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长总是躲着我》作者:盛浅予 文案: 失去恋人、亲人离世,带着所有遗憾许笙在复仇后,离开了这个世界。 可是却意外重生到高中时代,回到了与庄白书相遇之前。 他再次成为班长,又要与庄白书同桌? 绝对不能让庄白书的命运重蹈覆辙,班长决定对他进行放养对策。 原本如胶似漆的夫夫两人画风就这样狂野起来了。 许笙:.... 庄白书:你是不是在躲着我? 许笙:没有,请你让开。 庄白书:我怎么着你了?? 许笙: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庄白书:.....【我都还没告白有那么明显吗orz】 妖孽强占有欲小骄傲攻 X 镇定自制力强班长受 本文HE,1V1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笙,庄白书 ┃ 配角:郭敬,蒋昭晨等 ┃ 其它:前世今生 第1章 夜晚的楼区,只有明晃晃的路灯伫立着,深冬的雪粒像俯冲的刀刃,肆虐地刺向裸\\\\露在风寒中的皮肤,刺得许笙睁不开眼睛。 许笙鼻尖冻得通红,指尖冰凉,双手插着兜,艰难地挪步到楼栋门前。他伸手掏钥匙,尽管手上的触感已经接近干涸,却依旧黏\\\\腻不堪,他转动锁孔时,看到了钥匙被沾上刺眼的鲜血。 到了这种时候,先前的艰难和踌躇早就烟消云散,许笙反而能够平静地开门,进电梯,回家。 因为这是他活着的最后一天。 亦如往常,许笙走进他与庄白书的家,用冻得僵硬的手脱掉大衣,洗掉手上狼藉的血痕,他呆呆地坐在沙发上,脑中又浮现无数他们一起的画面。 在这个沙发上,庄白书喜欢晚上抱着他看电影,喜欢关着灯跟他打丧尸游戏,喜欢轻揉他的耳朵说着让人脸红心跳的情话。 可是呢?要是他没遇见庄白书就好了,所有意外都不会发生,若他们从无交集,庄白书也会有更好的结局。 许笙眼睛酸痛,却再也掉不出一滴眼泪,他想起母亲,那时候似乎所有的不幸与苦难都在一夜间爆发,摧毁了原本的生活,压垮他全部的希望。 许笙打开电视,用遥控器翻找着原来的录像,搜寻着他们生前最后的痕迹。 一股令人不适的冷意从指间蔓延到脚心,许笙也不去拿毛毯,他点开了第一个视频,调到了最大音量。 当初上传的时候也是按照时间顺序,从他出生的纪念短片,到他步态蹒跚的学步,他初入学堂,他的钢琴比赛,比起憨态懵懂的缩小版的自己,他的目光其实一直捕捉着陪伴在旁的父母。 庄白书从高中毕业典礼的视频开始出现,他还稍显稚气的骄傲面庞一映在镜头上,许笙心跳一滞,随之是令人窒息的刀绞般的闷痛。 要看完。 许笙心里默念着,又按了播放键,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像是要把那些点滴永远刻在心头。 这短暂的几个小时是他历经梦魇般的变故以来,称得上是最安逸的片刻。 许笙觉着自己大概是疯了,短短一个晚上,他竟成了一个杀人犯。他原本就不是一个好儿子,更不是好恋人,过了今晚,他连活人都做不成了。 等到最后一个视频放完,映在许笙脸上屏幕的光亮也随之消失,屋内又陷入了一片死寂。就像美好的梦被打破,沉重的现实又紧紧压制住他,亦如每一个噩梦醒来的清晨。 是时候了。 许笙苦笑,他缓缓走向阳台,双手摸上护栏,被那刺骨的凉意激得打了个哆嗦,他低头看了看地面,这种距离...恐怕自己的死相会非常凄惨壮观。 许笙叹了口气,抬腿跨过护栏,不带任何情绪波动的,他松开了手。 整个过程很短暂,他并未像影视中那样戏剧性地回放自己的生平。他能感受到的,只有耳边嗖嗖的风声,悬空强烈的不适感,和越来越近的地面。 —————— 许笙再睁开双眼时,最先感受到的是被桌子硌得酸痛的臂肘和压得他喘不过气的书本。 “许笙?”有人在摇他的手臂,“喂许笙——你该醒醒了!两节课了还不够你睡?” 许笙从堆积的书本卷子中艰难抬起头,木楞地看向穿着校服跟她说话的女生。 “班长,你真是很有睡觉的天赋?”那女生甜甜地笑起来:“哈哈抱歉啊,桌子太小了,我让课代表把新卷子都摞你头上了。” ...... 怎么回事? 我不是死了吗?? 许笙望向四周,他正坐在偌大教室的一角,周围吵吵闹闹,几个学生争相地发着卷子,黑板上写满了白色粉笔字,而自己也穿着校服.... 这校服是...高中?仔细看这女生是高中的同桌杨絮? 许笙彻底搞不清状况了,他没死?十楼跳下来怎么可能没死?但他为什么会坐在高中教室里,是梦吗?许笙一口咬住自己的手背,又痛得他赶紧松口。 杨絮此时正以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他:“许笙你睡傻了吗。” “现在是什么时候?”许笙忙问。 “嗯?”杨絮看看表,“三点二十啊。” “我说什么年份!”许笙没控制住情绪,杨絮被他的音量吓了一跳,狐疑地看着他。 许笙捏捏眉心,无奈道:“对不起,我是问哪年哪月。” 杨絮道:“2009年5月啊,班长...你是不是睡失忆了。” 2009年? 许笙努力消化眼前的情况,他能够清楚地记得昨晚的事,他回家,看录像,跳楼,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那绝对不是假象,自己所度过的小半生也绝非黄粱一梦。 难道是他....重生了? 许笙从不信投胎转世重生之说,可却又确确实实发生在他身上,但为什么他还有之前的记忆,为什么这辈子他还是许笙,为什么又让他回到高中? “咱们待会就重新排座了,你也赶紧收拾收拾吧。”杨絮给他看自己空空的书桌堂:“你看,我都差不多了。” 换座?许笙应接不暇,回想起来,杨絮是他高中时代的第二个同桌,再次换座证明现在是高二的下半学期,那他下一个同桌是....庄白书??! 许笙目光下意识地开始搜寻庄白书,在靠门侧的教室的中央,他快速地找到了他。庄白书正慵懒地半坐在书桌上,几个同学围着他说说笑笑,庄白书并未狂热地参与其中,但更像是小圈子的中心。 庄白书有张与他性格完全相反的容貌,他唇红齿白,眸如烟海,五官像是用笔精心雕刻,精致到无可挑剔。他的手指修长,清一色的校服却无法掩饰他高挺的身材,配上他的五官有种禁欲般的阴柔。他的帅气并非属阳刚英气,而是无论男女都为之心跳的随性俊美。 许笙的心脏禁不住砰砰狂跳起来。 就是个妖孽啊。许笙必须承认,前生他被这张脸一次次蛊惑,干出了许多难以启齿的蠢事,也怪不得庄白书最后会当明星,他注定要万众瞩目,而不是属于他许笙。 庄白书会记得他吗? 不会的,高中这时候的他们还不认识,此刻,庄白书对于他代表着一切,而自己对于庄白书只不过是个不起眼的陌生人。 他死前曾笃定地认为若是庄白书没遇见他,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灾难,也不会为了自己惨死。而此刻老天又给了许笙一个机会,让他重新来过。 这意味着... 他应该重新选择。 选一条与庄白书毫无交集的路。 许笙想不出其他命运让他重生回到过去的理由,这像是又给了他一次机会,也给了庄白书一个机会。 但是在此之前,他绝不能和庄白书同桌,这是他们一切的起点。 许笙身随心行站了起来,去教室门口找班主任。他和庄白书的班主任是一个五十多岁教数学的女人,比起老师,她的形象更倾向于街坊四邻家长里短无微不至的邻家老太。 许笙心里琢磨着怎么说,一边叫住她:“李老师。” “啊,许笙啊。”班主任道:“你来的正好,待会咱们班排座没忘吧?你按照咱俩昨天排的,帮着组织好,别动静太大,其他班都自习呢。” “好的。”许笙犹豫着,有些吞吞吐吐地说道:“老师,我不太想和庄白书同桌,我待会能不能....自己稍微改动一下?” “庄白书?”李老师疑惑道:“这座位不是咱俩昨天排的?你自己不是也同意了吗。” “啊...”许笙头都大了:“我主要怕他影响我学习....我俩性格也不太合得来,我昨天没想到。” “许笙啊你不能这样。”李老师严厉道:“你是班长,你的学习我是从来不担心的,你也不是那种受别人影响的孩子,同学相处上你还需要我操心吗?据我看来庄白书同学也不是那种扰乱课堂纪律的孩子,身为班长遇到这种问题不应该想办法迎刃而解吗?你要是逃避......” 许笙被老师教育着,几番话慷锵有力,掷地有声,四处回荡。 许笙气得想把这老师嘴捂上,偏偏他不想被别人听到的事,被这老师的放鞭炮般的嗓门广播出来,他怎么会傻到忘了高中班主任是个什么脾性,这要是庄白书听到.... 许笙心虚着就忍不住往四周看,一看不要紧,他一眼就瞄到了庄白书,庄白书正好从教室出来经过他们,许笙赶忙移开与他相撞的视线,觉着自己汗都下来了,不知道他听没听到,或者听去了多少。 “是,”许笙欲哭无泪:“我自己克服一下。” “这就对了,你是班长,你是班里的榜样....” 许笙垂头丧气地回到座位,旁边的杨絮兴致然然地问他:“诶你找李大嘴干嘛去了?你刚才是不是被训了?” “没什么。”许笙开始收拾东西。 杨絮饶有兴致地问他:“班长,你透露透露我待会跟谁一桌了呗。” 许笙心说我怎么可能记得:“你待会不就知道了。” “那你就只告诉我,”杨絮一脸神秘:“我是不是跟庄白书一桌?” “不是。”许笙五味杂陈。 “哎——”杨絮下巴驻在桌子上,一脸遗憾:“我说真的,我要是跟他一桌,光是看着他的脸我都能有动力学习。” 许笙忍俊不禁,在他印象里杨絮就一直是个开朗幽默,心直善良的女孩,托庄白书的福,毕业后他们见面的次数不多,但每次见到都如多年交情的老友,很有默契。 许笙摸摸她的头:“没有他你也能学习好,你高考分可高了。” 杨絮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 “喂——” 这一切被教室另一边的庄白书看在眼里,手中的卷子被他捏得有些变形,可怜巴巴地蜷着。 第2章 许笙发现自己不受控制地紧张起来,这种感觉很微妙,庄白书与他相识十一年同居四年,他熟知这个男人的一切,如今那人却已经不认识他了。 许笙课间把座位表贴到黑板上,他瞧见庄白书看过表风轻云淡的脸。 不如说,许笙的视线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这段时间来他疯狂地思念着庄白书,如今这人竟然活着的、健康的就在眼前,近在眼前又不能触碰。 下午第二节自习课,全班开始重新排座。 许笙前生也是快三十的人,从少年时代起就一直是班长,如今回过头来对付这些高中的小孩简直得心应手。 他背着书包站在讲台前面,一组一组帮着安排,等都坐的差不多了,许笙不得不抬起他暂放在讲台上高高一摞的书和卷子,挪向庄白书和他的座位。 庄白书个子很高,头发有些自然地微卷,接近傍晚的夕阳打在他白皙的侧脸和耳后的卷发,浮上他的睫毛,为他镀上一抹金色的阳光,如画中人。 许笙走近他身旁,调整着自己狂跳的心脏。 庄白书注意到许笙,像是没看见他手中高得摇摇欲坠的书本,既不打招呼也不帮忙,如刻意般缓缓起身,许笙等着他,抬书的手被书边硌得酸疼。 这小子故意的吗? 可他们现在根本都不认识,又何谈招惹到他。 难道他和李老师的谈话被庄白书听到了? 许笙坐下,撇下个人感情,他对这种情况还是求之不得的,或者说他拉仇恨越多,庄白书越安全。许笙和庄白书这一桌谁也不先开口,尴尬地沉默着。教室渐渐喧闹起来,班上大多与新同桌开始了火热的交流。 许笙脑袋里全是事,没心思注意其他。 “班长,你不管管纪律吗?” 庄白书的声音有些低哑,却带着说不出的魅惑从耳边传来,将许笙混乱的思绪拉回现实。他抬眼与庄白书的视线撞在一起,阳光洒在他的翘起的睫毛上,柔光印在墨如深海的眸子留下一片伞状的阴翳,深不见底般。 许笙吓一跳,他耳根有些发烫,赶紧移开了目光:“咳嗯....”他忍不住轻咳,提高音量:“都安静!上自习。” 教室瞬间安静下来,三言两语的笑声也戛然而止。 许笙终于得了空闲,无视旁边庄白书似有若无的视线,他把书本都放置好,又随便拿出一本,心不在焉地看着。 不一会班主任走进教室,手里拿着一摞厚厚的卷子。 “啊————”全班不约而同地哀嚎起来。 “鬼叫什么?”李老师正色道:“你们不愿意做,你们以为我愿意批吗?这都是为了谁好?以后是我去高考吗?你们现在不抓紧巩固题型,不懂得控制答卷时间,高三遭罪的是你们....” “我天又开始了。”一个熟悉的女声吐槽。 许笙:“杨絮?” 杨絮回过头,惊讶道:“哎呦班长!前后桌,缘分啊。” 许笙比了“嘘”的手势,让她小点声,许笙一到这种时候就很不踏实,上辈子他跟女生说话多了庄白书的脸能黑得吃人。 他条件反射地瞄向庄白书,发现后者的脸色没晴朗到哪去。 许笙心智和年龄即将步入中年,现在却搞不懂高中生的庄白书在想什么。他不再与杨絮闲扯,乖乖等着课代表发卷子。 “放学之前做完,做完的直接放学可以先走,我今天晚上批出来,明天上课讲。”老李道。 许笙拿到卷后,才发现今天最大的危机是怎么答这张卷子。 高中毕业快十年,现在再让许笙答高中卷子就是要他命。他拿着笔,勉强答出了前几道选择题,之后再也无从下笔,照这种趋势一百五十分的卷子他连三十分都拿不上。 许笙咬着下唇,时间一分一分地流逝,旁边的庄白书早已翻篇做到大题,自己还在选择题停留着。 “班长,你不写吗?” 或许察觉到许笙的目光,庄白书突然停下笔看向他,他唇角微微勾起,漾出好看的弧度。 许笙心想你放过我吧,支吾道:“啊...我在思考。” 他捏着笔头,设想身为班长的他要是把这张卷交上去了,李大嘴会怎么训他。看来要不别交,要不想个像样的理由。 “许笙,快救救我!!”前面的杨絮突然回头,小声喊道:“倒数第四道大题你会吗??图形那道。” 许笙哭笑不得,他自身难保又怎么帮她。杨絮把头探到他卷子旁,惊道:“班长,你先写的选择?” “不、不是。”没等许笙说完,杨絮已经帮他把卷子翻到背面。 许笙:“.......” 杨絮突然沉默:“......” 她望着许笙的脸,惊讶道:“班长,你要造反吗?” 许笙苦笑:“你转过去,老李看着你呢。” 杨絮吓得赶紧转回身,正襟危坐。 过了半个小时,有几个学生陆续交卷,许笙已经全然放弃,盯着笔尖愣神。 他想起父母,因意外车祸离世的父亲,不久前被癌症折磨去世的母亲,他们现在正在家里等他吧?许笙正游离着,却被放到他桌面的两张卷子打断了。 他看到卷子上方明晃晃的三个字:庄白书。 许笙看向他,庄白书一手拎起书包背到后面,冲他微笑:“班长,你答完帮我交了吧。” 许笙搞不懂庄白书的意图,只得道:“行。” 他原以为那人已经走了,庄白书却突然低头凑到他耳边,许笙吓了一跳,刚下意识想躲,又听他低声说:“班长,传说你学习不是挺好吗?原来就这种水平啊。” 说罢他站直身走出了教室。 这小子... 许笙好气又好笑,不论他重生到什么时间,在什么状况下与庄白书相遇,这人永远顶着天使的面孔,却有副令人又爱又恨的尖锐口舌。 许笙把庄白书的卷放在一边,心里纠结许久要不要抄,但最终还是打消了念头,等到许笙交卷时天色已经开始泛黄,他离开校园,脚下生风般急切地想回家见到父母。 走进熟悉的楼栋,许笙快速登上二楼,他甚至隐约能听到厨房油锅的翻炒,闻见门缝飘出的浓郁菜香,他喉咙有些发酸,伸手敲门。 他听到走来的脚步声,开门的正是他妈妈。 “儿子回来了!”他妈接过他书包:“你爸做饭呢,你先看会电视,马上就好了。”说着从鞋架拽了他的拖鞋放在地上,却发现许笙原地没动。 抬头看时,许笙正直直盯着他,眼泪都要掉了。 “哎呦这是怎么了!”徐梅被他儿子这副模样吓了一跳:“被同学欺负了?被谁揍了?” “没有...没有,”许笙紧紧抱住了他妈:“我高兴的。” 许笙的父亲许程荣闻声走过来,许笙放开了徐梅又熊抱住他父亲。 徐梅担忧道:“这是怎么了受啥刺激了?” 许笙情绪渐渐恢于往常,他抹了眼泪拉起许妈妈:“走,去医院。” “这孩子是不是真受什么刺激了?非要让我去医院检查,你看刚才...”徐梅趁着许笙去给她挂号,跟许爸爸纳闷道:“他竟然要开车!他才十七岁,驾照还没考呢,说什么开车....” 许程荣安慰道:“他说完自己不也反应过来了,估计刚才急懵了。” “那也奇怪!饭都不吃非要来医院,我又没有病。” 许笙拿着本走过来,领着他们上了三楼,径直走到乳//腺专科室,像是工作人员一样熟稔。 他们经过医生问诊,做了彩超和摄像,最终确诊徐梅患有早期的乳//腺癌。 大夫根据徐梅的情况,建议她在近期做乳//腺根治性手术。大夫告诉他们:“幸亏来的及时,发现得早,要是拖上几年再来查,恐怕就难以控制了。” 许笙深知在几年后会有怎样的结果,他也知道母亲因为病魔缠身遭了多少年的罪,那时他焦头烂额地忙着工作,专注于他和庄白书的生活,以至于孤单的母亲查出乳//腺癌晚期也不曾告诉他。 既然自己能够重新来过,有机会重置一切,那就让他所有爱的人远离病魔和死亡。 许笙坐在车的后座,看着车窗滑过夜晚的街景,他不禁想起庄白书,想起那天夜晚,庄白书愈来愈空洞的瞳孔,他顺着脸颊划过的眼泪,和他渗着血流的伤口,他一声声呼唤的“许笙”......那是许笙所有噩梦的来源,是他死过重生也无法愈合的深入骨髓的伤口。 那些记忆愈发清晰,他就愈发明确自己该怎么做。 第二天的数学课,许笙拿到卷子,虽然已经心中有数,但是全班最低的三十八分仍然给了他巨大冲击。他不禁担忧,这样下去别提高考,期末考都及格不了。自己的前半生为了仕途奔波劳累,而如今却要重新拾起书本,再一次经历摧残身心的高考。 “许笙,下课来我办公室一趟。”李老师下课时表情严肃,抱着教案如是道。 这是逃不过了。 “三十八分?我的班长考了三十八分,你是在跟我逗笑吗?还有除去假期不到一年就高考了,你想什么呢你?!”老李的雄厚的嗓音伴随着怒意在教员室久久回荡,吼得许笙耳边嗡嗡作响。 老李训人的时候最烦别人打断她,要是不幸打扰她发挥,她能用三倍的音量吼回来直到你一声不吭。 许笙耐着性子等她喊完,开始淡定地睁眼说着瞎话:“我昨晚身体不太舒服,做不下去卷子...” “.....这么回事啊,那你怎么不跟我说呢,”老李脸色迅速缓了下来:“卷子可以回家做,病好没好点?” 许笙松了口气:“好多了,当时我想坚持学习。” “哎呀,也不能累坏了身子,健康可是你学习的资本,行了回去歇会吧,别在这站着....” 许笙擦了把冷汗,这种理由只能隐瞒一时,要想考入原来的学校还差的太远,他只能从现在开始实打实地学习,但他还不知道要怎么补习整整两年落下的知识点。 许笙揉着被震得发疼的耳朵出了教员室,没想到一出门就看到他千躲万躲的庄白书,那人正倚在楼梯的墙边,像是在等人。 第3章 教员室位于教室的西边,紧靠着楼的尽头,这个方向既没有小卖铺也没有厕所,除非找老师,否则班里没有人会有理由来这儿。 是来找老师的?为什么不进去?许笙疑惑着,正当他脚步僵硬地从庄白书身边走过时,庄白书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班长。” 许笙一顿,偌大的走廊此刻只有他们两个,这种陌生的却又熟悉的独处让他如芒在背。 “有事吗?” 许笙看着庄白书,他对这人的任何表情和习惯都再熟悉不过,他平时习惯浅笑,配上他的长相,给人一种纯良无害的错觉。 但许笙知道,这人横着切开纯粹就是黑的,冲你微笑如果不是喜欢你,那就是寻思怎么对付你,这人眯起眼睛表示着他不怀好意,轻弹手指暗示着他在思考..... 而像现在这种眼神加上表情,说明庄白书要说正事了。 许笙不由来的紧张,两个人才认识多久,能有什么正事可说。 庄白书双臂环胸,开门见山直奔主题:“你不想跟我一桌吗?” 这话说的没什么情绪,倒显得可怜巴巴的,许笙一愣,突然有种没由来的负罪感,他解释道:“我没不想跟你一桌....” “老李跟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许笙脑中狂风呼啸,吹得脑仁连带五脏六腑都疼。 他的预感果就成真了,李大嘴真非浪得虚名,许笙一直想悄悄地,不被他察觉地远离庄白书的生活,可事实永远与他所愿相左。 他大脑飞速旋转着:“那个其实不是你的原因。”他组织着语言:“我找老李调座不是因为你...” “我知道。” ??? 许笙被他突然的三个字弄得摸不着头脑,他知道?他知道什么?? “我说班长,”庄白书直直盯着他,:“说实话你找老师,不就是因为你不能再跟杨絮同桌了,我耽误你处对象了呗。” 他心砰砰狂跳了起来,庄白书向来说话从不绕弯直来直去,这点许笙最了解。他心里惊讶,原来庄白书误会了。 许笙琢磨起来,不知道这种发展是好是坏,是让庄白书这么误会下去,还是跟他说实话。 庄白书在他思忖的片刻又走近一步,眼神凌厉起来:“但是现在你们分到了前后桌,你的愿望也算达成了,你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他语气冰冷得像嚼了冰渣子:“但是要是整天腻来腻去影响到我,你们俩都别想好过。” 他说完就走了。 即使是以前,庄白书与他吵架也极少有这种咬牙切齿的语气,这种落差真是不好受。许笙心里憋闷到抓狂,这他妈叫什么事儿啊,远远盯着他的背影,许笙攥紧了拳头。 那人曾把他护在心尖上,宠了他大半辈子,记忆却随着他的死去湮灭于烟海浮沉,如今只剩他一人记得。 接下来的几天,以庄白书单方面的冷战开始了。 虽然两人平时的交流也不多,许笙倒是见怪不怪了,但他是通过考试时庄白书的反应察觉到这场冷战的。 以往许笙碰到班级测验,为了不让老李察觉到自己的成绩异常,能抄则抄。离他最近的就是庄白书,庄白书成绩好,近水楼台何乐不为,许笙趁那人不留神抄到了不少,混过了不少考试。 再看如今的庄白书,一到考试时左臂整个瘫在书桌边,许笙算是知道了,庄白书从未“不留神”,那都是主动让他看的。 然而让许笙头疼的不只是庄白书,更令他叫苦不迭的是他七零八落的功课。 平时不用上交的练习卷还好,语文和英语他做了功课背了单词也能勉强应付,一旦到了要求批改的卷子或第二天检查的作业,理综数学这类科目能让许笙头痛欲裂。 要是能和杨絮一桌也行,学习上也能帮帮自己,可如今旁边换成了庄白书,于情于理那人都不会帮他。 要不找个家教? 许笙一家这阶段正忙着母亲将要进行的手术,乳///腺癌早期治疗主要以手术为主,医生嘱咐让徐梅保持良好的心情,许笙实在不想赶在这个当头让她知道自己的学习情况而劳费心神。 徐梅暂时休假住院,许笙为了陪着她学校和医院两边来回赶,经常在医院里靠着椅子补作业。 他翻出了自己以前记过的理科笔记,又买了几本基础练习册,没日没夜地温习功课,他除了学习作为班长还要经常开会,帮老师忙里忙外。 许笙焦头烂额,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这种接近崩溃的吃力感让他生理心理都很有压力,他更宁愿面对他以前的工作,那些繁杂费眼的条律,也比每天钻研这些数字化学符号牛顿力强。 “你最近很累吗?” “什么?”许笙从小憩清醒过来,看见杨絮回头看着他。 “你上课总打瞌睡啊。”杨絮道:“原来你都只在自习课睡的。” 许笙捏了捏眉心让自己稍微清醒,疲惫道:“嗯...家里有点事,这几天没睡好。” “你这样不行啊我跟你说,你总这么缺睡眠...”杨絮严肃道:“容易猝死。” “杨絮,转过来!”老李吼道。 “是!”杨絮被吼得像只受惊的兔子。 确实有点吃不消,许笙迷迷糊糊地想着。 这天正上着物理课,物理老师是个非常严肃的老头,这老师也不怕学生家长投诉,暴脾气一上来,对不听话的学生该骂的骂,该上脚的上脚,绝不含糊。 许笙那节课没缘由困得不行,他额头枕在一边的手臂,紧闭着眼睛,浑身倦意,昏昏睡去。 庄白书这时候正在旁边百无聊赖地甩着笔,他对分数和成绩不像其他人那样热衷在乎,一般兴致来了听会儿课,其他的作业试卷照样跟着做,期末前几名竟也不成问题。 讲课的老头突然停下来,班里快速陷入一片寂静。 “那个睡觉的同学,站起来。” 庄白书也随之一愣,他视线不由得飘向旁边睡了快半节课的许笙,敢在这老头的课上偷睡,真是不寻常..... 他立刻看出许笙的不对劲,那人伏在桌案,眼睑微微颤动着,脸色正泛着不自然的潮/红,额角渗出细细密密的汗,他前额的细发被汗水浸/湿三三两两贴在额上。 这边许笙觉着自己内脏都在沸腾着,浑身从里往外冒着热气,手脚却愈发冰凉。他迷糊间听到那老头说着什么“班长”、“不像话”,他浑浑噩噩,这些词竟怎么也串不起来,在他耳边环环飘荡,接着他又隐约听见庄白书的声音。 “他发烧了。” ...... 许笙没再听清后来的对话,过了片刻,他突然感觉一只有力的手搂住他左侧的腰,右手腕被勾上一个宽阔坚实的颈弯,随后他整个人被捞了起来,他只穿了件薄衫,腰间手的温度冰得他想要躲开,可那人手上的力度不容他拒绝一般,勒得更紧。 待两人穿过楼道,楼道的冷气吹得许笙稍微清醒。 他渐渐看清,扶着他的人果真是庄白书。许笙盯着这人高/挺的背影,他后额微微翘/起的卷发,感受到他手心紧握自己手腕炙热的温度,许笙感觉自己淡定不下来了。 “等会,”许笙感觉他的声音带着回音在脑壳里游荡:“别去医务室。”这点发烧他睡一觉就能好,去了医务室肯定要打针。 “不去你等死吗。”那人语气冷冰冰的,像是责问也像是讽刺,紧接着又听那人嘟哝:“看你挺瘦一个人,怎么沉的跟二百斤似的...” 许笙浑浑噩噩的思绪开始游离,一想这话说的真有庄白书的风格,又一想上辈子他俩试过那么多的姿势,庄白书也没敢说他沉。 他忍不住呵呵笑起来。 庄白书被他笑的心里发毛。 两人到了医务室,接待他俩的是个年轻的漂亮姐姐:“怎么了这是?” “发烧了。”庄白书说。 “过来,我量量体温。”庄白书把他轻轻放在床/上,那女人拿着体温计过来,拉开许笙的前襟给他放体温计。 庄白书在旁边,眼睛随着体温计游离到许笙敞开的衣领,汗滴顺着他的锁骨缓缓流下,许笙这个年龄说不上健壮,线条却很结实,庄白书目光像被牢牢吸住,无法移开视线。 许笙被那根冰凉的玻璃棍激得打了个哆嗦,轻哼了一声。庄白书回过神来,头撇向一边。 “三十八度七。”她甩了甩体温计,指了指床:“上/床,打针。” 许笙突然回魂般,嗓音低哑,坚决道:“不用打针...” “你去医院也是一样得打,打完好得快。”她又指着床:“上/床,打针。” “我们待会还有课。”许笙不死心。 “下午除了体育就是自习,没课了。”庄白书面无表情地补刀。 “嘶——”针头扎进去的时候,许笙疼得直皱眉头,手中抓的白色被单变了形状。许笙从上辈子起就抗拒打针,每次发烧睡觉吃药,实在好不了再去医院。 “行了先睡吧。”护士姐姐看向庄白书:“你可以回去上课。” “不用,我们也快午休了。”庄白书道:“我去帮他买饭。” ...... 庄白书走出医务室,只觉得口干舌燥,他将垂下的发丝拢到脑后,好一会儿心脏的躁动才稍稍平息。 第4章 这正常吗? 庄白书心里一阵烦躁,这他妈当然不正常。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他刚才在医务室的反应是疯了吧。 许笙当了他两年的班长,两年前的许笙刚入学就一股子正气温和的气质,老师最喜欢这样的,开学被提拔当班长,两年间庄白书看着他组织各种班级活动,大小事从没让老师操过心。 那人不仅是老师心中的模范生,还善于与班上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庄白书与他接触不算多,大部分时间只是看着他忙里忙外。 许笙做事成熟稳重,性子也温润如玉、待人彬彬有礼,从不得罪人却也不见与谁相交甚好,人际关系处理得滴水不漏,一副天生领袖的气质。 庄白书盯着他的时候常常会想,这样一个被所有人接受认同的男人,总会有些弱点,或者不为人知的一面。 庄白书对许笙的期待也仅限如此,他只是有兴趣,对这个人好奇而已。 他怎么可能喜欢一个男人。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许笙喜欢的是杨絮。 这种挫败感是他所陌生的,庄白书一想到这儿心中一股无名火愈发蒸腾,拎着饭盒的手狠攥起来,白色的包装袋顺着他的拳缝被碾得变了形。 他进医务室的时候,那女人不在,估计去吃饭了。许笙睡得很沉,他推门进来也没吵醒他。庄白书轻手轻脚把饭盒放在一边,倚着床边坐下了。 这里很静,他听见许笙不太均匀的呼吸声,大夏天被闷在厚厚的白色被褥下,许笙满脸都是汗,脸色也不太好,难受得直哼哼。 庄白书觉着排汗肯定是帮他好转的,就伸手把被单又往上盖了盖,把四周的通气的缝都掩上,过了一会儿许笙哼哼得更难受了。 庄白书缺德地笑起来,把他细微的表情和变化都看在眼里,许笙的睫毛像是浮上一层水气,颤颤地抖动着,他的五官很耐看,此时像是被水浸//湿//了,脸颊也红扑扑的,因为发烧而有些泛红的嘴唇微张着,呼着热气。 庄白书觉得自己淡定不下来了。 他眯着眼盯着床/上的许笙。 先抛开许笙喜不喜欢杨絮不说,他现在也搞不懂自己到底对许笙是不是那个意思。 他一个男人,对同性有意思?他从小到大从没发现自己有这种倾向。可就是不对劲,他对许笙这些不对劲的感觉总不能是同学情吧? 庄白书向来是个行动派。 到底是不是那个意思试试不就知道了。 庄白书走到床边,盯着睡得昏沉沉的许笙,他右手撑在一侧枕边,愣愣看着许笙的睡脸,左手抚上那人的下唇,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感受着柔软温热的触感。 庄白书像是着了迷,那种冲动愈发浓烈了,他不受控制地低头靠近他,想把他呼出的热气吸进去,想/舔允蹂/躏他的唇/瓣,想在他口中放肆地翻/搅。 吱——— 门的声音,庄白书心觉不好,他赶紧直起身,看清推开门的是杨絮。 随后俩人来了个史上最尴尬的对视。 庄白书看她一脸惊恐就知道她全看到了,妈的,好死不死让她看到了。 杨絮吓得都忘记收住诧异的表情,她结结巴巴道:“不..不好意思哈,打扰了。”说完嘭得关上门,跑得飞快。 庄白书这回彻底疯了。 许笙醒来时已接近黄昏,窗外柔和的光线透过帘缝洒上他的床单,铺上一层金色。许笙疲倦地睁开眼睛,口中又干又涩,后脑像挨了一记重拳,疼痛沿着太阳穴直冲着喉咙弥散开来,咽口唾沫都疼。 他重重咳了几下,感觉更渴了。 “你醒啦?”旁边的护士走过来,“感觉怎么样?” “好点了。”许笙捏了捏太阳穴,问:“现在几点了?” “快六点了,你们这个点要放学了吧。” 自己竟然睡了一下午。 “请问有水吗?” “有,稍等啊,”护士起身去饮水机边上,拿了个一次性纸杯:“把你送到这儿的那个小帅哥刚走,说去拿书包了。” 她把纸杯递给许笙,含笑道:“在你旁边陪了一下午,挺有心呢。” 陪了一下午……庄白书? 他有印象是庄白书把他送到这儿,可陪了他一下午?为什么? “谢谢。”许笙接过去咕噜两口快速喝光了。 “还要吗?” “不用了。”许笙摆摆手,冲她笑了笑:“照顾我这么久很累吧?辛苦了。” 眼前笑得一脸温和,眉宇间透露着绅士气质的大男孩冲她道谢,给小护士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哎谢什么,都是我本职工作。” 许笙有些吃力地坐起身,挪到床边穿鞋,脑袋还是昏沉沉的疼,刚退烧身子还发虚,他勉强站起身,直觉眼前发黑。 “诶你别着急走啊,”护士过来扶住他,“你同学待会就过来了,正好帮你把书包带来。” 许笙思忖着,一方面他不太想与庄白书有太多正面接触,再重蹈覆辙前世的命运。可另一方面两人偏偏是同桌,一天有接近十二小时都待一起,想躲着都难。 “咚咚咚” 有人敲门,护士喊着:“进来——” 许笙以为是庄白书,结果进来的庄白书后面又跟着进来好几十号人。 许笙吓一跳,随后发现都是班里的同学。 “班长——!感觉怎么样了啊?”兴冲冲走在前面的叫王佳铭,跟许笙关系最好,也是他中午的饭友。 “说真的我下午就想来看你来着,自习太没意思了,但李大嘴不让。”王佳铭一脸遗憾。 “我看你只是想逃自习,顺便看看我吧。”许笙笑道。 全班哄得笑起来。 “还有我!”杨絮从一堆人头中艰难钻出来,“我中午刚吃完饭就来看你了,结果……” 她眼睛悄悄瞄向庄白书,被庄白书狠狠瞪了一眼。 “结果,”她咽了口唾沫:“你睡着了我没好意思打扰你。” 许笙笑道:“让大家担心了,我现在好多了,没什么事。”他站着的脚有些发软,“你们回去吧,家里人都等着呢,今天作业又留不少吧。” “是啊———”全班一阵哀嚎。 “啊对了,物理化学语文都发了新卷,我给你都留了一份。”他们班的学习委员郭梓涵走出人群,到许笙身旁,从书包里掏出几张卷子。 “呦——真贤惠,还给特意留了卷子。”班里不知谁打趣了一声,全班尽然笑了起来,默契地做出“我们都懂”的表情。 郭梓涵是许笙的第一个同桌,两人一桌的时候倒是没什么,反而换了座之后班里开始传的沸沸扬扬,十二班的学委喜欢班长。 郭梓涵脸腾得一下红了,她瞪了一眼说话的人,窘迫地不敢看许笙的眼睛。 许笙看在眼里,刚要开口说话: “咱们散了吧啊,散了吧。”王佳明冲着后边说:“别在这儿妨碍人家。”说着推搡着这帮人说说笑笑尽数走出医务室,屋内瞬间宽敞起来。 许笙刚要接过卷子,只听庄白书冷幽幽地在旁边说:“卷子我给他留了。” 两人齐齐看向庄白书,他双臂环胸,脸黑的吓人。 郭梓涵有种如芒在背的压迫感:“这样啊……那我先拿回去吧。” 许笙伸手接了过来:“没事,明天我去还给老师,麻烦你了。” “不用客气,没事的……”郭梓涵抱起书包,逃也似的走了。 许笙叹了口气,看向庄白书:“我书包呢?” 庄白书心里怒火腾腾地烧着,自己也不知缘由,刚才他忍着没出声,但是看着郭梓涵那个害羞样儿,全班跟着起哄,许笙对那人温柔地笑,怎么就那么刺眼呢。 庄白书拎着书包走过去,问:“你病都好了?” 许笙道:“好多了。” 庄白书看着他鬓角细密的汗,道:“我送你回去。” 许笙说:“不用了。” 庄白书怀疑许笙只对他一个人这么不冷不热的,蹙眉道:“我照顾了你一下午,”他抢过许笙手中的卷子,也不还他书包。 他快步走到医务室门口,扬了扬许笙的书包,唇角邪魅地翘/起来:“现在我说的算。” 两个人就这么一瘸一拐的结伴同行了。 刚到二楼的缓台,他看着庄白书把郭梓涵给他的卷子狠狠攥成一团,“咻”的扔进拐角的垃圾桶。 许笙皱眉道:“你怎么把卷子扔了。” “怎么,”庄白书挑眉:“把你心上人给你的卷子扔了,你心疼啊。” 许笙心里好笑:“你不是觉得我心上人是杨絮吗?” 庄白书用鼻子哼了一声:“我忘了你老情人还挺多。” 许笙笑了笑,心说喜欢你的小姑娘才叫多吧。 庄白书原来就这样,吃起醋来烽火连天,怼得你无言以对,倒是挺可爱的。他盯着庄白书白/皙的侧脸,愣愣地瞧着那人俊秀精致的眉眼,不由对那人道:“我对她们没兴趣。” 庄白书一顿,看向他:“那你对谁有兴趣?” 第5章 我只对你有兴趣。 许笙薄唇微启,却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他从一瞬的错愕中惊醒过来,自己为什么鬼使神差地跟他解释?这人不是庄白书,或者说这不是他所熟知的庄白书,这人当然也没在吃醋。 许笙错开他的视线,掩了暗潮汹涌的情绪,回道:“没有。” 许笙烧还没全退,走时间长了就满脸流汗,呼吸也变得急促。两人光是走到校门口就用了快二十分钟。 庄白书扶在他腰间的手更让他浑身不自在,他心中更深层的地方渴望他的触碰,可现在的种种又让他出于理性的抗拒庄白书。他不动声色地躲开,脸上没什么表情,道:“到这就行了。” 庄白书脚步一顿。 他目睹过很多次许笙对他人礼貌的疏远,但能这么明显的也就是他庄白书了,这人真是一刻也不想跟他多待啊,庄白书都不禁怀疑许笙是不是还因为之前的口角生气,他盯着许笙,道:“随便你。” 许笙看着他气冲冲的背影,忍不住心里难受起来,他在拒绝来自庄白书的一切好意,他让庄白书恼怒,同时也在折磨深爱他的自己。 许笙的高烧没好利索,再加上路上吹了凉风,到了家又间间断断低烧起来,许父照应不来,干脆把他送到徐梅所在的医院。 许笙第二天赶到学校时,已经过了两节课,他戴着口罩,脸上呼着一层湿热的水气,眼廓下顶着黑眼圈,一脸憔悴。 前桌的杨絮被他这副样子吓了一跳,惊讶道:“班长你感冒没好吗?” 许笙摇摇头,疲惫道:“好差不多了。” 他感受到旁边庄白书的刀刃般的视线,盯得他坐卧不宁,许笙无奈看向他,道:“你要说什么?” 庄白书盯着他的眼睛,犹如审问般:“你昨天没吃药吗?” 许笙道:“吃了。” 庄白书压根没打算放过他:“今天呢。” 许笙没作声,他今早着急回家拿书包上课,根本没时间想着吃药。 庄白书不知从哪掏出一盒感冒药,拍在他桌上,不容拒绝的语气:“吃这个。” 许笙道:“不用,谢谢你。” 庄白书:“.....” 杨絮在前面像看戏一样,乐滋滋看着这两人,她面前要是有点瓜子,早嗑上了。 庄白书又一次瞪向杨絮,杨絮无辜道:“诶诶瞪我/干嘛,我又没看你,我看班长呢。” 庄白书心说你看他我更来气,道:“你转过去,看你自己同桌去。” 杨絮冲他吐舌头:“我看谁你管得着吗。” 许笙纳闷着这两人怎么突然熟稔起来了,突然听见有人叫他。 “班长!——老师叫你出去一下。”许笙猜着估计因为他发烧的事。 许笙站起身,却发现庄白书没有让开的意思。 “把药吃了。”庄白书冲他笑了笑,一脸灿烂:“不然别想出去。” 许笙不是第一次看见这人面不改色地耍无赖,以前许笙带一个公司新人,那男孩晚上总给他发微信,庄白书发现之后硬是跟他在车里耗了快半个小时,愣是直到许笙当他面删了好友才把他放出去。 有了前车之鉴,许笙果断道:“药给我。” 庄白书看着许笙咕噜喝了水,吃了药,才心满意足放他出去。 许笙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大多数老师都去上早课了,教员室空荡荡的,老李正翘着二郎腿,扇着扇子等着他。 这回老师少,李大嘴更得无所顾忌放开嗓门训他了,许笙咽了口口水,濯得嗓子生疼。 “老师。”许笙大夏天戴着副口罩,满头都是汗。 “哎呦。”老李吓了一跳:“全副武装啊,这么严重吗?” “已经好多了。” “你母亲给我打电话了,大概情况我也了解了。”老李道:“我知道你现在处在一个很累很艰难的阶段,但是你还有不到一年就要高考了,不到半年就一模了,学习也得顾上啊。” “是....”难得老李这么语重心长温柔地跟他谈话。 “你自己瞅瞅。” 老李把一沓卷子“嗙”得一声摔在桌上:“我把你这一周各科卷子都要来了,你看看你哪张过六十了。” 许笙:“.....” “用我给你找一下你这学期期中考试卷子和上学期期末卷子吗?” “不用不用。”那时候的许笙还是前三名,与现在天壤地别,他只得道:“我这阶段的知识点没跟上,我尽量这两天补上。” “补上?”老李气笑了:“我看你这两周也没少学,成绩也不见提高啊。” 许笙感觉自己编不下去了。 确实,他忙活到发烧也没见有多大长进,光是把大一知识一点点回忆起来就耗费了大部分精力,知识点多而杂,想面面俱到太难了。 “你这样一味闷头学不行,有空得多找找各科老师,勤问题。”老李道:“也多找找同学帮帮你,找学习好的。” “行。”许笙应允。 “我看庄白书就不错。” “.....” “你看他上课也不怎么听,期末还能考好,估计在家没少找家教...”老李自顾自说上了:“让他空着那时间望天干什么,还不如帮帮你,你俩还是同桌也方便。” “不不。”许笙急忙道:“不用了老师,我自己就能搞定,别麻烦他了,他还有自己的事。” “我看他闲得很,行了就这么办吧。”老李抬眼看向他:“还是说你们关系处的还不融洽吗?” “没有。”许笙对于上次李大嘴在走廊的训斥心有余悸,不接她话茬。 “那不就得了。”老李又扇了两下扇子,道:“你要是不好意思说,我帮你说,你回去吧,把庄白书叫来。” 许笙不甘放弃,又说了几句婉拒的话,被老李一一怼回来,眼看这老师又要发火,最后他走出教员室的时候,全身都脱力了。 他怀疑老天在跟他开玩笑,所有事情都没能按照他的预想,反而愈演愈烈。 他无精打采地回了座位,庄白书问他:“怎么,被训了?” “还好。”许笙还是得说:“老李让你过去一趟。” “让我去?”庄白书莫名其妙:“我也没惹到她啊,叫我/干嘛。” “你去了就知道了。” 庄白书不明所以,站起身去了。 前面杨絮回过头,跟他一脸神秘,小声说:“怎么啦?你们的事儿败露了?” 许笙被她问的摸不着头脑:“什么事?” “啊...”杨絮突然像一脸说漏嘴的表情,转过身去:“没事。” 许笙最怕这种挑开一个话头勾起你的疑问却不跟你说明白的,他再追问杨絮,她却已经闭口不谈了。 不一会儿庄白书就回来了,看起来心情很好,脚步尤为轻快,他手里拎着一摞卷子,看着也不像新卷,许笙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庄白书在他旁边坐下,饶有兴致地开始翻看他那一摞成绩精彩的一周份卷子。 许笙心里已经把李大嘴骂了一万遍,纳闷道:“你怎么...” 庄白书唇角微微勾起,一脸无害道:“老李让我从你卷里分析你的漏洞,好帮你补习啊。” 许笙诧异道:“你怎么没拒绝她?” “为什么拒绝,同学之间不就要互帮互助吗,况且咱们还是同桌。” 许笙看他义正言辞团结友爱的虚假样儿,真来气啊。 到了这个地步许笙再没法拒绝,往开了想他本来就需要帮助,这种时候他不想让父母担心,又一心想提高成绩,再拒绝就是为难自己。况且庄白书的水平要强于家教,他倒是放心。 重生后,这辈子的他和庄白书冲突不断,与上辈子截然相反,这么看来命运是可以改变的?仔细想他的母亲就是个显然的例子。 让他郁闷的是前一世两人同桌时许笙的成绩就永远比庄白书高那么一点,两人差在语文上,无论庄白书怎么使劲都没能反超。 如今风水轮流转,庄白书竟然成他老师了。 应该没问题吧? —————— “班长,想什么呢?”庄白书直勾勾地盯着他,手臂撑着脑袋:“不解吗?” “......” 许笙捏着笔的手不令人察觉地抖着,本来就不会,况且这么被盯着谁能写的下去?! “不行,”他泄了气,无奈承认:“这道不会。” “是‘这些’都不会吧。”庄白书把几张卷散开,一个个指给许笙:“这个,第二题,背面第三道都是一个类型,二项式定理不是刚讲过吗?” “我发烧了没听。” “这是你发烧之前讲的。” “...我睡觉来着。”许笙如芒在背,但只能接着编。 “那这个呢?”庄白书翻出一张许笙的不及格卷,指着第三题:“点到直线距离公式,高一讲的。” 许笙头都大了,之前没考虑周全,敏锐如庄白书怎么会看不出他高二连带高一的知识几乎所剩无几,而庄白书似乎看透他要说什么。 “别跟我说你忘了,”庄白书的眸子闪映着凌厉的精光:“这些卷你错的那些题,很多都是高一知识,咱们这学期天天练的。” 许笙捏着笔头,又没法直面回答他,只好道:“所以,你不想教了吗?” “怎么会,我是说到做到的人,我就是好奇。” 庄白书突然把脸凑过来,本来两人距离就不远,他这一下让两人靠的极近,只听那人耳语道:“一个名列前茅的乖乖模范生怎么就突然什么都不会了。” 第6章 许笙默默把距离拉开,心脏砰砰跳动着,他懊悔最终接受老李的安排,如今漏洞百出,骑虎难下。 “别紧张。”庄白书轻声道,像是在安抚他:“我都知道。” “......” 许笙料庄白书开尽脑洞也不会想到他重生的事,饶是这样他也不禁有点紧张,等着庄白书的下文:“你知道什么?” “你第一任同桌是学委,第二任是杨絮,杨絮上回考了第二呢。”庄白书深色的眸子看着他:“你这模范生,是抄出来的吧。” 许笙看着庄白书,觉着这人总是一脸精明,却在有的时候意外的天真可爱。 庄白书帮自己找了个理由,那他只能顺着台阶下,许笙微微低下头,有些不甘道:“被你看出来了。” 庄白书轻笑,放在书桌边的手指微微敲着:“看来你要补的可不少,从头来吧。” 许笙盯着庄白书的表情,怎么感觉这人这么开心呢。 他们把下午自习课都利用上了,开始了无休止的补习,许笙落下太多,自己补的效率一般,两人还是得从高一知识点弄起。 许笙以为先放弃的会是庄白书,可意外的这人却很有耐心,这几天一直坚持着给他补习,每一科遗忘的知识庄白书都会在他耳边详细解释,还给他找类型题做,可以说无微不具,许笙心里想着,是比家教强多了。 有时自习课一般安静,许笙不好意思带头扰乱纪律,只能竭力凑到庄白书边上听,庄白书一开始的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随后越来越小。 许笙皱眉:“你大点声,听不到。” “我大声不了,怕影响同学。” 许笙气得无奈,上辈子没见这人这么善解人意过。 “你再过来点不就得了。” 许笙只能把椅子又向他那边挪了挪,庄白书只要轻轻歪头就能凑到他的耳边,大夏天许笙的耳垂热得泛红,睫毛微颤,笔尖写得不停,抿着唇静静听他说话,两人头一次有这么长时间亲密的近距离接触,尤其还是彼此都清醒的情况。庄白书盯着他,笑意愈深。 这天,等到放学的功夫,轮到许笙这组值日。 他们班的值日按照座位顺序,八个人一组轮流,许笙是班长,有些活能做他就都帮做了,组里的女生可以先回家。 庄白书拿着板擦,百无聊赖站在讲台上擦黑板,他看着许笙没有走的意思,本来这点活两分钟就能解决,愣是让他磨蹭了十多分钟。 他渐渐发觉周围多了个人影,站在周围踱来踱去,也不靠近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儿。 庄白书一看,是杨絮。 这时候女生们都走差不多了,就剩她背着个书包,拿个小抹布在讲桌上左擦右擦,眼睛却时不时瞄着他。 庄白书停下手中动作,无奈道:“有话就说。” 杨絮这才走近,瞄了眼许笙,见那人没注意这边,一脸神秘地问他:“我说,你追人家班长呢?” 庄白书早就料到她要说这个,他懒得与她周旋,持口否认:“放屁,我不喜欢他追他干嘛。” 杨絮瞪着眼睛:“诶呦喂,这话说得,你嘴都快伸到人家嘴上了,这还不叫喜欢?” 庄白书惊奇于这人的说话方式,诧异道:“你能不能有点女生样儿。” “你别转移话题啊。” “跟你有关系吗。” “我这不好奇吗。”杨絮道:“再说,我跟他同桌那么久,可比你了解他,你不想让我帮帮你吗?” “不用你帮。” 庄白书要走。 “——班长!!”杨絮突然冲教室后边收窗帘的许笙喊:“你知不知道庄白书在医务室唔....” 庄白书脸都绿了,连忙扑过来捂上她的嘴。 他都想把杨絮嘴缝上,忘了自己还被这女生握着把柄呢,偏偏这人还不是个省油的灯。 这边许笙闻声看向讲台那边,正好看见讲桌后的庄白书狠狠捂着杨絮的嘴,两人贴的极近,庄白书个子比杨絮高出不少,正一脸慌张,线条硬朗的手臂绕过她的颈肩环着她,而杨絮则满脸笑意,画面一派和谐。 这两人..... 许笙皱眉,心中不悦,脸上却没表现出来,他问:“怎么了?” 杨絮猛敲了两下庄白书捂着她的手,庄白书犹豫着,放开了她。 她甜甜地笑了笑,冲许笙说:“没事没事,我就是想问问你用不用我帮忙。” 庄白书:“....” “没事,我弄得过来。” 庄白书趁许笙不再看这边,恶狠狠地瞪向杨絮:“你想怎么着,还要去告密??” 杨絮丝毫没有愧疚感,掐着腰反驳道:“你敢亲还不敢让我说了。” 说到这庄白书就一肚子火。 “我也没亲着。”庄白书蹙着眉,幽怨地看着她:“都因为你。” “呦,你看你那个遗憾样儿。”杨絮说:“还说不喜欢班长。” 他感觉这人在一点点套路他。 庄白书掐着臂肘,无奈道:“是,我喜欢他。”他眯着眼睛看着杨絮:“你想怎么着?跟我抢吗?” 杨絮一愣,眼睛瞪得溜圆:“谁跟你抢啊,我又不喜欢..唔...” 庄白书再次捂上她的嘴,汗都下来了。这杨絮一定遗传了老李的大喇叭基因,有点什么事恨不得广播给全校听。 “你能不能小点声。”庄白书放开她:“帮不上忙你就走。” “你想让我怎么帮。” 庄白书问她:“班长喜欢谁?” “我哪知道。” “是你吗?” “怎么可能!”杨絮像是听到什么荒谬的话。 “你怎么知道?” “他要是喜欢我我能看不出来吗。” 庄白书环起双臂:“那他喜欢郭梓涵?” “这我不知道了。”杨絮道:“但班长一直跟哪个女生都没走太近啊,他对郭梓涵什么样对其他人就什么样。” 这话倒是真的,庄白书仔细一想许笙与杨絮关系好也只是因为杨絮的性格外向,许笙却也不曾主动亲近过她。 杨絮突然问他:“你告白了吗?” 庄白书一愣,道:“没有。” “你就打算这么默默喜欢人家?” ...... “他不喜欢我。” 庄白书脸色阴沉下来,精致的眸眼微微垂着,声音不大却透露着一丝失落:“我能看出来,告白也没用。” 杨絮愣住,紧接着拍了一下庄白书的后背:“你平时跟我吵的那个劲头去哪了?你俩才同桌多久啊,感情哪是一朝一夕的事,人家不喜欢你,你就追呗。” 庄白书抬眼,盯着许笙忙碌的背影:“你以为我没试?我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他还是排斥我。” “是吗?”杨絮眉头皱起来,思考着:“不应该啊,虽然我是看不出来班长在想什么...” “但他总在看你。” ...... “看我?” 庄白书诧异道:“什么时候?” “几周前开始吧,就你俩刚同桌之前。”杨絮道:“我一开始还不确定,但时间越长就越明显,班长总在你看不见他的时候,盯着你。” 庄白书感觉突然有什么东西在心中猛烈翻搅,鼓动着心跳,挑拨着他殷殷膨动的血管:“你说的是真的?” “还能骗你不成,我真看到了。”杨絮回忆起来:“就比如排座那两天,特别明显,他盯着你好久,特专注那种。” 她滔滔不绝道:“你也知道班长对什么事什么人都不热衷,我不敢说他喜欢男的,但你对班长来说,应该还是很特别吧,要不没事看你干什么。” 庄白书心脏砰砰跳了起来。 许笙竟然会看着他,是因为他的脸吗? 肯定是。 .... 因为脸也行啊。 庄白书脸色逐渐泛上笑意,他努力抑制那股涌上心头的喜悦感,用波澜不惊的语气问她:“你为什么帮我?” “就觉得好玩呗。”杨絮笑了笑:“谁能想到校草喜欢男的呢。” 庄白书瞪着她,哼了一声:“我可不是个男的就喜欢。” “知道知道。”杨絮做出一个我懂的表情,她看着庄白书俊气的脸庞,狡黠道:“你小子真行啊,我说咱们班那么多小姑娘跟你告白你都给拒了,原来一直惦记班长呢。” 庄白书并没回应她,杨絮一看这人注意力已经不在她身上了,顺着庄白书热烈的视线看过去,班长刚装好书包准备要走。 庄白书快步绕过讲台,径直去窗台边拎起自己的书包,动作一气呵成,快得带风。 他把板擦摁在杨絮的手里,微笑道:“交给你了。” “庄白....?!”杨絮没等叫完他名字,那人已经几步追出了教室。 许笙边走边背上书包,步伐又快又急。 他胸口一阵闷塞,一种极其不适的陌生感涌上心尖,让他大脑乱作一团,之前的好几次也让他渐渐开始察觉,可刚才那两人在讲台上打打闹闹,聊得热火朝天。 这是许笙头一回看见庄白书能和别的女生打得火热,最后他心思都没在值日上,竟忙着看那俩人的最新进展了,自上辈子起他就从未有过这种顾虑,重生到了这一世竟也要为这种事劳心费神。 他对庄白书的喜欢从青葱的少年时代萌发,随着朝夕相处愈发膨胀,直蔓延到两人毕业独立工作,一起生活。那时两人的感情自然而然水到渠成,从他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开始,心里眼里全是这个人。 如今这个人已经死了,两人日积月累一点一滴的感情也随着逝去,一个与他形同陌路的庄白书,会与别人相恋结婚生子,他却什么都阻止不了..... 他没办法再忍受看着庄白书与别的女孩熟稔亲近,即使他一直逃避,却明知这是迟早的事。 妈的。 许笙觉得自己真是个傻逼,他怎么就没想到庄白书对他和杨絮的接触那么上心,是因为喜欢杨絮呢。 他攥紧了拳头,头也不回地走着,突然身后跟上一个人,许笙侧眼一瞧,正是罪魁祸首。 第7章 “班长,”庄白书跟上他的脚步,似乎心情不错:“走这么快干什么。” 许笙看他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儿,气得牙根痒痒,道:“你值完日了?” 庄白书一笑,哪壶不开提哪壶:“杨絮帮我搞定了。” 许笙捏着手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他心里那么来气,问:“你怎么不陪着她?” 庄白书一脸莫名其妙:“陪她做什么?” 许笙没吭声,不知这人是在装傻充愣还是真不明白,他加快脚步,根本没有等庄白书的意思。 庄白书被许笙的反应弄得云里雾里,下午两人明明还一派温情和谐,转眼间这人就变了态度,一副冤家路窄分外眼红的模样。 等他终于能与许笙同排共行的时候,两人已经到了校门。 此时学生和车辆都寥寥无几,庄白书一眼瞧见了他家的车,只得放缓脚步。司机把车开到近前,一边车窗探出个脑袋,一个清亮的中年女人嗓音道:“白书,妈妈来接你了。” 庄白书心中一阵焦灼,这司机真会赶点啊。他站定脚步的功夫,许笙已经走出了二三十米远。 “.....” 追班长这么难的吗。 庄白书无奈上了车,庄妈妈把她书包接过来,问:“今天怎么这么晚啊?” “值日来着。”庄白书的视线忍不住往许笙的方向飘。 庄妈妈又跟他聊了几句,庄白书回答地都心不在焉。庄妈一眼看出他的不对劲,她顺着儿子的视线,看到一个背着书包走在林荫树旁,步伐端端正正的女孩。 “她是你的同学吗?”庄妈妈含笑道。 庄白书身形一震,心说不好,他忘了他妈是个多精明的女人,只得道:“是...” “那孩子挺好看的,”庄妈妈看他这副慌张样,笑意更深:“你喜欢她?” 庄白书心脏病都要吓出来了,惊愕道:“当然不喜欢,您说什么呢。” 庄妈妈看儿子这副不打自招的反应,忍俊不禁地安慰道:“不用害怕,你这个年龄,有了喜欢的人很正常。” 庄白书拧着眉,心如打鼓,有喜欢的人是正常,关键他喜欢的是个男的。虽然他知道他妈一向开放,但是能有这么开放?他试探着问道:“这样您也能接受?” 庄妈妈一直自认是个开明的母亲,她笑道:“只要不影响你学习和高考,这种程度妈妈都能接受。” 她又强调一遍:“前提是不能影响学习。” 庄白书脑袋像炸了锅,噼里啪啦各种疑问愕然都涌出来,但他脸上依旧佯装淡定,没作声。 “她在班里成绩怎么样啊?” 竟然打探起人家来了。 庄白书喉结不自觉滚动一下,道:“他是我班长。” “学习这么好?”庄妈妈有些惊喜:“这样你们两个可以探讨学习,相互促进,多好。” 庄白书喝了口水,冷静了一下,道:“他是我同桌,我们能经常一起学习。” “同桌?离着这么近啊,怪不得....”许妈妈心中了然,笑道:“在学习上你没掌握的她可以帮你,她不会的地方你也可以教她,这样互补你们就能一起进步,知道吗?” 庄白书心说,我想教他的不只有学习,想让他帮我的也不止于学习。 他收了那些许妈妈知道后能被吓昏的心思,道:“知道了。” ———— 另一边许笙甩掉了庄白书,转角走进小区前的林荫道,车辆渐渐少了,鸣笛声转眼无闻,风扫过成簇的树叶擦出哗啦啦的声音,此起彼伏。 许笙一边走一边开导自己,心里逐渐恢复平静。 何必呢,当事人都没明白怎么回事,他在这儿置什么气呢。 庄白书本来就是直男,上辈子两人经历那么多事才走到一起,如今情况和形势都变了,他对于庄白书来说根本无足轻重。那人喜欢上女生不在意料之外,他许笙控制不了。 庄白书平安就好,他与谁在一起,与谁终老都是次要。这是他重生再来的目的,何况毕业后两人会分开,他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去淡忘释怀。 许笙的母亲手术很成功,虽住院了很长一段时间,术后并发症有轻微感染,大夫为她局部换药和抗生素控制住了,如今康复得很快,过两天完全可以出院了。 徐梅现在属于早期患者,治愈率很高,虽然复发转移的概率极低,但接下来的几年要进行常规复查。 许笙到了现在才正式松了口气,重生后的真实感终于充斥进他的心神,原来真的可以,可以改变他们的命运。 他路上买了材料,回家熬了徐梅爱喝的皮蛋瘦肉粥,背着作业送去了医院。 “这粥真好喝啊。” 许妈和许爸赞不绝口,徐梅问:“在哪买的啊?以后总去这家。” 许笙手一抖,笔尖在字尾画出了一个诡异的弯,他不能直接就告诉他们这是他自己手工做的,他高中那会儿连开煤气都不会。 “就...我们学校附近一家,你找不到,挺偏僻的。” “哦...”徐梅喝了口粥,缓缓问道:“听说你最近学习有点吃力?” “.....”李大嘴给她打电话了,一定是。 许笙放下笔,看来作业得等等了。 徐梅担心地问:“是因为天天来医院的原因吗?耽误学习了是不是?” “不是。”许笙就怕他妈这么想,解释道:“最近内容多,老师讲得也快,而且这部分课程是我的弱项。” “那怎么办,你有去问老师吗?” “不用问老师,我同桌这一阶段帮我补习来着,效果挺好。” “那就行,你可别因为我这个手术把你高考影响了。你那个同桌能教明白吗?靠谱吗?” “靠谱,”许笙端过粥喝了一口,捏着碗边:“绝对靠谱。” 看来补习一时半会儿不能停了。 ———— 次日清晨,许笙来学校的路上就已经做了一番思想斗争,一方面他不想让自己这些无聊的情绪牵扯到无辜的庄白书,另一方面他现在也没有资格生气。 该补习就补习,庄白书爱喜欢谁就喜欢谁,两人最终好聚好散比什么都强。 如今他们把课间时间都利用起来,进度飞快,除了个别偏僻超纲的章节,两人高一的书本已经完成了超过一大半。 庄白书发现许笙很聪明。 从数学的图形函数,到物理复杂点的电路负载,更不说化学各种反应类型,生物的遗传规律,许笙基本都是一点就透。 与其说是教他,更像是在帮他回忆知识点。 许笙会举一反三,写题速度飞快。有时候遇到庄白书认为的难点,许笙直接让他跳过,有时甚至几分钟就能解出来自己都要思考许久的大题。 真聪明啊。 不愧是他看上的人。 有这么好的头脑,非等进了高三才煞费精力动笔撵追,一开始为什么不好好学?真不像班长的风格。 庄白书盯着许笙好看的侧脸,最终没问出口,今天的班长给人一种不容接近的气场,即使这人脸上没表现出来。 上午第三节结束,终于迎来一段二十分钟的休息。 许笙他们班这个月已经搬入已经毕业的原高三教室,这二十分钟就是专门为高三的这帮人提供便利,他们再也不用上操场跑操,期间该上厕所的上厕所,想买零食的就下楼,困了的就能趴着睡上二十分钟的长觉。 许笙庄白书这边正学得热火朝天,旁边走来一人生生打断他们,那女生声音温柔可人:“许笙?李老师叫你去她办公室。” 庄白书一听这羞涩腼腆的语调,头都没抬就知道是郭梓涵。 “嗯,好。”许笙站起身,却发现郭梓涵站在那儿没动地方,他疑惑道:“有事吗?” 郭梓涵脸颊有些绯红,冲他笑了笑:“能借我你的物理笔记吗?我上节课没太跟上。” 许笙一顿,心里犹豫,现在的他笔记根本没法入眼,画的跟天书似的,郭梓涵那么聪明肯定能看出端倪。 该怎么拒绝她? 旁边的庄白书捏着笔头,笔尖呲得一声穿透了纸页,他在心里翻了一万个白眼,郭梓涵作为学习委员每次考试班级前五名就没出去过,物理课还能有没跟上的时候??? 再说郭梓涵现在的同桌名次没照许笙差多少,跑这么老远费着劲非要奔着许笙的笔记来,司马昭之心啊。 “他平时不记笔记,你用我的吧。”庄白书把自己的本递给她。 许笙松了口气,庄白书都没给他拒绝的时间,算是帮他解了围。 “哦,谢谢...”郭梓涵接过笔记,眉头轻皱,却又很快恢复常态,转身走了。 待许笙去了办公室,庄白书把他做完的这几道拿起来看了一眼,又是全对。 照这个趋势许笙下次期末考试也不成问题,庄白书眯着眼睛思忖,等到一模之前许笙差不多能出师了,之后他也没有理由再给许笙补习。 ..... 是时候该拖慢进度了。 第8章 午休前,许笙拿着老李给他的纸走到讲台前,清了清嗓子,道:“咱们要开运动会了。” 全班哄得一下炸开,什么声音都有,有兴奋的有哀嚎的,后者声音居多,前者主要因为运动会那天不用上课。 许笙等着声音渐渐小下去,接着说:“这是咱们毕业前最后一次运动会,因为有领导要来所以挺重视的,规模很大。这回地点不在学校,咱们统一坐校车去露天体育场。” “哦!!!”全班沸腾起来,这种大场地一般玩翻天了老李也顾不到。 “能带手机吗?”王佳明睁大眼睛问他。 “能。”许笙含着笑:“但别太张扬。” “喔啊啊啊——” 许笙趁着他们兴奋的当头,补刀道:“但今年要‘翻字’。” 所谓的‘翻字’就是每个人发张彩色纸板,在运动会前找空练习,当天翻各种颜色使观众席呈现出整齐宏大的字体祝贺背景。 “喔——”全班在这一分钟内经历了各种大起大落。 “运动会的座位顺序先按咱们班的座位来,会前练翻字能方便点。”许笙心里叹了口气,看来到时候要跟庄白书坐一起了。 杨絮转过头幽怨地对庄白书说:“这回要一整天看你们秀恩爱了。” 庄白书眸眼轻弯,倒是挺喜欢杨絮这种说法,他修长的食指轻敲着书桌,轻笑道:“我怎么看你一脸兴奋。” 杨絮一愣,瞪着眼睛道:“我哪有。” “现在我说一下项目,想报的就举手。”许笙拿起笔,“大家都积极参加啊,最后一次了别再输给十三班。” 讲台下边喊上了:“十三班有那个体育生啊!根本比不过。” 提到这全班都愤慨起来,十三班有个体育生去年几乎包揽了所有比赛第一名,然而一般规定一名学生最多报仨项目,隔壁班硬是无视规则,把所有时间不重叠的项目都给那体育生报上了。 许笙捏着笔,也感到头疼起来,像两人三足、跳高跳远这种项目女生都能应付得来,一到跑步他们班就显得极为退缩,短跑许笙比较擅长,但长跑每年都是他逼着他们班往上报。 “咱们班有庄白书啊!”下面不知道哪个姑娘激动地喊了一声。 许笙跟着一愣,他竟把庄白书忘了,他记得庄白书高中那会儿长跑记录已经成了传奇,高二运动会他们唯一打败十三班的除了一个跳远,剩下就是庄白书参加的三千米。 “那这学期庄白书还是三千米,行吗?”许笙目光看向庄白书,询问他的意见。 庄白书冲他温柔地笑了一下,随意道:“行啊。” “...好。”许笙低头避开了他的目光,拿着笔在三千那栏写上名。 许笙从第一栏开始往下记名单,这次运动会看得出来全班都很活跃,最后一次谁都想在赛场上挥把汗水,不留遗憾地毕业,不一会儿前几栏就爆满了。 “下面是男生四百和八百米。”许笙往纸上瞧一眼,补充道:“这两个有预赛,运动会当天决赛。” “.....” 教室陷入沉寂,上回这两项的成绩惨淡得可怜,连他们班体委亲自上阵报了四百米,预赛都没过,这回都不好意思再吱声。 许笙等了一会儿,只好拿着笔写了名:“这两个我报了,还剩两个名额,有想去的吗?” 班里一起沉默了几秒,许笙转了两圈笔,见没人再说话,打算把王佳明的名凑上去。 “我报。” 原本沉寂的气氛被庄白书的声音轻轻划破,他的嗓音磁性而温暖,补充道:“两个都报。” “...”许笙心头一震,他没想到庄白书会主动申报项目。 在短暂的诧异后许笙果断道:“不行,你已经有个三千米,太耗体力了。” “不是允许一个人报三项?”庄白书饶有道理地说:“而且想赢过十三班不就得拼一把么。” “是啊...” 下面有几个声音开始附和:“不能再让那个体育生抢风头了!庄白书去年不是三千米把他打败了吗。” “对啊!让他们班知道咱班不是没有跑得快的。” “报吧!” ..... 许笙头更痛了,原本庄白书对这类活动从不热衷,今天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这么积极,这些高强度的耗体力比赛许笙不想让庄白书过多参与,他还能清楚地记得白书高三那年运动会跑了三千,随后的小腿抽痛折磨了他好几天。 班里的支持声渐渐多了起来,许笙捏着讲台的桌角,这种时候再否决就是不近人情、没有集体意识。 这帮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他们不心疼他心疼啊。 班长眉眼轻皱,不想让这事板上钉钉,只好说:“这个待定,先选别的项目。” “女子铅球...有自告奋勇的吗?”许笙攥着笔踌躇着,这是个敏感项目,选了谁都有种暗示人家女生胖的嫌疑。 短暂的安静后,有几个嘴欠的男生喊了几个女生的名字逗人家,被她们愤怒地骂了回去。 “班长,杨絮要报。”庄白书慵懒的声音道。 许笙以为是庄白书在调侃杨絮,结果望过去发现杨絮真的在举手。 许笙脸上不由得噙着笑,问道:“你今年还要报?” 杨絮则不以为然,擦拳磨掌道:“哼,去年我才拿第二,今年看我不虐爆她们。” 班里纷纷咯咯笑起来,杨絮像是班里的活宝,个子瘦瘦小小的,却每年都抢着报铅球,而每年都第二。 许笙写下了她的名,他低头扫了一眼注意事项,嘱咐道:“有预赛的项目是男子女子一百米二百米四百米比赛,刚才报名的同学这周抽出几天练一练,下周一预赛,剩下的同学照常自习。” 许笙回了座,庄白书拿过他手中的纸瞧了瞧,问他:“怎么,那两项没写我?” “我要写王佳明。”许笙把纸抽回来。 “写他干嘛?他有我跑得快吗。”庄白书抢回了纸,拿了根笔要写名。 “跑步项目太多你应付不来。”许笙刚要伸手拿回纸,庄白书却一把扣住他的手腕。 “没关系,我持久力强。”他笑着说。 庄白书的手心很烫,许笙想抽回手却又被他攥得死死的,他不能再熟悉的温度蔓延过来,从手腕到脸颊,许笙忍着内心泛起的悸动,羞恼道:“放开,快给我。” 待庄白书写了名,才堪堪放开他,他深色的双眸轻弯,睫毛微翘,笑道:“你要是改成别人我就继续写。” 许笙叹了口气,冲他道:“我不会让你过预赛的。” 庄白书笑意愈深:“那就试试呗。” 两人最近挺忙,没有课的时候一起补习,补习的空闲又得去操场组织练跑步。 “3分27秒。” “3分34秒。” 许笙停了下来,用前襟擦了擦下颚的汗,他嘴角微微翘起,有些挑衅似的看着庄白书:“你说你跑得快,嗯?” 庄白书倒是没出汗,笑道:“我就是看着你的背影挺舒服的,多看了会儿。” 许笙哼了一声,轻笑道:“就吹吧。” “呃!...” 庄白书突然伸出手臂一把环过许笙的颈项,把他整个人勾了过去。 许笙被吓了一跳,音节还没发得完全,只觉那人的嘴唇靠过来,刚运动过呼出的热气喷洒在他的耳边和侧脸,庄白书轻声道:“去小卖铺买点水吗?” 许笙只觉得血液急速奔上脸颊,热得他头昏脑涨,被他的呼吸喷洒过的地方烫得吓人,他哪经得起庄白书这么折腾,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行...”他确信自己的声音没跟着抖。 两人的心跳都控制不住地躁动着,其实谁都没好哪里去。 他们正保持着这种状态走到足球草坪场地的中央,前面突然跑过来一个人,庄白书抬头一瞧,白眼差点翻到了太平洋。 “辛苦了。”郭梓涵扎着马尾辫,走得辫子一晃一晃的:“训练很累吧?我买了点水...” 妈的。 庄白书怀疑这人故意的,时候赶得真巧。 “怎么没去自习?”许笙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平和道:“不用这么破费。” “我想给你们当后援嘛。”她甜甜地笑着:“没关系的,就是特意给你们买的。” 庄白书心里冷冷想,其实你只想给许笙一个人当后援,水也是特意给他一个人买的吧。 许笙只得接过那水,犹豫着:“那老李....” “没事,我跟李老师说了,她同意我过来帮你们啦。” 许笙只好拧开瓶盖,当着她的面喝了一口,甘爽的水流浸润他的喉咙,许笙的那股燥热确实好了不少。 郭梓涵看着他,害羞地笑了一下,道:“要是不够我这里还有...” 没等她说完,庄白书伸手夺过许笙手中刚喝了一口的水瓶,直接对着嘴,咕噜喝了两口进去,他线条流畅的喉结随着吞咽滚动,旁边两个人都要石化了。 接着庄白书把水瓶递给许笙,轻舔了一下沾着水滴的唇的内缘,冲郭梓涵笑了笑: “多谢了,你的水。” 郭梓涵脸都绿了。 第9章 这一周内两人算得上形影不离,一起补习上课午睡训练,除了周日天天呆在一起。 周一下午有节体育课,体育老师利用这节进行初赛选拔,没项目的坐在赛道周围观众席观赛,参加预赛的运动员到起跑线旁的小桌子报道。 天气已经褪去夏日的闷热,风吹在身上夹杂着入秋的凉意,许笙穿着长袖都被冷得一颤,那边庄白书脱了校服,里面一件深色的薄T恤,他看着都冷。 “你怎么穿这么少?”许笙热身时没忍住问他。 “跑着轻快。”庄白书浅笑。他简单热了热身,心里一阵畅快。 “预备。” 一排运动员微躬着身,脚掌狠狠顶着起跑线,像是蓄势待发的拉满弦的箭。 “砰!” 枪声响了,准确地说是整体飞了出去,有个别的运动员选择慢跑蓄力,而许笙则极尽最大的速度和脚力跑起来,全程都没减速,却看见庄白书在前飞驰的背影。 在场外热烈的呐喊声中,他越使劲两人距离反而越远,到终点前两人差了快三十米。 “......” “你训练的时候都没认真跑吗?”许笙捏着像是要咳出血的嗓子,心跳如打鼓,他干咳两声,郁闷地盯着庄白书。 庄白书呼吸均匀平稳,只有额上出了点汗,他笑了笑,无辜道:“我说了你还不信。” 许笙摆了摆手,没力气再跟他扯皮。 最终许笙进了二百米决赛,庄白书则是四百米决赛。许笙严重怀疑那二百米是庄白书放了水,他的成绩还没庄白书四百米一半时间短。 这回运动会庄白书要跑一个三千一个四百,比他原来每次的负担都要多,许笙担忧着,庄白书的身体一定吃不消,他要找王佳明替代他去四百,不仅被庄白书阻止,同时也被想全程当观众的王佳明拒绝了。 临近月考前,运动大会终于迎来了开幕。 那种紧张的复习氛围在这一天被冲淡了不少,还没等到出发,全班就嬉闹成一片,一个个书包鼓囊囊的装满零食,兴奋冲冲地等着出发。 “大家注意保暖,可以在校服外边套衣服,翻字的时候脱下来就行。”许笙站在讲台边,清点着还没说的事项:“待会坐校车注意秩序,一辆坐满就去下一辆,第二辆咱们跟十三班拼车。” “老李呢?”台下有人兴奋地问:“她不来了吗?” “不是,”许笙解释道:“老师们单独坐一辆。” “唉——” “咱们门口站队,准备出发。” 全班轰隆隆地收拾起来,庄白书拉上书包锁,坐在桌边上悠闲地问他:“你待会跟谁坐一起?” “不知道呢。”许笙手脚麻利的往书包里扔东西,心不在焉回答道:“估计等你们上完我再上吧。” “哦..”庄白书了然,等着许笙收拾完,跟他一起出了教室。 这时候的校园非常壮观,高中三个年级涌到操场上,望过去全是密密麻麻的蓝色校服,高一高二先上车,最后轮到他们。 整个队伍怨声载道,正值清晨温度还没上去,一群小姑娘冻得直跺脚,有的人受不住直接套上了外衣。纵使许笙嘱咐过,他也知道庄白书肯定没穿外套。那人体质偏热,手上身上一年四季都烫得惊人。 许笙看了他一会儿,收回目光,他搓了搓手,冰凉的指尖丝毫没有缓解。 “车来了!” 杨絮吸了下鼻子,带着点闷闷的鼻音道:“再不来老子就要冻死了。” 许笙瞧着她:“你连棉袄都套上了,还嫌冷。” “那我也冷!手脚要冻掉了。”杨絮抬脑袋瞧了一眼天空,皱着眉问:“天儿有点阴啊,能下雨吗?” “天气预报没说。”许笙道:“学校也不能赶下雨天开运动会。” 杨絮哦了一声:“也是。”然后裹着班里独一份的小棉袄,跟着上车吹空调去了。 “大家记住左右和周围,回来也按照这个位置坐,方便点人。”许笙站在第一辆车的台阶上,叮嘱完下了车。 然后他就看到个子高挺,在剩下的十几个人里很是扎眼的庄白书。 “你怎么没去第一辆?”许笙跟他前后脚上车的时候没忍住问他。 “想跟班长坐一起。” 庄白书说这话时脸没红心没跳,却把许笙噎了够呛,真直白啊。 许笙刚要说王佳明要跟他坐一起,结果瞟见那小子早已入座,旁边坐着班里的小姑娘,王佳明则一脸傻笑。 “来吧。”许笙心里骂着猪队友,脸上面不改色靠着窗边坐下。 庄白书挨着他,因为最后上车坐到了倒数第二排,这辆两班合拼的车并没坐满,后面几乎没人。车缓缓驶动,暖风从头顶吹过来,许笙这才觉得身上的凉意渐渐褪去。 叮铃铃铃... 车没开出多久,一阵铃声响起,许笙意识到是庄白书的电话。 庄白书拿出电话看了眼来电显示,眉头轻皱,还是点了接通。 “喂,”庄白书用右手接的,许笙听不到那头在说什么,只听他语气冷得吓人,道:“干什么。” 许笙耳朵都要竖起来了,这个年纪的庄白书,又是这种语气....一定是他爸的电话。 那边似乎是被庄白书的语气惹恼,声音越发嘈杂刺耳,庄白书脸色绷着,他看了眼许笙,把身子稍稍侧向外侧。 这次又因为什么? 许笙盯着他的后脑勺,庄白书从少年时期与他父亲的关系就一股剑拔弩张的趋势,两人的争吵成了家常便饭,后来他和庄白书在一起,直到跟他们家出柜....许笙眉头蹙起来,像是一个雷区,心有余悸的警备声循循响起,他的回忆走到那,就不愿再进行下去。 如今一切噩梦都被重置,能够这样坐在庄白书的身侧,像是跨过了一个世纪,隔了一辈子。热气洒上他的眼睛,催打着愈发沉重的眼皮,此时车上同学闹成一片,气氛愈发活跃,那边庄白书的声音很小,像是不想让他听到。 ..... 庄白书挂了电话,回头就看见睡着了的许笙。 那人估计睡了许久,头轻靠在两个椅子的缝隙,离他很近,有些微微欲坠的趋势。 庄白书先前的怒意‘砰’得一下烟消云散,他盯着眼前熟睡的班长,周围的一切都仿佛打上了虚化,眼前只剩这人的存在。 他轻轻地伸手,把全身的控制力都集中在了身体的左侧区域,动作甚轻地把肩膀凑了过去。没等他碰到许笙的脸,校车突然慢慢向左转弯,因为惯性,许笙倚在椅子上的头微微前倾,继而毫无阻力地靠上了庄白书的肩膀。 !!! 他没醒!! 庄白书内心狂风呼啸,肩膀却丝毫不动。 他低头看着熟睡的人,清晨的柔光铺上他的睫毛,脸颊被热风吹得一丝绯红,薄唇轻轻抿着,他的呼吸均匀而安稳,一副毫无防备的模样。 许笙头顶柔软乌顺的发丝随着车的颠簸轻轻磨蹭他的脸颊,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地,一下又一下挠着他的心尖,一股莫名的痒意从心头慢慢涌上喉咙。 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 心里突然有一个声音这样告诉他。 他们坐在车的最后方,四周也没人邻座。庄白书的喉结不自控地滚动了一下,他抬起右臂抵在前座的后背,右拳不自觉地紧攥,他微微垂下头,嘴唇渐渐靠近那人。 ...是不是有点不道德? 不行。 庄白书身形稍退,这一瞬间各种各样的挣扎和小宇宙在他的大脑中爆炸开来,四处奔窜,混沌地不成样子,编起来都能拍部长电影了。 妈的。 不道德就不道德吧,不管了。 他下定决心又一次靠过去,当庄白书的双唇真正覆到那人的唇上,感受到那绵软温热的触觉时,庄白书大脑暂时断片了。 许笙的唇软软地贴着他,浅浅的呼吸喷洒在他的鼻翼,热气在两人的唇间越发混散,班车里很吵,庄白书却能听见自己愈发猛烈的心跳,像是他亲手打开珍藏多年的宝藏,品尝第一口期盼许久的美食,横穿沙漠喝到的第一口甘泉。 感觉...太好了。 庄白书的拳头愈发攥紧,他没想过自己的初吻是在这种情况,对象是男人兼班长,自己还能心跳加速外加无比享受。这要是以前有个人对他说这就是以后的你,他会一脸唾弃地把那人牙都打掉。 这个吻很浅,庄白书赶在自己忍不住更深入的瞬间放开了他,小心翼翼地摆正侧位的坐姿,心跳如打鼓。 呲—— 车没赶上绿灯,在换红灯的空档来了个不急不缓的刹车。 车上人被带的一齐前倾了一下,也晃醒了靠在庄白书肩头的许笙。 “...到了吗?”许笙睁开眼睛,倦意朦胧的样子,问得有点迷茫。 “快了...”庄白书目视前方,听着自己不受控制砰砰狂跳的心跳,他长这么大就没这么紧张过。 许笙像是想起了什么:“前面的旗...” 他刚醒,声音带着点鼻音,在庄白书的滤镜装饰下有点软软糯糯的听觉效果。 “好好。”庄白书现在什么都应着他,“在车前边是吧?我帮你拿...” 所谓的旗就是他们班运动会时,插在场地前角的班旗。老李让许笙拿着,到了场地就立上,方便找。 庄白书拿了旗回座的时候,发现许笙已经完全醒过来,并且穿上了外套,他接过班旗,语气又恢复了常态。 “谢谢,”许笙看了他一眼,又把头侧过去,看着窗外:“再转弯就到了,你穿上校服吧。” “嗯...”庄白书盯着他的唇,心猿意马地回应道。 第10章 下车时天已完全亮起来,带着蒸蒸热意的晨光照过来,刺得许笙睁不开眼睛。 他把旗立在场外的空地,第一个车的人跟着聚过来,班旗无精打采地耷笼成一块,许笙这边刚数完人,那边班主任下了车风风火火地走了过来。 “人到齐没?”老李一拍他的后背,咣的一声。 许笙忍住没咳出来:“齐了。” “走吧。”老李走在前面:“咱从八号门进。” 全班跟着涌进了观众席,他们是高三生中最先到的。一眼望去庞大的运动场地和周围层层环绕的坐席,风呼呼吹在身上,带着强势和旷野的喧嚣。而他们十二班的位置正好被分在主席台旁边。 所谓主席台边遮风挡雨不挨晒,到了运动场都成了无稽之谈。顶棚的宽度都一样,白天还好,下午顶多能挡住后两排。 十二班在老李的指导下按照原座落座完毕,铺好一次性小垫,戴上统一定制的帽子,这时候其他班才陆续进场到齐,观众席愈发混乱吵闹,纷乱的嘈杂声在场地内层层回荡,甚是壮观。 许笙身下小垫还没坐热乎就被老李叫走了。 运动会开幕前全校各班要走方队,而这回领队的就是许笙和郭梓涵。 他们等到列方队会站在队伍的最前方。许笙负责举旗,郭梓涵负责举牌。老李站在缓台上念叨着,把进场、经过主席台、退场的要求又跟他俩嘱咐一遍,许笙站在台阶上点头听着,旁边的郭梓涵双手背到后面,时不时笑盈盈地看着许笙。 而场地后席此刻也有人在看着他们。 “你这么一看哈。”杨絮没坐下多久,已经拿起饭团吃上了,她回头叫庄白书看前边,嘴里含糊不清道:“他俩还是挺配的。” “配个屁。”庄白书不用她说也盯着前面呢,视线冷飕飕地:“你到底哪头的?” “...你这头的。” 两人沉默一会儿,杨絮咽进去了最后一口,转过头语重心长道:“你得抓紧了,郭梓涵段位贼高,可比你厉害,指不定哪天就得手了。” “比我厉害?” 庄白书不服气了。 “首先她是个女生,这点就比你有优势。”杨絮想了想,道:“再说,郭梓涵很聪明,知道利用自己的优势制造机会。”她点重了后四个字。 “.....” 庄白书觉着这话听着有点道理,似乎他除了脸,跟郭梓涵一比几乎没什么优势.....不对,他是许笙的现任同桌,还有个近水楼台的优势,但似乎也没什么用,班长不吃这套。 希望是越想越渺茫的,庄白书蹭蹭燃烧的视线盯着俩人的背影,几乎要在身后烧穿一个洞。 他冷哼一声,平时没见许笙对这个学委有多上心,郭梓涵那点心思瞎子都看得出来。敏锐如许笙,他百分之百知道,但却从未做出任何回应,是不是就代表他对郭梓涵没意思? 再说,她那么厉害,不也没亲到许笙? 庄白书内心不道德地狂喜起来,一想到清晨的那个吻,他的心情瞬间灿烂了不少。 待校长领导到齐,音乐响起,全班才站队进入中央场地。 这时候许笙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站在方队的最前,与郭梓涵的亮色长裙相搭,干净清爽的白衬衫被他标准的衣架子身材撑起来,正装长裤缠上他劲瘦的后腰,连带着柔韧的线条让人忍不住遐想连篇。 平日里许笙一身宽松校服,哪有机会看到这种景色。庄白书的眼睛都移不开了,从方队出发就一直盯着他,期间踩了前面的人好几脚。 ———— 阅队结束。 “你又要去哪?”庄白书扯住许笙的手腕,神色有些郁闷。 从入场到方队结束回坐席,许笙就没怎么坐稳实过,又换衣服又是领队,庄白书的左边就一直空荡荡的,现在那人站起身,又不知去做什么。 许笙被他问的脚步一顿,接着不露痕迹地把手抽了出来:“要翻字儿了,我去前面组织组织。” 许笙的每一个动作和眼神都被庄白书深深看在眼里,被他有些疏远的动作弄得一怔,他收回手,盯着那人的背影,脸上一片阴翳。 迄今为止他对许笙从未有过明面上追求的举动,他估摸着许笙是不知道他心思的。饶是这样,许笙却一直有意无意地排斥着与他的接触,拒绝着他一切的好意,仿佛庄白书向他靠近一步,许笙就紧接着退避三分。在他眼中,他连朋友都不能做吗? 庄大少爷低着头,心中憋闷堵得他异常难受,迄今为止一切所谓的进展都是他单方面趁那人无意识的时候占得便宜。他不知道怎么做才能真正靠近那个人,那人像是铁石心肠,无论怎么都捂不热。 随着体育场中央高一新生气势庞大的军体拳展示谢幕,观众席的翻字表演开始,十二班这次非常靠谱的没一个人掉链子,老李没在结束后把谁叫前面谈心就是证明。 全体项目到了上午快十点基本结束,场中央哄哄闹闹地表演节目,台下一片懒散,该掏手机的掏手机,有项目的都去报备。 如果说运动会上最吸引人、使全场气氛达到高潮的焦点项目,除了校园男神的歌唱表演,就是四乘一百米接力赛了。 原本计划庄白书第一棒,其次是王佳明、体委,许笙是第四棒。这是申报时的顺序,许笙要早知道庄白书那么厉害,就把他安排最后了。 四个人被体育老师领着到了各自的起跑点,庄白书扔了校服,着一身轻便的休闲服站在起跑线,他握着接力棒,随意地热身,没特意绷紧却坚韧稳健的腿部线条暗示着他蓬勃而不容小觑的爆发力。 “咚,咚,咚,咚....” 观众席上的十二班在比赛开始前就富有节奏感地敲起了鼓,气氛都被炒了起来,一片欢腾。 临近着打枪,台下的小姑娘激动地一齐凑到了围栏边,大声地喊着加油,庄白书那一排弓身,即将冲刺。 “砰!” “喔啊啊啊啊!”比赛开始,台下疯狂地呐喊起来。 庄白书在前四十米就一举冲到最前,他的步伐沉稳飞快,蓄着无穷的力量,许笙呼吸一滞,他的位置离庄白书有半个运动场的距离,目光却忍不住紧紧追随着他飞驰的身影,心中的弦紧绷着,竟也跟着紧张起来。 “第一!!目前第一!” 庄白书第一棒交替时落下第二快十米,传递接力棒时毫无差错,台下激动地又蹦又跳,鼓声愈发猛烈。 “王佳明!王佳明!!” 王佳明身形偏瘦,跑起步来却毫不逊色,一双飞毛腿来回倒腾,一时间身后的运动员竟都追不上他,他保持着庄白书第一的名次冲到了体委张翔的面前。 台下欢呼起来,剩下两人的速度都不逊色,看来这一回胜利在望。 咻! 正当所有人兴奋的空档,张翔因为太激动,竟然没接住接力棒! 接力棒顺着滚落到相邻的跑道上,张翔一脸惊恐地捡起来,再出发时已沦落到第四了。 “啊.....”台下一阵哀嚎,脸色复杂。 张翔焦头烂额,拎着接力棒呼哧带喘大力跑着,满头噙着汗,保持着没落下更多的名次。许笙看着距离差不多了,微侧过身,做出前倾的姿势。 他的喉结滚动,这回胜负全落在他的身上,许笙没法不紧张。 张翔冲过来了,他握着棒柄,伸长手臂,露出接力棒的最长端给许笙,脚上丝毫没减速,俯冲的惯性带着一阵疾风。 许笙深吸一口气,弓身准备,随之抬起后手,准确地接住棒头。连呼吸的空档都没有,飞速疾冲了出去。 “许笙!加油!!” “许笙加油!!....” 比赛正式进入白热化,最后一棒点燃了全场爆发的引火线,助威呐喊被放大到极致。 庄白书走到场地中央,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拳头不自觉攥紧。周围强势的呐喊声音像是渐渐空荡而弱化,升腾到无边的上空。他的喉结不自觉滚动着,好像此刻体育场只剩下让他心心念念的这个人,他飞驰的身影,他额上甩落的淋漓汗水,和自己猛烈跳动的心脏。 “超过去了!超了!!!”台下尖叫着。 许笙超过了相邻的两个赛道,只剩下最里侧的对手。他听到耳边嗖嗖的风声,凉气打在他滚烫的脸颊,汗水淌落淋湿他的鬓角,脑中一片空白,他很久没这样肆意奔跑了,至少他们离开他后再就没有。 冲过终点前的那一刻,许笙听见十二班爆发的欢呼声。 随后是张翔扑过来的身影,把他撞得一个趔趄,许笙倒退两步,勉强堪堪站住。 接着是张翔身后扑过来的王佳明,这回他被彻底压倒了。 许笙起来时还有些懵,却被这俩人的情绪感染,温柔地笑起来,他下意识地侧眼,瞧见冲他慢慢走来的庄白书。 第11章 紧张。 许笙的喉咙像被拉紧,一种没由来的压迫感蔓延至全身,他知道自己此刻骤升的心跳不是因为这一百米跑,而是庄白书走过来的身影让他没法保持淡定。 他预感庄白书会做点什么,比如来个庆祝的拥抱。 若是上辈子,庄白书恐怕不仅会扑上来,还能在他蒙楞之际带着响儿地冲他脸上啵几口。那人向来随性奔放,周遭世俗的眼光对于热恋中的庄白书来说一文不值。 这样想来重生后的很多事情都颇似往故,比如庄白书那不管不顾的性子就亦如前世,再比如...自己还是无法抑制地喜欢他,喜欢到至今还对那人的一切亲密触碰都躁动不已,只得竭力隐忍。 只不过这辈子他变成了单箭头。 这种莫名的紧张感持续到庄白书走到他的近前,但那人却意外地并未停留,脚步不急不缓地奔着观众席径直走去。 “....” 他想多了。许笙脸上泛起一片燥热,他庆幸着那些自作多情的内心独白没叫旁人听去。 等到他被剩下那两人勾着肩搭着背回了观众席时,庄白书已经坐下了,正低头玩着手机,俊气的眉眼轻垂着,帽檐下的阴翳笼罩在他的眉边,衬着五官更显阴柔,说不出得好看。 许笙移开视线,挨着他坐下,庄白书眼睛都没抬,注意力还在手机上。 许笙终于发现庄白书一反常态,也不再缠着他说话,眉宇低垂,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两人诡异的沉默持续了十多分钟,许笙忍不住侧眼瞧着他,发现庄白书正一局一局单调循环着赛车游戏,屏幕里的新型赛车一拐一撞,每次加速格临近集满都会被撞得迅速减空,他看着都揪心。 “.....” 许笙自上辈子起就受不住庄白书这副一脸郁闷却不说的委屈样儿,他忍不住要开口,却突然被运动场的广播喇叭“叮”的一声打断: “请参加男子女子二百米决赛的同学到主席台前报道。” 班里靠前的几个同学喊着许笙的名字,庄白书抬眼,掩在帽檐下的眉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许笙一愣,这才想起自己还剩个二百米没跑呢,看了一眼仍垂着头的庄白书,他轻叹口气,拎起书包翻出号码牌,起身下了台阶。 二百米这场决赛隔壁班体育生也参加了,许笙是知道的,但他没想到自己能输这么惨。 这不长不短的二百米从打枪开始,许笙就被人家拉开距离,一路死命撵追却没缩短半分,终点前跟那体育生差了三十多米,最后拿个第二。 这与他输给庄白书的那场如出一辙。许笙吃力地喘息,这个体育生的实力不容小觑,速度与庄白书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更不想让庄白书跑那三千米了。 许笙带着深深的挫败感,去主席台取了四乘一百赛的奖品,慢吞吞地回了观众席。 “咚...咚,咚咚咚....” 许笙被旁边深深浅浅、敲得甚是诡异的鼓声吸引了注意,他一瞧,操着棒槌的人正是杨絮。 许笙走过去,含笑道:“你怎么还敲上了?” “唉。”杨絮一脸辛酸:“我也不想啊,我是被罚的。” “被罚?” “是啊。”杨絮垂着眼,委屈道:“我们几个玩扑克牌被老李发现了。” “....”许笙忍着笑,问:“那几个人呢?” “喏,”杨絮抬头,示意他看左边:“都罚站呢,我们轮流敲。” 许笙看着站得齐刷刷,表情甚是复杂的那三人,忍俊不禁地笑了笑,他后背靠着围栏,视线忍不住向前飘,移到了庄白书所在的方向。 “!” 许笙顿住,他以为这时候庄白书还在玩手机,可此刻两人的视线却毫无征兆地撞在一处,庄白书深墨般的眸子穿透人潮,竟也在看他。 许笙的心脏猛地一颤,赶忙别开了视线,他不由捏紧了栏上的扶手,僵硬地咳了两声。 他想到庄白书刚刚的反常,视线不由看向敲着鼓的杨絮,或许她知道点什么? 许笙的臂肘轻倚在围栏上,像是不经意地问她:“你感没感觉庄白书...不太对劲?” “什么不对劲?” 许笙组织着语言:“觉着他有点...没精打采的。” “哦?”杨絮一抬眉,停下手中动作,两眼放光似的问他:“怎么,你很在意?” “???” 许笙被她没头没尾的反问弄得不知如何回答,他思忖着杨絮是什么意思,又不敢确定,最后只得绕开她的问题,道:“我怕他状态不好影响待会比赛。” “比赛?你就关心这个?”杨絮瞪大眼睛,简直比当事人都着急,但她又不能明说,其实人家喜欢你,还不是兄弟情谊的那种喜欢。 “杨絮!”一个男生走到他们近前,道:“老李让我替换你。” 两人被原本是罚站中一员的男生堪堪打断,杨絮重重叹了口气,一阵懊恼,只得就此打住,她走去场地的一隅接着罚站,许笙则回了座位。 等到了一点多,刺眼而炽热的太阳逐渐升到了对立的上空,透过云层带着滚烫的热意投射过来,主席台这边的观众席没有遮挡,不少人脱了外套,有人备了阳伞也都纷纷打开。 天气忽冷忽热,许笙估计着临近傍晚温度还得降下来,而倒霉的庄白书却偏偏赶上最热的时候跑三千米。 一开始班上不少人还涌到围栏前喊着加油,过了两圈都被热得退回了座位。 许笙站着没动,目光紧紧地追随着庄白书,等那人跑到临近主席台,许笙发现庄白书整个人像是被水浸透,运动衫的后襟湿了一片,前额的碎发浸着水滴三三两两地垂在额上,他正调整着呼吸,与那个体育生保持着一定距离,既不追上也不拉开。 许笙紧张地盯着他,他知道跑三千米有多遭罪,不仅要调整呼吸分配体力,跑到一半时还会有一次疲劳极限,呼吸困难胸闷无力都是常有的事。 他捏紧了拳头,赛事结果第一与否对许笙来说都无关紧要,他担心的是好胜的庄白书跑完这三千米伴随而来的身体负担。而偏偏那个体育生实力超群,怎样都赢不过。 “许笙。” 有人叫他。许笙一转身,看见老李朝他走过来:“你没在后边啊,我还找你呢。” 许笙极度不愿这时候有人打扰他,但还不能表现在脸上,他预感老李找他肯定没什么好事。 “你知道一号门吧?就顺着咱进来的八号门往北走。”老李伸手递给他一串钥匙:“你帮我把这个交给我先生,他到时候在一号门那边等着。” “...”许笙没等说话,钥匙已经被塞进了手心。 “辛苦你了。”老李拍拍他的后背,转身上了台阶,奔着观众席后方那一群聊天的老师们走去。 许笙握紧手心,金属声音相互碰撞,摩擦得硁硁作响,他深深看了一眼运动场中的庄白书,心中一阵焦躁,只得顺着台阶回到自己的座位,拍了拍坐在前面的杨絮。 杨絮口中咀嚼着长条饼干,含糊不清道:“干什么。” 许笙佩服能在运动会当天幸福地从头吃到尾,无牵无挂的杨絮。他迅速翻出庄白书塞进书包的秋季校服,递给她,嘱咐道:“等他跑完帮他披上这个,别让他坐着,先慢走一会儿。” “你说庄白书吗?”杨絮咧嘴笑了:“班长你真是贤....” 那个惠字还没说出口,许笙已经走远了。 “靠....”杨絮拿着庄白书的校服,若有所思地盯着许笙的背影。 许笙的脚步飞快,从观众席中间的门穿入到八号门一共也没用上五分钟,但没想到等他问过路才知道,所谓的一号门与八号门相隔甚远,分别位于运动场最远的两端。 许笙泄了气,渐渐放慢速度,看来赶不上庄白书跑完三千米了。 他走了大概十五分钟到了一号门,却发现门口除了三三两两的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并没看见所谓的李先生。 “?” 许笙往外走,盯着几辆驶入停车位的车,但没人朝着一号门过来。 许笙只得站在门口等着,直到阳光不再那么刺眼炽烈,逐渐柔和下来。许笙捏着钥匙,想着些许是两个人走岔了路,他庆幸自己带了手机,许笙快速找到老李的号码,点击拨通。 “你好,你所拨打的用户正忙....” 许笙挂断,刚要再拨,手机铃声却突兀地响动起来。 “喂?许笙啊。”是老李的声音:“你叔叔路上堵车了,要不你把钥匙先放门卫那,他待会自己去取。” “....”许笙只觉有些脱力,说了句好,看来白等这么久了。 老李有些歉意地声音道:“辛苦了孩子,等了很久吧....” “没事没事...”许笙敷衍着应了几句,快速挂断了电话。 许笙找到了一个工作人员,一问才知道,门卫的办公室在十三号门。 “.....” 许笙被弄得没了脾气,他不再着急,这回能赶在运动会结束前回去都不容易了。 他往十三号门的方向走,过了快二十分钟,天色不合时宜地阴了起来,体育场的上空像被罩上一层灰色阴雾,场外车辆的头尾灯渐渐鲜明,冲着体育场来的那条路渐渐挤满车辆,鸣笛声音络绎不绝,出去的那条却冷清稀疏,只有三三两两的几辆飞速驶过。 要下雨。 杨絮早上的预感竟然成真,许笙加快脚步,感觉到几滴水珠掉落在他的头顶,臂侧。 许笙终于走到十三号门,进了门卫室,雨势明显比刚才更大了,透过窗户能清楚地看见外面咻咻滑落的雨线。 第12章 许笙把钥匙交给门卫,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窗外的雨势愈发猛烈。许笙盯着被完全浸湿、飞溅着水泡的地面,发现这会儿连门卫室都出不去了。 天色没完全黑下来,体育场上空被乌云笼罩得一片阴霾,他能想象场内是个什么情景,肯定全撤了。 白书.... 许笙忍不住惦记他,知道那人肯定没有伞,别说庄白书,连他自己都没想着带。 想到庄白书随着大部队回了班车,许笙才稍放宽心。 他咬着牙,眼看雨势没有一丝减弱的趋势,许笙等不下去了,这样下去连他自己都赶不上校车,他裹紧外套要冲到门外。 “小伙子。” 许笙身形一顿,被门卫大爷叫住。他把挂在架子上的雨伞拿下来递给许笙,道:“外面雨太大了,你拿着这个。” 许笙一愣,随即感激地道谢,他撑起伞,快步出了门卫室。 尽管许笙里面穿着校服,外边还套了一件,一出门他还是被迎面刺来的冷气来了个透心凉,许笙打了个冷颤,手心仅存的热度被冰凉的伞柄渐渐吸释。 现在看来穿着棉袄的杨絮真是未雨绸缪,相当明智。 许笙没奔着校车的方向走,怕自己的书包还放在观众席,他绕着体育场的建筑,从十三号门回到了八号门。 从通道出来的学生早已不似进来时的熙熙攘攘,只剩下零星几个,他们在灯光明亮的大厅内躲雨,大概不打算跟着校车回去。 许笙穿过通道进了体育场,场壁上的灯都已关闭,雨水打在一排排的座椅,在雷云的映照下泛着湿暗的光泽,庞大壮观的场地早已空空荡荡,椅子上下的食品袋、垃圾、小垫一片狼藉,还未来得及清理,暗示着几十分钟前全校慌乱的撤离。 许笙撑着伞走近十二班的区域,凭着记忆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却发现椅上没有他的书包,只剩下坐垫孤零零躺着。 “?” 被庄白书拿走了?还是杨絮? 只有这两个可能,许笙看了手表,迈开脚步回向通道,说不定能赶在校车开走前回去。 突然,他的手机突兀地响起。 许笙接通,杨絮的声音从那边传来:“班长你在哪呢?” 他脚步没停,道:“我在通道这儿,从场里刚出来。” “啊?”杨絮那边紧忙道:“等等,你..你先别走。” “什么?”许笙不解。 “庄白书没上班车!”杨絮声音有些焦急:“班车都开了,你去找找他...” “没上班车?”许笙站住,捏着手机:“怎么回事?” “他接了个电话,说了几句就走了,当时正赶着下雨。”杨絮担忧的声音道:“好像跟人家吵起来了,情绪挺不好的。” 许笙知道庄白书又跟他父亲吵起来了,道:“他的书包没在座位上,你确定他没上班车?” “我确定。”杨絮道:“庄白书好像还在等你,你书包也在他那儿。” 许笙捏紧拳头,沉声道:“他现在在哪。” “当时他没进通道,估计还在体育场里。”她说:“你去能避雨的地方找找看。” 许笙应允,挂断电话。 这座体育场一圈的场壁很窄,而四周空旷。细想能避雨的地方也只有.... 主席台! 许笙加快脚步,心中一阵焦灼,忍不住跑了起来。他穿过通道,握着伞又一次进入体育场地,这时大雨愈发凶猛,许笙的校服裤子连带运动鞋都被雨水浸湿个遍。 他并不担心庄白书如何回去,他家有专门司机,一个电话就能叫来。令他放心不下的是庄白书刚经过那么强烈的体力消耗,没穿外套出了一身汗,又赶上气温骤降,再健壮的身体也经不住这么折腾。 许笙迈上观众席台阶,穿过原本十二班的场地,相邻的主席台比周围清一色的坐席高出不少,从侧面无法看到台上的布景。 许笙握住扶手,翻身跃了过去,他踩着台阶越走越高,校领导团主席卓上覆着的红绒桌布被雨水浸成深红色,布檐滴着成串的水线。椅子七扭八歪地横在桌边,许笙探头望向长桌尽头的高椅,看见庄白书宽韧的颈背。 许笙心脏猛地一颤,握着伞柄的指缝渗出水滴,他的喉咙不自觉地吞咽,迈步慢慢走到庄白书的身侧。 “...庄白书。” 庄白书抬眼,看到是许笙,眸间像是什么被点亮般。他挺直身,语气带着一丝埋怨:“你怎么才来。” 许笙盯着他,没有回答:“你怎么没上班车?” 庄白书轻抬一下肩,像是理所应当道:“你半天没回来,书包还扔在这儿。” 许笙声音有些低哑:“你可以去大厅啊。” “怕你找不到。”庄白书呼的气都泛着一圈白雾,道:“再说大厅多了去了,我哪知道你从哪个门回来。” 许笙的唇微启,竟说不出话来。 “我赢了。”庄白书突然道。 “什么?”许笙一怔,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三千米,我赢了。”庄白书笑了笑,道:“那小子还真厉害,我最后五十米才撵上他,腿都要跑断了。” 许笙没想到他真的跑完了全程,哑声道:“我都跟你说不用那么拼。” 庄白书眉眸抬起,邪笑一下,道:“班长都指名让我跑了,不弄个第一能行吗。” 许笙眼眶发烫,盯着庄白书冻得发白的俊脸,一股酸涩从鼻尖连带着喉咙直蔓延至他的心脏。 哗—— 许笙快速脱下身上的外套,绕着庄白书的颈侧披在他身上,扬起的衣摆轻覆上他的腰侧,带着许笙残存的体温和一丝雨水潮湿的味道。 庄白书一愣,随即坚决道:“我不用。” 许笙捏着衣领不让他脱下来,庄白书皱眉,道:“你怎么办?” “我不冷。” “不冷?”庄白书突然伸手握住许笙拿着衣服的手,发现他的手指似冷冰,一点体温都没有,他盯着许笙的眼睛:“说谎。” 没待许笙反应过来,庄白书突然站起身,撑着许笙外套的边缘,连带着许笙后腰将他整个人拥入怀中。 “你看看,”庄白书进一步把他抱紧,声音就在他的耳边,说话的热气喷洒在许笙的颈侧:“身上这么凉。” 许笙不由一阵颤栗,他盯着庄白书身后大雨倾盆的空旷场地,用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当前发生的事。 庄白书的体温渐渐包绕住他,烫人的热意像是慢慢渗入他的皮肤一般。鼻尖充斥着熟悉的属于庄白书的味道,许笙刚才由于冲击下意识扶住他的后背,现在手心下坚韧结实的背肌让他心跳剧烈,那是曾经两人亲热时许笙再熟悉不过的触感。 许笙的脸颊像被灼烧一般,咻然变得滚烫。 他忍着内心泛起的强烈悸动,移开覆在庄白书后背的手,挪到两人之间,想推开庄白书。 “别动。”庄白书感受到许笙的推拒,反而拥得更紧,他低声在许笙耳边道:“冷。” 许笙的挣扎瞬间小了不少,他努力空出大脑的余暇保持理智,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做,思绪却怎么也集中不到一处。 “腿疼。” “什么?”许笙一愣,发现自己声音轻柔地骇人。 “三千米跑的。”庄白书动作轻柔、不让他察觉似的轻蹭着许笙的脖颈,“膝盖也疼。” 许笙一阵心疼,听着庄白书有些鼻音的低语,道:“先坐一会儿?” “不用。”庄白书快速回答:“坐着冷,这样挺好。” 许笙应允,他柔黑的碎发蹭到庄白书的脸侧,庄白书感受着柔软的触感,嘴角翘起,在许笙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两人各怀心事,都带着留恋地保持着这个带着热气儿且毫无缝隙的亲昵姿势,直到一声手机铃声响起。 庄白书像没听着似的继续紧紧搂着许笙。 倒是许笙又拍又推,催庄白书放开接电话。 庄白书暗骂一声,真会赶时候啊。 这么有眼力见儿,肯定是他家司机。 他快速拽下身上许笙的外套,给许笙披上,庄白书掏出手机一看,果然! 他一脸幽怨地接了电话:“喂。” 那边说了什么许笙并没听到,只听庄白书应了几句,告诉司机来八号门,又嘱咐他先把暖风开上。 庄白书挂了电话,发现许笙背上了书包,脸上的红潮已经褪去,一副准备好要出发的姿态。 庄白书那点想继续的心思瞬间成了泡影,他只得背起包,无奈地问许笙:“你带伞了?” “带了。”许笙晃了晃伞边:“就一把,门卫大爷借的。” 庄白书眼前一亮,唇角弯起,他要的就是“只有一把”。 第13章 许笙左手撑着伞,两人一瘸一拐地从通道渡到大厅,速度极慢,庄白书硬韧的臂肘勾住他的肩膀,身上能用上的部件都没闲着,八爪鱼一样缠着他,无赖耍得相当没愧疚感。 几个月的相处下来,庄白书能慢慢摸出许笙的性格,这个人有时候好心软,责任心也重,不过他这点伎俩回了学校就再没用武之地,周围一层层电灯泡围着他们,说句话都得掂量合不合适,要占便宜就得趁现在。 当晚他们赶到停车场时天色已黑得骇人,顺向驶来的车辆已渐渐稀疏,路灯的光芒打在车窗,映着橘样的暖色。 许笙跟着上车时,没想到庄白书的母亲也在车上。 她正坐在副驾驶上,微笑看着他们。 许笙身形一僵,迈出的脚步堪堪一顿,庄母的出现打的他措手不及。 上辈子关于她的记忆,许笙脑中第一个就会浮现她在葬礼上哭得撕心裂肺,满是泪痕的脸……那是庄白书死后的事了。 无论什么时候回想起来,那些灾难和绝望就仿佛在他身上又重复一遍,尽管一切重启,记忆却依旧缠缚着他,鲜明而刺眼。 都进了人家的车打了照面,他没那个脸再下车走人,许笙被庄白书催着坐下,他捏着手心,手指硌得泛白,有点僵硬但还是礼貌地跟庄母打了招呼:“阿姨好。” “你好~”庄母看许笙有点拘谨的样儿,当他是个腼腆怕生的男孩,温柔道:“是白书的朋友吧?” 许笙嗯了一声,自我介绍道:“我叫许笙。” “许笙啊。”庄母像是想起了什么:“你不就是那个...” 她话没说完,庄白书倒吓了一跳。 他还记得那天他跟他妈在车里盯着许笙的背影,他是如何被动出柜的,如今他甚至还没到告白这步,他妈又要让他的暗恋暴露?! “妈,给我瓶水。”庄白书忙不迭找个理由打断她:“口渴。” “你椅子后边有一堆。”庄母没被打扰,笑着对许笙道:“之前家长会我听你们班主任提过,你是上回期末考试的第一名啊。” 许笙没想到庄妈妈能记得他,这种时候只得谦虚几句:“那次考试有些题型我凑巧做过,运气好占一大部分。” “哎呦你这孩子太谦虚了。”庄母一笑,还挺喜欢许笙这稳当的性格,道:“我也看过挺多次成绩单呢,你就没出过前三名。” 庄白书在旁边稍微松了口气。 “我们家这小子跟你一比就差远了,平时也不见他学习,这都快高考了也没个正经。”庄母一脸愁容,开始埋怨起自家儿子。 许笙笑了笑,道:“白书很聪明成绩也好,比我优秀多了。” 这倒是实话,都成他老师了成绩能不优秀吗。 “呦你可别夸他,他那才叫运气。” 庄母很看好庄白书领上车的这个孩子,她温和地嘱托道:“许笙啊,白书跟我经常提到你,说你人好学习也棒,对你赞不绝口的。这一年学习方面你多帮帮他,你俩关系这么好,以后争取考一个大学多好。” “.....” 庄白书看着他前座的妈,发现她真会信口开河,自己除了上回车上那次,根本就没敢跟她提过许笙这个人。 许笙口上连连应和,一阵心虚,要是庄母还记着一丁点上辈子的事,打死也不会提出让他俩考一个大学的想法。 而且事实正与庄母所说相左,这么长时间来一直是庄白书照顾他学习,需要帮助的反而是他自己。 车子开得平稳,窗外的灯光、居民楼和繁华的街市咻咻倒退,中央的暖风缓缓充盈着狭小的空间,许笙全身渐渐暖起来。 “许笙家在哪儿?学校附近吗?”庄母微侧过头,问他。 “是。”许笙点头,详细说了地点。 “要不你来我们家吧?离这儿挺近的,你叔叔这个点也差不多回来了,正好能赶上晚饭,”庄妈妈笑着道:“晚上就在我家住吧。你跟你家里人说一声,明早就直接送你们俩去学校了。” “!” 庄白书一震,终于有个提议符合他心意,他心情大好,转头等着许笙回答。 许笙也吓了一跳,连忙道:“不用了,谢谢您....”他知道自己家远,人家得绕挺长一圈送他回去再折返,所以干脆邀请他去过夜。 他快速思索,这边他没来过几次,只能挑了个最近的标志性地段,解释道他爸已经约好了在XX广场接他,估计快到了,感谢她的好意下次再去。 庄白书在旁边失望地叹了口气。 “这样啊。”庄母表情有些遗憾:“那等下回的,你来我们家好好玩玩,不让保姆动手,我下厨给你们做点好菜。” “……”庄白书听她说完,一撇嘴:“还是算了,让保姆动手吧。” 前座的庄母佯怒地瞪他一眼:“你这孩子说话真不招听。”她转向许笙,道:“你别听他瞎说,阿姨我学了几个月的厨艺班,现在都是大厨级别了。” 许笙笑了笑,像这样与庄白书的母亲心平祥和地坐在一起聊聊天,上辈子也从未有过几次,他敬重地答应道:“我一定去,尝尝阿姨的手艺。” 许笙还是很尊敬她,庄母一向开明大方善解人意,如今没了那些不堪逾越的屏障,这样的和谐反而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实在来之不易。 三人左一句右一句,一直闲扯到XX广场周边,许笙也该下车了。 他跟他们道了别,一下车,那股雨后的凉意迎面袭来。许笙踏上广场的台阶,刚下过雨的地面积水一片,粼粼映着街灯的光亮,行人少之又少。 许笙深深吸了口气,嗅到周边草坪潮湿的泥土清香,他烦躁地把发丝捋到脑后,伸手拦了一辆的士。 他怎么可能去庄白书家。 这辈子他不想再见到庄白书的父亲,一次都不想。 那种记忆大概重生几次都无法抹掉,像是坚韧的利刃把他心头划得鲜血肆流,最终伤口结痂,疤痕却永远随着心脏每一次跳动而隐隐作痛。 —————— 第二天清晨,全班又回归到五点多起床,六点四十早自习的噩梦生活,昨天的运动会玩得太脱,大多数人都没恢复状态,第一节课课间卧倒一片。 “下周一模考试,都没忘吧?”第一节课铃响,老李按着讲台桌,扫视一周,嗓门大到把几个睡着的全嚎醒了。 “唉——”班里都忌惮老李,但也控制不住发出此起彼伏的叹气声。 “叹什么气!”老李一脸恨铁不成钢:“一模考试历年都比咱们练的简单,大家不用紧张,但也要认真对待!” “一共就三次模拟,每次都能让你对自己水平有个大概评估。”老李口中唾沫星子飞溅着:“看看自己哪不行,差在哪,怎么补,你说等你们高考完再学还有用吗?!珍惜吧!” 许笙和庄白书的座位这回轮到了第二排,许笙的笔尖滋滋转动,写个不停。理科科目需要大量的题型积累,庄白书领着他温习了大部分的知识点,但实战考试还是一大难关。 “去年模拟题你做了?”庄白书拄在书桌上,侧着脑袋问他。 许笙嗯了一声,道:“不太好。” “多少分?” 许笙停了笔,修长的手指挠了挠发间,有些赧然说出口:“五百四十多。” “……挺好了。” 庄白书说这话倒是真心的,原来许笙真是一丁丁点都不会,才短短几个月就能把模拟卷做出中上等水平,这程度怕是比他还聪明。 这几天课程繁重,都为一模做着准备,一模随后就是期末考试,如今班里没有不学习的。 两人的关系自运动会以来变亲密了不少,庄白书明显感觉许笙对他刻意而礼貌的疏远不再频繁,他苦逼的单箭头似乎终于守得云开,透进一丝曙光。 第14章 消停日子没过上一周,一模考试如期而至,就在后天上午,持续两天。 像是一种定律,越临近这种大型考试,班里的状态就愈发浮躁、人心惶惶,反而都学不进去。除了那些报课外班开了小灶的,他们班剩下的大多数人平时物化生三科都分着练,甚至都没摸过理综卷子。 要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这是许笙重生以来面对的第一场大型考试,是他告别原本赖以生活的工作,再返校园重拾书本的第一次实践检验。别说许笙不记得上辈子一模都考了啥,他连自己多少分都没印象了。 一轮复习进行大半,加上庄白书长达数月的贴身式辅导,他已经能独立答卷,并且还能把大多数的基础题做对。 但这远远不够。 许笙知道像这种全国性考试要是搞砸了,即使他父母这边隐瞒住,老李也得通过打电话家长会去家访等各种途径找上他们。其实正如庄白书所说,他就是众人眼中的乖乖模范生,排名都没出过前三,这回跌落到名为倒数的谷底,许笙真不知道怎么向他们交代。 许笙刚来这儿时,整天想的是如何拯救父母和爱人的命,而如今却迫于形势,忧心于怎么挽救这操蛋的高考。 ———— “一模在咱们本校考都知道了吧。”老李下午第二节自习走上讲台,手上攥着一沓试卷:“待会许笙把考场座位号贴黑板上,下课都到前边记一下。” “还有,学校发了通知,今儿下午提前两小时放学,班车提前一小时发,晚自习取消。” 全班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那点欢呼声被硬生生忍住,毕竟站前面的是老李不是班长。 老李也没在意,接着道:“一模嘛,我之前也说了比咱平时练的简单,用不着紧张。有不会的先过,代入过程必须写!不写不给分,都是些老套路,大家———” 广播赶在这个时候响起来:“下面请同学们认真铭记一模考试注意事项,做到诚信考试,公平答………”播音员富穿透力的嗓音把老李的嗓门盖得严严实实。 这一波波考前申明暗示着这次考试多么收到重视,这帮高三生不紧张都难。 这是他们高中约定俗成的传统,学校对于作弊的行为管控和处理都非常严格,违规者甚至计入档案,所以大考前必广播 将考规广而周知。 老李清了清嗓子,大掌一挥:“把广播关上。” 哔—— 女声的尾音拖出一阵长长的杂音,最终戛然而止,教室瞬间安静,只剩下回声在外边走廊闷闷回荡。 “没什么嘱咐的了,大家正常发挥。”老李用拇指揉着卷边,边缘渐渐散开:“我们趁这会儿广播做套卷子,正好两节课,放学交上来....” ...... 许笙回家的时候已经天黑,这个月份正向冬过渡,昼短夜长。许笙原来有轻微的鼻炎,遇上这冷热交替的季节立刻就犯了病。 当他在餐桌上打了第二个喷嚏的时候,徐梅忍不住问了:“怎么回事,感冒了?” “不是,鼻炎。”许笙拿着筷子,声音闷闷的带着点鼻音:“过几天就好了。” “我不是给你预备了不少药么,你喷点那个鼻喷药,就在你卧室抽屉那儿。” “行。”许笙拿筷子戳了戳碗里的米粒,尽管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却不得不说,与其等到成绩出来打的他们措手不及,不如先来个预防针,他心里斟酌半分,犹豫道:“我们后天考一模。” 徐梅惊讶道:“一模?这么快呀,我还以为得快高考才有呢。”她问道:“在哪儿考啊?” “我们本校。” “啊呀挺好,那天不用你爸送你了。” “?”许笙没明白徐梅高兴个什么劲儿,问他爸:“周一有什么事儿吗?” “我和你妈下周去旅游,明儿晚上出发。”他的口气像陈述明早吃什么一样稀松平常。 徐梅不紧不慢地给许笙夹菜:“所以要是考点太远,你只能自己打车去了。” “旅游?!”许笙睁大眼睛,诧异道:“去哪儿?” “三亚那边。” 三亚?他上辈子都没跟他们去过! “怎么没跟我提过?” “这不正跟你说着吗。” “.......” 许笙眼神很是幽怨,无奈道:“你们又背着我出去度假。” “嘿,你这孩子。”徐梅嗤笑一声,道:“你不还得考试么,还惦记玩。” 许笙心说你们前天还一起背着我吃了火锅,回家后那股汤料味渗进衣服隔着五米都能闻到。 一提到考试这个话茬,徐梅就忍不住骄傲,她抬起筷子对着许笙嘱咐道:“这回一模你好好考着,争取创个历史新高,你隔壁王阿姨的儿子跟你一年高考,估计后天跟你一样考一模,到时候出成绩肯定得问我,你可得给妈争口气。” 许笙盯着碗里的菜花,越听越头大,尤其是徐梅对他的成绩誉不绝口赞赏有加的时候,他真心担当不起。 许笙垂着头没做声,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 许妈道:“咱不要求六百五往上,过六百就行!” 许笙一颗饭粒呛到气管里,剧烈地咳嗽起来。 等到周日晚上,许笙帮着抬了行李送走了爸妈,屋里倏然变得空荡起来。 此刻屋里只剩下他,许笙深吸口气,这种孤身一人的空虚感与他死前那晚恍惚有种重叠般的错觉。 像回到了那时候,他守着白晃晃的电视,周围关着灯,无边的孤独和死寂般的绝望席卷着他,就好像……他失去的那些人,离去时连带着他的灵魂也一并抽去,他不再是许笙,只剩一具麻木的躯壳。 屋里的暖气很足,许笙身体偏寒,手也爱凉,被暖风吹得热乎乎的,此刻,他才有了彻底的真实感。 ......幸好,幸好他们都还在。 许笙打开桌上的台灯,卧室腾地亮起来,他拿起笔,接着画书背笔记,淡亮色的柔光洒在他眉宇和眼尾,衬得五官愈发温和。 许笙这天睡得晚,迷迷糊糊爬上/床时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当然,也忘了设闹钟。 许笙习惯性地以为徐梅会叫他,睡得很沉,生物钟什么的都撇到脑后。他睁开眼时,看见窗外晃眼的白光洒进整个房间,周围一片寂静,书包连带里面的东西都散落在桌上。 许笙一下就清醒了,抬头看表,八点钟。 妈的,考试!! 他腾得一下坐起身,拿起椅子上的衣服袜子往身上胡乱地套。一模这个事在他心里装了这么多天,到了这一天还偏偏出了岔子。 许笙从穿上衣服装完书包到穿鞋出门的过程整个没用上五分钟,他一路飞奔,也幸亏学校离他家不远。等到许笙满头是汗走进考场时,还没赶上发卷呢。 他们学校考场考号分配上有自己的一套规则,全校按上次成绩排名从第一个考场编排,第一名坐第一个,依次类推。简单来说,成绩好的放一起,差的都往后搁。 许笙放眼一瞧,第一考场全到齐了,只剩靠墙第二位空着,他的座。 许笙一眼就看到了第三排的庄白书,两人因为成绩不相上下,考试自然就前后桌。不出所料庄白书也正看着他,两人视线一碰,许笙不知怎么,有种安心的感觉。 他剧烈运动后鼻息有些粗重,内衫湿个精透,鼻尖都噙着细密的水珠。许笙平稳着呼吸,在满字的名单上签名,然后回了座。 许笙很少有这么慌乱的时候,印象中的那人做事总是有条不紊,精明而自律。庄白书看着许笙脱下外衣,露出后背湿透的衬衫,脖颈也汗津津的,一小截头发被水浸着贴在后颈的皮肤。 庄白书哪能放心,皱着眉问他:“怎么出这么多汗?” “我跑着来的。”许笙把笔放桌上,随即又打了个喷嚏,鼻音闷闷的,解释道:“起来晚了。” “起来晚?”庄白书忍不住盯着他柔红的鼻尖,问:“没人叫你吗?” “他们出门了,就剩我。” “哦....”庄白书甩动着笔尖,装作漫不经心道:“中午空出两个多小时,一起去吃饭吗?” 许笙正忙着往椅背上挂外套,随口道:“好。” 庄白书淡淡一笑,心里开心到飞起。 第15章 铃声一响,考试正式开始。 许笙伸手蹭了蹭衣襟下摆,手心全是汗,倒不是紧张的,纯粹是刚才长跑的后遗症。 第一科语文,他眼花缭乱盯着足足占了一整面的现代文阅读,耐着性子逐字逐句对照选项。不过几分钟,考场内哗啦啦翻页的声音络绎入耳,都翻篇了。 这一屋子不愧全校成绩最拔尖的三十个人,做题速度也不是人类水平。 他听见身后的翻卷声,心里禁不住有点急躁起来,语文这科从上辈子起就一直是白书的弱项,现在竟也比他答着顺手。 许笙知道考试最忌讳慌神,但他现在就有点。关键这让他太受打击,如今沦落到不论哪科都是他的弱项。 这两个小时说长不长,许笙一直处在高度集中的状态,笔头后的金属圈硌着他的中指,骨节又酸又累,也没功夫理会其他。答语文试卷是场折磨人耐力的持久战,何况他连答完都费劲。 庄白书就不一样了,临着交卷前十五分钟答完,随后无所事事起来。 他盯着许笙的后背,能看见他肩膀前露出的一小截中性笔,正快速而小幅度地转动,他能望到个大概,许笙作文写了一大半,估计现在正扣题收尾呢。 庄白书眼睛一移到那人身上就撤不下来了,许笙背影并不雄壮却也说不上单薄,衬衫下肩胛骨微微凸立,在衣服外边映出两束流畅的线条,衣架子似的身材相当养眼。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怎么看他怎么顺眼,那人就这么安静地写会儿字,只留出后背让你瞧着,你也能看出点美感来。 许笙赶在下课铃一响才结束最后一个字,庄白书在后边实时关注着,都替他捏了把汗。 俩人把书包都撇椅子这儿,下午还得回来考理综。 他们的考场在走廊的最尽头,楼层还最高,出来时从考场门一直到楼梯口都挤满了人,放眼望去人头攒动摩肩继踵,他们跟着大部队一走一停,看这样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这幢楼。 两人开始聊起了刚才的考试,许笙不在意考完试坚决不对答案的那套理儿,这方面心理承受能力强,更不用说庄白书。 两人从选择一直说到翻译,发现他们的答案竟然基本一致。 许笙没有一丝松口气的感觉,反而心吊起来,冰凉的,更没底了。庄白书语文什么样他最清楚,上课从来不跟老师,一张卷全凭心情和运气,他要是稍微能上点心,上辈子总分也不会总跟自己差那么一点儿。 “去吃什么?”许笙问他。 庄白书心想可得把这两个多小时充分利用,吃的越慢越好,提议道:“火锅怎么样?” “火锅?”许笙以为他们就随便吃点儿,犹豫着:“能赶回来吗?” “能,俩小时呢。”庄白书一看有戏,接着说:“我知道咱学校外边有一家,特好吃,离这儿不远,食材干净,底料还正宗……” 许笙知道是哪家了,忍不住嘴角微翘。那家火锅店对于两人都有着特别的意义,串联着前世的点滴。 他们从学生吃到毕业工作,从相好到同居,后来的生活节奏愈发忙碌紧凑,但两人也总会抽出点时间回这边光顾,老店开了十多年,周围那些网吧和餐馆换了又换,只剩这家屹立不倒,小店不大却经不住好吃,回头客络绎不绝长年爆满。 “川齐那家?” “对。”庄白书紧盯着脸上含笑的许笙,午间的烈光映在他的脸颊,白净而柔滑,庄白书心里这个痒痒啊,要是能摸一把咬上两口多好。 他们顺着校门口出来,穿过一排校外公寓和居民楼,沿着路走了二百多米,终于到了那条商业街。那家店就在街头处的拐角。 他们进店,一股熟悉的浓郁香逸的汤料味道飘入鼻中,挑拨着两人的味蕾。不出意料店里热闹非常,几乎没几个空桌,他们学校的学生也来了不少,蓝色的校服围了好几桌,中间咕噜噜腾着白气儿。 他们顺着服务员的指引,坐在一个靠窗角落的桌,许笙拿来菜单,轻车熟路挑了几个他们必点的菜,多数是庄白书爱吃的,他又划了几盘小羊肉,把菜单递给庄白书。 庄白书从头到尾瞄了一眼,发现竟没有要补充的,他爱吃的全在这儿了。 “就这些吧。”他哪能想到许笙对他了如指掌,只单纯地以为两人喜好的菜品相似。 服务员握着菜单,礼貌问道:“两位要点什么锅?” 许笙想也没多想,习惯性道:“鸳鸯锅吧,还有,麻辣那锅加排骨底料。” 庄白书一愣,问道:“你不能吃辣?” 听他这么一问,许笙竟有种与他刚刚熟识,还互不了解的怪异感,明明俩人耳鬓厮磨那么多年。不过,如今只剩他记得罢了。 “我吃不了辣。”许笙解释道:“嘴会肿。” 庄白书嘴角忍不住泛着笑,他还真想看看许笙嘴唇肿起来是个什么样儿,他拆开筷子包装,动作突然停住,他想起许笙给他点的锅,疑惑道:“那你加的排骨底料是给我点的?” “啊......是。” 许笙动作也僵住了。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 庄白书问得直接,许笙心里把自己骂了一万遍,刚才的举动太欠考虑,他佯装镇定继续手上动作,淡然慢语道:“不知道啊,但这家店麻辣排骨锅不是特色吗,就给你点了。” “哦...”庄白书看着许笙拿过他的茶杯,帮他倒满,修长的手指环着握柄,骨节好看的突起,道:“我是挺喜欢吃。” 不一会儿,他们点的菜都逐渐上桌,两人调酱、放菜、翻锅,一阵忙活,都热得脱了校服外套。 其实相处久了,庄白书发现两人很有共同话题。 从日常点的游戏音乐和书籍,到共同爱好比如军事、球队,还有未来的专业理想和规划,两人总有聊不完的话题,许笙平时话不多,熟稔起来却能慷慨健谈,庄白书越来越想接近,更加了解这个人。 如今吸引他的不仅再是许笙的脸蛋和难得稳重的性格,那人的学识、谈吐、人生观等等像经历了漫长岁月的沉淀,举止投足间都透露着诱人、令人难以移视的吸引力。庄白书对他的暗恋在两人互相的熟稔和相处中不但丝毫未减,反而愈演愈烈。 两人边吃边聊,店内的冷气恰到好处,锅内腾腾冒着热气,吃得口中胃中一片热意,甚是舒爽。 “还有多长时间?”许笙放了筷子,靠上宽厚的椅背,他早上太慌忙,手表都没带。 “半个多小时。”庄白书看了眼手机。 “咱们走吧。”许笙看他也吃得差不多了:“离学校还得挺长一段。” “行。”庄白书也套上衣服,俩人走到外堂,许笙刚要伸手开门,旁边一辆小餐车从同一个方向推过来,眼看就要撞上。 庄白书一个手疾眼快把前面的许笙捞了回来,餐车停得突然,碗里的汤料撒了一地,就在他刚才的位置。 “对不起!对不起,实在不好意思。”服务员是个跟他们差不多大的姑娘,在那边一个劲儿道歉。 许笙连忙道:“没事没事....” 那汤料浮着辣椒油,也幸亏没洒上,要不他这身校服就废了。 庄白书在他后边,手还环着许笙的腰,那体温像是吸着他一样,劲细柔韧的触感让他舍不得放开手。 趁着两人说话的空挡,庄白书以不可察觉的幅度轻覆着手下的腰肢,腰侧上的手直到许笙绕道出门的时候才不舍地放开。 两人提前回了考场,一点半开考理综。 许笙先写选择后写大题,由于手速太慢,后两道大题空了挺多个小问。 他晚上下楼时跟庄白书对了几道答案,发现前面也没少错。 许笙到了这时反而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反正尽力了,分的高低多少他没能力左右,他最大的担忧一直源于父母,徐梅一向重视成绩,由于他上辈子的成绩很是争气,以至于许笙现在怎么撵追都达不到之前的高度。 现在还剩下两科,数学和英语。 许笙晚上不再刷数学卷,拿起英语书背起了单词,这个科目与其他不大相同,是唯一临阵磨枪还能有所功效的。 这回他不仅没熬夜还设了闹钟,并且提前半个小时就到了考场。 数学考试从九点开始,许笙以为自己得答不完卷或者卡在哪道题,可这次却答得异常顺利。 中午与庄白书一对,发现正确率竟然也很高! 第16章 到了中午,俩人想吃点快餐,从学校对面那一排门市里挑了一家,小餐厅装修的很有风格,各种小食也被制作得精致讲究,颇具卖相。 许笙心情不错,数学没出岔子,就剩下午一科英语,作为他的长项根本不是问题。 两人都有点儿饿了,点了足足半桌。 上辈子与庄白书以朋友的身份吃饭畅聊是什么时候,久到他自己都忘了。到了现在,许笙反而能过了心里那道坎儿。 朋友就朋友,他都死过一次的人,如今的一切都是额外的恩赐,庄白书还能在他眼前活蹦烂跳的,已经是老天开了眼。他那点初生牛犊的勇气早就被前世接二连三的变故磨逝殆尽,他还对最后的那几天日子心有余悸,如同被抽了魂,那些噩梦如影随形地折磨他,许笙再也没勇气挑战这操蛋的命运,现在这样,就挺好。 有些事想开了,就没那么难受了。 他俩都不愿意太早回考场,吃完了就干脆在餐厅里耗着,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许笙掏出英语书,静静地看。 下午一点左右,两人开始回考场,他们走上一层层楼梯,在四楼缓台的一个拐角,许笙和庄白书同时注意到,有个女生站在走廊边,扎着低低的马尾,娇瘦的身躯轻靠着后墙,四处张望着,像是在等人。 ...郭梓涵! 他比许笙更先认出她,心中警备起来,庄白书莫名有种预感,她等得就是许笙,他有意拉着旁边的人换条道走,才发现这是通往一号考场的必经之路....操,真会堵啊。 尽管他经过一系列推断和种种观察,许笙大概对她没那意思,但他可知道郭梓涵抱着什么心思啊,凡是长了眼睛的谁看不出来。庄白书反射性地对这女生有强烈的心理抵触,在他的印象里,这位学委就不止一次地坏过他的好事儿。 郭梓涵注意到许笙走上来,水灵的眸子一亮,有些意外的,她看了眼旁边跟着一起的庄白书,明显一愣,眉头轻微的变化,但没让人看出来。 许笙看着郭梓涵走到近前,才发现她是专门等自己的。俩人停住脚步,庄白书双臂环着胸,目光森森的瞅着她,他倒要看看郭梓涵要说什么。 “还以为等不到你了。”她笑了笑,脸颊有些绯红,声音在庄白书耳里简直甜得齁人。 许笙还是很客气,声音温和道:“有事吗?” “你有时间吗?”郭梓涵虽看着腼腆害羞,目光却毫不闪躲直视着许笙的眼睛:“我有些话想跟你说。”她看了眼旁边的庄白书,微笑道:“单独说。” 嘿!还得背着他!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她其实就是变着法地对庄白书表达:你个电灯泡能不能滚一边凉快去。 庄白书这个来气啊,越是这样他越觉得这里边有事儿,他和许笙眼神短暂交流一下,只得点了头,穿过两人转身上楼。 当然,庄白书没走远也没回考场,他又不是傻逼怎么会傻到给这两人当助攻,留下单独相处的机会,他不仅要听他们说了什么,还要听得一清二楚,必要的时候在关键时刻及时打断当然也在他的计划之中。 两人走到走廊中央,那儿有个弧形的空场,旁边有一架还在维修的电梯,原来这个地方是各班学生罚站、老师谈话的专用地,现在考试倒也没人会来这边。 庄白书紧跟其后,两人拐弯时他堪堪停住,仅仅一墙之隔,这个角度和距离虽说看不见他们,两人说话却能听得一清二楚。 许笙感觉这个场景莫名熟悉。 即使过了十多年,他还是能记个大概,因为这事儿引发的后续实在让他终生难忘,那时候郭梓涵也是赶在考试这个时间,把他带到这条走廊,也是这块空场,然后... “许笙,我...”郭梓涵稍稍迟疑一下,道:“我感觉可能有点唐突了,但...有些话我想让你听到,想亲口问你,也想当面听到你的回答。” 许笙看见郭梓涵脸颊和耳朵随着说话逐渐浮上一抹淡红,知道自己的预感是真的,这与上辈子简直完全重合,连她说的话都如出一辙。 “我也想过等到毕业后再说,但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郭梓涵笑了笑,接着道:“再期末考试后就放假了,开学后还是一成不变,我也不能再跟你同桌了...所以我觉得,现在和你说我的心意,是最合适的时候了。” 庄白书呼吸一滞,拳头攥得咯咯作响,他脑中警报声大作,心里狂念,这女的不会是要告白吧。 不会的。妈的,不会吧...... 郭梓涵深吸了一口气,果断地把那句话说出了口: “我喜欢你。” 庄白书心里咯噔一下。 某一刻,庄白书突然觉得之前他所有猜测和推断都在这一瞬间断了腿脚,立心不稳,瞬间崩塌。 他的心瞬间悬到了嗓子眼儿。这一刻,他突然有种可怕、追究起来会让他抓狂的想法,说不定一直以来,那个自作多情的局外人一直是他自己,郭梓涵并不是单恋。 以许笙的性格,他很少表达出自己想要什么,喜欢什么,多数时间他都是把自己的种种隐藏的滴水不漏,说不定,稳操胜券的那个人,从来不是他。 而是眼前,勇敢向他喜欢的人告白的这个女孩。 操,怎么会这样。 一口闷气堵在他的胸腔,上不去还出不来。庄白书突然感觉自己逊毙了,他现在能做的,就只是站在墙后等待着许笙的回答,心里比告白的人还紧张。 这边的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被告白的许笙,心情没比这他们好到哪去。 他设想过这些事会不会一模一样地重演。上辈子的事情,他有信心改变其中的大多数,所谓的蝴蝶效应,改变了一件,之后的轨道也会完全偏离。可总有些不可抗力,亦如眼前正在发生的。 “对不起。” 许笙看着一脸诧异的郭梓涵,声音带着歉意:“我没法回应你。” “.....” 郭梓涵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她攥着手心,微微垂着头。只觉自己眼眶发烫,眼前的许笙被在她慢慢噙着水雾的眸中,变得越来越模糊。 “那....”她强迫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静,说:“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许笙看她一脸要哭的样儿,忍不住也有点难受,已经拒绝人家,这种时候说什么解释的话都是火上浇油,往人家伤口上撒盐。 他只能坦诚以对,诚恳道:“抱歉...我有喜欢的人。” ...... 这边隔着一墙之远的庄白书,把这句话听得一清二楚,他瞳孔骤缩,心里炸开了锅。 许笙有喜欢的人?? 谁?!! 庄白书以为以许笙的性格,就算拒绝,理由也只能是特别正直和富有逻辑性的,那人不想搞谈情说爱那一套,毕竟他连学习都忙不过来,拒绝时大概也只会说咱们不合适,现在不想交往之类的话....可是,有喜欢的人??和许笙同桌了快半年,他怎么不知道! “你们在一起了吗?”他听见郭梓涵的声音。 庄白书收回那些的杂乱的心思,静静听着,这也是他此刻迫切想知道的。 “没有。”许笙迟疑了一下,语气淡然声音有些低沉,道:“他不喜欢我,我单恋。” 这话轻描淡写地被说出来,让人听不出情绪。 第17章 情人节番外【补】 “班长啊。” “嗯?”许笙正坐在宿舍椅子上,书桌上摆着一张白纸,上面一行行记录着活动经费开支,字迹隽秀而整齐。 “庄白书那小子今晚回不来了吧?”那声音懒洋洋的,从上铺传过来。 许笙笔尖一顿,下意识看了眼手机,屏幕还是一如既往并没亮起,他轻叹口气:“可能吧,没联系上他。” “嘿呦。”那人突然笑了两声,带着点玩味的语气:“他那么稀罕你还不回来陪你过情人节,再说,他这回怎么就放心把你留我身边了?” “蒋昭晨。” 许笙示意他闭上嘴,手上速度还是慢了下来,多少有点受他影响。 “你就说我哪说错了。”蒋昭晨没打算这么放过他,翻身坐了起来,床架咯咯响了两声:“操....这床真得修了。” “你说他去多少天了,这两天都没联系你吧,要不凭你俩那个腻乎劲儿,晚上早视频了。” 许笙注意力没集中,眼看又写错个数,勾抹后的数据一排顺下来也不再整齐,极其影响纸面美观。这回没法交给导员了,他把写了一大半的纸攥起来,团成一块,扔进垃圾桶。 “他可能有事吧。”许笙心里有点烦躁,他明知道蒋昭晨是故意煽风点火,却还忍不住上套:“再说你惦记什么?跟你有关系吗。” “你说我惦记谁?”蒋昭晨就等着他这句话呢,他直直地毫不避讳地盯着许笙,脑袋一歪,热烈的视线从脸蛋移到许笙劲韧的腰身,再到牛仔裤下修长的腿部线条,邪邪笑道:“班长,今晚跟我过吧,我保证让你过个难忘的情人节。” 许笙终于停了笔,回头冷冷地盯着他,一字一顿道:“蒋,昭,晨。” 平时庄白书在时,蒋昭晨还能有所收敛,毕竟两人都是一点就炸的主,天天一个宿舍,衣食住行都在一个屋,一开始两人冰火不容一个眼神都能撸袖子打起来,可时间长了都懒得再口角,蒋昭晨也不再乐忠于嘴上占便宜。 可从庄白书请假离校已经过了快两周,蒋昭晨算是得了空子,嘴上时刻不忘调戏许笙两句,他了解许笙的性格,不会因为几句撩欠的话就拳头相向,不如说,他就稀罕许笙的这个劲儿,从新生报道那天一直惦记到现在。 “别生气啊,班长。”蒋昭晨踩着床边的扶梯,却没一点歉意的意思,他接着道:“庄白书晚上陪不了你,你一个人不孤单吗?我今晚也没伴,咱们凑一对儿,我比那小子强多了,他能满足你的,我能给你翻倍。”他邪笑,直直盯着许笙,话中意已再明显不过。 “再说你一个人过,不让人看笑话?” 许笙知道这人在激他。 蒋昭晨是弯的,人家还是新生那会儿就大方承认了,可许笙没想到这人能弯的这么有自信感。这也与性格有关,这一点和庄白书很像,他们想喜欢谁,追谁,只能他们自己才能阻止自己,都是随心的主,所谓旁人世俗的眼光都是狗屁。 许笙披上外衣,掸弄着窝起的衣领,他指了指蒋昭晨,又指向自己:“咱们两个凑一起过,就不让人笑话?” “笑话?我看谁敢——”他话没说完,宿舍门开了,进来一人,手里拎着食品袋,身材高挑,着一身深色长款风衣,衣摆在走路时也不会随着腿部荡起,里面一件相对色浅羊毛衫,把黄金比例的身段修饰的恰恰完美。 “哎呦!老虚回来了。” 蒋昭晨眼睛一亮,直勾勾瞅着他手中的兜子。 他叫的“老虚”也是这个宿舍一员,名叫何若虚,排行老大,六人中年龄最高的。对于这个人,许笙说不上来,何若虚是他见过最会处理各种关系,无论长相、性格再到人际交往,乃至言行举止都无可挑剔,做事滴水不漏的人。 相对于直率不羁,秉性能让人一眼看透的蒋昭晨,许笙感觉自己摸不透何若虚,正像这人的名字,即使许笙遇见过那么多的人,和各种各样脾性的人打过交道,能让许笙有这种感觉的人,他还是第一个。 何若虚走到蒋昭晨的床边,把手里的食品袋一抬,里面一摞包装精美细致的盒子,他一抬下巴,递给蒋昭晨:“你要的小龙虾。” “操....”蒋昭晨打开袋拿出盒子,惊诧道:“你买了三盒。”他扒拉开顶上的盒盖,还腾腾冒着热气。 “我爱死你了老虚。” 许笙拿起经费单,想去教师楼去再问问格式,他总觉着自己那种记法太啰嗦,却没法决定删减哪处。 “许笙。” 许笙穿上衣服刚要走,却被何若虚叫住。 “我刚才碰到咱们同专业的学姐,原来是咱们领班的那个。”他从书包拿出两张纸,递给许笙,道:“她手里正好有上一届的开支单,没写字的打印稿,不知道你能不能用上。” 许笙接过,仔细一瞧,发现就是他想要的标准格式单。 “谢谢。”许笙估计自己去了办公室也不能要到一份,老师那边没有这类底稿,真心感谢道:“麻烦你了,我还刚想去印这表,帮上大忙了。” 何若虚笑了笑:“没事,举手之劳而已。” 许笙脱了外衣,坐回了座位。这回他也不用再往学校的另一端赶,原本紧凑的时间宽松了不少,多亏了何若虚。 “子航今天晚上要跟那女生告白了。”何若虚像是想到这事,突然提起来。 “什么?!!”床上吃着的人突然停住,诧异道:“是不是那个学医的女生,原来迎新晚会跳拉丁的那个?” “是。”何若虚开了笔记本,开机的声音叮铃响了一下:“而且据说阵势还很大,在科技楼旁边,要摆蜡烛送花之类的。” “我靠,这小子.....”蒋昭晨乐了:“真他妈俗啊。” 许笙也挺惊讶,李子航是他们宿舍老幺,追了人家姑娘半年多,情人节的今晚看来鼓起勇气有大动作了。 “那女孩喜欢子航吗?” 何若虚点了点头,手上快速敲着键盘,正在码论文:“应该喜欢吧,约出去一起吃饭都好几次了。” “那可不一定。”蒋昭晨捏着龙虾,坐在床上跟着分析起来:“老幺傻了吧唧的,每次出去请人家吃这吃那,化妆品衣服都买了一堆了,那女的又不是傻子,再说,就算她是,傻子都能看出来李子航对人家有意思吧,那还死活吊着他,有没有半年了你说。” 这话说的不无道理,那两人的暧昧期太长,李子航还不是那种善于掩饰自己感情的男孩,意思表达很多次了,但对方始终没有回应,一直推到今年的情人节。 “子航今早嘱咐我跟你们说,去给他捧捧场。”何若虚道。 “呦呵。”蒋昭晨嗤笑:“他还真是下决心了这回,原来约个会都觉着不好意思还避着咱们,这回还主动邀请上了。” “那你们去吗?”老虚问。 “去吧,给他打打气。”许笙今年情人节只剩自己一个,闲着也是闲着。 “那我也去。”蒋昭晨嘴上不闲着还不忘调戏许笙两句,暧昧地低笑道:“我和班长约好一起过情人节呢。” 许笙面无表情,理都没理他,拿着打印稿写起来了。 旁边的何若虚面色波澜不惊,指上的力度却大了起来,嗒嗒的敲击声越来越响,不绝于耳。 隔了一会儿,许笙的手机噔得一声,屏幕亮起,他赶忙拿来查看,发现是老师给他发的消息,让他把通知发到班级群。 他叹了口气,庄白书这两天没再接过他的电话和视频,他忍不住心里有点堵闷,如果庄白书这两天没看到他的消息,许笙就得担心他的安全问题了,可他所有发出去的消息都显示已读。 手机被偷,或者被他爸妈扣下了这些可能性他都想到了,可他登录庄白书最喜欢的那款手机游戏,发现那人不久前还在线,并且是在他已读自己消息的期间。 许笙很少有这么烦躁还带着点不安的情绪,两人借用手机上的这些渠道联系都已经变成了隔靴搔痒,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庄白书,活生生的庄白书。他能够近在眼前,摸得到够得着,不过现在都成了一种奢望。 蒋昭晨吃完就下了楼梯开始打游戏,他算是临近期末考试的寝室画风的一股清流,可考起试来却不照旁人差,主要功夫都在平时,他从不逃课缺勤,知识点一积累,比那些临阵磨枪的效果好了太多。 三人有一腔没一腔地聊着,从中午一直耗到天色泛黑,按照李子航所说的点儿,没剩半个小时了。 许笙写完了总结,背了两章笔记,他去水房洗了把脸,才觉着清爽起来,他们三个穿好衣服,一齐赶往科技楼。 这时候外面的天空变得黑湛,科技楼里的灯光微弱,紧挨着的电教甚至看不见什么亮光,这时候的天气不算冻人,却也泛着丝丝凉意。 他们老远就瞅见了李子航,他已经准备大半,蜡烛被摆放成一个硕大的心形,中间一道箭头穿过,不知是谁给出的主意。蒋昭晨瞧见那傻了吧唧的箭头差点没笑岔气。 主人公倒是淡定不下来,他右臂环着一大捧玫瑰,明显有点慌神了,跟他们说话时连舌头都有点捋不直。 “哎不是我说,小李子。”蒋昭晨没忍住嘲他:“你见了我们都一副见了心动女生的样儿,等正角来了你还不得尿裤子。” 李子航紧张地都忘了说句滚,他看向许笙,咽了口口水,担忧地问:“那个蜡烛.....要是待会点着了....又灭掉怎么办?” 许笙不忍心逗这老幺,他拍了拍李子航的肩膀,安抚道:“没事,随时灭随时点,咱们一堆人帮你呢。再说这也没什么风,吹也就吹掉一两根。” “好....”李子航稍稍安心了些,过了几分,又皱起眉忧虑道:“那她不答应.....怎么办?” “能怎么办!找下一目标。”蒋昭辰看不下去的打断,他使劲拍了一下李子航的后背,发出咣的一声响,他粗声道:“不答应拉倒!你他妈得感谢命运没让你跟这位眼瞎还能造霍钱的女神处上!” “你.....你不准说她!”李子航炸毛了,一听人诋毁她心上人,他第一个不干,立刻回神。 “操......行行行,你就护着吧,有你哭那天。” .......... 李子航在心形蜡烛周围来回踱步,许笙在旁边看了眼手表,有点看不下去了,他走到老幺近前,提醒道:“该点蜡烛了。” “对对.....” 随李子航同来的几个男同学女同学帮忙一个一个点上蜡烛,许笙也帮着补那几根被吹灭的,已经有不少人掏出手机拍照录像,就等着女主角出场了。 不过一分钟,突然有人激动道:“来了来了!......” “在那边!白上衣那个......” 这时候凡是带着手机的全都举起来了,齐刷刷的一层摞一层,赶上明星开记者发布会似的,场面有点滑稽。 许笙不太热衷于这种场面,他退回到人群后方,前面的人们尖叫的起哄的簇拥的,场面异常热闹混乱。那女生走进来是许笙甚至看不清她的脸,更别说是什么表情,什么回应了。 人群突然安静下来,最里圈的声音逐渐凸显出来,李子航的声音听上去还是透露着紧张,却没出什么岔子,也没闹出什么笑话,告白词的前一段不知道是从网上哪段里扒出来的,到后边老幺开始表达心意,一听就是自己的词儿,显得真挚起来。 等他说完最后一句,群众开始嗷得一声尖叫起来,起哄道:“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 许笙倒觉得这种情况有点逼人就范的感觉,他离得远站在最外圈,看不清女孩的表情。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人群又爆发出一波波的尖叫,许笙借着人头的缝隙,好像是女孩把玫瑰接过去了。 许笙松了口气,一直给这老幺捏了把汗,李子航比较实诚一个男孩,这要是被拒了,指不定得多久才能把状态恢复过来。 “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 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周围的这些人突然这么喊起来。 “不了不了.....”不一会儿这帮人又逐渐灭了喊势,因为中央的男主角发话了:“我想....慢慢来...” 李子航看了一眼旁边捧着花的女生,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尊重她的意见。” 人群不约而同而意味深长地一起哦了一声,又爆发起热烈的掌声。 许笙觉着这个事差不多就结束了,他往后退了退,想回宿舍。 他没注意到后边有人,脚后跟直接踩在那人的脚上,那人闷哼一声,许笙刚想说抱歉,结果重心不稳,被绊了个趔趄,整个身子往后仰倒,要摔。 这个摔的过程还没有多少下倾幅度,他已经停住了,后面被他踩个结实的人从后面环住他,宽厚的胸膛紧贴着他的后背,手臂越勒越紧,许笙下意识就想往后看。 “是我。” ....... 听到这个声音的一瞬间,许笙感觉呼吸像被扼住一刹,随即松开,连带着他的心脏也不受控制砰砰狂跳起来。 “咱们换个地方。” 许笙有些怔愣,却已经被庄白书握住手腕,冲着电教的方向快步走去。 许笙这才有机会看到他,庄白书戴着黑色的帽子,帽檐压的不高不低,一身休闲服衬得这人愈发挺拔高挑,他在前面拉着他,只能看到个背影。 两人都没有说话,却都在极力隐忍。情/潮暗涌、那股无法抑制的情绪在胸腔内剧烈翻滚着,庄白书手心的热度环着他,从手腕一路蔓延到他涨红的脸颊。 上机课只在早上八点到下午五点间有,其他时间是不开放的。所以这个时候的电教没人,走廊间只有几盏声控灯,像是被两人急促的脚步声惊扰到似的,不约而同地一个接一个照映起来。 他们走到走廊的尽头,那儿有一间楼道,楼梯直接通往阶梯教室,教室早已被锁上,庄白书用力拉开楼道门的一个把手,把许笙带了进来,随即铁门回弹,咣得一声,关住。 许笙进的飞快被惯性带的,脊背贴上后墙,还弹了一下。这个楼梯口的第二层才有声控灯,第一层相对较暗,光线不太清楚。 许笙起开身刚要领着庄白书去二楼,却突然被那人贴上来的胸膛压了回去,后背再一次抵上硬凉的墙壁,他还没反应过来,庄白书温热的唇寻着他的唇瓣,强势地堵了上来。 许笙只觉得呼吸一滞,接着连带五脏六腑都沸腾燃烧开来。 庄白书急促的鼻息喷洒在两人紧贴的唇瓣间,为这个带着强烈思念和近似疯狂的带着占有欲的吻添了几分浓重的热意和不可言说的欲望。 他享受着这毫无缝隙柔软湿润的唇瓣触感,湿滑烫意的舌头挑开许笙的唇线,不容拒绝地滑入他温热的口腔,肆意翻搅起来。 许笙此刻有种近乎缺氧的错觉,还没等他回应,却被庄白书的舌头挑弄的无处可逃,湿软地纠缠在一起,一丝津液弄湿了他的嘴角。 那股窒息感愈发浓烈,许笙的头微微后缩,想汲取一丝空气稍作缓解,那人强硬地靠过来,吻得更深。 这个吻不知持续多久,亲完了许笙还有种不知所措的恍惚感。 庄白书双手搂着他的腰,把人搂得更近一些,额头抵上了他的。 “我好想你......”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低哑,庄白书低头轻吻一下被他蹂/躏地轻微发肿的唇瓣,额头又靠上来,轻轻蹭了蹭。 许笙心都要化了,目光有些氤氲,那股刚亲热过后的温存在两人轻抵的触碰中流连往复,他凑过去亲了一下那人白净的脸颊,声音轻柔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下飞机就过来了。” “怎么不回电话?” “想给你个惊喜.....” 许笙笑道:“是够惊喜的。” “蒋昭晨那王八没对你做什么吧?”庄白书突然把头挪开,严肃问道。 许笙眉头微皱,道:“突然提他干什么。” “你没正面回答我。” 庄白书眼睛瞬间瞪起来,咬牙切齿道:“果然!我就知道!!那傻逼是不是又对你说什么膈应人的话了。” “没有.....” —————— 这边的蒋昭晨正和老虚上着楼,突然打了个欲聋震天的喷嚏。 老虚问他:“着凉了?” 蒋昭晨吸了吸鼻子,纳闷道:“不能啊.......” 第18章 庄白书的心越来越沉,好像掉进无边的深渊,怎么也爬不上来,忍不住回荡着许笙的那句“我单恋”。 这三个字在他脑中循环又循环,带着那人的音色,带着那人从未在他面前展露过的语气。他一直想探究的、迫切想知道的现实,如今扒了皮、碾碎了送到他面前,却与他所期待的截然相反。 同样是失恋,人家一个女生大大方方地当面表白,而他,连得知失恋这消息都是趴墙角偷听来的。 庄白书攥紧了拳头,突然觉着自己窝囊透了,与其这么自怨自艾坐以待毙,倒不如拼一把,结局怎么个样儿还不一定呢。 他下好决心打定主意,刚想着过去叫走许笙,但却发现那边的气氛有点不寻常。 “那就说明我还有机会,是吧?”郭梓涵清了清嗓子,清亮的声音接着道:“你不是单恋吗?巧了,我也是,咱们两个早晚得有一个坚持不下去吧。” 她抬头看着许笙,噙着水雾的眼睛笑得弯弯的:“我要是比你坚持的更久,我就赢了。” 操.... 真会说。 庄白书怒火腾腾烧着,他以为以郭梓涵的性格听到许笙这么明确简洁的拒绝,不马上逃走,起码也得掉几颗眼泪吧?可事实恰恰相反。 他现在不仅憋着气,同时还疯狂嫉妒着人家的口才。 “.....” 许笙其实也是这么以为的。 他对于郭梓涵的反应实在出乎意料,因为这跟前世的发展截然不同。按照他上辈子的记忆,郭梓涵对他告白未果,当场眼泪就掉下来了,分开时神色很是黯然,情绪也不大好,回去没过两天,就引发了后来的暴力事件。 此刻郭梓涵竟来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在许笙印象中,她虽在众人眼里文静腼腆,可内里却是个睚眦必报、精明凌厉的女孩。他之所以心中有数,是因为自己亲身验证过,同时还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趁着许笙没来得及开口的空档,郭梓涵不甘地追问: “能告诉我...你喜欢的是谁吗?” 庄白书一瞬间,怒气顺着沉了下去,那股紧张劲儿一路飙升到嗓子眼儿,他也想迫切地知道,许笙喜欢的这位,到底是哪个缺德王八蛋。 “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许笙自然打死也不可能跟她透露半字,毕竟之前的教训摆在那呢。 两人短暂沉默了一瞬。 郭梓涵打破沉寂,突然开口,声音几乎不可闻道:“其实我能猜出来。” 声音不大,但许笙还是听到了,他忍不住呼吸一颤,他观察着郭梓涵脸上笃定的表情,半信半疑。 他猜郭梓涵多半以为那个人是杨絮。他与杨絮同桌快一年,因为关系不错也引来班里不少人的猜测和起哄,毕竟庄白书就这么误会过。 “叮铃铃铃铃......” 下课铃声突兀地在整个走廊响起,三个人皆吓了一跳,这声铃提醒离考试还剩十分钟。 两人到了这个点儿没法再继续谈下去,郭梓涵深吸口气,看了许笙一眼,转身回了考场。许笙盯着她的背影,没动。 不放心。 一股强烈的不安感充斥着他的思维,他不放心就这么让郭梓涵回去,虽说两人后边的谈话并未与前世重合,但那人的脾性、行事风格却不会与自己所料大相径庭。尽管过程不尽相同,但自己仍是拒绝了她,那是不是就意味着..... 他薄唇微启,刚要叫住郭梓涵,脖颈却被旁边硬韧的臂弯猛地一勾,庄白书的声音在旁边说道: “班长——,告白也听了,是不是该去考试了?” 许笙瞳孔骤缩,诧异地看向他:“你偷听了?” “当然不是,我正大光明听的。” 庄白书说这话时脸不红心不跳的,没有一丝愧疚感:“只不过你没看见我而已。” “.....”他绝对偷听了。 并且还都听去了。 许笙心里翻江倒海般,慌乱,诧异,无措......一时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那些“有喜欢的人”、“单恋”什么的话估计也全被听走了。 庄白书没再说话,只是环着他肩的手没放开,两人不急不缓地上楼。许笙没由来的紧张,他怕庄白书能看出点什么。 内心斗争了一会儿,许笙思前想后,又觉得那人就算情商再高,也猜不出自己所指之人就是他,毕竟自己向来小心翼翼,从没把那些心思袒露出来。 这么一想,许笙确实放心了不少。 他本想叫住郭梓涵的想法被庄白书生生打断,之后紧接着就是英语考试,许笙也没再想起来,这事儿暂且被抛至脑后。 许笙的英语考试算是六科里最让他意外的。 他一开始还答得有条不紊,可到了听力题,却意外的慌了神。 之前许笙把过度的精力劳神于较为复杂的理科,却忽视了英语听力,这几个月下来几乎没怎么练过,他工作后接触到的那些口语也着实没提供到什么帮助,导致广播念长篇听力时他的大脑断片了好几次,越发焦虑,怎么集中都跟不上。 分值较高的几道听力题他几乎全是凭感觉蒙的,后面的完形填空也答得不尽人意,有大概三分之一都确定不下来。 许笙备受打击,他本想着好好涨分的科目,这回却拉了后腿。 一模正式结束,并没有学生们期待的所谓“小休整”,全校第二天正常上课,只不过不用带书,讲一整天的一模卷子。 全班的气氛轻松了不少,大考刚过,终于难得松了口气,这时候不用背书、不用记笔记、不用无休止的刷题,只要静静坐着听卷就好,讲到会的题还可以悠闲一会儿,这种日子在忙碌而繁重的高三可谓弥足珍贵。 而在一科科试卷经过讲解,并且给出了大部分的答案对照后,教室内的气压愈发凝重起来。 这一模考试也......太变态了吧。 许笙眉头蹙起,提起红笔在卷上又划上了一个红叉,和前面的加起来合计有十多个,整面的惨不忍睹。 “我也错了,这道。”庄白书看许笙一副丢了魂的模样,甚是心疼,自己也没带红笔,只得把许笙的那根拿过来,为了显示这道题其实很难人人都错的感觉,他在自己试卷的那道题上,咔咔划了两道红叉。 这时候杨絮从前面转过头,问道:“诶你俩谁记了第十四道的过程?” 庄白书冷森森地看着她,粗声道:“没记。” “吼呦你以为我非得管你借啊?”杨絮挑衅似的冲他挑了一下眉,伸手把许笙的卷抽过去,道:“我有班长!” 她垂眼不经意地扫了一下许笙的卷,上边血红一片。 “.......” 杨絮咽了口口水,谨慎斟酌道:“班长你这张卷还真是没少错.....” 庄白书鼻子重重喷出一股气,都不忍心看许笙什么模样了,他轻探起身,伸手要从杨絮那儿夺许笙的卷。 “等等等等我错了......”杨絮抱着卷没让抢走,瞄了眼许笙一脸复杂的表情,愧疚道:“行我不吱声了,好好抄...” “没事,不就物理一科么。”庄白书变着法开导他:“理综三百分满分,你不还有化学生物呢。” 许笙点点头。 下一节就是生物,许笙跟着老师一对照选择题,六道错了三道,一道足足六分。 “......”庄白书不敢再劝他,自己六道全对。 第19章 十二班全体学生在这两天,陷入了难得的“静习期”。 所谓的静习期,是老李自己原创的名词儿,顾名思义,所有人都在安‘静’地学‘习’,这个时期,是她认为最符合高三学生的学习状态。 这种场面倒不能全归功于老李教导有方,其实跟刚结束不久的一模考试有很大干系。 通俗点来说,这回都给考蔫了。 大多数学生第一次接触理综试卷,一模的题型也确实全面而紧凑,第二天一对答案有不少都碰了壁。这回给不少松懈退后的人敲响了警钟,还真应了老李所说,经过了一次模拟,每个人都对自己水平有了个大概评估。 许笙也是其中的一个,虽然成绩还没出来,但他心里已经大概有数了。 纵使他不愿承认,即使在庄白书长达几月的补习后,他还是没那个水平跻身涌入名次靠前的列潮。 许笙沉浸在学习中的时间渐渐多了起来,他爸妈还在度假没回来,晚上没了庄白书的辅导,遇上道难题就能卡上半小时,效率太低。手头上没完没了的卷子堆在一处,晚上的时间拖拖踏踏,过得很慢。 许笙这么盯着空荡荡的屋子,突然有了报补习班的想法。 “补习班?” 庄白书转着笔的手堪堪停住,莫名其妙道:“为什么要报那玩意?有我不就够了。” 许笙就料到他得这么说:“我是说把放学后的时间利用起来,在家效率太低。” 庄白书“哦”了一声,问:“那你打算一周上几天?” “三天吧,”许笙斟酌了一下,道:“周二、周五和周日晚上。” “行。”庄白书点头,问:“是在学校附近吗?” “是。” 庄白书掏出手机,快速播了一个号码,他对许笙道:“今天不就周五了吗,等放学咱们先去那地方看看,我让司机今天晚点来。” “????” 许笙一怔,不明所以,问道:“你也去?” “当然,”庄白书冲他笑了一下:“我也有挺多地方需要补,正想找个补习班呢。” 那边电话通了,许笙听庄白书嘱咐司机晚上等电话再来,不知怎么的,他看着那人轻翘的嘴角,怎么觉着他莫名的开心呢。 两人每天早上六点半进教室,从早自习开始,连续上八节课一直到放学,况且他们还是同桌,一天能有十二个小时是待在一起的。 如今,许笙放学后的时间也能归他,庄白书怎么可能不暗暗自喜。 下午第二节课,全班都在自习,许笙帮老李抬练习册去了,庄白书旁边的座位空空如也,去了大半节课都没回来。 庄白书无可避免地感到寂寞,都说恋爱让人盲目,可庄白书眼睛却一片雪亮,那人在眼前时,一举一动甚至一颦一笑都让他移不开视线,怎么看怎么顺眼。 庄白书现在有种强烈的矛盾感,逼着他踌躇不定,一方面他想有所进展,连郭梓涵都能鼓着勇气都能赶在大好时机跟班长告白,自己又为何不能?他有这个勇气和胆量,但另一方面,他承担不起告白后的风险,他舍不得破坏现在的关系。 庄白书从心里抵触着一个可能,若是他与郭梓涵最终落得同一结局,他和许笙会变得怎么样。 起码两人现在一起上课一起补习,偶尔还能一起吃午饭,某种意义上讲他很享受这种状态,仅是陪在他旁边庄白书都能感受到那种安然的幸福和乐趣感,若是因为他告白,把这些全毁了怎么办? 许笙还会跟他同桌吗? 他自认为自己不是那种遇事趋于逃避的人,但他现在无可抑制地,纠结到底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这节自习临近一半,许笙回来了。 他把一高摞的练习册小心地放在讲台台阶上,组织各科课代表过来发,这才回了座。 许笙一摆手,示意庄白书不用给让座。 “手上有灰。”许笙让庄白书帮他拽了几张纸抽,道:“我去洗个手。” 他进厕所时,这时候全校都还在自习,厕所自然空无一人。 许笙打开水龙头,带着白花的水流喷涌下来,淋上他火辣辣的手指和掌心,凉意咻咻包绕浸透着手心,许笙这才感觉舒服了不少。 手上显眼的灰意渐渐冲散,这时后面一个厕所门突然开了,走出来一人。 许笙没在意,关了水龙头,从口袋里拿了几张纸,擦拭着掌心。 “许笙?” 身后的人突然喊了一声他的名字,许笙一愣,回头看向说话的人。 那人看他转过头,突然笑了一声:“呦,我还真认对人了。” 许笙开始看清眼前的人,这人明明穿着校服,可穿戴打扮都不似校里的学生,耳廓上的一溜耳钉甚是乍眼,头发也无视校规地烫染得不成样子,衣领松松垮垮,校服的肩膀处一圈黑乱的图案,不知画的什么东西。 许笙有些警示地开始打量着他,听着这话加上这语气,感觉不太对劲,有种来者不善的预感。 “十二班的班长是吧。”那人走到旁边,开了水龙头,慢悠悠地洗着:“我认识你。” “认识我?” “是啊。”他低声地笑了两下,许笙听着有点瘆得慌,明明两人的对话毫无笑点。 “你不就是连我妹都看不上的那位....” ‘位’这个字被他拉长语气,那人突然做出冥思状,像是百般斟酌道:“男神?现在小姑娘是不是都这么叫。” 许笙瞬间明白过来。 他想起来了,这人是郭梓涵的哥哥。 难怪他看着那么眼熟,即使过了十多年许笙也留有印象,那个高三,也是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厕所也是没人。郭梓涵的哥哥领了一堆狐朋狗友,趁着自习课把他围堵在这儿,进行了疯狂的报复。 那时候还连累了庄白书。 庄白书看他半天都没回去,不放心,便来这边儿看一眼。结果就看到自己被堵在厕所,庄白书青筋暴起,捏着拳头,立刻加入混战,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不一会儿他们的打斗声愈发激烈,传到了邻近的班级,几个老师连忙赶到,这才制止了这场闹剧。 许笙几乎没怎么受伤,那时候庄白书挡在他前面,替他挨了不少拳脚,脸上都挂了彩,真给许笙心疼够呛。 对方的人损失比较惨重,有几个都进了医院,也幸亏庄白书练过,并且学了好几年,即使人数悬殊,也没让对方占上丝毫优势。 虽然印象中的对方那一票人,都没出现,许笙还是有点紧张,指不定待会就能从门口进来一大号人,把前世荒唐的斗殴现场重演一遍。 他不想再把庄白书牵扯进来,若真是逃不过,那就速战速决。 许笙捏着拳头,等着那人说话。 第20章 “别紧张啊,班长。”那人轻笑着,关了水龙头,指尖还滴着水,朝他慢慢走过来。 许笙眼中的敌意愈发深沉,警惕地盯着他。 他突然伸手,从许笙手中抽了一张浸着水滴还有些潮湿的纸,自顾自地擦起了手,随意的动作从指尖揉擦至手心:“感情这种事,勉强不得,不是吗?” “你想怎么样。”许笙发现这人说话绕弯,半天不进正题。他听不进去这些冠冕堂皇明朝暗讽的一套,直接问道。 “听说...你有喜欢的人了?”纸在他手中被揉捏的愈发变形,他掏出一支烟,点上,一口白雾喷出来,冲着许笙。 “我妹妹都敢跟你告白,你就连这都不敢说?”他脸上渐渐没了笑:“还当个秘密似的藏起来....你说你娘不娘炮啊。” 被发散的雾圈包绕,许笙忍住没被那股烟草味呛得咳出来,要不太掉气势。他知道来者不善,却越来越觉得这人想套他的话,还很有可能是郭梓涵的要求。 要不然他何必在意这种事? “我喜欢谁,是我自己的事,跟他没关系。”许笙脸上带着讽刺、目光狠狠盯着他:“跟你也没关系。” 许笙说这话时就已经做好动手准备了,趁他现在没同伴还能算个好时机。 可意外的,那人微微一侧头,“算了。”他脸上竟是没生气: “我也能查出来。” 他突然伸手,把擦过手的湿漉漉的纸巾捏进许笙手里。刚洗过手带着一丝凉意的指腹捏到许笙的掌心,这触感让许笙有种生理性的抵触和反感,他皱着眉抽开手。 那人不再与他纠缠,留下个吊儿郎当的背影,走了。 两人的交谈的时间不长,许笙却觉着他从头到脚从内而外透露着一种让人摸索不透的怪异。 郭敬。 许笙笃定自己没记错就这个名。因为太有特点,又与这人秉性截然相反,加上后来发生那一系列的事,他想忘都忘不掉。 是自己太放松警惕,明明他都有过不好的预感。那天郭梓涵表达心意的时候许笙想过拦住她,跟她说这是咱们两个的事,别人没资格也没理由插手,尤其是你哥。 被白书打断后,他再也没找机会跟她好好说明白,许笙突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弄错了重心,他总是担心着考试、学习,如何去伪装、如何去圆谎,却没注意曾经发生过的种种已经悄声无息如期而至,直到抵住他的咽喉,他才察觉到那股不容小觑的威胁。 许笙回了班级,发现班里的气氛与平时不太一样。 在平时,即使老李在前边坐着,自习课也难免冒出几句稀稀疏疏的说话声,而此刻,静悄悄的,一点声没有。 “怎么了?”许笙进了座,问旁边的庄白书。 “一模成绩出来了。” “这么快?” “嗯,你没在,课代表跟着老李去办公室,估计去取成绩单了。” 许笙没想到结果来的这么突然,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不由得的紧张。 庄白书突然凑过来,许笙还没反应过来,他已近凑到跟前,高挺的鼻梁离他的颈窝极近,轻轻嗅了一下,皱眉道:“你身上怎么有烟味?” “?”许笙反射性地轻拎衣领,闻了一下,刚才那股喷向面门的熟悉的烟草味吸入鼻腔。 郭敬.... 许笙心里又把那人骂了一遍,只能掩饰道:“厕所里烟味重,带上的。” 厕所天天通着风,再重的烟味也能被冲淡,况且还赶上自习课没人去的时候,庄白书半信半疑,但他更不信许笙会抽烟。 滋拉拉——— 教室门突然被打开,课代表进来,手里拿着两张纸,这个角度看上去整面都是密密麻麻的表格,跟往常一样,从第一按照各科成绩总分排到最后一名,共两篇。 “同志们,成绩单出来了!” “———” 全班哗然,学习好的差的都跟着一起紧张。 “你们有手机的先过来拍拍,等老李回来就没法拿了。”课代表把那纸铺在第一桌,抬着头问:“用念出来吗?” “不用不用不用....”全班异口同声。 “我去拍。”杨絮掏出手机,捞起袖子,一步跨过同桌的凳子,又回头问后座的俩人:“是不是就拍第一张就行?” “...第二张也拍了吧。”许笙是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沦落到第二篇。 “.....”别说庄白书心疼,就连杨絮看着班长这眼巴巴的样儿都有点于心不忍,她点了点头。 教室前头一下聚了不少人,平时跟老李声称自己绝对没碰过手机、更没带来过学校的几个人纷纷咔嚓地照着,台下这些则各自忐忑、心如火焚,这当然也包括许笙。 所以当许笙得知自己考了将近六百分,排名班级第八的时候,他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就是那种,你本做足了心理准备,也曾整日忧心于最坏的打算,可一路折腾下来,结果却与所预料的恰恰相反。那股惊喜感铺天盖地涌上心头,是其他情绪远远无法比拟的。 庄白书盯着许笙的表情变化,看了好一会儿才判断出他是忧是喜。这排名跟许笙原来的一比着实下降了一大截,可按照他这半年来对许笙的水平一点一滴的了解,能考到这个分,他的进步速度已经惊为天人。 啧,不愧是我看上的人。 庄白书忍不住露出笑意,目光牢牢地锁着眼前的人。 第21章 “就物理和生物差了点。”庄白书低着头,修长的手指拨弄着手机,把许笙那一栏成绩放大开,逐一查看:“你一直担心的英语,还上了一百三。” 许笙闻声侧过头看他,庄白书睫毛微垂着,路灯映在眼睑处留下一片阴翳,把俊气的侧脸衬得愈发立体,他口中随着说话不断呼着白气。 许笙喉结一动,迅速移开了目光,道:“你看着点路。” “化学......九十四?”庄白书把那一列放大,发现自己没看错,他顺着滑到最后,许笙果然是班里最高。 “你现在都可以教我了。”这倒是心里话,庄白书暗自敬佩,几个月前他还眼看着许笙把一张极为基础的化学卷答成五十多分,因为这事还单独被老师找去过。 “我一模能考进前十,也多亏了你。” 许笙戴着口罩,像是笑了,墨亮的眸眼微弯着,倒显得温和无害,眉头和睫毛上都覆着细亮的水珠,看得庄白书心砰砰直跳。 “你原来都没出过前三。”一方面想到某种程度上自己反而给人家教退步了,庄白书觉着受之有愧,另一方面他着实享受来自许笙的赞誉,还舍不得推辞。 “到了。”许笙怕他深究,紧忙岔开话题。 两人停在了学校附近较为偏僻的一处拐角,三幢砖混式的居民楼环在一处,中间空出了一片空场,左侧的那幢便是专用来做补习班的中介所。 一面面窗透出明亮的白炽灯光,把原本路灯微弱而一片漆黑的院子映得一地柔亮,很有学习氛围。 “就这儿?”庄白书咂舌,几栋楼皮表面还是那种古老的暗灰色调,一看就有年头了:“可以直接转交拆迁队了。” 许笙听的唇角轻弯,看着他:“怎么,后悔了?” 两人第一次来的那时庄白书说的话与此刻如出一辙,这场景倒让他有种旧忆重现的错觉。 “谁说的。”庄白书脚步都没停,跟着许笙进了大楼,嘴上还没停止耍无赖:“我司机都给遣回去了,你要是把我撂在这,我就只能去你家住了,正好你那儿没人.....” 他斜过眼牢牢盯着许笙的表情,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期待和几分意味不明的深邃。 许笙嗤笑:“你知道我家在哪么。” “......” 庄白书心说我早就把你学籍档案偷照下来了,现在连你身份证号连带家庭住址都倒背如流。当然,这些他都没敢说。 两人询问了前台的登记老师,大多兼职课外班教师一周一节或最多两节,正好符合两人的需求。最终定在每周三周五周日,一周三天的晚间补习。 他们交了一节的试听费,光是缴费开收据单就耽误了半天功夫,最终两人无奈在众目睽睽中走进教室,人家已经开堂十多分钟了。 许笙跟老师打完招呼,屋内身侧传来几声极为细微的惊呼,都是女孩的声音,音量压的很低明显还顾及着老师。 “怎么了?”有人小声问。 “就我跟你说的,十二班那两个长得帅的。” “就是他们?” “跟老师说话的那个,是他们班长,前年新生代表致辞……”那女生附耳滔滔不绝,旁边听得认真,“个子特高的那个叫庄白书,好像还是个混血呢。” 座位上的几个小姑娘听闻眼睛立刻放光,有的看不真切还把眼镜戴上了。 “.......” 屋内夹杂着兴奋的窃语声愈发哄起杂乱。 “安静!” 前面的老师开口训斥,没拉长音一点不拖泥带水,语气蕴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威信感,全班瞬间鸦雀无声。 这位补习老师很有名气,传说只要跟着补上两个月,物理没及过格的都能给提到快八十,不少学生慕名而来,甚至包括远远隔了半座城市的外校学生。开课前半小时,前四排就已座无虚席。 两人走到教室后边一排靠窗的双人座,椅子还是较为普遍的褐色条形木搭成,颇富年代感。室内灯光通明,窗外橘晃的路灯相比之下略显黯淡,窗面清晰地映着两人的身影及四周宽敞白亮的教室。 许笙坐在外侧,不一会儿便进入状态,教室内粉笔嗒嗒弹碰黑板的声音不绝于耳,许笙笔尖跟着划划停停,一刻也没闲着。 庄白书座位靠窗,正兴致缺缺地甩着笔,看这阵势一节课两人够呛能说上一句。物理向来是他的最强项,九十都上过好几次,来这儿的目的不言而喻。 这种紧凑的课堂节奏持续了大半个小时,许笙正集中着,旁边庄白书的手突然毫无预兆地,捏上了他的手心。 指头炽重的热度传过来,许笙吓了一跳,注意力被迫脱离课堂,看向旁边的人。 庄白书没说话,侧头让他往外看。 许笙目光随着指引移向窗外,随即愣住。 窗外的空场不知何时竟已飘起了漫天的雪粒,随着风势愈发猛烈,如鹅毛般飘飘洒洒,天色一如既往黯沉,匆匆划过的雪花在路灯映照下愈发晶莹透亮,打在窗面上转瞬即逝。 这是.....初雪。 许笙跟着欣赏了半天,思绪飘移到那些庄白书所不知的旧忆,这下别说听课学习,手被握了半晌也没心思察觉。 两人出教室时,庄白书心里还美滋滋的,雪势没减弱分毫,强劲的冷风夹杂着连绵不绝的雪粒砸在身上,两人被迫在大厅里等了半天,待雪势不再凶猛骇人才出了大楼。 许笙看着地面堆积的厚重的雪层,踩上去发出喀吱的声响,空场早已不见人影,留下数不尽的通往各路方向的脚印。 许笙侧过头问他,“接你的人怎么没来?” “短信发晚了,还得好一会儿。” 庄白书唇边呼着热气,这句话像是没说完,许笙有种那人在等着自己回应什么的错觉,又似是而非。 他薄唇微启,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自己没理由陪着庄白书,即使作为“朋友”,于情于理都没资格没理由做到这份上,再说现在的他,算庄白书的什么呢。 “那我先回去了。”许笙愣了那么一瞬,随即说道。 庄白书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嗯了一声。 他眯着眼,盯着许笙的背影,慢慢攥起了拳头,他鬼使神差地俯身,伸手捞起一把雪。 许笙没走出几步,突然感觉耳后带风,什么东西从后边飞了过来。 “呃……!” 许笙用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那“东西”是个雪球。 那一团雪块没奔着面门,却扑向他颌下的颈项,初雪软而轻散,刚飞即便碎散开来,疏雪没什么重量,也未带来想象中那么强烈的冲击。 细软的雪粒却顺着空隙直灌进许笙的脖领,一路朝下,把他衣服里仅存的那点热乎气儿一并吞灭。雪块被皮肤的温度融化开,那股透过皮肤般的冰凉刺激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许笙这一下被扔得有点懵,再看向庄白书时,那人正含着戏谑、脸上透露着一丝得意洋洋的笑意,看着他。 这小子…… 许笙又恼又好笑,细雪化成水流顺着胸膛留下,那股沁入皮肤的凉意激得他一阵冷颤,都成年的人了还玩打雪仗这一套...... 许笙撸起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他弯腰顺手攥起一大片雪,冲着始作俑者,用力扔过去。 庄白书虽然个高,动作和反应却比常人灵敏,许笙这一下本来扔得精准迅速无可挑剔,却被他侧身躲过去,落了空,连校服边都没擦着。 许笙这下更来气了。 看着那人走过来,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让庄白书体会体会雪块在脖颈里化成冰水是个什么感受。 手中的雪还没待扔出去,那人已走到近前,许笙干脆伸手直接灌进他的衣领,动作还没等落实,手腕连带着身侧却突然被紧紧禁锢,动弹不得。 第22章 庄白书手心残留着雪融化后的水渍,顺着许笙的手腕缓缓流下,那股慢流的凉意贴覆着皮肤,被牢牢握住的手腕逐渐变得滚烫,冷热交织,磨得他汗都要下来了。 许笙无论个头还是身形绝对称不上瘦弱,常年锻炼累积的成果使他肩背线条挺硬,腰腹劲韧有力,他自小就从没在力量方面上吃过亏,向来只有被羡慕的份。 他知道庄白书力气之大,也没能想到此时此刻即使他竭尽力量,却依旧被他钳制得无法动弹分毫,那人还一脸游刃有余的轻松。这种悬殊的差距让他满心忿恼,备受打击。 正在他郁闷的当头,庄白书空出的那只手突然慢慢往下,搂住他的后腰。 许笙身形一僵。 这个姿势...... 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两人已离得极近,好像只要他轻轻靠过去一点,就能亲吻到那人被冻得有些红润的唇瓣。 “......” 许笙心跳瞬间快了起来,前一刻两人还剑拔弩张,仅一瞬就突然变成了眼前这个诡异的情况。他隐忍着腰上自己一直隐隐渴望着的触感,此刻窘迫地只想赶紧结束这个外人看来几乎在拥吻的姿势。 许笙挣了半天无果,羞赧道:“放开。” “不放。” 那人回答干脆。 “你就这么着急走?”庄白书享受着掌心劲瘦的腰线,顺势勒得更紧,口上直截了当道:“一分钟都不想跟我多待?” 那人眸中闪映着凌厉的精光,质问的语气带着一贯的强势和直白,给人一种无处可避的压迫感。散落的雪花轻覆上他的睫毛,晶白的雪絮渐渐连成一线,许笙被这人灼热的视线盯着,脑中僵作一片。 他混乱的思绪把庄白书带着抱怨的话语拆开,咬文嚼字地反复默读,一遍又一遍,脑中却还是一片空虚和迷茫。 但许笙知道两人此刻的姿势在外人看来有多怪异,他挣脱不过,只得放缓语气,声音找着原本的沉稳与温和,如以前那样哄声道:“你先放开,白书。” 庄白书还是牢牢地盯着他,无论情绪和手上动作都没有丝毫松动。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直以来他隐忍,猜疑,把那些暗自汹涌的喜欢捂在心里,最后都换来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 眼看着班里的女孩跟他告白,借别人之口才知道许笙早有了心上人,还他妈是单恋。他一味的小心着、爱护着,那些试探性的主动最终都适得其反,许笙好像离他越来越远。 刚才那人的背影让他心脏有种如遭雷击的震痛,他想起半年前,许笙也是这样,背对着他,对老李说着不想和自己同桌,明明他什么都没做.... 明明什么都没做,那人就已经开始拒绝他了。 庄白书手背上的青筋绷起,所有的一切兜兜转转,又好像回到了起点,他对许笙来说还是什么都不是,他又跟郭梓涵、那些来来去去转眼就忘的女生有什么区别?! 他受够了。 “我说,不放。”庄白书抬手,厚硬的拇指带着烫意,强势地摩挲着许笙软润的唇瓣,那湿柔的触感包绕着指腹,庄白书眼中蓄着汹涌的风暴:“班长,你什么都知道吧。” 唇线被那人的指腹描摹着,许笙眼中满是诧异,上下唇瓣甚至无法合拢,他吃力道:“什么?” “我在你心里就是个傻逼是吧。”庄白书感觉自己停不下来,尽管他没法想象自己即将说的话随之而来的后果,此刻也没有思考的精力。他只想说出来,全部都说出来!他想把许笙伪装的面具撕下来,捏着他的下巴质问他到底是怎么看待自己的。 庄白书眼睛有些红,他咬牙道:“你对我说过的话,看我的眼神.....究竟是你装出来的,还是我瞎了。” 许笙惊诧地看着他,大脑几乎无法运转。 他在说什么?? 许笙指尖不自觉地颤抖,心里逐渐蔓延出一种可怕的预感,他一直不相信、或者不如说....他一直逃避着去相信的预感。 “嘀——” 院外一阵短暂的鸣笛声响得突兀,庄白书身侧随即映来晃眼的橘色车灯,光线投过来描摹着他分明高挺的轮廓,如无形的光环笼罩周身,明亮而耀眼。 车子在院周的栅栏外停住,灯灭了,引擎声消谧在四周茫茫的雪雾,周围又恢复了静寂。 许笙看着那辆眼熟的车型,果不其然,没过几秒庄白书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可庄白书没有接电话的意思,更没有松手的意思。 许笙一阵心慌,他害怕此刻的场景被任何人看到,更不用说那车上可能坐着庄白书的家人。他努力平复着心中被激起的波澜动荡,身形稍退,让两人的距离不再紧贴,控制语气亦如常态:“有人...来接你了。” 电话又一次执著地响起,像是一股无形的、无法置若罔闻的压力催促着他放手。 庄白书手渐渐松了力,泄气般垂了下来。他只感觉一股无法言说的闷痛,从心脏顺着突突膨动的血管直奔咽喉,扼得他说不出话来。 还是....没传达给他。 许笙很少看到庄白书这样的表情,印象中的那人无论是热恋时、工作中、舞台上,都一直是意气风发的,而那个给予他打击,使他从骄傲的姿态摔下来,让他失落痛苦的人,一直都是自己。 一阵酸楚堵至下喉,许笙连吞咽的动作都牵带着涌上鼻尖,他转身,僵硬地迈步离开。他不知道若是回应了,挑明了,会有怎么样的结果,若是自己努力维持的现状被打破,他该怎么做,第二天将去面对什么,仅仅是设想,他的心中就已尽是茫然。 庄白书上了车,盯着他的背影,暗暗攥紧了拳头,一路无言。那股极度的低气压弥漫至整个车厢,司机咽了口口水,都没敢问庄大少爷为什么没接电话。 ...... 两人看不见的地方,居民楼紧靠着长巷的拐角,一个身影站定,再望去时,早已空无一人。 第23章 许笙回了家,衣服也没换,书包被随意地撇在地板上。他把家里所有灯打开,屋内瞬间耀亮通明。也幸亏爸妈身在外地没回来,他能不受打扰地瘫躺在沙发上,思考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 许笙脑中一片迷茫,自从有了那种预感,他就从未把它摆在明面思考过,他拒绝的同时,也隐隐惧怕着预感变成现实。 如果说前世他和庄白书在一起之前,其中有许多难以言喻的契机促成,起码那个过程自己是毫无顾忌的,与那人相处、交往也完全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 而现在他明明隐忍、避免着与庄白书的各种相处,想不留痕迹地把那些涌动的感情深埋,最终的结果却适得其反。昨晚若不是被打断,他不知道庄白书还会说出什么。 许笙伸手捏了捏眉心,眼中满是疲惫。 他晚上在沙发将就了一宿,再睁眼时已日出三竿,沉闷的阳光覆上眼皮,许笙一下子清醒过来,他睁大眼睛看向钟表,七点半。 他上辈子明明是个特别守点的人,可偏偏重生后的这半年他迟到次数一只手都掰不过来。 他进教室时,第一节还没上课,趁着老李没在,许笙迅速回座,视线忍不住落在外侧的庄白书身上。 随后两人就对视上了。 许笙那个尴尬劲就别提了,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庄白书其实自他进门起就一直盯着他,眸间什么东西在闪烁着,随而消逝愈发深沉。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他进来时,庄白书在身后幽幽说了一句,那声音像是擦着他的耳廓钻进来,许笙后颈都跟着发麻。 他没想到他能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被那直讳深邃的眸子盯着,许笙心脏猛地跳了一下:“....我起来晚了。” 说完自己都一愣,那声音沙哑得,简直不像从他嘴里发出来的。 庄白书听得眉头一蹙,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忍住了,没说话。 如果说庄白书平时缠他、找他说话的那个架势活像一只黏人不休的狼崽子,那么现在这只狼崽已经变成一头孤傲的独狼。几个小时下来,愣是一句话没说,一气沉默到现在。 许笙捏着笔尖,知道庄白书这是跟他别着劲呢。两人同桌,一周起码有六天是待在一起的,就连座位的距离撑死也超不过二十公分。这种情况下硬挺着近距离冷战,其中的不自在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以庄白书的性格,铁定好受不到哪去。 再说今晚他们还得一起去补习班。 许笙突然想起了这茬,昨晚登记时只留了他一人的电话,庄白书还不知道窜课的事。 他着趁快放学、全班收拾书包的功夫,侧过头,斟酌着问庄白书:“培训班说明晚的课挪到今天了,你今晚....还去吗?” 许笙心里估摸着他够呛能去。 “去,怎么不去?”庄白书一抬下巴,倨傲地、煞有其事道:“昨天听的挺满意得。” 许笙眯着眼睛看着他,心说昨天那两个小时你注意力连一分钟都没在黑板上。 “班长——老李叫你去办公室。”班里一个学生从门外进来,大声地喊他。 许笙这边东西才收拾到一半,只得停下,问那人:“她说了什么事吗?” “送档案袋的事?”他挠了挠鬓角,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她刚才让我去送,可教务处在新楼我也找不着啊,哪个区多少层都不知道......估计,叫你就这事。” 许笙叹了口气:“行,我现在过去。” 这种苦差谁摊上谁倒霉,可偏偏他是班长。新楼跟他们隔了一百多米,与校大门的方向相反,他去完需要折返回来,教务处又在顶层,估计等他这一趟送完,班车都走光了。 他迅速把东西扔进书包,拉上拉锁。庄白书坐在旁边,眼睛弹珠一样盯着他:“你要去很久?” 他差点忘了还得跟庄白书一起去上课这茬,许笙有点头大,事赶事都摞到一块了,他对庄白书说:“你先去吧,我等会追上你。” 庄白书修长的手指捏着书包带,把书包撂到身后,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 许笙盯着那人挺拔健硕的背影,心里说不出个什么滋味。从私心上说他希望能陪着庄白书,他自己也不知道那个期限到什么时候,可能是毕业,也可能是他们之间平衡被揭破的瞬间,但起码多一秒,是一秒。 他注定不能是个随心所欲的人,每当他心里掀起一丝波澜,曾经血淋淋的事实就抵在他的心口,就好像他每违抗一点,就扎得愈深,最终鲜血泗流,他那点奢望被压制着、一寸寸吞噬殆尽。 老李跟他一说,还真是送档案这事,许笙抬着那一高摞黄皮纸,艰难地踱到新楼顶层时,被那从门里排到走廊厕所的队伍惊呆了。 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喜欢耍着你玩,你越着急赶时间,它就非得给你找点耗时的麻烦,你只有急得直跳脚的份、却什么都做不了。 许笙又看了一眼表,十分钟过去,他才刚到走廊边的第一个窗户。 许笙在队伍的偏后方,轮到他时也没剩几个人了,他登记完快步离开教务处,掏出手机给庄白书发了条短信,说自己还得等一会儿,让他到了先进去别在门口等。 没过一会儿,手机叮得响了一声,许笙点开: “你还没出校门。” 不咸不淡的,问号也没打,隔着屏幕许笙都能想象那人拉着脸垂着眸、带点埋怨的样儿。许笙唇边不自觉地含着笑,回道:“出了,再有十分钟吧,你到了?” 许笙握着手机,穿过商业街后排的居民楼,这边位置略偏僻,喧嚣的鸣笛声和闪烁的霓虹灯光逐渐销声匿迹,周围愈发安静起来,行人和学生也寥寥无几,手机始终没震动。 庄白书和他发短信,每次说不上秒回,但从没让他等时间长过。许笙没忍住拿起手机又看了好几眼,没回。 还跟他怄气呢? 许笙把手机揣进兜里,步伐不无察觉地急促起来,这附近的居民楼太多,一排接一排的,犄角旮旯胡同长廊也出奇的纷杂,不熟悉的来这边,都能跟进了迷宫似的,庄白书不会没找着地方吧?怎么不给他打电话?拉不下面子? 许笙不放心,忍不住又把手机掏出来,拇指快速拨号,拨通了他几乎倒背如流的号码。 “嘟——嘟——” 许笙被冻得通红的指尖发狠似的捏着机身,那边越是不接他就越有种不详的预感,地上的残雪化得泞泥不堪,每走一步都能听见似有若无的水渍声,再往前五十米就能瞧见补习班的大院了,许笙突然停住。 他隐约听见了什么声音。 机械式的来电零食在这静寂偏僻的旧楼内异常突兀,从旁边的胡同隐隐飘忽地传过来,那条胡同偏僻又难找,与大院背道甚远,许笙攥着手机,没挂电话。 庄白书可能在教室里,可能手机静音没听到,也可能是跟他赌气故意不接,那么多的可能性,只有这一条微乎其微,但许笙身体还是不听使唤地,冲着声音源头快速走近。 突然,远处的声音戛然而止,自己耳边的嘟音在那一瞬间也随之停滞,机械的女声在耳边响起:“您好,你所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是庄白书的手机! 许笙瞳孔骤缩,脑中没来得及稍作思考,身体就已抢先一步冲着胡同飞奔过去,耳边的风呼呼擦着耳廓,手机在拳中被捏得咯咯作响。 许笙一点没觉得自己小题大做,此刻他就是有种预感,庄白书可能遇到麻烦了,只有这样才能说得通,今晚一切的反常才有理可寻。不知怎么的,他脑中忍不住回放着那天在厕所,郭敬慵懒地吐着烟圈,一脸痞相对他说“我能查出来”。 许笙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咬着牙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庄白书,找到他。 谁也不能碰他。 等他耳边生风地飞奔进了胡同,几个人的身影咻得映入眼帘,眼前的情景让他心脏猛得一沉,他深吸口气,不好的预感全变成了现实。 庄白书站在不远处,背对着他,一只手拎着书包,刚挂断的手机还亮着余光。他前面围了好几号人,领头的站最前边,跟庄白书隔了一米远,许笙定眼一瞧,立刻就明白了什么情况。 许笙脚步稳下来,调整着奔跑后的呼吸渐渐平息,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近前,随后横跨一步,把庄白书挡在身后。 许笙眸中深沉而冷冽地盯着领头的人,咬牙道:“郭敬。” 第24章 许笙看庄白书脸上依旧白净岸然,一点没有打架过的痕迹,他暗自松了口气,估计刚才那个架势还没等到互殴,只是对峙阶段,自己来的正是时候。 庄白书和这几号人都被许笙这么凭空出现弄得一滞,随后只听庄白书阴沉的声音,在身后道:“你来干什么。” 许笙没回答,他扫了一眼对方的阵势,郭敬身后站着四个小跟班,加起来一共五人。许笙攥紧了拳头,他现在理解不了郭敬找上庄白书的意图,他真的知道了? 他怎么知道的?? “班长?”郭敬收回眼中的诧异,目光深处渐渐涌现似是惊喜的神色,仿佛是跟老熟人打招呼的语气:“好久没见了啊。” 许笙眼睛冲他身后扫了一圈,冷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郭敬叼着烟:“没什么,就是想跟你们聊聊天。”他唇角一咧,烟雾从嘴缝里喷洒而出,白色薄雾飘散至半空,萦绕于双方对峙的战场之间。 “在学校都碰不着你们,我就只能另挑个地方了。”他一歪头:“或者说.....你心上人挑的地儿?” 许笙呼吸一滞,眸中闪过仅一瞬的愕然,却被郭敬敏锐地捕捉,看在眼里。 郭敬吸了一口烟尾,随后突然重重地吐了一口眼圈,眼看着白雾飘至许笙的鼻侧,又散阔到他的身后,郭敬眯着眼睛嗤然道:“熟悉吗?” 庄白书脸色顿然铁青,他想起那天许笙从厕所回来,校服上也是这股浓重的烟味,一模一样。联想刚才这个叫郭靖的傻逼对许笙说的那句“好久不见”,他什么都明白了。 拳头上的青筋随着攥紧的动作暴起,庄白书直觉一股澎沸的戾气燃至胸腔,连带五脏六腑都升腾起来。 许笙还没反应过来的空挡,庄白书在他耳边道:“在这待着,别过来。” 随后许笙被一股不容反抗的力道推得倒退一步,庄白书的背影突兀地横在视线中央,飓风一般狠戾地冲了出去,其速度之快力度之强,恐怕郭敬是第一个体会到的。 郭敬被狠揍了一拳,肉体碰撞的声音都可听闻,他被掀翻在地,短暂的惊异后,周围那几个小跟班才突然反应过来似的,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撸袖子围了过去。 庄白书这会儿后背留给了他们,许笙呼吸一紧,哪能给这帮小混混偷袭的机会,他一个箭步冲到近前,借着惯性拳头也跟着轮了过去,把一位刚要伸脚踹人的男人揍得一趔趄,重心不稳栽倒在地。 随后这场二对五的混战开始了。 庄白书拳头又硬又狠,专门挑肋骨、肚子、膝关节这些疼又不致命的地方揍,因为庄白书的家世,他自小就受到相关的训练,无论身体力量还是格斗技巧,都是这些吊儿郎当的地痞流氓不能匹敌的。 对方几号人也打红了眼,庄白书一开始还紧护着许笙,直到那几人一窝蜂地涌上来。 打架这种事最忌讳数量差距,一旦掌控了人数上的优势,再硬的架也变得十拿九稳胜券在握,果然没过上一会儿,两人渐渐被分隔开,自顾不暇。 许笙挥着拳头,看着那边庄白书脸上渐渐挂了彩,心中焦灼而愤怒。这要是在学校起码最后会来人阻止,可现在他们身处偏僻的室外胡同,周围可见的只有古老破旧的楼房,恐怕被打死了尸体都得过两天才能被发现。 这么一分心,眼前人看准了时机,瞄着他的右眼,拳头重重地轮了过来。 许笙心里一惊,眼眶骤扩,他快速闪身却已躲避不急,那人的拳骨带着劲风到了近前,未正中眼窝,而是在眼尾边颧骨以上的位置堪堪擦过,虽然没打个正着,但骨头擦过皮肉的力道毋容小觑。没过几秒钟,擦伤之处火辣辣地灼烧起来。 许笙一把揪住那人脖领子,把衣服连带整个人都给拽了过来,冲着肚子就是一记膝击,那人吃痛地哀嚎一声,腰弯了下去。 许笙眼眶上的伤虽然不深,但绝对牵连了泪腺,因为此刻他的右眼逐渐被水雾覆盖,模糊不堪。不管他怎么擦还是不断涌出,再次充盈整个视线,许笙感觉有液体顺着颧骨留下,也分不清是血还是泪。 转眼间又有一人走到近前,许笙庆幸自己左眼还好使,这种时候不至于毫无防备。等他认清了眼前人,直觉怒火攻心,恨得牙根都痒痒。 郭敬脸上青了一块,渗着一点血痕从脸颊上方流下,估计是庄白书刚才那下揍得。许笙真想速战速决,禽贼先擒王,要是把郭敬这个头儿解决了,那帮小跟班也就不能继续纠缠下去。 许笙曲起膝盖对着郭敬的大腿使了全劲踹过去,郭敬似乎料准了他的动作,他技巧性地从侧边使力一把抓住许笙的脚踝,狠狠一拉。 许笙重心瞬间落空,他的后背、臂肘连带着身上各个部件同一时间摔向地面,发出一声骨头和肌肉碰撞石地的闷响。 许笙这一下摔得太狠,眼前都有点发黑,倒在地上半天缓不过劲儿来,他本能地挣扎着起身,却感觉郭敬快速压了上来,把他刚要起来的身躯摁回原地,死死地顶住。 “班长,怎么还哭了?”手腕被郭敬牢牢制着,那人突然笑了,听着愈是渗人,他膝盖发狠似的挤压着许笙的小腿,像把全身重量都集到那处,许笙闪躲不急,疼得直哆嗦。 “滚开!”他咬着牙,似一只困兽凶狠地嘶吼。 郭敬充耳不闻,他突然把闲着的那只手伸过来,纹路茧硬的拇指不重不轻地、摩挲着许笙带着伤的眼尾,眼角被抚弄地又砂又疼,伤处紧挨着眼廓,刺激着泪腺随之愈甚,生理泪水顺着眼尾流下,溃不成军。 郭敬两眼放光,像看到新大陆一般,嘴上笑意愈甚。他的拇指不再拘泥眼角一隅,而是顺着泪线摩擦下去,直到指间覆着上莹烁的水亮。 郭敬收回手,毫无征兆地、那人把拇指覆到嘴边,伸出舌尖舔/了一下,他眯着眼把许笙惊诧的表情牢牢印入眼帘,继而低低笑起来:“味道真不错。” 许笙目眦欲裂,疯了一样剧烈挣扎起来。 他这辈子就没这么屈辱过,无论是郭敬轻佻的话、戏谑着看他的眼神,还是压制着自己动弹不得的身手,都像把他的自尊摔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地碾碎。许笙担心着那边寡不敌众的庄白书,一边想赶紧解决眼前这个阴险的王八蛋。 郭敬找准他挪动的空挡,坚硬的鞋跟踩着许笙横躺的脚腕不重不轻地碾了下去,许笙闷哼一声,疼得冷汗都下来了。 尽管郭敬再有技巧再会打架,两个男人之间力量上的差距也悬殊不到哪去,许笙也顾不上疼,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要狠狠痛殴眼前这个令他深恶痛绝的操蛋玩意,让他再也说不出一句羞辱自己的话。 许笙挣脱着艰难地抽回被膝盖紧紧顶压着的小腿,抬脚冲那人狠狠踹过去。 可脚上的动作在下一刻落空了。 小腿被压着的力道也在那一瞬轮轻,许笙全身都脱离了束缚,他惊诧地抬眼看过去,郭敬已经被庄白书一脚踹飞出去,摔在了两米之外的地面。 随后庄白书厉风般跟着冲了过去,死死摁住郭敬的脖子,他没说一句话,行动却在表达着他无言的愤怒。庄白书眼里蕴燃着凶戾的火焰,一拳一拳不留余力地砸了过去。 许笙环顾四周,那几个随行的人脸上带着血,已跪伏在地,一个个痛苦地呜咽着,看样子都伤得不轻。 此刻郭敬已经再没力气还手或是反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渗着血,拳头的撞击声不绝于耳,庄白书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 许笙看得一阵心惊,怕庄白书的手力再这么下去真容易把人打死了,许笙忍着抽痛站起身,走到庄白书的身侧,在下一拳落下前握住了他的手背,黏滞温热的液体沾上手心,不知道是谁的血。 他唯独不想让庄白书参与进这场闹剧,可结果却永远朝着他最恐惧、最想避免的方向发展,终究愈演愈烈。事已至此,他现在甚至怀疑着一直以来逃避庄白书的自己,他这么做庄白书就能相安无事吗? 许笙看着庄白书白净的侧脸流下细细的血柱,喉间像被噎住一般,他薄唇微颤,有些艰难地吐声:“白书.....我们回去吧。” 庄白书眸中充血,仿佛在修罗场里走过了一遭,他有些怔愣地看了许笙几秒,眼睛里那股狠戾才渐渐涣散,他紧攥的拳头被许笙慢慢打开,手心温热地包绕着庄白书血迹斑斑的手背,修长的五指穿过指缝,握住。 庄白书怔怔地盯着眼前的人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深吸口气,他带着烫意的手指回握过来,许笙泛凉的指尖被笼至手心。 下一刻 许笙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扶起,庄白书搂进他的腋间,从侧面 提担着他的重量。后面没再有人追来,两人径直出了胡同,紧扣的手指一直没松开。 第25章 “现在能睁开了。” 两人走出了那几幢居民楼,街边通亮的霓虹牌匾照过来,映在许笙棱角分明的侧脸,描摹着俊朗柔和的线条。 庄白书一只手轻捏许笙的下巴,把脸挪到了一侧,仔细查看他眼边的伤。许笙右眼湿润润的,不过睁眼已经不成问题,眼看伤口周边白嫩的皮肤跟着红肿起来,庄白书那个心疼劲就别提了。 脸被摁着无法动弹,持续着这种诡异而滑稽的姿势,许笙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他窘迫道:“别....别看了,我没事。” 庄白书端详了半天才松手,他蹙着眉幽怨道:“我不是让你别过来吗?” 许笙用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指什么,一想到这茬他就忍不住来气,“我还能在旁边眼睁睁看着?你怎么想的。” “怎么不行了?”庄白书一脸不屑,撇嘴道:“郭敬那样的,再来五个我也照样撂倒。” 他一想到许笙被那傻逼压到身下,那股躁戾就仿佛再次冲破胸膛,无可抑制地上升、蒸腾,挑拨着他每一根紧绷的神经、轰炸他残存无几的理性。 妈的,他也配碰许笙?!他算什么东西! 许笙张了张嘴,没说话,以庄白书现在的形象这话太没有说服力。 他看着庄白书原本白皙的脸上遍布打架后的痕迹,颧骨上也青了一块,嘴角边还有一处裂开的伤口,血迹大多干涸,那么帅气的一张脸此刻说不上的狼狈和一塌糊涂。 许笙直觉心脏一阵剧烈的钝痛,那股酸楚直延伸到喉咙、鼻尖,堵得他说不出来话来。 庄白书跟整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拒绝郭梓涵的人不是他,惹上郭敬的更不是他,甚至在今天之前他跟郭敬都毫无交集,庄白书现在遭遇的、承受的苦难,都是在替他许笙,而自己明明经历过一次、明明都知道会发生什么,最终却还让这一切重蹈覆辙。 许笙把复杂的情绪吞咽入腹,心想两人就这么待在这儿冻着也不是办法,他把庄白书敞着的衣领拉上去,问:“司机待会来接你?” “我这样没法回去。”庄白书一皱眉,他不照镜子也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德行,他把垂下的发丝缕到脑后,不以为然道:“待会编个理由,找个宾馆住一宿再说。” 许笙盯着他脸上的伤,知道这人去了宾馆也铁定不带处理伤口,要是到时候伤口再感染了...他深吸口气,鼻翼轻轻扇动了一下。 “别去宾馆了。”许笙平静温和的声音,道:“你来我家吧。” ..... 庄白书大脑有一瞬间的断片,他没反应过来,他怀疑自己听错了,许笙这是....邀请他去过夜?那个天天躲着他、对他习惯性避而远之的班长? 他大脑没经思考、反射性就问了一句:“我脸上的伤...你爸妈看到也没事?” 说完他就后悔了,自己他妈说什么呢,让去就赶紧答应呗,人家都没顾虑那些他在这儿担心个屁啊.....庄白书这边正恨不得吃后悔药呢,又听许笙道: “他们在外地呢,家里就我一个人。” 庄白书喉结不自觉鼓动了一下,感觉有什么在脑中爆炸开来,一股狂喜顺着心脏涌上胸腔,他面上波澜不惊静如止水,启口说了句“好”,心里早已翻江倒海狂风呼啸。 ———— 等他跟着许笙进了楼栋,墙壁上的油漆味道扑上面鼻,他看着许笙掏钥匙、开门,庄白书这才有了这事儿在确实发生的真实感。 这种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在学校同桌归同桌,就算待在一起的时间再长,晚上也终究各回各家,总有那么点个人空间庄白书想干预也无从下手。而现在,他就这样走进这个领域,有可能还是第一个,这种比所有人都更靠近许笙的错觉,让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异样。 许笙开灯,屋内的家具布景随之映入视线,一片通亮,屋里暖气给的很足,一进屋那股热气就直奔面门吹来,身上的寒意一驱而散。 庄白书四周环顾这会儿,许笙拿了双拖鞋摆在他身前,自己脱了外衣,又随手接过庄白书的外衣,一齐挂到衣架上。动作自然连贯,就好像这几个步骤他已经再熟悉不过。 庄白书把书包扔到一边,穿上拖鞋走进大厅,四处逛了一圈。他停在离着最近的一间卧室,屋内整洁规律,双人床上的被褥毫无褶皱,整齐地铺在床面,估计是许笙父母的卧室。 那么,最里头这间就是许笙的卧室。 里面的灯光像是吸引着他似的,一种无可抑制的兴奋感涌上心头,他几步走过去,发现许笙在打开的柜子前,正弯腰找着什么。 许笙的被褥被叠得整整齐齐、靠在床头,旁边的书桌格调简约,台灯摆在桌面的一隅,几本资料规规矩矩摞在书桌的夹层,一支中性笔躺在桌中央,还未合上笔帽,顺眼却不显杂乱,跟他想象中的别无二样。 屋内的光线白晃柔和,许笙没起身仍在翻找着,贴身的衬衣因为他弯下的动作而露出了一小截后腰,光线覆在上面有种光滑肉泽的视觉感,比他的脸颊还白皙,腰跨的线条一路延伸大腿,勾出一道诱人的弧度。庄白书咽了口口水,竟觉得渴的要命。 第26章 庄白书眼中一片炽热,他也觉得挺神奇的,自己怎么就喜欢这个人到这种地步,连他无意识的眼神,一个笑容,甚至弯个腰的动作都能让他移不开视线。 等他脑中渐渐清明,自己已经鬼使神差地走到近前,他下意识地伸手,脑中零零碎碎的念头集到一处,他想触碰这个人,想亲/吻他,想闻这人身上清爽的令他痴迷的味道.......想让他眼里心里只有自己。 庄白书的喉结不自觉地吞咽一下,喉管反而愈加干燥,他正要把那些不可言喻的念头付出实践,许笙突然起身了。 两人随后就撞了个满怀。 许笙翻着东西根本没听到他的脚步声,一回头这人就在身后,吓了一跳,眼看手中的箱子就要掉,被庄白书手疾眼快地扶住,左手也顺势搂上了他心心念念的小蛮腰。 庄白书感觉自己心跳如打鼓一般,一口气悬到了嗓子眼,他放低了嗓音保持着常态,问:“你拿的什么?” “医药箱。”庄白书手掌炙热的触感让许笙淡定不下来,他脸上有点发烫,不露声色地退后一步,道:“你的伤口得处理一下,要不容易感染。” 庄白书听见这话来了精神,他一挑眉:“你帮我?” “当然,你自己也弄不了。”许笙冲着床边一抬下巴,道:“你先坐下。” 庄白书迅速挪到床上,不管是来许笙家里过夜,还是与他共处一室,光是能这样与他毫无阻碍隔阂的相处,这件事本身都带给他极大的刺激感,更别说现在许笙脸对脸帮他处理伤口。 许笙用沾了酒精的棉花帮他擦净了伤口周边的血迹和尘土,随即换了根新的,擦上破了皮渗着血痕的伤口。 “嘶......” 庄白书毫无防备,那冰凉刺激的酒精抹上血口,刺得脸上火辣辣的烧痛,激得他龇牙咧嘴,又牵动了嘴角的青伤,他闷哼一声,睫毛不住颤动。 “很疼吗?”许笙拿着棉签的手不由得缩了缩,感觉心都揪到一块儿了,那股心疼劲儿都没法用言语形容了,他柔声道:“就一会儿,你再忍忍啊,不消毒伤口容易感染......” “没事,”庄白书可不想让自己在许笙心里边的形象大打折扣,咬牙道:“接着来。” 许笙快速拿棉签抹上伤口,那条血口不算深,擦净血迹后发现也没看着那么长,许笙松了口气,估计不能留下疤痕。 许笙动作很轻不拖泥带水,他快速处理了其他没那么严重的伤口,庄白书没再吭声,就那么定定地瞅着他。 他心猿意马地盯着许笙那一截白皙的锁骨,脖子上滚动的喉结,他形状好看的红润的嘴唇,好像咬上去也会很软的样子.......确实很软,那一次在班车上他也品尝过了。 许笙冰凉的指尖贴过来,把处理过的伤口一一包扎好,庄白书眼中闪烁着说不出的情绪,忍不住一把握住他的手,道:“你脸上也有伤。” 许笙一愣,随即明白了他什么意思,摆手道:“这点伤不用管,过几天自己就能好。” “合着就你的伤不处理也不能感染?”庄白书也不听他这套,把医药箱夺过来,手脚不太麻利地倾斜着酒精瓶,蘸上棉签。 庄大少爷这辈子没伺候过别人,他笨拙地擦上许笙红肿的眼尾,不大点儿的棉花上沾满了酒精,沥沥拉拉的还滴下来不少,许笙疼的一缩,眉头皱紧,但没说话。 庄白书瞄着许笙的表情,一看给弄疼了又赶紧把棉签移开,他伸过手把滴下的液体揩去,手指上肌肤的滑腻触感让他呼吸不由加重,庄白书把创口贴小心翼翼地覆上去,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像是刚完成了一项浩大的工程。 ———————— “你饿了吗?”许笙把袖子撸至臂肘,径直进了厨房。 “有点。”庄白书跟在后边,脊背懒洋洋地靠着厨柜边,眼睛弹珠似的盯着许笙又洗又切,他诧异道:“你会做饭?” “嗯。”许笙嘴边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心说不仅会做,还就擅长你喜欢吃的那几样。 “真.....”庄白书那句“贤惠”堵在嘴边,想了想又给咽了回去,“真厉害啊。” 他看着许笙展现着平时不会表露出的习惯和特质,对这个人的了解也仿佛愈加深入,而能享受到这个过程的人不是郭梓涵,不是那些跟他告白过的来来去去的同学,是他庄白书。 菜香渐渐飘入鼻中,挑拨着庄白书蠢蠢欲动的味蕾,许笙手上翻炒着食材,感觉被他视线牢牢地锁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异样的情绪涌上心头。 这个场景无数次的发生过,在上辈子。这种感觉如同一只无形的手牵拧他的心脏,扯得他一阵揪痛。 他们同居的那些年,也是自己做饭,庄白书喜欢在旁边看着,时而会从后面拥住他,搂着他说些让他面红耳赤的私语...... 可是永远回不去了,与他共同拥有着这些记忆的那人早就死了。 只剩下他一人,想死没死成,阴差阳错地又重新开始。他有时会想老天让他重生的意义是什么,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可为什么,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逃避庄白书,两人现在却又站在一起,就好像冥冥中逃脱不掉,而又无可避免。 两人酒足饭饱过后,庄白书自己开了电视,又把收拾碗筷的许笙拉过来,两人坐在一处,没依偎在一处更没什么肢体接触,就那么坐着。 灯关了,周围黑压压得光线极弱,只有电视上闪烁的光亮投过来,把那人俊气的侧脸勾勒得越发深邃棱角分明,这是他重生后第一次不用开着灯、内心却能沉寂下来,这 也是他这段怅然颠簸的时光里难得感到安逸温馨的片刻。 * “你睡我床吧。”许笙从卧室里出来,已经换上了略微宽松的居家服,慵慵散散地挂在身上,有种清新而浓郁的日常风。庄白书瞅着他,眉头一抬,问:“你睡哪?” “我去那屋睡。” 去他爸妈的卧室睡?庄白书眼睛瞪得溜圆,他怎么可能让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变成那种走向,想分床睡?门都没有! “凭什么让我睡单人床?”庄白书脚往沙发边一搭,扬起脖子看他,无赖道:“都不够我伸腿的。” 许笙双臂交叉环在胸前,这种怎么看怎么像找茬的理由听得他心里好笑,原来也没发现这人这么事儿啊,他只得又提议:“那你去双人床的那屋,我睡原来的房间。” “不行。”庄白书迅速否决。 许笙都给磨得没脾气了:“那你说怎么睡。” “咱俩一起睡。” 许笙果断道:“不行。” “怎么就不行了。”庄白书脸上掩饰不住的失落,不甘放弃又道:“反正这么多床,睡哪儿不一样啊。” “既然那么多床,你又何必跟我挤着?” 庄白书现在基本想到什么就拿出来信口胡诌:“反正就是不行......到时候晚上连个能说话的都没有,我睡不着。” 许笙知道跟他这么犟下去没什么意义,安抚道:“你....早点睡吧。” 他不置可否地眨了眨眼睛,没再说话,像是在无声地拒绝,随即转身回了房间。 庄白书没回房间,趁着时机差不多了,随手捞起个枕头跟了上去, 他瞄着许笙,待他展开被褥、关了床壁灯,趁着那人躺下的这会儿功夫,他迅速进屋、掀被、躺进去,动作行云流畅。 凉气随着那人突然的挤入而扑向脊背,许笙被冷得一激灵同时吓了一跳,他惊道:“.....庄白书!” 那人早已平躺,把许笙弹起来的身子捞回来,从后面像黏膏药一样抱着。 “别动.....”庄白书嘘声道:“别动,先这么躺一会儿,太冷了。” 许笙身子僵着,也不知道该动还是不动,居家服的布料很薄,那人胸膛向来烫热的体温从身后传过来,许笙心跳如打鼓,脸都要烧起来了。 第27章 许笙僵硬的身体过了半晌才渐渐松软下来,身后那人不大平稳的鼻息喷上后颈,许笙心跳快得骇人,知道他没睡着,身后同样砰动迅猛的心跳混在一处,搅得他气息都无法平稳。 窗外月色袭来,洒上被褥一席银亮,庄白书体温把狭小的空间烘得火热,身上的凉意渐渐褪去,许笙怔愣地盯着窗户看了一阵,心跳竟渐渐平息下来,感觉身后的人又往这边靠了靠。 那人亲昵地、毫无缝隙地搂着他,前胸贴后背那么躺着,恍然间像是回到了半年前。 许笙心里浮出异样的情绪,这短短一晚上就像是一个惊喜,他本以为这辈子两人不会再亲密如此,能够这样躺在一起,就算没有对话,光是听着那人的呼吸声就让许笙说不出的安心。 好一会儿思绪才渐渐飘回,许笙突然回想起今晚的事,很多地方都让他挺纳闷的,他微微侧过头,疑惑道:“他们到底怎么找上你的?” “嗯?”庄白书深深吸了口气,那人好闻的味道充斥进鼻腔,如罂粟般让人沉迷。 “你们.....怎么进那个胡同的?”许笙听得着庄白书闷闷的鼻音,像在一点点挠着他的心尖。 “他们最开始在院子门口蹲点儿。”庄白书闭着眼睛,缓缓道:“我怕你来的时候碰上,就换了个地儿,结果还是给你找到了。” 许笙听着他的声音,喉头一紧,突然觉着眼睛又酸又涩,他快速眨了几下,声音说不出的低沉沙哑,问: “郭敬说你选的地方,是真的?” “嗯......”庄白书懊恼地呼了口气,道:“妈的,怪我,忘静音了,不然你也不能卷进来。” 许笙微微皱起眉,道:“什么叫卷进来,这事本来就因我而起,受牵连的是你。” 庄白书睁开眼,驳道:“他们明显就冲我来的,怎么就因你而起呢。” 许笙张了张嘴,突然就不说话了。 再这么唠下去容易露馅,郭敬能找上庄白书的理由明显只有一个,就是他知道了。他知道自己喜欢庄白书,虽然不知道郭敬怎么查出来的,但许笙隐隐约约这事感觉和郭梓涵有关,明天一定要找到她探探口风。 “别想了......睡吧,挺晚了。” 许笙合上眼睛,声音淡如止水。 庄白书一蹙眉头,许笙越不让,他就越忍不住琢磨今天这些操蛋的事儿,看今天的阵势许笙像是与他见过,当时那人把他堵在门口,自称是郭梓涵的哥哥,又问及许笙的去向,庄白书自然连许笙的影子也不给他看见,可许笙还是自己找过来了。 庄白书想到这儿又忍不住气得牙根痒痒,那傻逼都对许笙说什么来着?什么好久不见,想跟他聊聊天?操,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 没过多会儿,许笙突然感觉搂在他腰上的手臂一僵,后面源源不断喷洒过来的气息随之一滞,许笙一愣,心里局促纳闷着,却没回过头去。 又过了一会儿,那人僵硬的身躯才稍缓下来,许笙轻轻呼了口气,闭上眼睛。 庄白书死死盯着许笙,看那人短短的发茬柔柔地贴在颈项,脸颊和脖子连成的弧线随着平稳的呼吸一阵阵轻微而安详的起伏,他望眼欲穿地描摹着眼前人的轮廓,心中暗潮汹涌,被掀起的巨大波澜无人可听闻。 许笙的呼吸渐渐稳定均匀,肩背也似乎放松了不少,像是睡着了。 庄白书可毫无困意,搂着那人的手就没松开过,即使他纵放成性,却也知道在这么个情况挑出心中疑虑是个多么不明智的事儿,况且涉及到可能会影响两人的以后关系,这么一憋,庄大少更清醒了。 他抱过许笙很多次,不论是特意揩油还是同行时的“不经意”,可哪次都没有这么紧拥过。 他的鼻尖都顶在了那人的后颈,许笙连脖子上的肌肤都又滑又软,领子缝隙扬出的热气暖着下颌,庄白书想蹭蹭,却又怕他醒过来。 “滴答,滴答........”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快一个小时,钟表的指针摆动声把时间无限放大,一下一下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 他确认许笙已经睡着了。 庄白书身上没敢有太大幅度,脑袋却轻轻挪动了一下,两人贴得更近了。他高挺英气的鼻梁伏到许笙后脑的发梢之间,闻着淡淡清凉的洗发水味道,嘴唇也顺势覆上那人舒展的后颈。 庄白书定了一会儿没再动作,毕竟偷亲这事儿他还是颇有经验的,一回生二回熟,他这次倒是没有上回临阵萌生的愧疚感了,非常心安理得。 待他定神,再次听着那人平稳的呼吸,庄白书这颗心才算真正放下来,他小心翼翼轻吻着许笙的后颈,唇都忍不住地微颤,呼吸倏然粗重起来,他控制着亲吮声音不会在这封闭的空间内流入耳廓。 ........ “庄白书。” 许笙的声音不大,蕴着沉稳的力量,却如同破鸿惊雷在半空炸响开来。 庄白书身体一僵,直觉脑中嗡嗡作响,许笙没睡着,他居然醒着!! 他腾得一下坐起身,被子随着他的动作而从许笙肩上滑落,庄白书直觉一股血液直冲脑门,连额上的血管都连带突突直跳。 他知道必须要说些什么,但从没想过就是现在,这一切来的太快了。庄白书听见自己咬着牙、低得沉闷的声音:“你....都知道了?” 周围太黑,导致他看不真切许笙的表情,但听觉感官却异常灵敏,他听到许笙深吸口气,翻过身,声音带着无法掩抑的波动:“你从什么时候开始......” “很早。” 庄白书没等他说完,不容置喙道:“很早以前就开始了,没同桌的时候就已经.....”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坚定地说完这句话:“喜欢你。” 许笙脸上的诧异根本掩饰不住,这句话如霹雳般窜进耳膜,搅得他呼吸都停滞一瞬,他的指尖忍不住颤抖,勉强稳住神志,问:“你昨晚.....要说的就是这个?” “对。”庄白书干脆豁出去了,他修长的手指伸进被窝扣上了许笙的,两人的手一冷一热,紧紧缠在一处:“你呢?” 他的眼神里尽是无言的渴望,缓缓道:“你是....怎么看我的?喜欢我吗?” 许笙感觉喉咙被堵住,连吞咽的动作都疼,过了好一会儿,他充满的声音干涩道:“对不起......白书。” 庄白书眼眶骤扩, 脸色一瞬煞白,他怔愣地看着他,心像坠入了无尽的深渊,道:“理由呢? “你有喜欢的人了?”他说这话时没有什么语气,心口却感觉像被钝刀子狠狠扎进去。 许笙抿了抿发白的嘴唇,没说话。 庄白书感觉什么在心头迸溅出来,顺着胸腔肆流着,连他的神智也一并抽去。 庄白书缠着许笙手心的那手顺着向上,突然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闲出的那只手也伸进被窝,将他另一只手腕也钳制住,用力一并举压至头顶。 “庄白书?!你要做什.......!” 没等许笙说完话,就被狠狠地堵住了嘴唇。 那人粗重的鼻息洒上许笙的鼻翼,绵软的唇瓣被狠狠蹂/躏,庄白书没什么经验,又是凭着本能冲动行事,这个吻毫无技巧可言,却蕴着强烈的占有欲。 许笙被吻得大脑有些缺氧,口中绵热的气息被那人一并吸去,涨得他满面通红,许笙挣脱着被束缚的手腕,却被庄白书一手摁得死死的,无法动弹。 庄白书另一只手捏着许笙下颌,迫使他无法合拢唇齿,来了个绵长而灼热的深吻。 庄白书亲够了才放开他,许笙深喘了几下,眼中的氤氲才淡去不少,庄白书手上的钳制依旧没松开。 “不喜欢我是吧?”庄白书眼中怒火腾腾,“你不喜欢我还对我那么好,不喜欢我还那么看着我,你对谁都这样?” 许笙咬了咬牙,艰难地说:“....你误会了。” “那郭敬为什么那么说,明明...是我选的地方。”他咄咄逼问着,他的指腹揩掉许笙唇瓣上的津润,又在四周流连着,目光如炬:“他为什么说,你心上人是我。” 许笙哑然,手上挣扎的动作瞬间弱了不少,郭敬说那话时他就怕庄白书察觉或之后寻思过味来,可偏偏天不遂人愿,此刻他有种被发现了的窘迫感,许笙垂眸避开庄白书的目光: “咱们不合适。”许笙下了决心,继续道:“就算我喜欢你,以你的家世,咱们都不可能,你应该去喜欢女生,做个....正常人。” 他咬着牙吐出后几个字,像吞了玻璃渣一样生痛。 “正常人?像你一样正常?”庄白书冷笑一声,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许笙感觉手腕被勒得更紧,“还是说,你心里只有'你单恋'的那位?” 许笙想起郭梓涵跟他告白那会儿庄白书确实偷听来着, 却没想到庄白书能在这种情况下说出来,他心里五味杂陈,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他不能说我暗恋的就是你,况且现在也不能称作单恋了。 第28章 许笙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否认的话不见得庄白书就会善罢甘休,另一方面他要是默认了,看这人现在咬牙切齿的样儿感觉他更不能放过自己。 他们就那么大眼瞪小眼一阵,许笙斟酌了半天,最终还是选了前者,“我没有暗恋的人,那么说.....是为了让郭梓涵死心。” 庄白书看到他迟疑了这么一下,才满脸牵强地跟他解释,心中的妒火腾得一下就炸开了。 许笙在动摇。 而让他动摇的不是别人,是那个能让许笙一直藏着掖着,都到了这种地步还坚持不说的人,在他庄白书不知道的地方,许笙喜欢上了别人! 那许笙为什么还要对他好? 庄白书眸中的红色愈烈,“你不告诉郭梓涵,也不告诉我,像个宝贝一样守着他,他就那么好......” 听着这近似呢喃的质问,许笙感觉心尖像被划了一刀,疼得他话都说不出来。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就是对的,就算这辈子他们没在一起,摆脱了家世和周遭的束缚,庄白书就真的会幸福吗?他还会....喜欢上别人吗? 许笙强迫着自己不再与那双眼睛对视,他把头缓缓撇到一边,艰难地开口:“......跟你没关系。” 他感觉那人身体一僵,压迫灼热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久久没有移开。过了好一会儿,紧掐着他手腕的束缚被慢慢松开,许笙感觉旁边的床褥一凹,随即崩起,那人起身下了床。 许笙一愣,随即看到庄白书快速往外走,身处在黑暗中他神经紧绷,诧异道:“这么晚了你去哪?” 他起身,却只看到庄白书的背影已经火气冲冲地走到了防盗门边,只听那人冷冷地说了一句“跟你没关系”。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许笙听到防盗门“咣”的一声闷响。 那股冲击力带得门框都随之一震,许笙觉得后脑勺一阵发麻,他茫然地盯着空荡的房间,周围的凉气透过睡衣渗进毛孔,许笙只感觉心脏剧烈地闷痛起来。 ———————————— 第二天庄白书没来学校。 早自习没开始多久,许笙最初还以为庄白书只是迟到了。经过昨晚的事,他不知道该以一副怎样的表情面对庄白书,那层窗户纸一旦被挑破,两人就再也无法回于从前的关系。 等到全班都渐渐聚齐,许笙看着右边空荡荡的椅子,一股说不出的悸动涌上来,在胸膛中辗转鼓动,又无力地沉下去。 “班长——”杨絮突然回头,看到庄白书的座位愣了一下,随口问道:“嗯?庄白书怎么没来。” 许笙垂着眼眸,手中的笔回旋移动停停走走,可注意力全然没在卷子上,无精打采道:“我也不知道。” 杨絮眼睛圆溜溜地盯着他,看许笙的反应差不多就猜出了□□分,问:“你们吵架了?” 许笙笔尖一顿,“.....没有,你别多想了。”许笙低下头,心想这个小姑娘洞察力真够强的。 杨絮一指许笙的眼角,“那你脸上的创口贴怎么回事?你俩动手了?” “不是他弄的,”许笙叹了口气,掩饰道:“我自己不小心撞到了。” 杨絮张了张嘴,又怕不知道人家进展,万一问错什么到时候再把庄白书坑了,她最后堪堪憋住,话锋一转回归正题:“这周四是你生日吧?” 许笙一怔。 生日? 杨絮露齿笑了一下,举起手机给他看:“喏,这里有生日提醒。” 许笙定睛一看,日历上的小字下面对应着一月二十号,他生日还真是在周四,最近发生这么多事,忙到连他自己都忘了这茬。 “我们想给你庆祝庆祝,出去好好玩一天。”杨絮眨了眨眼睛:“全班都去。” 许笙诧异道:“周四不还有期末考吗?” “有就有呗。”杨絮一脸兴奋,笑吟吟地说:“正好考完就出去,那天不就剩一科英语了嘛。” 许笙蹙了蹙眉,他是真没心情过生日,但看杨絮期待的模样也怪不忍心扫她的兴致,许笙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道:“谢谢你了,不用特意给我过,后天你们要是想玩我去找几个地方,不过...我就不去了。” “不去?”杨絮柱在手肘上下巴一抬,疑惑地问:“为什么?你有别的事吗?” “倒没什么事,”许笙感觉有点为难:“一个生日而已,用不着那么大费周章。” “哎呀,你客气什么,咱们去年不也照样一起出去过的吗?”杨絮瞪大眼睛:“再说你可是主角,你要是不去我们还玩什么呀。” ....... 两人又就庆不庆祝这事周旋半天,许笙感觉再拒绝下去就是不近人情了,只好不再推脱,道:“好吧,那我也帮着找找餐厅。” “不用不用.....”杨絮摆摆手,“交给我们就行啦。” 她转过身,把手机从书包里掏出来,放在桌下吭吭地打了几行字,点击右下角、发送。 * 第三节下课。 许笙收完数学作业,抱着一摞卷往老李办公室走,他穿过中间长廊,刚要到副楼的拐角,就看到一个女生在前面定定地站着,一个劲儿往这边张望。 后天整个年级都要期末考,现在楼层里各班学习氛围都非常浓重,这个点除了上厕所和去小卖铺的,人潮都散得差不多了,三三两两的学生走过,那人却岿然不动,很明显在等人。 许笙一眼就认出是郭梓涵。 现在许笙的神经对于这兄妹俩特别敏锐,他潜意识里觉得郭敬昨晚找上庄白书的动机很可能与郭梓涵有关,可他不能凭空猜想,这些事他必须得当面问清。 如果郭敬知道了自己喜欢庄白书,那郭梓涵十之八九也会知道。 郭梓涵抬眼看到了许笙,乌黑的眸子一亮,她脸上涌现出一丝尴尬的神色,因为她看出许笙眸中流露着不可言喻的清冷,与平时那个温和的形象太不一样,她脚步一顿,迟疑着、最终还是走了过来。 “许笙....”两人一离近,郭梓涵就看到许笙眼尾覆着的接近肉色的创口贴,她脸上尽是诧异:“你的眼睛怎么.....” 许笙脸上再也寻不出平日温和的笑意,他毫不避讳地看着她,眼中尽是冷凛:“你真的不知道吗?” 郭梓涵脸色一白,她有点不敢看许笙的眼睛,语气不由得慌虑道:“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他会去找你们。” “他为什么会找上庄白书?”许笙一想到庄白书受的伤那股怒火就忍不住蒸腾,烧毁他一直以来的理智,他道:“你跟郭敬说了什么。” 郭梓涵猛的抬起头,辩解道:“我没有让他去找庄白书,他只是知道你拒绝了我....” 许笙心中一惊。 郭梓涵没说? 那郭敬为什么会找上庄白书?他怎么知道自己喜欢的就是庄白书?许笙手上的卷子被无意识地捏紧,他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完全相信她的话,郭梓涵是个很聪明的人,她这些话也极有可能是想撇开与这件事的关系。 “我说的是实话。”郭梓涵盯着许笙的表情,又接着解释:“是他昨晚带着伤回来,我才知道这件事。” “才知道你喜欢的是......庄白书。”郭梓涵声音变得越来越小,细挑的眼睛把许笙每一个表情的轻微变化都捕捉在眼里,她轻声问道:“是真的吗?” “....不是。”许笙一顿,抿了抿唇接着道:“这是咱们之间的事,跟庄白书没关系。” “....果然。” 郭梓涵眼睛红红的,道:“我没有看错,你...你真的喜欢他。” 许笙心跳一滞,嘴张了张,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不由捏紧了拳头,转身要走。 “他有什么好的。”郭梓涵死死盯着许笙的背影,声音倏然提高了一度,“那种不成熟的人...他有什么好,你就是喜欢他的脸吗?他又能陪你多久....他还是个男人......” 许笙脚步定住,回头看向她。 郭梓涵脸色很差,她紧咬着泛白的嘴唇,眼中透露着不寻常的愤恨:“我才是最适合你的人,我了解你、懂你的心思,比他更理解你,更有那个资本陪你走到最后....” 许笙转过身,走到她的近前,郭梓涵诧异地抬起头,看见许笙眸中映着坚厉的光,听到他一字一句道:“但我喜欢的是庄白书,哪里都喜欢,从上辈子就开始了,从今往后也只会是他。” “所以,你和郭敬都别想打他的主意。”许笙说:“这次的事,我也不会放过郭敬。” 在郭梓涵震惊的空晌,许笙拎着卷子转身往教员室走。 “你跟他不会有结果的。” 郭梓涵突然说了一句,声音坚稳而笃定,盯着他的背影咬牙道。 许笙身形一僵。 不会有结果。 这句话有很多人对他说过,即使现在听起来,依旧如一把钝刀子捅进他的心头,绞得他鲜血窜流,抽离时连带着他的灵魂也一并夺去。 这种事,他上辈子就知道了。 许笙心里一阵苦涩,苦笑道:“我知道。” 第29章 庄白书连续两天没来上课。 许笙淡定不下来了,即使他控制自己不去想,可旁边空荡荡的座位却时刻提醒着他,他甚至不确定那人能不能来参加期末考试。 许笙去问过老李,得知庄白书这两天请了病假。 这么一问许笙就更放心不下了,难道是庄白书伤口没处理好,感染了?或者是感冒发烧? 还是......他只是为了躲着自己。 许笙虽然觉得庄白书不是那种逃避的性格,可现在他越来越没法确定了,毕竟上辈子两人相识加上几年的同居,庄白书身体素质好的没话说,感冒发烧的次数加起来一只手都掰得过来。 这么一想许笙连复习都没了心思。 这次期末考试题型囊括几乎三年的知识,相当于一张高考模拟卷。许笙捏着笔尖,什么都没学进去,他把手机拿出来,点到与庄白书的短信聊天界面,输入了几次又全都删掉了。 许笙叹了口气,把手机揣回了书包。 亦如往年惯例,周二全校早放,布置考场,周三没早自习,八点多就开始考语文。 他们学校的考场位置总是随着上一次的名次变动,许笙班里考了第八名,全校再一排名,他就由第一考场第二座沦落到第二考场的中间,这就与庄白书分开了。 许笙惦记着庄白书来没来考试,特意提前半个小时到了考场,他每隔几分钟就忍不住去第一考场看看,可那人直到考试的前五分钟,还是没来。 许笙心里忍不住的焦灼,怎么也没法平静下来,庄白书连期末考试都不来了? 许笙强迫自己进入状态,他渐渐熟悉了考试的节奏,这阶段被遗忘的知识点和题型也扎实了不少,那种一模时的慌乱褪去了大半,唯一让他挂念的只剩下庄白书。 许笙在第一天考试结束后,没忍住给庄白书打了个电话。 他想知道庄白书伤好没好,不来学校是为了躲着他还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一想到那时候庄白书万一真被那群小混混打出什么毛病,毕竟两人没去医院只是简单地进行了包扎。 他想....听听庄白书的声音,无法抑制地想。 许笙连“嘟”音都没听到,一阵机械化女声响在耳边:“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他又打了几遍,仍是这样。 许笙鼻尖冻得通红,嘴中叹了口气,白雾飘飘渺渺随之呼出,又迅速消谧于半空。 ------------ “说好了不对答案!” “....我就是没忍住,最后一道大题太难了,我只写到了第二问,诶第一题是不是得....” “兄弟闭嘴行不!!” ..... 几堆人聚在学校大门前的圆碑,道边尽是被清理的积雪,冷风吹过来,透进大衣,把一群抱团的学生冻得嘶嘶哈哈,搂在一起直跺脚。 “班长怎么还没下来?”有个人边问边吸了口气,灌了一嘴凉风。 “他是第二考场,在五楼嘛,人挤人下得慢。” “来了来了!”有人往教学楼那边一指,“还有杨絮她们。” 许笙和几个五楼考场的同学随着人群一起走出来,十二班全体在校门口聚齐了。 许笙校服袖子里的指尖冻得冰凉,他往人群里快速搜索了一圈,许笙深吸了口气,果然,那人没来。 怎么可能来呢。 他们定先去唱歌后吃饭,十二班来的加起来一共四十多号人,穿着清一色校服走在路上还是颇为壮观。餐厅和KTV都是杨絮他们选的,人数太多他们也不方便去太远的地方,就定在离学校不远的一家KTV,提前一天订了一间大包,因为没坐下还叫服务生多拿了几把椅子。 这种人数规模来唱歌不能每个人都被轮到,所以唱歌的大多数都是那些平时较活跃的男女同学,许笙也被推着唱了好几首。 他唱歌达不到庄白书那种水平,却也不至于跑调,几首下来好评如潮。过了大约一个多小时,一个服务生推着小车进门,上面放着他们定制的双层蛋糕,烛光在昏暗的室内闪耀抖烁,屏幕换成生日快乐的音乐背景,周围的人跟着一起唱起来,场面热闹又温馨。 许笙心中有什么随着烛光一齐闪烁着、颤动着,这场景他经历过一次,在他高三那时候,不过现在少了一人,他最惦念的那个人。 餐厅定在一家离学校五百米远的一家正宗老字号的餐馆。 刚考完试来吃饭的人不少,客流量照平时多出了一倍,也幸亏他们提前预约,不然腾出一桌都费劲儿。 一行人被请上了二楼,哄哄闹闹地坐了三个桌,服务员上菜很快,没过上十五分钟,三桌的菜样已经摆了大半。 他们班这种聚会按照历年惯例,一般男生负责拼酒,女生负责在一旁聊天吃饭,时不时冒出一个大着胆子跟心仪女生告白的男生,全班在旁边起哄尖叫,拍照录视频,他们班去年有一对儿就是这么成的。 然而今年还真没有。 所以这帮男生拼酒就越发有股“喝不死不罢休”的气势,因为是今天的主角,许笙几乎被这帮人敬了个遍,一桌一起敬的,单独来找他喝的,“不喝就不是兄弟”这类话不到一个小时能听了有十多遍。 许笙一边喝一边感叹这帮小孩真能喝啊,这架势都堪比他上辈子跟领导赶局子了。 许笙越喝眼神越飘,他现在的身体还年轻,自然也没练出什么酒量,被灌一会儿就感觉脚跟都有点发软,他回了座吃了点菜添添肚子,也没什么好转。 周围突然喧闹了起来,班里人突然都围到了一桌,几个男生女生开始尖叫着起哄,许笙愣愣地盯着那边看了一会儿,最后看明白了,原来他们班今年又有人告白了。 那个告白的男生有点偏话痨型,在周围安静下来的情况下,跟人家女孩表达心意,光是这个过程就持续了五分多钟,许笙对着那个方向盯了一会儿,也没兴趣起身去瞧热闹,只觉越听越困,眼皮都在打架。 他把眼前的餐盘往前推了推,留出点地方,随后把手臂横放上去,头枕着睡了一会儿。 * 杨絮手机突然响了,她从人潮里退出来,就看到那一大桌空荡荡的,许笙枕在其中的一角,正沉沉地睡着。 她眉眸一动,拿着手机迅速出了二楼大厅,顺着圆形楼梯往下走,穿出一楼到了大门,一个高挺俊逸的身影站在门外,正不耐烦地拿着手机拨号。 “别打了。”杨絮推开门走过去,叫住他:“我这不下来了吗。” 那人皱着眉埋怨:“你知道我等了多久吗?” “谁让你不进屋等着了!”杨絮瞪了他一眼,问道:“你爸放你出来了?” “也没有....得了,先别提这些。”庄白书紧皱的眉眼缓下来,焦灼地问:“许笙喝多了?” “嗯,都不省人事了。”杨絮叹了口气,道:“你赶紧接走吧,误会该解开的赶紧解开,做一对让我省心的好基友。” 庄白书一蹙眉:“都谁灌他了?” “那我可数不过来,反正在场是个雄性都把你家心肝宝贝灌了。” 杨絮满意地看着庄白书变得愈发黑沉的脸,越来越扭曲。 “进去吧,等他们散开就轮到你被灌了。” 庄白书跟着杨絮上了楼,进入餐桌所在的大厅,他一眼就看到了趴在桌子一角的许笙,那人呼吸平稳,前额的头发因为趴着的动作被弄得有些乱。 那边的男生看样子是刚告白完,现在等着女孩表态呢,四周围满了一圈又一圈的蓝校服,都凑在那看热闹,一堆手机举着环在周围,相机闪光灯照着,弄得跟记者发布会似的。 庄白书通通无视,径直走到了许笙的旁边,他定定地看着他,仅仅是几天没见到这个人,那股思念就如万蚁噬心般折磨着他,一切都被拉得无限漫长,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挺过来的。 看到这个人的瞬间,那些痛苦就如破了洞的气球,“砰”得一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庄白书伸手握住许笙没枕着头的那只手腕,绕着环在自己的后颈,右手摸上那人的腰,一使力将许笙整个人提了起来。 第30章 许笙真没少喝。 庄白书把人提起来,右肩沉甸甸地、承着许笙整个身子的重量。他搂在那人腰侧的手不由得勒得更紧,又往上扥了一下。 许笙额头印着睡觉时留下的红痕,在白皙的脸上衬得很是明显,他垂着头,柔软的头发蹭到庄白书的下颌,他被这猛得一下颠的,微微睁开了眼睛。 许笙睡得眼角泛着氤氲,瞳孔一时半会儿也没能聚焦,他盯着庄白书看了几秒,又轻轻闭上。 庄白书竟有种说不上来的紧张,那人身上熟悉的味道此刻掺杂着一丝酒气,随着炽热的鼻息淡淡喷出,庄白书眉头一紧,心里又把班里那些灌他的王八犊子骂了一遍。 许笙喝得脚底使不上劲儿,庄白书半抬半拎着这么一个正值青年的男生,着实不太轻松。 “还是用背的吧?”杨絮在旁边提议。 庄白书跟她想到一块儿了,他干脆松开他的腰,左手把那人环在颈背的臂肘一拉,许笙的胸膛顺势伏上了他宽厚的脊背。 庄白书弓着背,杨絮在旁边帮忙捞起许笙的手脚,摆弄着他像八爪鱼一样攀在他身上,庄白书弯腰向前挺了挺身,那人的下颌顺势滑到他硬—挺的肩膀。 许笙估计不舒服了,嘟嘟囔囔地哼哼两声,随即眉头又渐渐舒展开来,静静地倚着。 “你知道他家在哪儿?”杨絮眨了眨眼睛,满脸好奇。 庄白书嗯了一声,又把人往上提了提,“知道。” 杨絮乌黑的眼眸打量似的地看着他,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庄白书背着许笙出了店面,街边此刻已经飘起了雪雾,在路灯的背景下渺渺地坠烁,他侧过头看向背上的人,许笙的发梢落上了雪花,睫毛软软地覆于眼睑,留下扇形的阴影,睡得很沉。 庄白书一手托紧许笙,把重心往前倾了倾,勉强腾出一只手,帮他戴上了帽子。 庄白书迅速拦了一辆的士,小心翼翼把人抱上后座,他报了许笙家大概的地址,司机一脚油门飞驶出去,扬起一路尘雪。 这要放在三天前,庄白书打死也想不到自己能这么快就又回到许笙的家。 这个地方曾带给他最振奋最难忘的记忆,也让他萌生出能与许笙更进一步的希冀,而偏偏事实又将他打入无边的深渊,终究都只是他的错觉。 经过大半年的相处,他能摸透许笙很多的想法和习惯,那人比想象中的更加稳重成熟、性子敦默寡言,一惯理性盛于感性。拒绝他的时候也是毫不委婉,除了自己把人家强吻了这一点,其他流程估计也与许笙拒绝其他女生时别无二样。 他总是能轻易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许笙就像是他人生中一个无法掌控的意外,让他第一次尝到望而不得的滋味、一个让他又爱又恨、却愈陷愈深的人。 即使是现在,许笙就这么睡在他的背上,那人的每一抹呼吸、每一次心跳他都能确实地感受到,然而自己却没法忍着不去想明天。 到了明天,他们又会回到什么关系?仅仅是想到许笙可能又会对自己避之若浼,庄白书就无可抑制地刺痛烦躁。 庄白书怀着心事背人上了二楼,被隔在了防盗门外。 “许笙,”庄白书叫了他两声,又微抬起左肩,靠近他的耳边轻声问,“钥匙在哪?” 枕在其上的黑绒绒的脑袋一动没动。 庄白书只得把许笙放下来,从前面环着他,一只手固定着他的腰,另一只手翻找着许笙身上的兜,那人身子前倾,头软绵绵地靠在他的肩膀。 这种无意识的、柔软的举动并不多见,庄白书忍不住心脏砰砰直跳,他不动声色地将人搂得更紧,在一阵窸窸窣窣的开锁声后,两人终于进了屋子。 庄白书没照顾过别人,更别说是一个喝醉了的人。 许笙家里的暖气一向很足,他开了灯,小心翼翼地把人放躺在卧室床上,笨手笨脚地摆弄着许笙的胳膊腿儿,把他的外衣裤子和鞋扒拉下来。 许笙醉的稀里糊涂,看脸部表情睡得估计也舒服不到哪去,庄白书又找了条浸了水的湿毛巾,顺着那人的额头、鬓角,下颌,细细密密地帮他擦脸。 清爽的触感让那人眉头慢慢地、不自觉地舒展,面部线条逐渐柔和。庄白书坐在床沿,昏暗的台灯映过来,他端详着许笙俊秀的五官,忍不住伸出手,轻触他的眉间,顺着高挺的鼻梁往下,描摹那人好看的唇线。 庄白书喉结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他忍不住想起那天晚上自己一股脑儿地亲下去,唇间的触感就像现在这样,软软的,仿佛那些拒绝他刺伤他的话不是出自于此。要是.....能将他永远锁在自己的视线里就好了,就像现在这样,许笙不会有余暇去想其他的人。 庄白书叹了口气,流连的动作像是惊扰了睡梦中的人,许笙眉间轻轻皱了一下,眼皮小幅度地颤抖着,微微睁开了眼睛。 庄白书吓了一跳,快速收回手。 他终究还是有点心虚,自己没经许笙同意擅自就把人送回了家,还跟着进了门,况且赶上几天前两人还不欢而散这么个情况,现在手上干的事也没光彩到能理直气壮说出来的程度。 “水....”许笙声音不大,喉管却像被灼烧一般干裂,沙哑的不像话,“想....喝水。” 庄白书闻声快速去厅里倒了一杯,有力的手臂把许笙的上身托起来,许笙干涸的唇瓣一触及杯沿,便急促难耐的吞咽起来,喉结随之隐隐地鼓动,唇边一滴水顺着嘴角流下颈侧。 庄白书目不转睛地盯着,却没说话。 许笙喝完了,这回却没接着睡的意思了,他抬眼看向庄白书,眼中的混沌渐渐消散了不少。 “....白书?”许笙侧过头,有点迷茫地看着他,“你怎么....没穿校服?” 庄白书想尽脑细胞也想不到许笙醒来看到他的第一句话是问这个,看来真醉的不轻。他顿了顿,沉声道:“我今天没去学校。” 许笙突然眉头紧蹙,脸色一白,他挣扎着要起身。 庄白书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许笙脸上一言难尽,艰难道:“...想吐。” ...... 庄白书帮许笙倒水漱了口,又用毛巾给他擦掉额上的虚汗,把人安放回卧室。等他冲了马桶,收拾掉狼藉,又给许笙倒了杯水,回了那人的卧室。 原本躺着的人竟已经坐了起来,后背正靠在床头,他进屋时,许笙闻声看了过来。 庄白书把水搁在床边小桌上,许笙视线仍落在他身上没移开,弄得他喉头一紧,有种没由来的压迫感。 “...我回去了,你接着睡吧。”庄白书内心其实不想走,但他该做得都做完了,比起自己提出离开,他更不想听到许笙先下逐客令。 许笙盯着他看了半晌,看他穿上扔在椅子上的外套,转身要出卧室。许笙突然伸手,握住了庄白书身侧的手,声音清醒地问了一句:“为什么不去?” 缠上手指的力度不大,甚至力道还有点软绵绵的,庄白书却觉得有千金大鼎压住了他,寸步难行。 他用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许笙是在继续刚才的对话。 “为什么不来学校?”许笙修长温热的手指缠上了他的,喃喃道:“生我气了吗?” 庄白书只觉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顺着许笙握住他的手一路看向那人深棕色的眼眸,半天才崩出一句:“.....没有。” 许笙挪到床沿边,握着他的手把他拉的更近,眸中直讳而专注地盯着他,薄唇颤了一下,随即问道:“不想见我了吗?” “不是.....”庄白书估计自己这辈子也没有几次这么语塞的时候,许笙的眼神、动作、说话都不似寻常,以至于给他一种炙热与渴望的错觉。 许笙突然垂下了头,眼眶有点发烫,嘴边嘟囔了一句。 这句话声音很小,却被庄白书听的清清楚楚,如同巨钟惊雷,弥久回荡。 庄白书只觉脑内狂风呼啸,席卷着他每一根神经,搅得呼吸都随之一滞,他在说什么!? 第31章 “我好想你....” 庄白书确定他没听错,还听得非常清楚,一个字儿都没落下。 他目眦欲裂地盯着许笙泛红的眼角,这四个字犹如狂躁轩然的风暴,席卷着挑拨着他每一根神经。那股狂喜迅速膨胀继而涌上心头,搅得他心肝都在颤。 许笙说想他? 那个刚在几天前还毫不留情、明确拒绝了他的人?! 庄白书眉峰一凛,还是没法相信这是酒后吐真言,他突然忍不住怀疑许笙这是不是酒后乱-性了啊,那句“我好想你”是不是跟他那个暗恋的小情人说呢。 仅一个晚上自己的情绪被这人折腾的大起大落,到了这一步,庄白书突然对自己以往的直觉不可置否,但仅是这样他没法确信许笙是否对他有相同的感情,除非这人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庄白书此时此刻急切的想知道,许笙到底怎么看待他的,他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既然他清醒的时候避而不谈,那就趁他醉得连说谎的余力都没有的时候问个清楚。 庄白书忍着心中巨浪惊涛,稳稳坐上床沿,心中难以言表的悸动让他不自觉地回握住他的手,强势的力道让许笙指侧都有些吃痛,他一蹙眉头,要缩回手。 “我没听见。” 庄白书迅速制住许笙企图逃避的动作,眼神有种要把这人生吞活剥的气势,他捏着他的下颌,让他的视线无可回避地朝向自己,一字一顿地道:“你再说一次,你想谁?” 许笙整个上盘都被固定住,动弹不得的压迫感让他不舒服地皱起眉心,棕泽般的眼眸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就是不说话。 俩人大眼瞪小眼,庄白书干等了半天也没听着自己期盼的答案,心中如热锅蚂蚁。 他总觉得今晚不问出点什么,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这种机会了。 他从心底里唯恐着在这间屋子,等到许笙一觉醒来就会翻脸不认账,两人一夜回到解放前,自己对他来说依旧什么都不是,今晚让他重燃希望的一切又归于毫无进展。 庄白书手背上的青筋绷起,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许笙这回没再跟他继续耗着,他空出的那只手突然抬起,摸上庄白书硬韧的臂肘,顺着一路滑到手腕,用温热的手心握住。 庄白书心头一动,忍住没动声色,他想知道许笙下一步要干什么。 只见许笙稍微使力,把庄白书禁锢着他、让他不舒服的手掌都给卸了下来。 “......” 庄白书有种重锤砸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刚才那点兴奋和期待荡然无存,他脱力般慢慢地垂下手,心中说不尽的失望和悲凉。 这算什么事啊,自己跟一个喝醉了的人较什么劲呢,他懊恼着、重重叹了口气。 算了,明儿再说吧。 他拎着外套打算就这么回家了,谁知刚站起身,一股力道突然不重不轻地拽上他的衣领,迫使他弯下腰,整个身躯又伏回床上。手中的外套应声落地,衣扣敲击地面的声音铛铛作响。 庄白书瞳孔骤缩,撑在床沿的手肘都有些不自觉地颤动,许笙的眉眼在眼前无限放大,连他微颤的睫毛都清晰可见,那人红润的唇瓣热乎乎地贴着自己,庄白书一时间感觉大脑断片了。 任凭他放飞想象力也没法相信眼前发生了什么,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卧槽,弹幕般成行结列疯狂地在脑中飞驰而过。 许笙细碎的头发在枕头上软软地厮磨,俊秀的脸蛋被自己宽厚的身驱笼罩,形成一抹深色的阴影。许笙微微锁着眉头,费力地细细吻着他的唇瓣,见庄白书半天没回应,眉间蹙得愈深。 庄白书只觉心中那股狂戾的渴望彻底爆发,他不再游疑,因为许笙已经用行动回应他了。 他迅速投入到这个深绵且炽热的吻,手指插进许笙的发间,牢牢托住他的后脑,他察觉到许笙的身体不再像上次那样绷得死紧,这更让庄白书切实地感受到现在的亲热不再是他单方面的强迫,对方也正情动地投入着。 许笙轻眯着眼,只觉眼前的人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温润炽热的唇毫无缝隙地贴合着自己,呼吸都有些吃力,在许笙被迫轻启唇齿、擭取空气的空挡,庄白书顺势撬开他的牙关,温热湿滑的舌头探了进来。 ........ 许久之后。 庄白书回了回神,利用自己仅存的那点理智,留出余韵用另一只手去摸床头的手机。 第32章 清晨。 一缕晨曦的阳光射进屋子,没了窗帘的遮掩光线直直地覆上眼皮,灼痛而刺眼。 许笙眨了眨沉重的眼皮,细软的睫毛随之颤动,他费力眯起眼,只觉疲惫的眼面一接触到光线便酸涩得不行,后脑勺像被巨锤重击一般生疼,浑身没一处是舒服的。 许笙闷咳了一声,恍惚着睁开眼,天花板上熟悉的吊灯映入眼帘,他的眼阔渐渐清明,浑浑噩噩的大脑费力运转着。 原来他回家了。 也不知道那聚会后来什么时候结束的,昨晚是他自己打车回来还是别人送的他,许笙感觉后脑生痛欲裂,牵带着太阳穴都抽抽的疼,他想抬手捏揉减缓,却发现小臂被什么压制着,动弹不得。 许笙愣了一下,随即全身一僵。 他发觉有人搂着自己,胸前臂侧都被硬韧的臂肘紧紧环着,炙热的鼻息从耳廓喷过来,渗入毛孔般灼热不堪,许笙发现自己几乎是被那人整个搂在怀里。 一转头,正好跟庄白书幽深的眼眸来了个对视。 许笙感觉头皮一炸,全身的血液上涌轰得他大脑都无法运转。 庄白书怎么会在这儿?! “这么快就醒了?”那人惬意的眼眸盯着他,轻提唇角,荡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他手掌收紧,有意无意地摩-挲掌心滑-嫩的皮肤,像没事人一样缓声道:“再睡儿,时间还早。” 许笙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腾得一下坐起身,被子随着动作顺势下滑至腰间,带着凉意的空气打在光-裸的皮肤上,许笙这才发现眼前更让他震惊的状况。 他眼眶欲裂地看着自己的上衣被掀了大半,随着他坐起来而松垮歪扭地垂下,他快速看向庄白书,发现那人只着了一件薄衬衣,前襟还是半敞着! 看着那人耀眼的、隐隐膨胀的腹肌,许笙感觉整个头皮都发麻。 “怎么回事?”许笙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抖。 庄白书劲韧的手臂拖着脑袋,没说话,他眼神往旁边一挑,许笙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圆润的指节有些犹豫地,最终掀开了被子。 突然,一股淡淡的不可言喻的味道,慢慢充斥进鼻腔,许笙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那股气血轰得上涌,脸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 “你昨天......”许笙喉结滚动,喉管干燥得发紧,咽得一路生疼。 “不是‘我’,是‘你’。” 庄白迅速打断他,晦暗如墨海般的眼睛盯着他,虽然他料到许笙第二天可能赖账,可真到了这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有点心中黯然,也幸亏自己留了一手。 庄白书一字一句地纠正他:“是你,昨晚对我做了难以启齿的事。” 许笙都惊的说不出话来了。 他看着被子下一片狼藉,昨晚细碎的记忆渐渐浮现在脑海,许笙记得庄白书来了餐厅,之后也不知怎么又在他的卧室里,他隐隐星星记得那人好像要走,之后...... 许笙感觉一股凉意从脊椎一路蔓延至脚心,一股不祥的念头涌至心头,之后他们....做了?看这样子还是他自己主动的!? 许笙实在没法在这种情况下确认,他手腕有些发颤,暗暗打定了主意,就算他昨晚真的酒后乱-性,跟庄白书做了.....那档子事,现在他也绝对不能承认。 他只能一口咬定自己不记得醉酒后的事,不然几天前也是在这个地方,他拒绝了庄白书不也全成了毫无意义,那持续了数天的冷战也要眼看着付诸东流。 “抱歉,”许笙掸平自己狼藉的上衣,指骨不自觉捏着床单,咬牙道:“我不记得了。” 庄白书盯着他看了一阵,突然嗤笑一声,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他抬手摸向床头柜,把自己手机拿了过来,这个过程中庄白书眼睛就没离开过他,看得许笙全身发毛。 随后让他更发毛的事情发生了。 庄白书摆弄着摁键,几下点开了什么东西,一阵嘈乱的杂音从手机声口逸出,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异常清晰。 许笙身躯紧绷起来,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舒服吗?” 庄白书有些压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传出来,之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许笙听来尽是不可描述。 “......嗯。” 许笙听的头皮都要炸了,因为紧接着就是他自己的声音,带着低喘的闷哼,更让他抓狂的是,他还听到了自己说了什么慢点。 过了几秒,庄白书磁性的声音带着蛊惑,缓缓问道:“班长,你喜欢的人是谁?” “......你。” 许笙话筒里的声音几乎有些不可闻,但现在却被本人听得一清二楚。 “我是谁?说名字。” 庄白书那头不知道又做了什么,话筒里自己的声音突然变得更加不可描述。 许久,那头的自己惺忪的声音终于又响起,回道:“庄....” “够了。” 许笙脸涨红的像被煮透了一般,听不下去似的猛地扑了过来,要夺庄白书的手机。 庄白书一愣,迅速伸长了手臂把手机移到身后,许笙免不了又跟他一阵肢体摩擦。 此刻庄白书无论视觉还是听觉享受,都达到了一个极限,他忍着悸动等着录音放完最后那俩字,杂音也随之停滞,屋内又陷入了一片寂静。 许笙的身架凝滞在半空,看着庄白书那个眼神,还有现在这个姿势,他突然感觉眼前的气氛又再次诡异起来。 “现在想起来了吗?”庄白书炽热的视线定定地看着他,薄唇微启:“班长大人。” 许笙望进那人深不见底的眼眸,竟有种与前世渐渐重叠在一处,猛然间恍然隔世的错觉,他的心脏忍不住砰砰狂跳了起来。 许笙有些手足无措,又觉着这么不说话也不是办法,他轻吸了口气,沉声道:“....我、我那时候喝多了。” “喝多了就能对我为所欲为?”庄白书眉边一斜,他伸出手,轻握许笙撑在他身侧白皙的手腕,顺着一路缓缓地向上摸,轻轻缠弄着他光滑的臂肘,“喝多了就不用负责吗?嗯?” 许笙喉结吞咽一下,竟说不出话来,感觉鸡皮疙瘩顺着庄白书摸上他的手臂,一路滑到脊梁骨,臂侧都有点发软,他趁着自己没更窘迫前迅速抽回手,稳住身形,匆匆下了床。 第33章 “不早了,”许笙迅速把椅子上的衣服套在身上:“该去学校了。” 庄白书眼里含着隐隐的笑意,道:“我连校服都没穿,干脆别去了。” “不去?”许笙手中动作一顿,随即又继续套校裤,他垂着眸道:“你不高考了?想逃学到什么时候。” 他走到衣柜边,翻找了一会儿,随即手里多了一套冬季的校服衣裤,递给庄白书。 庄白书一愣,问:“你不穿吗?” “我之前买了一套备用的。” 许笙错开他的视线,往客厅走过去,一想到昨晚的事儿他就心情复杂。 从庄白书一大早出现在他床-上,到两人身上不可言喻的痕迹,还有那段让他懊悔不已的录音......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许笙肠子都要悔青了,要是知道事情能发展成现在这个情况,打死昨晚也不能喝那么多。他现在只能硬着头皮对自己昨夜的酒后言论一概不提。 “你饿了吧,想吃什么?” “都行。”庄白书敞开衣摆,一边套上许笙的校服一边跟在人家身后,校服有点短,系上拉锁后下摆才堪堪在腰部以上,他拎着衣领深嗅一下,一股熟悉的属于许笙的味道淡入鼻腔。 许笙叠着袖子进了厨房,庄白书高-挺的身躯靠在门沿,盯着许笙头顶睡出黑软的呆毛,他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这情景就好像他们.....在同居一样。 他竟没由来竟觉得这幕有点熟悉,一阵热流涌上心头,俊气的脸上渐渐扬起灿烂的笑意。 “只要是你做的。”他又道。 许笙手一抖,蛋壳碎裂,里面清黄的流体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倾进锅面,煎锅发出“呲啦”一声脆响。 按理来说这种让人面红耳赤的话,庄白书上辈子跟他说了那么多年,再没听习惯也该有点免疫力了,可此刻却大相径庭,许笙僵硬地捏着手柄,盯着锅里七扭八歪的煎蛋,身旁投来炽热的目光让他如芒在背。 他张了张嘴,嗔责的话到了嘴边,最终还是没说出口,他终究还是理亏,毕竟是他昨晚自己送上门说喜欢人家的。 “班长.....” 许笙吓了一跳,因为这俩字是贴着耳边窜进来的,庄白书口中的热息随着说话缠上耳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的身后,臂肘轻柔地从腰侧搂上来,刀削般英挺的下颌倚在他的颈窝。 许笙心猛的一颤,庄白书穿着他的校服,布料柔软的前襟掩着他硬硕的胸膛,后背像被温软的陷窝暖暖包裹,坠入流沙般无处逃匿。 贴在他耳边的声音问道:“昨天考试答着吃力吗?” 用这种姿势问这么正经的问题?! 许笙感觉脸都要烧起来了,窘迫道:“你....你先放开。” “不放,你先回答我。” 许笙无奈道:“还行....都答上了。”他铲起锅里滋滋冒响的煎蛋,给费力地翻了个儿。 “跟一模比呢?” “这次更轻松点。” “那就行。”庄白书笑了笑,“看来补习还是有用啊,不过遗憾的是.....”他险峰般挺直的鼻梁轻蹭许笙的颈侧,弄得怀中的人一阵颤栗。 “下次不能和班长一个考场了。” 许笙一怔,而后想来也是,庄白书这回没去成绩自动记零,下次考试铁定被分到一楼最后一个考场。 许笙暗自叫好,面上却没露声色。 两人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直到许笙以为这人不会再说话时,庄白书突然缓缓开口,声音深沉又带着点鼻音:“我没去学校不是因为躲着你。” 许笙心头一动。 他没想到庄白书能突然提起这茬,那人没去学校的这几天,无尽的牵挂和忧虑几乎成了自己的常态,这件事一直是他这些天挂念的源头,各种理由许笙都有猜测过,而“庄白书在躲着他”这个猜想却一直在脑内首当其冲,现在却被本人一口否认,许笙抿唇没说话,静静等着下文。 “那天半夜从你这儿回去,结果被我爸撞上了。”庄白书声音很平稳,让许笙的心也慢慢归于沉静,他没什么情绪波动,像在叙述别人的事。 “当时脸上挂着彩,他以为我整天没正行不学无术,就知道打架斗殴。”庄白书吸了口气,“再加上那时候我心情也糟透了.....我们几句就吵起来了。” 许笙忍不住想起那天晚上,自己毫无余地拒绝了庄白书,那人摔门而去的背影。 “算是我们吵得最凶的一回,最后直接给我禁足了。”庄白书将他搂得愈紧了些,道:“学校、考试,还有....你的生日,我都想来。” “因为想见你.....”庄白书深吸一下许笙颈间的味道,柔声道:“幸好最后溜出来了,赶上你的生日。” 许笙喉头一紧,心猛的颤了一下。 许笙感觉心里某一处突然软下来,挣扎着却不成形状。他发现无论自己身处哪个世界,到了什么时候,这个人永远牵动着他,每当他自认为已经坚定得不容撼动时,这人的一个动作、一个眼神、甚至一句话,就能轻易地将他击溃。 锅中油渍声猛得崩响了一声,许笙如梦初醒,伸手赶忙灭了火。 他喉结滚动一下,轻轻把庄白书紧扣的手腕撸下去,肩头一闪,摆脱了那人的桎梏。他眼中莫名的酸涩,捞出煎蛋放置盘中,发现还是焦了一大块。 * 庄白书连书包都没带,一身轻松地跟许笙一前一后进了教室,身上还套着比自己身形小上一号的校服,杨絮目眦欲裂地盯着他们,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你.....”杨絮咽了口口水,干巴巴道:“昨晚住在许笙家了?” 庄白书挑了挑眉,不可置否。 杨絮暗撮着小手,看着许笙在旁边,又没敢多问下去。 第一节打铃之前,老李突然提前进了屋,她走上讲台,把卷子放在讲桌,一看就是有事要说。 全班倏然静了下来,等着老李说话。 “咱们期末考试也结束了,离高考就剩下一个学期,咱们寒假放两周,暂时课先上到25号。” 班里整齐地哀嚎了一声。 “还有一点,根据家长的建议。”老李清了清嗓子,道:“这学期咱们将根据成绩重新排下座位。” 第34章 全班炸开了锅般哄得乱作一团,嘘语声不绝于耳。 “换座?!!” “什么意思,还家长建议?” “那像我万年学渣高考前都得坐最后一排了??” “不公平啊啊啊” ...... 庄白书心头一紧,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许笙,发现那人正盯着讲台,手中悬着的笔尖顿住,眼中竟也是无法掩抑的惊诧。 “都安静!---我没说完呢。” 教室内的喧闹声渐渐平息下来,剩下三三两两的窃语被一并喝止,老李接着说:“虽说咱们按成绩排座,但套路还跟原来一样,每人都会轮到第一排,再依次往后,一周一窜。” 班里的同学面面相觑,议论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庄白书捏紧拳头,盯着许笙瘦削的侧颈,晦暗的眸中深不见底。他要是知道老李会来这一手,要是知道那场考试决定着他是否能继续跟许笙同桌,无论如何他都会想尽一切办法来参加。 到了现在两人的关系才算有点进展,他经过了那么多的努力和争取,事情辗转阴差阳错,只等到许笙喝醉时,他才确确实实听到了那句喜欢,第一次得到了那人的回应。 赶在这种时候分开,一想到两人没法再形影不离地呆在一块儿,庄白书无可避免地陷入恐慌。他害怕,怕这种距离会改变什么,若是换座后,他孤注一掷换来的这点进展,又付诸东流倒回原点...... 只是想想,那种抓心挠肝的焦灼感便充斥着他的心神,连呼吸都透露着一股闷气。 ** 他们学校批卷子相当有效率,刚考完没出一周,这天下午,学委拎着印好的成绩单进了教室。 下课铃一响,班里人一窝蜂地涌到教室前面,争相聚到讲台,翻找自己的成绩,有些拿着手机费力地举起来拍照,教室里哄哄闹闹,许笙这桌却没人没动弹,俨然班里的一股清流。 “班长!”杨絮一脸兴奋地跑回来,摇了摇手机屏幕,上面黑色线条的表格甚是醒目,她道:“你这回班里第三!” 许笙一怔,杨絮已经把手机拿上桌面,屏幕放近,庄白书也迅速凑到近前,两人定睛一看,表格的第三行靠前第一列勃然两个小字---许笙。 诧异仅是一瞬,相较一模,许笙这次倒没有过多的情绪波动,意外归意外,期末卷答完时他心里便已经有数,只不过结果比他预期高了一些。 只是看着庄白书的神色愈发深沉,其中原因不言而喻。 许笙轻移指腹,忍不住把页面滑到了下面,眼睛牢牢搜索着,果然,在最后一页倒数第一行,庄白书的名字赫然入目。 旁边的人没吭声,身形却退了回去,许笙把手机递给杨絮,气氛陷入了一阵沉默。 没一会儿,庄白书突然打破了沉默,他阴沉的声音道:“我去找老李说。” 许笙一惊,瞬间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诧异道:“不行.....” 因为他知道去找了也没用,上辈子 两人能想到的招基本都试过了,最后仍是被分开了一个学期,况且庄白书那时候还参加了期末考试。 庄白书脸上阴云遍布,看到许笙想都不想的否决,甚至连一点争取的念头都没有,让他忍不住怒火中烧,沉闷的情绪在胸中无可抑制地翻滚,那个口口声声说喜欢他的人又是谁? “怎么不行?你连试都不想试一下?还是说......” 庄白书垂着眸,睫毛覆于眼帘形成一片阴影,他捏紧了拳头,眼中闪着凌厉的精光: “这样反而遂了你的心愿?” 许笙嘴唇一抖,话到嘴边又尽数吞了回去,他颤声道:“不是....” 庄白书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侧过头,沉默良久后,许笙听到他闷声说了一句,似是喃喃自语道: “我不想和你分开。” 许笙心脏猛的一颤,眼眶倏然有些发烫,他盯着舒展的纸卷,仅是那么盯着,却什么也看不进去。 明明这是一个很好的契机,他终于能够脱离与这人过于频密的接触,不用再朝夕相处,说不定庄白书跟他分开了,那股热乎劲儿过去了,那人也就慢慢对自己淡了兴趣。 若是时间倒退到半年前,那时是他找上老李要求换座,而如今眼前的状况正如庄白书所说,反而遂了他未果的心意。 可许笙却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庄白书的每句话、每个眼神都在动摇着他,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击着心门,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他已经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 ....... 许笙第二节被叫去了办公室,发现果然是排座的事儿。 他最终还是没提出异议,对照着成绩表按老李的要求给重新排了座,许笙才发现老李的想法跟他想象中的不一样。这回所谓的成绩排座是以一竖排为单位进行组内排名,座位变动也是在一列间变动。 也就是说,庄白书还是他右边的那一列...... 许笙回了座位排了将近一个多小时,终于把座位表赶出来,庄白书一直在旁边看着,发现自己轮到了最后一位,许笙是他们组内的第一,自然在第一排。 他的神情稍缓,因为一周过后,等自己轮窜到第一排,许笙就是他的斜后桌。 全班在当天放学的功夫重新换了座。 两人的同桌都换成了女生,庄白书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前排,从没感觉时间这么漫长过, 离寒假还有两周,没有许笙的日子似乎一分一秒都被拉长。 这种情况到了第二周的头一天,庄白书终于轮换到第一排时才渐渐缓解。 “来两个男生出来抬书!” 这时正上着自习,门外老李的声音陡然响起,她半个身子探进门框,把离门最近的俩人给叫了出去,“许笙,来,还有庄白书,就你俩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一下,许笙心脏猛地一跳,收回目光起身走到门口,庄白书喉结一动,迅速从里座跨步出去,紧跟其后。 “在A区的材料室,能找到吧?” 许笙点点头。 老李道:“行,辛苦你们了,咱们班一共两摞书,书面有角标,你们到时候问问材料室的老师,别自己找,太费劲。” 两人应声,转身离开,此刻整个年级都在自习,走廊静悄悄的没一丝声音,只剩下砰砰鼓动的心跳声,不知是谁的。 第35章 两人顺着通道穿入A区,在封闭式的走廊内脚步声轻轻回荡,这段路程不算长,眼看着迎面又赶上一群老师从前门涌进来,庄白书刚要伸过去的手再次垂落。 庄白书这个来气啊,嘴里嘟囔道:“怎么这么多老师,没完没了了。” 许笙自然不知道庄白书的心思,没明白这人生的哪门子气,就给他解释:“估计是刚开完会吧,老李刚才去了两节才回来。” 许笙的声音总透露着一股沉稳的蕴道,如他的性格,很容易让人安心下来,庄白书烦躁的情绪一驱而散,他用鼻子哼了一声,右臂环过许笙的脖颈,用一个在外人看来不会感到违和的姿势,悄悄搂紧。 材料室位于走廊的尽头,用于存放新书,布局陈列类似于储存室,与其他普通教室的木质门不同,材料室的白色铁门竟有种教务处校长室的气势,在清一色的教室中很是乍眼。 门没有紧锁,开了一条缝,里面却没透出什么光线。 许笙敲了两下,没人应声。 庄白书没他那么耐心,伸手掀开了门扉,一股浓郁的纸卷气扑向面鼻,两人走进去,发现里边没人。 整间材料室就一个不大点的窗户,透进的光三三两两打在墙壁,整体格调非常晦暗。 屋内地面还是那种没有瓷砖地板覆盖的水泥地,放眼望去可见之处尽是一排排木质书架,与正规的图书馆内截然不同,这里的书架前后打通,深色木材看起来粗糙松垮,更像是一摞堆积的木板。 墙壁没有粉刷,显得室内并不亮堂,整间屋子唯一件算得上焕然一新的东西,便是架子上被堆满的、几乎毫无缝隙的新书,屋内灰旧的陈设让人有种年代倒回的错觉。 许笙来过几次,倒是见怪不怪了,庄白书左右环顾了一圈,他没想到这颇有气势的铁门后边是一副这么不相称的景象,忍不住咂舌:“咱们学校还有这种地方。” 许笙笑了笑:“这还不算离谱的,你没见过体育馆的器材室。” 他们越过简陋的办公桌,走进了一列列高立的书架之间,发现这间材料室比想象中的要更大,面积比得上一间教室,书架上也不只有新书,还陈列了许多练习册和习题卷。 纸书的味道愈发浓重,掺杂着沉覆的灰尘,许笙在最外侧走了一圈,发现没有老李要的书。 “怎么,没有?” 许笙“嗯”了一声,又蹲下把底层的格子也一一翻看,几分钟过去还是没翻到他们班的角标,他微皱起眉,纳闷道:“我记得很清楚啊,咱们班的书每次都放这边.....” “估计....换地儿了吧。” 庄白书盯着许笙衣领上未遮住的、一小截白-皙的后颈,半天才蹦出了一句。 那人蹲下时修长的腿线直延伸到膝盖内窝,与腰-臀劲韧的曲线浑然相成,被规板的校服裹衬,更让人浮想联翩。 过去的这一周他没和许笙有过任何亲密接触,两人隔了大半个教室之远,大多数时间他只能远远地瞧着,其中的煎熬滋味只有他自己能体会,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独处的机会,他没法忍住不心猿意马起来。 “你也去那边找找吧。” 许笙一句话打断了庄白书游离的心神,他这才收回目光,绕过第一排书架往材料室中央走过去。 许笙低着头,手不自觉地捏紧,过了好一会儿脸上的燥热才稍稍平息。 * “是不是这个?” 许笙闻声走过去,发现庄白书在最里侧的一个书架边,他扬了扬手上的书,道:“顶上标着十二班。” 许笙接过来,翻了几页大概看了一眼,摇头道:“不是,这是高二的。” 庄白书眉角一僵,硬-邦邦道:“别找了,全校的书都在这儿,得找到什么时候。” 许笙想了想,“就算咱们现在回去,待会也还得再来一趟。” “谁说要回去了?”庄白书眉峰一挑,眸中闪着点点光芒,“咱们就在这儿,一直等到那老师回来。” “可还有自习课....” “是老李让咱们出来的,她又没给期限。”庄白书突然把身体凑了过来,宽热的掌心覆上许笙的腰线,前额贴了上来,一瞬间鼻尖都离得极近。 这样的距离似是温存、似是流连,只听庄白书醋意的声音道:“你忙着回去干什么,急着见你的新同桌?” “庄白书!” 许笙皱着眉嗔责,眼看气氛又开始往不对劲的方向发展,他连忙用手臂抵住庄白书压向他的胸膛,却感觉腰上被抱的愈紧。 “不行。”许笙脸颊印上一抹绯红,神色中掩不住的慌乱,羞恼道:“这里是学校。” 庄白书目光炬炬,像是盯进他的眼睛般,低喃道:“你的意思是.....不在学校就行?” 许笙汗都要下来了,庄白书的语气、眼神以及一系列动作都太具有撩-拨性,他只能竭力稳住心神,强压着心中泛起的涟漪悸动。 就在两人僵持的当下,门外一阵突兀的对话声传来,涌入两人的耳廓。 “这间就是材料室吧,大门都不一样。” “嗯,你看顶上有门牌呀。” “要不要进去看看?” “有老师吧...” ....... 许笙瞳孔骤缩,整个身体瞬间僵住,要是被人进来看到这副光景.....可能带来的后果仅是想想就已经让他满心惊恐。像是条件反射般,许笙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力气,一把挣脱开庄白书的束缚。 庄白书被推的踉跄一步,身形却很快稳住。 而许笙离身后的书架只有不足半步之遥,那股强劲的冲力和惯性让他的脊背狠狠撞向木架。书架并未紧贴墙面,松垮的架身先是狠撞了一下白墙,发出一声碰撞的闷响,中间那层的新书砰砰掉落。 紧靠的墙面纹丝不动,书架却被撞击得反弹回来,摇摇欲坠,随即带着风声沉重地横倒下来。 “许笙!!” 庄白书突然惊惧地吼着他的名字,许笙条件反射地回头,那一瞬间却突然被护紧了头部,视线随即也被牢牢挡住,庄白书宽硕的胸膛贴上他的脊背,将他护在身下。 许笙听见肉体碰撞硬-物的声音,庄白书闷哼一声,身形也被那股冲击被迫倒退了半步,许笙听的触目惊心,知道庄白书是用手臂生生挡下了。 “庄白书.....”许笙听着那人沉闷的心跳,声音止不住地颤抖,他挣扎着要起身。 “.....别动。” 顶层的书本随即迅速应声砸落,锋利的书角俯冲下来,庄白书左手却勒得更紧,不留余力地把人牢牢护在身下。许笙感觉庄白书握着他的指尖在抖,随着砸下来的声音那具身躯愈发僵硬,却一声没吭。 仅是几秒内发生的意外,却让许笙的心彻底沉到谷底,周围迅速恢复沉寂,许笙凉透的指尖握住庄白书汗津的手心,颤声道:“.....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 庄白书声音很低稳,他松开了护着许笙的左手,双臂使力,将半悬的木架推到原位,他背过身低下头,右臂慢慢垂了下来。 “你怎么了?”许笙满心惊虑,他迅速把庄白书的身体掰正,随即倒吸了一口气。 他目眦欲裂地盯着那人额上的一处血口,血滴慢慢渗出来,他喉结滚动,颤抖地抬手,把庄白书校服右臂的袖口轻轻撸起,露出了臂侧的一片青紫,已经有些肿-胀起来。 许笙只感觉那股酸涩从心脏蔓延到了嗓子眼,连带着鼻尖都忍不住地颤,他哑声道:“.....得去医院。” “用不着。”庄白书轻轻一笑,“这种磕碰的小伤,根本不痛不痒的,过两天自己就能好。” 他看着庄白书额角渗出细密的汗水,眼眶发烫,咬牙道:“你存心让我担心是吧。” “是吗?”庄白书盯着许笙,把他每一个表情都尽收眼底,脸上露出笑意,“你很担心我吗?” 许笙没心思应他的茬,神色尽是掩不住的慌虑,他道:“现在就去吧,我待会再跟老李打电话请个假.....” 庄白书没等他说完便把人拉了回来,许笙被搂进那人宽厚的胸膛,没待他说完,庄白书炽热的气息喷上鼻尖,没说完的话被尽数堵了回去。 第36章 这个吻并没如以往一贯的强势,庄白书就只是软润地覆着他的唇瓣,没进一步的动作。可能是右臂有伤的原因,许笙的身体没被搂得死紧,但他仍不太敢过多动弹,怕牵动那人右臂的伤。 许笙蹙眉,一方面他也没心思干这事,另外他怕此刻真的会突然进来什么人,也害怕庄白书的伤势可能比看着要严重,许笙不动声色地微微后退半步,躲开那人的桎梏。 他看着庄白书额角上刺眼的伤口,右臂正以一个不自然的姿势耷笼着,这一切都让他无可抑制地感到心惊。如果前几次的事纯属意外,归咎于人祸,是他重生前就已埋下的威胁,纵然无可避免。 那么这次又算什么? 许笙确信自己上辈子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必然是死透了,重生这种事能发生在他身上,本身就已经离奇荒谬到无法解释,他现在没法不相信命运这一说。许笙一再觉得自己回到那一点重头再来,必然代表着什么意义,他必须要用这奢予来的机会做些什么。 可他终究什么都没做。 即使是现在,他仍与庄白书站在一起,那人之前的伤口才刚刚痊愈,现在又再一次因为他负了伤。 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许笙错开他的目光,咬着唇齿,低声道:“走吧。” 庄白书一怔,他看着许笙逐渐发白的脸色,不知所措地心惶起来,明明自己刚刚还英雄救美大展雄姿,按理来说现在这种时候少说也得温存一阵,怎么发展都不该是眼前的这种情况。 “许笙.....” 庄白书想拉住他,尔康手刚伸出来,外边有个人快步走了进来,带着高跟鞋嗒嗒碰地的声响。 “天啊!怎么了这是....” 迎面进门的女老师一阵惊呼,她在老远就听到了屋内沉重的闷响,直等她进了屋,才看到了眼前实在过于震撼的场景,将近两米宽的书架空空荡荡,书本尽数堆在地上,离离散散足堆了半米多高,两个学生站在一旁,惊诧地看着她,其中一个头上还挂了彩。窗边三三两两的光线映进屋内,尘土飞扬。 “对不起,我碰到了书架....” 许笙一个头两个大,焦头烂额地跟她解释,又赶紧指向庄白书,道:“他受伤了。” “这是被书砸的还是被书架嗑的啊......”那女老师走到庄白书近前,查看他脸上的伤,她皱眉道:“都出血了....去,赶紧,这儿我收拾就行,赶紧去包扎一下。” “真没事,”庄白书满不在乎道:“就破了点皮。” 许笙充耳不闻,对老师连声道谢,一把拉着庄白书往外走。 “别忘了跟你们班主任说一声啊。” ...... 许笙最后把人连拉带扯弄到了医院,给他挂了号,来的路上他给老李打了电话请假,中途在出租车上又帮庄白书简单处理了伤口。 “我都说了我没事儿。” 庄白书看他忙前忙后,脸上因被汗水浸润而逐渐泛红,他一咋舌,伸手拭去那人额上的汗,道:“大冷天的,出这么多汗容易感冒知道吗。” 许笙手里拿着病历本,被庄白书的袖口刮弄的睁不开眼睛,他心想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无奈道:“我这么大个人....哪那么容易感冒。” 庄白书盯着他,轻笑一下,“也不知道谁,刚跟我同桌那会儿,发烧烧了一下午,我还跟在医务室一直守着.....” 许笙一愣,随即脸上浮现出一丝窘迫,他错开庄白书的视线,随后捏着病历本径直走向导诊台,礼貌地问她:“你好,请问普外科怎么走?” 导诊的小姑娘年龄不大,看着像本地的大学生,她一抬眼看向身着校服的这俩人,瞬间眼睛都有点直了,心里连声惊呼卧槽。 “急、急诊室吗?....那边直走,上二楼后左拐,在第三间。” 问她话的这个男生眉目俊气、唇红齿白,光是放在人群里就回头率就能挺高了。而他身后这位挂了彩的大高个,一打眼看去剑眉英挺,鼻峰如刀刻,完美的五官在厅灯照耀下映显深邃,这恐怕是混血吧...... 她吞咽一下,眼中泛着光,微笑道:“我领你们过去吧,我这边也没什么活儿.....” 庄白书跟在许笙后边,导诊的姑娘看庄白书不太容易说话,就开始跟看着面相温和的许笙搭话,她眼睛向庄白书那边一抬,好奇道:“这位帅哥怎么了呀?” 许笙避重就轻地回答了一句:“在学校发生了点意外。” 小姑娘长长得“哦”了一声,“这样啊.....” 她猜测这大高个估计是跟别人打架了,最后还见血了,见这两人一路互相都没怎么说话,指不定就是跟眼前这位打得,看这样,打完还一起来了医院? 这热闹,得凑。 她想跟进去看看,却怕导师说她,只能把人领到了门口就停下了。 许笙跟她道谢,随后两人进了门。 大夫一番检查后,庄白书额上的伤口并不深长,暂且不用缝针,只是右臂上被砸击的地方引起了组织损伤,需要拍片子看伤没伤及骨头。 庄白书伤口被消毒包扎完,两人按着指示找到了放射科。这一等,就又过了快半个小时,广播的声音一响,终于听见了庄白书的名字。 许笙陪他进去,前脚刚迈进屋子,一阵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衣兜内壁嗞嗞震动。 许笙一愣,掏出手机,发现是他母亲的电话。 两人对视一下,庄白书道:“你去吧。” 许笙点点头,转身出了诊室,他坐上大厅前排的椅子,接通了电话。 “喂,妈?” 他话没说完,广播赶在这时候在头顶响起,机械的女音在大厅回荡,那边“喂”了两声,道:“你在哪呢?那边怎么这么吵?” “等我一会儿。” 许笙起身,穿过了中间的门框,径直走到了走廊另一端的窗台,这边尽头处没有电梯或楼道,周边一片肃静,他猜测周围大概是一排病房,许笙压低了声音,道:“怎么了?” “我和你爸到家了。” 许笙诧异道:“这么快?不是说后天吗。” “我们改签了,你爸公司有点事儿,得提前回来。”徐梅的声音响亮而穿透:“这个点你们放学了吧?怎么没回家?” 许笙看了眼表,离他们放学的时间已经过了快一个小时,他喉结一动,嗓音说不出的疲倦,道:“我在医院,同学受了点伤。” “受伤?发生什么了?”那边的声音一顿,问:“怎么回事啊,严不严重?” 许笙跟她解释了原委,其中自然略过了一些没法言说的过程。 徐梅听罢,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她叮嘱道:“那你可得在那儿好好陪着,人家为你受的伤。”她又问:“你没受伤吧?” “....没有。”许笙喉结鼓动,他想起庄白书青肿的手臂,心头一阵酸涩。 “你大约几点回来?我给你提前做饭。” ....... 许笙又跟她聊了几句,随后挂了电话。 许笙将额前的碎发拢到脑后,腕肘撑上了窗沿,眸中闪映着窗外略显晦暗的一栋栋居民楼,医院内明晃的光线打在窗面,映照着他自己的影子。 那是一具年轻的身体,面庞仍有着属于青葱少年的稚嫩,配上一身校服愈显得书生之气,可深暗的眸子却像历经了无尽沧桑,晦不见底。 无论何时他都还是没法相信,他有时甚至会怀疑眼前的一切,会不会是他做了一场荒诞可笑的梦,等到梦醒时分,迎接他的还是空荡的屋子和无尽的深渊。 许笙闭上眼睛,只觉无边的倦意浮上眼皮,搅得他气息都无法平稳,窗隙的冷风顺着台面渗入指心,那股冷意穿透了皮肤,直凉到他的脚尖。 ...... “班长?” 许笙突然听见有人叫他,他反射性睁开眼,没想到这个地方还能碰到认识的,只听那人在他身后轻笑一声,随即又道:“这么巧。” 许笙听到这个声音,身体一僵,透过窗面看到了身后的人影,他迅速转过身,随即呼吸一滞,头皮都发麻起来。 许笙以为有生之年也不再会与这人有任何瓜葛,可事与愿违,那次的事甚至还在脑海中记忆犹新,始作俑者却横空出现在他的面前,还是在这么个情况下。 “你怎么会在这。” 许笙拳头早已顺势捏紧,全身都处于一种警备状态,咬牙道:“郭敬。” 郭敬笑了笑,唇角懒洋洋地斜起,道:“你问我?” 他脸上的那些伤口似乎已经拆线,只剩几处细小的血痂,臂侧用细板和绷带固定着,他着一身便服,脚上穿的还是拖鞋。 郭敬的眼神渐渐回于冷冽:“你该去问问庄白书啊,你那个相好。” 许笙看着他身后的病房门开了一间,立刻就明白了,感情郭敬住的医院就是这间,自己还说巧不巧来了人家病房的门口? 许笙没想到距离上次的事已经过了快两周,郭敬竟一直住院到现在,可见庄白书当时真是把人把死里打的。 第37章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啊,班长。” 郭敬轻歪着头,眯起眼道:“你来这儿干什么?” 许笙薄唇紧抿,眉梢硬凛,冷眼看着他:“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郭敬慢慢上下打量他,悠然道:“还特意到我这边,难道是...来赔礼道歉的?” “你疯了吗。”许笙皱着眉,语气冷若冰渣:“该道歉的是你,你住院也是自作自受,当初因为我拒绝了郭梓涵就......” “郭梓涵?”郭敬突然打断了他,他轻笑一声,冷蔑道:“我可不是为了她。” 许笙眸中一滞,还没来得及思考这话中的意思,那边的人又说上了。 “那你来医院干什么,陪人看病?”郭敬伸手挠了挠鬓角,对许笙的敌意置若罔闻,自说自话道:“不应该啊.....你妈的病不是好了吗。” 许笙眼眶骤阔,眸中厉光惊烁,诧道:“你说什么?” 郭敬嘴角轻撇,颇为满意地着许笙的表情,他故意避而不提,“哦”了一声,继而道:“那来看病的是庄白书?这个点正好是你们放学......” “你,怎么知道我家的事。” 许笙的声音阴沉的吓人,给人一种随时要扑上来的错觉。 郭敬眯着眼盯着许笙的表情,继续吊着不着重点。 “怎么,他哪块有毛病,来治阳-痿?” 许笙头皮都要炸了,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郭敬到底从哪儿知道的他家里的事,这种陌生的、从未有过的巨大的威胁感,让他呼吸都狰拧在一处,许笙几步走上近前,伸手拎捏起郭敬的脖领,眼中尽是狠戾:“你他妈聋了吗!我问、你怎么知道的。” 许笙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他这句话几乎是从牙根里厮-磨出来。 郭敬绷着的手臂不易察觉得僵了一僵,脸上闪现过一丝怔愣,他见过许笙的许多表情,温和的、倔强的、忧愁的、意气风发的......可此刻那股他从未在这人身上见过的强烈威慑感,让郭敬脸上的戏谑终于有所收敛。 “又是这个眼神。” 许笙一愣。 郭敬“啧”了一声,撇嘴道:“这种看着垃圾一样的眼神,就好像我真把你强-奸了似的。” 许笙目光如炬,捏着他衣领的手又紧了紧,阴狠道:“你听不懂人话吗。” 郭敬短暂地沉默了一阵,突然抬起那只缠着绷带的手,握住许笙的手腕,头也贴近那人的耳侧,用他们两个人才能听清的音量,说了一句什么。 “........” 许笙瞳孔骤缩,全身僵在原地。 他指尖不自觉得颤抖,盯着医院长廊白晃的灯光,只觉思维和神智一并被碾碎了混在其中,飘忽着又照射-进他的心底,击得他整个人都变得恍惚,半天也没回过神来。 郭敬盯着他,趁许笙怔愣之际,上半身突然快速倾过来,许笙眼眸一眦,手疾眼快刚要后退,却觉耳上一热,耳垂随即被湿热的腔壁包绕,耳垂的软-肉被舔-吮一瞬,随即牙齿下合,不重不轻地碾磨着。 许笙如遭雷击,浑身一凛,他迅速使力,一把推开了郭敬。 那人被推的一趔趄,倒退两步又堪堪站定,他脸上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痞样,可眼中却酝酿着无可捉摸的深意。 许笙满脑子还是刚才的那句话,他薄唇微抖,眼中的惊诧无可掩饰,哑声道:“你刚才.....” 他话没说完,却感觉旁边一阵风呼进颈侧,一个高挺的身影冲入视野,郭敬随即被一股巨大的冲力掀起,后背撞上走廊的墙壁,在两人都没反应过来的空档,庄白书的拳头已经挥了过去。 庄白书眼睛里几乎充血,面目狠戾如阎王,也幸亏了那个导诊的女生,不然他现在还会在诊室里,对这里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 他才刚赶到中廊,就看到这副让他目眦欲裂的场景。 他没想到这个叫郭靖的能这么阴魂不散,上次被他揍成了那样还不长记性,在这种地方还能对许笙纠缠不休。 亲许笙?那个地方他都没碰过,妈的! 庄白书此刻只想弄死这个人,让他再也没有余力起来,再也没力气对许笙做出任何膈应的事。 许笙看着庄白书阴狠骇人的脸色,不顾右手上的肿伤狠戾地挥着拳头,他一阵心惊,迅速冲到近前,拦住。 “我没事!...”许笙握住他要落下的指骨,急道:“别打了!你手上有伤!” 庄白书眼睛血红,那一拳还是结结实实地砸了下去。 他们这边的吵闹声非常大,引得另一边的好几个医务人员闻声赶来,把缠斗的俩人给费力地架开。 许笙跟那几个人解释了半天,最终才没上升到报警的阶段。 两人回了大厅,坐上厅中央的长椅,许笙抬起庄白书的手腕,发现他右臂的伤愈发红肿了。 许笙感觉眼眶生疼,哑声问:“片子出来了吗?” “嗯。”庄白书道:“还没出报告单。” 他侧过许笙的下颌,直直盯着他泛着红微肿的耳垂,上面还隐隐能看见牙印。 庄白书眼中蕴藏着愤戾的风暴,他咒骂了一句,道:“我他妈竟然让那个孙子碰了你.....” “真没事,我又没少块肉。”许笙轻揉着他的鬓侧,柔声道:“而且也不是你的错。” 庄白书垂着眸,眼中的情绪翻滚着,捏紧的拳头使得骨节都有些泛白。 庄白书头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两人在医院又等了半个多小时,接诊医师才出了报告单,他没伤到骨头,剩下只需擦药消肿。 等到一切都忙活完,两人才出了医院,这时天色已黑得骇人,街上车灯闪烁,商业街边店面通明,夜间的城市一片繁华。 许笙问他:“你要等司机过来吗?” “不用他。”庄白书道:“打车吧,我先送你回去。” 医院处于较繁华的地段,来来往往的出租车不少,两人没费多久时间就拦了一辆的士,上了车。 “你的伤......”在窗外街灯的照耀下,许笙脸色仍有些发白,他道:“等你爸看到又得为难你。” “无所谓,他爱怎么为难怎么为难,”庄白书握着他,捏了捏他温热的手心:“反正我不后悔。” 前面的司机面部有些抽动,一路都没敢说话。 —---------------- 许笙到了家,他爸妈正坐在沙发上,角落的行李箱里空空荡荡,日用品已被归于原位,旅游带回来的那些纪念品被摆在沙发前的玻璃桌,墙壁上的电视正闪烁放映着。 屋里灯光通明,许笙冰凉泛白的指尖被暖意包绕,一点点回温,他刚进屋才想起自己刚才忘了敲门,自己拿钥匙开了锁。 “儿子回来了!” 夫妻俩一听声音,连忙站起身,一齐围了过来,徐梅接过他的外衣,帮挂上衣架,她伸手揉-捏着他的脸颊,“哎呦,让我看看.....” “瘦了。”许妈一皱眉,嗔责道:“这半个月没好好吃饭是不是。” “没瘦。”许笙一愣,随即笑了笑,眉梢舒展,“这半个月的伙食我可没亏待自己。” 夫妻俩笑了起来。 许爸问:“医院那边都处理好了?” 许笙点点头,道:“刚刚拍了片子,他没伤到骨头,应该过几天就能消肿。” “那就好。”徐梅拍拍他的背:“赶紧吃饭吧,刚做出来放桌上,你再晚回来就得吃热过一遍的菜了。” 许笙应声,他换上拖鞋,喉结滚动一下,把那股干涩咽下喉管,随着去了餐桌。 * 一家人吃完饭,许笙连书包都放在了学校,自然也不用赶卷子做作业。 不过就算有,他也没那个心情了。 许笙进了浴室,打开花洒,俯冲的水浪洒落下来,打湿-了他乌柔的发丝,顺着他的脸侧、脖颈、胸膛流下,缥缈的雾气在周围升腾,水温不低,却怎么也冲不散那股渗进皮肤的冷意。 他的前额贴靠在冰冷的墙壁,水滴覆着在他生疼的眼眶,他睁着眼,看着地面滴滴答答弹起的水渍,脑中充斥的、全是郭敬贴在他耳边的那句话。 ....... “你什么都改变不了。” 第38章 春节前夕,学校的课程安排正式下达,离放假只剩下不到一周了。 杨絮和班里的女生买了春联张贴在教室门外,小红灯笼被挂在墙壁,成了一道独特又红亮的风景,周边班级纷纷效仿,一时之间整条三年组的走廊红意盎然,年味十足。 等到了寒假的前一天,十二班的最后一节自习课,教室内喧喧扬扬人心躁动,还剩几个小时就正式迎来假期,大多数人都学不进去了,眼中的亢奋无可掩抑。 “咱们假期还是按照原来说的,放两周,休到二月十五号,周一正常返校。” 许笙站在讲台边,身材颀长,乌碎的发梢衬得脸颊愈显白皙,他温润的声音微微一顿,拿起开会时记的白纸,又道: “还有件事,二月十三号,也就是开学的前两天,咱们学校要举办一场烟火晚会,晚上七点在体育场。” 许笙话音刚落,班里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女生们眼中放光,显得很是兴奋,但也不乏有人皱眉抱怨,其中大多是离得比较远的,大过年还得从家里赶过来。 许笙补充道:“晚会是自愿参与。” “哦......”班里放松下来,几人松了口气。 许笙的目光不自觉移向庄白书的方向,指中的纸页一紧,发现那人也在盯着自己,他修长分明的骨节玩弄着笔管,黑曜石般的眼眸深不见底。 许笙睫毛一颤,停了几秒,又接着道:“这次晚会规模很大,学校也非常重视,大家要没什么事还是尽量来,毕竟毕业前这种集体活动不多了。” 班里陷入短暂的沉默,正如许笙所说,再过几个月他们就要各赴考场,所谓的高中集体活动也办一次少一次,等到他们各奔东西,再难聚齐,这么一展望还是难免感慨。 老李这时候从门外走了进来,见许笙站在教室前边,问:“通知都交代了?” 许笙点头。 “行,也差不多到点了。”老李看了眼表,扬扬手,“都收拾收拾吧,还有,这个假期一定不能松懈,发的卷子必须做完,我开学检查.......” 没等她说完,班里呼啦地一下爆腾开来,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声音不绝于耳。许笙回了座位,几下收拾好书包,他眉目轻抬,看了一眼前面的人,随即起身出了教室。 庄白书手疾眼快地拎起书包挂在肩头,从许笙身后快速过来,与他齐肩并步。 “你去吗?”庄白书突然问道。 许笙一怔,“什么?” “那个烟火晚会。”庄白书的手垂在腰侧,指骨随着走路不经意间轻蹭到许笙的手背。 “嗯,”许笙薄唇轻抿,心头一动,他不露声色地抽回手,道:“我必须得去,到时候要帮着领进场地。” “是么,”庄白书唇角轻轻扬起,走廊窗外透进的夕阳映在他棱角完美的侧脸,耳后的头发被镀上一层金色的阳光,他轻声道:“那我也去。” ——————————————— 两周假期对于高三生来说并不算短,对于许笙来说更是愈发漫长,他把闲散的时间都投入到徐梅给他买的那些模拟卷上,就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分散开他混沌不堪的精力。 这周以来许笙没一晚睡得踏实,脑中零零散散,他陷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状态。如果说前世他的亲人爱人死后的那段日子,让他走到了人生中最绝望最心如死灰的地狱,但至少那时候,他还目的明确,他知道只要凶手还活着一天,他就还有理由活下去。 而现在呢? 许笙盯着苍白的天花板,他甚至不知道今天该去哪,明天要做什么,脑中剩下的尽是迷茫,如果真如那人所说.....那他重生又有什么意义? 许笙心中尽是疲倦,他一直避免着与那对兄妹的任何接触,一直想着再无瓜葛,可事与愿违,现实却逼着他、让他无可抑制地想找到郭敬问个清楚。 * 大年三十那天,许笙依着历年的惯例,去他奶奶家住了一宿,老太太身体一直不大好,大病小灾的一年间没少住院,所以今年亲戚长辈来拜年探望的格外的多,一波接着一波。 许笙免不了跟着来来回回地接待,直到晚上才得出空闲,一家人围着电视看起了春晚,许笙满眼疲倦地靠在沙发上,还没等到除夕的倒计时,他便没忍住昏昏睡去。 卧室里的床头边,许笙的手机亮了又亮,振动声被窗外的爆竹完全掩盖,最终暗了下去。 许笙大年初三才回了家,厨房的窗檐挂了一盏红色灯笼,映得屋内一地柔亮。 许笙到家之后那股疲惫感才消散了不少,许妈当晚做了一大桌的菜肴,一家三口终于单独一起吃了顿年夜饭。 初四之后,许笙的生活渐渐回归到年前的那种状态,他把手机充满了电,放在桌边,没过多久突然响起,铃声在屋内环环回荡。 许笙拿起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是庄白书。 他想着这两天自己一直没回电话,指腹顿了顿,犹豫着最后还是接通了。 “喂?” 那边的声音低沉,语气带着幽怨,道:“怎么一直不接电话?” 许笙喉结鼓动,道:“......我忘关静音了。” “你在哪?”那边的气息不大沉稳,听声音不像是在室内。 “我在家。”许笙一怔,问:“怎么了?你在外面?” “嗯。”庄白书吸了口气,道:“在你家楼下。” 许笙呼吸一滞:“什么?” “现在能下来吧?”庄白书捏着手机,磁性的声音穿透话筒,“带你去约会。” 第39章 许笙的手机被不自觉的攥紧,心脏砰砰狂跳了起来,他迅速几步跨到大厅另一侧的阳台,透着玻璃窗往下看,发现庄白书正站在小区内绿化带的边缘。 那人修长的身影在周围白皑的雪地中甚是乍眼,他一手举着手机,唇边呼着雾气,目光像是有所感应般地抬望过来,两人的视线正好碰到了一处。 许笙脸上有点发烫,他家在二楼,此刻两人的距离说远不远,却也没到不用电话就能面对面交谈的程度,他们这么举着电话相隔对视,场景颇有点像电视里的桥段。 许笙深吸了口气,诧异的声音传进话筒,问道:“你...你怎么来了?” “我说了,带你去约会。”庄白书嘴角噙着笑容,催促道:“忍心让我这么冻着?快点,下来。” 许笙回头看了一眼,他妈正在沙发上躺着煲电话粥,他爸则在一旁看电视,影视剧的声音在厅内环环回荡,他转过头,捏着手机的骨节泛白,道:“.....你回去吧,我不方便出去。” “不方便?”庄白书眉峰一挑,显然不信,“为什么不方便?” 许笙眼珠都没动,信口瞎扯道:“我家里来了亲戚。” 庄白书微微侧头,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道:“来就来呗,也不耽误你出来。” 许笙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又无言以对,他伸手挠了挠柔乱的发顶,冷气从窗沿缝隙透进来侵袭着周身,庄白书的耳根乃至鬓侧冻得有些发红,可想而知这种天气那人在外边耗着得冻成什么样。 “你赶紧回去。”许笙眉头紧绷,干脆不再作解释,一股破罐破摔的架势,道:“我不会下去的。” “......” 庄白书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手机渐渐垂至腰侧,直到许笙都被那股无形的压迫和幽怨感,盯得有些发毛之际,那边的人又开口了。 “你真不下楼?” 庄白书拿着手机,长腿迈开,从许笙眼皮底下跨步过去,径直奔向门栋,边走边道:“行,那我上去。” “什么?” “你不愿意下来,就只能我过去找你了。” 许笙吓了一跳,连忙道:“不行!...我说了我家有客人。” “那正好啊,我也去看望一下伯父伯母,你家里拜年的人那么多,也不怕加上我一个.......” 许笙的声音随即传入耳畔:“等等!” 庄白书摁向门扭的修长的手指堪堪顿住。 只听楼上的人顿了一瞬,咬牙道:“你等我一会儿。” 手机挂断,屏幕渐渐暗了下去,庄白书慢慢走回原地,望着许笙刚刚站定的地方,脸上渐渐扬起灿烂的笑意。 ....... 大年初四的街道全然不似以往的熙熙攘攘,只有零零星星走过的路人,倒显得有些冷清,整条商业街上原本的震天音响和花式的店面活动,此刻都已没了踪影。他们走到商业街的尽头,发现一家仅剩的还在营业的电影院。 许笙想着在这一世,这好像是庄白书人生中的第一次约会,那人眼中没法掩抑的光芒更加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两人站在售票口的正前方,大厅中央的显示屏一排排显示着今日的电影场次。 “要看什么?” 许笙侧过头看他,鼻尖冻得有些微红。 “怎么都行,”庄白书此行本来意不在此,看什么电影自然不重要,他道:“你挑吧。” 许笙顺着屏幕扫视一圈,最后挑了个时间最近的电影场次,两人买了一桶爆米花,不急不慢地进了场。 大过年两个男生单独出来看电影,这场景蕴藏的信息量着实有待消化,售票员姐姐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连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收回。 放映厅里的人数在过年期间果然少的没法想象,两人进去时,前后都是一排排整齐的空椅,踩上地面的脚步声在空荡的场地里异常清晰,这架势四舍五入他们就等于包场了。 等到全场灯光灭去,电影开始放映,场内渐渐弥漫起一股不寻常的气氛,许笙这才发现他挑的这部好像是个恐怖片。 大年初四大清早出来看恐怖片,这种配置还是相当诡异的,许笙买票时完全没想到恐怖片还能取个这么文艺的名。 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许笙还是硬着头皮继续看了下去,他们买的爆米花桶很巨型,扶手上的圆筒根本装不下,所以就由许笙放在腿上,一只手拎着边缘。 屏幕上逐渐出现了影片的第一个高—潮点,月黑风高,配角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鬼宅里落单行走,影院内周围缓慢响起阴森紧张的背景乐,一路张驰,配角搜索了一圈毫无进展,终于放下心来准备转身离开时,背景乐修然停止,一张幽深冷森、满目血创的人脸突然在配角转身的瞬间,充斥了整个屏幕。 许笙只觉头皮发麻,喉结鼓动一下,他随即伸手从巨桶里捞起几块爆米花,快速吃了下去。 许笙突然感觉庄白书叫他,此时影院内诡异的背景乐异常喧吵,他没听见那人说的什么,只能微微朝右边倾过身。 而庄白书却毫无征兆地靠过来,嘴唇几乎是贴着他的耳边,炽热的气息随即喷入耳廓,顺着孔隙钻了进来,许笙上盘一顿,睫毛都忍不住微颤起来。 “那个放在我这儿吧。”庄白书的唇瓣有意无意地擦过耳侧,又道:“我也想吃。” 许笙感觉整个脸颊都燥热起来,没想到最后人家只是想吃个爆米花,简直不能再丢人了。他脸上愈发红涨,漆黑的影院内倒是映得让人无法察觉,他右手拎起圆盒,快速递给旁边的人。 爆米花随即被那人接了过去,许笙悬在半空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就被一只纤长宽厚的手掌从手背包绕,修长的手指从他指缝中缓缓穿过,随即握紧。 庄白书的指尖滚热,正正中中握住了他的手心,炙热的手掌从后面毫无缝隙地缠绕进来,许笙呼吸一滞,心脏无可抑制地砰砰狂跳,脸上的烫意更甚。 庄白书的目光回移至屏幕,空出的右手抓了一把爆米花,一口吃进去,心里美滋滋。 * 两人看完电影,正好在附近的餐厅吃了顿午饭,出来时发现商场内的人流量渐渐多了不少,但主要还是一家几口出来的较多,他们下了电梯回到正厅门口,许笙以为这一天就差不多到这儿了。 “当然不止这些,”庄白书立刻就打消了他的预想,“这才几点你就想着回去。” 庄白书领着他走到街边,伸手拦了一辆的士,两人坐上了后座。 “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许笙听到他说了这么一句。 庄白书把手机上的地址给司机看过,接着颇为神秘地关了屏幕,整个过程也没让许笙看到一点儿。 一路基本没遇上什么红灯,街上几乎没什么行人,马路对面和左右偶尔也只有三三两两的几辆车飞驰而过,许笙眼看着车驰离市中心越来越远,紧闭的店面匆匆飞过,他感觉眼中愈发疲倦起来。 “困了吗?” 庄白书盯着他,轻声问了一句。 许笙“嗯”了一声,又忍不住问他:“还有多久?” “.....不到半个小时。”庄白书看了眼手表,伸手轻揉着许笙乌柔的头顶,柔软的发丝覆在指缝间,触感让他舍不得移开:“先睡会儿吧,等会我叫你。” 许笙轻眯着眼看他,车前的暖风吹在他的睫毛、鼻尖,困意愈发席卷开来,他慢慢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 许笙感觉自己睡了挺久,庄白书在车子靠边停住后才叫醒他。 颈后的连体帽子被庄白书伸手扣在了头上,许笙下了车,迎面一股彻骨的冷风刺向脸颊,他没忍住打了个冷战,庄白书手臂从背后环过来,把他身上的衣服搂得更紧了些。 许笙一抬眼,开始打量周边,想看看庄白书那么神秘最终是带他来了个什么地方,他转过身,随即身后一幢幢崭新而豪华的楼栋映入眼帘。 ........ 许笙全身僵在原地,瞳孔瞬间骤缩,他只觉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心脏蔓延开来,直凉透到脚心。 第40章 许笙盯着那幢他再熟悉不过的楼栋,只觉脚下灌铅般,一步都迈不动。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回到这里,至少在他和庄白书完全撇清关系前。 重生后他也不是没想过回来这儿看看,可这种念头一萌生就会被立即压抑下去。这栋房子几乎承载了所有前世的回忆,它记录了他最无法释怀的和庄白书几年的同居生活,这里既是他生命的终结,也是他重新开始一切的原点。 庄白书自然没法知觉许笙的这些心理活动,全然没那个觉悟,他趁着眼前人怔愣之际,无比自然地伸手拉起许笙的,继而握住,却发现那人指若寒冰,直冷至手心。 他抬眼,发现了许笙极其难看的脸色。 庄白书脚步瞬间停下,诧异道:“你怎么了?” 许笙回过神,捏得泛白的骨节随之一松,他勉强摇摇头,嘴角牵了牵,道:“估计有点晕车了。” 额上被庄白书炙热的手心包绕,那人一摸,发现许笙头上不仅不热,甚至有点温凉,覆着一层细密的冷汗。 “你先忍一下,估计上边有晕车药......” 庄白书声音一滞,发觉自己好像暴露了目的地,他快速转过头,有点窘迫道:“总之....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他顺势握紧许笙的手,心里的那股带着点激动的紧张感甚至有些按捺不住。 算了,反正马上他就知道了。 两人穿过了大型的周边花园,顺着径间小路径直走向小区外的大门。 许笙泛白的嘴唇抿了抿,盯着庄白书劲韧的背影,他喉结滚动一下,吞吐道:“我可能.....来过这儿。” “嗯?”庄白书有点意外,他掏出门卡,刷了一下,铁艺门应声开启,他笑了一下:“你记错了吧,这楼都才刚开盘没几个月,你怎么会来过。” 许笙死死盯着他们家所在的那层,心中的波澜无可抑制地动荡,那股一直以来的抵触感愈发扩大,他咬紧牙关,暗暗下定决心。 庄白书拿钥匙开了大门,两人走进楼栋,走廊的阴凉的气息扑上面门,许笙感觉被握住的手心紧了紧。 “......几个月前签的合同,房证还没下来,但装修都是现成的,我找了钟点工定期打扫,今晚叫了保姆过来给咱们做饭。” 他们出了电梯,庄白书掏出钥匙,开门,他嘴角泛起笑意,接着说:“我爸妈他们不知道我买了这间房子。” 门开了。 庄白书一侧身,示意许笙进去。 许笙眼眶很疼,又疼又酸,他咽了一下口水,发现喉管也是酸的,他向门内走过去,原本沉淀的脚步此刻却倏然轻飘,他就这么走进了自己住了小半辈子的家。 ......他和庄白书的家。 刚走进去,屋内亮堂的光线迅速扑向面门,地暖的热息侵进周身,许笙盯着与上辈子几乎无异的家具和布景,这情景,像是隔了几个世纪,兜兜转转又回到了那晚。 许笙转过头看向主厅,沙发上厚暖的抱枕和毛毯整齐而精致地摆饰,大屏的电视挂在墙壁相得益彰。 那天晚上,屋里也明明这么暖和,他却如置身冰窖;明明他从不习惯依赖别人,却在那些日子想庄白书想到绝望想到心如死灰;他明明不是个爱哭的人,却在无数个深夜在这空荡的房子里孤身恸哭,直到他活着的最后一天,他终于流尽了眼泪。 他以为一切都结束了,老天却跟他开了一个玩笑,又让他重新回到这里,明明夺走了他的一切,却偏偏只留给他那些渗入骨髓的记忆。 许笙的眼眶渐渐发烫,他颤抖着低下身换了拖鞋,起身的时候,却突然被庄白书从身后抱住。 他低沉的声音缓缓道:“你是第一个进来的人,我没告诉过任何人,这里算是我的秘密基地......现在也只有你,” 庄白书下颌靠在许笙的后颈,深嗅一下那人好闻的味道,他笑了一下,轻声道:“只有你知道。” 许笙的指尖止不住一颤,呼吸像被烫到了一般,他眼皮眨动了好几下,涌漫眼眶的水雾才渐渐收敛。 就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上辈子两人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有几个场景在许笙记忆中永远无法磨灭,几乎是刻在了心里,这个就是其中一个。 为什么总是动摇他,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他? 喉间弥漫的酸涩好一会儿慢慢褪去,许笙伸手轻捏了捏庄白书的手腕,示意他松手。 庄白书以为许笙又像上回在材料室那时反感他这样,他不免失望地松开手,却听许笙沉哑的声音缓缓道: “晚上别叫保姆了,我下厨给你做。” ....... 才不到六点,天色就已慢慢暗了下来,两人下午去超市买了不少食材,许笙炒了几盘庄白书前世最爱吃的菜,他们吃完饭便坐上沙发,偌大的电视屏幕闪闪放映着,比许笙家里的那台要大上几圈。 许笙手脚仍是冰凉,庄白书把他的脚放在腿上热乎乎地捂着,上面盖了一层毛毯,双手也被握于滚热的掌心,屋里的光源只有电视屏幕散发出的光线,许笙盯着庄白书被映得深邃的侧脸,只觉得心神也渐渐稳下。 窗台上挂着的小红灯笼在深夜愈发明亮,红色的暖光铺了一地,许笙的头倚靠着沙发后垫,前额几乎是窝在庄白书的颈怀里,已经沉沉睡去。 庄白书被这人柔软的发梢厮—磨的心尖发痒,他慢慢把人抱进怀里。 与上回在许笙家不一样,庄白书能够确实地感受到自己更靠近这个人,虽然许笙平日里不会表露自己的想法,可他却有种被渐渐容纳的感觉。 他忍着自己砰砰狂跳的心脏,略微调整姿势,手上使力,把人整个抱了起来。 庄白书抱着他进了卧室,又把人轻轻平放在床上,许笙被这轻微的颠簸弄醒,慢慢睁开眼睛。 庄白书感觉心跳的更厉害了,他开口道:“都快九点了,今天就在这儿睡吧。” 说完他就有点紧张,还真怕许笙现在就能从床上下来打车回去。 没想到许笙轻眯着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嗯”了一声。 庄白书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许笙此刻的样子太具有冲击力,平日里许笙一直是理性的、内敛的形象,这时候却说不出的惺忪朦胧,因为倦意那人眼中湿润,朱唇皓齿温润动人,他觉得脑中的某根弦崩的一声,断了。 他鬼使神差地俯下身,冲着许笙红润的嘴唇,顺从着那股悸动刚要吻下去,却感觉胸膛被那人的手轻轻阻住,两人间狭窄的空隙也倏然停滞,不再缩短。 许笙轻眯的睡眼趋于清明,他轻吸口气,缓缓道:“不早了.....你也该睡了。” 庄白书撑在一侧的手肘有些僵,他站起身,虽说他被许笙拒绝,算上有意无意的直接的和不直接的,来来回回也不下好几回,按理来说也该有点免疫力了,可他心里还是堵的难受。 他转过身去隔壁的房间睡了。 没过上半个小时,他这边的门突然被轻轻敲了几下,门开了一半,许笙探进身,手里捧着个枕头,他停顿了一下,道:“.....要一起睡吗?” 庄白书感觉这一天真是大起大落。 当他搂着许笙躺在一个床—上入睡时忍不住感叹道。 他越来越觉得琢磨不透这个人,有时他能隐约地感觉到那人某种程度在渴望着他的陪伴,可每当自己靠近他,许笙又会退避三分,像是在.....抵触着什么。 许笙的呼吸渐渐平稳,夜色愈深,窗外的月光渐渐席得一地银亮,庄白书轻手轻脚下了床,径直走进大厅,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进卧室。 ......... 第二天中午许笙打车回了家。 昨晚他给徐梅打了电话,说玩的太晚住在同学家,他刚一进屋,正好赶上午饭刚上桌。 一家三口吃过午饭,许笙回了卧室,没过多久,他突然听见徐梅叫他。 许笙走到正厅,看到几摞衣服摆在洗衣机旁,徐梅正捧着他这两天穿的外衣,手里不知拿着什么。 “儿子,你兜里怎么揣了两把钥匙?你是不是把人家钥匙给拿错了呀。” 徐梅举起那串钥匙递给他,许笙定睛一看,随即视线像被灼烧一般,搅得呼吸一滞。 第41章 这是....那栋房子的钥匙。 许笙有些木然地把它捏在骨节间,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啊....是我拿错了。” 徐梅没注意到他的异常,就一边收拾衣物嘴上一边担忧着:“那怎么办,你们这都放假了,要不给你同学打个电话,给人家送过去,别到时候以为钥匙丢了再换锁什么的.....” 许笙应声,他的脑中乱作一团,手脚僵硬地回了卧室。 晌午明亮的光芒映进屋子,钥匙的外周闪映着银色的光亮,他不知道庄白书昨天什么时候悄悄放进他兜里的,或是今天早上,但这都不重要了。 原本在他的认知中,现在还是高中生的庄白书对他那种所谓的“喜欢”应该是年少的、懵懂的,不如说是头脑一热随之涌现的一股子冲动,再过上几年,等他以后步入社会,遇到更多的形形色色的人,他会有更多的选择,也会更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比起高中时期这种情窦初开、可有可无的喜欢,绝对称不上爱,更绝非多深刻的感情。 他原本是这么认为的。 明明是一只轻巧的金属,此刻许笙握在手中却觉得沉甸的无法想象,他不得不重新看待庄白书对他的“喜欢”。 他那么克制着自己的感情,竭力处处避着与那人庄白书的接触,在那人第一次展开攻势表明心意时也明确地表明拒绝的态度,为什么还会发展到今天? 庄白书对他的“认真”到底到了什么程度? ----------------- 高三生的寒假绝对算不上是一个假期,只是把战场移到了家里。 老李带领着其他五科老师,布置了摞起来足有一个拳头厚的卷子,许笙过年那两天没动笔,其余的十天几乎都在埋头于各色密密麻麻的模拟卷中。 他需要让自己忙起来,现在无论担忧什么都无济于事,他需要等到开学,然后.....找到郭敬。 找到他,把一切都问个清楚,无论用上什么办法。 等到离开学还剩三天,老李突然联系到他,是有关烟火晚会的事。 老李那天有事儿去不了,她把场地布局、他们班所在的位置、还有晚会的具体开始时间都发给了许笙,集合地点和时间这些都交给他自己安排,并且今晚就得在群里统计参加人数。 许笙在群里把通知发出去,很快就有不少人私戳他,而且意料之中这里边女生人数居多。 他开始统计名单,随即手机“叮”得响了一声,屏幕倏然亮起。 许笙侧头瞄了一眼,笔尖一顿,他拿起手机,聊天框上方赫然三个大字“庄白书”。 庄白书:我也去。 许笙眉梢一滞,他看着这三个字,仿佛也能想到手机那头主人的表情,他眉目渐渐柔和,圆润的拇指触摁手机的键盘,回了句“好”。 他放下手机没多久,音筒的提示音又紧接响起。 庄白书:明天多把时间留给我,不要像运动会那时候【瞪】。 许笙一愣,他盯着这一行字好半会儿,嘴角渐渐弯起一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快速回道:“嗯,知道了。” 他们班大约有快四十人报名参加,许笙记好名单后,把这些人拉进一个讨论组,并发了第二天的集合时间和地点。他最后按照老李要求的,在群里又嘱咐一遍,当天还是要穿校服,据说会有人拍摄,观众席的采景要求整齐划一。 * 许笙家离学校很近,他早早到了指定场地,发现班里还没来几个人。 天色渐渐变得深蓝,凉风袭来,吹在身上却没有刺人的寒意,反而清爽宜人,许笙估计待会儿坐上观众席也不能冷到哪去,他看了眼手表,再抬眼时,却看见前方一群人从校园门内的石头碑旁,正哄哄扬扬地冲这边走过来,他一眼就看到了其中那个最为显眼的、高挺俊逸的身影。 庄白书唇角翘起,好像正跟周围的几个同学交谈着什么,眼睛却一直牢牢盯着他,直至走到他的近前。 那人一扬修长的臂肘,把许笙的颈窝圈了过来,这个姿势既没有让人看着忍不住探究的怪异,却显得无比亲昵,有种羡煞旁人的气势。 许笙心头一颤,最终也没躲开,他看了看四周,数了一遍人数,发现除了那个临时请了假的女生,已经到齐了。 随后他领着班里这些人走进操场,他们学校的操场规模不小,观众席的座位大约是标准体育场的一半,平日校级运动会基本都是在本校开,本市也有很多中小学开运动会时会租上一天到两天的场地。 许笙和庄白书走在队伍的最前,快到主席台附近的观众席的围台下时,庄白书微微侧头,唇瓣靠近他的耳边,不近不远用刚好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道:“是不是领到场地之后,你就没事了?” 许笙脸上有些热,仅是一点,况且天色这么暗那人也不会看得真切,他点了点头,回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庄白书嘴角泛着笑意:“就是想到你今晚的时间都是我的了。” 他温热的拇指轻轻捏了捏许笙的臂侧,他指着观众席的最后一排,低声道:“那个位置看得清楚,咱们待会就坐那儿,怎么样?” 许笙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事实上没等他回答,庄白书就已经勾着他的颈肩上了台阶,径直坐到了最后一排。 班里的人渐渐入座,他们班预留的场地很大,可来的人大约只占到三分之二,所以偌大的观众席并没坐满,最后一排除去他们两个空空荡荡,并无一人。 这可正中了庄白书的心意,眼中的喜悦无可掩抑,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跟许笙聊着天,他想抱抱他,如果可以的话也想亲亲他,可当下却只能看着他。 过了大约不到半个小时,全场四周渐渐满席,主席台的领导也相继入座,主持和技术人员正调试着话筒,刺啦的杂音时而响起,场内愈发骚动趋于嘈杂,在这原本空寂的夜晚显得异常宏大磅礴。 夜空泛着深蓝的暗意,几个调试人员走到场地正中央,地上堆放的烟花盒子看不真切,在欢乐喜庆的民乐声中,男女主持人的声音突然在四周的话筒播出。 男主持浑厚的声音在广播里层层回荡:“礼炮轰鸣闹元宵,焰火闪耀照新春,在这个激动人心的时刻,我们终于迎来了......” 开场白一如既往,配上背景乐却是很有新年的气息,许笙口中呼着氤氲的雾气,他感觉旁边的人靠过来,声音趁着间隙传进耳廓:“冷了吗?” 许笙摇了摇头,不知何时庄白书手心已经握过来,包绕着他的冰凉的指尖。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广播那边终于挨个致谢完领导的光临,清亮的女主持声音道:“那么,就让我们凝望着夜空,翘首等待吧——” 主席台的灯亮也倏然关灭,全场屏息,静静等着风景的降临。 ........ 过了快十多分钟,操场上仍毫无动静。 观众席疑惑的声音渐渐响绕起来,眼看着场地中央的工作人员聚到一处,几个人快速跑动,看样子好像出了什么问题。 没过多久主持人赶忙用话筒解释,也没明说出现了什么问题,只说了一些让大家安心等待类似的话。 观众席的声音却愈发嘈杂起来,许笙和庄白书这边也被弄得云里雾里,他们绷着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靠向后座,庄白书原本包绕着那人手背的五指滑进许笙的指缝,十指相扣。 此刻观众席几乎一片黑寂,主席台的光线迟迟没有亮起,许笙却能看清那人的表情,估计庄白书也能看见他的。 “许笙。” 许笙听得忍不住抬眼,怔愣地看着旁边的人,庄白书平时总是班长班长的叫,只有少有很正经的时候才会喊他的名字。 庄白书顿了一下,像是犹豫着开不开口,过了好一会儿,他低沉的声音才缓缓道: “你一直.....有很多顾虑吗?” 许笙被握住的手心有点僵,他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他张了张嘴,尽量稳着声音:“怎么这么问?” 庄白书修长的指尖挠了挠发间,像是想起了糟糕的回忆,他眉头微凛:“从医院那次开始,你的脸色就一直不怎么好。” 他说着,好像泄气一般,鼻尖深喷了股气息,道:“不对,不止是医院开始,我很早以前就有这种感觉了,感觉你总像是在.....压抑着自己。” 他轻轻握紧许笙的掌心,沉声道:“我不擅长观察别人,没兴趣也懒得去看,但我会忍不住看你。”庄白书唇边飘散着白浅的雾气,“我自从知道自己喜欢你,一直都在急着跟你表白,逼着让你做出什么回应,仔细想想这半年下来,我从没顾及过你的感受。” 许笙心间猛地一颤。 庄白书垂着的眼眸抬起,定定地看着他,缓缓道: “....是因为我吗?” 许笙嘴唇有些抖,他深抿一下,随即问道:“什么?” “因为我,你才有这么多的顾虑吗?” 庄白书眼中翻滚着无法言喻的情绪,那人的手心渐渐松弛,声音带着无可掩抑的失落,“我喜欢你.....让你很困扰吗?” 许笙身体僵了许久。 重生后他一直都在想的都是怎么避开他,以为那样就是对他最好,却从没想过庄白书会是什么感受,那个自私的人从来都不是庄白书,而是他自己。 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喉咙里弥漫的那股酸涩搅得他鼻尖都有些抖,他的心中一阵绞痛,痛到他眼眶生疼,连说话的气力都像耗费着他最后的神志,他颤抖着伸手,捏着庄白书的衣领把人拽了过来。 “...当然不是。” 他在他的耳边颤声说了一句,随即抬起下颌,嘴唇覆了上去。 那一刻,烟花倏然在寂静的夜空中爆开,发出了巨大的声响,烟火流星般滑破天穹,璀璨的焰火硕然绽放,瞬间铺满了整个夜空,刹那间风流云散,华光熠熠。 第42章 烟花噼里啪啦的声响穿入耳廓,震得脑仁嗡嗡作响。 许笙白净的脸颊在眼前无限放大,被夜空中海洋般闪烁的光芒映得耀亮。 他眼睑轻合,细软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唇上柔润温热的触感夹杂着不稳的鼻息,轻轻喷洒在他的鼻翼,庄白书眼眶骤扩,撑在椅侧的手肘都忍不住发麻。 许笙在亲他。 等他反应过来时,许笙已经结束了这个吻,他身形稍退,拽着他脖领的手也随之松了力道,整个过程仅持续几秒,却已经让庄白书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全身木头一样僵在原地。 许笙没喝高,他是在清醒的状态下亲上来的。 仅仅是想到这点,庄白书这颗心脏就仿佛跟着点了火的烟花窜上天际,在天幕中四散炸开,一切都被照的通亮。 许笙松开了他,姿势仍是面朝着那人,他的脸上逐渐涌现出一抹诧异的神色,眼眶也瞪得浑圆,震惊程度竟不亚于被亲的庄白书。 “你......这是什么意思。” 夜空中烟花宏亮的砰响和观众席此起彼伏的尖叫声络绎不绝,可庄白书的声音却异常清晰。 许笙感觉嗓子一紧,喉结顺着白皙的脖颈滚动,可喉管却越咽越干,他半天才蹦出几个字,吞吐道:“....对不起。” 那个表情,像是冲动之下做了错事,又正好被抓了个现行的窘迫。 庄白书看着他,只感觉心中有什么疯狂叫嚣着,挑拨着他一直以来竭力压抑着的冲动和渴望,一并袭卷殆尽他脑中仅存的理智。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庄白书喉珠吞咽,他没等那人回答,突然伸手一把握住许笙劲瘦的手腕,随后腾得一下站起身,把人顺势拉起来,他背对着他,许笙这个角度看不到庄白书的表情,只听到那人低哑的声音道:“我们换个地方。” 他们学校的观众席很高,一眼望去最高层的台上也只能看到纷纷杂杂的干秃树枝,到了夏天才会显得叶木苍翠、郁郁葱葱。除了顺着台前的横式阶梯能走到操场外,主席台两侧观众席的中央也打通了两处楼梯,只不过不通往操场,而是通向观众席背侧的小树林。 许笙脸上隐隐发烫,手腕虽被那人拉着,脚步却越发沉重,颇为被动地挪动着,他盯着庄白书耳后被风吹的微微扬起的发梢,大脑几乎乱作一团无从思考。 庄白书握着他的力度一直没松,脚步沉稳而快速,两人绕到观众席的楼梯口,径直从中央穿过,来到了后边的小树林。 作为学校周边最精致幽静的景色,这个小树林一直在学校每年招新生时宣传海报,张贴挂壁出现率最高,周围高耸的乔木排式整齐雅观,中间是一条细窄的小河,在春夏时会遍布浅绿的荷叶,此时却已冻结覆霜。河湾上一段不长不短的小木桥竖立中央,桥下的小石路直延伸到尽头的亭台,青砖青瓦,古色古香。 树林边只有几盏路灯,映于鹅卵石铺盖的地面闪耀着点点橘色的光亮,视线所及之处仍是有些昏暗,本就正赶上放寒假,凡是来了学校的,到了这个点儿也基本都聚在观众席看烟花。刚开始还能零零星星看到几对情侣漫步,他们越往小亭走过去,周围就变得愈发恬静。 两人最终进了小亭,许笙脚步停住,感觉自己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道庄白书要跟他说什么。 庄白书转过身,紧握着他的手腕松开,没等许笙说话,那人宽厚的身影已经靠了过来。 许笙一怔,身形下意识地后退,后背却突然被坚硬的亭壁抵住,退无可退,那人却已靠得更近了。 庄白书鼻尖都离他极近,温热的气息几乎喷上微颤的唇瓣,这种桎梏的姿势让许笙脸上倏然滚烫起来。 “.....你喜欢我吗?”庄白书声音有些低哑,他定定盯着他的眼眸,几乎要望进他的心底。 许笙张了张嘴,否认的话像被噎在了喉口,他看着庄白书热切的、期待的眼神,眼眶也仿佛被烫伤般,一句话说不出来。 庄白书滚热的手心顺着许笙的指侧一路上滑,移到他的臂肘,“这回你不能抵赖了,刚才....可是你自己主动的,而且也没喝酒....”庄白书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的额头轻轻抵上许笙的,幅度极小绵绵地蹭了一下。 许笙被这样的小动作弄得脸上烫的惊人,他们靠的太近,以至于鼻尖的热息都在彼此的呼吸中流连混散。 “我好开心.....”许笙听到庄白书低声说了这么一句。 许笙心头一颤,下一秒庄白书的嘴唇顺势堵了过来,距离过近他躲闪不及,要推开那人的手肘刚抬起就被识破了意图,被庄白书纤厚的手掌迅速缠绕,握住。 第43章 “唔....嗯......” 嘴唇几乎无法闭合,唇线被细细舔允描摹,他的鼻尖忍不住发出一声低昧的闷哼,庄白书搂着他的手肘一僵,随即亲吻的力度愈发深重,长驱直入掠夺着他每一缕呼吸。 庄白书的身形挡住了身后昏暗的光线,视线内被笼罩了一抹黑暗的阴影,浅而极其不稳的鼻息被阻隔着,许笙大脑有点缺氧,这种毫无缝隙地亲法弄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周围太安静了,他甚至能听见自己快得骇人的心跳。明明还是深冬,许笙却觉的脸上烫的惊人,庄白书灼热的鼻息和唇—舌强势地攫取着他仅剩的神智,亲吻的声音涌入耳廓,听得许笙面红耳赤。 他的视线渐渐恍惚,大脑空白一片。 按理来说上辈子两人在一起那么多年,不说是老夫老妻起码该做的都两人一样没缺过,况且现在的庄白书才十九岁,光看实际年龄也比自己小上快一轮,被这样个小孩儿亲的七荤八素的,许笙着实感觉有点窘迫,同时也忍不住暗暗心惊。 他喜欢庄白书,这种感情从上辈子起他才十八九岁时就开始,一直绵长到他步入中年,等到庄白书褪去青年时的不可一世盛气凌人,逐渐成长为稳重、值得依靠的男人。许笙一路见证着,两人由那种年少时的迷恋逐渐积跬成相知相守的陪伴,而最终在他以为最安逸最幸福的时候,却被夺走了一切。 即使他不想承认,却没法无视自己明显被影响波动的情绪,许笙感到灼心般的煎熬,他打心眼里恐惧着两人的关系终究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直到演变成连他都无法控制的形势,而他明明知道该怎么做。 明明上辈子两人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可眼前这个直率的、热烈的、毫不掩饰自己心中感情的大男孩,却仍在强烈的吸引着他,让他无法移开视线。 妈的,到底该怎么做........ 这样下去,因为他的犹豫和摇摆不定,不仅他自己备受煎熬,还会连累庄白书跟着他一起痛苦。 许笙真想有人能揪着他脖领子告诉他下一步该干什么,他是该守在那人身边牢牢护着,还是说他就是那个祸源,只要他躲得远远的,那人就能相安无事.....要是能知道怎么避免那些噩梦般的灾难,就算把他的心窝子掏出来他眼皮也不会眨一下。 只要庄白书能好好的,过完这辈子。 许笙空出的那只手抬起,捏了捏庄白书的手腕。 庄白书感知到他手上的凉意,反手握住他,把他冰凉的手指捂在手心,又过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把人松开了。 “白书,”许笙张了张嘴,被这人的视线盯得脸上发烫,他垂下眸,过了一会儿才像打定主意般,抬眼看进那人深如墨海般的眼眸,声音缓慢而坚稳道:“你说的没错,我是喜欢你。” 庄白书的眼内瞬间涌现一抹震惊的神色。 许笙喉结滑动一下,指骨攥得有些紧绷,他吸了口气,接着说:“我对你的喜欢的程度要比你想象的更深,也比你知道的更早,很早就开始了......” 庄白书感觉心脏随着许笙每说的一句话都在颤,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许笙诉说着对他的喜欢,也是他第一次正面地回应了自己的感情,过了这么久、经历了这么多事,他终于知道了这个人对他究竟是什么感觉。 他从来不敢确定,即使许笙曾在喝醉的时候说过,那也没法让他浮躁的心神稳定分毫,许笙自从跟他同桌以来,就总是像避瘟神一样躲着他,即使他告白了那么多次,依旧毫无余地地拒绝他。 庄白书从没有过这种感觉,他自小要什么有什么,不管是他想要的不想要的最终都能用钱买过来,求而不得这种感觉对于庄白书来说根本无从感知......直到他遇见了许笙。 这个世界上最让庄白书煎熬的,就是对许笙愈发无可控制的喜欢。 那种单恋的痛苦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其中的滋味,虽然痛苦、却又带着甜蜜和惊喜,和那人在一起的日子仿佛每个瞬间都被拉长,却又让他感觉短暂。 庄白书买下那间房子的时候,脑中浮现的、幻想的,都是许笙,他甚至还没上大学,他没法预测自己以后的职业,也没法想象许笙会去哪儿、做什么,但他需要这么一个地方,只属于他们两个,即使许笙还没回应过他,但他可以等。在那之前,这个房子也能让他稍稳下心神。 而在他几乎要失去希望的时候,许笙竟主动亲了他,竟然在这一刻开口说喜欢他,而且很早、很早就喜欢了。 庄白书的惊诧凝滞在眼眶,他感觉喉头很紧,紧的他都说不出话来,他等这一刻,等的太久了。 他轻轻地搂紧眼前的人,手心都在抖。 许笙感觉庄白书握着他的那只手已经出了不少汗,但仍没松一点力道,他盯着那人 一会儿震惊一会儿狂喜的表情,许笙嘴唇张了张,却觉鼻尖很酸,酸得他眼中都有些发涩。 他嗓子像被扼住一般难受,一想到会伤害庄白书,想到这人脸上的喜悦会消失,接下来的话就如一块重石噎在喉头,怎么都说不出来。 庄白书则低下身抱紧了他,下巴垫到他软窝的肩膀,白净的脸颊贴着他发红的耳朵,许笙听到他哽咽的声音,连连低语着:“我终于等到了....终于......你也喜欢我...” 许笙心脏猛的一颤,深暗的眼眸怔愣地盯着亭院后闪映的路灯,如鲠在喉,过了好一会儿,他的手不自觉地抬起,颤抖着、慢慢搂上庄白书的背。 身后茂密的枝丫上方烟花绽放、流星般洒满天际,划破了天穹,余光只映到亭下紧拥的两人,风华熠满弥久不散。 ——————————————————-- 紧接着烟火晚会,两天后他们正式迎来了开学。 一共两周的假期说短不算短,刚第一天,班里就沉浸入了学习的状态,因为按照他们学校的惯例,高三生一开学就有场考试。 按理说高三下半学期的每一场考试都让人忍不住跟高考挂上钩,不仅是学生自己,家长也都在密切关注着, 每次成绩都容易被拿来跟高考预测比较。 但要说最看重开学这场考试的学生,还得属庄白书 。 倒不是他多看中成绩,而是在组里的“排名”,因为按着老李新的排座方式,这次考试决定着他能不能和许笙同桌。 庄白书难得开始把心思投进学习中,许笙在斜后座经常看到他翻出几本语文的练习册,安安静静地做起来。 越临近高考,许笙就越来没法逃避地思考起以后的事, 上辈子他和庄白书的分数很相近,填志愿时也互相约定好,机缘巧合又像是命中注定,他们最终不仅考进了同一座城市,还是同一所大学。 他没想过除了当律师之外,自己有机会再来一遍后应该要选择一个什么样的职业,他干了那么多年,吃了那么多的苦头才逐渐打拼出一片天地,挣着那个职位来说颇为丰厚的年薪,他能养活 自己,养活他整个家,和庄白书生活的那几年也相当幸福安稳。 要是擅自改了志愿,他的爸妈自然也不会同意,许笙的专业和后来的职业很大程度上受到了他爸妈的影响,就算他真有意要一改命运,就算过了他爸妈这一关,他也没法想象庄白书到时候能是个什么反应。许笙眉间一滞,思绪渐渐清明回来。 那庄白书呢? 许笙没法想象以庄白书家里的情况,他以后除了进那个圈子还有什么选择,庄白书的父亲是国内市值排名前三的娱乐传媒公司老总,他不难预料,庄白书以后要走的路一定是被铺好的,不管是他自己还是庄白书,都没法忤逆。 许笙心越来越沉,忍不住蹙起了眉头,指尖被笔头硌得生疼,他侧头,忍不住看向斜前方的人,盯着那人宽厚的脊背。 他正想的入神,前面坐着没动、一直好好写字的庄白书却猛的回头,许笙未来得及收回的视线被逮个正着。 第44章 许笙撑在桌上的手肘一僵,庄白书歪头看着他,目光有些打量的意味,脸上的笑意愈深。 许笙轻咳一声,有些窘迫地错开他的目光,低头继续写字,眼睛却什么也没看进去。 不多会儿,他听见书桌堂里震动了一声。 许笙伸手把桌里亮起的手机拿出来,低头一看,发现是庄白书发来的短信。 ——“班长....看我看的那么入迷?” 许笙盯着这一行字,脸上就有点挂不住,他纳闷于这种让人害臊的话庄白书总是能张口就来。 “没有,”许笙轻咽一下,回道:“你想多了。” 许笙腰板挺直,心跳的有些快,他捏着手机,觉着两人这样还真有回到高中他们偷摸谈恋爱的那时候,关键他活了那么多年、经过这么多事儿的人竟然还能随着庄白书的一个动作、一个眼神而心动,太不寻常了。 庄白书短信很快就回来了,许笙没忍住拿起来,圆润的拇指触碰屏幕,点开。 ——“你看吧,随便看,不收费。” 许笙一抬眼,两人对上视线,庄白书冲他一笑,因为身上有着西方人的血统,他的头发被阳光映出柔散的栗色,明亮的眼睛仿佛揉碎了星河,鼻峰剑削般线条分明,让人移不开眼睛。 许笙喉结滚动一瞬,迅速收回目光,他把手机揣回书桌,心脏的悸动久久不能平息。 最后学期第一场考试在他们开学第二周,庄白书被分到了最低楼层倒数第一个考场,他蓄了一周的力,这回终于派上了用场。 许笙这半年在学习上没少下功夫,成绩也终于稳定下来,虽说及不上以前,但也保持到班里前三的名次,起码等到填报志愿的时候,他这个水平已经够格报一所理想的大学,不出意外也能学上他想要的专业。 两人各是他们单竖排的第一,终于在这学期第一轮排座的时候,变回了同桌。 庄白书那股兴奋劲儿都无法形容了,搬座那时候他把许笙座位上的书尽数搬到两人的新座,整个过程一手包揽,活脱脱有种接老婆进门的既视感。 自从上回他跟许笙分开,中间隔了整整一个假期之久,又加上开学批卷这两周,其中的忧愁寂寞苦只有他自己知道,一想到分开这么久仅是因为自己没去参加期末考试,庄白书肠子都要悔青了。 不过他一想到一周前许笙在小树林里对他说的那些话,庄白书又觉得眼前这些都不算个事儿了,他喜欢看上的人也在喜欢着他,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有底气的呢? ———————————————— 高三的时间过的飞快。 有时候你坐在那儿,做一套理综卷子,听上几节课,一抬头天色就已泛黑,窗外闪映着屋内明亮的白晃光线,教室里的光景被尽数浮刻在窗面,放眼看去每个人的桌上几乎都摞上了足有一臂高的书和卷子,教室正前方挂着高考倒计时,正一张一张的减少着。 这天,他们正上着晚自习,老李手里拎着张纸,从门外边进来,她清了清嗓子,一看就是有通知要说。 班里的人纷纷停了笔头,不约而同抬起头等着她说话。 老李道:“咱们二模考试在四月三号,一共两天。” 班里一片哗然。 在他们心中,二模一直是高考前夕带着警笛般的预兆,而且二模成绩一般都会被拿来作为高考分数的参考,这个令人紧张程度仅次于高考的考试就在后天,所有人都淡定不下来了。 老李扬手把纸拿起来,滔滔不绝道:“我说下考试时间,还有,你们每个人被分到的考点不一样,我现在念一下,大家都认真记下来,别到时候再着急忙慌给我打电话问考场考号,耽误事。” 庄白书迅速转头看向许笙,两人对视到一处,许笙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轻声道:“咱们是一个考点。” 这话是用陈述的语气说出来,庄白书将信将疑,毕竟许笙连二模这事都是跟他一样刚刚知道的,又怎么知道他们在一个地方考试?他转过头,竖起耳朵听着老李念考点。 ....... “许笙,本校3考场。” “庄白书,本校14考场。” 庄白书一愣,随即眼中露出惊喜的神色,他们班一共被分成好几拨,考点在哪个学校的都有,被分在本校考试的,除去他和许笙,班里一共加起来也没超过五个人。 至于许笙怎么知道考场的事,庄白书也没多想,后来甚至忘了去追问。 二模这一天,庄白书比许笙先到了学校,这次考试出乎意料的正规,开考前三十分钟甚至不允许进入大门,庄白书用眼睛扫了一圈,没看到人,于是拿出手机给许笙打电话。 话筒嘟了两声,随即被挂断了,庄白书眉梢一滞,刚要接着打,手机在耳边还没来得及放下,后面突然有个人,手心环住了他举着的手腕。 庄白书转过头,就看到了手上攥着电话的许笙,他嘴唇红润润的,面颊白净透亮,头上噙着细密的汗珠,额前的几缕发梢被浸润,柔软地垂下来。 庄白书心脏猛的一跳,他蹙起眉,伸过手擦着许笙的额头和鼻尖,问:“怎么出这么多汗?” 这个动作在外人看来甚是亲昵,许笙眼睛微眨一下,把那人的手握住,慢慢放下来:“天太热了,穿的有点多。” 此刻校门依旧紧锁,周围的人越聚越多,渐渐所见之处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直延伸到马路边,连走路移动都困难。 刚入四月,空气还有些凉,可炽烈的阳光一打在身上却闷热的不像话,两人干脆顺着缝隙走出去,到马路另一边的大树下乘会凉。 他们闲聊了一会儿,庄白书轻眯着眼,隔着马路,望向对面这座他跟许笙呆了将近三年的高中,几栋高立的建筑围绕着正门,顺着门内有一条长形花坛,主楼外壁挥扬着学校的全称,整体设计甚是宏壮。 听说他们高三的那栋楼在他们毕业后就会重新装修,到时候,这些他所熟悉的、跟许笙一起经历过的一切,都会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悄然无息地改变。 庄白书抿唇,眼底一片幽深,他轻轻转头看向许笙,嘴唇张了张,道:“你....想好毕业去哪儿了吗?” 第45章 许笙被问得一愣,他望向庄白书,看见那人探寻的目光投过来,等着他的回答。 他没想到庄白书能考虑以后的事,并且赶在这个时候问他。 “怎么...突然问这个?”许笙顿声道。 “其实我最近一直在想这件事。”庄白书鼻息重重吸了一下,他侧过身面朝着许笙,接着说:“你...想过和我的未来吗?到时候怎么填志愿,毕业之后去哪儿,会不会跟我分开,这些你想过吗?” 怎么可能没想过......他每天都在想。 许笙甚至不知道他会不会参与进庄白书的未来,更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个资格,他本以为重生后自己的目的会很明确,可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儿后,他反而越来越迷茫。 许笙手肘有些僵,他垂下眼帘,不被察觉地避开那人的视线,他嘴角牵了牵,脸上显露出放松的表情,道:“现在想这个太早了吧,我成绩都没稳下来.....就连二模还没考,现在说什么都是纸上谈兵。” 庄白书定定盯着许笙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抿唇不语,他有种感觉,许笙在逃避他的话题。 他很质疑,像许笙这样一向面面俱到、习惯深思远虑的人,会从没想过未来的事,还是说...... 许笙根本没打算和他继续走下去。 许笙被这人盯得有点毛,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搁了,他抬头,冲校门口的方向扬了扬,道:“咱们走吧,开始进考场了。” 庄白书眯着眼看着他半晌,随即伸手,揉了揉许笙的头发,轻声道: “嗯,走吧。” 许笙喉结一动,庄白书仿佛永远知道如何动摇他,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能是一长串的解释、亦或是一句承诺,可最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 二模上下午的两场考试间空了大约三个多小时,其间不让进学校,这些考生无处可去,住旅馆又不是那回事儿,所以周边的餐馆、肯德基、甚至网吧都被背着书包的学生围的水泄不通,座无虚席。 他们站在校门口的杨树边,火辣辣的太阳直射下来,两人都脱下不薄的外套,露出噙汗修长的手臂,有了树叶的荫蔽,带着冷意的风嗖地吹过来,许笙促不妨打了个抖。 庄白书一蹙眉:“你本来就体质偏凉,别脱了,忍一会儿。”他拎起他外套的后领,帮许笙摆弄着胳膊套了回去,问道:“咱们去哪儿?” 许笙看着前方庞大的学生人流,斟酌道:“别跟他们挤了,还有挺长一段时间,要不......去我家吧?” 庄白书心中一喜,问道:“你家没人吗?” 许笙顿了一下,迟疑道:“有,我妈在家,她今天窜休。” “那我去行吗。”庄白书眉峰一挑。 “行,有什么不行的。”许笙沉吟一下,道:“就是我没提前和她说,她可能来不及准备好点的饭菜.....” 庄白书“哎”了一声,他拇指轻轻摩擦许笙耳后的硬硬的骨块,道:“有什么可准备的,我吃什么都行,况且.....这是要见家长,我怎么能挑这些呢。” 许笙脸上有些不自然,他催促道:“那走吧,别在这儿晒着了。” ....... 路程很近,两人过了几个马路,顺着林荫道抄近路过去,没十五分钟就到了小区。 庄白书辗转巧合,林林总总都来了好几回了,他轻车熟路地找到门栋,等着许笙拿钥匙开楼栋门。 两人上了楼,站定,许笙敲了敲门。 门内传来一阵走近的脚步声,清亮的女人声音问:“谁呀?” “妈,是我。” 门锁“咔”的一声开启,亮堂的光线扑进略显阴暗的楼道,庄白书看见门内的女人身着端丽的居家服,面容精神而风火,有着比她那个年龄更年轻的活力和韵味,打扮谈吐却端正秀丽,不难想象这样的女人能教出许笙那样的气质。 “阿姨好。”庄白书冲徐梅笑了笑,白皙的面容一脸无害,那个灿烂阳光的模样就别提了。 徐梅没想到儿子身后还伸出一个脑袋,她一愣道:“哎呦,这位是......” 许笙忙道:“我同班同学,中午空出的时间没地方去,来咱家待一会儿。” “哦----这样啊,快进来孩子。”徐梅帮庄白书从鞋架里拿了双拖鞋,一边忍不住打量他,啧然道:“这大高个儿,比许笙都高了不少吧。” 庄白书嘴角扬着笑,道:“确实高了不少。”许笙听着他有种把后四个字加重了的错觉。 徐梅见庄白书面容精致而深邃,鼻梁英挺,眼窝勾勒的冷俊细腻,她这么定睛一瞧,发现庄白书发色并不乌黑,显着自然炫亮的栗色却不像染的,耳后的头发还有些微卷,感觉不像是东方人的标准面孔。 她没忍住问:“孩子你是不是混血呀?看你的长相不太像中国人.....” 庄白书已经不止一次被人这么问过,要是换做别人他都懒得解释,可眼前的这位不是别人,是他未来的丈母娘。 必须得认真对待,庄白书抬眼,微笑道:“是,阿姨,我爷爷是英国人。” “哎呦,还真是,我说这孩子长得这么帅气......”徐梅看见自家儿子交的这朋友都气质非凡一表人才,脸上忍不住乐开了花,她连忙招呼: “你们饿了吧?许笙也没跟我提,我都不知道家里要来客人,都没来得及准备......你们先坐下玩会儿,孩子你想吃点什么,我去超市买,让你尝尝阿姨的手艺。” 庄白书连忙客气地回绝,嘴上吃了蜜一样:“不用阿姨,我不挑食,您做什么我都喜欢吃,随着许笙的口味就行。” 徐梅笑得合不拢嘴:“那怎么行!必须得做点好的,你看看你愿不愿意吃我特别拿手的......” 两人一唱一和,许笙瞪大眼睛看着庄白书把自己的妈逗得眉开眼笑,这心里都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了。 徐梅最后还是决定下楼买点食材,她把两人安顿好,穿上鞋出了大门,随即“砰”的一声,关上。 大厅的电视声音不大不小地开着,屋内光线明亮,庄白书特别端正的姿势坐在沙发上,许笙倚在一旁的沙发背,审视的目光上下端详着他。 徐梅下楼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庄白书转过头,脸上扬着得意的表情,道:“怎么样?” 许笙被他问得没头没脑,好笑道:“什么怎么样?” “我在你妈面前表现怎么样?” 许笙脸上禁不住有些绯红,他侧过脸,嘟囔道:“还行吧,我看她那么开心。” 庄白书这回可端不住了,他迅速扑过来,拽着许笙的小腿把人家整个身子拉躺,许笙被弄得猝不及防,靠着沙发的脊背也顺势滑下来,随后那人健硕的身躯压了过来。 许笙惊呼一声,连忙抬起臂肘抵住那人的胸膛,仓惶道:“....你干什么。” 庄白书脸上特委屈,声音也软了下来:“让我亲一下。” 许笙感觉这个姿势太有压迫感,他喉结一滚,正色道:“不行,你疯了吗?这是我家。” 庄白书心说是你家,你曾经不也照样对我这样那样了,但是这些话他可不敢说,只得柔声道:“咱们都在一起两个多月了,可到现在连单独相处的机会都少得可怜,你难道不会想我吗?” 许笙这颗小心脏被他弄得疯狂直跳,他手撑上沙发垫想起来,庄白书手臂的桎梏却把他封的动弹不得,他无奈道:“你是我同桌,跟你在一起的时间比跟我爸妈都长,这还不够?” “不够,一点都不够。”庄白书低头啄了一下许笙的唇瓣,声音低沉而磁性:“我想跟你天天在一块儿,想让你搬进那个房子,然后我们一直住在一起,无论咱们都去了哪儿,以后发生什么,只要你愿意。” 许笙听得喉头发颤,沉默着说不出话来。 太缥缈了。 未来、承诺这些东西,许笙从来都没法奢想,放在别人身上还有可能实现,可他无论走到哪里注定都要孤独一人。活了两辈子,死还死不成,活着的日子也从没踏实过,像他这样的人怎么有资格对任何人许诺? 许笙眼眶有些烫,他突然挺起身,用力吻上那人的唇,想把庄白书那些承诺,那些幻想着包含自己的未来通通堵回去。 这是他家的正厅沙发上,徐梅还随时有可能回来,两人没敢多折腾,温存了一阵便正襟危坐,等着徐梅回来做饭。 庄白书神清气爽,仿佛尝到了莫大的甜头,许笙跟他表达想法后的这两个月多,原本期待中的热恋却不尽如人意,高三的生活都是题海,上不完的课,他们就连出校门口吃顿午饭的功夫,饭店餐桌都围的水泄不通全是校服。 他们不比班上普通的情侣,趁老师不在还能大方地腻在一块儿,庄白书从不在意周围的视线,别人爱怎么想怎么想关他屁事儿,但他要为了许笙的顾虑而收敛。 过了大约半个点儿,徐梅回来了,忙前忙后地开始做饭,庄白书紧跟在旁边打下手,又是洗菜切菜帮焖饭,许妈啧啧感叹,赞不绝口。 徐梅倒油下锅,一边倾晃着油锅摊平油面,一边跟庄白书闲聊,许笙在客厅里坐着,眼睛看着电视,却忍不住竖耳听这两人说话。 徐梅开始用铲翻炒起来,屋内渐渐飘起了诱人的菜香,只听她问道:“白书啊,许笙过年那时候是不是去的你家呀?钥匙后来还没还你?” 许笙一诧,下意识看向他沙发上书包的最内层。 第46章 那把钥匙最后也没还成,就那么一直放在书包夹层里。 许笙抬眼往厨房那边看,两人对视一瞬,眼中碰撞的情绪让人无法参透,他听见庄白书“嗯”了一声,道:“是去的我家,钥匙还我了,阿姨放心。” 那两人一前一后地忙活着,许笙眼睛盯着电视,却没有一丝如释重负的感觉。 徐梅弄了快一个小时,荤素都算上足有五六盘,菜香瞬间席满客厅,摆了将近小半桌。 三人围在一桌热热闹闹地吃完,下午的考试临近,庄白书跟徐梅告了别,两人背着书包出了许笙家。 * 二模持续共两天,第三天返校后学校组织全高三年级讲卷对答案,与前几次考试后的效果不同,这一次教室里开始安静地骇人,这张纸仿佛透过两个月后的高考,映视了每个人所期待或担忧的未来。 没出一周,二模成绩公布,许笙竟比庄白书高出二十多分。 虽然庄白书嘴上没说,许笙却感觉他开始隐隐使起了劲儿,原本下午习惯睡觉,上课习惯无所事事的那人,现在却也集中注意力听课,提笔跟着练起了理综卷子。 越临近高考,班里一到下午就越聚不齐,空缺的椅子占了小半个教室,大多数人都在没课的时候去校外补习,倒计时的几十天所有人都在争分夺秒,其中也包括庄白书。 天气彻底转暖,早自习不用全开着灯,阳光也能把整个教室映亮,教室前方高考倒计时的纸页只剩下三十天。 许笙下课那时候被老李叫走了,好半天才回来。 庄白书站起身让他跨步进来,许笙手里拿着张纸,班里几个好奇的围到了这桌,其中也包括杨絮和王佳铭。 “怎么回事,老李叫你干啥去了?”王佳铭坐到许笙前边问道。 “是不是毕业典礼的事?!”杨絮抢着开口。 庄白书撑着桌面,侧目看着他。 许笙笑了笑,无奈道:“你们从哪儿听说的?” “哎,这还用听别人说么。”班里的同学道,“每年不都这个点儿开。” “真的是男生必须穿正装女生穿晚礼服吗?”杨絮瞪直眼睛,“老李怎么和你说的?” “不用,上台发言才那么要求。”许笙道:“只要穿正式点就行。” “哦.....” “具体哪天开呀?到时候咱们去哪儿老李跟没跟你说......” 上课铃突然响起,猝不及防几人没问完的问题被打断,只能悻悻地回了座。 庄白书一直也没说话,这时候却伸手把许笙手里的纸页拿过去,快速上下看了一眼。 “你到时候还得发言?” 庄白书看着中央高三典礼致辞代表的冒号后边,赫然写着许笙的名字。 许笙“嗯”了一声,似乎知道庄白书在想什么,他补充道:“不用一直待在后台,快到点儿我再去就行。” 庄白书不置可否,他视线一抬,却突然看见了郭梓涵的名字。跟许笙并排一行,前面标注的是给高三全体教师献花。 “....郭梓涵后来找过你吗?” 庄白书沉默了一阵,随即问道,他盯着她的名字,脑中浮现的却是郭敬那张傻逼欠揍的脸,恨得他牙根都咯咯作响。 许笙沉吟了一瞬,觉着这事儿也没必要瞒着他,便点了点头。 庄白书眸光一滞,侧过头道:“她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许笙避重就轻道:“就说她对郭敬的事儿不知情,跟我道了歉。” 庄白书“哼”了一声,不屑道:“怎么可能不知情,她那么得他哥真传。” 笔在他手中被捏的渐渐变形,庄白书眼中沉不见底:“她告诉郭敬那个傻逼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会发生什么。” 一提到郭敬,两人不约而同都想起了不好的回忆,而此刻心境却已截然不同,一个愤怒不堪,另一个则满心复杂。 许笙伸手捏了捏庄白书的脖子,安抚道:“别生气了,不都过去了?郭敬也没再来找过麻烦。” 庄白书听着许笙低稳的声音,转头看向他,眼中渐渐柔和下来,他抓住许笙的手腕放到了桌下,五指顺着指缝插-进来,温热的手心牢牢握住,他声音带着不容小觑的力道:“他要是再敢来纠缠你,下次进的就不是病房了。” 许笙指尖顿了一下,随即慢慢回握过来。 --------------- 毕业典礼在通知下来的第二周进行。 学校广播还特会应景,当天清晨的播音员把背景乐都换成了悲伤感慨的送别歌曲,穿插几首充满情怀的青春回忆流行歌,把气氛衬得极其伤感,有种他们今天就要离开学校奔赴考场的感觉。 据说典礼至多开到下午一两点,之后不用回学校,暂休半天,不用带卷子不用刷题,班里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不少,早上要求七点到校,超了十分钟还有学生陆陆续续进入教室。 许笙下身穿着正装,贴身颀长的尺寸把腿线修饰的恰到好处,棱角直挑的白衬衫把他劲瘦的身板衬得挺直,显得脸颊更加白皙清朗,庄白书撑着下巴直直地盯着他,给许笙都要看毛了。 庄白书身形靠过来,以一个别人看来不会违和的距离,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道:“你记得上次运动会吗?你领方队的那时候,也是现在这一身,特别好看,那时候我就已经移不开眼睛了......” 许笙听得都震惊了,脸颊涌上热意,庄白书这些流氓话他听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法坦然下来,他迅速退后身形,窘迫道:“你....还真说的出口。” 庄白书勾唇一笑:“有什么说不出口的,我说的都是实话,要不是周围有这么多电灯泡,我早就......” 他话没等说完,老李猝不及防进了教室,周围三三两两的哄闹声戛然而止,纷纷抬头看向她。 “人都齐了没?”老李往教室里环顾了一圈。 “齐了!”全班异口同声道。 “行,出发吧。”老李往门外一扬手,“在门口站队,六号车,许笙到前面领着来。” 说是站队,可大多数人早已三三四四地结队成行,有说有笑地下了楼。 有几个拿着摄影机的学生和老师在主楼门口站着,弓起后背拍摄着从楼内涌出的学生人潮。 许笙刚领着这帮人出来,就被拍摄的女同学叫住了,“同学!稍等一下。” 许笙一愣,问:“有事吗?” 女生笑得有点不好意思,道:“我们在拍毕业宣传照,麻烦你再从里边出来一趟呗,带着微笑。” 许笙瞬间明白过来,他有些好笑道:“好吧。” 他这么一转身走到门口的功夫,迎面正赶上庄白书走过来。 许笙立马转过身冲门外走去,却感觉一只有力的臂肘勾上他的脖颈,搂上他的颈肩,庄白书的声音纳闷道:“你要去哪儿?来找我吗。” 许笙哭笑不得,他跟那个录视频的女生对视一下,那女生颤颤巍巍把镜头举起,对着俩人咔嚓一声,把这阳光洒进的灿烂一幕定格。 路上许笙和庄白书两人坐在一块儿,与上次不同的是这回周围全是人,班车不大的空间坐满了学生,许笙热得把外面那层校服脱了下来,里面白衬衫后襟浸了小面积的水渍,庄白书把那张日程纸翻出来,一下下给他扇着风。 路程不远,校车开了没到半个小时便到达了场地,远远望去是一座构建颇为庞大的封闭式体育馆,正有一大波身着蓝校服的学生人群不断向场内涌去。 老李领着他们下车,不短不长的队伍随着人潮慢慢走进了馆内。 他们班这回的位置离主控台很远,距离几乎是一个场的左右两端,庄白书眯着眼盯着对面,发现要想看清台上的人,只能通过上方的大屏幕。 因为要再对一遍流程,许笙屁股还没坐热,就立刻被叫走了。 郭梓涵跟在后边,视线牢牢盯着许笙的背影,却始终没上前去,他们围着护栏,绕了大约十多分钟才走到幕后。 里面的学生老师已经忙做一团,一个个轮流嘱咐着流程和对白,几个主持人拎着稿对词,许笙手上拿着稿,被老师安排到旁边的椅子上等着指示。 那几篇纸许笙别说熟读,就算让他背,他也能说出个三九不离十,许笙还不能走,只得无所事事地抬眼,看着这帮忙前忙后的学生。 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许笙眯眼一瞧,郭梓涵正站在离他最远的那个门边,不知在跟谁说着什么,门外的阴影挡着,许笙一打眼也没看清那人是谁。 许笙现在看到郭梓涵基本都是避而远之,能不说话基本都说不上一句,毕竟发生过那些事,他永远也做不到跟这个女生心平气和地交谈,况且她的....... 许笙眼眶一眦,门外的光闪映了过来,他瞬间看清了门外的人是谁,拳头也在那一瞬间猛的攥紧。 -------------------------- 作者有话要说: 想说一下许笙这个人,从写过的这些章和以后即将发生的事儿来看,班长绝对算是全文最苦逼最惨的角色。 以许笙做事考虑的性格和在他身上发生的这些事,注定他要一直纠结不定、一直活在痛苦和挣扎里,他恐惧着前世的结局在这辈子重演,偏偏他还得跟白书低头不见抬头见,被影响被感染,却只能藏着、忍着自己的感情。 周围除了郭敬,没人知道他背负的这些东西,也会有意无意地伤害动摇他,时刻提醒他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就是这么一个没做过什么离经叛道违背伦理的事儿的人,却要承担这些,说实话挺让人心疼的。 评论会有想说他能不能干脆点啊,要在一起就赶紧,要断就赶紧断,但鱼想说的是,当局者迷,班长要是一直果断而理性自持,可能就不会有接下来的故事,设定这样,才会让执著热情的白书看到曙光,去陪着许笙温暖感化他,让他走出恐惧和阴影。 虽然对班长很残忍,但他注定要为自己的性格付出代价。不仅是白书,我更希望能让大家目睹许笙的成长,看到他越来越勇敢,走出前世的阴影,就算死神逼近,也会坚守在自己的爱人身边。 那时候的甜,才是真正的甜,对吧 第47章 他已经完全换了模样,许笙打量半天才确定自己没认错。 郭敬穿了一身正装,一改原本那些乱七八糟的痞相,头发用发胶规规矩矩地塑到额后,耳朵上那些钉子也不见踪影,乍一看与普通的高中生毫无分别。 那人虽然换了身皮囊,许笙却知道他是个什么禀性,他听不见郭梓涵跟他说着什么,只见郭敬在旁边轻靠着门框,不耐烦都已经写在了脸上。 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医院发生的事儿走马观花般在脑中浮现,许笙全身绷得死紧,因为他这段时间一直想找郭敬问个清楚,却一直没得机会,他不由得看向四周,思量着现在的时机合不合适。 许笙再看向那边时,却发现郭梓涵已经出了休息室,全然不见踪影,只剩下一个身影慵懒地立在原地,身形却猛然转向他这个方向。 猝不及防两人来了个对视,郭敬看着角落椅子上坐着的许笙,显然也是没想到他能往这边看,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嘴角却慢慢弯起。 以现在这个情况,许笙倒不至于像之前几次那么警惕,尽管他对郭敬深恶痛绝,可偏偏这人手里握着他最迫切想知道的事。 郭敬双臂交叉环在胸前,他懒洋洋地靠在门框的一边,目光毫不避讳地从许笙冷光凛冽的眼眸,一路向下,打量起他颀长贴身的黑白正装,最后停留在许笙清秀的耳侧。 那目光像化作什么无形的事物慢慢缠缚于周身,许笙被他盯的头皮发麻,全身没一处自在的。 他看见郭敬轻眯着眼,勾唇盯着他的耳垂,随即毫无征兆地,那人突然伸出舌尖,轻-舔了一下干涸的唇瓣,眼睛却牢牢盯着许笙的表情,所喻意味再明显不过。 许笙只觉自己活这些年积淀的那些涵养啊素质啊,遇到这人瞬间都成了狗屁,他心中隐蕴的愤戾呼得蒸腾起来,许笙站起身,径直冲着让他怒火中烧的源头走过去。 “诶?许笙你去哪儿!” 他刚走出几步,一个小姑娘突然拽住他的袖肘,许笙转过头,发现是他们班的团支书。 许笙脚步一顿,耐着性子问:“怎么了?” “梁老师正找你呢,让你给她念一遍稿子。” 真会赶时间。 许笙心中焦灼,视线忍不住往门口飘,这么一会儿功夫,却发现郭敬已经不见人影,只剩下门外大厅的灯光映进来,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摆在眼前的机会这么溜走了,许笙心里这股郁闷劲儿都无法形容了,他捏着手心,骨节有些泛白,只能随团支书进了里屋,跟着负责老师彩排一遍又一遍。 —————————————————— 体育馆的这一头,庄白书过了大半个小时还没等到人回来。 趁着老李没在,四周的这些同学纷纷转过头,围在一处热火朝天地聊起来,旁边的椅子空空如也,庄白书也没心情跟他们扯淡,他盯着上方的大屏幕,主台上来回走动的都是清一色的组织人员,全然不见许笙的身影。 庄白书百无聊赖地拿出手机,跳到了短信界面,硬厚的拇指快速拨弄,发了条短信过去,问许笙怎么还没回来。 发完过了快十分钟,手机提示音这才响起,庄白书迅速打开,他瞪直眼睛盯着那行字,许笙大概意思说那边老师彩排不放人,要等致辞完才能回班。 庄白书鼻间重重喷了一股闷息,他把手机揣回兜,后背靠上座位的椅背,不耐地等着这典礼赶紧开始。 按照日程表的安排,全校师生集合完毕后,九点典礼正式开始。 两个身着西服和晚礼服的男女主持人从舞台一侧走上来,打扮颇为盛重,采光和背景明亮耀眼,两人一人一句搭着典礼一贯的开场白,最后宣布高三毕业典礼开始,随后全体起立,升国旗奏国歌。 由于高三所有老师都没在观众席,台下哄哄嚷嚷嘈杂声一片,庄白书眼睛没离开过屏幕,他看过许笙的日程表,知道下一步是高三学生班委给全体老师献花。 许笙的身影一出现在屏幕上时,镜头还给了个特写,庄白书看着许笙端正温和的面庞,看着他礼貌得体地鞠躬献花,心脏忍不住砰砰直跳。 镜头移到许笙的身侧,庄白书眼神凌厉,一眼认出来那个马尾辫的女生是郭梓涵,退场时特意与许笙保持一段距离,眼睛却一直追随着他,庄白书抿唇看着她,目光深不见底。 主持人报幕,随即高三老师代表走上台,开始了一段长达半个小时的演讲,女老师举着稿,说话慢条斯理,时而磕磕慢慢,内容还尽是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全场听得索然无味,在致辞结束时,全场爆发了前所未有的热烈掌声。 “下面,我们有请高三学生代表上台致辞———” 庄白书眸中一亮,他坐直身子,眼睛牢牢地锁着下方的舞台,又转而看向屏幕。 许笙随着全场的掌声走到演讲桌前,他劲瘦的腰身挺直,白衬衫衬得面庞白皙俊秀,随即他清朗而磁性的嗓音透过话筒和广播,在馆内响起。 “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亲爱的同学们,今天很荣幸,由我代表十一届全体高三毕业生发表毕业感言。” 台下喧吵的声音戛然而止,观众席上纷纷被这声音吸引着抬头注目,一时间安静了太多,庄白书感觉那人的每一个音节都仿佛透过了茫茫人群,敲击着他的灵魂,挑拨着他的神智。 许笙的语速不慢,每一个字却蕴着一股稳劲,十分钟的演讲说不上长,他讲完时过了几秒,全场才像反应过来似的,陡然爆发起热烈的掌声。 许笙顺着舞台的一侧走下,绕弯回到了幕后的休息室,他把稿放在椅子上,这边梁老师刚好迎面走过来。 她拍拍许笙的肩头:“辛苦了孩子,讲的特别好。” “谢谢老师。”许笙笑了笑,问道:“我是不是能回班了?” “能,当然能。”梁老师笑道:“回去休息休息,刚才都站了快一个小时......” 许笙应允,转身出了休息室,中间是一趟长廊,左右两边是两排一间接一间的门室,这个时候工作人员都基本在台前忙活,走廊白光弥亮,却空无一人。 许笙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他刚经过一个房间,却觉身后一阵不属于他的脚步急促地传来。 许笙瞳孔一缩,刚要转过身,突然一只手猛地捂上他的嘴唇,另一只臂肘从腰侧伸过来狠狠勒着他前襟,许笙剧烈地挣扎起来,手肘使力向身后撞过去,那人闷哼一声,却没松一点力道。 那人死死地禁锢着,连拖带拽把他弄到了刚才经过的那个房间,屋内一片昏暗,看起来像是储物室,外面的光线透进来却如被吞噬一般,许笙想转过身却被那人勒得动弹不得。 “别看了,是我。”那人在他的耳侧说了一句,热息贴着涌进耳廓。 许笙全身僵住,只觉头皮发麻。 “你可真忙啊,想见你一面都这么难.....”郭敬手肘隔着前襟不经意地摩挲,他轻嗅着许笙颈间的味道,低笑道: “终于让我逮到了。” 第48章 许笙哪受得了被郭敬这么动手动脚,他后肩狠力地左右挣着,脚也冲身后那人的小腿狠狠踹过去,发出一声骨头抨击的闷响。 郭敬像跟他较着劲儿似的,就那么死死地制住他,掌心牢牢地捂紧他的嘴和面颊,许笙发不出声音,只能唔唔如困兽般嘶吼着。 冲突摩擦间,热腾的气血上涌,许笙被闷得喘不上气儿,一口涎水未及下咽却涌上鼻腔,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 郭敬感觉怀中的人挣扎的力度明显小了下来,他嘴上被堵着没法咳出声,身形却抖着,白皙的侧脸一瞬间憋得通红,郭敬盯着他,手上的力道一滞,随即松了手。 空气涌进鼻腔,许笙深吸了口气,迅速退开身形,他猛烈地咳了几下,眼睛里有些充血,眼尾湿漉漉的染得皮肤愈显红润。 郭敬慢慢仔细打量着他,他手心残留着那人湿润的鼻息和柔软的触感,勾得他心尖都发痒,他呵笑了一声,压着声音缓慢道:“见到我就这么激动吗?” 许笙眼中满是警惕和无可掩饰的厌恶,周围是一片阴寂,只有走廊的灯光透过百叶窗零零散散地映进来,许笙打量着屋内散乱的杂物,他捏着拳头,咬牙道:“你这是要干什么?” “能干什么,跟你聊聊天啊。” 郭敬的表情却真像是两个许久未见的老友叙旧般:“咱们都几个月没见了......你难道不想见我吗?”他轻轻揉捏着右手手心,玩味道:“我看,实际不是这样吧.....” 许笙压着胸膛蒸腾的怒火,脑中渐渐清明冷静下来,他墨棕的眼眸深深盯着那人,低沉的嗓音道:“你在医院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话?”郭敬轻抬着下颌,轻笑道:“我在医院说的话多得去了,你指哪句?” 许笙鼻息都有些沉闷,他目光冷冽,缓缓道:“你知道我说的是哪句。” 郭敬笑容渐渐敛去,他歪头看着眼前身形劲瘦挺直的人,轻声道:“什么意思你不应该最清楚吗,班长大人。” 许笙心脏猛地一颤,那股讶异无可抑制地充斥入心神,他听见自己沉闷的心跳声:“你都知道些什么?” “别的我不敢说,你的事儿我倒知道不少......”郭敬唇角似有若无地勾着,慢慢道:“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许笙抿唇看着他,没说话。 “还挺有觉悟啊。”郭敬勾唇轻笑了一下,“我是要点回报,不过不是什么难事儿,你都能办到。”他上下打量起许笙劲瘦挺直的身线,又移到那人红润的薄唇,慢慢道:“你.....” “你说的是真的吗?” 许笙深谙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他,语气静如止水,或者说寂若死灰,他喃喃道:“什么都....改变不了,是真的吗?” 这句话甚至不似对着郭敬问的,像是被反复吞咽咀嚼,说给他自己听一般。 郭敬心头一震,他被许笙眼中强烈的执意和深沉震慑住,脸上的戏谑也慢慢退去,他突然慢慢地、朝着许笙走过来,许笙轻皱了一下眉,却没动。 “是真的。”郭敬停下脚步,与那人距离极近,眼睛牢牢锁着他的:“我就是这样。” 许笙眸中一瞬惊诧,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他垂在身侧的指尖都忍不住发抖,哑声道:“你、你也是.....” “没错,我跟你一样。”郭敬伸手慢慢包握上许笙有些颤动的手背,那人下意识地抽手,郭敬迅速把指尖也绕进他的手心,使力握住,“你既不打算告诉他,还什么都阻止不了,那还跟他在一起干什么?” “这世上没人理解你,也没人知道你的处境,只有我。”郭敬贴着他的耳边,热息涌入许笙的耳廓,他轻声道:“只有我知道。” 许笙脸色泛白,他迅速挣开了被紧握的手心,一把推开眼前的人,两人空出了距离,他沉声道:“郭敬,我跟你永远都没可能。” 郭敬眯着眼看着他,看不出其中酝酿的情绪。 “第一次见面我就说过,我喜欢谁、跟谁在一起,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跟你没关系。” 许笙感觉这个情况他也问不出什么,郭敬不是那种会对他全盘托出的人。 他转身走到门前,拧开了门把手,门外的光线咻得映照进狭小的空间,他转过头,语气充满着警告的意味:“还剩一个月毕业,以后不相往来,你要是不想再住院就别惹庄白书的麻烦。” 那人一直没说话。 许笙掀开门扉,刚要迈步出去,却觉身后一股强劲的风力呼近。 许笙瞳孔骤缩,毫无防备后颈被狠狠地劈下,许笙痛得闷哼一声,随即身子瘫软下来。 “问完就走,有这么好的事儿吗。” 郭敬借着百叶窗透进的光线,盯着许笙俊秀的轮廓,心脏剧烈跳动了起来。 ---------------------- “这么快就回来了!” 庄白书抬眼,看见前座的几个人在跟刚回来的刚才场中央献花的女生打招呼,他低头看了眼表,十点四十。 许笙之后再就没回短信,庄白书抬头叫了一声那个女生的名字。 那个女孩没想到庄白书会主动叫她,毕竟两人三年都没怎么说上过话,她脸颊腾地一下就红了,声音忍不住细柔下来:“啊,有...有事吗?” 前面几个跟她玩得熟的几个学生哄得笑了起来。 那女生脸上更挂不住了,一个劲挥手打那帮哄笑的同学。 “许笙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庄白书直接无视这帮人,带着询问和掩饰不住的焦虑,目光炬炬地看向她。 “许笙啊.....他演讲完好像是去了后台,我们是第一批回来的。”那女生也低头看了眼手表,疑惑道:“不过这个点儿也该回来了啊,因为之后他也没什么节目了。” 庄白书一皱眉,心中愈发焦灼,他总觉着许笙拖了这么久没回他短信也很不寻常,他站起身,快步走下台阶,踱到主席台的前排,迎面却赶上老李从前方走过来。 “哎,白书,你来的正好。”老李风风火火地叫住他,道:“你去帮我跟二班王老师说一声.......” 庄白书心里烦躁地要命,哪有给她跑腿的心情,他忍着闷气沉声道:“我有急事,老师你找别人吧。” “诶?你这孩子.....什么急事?” 没等她问完,庄白书已经走远了,老李看向他的背影,这方向也不是上厕所啊..... 庄白书愈发觉着不对劲,他快速绕过护栏,穿过熙熙攘攘一片喧嚣的场地,三步并作两步走向舞台后的休息室,本来要用上十分钟的距离,他几乎三分钟就到了主席台这边,等到庄白书进了主屋,却发现屋里空空荡荡,只剩下三两个老师。 庄白书快速走上前问她们许笙的去向。 “许笙?那孩子早回班了啊。”梁老师一愣,道:“之前还问我能不能回去来着。” 庄白书眼眶骤扩,头上青筋隐隐暴起,他转身冲了出去,手上不停地拨着许笙的电话,可一直无人接听。 他刚要穿过走廊出去找时,却听见身侧的屋子隐隐响起了一阵铃声。 第49章 郭敬手掌扶着许笙劲瘦的腰,那人的头软绵绵地伏在他的肩头,平稳的鼻息轻轻喷在他的颈窝,乌柔的发丝携着淡淡的清香,一点一点磨蹭着他的颌线。 郭敬盯着他,只觉呼吸都难以顺畅,疯狂跳动的心脏仿佛都不是他自己的。 记忆中这人总是一副温文尔雅的姿态,脸上也白净得像个小姑娘,好像轻轻掐一下就能留下红印。 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人经历了岁月的沉淀加上与生俱来的脾性,许笙一向把涵养和沉稳当衣服,如今换了这具年轻的身体,包覆着挺直的身段和唇红齿白的脸蛋,像被精装细琢又不容亵渎般,永远让他移不开眼睛。 这样一个温润如风的人,却唯独一直对他抱有深恶痛绝的敌意。 好像从上辈子起,两人一见面不是撸袖子动手就是剑拔弩张,总有庄白书那个瘟神挡在中间碍事儿,他们就从没好好心平气和地单独相处过...... 就像现在这样。 郭敬慢慢把人放到百叶窗下,让他后背倚上白漆的墙壁,许笙头上没了倚托,轻轻地垂下来,眼帘紧闭着,嫩挺的鼻翼因为呼吸而小幅度平静地起伏着。 妈的,真好看...... 郭敬半跪在他身边,手才慢慢不舍地抽离出来,继而抬起许笙垂下的下颌,眯着眼细细地端详起来。 这么无可挑剔的人,怎么他妈就瞎了眼喜欢庄白书呢。 况且那人现在还只是个二十岁没到的愣头小子。 许笙细柔的睫毛被光线映在眼睑形成一弯扇形的阴影,郭敬的视线一路下沉,移到他紧闭着红润的唇瓣。 他硬厚的指腹带着热烈的烫意,摩挲蹂-躏着那人软润的唇瓣,许笙无意识地轻启薄唇,脸颊白皙如朱玉,撩得他心神直颤。 指腹被那柔软的触感包绕着,郭敬喉结滚动一瞬,随即低头覆了上去。 ...... “叮铃铃-----” 狭小的空间内,一阵突兀的手机系统铃声陡然响起,郭敬眉头一蹙,低头冲着声音的源头看过去,发现许笙正装裤的侧兜在震动发亮。 郭敬“啧”了一声,脸上尽是被打扰了好事的不满,他稍退身形伸手把许笙的手机掏出来,异常闪亮的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庄白书”三个字。 “.....真他妈会赶时候。”郭敬脸色阴冷下来,不屑地骂了一句,迅速左滑挂掉了电话。 储存室倏然安静了下来,几乎落针可闻。 郭敬打开许笙的屏幕,跳入拨号界面,输了一串号码迅速拨过去,继而挂断。 他俯下身,盯着许笙安静的睡脸,喉结一动,忍不住向那人的耳侧倾过头,鼻峰顺势有意无意地轻蹭到他柔滑的脸颊,他深嗅一口他领间清爽的味道,嘴唇微启,想要衔住那人的颈线。 “叮铃铃.....” 电话又一次执意地响起,郭敬的动作停滞在半空,拳头不耐地收紧,快速拿起地上的手机。 还没等他摁下关机键,屋内视线所及之处突然暗了下来,郭敬一皱眉,直觉不妙,他抬头,发现一个高挺的人影停于百叶窗中间,遮挡了大部分的走廊透进的白晃光线。 庄白书死死盯着眼前的房间,他挂断电话,屋内的铃声也随之停止。 “许笙!许笙?!” 庄白书隔着窗户大声喊着许笙的名字,倚在墙边的人却依旧闭合着眼帘,没醒过来。 圆形的门锁也应声急促地、幅度不大地转动了几下,却没拧动,只发出两下咯咯的声响。 庄白书颈间的青筋突突跳动,他确信许笙就在这个房间里,可为什么、为什么许笙没回应他?他想象不出屋里可能发生的情况,他一秒没见到平安无事的许笙,心就跟着越沉下一寸,只坠到阴冷的谷底。 他退后两步,抬起脚狠狠冲着紧闭的门扉踹了过去,发出一声砰的巨响,碎碎洒洒的木屑被震得从门缝中抖落下来,庄白书脚跟有些发麻,沉重的实木门颤颤巍巍,堪堪却没被弄开。 庄白书又一脚踹向门锁边,传来咚得一声闷响,木门带着惯性生风般砸向室内的墙壁,光线也顺着他的周身穿了过去,映亮了屋内的景象。 庄白书不是没想到郭敬会在这个房间,可他仍被眼前的场景弄得目眦欲裂。 许笙倚坐在墙根边,额上的发丝顺着垂下来,眼帘紧紧闭着。 庄白书倒吸口冷气,他径直蹲下身,手有些抖地捧起许笙的脸颊,叫着他的名字,明明许笙脸上身上都洁净工整,看不出有打架过的痕迹,可他就那么一动不动,任凭他刚才在门外那么一通折腾都毫无反应。 手肘因为胸腔内翻腾的涌流而控制不住地颤动,庄白书心里的恐惧感愈发扩大,一股暴戾喧嚣在脑中嗡嗡作响,他抬眼看着旁边站着的人,声音无法形容的阴戾骇人,一字一句道: “你对他做了什么。” 饶是郭敬这样经历过生死两世的人,都仍被庄白书憎恶血红的视线震慑住,他抿唇,继而缓缓轻笑了一声,道:“只是把他弄晕了而已,你要是再晚来点,可能......” 郭敬挑衅的视线落在许笙身上,在庄白书看来异常的露-骨和刺眼,他觉着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他慢慢地站起身,拳头被捏的咯咯作响,脑中眼中只充斥着一个想法,就是让郭敬永远消失。 让他再也没有一丝机会觊觎许笙的一切,再没气力碰到他心心念念的人分毫。 郭敬看着庄白书眼里蕴涌的愤戾凶狠,与以往每次都不一样,这人的样子太不寻常,哪像一个十九岁的高中生,说是修罗场里的恶鬼都不为过。 郭敬掂量着,根据以往的经验,这么一挑一吃亏的肯定是他自己,他看着庄白书走过来的身影,眯着眼道:“你活了这么多年,就只知道怎么挥拳头吗。” 庄白书脸上一丝表情的变化都没有,他突然调转身形,捡起储物室角落里的旗杆,他咻得一把拽掉顶端薄滑的旗面。 “拳头?”庄白书捏住粗面的杆身,拳头上的青筋隐隐蓬勃,“我警告过你,要是再打许笙的主意会怎么样。” 郭敬看着那不细的木棍,庄白书眼中迸发的近乎杀意的阴沉,他没法对这人的话嗤之以鼻,因为他知道庄白书的家世背景,无论今天在这间屋子发生什么,庄白书都有人兜着,所以这人能干出什么事儿都不稀奇。 虽然他这两辈子从没活出什么乐趣,可也不想这回才活到二十岁就重当庄白书的炮灰。 他脑中飞速转着,一边勾唇笑道:“没错,我是对他有兴趣。” 郭敬观察着庄白书的表情,接着说:“因为我比你更了解他,我知道许笙为什么总是躲着你,知道他的那些小秘密,他之前又都经历过什么......” “还有.....他一直瞒着你的事。” -------------------- 许笙没昏迷太久。 他睁开眼时,恍恍惚惚的路间小径映入视线,旁边整齐凸起的绿化带让他视野渐渐清明,脑袋也随之清醒。 许笙感觉身体腾在半空,才发现自己正在被人稳稳地背着,他身板一僵,刚才发生的事涌入混沌的思绪,他下意识剧烈挣扎起来。 “是我,许笙。”庄白书脚步停下,手掌搂着背上人的力度愈紧,他深沉而柔和的声音道:“是我。” 庄白书侧过脸,墨深的眸子沉沉盯着他,眼中涌动的情绪让人无法参透,许笙喉间一紧,绷紧的身体却软了下来。 他听见许笙似是深吸了口气,过了几秒才缓缓问道:“我们在哪儿?” “去医院。”庄白书轻吻了一下他的额角,沉声道:“检查一下你有没有事。” 许笙心头一颤,他嘴唇张了张,道:“郭敬......” 庄白书脚步有些僵硬,刚才的对话在脑中浮现,郭敬的话多多少少入了他的耳,庄白书侧过头,没让许笙看到他的表情,他放缓声音道:“别担心,我没真打死他。” 许笙如鲠在喉,他沉默了一阵,庄白书感觉背上人搂着他的臂环收紧,温软的胸膛贴过来,许笙鼻音有些闷,低声道:“我没事,不用去医院。” “你先放我下来。” 庄白书充耳不闻:“不要,这样挺好的。” 许笙好笑道:“你背着个大男人,不觉得丢人啊。” “丢人什么。”庄白书用鼻子哼了一声,步伐反而愈发稳着,他把人往上扥了一下,道:“谁的眼光我都不在乎。” ....... 我只在乎你。 第50章 “明天休息一天,后天你们就要去考场了。” 墙上的高考倒计时被撕得只剩下个位数字2,老李站在讲台的正中央,角落的、讲台旁边的雅座、所有的椅子都被坐全了,窗外的蝉鸣轻轻点点,明媚和煦的阳光透进屋内,映得干净的桌面熠熠发亮。 “准考证千万别忘带,依我说就放进你们装笔的那个收纳袋里,这两天别再使劲学了,放放松、调整调整心态,到时候也别紧张,就当普通考试一样......” 老李越说越停不下来,全班看着这位面面俱到地管了他们三年的班主任,鼻尖都有些酸涩。 “我就送你们到这儿了,接下来的路大家自己走,是好是坏都得自己担着,虽说高考不是你们人生唯一的出路,但认真对待才能不留遗憾,是不是。” “是----” 接下来的几节课,其他科任老师陆续来了班级,在黑板上写写划划,叮嘱着各科的注意事项,临走前学生一窝蜂涌上来合影留念。 中午班级组织着成群结伙去了附近的餐馆,吃了散伙饭。到了下午第一节,按照学校要求把教室里的椅子搬空到楼下操场,滋滋拉拉的挪动声络绎不绝涌入耳廓,眼看着昔日的教室被一点点搬空,老李在前面静静地瞧着,一群小姑娘眼睛哭的通红,男生们的话不多,但不少人也湿了眼眶。 许笙和庄白书背着书包,一人拎着一个书桌,随着下了楼梯。 整个走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移动速度极慢,眼看前面一个小个儿的女生手上紧抱着铁质的桌腿,被挤得腿肚直抖,许笙走上近前,伸手抬起了她桌子的底堂,女生手里一空,随即目光诧异地看向他。 “我帮你吧。” 许笙唇线微起,窗口的光芒洒在白皙的侧脸,好看的不像话,女生脸上倏地印上绯红,赶忙连声道谢。 她仔细端详他,印象渐渐与那时大屏幕上俊气的男生重合,她试探着问道:“....你是许笙吗?毕业典礼代表致辞的男生?” 许笙点了点头,女生眼里瞬间放光,全然没有回班的意思了,反而自然地跟他并排走在一起,把庄白书挡在后边,一搭又一搭地跟许笙聊起了天:“当时真的特别帅!我们班好多女生都想加你的QQ号,但你都不通过申请的......” 庄白书在后边轻眯起眼,瞧着前面热火朝天的这俩人,等人群哄哄散散走到了下一个拐角,他一伸手,越过两人肩膀,把许笙手里的桌子提起来,一把撂在了肩头。 女生顺着他的动作回头一瞧,看到了庄白书的脸和他意味深长的视线。 她喉头一颤,心跳的都没边了,今天这是怎么了,怪不得星座运势说她今天桃花运滚滚,碰见的路人都一个赛着一个养眼。 “你是许笙的同班同学吗?” 她脸上红扑扑的,转过头问庄白书,她那句“许笙”在庄白书听来有种莫名亲密感,明明他们刚认识两分钟不到。 “嗯,是啊。” 庄白书笑了笑,随即道:“我是他男朋友。” “.......” 女孩下巴都要惊掉了,她咽了一下口水,步伐明显有点僵,她干笑了两声,想了想还是接着话茬道:“哈哈.....同学你真幽默啊。” 庄白书没再说话,脸上却噙着笑意,女生只觉一时气氛变得有些古怪起来,她就忍不住观察旁边许笙的反应,发现那人一直都没说话,也没反驳或是佯怒,依旧步伐稳着,只是脸颊上不可经意地隐隐泛着红。 卧槽......什么情况?? 三人之后一路沉默,待两人出了教学楼,女生才跟他们道了别,庄白书三步并两步走到操场边,把两台桌子放下,又把许笙手里的接过去。 “我发现你人气不是一般高啊。” 庄白书斜楞着眼看着许笙,肩上挎着书包,跟他并排往校门口走,按照老李刚才说的,搬完凳子就可以各回各家了。 许笙唇角一弯,看着庄白书阴阳怪气的模样,打趣道:“再高也没用,都有男朋友了。” 庄白书哈哈笑了起来,他伸手勾住许笙的颈弯,手轻轻揉捏着他软润的耳垂,要不是现在校门口人来人往围的水泄不通,他真想扑上去缠着这人好好亲-热一番。 他们顺着林荫道走到十字路口,风簌簌吹刮着繁茂的树叶,发出熙熙碎碎的声响,六月份正值一年四季中最炎热的夏日,许笙鼻尖噙着汗珠,嘴唇被热气浸得薄红,此刻周围只有鲜少的车辆驶过,庄白书停下脚步,快速低头亲了一下他的唇。 许笙被他吓了一跳,忍不住看了眼四周,确认没人看见。 “紧张吗?”庄白书揩掉他鼻尖上的汗,问:“后天的考试。” 许笙摇了摇头,忍不住道:“你紧张了?” “我紧张的不是考试。”庄白书眸中的情绪隐隐闪动,道:“我怕等成绩出来,咱们分数差太多,考不了一所大学。” 许笙眉梢一滞,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一般说不出滋味儿,原本他们上辈子不仅考进了同一所大学,连分数才只差了五分,就跟冥冥注定似的,他和庄白书的命运好像缠缚在一块,越挣越紧。 那这辈子呢?老天又给了他一次机会,他该怎么选择才是正确的?许笙心里尽是迷茫,他既然知道了那个让他深恶痛绝的结局,就代表着这辈子他再也没法心安理得地干预进庄白书的人生。 许笙喉结滚动着,伸手捏了捏他的后颈,安抚的声音道: “这不是还没考呢,填志愿的事儿以后再考虑。” 庄白书墨深的眼眸看着他,突然道:“高考完咱们出去旅游吧。” 许笙一愣,道:“去哪儿?” “还没想好,九号我得跟我爸出国一趟。” 大庭广众庄白书被许笙禁止搂搂抱抱,就只能眼巴巴地瞅着他:“可能得中旬之后回来,到时候再挑个地方。” “不过只要跟你在一起,去哪儿都无所谓。”庄白书按耐不住又要凑上来,被许笙连忙抵住。 许笙听着这些黏掉牙的情话,却没感到别扭违和,到了这个时候,就连他也没法预想出毕业后他们会不会再有交集,现在他能做的,就是珍惜,珍惜和这人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把庄白书的每句话每个表情都烙印在记忆里、心尖上。 ------------------- 六号清晨,考点外密密麻麻的人群一直围到了周边的街道和公寓,桥下的路况完全堵成一片,水泄不通,交警疏通了快两个小时,责令禁止靠边停车,保安一清早就已在周边围上了长带。 这次他和庄白书没分到一个考点,许笙和他爸妈在附近订了旅馆,一大早就顶着毒辣的太阳,守在校门口等待入场。 越到真正进考场的时刻,许笙的心态放的就愈发平静。 原本他什么知识点都没捡起来的时候,他整天担心的是怎么把成绩提上去、怎么伪装得不露痕迹,而到现在他终于撵追到前世的水平、终于心有成竹的时候,他却仿佛已置身事外,全然不在乎了。 他只想让庄白书好好的、安稳地过完这辈子。 高考主科历时两天,第三天上午英语口语,许笙走出考场,看到了他爸妈在学校门口招手,他深吸了一口迎面扑来的温和的空气,沁人心脾般地舒畅。 历时一年之久,这场似乎永无休止的奋战终于结束了。 第51章 高考过后的这几天,许笙也不用再学习了,徐梅把他卧室里的书笔记和卷子纷纷捯饬出来,该扔的扔,该送的送人。 卧室里瞬间整洁明亮了不少,许笙心里的一大负担随着卸了下去,一家三口决定自驾游,去海边玩了一周,这时候正赶上高考刚过的旅游盛季,随便去个景点都人挤人,到了海边更跟下饺子似的,结果听当地人说,这还不算玄乎,等到中旬过后才是人最多的时候。 尽管做了措施,这一路的颠簸也让许笙晒黑了不少,原本白皙滑净的胳膊腿儿镀上一层浅浅的小麦色,整个人看起来愈发矫硕健康。 十四号许笙回了家,庄白书人仍在国外没回来。 这几天他们没少打电话通视频,那人最迟十七号回国。六月中旬他们十二班开始策划班内组团旅游,刚从旅行完的许笙没兴趣参与,关键他得等庄白书回来。许笙在家里无所事事了几天,没了太阳的毒晒,室内空调凉风十足,他享受了几日难得悠闲的时光。 十八号这天,许笙晚上接到短信,庄白书下飞机了。 两人之前挺早就订好了机票,即日启程,他们前世的那套房子离机场的路程不远,两人决定先在那儿见面,到时候直接一道去机场。 许笙前一天晚上打包好行李,带上了几件衣服和必需的日用品,也没敢让他爸开车送他,自己拎着轻便的行李箱打车去了那边,小区比较偏靠郊区,周围没什么高耸挡风的建筑,他一下车,毒辣的阳光便劈头洒落,那股滚热的风流扑向面门,没走上一百米额上都渗起了细密的汗珠。 许笙掏出之前庄白书给他的钥匙,摁下电梯,静静等着按钮上方红色的数字逐一减少。 电梯叮的一声开了,许笙拉着行李箱迈步进了电梯,只听身后大门吱呀一声被掀开,脚步声快速走近。 许笙下意识伸手去摁开门的按钮,眼看两边门要阖上的瞬间,那个高大的人影迅速窜了进来,门也应声开启。 许笙瞳孔一眦,讶异地盯着帽檐下庄白书精削般的下颌和殷红好看的嘴唇,那人抬头,冲许笙灿烂地笑了一下,墨深的眼眸似被揉碎了的星河,脸颊有些红润,不知道是不是太阳给晒得。 “我回来了。” 许笙还没等说话,那人已经迅速扑了上来,弯下头把他诧异的话尽数堵在唇中,五指被庄白书的手心缠住包绕,骨节被掌心细细碾-揉,似是无言地诉说着热烈的思念,发软的舌根被那人勾着纠-缠,在这封闭的空间内,空气仿佛都变得灼-热不堪,湿啧的声音涌入耳廓,听得当事人面红耳赤。 亲-热半晌后,许笙才发现连他们电梯层都忘了按,他又心惊又好笑,也幸亏这期间没人进来,要不然毫无防备刚才那幕就给现场直播出去。 庄白书搂着他,仔细地盯着许笙看了半天,勾唇笑了起来,道:“还真晒黑了不少。” 许笙眉梢挑起,脸上噙着笑意,道:“这叫健康,有多少老外还特意晒成这种肤色呢。” 庄白书心里啧啧感叹,那帮人再晒也晒不出自家老婆的韵味,他冲许笙的脸蛋啵了一口,搂着人进屋了。 两人躺沙发上黏糊了一会儿,空调的凉气缓缓笼罩周身,把身上被阳光熏染的热意通通浸去,他们这才觉得清爽精神了不少。 正赶上旅游旺季,机场人肯定也少不了,许笙打算提前俩小时就过去,于是两人各洗了个澡,拎着行李,正式出发了。 机场人头攒动,自助取票机前都围着长长的队伍,他们去柜台排了将近十多分钟的队,办完登机手续,过了安检,随即走进了对应的候机厅。 他们走到长椅的第一排,庄白书顺势坐在最边上,把行李推到一边,拍了拍旁边的座位,眼前的那人却站在原地,没动。 庄白书一抬眼,许笙眼中闪烁着诧异,神情却是有些惊喜,他顺着许笙的视线,往旁边坐着的男人看去。 那男人看上去跟他们年龄相近,精致的脸廓有着一股介于校园学生的稚嫩和社会间的成熟,他眉目俊挺,鼻峰如剑削,衬得这人周身散发着落拓不羁的气质,他身着休闲款的衬衫,脖颈露出深色的polo衣领,衬得肩线宽挺笔直,恰到好处平整的布料随着那人坐着的姿势,隐隐凸出完美的腹线,一看就常期健身的长腿修饰着精硕的腰身。 他袖口被卷了几折,露出一截结实硬韧的手臂,修长的手指正百无聊赖地把玩着平板电脑。 这种身材和长相的男人,放在哪儿都是那种让周围的小姑娘尖叫花痴的类型。 庄白书一皱眉,一股醋意忍不住就上来了,滚滚燃烧着直蔓延到胸腔,他就从没看过许笙看谁看得两眼发直过,就连俩人认识半年多,交往四个月,许笙看他的时候都没这样过! 庄大少心里这个不平衡这个来气啊,他伸手握住许笙的手腕,往自己这边一拽,许笙站得正稳当,猝不及防,脚步一踉,正正准准地坐在了庄白书的怀里,惯性作用下铁质的椅腿摩擦地面,弄出“呲啦”一声响。 这一下引得旁边的男人侧目看过来。 “你刚才那是什么眼神?”庄白书用臂肘形成一束桎梏,不让许笙起身。 “什么眼神?”许笙看到旁边三两的视线纷纷投来,窘迫地无以复加,他捏了捏庄白书的手腕,催促道:“你....你先放开。” “你觉得他长得帅?”庄白书手心勒得更紧,目光炬炬地盯进他的眼睛:“怎么,比我更符合你的口味儿?” 许笙顺着他下巴抬着的方向,看向旁边的男人,那人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手里的平板屏幕还闪着光亮。 “你想多了。”许笙随即明白过来,他趁庄白书力道松下的空隙,赶忙起身坐到旁边的椅子,苦笑道:“他是我一个认识的人,叫蒋昭晨。” “认识的人?”庄白书一挑眉,脸上不可置否:“我怎么没看出来你们认识,认识还不打招呼?” 许笙喉头一紧,庄白书给他问住了,这个蒋昭晨是他上辈子的室友,四年磕磕碰碰相处下来,宿舍里属他们俩的关系最不错,毕业后都没断了联系,在许笙人生最艰难的时候这人没少费心出力。 许笙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和蒋昭晨再见面,心中免不了感慨,这种感觉太复杂太微妙,一个你曾经不能再熟悉的人就坐在面前,看你却如见陌生人一般,你不能上前说话叙旧,甚至连打个招呼都显得违和突兀。 许笙曾以为重生后,他获得了救赎,得到了自己掌握命运的机会,他最爱的亲人、恋人也都健康地回到了他的身边,可同时许笙也意识到,他失去了很多东西,很多珍贵的回忆如今只剩他一个人记得,上辈子有时就像他恍恍惚惚做了一场荒诞却真实的梦,醒来之时只剩下无际的荒凉和谬稽。 许笙叹了口气,只得硬着头皮道:“他不认识我,我就是......单方面见过他几次。” 庄白书眉峰一斜,直觉听许笙这犹豫的语气更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他刨根问底最终也没问出个所以然,只得作罢。 两人听着广播通知,过了大约半个多小时,才进了登机口登机。 等两人把手提行李放进行李架,终于落座之后,许笙才发现蒋昭晨就坐在他们旁边,中间只隔了一个过道,不仅是庄白书,就连许笙自己都有所察觉,蒋昭晨自从候机厅那时候开始,视线就一直有意无意看向这边。 这趟航班要十来个小时,天色这时候已经完全黑下来,他们吃过了晚餐,许笙眼皮有些疲倦,便放下靠背,戴上眼罩,打算睡一会儿。 庄白书帮他盖上了毯子,揉了揉他乌柔的发丝,他伸手打开了笔记本,修长的手指轻点着键盘,屏幕上各类大学的历年录取分数线,所含专业一一平列开来,庄白书眸中闪映着屏幕的光芒,他轻眯起眼,眼底的深意让人无法捉摸。 过了半个多小时,庄白书揉了揉眉心,轻轻起身离开座位,去了洗手间的方向。 许笙迷迷糊糊感觉身旁的座位一沉,轻微的声响传入耳廓,困意没之前那么沉重了,他抬手揭下眼罩,忍不住看向旁边的人,视线刚及,便与那人的玩味的视线对在一处。 许笙眼眶倏然一滞,着实给吓了一跳: “蒋昭晨?” 第52章 许笙正处于一种半睡半醒的朦胧状态,这句话基本是脱口而出,话一出,两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蒋昭晨有点诧异,随即眉峰挑起,考究的意味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许笙这时候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后悔得都无以形容了,他们这辈子算是第一次交谈,刚见面就叫人家名儿,这场景得多诡异多尴尬。 许笙笑了笑,只得跟他瞎编:“刚才登机我排在你后面,看到了你的登机牌。” 那人“哦”了一声,有点意味深长地笑起来,语气一半认真一半玩味:“看的这么仔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我很感兴趣呢。” 许笙抬了抬唇角,没搭话,心里已经被蒋昭晨的不要脸精神震惊住了,他向来知道这人什么样儿,但没想到这人跟别人第一回见面就能说出这种话来。 “你也是本市人吗?这趟去欧洲旅游?” 许笙“嗯”了一声,道:“刚放假,出来放松一下。” “看你的样子是毕业生?前两天刚高考完?” 许笙点了点头。 蒋昭晨又闲扯到了高考分数,问了许笙估计的大概分数,蒋昭晨一愣,发现自己竟然还搭讪上了一位学霸,总分竟跟自己的分数区段没差上多少。 蒋昭晨又问他所在的高中,许笙对这人说到底还是有着一股无可磨灭的信任感,也没思忖就告诉了他。 “跟我不是一个啊......” 蒋昭晨语气有些遗憾,眼里却没半分暗淡,他咧嘴一笑,流氓本性也开始往外显露:“我就说么,你长得这么好看,要是跟我一个学校,我肯定忘不了。” 许笙不咸不淡地牵牵嘴角、没什么反应,上辈子他们不仅是一所大学,还分到了同一个寝室,对他这样基本见怪不怪了,但是看蒋昭晨既没有站起来的意思,又没有跟他停止交谈的意思。 他转念一想,他们俩第一次见面,他叫出蒋昭晨的名字是挺奇怪,可蒋昭晨就这么大摇大摆坐在庄白书的位置跟他搭话,这场景没自然到哪儿去。 庄白书呢?怎么还没回来? 许笙眼神就忍不住往洗手间的方向飘。 蒋昭晨看在眼里,勾唇笑了一下,道:“找你男朋友呢?” 许笙一愣。 他想起刚才候机厅的事,知道蒋昭晨一定看到了全程才会这么想,许笙觉着跟他辩解,依着蒋昭晨这个性子也不能信,况且以后两人也再见不到了,和庄白书的关系也没必要遮着掩着。 他眼睑微垂下来,薄唇轻抿,没予作答。 蒋昭晨感觉心潮一阵躁动,那股兴奋几乎要无法掩抑。 眼前这个唇红齿白的男生实在太对他的胃口,他蒋昭晨一向中意这种脸蛋俊皙、手脚纤长的小白脸类型,况且眼前这位的气质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都要不一样,谈吐举止温润又不显柔弱,一股子远观不可亵玩的特质,关键还是个弯的,这就让他希望的小火苗蹿得更旺,撩拨得他心直痒痒。 蒋昭晨按耐住心下的激动,手中轻甩了两下登机牌,勾唇道:“你都看我登机牌了,我却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我是不是太亏了啊?” 许笙无奈地笑了一下,道:“我叫许笙。” “许笙。”蒋昭晨咀嚼般念着这两个字,脸上似笑非笑,他伸出手,侃侃道:“我有预感,咱们以后一定还会见面。” 许笙一愣,表面却没露声色,也伸出手跟那人握了握,道:“幸会。” “幸会。” 庄白书前脚刚从洗手间回来,就看到了这一幕。 他家班长正跟他在候机厅看直眼了的那位叫蒋昭晨的男人握上了手,脸色舒朗眉目温和,看起来一副交谈甚欢的模样。 蒋昭晨突然感到身后的光线被挡住,脊背前襟都席上了一抹深色的阴影,他一转头,就看到庄白书阴沉的眼眸。 “你坐错位置了吧。” 庄白书不善的语气像嚼了冰渣子一般,亦如他生冷难看的脸色,周围低气压瞬间弥漫开来。 蒋昭晨被这人的神色有些震慑住,很难想象眼前凶神恶煞面目冷峻的人,跟刚才那位给许笙盖上毯子的、眉眼和煦的男人是同一个人,蒋昭晨轻眯起眼,觉着许笙这个男朋友挺不一般。 “不好意思啊。”蒋昭晨起身一让,语气里却没有丝毫歉意,反而像是在炫耀挑衅一般:“我和许笙聊的太投机,就多坐了一会儿。” 许笙一看就知道蒋昭晨是故意的,他心里暗骂,眼睛与庄白书的视线对视在一处,他心里一沉,知道这一路有的解释了。 ------------------------ 飞机凌晨三点落地,他们拎着手提行李出了舱门,只到抵达大厅之前,蒋昭晨没再来惹是生非。 接机的人在机场等着他们,两人上了车,此时天色仍黑的骇人,不过朦朦胧胧地下了点小雨,细细的雨滴打上车窗,干涸的地面上慢慢被水渍浸得暗润。 大约凌晨四点到达了预定的五星级酒店,他们拿着房卡进了房间,两人都没睡好,此时更是浑身都觉着疲倦,许笙去浴室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了一身干爽舒适的睡袍。 他出来时,庄白书正靠在床柜前,笔记本放在横伸的长腿上,他一抬眼,视线从许笙湿漉漉软柔的头发,一直移到浴袍下露出的一截修长的小腿,眼中隐隐蕴着暗涌的光芒。 许笙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脸上就忍不住有点发烫,他侧过脸,道:“.....你去洗吧,待会早点睡,明天得在外面玩一天呢。” 庄白书心猿意马地“嗯”了一声,他把笔记本扔在一边,随即起身去了浴室。 许笙躺进被窝,房间内的空调冷气嗖嗖环着周身,他忍不住盖严了被子,屋里只剩床头的橘灯照映着,许笙听到浴室里隐隐的淅淅哗哗的水声,只觉眼皮倦得不行,他捏紧被沿,慢慢阖上了眼帘。 惺忪朦胧间,许笙只感觉身后的被褥被掀起,一股带着温热的水汽从身后贴过来,热乎的气息让许笙的眉头微蹙一下,随即感觉那人从身后搂了过来。 许笙一下就醒了大半,借着屋内橘暗的光线往后看去,发现庄白书脸上不知是被浴室里的水汽闷得,还是被光线给熏染的,有些薄红。 他的睫毛上还挂着点点水雾,眼眸因为逆光而显得深邃墨深,像包绕着星辰大海,许笙仿佛闻到那人身上淡淡的沐浴露的清香,让他也有点心猿意马。 “你还困吗?”庄白书贴着他的耳边问。 就是再怎么困,经你这么一折腾谁还能睡得下去,许笙听着他带着鼻音似的嘟囔,知道这人明知故问,却感觉心脏砰砰跳的厉害,脸上也有愈烧愈烈的架势,他扒拉开庄白书的手,强作镇定道:“明早还得出去,早点睡吧。” “我们要在这儿待上一周呢。”庄白书啄吻了一下他的唇瓣,“明早不起也行,下午再出去玩也赶趟,嗯?对不对。”说着话又亲了一下。 言中之意已再明显不过,许笙感觉庄白书这回不会再止步于上次在他家的那个阶段,可是....问题是庄白书会吗? “你.....”许笙抵着他的胸膛,犹豫着道:“你是第一回吧。” 庄白书眉峰一挑,眼神就不对味儿了:“怎么,你不是第一回?” 许笙心说何止不是第一回,自己早就是身经百战的老司机了,当然也都是跟你练出来的。 但是退一步讲,他重生后,尽管思想和记忆都延续了上辈子的一切,可身体却是实实在在的十九岁,这么说...... 他现在没比庄白书厉害到哪儿去,纯属思想的巨人,换个角度看,各种触感和体验对于他现在的身体来说,都陡然成了第一回。许笙想到这儿,看着眼巴巴在旁边看着他的庄白书就有点发怵,心里也跟着忍不住紧张起来。 “我当然也是.....”许笙咽了一下口水,心情就有点复杂,憋了半天才说了一句:“你...想好了吗?” 庄白书抬起下颌,凑过来吻了一下他的额头,他笑了一下,轻声道:“我每天都在想这一天,我想跟你做很多事,期待着跟你所有的体验,只要是跟你,我就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许笙心头一颤,他以为庄白书会像小狼狗一般点头如蒜捣,对他连声说着“想好了”,却没预料到庄白书说了这么一段话,这么一段.....动摇他的话。 许笙就感觉脑内的弦崩的一下断了,心里的某处也随着软了下来,他看着庄白书眼里无可掩抑的情涌,只觉得能再这么跟庄白书面对面躺在一块儿,听到他沉稳的呼吸,感受着他蓬勃的心跳。就像做了一场梦,梦里他穿过了无边的沙场和漆暗,才终于再一次触摸到这个人,恍然如隔了一个世纪。 许笙眼眶微烫,他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耳侧,出于对上辈子的心有余悸和眼下担忧的情绪,捏了捏他的肩膀,真诚道:“.....温柔点。” * 许笙第二天下午三点才从床上下来。 庄白书在床边收拾好下午要带的背包,神清气爽地走进卫浴间,刷牙洗脸洗漱完毕后,一回屋看见许笙醒了,就又回去拿毛巾浸了热水,回来给许笙温柔地擦起了脸颊、耳侧和脖颈,又给他按摩了会儿腰,全然看不出跟昨晚是一个人。 许笙全然清醒了不少,一把拍开他的手,随即瞪了他一眼,自己起身要下床。 庄白书又把拖鞋给他放到脚下,伸手要扶他,许笙没用他,自己穿拖鞋就往卫浴间走,纵是这样还是给他弄得龇牙咧嘴,庄白书黏膏药一样跟在身后,丝毫没有那个觉悟。 他们在宾馆呆了一个多小时,下午五点出发,两人按照原定的行程,由司机带着,一路驶过富有浪漫气息的欧式建筑和教堂,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灯光弥烁的彩色街区极具风情,两人找了一家街角的餐厅,坐在角落靠近玻璃窗的座位。 许笙真有点饿了,上了餐边便捏着刀叉狼吞虎咽起来,庄白书脸上噙着笑意,把牛排在盘中切好,又把许笙的换了过来。 他们侧目看向窗外圆潭中别致的喷泉,此时夜晚的气温清爽沁人,一个体态略胖、红色络腮胡的中年男人正穿着格衫,在喷泉边吹着萨克斯,乐声动人婉转,周围站了不少行人,空气都充满了轻松惬意的味道。 他们吃完饭,沿着街角慢慢散起步来,夜晚的光辉洒下,给整个城市镀上一抹深蓝的色彩,他们逛了一圈夜市,又在附近的一家小酒馆喝了点啤酒。 他们出来的晚,回去酒店时已接近深夜。 许笙手机之前没电了,等他连上充电器开机之后,发现徐梅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手机连声响起,信息栏蹦出了一堆短信。 他快速打开,发现这几条短信说的都是一个事儿。 庄白书听到手机声就问他:“怎么了?” “成绩要出来了。”许笙翻点着屏幕,顿道:“就在十二点,我妈让我等会儿查完告诉她。” 庄白书也一愣,喉头就有点发紧,这两天他们坐飞机加上游玩,都把出成绩的事儿给忘了,眼看再过几分钟就能查询了,两人都难免感到有点紧张。 庄白书把笔记本充上电,许笙在旁边看着他输入网址进到界面,两人把手机里拍过的准考证号输到方块栏,等着十二点查询开放。 庄白书伸过手,顺着指缝握住许笙的手心,他轻侧过头,唇边微翘,道:“紧张吗?” 许笙喉头一动,看进他的眼睛,随即笑了笑道:“有点儿。” 庄白书手心握的愈紧,握得相贴的掌心都渐渐出了汗。时间一到,庄白书迅速输入姓名,鼠标移到下方的查询框,许笙吸了口气,目光牢牢地盯着屏幕,点击。 “总分:650。” 许笙看着自己名字框下的那串数字,只觉脑中狂风呼啸,庄白书转头看向他,眼中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查你的。”许笙捏了捏庄白书的臂肘,示意他退出界面。 庄白书抿唇没说话,手上已迅速动作起来,他输入自己的准考证号和姓名,光标点击查询。 “总分:655。” 庄白书眸中瞬间一亮,竟然只差了五分!虽说不能就保证他和许笙一定能被同一所大学录取,但起码这回填志愿的时候两人可以填到一处,那股难以言表的激动和惊喜涌上心头,这件他一直忐忑不安的事儿终于有了个理想的开头,这种喜悦感几乎无法言表。 他转头看向许笙,却发现那人脸上满是惊诧,脸色霎时间有些泛白。 许笙脑中嗡嗡作响,刚才他自己的成绩出来时就有所预感,可却怎么也没法确认,在看到庄白书的成绩后,那些让他发寒的预想果然成了现实,他们的分数和上辈子...... 一模一样。 第53章 为什么.....这种事也会一分不差? “许笙?” 那人眼睛紧盯着屏幕,没回答。 庄白书感觉手里指尖的温度褪去热意,紧贴他的手掌出了不少凉汗,他侧过身,抬起许笙的下颌让他看着自己,沉声道:“许笙,怎么了?” 许笙看向他的眼睛,从怔愣失色中渐渐回过神来,脸色也缓和了不少,心里这些惊虑动荡自然不能让庄白书察觉,他摇摇头,苦笑道:“没事....可能刚在酒馆喝多了,现在有点不舒服。” ....... 许笙趁着庄白书买醒酒药的功夫,踏着拖鞋走进卫浴间,他打开花洒,让透着热意的水雾环绕周身,冰凉的手脚才有所缓解。 成绩查询后的这几天,各省分数线也随之公布。两人还按照原计划的路线,白天出去游玩,晚上回旅馆。 艺术生提前批填报志愿时期过后,就轮到了他们省的一本志愿填报。 按理说两人的分数都不低,明明是值得庆祝喜人的成绩,许笙却觉得心口被重石堵住一般,干什么都闷着一股郁气。每到晚上许爸许妈的视频邀请就准时响起,几人一头在家一头在旅馆,一同参照高考填报指南书和网页,琢磨着怎么填志愿。 几经商讨和权衡,最终范围定在了两所大学之间,一所是位于本市的政法类专业大学,并且文理兼收,专业历年的分数线较高,他属于分数段的中下段。 另一所位于首都,与本市那所不同的这是一所综合大学,所含法学院在全国法律院系可进入top20,参照去年分数线,对于许笙来说更保险。 许笙听着他父母透过视频跌了音质的、滔滔不绝的声音,震得他脑仁都发涨,到了现在他爸妈已经达成了统一,都支持他报那所更有名望的综合大学,连学校编号和专业编号都已经发了过来,就等着他输入志愿。 许笙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眉心,盯着笔记本屏幕上罗列纷杂的表格,太阳穴像被重锤敲击一般抽痛混乱。 他向映着屋内灯摆、外面漆黑夜空下闪着街区光芒的落地窗看去,庄白书修长高挺的背影立于窗边,挡住了屋内的部分光线,形成一抹深谙的阴翳。 庄白书正拿着手机,棱线分明的侧脸被映得深邃,他薄唇紧抿,正与电话那头他的母亲交谈。 只有许笙知道,上辈子他和庄白书最终都报了那所综合大学,也只有这样他们才没被分隔两地,无论是自己的父母还是庄白书那个顽固的父亲,都毫无异议大力支持。 结果自然是他们都被录取了。 就仿佛冥冥之中被什么不可抗力驱引着,事情的发展无可避免地向着上辈子靠拢。 一种莫名的恐惧和怵然涌上心头,最让他胆寒的是,自己这一年来明明早有心理准备,做了那么多的事儿去抵触、去避免,重生后的轨道却依旧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潜移默化地与前世渐渐重合,而他就只能像现在这么看着,像.....上辈子那么看着。 他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许笙手有些僵,他把手机拿起来,对着视频里的夫妻俩道:“....我再考虑一天,挺晚了,你们先睡吧,怎么报明天再说。” 屏幕随之暗了下去,那边庄白书也挂了电话,两人各怀心事坐在床边,脸色都有些凝重。 许笙见那人正盯着他,勉强牵了牵嘴角,声音有些低哑,问:“阿姨怎么说?” “.....她同意了。”庄白书眸中有些沉暗,道:“只不过我的分数报那个系有点险,只能赌一把了,要都录不上,大不了最后就调剂。” 许笙脸色还是有点白,他知道只要庄白书写了志愿就一定会被录取。那他呢?自己还要报这所大学,再和庄白书同校,重蹈覆辙前世的命运? “你呢?”庄白书看着许笙的表情:“你爸妈想让你报吧,你是...怎么想的?” 许笙知道庄白书这句话仿佛就是在变法问他,你想不想跟我报同一所大学。他看着庄白书期盼的眼神,只感觉心脏一阵绞痛,他不露声色地避开视线,道:“嗯,我的分数报这所确实更保险点。” 庄白书眼里涌现起喜悦的神色。 报志愿这事儿期限只有三天,容不得他们花费太长时间去考虑,两人最后拿着笔记本,在第二天晚上查了这所大学的编号和对应的专业编号,成功提交了志愿。 ------------------- 深夜。 屋灯和床头灯都没开,房间内漆黑一片,许笙被那人的臂弯紧搂着,听着庄白书均匀的呼吸和沉稳的心跳声,那人温热的体温包绕着他,许笙眨了眨眼睛,只觉眼眶生疼疲倦。 他轻轻起身,把掀起的被褥掩下,随即快步走到了电视柜旁,摸索到连着电源的笔记本电脑。 许笙拔掉插头,抬手掀开屏幕,摁了开机按钮,屏幕的光把他的脸廓映上一抹淡淡的荧亮,他就坐在地毯上,泛凉发颤的指尖移动着光标,随即进入了报考界面,他盯着自己和上辈子毫无诧异的学校名称和编号,目光里有什么在隐隐颤动。 这时候他脑内反而一片空白,听力在这寂静的空间里却极其敏感,他颤抖着移动光标,点击修改志愿,把和庄白书一起输入的那些文字和数字一一删除,不知怎么,他的眼眶被屏幕光刺到一般,随着他每输入一个字,而愈发生痛起来。 他这时候竟无可抑制地想到了郭敬,想起那人在储物室满是讽刺的眼神,在医院跟他耳边说的那句话,此刻在脑中在耳廓,无限放大般回荡着、提醒着他,必须要这么做。 只能这么做。 床-上穿来细微挪动的响声,许笙手指一震,迅速点击保存按钮,他点击关机按键,迅速阖上了笔记本电脑,许笙鼻息重重舒了口气,心中却没丝毫如释重负。 正经事儿办的差不多了,第二天一早,两人起了床简单洗漱后便出了宾馆,他们坐着车去了当地最著名的教堂,下午又逛了唐人街,把当地的特色小吃和菜样都品尝了一遍。 接近夕阳西下,他们把买的特产放回车上,沿着公园湖畔漫步起来,温爽得恰到好处的凉风吹在身上,凛凛波光仿佛揉碎了暖色的夕阳,安逸静好。 他们七点回到宾馆,天色已然暗了下来,许笙去浴室洗澡,庄白书打开电视,百无聊赖地播了几个台,心中却早已心猿意马,注意力忍不住飘向隔壁暖暖热雾的浴室,他喉结一动,起身把笔记本拿了过来。 许笙那晚确实说了好几次疼,虽说到最后有点失控,可他明明已经把动作放的很轻柔小心,整个过程许笙也没少引导他,这也让他够郁闷了,怎么能让许笙也能全然享受其中? 网上会有方法吗? 庄白书身随心动,手上已经掀起屏幕开了机,他点开网页,浏览器上方出现一行字。 “是否恢复网页?” 庄白书一愣,眼看着这一栏即将隐藏显示,他鬼使神差般把光标移到那一行字,鼠标点击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异常清晰。 屏幕内随即跳出三栏网页,第一个是系统浏览器,第二个是志愿填报系统进入界面,最后一个是百度搜索界面,搜索内容在标题甚是乍眼。 是许笙爸妈最开始考虑的那所位于本市的,政法专业大学查询编号。 庄白书只觉额上的筋络突突直跳,他迅速跳到第二个界面,在空白框输入那行他不能再熟悉的、许笙的准考证号和姓名,点击进入。 “.......” 他目眦欲裂地看着许笙的第一志愿,原本他们一起填入的学校,已然改成了那所政法专业大学,下面的对应编号就是刚才百度的查询结果! 庄白书鼻息低沉而颤抖,他感觉心脏像被什么无形的手撕扯着,弄得他鲜血淋漓,恍惚间如被夺去了半个魂魄般。 房间内的冷风吹过来,直浸透了他全身的每一条血管每一个细胞,留给他的仅剩无边的寒意。 * 许笙穿上衣服,从浴室里出来,他抬头看了眼时钟,发现才七点半。 他用浴巾轻揉着发丝上的水珠,冲床上的人道:“现在时间还早,出去逛逛夜市吗?” 那人没有回应。 许笙抬眼向庄白书看过去,随即与那人寂如死灰的、怵然充血的双眸对在一处。 第54章 许笙心头一颤。 庄白书那眼神太不对劲,好像要吃人一般,他没由来地喉头一紧,道:“怎么了?” 那人把笔记本调转方向,“咣”得一声扔到靠近许笙的那头床沿,液晶显示屏随着弹落受惊般抖动起来。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许笙脚底有些发软,几步走到近前,发涨的眼眸瞬间看清了屏幕,是他昨晚刚登陆过的志愿填报界面,上面赫然显示着自己的名字。 “你改了志愿?” 庄白书的声音如闷雷般,敲醒了他惊诧的神智,这几个字被他嚼齿穿龈地说出来,不似在问一个问题,更像是陈述一个血淋的事实。 “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许笙呼吸一窒,只感觉彻骨的寒意瞬间从手心凉到了脚底。 “你、你怎么......” “你的计划是怎样的?说来听听。”庄白书血红的眸子盯着他,牙关都在吭吭厮磨:“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等我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等我报道之后满学校找你的时候?那等我发现之后你要怎么办,顺便提分手吗?啊?” 许笙脸色煞白,手指都忍不住地颤。 庄白书的眼神如修罗场里走过一遭,冷声道:“许笙,真是为难你了,委曲求全跟我报一个学校,自己想报的大学还得背着我偷着改。” 他说着这些刺人入骨的话,眸中映着许笙发白的脸蛋,却也仿佛一把钝刀子扎进他的心窝,提醒着他自己有多傻逼: “这半年你他妈也够忍辱负重了,不喜欢我还跟我亲跟我睡,一边恶心着自己一边急着摆脱我,你图什么啊?” “.......” 许笙感觉心脏窒息般地绞痛,疼的他都难以组织语言,他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快得他连一点准备都没有,庄白书的反应,他的眼神、他说的话,都像在生生活剐着他仅剩的神智。 他深吸了下鼻息,缓声道:“白书.....你先冷静下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志愿的事儿是我做的不对,但我从没骗过你,跟你在一起是因为喜......” “喜欢我?”庄白书冷笑了一声,把许笙没说完的话尽数堵在嘴里:“你都对谁这么说过?” 许笙深吸了口气,怔愣地看着他。 “你究竟还有多少事儿瞒着我。”庄白书拳头的骨节都要捏碎了一般,声音都有些颤:“瞒着我......却唯独告诉了那个郭敬。” ....... 郭敬? 庄白书为什么会突然提到郭敬?许笙眼眶一滞,脑内迅速浮现出毕业典礼的发生过的一幕幕,难道郭敬在他昏迷的时候,跟庄白书说了什么? 许笙喉管像被灼烧一般,缓声道:“.....郭敬对你说什么了?” 庄白书随着许笙脸上浮现的惊异的神色,眼底彻底沉下来,庄白书血红的眼眸和铁青的脸色都让许笙心疼又胆寒,他才明白过来,这种问题在庄白书的角度看来,反而火上浇油,越描越黑。 庄白书站起身,眼睛不再看他,他的气息很沉,沉却不稳。 他咬着牙,仿佛每说一个字都抽空了他最后的力气:“从今天起,我不会再缠着你,也不会再恶心你了,你可以报自己想要的学校,喜欢你想喜欢的人......” “.....你现在自由了。” 许笙感觉那人擦着自己的肩膀走过去,最后的那句话像巨钟般重击他的头颅,在脑内缓缓回荡。 就这么结束了吗...... 许笙捏着拳头,骨节都随之泛白,他真的说明白了吗?他的想法都传达到了吗?现在的庄白书以为他喜欢别人,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由,为了摆脱他。 许笙眼眶涨疼,身体却已经先思想行动起来,他迅速回身,拽住了即将摔门而去的庄白书。 许笙捏着那人的手腕,身后的电视声很大,把房间渲得热闹嘈杂,两人却都能听见彼此沉闷的心跳。 好一会儿,许笙才听见自己呢喃的声音,沉声道:“庄白书,我喜欢你,也真的想陪你走到最后,郭敬从来不是咱们之间的问题。” 庄白书感觉被握着的手腕在微微颤抖着。 “问题在我.....” 许笙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去发颤:“我和你不会有结果的。” 许笙感觉心脏随着这句话一路沉下去,鼻尖都酸涩得难受,这句话他听过了无数遍,从别人、从自己的口中,每一次心脏却都像被凌迟一般生痛。 他那么躲着怕着的这一天还是来了,谁让他贪得无厌,到了这辈子还是拎不清放不下,如今自食恶果,还连累了庄白书,到了这个地步他只能、必须要说完,再疼、再难受也得挺着。 “白书,我这辈子不会再喜欢上别的什么人,我只希望你能一直好好的,但不是跟我.....我没有那种福气和你走到最后,趁你还年轻,趁你还没那么喜欢我,去找一个能跟你过上一辈子的人,走一条正常的路,而不是就这么被我毁了。” 那人沉默地看着他,时间像被凝固了一般,过了好一会儿,直到许笙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之时,那人低哑的声音慢慢地、传入耳廓: “许笙.....你觉得我会再爱上别人吗?” 庄白书两眼通红的看着他,沉声道:“你把所有一切都安排好了,有想过我的感受吗?” 许笙眼眶骤眦,哑然地看着他。 “你觉得是为我好的路,即使我厌恶,即使让我不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也要硬把我推过去,那就叫为我好吗?” 庄白书转过身,坚韧的脚步声在房间里异常沉重,他出了房间,门带着风被狠狠关上,发出一声巨大的闷响,震得许笙大脑都有些眩晕。 他双手颤抖起来,心脏像被一束无形的荆棘勒紧,枝刺刺入内壁,霎时间鲜血直流,疼的他呼吸都无法顺畅。 过了好半天,他才步伐僵硬地、慢慢走到床沿,双臂柱在膝盖上,他眼眶灼热地盯着地面,那股被压抑吞噬的绝望感逐渐蔓延全身,让他每个毛孔都渗透着彻骨的寒意。 ----------------------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半个小时,或者一个小时,许笙就只是那么静静坐着,如行尸走肉。 走廊外有动静,像是吵闹声,又或是尖叫,许笙无心理会,过了几分钟,他却听见外面的喧闹声愈吵愈厉害。 ......... 许笙抬起头看向房门,尽管他觉得不太可能,却没法不去猜想,外面的吵闹声是不是和庄白书有关。 这个可能性一萌生,他立刻站起身,才发觉庄白书走的时候,他的手机、笔记本、背包都留在了宾馆没有带。 许笙几步走到门口,他打开房门,发现外面站的人比他想象的要多的多,而且几乎每个房间都开着门,纷纷透出房间内明亮的光线。 中国旅客或是老外都三三两两站在各自房门的门口,服务生在走廊用英文解释着什么,不一会儿连经理都赶了过来。 许笙在他们喧吵的中途才开门听闻,他的视线没寻到庄白书的身影,这才开始注意听他们所说的内容。 经理开始安抚众人,声音粗厚而滔滔不绝。 许笙这才听清了这帮人在说什么,尽管他们语速很快,他还是没完全明白,可他却分明听到了那个出现频率最高的词: 地震。 那几个中国游客的声音传入耳廓,许笙听得清楚,那几个人在说,他们刚才明显感觉到了震动。 他们吵闹的话音未落,四周的空间突然开始颤动了起来。 许笙怔愣之际,周围在一瞬之间已经开始发生了剧烈的变动。 不仅是地面上、墙壁间都开始发出轰隆隆的沉闷的声响,屋内的吊灯也开始剧烈地摆动起来。 这一切都在短短的几秒内发生,许笙感觉脚下的地面开始闷闷地震动,震得他脚底发软,刚刚的冲突争执过后那股茫然的寒意还未完全褪去,走廊外的人却早已乱做了一团,惊恐和骚乱瞬间弥漫了整个空间。 许笙怔愣地听见外面的人在大喊道: “快逃,地震!地震!!” “快下楼!!” ....... 屋内电视柜上的热水壶砸落下来,摔在地板上发出巨大的声响,电视的声音陡然消失,变成了蓝色的全屏,脚下、周围、肉眼可见的一切都开始剧烈地颤动,许笙听见走廊里惊恐的尖叫,使他从茫然和颓意中迅速惊醒过来。 酒店内的消防警报声响了起来,指挥人员在楼道间一旁疏散,场面已经混乱不堪,人们争先恐后地踏着楼梯迅速奔涌,在与生命和时间的赛跑之间,那股危及性命的威胁感让每个人都无可抑制地恐惧起来。 许笙被惊慌骚乱的人群推攮着,顺着楼梯一路赶到了一楼大厅外。 此刻门外已经围了一大波人群,正有相关人员指挥着他们,往更空旷更安全的地点移动。 许笙手脚已经冷彻入骨,他感觉心脏向下沉着,一直坠到了深渊,全身没一处是热的,心尖却在无可抑制地焦灼着,这种感觉几乎要把他逼疯。 庄白书,庄白书......你在哪儿? 一股透彻骨髓的寒意从脚心慢慢涌上来,恐惧席卷了他的整个身体,他甚至不敢、不敢去想庄白书会不会出事,光是这种念头一萌生,都会让他感到无尽的悚然和绝望。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庄白书会有事吗? 不会的,不会的...... 许笙眼神渐渐失焦,那股死亡逼近爱人的惊怵和绝望,仿佛又一次,慢慢地、亦步亦趋朝他吞噬过来,使他惊惧而战栗不已。 许笙快速冲进人群,挤着身体开辟出了一条小路,他迅速穿出去后,疯了一样地奔跑了起来。 他根本不知道要去哪儿,就只能顺着和庄白书今天走过的街路跑下去,就好像这样就能离那人更近一些,他根本不知道庄白书会不会走这条道,可是他不能停下来,不能停......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周围的建筑被地震撕扯的裂缝眦然入目,街路上所见之处已经一片狼藉,路灯、广告牌不少砸落在地上、路边停靠的私家车上,形成触目惊心的凹槽和破痕。 许笙感觉气血慢慢涌上了脸颊,嗓子内渐渐泛起一股血味,他不知道已经穿过了多少条街区,他刚到达建筑物之间的马路,却听身后有人在冲他喊着什么。 “小心!!” 许笙听清那人的话,他脚步一滞,下意识地回头去看,看到一对本地的中年夫妇在冲他惊慌地喊叫着。 那一瞬间,许笙感到前方有什么东西带着风砸了下来,他瞳孔骤缩,迅速闪开身形,却躲闪不及没完全避开,那方形的广告牌正中擦到他的额边,轰得一声砸落到他的正前方,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许笙倒吸一口冷气,心脏猛的颤动起来,额角一热,感觉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脸侧流下来,混着湿漉的汗水。 他的大脑闷闷作响,眼中的视线阵阵发黑,许笙狠咬着牙,镇定着自己涣散的意识,他甚至没时间感觉到疼,退开一步又要往前跑。 “先生,等一下!” 许笙无暇去看,却感觉手腕被人拉住了,他回头一看,发现正是刚才那对本地夫妇。 “你受伤了,你在流血!!” 两人怕许笙听不懂,只能比比划划地重复着音节,努力表达着自己的意思:“你需要看医生!.....” 许笙听懂了,他抬手抹了一下浸入眼中的血渍,视线还是无可避免地染进了鲜艳的血红,他摇摇头,用英文跟他们道谢:“我没事,谢谢你们救了我......” 许笙有些恍惚地迈开脚步,脑中也渐渐放空,他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找到庄白书,找到他...... 找到他。 他渐渐看见前面的圆形建筑,是今天早些时候和庄白书逛过的地方,他迅速转入拐角,往空阔的前方望过去,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正飞速地奔跑着。 许笙只觉脑内什么东西崩的一声断了,他脚步也随之停住,手心垂落在腰侧,微微颤抖着。 庄白书也看到了他。 他眼眶一眦,刚要冲许笙的方向奔过去,可马上,下一刻他就看到了许笙额边那一束触目惊心的血柱。 庄白书怔在原地,只觉两眼充血,头脑都有些眩晕。 许笙这是怎么了.....什么东西伤着他了?怎么会流这么多血? 许笙站定在原处,就那么愣愣地看着他。 他张了张嘴,或许是嗓子沙哑得说不出话来,兴许是不知道要说什么,最终也没发出一个音节。 随后庄白书就看到,许笙哭了。 六月份的天,那人全身却都在抖,泪水顺着他的眼眶不停滚下来,顷刻间就爬满了脸颊,直浸润他发白的嘴唇,淌进他的脖领。 庄白书感觉颤抖的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重锤碾压,难受地闷得他几乎要窒息。 他从没见过许笙哭过。 许笙无论在学校还是平时永远一副温润得体的绅士气质,疏远冷静的性格从不会向外人流露过自己的任何情绪或波动,就连他身为恋人这半年来也从没见过。 原来许笙也会哭的那么伤心无助,他抬起发抖的手抹着模糊了视线的眼泪,却发现怎么也擦不净,泪水从眼眶里大滴大滴地涌出来,跟额侧触目惊心的血柱混在一处,把他原本白皙的脸颊弄得狼狈不堪,哭得绝望又心碎。 庄白书沉稳的脚步朝着他走过来,一步一步迈得愈来愈快,最后他已经是跑了起来,飞奔到许笙的面前,把人紧紧抱在了怀里。 那人全身仍在抖,如风中烛火,透露着绝望而恐惧的气息,庄白书发颤的手和臂肘把人抱得越紧,让他陷到自己的怀里,许笙感觉那人在轻吻着他的额头、鼻尖,他听着庄白书沉闷的心跳,恣肆的泪水湿润了那人的颈窝。 这一刻,所有的顾虑和恐惧都仿佛消逝而散,他们就这么紧紧抱着彼此,感受着对方剧烈的心跳,就好像整个世界,整个空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第55章 黑寂的天空如被巨大的阴霾笼罩,整个城市隐觅于灰蒙和尘埃之中,在残酷的自然灾难面前,一切都显得那么脆弱和不堪一击。 地震后的城市上空乌云连片,细雨绵绵不绝地落下,直打湿了残破的墙壁,浸润进狼藉干涸的地面。 这所城市的建筑抗震级数大概很高,也或许是一场中强震,许笙轻垂着眸,睫毛微微颤动,他恍惚地看着眼前快速倒退的楼房建筑,一路也没发现哪幢坍塌的景象,但只是像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攉去了生气一般,视线所及之处都是灰蒙蒙的。 若是那种灾难性的强震,他上辈子无论如何也会记得,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打个措手不及。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前世来欧洲时没发生地震? 庄白书那时出了宾馆去了哪里呢?许笙想到这儿就忍不住地庆幸起来,想来自己也愚蠢的可笑,竟然笃定地认为庄白书就一定会走他们早些时走过的路。 就像冥冥中注定似的,那时候,哪怕他要是走岔一个路口、转错一个街角,就不会找到庄白书了。 许笙以为,重生会让他长进,给了他机会让他更理性、更成熟、更决绝。而事实却恰恰相反,他反而变成了一个彻底的懦夫,他已经变得比任何一个人都惧怕死亡,惧怕死亡过后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人时那种无边透骨的凄寂。 也许是亲眼见到那个人平安无事,许笙终于放下心,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就像出了半个躯窍的灵魂被强强扯回,这个时候,他觉得什么都不再重要了。 这也就是他能有余韵和空闲去想别的事的原因,他眼睛困倦地都几乎没法睁开,可思想、头脑却都是清楚的骇人,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许笙感觉很冷。 不管是迎面嗖嗖吹来的凉风,还是从伤口流到脸颊又迅速冷却的血液,身下庄白书冰凉的沾了雨露的外套后襟,都让他的肋侧、肩胛的皮肤如被千万个寒针窜入体内般,阵阵颤栗。 全身冷若置身冰窟,头脑连带伤口处却涨得滚烫难耐,这种冰火重天的处境无疑是一场酷刑,在一寸一丝地折磨着他,让他连呼吸都变得灼痛起来。 冷.......还很疼,疼的他都想掉眼泪。 就连他自己也说不出来到底是伤口疼还是哪里疼,滚热的泪滴噙在眼尾,好半天才顺着流下来。 自己大概是发烧了,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一个音节都叫不出来,模糊的视线里,庄白书额头上的汗珠不断地滑下,搂着他双腿的手臂却越钳越紧。 许笙鲜少有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胡思乱想意志清醒的时候,以前他发烧的时候总是浑浑噩噩,最后连当时发生过什么事都记不出个大概,但此时此刻,他却清晰地想着,要是庄白书知道自己正发烧难受,这个人会跑的更快吧。 毕竟背着将近一米八的男人飞速奔跑着,即使是庄白书也会吃不消。 许笙慢慢阖上嘴唇,不再试图说话。 似乎自从遇到自己之后,庄白书就从没碰上过一件好事,自己大概是老天怕来折磨他的瘟神,上辈子把他害死还不够,这一世又来让那人黯神难过。 ....... 许笙.... “许笙!许笙?!” 庄白书急迫粗重的叫喊声传入耳廓,震得他眼皮终于睁开了一个缝,许笙用鼻子闷哼着回应了一声,没说话。 “许笙,不许睡听到了吗?!”庄白书不断地跟他说话,把他的身子往上扥了扥,许笙被颠得不舒服,慢慢睁开眼,迷茫地看着他。 庄白书看着许笙头上刚刚包缠的简陋的衣料布条,伤口处已经被殷红的鲜血染透,那人口唇苍白、细白的脖颈都湿漉漉地浸着冷汗,庄白书一想到这可能是失血过多的症状,心就越来越往下沉。 他们的位置靠近湖滨公园的后身,这里位置偏僻,就连平时都没什么车辆驶过,庄白书把人背到相对繁华的街区,这才拦到一辆私家车。 说来也巧,坐在主驾和副驾的两个人便是刚才几乎救了许笙一命的那对外国夫妇。 庄白书刚扶着许笙坐上后座,他们就认出了许笙。 “我的上帝啊,他好像比之前更严重了。”金发女人惊讶地看着许笙发白的脸色,连忙道:“座椅后面有医药箱和绷带!” 庄白书快速拿过绷带,让那人靠在他怀里,环着许笙的颈肩慢慢把之前的布条解下,即使动作已经放得十分轻柔,许笙却仍疼得眉心蹙起,湿热的气息也急促起来,尽数喷在庄白书的颈窝。他紧抿着唇,迅速麻利地给许笙重新包扎伤口, “他一直在奔跑,可能急着去某个地方,或是找什么人,非常焦急。” 庄白书疑惑地问起两人是否见过许笙,他们见庄白书能听懂英语,便说起之前看到许笙的场景,提到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夫妻俩仍心有余悸: “当时震感非常强烈,那个广告牌几乎贴着他砸下来!要是晚躲一秒,这个男孩可能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那个中年女人道:“当时头上流了很多的血!看上去非常严重,就像经历了一场可怕的车祸。” “我们拦住他劝他去医院,但他态度很坚决,没有停下的意思。”开着车的男人扶着方向盘,透过小镜,看了一眼紧紧搂着许笙的庄白书,疑问道:“他坚持寻找的那个人,是你吗?” 庄白书听得心惊肉跳,他抚拨着许笙额前的发丝,盯着那人垂下的眼睑和像被水洗过一般煞白的脸颊,手无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沉声道:“是......” 前面的夫妇也愣了一下,狭小的车厢内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随后,坐在主驾的男人缓缓开口道:“......你对他来说一定非常重要,比他自己的生命更重要。” 庄白书感觉心脏骤然一滞,随即泛起密密实实的闷痛,疼得他全身都在抖,许笙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都是因为他。 因为他,许笙差一点就...... 庄白书想狠狠痛揍自己一顿,他这辈子做过的最懊悔最混蛋的事,就是把许笙一个人留在宾馆,他根本没法想象,许笙是怀着一种怎样绝望和焦急的心情顺着一条条街区找他,那人满眼泪水狼狈不堪的模样像一把利刃,一寸一寸割搅着他的心尖。 而可笑的是,他竟然也怀疑过,许笙对他的爱。 车子一路飞驰,穿过无数的街区,这场地震没对这座城市造成很大的破坏,却无可避免地让城市里的住户陷入了被恐惧和惊慌笼罩的阴影。 他们赶到了最近的临时避难场所时,夜色已深的骇人,夫妻俩去帮叫来医务人员,庄白书跟在后边把许笙送进了救助室。手仍在不停地抖,他感觉自己的神经已经不堪一击,许笙平安无事醒来之前,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无边的懊悔和煎熬。 ........ 许笙睁开眼时,已是第二天的清晨。 视线清晰之时,他只觉全身发软,疲惫得要命,头上贴着皮肤包缠的东西很热,热得他额头都噙着细细的汗,额角伤口的疼痛感在疲软的身躯里很是突兀,这种滋味绝对不好受。 许笙动了动,却发现手被人紧紧地握着,另一只则在打点滴,他侧头看向床边的人,随即喉头一颤。 庄白书靠在床边,即使在睡梦中温厚的掌心仍紧紧握着他,可能是姿势太不舒服,他的眉心浅浅皱起,长长的睫毛微颤着,眼睑下有些黑眼圈,透露着浓重的疲惫,发丝顺着耳垂捋下。 即使是这种情况,那人仍是说不出的好看。 许笙刚才轻微的一动让靠在床边休息的人立刻清醒过来,视线一对及,庄白书眼中一瞬透出光亮,他薄唇微启,声音低沉而沙哑,道: “你醒了?” 许笙心脏猛的一颤。 即使他再迷糊,也没忘了是庄白书背着他去的医院,更没忘记自己昨晚在宾馆时,自己是怎样恶劣地不留余地的伤透了他,把那人真挚的感情一寸寸地践踏到了谷底。 他喉结滚动,却怎么也无法润浸灼热的喉管,许笙深吸口气,好半天,他颤抖的声音才缓缓道:“......对不起。” 第56章 许笙声音很沙哑,眼廓中透露着浓浓的疲倦。 庄白书心脏猛的震了一下,他知道许笙指的是什么。 就算不提醒他,他也永远没法忘记昨天的事。甚至昨晚之前,他还一直傻了吧唧地以为,许笙也喜欢他,以为那人跟自己有着同样的心情,去策划两人的未来。 可结果是,他心心念念喜欢的人背着他改了志愿,想悄然无息地退出他的生活,就像在无声的讽刺,这半年来,所有看似两情相悦的相处都是假象,这段他用心经营的感情,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人动了真格。 他都没法过自己心里这关,说不在意、能释怀,都是假的。 而当他彻底陷入无际的绝望和心灰意冷时,紧接着却又发生了那样惊心动魄的浩劫。 从那对夫妇口中他才知道,许笙那时是怎么拼了命疯了一般地找他,他大概这辈子到死也不会忘记,那人血籍狼狈、满脸泪痕的样子,像是被一寸寸刻印在他的心头,直到现在那股强烈的冲击仍让他悸动不已。也让庄白书开始确信,许笙是真的喜欢他。 只是,那人计划的未来里没有他。 庄白书沉吟片刻,随即掀起许笙的被沿,侧着身躯快速躺了进来。 许笙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门外还能隐隐听见脚步走动的声音,在随时都可能会有人进来的情况下,庄白书身上的热息包绕过来,许笙心跳一滞,刚要往旁边挪,却被那人紧紧搂住。 许笙昨夜刚输过血,现在还发着低烧,精力没完全恢复,他面色如白玉,脸侧透着不自然的红润,眼廓还泛着莹亮的水雾,整个人看上去虚弱怜人。 庄白书忍着心脏泛上的一阵密密实实的疼,他喉头一震,感觉到许笙身体在他怀中绷得死紧,细软的睫毛一个劲儿地颤。 “别想了。”庄白书的嘴唇轻贴着他温热的额头,声音低沉而柔缓,道:“......我原谅你。” 许笙心脏猛的一颤,喉管连带着鼻尖都涌上一股酸涩。 庄白书盯着许笙手背上刺眼的针头和医用绷带,只觉眼眶生痛,他深吸口气,一想起昨晚的惊险一幕,他仍阵阵心惊,搂着许笙腰侧的手止不住地抖,他忍不住呵责:“你怎么想的?昨天你差一点儿就死了知道吗,你不知道地震时在楼区里晃悠有多危险吗?!你就这么不把自己安全当回事?” 要是许笙昨晚真出了什么事......他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我担心你......” 庄白书眼眶一骤,发愣地看着他。 隔了好一会儿,许笙温润的眉间微蹙,神情却是认真,他低哑的声音缓缓道:“你一直没回来,我担心你会出事,也....没法放着你不管......对不起。” 庄白书坐起身,不被察觉地咬紧了牙关,他伸出手肘使劲揉了揉侧鬓的发梢,像是忍受不了一般,苦笑道:“班长,你还真是知道怎么折磨我。” 他深叹了口气,俯下身,重重地吻上了许笙的嘴唇。 许笙还没来得及说话,炽热的气息已经包绕过来,柔软的唇瓣便被强势地吸吮,那人的舌尖慢慢地舔着他的牙关,企图更深地闯入。 酥麻的电流一路侵袭着身上每一条神经、钻进每一个细胞,所有的触感都被放大了一般,许笙指尖都在微微发颤,抬手要推他的前襟,随即却被握住了手心,庄白书十指都契了进来,厚热的手掌紧紧相扣,一齐压在了肩侧。 许笙现在还发着低烧,嘴唇连带腔壁都有些滚烫,他怕传染给庄白书,更提心吊胆怕门外突然有人进来,他薄唇微启,推阻道:“我还在发烧......” 趁他启口说话的空档,庄白书温热的舌头迅速撬开他的牙关,强势地长驱直入,勾着他发软的舌根,吻得极深极重。 唇齿被肆意吸吮起来,津液顺着紧贴的唇角慢慢流下,每一丝呼吸都像被熔岩烫尽般,像要抓紧,又似是确认,又像是安抚。在这个深吻中两人无言地诉说着彼此失而复得的欣幸,与那股浓烈炙热的、彻入心髓的渴望。 许笙的眼眸渐渐氤氲,脸上都红透了,他最后甚至有点喘不过气,眼看气氛愈来愈朝着不对劲的方向发展,许笙还真怕庄白书打算就在这儿做点什么。 他抬起手心,捏了捏庄白书的手腕。 这个小动作基本都是出现在庄白书缠着人亲热占便宜的时候,要在平时庄白书绝对就乖乖松开了,可此刻情意正浓,这个动作反而像是挠着他的心尖,勾的他喉头都隐隐发痒,湿腻的声音不绝于耳,听的人面红耳赤,他轻眯起眼,反而吻得更深。 许久,庄白书放开了他,发现许笙的唇被亲的有些红肿,脸上泛着难掩的红晕,他吞咽一下,往下移了移身形,额头跟他抵在一处,轻轻地柔蹭着,似是耳语,说着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悄悄话,“相信我吧,许笙,我会让你幸福的。” 许笙睫毛一颤,抬眼看着他。 “什么不会有结果,什么不正常,这些都是屁话,都阻止不了我。” 庄白书低沉的声音似是蛊惑,却隐含着坚定又不容置喙的霸道:“咱们互相喜欢,还有什么比这个重要?要不你就给我个像样的理由,让我彻底死心,否则你就别想再逃开我,我等这一天等了那么久,我不会再放手了。” 许笙手指僵了僵,脸上露出复杂的情绪,志愿填报昨夜十二点截止,到现在时限已过,生米煮成熟饭,就算他自己后悔有意再改,也无门可报了。 许笙突然觉得眼眶发烫,他原本以为,只要能避免上辈子的结局,他所做的一切就都是为了庄白书好。重生以来,他一直确信着、笃定着自己所做过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必然、理所应当的。 可到现在,他反而开始无法确认了。 这些看似合理的决定最终都会让他后悔不已,也没使得庄白书的处境缓和分毫,对自己的感情反而日益浓烈,一发不可收拾。 许笙盯着他的眼睛,心中的翻涌的情悸深不见底,他鬼使神差地、突然急切地想知道一个他一直以来想知道的答案。 许笙勉强牵了牵嘴角,用一种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气问他:“如果有一天你因为我死了,我一个人坚持不下去,跳楼自杀了.....你会怎么想?” “......” 庄白书一怔,脸上涌现出奇怪的神色,却见许笙认真等他回答。 他微蹙起眉,沉思着,缓缓道:“.....我会很生气。” “我救你不是为了让你殉情还给我,而是想让你好好活下去,再说你爸妈还在世,你舍得留下他们天天为你抹眼泪?” 许笙喉结一动,眼眶越来越烫,他哑声道:“要是......他们也不在世了呢?” 庄白书眉峰一滞,感觉握着那人的手心渐渐渗出汗,他深吸口气,隔了好一会儿,他低缓的声音才慢慢道:“我会很难受,我会觉得自己是个混蛋,留下你一个人承受那些.....” 他嘴唇轻抿,又轻声道:“但我尊重你的选择,如果对你来说...一种解脱的话。” 许笙心脏猛地颤了一下,他转过头,使劲眨了几下眼睛,才把溢上眼眶的热泪生生抑了回去。 许笙似是哽咽了,庄白书无措地盯着那人发颤的嘴唇,不知为什么,明明再普通不过的一句假设,他却感觉许笙像是陷入了无尽的悲痛之中,心也跟着泛起了细密的隐痛来。 “我不会让你陷入那种处境的。”他俯下身,吻上他的唇瓣,想把那人无声的哽咽尽数堵回去。 “永远不会,我保证。” 没温存多会儿,屋里静的骇人,门外脚步攒动的声音传进来,许笙还真怕这时候有什么人进来。 他刚要说话,就听到门口传来锁钥转动的声音。 许笙心跳一滞,没吊点滴的手也不知道哪儿生出的力气,一把推开了庄白书,可为时已晚,那人的身形刚退开,他就瞧见了刚进屋的金发护士一脸诧异的神情。 “不好意思,我打扰到你们了。”她用英文解释道:“我来给他拔针的。” 庄白书身形一闪,从病床翻身下去,许笙看着护士探寻的目光,脸上彻底红透了。 护士把瓶口松了松,固定好高度,动作熟练流畅地帮许笙拔了针头,她眼中有些发亮,她手里拿着吊瓶,出房间前,她对两人笑着用英文道:“你们很般配。” 庄白书勾唇一笑:“谢谢,我也这么觉得。” 护士出了房间,庄白书又美滋滋地给许笙翻译一遍:“她说咱们很般....” 许笙脸颊涨红,羞赧地吼断他:“我听懂了!” --------------------------- 地震过后,天气渐渐好了起来。 许笙毕竟还是年轻,修养两天基本就恢复差不多了,他们当晚回宾馆取了行李和手机,庄白书之前联系上航空公司,已经安排好了回去的机票。 两人傍晚到达机场时,夕阳已缓缓落下,霞光把天边映得一片柔红,机场的灯光通明耀亮。坐在候机厅里,两人透过落地窗,望着这座给他们带来了无可磨灭的回忆的城市,心中各自涌起无可言喻的情绪。 他们第二天清晨下了飞机,两人之前约好了都没回各自的家,而是回了两人前世的房子,呆了一天一宿,次日清早才腻腻歪歪地分开。 高考后的这个假期足有三个月,他们六月后旬填报的志愿,转眼间七月过了大半,录取结果也要出来了。 到了七月三十号这天,许笙也无可抑制地忐忑起来。 他注定没法跟庄白书一所大学,他虽然知道庄白书的录取结果,却没法预测出自己的。 这所法制类专业大学的分数线太高,还听说今年竞争人数更是激烈的骇人,许笙坐在靠椅上,浏览着高考填报指南的最低线,越看心里越没底。 他当初改的着急,也没填别的学校接档,要是落榜了......他只能重读一年。 许笙正在这儿发愁呢,书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许笙给那人设了特别的铃声,一响就知道是他,许笙拿起来接了,庄白书磁性的声音透着话筒传入耳廓,让他出去约会。 许笙都要见怪不怪了,这一个月以来他和庄白书几乎每周都能出去好几次,一玩就是一天,有时候太晚了就干脆在那套房子过夜。 就比如今天,两人先去看了电影,现在在□□内部的一家餐厅里吃饭,下午他们打算去市内最大的一家森林公园徒步爬山。 两人闲聊的空档,许笙的手机屏幕一亮,他拿起来一看,是杨絮给他发来的消息: “啊啊啊啊!!咱们录取结果出来了!!你快去查。” 许笙脸色一变,心里无可抑制地、倏然紧张起来。 庄白书看出他的不对劲儿,问:“怎么了?” 许笙快速用手机打开查询网址,他喉结滚动一下,道:“录取结果出来了。” 庄白书一怔,随即站起身凑到许笙旁边坐下,看着那人打开界面,开始输入。 他突然道:“先查我的吧。” 许笙手指一顿,说了句好,然后开始输入庄白书的考场考号,点击查询。 果然,跟前世一样,显示第一志愿录取成功。 许笙喉结吞咽了一下,随即快速输入那段自己熟悉的数字,庄白书不动声色地看着,心里比本人还紧张,拳头已经捏成了一团。 一切输好后,许笙拇指有些颤抖地、摁下了查询键。 在姓名那一栏下,录取大学的方框,正正方方地赫然印着几个大字,竟是他刚刚在庄白书那个界面刚看到过的,那所首都综合的大学的名字。 录取专业:法律系。 许笙怀疑自己看错了。 他揉了揉眼睛,又仔细看了看,发现没看错。 他怎么会被一个自己根本没填报的院校录取?就算没法改变上辈子既定的结果,但他分明在宾馆的那天夜里改了志愿,他也确定自己当时很清醒绝非在做梦。 怎么可能....... 他下意识地往庄白书那边看,却见那人也没惊讶,反而似乎是松了口气。 许笙大脑一僵,感觉庄白书肯定知道些什么,说不定就与这件事有关,他握住庄白书的臂肘,颤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庄白书勾唇一笑,随后抿唇不语。 许笙被他卖了半天的关子,直到那人发现许笙的表情实在过于严肃,才最终如实道来:“我改了你的志愿......” “什么?!” “你不都听到了么。”庄白书眯起眼,“可别说我缺德啊,你都跟我约好了考一所学校,不也照样背着我改了志愿吗,我这纯属以其人之道......” “你真的改了!?”许笙惊得眼睛都瞪直了,他拽着庄白书的衣领,力道过大,使那人都微微弯下身躯:“什么时候改的?” “欧洲,我离家出走那时候。” 庄白书弓着身,就顺势低头吻了一下他的唇角,见那人都惊得顾不上推开他,庄白书轻抿了一下唇,斟酌着微讪道:“其实那天晚上,我去了附近的internet cafe,打了两局游戏,顺便改了你的志愿......” 许笙目瞪口呆地瞅着他,不可置信道:“你这一个月都没跟我提过?!” 庄白书眨着眼睛看他,有点委屈又理所当然的意味,道:“你当时改志愿的时候不也没跟我说......” 这句给许笙怼的无言以对,心里还咽不下这口气,他也没心情吃饭了,站起身就往餐厅外走,又被庄白书连哄带揉给腻歪回去,周围众人纷纷投来惊诧的视线。 --------------------------------- ........ 怎么可能就那么放弃,折腾了那么久才好不容易把你追到手,我等你喜欢上我这一天等了那么久,就这么让你溜走了,我岂不是亏大了? 我要把你留在身边,护在心尖上,我会等着你,等你越来越喜欢我,等你足够信任我。直到你不再害怕,直到你不会再因为那个我所不知道的理由,从我身边逃走。 虽然不知道会用上多久,可人嘛,还得活上一辈子,我有的是时间。 至于你发现之后会怎么样,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第57章 九月上旬,首都连续几日降温,新生登校的日子偏偏选在了整周温度最高的这一天。 下午两点。 正是太阳最毒辣的时候,灼热的光线打在身上,热意仿佛钻进全身每一个毛孔,连呼吸都透着一股闷气。 许笙中午下的飞机,他身上只背了一个行李包,手里拎了个手提笔记本,其他被褥之类的生活必需品都用物流直接托运到了学校。 即使是这样,他出机场大厅时,却仍被那股扑面而来的空气热得微蹙起眉头,后背紧贴着行李包布料的衣襟渐渐都浸透了汗水。 他们学校距离火车站的路程不近,遇到高峰期光是打车都得用上快一个小时,许笙特意打出提前量,饶是这样,在商业街附近的主干道上还是堵了将近二十多分钟。 当他汗水淋漓地走进校园主门时,正门内那两长溜乍眼的新生接待篷首先映入眼帘,临近校门的图书馆、实验楼豪华耸立,园潭后身的大型喷泉壮观翻涌,每一接待处都围满穿着正装的学生,视线所及之处水泄不通,新生接待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许笙随着人群进去,尽管这种场景他早就经历过几次,却仍让他忍不住驻足观看,转眼间过去了将近十年,如今重回大学校园,眼前的景色令他感到新鲜又感慨,没顿多久,许笙开始穿进中间的长廊,时不时往两边张望,寻找法学系的条幅。 从坐在小篷里的这些学长学姐这个角度看,在人群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很打眼的学弟。 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眉形和鼻峰,整个人在阳光的照射下举手投足间都显得温润翩翩。白色的袖扣和整洁干净的英式细条纹衬衫衬出他完美的身形,又透着一股特属于学生的清爽。 这种唇红齿白、明眸俊朗的小清流在这群来来往往的或稚嫩、或油腻的新生里着实乍眼,让人无法移开视线。果然,刚进去没几步,就被眼尖的学姐瞄上了。 “哎,看那边儿,来了个帅学弟!” “是不是咱们系的!?” “你快去问问,快点......” 话正说着,有个大二学姐已经朝他走过来了,她嘴角含笑,眼中透着无法掩饰的光亮,道:“学弟是哪个系的?金融吗?” 跟在她身后怯懦不好意思的女生们见有起头的,也都大着胆儿迅速围过来,许笙被活活截在路中央,太阳毒辣地照在头顶,热得他头都有点发涨,鼻尖也噙着小小的水珠,许笙笑了笑,道:“不是,学姐,我是法律系的。” “哦,这样呀.....”她语气有点遗憾,眼睛却盯着小学弟几乎移不开视线。 学弟绅士礼貌还爱笑,简直就是珍宝,给这几个老学姐迷得心神澎湃的,她们努力按耐住心中疯狂尖叫奔跑的小人。这种气质好颜又高的,别说新生、连他们本年级的、再高她们一年级的学长里找不出几个。 这种级别的男孩子等到开学,铁定就会被人偷拍刷到校园论坛,没两天就得变成疯传的校园男神,要是磨磨唧唧地腾到新生到齐,被那帮小学妹看到...... 不行!必须先下手为强! 为首的女生不甘放弃道:“那学弟要不要加一下微信?我是咱们校学生会秘书部的,你要是以后有意向加入学生会,可以来找我......” 没等许笙说话,她已经拿出手机飞速跳到了微信界面,眼看周围越聚人越多,许笙渐渐觉得有些不耐,面上却没表露。 他拿出手机,修长好看的骨节滑弄着屏幕,刚点开微信扫码界面,却感觉肩膀突然被人勾住了。 猝不及防地,身后人结实的小臂紧贴着他细韧的锁骨,一使力,将他从这群学生堆里脱离出去。 “抱歉啊学姐们,把他借给我一会儿。” 那人磁性的嗓音从耳边响起,话里却隐隐带着笑意,许笙一怔,这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让他下意识回头看过去,与那人意味深长的视线对在一处。 “蒋昭晨?” “哦?你还记得我?” 蒋昭晨脸上涌现出惊喜的神色,他勾起嘴角,突然俯身贴上许笙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轻声道:“我好开心啊......” 他环在许笙颈窝的手不被察觉地移到腰侧,眼看要把人拉走,那边的学姐瞪直了眼睛,这会儿都不乐意了。 “蒋昭晨!我们还没说完话呢!” “你不是回宿舍了吗?.....” 语气里尽是抱怨,却能看得出来,虽说是刚到两天的新生,蒋昭晨却已经跟这帮学姐混熟了。 “宿舍就我一个到的,无聊死了。”蒋昭晨一笑,脸上却尽是惬意餍足:“这不出来逛逛,就碰到惊喜了。” 两边正说着话,蒋昭晨突然拿出手机,对着许笙还没暗下去的屏幕一照,随即叮的一声,跳到了“添加到通讯录”界面。 蒋昭晨拿起手机冲后边晃了晃,慵洋自得地搂着人走了。 “别忘了给我们分享名片啊!.....”学姐们瞅着俩人,在后边小声喊道。 ....... “法学系?以后当律师之类的?” 蒋昭晨见许笙不露声色地避开了他搂着腰间的手,脸上的笑意愈深,道:“很适合你。” 许笙感觉浑身都不自在,这种感觉太诡异,无论是蒋昭晨说的话或是动手动脚的流氓样儿,都让他有种时间倒回到十年前,跟他刚认识时那种错觉。 “没想到咱们真的能一个学校,我刚才都差点没敢认。”蒋昭晨勾唇笑了一下,道:“还记得吗,我在飞机上跟说你说的话,咱们一定还会见面。” 许笙嘴角一僵,回应道:“记得。” 当然记得,不仅是一个学校,等待会儿到了宿舍还有让你更惊喜的意外。 蒋昭晨跟着他,两人先去了法学系的接待处,签完名拿了档案袋,许笙看了一眼名单,发现他算班里来的算很早的一批,接近三分之二的签名还是空着的。 “明天中午十二点来喷泉广场领军训服,宿舍钥匙去院系办公楼导员那里取,具体新生班会,军训开始时间档案袋里都写了。” 接待的学长一项项嘱咐他,又低头看了一眼宿舍名单,迟疑一下道:“还有关于宿舍的问题,你是四人寝,和一个叫李子航的同学,跟金融系的混寝。” 许笙“嗯”了一声,波澜不惊地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学长。” 虽说他早有预感,但一切都仿佛在朝着上辈子那样发展,一成不变。 “那我领学弟去宿舍吧,然后直接在校园里逛逛。”旁边等了半天的学姐终于得空插话,眼里是无法掩饰的兴奋。 “不用了学姐,我带他去就行。” 蒋昭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我们两个好久没见了,待会得一起吃顿饭叙叙旧。” “这样呀......”女生一脸失望,又道:“那学弟你有什么不懂的问题可以来问我,档案袋里有电话。” 许笙应允。随后两人先一起去了院系办公楼,蒋昭晨在外边等着,许笙先取了钥匙,导员又跟他嘱咐了一堆注意事项。 院系的冷气很足,出来时许笙身上的汗水已然褪去,脸颊的皮肤清爽白皙,短柔的发茬轻轻覆着,看得蒋昭晨心头发痒,要不是楼里有摄像头,他还真想把人摁在墙上肆意妄为一番。 男生宿舍楼主要是十一和十二号楼,许笙拿着钥匙时往那个方向走时,蒋昭晨也没多想。 而当许笙进了跟他一样的楼号,并且行云流畅地走上四楼时,蒋昭晨顿住了,他看着许笙进门左拐,心里有预感却没法确认,疑惑道:“许笙,你门号多少?” 许笙拿着钥匙插-进锁孔,发出一阵锐响,他嘴角一弯,回答道:“426。” “哐哧”--- 蒋昭晨眼看着自己住的宿舍门应声开启,里面透出了万物复苏般耀眼的光芒。 宿舍里除去许笙的位置,剩下三个床只剩一个是空的,看来在蒋昭晨走的这功夫,又有一个到校了,把东西放在这儿,人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现在真他妈要开始相信命运了。”蒋昭晨眼里尽是不可置信的凌光,他盯着许笙放下行李包和笔记本,盯着他衬衫被行李拉扯后露出的一小截白皙的脖颈,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低声道: “看你的样子,早就知道跟我一个宿舍了?路上怎么没跟我说,故意吊着我吗?” 声音一下贴的极近,许笙动作一滞,发现那人就在身后。 蒋昭晨心猿意马起来,似笑非笑地问他:“你和你那个小男友.....还没分呢?” 这种话也就蒋昭晨能问的出来,许笙听得好笑,道:“你关心这个干什么?” 蒋昭晨没搭这话茬,他握住许笙的小臂把人拉住,侧过身与他慢慢贴近,勾唇道: “他去了别的学校吧,把你这样的人单独留在这儿,他放心吗?” 这话说的已经非常暧昧,其中之意已非常明显,许笙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下意识避开一步,却发现后面是通往上铺的铁质梯子,已经退无可退。 “吱----” 许笙没来得及把人推开,门边却突然传来了响声,两人都顺着声音往门口看去。 许笙定睛一瞧,瞬间看清了那高挺俊逸的男人,心头猛的一动,快速把人给一把推开。 第58章 蒋昭晨被推得一趔趄,两人齐刷刷地往门口看过去,大眼瞪小眼,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蒋昭晨愣了一下,脸上没有丝毫被捉奸在场的心虚慌乱,反而有种被打扰了的不悦,他眉峰一凛,带着考究的意味开始打量起眼前这位。 ......老虚。 这是当初蒋昭晨给这位起的外号,人家真名叫何若虚,在宿舍排行老大,许笙看着那个才不到二十岁的少年,明明是风华正茂一表人才的面庞,柔和的眉宇间却已透露着不似他这个年龄的稔稳与成熟。 他尴尬不已,又是一个认识了将近十年的旧友,同样的现在又归于陌生人。 刚见面就让人家看到这么个景象,连他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缓解一下这诡异的气氛。 “打扰到你们了?”那人也只是愣了一瞬,随即那丝诧异就已转眼即逝。 何若虚率先打破沉默,他没先去把后面的几个行李拉进屋,而是径直地朝他们走过来,步履风度翩翩,嘴角淡定却含笑:“我叫何若虚,本市人,来自金融系,是你们的室友。” 他笑了笑,看向两人的眼神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道:“抱歉,刚才没敲门。” 这话一出,许笙有种没由来的窘迫,在心里边也忍不住骂着蒋昭晨,没事把他牵扯到这里头,还偏偏让何若虚误会,这都什么事儿啊。 蒋昭晨却是毫不介意,他懒洋洋地靠在楼梯边,看着这位新来的帅室友,挑了话里的重点,道:“金融系的?” “嗯,对。”何若虚闻声侧过身,不露声色地打量起这位开学第一天就勇敢出柜的基佬,笑了笑,有些饶有兴趣道:“你就是蒋昭晨?” 蒋昭晨一愣:“你怎么知道?” “我之前看过宿舍的名单。”何若虚把行李包放到座椅上,修身颀长的衬衫却没被压的丝毫褶皱,腕上黑色手表简约奢华,他似笑非笑道:“而且....刚才从接待处那边听说了不少你的事儿。” “我的事儿?” 蒋昭晨薄唇一抿,双臂交错于胸前,不知不觉就被人家带的熟稔话多了起来,挑眉道:“她们都怎么说我的?” “都是些好话。”何若虚站定在两人面前,嘴角隐隐噙着笑,道:“说你长得帅,性格也好,是个很有魅力的人。” 蒋昭晨压根不可置否,嗤笑道:“这话是她们说的,还是你说的?” “她们说的,”何若虚宽挺的肩峰轻靠于床壁边,嘴角隐隐翘起:“但见到本人后,我觉着还挺有说服力的。” 他的视线移向许笙,两人一对视,许笙伸出手,颔首一笑道:“许笙,法律系的,家在xx市。” “许笙。” 何若虚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抬手一握,笑道:“这个名字我听过.....学姐们说的那位法律系男神就是你吗?” 许笙嗤得一笑,被逗得赧然道:“她们说着玩的。” “吱----哐!” 三人正聊得兴味正浓,门扉突然传来一声不小的声响。 他们转头一看,发现门口进来了一个高个儿男生,正弯腰喘着粗气,暖色调的上襟和后背被汗水染得湿了一片,他背着齐腰的圆筒行李包,身后的地面上放着一个米色的巨型旅行包,紧挨着立在旁边还有个足有半身高的行李箱。 “子航?” 许笙的声音不大,像是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般,那人却随着他的声音抬头,有些湿润的面庞一愣,看向他道:“嗯?你认识我?” 许笙眉宇一滞,嘴唇张了张,只好解释道:“咱们是一个系的,之前学长跟我提了你的名字。” “哦,这样啊。”李子航用手指揩去了鼻尖上湿漉漉的汗珠,他把背上的旅行包扔到地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蒋昭晨眯着眼打量着眼前这人,忍不住啧啧感叹:“今年的新生难道没有一个丑的吗?” 许笙没搭他的话茬,只见李子航几步走到三人近前,伸出手,挨个握了握,脸上的笑容甚是暖灿:“我叫李子航,法律系的,以后咱们多关照吧。” 老虚看着李子航身后的这对堆行李,对老幺道:“你行李这么多啊。” “何止多,都要沉死了。”李子航捏了捏被勒得生疼的肩头,幽怨道:“这么大个学校,宿舍还没个电梯。” 许笙道:“怎么不上来叫我们帮你抬?” “我这不是更节省时间吗,先拿一波上来再说。”李子航笑了笑,干巴巴道:“楼下车里还有三分之二,就得麻烦兄弟你们了......” ....... 等到他们把日用品被褥全都安置完毕后,当天晚上四人一起去食堂吃了顿饭,顺便互相熟悉熟悉,时间一长那股违和感就渐渐消散了不少,许笙越来越能适应这种重新认识他们的过程。 第二天中午,四人一起去了喷泉广场,阴凉空场摩肩接踵人头攒动,场面热闹非凡,晚上有新生班会,次日就要开始军训,几乎所有新生这时候都到齐了。 许笙排完队,依次领了帽子、上衣、裤和皮带,衣服裤子码数都很大,所以就算不合身也能对付着穿,大部分试穿的人都是看鞋合不合适。 许笙没随着大部分人群去草坪那边试鞋,而挑了另一边的林荫小道。他没走出多远,便停下坐上路边的阶檐,不远处的人流熙熙攘攘,窸窸窣窣的风声拂过耳廓,吹得惬意而温凉。 许笙忍不住拿出手机,修长的手指滑到信息界面,盯着和庄白书的界面最后那条: “我到机场了。” [时间:10:32 am] 之后许笙又发了几条信息,问他到没到学校,却再没收到回复,打电话那人也一直没接。 许笙顿了顿,细润的拇指迅速点到信息框,开始打字:“你到学校了吗?” 没过上十秒钟,手机突然叮得响了一声,许笙一愣,发现竟是庄白书秒回了信息,精短的俩字: [到了。] 许笙指尖连忙移到输入框,快速写道:“你现在在哪儿?” 他轻滚了一下喉结,竟有种说不出的悸动和难耐,明明俩人距离上次见面才分开不到一周,许笙竟感觉心里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牵扯,无论走到哪里、在做什么都忍不住牵肠挂肚,仿佛一点点灼烧着他无法安稳的心神。 叮---- 手机应声响起,许笙快速打开,上面明晃晃的一行字映入眼帘: [在你身后。] 第59章 许笙盯着那四个字,心跳猛地一滞,他下意识就要回头看,视线却倏然漆黑一片,被突然捂住了眼睛。 那人温热的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眼皮,许笙睫毛直颤,他深吸口气,刚要抬手,却被那人牢牢握住,十指都契了进来,指腹穿过指缝,厮-磨着他圆润的骨节。 脊背陷入宽厚的胸膛,熟悉的清爽味道包绕周身,那人的腿轻蜷在阶沿上,从路人的角度这个姿势倒瞧不出什么违和感,许笙眼帘漆暗一片,心却如被暖阳笼罩。 他的睫毛拂过庄白书的手心,又颤又痒,像在一点点撩-拨着他的心头,可他却不能有太惹人注目的动作。 庄白书就只能往前靠了靠,峰挺的鼻尖紧靠上许笙的后颈弯,饮鸩止渴般深深地嗅了一口,那股浓烈的思念却没有一丝疏解。 “想我了吗?” 他的声音很低哑,鼻子贴靠着人家,致使说话声都带着点鼻音,给许笙挑拨的心头战栗,连窜上每一条神经都忍不住地颤。 周围人声躁动,新生和家长或在喷泉坛边,或在广场四周的环树座椅,尽在有说有笑地走动,炽灿的阳光把大理石坛台映得熠熠发亮。 而两人坐在树荫窸窣的一隅,仿佛被隔绝在只有彼此的世界,尽管不能拥抱、不能亲吻,仅是这么无言的依偎在一处,心却比任何人都靠的更近、更紧。 许笙把捂着他眼睛的手给扒拉下来,一转头,才终于看清了那个让他日夜牵挂的人。 庄白书正戴着一顶军帽,帽檐下的阴翳笼罩在他的眉边,衬着五官阴柔而深邃,明明是统一发放的粗糙深绿色布料,却被这人穿出来一股铮铮钢挺的英气。 他喉结一动,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你不是说统一取军服吗。” 庄白书墨深的眼眸盯着他,他勾唇一笑,道:“再说你喜欢清净,不难找。” “.......” 许笙看着他的笑颜,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间闪异流转,掀起一阵无可言喻的涟漪。 庄白书盯着他颤动的睫毛,和像是被触动而微微垂滞思忖的眉宇,他喉结滚动,突然毫无征兆地、小声道:“......我能亲你吗?” 与庄白书熠亮的眼神对到一处,许笙心头一震,把那人凑过来的身躯摁住,抿唇道:“不行,人太多了。” 庄白书眸光一暗,继而缩回身垂下头,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许笙好笑地看着他,问:“行李都搬完了?” “没有。”庄白书把许笙换完放在一边的迷彩鞋拿起来,修长的手指系紧了松垮的鞋带,道:“下飞机直接来找你了。” 许笙想起这茬,问他:“怎么没回短信?” “一开始没来得及,但后来都进校门了,就想给你个惊喜。” 庄白书望了一眼校园正门,和那两长溜还没拆掉的临时长廊,撇嘴道:“要不是一进门就被那帮女的截住,我能更早过来。” 许笙嗤然一笑,他不难想象出那些学姐见到庄白书会是个什么反应,他安抚似的捏了捏庄白书的脖颈,笑道:“赶早不如赶巧,你要是再早十分钟,说不定就找不到我了。” 庄白书一歪头,目光炬炬地看着他:“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许笙一怔:“什么问题?” 他勾唇:“想没想我?” “.......” 许笙这时候已经换完了鞋,他站起身,右侧的广场声音喧哗空荡,却是没人走到这边。 许笙看向曲着长腿坐在台阶旁的男人,鬼使神差地、伸手摘下那人的军帽,他蹲下-身,膝盖曲在一侧,头却已经靠了过去。 庄白书瞳孔骤缩,眼前忽然被帽子的阴翳遮的严严实实,他怔愣地看着许笙的唇吻上了他的,柔软的触感贴上嘴唇,只是蜻蜓点水的一瞬,却也让他心跳猛然一滞,大脑断片地僵在原地。 温爽的风声轻轻柔进耳廓,这一刻像被延顺定格,只剩下无可言说的惬然和悸动。 他反应过来时许笙已经撤回身形,眼前的阴影倏然光明,军帽也被重新扣在了他的头顶,许笙站起身,唇角微微翘起,道:“这样行了吗?” 庄白书脑袋都有了嗡嗡的风声,他站起身捏住许笙的衣怀,把人拉了回来:“行是行,但不够。” “现在不行。”许笙脸上隐隐染上红晕,他挣开那人的桎梏,道:“你饿了吧?咱们先去吃饭。” 庄白书跟在他身后:“那等会就行?你会让我亲个够吗?” 许笙没作声,庄白书却看他耳根都泛着红,把耳廓上的那颗小痣染得娇-嫩欲滴。 庄白书喉结一滚,手心在那人的腰侧停顿了一下,继而悻悻地移到脖颈,宽厚的臂弯搂着他,闲扯道:“都见到新室友了?” 许笙脚步一僵,脸上没露声色,他“嗯”了一声:“见到了。” 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提蒋昭晨。 两人往喷泉那边走,许笙拿出手机,打算给他们寝室发信息说不用等他了,先跟庄白书回寝室抬行李,这样一来那俩人也不会打个照面,这么想着,许笙就听到有人叫他。 “许笙!这儿呢!” 李子航站在广场周围的圆柱旁,蒋昭晨和老虚在旁边,他大声招呼他,生怕他听不着:“你去哪了?咋这么半天。” 庄白书顺着声音也往那边看。 “......”许笙如临大敌地看向庄白书,发现那人微歪着头看了一会儿,像是思忖了一瞬,随即眼神倏然露出凌光,眉头一蹙,脸色瞬间变得异常精彩。 “这不是咱们在机场碰到的那小子?”庄白书眉峰一凛,道:“他怎么在这儿?” 许笙紧抿着唇一语不发。他走到几人近前,发现蒋昭晨也看到了自己身后的人,他有些意外地一挑眉,眯起眼,好似有刀锋剑影在两人的眼神中交锋流转。 许笙只得硬着头皮跟他们介绍:“他是我高中同学,叫庄白书。” 庄白书一蹙眉,虽然知道许笙只能这么介绍,却无可抑制地对“高中同学”这个称呼感到非常不满意。 “你好啊。”没想到蒋昭晨突然走到近前,伸出手,唇角隐隐翘着,道:“上次没来的及介绍,我叫蒋昭晨,是许笙的室友。”他还特意点重了后俩字。 许笙心凉凉地看着庄白书脸色沉下来:“室友?” 庄白书脸上隐隐蕴着风暴,却依旧噙着冷冷的笑,他抬手回握住蒋昭晨的手,两人不约而同用了力度,几乎要把对方的骨头捏断,他看向许笙,意味不明地微笑道:“怎么没听你提过?” 许笙深吸口气,有种如芒在背的压迫感,只得道:“你这不是刚回来吗,没来得及。” 他皱着眉看着两人泛白的骨节,伸手不动声色地把俩人分开,指着那边道:“这是何若虚和李子航。” 三人分别打过招呼,许笙暂时没跟他们回宿舍,先去和庄白书去食堂吃了午饭,路上还是免不了被醋意大发的那人拽到僻静的地方,好好惩罚了一番。 ---------------------- 当天晚上,他们各个专业群里统一通知,晚上开新生班会。 按照历年惯例,所谓的新生班会实质就是系里这七八十个人聚到一块儿,挨个轮流自我介绍,时不时可以加点即兴表演,唱歌跳舞吟诗都算上,整个过程导员不用来,由学长学姐负责人主持。 班里的气氛一开始还比较拘束,因为大都不太熟稔,这个系女生比重高,占到了几乎七成。 男生这下摇身成了稀有人群,许笙这样的就更成了珍宝中的珍宝,第一天自我介绍就引起了不小的注目,不仅下台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掌声,不少女生还在底下偷拍,当晚就传上了校园论坛和学校微博话题。 有条微博被顶上了话题精华和主页,po主只放了两张照片,上面一行文字配了个垂涎的表情:「感受下法律系小哥哥的颜值。」 这条微博不一会儿点赞就达到了几百,下面评论盖了好几十层,清一色地求问小哥的名字和微信□□号,其中也不乏有贴出自己专业颜值逆天的新生照,男女都有,有几条还被顶上了热评。 许笙学号比较靠前,下来时后边还有一堆人得自我介绍,他和李子航坐在教室后侧,时钟没过七点半,李子航突然狂拍他的肩,诧异道:“许笙,你上咱们学校论坛热门了。” 他拿手机给许笙看论坛,前几条热门帖子第二条就是那两张照片,跟帖已经超过了二十多页。 他又把界面跳到学校微博话题,那条微博已经被顶上了主页第一,李子航手指往下一滑,翻到评论页面,正好停留在热评第一那张缩略图。 尽管图片太小,没法看清那人的长相,许笙却一眼捕捉到那个熟悉的身廓,热评第一写道:「嗷嗷我国贸表示不服,顶-我上去/吃瓜/吃瓜」 他迅速点开那张图,发现果然是庄白书。 从照片角度看这张像是偷拍,尽管不是特别清晰,那人英俊的轮廓却依然无法掩盖,层主在回复区特意说明无美颜无特效,她拍照技术不行,真人比这个还要帅。 光是这层的评论就有上百条,底下有一条po出了庄白书的各种信息说拿走不谢,已经被顶在了回复第一,其他说什么的都有: 「小哥有女票吗?」 「卧槽这是混血吧??!」 「评论第一未经本人同意你这样曝光人家信息真的好吗?/微笑」 「同国贸!!坐在第二排拍的高清照,小哥哥真的帅到窒息..../图片/」 「我看跟原po的小哥很配/doge」 ....... 李子航也仔细看着照片,眉头微微蹙起,一回想马上就认出了庄白书:“这不是今天中午见过的,你那个高中同学嘛。” 许笙“嗯”了一声,还没等他说话,却见李子航回到原博,已经点开了屏幕底下的回复框,快速输入:“坐在本尊身旁的我静静看着你们。” 许笙:“......” * 次日清晨,为期两周的军训正式开始了。 老虚起的最早,然后是许笙,他们洗漱完毕军训服都穿好后,那俩人还在床-上呼呼大睡,光是叫这俩人就用了快十分钟,本来充裕的时间也变得紧巴巴,四人出来时路上已经没几个走动的小绿帽了。 几个人快步走着,蒋昭晨在后边懒洋洋地磨蹭,眼睛看着许笙的背影,盯着许笙被腰带勒紧后显出劲瘦的腰线,衬得整个人干练笔挺,又透露着那么一股禁-欲的英气。 这小蛮腰,啧啧。 他心猿意马地跟上,手也不老实地搂了过去,嘴上还跑着火车:“许笙,你这裤腰带有点松啊。” 左方是通往操场的主路,侧道迎面走来四个人,八个小绿帽一汇合,许笙愣了一下,一抬眼就看到了那堆人里的庄白书。 好巧不巧,此刻蒋昭晨的手正摸摸搜搜地杵在许笙的腰侧,以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姿势。 许笙差点没把蒋昭晨推到草坪里,他一抬眼,发现庄白书果然也在看着他这边。 刚才他一定是看到了,因为那人眼神可谓缤彩纷呈,两拨人离得很远,分别在大道的两端。 许笙心头一紧,生怕庄白书现在就能脱离队伍,从那边过来。 可那人最终没有。 许笙松了口气,可心中却没有如释重负,他跟李子航一起进了操场小门,与那两人分开。 毒辣的太阳在接近十一点的时候才开始发挥真正的威力,新生已经开始忍不住怨声载道起来,脚下的红跑道仿佛灼热的铁板般,几乎要腾腾冒起热息,连中途休息的时候学生们都不敢坐下休息,生怕屁股发出刺啦的声响。 许笙真得有十多年没没经历过这种风吹日晒的训练生活,站军姿时都感觉露出的皮肤都要被烤烧一般,汗水顺着颈肩留下,厚硬的军服密不透风,越热越严实。 第二次休息时,对面主席台下的阴凉地儿站满了班里的女生们,许笙和李子航还有几个男生只得站在不大点的树荫下,跟教官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这才知道这教官还是个九零后,只比他们大一岁。 “教官,下午的训练松点行不?”有个男生就忍不住道:“太热了,不站军姿让我们动弹动弹也行啊。” 教官也不生气,笑了笑道:“这都是我们上级要求的,人家该有的咱都得整,再说两周后你们还得考核,学不会能行么。” 有个男生看了眼手机,就问他:“教官,刚才那个晕倒的女生让我问你,她下午能不能请假?” “去跟导员请假吧,我也没法说。”教官脸上也全是汗,有点为难道:“我是不是得选个班长啊?以后帮我点到,谁请假了还能去找下导员。” “你们谁原来当过班长?” 周围陷入一阵沉默,许笙抿着唇也没吱声。 “他当过。” 这群人顺着声音一瞧,庄白书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许笙的身旁,把拧了盖的水递给他,他拿着水瓶的手指向许笙:“当了十多年了,从小学起就是班长。” 两人一对视,许笙看着庄白书幸灾乐祸的样儿,知道这人在报复他早上的事, “哦那行啊。”教官看许笙长得非常靠谱,点头道:“就你吧。” “......” 许笙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当上了法律系的一班班长。 ---------------------- 军训的第三天,下午四点。 一连几日的大阳天,终于迎来了新生们最为期盼的天气。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新生们等了一天,赶在还有一个小时结束训练的时候,操场宽阔的上空才渐渐乌云密布,厚重的云层遮住了大部分灼热的光线,视线所及之处都是阴翳一片,风吹来都带着沁人的阴凉和舒爽,原本残酷的训练因为天气变得柔和许多。 没过多会儿,学校组织重新站队,每个系站成两列,集合在操场中央的草坪上。 等了十多分钟也没听到指令,新生们开始放松揉-弄酸痛的手脚,军训到了这个时候,虽说认不全系里所有人,可跟周围的同学倒是都混熟了,学生们三三两两凑到一堆儿聊起了天,开始了这三天下来少有的惬意时刻。 “嘶------” 操场周边的广播发出刺耳的声响,震得他们连连皱眉,话筒里“喂”了好几声,好一会儿才粗厚的男人嗓音才传进来:“坐!” 新生们都愣了一下,随即全体咻得一下都坐上了草坪。 广播又响了几声杂音,穿着军服的教官头头站在主席台前调试着话筒,道:“咱们教官想给同学们唱首歌,你们想听吗?” 操场内的几千人哄得笑了起来,场面甚是壮观,一齐默契地喊了声:“想!!——” 这下看来一直到结束也不用再训练了,还能听一曲教官的歌喉,没一个人不乐意的。 这时候也没有音乐,只能靠着嗓子清唱,上台的教官不知是管哪个系的,唱了首日落西山红霞飞,带着点家乡口音,嗓音却精神洪亮,虽说不上多好听,却成功地把全场的气氛都调动了起来。 这边起了头,随后又有几个教官被推上台,挨个儿唱了一首,话筒声在场内环环回荡,不一会儿,连操场的围栏外都围了不少学长学姐看热闹。 教官们能上台的几乎都轮个遍后,总教官就在话筒里问,有没有同学自告奋勇来台上唱一首的。 几千人总会出现那么几个自告奋勇的,果然,不一会儿,就有学生走出队伍,大大方方跑到主席台上,报了自己的专业班级姓名,今天给大家带来一首什么什么歌。 能在这种场面走上台拿起麦克风在几千人前唱歌的,不是非常有自信,就是唱得真心好听的,比如这前四个毛遂自荐的学生,就属于介于这两者之间的。 后来他们法律系还出了个女生,中途唱高音的时候还破了音,引得全场哄笑起来,女生脸红扑扑地回来,心态好也没多在意。 没过多会儿,场内突然有一处队伍倏然尖叫起来,引得全场侧目瞧去。 主席台前多了一个身影,正穿过台阶走上了主席台的中央,许笙离得太远,连人影都看得不大真切,那人调整了一下麦克风,场内倏然变得安静下来。 突然,他再熟悉不过的、磁性而低沉的声音猝不及防从话筒传来: “大家好,我是国贸系的庄白书。” 台下轰然尖叫起来,因为这个名字出现率太高,这几天下来已经成了校园论坛和微博上的男神级别人物,一听本尊上了台,光是声音就已让她们充满了无限的遐想,女生们纷纷好奇地拿起手机开了摄像头,但离得太远,怎么也看不清主席台上的人。 “今天我想把这首歌,献给法律系的一位同学。” 第60章 “今天我想把这首歌,献给法律系的一位同学。”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一片,尖叫和起哄声在场内爆棚而出轰然不绝,前面上去唱歌的得有七八个,这还是头一个上去借着唱歌发狗粮的。 队伍位于操场正中央的法律系全体成员都懵了,一帮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在场的学生们无一例外,这时候都带着好奇探究的目光地往这边看,不少女生惋叹这么帅的小哥哥果然有主了,想知道那位到底长得什么样儿。 可法律系这边半天也没有一个冒头认领的,这就显得正主更神秘了。 许笙诧异地抬头,心脏蹦得不像话,他望着主席台的方向,却因为离得太远,什么也看不真亮。 他喉结滚动,那人沉默了一下,许笙微微有种不详的预感,庄白书还记着之前蒋昭晨的事儿,虽然他嘴上没说,这几天的表现也像是在暗暗较着劲儿,宣示着自己的占有欲。 庄白书轻眯起眼,视线定格在法律系飘扬着的蓝色班旗,顺着队伍搜索着许笙的身影,他唇角轻勾,继而拿起麦克风,轻声道: “他姓许。” 场内轰得爆发出哗然的尖叫,法律系的这些学生大脑飞速旋转,互相左瞅瞅右看看,对号入座,立马就出现了相应的人选。 许笙瞪直眼睛,都被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庄白书在干什么??! 他大脑随着那人传入话筒的声音和全场的轰然声嗡嗡作响,心却越跳越快。 那人清了一下嗓子,全场倏然安静了下来。 云层的阴翳伏在操场的每一个角落,夹杂着点点风声拂过草坪的声音,几秒后,那人性-感、慵懒的嗓音透过麦克风在场地内响起。 有别于前面那几个学生唱的或欢快、或伤感的人尽皆知的流行歌,这首歌一出口,台下大眼瞪小眼,听了半天却没有一人听过。 庄白书的声音很沉、很低缓,明明是一首轻松韵调的情歌,却像被揉进了一股无可言喻的深情,配上那人磁性的嗓音,仿佛透过话筒和音箱、直直地穿进在场每个人的耳膜。 许笙心脏无可抑制地剧烈狂跳起来,因为他知道,这首歌是庄白书自己创作的,后来那人进了他父亲的公司,出道时的发行的第一张专辑,这首就是其中的主打歌。 是专门......写给他的。 这短短的一分多钟,却让所有人都忍不住屏息静气,装了几千人的场地瞬间安静得几乎落针可闻,倾耳聆听。 天色太阴,主席台上的灯光不知何时已被开启,台下却昏暗一片,许笙盯着那个台上那个注目的人,就好像那人天生属于舞台,注定要万众瞩目。 许笙抿唇安静地听着,亦如他之前的每一次那样。恍然间,竟有种重回前世的错觉,兜兜转转,他仍是那个在台下专注看着他的人,而庄白书依旧熠熠耀眼,安然如初,仿佛一切都没变。 一曲终了,庄白书手里握着麦克风,他一颔首,迷人的声音道:“谢谢大家。” ........ “哇啊啊啊啊啊!!!” 全场沉默了几秒,才像反应过来似的爆燃出轰然的掌声和声潮汹涌的尖叫,场面竟有种演唱会现场的阵势。 庄白书从侧梯下来,走进台下昏暗的场地,渐渐隐没于人群之中,许笙怔愣地盯着主席台的中央,心脏在胸腔中猛烈地砰动,仍沉浸在那股震撼的冲击中,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接下来陆续还有几个上台展示才艺的,可呼声却没有刚才那样响烈了,这场休息活动持续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最终被上空砰砰开始掉落的雨点而被迫中止。 大学没了高中那么严格的管制,这会儿也用不着等站队回班了,学生们一哄而散,各自跑的跑、有伞的拿伞,除了自己寝室的同伴,这回谁也顾不上谁,赶在雨更大之前都急着往寝室跑。 许笙跑去场馆窗户边,取出了先前预备的伞,撑起来就往国贸系刚才的位置找,他知道庄白书铁定做不出备伞这种事儿,现在肯定被淋着呢。 场地内呼拉拉走尽了大半,偌大的草坪地渐渐空出,许笙怀疑庄白书已经回去了,他右手蹭了蹭衣角,把湿漉漉的水渍蹭去,抬手把手机掏出来,要给庄白书拨电话。 “嘟---嘟----” 刚拨通两声,许笙却突然觉着右手一空,机械的拨号音戛然而止,同时握着伞柄被冷风吹得冰凉的指尖,也被温热的手掌包住,庄白书宽劲的身躯不知何时已经钻进伞身,从后面抱住了他。 许笙就转过身,看着庄白书穿着军训服头上戴着军帽,看着他被雨水淋得湿漉漉的头发,和滴着水珠长软的睫毛,那人正嘴角微微噙笑地看着他。 周围的空气都散发着刺入皮肤的凉意,更别提被水浸过的潮-湿的军训服,这滋味绝对不能好受,许笙看他被浇的这个样儿,忍不住心疼,他伸手给庄白书抹着顺脸颊留下的水露,嗔责道:“你没带伞还不赶紧回去,不怕感冒吗。” 庄白书任由他擦着,目光却一直盯着他,道:“因为我知道你没回去。” 许笙喉结滑动着,想到刚才庄白书疯狂的举动,他的心脏仍然忍不住砰砰狂跳,许笙不由抿住唇,道:“你疯了吗?你刚才那样......全校都会知道,你做事不考虑后果吗?” 庄白书仿佛知道他会说这事儿,他眉峰一挑,道:“知道了又怎么样,我又不认识他们,他们怎么看,我为什么要在乎?要是谁敢妨碍咱们正常谈恋爱,我就揍到他说不出话为止。” 许笙深吸口气,知道庄白书是全然不在乎这种事儿的,他只得接着劝道:“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你现在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在看,这种事一传十十传百,要是被你爸妈听去......” 庄白书道:“反正我都迟早要把你领回家的。” 许笙被噎的停了一下。 “你说的那些,我都不在乎。”他眼中迸射着无法看透的情绪,道:“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许笙,你....害怕别人知道吗?” 庄白书直澈的眼眸牢牢盯着他,两人大眼对小眼等了半天,许笙喉结一动,心里挣扎活动了一番,继而泄-了气般,缓声道:“我当然不怕。” “我是担心你。”许笙叹了口气道:“你以后是要进那个圈子吧?你现在一时冲动,这种传闻要是传出去影响到你以后的发展,到时候想补救都来不及。” 庄白书眉间一动,他伸手把人搂过来,亲了一下他的鼻尖:“你担心的就是这个?” 许笙被亲的睫毛直颤,他“嗯”了一声,道:“你可别不把这个当回事啊,以后再遇到这种场合你要先想.....” 许笙话没说完,庄白书便已低头亲上了他的嘴唇,许笙浑身一颤,感觉那人已经长-驱直入,勾着他的舌尖轻-舔缠绕,让他甚至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周围下着雨,冷风嗖嗖灌着衣领吹进来,两人没亲-热多会儿,就被冻得进行不下去了。 他们去食堂吃了顿热乎饭,出来时雨已经差不多停了。 * 许笙回了宿舍。 刚进屋没多久,李子航就拿着手机奔过来了,老虚在旁边弄着笔记本没做声,而蒋昭晨冷哼两声,在床-上打着枪战游戏,吭吭作响。 “你那个高中同学,叫庄白书是吧,刚才论坛都要被刷爆了!” 许笙心中一惊,他强压下心头的波澜,平气道:“刚才军训的事儿?” “是啊!有人把咱们班那个姓许的人扒出来了。”李子航举起平板给许笙看,上面前几条的配图尽是庄白书今天在台上唱歌的照片,帖子旁边的浏览评论数据很是惊人,但照片却都不太真亮,只能依稀辨得个轮廓。 “你那个同学可真牛,都敢当着全校的面追咱们系花啊。” 许笙诧异道:“什么?” “就是咱们系的许多多啊,前两天论坛投票,校园系花排行第二的那个,听说好多人追她她都给拒了,眼光贼高。” “诺,你看啊。”李子航点开那个标题,下面跟帖无数,但最显眼的黑体加粗的一行字随之映入眼帘: #最新#「国贸系新生庄白书情歌强势表白法学系许多多!!」 第61章 军训在第二周的周五结束。 当天全校新生在太阳的暴晒下活活站了三个小时的军姿,之后每个系才跟着音乐走了一遍方队,结束时胳膊、脸上的皮肤都像要被烧着一般的灼烫,互相瞅瞅看看,都比刚军训那时候黑了一大圈。 许笙他们法律系当天晚上出去搓了一顿饭局。 许笙的气质属于那种让人安心和信服的类型,就算不说长相,温润稳沉的性子无论碰到哪种类型的人,都能吃的透、混的开,最重要的是人家平时交往、工作和管理,细心又照顾人,让你挑不出毛病。 这两周一下来,还没等到选举班委那天,班里的人大多数已经把许笙当成了班长,聚会当天也是他在学校周边挑了一家合适的餐馆,几乎所有人都去了。 虽然过去了很久,但是这么重新一来,许笙也差不多把那些忘记的同学一一回想起来,没两天就已经对班里的名字和人脸十分熟稔。 当班长的,在这种场合无疑就成了冤大头,不仅要挨桌敬酒,谁来找你喝你都必须来者不拒,新生都刚刚认识,属于那种说生不生、说熟不熟的阶段,还都成年不久,这种时候就出奇地喜欢敬酒说些平时不会说的“心窝话”。 当天晚上,许笙感觉喝得足有上回他生日的那种架势,便开始推阻起来,他看了眼表,头脑发涨地站起身,组织全体去之前预订好的附近的KTV。 他们班人数太多,大包还加了几把椅子才勉强坐下,许笙背靠着包厢内的沙发上,身后的椅垫柔软得不像话,他轻眯着眼,舒服地靠着,看着眼前密密压压的人头,却感觉全身瘫软而发沉,连说话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嗞——” 掌心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许笙转过屏幕看了一眼,庄白书。 屋里的麦克风杂音和背景乐震耳欲聋,许笙眨了眨眼睛,没有力气去外边找地方接电话,就挂断,转到了短信界面,手指发软地打字: 『怎么了?』 那边很快就发过来了:「聚会还没结束?」 『没有,唱歌……』 「你怎么了?喝酒了?」 『嗯……喝了一点』 「你在哪儿?」 许笙咽了咽干涸的舌根和喉管,使劲眨了眨眼睛,企图把脑中的沉晕甩出,却没一丝缓解,他放下了手机,也不知道自己刚才回没回他,却也没余韵思考那些了。 不一会儿,一个女生在班里熙熙攘攘的欢呼声中走到了麦克风旁边,看架势要唱一首,她身材亭立,腰板干练又柔直,棕栗色的长发被掖到耳后,露出圆润精致的脸蛋,明明是个可爱柔情的长相,言行举止却透露着一股不容亵渎的清爽和直率。 许笙在灯光微亮的时候看清了她的脸,他脑中迟缓地转了一下,回想起这个女孩是这两天论坛上传的沸沸扬扬的……与庄白书的名字一起,占据了各个热门帖子。 许多多。 这个名字太好记,乃至于他过了十多年还记得这个人,他轻歪着头,心中像被什么酥酥麻麻的东西窜过,以至于他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 许多多坐在高脚椅上,长腿修直地搭在玻璃地上,她眼眸很亮,一抬手指挥着同伴给她点了一首什么歌,随即背景乐一切,周围的灯效也随之一变。 前奏一出,周围的人就都傻了。 原本以为这种可爱柔俏的女神型绝对会唱一首文艺的、欢调或伤感的小情歌,结果人家上来就唱了一首最炫民族风。 她扬起嗓音,毫不忌讳地唱了起来,周围同来的几个女生爆发出欢快的笑声,许多多看了一眼她们,嘴角轻弯了一下,随即握着麦克风接着唱起来。 许多多的嗓音属于那种类似美式明星的清哑与高扬,听来却让人沁然清爽,一首歌下来却让全场都忍不住收隐了笑声,爆发出脆耳的掌声。 许多多下台后,许笙才发现两人坐的很近,中间只空了半个座,基本就算挨着,周围的人视线慢慢移到坐在旁边的班长,便开始起哄让班长上去来一首。 许笙推脱不过,最终没去前边拿着固定的麦克风唱,而是接过别人递过来的麦克风,随便点了一首比较拿手的,他拿起话筒,等着前奏音乐,却没注意腿边一直响动的手机。 许笙眯起眼看着荧屏上的字幕,却还是虚影一片,他努力振作起精神,门扉却突然传来声响,一个高挺的人影倏然出现在门内,许笙视线飘及,随即瞳孔一滞,声音也戛然而止。 全班一听突然没声了,都跟着一愣,他们随着许笙的视线转向包厢门,看见了一个英挺俊逸、长得像混血儿的大帅哥,那人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目光像是搜寻着谁,随即突然停住。 两边人面面相觑地瞅着,突然,座位上有眼尖的率先认了出来:“诶!你不是、不是那个在军训上台唱歌跟多多表白的帅哥吗!” 后边有女生跟着欢叫:“论坛上一直传的那个A大男神!……” “是来接多多的吗?…” “男神,既然来都来了,给我们唱一首呗!” “对啊!我们想听一次现场版!!” 庄白书无心理会他们,他翘唇一笑,便充着许笙的方向走了过去,他拿过许笙的话筒,径直坐到了他的旁边。 周围皆是一愣,随即起哄得更凶了,原来庄白书正直坐到了许笙和许多多的中间,这趟来意就变得再明显不过了。 “感觉怎么样?难受吗?”庄白书盯着许笙诧异而发白的脸色,隐隐蹙起了眉头。 “没事,一会儿就好了。”许笙眨了眨眼睛,说话都有点含糊,他指着庄白书手里的马麦克风,缓慢道:“还没唱完……” 庄白书看了一眼屏幕上放了一半的歌曲,和周围纷纷探来的目光,如果这么一直无视他们对许笙的影响恐怕也不太好,庄白书隐隐蹙了蹙眉,这才拿起麦克风,却已换了语气,道:“那天的歌是我自己创作的,在KTV恐怕找不到,我换一首好不好?” “好啊!!” “都无所谓的,你唱就行啦!……” 庄白书勾了勾嘴角,拿起了麦克风,道:“那我就把班长的这首唱完吧。” 他看向屏幕,顺着下一排歌词,嘴唇微启,磁性而迷人的嗓音透过麦克风响在了整个包厢,周围的女生“哗”得一下,屋内的气氛瞬间沸腾起来。 庄白书看着许笙渐渐阖上眼帘,微微颤动的眉宇渐渐舒缓,已然是困得不行的样子,他把后调的声音渐渐放低,像是以另一种低沉的感觉翻唱这首歌,却毫不逊色于原唱,给屋里的人听得都愣了神,忍不住沉浸其中、愈来愈专注地听着。 许多多在旁边,从一开始的怔然、到那人直接走到她身旁坐下的诧异,促使她忍不住侧面看向那人的脸庞。 周围的人一看许多多这边的眉目交流,都懂怎么回事儿,可正主却一直侧向他们班长这边,时不时只跟班长搭话,显然是还有点害羞。 许多多沉默地听着,显然是对这位跟她在全校面前表白的帅气男生感了兴趣,从小到大什么样儿的人没见过,对自己表达好感的人毫不夸张的说也能凑到一堆踢足球了。可她在意的向来不是条件,而是感觉。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别人的侧脸看到愣神,第一次听男生唱歌听到心砰砰直跳,那人的长相……也是毫无挑剔,如果作为交往对象,她真的可以考虑考虑。 一曲完毕,周围纷纷哄叫起来,庄白书把麦克风放在玻璃桌上,立刻被别人拿走接着唱了。 “不能喝还不拒绝他们……”庄白书叹了口气,伸手搂上许笙的腰,轻声问:“要回宿舍吗?” 许笙鼻息有些沉,他眯起眼,点了点头。 庄白书刚要拉过许笙的胳膊把人抬起来,却感觉左侧的肩头被拍了拍。 他一转头,就瞧见旁边一个女生正定定看着他,脸上含着意味不明的微笑。 庄白书眉峰一斜,道:“有事吗?” 许多多腰挺得笔直,一点没把心里的忐忑起伏流露到脸上,她干脆开门见山,直率道:“我觉得你挺不错的。” 庄白书:“?” 许多多觉得这人估计是被自己喜欢的女孩认同而太激动,导致没反应过来,还是挺可爱的,她咳了一下,道:“你要我微信号吗?” 庄白书被这人弄得莫名其妙云里雾里,道:“我为什么要你微信号?” 许多多心里这个累啊,她就纳了闷了,这人是真呆萌啊,还是跟她在这儿玩欲擒故纵呢? 不过不怕,她已经看上的人,不管跟她摆出什么招儿最终还是要落到她的手掌心的。 许多多干脆把人拉过来,凑到庄白书的耳边,小声耳语说:“你还不懂吗,我接受你的告白。” 周围这帮人一看,纷纷你怼我我看你的,议论道:“哎,看没看着,许多多也看上人家了,这对儿准成了!” 庄白书眉头一锁,侧过身躲开了许多多的嘴唇:“什么告白?” “???” 许多多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她还没听说过,这种事儿还有不认账的?!! 她还在怔愣诧异的当头,庄白书却已把她们班长扛起来,右手紧紧搂着他的腰,尽量把那人的重量倚到自己身上。 周围的视线纷纷投过来,看着俩人要走,就左一言右一语地哄闹起来。 “帅哥要走了啊?” “时间还早呢,不再唱一首吗?” 有人又说笑道:“怎么把我们班长也拐走了呢?” 庄白书听到这声问,才勾唇笑了一下:“他喝醉了,我来接他回去。” 有人没明白:“接回去?” “啊!我听说班长是混寝,俩人估计一个寝室吧。” “这么回事儿啊……” 许笙的鼻翼小幅度地鼓动着,呼吸很均匀,明显要比上次醉的程度轻不少,还能自己走道,起码还用不上庄白书背着。 庄白书刚出了包厢,就把人的手臂一拉,让许笙的胸腔靠上他的脊背,手上和腰胯一使力,把人背了起来。 他侧过头亲了一下许笙发红的耳侧,看到那人感觉痒似的轻轻哆嗦了一下,他往上扥了扥身,才心满意足地下了楼。 许多多震惊地盯着俩人走出包厢的背影,慢慢缓冲着消化着,自己生平遭受了第一次拒绝,还是被跟自己告白的对象,这个惨痛却诡异的事实。 尼玛,心有点痛。 第62章 周末过后,a大新生正式迎来了每天起早上课的日子,不仅每天四大节一直持续到晚上五点,连课节结束后也不能回寝室,吃过晚饭后六点还有长达两小时的晚自习。 这让那些单纯听了高中老师说的“上了大学就轻松了”的新生们叫苦不迭。 每天都背着厚厚的专业书在教学楼的各个门牌间穿梭,中午吃过饭在寝室连个午觉都睡不踏实,一点钟刚冒头就得下来收拾准备。 蒋昭晨和老虚他们专业的课节相对来说更变态、更繁重,不仅每天晚上都有作业得赶,第二天还容易被各科老师提问。 蒋昭晨一开始连笔都不动,早上更是懒得去上课,最后也不知道何若虚怎么把人劝的,一周后那人就服服帖帖跟着上课去了。 不仅是室友他和老虚还是一个专业,连吃饭加上晚自习,除去睡觉时间这俩人几乎是形影不离,许笙抿唇不语地看着这俩人,这种风平浪静的日子不知道能维持多久。 等到大二,不出意外的话,苏杭就会入学,搬进这个寝室,到时候……不知会掀起怎样的波浪。 许笙不知道该不该干涉进他们之间的事儿,虽然他跟蒋昭晨关系好,却不能代表重生后的他有资格去破坏那人原本的生活和未来的轨道。 大学生向来觉着自己忙碌不堪,可跟高中那时日夜拼搏那种累还不一样,上课、活动、竞选、开会……这些穿插于每天的行程之中,让人疲惫的同时还不知道自己都忙活些了什么。 尤其刚开学这会儿,新生的活动太多,比如各个院相继将要举办的迎新晚会,学生会的成员选举,最临近的就属这场盛大的校级迎新晚会。 校级和院级的晚会自然不一样,校级的规模更盛重、更庞大,相比于在阶梯教室内进行的院内小型晚会,校迎新晚会场地被特许设立在校园里新装修的体育馆。 每个系都会出一个节目,在层层选拔后才最终会出现在流程名单上,也有不少院之间一起合作,就比如说历年最打眼最瞩目的一项节目—— 话剧。 往前的几届话剧的排演还是极为正经的,而越往后就开始轮变成晚会上偏搞笑的节目,不仅男女主的扮演者都是挑的各个院颜值最高的男神女神,与小品不同的是话剧还多了更经典的剧情,这么一演出来,自然就成了晚会的亮点。 许笙作为班委,参加过几次活动会议之后,马上被大三的学姐挖进了校学生会,这次的迎新晚会他就必须得跟着参与组织。 他拿到剧本,一看题目:《欧洲童话———白雪公主》。 许笙本以为会是《雷雨》、《茶馆》那类文学性强的话剧,结果是这么一个跟闹着玩似的剧本,他硬着头皮在教室前边一问,系里果然爆发出唏嘘的笑声。 许笙温和地笑了笑,平和道:“有想参演角色的同学吗?每周末需要排练,两周之后正式演出,有活动加分。” 一群人你瞅瞅我看看,半天没一个人吱声的。 “我报。” 台下有个女生说话,大家纷纷把目光投过去,发现是坐在第二排的许多多。 许笙微笑一下,道:“好,想报哪个角色?” 许多多勾唇一笑:“巫婆。” 大家哄的笑了起来。 许多多却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问:“这角色……应该没人跟我竞争吧?” 许笙觉着这女孩挺有意思的,他嘴角含着笑,道:“应该没有,今天晚上五点半要在电教楼阶梯教室定一下角色,能去吗?” 许多多比了个“OK”的手势。 有一个起头的,班里又蹦出三四个报名的,许笙通知完时间地点,这事基本就定下来了。 这两天李子航忙着追系里一个女生,已经一周多没能跟许笙一起吃饭,庄白书一听,拍案叫好,果断抛弃了三个舍友,每天满面春风地等许笙一起吃饭。 两人互相交换了课表,谁早下课了就去对方的教室门口等他,例如今天,许笙放学比较晚,庄白书就找到他们的教室,等人下课。 许多多一出门就看到这么个场景,那个她平时只能在校园论坛上看到的人,高挺的身躯正靠在滑砖的墙壁,上身浅色的渡季衬衫,修身的牛仔裤把长腿衬得健硕而修长,走廊有些暗,那人手中拿着手机,淡淡的光亮映在他俊逸的侧脸,深邃而阴柔。 许多多忍不住心里砰砰狂跳起来,长得帅真的可以为所欲为,估计抠鼻屎都能让人离不开视线。 她刚开门,门闩的声音吱呀呀响起,引得那人一转头,与她来了个对视,许多多这个紧张啊,脸上还得淡定。 然后她就看见庄白书慢慢勾起唇角,竟然是笑了。 许多多咽了一下口水,随后就听到那个男人有些抱怨地、语气却是不易察觉的宠溺:“怎么这么慢,我等了好久。” 许多多心跳声大得骇人,她细唇微启,正犹豫着说点什么,身后却突然传来声音: “抱歉,老师压堂了。” 这个声音…… 她转头一瞧,发现果然是她的班长。 那两人走到一处,也没多言语,气氛却是她形容不出的默契和自然,他们走到楼梯口,一齐下了楼。 许多多皱了皱眉,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连她自己都不太明白。 庄白书和许笙避过了这个点儿通往食堂的高峰路径,而是穿过树荫绕到了篮球场,庄白书瞄准了没人,附身迅速亲了一下那人的嘴角。 “想吃什么?” 许笙像是想起来什么事儿,道:“我待会儿得去电教帮弄话剧,大约得一个小时,要不你先自己去吃?” 庄白书道:“那你怎么办?” “我不着急,完事订个外卖就行。” “总吃外卖怎么能行。”庄白书一挑眉:“这样吧,我跟你一起去,等你结束咱们再一起去食堂。” 两人这么定下来,现在就已经五点多,他们干脆直接去了阶梯教室,进去时里面已经来了不少人。 校学生会文艺部的那些学长学姐,还有报名参演的新生们,正聚在一堆,一人拿着一张稿子,对着自己的台词。 许笙进去就开始被学姐们拽过去,对流程和舞台效果,庄白书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玩游戏,那几个报名参演的小姑娘围在一处,窃窃私语着,时不时往庄白书这边看。 不一会儿,几个报相同角色的女孩被叫到一处,轮流照着自己稿上的台词演一遍,最后选出一个最灵动、最惟妙惟肖的,今晚把角儿定下来,第二天就开始排练。 许多多拿着自己的“恶毒巫婆”稿,眼睛却早就瞟到庄白书进来,她看了一会儿,发现自己注意力根本不在这上,她叹了口气,干脆把稿一放,直接找学姐放飞自我地演。 学姐看她这长相,就一皱眉:“学妹,你不太适合这个角色啊……” 许多多一愣,笑道:“难道还有人跟我竞争这个角色吗?” 学姐道:“倒是没有,但是我感觉你更适合演公主呀,长的这么可爱。”她把桌上公主的台词稿拿起来递给她。 “你看看这个,找找灵感,再说学妹你要是选上了,对手戏肯定会跟咱们学校颜值数一数二的小哥哥演,不期待一下吗?” 许多多一挑眉,眼眸不由一亮,她一指坐在那边的庄白书:“学姐,那人有他帅吗?” 这么一问,几人齐刷刷往庄白书那边看,庄白书像是察觉到了这一束束诡异的视线,他眉头一紧,也抬了头。 几个学姐看清后,不约而同都深吸口气,其中一个反应过来,就问:“学弟,你也是来竞选的吗?” “不是,学姐。”庄白书摇摇头,简短道:“我等人。” 这帮学姐瞅瞅来报名的那俩男同学,心中一颤,更不能放过这自己送上门的猎物了,她们纷纷站起身,围到了庄白书的旁边,劝说道:“学弟,你要不要考虑参演话剧啊?现在没定下来,我们感觉你挺合适的……” 庄白书果断给礼貌地拒绝了。 这帮人不甘放弃,就开始说你来都来了,干脆试一下?再说会跟特别可爱的女孩演对手戏,一定会是有趣的经历…… 庄白书眉宇一翘,嘴角轻弯,往斜对座一指,道:“学姐们,他要是答应演公主,我就演。” 学姐们齐刷刷地转头一看,发现那边坐的竟是她们新招的唇红齿白小学弟,几人集体懵圈了。 许笙听到庄白书的声音,笔尖一顿,转头看过来,大家大眼对小眼,许笙轻歪头,打破了沉默,问:“怎么了?” “啊哈哈……没事、没事,他在开你玩笑呢。” 一定是这样。 一个学姐就半开玩笑地,笑着说:“许笙啊,这是你朋友吧,你能不能帮我们劝劝他,让他参演话剧呀,这颜值不演王子都白瞎了……” 学姐这话一出,许笙是她的部员,根本是没法让人说出拒绝的话。 许笙和庄白书的眼神一对,他就只得笑了笑,道:“没事学姐,你都指名了,他会演的。” 庄白书听懂了许笙话中的意思,他看了眼这个说话的学姐,和她们身后一直观望的许多多,隐隐蹙了一下眉,随即道:“好啊,那就演,但我没经验,保证不了质量。” “没事的呀,慢慢来……” 就这样,这场话剧的王子公主就定下来了,分别由庄白书和许多多扮演。 离晚会开始的这两周内,他们每周末都要抽出大半天到阶梯教室排练,平时也被布置了任务,要求必须熟背台词。 许多多期间与庄白书多出了好多的相处时间,在接触和了解的过程中,她虽然能隐隐感觉到庄白书对这个节目的兴致缺缺,可那人最终却是把不耐烦隐藏下去。 几天下来,许多多发现庄白书特别有吸引人的体质,无论是同性还是异性、学姐或是平辈,人际关系、说话办事竟是处理得滴水不漏,偶尔流露出的霸道和幽默感也给她迷的七荤八素的,对这人的喜爱也是越来越多。 她也暗暗地下定了决心,一定把这人要弄到手。 一周之后,离晚会还有不到三天,她开始约庄白书出去逛操场,锲而不舍地要他的微信号,经常下课去人家教室门口堵他,以此类推,无所不做。 当然,庄白书一次也没成全她。 时间很快到了晚会当天,几乎所有院都在当晚的五点聚在了学校的体育馆。 许笙要跟着布置场地和流程,所有的节目还要提前彩排两遍,所以庄白书和他下午两三点就赶到场内开始忙活。 舞台四周都被装饰上了华丽的背景,音响、灯光在四周就位,台下的前两排设置为评委席,桌子已经盖了红布,上面还提前摆放了瓶装水和打分纸。 一切准备就绪后,短指针慢慢接近六点,台下早已坐满了学生,黑压压的聚成一片,不一会儿,领导老师也进了场,随之入座。 台下一发指令,晚会正式开始。 主持人上台说着开幕话,下个节目围在左侧的幕后,时刻准备着上台。 先是财经学院出的节目,男女生混搭作为开场舞,配的音乐是当下火热的韩国男团的流星歌,配上背景灯效炫目耀眼,成功把全场的气氛点燃起来。 接下来是医学院的男女合唱,别的学院出的小品、相声……一直到七点,才轮到庄白书和许多多的这场话剧。 主持人一报幕,请大家欣赏话剧《白雪公主》,台下几千人哄的笑起来,随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首先先是恶毒的王后出场,这个选角是一位身形高大的男生出演,脸上扑了夸张的化妆粉,眼线和口红离谱的吓人,假发还是金色的,一出场就引得全场大笑起来。 按照剧本,白雪公主出场,许多多穿着蓝色的长裙,细长的腰线被紧怀衬得俏皮亭立,头发由平时随意的散着变成扎得精致的公主头,人一经打扮,整个人的气质也变了不少,温柔的表情收敛了眼神里的潇洒和直率,入戏般乖巧地扮演着一个洁白无瑕的公主。 “王后”拿着魔镜,挑眉弄眼地问镜子谁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人,引得全场笑声一阵接着一阵。 剧情一直演到白雪公主吃了苹果后,晕倒在地上,这下是真摔,砸在地上时给许多多弄得龇牙咧嘴的,又快速收了回去。 几个穿着大衣挡住身形蹲下的“小矮人”迅速围过去,又是掐人中,又是两手挤压做人工呼吸,怎么也救不醒公主,给台下笑得前仰后合的。 随后是王子出场了。 庄白书一身白色的王子装一出场时,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尖叫声潮。 庄白书额前的发丝此刻已被笼在脑后,露出俊逸冷峻的眉宇,本是带着深邃的西方人血统,此刻面庞竟有种异域的风情,他笔阔的肩膀和胸膛把衣服完美地撑起,线条修直的长腿把身材比例衬得无可挑剔。 许笙就在靠近舞台的台阶上,两人离得不远,庄白书与他一对视,随即嘴角轻轻勾起。 心脏无可抑制地砰砰狂跳起来,许笙喉结不自觉地滚动,微微点了点头。 庄白书走到躺在道具水晶台上的许多多身旁,一句不差地说起了台词,脸上也非常敬业地露出情景相应的表情。 下一步就是吻醒公主。 许笙专注地盯着台上那个耀眼的人,忍不住屏息静气,有些紧张起来。 台下也不约而同地停止了呼笑声,整个体育馆瞬间寂静地可怕。 庄白书瞅着眉目舒展的许多多,非常逼真的像睡着了一样,他眉头轻锁,这里他背对着观众,按照剧本来说这里会借位演出,不会真亲,整个过程很快,他却不由得担心在台下看着的许笙会不会不开心。 他最终还是俯下身,肩膀正好遮住了两人的脸侧,一点点接近那人的脸庞,眼睑前的阴影越来越重,庄白书突然发现,许多多的眉间和睫毛不可察觉地微颤一下,随即眯着睁开了。 “!!” 庄白书瞳孔骤缩,就怕着她这时候闹出什么幺蛾子,结果还真不出他意料,庄白书当机立断,倒转头的方向,迅速就要起身。 许多多瞪直眼睛,脑袋使劲往上一伸,嘴唇就擦到了庄白书侧过去的脸颊,见那人要起身,干脆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使了全劲儿摁着人往她嘴边下来。 庄白书没想到这女生还能趁着晚会强来,他一开始不想动手,结果眼看俩人越凑越近,他伸出手掌,捏住许多多凑过来的腮帮子,一点点往下摁。 两人在台上脸红脖子粗地僵持着,肉眼可见的脖子和脑袋都在诡异地颤动。 几千个观众都惊呆了。 台下的那人没动,白亮的光效笼罩着那人的背影,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第63章 在短暂的寂静和怔愣之后,全场倏然爆发出哗然而轰动的尖叫,虽不乏哄笑的声音,望过去竟清一色都是看到了好戏的表情。 许笙在宽台的左下方,斑斓炫目的灯效闪映在舞台的地板上,晃得他眼眶有些疼,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庄白书白崭的背影,他脖子上被玉纤细长的小手勾着,庄白书的身形有点抖,手却也随着抬起来,像是放在了许多多的脸颊上。 许笙身后的这帮人跟他目光所及看到的情景几乎差不多,同样看不到两人的正面,但是看着全场这嚎叫的气势,发生了什么也能猜测出个八九不离十,便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我靠?真亲上了?!” “何止!看样子还是激吻啊……啧啧,现在这帮恩爱狗,秀恩爱也不看看地方。” “刚才你没听主持人说女的是法律系的?男的还是国贸的,哎我想起来了,他是庄白书!” “跟许多多告白的那个!?” “卧槽卧槽,亲成这样看来是成了?” “……” 许笙嘴唇轻轻地抿起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离舞台的中央其实只差几步,其实只要再走上几步,他就能走到近前,看清楚两人的情况,可他的脚下却像灌了铅一般,怎么也挪不动步。 许笙把备用话筒递还给主持人,转身下了台阶,脚步向通道门走去。 负责安排话剧的学姐都懵了,一个劲儿冲两人挤眉弄眼,底下的观众还以为俩人弄这一出是剧本特意安排搞笑的,就开始一边起哄一边喊“亲一个”。 直到庄白书一只手把许多多摁回了水晶台,下面的声音才渐渐敛去,那人腾得一下站起身,目光却是往台下看,像是在搜索着什么。 吻醒公主后,按照原来的计划,剧本里只剩一段公主挽着王子一起走进殿堂,背景响起婚礼进行曲,唐白一报,从此两人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进行到那儿这个剧才算鞠躬谢幕。 可一看男主角,却像是已经没了继续的兴致,他抛下躺在台上水灵灵的公主,顺着舞台左侧的台阶噌噌走下去,步履匆快,看上去有些急躁。 这回轮到台下众人大眼瞪小眼,懵逼成一片,男主角这是……跑了? 学姐这回彻底疯了,刚才还好好的节目画风突转,一下演变成了这个局面,台下还坐着将近几千人,包括各种校级领导和全校的学生,连她也不知道怎么面对这种灾难级事故,她自己还只是个学生。 就在全校怔然的当头,刚才演巫婆兼王后的男生竟突然上了台,头上还带着金色的假发,径直走到了公主面前。 他伸手一拍许多多的肩头,面上还是入戏的状态,沉然道:“公主,我对王子施了魔法让他离开了,因为……” “我看上你了。” 台下倏得哗然一片,竟然还有神转折?!原来没按原著演? 这戏够足,太有料了。 许多多发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也只能顺着他往下演,问:“什么?你看上我了?可你不也是女的吗。” 男生把假发摘下来一撇,两手夸张地缕了一下短短的发茬,邪魅一笑,用极其爷们的声音道:“其实我是男的。” 两人站起来,唐白赶忙道:“从此王后和公主过上了没羞没臊的生活……” 这救场救得简直完美。 体育馆内轰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阵阵哄笑和热烈的掌声,学姐盯着台下观众的反应,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庄白书早就走到了刚才许笙站着的位置,却发现人没在,他焦急地问旁边看热闹的:“许笙去哪儿了?” “许笙是谁?……诶!你不是刚才在台上演王子的…” 庄白书心里焦躁愈甚,哪有心思跟他扯,就转身要走,结果被旁边另一个许笙同班的学生叫住:“你找许笙吗?我刚才跟他在门口碰到了,他出体育馆了……说好像是要回宿舍?” 庄白书道了声谢,嗖得冲上台阶,穿过过道上拥挤的人群,三步并两步地快速出了通道门,才终于来到体育场外。 正值九月末,夜晚的校园有些冷,渗着凉意的风吹在薄衫上,都能激得起鸡皮疙瘩。 视线所及之处大多是泛着蓝墨的昏暗,绿化带上的装饰灯起不了多少照明效果,也只有靠近宿舍楼的橘色路灯,能勉强让人看到几个来去的人影。 庄白书给许笙打电话,发现那人关机了。 他和许笙离开的前后也没差上几分钟,应该走不了太远,庄白书冲着那边的光亮跑过去,没几步就踏上了那边的小径,离得越近,他越发现那个走向十一号楼的人影果然是许笙。 他迅速大喊了一声许笙的名字,那人果然身形一顿,停住脚步,回头看向他。 庄白书心头一松,却觉臂肘被人拉住,一阵急促的呼吸声从后边传来,引得他往后看去,发现是一个戴着眼镜的不认识的女生。 那人平复呼吸,推了推眼镜,道:“同学,你身上的衣服我们借的,今晚要还给创业园的…” “……” 庄白书强忍着性子,两下把上衣脱下来递给她,生怕许笙趁这功夫跑了。 他转身刚要走,又听女生道:“还有裤子……” 庄白书脚步没停,竟有种抓心挠肝的冲动,道:“总不能让我这时候脱吧?你回去吧,明天我去送。” 女生终于被打发走了,庄白书急迫地往那边瞧,发现许笙没走,还站在原地等着他。 庄白书心里突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他几步走到那人的面前,在外面没敢搂他的腰,就只能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道: “你怎么先走了?” 许笙脸上的表情有些淡,但他还是笑了笑,道:“有点累了,想回寝室。” “怎么关机了?我怎么都打不通。” 许笙拿起黑屏的手机晃了晃,温和道:“没电了。” 庄白书感觉许笙照平时不大一样,但他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他盯着许笙的眼睛,小声道:“刚才的事儿,你生气了吗?” 许笙表情没什么变话,语气却仍是温润的:“我没生气。” 庄白书还是不放心,却突然有点期待许笙因为刚才的事吃醋了,因为他还没见过许笙吃醋的样子,这个人所有的神态、情绪、每个细微的表情,他都不想错过,想好好的、仔细地看,牢牢地刻在心里。 他握了握许笙的手心,轻声问道:“许笙,你吃醋了?” 那人牵起嘴角,笑了笑:“别多想了,我跟一个小姑娘吃的哪门子醋。” 庄白书听到这话才像是松了口气,却还隐隐有点计划落空的失落感,不过总比许笙生气不理他强,他见许笙往宿舍楼里走,刷卡开门,他也毫不客气随着跟了进去。 这要是在平时,许笙绝不会让他跟着进来,因为指不定在哪个角落的楼梯口,他就容易把人摁在墙上肆意亲-热一阵,许笙向来怕别人经过看到,所以后来约法三章,庄白书连进宿舍楼都不容易,首先得再三保证,但刚保证完就忍不住这种事他也没少干过。 这回不知为什么许笙却没拦他,庄白书很是意外,却还感觉有点不对劲儿,两人照常去了走廊尽头的小楼梯,由于位置偏僻,平时也没几个人绕道走这边。 两人一路登上了三楼的楼梯口,庄白书就有点按耐不住地想亲亲那个人,而当他搂住许笙的腰,把人推的背贴在墙壁上时,他明显感觉那人的身体一僵。 庄白书指腹轻轻覆上那人的嘴角,发现那人有些干涸的唇瓣竟冰凉的骇人,他眉峰一滞,俯下身,唇边的热息也随之喷涌过来。 “!” 许笙瞳孔一缩,脑中骤现的却是刚才那人与许多多耳鬓厮磨的景象,他眉间一紧,那股难以言表的情绪在胸腔中剧烈地翻涌滚荡,搅得他鼻息不稳,嘴唇明显有些颤。 他不知哪儿生出的力气,一把把人推开了,推的那人倒退两步,身形一趔趄才勉强站住。 两人都怔愣在原地,气氛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 许久,许笙才先打破了沉默,声音有着不可察觉的艰涩地,沉声说了一句: “…别闹了。” 他起身要上楼。 许笙的肩侧从庄白书僵直的身躯边擦过,他刚踏上第一个台阶,却觉得身后一股疾风袭来。 许笙心跳猛地一滞,没等身体做出反应,却已经被那人捞了回去,脊背被重新抵在墙壁上,他没来得及惊呼出声,眼前的视线突然阴翳下来,嘴唇被滚烫的唇瓣狠狠堵住。 第64章 庄白书滚烫的鼻息洒在两人之间,许笙被捏着下颌,被迫打开牙关,唇-舌都被人狠狠地吸-吮纠缠,他的呼吸紊乱起来,心脏砰砰地躁动着。 庄白书把人亲了个够之后,身形也没退开,维持着那个姿势把人牢牢抵在墙壁上,眼睛盯着他:“你吃醋我倒是挺高兴的,但总得听我解释完吧。” 许笙平稳着呼吸,被亲的有点大脑缺氧,他轻咳一声,道:“我没吃醋。” “好,我知道……”庄白书放软了声音,解释道:“那个女生确实在追我,不过也就这两天的事,她误会我之前是跟她告白,不过我可明确告诉她我有喜欢的人了……我怕你多想,就没跟你提,本身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许笙喉结滚动一下,看这人盯着他的眼睛认真解释的表情,好像心中某一处也跟着塌软了下来。 他生气了吗? 不是。 只是刚才那一幕,就仿佛尖针麦芒般刺痛了他的眼眶。即使他向来知道庄白书有自己选择的权力,他也早已打定主意,若是庄白书在什么时候喜欢上了别的什么人,他一定会成全。 仅仅是陪伴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恩赐,是他失去一切后的救命稻草,在庄白书不懈热烈的追求下,许笙才意识到他的陪伴也能让庄白书快乐,这是他存在的意义,在庄白书用的上他的时候,在那人遇到危险之前,他能够及时出现,为他抵挡一切。 可庄白书要是喜欢上别的女孩呢? 一定……会是一件很好的事。 那人不仅会走上正常的轨道,不必背上同-性恋的包袱,恋爱、见家长、结婚生子……没了他,更别说担心那些隐藏着而无可躲避的命运。 直到今天,那一幕才让他倏然惊醒,那个“适合”庄白书的人真正出现时,他发现自己没有当初设想的那么洒脱,也没那么坚定。 他会难受,难受到他离开时每迈一步都很艰难,心脏传来密密实实的闷疼,他对眼前这个人的占有欲,恐怕要比自己想象中的多得多。 也许这件事,才让他真正感觉到危机。 庄白书盯着许笙像是发呆的脸庞,迅速低头亲了一下被自己蹂-躏有些红肿的嘴角,不放心地补充道:“我们没亲上。” 许笙一怔,眼眸里流露出诧异的神色。 庄白书心头一颤,嘿!果然是因为这事儿! 仔细想来,许笙没站在场中央的位置,那个角度还真可能看不到当时的情况,庄白书心里这个懊悔啊,当时他还顾什么大局,就应该直接站起身,不然许笙也不会吃醋…… 一想到吃醋这两个字眼,后悔的同时,一想到那人露出这样的表情是因为自己,那股无法掩抑的喜悦也涌上心头,灌了蜜一样沁脾甘甜。 “她是差一点亲到,但你老公我手疾眼快,躲开了。” 尽管缓台上只透进几缕正廊的光亮,可许笙的脸庞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直红到了耳根,他羞赧道:“我没在意.....” “嗯,我知道。”庄白书笑了笑,突然握住许笙的手,把那人的指腹抬起,轻轻触到自己的唇边,他亲了一下许笙的指尖,低声道:“我只想亲你一个人.....这里只属于你。” 他滚热的手心握着许笙的手慢慢向下,直停到自己心脏的位置:“这里...也只属于你。” 许笙呼吸一滞,指尖像被烫到了一般,热流过电般窜过每一条细锐的神经和突突膨动的血管,只燃至心房,将他所有的忌虑和防守都燃烧殆尽,只剩下砰乱的不像话的心跳。 庄白书温热的额头抵过来,轻声道:“所以,这回让我亲了吗?” 许笙喉结滚动了一下,几乎要被眼前这人迷得七荤八素的,他刚要微抬起头任人动作,视线的余光却偶然瞄到有人影往楼梯口这边走来。 他眼眸一骤,迅速又一把把人推到了一米开外。 庄白书都被推蒙了,满脸诧异:“怎么了??” 许笙窘道:“有人.....” 庄白书顺着他的视线往后看了看,无奈地笑了起来:“今天净被你推着玩了,要不咱们.....换个地方?” 许笙一怔:“什么地方?” “你宿舍吧。”庄白书嘴角翘起,眸中闪着无可掩抑的光亮:“你中午跟我说你室友今晚都不回来住......” 许笙有种如临大敌的慌张,讶异道:“你不会是想在那儿.....” 那人“嗯”了一声,许笙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那人牵着,不容置喙地往自己的宿舍门走,长暗的走廊内充斥着两人的脚步声和彼此沉闷的心跳。 ------------------------------- ....... “换个姿势吧。” 庄白书一竖眉,立刻否决:“不要,上回那样不是挺好吗。” 许笙羞赧道:“你只有一次经验,这个姿势能更安全一点儿.......还让你更舒服。” 我也能少遭点罪。 庄白书眼巴巴地看着他:“可我想看到你的脸。” 两人僵持了许久,许笙盯着那人委屈巴拉的样儿,思想挣扎了一会儿,最后泄气般,咬着牙低声道:“......那就第二轮的时候。” 庄白书眼眸一亮,掩抑不住的兴奋在他的周身闪闪发光般,许笙感觉脸上发烫得几乎要烧起来。 不久,封闭昏暗的寝室内便慢慢旖旎起来,庄白书似乎有着用不完的精力,许笙轻眯眼看着那人,心跳在安静的空间内异常砰动,两人仿佛感受不到外界一般,视线里、心跳里只剩下彼此。 ....... 突然,宿舍的门锁传来一阵响声。 许笙眼眶骤阔,浑身一僵,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这个点进来还有钥匙的人,一定是他的室友,可他们明明说今晚都不回来了… 门锁拧动了一圈,许笙惊慌地往门口看,门扉露出一个缝隙,透进来一长缕走廊昏暗的灯亮。 “……!” 门开了。 吱呀的门扉声掩盖了许笙无可自抑的惊呼,那人进来,似乎是没往上面看,径直到了自己的书桌旁。 许笙看那个书桌的位置,猜是蒋昭晨进来了,心跳快的骇人,他紧压着声音,被折磨到泪腺不止也不让一丝声音流露出来。 一口涎水来不及吞咽就卡进了嗓子眼,让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这声音在封闭黑暗的屋子里很是突兀,给底下那人吓了一跳,脱外衣的动作都一滞。 “什么啊,班长你在寝室啊。” 蒋昭晨身上带着奔波一天的尘仆,他用手使劲挠了挠头,看起来烦闷不已,不过看到许笙原来在寝室,像是看到可以让他安心的人,脸上陡然放松了不少。 “把你吵醒了吧。”蒋昭晨叹了一口气,道:“今天,真他妈别提了,糟透了。” 蒋昭晨把外套扔在椅子上,像是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道:“对了,今天你们院迎新晚会吧,弄得怎么样啊。” 许笙颤抖起来,强压着想要出声的声线,他哽咽的声音难耐地、简短道:“还行....” 蒋昭晨没听出异常,全然不知许笙处境似的,接着跟他闲扯:“你的小男友今天演王子是吧,跟那个许多多亲上了?” “没有......”许笙的声音从漆黑的上铺传过来,简短而低哑,声音却又突然急促地戛然而止般。 蒋昭晨一愣,道:“你怎么了?” 那人像是深吸了口气,缓了一会儿才道:“腿...腿抽筋了......” “我帮你按摩一下啊?” 上铺的人立马道:“不用.......” 蒋昭晨眸光黯淡下去,他闻了闻身上的味道,啧了一声,道:“那我去洗个澡,你先别睡啊,待会跟我聊会儿天。”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屋内的浴-室门“啪”得一声关上了,里面白晃的浴-室灯一开,不久,传来淅淅哗哗沉闷的水声。 浴-室门外的宿舍内,渐渐传来声音,连花洒都无法遮掩住,在屋内清晰可闻。 “聊天、按摩?你们关系很好啊,嗯?”庄白书贴在他耳边,惩罚似的轻-咬着他的耳-垂:“那小子惦记你好久了是吧。” “他不...喜欢我......” “你还替他说话?”庄白书眉眸一挑,不容置喙的霸道语气道:“他进来也好....让他死了那条心,让他记住,我的人谁也甭想惦记.......” 许笙几乎要崩溃地哽咽出声。 蒋昭晨没过多久从浴-室里出来了。 里边的灯光没关,耀亮的光线从浴-室门窜出,挥洒在宿舍的角落,虽然所及之处越远越显得昏暗,却已能清楚地看清屋内的情况。 蒋昭晨穿完了衣服,眼睛往许笙的床铺一瞟,随即就发现,被褥怎么堆的那么高呢。 他往床头一看,发现竟然有两个脑袋。 灯光很暗,许笙身上所有可能被露出的肌肤都被庄白书刚好用被沿遮上了,他所能看见的,只有许笙近乎红透了的脸蛋,隐约还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操......”蒋昭晨身形一僵,立刻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刚才许笙的声音跟平时差那么多,难怪在浴-室他就听到外面有不对劲儿的动静,亏他还没他妈往多了想。 看着自己的白月光被别人弄成这样,蒋昭晨心里有种吃了屎般的难受。 “操。”蒋昭晨脸色这个难看啊,他铁青地骂了一句:“庄白书你他妈就是个禽兽。” 说完,他拎起椅子上的外套,避瘟神似的,咣得一声,摔门出去了。 那人一走,两人像是得到了释放,笼罩的黑暗里尽是气息和心跳,覆灭了彼此最后的理智和清明,仿佛被推上汹涌旋涡般的浪潮,一切都变得有些混沌,感官却异常清晰。 庄白书紧锁着眉,口中低沉地叫着那人的名字,似乎注入了无尽的渴望。 他亲吻着许笙的唇角,仿佛有着用不完的经历,他喃喃地重复着,像是把所有的欲望、温柔和深情都揉进这句话: ....... “我爱你。” 第65章 清晨,宿舍窗外透进清亮而慵懒的光线,把许笙的脸庞映得白皙透亮,庄白书轻轻推开宿舍门,手里拎着从食堂买回来的热乎乎的早餐,走到床边时,那人依旧睡得很沉。 昨晚消耗了过多的体力,庄白书在那人惺忪迷糊的时候,小心翼翼地给人家做了清理,笨拙的动作让许笙不舒服地直哼哼,一想起昨晚.....庄白书只感觉血液往脑门上涌,脸上涨热的厉害,身上却异常清爽。 吱——— 门扉被推开,庄白书转头一看,发现进来的人是跟许笙一个系的李子航。 两人这么一对视,李子航也愣了,这大清早寝室怎么突然出现个外人? 李子航仔细一打量,也认出来了:“你是....许笙的那个高中同学吧?” 床铺上的人似乎被吵醒了,被褥摩擦床面的声音传入耳内,庄白书抬头,跟上铺那人一对视,看见许笙冲他无声地使了个眼色。 庄白书点头,晃了晃手里的包装袋,无奈地笑了笑,道:“我来给他送早餐。” 李子航“哦”了一声,疑惑道:“我还以为老蒋能在呢,他昨晚没带钥匙还跟我要的。” 许笙无言地背过身去,庄白书看见他耳根都透上了一点晕红,带着一点刚睡醒的闷闷的鼻音,他不大的声音道:“你们不是说昨晚都不回来了吗……” 庄白书轻轻勾起嘴角,脸上憋着笑意。 李子航挠了挠头:“老蒋好像跟老虚发生点不愉快吧,老蒋生气就回宿舍了。” 许笙意外道:“他跟何若虚?” 以何若虚那个温润绅士的性格,能被触到霉头还真是不可置信,对象若是蒋昭晨的话就更难讲的通了,难道说他们…… “是啊,老虚的性子咱都知道,不像是会跟别人闹得起脾气的人啊,我一开始还不信呢,但看老蒋那个样儿还真不像假的……哎?同学你要走了啊。” 庄白书拎起外套,“嗯”了一声,道:“你们聊吧,我先回宿舍了。” 他勾唇笑了一下,临走前冲上铺的人语意深长道:“班长,要是下午能起得来……跟我去外面吃晚饭吧。” “……!” 看到那人诧异又羞赧的反应,他才满面春风地出了宿舍门。 ---------------------------------- 这一年的秋日比往年来的都要晚,进入十月之后,天气显然已褪去了夏日的闷热,出门上课单衣外边必须得套上外衣,饶是如此凉风一灌进脖领,还是激得人忍不住起起鸡皮疙瘩。 李子航有了女朋友后,留给许笙和庄白书的时间越发多了起来,除去各自的专业课,两人平日里一起吃饭,周末的时候观光当地的名胜和景点,逛遍市里的小吃街和特色餐厅,有时也会空出一整天去登山玩水……这些体验许笙在上辈子与庄白书经历过一次,如今这些时光却更让他感到珍惜和满足。 临近考试的前几周,已经步入深冬,他们会在图书馆待到夜色漆深,一起温书困到眼圈打架;他们会在学生会组织的露天晚会里站在最后不显眼的位置,悄悄捂热对方冰凉的手心;会在图书馆边没有路灯却铺满被映亮雪花的小径,悄悄地享受着惬意又温暖的亲吻…… 这样的日子不管重复几遍,那股热情却怎么都不会腻一般,仿佛从前世相遇开始,他们就是那么的契合,不管周边怎么换了样儿,时境又怎么变得物是人非,两人好像对彼此总有着用不尽的、如情窦初开的甜蜜和心动。 * 时间飞快却又是被珍惜着,一点点地流逝而去。转眼间,第一个学期的寒假结束,重生后第一个没有一点作业和压力的假期,许笙在家里悠闲了将近两个月,才在刚刚冬去的三月初,拎着行李搭上飞机,和庄白书一起回了学校。 当天他带着一身行李进了宿舍楼,刚推开半掩的宿舍门,就看到这么一幅场景。 平日里温润如风一丝不苟的老虚,此刻一只手牢牢地握着床梯,一只手搂着臂怀里的人的后腰,两人贴的极近,场景颇似刚入学那会儿,何若虚进门时看到的他和蒋昭晨那个暧昧的姿势,如今竟身份调换,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顿时在不大的房间内升腾开来。 许笙心中了然,却也没忍住讶异的表情,那俩人一听声音,齐刷刷地往门口看,三人大眼小眼对视到一处,蒋昭晨那个表情都无法形容了。 许笙愣了一瞬,随即眼眸一闪,那股诧异也转瞬即逝,他想起老虚入学说的那句话,打趣道:“打扰到你们了?” 许笙把行李往宿舍里一推:“我过两小时再回来,你们继续……” 说完又把门关上了。 “操!许笙你他妈误会了!……” 许笙往楼梯口走,感觉身后有脚步声要追过来,却又被像半路截住了一般,寝室门倏得又被合上了,声音也被捂在了里头。 ……… 事后再见面时,他们免不了都有些尴尬,蒋昭晨一开始还拽着许笙没完没了狂轰滥炸地解释,后来看许笙的眼神明显不予置信,说什么也是越描越黑,给他整的满脸复杂,这事儿只能不了了之了。 步入大学后,导员露面的次数少之又少,连高中班主任的零头都够不上,基本什么事儿都由班长组织下达和安排。开学这一个月许笙也变得异常繁忙,组织取书、办网、白天去院系签到,晚自习还要点名统计人数。 开始有校园活动时已经到了四月末,这时候天气转暖,最热的时候甚至一件薄衫就能出门,呢子衣和厚重的外套都被锁回了柜里,是最适合出游的初春季节。 班导非常应景地组织了他们班的第一次春游,地点在靠近城郊山镇的一处农家乐,时长一天一夜,主要活动是烧烤,有兴趣还可以组团一起爬山。 群里明确说这个活动是自愿,但四月末正赶上听力考试前夕,最后一统计,去的人并不多,一共加起来也没满三十人,最后班导同意可以带外院的,有关系好的学长学姐也可以凑一堆去。 班导有这个出游想法时,第一个告诉的就是班长许笙,通知和统计人数都由他来,所以许笙自然是必须要去的。 作为班长亲属的庄白书听闻,自然也坚决要跟着去,加上临时反悔的和外系加入的,一共快四十人,一起包了一辆小型大巴,大清早八点在校门口集合,全员出发。 第66章 十点多,车驶过了几公里的田间小径,终于停在了靠近山脚周边一大片农家院间的水泥路。 一行人下来时,属于田间特有的鲜郁却清香的空气扑面而来,吸入鼻腔的感觉说不出的沁人舒爽,此时阳光正足,洒在身上的炙热也被微凉的空气稀释。所有人带着兴奋好奇的目光左瞅瞅右看看,跟着班导前行了不到一百米,一起进入了颇为典雅的乡村木屋客栈。 房间的装修采用的是深棕色的实木条纹,显得屋里复古而大气,加上床柜和墙壁上的雕花设计,又增添了农风质朴的感觉。 庄白书是从没来过的,在城市里生活了快二十年,如今这种接近自然的田园风光着实无比新鲜,男女生一进客栈便被分成两拨,分别进住处放背包行李。 男生这边没了班导的管制,一进屋便闹成了一团,诺大的屋子内统一都是双人床,房间里的枕头被砸来砸去,碰撞和嚎叫声络绎不绝。 许笙也没挑位置,顺着第一个床就放下了背包,却突然被身后的人扑倒了床上,翻了个面,身子就压了过来。 许笙呼吸一颤,庄白书怎么当着一堆人面耍起了流氓?! 这基佬的一幕在男生堆里甚是常见,周围的人见怪不怪,只有那几个同班的男生突然正色道:“操,国贸的人把咱班长压倒了!” “干他!” 话音刚落,几个男生为了维护法律系的尊严,纷纷涌到了这个床上,拿枕头互相砸着,闹得不亦乐乎,这时门扉突然被敲开,进来的是这家客栈的掌柜,大约五十多岁,告诉他们下楼吃饭。 都市人吃惯了山珍海味,农家乐的菜肴主要以民间菜和农家菜为主,立足农村,就地取材,采用的大多都是农家特有的、城里难以见到的烹饪原料。 桌上的碗盘虽没餐厅里的精致白皙,里面盛的菜肴却是实打实的多,除了当地的特色土鸡、黄腊丁、红焖肉以及各种时令鲜蔬外,还准备了不少土特产。 虽然想着留肚子到下午的烧烤,可一动筷子这帮人还是吃的停不下来,最后撑得只能去了山头后的果园,绕着田埂边走边消食,一行人最后四散开来,有不少还去了鱼塘和当地特色展览的酒窖。 本来是个二人独处的大好时光,可偏偏李子航前前后后寸步不离地跟着,人家原话是他的女朋友这次忙着复习没跟来,只留他一人非常孤独,需要班长的抚慰和陪伴。 这给庄白书烦的不行,可不一会儿许多多也跟着凑了进来,一起的还有一个女生,俩人一下变成五个,逛的地方越多,人聚的也越多,最后干脆变成了集体活动。 下午两点,所有人回了主院,围坐在一桌,等着师傅烤完上桌,菜都是他们之前自己摘采的,其他食材也是农家乐自己生产,绿色天然又香味十足。 肉香渐渐飘入鼻中,挑拨着蠢蠢欲动的味蕾,原本刚才在果园他们都吃了不少草莓和葡萄,现在又禁不住垂涎不已,一串接一串地撸起来。 到了下午四点钟,一群人酒足饭饱,一起忙活收拾掉长桌上的残羹狼藉,山头的天边渲染上了一抹粉橙的色彩,看上去惬意又风平云静。 许笙深吸了一口清爽的空气,很难想象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傍晚之时却暴雨骤临,他们班的两个女生登山时被困在了半山腰,路太滑太难走,还因为山里的雾水而迷了路,最后上不去下不来,所幸他们去的及时,赶在情况更糟之前把两个女生接了回来。 其中一个还冻感冒了。 他有种莫名的预感,今晚会与那时一样,若是真的暴雨降临,所有上山活动还是彻底取消了好。 庄白书趁那人不知在想什么的空档,从纸抽拽了张纸,蹭了蹭许笙的脸颊上不知何时蹭上的亮泽的油光,道:“渴了吗?我听他们掌柜说隔壁院子有鲜榨的水果汁,特别纯。” 毕竟烤串还是有些咸,配上鲜果汁绝对是一种绝配的选择,许笙点了点头,道:“那等收拾完再去?” 庄白书揉了揉他的头,笑道:“我去吧,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许笙微笑应允,那人刚走不久,此时已经有不少人又围着桌子坐下啃西瓜,虽说天儿不算太热,却仍有人拿着屋子里那种老式的蒲扇,一下一下有说有笑地扇着,画面其乐融融。 突然,许笙感觉有个女生走到他这边,他一看,原来是班里跟许多多一个寝室的胡玲。 胡玲扎着一个马尾,随着她走路一甩一甩,她道:“班长,我待会想跟多多去登山,你跟咱们班导说一声,晚饭就不用等我们了。” 许笙一愣,突然就有了印象,那时困在山上的女生,好像就是胡玲。 不能让她们去。 他温和道:“今天晚上估计要下雨,上山太危险了,待会咱们晚上还有活动,明天再去吧。” 胡玲怔道:“不能啊,我看了天气预报,今晚没雨啊。” 许笙总没法说自己怎么知道,就解释说:“这地方比较偏远,预报可能精确不到这里,现在正赶上雨季,天黑后在山上很容易迷路。” “那边太阳还没落山呢,天色这么好怎么可能下雨呢。”胡玲微微皱眉:“再说我都准备好了登山装备,就算下雨也不会有事的。” 许笙语气仍是耐心道:“村民也不建议咱们今晚去山上活动,要是特别想登山还是明早吧,咱们中午才离开。” 那人有点不耐烦:“村民又不是天文家,他们知道什么。” 许笙又劝阻几句,话说到一半却突然被打断了。 胡玲脸色冷了下来,她脸上带着些冷笑:“班长,你也没资格管我,我现在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只是告诉你一声。” 此话一出,周围全都安静下来。 目光纷纷投到两人身上,许笙眉峰隐隐一锁,道:“我不是管你,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不建议你今晚去,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不仅班导要担责,最终受伤的也是你。” 一时间气氛变得有些剑拔弩张起来,胡玲冷哼了一声:“我想去哪儿是我的事,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出事了我自己会负责,你是班长我就得任由你管着,这种事不存在的。” 这时就有和事佬出来劝,李子航把俩人给隔开:“诶诶,多大点事儿啊,胡玲咱又不是今晚就走,晚上咱还有一堆要玩的呢,可比山上有意思,山明早再登呗。” 胡玲一看他没指划班长,更不乐意了,脸上没好气儿道:“你觉得我做错了是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许笙是一个寝室的,你当然向着他!还觉着自己是正义使者呢。” 胡玲说完甩给他们一个背影,气哄哄地走了,留下一桌人面面相觑,谁也没说话。 ……… “你看他那个样子!不就是个班长吗?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胡玲气不可遏,眉间都皱出了两道杠,道:“平时那个温润绅士样儿肯定都是装出来的,背地里指不定心有多黑,还自我感觉贼良好,理所当然觉得咱们也该跪舔他。” 许多多抿唇不语,她端起房间桌上丰盛的果盘,递给她:“不去就不去呗,待会一起吃水果斗地主不也挺好?” “吃水果?斗地主?”胡玲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话一般:“我想吃水果为什么不在学校买,斗地主我为什么不在宿舍玩?烧烤我都能去咱们学校附近的烧烤店,那儿都比在这儿烤得好吃多了!我何必废这么大劲花钱来这儿?!” 许多多揉了揉被发涨的耳朵,把屋里的电视打开了。 胡玲攥紧了手心,咬牙道:“我可不任他摆布,他倒是顺气了,我在这儿干憋气。” 她走到床头,把柜里的一小兜登山装备拿出来,一齐装在了双肩包里。 她冲床上坐的人的道:“走,多多,咱们现在去。” 许多多挑眉:“班长怎么办。” “管他呢!再说他现在应该在果园那边吧,奕霏给我发微信说的,走吧,他现在没功夫管咱们。” “我不去。”许多多揪着果盘里的草莓,咬了一口道:“班长都那么说了你还非要去,图什么啊。” “图登山啊!”胡玲摇了摇手里的装备:“咱们来这儿不就是奔登山吗?!你看这大太阳,人家天气预报都没说什么他倒未雨绸缪起来了。” “反正我不去。” 许多多嘴里一边嚼着水果一边道:“要是去了不就等于跟班长对着干吗,就因为个登山我白得罪那人干什么。” 胡玲气的直翻白眼:“行!……你可真行,都大学生了还怕班长,连个自己的主见都没有。” 许多多眉头微微蹙起:“玲玲,你现在又要跟我吵吗?” “我不跟你吵!”胡玲背上轻便的装备包,掀起门帘,哼了一声:“你不跟我去我自己去。” “玲玲!你别胡来……” 许多多没说完,那人便已摔门而去。 她看了眼自己快要没电的手机,叹了口气放在桌上,快速跟了上去。 -------------------------------- 傍晚,夕阳已完全落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山际和树木的轮廓虽依稀可见,却不大自然,似是乌云堆积,巨大地笼罩到了天际。 不一会儿,空中响起几声闷雷,一看便是要下雨的阵势。 班里这些人从周边的景区回来,被这突变的天色弄得不知所然,掌柜估计这雨不能小,晚上一切的集体活动只能在客栈里进行。 许笙按照之前班导嘱咐的,进去前轻点了一下人数,发现缺了两个人。 他心中一惊。 果然,目光在人群里一搜寻,没看见胡玲的身影。 许笙心中焦急起来,大声问:“胡玲呢?有人看见她去哪儿了吗!” 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那人去哪儿了。 “有人能联系到她吗?” 这时有个女生脸上惊慌地举起手机,颤颤巍巍道:“她、她和多多上山去了!” 第67章 “她们什么时候去的?” 女生看了眼聊天记录:“去了一个多小时了。” 许笙看了眼窗外,天色已经被阴翳笼罩得密密实实,这段时间空中却没再电闪雷鸣,许笙赶紧给她们打电话,许多多手机关机,过了好半天胡玲的手机才终于接通。 许笙焦急道:“胡玲!你们在哪?” “喂?喂....我们...也不知道......可能半山腰......” 胡玲的声音断断续续,山里信号极弱,通话很快就中断了,没过上五分钟,雷声轰然响起,登山时手机极有可能成为雷雨的放电对象,许笙不敢再给她们打电话,他迅速带上了几样备用的手电筒、水、雨衣和急救箱,当机立断去找了熟悉山路的护林员。 要她们接回来就得趁现在,等暴雨临至,山上的泥土疏松,不仅路滑容易出意外,雨水冲击土石,甚至有几率发生滑坡和泥石流,再拖下去连他们自己回来都困难。 按照之前那次经历,现在去还来得及。 护林员一听情况直皱眉,说话带着点地方的口音:“在半山腰?现在才刚掉雨点,路不远,她们自己很快就能回来。” 许笙深知她们做不到,就只得说胡玲电话里没来得及告诉他的情况:“山里起雾,她们迷路了。” 负责人也怕因为他耽误久了真出什么事儿,没过多长时间,他最终答应带路,许笙穿好雨衣背上双肩包,剩下一帮人站在客栈里远远地望着,许笙一转头,发现庄白书也跟在了后面。 “白书?!”许笙吓了一跳,道:“你不用跟着去,我们很快就回来。” 庄白书身上套了件雨衣,已然是蓄势待发的状态,“难不成让我跟他们一样守在客栈?”他把许笙的连体衣帽掀到头上,嘴角一弯道:“不可能,我得保护我老婆。” 许笙抿了一下唇,阻拦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庄白书打定主意要做的事儿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若是有时间周旋还不如快去快回,最终也就作罢。 ---------------------------------- 虽然山路漆黑一片,但雨点不算大,道路被水滴浸润却不似湿滑,他们跟着护林员一路上山,许笙默默记着道儿,脚边的草茎和植被是不是轻擦着裤脚,几人速度很快,顺着山路没用上半小时,就轻车熟路地到达了半山腰的位置。 雨势随着雷鸣而渐渐有扩大的趋势,落在雨衣上的水滴也开始嗒嗒作响,眼看怎么呼喊也没得到回应,护林员停下脚步,道:“不行,雨太大,照这架势路待会儿都得被冲没,不能往上走了。” 许笙道:“她们说在半山腰,应该离得不远了,再找一会儿就.......” “不行,你们跟我回去吧,还不如打电话报警让消防过来能更快点。” 护林员说什么也不往上走了,若是平时,许笙也会权衡安全跟着下山,可他现在知道,这两个女生就在不远的地方,他们上次没放弃救援,最后把俩人平安地接了回去。那这次呢?若是他在这儿停住,胡玲和许多多还会安然无恙地回来吗? 许笙把雨衣裹得更紧实些,抬起手电筒,对庄白书道:“我记住道儿了,你先跟他回去,待会要是没找到她们我会追上你。” “你开玩笑吗?”庄白书眉峰一凛,笑道:“你觉得我能让你一个人上去?” 护林员火急火燎,等不住他们你侬我侬的样儿,已经转过身,踩着山路开始往下走了。 两人对视一下,随即背紧了双肩包,继续前行。 ...... 雨势越发庞大,两人甚至都睁不开眼睛,连上衣袖子和裤脚都已经渐渐湿润,他们一边艰难地前行,一边不停地喊唤着胡玲和许多多的名字。 过了大约二十多分钟,终于隐约地听到了回应。 两人精神一震,迅速朝着声源过去。 雨水倾盆般往身上浇灌,脚下的路也越来越滑,他们生怕声音会被埋没在暴雨之中,互相扶持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攀着山路,终于在五十米外的树根旁,看到了被浇得不像样的两个女生。 她们显然都有点吓坏了,头发被淋的贴在脸颊上,胡玲嗓子都有点哑,僵然道:“我....以为你们不会管我们了。” 许笙伸手扶着她,使力把她拽了过来,声音在暴雨中显得极不真透,嗔问道:“不是说在半山腰吗?” “.......” 庄白书把许多多也拽了过来,四个人终于聚齐一处,开始调头朝着刚才来时的方向。 “其实我们快到山顶了,之后又迷了路.....”胡玲不敢去直视许笙的眼睛,嘟囔道:“你们来的正好嘛,半山腰会合也是一样的。” 雨水毫不停歇地拍在脸颊、身上,许笙没工夫跟她闲扯,在前面领着路迅速往下走。 暴雨这时滂沱迅猛,山路早已被冲毁殆尽,无论是树上和地面所见之处全是雾,能见度极低。 他们身上的一次性雨衣在这种暴雨下的作用几乎为零,几人都是穿的长裤,没走上十分钟,整个裤子连带全身都被雨水完全浸透,那种冰凉又黏腻地贴在腿上的感觉简直说不出的难受,腿根像被绑了两个水袋,不仅拖慢了几人的进度,更一点点地透支着他们本就不多的体力。 原本相同的路程,他们却要多走出一倍的时间,时间像被无限地延长放大,永无尽头般,每次艰难地迈步、每一次带着湿意的呼吸、每一次砰动的心跳,都像被渗入肌丝和神经般的疲倦与冷意无形地扼制着,几人无言地前行,两个女生被放在中间,庄白书走在最后,目光却时时刻刻紧盯着前面那个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到了一处低脚山头边,中间横着一道四五米长的木桥,木纹被雨水冲刷地有些湿黯,许笙这才确定自己没找错道,这桥是刚才他们上来时走过的那条。 许笙走在前头,胡玲紧跟其后,他刚迈步踩上底板时,木板却突然随着他落脚而咯咯作响。 许笙脚步一顿,隐隐蹙起眉,随即冲后面的人道:“咱们一个一个过。” 他抬脚迈上木桥,每走一步,那种木板挤压的吱呀声便一下一下地传入耳廓,庄白书脸色一惊,道:“许笙!别过去!” 桥不算长,许笙已经走到三分之一,庄白书反而不敢伸手硬拉他,眼睛却死死盯着许笙的鞋跟和桥面,心脏已经悬到了嗓子眼儿。 在那人胆战心惊的注视下,许笙脚下不疾不徐地穿过桥面,危险的声音始终没停过,许笙额上分不清是水露还是汗,接近尽头时迅速踏上了对岸。 “!....” 庄白书咽了一下口水,心跳仍剧烈不已。 胡玲眼泪汪汪地看着对岸的人,怎么也不肯往前半步。 许多多捏了捏她的肩膀,劝道:“别怕,许笙比你沉很多,他都没事儿你也不会有事的。” 胡玲拼命摇头。 “他在对面接应你,你要是害怕我们在这边也能拉你回来,别怕,嗯?” 胡玲哭丧着脸,最后终于是颤颤巍巍地迈步上了桥,她虽然体重不沉,可登山鞋踩在木板上的声音却丝毫没比许笙小,一脚一声给她吓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走到中间时,桥面突然随着她落脚而发出比刚才稍响的声音,吱呀一声。 “唔啊啊啊啊!....”胡玲尖叫起来,脸上吓得都没了血色,她下意识地蜷着身躯,以一个半蹲的姿势弯在桥的正中央。 “别停!胡玲!我接着你呢。”许笙头上也出了冷汗,他探过身躯,同时冲胡玲伸长了手臂,示意她起身走过来。 过了得有十多秒,胡玲才哆嗦地挺起身,重新迈出脚步,却无可预料得又快又急,眼看握住了许笙伸过来的手,她的身躯却猛地向下一沉。 胡玲尖叫一声,脚下的泥土被雨水冲刷而被踩的悬了空,她整个人就要往下陷,许笙瞳孔骤缩,眼疾手快攥住她的手臂,搂着她的脊背使力把人向上一提。 胡玲被抱了起来,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八爪鱼一样缠在许笙身上,走位过高导致重心后坐,两人一起跌在了对岸的平地上。 对岸的人才终于松了口气。 许笙皱着眉看着桥头梁端处的泥土被冲刷的松软不堪,刚才一经踩踏还凹进去了大半,他眸中一诧,忙站起身冲对岸道:“你们别过来!桥头塌陷了。” “许笙......” 许笙听见身边的人小声地叫他,他目光一转,胡玲坐在潮湿的地上,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滑下来,她手掌环着脚踝,呜咽道:“我....好像崴了脚。” 第68章 许笙握住她的手臂,把人给提溜起来,胡玲哭的抽抽搭搭,右脚不敢使力,就只能牢牢地攀在他的肩头。 刚刚那一幕仍让许笙心有余悸,他转头看向对岸,许多多像是松了口气,旁边的庄白书右手紧握着桥侧的扶木,仿佛要捏碎一般,两人视线对视到一处,许笙心脏蹦然跳动起来。 他很熟悉那个表情,那个男人担心到极致时,反而不会用言语表露出来,所有涌动翻滚的情绪仿佛化作浓郁沉烈的深海,藏在他的眸子里,漩涡暗涌,随时要奔腾而出一般,让人感到无言的压迫。 还是让他担心了…… 许笙喉结滑动一下,话虽是冲着对岸的两人说,眼睛却盯着庄白书:“你们先顺着那座山下去,肯定会有路,咱们在山脚集合。” 沉默一阵,许多多点头说了句好,旁边的人却没说话。 许笙轻弯下腰,背冲着胡玲道:“我背你,上来。” “我很沉,不行的……” “没事。”许笙没起身,保持着那个姿势:“你现在的状态也走不了,趁雨刚停,这样更快点。” 胡玲把眼泪咽了回去,不再推脱,她搂上许笙的脖子,身形靠了过来,许笙捞起她的腿根,把人毫无缝隙稳稳地背了起来。 脚下湿软的泥土又微微陷下去几毫,许笙不敢再多耽搁,刚要转身下去,就听见身后不远处的人沉忍的声音:“......许笙。” 许笙呼吸一颤,转头看去,庄白书脸上映着手电的光亮,眉宇被雾水氤氲过后如水洗般的清晰,每个字都仿佛隐蕴着深沉的力度: “在山脚等我。” 许笙喉结顺着脖颈滑动,他点了点头,嗓子想被无形的事物堵住了一般,有些艰涩地说了句:“好。” 他们各分两路,许笙背着胡玲顺着来时的道路下山,暴雨来的急去得也快,剩下最大的阻碍就是雨后湿滑的山路,遇上下坡时连直立不动都很困难,更别说还背着一个人。 最后许笙甚至没有余韵伸手环着背上的人,光是扶着树干和坡面维持平衡就已经很艰难了,只能让胡玲手脚并用地攀着他,她手里攥着手电筒,随着步伐光源也上下颠簸。 许笙脖颈和腰胯都被勒得死紧,脸都憋的通红,只能一点一点试探着下坡,在别人看来他们现在的样子一定是极其滑稽的。 两人踏到相对平坦的地面时,终于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许笙把人往上扽了扽,胡玲看着他原本水露已干涸的额侧又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水,心里忍不住有些难受起来,抿了一下唇,道:“班长,让我下来吧,这段我自己应该能走。” 许笙脚步没停,反而略快了一些,体力有些虚脱,但脑子里却无法抑制地一直循环着庄白书的那句话,仿佛被悬在了心尖上。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他不能耽搁,要快点下山。 然后……等他回来。 “你的脚怎么样了,还疼吗?” 胡玲摇了摇头:“没有刚才疼了……就是不知道自己走会怎么样。” 许笙道:“我还是背你过了这段吧,能快点。” 两人无言地沿着这段没被冲毁的山路前行,大雨过后的山林,一切仿佛都被隐匿与阴暗之中,被冲刷地万籁俱寂。 “你累了吧……” 承受她的肩膀还是很沉稳,声音似是陈述又像是调侃:“没事,你不太沉。” 胡玲愣了一下,随即破涕为笑:“是吗…” 背上的人又沉默了许久,小声道道:“……对不起,我之前应该听你的。” 许笙明显一怔,他有点没想到,尽管自己之前也从没与她熟识,可这话确实是从胡玲嘴里说出来的,那个虎倔又有些蛮横的胡玲。 她又道:“也…谢谢你,明明我都对你说了那样的话,但…最后来救我们的只有你。” 胡玲说完就看他的反应,许笙的侧脸被微弱的光线勾勒的线条分明,那人沉吟了一瞬,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还有庄白书。” “嗯?”胡玲一愣。 许笙又道:“他也是自告奋勇来找你们的。” 她有点没反应过来:“呃、哦……” 也许是不知道话题怎么从他俩之间的事儿突然转到庄白书,胡玲没再说话,许笙头上的汗珠都地滴到了她的手臂上,又湿又凉。 胡玲放不下心,又提了一遍:“让我下来吧?已经很久了。” 许笙望向前面漆黑又陡峭的斜坡,只好点了头,力道一松,把人放了下来。 胡玲走路还是一跛一跛的,右脚仍不能使力,正常的走路仍需要许笙扶着,许笙也不抱怨,无声地观察着眼前的路况,手电筒的灯束照不到太远,两人前进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快到山脚了吧?” 许笙估摸着之前上来的路线,点了点头道:“嗯,大约再二十分钟吧,就能看到村子了。” 胡玲脸上露出兴奋的笑容:“太好了,我待会要大吃特吃一通,然后再好好洗个澡。” 许笙嘴角上扬:“那到了山脚你先回去,我得等等他们。” “行,那用不用跟班导……啊!!” 许笙被胡玲突然的惊叫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时她的身体猛然向下一坠,脚下的泥土湿滑得像没了根基,随着胡玲的下坠而发出石体滑溜又轰隆的闷响。 许笙心跳一滞,胡玲的下身已经腾了空,右手却猛地抓紧了许笙的臂肘,情况发生的太过突然,他甚至没来的及惊呼或做出反应把人提起来,臂上强劲的、足承载一人重量的拉力就已让他重心在那一刻偏倒,跟着那人摔了下午。 胡玲的慌叫声在耳边惊惧不停,许笙甚至无暇顾及皮肉砸撞石块的疼痛,滚落时他迅速伸手,使尽全身力气用臂怀勒住离他们最近的树根,左手死死地拽住胡玲的裤腰带,把人给拽了上来。 胡玲被惊魂未定地拉过来,她目光刚转向他们落下的方向,随即瞳孔缩紧,叫道:“许笙,躲开!有石头!!” 许笙身躯一颤,头后有什么东西生风般飞了过来,随即后脑如:被重锤狠狠击中一般,他眼前一黑,意识也随之剥离而去。 …… 脑阔中似乎有人在焦急地呼喊着他的名字,许笙睫毛颤了颤,努力想睁开眼,却感觉耳边有什么声音在嗡鸣作响。 头颅内的每一条神经都想被捏紧了一般,疯狂而持续地叫嚣着,疼的他甚至想吐。 那人仍在坚持不懈地叫着他,许笙有些烦躁起来,终于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一束强光挥进眼眶,许笙猛地闭上眼睛,道:“拿开!” 话一出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喉管也想被炭火炽烤了一般,咽口唾沫都疼。 那束光线终于移开了,许笙缓缓睁眼,映入眼帘的竟是胡玲的脸庞。 无法忽略的脑后的剧痛,他泛白的薄唇慢慢开启:“我……我们还在山上?” 胡玲蒜捣般狂点着头,声音都带着哽咽:“你昏迷了…好久,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只能原地待着,怕…怕再有落石……” “落石?”许笙干涩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昏迷了多久?” “半个小时吧…” 半个小时。 庄白书他一定到了山脚……明明他们约定好了的,那人要是没看到自己回去,又会怎样慌虑焦急地等着他。 许笙勉强坐起身,胡玲赶忙凑上来扶着他,许笙摆了摆手,问:“手机还没信号吗?” “打不了电话,我刚才发了信息也没成功,不知道现在……”胡玲赶忙去掏包里的手机,拿起来时发现屏幕上有好几条通知显示。 “发出去了!”胡玲瞪大眼睛,欣喜道:“他们说马上就回赶过……许笙!?” 许笙左手撑着泥壤,背朝着她,弓起脊背呕吐起来,柱在地面的手臂连带着整个后背都止不住地颤抖,随着动作似是有些轻微的痉挛。 后脑的疼痛没有减轻,许笙坐回身,耳鸣也没因为呕吐而停止,他被胡玲扶着躺在了她的大腿上,眼睛迷茫地盯着被林丛挡住的天空,不知在想什么。 就那么过了好久,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窜动声,胡玲抬头望过去,竟发现了几束乱晃的手电光,她迅速冲着光源急喊出声,许笙头疼没动,眸光却隐隐转了过去。 那边像是听到了声音,人堆明显骚动起来,哄哄扬扬地朝这边奔来,光束愈来愈近,许笙深吸口气,心中的重石却全然没有垂下。 很快,脚步声已经临到近前,许笙睁开眼,微侧过头往那边看去,一眼就看到了队伍最前的庄白书。 许笙使劲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没看错,也不是出了幻觉,庄白书真的平安回去了。 太好了。 他感觉眼眶倏然滚热起来,不想让那人看到自己的异状,他转过头,手掌摁住地面,支撑着要起身。 刚挺起半个身子,后颈却突然被一只有力宽厚的手掌扶住,使他毫无阻力地坐了起来。 整个上身随即陷入了温热宽厚的胸膛里,被那人紧紧地搂在怀里,这一切才有了实感一般,许笙浑身一颤,声音哽咽起来,他拽住庄白书的袖肘,低声道: “抱歉,我来晚了…” 第69章 庄白书肩头一颤,放开了臂怀里的人,他的拇指摩挲着许笙的鬓角,眼睛紧紧盯着他,急迫道:“你受伤了?” 许笙抬手摸了摸头后,发现疼的地方没有出血,但剧烈的闷痛仍让他整个后脑勺都发麻,他摇了摇头:“我没事儿,先回去吧。” 胡玲在旁边基本就被隔绝了一般,她诧异地看着这两人貌似不寻常的亲昵举动,努力压下内心的狐疑,安慰自己这俩人只是关系很好罢了。 一直被无视的她突然弱弱地说话了:“班长刚才被落石砸到了,昏迷了半个小时,你们过来之前才刚醒过来……” 庄白书眸光一刹,脸色倏然变得铁青,借着光线,他才看清许笙的面色很难看,嘴唇都有些泛白,平日连唇纹都不明显的唇瓣此刻却已干涸皲裂。 他迅速把背包里的水瓶拿出来,拧开瓶盖,举到许笙的唇边,一点点看着那人喝下去,许笙眉宇有些颤,唇齿的干涩碰到水露而缓解了一些。 庄白书看得一阵心疼,环着那人的手紧绷着,身躯却突然倾着凑了过来。 “……!!” 胡玲瞪大了眼睛,眼看着庄白书的嘴唇亲上了许笙的。 仿佛一点也不避讳她的存在似的,一下又一下地轻吻着,舌尖舔上许笙干涩的唇线,惹得那人浑身一抖,手臂抵上他的胸膛,好像要推开吻着他的人。 胡玲紧抿住嘴唇,震惊到移不开视线,她看到了什么? 庄白书在亲班长??! 他们两个是一对儿?庄白书原来喜欢男的?那他为什么要追多多,为什么军训那时候唱情歌跟多多表白? …… 之前的一幕幕浮现在脑海,胡玲怔愣着思考,庄白书自那次以后就从没对多多表示过好感,反而是每天下课来等的人是班长,就连KTV那次最后都变成接班长回宿舍…… 她记得军训那时,庄白书说那首歌献给法律系一位姓许的同学。 ……许笙就姓许。 胡玲突然明白了,他们从没考虑过这个可能性,从没怀疑庄白书对许笙的好到底是因为什么,也从没发现,这段恋情自始至终都没别人什么事儿,一直只有他们两个人。 就像是表达着单纯又浓烈的挂念,不掺杂一丝欲望的亲吻,庄白书被抵开后也没再继续,他接过水瓶,半弓起身,一手绕过许笙的后背,环着他的腋下,把整个人提了起来。 “还能走吗?” 许笙点点头,他回头去看坐在一旁的胡玲,两人一对视,胡玲诧异的目光让许笙脸上不大自然,他对庄白书道:“胡玲的脚崴了,不方便下山。” 庄白书一歪头,这才像是注意到胡玲的存在一般,他一皱眉:“后边那么多人呢,随便来个人就能背她。” 救援人员们紧随其后,应声赶到了,手电的光线四处乱窜,人一多场面变得喧嚣纷杂,庄白书捏了捏许笙的腰,把他臂肘环在自己肩上:“走吧。” 离山脚的路程没用上二十分钟,其实许笙自己也能走,他腿又没怎么地,体力也在刚才昏迷的那半俩小时恢复了不少,头疼也有所减轻,可眼前所见之处都如陀螺般天旋地转,两眼发黑,庄白书肩头担着他半个身子的重量,这么一折腾,速度反而比他们好好正常走要慢不少。 两人干脆没回客栈,许笙让同学跟班导说一声他们没事儿,随即被庄白书领着去了当地的医院。 这里的规模甚至称不上医院,更像是诊所,医疗设备虽没有市中心的豪华,却也一应俱全,庄白书四处不似满意地打量,却只能应急地把人送到了急诊室。 大夫查看他的后脑勺,肿的倒不是很严重,就问他感觉怎么样。 许笙知道这会儿不能再瞒着了,就说了实话:“头晕恶心,眼前所有东西都在转,还有.....” 他蹙了蹙眉,像是在努力回忆,道:“下山之后的事情都不太记得了。” 庄白书眼中闪现出惊异的神色。 医生问他:“你还记得什么?” 许笙眨了眨眼睛,犹豫道:“我们找到人之后,雨越来越大,后来我们经过一座桥,桥头被雨水冲塌陷了,我们被分成两拨,约定好在山脚等他......” “只有这些,之后的事就....记不起来了。” 这种突然的记忆短缺让他无所适从,庄白书环在他肩头的手掌忍不住地捏紧,跟医生解释道:“他被落石砸中了,之后昏迷了半个小时。” “逆行性遗忘。” “忘记受伤当时和之前一段时间的事情。”大夫往本上写着什么,道:“这是脑震荡的症状,去拍CT看看吧,出来结果才能确诊。” 两人拿了本去了CT室,一路无言。 他们坐在走廊长椅上等结果,走廊的顶灯晦暗,甚至照不清走廊的尽头,甚至映不清彼此五官眉宇的棱角,周身都透着一股灰气沉沉的、几乎让人透不过气的压迫感。 许笙见那人双臂柱在膝盖上,一直没说话。 他握住他的手,五指穿进了指缝里,道:“怎么了?” 庄白书没转头,保持着那个姿势,沉声道:“你就一直背着她?” 仅是看着他的侧脸,许笙就能感受到这人沉闷的情绪,他沉吟一下,犹豫道:“后来…我不记得了。” “许多多跟我说,她上山之前跟你吵起来了?” 许笙指尖微凉,被庄白书握紧了捂在手心里,他道:“也不算吵,她也没想到……” “你还替她说话?她自己不听劝擅自上了山,你有什么义务救她?” 庄白书心里头相当不是滋味儿,许笙竟然为了一个不相关的人在他不在的时候受了伤,胡玲是谁?许多多又算什么?连朋友都算不上的两个人,有什么资格值得许笙这样!? 这次是脑震荡,下次呢?许笙再为了那些来来往往不重要的人把自己的命搭上吗? 许笙仿佛总是有着自己的计划和打算,也会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做出让他心惊胆战的决定,那人心里的某处他仿佛永远也触摸不到、也无法猜透,好像直到现在,他也没完全掌控这个人。 庄白书垂着头,嘴里分不清是埋怨还是嘟囔:“她算谁啊,值得你对她这么好。” 许笙喉头有些泛酸,他摸上庄白书的后颈,把高大的男人拉了过来,密实地搂在颈弯里,低声道:“对不起、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庄白书心头一阵酸涩,他搂上那人的腰侧,深深吸了口气,轻声道:“只要威胁到你安全的事儿,都不许做,为了我也不行。” “好。” “不管发生什么事儿,都不要瞒着我,一定跟我商量,咱们一起解决。” 许笙嘴唇颤了颤,艰难道:“……好。” 庄白书轻侧过头,吻着许笙的耳侧、脸颊,微退身形,含上那人的嘴唇,褫夺着那人颤抖的气息,好像以这样最亲昵的方式,那些自己没能知晓的部分,就能被填补一寸,他们的心也会因此靠的更近一些。 --------------------------------------- 第二天中午,许笙不能在这儿住几天的院,便随着大部队回了学校。 昨晚庄白书陪着他输了液,CT结果显示确实是典型脑震荡,医生嘱咐要静养,平卧多休息,不能玩手机看电视或用脑学习,一周左右就能恢复。 所有课都请了假,一日三餐都有人天天送上门,那股莫名的眩晕和呕吐感在第三天终于减轻了不少,许笙在寝室无所事事地待了一周,庄白书成了他们426的常客,没课就往这边跑,一呆就是□□点。 饶是李子航大大咧咧的性格,也越看越不对劲儿了,不管是许笙鲜少对别人露出的那种笑容,还是庄白书含情脉脉的眼神儿,怎么也不像一对好哥们该有的啊。 两人平时腻腻歪歪的样儿倒给蒋昭晨隔应得不行,一开始气得恨不得指人家鼻子骂,几次过后,也不知是彻底死心了、还是真给催磨习惯了,看着俩人亲亲抱抱也不炸毛不跳脚了。 解决了个潜在情敌,庄白书更加神清气爽,许笙伤痊愈差不多后,两人又回到了以前悠闲又甜蜜的日子。 让许笙意外的是,那时胡玲看到庄白书亲他,知道了两人的关系,他原以为以胡玲的性格这事儿绝对会在第二天传遍学校闹的沸沸扬扬,可最终却没有,无论是论坛围脖,都没见到有关他和庄白书的一个字儿。 但许多多铁定是知道了,他不知道庄白书与她走的那一个小时山路,两人都聊了些什么,那个豪放大胆的女孩没再对庄白书展示过好感或追求。 经过春游那事之后,两个女孩仿佛与他亲近了不少,不说平时那些加分活动都拉上他,有事没事都给他发微信,在网上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都能截个图传过来,这种情况到了期末前更是频繁,复习资料或是重要的ppt文档,她们都毫不吝啬地把许笙拉进讨论组上传,他之后几次期末就没挂过科。 庄白书看着聊天记录直皱眉,一开始还怀疑这俩人是不是看上自他老婆了,直到许多多脱单这事儿在学校里传开,对象竟是当初迎新晚会上反串巫婆救场的男生。 * 大二这年李子航出国留学,许笙的宿舍搬来个名叫苏杭的学弟。 果然,人家刚进屋,蒋昭晨这视线就挪不开了,那学弟长得唇红齿白、眉眼周正,修长的手脚走起路来都自带纯良又清高的气质,许笙瞧着他们,不可轻闻地叹了口气。 这看起来俊秀靠谱的少年,最后也是把最不可一世、骄傲风发的蒋昭晨狠狠伤透的人。 最不该共处一室的三个人凑到了一起当室友,许笙明中暗中也给过老蒋不少提醒,最终事态却仍朝着前世的走向发展,许笙后来干脆也不再掺和了。 大学生活说快不快,没了高中时紧凑繁忙的倒计时,只有每天的专业选修课程和各式各样的课下社团活动,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从当初学姐们围攻的小学弟,变成了如今接待指导新生的大三学长。 手表上的指针一刻一顿地转动,表盘中央的日期被金色的圆框包绕,黑色的数字异常醒目。 许笙指腹轻轻摩挲着表盘,继而捏紧,眼中闪露着看不真透的暗流。 那个日期要到了。 他的父亲…车祸离世的日子。 第70章 “真不用我陪你回去?” 庄白书手里拉着许笙的行李箱,颀长的身躯停在了排着长队的安检口,他把拉杆递到许笙的手心,盯着他的眼睛:“学校都没课了,现在订票也赶趟。” 许笙道:“你还得复习吧,马上就期末了。” “挂就挂呗,以后也用不上……”庄白书勾唇笑道:“再说你老公这么聪明,还用担心这个?” 许笙被这人感染得唇角也微微扬起,眉宇俊秀眼眸清澈,看得庄白书心砰砰直跳。 “一周之后就回来,很快的。” 庄白书锁着眉,指腹揉着他的发际,又看不够似的把人楼过来,低头要亲,被许笙手疾眼快地捂上嘴,羞赧道:“……回来再说。” 那人毫不在乎,含住他的唇瓣含糊不清地说:“你要去那么久,怎么也得把一周份儿的补回来吧。” “……” 把人亲的耳根都彻底红透之后,安检口都进的没剩几个人了,周围三三两两的人投来诧异的目光,庄白书没事儿人似的,往他脸颊上重重亲了一下,沉声道:“要是有什么事儿,给我打电话,我马上过去。” 许笙点头应允。 众目睽睽下俩人没腻乎太久,他们道了别,许笙拎着行李转身进了安检口。 距离那天仅剩下一周。 他现在就订了回去的机票,生怕到时候出现什么无法预知的差错,他当然没法跟庄白书说实情,只说他爸生病了,他放不下心回去照顾几天。 庄白书一开始还嚷着要跟过来,许笙说死也没答应,他绝不会让那人平白无故地卷入这种不可掌控的风险,现在的他,赌不起、也担不起任何的失去。 安逸平静的表象下实则暗潮汹涌,就像一颗埋在地底最深处的、已经损坏了的□□,尽管爆炸的威力已成为过去,它的材料仍致命又危险,你明知道只要不去踩踏触碰它,就能一切安好,可眼看着日期一天天将近,倒计时一点点减少,却仍无法控制地心惊胆颤。 重生后的这几年,似乎一切都走上了正轨,所有的危险到了最后也都化险为夷,只希望这一次,也能一切安好。 --------------------------- 当晚十点飞机降落,许笙打车到家时已将近半夜。 徐梅和许程荣睡得正香,突然被门钥转动的声音吵醒,俩人开始还以为家里进了贼,一开灯才瞧清是自家儿子回来了。 许妈睡得眼睛通红,蒙楞地瞅着他:“我这是做梦呢吗?我儿子怎么回来了?” 许爸揉了揉老婆的肩头,脸上也十分诧异,问他:“怎么从学校回来了?出什么事儿了?” 许笙心脏却跳动得很快,一股莫名的悸动泛上喉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他笑了笑,道:“我们复习周休假,学校没课。” “哎呦,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呢,我还以为出什么事儿了呢。”徐梅抱怨着,走上前把儿子脖颈上的围巾给绕下来,大衣也接过手挂上了衣架。 许笙眼睛忍不住看着他爸:“这趟航班半夜才到,提前说你们还得开车来接。” 许程荣被儿子盯得有点毛,就问:“你们十二月末考试吧,这回能在家呆多久?” “一周多吧,看情况。” 徐梅把他行李拉到沙发旁,转眼一看许笙还站在门前呢,絮叨道:“诶你这孩子,进屋这么半天怎么还没脱鞋呢。” 许笙顿了一下,低头把鞋换上了,再起身时,他脸上有些严肃的意味,沉吟着对夫妻俩道:“爸、妈,我有事想跟你们说.....” ....... “车祸?” “你说有事要说,我还以为你学校出啥事儿了呢。”徐梅坐在沙发上,“哎”了一声,被儿子这一晚上折腾得应接不暇,不予置信道:“儿子,你是不是被考试摧残出毛病了……” 许笙就知道会是这个效果,换作任何正常人也不会相信他这席话,只好想尽一切法子增加可信度:“就是一种预感,不仅是这一次,之前我也……” “那你咋预感那么准啊,还精确到日期时间和街道。” 许笙抿了抿唇,道:“记得几年前我有一次突然领你去医院吗?那时候你查出了癌症,也是…像现在一样的预感。” 夫妻俩皆是一怔,他们互相对视一下,突然说不出话来。 许笙接着道:“爸,你周五那天晚上是要开会吧。” 许程荣被问得一愣一愣的:“是啊,你怎么知道?” 许笙没有作答,眸中露出无可置喙的光芒:“爸,把那个会议取消吧,周五那天绝对不能出门。” 许程荣大惑不解,否决道:“不行,那个会议很重要,一周前就已经跟客户约好了。” 许笙微微垂着眸,沉声道:“没您的命重要。” “……” 客厅突然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寂。 不久,徐梅首先打破了沉默,劝许爸道:“那你周五就别开会了,不是还没到那天呢,你跟人家说说提前一两天也不是不行。” 许爸还是犹豫,叹了口气道:“不是那么容易就……” “咱儿子从来不迷信,他都这么说了,那咱们周五晚上就都在家,我好好做一桌菜,露露我的手艺。” …… 许笙暗暗松了口气,虽然夫妻俩仍是半信半疑,看样子却也听进去了几分。若是没了出去的动机,车祸的几率自然也变得微乎其微。 日期到临前,许笙爸妈都去上班,他过了一个表面悠闲实则忐忑的休息日,回家这趟也没少带复习书,可他基本什么也看不进去。 他祈祷着一切都能顺利进行,周五前的每一天,他几乎每隔几小时就给他爸打一通电话,问他在哪儿、在做什么、有没有开车…… 不仅如此,许笙还下了一款软件,用手机号绑定了他爸的车上导航,这样就能盯着许程荣每天的行车路程。不仅如此,他明确嘱咐,他爸所有的行程和车道必须避开敬航大路,也就是那条…上辈子发生车祸的双向车道。 指针一刻刻地转动,当长针短针一齐停滞到十二那个数字时,发出嘀嗒的声音,让许笙心脏猛地一跳。 星期五了。 他从床上坐起身,卧室内漆黑一片,过了一会儿,眼帘中屋内的布局渐渐清晰,他的心跳却怎么也平息不下来。 许笙起身,到客厅倒了杯水,眼睛忍不住看向他父母的卧室,他爸的鼾声透过半掩的门仍是震耳欲聋,此刻听来却如一记最强效的安心剂。 许笙坐上沙发,眼眸发愣似的盯着客厅的时钟,却是如何也睡不着了。 被这种不安和无所适从笼罩着,他却不知道该怎么纾解,哪怕不是商量对策,仅仅是能倾听他感受的人,也不会出现一个,这些东西注定只能他一人担着,孤寂感在这样安静的时刻就愈发清冽起来。 当夜幕渐渐逝去,窗外透进晨曦的光亮时,许笙才发觉自己在客厅坐了一夜。 他站起身,发现眼睛酸涩得骇人,听见卧室里传来声响,许笙迅速回了自己的房间,躺上床盖了被子。 不久,门外传来脚步声,门扉被慢慢掀开,轻轻的脚步声踱到床边,许笙感觉自己的被褥被往上掩了掩,随即额头被落上轻轻一吻。 徐梅出了房间,许笙喉头一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厨房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没过多久,煎锅呲然的香味渐渐飘入鼻中,对面的卧室发出声响,许笙迅速起身仔细一听,是他爸起床了。 他反射性地掀开被沿,迅速踏上拖鞋走进客厅,发现许爸坐在餐桌旁,而徐梅正在厨房做煎蛋和培根。 许程荣惺忪的眼睛一瞧见他,意外道:“呦,今天这么出息,都没用我们叫。” 徐梅一听声音也侧过身看他,笑道:“可不是嘛,平时最喜欢赖床,今天还自己起来了。” 许笙笑了笑,他拉过椅子坐下来,黑曜石般的眼珠却盯着他爸,查岗似的问:“你怎么把衬衫穿上了?要出去?” 许程荣无奈道:“不让我开会,总得去上班吧?要不怎么养活你和你妈。”说着话,夫妻俩相视一笑。 许笙眉头瞬间紧锁,诧异道:“咱们不是说好的吗?周五什么都不做,跟我待在家。” “哎呦,你爸逗你的,这孩子。”徐梅把做好的菜肴铲进盘中,给两人端上来,一边道:“公司那边他早安排好了,今天天儿这么好,你爸是想今天跟你去湖边钓鱼。” 许笙怔愣地接过盘子,随即眉眸微微垂下,心里不知在想什么:“这些都赶趟,明天再去吧。”他沉吟了一下:“咱们三个一起去。” ...... 徐梅收拾差不多了,就挎上包上班去了,留下父子俩在家大眼瞪小眼,许程荣最后还是依着他,决定明天一家三口去湖边。 俩人在家闲的要命,一会儿到阳台,欣赏会儿他爸从外边带回来却一直是徐梅在照顾的花花草草,又回屋打开电视看,许笙在沙发上温习了会儿专业书,最后都闲到俩人开始轮流收拾家务了,终于把时间慢慢消磨到了晚上。 许爸拨着遥控器,一边打趣道:“这都晚上了,我也不会再出门了,总不会出事了吧?” 许笙看了眼表,虽然差不了多时,但距离那个时间还没到。 原本想着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不会让许程荣踏出屋门半步,现在看来,也没什么能值得他爸那么做的动机了。 俩人正在沙发上看着晚间新闻,突然,家里的座机响了。 电视的声音也没能掩盖那个执著响动的声音,许笙一愣,站起身走到电话旁,拿起了话筒。 许笙说了声“喂”,那边却没回应, 一阵匆忙的杂音响过之后,对方终于回应着“喂?”了一声。 许笙愣道:“请问你是?” “请问你是‘徐梅’的家属吗?”那边的女音急促而慌张,背景声杂乱不堪: “她昏倒了,现在正在市医院抢救!” 第71章 许笙听到抢救这个词的时候,只觉得大脑的弦被什么东西狠狠拨动了一下,震得他嗡嗡作响,他身板僵硬地撑在原地,惊异道:“昏倒?你说清楚点!发生什么了?” 那头一阵喧嚣的杂音,许笙心中焦急着,下意识就往沙发那边看,许程荣闻声看过来,被儿子惊慌失色的模样吓了一跳,他迅速起身,来到了近前。 “怎么了?” 许笙抿着发白的唇,那边电话音依旧嘈杂:“我们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她是被救护车推走的,现在人在医院。” 许笙握着话筒,心中百味交杂,直到那边开始响起挂断的忙音都浑然不觉。 许程荣全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旁边焦急地问他:“怎么回事,谁昏倒了?你妈昏倒了??” 许笙脸色发白,艰涩地说道:“爸,你先在家等一会儿。” 他心里已经完全乱了方寸,却不能表露出来,他迅速套上大衣,踱到玄关低头穿鞋,手腕上的机械表映入眼帘,指针一转一停,短针正好停顿在了数字五和六之间。 17:32. 许笙迷愣地盯着手表,额头的血管突突直跳,他启口对身后的人叮嘱,亦像是在喃喃自语:“我一个小时之后给你打电话....一个小时就好.....” 只要再坚持一个小时不让他爸出门,一切就能躲过去。 许笙刚要开门,却突然被他爸牢牢拽住了肩膀,许程荣眼中闪着焦虑的火苗:“等个屁!你这小子,是要急死我吗,电话到底说什么了?你妈真出事了!?” 许笙喉结鼓动着,他感觉自己正处于两个极端,他一边极度焦灼着担心医院的徐梅,一边还惧怕他爸若是得知情况后会如何不顾他的阻拦出门,他只得竭力地轻描淡写:“她没出什么事,就是发烧了,现在....在医院打点滴呢。” “打点滴还会晕倒?!”许程荣压根不信:“你现在能不能有一句实话?你妈在哪个医院,我自己去看。” 许笙眼眸一眦,随即垂下眼帘,咬牙道:“爸,我不能告诉你。” 许程荣气得脸色发青:“胡闹!在这种节骨眼你发什么疯!你妈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了,你知道倒是说啊!” 许笙脸色泛白,薄唇死抿,颤声道:“爸,我不是胡闹,你真的不能出去,我妈不会有事的,我先去医院,等到了.....” “啪!” 未说完的话在僵持的空间内戛然而止,许程荣手掌仍悬在半空,手指都有些发颤,许笙诧异地抬眼,脸颊上渐渐泛起了一抹红印,五指的痕迹都异常清晰。 “你妈在医院!”许程荣发红的眼睛近乎充血,厉声道:“她在医院!!我连她怎么了都不知道,你觉得我能就这么若无其事地待在家?你觉得可能吗?!啊?” 脸上的痛感隐隐发麻,许笙突然意识到,这是他爸自他出生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打他。 也让他猛然领悟到,或许换一个角度,他现在一切的想法、行为和表现,在他爸的眼里,大概像个偏执的失心疯子,奇怪、荒谬到不可理喻。 许笙仍是一言不发,许程荣气得两眼翻白:“行,你不说是吧,我自己去找,一家一家医院找!” 说着,他就要破门而出,许笙眼中一瞬闪过惊恐的精光,他慌忙地拽住许程荣的手臂,却被那人狠狠甩开,怒道:“滚开!” 许笙被推的后退一步,眼看他爸重重地甩上了门,撞击声如闷锤重击脑阔,震得他神志恍惚,许笙猛吸口气,迅速开门跟了上去。 许程荣摁动钥匙,车灯猛然闪动一下,他开门坐上了驾驶座,旁边的门也瞬间开启,许笙也迅速坐了上来。 钥匙转动一圈,引擎启动,许笙一伸手,手疾眼快地熄了火,车子又沉寂下来。 “爸,咱们谈谈。”许笙眼眸如炬地盯着他:“我妈她已经在医院了,现在正在接受最好的救治,你去了也是一样,只要等过了六点半,你再去看她也不迟.....” “你自己听听,你现在说的这都是什么话。”许程荣虽然没火冒三丈,但脸色已然铁青得骇人:“他是你妈,你一点都不担心她?啊?你还是人吗?!” 十二月的深冬,车内的暖气也没开,许笙却已满头冷汗,手心也潮湿一片。 他鼻息不稳,坚持道:“我当然担心她......爸,但是你不能去,我知道待会儿会发生什么,你不能......” 许程荣打断他:“我今天肯定要去,谁也别想拦我,你也不行。” “告诉我哪个医院。”他转动钥匙起了火,狠声地一字一句道:“不然,你就下去。” 许笙脸上如蜡纸般煞白。 他指着门框,语气是他鲜少听过的严戾:“我不说第二遍。” “....市中心医院。” “我跟你一起去。”许笙手心止不住地颤动,他艰涩地沉声道:“一定不能走敬航路,绝对不能.....” 车子启动了。 许程荣踩了油门,车速不慢地在路上飞驰,五点多这时候正赶上下班放学的高峰期,没开多久,车速就被迫慢了下来,前面几竖排停滞不前的车流,喇叭声不绝于耳。 许笙在旁边不停地嘱咐他降下车速,绝对不能开进敬航路,许程荣脸色依旧铁青,一路上一语不发,不知听进去了多少。 等到道路慢慢疏通起来时,已经过了将近半个多小时,车上的电子屏幕变换为六点十分,许笙心脏怦怦直跳,无论如何也平息不下。 那时他身在外地,赶到市区时连他爸最后一面都没见上,他甚至不知道那辆肇事的货车车型,只知道牌号和司机的长相,那场灾难就那样悄无声息地冲入他的轨道中,在他不知情的时候,夺走了他所有的安逸和幸福。 许笙不知道如果自己这么一路跟着他,会不会造成一定的改变,他爸上辈子不仅是独自一人上了敬航路,当时还是为了去公司开会,如今动机、情况都截然不同,他也明知该走哪儿不该走哪儿,那场事故是否就能因此避免? 车子一移一停,最后终于驶出了繁忙庞大的车流。 原本二十分钟的路程活活堵了半个多小时,现在才开出三分之一,许程荣眉头紧锁着,伸手点开了车上的导航,许笙眼睛紧紧盯着前方,仍在不知停息地、跟他变着花样地叮嘱堵车时说过的话。 没过上十分钟,前方正好是分岔路。 导航机械的女声陡然响起,在封闭的空间内甚是清晰:“前方一百米右转,进入敬航路。” 许笙瞳孔骤缩,心脏猛然跳动起来,他赶忙道:“不要右转,前面直走一样到市医院,路程差不多。” 许程荣眉头皱了皱,路上一直没作声的他突然说话了:“直走就是高架桥,你知道要多开几十公里吗?” 许笙身形猛然一颤,脸色有些惊惶,他没想到他爸这一路上也没听进去他说的话:“那也不能走敬航路,至多二十分钟,现在这个车流量容易堵,说不定上桥反而更快.....” 许程荣没作声。 许笙深吸口气,道:“爸,我知道这很荒唐,但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经历过一次,你要是按导航走一定会发生事故,你相信我,直走上桥吧。” 一百米的车程很短,车子很快就驶到了分岔路口,许笙眼看着许程荣一打方向盘,就要右拐。 “爸!不能走敬航路!”许笙脸色一惊,伸手就要打方向盘。 许程荣拽开了他的手,车身两人这么一折腾弄得一晃,险些碰上了绿化带,他恼怒道:“别碰!你这样反而更危险!” 许笙焦灼得无以复加:“爸,我说了绝对不能走敬航路!你现在靠边停车!” “你想胡闹到什么时候!”许程荣蕴着怒意,与他争执:“你妈现在在医院,你在这边又作又闹的,许笙,你都二十多岁的人了,还这么不懂事儿!” “我没胡闹。”许笙激动道:“爸,你就听我这一次,靠边停车,你要是着急咱们打车去医院.....” “你自己看!”许程荣抬了抬下巴,示意许笙往前看:“说什么事故,你自己看这条路上一共有几辆车,你这孩子啊.....” 许笙顺着他的视线往前望去,直长的柏油路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车辆驶过,多数还是与他们车向相同,只有一辆白色的大货车相向驶来,车速不慢。 许笙心跳瞬间一滞。 一种彻入骨髓的凉意蔓延到手心,他说不出为什么,那股恶寒的预感猛然在心头滋生,让他周身都涌进无边的寒意。 那辆车..... 许笙眯起眼,毛孔突然竖了起来,他一瞬间瞧清了前方的车牌号。 “就是那辆车!!”许笙惊惧地吼起来:“爸!停车!那个司机是醉酒驾驶!!” 恐慌瞬间弥漫充满了整个车厢,许程荣的目光也随之转过去,那辆大货车竟渐渐偏离了原道,压着实线开上了马路中央。 大货车已经沿着中央直线飞驰过来,与许笙的车距离没超过五十米,整个过程也没超过五秒钟,旁边就是行人道,货车却没有一丝减速的意思。 许程荣眼眶一眦,几乎是本能反应,刹那间他朝右猛打方向盘,胎身擦上路肩,发出刺耳的呲啦声响,货车已经直直地冲驶到了近前,径直冲露出的车身左侧撞来! 许笙还没来得及惊呼或做出反应,几乎要震破耳膜的巨响轰然响进耳廓,伴随着金属刮擦和撕裂的声音,震得他眼前瞬间发黑,剧烈的冲击使他全身不受控制地腾空而起,又被安全带勒得咯咯作响。 巨大的惯性和冲击力使车身悬空起来,玻璃的碎片瞬间砸向他身上的各个部位,许笙没来得及看向左边的人,头后就已狠狠地砸到破碎的玻璃窗上,他浑身一震,眼前的黑色阴翳渐渐扩大,意识也随之剥离。 昏倒之前,他使劲睁着眼睛,看向旁边的人,视线却怎么也无法聚焦起来,眼帘中鲜红的血流布满他的脸颊,许笙满是伤痕的手腕悬在座椅上,垂在眼帘前,在他流失的意识中,黑色表盘渐渐失去了色彩,指针却明晃晃地闪耀如初---- 18:32. 第72章 眼皮被白晃的灯光覆上一层灰霾,室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躺在床上的人紧闭着眼,纤白的手背上插着针头,冰凉的药液一点点地渡进来,紧绷的血管隐隐发痛。 尽管是闭着眼,他的脸色依旧被室内惨白的墙壁映如纸蜡,眉头因为痛苦似的微微蹙着,脸侧和手臂上的伤口已经被小心的包扎好,额头上的一圈绷带影射着刚才惨烈的事故,整个人看上去憔悴又虚弱。 一名护士进屋,看着差不多了就抬手给他换了一瓶药液,完毕之后她站在一旁,忍不住细细端详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年轻人。 “喂,你傻站在这儿干什么呢。” 身旁突然出现一人,她吓了一跳,转头才发现是另一个护士小李。 “你吓死我了!” “嘘-----小声点,你干什么呢?” 小护士转头看了看床上的人,忍不住啧然道:“诶,你觉不觉得他长的好帅喔,要是拆掉绷带……” 小李严肃道:“你在这儿想什么呢!人家都还没醒过来。” “他怎么了?” “车祸。”小李顿了顿:“他父亲开车,他坐在副驾驶,跟大货车撞上了,据说……对方司机还是酒驾。” “这么可怕……那他父亲呢?怎么样了?” “听主任说,是当场死亡。” “天啊……” “他的情况也不太乐观,虽说是脑震荡,但拍片看里边还有积血,估计之前也受过伤。” “那他醒过来之后知道这些,可怎么办啊。” “哎,别在这儿说了,咱们怪吵的。”小李叹了口气,拍拍她:“病人估计快醒了,让他好好休息。” “嗯。” …… 两人出去后,病房倏然安静了下来。 许笙慢慢睁开眼,病房惨亮的白光争先恐后地冲入眼帘,眼睑被灯线刺激得猛然阖紧,随着他闭眼的动作,一滴泪水顺着眼角缓缓流淌下来。 许笙张了张嘴,喉管如吞了一口掺着玻璃渣的沙子般干涩,后脑勺传来阵阵剧痛,像被利锤的尖端钉入到最深,万蚁噬心般的疼。 “……” 他深吸了口气,双眼失焦地盯着煞白的天花板,,干涩的眼球再挤不出一滴眼泪,心脏的一阵阵绞痛,疼的他想直接昏厥过去,可事实上,此刻的他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清醒地去承受这一切。 死了? 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改变? 那个刚才还要说跟他明天一家三口去湖边钓鱼的人,那个刚刚对他许下承诺的人,就这么再一次抛弃他了。 可是妈妈呢?他怎么可能舍得留下她一个人? 自己绝无来生,这是他仅有一次的、与命运博弈的最后的机会,也……没了。 那个时候,他要是不坚持跟上去,意外发生的那个关头他要是没坐在副驾驶,他爸也不会把自己暴露于危险之下,他明明可以向左打方向盘,却在那一瞬间为他别了方向…… 都是因为他。 都怪他,最后害死了父亲的人正是他自己。 …… 不。 就算他不跟上去,父亲也逃不过那个时间,逃不过这一切冥冥注定的安排,逃不过这操-弄戏人的命运。 …… 许笙的鼻翼颤抖地剧缩着,他怀疑这是个荒唐的噩梦,他怀疑这不是现实,就像他重生后的无数个夜里,那些如影随形的梦魇一样,这种不真实感冲击着他恍惚的神志,让他本能地抗拒着眼前既定的一切。 或许,他现在看到的、听到的一切都是幻觉,醒来之后,父母仍在家里有说有笑地陪着他,庄白书仍在学校等他回去,到了明天,他们一家三口还会一起去湖边…… 许笙死咬着牙,抬起打着点滴的手挡住了眼睛,炙热的鼻息几乎要把他烧穿。 要是这一切都是梦的话,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疼呢…… 明明、明明他什么都做了…… 为什么会这样。 重生的意义就是这么一遍又一遍地折磨他吗? 有没有人能告诉他,他该怎么做……他要怎么做才能挽回一切,怎么做他心爱的人才不会再一次一个个地离开他,有没有人能来……救救他。 爸、妈…… …… 白书。 许笙嘴唇一颤,手肘支撑地压着床面,艰难地坐起身来,他忍着剧痛快速翻动着内怀的手机,柔软的贴身布料却在提醒着他正穿着病号服,怀中空无一物。 他瞳孔一骤,如遭雷击般浑身一抖,混沌的大脑终于清醒过来,他悬着的手僵在原地,过了许久,才缓缓地、无力地垂下来。 …… 没人能救他。 门外的护士听见屋里琐碎的声响,迅速走进房间,惊讶道:“你醒啦。” 许笙充血的眼眸慢慢抬向她,护士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声音也陡然小了几度,犹豫道:“你感觉怎么样?” 他铁定是不知道他父亲的事。 见那人抿唇不语,她咽了咽口水,不知如何应付,随即快速转身出门找大夫。 没过上一分钟,身着白大褂的男人走进病房,开始查看他的情况:“看这里,能看清东西吗?” 许笙抗拒地转过头,薄唇微启,声音已然低哑的骇人:“我妈在哪?” 白大褂一怔,转头让小护士倒杯水,随即他接过水杯,示意许笙喝下去,一边盯着他的状态:“你还记得刚才发生的事吗?” “你经历了一场严重的车祸,车身侧翻,驾驶人是你的父亲吧,我们尽了全力,但……” “我知道发生了什么。” 许笙语气透露着沉沉的死寂,他又沉声问了一遍那个问题:“徐梅在哪儿?” “徐梅?” “今晚五点多送来的抢救病人。” “啊我知道,她在三楼。”身后的护士突然说话了:“刚才是我负责推送病床。” 许笙把被沿掀开,发麻的双腿踱到床檐,眼看着就要下床。 俩人连忙给他拦住:“不行!你现在的状态还不能下床,吊瓶还没打完……” 许笙抬手捏住手背上连接的针管,一把拽了下来,黏固针头的医用胶带被连带一齐拔起,针眼脱离的瞬间延出了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线。 “这样行了吗,我没事。”许笙盯着那个护士,泛白的嘴唇颤启道:“你能带我去找她吗?” 被许笙这副模样惊得说不出话来,护士没法擅自做主,颤颤巍巍地看向大夫。 白大褂微微点了点头。 “那、你跟我来……” 许笙下了床踱上拖鞋,相比之下手肘上、身上的皮外伤都无暇顾及,头部强烈的眩晕和钻心的疼痛感让他步伐不稳,只能咬着牙硬挺着跟在护士身后。 这段路程并不长,可每迈出一步,却都在撕扯着、催磨着他仅剩的神志。 当许笙站在那个病房门口时,他手指发抖地摸上把手,保持那个姿势站了许久,他的鼻息不稳地攒动着,强压下了心头涌动的绞痛,慢慢地推开了门。 映入眼帘的是房间内明晃的灯线,徐梅没躺在病床上,而是直愣愣地正站在窗户前,给他留下一个背影,连他推门进来时也不曾转过来。 许笙感觉一股酸疼细细密密地压在了他的嗓子眼,他颤声叫了一句: “妈……” 那人闻声周身一颤,猛然转过头来,通红的双眼惊炽地看向他,脸上的皮肤已经被泪痕铺得煽肿。 她知道了。 心脏传来一阵震颤,许笙有种恍惚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错觉,那样如出一辙的模样,截然不同却又相似相通的心情。 徐梅看着他,几乎是脚步蹒跚地冲他走来,最后无力地几乎是瘫倒在他的怀里,哽咽哭嚎的声音仿佛蕴着这世上最无法承受的、窒息般的悲恸: “那些挨千刀的大夫说、说你爸爸走了,你爸爸一直在家待着,怎么会走呢,儿子你信吗……” 徐梅血红的眼睛不置信地瞪的溜圆:“早上他还好好的,怎么会死呢……他不可能丢下咱们娘俩,他不是那么不负责任的人……” 许笙感觉心脏被人狠狠地撕扯着,鲜血顺着伤口漓漓拉拉地躺下来,疼的他说不出话来,只得紧紧地抱着怀里的母亲,木偶一样盯着她泛白颤动的发顶。 过了许久,徐梅的哭喊声逐渐哽咽起来,她几乎是用喉咙嘶吼着说:“儿子……你爸爸他走了,他走了,他就这么扔下我走了…啊……” 许笙紧紧搂着她不让她瘫软到地上,他声音如他手指一样颤动着:“妈…” 徐梅哀痛地嘶哑着:“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着,我都不知道他还有什么愿望…他还想对我说什么话,他就这么走了……什么…都没留给我……” ……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的身体渐渐松散下去,许笙眼眸骤缩,才发现徐梅竟是昏了过去,他惊惶地喊唤着大夫,医生护士迅速从门口围了上来,把人放在病床上查看。 被告知母亲是情绪波动过度而短暂昏迷,其余并无大碍,许笙坐在床边,头慢慢抵在床沿上,他紧闭着眼,喉结一鼓一缩地颤动着,努力消化着口腔内剧烈的痛楚与窒息感,却没有得到一丝平息。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拍,许笙转过头,发现是刚才给他带路的护士。 “这是你的手机,刚才响了好几次,但是我没敢打扰你们,就没叫你……” 她把手机递过来,屏幕的正中央已经碎裂,一圈圈如卷硬的漩涡,把里面透出的微光折射得曲散不堪,护士见许笙盯着屏幕,连忙慌张道:“这个屏幕不是我们弄坏的哦,拿出来的时候就这样了……” 许笙的视线无法从屏幕上移开,因为在正中央消息栏显示的名字,是庄白书。 许笙说了声谢谢,伸手把手机接过来,护士笑了笑,道:“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叫我。” 机身还没在手心里捂热乎,屏幕倏然一亮,铃声在病房里又一次突兀地响了起来。 许笙身形一僵,他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随即站起身,步伐随着脑部的眩晕而不似轻稳,他走进走廊,后背慢慢倚上惨白的墙壁。 他深吸口气,手指颤抖着滑动屏幕,移到了绿色的接听键,破碎的小玻璃碴随着动作扎进他的指腹,他却像毫无知觉地、抬手举在了耳边。 “怎么才接电话?” 熟悉的嗓音传入耳廓,许笙瞪大了眼睛,鼻翼剧烈地鼓动一下,一瞬间所有的情绪和酸楚都升腾到了嗓子眼,堵的他说不出话来,他使劲地吞咽一下,竭力用平常的语气,缓缓道:“……有点事。” 那头的声音很是嘈杂,庄白书没听出异常,人似是在外头,道:“学生会那帮人要在圣诞节那天办晚会,今天忙了一天,现在才到宿舍。” 许笙听到了钥匙拧动的声音,那人不知觉地道:“许多多非要等你回来陪她演话剧,真是…有男朋友还不消停,不过,我当然给她撅了。” 许笙失神地盯着对面的病房,耳廓竭力听着那人每句话、每个音节、每一丝呼吸,如吞吸罂粟般让他残藉的心脏慢慢平息,饮鸩止渴般换来的片刻安宁。 那边似乎抽离了钥匙,门扉擦着门框的声音传入耳廓,那人的声音倏然低沉了下来,嘴唇像是贴近了话筒,低声道:“老婆,我好想你…” “……” 许笙心脏猛地震颤起来,他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倚在墙体上的脊背渐渐滑落下来,他抓紧额前的发丝,疼的受不了似的狠命地攥紧,眼眶烫的生痛,他艰涩地哽咽着回应:“我也好…想你……” 庄白书身形一顿,掀开门的手僵在原地,眉宇倏然凛紧,怔诧道:“许笙你怎么了?” 那头没了回应。 “许笙?你怎么了?!喂!许笙,你说句话!……” 话筒里传来硬物砸落地面的刺耳声响,电话被挂断,响起了机械的“嘟嘟”忙音,继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第73章 许笙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偌大的病房里空无一人。 头如被钟摆震荡般眩晕不止,许笙呆愣地看着屋内一阵,才越发认清眼前冰冷、毫无生气的一切才是现实。 他强打着精神,扶着床沿坐起身,伸手去按墙上的铃。 没过多会儿,护士从门外匆匆地走进来,是个全然陌生的面孔,看见他已经坐起身,她连忙走到近前,道:“你醒啦,有哪里不舒服吗?” 许笙摇摇头,声音沙哑地不成样子:“...我母亲怎么样了?” “你放心,她刚醒过来。”护士看他现在的状态,就避重就轻地回答:“只是……情绪没完全恢复过来,你待会去看看她吧。” 许笙紧抿著唇,喉头阵阵发酸,心中涌动的郁气永远都无法消解一般,他眨了眨眼,记忆随着清醒而一点点涌上脑海,他突然想起那个没通完的电话。 许笙摸着身上的兜,布料里却空空如也。 “啊......你之前在走廊昏倒了。” 护士见他怔愣茫然的样子,解释道:“那时候你才刚苏醒,主任说你应该静养休息,四处走动太勉强了,再说你的脑震荡比较严重,起码要静养三个月才行呢。” 许笙心思明显没在这上,心中泛起一阵焦灼,问:“我的手机之后有人打过来吗?” “有。”护士点点头,绕了一圈把手机拿出来递给他,道:“你昏迷之后一直在响,后来小李怕那人有急事儿,就帮你接了。” 许笙脸色一变,惊异道:“她说我在医院的事儿了?” “说了啊…”护士被许笙惊诧的表情弄得有点怯懦,又道:“他好像挺担心你的,说马上要过来看你呢……” 许笙双手僵在床沿边,半天也没回过神来。 还是让他知道了。 心脏像被无形的手狠狠撕扯了一下,滋味已经没法用语言描述出来,但都是极剧的、痛苦的。 仅仅两天的时间,就已经颠覆了他所有风平浪静的生活,他自以为知道了过程和结局就能稳操胜券,结果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往复循环,成了被命运玩弄的一颗棋子。 老天爷好像一次又一次跟他开着玩笑,把他耍得团团乱转,他本以为能插手改变的事,最终却作茧自缚,成了促成悲剧的最大推手。 重生后的这五年里,他自以为改变了许多东西,仔细想来,可尽管过程再变相、再离曲,最终轨道和结局仍有条不紊地重复以往,与前世几乎别无二致。 他这辈子最怕的,不是死亡,也不是孤独,而是他明明知道了结果,却必须要一次又一次重复经历失去他们的痛苦,那种感觉,就像在心窝上狠狠剜上一刀,等到他愈合得差不多了,再沿着相同的位置割开,划得他鲜血淋漓,比第一次还要疼,疼得钻心。 他突然意识到,老天爷给了他第二次机会,可能不是一种恩赐,而是为了变相地、永无止尽惩罚他的地狱。 许笙深深吸了口气,随即要下床。 护士连忙拦着他,焦急地说:“你现在还不能下来,你忘了你因为什么躺这儿的吗?” 许笙摆了摆手,沉声道:“我去看看我妈。” 他现在是徐梅唯一的支撑,如果他倒了,一切就都完了,谁都能有资格放任自己的情绪,只有他不行,他必须收回那些已经没了意义的伤痛,重新振作起来。 “哎....你去也行,这回让我帮你把针拔了。”吊瓶已经输得见底,她凑上前帮他小心翼翼地拔针,眼睛瞄到许笙袖子没盖住的原本白皙的手背,一边埋怨道:“你上回自己拽掉针头,手背整个都青了。” 她抽出针头,立刻用棉球捂上了针眼:“就算你担心妈妈,也不能对自己不管不顾啊,你要是自己都病怏怏的,何谈照顾别人呢?” 许笙抿唇没说话,看样子却是听进去了几分,没再坚持着下床,护士给他足足按了一分多钟,才让他离开房间。 听护士说徐梅一直不肯吃东西,许笙先去买了她爱喝的皮蛋瘦肉粥,当他拎着热乎乎的粥,再次进入徐梅的病房时,她正靠坐在床头,双眼失神地盯着前方。 许笙叫了她一声,徐梅转过头,眼中才恢复些许光彩似的看着他,已经哭得沙哑的嗓音轻声道:“儿子啊。” 许笙把粥放在矮桌上,坐上了她的床沿,徐梅眼周又红又肿,眼尾还破了皮,许笙心疼地握住她发僵的手背,柔声道:“妈,喝点粥吧,你这样不吃东西,胃又得疼了。” 徐梅无声地摇了摇头,憔悴地看着他,眼中却多了几分冷静,平声道:“儿子,他们说....你和你爸是为了来医院看我,才发生了车祸....是真的吗?” 许笙心跳猛地一颤,手指微微抖了起来,他努力维持着脸上的淡定,却也不自觉地露出些许僵硬,他摇摇头,低哑的声音道:“不是因为你,妈,是对方的司机酒驾,才直冲撞上我们的车,跟你没关系。” 他垂下眼眸,沉声道:“是因为我.....那时候我非要跟过去,要是我没坐在副驾驶,爸爸也能躲开....” 徐梅嘴唇隐隐颤着,她轻轻地靠在床头,深吸了口气,才慢慢缓过来似的,她侧目看向头上还缠着绷带的儿子,伸手揉了揉他脸颊的皮肤,心疼道:“...头还疼吗?” 许笙连忙摇头,酸涩直泛至喉头,顿咽道:“我没事。” 徐梅声音有些哽咽,她吞咽了一下,缓缓道:“我到现在还没有真实感,我总觉得....你爸还活着,等回了家,咱们三口人还能一起吃晚饭,可他就这么走了.....走的....那么突然,我都没来得及好好跟他说说话....都不知道他还有什么牵挂、什么念想,我不相信他就这么扔下咱们母子俩.....” 许笙坐上床头,无声地搂紧了她。 徐梅闭上眼睛,握着许笙的手心,颤声道:“他倒是放手解脱了,剩下半辈子那么长,我自己要怎么熬过去.....” 心脏一阵密密实实的顿痛,许笙失焦的眼眸不知看着哪处,他强压下破碎的情绪,一语一句地低声安抚着自己脆弱的母亲,尽管无论什么样的安慰到此时都显得苍白无力,可半个小时过去,徐梅的精神状态确实比昏迷前时好了许多。 徐梅在儿子的劝抚下,最终还是喝了点粥,许笙陪着她聊天,一直待到了下午四点多钟,徐梅看着许笙发白的脸色,催促地让他去吃饭。 徐梅一再坚持,许笙无奈应允,把她一切安顿好后,他才转身出了病房,往电梯口走过去,脚步仍是有些迟顿,头部的眩晕感从刚才开始就令他重心不稳,尽是长时间直立都能出一身冷汗,许笙的手指悬在半空,最终还是没摁下电梯按钮。 许笙转身径直奔着自己的病房走回去,手肘扶上冰凉的墙壁,他这次的症状要比上次更严重,全身的无力感、距离意识也明显丧失,或许比起吃饭,他现在更需要躺着睡上一觉。 路程不远,许笙头上还是渗出了不少汗珠,顺着额角一点点滴下来,他开了门,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屋内白烁的灯光投到玻璃上,映出屋内的景象。 站在床边那个熟悉的背影让许笙呼吸猛然一滞,那人随着他开门的声音转过身来。 第74章 对上庄白书的视线,那人依旧俊挺如初,只不过眉宇间染上了旅途奔波的疲倦,许笙感觉喉咙被堵住一般,好半天嘴角才勉强牵起来一点,艰涩道:“你怎么来了,学校要考试了吧。” 庄白书没说话,就那么盯着他。 许笙惨白的脸色与刚离开那会简直判若两人,他从他头上的绷带一路看到他身上宽松的病号服,眼中的波光锋腾流转,紧握的拳头却隐隐颤着。 许笙被他盯得发毛,发颤的腿根撑不住全身的重量而噙着冷汗,语气却故作轻缓道:“其实不严重,你用不着过来一趟,跟春游那次差不多,轻微的脑震荡而已。” 也不知道庄白书听进去了多少,那说不清看不透的表情反而让许笙心里不落挺,他扶着门框,手指的骨节凸出而泛白,那人却一步步走过来,毫无征兆地弯下腰,笼起他的腿弯,把人横抱了起来。 许笙猛然一悬空,吓了一跳,冷汗都下来了,没等反应过来已经被平放到床上,身下有了支撑,那股虚脱感也终于得到缓解。 宽厚的阴翳笼罩下来,包绕住他诧异的脸廓,庄白书俯下身,手掌穿进他的发丝,牢牢地抱住了他。 “...我都知道了。” 低沉的声音震入耳畔,许笙眼眶一眦,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对不起,我来晚了……对不起……”庄白书低喃的吻落在他的耳廓、眉宇、鼻尖,那人手心温热的触感从发梢间传过来,伪装的坚韧仿佛被一点点瓦解,他使劲眨了眨眼睛,眼眶却仍烫的厉害。 心脏像被重击了一下,许笙睫毛微微地扑动,哑声道:“我没事…你不该回来的……我自己也能挺过这段。” 许笙还在逞强,从他进门的那一刻起就没停止过,或许,从这场可怕的变故发生以来,许笙就一直扮演着那个坚强的、荫庇亲人的角色,而没有人能让他拆掉所有的伪装,去放任,去依靠。 庄白书轻吻着他发颤的唇瓣,心中一阵阵绞痛,他柔声道:“现在我就在这儿,再也不离开你了,天塌下来我也给你顶着,所以,别再硬撑了,也不要再对我说这种话、露出这种表情,嗯?好不好?” 许笙心脏猛烈地颤动起来,滚烫的眼眶氲起一层水雾,连眼前的人脸的看不真切了,他本能地抬起手,回抱住那人宽厚的脊背。 像是沙漠中濒死的人得到了一泉甘露,两人汲取着彼此的温度,所有的痛苦也被虚化了一般,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各抱着难以言表、却又截然不同的心境,紧紧拥抱着对方。 …… 庄白书事先给他买了饭,看着他一口口吃完,许笙之前就已经困得不行,没过多会儿就躺回了被窝。 他阖上眼帘,不一会儿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庄白书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即使在睡梦中,他的眉宇间仍微微锁着,不知是因为伤口疼了还是做了什么噩梦,睫毛也随着颤了起来。 庄白书有种心被生生剜去一刀的阵痛,自记事起他没失去过什么亲人,自然没法感同身受许笙现在的痛苦。 但这种感觉大概是最彻骨的、最绝望的。只有这样,才会把那个风朗昂然、细腻温润的人,变成如今毫无生气的样子。 这个过程大概会很漫长,他眼前能做的,就是这么亦步亦趋陪在他的身边,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守着他,直到他振作起来,直到他恢复到原本的状态。 过了一个多点儿,许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已然睡熟了,庄白书凑过身,吻了一下他的眉心,坐回去时,听见门外传来动静。 他一转头,看见门外进来一位身着白大褂的老大爷,那人刚要说话,庄白书抬起手示意他嘘声,随即起身跟他出了病房。 两人站在走廊边,医生就问他:“你是病人的家属吗?” “是。”庄白书毫没犹豫地点头,道:“有什么事吗?” “之前……病人的情绪一直不太好,期间还昏迷了一次,所以我们一直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说。” 庄白书眉头蹙了起来,道:“他到底伤到什么程度?刚才我见到他的时候,他甚至都站不稳,就那么一会儿出了一身冷汗。” 医生推了推眼镜,问:“病人之前脑部有受到过损伤吗?” 庄白书表情有些沉郁,道:“有,他被山上的落石砸到,也是脑震荡,昏迷了半个小时,当时恢复了一周左右。” “什么时候的事?” “一年半之前。” 老大爷叹了口气,道:“他还没有完全恢复,再加上这次的车祸,脑震荡的程度要比上一次严重很多,我们给他做了CT,里头显示有淤血,会有些压迫神经。” 庄白书拳头不自觉地捏紧,掌心隐隐颤着,沉声道:“会造成什么影响?” 大夫沉吟了一下:“这个我也不好说,症状和恢复速度因人而异,短期内的头痛头晕、恶心呕吐,可能伴随短期失忆,个别患者也有情绪上的影响,自我否定、喜怒无常.....他这种情况需要好好静养,两三周之内最好别用脑,静养三个月也就差不多好彻底了。” 庄白书点了点头,深疏了口气,道:“我知道了。” 大夫又推了推镜框,像是想起了什么,道:“我要跟你说的不是这件事儿。” 庄白书愣了一下,等着他下文。 “他的母亲是前天晚上被急救车送过来的,我们发现她之前四年前就已经患了乳腺癌,并把左侧整个乳-房切除,当时是已经治愈了的。” 庄白书喉结不由鼓动,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我们给她做了仔细的检查,发现她的乳腺癌复发,并且癌细胞已经转移到了胸椎。” …… 庄白书喉头有种被生生堵住的错觉,他好半天才消化了这个消息,顿声道:“那她还有治愈的希望吗?” “不能说没有,需要根据病人的肿瘤大小,转移情况,身体素质来判断。” 大夫道:“如果积极治疗,病灶可能会变小,还是有恢复的希望。” 庄白书头上的血管突突直跳,问:“他们都知道了?” “我们诊断之前需要询问她之前的病史,所以病人她知道自己的情况。”大夫也看了看许笙病房的方向:“但....她的家属应该还不知情。” 庄白书盯着许笙病房的那道木门,门外挡住了一切会让那人痛不欲生的残酷事实,明明仅有一墙之隔,却觉得隔了万水千山,让他深深地畏惧着许笙知道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明明刚经历了那样的事故,许笙现在已经没有余力去承受这些,现在告诉他无异于往他的心口生生捅上一刀,但他知道,许笙早晚会知情。 只是连他都不知道,该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方式告诉他。 第75章 许程荣离世后的一周,医院的手续和死亡证明都已经办好,以徐梅的状态也现在不能回单位,就在医院一直修养着,他爸的遗体需要火化下葬,几日后许笙一清早离开了医院,庄白书跟他一起去了殡仪馆。 许笙的爷爷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他奶奶这些年在三亚定居,虽说二十四小时有人照顾着,但几年前老人身体不大好,家里人一直想把她接回来,老太太嫌太折腾一直没同意。 许笙心里明白奶奶迟早要知道,但这样的噩耗,恐怕耄耋之年的老人承受不了,他最终决定年前亲自去海南一趟,把这件事当面告诉她。 这期间庄白书一直寸步不离地陪着他,无论是眼看着父亲的遗体被推入火炉,还是抱着他的骨灰下葬,许笙都出奇的平静,庄白书心里担忧着,可没从他脸上看出起伏,可那人被握紧的手心却一直冰凉,怎么也捂不热。 庄白书趁许笙没在的时候跟徐梅谈过,徐梅态度很坚决,不想让儿子知道自己的病,也嘱咐他别告诉许笙,现在大三快要结束了,不管到时候大四许笙是实习还是准备考研,徐梅都想让他回去完成学业。 但是徐梅的病情没法拖,她需要最紧急的治疗,眼下只能先住着院,等这段风波过去了,许笙迟早也会知情。 庄白书之前十二月末离开学校,错过一门考试,开学还要补考,一月份还剩四科,许笙说什么也不让他留在这儿,好说歹说一顿劝,庄白书最后答应一月四号那天订机票回去,前提是许笙也跟他一起。 经历了那么残酷的事故,失去了再也无法弥补的人,日子还得照样过,只要剩下的人还活得好好的,一天算一天,他就不能放弃。 已经到了这一步,他没法再回头,也没人能给他这个机会,与其沦为一个患得患失、整天纠结过去的窝囊废,还不如拼一把,保护他们到直到最后一刻。 徐梅的精神状态比之前好了不少,现在能吃的进去饭,有时还能出病房去外边溜溜圈,精气神儿好的时候能到医院外边逛逛公园,累了就在走廊里慢走,许笙自始至终都陪着她,扶着她的手肘跟她闲聊,说些有趣的话题让她高兴。 庄白书自然也经常跟着,他本就一表人才的模样,唠起嗑儿来特别讨长辈喜欢,徐梅笑容渐渐多了起来,两人不约而同都没去提许爸的事儿。 这天,庄白书赶在太阳落山前下了楼,去医院对面的一家餐馆。 那家店铺非常特别,店主是一对老夫妻,每天只开三个小时,别看店面不大,各种炖菜炒菜一应俱全,人家不提供外卖也不能预约,谁先来谁算,味道正宗在街坊邻里内很有名气,每天晚上一到那个点小店都爆满,所以庄白书早早就离开了医院,想给许笙他们尝尝鲜。 徐梅在病床-上躺的发慌,便下了床,习惯性想去走廊溜溜圈。 许笙扶着她,两人没走上几步,徐梅的手却一个劲儿往后背摸。 许笙见她一脸狰痛的表情,赶忙停下脚步,慌道:“怎么了?” 徐梅敛去了表情,一晃手:“没事,就是后背有点疼,估计昨晚睡落枕了。” 许笙皱了皱眉,抬手帮着揉她一直摸的那个地方,他顿了好久,才沉吟着启口道:“妈……你那天为什么会昏倒?” 徐梅一怔,没想到他突然问这个问题,她微侧过头,避开了儿子的视线,语气却是一如既往地轻松,笑道:“哎呦,你这孩子……妈不是跟你说了吗,之前工作忙,检查该做的妈都做了,就是疲劳过度,养一阵儿就好了……” 许笙不置可否地看着她,也不知相没相信,直到徐梅都觉得被看穿了,许笙才沉声道:“妈,住院这阶段你应该多静养,总出去未必对身体好。” 徐梅暗松了口气,她摇摇头,啧然道:“哎,你是不知道天天在床-上躺着多累,时间长了反而腰酸背痛的,还不如让我上班来的痛快。” 俩人一边聊着一边在医院的走廊里来回走,外面这时已经暗了下来,窗内的光线透过玻璃,一缕缕地打在地面上,将走廊映得通亮。 等到徐梅走累了,他们就在正厅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每到这个点儿医院总是特别的繁忙,俩人恰巧停在了输液室门口,门内的患者已经满员,多出的人便在走廊里挂吊瓶,两个小护士忙前忙后地给插针头、盯液管。 一共有两竖趟的长椅,俩人挑了不影响人家忙活的位置,坐在了第一排最右边,打算歇一会儿就回病房。 他们左边不远处坐着两个人,看样儿也是一对母子,只不过老太太头发斑白,看起来已然七十来岁的样子,她脸色有些不自然的蜡黄,额头出了不少汗。旁边四十多岁的男人正倚靠在椅背上,肚子上的赘肉被挤得一圈又一圈,他眼神眯愣地盯着输液室,脸上横肉被映得黑中透红。 其中一个护士从他们面前走过去,径直到了那对母子旁边,看样子要给老太太打针。 随后男人的眼睛就落在了护士身上,却没说话,后脚跟踩在地面上不自然地翘着,眼看着护士给她抹消毒液,弹针管,握着老太太蜷紧的拳头要插针头。 护士年龄不大,看样子可能还是个实习的,被旁边的男人凶狠的视线一盯,手都有些颤颤巍巍,勉强把针尖插了进去。 老太太疼的手臂一激灵。 中年男人眉头皱了起来,他啧了一声,没好气儿道:“你会不会轻点儿。” 男人一说话,一股浓重的酒味从他嘴中呼出来,隔了快两米都能闻到。 护士这下慌了,她连声道了几句歉,抬手去掐针管,发现没回血,这针反而没插上。 护士头上汗都下来了,她浅浅地抽-出半截针头,又缓缓推了进去,这个过程似乎把老太太弄得挺疼,跟着‘嘶’了一声。 一掐针管,还是没扎成。 男人脸已经黑了一片,因为醉酒而发红的眼睛瞪着她,横声道:“你他妈在这儿玩呢?拿我妈给你当练手的呢,啊?” 护士完全慌了,不过针头还插着,在男人的注视下她反倒不敢拔针换人,就只能硬着头皮又推了进去,脸上已经是要哭了的表情。 这次成功了。 护士如释重负,仿佛完成了最艰难的任务,男人的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的,她连连道歉后,便逃也似的走到下一个病人旁,已然是满头的虚汗。 许笙他们一开始没注意那边,后来男人提高的音量引得他们侧目,酒味一点点飘过来,许笙隐隐锁起眉,怕这人若是发起疯来牵扯到母亲,便起身想扶徐梅回去。 突然,那男人喊了一声:“刚才那个护士,过来!” 厅里的人纷纷安静下来,朝男人看过去,正弯着腰检查气泡的护士身形一僵,对上男人的视线,才明白他叫的是自己,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 她步伐僵直地走到母子俩面前,声音有些颤:“…有什么事吗?” “你瞎了吗?有什么事你他妈自己不会看啊,你是护士我是护士啊?” 护士已经说不出话来,她低头一看,老太太的手背上明显膨了一块,说明这针打鼓了。 “我…我给老人拔下来吧……” 她小声地说着,然后迅速帮老太太拔了针,拿好了针管道:“我…去找别的护士给您输液。” 小护士刚转身要走,后来一直没说话的男人突然坐起身,冲着她的怀侧狠狠踹了一脚,骂道:“□□-妈的傻-逼。” 护士惊叫一声,膝盖和身侧重重地摔到了地面上,发出了沉重的闷响。 男人身旁有个圆形柱子,起身抬脚的时候正好隐匿于柱身之后,那个死角正好挡住了监控的视野。 周围震惊在了原地,尖叫的声音引得屋内的护士也都跑出来,要把地上的女孩扶起来。 “都他妈不许扶!谁要是扶她我就揍谁!” 护士的手僵在一旁,竟是不敢使力了,只能揉着女孩的肩膀,给她擦脸上混成一片的眼泪。 男医生也马上从诊室里出来了,毕竟是个男人,站在那儿也极具威严,他先让其中一个护士出去叫保安,随即走到了近前,厉声道:“怎么回事?在医院闹事?” 男人“哼”了一声,横气道:“什么叫我闹事?你问问你的人,扎了几针才他妈扎上,结果还给扎鼓了,我花钱来你们医院,为了给我妈找罪受啊?啊?” 大夫道:“然后你就打人了?” “打人?去你-妈的,我什么时候打人了?我就说了她几句,她就又哭又闹地躺地上碰瓷,我他妈还委屈呢。” 男人眼珠子通红,酒气喷吐地大夫直皱眉,他往后一扬手臂,道:“你问问他们,谁看着我打人了,到底是不是这女的自己找事儿,啊?你去问他们!” 诺大的正厅里瞬间鸦雀无声,一时间所有人都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场闹剧,却无人回应。 大夫蹙眉看着他,道:“不用问他们,等查监控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男人笑了一声,低蔑道:“哦,你可以试试。” 这时候,一个声音倏然打破了沉寂:“是他先打的人,大夫,我们都看见了。” 许笙心跳霎那间停滞了一般,他本已经带着徐梅马上要离开正厅,可她却突然调转方向,回到了正在对峙的现场。 所有的视线瞬间都转到了徐梅身上,包括那个男人。 大夫率先开口:“您看到了全过程是吗?” 徐梅刚要再说话,却被许笙的身躯挡在了身后,只剩下半侧身子,她一点头,道:“是,我能给作证。” 男人的脸色瞬间阴沉地骇人。 大夫看向他,沉声道:“有什么话你去派出所再说吧。” “……” 男人转头看向徐梅,像是在盯着始作俑者,眼神凶狠地仿佛下一秒就要冲过来掐死她:“....你多管什么闲事。” 许笙凛着眉宇看着他。 他一边栽栽歪歪地往徐梅这边走,一边破口骂道:“谁他妈让你说话了?眼睛都瞎了还出来作证,活该你住院!妈的,要死的东西……” 他没有停止谩骂,话音未落时却突然觉得耳边生风,有什么东西朝着脸侧砸了过来。 他还未没反应过来时,脸上已经重重挨了一拳,瞬间眼前天旋地转,左半边脸几乎没知觉了。 男人本就步行不稳的硕大身躯栽倒在了地上,脸边随即涌起一阵火辣辣的灼痛感,像被炭火撩过一般,他不可置信抬头,震惊地发现眼前站着一个满面怒意的年轻人,拳头上的青筋隐隐凸跳,眉眸间阴沉密布。 他这回可丢脸大发了,这要是个彪形大汉给他撂在这儿,他倒未必敢继续杠下去,可眼前给他一拳的竟然是个细皮嫩-肉的小白脸,看上去顶多二十岁出头,自己光是肩膀头都能比他宽上两圈,这种唇红齿白的少年怎么看怎么没有压迫感。 “我操-你大爷。” 男人肺都要气炸了,他腾的一下站起身,看了眼许笙,又望向他背后多管闲事儿的女人,随即明白过味儿来,眼下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把这个弱鸡打趴下,揍得他像孙子一样连连求饶,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好了,惹了他是什么后果。 他抬起拳头就往那人的脑袋轮过去,醉酒的人动作多少迟缓,被许笙一侧身躲开,堪堪擦到了嘴角。 刹那间,下颌又被挨了一拳。 男人眼前只窜金星,愈发气不可遏,他疯了一般紧接着抡起了粗厚的臂肘,却没去揍他,而是转到脖颈处,趁那人不备时一把攥住许笙的衣领,把人拽了过来,死死不放手。 他蜷紧拳头,仿佛蓄足了力量,带着风砸向许笙的面门,这种角度和力道绝对躲闪不急,徐梅惊叫着想拉开他们,却如何也帮不上忙。 然而下一秒,男人的拳头却没应声落下来,而是稳稳地悬在了半空。 一只手从旁边攥住了他粗-硬的手腕,无论男人发颤地怎么卯足了劲儿挣脱,却依旧纹丝不动。 许笙也怔在原地,所有人倒吸了口气,视线都随着看向男人身侧的人。 所有人看了半天热闹也愣没看出来是谁,只知道有个高大俊朗的男人出手相助,与那个熟悉的眉眼一对视,许笙心跳一颤,却是认出来了。 第76章 时隔三年没见,许笙没能想会又一次在医院碰到郭敬。 那人衣着打扮都颠覆以往,气宇和身姿都仿佛换了模样,但眼中仍透露着无法磨灭的痞气。 他左手狠狠地攥着男人的小臂,男人颤巍了半天也没挣脱开,他咒骂了一句,只得松开了掐着许笙衣领的拳头,抡起空出的手,去对付这位半路闯进的程咬金。 郭敬没给他任何机会,他手疾眼快把男人的臂肘往后一拧,腰也被别得瞬间弯了下去,别着劲儿捏着他,男人疼的脸都绿了,上盘都被钳制着,他就胡乱地就抬脚踹向旁边的人。 郭敬瞄准了他的动作,朝他的膝盖狠狠地踹了过去,发出了嘎嘣的声响,男人痛叫一声,腿筋发松,巨大的身形伏了下去。 “我-操……” 男人微皱起眉,趁着郭敬脚上松了力度,骤然挺起身,庞大的身躯撞向郭敬的侧身,要把人掀翻。 “别操来操去的了,周围还有小孩呢,影响不好。” 郭敬一边冷声地说着,一边抬脚踩上他的后脊骨,死死地把他锢在走廊的地面上:“来,宝贝儿,道歉。” 男人仿佛是从嗓子里爆发出的怒吼:“我去你妈的,道你妈的歉……啊!!” 男人的声音在哀嚎里戛然而止,郭敬的鞋跟不重不轻地撵上他的手背,一点点地往下踩。 “道歉。” 他又重复了一遍,男人被压制地躲无可躲,就只顾着痛叫,一个字都没多吭声。 这狠戾的、几乎下了死手的力道,怎么也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学生能使出来的,周围的人暗自心惊,却也忍不住心里叫好,这纯是活该啊。 “还不够疼是吧?是我说的不清楚,还是你酒没醒?”他歪着头,沉静的音节里嚼了冰渣子般的冷意:“我让你-道-歉。” 他咬着牙根,几乎是厮-磨地点重后两个字。 男人疼得腮帮通红,额头上的青筋突突地暴起,他快速地吸吐着冷气,好半天嘴里才哆嗦出音节:“对…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不该打女人……” 郭敬啧了一声:“错了,不是让你跟她道歉。”他抓着男人头后的发梢,强迫他抬起头,转向了许笙的方向。 “跟他道歉。” 男人此刻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才能不让自己手上的那只鞋跟继续碾下去,他一边疼得直抽气,一边低声道:“对不起....” “你哪儿错了?” “我...打了你.....” 郭敬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即弯下身,冷戾地拽起他的头发,在他耳边轻声地、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道:“不仅是你打了他,你用你的脏手碰了他,用你恶心的眼睛看着他,这些,都是犯罪,懂了吗?” 男人满脸糊模的也分不清是冷汗还是泪水,点头如蒜捣。 围观的人震惊地看着眼前这副景象,明明几分钟前还嚣张跋扈的男人,现在竟被压制地动弹不得,只能唯唯诺诺地连声道歉。 没压着他多会儿,保安从楼梯口上来了,郭敬闪开身形走到旁边,几个人迅速围上来,医生和护士门指向先动手的男人,人一多,场面随着哄闹愈发混乱起来。 这回也没他们什么事儿了,许笙和那人对视一下,随即环起徐梅的肩头,先把人送回了病房。 他出来时,郭敬正站在门边,后背倚靠在墙壁边,脸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随即伸出手,道:“好久不见。” 许笙没伸手,就那么抿唇看着他:“你怎么会在医院。” 郭敬嗤笑一声:“好歹我刚才也帮你们解了围吧?单纯的握手都不行?”他扬扬手,等着许笙伸出来。 许笙现在没那个心情跟他周旋,就无奈地抬起手,任那人温热的手心包绕上他的,有意无意地揉捏几下。 郭敬微眯着眼看着他,突然道:“我以为你到了现在,会有很多话想问我。” 许笙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他低声道:“…问了你也不会告诉我吧。” 郭敬觉得许笙变得与以前很不一样,然而他却说不出来哪里不同:“班长,你自始至终只问过我一个问题,我也回答你了。” 许笙垂在腰侧的手攥成一处,眸中透露着难以言喻的、浓浓的疲倦,他沉声道:“我自己已经知道答案了。” 郭敬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他隐隐皱起眉,问:“许笙,发生什么了?” 许笙摇了摇头,转身要回病房。 告诉他,又有什么意义呢?没人能帮上他,就算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他,也只不过是一遍遍地提醒着他,现在的自己有多苦逼,多悲惨。 郭敬一抬手,握住他的手腕把人拽了回来,抬起下巴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许笙,告诉我,我会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 许笙鼻息隐隐颤了起来,他抬眸,顿声道:“我爸去世了。” 郭敬眼里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跟上辈子同一天,同一小时,可能还是同一秒。”许笙盯着他的眼睛,颤声道:“你都说对了,我…什么也改变不了。” 郭敬眼睛牢牢锁着他,突然道:“你参与了?” 许笙深吸口气,默认了。 “那你妈呢,她为什么住院?病复发了?” 这话问得毫无避讳,许笙隐隐皱起眉,心里竟拨起一股无名的焦灼,纠正道:“她只是疲劳过度,在医院修养几天。” 郭敬突然问道:“谁告诉你的?医生?” “不是。”许笙一怔:“是我妈和庄白……” “和庄白书?”郭敬打断他,语气里有些意味深长:“他们告诉你的,你确定不要再确认清楚吗。” 许笙眉宇一动,有些怔愣地看着他。 “你什么意思?” 郭敬的手指触上许笙心脏的位置:“比所有人都要更清楚以后会如何发展的,不是你吗?” 许笙心跳猛地一颤,眼里瞬间染上了惊惧的神色,霎那间说不出话来。 “班长,别忘了,你现在不是孤身一人,重生的不止你一个。”郭敬贴着他的耳边,低声道:“你现在放弃就太早了。” 许笙大脑混作一团,那人的声音却一字一句地传入耳侧,清晰如丝。 “你要像上辈子那么窝囊到死吗?嗯?许笙,你想那样吗?” 郭敬揉了揉被他握的发红的手腕,盯着他发颤的耳廓,轻声道: “离开庄白书吧。” 第77章 许笙在原地站了许久,反应过来时,手指还在隐隐发颤。郭敬已经走了,两侧人来人往,却没人能注意到那个在病房门口直愣地站着,被压抑和惊惧一点点笼罩的青年。 许笙不明白郭敬那些话的意义,也不知道那人抱着什么目的,可他心里很清楚,郭敬只是揭开了他一直欺骗着自己的表壳,挖出来他一直逃避、不敢遥想的事实,字字诛心,针针见血。 但没确认之前,他做不了任何决定,也没有余力去伤害任何一个他爱的人。 这个点快到李主任下班的时间,许笙匆匆下了楼,几步道走的浑浑噩噩,等进了诊室,发现人家都换上了平时的便装,果然要下班了。 “大夫。” 老大爷闻声一瞧,就看到表情不大对劲儿的许笙,之前复查了几次,他认得这个年轻人,问:“有事儿吗?小伙子。” “打扰了,我想跟您确认一些事。” 许笙喉结鼓动着,湿润的手心冰凉一片,他听着自己的声音缓缓道:“关于我妈的病情。” 大夫愣了一下,往脖子上挂围巾的动作也跟着一顿,他看向许笙,道:“你想确认什么?” “我想知道,我妈那天到底因为什么被送来医院。” 许笙发现他越往下问,那股莫名的恐惧就往上升腾一分:“…她真的是疲劳过度吗?” “……” 老大爷抬头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既不是肯定也不是怔愣,而是仿佛手术失败要告知亲属时,那种短暂压抑着的沉意和默然。 许笙感觉心头发紧,牵动着每一条神经都被绷紧了,竟有种等待审判般的难受。 “你的母亲是这么告诉你的?” “……是。” 许笙攥紧了拳头,他这么问就代表其中一定不寻常,那个无法逃避真相也似乎离他越来越近,他哑声道:“难道不是吗?” “嗯。”老大爷深深的法令纹把脸部线条勾勒地愈发凝重,他把那时告诉庄白书的情况,一五一十地重复了一遍:“你的母亲四年前曾患了乳腺癌,当时把左侧整个乳-房切除,可以说是基本治愈了的。” 许笙无言地听着,心越来越沉到谷底。 “但她昏倒的当晚,我们给她做了详细的检查,发现她的乳腺癌复发,并且癌细胞已经转移到了胸椎。” “她的病……复发了?” “是,她不告诉你大概是因为你还在上学,怕你担心,怕耽误了你的前程。”老大爷扶了扶眼睛,语重心长道:“但是我觉得你应该知情,毕竟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作为男人,你应该担当起你的家庭,别让你妈一个人承受那些。” 许笙像是丧失了思考能力一般,麻木地看着老大爷的嘴一张一合,全身如坠入了冰窟,冷得没剩一丝温度。 “况且她的情况已经不容乐观,必须立刻住院配合治疗,不能再拖下去。” …… 许笙也不知道自己后来说了什么,又是怎么跟大夫告的别,当他走出了那条灯线白晃的走廊,只觉眼前发黑,阴翳遮住了他昏胀的视线,催剧着他发烫的眼阔。 他不知道用了多久才消化掉这个消息,尽管他早有预感,却把这颗□□埋在了最深处,好像把倒计时的声音隐埋住,就不会爆炸一样。 癌症,复发。 这几个字不仅是一个通知,一个宣判,更像一把重锤,仅仅一下就敲碎了他所有仅剩的理智和可笑的妄想。 现在的他,如一具行尸走肉,他没有任何时候要比现在迷茫,他甚至不知道该去哪儿,明天要干什么,他还剩下什么理由活下去。 他甚至不想待在这个医院,因为他更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徐梅,怎么面对庄白书,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睡一觉,他既不能死,又没能力改变未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他是怎么变回一个人,他也想不通,为什么只有他,要一次又一次经历这种痛苦? 他只是个普通人,任何一件作奸犯科、大逆不道的事儿他从没做过,他只是出生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家庭,幸运的遇到了一位想相伴一生的恋人,为什么把这一切都毁了之后,又给他机会,却又让他绝望? 他做错了什么? 许笙出了医院,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市中心最繁华的夜景在霓虹灯耀的光亮中熠熠动人,正值深冬,许笙身上却只穿了间薄衫,他伸手拦了辆车,上车报了目的地的名字。 司机看他这身打扮和面如死灰的神色,还恰巧是从医院里出来,还真怕这位是个神经病,再不就是家里死了人,一路上也没敢跟他交谈。 车里的广播塞满了整个狭小的空间,许笙好一会儿才知道,今天原来是元旦。 车停下时,司机报了数,许笙掏了掏兜,庆幸自己身上带了些零钱,他浑浑噩噩地下了车,抬头望向一排排高耸的建筑,尽管黑了天,周边的绿化和彩灯却把小区映得通亮。 他好久没来这儿了,上辈子这里是两个人的家,这辈子变成了他们假期约会的地点,这里曾是他熬过孤独时最绝望的空间,却也装载了他最无法忘怀、甜蜜的能回味上一辈子的记忆。 恍然间就好像回到了那时候,他先是在楼下的店铺里买了够他喝上一晚上的酒,然后拎着大瓶小罐上了楼。 钥匙一转动锁口,大门应声开启,屋里漆黑一片,暖气却给的很足,屋内工整洁净,一看就是经常有人来打扫。 许笙换了拖鞋,把酒瓶放到了沙发旁的玻璃桌上,他很久没有这样,不经人打扰地独处,就好像真的只剩下了他自己,没人再逼着他去改变什么,他也没剩什么可以失去,他不用再害怕了。 许笙启开了酒瓶,一口一口地开始灌,他平时若不是必需也从来不碰,到了这时候,酒反而成了好东西,他在自己家里喝,也碍不着任何人,他可以褪去所有的伪装,卸掉一切的枷锁。 此刻,他不是任何人的依靠,也不用背负任何使命,不用去拯救任何人,他就只是个失去了父亲的孩子,没能力照顾好母亲的儿子,他可以尽情地悲痛自己的失去,后悔自己的不周和无力,发泄出这场突如其来、彻底改变了他生活的事故以来积攒的痛苦。 手机在玻璃面上响动了好几次,嗞嗞的振动声弄得许笙一阵心烦,他把手机调成静音,翻了个面,扣在桌子上。 屋内又安静下来。 许笙又灌了口酒,整个过程没有下酒菜,也没有人在旁边做伴,甚至连点光亮都没有,只有一味地闷头喝酒。 这种喝闷酒的滋味儿绝对说不上好受,却能让他的思想和感知变得迟缓一些,也值了。 他甚至想笑,他以为自己是谁啊?他自以为他牛逼坏了,总觉得自己能操纵一切,还认为重生就是恩赐,是他失去了一切才换来的弥足珍贵的补偿。 可最后呢?他跌大发了,他爸死了,他妈癌症复发了,一切都没变,所有他爱的人还是一个一个地离开他,他仍然一无所有,他许笙什么都不是,自始至终只有被折磨得半死不活的份儿,可老天偏偏给他留口气儿,让他清醒着承受这操蛋的一切。 他竟真的笑了起来,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五脏六腑都像被撕扯一般地疼,他笑着笑着,眼泪瞬间就已爬满了整个脸颊,他才真的知道,他竟可以比自杀的那个晚上更绝望、更无助,老天爷像一次一次试探着他的底线,看他多能挺,看他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或许有一天,他的极限到了,就不用再活下去了,他就解脱了。 许笙长舒了一口气,也闻不到屋里浓重的酒味,因为都是从他的鼻子和嘴唇里发散出来,他喝得烂醉如泥,后背后仰,靠上了沙发柔软的毯垫,有种酒饱餍足的慵懒。 他侧过头,望向被月光铺了一地的窗台,他眯着眼盯了一会儿,竟鬼使神差地站起身,奔着那个方向走过去。 落地窗被拉开,冷风倏然灌了进来,薄衫瞬间被浸透,给他打了个透心凉,许笙栽栽歪歪地迈了出去,底下重叠宏观的夜景越来越近,可能是喝了酒,他的胆子变得很大,心里也平静非常。 他深吸口气,凝重的酒气被冲散了不少,发烫的脸颊越发清爽,许笙握上冰凉的把手,右脚跨了上去。 ‘叮铃铃铃——’ 身后的电话声兀然响起,就连耳边簌簌的风声也没法掩盖,许笙被震的猛然惊醒,酒醒了不少,身形随着退了回来。 他刚才是想……跳楼吗? 许笙踉踉跄跄地进屋、关上了窗台门,走到座机前接起了电话。 庄白书焦惧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喂,许笙?” 没吃过一点东西就被灌了一肚子酒的胃阵阵抽痛,许笙隐隐皱起了眉,应声道:“白书……” 那边似乎疏了口气,语气松缓下来,道:“你怎么突然回家了?也没跟我说一声。” 许笙打了个酒嗝,转过身坐上了座机的矮桌,他迷茫地看着对面沙发桌和地板上空了的酒瓶,缓缓道:“我在…咱们的家。” 回答的答非所问,那头很快就察觉出不对劲了,庄白书道:“许笙,你喝酒了?” 许笙眯着眼睛,像是喜欢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似的,耳侧轻轻蹭了蹭话筒,也没说话。 不知道那头是什么时候挂断的,最后话筒都变成了滋啦刺耳的忙音时,许笙才扣回了原处,起身回了沙发。 胃疼的厉害,许笙一直也没睡着,处在一种半眯半醒的状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锁突然传来了声音。 许笙坐起身,门外的人已经进来了,灯也随之拨开,刺眼的光线一下窜入眼眶,许笙浑身难受,道:“别开灯……” 那人顿了一下,似乎把什么东西放到了一边,随即‘啪’得一声,屋内又暗了下来。 许笙眨开眼睛,感觉舒服了不少,那人已经来到了近前,庄白书弯下身躯,撑在许笙两腿之间,许笙感觉脸颊被抬起,那人温热的手掌包住了他,许笙抬起眼,对上了那人的视线。 “怎么喝了这么多酒?”庄白书的手摸上他滚烫的脸颊,又用手背抚了抚,像是给他降温一样。 他不知道,这几个小时里,庄白书是怎么焦急地四处找他,却怎么都联系不上。 许笙突然抬起手,牢牢地抓住了他的,他抬头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地、颤声道:“我妈的病复发了,你一直都知道?” 庄白书手肘一僵,他瞬间明白了许笙为什么会突然消失,又回到他们的家,一个人喝闷酒。 他心里一阵难言的绞痛,只是看着许笙这样满眼酣醉的模样,他就感觉心都揪到了一块儿,许笙向来冷静自理,也从不喜于逃避现实,该是怎样巨大的无法化解的伤痛,能让这样一个人,能独自逃到这里,用酒精蒙蔽住自己一切的感官,静静地舔舐自己深入骨髓的伤口。 他回握住他的手,沉声道:“……我知道。” 许笙又不说话了,就那么看着他,月光从窗口映进来,洒上了地面,映出那人眼中隐约闪动的水雾,他说话带着些鼻音,却沙哑的不成样子,像是受到了诺大的委屈:“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庄白书喉结鼓动着,他伸手握住那人的后颈,轻轻地揉着,“对不起,我不想让你担心,本来打算过了这段再告诉你,我不该对你隐瞒,抱歉……” 他柔声地安抚着他,心中却没比他好受半分,他轻吻着那人的鼻尖和眉宇,这样的温柔却使那人的眼泪彻底流了下来。 许笙伸手挡开了他,他弯下腰,臂肘压在了膝盖上,过了许久,他颤声道:“都怪我,都怪我……” 许笙空洞地盯着地面,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滴上他颤抖的手指。他喝醉了,大脑没法过深地思考,他不知道如何才能化解这巨大的伤痛,只知道他的心脏、他的喉头和鼻子又酸又紧,疼得他几乎窒息,却无药可治,他眼眶生痛地重复着:“我明明知道,我明明什么都知道……” 庄白书勒着他的腋间把人抱了起来,放在他的怀里,心脏像被捏紧了一般揪疼,那人靠在他的耳边,不停地啜泣哽咽着,他听到那人颤抖的声音:“我不想…再来一遍了……” 他没听懂许笙这句话的意思,许久,那人的手渐渐抵开他的胸膛,与他退开了一段距离。 许笙背着月光,黑暗中他的表情根本看不真切,只听那人深吸了口气,声音与四周融为一片死寂,却又清晰异常。 “白书啊,咱们分开吧。” 第78章 此话一出,周遭好似凝滞了一般,连空气都被死死地禁锢,混杂着浓浓的酒气,整间屋子都弥漫着一股无法名状的窒息感。 “你说什么?” 庄白书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醉意朦胧的人,尽管许笙嘴里、鼻息间呼出来的是浓重的酒气,可眼中却清明一片,那种冷静的、陈述的语气,甚至给人一种清醒如常的状态。 “我们…分手吧。”许笙眼睛被眼泪浸-润的通红一片,他不明白为何已经晕的昏头转向,重复这句话时却依旧那么艰难、那么疼。 任凭庄白书怎么看,却都没法从那人的表情里看出一丝开玩笑或是醉到糊涂的裂痕,空气像是一点点凝结下来,直降到极限的冰点,庄白书意识到,许笙竟是认真的。 他感觉心脏像被紧紧攥了起来,他不能不承认,他慌了,他甚至一直都做好了准备怎么去陪伴他、安抚他,他不是没想过许笙知道他母亲的病之后会是怎样的反应,但怎么也不该是这个。 他无法预料到,许笙竟会想跟他分手的念头。 尽管是可能是酒后的醉话,仅仅是想到这可能是许笙的一个突发奇想的萌生出的念头,也没法让他不去震惊和愤怒。 庄白书身形靠过来,把许笙退开的距离一点点驱回,他抬起许笙的下巴,眼睛仿佛生生盯进了他的眼底,声音仿佛重锤的闷响,一字一句道:“许笙,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许笙眼眶越来越烫,温热的液体源源不断地从眼角躺下来,他尽管醉的说不出完整的句子,脑子里却还保留着意识,他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他现在做的,只不过是把他一直逃避的抉择借着酒劲摆到了明面上,到了现在,他不能回头,也决不能后悔。 “你回去吧。”许笙侧过头用手去推下颌的禁锢,却怎么都挣脱不开,那人的手在隐隐地抖,他的心也跟着颤到酸-软,他不连贯地声音道:“你回去吧…我能照顾好我妈,也能…照顾我自己……你回去吧,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庄白书感觉心脏绞疼的要命,他还是不信许笙真的要跟他分手,他宁可相信这是他醉后的胡话,是他在崩溃边缘的痛呓,等许笙醒了,就一定会作罢。 “许笙,你看着我。”他伸手擦着那人覆着泪痕的腮帮和眼角,强迫许笙看着自己的眼睛,“你让我去哪?这就是我家。” 许笙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即狠狠擦了把眼泪,咬着牙低声道:“那我走。” 说罢他晃晃悠悠地就要站起来。 庄白书气得一把把人拽回来,死死摁着他:“许笙,你是不是疯了?我知道你不好受,你怎么发泄都行,你想哭想摔东西想喝酒,我都陪你。”他的眼眸在昏暗的空间里灼灼如炬:“想跟我分手?不可能,你连那个念头都别想有,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你就别想摆脱我。” 他使劲揉了揉许笙的发梢,轻吻着他的眉间、扑闪的鼻尖,和发颤的唇-瓣,却被那人侧过头,躲开了。 庄白书反而咬住他的耳-垂,含糊不清地说:“我不许你再说什么分手的话,连想想都不行,不管发生什么,我想照顾谁是我的事,想把时间浪费在谁身上、也由我自己决定,你不需要有任何负担,知道吗?” 许笙耳朵尖通红,被激得浑身直颤,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反而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他伸手在胡乱地摸索着什么,随后在裤子兜里掏出了一样东西,拿在手里发出稀里哗啦的脆响。 他把圆圆的钥匙扣递到了他的手上,手指像结了冰一样生冷,顿声道:“钥匙、还给你,你该回学校了,我、我明天就搬出去……” 庄白书感觉一股浑戾的风浪在胸中翻涌,搅得他心肝都混浊起来,许笙一点也没听进去他的话,反而态度愈发决绝。 这是他从没有过的感觉,即使几年前他那么锲而不舍地追求许笙却屡屡被拒,也从没有感受过此刻的心情,那是一种从心底向外的惊慌和不安,许笙还醉着酒,他现在甚至不知道那人的话可不可信,却无可抑制地被一再动摇、害怕。 “搬-个-屁。” 庄白书几乎咬着牙说的这仨字,然后摁着许笙,把人死死压在了沙发上,滚热的嘴唇覆了上去,用力吮-吸着,啃咬着那两片柔软的唇-肉,汲取那人口中轻呼的酒气,酒精的气味仿佛催剧着他发-涨的大脑,他感觉自己都要不清醒了。 不久那人就有点被亲的喘不过气了,他本就比不过庄白书的力气,现如今四肢都被酒精麻痹的摊软无力,只能被动的承受,连说话的空隙都没有。 身下人的挣扎越来越小,庄白书放开他时,发现许笙眼睛阖着,呼吸缓慢而均匀,睫毛随着起伏而轻轻的颤,轻微红肿的嘴唇微微张着,俨然睡着了的模样。 庄白书的动作滞在原地,泄-了气般坐回去,他这是干什么呢,跟一个醉的不省人事的人争锋计较。 即使睡着了,许笙仍浅皱着眉头,像是被可怕的梦魇缠住了,在睡梦里都不能好受,醒来却要面对更煎熬的摧残,庄白书的手撑在一边,就那么看着他,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两人在沙发上度过了一宿。 许笙睁开眼的那一刻,头疼的几乎想撞墙。 落地窗的光线窜进眼皮,胀痛的难受,他勉强坐起身,身上被盖了一层毛毯,他一抬头,就看见庄白书坐在旁边,发青的眼睑像被浓浓的疲倦席染过,却炬炬地正盯着他。 “你醒了?” 庄白书的嗓音很低哑,那眼神像是等着他一个交代,许笙心里咯噔一下,他昨晚是喝醉了,但他没失忆,他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如果他妈没出事,如果这些变故都没发生过,如果他真的制止了一切,或许他就会这么一直装傻下去,几年、几十年,如果自己还有那么多的时间,他或许永远不会与庄白书分开,和这个人在一起的日子,每分每秒都让他留恋,他曾经最大的愿望就是和这个人平淡美满地生活下去,没有灾难、没有意外、没有所谓的宿命,但现在看来,只是永远无福奢望的可笑的幻想。 事到如今,话已出口,他没法再回头了。 许笙揉了揉发-涨的眉心,嗓眼像吞了沙子,启口道:“…白书,你该回学校了。” 这句话里仍是明摆着撵人的意思,庄白书皱了皱眉,想从许笙眼里看出昨晚的事他还记不记得,他抬手勾住他的手,挑眉道:“我说了,我不回学校,你一个劲儿赶我是什么意思。” 许笙喉管又涩又疼,只得道:“你要考试了。” “你不也一样要考试?发生了这么多事,你觉得我还有心情管学校的事? “那些,跟你没关系了。” 这句话透着冷漠被突兀地说出来,两个人皆是一愣。 许笙感觉嗓子被什么东西栓住了,每吐一个音节都艰涩的要命,他强迫自己的语气保持镇静,缓缓道: “昨晚我虽然喝多了,但话应该都说明白了,我是认真的,白书……对不起。” 跟庄白书好的这几年里,他不是没想过会有这一天,只是他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还是经过这么多事之后,这个过程要比自己想象的更艰难、更痛苦,他甚至没有勇气直视他的眼睛,他艰涩地说:“咱们分手吧。” 空气猛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庄白书脸色骤青,眼里是濒临边缘的阴沉,随时要爆发一样,他看着许笙,咬牙一个字一个字地道:“理由呢。” 许笙感觉胸腔一阵阵发麻,他不能把实话全盘托出,却又必须说出个合理的解释,这就意味着,他必须要骗他。 “…没什么理由。” 许笙攥着沙发沿的手隐隐泛白,他深吸了口气,淡然道:“只是…我腻了,家里突然发生了这些事,你也看到了,我爸妈死了一个病一个,我现在也没闲情余力跟你过家家谈恋爱了。正好趁着要毕业了,咱们也别再继续纠缠下去,两个男人不会有结果,况且就算咱们是认真的,你爸那关也过不去吧。” 许笙不敢去看庄白书的眼睛,自顾自地说着,说得他心脏都在滴血般的疼:“你读书的时候想怎么闹就怎么闹,那算你年轻、不懂事,等进了社会,你也该收心了,你好歹会是个公众人物,一举一动都有人在看,按照你家的意思,找个门当户对的人结婚生子,好好过日子,走上正道,比什么都强……唔!” 没等他说完,庄白书已经一个挺身,把他狠狠压在身-下,宽厚的手掌捂着他的嘴唇,手背的青筋因为起伏而隐隐发着颤。 “你他妈在说什么。” 庄白书几乎是两眼充-血般、恶狠狠地盯着他,眼中的凶戾简直如玉-面罗刹,“是我出现幻觉了,还是那些话真是从你的嘴里说出来的,腻了?过家家?我年轻不懂事,让我去结婚?你他妈就是这么看待我的,啊?许笙!” 许笙脸都涨红起来,他感觉那股酸流涌进了喉咙、鼻腔,勾的他眼眶都烫热起来,水雾在眼帘中打着转,他以为自己已经对庄白书的一切反应做好了准备,可真到了这一刻,仅是看到那人的表情,他的心脏就像被无数的针扎进去,疼的他直颤,却不能露出丝毫的破绽和伤口。 他侧过头,薄唇紧紧抿着,下唇被咬的几乎泛白。 过了几秒,那人却突然调转方向开始掀扯,许笙瞳孔皱缩,慌忙地伸手去拦:“庄白书你疯了吗,我没这个心情!唔……庄白书!你放开!” “我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是吗,那公众人物应该也能做----爱吧?他们那么想看,就让他们好好看看。” 他双臂牢牢地钳着许笙的下盘,把人一路抱到了落地窗前,不顾他的反抗,开始剧烈地动作起来。 他们位于最高的楼层,对面的住民也拉着窗帘,但四敞大开的门户和窗外透进来的明亮光线,还是庄白书透着委屈绝望却不容拒绝的动作,都让许笙无可抑制地感到惊惶。 “许笙,你真够心狠的,就想这么把我打发走吗?你倒是找个像样的理由啊,这样算什么……”他是真的不明白,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仅仅一夜过去,一切都变了,许笙好像换了一个人,那些话,如当头一棒,给予他最沉重、最剧烈的打击,却是从他最爱的人嘴里说出来,他甚至无法置信,可眼前这个眼眶发红、鼻眉英润的人,不就是他吗。 他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许笙会在这种时候,毅然决然地将他狠狠推开,还是以这种残忍的方式。 ------------------ 许笙醒来时,天色已泛着浓浓的红意,正值夕阳西下,透进屋内的光线不混不暗,他睁开眼,连个手指头的懒得动,浑身酸痛瘫软,骨头跟散了架似的。 身上被盖了厚厚的毯子,那处似乎是已被清理过,许笙只觉喉头发紧,看向屋内却空无一人。 他脑内忍不住过往起今天发生的一切,心脏像被搅紧了一般难受,庄白书没有错,当初是自己擅自闯入了他的生活,如今毫不留情地拍屁股走人的也是他,他最怕伤害的人就是他,可如今,他伤得最深的人也是他。 但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回头了。 门铃不一会儿突然响了起来,许笙身体一僵,第一反应是庄白书。 可那人有钥匙,难道是忘带了? 他去开门的时候,才发现是一个穿着一身黄色工作服的外卖小哥,小伙子愣了一下,礼貌道:“请问您是许先生吗?” 许笙怔道:“我是。” “这是您的外卖,请查收。” 许笙伸手接了过来,跟他道了谢。 白色包装袋里装着两个紧致的圆盒,是热腾腾的炖菜,附带一盒装着米饭的方形盒,包装很是讲究,手拎处还挂着一张收据纸条。 许笙拿起来,看到备注的下一行,写着短短的三个字: “对不起。” 许笙心脏猛地颤了一下,他把包装袋放到餐桌上,里面的菜盒被一一拿出来,许笙小心地拆开,汤汁的热气扑上面门,呼得他睫毛微颤,热流涌至喉头,他咽了下去,开始拿筷子,吃饭。 热饭下肚,他的体温也渐渐回暖,头上也冒了汗,许笙把东西一一收拾了,又去把凌乱的沙发垫铺好,屋内完全整洁下来后,许笙套上了衣服,去玄关穿鞋,开门。 临走前,他深深地环顾了一眼亮堂堂的屋子,这个充斥着一切回忆的地方,好的、不好的,却都是他最珍重的,如果能回到他们最幸福、最安逸的那段日子,他愿意拿一切去换。 玄关旁的装饰柜上,多了一把银亮的钥匙,还残留着被紧攥的温度。 门砰得一声关上了。 第79章 许程荣去世后,作为有限公司的股东之一,等出具股东会决议时,变更股权的事宜那么放着,始终是个风险。 许笙这几天忙得焦头烂额,也幸亏他大姑也是股东之一,与其他股东的协商事宜省了不少路,但他不仅得去申请变更登记,继承股权还需要等公证机关出具文件,这些都要在年前解决,而最刻不容缓的,就是徐梅的病。 许笙跟她扯心扯肺地唠了一宿,在他一再坚持下,徐梅暂且放下工作,专心投入治疗,但治疗费用绝不是一笔小数目,许笙不仅坚持要最有效却价格高昂的化疗方案,还想给徐梅转院,去北京最好的肿瘤医院治疗。 夫妻俩这些年的积蓄这会儿都拿了出来,今后在北京的衣食住行,哪里都需要用钱,徐梅心疼的不行,这些钱是想留给儿子以后买房买车娶妻生子,现在却都给她治病用了,她没法不难受。 徐梅本就是北京人,娘家人也都能照应着,他们家在三环内有一套房产,那时候许笙才刚出生不久,现如今房价已经翻出了天际,许笙小时候没去过几次,他爸去世了,他既然要回到原本的事务所实习工作,还得照顾着徐梅,就必须要考虑搬家。 年后没过上十几天就有开学补考,六月份得报名司法考试,他们家需要更多的收入来源,第一年实习的补贴微乎其微,什么都不够用,许笙更不能放弃他的本职工作,徐梅的病不能耽搁到那时候,所以一切都得在年前结束。 许笙跟学校那边请了假,可庄白书没有。 许笙已经几日没收到他的消息,徐梅早在他回院的那天就惊惶地告诉他,庄白书被家里人带走了。 一连无缘无故旷了六场考试,导员的电话直接打到他家里了,庄白书还在医院那天中午,一开始接了好几个电话,里面的咆哮声隔了三米都能听见,徐梅一问,才知道他家人正满世界找他呢。 徐梅一听也着急了,不能因为自己把人家给耽误了,就一直劝他回去,庄白书不依,等到了下午,病房门外直接进来四个穿黑西装的,一个个人高马大、一看就是经过训练的,直接把人连拉带拽给弄走了,引来一堆人围观看热闹,这已经是几天前的事儿了。 许笙听得心惊,庄白书他爸什么样儿,别人不知道,他却亲眼见识过,正如他的名字,庄严,严厉肃穆,最容不得任何在他看来伤风败俗的事儿,所以,上辈子庄白书向家里出柜的时候,庄严差点没把房子给掀了,庄白书直接被打得右胳膊骨折。 那样的一个父亲,不知道这回会怎么为难他,庄白书不回学校旷掉考试的原因,完全是因为他们家的事儿,许笙握着电话,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摁出去。 之后的几天,短息电话空空如也,庄白书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完全失去了联系。 许笙给徐梅办了出院手续那天,郭敬来了。 自从郭敬知道徐梅的病房之后,就跟认准了在这儿就能找到许笙似的,经常有事没事就往病房里跑,这回庄白书没在,这人来的更勤了,那天他帮了徐梅和小护士他们解了围,徐梅对他的印象相当之好,热心正义、见义勇为,就是瞅着有点痞,但毕竟人家当时给她出了气儿,不影响总体印象。 借口是来看徐梅,其实他来是奔着谁,许笙心里很清楚。 他挺看不透郭敬这个人,一直以来他们接触的那几次都称不上友好的回忆,多数都是瞪着眼撸袖子要动手的架势,有几次还真见了血,但自从知道郭敬跟他有着一样的境遇后,对这人的也终于不仅限于“小混混”和“郭梓涵她哥”,他总觉得郭敬知道点什么,起码比他知道的要多。 可是他跟郭敬,连朋友都算不上,他所希望听到的情报都不是免费的,以郭敬的性子,那些他想知道的东西,都需要用什么东西来“换”,许笙看不透他,甚至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他在这一系列的事件里,到底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是跟他一样任人宰割的受难者,还是一个推波助澜的介导者,他都不知道。 出院当天,许笙去办手续,他拿了收据,就看到郭敬正倚在旁边的圆柱边,斜睨着眼看着他,从脖颈一路看到细腰,细长的眼睛不加掩饰地冒着狼光。 许笙都见怪不怪了,也没理他,进了楼梯口。 “去北京治?你很聪明啊。”郭敬跟在他身后,嘴角似笑非笑,“把治疗方案、医院、连住址全换了,这招儿真不错,我也该试试。” 许笙脚步一顿,回头看着他。 他心里疑惑,一直不知道郭敬为什么也会在医院,现在想来,那次他们能在输液室门口碰见也纯属偶然,郭敬到底因为什么才一直留在医院,或许,他现在也正处于跟自己一样的境地。 郭敬一看许笙停了,心里暗喜,嘴上更来劲儿了:“庄白书知道你要搬走吗?他这几天可没怎么来看你啊,怎么,你们吵架了?” 许笙冷眼看着他:“跟你没关系。” 郭敬眼睛盯着他的表情,嘴角微微挑着,不在意似的接着道:“你连搬家这招都使上了,我看,不只是为了给你妈治病吧,嘶.....我猜猜,你是为了躲庄白书?” 许笙眼中闪过一丝怆然,他没说话、也不理郭敬,转身要上楼。 “我操....”郭敬突然伸手,攥住了他的胳膊,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瞿然,“你们分手了?” 许笙瞪着他,心里有种被活活挑出伤疤的生痛,却也升腾起一股怒意,他拨楞开那人的手,“我说了,跟你没关系。” 没等许笙踏上第一个台阶,后面什么东西生风般嗖的一下过来,许笙的肩膀被强硬地掰过来,没等眨眼的功夫,他身子已经被抵住,后背牢牢地贴着冰凉的墙壁,郭敬的身躯从前面形成一道桎梏,胸膛紧紧贴着他。 他低声道:“这么说,你现在单身了是吗?” 许笙一诧,脸色沉了下来:“郭敬,我之前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你说的是挺清楚,但我听不明白。”他炽热的鼻息喷到许笙的眉宇间,一股不可忽视的压迫感在心头膨动,郭敬微眯着眼,嘴角轻佻地扬起:“现在情况、事态都变了,你还指望我能乖乖听你的话?” 许笙白皙的眉峰间紧蹙着,懒得跟他废话,愠怒道:“放开。” “不放。” “要不,你就叫人吧。”郭敬完全不以为意,他笑了一下,手反而放肆地搂到他的腰间,流氓劲也上来了,道:“尽情的叫,庄白书就是长四条腿也赶不过来了,他救不了你,你又打不过我,现在的情况,我想对你做什么,你也只有颤抖着享受的份儿。” 后面的楼梯口人来人往的,时不时有几个经过的带着好奇的目光往这边看,许笙也不去掰身后的手了,就瞪着他,过了好一会儿,他启口道:“郭敬,不管你想做什么,我现在已经没有精力再跟你打哑谜了,你要是真知道这里头的事,就告诉我。” 郭敬盯着他的眼睛,脸上的痞气渐渐敛去,他勾了勾嘴角,突然道:“我会去找你。” 许笙听得莫名其妙:“什么?” “我会去北京找你,咱们一起解决。”郭敬看着他:“到时候,我会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但你也必须对我全盘托出。” 许笙一怔,道:“你要去北京?” “不是现在。”郭敬笑了笑:“等你最需要我的时候。” 第80章 许笙跟郭敬分开后,上楼把徐梅给接出了院,搬家公司那边已经联系妥当,北京那边的房子也托了徐梅娘家那边的人帮着清理安置,他们把不能托运的贵重物品贴身带着,东西被送走的第二日,便启程出发。 搬家这事儿这边除了他爸那家子人知道,剩下也寥寥无几,往日里家里谁有个大病小灾的,光是公司单位同事亲戚都能把病房塞得满满当当,而如今,他们家真的着了难,来探望的反而日渐清凉,关键她妈现在还病着,剩下许笙这个连社会都没步入的半大青年,来了就得意思意思,真正到了这时候,谁也不愿意做这种没回入的赔本人情。 许笙倒也不在意,他想,这两年徐梅看病的钱家里都能顶上,等他工作了能接案子了,收入会慢慢可观起来,再不济老家的房子空着,等真缺钱的时候也可以租出去,他今后要在北京工作,自然也会在那定居。 他心里放不下的,只有庄白书。 熟识的那几个人他都告诉了,却唯独没告诉他,他知道,要是给庄白书留了念头,那人不会这么罢休,他会不顾一切地一股脑找过来,与其再让那人受他的折磨,他还不如就这么无声地退出他的生活。 或许再过上一年、两年,庄白书就能彻底放下了,他还年轻,以后见识接触的圈子会越来越广,兴许哪天,就会出现那个能代替他的人,他许笙也不是那么独一无二非他不可。 …… 可是,连他自己都没做到。 庄白书死后的那段日子,他已经称不上是在‘活着’,说是一具行尸走肉也不以为过,早在他妈去世之前,他就已经有了自杀的念头。 许笙静静盯着窗口外,喉口的闷痛一路蔓延到心头,像被拉紧一般,地面的楼房已连成一片,变得渺小庞然,他早已分不清哪条街、哪条路,与庄白书已经隔了多远。 临走前,他犹豫再三,还是扔了原来的电话卡,打算去北京再买个新号。 他就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到了现在,没人告诉他怎么做才是对的,他就只能相信自己,庄白书离了他会更好,他现在的决定就是最安全最妥当的选择,谁也没法给他从这条道儿上拽回来,他自己都不行。 ———————————— 庄白书这几天要疯了。 自从那天许笙跟他清醒地提了分手后,他几乎被震惊和愤怒冲昏了头脑,俩人从高中还穿着校服的时候开始好,一直恩恩爱爱到大学毕业,没有不合,没有腻歪,没有第三者,最后换来一句“我们分手吧”,那么心心念念的人却在最后冲你的心窝子来一刀,搁到谁身上能受得了。 况且那个人是许笙。 他最爱的,想护在心尖上、宝贝一辈子的许笙。 他对许笙做了那么激烈又几乎等于强迫的性---事,那不能称得上是发泄,连他自己也没体会到丝毫的快意,甚至是绝望,看着那人发红的眼圈,被他折腾到意识不清全身颤栗,他当时就后悔了。 他给他做了清理,把人小心翼翼抱到床上,拿着毛巾又擦脸又揉腰的,等他坐在一边盯着人家的睡脸盯够了,就要掀被子要把人搂过来,这时候,许笙的电话响了。 他拿起来一看,是徐梅。 俩人一天一宿没去医院,都没来得及跟徐梅说,庄白书接了电话,自然也没说许笙昨晚喝醉了今天又被自己折腾够呛那些事,他编了个理由安抚过去,随即要去趟医院。 他想了半天也没把许笙叫醒,一方面那人消耗了太多体力,需要休息。另外出于私心,他也不傻,许笙刚才都把话说的那么绝了,自己又对人家做了这么些不可描述的事,赶在这个时候把人叫醒,不仅解决不了问题,绝对会激发矛盾。 庄白书把被沿给他掩上,冲那人白皙的侧脸轻轻啵了一口,把人捯饬差不多了,他才穿衣服出门。 等安顿好徐梅,晚上之前他就能回来,他想着,到时候可不能再冲动行事,许笙到底为什么会有跟他分手的念头,这次他一定要好好问个清楚,不管是徐梅的病,还是其他什么杂七杂八的理由,都不是他会离开许笙的理由,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要当许笙最强大的后盾和依靠。 他是这么打算的。 路上他家里就开始来电话,庄白书没心思回去,就敷衍了几句,后来到了医院,他老子直接就把电话打过来了。 原来他导员直接把他旷考的事儿报到他家里来了,不仅如此,她又问这几个复习周庄白书为什么没在学校,还不跟她请假。 庄家自然也没见到人,这么一对,就露馅了,家里一连打了几个电话,都没问出来人在哪儿。这回庄严气性上来了,拿手机一定位,发现人在市中心医院。 随后,庄白书就被他老子雇来的那四个保镖,给连扯带绑弄回了家。 本来不是什么严重问题,庄严向来对他归不归宿这方面不上心,庄白书自己都没当回事,庄严就是再来气,最后至多也就是禁足他两天,等他出来正好是假期,他还能去找许笙,反正那么大个医院、许笙的家就摆在那儿,吹不动带不走的,无论如何都能再找到他。 可这回,事情闹大了。 等他回了家,发现他姐庄娴竟然也在。 他姐是个享乐主义者,高中大学都在国外念的,后来毕了业就满世界逛游,这两年才算收了心,结婚后在美国定居,事业也一路顺起,这离年前还有一段日子呢,人却早早回了家,也没带上他姐夫,这怎么看怎么不寻常。 他老子也一改常态,没把他失踪这些天当回事,不知道是他妈和他姐也在旁边的缘故,进屋了庄严也没像往常那么劈头盖脸地吼他,老头坐在大厅里,撇了他一眼,嘴里哼了一声:“你也知道回来。” 庄白书一想起刚才医院里荒唐的一幕,就觉得丢人的没边了,他爸真他妈什么都干的出来,他没好气儿道:“回啊,当然得回,你那些保镖都找到医院去了,多得你真传,你不认他们当儿子都可惜了。” 庄严脸色瞬间黑的吓人,呵斥道:“放屁!你就这么跟你老子说话?” “好了!你们俩别吵了。” 俩人这导火线还没燃起来,庄母赶紧到中间给掐灭了,她帮庄白书把透着风寒的大衣脱下来,转头对庄严埋怨道:“老头子,从进屋开始你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咱白书都快半年没从学校回来了,你就不能有个好脸色啊。” 庄严骂道:“都是他自作自受。” “你少说两句!” 庄严还是听她话的,只瞪了庄白书一眼,伸手继续喝茶,灭灭火气。 庄白书看着沙发边端坐着的庄娴,“姐,你怎么回来了?” 庄娴挑眉,无奈地向庄严的方向一抬下巴:“你问爸吧。” 说到正事,庄严这才脸色稍缓,语气趋于平静,道:“你学校补考和毕业证的事儿,你用不着再去了,我已经找人给你安排好了,这两天你自己收拾收拾,带着你必要的东西,跟你姐出国。” …… 让他出国?什么意思? 庄白书就愣了,道:“我跟她出国干什么?” “你现在毕业了,等你进了公司,总得有点本事让人家服你,别空有副皮囊,到时候给我丢人。” “你不是喜欢唱歌吗,这回你跟你姐去那边学两年,有专业的导师单独辅导你,能学到不少东西,正好再领你多熟悉熟悉公司的流程,别说话办事总跟个没身沉的愣头青.....”庄严咳嗽了一声,正色道:“还有,李老的女儿之前你也见过两次,这回你们一起去,以后保不齐她就是你的未婚妻,你好好跟人家处着先,机票已经给你订好了,你跟庄娴在家待两天,后天就出发吧。” 这变动来的太过突然,庄白书瞪着眼,不悦道:“什么意思,我还没说我想不想去呢,你机票都订了?我跟谁处对象,跟谁结婚你也擅自做主了?” 庄严一竖眉,喝道:“对,因为我是你老子。” 庄白书一皱眉,果断道:“我不去。” 听他爸说这架势,这一去指不定要多久,一年、两年说不定更长,况且,许笙还在这儿,不管俩人现在的事儿解没解决,他是受不了跟他分隔两地,他一天看不见摸不着许笙就想的受不了,况且还是那么长时间。 徐梅的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许程荣又去世了,留下许笙自己一个人收拾这么大的烂摊子,他放不下心,也舍不得离开他。 更别提什么乱七八糟不着边的未婚妻。 “你说什么?”庄严一瞪眼睛:“不去个屁!那边都给你安排完了,你说不去就不去?” 庄白书心里烦躁得不行,不耐道:“我说我不去!你那么能耐,你都给做主了,这婚你去结吧。” 庄严这火腾得一下就点着了,“放屁!你就这么跟你爸说话的?你当你是天王老子啊,这事儿由不得你!” 眼看气氛又开始乌烟瘴气,庄母连忙喝止住俩人的争吵,她伸手揉了揉儿子的脸侧,柔声地和气道:“你别跟你爸对着干,这事儿不是你爸一时起意,我们也研究很久了,对你确实是个特别好的机会,李老的女儿虽然比你大两岁,但是人不飘,特别稳的女孩,我看行,你先跟她相处着,时间长了就有感情了。况且,你姐能在那边照应着你,我们也放心,这回你就听你爸的,啊。” 庄白书垂了垂眼眸,不乐意道:“妈,你别管了,反正我不去,我在这儿挺好的,现在抽不开身。” 庄严骂道:“抽不开身?你有什么抽不开身?你是国家总理还是日理万机啊,总理都没你这么忙,人家还知道着家呢!” 庄白书耳根被震的嗡嗡的,他冷哼了一声:“我就是不去,你要是真能耐,就再像在医院那样,让那几个保镖把我绑到机场,我这回也不怕丢人了。” 庄严气的直翻白眼,起身要揍他。 庄娴和庄白书他妈一齐给拦回去了。 “白书,你少说两句!”庄娴瞪了他一眼,大家闺秀的气质也显露出来,道:“有什么话好好说,哪有你们这么解决问题的,你不去也行,但你跟家里人好好说明白,为什么不去,你有什么抽不开身的。” 庄白书撇了撇嘴:“……我要照顾我同学。” “你这几周不着家,就是为了照顾你同学?” 庄白书提到他,眼眸柔和了一点,侧过头闷声道:“他家出了车祸,他母亲的癌症复发了,他跟我关系铁,我没法不管。” 庄母叹了口气,捏了捏他的肩头,劝道:“你都去照应你同学家那么久了,做到这份上已经仁至义尽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不能管他一辈子,要是他家也是通情达理的人,不会麻烦你一直陪下去,你已经尽了同学情谊,这就够了,别再因为这个,耽误了你自己的前程。” 庄白书听得异常刺耳,隐隐皱起了眉。 这个人不是“别人”,是许笙,他愿意舍弃自己的一切去保护他,也愿意为了照顾他去争取一切,可这点,显然他家里人谁也不懂,他也不能说。 “他需要我。”庄白书垂着眸,眼中流散着暗暗的光,他握紧了拳头,沉声道:“我也离不开他。” 大厅内瞬间安静下来。 几个人都瞅着他,庄娴抿着唇,隐隐蹙起了眉关。 “什么意思?”庄严怒道:“什么叫你离不开他,你长他身上了?” 庄白书脸色泛青,阖了唇没说话。 “我问你话呢!你耳朵聋了?” 庄白书突然抬眼看向他,眸中隐蕴着无法忽视的坚定和风暴,他深吸口气,“爸,你别指望我跟老李家的女儿结婚了,这辈子都不可能。” 他道:“我有喜欢的人,我这辈子就认定他了,谁也别想让我辜负他,我自己也不行。” 他对上庄严诧异的眼神,接着,他一字一句道: “他是男的。” 旁边的人都傻在了原地,这四个字仿佛带着回音,掷地有声在正厅里回荡,直到在场的所有人倒吸了口冷气,一时之间谁也没消化得了这句话蕴藏的含义。 “你说什么?……”庄严肩膀都气的哆嗦起来:“你他妈有种再说一遍。” 庄白书沉默地看着他,眼前的阴翳越发浓重,他沉着声音,坚定道:“我喜欢他,他是男的我也只喜欢他。” 庄严站起身,腾腾几步走到他近前,啪的一声,手掌狠狠掴了他的脸上。 庄白书脸上瞬间染上了一抹红晕的手印,五指清晰。 “你是同性恋?啊?”庄严气得脸上铁青,手指颤抖地指着他:“我养你这么多年,给你养成了一个恶心的同性恋,啊?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他骂着,巴掌又抬起来,要再扇第二次,被庄母和庄娴冲过来拦下。 庄母含着眼泪,震惊地看着她儿子,哑声道:“儿子,你这么说,是跟你爸赌气呢吧,你别故意气他,啊,好好跟你爸把话说清楚。” “我没故意气他。”庄白书忒了一口嘴角渗出了血丝,决然道:“就是这么回事儿,我不是同性恋,我只是喜欢他。” “你还狡辩!你这个伤风败俗的逆子....”庄严趁那母女俩没来掺和的缝隙,又给了庄白书一嘴巴,穿着皮鞋的脚跟狠狠朝他的小腿踹过去,一边骂:“你不是我儿子,我他妈没你这样的儿子!” 这一脚下去,庄白书感觉一阵钻心的疼,他甚至听见了骨头嘣的一声响,疼的他深吸口气,冷汗就下来了。 “爸,你别打了!这样解决不了问题。”庄娴使劲拦着,一边看向庄白书:“你也少说两句!你先别在这儿待着了,出去冷静一下,等爸消了气你再回来。” 他有点站不住,脸色惨白的吓人,庄母一下就看出不对劲儿了,“白书,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踢坏了?” 庄白书右腿软了下来,剧烈的疼痛使他头上的汗珠顺着鼻尖淌下来,嘴唇的血色一点点褪得干净。 “快,去医院!过来帮扶着他!” 周围一直没敢吱声的佣人和保姆这时候赶紧一拥而上,把他们从小宝贝到大的少爷给扶了起来,庄家一时乱作了一团。 …… 到医院一拍片子,右腿胫腓骨下段错位骨折。 这可真是下了死手,直接把人揍骨折了,庄白书坐在病床上,右边的小腿肿得不像样,动都不能动,额头上全是冷汗,庄母这回可心疼坏了,一边呵斥庄严,眼泪骂着骂着就掉下来了。 “哭什么哭,有什么可哭的。”庄严还是板着脸,眼睛往他儿子的小腿瞟了一眼,哼了一声,嘴上还不大不小地低骂道:“大逆不道的东西,我没打死他就算他命大。” “你别说了!”庄母哭道:“我就这一个儿子,他腿要是这么废了,有个三长两短的,咱俩也别过了!” 庄严挤着眉,也不再跟她争论,转身愤怒地离开了医院。 庄母眼睛都哭肿了,庄娴看不下去,劝道:“妈,你别担心,说白了就是小腿骨折,现在的技术都能彻底治愈的,连一点后遗症都没有。” “你没听医生说么,到时候又得装钢板又缝针拆线的,那么些钉子往肉里搁,这得遭多少罪啊……” 庄白书盯着自己肿了一圈的小腿,她们的话全没听进去。 他初中那时候有个同学就是像他现在这样,小腿骨折,卧床一个多月,到双拐行走,两个月单拐,再到弃拐的过程,足有小半年,小孩骨头长得快,像他这样二十出头骨头长成的恢复说不定更漫长,这么长的时间里,许笙要怎么办? 那天他走的那么不了了之,之后又莫名消失,许笙会怎么想?现在他行动不便,恢复得又极慢,别说跟许笙把误会解决清楚,就连见那人一面都成了奢望。 庄白书抬头,眼巴巴瞅向他姐:“姐,你回趟家,帮我把手机拿过来。” 庄娴一瞪眼睛:“你要手机干嘛,联系那个男的?” 庄白书无奈道:“姐,你就别管了。” “你想都没想,门都没有!”庄娴指着他的腿:“你还嫌教训不够重啊,爸都气成什么样儿了,你现在还惦记他,你就那么稀罕他,我倒要去看看,他是何方神圣,能把你迷成这样。” “哎,你别去!”庄白书急了:“姐你找他干什么啊,这咱们家的事儿,他是无辜的,我喜欢他跟他有什么关系啊,你要不想帮就不帮,别给我添倒忙啊。” 庄娴气得瞪着他:“你可真不懂事,庄白书,吃里扒外说的就是你这样的,爸妈养你二十多年,你倒好,到头来把家里闹得鸡犬升天的,你就这么报答他们?” “姐,你不懂。”庄白书撇过头,他垂着眸,闷声道:“你不懂我跟他这一路怎么过来的,你要是能体会到一点儿,就说不出这样的话了。” 庄娴看着他,随即白了他一眼:“你真是无可救药了。” 她说完转身出去了。 庄白书小腿肿的厉害,医院先是给消了三天肿,第四天才给送进手术台。 做完手术麻药过后的疼痛是无法想象的,骨头的疼几乎是钻心的,庄白书从晚上九点疼到第二天早上八点,直到拔掉尿管才缓缓昏睡过去,但他硬是抗住没吃一粒止疼药也没打止疼针,因为医生说了,止疼药止疼针这些东西不仅有各种副作用,尤其是对伤口恢复不好,为了早点离开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为了去找许笙,他硬生生忍了过去。 伤口长得慢,每天他不能做过多的训练,心里愈发的狂躁不安。 他妈倒是天天在医院守着他,他爸从他手术台出来那天再就没来过医院,而庄娴从一开始不让他碰到任何能联系那个男人的电子产品,最后也终于在她回美国前松了口,把他的手机拿回了医院。 庄白书按耐住激动的心情,满怀期待地把电话拨了过去,却发现,对方已经变成了空号。 第81章 这一边,许笙帮徐梅挂了号,办完住院手续,第二天许他到了新住处时,天才蒙蒙亮。 这套房子装修整体采用暖色调,当初花了不少钱,必要的家具彩电一应俱全,卧室里还装了空调,因为地段不错,后来徐梅嫁到许家,这房子就一直出租,上一个住户搬走已经过去小半年,家里的墙壁旧家具全部翻新,一进屋,乍看起来跟新房无异。 搬家公司一早就到了,工人下车,开始大箱小箱往楼上抬,这么一磕一碰的,就弄出了不少动静。 隔壁住户看来是养了条狗,从第一波东西运上来就开始狂叫,听这浑厚有力的声音,估计还是条大型犬。 连连不断的狗吠一声比一声大,许笙有点担心,这么叫下去,隔壁家里要是有没上班的,不一会儿就得出来人。 果然,师傅们刚把箱子抬到三楼和四楼之间的缓台上,隔壁的门咔哒一声开了,狗叫声终于戛然而止,门缝里探出一个脑袋,往许笙这边看。 许笙一看,是个年轻男人,脸上一副刚睡醒的样子,他长软的睫毛眨巴两下,怔愣地看向他,俩人对视了一瞬,随即那个男人启口,声音带着浓浓的疲倦:“你是…新搬来的邻居?” 许笙感觉这人有点眼熟,但他说不出在哪儿见过,他点点头,歉意道:“打扰你睡觉了吧,我们马上搬完了。” “没事。”那人摆摆手,“把我弄醒的主要是狗。” 说罢他往自己屋子里看,门缝还是只开那点儿,许笙听到那人冲门里嘘声道:“别叫,待会领你出去。” 他刚缩回点头,门扉突然被重重顶开了,一头小半人高的萨摩犬从里面奔出来,一边嗷嗷叫着,一边三蹬一步地往楼下冲。 “喂!多多,回来!” 萨摩以为主人开门就是为了出去玩,没来得及被栓绳,就跟脱了缰的野马一样往楼下蹿,中途听到主人叫它,还回头看了一眼,犹豫没超过两秒,继续撒欢般蹬腿下去。 那人叫了几声也没把狗叫回来,他泄气般,开门低头穿鞋,要给狗拽回来的架势。 萨摩跑到三楼中间,矫健的身影迎面飞向两个搬箱子的师傅,俩人身形不稳,被撞的倒退下去,箱子差点摔到楼梯上,俩师傅都吓一跳,喊道:“谁家的狗!怎么不拴着点。” 那人看向许笙,苦笑道:“这回是我打扰你们搬家了。” 许笙摇摇头:“不是你的责任,”他嘴角微微扬起来:“主要是狗。” 那男人轻轻笑了一下,随即下楼找狗。 “多多”到了一楼就被困在了门内,趁着铁门没再开之前,那人连抱带扯给拽回了四楼,萨摩呜呜地叫着,洁白的前爪悬在半空委屈地挠着,男人摁着它一边安抚着,一边毫没留情地给多多关回了屋内。 他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抬手道:“你好,我叫陈麒。” “许笙。”许笙伸手跟他握了握,“以后就是邻居了,多多关照。” “嗯,一定的。” 那人回去之后,许笙心里嘀咕着这个名字,也觉得在哪儿听过,特别耳熟。 随后他突然想起来,上辈子这人好像是个明星,群演出身,后来参演了一部电影,小火了一把,那部电影播出时也正是庄白书大红大紫的时候,里面也有客串,后来庄白书带着他出席庆功宴,就是在那个庆功宴的会场,许笙见过他一次。 陈麒的鼻翼一侧靠近鼻尖的位置,长了一颗很小的美人痣,蜻蜓点水般,配上精致的面庞很显自然,又很容易让人记住。 但看陈麒低沉颓靡的样子,这时候大概还没露出头角,正处于他演艺事业的低谷时期。 许笙没太放在心上,他帮着把剩下的东西全搬进来之后,跟师傅们道了谢,随即开始安置清扫。 到了下午,许笙又赶到医院,医院离这边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大约不到一小时的车程,徐梅这两天就要开始做化疗,过程的痛苦程度他上辈子是亲眼看过的,所以徐梅这时比任何时候都需要照顾。 徐梅的治疗方案需要进行八次化疗缩小肿块,化疗结束后进行手术,之后还要承受近三十次的放疗,这个过程光是听着就令人胆颤惊心,更别说让一个年近半百的女人硬生生坚持过去。 第一次化疗时没有传说当中的那么难受,看起来普通的输液一样,徐梅没有过大的反应,可到了第二天,化疗后的症状开始凸显,她开始浑身无力,卧床不起,饭菜吃起来没有味道,半个月后头发开始大把大把的掉,徐梅甚至不敢去梳。 经过一番心里斗争,徐梅最后决定剪光了头发。 第二次化疗就没那么舒坦了,徐梅的胃里翻江倒海般呕吐不止,许笙只能在边上不停地按揉她的胃和身体,这之后的一周正好赶上了大年三十,许笙把她接回家,她比上次的状态要严重得多,身上如被万虫撕咬,闻到食物的味道就恶心痉挛。 每天的病痛折磨让徐梅精神低靡,大年夜那天晚上,喜庆的年味仿佛丝毫没有透进他们的屋子,桌子上的饺子随着夜深,渐渐凉得没剩下一丝温度。 时间过得异常漫长,许笙甚至有种生活里只剩下他们母子的错觉,他还没伤到麻木,他还会感觉到厮痛和孤独,跟庄白书分离的日子也让他意识到,他已经多习惯了他的陪伴,好像自己身上的某一部分,也随着他的消失而剥离开来,一点点碾磨着他的神志。 --------------------- 学校三月份开学,四月末,许笙的导员电话打了过来,提醒他周末回去补考。 许笙补考的科目多,复习起来也困难,这俩月他几乎是没有闲着的时候,一有空隙就得拿起书本,虽然临近毕业学校基本都会宽松给过,但他担心的是毕业证,到时候因为补考问题而拖延耽误,反而因小失大。 许笙考完下午那场,刚出考场时,就听见后边有人叫他。 他一回头,发现是许多多和胡玲,俩人一人背了个书包,原本平时总是披肩发,现在也换成了扎上的马尾辫,多了分灵动和俏皮。 她们化了淡妆,白润的脸蛋被阳光一照特别有着一股青春活力,许笙这段日子过的焦头烂额,看到她们也忍不住被带的嘴角微微扬起。 胡玲扬着嗓子:“班长,都好久没见到你了。” 许笙笑了笑:“家里有点事儿,这不,现在来补考了。” 胡玲脸上有点委屈,埋怨道:“你现在都不在班级群说话了,我给你发的消息你都不回。” 许笙道:“那些聊天软件,我现在不怎么用了,我换了手机号,以后有事儿直接打我电话吧。” 胡玲“哎”了一声:“你是没见着,咱们跨年那时候学生部的开了一个特别棒的晚会,好多系都来围观了,结果你和庄白书都没来,那帮小姑娘都扑了个空。” 许笙淡淡地笑了一下,没做声。 许多多端详着他,突然道:“许笙,你这半年去哪儿了,发生什么了,能告诉我们吗?” 许笙觉得这两个女生热心直率,他们认识了四年,对自己的事一直挺上心的,这些事儿没必要对她们噎着瞒着。 他沉吟一下,道:“我爸去年出了车祸,去世了。” 两个女生同时露出了惊愕的神色。 “没事,都过去了。”许笙笑了笑,道:“我现在搬到北京了,你们要是有事儿找我,见一面也能方便点,等有空,我请你们吃饭。” 许多多是北京人,但胡玲家在南方,这次来了学校也不打算往回折腾了,她一挑眉:“别改天了班长,你待会儿有事吗,咱们去撮一顿吧。” 许笙看了眼表,他妈这个点还在医院,有护工照顾着,但他不能回去太晚,晚上得回家煲点粥送医院去,就道:“行,但是别去太远,就在附近吧,我晚上要回去一趟。” 许多多一拍手:“正好我知道有家新开的川菜馆,离这儿不远,现在就去吧。” 说来也挺有意思的,两年前登山的那场意外后,两个女孩就开始亲近他,一个系□□十人,跟他关系越来越好的,除了他寝室那几个,女生里就属她们了。 胡玲在桌上一直说些学校里特别有意思的事儿,后来又谈了以后的打算,胡玲和多多都要复习一年考研,许笙都当了那么多年的职业律师,用不着再学一遍,今年考完司法,直接就去实习。 许多多注意力没在这上,聊着聊着,话题直接转向了庄白书。 许笙夹着筷子的手指一顿,眼眸黯淡下来,他轻摇了头,脸上的表情有些僵,道:“我们分开了。” “分开?你们分手了?!”胡玲讶异道:“为什么,理由呢?” 许笙实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一直让自己繁忙到无暇想起庄白书,可每到夜深人静,那人的模样就跟刻在他的脑仁里,一遍一遍提醒着他做过的一切,现在这道伤疤又被挑起,他没法不难受,许笙垂着眼眸,低声道:“我家里发生了太多事儿,不想把他拖累进来,再说以我的状态,也没有精力去经营一段感情了,这么拖下去,反而耽误他。”他感觉嗓子像咽了一口苦药,每吞咽一下、每吐出一个音节都让他感到苦涩,“是我对不起他。” 多多愣愣地看着他,一时有点说不出话来,她晃动的吸管僵硬地转着圈,“不可能啊……难道他也同意了?” 许笙没说话,他指了指桌上的那些菜肴:“光顾着聊了,你们赶紧吃菜吧,这些炖菜凉了就没法下口了。” 俩人看出来许笙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应声开始提筷子,胡玲抬头道:“班长,你刚才说你妈妈的病,你一个人照顾得来吗?” “没什么照顾不来的。”许笙想了想,道:“不过我下个月要找份兼职,我妈在家的时候照应不了,可能得请个护工。” “哎,你别找护工了。”多多道:“我们去帮你吧,正好我们一直想找个凉快的地方复习,学校现在到处都跟火炉似的,根本学不进去。” 那许笙能答应吗,让俩小姑娘去照顾他妈,这得多大的人情,他推绝道:“不行,你们考研才是正事儿,你们要是想来可以来,但只供你们复习用。” 胡玲咂了咂嘴,“你别担心,我们两个人轮流帮忙,耽误不了复习的。” 许笙说什么也不同意,不能因为自己家里的事耽误人家日常的生话。 “那这样吧,你把具体地址告诉我们。”多多打起了圆场,她拿起手机,笑道:“我们想去蹭空调的时候,就给你打电话,你可得欢迎我们啊。” 许笙这才松了口,道:“嗯,你们放心来吧。” 一顿饭吃到五点多,三人才道别分开。 这家川菜馆的隔壁就是一家粥铺,许笙一看点儿,发觉还不如在这买现成的,再送去医院。 徐梅今天的状态明显好了不少,跟他有说有笑的,粥也喝了一大半,许笙等她睡下了,整理出她需要换洗的衣服,打算回趟家。 所幸医院门口比较繁华,即使到了这个点也很好打车,许笙很快就拦到一辆,没用上二十分钟,就到了小区楼下。 门栋三楼和四楼的声控灯坏了,怎么跺脚也不亮,这栋的住户基本过了二楼就开始摸黑走,许笙叹了口气,摸着扶手一蹬一蹬走,速度也慢了下来。 他刚拐上三楼,上了缓台,就看见他家门口前缩着一个黑乎乎的身影,门边立了一个很长的东西,看起来像个拐杖,他离门口有三四米远,只能模模糊糊看个轮廓。 许笙心里咯噔一下,心脏猛地跳动起来,尽管是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他也瞬间认清了门口坐着的人是谁,他下意识地往回后退一步,转身要走。 后面突然有了动静,一声低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许笙。” 第82章 这个声音引得许笙心里猛地一颤,他无可抑制地微微转过头,眼睛看向门口那人。 楼道太黑,庄白书全身都被笼罩得黑压压的,那人的眸光流露着模糊的精光,他抬手抓-住身旁的扶杆,晃晃悠悠从地上站起来。 许笙的身体僵在原地,迈也不是,回也不是。 庄白书的动作似乎很艰难,右脚不敢使力一般,却仍显焦虑般地立直身子,朝他的方向过来。 许笙手心微微抖起来,庄白书又叫了他一声,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清晰的骇人。 “许笙....别走,别动。” 那声音似是低呓又像是安抚,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庄白书好像喝醉了一般,步履艰难而栽斜,却三步并作一步,快速移到了楼梯口。 庄白书右手一直捏着扶杆,刚下到第三个台阶,高大的身躯重心不稳,突然向他的方向栽倒过来。 中间横着一排排坚硬的水泥台阶,这要是摔下去,准得磕得头破血流,许笙瞳孔一缩,迅速前跨一步,拦住那人倾倒而来的身躯。 庄白书的胸膛宽厚,体重也比许笙沉了不是一点半点,如磐石般压了过来,带着重力的冲击,许笙没撑住他,俩人齐齐地向后摔了下去。 许笙的后背重重砸上了地面,疼的他吸了口气,庄白书完全被他护在怀里,却仍低沉地闷-哼一声。 庄白书滚热的体温从上方传过来,却没有一丝酒精的味道,许笙这才发现,他没喝酒,而是发烧了。 庄白书的右边小-腿有些不对劲地粗厚,裤脚掖在了膝盖以上,仔细看好像打了石膏,许笙心里跟着发烫起来,烧的他气息不稳,他不知道庄白书到底发生了什么,腿上这个又是怎么回事。 他抬手摸-到庄白书的额头,发现果然都热的烫手。 许笙焦灼地叫着他的名字:“庄白书……白书?你发烧了?” 庄白书仿佛身躯一震,顺着他的声音而抬起了头,许笙已经适应了光线,他看清那人脸上泛着潮-红,鼻息急促,身上衣着单薄,体温却滚烫一片,也不知道在这儿等了他多久。 庄白书眼睛渐渐聚焦,立刻看清了许笙,随即眸光倏然清明起来,他低喃地叫着他的名字,他勉强地往前凑过来,在黑暗里寻找他的嘴唇,颤抖着贴了过来。 许笙浑身一颤,庄白书的嘴唇也像岩烧般,烫的他不知所措,鼻子里颤动的热息喷上他的脸颊,也像烧起来一般,许笙想推,却忍不住顾忌他的情况,在空隙间,唇齿已经被含得更深。 庄白书终究是烧的厉害,不一会儿意识又不清晰起来,他慢慢闭上眼,鼻尖贴在那人的颈怀里,然后就不动弹了。 许笙如鲠在喉,心里已经慌作了一团,他不知道庄白书这小半年里都发生了什么,又是怎么找到他在北京的住址,他从未见过庄白书这么狼狈痛苦的样子,许笙感觉心都揪在了一起,他只得强忍着这股巨大的悸动,稍稍退后,把人扶着坐了起来。 走廊潮阴,空气都透着一股冷意,许笙弯下腰,搂着那人的腿-根,使尽全力把人背了起来。 他发现不让庄白书打石膏的那条腿磕到墙壁或台阶,光他一个人几乎不可能,思考再三,他决定去敲陈麒的门。 晚上九点多,这个点儿说早不早说晚不晚,许笙刚敲门,里面的萨摩就嗷嗷叫了起来,陈麒出来的时候,发现许笙满脸歉意又很焦急,俩人平时接触不算太多,但几个月的邻居下来,却基本熟稔了。 许笙支支吾吾,明显是慌了,也没法解释情况,就麻烦他帮把人抬回屋。 陈麒也没多问,利落地下楼,扶着人的下半盘,许笙一边空出一只手去拿钥匙,开门,再一齐把人运到床-上。 这么短的距离却把他折腾得满头是汗,许笙去脱他的鞋,把人放平,又给他盖上了一层厚毛毯和被褥。 白绒绒的萨摩一点不认生,随着主人进了许笙的家,前爪趴着床,探寻似的凑过头,闻着庄白书的石膏,又伸舌头舔-了舔。 “多多,你躲开。”陈麒把狗圈了过来。 许笙翻出了家里的退烧药,拿了热水给他扶起来喝进去,那人迷迷糊糊地又躺下去,眼眸不舒服似的紧闭着,睫毛微微地颤,嘴里低喃着他的名字。 陈麒在旁边一愣,感觉这俩人的关系肯定不一般,烧成这样还叫着许笙的名字,备不住就是一对儿,虽然他对这个邻居了解不多,但没想到,许笙也是…… 而且床-上这人他说不出在哪里见过,不是荧屏上,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是他们公司的年会上,庄总带了个年轻人,介绍说是他的儿子,场面隆重又极富派头。 在这看着还是挺尴尬,陈麒拍拍狗头,冲许笙道:“许笙,我先回去了,你有事就去敲门,不用客气。” 许笙连忙道谢,把人带狗送了出去。 他回到床头,喉结滚动了一圈,没敢仔细端详太久,又去找家里的体温计,他掀开庄白书的衣襟,那人浑身都烫的吓人,皮肤像被煮透了的虾子,他冰凉的指尖无意碰到了那人滚烫的皮肤,庄白书微微一激灵,眼睛慢慢睁开了。 许笙紧紧掖着那人的手臂,怕体温计掉下去,他一抬眼,就看见庄白书正看着他。 许笙被他盯得有些不知所措,就开口,轻声问:“感觉…很难受吗?” 庄白书似乎是没打算回答他的问题,就那么眯着眼看他,眼里透着毫不掩饰的眷恋和高烧的迷愣。 “许笙?” 许笙喉结一抖,轻轻应了一声。 庄白书不可置信地叫他的名字,虽然身上极不舒服,像陷在棉花里一样软塌难受,可许笙却在眼前,确确实实地回应着他,比往常的任何一次都有真实感。 “是你吗?真的....是你?”他嘴唇颤了颤,“...我找到你了?” 许笙的心跳猛地颤动起来,密密麻麻的闷痛涌上来,他手心仍搂着他的胳膊,过了许久,他启口问道:“…你的腿,怎么了?” 声音很抖,好在那人发烧,听不出来。 庄白书阖了阖眼,诚实道:“骨折了。” 许笙心头一震,骨折了?怎么弄的?谁伤了你?……他有一股脑的发问,心中却说不尽的慌乱,庄白书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他不在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或许等庄白书清醒过来,他就没有机会,也没有资格去问了。 庄白书没再回答他,闭着眼睛不知道睡过去没有,许笙叹了口气,伸手把温度计给取了出来。 三十九度二。 许笙吓了一跳,虽说庄白书体强-健硕,却发过一两次烧,但从没烧到三十九度以上,这种程度恐怕光是吃药捂汗也无济于事,他得送他去医院。 许笙摸进他的脊背,发现潮热一片,庄白书开始出汗了。 他从没见过庄白书这副样子,或者说,这人发烧的次数自上辈子起都微乎其微,更别说像现在这样烧到精神恍惚,许笙覆上他的脸颊,轻声唤着他:“白书,醒醒,你烧的太厉害了,咱们去医院。” 庄白书没睡过去,却是隐隐锁起了眉,“不去……”他突然轻咳了一下,继而抬手,拽住许笙的衣领,把人扯进怀里。 许笙半坐的姿势倏然被扯得栽歪下来,庄白书一只手已经从床缝那边伸过来,牢牢地搂住他的腰,他的嘴唇轻贴着他的额头,低哑道:“我哪也不去,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他深深地汲取着那个他日思夜想的熟悉味道,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更安心一点儿,他满世界地寻找许笙的时候,无时不刻都处于钝心的煎熬,如今这个人就在眼前,像这样紧紧地抱着他,恍若隔世般,没有真实感。 他不敢相信,他真的找到了,这将近半年的等待和努力都没有白费,许笙没有消失,就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 他甚至怀疑,这是他做的一场梦,梦醒了,眼前依旧是冰冷惨白的墙壁,充斥进鼻腔的,仍是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许笙僵着身体,鼻头泛酸地看着他,被窝里的热气流不出去,庄白书浑身又滚烫地骇人,他没过多久全身便出了汗,却舍不得动弹。 他才有机会细细地看着他,这个他拼了命想推开的人。庄白书瘦了很多,原本光洁刀削的下巴出了一层淡淡的胡茬,平时明亮动人的眼眸,染上了一层浓浓的黯淡和疲倦,那个光鲜熠熠、热情执著,如画一样的少年,被他变成了这副模样。 许笙心乱如麻,他忍不住问他自己,这么做真的对吗?就算他极力地避开庄白书,让那人最大保障地安全活下去,这段感情就真的能彻底断开吗?事情越来越朝着他无法掌控的方向发展,他希望的,不是现在这个景象。或者说,他这样做,庄白书就真正安全了吗? 许笙一夜都没敢睡,用湿毛巾给庄白书敷额头,一遍又一遍地给他擦汗,测体温,终于天快亮的时候,庄白书已经退到了三十七度多,仍有些低烧。 许笙眼圈又酸又涩,庄白书昨晚什么时候开始等他,晚饭吃没吃也不知道,许笙起身去了厨房,打算给他熬点粥做早餐。 庄白书醒的时候,一股浓郁的香气飘过来,使他混沌的大脑一下清醒了不少。 被窝的热度烘得他翻了个身,全身都是虚汗,他眨了眨眼睛,发现了周围全然陌生的环境。 昨晚零星的记忆一下涌了上来,许笙温暖的颈怀、低缓的声音,还有,那个模糊却又炙热异常的吻,庄白书心头一震,猛然坐起身,发现屋里没人,厨房的香气飘得更浓了。 庄白书腾地下了床,拖鞋都没穿,顾不上脑袋如重锤般沉重,他几步出了卧室走进客厅,就看到,许笙的身影正站在橱台边,颀长劲瘦。 庄白书心脏剧烈颤动起来,几个月积攒下来的沉郁和焦急全化作了令他颤抖的震惊,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手背上的青筋突突直跳,眼里布满了血丝。 许笙听到了他的声音,也转过头来。 第83章 这是俩人半年来第一次这样正面地接触。 这么长的时间里,即使许笙强迫自己忙到无暇去想庄白书的事儿,可每到夜深人静,他一闭上眼,心里、脑海里全是他,庄白书与他分别时眼里透出的伤痛和绝望,恐怕他一辈子都忘不了,他骗得了别人,但终究还是骗不过自己。 许笙明显身体僵住了,他迅速把锅里的食材铲到盘子里,却又千斤重一般,每个动作都有被凝视的压迫感。 他嗓子像被扼住了一般,好半天才启口:“你醒了?...我做了早餐,你先吃点吧。” 庄白书眼中汹涌的暗潮却没有丝毫褪去,他的鼻息很沉很重,像是压抑着什么一般,他手扶着墙壁,右脚根本没法使力,却仍抬脚,冲许笙一步步慢慢走来。 许笙看着庄白书狰狞的表情,心脏像在油锅上煎着一般,又灼又慌,忍不住后腿了一步。 庄白书眸光猛地一寒,迸射-出冷冽的精光,他一个跨步冲了上来,把许笙狠狠地压在了橱柜上,他的声音都有些变了调,颤声道:“你为什么,一声不响地离开…你搬走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 这几个月怎么过来的,只有他自己知道,麻醉作用消失后,那种钻心的疼使他忍不住喝了一晚上的开水,烫的嘴疼才能转移注意力,不过这都不算什么,以前许笙总是质疑着、畏惧着他们以后的命运,他既然是许笙的男人,就应该背负起这些,命是那样,他就一定要改,谁都拦不了他。 庄白书想,这是他跟许笙未来的第一步,他跟他爸摊了牌,以后的日子他还会一点一点地、把一切慢慢推上正轨。 他总是不清楚许笙想要的是什么,那人畏惧的又是什么,也许他现在还没有足够的底气和实力,但总有一天,许笙会看到他的担当、他的强大,会来依靠他,把一切的秘密和担忧向他袒露。 可他错了。 他彻底错了,许笙不仅没给他那个机会,还彻底绝了他的退路,他现在还记得,当他发现许笙换了号,满心焦急不顾庄娴和他-妈-的阻拦,提着两架拐杖踉跄地寻到许笙家里时,却早已空无一人。 后来听邻居说,他们早就搬走了,搬家公司的车来这边,都是半个月前的事了。 庄白书当晚一夜没睡,脑袋里无暇思考别的,只剩下许笙,他为什么要搬走,为什么要对自己避之不及到这种程度,他到底……搬去了哪里! 焦灼和恐慌席卷了他所有的理智和冷静,第二天,他马不停蹄地出了医院,动用关系查遍了几乎每家航空公司的记录和信息,最后终于知道,许笙去了北京。 北京太大,大到找一个人就如海底捞针,北京也很小,小到他后来只能奔波于医院和学校间,去搜寻、一刻一刻地等待着那个人露出蛛丝马迹。 终于,今天是许笙回校补考的日子。 当你为了一个人,策划好了所有的打算,做好了一切的准备,你一回头却发现,主角走了。 没有一丝征兆,没留下丝毫的痕迹,就这么淡漠无声地退出了你的生活,头都没回一下。那些你拼尽全力不计后果赢来的惊喜和希望,瞬间成了自厢情愿的证据,滑稽又可笑,一文都不值。 许笙双-唇颤抖,两只手腕被摁在了头顶上,捏的有些通红,他压抑着涌动的情绪,透过那人惊痛和绝望的逼问,像把利刃直直穿透进心房,剜得他丢盔卸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为什么不说话……许笙,你他妈说句话啊!……你就那么恨我,你不惜折腾你-妈也要离我远远的,我对你做了什么你会这么讨厌我,我对你的承诺,最后连狗屁都不是!我就那么不值得你信任吗……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庄白书另一只手捏着他的下巴,与他贴的极近,说到最后,他都有些哽咽,这些话不只是对许笙的质问和职责,更是血淋淋地揭开自己的伤疤,提醒着他在这段感情里,是多傻-逼的那一个。 许笙眼眶泛着红,脸色极其苍白,庄白书不想这样的,他想像原来那样,在他做饭的时候从背后搂住他,把下巴垫到那人宽韧的肩头,在他耳边说着细腻低沉的情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这样红着眼一通质问,但几个月积攒的委屈和愤怒在见到这人时轰得一下涌上来,他几乎没法控制自己。 许笙深吸了口气,不由得攥起了拳头,青筋突突直跳,他缓缓地、艰涩道:“庄白书,我搬到哪儿,为什么要跟你汇报,我们不是分手了吗?” 庄白书手肘猛地一颤,眼眸倏然血红起来,手腕被骤然捏紧的疼痛使许笙疼的一哆嗦,他没反应过来时,庄白书嘴唇已经堵了过来,手也强势地顺着衣摆伸了进去。 许笙身形一僵,随即剧烈滴挣扎了起来。 庄白书把人搂的死紧,唇齿不容置喙地褫夺着那人唇中的热息,许笙呼吸都不顺畅,他忍着悸动的心跳,狠下心冲那滚热的舌尖咬了下去。 庄白书疼得一抽气,却依旧不肯放开他,口腔中渐渐弥漫出一股淡淡的血腥,庄白书吻够了,才缓缓放开他,眼中却没有丝毫的餍足,反而是渗入骨髓般的冰寒。 他顿了一会儿,突然道:“行,可以分,那你倒是说明白,为什么要分手。”庄白书咬着牙,说这话时,感觉心口都在滴血:“现在就剩咱们两个,死也让我死个明白,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儿,你想结束,这么不声不响地拍屁-股走人,我不会允许。” 许笙眼眸中的暗涌恍惚闪动着,他深深抿了一下唇,道:“为什么分手,我之前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庄白书眼睛充-血地盯着他,狠声道:“你以为我会信那种荒唐的理由吗,你要真顾忌别人的眼光,当初又怎么会跟我在一块儿,许笙,你嘴里到底有没有一句实话!” 许笙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圈,脸色铁青,他侧过头,一言不发。 庄白书贴近他,眼睛紧紧盯着他,“是因为你-妈的病?你不想让我天天照顾她,所以带着她搬到了北京,是吗?” 许笙吸了吸鼻子,嘴唇有些发青,却没露出庄白书想看到的表情。 庄白书勾弄着他的发旋,手指有些微微地发颤,他的鼻翼有意无意地轻蹭许笙的侧脸,轻声道:“那就是我的家世?…你不用担心这个,我会摆平的,不管用上多久,我一定会让他们接受你、认可你,不让你和你-妈受一点委屈,而且……我已经跟我爸摊牌了。” 许笙瞳孔骤缩,惊诧地看向他。 庄白书苦笑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的腿,“要不你以为这个是怎么来的?” 庄白书跟他爸摊牌了?说了他喜欢男人,说了自己的存在?他的腿骨折,也是因为他?!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疯了吗? 一股巨大的恐慌和惊炽涌上心口,只堵到了嗓子眼,许笙张了张嘴,“你、你真的……” 庄白书苦涩地牵了牵嘴角,指腹抚摸着许笙的脸颊:“你不用这么惊讶,我迟早要告诉他们的,只不过把日期提前了一些,他们接受与否,是他们的事儿,总之,预防针是先打上了。”他深深地盯着他,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思念,“许笙,你还不明白吗,我有多认真,这几年下来我不信你看不出来,我认准你了,这辈子只有你,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你就别想找别人了,你也甭想再消失了,就算把你捆着,我也不会让你离开我。” 许笙仍处于深深的震惊之中,他怔愣地盯着眼前这个笃定着跟他承诺、表达爱意的人,他发现,好像很多东西在这半年间变了,很多东西又没变。 庄白书握紧他的手,十指穿进指缝,低声道:“所以,你担心的是这个吗?嗯?许笙,告诉我,我要听实话,不是那些敷衍我的借口……” 许笙睫毛微微抖着,现在的他,像是处在两个极端,他多想现在就把一切都告诉他,不管庄白书信不信,他们都会和好如初,这场煎熬就会结束,庄白书也犯不着再遭罪了。 可是,他清楚地知道,若是这么做了,跟上辈子又有什么区别? 他鼻息不稳地呼动着,沉声道:“不是…跟这些都没关系。” 头上的那人明显僵住了,许笙甚至不去看他的表情,都能感觉到那丝逐渐冷却发寒的气息。 “那你说,是为什么。”庄白书深深地盯着他,语气却是诡异般的平静:“说了我就放开你,说吧。” 许笙腮帮都有些发硬,他深吸了口气,刚要说话,门外却突然传来敲门的声响。 他一愣,下意识就要去玄关,刚迈出一步,却被庄白书抓-住了手臂,力道不轻。 许笙回头对上他的眼睛,两人交汇的眼神流转着旁人无法参透的深意,随后,庄白书有些不甘的、放开了紧攥的手心。 许笙并没有如获大赦的轻松感,反而每一步都透露着沉重,他步伐僵硬地走到玄关,没心思询问就打开了房门。 门外出现的人让他愣在原地。 那双细长的眼眸对上视线,带着无可掩饰的痞气,那人一条腿轻勾着,正含-着笑意看着他。 第84章 郭敬! 许笙身形一怔,只觉头皮发麻,霎时间不知如何反应。 他隐约记得,郭敬是说过要来,虽然他当时没放在心上,但怎么也不该是这个时候。 他甚至无暇顾及郭敬是如何得知这个地址的,眼下最让他慌乱的,是庄白书还在屋里,两人僵在原处的对话还没个结果,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来了个不请之客。 还偏偏是郭敬。 庄白书对那人的敌意他是最清楚的,医院见到郭敬的那几次庄白书都不知情,所以对于庄白书来说,郭敬自大学后这些年都没再出现过,赶在这个时间这个节点,郭敬突兀地出现在这儿,又敲响了自己家门,他会怎么想? 许笙眸中的诧异褪去后,他眉宇蹙起,握着门把的手下意识就要往回收。 “哎,”郭敬手疾眼快,手啪得一下摁住了回弹的门扉,他笑道:“班长,我大老远来看你,你就这个反应?” 庄白书所在的厨房与大门隔了一道不高不低的橱柜,他看不见门外的人是谁,却能听到声音,那人语气里的轻佻和调笑让他皱起了眉,庄白书脸色一沉,不快道:“许笙,谁啊?” 郭敬听到这声,眉峰意外地挑起,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饶有兴趣道:“庄白书在里边儿?” “跟你没关系。”许笙面色不虞,对门口的人道:“你回去,有什么事儿以后再说。” 郭敬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一只腿卡住了门沿,低笑道:“我说了,我会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出现。”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用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力度压着门框,轻声道:“我看,现在就不错。” 俩人僵持这功夫,庄白书已经到了门口。 许笙一转头,就看到庄白书明显一愣,好像瞬间认清了门口站着的那人是谁,他的眼睛牢牢落在了郭敬的脸上,仿佛要吃人一般,面目倏然扭曲起来。 他一抬手,把许笙挡到了身后,胸腔中仿佛有一股凶戾的巨流涌上,牙根都咬的咯咯作响,他一字一句道:“你来做什么。” 郭敬嘴角一抬,怵归怵,但俩人这样的距离庄白书怎么也不可能瞬间冲过来,对那人利刃般的目光熟视无睹般,他轻笑道:“庄白书,我跟许笙约好了在这儿见面,这句话应该我问你,你来这儿干什么。” 他不徐不缓地抬眼,眸光在有些昏暗的走廊里流散着不可捉摸的黯光,他嘴角的弧度越发深长:“许笙不是把你甩了吗?” 两个人脸色皆是骤变。 许笙万万没想到,郭敬会把在医院试探他的话当着庄白书的面反问出来,这不仅是一句话,而是一把火,瞬间烧穿了他们所有的防线,把矛盾激发到一个新的高度。 庄白书的拳头慢慢地勒紧,窜流的青筋隐隐绷起,眼里的戾光愈发深邃。 郭敬不易察觉勾起了一抹笑,他抬起手,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道:“我想起来了,这事儿我不该当着庄白书的面说,抱歉啊,班长。” 许笙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却已气不可遏,他厉声道:“郭敬,你到底想干什么!” 郭敬也不傻,虽然看这样儿庄白书的腿似乎不太利索,估计受了什么伤,但这人一副要吃人的样子,真要是打起来还不一定谁能占上峰,再说了,他没理由要把自己弄得鼻青脸肿窝头丧气,何必触那霉头呢。 反正,他已经达到目的了。 郭敬往后退了一步,手心却握住了门扉,冲着庄白书身后的人,沉声道:“许笙,等你把他的事儿解决完,我再来找你。” 说完,他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留下两个人,沉默地对着那道防盗门,门扉撞击的声音不大,却如巨钟般轰然回荡,把一切的压抑和沉寂锁在了里面。 四月末的天,供暖刚停半个月,屋里的气温不高,又凉又潮,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连他手心的温度都褪得一干二净,庄白书僵硬的声音在旁边缓缓地响起,冷得几乎没有一丝温度: “许笙,他为什么知道你住哪儿。” 许笙深吸口气,眼里染上了无可掩抑的焦虑,不知为什么,他曾想尽办法让庄白书离开他,更艰难的话他也说过,更决绝的事他都做过,但绝不是以这种理由、这种方式,眼下,他只想跟庄白书解释清楚,那人眼中的失意和冷战让他的心都揪到了一处,许笙嘴唇颤了颤,出口却尽是苍白和哑然:“我不知道,我没告诉他……” “是吗。”庄白书脸色阴沉得骇人,周遭的空气都随之骤降了温度,他侧过身,眼睛牢牢地盯进他的眼睛,眼中的情绪深谙不见底,“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他仿佛机械般地开口:“郭敬为什么知道咱们的事。” 许笙心跳猛地一颤,手心逐渐渗出了冷汗。 他要怎么解释? 郭敬第一次出现在医院时,他才得知徐梅的癌症复发,当晚他回到他们的公寓喝得酩酊大醉,再后来,他就和庄白书完全失去了联系,郭敬的出现,他从头至尾都无暇提及,也没有那个必要,就算他和庄白书一直好好的,这个人的存在,从来都不对他们的关系构成任何威胁。 许笙短暂的迟疑,在庄白书眼里就变成了无言以对,他像被这一下刺激了一般,再也压抑不住眼里蕴着汹腾的火焰,他一把攥住许笙的衣领,“你离开我的这半年,一直都跟他在一起?” 许笙眼眶一眦,知道他彻底误会了,“不是,我来北京后没见过他,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 “来北京之后?”庄白书没等他说完,像紧紧掐住了他那句话一般,咬牙道:“你们之前就见过面了。” 许笙诧然,心里泛起无边的焦急,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庄白书相信,这些由偶然拼接而成的误会,是被郭敬添油加醋,而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他沉声道:“白书,我们只是在医院碰见过,不是你想的那样。” “碰见过,什么时候。”庄白书看着他,嘴唇都在隐隐的颤:“是你跟我提分手前,还是之后?” 他眼里的怒意和风暴仿佛被失神慢慢占据,心底也愈发冰凉,他顿声道:“还是,你就是因为他才甩了我。” 这句话出口时,就像一把刀子硬生生剌开他的心口,霎时间鲜血直流,他想过无数许笙想从他身边逃离的理由,但怎么也不会是这个,他没法相信。 可事实就摆在眼前,想到许笙一直以来回避的态度,此刻异常刺眼起来。 他像踏上了最矛盾的两极,他想相信许笙,他真的想,可为什么,为什么郭敬会找过来,他为什么知道许笙来了北京,又怎么会知道他们分开的事.....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许笙告诉了他!他想欺骗自己,可讽刺的是,眼下,那个郭敬竟成了他们之间矛盾最合理的源由。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这两人为什么会有接触,又为什么要瞒着他.....庄白书没法再想下去,仅是想到许笙有喜欢上别人的可能,他就已经要疯了,这几个月积攒下来的慴惴和不安瞬间升到了一个顶点,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们还站在玄关,门外却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一开始只敲了三下,见里面没人回应后,又开始坚持不懈地敲起来。 这个点儿,徐梅不会从医院回来,知道这个住处的人少之又少,两人都有种不约而同的预感,敲门的是郭敬。 庄白书盯着许笙的表情,随后转过身,抓着橱壁的边沿,气势汹汹地几步到了门前,他转下了把手,门扉“吱呀”地应声开启。 两人同时一怔。 门外站着的不是郭敬,而且还不止一个人,是四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一个个高大壮硕,把布料撑得宽挺笔直,正面色严肃地看着庄白书。 庄白书脸上的怔愣随即而逝,他眉峰一凛,道:“怎么回事。” 为首的男人说话了:“少爷,庄小姐想见你,劳烦您跟我们走一趟。” 庄白书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不悦道:“她有什么事儿,让她自己来找我。” 那人还是不变的语气,像是机械地陈述一般,道:“庄小姐就在楼下。” 庄白书脸色一变,他转头,对上许笙的眼睛,两人交聚的视线流闪着别人无法参透的深意,庄白书没作声,他回头,沉声道:“我没时间,你让她回去,有事明天再说。” “少爷,您别难为我们,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庄小姐的意思,现在必须带您回去。”那人平气地补充道:“不管用什么办法。” 庄白书微眯起眼,怒极反笑,他哼声道:“你觉得,你们四个加起来,就打得过我?” 那几人面面相觑,听说这位庄大少爷自小就被专门的格斗老师训练过,身手很不了得,据说半年前把他从医院弄出来的那批保镖,有的干完这票,直接下一楼挂号了,最后还是庄大少耐心耗尽,自己迈腿往家走的,这尊大佛,他们可惹不起。 “我们不敢。”为首的男人斟酌一阵,开口道:“少爷,您今天不下楼我们没法跟小姐交差,您的腿伤还没痊愈,还是请少爷配合我们,他们三个是新来的,毛手毛脚的没个轻重,不小心把您碰伤就不好了。” 庄白书脸色极其难看,这不就等于变相地跟他挑衅、说他腿脚不利索打不过他们吗,他硌紧了牙关,冷声道:“我今天把话撂这儿了,我不回去,你们要是有种,就把我绑回去。”他双臂环胸,语气里满是不屑:“不过,就看你们有没有那个能耐了。” 保镖们互相看了看,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上,还是下楼问问庄大小姐比较保险。 “他们没那个能耐,我有没有?” 没等几人做出反应,身后突然传来一句清亮的声音,话里带着些许不悦。 庄白书一怔,随即脸色不虞地侧过头。 庄娴的身影从楼道里出现,几个黑西装微微颔首,瞬间给让出了道路,她径直穿过缓台,走到了开着的门前。 庄娴往屋里看了一眼,就看到自己弟弟天天魂牵梦索的那位,就站在玄关前,她不咸不淡地上下打量许笙,她轻抿了一下唇,微微蹙起眉,“就是他啊。” 她有些意外,见着真人,跟想象的还差了不少,在国外这些年,她见过不少...那类人,但大多都当没看见,她没想过这种事儿会出现在自己家里头,她一直以为那种男孩大多都娘里娘气的,走路说话自然跟正常的男人不一样,可眼前这个,个头也不矮,眉眸英气周正,从外表还真看不出是个同性恋。 但她知道,就是这个人,把庄白书带上了邪道,把他家里闹得鸡犬升天、不得安宁。 她瞟了许笙一眼,随即把目光移到了庄白书身上。 庄白书撇了撇嘴,不乐意道:“姐,你不是在国外吗,来这儿凑什么热闹。” “臭小子,你胡闹够了没!”庄娴气得秀致的眉间都隐隐出了两道,细润的肩头直颤,原本大家闺秀的气质也荡然无存:“你知不知道咱妈到处找你找不着?啊?你腿好了吗就满世界地跑,庄白书,你可真能耐啊,就为了这么个小鸭子,你真想给妈气出病来?” 庄白书瞬间瞪起了眼,怒道:“姐,你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都是为了你好!”庄娴气得拿淡粉色的手包砸他,“别废话,你现在跟他们走,回家看咱妈去,你这腿我看也不用再在医院养着了,等这些都解决完就跟我出国,谁都省心!” 庄娴给那几个保镖一个“动手”的眼色:“你们还愣着干嘛,上啊!打坏了算我的。” 几个黑西装们瞬间蜂拥而上,驾着庄白书的臂肘就要把人拽走,没等把人弄出半米,头上脸上就开始挨了揍。 庄白书只有一只脚支撑全身,没法踢腿踹人,就只能抡拳头,他骂道:“都滚开!我自己能走。” 保镖直愣愣又把手松开了,有个眼尖的还直接把搁在门边的单拐递给了他。 庄白书转过头,越过几个保镖和庄娴,眼睛直直地看向许笙。 两人这么对视着,明明这么两米不到的距离,却像隔了千山万水。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圈,像是把全身的气力揉进每个音节每个字,临走前,许笙看着那人的口型,听到他坚实沉蕴的声音,一字一句道: “等我回来。” 第85章 许笙心里猛地震了一下,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庄白书的身影被几个保镖团团挡住,马上就被请到了楼下,屋里霎时间安静了下来,留下庄娴和许笙,隔了不过两米,结了冰霜般的沉默。 庄娴斜睨了许笙一眼,随即转过身,纤长的手指勒住臂怀,一副打量的眼光瞅着他,脸上写满了傲然和不屑。 “叫许笙是吧。”庄娴倨傲地抬起下巴,开口道:“我也不卖关子了,我今天来,不只是为了把白书带回去,我有些话,需要当面跟你说。” 许笙眼睛还忍不住看向刚才庄白书站过的地方,脸色有些发白,他顿了顿,缓缓道:“你说吧。” “我就直说吧,我弟弟跟你不合适,他跟你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别打他的主意了,就算他现在对你再上心,那也只是他一时起意,长久不了。” 庄娴看着许笙失魂落魄的表情,皱了皱眉,“再说了,就算白书真的像他说的那么喜欢你,以后的事儿也由不得他,这一点我想你自己心里也明白,他会找个门当户对的女人结婚,怎么也轮不到你,你趁早放弃得了。” 许笙喉结滚了滚,吞了沙子般沙哑,他闭了一下眼睛,艰涩道:“这些…我知道,我不会缠着他……您回去吧。” 庄娴没想到许笙能是这个反应,她原本都做好了跟那个勾引她弟弟的小娘炮据理力争,好好羞辱他一番的打算,结果真见了面,对方看起来不像个娘炮,自己的枪弹反而被噎得熄了火,竟有种拳头打在了棉花上的无力感。 她僵直了背,脸色有些发青,好半天才哼声道:“你、你也没机会缠着他了,等这边的事儿解决完,白书就会跟我出国,带上他的未婚妻一起,这是老爷子的要求,他不愿意也不好使,这一趟去了,几年之内都回不来了。” 一直没有反应的人,这回终于抬起头,怔愣地看着她,脸色倏然铁青。 庄娴终于觉得自己的话落到了实处,有些得意道:“怎么,你以为我刚才是说着玩的?机票早就订好了,等他到了家就能出发,我们就算绑着他,也得把人弄到机场,所以你趁早死心吧,对谁都好。” 许笙紧抿的嘴唇颤了颤,像是一时半会儿无法消化般,心脏被狠狠地拧了一下。 为什么之前没这么难受,他自己其实早已经有了答案。 可能他总觉得,庄白书会找过来,即使自己那么绝情地提了分手,即使他背井离乡搬到北京来,即使两人隔了几千公里的距离,他也一定还会见到庄白书,可能是几天、几个月、或是半年,即使再煎熬再痛苦,他也还有希望、有念想。 他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这半年里他一直在等着庄白书,他也打从心眼里相信着,庄白书会找到他。 可这一次呢? 庄白书…不会再回来了? 楼道里忽然传来几声狗叫,庄娴颀长的身躯一抖,往走廊里张望了一下,嘟囔道:“你们不大点儿地方,还有闲情雅致养这么大的狗。” 她随即回过头,把门掩紧了一些,不耐烦道:“反正,你不会再有机会见到他了,据我听说,你妈不是住院了吗,我不信她能接受你们的事儿?你要是不想闹到人尽皆知,就乖乖过好自己的日子,这事儿就翻篇了。” 许笙在她提到徐梅的时候,脸色更白了,他深吸了口气,道:“这是我和他的事,跟我妈没关系……你不要告诉她。” 庄娴一愣,身形明显僵了僵,撇嘴道:“我没想告诉她,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靠,弄的好像我威胁你似的。” 她伸手从包里掏出一张纸,往壁橱上一放:“这张支票你拿着,你要是缺钱,也别去找庄白书,直接找我,不要再去影响他的生活,你们从现在起,一刀两断,就此别过吧。” 她说完,确定门外的那条狗进了隔壁的门,才整理好仪容,板了板裙子,踏着高跟鞋推开门,噔噔走了出去。 许笙深呼了口气,终于不堪重负般,慢慢伏下身坐到了地板上,他僵硬的臂肘伏上额头,手指不住地颤抖着。 这一天,终究是真正的来了。 他一直不知道,他和庄白书彻底结束的这一天,会是这么难以承受,他望着空荡的屋子,就好像失了舵的船舶,明天要去哪儿,下一次该在哪停留,又在什么地方上岸,他已经彻底迷失了方向。 许笙坐在那儿,感知和意识都被抽离了一般,周身冷得如置身冰窖,心里是被刀割过般的荒凉。 他的胃慢慢抽痛起来,心脏砰然跳动着,一下,又一下,眼前走廊流散着淡淡的光芒,有些像初雪时窗外映进的月光,沉寂又安详。 恍惚间,像是与那天晚上,慢慢重合了。 嘀嗒,嘀嗒…… 液滴的声音都好像清晰可闻,混杂着自己砰动的心跳,监护仪上数据不断波动着,许笙盯着病床上的人,目光如水般的沉静,他的脸颊蹭上那人的手背,轻轻地摩-挲。 据医生所说,他的母亲挺不过今晚。 徐梅躺在病床上,眼睛里面全是水雾,周围的皮肤水肿地厉害,她一闭上眼睛就会有泪溢出来,许笙拿着毛巾,一遍遍地帮她拭去。 徐梅现在已经没法连贯地说话或是吐字,每次只能伏在她的耳边,却也听不出个大概,但许笙知道她想说什么。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醒过来,而且比之前的每一次都精神,这大概是回光返照的预兆,徐梅这回也不试图跟他说话了,就静静地看着他,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仿佛置身于时光之外,又像是静止在了这一刻。 过了不知道多久,徐梅突然嘴唇动了动,许笙手心一震,迅速站起身,盯着她的口型。 徐梅眨动着眼睛,又有眼泪从脸颊躺下来,许笙喉头翻上滚滚的酸涩,被他咬紧了嘴唇,沉着嗓音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会好好的……” 徐梅吸了一口气,嘴唇的抖动停了下来,眼睛眨了眨,又安静地盯着他。 一个小时后,徐梅被推入了抢救室。 许笙隔着一道门,倚在门外的走廊边,眼睛无神地盯着对面的椅子,随即兜里的电话震了起来。 许笙心头一震,冰凉的手掏进兜里,拿起来,摁了接听: “许哥……他进酒吧了。” 许笙不自觉捏紧了手机,道:“你跟紧了?” “放心,不会错的。”那边的人道:“他上了一辆车,我跟了能有半个小时,这个点儿车流量大,他没发现。” 许笙牙关渐渐阖紧,沉声道:“好,把地址发给我。” 那边似是犹豫了一下,“许哥,你可别冲动行事啊,那种人,教训教训他就行了,不至于把自己搭上,你懂我意思吗?……我知道我说这话有点多余,但是我就是…忍不住,您可以出气,但别做出什么傻事,为了那种人渣,实在不值得……” 许笙呼吸一动,他抿了抿唇,语气稍放得轻松了一些,“嗯你放心吧,我自有分寸,这段时间辛苦你了,等改天…”他顿了一下,又道:“…等有机会,许哥带你出去好好撮一顿,餐馆你随便挑。” 那边笑了起来:“哈哈,这可是你说的啊,这回可得痛宰你一顿……” 电话挂断,周围又一次陷入了沉寂。 手机的屏幕不知何时已经被捏出了一道裂痕,从中间蔓延开来,屏幕微微亮起来,锁屏上映出了两个人影,一个灿烂,一个温和,只不过被那道裂痕从中间分割开,像一束澎烈的烟火,触目惊心。 许笙心脏像瞬间被拉扯一般,疼的他呼吸都微微发颤,他把手机揣回衣兜,深深地看了一眼手术室的亮灯,他深吸了口气,随即转过身,径直走出了医院。 这段路程不算长,他开车也不过半个小时的距离,许笙冷峻的脸颊被街灯映得深邃,神情里隐匿着无法参透的冷意,脸上虽然平静如常,可一路下来,他踩了好几次油门,也闯了无数的红灯。 其实他不必着急,就算今天没成功,他还有无数的机会,只要没达成目的,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可他等不了了,那个最后支撑他坚持下去的人,刚刚从这世上消失了,他现在,每多活一天,都是煎熬。 而他熬不下去了。 许笙停了车后,那家酒吧的牌匾映入眼帘,酒吧规模不小,坐落在小巷尽头的街角处,生意相当不错,有不少颇有名气的圈外歌手在这里驻唱,平时听事务所的同事提过几次,可真正来到这里,他这是第一次。 小程眼尖,离得老远就喊他,“许哥,这边儿!” 许笙也看到了他,俩人汇合,他问:“他走了吗?” “没有,喝的正痛快呢,待会儿准醉的连家门都不认识。” 俩人说着便进了酒吧,特意坐到了大厅里比较偏僻的散台,小程指了指吧台边的那排座椅,贴在他的耳边道:“许哥,看那边,穿着黑夹克的那个,现在正喝着呢。” 第86章 许笙轻眯起眼睛,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个背影,但那人的身材和身高,和他印象里的如出一辙,况且小程跟了这么久,必定不能认错。 许笙拿起酒杯,轻抿了一口,他左臂侧横在桌面上,以一个自然的姿势坐立着,胸腔的温度却已随着周围哄闹的背景而愈发焦灼起来。 “小程,你回去吧。”许笙嘴角轻微扬了扬,“这个点儿你还能吃上你老婆做的热乎饭。” 小程‘哎’了一声,苦笑道:“她呀,能给我开门我就谢天谢地了。”嘴上埋怨着,他脸上还是忍不住噙着笑,“自从她生完儿子,我在家里地位连狗都比不上了,谁让她遭了一年罪呢,现在只能事事宠着她……” 许笙笑了笑,没说话。 他指腹微转着酒杯,紫红色的液体一层层地殷开,流转着厅里斑斓的光晕。 小程说着说着就停了嘴,才发觉自己又多话了,许笙的目光似是专注于那个酒杯,那个眼神……他形容不出来,只觉得含着一股无法言喻的落寞和悲凉,他知道,许哥肯定又想起那个人了。 那边喋喋不休的声音突然没了,许笙侧目,温润的声音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小程挠了挠头,犹豫道:“许哥……我还是想说,我不说我心里难受,等您这次出完气,就…好好开始过日子吧,一切重新开始,您这么年轻,以后遇到的人多了,想做什么都不晚,你看像我这样的,虽然没什么出息,但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还有您这些年的提拔,我还是觉得日子挺幸福的,俗话说,善人有善果,许哥,老天爷都看着呢,即使您现在有些不如意的事儿,他也会找地方给你补偿回来,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许笙心微微颤了一下,他沉吟了一会儿,微笑道:“小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谢谢你有这份心…”他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泛着说不出的苦涩,他缓缓道:“…但哥心里边有人了,不管到什么时候,都装不下别人了,你懂哥的意思吧?” 所以,当那人离开的时候,他的心也跟着化于尘灰,一个心都死得彻底的人,又如何重新开始? 他承认,他是羡慕小程,那是他最向往最奢望的生活,可偏偏他一样儿都没得到,何况,那些让他羡慕得发疯的一切,他都曾拥有过。 小程表情有点复杂,他知道,许哥的恋人是个男人,据说还是个大明星,他先前见过两次,那人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可偏偏他对娱乐圈的事不多闻,饶是这样,他也觉得眼熟的很。 他虽然对别人的性向没有成见,可每每看到同性情侣,他还是忍不住抵触,大概是许哥是个相当重义的好人,一直待他不薄,这两个人的组合,却没让他感觉到任何的违和,没有过多的言语和交流,那种默契和感情像被揉进了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眼神,自然而温暖。 但后来…… 小程叹了口气,道:“行,许哥,那我先回去了,您有事就给我打电话,都没说的。” 许笙点头,随后俩人道了别。 酒杯还剩了一半,他仍坐在那个位置,像是隐翳在暗处的猎手,专注而坚定。 酒吧人太多,依他的经验,这种规模越大的酒吧,容易出乱子,管事儿的眼线也就越多,他现在没法冒然接近,就只能等待那个男人出酒吧,喝醉了他也更好下手。 没过多会儿,他的斜对面径直走来个女人,手里握着酒杯,身着缀着亮片的紧身热裙,棕栗色的头发垂到臂肘间,唇色娇艳媚人,明亮的眼睛丝毫不加掩饰地看着他,明眼人一看就是直奔着他过来的。 那女人拉开椅子坐在他的旁边时,许笙的眉关隐隐皱了皱,却很快敛去,等着她说话。 “小哥一个人吗?”她笑了笑:“一起喝一杯吧。” 许笙笑了笑,习惯性地去摸向左手,那个戴在无名指的戒指,他遇到这种场合,时常会用这种方式暗示对方,他一摸,却没碰到那个熟悉的触感。 他这才想起来,刚才去医院看徐梅,下车前他特意把戒指放到车里,刚才着急过来酒吧,竟忘记戴回手上。 他心里默默叹气,随即绅士道:“不好意思,我有恋人了。” 那女人笑了一下,眉梢微微上翘,似笑非笑道:“有恋人了?那为什么还一个人来这里喝酒?” 许笙有些语塞,只得道:“我带了伴,他刚刚.....” “回去了?”女人笑意更深,她撩了撩柔软的发顶,笑道:“我就不绕弯子了,我从刚刚开始就注意你了,我觉得你身上有种很....特别的气质,非常吸引我。”她的视线移向吧台的方向,嘴角扬了扬,“你一直在往那边看,难道....是对那个女孩很有兴趣?你喜欢可爱型的?” 许笙有些尴尬,他实在不太擅长应付这种赤-裸-裸地、不带任何掩饰的好感和示爱,他干笑了一下,道:“不是,你误会了。” “是吗,那你觉得我怎么样?”女人轻轻抬起手,触上许笙横放在桌上的臂肘,纤细的指尖从手心一路向上,蜻蜓点水又若隐若离,“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跟这家酒吧得老板很熟,你的酒我都请了....不如我们换个地方?” 许笙身体猛地一僵,却已经躲闪不及,女人的手已经摸上了他的袖肘! 当她触到许笙手臂内侧那个坚硬的事物时,两人同时僵在了原地。 女人先是疑惑地微皱起眉,她几乎是几秒钟后,便反应过来,眉关瞬间舒展,眼眸也随之骤扩,一脸惊异地看着他。 许笙不露痕迹地抓紧袖口,从椅子边站起来,他俯下身贴上她的耳边,声音也冷了下来:“听着,我不会在这家酒吧闹事,也不会伤害你,但前提是,你现在就离开这儿,不把你刚才看到的事告诉任何人,能做到吗?” 女人纤长的肩背吓得僵直,她咽了口口水,点头如蒜岛,“能、能.....” 她站起身,踏着高跟鞋调过头,逃也似的往柜台边跑过去。 许笙这时候也无暇管她了,因为他看到吧台边的男人这时已经站起身,栽栽歪歪地往酒吧里侧的小门走去。 是时候了。 许笙捏了捏袖间的东西,快走几步,跟在了他的身后,男人的速度很慢,许笙似有感应地回头,发现他刚才赶走的女人此刻正站在柜台边,贴着一个像是管理的人耳边说着什么,手指向他的方向。 许笙暗骂一声,那个男人已经走到了小门前,有些迟钝的手一把推开了磨砂玻璃门,眼看就要迈出去了。 许笙刚要快步追上,突然,他却感觉肩头被按住了。 “这位先生.....我听我朋友说,你好像带了不该带的东西啊。” 那人拽住他,手上却是不容挣脱的力度,他语气慵懒地、不紧不慢道:“您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儿啊?不如跟我说来听听?” 许笙一怔,这声音..... 他被掰的转过身,便看清了那人的脸,发现自己果然没听错。 那人也愣住了,脸上的漫不经心瞬间敛去,他语气倏然沉了下来,惊异道:“班长?你怎么在这儿!?” 许笙心头一动,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蒋昭晨,俩人算起来正经也有一段时间没见了,他摇了摇头,道:“我有急事儿,以后再跟你说,你别管了。” 蒋昭晨急了,使劲儿拽住他不肯松手:“为什么小唐说你带了匕首?你要干什么去啊?许笙,你跟我说明白!” 许笙比他还急,“你别担心,我有分寸,以后再跟你解释!”他挣脱开钳制他手臂的那只手,迅速向后退开身形,快步追了出去。 这个侧门位于一栋高楼的拐角,左边是一段幽长的小巷,另一边通向灯光通明的商业区。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刚才那人出门时像是往街路的方向,可此刻,他却分明地看到那个人影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小巷,离他不过三十米的距离。 那人走着走着就顿住了,左臂撑上了旁边青色石砖的墙壁,像是醉得连行走都异常吃力般,身形停在了原地。 许笙深吸了口气,脚步也放慢了下来,他右手伸进袖口,掏出了那把上了鞘的匕首,一把抽出了刀柄,刀刃在昏暗的小巷里闪映着线条般锋利的光芒。 他不声不响地走到了他的身后,兴许是人都能感受到那股向自己逼近的杀意,那人背对着他,感觉身后不对劲,刚要转过头来,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捂住了嘴,动弹不得。 “记得庄白书是谁吗?” 身后人贴着他的耳边,阴冷的声音像凝了冰渣,在这深冬里透不出一丝热气儿。 什么明晃晃的东西从身后绕到了胸前,那人看清了是什么后,眼里的醉意倏然褪去了大半,剧烈地挣扎起来。 没等他挣脱开身后的桎梏,那刀刃已经径直捅进了他的心窝,他瞳孔骤缩,身体也在瞬间僵直。 那人心口渗出温热的血液直染浸了许笙的手心,又湿又热,许笙死死摁着他,直等到那人渐渐停止挣扎,痉挛的身体瘫软下去,才缓缓放开了手。 夜色再一次归于沉寂。 第87章 许笙一梦而醒。 他睁开眼,看见金色的夕阳从窗外透进来,暖洋洋地铺上眼帘,而他正躺在自己家的沙发上。 身上盖了一层毛毯,他使劲眨眨眼,心脏还是跳的厉害。 那一晚,他第一次杀了人,又在半夜跳楼自杀,这些寻常人一辈子也碰不上的经历,他全摊上了。 即使内心极力排斥那个夜晚,他却总是无可避免地梦起。 尤其在……庄白书出国之后。 …… “发什么呆呢?” 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许笙一怔,侧头看去,发现郭敬正坐在紧挨着他的沙发上,眼睛睨笑地看着他,手里拿着几张白纸。 他愣住,说话都结了一下:“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郭敬往厨房一瞟,嘴角咧起来:“你不欢迎我,你妈可把我当亲儿子宠呢。” 许笙叹了口气,“郭敬,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他又轻不可闻地补充,“想干你。” 许笙不由得看向在厨房忙碌的徐梅,水龙头倏倏流动的水声很大,掩盖了郭敬的声音,许笙揉了揉眉心,不耐道:“你以后,别在她面前瞎说。” 那人轻笑了起来,“你生气是因为这个吗?”他歪着头,“在你面前就能说?” 许笙也懒得与他呛辩,他坐起身,往空荡荡的客厅看,问:“多多呢?” “早回去了。”郭敬还在翻看那几张纸,“那丫头,对你的事儿可真上心。” 他懒洋洋道:“你还要在她爸的事务所接着干?这跟你上辈子完全不一样吧。” 许笙把毯子收到一边,沉思道:“若是依照你说的,这应该算是无关紧要的事……” “哎,别动。”他刚要下去,就被郭敬给摁了回去,那人的手没缩回去,反而伸到他的颈窝里,温凉的指尖一触到皮肤,许笙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往边上避开了,瞪着他道:“你干什么!” 郭敬抬起手,无辜道:“躲什么,我好心帮你试体温。” 许笙皱了皱眉,他跟这人讲不出道理来,弄得好像他反应过度似的,他捏了捏前襟,闷声道:“…我没发烧。” “那你身上那么烫,是因为欲-求不满吗?” 许笙指了指大门,愠怒的声音道:“你出去。” 郭敬呵笑了一声,他拿起玻璃桌上的纸页,“我现在走了,你可会后悔的。” 许笙定睛一看,那纸篇是他睡着前写的。 自从郭敬参与这件事后,两人想过各种办法,也做过无数的推测,可最终的进展并不多。 或者说,在命运的狂潮里,他们都如一片浮木,随着潮涨潮落起起伏伏,却无丝毫抗力阻挡,郭敬对自己的事儿基本闭口不谈,但许笙感觉得到,那人有着许多跟他一样的困惑,只不过,经过这么长的时间,这些数不清的困惑被叠加起来,渐渐变得有迹可循起来。 郭敬难得正经了一会儿,问:“你这写的‘地震’什么意思?跟这些事有关系吗。” “……” 许笙心头一动,往昔的回忆仿佛倏然蹿进了脑海,他还是解释道:“我和…庄白书毕业之后去了欧洲,报考的那几天,我私自改了志愿。” 郭敬目光有些看不透的深沉,他问:“然后呢,没成功?” 许笙摇了摇头,像是陷入了那时的回忆里,他深吸口气,道:“没有,我们吵了一架,他出了宾馆之后就一直没回来……” 郭敬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之后地震了?” 他点头。 “上辈子呢,你去欧洲的时候也地震了?” “没有。” “时间呢,对的上吗?” “一模一样。” 俩人一齐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空气仿佛被凝固般的可怕。 “太扯了……太他妈扯了。”郭敬“操”了一声,他挠了挠后头的发梢,有些气急败坏道:“还有别的吗,就这一件事儿?” “还有,很多。” 许笙脸色有些泛白,他马上就想起了距离最近的大学时代的事儿,“我们去民宿的那天,胡玲非要上山,但我知道晚上会有暴雨,就没答应她去,最后……不仅没能阻止她,反而四个人都被困在山上,胡玲的脚伤三个月才痊愈,我也被落石砸到,得了轻微的脑震荡。” 郭敬平时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痞相,此刻也阴沉的不像话,他看向许笙,却是突然轻笑了一下,道:“还记得我带着人去截庄白书的事儿吗,在校外。” 许笙疑惑地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那次,我只是想探探庄白书的话,结果没想到……你却来了。” 许笙诧异道:“那时候你就知道……” “不知道,或者说猜到了一点儿,但我不确定。”郭敬轻哼了一声,接着道:“不然你以为,我既然试过庄白书的身手,又何必去招惹他。” 郭敬侧过头,牢牢地看着他,他笑了笑,许笙竟是看不出那中的意味,那人突而沉寂的声音缓缓道:“班长,你就是那个我没能阻止的意外。” 许笙眼里露出诧异,没等他做出反应,那人又自顾自的说道:“我上辈子跟庄白书交过手,但也不至于住一个月的院,他练过的吧。” 许笙看了他一眼,“那是你自作自受。” 郭敬环着胸看着他:“就因为我占了你那点儿便宜?” 许笙斜睨着他,眼神带着审视的意味,道:“你跑题了。” “许笙啊,你醒了?” 徐梅的声音从厨房那段传过来,把客厅里的俩人都吓了一跳,她又道:“你俩别顾着聊了,帮我把菜端上桌!” 两人面面相觑,许笙这回终于从沙发上踱了起来,一桌菜摆上桌,徐梅准备的颇为丰盛,仨人围着餐桌坐下来,开始吃晚饭。 期间郭敬给徐梅逗得眉开眼笑,倒是许笙在一边,心里装着事儿,他机械性地咀嚼着饭菜,全然没听进去那俩人的内容。 “儿子啊,你那个长得特别帅气的同学,我今天在电视上看到他了。” 许笙拿着筷子的手一震,抬眼诧愣地看着她。 “你也不相信吧,我都差点没认出来。”徐梅没注意到他的异常,眼睛明亮,嘴上像泄了闸的洪水,滔滔不绝道:“最近他不是演了个好莱坞大片?那孩子呦,出了国之后再就没见过了,原来总到咱家里玩,现在可有出息了,有时候走路都能在广告牌上看到......” 许笙喉结滚动了一圈,嗓子像被扼住般,没有应声。 “你俩现在还有没有联系了?” “没、没有了。” “啊....”徐梅有些惋惜道:“那孩子真不错,不过国外离咱们那么远,况且人家现在都当了大明星,没法像原来那么联系也正常。” 郭敬微眯着眼,看着许笙僵硬地应了一声。 他突然笑道:“阿姨,你怎么也关注这些娱乐圈的事儿啊。” 徐梅笑弯了眼睛,“天天看电视,这些我能不知道吗。” ...... “你别光顾着吃那一个菜,做了这么多,不就为了让你俩吃个够吗。”徐梅夹了一块红烧鸡块,放到许笙的碗里,“你看看你瘦了多少,本来就跟个杆儿似的.....现在执业证下来了,工作也有了稳定的着落,如今最重要的就是把身体养好,知道吗?” 许笙点点头,把酱汁浓郁的鸡块夹起来,放进了嘴里。 徐梅叹了口气,而后又笑了笑:“你爸啊,以前最喜欢我做的红烧鸡块,每次我做,他就在旁边撸袖子说要帮忙,结果笨手笨脚的,净帮倒忙了.....” 许笙听着,鼻尖也跟着泛起了酸涩,没过多会儿,他却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脸色一变,嘴唇倏然褪去了血色。 郭敬盯着他的表情,嘴上跟徐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又把话题岔开了。 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许笙让徐梅先去休息,自己去收拾碗筷,他袖子挽到了臂肘,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脸色却仍隐隐发青。 郭敬走到他的身侧,倚靠在冰箱的正面,正好用脊背挡住了后面的视线,他托起许笙的下巴,低声道:“你刚才怎么了?” 许笙动作没停,沉着声音道:“没事儿。” “许笙,你这样什么都不说,可解决不了问题。” 许笙脸色不虞地看向他,牙关也不自觉地硌紧,“我有什么可说的,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这些事儿加起来,只不过就是一遍又一遍地验证你的说法,这样有意义吗。” 郭敬眯着眼睨着他,突然道:“是关于你爸吧。” 许笙垂着眼眸,厨房的灯光从他背后映来,勾勒着他深邃的侧脸,他吸了口气,道:“不仅是我爸,所有的事儿我都没阻止得了。” 所有他想改变的事实,最后都会换来更大的代价,即使郭敬不说,他也早已察觉到了。 从他逃避和庄白书一桌开始,到他极力逃避与郭敬的接触,再到后来他修改志愿,还有.....他爸的车祸,最后都换来了什么? 他被班主任骂了一顿,还被路过的庄白书听到,他想着阻止厕所的那次斗殴,却弄巧成拙,使庄白书被郭敬截在了校外,他修改志愿的当晚,就发生了罕见猛烈的地震,他竭力想改变他父亲的命运,最后却无意成了灾难的推手..... 相似的例子不胜枚举,他现在回想起来,只觉浑身发寒,好像从一开始,一切就都是错的,他不该自不量力,到了如今失去了一切,灾难却还没到尽头,他没法不恐惧未来,而郭敬的话就如一盆凉水,彻底浇灭了他所有仅存的奢望。 郭敬后来跟他说了什么,又是什么时候走的,许笙已经记不清了。 深夜。 许笙躺在床上,却怎么也无法入睡,他坐起身,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 夜色深得寂静,安静的客厅里几乎落针可闻,许笙眯着眼看向阳台被月光铺得透亮的落地窗,他忍不住地想,此时此刻,庄白书在做什么? 许笙正发愣地盯着阳台,却突然看见室内的一角亮了起来,微微的震动声虽然不大,却在封闭的空间内异常清晰,他站起身,便看到了源头,是不知何时掉在沙发缝隙里的手机。 他弯腰拿了起来,屏幕的光亮有些刺眼,上面的一串号码明晃晃地闪着,他不认识。 许笙点了接听,放在了耳侧,“喂”了一声。 那边没说话。 许笙微微皱眉,又耐心地问了两声,对方还是毫无应答。 “......” 许笙的呼吸像被猛然拉紧了一般,他突然有种预感,电话的那头,是庄白书。 第88章 许笙手心渐渐渗出了汗,他深吸了口气,试探地轻声问: “.....庄白书?” 时间像被凝固了一样,许笙听不到电话那头的反应,甚至连一丁点儿鼻息都轻不可闻,那边的声音和情绪在这寂静的环境里,一丝都没透过话筒传过来。 只是很快,电话便被沉沉地挂断。 机械的忙音在耳边响起时,许笙还沉于猛烈的悸动中,半天都缓不过来。 他重新坐回了沙发,手背上的筋络砰砰突动,头皮也一阵发麻。 庄白书现在在哪儿,他在做什么,又为什么会给他打电话?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三年前的那个清晨,那人的神情、语气仿佛被刻在了脑海里,过了多久都历历在目。 许笙大概想不起自己是靠什么支撑下来,这三年里他调查了许多前世蹊跷的事件,包括他接的那个案子,现在还没有滋生的芽头,为了避免命运重叠,他甚至还放弃了原本的公司,经多多介绍选了一家偏离市中心的事务所。 虽然他永远没法明白他爸的车祸是冥冥注定还是意外巧合,但他更不能作壁上观,只要隐患还在那儿,他就不能懈怠。 如果说他活着的念头除了把徐梅的病治好,剩下的,大概就是看着庄白书过上安稳的生活。 而自己必须要付出代价,他必须习惯庄白书消失的生活,事实上,他也熬过来了。 庄白书如今人在国外,跟他没有丝毫的交集和牵扯,他想他时,就在网上搜搜他的近况,一遍遍地浏览热搜上的那些剧照和街拍,手机也就剩下两首歌,一首是庄白书大学时候自录的那首情歌,另一首便是近期火爆了各大网路和街头的新歌,庄白书的出道首单。 庄白书本来外形就好,出道前随便放在街上就打眼得要命,这回再经过公司的精心包装,光是凭着脸能甩出一般的明星几条街。 据说庄白书刚出道时,公司大力捧红,第一首歌便聘请了国内最知名的音乐团队一起参与作词作曲,一个月后,出道首单横空出世,公司更是砸了钱大力宣传,那首歌在各大播放器排行前三,仅仅一首三分多钟的歌,很快就引起了国内外巨大的轰动。 那首耗资几百万打造的MV,点击量更是惊人,可这位名叫庄白书的新星除了出席过新歌发布会,从不出现在任何综艺节目,人们对他的了解仅限于那首歌,和平时电视上寥寥珍贵的几个广告,人们开始纷纷对这个神秘的新人大感兴趣,仅仅因为一首歌,就被大范围圈粉,他的名字频繁出现在各大网络平台。 直到半年后,那部好莱坞知名导演的新片在国内上映,庄白书也在其中客串出演,这部电影使他的名气达到了一个迅速高升的巅峰热潮。 庄白书的长相里有几分西方人的血统,使得他在主角配角尽是清一色老外的影片里,显得并不突兀,可他的眉宇间蕴着东方人特有的英气和阴柔,饰演的角色又非常出彩,是一位正义善良的军人,与主角互动时,表现得有些死脑筋,台词举止执拗正直、一丝不苟,短短的片段为影片增添了不少笑料,让观众忍俊不禁,频频发笑。 影片末尾,在主角们上飞机逃亡之前,为了帮助他们争取时间,这位年轻军人毅然选择留下,最终壮烈牺牲,这段场景经过后期制作,挑减融合,不仅场面塑造得大气磅礴,背景音更是浩荡震撼,这半年来一度成为了频道内屡屡重放的经典。 从这儿之后,庄白书开始大红大紫,仅仅出道一年便频繁出现在热门搜索中,资源更是片约不断,听说近期他着手创作新专辑,只接了一部为他量身制作的武侠剧,剧组一个月后开拍。 屏幕上的荧光像是刺痛了眼帘,许笙深呼了口气,合上了笔记本。 天已经蒙蒙亮起,今天是周末,他也不用去事务所,尽管他满眼倦意,却无心入睡,许笙站起身,换上了一身清爽的衣服,去楼下买早餐。 楼下的油条非常火爆,早上基本要排很长的队,有时还容易抢没,他再回来时,发现多多竟也在屋里,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许笙诧道:“你怎么来了?” 许多多是他们家的常客,许笙惊讶的不是她为什么来,而是为什么赶在周末的大清早。 “当然为了你的正事儿。”她特意加重了后两个字,跟徐梅相视一笑,她又道:“油条买了几根,够我吃吗?” 许笙把袋子放在茶几上,“吃吧,我还买了小笼包。” 他把袋装的豆浆倒进碗里,疑惑道:“什么正事儿?” 徐梅笑道:“多多要领你去相亲。” “什么?” 多多哈哈笑了起来,“阿姨,我们现在都不这么叫了,隐晦一些,就叫联谊。” “哎呦管他怎么叫呢。”徐梅笑道:“本来,我看我们多多当我儿媳妇就正好,何必参加这些相亲去找好女孩呢。” 多多摆了摆手,“不不……阿姨你忘了我有男朋友了,再说了,我跟许笙是大学同学,”她冲许笙挑了挑眉,笑道:“我们是纯哥们。” “好好,真可惜了……” 许笙都惊了,这俩人一唱一和,全程都没问问他这个当事人的意见,他讶异道:“你们说什么呢?我不去相亲。” “怎么不去?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再过几年都要变成三十的人了,多多介绍了一个特别好的姑娘给你,待会你好好捣拾捣拾……” 许笙隐隐抿了抿唇:“妈,我不去。” 徐梅蹙起了眉,“你傻呀,这么好的机会还不珍惜,不管你喜不喜欢,总得先见见才能下结论吧?” 不知为什么,许笙平时基本事事顺着徐梅,却在这件事上异常坚决,他道:“妈,我去了也是浪费人家时间,你别操心这些事儿了。” 徐梅急了:“怎么会浪费时间?我操心我儿子的终身大事也有错了?人家多多都上门来帮你了,你打什么退堂鼓啊……” 眼看俩人的对话有升温趋势,许多多赶忙打断他们,“阿姨,估计是我说的太突然了,许笙没有个心里准备,紧张的。”她冲许笙使劲挤了挤眼睛,“我都跟人家约好了,他一定会去的,对吧?” 许笙语塞了一阵,最后才不情不愿地应允下来。 等俩人一出门,许笙拉住她,疑虑道:“刚才是怎么回事儿,你真要带我去相亲?” “是啊。”多多眨了眨眼睛。 “你……”许笙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明知道我和庄白书……你还张罗这些事?” “那不也是几年前的事了,人得朝前看,你难不成还要因为他当一辈子的单身汉?”多多瞅着他,“庄白书可不像你这么死心眼,人家一堆绯闻女友,各各年轻漂亮大长腿,光是狗仔街拍都上头条好几次了,你都看不见?” 许笙眉关微锁,道:“这些都是他的生活,跟我没关系。” “是啊!就因为跟你已经没关系了,你还顾虑些什么呢?乖乖跟我走吧。”多多拍他的肩膀,想了想道:“不过我听说,他这两天回国了。” 许笙如遭雷击,“什么?” “你还不知道?都传得沸沸扬扬的了。”多多把头发掖到耳后,“据说要转到国内发展了,不过他现在这么有名气,咱们都见不着的……行了,不说这些了,人家待会儿就到了,咱们赶紧走,我开车。” 许笙直到下车前,精神都没法完全集中起来,庄白书回国这个消息不断冲击着他的心神,他不禁想起昨晚那个电话,是庄白书吗?是在他回国之后打来的?他想做什么? 带着一大堆的疑虑,许笙浑噩地跟多多进了餐厅,这家餐厅是一家烤鸭店,地处商业街的后身,面朝一排排新建的居民楼,价格算是非常实惠了,菜样还齐全,俩人进屋之后,发现对方比他们先到,已经坐在了靠窗的位子。 俩人一对视就傻眼了,对方不仅认识,而且俩人还在高中当了一年的同桌—— 杨絮。 “你们认识?还是同桌?!” 许多多握着菜单,惊讶地无以复加,她笑道:“我这媒人做的,还顺便给你们开了个同学会,你们可欠我一个人情啊……” 他们笑了起来,一桌四个人,三个人都互相认识,很快就热络起来,剩下的那个女孩显得略为安静,只不过时不时会看向许笙,眼里闪着点点光亮。 杨絮掂量着眼前这个情况,就估计许笙和庄白书黄了,她眨了眨眼睛,还是憋不住想提,就隐晦地问:“班长,庄白书……现在当了大明星啊?” “嗯,”许笙喝了一口店里新沏的茶水,双关道:“我也听说了。” 显然是个比较忌讳的话题,杨絮不再多问,便开始有意无意地撮合许笙和她旁边的女生,“哎,班长,这可是我们系出了名的系花啊,还是学影像的,今年刚读完研,你看她颜值有我高吗?” 许笙跟杨絮老交情,也看出了她的心思,只能调笑道:“你们颜值都没得说,只不过气质不一样。” “哦?”杨絮嘴角一弯,饶有兴趣道:“那你说说,我俩都是什么气质。” 还没等许笙说话,餐桌旁突然来了个小男孩儿,手里拿着个有他头那么大的水枪,颜色花花绿绿的,正用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水灵灵地看着他们。 许多多一愣,道:“这不是店长的儿子吗。” 小孩儿又眨了眨眼睛。 杨絮喜欢逗小孩儿,就温柔又耐心的语气道:“小朋友,你怎么啦?” 小孩明显一愣,他张嘴支支吾吾地说了什么,他们也没听懂,只见小孩抬起水枪的口,先朝向杨絮举了一下,随即犹豫着转向了杨絮旁边的女生。 呲——— “啊!!” 女生没躲开,被细小的水流呲中了脸颊,她忍不住尖叫了一声,虽然屋里暖风开的很足,但水滴顺着脸颊往下趟,那种湿漉漉的滋味儿也绝对不好受。 “哎!”杨絮反应过来,连忙抽出纸巾帮她擦,她冲小孩儿严厉道:“小朋友,你这样太没礼貌了!” 小孩咽了咽口水,没等她说完就转身跑走了。 “嘿!还不听人说完……” 这边一骚乱,不少人就往这边瞅,许笙皱起眉,疑虑地盯着那个小孩跑去的方向,发现小孩没往柜台或者后厨那边跑,而是直直地跑去了对面拐角的桌子。 许笙站起身,往那个方向走。 “许笙,我没事!”那个被呲水的女生叫住他,柔声道:“一点水而已,算不上什么事,咱们继续吃饭吧。” 许笙摆了摆手,道:“没关系,你们先吃,我马上回来。” 他越走越近,那个他被拐角遮挡住的死角也终于冲入视野,拐角后的那台桌坐着个男人,他眼看着那男人把手里的冰淇淋递到了男孩的手中,举起拳头跟男孩对碰了一下,沉沉地说了句: “干的好。” 第89章 小孩接过冰淇淋,乐不可支地跑了。 许笙眉梢闪出一丝疑惑,他走近一瞧,发现那帽檐下的面孔并不认识。可眼前这个情况,怎么看怎么像是这个男人怂恿小孩儿呲的水。 他犹豫着向前几步,行动已经先于思想而脱口而出,喊道:“先生。” 叫完这句他就后悔了。 追上来之前,他竟萌生出那人可能是....庄白书的臆想,一时冲动跟了过来。可回过味儿来一想,既然他不认识,那人又是目的明确地冲着那个女孩儿,很有可能是跟她有什么感情纠葛,说不定是前男友。 在外人看来,自己既是她的相亲对象,这么冒然出来探个究竟,反而有挑衅的嫌疑。 那个男人的视线一抬,俩人直接打了个对眼。 男人明显一愣,却快速摘掉了帽子,拍了拍袖口,随即站起身冲他伸出手,绅士道:“许先生。” 这一系列举动把许笙也看傻了,他回握过去,仔细打量眼前的人,只觉得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在哪儿见过,疑惑道:“你认识我?” 男人脸上闪上一丝错愕,俩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他道:“不认识。” “那你怎么知道我姓什么。” 那人眨了眨眼,没说话。 许笙这回更摸不着头脑了,他一边心里琢磨着,一边把话转到正题,“冲我桌上人呲水的小孩,是您指使的?” 男人点头,这件事上意外的很实诚,承认道:“是我,许先生。” 许笙算是发现了,这人得问一句才能答一句,“你为什么那么做?” 男人抿了抿唇,没回答,反而直澄的眼睛盯着他:“许先生,您生气了吗?” “我…我没生气。” 这段对话很是诡异,诡异到许笙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了,他喉结动了动,重复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男人微微垂下头,诚恳道:“许先生,我没有恶意,只是不支持您相亲而已。” “什么意思?” “既然您心里边已经有人了,现在又跟许小姐出来凑热闹,是不是不太合适?” 许笙心头一震,他忍不住上前一步,逼问道:“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男人眼皮动了动,闭口不言。 许笙心里生出一股难言的急迫,他握紧了拳头,试探道:“....庄白书让你来的?” 男人面色一变,摆手道:“不、不是,许先生您别猜了,不是庄哥让我来的。” 这话简直漏洞百出,许笙微微眯起了眼,直接道:“他回国了?让你跟踪我?” “不是。”男人额顶冒了点儿汗,他接着道:“您不用套我的话,我什么都不能跟您说。” 许笙觉得这人挺有意思的,但放过他也当然不可能的,他仔细端详起这人的穿着打扮,就越能看出端倪,他道:“你是庄白书的助理。” 男人瞳孔一缩,惊异道:“您怎么……?” “在新闻里见过你几次,不难猜。” 男人“哦”了一声,又盯着许笙的脸色,“许先生…” “你不用紧张,现在我跟他没有交集,就算我想告你的状也没那个机会。”许笙拍了拍他的肩头,冲着旁边的座椅一引,“时间还早,不如咱们坐下来聊吧。” …… 许笙出了餐厅时,正午的太阳径直照射过来,恍得他睁不开眼睛。 他一打听,才知道那个助理姓杨,跟了庄白书快三年,虽然有时候不会说话,还不善长撒谎,但庄白书看他做事勤快,交代的事儿大多都办得满意利落,话不多、实心眼,就把他留在身边。 这次回国,庄白书忙着专辑的事儿,就给他放了个“短假”。 或许这人还是有点心眼儿,越往下问跟庄白书有关的事,他嘴就越严实,小杨死不承认,坚持说自己是碰巧来了这家餐厅,小孩的事儿也是他临时起意的恶作剧,但其中隐露的蹊跷太明显,根本圆不过来。 越问这人表情越僵,后来连眼神都不自在了,许笙也不再为难他,把人放走了。 许笙没开车出来,待会儿还得去事务所一趟,就顺道坐了多多的车。 许笙去一趟回来明显有点心不在焉,上车之后话也照平时少了,多多也没问他,抬手把广播打开了。 广播声在狭小的车厢内很是清晰,不一会儿节目切换,不知什么时候庄白书的那首歌兀然响起,许笙心里装着事儿,前奏都,直到那人的声音流进耳廓,许笙才从惘然间回过神来。 多多有些尴尬地看了他一眼,“我换个频道吧。” 许笙一怔,道:“没关系。” 多多握着方向盘,气氛沉寂了一会儿,她缓缓道:“许笙,刚才那下,是庄白书干的吧。” 许笙眸光一顿,有些诧然地看着她。 多多看他这副样子,忍不住笑了一声,嗤然道:“这难猜吗?这么幼稚的事也就他能干得出来。” 许笙一愣,随即嘴角忍不住向上扬了扬。 “再说了,你那么冒冒失失地跟出去,给人家女孩晒了那么半天,我当然得看看怎么回事儿。” 许笙摇了摇头,叹气道:“你今天不该领我出来,联谊、相亲这些东西不适合我,到头来还浪费人家时间。” 前方转到了红灯,多多踩了脚刹车,右手归了档,她“啧”了一声,恨铁不成钢道:“你怎么还说这种话,你说说,你差在哪儿,你又不缺条胳膊少只腿,怎么就浪费时间呢,你这么好的条件不用,非要这么白白浪费着,你对得起广大单身同胞吗?合着跟庄白书分了,你就要自己过一辈子呗?” 旁边的人沉默下来,只剩下广播中的旋律慢慢流转着。 多多皱了皱眉,有些阴翳地侧目盯着他,“许笙,你还忘不了他。” 许笙手心不自觉得阖紧,心猛地揪了起来。 “咱们认识七年了,你到现在也没告诉我,你当初为什么跟他分开。”许多多侧过了头,眼睛看着前方的柏油路,她脸色有些沉寂地叹了口气,低声道:“都七年了,还是感觉交不透你。” 许笙喉头像被勒紧了一般,这一瞬间,他真想把所有的事儿都向这个女孩全盘道出,这样,他也不用把这些难言之隐存在心里,折磨别人还折磨自己,他张了张嘴,道:“多多.....” “好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多多挂了档,车子缓缓启动起来,她轻轻侧过头,又道:“许笙,你记不记得咱们和玲玲、还有庄白书,大二那时候,因为暴雨被困在山上。” 许笙点了点头,“记得。” 多多笑了起来,感慨道:“我当时还追过庄白书一段时间,我看他个子高长得帅,唱歌好听,关键还没女朋友。” 许笙心里补了一句,确实没有女朋友。 “最最气人的你知道是什么吗,就是我跟他告白那时候。”多多一边说着,表情也变得气鼓鼓起来,仿佛当年的场景重现了一般,“他听完之后,用鼻子哼了一声,对我说了一句‘你想得美’。” 许笙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还真是他的风格。” “对,气死人不偿命的风格。”多多哼了一声,接着说:“他说完把我撂在那儿就走了,我刚要跟上去,就发现他朝着你的方向跑过去了,那表情,瞬间就变了一个人,笑得跟电车痴汉似的,真受不了。” “我那时候就感觉不大是滋味儿,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我还说不出来。”她顿了顿,道:“.....直到后来上山那次我才明白过来,而且,还是他自己告诉我的。” 许笙完全愣住,疑惑地看着她,“他告诉你的?” “是啊,过桥之后咱们不是分开了吗,我和庄白书一起下山。”许多多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她一歪头,笑道:“你猜,他跟我说了什么。” 许笙看她这个表情,就知道她想吊这自己的胃口,他无奈地笑了笑,顺着她的话道:“说什么?” “不是说了让你猜嘛。” “我猜不到。” “......” 多多催着他猜,可许笙完全不解风情,配合的非常敷衍,眼看前面就到事务所了,她只得把车靠边停了下来。 许笙看她憋得一脸难受样儿,含笑道:“不说了?那我先下车了。” “哎,下什么车。”多多叫住他:“话还没唠完呢。” “行,你说。” 多多拽住他脖领子,趴在他的耳边,怕别人听到似的,跟他说了一堆话。 许笙听着,脑中仿佛能浮现出那晚的夜空,被雨水洗刷过的地面,和那人明亮不羁的眼睛。 ...... “对,我是看上你们班长了,他眼里也只有我,你别又去打他的主意。” ..... “什么叫我放屁,你有那样的男朋友你能放心?” .... “怎么在一起的?你关心这个干嘛。” ... “这么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一点儿....我跟你们班长的缘分啊,从上辈子就开始了,要不我怎么会第一次见他就移不开眼睛呢,你看高中、尤其是大学那会儿,有多少人追过他,他哪个答应了,最后还不是投入了我的怀抱,你们啊,就注定只能跟他有那么点儿一面之缘、厉害点的也顶多就是点头之交。” .. “你那是什么表情。” . “这些用得着你提醒我,我能不知道吗?我都想好了,没人能分开我们,谁都不够格,我又这么忠贞不渝地爱着他,所以说条件只剩下一个,只要许笙坚定了,我们一定就会走到最后,比谁都长久,比谁都幸福。” 第90章 距离上次遇到庄白书的助理已经过了四个月。 许笙生活依旧如初,每天一成不变地在事务所、医院和家之间奔走,在多多看来,无论是那次相亲中的小事故,还是自己在车上说的那番话,似乎没对许笙造成任何影响。 她甚至怀疑起自己的猜测,许笙难道.....真的放下了? 早在庄白书回国之前,就已引起了不小的关注,客串的电影上映后更是大红大紫,然而他选择了回国发展,由于本身底子就强,自家公司又砸了钱大力捧红,短短一年间就抢占了各路人气榜首,成了当下炙手可热的巨星。 多多一边看一边咂舌,几年前还朝夕相处形影不离的两个人,场景仿佛就在昨天,如今他们分道扬镳,像是各自走进了不同的世界,并且越走越远,有着截然不同的发展和生活,而以往的经历就如一场梦,他们就像不曾认识过,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 连她都没忘记,当事人又谈何轻巧,许笙是.....怎么释怀的? 她托着腮思考,不过幸亏,值得庆祝的是,许笙终于拿到了律师证。 手续办下来,等等盼盼折腾了将近两个月,许笙要说没感觉是假的,这张手心大的棕皮硬纸,是他未来收入的保障,仅是握在手里就有了莫大的踏实感。 这意味着,他现在有无限的可能和未来,也终于有资格和能力担起这个家的重任,而不是耗着徐梅和他爸留下的那些财产。 这几个人说是给许笙庆祝,趁着周末去下了趟馆子。 大多数都是事务所的人,但胡玲和郭敬也都来了,预约的馆子是包厢制,上缓台前都要拖鞋,小桌周围是一圈小-腿高的小凳子,颇有些日式的风格,大家嫌麻烦基本都席地而坐,去的都是二十多岁的小年轻,许笙在里头都算大的,没了领导长辈,这些人也都放开了,离里歪斜地坐了一堆,甚至还有躺下的。 “卧槽,你脚可真他妈够味儿的!” 男人哈哈笑起来,不在意道:“我忘换袜子了,再说,谁知道许哥选这馆子还得拖鞋啊。” “我靠,你脚臭还有理了?就着你的味儿,谁能吃的下菜啊。” “就你事儿精。”那人把脚伸过来:“那你靠近了闻闻,闻习惯就香了。” “滚滚!.....” 大家坐成一圈,许笙被远远地隔开,本身气质就透着亲和,平时又礼貌近人,也从来不跟新人摆架子,关键长得好看,趁这机会,被所里新来的实习小姑娘们围成一堆儿,眼睛放着光般轮流敬酒。 许笙如坐针毡,他笑着摆手,“我待会还得开车,就不喝了,你们玩你们的,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怎么尽兴怎么来。” “来嘛来嘛。” “哎呀,哥你不喝我们怎么玩尽兴啊?” “不用担心开车的事,到时候找代驾不就行了?” “今天哥可是主角啊,不喝怎么行呀。” ...... 许笙知道自己酒量不行,根据前几次的经验,仅是几杯下肚,他就能喝得模糊意识不轻,最后基本都是被背抬着回去,到时候酒气汹汹回家,徐梅看了更要担心。 许笙正被缠得焦头烂额,旁边突然有个声音,透入女生们澄亮欢笑的声音,玩味的语气道:“喝吧,班长,你要是喝高了,我负责把你弄回去。” 几个人一看,是郭敬。 许笙额上的青筋直跳,心里这个来气,这人好像向来就乐忠于砸他的场子,并且乐此不疲。 一个女生微微侧过身,好奇道:“班长?为什么叫哥班长啊,你们原来是同学?” “是啊。” 郭敬一只腿踩着桌角,难得耐心地说话,眼睛却是盯着许笙,慵懒道:“但只是高中同学,不过据我听说,这家伙从小学起就是班长。” “这么厉害!那学习一定很好吧.....” “是好,都没出过前三。”郭敬捏着杯框,又道:“不过,他有段时间分心了,成绩下降差点耽误高考。” 女孩不解:“分心?什么意思啊......” 旁边的人一拍她,“哎这你都不明白?恋爱了呗!” 几个人纷纷瞅着郭敬的表情,那人却轻歪着头抿唇不语,嘴上挂着一丝笑意,几个女孩这回更加确信了。 空气里弥漫出一股八卦的味道,这种情史啊恋爱史女生们平时都没机会大肆谈起,如今逮到了机会,更不能放过他了。 “是谁呀?说来听听嘛,许哥的初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子。” “真好奇啊,是那种女神类型的吗?” “还是活泼可爱的那种?” “当然好看了,还是混血。”郭敬笑了笑,“你们许哥也是外貌协会的。” “哇,混血?” “天啊这么有爆点?!” “快,再跟我们多说说班长的情史嘛.....” 许笙只觉头皮发麻,他没说话,拿起酒杯,一口喝了进去。 旁边的女生笑道:“诶,终于开始喝了!” “别着急,这才几点呀,菜都还没上齐,咱慢慢喝.....” “哈哈哥你别郁闷,我们不问了还不行吗。” 郭敬一只手支着侧颌,无言地盯着他,嘴角的笑意约隐约现,令人捉摸不透。 这顿饭从进屋到杯盘狼藉足有三四个小时,原定吃完饭还去唱歌,结果屋里倒了一堆,计划也就泡汤了,多多给KTV打电话撤了预定,就开始招呼餐厅的人和代驾帮忙扶人。 许笙右臂伏在桌子上,头似有铅球一般重,牢牢地压在小臂上,后背的线条微微起伏,耳根几乎红的滴血。 这时候人已经撤了大半,他旁边的女生几乎站的站走的走,空了不少座位,郭敬微眯起眼,站起身坐到了许笙的旁边。 “别跟我说你睡过去了。” 郭敬伸手环过来,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他的腰,低声道:“防范心这么弱,你旁边可坐着个流氓呢。” 许笙被捏醒了一些,他睫毛微颤,脸色殷-红,维持着那个姿势侧过头,迷茫地看着他。 郭敬的心脏猛地跳了几下,他无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即俯着身靠了过去,他的手臂向上,顺势勾住了人的脖颈,使两人更靠近了一些。 许笙身躯欲往后,却被牢牢地圈住。 “行了,别这么看着我,我可不想在这儿就把你办了。” 许笙也没回应,也没怒目圆睁,还是那个表情看着他,郭敬贴近他的耳边,顿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脸颊,道:“记得我跟你说的那个医院吗?” 许笙怔愣地眯眼看着他。 “就是我碰到那小子的医院。”郭敬的音量压得很低,只有他们彼此能听见,“你还记得,庄白书那时候住院了。” 许笙听到庄白书这个名字时,思维像被顿住了一般,酒意略微消散,却仍阻断着他思考。 他能隐约想起,郭敬确实说上辈子曾在医院里碰到过庄白书,据他回忆,当时庄白书伤得很重,对应起来,唯一能解释通的便是有一次庄白书的演唱会上,由于升降台出现故障,白书不慎跌下,撞到了内部的铁杆,所幸没有生命危险,但完完全全康复下来,也用了将近小半年。 许笙抿唇,点了点头。 “很好。”郭敬捏了捏他的耳廓,低声道:“你说的那位当年主治他的老头,我找到了,你明天跟着我去,他松口了,答应空出时间单独见我们。” 许笙一字一句地听着,消化了好一会儿,才认真道:“你怎么问,他不会记得...上辈子......” “我当然知道。”郭敬看着他这连话都说得含糊的样儿,感觉还挺有意思的,他继续说:“但那天离你们出事儿的时间那么近,不是你跟我说,‘不能放弃一点儿线索吗’?” 许笙张张嘴,却没力气说出话来,庄白书演唱会事故离最后的日期隔了有足足两年,怎么会是很近呢? 在许笙睡着之前,他不甘地暗暗想道。 夜色渐渐沉寂,多多刚给男朋友打了电话,她一转身,就看着郭敬半架半搂地环着醉的不省人事的许笙。 多多忍不住皱起眉,道:“你还真要送他回去?” “不然呢。”郭敬嘴角微挑,“我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 多多看着许笙醉的直不起身的样儿,还是放不下心,她竖眉道:“你不会对他做什么奇怪的事儿吧。” 郭敬微微侧着头,视线往许笙的身上扫了一眼,慵懒道:“奇怪的事?你指什么。” “靠,你跟我还装什么蒜。”多多觉着郭敬那眼神简直就是盯着猎物到手的感觉,甚至都不屑于带任何的掩饰,她忧心道:“算了,不用你,我给许笙找个代驾。” “找代驾干嘛,他有我靠谱吗。” “谁都比你靠谱!!” ...... 僵持过后,郭敬架着人出了包厢。 许笙个子不矮,外加现在使不上劲儿,俩人移动速度堪比老太太逛街,二楼的长廊连服务员都走的所剩无几。 郭敬搂着许笙没走出几步,就察觉到前方的拐角有一个人影,高大挺直,头上戴着黑色鸭舌帽,挡住了几乎半边脸,只露出刀削般的下颌和阖得死紧的嘴唇。 郭敬的脚步忍不住顿在原地。 他一抬眼,就发现对方火辣辣的视线投过来,气场沉戾而杀机肆起,让他发现这不是错觉,想忽视都难。 没等他做出反应,那人已经迈出脚步,沉沉朝他走来。 郭敬忍不住辨认来人,他这一分神,手上失了劲儿,许笙肩膀的支撑瞬间松垮,他身形前倾,眼看就要栽倒。 来人眼眸一眦,迅速手疾眼快地蹿身过来,俯下-身支撑住许笙的身躯,让他靠上自己的肩膀。 郭敬只觉一只手在那瞬间的同时推开了他的胸膛,不重不轻,却恰好让许笙脱离了他的触碰。 他一愣,原本的波澜不惊瞬间如碎石瓦解,他眼中露出一丝惊异,对上了帽檐下庄白书阴戾的视线。 那人低沉的声音蕴着怒意,道: “滚开。” 第91章 郭敬脸上露出无可掩饰的诧异,于情于理,以庄白书现在的身份和处境,不论如何也不该赶这个节骨眼,出现在这个与他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 一个离开了四年的人,又是怎么知道许笙的行踪? 郭敬慢慢眯起眼,冷声道:“你一直在跟踪他。” 庄白书薄唇紧抿,目光紧盯着怀里的人,随后他缓缓抬眼,帽檐下的脸一片阴翳,周遭弥漫着危险的气场。 他这才开口道:“我应该警告过你,再招惹他是什么后果。” 庄白书警告的眼神充聚着无言的压迫感,下一秒就要把他狠狠碾碎。 郭敬只觉喉头发紧,他跟庄白书的交手一来二去也不下好几次了,可从未有此刻的威慑感来的强烈。也许在他潜意识里,庄白书即使再能折腾再能打架,充其量也不过是个长不大的幼稚小子,遇事只仗着年轻和一股子冲动的愣头青。 而此刻,那人原地没动,怀里还捞着个人,这种巨大的压迫也仅源于嘴上和神情的气势,却让他察觉出,有什么东西变了。 这种变化让他越来越确信,自己没找错人。 郭敬回过神来,一个消失了四年的人,就算气势再强,他也早已失去了喧宾夺主的资格。 他笑了一声:“姓庄的,你这句警告,是用什么身份说的,被许笙甩了的前男友?” 庄白书的表情隐匿于帽檐之下,空出的那只拳头突然不易察觉地握紧。 郭敬轻歪着头,没瞧出对面有任何反应,他便接着扇风点火:“庄白书,我有时候真不懂你那些自信都是哪儿来的,你们两个是有过那么一段,但你觉得,许笙会为了你三贞九烈守身如玉?你在国外逍遥了那么多年,怎么没功夫调查调查,我们是不是两厢情愿啊。” 庄白书额头上的青筋崩起,深邃的眼眸埋伏于深处,却如刀刃般流露着深戾的利光。 “庄……庄哥?” 身后一个声音响起,转头一看,小杨正滴溜着眼睛惊愣地看着僵持的两人。 见庄白书看向自己,小杨赶忙问道:“庄哥,老陈车到楼下了,现在要下去吗?” 庄白书斜睨了郭敬一眼,继而点头,他转向对面皱眉看他的人,沉声道:“不论他做出什么选择,我只想听他自己说出来。” 说完,他握住许笙的手腕环到颈后,把人架着往楼梯口走去。 小杨跟了上去,“哥…要我帮忙吗?” “不用。” …… 郭敬沉默着,抽出了根烟送到唇边,点火,长吁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若有所思地盯着两人的背影,眸中深不见底。 “少爷,去哪儿,回公寓吗?” 主驾的老陈转过头,不解地看着庄白书弄进车里浑身散着酒气的年轻人。 庄白书拽下鸭舌帽,有些湿润的头发垂在额前,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许笙的头枕在他的腿上,腿上的人被铬得微蹙了下眉,庄白书身形一顿,立刻不动了。 许笙的眉间渐渐舒展开来,发丝柔软地垂在头侧,仿佛睡意正浓,庄白书定定地看着他,从他细丝的眉梢到阖紧软伏的睫毛,他缓缓道:“不,先送他回去。” 小杨报了地址,车子缓缓驶动起来。 车厢内的空气静的骇人,前面两人都没敢说话,只时不时透过车镜,瞄看他们少爷跟中邪了似的盯着沉睡的许先生。 到了小区楼下,老陈熄了火,庄白书沉默良久,对前座道:“小杨,你把他送回去。” 小杨愣了,诧异道:“啊?我?您怎么不去啊。” 庄白书咂了一声:“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可,可我怎么说啊,他妈肯定在家呢。” “废话,撒谎还用我教你?你就说许笙喝醉了,你是他同事,不放心送他回来。” “可我又不是他同事……” 庄白书气得嘴角抽搐,他转向老陈:“陈叔,你帮我走一趟吧。” 小杨一看他主子生气了,连忙道:“庄哥,还…还是我去吧,我知道哪个门。” 庄白书斜睨着他,“你这回知道怎么说了?” “…知道,知道。” 庄白书眯起眼睛,“不会连他母亲也知道你是我助理了吧。” “没有!”小杨瞪圆了眼睛,“绝对没有,我只在许先生面前说漏了嘴,没人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庄白书吁了口气,道:“去吧,别再搞砸了。” 小杨下了车,从后座打开门,伸手把人接了过来。 他的手刚搂上许先生的腰,就被车里的人喝住:“你手摸哪儿呢。” 小杨心里叫苦不迭,“庄哥,我得扶他,您看,只能摸这儿……” 那人果断道:“不行,手往上去。” 小杨抹了把头上的汗,心里这个委屈啊,随即手掌往上,移到了许先生的胸口。 “你他妈摸哪儿呢!!” …… 小杨费劲巴力地把人架到了门口,庄白书一直跟上三楼才把许先生交给他。 出来开门的阿姨非常热情,一听是儿子的同事更是热情招呼,问东问西,给小杨问得满头是汗,最终才落荒而逃,庄白书和司机在楼下活活等了他半个小时。 “庄哥……” “你差点在那儿住下了是吗?” “那位阿姨太热情了,简直把我当亲儿子一样,您是不知道这种感觉,我都不好意思提出走……” 庄白书脸色彻底黑了,小杨不再敢说话了,他战战兢兢地坐上前座,认真回想着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 * 许笙第二天醒来时,天色大亮,徐梅在厨房坐着早餐,家里弥漫着沁人的味道。 许笙喉结滚动一下,只觉嗓子干得难受,他走进客厅,给自己倒了杯水,“妈。” “你醒了?在等会啊,早饭马上就好了,你先喝点牛奶,在桌上呢,刚热好的。” 许笙坐下,犹豫着问道:“妈…昨晚是郭敬送我回来的?” “嗯?不是啊,是你一个同事。” “同事?” “是啊,那小伙子真不错,大高个儿,长的特憨厚,说是你睡得太沉找代驾不放心,咱这儿没电梯,硬是给你架上四楼的,你到时候可得谢谢人家。” 许笙一脸疑惑,他实在对应不出那些同事有哪个是“身材高大”,还“长相憨厚”的。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昨晚,好像听到了……庄白书的声音。 许笙没再追问,跟徐梅一起吃了早饭,后来电话响了,郭敬的声音从那头传过来,让他现在下楼。 许笙隐约想起,郭敬在酒席上,好像说了今天要去医院的事。 许笙站起身,穿上衣服要出门。 “妈,我出门一趟。” “出门?今天不是周日吗?” “嗯…事务所有点事情,让我过去一趟。” 徐梅叹了口气:“你之前不是天天加班吗?周末都不让你歇一会儿,什么活非得要你去才行?” 许笙提鞋的动作一顿,有些为难地看着她:“我……” “你呀,工作是重要,但再重要也比不上你的身体,咱家既不缺钱又不急着用钱,用不着你这么拼死拼活地挣钱,到时候累出什么病了,哪头儿值得?” 许笙接过她递来的包,嘴角终于扬了扬,道:“妈,我知道。” “行,你去吧,记得给我打电话,我好准备饭菜。” “好。” 等许笙上了车,发现郭敬正坐在主驾上,一脸深意地盯着他,视线似是搜寻他的脖颈和露出的皮肤,在确定什么都没有之后,又默默收回了视线。 许笙被他看的发毛,道:“干什么。” 郭敬侧过头,听不出语气地问:“班长,你还有印象昨晚谁送你回去的吗?” 许笙一怔,心中的疑惑更深了,“你知道是谁?” 郭敬沉默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拧动了车钥匙,哼声道:“我不知道。” 车里开了导航,许笙看着导航上显示的路线,突然隐隐皱起了眉。 郭敬看着他,“怎么了?” “你是不是……点错了路线。” “不会错。”郭敬伸手又查看了一遍,“我手机也显示这么走。” 许笙无言地看着那条路线,根据他的印象,通往医院的方向恰巧相反,况且,整个过程他也不记得有需要上高架桥。 车子快速驶上了那座高架桥,前方的车流大量涌动,没开多久,车辆的速度渐渐慢下来,最终停滞不前。 身后跟上了无数的车辆,车头接车位地聚到了一处,许笙看着前后数不清的车,疑虑道:“堵车了?” 郭敬降下了车窗,旁边的车主正拿着电话吵吵嚷嚷:“你也没下桥?我们还在桥中间呢,什么?逆行?高架桥还他妈有逆行的?!” 车里的俩人无言地盯着周围下车熙攘的人群,许笙看到几个女孩穿着精致的花蕾裙边,带着各色各样的假发,一边擦汗一边给脸上补妆。 许笙头疼道:“下了桥不远正好是展会,估计今天有漫展或者什么活动。” 郭敬靠上了椅背,“算了,一时半会通不了,等着吧,反正咱们有的是时间。” 许笙也泄了气,他找出自己的手机,点开导航开始查看医院的详情。 许笙的眉宇渐渐锁了起来,他疑惑道:“郭敬,你说的那家医院,地点怎么会在……” “庄哥,现在堵的太厉害了,您就算想回去,也得先等着下桥再说……” 许笙手中的动作猛然一怔,他迅速转头,便看见小杨站在窗外的车子旁,整一脸焦急地说着什么。 那辆黑色的车窗半掩,那个熟悉的人就坐在那儿,露出了精致而俊美的面庞。 第92章 许笙看着旁边车里的人,有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大脑断片了。 全身的血液忽得上涌,耳边嗡嗡作响,他怀疑自己看错了,他怀疑自己出现幻觉了,否则庄白书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离他不过三四米的距离? 三伏天的太阳,他却如置身冰窖,许笙看着他,视线像被下了咒一样无法移开。这种巨大的冲击,甚至让他忘了自己身处何地,忘了他此行的目的,时间似被静止般,他的眼里心里只剩下这个让他魂牵梦索的人。 “班长,看什么呢?那么入神。” 郭敬懒洋洋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探过头,顺着许笙的视线望过去。 许笙似乎把郭敬的声音隔离了,一丁点反应都没有,车窗四敞大开着,这一声倒是引起了对面的人注意。 庄白书戴着太阳镜,正与站在车外的小杨说些什么,小杨满头是汗,又连连点头。他听见声音微微侧头,顺着许笙车这边的方向看来,镜子下的眼眸埋伏于暗处,深不可见。 视线相交的那个瞬间,空气似被凝集一般的沉寂。 庄白书嘴唇微抿,他的视线似是盯着他,又似是透过他看着许笙身后坐着的人。 心脏像被一只手狠狠揪紧,许笙甚至不知道作何反应,仅是与他对视,就已冲破了他所有的定力和防线。 庄白书垂在腿侧的手已经紧紧攥成了拳,看到许笙那一刻,他感到胸腔内仿佛有一股风暴肆涌,叫嚣着全身每一个细胞。 “你是……庄白书吗?” 突然有个女声横入两车之间,打破了他们死死沉默的对视。 “真的是白书!!” 那女生看清了庄白书的脸后,惊讶地蹦跳了起来,她连招手带尖叫地呼唤后边的人,不一会儿就引来了更多的围观。 “啊啊啊啊!” “您能给我签个名吗?” “还有……咱们能拍张合影吗?” “我、我真的特别喜欢你的歌,你看,我的手机锁屏都是你,我从你出道开始就一直关注你……” 小杨正在车头前给公司经理打电话,他听身后声音不对,一转头,他们的车前已经围了十余个女孩,庄白书那边的车窗没来得及关,几个女生甚至已经探进了头,嬉闹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小杨魂都吓飞了,本来时间就紧,李总的语气都不耐烦了,他们又倒霉赶上堵车,困在高架桥上不去下不来,如今又来了这么些小祖宗,照这架势,一直缠到公司都不是没可能的事儿,到时候李总怪罪下来,不都得算他头上? “你们站在这儿很危险的,而且我们赶时间……拍照可以,要排队啊,签名不能用纸!……” 眼看庄白书的车越围人越多,半个小时过去竟仍没见少的趋势,前面的车辆渐渐疏通,郭敬瞟了一眼旁边仍在发愣的人,他拧了钥匙,迅速启动车子。 许笙一路沉默。 俩人终于赶到医院,郭敬轻车熟路领着许笙上了四楼,没走出几步,那人突然停住了。 许笙的手侧仍在颤,眼眶被灯光照的深邃昏暗。 郭敬眯起眼,他把人拽住,胳膊贴着他的肩膀,低声道:“班长,只不过跟你的老情人见了一面,就沉不住气了?” 许笙沉沉地吸了口气,冷声道:“把手拿开。” 郭敬也不恼,手心却更捏紧他的肩膀,“你现在在医院,咱们来这儿为的什么你都忘了吗?班长,把你的私人感情放放吧,你现在该想什么、不该想什么,你自己不是最清楚吗。” 许笙手背上的血管隐隐鼓动,他侧过头,闷声道:“郭敬,这是最后一次,咱们到此为止吧,要是能有进展,三年前就该查出来了,我累了,也放弃了,你要是还不死心……” “班长。”郭敬打断他,脚步停在一间病房前,他背倚墙壁,伸手指向身侧的房间,“咱们到了。” 许笙眉露不解,几步跟了上去。 “这就是我碰见庄白书的病房,当时门口都有人守着,还穿着军棉服,说不定真是当兵的,只让指定的医生护士进去。” “那你怎么……” 郭敬轻声笑了笑,“我妹住在他隔壁。” 许笙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我只是想找负责我妹的大夫,结果碰巧进了庄白书的病房,啧,他当时真够吓人的,戴着氧气罩,周围全是管子和仪器。” 许笙走进病房,中央的病床似乎刚被腾出来,床面整洁平坦,墙角是一台立式空调,他无言地走过床边,环顾周围已经关闭了的仪器。 “他当时出了首歌,挺火的,无间客栈的主题曲?不然我也不会认识他。” 郭敬领他下楼,到了三楼,走廊尽是各科室的门牌,“我约的那位医生,就是当年给他们看病的那位……” “郭敬。” 郭敬停下脚步,发现许笙站在了原地,脸上说不出什么表情,只是面色发白地看着他。 “怎么了?” 许笙咬牙道:“你在骗我吧。” 郭敬眼眸一眦,道:“什么意思。” “他演唱会的那次事故之后,我从没离开过他身边,庄白书根本没在这里住过院,更不是什么重症病房。” “而且,”许笙渐渐捏紧了拳头,“那年是夏天,你口中那些看门的人,为什么会穿着棉服?” 郭敬步伐僵住了,他阖紧牙关,目光如炬地盯着他:“你觉得,这些都是我编出来的?” “还有,那首无间客栈。”许笙墨深的眼眸在昏暗走廊里隐隐烁动,“是他遇害前的最后一首歌,跟那场演唱会整整隔了两年。” “郭敬,你到底想干什么。” 郭敬看着许笙的眼中渐渐浮上警惕,那种怀疑和猜忌的眼神,他已经从别人脸上见过无数次了,可不知为什么,当许笙露出这样的表情时,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崩塌了。 可能是他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忘了所有磨灭不掉的恩怨,一直以来他好不容易建立的信任,就在一瞬间毁于一旦,这个眼神,让他有种回到了十年前,许笙第一次与他交涉时,满身防备又厌恶敌视的样子。 他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先于理智行动,他抓紧许笙的衣领,把人狠狠地抵在墙壁上,“我干什么?我他妈也想知道我想干什么,我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倒是天天陪你跑东跑西,你就是这么感谢我的?啊?” 冷硬的墙面硌着后背,许笙伸手捏住他的手腕,“……放开。” “庄白书怎么样关我屁事,要不是为了解决这些破事,我犯得着天天上赶子来膈应你?”郭敬捏起他的下巴,强迫着他与自己对视,“我从来没说过什么演唱会,那些都是你自己幻想的,你想知道真相,又不相信我的话,你以为世界都绕着你转啊。” “嘘,你别说话。”郭敬一只手捂上他的嘴,低声道:“我说完我就走,你听好了,我一月份在这家医院遇到庄白书,那时候就是冬天,那首歌根本不是什么两年前的,大街小巷遍地都在放,我他妈这都能记错就收拾收拾去世吧。” “当然,这些话说不定也是我在骗你。”郭敬放开了他,“许笙,你的事儿我不管了,你相信谁找谁去吧。” 许笙惊怔之际,郭敬已经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走廊,此时只有寥寥几人经过,一切又归于了沉寂。 一月份…… 他自杀的时间就在一月份,而庄白书遇害身亡的日期却在前一年的年末。 如果跟那次演唱会的事故无关,把时间延后两年,庄白书更不可能会出现在这家医院亦或这间病房,更不会是在一月份,一切都太不寻常了,郭敬这番话里尽是让人无法认同的疑点,可那人却笃定又坚持,若是说谎也确实没必要跟他解释得面面俱到,暴露这些不必要的细节。 但如果,如果郭敬说的都是真的…… 许笙瞪大了眼睛,一股不适的凉意从脚尖蔓延至手心,他脚底发软,从墙面缓缓瘫坐到地上。 如果郭敬说的都是真的,那庄白书出现在病房里的原因就只有一个—— 他……没有死。 第93章 庄白书没有死? 许笙迷茫地盯着走廊的尽头,耳边嗡嗡作响,他把头埋进了臂怀,彻骨的寒意一点点包裹过来,带走了他身上每一丝仅剩的温度。 他记得,那晚他跟着坐上救护车的时候,手还被庄白书紧紧握着,掌心黏附的液体触目惊心,像无底深渊,身上尖锐的刺痛激得他浑身发抖。 可更让他恐惧的是,庄白书就躺在那儿,平时那么意气风发的人,竟连睁眼看他的力气都没有,他的胸口被血迹浸透、脸色愈渐苍白。 庄白书被推进手术室后,他站在门口,腿肚有些发软,身影被光线映得深谙。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他怎么都想不到,庄白书会孤身一人来找他。 要是庄白书真出了什么事…… 许笙不敢再往下想,仅仅是设想一丁点儿可能性,他都觉得自己随时会被那片彻骨的绝望和恐惧吞噬。 嘀嗒,嘀嗒…… 什么液体顺着他的胸口,浸透了浅色的衣摆,一滴一滴地落在了地上,奇怪的是,明明他那么抵触针头,现在竟感觉不到疼了。 “先生?” 有人停下脚步,又走上近前,握住了他的手臂,惊惶道:“先生?!你受伤了!……” 他不肯离开。 失去意识之前,那扇门也没有打开,他既没看到庄白书,也没等到任何大夫从里面走出来。 再睁开眼时,一切都变了。 有人过来告诉他,他的伤很严重,有些伤口伴随感染,还要继续住院治疗,之后会联系他去做案件相关笔录。 他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腕,激动道:“庄白书呢,跟我一起来的被送入抢救室的人呢?他怎么样了!?” 那人沉默了一阵,继而沉声道:“很抱歉,许先生,你的朋友失血过多,抢救无效……” “这个案件我们会继续调查,争取还庄先生一个公道……” 许笙瘫坐在原地,眼前发黑。 他长吸了一口气,感觉整个胸腔都被一股剧痛填满,他越睁大眼睛,眼眶却愈发狰涩。 “我要见他。” 他根本没法相信,立刻提出这个请求。 警察立刻皱眉,有些为难,“许先生,庄先生的父母已经来到医院,庄严先生明确说了,不许任何人过去见他……尤其是你。” 许笙仿佛置若罔闻,他现在什么也无所顾忌了,身上嘶嘶作痛的伤口,警察的警告,庄严对他一直以来的态度,什么也没法阻止他想立刻见到庄白书的念头。 最终,他自然是连那人的最后一眼都没见到。 庄严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他的脸上,怒喝道:“庄白书遇到你从来就没好事!你现在满意了吧,他死了!你把他害死了,我真恨不得弄死你……” 许笙离开时,脑中不断地循环庄严的那句话,魔障了一样。 他把庄白书害死了。 确实,是真的…… 他麻木地进了楼梯口,身后追上来一人,眼圈哭的通红,许笙转头一看,是庄白书的母亲。 庄母抹了一把眼泪,声音里的哭腔已不成样子,她手臂有些颤抖,慢慢抱住了许笙。 “对不起……孩子,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许笙眨了眨眼睛,眼圈疼得发涩,他想,该说对不起的不应该是他吗? 是他自己不顾所有人的反对,选择跟庄白书在一起,是因为他,庄白书才会被捅刀子,也是因为他,这位母亲失去了他唯一的儿子。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许笙断食了几天。 最后,媒体和公司向公众放出消息,庄白书因意外受伤,送往医院抢救无效,最终英年离世。 许笙愣愣地盯着电视,屏幕中央的照片里,那个俊美的面庞,好像他们初遇之时,教室里的阳光洒上课桌,照映在那人白皙的侧脸,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色的阳光,如画中人。 他们正赶上换座,而自己当时抱着一摞书本,还没等到入座,面对着眼前这位新同桌,他竟然看愣了。 他从来没觉得一个人会这么好看,还是个男生。 那人也有些怔然地看着他,随即站起身,问道:“我帮你拿吧?” …… 许笙深吁了口气,却不断有更多滚烫的液体从眼眶里奔涌下来。 他怎么抹也抹不干净,反而越发汹涌,像坏了把的水龙头。 他失神地盯着苍白的天花板,终于是相信,庄白书真的死了。 他用了三天的时间恢复状态,强迫自己进食,最后参加了庄白书的葬礼,等他完全恢复状态后,身上的伤也没愈合得大概,他再也没法用几个电话去安抚医院里苦苦等他的徐梅。 徐梅的状态比之前更差了。 她吃不进去东西,身上开始浮肿的厉害,已经不再能下床,眼睛里总是伏着一层水雾,医生明确告诉他,她撑不过一个月。 所幸许笙脸上的伤不明显,几天恢复下来徐梅基本看不出来,他每天穿着深色衣服,却不能大幅度地弯腰或运动,否则衣服下的血口会再次崩裂。 安顿好徐梅后,他联系了小程。 许笙不记得凶手的长相,因为那人对他施虐时,一直戴着一副蓝色的医用口罩,只露出眼睛,手里拿着银色的电动牙钻,钻尖似笔锋,在黑暗中利光闪动,滋滋作响。 他推断,那人是个牙医。 小程不负所托,不到半个月内便确定了对象,接下来的几天,他们渐渐摸清了那人的作息和常出入地点,等待着最佳的时机。 反应过来时,许笙发现自己已然全身心投入到了这场报复之中,亲手解决凶手也变成了他每日唯一的期望,他活下去的寄托。 那然后呢? ……他杀掉凶手之后,要怎么办? 许笙没有在这件事上沉思太久,而自杀的念头仅是一瞬之间萌生的。 他每次回家面对的是空荡冰冷的屋子,来医院见到的只有气息奄奄的母亲,他已经没有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也永远失去了想见的人。 永远这个词实在令人难以想象,比起孤独,他更怕永远。 就像困了就要睡觉、发烧了就要打针一样,没经过多的煎熬或矛盾,许笙仅是觉得自己该这么做了,便打定了主意。 他不再犹豫,像是等待审判一般,平静地接受着那一天的到来。 终于,他完成了一切,又亲手结束了一切。 结果他重生了。 重生后他回到了最初的原点,所有的噩梦仿佛烟消云散,从未存在过一般,他诧异、不可置信,重新见到了生气勃勃的庄白书,他既惊喜,又忍不住的胆怯。 就好像心脏被生生刨成了两半,撕心裂肺的疼,再睁眼时,伤口已经被完好地缝合,没留下一丝伤疤,心还在生龙活虎地跳,可那种痛曾经生拉硬扯他的内脏,他连直起腰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重生后的这十年中,他从不断的逃避到被庄白书一点点吸引,他尝试着去挑战、去克服,最后又被现实打击得不堪一击,他恐惧过、痛苦过、迷茫过,可最终,他还是选择了辜负。 可倘若……庄白书没死呢? 许笙瘫坐在地,眼前阵阵发黑,心脏传来了剧烈的疼痛,仿佛要将他生生撕扯成碎片,一股窒息感扼住他所有的感官和意识,他深吸着气,活像个哮喘病发作的病人,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像是一个气球被吹到了最大的限度,一个人被逼到了悬崖边缘,急湍中抓住的最后一段碎木即将断裂,他最后依存的、每天安慰自己的借口,竟然从来都不曾存在过。 旁边经过的路人吓坏了,以为这人心脏病犯了,连忙过来扶他:“先生,先生,你怎么了?你哪儿不舒服?” 许笙痛苦地呜咽着,他摆手:“你走吧……我没事,别管我……” 那他又何必自杀? 他又何必浪费了重生后十年的青春,去躲避根本不会有生命威胁的庄白书?! 他所经历的、承受的这一切,根本没有一点意义!连狗屁都不是! 他亲手毁掉了自己的性命,孤注一掷地赔上自己最后的赌注,最后有人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一切都是误会,你其实根本不用这样做。 许笙坐在那儿,已经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所有的记忆和情绪冲袭上大脑,他又哭又笑,想着自己的所失,想着这迟来的恩赐。 庄白书不会死,他不会因为自己丢了性命。 太好了,太好了。 许笙抬起颤抖的手,覆上了眼帘,他慢慢咬紧了牙关,无可言喻的情绪在胸腔中翻涌。 …… 好想见他。 第94章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许笙开始心不在焉了。 他开会的时候走神,常常打错原稿,坐电梯进错了楼层,处理委托时甚至跟不上人家思路…… 他这种状态将近维持了快一周,为这事儿,公司里跟他较熟悉的上司和同事开始问他了,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儿啊,最近是不是累着了,要不请几天假修整修整。 许笙也挺不好意思的,但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问题的源头出在哪儿。 自从想见庄白书的念头冒出来,许笙发现,那不是他临时起意,也不是什么真相大白后的悔悟,而是他发自内心的、一直深埋于心底的渴望。 他想见庄白书,想把一切都告诉他。 他已经忍耐了这么多年,如今真相水落石出,他终于可以遵照一回自己的意愿,不用再躲避、再隐忍,他已经错过了太多的时间,亏欠了太多的感情,他不能再辜负未来的日子。 只是,庄白书还会接受他吗? 这个想法一出来,许笙便有些坐立不安了,再三犹豫还是放下了手机,他侧倚在书桌上,几年前的事走马观花般在脑袋里回放,魔障了一样。 他想,庄白书有充分的理由恨他。 如今,无论那人对他抱有怎样的恨意,他都不会奇怪。把人一脚踢开的是他,出尔反尔擅自结束这段感情的也是他,他连个像样的理由都不曾给过,现在又怎么厚着脸皮去找人家。 许笙心里乱作一团,以前他不了解真相的时候,起码每个决定都是带有明确的目的性、是决绝不疑的,而现在,他陷入了一个纠结矛盾的循环,一头是对庄白书深深的愧疚,另一头,是无可抑制地、折磨他近乎疯掉的浓烈的思念。 容器里的水,积攒得太多,迟早有一天会冒出杯沿轰然溢出,一发不可收拾。 在许久的沉默之后,许笙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号码。 “喂,小杨。” “许先生?”那头似乎有些惊讶,“您有什么事吗?” 许笙犹豫了一下,道:“你知道庄白书的住址吗?” “我知道啊。”小杨疑惑道:“不过您要庄哥住址干什么,去找他吗?” 许笙“嗯”了一声,“方便发给我吗?” “当、当然方便!”小杨语气里有些激动,他想着庄哥这几天心情一直不好,好劝歹劝都没有,这回终于能连根解决了,他显得十分殷勤,又道:“那我跟庄哥说一声,然后你们定个时间,他平时不一定在家……” “不用了。”许笙连忙道:“不用告诉他,我直接去就行,他不在也没关系。” 小杨又劝了几句,但许笙态度很坚定,他只好作罢,电话挂断前许笙还嘱咐他不用把这事儿告诉庄哥。 地址没多久就发过来了,许笙盯着那一小行字,却像几斤重的石头压在胸口,说不出的焦灼。 他说做就做,第二天就开车按照地址找了过去。 路上他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庄白书不在家,庄白书正好出门,两人在楼梯、门栋或是小区内偶遇,庄白书不给他开门,或者给他开门了后却全程冷漠脸,更有可能直接赶他出去...... 许笙发觉自己很多年没有这种类似于紧张忐忑的心情,重生后他做什么都有条不紊、淡然处之,一个人活过了半生又死过了一回,有些东西也就自然看淡了,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而现在,这种想法就跟被戳了洞的气球,早已飞到了脑后,他满脑子都是庄白书,以至于忘了,他没管小杨要门卡和钥匙,现在连小区大门都进不去。 许笙把车找个地方停了,他站在门卫室建筑挡不住的太阳底下,等着待会来个小区里的人。 衬衫和裤子下的皮肤不一会儿就跟被水泡了似的,汗顺着下颌往下滴,后襟都能拧出水来,许笙真给晒了够呛,同时还得瞄着周围,他觉着自己这样实在有点滑稽,像个企图潜入敌部的间谍份子。 最后他跟着一个住户进了大门。 小区远离市中心,楼盘才刚出售一两年,规模比一般的小区要大出不少,里面的配置一应俱全,有专门的农贸市场和数不清的生意门室,每区都有大型的花园和休闲娱乐区,儿童区还有小型泳池和人造沙滩。 许笙打听了好几个路人,才找到庄白书所在的楼栋。 他当然也没有门栋的钥匙,这回又被困在了大门外,他想了半天还是没好意思给小杨打电话,便静静地站在一边,等待跟着别人进楼。 这一等,又是一个小时。 许笙也不急躁,他已经知道庄白书住在哪儿,再不济小杨也跑不了,只要他有心见庄白书,自然不愁见不到他。 许笙跟着一位住户进了楼栋,他按着楼层和牌号,很快就找到了庄白书家的大门。 等待中的炎热和疲惫一消而散,先前的紧张似乎又一股脑地涌上来,许笙蜷起手指,只觉手心又紧又涩,只要想到庄白书可能就在这道门后的房间里,与他只有一门之隔,这个事实刺激着他的感官和心脏,他根本没法保持淡定。 许笙平稳着狂跳的心脏,最终打定主意,指弯冲着门扉,郑重地敲了三下。 过了有一分钟,里面没人回应。 许笙眉关微愣,又敲了几次。 还是没人。 许笙这回傻眼了,他更使力地敲了几下,发现里面真是没人。 忐忑仿佛一扑而空,同时也有隐隐的失落压在心头,让他悬着的心一点点沉下来。 许笙有些泄气,他迷茫地看了眼身后的楼梯口,他花了将近二十分钟才爬上来,如今就像无底的深渊,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再折返下去。折腾了这么一大通,好不容易才能离这人这么近,现在让他重返原点,他又如何接受? 许笙知道庄白书没去拍摄外景,但那人跟没跟剧组、有没有通告、今晚回不回家,这些他都全然不知情。 许笙有点后悔自己来的这么冲动莽撞,昨晚应该问像小杨问清楚情况再来。 走廊的凉气重,许笙刚才运动了半天,现在竟也不觉得冷了。 脚底又僵又疼,许笙背对着门缓缓靠着坐了下来,他盯着旁边电梯上的数字,还停留在一楼。 半个小时过去,数字还是纹丝不动,就连楼上的住户也没人使用。 许笙眯着眼睛紧盯了一会儿,便觉得眼皮有些发沉,倦意一点点席卷而上,他臂肘横支在膝盖上,头微微靠了过去,半倚着的姿势。 “什么叫不知道,医院那么多人,你问不出一个知道他们去干什么的?” 小杨在那电话的那头委屈道:“庄哥,我真的问了,但医院那边没有记录,我连大夫和护士都问遍了,没有人说见过他们。” 庄白书语气里已经带着明显的怒意:“那他们去医院干嘛,约会吗?” “庄哥,您别多想,根据我的观察,那个郭敬可能是有点那个意思,可许先生是非常自律的。” “是你告诉我,郭敬总往许笙家跑的。” “但我没法跟进去,自然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 “你不是跟许笙的母亲处的挺融洽么,不说跟亲儿子一样吗,那你现在去一趟他家,把原委全给我问出来。” 小杨都要急哭了:“庄哥,您要相信许先生啊,他肯定还喜欢您,昨天晚上他还.....” 电话的声音中断了。 庄白书把手机挪开,微微一蹙眉,发现信号已经完全屏蔽了,电梯门阖上,正稳稳地向上移动。 红色的数字迅速变化,很快便升到了二十层,随后,电梯门“叮”得应声开启。 庄白书抬脚迈了出去,心里还纳闷着小杨没说完的话,他拿起手机,迅速回拨了回去。 他一抬眼,发现走廊的尽头坐着个人。 也是几乎在瞬间,他立刻看清了坐着的人是谁。 那人的膝盖蜷在臂弯里,头微微垂着,发梢被剪短了不少,露出光洁的额头,显得精炼而清俊,他眼帘紧阖,软软的睫毛覆于眼睑,睡得安静又祥和,连他走近都不曾发觉。 庄白书感觉心脏猛颤了一下,喉头像被瞬间掐紧一般,他抿紧嘴唇,却掩饰不住颤抖的牙关。 “喂?庄哥,您可算接电话了,我想了想还是要跟您说,昨天许先生给我打电话,管我要你的住址,具体的我没问清,不过好像说是要......” 哔。 庄白书挂断了电话,攥着电话的手垂在了一边。 他蹲下身,张了张嘴又没说出话来,他伸出手,在触及那人垂着的手心前悬在了半空,又慢慢收了回去。 他站起身,过了好半天,有些颤抖的声音才在走廊中响起: “......许笙。” 第95章 许笙几乎是立刻就睁开了眼睛。 他对庄白书的声音太过敏感,人在筋疲力尽的状态下,对周遭一切的响动也变得敏锐,他一睁开眼,就见庄白书就在眼前,不真实一般。 他心脏猛地一跳,神经立刻紧绷了起来。 几乎是在瞬间腾得起身,但双腿蜷了几个小时,已经彻底麻了,他重心不稳就要往后栽。 庄白书迅速伸手扶住他的胳膊,手心阖紧,声音有着明显的抑制,“等多久了?” 许笙摇摇头,他太久没跟庄白书说上一句话,喉头竟无法抑制地发涩,“没多久,我也刚到。” 那人沉默了一下,伸手开了门,“先进来吧。” 被手心握紧的地方触感隐隐发烫,他盯着庄白书的头后的发稍和绷直的脊背,思绪像被完全搅坏,先前想好的话瞬间乱了头绪,不知如何讲起。 许笙跟着男人走进去,微微晃眼的光亮瞬间映了过来,屋内一切的布局和装修都有些陌生,一想到这是庄白书与他分开后独自经营起的“家”,他的心情有些无法言表。 金色的夕阳已经铺满了整个客厅,色调温馨整洁,定是有人定期打扫过的。 他立于玄关,微微环顾,却觉装饰摆设莫名有些熟悉,仔细一看,才发现有很多家具是他们原来同居的房子里的,竟是从T市搬到了这里。 茶几桌、沙发垫这类零件皆是他熟悉的样子,甚至包括摆在面前的拖鞋,有些仍是几年前的款式,显得有些过时,与周遭优越的环境格格不入。 许笙喉结动了动,说不出什么滋味。 他却也只是愣了一下,便迅速弯下身,把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穿上。 “要喝点什么?” 庄白书的声音传来,许笙坐上客厅的沙发,喉管确实有些干涩,便说:“水就好。” 庄白书动作流畅地为他倒了一杯,递给他时,顺势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了。 那人的视线仍牢牢地盯着他,突然笑了笑,道:“你剪了头发。” 许笙有些发愣,反应过来时,也不禁跟着放缓了语气,“嗯,这样工作比较方便。” 那人仍是看着他,“这几年过的怎么样?” 许笙心头有些颤,整整四年,无数个压抑又折磨的日夜,千言万语到了嘴边,最终只化作了三个字,“……还不错。” 庄白书点了点头,他的脊背靠上沙发垫,似乎开始与他闲聊起来,“听说,你在许多多他爸的事务所?” 许笙忍不住心里嘀咕起这个“听说”,是不是他派小杨跟踪他打听出来的,可眼前的人从容淡定,丝毫没有心虚的模样,他又觉得自己想多了,他点头道:“实习之后就留下了,虽然是个人独资,但待遇不错。” 庄白书眉眸微垂,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伯母的病怎么样了?” 提到徐梅,许笙话多了一些:“这几年她一直坚持化疗,近期做了ECT检查,肿瘤已经缩小了,要是不出意外,她很快就能正常生活。” 那人嘴角扬起笑意,“那就好。” “你呢?” “嗯?” 许笙的手垂在膝盖间,不知觉地捏紧了指腹,他张了张嘴,“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 庄白书手指轻弹着茶几桌面,他似乎顿了一下,却也道:“不错。” 那人又说:“不过我天天上新闻上热搜,我的动态你都能看到吧。” 许笙抿了抿唇,“你知道我不怎么关注娱乐新闻。” 虽是这么说,当然有关庄白书的消息他都没错过,许笙面上不动声色,想了想又道:“不过你客串的那部电影,我看了。” “哦?你不是不喜欢那种类型的电影吗?” “啊……偶尔跟朋友看的。” 庄白书唇角勾起,“我帅吗?” “帅。”许笙笑了笑,道:“你的形象很正面。” “当时为了拍丛林那段戏,我们在夏威夷呆了一个月……” 他们就如两个相识多年的老友,互诉着彼此不相陪伴时的经历,那些铭肌镂骨的过往,在几句话中归于云淡风清。 在久别的重逢里,庄白书的反应要比他想象的更平和、更温柔,可同时,这种客气让他察觉到两人之间无法忽视的疏离感,似乎隔了层纱,那种无法逾越的错觉确实存在着。 两人聊了许久,不知在哪句话的结尾,他们突然不约而同地、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庄白书抬头看向他。 “许笙,你来找我,是想说什么吗?” 许笙原本放松的身躯瞬间微微紧绷,他僵了许久,才道:“我来……是想给你一个解释,关于四年前的事。” 庄白书鼻息顿了顿,他抬眼,沉静道:“许笙,我不怪你。” 许笙喉头一颤。 “所以你不用愧疚或是有负担,也不用跟我解释什么。”庄白书牵了牵嘴角,平静道:“我尊重你的选择。” 许笙感觉一股无形的郁气沉积在心脏,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缓缓道:“我做了很多错的决定,很多…我自认为对你好的决定,我绕了很长的弯路,浪费了太多的时间,更辜负了你。” 他脸上泛上一丝苦笑:“…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庄白书看着他的眼睛,似乎要盯进灵魂一般,他笑了笑,“没关系。” 心底像被一团火烤着,又焦又燥,许笙知道庄白书什么都没明白,骨节被攥的发红,他又说:“我从没想过伤害你。” “我知道。” …… 许笙觉得一股酸涩从喉咙蔓延至鼻尖,他深吸了口气,张了张嘴:“现在还晚吗?” “嗯?” 他站起身,走到那人面前,又缓缓蹲下,握住了那人垂在腿间的手。 “白书。”许笙手心隐隐颤着,喉咙想被扼住了一般,他艰难道:“给我一些时间,我欠你的,我会补偿你……只要你好好活着。” “……” 那人没发出任何声音,手心却被慢慢回握住。 时间像被凝固了一般,只剩下彼此有些发颤的呼吸和沉着稳厚的心跳。 “许笙。” 庄白书的声音很沉,叩击他的胸膛一般,许笙看着他的眼睛,竟有阵阵的紧张。 “我不会再逼你。”庄白书的手轻覆在他的颈侧,微抚着他的发梢,“你又不欠我什么,更说不上补偿我,感情的事儿没什么对错,也不分道理,就算分手了也不能归咎于一方。” 在那人诧异的目光里,他声音平静道:“我现在很好,所以不用再顾虑我,也不要困在过去,你应该开始新的生活,跟更适合你的在一起。” 许笙没说话,像是愣住了似的看着他,他的手心依旧冰凉,脸色好像比之前更发泛白了。 庄白书心脏像被狠狠揪紧,疼得他说不出话来,但他需要维持脸色的平静,一切如常地看着他。 他知道眼前的人在想什么,不仅是现在,这漫长的四年里,那人可能也一直在被他束缚着,就像戴了锁链的飞鸟,即使飞得再远,他也没真正地逃离。 与其让他带着愧疚和负担活下去,不如趁这个机会,让许笙真正放下,分开的时间里他想了太多,他可能就是那条锁链、那道网,只要他站在原地,许笙就不可能获得自由。 即使代价,是成全那个郭敬。 庄白书牙关阖紧,暴戾的情绪隐隐翻涌,他永远没法接受这个事实,但是他输了,输给了那个郭敬,输的一败涂地。 他垂下眼,压抑着腑中的风暴,狠下心慢慢松开了手,他缓声道:“还有事吗?” 许笙眼中发烫,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茶几上有什么东西突然响了起来,嗞嗞震动着。 许笙像被打醒了一般,他站起身,声音有些沙哑,“那我,先走了。” 庄白书点点头,道:“嗯,我就不送了。”他顺手拿起了电话,目光却紧紧盯着他的背影。 “喂?庄哥!” “说。”庄白书心猿意马地应了一句,许笙正在玄关,低下身穿上了鞋。 电话的那头,小杨的声音有些兴奋,“庄哥,你不是让我去许先生家吗,我刚才去了,许先生的母亲非常热情,不仅让我进去,还招待了我一桌的饭菜。” 庄白书握紧了拳头,冷道:“你还有别的事吗。” 那边立刻嘘了声,一会儿小杨又补充道:“庄哥,我去的时候,还碰到了多多姐。” 庄白书“哦”了一声,眼看许笙已经打开门,彻底离开了屋子。 “您猜我问出什么来了。” 庄白书咬牙切齿道:“说。” 小杨高兴道:“多多姐说,许先生跟郭敬什么也没有,是我误会了。” 庄白书道:“什么?” “他们也没同居,郭敬他就是一蹭饭的,许先生平时对他都爱搭不理的,一点事儿没有。”他又道:“而且那相亲,也是多多姐硬拉许先生去的,看来我想多了,您说的真对,我是该去他家问清楚,要是今天不去,还不知道要费上多久去查清楚……喂?” 那边没声了。 “喂?庄哥,你听了吗?” …… 手机被仍在沙发缝的一隅,屏幕不明所以地散着亮光,话筒还在“喂喂”地响着。 他跑到走廊的时候,电梯门已经阖得只剩下半人的距离,电梯上的亮光映得醒目,里面的人在视线里越来越窄。 那瞬间他甚至忘了身侧就是按钮,他只知道不能让那人走掉,那种恐慌笼罩着他,让他本能地凭着最快的速度冲到电梯前,侧身挡进了门扉间。 门缝太窄,这一下着实不轻,发出了闷重的撞击声,庄白书眉头微皱,却没出声,电梯门又笨重地缓缓开启,他终究顺利地挤了进来。 里面的人满面惊异:“你疯了吗?”许笙见他眉头紧缩,有些慌神地过来,低头看他起了红印的手臂。 庄白书搂住了他,安慰他:“没事,不疼。” “你怎么……” 他没说完,嘴唇便被重重地堵上了。 一瞬间天旋地转,许笙大脑像断片了一般。 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抵在了墙上,牙关瞬间便被攻陷,庄白书紧紧搂着他,这个吻极深极重,混杂着灼热的呼吸,像地心积攒的熔岩,比四年前任何一次都来得热烈。 心口澎湃得厉害,许笙有些颤栗地伸手,回抱住眼前的人,眼眶烫得厉害,积攒的情绪仿佛一瞬爆发,顺着眼眶缓缓流下。 每丝呼吸都被灼烧殆尽,仅是这样汲取着彼此熟悉的气息,却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深沉的思念似是怎么也无法缓解,饮鸩止渴般愈演愈烈。 耳边响起“叮”的一声,红色的数字变成了一层,庄白书身后的电梯门应声开启。 余光看到门外似乎站着个身影,许笙心头一震,连忙推开了他。 定睛一看,门外的人是个陌生的面孔,估计是住户。 那人没想到电梯门一开就是这么个震撼的场景,他手压着电梯门,有些惊异地看着他们。 庄白书被打扰地停下动作,斜睨着门外的人。 那人还处于深深的震惊之中,站着没动。 庄白书有些不悦道:“手撒开。” “啊?” “手,撒开。”庄白书瞪了他一眼,命令道:“然后出去。” “哦,好……” 那人摁着电梯口的手松开了,他退了一步,发懵地站着,电梯门再一次关上了。 “他会不会认出你了?”许笙担忧道:“你没戴帽子口罩。” “没事,他忘了拍照。”庄白书贴过来,又一次伸手抱住他,轻声道:“继续。” 门外的人僵硬地看着电梯门上的数字,始终停留在第一层,十多分钟一动未动。 可他住在二十二层。 第96章 次日,天色将明未明,窗帘外只有一丝亮光投进来,屋内的空气温凉又惬意。 庄白书缓缓睁开眼,眼皮稍乏,却觉全身神清气爽,他下意识伸手去摸床边,发现空无一人。 他一下清醒了不少,腾得坐起身,心里咚咚直跳。 下床后他连鞋都没顾上穿,几步走到了客厅,客厅空荡荡的,玄关上的鞋仍在。 他怔愣着,却觉厨房飘来一阵暖意,香气随之涌过来,浸绕着他僵硬的周身。 熟悉的身影正站在橱壁旁,庄白书盯着他的脊背,不可见闻地松了口气。 他几步走了过去。 许笙听到了他的声音,转过头看他,笑道:“这么早就醒了?” “嗯。”庄白书突然从后面伸手抱住他,温热的胸膛紧靠着他的脊背,英挺的下颌贴在他颈窝。 “什么时候起的?” 许笙道:“也没多久,十多分钟吧。” 庄白书嘴角微微扬起,膝盖紧贴着他的腿根,狡黠道:“还站的住吗?” 许笙一怔,脸色蓦然泛起红,昨晚被那人折腾了好几回,现在腿肚仍有点发软,他窘然道:“你还提。” 庄白书笑了起来,却还不饶过他,“是你自己说累了我才停手,现在看来,你还能下床做早饭,是我太心软了。” “……” 俩人蜜里调油了半天,许笙见他光着脚,就催促他:“把鞋穿上,地砖凉。” 庄白书没有动作,却缓缓叹了口气,低沉的声音带了点鼻音,贴着他的耳边道:“要被你吓死了。” “嗯?” 庄白书深吸一下那人身上的味道,顿了一会儿才说:“我以为你又走了。” 许笙突然心头有些发酸。 这种患得患失、担惊受怕的感觉,他曾比谁都感受的透彻,况且庄白书在整件事中又毫不知情,这几年下来他所遭受的煎熬和痛苦,他又何尝不懂? 他安抚似的握了握搂在身上的手,坚稳地承诺道:“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这可是你说的啊。”庄白书哼哼两声,轻咬了一下他的耳侧,“再丢下我试试,我就把你绑起来,藏在只有我能看见的地方,让你离了我就不行,除了我再也想不起别人。” 许笙被刺激得睫毛微颤,却笑了笑,脸色殷红道:“这样也不错。” 庄白书脑袋嗡得一下,心脏砰砰直跳,他把人转过来,强势地抱起压到橱柜上,开始了清晨新一番的折腾。 他们两个一路走来太不容易,许笙从没想过能有一天,他还能像这样,与庄白书毫无顾忌地拥抱和温存,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虽坎坷又漫长,他终究获得了真正的救赎。 他们都还活着。 活着就是希望,活着就代表无限的可能,就算明天就会天崩地裂,他也能和庄白书死在一处,人之所愿,莫过于此。 事情的因果和前世的周折,在此刻,说与不说,似乎没那么重要了。 他们悠闲地享受了两天,转眼周末就过去了。 现在不比以前,两人各自有自己的工作,要说同居,也不是那么回事儿,徐梅的病没好利索,平时多少得有个人照顾,况且,他们两人的事,迟早要让徐梅知道。 许笙跟庄白书提这事儿时,那人比意料中的要更为激动,“你要带我去见家长?” 第97章 许笙笑了,“她迟早要知道的。” 庄白书又惊喜又诧异,之前哪怕他跟许笙在一起那么多年,许笙也从没跟他提过,说哪天你去看看我妈吧,把咱们的事告诉她。 把两人的关系挑明了,正式地跟长辈交代,这件事本身就让人惊喜又紧张,关键还是许笙提的,庄白书多少能感受出来,尽管以前有那么多坎坷和阻碍,而这一次,许笙真的下了决心,要跟他一直走下去。 许笙还是决定事先跟他妈说一声,免得到时候徐梅措手不及,再出什么意外情况。 他斟酌了许久,在某个平凡不过的一天,许笙满心忐忑地跟他妈说了实话。 徐梅听完,就愣在原地,面如土色,像被冲击地反应不过来似的,久久都没说话。 许笙头一次在她面前紧张地手心冒汗,他紧盯着她的脸色,他仍记得上辈子时徐梅是怎样的反应,即使他妈向来通晓情理,相较他们那辈人更为开明,可在这件事上,徐梅也几乎挣扎了好几个月,直到后来查出了病情,无暇顾念他们,才慢慢松口默认下来。 徐梅深吸了口气,声音有些颤,“其实……我知道。” 许笙抬眼,满脸惊异地看着她。 徐梅手心也紧握着,眉心也纠在一块,她并不意外许笙会跟她坦白,或许在潜意识里,她知道这一天迟早得来,可是却没想到竟是时隔四年之后,她的儿子终究还是扛不住心里的折磨。 “您…怎么……” “你是我儿子,你心里装没装着事,喜没喜欢哪个人,我会看不出来吗?”徐梅眼睛红了,记忆像回到了几年前的截点,她缓缓道:“我那时候检查出癌症住院,你和那孩子轮流照顾我,我只是…无意中看到了……” 许笙犹闻雷鸣,耳朵都嗡了一下,他不用听徐梅说完,那股冲击就已涌上胸腔,惊着他呼吸都拧到一处。 原来他妈四年前就知道了。 虽然她知道,却装作一切如常地瞒到了现在。 “我也想过,那是你还年轻不懂事,兴许过几年,你就能明白…明白自己应该走什么路……兴许就会把他忘了。”徐梅眼周忍不住地颤,声音也挂上一丝酸楚。 许笙张了张嘴,却喉中艰涩,根本说不出话来。 “后来咱们都搬到了北京,你也跟那孩子彻底断了,这都四年过去了,可我没想到,这事会这么折磨着你,你根本放不下他……” 徐梅眼泪顺着眼眶流下,“我看着你遭罪,我也跟着难受,尽管我一直相信这么做是对的,可你一直在那个阴影里走不出来,像……被困住了一样,看着你那么痛苦,我又觉得,这些都是我做的孽,是我害的你这样……” “不!不是因为你……”许笙眼圈发红,突然激动道:“妈,这些跟你无关,都是我自己的决定,是我要跟他分开的。” “儿子,你先听我说完。”徐梅握住他的手,安抚似的用拇指摩挲着他的手背,脸哭的有些泛红,“我一直觉得,你能有份好工作,能找个好女孩结婚生子,一辈子安安稳稳的,这些才是为你好的。” 她叹了口气,颤声道:“直到你爸离开我,我又偏偏得了这么个病,要死不死的还拖累着你……人也是怪,非要得点儿大病小灾,才开始知道后悔,知道珍惜,所以妈想告诉你,别像我一样……” 许笙只觉视线模糊,滚烫的液体不断地顺着眼帘淌下。 “妈有太多后悔的事,可我现在,能活一天多一天,错过就是错过,没了就是没了,所以……”徐梅缓缓道:“妈希望你看开点儿,为自己活着,别把那些束缚你的东西看得那么重,没有什么…比你活着更重要,知道吗?” 胸口狠狠一震,那股巨大的酸涩疼痛从裂口里钻出来,随血液冲上眼眶。 这席话包含了太多了东西,他一直以来纠结的、挣扎的、痛苦的,在这一瞬间,似乎终于被赋予了答案,他也像被点醒了一般,被那股震惊反复冲击着,他既想哭,又想笑。 “妈……”许笙用力抹掉了脸上的眼泪,被那股酸楚沉重包绕着,却又掺杂了无尽的暖意,他牙关仍有些颤,艰涩道:“谢谢您。” 徐梅也忍不住抹眼泪,也许潜意识里,她也一直在等着这一天,只不过,她一度以为,可能永远都等不到了。 “哎,真是,我这好几年都没见你哭成这样,快收回去,一个大男人还学上我了。”徐梅笑了,伸手给他抹脸上的痕迹。 “可不是。”许笙也忍不住咧起了唇角,笑道:“都因为您说的太触动人了。” “哎呦行了,就会说好听的。”徐梅斜睨着他,故作探究道:“你这预防针也给我打完了,他什么时候来啊?” 许笙愣了:“啊…?” “难道你俩不是合计好了,找个时间再跟我见一面吗?”徐梅道:“把日子告诉我,我那天多做点好菜,免得到时候让人家说我待客不周……” 许笙笑了起来,“好,我们确定了就告诉您。” 等到了那一天,庄白书把自己打扮的油光水滑英俊倜傥地过去了。 第一次见准儿媳,儿媳却是个男人,这是徐梅以前从没想过的,虽然多少有一丝别扭,索性自庄白书还是学生那会儿就没少到他们家来,没说上几句就熟稔起来。 庄白书是那种一遇到重要场合就会来事儿的,吃饭的时候给徐梅逗得合不拢嘴,一顿饭下来,不仅气氛轻松又融洽,徐梅心中的那点不适也几乎被消磨地一干二净。 虽然,两人还没准备好跟庄父庄母摊牌,但考虑着以后迟早要说,许笙还是想把这段时间避过,他想确定自己和庄白书都不会出事儿,再将整件事坦白,反正到时候庄严同意与否,他们都已铁了心地在一块儿。 此后,俩人的同居生活终于开始了。 他们平时的作息和工作重合地不多,所以庄白书基本要有什么宴席或发布会,他基本都会给许笙留一张最靠前的位置,或直接领着人进宴会厅,周围的人一开始心中嘀咕,后来全当是庄少新收的助理,也就见怪不怪了。 郭敬自那次以后许笙便再也没见过他,但听徐梅说,郭敬会偶尔抽出时间去看她,也会打听自己的现状。 而许笙这几日非常警惕。 按时间线来说,不久便是庄白书被伤的日子,尽管他避免了那个棘手的案件,却不知关键时刻会不会节外生枝,他会经常随身带着防身的小刀,以备不时之需。 这天,他照常回家去看徐梅,都走进了楼栋,他突然听见离他不远处的楼梯上也有脚步声,听声音大概只隔了一层,他也没在意,就继续爬楼梯。 而他上到三楼与四楼的缓台间时,那个脚步声也停了,随即响起敲门的声音,咚咚两下。 许笙微微蹙起了眉,因为这里一层只有两个住户,他很容易就能通过声音确定方位,那人敲得是他自家的大门。 他暗暗疑惑,便加快了脚步,转身上了四层的楼梯,映入眼帘的背影,让他瞬间停了脚步。 那是…… 许笙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全身像被抽了魂一样,额上的血管突突直跳,黑寂混杂着淋漓鲜血的记忆冲袭进视野般,他没法忘记自己亲手了解的凶手的衣服和身材。 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最可怕、最让他胆寒的背影,那必定就是眼前的这个。 而这个身影正在敲他家的门。 徐梅可能在家。 许笙脑中嗡得一声,迅速反应过来,他抖得头冒虚汗,身体却已经先于思想,几步攀上了四楼。 他伸手一把抓住了那人的后领,膝盖狠狠撞上那人的腿弯,那人中心不稳,生风一般瞬间被重重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骨头撞击地面的闷响。 那人发出一声痛叫,没等起身,许笙的手肘已经牢牢压了上来,小刀嗖的一下似影闪出,冰凉凉抵在那人的喉结。 许笙几乎是厮磨的声音,失控道:“你来这儿想干什么!” “许笙?” 帽子缓缓滑下,许笙惊得手一抖,脸上浮现了无声的惊异,而身后的门却突然吱呀一声,应声开启。 后面迅速传来徐梅惊叫:“许笙!你干什么呢!” 许笙没松手,呼吸却已失了节律一般,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身下同样面露诧异的,郭敬的脸。 第98章 许笙握着刀的手明显颤栗起来,他背对着徐梅,迅速把刀收回袖口中,他沉默地、慢慢站起来,全身的血液像被结成了冷块,一股沉重的力量压着他的胸口,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原来,他绕了这么一大圈,费了这么多精力,走了多少弯路,结果他找的凶手就在身边,还陪他调查了好几年的“真相”。 许笙竟然想笑。 他总以为最折腾人的已经过去了,可老天还在考验他的耐力,不停地给他布下一道又一道的坎儿,他从这道爬出来,没走出几步就跌进更深的沟壑,直摔得头破血流。 他永远不知道前边还有多少、多深的坑等着他,可他注定没有回头的余地,就算摔死,也只有像瞎子一样不停地跳。 这种濒临爆发的崩溃和绝望,他一点都不陌生,他尝过,而且尝得比任何人都更深入、更彻底,直到今天他才意识到,他太自以为是了,他算个什么呢?他以为自己死过一遍就是救世主,重生了就牛逼大发了,结果呢? 他眼睁睁看着他爸被车撞死,他听信郭敬的话抛弃毫不知情的白书,他到现在才明白他的自杀毫无意义,他自以为信得过的人就是当年造成一切的凶手。 原来一个人能活得这么窝囊,他还没步入而立之年,就已经把生活所有折磨人的花样都尝了个遍,他也挺佩服自己的,到现在还没疯。 他竟然对郭敬这样的人还能放下戒心,明明那人有那么多的疑点,也从不透露自己的身世,他有无数的机会去察觉、去怀疑,最后还是没记性,一遍又一遍,像个傻逼一样被人家耍的团团乱转。 徐梅看得心惊,赶忙把俩人架开,数落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都二十多岁的人还动手打架?啊?许笙你说说,怎么回事啊!” 许笙自从记事起就是家里的乖儿子,学校的模范生,从来也没让她操过心,更别说跟别人打架,能让这样的孩子跟人动手,这得多大矛盾啊? 许笙深吸了口气,胸中那股郁结之气反而越聚越沉,积压着他发涨的神经,他拧着眉心,叹气道:“妈,你先回去,我待会…再跟你解释。” 他俯身一把拽起了郭敬的衣领,咬牙低声道:“跟我下去。” 郭敬眼中的讶异渐渐消散,脖子还残留着被许笙扼制的触感,他看了眼一旁的徐梅,随即沉默地跟在许笙身后。 徐梅盯着俩人僵硬的背影,干着急道:“可不准再动手啊,你们听见没有?” …… 俩人走到一楼,不约而同地停了昏暗的楼梯间,许笙猛地一把攥住郭敬的脖领,把人狠狠压在墙壁上,发出咣得一声声响。 许笙的声音像结了冰渣,要把人咬碎一般,他笃定地道:“是你干的。” 郭敬也不反抗,只是微微皱眉看着他,许久才缓缓道:“你哪根筋搭错了。” “别跟我装蒜。”许笙的气息夹杂着强烈的怒意,他抓起郭敬的衣襟,勒到他的眼前,低吼道:“这衣服你没少穿吧,用我帮你回忆一下吗?你临死前穿的,是不是这件!” 一直没作反应的人,这时突然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你说什么?”郭敬眼中的暗流奔涌,突然反抓住他的手腕,力度之大让许笙也不禁疼的失了握力,他眸如凶煞,追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许笙见他惊愣的反应,心里竟涌出一股异样的爽快,这大概是他上辈子做的,唯一一件有意义的事儿,许笙鄙弃地挣脱开他的钳制,沉声道:“这是你的报应,你伤了庄白书,就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这句话似乎把郭敬的反应激发到了一个新的高度,砰得一声,他一反手钳住许笙的另一只手,随即狠狠铬在墙上,他居高临下,一字一句地咬牙问道:“我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许笙脸色铁青,额上的筋络砰砰直跳,他竟是笑了一声,沉声道:“郭敬,你还想不到,到底是谁捅的你吗?” 郭敬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崩裂的表情,制着他的手也微微发颤,他好半天才似是艰难的、吐出两个字。 “是你。” 许笙没说话,眼睛却已经愈发血红,漠然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郭敬手背上的青筋绷起,嘴唇铁青,阴翳的眼眸像潜伏在深处饥饿至极的狼群,他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刺激,身形僵硬着,又咬着牙低声地说了一遍:“是你。” 许笙没待再说话时,一股劲风袭来,他没反应过来时便以掀翻在地,郭敬的身躯迅速压了上来,下巴被狠狠捏紧,脚腕被踩得动弹不得。 “真他妈有意思啊,我找了这么多年,结果你说是你干的。”郭敬满身戾气地盯着他,眸中像蒙上一层雾,许笙的脸被捏得通红,身下还是他熟悉的、看起来纯然无害的一张脸,就是这么一个人,上辈子杀了他,这辈子还玩了他这么多年,亏他还对这种小骚—货念念不忘,妈的。 “我真没想到,像你这样听话的乖儿子,身上还有杀—人—犯的基因。”郭敬一手捏着他的两只手腕折了上去,禁锢在地面上,他冷冷地笑道:“你准备了很久是吧,还特意跟去酒吧,赶在我醉了之后下手,你这些手段,以前怎么隐藏的这么好呢。” 许笙不甘示弱地瞪着他,眼中的血丝隐隐,他眸中尽是寒冽和仇视,冷冷道:“我是杀人犯,那你是什么……” “别跟我说没用的。”郭敬捏着他的脸颊,强迫他紧盯着自己的眼睛,“我问你,为什么想杀我。” 许笙被摁得喘不过气,涨红的脸颊鼓动着,他一边缺氧,一边还不忘着回骂道:“你…他妈……活该……” “我活该?”郭敬笑了,那笑透露着一股寒气,犹如地狱的修罗,他伸手,慢慢抚上了许笙的脸颊,“你刚才问我是什么?我告诉你,其实我是个强—奸犯,我最后悔的事儿就是没干过你。” 他眼中尽是阴戾,没有一丝欲望的色彩,空出的手却已经应声移到他的身后,去拽他的裤子。 许笙眼眶一眦,立刻剧烈地挣脱起来,他瞄准了郭敬腾起身,冲那人的腹部狠狠踹过去。 头顶被钳制的双手也被迫松开,这一脚虽然造不成什么实质伤害,却成功让两人空出了一段距离,让许笙得到机会后移,起身。 随后,两人都没说话,眼里对彼此的仇视却已奔回流转,没过几秒,他们又无声地打在了一起,拳头纷纷往对方最薄弱的地方招呼,肉体的抨击声不绝于耳,好像这样,就能缓解一丝心中淤积已久的愤郁。 也不知过了多久,电梯外的大门突然开启,走进楼栋内的人微微一顿,像是听到了声音,随即转头看向了这边。 意识恍惚间,许笙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迅速朝这边飞奔而来。 …… 他再睁眼时,入眼的先是苍白的天花板,周围略微的消毒水味涌入鼻中,他稍微动了一下,又牵扯到身上的伤口,疼得蹙起眉关。 身边的人立刻腾得站起身,手心被那人握紧,再熟悉不过的热度传过来,许笙嘴唇动了动,抬起眼帘看向他。 “怎么样?疼吗?” 许笙想尝试着坐起来,结果疼得嘶得一声,迅速被庄白书给按了回去,他低声道:“没事,就是一点皮外伤……” “先躺着,你刚才都站不起来了。”庄白书盯着他,低声咒骂了一句,咬牙道:“他妈的,便宜那个人渣了。” 许笙顿了顿,还是犹豫着问他:“……郭敬怎么样了。” 庄白书沉吟了一下,随即撇开了目光,不大的声音嘟囔道:“不用担心,他死不了。” 许笙大概能想到郭敬是个什么情况了。 刚才庄白书出现的时候,他心里无可抑制地恐慌起来,他如今知道了谁是凶手,想提防还来不及,更别说让庄白书有机会出现在那个杀人犯的眼前,何况去动手打架。 仅是想想庄白书可能受到生命威胁,再重蹈覆辙当年的情景,他就不寒而栗。 不过幸好,幸好那种情况没发生,幸好眼前的人平安无事。 庄白书见他陷入沉默,起身去倒了杯水,扶着人喝了下去。 他顺势靠着床边坐下来,手心里的手已然出了不少冷汗,他俯下身与那人对视,突然缓缓道:“许笙,你们为什么会打起来?” 第99章 许笙心里一沉,庄白书的眼神仿佛直望进他的心底,其中纯粹的疑虑和担忧明显不过。 他嘴唇蠕动一下,喉咙却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 他当然能理解庄白书的疑虑,两人分开了那么多年,在那段空白的时期里,他们的生活根本没有交点,那人只是辗转知道自己和郭敬有过不少瓜葛和接触,其他却一概不知情。 若换作是他,庄白书接触了他最警惕的人,如今重逢后,又被以往的过节纠缠,他又怎么会放心? 可能在很久以前,甚至在一切的变故发生之前,他就有过跟庄白书坦白的想法,可时过境迁,现在生活安定下来,许笙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上辈子的记忆之于他,如醒不来的噩梦、解不开的魔咒,挣不脱的网。 那个过去,一部分是安逸甜蜜、另一部分却是能够撕毁一个人的痛悔和遗憾,两部分交织在一块,他想给庄白书真相,就不能一味只呈现好的。 庄白书见许笙迟疑了这一下,脸色立刻有些发青。 他一直唯恐许笙没有放下芥蒂、做不到真正去依赖他。而在内心深处,他又隐隐地惧怕着,怕自己一味紧逼,又会把人吓走,把一切重逢的喜悦又化成泡影。 他弯身,一手撑在那人的枕侧,眼中迸射出直忱却隐忍的精光,他缓缓道:“许笙,我们说好的,从今往后没有隐瞒,所有困扰你的事你都会告诉我。” 许笙心头一颤,庄白书眼底拂过的失望直直刺进他的心里,他嘴唇动了动,故作轻松地笑道:“真没什么事儿,你也知道我和郭敬一直不对付,说两句就容易起火,今天恰巧碰到,我们都不大顺气,没几句就变成后来你看到的那样了。” 庄白书睫毛微动,指腹覆上他有些发青的嘴角,轻轻摩挲了一下,“真的?不是因为别的?” 许笙被他弄得有点痒,笑道:“真的,不然能有什么事儿。” 庄白书俯下身,亲了一下他的嘴唇,哑声道:“别再想着逃开我了,也别对我隐瞒任何事。”他苦笑了一下,“你根本想象不到我现在有多害怕,哪天你又一声不响地离开。即使现在我不够让你依赖我,但起码,你得给我这个机会。” 许笙心里涌上一阵难受,像被紧紧揪住了胸口,“……对不起。”他不知道该如何抉择才能弥补庄白书的伤口,他已经让他苦等四年,这次竟又让那人失望了。 他喉咙有些哽咽,他闭了一下眼睛,才缓缓地颤声道:“白书,我答应你的事,都是认真的,找你之前我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你要…相信我,这四年里我欠你的,我会用一辈子补偿你……” 没等他说完,庄白书已经炽热—地堵住了他的嘴唇,拇指摩挲着他发红的耳侧,他轻声地笑道:“你不欠我什么,要真想补偿我,就多锻炼锻炼体力,每次到最后都说累……”庄白书目光如炬,继而又想到什么,撇了撇嘴委屈道:“这四年我过的都不是人过的日子,整天清心寡欲的比和尚都自持,现在,该是我讨回本的时候了。” 许笙脸上发烫,却忍不住想起了那次多多对他说的话,他嘴角微动,有些吃味地质疑道:“是吗?可我听说,这几年你身边可不缺人,风花雪月的情场老手,还说自己是清心寡欲?” 庄白书微微一愣,而后突然掀开被子,从外侧挤了进来,那人身上带着冬天的凉气,给许笙冻的一缩,却被庄白书擒住了腰身,动弹不得,那人唇角一勾:“你吃醋了?嗯?” “没有,我只是偶然听别人说的……唔…”许笙被衔住了嘴唇,庄白书勾住他的下巴,辗转吸吮,湿滑的舌头伴着热息破开了他牙齿的屏障,与他的纠缠在一处,许笙被亲的喘不过气来,就往后躲,涨红着脸说:“你……你别转移话题。” 庄白书笑了起来,声音低沉磁性,听得许笙心猿意马,那人俯下身轻吻他的耳廓,深嗅着他颈窝的气息,沉声道:“她们都是我公司的艺人,那些照片只是曝光的手段,她们平时见我都要叫声老师,不敢做出格的动作,况且,我也不允许。” “你要是不喜欢,我就退到幕后,这样就不会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围在我身边。”庄白书缓缓说着,视线毫不避讳地直直看着他,眼里像装着无尽星辰,澈然又深邃,“以后我安静地写歌,只唱给你听。” 许笙心里狠狠一震,视线像被定格了一样无法从眼前的人离开。 这些话极为动听,一字一字把他胸腔某处的坚硬也敲得柔软下来。但他知道,庄白书是认真的,这个人一直散发着最让人难以抵挡的炽热与执着,自认识他起,一日复一日,把他防备的心一点点捂化,他遭遇过那么多悲惨的经历,可此刻,却都无足轻重了一般。被这样一个人喜欢着,从上辈子延续到今日,大概就是上天给予他唯一的、最好的礼物。 许笙感觉眼眶发烫,他微微凑过来,用鼻尖轻蹭那人高挺的鼻梁,笑道:“你做你喜欢的事就好,但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陪你。” 用上一辈子。 庄白书有点发愣地看着他,继而倾下身,贴在他耳边,轻声道:“我爱你。” 许笙没等回应出声,那人已经狂风骤雨般吻了下来,许笙面红耳赤,抵着他的手臂微喘道:“门……没锁。” 庄白书亲了亲他的额头,道:“不用管,这是我朋友的私人医院,况且小程在门口。” 那人再吻上来时,许笙推阻的手不再抗拒,而是环上了他的肩膀,屋内的气氛渐渐缱绻起来。 小程蹲在门口,面红耳赤地盯着黑洞洞的走廊,这几个小时,对他来说大概也就四百多年那么长吧。 第100章 转眼就到了年末。 庄白书的公司要开年会,提前了快半个月就开始筹备,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到时候还要空出档期出席跨年演唱会。 但庄白书无论多晚都会回家,基本他一到家,饭菜在桌上,热了就直接能吃,洗澡的水温也一定是调好的,许笙睡得早,卧室门半掩着,黑寂中月光覆上那人的睡脸,庄白书喜欢轻悄悄地上床,从身后搂住他,深嗅那人温暖干净的气息。 许笙觉浅,几乎马上就醒了,他惺忪地眨了眨眼睛,转过来看他,“回来了?” 庄白书“嗯”了一声,鼻峰轻蹭许笙的后颈,竟有些撒娇的意味,他嘟囔道:“累。” 许笙被弄得有些痒,他微微缩了缩脖子,转过身,“再坚持几天,年前就没这么忙了。” 庄白书伸手把他搂过来,“咱妈今天复查去了,怎么样?” 许笙稍微清醒了一点,庄白书刚洗完澡,身上还氤氲着湿润的热气,让人觉得舒服又安心,“医生说没有复发迹象,恢复得不错。” “那就好。”庄白书湿热的嘴唇寻着他的,轻轻吻了一下,“下周六开年会,能抽出空跟我一起去吗?” “我也跟着去?”许笙微微退开一点,犹豫道:“事务所倒没事,可…你父母也会在吧。” 上辈子的那个年会,正好赶在庄白书已经和他爸摊牌,带他去无疑是火上浇油,整晚庄严看他的眼神都跟夹着刀子似的,他不止一次怀疑,庄严对他的深恶痛绝就是从这里开始,最后被激发到顶点,以至于后来,他对自己隐瞒庄白书还活着的事实。 许笙想起了这段回忆,脸色立刻有些青白。 夜色里,庄白书没察觉出他的异状,只捏玩着他的发梢,低声道:“在就在,我想带谁还不是我说的算?再说他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的长相,不用感觉不自在。” 许笙微微蹙眉,含糊地“唔”了一声,他心里多少抗拒,不过庄白书就这事已经跟他提了好几次,话里明显是期待的意思,许笙有些不忍扫他的兴。 庄白书手开始不老实了,他吻了吻许笙的唇瓣,眼眸明亮地看着他:“今天能做吗?” 许笙被这讨好似的动作弄笑了,他把那人推开一点儿,“你不是刚才还说累吗。” “不一样。”庄白书翻身撑起来,轻舔了舔嘴唇,诱惑性十足:“我体力这么好,到天亮也没问题……就怕你受不了。” 许笙一开始以为他说着玩的,结果真被折腾到快天亮。 等到了那天,庄白书提早领他去了一个私人的造型工作室,花了两个多小时给许笙从头到脚做了造型。 等他一身笔挺的西装从更衣室里出来时,周围几个人都看傻了,许笙是标准的衣架子身材,肩裁到腿线与衣料完美地贴合,原本规矩的发梢被垄到头后,唇红齿白面容干净,只是稍这么一打扮,那股从容沉稳的气质仿佛渗透进举手投足之间,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三人上了车,小程坐在副驾驶,庄白书和许笙坐在后座,隔了一座之远。 小程喉头一动,不住地探出脑袋,感叹道:“人真要打扮,不知道的,还以为许先生是圈里的人呢。” 庄白书瞟了他一眼,唇角却含着笑,嗔责道:“行了,马屁都不会拍,你许哥不打扮也好看。” “是真好看。”小程脸色涨红,实诚道:“这么一看,好像比庄哥都帅。” 庄白书踢了他一脚,哼笑道:“再好看也是我的,把口水收回去。” 许笙盯着前方聚集的人群,手心有些冒汗,“快到了。” 他们公司包下了宴会厅,门口围满了记者、粉丝和各色车辆,等他们车一停下,人群似是知道里面坐着的是谁,聚光灯和摄像设备纷纷朝这边涌过来,即使隔着一层车窗,也能听到外边如潮水般疯狂的尖叫声。 这种大场合许笙自从这辈子来就没经历过,他不是习惯这种场面的公众人物,说不紧张绝对是假的,他喉咙有些发涩,深吸口气,努力调整着不稳的呼吸,手突然被旁边的人有力地握住了。 庄白书眼睛明亮深邃,俊气的面庞在LED灯牌的照耀下显得线条柔和而精致,他笑看着他,“很紧张吗?” 许笙回握了他一下,笑道:“有点,只是没想到会来这么多记者,待会要问你不少问题吧。” 庄白书嘴角微扬,“不用紧张,有我在呢,你只要微笑就好了,等进酒店这帮人就散了。” 许笙心静下来不少,点了点头。 俩人一下车,无数的记者举着话筒朝他们涌了过来,周围粉丝狂热—地呐喊尖叫,一股股疯狂的浪潮刺得耳膜发麻,差点没把许笙掀回去,聚光灯争先恐后地扫在他们身上,几个保镖在前面挡着人群,为他们让出了一条道。 这阵势太过冲击,大多数记者也都朝着庄白书围过去,提着各式各样的问题,混乱中庄白书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他才没被这些狂热的人潮挤到背后。 后边有酒店的保安挡着,他们终于进了酒店,围绕在耳边的噪杂声终于褪去,许笙长舒了口气,揉了揉涨红的耳朵,耳膜都嗡嗡作响。 庄白书帮他整理西装衣领,笑看着他:“感觉怎么样?” “还行,就是太震耳朵。”许笙担心记者看见,微微退开了一点,笑道:“这些女孩比记者还疯狂。” 庄白书一勾唇:“正常,谁让我魅力太大,一般人根本抵挡不了。” 小程在旁边道:“许哥,这还算好的,年会的消息只有几个媒体知道,那些粉丝都是小道消息来的,像以前发售会,粉丝得比这多上好几倍,保镖根本拦不住。” 几人说笑着,很快就有人下来,把他们接到了二楼的宴会厅。 宴会厅里金碧辉煌,里面摆了一个又一个圆桌,华丽的桌布大方讲究,悬在厅顶的水晶悬灯尤其漂亮,会台上有无数的工作人员来回走动,一派繁忙的景象。 有不少人走上前来跟庄白书搭话,庄白书是这次年会的重要人物,宴会厅里人头攒动,里头却几乎没有认识许笙的,只当他是庄白书的友人或是工作室的伙伴,彼此看到了大多微微点头示意。 正门一阵哄然,俩人转头,发现一对夫妇从门外走进,周边有不少人簇拥跟随,夫妇俩穿着正式,打扮考究,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物。 许笙心头一沉,那是庄白书的父母。 俩人对视一眼,许笙微微侧目,示意他过去,庄白书点点头,捏了一下他的手心,迈步走了过去。 庄母仍是贵态庄重,许笙对她的印象停留在高中那次搭车,几年过去她竟没什么太大变化,见他一表人才的儿子风度翩翩地走过去,脸上露出甚是欣慰的笑容。 庄严站在一旁,面色不虞,没什么表情变化,他目光往这边扫了一眼,似乎在许笙身上停留了一下,又飞快地掠了回去。 许笙心跳一悸,只觉得胸口发闷。 刚才必定是他的错觉,庄严这时还不认识他,不过虽然如此,他还是侧过身,往会厅的后门走了过去。 后门有两个通道,一边是类似于后台的地方,专供宴会的布场准备工作,另一边是出去的小门。 许笙右拐,直走到通风的缓台,凉风拂上面门,他这才觉得胸中那股沉重的郁气消散了一些,这边看来很少有人走动,宴会厅里的暄杂像是被彻底隔绝开来。 许笙推开阳台的门,却见护栏边站着个人,手里拿着烟,正独自一人吞云吐雾。 那人听到声音,转头看他,许笙看清他的长相,却莫名觉得眼熟。 男人长相普通,却身材高大,一身与宴会相当违和的穿着,一边的耳侧还挂着个蓝色的医用口罩。 许笙没多看他,便退后一步,道:“打扰了。” 那人瞅了他一眼,却久久不移开视线,直看得许笙浑身都不自在,他才嘴角一咧,竟是笑了。 “不打扰,我抽完了。” 说完,那人掐灭了烟头,右手拉起蓝色口罩的系带,一只手戴到另一个耳边,与他擦肩而过。 许笙只暼了他一眼,身形却猛然僵在原地。 寒意从脚底升腾上来,他脸色瞬间煞白,两只脚似被千斤压制,一步都迈不动了。 许笙觉得自己疯了,他都不明白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刚才那个人戴上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一露出笑意便会微微下弯,耳边响动着嗞嗞的钻洞声,在破旧阴暗的仓库里,可怖得骇人。 怎么会想到那时候的事…… 许笙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没心情在这儿呼吸空气了,勉强转过身,朝着刚才那人的方向走了过去。 这种感觉……不会是偶然,但他早已有了答案,也查出了凶手是谁,为什么还会产生这种错觉? 他忍着身上的不适,只有追上去,才能知道答案。 他步伐急促,刚窜过走廊,却跟拐角走来的人撞在了一处,抬眼一看,竟是熟人。 那人是他原来的邻居,养了一条狗,名叫陈麒,身后的人高挺俊逸,许笙认得来人,竟是电视上频繁出现的、如今影帝级别的当红明星,卫珩。 陈麒也迅速认出了他,“许笙?” 许笙鼻尖上都是汗,脸色青白,一看就不寻常,陈麒看他不对劲儿,忙问:“许笙?你没事吧?” 许笙喉结滚动,他知道陈麒也是公司的艺人,或许知道点什么,他指着走廊的方向,“刚才那个人,是谁……” 陈麒张望了一眼,卫珩在身后默默提醒,声音温润:“那个戴口罩的。” “戴口罩的?他……好像是公司庄总找来的保镖,经常见到,负责这种宴会的安保。” 许笙声音低哑:“庄严吗?” “是。”陈麒想了想,又道:“他原来是个牙医,听说没有相关执照被取缔了,后来才来这儿当的保镖。” 许笙手心发颤,脸上的血色霎时褪的干干净净。 第101章 许笙走回大厅,目光搜索着那个男人的身影。 灯光刺得眼前发白,他额头上不断冒出冷汗,鬓发也被打湿了,胸膛前的刺痛透过皮肤丝丝地传过来,就好像真的回到了那个晚上,那人手里握着的电钻笔闪着冰凉的水丝,嗞嗞作响。 身上还残留着面对那人的强烈反应,他渐渐清醒了一些,记忆慢慢涌了上来,那人是个牙医,常戴着蓝色的口罩、还有一笑就垂下的眼尾…… 许笙脑中混沌,宴会厅里每个人的脸像失了五官,白晃晃得一片。 那郭敬为什么要承认? 他从没有过这么强烈的感觉,就连面对郭敬的时候更是不曾有过,他现在迷茫了,怀疑了,之前的认知被彻底颠覆,他已经不知道要相信谁,他连自己都相信不了。 男人一转眼就已经不见身影,许笙走到卫生间,冰凉的水流哗哗流到手上,刺得他心里发寒。 他抬眼看了一眼镜子里面色苍白的人,又仓促地低下头,僵硬地把手洗了一遍又一遍。 镜子上突然多了一个身影,就站在他身后,许笙吓了一跳,手上一抖,自动感应的水流戛然而止。 “许笙?” 他脸色青白,一转身,发现身后的人是庄白书。 庄白书盯着他不对劲的脸色,心里一惊,一把把人拽了过来:“你怎么了?” 许笙沁了一后背冷汗,他喉结动了动,狂跳的心脏姑且平息了一点儿,他摇了摇头,反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我找你半天了。”庄白书紧张地看着他:“你怎么突然走了,刚才去哪了?脸色怎么这么差?” 许笙张了张嘴,想问,却又不知道怎么提那个保镖的事,他把一股脑的疑问咽了回去,安抚道:“没事,估计刚才去天台吹了会风,冻着了。” 庄白书仔细地瞧着他的脸色:“真没事?” 许笙点点头:“真没事,你回去吧,待会还得上台说话吧。” “那你呢?”庄白书抹去他鬓上的水珠,揉了揉他的头发:“我领你去医院。” 许笙连忙道:“我不用去医院,感冒而已,回家吃点药就行。” 庄白书说:“那我跟你回去。” 许笙哭笑不得:“你爸还等着你呢,你跟我回去干什么,你去吧,别闹。” “我没闹,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回家病着。”庄白书亲了亲他的嘴唇,发现果然也冰凉一片,“走吧,咱们从后门出去。” 许笙有点后悔说自己感冒了,庄白书要是认准了想做什么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本来庄严一直对他有淤积已久的成见和厌恶,这回要是因为他年会出点什么差池,以后的日子只更会难过。 “我等会去我妈那儿,她是护士,打针还是吃药她知道怎么办,你不用担心。”许笙道:“你好好把年会办完,别急着回来,晚上回去住一宿,你爸妈也高兴。” 庄白书一万个不愿意,但架不住许笙劝,最后被不情不愿地赶回了宴会厅,许笙从后门走了出去。 闹了这么一出,他实在没那个心情继续待下去,前世的事与时今毫无瓜葛,就算他有心调查也无从下手,刚有点头绪就立刻石沉大海,这种心情没经历过的肯定无法体会,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他甚至时刻都得承受被蒙在鼓里的煎熬,一次次狠狠撞上南墙也寻不到出路。 他只能期盼着这事影响不到庄白书,查不到真相并不可怕,现有的一切才是最重要的,他没有赌注,他赌不起,就算只有一丝风险,他也不能用庄白书的安全铤而走险。 先前庄白书给老陈打了电话来接人,许笙刚出了后门,就告诉老陈不用过来,自己离得不远。 人家一大把岁数了,大晚上为了他特意折腾过来,自己又不是小姑娘,没那么矫情,他到路边,伸手拦了辆出租车。 司机侧眼瞧了他一下,吊儿郎当地问:“去哪儿。” 许笙把副驾驶的门带上,随口报了地址。 车子不急不缓地驶动起来,许笙盯着窗外,也不跟司机搭话,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事。 司机透过镜子,眼睛时不时盯着许笙的侧脸,他呵笑道:“兄弟,看你这一身西装革履的,刚从酒席上出来吧。” 许笙没心思闲聊,应和着嗯了一声。 司机没知觉似的接着跟他扯皮:“听说XX酒店今晚举办年会,你不会是那家娱乐传媒公司的员工吧。” 许笙愣了一下,平和道:“不是,我朋友是公司的,我只是来捧场。” “哦这样啊。”司机咧嘴笑了笑,“我还以为你是哪个明星呢,瞧你这打扮和长相就和我们普通人不一样,哈哈哈……” 许笙笑了笑,没再说话。 “我说小兄弟,我看刚才还有不少人还从正门往里进呢,你怎么就这么早出来了?” 许笙心想这司机倒是健谈,他微蹙了蹙眉,敷衍道:“我家里有点事。” “哦,”司机又道:“怎么没个人送你呢,司机都回家了?” 许笙眉宇间已经流露出一丝不耐。 车越开越远,许笙看着窗外,发现不太对劲,虽然这边的路他不熟悉,但他家在南边,司机越开越偏,都快要到体育场了。 许笙皱眉道:“师傅,这都要到体育场了,你绕道了吧。” 司机目视前方,却丝毫没有惊慌和波动,反而充耳不闻地笑了笑。 “许先生,您看错了吧,我没绕道啊。” 许笙心里一惊,“你怎么知道我姓……” 还没问完,他自己心里就有了答案一般,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喝道:“停车!” 许笙迅速抬手,右手已经摸上了车把手。 没等他拉开,司机突然倾过身,手里攥着一块白色的纱布,许笙心里咯噔一下,那纱布嗖得堵上他的口鼻,他往后躲,车厢狭窄没那么大的空间,挣扎间他还是吸入了一些呛鼻的气味。 许笙眼前立刻有些发黑,昏迷之前,他眼看那司机锁上车门,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 第102章 周围的水声一滴一滴地掉在地上,被无限放大了一般,许笙微微有了意识,却觉头痛欲裂,全身软绵绵的,睁开眼皮都费劲。 他几乎是瞬间想起来,他被绑架了。 许笙打死也想不到那个出租车司机就是参与者,这么说,他们早已预谋好了?若不是因为官司的问题,又有谁会这么费尽心思地针对他? 许笙没动,也没睁开眼,周边气温很低,没比室外暖和多少,他昏迷了这么久,手脚都冻僵了,脚踝和手腕都有无可忽视的紧缚感,鼻腔内充斥着一股空气潮湿发霉的味道。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仔细去听周围的声音。 屋里静的骇人,不过外面却是有零星走动的脚步声,偶尔有男人的说话声透过门板显得空闷。 嘴上被缠了一层厚厚的胶带,他即使想说话也发不出一个音字,何况外边都是对方的人,他根本无从求救。 许笙微微眯起眼,屋内的光线很弱,他几乎是很快地适应了周边的环境,那点稀薄的光线原来是从百叶窗中透进来,窗面已经破败不堪,地面很脏,但许笙还是眼尖地瞧见垃圾堆里有一块横躺的打火机,几个塑料板凳立于水泥地的一隅,凳子上放着一罐罐开了封的泡面盒,残陋的水池里水龙头一滴一滴渗着水渍,屋里弥漫着一股未及散去的浓重烟草味。 双手被绑在背后,许笙看了一眼脚上那不细的绳子,心就直往下沉。他知道这是哪儿,他也知道即将会发生什么,可让他真正惧怕的是,若是不出意外,庄白书会很快会来。 妈的..... 他开始狠力挣脱手上的束缚,麻绳的粗线随着他的动作一直磨蹭着他手腕上的皮肉,不一会儿就被擦破了皮,许笙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绳子太紧,硬挣肯定行不通,他的目光不由转向角落,如果那块打火机还能用,说不定..... “醒了?” 一个声音从他后脊骨传来,贴着耳廓,在这滴水可闻的室内清晰又突兀,许笙身形一僵,脊背瞬间绷紧了。 那边笑了一声,道:“别费力气了,要是这么轻易让你挣开,还给你系绳子干嘛。” 许笙心里咯噔一下,这声音他刚刚听过,果不其然,肩膀猝不及防被提起,他被翻过身来,与说话的人对视,那人脸上带着口罩,只露出狭长的眼睛,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许笙感觉冷意从四肢直蹿上后脊骨,逼得他遍体生寒,一切猜想都被验证了,他不仅是对眼前的人有种生理上无可抑制的恐惧,他更怕的是,事情真的在朝他不堪设想的方向发展,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那药挺猛的,要换个人起码明天才能醒,想不到你还有力气动弹。”那人自顾自地说着,顺手抽出几张纸,垫到了他腕上绳子的内圈。 许笙眉关皱紧,警戒地看着他,他觉着这人大脑不正常,什么事都可能做得出来。 “你看,都磨破皮了。”那人靠过来,拇指贴着他的手腕,直伸进袖子里摩-挲,冰凉的触感激得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其实我早就开始注意你了,嘶……手感比我想象的还滑,你说你一个快三十的男人,长得唇红齿白,摸起来比女孩都嫩,难怪那个大少爷对你念念不忘。” 许笙胃里直犯恶心,但药效没过,他现在手脚都使不上劲,就只能冷冷地瞪着他。 “你纹过身吗?” 男人突然这么问了一句,冰凉的指尖应声伸过来,解开他的衬衫,目光搜寻着他裸露在外的皮肤,许笙身上反射性地一抖,外人或许听不懂,可他知道这话里话外是什么意思,这人是个怎样彻头彻尾的变态,他甚至亲身体会过。 “你怕我?”那人看盯着许笙发白的脸色,突然笑了,嗤然道:“你怕什么啊,我又不能吃了你……哦对了,你现在没法说话是吧,我帮你把胶带揭开。” 呲拉一声,嘴上的胶带被扯下,许笙面颊生疼,他深吸了口气,冷声道:“谁派你来的。” 男人微微一愣,随机站起身,把身边的架台移过来,又动作熟练地插上电,一边说:“你这话问的就多余了,你得罪过什么人,还得我来提醒你?” 许笙怔愣地看着他。 那人笑了:“现在该你回答我了,你纹过身吗?” 许笙后背浸出冷汗,他仍不死心,如果不是原告找来的人,那为什么还会跟上辈子如出一辙,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这人又出于什么目的绑架他? 许笙挺佩服自己眼下这种情况还能有精力思考,不知怎么的,他脑中突然冒出陈麒对他说的话,这人原来是个牙医,现在却变成了庄严的保镖。 一个令他生寒的猜想浮上心头,许笙慢慢张开嘴,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嘴唇都有些颤抖,“……是庄严派你来的?” 那人身形一顿,侧头看过来,笑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许笙面色僵硬,狠狠咬了一下嘴唇,好一会儿才道:“没有。” 那人竟面露喜色,豁然道:“太好了,我还真怕你纹过身,你这么白净的人,纹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不好看了。” 许笙沉默地盯着他,道:“我问你,是不是庄严?” “你说对了一半。”男人启动电源,手里多出了一支电钻笔,随着接通嗞嗞转动起来。“他那个身份,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当然不敢做的太明显,但我好歹跟他那么些日子,他想教训谁,我还是看得出来。” 那人灵活的指头晃动了一下笔尖,视线在他身上逡巡了一圈,“你怕打针吗?” 许笙面色青白,身上仿佛被烙印进那种疼痛,不仅是生理上的反应,更是心理上没法抹去的恐惧,他身形下意识往后,可脊背立马抵上了冰凉的墙面,退无可退。 “哈哈,看来你怕啊……那估计会有点疼,你忍一忍吧。”口罩男眼尾微垂,“你那小男朋友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儿,所以我们有很长时间,没人会来打扰咱们。” 许笙心里发毛,冰凉的空气侵袭着裸露在外的胸膛,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呼吸像被捏紧了,有种打针前被棉签消毒滑弄的危机感,可他知道接下来要承受的不会仅是那么简单,最要命的是,尽管他知道这变态要做什么,但他手脚都被捆着,什么都做不了。 许笙头皮发麻,他咬着牙质问道:“庄严让你用这种法子折磨我?” “啊,不是…”那人揭开口罩,露出白森森的牙,“这是我的爱好而已。” 许笙喉结滚动了一圈,只说了一句:“你会后悔的。” “你想让我写什么?”那人贴在他耳边,冷飕飕的气息扑进耳廓,“‘gay’怎么样?跟你倒是挺符合的。” 许笙厌恶地侧过头,不再说话。 男人轻笑了一声,手上使力,笔尖刺入皮肉,钻动的水渍溅到边缘,身下的人激灵一下,呜咽的声音涌到喉咙,被忍耐着发出压抑的低哼。 血滴顺着笔迹一丝丝渗出来,许笙浑身颤栗,头上立刻噙出了冷汗,却倔强地一声不吭。 “怎么忍着声音,叫出来啊。”那人像是看到了极佳的景色,他兴奋地盯着许笙湿润的眼角,左手使力掐上他的脸颊,右手毫不留情地勾转,“妈的……你真是太棒了,这个表情,跟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疼吗?想哭就哭出来,别忍着啊……” 太疼了,太疼了。 太疼了…… 药效过后意识被强迫着清醒,衬衫被冷汗浸透,许笙再没意识和余力思考其他,他想痛叫,想呼喊,这种生生被割宰皮肉的痛苦完全充斥了他全部的感官,他所能感受到的,只有彻入骨髓的疼。 他不能这么痛晕过去,他知道这人不会停止对他的折磨,但时间越这样被拖延,庄白书的处境就更危险。 “……” 许笙咬紧了牙,不知道哪生出的力气,瞄准了那人的太阳穴,他的头狠狠撞向那人伸过来的脸侧,发出砰然一声响。 男人瞬间痛的大叫哀嚎起来,他后仰在地上,手上瞬间松了笔,掉在地上摔断了电源。 许笙大脑也被震的嗡嗡作响,他鼻息不稳,挺动着身体向角落里挪去。 “我-操-你妈的死同性恋…”那人捂着脑袋栽栽歪歪地站起身,朝他走了过来,他一把拽住许笙的后襟,抬手狠狠扇了他一耳光:“你算什么东西!啊?就凭你他妈还敢跟我对着干,我给你脸了是吧!” 许笙感觉右边脸火辣辣地疼,没等他喘口气,腹部又被狠狠地踹了一脚,他身形倒在了那几个板凳上,凳子被应声撞倒,上面的方便面盒洒落下来,冰凉的汤液灌进衣缝,一片狼藉。 男人没解气似的随手拎起手边的木凳,面色阴冷地朝他走过来。 许笙手脚皆被束缚,根本无法动弹,他心一路沉到深底,这一下要是实诚地砸下来,他可能都没法再凭着自己逃出去。 那木凳刚被举起,门外突然传来了仓急的脚步声,一个男人急匆匆地开门,慌张道:“快、快走,有警车来了。” 口罩男脸上也浮过一丝惊虑,他手上的椅子被放了下来,转头看了眼许笙,命令道:“来,把人抬到车上去。” 几个人迅速进屋,连拉带拽把许笙塞进车的后座,塞完他们也上了车,那人坐上副驾驶,催促道:“开车!” 车子迅速驶动起来,许笙仰着身躯,深吸着气,没人注意他的动静,他手里紧紧攥着那块打火机,右指摸索着摁动了把扭。 “怎么会有警察?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有人报警了?!” 车厢前座的人焦躁不堪,车子一路奔驰,身后的警笛声忽远忽近,没过多久,竟是被甩远了一些。 许笙满头大汗,因为他看不到打火机的火焰,只能凭着身后的触感摸索,那火苗时常会烧到皮肉,疼得他手心颤抖,但他不能出声,只能咬着牙关费力地调转方向。 没等他烧断绳子,车子侧身突然传来一股巨大的撞击,发出一声剧烈的闷响,许笙手中的打火机瞬间脱离,掉到了座椅的缝隙。 车子颠簸起来,车厢内更是慌作一团:“有人在撞车!” “什么?追上来了?” “操,不是警察,”司机骂了一声:“是一辆私家车!他想把咱们逼停!” 第103章 许笙心里一惊,他迅速转头看过去,发现就在这辆车的旁边,一辆黑色奔驰正极速地飞驰,车右身已经撞出了凹痕,却依然按着喇叭企图超车。 是庄白书! 一切的变故和惊险几乎都在一瞬间发生,许笙忍不住心生恐慌,手更急切地去够缝里的打火机,指尖更是忍不住地颤。 庄白书怎么会知道他被绑架?又怎么追到这儿的? 旁边的车追到平齐,很快降下车窗,露出了驾驶座上的人,庄白书脸色暴戾,语气带着掩抑不住的焦灼,喝道:“停车!” 司机咽了口唾沫,充耳不闻,反而一脚油门窜出了更远。 庄白书的声音被甩在身后,司机紧张地看了一眼车镜,对副驾的人说:“大哥…怎么办,他要追上来了。” “能怎么办?”口罩男骂道:“踩油门继续开!你他妈缺心眼啊,刚才警笛多大声你听不着吗,那傻逼报警了!” 许笙心跳如雷,视线牢牢盯着旁边再次窜出的黑车,庄白书调转方向,猝不及防直撞上他们的车头,司机猛地右拧方向盘,轮胎发出一声嘶鸣,径直怼上旁边的路灯杆。 车厢内发生剧烈的颠簸,驾驶座嗖的弹出了安全气囊,许笙被撞得头昏脑涨,又重重地坐回椅子背。 一个坚硬的事物抵到他的指间,许笙呼吸一滞,瞬间抓紧,把那打火机状的硬物揉进了手心。 车终于停了。 庄白书也快速停了车,挡在他们的车身前,彻底封住了去路。 车内安静了几秒,许笙听见前座传来一声咒骂,口罩男额角淌下一条血流,似乎撞到了挡风玻璃。 “操……真他妈纠缠不休。”那人抹了一把头上的血,摁开了车门,“把棍子拿来,这车开不了咱们就用他的,妈的,自不量力的傻-逼。” 后座俩人迅速把椅背后的铁棍递过去,自己又各拿一个,一齐开门下车。 口罩男突然转过头,朝着许笙讥讽地笑了一声:“你以为他能救得了你?” 许笙呼吸微颤,面色阴冷地回瞪着他。 “你觉得自己很聪明,嗯?你就那么有把握,觉得我不敢碰那小子?”那人冷笑了一声,拍了拍许笙的脸,嗤然道:“谁敢来坏我好事都别再想过得消停,我不管他老子是谁,多少钱都他妈买不了我高兴,我把话说明白了,你们俩今天总有个人得撂在这儿,不是你、就是他。” 男人抬腿迈了出去,外面阴冷的空气灌进车里,许笙嘴唇苍白,那温度直冷透了他的骨髓。 几个人朝着庄白书的车跑过去,手里攥着坚硬的铁棍,为首的人率先扬起棍子,朝他面盆砸了下来。 庄白书侧身一躲,韧性的风声擦着耳边划过,他抬起拳头,狠狠挥向那人的脸侧,男人痛苦地哀嚎一声,应风倒地。 另外几人纷纷赶到,将他围在中间,铁棍铺天盖地地砸下来。 许笙胆战心惊,脊背浸透了冷汗,他已经烧断了手上的绳子,手指正拼命解着脚腕的束缚,可越着急反而越出岔子,那绳子顽固地缠在一起,越解反而越勒进皮肉。 庄白书无从顾及背后,腿弯在混战中被狠狠地轮了一棍。他腿肚一弯,疼地骤然吸了口气,他回身重重打过去,附身夺过来一根棍子。 庄白书一脚踹开冲上来的人,轮手抽向那人的肚子,他目光一直瞄向路灯杆前的车,手心渐渐出了汗,目眦欲裂的眼里尽是担忧和急躁。 混战中,口罩男瞄准他分神的空隙,铁棍狠狠抽向他的后脑勺,庄白书只觉头后生风,他瞳孔一缩,迅速侧身躲开,铁硬的棍头还是砸到了他的右肩。 庄白书痛叫一声,身形栽歪了一下,一瞬间右肩往下失去了知觉一般,他阖紧牙关,抬眼狠狞地瞪向罪魁祸首,额角的血迹触目惊心。 口罩男被他眼中蕴的狠戾震慑住,不自觉地退后一步,他皱起眉头,朝躺地上的男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挣扎着站起身,猛地从背后扑过来,手臂狠狠勒住了庄白书的脖子。 庄白书抬起膝盖朝身后踹过去,还没挣脱束缚,还能动的绑匪迅速扑过来,牢牢制住他的手臂和颈肩。 “你要是不死缠烂打追过来,坏了我的好事,你们两个说不定还有希望回去。”口罩男冷眼说着,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刀,“姓庄的,这可是你自找的。” 男人拇指捏着刀柄,刚要走过去,他身后突然窜出一人,没待他来得及回头,铁棍已经重重地抽上他的后颈。 男人俯倒在地,捂着后边连连痛嚎,许笙像是松了口气,虎口被震的发麻,他神情复杂地看了眼庄白书,拎着棍子朝他们走了过来。 那几个跟班都看傻了,还没反应过来,庄白书挺起身,飞起一脚踹倒了旁边一人,他身后的跟班紧勒着不放手,马上被臂肘击中鼻子,霎时间酸疼苦辣涌上来,他捂着鼻子松了手。 几个跟班霎时有些警戒,犹豫着要不要接着上,可仔细一想,刚才他们五个还弄不过一个,现在大哥被揍得没了意识,自己身上都不同程度受了伤,何况人质又不知怎么跑出来了…… 这还怎么打啊? 就在这个犹豫的空档,几人听到了远远传来的警笛声。 “警察来了!” 他们惊惶地互相对视一眼,没过几秒就不约而同地丢了棍子,默默看了眼倒在地上没了反应的大哥,扭过头,默契地互相搀扶往树林跑去。 冷飕飕的空气围绕周身,四周又恢复了平静,许笙重重松了口气,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庄白书还好好地站在眼前,许笙眼圈酸痛,一瞬间竟有种想哭的冲动。 真的结束了? 他没法想象,如果那一刻他未及出现,或者仍困在车里毫无作为,现在躺在地上的会不会就变成庄白书? 折磨了他十多年的噩梦,终于在这一天,彻底结束了。 庄白书几步走到他的面前,急迫地上下查看他的伤势,“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他们伤你了?” 许笙右手捏紧了西装扣子,挡着胸膛还未凝固的伤口,他脸色煞白,不知是冻的还是受了惊吓,摇头道:“没有,我没事,你……你怎么样?” 庄白书没回答,他还是不放心,执拗地要检查他的身上。 许笙心头一紧,连忙道:“我真没事,待会去医院再说,别在这冻着……” 庄白书眼圈红了,他迅速脱下大衣给他披上,顺势搂紧了人,哽咽的声音带着一丝失控:“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让你自己回去,妈的……我明明知道你不舒服,还让别人接你……” 许笙眼周发烫,他深嗅了一口那人熟悉的味道,“别担心,我这不是好好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哪?” 庄白书深吸口气:“我手机有定位,打电话你也关机。” “你报警了?” “不是我,我发现之后就直接开车过来了。”庄白书神色突然有些迥异,疑惑地僵硬道:“……是郭敬。” 郭敬? 许笙心里猛地一震,他倏然反应过来,今天是12月25号。 正是自己上辈子被绑架,庄白书被捅伤抢救的日子。 到了这时,前世今生的种种疑惑烟散云开,许笙恍然,心中渐渐有了答案。 其实他一直有所预感却不敢确信,上辈子在酒吧的那一晚,郭敬和凶手穿了同样的外套,他被女店员发现袖子里的刀,被蒋昭晨拦住的空档,那两人一齐出了店门,而他追出去时只看见了郭敬的背影,就毫不犹豫地跟了过去...... 事实上他自杀的那晚,并没有真正报仇,最后反而错捅了郭敬。 仿佛一团郁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别提多难受了,许笙心里五味杂陈,他重生后一直想着弥补一切,可唯独落下了郭敬。 他欠郭敬的,不仅仅是一条命,哪怕这辈子也还不完。 庄白书搂紧他的肩膀,哑声道:“先上车,里边有空调你能暖和点,我想看看你有没有伤……警察马上就来了。” 许笙点了点头,他犹豫着要不要跟他提庄严的事,可现在明显不是说话的时机,他抿了抿唇,跟着庄白书走到车前。 远处的警车越来越近,许笙下意识看了一眼不远的地面,口罩男卧在地上,身形突然动了一下。 脚上被绳子勒得太久,有些发僵,许笙还是快速从地上拾起一根铁棍,警戒地看着他,以防万一。 而那人只是轻微动了一下,全身仍结实地躺在地面,只是右手不可察觉地蜷缩,伸进了内怀,掏出了一块掌心大的事物。 许笙注目而视,那人艰难地把身形翻过来,朝向他们,手中那块金属的质感在路灯下熠熠映动,许笙心跳一滞,他几乎一眼认出来,那是把袖珍手枪! 一瞬间太短,他甚至没来得及分辨或做出反应,只下意识惊恐地扑向庄白书,身后的枪响下一秒爆入耳廓。 砰—— 第104章 庄白书被突如其来的冲撞掀倒,腰身擦过车头,伴随着惊魄震耳的枪响,两人重重摔倒在地。 庄白书瞳孔骤缩,许笙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耳边传来轻微的吸气声,他惊诧地抬起身,喊道:“许笙?!” 他抬手摸向许笙的肩头,却摸到一手温热的液体,庄白书心猛地一沉,借着光线,他看见自己手心尽是触目的血迹。 一股冷意从心头一直蔓延至脚底,庄白书急了:“许笙?……许笙,你说句话!你怎么了?” 他刚要坐起身,却被身上的人按住。 “别动……”许笙呼吸有些沉,他缓了缓,沉声道:“……先别动,他有枪。” 庄白书大脑嗡的一声,他慌乱地挺起脖子去看他的肩膀,声音颤抖:“你在流血……他打着你哪儿了?” 许笙脸色惨白,他抿了抿唇,道:“没事,肩膀上,应该只是擦伤……” 庄白书没体会过这种感觉,许笙声音微弱,在他身上无法动弹,捂着伤口的手心里不断有鲜血滑出,这大概是他人生中最焦灼最无措的时刻,他不知道许笙伤势有多重,只能压抑着惊惶,等着救护车驶来,时间像被无限地延长虚晃。 不远处的警笛声越来越近,红蓝交错的警灯将庄白书脸颊映地通亮。 许笙没抬头,艰涩地说:“……警察来了?” “嗯。”庄白书单手把他搂紧,没完全起身,一点一点挪到车身后边,他撕扯自己的衬衫,给许笙简单勒紧止血,他手指不停地颤,“疼吗?……你感觉怎么样?” “……有点疼。”许笙闭了一下眼睛,强忍着肩上的生痛,额头全是冷汗,“伤口火辣辣的。” 庄白书心疼又无助地看着他,“稍微忍一下,你……你别睡过去,救护车马上来了。” 他一个劲儿张望着救护车的方向,又不敢冒然出去,看上去魂不守舍的,短短的功夫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看上去水汪汪的。 “我不困。”许笙心头一软,忍俊不禁地笑了一下,紧接着又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庄白书忙给他顺气,又是查看伤口,而后又直直地盯着他,不久深吸口气,又突然冒出一句:“你会死吗?” 许笙差点又咳嗽起来,他忍着笑,无奈道:“我……这是小伤,你别紧张啊,我没中弹,包扎缝合好就没事了。” 庄白书明显不信:“你就是怕我担心……” 许笙笑道:“我骗你干什么,我要是真有事,现在就跟你交代遗言了。” 庄白书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一点儿都笑不出来。 “等咱们出去了,一起回趟A市吧。”许笙抿了抿嘴唇,低哑地说:“那套房子,好久没回去看看了。” 庄白书看着他,哽咽地说了声“好”。 “还有,”许笙微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我怀疑这次绑架跟……庄严有关。” 庄白书愣了:“什么?” “这只是我的猜测,之后应该还会调查……”许笙面露难色,又说:“这里边的事太复杂,我考虑了很久,也一直犹豫,但我还是觉得,你有权利知道真相……” 庄白书盯着他,眼圈突然红了起来:“有什么事,你为什么一定要现在说?” 许笙心里咯噔一下:“我不是……哎,我只是想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这些话貌似没起到安慰效果,庄白书眼泪终于停止打转,从脸颊上滴落下来,他低声道:“你别有事,别丢下我,我还没跟你求婚呢。” 许笙心脏像被狠锤了一下。 他竟不知道这种气氛竟然能传染,也不知道是因为身上疼得厉害,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眼眶发烫,眼泪也跟着不争气地流下来。 许笙控制不住地伸手搂住他的脖颈,稳厚的声音安抚道:“我没事,真的,一点事都没有。” 庄白书反手抱住他,哽咽的声音从喉头溢出来:“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没法……” 虽然话没说完,但许笙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他感觉眼周发烫,酸涩直从喉咙涌上了鼻尖。 庄白书脸上混着眼泪和血水,看上去狼狈不堪:“我会让那个人渣百倍奉还,然后再去陪你,咱们下辈子还在一起,好不好?” 许笙哭笑不得,合着庄白书这是认准他活不长了。 可他却又忍不住眼眸闪烁,庄白书说的,不管有几分认真,竟全然是他上辈子做过的事。 他没法想象,庄白书竟然真的没死,上辈子的他听闻自己的死讯,又会陷入怎样的绝望?若这辈子自己真的有所不测,庄白书也会重生转世,与他世世轮回下去? 还是算了……世世纠缠,永不得正果,不如相濡以沫,携手到白头。 许笙乱七八糟地想着,求生欲望却愈发强烈了不少,不远处传来刹车的声音,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警察很快就发现了他们。 而这两个男人竟满脸泪水,不知经历了什么惨剧。 “他受伤了!” 庄白书满面急色,手掌按压住许笙的伤口,许笙迅速被人架了起来,他唇色苍白,冲警察说:“那个躺着的人持带手枪,里面可能还有子弹。” 警察立刻警备起来,拿起设备说了些什么,立刻道:“你们先去医院,剩下的交给我们。” 许笙点头,由庄白书架着,两人迅速伏身上了车。 许笙眼看着车门关上,明亮的灯光刺入他的视野,庄白书紧紧握着他的手,担忧地看着他。 手心温暖的热度传过来,许笙嘴唇颤了颤,庄白书仍好好地站在这儿,他十年如一日的恐惧,真的结束了。 竟然,真的躲过了…… 护士小心地剥开他的衬衣,许笙目光一眦,却已来不及遮挡,露出了他血迹瘢痕的胸膛。 几个人同时愣在原地。 他的肩头有一道六七厘米的伤口,内皮绽开,正不断渗出血液,肚子上有被人殴打的青痕,而胸膛不知是被什么利器,刺出了触目惊心的字迹。 “他们都…对你做了什么……”庄白书震惊地看着他身上,手心颤抖,眼圈立刻红了。 他攥紧拳头,咒骂了一声,起身就要下车。 “诶,等一下!”护士和随行医务人员迅速拦住他:“你也受伤了!需要处理伤口,再说警察已经去了,你现在下去也没用!” “白书……” 许笙微微坐起,气声微弱地叫他,庄白书顿住身形,回头看他。 两人四目相接,彼此眼中的情绪复杂流转,可彼此却一一读懂了。 庄白书攥紧了拳头,挨着他坐下,许笙握住他的手心,“我没事,他会付出代价的。” 庄白书阖紧牙关,眼中尽是心疼和不甘,他隐忍的声音道:“他那么折磨你,我却什么都不知道……不仅没给你出气,最后还连累你中了枪,我他妈…算什么男人……” 许笙吃力地笑了一下,“这叫什么话,要不是你,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说不定真的已经没了命,是你救了我。”他安抚地劝道:“你流血了,让护士给你包扎。” 庄白书憋憋屈屈地坐在旁边,大夫给许笙简单处理了伤口,护士给他头上的伤口上药。 他们到了医院,许笙立刻被送进手术室,庄白书受在门口,焦灼地等待,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没等到两方的父母来,警官先赶到医院,说要询问情况,又问他方不方便去局里做笔录。 庄白书心里乱作一团,问:“你们没人受伤吧?” 警察点头:“绑匪枪里只有一颗子弹,当场就被制服了,剩下几个人没跑远,我们很快就抓捕回去,具体人数还需要确认。” 庄白书脸色阴沉,咬牙道:“他会被怎么处理。” “非法持枪绑架罪,还致被绑架人受伤,起码十年有期,情节严重甚至无期,不过我们还要继续调查,但你放心,我们一定会还被害者一个公道。” 庄白书盯着手术室前微弱的光,心口像被巨石堵着,他最宝贝、最珍惜的人现在还在手术室里,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恨不得把那个伤害许笙的变态活活打死,他想把他折磨许笙的那双手剁掉,都是因为他! “庄先生,如果你方便的话,请跟我回警局做下笔录,协助调查。” 庄白书摆了摆手,脱力地坐回椅子上,“我想等他出来。” 警察看着他,而后无奈地坐在一旁,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许笙终于被推出来,他紧阖双眼,沉睡未醒。 庄白书赶紧冲上前,握住床沿看他,许笙脸色虚弱,却睡的很沉。 医生从手术室走了出来,庄白书快速跟上去:“医生,他怎么样?” 大夫淡定地说:“里面没有子弹碎片,仅是擦伤情况会好很多,缝合一下就行,患者手腕有烧伤迹象,主要还是失血过多,但并不算严重,不用担心。” “烧伤?” 大夫点头:“而且他手上有绳子勒痕,烧伤程度不大,但要小心感染。” 庄白书神情复杂,盯着许笙平静的睡颜,嘴唇隐隐发颤。 警察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犹豫着说:“庄先生,要不等他醒过来,你再……” 庄白书沉默了一下,起身道:“我现在跟你去。” 警察点头,庄白书没管旁人诧异的目光,俯身轻柔地亲了一下许笙的额头,他深深看了他一眼,跟警察下楼上了车。 到警局时,他见到了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人。 郭敬正坐在一旁地椅子上,斜睨地看向他。 第105章 庄白书收回目光,跟着警察去了隔壁间。 笔录长达半个多小时,等庄白书出来时,郭敬正站在门口,嘴里吊着一支烟,弥散的烟圈笼罩着他的周身。 庄白书有些不自在,好歹自己记得曾经把这人打个半死,虽然他不后悔,可这次许笙得救与他脱不开干系,俩人向来互不顺眼,道谢之类的话堵在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庄白书推门出去,刚走出两步,身后的人突然开口:“他怎么样了。” 庄白书一顿,慢慢转过头,沉声道:“他受了伤,现在没事了。” 郭敬吐了一口烟雾,眯眼看着他好一会,突然说:“姓庄的,你要真想跟他好,就把你家那些破事处理干净。” 庄白书心头一震,先前埋下的怀疑涌上来,他忍不住道:“许笙刚才说,他怀疑跟我爸有关系。” “那就去问你爸。”郭敬踩灭了烟,冷声道:“他就这一条命,全堵在你身上,不是每次都能重来。” 庄白书一愣,微皱眉头道:“什么意思。” 郭敬也跟着一愣,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眉间拧起,不可置信的表情说:“你别跟我说,许笙现在还没告诉你。” 庄白书瞳孔一怔,脑袋上的血管突突直跳:“告诉我什么。” 郭敬深舒了口气,突然大笑了起来,笑得肆无忌惮,庄白书眉眸深戾、有些莫名地看着他。 那人停了笑,猛地冲过来揪住他的脖领子,拳头上青筋凸起,他咬牙切齿地说:“什么都不知道是吧,你他妈倒是无忧无虑净享受现成的,我现在就告诉你,许笙死过一次,为了你!” 庄白书睁大了眼睛,心脏被狠狠揪紧了一般,无可言喻的困惑和焦灼扶到嗓子眼,死过一次?郭敬在说什么,许笙到底为了他遭遇过什么? 庄白书感觉血液都涌上了脑门,他深吸口气,哑声道:“什么叫死过一次,你把话说明白。” “庄白书,你跟他生活了这么多年,就没发现过一次不对劲?”郭敬讥讽地看着他,“许笙为什么那么了解你,一开始对你避之不及,后来又跟你分手,你就一点没想过都是因为什么?” 郭敬真觉着他对庄白书说这些简直就是痴人说话,对牛弹琴,可他没法再熟视无睹,他没法眼看着许笙因为这么个人,又把一辈子投进去,却石沉海底,没人知道他的难处,只有他…… 郭敬捏紧了庄白书的领角,激愤道:“许笙活过一辈子,他为了你自杀,死了之后又回到高中,他重生了,懂吗!?” “什么……”庄白书震惊地看着他,脑里开始走马观花地浮现一幕幕先前的记忆,魔障了一样。 “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好好对他,你那个爹这次没得手,以后更不可能善罢甘休。”郭敬眼中闪过凌厉的精光,“你要是没立场护好他,就离开他,别再让他因为你涉险,明白吗!” “你们两个,干什么呢!” 里面出来个民警,迅速把僵持的俩人架开,喝道:“派出所门前打架,你们疯了吗?” “警官,我们没打架。”郭敬冷冷地看了庄白书一眼,“我只是让他清醒点,别整天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说完,转身离开了。 庄白书脸色青白,半天也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郭敬没有半分玩笑的意味,反而严肃地让人震目,许笙为他而死,现在又重生了,他到底在说什么…… 庄白书突然有种预感,之前许笙受伤血流不止的时候,想告诉他的“真相”,说不定就是…… 庄白书浑身僵寒,他马不停蹄迅速打车回了医院,到病房时,发现徐梅也在病房里,许笙已经醒了,徐梅眼睛哭的通红,两人好像正在说话。 徐梅见他进来,连忙握住他的手,哽咽道:“我听许笙说,是你救了他,不然他现在还在那群绑匪手里,说不定…会发生更严重的后果,白书,阿姨真的……谢谢你。” 庄白书摇摇头:“阿姨,这是我该做的,许笙是我最重要的人,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竭尽全力护着他。” 徐梅抹了眼泪,追问道:“白书,警察那边怎么说,找到是谁指使这次绑架吗?” 庄白书喉结滚动,难言的情绪在胸中翻涌:“警察还在调查中,等有了进展马上会通知咱们。” “好,那就好……” 徐梅来回看了俩人一眼,心中了然,她摸了摸许笙的头,温柔道:“汤趁热赶紧喝,你不是想吃我做的粥吗,我回去给你做,你们先聊吧。” 庄白书感激地看了徐梅一眼,礼貌地与她道别。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他们对视到一处,交错的视线中蕴含着太多的情绪,庄白书只觉酸楚涌上喉头,他几步走到床头,俯身吻住他的嘴唇。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彼此的面颊,热度透过两片唇瓣,仿佛点燃了星火,好像只有通过这样,他们才能真真切切感受到彼此的存在,何其庆幸,他们历经了那么多的磨难,他们还能够彼此相守,相拥,相吻。 两人分开时,庄白书手掌覆在他的脸侧,头额头抵着他的,低声道:“你之前要告诉我的事,是什么?” 许笙一怔:“什么?” 庄白书喉头发紧:“就是那时候在车后,你没来得及说的话,现在告诉我吧……我准备好了。” 许笙气息停滞了一瞬,他明白了庄白书说的是什么,就这么过了好一会儿,他犹豫地,哑声道:“我、我要说的,你可能不会相信,而且我认为你知不知道并没那么重要……” “许笙,告诉我吧。” 庄白书握住他的手,厚重的热度传过来,许笙与他对视,被那眼里的沉寂影响了一般,心中的焦虑平复了不少。 “我相信你,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庄白书眼神坚定平静:“但我想让你也相信我,相信我有能力让你依靠我,我只希望你能给我这个机会,让我知道真相,好吗?” 许笙诧异地看着他,心头泛酸,内里的挣扎渐渐被疏顺开来,他抿了抿唇,最终点头道:“好……我告诉你。” 庄白书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说话。 许笙曾设想过无数种情况,他会以怎样的心情、以什么话作为开场去向庄白书讲述一切的真相,他甚至已经打算好把一切埋在心底,带进坟墓里。 可他没想到这一刻真正来临时,两人会是这样的平静安详,就好像诉说与倾听一段陈年旧事。 他也没想过,一切被说出来后,他竟会有这样的轻松和释然,就好像堵着胸口十多年的重石轰然落地,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坦落,那种背守着秘密活下去的日子终于迎来了尽头。 他眼看着庄白书的表情由诧异、震惊、复杂,最后又归于沉重。 许笙靠着床头,唇阔有些干燥,庄白书帮他倒了水,扶着他喝下。 庄白书手心颤抖,眼眸里点点血丝,他激动道:“这些事,你怎么都没跟我说过?” 许笙摇头,笑了笑道,“重生这种事太离奇了,说出来没人会信,况且都已经过去了,说与不说其实并不必要。” “别人不信你,我信啊……” 庄白书声音慢慢小了下去,他用手捂住了眼睛,眼泪顺着指缝流了下来,他哑声道:“许笙,你发现了吗?你所有的不幸、所有的痛苦,全都是因为我……因为我你才……” 许笙错愕地看着他,眼眶湿烫。 他没想到庄白书会是这样的反应,他终于控制不住地右手握住他的手腕,“你怎么会这么想,正因为有你,我才能坚持到现在。” 庄白书眼角通红,他撇开头,哽咽道:“许笙……我没脸见你啊,我从来没想过你是怎样的处境,你不愿意还一直紧逼不舍,我他妈…自私透了……” 许笙听着这个难受啊,他深吸口气,把庄白书扳过来,强迫他直视自己。 “你还记得吗,高中我为什么总是躲着你?”许笙泪眼模糊,他咬牙道:“因为我怕再连累你……我性子太懦弱,不敢再去冒险,但是你一直没放弃我,咱们才会走到今天这步,你没让我不幸,是你拯救了我啊……” 庄白书嘴唇发颤,眼中被泪水积了一层厚厚的水雾,许笙的面庞模糊不已,他用力眨了下眼睛,努力地看清他。 “我会处理好我爸的事,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我也不会再逼着你。”庄白书把许笙搂进怀里,低哑的声音说:“上辈子是我没照顾好你,让我好好补偿你,许笙,你把自己交给我吧。” 许笙只觉酸涩从喉咙向上蔓延翻涌,他伸手回搂住他,用力点了点头:“……好。” 门外突然传来声响,有脚步声走了进来。 两人皆是一愣,一转头,就看见庄白书的父母站在病房门口,脚步僵在了原地。 第106章 没等庄严说话,庄白书站起身,把许笙扶回床上,他走到门口,低声道:“爸妈,出去说吧,他需要静养。” 庄严脸上古板的褶皱凝在一处,他看了一眼床上的男人,没好气地走了出去。 庄白书随手关好了门,他母亲赶紧摸上他的脸,心疼道:“快让我看看,他们都伤着你哪儿了?脸色怎么这么差?” “我没事,妈,只是受了些轻伤,是许笙救了我。”庄白书握住她的手,嘴唇隐隐地颤:“他帮我挡了枪,如果不是他,我现在也不能站在这儿了。” 庄母惊愕地看着他:“什么意思?他们还有枪?!” 庄白书沉默地点了点头。 “这可是北京啊,天子脚下,怎么会有那种东西……”庄母脸色青白,焦急地问:“警察那边呢,有进展吗?究竟是谁要为难你们?” 庄白书面色阴翳,抬眼看了一眼庄严,其中的深意不言而喻。 “还不知道。”庄白书深吸口气,语气中透着冰冷:“但不管谁是这件事的主谋,他要是还不知悔改,不肯收手,最后一定逃不过相应的制裁。” 庄严面色沉肃,皱眉看着他。 庄母愣了愣,又说:“里面那孩子呢?他怎么样?” 庄白书心脏阵阵抽痛,他把许笙的情况又重复一遍,每说一个字,就好像有一巴掌掴在脸上,提醒着他自己有多废物。 “真是多亏了他。”庄母脸色有些凝重,犹豫了一下,道:“……我去看看他吧。” “爸,我有事想跟你谈谈。”庄白书目光转向他,“在这儿说不合适。”他语气加重了后三个字。 庄严看了眼自己的妻子,忍住没发作,庄母进了病房,父子俩人一起往楼梯口走过去。 许笙没想到庄母会走进来,他连忙坐起身,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不用,不用坐起来。”庄母扶住他的上身,“我只是来看看你,不必感到拘束。” 许笙有些尴尬,“阿姨……” 庄母温和地说:“你叫许笙吧?” 许笙有些发愣,点了点头。 “我记得白书上高中的时候,我见过你,”庄母笑了笑:“那时候白书有些早熟,从小就喜欢独来独往,不爱搭理人,像是对所有人和事都提不起兴趣,但那孩子却很喜欢你,就唯独跟你最亲。” “我最开始以为他终于交到了知心的朋友,直到后来他毕业的时候……”庄母眼眸如水,微微闪烁了一下,像是回忆起最深远的往事,“他姐要带他出国,他却突然向家里坦白,他有喜欢的人,还是个男生……” 许笙喉结滚动了一下,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我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庄母温柔地笑了笑,忍俊不禁道:“他说他这辈子认准了你,谁也别想让他辜负你,他自己都不行。” 许笙心头泛酸,无言地听着。 “我以为这段感情只是他年轻冲动,一时兴起,可没想到……你们竟然坚持到了现在,一点都没变。” “谢谢你保护我的儿子,我没法想象歹徒有枪,在那种情况下,你还会奋不顾身地护着白书,我想再亲密的爱人,也很难在那一瞬间做出本能的反应。”庄母脸上有些欣慰,温和道:“作为一个母亲,我虽然希望他能够组建家庭,结婚生子,但前提是,他自己能感到幸福,那个人是真心待他。” “阿姨。”许笙心里涌上自责,他解释道:“白书他是为了救我才……” 庄母摇了摇头:“这些已经不重要了,你们都还好好的,以后的路还很长,平淡也好,风雪也好,我希望你们永远陪伴着对方,虽然白书有很多地方不成熟,但他真的很爱你,也请你多多包容他……” 许笙瞪大了眼睛,怔道:“阿姨……” “没错。”庄母擦了擦眼角的泪,笑道:“我会支持你们,那个说不通的老古板也交给我吧,你们好好养伤,别有负担。” 许笙没想到会得到庄白书母亲的谅解和支持,她的话得体温婉,柔和如潺潺春水,句句温和却都说在点子上,许笙历经半生终于守得冰雪消融,他没法不感动。 许笙真诚道:“……谢谢您。” 病房的门没关严,两人说着,突然走廊有震耳的声音回荡,还是有一丝漏进了门缝:“真他妈反了你了,你忘了谁是你老子吗!轮到你来教我怎么做人?!……” 两人对视了一下,庄母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握了握许笙的手,“我去吧。” 许笙礼貌地道谢。 病房门被关上了,周围恢复沉寂,许笙望着白晃晃的天花板,心里竟是说不出的平静。 * 许笙在医院待了小半个月,最后实在憋不下去了,提出要出院。 徐梅天天给他煲汤熬粥,菜样更是丰盛得像过年,许笙甚至觉得自己胖了一圈,他劝了好几次,徐梅嘴上答应,下次来又是满手的保温盒。 派出所很早就来了消息,那个绑匪被许笙一棒打得半死,据说警察赶到现场后,那人竟有意持枪袭警,被当场击毙,所幸没有警员伤亡,其他同伙没出几天也纷纷落网。 徐梅的病情恢复得很好,以后每半年都会去医院接受一次复查。 命运的轨道仿佛彻底被改写,临近年夜,他再也不用承受无边孤寂的荒凉,所有人都在身边,其乐融融,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许笙住院的那几天,庄白书每天再晚都会来医院陪他,可每次都会带点伤。 许笙后来发现了,不管庄白书哪次来,他都会在他身上发现点新伤,不是这块青了点,就是脸颊有点肿,可庄白书总岔开话题,闭口不答。 一再逼问下,庄白书别别扭扭,终于说了实话:“我想把你领回家过年,正跟我爸商量呢。” 许笙惊得说不出话来,心脏像被鼓棒敲得咚咚作响:“你怎么会…有这种念头,你爸不可能会答应。” “不试试怎么会知道?我要是永远依着他的脾气来,恐怕咱们连见面都难,所以我每天都会去他那儿说这事,见面就提,临走了接着提。” 庄白书掀开他的被褥,从侧面挤了进来,身上带着外边的凉气,他亲昵地用嘴唇蹭着他的耳侧,手也不老实地伸进来,“你身上真暖和。” 许笙被激得直缩,他眨了眨眼睛,又说:“他别费力气了,你爸不可能接受这种事,而且现在这样……就已经不错了。” “不,我不满足。”庄白书贴的他很近,许笙身上清爽的味道让他浑身舒坦,他低声地说:“我要把你名正言顺地带回家,再把一切咱们没做过的事,没完成的遗憾通通补回来,反正时间还长。” 时间还长…… 许笙心里咀嚼默念着这四个字,他终于可以像个普通人一样,享受着爱人的陪伴,家庭的祥和,事业的平稳……他竭尽一切都想换来的幸福和安逸,终于如期而至了。 “而且我觉得有把握,我爸很快就会松口的,他最近已经有些妥协的迹象了。”庄白书指腹勾卷着他柔软的发梢,笑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妈竟然特别支持咱们,我一说这事,她还帮着我,为你说了不少好话。” 许笙心头涌上一股暖流,半晌他才道:“你母亲真是个好人。” “当然好了,我长得这么帅也是遗传的她。” 许笙噗嗤地笑了:“自恋。” “怎么自恋了?这可是公认的,没人能抵挡得了我庄白书的魅力。”庄白书挑眉,贴着他的额头,带着磁性的声音轻声道:“但我只是你一个人的。” 许笙怔了一怔,心脏一震酥麻。 庄白书从意气风发的少年走来,渐渐褪去了年少的稚嫩和冲动,用挥之不尽的热情和执着暖化他,如今历经风雪,他更是霸道地、以一个稳厚的男人姿态去庇护他,初心未改,始终如一。 被这样一个人爱着,何其幸运。 许笙微微靠过来,脸憋得通红,他好半天才小声道:“要做吗?” 庄白书身形僵了一下,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你……我在做梦吗。” 许笙无奈,嘴角忍不住笑:“你忍了很久吧。” “不…不行。”庄白书喉结上下滑动了一圈,他沉声道:“你身上有伤,不能出太多汗。” 许笙听得面红耳赤,好半天,才吭吭哧哧堵说了一句:“那就我帮你……” 庄白书最终没耐住诱惑,头脑发热—地答应了。 第二天他神清气爽,又回他老爸那儿墨迹过年的事,毫无质疑又被骂了一顿。 等到大年三十的那天,许笙陪徐梅回老家过了一顿热闹的年夜,被那些舅舅长辈灌了不少酒,临近凌晨倒计时,庄白书的电话就准时打了过来。 许笙喝得迷迷糊糊,听见庄白书隔着话筒,声音伴着风响,大声对他说新年快乐。 许笙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他这边有些喧吵,庄白书又跟他说了几句什么,他都没听清。 结果庄白书第二天敲开了他们家门。 “过年好。”庄白书手上拎了不少东西,脸上露出迷人又灿烂的微笑,“我是来接许笙的。” 一家人都愣在原地,许笙一个远房的小侄女惊讶地叫道:“妈妈!他是庄白书诶!!” 屋里除了年纪较老的长辈,几乎随着声音认清了来人。 “是不是那个大明星啊,唱歌特别好听,还演过那个军官的电影……” 许笙闻声从卧室里出来,瞬间怔在了原地,他几步走了过来,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庄白书冲他眨了下眼睛,小声道:“我想你了,就来见你了。” 许笙看他鼻尖都冻的有些红,忍不住心软道:“怎么没先打电话告诉我?” “我说了啊。”庄白书一脸无辜,“昨晚跟你说的。” 许笙想起凌晨那通电话,自己本来就喝得断片,庄白书说了什么他愣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他愧疚不已,赶紧把人领了进来。 庄白书紧挨着他坐下,面对许笙亲人七嘴八舌的问候,他面含微笑,大方有礼,通通应答自如。 徐梅给他沏了一碗热茶,待他喝完,她看着小两口眼神一个劲暗自交流,她忍不住笑道:“白书,你不是来接许笙的吗?你们两个要是着急,就先走吧,别耽搁了行程。” 两人相视而笑,终于起身告辞。 大年初一的街道空旷无比,车辆更是少的可怜,雪堆旁有不少红艳的炮竹碎花,微寒的空气吹在脸上,冷飕飕的。 庄白书把他的手握在手心里,一说话都有雾水,他捏了捏许笙的掌心,温柔地说:“紧张吗?” 许笙心头发紧,他诚实道:“有一点……” “别害怕,我爸不会为难你的,就算有,我也不让。”庄白书拿起许笙的手背,不重不轻地亲了一口,“我终于要把你带回家了。” 其实他没说,怕许笙有负担,他们家为了许笙要来,阿姨把家里上上下下都收拾了一遍,他妈准备了红包,还说要亲自下厨,做些许笙喜欢吃的菜,他爸虽然板着个脸,却提前把第二天要穿的新衣服准备好了。 他们下午到北京,许笙先回了趟家,把提前准备好的礼物拎出来,下午四点多,庄白书笑笑,拿出钥匙开了门。 听到声音,庄母最先迎过来,热情地把许笙招待进去。 许笙脸色微红,把自己准备的礼物礼貌地递了过去,庄母面露笑容,庄严站在后边,虽然全程一言不发,气场却没那么骇人了。 一顿饭吃的还算祥和,庄母贤淑稳重,会适时地跟许笙谈些工作和生活的话题,庄严虽说不苟言笑,但有时会忍不住插几句话,基本都是些正辞教导。 他们晚上在那儿住了一宿,第二天就一起回了原来的房子。 “辛苦了。”庄白书从后面抱住他,下巴抵在许笙的肩头上,他低声道:“我爸对你挺满意的。” 许笙问:“你怎么知道?”庄严可是全程板着脸,跟他基本没怎么交流。 “他那个脾气,要是对你不满,早就发作了。”庄白书嘴角勾起,扬起一抹笑容,“这两个月没白折腾,我估计等到下一次年夜,咱们就能睡一个房间了。” 许笙心生暖意,耳朵有些红,他背着脑袋,温和地笑道:“也多亏了你妈妈,她真的很好。” “不,是因为你。”庄白书吻了一下他的耳侧,慢慢开口说:“因为你是我爱的人,所以他们才会喜欢你。” 他们下午就窝在沙发上,电视里放映着前天晚上春晚的重播,俩人手里一人拿着一杯暖茶,庄白书不时地吐槽节目,许笙静静听着,偶尔应和,眼中含笑。 这样的生活,许笙曾在无数个夜里梦到,如今他一梦醒来,庄白书仍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一切安好,他猝不及防失去的时光,又再不经意间,被悄然无息地补偿回来。 许笙心中升腾起无限的希望,他爱慕的少年,陪伴了他的整个青春,充斥了他全部鲜活的记忆,烙印了他刻骨铭心的灵魂。 两人贴的极近,能够听到彼此蓬勃的、炽热的心跳,落地窗外橘色的夕阳洒在身上,醉人安逸。 幸好,未来还长。 第107章 现在俩人得出了空闲, 终于再也没人来打扰他们。 接近傍晚时,庄白书照着镜子捣弄了半天,把自己打扮地油光水滑俊气逼人,打算跟许笙来场浪漫的二人约会,他们先吃饭,再去滑冰场玩玩,晚上再找个浪漫的温泉酒店…… 理想很丰满,可真到了要出发的时候,许笙临时接了一个电话。 得知电话那头的人是蒋昭晨, 庄白书身形一顿,迅速竖起耳朵听着。 两人没说几句就挂了,许笙转头说:“蒋昭晨酒吧开业, 邀请咱们去玩玩。” 庄白书眉头翘了老高,“什么时候啊。” “今晚。” 庄白书一万个不乐意, “大过年他开的哪门子业,老婆咱们以后再去, 不理他,啊。” “他挺早就跟我提这事了,我答应他要去捧场,不去不好。”许笙劝他:“咱们明天再出去,反正假期还长, 什么时候都是一样的。” 庄白书拗不过他,只好垂头丧气地被领去了酒吧。 他不能抛头露面,尤其是这种人声鼎沸的场合, 庄白书口罩帽子齐全地戴好,默默跟在许笙身后。 蒋昭晨眼尖地马上看到了他们,大步走了过来,他眉目俊挺,笑容坦荡,落拓不羁的气质此时又增添了几分成功人士的味道,他拍了拍许笙的肩侧,笑道:“许笙,好久没见了,可真让我想的。” 许笙回握,“好久不见。” 庄白书眼睛瞄着他那只手,喷射刀子似的。 蒋昭晨目光落在庄白书身上,嘴角忍不住扬起来,他伸出手,调侃道:“呦,这不庄大明星么,这晚上也没见着有太阳啊,怎么把自己遮得这么严实。” 庄白书心里这个来气啊,他伸手跟蒋昭晨较劲儿似的握了握,笑道:“蒋老板,我和许笙今晚本来要出去约会,一知道你新店开业,二话不说立刻推了约会也来给你捧场,够意思吧?” 这左一个约会右一个约会的,蒋昭晨看他挑衅那个样儿,哭笑不得地指了指他,“看你那幸福的样,可便宜你小子了。” 蒋昭晨让他俩喝好玩好,又起身去招待别的熟人。 两人去吧台要了两杯酒,找了个角落的座位,他们没去舞池,只是颇有兴趣地瞧着台上的驻唱,偶尔这种灯红酒绿的体验,他们虽然不感兴趣,却有些新奇的意味。 庄白书呆时间长了就有点腻味,周围声音太吵,他想跟许笙说句话都费劲,他不再看那些奇装异服、蹦蹦跳跳的舞池,而是专注地看着他家许笙,边看边撮一口酒,品味似的。 然后他就发现,许笙头上有些细密的汗珠,喉结一个劲地鼓动,即使在这么花花绿绿的灯光之下,他还是发现了许笙脸色不大对劲。 庄白书瞬间精神了,他去摸许笙的手,发现无论指尖到手心,都冰凉一片。 庄白书立刻警觉,他站起身,抬起许笙的下巴,紧张道:“许笙,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许笙明显一愣,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没事。” 庄白书急了,许笙就是那种有事也闷着不说型,这他能放心吗,“这叫没事?你是不是发烧了?你别硬挺着啊,咱们先出去……” “不,不是…”许笙连忙打住,却反过来安抚他:“我只是……有点紧张。” 周围很吵,但庄白书还是听清了,他没明白,怔愣道:“紧张什么?” 酒吧里的音乐声突然戛然而止,舞池中舞动的人纷纷停下,驻唱摁下了话筒,也从椅子上跳下来,闪烁的灯光好像被控制而止,全场陷入黑寂。 人多的地方先是传来一阵喧吵,但很快就停了,庄白书在黑暗里握住了许笙的手,纳闷道:“怎么回事,停电了?” 一柱光束从黑寂中亮起,直直地映了过来,庄白书猝不及防被闪到眼睛,他抬手挡上眼帘,又不舒服地慢慢睁开。 然后他就看见,许笙从怀里地掏出了一个绒布小盒,仔细辨认后又调转了一个方向,僵硬的手指险些把它落在地上,他哆哆嗦嗦地打开小盒,露出了里面的钻戒。 细小的碎钻在灯光的照耀下熠熠发亮,折射出几瓣美妙的光辉。 许笙满脸通红,在全场的注目下,朝着那个面色震惊的男人,单膝跪了下去。 庄白书感觉那一刻自己的心跳骤停了。 周围喧闹的起哄声和尖叫仿佛都被隔绝到耳膜之外,他能感受到、听到、看到的人,只剩眼前这个人,让他脑袋上血管突突直跳,让他全身血液都腾涌起来的人。 许笙耳尖都红透了,周边的声音渐渐沉静下来,他深吸口气,打鼓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先前准备好的句子全忘没了,大脑一片空白。 可是这事打不了退堂鼓,他精心筹备了这么多天,决不能在这时候出差头。 许笙抬头看着他,哆哆嗦嗦的嘴唇抿了一下,他鼓着勇气,真城地说: “我……我很爱你。”许笙握着绒盒的手都在颤,“谢谢你没放弃我,无论以后会经历什么,我们都不分开,我都会一直陪着你,始终如一地爱你,直到我生命终结的那天。” “请你……”他顿了顿,下定决心地用力说道:“请你跟我结婚。” 许笙忐忑地保持那个姿势,脸上烫的像火烧了一样,没等他等到庄白书的回答,手腕却被握住,猝不及防整个人被拉了起来。 那人拉着他,只说了一句:“今晚大家的酒,都算到我账上。” 酒吧里瞬间爆出鼎沸的欢呼,灯光重新旋转起来,似乎是被这种喜事渲染,人们欢呼雀跃,气氛一时被推到了顶点。 庄白书刚要领许笙离开酒吧,却突然被蒋昭晨拦住了去路。 蒋昭晨咧着嘴角笑了一下,“我估计着,你们现在需要找个地儿休息吧。” 许笙只一直低着头,庄白书在前面咬了下牙槽,挑眉道:“有话快放。” “楼上有间豪华包房,还没有人用过呢。”蒋昭晨悠然以暇地笑道:“要不你们当次头客,尝个鲜?” 他们随着服务生上了三楼,喧闹的声音渐渐被隔绝开来,两人刷卡进房,屋内的暖风就已扑着面目袭过来。 没等进主卧,庄白书突然转过身,把他挤到门墙的夹角,他深吸口气,哑声问:“今天来这儿,全是为了这个?” 许笙喉头干涩,耳朵通红,结巴道:“……是。” “是为了给我惊喜吗?你不是不喜欢众目睽睽的场合?”庄白书眼眸炙热,嘴角又隐隐地笑:“安排这些,都是为了我?” 许笙已经说不出话了,脸上的风景被人自上而下地欣赏,他微微点了点头。 “我刚才可没答应,所以你没求成功。”庄白书忍着心里抓心挠肝的灼热,他低声道:“现在没人了,只有我和你,再向我求一次,我就好好回答你。” 许笙脸瞬间涨的通红,他刚要再蹲下去,却被庄白书拦住,“诶,不用单膝跪地,站着说,看着我就好。” “把刚才那些话再说一遍,一个字不落,然后再加上一句,”庄白书嘴唇从下巴游移到他的唇,浅尝辄止地亲着,低声诱导地说:“嫁给我。” 许笙心像提到了嗓子眼,打鼓一样地跳动,他干巴巴地说:“我、我记不起来了。” 这不是假话,他是真记不起来了,情急之下说出来的话事后根本无法回想起来,但说出来时的心情却历久弥新,回味起来仍让他脸红心跳不已。 庄白书没打算放过他,“那就第一句,从第一句开始,还记得吗?” “我、我很爱你。” 庄白书手心摩挲地向下,炽热的眼睛仍盯着他,“还有呢?” “……嫁给我。” 眼看着那个小小的指环套入手指,这种被一圈圆圆的金属禁锢的感觉,让人说不出的微妙。就好像真的有种无形的事物将他们套牢,往后余生,即使生老病死,他们也再不分开。 庄白书眼中是无法掩抑的激动和虔诚,落在许笙手指上的吻是颤抖的。 “我也爱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