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梦 作者:月静山空 文案: 未来国君说:“你喜欢他什么?重情义?朕为了你不惜被天下人唾骂,说朕是夺忠臣之妻的昏君;朕为了你忍辱负重四载,无一日不梦见你;朕本不是工于心计之人,但为了让你回到朕的身边朕变成了一个多么处心积虑的人?他令人景仰,朕告诉你朕也会做一代明君,受百姓拥护,受臣子爱戴,于青史留名。朕知道薛家的男儿都英武帅气,朕也会勤习武艺,将来只会比他更强壮更英姿飒爽。如此,你可愿回到朕身边?” 一代名将说:“你知道么?我此生只有两个愿望,一是娶你为妻;二便是愿此生能踏平干辎,彻底扫除国家北边的障碍,薛氏子孙不必再父子分离,中原百姓能永世安居乐业!” 方外高人说:“这逍遥巾下戴着的正是你亲手所赠之玉冠,那紫竹琴箫是我日夜不停之手作,有些话既然一开始就没有说出口,那便永远也不要再提了罢。” 受人挟制执着不屈卧薪尝胆的未来国君,外刚内柔重情重义手握重兵的一代名将,温柔体贴矢志不渝隐忍洒脱的方外高人,谁才是她的爱人? 她将如何如预言所示命主国势?又将如何踏破千难万险,最终母仪天下?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虐恋情深 因缘邂逅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珍珠,周思齐,薛符,自宁 ┃ 配角:沈春生,赵姜,薛策,悦兮,薛领,陈瑶月 ┃ 其它: 第一章 惊鸿一瞥 宣化四年,长江突发百年难遇的洪患,大水肆虐两岸广袤沃土,致使鱼米之乡惨变洪泽,朝廷拨重款使荆州牧赈济灾民,然由于洪泛区过于广阔,灾情过于严重,加之赈灾钱粮又被经手的官吏们层层盘剥,得不到抚恤的灾民们越聚越多,四处流浪。正在这时,有人言荆州府无粮可放乃是因为下辖豫州荆州两府的皇后母家洛阳李氏在中途拦截了朝廷赈灾的钱粮,谣言越传越凶,再加之有人牵头,流散的灾民们慢慢聚集起来,竟悄悄汇成了两股各五万人的乱民,乱民在有心者的带领下化整为零前往豫州,又在到达洛阳城外后悄悄聚合起来,最后,竟在李氏大军一半在荆州修堤救灾之时趁夜袭击了防备松懈的豫州府和周国公大营,周国公准备不及,竟在匆忙出逃时被蜂拥而至的暴民们杀死,暴民们挟持了豫州牧,又冲开了藏有金银与粮食的国库,将其抢劫一空。周国公之子李存义得到消息后虽立即回援,然远水终是救不了近火,他带领愤怒的军士们虽奋勇杀敌最终夺回了洛阳城,却只见到了挂在城楼上惨死的父亲与城内伤亡过半的士兵们,不仅如此,城内国库此时已空空如也,昔日熙熙攘攘的街市也因为bào乱而一片狼藉,受惊的民众们哭喊相告,被打死打伤的人在路面上四处躺着,曾经名满天下的洛阳城如今已成人间地狱,境况一点不比荆州好多少。 李存义将豫州之事上报朝廷,朝廷立即严命重臣为御史核查此事,最后查明,原是梁州英国公刘盛手下的一名参将谋划的,英国公立即将此人斩首后将首级送往京师以示清白。此事英国公本有不可逃避的责任,但最后不知为何朝廷竟以英国公擒贼有功而封其女为公主并以大礼相迎嫁入皇家为贵妃。而无辜遭受不幸且父亲惨死战友被屠戮的李存义却被以赈灾不济而被罚奉三年,但朝廷念在其镇压暴民有功,原周国公又不幸惨死,特赐李存义袭周国公爵位以示体恤。 五年后,原皇后李舒月病逝,皇帝又续娶了其亲妹李舒秋为皇后,太子周思齐也过继给新皇后李舒秋为子。 宣化十年,长江再发水患,朝廷令周国公李存义赈灾,周国公以先皇后孝期未满为由拒绝出兵荆州,只同意调拨钱粮赈济。 宣化十五年,水患又至,楚地百姓苦不堪言,流离失所,乱民四处奔逃,不断骚扰临近州府,一时间长江沿岸各州府皆叫苦不迭,官员们连连上奏,朝廷见事态越来越严重,恐酿成十年前的大祸,于是皇帝亲自出巡荆州,太子随行,皇后李舒秋与镇国将军武烈公薛崇镇守京都。 太子周思齐随父巡视至荆州时正值流火七月,盛夏的重江闷热不堪,纵使州府内用于降温的冰块和凉水源源不绝,也终是难抵暑气蒸人。太子尚只有十六岁,纵然再勤勉也终究难抵孩童心性,见那院中桃树上满树的蜜桃熟的正好,便忍不住亲自上树去摘,爬上桃树后太子又望见了院外的街市与民居,楚地风土人情较京城很是不同,太子正看得出神,突然一人飞身上树轻而易举便将太子带回了平地。 那人对着太子跪下说道:“薛策救驾来迟,望殿下赎罪!你们这些奴仆竟懒惰至此,怎可让储君做如此危险之事?还不快去领罚!” 太子立即求情道:“且慢,是本殿下自己贪吃蜜桃,并非奴仆懒惰,薛大人勿要动怒。” 薛策听闻此语更加气盛,起身说道:“如今百姓受灾,帝后忧国忧民夙夕难眠,家中老父更是以高龄镇守国都,殿下不思为陛下建言献策,竟在此处行此幼稚之事,实在是,实在是……” 周思齐见他又要义正言辞地说教,便立即随口认错,又给仆从们使眼色示意他们逃走,待薛策终于气消之后周思齐说道:“整日在这院中,不是听当地官员们粉饰太平就是听知了们聒噪,百姓之声何以得闻?你我要是真想给父皇提出什么好的建议,便不能整日被圈在这荆州府中,你若有胆,我们便出府去微服私访,和真正的百姓们交谈,届时才有可能向父皇报告真实的民情,那时我们说的话才是可考的。” 薛策一听这话又要给太子讲道理,太子却叹息一声说道:“非圣听不明,非圣裁不当,待你我将来处在我们父亲的位置上时,恐怕那时候我们会比他们更加闭目塞听。” 薛策看着太子无精打采的样子,想了想,终于还是答应道:“好,我便助殿下出府探听民情,但殿下务必要听从下官的建议,万万不可行任何危险之事,否则,薛策万死不辞!” “好,我答应你。” 片刻过后,薛策果然找来了一套常服,待太子换上后二人带上两名随从偷偷离府。 重江地处两江交界之处,自古就是水运要塞,大灾过后虽不如往日繁盛,但其终是一州首府,又加上天子亲自督导赈灾,是以城中境况很快便已恢复至七八成。出州府后往江岸走便是重江码头与江岸集市,周思齐在码头附近闲逛,但见道路上赈灾的粮食与修建堤坝的砂石正源源不断地运抵,又川流不息地运往各县。走过码头后便是商贾云集的集市,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吵架声、卖艺的锣鼓声、唱戏声、走散的人们的呼喊声、鸟雀鸣叫声、狗吠声不绝于耳,随从们将他围在中间紧紧跟随着也无法避免他被撞到或是推搡到,众人恨不得立马离开这喧嚣混乱之地,周思齐却觉得这市井气息浓厚的一切有着前所未见的新鲜和生动。一行人混在来往人群里走走逛逛,时不时与各行各业的百姓们闲聊探听,不到半日得到的消息便胜过此前羁留一旬所得,周思齐与薛策皆感叹民生疾苦,又对官僚们的不作为愤恨不已,这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就过去半天,周思齐忽觉腹中饥饿,于是向路边小贩打听道:“请问这位大哥,城中之人好去哪个酒肆?” 小贩打量了一下周思齐,见他操外地口音,又着锦配玉,便道“你要问这城中之人好去哪个酒肆,自然是各有各的去处,可我们这些人爱去的地方却不适合公子你,像你这样的外地公子哥们最常去的乃是屈子园,那儿的饭菜保管合你口味。”周思齐向小贩打听好去屈子园的路之后就直奔那里。 这屈子园乃是重江城中一中档饭馆,虽食材不甚稀罕,但胜在饭菜价格也不甚昂贵,且菜式极为丰富多样,味道又正宗,是以能够迎合重江城中众多食客的口味,又因占据码头与集市附近这一地利,是以人气更为旺盛,加之饭馆一楼提供堂食之处甚为宽敞,二三楼雅间视野开阔,城中下至贩夫走卒上至商贾官吏皆以到此闲聚为趣,实乃城中最为热闹之酒肆。周思齐一到店便不顾随从们的阻拦在一楼靠近门口处寻了张桌子坐下,将菜单上招牌菜随意点了几个就兀自观察起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群。 他正看得起劲,门口突然进来一红衣少女,少女的衣衫无论是颜色还是样式都极尽艳丽显眼,可那布料却极为低劣,周思齐不觉被这奇怪少女吸引,目光追随着她走向柜台,只见她和掌柜简单言语几句之后便掏出一串铜钱放在柜台上,接着又从袖中拿出一张纸走向靠近柜台的一张桌子,一边指着那张纸一边同桌上的食客们说些什么,食客们摇摇头,她就又换一张桌子问。 周思齐心中疑惑顿生,待小二上菜时便忍不住向他打听道:“敢问小哥可识得那边那位红衣姑娘?” 小二看了看周思齐精致的衣裳,殷勤地答道:“您说她啊,这姑娘乃是怡风楚馆的瘦马,名沈珍珠,年方十二,公子可是有心梳拢了她?” “休得胡言!我家公子岂是此等轻薄之人!”周思齐尚未答话,他身旁的薛策即大声喝道。 周思齐赶忙安慰小二道:“无妨无妨,小二哥请勿见怪。她既是青楼女子却为何会在这酒肆中行走?掌柜又如何能放任她在此打扰食客?” 小二本是无心之语,猛一被呵斥原有些不悦,但见周思齐衣着光鲜气度不凡,众随从看着也非等闲之辈,只得压下委屈答道:“公子有所不知,这姑娘乃是个又痴心又可怜之人,我们这的常客们无人不识得她。她不是本地人,乃是五年前长江水患中死了双亲后被人贩子拐卖到怡风楚馆的,小小年纪父母双亡,又被卖到花街柳巷,连家中仅剩的兄长也与之失散。这姑娘来此后一直念念不忘其兄长 ,一边苦心学艺一边托人帮她寻兄,这一寻就是五年。鸨母念其身世可怜,又见其寻兄心切,遂许她每月来此一天,在这饭馆中以画像向来往食客打听。我们掌柜原也不许她在此寻人,然这姑娘向掌柜诉说身世,每次来又许之百文作寻人之资,掌柜遂不再阻拦。这姑娘如今已年方十二,本月十八便是她的荷出之日,可她却早已将体己钱尽数花在了寻兄上,如今恐怕已无钱置办衣衫脂粉和钗环,实在有些太过痴心了。” “何为荷出之日?”周思齐忍不住问道,完全不理睬薛策的频频摇头。 预知后事如何,且看下一章节。 第二章 寤寐思服 那小二见周思齐似有兴趣,便得意地介绍起来:“公子想必听说过“楚人好细腰”,楚女素以身姿纤细,体态柔弱为美,千百年来一直如此,是以本地养瘦马之风不逊于淮扬。每年七月十八重江城中还会举行荷出之日,让年满十二的瘦马们一展才艺,资质好的瘦马们往往会抓住此机会博得附庸风雅的达官显贵们的青睐,以觅得好去处。是以瘦马们在此日之前纷纷苦练才艺,同时用平日积攒下的钱财置办一身漂亮的衣衫,又购置上好的脂粉和美丽的钗环,以便到时一鸣惊人。公子既已来到重江,可千万不要错过那一日哟!” 周思齐还欲再问,小二却面露一丝难色:“您也知道重江城近日是热闹的很,来往的客商,赈灾的军士,还有前来督促修堤的官员们,甚至……甚至连皇帝和太子都来了呢,您看这楼中客人实在是太多了,小人要是再在此耽搁恐掌柜的要骂了,公子您就放在下退下吧?” 周思齐还未及答话薛策即忍不住义正言辞地说道:“公子在此打听一青楼女子实在有失身份,切勿……”谁知他的话尚未说完就被一声娇斥打断。 “切勿如何?青楼女子又如何?” 周思齐转过身,但见那红衣少女不知何时已行至他们身后,此刻正满脸通红地望着他们,一双透亮水眸泫然若泣,那姑娘虽目中泪水盈眶,但面上却是不卑不亢,且瘦弱的身躯亭亭玉立,并无丝毫因身份而卑屈的姿态。 “姑娘莫要恼怒,我这随从并无恶意,还望姑娘见谅。策,还不向这姑娘道歉。” “怎敢恼怒?公子出身高贵,即便是身边随侍之人也不是奴家能开罪的。”少女未等薛策等人开口即收起手中画像,向众人屈膝一揖,转身便要走。 周思齐忙叫住她:“姑娘留步,敢问姑娘可是在寻兄?” 少女一听此言又转回身来,诚恳地说道:“正是,奴家名沈珍珠,义和津人士,于五年前水患中与兄长沈春生失散,兄长今年应已有十六岁了,识诗书,善书颜体。敢问公子可识得?” “可否借画像一阅?”周思齐接过画像,画中之人与少女只略微相像,但二人相貌都清秀雅致,他又细看其画工,笔法虽不算上乘,但笔触细腻灵动,画如其人。“我并不识得此人,但我父亲的同僚如今有人正在户部行走,姑娘若不嫌弃,可否将此画留与在下?在下愿为姑娘寻人。” 少女很是惊讶,忙谢道:“如此,便劳烦公子了!公子虽出身官家,却仁善可亲,不似寻常子弟轻浮傲慢,奴家眼拙,刚才多有不敬,在此向公子赔礼了。小女子现居怡风楚馆,若公子寻得消息,烦请遣人于此处告知。若真能寻得兄长消息,小女子感激不尽!” “姑娘客气了,怡风楚馆,在下记住了,愿为姑娘差遣。” 二人话音刚落薛策即催促道:“公子,你我今日出门并未告知令尊大人,还请快快饭毕尽早回府。” 沈珍珠觉察到薛策的防备与轻视,自觉地告辞道:“如此便不打扰公子了,后会有期。” 周思齐却站起身来问道:“姑娘要去何处?外面如此炎热,此时又是正午,刚才我的随从言语上冒犯了姑娘,不如我请姑娘一顿酒水向姑娘赔罪吧?待用过午饭之后我再雇车送姑娘走,如何?” 沈珍珠抬起头看着眼前俊美可亲的公子,他眼中的关切与温柔的话语使她几乎就要答应他,自从被人拐卖到这异乡之后除了楼里的悦兮姐姐,已很少有人这么真心地关心她了,但她看了看那摆满丰盛酒菜的桌子,又看了看周思齐身上精致的衣衫、佩玉,与薛策等人威严的仪表,终于只是摇了摇头,说道:“谢过公子有心,奴家已用过午饭了,贱籍中人不便外出太久,这便告辞了。”说完即转身离去。 周思齐遗憾地看着她走出门外,正午的烈日将地面照得发白刺眼,江风吹起她的衣衫舞动,日光将她的发丝照亮,她轻灵瘦小的身躯彷如行走在水波之上,整个人如梦如幻。周思齐看得入迷,竟忘了追出去,直到她消失在人群中方才将手中的画像小心地收于怀中,心内怅然若失。 周思齐回州府后立即私下召见了荆州牧,嘱对方秘密寻人,那州牧虽不明就里,但未来天子既有此要求,且此事对他而言又并无难度,他便立即欣然应允,即刻找人拓印画像,又将寻人之事找相熟的官员们层层吩咐下去。周思齐见此人办事妥帖,心想估计不日即能寻得,到时可顺理成章去找那姑娘,她必对自己感激万分,届时与她相识便不难了,他想到此处便放心地看着那画像睡去,梦里也是那红色的身影缭绕不去,一双泫然美目凝睇间似有千言万语相诉。 五日后,荆州牧那里果然寻得了消息,但这消息却令周思齐颇为惆怅。那姑娘的老家已经查到了,可她兄长的行踪却无人知晓。寻访乡里,众人只知她被拐走后她兄长也一直在寻她,于生活无以为继之时恰遇一中年无子的客商路过,客商见其相貌清秀,知书达理又能写会吟,欲收其为养子,其兄见在家乡遍寻其妹而不得,料想沈珍珠应是早已不在乡中,遂逗留几日后也随客商离开了。这州牧也是极通透之人,人虽未寻得,但仍搜集了不少沈家的背景,见周思齐兴味索然,便一一道来:沈女一家乃是义河津人,沈父乃宣化元年的进士,虽高中进士,但不知为何未能授官,只是回乡做了一名小小教员,此人虽清贫,但为人正直有礼,相貌堂堂,又颇有才学,在乡里颇有声望。沈母是当地一绣坊家之女,亦是乡里有名的巧手绣女,以美貌闻于乡里。二人经官学长官做媒成婚,婚后育有一子一女,长子沈春生,女沈珍珠,家庭和睦小康。但五年前长江突发大水,沈父为救助落水的乡里不幸溺亡,沈母先遭天灾又逢人祸,不久后也忧郁而亡。此后沈氏兄妹靠乡里接济与县衙抚恤勉强为生,但不久之后沈女又被掳走,沈生寻妹半年无果,也随养父母去向不明。 周思齐又想到那消失于烈日中的少女,她小小年纪既失父母,又遭拐骗,期间受过的苦楚自己虽不能尽然体会到,但自己亦是幼年丧母之人,那无数个思念母亲的夜晚自己是如何度过的,他犹记得一清二楚,自己那时已有十岁,尚且不能忍受失去母亲的痛苦,时常日夜痛哭,而她失去父母之时尚只有七八岁……自己虽失去了母亲,可父亲一直健在,而她在一年之内相继失去双亲,那骤然失去依靠的孤苦无助不知比自己要痛苦多少,想到此处,他不禁心中一恸。荆州牧见周思齐神色黯然,思忖片刻,突然建言道:“此女身世着实可怜,下官已嘱那县尉继续访查其兄,若那客商或其兄长返乡,即刻便遣人来报。下官虽有负太子殿下所托,然太子殿下如有愿救此女脱离贱籍,下官必义不容辞。” “我的确愿救此女脱贱籍,可不知她自己是怎么想的,且母后那边不知如何交代才好。” “皇后娘娘那边如太子殿下信得过下官,下官自有办法为太子分忧。” “州牧大人果真有办法么?” 荆州牧郑重地点点头,周思齐即欣慰地说道:“如此甚好,那便有劳州牧大人了!我先去探探那姑娘的心思,但此事还请州牧大人千万为我保密。” “请殿下放心,下官与属下必然守口如瓶。” 周思齐这才放心地与那州牧分开,然后立即回房换上便装准备出府,然府中守备森严,要出去还是不得不求助于薛策。薛策一听周思齐出门乃是为了寻那烟花女子,当即正色劝道:“殿下那日与那烟花女子攀谈已是不妥,今日竟还要去那花街柳巷寻她!此事若是为人所知必然大大有损殿下声名,若帝后二人得知,亦会对殿下大失所望,望太子殿下万万三思!” “薛策,此女虽不幸陷身泥淖,然实乃生活所迫非其本意,此女身世颇为可怜,又性情高洁,不救她我于心不安。” “殿下与此女只有一面之缘,并无深交,怎知此女高洁?萍水相逢即令殿下如此忘我,我看此女乃天生狐媚之人。” “我欲救她全是我的意思,与她何干?她从未求过我,更未因见我衣着光鲜随扈众多而生攀附之意,何来狐媚之说?” “寻常人家的女子哪会像她那般在酒肆中抛头露面四处招惹?她未攀附殿下想必是自惭形秽,太子殿下安知她未曾攀附过他人?” “若是有幸生为闺阁小姐,谁愿抛头露面?若真想攀附他人,又怎会散尽钱财寻兄而不是购置脂粉钗环,于荷出之日为自己争一个好去处?此女不惧世人俗见,不媚权贵,重情重义,性情高洁,我非救她不可!” “殿下三思!” “你若不愿助我,我只有自己想办法了。” “殿下!殿下若执意如此薛策无法阻拦,只能相助,但后日便是她荷出之日,请太子殿下再等一日,若后日太子殿下仍执意要去救她,薛策自当相助。” “好,我便再候一日。” 第三章 荷出之日 转眼间七月十八就到了,一大早周思齐与薛策便来到了怡风楚馆二楼的雅间,那荆州牧实在是精明之人,若不是他早早地与鸨母打过了招呼,不说二楼的雅间,只怕是一楼的雅座也恐怕没有了。姑娘们虽还未出场,楼内却早已是人声鼎沸,本朝对于官吏的德行向来并无过多约束,文人墨客也以眠花宿柳为风雅之事,是以重江虽不如京城繁盛,亦不如江浙一带富庶,但此地花街柳巷也同样热闹非凡,又加之水患过后众多官吏和巨贾等应皇帝和荆州牧的召见而纷纷涌入城中,临近州县也有对荷出之日早有耳闻者闻讯而来,是以今年的怡风楚馆竟较往年还要更加人满为患。二楼和三楼的雅间内不消说,坐着的都是有钱有势之人,而一楼的雅座上也坐满了附庸风雅的纨绔子弟和往来看热闹的异乡人,外围站着的人群虽然看不太清楚里面的情形,但还是有人不住地大声叫着今年各个青楼花魁或者热门瘦马的名字,“悦兮!悦兮!”“苏彤!”“妙玲!”……楼内酒气混着茶香,脂粉气混着瓜果点心的味道,纱幔绕柱,廊道鎏金,雕栏画壁,鲜花盈室,偶尔有姑娘们的笑声和丝竹弄弦声一经从舞台后传出,人群立即沸腾,众人皆引颈而望,生怕错过了那开场的瞬间。 突然,幕后传出一道震人心扉的鼓声,人群立即便安静下来。接着鼓声又起,一下接着一下慢慢地敲着,众人的心也随之一下一下地跳动,正在众人屏气凝神之际,鼓声突然转急,隆隆春雷顿时化作阵阵春雨。一茜色衣裙女子翩然而出,她将舞袖抛于空中随身而动,舞袖翻飞,时而如水波婉转流动,时而如云霞轻盈飘飞,时而如烟雾缥缈萦绕,时而如骤雨迅疾坠回。其舞姿已是妙不可言,而待她站定亮相之时,众人又对其惊世美貌赞叹不已。只见其容色妩媚,有如牡丹凝露;玉臂修长,有如白璧无瑕;腰肢纤柔,有如杨柳摇曳;钗环琳琅,有如朝日生辉;而最令人心醉的乃是那一双含情凤目,垂眸间婉转羞怯,睁开时又如有水波流转,实在令人不忍将目光移开她身上片刻。在场众人皆沉醉其中,竟无一人言语,直到此女舞毕,退入幕后良久后人群才爆发出响亮而持久的掌声与喝彩声。 周思齐抬眼望向身侧的薛策,竟连他也看得目不转睛,周思齐想起他平日一本正经的严厉样子不禁笑出声来,薛策听见笑声方才回过神来,顿时羞得满面通红,不敢再看周思齐,更不敢再向那台上再望一眼,同时心内自责连连:国家正内外交困,朝外干辎国虎视眈眈、滋扰不断,兄长也因此戍守边境十年未能返乡;朝内文臣不立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武将不思建功立业、报效国家,士族子弟不以狎妓为耻、反以眠花宿柳为荣。如今,就连太子与自己这自诩国家中兴之希望的人,也在此为青楼女子所惑,薛策念及此处不禁再三扼腕叹息! 悦兮舞毕,刚一步入幕后,众瘦马们便立即围上来道贺:“悦兮姐姐,今日一舞实在是美不胜收!” “对呀,若说到艳压群芳,姐姐这一出去,恐怕没有人敢再舞了。” “就是,今日一舞,姐姐的花魁之名恐怕要广播天下了,其他楼的姑娘们哪还敢与姐姐相争了!” “是呀,听说近日城中来了不少达官贵人和商贾巨子,那楼上的雅间里说不定就有姐姐的贵人呢。” “对,既有了贵人提携,还怕姐姐的名头与美貌不能显扬天下么?实在是大喜!” “这青楼艳名博来有何用?不过是更加有辱家门。”众人正兴高采烈地祝贺着,猛然听见悦兮如此言语都不敢再多言。 悦兮见沈珍珠也在人群之中,便问道:“可是紧张?” “嗯。” “不必紧张,若是赎你之人你喜欢,那便跟他走;若是你不喜欢,便在这楼中与我相依为命。妈妈如今再不敢忤逆我了,要留下你也并非难事。” 沈珍珠听闻此言心下安定许多,遂由悦兮带着去梳妆。 梳妆完后沈珍珠即在后台等着她出场的次序,她等待良久,终于听见楼里的小厮叫到:“沈氏,快,到你了!”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抬眼挺胸,缓缓步入台前,才看了人群一眼,便不敢再抬头目视前方,只管慢慢坐下,将一管琴箫幽然吹起。她身量尚不足,身上穿着的悦兮的月白纱裙略有些大了,但悦兮为她用丝带将袖子与腰身略作收整,却反而显得她整个人清雅苗条,她头上并无钗环,只在窝堕髻旁簪了一支粉荷,花色虽衬得她肤色白净,但终归还是太寡淡了些。众人又见她只顾自吹自奏,并无意于博得观众的青睐,其容貌与服饰又实在并无出彩之处,便只随意看看。 但在周思齐眼中耳中,却再不闻周遭嘈杂,只余她的身影与那如泣如诉的箫声。他于人声嘈杂中辨认出她所奏之曲乃是《小雅·蓼莪》,所谓“瓶之罄矣,维罍之耻。鲜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周思齐听出了她曲中的哀婉凄切,想到她的孤苦无依与自己的不眠之夜,不禁潸然泪下,当即便吩咐包间外的小厮将鸨母找来。 所以沈珍珠一吹奏完即被鸨母引进了周思齐的包间。她正不知所措间,一抬眼竟认出了面前之人可不正是数日前答应为自己寻兄的那位公子?她的脸色不禁当即变得绯红,羞愧万分地叫了一声:“公子?” “正是在下,我有姑娘兄长的消息,姑娘可愿一听?” “嗯!” 周思齐立即屏退左右,请她坐下之后向她一一道来:“实不相瞒,姑娘的兄长当年也曾在乡里遍寻姑娘,然终究无果,时年幼又生活困顿,然幸遇一无子客商收养,已于早年间随客商离开义河津,我虽未寻得那客商现在何处,但倘若姑娘的兄长或那客商返乡,我已嘱人务必告知。寻兄之事可从长计议,但如今姑娘深陷泥淖,若姑娘信得过在下,我愿救姑娘脱离风尘。姑娘不必有所顾虑,我并非寻常浮浪子弟,我可与姑娘立字据,虽为姑娘赎身,但赎身之银算我赠与姑娘的,姑娘并不需要委身于我。来日姑娘若寻得兄长,姑娘可自行随兄长生活,我必不会强留。” 沈珍珠听罢此语不禁愕然,她望进周思齐眼中,见他言语恳切,目光坦诚,并无一丝有意欺骗的心虚,以她这些年见惯人事的经验来看,她知他所言非虚,但要决定去留一时还拿不定主意,便说道:“奴家得楼中悦兮姐姐抚养教育,此事尚需与她商议。” “那我便陪姑娘一同去吧?若她觉得我实非值得托付之人,姑娘可再行推脱。”说完周思齐即拉过沈珍珠往楼下走。 悦兮正在房中休息,忽然听见沈珍珠在门外叫她,她一开门,看见沈珍珠正被一华服少年拉着,少年样貌俊美不凡,气质卓然出众,悦兮不禁在心里赞了一句:“好个美少年!”她又见其服饰虽简洁,但用料精致,所配坠玉虽小巧,但水色极好,身后跟随之人虽尚年轻,但身姿之高大,神情之傲然,使人不敢小觑。她料想必是面前的公子要赎下沈珍珠,如此俊美富贵的公子,若是重情长情,倒真是良配,悦兮遂将二人让进房内。 第四章 皇亲国戚 “公子要赎我义妹?” “是。” “敢问为何?” “敬姑娘不惧世人俗见,感姑娘重情重义,怜姑娘孤苦伶仃,慕姑娘善学多才。若得姑娘相随,必以礼待之,以情感之,以能助之,以爱护之。” “不是为美色所动?” 周思齐面露一丝赧然,随即答道:“亦倾心姑娘姿容脱俗。” “我看公子尚未及弱冠,又出身富贵,家中父母可知今日之事?” “我确未及弱冠,且出身富贵,家中父母也并不知晓此事,然我既决意为姑娘赎身,自当设法保姑娘周全。” “年幼,家大业大,父母又未必应允,敢问公子如何保?” “生死相随。” 悦兮听闻此言心内一惊,旋即恢复神色,轻轻点了点头。 沈珍珠会意,将周思齐送至门外,然后又折返回来,问道:“姐姐以为此人如何?” “你自己感觉如何?” 沈珍珠低头答道:“此人与以往所见众人皆不相同。” “那你可信他?” 沈珍珠轻轻点头,将脸埋得更深了。 悦兮见此,继续说道:“我这些年虽见过不少显要之人,但我观其举止气质,视其衣着仆从,皆非寻常公子所有,此人非富即贵,且必为大富大贵之人。大富大贵之家虽衣食不缺可将来他必要娶正妻的,且不说你的出身会为公婆不容,将来恐怕也会为当家主母所不容,你可想好了?” “此人几日前答应替我寻兄,今日果真获悉我兄长下落,他已许我将来若寻得兄长,可自行离去,他不会强留。” “何以为证?” “他已立有字据,姐姐请看,这上面已说明了赎身银两乃馀庆银号重江分号所赠与我的,我并不需要委身于他,且他已许诺赎身之后将卖身契也赠与我。” “如此,倒也妥当,此人果然心诚,此事倒真是可喜可贺了!再不济你获自由身后随时可来寻我,你我姐妹总不至于走投无路。” 沈珍珠听罢此语两眼一红正要滚下泪来,悦兮忙劝道:“今日不该哭,今日乃是一吉日,妹妹即将脱离这风尘苦海,寻兄之事也有了眉目,既逢良人,不日又可兄妹团聚,实乃苦尽甘来之日。与其相对垂泪不若畅饮相贺?” “嗯。”沈珍珠随即出门与周思齐相约明日赎身,又回到房中与悦兮话别。二人一关上门即紧紧相拥,又哭又笑。 “姐姐,周公子不是本地人,不日便要去往京城,明日一别不知道你我姐妹再相见又是何时。”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你若过得好便不必挂念我,若过得不好只管托人送信与我,我自有本事救助你。” “那姐姐你自己呢?” “我会有什么问题?若得有缘人便是我好命,若始终遇不到,那我也有本事自食其力。”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这青楼楚馆终非可安身之处,姐姐既有此心那需得早做打算,姐姐若不嫌弃,小妹此去若是能寻得兄长,必和兄长回来接姐姐,你我三人一处生活!” “我的好妹妹,你有这份心思也不枉姐姐我与你相识一场。那我就祝你早日寻到兄长!不过,在此之前你需得处处小心,那周公子虽待你之心赤诚,可我往来富贵人家,见过不少深宅大院内的勾心斗角,那些人的险恶不是你我所能想象的,你到周府后千万要小心处事,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你也要保护好自己,楼中姐妹和其他楼的姑娘中嫉恨姐姐的大有人在,姐姐才貌出众,又向来直言直语,无形中得罪了不少人,那些人虽不敢明面上泄愤,可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姐姐比我更需要小心啊!” “好,你我姐妹各自珍重,以后纵有千难万险,只要心中想着对方,便无论如何都要好好度日,各自珍重,以期来日再相逢!” “好!”二人话音刚落便听见鸨母来叫悦兮,悦兮只得收拾妆容出门,沈珍珠无奈地望着那高挑挺直的身影慢慢走远,心中感慨万千…… 第二日一早,沈珍珠尚在悦兮房中习曲,便听见门外有人叫到:“沈姑娘,我家公子事已办妥,特命小人来接姑娘入府,还请姑娘开门说话。” 沈珍珠打开门,只见门口站着一长相周正笑容合宜的中年男子,男子见到她先是一揖,然后一边从袖中掏出一物双手捧着递给她,一边说道:“我家公子已为姑娘赎身,特将卖身契奉还。门外轿子也已备好,请姑娘随小人入府。” 沈珍珠闻言朝屋内的悦兮看了一眼,悦兮转过头用袖子在脸上擦了擦,背着她说道:“走吧,又不是见不到了,说不准明日便又相见了呢。”沈珍珠见此情景也红了眼眶,对着悦兮深深一揖,然后便跟随那仆从而去。走到门口正要上轿时,一回头看见楼上窗前正倚着一抹茜色身影,沈珍珠朝那身影挥了挥手,那人也朝她点点头,她便起身上轿,终于离去。二人皆以为这只是一场小别,却不知此后竟数年再未能相见。 沈珍珠在轿内小心翼翼地揣着那卖身契反复思量,不知自己将会面临什么,心头惴惴不安。突然,她在轿内听见几声整齐的“薛大人”,她好奇心起,挑起轿帘一角往外望,这一望不打紧,正望见了荆州府门口高大肃穆的门楣!沈珍珠心中惊道:这周公子是京城人士,父亲在京中为官,又能借住在州府,莫不是州牧大人的亲戚!本以为他家只是寻常小吏,没成想竟与一州掌权之人有亲,难怪能在五日内寻到兄长的消息。沈珍珠想到此处心内愈加紧张。 轿子进府后又走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沈珍珠听见仆人们退下,有人来掀轿门,来人正是周思齐!沈珍珠一见到他即如蒙大赦地叫道“公子!” “姑娘!”周思齐将沈珍珠扶出轿子,又将她引到屋内坐榻上做好,然后说道:“姑娘既愿随我来,便是信得过我,那我也不再向姑娘隐瞒身份,姑娘可猜到我是何许人?” “公子是京城人士,家中有人在朝为官,又能借住在州府,想必是州牧大人的子侄?” “非也,我虽年龄尚小,可荆州牧却不敢唤我为子侄。” 荆州牧的品级已是正四品下,可却不敢唤他为子侄!沈珍珠心内更加忐忑,思忖片刻,终于小心地问道:“当今国主也姓周,公子莫不是皇亲国戚?!” “若说是皇亲国戚也可,但仍然不是。” “家中之人位高权重远在荆州牧大人之上,与国主同姓却又非皇亲国戚,奴家实在猜不出令尊是哪位大人。” “家父并非在朝为官之人,乃是这天下苍生的父母官。”周思齐说完即如释重负地看着沈珍珠。 “公子难道竟是皇子?”沈珍珠惊道,人也吓得站了起来! 周思齐忙扶她坐下,两手却并不放开她,缓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我确是皇子,可身份却比皇子要更尊贵些。” 沈珍珠倒吸一口凉气,颤抖着声音问道:“公子,乃是当今太子?” 周思齐这才点了点头,沈珍珠愣在当下,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姑娘勿要害怕,姑娘若要寻兄,这普天之下无人比我更能帮助姑娘。我虽身份尊贵,却从未看轻姑娘,姑娘只管安心跟随我。只有一事,我如今尚不能明媒正娶姑娘,可否先委屈姑娘以婢女身份跟随?姑娘并不需要服侍我,这只是权宜之计。” 沈珍珠仍处在刚才的惊讶之中还未回过神来,周思齐微微笑了笑,又问了一遍,沈珍珠这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脸上惊惶之色稍减。 “姑娘先在此处歇息,等会需随我去见我的随侍众人。” “奴家并未见过什么世面,恐会在众人面前失仪!” “此事荆州牧自有安排,你不必挂心。”周思齐说完又安慰了沈珍珠一番,随后便去找荆州牧了。 第五章 玄元箴言 沈珍珠独自在房中坐立不安,终于在约半个时辰后又见到了周思齐。此时他已换下了常服,着一身明黄色绣金线五龙袍,腰间玉带束身,头戴缀东珠金冠,乌黑的秀发顺着两肩倾泻如瀑,长身玉立,眉目如画,肤色匀净,唇角含笑,竟比之前见到的他还要更为高贵俊美!沈珍珠从未见过这样的美男子,更未曾见过如此气质高贵之人,他身上华美靡丽的服饰更是她连想象都想象不到的,她不禁看呆了,直到他微微笑了笑她才反应过来既已知晓他的身份,此时是应当行跪拜礼的,她于是立即屈膝准备向他行礼,他却立即扶住了她,随后指着他身后跟着的一着官服的中年男子,说道:“这位乃是荆州牧曹大人。” 沈珍珠于是赶紧上前准备行礼,那荆州牧却先她一步向她作揖道:“不敢不敢!姑娘多礼了。曹某无能治理水患,致使姑娘家破人散,实在是惭愧。然今陛下圣明,太子仁厚,曹某今日无论如何一定保姑娘入宫,姑娘此后便是苦尽甘来了。烦请随在下一同去内院,待下人们伺候姑娘穿戴齐整后,一同去面圣。” “面圣?!”沈珍珠再次惊得不知所措,周思齐上前托住她的双臂,待她神色稍安之后柔声说道:“父皇是很可亲的人,你不必惧怕,只跟着我便是了,其他事宜曹大人和我会办好的,放心吧。我若想把你名正言顺地留在身边,便不能只私下带你去见我的随侍众人,曹大人建议我们直接去见父皇,他自有办法替我们周全。”沈珍珠还想问究竟是什么办法,但周思齐却给了她一个自信满满的点头,她于是也点了点头示意相信他,然后就跟着荆州牧往后院中去了。 沈珍珠在几名年轻婢女们艳羡的目光中进入后院后,由她们开始为她打扮,从未被人服侍过的她很有些不习惯,但也不知该如何拒绝,只能任由她们摆布。不消一刻她整个人便已焕然一新:水绿色襦裙曳地,檀色褙子显得她娇小可人,黛紫色披帛绕于双臂,头上的垂挂髻以玉插梳和锦缎束好,方才还是贫寒女子的她,立时便十足是个娇养的官家小姐了。婢女们将她送至内院门口,等候在那里的荆州牧一回头就看见了她,顿时在心里惊道:“这小女子果真颇具姿色,太子真是独具慧眼。” 待周思齐再次见到她时,也不由得惊异于她的无暇动人,她并不特别貌美,可那柔弱与坚强并具的矛盾而独特的气质令他无法移开双目。他再次给她一个鼓励的微笑,然后便示意她和荆州牧跟在他身后,然后三人一同出去。 三人弯弯绕绕地走过两座花园才到了一处肃穆的厅屋,门口的护卫见到周思齐之后行完礼便赶紧进屋通报。周思齐嘱她低下头,又带她一道进到厅内。 “参见父皇!”周思齐一进厅内即跪拜道。沈珍珠见周思齐和荆州牧跪下,便也赶紧学着他们的样子跪下。荆州牧随后向皇帝行礼道:“参见陛下!”她见此也赶紧学着说了一遍。 然后便听见一个从容平静的声音说道:“太子快快请起,刘大人也请起,这下跪女子是何人?” “禀陛下,此女乃五年前长江水患失怙的孤女,微臣收养至今。” “哦?今日带此女来此所为何事?” “此女如今已到金钗之年,我并非她生身之父,又鳏居多年,再留她恐有损她清白,她不愿嫁人,我又不能再留人,此事令微臣甚是烦恼。今日与太子殿下说到此事,殿下愿收她入东宫跟随学习,由宫中嬷嬷代为照拂,待其及笄后再行婚配,陛下若能准许此事,微臣感激不尽。” 皇帝看看那孤女,又看看太子与荆州牧,一时分不清二人所说是真是假,遂转身向右首坐着的白须道人问道:“玄元真人以为此事如何?” “贫道以为太子殿下既与此女有此遇合,不若顺其自然。” 皇帝见白须道人如此说,便点头应允道:“那便依真人所言,此女便准入东宫吧。” 这时,那道人突然又说道:“陛下,此女命途曲折,可否容贫道为她相面?” 荆州牧很有些惊讶,玄元真人向来不轻易替人相面,况且此事他之前并没有拜托过他。但皇帝应允之后他还是赶紧向沈珍珠说道:“女儿,快谢过真人,这可是无上的福气!” “谢过皇上,谢过父亲,谢过真人!”沈珍珠这才敢抬起头,但见上首坐着一白面美髯、和颜悦色的男子,那人虽神态放松,但举手投足间一看便知其人贵不可言,只是看着似有隐疾,虽年纪轻轻,气色看着却不太好。周思齐坐在左首,荆州牧坐在他旁边,右首是一鹤发童颜的老道,道人朝她和煦一笑,招手示意她过去。沈珍珠看了周思齐一眼,见他点点头才走到那道人面前站定。那道人细细察看她的面容,须臾之后对她笑着对她说道:“姑娘小小年纪虽已罹天灾人祸,但望姑娘万勿灰心丧气,最短三年之内姑娘牵挂之人便会出现,只是在此之前姑娘尚需再历一劫,方能与之相聚,此后便否极泰来。” 沈珍珠听见这话赶紧问道:“敢问真人为何还需三年?真人可知他人在何处?” “此为机缘,三年后此人自会出现,姑娘不必心急。此人相貌已经改变,也已改名换姓,姑娘不必再花心思寻找。所谓聚散皆有缘,姑娘与此人缘分颇深,相逢只是早晚的事。” 沈珍珠听罢玄元真人的话既高兴又有些失望,本以为知晓兄长下落后不日便能寻得,可谁知还得三年,所幸三年后便能重逢,若此后不再分开,那再等三年也无妨。 “真人刚才说她还需再历一劫,敢问真人是何劫?可有破解之法?”周思齐问道。 “此为天机,不可泄露。”玄元真人又转向皇帝:“此女虽亲缘福薄,然命格机巧,能运主国势,他日她历劫之时万望陛下务必保她一命,如此,我大靖朝能再繁盛安定至少百年!” 皇帝听闻玄元真人的话不禁正眼打量起那不起眼的少女,看了一会儿依然觉得不可置信,便问道:“道长所言当真?可需再看一遍?” “贫道不轻易相人,不会看错。” “依曹大人所说,此女早已失怙,又背井离乡,父母亲族皆无靠,如何能运主国势?” “此女确实亲缘福薄,但她所靠并非祖上福荫,所谓运主国势,她所靠乃是国运。” “若真要轮运主国势,怎么不是皇儿而是她?莫非,她将来会有惑国之貌?”皇帝看了看沈珍珠,又看了看周思齐。 玄元真人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此女并不会惑国,不仅不会惑国,将来还会护国。贫道今日所言已过多,便就此打住吧,陛下不必过于忧心,只需记住善待此女,将来保她一命,我大靖便无大患。” 皇帝见玄元真人说得确切,也不再怀疑,随意问过几句后就让沈珍珠退下了。 沈珍珠在护卫的带领下回到一开始的房内等候,又过了一个时辰方再次见到周思齐。他一进房内便看见她正倚窗读书,娇小的身子靠在窗前,细白的手指从袖口伸出,握在书脊上,柔软的发丝垂在腮旁,虽是炎炎正午,可那沉静可爱的模样却似夏日清泉般惹人喜爱。周思齐默默走到她身旁,她见是他,忙又要起身行礼,他却按住她说道:“你我之间不必多礼。今日得玄元真人箴言,以后宫中便不会有人再反对留你,亦不会有人为难你。真人言三年后你兄长自会出现,在此之前我必护你周全,亦会嘱信得过的官员继续查访令兄。” “公子,不,太子殿下救奴家脱风尘,费力为奴家寻兄,又收留奴家,沈珍珠无以为报。” “长江连年水患,朝廷治理不力致你失怙,楚地贩卖瘦马成风又致你与兄长失散,我作为储君理应对你负责。如今你不日便要随我入住东宫,便需忘却往日种种,以免有好事者以你的出身做文章,东宫内我的贴身侍女都从若字辈,与你相识种种彷如美梦,你便更名为若梦如何?” “谢公子,不,谢太子殿下赐名。” “你若喜欢称我为公子也无妨,但人前还是应称太子,我并不介意称谓之事,甚至更喜欢你称我为公子,但母后管辖后宫向来极重礼仪,还是谨慎些为好。” “谢太子费心,若梦记下了。” 第六章 离别在即 沈珍珠自随周思齐来到荆州府后每日并不敢随意走动,白日里周思齐跟随皇帝和荆州地方官员们或议事、或暗访,她便在房内看书,或帮助其他侍女们洒扫,众侍女知道周思齐待她特别,也不敢随意劳动她,如此日子过得倒也清闲。只是每到晚上她总会想起悦兮,想起那多年艰苦的学艺生活中鲜有的幸福。如今虽不再忍饥挨饿,不再受人欺辱,也不用苦心学艺,却到底不如在怡风楚馆自在,最重要的是一下子与那相伴五年亲如姐妹之人分离,她心中既牵挂又怅然若失。周思齐见她郁郁寡欢,每日一议完事便急匆匆赶回院中陪伴她,将白日所历所见所闻有趣之事都一一尽数说与她听,她亦能体察到他的用心,每每或静静听他绘声绘色,或也抒发下自己的见解。周思齐自幼由皇帝亲自教导,从小耳濡目染,对朝政与时局自然是有独特见解的,不仅其看待时事的视野比寻常男子要广阔得多,其关注点与思考格局也远远高于寻常男子,沈珍珠虽也素爱读书,怡风楚馆中求见悦兮之人也不乏才子名士,但那些人的见识依然远远在眼前这少年之下。不但他所诉之见闻看法都是沈珍珠前所未闻的,同时,他比沈珍珠也只大了四岁,二人所感兴趣的事物也相近,沈珍珠每每听他讲至夜深也不觉疲惫,周思齐见能博心爱之人舒展愁眉,又见沈珍珠一双美眸充满崇敬地注视着自己,心内只愿能永远被她这么注视着。沈珍珠虽也想一直听下去,可又忧心周思齐睡晚了会耽误他白日早起议事,只得主动打断周思齐的讲述。而他也怕她累着,于是一边唤来侍婢伺候他睡下,一边目送着沈珍珠去外间歇息。 如此又过了几日,一日晚上,周思齐回来后并未如常同她闲聊,却扶她在桌子旁坐下,然后郑重地告诉她:“父皇已决定后日返京。”她不禁讶然,此前虽然已知晓他的身份,也知道既然决心跟随他,那迟早便是要随他离乡返京的,只是没想到这一日来得竟这么快!她来府中后一直苦于不知该怎么与悦兮联系,她倒不怕因此使自己的出身暴露,可她怕会因此给周思齐带来麻烦,如今马上便要离开了,从此天南地北,不说见面,怕是再想要通书信也难了。 周思齐看着沈珍珠忧虑的表情,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便问道:“可是不舍悦兮姑娘?” “嗯,只怕……只怕以后天各一方……”沈珍珠一开口即忍不住哽咽,周思齐纵是天之骄子,在心爱之人面前毕竟也只是情窦初开的少年,纵然饱读诗书,甚至有经天纬地之才,可当心爱之人在自己面前泪水涟涟,他也同所有深陷情网的少年一样不知所措,着急万分,他虽直觉恨不得立即抱住她,可到底怕唐突了她,只有站在她面前干着急,一双手在袖内紧紧握着,却迟迟没有勇气向她打开怀抱,看着眼前之人梨花带雨,他心内深责自己无能为力,不知不觉竟也流下泪来。沈珍珠见自己把周思齐也惹哭了,一时不明就里,便止住了哭,问道:“公子,你怎么也哭了?”周思齐觉得很有些难为情,但仍旧云淡风轻地笑笑,然后故作轻松地说道:“我也不知道……大约是看你伤心,我也觉得心酸。”沈珍珠从未听过这类话,但隐隐约约觉察出了他待她的深情,不知不觉就红了脸,不知所措地僵在那里。二人这样实在太尴尬,沈珍珠自觉脸上像火烧一样,便抬脚准备出门透透气,却被周思齐拉住了,他略想了一会儿,终于说道:“是我疏忽了,这几日你一定很是想念你那位姐姐,可惜自我将你接到府上来之后,父皇便将薛策和他的手下支走了,我如今近身的侍卫无一人可倚靠,不说你了,就连我自己也颇感不自在,再想出府恐怕是不可能的了。待我寻着机会,走之前想办法让薛策帮你二人传递信件你看如何?我倒不怕父皇的为难,我只怕会连累你。” “奴家留在此处已经给公子添了不少麻烦了,还是不要再让陛下生疑了,若是公子为了我被陛下责难,若梦就更加难以自容了。” “父皇倒不会责难我,他只是不相信我,怕我脱离他的保护。无妨,有些事以后再和你说吧。” 沈珍珠点点头,看见了自己被周思齐拉住的手,又抬起头看了看他温柔的眼神,终于低着头轻轻挣开,然后走了出去。 第七章 背井离乡 转眼便是离开的日子,若梦背着简单的行李站在仆从的队伍里,远远地望见周思齐、皇帝、以及随行的官员们一一坐进马车,然后队伍开始动了起来。江岸上八月的骄阳如碳火般炙烤着大地,知了烦躁地叫着,天空上没有一朵云。随行仆从们虽都披着斗笠和帽纱,但身上、脸上、手上仍觉得有无数条火舌舔着,实在令人难受。沈珍珠心里想着悦兮,突然听见有人叫道:“太子近侍若梦,太子忽觉不适,请速速随我前去侍候。” “是,薛大人。”若梦抬头一看,叫她之人正是薛策,于是赶紧一路小跑紧随着薛策的马来到周思齐的车架旁,关切地问道:“薛大人可知太子是何症状?可需传召御医?” “小恙而已,你快进去看看。”薛策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从捎马上掏出一个小绣袋,趁无人注意塞给若梦,她赶紧将绣袋收入袖中,又钻进了马车。 若梦一进马车便看见周思齐从坐榻上站起来,弓着腰扶她靠在他身边坐下,她赶紧问道:“公子,可是暑热难耐没休息好?”周思齐笑道:“非也,思君耳。”若梦面色一红,正要出去,周思齐赶紧说道:“不想看看绣袋里是什么么?”若梦这才忙不迭地拿出绣袋和周思齐一块打开。里面有一本小册子,封面上写着“楚歌”二字,若梦一看便知是悦兮的字迹,打开册子翻看,原来竟是一本箫谱,悦兮将沈珍珠平日喜欢的曲子都谱成了箫谱,又亲手誊抄在册。若梦又将袋内其他东西倒了出来,五颗深红色的梭形果实和五颗墨绿色的椭圆形果实滚了出来,“是栀子和莲子!” “等回京了我立即召花匠种下。” “嗯。”若梦将果实和箫谱捧在手中一遍一遍地看。 周思齐虽然不忍心打断她,但还是提醒道:“收起来吧,等到了东宫再拿出来,车队今日便会离开重江,要不要再多看两眼这座城?” 若梦如梦初醒,小心地掀起帘子一角。车外是茫茫的长江水,浩浩荡荡地向天际奔流,江岸边是熙熙攘攘的码头,码头上的货物与人群来往不息,船工们的号子似在耳旁,她不由得想起她的家乡,也是有一条小小的江,江岸上不同于重江城的繁华热闹,那里长有郁郁葱葱的树林,每到开春时节,憋了一冬的人们就会欣喜地来到岸边踏青,岸边返青后缀满新芽的柳枝会随风舞动,父亲会摘下盛放的桃花插在母亲的和她的头上,她与兄长在树下和伙伴们三五成群地追赶嬉戏,天空中各式各样的风筝争奇斗艳……那是她的童年,虽然也有这样熟悉的号子声,但那时父母还在,兄长也总会带自己放风筝,折柳枝,挖荠菜,捉鱼…… 周思齐见她神情又暗淡下来,便随意问道:“这箫谱上的曲子你可都会唱?” 沈珍珠点点头,说道:“嗯,都会,这上头都是楚地民谣。” “到时教我唱吧?母亲以前也常唱洛阳民谣给我听,可惜我一首都没有学会。” “不如回宫之后我们一同向皇后娘娘学习洛阳民谣吧?” 周思齐愣了半晌,轻声说道:“已无可能了,母亲已于宣化九年去世,从此宫中再无人唱洛阳曲。” 沈珍珠见此赶紧说道:“那奴家便唱楚歌给公子听吧?楚地虽不如洛阳富庶,楚歌也多下里巴人,但楚人向来诙谐机敏,楚歌听来多有闲趣呢。” “好,高雅之曲多无病呻吟,下里巴人多真情流露。” “还有,待他年栀子和莲子长成了,奴家给你泡栀子茶做桂花糖藕如何?” “这两样便是你最喜欢的吧?” “嗯。” “母后曾一直教导我不可随意暴露饮食喜好,所有吃食都要吃到,但也不可多食,我想若是你做的,那多食也无妨。” “公子……” “我的母亲同你的母亲一样很早就去世了,当今皇后乃是我的姨母,母亲去世后她继位为皇后,我也转为由她抚养。她与母亲虽长相极为相似,可她能代替父皇的妻子,能代替母仪天下的皇后,却无法代替我的母亲。母亲去世后,已再没谁为我做过吃食,包括她。” “我也已经多年未吃过母亲做的食物了,甚至因为她去世时我太过年幼,之后又整日苦于学艺谋生,如今我连她的样貌也快记不清了,只是每回在悦兮姐姐那里吃到桂花糖藕,或闻见栀子茶的香气,我便时常能想起她,那是她特有的味道。” “母亲爱为我做一道牡丹燕菜,那是她的家乡菜,亦是我最爱食之物,可惜,自她去世之后宫里已经没人做这道菜了。” “如公子如若不弃,若梦回去后可为公子一试,奴家在怡风楚馆被教养之时曾略学过厨艺。” “好,那便有劳你了。你还学过什么?” “舞乐厨绣都会。” “我看你的画也画得很好。” “那是悦兮姐姐教的,奴家这类相貌普通的女子通常是作瘦马教养的,平日里多学舞乐厨绣,只兼学琴棋书画。只有悦兮姐姐那样倾国倾城的美人才是从小作花魁培养的,自然琴棋书画、诗酒花茶都有专人教授,奴家虽然不才,但跟随她学习了五年,也学了些许皮毛。” “以悦兮姑娘如此出众的才貌,应该不乏追求者,她若想从良应不是难事,怎么现在还在那勾栏里?” “公子此言差矣,正因她才貌出众所以想要从良才更是难事。” “此话怎讲?” “奴家随公子从良,不过是以二百两银子赎身,削除贱籍之事。悦兮姐姐乃是花魁,先不说赎身之资甚巨,就算有富家子弟愿为她花这个钱,重江城甚至整个荆州无人不知晓她,对方家里又怎会容得下她?就算对方既有为她赎身之资,对方家里又能容得下她,那又如何能证明对方确是重情惜花之人,而非欢场浮浪重色之人?要知道悦兮姐姐的才貌怕是没有男人不爱慕的,每日为求一见的公子哥们能坐满整个怡风楚馆,可这些人里头又有几个是真心懂得她、爱护她的?他日姐姐容颜老去,又有几人能陪她白首而不是弃她而去?” “那待我容颜老去,你是会陪我白首还是弃我而去?”周思齐此言一出,若梦立时羞得满面通红,低头不敢再看他。周思齐见此,继续说道:“我不敢自夸重情惜花之人,但绝非欢场浮浪重色之人,姑娘愿由我赎身想必是信我的,可是如此?” “公子身份尊贵,若梦只是贫贱之人,往后的日子如何,恐怕也由不得若梦,但将来寻到兄长救出悦兮姐姐了结心愿之后,若公子不嫌弃若梦出身低贱,奴家愿以此生报答公子大恩。” “好,那我便助你早日寻得兄长,救出悦兮。” “嗯!”若梦点点头,却见周思齐的手向她的脸颊伸过来,她双颊又是一红,周思齐微微一笑,只是用手指替她拈去了头发上的一片树叶…… 第八章 初入宫廷 车队走走停停,终于在几个月后抵达了京城,一路上周思齐总以各种理由让若梦随侍车中,是以若梦一路上也并不不觉得奔波劳累,二人经过一路的相处与相知,回到皇宫时已是亲密无间。 进入皇宫后二人下车,周思齐坐轿,若梦随侍女们步行在宽阔平整的青石板路上,周遭那庄严肃穆的气氛告诉她,这并不是梦。她不敢言语,亦不敢抬头四处张望,只知道脚下这长长的青石路和身侧那高高的红色宫墙围起来的一方天地,便是她以后生活的地方。 也不知经过了几道门和几座园子,他们终于来到了一座高大华美的宫殿前面,她紧紧跟在周思齐身后,不敢有丝毫的大意。二人走进宫殿后便见到许多宫女与侍从们分列两行正整齐地候着,虽有一二十人之多,竟无一人敢出一口大气。周思齐落座后众人方下跪请安,他令众人平身,又朝为首的两个年长宫女说道:“张嬷嬷,周嬷嬷,这位是若梦姑娘,以后她便是太子近侍。” “这姑娘看着也太小了,由她做近侍能伺候得好殿下么?她看着自己还需要人照顾呢。”两个宫女中瘦长的那人说道,眼中满是对若梦的嫌弃与不信任。 另一身材圆胖的年长宫女却说道:“这姑娘虽然看着年龄小,但模样秀气机灵,殿下喜欢,那就让她随侍嘛。殿下也是年轻人,他俩一块有话说。”圆胖宫女一边说着,一边笑着对若梦挤挤眼。 “周嬷嬷,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怎么说话还是这么不知轻重?” “好好好,是我错了,张嬷嬷说得是。”圆胖宫女嘴上虽然说着知错,可面上依旧是笑嘻嘻的。 周思齐对二人的斗嘴只是无奈地笑笑,然后便指着瘦长宫女介绍道:“这位是东宫掌事嬷嬷张嬷嬷。”又转向圆胖宫女,说道:“这位是一直照料我的乳母周嬷嬷。” 若梦忙向二人一一见礼,礼毕即被周嬷嬷拉到她身边站着,已是微凉晚秋,她的手突然被一只柔软而温暖的大手包裹住,心里顿时安定许多。 周思齐随意交代了些事情之后便要去向皇帝和皇后问安,于是便吩咐由张周二人带着若梦熟悉东宫礼仪和环境。 “若梦姑娘,我不管你是从哪里来的,但这宫里可不比外头,你既来了便须恪守宫里的规矩,这不仅仅是为了约束你,更是为了你自己安全,你可知道?” 若梦立即答道:“谢张嬷嬷提点,若梦记住了。” 张嬷嬷点点头,又接着说道:“你既身为太子近侍,以后便需记着事事处处以太子之事为重,不可有二心,更不可不尽职尽责,听清楚了么?” “听清楚了。” “还有,你要时时记着你是东宫的人,除了要忠于东宫外,你的为人处世也要注意维护东宫的体面,若是犯了错误,或是失了东宫的体面,就不要怪嬷嬷我责罚。” “哎呀,人家就是一小姑娘,你说这些她能懂么?让她就呆在东宫少出去不就得了?”周嬷嬷见若梦唯唯诺诺的样子似有被吓着,便打断了张嬷嬷的话。 张嬷嬷却似被惹急了,生气地说道:“不懂也得懂,这东宫就是因为你一心纵容,现在已经越来越不成规矩了,在宫内散漫惯了,出去之后岂不是要有损太子殿下英明?” “哎呀,又说得这么严重,我们都听你的就是了,看你把人小姑娘吓得话都不敢说了,现在能让我带她在宫里转转了不?” “唉!去吧去吧,你呀……”张嬷嬷一遍叹着气,一遍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周嬷嬷把若梦拉走了。 周嬷嬷带着若梦几拐又拐便进了一间厢房,一进屋便关上了门,又神神秘秘地让若梦坐下。若梦正莫名其妙时候,周嬷嬷突然从房内一角的一个箱子里端出了一盘精美的点心,她又靠在门边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见外面并无异响,这才放心地再次打开那箱子,一下子便拿出了好几盘果品和各色点心,然后挨着若梦坐下,一边招呼她吃东西,一边拉着她的手催促道:“姑娘,快吃呀,可吓坏了吧?张嬷嬷就是为人严肃点,也是为了你好,这宫里的人你还分不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没事别往东宫外头跑就行。你多大啦?咋就这么一丁点儿人呢?” “回嬷嬷,奴婢今年十二了。” “才十二岁啊,怪不得看着可小,你爹娘呢?” “不在了。” “啊?瞧我这嘴啊,该打。我那苦命的儿子要是还活着,不知道有没有你这么乖巧懂事。” “嬷嬷的儿子也不在了?” “嗯,我那儿子只比殿下大几天,可怜他命苦,才生下来就病了,他爹送出去瞧郎中,在路上就不行了,他爹怕我难过,连夜就埋了,嬷嬷我连喂都没机会喂过他呀。正好那时皇后娘娘给先皇后寻乳母,我便由张嬷嬷介绍了入宫来给太子做乳母,我虽然没有福气养活我自己的儿子,可老天总算待我不薄,我能养太子,如今太子对我也好,我总算也有点安慰吧。” “嬷嬷节哀,您既与殿下有缘,说不定殿下正是您家公子再次投胎来寻母呢!您二人虽无母子之名,但殿下由您哺乳,又由您陪伴长大,却有母子之实呢。” “也许还真是如此,你不知道我失去儿子后有多伤心,在见到殿下后又有多高兴。他那么小,原本正哭着,谁知一看见我就笑了起来,我伸出手碰碰他的小手,他一把就握住了我的手指头不放,你说神奇不?” “嗯,想必这便是嬷嬷的福气,孩子失而复得。这些点心和果品想必就是殿下给您准备的吧?” “你这小丫头可真聪明!可不就是殿下给我准备的。不过,可别让张嬷嬷知道了,你知道的啊,她要是知道了,我们可就什么也吃不成了。” “嗯,我不会乱说的,嬷嬷放心好了。” “话说,你和殿下是怎么认识的呢?我看殿下待你很不一般啊,你这小姑娘也对殿下有意吧?” “我……” “好啦,你不愿说,嬷嬷我就不问了,反正殿下高兴就成。你快吃呀,这些可都是殿下精挑细选的,每一样都可好吃了,来,你试试这个。”周嬷嬷不容若梦推辞就将一块白色的糕饼塞进了她的嘴里。 “米糕!好甜,真好吃!” “嬷嬷我没骗你吧?哈哈,你再尝尝这个,这可是枣泥和蜂蜜做的呢!” “嗯!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哈哈哈,跟着嬷嬷我可少不了你的好吃的,你要喜欢什么也可以告诉我,我让殿下给咱留着。” “好!谢谢嬷嬷!” 二人在厢房里一顿大快朵颐,吃到实在吃不下了才收拾残局了出门,接着便一边在东宫花园里消食,一边由周嬷嬷给若梦介绍宫里的情况。 第九章 宫中秘闻 二人漫步于东宫花园之中,周嬷嬷向若梦介绍道:“先皇后与皇后娘娘是亲姐妹,二人先后入宫。先皇后与陛下是少年夫妻,陛下由太子继位为皇上之时,先皇后也由太子妃晋封为了皇后。先皇后生殿下时落下了病根,但到底还是年轻,虽然身体偶有小疾,但抚养殿下长大应不成问题的。可殿下五岁时长江突发大水,大水导致荆襄地区流民遍地,竟然在英国公手下一名参将的鼓动下变成了暴民,暴民偷袭了豫州,洛阳城内彼时兵力空虚,驻守豫州的老周国公不敌暴民,竟惨被杀害,先皇后承受不住失去父亲与洛阳城被抢劫的打击,身子至此就不大好了。更让娘娘伤心的是不久之后,陛下又以英国公诛杀匪首有功娶了刘贵妃,一年后,刘贵妃有了二皇子,陛下忙于政事,国事上时常需要倚重英国公,便日渐与刘贵妃亲近,先皇后的身子便更是一日不如一日,终于在殿下十岁时殁了。陛下思念先皇后,又担心年幼的殿下无依无靠,便又续娶了先皇后的亲妹,也就是现在的皇后娘娘,又将太子过继给皇后娘娘抚养。殿下虽有了皇后娘娘做母亲,可皇上因为对先皇后心中有愧,所以很少到与之相貌极为相似的皇后娘娘宫里来,反而对刘贵妃一直恩宠不断,因为有刘贵妃和二皇子的存在,皇后娘娘也一直对太子管教很严,生怕被刘贵妃捉住把柄。张嬷嬷是皇后娘娘的人,所以她一再强调规矩,也是担心我们做错事连累太子,你只需记住平日里千万不要出东宫,殿下为人宽厚,又如此喜爱你,在宫里你做什么殿下都能担待的,但是出了东宫可就不知道会遇上什么人什么事了,可千万记住了无事不要出东宫宫门,知道么?” 若梦见周嬷嬷也难得的面色凝重,便使劲点了点头,周嬷嬷见她懂了,便又笑着摸摸她的头,带她回到东宫正殿。 晚上侍从传话来说太子已在武烈公府歇下,众人于是自去歇息,若梦也在东宫偏殿的外间歇下。她正想着白日里周嬷嬷说的话,却突然听见了开门声,来人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进了偏殿,她惊惶地缩到床脚坐着,却见来人兀自坐到她床边,问道:“姑娘,你冷不冷?”原来竟是周嬷嬷!若梦立马放下心来,正要答“不冷”,一双脚却被对方双手握住了,若梦只得答道:“有点。”周嬷嬷径自掀开了若梦的被窝钻了进去,她胖胖的身体贴着若梦,又把她一双脚抱在温暖的怀中,若梦僵硬的身体也慢慢暖和起来,眼里不禁掉下泪来,自母亲去世后,再没人这样对过她,她虽然感动万分,却不知道此人不仅会在此后的日子里温暖她孤苦的心灵,更会在她将来大劫临头之时舍命相救。 转眼便是四年过去,若梦已是及笄少女,东宫富足无忧的生活,周嬷嬷温柔的照顾,使她重新变成了一个健康活泼的少女,她的美貌也因为幸福的浇灌而慢慢显露出来,宫中之人都说“东宫近侍若梦有闭月羞花之貌”。周思齐日日与她朝夕相对,早已情根深种,却苦于对方始终懵懂而无法言明,他空有一腔深情,既得不到对方的回应,又无法明说,最近心情极度郁闷,故而时不时找若梦的茬。若梦不明就里,便决定做他最爱的牡丹燕菜哄他高兴,她在小厨房刚准备完食材就听见小宫女叫她,原来是皇后娘娘有请。 若梦一边往宣德宫走,一边忐忑地想皇后找她可能是会因为什么。她刚入宫时皇后经常传她去训话,后来见她并无任何肆意妄为之处,太子回宫后也一如既往勤勉,便不再紧盯着她,她也许久未去皇后宫中,这突然传召弄得她有些不安。 她一进正殿便见张嬷嬷随侍在皇后身边,皇后在她跪下后开口说道:“你可知今日传你前来所为何事?” “奴婢不知,请皇后娘娘教导。” “你抬起头来。” 若梦只得将头抬起,皇后的目光顺着她的额发往下扫视,目光如炬,若梦被打量得后背发凉,手心里也全是汗。 “云鬓花颜,天生丽质。肤如凝脂,蛾眉宛转。你可想一朝侍君,令六宫失色?” 若梦大骇,但很快便答道:“若梦不敢!若梦出身贫贱,相貌俗陋,绝无此心。” “哦?你是荆州牧的养女,哪里出身贫贱了?宫中人人都说你有闭月羞花之貌,你若俗陋,在你眼中这六宫众人又是如何?” “荆州牧虽对奴婢有收养之恩,但奴婢自知出身乡野,不敢折辱曹大人身份。六宫的娘娘们身份尊贵,奴婢又怎敢品评娘娘们的样貌。” “你过来。” 若梦听见皇后吩咐,只得膝行至皇后跟前。皇后伸出手,用长长的冰冷的护甲拂过她的脖子,然后抬起她的下巴,说道:“既然知道自己出身如何,便不要有不该有的想法。你从哪里来,本宫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只是给皇儿面子,不想计较。你的出身,本宫不会忘,太子不会不记得,而你自己,也不要忘了。” 若梦听出皇后言外之意,立即答道:“若梦谢皇后娘娘教训,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除尽心服侍太子殿下外,不会有其他想法。” “你没有其他想法不代表皇儿不会有。” “太子殿下勤勉上进,一心只在国事上。” 皇后将手移到若梦肩上扶住她,然后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你不要害怕,东宫人人都知道皇儿对你是言听计从,本宫又怎会不知太子的心思?本宫无法左右皇儿的心思,却能左右你的,你要利用皇儿对你的好感劝进太子,知道么?” 若梦听闻皇后的话不禁呆住,皇后又道:“一个女人能得到这世上最尊贵男子的爱情,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尤其当她还是个柔弱的女人。本宫的姐姐便是如此,先皇后有我们洛阳李氏庇佑,又得陛下宠爱,命运尚且如此悲惨,你以为你有什么能力在这宫中活下来,并笑到最后?本宫不是冷血无情之人,否则便不会容你留在东宫,更不会让你在东宫安然生活到现在,你要懂得感恩。你若聪明,本宫他日必为你寻一好归宿,是做达官贵人的宠姬,还是做青年才俊的正妻,都随你,本宫相信若由本宫出嫁妆,你那养父荆州牧也不会拒绝做这个大媒。” “奴婢谢娘娘大恩,奴婢受娘娘和殿下大恩,不敢有一刻忘怀,劝进太子本是奴婢分内之事。” “你既知道太子对你有大恩,便万万不可做出恩将仇报之事。他虽看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这高处不胜寒并非你一小小宫女所能知晓的。太子和我们李氏虽然表面看似风光,可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我们的敌人可从未放弃过陷害太子。你是要太子沉迷女色,最终为人鱼肉,还是要他励精图治,做千古名君?” “自然是愿殿下做千古名君。” “那他要做千古明君,你能为他做什么?” 若梦沉默不语。 皇后继续说道:“最简单的,你能从这前朝后宫的明枪暗箭中保护他的安危么?你不能,而这,只有本宫和他未来的太子妃能做到。你能做的除了劝进太子,还有一事。太子马上便要行及冠之礼了,虽然国事重要,可太子的婚姻大事一样重要,本宫已属意赵丞相之女,择日便会让此女住进宫里来,你若真是知恩图报之人,便要极力促成太子与此女的亲事,知道么?” “奴婢自当尽力。” “不是尽力,是此事一定要做到!” “是,奴婢遵命。” “今天的话你回去好好想想吧。还有,今日之事需对太子保密。” “奴婢遵命。” 第十章 青年才俊 惊魂未定的若梦走出宣德宫很远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身上已经被汗湿透了,料峭春风一吹,她不禁打了个寒颤。走到东宫后,为免周嬷嬷担心,她决心在栀子园的亭子里坐一会儿。这亭子附近原本是一片桃林,四年前周思齐找花匠将若梦带回的种子在桃树下种下,去年又用长出的花枝扦插,如今已围着亭子种了一圈了,此时还不是栀子花开放的时节,桃花虽正开到荼蘼,可经过昨夜的一场大雨,亭子附近现在满地都是打落的桃花和栀子花苞,若梦看着一地狼藉,不禁叹道:“夜来雨横与风狂,断送西园满地香。晓来蜂蝶空游荡。苦难寻红锦妆,问东君归计何忙!” “节物相催各自新,痴心儿女挽留春。芳菲歇去何须恨,夏木阴阴正可人。” 若梦听见人声,立即站起身来,却看见身后的小径上,一着红衣锦袍、戴朱缨宝饰之帽的潇洒书生正笑望着她。 若梦忙道:“谢大人宽慰,让大人见笑了。看大人装扮,想必便是今日殿前独占鳌头之人吧?恭喜恭喜!” “姑娘冰雪聪明,在下陈章清,尚未由吏部考核任官,不敢枉称大人。现暂留太子侍读,可否劳姑娘带路去往东宫正殿?” “荣幸之至。” 二人边走边聊,进东宫正殿时听见周思齐正责问侍从们:“都何时了为何还未回来?以往去宣德宫不是去去便回了么?”周思齐正问着,却看见若梦与陈章清有说有笑地一块进入殿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若梦还不及行礼便听见周思齐说道:“原来是遇到状元郎了,难怪连我饿着也顾不上了。” “若梦来迟,望太子殿下恕罪,陈状元既已带到,奴婢就退下了。太子殿下稍后便能用膳。”周思齐见若梦突然称他“太子殿下”,心中因这疏远的称呼更加不满,便说道:“你是我的近侍,又不是随便谁都能支使的小宫女,陈状元虽然是新科状元,但也不需要你亲自去接,莫不是你也听说新科状元一表人才,所以才这么急不可耐地迎上去?” 若梦早上刚在皇后那里受了惊吓,此刻又听见周思齐的羞辱,顿时就红了眼。 陈章清忙道:“是在下愚钝,在宫中迷了路,幸巧遇姑娘才央求姑娘带路的,并非姑娘主动相迎。” 周思齐见若梦一哭,也慌了神,自觉言重,正要道歉,却见若梦跪下说道:“若梦擅离职守惹怒太子,甘愿受罚。” “我怎会罚你?”周思齐伸手正要扶她起来,若梦却一把往后躲开了,说道:“谢太子殿下宽恕,奴婢这就去备膳。” 周思齐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心中难受不已,却碍于陈章清在面前,也不好表露,只得背过身长叹一声。陈章清见两人相处的情形,心中顿时明了二人的关系,却也不便明说,只是想着二人身份如此悬殊,将来恐并无善果,不禁也长叹一声,试探着说道:“襄王有梦,神女亦非无心,然人神殊途,太子殿下……” “状元郎,便给我讲讲你那篇由父皇亲点的《论时弊》吧?” 陈章清看看周思齐落寞的背影,便不再往下说,只答道:“好。”然后便开始与周思齐讨论政见。 周思齐和陈章清相谈甚欢,便留陈章清一同用膳。若梦布完膳之后又传宫人来试膳,周思齐对她说道:“你也一同留下用饭。叫其他人来给我布菜。” “还是由奴婢来布菜吧?” “你好好吃饭就是。” “是。”若梦于是在旁边的桌子上吃饭,周思齐一直看着若梦,她却一直不敢看他,偶尔二人四目相对她也很快就将目光移走了。 饭毕陈章清看了看若梦桌子上的菜碟,问道:“姑娘可是荆州人士?” “正是,大人英明。” “楚地之人喜食莲藕。”话毕朝若梦粲然一笑。 周思齐忙道:“既已饭毕,大人便请继续吧?” 陈章清知道周思齐必是又吃起了飞醋,便赶紧答道:“好。” 晚上陈章清离开后若梦侍候周思齐夜读,一进书房便见周思齐目光如电地盯着她,她低下头不敢看他。 周思齐突然将手中之书摔在书案上,说道:“我素日待你如何?” “太子殿下待若梦恩重如山。” “便仅仅只有恩么?” 若梦低头不语,周思齐见她不答话,突然走近她问道:“我待你之心你当真不知?” “太子殿下,若梦乃贫贱之人……得殿下护佑至今,已是莫大的福分,其他的,便不是若梦所能承受得起的了。” “若我说你承受得起呢?” “殿下……” “你可记得当年是如何跟我说的?” “若梦不敢忘怀。若梦只求能像当年承诺的那样陪伴殿下一辈子,至于其他事情,实非你我所能苛求的。” “若我一定要苛求呢?”周思齐将她的头抬起,却见她早已是泪流满面,他心疼不已,鼓起勇气第一次将她抱进怀中,却见她突然将一柄簪子抵在颈上,周思齐大惊,赶紧握住她的手,问道:“这是何意?” “殿下……请殿下不要逼迫若梦。” “你!你竟无情至此!”周思齐看看那柄簪子,又看看她坚定的眼神,终于拂袖而去。 若梦擦干净脸之后回到东宫寝殿,却见已有人在服侍周思齐更衣就寝,便在外间收拾铺盖,正要出门,忽然听见周思齐问道:“你要去哪?” “奴婢去周嬷嬷那。” “那你便去吧。”周思齐说完便转过身不再看她。 “奴婢告退。”若梦怕眼泪再流出来,赶紧跑了出去。 这边周思齐也觉得心情烦躁,便对身边的宫女说道:“你也走吧,今夜寝殿里不需人伺候。” 第十一章 情字为何(一) 周嬷嬷正要就寝,却听见有人敲门,一开门便看见哭成泪人的若梦,遂赶紧将她让进屋内,她一进屋就扑进了周嬷嬷怀中:“嬷嬷……” “这是怎么了呀?早上不还好好的么?是不是太子又欺负你了?” 若梦并不说话,只是泣不成声。 周嬷嬷见此,便问道:“你们两个,唉,前几年关系不是挺好的么?怎么这一年来总闹矛盾?太子是我一手带大的,他待别人我不知道,但他待你绝对是掏心掏肺的,你看你这头上的簪子,不还是他送你的及笄之礼么?” 若梦听闻此言却是摇摇头,更加痛哭不止。 周嬷嬷便继续问道:“你今日去过宣德宫之后便不大对劲,可是皇后娘娘说了什么?”周嬷嬷见怀里的人突然止住了哭,心下顿时明了:“可是叫你劝进太子,不要有别的妄想?” 若梦点点头,说道:“便是皇后娘娘不说,我自己能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份么?我何时曾奢望过什么?不过是希望能留在殿下身边照应,以报答他的大恩。我只恨自己出身寒微,只恨自己宁可受这侮辱,也还想留在他身边。” “皇后娘娘必是叫你以太子的声名和安危为重,可据我所知,殿下他便是不顾自己的声名和安危,也不愿你受委屈的。” “殿下待我的心意如何,我怎会不知?可我又能做什么呢?他能为我不顾声名和安危,可我能不顾他的声名和安危么?我不想伤他的心,可我只是一介小小宫女,什么也不能为他做,甚至可能成为别人攻击他的软肋,况且我的存在如今令他如此痛苦……我……我的自己内心何尝不也是满满的内疚与心痛呢?” “便只有内疚和心痛么?你心里对殿下究竟是如何想的?” “我对殿下如何想,这又有什么用呢?他是这国家未来的君王,而我,只是出身乡野,甚至曾经流落风尘之人,他会励精图治、中兴国家,会名垂青史,我在这乱世中存活尚且不易,也知黎民疾苦,国势凶险,怎能为一己私利去祸害他?引来这世间更多的凄苦别离?不管我心里如何想,我都只会做对殿下有利的事。” “哪怕这让他和你自己都痛彻心扉?” 若梦点点头,两行泪水如瀑倾泻不止,心中无尽的痛楚再次涌上心头,将衣襟湿透。 周嬷嬷长叹一口气,说道:“既然你都想清楚了,那便睡吧。不管你做什么,太子他都不会怪你的。” “嬷嬷,您怪我么?” 周嬷嬷摇摇头,然后抚摸着若梦瘦弱的身躯说道:“嬷嬷我同你一样,只恨自己出身寒微,不然,也许……” 若梦再次投入这个温柔善良妇人的怀中,过了一会儿,二人各自躺下就寝。 若梦虽已躺下,可却是一夜辗转反侧,眼泪也并未断过,脑海里全是周思齐的样子。他笑着的样子,生气时候的样子,他哄她时候的样子,他单手执书认真看的样子,他手握一枚小盏喝茶的样子,他睡觉时候安稳的样子,他给她讲朝堂之事时候神采飞扬的样子,她给他更衣时他低头看着她的样子……还有这天晚上,他抱住她问她那句话时的样子,当然,还有他转身拂袖而去的样子。若梦看着窗户上已经泛白的天色,擦干最后一滴泪,在心里告诉自己:“以后他便只是储君,我虽没有能力帮助他保护他,可绝不能成为他的软肋。” 周思齐亦是一夜无眠,索性起来准备看书,外间的宫女听见他起床的声音忙进来点烛火,倒茶水,周思齐抿了一口说道:“怎么放的不是栀子?”“奴婢这就去换!”“去吧。”周思齐看着宫女退出去的身影,想到心底那个瘦小倔强的人儿,心内又是痛苦又是思念,他望向窗外,几乎克制不住去找她的冲动。 拂晓时分若梦听见周嬷嬷翻了个身,便问道:“嬷嬷,殿下他说我是无情之人,您也这样看么?” 周嬷嬷笑了下,缓缓地说道:“你若真是无情之人那倒好了,殿下便不会钟情于你,而你,也不必伤心了。别乱想了孩子,你的决定,嬷嬷我虽然不知道究竟是对是错,可目前来看这确实是对你们二人,尤其是太子来说,最安全的做法,你既然决定了,嬷嬷我也会帮你的。” 若梦听了周嬷嬷的话,点了点头,然后便起身去梳洗。 第二日,陈章清一见到周思齐便被他的憔悴惊讶到了,又见书房的侍女并不是若梦,心下顿时了然。二人虽依旧侃侃而谈,可陈章清却从周思齐不时的失神中洞悉了这尊贵少年的痛苦。 张嬷嬷安排若梦去花园里做洒扫的活,她并未拒绝,只偶尔闲下来时便在亭子里看着那一圈栀子花发愣。 又过了半月,皇后再次传召若梦。 “赵丞相之女赵姜今日便会进宫,便由你每日来接她去东宫吧,你最了解太子的喜好,应该知道如何教她讨太子欢心。” “是,奴婢遵命。”若梦拼命克制自己因痛苦而略微颤抖的声音。 皇后却对此毫不在意,继续说道:“在她和太子相处的时候你要尽量避免在场,知道么?” “知道,娘娘放心。” “本宫知道这对你来说不公平,可这就是你的命,也是太子的命,你这么做不是为了本宫,是为了太子和天下百姓,还有你自己,你是聪明人,不需要本宫再强调了吧?” “奴婢知道,奴婢今后只会做对殿下有利的事,不会让殿下涉险,更不会让殿下成为别人的鱼肉。” 皇后满意地笑道:“本宫没看错人,你果然聪明,一点就通。赵小姐这几日就到,你去准备吧。” “是,奴婢告退。” 第二十章 情字为何(二)) 等两日后皇后再次传召时,若梦便在宣德宫正殿见到了端庄秀丽的赵姜,她并不像若梦想象中那样穿金戴银,相反只随意打扮过,穿的也是寻常衣裙,可那周身自然流露出的优雅淡然气质,令人一眼便能看出这是一位德才兼备的大家闺秀,若梦除以前在悦兮面前外,这还是第一次自惭形秽,这种自卑并不只是来自容貌气质上与对方的对比,更来自一个贫苦女孩对权贵阶层天然的畏惧。 “东宫近侍若梦见过赵姑娘。” “姑娘请起,你我年龄相仿,赵姜小字兰卿,唤我兰卿即可。” 若梦抬眼望向皇后,见皇后略点了点头,便小心说道:“谢姑娘抬举,那兰卿便随奴婢去东宫吧?” “请姑娘带路。” 二人边走边聊,若梦发现赵姜不只相貌气质出众,身上还并无一丝闺阁小姐的娇气,平易近人,言谈不俗。“赵丞相为她取名赵姜,便有希冀她将来贤德能媲美齐姜之意吧?也的确这样的小姐才配得上太子,二人才貌兼备,确堪垂范天下。”若梦心里想着,不由得又一阵心痛。 二人不一会儿便到了东宫,若梦略踟蹰了一下,还是进了书房。 “太子殿下,陈状元,赵丞相之女赵姜姑娘求见。” “她来做什么?”周思齐好多天未见到若梦,甫一见到她,惊讶地问道。 “陈状元乃赵丞相门生,赵姑娘素有闺阁诸葛之名,近日皇后邀她来宫中小住,嘱奴婢与陈状元陪伴她。” “母后让你们去哪?” “太子殿下,既是在下恩师之女,岂有避而不见之礼?待赵姑娘进来之后再行商讨吧?”陈章清忍不住说道。 “那便请她进来吧。” 赵姜一进门便见到两个长身玉立的男子站在窗边,一人着黄袍玉带,高贵俊美,另一人着青衫纶巾,风流儒雅,她朝黄袍男子一揖,说道:“见过太子殿下。” “平身。” “学生陈章清见过赵姑娘。” “见过陈状元。陈状元手上拿的可是《蜀中缪谈》?” “正是,想不到姑娘也识得此书。” “此书相传是一书生为谋求留京备考之资而作,一经刊印出来便风靡京城,说到此书,书中观点不少倒是与状元的《论时弊》不谋而合呢。” 陈章清听见这话一改潇洒之姿,笑道:“让姑娘笑话了,此书正是在下所作。不瞒姑娘,在下从蜀中赴京赶考,一路跋山涉水,不到半途随身盘缠便被山贼洗劫一空,靠沿途官府与同行举子接济才勉强赶上春试,待到京师时,连住店与去礼部投考的钱都没了,幸赶考途中将这一路的见闻与感悟著成了一书,便是靠会馆中同乡们的介绍售书卖文才得以参加会考,实在是狼狈之至。” “虽复沉埋无所用,犹能夜夜气冲天。状元郎才学出类拔萃,虽经历小挫折,但终不至于被埋没,如今不正是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么?既已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此后便将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之时。”赵姜此言一出,众人皆对其才学心悦诚服,闺中诸葛果真名副其实,陈章清更是对此女另眼相看。 “今日既有状元又有才女,院中又有鸟语花香,各位何不去院中以文会友?” “若梦姑娘此言正合我意。不知道太子殿下与赵姑娘意下如何?” 周思齐见若梦兴致很高,便点了点头,赵姜也同意,一行人便往院中走。 若梦将众人领到花园溪边后便张罗侍女们摆放桌椅文案,她见陈章清与周思齐和赵姜攀谈甚欢,便悄然退去,在小厨房为众人准备茶水果品。待她准备完毕,转身正要叫小宫女送去时,便看见一人靠在门边正看着她。 “太子殿下怎么到此处来了?果品茶水这便送过去。” 周思齐并不答话,若梦只看见他高大的身影慢慢朝她走过来,背着光,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逼近她之后突然伸出一把扇子,用扇子的柄将她的下巴缓缓抬起,让她的目光与他相接,然后说道:“你在做什么?” “奴婢……正要将果品和茶水送去。” “我是问赵姜的事情。” “赵姑娘乃赵丞相之女,她来宫中小住,由陈状元与奴婢陪伴,并无不合理之处。” “那便由我做主,将她许配给陈状元吧。” “不要!”若梦忙抓住周思齐的衣袖求道,周思齐却趁机抱住了她,她正要推开,却感觉到那宽阔胸膛的颤抖,她突然一阵心软,很想伸手抱住他,可终究没有,却也并不忍心推开他,她感觉头顶有热泪滴下,滴滴渗入她发中,滑在她头皮上,烙在她心上,让她也忍不住泪流满面。他略放开她,用手抬起她的头,她看见他明显瘦了,眼窝下也有青痕。 “你便一定要如此么?” “奴婢不知太子殿下在说什么。” 周思齐气极,低头正想吻她,却听见她清晰地说道:“奴婢已属意陈状元,望太子殿下成全!” “你说什么!” “奴婢自那日与陈状元于园中偶遇,便已倾心于他,太子殿下虽高贵俊美,但奴婢更爱陈状元风流倜傥。” “风流倜傥!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奴婢知道,蒙太子殿下错爱,但奴婢已心有所属,望太子殿下留奴婢清白。” 周思齐怒目瞪着她,抬着她下巴的手用力捏住她的脸,她痛得掉下泪来,眼中却没有丝毫退缩,他再次低头想要吻她,一不注意却被她趁机逃出怀抱。 她跪下,将头抵在地上,说道:“若梦不想一辈子被圈在这宫墙之中,求太子殿下看在你我的情分上成全奴婢爱陈状元之心。” 周思齐想扶她起来,却感觉力不从心,她的话句句像匕首般插进他的心里,痛苦令他虚弱不堪,他只有苦笑道:“好,我不会再勉强你。你起来吧。” 若梦这才站起身,周思齐看见她脸上的泪痕与地上的尘土混在一起,掏出手帕正要给她擦拭,却见她猛退几步,他讪笑一下,然后轻轻地将手帕放在案板上,终于转身走了。 若梦一下瘫坐在地,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人仿佛没有了灵魂,只剩一具空无一物的驱壳。“以后我便是后悔也再无用了吧?我说了今日这些话,从此这个男人便再不会对我有丝毫眷顾了……爹娘,兄长,你们在哪?珠儿,珠儿好想随你们而去……”若梦苦笑几声,突觉若是此刻能够死去,恐怕也好过此后日日心痛。她看见案板上的刀子,那锋利的刀刃仿佛在诱惑着她拿起,她起身正要拿起那刀,却听见小宫女叫她:“若梦姑娘!” 若梦立即回过神来,一边小心地将案板上的手帕收入袖中,一边说道:“你是来取果品和茶水的吧?已经备好了,你先拿去。我洗把手便去。”小宫女点点头,然后便端上果品和茶水出去了,若梦洗完手和脸本想掏出那块手帕来擦,想了想却还是不舍得用,只用袖子随便擦了下便出去了。 自那日后,若梦便每日去宣德宫接赵姜来东宫,原本想接来赵姜之后便悄悄退去的,却总被赵姜和陈章清留下,若梦便只得作陪,四人或赋诗或作画,或两两对弈或探讨朝政时事。若梦总觉得与周思齐有些尴尬,但好在他并未再盯着她看,也确实没有再纠缠她,只每日仍将她喜爱的食物送到周嬷嬷处,她偶尔生病休息时他也会差医女来给她医治,自那日后二人便再未单独相见过,时间长了若梦也能与他如常相处了。周思齐变得比以前沉默了,时常靠着亭子的柱子若有所思,故而大部分时候都是赵姜与陈章清二人滔滔不绝,若梦在一旁倾听,只有时周思齐不注意时若梦便会忍不住一直看着他。 第十三章 似是故人 四人年龄相仿,又皆是有志青年,才学也都不浅,每日在一块论事讲学,很快关系便一日亲密过一日。 这天若梦照常去小厨房准备吃食,赵姜却跟了过来,原来她想向若梦学做小菜,若梦也乐于有她作伴,便有模有样地教了起来。二人一道准备食材,开火蒸煮,摆盘调味,若梦要教人,是以比往日慢了些,足足做了一个多时辰才做完,这期间赵姜并无一点大家小姐的娇气,帮着她倒水、添柴、洗菜、翻炒,事事亲力亲为,十分好学多问。若梦心里不免有些疑惑:赵姜这样出身的大家小姐,将来只怕不会有做饭的机会,怎么竟会对厨艺有兴趣?赵姜看出若梦面上的疑惑,便说道:“陈状元言颇爱你做的小菜。” “陈状元?”若梦更加疑惑了,怎么不是太子? “若梦,恐怕我要辜负你和皇后娘娘的期待了。这些日子以来,虽然我一直说服自己去接近太子,可自我从父亲那拿到那本《蜀中缪谈》之日起,这世间男子,除了那著书之人外,便再无人能入我眼了。而那日在东宫中首次与他相见,知晓他便是那著书之人,他的潇洒之姿,妙趣豁达之言,无一不令我倾心,我知道身为闺阁女子,说出此话实在是太不矜持了,可我已立志此生非他不嫁,便也不愿拘泥礼法了。太子殿下的确气宇轩昂,德才兼备,将来必会是明主。可我以为报效国家并非只有嫁给他一法,以如今我们四人的关系,我若要做他的闺中参谋也未尝不可,你觉得呢?” 若梦呆愣在地,一方面对赵姜倾心陈章清一事惊讶不已,但细想平时四人相处的情形,确实这两人更有默契,反而赵姜与太子从一开始接触与交流就不多,若梦一心想促成赵姜与太子,没成想倒成了她与陈章清的媒人。另一方面,若梦对赵姜对感情的坦白也佩服不已,自己虽心里全是太子,可从不敢表露分毫,甚至当太子两次表明心迹之时还深深地伤害了他,致使二人走到今天的尴尬境地。若梦不禁对赵姜又是羡慕又是钦佩,既羡慕她有个可以主宰自己命运的出身,也钦佩她敢于主宰自己命运的勇气。 “那陈状元知道么?” “他?这个呆瓜虽然整日只知国事和读书,但我想他对我也并非全然无意,否则怎会一见我就侃侃而谈,滔滔不绝?” “那你接下来是如何打算的呢?” “我近日便会和皇后娘娘明言,然后回宰相府和我父亲说明。父亲肯定会骂我一顿,但我已先回拒了皇后娘娘,他也不能奈我如何。到时那个呆瓜若是有意娶我,我便要嫁与他,他若是无意,那便是我自作多情,我便终生不嫁。” 若梦看着这个坚定的女子,竟除了满心的钦佩与赞同,再找不出一句话来,只是满眼羡慕地看着她。 赵姜却对她轻松一笑,说道:“生为女儿,不能一展抱负已是人生一大憾事,若不能嫁与心爱之人,那此生还有何意趣?” 若梦听见这话心头不禁黯然,此生不说一展抱负,便是嫁与心爱之人亦是奢望,那人是除皇帝之外这世间最为尊贵之人,自己便是想一辈子留在他身边做一奴婢都已是难事,嫁娶之事更是连想都不敢肖想,更何况之前已数次伤了他的心,自己与他此生恐怕是再无缘分了。 赵姜见若梦面上似有悲痛之色,便问道:“怎么了?” 若梦想了想,赵姜对自己如此坦诚,自己又怎能向她隐瞒心事?想到此处,她便对赵姜坦言道:“兰卿,你说,蒹葭倚玉,究竟是对,还是错?” 赵姜回味了一下若梦的话,不由得心惊,忙小声问道:“若梦……你倾心之人莫非是公子见贤……?” 若梦面上一红,随即点点头。 赵姜愕然不已,但还是镇定下来,将若梦拉到小厨房灶边,在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掩映之下低声说出了四个字:“卧薪尝胆。” 若梦急道:“可如今时不我待,待你拒婚之后,皇后娘娘恐怕再也不能容我留在东宫了,也许会将我赐给某个好色的官员,也许会将我许给某个有前途的青年,但绝不会给我和殿下留下希望。” “那殿下对你是何意?” “殿下……殿下向我表露过两次心迹,可我却伤了他的心,如今,他恐怕对我早已死心。我虽不能回应他的心意,可亦不愿另嫁他人,兰卿,你说我该怎么办?” “真是当局者迷,依我看,殿下对你根本就未忘情。” “何以见得?” “从我入宫至今,虽只有短短数月,可你未发现殿下清减了不少么?你虽未亲眼见到,但我与陈状元却皆知你不在的时候殿下总是沉默寡言,郁郁寡欢,只有你在的时候他才是翩翩公子。” “殿下……我……兰卿,你素有女诸葛之名,可能救我?” “何须我救?” 若梦不明就里,只好求道:“请兰卿赐教!” “殿下既然对你并未忘情,皇后娘娘又岂敢将你赐嫁他人?” “可当日皇后娘娘要我极力促成你与殿下的婚事之时便已说了,待事成之后便会将我配嫁他人。” “那是事成之后,若殿下果真移情于我,皇后娘娘自然便要将你嫁出去。可现下此事并无可能,皇后娘娘又怎会以此挑战太子殿下的底线?” 若梦豁然开朗,是了,若殿下移情,则自然可以将她嫁出去,可若殿下忠情,皇后又怎会将她嫁出去?这对母子虽然貌合神离,但到底皇后还是忌惮太子的,想到此处,若梦终于放下心来,同时不得不对赵姜的思虑周全更加敬服。若梦这一放下心来突然想到一事,便问道:“陈状元自梁州而来,川人素喜辛辣之味,我做的都是楚地家常小菜,他怎会爱这等清淡小食?” “陈状元虽自梁州而来,可他本是荆州人士。” “荆州距离梁州甚远,他怎会到那儿去的呢?” “他养父母乃是梁州人士。” “他是被人收养的?!兰卿你可知他是何时被收养的?他本籍又是何处?今年又年方几何?” “这……他倒是并未和我细说,若梦你……莫非与陈状元有何渊源?” “不敢隐瞒兰卿,我本籍亦是荆州,家中有一兄长自幼失散,亦是被人收养了,只是不知现如今去向何处,我二人喜食之物皆同,你方才曾言他颇爱我做的小菜?” “经你这么一说,我细看之下觉得你二人相貌确有相似之处!” 二人既有此发觉,当下便决定立刻回花园找陈章清问清楚。可到了花园却不见其人,留候的宫女也不知陈周二人去向。 “若梦,你去正殿找,看他是否和太子在一处。我去东宫宫门那问问,看他是否还在东宫,近日吏部正安排今科进士们考核选仕,他俩皆不在园中等候我二人,不知是否是被人叫走了。” “好。”二人说完即分头去找人。 第十四章 卧薪藏胆 若梦到书房时并未见到陈章清,却只看见周思齐伏在案前,他抬头见来人是她,先是一愣,随即将案上的扇子以书盖住了。虽然他动作很快,可若梦还是看清了那扇子上画的人分明是自己,她亦是一愣,但很快又回过神来,问道:“参见太子殿下,请问殿下可知陈状元在何处?” 周思齐许久未见若梦来找过他,刚才见到她本来很有些高兴的,但见她开口却只问陈章清,遂苦笑一下,答道:“刚才吏部来人将他叫走了。只一刻未见便挂念至此?都不怕我轻薄你了,也要急急忙忙地来问?” 若梦面上一红,不知该如何作答。 周思齐继续说道:“你放心,我说过不会再勉强你,便一定会做到。但你要对我说实话,你当真喜欢陈状元?” 如果是今天之前,若梦肯定会回答“是”,可现在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周思齐只当她是不好意思回答,实际上是默认了,便又苦笑一声说道:“那你可知陈状元倾心何人?” “陈状元已有倾心之人?!”若梦不禁很有些为赵姜担心。 但她的紧张看在周思齐眼中却是另外一番意思,周思齐心中一痛,缓缓说道:“若梦,如果他也喜欢你,那我倒真愿意请赵丞相为你们做媒,我亲手送你上轿,可他与赵姜两情相悦,我想他与赵姜两人不日便会一同向赵丞相表明心迹,如此你还喜欢他么?” 若梦听见这句话反而放下心来。周思齐见她神情松懈下来,便安慰道:“你若还是执意喜欢他,那我便为你欠赵丞相一个人情,你依然能嫁给他,可只能为妾,且每日要忍受他二人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谢太子殿下,但我想不必了,若梦虽不是君子,却也知道成人之美。” 周思齐正疑惑她何以放弃得如此之快,耳边即听见宫女通传赵姜来了,赵姜正要开口,若梦赶紧说道:“兰卿,太子殿下已告知我陈状元被吏部的人叫走了,可否请你借一步说话?”赵姜见若梦神色凝重,便点点头和她退了出去。 二人一路来到了周嬷嬷房中,周嬷嬷正要开口,若梦马上“嘘”了一声,然后转身将门关上,又将二人拉到床边坐下,然后才说道:“兰卿,刚才太子殿下告诉我陈状元也倾心于你,也有意不日向赵丞相提亲。” 周嬷嬷一听这话忙急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又是陈状元和赵姑娘?” “嬷嬷,这期间的缘故以后我再同你细说,现在重要的是我觉得陈状元很有可能就是我兄长!” “你本家姓沈,他姓陈,而且我听闻他乃是梁州人士,你本家乃是荆州人士,你这丫头可别寻兄心切闹了笑话呀。” “嬷嬷,陈状元乃是后来被梁州陈姓之人收养的,他本家也是荆州,而且他与若梦喜食之物皆同,您仔细回想一下,他二人相貌是不是有许多相似之处?” 周嬷嬷在赵姜的提示下惊讶之余一细想,确实觉得刚见到陈状元时便觉得面熟,可她当时只以为是因为陈章清与周思齐一样是英俊后生,却未曾想,这面熟之人并非周思齐,而是自己日日相伴的若梦。周嬷嬷又问道:“那赵姑娘你既与陈状元有情,皇后娘娘那边你打算怎么交代呢?” “便由兰卿直说吧,我若寻任何借口恐怕都会对若梦不利,唯有是我钟情在先,皇后娘娘才不会责备若梦。只是,若梦你刚才似乎并不太想太子知道你和陈状元的事,这是为何?” 若梦听闻此言却只是低下了头。 周嬷嬷道:“唉,这对苦命鸳鸯!” 赵姜略一思索,然后问道:“是因为皇后娘娘?不对,是因为李氏,还有刘氏,对吧?”她见若梦点点头,便继续说道:“前朝后宫的局势,以的你冰雪聪明一定也十分清楚,你担心自己会成为太子的软肋,所以你只能拒绝他,令他对你忘情,以此才能保全他,你不愿太子知晓你与陈状元的渊源,只因为你拒绝他所用的理由是……你的理由是你亦倾心陈状元?” 若梦点点头,苦涩地说道:“我本是出身贫贱之人,与殿下是不会有结果的,我所求的不过是能够一辈子陪在他身边而已,可如今竟连这也成了奢望。我的存在对他并无任何益处,反而很可能会害了他,我虽心有不甘,亦难以割舍,可我别无选择。” “不,此事还不到需要放弃的时候,你可记得我之前对你说过的“卧薪尝胆”?” 若梦摇摇头,说道:“纵然将来殿下君临天下之时仍然钟情于我,可前朝后宫的纷争又怎会停歇?他若依旧对我钟情,恐怕到时面临的危险并不会比现时少一分,我所愿乃是殿下能寻得既真心待他,又能护佑他终生的佳偶。至于我,便让殿下忘了我吧。” 赵姜听见若梦凄切之语不由得握住了她的手,说道:“事在人为,如今你可不是一个人了,别忘了还有我和你兄长。” 若梦热泪盈眶,颤声说道:“兰卿……只是不知他究竟是不是我兄长。” “依我看来,十有八九了。” “兰卿,陈状元若当真是我兄长,那也请你和他代我隐瞒,此事若确定无疑,我便会择日找皇后娘娘请求出宫,与兄长团聚,到时她一定会同意我离开。” “可是太子怎么办?”赵姜和周嬷嬷异口同声问道。 若梦略抬起头,闭上眼睛,将眼泪忍住,然后轻声说道:“如有将来……如有将来,再徐徐图之。” 赵姜看着面前这表面柔弱,内心却坚强坚定的女子,不禁赞道:“不管陈状元是否就是你兄长,我却很愿意有你这样一位姐妹。” “若梦出身寒微,怎可与兰卿做姐妹?” “以你的才貌,京中那些闺阁小姐又有几人能及得上?她们不过是比你运气好,投身在富贵人家,所以纵然庸庸碌碌,却也依然能一辈子衣食无忧,而你,生于贫困不移志,久居富贵而不淫,迫于威武却不屈,我想,这便是太子倾心于你之处吧。” “兰卿见笑了。” 三人既已商定,便决定与陈章清认亲一事暂且先瞒着太子,赵姜则决定明日便奏明皇后,以赶在陈章清任官之前和他商量清楚。 第十五章 临危受命 赵姜出宫后隔了两日太子周思齐也随皇帝出宫避暑去了,若是往年,周思齐必是要带上若梦一道去的,可这次他却不辞而别。她前些日子为他缝制了两件夏衣,本想亲手交给他的,却终于只是托周嬷嬷转送给了他,而她,则在宫中开始了无聊的等待。一开始也不过是心有牵挂而已,谁知,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月,这大半个月里既没有赵姜的消息,也没有周思齐的消息,她既不知赵姜和陈章清见上面了没有,也不知周思齐是否安好,就在她越来越焦虑之时,却等来了皇后的急召。 进宣德宫正殿后若梦正要跪下,却被张嬷嬷一把拦住了:“姑娘先别跪,刚才李氏探子来报,刘氏在京的死士近日有几十人不明所踪,太子近日与陛下正在夏宫小住,夏宫远在京城防御范围之外,守备不如宫里森严,刘氏恐会趁此作乱!” 张嬷嬷此话一出若梦立即觉得眼前一黑,几乎无法站立,若知道周思齐此行如此凶险,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独自前去的,此刻若梦已是魂不守舍,恨不能立刻便飞到周思齐身边,无论他是安是危,她再也无法隐藏自己对他的感情,好不容易勉强使自己镇定下来后也顾不上此刻面对的是谁,直接跪下向皇后说道:“娘娘有何吩咐只管说,只要能保殿下平安,若梦什么都愿意做!” 皇后点点头,脸上第一次对面前这个少女露出了一丝赞赏,然后也直接说道:“我已通知薛策在外围查探守卫,可为免万一还需有一人近身保护太子,此人既要忠心耿耿,又不会令对方起疑,必要时候,也许需要以死护卫太子。” “若梦愿以死守卫太子!只是此事殿下是否知晓?可否通知殿下立即回宫?” “不可,刘氏的阴谋我们只是猜测,并不知他们具体是要做何事,若他们计划的并不是在夏宫中袭击太子,而是让太子在惊惶中回宫,然后再在半路伏击,夏宫守军因有一多半要留守夏宫守卫皇上,护送太子回宫的人并不会太多,那时恐太子会更加危险!” “好,奴婢这便动身!” “注意隐藏你的情绪!千万别让对方知道我们已察觉此事!” “赵姑娘拒婚之事外间尚不知晓,我对外只称是为赵姑娘传信,如此应该能掩人耳目?” 这次皇后面上除了赞赏外更增了一些惊讶,她一向以为这奴婢只是以美色迷惑了太子,竟不知道她亦有此头脑,同时竟能为了太子明知是死地而毅然决然前往,此前倒真是小看了这小女子了,今日事情危急,待危机解除之后也许可以让她继续留下,倒并非全无益处,想到此处皇后便说道:“如此甚好,你这便去吧,记住,太子的安危便系于你与薛大人之身!” “奴婢遵命,谢皇后娘娘提点!”若梦说完只一揖便赶紧出门,一路上她恨不能插翅立即飞到周思齐身边,但为免引人怀疑她只能强作镇定,从容行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的耽搁都令她倍感煎熬! 好不容易出了东宫,若梦与侍卫们对外宣称是为了去丞相府与赵丞相商讨婚事,进赵府后若梦便在正厅见到了忧心忡忡的赵述,她忙行礼道:“见过赵丞相,奴婢东宫近侍若梦,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同丞相商讨太子与赵姑娘的婚事,可否请丞相与赵姑娘借一步说话?” 赵述面露为难之色,但还是答应道:“姑娘随老夫来吧。”随即屏退左右,然后带若梦往赵姜的房间走去,路上经过一座小桥,赵述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开口说道:“我那逆女没对皇后娘娘说些什么?” “丞相放心,若梦此来便是为了劝说赵姑娘的。” “你果真有劝服她的办法?” “嗯,此事很快便有结果,还请丞相快些带奴婢去见赵姑娘。” “好,好,你随我来,只要能劝服我这逆女以大局为重,以国事为重,那便能挽救我赵家世代贤良的声名,老夫也会铭记姑娘大恩。我赵家先祖与薛家先祖一起同太zǔ开辟我大靖朝,世代深受皇恩,怎料竟出了这么个逆女,不说我这个女儿,皇家就是要我赵家老小的性命我也在所不惜,她竟说什么报效皇恩不一定非得嫁入皇家,她再有闺中诸葛的名声也不过是个女子,迟早要嫁人生子的,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嫁给太子殿下,必能辅佐殿下,可她竟说不嫁入皇家也能做殿下的闺中参谋,什么闺中参谋,荒谬至极!真是枉顾礼法!这些话老夫听来都觉得害臊,养出此女真是把老夫的脸面都丢光了!” “丞相息怒,请以身体为重,据我所知,皇家向来都是赞赏丞相的才学和忠诚的,不然也不会执意想与赵姑娘结亲。奴婢这就去见赵姑娘,失陪了。” “好,便有劳姑娘了。” 若梦进赵姜房中前回头看了眼赵丞相略微伛偻的背影,心头不禁有些内疚,这是一个忠心耿耿的老臣,也是一位对女儿爱之深责之切的父亲,自己并不能劝服赵姜,甚至为了自己的心思也不可能去劝赵姜,她只有望着那远去的背影默默说了声“抱歉”,然后便坚定地走进了赵姜房中。 赵姜一见若梦又惊又喜,未等若梦开口便急切地说道:“若梦你怎么来了?可是陈状元给太子殿下托了话?” 赵姜这话一出便轮到若梦惊讶了,她问道:“兰卿此话是何意?难道你自出宫后到现在还未与陈状元见上面?” “我回府后就和我爹说了悔婚之事,你想必已经见过我爹了,他绝无可能答应我悔婚,所以便从那日起将我软禁在了房中,我无法往外传递消息,而陈状元也还未到府上来提亲,此事甚是蹊跷。” “兰卿,我本应助你悔婚,然后促成你与陈状元的婚事的,可眼下我无法助你,反而要你相助!”若梦说道最后语气已近哽咽。 赵姜见此忙镇定地说道:“可是太子殿下有事?” 若梦强忍住眼泪点了点头,说道:“兰卿,殿下他有危险,刘氏恐趁陛下和殿下在夏宫之际谋反,你退婚之事可否先不要声张?我此来便是佯装与你商讨婚事,然后即刻便要赶往夏宫护卫太子,为免外界疑心,可否求你一件信物以备意外?” 赵姜并未犹豫即解下她腰上的佩玉放到若梦手上,说道:“此物乃我母亲姜氏陪嫁之物,便赠与你使用。” “如此贵重之物……” “正因贵重,所以才可信”赵姜见若梦正要推拒,便用力握住了她的手,将佩玉按在了若梦手心。 若梦感激涕零,说道:“兰卿,请受若梦二拜,一为谢姑娘义举,二为谢姑娘金兰之谊!若梦这便要走了,后会有期!” “等等,既是喜事,你便在此梳洗一下吧,你看你的样子,这哪是要去报喜的样子?放心好了,等会你持我的佩玉便能有赵府护卫快马加鞭送你去夏宫。” “兰卿……” “我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自有办法,只是此时尚不到破釜沉舟之时。” “兰卿,你要做什么?” 赵姜无奈一笑,说道“你可别想错了,殉情可不在我的考虑之列。” 若梦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待我护卫殿下平安归来我便和殿下极力促成你二人之事,所以在此之前兰卿你切勿灰心。” “好啦,知道了,你快去吧,一定要平安归来!你此次也算因祸得福,等你再回来,便能得偿所愿不用出宫,可以一辈子陪着太子了。” “真的么?”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皇后娘娘此前要你离宫是怕你的存在会对殿下不利,也怕你借美色上位,但是你此次已经证明了你不仅聪明,而且忠心不二,若当真赶你出宫,将来殿下未必不会再喜欢上其他女人,与其再来一个不可控的人,还不如留下你,反正你肯定不会做对殿下有害的事情,既聪明,又忠心,这样的人可正是皇后娘娘需要的啊,她又怎么会舍得你再离宫呢?” “我也但愿自己能和殿下平安归来,可我现在担心我能否赶到殿下身边,皇后娘娘说刘氏已出动了几十名精锐护卫,我担心我还未赶到殿下身边便会被人伏击了。” “若是此事你大可不必担心,刘氏既然孤注一掷,便断然不会提前暴露。你尽管手持我的信物,由赵府护卫大张旗鼓地护送去夏宫,他们断然不敢公然伏击你。” “好,兰卿,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若梦赶到夏宫时已是第二日傍晚,周思齐在夏宫书房见到她时还以为是自己思念过度眼花了。 第十六章 命悬一线 若梦见到周思齐后即大声说道:“东宫近侍若梦持赵姑娘信物求见!” 周思齐听见她这话才反应过来面前之人是真实的,随即便说道:“平身,你们都退下吧。”待众人退下后周思齐并未看向若梦手中所持佩玉,却问道:“你怎么来了?是母后派你来的?是否是此地有危险?” “此地确有危险,但却是奴婢自己要来的。” “你!”周思齐不由分说径自开始解自己的衣带,若梦忙按住他的手,说道:“殿下,就算你解下这金丝软甲,奴婢也不会穿的。你若有闪失,若梦便是死罪,所以,你保全自身便是保全奴婢!” “你!你可知我今次为何没带你来?” “奴婢知道,从殿下离宫那日开始奴婢便隐隐约约觉察到了什么,只是没想到会是如此凶险之事,否则,无论如何不会离开殿下左右。” “那你也太小瞧本殿下了,不带你来就是为了方便引蛇出洞,如今你来了,我反而束手束脚,有所顾虑。” “如若不来,恐无一刻能安心。” 周思齐见到她心中是又忧又喜,此刻听见心爱之人第一次这样直白地回应他,他的心顿时化为了一池春水,只想将她融化在里头,他张开怀抱将她紧紧抱住,她第一次没有拒绝。 “你今日睡到里间来,我需要贴身保护。” “好。”周思齐没想到若梦会一口答应,心中料定此次定是危险极大,可他心中并无一丝畏惧,他相信自己,相信薛策,更相信自己与这怀中之人的缘分。 二人仍像从前那样看书、聊天,然后若梦伺候周思齐更衣就寝,他贪恋她失而复得的温柔,眼神像火一样扫遍她脸上每一寸,她不敢看他,可心底的喜悦不比他少。 “早点歇息吧,奴婢就在屋里。” “你也上来睡吧?” 若梦听见周思齐这话,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根,忙甩掉周思齐的手往屋外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提了一壶茶进来,见他还靠在床上看书,便劝道:“明日再看吧?” 他却丢开了书,目光落在她身上良久,然后说道:“明日不知还看不看得到。” 若梦知道他说的是自己,便回道:“回宫前奴婢一直都会在的。” “那便不回宫了吧?让二弟去做太子。” “殿下勿要胡言,有薛大人和奴婢在,谁都不能伤了殿下!” “好,你既不愿上来睡,便靠在这床头吧?我们轮流各睡半夜。” “好,殿下先睡吧,奴婢下半夜再睡。” 周思齐与她推辞了数次,见拗不过她,便只有先睡去了。 若梦心里感觉很是不安,不知为何有种预感,也许危险便会发生在今夜,是以她一直警醒着,可到了后半夜,终于还是有一两次差点睡着。突然,她听见瓦上似乎有声音,她忙捂住了周思齐的嘴,同时向他耳语道:“殿下,屋顶上有人!” 周思齐小心翼翼地起身,拉着她一起躲到墙角,他们刚一站定即有人将窗户挑开,一个轻身翻越便进到了屋内,来人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高高举起闪着寒光的利剑使劲猛地刺向床铺,发现床上没人之后又立即快速离去。 若梦正要走动,却被周思齐一把拉进了怀里,他低声说道:“不慌,还不到时候。”他说完一手攥住她的手,另一手则紧紧揽住她的腰,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如雷,更能感觉到背后周思齐强劲的心跳与温热的体温,他只穿着轻薄的夏衣,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胸口肌肉的纹理,她的脸烧得通红,为自己心中在这如此危急的时刻升腾起的情yù感到无比难堪。周思齐的心跳却较她的平稳很多,她抬头看向他,他的目光在黑夜中闪闪发光,如暗夜星辰,眼中毫无惧色,那目光坚定而果毅,她的心顿时不再害怕,她靠着他,感觉着他的体温,听着他的呼吸,甚至能闻见他衣服上的熏香,她甚至希望时间就此停滞。 然而平静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太久,窗外再次跳进来一人,来人对着床铺和床下又是一阵猛刺,接着便开始在屋内翻箱倒柜。若梦紧张害怕到无法自抑地颤抖,周思齐对着她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轻巧地绕到屏风后,取下了墙上的一幅画,接着便从画的卷轴中小心地抽出了一柄小剑,接着趁刺客专心在屋内翻找之时慢慢地移向那刺客身后,若梦感觉自己已紧张到不能呼吸,眼睛连一瞬也不敢眨。突然,周思齐猛地向刺客背后掷出那柄小剑,速度之快力度之大使得那人转身回看之际即正中他左胸,且当即毙命。若梦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让自己叫出声来,周思齐拿过那人手上的剑,又将小剑拔出,放到若梦手上,接着便剥下那人的衣裤自己穿上,又在柜子里找了件暗色披风,给若梦披上,然后便牵着她一起从那刺客跳进来的窗户翻了出去。 这一出去,原本就惊魂未定的若梦又被吓了一跳:门外值守的侍卫们不知何时都被杀了,诡异的尸体与地上流淌着的反射着骇人光亮的血迹实在是触目惊心,周思齐将她的头拨向之际怀中,对她耳语道:“别怕,有我在。”随即便牵着她靠着墙走。 二人每走一段就躲起来观察很久,终于,在快到皇帝的寝殿时见到了四名侍卫,若梦正要呼救,却被周思齐拉住了猛地往回跑,若梦一回头,果然看见那四人正拔剑追来,二人使劲飞跑,突然,面前又出现了四名侍卫,周思齐不容分说就上前与那四人打作一团,若梦被他护在身后,虽然有他悉心保护,可有几次也差点受伤,幸而只是衣衫被划破。突然,院墙上又出现了一队持火把的人,那些人整齐地跳入院中,然后为首的一人说道:“太子殿下快走,薛大人已救下陛下,现在已在来的路上。”周思齐忙带着若梦继续往宫外逃。 二人一出宫门即看见宫外变成了一片厮杀的血海,有人看见他们后大喊了一声:“太子做乱,勤王有奖!”随即有一大队人马朝他们杀来,二人未及修整便又择路而逃。 若梦看见追兵越来越近,感觉自己在恐惧与疲惫中体力已大大透支,她随即挣开周思齐的手,喊道:“殿下快走,若梦死不足惜!” 周思齐却一把背起她,边跑边说道:“你若死了,我便立刻去陪你,绝不让你孤单!” 二人正绝望时,突然听见身后有马蹄声传来,又听见有一人喊道:“太子殿下!” 这正是薛策的声音!薛策带来的人随即与追兵杀作一团,周思齐和若梦正要放下心来,却看见一旁的树林中突然射出一丛利箭,二人在薛策和其他士兵的护卫下勉强躲过。这时,树林中又出来第二组暗箭! “殿下先走!臣下稍后便来寻你们!” 周思齐和若梦只好骑上马,再次开始逃命,身后不时有一只只利箭袭来,马匹受惊后跑得更快,眼看不久便要甩开追兵,突然,前方树林尽头竟突然开阔起来! “不好,是悬崖!”周思齐猛然勒马,可马速太快,眼见已停不下来,周思齐便赶紧抓住若梦,一起从马上跳了下来,二人重重地摔在地上,追兵的利箭立即再次袭来,若梦见状赶紧扑在了周思齐身上,突然,她感觉后背上受了重重的一击,随即便是一阵痛彻心扉的剧痛与箭镞冲击在骨肉上的声音。 周思齐大叫一声:“无耻逆贼!”随即便抱起若梦,然后一齐往悬崖边跑,未待追兵们反应过来即纵身跳了下去。 第十七章 劫后余生 周思齐是在一阵难耐的痛痒中醒来的,他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挂在一棵大树上,四周和头顶皆是密密实实的树丛,也多亏了这些遮天蔽日的树叶与枝丫他才勉强躲过了一劫。他急忙寻找若梦的身影,见她正挂在稍远一些的一棵大树上,他随即动身,急于到她那里去。这一动他才发现自己坠下时身上被树丛刮出了不少伤口,伤口渗出的血液将自己变成了蚊子的绝佳诱饵,身上那又痛又痒的感觉便来自这些落井下石的嗜血者。晦暗的环境使得他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辰,也看不清树下的环境,他本能地觉得必须在天黑前带若梦离开这树林,找到栖身之所和食物。昨夜他们二人身上的血腥气并未引来森林中的猛兽,这已是万幸中的万幸,但今日他们却不能再冒这个险了,再待下去恐怕二人凶多吉少。 他一边小心脚下,一边以最快的速度来到她身边,将她抱入怀中。她面色惨白,身体滚烫,脸上和手上也布满了蚊子叮咬出的一个个肿胀的红包。他忙将她身子翻转过来,好在背后的箭伤已不再流血,他心疼不已,同时亦将那伤她之人恨之入骨,他在心里下定了决心:此后便与刘氏不共戴天!誓要将那伤她之人碎尸万段!同时他亦深恨自己,若是自己没有占据她的心,她又怎会舍命保护他? 他按捺下心头的急痛,将她背后之箭折断,本想背上她,却发现她全身绵软无力,根本无法抓住他,他想起那件披风,果然在她不远处发现了已被挂得七零八碎的披风。他奋力往上爬,终于抓住了披风一角,这时,他想到何不再爬高些,这样便能看清树林的边际与附近的村落。想到此处他便立即往更高处爬,果然,在树顶见到了正当空的太阳,同时发现他们所在之处离树林的北边最近,可惜的是周围并不像有村庄的样子。即便如此,他也必须立刻出发,否则不知道能不能在天黑前走出森林,若是天黑了还未走出去,那若梦的危险便更增一分,毕竟她还受着重伤。他不敢犹豫,下来后将若梦用披风的碎条绑在自己身上,然后立即开始往北走,她虽并不重,可他已许久未进食,又兼身上痛痒难忍,是以走起来极其费劲,又加上每隔一会儿便需爬到树顶确定方向,以免走错路事倍功半,那树林的尽头便像海市蜃楼一样,看着并不远,可走起来确是举步维艰,迟迟不能到达。 他眼看太阳越来越低,心头的焦虑更重,不免加快了脚步。饥饿和口渴让他前所未有地疲惫,汗水将他的衣衫打湿,湿透的衣衫贴在皮肤上更增他行动的难处。他不禁在心里叹道:想不到自己身为一国太子,竟会有如此狼狈的一天。可一感受到背后心爱之人柔弱滚烫的身躯,他即便再累,也不敢有一刻的停歇。 也不知走了几个时辰,他们终于在日落前走出了密林,密林尽处的北边原来是一条溪流。他将若梦解下来,把她靠在一颗老树上,小心地使她受伤的那一侧悬空,然后便走到溪边,以口含水喂她,她的唇同他的一样干涩粗糙,可他却觉得这世间最为甜美之物也莫过于此。他曾无数次想过亲吻她,可绝没想过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喝过水之后她仍未醒来,他看看夜空中已渐渐升起的新月,再看看周围寂静无声的树林,生平第一次感到深深的害怕。他们好不容易度过了一劫,他好不容易知道了她的心意,她好不容易不再顾虑一切,愿意任他抱在怀中,可如果知道这一切的代价竟是她可能会因此而死去,他宁可他们在跳下山崖时就已经一起死去,也好过现在看着她在自己怀里越来越虚弱,而自己却无能为力。强烈而深重的悲痛与无力感涌上他的心头,淹没了他十几年来严格教育下养成的内敛与克制,他大声痛哭,声音中带着无尽的绝望与刻骨的仇恨。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见了一阵钟声,钟声清晰而响亮,彷如来自天界的呼唤,他立即抱起她,循着钟声拼命快跑,竟然在溪水拐弯之处的树林里发现了一处隐秘的道观! 道观里正在敲钟的年轻道士着实被披头散发又满身血迹的二人吓到了,周思齐赶紧说道:“道长莫怕!冒昧打扰了,我妻子身受重伤,敢问道长可懂医术?” “贫道……贫道的医术恐怕还救不下这位姑娘,不过贫道的师尊可是位高人。” “求道长代为引见,万望道长务必要救我爱妻!” “那公子便快随我来吧。” 周思齐立即抱着若梦跟着年轻道士往后院走,年轻道士在一间厢房门口停了下来,然后说道:“师尊,自宁不该打扰师尊辟谷,可有位公子他妻子身受重伤,急需医治,不知师尊可否出关救人一命?” “你先带他二人前去休息,为师即刻就到。” 周思齐觉得这声音颇为熟悉,但也并未多想,赶紧抱着若梦,便随着自宁来到了另一间房中等候。 不一会儿就有人进来了,来人竟是玄元真人!周思齐喜不自胜,说道:“真乃天无绝人之路,想不到竟是真人在此清修,若是碰到其他人,我爱妻恐性命有忧,可既然是真人,那便确定无忧了,吾妻真乃有福之人!” “正是贫道,太子殿下过奖了,幸会。” “幸会!烦请真人无论如何都要救活她,只要她能活过来,真人要我如何报答都可以!” “此话当真?” 周思齐当即便要发誓,玄元真人却只是笑笑,一边将周思齐举起的手放下,一边说道:“那便请太子殿下将来千万做个明君,如此方是众生之福。贫道在此本就是为了等候二位,此乃贫道与二位的缘分,太子殿下无需报答。” “多谢道长仗义相救,我以性命起誓,将来若继位成功,一定会做个明君。烦请真人立即施救!” “好好好,你须记住,她之所谓运主国势,即国盛她亦安,若国乱,则她亦有难,此次大难便是因有人作乱。将来你若做明君,既是为国,亦是为她,你明白么?” 周思齐点点头,玄元真人亦点点头,然后转向自宁,吩咐道:“自宁,你去烧一桶热水来,太子殿下,请将门关上。” 自宁犹自沉浸在对二人身份的惊讶中,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便赶紧领命出去了。周思齐便立即将门关上。 第十八章 折箭为誓 玄元真人将烛火拨亮,然后把灯盏递给周思齐端着,他又从房间的柜子中取出一个药箱,从里面拿出一柄剪刀,将若梦背后的衣服小心剪开。待看清创口后又取出一枚小刀和一壶酒,他含住一口酒喷向小刀,然后命周思齐将若梦扶住,接着便使劲一下将箭头猛地拔了出来,然后将小刀置于烛火上燃烧,待火灭后立即用小刀快速将伤口处的腐肉小心剔去。刀一接触到创口若梦即发出了“啊”的一声惨叫,周思齐立即抱住了她,她痛得发抖,人也醒转过来,周思齐即握住她的双手将她抱得更紧,又将自己的肩膀送到她嘴边,她忙扭过头避开,他却又送了过去,二人几番推辞,她终于痛极难忍失去了理智,一口死死地咬住了他,她那撕心裂肺的痛楚于是也传到了他的身上,他亦觉得痛彻心扉,却只是默默地流泪,并不松手,反而将肩膀更加往她那边送了送。 玄元真人趁此得以顺利地处理完伤口,他又吩咐周思齐将精疲力竭的若梦放到床上趴着休息,然后将两个药瓶和一小卷布放到他手上,嘱咐道:“这一瓶药粉撒在她伤口上,每日需给她换药,这一瓶药丸每日喂她服下一丸。稍后自宁会送来热水,便劳烦太子殿下为她清洗包扎。”周思齐面上一红,随即点点头强自镇定地接过了东西,玄元真人略一笑,便打开门出去了。 周思齐在房中等了一会儿便听见自宁敲门,他开门将热水端到了床边,与自宁道别后又重新关上门,将若梦的衣衫小心除下。 一开始的时候他还尚能淡定自若,可当她白皙的肌肤出现在他眼前时,他立即感觉自己浑身像火一般燃烧起来,血气上涌令他的呼吸和心跳也急促起来,他看向伤口,尽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将帕子打湿,把她身上的血污一一擦净。他很有些埋怨自己,她此时身负重伤,可他竟在这样的情景下对她动起邪念来,他不禁在心里唾骂自己:受箭伤的活该是我,而不该是她!他好不容易将她的后背擦干净,又在伤口处小心地撒上药粉,将那卷干净的布条穿过她的身前准备为她包扎,在这期间他第一次偷偷地看了一眼她的身子,却出乎意料地发现自己并未进一步对她做出冒犯之举,反而只是俯下身,在那苍白的小脸上深深地印下了一个吻,然后便含了一口水,将药丸喂她服下,又给她盖上被褥。接着也只是靠坐在床头,静静地看着那瘦小倔强之人,直到自宁再次来敲门时,他才想起自己还饿着。 周思齐出门随自宁去饭厅吃饭时还担心会遇见玄元真人,他二人尚未成婚,他却为她擦洗身子,他有些担心再见到玄元真人会不好意思,可到饭厅后却发现玄元真人并不在。 自宁看出了他的疑惑,便随口说道:“师尊自去辟谷了,我二人自行用饭即可。” “好,有劳道长照应了。” “无妨。”吃饭时周思齐发现自宁时不时地偷眼看他,便笑问道:“道长可是有话想对我说?请但说无妨。” 自宁尴尬地笑笑,问道:“公子真的是当朝太子么?” 周思齐这才悟过来,原来自宁是对他的身份好奇,他看看自己披散的头发,又看看身上污秽不堪的衣物,笑道:“也确实看着不像,我倒当真宁可我不是。”他朝若梦房间的方向望了一眼,又黯然地说道:“宁可生为一寻常之人,娶一妻,生数子,朝朝暮暮度平生。” “师尊半月前带我游历至此,说是要静候有缘人,我竟不知他老人家等的人原是当朝太子!可我听闻当朝太子如今还并未大婚,那位姑娘……” “我与她虽还无缘成婚,可我心里早已当她是妻子,将来也必会明媒正娶。” “对不起,贫道是不是问的太多了?还请殿下见谅。” 周思齐摇摇头,可到底还是想到了二人的将来,又想起之前两次被她拒绝之事,突然觉得心中烦闷不已,因而草草饭毕即自行洗漱后回房了。 他回房后靠在她身旁躺下,目光停驻在她因发烧而显出酡红的脸上,这张之前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小脸此刻终于开始有了血色,他的心情也随之高兴起来。 他前两次将她抱入怀中之时,她的脸便是如此绯红,身子亦是如此滚烫。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她一直都是爱着自己的!这世上再不会有人比她更加爱他!自己果真是当局者迷!她之所以屡屡拒绝他,甚至谎称中意陈章清,一切皆是因为自己的身份!自宁的反应让他了解到了普通人对他的看法:他是当朝太子,纵然他对她的爱情与所有青年男子对心爱之人的爱情并无不同,可他的身份依旧会让这份爱情与众不同。他从小到大想要一切都能轻而易举地得到,所以觉得万事万物都很容易,可她的生活却从来都不容易。她既不知道他对她与他们的未来是怎么想的,也无法以一个婢女的身份去要求什么,他身边的那些人甚至会为了他好而逼迫她离开,她在这样无望而又受人逼迫与歧视的环境下也依然不愿意离开他,自己虽然爱她,却从未想过她的为难与无奈,甚至一次次对她出口羞辱……可纵然如此,当她知道他有危险之时,她仍然毅然决然不顾一切地以这柔弱之躯的生命为代价来护卫他,她对他的爱情难道还不明确么?他想到此处心中更是对她愧对难当,便往床里边挪了挪,和她靠得更近了些。 这时,她突然开始呓语:“殿下,殿下快走!”他不禁笑出声来,握住她的手放到嘴边轻轻吻了两下,又说道:“等你醒了我便要让你知道我的心意,也要告诉你我对我们的未来是如何想的,我也要亲耳听你说你的心意,你若脸红,我便正好吻你。”他说完即再次静静地看着身边朝思暮想的爱人,此刻甜蜜的气氛让他也放松下来,强烈的疲惫袭来,他一手抱着她,一手握住她的手终于也沉沉睡去。 第十九章 约定终生 若梦醒来时觉得又饿又痛,她一睁开眼便看见了周思齐俊美的面容,这还是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离得这近,又这么仔细地观察他的长相,十几岁少年神采飞扬的五官如画般展露在她的面前:乌黑如瀑的长发,饱满光滑的额头,如墨扫过的眉毛,细长微微上翘的丹凤眼,修长高挺的鼻梁,两片薄而恰到好处的唇,利落的鬓角与下颌,优雅的脖子,宽而充满男子气的肩膀……先皇后定是美若天仙之人,若梦在心里想。她感受到他有力的鼻息与身上特有的气味,不敢再往下看,仅仅只是想到现在二人正同塌而眠,她都觉得如身在极乐世界,这样的男子,不说能得到他的爱情,便是每天能看上他一眼,她已然觉得幸福无比,想到此时的亲密与回宫后不必再有的分离,就连过去几个月来的煎熬与身体上的痛楚也觉得是值得的。 她入神地看了许久,终于身子有些麻了,她想翻个身,谁知这一动就牵动了伤口,痛得她叫出了声来。她这一叫不仅惊醒了他,而且她还发现自己上身竟是裸着的,这一动之下就连那唯一盖着的被子也朝他那边滑了下去!她呆愣在地,反应过来后立即死死地拉过被角将脸埋了进去。 他一大早醒来即见到爱人春光乍现,心情本就大好,又见她这副羞怯可爱的模样,更加喜出望外,顿时生出一番调戏她一下的念头来。他将她连人带被子抱入怀中,吓得她又从被子里抬起头来,他趁机抱紧她,凑近她的小脸耳语道:“别乱动,等会又把伤口挣开了还要劳烦玄元真人再施救一次。再说,昨夜我已什么都看过了。”说完他即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若梦急道:“殿下怎可……是玄元真人救的我?那你们俩……你们!” “真人只是割开你后背伤口附近的衣服,给你处理了伤口。至于你身上的衣服,是我脱的,你身上的血污也是我洗干净的。” “你!我……”若梦臊得要哭出来了。 周思齐见此,只好解释道:“好了,我就给你擦了下后背而已,前面没碰,但是我就看了一眼。” 若梦这下真的哭出来了,伸出手想捶打周思齐,却被他一把握住了,说道:“你放心,本殿下既看了你的身子,便一定会明媒正娶你。” 若梦看着他认真的眼神,知道他所言非虚,可想到以后,终究还是觉得世事难料。 周思齐见她眸色暗淡下来,忙抬起她的头再次郑重地说道:“我说过便一定会做到,虽然我眼下只是个受制于人的储君,但当我君临天下之日,便是你身居后位之时!你可记住了?” 若梦讶然,纵然知道自己不可能嫁给他,但劫后余生猛然听见他这样直接而炽烈的表白,依旧落下泪来,但她面上却是释然的笑容,说道:“只要能一辈子陪在殿下身边,便是做婢女也愿意,可你若要犯险立我为后,那我宁可那日便被一箭射死了。” “若是你一命呜呼了,那我也只好跟着你去了,让二弟做个便宜太子。” “殿下瞎说什么!怎可胡言乱语?” “并未瞎说。” “奴婢为了救你才受此重伤,还差点死了,殿下怎可随意轻生?以后可断不能再说这种话。” “那你说我为何轻生?而你又为何要冒死救我?” “奴婢……奴婢不知……” “不知?那我问你,母后可有逼迫你疏远我,甚至打算在我移情赵姜后将你嫁给别人?” “殿下你都知道?” “就你那点小心思我还能不知?那我再问你,你可愿另嫁他人?” 若梦摇摇头。 周思齐欣然一笑,说道:“那嫁给我呢?” 若梦再次将头埋进被子里,说道:“不知,奴婢不知!” 周思齐觉得好笑,扯了几次若梦都不肯再把头抬起来,他只好隔着被褥对她说道:“好了,我不逼你了,我先说吧。若梦,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若你不在了,这世上便再无我可留恋之物,我的心意,你可明白?” 他二人虽早就情愫暗生,但碍于身份与礼法,从不敢互相剖白心迹,周思齐偶尔流露一二也总是别扭而青涩,在若梦开始疏远他之后,他虽也曾主动表白两次,可结果也只是闹得不欢而散,心爱之人反与自己离得更远了。他曾懊悔,亦曾埋怨她,可此时终究抵不过心头深情溢出,他微微一笑,低头扯下被褥,将她脸上如泉般涌出的泪珠尽数吻去。而她虽然知道他们的未来希望渺茫,更知道与他在一起这件事恐怕全天下都会反对,可依旧贪恋他的柔情,哪怕有十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不想再让他和自己伤心,此次既然知道为了对方连性命都可以不要了,那为何不给彼此一个机会,先偷偷相恋,将来哪怕做他最末等的妃嫔或者婢女,那又如何?但求长相守,名分何须忧?既然爱上的是未来的国君,便不得不同他一起承担这份重担,想到此处,她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问道:“殿下的话,当真?” “千真万确。” “那奴婢也告诉殿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若梦早已心属殿下,便是身死,此心亦不渝。只要能和殿下在一起,其他的事情奴婢都可以不在乎。之前对殿下疏远,是怕会给殿下带祸患,但今后殿下若能保证爱惜自己,奴婢便不会再疏远殿下。” “好,只要你不再疏远我,我什么都答应你。” “好,那殿下记住,要勤勉上进,将来也要做个明君,不要给二皇子或者任何人谋害你的机会,亦不要令天下百姓失望。” “这些我一直都在做,而且一定能做到。那你呢?我要娶你,你可愿意?” “殿下,若梦本是贫贱之人,又在风月之地见过各式各样的人,贞洁与名分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殿下若真有心,便不要拘泥于这些,否则,是没有人能容得下我们的,娶我之事等将来时机成熟再说,殿下能答应么?” “是因为母后和刘氏么?” “是。我若只是婢女,那殿下依旧是贤明的太子,可殿下若要娶我为妻,时人会说殿下是个宠信婢女的荒唐登徒子,皇上会对殿下失望,皇后为首的李氏不会放过奴婢,刘贵妃和二皇子为首的刘氏会以此挑拨殿下和李氏,更会趁机攻击皇后和殿下,刘李两方势力失衡定会引得天下大乱,殿下也会为人心所背,届时你我还有相守之机么?” “爱妻说得对。是为夫色令智昏了,可此刻,为夫只想做个荒唐的登徒子……” 周思齐这话让若梦再也不敢抬起头来,她将额头抵在他的肩上,他则紧紧地抱住她,同时避免碰到她的伤口。道观外山风簌簌,屋内却寂静无声,二人将心头压抑多年的情感一下子吐露了出来,都觉得心情舒畅无比,与所爱之人相依相偎,此时无声胜有声。 两人正腻歪,忽然听见有人敲门,原来是自宁来叫他们吃早饭。若梦经过一天一夜的休息,已经退了烧,胃口刚刚恢复,确实很有些饿了。她想穿上衣服,可周思齐却丝毫没有打算出去的样子,她正要开口,周思齐却抢先说道:“还是我来吧?你要是介意的话,为夫也让你看看?”他说着便要解自己衣服,若梦吓得立即按住了他的手,却被他噗呲一笑趁机将她的手握住了,他亲了亲她的手指,继续说道:“我若真想做什么,昨夜又岂会放过你?你还受着伤,为夫还不至于那么禽兽,放心好了。不过,等你好了,可就不一定了。” 若梦又是羞得满脸通红。 周思齐见她仍不肯放下被子,便柔声劝道:“还是快穿上衣服吧?现下虽是夏天,可山里早上终归是冷的,何况你现在又虚弱,可别着凉了?” 若梦想了想,终究还是点了点头,背过身子,慢慢地放下了被子。 她柔弱的身躯慢慢显露在他面前,纵然那箭伤依旧骇人,可他却不知不觉红了脸,他轻咳两声,纵然早已心猿意马,可面上仍是强自镇定地为她穿好了衣服。他扶她起来,又在她额头深深地印下了一个吻,方才依依不舍地搀着她去了饭堂。 玄元真人仍未出现,只有自宁埋头吃着饭,他见二人来了,一边招呼二人一道用饭,一边目光躲躲闪闪地观察二人。周思齐见此不禁笑出声来,若梦却是一直不敢抬头看自宁。 又过了半晌,自宁终于忍不住问道:“这位便是将来的太子妃么?” 若梦将脸埋得更深。 周思齐笑道:“道长好眼力。”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呢?准备何时大婚呢?对了,我今日特地做了岩耳炖豆腐给你养伤口,我这就去端来。” 若梦看着自宁热情又率真的样子,不禁想起一个人来,她看向周思齐,见他也正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两人不约而同说道:“像不像周嬷嬷?”随即相视一笑。 自宁端来岩耳炖豆腐之后又说道:“快给我说说,你们咋认识的呢?又准备何时大婚呢?” 周思齐知道他若不一五一十都说了,这顿饭怕是没法安生地吃下去了,只好由他来应付自宁,好让若梦安心吃饭,若梦也就此知道了他们掉下山崖之后发生的事情。 第二十章 坦诚相见 饭毕,若梦想去溪边散散步,自宁便去拿了件道袍来,嘱周思齐给她带上。两人走出道观老远后回头望去,发现自宁竟还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他一见被二人发现了,就赶紧躲回道观去了。若梦顿时哑然失笑,周思齐也笑着摇摇头。 二人并肩走在溪边小径上,一阵风吹来,他忙伸手揽过她,而她则自然而然地将头靠在他胸口,这一靠她便看见了自己肩头他修长有力的手,他的体温从那手上传到她身上,她心中泛起甜丝丝的滋味,便忍不住又往他怀里靠了靠,他感觉到她的靠近,也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手也从她的肩头滑下,握住了她的柔夷。若梦觉得心跳得异常的快,似乎都能听见自己如战鼓般充满激情而澎湃的心声。溪水潺潺,松涛谡谡,二人漫步在松软如茵的草地上,林间的风带来松枝特有的清新香味,阳光斜穿过树林与露水,稀稀疏疏地照在他们身上,男子身姿挺拔衣衫飘逸,女子身披道袍娇小柔弱,若没有江山与权谋,他们绝对是这世间最幸福的一对眷侣。 走了一会儿,周思齐感觉若梦手心慢慢沁出了一些汗,他抬头望向天空,日晒也开始有些炎热了,遂取下若梦身上的道袍垫在地上,又扶她慢慢坐下,自己则去溪边以手掬了些水给她喝。若梦喝完水正要叫他也去喝些水,却抬头望见他正温柔地看着自己,她不忍心打破此刻的温馨,遂也回望他的双眼,她见周思齐脸上漾起灿烂笑容,心也随之明亮起来。他拉过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她的手柔若无骨,指尖微凉,他用力抓紧那双手,以确定它们是真的在自己手中,也想确定它们的主人是真的已不再因诸多顾忌而疏远自己,此刻就真真切切地在自己面前,眼中有柔情万种,脸上带着爱恋的光彩。他忍不住再次拥她入怀,却不小心扯到了她背后的伤,她隐忍下那声“嘶”,将头靠在他胸口,他则将脸颊贴在她细柔的发丝上。她如小猫般动了动,他又见到了那柄发簪,那柄他亲手为她挑选的碧玉芙蕖簪,当他将它作为她的及笄之礼送给她时,他曾亲眼见过她眼中令他颇为满意的喜悦,他也曾在书房中见过她拿它抵着脖颈时眼中的决绝,而此刻,它就像它的主人一样闪着温柔美丽的光。他忍不住吻了吻那柄发簪,怀中人感觉到他的动作又往他怀里挤了挤,一双小手绕过他的身体环在了他腰上,他以为这已是人生之极乐了,谁知她此刻又从他宽阔的胸口抬起头,对他说道:“殿下……” “叫夫君。” 若梦羞得再次将脸埋进他胸口,他却捧起她的脸再次说道:“叫夫君。” 若梦忍不住笑出声来,用额头抵住他的下巴再也不愿抬起头来,他也笑了起来,佯装失望地说道:“不愿就算了,爱妻想问为夫什么?” “奴婢……” “住口,不许再自称奴婢。” 若梦面上一红,问道:“公子是何时……” “从你走进屈子园那一刻起。” 若梦面上再次泛红,说道:“可那时你我尚不认识,公子对我亦是一无所知。” “我也不知是为何,犹记得那日你穿着一身并不太适合你的艳红色衣裙,颜色俗陋,布料也很粗劣,可我却觉得那身衣衫比宫里所有我见过的衣裙都要美丽。你没戴钗环,身量尚小,头发也不甚美丽,发色像小猫一样的微黄,可我望着你挺直的脊背与轻灵的举止,却不自觉被吸引。后来我向小二打听你的身世,你站在我背后与薛策争辩,我一转头看见了你气得通红的小脸,还有脸上那对泫然欲泣却故作坚强的眼睛,从那一刻起我便知道自己这辈子将心属何人了。” 若梦听见周思齐这话,捂着脸说道:“若梦初见公子即被公子丰采高雅所吸引,只是未曾想到在公子眼中我竟是如此丢人,既不貌美,打扮亦是俗陋至极。” 周思齐将她的手从她脸上移开,定定地看着她,说道:“为夫可并无贬损你容貌之意,屈子园只一见便令为夫寤寐思服,这世间便只有你一人。你呢?你是何时倾心于为夫的?” 若梦含羞一笑,答道:“是在悦兮姐姐房里,她问你将来如何护我周全,你答‘生死相随’。” “你就不怕我是个花言巧语的纨绔子弟?” “你若真是风流浪子,在荷出之日花二百两便能得到你想要的,何必花那么多心思去寻我兄长的消息?更不必问我是否愿意,你既为我赎了身,为奴为妾便由你说了算,岂有将卖身契赠与我,又与我立字据之理?再者,如你所说,以我的资质恐难以吸引风流浪子,倒是你自己,可是连悦兮姐姐都夸赞的翩翩公子,这样俊美的公子要欺骗我,又何须生死相许?” “想不到爱妻也是喜好皮囊之人,还好为夫生得俊美。” 若梦看着洋洋得意的周思齐,原本想要打击他一下他,但见他眉眼含笑,唇色动人,发丝低垂,竟是说不出的风采迷人,若梦不得不对他的容貌心服口服,竟连一句打击他的话也想不出来,反而看得自己一张脸渐渐羞红了。周思齐见她如此,便更加得意地看着她。若梦困窘不已,只得转移话题道:“除了这副平庸的皮囊,可还有什么是公子喜欢的?” “多得很啊,比如你的执拗。犹记得母后与父皇大婚之时,所有人都为我高兴,母后是我的亲姨母,又与我母亲长得如此相似,众人都道我虽然没有了亲生母亲,可我有了母后,以后应当幸福,甚至连父皇都这样想。这宫里的皇后能被人替代,李氏的家主能被人替代,甚至连父皇的妻子都能被人替代,一个孩子的母亲却怎可被人替代?世人都道我执拗,却只有你能理解,正如你数年来耗尽全力寻你兄长,旁人都道放弃执念寻个好归宿即可,可你却知道那个人并不是一个好归宿就能代替的。” 若梦心许地点点头,周思齐低头看进她眼里,继续说道:“又比如,唯有在你面前我才能做个寻常男子。常人只道我乃天之骄子,不应有寻常人的喜怒哀乐,沉稳才是贤德储君应有的模样。可在你面前,我既可以做个失去母亲的孩子,亦能做个追求喜爱女子的少年,不必高高在上,更加不必完美如神祇,无事不可谈,无话不可说。”周思齐说道这里顿了顿,又郑重地说道:“又或许,情爱本就无法言状,否则,那能够令我心动之人便不只你一人了。” 若梦看着面前向来高贵神秘,此刻却柔软直白不惜自剖心绪的爱人,忍不住抬起头主动亲吻了他的脸颊,同时以手抚了抚他的背脊。他低头浅笑,也回报她一个亲吻。 “再说,爱妻除了种种令为夫心醉神迷的内在,外在的美貌亦令为夫神魂颠倒。如今不说东宫,便是整个宫里谁人不知东宫近侍若梦有闭月羞花之貌?” “闭月羞花……便是这闭月羞花之貌让皇后娘娘认定了我是祸水,这才勒令我不许接近你的,美貌女子何其多,可如若没有兰卿那般的才学与家世,恐怕并不是什么好事。” “在我看来爱妻的才学并不逊于赵姜,说道家世,陈章清离宫后一直未去丞相府提亲,看来她这家世也并非什么好事。” “公子何出此言?莫非陈状元还未去提亲乃是因为兰卿的家世?兰卿离宫前已和皇后娘娘拒了婚,我来找你之前去见过她,赵丞相确实不愿爱女悔婚,但并非因为看不上陈状元的家世,乃是为了赵氏声名,不过,我想赵丞相终究还是疼爱女儿的,假以时日他还是会同意的吧?” 周思齐摇摇头,说道:“你不了解赵述此人,他曾做我的太子太傅,此人学识渊博,为人正直,可性格太过顽固,亦太过忠直,如皇后娘娘告诉他,说他的女儿有母仪天下之才,那他定然是不会允许赵姜退婚的,而且势必要赵姜以国事为重,舍弃私情。” “那依公子之见,此事便无解了么?” “此事倒并非无解,如我主动退婚,便能解赵姜之难。” “那公子可愿成全她二人?” “自然是乐意成人之美的。” “那太好了,只要公子悔婚,陈状元再适时上门提亲,此事便十拿九稳了吧?” 周思齐面上却并无一丝轻松,说道:“陈章清出宫那日我们在园中画扇题诗,久候你二人不回,吏部那边催得又紧,他便只有匆匆离去,走之前将他那把扇子赠给了我,你猜那上面写的什么?” 若梦摇摇头。 周思齐继续说道:“爰采唐矣?沐之乡矣。云谁之思?美孟姜矣。” 若梦倒吸一口气说道:“这可已是很明显的表白之意了,姜家的长女,兰卿跟我说过她母亲便是姓姜!她可不正是家里的长女?” “嗯,这画扇他想必原本是打算亲手赠予赵姜的,但那天你二人一直未回,他碍于诗句的内容不好意思托我转赠,便只得直接赠送给我,想着他即便不得不外放离京赴任,但哪天赵姜来我书房时没准能看见这画扇,我自然要讲起这画扇的来源,以赵姜之聪慧过人,又怎会猜不着?而且那扇面所画之物乃是寒兰,赵姜字兰卿,不畏世俗,独守高雅,这不是陈章清眼中的赵姜却是谁呢?若真原本就是打算送我的,怎会题男欢女爱之诗,画文雅之花?” “如此说来陈状元对她亦是有情!只是陈状元其人并不像是会拘泥礼法家世而不敢高攀之人,怎会到现在还未去提亲呢?” “恐怕一是不知赵姜的心意,二是赵述既以国事为重劝赵姜,又怎会不以此为由劝陈章清呢?陈章清虽不是迂腐懦弱之人,但恐怕想到自己无权无势,甚至连官职都还没有,权衡再三恐怕还是希望心爱之人嫁入皇家吧。” “那我们回京后帮帮他们吧?” “你与为夫的婚事尚是难题,怎还有闲心管别人的闲事?你莫不是真对陈章清有情,所以才对他的终身大事这么在意吧?” 若梦面上一红,急道:“瞎说什么呢!他很可能就是我兄长,我又怎会对他有情。” “他怎会是你兄长呢?你姓沈,他姓陈,况且他乃是梁州士子。” “公子可是忘了我兄长他被人收养了?民间被人收养后改名随养父母姓也是很正常的。我兄长随养父母离开后便杳无音信了,若是去了别处,以你的能力总会查到他的消息的,可至今都没有查访到任何他的消息,也只有是去了梁州,蜀地山多路难行,自古交通便不便利,况又是英国公的势力范围,公子一直寻不到他的消息这不也解释得通了么?而且,兰卿告诉我,他虽来自蜀地,却不爱辛辣食物,反而独爱我做的蒸煮小菜,你说巧也不巧?还有,我带他到你书房的第一日,他问我是否是楚人,并对我说‘楚人喜食莲藕’,你可记得这话?他说这话极有可能是因为他自己亦是楚人!” “爱妻说的有理,那若他不是你兄长,你可会对他有情?你可也会像赵姜那样被他这等满腹经纶的潇洒才子迷住,进而只想着拒绝本殿下?” “我那日是故意骗你的,陈状元的才学和风度我自然是仰慕的,可这种仰慕与我对兰卿的仰慕并无不同。” “看来本殿下的才学与风度还是不够,就没听你说过仰慕我。” “我……我亦仰慕公子,可这种仰慕又与仰慕他二人不同……” 周思齐知道若梦害羞,她能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实为不容易了,便不再调戏她,只将她再次搂入怀中,二人细细享受此刻的坦诚相见。 第二十一章 暮雨朝云 二人难得这样自在地说话,回忆起初相见时的情景,又解释了这半年多来的许多误会,期间欢喜悲忧尽数道出,不仅忘了时间,竟也未注意到天色已悄然变了,直至下起小雨来二人才反应过来。周思齐立马扶起若梦,又将道袍展开遮挡在她头顶上,然后便护着她往道观赶。 六月的雨来势渐汹,他见她额头已被雨水打湿,不禁懊悔不已,二人正紧赶慢赶时看见前方有人执伞向他们跑来,来人正是自宁,他不由分说便将手中的伞递给了周思齐,又将若梦头上湿淋淋的道袍拿下,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件干的给她披上,然后又打开腋下的另一把雨伞,站在了若梦身侧将雨伞大半部分都遮在了她头上。 三人于是一同回道观去,往日的多话的自宁却一反常态地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笑道:“我先回去做饭,你们慢慢回来即可。”说完即快步跑开了,走远后又回头向二人挥挥手,他看见雨中的两人同大雨、青松和溪流一起,宛如行走在画中,他见此情景不知为何心中会有一丝失落。 周思齐看看怀中的爱人,再看看远处渐渐身影模糊的少年,心中漾起一阵温暖而又奇怪的感觉。 自那日后自宁便很少来打搅二人,或是独自修行,或是去山下采买物品。周思齐也并未说破,只每日陪着若梦休养身体,或陪她漫步林间,或同她吟诗绘画,二人如寻常夫妻一般生活,直到薛策到来。 “刘氏此次作乱不臣之心已昭然若揭,可惜我兄长驻守边疆分shēn乏力,否则怎容得他们如此大逆不道!洛阳李氏虽救驾有功,可按照往常的惯例,皇上纵然有心表彰功臣,也不会太不顾及刘氏。只怕此次刘氏是故意为之,为的就是试探李氏是否还有还击之力,幸好此次有惊无险,否则,只怕这乱臣贼子们就要趁国家外敌当头之时行窃国之事了!” “父皇如何?母后呢?” “幸而此次皇后调集李氏皇城守卫及时赶到,皇上安然无恙,皇后除忧思过度略微伤神外,亦无大碍。可此次李氏与我薛家仓促应敌,均损伤不少。殿下既然无事,为何没尽快传讯告知消息?若微臣不寻到此处,殿下便不打算回宫了么?刘氏已在威逼皇上另立太子了,您却在此处……在此处儿女情长,实在令薛策失望!” “薛大人,此事不怪太子殿下,都是奴婢拖累了殿下,奴婢当日坠下山崖时身受重伤,殿下重情重义不愿抛下奴婢,如今奴婢在玄元真人施救下已无大碍,即刻便能随太子回宫。” “玄元真人亦在此处?” “嗯,多亏真人在此,否则我二人恐怕都已命丧此处。我去向真人告别,随后便带若梦随你一道回宫。” 薛策对若梦本就无好感,周思齐为了她在外耽搁令他更恶此女,如今还要带着有伤在身的她回宫,恐怕又要耽误行程,薛策虽未明说,但不悦之意已表露无遗。 周思齐见此情形便说道:“她受重伤乃是为了救我,你喜也罢,不喜也罢,如今我能托付性命之人唯你二人而已,她之于我,同你一样重要。” 薛策听罢,便不再多言。 玄元真人仍在闭关修行,只遣自宁告知二人后会有期,又赠药两瓶给若梦,嘱她好生调养。 二人走出门外后不久又听见自宁叫他们,自宁将一长袋塞到若梦怀中后转身便走,一会儿便听见了道观关门的声音。若梦打开长袋,竟是一支上好的紫竹箫!箫身均匀笔直,竹节和音孔打磨得光滑细致,颜色尚青,竟是才制作完不久的!若梦试了下音,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若梦欣喜万分,却不知该以何物回赠。周思齐见她如此,便从头上取下自己束发的玉冠放到她手中,说道:“便以此物回赠吧,这是我束发时周嬷嬷为我挑选的,他也近弱冠之年,便提前赠他弱冠之礼吧。”若梦将随身的香囊打开,把里面的香料倒尽后将玉冠装了进去。 她走至道观门口后见大门仍是紧闭着的,里面寂静无声,她想了想便没有叫门,只将那香囊系在了门扣上,然后同周思齐和薛策离去。 上路后依旧是由薛策护卫,若梦随侍车中,二人又想起从重江至京城的旅途,只是那一次两人内心皆充满了对未来生活的期待,而此次却是劫后余生,必须思考前路如何。二人虽只想做一对普通夫妻,可周思齐于家于国的责任是他身为太子逃脱不了的,若梦也不得不面对皇后对于赵姜悔婚与太子在外耽搁的责难,两人皆是心事重重,是以一路上话也不多,周思齐抱着若梦,若梦抱着紫竹箫,双双兀自默默出神。 晚上到驿馆后周思齐即同薛策等亲信众人商议应对刘氏威逼之策,若梦独自在房中等他,久候不回,只得先行睡去。 至四更天,若梦觉得身侧有人靠过来,遂惊起,睁开眼发现是周思齐,又继续睡下。他看着脸色很不好,眼睛也布满血丝,若梦欲问他,他却并不欲答话,只是将热水端来,又将她衣衫退去,如常给她擦洗换药,然后搂她入怀。她便不再探问,只钻进他怀里,二人相拥而眠。 接下来几天依旧是如此,周思齐白天在车中小憩,晚上议事,夜半回来照料若梦,直到回宫前一天。 二人皆知回宫意味着什么,故周思齐是夜并未去议事,饭毕即陪着若梦回到房中。若梦也知周思齐必是有话要对她说,所以一进房间便将茶沏好,又给二人倒上。 他望着她的动作,也不言语,只当她停下来时便将她抱入了怀中。她靠在他肩上,思索良久,终于还是问道:“薛大人可是要公子外求和于干辎国,内与刘氏联姻?” 周思齐甚为惊讶,随即又说道:“今日不说这些,今日我只想与爱妻厮守。” 若梦却直起身子,握住周思齐的双手说道:“便依薛大人所言吧!如今外有强敌,内有奸贼,南方涝而北方旱,国贫民弱,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殿下所图非一日之功,卧薪尝胆方有他日富国强兵之机!” “富国强兵,父皇当年就是为了富国强兵娶了刘贵妃,如今国富了么?兵强了么?我只看到国家贫弱到无数像你和陈状元这样的水患孤儿流离失所得不到抚恤,北方旱灾蔓延之地惊闻灾民易子相食,外戚的兵力确实是强大起来了,如今都敢谋害太子了,下一步只怕就是要逼宫了,可与此同时能与干辎国对抗的却只有攘夷将军薛符这一支,他已经五年没能回京探亲了,每年漠城外又添多少新坟?这就是父皇他牺牲了我的母亲换来的东西?” “公子,你既知若梦身世,便要记着不要让大靖再添我这样的孤女,就当若梦求你?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羡慕兰卿,我也曾有母亲为我做好看的衣裳和美味的吃食,我也曾有父亲教我读书写字,我也曾有资格嫁与相爱之人为妻,当年若非公子相救,我如今怕是早已嫁与某个好色轻浮之人为妾,其中的苦楚怕是难以想象。我得遇公子已是三生有幸,公子又恰是未来的国君,我便贪心地再求公子一件事,请公子做个明君,让天下不再添孤女,让漠城外不再添新坟,让戍边的将士们能够有朝一日平安回到故里,公子可愿答应若梦?” “我的好若梦,他们根本不知道你有多好,我得遇你才是三生有幸。你不知道在道观中时我多希望薛策不要找来,好不容易劫后余生,我不想像父皇那样“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人死后便只余一抔黄土,身后之名与我何干?我不想将来悔恨终生,我只想等你伤好了和你隐姓埋名做一对普通夫妻,这天下谁爱坐便让谁坐去,我只愿每日都能与我爱妻执手相对,如现在这般拥你在怀,这样不好么?” “公子……可这天下终究是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的,我不愿成为别人攻击你的软肋,更不愿你因此丢失性命,我从来就没有奢求过嫁与你为妻,能每天见到你我就已经满足了,如果我们当真一走了之,你可想过后果?李氏不会留我性命,刘氏也不会错过谋害你的机会,你我尚有性命之忧,朝不保夕,又如何能相守?既不能相守,你我之情又该如何存续?刘家如此野心勃勃,国难当头不见朝廷危亡百姓艰辛,若真让他们坐了江山,你我怕是要做千古罪人……” 周思齐知道她句句在理,这些他又如何不懂?可他怎么甘心为了江山背弃他的爱人,走上同他父皇一样的老路?他不再说话,只是将她抱得更紧,她亦伸手抱住他的脖颈,他沉默良久,突然低头吻住了她,她略有些惊讶,但并未挣脱,二人心中都有一种苦涩的绝望,这绝望无处发泄,便化作激烈的深吻,他将她抱至床上,伸手欲解她的衣带,动作却不如往日那样坦然,他睁开眼睛看进她的,那两只澄澈的水眸里只有自己,他于是不再犹豫……柳阴烟漠漠,低鬓蝉钗落。须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情潮来临时二人皆忍不住泪流满面。若梦睁开眼正看见自己在周思齐肩上咬出的血痕,她的眼泪更是无法止住。 他却只是一笑,说道:“一点都不疼,你呢?刚才可有让爱妻受罪?” 若梦面上一红,将头埋进他怀里,小声如呓语般地说道:“便是为了公子,做什么都心甘心愿……” 周思齐再次覆身上去,回味良久,然后低声说道:“待我君临天下之时,便是你母仪天下之时。” 若梦闭上眼睛,答道:“不求名分与荣华,只愿郎君平安百岁。” 周思齐看着她略微苍白的小脸,突然站起身。若梦惊惶地抓住他的手,他一手反握住她的手,另一手拨开她脸上被汗水沾湿的发丝,说道:“必是弄疼我的爱妻了,看你脸色如此苍白,都怪为夫太过鲁莽,我这便去取热水来给爱妻擦洗、上药,片刻便回。” 周思齐回房后见若梦仍躺在床上,一见他进来就缩进了被子里,他拉开被子,见她只着一件交领襦裙,青丝垂落脖颈上,更显肌肤胜雪,他不禁在她脖子上亲了下,又拉下襦裙为她擦洗伤口和身上。那箭伤经过大半个月的悉心照料已大体愈合,只是伤口仍需时日长好,如今看着仍然触目惊心。若梦感觉到他目光停驻,忙欲伸手拉起衣服将伤口遮住,他却将她的手拉住了,俯身在那伤口旁边细细地吻了一圈,说道:“爱妻为我受此重伤,周思齐终生不忘,将来若有负爱妻深情,就咒我孤寡一世。” “公子莫要胡说,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周思齐又低头在她额头轻吻,给她擦洗完之后便抱她睡下。二人本来对回宫之事顾虑重重,此时却不再害怕了,前方纵有千难万险,总有深情难负。 第二十二章 一波又起 若梦回到东宫后不久便接到了宣德宫的传召,虽然她早已从赵姜的分析中知道了皇后此后不会再为难她,但进宣德宫正殿后她还是被张嬷嬷和皇后的热情惊讶到了。且不说她一进宣德宫便被免了跪,张嬷嬷甚至还给她准备了一把椅子,就连那向来视她为草芥的皇后也突如其来热情地向她问道:“伤口可痊愈了?” 若梦不敢大意,仍旧恭谨地答道:“回皇后娘娘,已无大碍了。” “如此甚好。东宫近侍若梦护卫太子有功,擢晋为正六品司乐。” 这话听在若梦耳中着实难以置信,在张嬷嬷的示意下她才反应过来,赶紧跪下谢恩道:“谢皇后娘娘!”她本以为皇后多少会因为赵姜退婚之事而怪罪于她,没想到皇后不仅连提都没提这事,反而还开门见山地晋了她做女官,她心中忐忑不安,这突如其来的晋升难道又是为了将她嫁出宫去以笼络人心?可依赵姜所说,以她如今同太子的关系,皇后是不会再动此念的,何以今日如此待她? 她正狐疑间,便听见皇后说道:“你虽领司乐之职,但仍要兼任东宫近侍,待本宫找到更合适的人选之后你再离开东宫。” “是,奴婢遵命。” “赵丞相已答应退婚,现主张太子娶英国公刘盛之女刘灵均为太子妃,你便去说服太子吧,事成之后张嬷嬷会安排婚礼诸事,届时你与周嬷嬷都要一同协助。此事的重要性你不会不明白吧?” 若梦终于明白了皇后此次如此厚待她的原因了,“英国公刘盛之女”,又是一位出生高门大户的女子,若梦心中苦涩不已,想到心中那高不可攀的爱人,她多想大声说道:“豪门贵女又如何?!他爱的是我!”可她如何能说出口?但凡她吐出一个字他们都完了,以皇后的手段她不日便能让她死得不明不白,而她为了不让太子失去皇后的支持,是无法对他说出那苦涩而可怖的真相的,想到这里,她的理智终于回归心中。“卧薪尝胆”,她在心里默念道,然后恭顺地答道:“奴婢明白,殿下不日便会向英国公提亲,请娘娘放心。” “你既如此说,那本宫便放心了。你放心,事成之后本宫也不会亏待你的,年内便会为你赐婚,对象包管令你满意。” “奴婢谢娘娘大恩,但奴婢并不想嫁人,恳请娘娘赐奴婢出宫吧?” “你不愿嫁人?莫不是对殿下还存有幻想吧?” “殿下乃天之骄子,相貌才学举世无双,试问这普天之下的女子有谁不梦想着能得到他的青睐?但奴婢并非没有自知之明之人,既自知云泥有别,便不会做出有损殿下英名之事。奴婢已离乡四载,家中亡父亡母多年来无人祭拜,奴婢心中实在愧对,恳请娘娘放奴婢出宫,回归故乡,为爹娘守孝。” 皇后虽然对若梦拒婚一事仍有些疑惑,但觉得让她出宫也不失为一件两全之事,既不用担心她与太子再有纠葛,也不用冒险杀掉她与太子反目,由她自请出宫,的确是个折中的办法,便应允道:“本宫虽不知你是何心事,但你既有此请求,本宫便允你事成后出宫吧。” “谢娘娘成全。” 若梦拜别皇后之后心事重重地走在回东宫的路上,经过东宫角门时没留心撞到了一个人身上,她正要跪下请罪,却被那人拉住了。 “难过么?” 若梦抬头见是薛策,并不想与他说太多的话,遂告辞道:“若梦尚有事务在身,薛大人若无吩咐,奴婢便告退了。” “你对我没有好感,我对你也一样。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可以合作。” “合作?”若梦听到这里有些惊讶,她只是小小宫女,薛策出身显赫,年少有为,二十岁即已拜为羽林将军,官居三品武将,更辖皇城守卫,这样的人怎会需要与她合作? 薛策看出她的疑惑,说道:“不用怀疑。我有我的本事,你也有你的。”说完朝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 若梦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冷冷地说道:“大人不必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已向皇后娘娘承诺促成殿下与英国公郡主的婚事,事成之后我便会离开。” 薛策略有些惊讶,但还是镇定地说道:“你要去哪里?” “这就与大人无关了。” “你就不想嫁给他?” 若梦苦笑一声,说道:“这天下除了他之外还有谁能容得了我嫁给他?” “聪明,难怪他被你迷得神魂颠倒。放心好了,有我的支持,你迟早能做他的妃子。” 这下轮到若梦惊讶了,薛策向来瞧不起他,更是对太子与她有情一事嗤之以鼻,此人竟然会说出支持她的话,实在不能不令她莫名其妙。 “我虽不喜欢你,但殿下说此生非你不可,所以,我也只有帮你了。” 若梦想向薛策问清楚,对方却讳莫如深地一笑,然后便转身满意地离开了。 若梦满腹狐疑地走进东宫正殿,一进门便看见周思齐正等着她。他示意她跟上他,两人一到书房周思齐就迫不及待地抱住她,问道:“母后又对你说了什么?” “并未说什么。” “那你脸色如此之差?” “想是旅途劳顿。” “你撒谎!跟我说实话!”周思齐将她的头抬起,逼视着她说道。 “殿下,可还记得昨夜之事?” 周思齐点点头,说道:“昨夜之事我永生不忘,昨夜之誓亦是如此。你呢?” “若梦亦是永生不忘。那殿下愿与若梦做短命夫妻,还是白头偕老?” “自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那便依薛大人所言,娶英国公之女为妃吧,这既是皇后娘娘的意思,亦是若梦所愿。” “你撒谎!你怎会愿意我娶别的女子?是不是母后又用我的安危来威逼你?” 若梦忍住眼泪,平静地看着面前深情而急切的男子,口中吐出八个字:“卧薪尝胆,来日方长。”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劝我娶别的女子?!先是赵姜,现在又是刘氏女,你莫不是心里真的另有所属,想让我娶了别人好让你立功了求母后给你赐婚吧?!” 若梦听闻此言心中一痛,周思齐见她并不辩解,心中更加气愤,他紧紧地抱住她,一边解她的衣裙,一边攫住她的唇胡乱亲吻,可她直到身上衣物已被尽数除去之时仍是不言不语,亦不反抗他的轻薄,只是默默垂下泪来。周思齐又气又心疼,终于又将凌乱的衣衫替她穿了回去,然后无奈地问道:“我娶了别人你真会高兴?你此刻听着母后的话觉得有道理,可他日我果真为人夫为人父了,你绝不会原谅我,母亲当年也曾如你一般大度,可最后呢?她终于忧愤而亡,父皇终日悒郁,我幼年失恃,这便是她大度的结果,你一定要我们走父皇和母亲的老路么?” “殿下,我们不能做千古罪人,不能,真的。你虽失恃,可尚有父亲可靠,继母可依,衣食性命皆无忧,可你知道有多少水患孤儿、旱灾饿殍、战乱孤寡无依无靠生命垂危么?我与兄长能活下来绝对是万幸,可还有多少人已经死去?你从来养尊处优所以并不真正体会民间疾苦,若梦出身寒微,自父母去世后为了活命吃过野草与富人家的残食,与兄长一起行过乞,被人拐至青楼后终日学艺,食不果腹,每学艺不精便要挨打,夜间垂泪之时莫不思念父母兄长。已所不欲,勿施于人,若梦生死微不足道,不敢自比圣贤,但绝不会做祸国殃民之人,求殿下成全!” “你!你既没有与我结发之心,昨夜又为何……又为何与我行夫妻之礼?今日又何须言白首之意?” “若梦说过了,尚需卧薪尝胆,待国富兵强之时……” “你根本就是推托之词!” “我……” “我与大臣们有约,你先好好想想,待我晚上回来再谈。”周思齐话毕即拂袖而去,他走出书房时将门口一盆兰花带到了地上,顿时就盆碎土出,满地的瓷片和泥土,花丛委地,枝叶狼狈。 外间的侍女见周思齐气冲冲地走了出去,又听见屋内的声响,忙进房来查看,却见若梦正将兰花扒出来,忙将她扶起来说道:“姑姑小心手指,此事奴婢来做就是。” 若梦却只是垂泪不语。 正这时周嬷嬷也进来了,本来听闻太子和若梦回宫她心中高兴不已,但见若梦面上满是泪痕,只得问道:“姑娘你可回来了!也不去嬷嬷我那里坐坐,刚才听人说你已升了正六品司乐?怎么不喜反泣呢?走,去嬷嬷屋里吧!”说着便不由分说将若梦拉走了。 一进到屋里若梦就大哭出声:“嬷嬷,为什么我总要伤他的心?为什么我不是兰卿?或者是英国公郡主?为什么我的出身如此低微,而他的出身又如此高贵?既然我们原本就云泥有别,又为何要让我们生出此情?嬷嬷,我好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周嬷嬷捧起她的脸,温和地说道:“你即便是赵姜,或者刘郡主,可那有又何用?虽然身份上确实能配得上了,但殿下却不一定会喜欢你了,你可愿意?” “我……我只想堂堂正正地喜欢他,我想名正言顺地和他在一起。嬷嬷,你说,如果我出身高贵,是不是就没有人会说我是祸水了?是不是这天下人便会允许我同他在一起了?” “我苦命的孩子,没有人说你是祸水,你若真是祸水,此刻便不会在此痛哭,在我心里,你是这天下最爱殿下,也最值得殿下爱的人。” “嬷嬷……”若梦扑进周嬷嬷怀中,心中的悲痛与压抑尽数释放出来,化作衣襟上片片梨花雨。 第二十三章 芙蓉帐暖 晚上周思齐回到书房却并未见到若梦,他只好差人去寻,过了一会儿一名侍女领着若梦回来了。她低着头不敢看他,他却分明看见了她又红又肿的两只眼睛,于是立即示意侍女下去,然后走到她面前站定。 她小心地抬起头看他,他握住她双手问道:“你果真希望我娶刘氏女?” 若梦点点头说道:“若梦有负公子深情,实在不配公子倾心,可若能免苍生于水火,佑殿下平安百年,若梦无怨无悔。” 周思齐长吁一口气,说道:“便如你们所愿。” 若梦看他将脸别向窗外,愁容渐生,忙说道:“如此,若梦便代万民谢公子贤德,献《广陵散》一曲祝公子他日国仇家恨得报!”说罢便将墙上瑶琴取下。 周思齐忙拦住她,说道:“还是我来吧,你的琴曲不如我,新伤未愈还是不要操琴了。” “那便以自宁道长所赠良箫为公子贺。” 周思齐点点头,二人便以琴箫合奏,慷慨激情都付诸曲中,一曲终了,二人皆心潮澎湃意难平。 “纷披灿烂,戈矛纵横,公子琴艺一如既往高绝。” 周思齐并不因她的夸赞而心喜,反而起身抱住她,在她耳边说道:“爱妻才是胸怀苍生,才色兼备,他日为夫一定让你住进那宣德宫。” 若梦心中一惊,正要问周思齐为何又意有反复,他却将她抱得更紧,说道:“我只想要你,爱妻却想要这天下苍生,那我便依爱妻所愿,先做贤人,以后再做那有情之人。” “公子……” “若真有心要谢我便以身相许吧。”周思齐说着就欺身下来,若梦并不推拒。有了昨夜的初次尝试,今日的他已更加懂得她,这个昨夜已经餍足的男子今天决心欺负一下这口是心非的且总是将他放在苍生之后的女人。他于是并不如昨天一样急切地占有她,反而只是从她身后紧紧拥着她,像丝毫感受不到她的难受一样只是俯视着她的焦急,待她快要哭出来时他才在她耳边低语道:“要么?”那灼热的气息与暧昧的语气让她更加情难自抑,她突然明白过来,他这是在调戏她,一种莫名的委屈与羞耻感顿时让她清醒过来,她移开他的手,拉过身上早已凌乱的衣服,坐起身来。他有些慌了,看着她裹紧衣服的双手和脸上的泪珠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儿才想起应该将她再次拉入怀中,她却快速地躲过了,他欲再次拥住她,她却突然泪如雨下,终于以手捂住脸颊,哀婉地说道:“我……我如此轻贱自己,难怪,难怪会被你瞧不起……” 周思齐听见她这话顿时恨不得捶死自己,明知道她心思最是敏感,怎么会生出想调戏她的想法来?他懊悔不已,张开双臂以不容她逃离的方式抱住了她,一边替她拭去泪珠,一边认真地说道:“都怪为夫不好,为夫从未瞧不起你。是为夫怕你瞧不起我,爱妻胸怀天下,我却是个只爱美人的储君,不知爱妻可会嫌弃为夫志短?刚才都是为夫的错,我只想你有片刻能忘记其他,只想着为夫,你可愿意?” “胸怀天下亦是为了你,天下安定,则你亦平安。” 周思齐看着面前时刻记挂着自己安危的爱人,更加懊悔刚才的调戏,他怎么会怀疑他在她心中的地位?他看着梨花带雨的她,以额头抵住她的额头,与她睫毛相接地看着她,说道:“你要什么,为夫便给你什么,你要这天下安定,为夫便力使这天下安定,可为夫要你,只要你,你明白么?” 若梦抬起手抚摸着他光滑如缎的鬓发,又抚上他的剑眉星目,接着是他挺直的鼻梁,薄而大小恰到好处的唇瓣,她的手指下滑,掠过他的喉结,然后伸出舌头在那小山丘上轻轻地舔了一下,他的欲望立刻就被点燃了,复又将她拥入怀中。她知道自己犯了错,像小猫一样趴在他胸口撒娇。他将她发髻上的钗环取下,任她一头长发覆满后背,他埋首她的发间,一股栀子特有的清香瞬间充溢他的鼻息,他忍不住将脸埋得更深,彷如坠入栀子的海洋,而那海洋里,有着令他心醉神迷的她。他决定不再调戏她,也不再隐忍,他将她从那繁琐的衣物中剥出之后,便以他的热情使二人的煎熬都得到了解脱。正是承欢侍夜娇无力,芙蓉帐中百媚生。他趁她意乱情迷之时在她耳边说道:“叫夫君,快。”她受那声音的蛊惑,终于脱口而出:“夫……夫君……”他满意至极…… 如此又过了两月,一日,若梦见周思齐下朝回宫后面露喜色,便问他是为何,周思齐却并不着急回答,只是先将一封信在若梦面前扬了扬,然后才说道:“欲知是何喜事,请先献吻于为夫。”若梦抓住周思齐的手,只一见那信封便已看出乃是悦兮的字迹,情急之下也顾不上羞怯,只踮起脚便在周思齐面上啄了一下,他却不依,抬起手将那封信举得更高了,若梦够不着,只得凑上去吻他的唇,反被他抱住一顿乱亲,直吻得她要站立不住了他才将手放下,她便趁他放松警惕时一把抢过了那封信,然后迫不及待地拆开。 原来,朝廷已决定同干辎国议和,已寻访到了十名绝世美女,准备请名师教导,待学成后献予干辎国国君,而教授舞蹈的名师则非有天下第一舞姬之称的悦兮莫属,薛策近日正巡防荆州,便由他护送她一道回京,这信件便是托薛家的亲信送来的,若梦看完信之后激动不已,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一个劲捏着信纸反反复复地看,周思齐觉得她这副模样甚是可爱,忍不住又抱住她细细亲吻,若梦本不欲阻拦,但见他越亲越要动作,便赶紧问道:“公子,悦兮姐姐何时会到呢?” 周思齐意犹未尽,漫不经心地答道:“信件随薛策的公文由快马加鞭送来,他们是自信件寄出之日出发的,如此算来,大约再需十天便能到达了。” “真的么?!那到时姐姐和那些美人们会住哪里呢?会住进宫里来么?” “美人们会住进宫里来,但伶人们则会被安置在京都驿馆,只有美人们学艺时相应的伶人才会被允许进入梨园授艺,而你,是司乐女官。” “那也就是说姐姐入宫授艺时我可以去找她?” “按理,你作为司乐女官进出梨园是正当的,可你同时兼任东宫近侍,若本太子不同意,你便不能去。” “公子……那我待你上朝之后再去找她,并在你退朝之前回来,可好?” “那你得保证为夫每日下朝回来便能立马见到你,但凡有一次耽搁了,以后便不许再去。” 若梦有些为难,周思齐见此便不再吓唬她了,笑道:“这偌大的东宫内无人不知我对你言听计从,你却还怕我为难你,你自己说,为夫可有哪一次没依你?” 若梦一细想,确实如此,他虽贵为太子,可当真事事都唯她的请求是从,就连她让他另娶他人,与仇人之女结亲,他也应允下来了。她抬起头看他,他正温柔地看着她,清俊的面容神采飞扬,若梦看着这长身玉立举世无双的公子,想到他素日对她的柔情,不禁愧疚、不舍与遗憾一起涌上心头,周思齐见她目光暗淡下来,料到她定是想到了他的婚事,忙说道:“可是后悔了?你若后悔我现在便去找父皇和母后悔婚,立即便求父皇赐婚于你我。” 若梦却捂住了他的嘴,摇摇头说道:“公子……若说无悔,那定是假话,亦对不住公子待我之情。然千万百姓的身家性命与安危皆系于此事,若梦虽不敢比杜工部有大庇天下寒士之愿,亦不求如文信国能以丹心照汗青,然位卑未敢忘忧国,如今尚不是你我厮守之时,万望公子居庙堂之高能思忧其民,如今国家既有心中兴,内修河堤,外和干辎,公子当趁此励精图治,图谋强国才是,如此,若梦感激涕零。” “爱妻如此贤德,为夫自当言听计从,但请爱妻务必要相信为夫,但凡你有一丝委屈与一丝悔恨,随时便要告诉为夫,知道么?倘若我的励精图治会使你决意离开我,那我宁可做个昏聩储君。” 若梦含羞一笑,点点头说道:“如今文有赵丞相陈状元,武有攘夷将军薛符和薛策大人,只需从长计议,大靖必能中兴,而你我,相守之机亦不远。” “不,我不仅要大靖中兴还有与你相守,我还要明媒正娶,以你为后!” 若梦低头一笑,随即抬头说道:“好,公子中兴大靖之日,便是你我举案齐眉之时。” 周思齐眼见她目光熠熠,知道她此刻心中一定很是高兴,比起沉溺小情小忧,胸怀天下的他才最令她倾心。 第二十四章 求和献美 七日后悦兮等人果真抵达京城,美人们和伶人们甫一安顿下来若梦就急切盼望着与悦兮相见,好不容易等到了悦兮入宫授艺的日子,周思齐一出门若梦便急不可耐地到梨园中寻她。 两人数年未见,一见之下皆不能自已,几度泪下,待得知对方安好后即互相道尽别后之事,悦兮为若梦与周思齐惋惜之时也不免为自身哀叹:“想不到你我姐妹在感情一事上竟也同病相怜。” “姐姐何出此言?莫非姐姐亦有了意中之人?” 悦兮略点点头,又摇摇头。 若梦忍不住追问道:“敢问是何人能得姐姐青睐呢?可是有何难处?” “我这难处便与你之难处一般。” “莫非姐姐中意之人亦身居高位身不由己?” “恋慕我之人身居高位者确是不少,但此人虽尚未身居高位,然凭其忠烈门风与胸襟志向,再加之武艺精湛,来日飞黄腾达怕只是早晚之事。我虽有心‘自此长裙当垆笑,为君洗手作羹汤’,可他却只思‘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若梦惊道:“莫非姐姐中意之人乃是薛大人?!” 悦兮点点头,若梦脑中浮现出薛策平日傲然的样子,随即担忧地问道:“姐姐怎会与他有情的呢?可是在来的路上?” “正是,来京路上我既蒙他多方照顾,又受他救命大恩。他对我亦体贴入微,可我与他总觉得像隔着千层山,不得越过。” “救命大恩?姐姐来的路上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说来也奇怪,我们刚出豫州行至冀州境内时便遇到了山匪劫道,若说是山匪,可人数之众,武艺之精湛,来势之凶猛着实令人心有余悸。若是一般山匪,见到我们是朝廷车队,怎敢前来侵犯?可这伙人不仅毫不畏惧,反而像是本就冲着我们来的,纵使薛大人以一当十,所领护卫皆是羽林精兵,竟也损伤不少,就连我们这些由各地奉旨入京的伶人们也多有受伤,我也是多亏了薛大人贴身护卫才毫发无伤,就连他自己也中了两刀,你说这其中是不是大有文章?” “岂止是大有文章,简直是令人不寒而栗!冀州所去京城已近在咫尺,我们只知梁州已大半是刘氏的势力范围,竟不知其野心已然蔓延到了冀州境内,难怪数月前他们敢暗派精兵趁陛下与太子殿下在夏宫逗留时意图谋反逼宫!” “竟有此事?!刘氏狼子野心其心实可诛也!你我皆因水患成为孤女,若不是刘氏贪墨朝廷修筑堤坝的银两,又趁李氏赈灾时挑唆饥民暴动,你我本不会流落花街柳巷,如今李氏衰微,薛氏被那干辎国铁骑牵制,刘氏竟在此南涝北旱之时图谋窃国,实在是无耻之至!” “可不是么!如今朝廷一面要与干辎国议和,一面要四处赈灾,一面还要防备刘氏作乱,这三件事情任有一件出差错都不知又有多少百姓要遭受性命之忧与家庭离散,我实在是恨自己既不能像我兄长一样以文治国安民,又不能像攘狄将军薛符一样以武定国ān邦,生为女儿,竟除了说服太子娶刘氏女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悦兮拍了拍若梦后背,安慰道:“单是说服太子娶刘氏女一事已是功德无量啦,若太子不允此事,怕是刘氏等不到两国议和就要作乱了。你刚才提到你兄长,已经寻得啦?” “是有些眉目了,可也不十分确定,我只是猜想如此,但是尚无机会确认,况且我也不知相认之事对他是好是坏。而且,如果他不是,那我兄长又在何方呢?想到此处我反倒不敢相认了。” “既如此,那此人是谁呢?不如姐姐我来替你一探?” “如此也好,只是此人现不在京中呢,姐姐可知今科状元陈章清?” “我听闻陈状元乃是梁州人士,虽则他被人收养改姓是正常的,可蜀地距离重江和义和津也太远了些。” “正是因为远所以才会失去音信啊,且此人颇爱我做的小菜,你我皆知蜀人喜食辛辣,何以他偏爱我做的蒸煮小食?” “如此说来,此人确实值得一探,那待他回京之时我便代你一探。” “如此,便多谢姐姐了。只是此时,尚有一事还需姐姐襄助。” “妹妹但说无妨。” “陈状元未派职前曾做太子侍读,彼时皇后娘娘曾命我撮合赵丞相之女赵姜与太子殿下,谁知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此女竟与陈状元情投意合,可二人未及表白心迹便因吏部派职而分道扬镳,而此人竟就此离京信讯全无,我与殿下虽有心成二人之美,可一时也无可奈何。此人离京前曾作一画扇,扇面所画之物为墨兰,所题诗句为‘爰采唐矣?沐之乡矣。云谁之思?美孟姜矣’,赵丞相之女小字兰卿,且其母正是姓姜。我虽不知此人心中是如何想的,但此女为了此人竟向皇后拒婚,我与殿下俱为此女才情和重情打动。如今,此扇与此女家传之佩玉皆在我手上,能否托姐姐带予此女?此事本想交由薛大人来办的,可如今的情形你也知晓,薛大人忙着四处救火,护送你们抵京之后便立即离京办差去了,此事也一直耽搁至此。” “此女的才情我早有耳闻,其重情也确实动人,只是我的身份……相府的门恐怕不好进。” “姐姐可持此玉佩与我的腰牌,就说是替太子殿下传话,相府想必还不敢阻拦姐姐。” “如此也好,那我便收下这三个物件,待我出宫后定替你办妥此事。” “如此,便多谢姐姐了!” “你呀,便只想着替别人操心,你自己呢?” “我?皇后允我待太子殿下大婚之后出宫生活,我想着若陈状元真是我兄长,我便去投靠他。若不是,那我便继续寻他。” “傻姑娘,那你就不怕你离开之后太子殿下做出什么事来?” “我已与他约定,待国富兵强之日再谈儿女情长,他必是懂得的。” 悦兮听若梦如此说,也不知该作何回答,只长叹一声。又见若梦面露愁容,便赶紧转移话题道:“你这名字‘若梦’,是谁取的?倒比你本名‘珍珠’要雅致许多。” 若梦这才笑道:“是殿下为我改的。姐姐,不要净说我的事,也说说你的事呗,你与薛大人,他究竟是如何俘获你这倾城美人的心的呢?据我所知,倾心于你的世家子弟中可不乏武将啊,纵然薛大人的确风姿不凡,又于你有救命之恩,可他那股子傲气你真能受得?” “一开始自然也是受不了的,可是……” “可是如何?”若梦一颗好奇心顿时被激起了。 悦兮于是将那日之事细细道来。原来,那日她们为山匪所截,由于事出突然,那群山匪又实在凶恶,且人数众多,薛策及其他护卫们终于不敌,伶人和护卫们连人带钱粮细软等都尽数被掳去了那山匪的老巢。那匪首见悦兮貌美,欲行轻薄之事,这时候薛策突然挺身而出,说道:“此女乃是朝廷钦点入京的伶人,狗贼焉敢侵犯!” “嚯!死到临头还敢摆官老爷的架子,看老子不现在就宰了你,你那份赎金不要也罢!” “壮士且慢!小女子愿侍奉壮士,还望壮士勿伤忠良!” “哼!杀了他你也是我的人,还忠良,如今朝廷上下不是拥兵自重的军阀,就是贪恋财色的昏官,哪来的忠良?” “呸,那也好过你们这些乱杀无辜为非作歹的草寇!” “壮士息怒,小女子乃重江府怡风楚馆花魁悦兮,奴家知道壮士本是良善之辈,今日落草也是为了生计,杀人除了徒增罪恶并不能改变什么,奴家这些年积攒下了不少身家,只要壮士能放了我,半月之内我必能取来万两银子,弟兄们也不必再打家劫舍,可以过安定的营生。” 那匪首打量悦兮良久,说道:“怪道人家说biǎo子无情戏子无义,你这便要抛弃你那情郎独自逃生去了?” 悦兮面上一红,说道:“薛大人并非奴家的恩客,乃是忠良之后,悦兮身死无所谓,身家尽数赠与壮士亦不足惜,但请壮士勿要留忠良之后,否则,我大靖国破之日,壮士亦无生还的可能。” “呵呵,你这小女子真当老子是莽夫呢。你所说的薛大人乃是攘狄将军薛符吧?此人倒真真堪称忠良,便是道上的兄弟们也是心服口服的,但是这天下谁人不知将军戍守漠城,已经五年没有还朝了,你这又是哪来的薛大人?” “悦兮莫要同这匪寇多言,三日之内我们若是未能在下一驿馆报到,洛阳李氏的军士便会前来寻我们,到时候看我怎么收拾这群乌合之众!” “哼,我倒要看你等不等得到那天!”那匪首说着便将手中的大刀向薛策劈来。 薛策正要躲避,却看见悦兮冲了过来,她竟以双手握住了那刀刃!那匪首和薛策皆是一惊,眼看着她手上鲜血直流,她却顾不上手上的剧痛,咬紧牙关说道:“壮士既然钦佩薛将军,那倘若薛将军的亲人有难,而壮士又能救得,敢问壮士是救还是不救?” “自然是要救的。” 悦兮听见这话赶紧跪下了,说道:“我身后这人便是攘狄将军之胞弟——薛策,万望壮士勿要伤及此人,此功此德,必光耀千秋!” 第二十五章 梨园叙话 那匪首惊讶不已,但仍然小心地给身边的小喽啰使了个眼色,小喽啰走到薛策身边,拿起了地上的长枪,看过之后亦是大惊,忙不迭地递给了那匪首。 那匪首将那长qiāng拿到烛火下细看过后亦是不敢置信,那长qiāng的枪头尾部赫然便是一个赤金色的鎏金“薛”字,天下谁人不知薛家男儿使枪,且束发之后便会有一柄御赐的鎏金枪,那匪首看看薛策,脸色颇为为难。 悦兮见此忙说道:“壮士刚才言若能救得薛将军家人,自然是要救的,眼下壮士便能救他,还请壮士放过薛大人!” “我能放过他,他能放过我么?能放过这道上的兄弟们么?” “你们这些人,武艺都颇为精湛,怎么不报效国家?” 那匪首面露愧色,对薛策说道:“若是报国有门,谁愿意落草为寇?” “那你们便不要做山贼了,跟着我吧。” “你说的当真?你不会到时候将我们一网打尽吧?” 薛策呲笑一声,说道:“杀了你们有何用?死去的军士们并不会活过来,你们既然杀了他们,便代替他们的责任吧。” 匪首和手下们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决定。 薛策却看向余下的护卫和伶人们,朗声说道:“今日队伍遇山贼袭击,幸得遇义士相救,尽诛贼寇,更护送队伍入京,功不可没。这便是今日所发生的之事,你们可听清了?” 护卫们和伶人们皆点头如捣蒜。那匪首亲自将薛策的捆绑解开,又将那柄鎏金枪亲手奉上。薛策接过枪,对着山贼们说道:“以后入我薛家军,便都要习我薛家枪法,既习此枪法,便只可护国安民,再不可做不忠不义之事,知道么?” “知道,知道……”山贼们听见他这话皆向往不已。 若梦听得入神,不觉对薛策也多了几分崇敬,平日只觉得他高傲刻薄,却原来亦是忠义男儿,便问道:“那薛大人现在何处?” 悦兮皱了皱眉头,说道:“我二人自抵京后便未曾见过了。” “那他离京时未曾托付一言一语么?姐姐你可知他的心意?你的手,我看看。”若梦这才注意到,悦兮的手一直收在袖中。 “不妨事的,薛大人一路上亲自照料,又请了良医随行,已无大碍了。” 若梦这才放心下来,说道:“薛大人即舍命护卫你,又对你照料有加,想必他对你亦并非无情吧?” “你这倒问住我了,若说他对我无情,可这一路上他对我照料之处无微不至,甚至危急关头拼死相救。我虽是名伶,可我的性命怎比得过一少年将军?若说他对我有情,可他从未有丝毫表露,我曾大胆目视他几次,均被他冷然暼过。” 若梦听见这话面露忧色,说道:“我因在太子身边做事,是以与此人接触也不少,不瞒姐姐说,此人……好像对我很是不齿。” “你是说薛大人他……有门第之见?” 若梦点点头,又继续说道:“或许薛大人只是对我与太子之事不齿,他知晓我出身青楼,又见太子屡次为了我不重声名,枉顾国事,薛家世代忠良,自是视我为祸水。只是,薛家这样的豪门世族,就算是一般商贾小吏也是不敢高攀的,何况你我无依无靠,又曾坠落风尘。” “若说到豪门世族,你那太子爷恐怕才是这天下最一等一的豪门吧?如此看来,你我姐妹倒真真是同病相怜了。” 二人一聊起来便忘了时辰,直到有人来敲门若梦才反应过来。 “司乐姑姑,冒昧打扰了,太子殿下亲临梨园,召您即刻前去面见。” 若梦还来不及回话,身旁的悦兮已经笑得花枝乱颤了,她打趣若梦道:“这已是一刻也离不得了,才半日便找到梨园里来了,将来倘要是离了宫,只怕是要翻遍整个大靖。” 若梦羞得面红耳赤,一边说道:“我下次再来看望姐姐,所托之事姐姐可千万莫要忘了。”一边轻移莲步急匆匆离去。 若梦才刚到教坊门口便看见周思齐负手站在殿内,一群美人与歌姬舞姬乐师们皆侍立在旁,众人见若梦进来,都偷眼打量她。她正要跪下请罪,却被周思齐一把上前扶住了,他本欲责问,语气却不自觉软了下来,问道:“何事耽搁至此?可用过午饭没有?” “回殿下的话,尚未用午饭,殿下呢?” “这不是等着你回去做么?那便快走吧。”说着便旁若无人地拉着若梦走了。教坊内众人见周思齐匆匆而来,因未找见若梦而在殿内面色铁青地差人去找,本以为会是山雨欲来,谁知这就突然走了,既无责骂,也无怪罪,反而是和风细雨般的关心,不禁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数日后,若梦便从悦兮那里得知了赵姜的近况。赵姜已收到陈章清的画扇,也已知晓他为何不辞而别。原来,自那日从东宫离开之后陈章清便接到了吏部的考核任命,赵姜之父丞相赵述作为主考官很是赏识他的文采与博学,已向吏部举荐他做翰林院修撰,可这却与陈章清的志愿有所违背,他执意要做监察御史或者一方知县,赵述以为这大大的不妥。在他看来,监察御史日日查检百官,此举不甚磊落,也易招人怨恨,更是入不得朝堂的低品官职,至于一方知县,赵述深为门生心中只有一方小民而感到遗憾,在他看来,编修国史之事才是千古大事,二人也因此有隙。陈章清又无意间从同年士子们口中得知了赵姜即将嫁入东宫之事,遂心灰意冷,领了监察御史的职便奉皇命离京巡按郡县去了。 若梦正要为二人之事喟叹,便见悦兮一面向她靠近,一面小声地说道:“兰卿真不愧是当世奇女子也,你猜她接下来意欲何为?” 若梦摇摇头。 悦兮凑在她耳边说道:“寻踪觅迹,亦步亦趋。” 若梦登时便惊得差点叫出来,幸而被悦兮捂住了嘴。悦兮待她心情平复下来后才放开手,若梦则依旧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是说她想离京去找陈状元?” “正是如此。我已将你的身世与我所了解之事尽数告知了她,待她找到陈状元之后便会来信告知我们他是否就是你兄长。” “可她一大家闺秀素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如何能出去寻人?且不说陈状元现在何处都不知道,便是知道了,她一妙龄貌美女子只怕路途遥远容易遭遇不测。姐姐可有劝阻她?” “这便是你我多虑了,她女诸葛的名号可不白得的。赵丞相酷爱此女,她自小便有一贴身女护卫,这护卫忠心耿耿,武艺只怕不输安国夫人,她已说服此女与她一同出府寻人。至于寻人的花销就更不用我们操心了,她母家孟氏天下第一银号的名声可不是虚的,她只需带上她母亲那枚玉佩,这天下间便有她使不完的银两。” 若梦听得目瞪口呆。 悦兮在她额头上轻轻一点,继续说道:“这下可放心了?今日可早些回去吧,免得待会儿太子爷来了又要给我们脸色看。” 若梦却低下头小声说道:“今日不用管他,他不会来接我了。” “这又是怎么了?” 原来,自那一日周思齐亲自来梨园中接过若梦后,此后她再到梨园中来便有美人并歌姬舞姬琴师琵琶师等人殷勤接近,有的是为了在宫中谋职,有的是为了接近太子,还有的则是为了打探皇帝的喜好与行踪,若梦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均以寻常心待之,周思齐却不太喜欢与这些人打交道,只因每每他来寻若梦时,那些人便缠着若梦不让她离开,又时时用贪慕的目光凝睇他,他几次欲惩处那些女子,却终因顾忌若梦而按捺下来,但次数多了他也难免烦躁,今日上朝前二人便因此事闹了不愉快。 悦兮弄明白原由之后便劝道:“我那属意之人莫说来寻我,便是连只言片语都不曾留与我。你二人将来还不知究竟能不能修得正果,既然现在还能日日相见,便好生珍惜吧,莫要与他置气了,他也是想与你多多相处呢,这便回去吧?我明日还要入宫的,你明日可再来。” 若梦点点头,便依依不舍地与悦兮告别了。 走到梨园门口时仍未见周思齐其人,若梦一边与伶人们闲聊一边等着他,过了约一刻仍未见周思齐或东宫中有人来寻,她便与众人告别了,自行去往东宫。 她正心事重重地走在回东宫的路上,突然听见背后有人叫她:“若梦姑娘!” 若梦一听见这声音,心里暗叫不好,这叫她之人她随侍太子时见过不少次,可此人却绝不是她想见之人,她忙装作没听见,速速加快脚步便往东宫方向跑,可到底是不敌追赶那人的脚力,只跑出了几十步便在一条小径上被那人给堵住了。 第二十六章 猝不及防 那堵她之人不是二皇子周思煊却是谁? 她环顾四周,见周围竟无一人,她心中大叫不好,怎么偏偏今日周思齐没来接便遇见了这人呢,她心中警铃大作,也顾不得礼仪了便闷头往旁边躲。谁知那人却身手敏捷地三两下便抓住了她,扯过她便将她拖入了道旁的梨林中。 进入梨林深处后周思煊似要故意折磨她似地将她放开了,她便立即要逃,可每每逃不出几步便又被抓住了,若梦只得步步后退,以伺机再逃,可谁知竟退到了一棵大树前,那恶作剧之人便饶有兴趣地趁势将她抵在了树上,像捉一只兔子一样抓住了她的衣襟。若梦正要呼救,那人却迎面吻了过来,若梦吓得立时便闭上了嘴,莫说呼救,便是连大口呼吸也不敢了。她回过神来之后忙别过头躲避,那人却并未真的吻下来,只是哂笑一声,然后伸出手来,在她脸上细细摩挲,且一边摩挲一边说道:“宫中之人都说东宫近侍若梦姑娘有闭月羞花之貌,我看也不过如此。” “奴婢容貌俗陋,不堪入二皇子贵眼,还请二皇子放过奴婢。” “放过你?你刚才见着本皇子了非但不行礼,反而撒腿就跑,你对本皇子如此不敬,还指望本皇子放过你?” “奴婢错了,奴婢这就给二皇子殿下跪下磕头,求殿下放过奴婢。” “哼,磕头,听说你在东宫中都是不用向周思齐下跪的,本皇子屈居二皇子,怎敢让姑娘跪拜啊?” “若梦知错了,真的知错了,还望二皇子海涵,奴婢下次再见到殿下一定行大礼,绝不敢再对二皇子无礼。” “下次?姑娘是大忙人,下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见到姑娘啊。” 若梦见此情形已经知道周思煊今日是绝不会放不过她的,便横下心使劲在他正摸着她的脸的手上咬了一口。 周思煊突然被她咬了一口,登时便恼羞成怒,一边挣脱了她的啃咬一边使劲在她面上狠狠地打了一巴掌,然后说道:“你便如周思齐一样这般嫌恶本殿下么?看本殿下今日怎么收拾你。” “不要!求求二皇子放过若梦,若梦从未敢藐视二皇子,实在是太子殿下急召,奴婢不敢耽搁。倒是二皇子刚才直呼太子殿下名讳,此举已是大为不敬。” “呵呵,我叫他名字了么?我叫他什么了?有谁听见了?我倒要看看是你一小小司乐说的话可信,还是我这个堂堂二皇子说的话有人信!” “二皇子,奴婢真的知错了,还请二皇子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奴婢,改日奴婢定当亲自去骊宫请罪,今日之事奴婢也绝不会向太子殿下提起,求二皇子放过奴婢!” “不用了,便请若梦姑娘现在就随本皇子去一趟骊宫。” 若梦大惊失色,然而,等不到她再次求饶他便凑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倒想尝尝周思齐的女人是什么滋味。” 若梦一听此话便赶紧胡乱挣扎起来,周思煊见她誓死不从,顿时更加恼怒。他将她一把抱起便往草地上放,若梦急忙伸手想要支撑住身体,惊慌之下不小心抓到了他的脸,他更是气急,再次扬起手在她面上狠狠地打了两巴掌,周思煊这两下是真的用了劲了,若梦登时就被打懵了。周思煊便得意地开始撕扯她的衣服,若梦大声哭叫起来,心中又怕又悔,若是早上不与周思齐置气,此刻便不会遇到此事了,若是在此地失身于周思煊,那她便再无脸面活着了。 正在她绝望之时,身上突然感觉一轻,原来竟是薛策将周思煊一把提了起来,然后又将他押在了周思齐面前。薛策看看周思齐的眼色,然后一脚踢在了周思煊后腿上,那刚才还耀武扬威之人此刻便硬生生地跪在了周思齐面前。 若梦看看自己狼狈的样子与凌乱的衣衫,想到自己刚才被周思煊轻薄的样子正好被心爱之人亲眼目睹了,心中羞愧难当,她正要撞上近前的梨树时却被周思齐一把抱住了。 周思齐一边轻抚若梦后背,一边在周思煊脸上狠狠地一连甩了几个巴掌。周思煊正要辩驳,周思齐即怒斥道:“混账!父皇近日为国事操劳几近病倒,你不思为父分忧,为国尽忠,竟在此侵犯我的近身侍女!此刻便让薛大人随我二人去御书房走一趟吧!” “皇兄恕罪!臣弟今日饮了些酒,神志不清才会冒犯了皇兄的近身侍女,请皇兄念在父皇的身体上不要告知父皇,臣弟以后非诏不会再进宫来,请皇兄念在臣弟一时糊涂饶过臣弟!” “你侵犯了我的近身侍女,只口头应允一句非诏不入宫便想了事?此事恐怕没这么容易!” “那皇兄要如何才能原谅臣弟?只要皇兄能守口如瓶,但凭皇兄吩咐!” “果真但凭我吩咐?” “还请皇兄明言!” “哼!不知父皇和刘贵妃见到你这幅样子会作何感想。本殿下要你做两件事,这第一件事便是跪下向她道歉。至于这第二件事,你今日入宫乃是为何呀?” “近日便是母妃的生辰,臣弟入宫乃是为了向母妃请示贺寿之事。” “哦?皇弟还真是孝顺啊,皇弟尚未有封地,不知皇弟贺寿之资打算从何而来啊?” “自然有平时省下来的俸禄。” “可是本殿下听闻这京中最大的青楼——花间望月便是臣弟的产业,莫非臣弟的孝顺钱打算从这上面来呀?” 周思煊正要否认,薛策突然装作不经意间便从袖中抖落出了一本账簿,那账簿掉在地上,翻开的那几页纸张分明便是花间望月独有的印月浸花汁笺!周思煊立即色变,当即便向若梦跪下道歉,又主动说要将花间望月转赠给若梦作为赔礼,周思齐这才满意地说道:“那便多谢臣弟了,还望臣弟尽快将契文办妥呀。” “臣弟出宫后就会尽快将契文奉送,届时希望皇兄能将这账簿回赠给臣弟。” “那是自然。臣弟放心。”周思齐说完给薛策使了个眼色,二人拿上账簿之后便带着若梦走了。 回到东宫之后周思齐叫来了周嬷嬷安慰若梦,若梦惊吓过度,好久之后才止住哭。 周思齐原本在一旁担忧地看着,待她情绪稳定后说道:“以后没有本殿下或薛大人的陪同,不许再去梨园,听见了没?” 若梦惊魂未定,不住地点头。 周思齐见她这幅样子心疼不已,愤恨地说道:“迟早我要让这对母子再不能为害人间!”盛怒下的周思齐与平日温文尔雅谦谦君子的形象截然不同,若梦和周嬷嬷都有点呆住了。他见二人如此,又柔声对二人说道:“心慈手软是坐不了江山的,我的手上早已沾满了鲜血,可是有我在便不会让人欺负了你们,你二人只管在宫里吃糕饼别乱跑就行。” 二人皆唯唯诺诺点头称是,周思齐觉得此情此景又好气又好笑,又见若梦衣衫狼狈,便说道:“快把这身衣衫换下来吧,我先去御书房找父皇议事。” “殿下,那本账簿……” “那是朝中二皇子党人在花间望月银钱往来的证据。达官贵人们名义上是去逛青楼,实际上是去买卖消息的,有的人想脱罪,有的人想升迁,有的人想赌一把易储,有的人则更为大胆,竟然想着江山易主。呵呵,这些人整日只想着玩弄权术,操纵时局,胸中只有私利,毫无国家。我倒要看看是谁更有本事,究竟是我操控他们,还是被他们操控。” “竟有此事!那殿下意欲何为?” “哼,自然是斩草除根,不留痕迹了。” “可会有危险?可需要我做些什么?” 周思齐在若梦鼻尖上点了一点,说道:“你呀,乖乖待在东宫,不要让自己陷入危险,这便是对我最大的助益。至于我,你就不用担心了,你真当我与薛策这些年便是闲着的么?” “可刘氏拥兵自重,便是在京中亦是耳目众多,殿下千万要小心行事。” “放心好了,我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便不配父皇的信任。” “殿下,还有一事……” “今日怎么吞吞吐吐的?说吧。” “薛大人……薛大人近日可有什么异相?” “薛策?他能有什么异相?薛氏一门是信得过的,况且我与他从小一道长大,我与他可比我那同父异母的兄弟亲多了。 “不,我不是说这个,薛大人的忠诚那自然是不必怀疑的,我说的是他……他……可有提到什么人?” 周思齐听见这话,不禁靠近了她,用手抬起她的下巴,问道:“你打听这个干嘛?” 若梦抚掉他的手,嗔怪道:“哎呀,你想到哪里去了?你可知道薛大人护送姐姐入京途中发生过什么?” “并未听他提过,他俩怎么了?” “我尽可以告诉你,但是你可要答应我一件事,不管我说了什么,你都不可责罚任何人。” “竟学会了同本殿下讨价还价,你先说吧。” 若梦得了周思齐的许诺便将悦兮与薛策之事尽数告诉了他,周思齐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第二十七章 钟鼓之乐 转眼便到了腊月,有三件喜事令若梦欣喜若狂。其一是赵姜半月前来信告诉若梦:陈章清果真就是她兄长;其二是二人不日便会回京,一到京城便会请周思齐做媒向赵述提亲;其三是悦兮已完成了奉旨授舞的任务,本欲回荆州去,但是若梦说服了她留在京城陪伴她。 若梦本欲将花间望月转赠给悦兮,她却不愿意收,只同意替她经营。朝廷念在众优伶们授艺有功,将众人的贱籍都一一予以革除了,悦兮便将奉旨入京的伶人们都留了下来,又将花间望月改名为“落梅阁”,取李白“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之意,既较原来的名字更为雅致,也聊表其思乡之意。 悦兮接手落梅阁之后便将其改为了有歌舞助兴的酒楼,又兼教授女子舞艺。花间望月原本就是京城中最大的青楼,如今有了奉旨授艺的优伶们的到来,便比以往更加炙手可热,时常一座难求,其所赢之利大大超乎悦兮和若梦的想象,若梦正不知如何处置这所得之财,悦兮提议将所得资财一是在各地陆续修建及幼所收养孤儿,二是捐赠给攘狄将军薛符部驻扎漠北的戍边将士,若梦对悦兮的提议赞叹不已,欣然应允。二人做这些原本只是随意之举,却未曾想落梅阁的义举被皇帝知悉了,皇帝龙心大悦,对此亦是赞叹有加,更特赐悦兮“大靖义姬”的称号,一时间京中之人更加以去落梅阁为荣,不仅文人雅士流连忘返,就连京中的名媛淑女们也以去落梅阁赠金学艺为时髦。 陈章清与赵姜回京后将二人游历所见之事述诸笔端,共同写成了一篇十思疏上奏皇帝,其所指之事皆是危及社稷但不曾被重臣们察觉的,而其笔触之犀利又是入木三分。皇帝阅后不仅是喟叹连连,更着群臣殿前传阅,并命二人于朝堂之上与百官对谈,百官纷纷参与议论,或赞同或反对,朝堂一改以往沉闷风气,人人皆抒己见,生恐落于人后。皇帝惜其才不忍陈章清区居七品小吏,即刻便要升其为侍御史,不想却被其当庭拒绝,只请皇帝许太子为其提亲,周思齐也立马跪请此事,皇帝龙心大悦,不仅升其为侍御史,更亲自为其赐婚,陈赵二人不禁当庭喜极而泣,赵述虽对此颇有微词,但碍于此乃圣上赐婚,亦是无可奈何。陈赵赐婚之事一时成为京中美谈,人人都道陈章清乃文曲星下凡,而赵姜则是班昭再世,若梦和悦兮听到消息时又是哭又是笑,周思齐和薛策面面相觑,对二人的行为感到无法理解。 过了大寒之后梅开之日便是陈赵二人大喜之日,陈章清的养父母早已被接到了京城,如今不仅一家团聚,家中更有花烛之喜,老两口自是喜不自胜。 若梦知道兄长囊中羞涩,便托悦兮在京中购买了一处小小宅院供他大婚,老两口便整日忙前忙后布置收拾。 大婚之日,若梦与周嬷嬷随着周思齐一同到府祝贺,薛策与悦兮也到了,一时间小小的洞房挤得满满的,红烛摇曳,火盆生温,各人脸上都是兴奋的笑容。 这是若梦与陈章清相认之后头一回相见,陈章清一如她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一袭红衣锦袍长身玉立,帽加朱缨宝饰风流无双。若梦看着失而复得的兄长与温柔妩媚的长嫂,不禁再次泪水盈眶,赵姜忙握住她的手,陈章清也摸了摸她的头说道:“珠儿已至及笄之年,却仍如幼时般如此爱哭,那一日都怪为兄对你不够耐心,否则你便不会负气走开,你我兄妹也不会失散多年,为兄立志金榜题名也有扬名立万便于寻你之意,未曾想到亲妹立于眼前数月。我竟未曾识得,实在是眼拙。” “生哥非眼拙,实是另有青睐之人在前,便对亲妹视而不见了。”若梦一句话让陈章清和赵姜都红了脸。 悦兮为解尴尬忙唱道:“南有樛木,葛藟累之。” 众人一听,也一起祝道:“乐只君子,福履绥之。南有樛木,葛藟荒之。乐只君子,福履将之。南有樛木,葛藟萦之。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见大家兴致正好,悦兮便提议大家干脆来行酒令,一行人于是便热热闹闹地玩了起来。其间每当轮到悦兮饮酒时都是薛策代劳,若梦便不住地打趣二人,悦兮看向薛策,他却只顾喝酒,并不回应,悦兮更加心不在焉,每每总是出错被罚,薛策便一直代她受罚,至午夜时分便已大醉。若梦因兴奋过度也饮了不少酒,周思齐见她高兴,也并未太过阻拦。很快六人中便已有两人大醉,周思齐便提议各自归去,也留些时间给两位新人,大家于是就此散去。 回宫的路上若梦在车内醉醺醺地拉着周思齐不停地说着婚礼上的事,周思齐便问道:“是你兄长成婚,又不是你成亲之日,何以这么兴奋?” “我……我还不知道……有……有没有成亲之日呢!今日有酒……今日醉,明日烦忧……何其多。” “胡说,怎么没有成亲之日?你我成亲之日本殿下必要万民齐贺!” “好……好,我的太子殿下……最好了。” “你说什么?谁的太子殿下?” “我……我的……是我的……”若梦说到最后声气越来越小,终于呼呼睡去,周思齐和周嬷嬷看着她,两人都会心一笑。 可回到东宫之后二人却再也笑不出来。第二日一早,若梦还未起床,正殿内张嬷嬷便告知周思齐,他大婚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便是来年春分之日。 周思齐回到寝殿,看着若梦的睡颜心痛不已,大婚后她便会离宫,从此便不能再日日相见了,只有待国富兵强之日二人才有成婚的可能,虽然她会有悦兮与她兄嫂的照顾,他却丝毫不能放心,他不禁在心里嘲笑自己:你可是将来要做一国之君之人,如今父皇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国有内忧外患当头,你竟只思与此女厮守,此女尚有爱国之心,你却无兴国之念,她不是祸水,你却难为明君。 周思齐正自责之时,忽然听见若梦呓语:“殿下,你可真是美男子,哈哈。”周思齐不禁笑出声来,愁容也稍解。他在她面颊和额头各亲了一下,给她盖好了被子,然后便关上寝殿的门出东宫上朝去了。 第二十八章 大难临头 开春之后,皇帝本该同往年一样择一州视察,但自去年夏宫行刺事件之后,皇帝的身体日渐衰弱下来,已无力出外视察,此事只得交由太子周思齐代替。周思齐本欲带若梦同行,可若梦不知为何近来总是觉得困倦疲乏,周思齐见她无精打采的,便没有强求,只当她春困思睡,嘱周嬷嬷好生照应。 周思齐走后第二日,若梦如以往一样正午睡,张嬷嬷突然召她去宣德宫,她只好起身,正要出门时在门口碰见了周嬷嬷,周嬷嬷便问二人去往何处,张嬷嬷如常答道:“皇后娘娘xùn诫。”周嬷嬷便未再多问。 若梦进宣德宫之后却发现皇后不同于往日前呼后拥,殿中只有两个未曾见过的侍婢并一名医女打扮的人,皇后对她说道:“随本宫来。”若梦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可也只能硬着头皮随众人一同进入宣德宫寝殿。 待皇后一坐下,张嬷嬷突然将寝殿的门关上了,若梦正要发问,突然听见皇后呵斥道:“给本宫跪下!” 若梦忙战战兢兢跪下,那名原本站着的医女这时突然走了过来,抓起若梦右手脉搏便将食指与中指搭了上去。过了许久,那医女又拉过她的左手继续诊脉,反复确认几次之后那医女转过身朝皇后和张嬷嬷重重点了点头。皇后朝那两名面生侍婢一示意,两人立即上前捂住了那医女的口鼻,待她昏厥后又将她拖入了寝殿后的帷幔中,只一会儿便再也听不见那医女的动静了。这一连串突如其来的事将若梦吓得魂飞魄散,她正要往寝殿门口逃,却被扑过来的张嬷嬷使劲押住了。那两名侍婢处理完医女之后端上来一碗汤药,一人使劲按住若梦,另一人便将那汤药直往她口中灌。若梦惊恐万状,死命不从,可她与对方三人实在是力量悬殊,纵然她奋力挣扎,那汤药也仍被灌进去大半,三人待她将那一大碗汤药尽数喝完后才放开她。若梦惊魂未定地看向皇后,皇后此刻已换了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徐徐说道:“自你进宫之日起本宫便一直是如何对你要求的你可记得?” 若梦冷笑一声,说道:“奴婢怎敢忘记。” “怎敢忘记?那你告诉本宫你是如何不敢忘记的?!勾搭太子,诱惑成奸,珠胎暗结便是你的恪守本分与尽忠?” 若梦大惊,珠胎暗结四字如惊雷般将她当场打懵在地,她看看洒得满地的汤药,再看看那帷幔下医女露出来的半只脚,心中惊惧异常。果然,片刻之后她开始感到后腰以及下腹那里一阵阵酸痛痉挛,她无助地看向张嬷嬷,对方却只是将目光移开了。 皇后继续说道:“本宫早就许诺会为你安排亲事,你的野心怎么就这么大?英国公刘盛的长女刘灵均自幼便钟情于太子,下个月便是他二人的婚期,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破坏这桩婚姻?你的自私与yín乱会造成什么后果你知道么?!” “可奴婢从未想过要破坏这桩婚姻!就连太子殿下答应婚事也是在奴婢的请求下才答应的,奴婢早已自请出宫,您是知道的,为何您还要害我的孩子?这也是太子殿下的骨肉!”若梦说到最后一句时疼痛已让她着实难以忍受了,泪水如决堤洪流般将她的面颊打湿,她的面孔也因为剧烈的疼痛开始扭曲。 “殿下的骨肉?哼!这只是你与宫外男子私通怀上的孩子,像你这种无能之人有什么资格诞育皇长子?姐姐便是你这种人,天真,无知,又软弱无能,除了依赖一个男人的爱,你们还会什么?结果不仅自己命丧黄泉,还连累我李氏百年基业毁于一旦,更连累荆州与豫州万千百姓!就连你自己的父母不也是死于水患么?你还要像她一样为了你们自私狭隘的情爱继续祸害天下么?” 若梦看着眼前高高在上面目狰狞的女人,终于明白为何周思齐从来都无法把她当母亲来看待,她已无力辩解,腹痛让她已无法抬起身子,她匍匐在地,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冷汗将衣服浸湿,地面上的寒气让她更加难受,她不住地抽搐,突然,她感到有一股暖流缓缓流出,她低头一看,襦裙下正渗出点点血迹,她身心剧痛,虽极力挣扎,但终于不堪忍受,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皇后见她如此,便对张嬷嬷说道:“这贱婢真是好福气,既得太子如此眷顾,又得玄元真人箴言,可她千不该万不该妄想诞育龙子,一朝成凤,幸亏你发现她久未来葵水,否则太子的婚事迟早让她给搅黄了,要不是担心太子与我反目,又顾忌真人所言,本宫定留不得这等下贱之人,如今是杀也杀不得,留也留不得,你说本宫该如何是好?” “依奴婢之见,不如将她送到洛阳去,将她软禁起来,一来可以让太子殿下与娘娘更齐心,二来,时间久了太子自然会淡忘她的,到那时,如何处置便由娘娘来定夺了。” 皇后点点头,朝那两个侍婢使了个眼色,二人便将若梦捆好了,只待她小产的血止住了,天色又浓黑之后便会抬着她出去。张嬷嬷见事已办妥,便也向皇后告辞了。 张嬷嬷回到东宫之后却并未去她自己的房中,反而在花园中绕了几圈之后进了周嬷嬷的房间,周嬷嬷正在吃糕饼,看见张嬷嬷突然进来,又将背后的门关住了,顿时惊得呆住了,她正慌慌张张地准备收拾桌子上的吃食,却被张嬷嬷将手按住了。 “此时就不要再管你的吃食了,你的事情我一早就知道。现在若梦有生命危险,你可愿意救她?” 周嬷嬷想起早上皇后传召之事,顿时大惊失色,问道:“可是皇后娘娘?” 张嬷嬷点了点头,说道:“夜深之后娘娘便会派人将她送出宫去,然后押往洛阳软禁,你得想办法在中途截下她。” “可仅凭我一人之力如何能截下押她的人?” 张嬷嬷走进周嬷嬷,在她耳畔耳语良久,然后定定地看着她,周嬷嬷仍有些没把握,便问道:“此事当真可行?” 张嬷嬷当即大声说道:“今日之事,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她是死是活便在你今日之举!” 周嬷嬷低头想了想,突然抬起头问道:“今日之事,你是不是事先就知道?” 张嬷嬷将目光移开,思忖片刻之后说道:“我不想害她的命,但我若置之不理,她腹中之子便会毁了殿下。” “可你就没想过殿下如果知道了会怎么看你?” “殿下将来总会想明白的。” 周嬷嬷摇摇头说道:“今日之事若事成,你便算是将功折罪了,若是不成,你记住,你身上背负的便是三条人命。” “若此事不成,我会为你们三人以命抵命。” “你!既如此,那你为何要向皇后娘娘告发?” 张嬷嬷拼命抑制着心中的痛苦,须臾之后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你可想过,如果我今日没有主动告发,将来她有孕之事被皇后娘娘直接知道了,而那时她月份已大,你可想过后果?” 周嬷嬷想了想,的确,如果此事是被皇后直接知晓的,恐怕她盛怒之下难留若梦性命,而此时若梦尚未显怀,胎儿月份应还不大,如果妥善休息,将来再孕也不是难事。想到此处,她便不再对张嬷嬷过多苛责,而是和她一起商讨救人的细节,两人记定之后,周嬷嬷对张嬷嬷说道:“不如,你也同我们一道远走高飞吧?” 张嬷嬷摇摇头,说道:“不,我不能走。殿下十岁丧母,后由你我二人抚养长大,如今你就要离宫,我虽不能保全他心爱之人,但断然不能离开他,他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但却时时都有危险,我就是死,也不能离开他。” “那好,殿下便拜托你了,你一定要好好保护殿下,助他登上皇位,坐稳江山!否则,就算以你我十几年的姐妹之情我也决不能原谅你,必日日诅咒你!” 张嬷嬷摆摆手,说道:“你放心。愿……愿后会有期。” 周嬷嬷看了看背过身去的张嬷嬷,拿过了桌子上的出宫令牌,然后便看见这个与她相识十余载的妇人径直走出了她的房间,张嬷嬷那往日总是挺直的腰板第一次弯了下来,使得她离去的背影看上去颓丧得像老了十岁一样。周嬷嬷将那枚救命的令牌紧紧握在手中,静静等待着夜幕的降临。 等若梦醒来时已是深夜,她被绑在一个麻袋中,正被人抬着飞快前行,她看不清外面的情形,也不敢声张,只是小心听着周围的动静,准备伺机而动。 突然,一个令她梦寐以求的声音出现了:“站住,你们是谁?” 若梦赶紧叫道:“嬷嬷,救命!是我!” 周嬷嬷听见若梦的声音,立即厉声喝道:“此人乃是东宫近侍兼司乐女官,是太子殿下亲近之人,你们竟敢在宫中劫掠此人,若不赶紧放下本尚食这便要叫人来拿你们了!” 两个侍婢万没料想到这样的情况,本以为深夜出宫应该不易被人发现,却没想到被尚食嬷嬷抓了个正着,二人一时正不知该怎么做,周嬷嬷便趁机说道:“可是为皇后娘娘做事?” 二人不语。 周嬷嬷便继续说道:“你们以为害了她你们就能活命么?皇后娘娘屹立中宫这么多年,又怎会给自己的罪行留下人证?今日之后,她不一定会死,但你们两个一定会死!” 二人被那最后一句所震慑,今天白天已经杀过一人的二人已经亲眼见到过皇后的狠绝与死亡的可怕,二人互相对视了一下,然后问道:“敢问嬷嬷有何良策?” “将计就计,远走高飞。娘娘能挑中你们两个做事,想必你们也是聪明之人,要是想活命的话就依本尚食之计来行。” 二人想了一下,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第二十九章 命不该绝 周嬷嬷带着二人一路惊心动魄地朝宫门外走,快到宫门口时她按之前和张嬷嬷商定的计划,在一处隐蔽的巷子里将若梦放了下来,周嬷嬷问道:“你可还能站立?是否还能走动?” 若梦咬紧牙关点了点头,说道:“嗯,若只走出宫门,倒是无妨。” “好,你坚持住,只要出了宫门,嬷嬷我就是背也要把你背到安全的地方!” 若梦忍住疼痛,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说道:“嬷嬷……” 周嬷嬷握住她的手拍了拍,说道:“从今以后,便是你我二人相依为命,别的话就不要多说了。” 若梦点点头,周嬷嬷从背后的包裹里拿出了一件外袍给若梦披上,一行人于是匆匆忙忙往宫门口走去。 “站住!你们是谁?” “太子乳母兼尚食女官。” “东宫近侍兼司乐女官。” “可有腰牌和出宫令牌?” “有。” 守门官兵仔细查验了二人的腰牌和张嬷嬷给的出宫令牌,又见二人以及身后的两个低等宫女皆面无异色,于是给一行人放了行。 走出宫门后不久,周嬷嬷即解下了身上的钗环递给二人,然后说道:“拿上,有多远走多远,永远再别回京城来,隐姓埋名,结婚生子!” 二人接过钗环,对周嬷嬷深深地一揖,然后便赶紧趁着夜色跑了。 周嬷嬷正不知该往哪里去,忽然听见一人说道:“嬷嬷见义勇为,必有后福。” “是谁?” “正一观玄元真人座下弟子自宁。” “原来是正一观的道长,我二人如今走投无路,望道长指点一二!” “这位姑娘,能救她的只有薛氏,而嬷嬷的救命之人,乃是贫道。请嬷嬷随我一道将这姑娘送往落梅阁,而后再请嬷嬷速速随贫道离去。” “小道长,老妇我能留下来照顾她几天么?她……” “嬷嬷,你与这姑娘还有半世的缘分呢,此时,还是先以各自性命为重吧?” “如此,便依道长所言。” 说服周嬷嬷之后,自宁便背起若梦往落梅阁赶,若梦幽幽地说道:“有劳道长两次救命之恩,若梦没齿难忘。” “那便好好活着,不要枉费了师父和我的一番心血。” “是。” 自宁见若梦不再言语,便一心快步赶路,她也终于放下心来沉沉睡去。自宁乃潜心修道之人,自幼便能健步如飞,身轻如燕,可此时背着她却只觉脚步太慢,且背上若有千钧,而脚下则仿佛生铅,深恨自己不能跑得更快些。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背上之人慢慢放松下来,便偷偷握住她右手脉搏探了一下,这一探不禁愁眉紧锁,痛心疾首,他本来想告诉她,他那逍遥巾里戴着的正是她那日所赠之玉冠,此时却突然觉得除救她性命外再无他想。 三人抵达落梅阁时已近子时,门口招呼客人的小二见三人一为中年妇人,一为道人,另一人则面色惨白昏睡不醒,便赶紧拦住了三人问话。 这时,周嬷嬷赶忙从若梦身上掏出了她的腰牌递给小二,说道:“这位乃是宫中司乐女官若梦姑娘,速速带我们去见你家悦兮姑娘,迟了一步这落梅阁便再没有你的饭碗!” 小二仔细看了一下那枚腰牌便恭恭敬敬地将那腰牌还给了周嬷嬷,然后示意二人跟上他。周嬷嬷与自宁只顾着去找悦兮,也没功夫理会酒楼中人诧异的目光。 悦兮料理完阁中琐事正要入睡,一听见小二的通传只随意披上了一件袍子便赶紧将三人让了进来。 自宁一进房间便说道:“深夜来访请恕贫道冒昧!只因若梦姑娘命悬一线,非姑娘不可救,个中缘由她醒后自会向姑娘说明,此时,恳请姑娘即刻动身将她送入薛符,否则,她恐怕活不过今夜!贫道还需带这位嬷嬷逃命,不便久留,即刻便要出发,请姑娘也务必立刻出发!” 悦兮也是聪明之人,虽心中有满腹疑问,但也知道事有轻重缓急,当即也没发问便答道:“好,我换上衣服便立即送她去薛府,敦奴,你立即下去备车,要两辆,一辆给这位道长!” 带若梦一行人来找悦兮的那名小二答道:“是,姑娘!” 自宁和周嬷嬷便背上若梦先随敦奴下楼,在车上等悦兮。自宁看着若梦惨白的面容,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她也是这样,他多想能够留下来像上次一样照顾她,可上次是她不得不走,这次却是他自己不得不走。 周嬷嬷见他这样忙说道:“道长既然舍不得,那便留下来照顾她吧?老妇我可去寻我那丈夫,道长大可放心。” “嬷嬷的丈夫我早已通知他逃走了,等悦兮姑娘下来之后你我也需即刻便走。” 二人正推让着,只见悦兮已下来了,自宁将一药瓶放入悦兮手中,说道:“一日一粒,即刻便走,有劳姑娘了!”说完便放下若梦,搀着周嬷嬷跳下车来,二人一上另一辆车便疾驰而去,不再回头。悦兮也吩咐敦奴赶紧驾车。 马车到达薛府时已近寅时,门口的四名守卫正昏昏欲睡,忽然看见一乘车架飞驰而来,立时便清醒过来,正要盘问,却看见悦兮从马车中下来,便有一人已自觉进去通报了。悦兮忙吩咐剩下的三人备一副轿来,待众人将若梦抬入轿中时,薛策也正赶到门口,他的表情很有些复杂,悦兮顾不上多加猜测,急道:“薛大人,请务必留我义妹一宿,保她一命,此后,悦兮绝不会再来叨扰!” 薛策看了看左右守卫,说道:“今夜无人来访。此事若被老爷知晓,你四人便再不必跟随我。” 守卫们皆保证绝不会透露一个字,薛策便命他们将轿子抬了进去。悦兮见薛策应允,便转身离去。薛策回过身正看见她的背影,本欲说些什么,却终于还是转身关上了门。悦兮上车后回头看向薛府,正看见薛府大门合上,只有门上那对椒图的獠牙闪着高傲的寒光,悦兮向敦奴吩咐道:“走吧。去陈大人府中。” 陈章清正整理衣冠准备去上朝,便看见悦兮由一名仆人领着脚步匆匆而来,他忙问道:“姑娘早,可是珠儿有事要你转达?” “义妹确是有事!请薛大人暂留片刻,与我一同去见兰卿!” “好,兰卿也刚起,我便领你过去吧。” 二人见到赵姜时她正对镜梳妆,悦兮急道:“兰卿,陈大人,如今珠儿有难,万望二位不吝相救!” 赵姜答道:“珠儿有何难?我们是她的兄嫂,岂有不救之礼?” “她究竟发生了何事我尚不知晓,得等她醒来之后问过她才能知道。但,她似有小产之状,我怀疑是皇家所为!太子才刚出宫巡视珠儿便遭此大祸,对方恐怕是有备而来,珠儿恐怕凶多吉少!我已将她安置在薛大人府中,有薛府的庇佑,她虽暂时无忧,但薛大人似有难言之隐,她又身有损伤,只怕不是长久之计,特来问二位寻主意。” “什么?小产之状?!” “正是,二位先不要慌乱,是正一观的道长将她送过来的,我已喂她服下正一观的丹药,她性命想必无碍,只是必须得尽快想办法将她接过来好好医治,否则,恐怕伤及她根本!” “如此,那便对外宣称薛大人替生哥寻到了亲妹,今日下朝之后我们便大张旗鼓将她迎回来,从此这世间再无若梦,只有沈珍珠,那皇家追杀之人要杀的乃是与太子殿下有私情的宫女,既然此宫女从此不存在了,那追杀之人也没有了再害她的理由。” “正好我也奏请皇上允我恢复本名沈春生。” “就依二位所言。” “兰卿,劳你为珠儿收拾出一间住房来,悦兮姑娘,劳你请一位信得过的妇科圣手过来。我下朝后便立即赶回来,同二位前去救人。” 三人达成一致后便各自分头行事。 若梦再次醒来时只见陈章清、赵姜和悦兮三人守在床头,薛策则远远地站在门口那里。三人见她醒过来了,忙将炉子上温着的米粥端了过来,若梦服下米粥之后精神稍缓,便将宣德宫中发生的事情一一道了出来。 陈章清听完之后气得额头上青筋跳起,骂道:“蛇蝎妇人,伤我亲妹!目无他人,伤其亲孙!” 薛策冷冷地说道:“皇后娘娘只是做了一个皇后该做之事,倘若此事被刘氏知晓,各位可知是何后果?” “那便能将我义妹腹中之子毒杀?你可知若不是服下了正一观的丹药,她亦有性命之忧!她早已自请出宫,并不会妨碍你们的大计一二!” 薛策第一次见到悦兮发火,便不再说话,只靠在门上背对着众人。 陈章清握住若梦的手,说道:“珠儿,便忘了宫中之事吧?此后世间只有沈珍珠与沈春生,再无若梦与陈章清,你可明白?” 沈珍珠闭上眼睛,默默流下两行泪来。赵姜将她扶起来,悦兮又将汤药喂到她嘴边,也哽咽着说道:“义妹,齐大非偶。” 薛策听见这句话转过头来看着悦兮,悦兮却并不看他。 沈珍珠将汤药咽下,良药苦口,纵然如此,这难耐苦涩却依旧不及心中之苦一分。 第三十章 前途未卜 周思齐回宫后发现若梦与周嬷嬷均不在宫中,正要去寻人,便听见张嬷嬷传他去宣德宫。他衣服鞋子也顾不上换便赶去了宣德宫,可皇后并不在正殿中,张嬷嬷示意他去寝殿。 他进寝殿之后发现皇后正看着墙上的一幅画像,他定睛一看,那正是若梦根据他的描述所画的先皇后——周思齐之母李舒月!周思齐怒道:“儿臣好歹是当朝太子,母后去儿臣宫中随意取走儿臣的东西,已不需要通报儿臣了么?!” “皇儿还记得自己是当朝太子啊?” 周思齐也不行礼,径自走过去将墙上之画取了下来,却被皇后一把抓住了,那画像在二人的争夺之下顿时裂作了两半。周思齐又惊又怒,叫道:“母后!” “皇儿!逝者已矣,难道你希望另外两个人也因你而死么?” “你把若梦和周嬷嬷怎么了?” “你便是这样跟你的母后说话的么?我虽并不是你生母,可我养育你这十几年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我李氏一门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母后,她们在哪里?您告诉我。” “你看看你现在这幅样子,同姐姐那副软弱无能的样子有什么区别?当年就是因为她的软弱无能才会不仅害了自己,更害了我们李氏,母后不能让你成为第二个她。那贱婢已被本宫送出宫了,那刁奴也不辞而别了。” “那她现在何处?” “她可真是好本事,不仅把你迷得言听计从的,就连薛策与陈状元也为了救她不惜导演出一副千里认亲的好戏码,如此大费周章,闹得人尽皆知,无非就是为了告诉本宫:此后再无若梦,世间只余沈珍珠。他们既如此费心,那本宫也便做个顺水人情,不至于为了区区一个贱婢同时与武烈公和赵丞相交恶。” “谢母后告知,恕儿臣有事告退。” “慢着!你若想她死,你便出宫去寻她,刘氏死士们可都盯着她在,若你不信,大可试试看如果再加上李氏亲兵,仅凭薛氏暗中护卫能不能保得住她?她会不会即刻便横死家中?” “你!” “皇儿,母后所做的一切不求你即刻便能明白,但你以后但凡冷静下来细想一二,便不会体会不到母后的苦心!” “母后意欲何为?” “应天受命,复兴李氏,翦除刘氏。” 周思齐苦笑一声,答道:“只要母后能答应我保住她的性命。” “若要母后保住她的性命,除了这三条,你还要答应母后不得再与她有任何瓜葛,否则,不要怪母后心狠。” “呵呵,母后的要求儿臣还能说不么?以后,母后便只是儿臣的母后。若无事,儿臣告退了。” “皇儿……”皇后还欲解释,周思齐却早已拂袖而去。 周思齐一回到东宫便传召薛策,侍从却告知他薛策已于多日前离京公干,尚未回京。他让侍从退下,环顾这偌大的宫殿,然后突然向书房走去,果然,书房里属于若梦的东西全都被“清理”了,只余墙上那支紫竹箫,因她太过珍惜所以从未被吹奏过,故而阖宫之人皆以为那是周思齐之物,又因上刻有“正一自宁”四字,也许便正是这四个字让它得以从工于权谋同时一心向道的皇后手下幸存。周思齐将它从墙上取下,握在手中,忽而又将它挂了上去,苦笑道:“若要你幸存,便不能表露对你的喜爱,是么?” 他又去到周嬷嬷的房间,里面亦是空空如也,仿佛那个圆胖的总是自来熟的热情妇人就不曾存在过。 他回到寝殿,里面的侍女战战兢兢地等候着他的命令,他便吩咐道:“去取几坛酒来,然后,你便歇息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侍女取来酒之后正要退出去,却见皇帝进来了,她正要行礼,皇帝摆了摆手,让她直接出去了。 “太子要饮酒,怎不叫为父作陪?” 周思齐坐在寝殿的台阶上,抬起头看着这个自己最熟悉又最陌生的男人。 皇帝见周思齐并不答话,自顾自走到他身边,拿起一坛酒坐下,打开后正要喝上一口,周思齐却拦住了他:“父皇……” 皇帝移开他的手,微微笑了笑,拿起酒坛饮了一口,然后说道:“好酒!酒是好东西啊,你母亲去世之后我也很喜欢这东西。”他说完之后看了看周思齐,周思齐却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皇帝接着说道:“很可惜,父皇饮再多的酒也无济于事,你母亲再也回不来了。而你,和她还是有希望的。” 周思齐听见这话才转过头来看向皇帝,皇帝苦笑一下,拿起酒坛在他的酒坛上碰了碰,又饮一口之后说道:“你和薛策图谋的事情,不是一直在做么?那就继续做下去!朕当年无能,保不住你母亲,可你还年轻,谁说你们没有可能呢?等三姓归心之时,谁说你那心上人做不得你的皇后呢?” “父皇……” 皇帝在周思齐手上拍了拍,继续说道:“这样吧,等你那想做之事做成了,你来找父皇拿薛崇的兵符,只要你能拿下刘氏,那薛氏也是你的,为父助你一臂之力,如何?” “您都知道?” “为父怎能不知?呵呵,自你母亲去世之后,你的仇恨都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了,有些事情,父皇做不得,你却能做,也敢做,为父自愧不如。父皇不仅知道你与薛策图谋之事,还知道你那心上人的下落。不然,你以为仅凭周嬷嬷一个小小尚食便能在宫中带走一个人而不被人察觉?况且,若无朕的授意,她们出宫后,武烈公薛崇那么爱惜声名之人会允许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在薛府逗留至第二日?” “那父皇,您为何不出手帮我留住她?” “为父说了,有些事情,你能做得,为父却做不得,你明白么?” 周思齐目光暗了暗,继续问道:“那您对母后?” “皇后与刘贵妃,她二人一个为的是李氏,一个为的是刘氏,她二人又有什么区别呢?皇后也不过是上位了的刘贵妃而已。” “那我母亲呢?” “你母亲……她是朕这辈子唯一心爱之人,亦是朕此生最大的遗憾,朕只恨自己太过软弱,只恨自己太过无能!你母亲去世后朕甚至起过轻生的念头,可每每念及她的不幸而亡,又看见年幼失恃的你,朕就没有脸面下去见她,只能苟延残喘地活着,目的就是为了不让那些人的阴谋得逞,只要朕在位一天,那些人就甭想如愿!” 周思齐叹了一口气,说道:“那您这么多年?” “不过是在她二人中间制衡罢了。等你能独当一面了,不再需要父皇这个保护伞了,朕便去陪伴你母亲吧。这么多年,你和她都在怪朕吧?” 周思齐移开了目光,随即看着这空荡荡的屋子,悲伤漫上心头。 “来,你我父子今日便一醉方休,明日之后,朕还是妻妾成群的皇帝,而你,要做个励精图治的太子,如何?” 周思齐点点头,又颓然地摇摇头。 皇帝突然抓住了他的肩膀,定定地看着他说道:“你若就此消沉,那便是在走朕的老路!你那心上人的性命与你二人的幸福皆系于你一身,她为了你经受过什么你知道么?你若当真要辜负她,那朕这便传令薛崇,让他不必再暗中保护沈氏了!” “不!父皇,儿臣这便送您回去歇息,御书房那些未批阅完的奏折便由儿臣来代劳吧。” 皇帝看着眼前将泪水生生逼了回去的周思齐,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父子俩互相搀扶着站起来,慢慢往御书房走去。 第二日,吏部上书上奏,言攘狄将军薛符麾下军师参将中箭濒危,漠城军机要务不得耽误,特奏请朝廷速速派遣合适的官员前去接任。此话一出满朝哗然,漠城遥远荒凉,边疆战事又多,尤其近年来干辎国与大靖朝摩擦不断,将士死伤是常有的事,若不是早前献美求和,此时恐怕大战早已爆发。在京官员多是文官,此前殿前议事便大多一力主和,如今又是要远赴边境战场,自然无人愿离京赴任。而京中少有的武将又多有要职在身,其余人虽有志报国,可又不堪此大任。至于京都之外的武将,一时半会恐怕也找不到合适的人能够尽快调任。 皇帝与周思齐看着满朝文武却无人可用,不禁感慨将到用时方恨少,当即命兵部重开武举,不拘一格纳人才。 这时,突然有人举荐道:“武将虽没有合适的人选,可文臣中倒也并非全是微臣这样的老朽,我看状元郎沈春生便有萧何之才,军师参将定计即可,又不需上阵杀敌?何况沈大人与沈夫人曾游历四方,想来体格是不会在战场上拖后腿的,臣认为此人堪任。” 沈春生看看那人,果然是李氏朋党,又看了看上座满怀期待的皇帝,笑了笑说道:“臣不敢自诩有萧何之才,既然文臣皆老朽无用,那臣便去做武将吧。” 沈春生这话一出,朝堂上顿时炸开了锅,就连赵述也愤然甩过头不屑看他。 “爱卿果真愿远戍边疆?”皇帝问道。 沈春生环顾大殿,刘氏与李氏朋党皆笑而不语作壁上观,而正直之士们则面露忧色,以拳击掌,愤恨私语。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臣虽不才,但亦不惧生死,请陛下容臣一试吧。” 皇帝看看周思齐,他似乎有些犹疑不决,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抬起了头,冲皇帝点了点头。皇帝于是当即着內侍下令,擢升沈春生为军事参将,明日便启程赴任。 下朝后沈春生本欲向赵述道歉,后者却无视其多次招呼,径自和一众文官扬长而去。沈春生仰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又看了看手中朱批尚未完全干透的委任状,大步向宫外走去。 第三十一章 镇国将军 沈春生回到宅院时,家中婢女告知他,两位老人家出去给沈珍珠买药去了,赵姜与悦兮正在内室照料沈珍珠,沈春生面上忧色更重。 进到内室后,赵姜见他皱眉不展,一边替他解下身上的披风,一边柔声问道:“珠儿身体已在恢复,目前有薛氏的护卫,亦无较大的危险,生哥何故忧心如此?” 沈春生看看面前娇柔的贤妻,再看看床上憔悴的妹妹,又想到年近知天命的养父母,不禁长叹一声。 悦兮和沈珍珠见此,也疑惑地看着丝毫不见往日意气风发之态的沈春生。 沈春生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开口说道:“攘狄将军麾下军事参将中箭濒危,朝廷已命我前去接任,明日便要出发。” 三人听闻此言皆惊呆在地,沈春生内疚地看着三人,过了良久又接着说道:“此事虽有奸人算计,但相较于在朝堂上逞口舌之争,春生确实更愿意戍守边疆,保一方太平。可我不愿连累贤妻,亦不愿珠儿与老父母因我而远走他乡,明日我一人离京赴任便可,兰卿与珠儿……你们便留在京城等我的消息吧。” 赵姜突然冷笑一声,说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便是生哥想说的话?当日生哥不辞而别,我留下家中老父外出追随,本以为我这份心思生哥必是了然的,如今看来,生哥对我唯一的改变便是今日有辞而别了。” 沈春生听了赵姜这话立刻急得抱住她双臂说道:“兰卿此言无异于诛心!春生此生最高兴之事便是与兰卿共结连理,只是边境战事不休,且偏远荒僻,春生实不愿爱妻同我一道受苦。” “你不愿我受苦,我便能忍心你独自去受苦么?有我随同照顾,排忧解难,你安心,我也安心。况且你有报国之心,安知我没有?若不能一展抱负,那嫁与你同嫁与其他人有何区别?我这便去向父亲辞行,明日同你一同赴任。” “兰卿!” 赵姜却并不再搭话,只冲沈春生笑笑,随后便同婢女一道出门去了。 这边沈珍珠也说道:“生哥,你我一别就是六年未见,珠儿曾无数次发愿,若能寻得兄长,必再不与兄长置气,一定如影随形,再不分开,如今你我既已相认,我便不欲再与兄长分离,我身体已无大碍,并不妨碍上路,还请兄长勿要抛下珠儿。” 悦兮正要劝阻,沈珍珠又继续说道:“悦兮姐姐,落梅阁与姐姐已是密不可分,珠儿再次将它赠与姐姐,请姐姐万勿推辞。姐姐与薛大人……愿姐姐能得偿所愿。” “可你的身子……” “我得玄元真人神丹妙药,休养了这半个月,身上已大好了,路上雇车前行,也并不会太累,姐姐大可放心。” 二人还欲再劝,沈珍珠却道:“姐姐与兄长真要我留在此处看万民齐贺太子大婚么?” 二人听见这话顿时哑口无言,只得默认应允。 赵姜一直到晚上才从赵府回来,眼角微红,脸上也似有泪痕。沈春生兄妹正要劝她,她却先开口道:“父亲已经应允了,母亲给我送了两箱御寒的衣物来,珠儿,我已雇了一辆大车,明日再垫上四五层棉被,你同我们一道走吧。” “兰卿你怎知珠儿不愿留下?你竟比我这兄长还要了解我这小妹了。” 赵姜笑道:“我的夫君心里只有国事,何时有家事和家眷了?夫君可向公公婆婆道别了?” 沈春生面露难色。 赵姜又道:“我母家银号下辖的一家米店的老板,前日外出采买时被马车撞到了,那老板也是不幸,被撞翻后正好后脑勺着地,当场便不省人事了,留下一个孤女无依无靠,不知公公婆婆可愿再做好事,收养此女?” “兰卿真乃神人也!如此甚好,我这便去向父亲母亲说明!” 赵姜和沈珍珠看着终于喜笑颜开,大步而去的沈春生,相视一笑。 夜里,沈珍珠一夜未眠,泪水滴滴答答淌了一夜。 周思齐那边也是彻夜辗转反侧,几次想起身去找她,一看到墙上那支紫竹箫,终于还是咬咬牙忍了下来。心道:“若我去找你,你我便是万劫不复。若我忍耐下来,对你越是无情,你便越是安全。三年,给为夫三年,我必要你做我的皇后!” 天色露白之后,沈府内三人即已起身收拾妥当,正要出门,便见薛策与悦兮前来送行。二人大包小箱送了不少东西过来,沈珍珠几次看着薛策,他却并未多说一语。终于,在出门前沈珍珠拦住了他,问道:“请问薛大人何时回京的?可有话对我说?” 薛策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答道:“昨日夜里刚刚回京,尚未有机会进宫面见太子殿下。” 沈珍珠的眸色暗淡下来,说道:“如此。有劳薛大人相送了。”说完她便出门去了,与悦兮话别之后就坐上了马车。 薛策与悦兮看着渐渐远去的马车,二人心底都漫上重重的哀愁。 沈春生为照顾沈珍珠的身体,日间赶路,夜里住店,一直行了近两个月才到漠城,车马抵达将军衙署时已近傍晚,天色虽依旧明亮,可气温已然降下来了,虽已是三月,可边境却依旧是滴水成冰,一行人无心观赏衙署气派的府门以及门口高大的石狮,即刻便令守门的衙役立即入内通传。 不一会儿便见一人匆匆而来,那人一边向沈春生行礼,一边把众人往门里让:“在下攘狄将军麾下守备宋顿,早前已收到沈参将文书,一切接风事宜皆已准备妥当,烦请沈参将及家眷随我来。” 众人遂随宋顿一道进门。宋顿进去后绕过一道仪门即进入了左手边的议事厅,他安排众人坐下后又吩咐下人们上茶,又亲自给议事厅中间的火盆加了炭火。然后看着沈春生说道:“将军练兵尚未归来,考虑到沈参将此行必定疲累非常,是以此前已吩咐不必去教场见礼,安心在衙署等待,将军入夜前便会回来。沈参将初来乍到,在下已将衙署内二进中两间厢房收拾出来供沈参将及家眷使用,一来方便在下随侍,二来吾等办公一应在一进中,夫人与小姐不会受到打扰。待参将日后熟悉漠城了,可再随时别处安置。” “宋守备安排甚是妥当费心,有劳了。” “沈参将不必客气。将军想必还得些时候回来,参将是就在此处等候,还是随在下参观一下衙署?” 陈章清正要答话即听见了一阵响亮的脚步声,随即一高高大大的身影已经进入了议事厅。 宋顿见到此人马上行礼道:“参见将军!” 沈春生一行人见此也赶紧行礼。 “不必拘礼,快快落座。”薛符边说边往议事厅里走,走至最里面后落座,一个人即占了大半张太师椅。 “在下沈春生,奉命来将军麾下领军师参将一职。” 薛符落座后即看见了沈春生及他身后的赵沈二人,这一看不打紧,目光却忍不住在沈珍珠身上久久停留。她想必还不习惯边地寒凉,瘦小的身躯缩在一件宽大的鹅黄色羔裘里,裘袍虽明显不合身,却更显她身姿窈窕纤细,帽子外漏出几缕被风吹散的青丝,青丝掩映下是一张略显苍白的小脸,原本在边关朔风中已经冻僵了,此刻在炭火的温暖下,鼻子和脸颊正中泛起了可爱的潮红,最吸引薛符的是那双如山泉般澄澈纯净的眼睛,可不知为何,那眼睛里却带了许多的哀愁,连带着她整个人也显出与相貌不符的疏远冷淡气息。对方并不像他这样惊喜,薛符心中不禁升起一股莫名的失落。 陈沈春生见薛符并不答话,却定定地望住他下首,忙介绍道:“此为下官夫人赵氏及舍妹沈氏。” 赵沈二人听闻介绍遂再次起身行礼,不想薛符也立即起身让道:“姑娘不必多礼!” 众人皆是一愣,薛符顿时自觉失态,心想:想我也是侯门将府出身,家中姐妹也皆是大家闺秀,怎么今日见了这姑娘却如此紧张无措?随即尴尬一笑,忙转移话题道:“沈参将是哪里人士?” “下官本是荆州人士,幼时家境贫寒,生身父母于长江水患中去世后由恩人收养,后随养父迁自梁州。是以,说下官是荆州人士也可,说是梁州人士也可。” “那令妹呢?也是一同去了梁州?” “小妹……小妹并未去梁州。” 薛符本想再多问些关于沈珍珠的事,但见陈章清只答自己之事,并无意多言及沈珍珠,又觉得自己再三打听未免唐突,只得作罢,想到以后一处为官来日方长,预备以后熟悉些了由府眷代为打听。 沈珍珠听闻薛符问起她,也抬头望向那上座之人,此人身姿硬朗挺拔,虽看上去还颇为年轻,然想是常年号令千军万马,因而自带威严,说话声音洪亮,气势豪迈,不愧将门虎子,利落束起的乌发下是一张坚毅的面容,剑眉星目,高鼻方唇,他虽已开始同沈春生商讨晚间洗尘宴安排,但见沈珍珠正打量他,眼神也不禁移向她,她忙羞赧低头,他心头一喜,接下来说话时仍一直不时看她,她却不再抬头。 第三十二章 襄王有梦 为了晚上的洗尘宴,薛符特地让府上的姨娘沁芳找了一身精神的皂袍给他换上,又束了个利落的发髻,以金丝线带缨小冠固定住,又找来一众婢女们看了又看,听众人皆言好看之后才兴冲冲地往议事厅走。 任职衙署的官员们以及雍州府来贺的官员们俱已到齐,议事厅内也已摆上了酒宴,原本觥筹交错,往来谈笑的酒宴因为薛符的到来而安静下来,众人难得见到薛符这一身光鲜英武的打扮,一改他往日随意的模样,整个人说不出的英姿飒爽,皆忍不住赞叹:好个气宇轩昂的镇国将军!又不由得感叹:攘狄将军果真是惜才,为了迎接沈参将还特意沐浴更衣了,就连平日难得脱下的战甲也卸下了,甚至还穿上了如此华美的皂袍,看来沈参将的才学和声名果真是稀世少有的。 薛符一路走过众人的席前,看见众人眼中的赞许,正得意洋洋地想看看沈珍珠的反应,却只见到沈春生与赵姜列席了,而沈珍珠却并未到来,他不禁有些失望,但为照顾众人的情绪,仍强颜欢笑地招呼大家宴饮。 酒过半旬,沈珍珠仍未到来,薛符一直时不时望一望议事厅门口,身边伺候着的姨娘沁芳环视了一圈座中的宾客,确定自己并未漏掉任何贵客,便疑惑地问道:“将军,可是还有宾客未到?是否奴家差宋守备和刘管家去请?” 薛符摇摇头,装作若无其事地照常吃菜,心中却觉得食不甘味。 这时,宾客们开始敬酒了,官员们无非是说些夸奖他的战功或是祝贺他喜得智囊的话,他一一应付着,终于等到沈春生来敬酒了,寒暄过后他即忍不住问道:“怎未见沈姑娘赴宴?” “舍妹体虚怕冷,又兼旅途劳累,食欲不佳,已早早歇下了。” “还未用饭便歇下了?本就虚弱,空腹入睡恐更致精力不济。沁芳,你将我桌上这些菜式挑些精致爽口的给沈姑娘送去吧,另让厨房再做些热汤饭送去。” 沁芳初时有些不明所以,随即便明白过来了,薛符这惜才确是惜才,但更重要的乃是他看上了人家的妹妹,以沁芳的精明,立即便叫上了几个婢女们将薛符桌上的菜式大半用食盒装了起来,又用小被捂好了自己亲自带人提着送去,出议事厅后,她又吩咐刘管家即刻便去准备些热汤饭送到二进的厢房中来。 沈珍珠在房内睡至迷糊时突然听见有人敲门,她还以为是赵姜,是以只随意披了白日那件羔裘便开了门,谁知,门口站着的竟是一成熟妩媚的陌生女子。 沁芳见她衣衫不整,便吩咐身后的一众婢女们退到一边去,自己则一边小心地帮沈珍珠将羔裘裹好,一边轻声说道:“边地天寒,姑娘莫要受冻了。我家将军与沈参将知道姑娘尚未饮食,特赐了菜过来。姑娘可否回屋点上灯,好让奴家陪伴姑娘用饭?” 沈珍珠见来人不是赵姜,本来有些尴尬的,听她这么一说便赶紧接口道:“有劳夫人稍候,奴家点上灯再迎夫人进来。”说完便赶紧进屋去了,待穿戴齐整后方将众人让了进来。 进屋后,沁芳一边吩咐婢女们将各色菜式和汤饭摆上,一边向沈珍珠解释道:“我家将军尚未娶妻,府上并无夫人,奴家是将军房里的姨娘,姑娘叫我沁芳即可。” “既是将军府的姨娘,怎可唐突?还是同大家一样称呼姨娘吧。” 沁芳无奈一笑,随即便有意地与她闲聊起来,熟络之后问道:“我看姑娘已及笄,可许了人家?” 沈珍珠面上一红,摇了摇头。 沁芳又问道:“可有心仪之人?” 沈珍珠点点头。 沁芳心头一黯,但一转念又锲而不舍地问道:“姑娘心仪之人预备何时向沈参将提亲?” 沈春生和赵姜一直以来都避讳触及周思齐之事,沈珍珠也一直克制自己不去想他,此时被沁芳一提,不知该作何答复,只是将目光移向一旁。 沁芳见她的神情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便接着说道:“无妨,以姑娘的才貌,只怕寻常男子是万万配不上的,非得要顶天立地敢作敢当的伟丈夫才能配得上姑娘呢。” 沈珍珠心中浮起周思齐的模样,那面容清俊美好的少年,那被自己一次次狠心拒绝却依然执着抱紧她的少年,自己虽有苦衷,可这一回的不告而别应该是真的伤透了他的心吧?否则,他怎会这么长时间音信全无?自己离京虽然匆忙,但他托薛策带话或者请薛家的人送信来漠城应不是难事,何以这么久竟只字不见?已是二月天,春分之日就是这几天了吧?他很快就会娶妻、生子,一如她曾期待的那样。以自己的出身,能得他这样的男子相救,与他相恋一时已是天大的福分,自己本就不该有旁的奢求,可为何自己的心还是会这么痛呢?她为他受了那么多的苦,可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不会知道她此刻被人问起的失望与委屈,更加不会知道她曾经失去过什么,那个当她刚刚知道它的存在即已被人以最残酷方式夺去生命的孩子,她作为一个母亲,却是这世上最无能的人,她甚至没有能力为自己的孩子做一点努力和挣扎就失去了它,只因为她不配成为这个国家未来君主的妻子和母亲。她没有机会告诉他这一切,也不会有任何人去告诉他,这个世上就只有她自己会永远记得那一天,她是在怎样的绝望与仇恨中被那至高无上的宫殿像扔垃圾秽物一样抛弃的,在她的心底,仇恨的种子在那个寒夜里已经生了根。 沈珍珠的反应令沁芳心中又喜又忧,她喜的是恐怕沈珍珠与那心上人多半是有缘无分,忧的是看她这副模样恐怕对那人用情颇深,将军若想娶她恐怕不是易事,此事恐怕只能从长计议,想到此处,她一边抚了抚沈珍珠的背,一边柔声说道:“都怪奴家多嘴,冒冒失失说中了姑娘的伤心事,但是日子总是要向前看的,奴家与姑娘一样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咱们这样的人,如果不坚强,这日子便过不下去,姑娘千万要看开些。严冬已然过去,你看,那园中的梅花都已开好了,将军喜食梅花糕,不如明日我便教姑娘做我最拿手的梅花糕向姑娘赔罪吧?” 沈珍珠经沁芳提醒才注意到,此时房中确实有暗香浮动,“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梅树尚知傲寒开放不因天气严酷而损伤其志,我又怎可每日颓丧荒废自身?若我就此自暴自弃,我那有仇之人只怕会更加肆无忌惮,我万万不能让那人得逞,想到这里,她便对沁芳说道:“多谢姨娘开解,明日便有劳姨娘了。” 沁芳见沈珍珠神情稍缓,又一口答应了明天的事,便决定趁势告别,出门前她又嘱婢女们将沈珍珠房里的炭火烧得旺一些,待确定没什么问题之后才放心离去。 第二日一大早,沈春生和赵姜见到梳洗一新的沈珍珠都有些惊讶,但见她精神较之前很好了些,他二人心里也高兴不已,赵姜将腰间佩玉解下,放在沈珍珠手上,说道:“来的时候太着急了,没来得及给你做身好冬衣,这身羔裘终究不太合身,我家在这漠城中也有产业,你只管带上这玉佩去城中任意馀庆银号即可支取银两,待我随生哥议完事便陪你去买身新衣裳。” “不必了,今日我已与将军府姨娘有约,兰卿与兄长自去议事,不必记挂我。” 赵姜与沈春生互望一眼,二人脸上终于露出了宽慰的笑容。 沈珍珠看时间尚早,便自行先往梅园里去。京城这时节应该早已是东风夜放花千树了,北地却仍是瀚海阑干百丈冰,园中梅树凌寒盛开,在冰雪映衬下甚是剔透可爱,或鲜艳明媚如胭脂,或纯洁无暇如白玉,或娇嫩可人如鸭绒,或俏丽缤纷如粉桃,花枝古朴,花型小巧,花瓣玲珑,花蕊耸直,真不愧是花中君子!她忍不住吟咏道: “万木冻欲折,孤根暖独回。 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 风递幽香去,禽窥素艳来。 明年如应律,先发映春台。” 话音刚落她便听见背后传来几下掌声,她转过头去,只见一华服男子正带笑看着她。那人五官长相与身材很像薛符,但脸上那副傲然又带些戏谑意味的表情却十足是一个年轻些的薛策,她正猜测着那人的身份,那人即自曝道:“攘狄将军薛符之子薛领。下人们都说我们府上来了两位绝世佳人,一位是杨贵妃,另一位是病西施,看你这副模样必不是那杨贵妃,你就是那病西施吧?” 沈珍珠一听这话甚是唐突,不欲理睬他,正准备径自离去,那少年却慌了,一把拉住她衣袖说道:“这话又不是我说的,我只是好心告诉你而已,为何要生我的气?” 沈珍珠不管,仍要离去,那少年却一把抱住她,说道:“若我不让你走呢?” 第三十三章 轻薄少年 沈珍珠大骇之下抬头望向那少年,此情此景,那面容清俊的人曾多次这样抱住她,且问过这同样的话,她受制于人,每每只能以残忍的拒绝答复他,她曾无数次痛恨自己的命运,多希望自己有资格能回答他“那我便不走了”,可这样的机会以后都不会再有了,那高高在上,万人顶礼的男子很快就会有一位身份能够匹配得上他的妻子,他此后眼中只会有那人,也只会这样拥着那人,而自己,出身与资质皆是平平,纵有青梅竹马之谊,但他日后想起来恐怕也只会当做是年少轻狂的回忆,很快就会将她和他们之间的誓言尽数忘记了吧?想到此处,沈珍珠眼中又漫上了泪水。 薛领一看她这反应立马慌神了,府中各人都是看着他长大的,他平常在府中与婢女们和长辈们嬉闹,也并无男女长幼之别,对方也都当他是小孩子,并不与之计较,沈珍珠这一哭,倒把他给吓住了,他一边放开她,一边手忙脚乱地拉起袖子准备为她拭泪,嘴里又不住地赔礼道歉:“好啦好啦,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本少爷就跟你开个玩笑而已,这都能把你给吓哭了,你这病西施真是名副其实。” 沈珍珠又好气又好笑,她实在讨厌他的言语举止轻薄无状,但又喜他刚才着急时候的天真可爱,且因他刚才与周思齐那句一样的话,她突然不想丢下这少年走掉了,便问道:“看你这个头,应该与我是一般大的,怎么说话做事如孩童般无礼?你爹是攘狄将军,你怎么大白天不在军营和校场里,倒在这内院中跟女眷瞎混?”沈珍珠见这少年爱开玩笑,想必也是随意之人,却没想到这一下却戳中了少年的痛处。 这少年盯住沈珍珠良久,并不说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然后转身准备气冲冲离去,沈珍珠便学着他刚才的样子赶紧拉住他的衣袖拦住了他,问道:“怎么了?好了,你刚才唐突我,我刚才又言多有失,我俩这便扯平了,谁都不与谁置气了,可好?” 薛领狠狠剜了沈珍珠一眼,说道:“我娘叫我来请你。要不是我也有事要找你,我才懒得受你这病西施的轻视呢。” 沈珍珠并不计较他的话,问道:“你找我?有何事?” 那少年双臂抱在胸前,用下巴指了指梅园中的亭子,说道:“能去那边坐着说么?” 沈珍珠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二人来到亭子中后,沈珍珠正要坐下,薛领却赶紧扶住了她,说道:“慢着!”随即脱下了自己身上的披风,又将披风折了几下,然后才扶她在那上面坐下。沈珍珠心头不禁一暖,这少年虽如薛策一般骄傲轻狂,却比他多了许多仁厚,攘狄将军能想到给她赐菜,想必这少年的仁厚便来自他的教育,心中不禁对那位享誉全国的护国将军更增敬意。 薛领只短暂地犹豫了一下,然后便开口说道:“作为薛家的男儿,并非我没有报国之心,更非我武艺不精,实在是薛家到了我这一辈便只剩我这一个男丁,祖父与父亲拗不过奶奶与母亲,只许我研习兵法,却并不许我亲上战场,我找你便是为了此事。我听闻你兄长乃是连中三元,受陛下亲笔赞赏,又在半年内即官至五品的旷世之才,你那长嫂也有女诸葛之称,可否请你代为引见,托他们替我说服我父亲?” “此事的症结根本就不在你父亲,而在于你母亲,此事我便能替你办妥,无须我兄嫂出面。” “你这病西施莫不是吹牛吧?还是你不想替我引见?” “你要是信得过我,咱们就继续谈,你要是信不过我,那你自己去找我兄嫂去。” 薛领见她并不似在开玩笑,便正色说道:“你果真能帮我?” 沈珍珠点点头,继续说道:“我确有办法能帮到你,但是,这领兵打仗可不是儿戏之事,你并未有过实战经验,也从未在校场操练过,你需得先答应我,即便我说服了你母亲,你也需先在校场操练满一年,并且武艺至少要能胜过十夫长,这样你才能上战场,如何?” 薛领轻蔑一笑,说道:“我虽从未上过校场,可并非没学过武艺,便以胜过百夫长为约,如何?” “将门无犬子,便以百夫长为约!” 二人话毕便一同往沁芳院中去,薛领心情颇好,问道:“病西施,你多大了?” “问这个作甚?我已十七了。” “那算了,你可比我老了三岁呢。” 沈珍珠望向那扬长而去,虽年龄尚幼,却足足高出了自己整整一个头的少年,不得不感叹薛家的血脉真是优良。 二人到达沁芳院中时,她已带着一众婢女们将花篮和手套都备好了,沈珍珠同她寒暄过后便戴上手套照着婢女们的样子有样学样地摘起梅花来。 这时,沁芳却将薛领叫到了一旁,使劲在他背上掐了一下。 薛领痛得“嘶”地叫出了声,大声问道:“你干什么啊?娘!” 沁芳却用手指抵住嘴唇示意他小点声,然后问道:“你觉得沈姑娘如何?” “娘……你不会是……这病西施可比我大了三岁了啊,我可不愿意……” 谁知,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沁芳又掐了一下。“小崽子,你想什么呢?这可是你爹看上的姑娘!” 这下惊得薛领连背上的疼都忘了。“爹怎么会喜欢上她啊?娘你可别胡思乱想了,他们两个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不是我胡思乱想,你昨天难道没看见你爹为了洗尘宴打扮得多光鲜?后来她没去,你是没看见你爹那副神不守舍食不甘味的样子。沈参将一敬酒你爹就忍不住问了她为何没来,知道她没吃晚饭你爹当即就命我和刘管家准备饭菜送过去。你们是父子,你说你娘我猜的对不对?” “那难道就不能是因为爹重视良才?她兄嫂可非比寻常。” “她兄嫂的确非比寻常,可再非比寻常用得着你爹这个一品大员堂堂护国将军沐浴更衣么?你爹可是连面见皇上和你爷爷武烈公都懒得沐浴更衣的人。” 听到这里,薛领不禁抬起头仔细地打量起沈珍珠来,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表情。这病西施虽然的确容貌出众,但是要说只见过一面就能把他父亲迷得神魂颠倒,他实在是无法相信。他老早就听说他爹到漠城之前可是京中女子纷纷求嫁的如意郎君,什么样的女子未曾见过?这病病殃殃瘦瘦弱弱的病西施能有这本事,他实在是信不过。 沁芳见他仍不相信,便继续说道:“总之,不管你信不信,你都要接近她,同她搞好关系,帮你爹促成此事,知道么?” “为什么啊?爹要娶别人,娘你怎么一点都不伤心?居然还要我同她搞好关系?娘你是不是气糊涂了?” 沁芳又在他屁股上揍了一下,说道:“有你这个混世魔王,你娘我迟早要气糊涂!你爹要娶别人,你娘我怎么可能不伤心?可你爹是什么出身?我是什么出身?别说你爷爷从来没正眼看过我,就连你那叔叔薛策也从来没把我当过一回事,不过是你爹常年在边地需要人照顾,我又会操持家事,又早早的有了你,他们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爹将来迟早是要娶正妻的,若他到时候娶了个厉害婆娘,我们娘俩还有好日子过么?现在的大家闺秀们,哪个不是自带管家婆娘的?又会管家,又会惩治下人,还会排挤姨娘,与其等你爹以后娶个自带管事婆娘的大家闺秀,还不如现在帮你爹娶到她,她出身并不是大户人家,并没有管事的才能,也没有可信赖的管事婆娘,如果你爹娶了她做正妻,你娘我只要能取得她的信任,这管家的事情就还在你娘我手上,她要用我管事,就不会排挤我,我的地位就能保住了,我的地位保住了你小子的地位才能无忧,这事还能讨得你爹的欢心,这叫一举多得,未雨绸缪,你明白么?” 薛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娘,不得不感叹他娘实在是精明。 沁芳见他仍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便又强调了一遍:“你我二人务必要同她搞好关系,帮你爹促成此事,你我二人的未来便系于此事,知道么?她以后很可能就是你的嫡母,可不能再病西施病西施地乱叫了,她要是因此记恨下了,我们便什么都不用想了。你听见了么?” 薛领一边小心地躲过他娘的手,一边朝沈珍珠跑去,待离他娘有些距离后大声喊出了令他娘目瞪口呆的一句话:“病西施,你到底会不会摘花啊?像你这么摘等我爹练兵都回来了你还没摘够,还是本少爷来教你。” 沁芳将手上的手套使劲朝他掷去,却发现根本连一步的距离都掷不出去,只好拿掉在地上的手套出气。 第三十四章 辩才无碍 薛领到沈珍珠身边后一边教她摘花,一边焦急地问道:“病西施,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有办法让我娘同意啊?你要是没那个能力还是去请教请教你兄嫂吧,可别耽误我的事儿啊。” 沈珍珠白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薛领又求道:“好姑娘,大美人,未来薛小将军的前程可都在你身上寄托着啦!你可别耽误了一个国之栋梁啊!” “国之栋梁有这么沉不住气的么?若是将来敌军佯攻挑衅,你是不是立马就要带着士兵们去送死啦?所谓水到渠成,此事若想要一举成功,便需注意谈话的时机。等会你娘教我做糕饼时你想法将其他人支走,我再趁机劝服你娘。” “好,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我先找宋守备学武去啦,等你们做糕饼时再来寻你们。你自己慢慢采。” “去吧,这摘花之事也确实不适合你。”沈珍珠看着他那一双大手左抓一下,右抓一下,老想多摘,结果贪多反而摘不下来,用力过度又时不时被花枝弹到,看着实在是滑稽,便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薛领见她笑得开心,也满心喜悦地离去。 一众女眷们摘了一早上,共得了五六篮子梅花,沁芳命婢女们将梅花清洗干净后上蒸屉开蒸,她则来教沈珍珠和面。 过了一会儿,薛领突然来叫众婢女们去给他找一件许久未穿的衣裳。 沁芳啐道:“小兔崽子,你娘正忙的时候你不帮忙还要把我的人手给抢走,你可真是位小祖宗。” 薛领却并不理会他娘,只做了个鬼脸就把厨房里的两个婢女们拉走了。一时间,厨房里便只剩下沈珍珠和沁芳两个人了,二人便开始聊天。 “领儿作为长孙,又是唯一的孙辈,确实有些被宠坏了,嘴上老是没大没小的,沈姑娘你莫要和他一般见识,晚上我必告诉他父亲收拾他。” “不妨事,姨娘莫要担忧,领儿毕竟还小,我不会与他计较的。可他毕竟是薛府长孙,将来多半是要继承祖父的爵位和父亲的兵权的,只是,以他现在的行状,不说将来统领薛家军,便是想做一家之主恐怕都难。” 沁芳听闻这话面色顿时就不好看了,冷冷地说道:“领儿只是童言无忌,但绝非姑娘口中所说的那般纨绔无用,姑娘既看不起我们母子,那以后我们便不再打扰姑娘了。” 沈珍珠见沁芳生气了,也并不介意,仍旧柔声问道:“姨娘以为统率千军与执掌一家最重要的是什么?” 沁芳并无意理睬她。 沈珍珠面上略有些挂不住,但还是继续说道:“执掌一家是血脉与尊卑最为重要。领儿虽是长孙,但将军将来娶正妻之后领儿便只能算是庶出之子,虽然有武烈公和老夫人的疼爱,领儿将来必定衣食无忧,可二老百年之后领儿该如何在薛家立足呢?” 听到这里,沁芳的面色和缓起来,脸上的愠怒也逐渐被担忧所代替。“姑娘有何见解,请但说无妨。” 沈珍珠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说道:“执掌一家虽需要血脉与尊卑做底气,可统帅千军却不需要这两样。武烈公便是贫苦出身,当年以勇武无双,从一名普通士兵在北御干辎国时身经百战,这才有了武烈公的称号,他虽并非贵族出身,但这天下恐怕无人敢小视他。攘狄将军初入行伍时也不过是领虚职的安远将军,但他骁勇善战,三十岁便以攘狄将军之名立威天下,在武烈公受伤退居京师后,大将军印由他继承更是众望所归。领儿的祖父与父亲皆在马背上扬名,而他已经十四岁了却还未上过校场,一个没有上过战场的将军,一个未曾与将士们一同浴血杀敌的统帅,纵然再通谋略,恐怕也并不会是薛家军愿意效忠拥护的领袖。若领儿不能统帅三军,那他在薛家便永远只是庶子,何来掌家的资格?” “姑娘何出此言?是不是领儿和你说了什么?” 沈珍珠并不回答沁芳,而是反问道:“姨娘听过战国时赵威后的故事没?” 沁芳狐疑地摇摇头。 沈珍珠便讲述道:“战国时七国称雄,其中以秦齐两国最为势大,彼时赵国正值政权交替之机,秦军趁机大举攻赵,很快便占领了赵国三座城池。赵国形势危急,便向齐国求援。齐国却一定要以赵威后的小儿子长安君为人质,才肯出兵。赵威后溺爱长安君,起初执意不肯,致使国家危机日深。可她最终还是在朝臣触龙的劝谏下忍痛将爱子送去做了人质。姨娘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沁芳依旧摇头。 沈珍珠继续说道:“因为爱其子,则应为之计深远。彼时的赵国已至非常危险的境地,如若赵太后因溺爱长安君而拒绝齐国的要求,那以秦军之强大,赵国迟早是要灭亡的,到时候长安君作为亡国公子除了被杀就只有逃亡一条路,这两条路都不会是什么好结果。而反之,如果送他去齐国,首先,他作为友邦公子,在齐国必定是会受到礼遇的。其次,此举可以保全赵国,只要赵国在,长安君便能安好。其三,他若想继位为君,齐国是会支持自己熟悉的长安君还是会支持其他公子呢?有了齐国的支持,其他公子又怎敢与之相争呢?其四,他的忍辱负重于国有功,必得民众拥护,待他君临天下,民众又怎会不归心呢?这两种选择的利弊如此明显,想必姨娘也是一定能够理解赵太后做出最后选择的理由的吧?” 沁芳终于点了点头。 沈珍珠便继续说道:“今日领儿的情况便与此大同小异,虽然情况还并未那么危急,但敢问姨娘与将军来此几年了?” “我们从领儿很小时候便来此,已有五六年了。” “武烈公六十寿辰之时将军也未回京祝寿,敢问这是为何?” “边境战况凶险,干辎国虎视眈眈,将军如何能离开此地月余前去祝寿?” “敢问将军今年贵庚?” “正好三十五岁。” “那按照武烈公的情况来看,将军还能掌兵十五年,可十五年之后呢?” “届时领儿正值壮年,想必已能掌兵。” “想必?行军打仗同寒窗苦读是一样的道理,若一个人只自己闷头做文章,并不参加各级科举考试,那他可能直接中状元么?这样的状元能服众么?若领儿继续如此,等到他三十岁时一定只可能还是如现在这般行状,届时薛家无后继之人,朝廷无可用之将,国家危矣,薛家还能无事么?” “那还有少将军薛策。” “少将军的确是良将,可眼下已被西南之事缠住的少将军未必脱得了身来救身在北边的领儿,与其等到那个时候让领儿被迫面对危局,不若现在趁将军正值壮年,好生培养他,难道在军务上这天下间还有比将军更可信的老师么?如姨娘实在不放心,可让领儿从最基层的士兵做起,若他能凭自己的本事晋升起来,那便要相信他的能力,若他畏难或者实在能力有限,那便任他做个富贵闲人去吧,由国家来决定他的命运。” 沁芳思索再三,觉得沈珍珠说的话的确句句在理,之前确实是自己短视了,虽然嘴上并未应允,但心里却早已经不再抵触让薛领去校场了。 二人做完梅花糕之后沈珍珠便告辞了,一出院门便被人拉到了角门边,不用看她都能猜到除了薛领还能有谁?沈珍珠也不让他焦心了,直接点了点头。 那人便喜出望外地抱起沈珍珠转起圈来,沈珍珠又羞又怒,在他肩上捶个不停,他只好放她下来,眼中难掩喜悦的光彩。 “你娘虽然是同意了,可你也不可放松兵法与谋略的学习,平日不去校场练兵便来我这里研读军事典籍,知道么?” “你?哈哈哈,病西施你没糊涂吧?你虽有辩才,能说服我那顽固的老娘,可兵法上你却未必能做我的老师。” 沈珍珠冷哼一声,说道:“我虽出身贫贱,可我却有位颇通谋略的朋友,他虽不像你爹那样能上阵杀敌,以一当百,但若轮兵法与谋略,此人绝对在你爹之上。” “啧啧啧,你就说是你心上人呗,拐着弯的夸自己情郎还要顺带贬低我爹,我哪知道你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沈珍珠一下又被他戳中心事,不觉恨恨地瞪着他,眼泪又在眼圈里打转。 薛领便赶紧问道:“病西施你这是怎么了?昨天在梅园你也是这样,突然就眼泪汪汪的,今天又是这样,只要一提起那人你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你和你那心上人到底怎么了?莫不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吧?你总是这样一想起他就忍不住要流泪,我昨天那样抱住你望着你,可是让你想起了他?你跟我说说他在哪,我替你揍他一顿,我跟你说我别的本事没有,若要轮整人,怕是还没人能比得过我薛小将军。” 沈珍珠作势要走,薛领忙拉住了她,诚恳地说道:“好啦好啦,你既然不愿想起他,那我以后再也不提他了,好么?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不可再提我从未上过校场之事。” 沈珍珠并不回答他,只是冷淡地说了一句:“明日练完兵之后随你爱来不爱来。” “自然要来啊!” 他还没说完沈珍珠便跑远了,他看着她瘦弱的身影,心中顿时为她心疼。 第三十五章 道阻且长 回院后,沈珍珠正在房里烤火看书,沈春生与赵姜推门进来叫她去吃饭,她便同二人一道出门。 这时,却来了一个婢女说道:“将军与姨娘设宴答谢姑娘,请沈参将与夫人也一同去。” 二人疑惑地看向沈珍珠,她只好将个中缘由告诉了兄嫂,赵姜笑道:“世人只道我是女诸葛,却不知咱们家还有个女触龙呢。” “兰卿莫要笑话我了,此不过小伎俩,不得大用的。” “非也,珠儿为大靖未雨绸缪,预备了一个未来的大将军,这还不是大用么?” “生哥莫要笑话我了,我们还是快快去赴宴吧。” 二人便一边打趣沈珍珠,一边跟随那婢女往薛符院中去。 一进院中,薛符、沁芳和薛领早已候着了,三人忙向薛符行礼,薛符一边招呼三人不必拘礼,一边在上座落座。 众人就着热酒菜边吃边聊,不亦乐乎。薛符、沈春生与赵姜三人谈起公务来兴致勃勃,沈珍珠则听着沁芳和薛领讲着各种漠城趣事,笑得花枝乱颤。 宴毕,薛符亲自送三人回去,走着走着,沈春生与赵姜就悄悄走远了,沈珍珠心中不禁有些忐忑,为免尴尬,就看着满园梅树吟了一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薛符则立即答道:“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这下沈珍珠脸上更烧得厉害了,原本只是想缓解二人无话可说的尴尬境地而吟了一句诗,但未曾想这诗句的后两句却颇有些轻佻自夸的嫌疑,这一问一答倒像是她在刻意诱惑他了。她便赶紧转移话题道:“兄嫂已走远了,我们也快些跟上吧?” 薛符同她对诗,本想和她单独相处一会儿的,但见她并无此意,只得应道:“嗯。”虽然在他心里恨不得走得再慢些,或者让时间干脆便定格在此时,他想与她在这梅与月的气氛中待得尽可能久一些。而她却恨不得立刻便飞回房中,将房门紧紧关上,好让自己的羞怯表情不被他看见。 二人走到客院时,沈春生与赵姜已经不见了人影,薛符便将沈珍珠送到她门口。他不愿离开,知道此时一开口便只有告别,可他委实不舍离开,即便如此,在他心中纵然有千般情愫、万般倾心,他也万万不敢贸然唐突了她,所以,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她。而她正等着他告别,却一直未听见他说话,便只好抬头看向他,谁知,这一抬头便看见了他热烈的目光,那目光如火焰一般瞬时便将她的脸染得通红,她赶紧将头低下。 薛符懊恼不已,心中有千言万语想对她说,却只是轻轻地说了句:“薛符无礼,唐突了姑娘,抱歉!”说完他便转身走了。 沈珍珠不禁愕然,这个统领千军万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竟然对自己说抱歉?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便索性洗漱就寝去了。 回到内院的薛符却是愁眉不展,他正要准备就寝,就听见婢女通传沁芳过来了。只见沁芳提着一个食盒进来,笑吟吟地看着他,然后在桌子上打开,一阵扑鼻的清香便在薛符房中弥散开来。 “梅花糕?你今日做的?” “这可不是我做的呢,是沈姑娘做的,我做的已送去沈参将院中了。” 薛符听见这话立即便走到桌前将那食盒捧起,只见食盒中确有一共十二枚梅花糕,较往日沁芳所做的确实要小巧些,虽然形状还不太一致,但每一枚上面却放了两片花瓣,显得清新可爱。薛符迫不及待想尝一口,却还是放下了,只抱着食盒看了又看,又长叹一口气。 沁芳忙问道:“怎么了?若是将军喜欢,我改日再叫她一同来做便是了。” “不必了,她虽然做了梅花糕,却并不是为了我。我若想与此女喜结连理,恐怕并不合她的心意。” “将军何出此言呢?” “今日谢宴上你也看到了,她只与你和领儿谈笑风生,却自始至终并未多看我一眼。晚上我送她回去,二人也并无话可说。也许,我对她来说终究是太老了些,况且,已有侍妾与孩子,她应是看不上的。边地苦寒,沈参将过几年便能回京升迁,而我,恐怕此生都要死守漠城的,她身子不好,还是回京生活的好。” 沁芳听见这话心中不禁惊讶不已,她跟随薛符二十多年,这个出身显赫的当世英雄在她和大靖朝很多人的心中就如同神祇一般尊贵,想不到他遇见沈珍珠之后竟然会自卑到说出这些话! 沁芳心中微酸,但看见他颓丧的模样,心痛便盖过了嫉妒,只得安慰道:“将军切莫气馁。我日间与她闲聊,她言语间对将军是颇为崇敬,赞叹有加的,怎么可能会看不上将军?只是我们薛氏这样显贵的门户却不是一般人敢高攀的,她虽才貌出众,但父母早逝,兄长虽是丞相高婿,但毕竟只官居五品参将,将军愿明媒正娶她,她却不一定敢往这方面想,也许,她觉得将军只是想收她做妾侍,所以不大愿意?” “我若能得此女,必要奏明皇上明媒正娶的,绝不委屈她。” 沁芳看着他脸上坚定的神情,想了半晌,终于说道:“将军既钟情如此,那我明日便为将军探一探她的心思。” 薛符听见这话才一展愁眉,迫不及待地说道:“如此,那便有劳你了!” 沁芳看着他脸上的光芒,心中痛苦不已,却还是强颜欢笑地说道:“无妨,奴家便不打扰将军了。” 薛符点点头。 她走到门边时回头看向他,他却并未看她,仍旧抱着那食盒在灯下细看,沁芳便苦笑着离开了。 第二日,沁芳与宋顿置备了厚礼,沈春生与赵姜一回院二人便上门来。沈赵二人联想到这几日薛符的反应,又见二人领着一群奴仆又挑又抬的,心中顿时明了,便遣了一名婢女去请沈珍珠。 沈珍珠一进沈春生屋中,便见到了地上与桌子上摆的满满当当的用大红绸缎盖着的礼品,她顿时便想退出去,却被沁芳拉住了。 “姑娘莫要误会!我家将军乃是要奏明皇上明媒正娶姑娘!” 沈珍珠惊愕不已,不知如何作答。 赵姜见此忙说道:“此事太过突然,且容我二人与她商量过后再向姨娘答话,如何?” 沁芳见沈珍珠面色有些不自然,便与宋顿知趣离去了。 见二人走远,赵姜忙将门关上,拉着沈珍珠的手说道:“攘狄将军乃是绝世的英雄人物,对妹妹也是一往情深,我二人虽是你兄嫂,此事却全凭你自己做主。你意下如何?” “我……我乃是贫贱之人,本就曾陷落风尘,又与他人有过私情,如何能嫁与人为妻?更何况是攘狄将军那样的英雄豪杰,我就更不能玷污他了。” 赵姜听她这么说,顿时心疼不已。“妹妹切莫这么说,你兄妹二人虽出生普通人家,但不偷不抢家世清白,何来贫贱之说?至于你陷落风尘,那也是受人拐骗,且早早便被救了出来,因此陷落风尘一说也不成立。至于与人有私,只能说那皇家之人无福求娶妹妹,何况,此事乃是妹妹为了大义牺牲小情,不可以俗见论之。我若是男儿,也会为妹妹这般的女子倾倒。何况那攘狄将军我看也不是心胸狭窄拘泥俗见之人。” “兰卿,能得知己如你,能得将军如此赏识,我甚感欣慰。但我确非宜室宜家的女子,此事莫要再提了,我是万万不能答应的,还请兄嫂代为转达我的谢绝。” 赵姜还要再劝,沈春生却拉住了她,待沈珍珠去准备饭食之后小声地对她说道:“珠儿对太子还未忘情,此事需从长计议。” 赵姜看着沈春生,二人皆是一声长叹。 晚上,沈珍珠依旧围炉读书,正读到“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她的泪水便决堤而出,滴滴落在书页与炭火上。是夜,不知有多少人彻夜无眠,皆因一个情字呢?自那出宫之日起,至今已有近三个月,可这么长的时间里,他却没有只言片语传来,好像他与她就不曾相识过一样,他究竟遇到什么事了?难道男子果真忘情如此之快?自己尚在肝肠寸断之时,他即已盼着那新嫁娘了?往日,他便是有半日不见她,也要差人四处找寻的,如今,三月不见他竟也没有差人来寻,她回想起他的面容和往日的话语,柔情蜜语和那人温柔的怀抱仿佛还近在咫尺,可那人却真如上了九重天一般从此遥不可及。 她随手拿起了梳妆台上的镜子,那镜中之人是如此的憔悴和瘦弱,几乎撑不起头上的发髻,一双大眼睛因为脸颊的瘦小而显得楚楚可怜,又兼心绪颓废,她整个人看着便似有久病缠身,难怪薛领要叫她“病西施”了,这样的自己确实无甚美丽之处,难怪要遭他厌弃。 第三十六章 与君长诀 第二日,沈珍珠又如之前那般萎靡不振了,赵姜只得留下来照顾她。 过了一会儿,二人见本该在一进中办公的沈春生此时却面有愁色的回来了,赵姜便问他怎么这么快就处理完公务了,沈春生并不回答,却只是欲言又止地看着沈珍珠。 沈珍珠苦笑一下,问道:“是否是太子大婚当前,朝廷已提前命百官休假了?” 赵姜心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沈珍珠却握住赵姜双手说道:“无妨,这一日迟早是要来的,我不渡过这一关便无法重生,从被赶出宫那一日起我便对今日的处境心知肚明,如今,是再也做不成梦了,那便就此醒来吧。” “既然如此,正好衙署今日举办赛马会,珠儿便随我们一道去校场吧?为兄教你骑马!” “好,今日便纵情驰骋,快意一番,此后,此后便忘却前尘!” “可我来时并未为我二人准备骑马装,若是现在去做,恐怕也来不及,这可如何是好?” 三人正犯难,却听见门外有人高声说道:“有我娘在你们还怕没衣裳穿?快快给本少爷开门,这便带你们去我娘那里找衣服。” “你个臭小子,我好歹是未出阁的女子,我的房间你如何能进来?你且在外面候着,等我出去。” “哎呀,你这个病西施不仅身体不好,心也不好,外面这么冷,你在里头炭火烤着,叫我在外面吹西北风?” 薛领一番话逗得屋内三人都笑出声来,沈珍珠只得披上羔裘开门出去,一出去便被薛领拖着边走边说话,这少年昨日头一次随他父亲在校场上待了大半日,正有数不完的经历要告诉沈珍珠。 一行人到了沁芳院中时薛领还在喋喋不休,沁芳便将他轰了出去,然后和几个巧手婢女们找出两件骑装来给赵沈二人修改,一刻钟之后,衙署内众人便都换上了骑装,男子骑马,女子坐车,浩浩荡荡地往校场去。 一到校场薛领便缠着宋顿去练武了,薛符则去点将台上为赛马会致辞,衙署内的官员们也拉着沈春生走了,沁芳邀赵姜和沈珍珠也去选赛马,沈珍珠想看薛符致辞表演,二人于是将她留在观赏台上的帐篷中,自去选赛马去了。 点将台上的攘狄将军与那日二人独处时不善言辞的薛符截然不同,致辞时他的声音洪亮,语气慷慨激昂,所用措辞精湛大气,其健壮的身形又威风凛凛,什么是护国将军,什么是兵马统帅,什么是稀世名将,沈珍珠这算是见识到了,同时,她也知道了为何大靖朝会有那句俗语:男儿不当兵,当兵入薛营。这样的将领,哪个有志男儿不愿跟随呢?他接下来的赛马表演也令沈珍珠倍感不虚此行。 薛符一跨上战马便如鱼得水,或纵马疾驰,或临危驻马,或持枪猛刺,或纵横突围,头顶的红缨随风而动,身上的铠甲耀眼夺目,面容坚毅,神情决然,这不是一个天生的将领是什么?北疆有此人守卫难怪干辎国如今兵强马壮也只敢滋扰,但却并不敢大肆开战。 “若我身为男儿,必要随他出征,保家卫国!”沈珍珠在心里想。 等薛符表演完之后沈珍珠便从观赏台上下来,去马厩中寻赵姜与沁芳,她绕着马厩走了一圈却并未见二人身影,只好自己先选一匹马,然后再去校场上找她们。她看来看去相中了一匹毛色鲜亮身姿健美的枣红马,她正要牵它出来,手中的缰绳却被人抢了去,沈珍珠忙回头看向来人,却只见到阳光下那人高大的身影在她身上投下一片阴凉。 “这匹马不适合你,你骑这匹吧。”薛符说完便将附近的另一匹马牵了出来,示意沈珍珠跟他走。 她只好小心地跟在他后面,心中疑惑连连,他刚才不是还在点将台上么?怎么这么快就到马厩了?难道是特意来找我的么?该不会是为了拒婚之事生气了吧?沈珍珠只顾出神,却没注意看路,一下子便撞到了前面停下脚步的薛符身上,薛符赶紧扶住了她,说道:“姑娘小心看路,前面便是校场的台阶了。” 他有力的大手捏得她胳膊有些疼,他将她微小的表情尽看在眼中,忙放开她,又道歉道:“薛符粗鄙,弄疼姑娘了,抱歉!” “将军不必道歉,是奴家没注意看路,望将军勿要见怪。” “既如此,那便请姑娘赏脸,容薛符传授你骑术,如何?” 沈珍珠听见这话求之不得,原来他是为了教她骑术才来找她的?她刚才正对他的骑术艳羡不已,能向天下第一武将学骑术,她怎会拒绝?她随即便满脸欣喜一口答应了。 薛符见她欣然应允,心中也是欢喜非常。 他将马牵到一块上马石边上,示意沈珍珠从上马石上踩上去,沈珍珠身量矮小,并不能一下上去,薛符便略微托起她双臂,助她骑了上去。身下的马感受到有人骑了上去便开始小步踱来踱去,沈珍珠有些心慌。突然,有人从背后牵住了缰绳,那马便立刻安稳下来,原来,竟是薛符也骑了上来,沈珍珠并不习惯与周思齐之外的男子亲近,一时有些扭捏。 薛符却在她耳边说道:“抬起头,看着前方,手握住缰绳。”沈珍珠不敢走神,便依着他的嘱咐照做不误。 薛符突然叫了一声“驾!”那马便使劲往前冲了出去。沈珍珠起初很有些害怕,只敢缩在薛符怀中,过了一会儿渐渐能体会到驰骋的乐趣了,便放开胆子坐稳了,学着薛符的样子开始操纵缰绳,薛符便将驭马之术一一耐心教予她,有他的手把手指点,她不消半日便能骑着马在校场上绕行,虽还不能疾驰,但已然能坐稳了,神情也自如多了,薛符见此,便下马让她独自骑行,他则在附近紧紧跟随。 这时,沈珍珠看见赵姜与沈春生正在附近,便骑着马向他二人走去,谁知,那马一见沈春生的马就疾驰起来,沈珍珠坐不住,眼看就要掉下来,薛符一个箭步冲过来将她稳稳抱在了怀中。 沈赵二人笑而不语,沈珍珠则一边向薛符道谢,一边退到了沈春生身后,沈春生却不愿放过她,调笑道:“英雄救美从前只耳闻,今日是头一次眼见。” 赵姜也接口道:“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美人也不一定能过英雄关,是吧,生哥?” “一般的英雄我是不知道,但若是攘狄将军这样的英雄,想必是没有美人能错过的。” “你们!”沈珍珠再也受不了这二人一唱一和的打趣,便转身离去,薛符赶紧跟了上去。 沈珍珠走出一会儿后才转身看那二人,却并未见到那二人,反而是薛符跟在她身后,她忙惊讶地问道:“将军?” “沈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珍珠知道他要说什么,但预感到会与拒婚之事有关,便赶紧推脱道:“将军,奴家今日有些疲累了,这便准备回去了,不劳将军作陪了。今日之事,多谢将军教授骑术,又救我于马上,可我并无意于婚姻之事,还请将军见谅。” “薛符对姑娘一见钟情,若不能向姑娘标明心迹,无法死心。请姑娘赏光借一步说话。” 沈珍珠看向他坚定的神情,知道今日是躲不过了,便终于还是同意了。 二人走到薛符的驻军帐篷中坐下,薛符吩咐里面的侍从去准备茶水,然后开口说道:“薛符出身行伍,言语行为粗鲁直接,不如沈参将学识渊博,谈吐文雅,只有一颗赤诚之心,唯见到姑娘之后才知此心为何跳动。我知姑娘并不钟情于我,薛符想知道原因为何。” 沈珍珠没想到薛符这么直接,斟酌再三之后答道:“我已心有所属,虽然那人并不能与我共结连理,我却无法移情他人。” 薛符愕然,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个原因,思忖片刻之后说道:“薛符虽不能如愿与姑娘共结连理,但亦无法移情他人,只要姑娘一日不嫁,薛符愿常伴姑娘左右,至死不渝!” 沈珍珠难以置信地看着薛符,这个当今最伟大的英雄竟对普普通通的自己情深至此!她看着他那与周思齐截然不同的面容,不禁潸然泪下,泣不成声。那面容清俊的男子,是否也曾对自己有此深情?可如今他已将自己忘了个干净,此刻怕是已在预备与别人双双对红烛。几个月前,她被那座威严的宫殿所抛弃,可那抛弃她的又岂止是那高坐后位之人?难道那与她曾耳鬓厮磨之人便没有抛弃她么?他即将成为别人的夫君,她却仍在为他伤心,她不禁觉得自己以往所有种种付出便如同一个笑话。 薛符见她又哭又笑,也顾不上唐突不唐突便上前紧紧抱住了她。她将脸埋入他怀中,终于放声大哭道:“周思齐,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薛符大惊,她钟情之人竟是当朝太子?而明日便是他大婚之日了!薛符看着怀中人不断抖动的双肩,不禁更加用力的抱住了她,她是那么瘦小,仿佛他再使出一分力她便会碎在他怀中,他忍不住将脸颊贴在她头顶,那发丝之下的皮肤竟也是冰凉透心的,他努力想温暖那怀中之人,那块冰疙瘩却将他的心也咯得冰凉。 正在这时,营帐外的侍从通报道:“将军,茶水已备好,是否要拿进去?” “不必了,去取酒和温酒器来!” 侍从便匆匆去换了酒和温酒器来,进到帐中时正见二人紧紧相拥,那侍从便慌忙放下酒器赶紧出去了。 薛符将怀中之人扶起来,小心替她擦拭脸上的泪痕,却未曾想到他手上常年持枪勒马磨出的老茧蹭得她脸上生疼。薛符赶紧将手移开,却被沈珍珠握住了。 “无妨,今日,不醉不归,明日,我愿试着接受将军的情意。” 薛符大喜过望,再次将她紧紧抱在怀中,这个从来坚强无畏的男人竟然也忍不住激动地掉下泪来,为免被沈珍珠发现,他偷偷在她的衣服上擦去了,所以,当沈珍珠再次抬起头时,便见到的是薛符脸上灿烂的笑容与眼中耀眼的光辉。 她微微一笑,给他和自己各倒了满满一杯,然后向他举起酒杯,说道:“为了明日!” 薛符粲然一笑,也说道:“为了明日!” 第三十七章 洞房花烛 自那日共饮之后,薛符果真每日一回府便来陪伴沈珍珠,有时候也带上薛领一起,三人与赵姜和沈春生共同探讨兵法谋略,薛领与沈珍珠都觉得获益颇多。沈珍珠受薛符爱国之心感召,也不再沉湎悲痛,决心向宋顿和赵姜学习军需供给之事。 一年之后,薛领顺利在校场打败宋顿,得以编入军营。沈珍珠日日待在军需处,如今也已能协助宋顿处理军需补给之事。 一日,沈珍珠照例去帮宋顿的忙,却见军需处空空荡荡的,只有宋顿一人正伏案对账,沈珍珠便随口问道:“今日并不是节庆,怎么大家都休假了?” 宋顿不知沈珍珠与周思齐之前事,便顺口答道:“今日京城来报,太子殿下不日前已诞下皇长孙,陛下特下旨普天同庆三日呢。” “哦。” 宋顿认真对账,并未注意到沈珍珠面上的表情。 “既然是普天同庆,宋守备也一道休假去吧?我来对账即可。” 宋顿这才抬起头来,问道:“姑娘怎么不同将军一道去休假呢?还是我来对账吧。” 沈珍珠面上一红,说道:“不妨事,我对完账再去找将军,宋守备快快回去陪伴家人吧。” “如此,便有劳姑娘了?” “嗯,宋守备不必客气,赶快回去吧。” 宋顿这才收拾了东西和她道别。 沈珍珠坐在宋顿刚才坐着的地方开始对账,心里却乱糟糟地,账目上的字也看起来令人心烦。她正要起身外出走走,肩上却搭上来一只有力的大手。 “刚才去外院找你,却并未遇见,我便知道你定是在这里。” “将军,你来啦?” “嗯,陪本将去郊外走走,如何?” 沈珍珠点点头,二人便牵上马出衙署往郊外去。 二人骑马到了一条河边便下马步行,边走边聊,走到一块大石边之后二人便马系在附近的树上,坐在大石上歇息。 “你知道这条河和这块大石的名字么?” 沈珍珠摇摇头。 薛符继续说道:“这河名叫饮马河,而这石头则名叫厉兵石。当年,我的父亲便是在这里最终将干辎铁骑驱逐出中原,同先皇一起挽救了大靖的,此战虽荣耀无比,可父亲却在此战中身负重伤,从此便时常饱受伤痛侵扰,再也没能出关远战,我也是自那年之后来到这里的。六年前,父亲在此地与我比武,从来战无不胜的他第一次败在了我的手下,我将他的鎏金枪挑落在地,父亲深感岁月不饶人,可又欣喜我终于不负其期待。又过了几个月,父亲旧疾渐重,终于不得不退居京都,将大将军印交给了我,我便是从此之后再未能回过中原,就连他老人家六十大寿时我也未能回京祝寿。你知道么?我此生只有两个愿望,一是娶你为妻,此事已无指望;二是愿此生能踏平干辎,薛氏子孙不必再父子分离,北地百姓能安居乐业,而国家也能励精图治!” 沈珍珠看向他如炬的目光,望着他在阳光下伟岸挺立的身影,缓缓说道:“将军乃是盖世英豪,有你在,北境必然无战事之忧,而国家,也一定会再次中兴。只是奴家何德何能,能得将军如此赏识?” 薛符笑笑,答道:“若薛符知道原因便好了,只可惜此事便如日月的存在一般无法解释,也许薛符要想一辈子才能明了。” 沈珍珠再次凝视面前的男子,将手勾上他的脖子。他弯下腰来将她抱入怀中,二人终于拥吻在一起。 许久之后,沈珍珠问道:“将军从前之诺言是否还愿遵守?” “至死不渝。” 沈珍珠将他的嘴捂住,低头说道:“不必赌誓,我信你。我想嫁给将军,我想与将军终生相伴,将军可还愿意?” 薛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他厘清她话中之意时不禁再次用力吻住了她。随后便拉着她朝马匹走去,边走边说道:“我怕姑娘反悔,我们即刻便回去成婚,我已等不及向皇上请奏,不管陛下是否答应,我都要与姑娘共结连理!” “好,我们即刻便回去成婚,不管兄嫂是否答应,我也定要与将军白首偕老。” “好,白首偕老!”薛符一把将她抱起放在自己的马上,二人共乘一骑飞快地朝衙署而去。 回到衙署后,众人一见二人携手而入便都心领神会,尽管如此,薛符的话还是令大家大吃一惊:“沁芳,刘管家,你二人即刻便去准备,我与夫人今日便要成婚。” 沈春生与赵姜看向沈珍珠,沈珍珠娇羞地点了点头。二人立刻贺道:“如此,便祝将军与妹妹尔昌尔炽,瓜瓞绵长!” 话音刚落刘管家便带上小厮出门采买去了,沁芳则吩咐侍从们随她和薛符去准备与薛符交好的官员们的喜帖和礼品,沈春生与赵姜则迫不及待地将沈珍珠拉到房中叙话。 黄昏时分,婚礼开始了,虽筹备时间太短一切只能从简,但整个漠城中人无不为薛符的婚事而兴高采烈,这个边境与国家的守护者离家十余载,独自戍边又是六载,这个伟大如神祇的男子终于也要有自己的家了,城中百姓皆为他感到高兴,他们自发地燃放起烟花,在街头巷尾张贴喜字,在他们心中,薛符的婚事甚至比去年太子大婚和近日太子诞育皇孙还要重要。老人们送来多子多福多寿图,男人们送来上好的米和肉,妇女们将自己新织的布匹放在衙署的门口,未婚的少女们在亲眷的陪同下纷纷去附近的月老庙中求签,期待自己也能嫁得一个攘狄将军这样的盖世英豪,而孩童们则被特许进入衙署内随意取食…… 入夜后,薛符留下薛领、沈春生和宋顿招待宾客,自己则不愿让沈珍珠久候,只和宾客们饮过一轮便早早入了洞房。 洞房中鲜花和瓜果的香气盈室,床上的帷幔高高束起,而他梦寐以求之人则安静地坐在床沿上等着他,他激动地走过去,平日能稳稳抓住薛家鎏金枪的手在挑起盖头时竟有些发抖,随着盖头的掀起,她清秀的面容逐渐显现出来,平日只随意打扮的她在盛装之下美得令他目醉神迷。他拿起桌上的红烛,坐在她身边照亮她的脸蛋细看,越看越是喜欢。而她也柔情万种地凝视着他,他终于放下烛台,将她拥入怀中,钗落髻散,鱼水缠绵,金风玉露,鸳帐摇曳。 第二日一早,薛符便拟了奏折与书信着快马向皇帝与武烈公禀明婚事,半个月后收到书信的武烈公虽有些介意沈珍珠的家世不够显赫,然见薛符书信中言语颇为幸福,也便应允了。而见到奏折的周思齐却是勃然大怒,他一把便将奏折撕成两半摔在地上。皇帝在一旁的躺椅上向随侍的內监使了个眼色,那內监便赶紧将奏折拾起,交于皇帝手中,然后便知趣地退了出去。 皇帝看了奏折便立刻明白了儿子盛怒的原因,不慌不忙地说道:“皇儿,你的计划已接近成功,只差最后一步了。” “才一年多!仅仅才一年多她就已经移情他人了!呵呵,攘狄将军薛符,她还真会挑人!她嫁与任何人我们都还有团聚的可能,薛符,她这是存心要跟我恩断义绝!为什么?怎么才一年多就这么急不可耐!” “也许,她有她的苦衷,也许,薛符待她确实是极好的,毕竟,她受过不少苦。” 周思齐的怒火在听见皇帝最后一句话时便被心疼代替了,说道:“的确,我只是个受制于人的太子,比起连名分都给不了她的我,大将军夫人的确要风光得多,但是,待我夺取江山之日,我便要问问她,是要做这天下的皇后,还是要做那一人之下的大将军夫人!” “皇儿……” “父皇,你不必担心,我已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沉湎情爱的太子,今日之事虽令我愤怒,但并不会影响我的计划,我这便去向母后要李氏的兵权。” 皇帝看着转身离去的周思齐,心中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他这个皇儿较他要强硬很多,手段也较他高明太多,将来中兴国家估计是无碍的,只是,他如今和心爱之人也有了隔阂,将来要想破镜重圆恐怕要颇费一番波折,或者,这二人会不会走上他和李舒月的老路?皇帝纵然君临天下,可相较于江山社稷,他到底还是希望自己与心爱之人的爱子能够幸福。 周思齐到宣德宫时皇后也早已知晓了薛符大婚的消息,她预料周思齐定要来找她问罪的,早已做好了他会大闹一场的准备。谁知,周思齐一进偏殿便向皇后行跪拜之礼,皇后颇有些诧异,问道:“皇儿,何以行此大礼?” “皇儿的计划只差最后一步了,望母后能鼎力相助。” “哦?皇儿想要母后如何相助?” “皇儿想要李氏的兵权。” 皇后心中顿时警惕,但仍旧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皇儿想打谁?” “母后想打谁皇儿便想打谁。” “可不是要对忠臣下手吧?” “母后何出此言?” “新晋的攘狄将军夫人,皇儿还记得吧?” “当然记得,出宫后便音信全无,才一年多便攀附上了攘狄将军,皇儿当年还真没看出来此女竟有这等本事。” “皇儿并不生气?” “如此轻薄滥情的女子,只当皇儿当初是年少无知吧。原本准备将来多少给她些田宅银钱做补偿的,如今她已自寻了更好的去处,那便由她去吧。现在一举击垮刘氏,为母亲和外祖报仇雪恨才是皇儿想做之事,皇儿的眼泪和外祖的血流过多少,那便要刘氏的血泪也流多少!” “嗯,皇儿重情义,母后甚感欣慰,皇儿果真是长大了,懂事了。只是皇儿当真已对此女忘情?” “她如今已是攘狄将军夫人,皇儿忘不忘情又有什么意义?难道皇儿还能公然夺重臣之妻不成?此事莫说薛氏不答应,便是天下百姓恐怕也要唾骂皇儿。” 皇后一直在打量周思齐的表情,只见他每每提到沈珍珠时便面露鄙夷,又一细想,夺臣之妻的可能确实荒谬,何况薛氏家族拥兵四十万,周思齐这一年多来成熟了许多,也确实不可能再为了一个已经嫁给别人的贫贱女子与朝廷重臣决裂,于是她微笑着说道:“皇儿如今的确是长进了,令母后也不得不刮目相看。皇儿预备攻打刘氏,母后自然是要倾力相助的,不过母后今年见了你舅舅周国公的女儿李嘉懿,心中很是喜欢,这姑娘不仅才貌双全,人又孝顺,还会做我们家乡的小菜,如果皇儿能将她娶作太子良娣,那母后和你舅舅都会很高兴的,姐姐和你外祖泉下有知也会感到欣慰的。” “嘉懿妹妹如今已到了许人的年龄了么?此事正合孩儿的心意,嘉懿妹妹自小便与儿臣两小无猜,去年巡视豫州时还与她一道同游过洛河,孩儿对妹妹自是喜爱的,只是不知舅舅是何想法,他会不会舍不得女儿?” “此事你大可放心,若是你舅舅不同意那母后也不会提起。” “如此甚好,若嘉懿妹妹愿嫁与皇儿,皇儿愿以椒房待之!” “好好好,那母后即刻便给你舅舅去信。” “谢母后与舅舅做主,那儿臣便先行在此叩谢了!” “好!皇儿快快请起,母后这便去和你父皇说,然后便去信你舅舅,你二人择日便能成婚!” “多谢母后!” 皇后给周国公的信发出之时,周思齐也拿到了李氏的信物,竟是一件玳瑁梳,他小时候曾在自己母亲头上见过,只是母亲去世后这梳子也不见了踪影,此梳与一玳瑁篦乃是一对,持此梳便能调动李氏掌兵者麾下的二十万大军,他将此梳用力握在手中,然后就回到了御书房,在薛符的大婚奏则上重重写下了一个“准”字。同时,他又写了一封密信,着薛氏亲兵带给沈春生。 第三十八章 柔情蜜意 薛沈二人自成婚后日日同寝同食,薛符每日练兵及议事结束后便立即回院陪伴沈珍珠,夫妻情深日笃。 干辎军队经常化装成边民在两国交界处聚众挑衅,以往薛符对此事甚为头疼,边民闹事并不宜于扩大成两军交战,但干辎国时不时便以此法前来滋扰,大行劫掠之事,且情况有越来越严重之势,薛符几次想给干辎国一些教训,却每次都被敌军机动逃脱。 这一日,薛符手下一人提前收到了探报,干辎人又准备在边境闹事,正巧薛符与沈春生等正在闭门议事,这手下觉得此事甚为重要,应当立即禀报,但因人微言轻,担心贸然闯入恐会遭来责罚。这手下正在议事厅门口徘徊之时正碰见薛领从议事厅中出来,那人便立即拉住薛领,请他帮忙出主意,薛领听完之后看了看议事厅的门,然后决定不请示薛符,即刻便和那人带领五百轻骑飞速赶往闹事地点。 薛领一行人赶到闹事地点时干辎人才刚刚起事,薛领见干辎人毫无准备,便决定抓住战机长驱直入,直接攻击干辎人的主力将他们冲散,士兵们见薛领勇敢无比,一时也是士气高涨,个个提起□□便跟着他往前冲。干辎人正准备像往常一样大肆抢掠一番,然后便在薛家军到来之时扬长而去的,可眼下还没开始抢掠便见一纵队骑兵飞驰而来,为首的那人身材高大面容威严,俨然便是攘狄将军薛符,干辎人大叫“不好”,然后便纷纷惊吓过度地四散奔逃,可是薛领哪里会放过他们?他又将兵力分散,乘胜追击,直将这伙穷寇打得是落花流水。至傍晚时,薛领军已将闹事之人或歼或抓,干辎人竟无一人逃脱! 此事大快人心,军报传到漠城时薛符大喜过望,立刻便召集众将除驻守警戒之人外一同宴饮庆祝。薛领初试牛刀即大获全胜,自是喜不自胜,薛符深感薛门后继有人,亦是逢人敬酒即开怀畅饮,沈春生和赵姜亦对薛领的勇猛与谋略颇为赞赏,只有沈珍珠酒量不足,只随意饮了几杯便回内院了,又请沁芳代她列席,她则先行回房等待薛符。 她在窗前靠在贵妃榻上看书,可一本诗集已快看完只是薛符还未回来,她便问房中的大丫鬟沁云现在是何时辰,沁云答道:“已是二更天了,夫人先行歇息吧?将军稍后就会回来了。”沈珍珠便先上床休息,可总是睡不着,过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叫沁芸前去问讯。沁芸去后不久即回禀:“将军与众将已饮至酒酣,嘱夫人自行歇下不必再候。” 沈珍珠本欲再次躺下,然细细体味沁芸之话之后忍不住又问道:“将军言自行歇下不必再候?” “嗯。” “未言何时归?” “未言。” “亦未言何处歇?” “亦未言。” 沈珍珠听罢不禁怅然,成婚后薛符虽有时不在家中用饭,然不回正房歇息却是头一回,她未免多想,心不安自然睡不稳,至近三更时仍未睡着。忽听院中喧嚣,她忙起身问沁芸可是将军宴罢,沁芸和衣而出,沈珍珠等候半晌仍不见沁芸,正欲再次起身之时但见沁芸匆匆而回,说道:“将军宴罢,然已由宋守备扶至二房歇息。” “二房?” “正是,将军想是担心吵扰夫人,夫人不必多心,待天明后将军自会前来解释。夜已深了,夫人还是先歇下吧?” 沈珍珠听闻此言虽仍心有犹疑,却多少宽慰些,此时也只能如此,她便继续躺下,虽疲累至极却仍是睡意全无,满心纷乱。沁芸在外间亦是无法入睡,不时听闻夫人时而翻身,时而长吁短叹,虽有心起身劝解,却担心话多说无益,反会引起她更多遐想。二人各怀心事,至近四更后才先后入睡。 第二天一早沈珍珠就醒了,起身后见沁芸仍在睡梦中,便唤了其他侍女在外间张罗洗漱,梳妆完毕她见薛符仍未归来,沁芸也仍未醒来,沈珍珠忽觉胸中憋闷非常,便决心到院子里散散心。 此时正值夏至,清晨时分已然暑气袭人,院子里繁花竞相开放。沈珍珠本是爱花之人,此刻却只觉花香太过甜腻,更增烦躁。忽闻院外马嘶,想起去年春日同薛符骑马之事,遂让侍女叫来宋顿。 “宋守备可否为吾备马?” 宋顿愕然,正欲劝阻,然想起昨夜之事,终于还是应允道:“在下这就去准备,夫人可需沈参将与沈夫人作陪?” 沈珍珠先是点点头,后又摇摇头。宋顿心下了然,一边找人去向薛符通传,一边命人备了两匹马,安顿好府中事宜后便与沈珍珠往城外去。 二人先乘轿至城外,到饮马河附近时便下轿沿河骑马,沈珍珠在前,宋顿在后,他几次想说些什么,但是又怕越说越错,因此只是小心地跟在她后面,并不打扰她。二人行至砺兵石处时沈珍珠说道:“多谢宋守备护送,宋守备若有别事烦忙,可自去处理,我想独自走走。” “在下今日并无过多公务,夫人放心散步,在下不会打搅。”说完宋顿即停下了脚步,眼睛却一刻也不敢离开沈珍珠。 沈珍珠便不再多言,兀自走到砺兵石处后便在那大石上坐下。 这边薛符睡醒之后见沈珍珠未在身边,又见二房大丫鬟春雨在一旁随侍,立刻便想起了昨夜之事,忙向春雨问道:“夫人可醒了?” “醒了,刚才宋守备差人来报,说夫人一大早要去城外骑马,他便备了马陪她出去了,二人此时怕是已经到了饮马河边了。” “什么?!为什么没有立刻告诉我?!” “姨娘……姨娘担心您昨夜宿醉太过疲惫,嘱咐我们等您醒了之后再说……” “混账!夫人之事怎能不立刻告诉我!”薛符着急不已,一时间宿醉顿时全醒了,也顾不上吃早饭便飞快地套上了外衣,穿上马靴之后就直往外冲。快到门口时听见刘管家远远地牵着乌骓冲他喊道:“将军,宋守备差人来报,说在砺兵石处。”老人家话音还没落薛符就已上马飞驰出半条街,转眼即不见踪影。 近饮马河边时,薛符见一顶轿子和三两仆从候在路边,便问道:“夫人还未回来?可有带饮水和食物?” “秉将军,都在轿内。” 薛符从轿内拿上食盒和水袋后又匆匆往砺兵石处赶,不一会儿即看见了宋顿,他又问道:“夫人可有何吩咐?” “只说想独自走走,并无其他言语。” 薛符将食盒塞给宋顿,自己提着水袋往砺兵石处走,原本急促的脚步在见到沈珍珠茕茕背影时却不自觉慢了下来,朝阳斜斜地铺在河面上和她的身上,给那瘦弱的身躯镀上了一层灿烂金边,同时也在其身后投下了一地阴影,薛符心内不禁忐忑万分。 沈珍珠听见身后脚步声却并未转身,只是声音低低地说道:“宋守备,我累了,可我既不想回将军院里,也不想回我兄嫂院里,你说我还能去何处?” 薛符听闻此言心中一痛,再也忍不住了,颤声说道:“夫人!薛符错了!” “将军?”沈珍珠回过身,只见薛符衣着散乱,发髻也未挽好,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她忙拿出手帕欲给他拭汗,薛符粲然一笑,赶紧俯身将脸往沈珍珠手上凑,沈珍珠捧住他的下颌细细给他擦拭,末了正欲将手帕收回,薛符赶紧接过汗涔涔的手帕塞入了怀中,然后说道:“脏,夫人还是不要接着用了。” 沈珍珠于是转过身慢慢往前走,薛符也不敢言语,只紧紧相随。过了一会儿,薛符想起手中的水袋,忙说道:“夫人饮些水吧?天热。” 沈珍珠摇摇头,不知为何两行泪水簌簌流了出来。薛符一见沈珍珠流泪,心中更是又急又愧,急道:“夫人可是因昨夜未归,心中气恼为夫?” 沈珍珠仍不言语,步伐却不觉快了许多,薛符忙抢先两步站在她面前说道:“为夫有解释,夫人可愿信我?” “如若不信,当日便不会允婚。”说完这句,沈珍珠更觉心中大恸,甚至无力站立。 薛符见状一把抱住了她,两人顿觉心安。待沈珍珠心绪平和些之后,薛符将二人分开些,低头定定望着她的双目说道:“昨夜都怪薛符贪杯,然众将兴致甚高,实在不忍回绝,为夫担心夫人疲累,又知夫人不喜酒气汗臭,所以差人嘱夫人自行歇息。饮酒至夜半后头昏脑涨不能自理,只好去沁芳处觅醒酒汤,饮完醒酒汤之后便不省人事。今早醒来后本欲梳洗整洁后再去见夫人,一同用餐,但听春雨说夫人已出城骑马,为夫料定夫人定是恼我了,一刻也不敢耽搁即来寻夫人。求夫人万勿误会薛符!” “你只顾要我饮水,你自己可吃了早饭?” “气坏了夫人活该挨饿,可夫人自己是否也未进食?”薛符见沈珍珠低头赧笑,心内即已了然,便软语劝道:“回去吧?先喝点水吃些点心,待回府之后同为夫一道用早饭?” “嗯。” 薛符见她应允,即刻便揽过了她一同往回走。 自这日后,二人更是亲密无隙,再无猜疑,朝朝暮暮,举案齐眉。 第三十九章 风起云涌 沈春生收到周思齐的密信时已是六月,信的内容并未出沈春生意料之外,他与赵姜、薛符、沈珍珠和薛领商量一夜过后,一个完美的计策便出现了。 自那日之后,薛沈二人便时常因琐事而大肆争吵,二人一吵架薛符便留宿二房,沈珍珠则动不动回兄嫂家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非要薛符亲自上门来接才肯回去。半年之后,二人又大吵了一场,之后薛符便一气之下以沈珍珠婚后无孕而欲行休妻之事,沈春生因为亲妹受辱而与薛符决裂。又过了几个月,薛领升任翊军将军,薛符在衙署大行庆祝之事,更因薛领受封之事而复宠二房,沈珍珠不堪冷落受辱,终于与薛符和离,沈春生则一怒之下携妻子与妹妹悄然投奔了英国公,此事在大靖朝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一时之间薛符和沈春生的名誉皆大大受损,前者由天下第一痴心人变成了天下第一负心汉,而沈春生也由天下第一才子变成了天下第一叛臣,不说漠城,便是在京城中也能听见流浪汉们吟唱着讽刺这二人的歌谣: 五月初,夏至到 沈氏美人将军抱 腊月末,旧妾俏 将军军师把架闹 三月到,桃李笑 薄情郎君把妻撂 四月中,河水绕 意气状元梁州跑 沈春生一行人到梁州后先是积极帮助英国公整顿吏治,接着又帮他筹谋悄然屯兵冀州,一时之间整个大靖朝山雨欲来,就连最无知的孩童都已经知道一场大战是再所难免了。 十月,周国公李存义突然带领李氏二十万大军倾巢而出直奔蜀地,蜀地自古以来易守难攻,英国公并未惊慌,谁知,薛策却突然出现在了锦城,那些这么多年以来早已被他秘密策反的官员和将领们带着城内对刘氏统治不满的百姓和士兵们,将刘氏留在城内的子孙尽数抓获,远在冀州的英国公刘盛立即回援,却被收拾完刘氏子孙已和周国公李存义汇合的薛策军堵在了陕西,刘盛于是转道攻击李氏大军离去后空虚的豫州,谁知,荆州牧曹兴早已带着湘军在那里等着他了,湘军虽不如刘氏大军人多势众,然楚地之人无人不记得十八年前正是刘氏贪墨了朝廷修筑堤坝的银两,才导致长江决口,洪水肆虐楚地,从而造成大量的良田被淹没,饥民遍地,饿殍遍野。灾害过后刘氏又趁李氏赈灾时派人传谣挑唆饥民暴动,被误导的乱民和集结的盗匪们攻击了毫无准备的李氏,李氏一族因此大受重创,从此再不能与李氏相抗衡。十二年前,长江又发水患,李氏害怕刘氏故技重施,面对两江水深火热的灾民竟拒绝赈济,只让当地官员们自行安抚,两次大水灾过后楚地人口竟生生地减少了四分之一,家家都有人死于灾害或是因此沦为乞丐,稍微有钱的人也纷纷迁居临近州府,荆楚大地可以说是遍体鳞伤,楚人对刘氏的恨不可谓不深。是以湘军虽人数不足,士气却远胜刘氏军队,且楚人抱着拼死一战不灭刘氏不回的决心,是以仅十万大军竟能以游击战术抵挡刘氏三十万大军一直到周国公李存义的二十万大军加上薛策策反的十万刘氏投降部队从西面赶来一同包抄刘氏,到此时,刘氏大军败局已定,前有不死不休的楚军,侧有人多势众由骁骑参领薛策亲自统帅,又由沈春生做军师参将的薛策军,后有由周思齐和武烈公坐镇的十万大军,刘盛于是继续往东逃,薛策奋起直追,一直将其逼到了扬州岭南一带的蛮夷之地,刘氏叛乱至此告一段落。而原本与刘氏勾结准备趁刘氏作乱一举南下的干辎人也被严阵以待的薛符牢牢抵挡在塞外,干辎人见刘氏兵败如此之快,也很快偃旗息鼓,再次派使臣来议和。 大战过后皇帝即昭告天下,将皇位传于太子周思齐。周思齐一继位便下令升沈春生为梁州牧,由他领梁州大战后的十万川军镇守梁州并主持州内一切事务;薛策则升为车骑将军,领李氏二十万大军和十万湘军驻守荆州;周国公李存义赏金银财物及食邑三千,爵位世袭;薛符加封攘狄公,爵位世袭;又特召赵姜、沈珍珠、薛领三人入京受封。 薛领便先从漠城去往梁州锦城同二人汇合,然后又一路护送二人入京。三人经此大战皆有所成长,尤其是薛领,俨然已同父亲和叔叔一样是一名风采夺目的天才将领了,金銮殿上,人人皆夸此子将来必然也是国之栋梁。 沈珍珠在薛领和赵姜之后静静在殿外等候听宣,这是她时隔三年之后第一次踏入这座皇宫,也是她和周思齐分开之后第一次见面,她本意是想立即回漠城与薛符团聚的,却不成想因为加封之事不得不在京城逗留,虽然也只会耽搁几天,她却觉得度日如年。她正胡思乱想着,突然便听见了內监传话:“宣梁州牧沈春生之妹沈珍珠进殿!” 她有些疑惑,怎么不是攘狄公之妻而是梁州牧之妹?许是因为二人之前的假和离?她不敢犹豫太久,还是按捺下心头的疑惑,在內监的催促下跟随其往大殿中走,走到指定的位置后按照规矩俯首跪下,叩头听封。內监照例念起长长的加封诏书,但那诏书的最后一句话却让整个宫殿中的人惊得目瞪口呆:“以册宝立尔为皇后,茂本支奕叶之休,佐宗庙维馨之祀,钦哉!”沈珍珠抬起头看向那稳坐龙椅之人,却见他正含笑目光熠熠地看着她,她惊得有些跪不住,还好被一旁的內监赶紧扶住了。 群臣们这时才反应过来,纷纷谏言道:“此事不妥!请陛下三思!” “是啊,沈氏乃是攘狄公之妻,怎能再嫁皇上?” “皇上是明君,切不可夺人之妻,凉忠臣之心!” 朝堂上顿时沸沸扬扬,群臣激愤。 周思齐却并不回应,他静静地看着群臣们议论纷纷乱成一团,待他们再次安静下来,都看着他时突然说道:“沈氏与攘狄公早已和离,此人朕非娶不可!此事已定无须再议!众卿若无其他事宜便自行退去吧!” 刚刚安静下来的朝堂又是一片哗然。 沈珍珠正要争辩,却感觉到那扶住她胳膊的內监手上一阵用劲,她看向那人,那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小声说道:“且以沈夫人和小将军为重。”她大愕,再次抬头看向周思齐,他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睛里满是志在必得的淡定。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沈府的,才进内院便看见悦兮已在那里焦急地等着她了。 “姐姐?!你怎会在此?” “义妹,你受封册立为后之事一大早已经传遍京城了,册封的告示与诏书只怕不出三天便会由快马传遍各处。” “怎么会这么快?!我才刚从宫中出来而已。” “还有一事,早在半月前,我在京中的一位姐妹即将嫁人,她的母家想为她定制嫁衣,可谁知京中最大的绸缎庄的人告诉她,最近一个月之内的红绸都已经被一位客人订完了!” 她听悦兮说完不禁感觉后背发凉。她想了一会儿,也许,此事从周思齐给兄长写密信之时便已开始谋划了!先是让她与薛符佯装和离,再以沈春生外调将二人分开,战后又立即召她入京听封,她还来不及回漠城便被他困在了此处!且他还有赵姜和薛领为人质,她不得不任他摆布!想到此处,她立即拉着悦兮往外走,准备去薛府和赵府找薛领和赵姜,谁知,她们刚到门口便被一群士兵拦住了,为首的那人对她说道:“三日后便是婚礼并册封大典,请娘娘在此耐心静候。” 二人见士兵们并无退让之意,且个个都明显非等闲之辈,只有先行退回内院。 “看样子陛下是早有准备恐怕已预谋多时了。” 悦兮点了点头,问道:“如今妹妹打算怎么办?” “此事,此事实在太过突然,兰卿与领儿也不知现在情况如何,我也没有主意。” 二人正在内院中焦急地想办法,突然,院外传来一阵声响,二人忙出屋查看,原来竟是内务府送了纳彩之礼前来,沈珍珠正欲拒绝,却赫然看见周思齐从正门走了进来!她和悦兮不禁吓得连连后退,差点摔倒在院中的花木上,周思齐立即快步过来扶住了二人,说道:“沈夫人与薛小将军朕已经安排妥当了,悦兮姑娘也请先回落梅阁去吧,朕与皇后有无数往事要叙,也有无数离愁要诉,待皇后册封典礼过后改日再接悦兮姑娘入宫叙旧。” 悦兮担心地看向沈珍珠,沈珍珠迫于周思齐的威慑只好点了点头。悦兮于是只有先行离开,准备出门之后便去找赵姜和薛领。悦兮前脚刚一出门周思齐便将沈珍珠一把抱起,快步走入了内室。 第四十章 再入宫闱 沈珍珠奋力挣扎,却到底是敌不过年轻力壮的周思齐,她的挣扎于他只是小打小闹无济于事,不消一会儿她便被周思齐抱到了床上。他将她压在了身下,一只手便将她两只胳膊牢牢箍住了,使得她动弹不得,他又用另一只手捉住她的小脸,迫视着她问道:“为什么要嫁给薛符?一年多,只一年多你便将朕忘得干干净净,转头便投入他人的怀抱,你便这么耐不住寂寞么!” 沈珍珠羞愤不已,恨恨地答道:“你我之间早已情断,我想嫁给谁便能嫁给谁!” 周思齐眼中怒火顿起,将脸凑得离她更近,沈珍珠都能感觉到他的气息烧灼在她的脸上,而他的手指似乎要将她的骨头都捏碎。 “朕会让你知道,除了朕,你谁都嫁不了!你想不想看薛领和赵姜身首异处?想不想看悦兮姑娘沦为官妓?若你还不屈服,你想不想看我与你兄长和前夫决一死战?” “你!”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朕,朕还是喜欢你以前在我身下婉转承欢时的眼神。” 沈珍珠这才感觉到这个男人的可怕,可是她想逃早已经来不及了。三年了,这个男人已经完全变了,他处心积虑隐忍谋划,步步为营又一环接一环地实现自己的目的,他以家国百姓为幌子,就连她智谋过人的兄嫂也未能识破他隐藏的阴谋,而他默默地谋划这一切,只为了再次得到她,所有人都以为他要的是江山,可她才是他最终想要的战利品,江山不过是他的手段。沈珍珠看着身上这个成熟强壮的男人,那俊秀的面容早已改变,如今的他不再是那个笑容和暖的谦谦君子,他是名副其实的帝王,如今的他不择手段,城府深沉,他将每个人都算计在内,京城早就成了一座他为她专门设置的牢不可破的监狱,她纵然是插翅也难飞了。他真的太了解她了,她自幼失去双亲,又与兄长分别多年,她是多么地渴望亲情,她甚至愿意为了这失而复得的亲情付出她的性命。她是坚强的,她从来不惧生死,可她又是脆弱的,她的亲人,乃至这世间每一个无辜的生命都能成为她的软肋。他对她了如指掌,而她又何尝不了解他?他为了使她屈服,恐怕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掌控她的机会,更何况,难保这个疯子一样的人不会真的拿她的亲人甚至是整个大靖朝来做赌注,赌她的心软。了解到现实的她不禁瘫软下来,脑海中全部都是薛符那充满浓浓爱意的曾给予她无数勇气与安宁的眼神。她的表情尽数被他看在眼中,以他对她的了解,他一下子就知道她必是想起了薛符,强烈的嫉妒突然就打败了他所有的理智,他粗暴地将她身上的衣物撕碎,蛮横又粗鲁地将一腔怒火尽数发泄在她身上,任由她□□求饶他也只是红着眼睛侵略,她无力反抗,他终于得逞,在时隔三年之后再次享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酣畅淋漓。 完事之后他从她身上爬起来,并没有像三年前一样替羞怯的她盖好被子,而是自顾自地穿上了自己的衣服,然后在穿戴完毕后背对着她留下了一句话:“三日后,不要做让我后悔的事。”说完他便摔门而去,并没有再多看一眼虚弱不堪的她。 她咬紧双唇,死死地瞪着他出去的那扇门,眼泪如洪水般淹没了她的脸。她曾以为他们不会再见面,她好不容易从爱他的痛苦中解脱出来了,她有了完整的家庭,家里每个人都发自内心的喜欢她,她也发自内心的喜欢他们,可这一切都被周思齐给毁了。他只用一纸诏令就断绝了她回到丈夫身边的可能,而他们这第二次见面之时他便侵占了她的身子,将她的意志和智慧粗暴地碾压在地。许久未曾有过的恨意再次浮上了她的心头。 三日后,被软禁于沈府中的沈珍珠终于见到了赵姜,随她而来的还有战战兢兢的陈家二老和他们后来收养的女儿陈瑶月。二老突然被从陈家米店接到了沈府中,犹自惊魂未定,沈珍珠看着二老和被吓得不停发抖的陈瑶月不知道该对他们说些什么。赵姜将二老和陈瑶月扶到坐榻上坐好,又吩咐婢女们去准备些茶水来,然后才开口说道:“事已至此,皇上对你是势在必得了。攘狄公知道此事后一定会愤恨交加,可薛氏一门从未出过叛臣,他纵然再爱你,也不会以天下百姓和国家兴亡为代价。薛策则更是如此,这个人心里只有国家,为了大义牺牲你他是不会觉得有任何问题的。至于我和你兄长,我们尊重你的意见。” 赵姜这些话沈珍珠其实也心知肚明,可乍一听赵姜说出来,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赵姜知道她心里委屈,可她也无能为力,她只怪自己和沈春生整日谋划却忘了那个人最惦记的便是他们的妹妹,这么明显的事情他们怎么会算漏了的呢?赵姜心中惭愧不已。 “我还能如何呢?我既不能叫我的爱人去做乱臣贼子,也不能让我的兄长以身涉险,更不能为一己之私让天下百姓再受战火祸害。我只怪……只怪我自己命如草芥身不由己!” 赵姜纵有女诸葛之名,面对周思齐筹谋已久如此周密的计划也是无计可施,想到自己与沈春生此时也是天各一方,只有与沈珍珠相拥泪流。 这时,一直坐在旁边原本畏畏缩缩的陈瑶月却突然出声了:“姐姐与嫂嫂一时恐难以脱身,但瑶月与姐姐本无瓜葛,之前瑶月便未受监视,想必今日之后便能恢复自由,若姐姐有能用得上瑶月的地方,请但说无妨,瑶月虽小,但也懂公道人心。” 赵姜与沈珍珠正埋头痛哭,这小姑娘冷不丁的话却将二人从悲伤中拉了回来,二人不禁对这个原本不起眼的小姑娘刮目相看。这刚刚还哭哭啼啼瑟瑟发抖的小丫头此时虽面色仍未恢复如常,但她却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二人不禁都想起了当初的沈珍珠,也是如此看着弱不禁风,却自有一种初生牛犊不畏虎的坚强。她既如此说了,赵姜与沈珍珠便再不耽搁,立刻便磨墨提笔,开始给各自的丈夫写信,写完之后又郑重地交与陈瑶月手中,恳切地叮嘱道:“你出去之后可先托人去找落梅阁的悦兮姑娘,让她为你想办法与武烈公府的薛小将军见到面,他自会想办法送你出京,他必也有信要托你代为传达,我三人的性命与福祸便全在妹妹身上了,妹妹也要注意危险,万务小心行事!” 陈瑶月将信件小心地藏于贴身衣物内,接着便又恢复了之前那副瑟缩的模样,同时以眼神示意二人往门口看,二人一转头正好看见了前来伺候众人妆发与更衣的侍女们和內监。赵姜赶紧说道:“妹妹勿要害怕,你姐姐今日之后便是这天下的皇后娘娘,没人敢抓你的,放心好了。” 陈瑶月却仍旧哭个不停,陈家老太也赶紧上前来将她拉入怀中,一边劝慰一边低声下气地求道:“內监大人,我们只是普通老百姓,只想安稳度日,不敢有违皇上的命令,今日皇上皇后大婚,我们一定有命必遵,还请各位大人不要吓到小女。” 那內监对着陈家二老一揖,毕恭毕敬地说道:“请国丈大人和国太大人放心,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安排二老与小姐前来为皇后娘娘送嫁,今日之后便不会再打扰二位与小姐,请您们放心。” 陈家二老这才放下心来。 这时,陈瑶月却盯着靠近她的一个婢女手上端着的珠宝首饰出神,沈珍珠忙随手从中拿起一只玉犬放于她手心,说道:“妹妹喜欢便拿着玩吧。” 陈瑶月仔细端详着玉犬,脸上畏惧的神色稍缓。 那婢女也说道:“姑娘真是好眼光,此物乃是武烈公府上送来的贺礼,采用的乃是干辎国产的鸡血玉呢。” 听到这话陈瑶月对那玉犬更加爱不释手了。 这时,侍女和內监们开始安排众人去梳洗换衣,陈瑶月原本止住了哭,这会见两个侍女来拉她,又吓得哭了起来,首领內监见她完全还是一副孩童模样,便无奈地说道:“既如此,便有劳国太大人帮小姐更衣打扮了。” 陈瑶月一听这话才止住了哭,陈老太便立即将装着陈瑶月衣衫首饰的盘子接住了,然后拉着泪痕未干的养女进了房间。赵姜与沈珍珠见此,也放心地自去由人梳洗打扮。 上好的红绸所制的嫁衣一层又一层地穿在了沈珍珠的身上,广袖垂地,裙摆在身后拖了足足一丈,最外层的衣襟和袖口上缀着名贵闪耀的宝石,胳膊上的金色的披帛绵延得比裙摆还长,她头上的凤冠上缀满了东珠和点翠金簪,中间一只用料沉实的硕大的凤凰口中垂下金线流苏,流苏下面是一颗圆润色足的红宝石,正如一抹额饰悬于她的眉间。蛾眉宛转,媚眼如丝,肌肤胜雪,娇唇欲滴,如果说她是这帝国和皇宫的囚徒,那她一定是这世间最动人的囚徒。 第四十一章 物是人非 “吉时已到,请娘娘上轿吧。” 沈珍珠麻木地点点头,与屋内赵姜及陈氏三人一一道别,然后便坐上了那顶将她送往囚笼的花轿。他一点都没有马虎,哪怕只有三天的时间,他依然为她准备了这世上最为华丽的轿子,上好的木材雕上了精美的图案,柔软亮丽的绸缎包裹着结实的轿身,金银线交错的流苏,轿子顶上珊瑚和鸡血玉雕出来的蓬莱仙寿图,轿子里面甚至还贴心地放了水和点心。她坐在轿子里,听着外面热闹的喜乐与人群欢呼的声音,心里想到的却是那个同样匆忙,但却令她感动涕零的婚礼,那个威武强壮的战士,如今该是多么的心碎?这几年里,她已经全然占据了他的心,但当她也对他敞开了心扉之时,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就这么将她夺走了,他胸怀苍生,纵然再是痛苦也只会自己忍受,此刻可有人在陪伴着他?想到此处,思念与愧疚满溢她心中,她泪流满面,任那妩媚的红妆被泪水冲刷得斑斓。 进入皇宫后人群的喧嚣渐渐远去,肃静的宫中只余人的脚步声,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轿子停了下来,尚仪女官将她扶了出来,她的脚踏上了冰凉的御道,御道两旁是持着喜幡的宫女和內监。她走完漫长的御道之后来到了他的面前,她从盖头底下看见了他的红底绣黑色龙纹的喜服,他朝他伸出了手,她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了那修长的手上,他立刻握紧了她,带着她往前走。接下来便是各种繁复的仪式,在走完所有过场后她终于能在自己的寝殿歇下了。 她独自在寝殿中等候,听着宫中烟花燃放的声音,看着殿中红烛摇曳的影子。等她困得快要睡着时,突然听见了有人进来的声音,来人慢慢向她走来,在她面前站定,然后用力掀起了她的盖头。她抬起头,正看见了他脸上漠然的表情,着隆重喜服的他较四年前更高大了些,肩膀也比以前看着厚实了些,那居高临下看着她的原本清俊的脸上不再是当年神采飞扬温柔多情的模样,而换了一副令人生畏庄重严肃的面容,他俯视着她被泪痕冲刷得斑驳怪异的脸,并未说一句话,而是又复将她的盖头盖上,然后转身离去。 过了一会儿沈珍珠便听见有人说道:“娘娘,皇上已移驾刘贵妃的骊宫了,特传旨来请娘娘自行休息,陛下改日再来看娘娘。”沈珍珠心内百感交集,既如释重负,又有一丝莫名的酸楚,她觉得这一整天下来实在是疲惫不堪,于是便让侍女们帮她卸下了身上繁重的首饰与重重叠叠的礼服,接着便沉沉睡去了。 第二日,众妃嫔们依礼来向她请安,她见到了周思齐的后宫佳丽们。贵妃刘灵均的确是花容月貌,端庄娴雅。淑妃李嘉懿灵巧活泼,惹人喜爱。其余人虽也各有出众的地方,却不如这二人艳压群芳,沈珍珠不得不感叹周思齐的眼光确实是好,但她同这些美人们实在是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于是便早早让她们散去了,并传令以后如无传召不需要每天都来请安。 待众美人们离去后,沈珍珠便换上了便装,准备看看这座周思齐为她准备的牢笼。出正殿后便是一座小花园,花园中种满了栀子,随身的侍女采葶说道:“娘娘,皇上对您的用心与对其他娘娘是不同的,您看,这些栀子从几年前便开始种了,是以现在才能长得这么好。您的这座别眉宫也是从前皇上的生母圣母皇太后居住过的,皇上为了迎接您,三日前特地将这原来的太初宫改名为了别眉宫,奴婢虽不明白其中的情意,但却知道这牌匾还是皇上亲自题写的呢。”这侍女只顾讨好沈珍珠,却不知道如今的她更爱北地腊梅,早已不是那个喜爱雨后栀子的少女了。 沈珍珠看着这满院的绿树白花与身后高大门楣上的匾额苦笑了一下,这侍女更加不知道的是这“别眉”二字的出处,她曾读过杨志坚的《送妻》,这“别眉”二字乃是取自其中的“荆钗任意撩新鬓,明镜从他别画眉”,周思齐这是在讽刺她先是另嫁他人,如今又再嫁他呢,她想到此处便一刻也不想再逛了,于是进屋去看书。 周思齐自大婚那日后便没再来过沈珍珠宫中,二人也没再碰过面。这一日,沈珍珠照例在屋内看书,突然听见花园中传来一阵欢声笑语,她朝院子里望去,原来是周思齐和刘贵妃正带着太子周循在花园中玩耍。这周循原本只是皇长子,可当初周思齐执意娶沈珍珠为后,彼时的大靖朝百万兵马中薛符拥兵四十万雄踞青州雍州,薛崇拥兵十万驻防京畿,薛策三十万大军镇守豫州荆州,沈春生以十万大军下辖梁州,只有刘氏的二十万叛军龟缩在扬州岭南,除了刘氏这二十万人之外,其余重兵皆由薛氏和沈春生调配,而薛氏虽然世代忠臣,可如今周思齐贸然娶了攘狄将军薛符的前妻,这忠与不忠实在只在薛符一念之间,若不论薛崇和薛策的兵力,单与沈珍珠有关的便有五十万大军,这已是大靖朝一半的兵力,大臣们担心沈珍珠会以外戚专宠,是以坚决不同意周思齐以沈珍珠为后,而周思齐亦不愿意让步,双方僵持不下,最后丞相赵述为了结束争端,提出了以封周循为太子为条件,同意了周思齐娶沈珍珠为后,周思齐担心再生变数,急于与她成婚,便一口应承了下来,是以在她被封为皇后的同时,刘贵妃所生的皇长子周循也被立为了太子。当然,这些都是沈珍珠后来才知道的。 太子周循已经两岁了,如今正是会跑会笑的年龄,甚是可爱,想是被园中的栀子所吸引,便跑进了园中来摘花,沈珍珠甫一见到那孩子不觉看呆了,一下子便想起了自己曾经有过的那个尚未成形便已死于非命的孩儿,许久未曾有过的恨意与悲痛便漫上她的心头来。她突然想到一事,自己与薛符成婚一年,二人虽后来为佯装和离分居许久,可婚后那前几个月他二人一直琴瑟和鸣,日日燕好,他正值壮年,而她亦年纪尚轻,为何这么长时间里她竟未能有孕?她自与薛符相爱之后生活幸福,日日有薛领作伴,她便也渐渐淡忘了此事,可今日一见到周循却突然想到,薛符与沁芳很早就有了薛领,而周思齐与刘贵妃婚后一年后就生下了周循,难道当年的落胎竟使她失去了生育能力?!这个念头甫一出现便如同给了她当胸一击,她的面色顿时铁青,眼中更是满满的仇恨。她原本想着暂且委曲求全,将来或许有一天周思齐会想通了,终于厌倦了她,而她和薛符或许还会有重逢的机会,可如今,她不仅已再次失身于周思齐,且很可能永远不会有孩子了,她极力攥紧拳头才克制住了想要哭喊的冲动。 沈珍珠这一失神竟没注意到她的表情已被院中三人看得分明,內监叫了她几声请她出去见驾她才听见,慌忙调整心情出去接驾。 沈珍珠向周思齐行完礼之后刘贵妃也赶紧带着周循向她行礼,她心绪不宁,也没注意到二人对她说了什么,只胡乱应付着,待二人携子离去后便进到内室,叫来采葶为她着盛装。她素日只着常服,也鲜少出门,今日突然要着盛装,采葶不禁有些疑惑,沈珍珠也不做声,只在打扮完毕后说了句:“摆驾宣德宫。” 沈珍珠自嫁入皇宫之后从未向太后请过安,周思齐并未因此责罚她,太后也并未置一字评论,是以她今日突然造访,太后李舒秋一时弄不清她的意图,只好称病避而不见。沈珍珠站在宣德宫门口,看着那依旧高大华丽的宫殿,虽然已经过去了四年之久,她却依然仿佛能够听见自己那天的哭喊,小腹中也仿佛再次升腾起那剧烈的疼痛,那稳坐后宫中的人如今依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后宫之主,她虽然忌惮沈珍珠背后的军事实力与周思齐对她独特的情感而不敢再拿她怎么样,可她对待她依旧是那么的冷漠无情,这么多年了,她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句道歉的话,她对待她依旧像当初一样不屑一顾,而她,却为了她的家族与儿子付出了自己的孩子与所有的幸福,对此,她和她的儿子从未对她道过一声谢,无论是那个视她的生命为草芥的太后,还是那个践踏她的尊严□□她的身体的皇上,这对母子不管是牺牲她的性命还是破坏她的家庭都是毫无顾忌的。她闭着眼睛在那座宫殿前面站了一会儿,深呼吸良久,终于转身离去。 回到别眉宫后她一进寝殿便看见了在她常坐着看书的靠窗的坐榻之上,周思齐正翻阅着她早上未看完的书。 第四十二章 新仇旧恨 他挥挥手示意寝殿中的宫女们退下,然后站起来朝她走了过去,她看见他慢慢靠近她,然后在她面前站定。 “你来做什么?” “来看朕的皇后。” “刘贵妃与李淑妃还不够看么?” “不够。但凡你肯多看我一眼,我便不愿再看他人。” 沈珍珠一把夺过他手上的书,正要转身离开,却被他一把抱住了,她大惊,问道:“你到底想干嘛?!” “与相爱之人,□□做之事。” “你!谁与你相爱了!” “除了你,还有谁?” “这话贵妃与淑妃想必不愿听到,皇上还是检点些。我亦有所爱之人。” “朕知道,你爱朕。” “你胡说!我不过是被你圈禁在此处。” “呵呵,你若是真想走,朕又如何能困得住你?” “作为这天下最权势显赫之人,我如何能逃脱你?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能逃到哪里去?” “这天下最权势显赫之人,并不是朕,乃是你。” 沈珍珠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周思齐笑笑,有一瞬间沈珍珠仿佛又看到了当初那个自己深爱的少年。 他附在她耳边小声说道:“杀了朕,让你的前夫做皇帝,好不好?薛符有四十万人马,他弟弟有三十万人马,你兄长有十万人马,他爹还有十万兵马,且就驻扎在京城附近,这近百万人马,其实都是你的,你前夫对你是俯首帖耳,我死了他弟弟和父亲自然便会听他的,也就是听你的,而你兄长,难道还会不支持自己唯一的亲妹妹么?” 沈珍珠大惊失色,说道:“你疯了!” 周思齐却面不改色地从她头上取下了一枚发簪,拿她的手抓住,然后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沈珍珠立即用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使劲将那发簪抛在地上。 周思齐大笑起来,说道:“不管你是若梦还是沈珍珠,你都是爱我的,否则,刚才你只要用力扎下去,你便能回到薛符身边,可是你却没有。哈哈哈哈,若不是朕娶了旁人,又与人有了孩子,你怎会嫁给他?若你不爱朕,早上见到我与刘贵妃的孩子为何恨成那样?” 沈珍珠冷冷地看着得意得喜笑颜开的周思齐,愤怒而又清楚地吐出了一句话:“那是因为,若不是那稳居宣德宫之人作恶,我的孩子应该比那个孩子还要年长两岁!”她说道最后一句话时声音已近哽咽,说完她即朝周思齐冲了过来,抓住他的衣襟恨恨地说道:“我为了你们母子,曾不舍性命,更不曾在乎过自己的名节,在这深宫里如蝼蚁般小心地生存着,可我换来了什么?她只用一碗汤药便葬送了我那尚不足月的孩儿的性命,又将刚刚小产后的我像扔一堆秽物一样扔出了这座皇宫,而你呢,时隔四年一见面就玷污了我的身子,更用计强娶使我与丈夫再不得相见。你们,你们真不愧是母子,你们,实在是欺人太甚,我只恨自己没有你们这么狠心,不能将你们母子都杀了!我恨你们,我恨你们!” 周思齐猛地听到这些震惊不已,心虚地问道:“你曾有过我的孩子?” “是的,我也曾有过孩子,就在你替太上皇外出巡视的那个冬日,我莫名地时常嗜睡,无知的我那时候并不知晓自己已经怀有身孕,可是太后那忠诚的耳目张嬷嬷却先于我知晓了它的存在,她还去告了密,这秘密给我和孩子招来了杀身之祸。你前脚离开皇宫太后后脚就将我叫道了宣德宫,那里有一个可怜的医女替她诊治出了我孩儿的存在,那个医女再也没能走出宣德宫,她在地上拼命挣扎的声音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处决了那个医女,接下来就是我了,那碗药有多苦你知道么?她让人灌入我喉咙的时候我甚至感到全身的骨头都在颤抖,我像垂死的动物一样匍匐在地,乞求她的仁慈,可是换来的却只是对方的侮辱与嘲讽,她们就那么看着我躺在冰冷的地上,当鲜血从我身下流出的时候,我知道我的孩儿已经离开了,我的下腹痛得我连呼吸都感到无力,可身体上的痛苦再难以忍受也比不上我心痛的万分之一,那天的鲜血染红了我的衣裙,甚至当她们趁夜将我扔出去的时候我还能听见我的血滴在地上的声音。那告密者在最后良心发现,通知了周嬷嬷来救我,我是活下来了,可我的孩子,我以后再也不会有孩子了,你那狠毒的母后她不仅毒杀了我的孩子,还致我再不能有孕,仅仅便因为我出身卑贱,不配爱你,更不配诞育皇室的子孙。多么可笑,身份,地位,哈哈哈,这时她最看重的东西,甚至不惜为此杀人,和继子决裂,哈哈哈,可如今我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这世间还有哪个女子的地位能比我更加高贵?这便是她最看重的身份地位!我今日去找她便是为了杀了她,那毒妇狡猾的很,不肯见我,哈哈哈,哈哈哈,那毒妇她永远都是这么的冷漠,这么的无情,不肯见我,她将我拒之门外……” 周思齐扶住痛极疯狂的沈珍珠,说道:“好,朕陪你去,朕替你杀了她!” “杀了她又如何?我的孩儿也不能再回来,我的丈夫也不能再接受我,你们,你们毁了我的一辈子!” “我就是你的丈夫!朕去请最好的大夫来,我们还会有孩子。” “不,你不是!我的丈夫是大将军薛符,是这世间最重情义也最令人景仰的英雄!” “你喜欢他什么?重情义?朕为了你不惜被天下人唾骂,说朕是夺忠臣之妻的昏君;朕为了你忍辱负重四载,这四年你倒是过得安心,可朕没有一日不梦见你,梦见你哭,梦见你笑,梦见你的样子越来越模糊,一想到你在别人身下承欢,朕恨得夜夜难眠,一想你就来母亲的宫中种栀子,不知不觉都已种出了一片密林;朕本不是工于心计之人,但朕为了让你回到朕的身边变成了一个多么处心积虑城府深沉的人?你说朕什么都不能说朕不重情意!他令人景仰,朕告诉你朕也会做一代明君,受百姓拥护,受臣子爱戴,于青史留名,绝不让大靖朝再多一个人为的孤儿。朕知道薛家的男儿都英武帅气,朕也会勤习武艺,将来只会比他更强壮更英姿飒爽。如此,你可愿回到朕身边?” 沈珍珠摇摇头,说道:“我仅仅只能做到不去恨你,要我爱你,已无可能。” “你不需现在回答。朕听说他陪了你一年你才接受他,朕也可以,不只是一年,多少年都行,正要你留在朕身边,朕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沈珍珠看着他坚定的眼神,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那个深爱她的男人,此刻他在做什么呢?周思齐知道她又在想他,强忍住嫉妒的怒火放开了她,失落地说道:“朕先去处理政务,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周思齐走后不久,沈珍珠突然听见一阵喧哗声越来越近,她正要步出寝殿便看见采葶兴冲冲地跑进来说道:“娘娘,大喜!皇上派人赏了好多奇珍异宝来,掌事嬷嬷叫我请娘娘过去谢恩。” 谢恩?呵呵,好个皇恩浩荡!沈珍珠在心里冷笑道。 她进正殿后果然看见地上、桌子上、架子上、椅子上到处都摆满了赏赐的珍宝,周思齐仿佛恨不得倾阖宫之珍藏来取悦她。她按礼谢恩,又吩咐掌事嬷嬷赏赐众人,却并不吩咐宫人们将珍宝清点收藏,掌事嬷嬷一再委婉地提示,她却不予理会,只吩咐众人各自去忙,自己则又回到寝殿中看书,众人更加疑惑不解。 晚饭时,周思齐又赐了佳肴美酒来,还亲自去寝殿中请她,她却只顾看书。 他便自顾自地说道:“下午与臣下们议事后又去习了会武,怕你不喜汗味,梳洗后才过来的,可是怪我来迟?” 她依旧不做声,他便坐到她身旁拥住她,她这才抬起头着急地说道:“放开我!” 他将头靠在她脖弯处,低声说道:“不放,除非你告诉我又为何生气。” “无端赏赐,欲使吾居炉火上耶?媚之以珍宝佳肴,欲长阿谀贿赂之风耶?奢靡无道,誓远于民众耶?”沈珍珠说完即定定地看着他,准备迎接他的怒火。 周思齐却不怒反笑道:“爱妻果然贤德,这是要效法长孙氏么?那朕也要学唐太宗。”说着便将她抱得更紧,她如何使劲也无法挣脱,只有无奈地看着他。 他见她不再挣扎,便又继续说道:“这些珍宝你既不喜欢,朕便将它们折成银两,以你的名义送予薛符犒赏军士,这些佳肴与美酒你留下一两样你喜欢的,其他的赏给宫人们,以后朕的饮食便由你负责,朕也不会再食用这些山珍海味,如何?” 他的反应完全与她的想象相反,又安排得如此妥帖,她竟无法拒绝。 他见她好不容易应允,便牵着她去正殿用饭。 宫人们布菜的方式总是令他不满意,她见他如此只有自己来替他布菜,她的动作熟练,神情与姿态无一不令他心生喜爱,这情形仿佛他们从未分别过,那四年仿佛是直接跳过去的,期间的悲欢离合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第四十三章 左右为难 晚饭后沈珍珠正要遣周思齐走,却见一队内监们搬来了桌椅、奏折、灯盏、屏风、香炉等种种物品,他甚至将他常穿的衣物也着人搬了来,一时间整座别眉宫便放满了他的东西,显得拥挤不堪。 她着急地问道:“这又是做什么?” 宫人们放完东西后都识趣地退下,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忍俊不禁的表情。 “你从前便爱听朕给你讲说朝堂之事,以后晚间你便同朕一同理政。” 沈珍珠惊得呆住了,周思齐却若无其事地将奏折打开,又用手拍了下他身侧,她好奇地坐过去,他便将一摞奏折推到了她的面前,她看了他一眼,又试探着打开其中一本,他自顾自看着奏折,并不理会她。 明亮的烛火将他整个人照亮,乌黑的发丝以明黄绸缎和缀玉抹额束好,清俊的面容上少年时期的秀美褪去,代之以高贵英气,衬以红色纹饰的皂色锦袍顺着挺拔的后背垂下,她看见他衣袖外伸出的双手骨节分明,此刻正在奏折上奋笔疾书,偶尔停笔之时便能见到他眉目紧锁,目光深邃神秘。沈珍珠见那桌上案牍大有等身之势,便也取过纸笔,奏折中有她自己能裁度的便将她的建议写在纸上夹在奏折中,她一时没有主意的便放于他手边,二人从酉时直看到近子时才将将处理完一半,她还欲再看,他却担心她劳累过度,便从她手中取过纸笔,说道:“今日到此为止,明日再看吧?此刻当以皇嗣为重,此也是贤后职责。” 沈珍珠听闻此语正要逃走,却早已被周思齐拉住衣袍一把拽入怀中,他将她打横抱起,吹熄桌旁高烛,只借着剩余的朦胧灯光将她抱向床榻。 “你便一定要如此么?” “你不是很想要孩子么?无法生育的人不一定是你,薛符怎么说也是年近不惑的老男人了,何况年轻时候又那么风流,他大概没有告诉你他离京前的事情吧?老将军伤退前薛符独自在京中,既无严父管教,又属京中望族,人又生得英武帅气,不仅是广大闺中少女们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更是各大青楼楚馆最欢迎的贵客,他离京时候不知道多少世家小姐与青楼名妓哭成泪人呢。” “你!我丈夫十数年来为你在那远离亲人的偏远重镇戍边,你不仅夺他爱妻还在此处侮辱他的名声,你便是这样为君的么?!” “好好好,朕不说了,朕对大将军还是很尊敬的,你既不喜,我以后再不说他的往事就是了。” “若说到往事,我难道便没有往事么?我也曾是青楼中人,更曾与你有私,甚至珠胎暗结,将军从未曾嫌弃过我,自相识以来一直深情待我,婚后也一直温柔体贴,若不是你,若不是你存心算计,我夫妻二人又怎会天各一方!”沈珍珠说着说着就又泪如雨下。 周思齐深感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本想说些薛符的往事让沈珍珠死心,却没成想不仅显得自己背后伤人不甚磊落,还惹她想起了自己的伤心事,顿时懊恼万分,只得硬起头皮一个劲道歉哄她。好不容易见她哭累了,他便细细地吻她的脸颊,她想要推拒,他却将她抱得更紧,又不断以亲吻和爱抚诱惑她,他是如此了解她,终于使她无力抗拒,他使尽浑身解数,直至她力竭睡去他才放心躺下。 他看着她背后那骇人的旧疤痕,想起与她的生死与共以及她的舍命相救,想到她当年离宫时的痛苦与委屈,心头又是一阵心疼,便从背后抱住她,不忍再看那曾为他受过的箭伤,只在心中默默发誓道:“此生便只有你一人,我定不负你!” 第二日,周思齐不仅带来了奏折,还带来了那柄她当年未及带走又幸免于难的紫竹箫,沈珍珠拿过那箫细细摩挲,只见那箫在干旱的京都历经多年仍旧润泽光滑,由此便知他平日一定是颇为细心保养的,她拿起那箫吹奏出声,箫声一如当年和缓悠幽,她不禁喜笑颜开,他久未见她笑靥如花,便也难得地舒展面容。 此后周思齐果真如他许诺的那样每日早间上朝,午后议事兼练武,不仅勤于政事,且在宫中与百官中号召厉行节俭,裁减宫人,又遣散苑囿,每日一旦事毕便去沈珍珠宫中陪伴她,二人的关系渐渐有所缓和。 一日,沈珍珠正在宫中为周思齐缝制玉带,采葶突然来报:“娘娘,刘贵妃求见。” 沈珍珠不禁有些心生内疚,自她与周思齐和好以来,刘贵妃想必已久受冷落,她二人并无交情,此次便是来兴师问罪的吧?她虽不知如何应对,却终于不忍心拒而不见,只得宣她进来。 刘贵妃于是带着太子周循入殿,二人恭恭敬敬地向她跪下行礼,她连忙让他们免礼,刘氏母子却依然郑重行礼。 沈珍珠正要同二人寒暄,周循却突然跑向了一旁的屏风处,扯着周思齐的衣袍说道:“母妃,父皇果然在此!你看,这是父皇的衣袍,皇儿识得!父皇,父皇,你在哪里?你为什么不肯见循儿?”说着便跑入了寝殿。 刘贵妃与随侍的宫女顿时色变,向沈珍珠告罪道:“皇后娘娘,循儿年幼,莽撞至此实是臣妾教导无方,求皇后娘娘不要怪罪循儿,得罪之处尽管惩处臣妾。” 沈珍珠见此情景心中更加内疚,便问道:“循儿已许久未见过父亲了么?” 刘贵妃面露难色,踟躇许久之后说道:“已有数月未见,陛下国事繁忙,臣妾自能理解,可幼子思父心切……臣妾虽自知不该来打搅娘娘,可实在不忍爱子不能得见父亲,所以,想将循儿送予娘娘做养子,以全循儿一片孝心。” 沈珍珠愕然,她看着眼前的刘贵妃,这位在她之前最为受宠的妃子较她刚入宫时的样子已憔悴了许多,周循是她的孩子,作为母亲怎么会舍得主动将自己的爱子送予他人抚养?一定是周循整日哭闹着要见父亲,而她又不忍心孩子见不到父亲,所以才忍痛做出了这番决定,沈珍珠想到自己的失子之痛,耳边又不时传来周循那令人心碎的呼喊,她终于不忍再听,思忖半刻之后说道:“太子纯孝,贵妃识大体,今日之后宫中不会再有专宠之人,晚上太子便能见到父亲了。” 刘贵妃感激不已,跪下再三重谢,沈珍珠不忍再见这对可怜的母子,便以身体不适为由请掌事嬷嬷送刘贵妃与伤心的皇长子回了骊宫。 傍晚周思齐照例来别眉宫用晚饭,却见往日摆好她亲手做的小菜的桌子上今日却空无一物,他又去寝殿中寻她,侍女却告诉他“皇后娘娘身体不适,已然歇下。”他心中疑窦丛生,掀起床幔看见床榻上的人果然面朝里边已经入睡了,他便向采葶问道:“娘娘是如何不适?可有请太医前来瞧过?晚上用过饭没有?” “娘娘只说是连日来有些劳累需要休息,并无大碍,晚上已用过些清粥了。” 周思齐点点头,便自去书案前准备批阅奏章,却见她平日坐着的那边桌上放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他再三吟诵,终于心中悲怒交加,他既在她身边,那她思念之人除了薛符还会有谁?虽明知相逢遥遥无期,她也仍存有与他会合的心思,自己这几个月的真心陪伴她竟毫不领情,他气冲冲地走到她床边,睡梦中的她轻哼一声,动情唤道:“符郎……” 他再也控制不住愤怒,将那张纸几下便撕成粉碎,把碎片用力扔到她身上,然后转身离去。 自那日后周思齐便未曾再到别眉宫去,沈珍珠也并未去找周思齐解释什么,只日日在宫中为他缝制衣物,做好后再遣掌事嬷嬷送去骊宫。 一日,沈珍珠正要午睡,掌事嬷嬷李氏问道:“娘娘近日是怎么了?为何日日思睡?昨日戌时便睡下了,今日巳时才起,这会才用过午饭便又要歇息,是否请太医来瞧瞧?” 沈珍珠听闻李嬷嬷的话才意识到自己近来确实睡得有些太多了,且整日觉得困倦,又一回想,发觉自己葵水也有三两月未来了,联想起五年前的那次经历,她心中又悲又喜。 李嬷嬷见她神色有异,便忍不住说出了心中憋了许多天的话:“娘娘,奴婢虽不如您有才学,可陛下对您,还有您对陛下的感情奴婢却看得真切,您和大将军终究是错过了,为何还要再伤陛下的心,让这世间再多一个伤心人?” “你不懂,我和他之间隔的不仅仅是大将军。” “我知道您不忍心太子与贵妃娘娘受冷落,可您就忍心自己与二皇子将来受冷落么?” “你都知道了?!” “奴婢乃是娘娘的贴身侍女,若是连此事都没注意到,那便有负陛下的重托。” “你是他的人?!” 第四十四章 心悦君兮 “是,若非陛下信任之人,怎会被安排来侍奉娘娘?若非陛下嘱咐奴婢务必先忠于娘娘,奴婢早就将一切向陛下解释清楚了,可如今的形势却不容奴婢再隐藏身份,请娘娘随奴婢一同将有孕之事速速禀报陛下!” “不可,此事尚需从长计议。” “娘娘!那日太子曾进过您的寝殿,您以为太子为何逗留许久?若真要寻陛下,一进寝殿便能知晓陛下并不在您的寝殿之中,可他却在您的寝殿中逗留了太久,还曾四处翻检,直至您与贵妃娘娘说完话他才出来。” “他只是个三岁的孩童,不可能做什么吧?” 李嬷嬷转身出门,片刻后带回了一个玩偶,上面赫然便写着沈珍珠的生辰八字,玩偶头上有针扎过的小孔,针上缠着数根头发,沈珍珠仔细一辨认,那棕色至微黄的发色不是她的头发还是谁的?她心中大骇,但仍觉得难以置信。 李嬷嬷又说道:“陛下知道娘娘心善,又不愿以恶意揣度人,可陛下却是在宫中种种阴谋诡计中成长起来的,他深知宫中争宠的危险,是以安排了奴婢与采葶来保护娘娘,否则,先前他怎放心如此明显地专宠娘娘?如今,娘娘既已有身孕,保护你的事情便不再是我二人所能做到的,请娘娘顾念腹中嫡子,此刻便随奴婢速去禀报陛下。” 这时,采葶也从门外进来了,焦急地劝道:“娘娘,莫要再犹豫了,您可知道今早陛下已下令晋封贵妃娘娘为皇贵妃了?一旦陛下当真移情,您与嫡子便更加危险了!” 沈珍珠看着担心的二人,终于决心不再犹豫了。她正要出门,又转身回去拿起了那条完工许久却未曾送出的玉带,然后才与二人往御书房去。 到御书房后沈珍珠原以为周思齐会拒而不见,或者故意让她等候,却没想到他竟直接宣她入殿。一进殿中她就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爽快同意见她了,她见到那数月未见之人正拥着爱子与美妾在坐榻上一家人其乐融融地有说有笑,她刚想退出去,却听见他问道:“皇后来此作甚?可是有事禀报?” 她想了想,终于还是说道:“无事,路过御书房顺便来请安而已。” “哦,既然来了,便为朕沏茶吧。” “是,陛下。” 沈珍珠熟练地将茶叶放在壶中,将开水倒了进去,然后迅速地将第一遍浮茶倒出,再次往壶中倒开水,等候片刻之后将第二遍的清茶倒出,在一旁放温之后端到了周思齐的面前放下。 周思齐却看着她说道:“朕暂时还不想喝茶,不如皇贵妃替朕尝尝皇后的茶艺吧?”说完他便示意沈珍珠将茶盏递给刘灵均。 沈珍珠便将茶盏小心地递给了刘灵均,谁知,那茶盏一离她的手便掉了下来,那盏热茶顿时便倾倒在了刘灵均的手上,烫得她叫出了声,那茶杯滚落在地,一下子便摔成了碎片。 周思齐立即抓过刘灵均的手细看,幸而还未烫伤,他看着刘灵均染上茶色的衣裙与地上满地的碎瓷片,顿时就语带威慑地说道:“想不到皇后娘娘气性这么大,是认为皇贵妃不配饮你沏的茶么?那朕有没有资格饮你沏的茶呢?” 沈珍珠正要辩解,但她一抬头即看见了周思齐愤怒的目光,她便将已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改口道:“臣妾手脚蠢笨,连茶都沏不好,刚才已烫到了皇贵妃,还是换个人来沏茶吧?免得又伤到陛下。” 周思齐冷笑道:“从前在大将军府上也是这么笨手笨脚么?看来大将军府上的规矩也不过如此嘛。” “臣妾宣化二十一年才入的大将军府,那时臣妾已经十八岁了,若要说到没规矩,那也应该是臣妾十八岁之前所跟随之人的规矩不好。” “你!”周思齐怒目瞪着她说道:“你退下吧。” “是,臣妾告退。” 掌事嬷嬷与采葶见沈珍珠才进去一会儿便出来了,忙着急地问道:“怎么这么快便出来了?陛下怎么说的?” 沈珍珠并不言语,只是摇摇头,然后便一个劲地往外走,二人见她面色惨白,忙跟上她一同离去,也不敢多问。 沈珍珠兀自泪流,走到一条溪流边后停住了,从袖中掏出了那条玉带,抚看再三后将其高高举起,正要掷向溪中,她的手腕却被人牢牢捉住了。 她转过身,看见来人正是周思齐,他从她手中将那玉带抢过,看看那梅花样的十字形针脚,又拉起身上的衣服细看起来,比照完之后问道:“骊宫中的衣物都是你做的?为何不直接送给朕?” 沈珍珠并不回答,只踮起脚伸手想够那玉带,周思齐一手将玉带举高,一手揽住她再次问道:“为什么?想念朕却又要气朕?今日又为何想通了?” “陛下恕罪,娘娘已有身孕,奴婢二人已无法尽保护之责,恳请陛下安排更为周全的护卫措施!”李嬷嬷见沈珍珠倔强如此,必不肯向周思齐服软,便着急地替她说了出来。 “此话当真?你突然来找朕,朕就知道必是有事,你怎么不早说?我问你,你也不说,在这件事上也要和朕置气么?” “不,并未有孕,讹传而已。” “若是讹传你怎会来找我?” “我……我已说了,路过而已。” “陛下,娘娘已有三月未来葵水,且今日异常嗜睡。” “哈哈哈,还想骗朕?”周思齐喜极地朝沈珍珠问道,却见她面色苍白,神情有异,他立马慌了,叫道:“采葶,立刻请众太医到别眉宫,不,是不渝宫!”采葶奉命离去,周思齐立即抱起沈珍珠往她宫中去。 二人到寝殿后太医们还未赶到,沈珍珠感到后腰与腹中那熟悉的酸痛,料想这再次到来的孩儿恐怕和五年前一样无法保住,五年前的那次自己已然伤了根本,此次有孕之后又长期抑郁,今日经此刺激,想必与此子缘分亦不深了,她想到此处顿时万念俱灰,泣不成声。 周思齐一手抱住她,一手紧紧抓住她的手,心中亦是悔恨不已,平时刘贵妃来御书房他并未如此与她亲近过,可今日听见内监通传沈珍珠来了,他临时起意想故意气一气她,却未曾想她原本是想来同他和好,并告诉他自己有孕一事的,上一次因为他的离宫使得别人得到了谋害她的机会,而这一次作恶之人正是自己,若此次她再失一子,恐怕她再无原谅他的可能,纵然是九五至尊,可他从头到尾想要的不过是她而已,一想到他恐怕会再次失去她,他心底的悲凉一点不少于她的。他将脸贴到她头顶,她连发丝与头皮都是微凉的,他不禁将她抱得更紧,她的面色却较刚才更加惨淡。周思齐念及她为自己所受过的苦,看着怀中这瘦小的人儿,终于再也忍不住悲从中来,泣道:“都怪朕不好,都怪朕不好……朕已是二十五岁的人了,为何每每与你置气起来便如孩童般幼稚?这一生中只有你对朕最好,不惜性命,不要名节,甚至不求任何回报,可朕却伤你最深。当年是朕无能,如今朕已有这天下,无论如何都要保住你和孩子,你听着,只要你挺过去,等孩子生下之后朕会抚养他长大,你若还是忘不了薛符,朕便让薛领送你回漠城吧。” 沈珍珠看着周思齐滴落在自己手上的泪滴,又听见他的悲痛之语,过了良久,低声吟道:“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周思齐答出这句时候又哭又笑。 沈珍珠又道:“初嫁有负夫君,再嫁亦有负夫君,像我这般不专情的女子,想必便不配做一个母亲。” 这话让周思齐更加心痛,他想安慰她,想了想却只是自责道:“错的人并不是你,是朕,当年得你钟情却违心与他人成婚,对你不闻不问,如今妻子有孕不加探视反而寻衅刺激你,若说没资格那也是朕不配与你有孩子。” 二人正心碎欲裂时太医们终于赶到了。 为首的太医见二人哭成一团,顿时忐忑不安,以为大事不好。谁知,诊过脉之后却发现只是动了胎气而已,事实上早已有孕三四个月的胎儿依然安然无恙,顿时舒了一口气,但也不敢万分确认无事,于是让第二位和第三位来确认,待三位太医都诊过脉之后三人才彻底放下心来,互相对视一眼,又点点头,由为首的太医禀道:“陛下,娘娘的皇子并无大碍,但今日动了胎气,务须静养,保持心情舒畅。” “什么?并无大碍?你们确定是皇子?” “确实并无大碍,微臣三人均确定娘娘所怀乃是皇子。” “好,甚好!今日起娘娘与皇子便有劳三位负责,待小皇子出生之日你们三人一并受赏,若未能照顾好,后果便不须寡人明言了。” 三人皆表示会以性命担保二人的健康,周思齐这才喜不自胜地让三人退下,随即又与沈珍珠互相看着对方,既有些尴尬,又无法掩饰心中的喜悦。 过了一会儿,周思齐说道:“你不在的这些年里朕想过无数次与你结婚生子的情形,可是否真能如愿,朕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身为皇子,朕的命运不是君临天下便是身首异处,若要你和朕一起被杀,朕宁可你嫁为他人妇,所以当初并未阻止你嫁与薛符,至于对你不闻不问,彼时刘氏与李氏皆视你为眼中钉,但凡朕表现出对你丝毫的在意,恐怕都会致你于死地,朕只有眼睁睁看着你嫁作他人妇,纵然心如刀绞,可面上却不敢表露丝毫。如今,你终于又回到了朕的身边,虽然因为拆散了你的婚姻让你心生芥蒂,但朕并不后悔。朕那时便想,若你生男儿,便取名为御,取永御外敌之意,若是生女儿,便取名为佳,她必是如你一般的绝代佳人。” “吾儿身为小皇子,上面已有太子,取名为御恐有僭越之嫌,恐怕会招致群臣非议。” “那便让他们非议去吧,当初立循儿为太子本就是为了立你为后的权宜之计,如今你既有子,御儿以嫡子改立为太子也并无不可。” “不……我并不愿我儿卷入储君的纷争之中,况且,你还如此年轻。” “你不愿御儿卷入纷争,可御儿却并不会因此就平安了,若想要平安,还是得有实力,你放心好了,此事朕自会处理,必不会让你和御儿有事。” “御儿……永御外敌固然是好,但乱臣贼子祸国殃民其实更甚于外敌。” “嗯,爱妻说的有理,那便愿吾儿外御戎狄,内御奸邪,勤政爱民,名垂青史。” 沈珍珠这才点点头,无不欣慰地看着自己下腹,仿佛已能预见到孩子长大成人的模样,必是如他父亲一般俊美聪敏的男子,也许,还会像自己这般倔强…… 第四十五章 破镜难圆 第二日,周思齐告诉沈珍珠,他已下令准许赵姜与薛领离京,并且他们已获准离京前同陈家二老、陈瑶月、悦兮一同入宫来探望她,沈珍珠自然是欣喜万分,从那日起便天天盼着他们入宫。 好容易终于等来了那天,由悦兮先行觐见,沈珍珠惊喜地发现她竟然也已有孕数月,二人相见有无数的话也说不完,正闲聊间,赵姜突然朝院子里示意了一下,沈珍珠望过去,竟是薛领与陈瑶月正在花园里追赶嬉闹,这时薛领不知道说了什么惹恼了陈瑶月,陈瑶月立时便转过身不理他,这时又轮到他低三下四地求饶了,陈瑶月佯装不领情,却趁他不注意在他头上插了一朵栀子,薛领发现后便又去追赶那调皮之人,二人两小无猜的模样便如画一般美好地落在了赵沈二人眼中。 “这一对如何?”赵姜问道。 “倒真是一对璧人,只是,听闻武烈公非常看重门第……瑶月如果真的想嫁入薛府,恐怕还得费些周折。” “我与你的观点却不同,有你我帮忙,门第绝对不是问题,她若需要一个尊贵的身份,你能帮她,她若需要嫁妆,我母家富甲天下,他俩的问题在于两人对这段感情是否足够坚定。你知道么,瑶月想卖掉陈家米店,和悦兮一同经营落梅阁,她若沾上了落梅阁,武烈公势必不会允许她进门了,但瑶月并不是个容易屈服的女孩子,这姑娘是个很有主意的人,你应该也能看出来。而领儿呢,他虽是庶出,但作为长孙以及薛家这一辈唯一的男丁,他对国家和家族是有责任的,将来多半是接替他父亲戍守北境。一个在北境,一个在都城,两人是否能够相守,这个才是他俩的问题。” 沈珍珠看着窗外两人情投意合两情相悦的样子,又望了望同在花园中等候的悦兮,心头不禁笼上了一层阴云,悦兮与薛策,瑶月与薛领,这两对不知将来究竟前路如何。 二人叙话完毕便由薛领觐见,薛领原本要说什么,但看见已身怀六甲很有些显怀的沈珍珠,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从袖中拿出了一只玉匣递给了她。沈珍珠抽开玉匣,里面竟是那只周思齐曾送与她作及笄之礼的犀角发簪,自他成婚之日起她便不曾再戴过,发簪下有一封信,沈珍珠小心地打开,原来写的正是曹植的《白马篇》:“……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沈珍珠念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无颜面对薛领。 薛领却反安慰她道:“此匣是由陈姑娘从漠城带到京城的,父亲有母亲照料,一切安好,只是每每想到你便借酒消愁,扼腕叹息。” “将军,将军他想必不能原谅我。” “不,父亲非但没有说过你一句不好的话,反而自责不已,常言自己为了家国未能对你信守誓言。” “不,请将军万勿自责!将军为家为国戍守一方,身系万民生死,少小离家,如今更是忍辱尽忠,无论是论大义还是论重情将军都没有有负任何人,我能与将军夫妻一场,于我已是无尚的荣耀与幸运,未能与将军相守,这是我的遗憾,将军何过之有?”沈珍珠话毕即掩面痛哭。 薛领见她这副模样只好上前抱住她的肩膀说道:“说你是病西施你还真是个病西施,我爹又没怪过你?你都母仪天下了还惦记他也不枉他老人家对你一片深情了,你就别哭啦,再哭可就苦了我这未出世的弟弟了。你说我娘那种女人多好,活的明明白白的,啥事也都看得开,哪像你们这种女人,整天想东想西,时不时还哭哭啼啼,使小性子不理人,烦死人了。” 沈珍珠听见他这话立即止住了哭,趁机问道:“你说的谁?恐怕不是我吧?” “就是你,不然还能有谁……” 沈珍珠一看他遮遮掩掩的样子心下顿时明朗的很,本着睚眦必报的目的说道:“也是,哭哭啼啼使小性子的女人确实不可爱,我看我那瑶月妹妹也是个这样的人,这样吧,我明日便请陛下给她寻个亲事嫁出去算了,眼不见心不烦。” “欸!你怎么能这样呢?!” 沈珍珠见薛领急了,便更加装作不知情地说道:“我哪样了?我是她二姐,我给自己家妹妹寻亲事有什么不对了?何况,她也老大不小了,再不嫁人可就成老姑娘了,世人也要说我不孝不悌了。” “你!那你打算寻个什么样的人?” “既然是皇后的妹妹,那怎么也要嫁个我兄长那样出类拔萃的才子。” “书呆子有什么好的?手无缚鸡之力,光会耍嘴皮子功夫有什么用?为什么不嫁给武将?沙场扬鞭,男儿本色,纵马飞驰,护国安民。” “国家要安定武将的确功不可没怕,可若是没有良臣,光会打仗,百姓吃饭穿衣赈灾济贫靠谁呢?再者,没有我兄长佯叛诱导,又在其内部策反招安,以英国公的实力如何能败得如此之快?” “纵使如此,我还是觉得武将更好,尤其出身世家,门第高贵的武将。” “是像你这样的么?”沈珍珠边说边意味深长地看着薛领。 薛领见自己的心思被识破了,也便不再隐瞒,讪笑着拉着沈珍珠衣袖说道:“好啦好啦,不瞒你说,我与瑶月确实两情相悦,我爹娘都没有意见,但是我爷爷怎么都不同意,还不是嫌弃瑶月的生身父母是小户米商,父亲此前在外与你成亲爷爷未能干涉,到了我这里可就惨了,爷爷天天防我跟防贼一样,随意也不让我出门,你说我该怎么办?” “门户之事我倒有办法,我孩子出生之后陛下必要大行封赏的。”沈珍珠看了看窗外,靠近了薛领然后小声继续说道:“且陛下有意改立吾儿为太子,陛下娶我为后已惹得群臣非议,若要改立刚出世的婴儿为太子,反对声只会更大,到时为免陛下陷入两难,我便求他暂缓加封我孩儿,陛下定会改为加封我的家人,届时我便再次谢绝,只请陛下加封瑶月,到时瑶月的身份难道还怕配不上你么?” “话虽如此,但恐爷爷还是难以说服,瑶月,瑶月她有意卖掉陈氏米铺去落梅阁……” “这就要靠你自己本事了,我可只能帮你到此,若是连此事都无法解决,那便不要娶妻也罢。” “好啦好啦,我肯定会解决的,你就等着喝我的喜酒吧!” 二人正计划着,周思齐突然进来了,正撞见二人在偏殿坐榻上耳鬓厮磨窃窃私语,周思齐顿时脸色就变了,二人赶快分开,薛领跪下行礼,沈珍珠则蹒跚起身。周思齐立刻阻止了她,又扶她坐稳,然后便对薛领说道:“今日探视便到此为止吧,皇后需要休息了。” “可悦兮姐姐……” “薛小将军退下吧,其余未见人等改日再来探视。” 薛领欲解释什么,沈珍珠赶紧对他使眼色,示意他快走,这眼色却又被周思齐看了个正着,薛领这下是真不无法再待下去了。 薛领走后周思齐看看沈珍珠手上的玉匣,又看看她容光焕发的模样,讥道:“便这么高兴么?到底是喜欢武将,还是喜欢像他之人?” “喜欢能为陛下和我们的孩子守卫江山之人。” “哼,身为武将保卫国家本就是他们的职责,何须皇后娘娘屈尊,以美色为诱?” 沈珍珠听见周思齐这话本也要生气的,但恐薛领遭殃,是以沉静半晌后打开了那玉匣,将那只犀角簪取了出来,放在周思齐手上,说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陛下可愿再为我戴此簪?” 周思齐打量那犀角簪,上面他曾摔过的痕迹仍历历在目。 “当年离宫,便只剩此物随身,今日得见,如遇老友,簪身虽有损,见之却仍能忆起往事。” 周思齐听见这话一边为她插上发簪,一边说道:“改日送你一只新的,往日之事,便忘记吧。” “陛下,宫中正厉行节俭,此簪尚能用,亦是我心爱之物,不必再送我新的了。” “那好,物不必新,但朕希望你日后不要再想起除朕之外的男人,可以么?” 沈珍珠看着他点点头,又说道:“也请陛下相信奴家,莫要随意猜忌,终至厌弃。” “朕怎么可能会厌弃你?便是你口出伤人之语,或是梦中与他人缠绵,朕也并未真正厌弃你,否则,你怎能安坐中宫?你兄长和你前夫也一直官运亨通?” “陛下虽未废黜我和我的家人,却对我漠不关心,移情美妾,况且,奴家何时梦中与他人缠绵了?陛下要厌弃奴家也不必以此侮辱奴家。” “那日黄昏时分朕去你宫中找你,你桌子上写着什么?你躺在床上嘴里又念叨着什么?” 第四十六章 疑窦丛生 “陛下可记得那日假扮我之人穿的是哪件衣衫?” 周思齐看了看沈珍珠,说道:“正是你今日所着之广袖流仙裙。” “此裙乃我入宫之时陛下所赠诸多物什之一,华美非常,我素来爱惜此裙,除参加典礼与会客外寻常日子并不会穿着此裙,又怎会穿着此裙睡觉呢?” “的确如此,朕当日正在气头上,竟未注意到这点。你宫中衣物向来是谁保管的?” “正是采葶,可她不是陛下的人么?” “恐怕早已不是了。你如今有孕,断然不可再将她放在你宫中了,这样吧,为免打草惊蛇,朕先将她调到御书房监视起来,你随侍之事先由掌事的李嬷嬷兼任,她乃我母亲当年的贴身侍女,是绝对信得过的,至于你的贴身侍女,便由薛家选人进来吧,薛家的人应不会有这等心机深沉吃里扒外之徒,且薛家的人多少会些武艺,虽然朕不希望有机会用上,但有个会武艺的人在你身边朕多少放心些。” “谢陛下体贴。” “不必言谢。还有一事,你刚才说朕‘移情美妾’,可朕自你回宫之后便再未碰过其他人,移情之事从何说起?你呢?你跟朕说实话,回宫之后你可还有时常想起薛符?” “自有孕之时起对他便不再有男女之情。” “若当初无孕,是否仍会一心想着他?” “若当初无孕,陛下是否会复恋美妾,任我自灭?” 常言道“难得糊涂”,二人问到此处时彼此心中都被嫉妒刺到滴血,沉默良久,周思齐说道:“皇后好生歇息,朕晚上再来。” 沈珍珠也不答话。周思齐见此便径自走了。 傍晚,周思齐正要去不渝宫,却被太后留住了。 “天色已晚,太后不在宣德宫休息,怎么到御书房来了?” “皇儿,本宫虽是你的继母,可毕竟教养你成人,且在你平叛之时倾举族之力来帮你,可你是怎么向本宫尽孝的?夺我李氏兵权,对本宫和李淑妃不闻不问,这便是你的为子为夫为君之道么?” “你教养我不过是为了占据后位,平叛时出力也不过是为了你李氏向刘氏复仇,至于淑妃,她不过是个被你利用之人,她要怨也该怨你。就不说这些了。敢问我母亲临死前她的玳瑁梳为何会不翼而飞?后来又为何会到了你手上而不是在我这个继承人的手上?而当今皇后,我曾经的东宫近侍,又为何会在有孕之时被落胎驱逐?” “你!就算我是为了李氏,可你不也是李氏子孙么?你母亲不也是李氏之女么?你对李氏兔死狗烹,将来要如何告慰你泉下之母?” “不,我虽是李舒月的儿子,可更是这大靖朝的皇帝,是这普天之下万千子民的衣食父母!当日我的母亲便是胸怀天下,不以一家一族之力为重,才会招致她的族人的背弃,否则,正值壮年的她怎会仅因丈夫纳妃便忧愤而死?你们瞒得过父亲,却绝瞒不过我,我母亲从来都不是纠结于小情小爱之人,否则她怎会与我父皇志同道合?她的行为虽获得了父皇的倾慕,却有悖于她家族的愿望,于是,心怀不轨之人便趁父皇囿于国政之时趁隙害了她,对于这样的家族,我为什么要留着为患?而我的所作所为便是最能告慰母亲之事!” “周思齐,好个皇帝,好个为国为民的明君!我竟为你这个小孩所蒙蔽,我竟信了你,我才是李氏的罪人!可你不要高兴的太早,你那位好皇后为何突然转了性子,你知道是为何么?听闻今日薛小将军入中宫探视,他二人又亲又抱,旁若无人,欢喜非常。其与陛下相处之时也甚少欢笑吧?如今梁州冀州是她兄长所有,青州雍州是她前夫的地界,而我李氏的豫州与荆州如今也被薛少将军所有,你道你是这天下万民的衣食父母,可这天下是你的天下么?乃是她的天下!她将来不管是与她那前夫旧情复炽,还是移情更加年轻俊美且少年英姿的那位,这天下都是她的,而你早已被那妖妇玩弄于股掌之中了,你还未明白么?” “母后的确看得明白,可她为何没有弃我而投奔薛氏呢?我整日与她朝夕相对,她有无数个杀我的机会。” “如今她有孕在身,只怕不是无心,怕是无力,你且看她生产过后会如何作为。” “她若真有异心,朕便将这江山赠送又如何?有她兄嫂相助,她无论嫁给谁,那个人都能成就一代明君,也算不负苍生。” “你竟被一青楼贱妇迷惑到如此地步,竟说出这样的话,你父亲若是听见了不知会作何感想!” “我父亲?哈哈,父皇现在洛阳为母亲守墓,你以为他还挂碍这些红尘俗事?自你们谋害了我母亲之日起他的心就早已经死去。” “好,好,好,万事休矣,万事休矣……”太后李舒秋一边哀叹着一边往门外走去。 周思齐看着太后离去的身影,脑海中始终回荡着她那句“今日薛小将军入中宫探视,他二人又亲又抱,旁若无人,欢喜非常。”不知不觉间他便将手中的奏则捏出了一个大大的洞。 周思齐这边是唇枪舌剑,沈珍珠那边也有人不请自来,来人正是向来甚少露面的李淑妃,她便是太后刚才向周思齐提起之人,此人乃周国公之女,亦是周思齐的表妹兼青梅竹马。沈珍珠因太后之故本不愿见她,但她却以太后令牌使李嬷嬷无法阻拦,李嬷嬷一边差人去向周思齐报信,一边跟着她步入偏殿,同时机警地与她保持着很近的距离,只待她一有危险举动立刻便将她拿下。 李淑妃进殿后并不如常行礼,只是挑衅地上下打量着沈珍珠,李嬷嬷对此女的无礼之举甚为不满,沈珍珠却不以为然地说道:“你我之间不必拐弯抹角,妹妹今日应该不是来我宫中喝茶的,有何事但说无妨。” 李嘉懿也并不恼怒,仍是用那副轻慢的神情对着沈珍珠说道:“嘉懿有些关于娘娘的私事想向娘娘求证,这些事情恐怕有损娘娘名誉,娘娘当真不让这些奴婢们退下么?” “放肆,娘娘乃是皇后,淑妃再尊贵也只是妃妾,纵有什么事情也该由陛下裁度,他人有何资格向娘娘求证?” “果然是小门小户出身之人,就连奴仆也这么没有教养,在主子面前便这么随意地大呼小叫。” “小门小户?李嬷嬷乃是圣母皇太后原先的贴身侍女,淑妃这话不知陛下听见了会作何感想。” 李嘉懿原本想挫一挫沈珍珠和李嬷嬷的锐气,但却被沈珍珠占了上风,便不再纠结此事,换了一副语气说道:“臣妾年纪尚小,刚才说的也是气话,实在是为娘娘着想,一时着急。” “看来淑妃是有些体己话和本宫不吐不快,那便请淑妃坐下吧。” 李嘉懿于是得意地坐下。 沈珍珠却突然说道:“嬷嬷,采薇,请二位将淑妃娘娘绑上。” 淑妃李嘉懿听见她这话立即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气道:“沈珍珠,你敢!” “淑妃若想与我单独叙话,便乖乖让她二人绑上,若不愿意,那便请回,本宫便不再奉陪了。” 淑妃实在是气不过,但想着挽回皇帝的心在此一举,只得忍下这口气,任由掌事嬷嬷和采薇将她牢牢地绑在椅子上,二人试过松紧后才放心地退出了偏殿,在门口警觉地候着。 淑妃待殿中只有她二人之后终于开了腔:“娘娘真是好福气,回宫不到半年便有孕了。” “淑妃今日来恐怕不是来祝贺本宫有孕的吧?” “当然不是。娘娘以为陛下为何只令您和贵妃有孕呢?” “淑妃是在抱怨陛下并未临幸你么?” “呵呵呵,娘娘真是巧言善辩,可是要得圣心岂是一张嘴便能做到的?” “淑妃的哑谜弯弯绕绕的打了这么久,渴不渴?” “谢娘娘关心,嘉懿今天要说的太多,可顾不上口渴了。贵妃有孕是为了蒙蔽英国公,而你,则是为了蒙蔽你兄长与前夫,娶一个残花败柳而得五十万大军,这便是我钦佩陛下之处。” 沈珍珠冷笑一声,问道:“陛下还告诉你什么了?” “娘娘还想听那嘉懿便继续说了。你以为册封皇后之事是陛下念旧情么?待你生下皇子之后你便不再有存在的价值,陛下不必再应付你,贵妃则会因谋害你而获罪,届时你兄长不过是为我李氏做嫁衣,而你前夫会因为你留下的这个孩子依然能为陛下驱遣,至于我,将会取代你和贵妃。” “哦,便是因此你才会劝你父亲周国公暂时放弃豫州与荆州,因为你们图谋的不仅仅是这两地,乃是将两地之外的梁州与冀州也一并收入囊中,是么?” “算你还不太蠢笨。” 沈珍珠不禁再次笑出声来,说道:“本宫今日终于知道为何贵妃是贵妃,且有子,而你却只能做淑妃,而且连临幸都未曾有过了。” “你知道便好,这些本不该告诉你的,但太后既然让我告诉你,那我也不怕陛下怪罪下来了。” “那陛下还跟你说过什么?” 第四十七章 渐行渐远 李嘉懿听见她的问话却笑出了声来,反问道:“哈哈,你难道真的与那薛氏父子□□?今日刘贵妃的人让陛下撞见了你与那薛小将军亲热,你不去找陛下解释,却在此处关心陛下还和我说了什么体己话,莫非传言是真的?你真的有异心?难怪陛下嫌你脏,说你本是出身青楼之人,与你欢好有眠花宿柳之感,那薛氏父子向来以国之栋梁自居,想不到竟有此癖好。” “你!勿要向大将军泼脏水,他不是你这等蠢妇能够诋毁之人!” “哈哈,说道蠢妇,还不知道谁是蠢妇呢。” 沈珍珠实在不愿再与此人多言,便让掌事嬷嬷与采薇进来为她解绑,李淑妃话已说完,便看着面色铁青的沈珍珠,得意地扬长而去。 待周思齐回到不渝宫时沈珍珠已经歇下,周思齐于是让宫女伺候洗漱之后也在她身旁躺下,他望着她的背影很想抱住她,但想到白日见到她与薛领在一起时的笑容便放弃了,而沈珍珠此时也并未睡着,一直想着那句“陛下嫌你脏,说你本是出身青楼之人,与你欢好有眠花宿柳之感”,过了一会儿,她见周思齐并无如常抱着她入眠的意思,便往床榻里面挪了挪。周思齐见自己都主动来了,她却往远处挪,心头不禁更加生气,心道:“白日见了情郎,晚上便无法再与朕接近么?”想着便也往床榻外边挪了挪。沈珍珠听见他往外挪的动静便又往里间挪了挪。周思齐看着那蜷缩在床的最里边离他足足有两臂之远的人,气得当即坐起,看了看依旧无动于衷的她,终于披上衣袍离去。 二人自那日后便渐有貌合神离之势,周思齐每日仍来探视,沈珍珠也如常与他相处,但二人间早已不复此前的亲密。赵姜与薛领已经离京,沈珍珠也顾不上与周思齐正在冷战中,向他提出了让悦兮入宫探视的要求,他也事不关己一般地答应了。 悦兮见到沈珍珠时欣喜地看着她隆起的小腹欲言又止,沈珍珠觉察到她的犹豫便问道:“姐姐,可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悦兮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说道:“妹妹,你可知道干辎国国相戎羌?” “那个武能领兵,文能奏琴的敌国丞相?这人天下又有谁不知道呢?” “若姐姐要嫁给此人,你我姐妹之情还能存续么?” “什么?!姐姐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妹妹,你先回答我。” “无论姐姐嫁给谁,你都是我姐姐。” “好妹妹,我与他相识于五年前求和献美之时,他作为使臣来大靖朝商讨议和之事,同时考察众美人,自那时起他便一直在追求我,可我并未放在心上,但他竟一直念念不忘,或是鸿雁传书,或是著诗表意,甚至还专门遣人来舞乐传情,这一晃至今已有五年。去年,他觉察到你们准备引诱英国公叛乱,进而一举将其挫败,他便来密信明确告诉我,他不会趁乱袭击大靖,且会在大靖戡乱成功后与大靖进一步议和通商,并希望以此表明心迹能够求娶我,如今,这第一件事情他已经做到了,现在,他准备做这第二件事了。” “如此,此人对姐姐的确情深义重,亦确有促成两国和睦之心。只是姐姐,你与薛策?” 悦兮苦笑一下说道:“年少之事,不提也罢。我如今已二十又五,他若真有心便不会到现在仍无任何表示。” “那他可知姐姐的心意?” 悦兮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我至今未婚,他又怎会不知?可他知道又如何?每每我想要使彼此的心更靠近些,他便对我拒而远之,而当我心灰意冷之时,他又会主动接近我,给我一丝希望,我已经累了,妹妹,我已经厌倦了这种若即若离你追我逃的游戏。我虽是名满天下的义姬,又得你馈赠的落梅阁赚得了家财万贯,可在他心中我始终只是一介青楼女子吧,齐大非偶,自古婚姻之事门当户对便是天理,他既狠不下心两两相忘,便由我来做这个决定吧。” 悦兮这话虽是在说自己,可句句都敲打在沈珍珠的心上,她便也黯然地说道:“我如今虽贵为当朝皇后,表面上看是梁州牧之妹,攘狄公旧妻,可陛下却清清楚楚地知道我究竟出身为何,且我当初与他未有婚约之时便已失身于他,我虽知晓他娶我未必全是为了将军与兄长的兵力,但封我为后却未必没有这个原因,实不相瞒,我与他自那日领儿和瑶月入宫探视之后便已分榻而眠至今。” “妹妹……为何是自那日起分榻?此前陛下待你如何?” “那日领儿入宫带来将军书信,又带来陛下旧物,我一时情难自控,领儿待我向来如母如姐,并无顾忌,我二人亲密之举被陛下亲眼目睹,期间又有奸人挑拨,他疑我出身贱籍轻浮不定,我亦恨他待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你我姐妹真是同人同命,那我暂时便不应允戎相的婚事,待你生产过后助你与大将军团聚之后再出塞和亲。” “不必了,姐姐,戎相待你情真意切,你二人郎有情妾有意,他又不计较你出身,你二人实为良配。大将军待我虽情深如海,可我已是一嫁再嫁之人,且已与人有孕,实在不宜再玷污大将军的门户,且将军一门忠烈为世人景仰,我不愿使他陷于不忠不义的境地。” “可妹妹你自己怎么办?你总是为他人着想,你可想过你以后该如何度日?你预备此后便一生与这凉薄之人貌合神离么?” “不,我已另有决断,姐姐请放心允婚。姐姐终得有情郎,妹妹深为姐姐高兴,可姐姐此去你我姐妹以后恐难以相见。”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可记得你离乡入京时你我姐妹也以为从此天各一方,可后来不是又相逢了么?如今虽又要别离,可只要你我姐妹齐心,大靖与干辎将来必定能长久和睦,两国自然少不了往来,届时你我姐妹何愁无日相见?” “也是,还是姐姐想得长久。” “刚才你说已另有决断,此决断可会伤及你自己?” “不会,姐姐放心好了,这些年我虽不敢妄言历尽了人世沧桑,可也已看透了悲欢无常,心境也渐趋通达,不会做出伤己之事的,更何况,我还想与姐姐再相伴百年,岂会不爱惜自己?姐姐大可放心。” 悦兮这才放下心来,二人叙话至傍晚,直到周思齐回到不渝宫二人才依依惜别。 沈珍珠将悦兮送至皇宫大门口,看着那相知之人坐上马车渐渐远去才回身准备回宫,周思齐提醒她上轿,她却摇摇头执意步行,周思齐便嘱內侍们自行散去,与她一前一后在月色中步行回不渝宫。周思齐行至一处竹柏林,见竹影清幽,柏影憧憧,便兴至而吟道:“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他故意停下,却没听见有人回应,便转过身去查看,这才发现身体日渐笨重的沈珍珠已被他远远地甩下,此刻正靠在花园入口的拱门上休息,他于是赶紧回去扶住她,她却将他推开了,请他将轿子唤来,二人便分乘两顶轿子回宫,回去后依旧分榻而眠。 转眼便是年底,戎羌果真如悦兮所说与大靖朝进一步议和通商,同时亲派重臣为使,求娶义姬悦兮和亲,朝廷立时便应允了,并加封悦兮为嘉义郡主,开春后便出塞和亲。正在这时,车骑将军薛策请旨亲自为郡主送亲。虽然和亲史上一直有朝廷送亲至番邦之地,待和亲之人适应当地的生活后再回国的传统,可送亲之人向来是那和亲之人的父兄或叔侄,以二品将军送亲至番邦之事历来并无先例,薛策位高权重,众臣们以两江防务要紧为由纷纷反驳薛策的请旨,周思齐斟酌再三之后也拒绝了他的请求,只允许他回京之后以兄长之礼为悦兮送嫁至京都城门。 三月,朝廷为嘉义郡主送嫁,干辎以迎娶公主之礼相迎,十里红妆,树木皆披挂彩绸,送嫁的官道皆洒满鲜花和喜字,典礼的空前隆重引得京中万人空巷,无论是官员们还是百姓们皆以目睹这一盛况而感到欣慰。同时,两国久战不息,如今和平就在眼前,众人皆对郡主和亲以及干辎求娶一事引为美谈。悦兮这么多年的义举已使她深得国人敬爱,戎羌消弭两国长久纷争,即将为干辎国带来丰富贸易所得的计划也在干辎国内得到了一致的赞扬,人人皆言二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城楼之上,沈珍珠看着盛装的悦兮在众人的簇拥中渐渐远去,不觉泪湿了双眼,正在她准备回宫之时,突然人群中一骑黑骏飞驰而出,如箭一般朝送亲的队伍奔去。 第四十八章 此情可待 “车骑将军!” “是少将军!” “少将军!” 人群中有官员认出了那人正是薛策,周思齐与沈珍珠的心也不由得揪了起来,二人停下了正要离去的脚步,专注地看着薛策疾驰而去的方向,心中忐忑不已,两国和平在此一举,若薛策此时做出鲁莽之举,恐怕两国再无安宁之日! 只见薛策赶到悦兮的花轿旁之后截停了送亲的轿夫们,然后下马一跃上轿,似乎要对轿中之人说些什么,众人的心顿时便提到了嗓子眼!而干辎国的护卫们也已及时拔出了佩剑,将他层层团团围住了,情势危急非常!双方就这么剑拔弩张地足足僵持了一刻,终于,薛策似乎得到了轿中之人的某句话,转头愤而离去,送亲的队伍于是继续前行,浩浩荡荡地慢慢消失于城外。 晚上,周思齐与百官列席参加庆典,沈珍珠在宴饮开始后不久即悄悄离席,在一处游廊处拿出悦兮临别时赠与她的一本箫谱,她翻看过后即遣采薇回不渝宫将寝殿中的那柄紫竹箫取来,采薇离去后不久沈珍珠觉察到有人走近,便说道:“臣妾无碍,这便回席。”但她转过身看见的却是执壶而饮的薛策,令她惊讶的不仅是他竟会来找她,还有号称千杯不醉的他竟会有大醉如此的时候。 “女人真是薄情啊,陛下与你分别仅一年你即另嫁我兄长,与我兄长成婚后被陛下留在了宫中,又是不到一年即已背叛了我兄长怀上了陛下的龙种,一年,同样是一年,我离京仅一年她竟与别人婚约都已定好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告诉我,薄情如你们,女人的情意是不是都只能坚持一年?告诉我!” “是,我们最是薄情,你二人可对我们不闻不问,我们却必须为你们守节,哪怕人老珠黄,美人迟暮,就因为我们出身卑贱,而你们身份尊贵,是么?” “哈哈,青楼女子何言守节?你先嫁我兄长,玷辱我薛氏,又嫁陛下,令陛下圣明有损,她呢?竟攀附敌国丞相!” “够了!薛策,你以为姐姐为何弃你而去?我之前尚对你有些许同情,此刻却深为姐姐明智之举感到庆幸!” “你!你倒是告诉我她为何这么狠心弃我而去?” “你以为她是攀附敌国丞相,奔着荣华富贵而去的?可她所求之物从来都不是荣华富贵!以落梅阁的盛名,她早已积攒下万贯家财,富贵于她而言有何难处?可她却散尽千金救济贫民,抚恤军士,如今更是自愿和亲,你以为她为的只是义姬和郡主的虚名么?她早些年便钟情于你,你以为她看中的是薛氏的门第么?她感念的乃是你的救命之恩。如今,她另嫁他人,你以为使她断情的是你离京一载这件事么?根本不是!她从九年前便等着你的一句承诺至今,使她决然断情的并不是长久的分离,而是你对她的不屑一顾!你以为凭你世家子弟的身份她便应该一辈子企盼着做你的红颜知己,也许待你娶妻之后求得一个外室的名分?你以为她出身青楼便不值得你郑重相待?我知道你不会承认,那我问你,她若同我嫂子一样是丞相之女,你可敢耽误她至今?你可会早早地便已娶她为妻?归根到底,使她对你断情的乃是你那愚蠢而毫无意义的门第之见与自负!” 薛策被沈珍珠的慷慨陈词问得呆愣在地,过了许久,终于痛哭出声,悲戚地说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一得知她和亲的事情就知道自己错了,我跪在轿前求她,我许诺只要她肯跟我下轿,我即刻便向陛下请旨娶她为妻,不会再管门第之见,也不会再畏惧父亲的指责,可为何她还要离去?是否她早就已经移情?或者对我根本没有深情?” “姐姐对你如何你自己不清楚么?她等了你九年,这九年里你干嘛去了?她遇到你的时候已经是十六岁了,大靖朝女子十三四岁便要出嫁,十六七岁已是大姑娘,她的青春已至末期,可她依然继续等了你九年,从少女等到如今,你以为你有何资格令她再等下去?你道她无情,呵呵,那你对你自己这个荒废她九年青春的人又作何评价?” 薛策回首二人多年之事,终于提着酒壶颓然而去,边走边反复吟道:“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沈珍珠看着那向来高傲自负,以侯门子弟自居的男子一扫从前的目空一切,垂头丧气郁郁而去…… “悦兮恨薛策对她不闻不问,你是否也有恨过朕?” 沈珍珠回过头,说话之人正是周思齐,他站在廊下的树影里,看不清他此刻脸上的表情,一阵风吹过,树上花瓣如雨飘落。沈珍珠说道:“连理枝头花正开,妒花风雨便相催。” “愿教青帝常为主,莫遣纷纷点翠苔。” 沈珍珠点点头,随即准备转身离去,周思齐却从树影下走了出来,沈珍珠看见月光之下他的脸上晶莹闪烁,他竟哭了! “你我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他问道。 沈珍珠摇摇头,旋即抬起头答道:“也许便如悦兮姐姐与薛策一样,这本便是不该有的缘分,即便勉强相爱,也终是无果。” “可你我已修成夫妇,如今马上便要有孩子了。” “即便成婚了又如何?有子又如何?同床异梦恐怕也只是惨淡经营。” “你我相识亦有九年,你心里有我,我心里也有你,却为何不能坦诚相见?” “坦诚相见?只怕有些事情上还是给彼此留些脸面的好。” “好,你既不愿说,朕也不勉强你,皇后,若无事还是回宫休息吧。” “谢陛下体恤,臣妾这便告退。” 周思齐看着她头也不回缓缓离去的背影,心中酸涩非常,终于也决然而去。 沈珍珠走到游廊尽头时回过头往后看,却只见空空的游廊上并无一人,仿佛刚才的谈话以及那着金丝衮袍的男子都不曾存在过。 四月一日凌晨,沈珍珠忽觉腹下抽痛,她慌乱间朝周思齐爬去,他惊醒,看见面目扭曲的她正大口地喘着气,他伸手探向她身下,那里已是一片濡湿,他忙将她扶正,盖上被子,然后即起身朝寝殿外奔去。 太医们和产婆们自一个月前便已在宫中随候,不消一刻便都已赶到了不渝宫,整个寝殿中顿时忙成一片,周思齐欲进寝殿,却被太医们拦住了:“陛下,女子生产不净不吉,请陛下暂时避讳,于偏殿中等候,待皇子产下后再入殿探视。” “放肆!朕的皇后此刻正为朕诞下皇儿,岂有不净不吉之理!休得拦阻!” 众人见周思齐少有地大发雷霆,便无人敢再阻拦他,他进殿后只见沈珍珠已疼得满头大汗,近乎失智,他忙伸出手替她将面上粘住的发丝一一拨开,她却猛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她睁开眼睛看见是他,正要放开手,却反被他握住双手,她无法抵御疼痛,抓他的力道之大有如拶刑,他却纹丝不动,只专注地看着床榻上因痛苦而扭曲骇人的女子。她的痛苦顿时稍解,心中也稍微宽慰了些,就在这时,有内监在外喊道:“陛下,有急事奏报,十万火急!” “还有何事比朕的皇后生产还要重要?再乱喊乱叫小心你的项上人头!” “是贵妃娘娘还有太子殿下,骊宫走水,火势迅疾,贵妃娘娘与太子殿下不明所踪!” “什么?不明所踪?你们果真没找到循儿?” “火势太过迅猛,奴才,奴才们无能!” “你们确实无能!”周思齐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妻子,思忖片刻,终于还是放开了她的手,对李嬷嬷吩咐道:“嬷嬷,皇后与小皇子便千万拜托你和采薇了!”说完他便冲出了寝殿。 沈珍珠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最后一丝火苗就这么熄灭了,她独自在这仿佛看不见尽头的痛苦中苦苦支撑,整整煎熬了一夜才终于在近拂晓之时得到了解脱,在鬼门关中走了一趟的她沉沉睡去。 她这一觉睡到近黄昏时才醒来,醒来时孩子躺在她身旁,他则躺在外侧以双臂将他们护在怀中,她甫一动他便警觉醒来,睁开熬得通红的双眼问道:“醒了?可是饿了?身子感觉如何?可还累?” 她无力地点点头,他立刻便吩咐宫女们将一直备着的汤药和补粥送进来,她想伸手抱抱那初生的小生命,却有心无力,他忙吩咐奶妈将孩子抱起来给她看,而他则将汤药和粥喂给她,她看着那熟睡的像极了他的孩子,心头一时感慨万千,忍不住簌簌流下泪来。他忙吩咐奶妈将孩子抱走,她甚是不舍,他却说道:“先吃完粥吧,吃完之后好好休息,孩子掌事嬷嬷和采薇会寸步不离,放心吧。” 沈珍珠这才放心下来,说道:“他与你同日而生,亦是你的骨血,望你能护佑他一生健康平安。” “这是何意?御儿是我们的孩子,自然由你我一同护佑他。” 沈珍珠笑笑,用完药和粥之后又沉沉睡去。 第四十九章 又见故人(第一部完结) 六月,周思齐突然告诉沈珍珠两个消息。 其一是薛领与陈瑶月的婚事已经定下了,中秋之前二人便会成婚,沈珍珠觉得疑惑,便问道:“老将军那边?” “老将军本不同意的,但多亏薛策坚定支持,我又封了她咸安郡主,老将军最后还是答应了。” “薛策?” “嗯,许是有感于与悦兮之事吧。” 沈珍珠也明白过来。 其二便是自宁派人送信来告知,他与周嬷嬷云游四方,不日便会到达京城。这两个消息使沈珍珠心情好了很多。 七月,帝后去京郊紫霄观进香,在道观后院周沈二人见到了阔别多年的自宁,六年前那个好奇活泼的少年如今多了许多老成持重,从前一直戴着的逍遥巾也已换成了庄重的混元巾。 沈珍珠拿出珍藏的紫竹箫示于自宁,说道:“多次得玄元真人与道长救命,每次未及言谢即匆匆而别,实在有愧!不知玄元真人近来可无恙?” “师尊已于年初仙去了。” 此话一出二人皆唏嘘不已,自宁却淡然劝道:“师尊为人洒脱无羁,于生死上也从无挂碍,二位不必惋惜,师尊修为高深,驾鹤仙游也本是他老人家欣慰的归处。” 二人听自宁这么说才放宽了心。这时,一人从厢房内急急地冲了出来,那圆胖可亲,丝毫未见老去迹象的人不是周嬷嬷却是谁?她急不可待地拉过周沈二人细细察看,旋即又问道:“小皇子呢?怎么没有见到?” 周思齐忙示意侍从去叫奶妈,这间隙里,周嬷嬷对三人说道:“宁儿,快去摆饭。你们饿了吧?快随宁儿先进去,我等我那小孙子到了再进去。” “宁儿?”二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自宁微微一笑,答道:“说来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我寻母多年,母亲亦寻子多年,一日我二人聊起彼此的心事,竟然发现与对方正是自己寻觅多年之人,缘分实在是妙不可言!当年娘亲生下我之后太后派人将我抱走,以便使娘亲入宫照料陛下,我母子二人这一别竟是二十年之久。” “这妇人真是歹毒至极!”周思齐愤愤地说道。 三人皆惊诧地看着他,他忙向众人解释道:“当年我母亲与父皇情深意笃,可惜刘氏日渐做大,渐渐有了不臣之心,又恰遇百年洪患,刘氏趁此攻击了李氏,彼时国家内忧外患无以为继,父皇迫不得已娶了刘氏女做贵妃,母亲胸怀天下,对此亦是能够理解的,可李氏却将这一切都怪罪在了母亲身上,认为她作为家主并未以李氏为重,同时,他们也认为母亲太过软弱,又太过爱慕父皇,以后恐怕也难以将李氏的利益放在第一位,于是他们竟让太后以□□毒杀了她。太后因此而获得了本属于我母亲的家主之位,更是坐上了我母亲的后位。四年前,也正是她趁我替父巡视之时将已怀有身孕的珠儿逐出了宫中,致使我夫妻二人一别三年。” 四人对此唏嘘不已。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边吃边聊,饭毕后皆是依依不舍。沈珍珠向自宁问道:“不知道道长接下来有何打算?” “并无任何打算,全看母亲吧,母亲想做什么我便陪着她。” “那你二人可愿再入宫中?”周思齐问道。 “再入宫中?”周嬷嬷和自宁异口同声地问道。 “嗯,钦天监监正不日前去世了,以道长的修为,又是玄元真人高徒,若能担任此职想必无人不服。还有周嬷嬷,不知道嬷嬷可愿再助珠儿抚育御儿?” “愿意啊!怎么不愿意?我这小孙子我一看就喜欢,宁儿,你便答应吧?我可一刻也离不得这小可爱了。” 自宁无奈一笑,答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沈珍珠听闻二人应允,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周思齐见她心情甚好,也不由得觉得高兴。 一切既已说好,周沈二人便起身告别,而自宁和周嬷嬷则会在任命诏书下达后的次日入宫。 周嬷嬷母子一直将二人送至半山方才依依惜别。回去的路上,一阵风将自宁的混元巾吹落,周嬷嬷赫然便看见了混元巾下那熟悉的玉冠,那不正是当年周思齐及冠之时自己为他挑选的那一枚么?这玉冠怎么会在自宁这里的呢?想到这里她便问道:“宁儿,这玉冠?” 自宁伸手摸了下头顶的玉冠,笑道:“此物,乃是一重要友人所赠。” 周嬷嬷看着他今日身上崭新整洁的道袍,想起他赠给沈珍珠的那支打磨光润、竹质细腻的紫竹箫,又见他面露赧色,心下顿时明了,但她并未明言,只是默默地拾起那掉落的混元巾为儿子亲手戴上,自宁对母亲露出感激的一笑,随即二人并排走着,一同乘着山风往那云雾缭绕的山中走去。 往山下走着的沈珍珠看着身旁一手抱住小皇子,一手护住自己的周思齐,不觉将头往他肩头靠了靠,他于是将她揽得更紧了些,又将小皇子给奶妈抱走。 “去年领儿与瑶月入宫当日,你下朝后为何未去御书房议事而是直接回了不渝宫?” “那日下朝后不久,贵妃突然来报说循儿病了,我便即刻赶去探视,路过不渝宫时担心你会多想,所以准备入内和你说一声,谁知走到花园时却见到你与薛领正窃窃私语。” “窃窃私语……我与领儿那时正在商议求娶瑶月之事。领儿待我如母如姐,我与他相识之时他方十三四岁,我二人之间怎会有私情……” “那日我走之前你还拿出犀角簪来和我说话,可我晚上回来后你便不再理睬我了,是否我走之后有人和你说过什么?” “淑妃来过。” “淑妃?她可是提到了你的出身?” 沈珍珠点点头,心头再次泛上酸涩。 周思齐急道:“我若有贵贱俗见便活该我孤寡一世!” “那日晚间你来迟之前,是否也有人和你说过什么?平日里纵然我对你不理不睬,你也总会哄我,绝不会对我也不理不睬。” “那毒妇来过,说你与薛领又亲又抱,恐你恋慕之人乃是更为年轻的他。” “他抱过我确有此事,但这却同他抱他母亲与家中姐妹并无不同。我若与他有私情便令我众叛亲离。” “你曾问我,若你当初无孕,我是否会复恋美妾,任你自灭。我现在便告诉你,你纵终生无孕,我也不会厌弃,更不会移情他人。” “那我也告诉你,若当初无孕,我也早无他想。” “骊宫走水那日朕之所以离开是因为朕担心贵妃另有所图,并非为了她而弃你而去。” “那你可预想过她可能是为了将你引开,好趁机暗害我和御儿?” “若无十足的把握,朕怎敢离开?李嬷嬷是通医术的,采薇乃是武烈公推荐的人,武艺深藏不露,那些御医还有当天晚上被允许留在你宫里的人都是朕调查过的,经过采葶一事,朕怎么会对你的安危不慎之又慎?”周思齐说完,从怀中掏出了一枚有些许伤痕的旧犀角簪,温柔地为她插上。 她低着头,面上泛起浅浅的微笑,在这山风中与他携手一起,坦然无畏地走向他们的红尘。 第一部就这么先结束吧,第二部我还在完善情节,等写好百分之九十之后再发,多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