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钟无非 文案 我为你做的一切,都只因为看见了你,从此并肩深渊,此生无悔。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疏月 ┃ 配角:秦禾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女帝 立意:山高水远,你我并肩 第1章 “疏月,你要多笑笑,这样才有人喜欢你。你看看你,成天哭丧着脸,难怪你父皇都不爱来了。”一个身着素衣的女子坐在铜镜前,对面前的小女孩如是说。她不过二十上下的年岁,但眉目间满是愁绪,身影单薄地仿佛一片树叶,顷刻间就要被吹走了。 小疏月抿着唇看着她,道:“娘亲,父皇就是讨厌我,哪怕是我笑一千次一万次他都不会喜欢我的。”她还是个四五岁的粉团儿,却天生能分辨好恶似的,眼睛里闪着倔强的光。四岁生辰以前,她管娘亲叫做“母后”,四岁以后母女俩移居冷宫,她再不能够唤原来的称呼,而只能叫做娘亲。冷宫的日子孤寂且悠长,疏月亲眼看着娘亲眼睛里的希冀和星光陨灭下去。 她反驳了娘亲,娘亲便要生气地斥她几句。疏月从冷宫中跑脱出来,在外面溜达。被关入冷宫的只是废后,疏月本要抱养给其他妃子,但疏月非要跟着废后一起,便由着她了,反正也没人关心这个小东西。她一路跑出来,路上的宫人对她熟视无睹,有客气的跟她见个礼敷衍几句,有的便当做没看见一般。她坐在湖边,择了一处坐下,身后却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是哪个宫的小宫女?怎的坐在此地偷懒?” 疏月回过头去看,见是个小小少年,穿着一身艳丽的紫裳,目光灼灼看向她。他的眼睛里都是光芒,与冷宫的阴暗和潮湿全然不同,就像阳光洒在涟漪遍布的湖面上,细碎的光点映得人睁不开眼。疏月垂下嘴角,看向他。少年同她并肩坐下来,道:“你不爱说话?你是哑巴吗?我父亲进宫来领赏,我不敢走远。你放心吧,我不会告发你的。” 疏月偏过头,还是不愿理他。少年丝毫不受影响,道:“宫里的其他地方长什么样子?我随父亲常年生活在外面,这还是我第一次进宫呢,我常常听外面的人说,这宫里富丽堂皇的,跟神仙住的地方一样。” 疏月终于忍不住打断他,道:“胡说,他们没去过皇宫,难道就去过神仙的住所么?”她一本正经,陪着粉团一般的脸,让少年不禁笑了起来,道:“你说得对,可见他们都是胡诌的。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话呢,原来是会说话的。那你方才怎么不肯理我?” “啰嗦。” “好好好,是我啰嗦了。那么我再问你最后一句,你叫什么名字?.”他瞧了瞧身后,估摸着父亲快出来了,急忙问道。 疏月不肯答了,她圆圆的小脸上闪过一丝厌恶,很快把目光投向了湖面。 “我叫秦禾,你要记得我。你这么小就在宫里,是不是想出宫?我爹是大将军,我让我爹把你要到我们府上好不好?”秦禾笑着说道。他觉得小丫头粉嘟嘟地,极是可爱,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但说完立刻就后悔了,这种许诺,爹还不知道呢,他不该轻易说的。但见小女孩眼睛立刻亮了,但不过瞬间就暗了下去,她摇了摇头,道:“算了。你爹是谁,怎会有这种神通?” 秦禾道:“我是秦攀的儿子。” 秦攀?疏月暗自记下这个名字,她身处冷宫之中,对外面的世界既不知晓也不了解。她忽然想到了母亲说的话,试着把嘴角略微提起来一点,道:“谢谢你。”本来就是个冰雪雕就的孩子,一笑起来花都开了。秦禾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道:“外面的人没说错,这宫里的确是神仙住的地方,要不然怎么会有你这么可爱的小仙女呢?好了,我爹很快要出来了,我不同你说了,先走了。”疏月眼睛眨了眨,目送他离去。 太阳欲落的时候,疏月才回去。房间里静悄悄地,并没有什么声响。她的娘亲已经睡下了,疏月绕出去走到隔壁房间。这里只有一个丫鬟照料两人起居,生活起来并没有那么舒适。疏月躺下,嘴角不自觉抿出一个不自然的弧度。她好像很久没笑过了,那个秦禾好像很喜欢看她笑,也许娘亲说的是对的。 两个月过去了,疏月把这件事给彻底抛诸脑后。宫中迎来了皇上的寿辰,按照惯例是要举办宫宴的。疏月还没入过学,这冷宫没人管她,只有娘亲偶尔情绪好的时候教给她一些东西。疏月见娘亲又叹气了,便走到门外,见丫鬟碧玉站在门外。“碧荷,娘亲又不开心了。” 碧荷扯了扯嘴角,道:“主子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过会儿就好了。公主要不要出去玩玩?” “碧荷,怎么才能让娘开心?”疏月歪着脑袋问道,她期待地看着碧荷,指望着从她的口中得到什么答案。这冷宫里,很少有人笑,大家脸上的神色都是沉郁的、怨恨的或者忧伤的。疏月忽然想起那日的少年,他为何笑的那么开心?好像时刻都能闪闪发光。疏月又向屋内看了一眼,娘亲背对着门口,看不清神色,但她就是知道,她不会开心。 碧荷想了想,道:“公主,你真的想让主子开心吗?”她心知希望渺茫,但是面对一个殷切的孩子,她说不出丧气的话来。她蹲下、身子,道:“这次皇上寿辰,主子没办法参加。但是公主可以去参加宫宴,到时候公主务必要好好表现,或许能让皇上想起主子来。你明白吗?”她怕这个懵懂的孩子不懂,摸了摸她的头,道:“公主,其实奴婢也只是随口一说,有些事情……” “好,碧荷,你能够教教我该怎么做吗?” 寿辰的宫宴一如既往地隆重而盛大。疏月穿了红色的宫装,外面拢着一层细纱,她跟在众人身后入殿,由宫人引着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旁边有人“嗤”地笑了一声,道:“疏月,你怎么来了?” 疏月撇开脸,并不理会此人。那人是个厚脸皮的,不知道烦人为何物,道:“你如今是落魄了,往日哪一次不是坐在父皇身边?我若是你,断是不肯出现在这里了。”那人敲了敲疏月的案几,道:“喂,跟你说话呢!怎么理也不理,真是好没教养。” 疏月握着拳,脸涨的通红。她其实已经生气了,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喂!” 疏月终于忍不住,道:“不要你管!”杏眼瞪得溜圆。 那人笑了,道:“还以为你在冷宫待久了,哑巴了呢。”此人正是疏月的二皇兄季敏,端妃膝下的儿子,同现皇后的孩子比只大两岁,他的母妃虽然位居妃位,但并不得宠。此人更是不大上进,成日里想些招猫逗狗的花招在宫里行走。 疏月正要开口,忽然有人惊喜地唤了她一声,她诧异地抬眼去看,却见眼前端端正正站着一个少年,正是那日的秦禾。想不到今日秦禾也跟着进来参加宫宴来了。疏月瞪大了双眼,道:“你……” “你是何人,怎么认识疏月的?我怎么从没见过你?”季敏怒道。 他不认得秦禾,秦禾却认得他,对他行了一礼,道:“二殿下。”自我介绍了一番,季敏觉得无趣,哼了一声,回到自己座位上。疏月见他脸上满是笑意,知道疏月不是宫女后也完全没有被骗的恼怒,喜滋滋地说道:“疏月,原来你竟不是宫女。上次出宫去后,我一直惦记着你到底怎么样了。只是后来一直没机会入宫,我今日就觉得肯定能遇到你,没想到果真就叫我碰见了。”他索性坐下来。疏月见他遮遮掩掩地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一包东西来,塞在疏月怀里。 疏月挑眉道:“秦禾,这是什么?” “我要早知道你是公主,便也不费劲带这些进来了。这是我最爱吃的麦芽糖和红糖糕,我藏在身上,偷偷带进来的。我看你那日,不大开心的样子,就想带给你尝尝。你莫要嫌弃。”秦禾也不过八九岁左右,他眉飞色舞地说这话,笑起来的时候很是开怀。 疏月手里牢牢拿住那包东西,仰头听他说话。待他说完了,疏月依旧安静地看着他,秦禾又笑了,道:“公主,怎么了?可是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疏月想叫他继续再多说些,但想起今天的使命,便不再提,道:“秦禾,谢谢你。” “你别客气啊,只是宫中的御厨手艺不晓得多好,你大概也瞧不上这些东西的吧。” 疏月似是想到了什么,低下头。秦攀同一众同僚寒暄完毕,回头见自家儿子巴巴去了别桌,在个小女孩桌前守着,忙唤了他回来。秦禾抱歉一笑,道:“我爹在叫我了,我先过去了。那个,以后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疏月牵起嘴角,却道:“秦禾,你说的糖人,下次能给我看看吗?” 秦禾看到疏月的笑容,像是受了什么鼓舞一般,用力点点头,道:“好,你要的都可以。” 第2章 “恭祝父皇寿辰。”疏月稚嫩的声音响在大殿上。此时歌舞已经停了,皇帝端着酒杯,还在同一旁的皇后说这话,待疏月说了一串好不容易记下来的吉祥话,他只是略点了点头,道:“疏月有心了,下去吧。” 疏月鼓起勇气道:“父皇,儿臣还准备了一首诗,想背诵给父皇听。”是碧荷说皇上爱文墨,从前和先皇后常常谈论诗词歌赋,在寿辰上背诗说不定能够让皇上想起一些往事,也可以让疏月自己在皇上面前获得一个上进聪颖的印象。毕竟疏月长到如今的年岁,还未正式入过学。 皇帝放下酒杯,那头面上带着笑同皇后说到兴头上,对疏月要诵诗的请求兴致缺缺,但今日众大臣皆在,倒不好露出不耐,便道:“好,便让父皇看看你的学问罢。”疏月心中一喜,脸上露出笑容,稚童清脆悦耳的声音缓缓念出诗来。只是越念她便越觉得灰心丧气,皇帝根本没朝这边看来,只是一味地同旁人说这话。疏月念完了,皇帝淡淡道:“诗你是背诵了,但是磕磕巴巴的,还不熟悉,想必也不知道其中的含义。罢了,你先下去吧,你的心父皇知晓了。” 疏月撇下唇角,失落地走出来。二皇兄的脸上早就是嘲讽满满了,疏月飞快地跑出殿外。外面宫灯燃着,终究是不及殿内的辉煌。到无人处,疏月慢下脚步。她瘪了嘴巴,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声音又不敢过大,低声呜咽着,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 “疏月疏月,你怎么了?”是秦禾的声音。原来他的目光一直锁定在疏月身上,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见疏月念诵完就跑出了殿外,便想着再同她说几句话,追了出来。没想到遇见疏月在哭,好不伤心的模样。他去扯疏月的袖子,疏月一把将他的手甩开,道:“不要你管!你快滚!”她的声音中藏不住,带了哭腔。 “疏月,我看到你在大殿上诵诗了,声音好好听。你怎么哭了?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要哭了好不好?”秦禾是个外放的,他不知道怎么去哄一个哭了的小女孩,自己手足无措起来,反复说道:“疏月,你不要哭了好不好,有什么不开心的和我讲。”秦禾又去牵她,这次疏月终于没有甩开他,由着他把她牵到一处石桌前坐下,声音不由自主放低了,生怕惊着她,道:“疏月,你好好讲讲,怎么了?” 疏月抓着秦禾的袖子道:“我能不能借一借你的袖子?我这个衣裳才穿第一次,我怕弄脏了,娘亲又不开心。” 秦禾抬起袖子细细帮她擦干净眼泪,道:“好,你擦吧。只要你别哭了,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看她终于不流眼泪了,自己放下心来,脸上带了浅浅的笑意,道:“你还是个小丫头呢,疏月,做什么总是这么不开心。你多笑笑才好,你总是这么不开心,我也不开心了。” 疏月眼睛红红的,道:“秦禾,我想让我娘开心,可是她总是不开心。” “你还小,疏月,不要想那么多了。你娘不开心也不是你造成的,就像我爹有时候在府上也是皱着眉头要吃人的模样,但是我也不能够让他开心起来,过一会儿他自己就好了。”秦禾摸了摸疏月的头,道:“好了,我给你的糖在身边吗?尝一尝,可甜了。” 疏月这才想起怀里的东西,她拿出来放在石桌上,刚拆开就是一股香甜的气息,道:“闻起来很香。”秦禾挑了一块大的塞到疏月的嘴巴里,自己也飞快地拿了一块吃了起来,糖的甜味在舌尖发散,他眯起了眼睛,道:“好好吃啊。怎么样,疏月?是不是特别特别特别好吃?” 疏月也学着他的样子眯起眼睛来,糖她不是没有在宫中吃过,但今天的糖好像是格外的甜,差点让她忘记了,一会儿还是要回到冷宫之中,面对娘亲数也数不清的叹气声。疏月点点头,“嗯,好甜。” “那就好,下次我给你带糖人来。” 暑气消散了,深秋又过了,秦禾却再也没出现过。疏月不再爱出门,又过了一岁,皇帝似乎终于想起来这个女儿了,着人安排她进学。进学需要跟其他皇子公主以及他们的伴读一起,伴读们都是大臣家中选出来的出类拔萃的少年。疏月本不感兴趣,耐着性子去了学堂,意外地在那里遇到了秦禾。秦禾又长高了,他换了一身白衣,头发用丝带扎起来,看见疏月的时候他的眼睛一亮,疏月却只是瞥了他一眼,淡淡往前走。 第3章 秦禾是作为大皇子伴读的身份入宫来的。关于三位皇子的伴读,人选早就确定下来,连另外两位公主的伴读都有了,只是疏月身居冷宫,无人替她张罗,皇帝也不关心这件事情罢了。后来提起,不过一句疏月还小,有没有伴读也无妨。疏月虽然是前皇后的女儿,但她的年纪在三位公主当中是最小的。现下入了学堂,小小一个人,连丫鬟都没有一个跟在身边伺候的。疏月择了角落的位置坐下,翻看着手中的书,有些茫然。娘亲是同她讲了一些学问,但那也是她情绪比较平静的时候,这本书上的内容对于她来说,有些难。 混沌听完一堂课,先生布置了课后的作业,让小憩一会儿,接下来的课堂用来完成作业,然后讲解。摊开笔墨,疏月觉得自己更懵了。她提笔写了几个字,把笔放下来,发呆。 “疏月,是不是不会?”秦禾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边。 “不用你管。”她说得很低,但是语气却很恶劣。 秦禾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来,道:“哪些不会的,我教你。”好像对疏月不友善的态度丝毫未觉。疏月不答话,他便摊开书,一字一句地替她讲解了起来,比先生讲得更仔细,并且时刻注意着疏月的神情,若她稍有疑虑便停下来再讲一遍,直到她清楚了为止。疏月听完心中明朗了一些,便提起笔来写字。秦禾温和地笑了的,道:“疏月,你待会儿下课有时间的话,咱们能不能一块儿练字?我新得了一本字帖,一个人练字没意思。” 疏月见他脸上笑容并无嘲讽之意,道:“我不要练字。” “疏月,我们不是朋友吗?”秦禾道。 疏月哼了一声,脑海里却想起秦禾描述过的糖人模样。他好像把自己答应的事情给忘记了,那她要不要原谅他?她干净的眼睛定定看着秦禾,思索着。这时,大皇子唤起了秦禾,秦禾答应一声,匆匆对疏月说道:“疏月,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放课后你别离开,咱们一块儿练字。对了,明天的课程先生说对提前点人起来回答问题,你要是没事的话我可以提前给你讲讲。” 等到放课后,秦禾去瞧后面,疏月坐的位置已经空了,人早就跑得没影了。秦禾无奈地笑了笑,这才离开了。大皇子道:“你同疏月那个小家伙倒是有几分投缘。就是这小丫头打小就不合群,不爱搭理人。” 秦禾未搭这个话茬,转了个话题同大皇子边说着便出去了。 疏月小跑着回了冷宫。碧荷在屋子里做着针线,见疏月回来了,额头上都是汗,连忙拿了帕子来替她擦汗,道:“公主怎么这么累?今日第一次入学堂可还顺利吗?先生严厉不严厉?” 疏月摇摇头,道:“都还好。我娘亲还睡着吗?” 碧荷神色一僵,道:“主子醒了,在屋里呢。” 疏月把书本一丢,急匆匆去了旁边屋子。娘亲今日看起来很平静,见到疏月进来时甚至脸上还带了笑意,冲着她挥了挥手,道:“疏月,你过来。今天念书可还好?”她很少有这么温和的时候。疏月心底松快,快步走向娘亲。她身子依着娘亲的腿,仰着脸说道:“好,先生给我们讲得很好。娘亲,你今天真好。” “哪里好?”娘亲摸了摸疏月的头发,笑道。 “就是,很好。你总是不开心,可是今天你很开心。” “是么?疏月,跟着娘,委屈你了。你好好的,多笑一笑,讨你父皇的欢心。娘没用,护不住你,你不要怨娘。”她捏着疏月颊边的软肉,忽然眼泪就下来了。疏月慌了,连忙抱住娘亲,道:“娘亲,你怎么了?你不要哭。你要疏月笑,疏月就笑。”疏月生疏地弯了弯嘴角,扯开一个较大地幅度,可是内心却觉得自己这样很是怪异。 “没事,没事。疏月,你要好好的才是。”娘亲反复重复着这几句话,把疏月抱在怀里。疏月这一夜睡得很是安稳,好像回到了冷宫前的日子,娘亲永远都笑容清浅,让人如沐春风。第二日一醒来,疏月就去了娘亲的房间。阳光太盛,打在窗棂上,窗户大大打开,把房间照了个通透。里面却没人。疏月疑惑地转头,见碧荷就站在门口悲悯地看着她。 “碧荷,我娘亲去哪里了?”印象中娘亲来了这里之后并不爱走动,便时常都待在屋子里。 碧荷蹲下来,将疏月搂在怀里,道:“公主,主子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奴婢会好好照顾你的。” 离开一段时间?直到进了学堂,疏月都没明白离开一段时间是什么意思。她埋着头可劲思考的时候,有人大力敲了敲她的桌子。见是二皇子,疏月的头又埋了下去,显见是不想搭理他。二皇子不是什么识趣的人,当即大声说道:“疏月你怎么还来上课啊?我都要佩服你了。你娘都出家了,你还有这份心思。我要是你,真的是哭也哭死了。” 疏月愣住了,道:“你说什么?我娘说她只是离开一段时间?什么出家?” “你不知道?你这个小傻子,你居然不知道。”二皇子毫无顾忌地大笑起来。其他人神色各异,都默然打量着这里的情景。疏月忽然把桌上的书狠狠砸向二皇子的脸,二皇子躲避不及,脸上被书册的尖角划出一道口子,他立刻大叫起来,要去捉疏月。疏月干脆把书一股脑全扔他身上,迅速往后退去。二皇子比她大,却没她灵活,被她躲过去一次。但疏月到底是力气不及二皇子,很快被他捉住,道:“你还打我?你自己傻,我可怜你,告诉你实情,你还打我?你这个傻子。”他手劲极大,疏月的手臂被他掐得生疼,但她偏不出声,冷冷地盯着他。二皇子虽然横,但他还是不敢打脸的,怕留下什么被告状,所以手暗暗地往疏月身上招呼。疏月眼睛里含着一包泪,手活动不得,便用脚去踢二皇子。两个人顿时扭打成一团。 “二皇子,先生很快就要来了。这样传到皇上和端妃娘娘的耳朵里怕是不妥。”一道声音插进来。疏月抬头一看,见是秦禾,蓄在眼睛里的泪珠子差点就地滚落下来。她愈发鼻酸起来,方才只是恨,现在却无端生出巨大的委屈来了。 二皇子虽然跋扈,却最怕端妃,听了此话,狠狠放开疏月,道:“今天便是放过你了,哼。” 疏月也哼了一声,就地坐下。秦禾拍了拍她的肩膀,道:“疏月,你受伤了不曾?” 疏月的眼泪珠子终于滚落下来,道:“没、没受伤。” 秦禾叹了口气,道:“一会儿放课后等等我,好不好?” 疏月本来想拒绝,但是想了想回去后娘亲也不在,便默认了。幸好今日先生没点名回答题目,疏月安稳坐到放课,慢吞吞地把书本收拾了。学堂里人已经三三两两走得差不多了,秦禾背着书袋过来,轻声道:“疏月,走罢。” 两个人去了冷宫后面的一片小池塘,这里基本没什么人出入。秦禾道:“你娘亲的事,我听说了。你不要难受。”秦禾本有很多的话和疏月说,但是看见疏月闷闷不乐的模样,他忽然不知道从何说起了。他已经快变成一个小大人的模样了,这些年学习了很多懂得了很多,但是他就是觉得那些头头是道的大道理他说不出口,眼前的还只是一个小姑娘呢。他做什么去用那些大道理来搪塞她呢?他舍不得,也不忍心。 “若是想哭,就好好哭一场。我不会笑话你的。” 疏月放松了身体,躺在身底大片柔软的草地上,眼睛里的泪珠却再也滚不出来,声音闷闷地,道:“娘亲不要我了。她昨天晚上对我说了好多话,但是我什么也不懂,我还在高兴娘亲又变成以前的样子了。我是不是很傻?我就是小傻子吧,我什么都不懂。” 秦禾道:“你不傻,你只是还小呢。你娘亲她,有自己的苦衷,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了。” 秦禾在自己身上找了找,却什么都没找到,本来想看有没有糖可以给小姑娘吃。他遗憾地摸了摸鼻子,道:“明天我给你带糖葫芦吃。你娘亲出宫了,还有我啊。你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就找我,好不好?” “不好。你是你,娘亲是娘亲,你们不一样。” “是,我们不一样,但是我们都是真心喜欢你,想为你好的人。疏月,你明白吗?” 疏月点了点头,打算回宫去了。但是看看身后的秦禾,她竟然有些舍不得了。这里有人陪着她,好像也挺好的。“秦禾,我要回去了。不然碧荷会找我的。” “好。明天给你带糖葫芦,你记着。” 疏月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他说过的糖人,想问他为什么食言,却没有问出口。他应该早就忘记了。碧荷见到她回来果然已经着急得不得了了,道:“公主,你上哪里了?奴婢答应过主子要好好照顾你长大的,半天不见你回来可把奴婢给急死了。” 疏月道:“我出去走走。他们跟我说,娘亲出家了,不会再回宫了,对吗?” 碧荷看着她,道:“公主,主子她也是没办法了,她在这里的日日夜夜都太痛苦了,奴婢都看在眼里。昨日,又传来你舅舅身亡的消息,主子她实在承受不住了。只有你,是她的唯一牵挂,但是她已经崩溃了。若是能够在佛门清净地寻找到超脱之法,也算是幸运了。公主还小,或许不懂,但是主子是爱你的。” 疏月不知道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对她说这些,她没有对碧荷说起今天打架的时候,沐浴的时候小心避开碧荷,被热水氤氲着手臂肿而痛。疏月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沐浴完毕,装作无事发生。 秦禾这次没有食言,他给疏月带来了宫外的糖葫芦。那糖葫芦放置了一段时间,被外面的油纸裹着,却还是看起来剔透诱人,红艳艳的一串咬下去酸甜生脆。待疏月吃完了,秦禾拿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来,道:“疏月,这个是活血化瘀的药。你拿回去擦一擦,你不肯说,但是昨天二皇子下手极重,你恐怕是伤到了。涂了这个伤好得快,也不会那么痛的。” 疏月接过小瓷瓶,笑了笑。正是换牙的年纪,一颗牙齿缺了,笑起来又乖巧又可爱,秦禾忍不住点了点她的鼻子,道:“小丫头。” 从此秦禾便天天帮她补习,时不时拿上一些宫外的小玩意儿来给疏月。直到有一天,秦禾放课后同她告别。疏月满眼都是难以置信,道:“你要走了?”此时的疏月已经八岁了,这一日是她的生辰,头一天秦禾还说要替她庆祝生日,但是转脸他就说要走了。在这些日子里,秦禾又长高了不少,他今日穿着黑色的衣裳,一张脸上都是不舍和愧疚。“对不起,疏月,我要随我爹去军队了。我爹说秦家的男儿一生都是征战沙场守家卫国的,我已经足够大了,要跟着他一起去战场历练了。说好给你过生日的,我对不起你。”他从心口摸出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放在疏月手里,道:“疏月,这是我给你的生辰礼物。等我,我很快回来。” 疏月接过来,秦禾却很快就走了。军队开拔在即,他们晚上就要出发,便是这点时间还是他向他爹秦攀求来的。疏月晚上展开布包来看,里面是一只簪子,上面做了一只振翅欲飞的金翅鸟,戴在发髻间,走动时便微微颤动,很漂亮。疏月快速地把东西收起来,仿佛不解气似的,又拿了一只小匣子锁起来,放在柜子最深处。 他们都不要她了,疏月想。秦禾明明说过,以后娘亲不在的日子里,他会陪着她的,他又食言了。疏月孤独地坐在月光里,不知道娘亲和秦禾眼底看见的,是不是一样的月色。 第4章 “公主,又来信了。”碧荷走进来,双手拿着一封信。疏月并不拆,让她放在一旁的匣内。碧荷把信放下,走到疏月面前,道:“公主,明日就是你的生辰了,想吃什么奴婢来做。”这些年主仆两人相依为命,日子不急不徐地过去,转眼已经快到疏月的十五岁生辰了。 疏月的眸子转了转,道:“辛苦你了,碧荷。给我煮一碗长寿面吧,年年都吃你做的,今年肯定也不能缺了,其他的看着办就行。”她安静的时候像一幅画,立在书桌旁,旁边是厚厚一摞书,以及她一笔一划写下来的笔记。 “好。那奴婢就挑着公主爱吃的做几样。公主看书久了,也好生休息一下,没得把眼睛看坏了。”碧荷见疏月低头应是,但眼睛仍然没从书册上移开,犹豫了一下,说道:“公主,过完您的十五岁生辰,也该考虑择个如意郎君的事了。这话或许是奴婢僭越了些,但是主子不在身边,奴婢只得多说几句。皇上那边,或许是指望不上了。公主多留意一些才是。” 疏月知道碧荷一心为主,既不生气也不羞恼,道:“你说得对,这件事我记下了。但是碧荷你也知道这些年咱们的情况,这冷宫之中又身无依仗,人人恨不得都来踩一脚才高兴。如我这般的人,那些世家怕是躲也躲不及的。便是寒门子弟,也是想着前程似锦,谁会选我呢?” 碧荷有些心疼,见她不过小小年纪,便说出这般低落的话,况且又这般平和神色,不由劝道:“公主也没必要否认所有人,这世间总还有人存着一颗真心,只管等着盼着和公主相逢,便要全心交付、痴心以待。公主,一定会有那么一个人的,你那么好。” 疏月摇摇头,不欲和她多说。她的心中自有计较,什么都动摇不了。“碧荷,你下去吧。我今日的课业还没完成。”学堂是早就不入了,疏月便自己借了宫中的各类典籍来看,长此以往,也有许多收获和体会。待碧荷走后,疏月忍不住打开匣子看了一眼那经年累计下来的信,都来自遥远的边关。她猜信都是秦禾寄来的,但是这么多年,她一封都没拆。 疏月笑了笑,继续看书。 第二日一早,碧荷就端了满满一碗长寿面上来,配了脆爽的青菜和一颗圆润饱满的荷包蛋,葱花撒在面上。疏月吃了一口,不由赞道:“好吃。碧荷,你的手艺是越来越精进了。” 碧荷道:“公主喜欢就好,那奴婢现在就去准备午膳。” “去吧。” 外面下着潺潺的雨。疏月看了几页书,感觉身子有些乏累,打算出门走走,便跟碧荷招呼了一声,独自向外走去。这些年,冷宫外面也不是安乐地,她甚少踏足,不过偶尔外出看看,也是挑得僻静之地。雨水打在油纸伞上劈啪作响,疏月刚出了这宫殿门,眼睛看着自己得软底绣花鞋纠结,心想到底是穿错了鞋。这雨天,怕是一会儿就湿透了。她拧着眉站着,忽然听见前面有个人轻笑了一声,抬眼望去,见是个穿着黑色劲装的男子,眉目依稀有些熟悉。她端详了一会儿,道:“秦禾。” 这是一个肯定句,未曾有一丝的疑虑。秦禾笑着点点头,替她撑住伞,道:“这大雨天的,你打算去哪里?” 疏月看着雨丝道:“不过觉得闷,随意出去走走。不过今天一出门就触了眉头,我还是回去罢。”说完欲要夺过伞往回走,秦禾却牢牢握住伞柄,道:“疏月,我在等你。信,你收到了吗?” “什么信?我不知道。”疏月淡淡说道。他不肯放,她就垂下手臂,不去管那把伞,道:“你等我做什么,秦公子?” 秦禾见她后退一步,身上已经淋了雨,连忙上前替她满满遮住,道:“没什么,我就是想告诉你一声,我回来了。” “那秦公子,我已经知道了,你可以走了。”疏月转身就走。秦禾把伞递到她手里,道:“疏月,你别这样行吗?” “秦公子言重了,你我不过是泛泛之交,何须你特地来告知我一声你回来了呢?但秦公子既然来了,我也只好说一句我知道了。除此之外,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话?” 秦禾语气无奈道:“好,疏月,你不高兴我就走了。生辰快乐。”他从怀里摸出长方形的小盒子,怕疏月不收似的,按在她手里,道:“疏月,好好收着。”转身走了。疏月盯着他的背影发呆,见他背影有些寥落,转过身回去了,手里攥着那个盒子快步走回了房间。在门口碰见碧荷,碧荷问道:“公主这么快就回来了?也是,外面雨大,当心给淋湿了。这鞋子沾水了,快换了罢。”见疏月站着不答,又唤了一声,疏月仿佛突然惊醒似的,狠狠把手中的东西砸在地上。 “哎,这是什么,公主怎么给扔地上了?”碧荷惊呼道。她把东西捡起来打开盒子,见里面竟是个羊脂玉雕成的小姑娘模样,那五官栩栩如生,像极了疏月小时候的容貌,只是方才被疏月大力摔下去,如今已经断做了两截。她指了指这个,道:“这是谁送给公主的?可见是花了些心思的。公主为何要这般置气,可惜了这份心意。” “碧荷,你拿下去扔了吧。这个碍眼得紧。对了,饭菜做好了吗,我已经有些饿了。”疏月好像瞬间就恢复了平静,脸上再没有多的情绪,转了话题去问碧荷。碧荷怀着满腔疑虑,又不敢再追问,道:“快好了,公主稍坐会儿,还有一道汤,熬好了就上来。” 疏月点点头,见碧荷把那东西拿走了这才放了心,又去翻书,却一个字眼也看不进去了。雨水如注,天空愈发阴沉。 此后在宫中,疏月又几次遇见秦禾。听闻秦家立下赫赫军功,秦攀封官进爵,成为异姓王之一。而秦禾则擢为御前侍卫,成了皇帝眼前的红人。但几次都在人前,秦禾没有机会同疏月说话。直到第二个月,大皇子薨了。秦禾从前少年时曾是大皇子的伴读,这情分自然不一般,对此疏月倒是没多少感觉。大皇子虽然为她的兄长,但对她的照顾少之又少,反而踩她的时候居多。这次她去宫中藏书处还书,不想竟又碰见秦禾。秦禾率着一群侍卫而来,远远瞧见疏月,便找了个由头将他们支开,自己只身来见疏月。疏月幼时便生得好看,如今少女姿容窈窕、面目清丽,又添许多色彩,只是到底单薄了些,两颊十分消瘦。疏月见了他,便也停住脚步,抬眼看向他。 “礼物喜欢吗?在边关的时候不好托人给你带礼物,便是信笺也是假借别人的名头寄的。”秦禾的眼睛还是亮晶晶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眼神里干净得一丝杂质也没有的。 “秦禾,我不会觉得感动。你的信,我一封也没拆。你的礼物,我已经扔了。你说这些,是觉得自己很伟大吗?” 秦禾面上一滞,却不愠怒,柔声道:“没关系的,疏月,只要你欢喜就好。”见疏月看向他,唇角弯了弯,眼底都是包容。 “真的吗?我欢喜就好?秦禾,你说的都是真的?”疏月忽然笑了,仰着脸问他。 秦禾一时被这滟潋的笑容迷惑住,竟看得呆了,点点头,道:“是,只要你欢喜,什么都可以。” 他甚少看见疏月的笑,哪怕幼时相伴,疏月也极少展露笑容。她笑起来,一双眼睛里熠熠生辉,很美。秦禾脑海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疏月放低了声线,道:“我想见我娘,可以么?自从那年她出宫去了,我便再也没见过她。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我听说,过阵子父皇要去相国寺祈福,到时候你可否帮忙让我见我娘一面?”疏月扯住秦禾腰间的玉佩把玩着,视线却落在秦禾的脸上。 秦禾没有过多犹豫,道:“你准备一下,到时候我会安排。” 疏月本有些紧张,见秦禾一口答应下来,松了一口气,歪着头道:“那我就静候佳音。谢谢你,秦禾。这大概会是我收过最好的生辰礼物。” 秦禾抬手想触碰一下疏月的头发,又收了回去,道:“嗯,我到时候找人知会你。只是此事千万不可走漏了风声。” “好。” 第5章 是日,队伍从皇宫出发前往相国寺,一路戒备森严。为了以防露馅,疏月混迹在队尾,因秦禾担任着护卫皇帝的职责,务必要随侍在皇帝身边。出发前秦禾给疏月准备的侍卫装,又千叮咛万嘱咐,要疏月在途中小心一些,毕竟作为普通的侍卫是没有什么特殊待遇的,只能沿途步行而去,这对于疏月这个身骄肉贵的公主来说,恐怕有些难度,怨不得秦禾担心。 疏月却耸耸肩,道:“我可以的,秦禾。你放心吧。” 秦禾虽然不放心,但是别无他法,在队伍前面提心吊胆的,直到到了相国寺门口,远远一眼瞧见疏月,这才安下心来。皇帝进入寺内,又与高僧讨论佛理,是不要人近身的,他这时才得已脱开身来领着疏月去找前皇后。见疏月低头不语,有心逗她说几句话,便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你可还能一眼便认出你娘亲?” 疏月淡笑了一下,道:“自然可以,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不是也一眼认出了你吗?” 秦禾被她清澈的目光一看,竟然觉得有几分窘迫,便转了话题,道:“也是。你一路走来,累着了不曾?这段路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倒是没什么,但是你极少出远门的,脚可还受的住?” 疏月脚底的确有些疼,她平素软底鞋穿惯了,被这侍卫的黑靴箍住,脚底起了好几个泡,但是秦禾这般问了,她却道:“偶尔能够出来也好,这点路不算什么的,其实。只是我见你在前方骑着高头大马,佩着长剑,英姿非凡,十分羡慕。心里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你会不会答应。” 疏月的娘亲虽被废,但出家后亦受了优待,寺中单独拨了一处院子予她潜心礼佛。她居住的地方在后院,傍着树林,这越走便越觉得寂静起来。疏月的眼睛里都是希冀,秦禾觉得自己心中的涟漪微微波动,顺着她的话立刻问了下去,道:“什么不情之请?但说无妨,你我之间原本是不需要客气的。” 疏月眨了眨眼睛,道:“我想跟着你学习武艺。一来我在这宫中无依无靠,这些年来吃尽了苦头,便是有那些刁钻的宫人们嘴上毕恭毕敬的,暗地里整些幺蛾子我也是没什么办法的,就想学来傍身。二来,我见你飒爽英姿,十分欢喜,心里对武艺也充满了兴趣。”她觑着秦禾的面色,见他沉思着,慢慢说道:“若你为难,就罢了。我知你成日在父皇身边,想必是很忙碌的,况且被别人看见了也是不好。” 秦禾初初听见她的想法,自然是有顾虑的。但听她说起这么多年来的经历,知道这宫里的情况,便对她多了许多怜惜之意。况且,他也有私心,想多见疏月几面。秦禾一口答应下来,道:“学武是很苦的,若是你坚持要学,倒也未为不可。只是我白天要在皇上身边值守,你便晚上出来学,可好?” 疏月心中雀跃了一下,道:“好。”她显然十分欢喜,露出一个喜悦的笑容。秦禾的心思都化了,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只要她喜欢的,给了她又有什么不好呢?他想道。 前皇后居住的地方就在眼前。秦禾停下脚步,道:“你进去吧,好好跟你娘亲叙话,外面有我。”疏月点点头,推开门进去,空气里飘散着同外面一样的气息,小院里干净整洁,一个人正推开房间门出来。疏月定在那里,看着那抹灰色的影子,半晌低低唤了一声“娘亲。”那人僵住了,慢慢转过头来,道:“你怎么来了?” 疏月沉了脸色,走到那人面前,道:“娘亲可以一走了之,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不闻不问,可不知在这佛门清净之地是否得到了内心的安生?可女儿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片刻的安宁过。如今我来看看娘亲,娘亲竟是不愿意让我来么?” 那人似是被她的一连串发问惊住了,脸色惨白,道:“你,这么多年还好罢?我只是太吃惊了,没想到你会出现在这里。毕竟要想从宫中出来太困难了。这么多年,你受苦了。是娘的错,但是娘当时实在是……对不起,没有尽到为娘的责任,我对不起你。” “人人都说娘有苦衷,但娘自己也说了,对不起我,不是吗?是你的错,你就要弥补。我要那样东西,娘亲把它给我吧,反正你留着也无甚用处了。”疏月说道。一片枯叶砸下来,疏月下意识往门口看去,见门依然紧闭着,又将目光收回来,道:“娘亲以为呢?” 前皇后穿着灰色的尼衣,看向自己的女儿。说是安宁,岂能安宁?但面前的疏月早已和当年记忆中的不同,她已经长成了少女模样,一双眼睛里却缺失了许多天真,看向自己的目光里冰冷多过温情。她道:“我记得你已经过了十五岁生辰了,若是有合适的郎君可托付,便早些离宫吧。那宫中不待也罢。” “若是你觉得不待也罢,当初为何撇下我独自离开?你想过我这么多年来如何生活的吗若是你对我有一丁点的愧疚之情,便痛快些把东西交给我,也免得我与你多费口舌。” “疏月,你缘何变成这样了?” “我没有变,我从前想让娘亲你开心,尽力做让你开心的事。眼下,我只想做让自己开心的事。我还是我,不是吗?” “好、你既然执意如此,我也没什么话好说。原本就是我的错,你自管拿去吧。”疏月的娘亲说道,转身进了房间。疏月听到门边微微响动,目光放在门上,道:“秦禾,是你吗?” 秦禾果然推门进来,道:“疏月,你得快些了。皇上那边可能快要结束了,咱们得尽快赶回去才是。”说完抬头看见前皇后从房间走出来。秦禾多年前曾见过她一次,依稀辨得她的模样,如今再相见她已不再是皇后之尊,便只称了一声“娘娘”。前皇后看见他,有些意外,道:“你是?” “晚辈是秦攀之子,秦禾。今日是和疏月公主一起过来的。” 前皇后目光微动,看向疏月,道:“原来如此,有劳你了。”她把手中的锦盒交给疏月,道:“你们既是着急,便先走吧。” 疏月取过锦盒,放在身上,对秦禾道:“秦禾,咱们走。” “娘娘,那晚辈就先告辞了。以后若是有机会,再来拜望您。” “好。” 出来秦禾问疏月,“今日见到你娘亲,可还高兴?” 疏月笑了一声,道:“自然是高兴的。” 秦禾便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疏月的笑容难得,他今日便见了三回。可见是真的开心了,那他便也开心。忽然想到什么,道:“对了,你的脚疼吗?回去还要走那么远的路,你若是脚疼的话恐怕会很难受的。” “我不是说了吗?我没事。你不是着急,咱们快些过去,要是被人发现了就不好了。”疏月觉得他多事,急急说道。脚上的水泡的确在折磨着她,每走一步就痛一下,但是这么多年习惯了忍耐,这点痛好像也不算什么。只是他偏要问起,一问就觉得很痛了。 “好了,你停下来。看见那里的大树没有?咱们过去,我随身带了药,给你敷上,再包扎一下,回去就不会那么痛了。对不起,我本想给你安排一辆马车,但是这样一来太过招摇,万一被人发现就不好办了。” “秦禾,我都明白的。你别说了,包扎什么的,就算了。这点痛,对我来说不算什么的。” “你乖一点,去那边我帮你看看,可好?”他的语气像是在哄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待疏月反应过来,却已经在树下了。秦禾替她挽起裤腿,用银针挑破了脚心的水泡,又上了药,小心用布包起来。好在这双靴子够大,包扎了也不挤脚。“好了,你试着走走。”秦禾替她穿上靴子,欢喜地说道,像是完成了了不得的重任。 “行了,咱们快过去吧。”疏月站起来,脚心果然没那么疼了,她率先走了。 疏月回去过,碧荷追问她出宫的事,疏月不瞒她,道:“我央着秦禾带我去的。就是秦攀的儿子。” “就是公主小时候说的那个少年?原来他回来了。”碧荷喜滋滋道:“这个秦公子可有婚配?依我看,他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第6章 疏月道:“你还记得他?回来有一阵子了,如今在御前当差。” 碧荷拉着疏月的手,道:“公主,那秦公子甘冒这么大的风险带公主出去,这可不是一般的情谊能做到的。他若是没有婚配,又对公主有意,那公主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呢”她的话说得直白。 疏月笑了一下,道:“碧荷你胡说什么?他不过是记挂着小时候食言了,对我愧疚罢了。”脑海里却忽然浮现出他半蹲着替她出去靴袜上药的情景,不禁低了头,轻皱着眉头,道:“他不会的。” “好,公主说不会就不会吧。奴婢是觉得,若是有机会就好好把握。这个秦公子,倒是个不错的人选。公主在这里吃的苦够多了,要是能够找到一个知冷暖真心疼爱公主的人,那奴婢也就放心了。对了,公主今日见到了主子吗?她如今可还好?” “见到了,她一切都好。寺庙里专门有院子给她住着,倒也清净不过了,总比在这里好吧。”疏月说道。 “那就好。” 自大皇子薨逝之后,角逐皇位的只余下端妃所出的二皇子以及现皇后所出的三皇子。端妃此人虽没有皇后的家世强,但她善于笼络,况且二皇子年长些,这些年逐渐在朝中培植起一批属于自己的势力来。三皇子则是有皇后的娘家为势,又有嫡子的名头,在继承皇位上有优势,现在亦慢慢长成了。两人逐渐在朝中呈现出分庭抗礼的趋势来。 秦禾与疏月约定好后,每日晚上果然抽时间来教疏月武艺。若是其他的后宫自然是不可,但这里是冷宫地界,原本就是没什么人经过的,安全得很。疏月肯吃苦,秦禾教她做的,她都不折不扣地做下来,渐渐将招式学得有模有样了,但在实战上还较弱。这日,疏月把招式再练了一遍给秦禾看了,问道:“如何?” 秦禾道:“可。”他端坐于月光之下,满身朦胧,目光被月光晕染得愈发温柔。 疏月收了木剑,道:“那,不如你陪我对战如何?招式我都已经熟记于心,但若要和人对打,可能还有些不敌,在临场反应上还有化解招式上都不是那么敏捷。” 秦禾愣了一下的,道:“可是这样我怕伤到你。”不防疏月已经直接出剑,嗖嗖的剑风响在耳边,秦禾往右一躲,躲开她的攻击。疏月又立即向他的面门攻来,秦禾闪身一避,疏月扑了个空,愈发咬了牙,道:“秦禾,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愿意教我当初就不该答应。如今教给我一个不伦不类的花架子,又有何用?” 秦禾挡住她又是发狠的一击,将她的手腕握在手里,道:“疏月,我不想让你受伤。不如这样吧,你先出招,我躲。若是你什么时候能够让我避不开了,那我就陪你过招,如何?我知道你学武心切,但是我希望的是你能够先保护好自己。我不是狂妄之人,但我从小随父亲征战,遇见的凶险不是你能够想象的。我出招,凭你现在的力量是抵抗不住的。” “好。”疏月说完便准备好招式,再一次向秦禾发动攻击。秦禾站在原地左闪右避,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她的招式统统化解于无形。秦禾关切道:“累了吗?要不休息一下吧。” 疏月趁他不备,一跃而起,猛地攻向他,秦禾不备,急急躲开,疏月却未站稳,差点摔倒在地。好在秦禾机警,一把扶住疏月,疏月不偏不倚落在秦禾怀里。秦禾感觉到娇娇软软的小姑娘靠在自己胸口,大气也不敢出,温声道:“疏月,你还好吧?” 疏月放平了身体,离开秦禾的怀抱,未注意到秦禾的脸已经悄然红了。她道:“我没事,谢谢你。” 秦禾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低声道:“没事就好。疏月,你已经进步不少了,但是学武这件事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成功的,你不用这么心急。因为你是半路出家,比不得那些从小就练功夫的童子功,所以我们必须得把基础打好了才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疏月折腾了这一会儿的确是累了。遂坐下来,看着满庭月色,道:“我明白,是我有些急功近利了。只是我不想再被人踩在脚下动弹不得。罢了,你是不会懂的,你从小就是秦府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你爹疼你得紧,谁敢欺负你呢?” 秦禾无奈在她身边坐下来,叹了一口气,道:“疏月,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受苦的这些日子,我很后悔没在身边陪伴着你,没能够保护你。对不起,如今我回来了,你还能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吗?嫁给我,你若同意了,我拼着一身性命不要也去求皇上将你许给我。下半辈子,让我好好保护你、疼爱你。若是我再食言,便叫我不得好死。好不好?”他的眼底倒映着最温柔的月光。 疏月却怔住了。她不是完全没有察觉到的,她不是傻子。碧荷说过,她自己也暗自怀疑过,但秦禾说了出来,便是另外一番光景了。疏月低声问道:“秦禾,你要娶我?凭你秦家的家世,不愁娶一个对你仕途有助益的世家女子。你若是怜悯我,大可不必。” 秦禾牵过疏月的手,道:“我喜欢你,疏月。比所有人、所有事都要喜欢,都要在意。我想娶你,你能给我这个机会吗?” 疏月慌忙抽出自己的手,道:“秦禾,我没想过要成亲。” 秦禾脸色白了,道:“为什么?你是不想成亲,还是不想嫁给我?没关系的,我若是不想嫁给我,那我……”他本想装作大度,祝愿她以后觅得两人,白首一生,但是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想到陪伴她的是另外一个人,他便难过得不愿说话了。 “不是,我不想成亲,不是针对你。成亲有什么好的?情爱会消散,夫妻会反目。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不会变的东西吗?我不想赌,不想伤心,不想像我娘一样伤到最后退无可退。” 秦禾的心尖上生出一丝庆幸,但又涌上点点滴滴的心疼,他辩解道:“不是,这世间总有不会变的东西的。”比如我的真心。他未说出口已经被疏月截住了话头,疏月笑着道:“是有不变的东西,那就是权势。权势可以把人毫无尊严地踩在脚底下,只要你牢牢地掌握着权力,那么所有人都必须臣服于你。不是吗?所以,秦禾,你愿意助我吗?”她的眼睛触及星辰辽阔,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展现出她的野心勃勃。 秦禾一时语塞。他心思百转千回,面对心爱的人的羞涩和惶恐都变得淡而又淡,他睁大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姑娘,仔仔细细地辨认着她话里的意思,又逐渐变得清明回归了理智。 “疏月,这是我没想到的。我很吃惊,说实话。”秦禾道,他努力地想从疏月身上找回从前的影子,明明还是她,却又不再是她了。 疏月道:“你会吃惊,我不意外。便是你觉得我可怖,我也不意外。便是你因此而厌烦我,我也不会惊讶。但我知道即使你不赞同,也不会说出去的,对吗?”疏月握紧手心,其实手心里已经出了汗。她的眼神片刻都没有离开秦禾,她其实后悔了,自己会这么草率地把这句话说出口。她原本是想等到确定好了秦禾的心意,再循序渐进徐徐图之。她想利用他,从一开始就是。但是秦禾的剖白来得太快了,她这一刻的心悸都不是假的,她感到了有人依赖的感觉,从而迫切地分享了自己的计划。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另外一种方式的剖白。 秦禾摇摇头,道:“我是很吃惊,但是我不会觉得你可怖,也不会厌恶你。我只是心疼你,这些年,你受苦了。从今以后,我来保护你,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他坚定地看着她。 疏月回握住他的手,没有说话。 秦攀的妹妹曾经是皇上的宠妃,但不幸的是红颜薄命,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了,而秦府走到现在本就是靠得经年累月立下的赫赫战功。在朝中,秦家的势力不可谓不大,但秦攀自打上次得胜归来后得了爵位,实际上已经将军权交出了大半。如今二皇子和三皇子都嘱意拉拢秦禾,但秦禾始终未应。按他的想法,能够携一人终老便足矣,对于朝堂的纷争,他并不是那么看重。 秦禾踏着星辰而归已经是数日了,秦攀一开始没发现儿子的反常,但几次之后也渐渐留意起来。这日秦禾回家见房间里亮着灯,推门进去,却是他的亲爹秦攀。“爹,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这我该问你。我看你数日都是晚归,打听到宫中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你为何次次都是这个时候才回来?”秦攀质问道。 “爹,我宫中有些事情。” “什么事?” “这,不好说。” “你有什么话跟你老子都不好说了?秦禾,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是不是跟那两个皇子有关系?眼下两股势力的争斗越发激烈,他们想必都是想极力争取你的。这些事,老子管不着,你自己想清楚。” 秦禾道:“二皇子的确派人来找过我。至于三皇子那边,也是有过的。” “我就知道他们不肯轻易放过你的。依我看,你还是早点讨个媳妇,把这个家支棱起来。别管他们谁上位,都是不省心的。” “爹,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但是她现下年纪还小,没到婚配的时候,成亲我想暂且缓一缓再说。” “是谁?说来我听听。你这些日子早出晚归的,难道就是为了她不曾?” 秦禾道:“没什么,爹,我以后再告诉您吧。还有就是,爹,若是我选了边站,可以吗?我知道您一直都是保持中立的。” “如果不得不选,那你就选吧。但是得看准了,别把咱们这府上老小都给搭进去了。” “好。” 秦家从前手中的兵权一分为三,五分之一的军权秦家留着,剩下的小部分交予了二皇子,小部分交予了三皇子,剩下的大部分都牢牢掌握在皇上手中。因了西南匪患严重,皇上派了二皇子前去剿匪。此时二皇子已经全然相信秦禾是他的人了,临走时要秦禾好好看着三皇子的一举一动,随时向他汇报宫中的情况。 秦禾道:“二殿下放心,我必不辱使命。” 二皇子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放心,待功成之后我必不会亏待你的。我看你小时候就对疏月那个小丫头莫名感兴趣,到时候我做主,把她许给你,如何?” 秦禾笑了笑,道:“二殿下说笑了。” 巧的是,二皇子一走,皇上这边便病了。皇上平日里身体强健,这病来得突然又气势汹汹,原想着不过几日便能恢复,谁想缠绵病榻数日,就连太医也都束手无策。秦禾如实将宫里的情况汇报给二皇子。三皇子则天天守在皇上病床前侍疾,十分周到。无奈二皇子在外剿匪,分身乏术。 秦禾去见疏月,她练武艺已经小有所成了。见秦禾过来,先是展眉一笑,随即问道:“我父皇那边如何了?”她出落得越发美丽动人了,眉眼间隐有风华。秦禾看着她,舍不得移开眼睛,他点了点头,道:“还是老样子,太医的药每日喝着罢了。” 疏月道:“他肯定未曾想到,他也有这一日。” “是啊,疏月。你后日的生辰,打算怎么过?”秦禾早已准备好了给她的生辰礼物。 疏月道:“明日我打算去父皇跟前点个卯,虽然他肯定早就不记得我这个女儿了。后日,没想好,大概还是吃一碗碧荷亲手做的长寿面吧,没什么特别的。” 秦禾心念微动,上前一步,道:“疏月,既是没想好,那后日我来陪你过生辰好不好?你不是说很难得出去,我带你出宫去过。” “好啊。”疏月笑道。其实,秦禾真的是个很会陪伴别人的人。他温柔又有少年独特的温情,疏月跟他待久了有时候会想,就这么天荒地老也不错。但是一旦回到这冰冷的冷宫中,她就会想起自己的初衷,自己一直一来的目标。秦禾,你光芒万丈,是不是也会被我拖入万丈深渊? 第7章 第二日,疏月特意穿了一件素雅的衣裳去皇帝那边。她此前也去过一次的,但识得她的人少之又少。这第二次来好歹算是认识了,领了她进去。按理说皇帝重病,应当立储。但皇帝死活不松口,不怪乎这三皇子天天守得比什么都紧了。朝政上的事,不算重要的交由中书省审核讨论后定夺,重大的事情则由皇帝过耳后传达意思亲自定夺。疏月进去后,三皇子正在一旁跪坐着吹药,他一向对疏月没什么尊重的意思,见了疏月,连称呼都没有一个,只当没看见这个人罢了。皇帝那边病歪歪的看着疏月进来,说了几句话,疏月正要告辞离开,有人进来禀报。那位大臣看屋内都是人,有些犹疑,皇帝道:“但说无妨,都是我的孩儿,叫他们听听也没事。” 皇帝其实有心让三皇子参与朝政,但内心实在不舍得放权。这大臣来了他偏又摆出一副大度的模样。至于疏月,不过是个不重要的女儿,他平素跟没放在眼里,叫她听了也觉得无所谓。 “禀皇上,实是这件事必须得禀明皇上亲自定夺。吐蕃国自打上次休战后,与我朝划分边界,互通有无已经数载,但今日频频异动,数次骚扰边界百姓,烧杀抢掠,让百姓不得安生。此事,还请皇上明示。” 皇帝微微敛目,多日来的病痛让他精神不济,他此时轻咳了一声,示意太监将他扶坐起来,道:“他们所求为何?”不待大臣回答,便提了音量道:“钱财罢了,咱们就大度些又何妨我朝百年基业,既是花小力气可以解决的事,又何必劳民伤财,让战士去前方卖命。这样好了,在之前的基础上加一倍赠与他们,再送一名公主过去和亲,化解纷争。”他看向一旁的疏月,道:“若朕没记错,疏月今年该满十五了?” 他记错了,疏月明日生辰,该是年满十六了,但是他不会记得这个女儿的生辰。疏月也没有去纠正他,因为毫无必要。疏月冷着一张脸,看他面色变得和善起来,道:“疏月,为了我朝的安定,你可愿去和亲吐蕃?昔年明妃出塞,留名千载。朕相信,朕的女儿一定也有这等胆识和气魄。疏月觉得呢?” 疏月面无畏色,看向皇帝,嘴里轻轻吐出一句话来,“父皇真的要女儿过去和亲?” “疏月可是觉得不妥?” “这么多年了,父皇可还记得我母亲?”疏月道。话一落音,就听到耳边传来三皇子的嗤笑声。疏月冷冰冰的目光扫过去,三皇子不知为何觉得寒凉入骨,收了笑声。 皇帝有些不悦,道:“怎么?你想拿你母亲来说情?你是一国的公主,享受了公主之尊,为百姓做点实事又怎么了?况且你迟早要出嫁的,如今正当年龄,嫁过去,你可就是吐蕃的王妃了。” 疏月深深拜下去,道:“父皇说的是,疏月受教了。” 皇帝大手一挥,道:“就这么定下了,你们都下去吧,朕乏了。” 疏月随同大臣一起退出去,那大臣犹在劝说疏月,道:“公主,此事定下了,公主且做好准备罢。这些事情,本来就很正常,公主切莫因此与皇上生了嫌隙。” “大人何出此言?我怎会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呢?我非但不怪父皇,而且要感谢他对我的教导。大人实在是多虑了。”疏月道。 “那看来是下官多虑了,下官告辞。” 疏月走出养心殿,远远看见秦禾率领一队侍卫走过来。他不敢妄动,眼睛却看着疏月,盛满了关切。疏月略点了点头,自顾走了。宫中的风很大,好像能把人的心都吹冷了。疏月慢慢走着,一路上想了很多。 次日终于迎来了疏月的生辰。关于和亲的事,圣旨还未下,疏月也未同任何人说。碧荷要给她准备饭菜,叫她止住了。疏月告诉碧荷,自己要出宫去。碧荷讶然道:“出宫去做什么?” “秦禾说要带我出去过生辰。” “那好啊,太好了。公主,你极少出去过,趁着这个机会好好逛逛,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尽可以试一试。这个秦禾,果然是个好的。对了,公主,奴婢来替你打扮打扮罢。这过生辰要漂漂亮亮的,来年才会顺顺利利的。”碧荷很是欢喜地说道。 疏月道:“不必了。为了出宫方便,我要着男装出去。就算是现在打扮了也是无用。碧荷,帮我梳个男子的发髻吧。” 碧荷答应了一声,细心地帮她把发髻梳好,头发一丝不苟地束起,用了一根木簪固定好了。疏月自行换上男装,走到门口,秦禾已经在等了。他今日不当值,看到疏月的时候眼睛亮闪闪的,道:“走罢。” 疏月轻蹙眉头,却什么都没说,跟上他的脚步。 到了宫外,沿着宫墙一路走出去,再乘坐秦禾安排好的马车,来到长安繁华之处。饶是疏月心情不佳,也被这热闹的氛围感染了。疏月被吸引了目光,四处瞧着,秦禾见了凑近道:“先别忙,今日是你的生辰,我带你去换一套衣裳吧。”他领着疏月来到附近的一家客栈里,拿了一套早已准备好的衣裙给她。粉色衣裙佩着白色轻纱,衬着疏月的雪肤花貌,恰恰动人。只是头上的男子发髻有些不相称。 疏月拉开门,看着秦禾,转了一圈,道:“好看吗?” 秦禾目不转睛地看着疏月,抿嘴笑了,道:“好看。你若是不嫌弃,我帮你梳一个发髻吧,只是你别嫌弃我笨手笨脚。” 疏月敛眉点点头,道:“好。” 秦禾的手法并不十分娴熟,他动作很慢,但对待疏月的头发很认真。疏月坐在铜镜前,也在观察秦禾的神色,见他表情极是认真严肃,不由得笑了起来,道:“秦禾,你能不能不要那么严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考场上答题了。” 秦禾见疏月笑了,自己也笑了起来,道:“这可比在考场上答题重要多了。”说罢已经挽起了一个发髻,许是耍过剑,手指非常灵活,最后梳好的发髻也算得上是耐看。疏月左看右看,道:“秦禾,想不到你有这种天赋。你若是个小丫头,我都想把你要回宫了,以后伺候我梳洗吧。” 秦禾有些羞涩,道:“疏月,只要你愿意,我都可以。” 提起这个话题,两人难免想到其他事情。见气氛凝滞,即刻默契地转了话题。疏月要站起来,秦禾却道:“且慢着。”他小心翼翼拿出一支钗子来插到疏月发髻上,疏月想起他多年前临走前赠给她的发髻。她好像把那支钗子给忘了,此后许多年从未把那支钗子拿出来看过。 秦禾显然十分满意自己的杰作,凑到铜镜前看了还是没看够,又拉了疏月起来,细细打量了一遍,拍手笑道:“我果然是有天赋的。走罢,咱们出去玩。” 沿途的小吃食很多,只要疏月看了一眼的,秦禾都给她买了。但疏月又吃不下那么多,是以不多时秦禾手里便已经没有空的位置了,提满了各种油纸包。天桥下的江湖艺人打着锣鼓凑人气捧场,说着讨巧好笑的话,疏月第一次放肆地笑出声来。下意识地抓着秦禾的手臂道:“秦禾,怎么会这么好笑?哈哈哈哈哈,他们真是太会说话了,太有意思了。” 秦禾陪着她一起笑,看着她无忧的笑脸,心满意足。疏月啊,我多希望你每日都这般无忧,不要你深陷苦海,不要你勾心斗角,做个开开心心的少女被人疼着宠着就好了。笑着笑着,秦禾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湿了,他赶紧眨了眨眼睛,看着天空。疏月见他心不在焉,抓着他的袖子道:“秦禾,你快看那个,太有趣了。” 秦禾点点头,用心看了起来。两个人玩累了,秦禾道:“你想吃什么?今日我请客,随便你挑。” 疏月想了想,道:“我对宫外的吃食不熟悉,你决定,有什么好吃的吗?” “我记得你喜欢吃甜的?不如去尝尝江南菜。” “好啊。”疏月答应了。两个人走到一家酒楼前,秦禾对这里比较熟悉,要了个楼上的房间,点了这边的招牌菜。两个人坐下来,秦禾替疏月斟满了一碗东西。疏月见颜色不似茶水,好奇道:“这是什么?” 冰冰凉凉,清透见底。 秦禾递到疏月面前,道:“尝尝。这是绿豆汤,大约是江南那边的做法,跟这边的不太一样。我想,你也许会喜欢。” 疏月端起碗饮了一口,薄荷和绿豆的清香混合在一起,还带着甜甜的味道,她睁大眼睛又喝了一大口,道:“好喝,甜甜的。我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一会儿菜上来了,多尝尝。你再看看菜单上面有什么想吃的,咱们再点。” “好。对了,秦禾,其实我一直有一件事情想问你。”疏月着实踌躇了一番,为了说这句话,她的脸都憋红了。见秦禾神色温柔地看着她,她终于说道:“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说宫外的糖人好看又好吃,下次进宫的时候会记得带给我的。” 秦禾扑哧笑了出来,他实在难得看见疏月这般可爱的模样,忍不住点了点她的额头,道:“就知道你是个小馋猫,这么久的事情都还记得。我自然是记得的,那个时候我满大街的跑,试了好多家的糖人,对比看哪家的好吃,想要下次进宫的时候带给你。可是一直再没有机会进宫了。后来再进宫的时候已经是很久之后了,我怕你已经忘了,就没有再提。没想到你一记就记了这么多年。” “你别笑啊,我就想知道,那个糖人到底有多好吃。方才在路上好像也没遇见你所说的糖人。” “先吃饭,吃完我带你一偿多年心愿,可好?我欠你的债,我总是要还给你的。” 疏月这下满意了,快乐地点点头道:“好,你说的,这次可不许食言了。” 两个人出来,走了一段,总算逢着一个卖糖人的。疏月指了指那里,道:“就是这个吗?” “是。走罢,咱们过去。你想要什么样的,让老板给你做。”秦禾道。 疏月观摩着这些已经做好的糖人,有小动物,有人物,形态各异。她想了想道:“我想要一只兔子。我属兔的。” 秦禾拿出铜板道:“老板,做一只兔子,再做一个她吧。” 老板心领神会道:“公子,不如做一对吧。做一对便宜两个铜板。” 秦禾笑了笑,道:“也好,那就做一对,再加一只小兔子。” 老板的手很巧,用用一根麦秸杆挑上一点糖稀,再对着麦秸杆吹气,糖稀随即像气球一样鼓起,手指捏、转塑造成形,最后用竹签挑下,冷却后递给两人。疏月由衷赞叹道:“老板,你太厉害了。” “这有什么厉害不厉害的,熟能生巧罢了,就这点手艺讨口饭吃。” 疏月尝了一口兔子,果真和秦禾曾经说过的那样,甜丝丝的。她不禁眼睛都眯了起来。秦禾看着她,递了那个按照自己样子做的糖人给她,道:“咱们交换,你把我的留着吧。”疏月看了一眼,皱着眉头,道:“你这个真丑,我不要。我要我自己那个。”说罢要去抢他手里的糖人,秦禾高高举起来,疏月就这样跌入他的怀里。 “疏月。”秦禾生怕惊扰了她似的,低低地喊道。 疏月却不离开,双手环了秦禾的腰,道:“秦禾,我要那个糖人,你把它给我。” 秦禾一动都不敢动,大街上的人来人往,他把手放下来,把糖人塞到疏月手里,哑声道:“好了,都给你。别闹了,疏月,这街上人很多。” “那要是没人,你会怎么做?”疏月环着他的腰,闷闷地说道。 第8章 “疏月……”秦禾低低唤了一声疏月的名字,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这里面带着多少的眷念。但是面对着今日疏月的反常,他心有疑虑,尚未被她的举动冲昏了头脑。若是可以,他希望能将疏月娶回府,一生一世地照顾她宠爱她,让她学会不要再那么压抑的生活。秦禾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嘴唇,手抬起来却只是轻轻抚在疏月的头发上,道:“疏月,你若是累了倦了,我立刻就去向皇上提亲,将你迎娶进门。你放心,我爹那边是不会反对的。好不好?” 他身上有清清淡淡的气息惹人迷醉,疏月抬起头的那一瞬,眼睛里酸酸的,对于秦禾描绘的生活自己贪心地幻想了片刻,终是放开来退后两步,迎着秦禾期待的目光说道:“秦禾,一切都晚了。那个人要我去吐蕃和亲。即使你现在求到他面前,他也不会改变主意的。说到底,我们都是他的棋子,他为了达成自己的目标,骨肉亲情又算得了什么。其实他是对的,成大事者将轻易看得太重,注定是要失败的,不管是我与他,还是你与我。” “什么?皇上怎会如此?我亦听说吐蕃近日异动频频,但吐蕃自从上一次与我朝交战后,战力大大不如从前。上一次都被我们打得落花流水,这一次岂不是注定会成为我朝的手下败将?皇上怎会下此决定?”秦禾大惊道。 疏月冷笑了一声,道:“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够解决吐蕃的问题,对于他而言岂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疏月,我去求皇上开恩,你不要急着要定论。皇上如今病体未愈,多少是有些息事宁人的想法的。况且二皇子领兵在外剿匪,三皇子还不能够独当一面,所以皇上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你等着我,不要灰心。”秦禾顾不得许多,拉着疏月的手急急说道。疏月并没有把手抽出来,只是看着秦禾,道:“秦禾,没有用的。你还是不够了解那个人。” “为了你,我可以尝试,哪怕圣上降罪于我,我也甘愿。只是疏月,若是皇上同意了收回成命,你可愿意嫁给我,让我从此护你一生一世?” 疏月看着他殷切目光,心中隐隐作痛,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秦禾便欢喜了起来,眸子里盛满了光芒,道:“疏月,我会用一生来证明你的选择是对的。” 疏月避开他的视线,垂下眸子。对不起,秦禾。 晚上秦禾送疏月回宫,疏月见秦禾恋恋不舍地看着自己,嘴唇弯起道:“你快回去吧,今日折腾一天了,你肯定也累了。况且被人看见你在此处流连也是不好的。” 秦禾道:“疏月,我一点也不累。今日,我很欢喜。”目光盈盈,似有星河万点,欲将疏月拥入其中。 疏月眸子终于也忍不住弯了一下,道:“好了,你快回去吧。今日,我也很开心,这是我过得最开心的一个生辰。谢谢你,秦禾。” “你欢喜就好,等我好消息。”秦禾说完,这才走了。 疏月目送他离开,转身回了冷宫。这座宫殿冰冷着,和外面那个刚刚离开的温暖少年仿佛不存在于同一个世界。碧荷挑灯做着女红,在灯下等着疏月回来。见了她立刻起身拉着她坐下,道:“公主可算是回来了。”她眼尖注意到疏月头上的钗子,道:“这是秦家小公子送给你的吧?真好看,他有心了。” 疏月点点头,道:“碧荷,我有些累了,想歇下了。” “好,奴婢这就伺候公主梳洗。在外面一整天了,早些休息吧。” 疏月躺下却睡不着,她把多年前秦禾送她的那个簪子拿出来,放在手心对着灯光观摩。半晌,轻轻叹了一口气,放了回去。她如今已经没有了退路。 疏月做了个梦,梦见她和秦禾成亲了,婚后很美满。待醒来,只觉得一阵怔忡。这一天疏月没有出门,到了傍晚的时候碧荷打开门进来,低声跟她说道:“公主,秦公子被罚了。” 疏月抬起头来,道:“怎么回事?” “奴婢也不大清楚,只是听说秦公子因为什么事情求到皇上面前,惹得龙颜大怒,罚了他十鞭。虽然秦公子身子骨强健,但他一直在皇上面前颇有脸面,这样一来岂不是折辱了他?” “那他现在还在宫中吗?” “奴婢听说他已经被带回府修养了。真是造孽啊,秦公子那么和善的小公子到底是什么事触怒了皇上。”碧荷说道。 疏月未言。她站起来,旋即又坐下。她想看看秦禾,但是眼下秦禾已经出了宫,她到底是无计可施的。碧荷见她神情戚戚,安慰道:“奴婢打听了,明日秦公子还要来宫里当值的,这点伤对于秦公子来说,应当不碍事。” 疏月点点头,道:“是的。他应当没事吧?” 话虽如此,第二日疏月还是早早起来,守在秦禾平日里与他见面的地方。等到快晌午了,秦禾才出现在那里。疏月不知道他会不会来,只是碰碰运气,没想到秦禾真的来了。见疏月等在那里,他抿唇浅笑道:“疏月。”大踏步而来,走到疏月面前。疏月打量着他,看起来与平时无异,只是面色看起来苍白了些。 “秦禾,我本来以为今日等不到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秦禾不好意思地低头道:“我平时就喜欢过来转转。若是你在,就当是我赚到了。”他苍白的脸上染上了绯色,总算看起来有些血色。然唇色极淡,再淡一些就近乎透明了。 疏月忙问道:“你的伤可还好?我听说你被父皇罚了。是因为那件事吗?” 秦禾想起这件事,神情低落起来,道:“我的伤没有大碍,只是皇上那边我暂时还没劝说他改了主意。疏月,你不要担心,我会再去求皇上的。” “你的伤真的没事么?父皇那边不必去求了,他不会改主意的。你如果执意去求,他必定降罪于你。我太了解我的父皇了。这些日子,你安心养伤便是。”疏月道。 秦禾摇摇头,道:“疏月,哪怕有一丝的希望,我都愿意去为之努力。我不愿眼睁睁地看着你作为砝码。” 疏月递了一样东西给秦禾,道:“收着吧,这是太医那边给的金疮药,对于伤口愈合有奇效。你每日敷上,再好生将养着。父皇那边,不必再去犯险。另外,”疏月顿了顿,低声道:“我能看看你的伤口吗?” 秦禾有些羞赧有些犹豫,道:“男女授受不亲,这对你的名声来说,不好。” 疏月道:“没事,你不说我不说,有谁知道?就当作我们之间的秘密。我十分担心你,你就当是为了让我安心,好吗?” 秦禾犹豫了一下,果然还是答应了下来。疏月领着他去了旁边一座废弃的宫殿,里面积灰已久,踏足进去只听见脚步的回声,格外空旷。疏月占据了主动权,倒是秦禾显得有些局促,被疏月拉着坐下来,道:“是在背上吗?你把衣服解开,我看看。” 秦禾道:“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咱们不是说好了吗?秦禾,这么扭扭捏捏的,可不像个男子汉作为。你在战场上也这么扭扭捏捏的吗” “怎么会?”秦禾心跳如擂,心一横把眼睛闭上,衣服一宽,上半身呈现在疏月的面前。疏月倒没觉得有什么尴尬的,她关注点一直都在秦禾的伤上面,见背后红痕交错,皮肉绽开,虽然已经上过药了,但还是看起来过于狰狞。 “怎么没包扎?”她轻轻吹了吹秦禾的伤疤,怕他太疼似的。秦禾觉得后背发痒,微微动了动,道:“本是包扎过的,但大夫说这伤口不宜长时间捂着,在宫中行走就是一整天,不利于伤口恢复。所以挑了透气的里衣穿着,比包扎着要好。” “那你今日可上药了?” “出门前上过一次。疏月,你别担心。昔年随着我爹在战场上,敌军的间一箭射中我的手臂,军医为我拔箭,我吭都没吭一声。这点皮肉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的。” “你别说了,我替你上药。”疏月伸出手来,秦禾把方才疏月给他的金创药递给他。今天不热,但秦禾的额头上已经开始冒汗,他格外紧张。疏月怕他疼,自己也没什么上药的经验,先贴着伤口轻轻呼了呼气,道:“要是我弄疼你了,你一定要跟我说。” “唔。”秦禾喉结动了动,低声道。心里祈盼着快些结束,又祈盼着可以久一些再久一些。 疏月手指轻轻按压着伤口,小心地把药粉撒在伤口上。秦禾果然一声不吭地,药上完了,疏月已经是满头大汗了。上药不难,但疏月怕弄疼了秦禾,动作慢而又慢,谨慎又谨慎。“呼,终于上完了。”疏月松了口气,替秦禾把衣服拉上来,不小心碰到秦禾的裸露的肩膀,秦禾身子颤了颤,疏月以为自己碰到了伤口,忙道:“你没事吧?是不是弄疼你了?” “不是。”秦禾快速地站起来,把衣服整理好,脸侧向一边,道:“劳烦你了。咱们快走吧,我没事的。你,好好的,别害怕。” 疏月笑了笑,道:“我不害怕。” 秦禾昨日挨了罚,这个消息秦攀是一早就知道了的。只是昨夜见儿子还伤着,需要休息,便没说什么。今日秦禾一回府,管家便将秦禾请到了秦攀的书房。秦攀坐在椅上,父子俩极少这么正式的谈话,气氛有些凝固。“爹,你找我?”为何何事,秦禾是心知肚明。 秦攀哼了一声,道:“难道你自己心里没数?我问你,皇上做好决定的事情,你为何去插一脚?是嫌自己活得不够长?” “爹。”秦禾忽然跪了下来,俨然把秦攀吓了一跳,道:“你好端端地跪我作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和那个公主,怎么回事?你以为你爹老了,其实你爹我耳聪目明着呢。” “孩儿只是觉得,用女子去换取短暂的和平,怎么看都是不应该的。一来枉顾骨肉亲情,二来治标不治本。对于吐蕃之事,唯有将他们彻底降服,才能够解决问题。若是一味的退让,只会让他们得寸进尺。” “住口,不得妄言!圣上的事,还轮不到你这个黄毛小子来评论对错。你去请命,无非是为了那个小丫头,但是秦禾,你要知道她生在帝王家,原本就是自己做不得主的。你和她,我看还是算了吧。爹给你另寻一门靠谱的婚事,你择个日子迎娶回来,早日让你爹我享受含饴弄孙之乐,也算是你孝顺了。要是被圣上知道你对那冷宫之中的公主有意,少不得对你又多加一分成见。你看清楚了,眼下你是圣上身边最近的人,将来是前途无量,千万不要被一时的镜花水月蒙蔽了心智。”秦攀苦口婆心地说道。 秦禾苦笑了一下,道:“爹,你不愿支持我,我理解。但是疏月她,实在太苦了。我喜欢她,不想让她孤军奋战。我想好好保护她,若是我因为自己的私心和懦弱而退缩,那么我将毕生都不得内心的安宁。” “你这是何苦?偏偏去选择一条艰难的路。”秦攀见他如此坚决,态度也软了下来,道:“你真的决定要为她一条路走到黑了?” 秦禾道:“大约,这是我欠她的吧。看不得她受委屈,看不得她哭,只想见她好好的。看她难过,我比她还难过。看她伤心,恨不得以身代之。爹从前对待娘,也是这样么?” 秦攀沉默了。那个温婉的名字刻在他的脑海中,从未忘记过,一晃又是这么多年了。罢了,他想道。为了所爱的人,一腔孤勇,本就是在所难免。他自己尚且无法释怀,何谈让秦禾放弃呢? “罢了,你如今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了。你要怎么胆大妄为随你吧,只是这府上上上下下几十口人,我需得为他们负责。我明日就去向圣上请辞,从此告老还乡了。爵位也给你吧,你以后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眼不见心不烦,可以吧?”秦攀皱眉说道。 “爹……” “行了行了,你这个不省心的,话别多说了。你知道我决定的事情,也不是轻易更改的。只是我要提醒你一句,你别剃头担子一头热,白白付出了。那公主怎么想的,你可得确定好了。”秦攀说道。 秦禾见秦攀发丝已经有些白了,心中沉重,但什么都说不出来。秦禾见不得他那副模样,挥了挥手,道:“别那副鬼样子看着我,我做的决定是为了我自己考虑。这朝廷不待也罢,早就厌倦了。不过是为了等着你成家立业而已。但是眼见你这一时半会儿也成不了亲,还有风险,我还是先撤了。你自己的事情好生掂量着,我自去过我的快活日子了。” “爹,谢谢你的支持。是儿子不孝,连累你了。” “别说这么多了,我最是讨厌这种哭唧唧的场面。只是你单去求圣上也没用,最好是能把这件事给解决了为妙。” “我打算请命去边界与吐蕃交战。只怕皇上一心求和,还是不肯。况且,这几天皇上还在气头上。” 秦攀听了,道:“你有想法就好,自己还有伤在身,就先去休息。我只希望那个小公主不要辜负了你的深情。” 秦禾抿唇笑了笑,脸上泛起温柔的爱意。 只是未及秦禾开口请战,吐蕃使者竟然已经到了京城。他们是来迎亲的,那群使者中身份最尊贵的要数吐蕃国的二王子了。而疏月要和亲的对象,恰是这位二王子的父亲吐蕃国王。这群使者来到朝堂之上,皇帝拖着病体见了他们,又设下宫宴款待。对于皇帝给出的财帛他们显然十分满意,宴会上主宾尽欢。宴会进行到一半,那位二王子忽然提出要见一见即将嫁入吐蕃的公主。 皇帝大笑,道:“这有何难?来人,将疏月公主带过来。”秦禾正护卫在皇帝身边,他一直暗暗打量着使者团的举动,见他们举止十分狂放,心中不喜。现下又提出此等要求,不由得握紧了腰间的剑柄,但仍低声劝阻皇帝,道:“皇上,公主还未出阁,这样是否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她迟早是要嫁入吐蕃的。提前见见夫家人,也未为不可。秦禾,朕劝你想清楚些,别继续糊涂了。”是提点也是警告。 不一会儿疏月被宫人带着过来了。她穿着一袭白衣,脸上未施粉黛,但仍然掩盖不住天然的美丽姿容。在众多人当中,她显得孑然一身。疏月向皇帝行礼,皇帝说明了意思。那二皇子眼波一动,道:“□□公主果然绝色,今日一见公主,才知传言果然为真。”他放肆地打量着疏月,嘴角带上不怀好意的笑。疏月亦暗自瞥了一眼这吐蕃的二王子,见他看起来大约二十五六的模样,嘴边留着两撇小胡子。这吐蕃王的儿子都这般岁数了,可见吐蕃王多半是个半截身子入了黄土的老头了。 疏月眼底一冷,注意到秦禾在远处担忧的目光,故意没有看向他,而是对二王子道:“王子谬赞了。” 二王子笑意更浓,朗声道:“今日两国尽欢,又有公主在此,真是高兴至极。皇上许是不知,我族女子自小就是能歌善舞的,声名远播。不知道□□女子又如何?今日见了公主,不如公主为大家献舞一曲,如何?” 这可以说是有些侮辱人了。若是那些谏臣在场,肯定要当场反驳。但皇帝设宴巧妙,早把那些说话不中听的老东西摘了出去,余下的尽是阿谀奉承之辈,见此不过是如同墙头草一般,看着皇帝的眼色行事。 皇帝道:“贵族女子能歌善舞,我□□女子也并不逊色。既然如此,疏月公主便为大家献上一曲吧。” 疏月眼眸一弯,道:“父皇所言极是。疏月今日学了一种新的舞蹈,正好呈现给大家看看。”她落落大方地走到秦禾面前,道:“秦大人,可否借你的佩剑一用?” 第9章 秦禾目光幽深看着疏月,疏月却径直向前而去抽出了他地佩剑,在众人面前道了一声“献丑”,从台阶上旋转飞跃而下到了大殿中央。她跳了一支剑舞,凭借着秦禾教的武艺,再加上自身的柔美,浑然天成一股自然媚态。举手投足间化用剑招的凌厉之感,舞出翩跹姿态。那吐蕃国的二王子眼睛都看直了,待疏月舞毕拍掌大笑道:“好!公主好气度好剑法,小王佩服!我父王能够迎娶这么一位美人回去,便是我也替他感到高兴。”说完又是一阵意味不明地笑声。说时迟那时快,大殿的门飞快地闭上,疏月手中的佩剑轻巧一转,直指吐蕃二王子,那二王子到底是没反应过来,被疏月一剑刺入心脏,当场气绝。二王子的随从何曾料到有这种场面,待反应过来要动手,已经被身后的侍卫牢牢制住。 当晚来参加宫宴的不过几个同皇帝亲近的文官,失控的场面很快被控制下来。皇帝指着疏月厉声道:“你这逆女意欲何为?来人,给朕将她拿下!”说完却觉一阵目眩,跌坐在龙椅上。秦禾道:“皇上,您没事吧?” 皇帝稳了一瞬,觉得好些了,但喉咙却如同灌了铅一般什么都说不出来。秦禾立刻道:“皇上,臣扶您去养心殿。”说罢又吩咐人去寻太医来。一行人匆匆而去,留下疏月、诸位大臣及吐蕃一行人。疏月道:“各位大人,今日诸位来参加宫宴,事发有些突然,还请各位恕罪。然吐蕃欺人太甚,我贵为一朝公主,却要当众供其取乐。我的个人尊容无碍,但我以为有损我朝国格,是以做出此举。今夜就请诸位大人先行在宫中歇下,我亦将等候父皇定夺。”她拜了拜,冷着脸吩咐道:“将吐蕃王子的尸首先拖下去,其他人关押起来。安排众位大人歇下。” “是,公主!”当即有侍卫领了命,将差事层层吩咐下去。疏月孑然走出门外,一轮孤月迎着她极为孤寂的影子,连她的背影也变得冷寂起来。疏月没有回冷宫,而是直奔养心殿。此时此刻,接到皇帝病重消息的二皇子也正带着大军往京城赶路。 疏月进去时,皇帝病哀哀地躺在龙榻之上,并没有太医伺候在侧。他浑浊的眼睛里分明有着愤怒,奈何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秦禾默然站在一侧,看着疏月进来坐在椅子上。疏月冷冷看着皇帝道:“父皇如今说不了话,且让我来说说。在父皇眼里,我的娘亲究竟算什么?我又算什么?从小便想讨你欢心,不过从来没成功过,你对于我这个女儿连一丁点的关心都没有过。我已经不奢求你还有什么父女亲情了,我只要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可以。”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明黄卷轴,展开来放在皇帝面前给他过目一遍,道:“父皇可有异议?” 那皇帝如今说不出话来,但看完后胸膛起伏身体挣扎着,似乎下一刻就要痛骂出声。疏月好笑地看着他的举动,轻笑了一声,道:“父皇既然不说明,那我就当父皇是允了。”说完找出玉玺重重盖上,又小心收在怀里,道:“让女儿猜猜,父皇属意哪个皇子继承大统?是我二皇兄吗?他现在得到了父皇重病的消息正在日夜兼程地往回赶,就怕父皇等不及他回来就驾崩了呢。不过父皇不用担心,二皇兄也并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这个皇位才这么辛劳。这样想,父皇必然会释怀一些。”那人虽不答话,但胸腔起伏愈加剧烈。 疏月仿佛把一口长长久久积攒的郁气舒展了一半出来。她站起来,终是忍不住去看了一眼秦禾。秦禾低眉顺目立在一旁,疏月拱了拱手,道:“今日,多谢秦大人的佩剑了。” 第二日,二皇子赶到了京城。部队驻扎在城门外,而三皇子已经把守住了城门。两军对峙多日,互相认定对方生了谋反之心。那一夜的事情发生得悄无声息,三皇子只知自己父皇愈发病重,又被人吹了风,心中蠢蠢欲动。二皇子只道皇城内已经被三皇子把控,皇帝生死不明,两人争夺皇位一触即发。二皇子欲要强攻,与三皇子这边对立起来,互相厮杀。这一场兄弟相残的戏码格外凶残,双方的人马受挫严重。而守在宫中的疏月得了渔翁之利,一道圣旨顺利登上皇位。待那两人反应过来,为时已晚。 皇帝于疏月登基当晚驾崩。 一路生杀予夺,疏月坐上皇位时,没有觉得松了口气,反而沉重了起来。她终于登上了权力之顶,再也不会受人欺压了,可以有尊严的活着,做一切想做的事情。登基大典安排在五日之后,处理一众事情让疏月疲惫不堪,虽有秦禾帮衬着,但一天下来,她仍然感觉有些力不从心。到了深夜,疏月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不知不觉竟然伏在案上睡着了。朦胧醒来时,依旧是深夜。她看见自己的娘亲回来了,站在面前大声呵斥她的所作所为,疏月一个寒战惊醒过来,下意识抓住一样东西握在手中缓解自己的不安。 回头看却是秦禾。他半跪着正替疏月按肩,疏月从梦中惊醒,手心牢牢抓着他的衣袖。秦禾缓了语气,柔声道:“怎么了,疏月?可是我力道太重了?” 第10章 疏月仍然记得梦里的场景,娘亲的脸凌厉而生冷。她叹了口气,没把话说出来,定定看着秦禾,道:“你怎么没回府?” 秦禾道:“这两日宫里事多,需要处理的事情很多,我来不及回府了,便在宫中留宿下来。陛下可觉得有何不妥之处?”他是御前行走的人,本就在宫中安排了住宿的。只是临睡前,见疏月的宫殿还亮着灯,便想进来瞧瞧,没想到见疏月竟在案前睡着了。这两日,她的辛劳他都看在眼里,心疼的同时又觉得有些陌生。幼年初见、少年相逢,那个女孩好像离他越来越远了。他眼睛眨了眨,道:“陛下这两日感觉如何?” 疏月道:“还好。初理政事,千头万绪自不必说。幸好还有你帮衬着,另外几位忠直的老臣子也并未因为我的身份而看轻我,给了许多中肯的建议。” “疏月,你原本不必如此辛苦。” “秦禾,这条路是我自己选择的,原本不必,都是没有意义的话。现在,就是我想要的。” 秦禾看着她,抬起手抚了抚她的头发,道:“既然是你想要的,那就都可以。去歇息吧,明日还要上早朝,怕你撑不住。” 疏月点点头吗,道:“好。”站起来时腿一软,被秦禾拥入怀里,道:“我抱你过去,可以吗?” 疏月看着秦禾近在咫尺的脸,道:“秦大人既然愿意,我自然却之不恭。”双手环在秦禾脖子上,一双美目打量着她。她很快就看到秦禾的脸变得绯红起来。秦禾肤色白皙,与一般武夫的黑色肌肤不同,此刻虽然灯光不甚明亮,但仍旧看得出来他脸色的变化。疏月忽然心情极好,放下右手来伸出手指点了点秦禾的耳垂,道:“秦禾,你脸怎么红了?”她刻意再凑近些,秦禾避开她望向门外,道:“夜深了,陛下快去歇息吧。” “秦禾,你看着我。莫非你连朕的命令也不听么?” 秦禾转过头来,冷不防瞧见疏月放大的脸。她眼睛弯弯的,嘴角亦带着笑意,美得很生动。粉嫩的唇瓣吐气如兰,秦禾不由自主被吸引了目光,只要他略微一低头,就能够吻到。秦禾的目光变得幽深起来,疏月点住他的唇,道:“秦禾,你吻过吗?” 她收敛笑意,变得认真起来。疏月注视着秦禾,在秦禾回答之前吻了上去。这是她第一次吻别人,只是因为秦禾就在她面前,害羞得可爱。但其实她也是紧张的,蹭上秦禾的唇之后,秦禾没有任何动作,如同一只呆住的鹌鹑。疏月觉得无趣,欲要离开他的唇瓣,却被秦禾的手掌箍住后脑勺,狠狠吻了下来。 与疏月的蜻蜓点水不同,秦禾的吻攻击性强,牢牢把控着主动的地位。他见疏月还睁着眼睛,吻逡巡到疏月的眼角,疏月一阵脸热,终于感觉到羞意,把眼睛闭了起来。秦禾轻轻吻了吻疏月挺翘的鼻尖,流连着到了唇瓣,加深了这个吻。唇舌交汇,在此刻却如同蜜糖一般,叫人甘之若饴。如果之前秦禾的爱意是隐忍不发、温柔内敛,那此刻的他便重新变成了那个骄傲肆意的少年,带着自己独特的张扬,将这份爱意倾注和释放。他耳边听得到疏月轻哼了一声,如同猫儿抓在他忐忑的心尖上,他将疏月放下来,低声唤疏月的名字。 疏月深呼吸了两口,看着神色不大清明的秦禾,道:“秦禾,原来这就是吻。” “是。”秦禾看着疏月红肿的唇瓣,喉结微动。他努力隐忍着。 第11章 “疏月,我送你回去。”尽管疏月已经为九五之尊,可是秦禾仍然更愿意称呼她为疏月。他已经放开了手臂,疏月手指按在他的肩膀上,看着他道:“不是说要送我回去?又要食言吗?” 两人僵持住,秦禾叹了口气,有点无奈又有点欢喜,道:“来吧。”他仍旧把疏月抱起来,一路走回她的宫殿。一路上遇到许多宫人,秦禾目不斜视,疏月看着他坚毅的模样仅仅搂着他的脖颈。待到了宫殿门口,才将疏月放下来,道:“好了,快去睡吧。明日还要早朝,你这身子骨迟早撑不住的。” 疏月忙拉住他,道:“秦禾,你等等。”秦禾不明所以转过头来,道:“怎么了?” 疏月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低下头。秦禾低了头,疏月踮着脚轻声在他耳边,道:“你今天吻得不错,我很喜欢。明天可以再来一次么?” 秦禾心底咯噔一下,瞪大了眼睛看向疏月,脸腾地一下红了。他僵硬极了,并不知道自己该开口还是不开口,只是愣愣地看着疏月。疏月摇了摇他的衣摆,道:“秦大人,行不行?”如同小女儿一般的祈求姿态。 秦禾心彻底软成了一滩水,道:“好。”喉咙涩涩的,带着哑意。但是他又不确定地问道:“疏月,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他自然了解疏月的聪慧,丝毫不怀疑她通晓世事的能力,但情爱一事,他并不确定疏月能不能懂。 疏月眼神澄澈,道:“秦禾,我只知道,你的唇很软很甜,我很喜欢。你喜欢我的吗?” 秦禾又失落又欢喜,他眼神晦暗,道:“喜欢。陛下早些歇息吧。明日一早我来接陛下去相国寺,可好?” “好,咱们说定了。” 待秦禾走后,疏月回到屋内。登基后,她另外择了一座宫殿居住,将碧荷也一并带了过来。疏月睡下,摸着唇上的触感,脸上绽放出一个笑容。黑暗里,她把这个笑容藏起来,谁也没看见,谁也不知道。 第二日早朝的时候,有大臣启奏吐蕃之事的解决方法。吐蕃二王子的尸首还收在冰棺之中,他的随从中都被关押着,一切悬而未决。疏月被吵得头疼,她的内心想法是绝对不可能求和的。未及疏月开口,秦禾便站了出来,主动请战。 “不可!秦爱卿虽然少年时曾跟随父亲一同征战,但毕竟没有单独领帅,在作战经验上恐怕还有所欠缺。朕的想法是择一名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将前去,众位可有什么好的人选?”疏月说道。 有位老臣子走出来,粗声粗气道:“陛下,朝中将才稀缺,秦大人实在是不二人选。陛下莫非是因为私情而不愿秦大人出征么?”他一向自诩铁骨铮铮,自比魏征,说起话来是毫不客气。 疏月一滞,下意识看向秦禾,又很快收回目光。那老臣继续道:“臣听闻宫中盛传秦大人为陛下的面首,这其中不知有何缘由?还请陛下明示。” “此事暂且不议,退朝吧。” 那老臣听闻此言,甩了甩袖子走了出去。秦禾等着护送疏月去相国寺,这次是轻装出行,疏月打扮了一番,恢复往日的少女装扮,头发一半束起来挽成发髻一般披散着,右边插着一朵珠花。脸上未上妆,却已经足够清丽。秦禾眼睫颤了颤,道:“疏月,咱们出发吧。” 低调出行,两人择了一辆马车驶出宫门。身后侍卫六人,皆作寻常打扮。疏月和秦禾在马车里,其余人等骑马随行,旁人见了也不过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不会知道是皇家人。秦禾准备得很妥帖,茶水点心,应有尽有。怕疏月到了山上冷,还备了毯子。疏月道:“秦禾,方才在朝堂上,朱大人那般说你,你别放在心上。” 秦禾摇了摇头,道:“无事,我不会放在心上。只是,疏月为何不愿让我出征?当年跟随我父亲,我虽未挂帅,但沙场之上我绝没有丝毫退缩之意,敌人的诡谲我亦都领教过,时常和父亲探讨应对之方,决不至于是纸上谈兵之辈。” “我绝不是看轻你的能力,只是战场无情,我怕你受伤。” 秦禾笑了笑,道:“陛下莫非真的把我当作面首了不曾?” 疏月道:“我绝无此意。只是……” “陛下若觉得不是,便请恩准我的请求吧。”秦禾道, 疏月思考再三,道:“你等我今晚再答复你,可好?” “好。” 疏月说罢,看着眼前这人,一身蓝衣,光影勾勒出他英气的侧脸,他神色沉静,见疏月看过去,唇角一勾,说道:“这山路绵长,上一次你还是走着来的,必定是累坏了,可是你什么都没说,连脚起泡了都忍着。” 疏月凑过去,同他坐在一侧,道:“秦禾,记得我昨晚对你说的话吗?” 秦禾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道:“什么话?”心早已狂跳起来。 “就是,你答应的今日还要吻我的?你忘了吗?”疏月拉着他的手臂,笑眯眯地说道。 “可是,这里,是马车上。不、不行。”他避开疏月的目光说道。 疏月歪着头,道:“这里不行,那哪里行?你告诉我呀。” “这里,外面都是人。” “你的意思是要没人的地方吗?”疏月道。 秦禾点点头,马上又摇了摇头,道:“不是。” 他方才说完,一张软软的唇瓣已经贴了上来。秦禾瞪大了双眼,看见面前一张放大的脸。疏月学着昨日秦禾的样子,在唇边流连过,又强行用舌尖叩开秦禾的唇。秦禾乖得如同一个猫儿,乖乖地任由她作为。 第12章 寺庙掩映在深林之中,肃穆庄重。疏月踱步进去,未惊动寺庙中其他人,而是直奔其娘亲所在之处。秦禾跟在身后,疏月到了门口指了指大门,道:“你依旧帮我守着门吧,我和娘亲许久未见了,说说话。”前一次她神色沉静,这次却带着些轻松的笑意。 秦禾点了点头,看着她的笑容失了神。那个翩跹的影子一闪,消失在门后。 “娘亲。”疏月站定,看着那个瘦削的女人喊道。她愈发瘦,眼睛里暗淡无光,看见疏月眼神波动了一下,低声道:“你来了,坐下吧。” 疏月在石桌前坐下来,壶中有刚煮好的茶,她没有喝,抬眼看向娘亲,道:“你想出去吗?若是想,我便接你回宫。” “我已出家,便不再是红尘中人,回去有什么意义呢疏月,我从前劝过你,你不听。我如今还是那句话,你好自为之。” 疏月道:“娘亲知道我是怎么登上皇位的吗?群狼环伺,更莫说朝中这么多双眼睛都在盯着我。”疏月见她娘亲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背影僵直,话锋随即一转,道:“我知道我说了娘亲也未必关心,不过是闲聊几句罢了,既然娘亲不愿意听也便罢了。” “你对你父皇做了什么?你当真为了权势这么不择手段吗?我予你那枚令牌,可不是要你做出这种忤逆不孝的事情的。那毕竟是你父亲!” 疏月看茶壶口飘着的热气散尽,弯眸笑了一下,道:“娘亲在胡说什么?父皇自知身体不支,退位让贤罢了。叫娘亲这么一说,传出去女儿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呢。况且你说那毕竟是我父亲,父皇在明知兵力充沛的情况下随手就要指了女儿去和亲,他心里可曾记挂我毕竟是他的女儿?苦楚我受的,高位我也登得,至于娘亲你不痛不痒的指责,我不接受。” “你这逆女!”她变了脸色,把茶杯摔在地上。门口一动,秦禾冲了进来,见疏月没事,道:“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抱歉,我先出去了,你们继续。” 疏月叫住他,道:“秦禾,不用了。咱们走,我的话已经说完了。”疏月站起身抚了抚裙裾,率先走了出去。秦禾欲跟出去,又停了脚步,道:“夫人与疏月之间可是发生了什么不快?” 她看着秦禾,双唇紧闭打量着他,半晌道:“她如今已贵为皇帝,你为何仍称她疏月?上次也是你陪她过来,我记得你是秦攀之子。” “夫人好记性,正是小侄。若是疏月言辞不当,还请夫人不要怪罪。这些年,疏月的心中其实很苦。” “世人皆苦,疏月这是入了偏执。可笑我虽入佛门数载,心中却牵挂太多。疏月她……罢了,终究是我的错。你若愿陪着她,便一直陪着她吧。不要让她再经历被抛弃的痛苦了。看得出来,你是个好孩子。只是疏月她鲁莽冒进,我怕她会伤人伤己。到那时,希望你不要放弃,这是我的情求,你能答应我吗?” “夫人还请放心。” 身后有人踢门,秦禾回头见是疏月,舒展了眉目道:“我马上就来。”又转向疏月娘亲,道:“夫人,我这边告辞了,后会有期。” “好。” 出了门,疏月很是不高兴,道:“你同她说什么?你同她有什么好说的?知不知道我在外面等你好久了。” 秦禾笑眯眯道:“知道。夫人交待我照顾好你,怕你孤单。所以我躲留了片刻,对不起,让你等久了。” 秦禾认错态度这么好,倒让疏月不好意思发作了。她摇了摇头,道:“她假惺惺罢了,你别理她。” 秦禾从善如流,道:“好。” 疏月皱眉道:“你怎么什么都说好?那我不准你去打仗,你说好不好?” 寺庙中古木参天,阳光透过树叶,在地面留下斑驳的影子。微风扇动,一股清幽气息迎面而来。两人便这样静静站立着。秦禾正色道:“疏月,此事我不能答应你。你那日在朝堂上力排众议,不让我去边境已经是让朝野上下议论纷纷了。如若你再坚持,必定会触怒众人。你方登上帝位,虽有支持者,但多的是觊觎之人。二皇子和三皇子的残余势力蠢蠢欲动,你的处境实在艰难。我去请战,可以替你稳固势力,这是其一。其二,守疆□□是我身为秦家人的夙愿和底气,是我和我的父亲多年来一直都在从事的事业,如今我父亲已卸甲归田,我自是义不容辞。其三,民生多艰,难道我能放任边界百姓饱受战乱而坐视不理吗?把这件事交给别人,我不放心。我自信,我是朝中最适合去领兵挂帅的人。其实我一直想要对你说这件事,于公于私,我都应当去。疏月,你能理解吗?” 疏月沉默下来,她有些泄气。秦禾说的话句句在理,她亦明白这些道理。可是…… “你去吧,我不会再阻拦你。” “放心,我会平安归来。” “你自去便是,我有什么好放心不放心的。你若是战死沙场,这就是你的宿命,与旁人无关。”疏月嘴硬道。 “疏月。”秦禾低低唤了一声她的名字。疏月抬头去看他,下一秒,一双唇便印了上来。他依旧是温柔的,只是这次是他的主导,牵引着疏月,感受着他的情绪,他的不舍和他的缱绻。疏月有些站立不住,被秦禾轻轻揽住腰身,箍在怀里。结束后,她红着脸气喘吁吁藏在秦禾怀里,道:“你竟敢趁无人之时冒犯我,我要把你打入天牢。” “好,疏月想把我怎么样就怎么样。”秦禾轻轻笑道。 “你闭嘴。” “好,我闭嘴。” 秦禾自请出战便这样定了下来。队伍走得很急,那些来自吐蕃的使者一并带上,但那二王子的尸首便就地掩埋了。之前不知如何处置,置放在冰棺之中,如今已经决定打仗,便不在意了。秦禾临走之前没来和疏月单独告别,只是于众人面前对着前来送行的疏月道:“皇上放心,臣必定不辱使命。” 队伍浩浩荡荡出发,迎着那东方的一轮红日,尘沙遮眼,归期不知。 疏月关注着边疆的一举一动。二皇子和三皇子早已被她软禁起来,出不得府门一步。朝廷上下在她的铁血手腕下,还算安生。而这次,秦禾没有一封书信回来。疏月盼了又盼,终于忍不住把多年前秦禾少年时给自己的那些信翻了出来。 她那时赌气,不曾拆开一封。便是那白玉所做的小像,也被她不小心摔做了两端,都盛在锦盒之中,保管起来。她抽出一封来,里面是两页纸。这是秦禾当时离开时寄过来的第一封信。上面写了在军旅中的一些见闻和小趣事。看得出来秦禾特意挑了一些小女生会喜欢的内容写,他写的很生动有趣,疏月看完忍不住笑了起来。另一页纸上面是一幅画,画着一只小兔子,偎在草丛边,他的信上有提到过。 疏月看完把两页纸小心翼翼装回去,信封拢在胸口。碧荷端了一碗汤进来,看到盒子开着,心里会意,道:“喝些热汤吧,天气渐寒了,暖暖身子也是好的。”见疏月把信放回去,这才道:“这白玉小像做的精致极了。宫中有位擅长雕刻的师傅,兴许能将这雕像补起来。陛下要不要试试看?” 疏月目光凝在那白玉小像上,道:“不了,放那里吧。”她转而道:“碧荷,这可有心仪之人?这么多年你陪伴我左右,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你若有合意的,尽管提出来,我替你作主赐婚。” 碧荷温和一笑,道:“陛下长大了。” “我知这么多年,你辛苦了。你若没有心仪之人,我这边倒有几个人选,你先看看他们各自的家世,如果满意就来同我说,如何?”疏月道,她早就托人相看了几位,以寒门子弟居多,品德为先,怕的就是碧荷过去受委屈。 碧荷看了一眼,把小册子收起来,道:“陛下有心了,奴婢会好生了解的。” 好在边疆接连传来捷报,这场战役来的快,结束也快。第二年春天,冰雪刚融,就接到了战事快要收尾的消息。疏月也跟着振奋起来,这日她正在殿内批阅奏章,一个将士求见,宫人将他引进来,跪拜在疏月面前。疏月请他起身,道:“那头战况如何?大军何时启程回京?” 那人回禀战事已结束,吐蕃投降。秦禾又整顿军队,同当地太守一起重筑城墙,加强守备,确保能够抵御吐蕃再次来犯。大军已于五日前开拨回京了。 “那太好了!” 历时两个月,大军回京。疏月得了消息一早守在城门口迎接,远远瞧见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走在队伍前头,她心中一喜,再定睛看时,却不是秦禾,而是其身边的副将。待众人近了,才知秦禾受伤了,在后面的马车上。此刻在众人面前,疏月不好说什么,犒赏三军自是不在话下。念及秦禾受伤了,特允他不必参加宫宴,先行回府疗伤。又派了宫中医术精湛的御医前去医治。 宫宴后半段疏月才得以抽身出去,带了几个人随在身边往秦府而去。说来这还是疏月第一次来秦府,便是上一次两人出宫游玩,秦禾也未带她入府。彼此两人心中各有计较,自是不再提了。此刻,疏月心急如焚,侍卫上前去报了姓名,那守门的十分惶恐,连忙要去通报,被疏月止住,道:“不必通报,他负了伤,不便迎接。你且找个人领我过去便是。”又挑了两个侍卫跟随,其他留在原地待命。 那领路的小厮大气不敢出,把人领到秦禾的卧房前。疏月要举步进去,门却先开来,出来一个眉眼淡淡的女子,她手上端着一个碗,看模样却不是丫鬟。没等疏月开口,她先问道:“你是何人?怎地大半夜在我表哥门口站着?怎么没见过你?” 表哥?疏月道:“我来看望秦禾。你是他表妹?” “是。既是来看望他,也该提前支会一声。门房真真是没个约束,看来务必得整顿一下了。”她自顾说着,又道:“你究竟是谁?我表哥累了,这会儿吃了药已经睡下了,你明日再来吧。” 疏月往她身后望去,见里面那人果真睡着。又看向那女子,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棠安。以后来府上需得先递上名帖,否则我表哥还伤着,你们各个没头没脑地往里进,我表哥的伤什么时候才好得了?今日你就先回去吧。” “不必,我既然来了,便看看他。见他无恙,我自然安心,即刻便走。” “你这人,好生无礼!我都跟你说了,我表哥睡下了。你怎的执意如此?” 许是喧哗声太过,吵醒了秦禾。只见他不知何时已经起来了,脸色苍白倚在门上,目光却越过一切炽热地看向疏月。看见疏月看向了他,他嘴角弯起,道:“你来了。” “是,想过来看看你。” “进来吧,棠安,麻烦你去吩咐厨房送一壶热茶和糕点过来。” “表哥,都这么完了,有什么事不能明日再说?你的身体可受不住!”棠安不满地说道。那领路的小厮早就吓得脸色煞白,此刻终于逮住机会在棠安耳边低语了几句。棠安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疏月,随即走了。 疏月进了门,才发现秦禾只着了单衣。他那时听见门口有动静,急忙走了出来,竟忘了披上一件外衣。疏月让他回床上躺着,他只是笑,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其实没事,我说过会平安回来的,必不会食言。只是劳烦你这么完了还出宫来看我,臣受宠若惊。” “你知道自己麻烦就好。不过你是何时受伤的?为何无人报给我?” “是我自己大意了。当时有一小股吐蕃人扮作百姓潜伏在城内,棠安不知为何竟然千里迢迢来找我,她心思单纯被人套了话,差点被吐蕃人抓起来。去救她的时候,不小心受了伤。本来是皮外伤,休养一阵子便好了,但吐蕃人心狠手辣在刀尖上淬了毒,这才耽误到现在。” 待秦禾说完,疏月不知为何觉得心里有些不舒坦,但看秦禾一脸疲惫的模样,又不忍多说,便道:“御医已向我禀报了,你的伤需要再静卧半月,待毒素慢慢清除,身体便可恢复。夜已经深了,你早些休息。我先回宫了。” “疏月。”秦禾忽然出手捏住疏月的手腕,道:“我……”见疏月一双眼睛盯着他看,他不禁又有些羞窘,道:“是我唐突了,你来看我,我很高兴。” “嗯。”疏月听到耳后传来脚步声,将手抽出来,道:“你好生养伤便是。” 她站起来的时候,棠安刚好踏进门。她如今已经知晓了疏月的身份,看向她的神色难免带了几分敬畏之情。她朝着疏月见礼,疏月点了点头,道:“不必多礼,我即刻便走。” 棠安看着她的背影消失,见自家表哥神色怏怏,并不入睡,道:“表哥可是身体不适?” “没有,棠安。你爹娘那边来了信,让你早些回去。这些日子,多劳烦你替我熬药了。你若是想在京城多游玩一阵子,我就找人带你去。你若是想回家了,我替你安排好行程。” 棠安马上皱了眉,道:“表哥,你要赶我走吗?” “不是。你不辞辛劳照顾我,我心中感激。只是你爹娘思念你,盼你回家已久。再说,我爹回乡去了,府上没有长辈,你又是未婚女子,久居毕竟不妥。”秦禾道。 “这有什么不妥的?我还是第一次来京城呢,你就让我多留一阵子吧。好歹你是为了救我受的伤,我总得等到你伤好了再走啊。要不然,我不是成了白眼狼了嘛?哎,对了,表哥,我看你们陛下挺器重你的,这深更半夜的还专程过来探望你。只是我没想到这个陛下竟然是个女的。”棠安说道。 秦禾道:“陛下她,心地善良。你以后务必要对她恭敬一些,万不可像这次一样不敬了。” 棠安扁了扁嘴,道:“她看起来年纪倒不大,就是派头老成。我记下了,表哥。” “去吧,想好了哪日回家跟我说。熬药这些杂事,管家已经安排好了,你不必挂心了。若是觉得闷就出门逛逛,我安排人保护你。” “好了,表哥。不过这个药我还是要熬的,不然让我在你家白吃白住可不行。再说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也就能为你做这点小事了,你不能不许。” 秦禾之前旅途劳顿没有安生休养,这下回了府总算是能够安心养伤,恢复起来也快。但是疏月自打那一日来了之后却再没有出现了,秦禾眼巴巴盼了好多日,都没盼到人来。好不容易觉得自己走动无碍了,便决定进宫面圣。 “表哥,你这身子还没好全呢,就急着进宫。我看皇上也不是那么不讲人情的人,她既然允了你在府上休养,你就安心把身体养好了再去复命。”棠安絮絮叨叨说道。 秦禾一声不吭的,待她说完了才道:“是时候去宫里了。你在府上好好待着便是。” 疏月自打那一日去了秦府,老神在在的。她不是不关心秦禾的动静,只是有一种不想要去面对秦禾的感觉。和秦禾独处时,她觉得自己可以为所欲为。一想到那府上待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还成□□夕相处,又是从战场一路回来的,她的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秦禾那个性子,大约是对谁都客客气气、不会拒绝吧?踌躇了几日,疏月左思右想并未再次出宫。御医那头每日都会前来汇报秦禾的身体状况。她对秦禾的动静是了解得一清二楚。 锦盒中的信她已经看完了。盒子就放在手边,没事的时候疏月就随机拿出来几封看一看。她叹了口气,继续批阅奏折,乏累时忽见门外立着个人。疏月眉心一跳,将人请了进来,“你身子还没好全,进宫做什么?” “圣上英明,对将士们恩赐有加,臣怎能不进来叩拜圣恩。”说完要跪下,被疏月止住了,道:“将士们保家卫国有功,这是他们应得的。朕已经准了你在家休养,如今你已经来过了,也算全了礼数,便先回去罢。” 秦禾不动,半晌,说道:“陛下是不愿意见我么?” 眼神灼灼,似有委屈之意。疏月一时失语,道:“不过是叫你回去养伤罢了。你平定吐蕃之战有功,朕等着你痊愈了再行封赏,怎会不愿见你?” “那陛下为何不来看我?” 疏月左右瞧了一眼,对宫人们道:“你们都下去。” “是。” 待宫人们都走了,疏月道:“你在家躲清闲倒是不知这宫中的奏折堆积如山,我哪里有时间日日出来?何况。”疏月本想说何况你家中有表妹巴巴服侍着你,但转念一想,这话太酸了些,实在是上不得台面,便抿紧了嘴唇,再也不说了。 “何况什么?”她不想说,秦禾却想听,便追问道。 疏月摇了摇头的,道:“何况你伤病未愈,我也不好时时前来打扰。” 秦禾眼神闪了闪,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他有些失望。但眼神却贪婪地注视着疏月。一别数月,他内心甚是思念,本想早早见她,奈何这具身体不允。如今终于可以好好看看她,以慰相思之苦了。秦禾也从未这么清晰地认识到,他爱她念她,舍不得同她分开片刻。然疏月的心底又是如何想的?秦禾掩住心思,道:“陛下所言有理,是臣急躁了。臣这便告退了。” 疏月“嗯”了一声,道:“也好,你早日养好伤才是。朝中的事情不必操劳。对了,你表妹她可还住在你府上?” “在。不过她家中父母思她心切,不久应该就要回去了。那臣这便告退了。” 秦禾告退出了殿,正要离开,不妨有人一把拉住他,道:“哎,秦将军来得正好。陛下今日心情可好?” 秦禾见是礼部尚书费锡,便拱了拱手,道:“费大人这是要做什么?”费锡身后跟着两个人,抬着一个大箱子,看起来神色凝重。 费锡道:“秦将军有所不知,咱们陛下今日终于亲口允了择选皇夫的事。这不,那一帮老臣子撺掇着让我马上就把人选资料准备齐全松来给陛下过目了。若是陛下心情尚可,想必我这趟要好办许多了。”他干巴巴笑道,随即拉了秦禾低声道:“秦将军便好心指点我一二罢。” 秦禾随手拿了一本册子一瞧,道:“陛下心情不错,你且进去便是。”他见费锡进去了,自己慢悠悠走出去,却在宫门口等着费锡。约莫一个时辰后,才见费锡出来,一见秦禾便喜滋滋道:“今日多亏了秦大人,那一箱子册子陛下留下了,说要仔细瞧瞧。” 却见秦将军脸上毫无喜色,甚至可以说是黑着脸,看向他,道:“是么?费大人既然要谢我,不如今日来我府上喝喝酒罢。我才回得京城,在府上养伤多日,也没个人说说话。” 费锡是个老实人,一听立刻就同意了,道:“秦将军帮了我,怎么好让你请客。这样罢,秦将军在府上等着我,酒菜我备好,一并送过来。我知道秦将军现在不方便走动,叫你去我府上也是不好。” “那就一言为定。” 费锡是个老实人,问什么说什么。秦禾有心从他嘴里套些话出来,可谓是不费吹灰之力。二人推杯换盏,不在话下。秦禾知道朝中臣子关心皇帝后宫的事情是由来已久,疏月也无法避免。这下择了不少儿郎放在疏月面前供她挑选,自有那英俊潇洒气度不凡的文弱书生,也有那武艺超群出类拔萃的魁梧青年,单看疏月喜欢哪一款。那费锡偏偏看不懂脸色,醉醺醺道:“素闻秦将军同陛下关系亲近,不知秦将军以为陛下会喜欢哪一款?” 秦禾憋了一晚上的怒气终于忍不住了,道:“依我看,费大人在选人上还是格调不高。这些人空有色相,但色相亦只是中上之姿。若要讨得身上欢心恐怕很难。他们知道陛下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他们知道陛下最喜欢做什么吗?他们知道陛下害怕什么吗?” 费锡弱了语调,不知这位秦将军为何突然激愤起来,道:“这些都是可以了解的嘛,要我说还是要讲究个眼缘,陛下看得上就行。” “哼!”秦禾重重放下酒杯,道:“浅薄!” 那一晚,费锡落荒而逃。秦禾略饮了几杯,便觉得自己醉了,第二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他揉了揉太阳穴,坐起身来,想到疏月,心中酸意上浮。难怪不愿见他,原是马上就要有新欢了,何曾会在意自己这个旧人。他披衣而起,将门推开,却发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就站在门口。 秦禾一时没反应过来,揉了揉眼睛,疑惑道:“疏月?”顿了一两秒,又道:“陛下。” 疏月点了点头,道:“今日怎地起得这般迟” “咳,没事。我方起身,还未洗漱,你去花厅等等我,我随后便来。好不好?” 疏月纵使心存顾虑,但他总是用了“好不好”“行不行”这般央求语气,她便点点头,软了心肠,道:“好,我等着你。” 秦禾宽了心,很快洗漱完毕赶过去,见疏月正在吃糕点。她吃东西很斯文却又很快,活像他从前随父亲出征途中遇见的那只小兔子。一小口一小口的,草抖一抖就被吃光了。“疏月。”他笑吟吟看着她。 疏月点点头道:“你吃了吗?”说完把装有点心的碟子往前推了推。秦禾拿了一块捏在手心,道:“昨夜费大人过来与我饮酒,今日起得迟了些。” 他有意把费锡这个话题带出来,没想到疏月心不在焉,根本没接收到信号,却问道:“你伤还没好怎么好饮酒?也太不小心了。” “是,费大人盛情难却,非要过来,我不好拒绝。”“费大人”三个字加了重音。 “费锡?你何时同他交好起来。不过也好,说起费锡,我正巧有件事要找你帮忙。平日有什么事还跟碧荷商量,但这件事实在是不好同碧荷说。思来想去,也只有你能帮我这个忙了。”疏月说道。 棠安不知何时来了花厅,看见疏月在,远远端着一个东西立在那里,并不过来。疏月瞧见了,看了秦禾一眼,挥手让她过来。棠安开始还有些小心翼翼,给疏月行礼后,道:“不知陛下过来了,今日记挂着表哥昨日饮了酒,这才送了醒酒汤过来。” 疏月的眼神有些微妙,但她什么都没提,见秦禾将醒酒汤饮下,棠安却依旧没有走的打算,疏月开口道:“棠安妹妹可否回避一下?我有些事要同你表哥商量。” 棠安踌躇了片刻,深呼吸一口,道:“棠安有一事相求,希望陛下不要觉得棠安唐突。” 疏月探询般看向秦禾。秦禾显然也不知情,道:“棠安,你有什么难处,为何不跟我说?” 棠安不理他,只管对疏月道:“棠安思慕表哥已久,况且表哥未救棠安受伤,棠安更是感激。所以棠安请求陛下能替民女和表哥赐婚,望陛下应允。” “这就有意思了。”疏月道。她看着秦禾似笑非笑,说道:“难怪秦将军宁愿陷于为难也要救棠安妹妹,原来是这么回事。想必这也是秦将军的意思吧?秦将军不好开口,却让一个小姑娘开口求我,也还是少了些担当。” “棠安,你在胡闹什么?陛下面前,不可妄言。你先下去!”秦禾说道,见棠安不肯走,吩咐管家道:“管家,你把表小姐带下去,勿要惊扰了陛下。” 疏月挑眉看着这一切。棠安被管家带下去,疏月道:“这位表小姐颇有勇气,我很欣赏。” 秦禾道:“她年纪小,不懂事。今日这事也不是我授意的,你不要误会。” 疏月道:“我没有误会。秦将军风流倜傥,有人爱慕也不稀奇。”脱口而出的话,疏月有些后悔。收了话头去看秦禾,幸好他没有注意到。疏月这才拿出自己带的东西来,道:“你帮我瞧瞧,这几个男子哪个好?” 这个册子的底色秦禾哪能不熟悉?正是费锡那日呈上去的。秦禾看得气血翻涌,强忍着接过来,一顿批驳,听得疏月是目瞪口呆,道:“秦禾,你怎地如此刻薄?依我看,这几个男子虽然不是顶优秀的,但各有优点,倒不像你说得那样一无是处。” “那陛下以为我如何呢?可比得上他们几个?若是连我都比不过,他们有什么资格入得陛下的后宫呢?” 疏月愣了愣,看着秦禾没说话。 秦禾有些讪讪,道:“陛下看着我作甚?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疏月扑哧笑出了声。方才棠安的小插曲造成的不快已经烟消云散了,她故意挑了挑眉,道:“那秦将军说说自己比起这几个人来优在何处呢?” 秦禾道:“论文韬武略,我认为我皆在他们之上。便是论起家世来,我亦不输。这些我相信陛下自有判断。” “那秦将军的意思是要毛遂自荐入我的后宫了?” 秦禾不料她说得这般直白,饶是他有这个想法,但也需得委婉一些罢。秦禾轻咳了一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秦将军是想求我赐婚,同你的表妹双宿双飞?” 秦禾急得站了起来,道:“疏月,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对你的心意,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知道你如今身份尊贵,我不求太多,只求能够陪伴在你身边就够了。但是,请你不要再折磨我了,因为我不是圣人,我会嫉妒会吃醋。对不起,我不能帮你做决定,我无法公正理智地去判断,所以你另外找人帮你选罢。”他说完虚脱一般坐在椅子上,胸膛起伏着表达他的情绪。 疏月笑意更浓,道:“秦禾,你为什么这么激动?我不过是要为碧荷择一门夫婿,让你帮忙参考一下,也不行吗?” “什么?你……”秦禾猛地抬起头来,随即明白是自己误会了,顿时有些慌乱,道:“你,对不起,是我误会了。”他不敢再去看疏月,手忙脚乱地拿起桌上的册子,仔细看了起来。疏月托着腮,打量着他,发现他的脸渐渐红透了,不由得好笑起来。 知道了不是替疏月择后宫,秦禾理智许多。一一分析了几人的优缺点,给了一个建议人选,最后道:“当然,一切还是要看碧荷姑娘的意思。” “好,谢谢你。我回去再问问碧荷的意思。你好好养伤,我先走了。” 秦禾起身送她,终是有些不甘心,道:“疏月,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疏月脚步顿住,见秦禾满脸期待,不忍拂了他的意,令他失望,便道:“自然是有。你低下头来,我告诉你。” 秦禾依言低头看向疏月。疏月道:“不许离你表妹太近,知道了吗?”秦禾点点头,一个冰冰凉凉的吻已经印在了他的脸颊上,他呆滞地看向疏月,见疏月脸色微红,一双眸子水润润地望着他。 “好,都依你。” 第13章 疏月拒了婚事,反为碧荷择了一门婚事,终于将她风风光光地嫁了出去。碧荷嫁的人不算高门大户,是位寒门子弟,名唤李成,如今在京城做小官。此人为人光明磊落,也是碧荷自己最后择定的,疏月还算是放心。又再三嘱咐她若是受了欺负随时找人报信,她替碧荷撑腰。碧荷哭了又笑了,道:“从前只当陛下是个孩子,什么都要照顾着。如今倒让陛下来操心奴婢的事了,这时才觉得自己年华老去了。陛下放心,奴婢一定活得好好的。再说,奴婢是陛下身边的人,谁敢对奴婢不好呢?倒是陛下,奴婢这一去不知这些新来的毛手毛脚的,能不能照顾好您。” 两个人是冷宫中相依为命多年的情分,疏月听了她的话心里也难受,但面上带着笑容,道:“你自去过自己的日子,宫里这么多人伺候着,你何须担心我。” “奴婢省得,只是陛下您太孤独了些。”她放低了声音,道:“秦大人那头,陛下预备如何?”秦禾对疏月的情意,她都看在眼里的。 疏月摇了摇头,道:“再说罢。” 碧荷知晓她是个主意大的,没有再提这件事。在一片爆竹声中,碧荷凤冠霞披一身大红,嫁去了李家。 秦禾伤好后回归朝廷,参与朝事,他的威信明显比之前高了很多,渐渐有了一批自己的拥戴者。新朝开辟,革除旧弊,大力求新,对于一些疏月不好明言的,秦禾便在朝中提出来,两人联合起来,渐渐得已将新制度推广下去。与此同时,朝中多了一些秦禾手握重权、跋扈□□的流言。 第二年春,雨水连绵多日,江南水患严重。朝廷划拨赈灾粮款,但缺口很大。再加上先皇在位时,好享乐,国库空虚。疏月与秦禾商讨对策,秦禾道:“臣有一法,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疏月道:“你且说来听听。” “现今银钱都集中在世家贵族手中,若要短时间内聚集钱财,只能从世家下手了。” “可是这样一来,他们必会联合起来,阻力重重。” “陛下若是放心,便依旧将这件事交由我来做。”秦禾说道。 疏月摇了摇头,道:“这件事,容我再思量思量。世家根基稳固,不是轻易能够动得的。而且,你已经被他们说成了十恶不赦的奸臣贼子,若再来这么一遭,还不知你将背负上怎样莫须有的骂名。如今边境太平,不如将军备粮暂时拿出来一用,缓解黎民之困。” “不可,军备粮不能动。”秦禾肃然道,“粮食储备,各有用途,若是突发战事,恐怕会让我们措手不及。咱们再想想别的法子。” “第一批赈灾粮款已经下去了,但是还远远不够。你说的法子倒也不是不行,万不得已时也只能这样了。”疏月看着外面怎么也止不住的雨水说道。“只是世家本就是一块心病,处理不好余下来的问题也多。你不能贸然行动,知道吗?” 秦禾点点头。他每日都待到夜深了才出宫,有时候干脆歇在宫中。秦禾能够感觉到疏月对他的依赖,但是再更深一层,疏月没有提过,他也没有问。两个人谈论朝事,秦禾会给出自己的观点,也愿意在朝堂上替疏月出面做一些得罪人的事。人人都说他跋扈,大有欺压天子之势,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疏月手中的一把剑,只要她愿意,他的剑锋可以对准一切方向。 疏月在早朝时像众大臣征求赈灾之法,众说纷纭之下,有人主动站了出来,表示愿意捐出家财的一半用于赈灾。此人是云祁侯,膝下三子,两个儿子都在朝为官,且家族势力遍布。“爱卿如此深明大义,着实是让朕感动啊。便是百姓也定当牢记侯爷的大义和恩德。” 云祁候拜了拜,随即道:“陛下言重了,这是臣应当做的。”他的姿态很低,但同时提出了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小要求,说自己的小儿子自幼身体虚弱,求医多年但仍然不能根治疾病。希望疏月准许他暂住宫中,由太医为他医治身体。这个要求,很是委婉但又很微妙。 青年男子入住宫中,为的是什么,大家都能够意会得到。只是疏月多年未纳皇夫,其他臣子一听,难免有了一种乐见其成的心态。疏月仅仅犹豫了片刻,便立刻答应下来。 于是云祁候的幼子便择了个黄道吉日,顺顺利利的住进了宫中。他的确是身子不大康健的模样,脸色时常是苍白的,不同于秦禾如玉般的白皙,他面色呈现病态,见到疏月的时候会抿嘴微笑,时时刻刻关心着疏月的一举一动。疏月同他保持着距离,但那人神色无辜,只道记挂疏月的恩情,并无它意,姿态十分坦荡。 秦禾留下来与疏月说话,听见门口动静,见那云祁候幼子唤作苏越的端着一盅热汤走了进来。苏越见秦禾也在,道了一声“秦将军”,近身将汤盅放下,亲手替二人盛完汤,又乖顺道:“陛下与秦将军谈论朝事,阿越不便打扰,这便退下了。陛下趁热饮下,对身体大有裨益。” 疏月应了一声,对他道谢,苏越又是微微抿嘴一笑,退下了。秦禾道:“苏越倒是个平易的性子,陛下可还受用?” 疏月咳了一声,道:“苏越他身子骨弱,来这宫中也不是出自本心。”不知为何,她像做了亏心事被抓包了一般心虚得很,尤其是此刻秦禾盯着她,更是令她有些慌了。然疏月不偏不倚对上秦禾的目光,道:“你这般拈酸吃醋的模样,倒像个委屈的小媳妇儿似的,让人怜爱得紧。” 反正躲不过,不如化被动为主动。她挥了挥手,将左右屏退了,随即拉着秦禾的手,道:“秦禾,你莫要生气。”她的手伸到秦禾宽大的袖中,将他的手寻到握在自己的手掌心里,一根一根把自己的手指放进他的指缝中,十指相扣。秦禾的神色稍霁,温和道:“我没生气,我只是,控制不住我自己。对不起,疏月。我吓到你了?” 疏月自然而然地把脑袋偎在他的胸口,道:“没事。其实当我登上了这皇位,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明知不可为而不得不为的事情,权势虽在我手中,但为着一颗初心,我亦不敢恣意妄为。”她把脑袋在秦禾胸前蹭了蹭,发丝的香气飘到秦禾的鼻端。疏月又道:“秦禾,其实我有一件事情一直不明白。” 秦禾哑声道:“你说。”他的注意力被疏月的举动夺取了大半,只余下少许理智。 疏月道:“我一直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我。我是最了解自己的,也是最明白自己的,我的性子并不讨喜,甚至称得上有些阴郁。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秦禾终究忍不住把手抬起来,轻轻抚摸她的发丝。他慢慢说道:“可能是,看见了你,所以喜欢你。” “这算什么答案?我还以为你会说,因为我美貌无双,所以对我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一发不可收拾,无法自拔。”疏月说道,但嘴角却勾了起来,道:“什么叫看见了我?” 秦禾低下头,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就是,看见了你之后,便再也看不见其它了。” 疏月心头一震,看向秦禾。秦禾低头吻下来,吻在她的额头。 第14章 今年的雨水分外充足,农耕经济靠天吃饭,江河决堤冲毁了农田和房屋,使得许多人流离失所。一方面要迅速建立起安置百姓的地方,让百姓有时间得以喘息;一方面还需要更多的粮食来保证市场的供应以及受灾民众的温饱。饶是云祁候出钱出米,这对于赈灾来讲,还是沧海一粟。 疏月先从宫廷开始,减少了吃穿用度,减少了先皇的各位妃嫔的俸禄,将节约出来的银钱都用于赈灾。上朝时,秦禾站了出来,道:“皇上有爱民之心,连自己的衣食住行都极尽节俭。臣听闻十分惭愧,愿以家财半数尽献国库,用于赈灾。同时,臣愿前往江南协助处理赈灾事宜。” 疏月看他坚定地站出来,冲着他点了点头,道:“秦将军有心了。既是如此,朕替百姓谢谢你。朕任命你为钦差大臣,专门前往江南处理水患一事,明日同押送赈灾粮的队伍一起出发上任。” “臣,定不辱命。” 这不是两人商议好的,但是秦禾既然提出来了,疏月便知自己不应当拒绝他。秦禾说过,他有他的傲气和责任,他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百姓。疏月不能阻他。 两人遥遥对望,皆知对方的心意。 秦禾站定,又道:“皇上爱民如子,为国之大幸。但在座诸位,食君之禄,亦应为君分忧。”他左右环顾了一眼,目光如炬。几位大臣同他一对视,皆低了头。秦禾走到大殿中央,朗声道:“若我没记错。王大人前几日刚纳了十八姨太?我听说那十八姨太最喜夜明珠,王大人为了博美人一笑,到处搜罗夜明珠,可见是真真喜爱十八姨太了。”他脸上带着笑意,看向王大人。那王大人被他的笑容冻得打了个哆嗦,道:“秦将军哪里听的谣言,可做不得数。老臣是纳了房小妾不假,但夜明珠一事是决计没有的。陛下圣明,万不可偏听偏信啊。” 秦禾又走到另一位大臣身边,道:“李大人前些日子在京城珍宝阁入手了一座半人高的红珊瑚,可谓是一掷千金了。不知日日对着珍奇异宝,李大人是否睡觉都分外香甜呢?” 李大人倒是没狡辩,但脸色已经是发白了。这些都是私下里的交易,却不知被秦禾挖掘得一干二净。众人虽在官场浸淫多年,但像秦禾这般偏要与众人为敌的人还是少见,说的件件都是事实。到底是不经吓,不知是何人带头说了要捐钱米,殿中是一呼百应,纷纷响应起来。这下,顺利解决了。只是众人看向秦禾的目光是又恨又惧,他踏出殿,众人纷纷避开,倒显得他遗世独立了。 一位曾经和秦攀交好的老臣子试探着走过来,低声劝他道:“你这是犯了众怒了!念在你爹的情分上,我才提醒你一句,小心为妙。这些人,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秦禾道:“多谢了。”但是除此之外,他不知该说什么。他感念这种情况下仍然愿意站出来提醒他的人,但是他甘愿这般一意孤行。 秦禾早早离宫回了秦府打点行装。不多时,疏月也到了秦府。秦禾看到她,眼神都明媚了许多,道:“疏月,你来了。”他已经换下了官服,穿上了一件紫色的常服,出来迎疏月的时候,疏月有片刻恍惚,就好像看到了初遇时那个光芒绕身的少年。说话便带三分笑意,言辞间都是踌躇满志。疏月鼻头一酸,差点落下泪来。有很多时候,她觉得自己把秦禾拖向了深渊。她阴暗,也拉着秦禾一起阴暗。她承认自己自私,只是在假作不知。 她低头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回去,笑着对秦禾道:“行装都收拾好了吗?” 秦禾怎会没发现她的异常,他自来便知道她是个敏感性子,只是她不说,他便也不问。眉眼弯了弯,道:“棠安说她最在行,便由着她替我收拾了。不过你放心,棠安现在离我远着呢。她就是觉得自己很行,非要给我安排。” 按照之前的打算,棠安是早就该离开京城的。但是棠安不愿走,跟家里去信回回都说京城的好处。家里是经商人家,听多了觉得也行,便把家中小儿子带上,打算来京城定居了。再请个夫子把小儿子好好培养一番,说不得家里还能出个当官的。棠安在家里人来之前便暂时还居住在秦府。只是秦禾刻意与她保持着距离,一来二去的,棠安也收了心,把对秦禾的心思放下了。 疏月道:“我也觉得自己很行,所以我专门过来想给你收拾。没想到你这么抢手,既然如此便也罢了。”她去握秦禾的手,秦禾便把手塞到她手心,任她慢慢捏着耍着。疏月低着头认真地摆弄,秦禾便低头看着她的头顶,两个人难得安静独处,什么话也不说。 棠安打院外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的场景。一向冷硬不假辞色的表哥格外温柔地看着面前矮他一头的女子,任由她将自己的手摆弄成各种形状。而那位女帝,此刻终于有了少女的模样,她低着头很是专心,面颊淡淡粉色,恰是在心上人面前的羞涩女儿家。 棠安轻咳了一声,她本应不打扰悄悄走掉,但她棠安注定不是什么善解人意的人。眼前这副画面好看是好看,到底还是有点扎她的眼的。于是她大剌剌走上前,道:“表哥,叫我好找,原来你在此处,咳。”她瞥了一眼疏月,见她看过来,忙对着她行礼,道:“不知陛下驾到,民女还以为是其他女子呢。”可惜她脸上的促狭之意明显,叫疏月一眼就瞧了出来。疏月难得有些害羞,道:“我来送送秦将军。” 棠安这么大胆,也是知道疏月不会同她计较。行过礼,棠安道:“表哥,不知此去要多久,我备了几件厚衣裳,就怕不够穿的。” 秦禾道:“辛苦你了,备上几件也便罢了。出门在外,不比家中,若是不够的话,到那处再想法子。行装太多,就成了累赘了。” “也是。那我先下去忙了,你们,咳,继续。” 棠安隐约知晓表哥的那点心思,但她不知道这位女帝原来在表哥面前是这般模样。她嘴角弯了一下,随即垮了下来,本来心里还存着些微念想,这下是彻底没戏了。 经过方才那一场,疏月多少有些尴尬。秦禾难得看见这般娇态,故意逗她道:“那,我们继续?” “什么继续不继续的。”疏月找了个地方坐下来,道:“到了那边,记得给我来信,再不许像之前那样半点消息也无了。我会担心,知道吗?” 秦禾走到她面前,半蹲下来,迎着她的目光,道:“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是你看了我写给你的信,如有闲暇,能不能也提笔回给我一封。因为,不只是你会担心。此去,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疏月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风吹动他的睫毛,仿若蝴蝶的翅膀在疏月的心里扇动着。她开口道:“好。” 秦禾笑了,道:“我这次立了功勋,陛下是不是应该给我些赏赐?” 疏月歪着头问:“什么赏赐?”加官进爵么?也不是不行。把秦禾的官职再升一升,对于他来说也安全些。只是秦禾本来也不是看重这些的人。金银珠宝?现在国库空虚,还有些拮据,倒有些捉襟见肘。娇妻美妾?秦禾这厮莫不是想的这个?想到这里,疏月怒气值上涨,道:“秦禾,你想让我赐你美女,想都不要想。” 秦禾看着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沉思,好奇地看着她,谁知对面的姑娘瞪圆了眼睛叫他想都不要想。秦禾不知平时聪慧的她这会儿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他顺从自己的本心,道:“我说的赏赐,是这个。”手强势地将她的脖子轻轻箍住,吻了上去。这吻来得突然,将犹处在混沌思考之中的疏月拉扯了出来,她不敢去看秦禾,遂闭了眼睛,但身上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双手急于找到倚靠。秦禾站起身来,将她抱在怀里,唇舌却不肯分开思考,辗转缠绵,甘之如饴。 疏月早已烂成一滩软泥,秦禾掌着前行的舵,她只顾攀附着,牢牢抓着他的肩膀,直到秦禾离开她的唇,疏月这才迷茫睁开眼睛,双颊酡红的模样,十分惹人怜爱。秦禾情不自禁低下头,吻了吻她的鼻尖,低喃道:“疏月……” 实则他此时再不收手,恐怕就收不住手了。身上的燥热来得极快,面对着这美娇娘,他很难不生出想法将她拆吃入腹。但疏月她……秦禾暗叹一声,将疏月半抱在怀里替她整理头发。疏月干脆搂住他的脖子,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道:“秦禾,你可后悔?” 秦禾摇摇头,低笑了一声道:“我有何悔?莫不是陛下后悔方才在臣怀中婉转承欢了?” 疏月急急用指尖堵住他的唇,道:“别胡说!我只是在想,你本来可以不这样。也许你该拥有另外一种人生。” 她鼓足勇气将这个话说出来,等着秦禾的回答。不料那堵在秦禾唇上的手指上传来奇怪的触感,她抬眼去看,不由再次羞红了脸。原来秦禾竟然伸出舌尖舔舐起疏月的指尖来,手指上黏糊糊的,她急忙在秦禾的衣襟上擦干净,道:“你怎地这样?” 秦禾将她抱得更紧,道:“疏月,我喜欢你,所以忍不住想占有你。”他靠近她,鼻尖那股馨香便更盛,他忍不住用力嗅了嗅。 今天的他,明显变得有些失控。从前朝夕相对那些日子,他能够维持理智不做逾越规矩之事,但今天看见她出现的时候,他那根理智的弦近乎断裂。他又唤她的名字,疏月应了一声,他却好像听不见似的,一声接一声地低声唤着。疏月推了推他的脑袋道:“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待会儿有人进来了。” “疏月,我真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做你的夫君。”他的语气近乎卑微。然身份不可逾越,便是能够共结连理,他也终是只能成为疏月后宫的一员。那时,他恐怕会嫉妒得发狂罢。 察觉到他的颓然,疏月轻轻挣了一下,从他身上起来。疏月道:“所以我问你可曾后悔。那时我孤立无援,手中握着的无非是从我娘亲手中要来的一支精兵。你若不肯帮我,我不可能顺利登上帝位。你那时若是反悔,推了其他皇子上位,再要我嫁与你,我拒绝不得。” “在你心中我是那种人吗?我说过,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你要我的支持,轻而易举。我永远不可能背叛你,所以我不悔。只要你得偿所愿,那便是我的愿望。”秦禾道。 一时无言,却互相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秦禾大多数时间都只是默默陪伴她,而疏月也习惯了他站在身边。但秦禾没有像这样直白地剖白过自己的心迹。 第二日休沐,疏月便留在了秦府。秦禾陪着她把秦府上上下下都转了一遍,疏月满意了,道:“秦府修得不错,你一个人住空旷了些。” “陛下若是不嫌弃,时常来住住也可以。” 疏月点了点头,道:“好啊,那你说我要住的话住哪里?”秦府眼下空着的院子多的很,秦禾眯了眯眼睛,道:“你若是来住就住清风阁罢,走,我带你去瞧瞧。”他拉着疏月入了清风阁,这里离主院近,但少了些人来人往的,环境清幽。院子里还有一汪池水,种着睡莲。秦禾指着池水道:“喏,这个里面有鱼,你想吃的话我钓给你吃。”他又带着疏月往前走了几步,道:“瞧瞧这里的秋千,夏天坐在上面乘凉,你肯定会喜欢。” 疏月由着他带着四处转,她知道自己很难住进来,可是他说得很美好,她想试着沉浸在里面。 疏月眼尖,看见前面还有个葡萄架子,就设在石桌旁边。不得不说,这个院子的确很让疏月满意。 秦禾带着她上了楼,疏月进去转了转,道:“怎么里面还摆了梳妆台?秦禾,你是不是在府里金屋藏娇了?”里面的一应物什很齐全,看上去不像是无人居住的样子。 秦禾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你说错了,不是金屋藏娇,是打算金屋藏娇。这个地方,我原本是打算作为你我的婚房的。那时,我不是同你提过,想娶你进门的。虽然没得了你的同意,但是我早早就在着手准备。我父亲住在主院,我住的地方又太冷清了。我怕你不喜欢,所以思来想去就想安置在这里。你喜欢吗?” 疏月点了点头,道:“我很喜欢。” 秦禾笑了笑,道:“你喜欢就好。”终究是有些遗憾,这里的一切都是他一点一滴,想着疏月的喜好慢慢布置起来的。 “恰巧雨停歇了,那我们今晚就在那个葡萄架子下面饮酒罢,算是为你送行。可惜现在还不到夏天,否则凉风习习更有感觉。”疏月建议道。 秦禾有何不允的,便着人安排了酒菜,两人在院中对饮。疏月本不胜酒力,饮了几杯,便有些醉了。但是她醉了也不爱说胡话,只是端着杯子傻笑。秦禾见她可爱,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尖,疏月便又笑了起来,道:“秦禾,咱们今日成亲了么?” 秦禾一愣,不知她何意。见她耳垂通红,又伸手捏了捏她的耳垂。疏月笑嘻嘻地也去摸秦禾的耳垂,手滑下来,又去蹭他的下巴。秦禾的下巴上有浅浅的胡茬,她来来回回地摩挲了几次,道:“今日咱们成亲,该喝交杯酒啦。”她丢开了秦禾,倒了两杯酒,一杯放到秦禾手里,一杯自己握着,站起身来,有些晃晃悠悠。 秦禾怕她摔了,让她靠在自己怀里,道:“好,喝交杯酒。”趁着她醉了也算是偿了自己的夙愿。也许明天一早,她就什么都忘了罢。 秦禾护住她,两人手臂交缠,杯中酒一饮而尽,好像完成了一个重大的仪式。那人却懵懂看向他,道:“秦禾,我们成亲啦。我是你的娘子了吗?” 秦禾温声道:“是啊,娘子,你开心吗?”带着哄骗。 疏月搂着他的脖子傻笑,忽地亲在他的脸颊上,发出“啵”的一声。在夜里突兀而响亮。她见秦禾愣住,哈哈大笑起来,道:“秦禾,你好像个傻子。” 秦禾一把将她抱起,道:“你才是傻子,你这个小傻子。”说完自己都笑了,为了这般幼稚言语,也为了此刻的纯粹。 秦禾将她安置在清风阁的房间里,除了没有大红的喜烛,倒真像成婚的感觉。他打了热水进来替疏月擦了脸,又替她除了鞋袜洗脚。疏月酒量太低,这会儿睡得昏沉。秦禾做完这些后为她盖好被子,见她睡得酣然。手指流连在她唇间,最后俯身上去,却只是轻轻吻了吻她的唇角。 这个小傻子,明明不高兴,还要装得这般高兴。还要问他有没有后悔?她不知秦禾为她,从来不会后悔。 第15章 疏月第二日是被震天响的敲门声叫醒的。她揉了揉眼睛,看到光线从外面透进来,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地。但很快屋外的敲门声又响起了,力道之大好像恨不得拆了这扇门。疏月起身,想唤人来更衣,这才发现自己睡在清风阁。 门被拉开,疏月皱着眉头见棠安站在门口,后面跟着几个丫鬟。看到疏月开了门,棠安故作温顺地一笑,道:“姑娘,起身了。表哥特地让我侯在这里,待姑娘起身后服侍您洗漱。”她眼睛胡乱瞟了瞟,到底是不敢太造次。叫她姑娘也是秦禾吩咐好了的,怕人多嘴杂落人口实。 疏月“嗯”了一声,侧身让人进来,道:“什么时辰了?我昨夜,宿在这里?”宿醉让她头脑不是那么清晰。 “是了。姑娘这一觉睡得久,我表哥却已经出发去江南了。” “什么?”疏月本坐着任丫鬟替她净手,闻言站了起来,道:“他何时出发的?” “一大早就出发了,现在已经快到午时了。”棠安端了醒酒汤在疏月面前,见疏月喝了,又让人上了些点心之类的。看到表哥对这女帝如此温存,她此刻是羡慕多于嫉妒了,但是心底到底有些不平。见疏月眉目舒展,由着下人伺候着她洗漱完毕,再梳好发髻,棠安在一旁瞧着默不吭声。疏月开始走到桌前用起了糕点,见棠安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便扬了扬眉,道:“有劳棠安姑娘了。棠安姑娘可还有事?” 棠安大着胆子坐在疏月对面,她在家中任性惯了,竟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失礼,笑眯眯打量着疏月,道:“此刻没了下人在,棠安斗胆,想问陛下一个问题,不知陛下能不能给我一个答案。” 疏月觉得糕点甜得有些腻人,便放下饮了一口茶。茶水的淡淡苦涩冲散了嘴里的齁味,但那块糕点疏月却是再也不碰了。她看向棠安,道:“棠安姑娘尽管开口问,但是能不能给回答,还要看是什么问题。” 棠安道:“陛下何时能给我表哥一个名分?” 疏月本是闲闲等着这个小姑娘,看她能问出什么问题。但这个问题一出口,她有些讶然看了棠安一眼,道:“名分?” “你不会是根本没想过给我表哥一个名分罢?枉费他那么喜欢你,甚至为了你认同拒绝了如此冰雪聪明活泼可爱秀外慧中美丽能干的我!你竟然就想让我表哥这么无名无份的跟着你,尽管你是皇上,也不该做出这样始乱终弃负心薄情的行为。以后你广纳后宫,美男三千,夜夜缠绵,可会想起曾经那个单纯无辜的儿郎秦禾?你可知道他暗自垂泪到天明?” 疏月:??? 棠安见疏月未开口,以为她默认了,继续说道:“我表哥那么好的人,你若是不能给他幸福,何不现在就斩断情丝,把他留给我呢?我一定会用我毕生的温暖去捂热他的心。” 疏月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道:“棠安姑娘,你挺活泼的。跟你表哥的性子倒是挺像的。”但说完,她又觉得不妥。是曾经的秦禾吧,像一个小太阳一样的秦禾。她敛了笑容站起身来,道:“既如此,我也不便再打扰了。棠安姑娘请便,我需得回宫了。” 棠安不知她为何突然变了脸色,但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她还是有些不服气的。 秦禾果然按时寄了信回来。信中交待了江南那边的情况,在信的末尾寥寥数笔写了自己的一些事情,疏月看了又看,仍旧放在锦盒中收藏起来。这一年的春天很是漫长,比以往的每一年都漫长许多。 春天的尾声到了,夏季就要来临,秦禾却还未归来。疏月偶尔会去秦府看一看,在清风阁坐一坐。 碧荷已经怀了身孕,疏月着人把她接进宫来,看碧荷白白胖胖的,气色很好。疏月有些欣慰,道:“看到你现在能够这么圆满我也就放心了。” 碧荷脸上都是幸福的笑,但看见疏月眼底一圈青黑,脸上亦有疲态,便道:“是啊,奴婢打小进了宫,和家人分离。如今才晓得家人的意义,陛下身边也该有这么个人陪着陛下才是。陛下不知,奴婢刚嫁过去的时候,还有些担心和他家处不好,毕竟是在宫里待惯了的。但我家那个性子实在,我说什么他都听得进去。便是有什么不同的意见,他也会慢条斯理地同我商量。所以啊,这日子虽然平淡,但也很温馨。”碧荷知道秦禾去了江南还未归来,便轻轻握了握疏月的手,道:“陛下,秦大人是个好的,合该好好把握。” 她的手掌很温热,疏月闻言对她笑了笑,没说话。两人闲聊一会儿,疏月见碧荷有些累了,便让她回去。应当是怀孕了的缘故,碧荷更容易乏累,所以她也没拒绝,同疏月告了别之后,便出宫了。李成早就在宫门口等着接碧荷回去。 碧荷走后,疏月走出大殿,却见苏越在门口候着。疏月有一阵没见苏越在她面前晃悠了。她体谅苏越,所以安排太医给他照看身体的同时,并没有拘着他。苏越喜欢看书,宫中的典籍都能让他借阅。疏月见他守在门口,问道:“苏越,你有何事?” 苏越道:“承蒙陛下恩典,阿越如今身子已经大好了,所以特来叩谢陛下。但阿越又怕打扰陛下,是以在门口守候。” 看着模样,似乎来过不止一回。疏月道:“你父亲深明大义,为你调养身体罢了,本是应该。恩典算不上,你的谢意我领了,你回去罢。”说完欲要离开,苏越却叫住她,道:“陛下,阿越设了宴,能否请陛下赏脸?陛下虽觉得不值一提,但在阿越心中恩情如山,必要感谢圣恩才能安心。” 疏月本不想与他过多相处,便道:“不必了。” 不想苏越却跪了下来,倒叫疏月有些为难,道:“你起来罢,我一会儿过去。”她打算过去后随便说几句话敷衍一下便走。待到了苏越那边,见桌上摆着几样菜色都是比较简单的。苏越才开口,苍白的脸上便带了些红晕,道:“陛下尝尝,可还能入口?” 疏月既然来了,少不得要礼数周全些。她拿起筷子各样菜都尝了一口,味道清淡,但还算美味,遂点了点头,道:“不错。” “陛下真的觉得不错么?那阿越就觉得开心了。这些菜都是阿越去向御膳房的师傅讨教了,自己摸索着做出来的。希望陛下不要嫌弃,阿越身无长物,在这宫中也只能如此聊表谢意。”苏越一时高兴起来,拿了玉箸替疏月布菜。疏月闷不吭声把菜吃了,苏越又夹,疏月便道:“苏越,你也吃罢。不用这般拘礼。其实我早就想跟你说了,你如今既然身子已经大好了,若你愿意,即刻便可出宫。我知道你是有志向的人,品性亦是高洁,我从未想过将你禁锢在宫中。当初你入宫,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只要你想出宫,你父亲那边我自会给他一个端正的理由。如此,可好?” 苏越却低头不语,半晌,却是又替疏月添了一箸菜。疏月不解其意,道:“苏越,你是什么意见?你如果有什么请求,也可一并提出来,容我一并思量了再答复你。” 苏越眉眼疏淡,他长期身子羸弱,双颊有些下凹。他眼神凝在疏月脸上,嘴角浮起一丝微笑,道:“若是我要留在宫中,陛下允吗?” 疏月从没想过苏越会想留在宫中。在她心中苏越虽然做了些周到的事,那也不过是为了面子上过得去。他妥帖,但并不是为了谄媚。“你想留在宫中为什么?”疏月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 “大至京城,小至皇宫,多少人想入而不可得。苏越也是如此,所以苏越不想走。” “你不是这样的人。其他人追逐权势、钱财,自然是趋之若鹜。可是你苏越呢?你图什么?”疏月道。 苏越道:“阿越只是觉得陛下太孤独了。”他仍然淡淡笑着,道:“我是家中幼子,但是从小身子不好,父亲他没觉得我可以做出什么事业来。我家中虽世代承爵,但数代下来,再加上寒门子弟的崛起,早已不复往日的风光。父亲,他也需要一些东西来巩固家族的势力,这些我本不该对陛下说,但是以陛下的通透,我便是不说,陛下想必也明了。送我入宫,是大家的决定。我起初是有些屈辱的。”他眼睛亮闪闪的,看向疏月,见疏月没有动气,继续说道:“但是进了宫之后,见到陛下,我觉得我同陛下是一类人。我们都很孤独。所以,我想留下来,陪伴陛下。” 疏月并未想到会是这么简单的原因,但是看见眼前这张干干净净的脸,忽然也觉得没什么好难理解的。这个世界上有被酒色财气裹满的浑浊之心,也会有简单纯粹的赤子之心。苏越的想法,同他这个人倒是很契合。想通了之后,疏月笑了,道:“谢谢你,苏越。但是我不想要你的陪伴,我已经有了那个愿意陪伴我的人。只是,起先是我糊涂了。” 苏越浅笑道:“陛下说得可是秦将军?既然如此,苏越倒是多余了。” 苏越出宫的那一日,疏月去送他。与此同时,秦禾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据称江南百姓很是感激秦禾,他走过的一路,百姓夹道欢迎,投掷以瓜果,以感念他的作为。疏月这个月没有收到秦禾的信,却收到了弹劾秦禾的奏折。 疏月看到时气得摔了奏折。宫人战战兢兢拾起来,放在案几上。疏月终于定下心来细看,奏折是联名上书弹劾,概括起来有三点,一是秦禾功高盖主、在朝中有排除异己之嫌;二是指出秦禾在江南赈灾期间奢华无毒,贪污赈灾银两,倒卖赈灾粮食;三是欺上瞒下、独断专行,为官德行有亏。奏折遍数秦禾罪状,无论大小,简直是将秦禾说成了一个十恶不赦之人。疏月看完之后,心跳剧烈,是被气的。她甚至整晚未眠,脑中想了几个应对的法子。 秦禾得罪了许多人,朝廷中大概半数都看他不惯。这个奏折在秦禾赈灾有功的时候呈上来,却着实有些气人。这朝中便是有这些人,出力时在后面躲着,待你前面把问题解决好了,他便在你身后给你来上一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叫你始料未及。 第16章 秦禾归心似箭,本来的路程被他缩短了一半,眼下竟是已经到了京城了。据当时在城门边上的人说,那风尘仆仆治水有功的少年将军秦小将军还未踏进城门,便被早就等候在此的侍卫抓走径直带进了大理寺。本以为等待他的将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康庄大道,没想到形势急转直下,竟叫一代忠臣良将沦为阶下囚。也另有人说,这秦禾本来就是狼子野心,陛下若不在他进城之前将其拦下,后果不堪设想。 都是坊间传言,皆不可信。但秦禾是明明白白被带到了大理寺中,暂时收监,等候发落。他待到第二日,终于有人来看他。秦禾满眼期待,眸子却瞬间冷静了下来,来的不是他心心念念之人,却是自家表妹棠安。棠安带了一些衣物和吃食过来看他,她收到消息本是要等着秦禾回府告诉她自己父母已经到了京城,就此与他作别。谁知收到了他被收押的消息。 秦禾眸色漆黑,看着棠安把东西放下,开口问道:“大理寺守备森严,无人拦你么?” “我今日也是想来碰碰运气。去你房间为你收拾衣物时,发现了这块令牌,看着有用,便一并带上了。到了这里自然有人拦我,但我拿出这块令牌来,他们便无话了。表哥,究竟出了什么事情?我到处听了些边角料的传言,但是实在没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你明明为陛下卖命奔波,眼下却要治你的罪。况且,你与她……” “慎言!”秦禾急急止住她的话头,道:“是非曲直,陛下自有论断,不得妄言。今日,多谢你来看我,之后不必再来,免得将你牵扯进去。舅舅舅母可曾来信说明何时入京?”他说完竟是一阵咳嗽,一会儿才停歇下来。棠安观他脸色苍白,站立时扶着牢房的门柱,一看就知道身子虚弱极了。又联想起之前的一些事情,不禁落了泪,道:“我爹娘已经入京了,本来我是打算待你回来后向你告别,再邀你到我们府上做客的。没想到出了这等事。表哥,你说她知道这件事吗?” 收押大理寺这么大的动静,那人真的会不知吗?他尽力想欺骗自己,以止住那心海横生的猜疑和剧痛,但他同时也明白,他骗不了自己。她当真这么狠心么?他也想等着她走到自己面前,当面问个明白。秦禾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但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微笑,道:“或许是不知的吧。这上下千般事都要她裁决定夺,或许她还不晓得。否则,否则她一定不会这样的。你知道的,她不是这种人。” 棠安却道:“我不信。眼下这京城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除非那宫中就是铜墙铁壁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否则她怎么也该知晓的。表哥,你等着我去找她问个清楚!” “棠安,你莫冲动!舅舅他们既然已经进京,你便先回自己府上去。其他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的。再说,那宫中也不是你想进就进的地方。”秦禾道。 棠安却已经把眼泪擦干净,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天气已经足够暖和,但待在这常年不见天日地牢房里,仍旧会觉得遍体生寒。秦禾感觉喉头一阵不顺畅,将拳头抵在唇边,又咳嗽起来。他看了一眼牢房的尽头,那里黑暗一片。他渴望有脚步声响起,那个人能告诉他一切的缘由。他不信,自己的真心就这样被算计被践踏了。 棠安以为自己可以利用那块令牌进宫。她还是想得太过简单了。那侍卫瞥了一眼,便冷冷叫她离开,棠安不甘心道:“我要见皇上,你让我进去。她如果知道是我,一定会见的。” 侍卫们对视一眼,嗤笑了起来,其中一个说道:“你以为皇上是你家亲戚,想见就见的。姑娘,看你模样周正,不像是个脑子糊涂的。赶紧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否则到时候想走也走不了。” 棠安还要往前,那侍卫冷冷一把剑立在地上,发出铿然之声。她到底怯了,望了那皇宫一眼,戚戚离开。 不得进宫的法子,棠安心灰意冷。她没有回自己府上,失魂落魄地又回了秦府。当夜,她想见的人却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秦府。清风阁内坐着的,不是那女帝是谁?棠安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没看错,这才上前道:“陛下可知大理寺将表哥关押了起来。” 疏月瞧着她,点了点头,道:“有人弹劾他数条罪状,如今还在查办。所以,只能暂时将他收押。” 棠安当即冷笑一声,道:“你往日与他的情意莫非都是假的么?他为你出生入死,差点把自己的这条命交待在战场上,你可知道?还是说不根本不在意这些。你知道他打战场上留下来的旧伤每到了湿冷之日便疼痛难忍吗?你知道他如今在牢中还携着风寒吗?陛下,你究竟有没有半颗真心予他?他为你受罪受同,你却如此云淡风轻。我知道陛下治下严明,但我表哥在陛下心中难道就没有一丝分量吗?” “我知他的苦楚,但我不能枉顾国法。见谅。”疏月淡淡说道。 月色朦胧,一阵风吹过,那院中的秋千轻轻晃动。疏月未再作停留,举步走了出去。 朝堂上想要置秦禾于死地的人不在少数,说他们与秦禾有不共戴天之仇恐怕还不足以形容他们此刻的愤恨。对于大理寺呈上来的进度和各类证据,疏月尽数过目了,道:“秦禾罪证确凿,既如此,诸位爱卿认为,该如何处置?” 朝堂上有一瞬间的寂静。 “秦禾罪证昭然,其罪当诛。”一道嘹亮的声音响起。 接着是一片附和声。真心也罢,随波逐流也罢,疏月看在眼底,叹了口气,道:“准。然秦将军为忠良之后,朕以为该留他一份体面。斩首之刑可免,但死罪难逃,届时朕会赐他鸩酒一杯,亲自送秦将军一程。” 此事,已成定局。 疏月放在案下的手微微颤动。 秦禾被人带到了宫中。在牢中待的日子并未折损他的傲气,他肩背笔直,走进疏月所在的宫殿。疏月在里面等着他。 这宫中气势恢宏,却扑面而来的压抑。秦禾在来之前还未知晓自己的结局,却瞥见带他来的人眼神多了分怜悯。 疏月本是背对门口而立,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恰恰与秦禾的视线相对。这是上次别离之后,两个人第一次相见。但这与想象中分外不同。秦禾犹记得分别时疏月的小女儿姿态,他的心中其实是十分受用的。 只是眼下的她,身着龙袍,头戴皇冠,眼睛被垂下的玉穗遮住,看不分明。秦禾下意识想对她笑,但心底苦涩太甚,他略微牵动了一分嘴角很快便垂了下来。“陛下。”他应当说点什么,却说不出什么来。 他身形有些慢,欲要跪拜下来,疏月道:“不必,秦将军一路辛苦了。只是,国法无情,你切莫怪罪。”她拍了拍手,早有宫人立在一旁,呈上一杯酒来。 秦禾的神色终于变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疏月道:“这是,陛下的意思?疏月,你应当知道的,我是绝对不可能会有谋逆之心。我所作的一切,你应当都是知道的。你也信了那些人的谗言不成?我宁愿自己死,也不可能害你,我以为我即使不说你也应该懂。” “那我现在让你为了我去死?你愿意吗?”疏月嘴里说着诛心之语。 “疏月,这就是你要的?”他抬眼看着那人,陌生得他仿佛从未认识。从稚童到少年,再到如今这个帝王,他以为自己应当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现在却觉得有些迷茫。那人沉默半晌终于道:“是,这就是我要的。那么,你给吗?” “你要的,我都给。”他竟然再不争辩,伸手将那杯鸩酒取过,一饮而尽。快到让人反应不及。秦禾喝过之后总算如释重负一般,道:“陛下,你要的,我能给,我便给。只是以后,再无人陪着陛下了。以后的路,陛下得自己走。春秋多添衣,夏日莫贪凉。我记得去年陛下说想岁末的时候和我一起去看烟火,后来没去成。看来今年我也只能失陪了。陛下若想看,便叫苏越陪你去吧。”他最后一次冲着疏月笑了笑,仿佛从前那般絮絮叨叨和她交待着一些琐事。谁都不知,那时临别的话。 疏月眼泪掉了下来,眼睁睁看着他唇角溢出血来,然后重重倒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第17章 东方破晓之际,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出了皇宫,朝着南方而去。马车上,一位昏睡着的男子,旁边坐着的女子正拿了帕子替他擦脸。不知行了多少日,马车来到了一座宅院前停下。 “有劳了。”女子在车夫的帮助下把男子扶进院中。那车夫道了声“不必客气”,马鞭一扬,车轱辘便随同尘灰一起渐行渐远。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疏月,她使了法子让秦禾假死出局,再用一场火将自己的宫殿付之一炬。在世人眼中,女帝已然葬身在那场火海之中。有人称,这是她迫害忠臣良将的报应。众说纷纭,已成定局。她自觅了一处江南小院住下,安心等待秦禾醒来。 一路颠簸,秦禾倒是睡得很香。疏月把秦禾安顿好,在附近走了走,看见一家药铺便进去抓了秦禾需要服的药,这才回了府。她思考着要去采买一些奴仆才行,在宫中四体不勤惯了,杂事在冷宫的时候还做了一些,但下厨一事的确没那么擅长。思来想去,恐怕连温饱都成问题。走到府门口,又退了出去,寻了个小饭馆买了些吃食。饭馆的老板娘是位姑娘,见疏月是个生面孔,攀谈道:“姑娘是外乡人?就不知吃不吃得惯咱们这儿的吃食。若是口味上有什么偏好,提前同我说说。” 疏月点点头,道:“口味倒没什么,就是清淡些就好。对了,我想请问一下附近可有采买奴仆的地方?”她做了寻常打扮,褪去那女帝的威严,便如同一个寻常女儿家一样。说话轻轻柔柔的,又生了一副清丽的模样,叫人好感倍增。 那老板娘道:“有啊,恰巧我认识个婆子,专门作这个的。姑娘要是相信我,我明日叫她带人来你府上供你挑选可好?就是不知姑娘姓甚名谁,住在何处?姑娘是一个人?” 疏月有些顾虑,毕竟是初识,她保留地说道:“我和夫君一同来的此处,打算在这边定居。老板娘若是有路子,正好可以介绍给我。” 老板娘惊讶道:“你已经成亲了?”说完又道:“对不住,我看你年纪轻轻的,又作少女打扮,以为你还是未出阁的女子。” 疏月没有注意倒头发的细节,她道:“不过是为了方便,倒把这事给忘了。”她把吃食打包回府,走到秦禾的房间,见他依然睡着,便先过去将他扶起来半坐在床上,端了粥来喂他喝。先用勺子慢慢撬开他的唇,再一小勺一小勺地让汁水渗进去。这件事在路途中她已经做过许多次,现在已经很是顺手了。秦禾身子歪了歪,似要倒下,疏月赶忙用肩膀抵住他,把粥暂时先放在一旁。 她把秦禾身子正好,又用枕头护在旁边,做完这些方松了口气,一抬头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正瞧着她。疏月惊喜道:“秦禾,你醒了?” 但秦禾还是看着她,没说话。眸子里满是迷茫之色。 疏月觉出不对劲,“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秦禾摇摇头道:“姑娘是谁?为何在我府上?” 疏月不解,道:“我是疏月啊。你不认识我了么?还是你生我的气了。只要你能消气,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秦禾还是摇头,迷茫之色更浓,道:“对不起,姑娘。我好像,想不起来你是谁。” “那你知道你自己是谁吗?”疏月试探问道。 “我自己?我,好像也不记得了。”他的表情懵懵懂懂的。他眼神清澈,回答问题的时候颇有些羞赧,仿佛课堂上被夫子点名起来回答问题时回答不上来的学生。“那,姑娘能告诉我吗?”见疏月瞧着他,他又轻声道:“疏月姑娘?”舌尖婉转叫出疏月的名字。 疏月见他认不出自己,本有些难过,但眼下他乖巧的模样很得疏月的心。疏月想了想,道:“其实,我们是夫妻。你外出的时候不慎摔坏了脑子,所以失去了记忆。如今,你不记得我了,倒叫我好生伤心。”她捏了捏秦禾的脸颊,说道。秦禾昏迷太久,脸颊上的肉都少了许多,疏月不甘心地收回爪子,道:“现在你明白了吗?乖乖把粥喝了,快些好起来。成天照顾你我都快累死了。” 秦禾很是听话,一口就将粥一饮而尽,连同疏月给他夹的菜都吃了个精光。到底是才醒,身体有些不支,到了下午又昏昏沉沉睡过去了。疏月则去了灶台查看情况。她对于下厨的事是一窍不通,便是采买仆人最快也得明日,但秦禾的药是等不得了,便决定自己尝试着生活。以前在冷宫时,也见过碧荷生火的。她回忆着碧荷的动作,躬着身子在灶台前扇火,药没熬好,先把自己给呛了个半死。待她灰头土脸出去,好巧不巧见到秦禾正倚在厨房的门框边看她。 知道自己眼下这副尊容肯定不好看,疏月立刻用手遮着脸道:“你怎么来这里了?快去躺着休息,我正在给你熬药。” “娘子在给我熬药?我还以为是娘子瞧这厨房不顺眼,要把它给烧了。” 疏月疑心他是在嘲讽自己,但朝他看去时,他的脸上十分坦白,看不到一丝不怀好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她有些不好意思,道:“你回房间等着就好,我熬好了给你端过来。” 秦禾未答言,径直坐到灶台前,不多时,那火苗便蹭蹭蹿了起来,越烧越旺。秦禾烧了一锅热水,倒在盆里,拿了帕子来打湿。疏月道:“你要洗脸么?我来帮你。” 温热的帕子却落在她脸上。秦禾细细替她擦干净了脸上的脏污处,眼睛里的光芒让疏月低了头,她觉得秦禾生得真好看,唔,还这么温柔。秦禾替她擦干净了,觉得满意,嘴角勾起笑了起来,道:“娘子,好了。” “谢、谢谢。” 秦禾又拿了几块柴出来,灶上煎着药,转为小火慢慢熬着。疏月守在一边,看着秦禾的侧脸。秦禾没扭过头,他知道疏月在瞧着他。“娘子,咱们成亲几年了?” “啊?这个嘛,我们成亲才几个月。”疏月慌乱说道。 “是吗?难怪娘子对我好似还有些生疏。既然我们是夫妻了,娘子也要学着多亲近我才是。我看人家夫妻都是很亲密的,替对方做事,是不用说谢谢的。” “咳,是吗?那我以后不说了。” “好,娘子真乖。”秦禾忍着笑,点了点她的鼻尖。说好是疏月照顾他,结果秦禾干净利落给自己熬好药喝完,开始考虑起晚饭的事情来。疏月建议两人去小饭馆吃,但秦禾摇摇头,道:“陪我出去走走,咱们在附近看看,有没有买菜的地方。反正我在床上躺久了,正该起来好好活动一番了。” 他主动牵了疏月的手,朝外走去。疏月低头看两人十指相扣,悄悄笑了。虽然羞涩,但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啊。这个城里到了晚上没甚新鲜的蔬菜,但靠近江河,有刚捕捞上来的鱼虾,价格不高,两人买了些回去。秦禾下厨做菜,疏月就在一边打杂,锅里的鱼煎的香喷喷的,秦禾夹了一小块鱼肉喂到疏月嘴里,道:“尝尝咸淡。”疏月早就垂涎欲滴,吃了一口,眼睛亮起来,道:“真好吃。秦禾,你太厉害了,什么都会。我都不知道你会做饭的。” “看来娘子对为夫还不够了解。没关系,咱们以后有的是时间。”他笑意甚浓,看向疏月。疏月被他灼热的目光看得低了头去,心里怪罪自己不争气。糟糕,自己现在怎么这么容易脸红,好像不管秦禾说什么,她都要脸红,真是没救了。疏月心里纠结着,不多时,菜已经上了桌。两个人互相夹菜,把饭菜吃得干干净净。 然而到了晚上,情况边有些复杂了。疏月要沐浴,秦禾帮她把水提进去装满了。疏月轻舒一口气,还没反应过来,身后又响起了脚步声。她慌张转头,见秦禾站在后面。“秦禾,你进来做什么?” 秦禾愣了愣,道:“夫妻,是不是要一起沐浴的?对不住,我记性不大好,不大记得清楚了。” “没有没有没有,秦禾,我快出去。我一个人沐浴就好。”疏月脸色爆红,屏风后看着那个影影绰绰的身影,赶紧把自己隐藏在水里,道:“秦禾,你快出去吧。” “你要不要我替你搓背?我听人说,搓背最是能够放松。你说这阵子照顾我都快累死了,我想让你轻松一下。” “不必了,秦禾。你快出去吧,把门带上。”疏月道。 秦禾这才走了出去。听见脚步声消失了,疏月这才从水里出来,身上的热气并着浴桶里的热气简直快要把她煮熟了去。匆匆沐浴完毕,换上衣裳,出门时却见秦禾就守在门口。疏月脸上好不容易消退的热度又跟上来了,讷讷道:“你一直站在这里?” “嗯,我怕你中途需要加热水,就站在这里等你。” “傻不傻啊?你身子还没好全,该回去躺着才是。对了,晚上的药喝了没?”疏月道。 月色如水照在院中,亦照在两人的脸上。 “喝了。我不傻,就是想看见你,一点也不想和你分开。我一定是很喜欢你,才跟你成亲的吧?虽然我记不起来了,但是我觉得我肯定很爱你。因为,我老是舍不得把视线从你身上移开。”秦禾缓缓说道,他忘记了所有,但是少年如星光一般的眼眸没有变。他现在更像是最初的秦禾,带着少年的欣喜和纯粹。 疏月定定瞧着他,忽然一把抱住他。秦禾感觉那双纤细的手臂牢牢箍住自己的腰,他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下一秒她就放开了手。“疏月,我喜欢你。”他又重复了一遍。 “嗯,我知道。”疏月说道。 秦禾道:“很喜欢很喜欢。” 疏月道:“我也很喜欢很喜欢你。” 秦禾嘴角弧度更大,他眼睛里好像揉进了夜空里的点点繁星,带着不可思议的璀璨。他把下巴抵在疏月的头顶,道:“那,你等我?” 疏月不明就里,“嗯?” “等我一起入睡,你可不许先睡了。我现在去沐浴。”秦禾说道。这是默认夫妻要同床共寝的意思了。 疏月羞得抬不起头来,许久才低低应了一声,道:“嗯。” 她钻到被窝里,十分忐忑地等着秦禾进来。过了一会儿听见外面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床头。房间的灯火未灭,她用被子仅仅将自己包裹着。片刻,床榻陷下去半边。疏月知道自己现在心跳过快,如果转过头去毕竟是面红耳赤,真真是没出息透了。忽而听到耳边传来秦禾的低笑声,道:“你在紧张么?” “哪有,我紧张什么。”疏月深吸了一口气坐起身来。秦禾就在她身边,刚沐浴完毕的他只穿着一身薄薄的白色中衣,领口开得有些低。见疏月转过身来,他脸上立刻溢满了笑容,道:“我有些紧张。虽然我们早就是夫妻了,可是从前的我都不记得了。坦白讲,我对你不那么熟悉,但是你放心,我感觉得到对你的那份喜欢。”他说完便要伸手去解自己的衣带。疏月去拦,阴差阳错地竟然把他挽得松松的衣带解开了,一大片光洁的胸膛呈现在疏月的面前,猝不及防。 这次轮到秦禾不好意思了。他见疏月直直盯着自己,喉结动了动,但身上的那股热意四处流窜着,又汇聚在一起直达某个敏感地带。要了命了,秦禾艰难唤道:“疏月。”既是乞求又是求饶,拜托别用那种眼神看着他,他已溃不成军。 疏月视线落在他胸膛前的伤口上。大大小小的伤痕交织着,看得出来有的年代久远,有的却方愈合不久。她设想过,秦禾吃过的苦,但是未亲眼所见之前,那些轻描淡写的述说都不及眼前的画面来得震撼。之所以选择离开皇宫,也是因为不忍秦禾再无底线地为她付出。她曾经自私地要他陪在身旁,他为她做尽了一切能做的事。秦禾饮下那杯鸩酒前曾质问她为何不信他,其实她在此之前想过很多劝说秦禾喝下那杯酒的理由,但是一句也没用上。他很干脆地就喝了那杯酒。 秦禾,一个温暖干净的名字。是她仅仅提到都会觉得很开心的字眼。 疏月的吻轻轻落在秦禾的伤疤上,一个接着一个。她很轻,生怕弄疼了他。虽然她知道伤疤已经愈合了,但是就是下意识地让自己更轻一点再轻一点。秦禾感觉到自己的战栗,他托起疏月的脸,吻了下去。 这次,便再也不分离。 山高水远,你我并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