 姑妈最会抓重点:“你是小雨的男朋友吗?哦哟!你比小雨小几岁?身份证带了没有?” 别看瞿念往常拽得二五八万,遭遇这样的狂轰滥炸,一时间也难以抵挡,虽然没到支支吾吾的地步,但也还是从令如流掏出身份证,有什么答什么:“不知道你说的谁。不吃辣。不是,我不知道她多大。” “还不是啊!”姑妈故意吆喝,普通话不标准,回头问才来这个家不到二十四小时就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南舒雨,“怎么不处了试试呢?” 显而易见,针对一些提问,南舒雨的排斥程度纯属因人而异。姑妈问她这档子事,她就完全没关系:“不喜欢他这个型。” 姑妈看热闹不嫌事大:“人家这么喜欢你,你这太伤人家心了吧!” 南舒雨居然冷笑。自以为是是个坏习惯,可放在南舒雨身上,那就仅仅只是一种个性而已。她说:“喜欢我不是当然的嘛。” 南舒雨尝了块年糕,难吃,于是毫不留情地吐掉。她起身出去,边看手机边乘电梯下楼。罗根·保罗新拍的视频夺走注意力,她走出小区,扬长而去,完全把瞿念还在自己大伯家这件事抛在脑后。 一辆车稳稳当当地跟在她身后。她快它也快,她慢它也慢。她很快就留意到。 南舒雨索性上前,敲了敲车窗。 车窗降下,里面的人不算生面孔。是聂经平在华合作过的一位律师朋友,他们也共进过晚餐。南舒雨甚至还记得他的名字。她坐上去。 双门双座,车还不错,特别是流线和引人注目、满足个人爱好的排气声。南舒雨尽量不让自己流露出喜爱,因为她和学法律的人都不太合得来。 送到她家楼下,一面之缘的好友率先下了车,绅士地为她打开车门。南舒雨双脚并拢,旋转身体,同时触地才轻巧地起立。她没想展现魅力,于是干脆利落说了再见。对方却不着急让开,反倒胜券在握似的等着她。 “干嘛?”她问。 他把车钥匙扔过来,她接住了。他说:“三百多升的后备箱,里面的东西也归你。保险买好了,不至于连上牌照的钱都没有吧?” 她分明已经笑起来,嘴上却不饶人:“有毛病?就这么给我一辆车,停哪儿啊?” “他买了那边那间咖啡厅,在拆了,会腾给你停车。”男人后退,“不聊了,我叫的网约车到了。” 南舒雨痛快到不自觉改变行走时双臂移动的弧度,伸手去摸引擎盖。这一天回家,她带了后备箱里那只毛绒玩具。爸爸妈妈都在卧室里,隐约能听见视频电话中夹杂着电子声响的交谈声。她不以为意,径自回到卧室。 有录音功能的儿童公仔,骗小孩的玩意儿,她看着那只蠢笨的玩偶,懒散地坐在椅子上,随意地快速按压。 她在聂经平的声音里舒展四肢,放松了肩膀与小腹。他的声音很平静,好像在死水表面转圈的一叶小船,涟漪从诞生到消失,无声无息,无人知晓。很容易想象他录音时的模样,一定面无表情,八成眼神放空。 他说:“舒雨,其实我讨厌看你睡着的脸。因为会想到你死了的样子。” 她明知道他听不到,却还是阂着眼回答:“我又不会死。” 他说:“你把萨冈的书插在我书架上,我读了。她写‘我的生命是一种缓慢而没有音乐的眩晕’。我大部分时候的感觉就是这样。和你在一起是小部分时间。” 她睁开了眼,笑得有点疲倦、怜悯和无奈,自言自语道:“……怎么这么肉麻,你不会是喜欢我吧?” 她又按了一下,里面是不清晰的嗡鸣,不再有储存的话语。南舒雨连续按了几次,终于把它抛到一边,慢条斯理地卸妆。她习惯自己精致的扮相,对于妆容底下的五官感到陌生。富有像是一场镀金的噩梦,正呆滞地望着镜子出神,角落里传来声音。 “你也觉得我什么都感觉不到吗?”那是录音,却不偏不倚击中她的猜想与同情。聂经平在说话,毛绒玩具在复述,“对,我喜欢你。” 第16章 水钻(2) 瞿念以为南舒雨上洗手间, 没想到她一去不复返。他被和南舒雨都不熟的陌生人团团围住,焦灼不安,欲言又止。南舒雨的堂妹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南舒雨的伯母只要他一提想走就哀叹“饭都蒸上了”, 南舒雨的奶奶可以忽略不计, 还是南舒雨的姑妈及时拿出自己最新款的i phone手机, 像突然想起家里煤气忘关一样站起来:“哦!我还约了人唱卡拉OK的!” 这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瞿念看到希望的曙光,深吸一口气,想要开口说点什么。 姑妈太擅长解围了:“你也想去吗?” 他连连点头, 姑妈说:“那你等会儿别说又有什么事哦,答应了就要去的。” 瞿念有点迟疑,不过总比在没一个熟人的家里吃饭好。 瞿念开车来的,载姑妈去KTV的一路上止不住反省自己到底在干什么。生活总有这种时候, 稍微随波逐流一下, 就不知道自己被冲到哪儿去了。姑妈一路上兴致勃勃和差不多年纪的朋友打着视频电话, 知会他们自己带了个“大侄子”来。 瞿念随口寒暄了句:“姑父会来吗?” “他早死了,”姑妈脸上是藏不住的开心, “留了一大笔钱给我, 加上我自己的退休金, 没有儿子女儿孙子孙女。我每天都跟过年一样。” 瞿念不知道接什么好。人生三大乐事诚不欺我, 升官发财死老公。 包厢里还真都是叔叔阿姨, 瞿念一进去,就被一首周华健的《朋友》冲击了耳膜。坐几分钟就走,他是这么告诉自己的。拿着麦克风的中老年男人在“朋友一生一起走”的伴奏中隆重旁白:“今天, 我们以老年大学为荣, 明天老年大学以我们为荣, 让我们一起端起酒杯——” 盛情难却,瞿念头痛。 他在七十年代金曲中生无可恋地玩了一会儿手机,时候差不多了,也该起身走人。一路推辞着叔叔阿姨“多坐会儿啊”的招呼,总算艰难地挪到门口,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一声突兀的闷响。 大包厢里的人都在惊呼,有人高声喊着“打120”。瞿念转过身,先一步蹲了下去。 到了危急关头,有时候并不需要思考,一切都凭本能。 倒下的是个大叔。呼唤他的名字也没有任何反应,心跳和呼吸都在减弱。“让开一点!”瞿念想也没想,先把大叔背起来。大家都替他帮忙,伸手托举,开辟出道路。 瞿念把昏迷者放到通风的走廊上,按压心脏,人工呼吸,反复循环,一次又一次。 救护车来到时,他已经做过力所能及的急救。医护人员抬病人上了担架,与此同时对他的做法予以肯定。等到十多分钟后,他们接到电话,说大叔已经脱离危险,而瞿念当机立断做的措施起到了很大的作用。KTV里的顾客不管认不认识他,齐刷刷都鼓起掌来。 瞿念汗流浃背,有点小得意,留下一句“应该的”就离开。 这天晚上,他给南舒雨发了条微信。不愧是南舒雨,在称赞别人这件事上相当吝啬,没佩服他不说,还态度恶劣地抱怨:“你吵到我用美容仪了!” 瞿念自讨没趣,郁闷地玩了半宿游戏,躺下睡觉。他是被简建玟摇醒的,简建玟和家里关系不好,三百六十五天向来天天赖在宿舍。他说:“队长队长,火了火了!” 瞿念听成“着火了”,吓得一跃而起,没戴隐形眼镜,什么都看不清,跌跌撞撞把床头的汽水倒袜子上,捂住口鼻就要跑。简建玟来不及嘲笑他,先把眼镜递过来,又把平板电脑送到他眼前。 那是一条转发破万、点赞多达十万的动态,瞿念一脸懵逼,还是简建玟帮他点的播放。其中内容他不陌生,就是他十几个小时前的真实经历,营销号使用了清晰明了的标题——“十八线偶像KTV抢救路人”。 只有这些账号发布并不算什么,真正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是主流媒体的一条新内容。尽管没有确切提到这件事,可却在这个时间点发布了一则探讨偶像价值的文章。真正优秀的文艺界公众人物,不仅要能输出好的作品,还要拥有好的品德,少些混乱私生活,多些亲和力。 虽然或许出于没交保护费的缘故,热搜第一,但连姓名都没有。不过只要点进话题界面,马上就有人在评论分享他的信息。短短几个小时,他们组合的微博已经涨了不少粉丝,他的个人账号更是提醒不断。 值得一提,韩津才从老家回来,先听同事说“瞿念上热搜第一了”,一眼看过去,把“抢救”看成“抢劫”,心说完了。点进去才知道是正面消息。 南舒雨大半夜被叫到公司加班,一开始向韩津提了抗议。后来没办法,为了表示消极抵抗,故意穿了去健身房的运动装跑步来,只涂素颜霜,甚至还做着发膜,从头到尾一副还在假期的样子。 上司花五分钟决定提前发行新专辑,员工要花五小时、五天、五个星期来完成任务。 忙了一晚上,南舒雨坐在露台上走神。城市里是看不见地平线的,太阳的光在众多大厦背后迸溅。瞿念来和韩津见面,偶然瞄到南舒雨,于是多煮了杯咖啡,端到外面来。他递给她,说了声:“对不起。” “有什么好道歉?”她反而失笑,“这是好事。你们红了,我就能更快调走了。” 他已经从南舒雨的姑妈那听说了她的事。南舒雨也不惊慌,秘密总是要揭开的,只是报刊杂志自媒体都还不敢公开写罢了,就算写了,马上也会被他们家摆平。瞿念起初还对那个投资自己东家的cuco没概念,玩游戏时李知然通过语音一语点醒梦中人:“百科里说,他们家在全球经济体里排得进前五十。” 简陋而偌大的露台上只坐着两个人。瞿念问:“你就那么想回去?” “……”她握着咖啡杯,没头没尾地说,“我其实也学过心肺复苏和AED。” “你身边有病人?” 南舒雨摇了摇头,淡淡地注视远处:“我小时候救过一次我爷爷,以前家里那个。直到现在下雨膝盖还是会痛。但我爸爸妈妈也好,哥哥也好,都觉得我赚到了。因为我得到了爷爷的好感,能拿到的股票也变多了。我一开始很生气,可是渐渐的也觉得有道理,学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想着随时都能再卖人情给别人。” 没来由的,瞿念心痒痒的,总觉得有些生气:“你们除了利益就不考虑别的事吗?” 南舒雨朝他笑了。 那种笑容只是一种表情,嘴角上扬,双眼冰冷。 “很少,”她转过头,漠然地说下去,“但还是会的。” 她对咖啡豆意见很多,顾及免费,还是多喝两口。准备回家,室内外温差极大,南舒雨穿上妈妈临走给套的长款羽绒服,丑得掉渣却让人直呼方便。她站在电脑旁,退出各个后台运行的软件,准备关机。毫无预兆,屏幕下方浮上邮件提醒,来自海外那位养母的秘书,预览中是几种不同语言的同一内容。 ——“欢迎来参加我们的订婚宴”。 这是聂经平人生第二次订婚,称不上行家里手,却也绝非一窍不通。身边人清一色不会联想到感情破裂,无一不清楚这更倾向于人事变动。大部分相亲结婚本质便是如此,各司其职,搭伙过日子,只不过他们可支配的金钱数额更大一点,人脉也更广。 梁小洁在试礼服时痛哭流涕,这种趣闻第二天就传遍她在或不在的社交圈。秦伶恬的点评最为中立,也最具代表性:“都穿高定了还有什么好哭的,莫名其妙,不识好歹。况且订婚对象还是聂经平,以后就是花不完的钱、不管你的老公,乖乖做个花瓶,回家偷着乐不好吗?” 浅色头发的警卫队长在门口等待,秘书进来也没和他有任何眼神接触。男人挑选了袖扣,边戴上边往外走。他播放喜欢的智能产品测评视频,观看途中接到电话。秘书把那只手机递到他耳边,梁小洁哽咽中掺杂着啜泣声。 “小洁,发生什么了吗?我在听……好的,我知道了。我理解你的烦恼。我很能体会的心情,你在那里等一下,我马上来找你。”聂经平目不转睛盯着车载屏幕。通话挂断一瞬间,他立刻回头,把界面暂停在自动升降桌椅上,对秘书提出请求,“我想要这个。” 秘书也见怪不怪地回应:“今晚会送到家里。” 抵达梁小洁家,聂经平只和警卫队长一同进去。她身穿睡裙坐着,眼睛哭红了,头发也软绵绵依偎在肩头。他俯下身,轻轻覆上她肩膀:“具体是怎么回事呢?” “我不知道,”梁小洁不住地呜咽,“我不知道我男朋友是怎么知道的。我也没有做别的什么,我只是跟着那个男歌手一起去了他的工作室,听了几首demo而已。那时候是很晚了,可那是因为他是明星。按理说我们很小心,连狗仔都没拍到。但却有人告诉了我男朋友,为什么……” 她咳嗽起来。 聂经平递给她一杯温水。他长着一张美观而令人心疼的脸,莫名给出愁眉不展的印象,事实却只是肃穆而已。然而,这种可怜的错觉还是会有诱骗效果。“没关系,”他说,“我会听你说的。” 泪水夺眶而出,梁小洁长舒一口气,用手抵住额头:“自从我找回亲生父母,他就很没安全感。哥哥只知道劝我们分手。我能理解,因为我现在很有钱,太有钱了,跟他已经不是一个世界了。可是他不能这么不相信我。到底是谁?是我身边有谁在对付我吗……” “有没有可能是那个明星自己曝的?” “不,”她连连摇头,“那对他来说没好处。” “那不一定。来的路上我查了,他的公司最近搬到了一栋新大楼。这不是一笔小钱,”聂经平望着她,那么温和,那么耐心,总是如此,“详细的你自己了解或许会更好,毕竟那片地是cuco的。他来接近你或许就是有目的的。今年生物科技突然出了成果,谁也没料到的事。你现在有很多值得人嫉妒的地方。” 梁小洁难以置信,眨眼的同时,脑海内回旋着猜想。 聂经平脱下外套,体贴入微地替她披上,他的声音很轻,却又切实落到她耳畔:“小洁,明天就是订婚宴。你现在应该好好休息。” 他走出去,先回公司,有很多事要做,也有很多会要开。他爸爸的朋友祝贺他要订婚了,他微笑着致谢。 大学时,聂经平一度想要放弃学业。他不是很想去学校,起初还能应付,到后来便厌倦了课题和社交。什么都很无趣。父亲无所谓,母亲说他太任性了。他一度也很困惑,按理说,自己本该擅长忍耐。后来南舒雨开着车来找他,把他被报废的高尔夫球杆扔出来。他捡起后带回去,仔仔细细擦干净,摆放在架子上。聂经平像个孩子似的,雀跃地看了很久。原来他只是想和她一起上学而已。虽然很想像中学一样跟南舒雨同班,但他没有和任何人提起。忍耐很重要,伪装也很重要。 聂经平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想要什么,绝对不能说出来。一会引发争抢,二则招惹堵截。悄无声息,不择手段,身边的聪明人都是如此。这是他们家的传统美德。 他喜欢南舒雨的手和脚。她身材不高大,却蕴藏着很强的力量。他喜欢南舒雨的头发,即便不是混血儿的证明,但是很柔顺。他喜欢南舒雨的性格,她那么偏执、骄傲、脆弱,冷酷无情,又难以控制。她会做很多伤害他的事,也会明知他受伤却置之不理,他非常喜欢这一点。 聂经平回到家,用遥控器把室内的灯全部打开,又选择播放了曲目《莱茵河的黄金》的选段《众神进入英灵殿》。他试用新购入的智能家具,坐到椅子上,又起身。南征风打电话进来,问他知不知道梁小洁在哪。聂经平踩在桌面上,弯下腰轻轻敲打,又站直身体,稍微想象了一下自己和谁使用它的画面。他说:“小洁不见了吗?” 南征风有过局促:“大概只是出去玩了。” “我很担心她。”聂经平说,“要是有什么情况,需要帮忙,一定及时联系我。” 南征风心里得到些许安慰:“嗯,要是她打给你,你知道她在哪,就先联系我。” 他挂断电话,转而联系秘书,还是退掉吧。他不喜欢这套桌椅。秘书有条不紊地接应,与此同时提醒道:“小洁小姐那边安排好了,申根签证可以通行欧洲二十四个国家。为了她能有一趟浪漫的私奔旅行,我们会全程关注的。她的男友一定很感谢你。” 他对他们其实有很多好奇心,比如,他们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又比如,他们的爱是什么样的。他觉得自己的爱并不好,有点丑恶,而且不是很正常。 聂经平按下遥控器,硕大的鱼缸缓缓从天花板向下坠,最后悬浮到他身前。他又拿起另一只遥控器,调节了室内温度和灯光。玻璃鱼缸中的鱼摆动鱼鳍,心里没有怜爱也没有愧疚,无波无澜,他只是平静地望着它们。 作者有话要说: 我愿称之为反派忠犬男主角 感谢在2021-12-06 23:28:54~2021-12-08 00:08: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Xudadac、兔仔今晚不睡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Xudadac、伊恩恩 10瓶;做任何 6瓶;南一 5瓶;浇枝 4瓶;叽里呱啦 2瓶;Szh41、东隅桑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水钻(3) 候机期间已经开始惴惴不安, 到了飞机上又因缺乏睡眠而头晕目眩,到了酒店全程只能靠她交涉,他为什么连美式英语都说不好?行李交给行李员就行了啊。不知道有酒店管家这种东西吗?梁小洁唉声叹气。不过看着他磕磕绊绊去买保加利亚酸奶, 然后撕开送到她嘴边, 她又还是有点甜蜜。总会有办法的。等安顿个几天, 她会打电话联系妈妈和爷爷, 请求他们的原谅。 她趁洗澡的时候想给助理发个消息, 还在编辑,门外突如其来传来剧烈的“哐哐声”。梁小洁吓了一跳,想也没想就去开门, 门是往外拉的。年轻男人出现在了门外,面色铁青,不容分说就推向她肩膀。 梁小洁猛地坐到了地上。 他们是高中同学,相遇得很浪漫。她内向而朴素, 是掉到人群里就找不到的那种朴素女生。谢予城却是学校出了名的不良少年, 在打群架倒在路边时被她搭救。然后他就像台湾电影里演的那样, 挨个挨个班找到她。 为了陪她去图书馆,他愿意爽掉和校花去滑冰的约会;为了跟她上同一个城市的大学, 他愿意拿起放置三年的教科书学习;为了给她送饭, 他会坐将近两个小时的地铁, 穿越整个城市。而她也因为爱他, 配合他的喜好改变扮相, 理了能在头皮上绘制图案的短发,鼻子上穿了孔。用网络上流行的话来说,他们是“双向奔赴”。然而, 随着年龄增长, 他们也会要面对许多问题。 假如说学生时代的小混混还有点山大王意味的威风, 毕业成年,步入社会,这就完全变成减分项。除了长得有点像年轻时的贺军翔以外一无是处。 她考了个二本师范大学,谢予城也勉强过线。师范大学男女比例悬殊,像谢予城这种更是出挑。浪子回头向来独具魅力,各色女性围绕在他身边,他只看着她。 梁小洁养父养母家不富裕,但也绝对不贫穷,就是普普通通的家庭。但即便如此,也比他家好得多。他从没邀请她去过他家,是梁小洁自己摸着去的。她就去了一次,他家里连张实木床都没有。一张是那种坐上去会吱呀叫的折叠床,另一张是不知道从哪个收费站捡回来的学生公寓床。他爸爸霸占了前者,因为酗酒而患上肝硬化晚期,腹部积水,又没钱住院,于是没日没夜缩在床上,排泄物也肆无忌惮地在床上解决。她亲眼看到谢予城的妈妈拿着弄脏的内裤出去,蹲在家门口的积水前手洗。梁小洁差点当场呕吐。 他家穷,太穷了。还在大学的时候,谢予城被星探挖去做过模特,但他实在不服管教,时间观念也不好,于是没赚多少就被终止合约。他没能如约毕业,因为为了打工旷课太多。 她哭了又哭,决定要和他分手。他们是没有未来的。她打了电话给他,他来楼下见她,抽烟抽得很凶,顶着悲怆而无奈的笑容对她说:“我只有你了。”梁小洁心软了,因为她还爱他,从来没有不爱过。 而眼下,她被他推倒在了地上。谢予城说:“你要背叛我对不对?你厌烦我了是不是?” 梁小洁连连摇头:“怎么可能?我都答应跟你私奔了,我们都到这里来了。” “对不起,”他抬起手,揉乱了自己的前发,“花的都是你的钱,我什么都做不好……” “没关系,没关系。我有钱,我有很多很多钱。不会有人再来拆散我们了。”梁小洁爬起身,紧紧拥抱他。 从欧洲地区到中国大陆至少需要三分之一天的时间,南舒雨打开那封电子请柬,缩小,又打开。翻来覆去来回几次,终于还是选择在征求意见的网址上填写名字,勾选“参加”。 然而实际情况由不得她选择。 她才回复没多久,上头就直接把消息传递到了韩津那里,强制不准给出假期,要求必须不出席。情有可原,对外她是梁小洁的姐妹,但也是让出未婚夫的第三者,去了岂不是平白为花边小道添砖加瓦?不参加顶多写她黯然销魂,参加才是真正的惹麻烦。到时候她稍微给个臭脸,或者习惯性翻个白眼,万一被有心人记录,多半能直接传成他们大打出手。 不过,南舒雨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他们一家人本来就不和,外界也不可能一点不知。权力斗争都到那程度了,究竟还想隐瞒什么? 她在电子杂志上看到了他们推卸给她的责任。放在从前,她能接受也理解这种合理转移矛盾的行为,可是,把她一脚踹去流放,全都急匆匆撇清关系,转头就让她当替罪羊,这在中国成语里叫“落井下石”,意思是趁人危难打击陷害。虽然她本人更愿意管这叫“虎落平阳被犬欺”。 南舒雨决定做点什么。 堂而皇之打卡下班时,韩津只象征性问了一句“你去干嘛”。她毫不在意形象,甩下“腹泻”二字。 有时候,她的一些行为会被外界议论是“损人不利己”,他们把一切归结为舒雨南就是这样骄纵任性。然而,只有她身边的人才知道,南舒雨纯粹是想告诉自己讨厌的家伙——不是所有事都会如你们所愿顺风顺水。 年长的空中乘务员许久没看见她,见面时颇想打探一番八卦,操着生涩的普通话询问近况。现代希腊语版本的《奥塔基斯作品集》徐徐向下压,露出琥珀色的蝴蝶墨镜,以及镜片后具有攻击性的一双眼睛。 南舒雨也看不懂那本书,纯粹只是用来遮住脸,因为不想被认识的记者发现。她说:“NONE OF YOUR BUSINESS!” 来接她的仍然是从前负责主宅到她家这条路的司机,南舒雨上车,先把腿架上她往常习惯的软椅,从老地方抽出时尚杂志,打着呵欠翻阅。 南夫人正在楼上,眼眶上敷着冰镇眼罩,任由助理为其手指边缘涂上草籽精油。秘书进来,立在门边,神情镇静,只用法语说两个字:“她来了。”无需多言,这个家里位置最高的女强人当即起身,既像如临大敌,又好似稳定了军心。正是如此矛盾的姿态,让她亲自走到窗边瞭望。 她问:“不是说了不让她来?” 秘书无从辩解:“负责通知的助手是新人,还不够了解舒雨的个性。” 年轻的客人们大多已经到了,聚集在户外喝倒在高脚杯里的伏特加,搭配乌贼和鱼子酱。她们议论纷纷,秦伶恬穿了一条手工缝制加手工绣花的宫廷式长裙,其他人争相称赞她,虽然其中不乏也有客套的说辞。她们热闹非凡,突如其来,有警卫向侍者耳语了几句,侍者又快步走到领班身边。 实际上,没有任何人传话。她们都看到了她。 在周遭的议论纷纷中,唯有单霓喃喃自语,不禁低声念诵茨威格著作中的名句:“‘她是所有漫不经心的人里最漫不经心的;她是所有奢侈浪费的人里最奢侈浪费的’。” 她是众人唾弃的洪水猛兽,也是令庸俗者们心痒难耐的异宝奇珍。她素来是异类,沉默也是叫嚣,存在即为恐吓。大驾光临时相当惹眼,她竟然在这种场合穿牛仔裤。 警卫想要阻拦,却又顾及身份。助理试图给出忠告,却被她无视。南舒雨上半身是鲜艳的荷叶边泳衣,露出大片光滑白皙的肌肤,下半身则是修身牛仔裤,还有一如既往恨天高的绑带高跟鞋。白玉兰般向外繁茂的遮阳帽束在头顶,长长的绑带从下颌垂落,外加那副彰显凶恶蝴蝶墨镜,乍一眼令人想起“阁楼上的疯女人”这一文艺作品中的经典意象。 这种场合只有受邀参加的媒体工作人员会兴奋,多么好的题材,无以伦比的噱头。官方宣称自觉拱手将未婚夫让人的南舒雨闪亮登场,带着非要闹得不愉快不可的凶恶气场,好像刚从继母囚禁中夺门而出的邪恶辛德瑞拉。 订婚宴的负责人正在向聂经平交待喷泉事宜,嘈杂终于传递到他们这里。他也回过头,脸上淡漠地浮现微笑。 南舒雨没有表情地站定,喝最辛辣的香槟,吃荷兰干酪和无花果面包。她旁若无人地填饱肚子,在所有人惊恐的注目礼中面不改色。忽然间,她回过头,纤细修长的手臂笔直伸出,毫不留情,不加预告,从素不相识的男人指间摘走香烟。“我讨厌烟味。”说着投进酒杯里。 梁小洁没能按时赶到。 南征风得到消息后直接怒不可遏砸了车前盖。他握着高尔夫球棍,深吸一口气的同时捋开鬓角。 信用卡记录显示她买了两张机票,他已经派人去找,但不能在订婚宴前回来已是板上钉钉。消息传来时,场面有些混乱。 这是今天唯一一件盖过南舒雨造访的丑闻,有记者在向她搭讪,试图获得一个采访机会。南舒雨则在品尝刚烤好的牛肝菌。楼上传来什么砸碎的声响。 其他人没有资格上楼,只得顺从地被驱散。南舒雨摘下墨镜,走过去时,叔父多看了她一眼。董沛杰说了声“hi”就回头,假装没看见,吹着口哨给她打信号。“幼稚。”她摇头晃脑地笑话了一句,终究还是承他好意。 她看到母亲和其他人的背影,他们环绕在聂经平旁边。他坐着,单手支撑住额头,似乎在斟酌什么。 “谁让你进来的?”最先呵斥她的是妈妈,但她并没有示意人来驱逐她。 这不过是主宅众多书房的其中之一,南舒雨抱着手臂站立。南征风的下属和梁小姐的助理在鞠躬道歉,明明他们什么也没做错。聂经平坐在原地,略微昂首,他说:“这不是你们的问题,或许是我……”他的体贴入微只会引来更多的歉疚。一团混乱中,南舒雨不甚感兴趣地掉头离开。 她穿过长廊,笔直地走向电梯。按下下行键后等待。 电梯门打开,南舒雨走进去。提醒音后,两侧门阂上,却被强行挡住,重新打开。聂经平走进来,他们并排站着。 电梯门关拢,闭合后呈现一尘不染的镜面。他们望着对方的倒影。梯厢蓦地震颤,白炽灯还亮着,楼层数字却消失了。 “该要维修了。”她说。这里是她家,本来是。 他掏出手机联络,抽空抬起眼,问她说:“为什么把车退掉?” 她回答:“没有为什么,因为你说了奇怪的话。” “什么奇怪的话?” “就是……你自己说的话,你自己清楚。”南舒雨瞪着他。 聂经平不说话了。电梯停在半空中,他们被困在这里,却不大呼小叫,也不惊慌失措,好像就这么死掉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她又开口,咄咄逼人地质问他:“梁小洁没来是不是因为你?你和叔父在做什么?” 他讶异地端详她,用诚恳的神情回答道:“我只是听小洁的医生说她荷尔蒙失调,总是失眠、忧郁不安,很可怜她,所以才帮助她。” “你说得好听!虽然你对梁小洁做什么与我无关,但是你不要……和我开玩笑。”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哽住,“你总是这样。你看你现在,竟然在用未婚妻的背叛来博取同情。真是作呕,太恶心了!” 聂经平看着她,他不说话,可单是这样,就让人觉得受不了。她讨厌他那张脸,光是拉近距离,就会让人产生是否伤害了他的错觉。南舒雨不喜欢他装可怜,可她承认那或许是她的偏见:“……但我不讨厌。” 他笑了。 狭窄的空间里,灯光明明灭灭,闪烁着陷入黑暗。她听到他说:“我也不讨厌。” “什么?”这次轮到她狐疑。 黑暗里她看不清他,只感觉到冰冷的手指触及她下颚,慢慢滑落到她颈窝。她并不忌讳,不因为别的,仅仅是肢体接触太过多,早已习以为常。聂经平有双灵活的手,从不使她感到疼痛,且能轻易解开束缚。他拆散她绑在下颌的绳结。白玉兰般的遮阳帽被摘下,长发也在摆头瞬间散落。 灯重新亮起时,他替她拿着花瓣状的帽檐,而她黑发披肩,越发显得美艳不可方物。南舒雨看着聂经平。镜面中的他们也目视彼此。电梯重新向下,缓慢而有秩序地坠落。 “你说我‘恶心’。”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08 00:08:20~2021-12-08 23:39: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安静吃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越悦 67瓶;777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水钻(4) 南舒雨是来之前染的头发, 原本的浅褐色向来令她引以为豪,随着身世揭露,一切都变得像个笑话。然而黑色却出乎意料适合她。 电梯门打开时, 他伸手替她挡住了门。而她对此司空见惯, 仿佛天经地义般昂首挺胸走出去。聂经平走在她侧后方。有那么一瞬间, 感觉就像回到从前。他们总是形影不离。 南舒雨重新戴上墨镜。 “你是觉得我不在, 我们家就能随你摆布了吗?是我我也这么想。”她头也不回地问, “剩下来的人几乎都是废物,等爷爷退休,位置就要交到南征风手上。梁小洁要是闹出什么事来, 你还能接纳她,你在cuco的话语权肯定翻倍。不错的计划。” 他在她身后静默了片刻,继而说:“要是cuco是你的,我就办不到。” 南舒雨笑了。门廊里摆放着立陶宛空运来的球茎花卉, 她和他说话时总离对方的嘴唇那样近, 仿佛末日前夕也要吞食对方吐息的两匹珍稀动物。她轻轻发出“嘘”的声音。 步行到门前, 司机已经驾驶着车开过来。正要等待别人为自己开门,只听背后传来呼唤声。回过头, 南舒雨先露出虚伪的假笑, 甜蜜地回应:“Rachel!”假如这是在网聊, 那传达语气的标点符号绝对是波浪号。 秦伶恬尽量让自己显得没那么战战兢兢, 她邀请南舒雨:“我预约了你喜欢的店。你去的话, 大家都会高兴的。” 她侧过身,身后是过去也时常一同喝茶的对象。南舒雨不怎么记得她们的名字,十指交缠在一起, 没精打采地看了眼手机, 终究是说:“算了。” “为什么啊?”秦伶恬可是知道她的秘密的人, 况且就算是以前,她家也并不比她家差。她都主动放低姿态来示好了,她竟然还不领情。 南舒雨没来由地嗤笑,尽管她只是因为看到一条好笑的推特——这段时间在国内都没上外网。但在秦伶恬看来,就好像自己的心理活动被拆穿了似的,顿时窘迫起来。“因为你们里面没人有私人飞机借我。”南舒雨说了实话,低头坐进车里。 秦伶恬回到人群中,她才占据这个以亚洲人为主的小团体中心没多久,面色凝重,就听到她们在谈论:“舒雨不来吗?我听说她去NASA做磁场模型了,是真的吗?” “什么?不是联合国吗?” “我知道的版本是她要做王妃了……” “你傻吗?现在哪个王室有适婚王子会娶中国人啊?应该是去陆军外国语学校进修,在准备做间谍吧。” 没有任何一条是靠谱的,由此可见传言多半能和谣言划等号。 南舒雨在飞机上补觉,到家时是晚上八、九点。她上了楼,打开门时吓了一跳,按理还没到睡觉时间,屋子里却一盏灯都没开。她以为爸爸妈妈不在家,才迈进去,却听到声响。 爸爸妈妈从黑暗里扑上来,像恐怖游戏里的僵尸,害得南舒雨惊恐呼救。爸爸妈妈丝毫不在乎那能刺破耳膜的尖叫,死死抱住她,依稀能听到啜泣:“小雨,你可算回来了。还以为你又走了——” 她有时候总会以为,他们更喜欢那个亲手照顾大梁小洁,而非她这扭曲陷阱里一步一个泥脚印四处兜着圈子的南舒雨。南舒雨听梁小洁说过南夫人对她好,她当时就嘲笑着翻了个白眼,梁小洁根本没识破他们的真面目,所以才觉得自己被爱。南舒雨对梁爸爸和梁妈妈都没期望,因此就算他们偷偷背着她和梁小洁打视频电话,她也没有任何想法。 但是,此时此刻生怕她离开,拉着她痛哭的也是他们。 她有点尴尬,有些难堪,也人生头一次品尝到家人的苦楚,终究还是慢慢说道:“……除了这,我哪有地方可以去。” 普田世典在这栋写字楼的一层,员工早晨上班,先到一楼一起吃个贝果喝杯热饮。再小的公司也能七嘴八舌聊起来。近几个月,最热门的话题人物莫过于新来的女性员工,只做必要的对接,从不合群或看气氛,目前已知的情报是她不具备该职位的经验,但有人脉,形象好,会的语言多,学东西也比较快。有人看过她的简历,毕业院校还是外国排名前一百的世界名校。人头攒近,有人压低声音:“她好像是boss的小三。” “这是哪里来的消息?我还以为她是韩经纪人的女朋友。” “那种人不靠男人就上不去吧,天天打扮成那样是来上班的吗?好像公司三个娃都跟她走挺近,没脑子的男人就都喜欢那种啊。” 正在兴头上,背后突如其来传来座椅移动的响声。 他们品头论足的主人公起身,昨晚都在加班,补妆后的面容照旧冷酷。她的目光掠过她们。 南舒雨用介乎慵懒和傲慢之间的口吻说:“太受欢迎又不是我的错。” 快到上班时间点,几分钟后再次在电梯门前相遇。南舒雨专心致志按着手机,不论异性同性,她不在乎被谁喜欢和讨厌。其中一侧电梯门就要关上,她不管里面是谁,直接走进去。 “南舒雨!”有同事在大叫,“这是今天来视察的投资公司的领导!你怎么能跟他们同一个电梯!” 做过长美甲的手指按压锁屏,南舒雨散漫地抬起眼睛,与身后那圈cuco娱乐国内的高层干部对上视线。 她绝不往外迈一步,抱着手臂,双脚与肩同宽,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你们觉得你们应该有那种特权吗?” 几个cuco娱乐中国高层中的确有人认识她,起初还只是觉得眼熟怀疑,现在看这做派,听这口气,就算不确定是那个屡次代表自家上级集团出席各项场合的大小姐,至少也感觉到了不可招惹的信号。事业有成的中年人们面面相觑,有人摇头,也有人试探性开口:“没、没有……” 南舒雨回过头,对着门外同事耸肩,以“这不就得了”的架势冷冷一笑,随即呵斥门边一位男高管:“还愣着干嘛?时间就是金钱,关门啊。”吓得人家马上化身电梯礼宾,连续按下关门键。 在当今越来越快节奏的信息时代里,“小红靠捧,大红靠命”已经成为过去式,只要足够有钱,大红也可以捧出来。新单曲发布第一周就清洗各项榜单,瞿念、李知然和简建玟的脸更是填充了各大网站。作品在水平线上,又有适合短视频传播的内容,外加大家都爱看的“爽文”剧本——他们有侧重点地宣传了他们组合曾经有多落魄,而如今却靠队长见义勇为急救这样一件小事翻红的故事。这故事半真半假,是典型的好人有好报桥段,效果很好。 表面看是逆风翻盘的逆行奇迹,实际却是cuco集团娱乐方向的最初一步。南舒雨知道,这对上头的人来说根本不算成功,只不过是预料之中罢了。 不过也不是没有值得一提的功绩,那就是他们居然在美国市场也收获了点击率。这完全属于意外之喜,毕竟他们根本没宣传。 南舒雨再次拎着民族乐器闯入男生宿舍,意外发现这三个人居然破天荒地早就起床。 “你们吃错药了?昨天商务没跑够?这么早就醒了。”她怀疑地看了眼手机信号,中国移动满格,她确认自己没有被偷偷转移到火星。 李知然顶着娃娃脸在用自动剃须刀,看起来还挺有违和感的:“我们都没睡。” “为什么?” “怎么说呢……头一次红,之前都没想过。骂我们的人也很多。”简建玟在看自己视频频道收到的新信息,“虽然我是无所谓,有热度就行。不过队长好像吓坏了,昨天还在想要不要给老板打电话解约。” 南舒雨回过头,床上空无一人。她看向他们俩,他们俩齐刷刷看往露台的方向。于是她熟门熟路走出去。 一夜爆红意味着陌生人集中疯狂涌入。没有谁能得到清一色支持,但凡有人支持,必定就有人反对。他感觉压力像五指山骤然落到肩膀上,压得他喘不过气。瞿念看了好评,也读了恶评,那些谩骂的话重重覆压在神经上,比好听的话更加影响深远。他们说他唱歌不好,跳舞不好,长得像滑稽的卡通人物。 南舒雨一贯出口不留情:“你在这里干什么?需要我给你把你的绣花手帕和葬花锄头也拿过来吗黛玉妹妹?” 他有气无力地转身,也没反驳,垂头丧气打算往回走。 南舒雨说:“你是受不了批评那种人吗?” “……”他终于停下了脚步。 “只要抛头露面,就不得不被傻逼评价。”她斩钉截铁地告知道,“别想着退缩。” 瞿念回头,急切地给出回应:“我知道,我知道啊。最重要的是自己开心就好。我会努力的……” 她倏然皮笑肉不笑,南舒雨说:“最重要的不是自己开心,是让你讨厌的人不开心。只要你不被打倒,只要多出现在他们眼里一天,就能多烦他们一天。多开心啊。” 瞿念再次被她的观点刷新三观,不敢相信地迟疑片刻,试着询问:“你在自己生活中也是这么想的吗?” “对啊,我喜欢从讨厌我的人身上汲取养分。他们讨厌我,我也讨厌他们。”南舒雨扬起一侧嘴角,习惯手握权杖的女人也是最适应他人仇视的人,她说,“那些人在我眼里全是贱货。一想到他们看不惯我又拿我没办法,心情就会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只写十万字 还有十二章左右吧 很快就会结束 当然是HE 大家enjoy! - ·感谢在2021-12-08 23:39:35~2021-12-09 21:58: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ll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卡马西平 65瓶;饕餮荡开宇宙、柠檬海盐 12瓶;南下 5瓶;叽里呱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水钻(5) 南舒雨堂而皇之用公司电脑发邮件求职, 大摇大摆拿公用打印机印刷简历,看得同事眼皮直跳。不过,她到办公室的时间并不多, 公司专程聘用了艺人宣传, 她又回到三傻身边去, 整天顶着张不高兴的脸订车和酒店。 录制电台的大楼外, 瞿念收到粉丝礼物, 青涩地跟对方道谢,一紧张把“谢了”说成“谢恩”。他丢脸得要死,粉丝却激动得大呼小叫直喊“可爱”。 李知然穿着粉蓝色的服装, 公开对着粉丝装可爱,看得知道私底下他如何抠脚大汉的人冷汗直流。简建玟也懂行,直接在经过同意后带了云台进去,专程拍摄vlog。 南舒雨负责在必要的时候把她们挡回去, 期间有过正常的推搡碰撞, 向后趔趄, 结果被瞿念下意识扶住。 她对上他视线,他正看着她。南舒雨立刻起来, 若无其事, 继续工作。即便如此, 之后还是有在社交网络看到专程狙击她的推送。尽管“咸猪手”“揩油”这种词汇跟她的形象完全不符合, 但难免还是有人睁着眼睛说瞎话。四个人坐在车里, 是简建玟先刷到的,递过去给李知然看。李知然“哇哦”了一声,瞿念抬起眼来, 抢过去阅读。 之前韩津有教过, 偶尔会有粉丝得罪工作人员的现象。这种时候情商高点, 两边都要注意安抚。按理说南舒雨是自己公司的人,不操心这些也无所谓,但瞿念还是耿耿于怀,最后发了个红包过去。 明明都在一张车里,却不直接交流。正在核对通告的手机响了一下,南舒雨点进去。这几秒钟对瞿念而言堪称度日如年,他觉得她估计要嘲笑他。 但南舒雨收下了。 “欸?!”瞿念扒住座位,从保姆车后方向前探,“你收了吗?” “不是给我收的吗?给你退回去?”南舒雨反问。 瞿念当机立断:“不。” “正好最近看到一间法国餐厅,就拿这钱去吃一顿。”她很人性化地解释。 南舒雨拿人好处从不讲来处。她只关心两件事,一违不违法,二会不会要她付出代价。高低、是否得到他人认同之类的并不在她的考虑范畴。简建玟调侃了一句:“还以为你会很有尊严地推辞一下呢。” “为什么?都平白无故挨骂了,其他staff遇到这种情况也会收吧?”南舒雨道,“我不是不讲尊严,是只需要我定义的尊严。” 她没有跟着他们回宿舍,在公司就下车了,临走警告他们“好好休息,记得卸妆”。新来的男生活助理也笑着接应:“我会监督他们的!” 南舒雨不说“加油”,只是手指翕动,充当挥手。车门关上,重新驶入车流中。简建玟突发奇想地问男助理:“你觉得南姐怎么样?” “很、很帅啊!又有能力,又漂亮!” “那你喜欢南姐吗?”李知然也上前恶作剧,余光却在瞥角落里的另一个人。 “不……” “你不喜欢南姐?明天就告诉她!” “好!” 两位男艺人在这不亦乐乎地煽风点火。 “喜欢啊!肯定喜欢了!”男助理只好支支吾吾吐露充满偏见的大实话,“谁能不喜欢南舒雨呢?就算讨厌她,估计也是喜欢她的深柜!” 面对这突然的警世名言,李知然和简建玟都愣住了,几秒后才像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沸腾起来:“对啊!”“说得太好了吧!” 只听一声闷响,瞿念重击前方座椅靠背,把队友吓得噤声。 “少说点。”他强行叫停他们的玩火行径,却在下一句展示天差地别的态度,“只要认识她,肯定就会喜欢她吧。” 南舒雨进了公司,最近大家都在加班,就连往常总会要多关心她的同事都消停了,累得筋疲力尽,准备去休息室小憩。她打开电脑,正准备更新文档,突如其来,韩津发来消息,说前台通知她过去。 “有人找我?”南舒雨第一反应是自己买的长款塑形袜到了,冬天天冷,穿着还能保暖,于是就从网络上买了一双。值得一提,她对网购软件不够熟练,以至于没能读懂优惠券规则,就为这件事,她连续三十六小时咨询客服,终于补足一篇能买下性价比最高商品的攻略文章。 她走出去。 看到梁小洁和她男友时,她差点没掉头就走。 南舒雨翻着白眼出去了:“你怎么在这里?” 其他想说的话还有很多,比如“你疯了吧”“你到底跑哪里去了”“你知道你这样是着了别人的道吗”“南家会要为你的行为买单的”,但大部分都是谴责,现在说也无济于事;外加反正梁小洁也是南征风阵营的,没必要帮忙,南舒雨闭嘴了。 她嘴角上扬,用华美而不失敷衍的假笑说:“他们都在找你。” “对!”梁小洁一开口就语惊四座,“所以你能帮帮我吗?” “你是用信用卡刷的吧?肯定早就被发现了啊。”南舒雨试图讲道理。 “一开始确实是。我被哥哥发现了,他果然想拆散我们,一下撕破脸要抓我回去。我没办法,还好经平愿意帮我!经平真的太好了。” 说实话,最后的状况,南舒雨几乎能猜到了。 要她帮助梁小洁是不可能的。毕竟一不小心就会惹祸上身,被以为是她背后做了什么,虽然南舒雨的确想做点什么,但这次她必须高举双手自证清白,在此之前,她甚至不知道梁小洁还有个情深义重的男朋友。 不过,梁小洁会来找亲生父母却很正常。所以,她也不觉得自己要避太多嫌。 回到家,梁小洁的爸爸妈妈很意外,只好腾出自己的卧室,让梁小洁和妈妈住主卧,爸爸睡客厅。他们家没有多余的客房。面对那个谢予城,他们就没有那么和气了。吃饭后洗碗,梁小洁去帮妈妈。妈妈在厨房郑重地教训了她一番:“你不该这么不听话!” 南舒雨坐在客厅摆弄手机。她不会洗碗,只懂得使用洗碗机,所以她至多负责最后把洗干净的盘子放回去。 爸爸突然起身,经过时拍拍她的肩。 并不熟络的父女俩来到阳台,爸爸说:“小雨,回家这么久了,你感觉还可以吗?我这辈子没大出息,赚不了大钱——” “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南舒雨制止他试图讨烟的手,“……爸爸。” 中年男人头发花瓣,脊背也有些弯了,他把香烟放回去:“不用在意我们。联系南家人把她带回去吧。” 南舒雨独自在阳台上站了许久。 严格来说,给钱养她,为她和哥哥挑选未来的是祖父,南舒雨不觉得南夫人算她的养母。她们的交谈永远客气,冷淡,就像坐跷跷板,偶尔有一方会占据高地,因而对对方更趾高气扬些。那位妈妈曾对她说过:“南舒雨,你这个贱□□。”用的英文,而非母语,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降低有违儒家文化的罪恶感。而南舒雨也冷笑起来,像一头美丽而粗野的母狮子,一字一顿答谢道:“你就是嫉妒我过得比你好。” 远在海外,南夫人的偏头痛疑似再度发作,联系医生上门前,她还是坚持先让秘书传邮件。她的一生算不上美满,丈夫无能,情人过慧,儿子愚蠢,女儿性恶。 通讯工具万籁俱寂,她相信他们都还没休息,只是都在沉默,都在观望,都在等待。等待那个人的决策。 某人的公公、某人的父亲、某人的上司、某人的祖父发来回信,内容是中文,简短到只有三个字—— “南舒雨”。 他们曾经觉得边缘化她也无所谓,创造第二个她并非难事,他们也曾觉得没有人能一朝一夕取代她,但那又怎样?值得一试,试了再说,大不了再将她叫回来。没有人能抗拒南舒雨这个位置的诱惑,即便南舒雨本人也不能。 聂经平买了一束白玫瑰、向日葵和鸢尾,委托他接人的电话打来时,他在决定菜单。南舒雨喜欢吃甜食,但向来非常克制,她也不讨厌鹅肝涂面包的吃法。酒聂经平选择了南瓜黄油热朗姆。他的秘书曾埋怨过不止一次,姓南的太不见外,总把他当成真的女婿使唤。但这一次,他们给的理由倒是中肯:“你去接她,她或许会更高兴。” 他等待了很久。 “比我预计的早了两天。”聂经平自言自语说。 “你也有不准的时候。”秘书回答道,“可能是因为你低估了那对快餐店夫妇大义灭亲的能力。” 南舒雨在没有米其林评星,也没有入围过任何奖项的餐厅享用了晚餐。走出去时,比起只有一腔热情的侍者,聂经平更早为她拉开门。她挑眉,却不停下脚步,南舒雨今天穿了几年前美国第一夫人出席海洋保护会议时的同款连衣裙:“什么时候来的?” “十五分钟前。”他跟着她。 街道两旁种植的是白蜡树,枝头的花洁白似雪。 她接到了消息,包括他会来接她。南舒雨说:“我在想一件事。” “什么?”他为她打开了车门。 他们都是能以外貌为优点的那类人,壹譁标致的侧脸拼凑在一起,仿佛两片即将贴合的拼图。南舒雨望着他的眼睛:“怎么会有我们这样的人?” 聂经平不贸然打断她的话,但那张惯常空洞的脸上仍然渗透出些许困惑 。 “我像这样张牙舞爪,起初是因为需要这种角色。但不知不觉,这也成了我的性格。你刻意弱化自己的感受和反应,其实就是为了逃避痛苦吧?” 熟悉的疼痛袭来,仿佛有粗壮的金属穿过两侧耳朵,在脑内来回捅刺。聂经平的神情纹丝不动,身体却不受控地做出反应,抽搐着撇头。她有过刹那的心软,不由得抬手拢住他脸颊。聂经平继续望着她,脖颈上的青筋暴露无遗,却坚持朝她微笑。“……舒雨。”他叫了她的名字。 “我不回去了。”她说。 南舒雨亲手扼住自己多余的情绪。她说:“我决定脱离cuco,和南家撇清关系。我能有今天全都拜他们所赐,但在这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日子里,我发现了一件事。这里有真正懂得何为亲情的家人,我本来就能找到其他工作,只要我能把生活质量往下调整一点。我也能如鱼得水。 “我在这里过得很好。” 她的冷笑昭告这不是个玩笑。然而,毋庸置疑,她这段话与她的决定大大出乎所有人意料。 南舒雨又耍了所有人。 她是带球的罗纳尔迪尼奥,越过他们的围追堵截,展示漂亮的牛尾巴过人,在补时中不费吹灰之力将球送进球门。 聂经平表现得很冷静:“我可以知道原因吗?” “原因?”南舒雨已经开始叫网约车了,她最近才学会的,只要能做到安全乘车,总体还挺方便,那种漫不经心甚至刺伤到聂的下属,但聂经平本人却不为所动,“太多了。没什么好说。南征风?这个算最主要的吧,我受够那个蠢蛋只因为是个男的就能在我之上了。” 她绝对的无情足以令所有血肉做的心脏被践踏个粉碎。 “帮我传话给他们,”不是对她说她绝对会留下吗?不是仗着她留下就故意摆布她吗?南舒雨想了想,自己打开了车门,“哦算了,我亲自写封邮件给他们吧。”她从小才华横溢,特长甚多,但最光荣的还是把人气得吐血三升。 出租车里有股难闻的气味。“像牛皮放在桑拿房里煮过一样。”南舒雨用手帕掩着脸,不满地抱怨道。 南舒雨很小的时候就就知道,想要的东西一定要假装不想要。坑蒙拐骗,强抢豪取,别在乎手段。坏的人不一定是赢家,懂得隐藏坏的人才是。 聂经平站在原地。 他看起来那么镇定,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转身往回走,染成白发的警卫队长箭步上前,压低声音询问该怎么做。 他的基础算法是环境感知和路径规划,这一刻,聂经平感觉自己回到设定的原点。大部分时候,他对自己诞生的这个世界毫无观点,但偶尔,他也会有那么一点讨厌它。尤其是南舒雨问“怎么会有我们这样的人”的时候。他目视前方,神情专注于维持平静,泰然自若地作出回应:“要创造舒雨能回来的地方,我会办妥的。” 那副面孔精美到闪烁机械断裂般的电光:“先把南征风处理掉。” 第20章 水钻(6) 清晨时分, 墨西哥裔的保镖带着属下远渡重洋,宛如来讨要债务的暴力组织人员,吓得附近住处无一不战战兢兢, 惊惶躲闪。梁小洁闷闷不乐地出来, 起初也想豁出去地挣扎几下, 却见马里奥嗤笑一声。他说话声音很低, 仿佛每个单词都连在一起, 但仍然足够清晰地传递含义:“抓紧时间吧,小洁小姐。” 梁小洁颤抖着瞪了他一眼,终于还是走向车门。谢予城才上前, 就被保镖挡住了去路。 “抱歉,”马里奥的笑像用刀揭开某种动物的皮,缓慢而具有危险,“妓-男就算了。” 此话一出, 旁边几个下属都嘴角上扬, 甚至窸窸窣窣笑出声。梁小洁还没对英语不常用词汇精通到这地步, 谢予城就更别说了。她复述音节,问他:“‘妓-男’?这是什么意思?” “无意冒犯, 您可以回去请教您的语言课老师。”他继续微笑, “走吧。” 他们什么都做不了。梁小洁知道。尽管她对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尚且还在探索中, 但有些东西, 她已经领教过了。“你先回去吧。”她对谢予城说着, 坐进车里。 马里奥多扫视两圈,坐进副驾驶座时多问了句:“今天‘女皇陛下’倒是不在。” 梁小洁不说话。 “今天是休息日,她去上班了吗?”马里奥从前座回过头。 “不知道, ”梁小洁还沉浸在与男友分别的悲痛中, 随口回复, “或许是吧。昨天她就出去了。” 中午午休,普田世典的员工们加班完成工作,零零星星聚在一起享用满两百减二十的卤菜外卖。艺人走红后,工作压力比之前更大,按照上司的说法,如今是决胜期,能否拿到下一次投资在此一举,谁也不能松懈。然到了这么关键的时候,竟然有人临阵脱逃——“那个二十四小时浓妆上班的辞职了。”同事之一拿着筷子说。 不知为何,其他同事面面相觑,条件反射环顾四周,确认在议论时会不会有人突然从背后出现。 周围安全,才有人搭腔:“早就传遍了,她走那天还闹事。写字楼要把清洁工换成关系户,突然就要赶以前的人走。一个老太太不肯被辞退,想找物业求情,结果被骂‘老不死的’‘寄生虫’,还推了人。” 另一个同事接下去描述:“南舒雨刚好辞职拿材料走人,被推的老太太刚好撞她身上。” “她当场大叫‘我最讨厌老人’,和那推人的物业人员吵起来了。然后,她就打电话给了公安局,以‘消防通道受阻’为由叫了消防管理部门来。物业公司罚款受了处分,经理亲自向她道歉,她耀武扬威地走了。” “这种时候说‘讨厌老人’?她这也太不尊重老人了吧?” “但她硬是打电话到物业高层投诉,强逼着他们重新雇了这个老太太。” “这个人是不是神经病?怎么感觉她行为逻辑乱七八糟的。”最初发起这个话题的人感慨。 韩津刚好从后面经过,突如其来插嘴,把大家吓了一跳。他拿文件敲了敲隔板,探出没精神的脸来说:“有没有人联系得上她?” 一片哗然:“啊?” “她即辞即走我都放人了,最近事情很多,明天来帮个忙不行吗?” 立刻有人响应,拨打了她的号码。 声音响过一遍又一遍,所有人都翘首以盼,但直到变成忙音也没接听。 晚上十点,为拍摄广告忙活了一天的瞿念、简建玟和李知然都没有力气再大闹好莱坞,筋疲力尽倒在保姆车里。男助理打开车载音乐放贝多芬,说是为了给他们缓解疲劳,但怎么想曲目都不该是《命运交响曲》。 简建玟累得只剩力气开不露脸直播,李知然鼾声如雷。瞿念独自坐在前面,靠着贴了厚厚贴纸的车窗,慢吞吞地翻出手机来。他在网络上搜索了南舒雨的名字。最近他才第一次有这个想法,所以事到如今,才发现她并非想象中那么神秘。 cuco董事长的孙女,顶尖白富美。在机场公然呵斥跟拍狗仔“蠢货,你怎么敢”的悍妇。为祖父献出一条腿,成年后因公司市场方向主动选择中国国籍美强狠。 连带着她那跟他有一面之缘的前未婚夫也跃入视线。 GH的继承人,知名华裔夫妻的独生子,接手末流品牌后让营业额翻倍的天才。和南舒雨共同出现的街拍中,他背着网球包,手自然而然环在她背后,拿着两杯咖啡,朝镜头挥手。 曾经有那么一次,南舒雨提起过这个人。她说:“我们本来要分手,不,我们一直都在分手边缘。只是没分成。” “为什么?”他纳闷。 脑海中最先想到的理由是移情别恋,毕竟绝大多数情侣散伙都是因为这个。况且他们还都男才女貌的,不愁没人往身上扑。 “因为他太无聊了!”南舒雨说,“你随口一说的事,他会一直做。就像送礼物,你也看到了。他会考虑你需要的,比如回家要洗个热水澡,难过了想吃个冰淇淋,虽然我确实需要,但他那种把你拿捏住了的感觉真的让人很火大。” 瞿念不理解:“你这也太强人所难了吧……那还要怎样?” “我也不知道?做点多余的事吧。我们上大学的时候,有人喝大了掏枪对着他。就算这样,他都没有发抖,”她说,“我希望他像个人一点。” 女人真是谜一样的生物。瞿念想。 他点开微信,他们上次对话停留在她离职前催他赶紧从厕所里出来:“你是找到孤儿之家在里头乐不思蜀了吗?” 太久没交谈了,他之后也陆陆续续发过内容给她。有的是转发视频,有的是憋了好久的直接来一句:“喂,你还活着吗?没去东非大裂谷跳崖吧。”她什么都没回复 她好像失联了,非常之有个性。就连公司其他staff似乎都在说,南舒雨失踪了。谁也找不到,谁也联系不上。 “谁也联系不上啊……”他长舒一口气,同样陷入无能为力的处境中。 就在这时候,他偶然点开了朋友圈。南舒雨会在不回消息的情况下发动态是不可能的。但他还是随便翻了翻,休学前的大学同学们都分享着自己充实的生活。他的生活也充实,却跟大多数同龄人截然不同。正想着,他滑到一条画风不符的内容。定睛一看,原来是之前唱K后顺手加了好友的南舒雨她姑妈。 她姑妈最近像是在某个国家森林公园旅游,文字是“呼吸新鲜空气,享受幸福人生”,让人暗呼“又不是写励志标语”,照片则是她和众多老年大学姐妹共同展开丝巾,摆成七仙女阵。 真是富有喜剧性。他正要滑过去,突如其来,第六感牵引着他停顿。 他重新滑回上面。 在那张中年妇女的观光旅游照片模版中,一切如常。但角落里,能看见某人抱着手臂在景区一脸不耐烦挑三拣四的模样。 “原来你在这里啊!”瞿念一时激动,下意识蹿起来大喊。结果头撞到车顶,痛得捂住俯下身去。 “南舒雨报名旅游团”,这八个字的句子主谓宾健全,但怎么看怎么充满违和感。她也算是误打误撞,辞职后在家计划跟随印度瑜伽大师的网课修正二十一天,结果姑妈打来电话,声称还差一个位置,要不要一起去爬山观光。 “多少钱?”南舒雨当时开了外放,在活动脚趾,以防抽筋。 听到姑妈报出的数字时,她内心的算盘飞速挑动:“什么?这么便宜?!” 都说女人多少有购物狂基因,略加点拨,就能在精打细算上能做到无师自通。南舒雨不接受这个说法。因为她素来将占便宜视作一种经济头脑,而有智慧的人越少越好,不用加在那么多女性头上,只要夸她就行了。 南舒雨参加了。 这是整个旅游团和旅游公司的灾难。 “为什么这辆车座位的安全带是松的?”“为什么不去这个景点?”“为什么我们非得购物不可?”“为什么和之前说的餐饮不一样?” 对方一旦开始插科打诨,顾左右而言他,那就完了。南舒雨会用最强硬的态度喝令:“叫你们领导过来!”当然,对方要是赶撂脸子动粗,状况基本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不过在那之前,姑妈和其他旅游团成员会乐呵呵地拉住她,一连安抚“雨姐算了算了”。 对于自己该得到的好处,南舒雨锱铢必较。 这一点的确会带来些许便捷,不过,理所当然的,在如今的生活里,她还是新手。难免也会犯些错误。 直到到了山脚下,南舒雨才换掉高跟鞋,穿上运动衣,把马尾绑起来。起初,阿姨们还关切地担心她走不动路,等到上了山才发现,她似乎没有她们想象得那么缺乏锻炼。 人缘不怎么好的中年女人极爱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顺便必须炫耀一番自己儿子:“你真命好,平时还有时间锻炼身体出来玩。我儿子忙得脚不沾地,家都顾不上,每个月拿两三万工资,老婆一个人带孩子。我老劝他别那么努力,他啊,就是不听。你们看,这是他上周给我买的金项链——” “呵。”众多客气的附和中响起一声冷笑。 大家看过去,只见南舒雨目不斜视地揶揄道:“是该劝劝了。” “哈?”还处在得意状态的老母亲即将震怒。 “到底是生活多失败,人生才会贫瘠到只能靠工作那点薪水来证明自己的价值呢?家庭不顾?很好啊,是为了等孩子变成废物的时候能光明正大推卸责任说‘我又没带过孩子’吧?真是了不起,”南舒雨微微笑着,一口气说完,“还是注意点吧阿姨,劳碌命可是病啊。有命赚也得有命享啊,对吧?” 这话的确刻薄,但她最后重心的落点却听起来像关心,老年大学的各位正是健康才能有福同享,以至于旁边其他阿姨在对上她目光的瞬间也点头:“说得对呢。”“也是啊。” 徒留那位显摆儿子的阿姨语结。 一路上,南舒雨都持续保持着自己的不败神话,直到到住宿的地方。 南舒雨有生之年第一次知道“农家乐”是什么,她之前只听说过“露营地”或“度假民宿”。 这种连中央空调都没有的破房子才不是她要住的地方! 她执意要自费去酒店,没有人拦得住。旅游公司担心人身安全,但也都偷偷为能解决这位棘手顾客松口气。她独自饭也没吃,甩手就步行上了山,走了足足三十分钟才到酒店。这该死的酒店也不怎么样,除了好看一无是处。木制建筑,有内部花园,设计不错,但服务员少。时间太晚她也没闲心欣赏,直接就想洗澡睡觉。 水压不稳,洗澡时会有冷水流出来是她最不能理解的事。 南舒雨穿了件睡袍,坐在床上发呆。 本来旅游团的阿姨们说好了,晚上在大房间里一起玩纸牌的。可现在,就只有她一个人。 风将窗帘吹起。她只脆弱了不到十秒,马上就去翻行李。没有人陪?没关系!她可是南舒雨,她不需要!南舒雨从包里拉扯出国际象棋、扑克、飞行棋和UNO。她带了这么多,就是为了闲着没事能一起玩。 她先拆开飞行棋,自己跟自己下。也没什么大不了。南舒雨抿起嘴角,作出微笑的表情,没什么大不了。她自己也能玩得很开心。 十分钟后,她打电话给前台,想问问有没有客房服务。结果对方大大超乎她的想象,根本不接电话。 从价位上看,南舒雨可以接受客房比她以前家里的厕所还小,也可以理解没有酒店管家和电梯。但她还是气势汹汹地冲下了楼。 楼下一片寂静,只有年轻的保安在打着瞌睡。 今晚月色很好,她披着湿发,穿着睡袍走了出去。 酒店看起来像森林山崖上的一座城堡。她走下去,在昏暗的灯光中。山上的星星看起来那样璀璨,多得叫人茫然,亮得有些奇怪。她出神地注视着它们,好像终于明白了一些,为什么白天要花那么多时间去做这趟愚蠢、穷酸且滑稽的旅行。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她回过头,长发与睡袍的银色网纱外衣一同起伏。聂经平的眼睛是黑色的,他穿着漆黑的西装,背后是漆黑的车。她喜欢他的领带,他身边的人品味都很好。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她略微眯起眼,用戒备的眼神审视他,“你跟踪我?” “我咨询了你的父母亲。他们很亲切。”他回答,顺便奉承她的家属。 她丝毫没隐藏不耐:“你过来干什么?很闲?没有别的事要做了吗?” 当然有,但是,他垂着头,让整张脸陷落在阴影中:“你是最重要的。” 诸如此类轻飘飘的话语可不能说服她。南舒雨索性蓄意为难:“我现在想喝热红酒,怎么?你能给我搞来吗?” 聂经平向后看了一眼,他那以白色头发为标志的警卫队长走了上来,中年男人递出保温杯,甚至问候了她一句:“舒雨你好。”聂经平把倒满的杯盖递过来,里面散发着热腾腾的酒香。 目瞪口呆已经形容不了南舒雨此时此刻的心情了,她莫名有点生气:“你以为自己很厉害是吗?你是不是觉得你赢了?那我现在要是说我想喝现做的火钳酒呢?这荒郊野岭的你也做吗?” 聂经平注视着她。每当他不说话,终归像是在难过。她知道自己有些过分了,但她也知道他的可怜多半是装的。南舒雨洋洋得意,讥讽的笑声几乎要从喉咙眼里飞出来,却看到他再次向后摇了摇右手。 警卫队长掉头回去,再从黑暗里出来时,他一只手拎着铁锅和酒,另一只手拿着做火钳酒的金属钳,脖子上甚至套了个圣诞风格的花环。 南舒雨彻底惊住了。笑容缓缓爬上脸颊,她一边点头一边恶狠狠地说:“我懂了,你今天非要这样是吧?” 她十分恼火,对他的温柔,也对自己的残忍。以及,她那一刻再度产生的艰涩感情。 南舒雨承认自己有点感动。 以前就是这样,她又想起来了。她觉得他们之间实在毫无在一起的必要,唯有利益和家族维系着关联。他却仍然跟在她身边,校园里,手机上,还有社交场合。无聊到直男癌的迟钝,近乎温驯的百依百顺,面对她耍赖也只回答“我会改”的乏味。值得讨厌他的地方那么多。 怀揣着满腔的动摇,南舒雨往前走,即便前面也是无边的黑暗。她一头撞进夜晚,踏入未知的领域。纤细的树木稀稀落落,石子滩前方是波光粼粼的小溪。她大概只是想呼吸新鲜空气,或许,还不想被别人看到表情。 聂经平以极为缓慢的步伐跟在身后,不远不近,月光落到他脸上。她转过身,看着他,一时间不自觉失笑。他看起来有点不知所措。她想,要是她现在穿的,是前两天看中的那件古董高定就好了。 “舒雨,”他不安地说,“这里路不平稳,酒店的拖鞋不适合在这里走路。” 聂经平是以要开视频会议的借口来的。他打定主意暂时滞留这边,父亲本就是随性的浪漫主义,这类事不用请示。母亲则多叮嘱了两句,不过也是工作的事。其他同事都认可他,不会有任何异议。他们甚至劝他休息一下,还没正式接班,怎么就辛苦成现在这样。 她被戳穿装扮简陋,丢脸丢到不行,按捺羞耻,蛮横无理地威胁道:“你再过来我就杀了你。” 他好像短路了,并不知道要怎么做。那太好笑了。南舒雨继续往后退,她甚至已经感觉到溪水打湿脚底,没过其中一边的脚腕。 聂经平立刻放弃了思考,他向前走,不管不顾,什么都不在乎了。就算这里对他来说很陌生,即便他知道南舒雨言出必行,说杀了他就真有可能杀了他。他要保护她,不能让她受到伤害。他朝她走过去。 一种近似悲哀的欣慰湮灭了心上的迟疑,当他伸出手时,南舒雨向前倾。她吻了他。隐约含糊的欲望,辽远寂寞的夜晚。始终藕断丝连总归不是毫无缘由,她憎恨自己的心,眼下却选择享受这一刻。 而他只需触发条件反射。 作者有话要说: 跟新读者介绍一下,我的更新时间一般是晚上23点-0点,偶尔慢的时候会拖到0点左右。周末可能会早点,所以白天看前一天的份是最保险的。没法精准定时sry啦。 - ·感谢在2021-12-10 10:42:45~2021-12-11 20:45: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你别是个傻子吧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岁游 2个;酱酱儿、Amaretto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鲛软骨 20瓶;王企鹅会梦到帝企鹅吗 6瓶;知知不知、南一、靖钊、鑫鑫鑫、屁屁!、瓜瓜想考公 5瓶;寻旧 4瓶;叽里呱啦、mumuyaoqing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水钻(7) 南舒雨轻轻托住他的下颌, 仿佛捧着她的私人物件,以暴虐无道的方式亲吻他。聂经平却与她配合得天衣无缝,当她放慢节奏时逼近, 又在她踊跃时辄止。他们的接吻是血与糖果掺杂的嬉戏, 羚羊和美洲狮不断闪现着交替身份的角逐。 他低声说:“舒雨。” 她仰起脸来, 轻轻啃噬他的下颌:“……闭嘴。” 夜间幽深的城堡外, 跟随而来的警卫也探进车里, 优哉游哉地向司机摆手。酒店里照旧人迹罕至,死气沉沉。房间里灯火通明,将一切照得明亮而坦荡。 裙摆错落, 她盯着他的眼睛,挑衅似的解开了腰带。外套敞开时掉落,下一秒被她踢开。他望着她。 不用顾虑那么多,对他们来说就是和吃饭、睡觉、呼吸、运动一样平常的事, 不论是否处在讨论爱的关系中。她几乎在用呼吸发声, 由此才显得更像撩拨:“来吧, Robot。”前起长拉,舌头轻舔上腭, 没有赘余的尾音。这才是他最正宗、最原汁原味的爱称。创始人就是她。 聂经平向她走来, 环住她时自觉接纳新的吻。抱起她轻而易举, 他把她安置到床上, 领带下端垂落, 宛如毒蛇匍匐在她胸口。南舒雨用手指穿过他衬衫纽扣间的缝隙。 美妙绝伦的夜晚即将开始之际,他握住她试图往下窥探的手。 “舒雨,”他亲了亲她的额头, 为她盖上被子, 将她覆盖得严严实实, “小心着凉。” 南舒雨的愤怒不是一下爆发的。 她说:“什么?” “你今天脚打湿了,风也很凉。刚才没吹头发就出去。”他抚摸她的头发,确认已经不再湿润,“现在乱来会感冒的。” 她恨不得当即从床上跳起来踢飞他的头:“怎么可能?” “你之前感冒难受了很久,闻不到气味,所以吃喜欢的菜也不开心。流鼻涕很难受,还打喷嚏和咳嗽。”他说。 南舒雨终究还是倒了下去。 她用被子遮住下半边脸,用闪亮的眼睛盯着他。那对褐色的瞳仁异常美丽。她说:“那我们躺着说会儿话。” 他没有脱掉衣服和鞋,也没有钻进床第间,只是把脚搁在床旗上,好像小时候他们一起躺在草地上看星星的时候一样。西服外套被解开,衣角落在她身旁。他们望着天花板。聂经平问:“你有没有联络南夫人?” “发了邮件,”她在冷漠与热情之间切换自如,“她肯定气疯了。” 南舒雨想起身,动弹了一下,他已经会意,起身用眼神询问她要拿什么。她说:“电脑。你看看我怎么写的。” 他通读一遍,又翻回顶端,收起搁在床头没有水杯,也不会轻易掉下来的地方。聂经平说:“措辞很精炼,态度很鲜明,非常有你的风格。” 她笑了两声,心满意足地阂上眼。 南舒雨渐渐入睡,聂经平自始至终默不作声。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略微支撑着回头,手悬在她脸颊上,没有落下去,宛如抚摸她周围附着的透明保护壳。 可喜可贺,第二天早晨醒来,独自躺在房间里的南舒雨发现自己没有感冒。 她去和有半个小时路途远的旅行团阿姨们会合,还在远处,就听到她们那震耳欲聋的笑声。她皱起眉,又摆出嫌弃一切的派头来,然而才下去,有东西让她也大呼小叫起来。“你在做什么?”南舒雨质问聂经平。 他穿着方便运动的衣服,微微笑着,很受周遭阿姨的欢迎。 聂经平说:“我想和你们一起。” “这不可能。”南舒雨斩钉截铁。 却被旁边的中老年妇女们撞飞出去:“当然可以!”“太欢迎你了!”“我们今天一起走!” “小雨,他还要让我们免费去住森林公园另一个口的星级酒店咧!”姑妈兴高采烈。 聂经平的笑容好像某种面部装饰品,他说:“只是家里的一点小产业,希望你们不要嫌弃。” 要上车了,是园内的公交车。南舒雨突发奇想,很得意晃出一张园区交通卡,居高临下地对他说:“你还不知道这东西怎么用吧?”南舒雨往感应处一贴,一拿,屏幕上显示了刷卡成功。她又意得志满地再度回过头,一副等待称赞的样子。 “很厉害。”聂经平颔首。 然后他掏出提前准备好的磁卡,以同样的方式完成刷卡。 他们坐在一起。坐在车上,她偷偷用余光打量他。聂经平目视前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他们好像一对情侣,最普通、最低级的那一种,没有利益纷争,也不讲家族情缘,只是因为平凡的相遇而恋爱,烦恼着大家都在烦恼的事。 后面的阿姨拆开了一包点心,探到前面来给他们吃。不论聂经平还是南舒雨,对这种地点和场合都不适应。她摇头冷哼着说“那是什么?我不要”,他则说他吃过了。阿姨问他们:“不介绍一下?小雨。” 南舒雨顿了顿,她深吸一口气,刻意又随性地说:“他……要娶我的姐妹,没成功。” “啊?” 这种背德关系稍微有点超乎常人预料了。 “而且他想娶她是因为我姐妹家有钱。我姐妹也是因为他家一样有钱,还有家里没涉及的产业。”她好像打开了某个开关,刹不住车,像倒豆粒似的,一股脑倒出来,“我跟他好过一段时间。我说喜欢他,他叫我不要这样。因为会影响我们两家以后合作。” 从表情可以看出,阿姨陷入了极其深刻的迷惑当中,旁边充当听众的其他中年人们也都沉思着。 聂经平呆滞地看着南舒雨,好像试图以她的行为为参考,辨别出她究竟想要做什么。最后,他认为她大概想贬低他,于是他进行了补充:“她问我,‘你第一次体验那种事是什么时候’。用的英文。我直接说,‘中学一年级,跟我奶奶的护工,我的家庭教师’。我还很详细地描述了经过。” 车里一片死寂。 南舒雨扫了他一眼,不解释,也没有辩驳。她转身重新坐好。窗外的光景转瞬即逝。聂经平也接着淡然处之,微笑不疾不徐地褪色。他看着前方,态度安逸而舒缓。 在那之后,旅行团其他人基本就不跟聂经平说话了。车里稀稀拉拉开始响起别的对话声,其中最为响亮、充实了底气的,还是“我儿子如何如何”“每个月两三万工资”“我这条金项链”的熟悉论调。 南舒雨讨厌高空项目,除坐飞机以外,她绝不会尝试高空电梯、缆车、摩天轮之类的项目。所以大部分时候,她都不参与那些项目。她喜欢徒步在山里行走,聂经平就陪着她。 他说:“你好像没跟我说过,到这边过得怎么样。” 她才刚说“我很好”,他就接了“我想你”。南舒雨毫无反应,早就习惯了,往路边靠,腾出通道给迎面来的白人一家四口。她说:“不好也不坏,就那样。” 南舒雨本来想问他怎么样,但想了想,又忍住了。 他们并没有也住到GH旗下的酒店去。但聂经平还是在那里见到了特许经营方的负责人。对方特意赶来,避而不见太不留情面。反倒是南舒雨在场,让他们吓了一跳。两个人都被迫客套应付了半天。这批人个个都是人精,情报也更新及时,都知道聂经平已经和南舒雨解除婚约,他现在的未婚妻是另一个。不过,大门大户的商业联姻太常见了,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也根本没必要大惊小怪。 聂经平直接把南舒雨住的地方全订下来,驱散了本就不多的服务人员。最初这里的所有人也作出了不可理喻的鄙夷状,但这两位疯子顾客的财力实在超乎想象。 他们想把床垫搬到阁楼上去,因为天窗可以看到星星。 聂经平脱了外套,只留下最居家的装扮。他上半身那件T恤还是她给他买的,小票她都留着。他搬运的时候,她就在清理阁楼,那里还有一架废弃的老式钢琴。 一切整理好之后,她去切他不知道从哪买来的蔬菜和培根。她没来由地笑起来,他看过去,南舒雨说:“我想起我们高中游泳课,你记得吗?” 聂经平在咀嚼,咽下去后问:“你说他们考试打起来,用泳裤砸人那一次?” “对对对,”南舒雨笑个不停,手腕停靠在桌边,“老师冲进来,结果滑倒了。那个人叫什么来着?” 他报出高中老师的名字。 “是他。”她收敛了神情,目光落在盘子里。 他们吃了晚餐,洗漱后端着酒杯坐在松软的床垫上。她问他:“你在想什么?” 他好像是说给自己的听的:“‘怎么会有我们这样的人’?” 她起身,跪坐到他身后,从后面靠着他。 他修正了说法:“怎么会有我这样的人?”她不由得张开了嘴。南舒雨心都要碎了,痛苦得说不出话来。她只是随口一说而已,虽然她的的确确那样想过。但她本意并不是让他耿耿于怀。 她抱住他的脖子,他身体放松,随着她的倾斜陪她一同躺倒。她把脸搁到他胸前,抬起头时,嘴唇蹭到他的脖子。她说:“别这样,Robot。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否则过去南舒雨也不会要你。现在南舒雨不是最好的了,但你却是更好的。” 聂经平吻她,而南舒雨也勾住他的肩膀。交缠只须一瞬间。 她长而平稳地叹息,问他说:“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他正埋着头,突如其来地停下,转瞬即逝的犹豫没有卷走思绪:“我在爱你。”他继续。 南舒雨笑得前仰后合,笑声令人想起惊心动魄的闪电,又好似飞到墙壁上的影子。“不,”她说,“你在上我。” 望着她的眼睛,聂经平静静地笑了。“好的,”他回答,“我很爱上你。” 旅行结束的时候,他们去姑妈她们住的酒店结账。南舒雨戴了墨镜,系真丝围巾,戴着手套打呵欠。聂经平左颧骨有一点小的擦伤。 抱怨完他们连日的缺席,姑妈很关心地凑近:“这是怎么搞的?没事吧?要不要创口贴——” “没关系,”聂经平回答,“不小心摔了一下。” “从哪里摔倒的?楼梯?床上?怎么这么不小心?”姑妈实在受不了他们,却看到南舒雨摘下自己的墨镜,笑嘻嘻地想要给他戴。 聂经平略微后仰,侧身避开。她便上前,亲了亲他的脸颊。他同样在笑,她又用指尖摸他眼窝。南舒雨轻轻推动他肩膀,左右来回检查他的服装。酒店前台递出纸张,他说:“麻烦给我笔。”她说:“我有。”然后从包了抽出一支来。 负责大堂的接待笑容可掬:“我们邹总知道您要走,特意又来了……” 聂经平没对南舒雨说什么,手臂在她背后抚了一下,就这么跟过去。 大厅里吵吵闹闹的旅游团有些招人侧目。姑妈目送他远去,回头牢牢看向南舒雨。她突然说:“小雨,他肯定是有理由的。” “嗯?”南舒雨没反应过来。 “虽然那天说得很吓人,但他肯定有他的原因。因为我也看到了,他是个这么好的孩子。听他说话,看他做事就知道。”姑妈说,“而且,我认识你,知道你不是会犯傻的人。你跟他很般配。” 南舒雨不由得舔舐嘴唇,稍稍吸气,美丽的目光流转后放空。她微笑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11 20:45:26~2021-12-12 16:35: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暴躁老颜、Amaretto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碗土拨鼠 20瓶;刨了个冰、想rua大橘 10瓶;做任何、37180056 6瓶;叽里呱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水钻(8) 她笑了, 那是没有镶硌人的钻石,也不掺杂任何亮片的微笑。看起来好像平常人的笑容,于南舒雨那张脸而言太奇怪了。 她想说什么。 聂经平回来了。 他的眼睛很明亮, 不经意地向她伸出手臂, 对姑妈说话。南舒雨也自如地搀住他。 旅游团的阿姨们向他道谢, 添油加醋地说见识了世面, 头一次住得这么好。南舒雨知道她们纯属承情, 毕竟这个酒店品牌相对只是平民路线。 南舒雨不让聂经平去她家,没有别的原因。他之前以梁小洁未婚夫的身份出现,眼下马上又和她一同出现。假如他们能掌握距离感还好, 重点是,他们对于彼此太习惯,亲密得昭然若揭,热络得溢于言表。 聂经平非常顺从, 自觉提出有公事要忙。 她迈着沉甸甸的脚步上楼, 父亲上班还没回, 妈妈在午睡。南舒雨看了看冰箱,突然间想吃糖。不是糖果也可以, 只要是甜的, 白砂糖也无所谓, 就那么大口大口直接塞进嘴里去。想吃的心情使得她有点焦虑, 膝盖微微抖动, 书也读不下去了。她起身,随意穿上宽松的服装,戴着口罩走了出去。 生活超市里人来人往, 独自购物的中老年人, 来买东西的一家三口, 还有放了假的学生。南舒雨专心致志把各色橡皮糖、硬糖、口香糖放进购物车。她去结账,不论哪边队伍人都很多。 她渐渐不耐烦,手指轻轻挠着掌心,很久没做美甲了,延长的甲片也有磨损。理性又开始和激动的情绪抗争。手机突然响起,她接到瞿念的电话。南舒雨终于松手购物车,直接走了出去。 瞿念是从姑妈回家了的朋友圈得知她归来的。他最近很忙,综艺、杂志,到处跑。不过值得一提,瞿念还没聪明到能从姑妈拍摄酒店喷泉的短视频猜出聂经平也在。话说回来,就算在也影响不了什么。他只是想找个时间和她聊一次。 “你在那里等我,不要走。”撂下这句话,瞿念就挂断了。 超市外有座小型公园。南舒雨坐到秋千上,双手插在口袋里,脚不离地,慢慢在防摔垫上挪动。 车停在路边,瞿念急急忙忙跑下来,微微喘着气,却没忘记给她带热饮。无糖绿茶和蜂蜜奶茶。南舒雨迟疑了一下,然后接过了奶茶。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一刻,瞿念感觉到些许异样。她看起来好像被捕兽夹之类的东西刺伤过。他说:“离职旅行开心吗?” “算是吧。”她反问他,“你呢?脱离糊的感觉怎么样?” “很开心,太开心了。以前我总以为,不红也行,只要有粉丝就行了。但现在才知道,原来红的感觉这么好,”他望着天空,有鸟雀在起飞。 她也不知道说什么,于是接应道:“那就好。” 不可否认,瞿念喜欢走红的感觉。就事论事,谁都不会讨厌成功的感觉。他的确叛逆,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我行我素,不过他不是笨蛋。从小到大,他是被父母宠爱长大的,不说富可敌国,也算要什么有什么。快速地窜红,头脑里却不断地思考。他肩负了期待,那些爱或许容易改变,随时都会消失,他的角色也谁都能替代,但他还是感激。瞿念越发清楚地明白,有些事物,假如能拥有,要他拿现在得到的东西去换也可以:“你现在是单身?” “嗯?嗯。”南舒雨握着瓶装热饮,“不过,也不会找对象了。” “你是不婚主义?” 她说:“不是。你呢?” “我当然不是,”瞿念不由得摇晃起秋千,“我爸还等着我给他添个孙子。别误会,他不是重男轻女,就是我叔叔伯伯家都是女儿,每次回老家女孩太多。他是个很好的人,虽然只知道做生意。我妈特别爱他,当初我外公不同意,还差点跟他私奔。” 金灿灿的太阳光漏进眼睛里,她蓦地笑起来,很洒脱,可乍一眼并不快乐:“我ex的妈妈也是。我小时候就认识她,叫她姓柔阿姨。她属于很传统那种人,不准我们直接叫名字。她跟人私奔,一开始都以为她是想用这个方法向家里要公司,结果居然是真谈恋爱。大人都说她有精神病。” 他理解了。爱情对他们来说是笑话,是某种发疯才会做的选择。他们每个人都以成为行尸走肉、计算机和热带雨林的动物为荣。钱和权力才是一切。瞿念若无其事地开口:“你真的很常提到前男友。” “嗯,” 南舒雨却不避讳,“因为认识太久了。” 他们都不看向对方,只轻飘飘注视前面。瞿念想,虽说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但事实上,相似的人并不在少数。每个人的性格多多少少有重叠,人生在世,他只遇到过一个南舒雨这样的人,到死大概也就她一个。即便影视、文学作品中或许有,现实却很少。活得像个虚拟角色,就是这样一个散发着刺眼光芒的人。 到最后,瞿念都没再进一步。他觉得没必要了,因为知道她不会答应他:“是不是有很多男的喜欢你?” “也不是,”南舒雨实话实说,目空一切的脸上浮现出刻薄的冷笑,“他们会自卑。” 他开车送她离开,接近酒店时,她突然说了停车。南舒雨在俯下身。他有些好奇,看过去时吓了一跳,下意识猛地别过脸。她在脱裤子。瞿念心跳加速,惊惶得咬到舌头:“你、你在干什么?”南舒雨脱掉裤子,然而上衣下摆能充当包臀裙,下一步她又脱掉了外套,露出无袖的抹胸。这打扮在街头很显眼。她没留东西在他车里,下去后马上塞进垃圾桶。 “那拜拜咯。”路边灰蒙蒙的流浪猫变回了原样。 闪闪发亮,棱角分明,这才是舒雨南。她把马尾盘到头顶,露出纤长的脖子和小巧的耳朵。有男人打着电话走来,没关心四周,以至于往她身上撞。但在那之前,南舒雨已经伸出手去,狠狠一推,板着脸咒骂:“小心点!” “你可以开始吸烟了。”她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这个。瞿念坐在车里等待了很久。枯燥的生活需要疯狂的人与故事来滋润,但旁观往往才是最好的方式。他承担得了吗?答案是否定的。 她冠冕堂皇往里走。 那是一间顾客经过严格筛选的酒店,正因如此,才能按照经营宗旨提供最好的服务。欧美面孔的中年男人原本要进,却刻意驻足,为她风度翩翩拉开门。南舒雨弯起唇角,擦肩而过,立即归为冷漠。 不需要她说任何话,这种规格,不论在哪个国家,所有人都认识她。“下午好,舒雨。”每个见到她的人都在说,他们面带微笑,制服严整,一个接一个,一丝不苟将她领到指定的房间。 聂经平刚刚才接到电话。南征风说:“我联系你很久。”他说:“对不起,之前都在忙。”他说:“我看到杂志和新闻了,为什么付钱也撤不下来?” 门响了一声,警卫队长带南舒雨进来。她放下手提包,将玄关边的香水擦到手腕上。聂经平微微笑了一下,随即回答电话那头的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别装傻了,”南征风极度不耐,“你是真的觉得我没脑子吧?我再没脑子,也是南家人。我只是没想到那个澳门女人竟然藏在你那里!你到底把她放哪了?你们是约好的吗?她跟了你?难怪我怎么都找不到!原来是你在帮她!” 他的确不算太聪明。就连南征风的秘书团队都直接当着他面埋怨。情人众多,却管不住嘴。世界各个大型协会不仅意味着政治家的选票,也代表了商业集团的发展方向。利益相关,他却亲近不该亲近的对象,甚至在共同参加的派对上胡闹,拍下丑不堪言、有损形象的照片。最终落到情人手里,每个环节都愚蠢得无可挑剔。 消息出现时,他几乎要疯了。砸钱过去,对方主编竟然拒接电话,也不知道是谁给的底气。南征风近乎歇斯底里,直接联络母亲。妈妈正在马尔代夫度假,气得径自闭上眼挂断。 祖父知道了吗?最令他惴惴不安的是这个。还未接到消息,恰如铡刀悬在后颈上方,尚且没落下。 听筒另一端闷声不响,南征风等不及追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你看我不顺眼吗?我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吗?” 聂经平慢条斯理,思索片刻,实事求是地回答:“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南征风已经怒不可遏。 不远处的休息室,南舒雨漫不经心越过大半室内询问他:“是谁啊?” 有过停顿,聂经平捂住手机,坦然以对道:“……卖冰淇淋的人。” “啊?”怎么想怎么不合逻辑的答案响起,南舒雨倒也没多想,随口反馈,“那叫他送一点过来。我要吃巧克力口味的。” 聂经平从令如流,将谎言贯彻到底,对着电话说:“送点巧克力味的过来。” 南征风气急败坏,却不明所以:“啊?啊?!姓聂的!你知道你在跟谁作对吗?!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说没有为什么,剩下的明天见报,我抄送了南董事长。”聂经平的声音平稳得可怕,面无表情,与此同时划过身前的平板电脑,用酒店系统预约客房服务。冰淇淋,巧克力口味,90g,提交。他说,“因为我讨厌你。” 他走回沙发上坐下,闭目养神而已,明知道没有,却还是想要去找遥控器。南舒雨来到他身旁,每一步都保持着绝佳的平衡。她坐下,腿缩上座椅,整个身躯都依偎他。她无法抑制地发笑,冰凉的手心覆上他手背。笑声像刀尖做成的风铃,清脆而锋利,微微贴在他喉结。南舒雨说:“好孩子。”他却说:“我爱你。” 雀跃是在这一刻凝固的。南舒雨望着他的侧脸。聂经平睁开眼,好像没充电的玩具,僵硬地一动不动。过了一阵,他才笑起来。他看着她,随即回过头。 她的目光垂落,或许是出于目的达成的欣喜,又或许是为了再次听到那句话,南舒雨重复了一遍:“好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12 16:35:25~2021-12-13 22:52: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来聊五毛钱天、Amaretto、LL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子罕 23瓶;萝卜干炒蛋 13瓶;kiwi、Haruki、 不知所措 10瓶;饕餮荡开宇宙、岁游 5瓶;一颗圣诞树、太阳晒得好舒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水钻(9) 她偶尔会想起他们小时候, 聂经平跑着,笑着,说话奶声奶气, 总是被佣人收拾得很干净。他的口头禅是:“舒雨, 舒雨。”堆了沙子做的城堡要喊舒雨, 拿了高等级的评价要叫舒雨, 他的笑脸对她来说烦人又熟悉。他们高中时一起去了直岛旅行, 两个人都对日语一窍不通。除此之外,大学的夏天,他们还经常一起去澳大利亚滑雪。 他们时不时聊天, 但大部分内容是断断续续的沉默。旁听起来,就像七星瓢虫的花纹,到处是硕大的孔。理由无他,有些话不必说。“你是知道我的”, 又或者“我是知道你的”。中学时, 南舒雨在俱乐部骑马, 失手从马上跌落。实际没受什么伤,却因娇气闹到卧床不起。学校安排人来看她, 发现聂经平已经在了。等到老师们离开, 苦口婆心语重心长拉着聂经平劝, 这种时候就别和她搞冷战了。 回到眼下, 他早已不是那个在她床边学习的小男生, 她也不是打着石膏敷面膜的小女生。车子是自动驾驶,停车以后,聂经平送南舒雨进去。破旧的小区, 狭窄的街市, 南舒雨有过那么一点尴尬, 却还是放弃了多余的自尊心。 她还没走几步,突然冲来一个人。南舒雨认识他,是那个带着梁小洁私奔失败的男朋友,叫谢什么来着。还没从记忆里搜刮出名字,他已经挥拳冲向聂经平。理由倒也不含糊,非要说的话,聂经平确实算梁小洁的未婚夫。不过当初促使私奔,明明他也有份,要是谢予城知情,此举未免□□将仇报、翻脸不认人。 打架这种事,对谢予城来说属实是重操旧业,回忆青春。但南舒雨也没慌,径自站一旁看信息去了,顺势提醒:“你最好别惹他。” 难得,谢予城是怒火上头时也听得进人话的那类型,转头疑惑地看向她。 “聂经平柔道、空手道都很好,这不是最重要的,”南舒雨抱起手臂,傲慢地扬起下颌,“他身边有个超梦——” 贸然使用喜欢的比喻,以至于谢予城没能第一时间听懂。然而,那意外状况已经先一步袭来。白色头发的警卫队长轻而易举拧过他手臂,将他钳制在地,甚至有闲暇空出一只手,为高高在上的聂经平递出手帕。 聂经平挨了那一拳,却错开了大部分力气,因而没受什么伤。他只是握着那方手帕,没什么同情,也不难过地望着谢予城。 谢予城龇牙咧嘴也够酷,很有受伤谢霆锋的味道:“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你动她一根手指头!” 聂经平打量他良久,终于说:“算了。” 警卫队长终于放开他,再度避开雇主视线,好像童话里的阿拉丁神灯,随叫随到,绝不叨扰。 南舒雨现在也没空跟他这种小角色计较,只想着遣散他们,回家休息。掉头就走,却听到身后传来嘶哑的请求。谢予城一身反骨,不循规蹈矩的事做得太多,所以才成了大家眼中不靠谱的对象。然而,眼下,他居然在发出请求。 “让我再见小洁一次,我要把她带回来。”他说,“求你了。” 聂经平没做回应,仅仅看向南舒雨的背影。她转过身,冷冽的面孔毫无正面情绪可言,仿佛下一秒就能脱口而出“你去死”。但略作思索,突然间,她又改变了主意。 南舒雨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那就去吧。” 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南征风的外界评价大翻车,第三代连个能顶上的活人都没有,母亲召回她的指令来得更恳切。南舒雨吊了几次胃口,结果来了波大的——祖父的私人飞机。她只坐过家里的船,还没乘过祖父的私人飞机,实话说很期待。但太得寸进尺无异于找死,南舒雨明白,那可不是什么特殊优待,那叫最后通牒。她麻溜儿安排了日程。 聂经平陪她一起回去,对长辈用的借口是“偶遇”,但是个人都知道不可能。同行的还有谢予城。 还是那位空中乘务员,年纪大了才混到头等舱,不知连结哪路神仙的情报网,即便被南舒雨冒犯多次也不计较,仍旧笑着寒暄:“这位是……” 南舒雨松开吸管,惜字如金地打发道:“男小三。” 谢予城也不否认,完全是即将上刑场的活死人状态。目送对方离去,南舒雨偷偷侧过脸,贴到聂经平耳边道:“他们说这间航空公司是我叔父的。” 聂经平微微一笑,也靠过去,等她作出倾听的姿势,才彬彬有礼地回复:“不是,是我爸的。” 家宴不便于无关人等参加,尤其是最近扰乱别人家秩序的邪恶人工智能。进门时,谢予城也遭受了一番别样的眼光,他有点怯场,只能像炸毛的猫科动物一样瞪回去。然而人家伯明翰老头根本没反应,照旧盯了他一阵,终究没能忤逆南舒雨。她说这是她的新男伴:“不错吧?口味变了哦。” 她进了门,谢予城不知道坐哪个座位。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这里所有人的脊背都挺得笔直,目光冰冷,皮囊精致。梁小洁看到他时一愣,不小心碰掉了吃色拉的叉子。她的礼仪课没白上,即便如此,也没有发出一星半点的响声,诧异的姿态也很美。 南舒雨说:“坐吧。” 她的脸冷下来,蹙眉嫌恶道:“坐呀。” 谢予城并不诚惶诚恐,只是恍若隔世。于他而言,眼前的局面就像在玩大家来找茬,梁小洁留了中长发,陌生得令他不愉快。 南舒雨笑了,那是谢予城见过最美丽,也是最丑恶的笑容。她笑着问:“……怎么了?” 食难下咽形容的正是此刻,那些美味佳肴和石头没什么区别。谢予城忘记自己在哪看过这样一则新闻。韩国女星嫁入豪门,财阀婆家却刻意说着外语,纯粹就为膈应她。不过理智使得他明白,这不是什么恶作剧,只是习惯使然。 南舒雨细致入微,切换普通话,询问谢予城刚刚吃的东西:“味道怎么样?” 他茫然而悲伤,仓促回答:“很好。” 紧接着,她笑起来,意味不明地追问道:“你知道你刚吃的是什么吗?” “什么?” “一种鱼的精子。”餐桌上,她没有放声大笑。 呕吐是种反射,食物卡在喉头不进不退。替他解围的是梁小洁。她说:“可以吃的,很有营养。”她朝他笑了,却不再是从前那种温暖人心的笑容。无能为力,预知到了他们即将迎来的终点。 南征风出人意料的冷静,沉默不语地切割肉类,一声不响地送入口中。 祖父姗姗来迟,却什么也不吃,象征性拆开餐巾,用寥寥几句带过之前的实验性流放:“从今往后,你们三兄妹要互帮互助。”南舒雨投去最谄媚的目光,矫揉造作地附和,又多抿一小口白葡萄酒,起身要送祖父上楼。而他也允许。这是要私下聊几句的意思,谁都没胆量打断。 南夫人也草草擦拭嘴巴,甚至招呼都不打。餐桌上没有能被她当作人的人,只有派不上用场的儿子、没用的女儿和死了或许更好的丈夫。这边前脚刚走,南征风后脚便开口,对准的目标是谢予城。他问:“你跟了南舒雨?” 对谢予城来说,这是可以自由发言的信号,至于南征风说了什么,他现在不在乎。谢予城的视线越过烛台,牢牢抓住梁小洁:“你过得好不好?怎么又瘦了?” 梁小洁闷不作声,只顾着喝那盘单独料理的俄式冷汤。 “你到底想勾搭我哪个妹妹?”比起扮演关心妹妹的兄长,南征风更像是要挽回面子。 谢予城忍无可忍,干脆起身,大刀阔斧走向梁小洁,途中险些撞到上菜的侍者。他来到她跟前,反倒把她吓了一跳。不仅如此,他还撞到了南征风的手肘,害他硬生生把嘴里的水喷了出来。 “你给我滚出去!”南征风终于爆发,指着谢予城的鼻子破口大骂。这样谢予城还没生气,毕竟他也知道自己失误。然而,南征风却连带着牵扯了梁小洁,巨大的挫败早已压垮了他,只差最后这一脚。说到后来,连中文都忘记,什么顺口就把什么往外甩,“你也是!你这个浑身穷酸臭的蠢女人,你这个丑女,给我滚出去!贱女人,从我家里滚出去!” 梁小洁双目颤抖,略微起身,抑制不住地向后趔趄。 他像失心疯,有保镖要上前,却被人抢了先。 谢予城一拳砸中了他的脸。 怒火席卷心脏,他什么都不考虑了,要赔多少钱,会不会得罪她的家人。谢予城只想毁掉眼前的人,让他闭嘴,不许他再说出任何会让梁小洁伤心的话:“你又知道她什么?!”她的好,满脑子钱钱钱的人是不会明白的。他清楚自己闯祸,却也没有了挽回的余地。谢予城冲了出去。 马里奥正在门口待命,随意瞥了他一眼,转背就消失不见。谢予城谁都不认识,也清楚自己逃不掉。光进来这间宅邸,车子就开了足足半小时。他索性席地而坐,仰头望向星空。 身后传来高跟鞋的声响,他知道不会是她。南舒雨弦外有音,不落窠臼地挖苦道:“不错嘛,直接把他最近做的医美报废了。” 他不回答,她也目视前方。这一晚的月色多么绮丽。谢予城说出那四个字:“帮我摆平。” “为什么?”南舒雨轻轻摆弄手指,全然不在意。 “我再也不会找小洁,我会消失在你们的生活里。这样的话,她就没有什么污点了吧?”谢予城回过头,想了想又补充,“除了出身。那也不算污点,是你们自己搞错的。” 分明是想要且有用的东西,却还是选择放手。这是南舒雨所不能理解的逻辑。不单是她,她身边大部分人都不会懂。有那么一刹那,她意识到他爱她。即使丑陋不堪,就算作恶多端,虽然说不匹配到极点,但谢予城爱着梁小洁。 南舒雨嘴角上扬,假如那就算笑容,那她笑了。结果正合她意。她说:“成交。” 司机送谢予城离开南家,离开和他只有一步之遥的财富,也离开梁小洁深陷其中的光明未来。叔父来到时,南舒雨正在窗台旁远眺。他最近才开始盘核桃,手生,却兴致勃勃:“这里是你妈喜欢的位置。” “我知道。谢谢你帮聂经平,”南舒雨丝毫不留情面,到了后半句,更是自鸣得意地挑起柳叶眉,“哦不,是帮我。” 叔父专心致志喝着茶,俨然一副体制内干部模样,着实令人想腹诽一句“装什么装”:“我只是告诉他有澳门女人这回事。你怎么不问原因?” “想说可以自己说,这才是我懂事的地方啊。”南舒雨没打算自谦,话不多说,掉头就要走。 他目视她的背影。袅娜的腰身极其优美,除却死神,大概只有她最契合身上那条连衣裙。南舒雨有演绎美本身的能力,自打她搅乱义姐妹订婚宴以来,泳装派对便在圈内同龄人里风靡一时。叔父没忘记最终的提醒:“记得收拾证据,和那孩子say goodbye吧。” 聂经平是光明正大干扰南家的存在。即便往后企业往来,为大局和自身着想,顾及家族颜面,也还是别再亲近为好。 “当然。”南舒雨转身,裙摆也在画圈。她的笑脸熠熠生辉。 “嗯。”叔父望着她,依靠在护栏上。末了,不顾忌隔墙有耳,他抬高了声音,“祝你好运!” 主宅的电梯经过维修,上下行井然有序。帮佣送她进去,原本要陪同,却被女人一个抬手劝阻。南舒雨独自站在电梯里,镜面中呈现她完美无瑕的外形。 钻石般光辉夺目的笑容消失,她面对电梯门孑然伫立。黑裙与黑发相得益彰,衬托出黑天鹅精明、暴戾且歇斯底里的一面,从背后看,只能望见消瘦的脊背,以及麻木不仁的神情。梯厢在坠落,她极其、极其缓慢地俯下身,将脸埋进手心里。 黑暗之中,南征风只觉得面部发麻,鼻涕和眼泪止不住涌出。冰敷已遏制不了疼痛,他不断按着呼叫铃,内心发誓要让他看不顺眼的家伙得到教训。窗帘微动,墨西哥裔的男人从那里走出来。他依稀记得,不速之客是南舒雨过去的保镖,如今在为梁小洁工作。 “你来干什么?南舒雨要你杀了我吗?”他用英语呵斥道。 马里奥玩味地摇头,伸手拂过输液管。他说:“‘陛下’已经不信任我了,事成后就不再联络我。中国人说,‘兔死狐悲’。起先我以为,狐狸只是伪善,了解后才知道,它们看得更长远。我希望能与您有新的合作关系。” 南征风嗤笑,侧身吐了口唾沫:“你能为我做什么?” “这就看你有多大的野心了。”马里奥退到一旁,看到桌上南征风、南舒雨和父母的合影,美好圆满,却又虚伪至极,“反正,我要的只是钱。” 南征风并不觉得自己唯利是图,或许,他只是我行我素,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一样。每个人都是如此。只不过,为了贯彻自我,怙恶不悛是他唯一的选择。而他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反正他有的是钱。南征风展露出最大的野心,那也是他穷尽半生后领悟到的不二法门:“我要你杀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假如聂经平的人生没那么多糟心事,他的外号应该就不是robot,而是小王子了 - 感谢在2021-12-13 22:52:25~2021-12-14 23:24: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梅花 2个;yooooooo!、Xudadac、Amaretto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嘿嘿乌拉 281瓶;鲛软骨 10瓶;战极凌檬、777 5瓶;饕餮荡开宇宙、皇甫圣华 2瓶;胡萝卜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水钻(10) 南舒雨讨厌猫、异味和彩色的座椅, 就因为她不喜欢,所以绝对禁止室内出现。家里的装潢全都要翻新,皮质网格高跟鞋踩踏地板, 她戴着墨镜, 仿佛在画廊挑选画作, 游刃有余挥洒预定的墨点, 冒出形形色色令人怨恨的新意见。 重新归来的南舒雨比《孤儿怨》中为爱怒吼的伊斯特还可怕, 横行霸道,作威作福,发出不容拒绝的请柬, 邀请尚且不明所以的朋友们来装修中的家喝茶。当初她被传言闯了大祸,因此才遭到流放,期间难免有人没管住嘴。 而眼下,大部分人诚心诚意欢迎Queen。's back, 没人敢不奉承她。几位藏不住心虚的接二连三上前, 戴罗马风格头箍的年轻女士送上蓝莓蛋糕, 南舒雨笑起来,柔情似水地说了:“我当然不会介意那种事。” 不远处扑克翻转, 香槟喷溅, 秦伶恬抱着脖子上系项链的荷兰兔, 回头贴近单霓, 压低声音道:“这是‘我暂时先放过你’的意思。” 另一边, 粉色羊绒披肩的小姐则拿出日式和果子的礼盒,南舒雨也笑了,冷冰冰地接应道:“多谢你的好意。” 秦伶恬亲吻宠物的头顶, 继续告知单霓:“这回是‘赶紧回去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吧, 马上我就毁了你’。” 单霓用手取着点心, 送进嘴里后马上就有手递来手帕。她说:“舒雨回来了,这下就好了。大家心里都松了一口气吧。” “可不是,之前聚在一起,大家都嫌没意思。南舒雨总能像定海神针一样,什么都不在乎地评价这评价那。她想出来的活动总是很新鲜,只要有她在,无聊也有趣。”秦伶恬叹了一口气,“不过,南舒雨爱吃甜的,怎么大家都知道了?” “是我告诉她们的。”单霓冷不防反客为主,有些难为情地笑起来,“我也需要话题打进人家圈子嘛。” 主人家下午茶的招待没有持续太久,南舒雨很快就告辞:“我还要跟小洁见面,就请各位自便了。” 她起身,仪态漂亮到极致,那是不分寒冬和酷暑克制要求自己的成果。南舒雨乘车去主宅,和梁小洁约好了晚餐前碰面。在车上,她抽空问了秘书:“聂经平联系我了吗?”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今天这身是自己搭配的?进步很大嘛。”分明不在合适的场合,她仍然与她隔空行吻面礼,权当作练习,南舒雨没有吝惜夸赞。 “不,我只挑选了帽子。”梁小洁有气无力,“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穿我自己喜欢的衣服呢?” “下辈子吧。”南舒雨笑嘻嘻地轻拢嘴唇。 她让秘书给梁小洁看示意的计划书,那目前还在梁小洁的能力范畴外。即便如此,她还是给她看了。梁小洁忍不住打瞌睡,南舒雨翻了个白眼,伸手去揪她的耳朵:“清醒点,娱乐以后对外可是你的。要是装装样子都不会,以后就别在这混了,直接去找个坐便器淹死吧。” “我可以去找爸爸讨要经验吗?”梁小洁困得昏天黑地。说实在话,她对财产一点兴趣都没有,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拿着钱糊弄度日,像她的亲生父亲、祖父的儿子一样,说好听点是形象代表,说难听了就是傀儡皇帝,对外是cuco娱乐的创始人,实际半句话说不上。最大的兴趣爱好是海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两百多天都在海上,时不时开个视频会议。 “很好,会思考问题是好事。你去吧,”南舒雨戏谑道,“他专业对口。” 有个问题,梁小洁隐忍良久,今天终于忍无可忍,对着她预备扬长而去的身影吐露:“只要有钱,就要过这种生活吗?” “不,你没听说过那个比喻吗?钱是能烫平生活一切褶皱的熨斗。之前应酬没感觉到?你身边白痴也不少,只是我们家这样而已。”南舒雨回答,“到时候就给你找个傻男人结婚吧。” 万分信赖眼前人,梁小洁已经不顾及是否要戒备,好奇什么问什么,扭头询问秘书:“说到这个,为什么我们家之前要和GH结亲呢?说实话,看起来cuco更有钱。” 南舒雨的秘书规格上乘,娓娓道来:“没有看起来差的那么多。GH家的产业更值钱,不过,最重要的是他们家根基更稳,人脉更广,地位更高。” 上再多课程,也磨灭不了梁小洁那天真烂漫的本性,有口无遮拦的机会就不放过:“那舒雨姐会和什么样的对象结婚?” 南舒雨在想要不要去做个发型,边抚摸头发边说笑:“我不结婚。我就做当代武则天好了,养三千个男宠。” 离开主宅时,南舒雨步下台阶,满脸漠然,询问身边人:“他来消息了吗?” 秘书还是梦想当演员、刚从剧团里回来那位,熟练送上7摄氏度的冷饮,委婉地给出答复:“聂先生最近在大陆。”言下之意是或许有时差,或许很忙碌。 南夫人刚来新指令,国内的怀石料理餐厅才竣工,希望她去帮忙参观一圈。话说得好听,是“相信舒雨的品味”,不过行为本质不变,反正就是差遣她。寄人篱下多少会受掣肘,向权势低头天经地义,南舒雨深以为然,因此没拒绝。 “叫他联系我。我有话和他说,”她说,“当面。” 南舒雨反感日本菜,理由有二,一来碳水过高,吃多容易患糖尿病,且对痛风患者不友好,二来烹饪方式过于单一,米饭不如国内水稻,生冷挑剔美食家。偏偏文化输出的确可敬可怕,请东方人也好,西方人也罢,去吃日本菜时多少增添格调。预约太没谱,米其林也吃到腻味,对于他们家来说,只要消费足够多,就可以试试亲自入行,反正不差钱。 南舒雨先回去探望父母,二老坐在沙发上,眼睁睁看着她站在门前检查新美甲,与此同时,搬运工络绎不绝将新家电送进来。她习惯给小费,被对方客气地提示通过手机打赏。南舒雨没用过新功能,交给助理去做。 这才是南舒雨的本性,无法无天,也从不为自己的愚蠢和失误惭愧。因为总会有人替她去办。 她和韩津约了晚餐,于是提前去三傻的小型歌迷会找他。听说本来是要举办演唱会,因为场地冲突取消,最后办了mini尺寸的。 南舒雨越过后台,到处都是生面孔。普田世典发家后大换血,不认识她也在情理之中。但出乎意料,居然没人拦她,南舒雨的秘书一针见血,把这归功于她杀人的气场和身上昂价值不菲的高级成衣。 她落座,抱起手臂,眼睁睁看着连内裤什么款式都知道的男偶像在舞台上释放魅力。简建玟最先看到她,拉着李知然去挥手。瞿念后知后觉,被唾沫呛到,以至于新歌前奏没唱进去。安可次数太多,到最后,南舒雨还是没能让韩津破费上,反倒给他们全员叫了柠檬茶和寿司,招呼也没打就离去。 即便吹毛求疵如南舒雨,也不得不承认她的母亲是个狠角色。扶持不中用的丈夫,孝敬没温情的公公,和娘家断绝关系,连亲生父亲葬礼都没参加才稳固位置。 餐厅落成,还在最终修葺的阶段,无人问津,灯也熄灭,只留南舒雨独自穿着浅色的短裙套装在室内漫步。瞿念给她发了微信,大意是问她怎么不留下来庆功。她心不在焉地编辑答复,声称有事,又临时多嘴一句:“最近身边保镖多,在不熟悉的地方外食太麻烦。”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吗?”他在问。 “嗯,没事,提防野生呆呆兽而已。”她回复得轻描淡写。 男人是这时候走进来的。 视线触及素不相识的对象,南舒雨率先挑眉,按照对方示意乖乖展示通讯工具。之所以如此听话,自然不是没有原因。他手里握着一把凶器,那可谓是暴力在日常生活中最为极端的存在。是谁?为什么有枪?她没精力去想这些,问出口的是:“你是怎么进来的?我不觉得我的人会被收买。” “确实不会,”对方的英文没有口音,“我把他们杀了。” 杀人不在南舒雨预料外,但只能说,在她眼里,剥夺生命并非如此轻易的事。八成是撒谎。她没有自乱阵脚。不过,南征风竟然有骨气到这种地步,着实令人恶心。南舒雨被夺走了手机,套着丝绒手套的十指向下,扣住手心。她别过脸,毫无恓惶,仅仅不愉快地撂下忠告:“你想做什么?要强-奸就抓紧,杀人也无所谓。反正从拿枪对着我开始,你就死定了。” 男人经验不充足,居然会被这种话喝住,怒不可遏抵住她额头:“婊子,等你脑袋被崩碎,我看你还能不能说这些烂话。” 被搁置到一旁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 默认铃声中的来电人备注是“robot”。 “这是谁?”必须坦白,眼前的目标比照片上更美丽。不但如此,纤细的四肢、瘦小的身材,这些无一不是软弱的象征。加上她之前挑衅中的暗示。男人放下枪,先从刀架抽出一把刀。这是一把能够干净漂亮,将鱼斩头斩尾,去骨剖开的日产刀。他把抵在她喉头。南舒雨摆出无所谓的姿态,仰起头来任由宰割。越是自命不凡的人,卑躬屈膝时就越诱人。 染过头发长长,褐色又从发根冒出来。她仰起上半身,轻轻依偎在吧台。 思绪跌入浑浊的深渊。 她经常看到聂经平突然回头,好像惧怕身后走来什么人。即便最为美妙的夜晚,他也会从噩梦里惊醒,大汗淋漓,却径自震颤着瞳孔,一言不发地佯装无事。他会刻意忍耐自己发自肺腑的大笑,也不理解眼泪的来意。他用他特立独行的方式活着,而这样的生活方式却令更多人误解他,远离他。年幼的她立志要保护他,却什么都没做到。自那以后,聂经平从未和她独处,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有一台巨大的机器人旁观他们。那是他无法割舍的一部分。 她喜欢聂经平的背和脸。他不经常泄露情绪,却徒然惹她怜爱。她喜欢聂经平的肩膀,她习惯依偎他,将双臂架在上面,像一只小蓝金刚鹦鹉和它的支架。她喜欢聂经平的心,他看起来那么难以理解、变幻莫测,实际又那样的温柔。但他始终都痛苦着,永久性地沉浸在痛苦中,她非常讨厌这一点。 南舒雨讨厌别人侮辱她。 她憎恨别人伤害她,就像憎恨造成聂经平如此不堪的每一个人。他们是她喜欢的东西的毁灭者,她与他们不共戴天。她讨厌所有人,厌恶所有人,没有看任何一样东西顺眼过。南舒雨用傲慢来证明自己与世界格格不入。 正因如此,她绝不会屈从于任何人。 精美的甲片并不妨碍她抽出刀。受雇来的凶手分神之际,南舒雨毫不犹豫,手起刀落,狠狠刺进他胸膛。男人握紧刀的手颤栗,身体在向后倒,终究没有多余的力气刺下去。他倒在地上,刀还留在他身体里,南舒雨身上沾了血。 动手时没有动摇,等结束才流露恐惧。她深深地喘息,双腿发麻,贴住墙壁下滑。手机还在明明灭灭,南舒雨艰难地吞咽,目光死死盯着尸体,生怕他再度起身。 她瘫软在地板上,竭力去碰手机。不知道自己接通没有,只知道听见了他的声音。南舒雨话语破碎,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 说不清缘由,她哭了起来。 泪水喷涌而下,呜咽延绵不断,南舒雨终于崩溃似的哭泣。她哭得狼狈透顶,啜泣吞吐。想要呼喊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遏制哭声的是怀抱,聂经平抱住她。 他并没有工作,只是单纯一个人待着。收到邮件是傍晚,沐浴后换了衣服才来,到附近接通电话,却觉察到异样。聂经平来得太匆忙,因而气喘吁吁。“舒雨。”他捧住她的脸,南舒雨濒临失神,却还是看到了他的脸。 倒在不远处的男人一动不动,聂经平膝盖触地,单手按住他胸膛,另一只手把刀拔出来。血溅到他脸上。 他握住刀刃,用手握住衣服下摆。他在擦拭刀柄,南舒雨看见他僵硬的神情。 “你什么都没做。”聂经平机械式地自言自语,紧紧握住刀柄,近乎失魂落魄地说,“知道吗?舒雨。你什么都没做。” 指纹是他的,没有目击证人。监控录像可以销毁。没关系。都可以解决。脑海比任何时候都清澈,他握住刀柄,对该怎么做心知肚明。 南舒雨慌张地抬起头。聂经平面无表情,俯身到她跟前。他好像想勉强自己微笑,借此安慰她衰弱的神经:“他可能有同伙,我去看看就回。” 当他置身于偌大的惘然中,她却反倒冷静。南舒雨蓦地笑了。她骤然破涕为笑,让他陷入更深的渺茫。想要告诉他没关系,是正当防卫,也想斥责他来得太不及时,害她一个人面对这些。然而,到最后,她只捧住他沾血的脸,宛如梦呓,又好似对神祷告:“……你在发抖。” “什么?”聂经平浑然不觉。 她说:“你在发抖。你在发抖呢,Robot。你怎么害怕了?还是紧张?你像人类一样。”南舒雨在泪的哀悼中欢笑,笑到心脏卷曲,笑到灵魂破裂,笑到沉沦进从未有过的幸福里。 终于,聂经平也笑了,悲怆地,愉快地。他望着她。 “我本来就是。”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14 23:24:58~2021-12-16 00:04: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maretto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子罕 20瓶;kiwi 1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水钻(11) 案件特殊, 涉案有外国人,网络通报不能少,任务也一层递交给一层, 转移了很多级。 南舒雨披着聂经平的外套, 律师和秘书都赶来了。并没有其他伤亡, 那家伙果然在说谎。初步推测, 犯罪嫌疑人cutexx是事先就藏匿在餐厅里的。坐上警车时, 她还泫然欲泣、潸然泪下,却恰到好处留给媒体完美的侧脸,彻头彻尾的作秀。等到了正式流程, 南舒雨夸大其词,毫无案发现场时的脆弱无助,毅然决然地描述道:“当时看到他有枪,我怕得不得了, 但我还是站了出来, 大声地告诉他——‘这里是中国!’” 一时之间, 室内万籁俱寂,所有人都被她的战狼雄风震撼, 久久不语。只有南舒雨那位在毕业手册上留下“学法是为钻法律空子”的律师鼓起掌来:“Bravo!” cuco正是紧要关头, 眼下不能丧失一名重要的猛将, 对外早已铺下正当防卫的宣传, 将南舒雨塑造成女英雄。对内也杜绝了一切特权, 南舒雨懂得识时务,一点怨言都没有,老老实实等待程序走完。 那是不容置疑的正当防卫, 毕竟对方有枪, 还有拿枪拿刀对着她的录像带。铁证如山, 没什么好抵赖。唯一麻烦的是动机不明,不过南舒雨早早恢复自由。 准备回国外那天,南舒雨提前起床,盯着佣人替她把熨烫好的衣服装进行李箱。秘书走进来,毕恭毕敬地弯下腰,符合这仍弥漫着睡意的氛围,提醒她道:“他来了。”她望过去,随即压低眼睛,扇形的睫毛垂落如屏障。 她让聂经平坐下,他没有照办,转而靠在装饰性的壁炉边。南舒雨问他从哪里来,他说西班牙:“王宫周围的店发生恐怖袭击,临时过去处理。等忙完,就又能休息了。” “你前段时间明明很上心工作。”言下之意是最近不然。 须臾间,聂经平没来由地沉默。他长了一张很适合静谧的脸,但既然是她提问,终究还是要回答。然而,男人的答案却并不怎么符合当下情景,他说:“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南舒雨望着他的脸庞,并不羞赧,也不觉得窘迫。忙碌各色琐事的人都有条不紊地继续进行,仿佛他们只是他们二人世界里的零件,就算偶有动静,也纯粹是无机质的噪音。她侧过头,遥遥看向离自己最近的帮佣。他们当即出去,在二十一世纪做出如此不伦不类的排场,却没有任何违和感。 聂经平面无表情:“之前是因为我还想和你结婚。只要我坐到最上面的位置,虽然也不一定能决定所有事,但权限至少会大些。” 她几乎是颤抖着问了这句话:“那现在呢?” 他微笑了。 他早就知道了,南舒雨阂上眼。“你是知道我的”,以及“我是知道你的”。这样说也不夸张,他是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对她归来的决心,聂经平从未怀疑过。他知道她从不放过自己的眼中钉,退缩也是煽风点火。在将他纳入工具的那一刻,她就不要他了,放弃他了,至少,把他摆在了她那威风凛凛的荣光之后。 他们爱对方,这一点毋庸置疑。但他们最大的区别在于,他的世界昏天黑地、暗牖空梁,乏味得不值一提,充满了阴霾和痛苦。她是唯一的亮光。而对她来说,他却只是好的东西里的一样,是她收集的锡兵中的一个,还是残缺的那种。 早在选择帮她那一刻,聂经平就已经料想到了结局。他无法长久瞒不住南征风,迟早会要被发现。而那一刻,他无疑是南家的罪人。他们无法和自己的家人秋后算账,却可以推拒一个外人。但他甘之如饴。 为了她他什么都愿意做。 “你还记得梁小洁那个男朋友吗?”她突兀地穿插其他话题,眼睛看着未知的方向,隐秘而莫名地发笑,“我总觉得很像那个谁短篇小说里的……” “莫言《红床》里那个人,他写像易卜拉欣那个。”他低低地接应道。 “对,对的。就是他。”她继续笑,“还有,我最近有发现一个保暖的家电,睡觉的时候……” “电热毯吗?”他本来不该了解这些。 “嗯。”南舒雨短暂沉默,又仿佛掬了一捧笑,重新仰起头来,她看着他,“罗根·保罗真的是个没脑子又有脑子的坏蛋,但是……” “我看了,”聂经平望着她,神情的温度令人想到冬日手冻僵时偶遇的篝火,“我看了他那个种族特权的视频。” 她深深地呼气,明明是灿烂的笑,看起来却像流泪,就是这样怪异的面容。南舒雨说:“以后你会怎么样?要去哪呢?会跟什么人结婚?” 他望着她,平静过度,以至于幻化成一种乐天的顺从:“不知道。我想试试自助旅行,做个背包客。没有多余的交通工具,不住我家那些豪华酒店,晚餐也不会吃烤牛肉。” “像《美国佬的足迹》那样?”她难得一见的好说话,甚至主动提起网站上讲述背包客的短片。 “嗯,”他也笑了,抱起手臂,抬手轻轻擦过额头,“不过不会到拉丁美洲,就在附近转转。” 她颔首,他看着她。一切都是很快乐的样子。 聂经平面朝着她向后退,伸手扶助门。他说:“那,再见。”这举止平凡得微不足道,放在他身上就异乎寻常,只因往常总是一板一眼,难得有这样自如的珍贵时刻。雾气蓬勃的清晨,聂经平走出去。 南舒雨拼尽全力睁开眼,偏执而坚决地强迫自己目睹。那一刻,她唯一的愿望就是记住他,连带着离开的情形都记住。他带上门,于是那扇门便成为他的幕布,将他隔绝在她的房间外。他曾使她厌烦,而她令他受伤过,他们将关系演绎成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对彼此了如指掌,连带最丑恶的一面也洞若观火。尽管从未有过什么激烈的冲突,却还是细微地相互折磨着。这种日子大概会持续到死以后。她曾因偶然的不安向他提出分手,而他告诉她:“舒雨,这就是夫妻的本质。”她头也不回地走掉,几天后又若无其事地折返,继续和他的搭档。她也承认:“你说得对。” 分别的这一天却来得这样早。 自始至终,南舒雨都坐在座位上。她没有太多时间伤心,因为要做的事还很多。该处理的垃圾还很多,要让他们尝尝厉害的下三滥也很多。她很困惑,为什么天经地义、简明扼要的道理有些人死也不懂。南舒雨终究是南舒雨。挨了耳光就要还拳头回去,被踩一脚她能把对方生吞活剥,这才是南舒雨的行事准则。 恨天高、猫眼墨镜和皮草外套是南舒雨出场的标配。 高人一等大半辈子的母亲脊背挺得笔直,坐在一处保密性极好的私人宅邸等待她。她的律师、从祖父那里请来的秘书,以及至少三位cuco高层派遣的代表停驻在会客室内。南舒雨最晚到,美到畸形的鞋子并不妨碍她健步如飞,一个人为她拉开门,几个人向后退让。她无须环顾四周,只用目视前方,因而她的道路总会乖巧懂事地被清空。 南舒雨做的第一件事是放下包。宝蓝色的手提包仿佛一枚硕大的钻石,与她手指上那颗毫无含义、自掏腰包的钻戒相映成辉。她扬起嘴角,做过美甲的手指压低墨镜,提问是:“还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母亲只是目不转睛凝视玻璃房内,不足五岁的孩子正坐在贴满软板的儿童室里心无旁骛地玩玩具。律师交头接耳间频频传递出“借精”“代孕”以及“空壳公司”的关键词。将资产转移到瑞士并不算什么,重要的是用孩子图谋财产背后的意味。南舒雨也没想到这个缺口会撕裂到这么大。 “疯婊子。”她赠给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的寄语是这个。 实在诙谐,令人不由得会心一笑。南舒雨转过身去,接起电话的瞬间,笑容已经消失。她冷冷地问:“抓到了没有?” 只要没有人证物证,那场险些在她身上酿成大祸的事件就绝不可能牵扯幕后主使。按理说南征风愚不可及,不至于如此棘手。有些人小心一世,却会在富有隐喻的文身上掉链子。被反杀的罪犯身上有标记,马里奥倒也敏锐,及时离职准备撤退去海外。 她的人是在机场拦住他的。 “是‘陛下’?”他冲手持通讯工具的人微笑,“告诉她,她已经做得很好。” 南舒雨此生最看不惯别人在她面前趾高气扬,按理说,第一适合“嚣张”一词的必须是她。她的秘书没有挂断远程通话,转而更换镜头,将纳入南舒雨的电脑翻向他。 “准备去哪?”她在镜头里亲切关怀,“斐济?还是喀山?” 马里奥的脸色一刹那发生改变,转而眯起眼,似是而非地打量她。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两个妻子和父亲住在哪,好不好奇我会做什么?”绵里藏针并非南舒雨的拿手好戏,但她还是做得很好,“南征风给了你多少钱,够不够买他们?” 她穿越冗长的走廊进书房,头发微微泛着浅褐色,身上散发出刺鼻的香氛,闪闪发亮,如圭如璋。南舒雨用尽恭敬的词藻,虚情假意却美得摄人心魄:“抱歉,让您担心了。” 祖父刚从跑步机上下来,擦拭着汗珠回答:“我批准你这么做,是因为信任你。” 富丽堂皇的社交辞令你来我去,说了几轮,便是公务,商讨完后,他让助理送她出去。下台阶时,她在楼梯末端发现熟悉的人。 父亲站在那里,相比上次见面又黑了不少,看来是过得不错。觉察她下楼,他便立在楼梯扶手旁。“真像个门童。”南舒雨耻笑道,“他就从没像样过。” 暗流涌动,祖父的助理倏地开口,满面春风说:“您觉得怎样是‘像样’呢?” “单从我的角度说,至少要和女儿单独打过电话吧。”她的言辞并不激烈。 南舒雨去看过梁小洁,她最近在学网球,并且很适合。她打赢了那场比赛,从以前开始就小看她的名媛脸色铁青,瞪着这边。梁小洁却只朝南舒雨挥手。 南舒雨撑着阳伞,对网球场的维护落后怨声载道。她嫌站久了腿疼,转身要走,梁小洁拿着毛巾追出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吃晚餐。南舒雨刁钻地回复,性格里的刻薄一览无遗:“你的口味我实在不敢恭维,上次那个薯条太恶心了。我再也不会跟你一起吃饭。” “好吧。”梁小洁也不勉强,只好笑着说。 将看不顺眼的人一网打尽的这一天,天气并不好。多雨的气候令人烦闷,繁重的工作使她头疼。难得熬到休息,阳光也明媚。生活如此惬意,而她毫不羞愧。一旦不小心,就会像童谣里唱的那样,她的妈妈杀了她,她的爸爸吃着她,她的兄弟姐妹在桌下捡拾她的骸骨。南舒雨坐在游艇上,花从妈妈那抢来的钱,喝爸爸珍藏的酒,写嘲弄哥哥的社交动态。 她走到船沿,突然回想起某一个学生时代的暑假。她和聂经平去尚且未能决出国家归属的岛屿度假。他和朋友合伙在那开了一间小型水上cafe。他们在海里嬉戏,冰冷的海水掩埋了他们青春的烦恼。 回到现在,南舒雨跃入水中。剩余的人生是否还会遇到其他的爱?她熟练地游动四肢,海水太过咸涩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反对代孕!!! 职场得意情场失意的slay女王小雨 那个什么,下章完结。是he啦~(看到评论区有读者料到我快完结真的五味杂陈) - ·感谢在2021-12-16 00:04:38~2021-12-16 23:04: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猪肉圆白菜汤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盒子盒子盒盒子、猪肉圆白菜汤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ooooooo!、猪肉圆白菜汤、忽然之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猪肉圆白菜汤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水钻(12) 生日前, 南舒雨在国内庆祝了生日,那之后又返回国外举行第二次,仿佛某些国际影星的婚礼。生父母没答应过来, 他们对南家始终持有一种富有智慧的戒备。不过相比之下, 姑妈没太多利害关系, 也随便得多, 风风火火任由安排, 前一周就靠旅游签证过来了。 人生在世,南舒雨没亲手杀过什么动物。即便是会本能碾压昆虫的童年也没有。然而这一年间,这一纪录却被灵长目类人猿亚目人超科洗刷。说实在话, 她情愿在迫不得已之下被她干掉的是某种外星人。 惊恐症状影响正常生活后,她秘密去做了rTMS。她想起以前聂经平提到过。他做过的治疗不少,本来MECT也在内。这种医疗方法的学名是无抽搐电休克,从字面意思大概率能意会过程, 为的是将伤害他的记忆与负面情绪之间的关联切断。当时是高中最后一学年, 距离那件事过去了五年。他们做这种项目多半要私密点, 但他告诉了南舒雨。 不论爱如潮水如何起伏,她不后悔为他起了那个外号, 却希望他还能变回人类, 像电影《人工智慧》里找到蓝仙女的小男孩。“通电以后不会更像机器人吗?通电以后Robot就能变回以前的样子了吗?”她戴着滑稽的生日帽, 在成人礼上对着蜡烛许愿。 最后没做是因为他的父母。他们只有他这个亲生孩子, 并且近期不想领养别的孩子, 因为没空理会,一不小心就会被人抨击。他们不想冒着聂经平长久受副作用影响的风险去做这件事。聂经平说没关系,我可以挺过去。 那些精神上的痛苦不值一提。既然过去的他可以挺过去, 现在的她也会挺过去。 南舒雨带姑妈去试礼服, 期间滔滔不绝介绍自己这次聚会的策划, 当她忘记细节,就打电话总负责人过来解释。 来参加的不止亚洲人,主题是中国元素,致敬的不是老祖宗,而是她的喜好。南舒雨庸俗地得意着,姑妈却一针见血:“反正他们也是为了跟你套近乎才听你的。” “那又怎样?”南舒雨拿掉浅碟杯里的樱桃,一饮而尽,决绝而邪恶地微笑道,“我喜欢就好。” 姑妈头一次去专门卖帽子、还能把店开成宫殿一样的店,南舒雨一挥手,便让满脸高傲的售货员上来帮忙。虽然到最后,姑妈什么都没买,但她们还是吃了饼干和茶,挑三拣四,一同走下店门口的阶梯。 姑妈主动向南舒雨提出要求,想要找个年轻、时兴的男朋友。南舒雨放声嘲笑了几下,随即一口答应下来。南舒雨带姑妈去拳击教室,教练放慢速度教她,南舒雨则在旁边迎接男士的搭讪。姑妈年纪大了,身材也不复从前那样苗条,没多久就气喘吁吁过来休息。晚上她们去舞池里跳舞。 南舒雨仰起头为姑妈的舞姿大笑,姑妈无所顾忌,就算被周围人奇异地注视也不为所动。不在乎他人目光无疑是最快忘记烦恼的办法。 她们停下来休息。姑妈化着往常绝不会化的妆容,穿着以前从没穿过的衣服,她说:“呼……这是我这辈子第二高兴的日子。” 南舒雨倒也没觉得惊异,单纯只是好奇:“第一高兴的呢?” “你想听吗?”她神秘地笑了。 南舒雨抱起手臂,作出爱说不说的姿态。姑妈没有卖关子,凑到她耳旁说:“是我还小的时候,十几岁吧。我那时候喜欢一个男的,他爸坐了牢,没人跟他一起。但我就是喜欢他。因为有一回我迷路,是他送我回的家。那就是我最高兴的一天。我拿了禾镰刀,背着猪草,有点怕他。但他不讲话,到了我家门口,说‘走了’,然后就走了。我一直记得。后来他死了,下河救一个人。我已经结婚了,他们去看热闹,我没去。” 南舒雨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南征风还在关押候审,要不是要治疗应激障碍,南舒雨一定不会放过这种落井下石的机会。她甚至想好了一首辱骂他的散文诗,准备叫人读给他听,但转念一想,就他那种文盲,估计什么意思都听不懂,还是作罢。 自己的生日会,她盛装出席,笑眯眯地戴着祖父赠送的钻石项链。价值连城的珠宝巧夺天工,上面的宝石熠熠生辉。结束后换了第二套装束,她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脱下它。 南舒雨绕到梁小洁身边,几乎不动嘴唇地询问:“姑妈呢?” 她笑着大声回答:“上洗手间去了!” 南舒雨狠狠瞪过去,梁小洁这才羞愧地捂住嘴。她愤恨了一阵,末了却又无可奈何地翻着白眼发笑。有人主动过来寒暄,因为是重要的人,所以不需要秘书提醒,南舒雨也记得他们的名字。 先相互吹捧,随即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过渡。有朋友说:“GH不是在推动中央预订系统吗?这是那位继承人负责的吧,但他最近都没出现。” 南舒雨不经意地用食指敲打餐桌,桌布使得声音降低到最小。 “有一些原因。”有相关企业的人员过来应酬,却又不得不顾及南舒雨眼色,隐晦地拉过提问者,借过到一旁去聊天。 南舒雨并不关心。那已经是和她毫无联系的事。她转头,穿着合身西装的男生朝她走来,花短短十五秒用有趣的笑话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接着抛出她感兴趣的话题,行云流水般发起约会。她不讨厌他,这对财富、浪漫和美丽热切的面孔。 他说他到时候会开车来接她,但可能要她别介意他的车子小。南舒雨说不会。他问:“除了话剧你还喜欢别的什么?” “很多。”南舒雨本打算罗列,突如其来,又停止了。 她中断谈话,有的放矢地走向叔父。她把充当小配饰的苏绣扇推到他跟前。 南舒雨说:“你选我,只是因为我妈妈用了生孩子的手段,所以你要报复她吗?” “分手以后,你会恨经平吗?很难吧。”他不动声色地否认,“选你是因为喜欢你。” “为什么?” 董沛杰望着她,意味深长地笑了,慢悠悠地说:“因为在这群无聊的人中间,你是那样有个性的人。结构混乱无序,不是那么的坚硬,却能像刀一样刺伤别人。” 目光宛如滚珠流转,她也看向他。南舒雨默不作声,而他已经预料到她的方向。 南舒雨穿过华冠丽服的宾客,在光天化日之下往外走。有人喊她的名字,却没得到回应,因而悻悻地耸肩,也有人觉察到些许异样,在装饰用的花束后等待喧闹,抑或是试图叫住她。南舒雨所做的仅仅只是离开。 面朝她的背影,叔父举起了酒杯,他曾给她最接近完美的建议,但当她做出决定,他还是只送出那一句:“祝你好运!” 裙摆有些长,踏入宴会场地外时被毫无悬念地弄脏,她却顾及不上,钻进车时对鞍前马后的秘书说出调动交通工具的指令。她是乘最近一趟航班过去的,破天荒地遭遇头等舱售罄。秘书正要做其他安排,南舒雨已经拍案低梯次的座位。 她坐在出门旅行的一家三口、毕业庆祝的高中生和出差的中年人中间,格格不入地穿着晚礼服,头发盘起,妆容也精致得仿佛身处杂志画报中。 出机场后,她搭乘计程车过去,行驶半途才发现没带现金,手机也电量耗尽。南舒雨想用“你知道我是谁吗”来解决,司机将信将疑,把她扔在公路上。 剩余的路只能步行,万幸已经距离不远。抵达目的地时,已经是短短半天后,裙尾污浊不堪,南舒雨从未如此落魄过。 她走进了墓园。 价值不菲的墓地管理严格,与之相对,高端服务的工作人员多少更了解名人世界的法则,外加南舒雨有抛头露面的习惯,幸运地被认出来。 他们领她进去。 空空如也的坟墓与世隔绝,寂静无声。她强忍着自我嫌恶,找到一片相对比较清凉的位置坐下。 南舒雨不知道为什么没人来驱赶自己。入夜后,她索性倒下身体,将头枕在并拢的双手上。她真的累坏了,所以出乎意料久违睡得很好。早晨肚子开始饿了,她就去安保处外索要了面包和一小杯酒。回到原来的位置,她干脆脱掉鞋子,收拢膝盖,保持蜷缩的姿势。 太阳升到最顶端时,他来了。 南舒雨自拟格林尼治天文台,以践踏他人、惹人憎恨为乐,她对世界的厌恶来自于身体中延绵不绝、接踵而至的愤怒。假如说少女时代的她纯粹是骄傲,那之后的她便是坚守睚眦必报的复仇欲。向这个激怒她的世界复仇,向这个伤害聂经平的世界复仇。真正盛怒时,她只会微不可查地叹息。 最初听到他说“就在附近转转”,她便猜到他旅行的终点。被她抛弃以后,计划全乱了,他的人生到此结束。聂经平是徒步来的,打扮和新闻、纪录片里那些背包客没什么两样,灰头土脸,引她发笑。他站在不远处,误以为是梦,所以停滞了一会儿。 他来到她身边。有孩子们唱着歌从绿荫外经过,惊起一片麻雀。 她终于追到他,在他之前拦住他,南舒雨吐出他曾在假期作业拍摄兔子时所说的话,单词简短,英文流利:“‘为什么你这么孤单?’”她重复了一遍。 惬意而暖洋洋的中午,沾了汗水的衣服贴着身体,阳光有些刺眼。她脸上带着不耐烦,他则彻底是长途跋涉后的累与迟钝。他笑起来,垂下头,坐到她身边,他们席地而坐,在对死亡的美丽幻想中靠近彼此。他们无数次那样靠近,呼吸对方的呼吸也习以为常。他们最后会来到这里的,但不是现在。 到时候我们就葬在这里。他说。 抬棺的人选谁好,真的会有人为我们送葬吗?她问他,嘴唇擦到他脸颊,索性将下颌搁到他肩膀。 会有的。他也侧过头,贴住她褐色的长发。会向我们的棺材扔花。 我讨厌花。她如约挑剔。 聂经平先起立,俯下身来拉她。南舒雨握住他的手,用腰的力量支撑自己。她轻轻拍打裙子后面,他将卸下的包囊背起。南舒雨想回忆牧师丧仪会有的说辞,却想起“无论贫穷或富有,健康或疾病”。聂经平浑然不知,只对她说“走吧”。 Fin. 第27章 0克拉(1) 八岁的时候, 南舒雨吃太多糖果,长了一颗蛀牙。这对她来说是奇耻大辱,羞愤不已, 于是翘掉芭蕾课, 在花园里散步。本来以能住在主宅和吃不胖为骄傲, 一时间放纵, 结果落到这种下场, 她觉得自己丢了大脸。 安保部门的职员对小孩毫无警惕心,更何况还是雇主的孙女。南舒雨绕到第一书房后,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儿, 爬起身来从窗外偷看。 祖父在和陌生人说话,南舒雨不认识。突然间,小男孩也出现在旁边,同样抬起双手, 遮蔽在脸颊两侧往里看。 她吓了一跳, 问他说:“你是谁?” 他说了自己的英文名字。 她用中文自言自语:“没听说过。” “你又是谁?”他也回复了中文。 “你问我?”在别人家的地盘问别人是谁, 这家伙真是有够笨的。南舒雨洋洋得意地介绍自己,“我是南舒雨。” 她不是不认识其他同龄人, 只是她们鲜少一起玩耍, 更何况她还有一个哥哥。南舒雨没有别的玩伴, 难得遇到能进来这间宅邸的孩子, 而且普通话说得这么好, 于是索性牵住他的手,二话不说就发号施令:“陪我玩去吧。” 聂经平只思考了一下,马上回握住她, 反客为主, 拉着她跑起来:“好啊!” 他们跑到树下叔父为她做的秋千那里去。南舒雨坐上去, 让聂经平推她。小男孩有副好脾气,累得满头大汗,还能笑嘻嘻地拉长尾音:“我也想玩嘛!” “那好吧,”南舒雨玩到腻了,才假装勉为其难地下来,用大发慈悲的口吻说,“就给你玩五分钟。” 聂经平坐上去,南舒雨也热心地帮他退。他荡起秋千来,南舒雨用力过头,结果把他从秋千上推了下去。她吓了一大跳,还好他立刻爬起来了,用脏兮兮的手揉了揉额角,把脸也弄得脏脏的,又笑了。 南舒雨有点抱歉,想了想,于是下定决心告诉他:“我带你去我的秘密基地吧!” 说是秘密基地,其实就是以前佣人帮她做的树屋。院子里有一棵大树,她一直很想要树屋,虽然树没有那么大,但因为她的任性,大人们还是帮她完成了。南舒雨明明穿着裙子,却一点都不在乎地迈开腿往上爬。她转过身来拉聂经平。他迟钝地向上爬。两个孩子费了好大的劲,终于都来到了树上。 南舒雨钻进树屋,像小狗钻进狗屋一样。聂经平也钻进去。那是她六岁时建成的树屋,这个年纪的孩子长得飞快,南舒雨的头顶抵着屋顶,聂经平和她差不多高。她说:“给你看这个。” 她掏出毛绒玩具,大小姐出人意料有着极其普通的喜好。她说:“我来当它的妈妈,你是它的爸爸。”南舒雨很擅长命令别人,明明出自亲戚甚至有爵位的家族,聂经平却谦和有礼得多。他被塞了毛绒玩具。 他们玩了过家家的游戏,南舒雨假装的妈妈整天整天地打商务电话,聂经平则一个劲地举办派对。然后他们躺在树屋里,南舒雨说:“我好喜欢树屋啊,跟树上的男爵一样。” “所以你才装了秋千吗?”他问她。 他们是充满矛盾的存在,虽然是孩子,却又会读些完全不符合他们这个年纪的著作。就算囫囵吞枣,不理解内涵,他们也还是会读,可能是家庭教师推荐,又或许是在大人聊天时偶然听到过。 他们把自己弄得乱糟糟的。南舒雨被不轻不重数落了两句,聂经平的父亲也只笑了几下。 没过多久,他们就知道了自己要和对方结婚。 十几岁的时候,他们两家人一起聚餐。聂经平本来就是个讨喜的孩子,长大后又异乎寻常的懂事,在南家风评很好。他留宿在南舒雨家,她带他去看她新从拍卖会上买来的艺术品。家里人耳濡目染,聂经平这方面眼光比她好很多,但几乎从不反驳她的决定。他总说这个好,那个好,称赞说:“不愧是你!”南舒雨心满意足,转头把这些东西抛之脑后。 换衣服时,帮佣偷偷给南舒雨塞了确保男女交往的计生用品。不可否认,身边认识的人大概率经历得比大陆孩子早,但她其实根本没那种想法。南舒雨读过一篇论文,大意是说节食人士性-欲会低于自由饮食者。她那时候已经换了牙,对吃穿用度也严苛到变态,不知道有没有这方面愿意,总而言之,她对这档子事没兴趣。 但或许他有呢? 她不知道,于是在晚上问了他。聂经平摇了摇头,镇定地说:“我没有这种想法。”她松了一口气,两个人又一起看起了图册。 南舒雨偷偷从父亲柜子里拿了葡萄酒,用使坏的笑容倒进玻璃杯。聂经平有点愣住了:“这不好吧?”南舒雨便板起脸来,凶巴巴地嘲笑他:“那你去告状啊?” 她喝了酒,脸微微发烫,心情也像氢气球一样好。南舒雨站在床上,用力地向上跳。 “你也过来!”她不讲理地说。 聂经平准备脱鞋,却被她喝止了。“磨磨叽叽的!”她伸手抓住他,硬把他往床上带。他们把床当成蹦床,两个人上上下下地跳着。南舒雨放声大笑,聂经平非常僵硬,她故意把他踢倒,然后筋疲力尽地睡着。聂经平给她盖上被子,对她说了晚安。 第一次倦怠期大概是在初中时来临的。 他们关系冷却,但还没到分开的地步,正因有些生疏,不偏不倚营造出冷淡的氛围,反而凸显出少年夫妻的魅力。尤其针对同胞,他们可谓是顶尖的人脉。而在那时候,他们也不再封闭于与对方交心,同一时间地拓宽圈子。聂经平交到的朋友是秦伶恬的弟弟,一名地位尴尬的私生子。南舒雨认识的人更多,却都是些泛泛之交。 秦伶忠和聂经平有很多共同话题,比如油画,比如展会。男生聊得很开心,南舒雨气冲冲地吃午餐,恶狠狠地瞪着他们。 她疾驰而去,聂经平追出来。他们虽然不是情侣关系,但比那更亲密。他说:“舒雨。”没有起伏,满是安慰与心爱。她分明刹住车,可还要别过脸,一副不想面对他的姿态。要是真不想交流,走掉就好了,这时候停下就是答案。 “我准备了一件节日礼物送给你。提前一点可以吗?”他特地暂且搁置她不想听的话题,转而绕到她关心的事情上。 “拿开!我不要!”她嘴巴上是这么说的。 聂经平拿出她喜欢的乐队已绝版的唱片,南舒雨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只在某家中古店看到过非卖品。 “聂经平!”她整个人都诧异了,一字一顿喊出他的名字,随即难以自持地拥抱他。她太喜欢了。 进入高中,聂经平的分数能轻轻松松考上理想大学,南舒雨自知很难,最保险的途径是学校里的保送奖。 在此之前,成绩还要再提升一些。南舒雨和聂经平是前后桌,她把椅子往后挪,微微掀起发尾,让头发落到他课桌上。聂经平把平板电脑支架推到一边,手肘压住桌面,靠过来听她说话。 南舒雨说:“教我学习吧。” 聂经平会牺牲自己的课堂时间来给她整理资料,午休时间则用来帮她和自己做小组作业。南舒雨十指相交,支撑着下颌,她眨了眨眼睛:“我要做的那部分呢?” “你先安心复习。这些杂七杂八的事,”聂经平露出很浅的微笑,“我会帮你完成的。” 除了学习绩点,还要有课外的作品。身边条件相当的朋友会使些小手段,比如花钱请人代办。南舒雨对此不齿。她也有累的时候,但只要想到和聂经平一起上学,就能再燃起动力。聂经平去她家陪她过假期,全程和她一起学习。那时候她已经单独住。每当她流露出沮丧,他总能及时发现。 “到时候我们在国外,又自由,还能单独买自己的公寓。”他说,“你有喜欢的装潢吗?要是不想想,交给我负责也可以。” 南舒雨看着他,突然感到委屈。她扁着嘴,滑稽而不失可爱地问:“……可以带游泳池吗?” 拿到保送奖那一天,南舒雨毫不顾忌地在竞争对手面前欢呼雀跃。对方冷冷瞪着她,聂经平去打了圆场,然后陪她去向导师致谢。他们回到家,南舒雨发现聂经平请了所有朋友来,她是这个晚上的焦点,大家都在祝贺她。 他主动规划了一场旅行,虽然起源是日本那边的艺术馆给他家发邀请函,但他们在招待前几天就一起飞了过去。 对南舒雨来说,这种两个人单独的旅行很新鲜,但她的体验并不比以往任何一次差。因为她还是什么都不用操心,什么都不需要管。聂经平来负责交通、语言、住宿等等问题。她也收敛了任性。在路边吃刨冰时,两个人就像全世界最不起眼的情侣。南舒雨穿了T恤和热裤,背着双肩书包,聂经平也穿着略有色差的T恤,搭配牛仔裤和帆布鞋。两个人拿着地图在街头,随便选择要去的地方。他们到装潢有意思的店里去买衣服,然后在拐来拐去的巷子里吃社交网站上很红冰淇淋。 然而等到第二天,就有车来接他们。南舒雨先到美容院做全身护理,换上事先定好的无袖连衣裙和高跟鞋,准备参加社交需要的场合。聂经平也穿上正装和与强调时尚的外套。为了契合主题,所以清一色是昂贵的冷色调,很难想象二十四小时前在一起开心度过青春的少年少女是谁。 他们挽住对方的手臂。南舒雨傲慢地看向他,聂经平若无其事地目视着前方。 南舒雨笑话他那件动物斑纹的长外套:“你这样很像街头混混。” 聂经平恰当地回报以评价:“你怎样都很像我的梦中情人。”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梅花投雷 第28章 0克拉(2) “我当然是。”南舒雨落落大方地微笑, 姿态就像演出开始展开布莱卡的斗牛士,镶嵌金色挂饰的披风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第二次倦怠期在进大学后,或许是一种忙于学业、狂热庆祝后的触底反弹, 又可能是某次分享秘密后的长谈使然。南舒雨刻意避开聂经平, 却不禁止他来找她。他们去参加朋友的派对, 南舒雨戴着手套, 把用丝绸信封装好的邀请函递出去。 那次纯粹是友人小聚, 态度随意许多。有些人在一旁玩游戏,有些人坐在一起聊天。年轻人正是谈情说爱的年纪,难免提起两性话题, 于是肯定有人恭维南舒雨:“要是能像你们一样感情好就好了。” 聂经平坐在复古风格的单人沙发上,南舒雨站在他身旁,刚刚才脱掉手套。她笑起来,弯下腰去抱他的脖子。他们关系那样亲密, 仿佛海葵与游动自如的海葵鱼。“没什么难的。”她刻意用炫耀的口吻说。 离席已经是深夜, 南舒雨健步如飞走在前面, 顺势将领口翻过来挡住脸。聂经平跟随在身后,却没贸然与她谈话。距离感相较之前有着天差地别。 他们已经有了共同的住所, 南舒雨进了门, 聂经平帮她脱掉外套, 保姆已经下班了。她进了门, 先去洗漱, 敷眼膜的时候,今天还没聊够的朋友打来电话。她想都没想就开了免提。聂经平在一旁学习,不需要她提醒, 他也会自觉放低敲键盘的声音。 南舒雨不算是个合格的朋友。电话那头万万没想到, 她居然如此缺乏私密意识, 所以大大咧咧抱怨道:“感情稳定是好事,但你和Robot就像中年夫妇一样。尤其是他,你不觉得他很没激情吗?又不是抑郁症。该不会是在消极抵抗吧?” 本来在专心挑选眉笔,南舒雨出其不意插嘴道:“别乱猜。” 聂经平毋庸置疑是完美的情人,南舒雨一手□□,亲自塑造。尽管有一些她管理范畴外的因素干扰,她仍然坚信他是最好的。 旁边听到这一切,聂经平也毫无反应,该做什么做什么,甚至在南舒雨看过来时抬头微笑。在她看来,他的微笑有点像烹煮青蛙的温水,害她不安。 也就在这时候,她向他提分手的频率急遽增加。假如说以前零零散散是闹小脾气,那这时候,她就是真的在考虑分开。值得一提,可能和不符合常规认识里的分手,南舒雨此时此刻的提议是指,他们以后不要像情侣一样。婚约是必须保留的,这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事。 聂经平沉默了一会儿。他没表现出悲痛欲绝,或者很多年轻气盛的男生会有的歇斯底里。他只是说:“先等一等好吗?现在你还需要我。” 她确实需要他。严进严出的大学里,学位证毕业证并没有那么好拿。南舒雨生怕留级,已经无所不用其极地努力,但她同时还要给时尚杂志供稿,做一些副业的规划。有他帮忙能减轻不少负担。 结果就是不了了之。 聂经平是只要有缓冲时间,就一定能改变南舒雨主意的类型。某种意义上,虽然南舒雨在感情上很强势,但聂经平也的确是她的克星。 叔父曾说过,薄情寡义是他们这类人的天性。感情本来就不是必需品,靠陌生人就能满足欲望。心的饥渴是一种可以忍耐,也最好要忍耐的弱点。《史记》都写“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可是,南舒雨的心渐渐麻木了。 毕业前夕,她和南征风有过一番较量。这场擂台赛上,被裁判员握住手举起来的人是哥哥。南舒雨不服气,故意作出一副“是我自愿让你”的派头来,乐呵呵发社交动态,看似是褒扬,实则暗讽南征风,死皮赖脸这么久终于得到回报。还被叔父吐槽“你是要面子的中年油腻男吗你”。她选择到家族外的地方就业。聂经平则顺理成章进入家族企业,按部就班完成学习多年的业务。 聂经平来接她下班,面还没见上,她就临时被叫了回去。南舒雨气得跳脚,又不能轻易大发雷霆。她穿越一片光着身子的模特儿,一边朝临时变卦的客户友善微笑,一边无声地做口型:“滚蛋,狗屎,去死。” 等到忙完,已经是三更半夜,聂经平一直在车里等着,有时差的视频会议也原地解决。被南舒雨称作“超梦”的警卫都调侃:“再这样下去都要成望妻石了。” 南舒雨终于出来,身后是差不多年龄的女性同事和男友。同事向她道别,南舒雨假装没听见,横冲直撞走出来,开门上车,招呼也不打,好像聂经平是她的司机。 她盯着车窗外的男女,不满地冷哼一声:“要不是她搞错信息,还可以早四十分钟出来的。” 聂经平很配合地搭话:“你又帮同事的忙了吗?” “怎么可能!”南舒雨咬牙切齿,阴恻恻地发笑,宛如刚竞选上总统一样骄傲,“假如是新人或者特殊原因,工作效率低、犯点错也能理解。但像她那种什么都不做,每天就知道到处遛弯的人。我可是做好了跟她同归于尽的准备。” 她还在骂骂咧咧“不就有个品牌方的男朋友”,聂经平已经看着她微笑。 “你这是什么表情?”南舒雨没好气。 聂经平回答:“反正你肯定是知道她男友会帮她,所以才这样的。” 她不喜欢被戳穿,所以立刻转移了话题:“你看看人家的男朋友,有什么困难,一下就帮忙摆平了。” 车子分明是自动驾驶,聂经平却仍然全神贯注地保持驾驶。 南舒雨蛮不讲理地诘难:“怎么?这次连‘我下次会注意’都不说了?” “假如你需要帮助,肯定会直接差使我,或者想方设法让我明白。除此之外,其他时候干涉你的工作不礼貌。你也不喜欢这样。”聂经平说,“回去早点休息吧。我会叫你起床,然后我们去你喜欢的餐厅。” 南舒雨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你不会生气的吗?” 聂经平反而困惑:“什么?” “你就不能别这么体贴吗?”南舒①华香猪雨明知自己胡搅蛮缠,可还是底气十足,“一点意思都没有。” 南舒雨的无理取闹不只一两次。 冬天出席户外场合穿得太少,感冒后卧病在床,发着烧责怪聂经平不够胖,没有能给自己挡风。 自己甩下别人就走,结果在酒庄迷路,因为缺席被传难听的谣言,却要埋怨聂经平没跟紧她。 就连在只有女性参加的茶话会上摔了一跤,南舒雨都能归咎于聂经平。 而聂经平对此毫无怨言。 她说是他的问题,他虽然不至于无条件附和,但至少绝对不会反驳。按他的话说,不一味承认错误是因为“太生硬反而会惹恼她”。 忍无可忍,南舒雨终于向他提问:“你为什么这都忍受得下去?” 聂经平心情气和地回答:“因为我知道你在测试我。” 这句话本身就在挑战她的神经,她正在按捺怒气,他却突然开口:“舒雨,我一直觉得你是我的英雄。” 为他大战高年级男孩的时候,帮他和他父母交涉的时候,称赞他的时候。 本来还要借题发挥一番,南舒雨冷不防陷入偌大的沉默。比流星坠落还罕见,她竟然有点磕巴:“……我也没能为你做什么。” 到最后,南舒雨只好拿丝巾遮住脸,别过头去,另一只手抚摸他的后脑勺。 他们的公寓是两个人共同所有。 聂经平和南舒雨习惯肢体接触。他坐在床上,她会无所忌惮地用胸贴住他的背,双手穿过他肩膀,在他脸旁边看手机。她穿睡裙把腿架上沙发的时候,他也会若无其事抱起她的腿,转身落座,在把她的腿放回自己膝盖上,照常摆弄平板电脑。 他知道她有调查所有工作伙伴的习惯。她知道他在手机里给除她以外所有人的备注都是职务。他知道她喜欢不标准的握筷子方式。她知道他不太能吃酸。他知道她回家第一件事是脱衣服。她知道他因为心理阴影有点迟泄。 这样的共同生活大概会一直持续到一辈子结束。 然而,命运向她开了个玩笑。 同样也狠狠地捉弄了他。 话是这么说,南舒雨其实过得并不是那么糟。 尽管常常嚣张跋扈得叫人讨厌,但南舒雨似乎有种特殊的亲和力,在过去的圈子里能树立威信绝非偶然。 她的亲生父母搬来数年,和邻里邻居的关系也就是正常交往。然而南舒雨住进来不到一个月,就和社区诸位中老年妇女形成了良好关系。她对哪家餐厅分量足,哪家店味道好了如指掌。南舒雨嘴巴十分刁钻,又很爱吃东西,用流行词来说就是吃货。外加她总有一些七七八八的道理,比如早在形势变化前,她就在说找工作应该考虑稳定,又比如最近的物资紧张是谣言,根本没必要囤食盐。 真正过得糟糕的是聂经平。 不过,至少结局是好的。 单霓合上请柬,火急火燎先打电话去和母亲商量礼服。占线期间,秦伶恬一直在打过来。她们好不容易说上话,却连提起话题的时机都撞在一起。但彼此都知道,要说的是同一件事。 单霓微微笑着问:“你也知道了?” 秦伶恬皱着眉回答:“废话,居然这么大的排场。” “聂经平和南舒雨要结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18 17:29:34~2021-12-19 21:17: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耽于逸乐、Amaretto、冬柚、晴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子罕 10瓶;肉包 5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0克拉(3) 信步闲庭, 昂首挺胸,南舒雨穿了一条致敬《乱世佳人》中费雯·丽的裙子,边绕着铺好桌布的长桌旋转边下达指令:“撤掉午餐, 因为我讨厌午餐, 中午随便吃吃就行, 晚上才适合品酒。司机再确认一次, 要连他小学同学里有没有人有前科都调查清楚。其他随机应变就好。” 她回过头, 笑着看向场地负责人。面对那样心旷神怡的笑容,对方也忍不住微笑。然而下一秒,南舒雨就像一个反社会的精神变态, 马上板起脸来,一副“你笑什么笑”的表情说:“还愣着干嘛?快去工作啊。” 相比之下,聂经平就好得多了。 提的建议不会太个人化,顾虑他们能力, 又能一语中的提出关键性的意见。 宾客是南舒雨、聂经平父亲、南夫人、聂经平母亲助理和祖父其中一位秘书一起筛选的, 规模可以开一场董事会。虽然关系不和, 但有些事情还是不得不一起商量。 场地选在王宫附近的GH酒店,事先还故意流出一份宾客名单, 叔父周遭的座位安排的全是其他几个财团、文化集团的相关人士, 聂经平父母则和各路政界人士坐在一起。 南夫人不由得冷笑, 还真是目的明确的婚礼。 南舒雨带梁小洁一起去喝茶, 梁小洁怯生生地说:“会不会不好啊, 我有点紧张。” 南舒雨怒斥她没出息,摆弄着美甲说教道:“有什么不好,你自然点。” “好!正好我买了拍立得, 叫她们给我拍照吧。” “……你这也太自然了。” 在南舒雨和聂经平结婚前, 梁小洁已经成功订婚两次, 并且都因意外和本人意愿取消婚约。但由于cuco二小姐的称号,她的抢手程度还是一点没逊色。意外那次是她前一天去国外购物,结果遭遇极端天气,飞机无法起飞。后者则是她突然不想嫁了。 聂经平心平气和地说:“小洁越来越像舒雨了。” 南舒雨则摸着她的耳朵称赞:“有钱偶尔就是要这样。” 单霓作为小家碧玉逐渐在社交圈上位,说要帮南舒雨召开单身派对。南舒雨在梁小洁的陪同下前往,还算是个不错的下午。打牌打了半天,几杯黄水下肚,她端着赤霞珠杯,一边像好斗神经病一样冷笑一边说:“婊子们,以后老娘就是有老公的人了。” “你不是都有老公二十多年了吗……南舒雨,你醉了。”秦伶恬闷闷不乐地回敬,“听说你打算把捧花扔给你前嫂子?” 单霓问到点子上:“你们去领证了吗?” “大使馆那边卡着不给开证明。我爷爷邀了六个制片公司老板来,但他其实忙得没空去。他在找聂经平他爸,准备协议要孩子。不是他们要孩子,是我和Robot。但我们不打算要。”南舒雨仰头一饮而尽,面颊微微泛红,却不失态,反而凸显冷艳,“我打算领养一堆,做做慈善,塑造完美形象。” 秦伶恬又在尖叫,吞下一块莓果挞:“救命!你不觉得很虚伪吗?” “只要能真的创造社会效益,那就不虚伪。”南舒雨的逻辑很清晰。 她撂下一手绝佳好牌起身,秘书为她戴上披肩。便宜了刚拿到手就惊呼的梁小洁。南舒雨回头莞尔一笑,温柔程度初步能确定醉了,但走路的步伐却仍然稳健。 这里离公寓不远,开门的不是保姆,而是穿着睡衣叼着牙刷的聂经平本人。 他搀住她的腰,另一只手与她悬空的手十指相扣。南舒雨说:“吻我。”聂经平朝跟到不远处的秘书微笑,因为是下属,有些性格不必避讳。他没有慌乱:“我会照顾她。” 他把她安顿在床铺上,南舒雨不肯躺下去,坚持要坐着。她看起来非常美丽,有种混乱而隐秘的骄矜。聂经平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他靠近时,她用冰冷的手贴住他后颈。南舒雨望着他的眼睛,压低声音邀请:“我们快一点,结束了就回去。他们不会发现的。” 她醉到误以为他们已经在婚礼上。聂经平回望向她,他的眼睛清澈而平寂。“我可以帮你口一次。”将错就错,顺着她喝醉后搞混的场合撒谎,聂经平的答复是,“这样就不至于弄脏你的裙子。” “虽然我知道你爱我,但有时候你又不爱我。你其实不爱我吧?”南舒雨躺倒,微微蜷缩。灯光昏暗,她的脸浸润在混沌不清的夜色中,“除了让我爱上你,你就没做过其他伤害我的事。” 聂经平坐在她对面的座椅上,他有条不紊地说:“我不明白,为什么爱你就要伤害你呢?” 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躺着说:“我只是希望你开心一点。” 不求变回从前那个翻过单杠的小男孩,至少希望他能更像他自己。 她只是希望世界允许他们这样的人存在,希望更多人能接纳他们。尽管他们富有得神憎鬼厌,即便他们的性格等同于自我毁灭,就算他们的爱是如此的费解、悲伤、纯真得叫人难以接受。不过,不接受也没关系,她还是存在着,而且会保护他,让他和她一起存在下去。 聂经平站在床边,无声无息地注视她。他说:“我很开心。” 南舒雨勉为其难从睡意中睁开了眼,她牵他的手,把他带近床,仰起头来碰他的嘴唇:“嗯?” “能和你在一起,我就很开心。”他在她脸颊上方说,“跟你结婚我开心得要漏电了。” 她被他的玩笑话逗笑,渐渐放下心来,挪动身体问他说:“接吻会吗?有这个功能吗?也给我导点电。” 背对着落地灯,聂经平在茧丝般的阴影里微笑,一侧膝盖压上床沿,使得她身下的凭依重心偏移。南舒雨被捉住脚腕,徐徐往他跟前拉。他说:“那就不止接吻这么简单了。” 婚礼出了两个小纰漏。 一个是南舒雨讨厌作为证婚人的叔父的西服。这没什么好说,反正是他们私下的争执。 另一个则是狗仔比预先报备的多太多,主要还是他们在国内社交媒体宣传没经验,根本料想不到,大陆人那么吃强强cp的营销。南舒雨临时拎着婚纱去打电话协调,最后勉强解决,至少为cuco在大陆的事业做了好的铺垫。然而,真正的问题也和这脱不开关系。其中一人不知怎么打听到了GH上下都藏得很好的旧闻,越过警卫,把录音笔递到聂经平脸跟前:“聂先生十几岁就破处了不是吗?还反手把性启蒙对象送进监狱,那根本是您的污蔑吧?向您这样阶层的少爷都是这种货色?您怎么好意思卖深情人设?” 聂经平没有停下脚步。 窥伺隐私的目光在闪烁,于是继续追问:“您不觉得自己侮辱了‘好男人’这些词吗?您是听不懂国语?是要我用英文问吗?” 聂经平微微一笑,分明听见了,却还是径自走过去。 进入酒店,他才侧过头,警卫队长已经靠过来。白发的警卫队长曾是母亲的保镖,在聂经平初一时,她对亲生儿子说了“令人恶心”这个词。但那天晚上,她没有按日程去美容院做保养,而是决定安排新的保镖给他。从十二岁起,白色头发的男人始终跟随着他。 “别让舒雨知道,不然她又要发飙了。”聂经平嘱托道。 “当然,”被雇佣的警卫队长回答,“新婚愉快。” 韩津声称工作太忙来不了,却鼓励最近人气下滑但还算稳定的瞿念、简建玟和李知然来。用他的话说:“社交场合就是动物森林啊,捕猎和被捕猎。他们在流出的名单上提供不少有名人,吸引大家来捕猎。然而收到请柬的人哪会是什么等闲之辈,全都也是被捕猎的对象。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人就是奔着维持交情去的。你们也去,饭局参加了总比不参加好。” 瞿念支支吾吾:“我不会……” “你行不行啊!是不是男人啊队长!”李知然又开始他那套男人要怎样的论调。 简建玟则是老司机了,挽住他就说:“放心经纪人,我会带他的!” 结果实际情况就是瞿念手足无措,缩在角落社恐。 不过新娘出现时,他还是不由自主回过了头。显而易见,南舒雨十分想显摆自己那条价值连城的婚纱,却忽略了自己个人特色太强,气场竟然生生压住了扮相。 结婚过程中,南舒雨始终在为等会儿要进行的应酬默背宾客名单,当她卡壳,聂经平就会及时低声提醒。以至于接受牧师祝福,在众人面前接吻时,他们含情脉脉的对视,实际却在互通陌生企业家的名字和身家。 有年轻的省长公子在向南舒雨搭讪,传达友好,提出下周六晚可否共进晚餐的邀约。外表和性格都不是她的菜,但不得不说,他手中关于联邦政治的人脉倒是意义非凡。南舒雨正带着笑意虚与委蛇,尚且还在答应与推辞间摇摆不定,肩膀突然被揽住。 “抱歉,这是我太太。”新郎说。 这是值得纪念的一天,擅长过度尊重恋人的家伙头一次学会任性。 作者有话要说: 计划内的最后一篇番外 这个故事终于能告一段落了 虽然说能看到这里,肯定都是没被前文那些内容阻碍阅读的读者朋友,但还是想澄清一下。我没想像一些读者所说的那样觉得“女王和舔狗”是个热门就故意在文案里诈骗,开文后也没有修改过任何文的设定,我相信读到这里的人一定会明白。 我收到的恶评里会有类似于“男主第一章那样说是很骄傲吗”的话,我想至少向我可以交流的各位解释这一点。 男主角之所以会那样直白,是因为他精神病倾向的自我保护——也就是robot这一性格,这一性格却会让他在面对提问时直言不讳。他这样直言不讳,反倒会引来更多的误解和厌恶。他会在“世界上怎么会有我这种人”当中越陷越深,是一个处境如此尴尬的人。所以我在读到完全不属实的恶评时,其实并没有难过,因为在我看来,他和类似他这样的人,在生活中肯定会受到这样的误解。我没有责怪和指责任何人的意思(真的真的),只是普通陈述,因为靠常识评判一个人是很正常的事。我们生活中对待可疑的人也警惕一些为好。 不太好排雷的设定,第一章容易让人误会的状况,除此之外,还有为了契合故事因此比较浮夸的行文,这些其实都是很劝退读者的地方,但居然还有人能看到这里,我真的真的非常感谢。冒昧在作话说了这么多私事,不好意思。祝福各位读者老师身体健康,工作学习都顺利。爱大家,Mua!! 小央 - ·感谢在2021-12-19 21:17:23~2021-12-20 22:45: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盒子盒子盒盒子、鱼鱼鱼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忽然之间、晴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东港桂言叶 10瓶;meaw 7瓶;777、吧唧一笑 5瓶;看书就是看书 4瓶;南瓜粥 2瓶;小梁不吃辣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3000克拉(配角番外,介意勿买) 谢予城因聚众斗殴罪入狱, 案发地是公众场所,参与人数众多,社会影响较差, 外加想帮兄弟担责, 于是情况不容乐观。但他料想也就是个三年五载, 未料受伤那边突然也要追加诉讼, 明明都不是什么好鸟, 这时候却来装无辜,而且还不愿接受赔偿。 量刑一下增加。 他进了监狱。 探监的会见卡只有亲属有,谢予城的母亲来时带了另一个人。 他没想到梁小洁会出现。 妈妈只说了最简单的话, 一个小时里,五十五分钟都是梁小洁的。 她穿配了奢侈品牌标志性的斜纹软呢,头发刚卷过,身上是苹果花甜美的香气, 整个人仿佛刚从盛满花瓣的浴缸里坐起。 “我今天去看了爸爸妈妈……就是我的养父母, 舒雨姐的爸爸妈妈。还好他们身体都好。你爸爸妈妈这么辛苦, 你在里面过得怎么样?”梁小洁说。 谢予城不知道说什么。 “一开始刚去国外,我是想着跟你继续在一起的。”梁小洁有些悲伤地娓娓道来, “我问了律师, 还有别人。那个垃圾哥哥倒也不至于在这种事上骗我。确实可以穷小子倒插门。但是—— “你真的让我很失望。” 梁小洁直视着谢予城, 手握女式伞, 像权杖似的压在掌底:“你一点也不知道上进, 只知道不安,从来没有把这种紧张化为动力。我不是责怪你,这可能是男人的天性。大部分男人好像都有点不自信。配偶比自己强就紧张, 女方还没说什么, 就自顾自丧失了信心……你就那么肯定我会爱上别人吗?” 谢予城试图争辩:“我……” “所以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谢予城狐疑地看着她。 这种感觉比上次在南家晚宴上更强烈。还是那张天真烂漫的面孔, 还是那副温柔和气的口吻,可是,有什么切切实实地改变了。她的容貌没有太多改变,但某些事物已和从前判若两人。梁小洁说:“我给了钱给你的朋友,让他们都不要在赔偿金上支援你。你不是看重义气吗?为了这些狐朋狗友,连自己的前途和女朋友都不顾及。你看他们现在有人帮你吗?告你那个人的律师也是我找的熟人。你一直闯祸,所以才会有今天。” “你……你费这么大的功夫,就是为了整我?”谢予城感到难以理喻。 “不,”梁小洁却甜甜地笑了,“我是为了能和你在一起呀。” “……” “就像我有钱以后你会不安一样,以前我也很不安。为什么你不能为我们俩的未来考虑呢?为什么你总是把其他东西摆在你对我的责任感前面呢?”梁小洁伸出手,贴住阻挡二人的探视玻璃,她笑着说,“现在好了,起码十年内,你都是我的东西了。” 时间到了,梁小洁站起身来。 在唯唯诺诺的谢母身边,梁小洁朝昔日的恋人吐露爱语。“好好反省吧,以后我会再来看你的。”她笑得尤其幸福,“直到我对你腻了为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20 22:45:33~2021-12-21 20:13: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忽然之间、噼里啪啦、沸雪丿、浮生一梦倾华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Xuzhen 20瓶;双击666、唯有你好、梅花、濑名尘、飞鸟 10瓶;巴拉巴拉叽里呱啦 7瓶;女青 5瓶;dddd 3瓶;大头头yx 2瓶;26801245、念白的晚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