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琉璃池上佳人头 作者:则慕 文案: 柳尘鸢幼年娇生惯养的时候没有想到,自己吃苦的日子还在后头。 **** 1、非恐怖文,普通古言,HE。 2、架空背景,不要较真。 3、女主娇气+哭包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柳尘鸢 ┃ 配角: ┃ 其它: ================== ☆、第 1 章 柳尘鸢的丈夫死了,死在他们的新婚之夜、洞房之时。 闽国公主柳尘鸢才十七,不但成了寡妇,还要为夫殉葬。 素色的纱幔在幽冷的宫殿里飞扬,如同招魂的纸幡。烛火昏黄,映照着赵文帝青白老态的脸,柳尘鸢一身缟素,跪在冰凉的宫砖上,耳边传来宫人低哀的哭声。 每一天,每一夜,都是这样的光景,但,她明天就可以彻底解脱了。 忽地,周围的哭声渐低,有细微的脚步声响起。 柳尘鸢有些茫然地回头,发现是来人同样穿着丧服,那边角却绣着金丝龙纹。是赵文帝之子——新帝赵书贤。他身材高大,五官俊朗,只是眉尾有一道碍眼的小疤痕。 赵书贤行至棺木旁边,宫人山呼万岁。 他没有说话,只微微扬了扬手,宫人们极有眼色地退出去。 冷殿之内重新恢复死寂。 柳尘鸢直觉事情不妙,然而不等她开口,赵书贤抓住她的手,将她往后一推。她站立不稳,仰倒在软垫上。 赵书贤的目光,顺着那薄如蝉翼的衣料,毒蛇一般游走。目光透出一种诡异的兴奋:“母后——你我都想不到,会有这一天吧?” 他的声音有点沙哑,带点迫人的威势。目光阴冷却又热切。 这样的时候,他竟还这样语调恭敬地喊他母后。 柳尘鸢原先是一直避着他视线的,然而事态已至此,她只能看着他:“赵书贤……你想做什么!” 柳尘鸢语调强硬,便是不想示弱让人抓了缝隙,可那不自知的颤抖的声音却实实在在暴露了她的恐惧。 赵书贤阴阴一笑:“做什么?原来母后不懂。” 若说之前柳尘鸢心中还尚存一丝幻想,眼下便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赵书贤要做什么,纵然双手被箍着,她也奋力地反抗起来:“赵书贤!这里是你父皇的灵堂……你怎敢!” 赵书贤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原本苍白的脸涨的通红。她那双桃花眼里泛出点点泪花,映着眼角那一颗朱红色的泪痣,显得格外动人。 她像被人固定在案板上的将死的鱼,无法动弹,只能看着被磨的锃光的利刃朝自己劈下来。 赵书贤将手从她身上抽回来,又去捏她下颚逼她张开嘴:“咬的这么用力做什么?怕人听见?可你应该大声哭喊求救才对……” 他将她的头朝赵文帝方向那边一扭——柳尘鸢躺着,看不见棺木里的赵文帝,却可以看到装饰繁重的棺材。那里面躺着她名义上的夫君,他的父亲。 “你不喊,是因为你喜欢这样。在你丈夫的灵堂里……你喜欢这样。” 烛火幽幽,四周冷寂,他像是不惧光的魔,说着让人惊惧的话语。 柳尘鸢这一辈子也没见过这样厚脸皮又不讲理的人了,她又怒又怨,浑身发抖。 她哪怕大吼大叫,也不会有任何人进来,猜不到里面发生什么人不敢进来,猜到了在发生什么的人更加不敢进来,她不会得到救赎,只会平白成为他人眼中的笑柄甚至是荡妇。 他明明知道,也知道柳尘鸢现在恨不得去死,他在看她,分明可以看到她脸上写满了屈辱,眼中蓄满了泪水,可他却故意那样说,要在语言和行为上,加倍地侮辱她。 就在此时,赵书贤忽然握住她的右手,竟然就这般行起了最肮脏羞耻的事。 柳尘鸢鸡皮疙瘩全竖起来了,奋力地想抽回手,赵书贤竟也就这样由着她把手抽了回去。 然后他起身,慢条斯理地开始整理自己的衣冠,柳尘鸢则撑起上半身,维持坐的姿势不断向后退,警惕而恐慌地看着他。 赵书贤看了她一眼,语无波澜地道:“过了今夜,父皇便要下葬,你也得殉葬。” 柳尘鸢当然晓得这件事,喘着气看着他,赵书贤道:“若你不想殉葬……就跟了朕。” 竟如此理直气壮。 柳尘鸢的声音和身子抖的一样厉害,她眼中通红一片:“我便是死,也不会随了你心意!” 这回答似乎并不让赵书贤惊讶。 “手刃亲夫,计谋已成,便觉得可以慨然赴死了?”他语带嘲弄。 柳尘鸢瞬间瞪大了眼睛,一时心跳如雷,赵书贤却沉声道:“来人。” 这一声是可以让外边人听见的,柳尘鸢一愣,赶紧跪直了身子,又手忙脚乱地将衣服给理好了,宫人陆续地回来,先对赵书贤行礼,又跪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去。 柳尘鸢呼吸急促,不晓得赵书贤会说什么做什么。 他负手而立,过了一会儿方才人模狗样地叹了口气:“眼下战乱不休,朕分身乏术,父皇丧事多亏母后打点,实在辛苦母后。” 柳尘鸢垂着头一言不发,手还抑制不住地在颤抖。 有宫人偷偷地看了眼柳尘鸢,似是不解她为何不理皇上,可赵书贤却理解地欠了欠身:“母后节哀。” 他转身带着自己的宫人离开,直到门重新合上,周围复又响起低低的哭泣之声,柳尘鸢眨了眨眼,却又落下一滴泪来。 *** 天光微亮,堂内的蜡烛不知何时都灭了,初阳自窗户缝隙间洒落,虽淡薄,却也给这阴沉的灵堂添了一丝生气。周围的宫人俱都十分困倦,脸色发白,眼下乌黑。 柳尘鸢跪在地上,双脚已经彻底麻了。足足跪了七天,她娇生惯养的身体却还是无法适应。 赵书贤走后的这大半宿,柳尘鸢都将右手悬在身侧,生怕它碰到自己身体上其他的部位,心里则反复回响这一句话——这手要烂了。 今日赵文帝便要下葬,柳尘鸢也终于可得一刻的喘息,她可以回自己的椒芳宫,稍作休息,再打扮的好看一些去殇宫与其他妃嫔一起去自缢,这是柳尘鸢之前便晓得也已经接受了的事情,可昨晚赵书贤那么一打岔,她头昏脑涨,心慌意乱,一时间居然把生死这样的大事给忘记了。 还是问兰愁眉苦脸地来接她回椒芳宫时,她才复又想起来这么一件事。 问兰之前陪她守了六天灵,昨夜里没挨住差点昏过去,柳尘鸢便让她先回去休息,横竖她只是个下人,不在了也不会惹人注意。问兰半哭半笑地拉着她的手说了句娘娘真好,便先去睡了一夜。 也亏得那么巧问兰不在,不然昨夜只怕事情变数更多…… 问兰扶着腿软的柳尘鸢上轿回宫,等回了正殿,柳尘鸢第一件事便是让宫女去打了三盆热水,疯狂地开始洗手,问兰不明所以,可看着她这个样子就忍不住眼泪直流:“小姐……” 人前她喊柳尘鸢娘娘,人后却还和在闽国时一样喊她小姐,她二人自由一同长大,柳尘鸢周围除了姜蕴也没有其他玩伴,问兰在她心里与其说是个下人,不如说是自己的妹妹。 姜蕴下旨让柳尘鸢嫁来赵国时,柳尘鸢自己没哭,问兰却哭的昏天黑地;嫁过来的路上柳尘鸢没哭,问兰却哭了一路;洞房那天柳尘鸢照旧没哭,问兰则哭的差点惹怒了赵文帝。 眼下柳尘鸢没几个时辰可以活了,问兰又开始抽抽噎噎的哭。 她其实本也是爱哭的,只是姜蕴下旨以后,她的眼泪便都像是给问兰流光了似的。 柳尘鸢把手都洗痛了,那种挥之不去的恶心感才稍微减轻了些,她侧头去看问兰,有些无奈:“哭什么呀,我这还没死呢。” 问兰一听,哭的更厉害了。 她一边哭,一边哽咽道:“小姐,你不但是赵国的皇后,也是闽国的公主啊!哪有让公主跟着殉葬的事情……” 柳尘鸢有些恍惚:“若不是咱们闽国对着赵国一点儿胜算也没有,我也不至于要嫁过来。” 问兰哭的一抽一抽的,伸手去拽她袖子:“要不然小姐,咱们逃吧。” 这话却是异想天开了。 问兰自己也晓得,又说:“小姐,若你死了,我也不想活了,我……” 柳尘鸢捧着她的脸,用大拇指擦掉她的眼泪,轻声道:“别胡说八道了。好歹我以前享了十七年的福,来人世一遭已不算亏了。倒是你问兰,你才十四岁呢,你得好好活下去。我一死,你们随嫁的会回闽国,到时候你帮我给蕴哥捎句话,就说……” 柳尘鸢顿了顿:“算了,没什么好说的。我先去休息,到时间了你记得喊我。” *** 风有些大,竟生生吹开了半阖的窗,柳尘鸢睁开眼,有些茫然地坐了起来,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风声。没有宫人,问兰也不在。 然而这映在地上的橙黄色的夕阳微光,分明实实在在地告诉她,已经是傍晚了。 柳尘鸢愣了一会儿,猛地下了床,衣衫都来不及整理便赤脚朝外奔去:“问兰?问兰?!” 在隔壁耳房的两个宫女听见柳尘鸢的声音,立刻跑了出来慌慌张张地行礼。 柳尘鸢只觉得自己心跳的厉害:“问兰呢?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为何无人唤醒本宫?!” 那两个宫女分别叫怀蝶怀梦,都是赵国后头给柳尘鸢指派的宫女,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怀蝶才小心翼翼道:“回娘娘,已是戌时初刻了。” 她顿了顿,又很有些害怕地看了眼柳尘鸢:“问兰,问兰她……” “问兰到底怎么了……快说!”一滴汗顺着柳尘鸢的侧脸滑过,她发现自己的声音颤的比昨夜还厉害。 怀蝶和怀梦两人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怀梦年纪小些,哭道:“娘娘才歇下不久,吴公公便圣旨便来了,说娘娘您是闽国公主,不应殉葬,但旧法不可不循,思及旧史上曾有随嫁宫女代为殉葬的例子,便要,便要问兰替了您……” 柳尘鸢往后退了一步,心口痛极,一时间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怀梦又道:“问兰说您乏了需要休息,不必叫醒您,跟着吴公公便走了……她说,她说若您醒了,让我们给您带句话……她让您好好活下去。” 这话分明是柳尘鸢清早跟问兰说过的,柳尘鸢听了只觉得眼中酸涩一片,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现在在哪里……先帝的丧礼呢?!本宫是太后,难道连让本宫去扶灵的人都没有吗?!” 怀蝶小心翼翼地道:“这也是皇上的意思……皇上晓得太后在休息,说太后这几日守灵实在辛劳,又念着您与问兰主仆情深,便让您专心修养,不必喊您。椒芳宫里除了奴婢和怀梦留着伺候您,其他人都去送灵了,现在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柳尘鸢愣了半响,忽地擦了脸上的泪,一言不发转身回寝房拿了外袍披上,又穿好鞋,将头发随意一绾,大步就往外走去,怀蝶怀梦看了彼此一眼,一时间都弄不准柳尘鸢要做什么,只能跟在她后头。 然而柳尘鸢刚出了椒芳宫门,便见前头浩浩荡荡来了一支队伍,皆是一身缟素,然而中间却有顶独属于皇帝的坐轿。 柳尘鸢停下脚步,身后的怀梦和怀蝶见了那阵仗立刻跪了下来。柳尘鸢浑身颤抖地看着那轿子停下,看着赵书贤从轿子里走了出来。 他眉目间有一丝极淡的倦色,慢条斯理地走到柳尘鸢跟前,微微欠身:“母后,休息的可好?” 这一声母后彻底让柳尘鸢失去了理智,她猛地抬手就往赵书贤的脸上打去:“畜生!” 然而手未至便被赵书贤给拦住,他紧握着柳尘鸢的手腕,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倒是其他宫人都被柳尘鸢这忽如其来的一下给吓着了,怀蝶怀梦惊呼道:“太后娘娘……” 柳尘鸢满脸悲愤,眼中全是泪水,右手被箍便又要用左手去打赵书贤,最后两只手都落入了他手里。赵书贤固定着她手腕,另一只手忽地在她腰间一按,柳尘鸢只觉得下半身顿时没了力气,整个人站不稳似地朝前倒去,赵书贤从善如流地接住了她。 赵书贤一手圈着她的腰,一手按着她的后脑勺让她不得抬头,整个人都陷在他怀里,接着柳尘鸢听见他温声道:“母后新嫁便丧夫,今日爱仆殉葬,想来母后是太过悲痛以至心智失常……” 柳尘鸢被他按在怀里一动不能动,连呼吸都有些困难,赵书贤掐着她后脖颈,硬是将她给半抱半拎送回了椒芳宫,回了寝房后,又直接将门给关上了。门外怀蝶怀梦忧心不已,都觉得柳尘鸢当真是悲伤过度有些不正常了,也不晓得万一伤着了皇上怎么办…… 赵书贤的贴身内奸吴巍不紧不慢地走进椒芳宫,又在正殿外站定了,见怀蝶怀梦两人急的跟热锅蚂蚁一般,凉凉地出口提醒:“急什么呢,太后娘娘可是皇上的母后,再如何……皇上也不会太生气。” *** 柳尘鸢被赵书贤在众目睽睽下提回了殿内,还被他三言两语打成了个疯婆子,等赵书贤放开柳尘鸢时,柳尘鸢只觉得喉头一甜,捂住嘴巴,竟是呕出口血来。 她手上是血,素衣之上同样血迹斑斑,一眼望去有些渗人,赵书贤却是一脸平静:“哭也就罢了,吐血可不值当。” 柳尘鸢颤巍巍地伸手指他:“赵书贤……你欺人太甚!嫁来的是我,杀赵文帝的是我,该殉葬的也是我!你凭什么,你凭什么让问兰……” “那个小宫女叫问兰?”赵书贤却事不关己地道,“好名字。” 他连问兰的名字也不晓得,却让问兰送了命!柳尘鸢满怀恨意地看着他,赵书贤道:“你何必伤心,吴巍说,那小宫女听说可以替你赴死,开心得不得了,连在殇宫都是第一个自缢的,仿佛生怕死的晚了一步就不能替你了。” 柳尘鸢自知道问兰死以来已是痛苦万分,碰着了赵书贤,丝毫不能出气反而要被他接连弄的越发悲怆,赵书贤这番话便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一颗心像是死了似的,原本的怒气却瞬息消散了。柳尘鸢失魂落魄,一下便跪坐在了厚重的地毯上,半响,忍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 连身边站着个最最讨人厌的赵书贤她也管不着了。 她又何必去怪赵书贤呢,说到底该死的人是她,问兰是替她死的!赵书贤虽是将她推向火坑的那只手,自己却才是根本的原因。若不是为了她,问兰怎么可能从容赴死。她睡了一整天,在梦中犹自酣然时,问兰已在殇宫结束了自己十五岁的生命。 赵书贤看着她哭,也由着她哭,等她哭的精疲力竭哭声渐弱了,才将那金贵的手伸出来,在她面前展开,似是表示愿意扶她起来。 柳尘鸢盯着那只手看了片刻,胸膛剧烈起伏,半响才道:“三年前,我用石子丢你,在你眉尾留了一道疤。如今,我背离故土,远嫁赵国,唯一的朋友也因我而亡……赵书贤,那一道疤,你究竟想要我用什么还?!用我这条命还不够么?!” 她抬眼,死死地盯着赵书贤,像是想要在他眉尾的那道浅浅的疤痕上看出个洞来,赵书贤见她不打算起来,也不将手放回来,只顺势摸上她的脸。 柳尘鸢脸上又是血痕又是泪痕,眼睛和鼻头都是红的,实在有些狼狈。 即便是赵书贤的手挨上她的那一刻柳尘鸢已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也不闪不避,依然直视着他,经过昨晚和今天的折磨,她已破罐子破摔了。 可那手却并没有太过不安分,只是把她这张狼狈的脸再抬起了一些,然后赵书贤俯下身子,低声道:“饮其血、食其肉、啃其骨,寝其皮,削其头颅,挖其心肝。” 柳尘鸢慢慢地瞪大了眼睛。 在柳尘鸢不可置信的目光下,他的嘴唇贴在了她唇边的血痕上,然后用一种堪称温柔的语调说:“这才只做了一个呢。” 柳尘鸢彻底被吓傻了,她一动不能动,由着赵书贤一点点舔去她嘴唇血迹,然后呆滞地看着赵书贤起身离开。 赵书贤推开门,竟还沉声嘱咐怀蝶怀梦,说母后情绪不稳且伤痛非常,务必要好好伺候。 怀蝶怀梦连声应了,又恭送赵书贤离开,柳尘鸢依稀听见怀梦小声道:“皇上竟真的一点没生气,可真好啊皇上。” 怀蝶也松了口气似的:“毕竟是皇上的母后,如今这样也确实让人无奈……皇上孝悯呐。” ☆、第 2 章 怀蝶怀梦再进柳尘鸢寝宫时就见柳尘鸢呆坐在地毯上,脸上泪痕血痕交杂,身上也沾了血,当即吓的快要昏过去。即便今天看了遭柳尘鸢大骂皇上是畜生的戏码,两人此刻心里有些恐惧柳尘鸢,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扶她,为她梳洗更衣。 好在柳尘鸢并没有再次“发疯”,她只是呆呆地由着两人伺候她,最后怀蝶扶着她坐在床上,怀梦则用干的毛巾替她轻轻按压吸干头发上的水分。 怀蝶眼尖,见柳尘鸢的膝盖这些天跪的有些肿了,便伸手去替她按膝盖外边和小腿,结果手才触上她的皮肤,柳尘鸢便猛地一动,将脚缩了回去。 怀蝶一愣,柳尘鸢却终于开了口:“你们都下去。” “……是。”怀蝶怀梦对视一眼,都跪着行了退礼,弓着身倒退着走了出去。 柳尘鸢独自一人在床边坐着,忽然视线便被桌上的牡丹给吸引了,那是怀蝶刚刚悄悄换上的,希望这株色彩明亮的牡丹能让柳尘鸢稍微打起精神。 是了,赵国盛产牡丹,她十岁的时候,姜蕴费了些功夫从赵国弄了一株十分名贵的牡丹来,它含苞待放,饱满而色彩炽烈的花瓣让人心中充满期待,想要看它若盛开,将是什么模样。 柳尘鸢那时候太过骄纵,趁着大家不注意,伸手把它扒开,想帮它一把让它开花。 那牡丹就这样死了,还来不及开放。 姜蕴没有怪罪柳尘鸢,只是从此再未养过太好看的花草,柳尘鸢以为是自己惹他生气,唯唯诺诺去道歉,姜蕴却只是笑着摸着她的脑袋,说,不过是花木,死了就死了,但生命无常这样的事情,你不必知道。 姜蕴在柳尘鸢十岁那年,甚至不舍得让她知道生死无常,可七年弹指即逝,他却亲手送她来亲历这样的事情。 柳尘鸢父亲是闽国大将柳恒,难产而亡的母亲则是皇后的亲妹妹。如今天下四分,征战常年不休,她的大将军父亲常年沙场奔波无法照应小小的柳尘鸢,她的皇后阿姨就常常将她接去宫里,让她不至于一个人闷在府上。 八岁那年柳恒战死,柳尘鸢便被心存怜惜的皇后收进宫中抚养,柳尘鸢在宫内虽无名无份,却俨然是个小公主,谁都对她很好。 尤其是太子姜蕴。姜蕴是闽国先帝宠妃所出,与她一样,姜蕴出生便没了母亲,之后便挂在一直无所出的皇后名下,姜蕴只大她四岁,可自幼陪伴她长大,如兄如父,始终呵护着柳尘鸢。 皇后当年不将柳尘鸢收到膝下给她公主之名,也是希望她成人后可嫁给姜蕴。 这事儿柳尘鸢迷迷糊糊地晓得一点,却也知道的不真切,只晓得姜蕴对自己很好,自己想一辈子跟着他,她像一个跟屁虫,始终黏在姜蕴身后,一口一个“蕴哥”地喊,而姜蕴也总会不厌其烦地含笑应着。 还有个问兰,年纪虽小,却机灵懂事,为她打点生活上的一切。 柳尘鸢总以为一辈子就会这样过去。 十四岁那年,她却遇到了赵书贤,独属于她的悲剧,已在那时悄然开始,只有她懵懂不自知。 那时候赵书贤不知怎的转到了后花园去,柳尘鸢专心地在弹琴,问兰专心地在听她弹琴,两人都没发现一个陌生男子走到了身边。 等她抬起头来时吓了一跳,赵书贤却是看着她神色莫测,最后竟伸手去抓柳尘鸢:“姜蕴真是个会享福的,藏了这么个宝贝在府上,不知道肯不肯借我玩几日?” 柳尘鸢这一生也从未被人这样调戏过,气的面红耳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随手抓过一个石子往他身上扔去就带着问兰跑了,她没想到那一刻起,自己未来的悲剧已经悄然展开,只她懵懂不自知,还哭着去姜蕴那里告状。 姜蕴却似乎早已知道,只安慰她:“不必担心,蕴哥自会保你周全。” 他说到做到,柳尘鸢再未见过那人,后来才知道他是邻国的二皇子赵书贤。闽国自柳恒死后再无大将,倒是赵国出了个天兵天将似的人物三皇子赵庭云。 柳尘鸢十六岁那年,两国原本隐隐的平衡彻底被打破,赵国将士势如破竹一路吃下闽国边界十州,闽国原本的盟国燕国毫无消息,且自己也被秦国束着,无法出手帮忙。姜蕴一人忙的焦头烂额,欲亲征却又一直被阻碍,时局十分让人着急。 此时赵国却又收了兵,赵文帝说,听闻柳恒之女柳尘鸢生的十分貌美,若是两国能和亲,结秦晋之好,便可安然相处,再无兵戈之争,实是好事一桩。 这事儿说来也有些缘由,当时闽国并不晓得赵国主将,同时也是三皇子的赵庭云已身负重伤,无力再战沙场,只当是赵文帝老糊涂了——赵庭云的事,赵国瞒的极好,柳尘鸢嫁过来后,才晓得赵庭云身受重伤且已逝世,他们本有机会绝地反攻。 他们本有机会。 柳尘鸢的眼前种种画面不断闪过,姜蕴从前待她极好,柳尘鸢想吃什么,姜蕴总能替她弄到;他府上的冰窖里,储着的永远是她爱吃的东西;皇上的赏赐,姜蕴总直接让人先送去柳尘鸢那儿,让她先挑了喜欢的才再收下。 有一回问兰贼头贼脑地跟她说,大家都说尘鸢姑娘是太子爷的掌上明珠,柳尘鸢似懂非懂,故意去问姜蕴什么是“掌上明珠”,想要他说出自己多宠她,可姜蕴点了点她鼻子:“就是你这头小猪。” 柳尘鸢瞪大了眼睛:“小猪?!” 怎么是这个猪,难道不是那个珠吗?! 姜蕴笑她:“你每天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又嚷着饿,不是小猪是什么?” 柳尘鸢发现自己居然没法反驳,扁扁嘴委屈的不得了,眼泪打着转,姜蕴见她居然一副要哭的样子,又赶紧来哄她:“就算是小猪,也是‘明猪’,是我一辈子要捧在掌上的。” 柳尘鸢这才破涕为笑。 姜蕴那时也是仗着年轻气盛,竟说出要将她捧在掌上一辈子的大话。 后来赵文帝提出那样荒唐的要求,问兰急急忙忙地来汇报,都快要哭了,柳尘鸢自己却一点不担心,因为认定了姜蕴绝不会送她去一个糟老头手里。 可那之后柳尘鸢一连几日没有见到姜蕴,实在忍不住后便偷偷溜去他的书房,却在门口听见太傅周廉撕心裂肺地说:“皇上!只是一个柳尘鸢!只是一个柳尘鸢!为保江山社稷,只是柳尘鸢,有何不可?!” 柳尘鸢心里不满极了,勉勉强强才压下要冲进去骂他的怒火,等着姜蕴反驳周廉。 在那一刻,她还是觉得自己肯定不会被送出去的。 然而,接着,姜蕴的声音便响起:“太傅不必如此,我从未说过要将柳尘鸢留下。” 接着他又叹气:“柳尘鸢留不得。留得……也无益。” 留不得,留得也无益? 柳尘鸢站在门外,什么都懂了。 可她骄纵惯了,当下便想冲进去质问姜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却有人从身后拉住她,柳尘鸢惊讶地回头,看到的却是周廉的孙女周悠,她看着柳尘鸢,长长的睫毛扑闪,将食指比在嘴唇前,教柳尘鸢噤声。 而柳尘鸢竟然不知为何像是受了蛊惑一般,真的没冲进去,还跟着她离开了,她不喜欢周悠,见了周悠总没有好脸色,周悠对她,却总是温和笑着的,但柳尘鸢就是晓得,晓得她一样不喜欢自己。 她甚至能感觉到,周悠一定也喜欢姜蕴。 两人绕了几圈,柳尘鸢忍不住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有话快说!” 周悠犹豫了一会儿,道:“我……我便直说了,方才在门外,皇上说的话,我也听到了。” “那又如何?!”柳尘鸢涨红了脸,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委屈的。 “……不如何,只是想来你和我一样,都不愿见皇上为难。若说这天下是个秤,你在这边,而闽国在那边,皇上是掌秤之人,最为难的便是他。然而无论如何,你再重要,又怎么重要的过闽国百年社稷呢?若你去求皇上或是去闹腾,皇上必然会犹豫,可结果却无法改变……你在宫中待了这些年,皇上对你的宠,所有人都知道,难道到了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候,你也不愿懂事一点点,不要给皇上平添困扰吗?” 周悠的意思很明白。 柳尘鸢去求姜蕴,姜蕴自然会犹豫,然而除了犹豫之外,就什么都没了。 平添困扰。 好一个平添! 柳尘鸢终究是没有为此去找姜蕴,倒也并非只是因为周悠那番话,只是她想,以前每一次她求姜蕴什么事,姜蕴都会答应,这一次她如果苦苦哀求姜蕴确依然不同意,那自己就太可悲了。 如果横竖都要被送走,倒不如留着最后的一点骄傲。 所以柳尘鸢最终选择沉默。她听着一道道圣旨颁布,姜蕴认她为妹妹,柳尘鸢接受;姜蕴封为她清平公主,柳尘鸢接受;姜蕴让她远嫁赵国,柳尘鸢接受。 柳尘鸢不敢见姜蕴,怕一看到他,就会扑到他怀里哭诉求他别把自己丢给那个老头子,而姜蕴似乎也不想见柳尘鸢。从赵国提出那样的要求到柳尘鸢离开闽国,这三个月中柳尘鸢,坐在自己的宫殿里,每日从早到晚发呆,看鸟来鸟去,花开花谢,日升日落,雨落雨霁。 问兰本不必随嫁,柳尘鸢舍不得她着自己来受苦,可她才说了这个想法,问兰便哭成泪人,直说自己无论生死也要跟着小姐。 那时柳尘鸢已是清平公主了,宫里人都喊她殿下,只有问兰改不掉,始终喊她小姐。 那样好的问兰,跟着自己,却当真走向了万死不劫的道路。 她以后甚至不能去祭拜问兰,问兰没有自己的坟冢,她和许许多多的殉葬的人一起,被埋在巨大的皇陵下,不会有人知道,那里面有个为她而死的问兰。 柳尘鸢闭上眼睛,眼泪又流了下来,她这两日实在哭的太多了,眼睛都有些痛了,可还是止不住眼泪。 皇后曾摸着柳尘鸢朱红的泪痣说:“尘鸢怎么会生这样的痣呢……” 柳尘鸢懵懵懂懂:“这颗痣不好?” 皇后叹着气:“有人说这样的痣,代表主人命途多舛,一生要流许多眼泪。不过这些也都是胡话,你不必信。就当是个好看的点缀。” 柳尘鸢在闽国时虽也常哭,但都是为了指甲盖般大小的事情或撒娇或委屈随便哭啼两声。 她根本不信自己会命途多舛一生多泪,故而也没怎么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如今看来,这句话还是应验了,原来自己要受的苦在后头。 如今问兰死了,她也回不去闽国,更不可能再见到姜蕴,身边只有一个变态至极说要饮她血、食她肉、啃她骨,甚至还对她做那种下流之事。 未来的生活,柳尘鸢只能看见一片黑暗,毫无生机。 她深吸了口气,终是慢慢站起来,走到自己的衣柜边上,拿了一条极长穿上会蜿蜒拖地的裙子,接着有些费力双脚颤抖地站上桌子,把裙子往横梁上一抛。 大约是老天都觉得她可怜,裙子一抛便上去了,柳尘鸢站回椅子上,将裙子两端打成结,然后将自己的脑袋挨上去,闭了眼睛,一脚就踢开凳子。 ☆、第 3 章 柳尘鸢在哭声中醒来。 她睁开眼,有些费力地侧了侧头,便见自己床头前跪着怀蝶怀梦,她二人正对着她,背后是大开的窗户和一轮弯月。 月上中天,是子时?地府也有月亮的吗? 柳尘鸢愣了愣,才发现怀蝶怀梦都低着头,满脸惊惧地哭泣着,而一人立在她们跟前,背对着柳尘鸢。 这背影柳尘鸢一眼便辨认出是赵书贤,她轻轻眨了眨眼,一时间有些茫然——地府不但有月亮,还有怀蝶怀梦,还有赵书贤。 这难道不是做鬼也不放过她? 赵书贤背对着柳尘鸢,忽然打了个手势,他的贴身内奸吴巍立刻会意出去,很快便有四个太监进来,一人一边拉着怀蝶怀梦,要将她们拖下去。 柳尘鸢心中一惊,顿时清醒了不少,刚张嘴想说话,却发现喉咙痛极,只能含糊地发出了一声“咳”。 这动静却已足够,那四个太监停了动作,一时间有些无措地望着她,怀蝶怀梦则都露出得救了的表情。 赵书贤显然知道她醒了,却没回头看她,而是沉声道:“还愣着做什么?” 这意思是要继续了? 四个太监会意,继续拖人,怀蝶怀梦哀嚎求救:“太后娘娘,太后娘娘……” 却是想要找她帮忙了。 柳尘鸢有些无措,想喊住手,一时间又喊不出来,眼睁睁地看着怀蝶怀梦被拖走了。 她浑身一愣,浑浑噩噩地便伸手去拉赵书贤的袖子,赵书贤这才回头:“母后醒了?” 柳尘鸢松了手,指了指外边,摇摇头。 赵书贤说:“才三十棍,死不了。” 三十棍足以让怀蝶怀梦这样的弱女子半死不活甚至丧命,可柳尘鸢对刑罚根本毫无概念,一听三十棍,似乎也确实不算多,便有些茫然地缩回了手。 “……”赵书贤顿了片刻,又淡淡地说,“不过是残废而已,打完丢出宫,碍不着眼母后的眼。” 柳尘鸢瞪大了眼睛。 明明是她寻死失败,怎么最后受苦的却又是别人? 柳尘鸢真是服气了,好在她脖子那一块儿很痛,身上无伤无疼,她猛地坐起来下了床,伸手便想推开赵书贤。 赵书贤像座山一般拦在她面前,也不说话,只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柳尘鸢仰头看着她,眼里已浮现一丝哀求之意,赵书贤看着她,摇了摇头。 这不容反驳的拒绝让柳尘鸢几乎要绝望了,两人沉默地对视,半响,柳尘鸢落下一滴泪来,赵书贤一脸漠然地看着她无声哭泣,一点不稀罕她的眼泪。 以前她随便假哭两声都有个姜蕴着急地哄她,眼下身前只有个暴虐的赵书贤,简直恨不得她泣血才好。 没一会儿,吴巍在外边恭恭敬敬地道:“启禀皇上,仗刑已完。怀蝶与怀梦……” 原本两个宫女打完该怎么处置这事儿吴巍怎么也不会来烦赵书贤的,可他就是太有眼色了,才知道自己应该来问一次,当着太后的面。 柳尘鸢猛地又一次拉住赵书贤袖子,而后极其艰难地说:“留下。” 赵书贤当然不会觉得她在让自己留下,了然地道:“把她们留下?” 柳尘鸢点点头。 赵书贤却又摇头:“但凡是受过罚的奴才,都不能留在身边,因为他们心中有怨。” “……”柳尘鸢松了手,又说,“宫里……” 赵书贤对着外边吴巍的方向沉声道,“治好了便送去浣衣局罢。” 吴巍应了声便匆匆离去,柳尘鸢松了口气,好歹怀蝶怀梦还能留在宫中,总比被丢出宫外要好得多。 她擦了擦自己的眼泪,怀蝶怀梦的事情过去了,她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是自缢失败且与赵书贤共处一屋。这情况,实在不值得人松一口气。 柳尘鸢往后退了一步,浑身紧绷,怕这月夜中,晓得她要自尽的赵书贤会把剩下要做的给做完,什么吃肉,啃骨…… 他会暴怒吧,自己居然要寻死!可是他凭什么暴怒,自己就是死也是被他逼死的…… 柳尘鸢警惕地看着他,然而赵书贤却在一旁淡然地坐下,将桌上一个用白布包丢给了她。 虽然柳尘鸢很不想接,但好在这人眼下似乎没有要追究她自尽之事,柳尘鸢吐了口气,将结解开,又打开白布,接着便彻底愣住了。 那是一双并蒂莲软缎绣花鞋,看起来很新。 柳尘鸢愣愣地伸手,摸上那上头的并蒂莲花。 这双鞋……是问兰的。 还是她送给问兰的。 问兰十五岁生辰那年,柳尘鸢晓得她喜欢自己的那双并蒂莲软缎绣花鞋,便让同样的师傅按同样的规制给问兰做了双,问兰看了喜欢的不得了,也看出那并蒂莲的意思,感动的一塌糊涂,始终舍不得穿,也不敢穿,说她毕竟是个下人,怎么可以和柳尘鸢穿一样的鞋子。 柳尘鸢觉得好笑,也就随她去了,后来问兰统共也穿过两次,一次是跟她离开闽国,穿着鞋从皇宫里走出来,到了都城外才换了其他鞋。还有一次就是她和赵文帝成亲,她也换上了这双鞋。 原来还有第三次,她是穿着这双鞋去赴死的吗? 赵书贤道:“问兰自缢前脱了鞋,求吴巍将这鞋带给你,说有机会让你带着这双鞋回闽国,‘好鞋走好路,魂魄归故里’。她指望着你带她回乡,却不晓得你想跟她一起去死。” 柳尘鸢刚刚才擦掉眼泪,这下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她咬着嘴唇,将那双鞋紧紧抱在怀里,满心愧疚与悲伤。问兰什么都不知道,也许甚至是高高兴兴地替她去死的,觉得自己死了,她就能安稳地活下来,甚至觉得她可以幸运地回闽国。 可那又怎么可能呢。 柳尘鸢抱着那双鞋哭泣不止,赵书贤懒洋洋地看着她哭,竟还堂而皇之地打了个哈欠。 夜凉风大,赵书贤看了眼开着的窗,大约是自己嫌冷了,便起身亲自关上。 同样也挡住了窗外一片清辉。 屋内变得幽暗起来,只有两盏床前灯火,柳尘鸢忽然觉得有些可怕了。 她慢慢止住哭声,抬起头来谨慎的去看赵书贤,希望他念在明日还要早朝的份上快点离开,可赵书贤也在看她,两人目光一对上,赵书贤就不疾不徐地说:“哭完了?” 柳尘鸢又低下头,不想回答。 赵书贤说:“白竹关一役,两国拢共死了二十一万人。” 柳尘鸢心头一跳,白竹关之役……她对战争一点兴趣也没有,却还是听过一些。白竹关是闽国十分重要的据点,白竹关失守,之后对敌军来说便简直是一马平川,尤其为守住白竹关,周围不断发去增援,导致其他地方兵力空虚,战士疲乏。白竹关失守,闽国的防线破了,将士们心中的防线也破了,再不能无所顾忌地打仗,只能慌不择路地逃命。 白竹关失守那一天,姜蕴总是带着笑意的脸灰沉的让她害怕,柳尘鸢小心地担忧地去问他,他却只是苦笑着说:“赵庭云实在厉害,但总会有办法的。” 后来办法还是挺简单的,就是把她送了过来。 可原来……竟然死了这样多的人?! 她可从不问战争的细节,不想问,更不敢问,姜蕴也从不主动与她提这些事,偶尔说起她父亲柳恒曾在战场杀敌英勇万分,柳尘鸢也脑补不出什么具象化的场面。 但赵书贤一说死了二十一万人,那画面顿时就鲜活起来了,尸体,血,伤疤,狼烟……柳尘鸢打了个抖。 然后她听见赵书贤说:“那些人可不想死。” 柳尘鸢明白了,他这是来算账了,他还是要拿她自杀的事情做文章。 可,若不是他将自己逼到那个地步,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要去寻死的。 他用那些将士战死来嘲讽她自杀,可那怎么一样呢?何况作为一国之君,用这样冷淡的语调说起将士战死的事情,实在太过冷血无情! 她连痛也顾不上了,哑着嗓子道:“那些人不想死,是因你死的!” 赵书贤冷冷地说:“但凡有战争,便不可能不死人。” 柳尘鸢说:“所以,不打仗……不就行了?!” 不打仗,大家都和平相处,谁也不要招惹谁,还可以当朋友,交换想要的东西……这样不行吗?!她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要赔上那么多人的性命,要有这样绵延的战争呢? 听了柳尘鸢的话,赵书贤的表情忽然变得十分诡异:“对,朕应该把你送回闽国。” 柳尘鸢没想到他会这样说,顿时便傻了,心中一片欢喜——她这是说动这个妖怪了?这种人居然也有良心发现的时候?! “然后,你把这番说辞告诉闽王,让闽对赵称臣,这仗就再也不用打了。” 柳尘鸢一愣,反应过来后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太蠢了,她怒指赵书贤:“你……” 欺人太甚! 赵书贤脸上的表情她也终于读懂了,那分明是看到一个蠢货,又不想立刻揭穿的表情。 柳尘鸢抿住嘴巴。 “母后,你今年已有十七了罢?”赵书贤却道,“能说出这样何不食肉糜的话,还真是被姜蕴宠大的。” 赵书贤直呼姜蕴姓名,柳尘鸢倒也不觉得古怪,只觉得他最后那句话说不尽的讽刺。 对,被姜蕴宠大,最后却被彻底的抛弃了。 这叫什么?宠而不爱? 柳尘鸢吸了口气,含糊地道:“我是女子……不懂这些……也很正常。” 赵书贤嘲弄道:“燕国耀远公主,也就比你大三岁,可是个赫赫有名的女将军。” 柳尘鸢愤怒地看了他一眼,真想说与我何干,公主有英勇上战场的,难道我就是废物了不成?皇子里不也有你这种阴阳怪气的变态,自己弟弟在外边打仗攻略城池还受了重伤,你就晓得坐在宫里享清福顺便玩弄自己母后,丧尽天良!!! 只是一方面她无法说出这么长的话,另一方面就算能说她也不敢说,只能憋着气,眼里泛起了屈辱的泪光:“我……没用,不如死了。” 意思就是,对,我就是个被姜蕴宠大又抛弃的蠢货,你不如索性让我死了,给我个痛快! 这倒是气话了,毕竟她开始抱着问兰的鞋子的时候,是满心后悔,也决心不再寻死的。 赵书贤大概也是克她,什么都没做,一张嘴就能激的她又想死了。 赵书贤听她这么说,居然点点头像是赞同她的说法,然后又说:“不死才能见到姜蕴。不过死了也没关系,他估计也活不太长,你们可以在地府相见。” 这张狂的语气和恶劣的内容十分让人恼火。赵书贤见她又要哭,施施然起了身,走到她跟前,伸手去摸她的脸。 本以为今晚可以安然无事的柳尘鸢吓了一跳,她刚才被赵书贤的话激的太气,连恐惧都放在了一边,现在他的手挨过来,柳尘鸢又后知后觉地想起他对自己做过的事情。他不是愿意半夜与人闲聊的人,更不会轻而易举放了她…… 柳尘鸢当即便要往后缩,可惜赵书贤另一只手已按住了她的后脑勺,而在她脸上的那只手,却十分奇怪地按住了她眼角下的泪痣。 这是要做什么……柳尘鸢害怕极了,可反抗也没用,赵书贤两只手将她固的死死的,她只能一动不敢动让赵书贤按了一会儿那泪痣。若是他能不做其他事情,要按泪痣就按吧……也柳尘鸢鸵鸟似的想着。 可这念头才闪过,赵书贤就探下头,狠狠咬住她泪痣周围的皮肤,力气一点不小。柳尘鸢原本就在眼眶打转的眼泪顿时流了下来,伸手去打赵书贤:“你干什么?!” 赵书贤轻易拦下她的手,咬了好一会儿才退开,神色莫测地看着她缩成一团抖抖索索地哭,说:“时辰不早了,母后还是快休息吧。” 柳尘鸢低着头。虽然这个人绝对有病,她却也生怕激怒他。 好在赵书贤大约真是困了,甩下这句话后便扬长而去。 柳尘鸢见他终于走了,呆坐了一会儿,又把眼泪擦了,心神不定。 赵书贤今晚的反应比她想象的小,她自杀前就想过,若没能死成被发现,要面临的必然是更加惨无人道的折磨。可赵书贤只是给了她问兰的东西,讽刺了她,咬了她一口便走了。甚至连威胁她,要她以后决不能动自杀的念头这样的话都没说……不,他说了,他说“不死的话才能见到姜蕴”,可这句后面又带了另一句示威般的话。 她实在是搞不懂赵书贤。她以前对这人的印象就是个纨绔子弟,后来根本没有印象。等到赵文帝要她嫁过来,她内心晓得赵文帝会想娶她,必然少不了赵书贤的煽风点火,对赵书贤的印象便成了个记仇的纨绔子弟。 后来她对他的印象变成了变态,魔鬼,这倒是并没有冤枉他,这世上大约找不出比他更神鬼莫测的人了,阴晴不定,口出恶言于他而言根本是常态。 只是他到底想要什么? 要她从了他?这是必然的,可他现在随随便便也可以强要了她,然而她又隐约觉得,赵书贤不但要她受辱,还要她伤心,才会让问兰替死,他要她举目无亲,无依无靠,然后乖乖顺顺地从了他。 若非如此,柳尘鸢也不会咬牙决定自尽。 遭受不幸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悬在头顶的名为不幸的利刃何时忽然降落。 还有,赵书贤分明知道赵文帝是她害死的,却只提过一次,这是天大的事情,他却好像并不特别放在心上。这人,在感情上寡淡到连自己父亲的死因都懒得管么? 柳尘鸢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只是越想越委屈,又抱着问兰的鞋子悄悄哭了半宿,一边哭一边拿袖子擦脸上被咬的那地方,最后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内个 有读者大人昨天提出了一个问题 就是女主并不算娇气+哭包 大概是觉得女主在敌国已经十分不易 我要解释一下,娇气+哭包对我来说不是贬义词,我个人非常喜欢娇气一点的女生(当然啦并不是不喜欢不娇气的女生)但之前写的女主都不是这个路线的,眼泪都不怎么流……所以怕老读者不适应,或者有些读者不喜欢弱势一点的女主……才会在文案这样注明,并没有任何贬低女主的意思!造成误会的话非常抱歉~ ☆、第 4 章 怀蝶怀梦既是被发配去浣衣局了,柳尘鸢身边自然要有新的人伺候,故而第二天就来了两个看着比怀蝶怀梦大一些的宫女作贴身婢女,内监也多来了几个,柳尘鸢一想,觉得赵书贤应该是觉得人多些方便监视她,要她不能轻易寻死了。 可柳尘鸢睡了一觉起来脖子还是痛的厉害,她素来是怕疼的,昨天晚上自尽大概已经把一生的勇气都花掉了,何况问兰还等着她,姜蕴……姜蕴或许也在等着她……她不能死,起码不能太快去死。 她打定了主意,就是死,也要先弄死赵书贤!横竖已经弄死了老子,搞不好真能再弄死儿子。 最好,她可以逃走,只是这希望就更加渺茫了。 人活着总得有个奔头,柳尘鸢悄悄地给自己订了个这样胆大包天的目标,也就觉得活着算是有点意义了。 新来的两个宫女一个叫冬梅,一个叫夏槐,两人是吴巍亲自指来的,新来的内监中为首的叫小青子,是吴巍的干儿子,年纪并不算大,但也有二十来岁,看起来十分机灵。 冬梅和夏槐之前是伺候赵文帝宠妃宁贵妃的,宁贵妃没柳尘鸢的好运气,昨天跟着殉葬了,恰怀蝶怀梦被送走,吴巍一直觉得冬梅夏槐很不错,便顺势让她二人来伺候太后了。 皇上到底什么心思,吴巍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就那回深夜去灵堂屏退左右与太后独留灵堂时,他就知道了一点什么,好歹也跟了皇上许多年,他不认为皇上会和太后两人对着先帝棺材一起哭。 再后头皇上干的种种事情,一天之内去了两趟椒芳宫,吴巍便根本不敢细想了。 他只晓得起码现在太后的事情不可以怠慢。 怀梦怀蝶的事儿冬梅和夏槐是隐约知道了的,故而越发小心谨慎,到了时间便来拉铃喊醒柳尘鸢,像是生怕她能活活睡死过去。 柳尘鸢大半夜才睡着,清早又被叫醒,整个人困倦的不行,看着冬梅夏槐等人跪在自己跟前说自己是新来伺候的,也是闭着眼睛。两人搀着她熟悉更衣,柳尘鸢倒是稍微清醒了些,可一坐到梳妆台前,她又打起了盹。 就这么晕乎乎的,等一切都弄好,柳尘鸢又被搀扶着去用了早膳,吃完早膳没一会儿,小青子过来通报,说是安贵妃来请安了。 柳尘鸢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起来安贵妃是谁。 赵书贤当太子的时候就只有一个太子妃,登基后却没有给人封后,只是封了个贵妃,而且这封号也很简单,柳尘鸢依稀记得这位安贵妃也姓安来着,真是太敷衍了。 柳尘鸢嫁来赵国之后,还没一天是正正经经享受过太后规制的,一直都在守灵,安贵妃也来守过几次,不过据说她信佛,其他时候大部分在佛堂里为赵文帝诵经祈福。柳尘鸢不喜欢赵书贤,连带着也不怎么喜欢他的妃子,故而小青子说起来,她脑中只十分模糊地出现了一个人影,纤细,漂亮。 只是,虽然安贵妃还不是皇后,却是赵书贤后宫里的独一位,她就是一辈子不来给自己找个挂名太后请安,柳尘鸢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可守灵期一过,她居然就立刻来请安了……柳尘鸢对安贵妃的印象稍微好了一些。 小青子见她点了头,便又出去通报了,柳尘鸢也转而去了正殿体元殿大厅,可体元殿实在太大了,大厅也空的可怕,主人席位在最上头,殿中铺设着长而厚重的红毯,两侧则是客人的位置,虽然椒芳宫实际上是不会有客人的。 冬梅看出她的犹豫,小声问她是否要去传心殿,柳尘鸢觉得冬梅看起来比她有经验多了,点点头也就同意了,传心殿正厅要小不少,起码坐着距离不会太远,要说话也不至于要用吼的了。 安贵妃慢慢走进传心殿,虽没穿素衣,但身上的衣服颜色款式也极其素净,眼下只是初秋,天气算不得太冷,只是风大,但安贵妃显然有些怕寒,外边还披着雪白素锦底杏黄牡丹花纹锦绫披帛。 走进传心殿后,她身后的婢女将披帛给解了,安贵妃这才走上前,恭敬地颔首行了礼。 柳尘鸢却是第一次被比自己大的女子这样端正地喊母后,她有些稀奇,但也不打算为难她,故而很快道:“平身,入座。” 安贵妃抬起头:“多谢……” 她看着柳尘鸢的脸,忽然愣住了,柳尘鸢不解地看着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冬梅和夏槐很聪明,为了挡住她脖颈上被勒出的痕迹,选了淡白兰花刺绣立领长袍。安贵妃应是看不见她脖子上的痕迹才是。 这时安贵妃才回神似的说:“多谢太后娘娘。” 柳尘鸢笑了笑。 安贵妃长的很不错,肤白体瘦,五官端庄,一举一动都轻柔得体,大约是因为信佛,身上有种温婉的气质。 这样的女子嫁给了赵书贤,真是倒了血霉。 安贵妃却是不晓得她在想什么的,只笑着道:“此前诸多波折,宫内上下混乱,臣妾亦长居佛堂,未能及早侍奉太后娘娘,还望娘娘不要怪罪才是。” 柳尘鸢是不需要她侍奉的,这不过是口头把戏,但听的人就是舒服,柳尘鸢摇摇头:“无事。” 她嗓子还痛,不打算多说话。 “娘娘这些日子想来十分辛劳,面色有些憔悴,这可不大好,娘娘得好生修养才是……臣妾那儿有株皇上之前赏下的千年人参,一会儿就让人送来。”安贵妃柔声道。 贵妃给太后送人参,这实在有点古怪,然而柳尘鸢觉得别人给她送东西十分合理,一点儿也没觉得不对劲,还满意地点了点头:“贵妃有心了。” 她思索着以前皇后的样子,有样学样一板一眼的。 安贵妃垂眸,她不开口,柳尘鸢就也不开口,传心殿内安安静静的,柳尘鸢倒也不在意,索性发起呆来,安贵妃见柳尘鸢兴致缺缺一脸困倦,便起身告辞了。 走之前,她的目光似有若无地在柳尘鸢脸上又转了几圈,让柳尘鸢心中越发觉得奇怪。 然而她也没多问,回了寝房便要睡觉,冬梅和夏槐一脸为难,毕竟午休时间是午时吃了饭后,这之间是不能再回床上的,太后也不例外。然而柳尘鸢却觉得没什么,难道皇上大半夜往太后这儿跑就合礼数了? 冬梅夏槐犹犹豫豫的,柳尘鸢索性自个儿坐到妆台前要去拆头发,可一坐过去她便有些发愣。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镜中的自己,伸手去摸自己眼下。 一个不算太清晰,但一眼也可以看见的牙印。 她只晓得昨晚赵书贤咬的很用力,却没料到能留下个印子,更没想到这印子过了半宿也没消。 赵书贤的牙齿倒是好,牙印也显得整齐,正正好圈住了她那颗泪痣。 柳尘鸢终于明白为什么刚刚安贵妃要用那样的表情看自己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声音都在发抖,也说不上是气的还是吓的:“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 冬梅夏槐茫然地看过来,见她指着自己脸上的牙印咬牙切齿的,冬梅和夏槐赶紧跪下道:“娘娘早上便坐在镜前了,奴婢们以为娘娘是看见了的。” 她们当时虽然震惊,但见柳尘鸢一脸淡然,认为她是想装作没事,便识相地同样一脸淡然,只当没看见。 现在才晓得,当时柳尘鸢睡眼迷蒙坐在凳子上,是当真眼睛都没睁开一下的。 柳尘鸢看着冬梅夏槐跪在地上诚惶诚恐的,且说的又那么有道理,一时间竟无语凝噎,她抿了抿嘴,最后只说:“出去。” 冬梅夏槐暗暗松了口气,低着头退了出去。 柳尘鸢看着镜子里的脸,想到自己早上还一本正经地在安贵妃面前摆太后架子……真是蠢极了,蠢极了! 她怒极,随时抓了个胭脂盒就往镜上丢,然而镜子碎了,反而映照出无数个她,以及那张气急败坏犹然带着牙印的脸。 柳尘鸢觉得自己又要被气哭了,只好头发也不拆脱了外衣就倒上了床。 *** “别哭了……”安勤华叹了口气。 安琢言哭起来也是柔柔弱弱的,一点声音不出,她用手帕擦了泪,语带哭腔:“皇上怎么会……” 安勤华摇摇头:“若不是你说,我一定不信。纵然如你所言太后面容秀美,皇上也不至糊涂至此。” 说完这话,他谨慎地又看了看左右:“也许真是你弄错了呢?” 安琢言含泪道:“我跟着皇上六年,纵然皇上性子有些莫测,也总归是了解一点的……起先我不愿信,可今早我特意去请安,太后竟就那样见我……二哥,她脸上还带着个牙印,谁敢在太后脸上留下牙印?!昨夜皇上才急匆匆地去过,又哪里会有别人?我看着她太后,她毫无惧色地看着我,显是一点不怕我知道……” 安勤华皱起眉头,也懒得喊太后了:“柳尘鸢好歹是柳恒之女,从小养在皇室,怎可以毫无芥蒂地行这般苟且之事。” 安琢言只是哭,梨花带雨。 “何况,皇上这六年来,除你之外连个妾都没有,好端端的怎么就……” 安琢言张了张嘴,又闭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安勤华看在眼里,但并不点破,只等她再度开口。 过了一会儿,安琢言才慢慢道:“二哥的意思是,是她勾引皇上……?” 安勤华看着她,一切尽在不言中。 安琢言想了想还是摇头:“这些事,没有必要追究,可之后该怎么办呢。皇上迟早要扩充后宫,我早做好了准备,怎么也不会不接受,可皇上便是纳一百位后妃,也不可以和太后……皇上不会只是赵王,他一定会成为天下的王一统四国,怎可以有这样的污点……” 安勤华拍了拍她的手:“这事儿并不难解决,柳尘鸢说到底是闽国的公主,在先帝去世那一刻起,她就应该死了。” *** 赵书贤下了朝便径自去书房批奏折,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吴巍通报说是安贵妃求见,赵书贤允了,便见安琢言手中提着雕红漆海棠纹食盒走了进来。 她在赵书贤的注视下含笑将食盒里的青花白瓷盅给拿出来,轻声道:“今日天气寒了些,臣妾念着皇上必然忙于批折,便亲手做了粟米百合红枣羹……皇上歇息片刻,尝尝吧。” 赵书贤点点头,却并不去喝:“有什么事?” 安琢言垂眼,道:“臣妾今日早晨便去了趟椒芳宫。” 赵书贤看了她一眼,想必她是吃了个闭门羹。 然而安琢言却说:“太后……太后看起来气色不是很好。” 她没有提牙印,赵书贤却晓得她是看见了。 柳尘鸢竟不顾牙印大方见客。 赵书贤随意地点点头表示自己晓得了,安琢言见他这幅坦然的样子十分伤心,也晓得自己应该走了,却还是忍不住说了句:“太后……生的真是好看极了,若臣妾能有那样的容貌,怕是要高兴坏了。” 这是极其自谦的话,安琢言说完便含羞带怯地看着赵书贤,赵书贤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也不丑。” 安琢言险些背过气去,内心又觉得自己可笑至极,也不是不晓得赵书贤的性子,还想来他这里得到一点信心,真是痴心妄想。她勉强笑了笑:“多谢皇上夸奖。那……臣妾便先告退了。” 赵书贤点点头,从头到尾没有提一句柳尘鸢的事情,等安琢言走了,赵书贤将手上的奏折合起来,沉思片刻,道:“摆驾椒芳宫。” ☆、第 5 章 柳尘鸢虽然气,却也实在困倦,趴在床上倒也很快就睡着了,可惜没有睡饱,冬梅夏槐便急匆匆地进来拉领唤醒她,说是皇上来了。 柳尘鸢顿时就坐了起来,冬梅夏槐见她原本一脸迷蒙,听见皇上便立刻清醒了,心下都自以为是地懂了几分——虽然太后对着牙印发了那么大的火气——妆台碎了一地的镜子便是证明——可这件事,显是太后十分情愿的。 这事儿乍听起来是很骇人,可仔细一想却根本没什么,柳尘鸢才十七岁,和先帝连一天的相处时间都没有。 若是先帝早点驾崩,柳尘鸢也合该是要嫁给现在的皇上的。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没人会说出来,只在心里过一遍,两人为柳尘鸢将衣服穿上,又重新理了头发。 柳尘鸢心乱如麻,她此刻对赵书贤的恨意实在太高,可对着赵书贤她也根本不敢发火,本想着他应该不会来,可他居然天没黑就来了! 好在这是白天,他也没有借口再直接进她寝房了,只在传心殿等着。 柳尘鸢去了传心殿,见赵书贤一身黄袍坐在那儿心里就一紧。 赵书贤一派悠然,见了她,目光在她眼下停留了一会儿,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挥挥手,又让宫人们都退下了。 现在柳尘鸢一看他做这个动作就害怕,她也不管什么礼数,直接坐在了最末座,和赵书贤隔的远远的。 赵书贤直接起身,走到她身前,俯身,双手搭在椅子两侧:“朕来给母后请安了。” 柳尘鸢拼命往凳子后头缩:“请安……不必这么近。” 赵书贤当然不理她,伸手去剥她立起来的领子,柳尘鸢尖叫一声,抬脚就想要踹他,赵书贤三两下制住了,却只是将那领子扒开看了眼她脖子上的伤。 柳尘鸢反倒是自己被自己呛到了,拼命地咳起嗽来,赵书贤也不避,反而开了口:“淤痕还没散。” 昨晚的伤,现在怎么可能散?!连他留下的牙印都没散干净呢!柳尘鸢继续咳着嗽,不理他。 然而赵书贤又顺势把她衣服往下扒了点,露出她的锁骨,不怎么满意地道:“这里的却淡了些。” 恶梦重袭,柳尘鸢欲哭无泪,伸手去拍打他:“赵书贤!你要干什么?!我脸上的牙印都没消呢!你还想做什么?!” 这话倒是罕见地让他停下了,不过他没退开,只维持这个姿势在她耳边道:“说回来,母后今早还特意将牙印给安贵妃看了……” 什么,特意给安贵妃看?! 柳尘鸢正要张口反驳,赵书贤又道:“母后真是太有心计了,就这么迫不及待,想告诉朕的贵妃你与朕的关系?” “你不要血口喷人!”柳尘鸢急的眼睛都红了,“我与你什么关系都没有!何况我今早起来并没有照镜子,根本不知道牙印的事情,你真是胡言乱语……” 她顿了顿,忽然想起一件事:“我还为此发了一通火,不信你可以看,我寝宫的镜子都被我砸了!” 赵书贤居然退开了,一面还伸手帮她提衣领:“哦?那确实该去看看。” 柳尘鸢直觉哪里不对劲,下一刻赵书贤便伸手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了! 柳尘鸢一惊,伸手去推他:“你这个疯子,你要干什么?!” “母后还是不要乱动为好,若朕不小心松了手,又不小心踩上去,母后少不得要断了手脚。” 他竟然就用这样的姿势抱着惊惧的柳尘鸢走了出去。 不行,不行,外面都是下人…… 赵书贤踢开门的时候,柳尘鸢缩了缩,下意识闭上眼睛,眼泪顺着眼角就流了出来,她以后在椒芳宫就是个笑话了。 赵书贤凉凉地说:“母后闭眼做什么,想要朕亲你?这光天化日的,母后也太不知羞耻了。” 柳尘鸢睁眼怒骂:“胡说八道!你!” 这会儿她才发现周围静悄悄的,从传心殿回主殿这一路上竟然一个宫人也没有。 一定是吴巍…… 他早就算好了的! 柳尘鸢怒不可挡,赵书贤却已抱着她回了她的寝宫。 刚松了口气的柳尘鸢又紧张起来:“你想做什么,你……” “不是你让朕来你寝宫的吗?如此直接的邀请,母后真是太……”他低头看她,“□□了。” 赵书贤血口喷人的本事已经炉火纯青,柳尘鸢那句“不信你去看我寝宫碎了的镜子”也能被歪曲成这样,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但忍住没有说话。 赵书贤把她丢回床上,柳尘鸢一动不动,只死死地看着他,赵书贤大约见她不说话有些稀罕,俯身不知道又要对她做什么。 就是现在…… 开始知道赵书贤来的时候,柳尘鸢就拿了一块头部尖锐的碎片藏在腰间,可刚刚在传心殿,她忽然想到自己如果杀了赵书贤出去时肯定要被吴巍发现,到时候万一赵书贤被救回来了自己又走不了那真是得不偿失,可出来后发现下人居然都被遣散了,她内心不得不高呼了一声“天助我也”。 不过虽然拿了碎片,她也没有那么大的勇气,内心只盼着赵书贤不要动她,可现在赵书贤显然没打算轻易放过她。 柳尘鸢猛地从腰间掏出镜片,狠狠地朝着赵书贤刺去! 然而,出师未捷身先死。 她手里握着的镜子碎片根本连赵书贤的衣角都没碰着,她的手就被赵书贤给抓住了,赵书贤动作十分敏捷,力气也很大,几乎毫不费力就让她的手一点儿不能动弹。 柳尘鸢觉得自己完了。 她实在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赵书贤。 赵书贤握着她的手腕,冷冷地看着她,她太紧张,将那镜片握的太紧,手掌亦被镜片的边角给划伤,溢出鲜血来,那最为尖锐的部分则正对着赵书贤的腰部,只是距离有点远。 赵书贤居然轻笑了一声。柳尘鸢那点胆子都要吓破了,脑中一片空白,连手掌上的痛都没感觉到,眼中所见只有赵书贤阴测测的脸,最后她磕磕巴巴地道:“我,我是给你看镜子碎片……你看,这是我早上发火,砸碎的……” 她摊开手,露出完整的镜片和鲜血淋漓的手,柳尘鸢这会儿自己低头看到自己的手,吓了一跳,这才缓过神来,刺痛涌上心头,她抖了抖,却并不敢动。 这一句话是不可能敷衍过赵书贤的,她心知肚明,可除此之外也不晓得能怎么样…… 赵书贤不紧不慢地捏起那沾血的镜片看了一眼,点评道:“出息了。” “……”柳尘鸢又痛又怕,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想缩回手却碍于手被拉的太紧完全收不回来。 赵书贤用那镜片抵着柳尘鸢的脸,轻轻划动着,凉凉的,却不至于让她的脸受伤:“母后怎么想到这一招的,嗯?” 柳尘鸢一动不敢动,生怕被弄破相,虽然眼前这个状况,破不破相也无所谓了……她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赵书贤将碎片随手丢去一边,冷冷地说:“先是自杀,再是杀朕,下一回你打算做什么,同归于尽?” 感觉到那碎片不在自己脸上乱动了,柳尘鸢才轻声道:“是你逼我太甚,实在太过分……” 赵书贤一手仍握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朕救你两次,你却想杀朕,母后,是谁比较过分?” 柳尘鸢简直无话可说:“可你,可你说要吃我的肉,喝我的血,你……还想要我从了你……” 听她这么说,赵书贤抬起她的手,对着她的伤口便是轻轻一咬,柳尘鸢本来就够痛了,这下简直肝胆俱裂,赵书贤慢条斯理咬着,一边吮了她的血去,柳尘鸢哭道:“不要咬了,求求你,好痛……” 她一点儿也没想到这话在其他人听来是多么撩人,赵书贤放下她的手,唇边还带着点她的血:“朕从未在你身上划口放血,也从未真正强迫你,如此温柔忍让,母后居然还不满意?” 柳尘鸢泪眼婆娑地道:“你,你真是鬼话连篇,这样也叫温柔忍让?!凡是个人,也不会做出那些事来。我,我求你了,放过我吧。” “放过你?” 赵书贤显是想看看柳尘鸢这两日有没有长进,可柳尘鸢小心翼翼地看了他几眼,试探地道:“对,放,放我回闽国……” 除了晓得握镜片割自己的手之外,还真是没什么长进。 赵书贤冷笑一声,柳尘鸢反应极快,不等他说话,又说:“我,我胡说的……我不回闽国,我会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只要你别再碰我,别再吓唬我就行……我们,我们维持现在的关系不好吗?” 赵书贤挑眉看她——现在的关系?什么关系? 柳尘鸢斟酌地道:“母子关系……” 赵书贤觉得和柳尘鸢说话没有意思,他直接伸手把柳尘鸢推回床上:“既然母后觉得朕欺人太甚,那朕索性欺负到底。” 柳尘鸢满心恐惧,索性破罐子破摔:“你还敢说你温柔,你真该看看蕴哥,才知道什么叫温柔!” 说时心里畅快,说完了柳尘鸢又有些害怕,赵书贤的动作倒是一顿,他抬眼,眼神几乎是阴寒刺骨的:“原来母后喜欢床笫间温柔的。” 柳尘鸢瞪大眼睛,他又说:“可惜,朕不是。” 这句话简直就是他的兽化宣言,他开始解她衣服,柳尘鸢惊叫连连,还在淌血的手不管不顾地往赵书贤身上打:“赵书贤,你不得好死!你这样折辱我,还污蔑我与蕴哥……你以为天下人都与你一样恶心吗!” 赵书贤像一条蛇一样趴在她身上,冰凉的衣料贴在她的皮肤上让她一阵阵哆嗦,他慢慢往上,头靠在她头边:“说谎。” “我若说谎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柳尘鸢红着眼睛发了血誓,“我与蕴哥连手都没牵过,在你嘴里却……却……呜……” 柳尘鸢失声哭了起来,赵书贤舔了她的眼泪,轻声道:“姜蕴温柔,可送你来我身下的,不正是他吗?” 柳尘鸢怔住,又猛地闭上眼睛,似是不愿去想他说的话,只是睫毛抖动的厉害。 赵书贤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一个翻身便起来了,柳尘鸢得救似的用自己没受伤的手拉了被子把自己盖住,惊魂未定地深呼吸着。 这是……又逃过一劫了? 赵书贤理完衣服,却又拿起刚刚被他丢在地上的柳尘鸢的衣带,然后缠上柳尘鸢的右手,柳尘鸢右手吃痛奈何收不回,只能由他给自己简略包扎了一番。 柳尘鸢偏着头,一点不想去看他,赵书贤却用罕见的温柔温柔语调,说了内容让柳尘鸢暴怒如雷的话——他说:“母后总有一天会主动求朕的,来日方长。” 柳尘鸢咬着牙努力不说话,赵书贤意犹未尽似的狠狠咬了咬她的指尖,这才走了。 听见门合上的声音,柳尘鸢整个人都软下来,她虽然不懂打仗,却觉得每一次和赵书贤会面,都是一场无情杀戮,血流成河的战场。 赵书贤负责无情杀戮,她负责血流成河。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 章 “太后娘娘,安贵妃来了,在传心殿候着呢。” 柳尘鸢一脸恍惚地在用早膳,闻言左手的动作顿了顿,道:“嗯。” 昨天右手受了伤,赵书贤帮她包扎走后还是让太医来了一趟给她上了药好好地包扎了一番。 手上的伤口可以包扎,心里的伤口可没那么好愈合,柳尘鸢昨天入睡后都梦见了赵书贤成了个嗜血的妖怪,追着她要杀她,她东躲西藏,可一回头总能看见狞笑的赵书贤。 被这样的恶梦惊醒的柳尘鸢更加惊悚地发现,这梦和现实也没什么区别。 她到现在都神情恍惚心力交瘁,原以为昨天安贵妃请安的时候见了自己的牙印,今日便会尴尬的不来了,没想到安贵妃还是按时来请安了…… 柳尘鸢呆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自己也是有点杞人忧天,安贵妃怎么可能猜到那牙印是赵书贤留下来的呢? 于是她放了心。 到了传心殿,安贵妃神色如常地给柳尘鸢请安,柳尘鸢现在脸上牙印已消退,见她也是毫无心理芥蒂,她点点头,依然让安贵妃平身入座。 “昨日来给娘娘请安,见娘娘神色疲惫,臣妾很快便离开,希望娘娘不要怪罪。”安琢言上来就先请罪了,柳尘鸢赶紧摆了摆手,表示没什么。 安贵妃看着她,柔声道:“说起来,太后娘娘今年也不过十七,真是花一般的年纪……” 这转折的也太生硬了吧。 柳尘鸢愣了愣,道:“啊……嗯。” 安贵妃道:“臣妾有个妹妹,可惜夭折了,若她还活着,今年与太后也该是一般大的年纪……” 她说完又立刻站起来垂着头道:“是臣妾失言了,还望娘娘恕罪!” 柳尘鸢看着她自说自话,真是一头雾水,但还是茫然地道:“呃,没事。” 安贵妃又重新坐下,一脸怜爱地看着柳尘鸢:“臣妾信佛,虽是如今皇上后宫中唯一的妃嫔,却时常要去宫内的沉香阁诵经,不能常伴皇上左右,想来,也是臣妾的错。” 安琢言的意思有两层,一是我偶尔要去沉香阁住,所以皇上会来找你。二是,虽然这样,但也是我的错,我并不介意。 她倒并非是示威,只是想看看柳尘鸢的态度。 可柳尘鸢听了却瞪大了眼睛。难怪那个变态总是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原来是因为唯一的妃嫔都不陪着他! 但这事儿也不能怪安琢言……柳尘鸢怜悯地看着安琢言——谁碰上了赵书贤那种男人会不想逃走呢,能躲一时是一时,安琢言如今也才二十一,为了躲赵书贤都去信佛了…… 这怜悯的眼神在安琢言看来又是另一层意思,她忍耐地维持着笑脸:“不知道……太后意下如何呢?” 她意下如何? 柳尘鸢疑惑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立刻点头:“对,皇上应该扩充后宫。只是现在还是守丧期,等守丧期过了,就挑选些适合的女子吧。” 死道友不死贫道…… 安琢言吃惊地看着了柳尘鸢,但见她的表情一派认真,实在有点搞不明白她在想什么,也只好道:“呃……嗯,这事还要看皇上的意思。皇上大概是没有什么心思扩充后宫的。” 他会没心思? 柳尘鸢疑惑地看着安琢言,安琢言却轻声道:“皇上他有隐疾,怎可以扩充后宫呢?” “隐疾?”柳尘鸢困惑不已,“皇上看起来身强体壮,有什么隐疾啊?” 安琢言神色莫测地看着柳尘鸢,半响才又道:“皇上……无法与妃嫔……” 大约是觉得怎么说都不对,她顿了许久,又换了个说辞:“皇上,无法雨露均沾。” 柳尘鸢更加不解:“安贵妃的意思是,皇上会专宠安贵妃?那也叫隐疾吗?” “……”安琢言抿了抿唇,索性道,“不,臣妾的意思是,皇上不可能散播雨露!” 柳尘鸢呆呆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瞪大了眼睛,磕磕巴巴地说:“安,安贵妃的意思是……” “是。”安琢言立刻点头,“这件事有辱国威,怎可以让皇上扩充后宫呢?” 柳尘鸢胸膛起伏不定,脸上轰地就红了,她实在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可能呢?!赵书贤怎么可能是……是…… 柳尘鸢嫁给赵文帝之前,宫众嬷嬷抓着她传授了一夜床笫之间的事情,柳尘鸢并不是什么都不懂。 守灵那一日,他明明强用她的手碰过,那,那怎么可能是无法行房事的样子呢…… 那一回的记忆,柳尘鸢刻意地试着遗忘,这一刻却全部涌了出来,不可能,赵书贤绝不可能是安琢言说的那样。 可是…… 柳尘鸢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安琢言,发现她也盯着自己,她的表情严肃,并不似说谎,柳尘鸢在衣袖下的手都绞成一团了:“安贵妃,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安琢言沉声道:“娘娘,臣妾嫁给皇上六年,又怎会拿这样的事开玩笑呢?” 她的声音里还带了一丝哀伤。 柳尘鸢心绪不宁,但又怕自己太紧张会惹得安琢言怀疑,她吞了吞口水,尽力镇定地说:“若真是如此……还请安贵妃节哀顺便。” 她在说什么,节什么哀,顺什么便! 安贵妃苦笑一声,道:“皇上雄韬伟略,有此隐疾也并不是什么大事,臣妾并不在意。” “嗯……”柳尘鸢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因她这番话而掀起的内心的惊骇并未完全消散。 她的表情,安贵妃尽收眼底,她扯开话题,又与柳尘鸢闲聊了几句后便告辞了。 安琢言出了椒芳宫,便打算去御书房。方才柳尘鸢的表情那般惊讶不似作伪,她甚至还说要为皇上扩充后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琢言打算去冒着风险探一探赵书贤的口风,可到了御书房门口,却见外边站了不少下人。 这显然是有什么事,她走过去,下人们纷纷行礼,但声音都压的很低,唯恐惊扰了里边的人。 安琢言对吴巍稍微摆了摆手,吴巍走过来,轻声道:“不知娘娘有何事?” 安琢言看了眼御书房,道:“可是出什么大事了?” 吴巍道:“林大将军来了军信,似乎情况不大好……” 林大将军名林诺是自赵庭云重伤后取代他的镇远大将军,他年纪比赵庭云大了不少,算是个有经验没太大天赋的老将,但算是有能力。赵庭云死后,他手下的那批云十二军人心涣散,且加上一直征战,十分疲乏,闽国将柳尘鸢送来,林诺则带兵守在闽国的禹州,一方面守住之前攻下的疆土顺便监视闽国动向,一方面带着云十二军修身养性,算是个机动性很高的队伍。 若是林诺来了军信且情况不好,那确实是个大事。 赵国与秦国相距甚远,中间隔着相邻的燕与闽,且相较之下燕闽两国国力都不如赵与秦,但燕国与闽过一直算是盟国,故而几方相互制衡,小斗不断,大战却是略少,直到一年前赵庭云挥兵南下,势如破竹,把白竹关给攻下,燕国甚至不愿派兵来闽,因为来了显也是送死。 赵国打破了之前微妙的平衡,却又因为赵庭云的伤后继无力,三个月前来了柳尘鸢远嫁这一出,已攻下的十州中,有五州作为“聘礼”极其讽刺地还给了闽国,以禹州为分界,林诺守住后头的地方,最重要的是守住白竹关,毕竟千辛万苦打下来的,未必能再拿下第二次。 安琢言晓得,赵书贤此前一直在处理的问题就是怎么把那五州好好牢固下来,闽国这次大伤元气,不可能立刻反击,燕国也不会在这样的时候冒险来帮闽国,毕竟出兵来闽国,少不得自己兵力空虚容易让秦国趁隙而入。何况他们并不晓得赵庭云重伤,只要这件事瞒下去,闽国就不敢贸然行事。 林诺最重要的任务便是训练云十二军,让这群不怎么受控但能力很强的士兵们听他的话,没事儿给闽国来个突击,让他们不要太快恢复元气,可现在…… 大概是不大顺利? 既然是有军事,安琢言也不敢拿这些事情去烦他了,径自去了沉香阁诵经,希望一切顺利平安。 *** 柳尘鸢坐在寝房中,惊魂未定,脑袋里反复想着方才安琢言的神情与她说的话,横来竖去都是那句“皇上有隐疾”。 正如安琢言所说,她嫁给赵书贤六年,若她没有骗柳尘鸢,那么赵书贤应该是真的…… 可,那天她摸到的又是什么?! 柳尘鸢面红耳赤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又飞快挪开了目光,脑子里混沌一片。 如果赵书贤有隐疾,那么很多事情就有了解释——难怪赵书贤会这样变态,难怪他一直没有真的对自己做什么…… 可,四年前他见到自己的时候还出言不逊,这是一个有隐疾的人该做的事情吗?!还是说…… 柳尘鸢忽然想到一个让她毛骨悚然的可能——难道四年前赵书贤还没有隐疾,自己用石头丢他,他才有了隐疾?!所以赵书贤才这般恨她…… 可是,赵书贤伤的明明是眉尾,这也有影响吗? 柳尘鸢纠结而痛苦了一整天,到了傍晚时分,没什么胃口地随意吃了点晚膳,就听见小青子通报说是皇上来了。 她顿时汗如雨下。 作者有话要说:啊,看到有读者大人说时间有问题,安贵妃嫁了六年,男女主是四年前相遇…… 不不不,没有问题,男主他并不是因为对女主一见钟情然后不碰其他女人的啊,这又不是童话故事! 然后还有读者大人说我在强行双C……呃,我还真没想过这个,我个人对双C毫无执念啊,C不C什么的,我完全不在意啊!这个完全是因为开始就设定了的…… 总之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后会给合理的解释的! ☆、第 7 章 赵书贤不是空手而来。 他带了盆牡丹。 柳尘鸢忽然发现了点不对劲——自己住进椒芳宫后,房间花卉都是盆栽牡丹,可即便是她,也晓得牡丹大多是初夏开花的,眼下已是秋天,哪来的这么多秋天开花的牡丹? 赵书贤将那盆牡丹往柳尘鸢的桌上一放,淡淡道:“母后喜欢吗?” 柳尘鸢惊疑不定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看着牡丹并没有看自己,这才慢慢把视线放在牡丹上。 那是一株单生牡丹,花瓣呈淡粉色,开的很好,花瓣层层叠叠,在青翠绿叶的映衬下显得十分优雅娇媚,最特别的是,这株牡丹有三两瓣并不是淡粉色,而是浓厚的朱红,它们聚在一块儿,在这一大片淡粉中显得十分特别。 柳尘鸢愣了愣,下意识道:“这株叫什么?” 她晓得,牡丹花儿不同的品种都有不同的名字,什么赵粉姚黄状元红…… 结果赵书贤说:“叫柳尘鸢。” 柳尘鸢莫名其妙,却见赵书贤戏谑地看着自己,她忽然反应过来了——那一团朱红,不正如自己眼角的泪痣一样么! 这人连养花都能戏弄自己。 柳尘鸢忽然觉得,安琢言说的一定是真的,赵书贤这样的性子,是正常人所不可能拥有的!至于那一日,大约只是自己太过心慌意乱,所以弄错了而已……毕竟说到底,自己也只是听嬷嬷说过,并不晓得真正的……是怎样的。 她没有接话,只是想到赵书贤有隐疾,莫名就觉得不那么怕他了。 只是对他的厌恶倒是一分没少。 她看了眼外边的天色,轻声道:“皇上,已到掌灯时分,你留在这儿,并不适合。” 这话说了也是白说,赵书贤独闯她寝宫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可柳尘鸢倒是第一次敢鼓起说这话。 赵书贤瞥了她一眼,慢慢站了起来,一步步靠近她:“母后这是赶朕走?” 即便知道赵书贤不能人道,柳尘鸢也还是被他吓的连退了几步。 她对赵书贤的恐惧,实在是根深蒂固。 赵书贤把她逼到了床边,柳尘鸢声音微颤:“你,你又要做什么……” 赵书贤仍旧逼问不休:“母后方才在赶朕走?” “不,不是……”柳尘鸢还是怂了,磕磕巴巴地说,“天色已暗,你该回去休息了。” 赵书贤闻言忽然伸手圈住她,然后带着她往床上一倒:“嗯,休息吧。” 他让她左手在下,还包着绷带的那只右手在上,并没有被压着。 柳尘鸢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赵书贤的这个行为让她害怕了起来。即便两人都好好地穿着衣服,他的手牢牢地抱着她的腰也足够让她打哆嗦了,柳尘鸢伸手去推赵书贤的手,一边道:“你,你回你自己的寝宫休息,别在我这里休息……” 赵书贤把她脑袋按在自己胸膛上:“朕累了。” 柳尘鸢被他按的无法呼吸几乎要背过气去,狠狠地锤了两下他的手,可这对赵书贤来说完全是无关痛痒的挠痒痒,他的手一点没松开,柳尘鸢只好努力把头挪开,一边挣扎道:“我,我喘不过气……” 闻言赵书贤这才稍微松了点手,柳尘鸢吸了几口气缓过来,恐惧地看着赵书贤,赵书贤居然真的已经闭上了眼睛,看起来确实有些累,也似乎真的要在她这里休息。 这怎么行?他在她这里过夜,即便是什么也不做,明天早上他从这里离开,那像什么样子? 柳尘鸢又去推他:“赵书贤!你不要在这里睡……你,你去找安贵妃……” 安贵妃今早还来找自己诉苦,又表明自己不介意赵书贤的隐疾,可见安贵妃对赵书贤实在是一片真情,赵书贤放着那样的女子不管,却时不时来自己这里,实在是莫名其妙! 赵书贤懒懒睁眼,垂眸看她:“母后这是吃醋了?” “什么?!”柳尘鸢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 赵书贤不说话,只看着她,像是要逼她承认不可,柳尘鸢情急之下只好磕磕巴巴地道:“我若是吃醋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话音刚落,赵书贤便一手掐住她鼻子,一手捂住她嘴唇,柳尘鸢瞪大了眼睛,彻底不能呼吸了,就这样过了一会儿,柳尘鸢整张脸都涨红了,赵书贤才松了手:“母后刚刚说什么?朕没听清楚。” 柳尘鸢捂着嘴连连咳嗽,哪里敢再多说一遍,她喘了口气,说:“安贵妃是你的妃嫔,何况她还那么可怜……” “可怜?”赵书贤捏着她下巴逼她看着自己,“为什么?” 柳尘鸢一愣,发现自己居然一个不留神就说了出来,她呆了一会儿,迟疑地说:“你……今天为什么累……” 便是打死柳尘鸢,她也不想问这样疑似关心赵书贤的话,可她现在只能这样说,好让赵书贤忘了她刚刚说的那句安琢言可怜。 赵书贤果然冷声道:“这要多谢姜蕴。” 柳尘鸢撑大了眼睛看向赵书贤,不明白为什么又和姜蕴有关系,赵书贤见她听见姜蕴的名字便被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冷笑一声道:“他找死。” 柳尘鸢不说话了,心里暗自猜测着姜蕴的行为。 能让赵书贤这么不开心的,难道是闽国军队有所动作?若真是这样,蕴哥是想来救她的吗?蕴哥知道她还活着吗?蕴哥知道问兰死了吗…… 纷纷扰扰的念头还没一一想清楚,赵书贤已经伸手捏住她的脸一拽:“方才母后为什么说安贵妃可怜?” “……”柳尘鸢吞了口口水,她都要忘了,赵书贤怎么还记得! 柳尘鸢不说话,赵书贤总是有办法的,他慢条斯理伸手去解柳尘鸢的腰带:“母后觉得,安贵妃嫁给朕很可怜?” 柳尘鸢手忙脚乱地护着自己腰带:“不是……” 赵书贤拨开她的手,把她的两件外袍硬是脱了下来,手不安分地在她身上隔着中衣游走:“那是?” 柳尘鸢一边挣扎着闪躲,并不敢说出真相,被逼的眼中泛了点泪花,然而她抬眼想求饶时,却发现这段日子以来,赵书贤对自己做这些恶心的事情时,原本冷漠如冰的表情中不知何时慢慢掺杂了一丝戏谑。 对,因为他在看好戏,他看她什么都不知道却在自己的身下崩溃闪躲,看她像被捏在手里的可以随意搓圆揉捏的面团,由着他的心意被逼成任何一个模样。即便事实上他什么也不能做。 柳尘鸢咬咬牙,带着哭腔道:“她可怜是因为你是个变态!赵书贤,你是个变态!你自己不能人道,便要这样折磨我……全天下不会再有比你更恶心的人了!” 她说完,赵书贤立刻停了动作,挑眉看着她。 柳尘鸢抿着嘴带着泪,本想鼓足勇气冷冷地回看他,然而只一眼又被他给吓着了,她眨了眨眼,只好又悄悄挪开了视线。 反正……她说的话,应该已经足够可以震慑赵书贤了。 赵书贤没有说话,空气仿佛凝结了一样,柳尘鸢心跳的极快,忽然有些害怕赵书贤被逼急了会杀了她灭口。 然而下一刻,赵书贤却极近温柔地道:“母后大约是这个世上最蠢的人了。” 柳尘鸢不安又困惑地看了他一眼,他却凑过来,在柳尘鸢的耳垂上轻轻一咬:“母后明明知道朕是不是不能人道,却又信了安贵妃的说辞……那朕只好再证明给母后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好多人表示书名看成了《琉璃池上挂人头》……T.T 其实书名来自李璟的《游后湖赏莲花》里那句“孙武已斩吴宫女,琉璃池上佳人头。”,我个人觉得是表达了战乱的时候,宫廷女子悲惨的命运,所以才用的,没想到大家都觉得很恐怖T.T ☆、第 8 章 什么?! 柳尘鸢被吓的眼泪簌簌直落,下意识就要翻身逃跑,赵书贤一下便将她压住,一面按着她受伤的右手,一面与她左手十指紧扣,硬是牵着她的手,柳尘鸢怎么挣扎也没有用,她再一次地,摸到了那个让她毛骨悚然的东西。 赵书贤语调平淡:“怎么样?” 上一回柳尘鸢尚可以快速地缩回手,这一回却是被牢牢地抓着,完全不能缩回去,柳尘鸢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是我错了,是我错了,赵书贤你快放开我……” 赵书贤道:“那怎么行?万一过两天,母后又怀疑朕怎么办?” 柳尘鸢想死的心都有了,也终于察觉了一丝不对劲:“是你和安贵妃联手骗我!” 赵书贤在她耳边道:“安贵妃并没有骗你。朕确实从未与她行房。” 柳尘鸢震惊地看了他一眼,但赵书贤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他慢慢褪去了自己的衣物,柳尘鸢立刻闭上了眼,只有眼泪不断从眼角落下,赵书贤诱哄般地道:“乖,睁开眼睛,不然母后怎么确定,朕能不能人道?” “不要……”柳尘鸢哭的声音都哑了,“我错了,求求你……” “如果母后不睁开眼睛,那朕只能让母后切身体会了。”赵书贤的炙热似有若无蹭过她的大腿,切身体会四个字说的极慢,柳尘鸢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只好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她哭的太厉害,视线都模糊了,饶是如此,柳尘鸢睁眼一瞬就吓的挪开了视线,只能不住地继续求饶。 赵书贤操纵着柳尘鸢的手,温柔又残暴地啃咬她的耳垂、锁骨甚至是其他地方,最后柳尘鸢手都酸了浑身也都又痛又麻了眼睛也哭肿了,赵书贤才在她手中泄了,而后似是满意地亲了亲她眼角的那颗泪痣。 他全程都盯着柳尘鸢的脸,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甚至连呼吸都没有乱,好像真的只是要证明给柳尘鸢看,他并非不能人道。 柳尘鸢则已经哭的有点喘不过气了。 她抽抽噎噎的,左手不知道要往哪里摆,那上面的东西让她简直要疯了,想下去擦手,赵书贤却还抱着她,不让她动,柳尘鸢索性哭着把东西都擦在了赵书贤松垮的中衣上。 “……”赵书贤嘴角勾了勾,又很快恢复没有表情的样子,“母后怎么哭的这么伤心?还不满意吗?” 柳尘鸢哭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拼命摇头,赵书贤说:“不满意?” 柳尘鸢只好拼命点头,赵书贤说:“满意?母后喜欢就好,朕以后常来陪母后休息,嗯?” “呜呜呜……”柳尘鸢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都要崩溃了。 赵书贤把她脑袋按进自己胸膛里,肩膀微微耸动了片刻,才把她捞出来:“行了,母后累了吗?休息吧?” 柳尘鸢推他,想让他滚去自己的地方休息,可她说不出话来,赵书贤也不理她,只用自己的袖子把她脸上的鼻涕眼泪一股脑擦干净了:“乖,母后快点休息,朕就什么都不做了。否则……” 话还没有说话,柳尘鸢就不动了,眼睛闭的死死的,只是眼泪还在偷偷渗出来。 赵书贤亲了亲她眼角的泪,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居然真的就这样睡了。 柳尘鸢满心屈辱和痛苦,根本睡不着,听他呼吸越发平稳,想推开他先离开这张床,然而赵书贤的力气太大,把她的腰箍的紧紧的,怎么也推不开。 柳尘鸢泪眼婆娑,恨不得与赵书贤同归于尽算了,她用左手抓起了被子,想闷住赵书贤的口鼻,把他给直接闷死,可被子才搭在赵书贤脸上,赵书贤闭着眼睛道:“母后冷?” 她一惊,什么都还来不及说,赵书贤已经把她又往自己这边按了按,让被子完全包住了柳尘鸢,柳尘鸢差点被闷死,好半天才挣扎出了一个脑袋,真是哭都哭不出来了。 怕赵书贤又醒,柳尘鸢一动不敢动,眼泪也慢慢止住了,然而大约是这一夜哭的太伤心,耗费了太多体力,很开她便眼皮沉沉,没撑住便陷入了梦乡。 临睡前柳尘鸢反复告诉自己,不能睡,得伺机杀了赵书贤。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 *** 柳尘鸢醒来的时候,赵书贤已经不在了,她前一夜哭的浑身酸软,只能慢慢坐起来,脑中空茫茫的。 她不敢拉铃唤冬梅夏槐进来,不敢去猜测她们会怎么看自己。 柳尘鸢一边慢吞吞的给自己穿衣服,一边坐到妆台前去,却发现妆台上用她的胭脂盒压了一张纸。 上面是遒劲有力的几个字:好好照顾尘鸢。 柳尘鸢一愣,回头看了眼那娇艳的牡丹,它亭亭而立,那两三瓣朱红花瓣格外惹眼。 柳尘鸢咬咬牙,将这写着双关语的纸撕的粉碎,又伸手想要去把那株“柳尘鸢”给砸了。 可拿起花盆,她又舍不得了,人是可恶的,可花却实在是无辜的。 她只好慢慢把“柳尘鸢”给放了回去,自己趴在妆台上生起了闷气,过了一会儿,冬梅夏槐还是按时来喊她起床,柳尘鸢总也不能一直闭门不让任何人进出,只好放她俩进来了。 冬梅夏槐神色如常,对柳尘鸢哭的红肿的眼睛视而不见,如平常一样为她端水梳洗,替她更衣,柳尘鸢看着她们忙进忙出,看着小青子探头来问娘娘今早想吃什么。 她忽然觉得,或许赵书贤和自己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 就算是秘密,那也是他们都知道的秘密,只有她,还傻傻的抱着这个秘密,祈求别人不要发现。 太可笑了。 *** 前一夜安琢言打算等御书房的人都散了再去寻赵书贤,然而一去却扑了个空,她有种不大好的预感,便去了赵书贤自己的掌乾殿,却发现赵书贤也并没有回去。 不在御书房,不在掌乾殿,也没有去她那里,那么赵书贤去了哪儿不言而喻。 安琢言派人去看椒芳宫附近转了一圈,果然发现了赵书贤的软轿。 第二天,赵书贤早早从椒芳宫离开,如常上朝,并开始着手处理禹州之事。 安琢言又一次唤来了安勤华,但这一回,她只说了三个字——留不得。 *** 那对柳尘鸢造成巨大伤害的一夜过去后,安琢言第二天并没有来请安,只派侍女来说自己要为国祈福诵经,这甚至不算是请求,只是个通知。不过柳尘鸢自己并不在意。 赵书贤不能人道的事情,是安琢言告诉她的,虽然听赵书贤的意思是,安琢言并没有骗她,可那之后造成的一系列后果,还是让柳尘鸢心里十分委屈。 只是没想到连赵书贤也没再来骚扰她。 第一天松了口气的柳尘鸢难得地睡了个安稳觉,只觉得自己宛如在岸上奄奄一息垂死挣扎的鱼终于被放回了水里。 但到了第三天,柳尘鸢心里便有点打鼓了。赵书贤和安琢言一起不出现,莫非是在酝酿什么可怕的计划? 等到了第五天,早就被吓破胆的柳尘鸢更加警惕,她思索了很久,最后还是把小青子叫来了,问他宫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小青子自然从吴巍那边晓得了林诺来军信之事,可柳尘鸢是闽国公主,这件事怎么也不可能告诉她,故而小青子只是回答一切安好。 一切安好?柳尘鸢觉得自己或许是有点杯弓蛇影了。 只是没有人打扰,柳尘鸢自然就会更加时不时的想起姜蕴和问兰,她悄悄地掉了不少眼泪,等到第六天晚上,柳尘鸢让冬梅和夏槐替自己弄了些冥纸,宫里本是不许私自烧这些的,可柳尘鸢要,冬梅和夏槐也没有办法,悄悄请示了吴巍后,还是给柳尘鸢弄了一些来。 她不好在椒芳宫内烧,便拿去了椒芳宫外的假山里偷偷烧,也不让人跟着。 柳尘鸢有之前自尽未果的经历,冬梅夏槐小青子才不敢让她一个人,只答应在假山外一点等着。 柳尘鸢蹲着往燃着火的盆里放纸钱,下巴搁在自己的膝盖上,没一会儿便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她知道的,皇帝驾崩后,送灵的队伍很大,撒的纸钱也极多,可是没一张是给问兰的。 假山内空间并不大,偶有风从缝隙间吹过,盆中火时明时暗,淡烟袅绕,有些呛人。 “问兰,是我对不住你……”柳尘鸢一边烧钱,一边哽咽着,“若不是我,你现在一定还活的好好的……” 假山外,好几日没有见到赵书贤的安琢言忍不住亲自来了椒芳宫,想看一看赵书贤是不是又来了这里,但轿子没见到,却见椒芳宫外的假山里隐隐透出一点火光,外边则欲盖弥彰地站了三四个东看西瞧的宫女太监。 她不动声色地走近,冬梅等人见了她,惊讶地想要行礼,安琢言摇摇头,比了个“嘘”的手势。 唯一的安贵妃这样,冬梅几人也不敢说话了。 安琢言让自己的下人在外面等着,她慢慢走进去,踏在草地上,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然后她听见柳尘鸢带着哭腔说:“问兰,我知道你把鞋留给我,想让我带你回闽国……可是我怎么能回得去呢,问兰,我也想回去啊……如果我这辈子都回不去,将来我们在地下见面了,你不要怪我行不行……” 安琢言愣了愣,终是轻声道:“太后娘娘。” 柳尘鸢正哭的昏天黑地,忽然有人喊她,吓得她几乎魂飞魄散几乎坐到了地上。柳尘鸢茫然回头,却见垂着头在看她的安琢言。 安琢言也没想到会吓到柳尘鸢,赶紧伸手把她扶起来,一边道:“是臣妾莽撞了,请娘娘恕罪。” 柳尘鸢脸上还带着被烟熏黑的泪痕,她慌张地擦了擦脸,道:“没事……安贵妃此时怎么会来这里?” 安琢言道:“臣妾这几日都在沉香阁没能请安,刚刚诵经完出来,便想着要来看看太后。” “哦……”柳尘鸢手上还捏着纸钱,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 安琢言却像是没看见似的,她忽然凑近了一点,与柳尘鸢挨的极近,轻声道:“娘娘想回闽国?” 柳尘鸢咬了咬嘴唇:“不,不是……” 安琢言道:“娘娘不必惊慌……臣妾说过,臣妾有一个与娘娘岁数相当的妹妹,只是早夭了。娘娘年纪这般小却孤身来此,也确实十分可怜,若娘娘愿意……臣妾有一个法子,可以让娘娘顺利离开,回到闽国!” 燃烧着纸钱的火盆里火已渐熄,假山之内显得极为昏暗,只有细风微拂,安琢言看着柳尘鸢惊讶的脸,轻轻拉住她的手:“娘娘,相信臣妾……” ☆、第 9 章 柳尘鸢便做了个梦,梦中她站在了白竹关的战场上,周围是错落的地势,和满地的染血的泥土。 无数的人在往前冲,每一个人都信心十足,手中拿着武器,大叫着胜利不断前进,她知晓他们会输,会死,会无法守护这个地方……她拼命地呐喊,求他们回来,可是没有人理她。 她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往前,倒下,死去,每一双眼睛都不会闭上,只满怀执念地盯着她看,那眼神让柳尘鸢心惊。 她竟觉得自己是罪人,所有人都在冲锋陷阵,可她,什么也做不了,懦弱地站在后方。 远处是燃烧着的房屋,周围是无数的尸骨,柳尘鸢怯懦地后退,后退,忽然背上挨着了什么。 她悚然地一点点转身,竟然看见了蕴哥。 蕴哥站着,然而已经死了,他和那些人一样,死不瞑目,一脸是血,一把刀从后插穿了他的腹部,露出明晃晃的染血的刀尖。 柳尘鸢嚎哭不止,她颤抖地去拉他的手,不断地喊他的名字,然而蕴哥的眼睛空空荡荡,再无一丝神采。 此时,那把插在姜蕴肚子里的刀忽然被人拔了出来,鲜血忽然喷溅而出,全部落在了柳尘鸢的脸上,她瞪大了眼睛,恐惧地抬头,却看见了赵书贤的脸—— 柳尘鸢发出一声急促的尖叫,猛地睁开眼睛,然后她看见,一片漆黑中,赵书贤面无表情的脸就在她眼前。 刚醒的柳尘鸢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 柳尘鸢被赵书贤生生吓昏过去,又被赵书贤掐着她人中给弄醒了,柳尘鸢颤着眼皮慢慢睁开眼睛,发现眼前还是赵书贤,都几乎要哭了。 最可怕的是躺在床上,可头却靠在赵书贤腿上。 四周一片黑暗,大约明日要下雨,连月光和星光都没有洒落进她的寝房,也不知道现在究竟是何时,赵书贤竟然就这样堂而皇之的大半夜来了她这里……比之前还要过分! 柳尘鸢思及身上穿的还是中衣,想要起身去用被子盖住自己然而赵书贤掐着她的人中的手却顺势往下一点,狠狠捏住她的两瓣嘴唇。 她是薄薄的樱桃小嘴,嘴角天生微扬,发呆的时候也像在微笑,这样薄薄的两片唇,眼下被赵书贤不留情面地用力捏在一块儿,逼得她整个人都动弹不得了。 柳尘鸢痛的皱起眉头,伸手去推他,赵书贤冷冷地看着她:“母后还真是十分想念姜蕴啊,梦里都要喊着他名字,一边喊一边哭,实在情深意重。” 柳尘鸢这才发现自己脸上还有点没干的泪痕。 方才会梦到被血喷了一脸,大约也是这个缘故。 她看着六天没见的赵书贤,想着刚刚在梦里见到他把蕴哥杀了的模样,心里一阵阵的发颤,奈何嘴被人这样捏着,连句话都不能说。 她在梦里喊姜蕴的名字又怎么激怒这个无常的魔鬼了? 不,应该说,这个十分容易被激怒的魔鬼,为何要半夜来她房内? 上一回他逼着自己做了那样的事后便整整六日没来,柳尘鸢都要觉得他终于要放过自己了,可现在…… 该不会,她和安琢言的计划已经暴露…… 此时天凉,却是用地龙又太热的时候,心神不定的柳尘鸢又整个人被拖出了被子外,只穿着单薄的中衣,加上恐惧使然,她微微打起颤寒来。 赵书贤感觉到了她的颤抖,道:“冷?” 柳尘鸢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赵书贤松开捏着她嘴唇的手,忽然把她打横抱了起来,柳尘鸢叫道:“你,你干什么……” 他抱着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而后又开始解他自己的衣服。 柳尘鸢当即就想跑,可赵书贤一只手解衣服的本事实在太高超,他一手箍着柳尘鸢的腰,一手解开了自己的衣服,柳尘鸢挣扎:“赵,赵书贤,大半夜的你发什么疯……” 可赵书贤一点儿不理她,解开外衣之后,把她往自己怀里一压,然后右手抓着她的左手,从里边往自己的左袖里塞,于是一根袖子里塞了两条胳膊,接着赵书贤又把她右手塞进右边袖子里。 赵书贤穿的是玄色阔袖蟒袍,柳尘鸢又瘦,胳膊细的仿佛一折能断,塞进去实在不成问题。 眼下赵书贤的两根衣袖里塞了两条胳膊,柳尘鸢实在不明白这人在做什么,完全傻了,赵书贤却慢条斯理地抬手,把衣服给扣上了——柳尘鸢还在里面呢。 于是两人真真正正地成了共穿一件外袍! 柳尘鸢回过神,只觉得浑身都被赵书贤的气息给包裹了,她不自在地伸手就要去解扣子,可她的手和赵书贤的手挨在一起,赵书贤察觉她的动作,一下便抓住她的手:“母后不是冷么?这样就热了。” 何止是热,柳尘鸢觉得自己简直被丢进了战乱中的烽火台里! 赵书贤显然不惧冷,外袍之内的衣料并不厚,她也只穿着中衣,两人之间只隔着两层衣料,而她浑身冰凉赵书贤却体热,两人对彼此身体的温度影响实在太大,柳尘鸢浑身不适,奋力挣扎:“你做什么,我不冷了……” “你再乱动……”赵书贤在她耳边道,“就别想从衣服里出去了。” 柳尘鸢才想到两人此刻的姿势……她一僵,一点不敢再动。 赵书贤满意了,伸手拿了火折子,将桌边蜡烛点亮,室内有了亮光,柳尘鸢不适地闭了闭眼,才发现桌上竟然放着一架古琴。 柳尘鸢莫名其妙地看着古琴发呆。 赵书贤道:“弹阳关三叠。” “……”柳尘鸢忽然想起,当年赵书贤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她就是在弹琴。 这人…… 赵书贤手长脚长,柳尘鸢手都伸不出衣袖,有点滑稽。赵书贤要她弹琴,便替她把袖子挽了起来。 柳尘鸢抿着嘴唇:“这样怎么弹。” 虽然袖子很宽,可毕竟两人手臂抵着手臂,这怎么可能弹琴呢。 然而赵书贤只是说:“弹。” 柳尘鸢知道自己是没法改变这人主意的,她受不了地皱了皱眉头,勉强伸手去抚琴,好在赵书贤还算配合,柳尘鸢断断续续地弹了几个音节,赵书贤忽然道:“唱。” “你……”柳尘鸢道,“我不会唱。” 赵书贤依然是说:“唱。” 柳尘鸢是真的不怎么会唱,她声音天生偏细弱,听起来有点软软的娇娇的,又带一点闽国的江南口音,语调起伏的并不明显,似弯弯的水道上过了一条不着痕迹的小船。就好像老天爷觉得她这个人身材纤细,嘴巴小舌头小,不适合发出太粗犷的声音。之前每一回她觉得自己是在对赵书贤嘶吼,实质上也只是像个小奶猫在挥着自己连指甲都没有的爪子发出软乎乎的猫叫声,与其说是反抗,倒不如说是在惹人来加倍欺负她。 这样的嗓子,要唱点缠绵缱绻,诗情画意的小曲倒还可以,要唱阳关三叠这样忧愁又悲壮的歌,实在太不合适了。她的声音,不是适合送别的声音,更不是适合悲切送别的声音,它只适合在水波袅绕的洞庭湖水中响起,轻快而温柔。 可赵书贤要她唱,她只能唱,阳关三叠这样的名曲,她是学过的,只是实在没怎么唱过,词要忘的差不多了。 赵书贤见她犹犹豫豫的皱着眉,便在她耳边道:“清和节当春……” 有个开头就好办一点,柳尘鸢不怎么方便地弹着,也磕磕巴巴地唱着:“清和节当春,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曲也断续,词也犹豫,三更半夜,鬼哭狼嚎。 柳尘鸢在心里暗暗想着,也只有赵书贤这样的疯子才会喜欢这样。 赵书贤见她顿了顿,便又提醒了句“霜夜与霜晨”,柳尘鸢发现他居然记得挺清楚,也只好慢慢唱下去,唱完最后“千巡有尽,寸衷难泯……从今一别,两地相思入梦频,闻雁来宾”,她弹了最后一个音节,颇有些疲惫。 “不错。”赵书贤评价。 柳尘鸢觉得赵书贤这样的人并没有什么资格逼别人弹琴唱歌,反正他也听不出来好坏。 她疲倦地说:“还有什么事么,弹完了,可以放我去休息了么?” 赵书贤说:“再来一首。” 柳尘鸢隐忍地抿了抿唇:“我累了。” “那咱们上床休息。”赵书贤并不在意。 柳尘鸢现在听见‘休息’两个字就头皮发麻,只好立刻道:“我弹,我弹……你要听什么。” “弹个你想弹的。” 柳尘鸢想了想,伸手抚上古琴。 散音为始,之后便是恣意悠然的散板,带着一点淡淡的倦懒和一丝恣意,赵书贤没有说话,只听着她一路弹至泛音,节奏清新明快起来,之后曲音更加清晰,引人入胜。 此时此景,不过两人一琴,幽暗的寝房与一盏明辉不定的烛灯,却偏生因琴音有了阳光普照,万紫千红之感,像是方才下过一场春雨,周围是绿意盎然的竹林,竹叶上还凝着将落未落的雨滴,深吸一口气,便可将这清新之气与这一室春吸入肺腑之中。就连身边的人,都仿佛是带着春意,磊落清新的,又有一种欲说还休的婉转,惹人心醉。 然而这首曲在收尾之前却戛然而止了,因柳尘鸢知晓这曲的最后依然要恢复散板的节奏,可却再不是倦懒与恣意,而是一种看透此生的绝望与怆然。 这首曲她太熟了。姜蕴出生在春天,柳尘鸢会弹琴之后,便时常练习这首《春晓吟》,这首曲算不得什么特别的名曲,可她自己十分喜欢,又觉得适合姜蕴。 彼时她无忧无虑,并不懂这首曲最后是怎样的遗憾与惆怅,只觉得是春红谢了,春日过了,稍带片刻,便会迎来热情而完满的夏。 姜蕴十八岁生日前夕,她十四岁,就总爱在花园里练这首曲子。姜蕴很喜欢,但也告诉了她曲后真意。 到如今,她自己也算是懂了。 人这一生畅快的的时间就如同春日一样,最早来到,也最早离开。 柳尘鸢不愿意弹尾声给赵书贤听,然而没想到赵书贤却似乎对这首曲颇为熟悉,他道:“怎么不继续弹?” 柳尘鸢只好说:“后边……忘记了。” 听她这么说,赵书贤倒也不计较,他把脑袋搁在柳尘鸢肩膀上,懒洋洋地说:“若母后能见到姜蕴,有什么话想跟他说么?” 柳尘鸢瞪大了眼睛,一时不知道赵书贤的用意。 他是不是真的发现了什么?! 可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还颇为愉悦……柳尘鸢内心忐忑,但现在她背靠他坐着,也看不见他的表情,于是她只能慢慢道:“没什么想说的。” 赵书贤凑过去咬了咬她软软的耳垂:“真的?” 柳尘鸢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缩了缩:“你……你不要老咬我行吗……” 没说出口的那句话是:你是狗吗? 而且咬的都是很奇怪的地方,锁骨,泪痣,耳垂……每一个都让人打哆嗦。 赵书贤听她这么说,反而更用力地咬住她的耳垂,柳尘鸢欲哭无泪,又不敢挣扎,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好在赵书贤尽兴后终于解开衣服,柳尘鸢便逃也似的跳回了地上,警惕的看着赵书贤。 他坐在原处,看不出喜怒,只说:“这琴就放你这儿了。” 柳尘鸢没有应,只垂着头。 赵书贤道:“朕……” 柳尘鸢依然没什么反应,赵书贤到底没说完这句话,只是看了眼已经有点焉的“柳尘鸢”,伸手轻抚它的花瓣:“母后没有好好照顾好尘鸢。” 柳尘鸢心绪不宁地道:“牡丹本就不该在秋日开花,能活这几日,已是很不错了。” 赵书贤看她一眼,道:“若朕想,它在冬日开花都是可以的。尘鸢可比你听话。” “……”柳尘鸢憋屈地站在一旁,并不说话。 赵书贤想了想,伸手残忍地拔了一片“柳尘鸢”的朱红色花瓣:“这一瓣,朕带走了,剩下的,母后可千万要好好照料。” 说完,他倒也不多做停留,带着花瓣径自离开了。 他一走,柳尘鸢便腿软地直接坐到了地上。 她实在是太害怕了…… 不光是害怕赵书贤会对她做什么,更是害怕她和安琢言的计划被发现。 不过,既然赵书贤这么轻易就走了,想来他确实没发现自己的贵妃要帮助太后逃跑。 那么他来的目的也就是明面上的让柳尘鸢弹琴……其实弹完阳关三叠柳尘鸢就有点明白了。 阳关三叠,唱的是相思,是离愁,是目送友人去战场的哀伤。 赵书贤没说,但她也从安琢言那里知道了,虽不晓得闽国发生了什么,但明天赵书贤便要御驾亲征了…… 他要去打仗,却逼她来弹这样离情依依的曲子,真是可笑至极。 她就故意要弹春晓吟这样曲子里欢快的部分,表示自己的喜悦。 好在赵书贤根本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反而还似乎很满意,也不知道在满意什么…… 柳尘鸢摇摇头,索性也不睡了,穿了外袍便开始偷偷摸摸收拾起行李来,第一件收进去的,便是问兰的那双并蒂莲软缎绣花鞋。 问兰,我们一起回去,回到我们的故土…… ☆、第 10 章 赵书贤要御驾亲征这件事,除了安琢言没人告诉柳尘鸢,她是闽国的公主,于情于理这件事都不该让她知道。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赵书贤之前消失六天便是在处理亲征之前的事情。 第二天早上,赵书贤领兵离宫,柳尘鸢则焦急不安地等待安琢言的到来。早上安琢言要送行,理所当然地不能来请安,一直到午时,她才来了椒芳宫,并说自己带了些东西来给太后--她身后跟着两个侍女,一人手里拿着一个对耳白釉花瓶。 柳尘鸢一副很喜欢的模样,让那两名宫女直接将花瓶放去了自己寝宫。 而实际上,花瓶里有一套宫女的服饰。 之后便是让柳尘鸢提心吊胆的偷天换日的时间。柳尘鸢和安琢言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一同进了柳尘鸢的寝房,过了一会儿,安琢言带着两个侍女走了出来,并吩咐冬梅夏槐,说是安琢言累了,正在休息,不要随意进去打扰。 冬梅夏槐在安琢言走后悄悄开了个门缝看了一眼,果然看见柳尘鸢躺在床上,被子是供起的,还有一点发丝露出了床幔。 她两人放了心,便在一旁的耳房里安心等待柳尘鸢拉铃,可一直到傍晚,柳尘鸢的寝房都十分安静。 冬梅夏槐有些不放心,索性打算进去喊柳尘鸢来用晚膳,然而这一回推门,两人惊的头发都要飞起来了--柳尘鸢不见了。 一旁的窗户大开,显是她从窗户逃走了。 冬梅夏槐对视一眼,皆是肝胆俱裂,一脸恐慌地慢慢跪在了地上。 *** 柳尘鸢是跟着安琢言一起离开的,她换上宫女服后,伪装成安琢言的宫女,由她带着大摇大摆的离开了,而另一个宫女则留在她的寝房内装作她的样子,而后伺机逃走。 这样的话,即便那个宫女在逃走后被人发现,对方也只是发现了一个宫女而已,并不会惹人注目,但要是柳尘鸢的话,她胆子太小,要一个人装成宫女逃走,只怕没出椒芳宫的门就要被抓了。 安琢言将柳尘鸢带出椒芳宫后,立刻带她去了自己的未央宫,柳尘鸢原本收的行礼都没能带上,只带了一双问兰的绣花鞋,未央宫里备好了给安琢言的行李,无非是两套换洗衣物,三件裹胸,还有一点药物和盘缠。 柳尘鸢拿起那件衣服,表情十分严肃--这是一件兵服,且还是赵国的兵服,也不知道穿着这样兵服的人,杀了多少个闽国的子民。 可她现在却要束上裹胸,穿上这套兵服。 柳尘鸢心情复杂地去了屏风后换衣服。 换好衣服,柳尘鸢一走出来,安琢言便有些忍俊不禁--她身上是朴素的兵服,头上却还梳着丫鬟头,模样实在有些滑稽,安琢言将她按在妆台前,温柔地替她将发带拆了,重新梳了个最普通的男子的发型。 可这张脸,分明还是女子的脸。 安琢言皱了皱眉头,正要说话,外边却有人通报,兵部安大人来了。柳尘鸢越发紧张,手指不自觉地捏住了衣角。 安琢言看了眼柳尘鸢,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便让安勤华进来。 即便是后妃的亲哥哥,也是不可以与后妃单独待在一个关了门的屋子里的,可安琢言可以,且她与安勤华见面,赵书贤从不限制次数,也丝毫不过问。为此安勤华倒是提过几次,表示起码皇上十分信任自己和自家妹妹,对此安琢言唯有报以一个难以言喻的苦笑。 安勤华进屋后,目光便落在了柳尘鸢脸上,看见柳尘鸢,他愣了愣,这才行礼道:“下官见过太后。” 柳尘鸢忐忑不安地道:“这种时候便不必多礼了。” 安勤华抬头,视线在柳尘鸢脸上不着痕迹打了个转后才道:“娘娘的衣服和头发是好了,可恕在下直言,娘娘您的脸,分明还是女子的脸。” 白皙的皮肤,小巧的脸,柳叶眉桃花眼樱桃唇,眼角还有颗泪痣……任何一个男人也很难长成这样。 听安勤华咋么说,柳尘鸢有些困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一时有些无措,安琢言便替她画了粗上许多的关公眉:“这样便好一些了……等进了北营就没事了,谁会盯着别人的脸看。” 这说法实在很不负责,安勤华看了眼自己的妹妹,又看了眼显然什么都不懂的柳尘鸢,最后还是点点头:“也是。时间紧迫,太后娘娘,跟下官走吧。” 柳尘鸢站起身,忽然道:“对了……冬梅夏槐小青子……” 安琢言疑惑道:“他们怎么了?” 柳尘鸢看着她,眼中有些不忍,安琢言立刻懂了:“您是怕您这一走,等皇上回来,会牵连他们?” “嗯。”柳尘鸢轻轻点头。 安琢言与安勤华不动声色看了彼此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一点惊讶,这种时候,她倒还惦记着下人。安琢言伸手握着柳尘鸢的手:“娘娘不必担心,这件事臣妾会处理好的。他们嘛,一点杖刑怕是躲不过,但不会有性命之虞。” “好。”柳尘鸢看着她,“这一次……多谢你了。” 安琢言笑着看她:“娘娘说的这是什么话……只要娘娘顺利回到闽国,臣妾也就心安了。” 柳尘鸢感激而感动地又看了她一眼,这才忐忑地跟着安勤华走了出去,门两侧的侍卫和宫女早被遣散,一直到未央宫外才有下人,而安勤华的小轿就停在未央宫之外。 为了掩人耳目,柳尘鸢在兵服外还罩了一件太监服,头上也带了顶太监帽,她跟着安勤华的小轿,地垂着眼一点点慢慢走着。 昨日安琢言忽然拉住她,说可以助她回到闽国,柳尘鸢将信将疑,安琢言却告诉了她一个听起来无懈可击的方案-- 彼时安琢言握着她的手,一字一句道:“娘娘若是贸然逃走,即便可以逃出皇宫,可外边那么乱,娘娘只怕根本回不到闽国……可,皇上这一次要待人御驾亲征亲临闽国,臣妾的二哥是兵部侍郎,与北营的后勤队伍的常校尉关系亦很不错,臣妾的二哥可以带您混入北营后勤队!明日一早皇上便会离开,后勤队则要下午才出发,娘娘不必担心会被皇上发现。且后勤队不必上前线,不会有什么危险……娘娘跟着后勤队,一路安安稳稳到了禹州,再趁夜离开,过了禹州便是闽国了。” 这个计划听起来实在很诱人,柳尘鸢当时呼吸都凝住了,却还是问了一句:“可兵营中全是男子……” 安琢言却说:“等娘娘您换了兵服,作男子打扮,是不容易被发现的……昔日祝英台女扮男装混入书院,那么长的时间,不也从来没有被发现?从这儿到禹州,也不过是一个多月的时间,娘娘想来是可以瞒得住的。” 柳尘鸢实在太想回闽国,安琢言这么说,她便信了,最后攒着手里的纸钱点了点头。 这才有今天这一出。 好在之后一切顺利,两人出了宫门,守门之人见安勤华带了个太监出来,拦下正要盘问,安勤华便说是安琢言派出的内监,要跟着他回府上,替安琢言拿些东西。 安琢言是唯一的贵妃,安勤华也是个侍郎,本就没人愿意来为小事得罪他们。 他们是没见过柳尘鸢的,见柳尘鸢低垂眉眼看不清容貌,但秀秀气气像个小太监,并不疑有他,便放了行。 出了宫,安勤华便让柳尘鸢一同上了马车,柳尘鸢还未与男子同车而坐过,十分不自在,好在安勤华彬彬有礼,目光只看着马车前行的方向。 一路无话,唯有马蹄达达,柳尘鸢抱着手中行李,心中充满了未知与不安,任何一点动静都会让她瞪大眼睛东张西望,安勤华瞥了她一眼,觉得柳尘鸢像个惊惧的小兔子。 他有点心虚地挪开了视线。 毕竟,是要送这只小兔子去屠宰场的。 快到时安勤华转过脸,让她把外边的太监服给脱了,之后便领着她下了马车。 一下马车,映入眼帘的场景便让柳尘鸢愣了愣--兵营之外,无数的士兵都在热火朝天地准备东西,将一箱一箱的储备物给放去木车上,远处有一整队列士兵站的笔直,队列整齐,一个校尉打扮的人似乎正在说着什么。 在搬东西的显然是后勤队伍,大约是因为一直在搬东西,所以每个人几乎都脱了上衣,露出被晒黑了的精壮的一身腱子肉,上面布满了汗水,柳尘鸢只看了一眼就扭开了目光。 安勤华看了她一眼,本以为她会面红耳赤,没想到她面色发白,只死死盯着地面。 于是安勤华带着她绕了点路,从后面进了北营,让她站在一旁等待,自己去与常校尉说了些什么。 也不知道安勤华对常校尉说了什么,他点点头,直接朝着柳尘鸢走来,而安勤华却从另一个方向直接离开了。 柳尘鸢瞪大了眼睛,手不安地绞在了一起,脑中几乎都要空白了——安勤华跟常校尉说了什么?他为什么就这样走了?常校尉会发现她是个女子吗? 思绪紊乱间,常校尉已经走到了她面前,然后他猛地伸手,大掌狠狠拍上柳尘鸢的肩膀:“安大人说你是他偶然遇见的,想主动来参军?” 柳尘鸢嘴角都开始抽搐了,但还是勉强点了点头。 只是……为什么安勤华要说她是他偶然遇见的?这样不会让人觉得奇怪吗,哪怕说个远房亲戚也好呀…… 常校尉看她这样,有些奇怪地皱了皱眉头:“你怎么不说话?” 她压低了声音,极小声地道:“我……我不喜欢说话。” 常校尉一脸莫名,但没有多说什么,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行,不过你要参军,哪怕是进后勤,这样小胳膊小腿的也不行啊。这样吧,你去把那边的货给搬来试试。” 柳尘鸢万万没想到自己还要接受试炼,她慌慌张张地走到常校尉口中的“货”旁边,那是一个极其大的箱子,高度到了柳尘鸢大腿边上,里面不知道放了什么,柳尘鸢咬咬牙,决定拼了,然而一试才发现,别说抱着箱子去常校尉那边了,她根本连抱都抱不起来。 手无缚鸡之力的柳尘鸢几乎要把吃奶的劲都给用上了,然而箱子依然纹丝不动,常校尉无奈地走过来,道:“这里面也就两套盔甲,你这都搬不动?哎,小兄弟,你不适合当兵,还是回家去吧。” 回去? 她现在怎么回去? 柳尘鸢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她的包裹中,只有那么点东西,连盘缠都很少,因为如果随军,有帐篷有粮食,实际上根本不需要用钱。 她已经回不去皇宫了,但也更不可能凭自己的力量回到闽国…… 常校尉交代完,就对她摆了摆手,让她离开,柳尘鸢抿着唇,最终还是垂着头要往外走。 也许,安勤华没有离开呢,可以让他想想办法。又或者实在不行,她一路乞讨,搞不好还是可以回到闽国的…… 柳尘鸢努力地给自己打着气,可没走两步,本已经离开了的常校尉莫名折返,然后对着柳尘鸢道:“喂,你给我等一下。” “怎,怎么了……”柳尘鸢几乎是惊喜的回过头,然而却发现常校尉看着她的眼神十分阴冷。 常校尉身后还站着一个开始并不在的小兵,同样一脸警惕地看着她,柳尘鸢不明所以,却听得常校尉说:“你是哪里人?家中还有哪些人?你身上的那套兵服是哪里弄到的?你妄图潜入军队,到底想做什么?!” 柳尘鸢站在原地,傻傻地看着他们,一时间只觉得浑身发冷。 ☆、第 11 章 柳尘鸢被拖进刑牢前,并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上会有这样的地方。 一入刑牢,便可见在最外边两排的各类刑具,整个刑牢里散发着难以言喻的臭味和血腥味,明明是有遮挡的地方,可比外边还冷,阴森之气不知从何而来却萦绕不休,柳尘鸢看着那一排明晃晃的刑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的嘴巴被白布条封着,头发已经因为开始的挣扎完全披散开了,而先前被人按在地上,所以脸上还沾了不少泥泞。 昏暗的牢房中唯有点点烛火照耀,十分昏暗,可即便如此,也一眼能望见柳尘鸢的脸——之前安琢言给她画的眉毛早已因磨蹭而不见,彻彻底底露出了一张秀丽的面孔,加之披下的散发,白皙的皮肤,一望就知是女子。 可押着她的两个人一点不管这些,既然她要是男子打扮,那便送来只有男子的刑牢。 赵国的刑牢里人并不算多,可一排望去,间散地也有十几个人,无一例外都是粗蛮大汉,见柳尘鸢被押着进来,都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剧烈的欢呼声,他们看起来已经毫无人样,有的断了手,有的断了脚,有一个甚至半张脸都烂了,可这些人好像一点儿都不在乎似得,在柳尘鸢被押着经过他们的时候,他们纷纷试图从栏杆中伸手去碰她,有人大喊:“哦哟,真好看,这是送我们上路前给我们吃顿好的嘛?!” 刑牢的狱吏怒道:“放你妈的狗屁!” 柳尘鸢恐惧地抖了抖。 那狱吏下一刻却说:“想上路?!没那么好的事!” 柳尘鸢更加惊惧,这狱吏根本不会保护她,这里都是这样满嘴秽言的男子……她死死垂着头,一句话不敢说,也不敢再多看,甚至不想再多嗅一下整个刑牢内让人作呕的味道。 柳尘鸢被送去了最里边那间牢房,对面和旁边都有关着两三个人,她一被丢进去,就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缩去了最角落的墙角,即便隔壁的人不可能越过两层栏栅碰到她,她也恐惧他们的狞笑和近在咫尺的脸。 刑牢之内环境极其恶劣,连干稻草都没有,直接便是冷冰冰的石地板,墙上地上还溅着血迹,也不知道是哪一年留下来的。 她瑟瑟发抖,至今都没有缓过神来。 刚刚常校尉忽然就换了副模样,质问之后不等她回答,便大手一挥让人将她给绑起来,柳尘鸢下意识就要跑,却被那两个士兵给压在地上缚起了手。 她想说话,说自己认识安勤华,可一句话都来不及说,白布条便封住了她的嘴。接着那两个士兵一路将她押送来了刑牢。 即便是迟钝如柳尘鸢,也明白了事情有多么不对劲,安琢言与安勤华……他们二人,大概从一开始就没有真正打算将她带回闽国。 可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是要将她押入刑牢吗?为什么? 柳尘鸢茫然地回忆着,并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安琢言,安琢言也明明总是笑盈盈地来给她请安,与她说话。她还说过,自己有个早夭的妹妹,与她一般大,所以看她像看妹妹一样。 明明说这些话的时候,安琢言一脸温柔并不似作伪。 可她却送她来这样的地方,用行动告诉柳尘鸢,她想要她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柳尘鸢眼里蓄满了泪,她将头埋在膝盖里,一抽一抽地无声哭泣着,来了赵国之后,似乎所有人的所有举止都不在她能理解的范畴之中,赵书贤是,安琢言也是,他们一个两个,为什么都要这样对她? 她分明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都没有做过。 这一次安琢言的行为,与赵书贤有关吗?难道是赵书贤安排她这样做的? 柳尘鸢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她实在不明白,赵书贤到底想做什么。他已经那样三番四次折辱她了,这还不够吗? 此时刑牢外,刑部掌固郑察为难地看着常校尉:“常校尉,你送来的这人,可是个女子啊。” 常校尉皱眉道:“那又如何,她女扮男装想混入北营,存的不知是什么心……我现在要回北营,马上便要出发去禹州,之后她的事情,会由兵部派人继续监察着,必须要问出点什么才行!不过,若她胡言乱语,你也不必往上通报,必须逼出她真正的回答。” 郑察听他这么说,听出了点门道:“常校尉,既然人都送来,不妨提点一下,这人……到底是谁想整治的?” 常校尉笑了笑,道:“是你不能知道的人。” 这一说,郑察心里有了点数,点点头送走了人,便去了柳尘鸢的牢房,他去时,柳尘鸢隔壁的那牢房中恰好响起一个男人粗哑的声音:“刚刚那个新来的小美人,你是男是女啊,出来点,让大伙儿看看啊。”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大笑,又有人接连说了几句十分猥琐的话语,那些市井粗话有的柳尘鸢甚至根本听也听不懂,可她大概能晓得他们想说什么,他们在想方设法地侮辱她,碰不着,就用语言,能碰得着,那…… 柳尘鸢往后缩了点,连坐都不敢坐,毕竟地上满是陈年血痕。 郑察皱了皱眉头,喊了句“都给老子安静点”,又走去柳尘鸢门前,将颤抖的柳尘鸢给抓了出来,她满怀恐惧地看着郑察,眼中蓄着眼泪,郑察仔细看了她一会儿,目光在她的泪痣上停留片刻,忽然瞪大了眼睛。 他见过这个女人! 那还是一个月前,隔壁闽国的公主送嫁队伍来了,大家都涌去街头看热闹,很快便堵了起来,当时郑察恰在附近,便也同附近巡捕一同去疏散人群,大约是等的太久,那公主有点挨不住,悄悄探个脑袋,问轿外的侍女发生了什么。 就这一下,郑察便看见了她的侧脸。 柳尘鸢的脸见过后是很难忘记的,尤其郑察看见的是她的右侧脸,恰好看见了那个小小的泪痣。 很快她又缩了回去,郑察却还是记住了这张脸,但除了“皇上真是有福享”之外,便没有其他的想法了,可没几日,大婚当日又听说皇上马上风,死在了洞房中……郑察倒也是不由得有些唏嘘。 眼下这张脸,这颗泪痣,和那日惊鸿一瞥完全对上了,郑察惊讶地看着她——柳尘鸢是太后,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且还是因“奸细”的由头而入的狱…… 感受到郑察的视线,柳尘鸢越发恐惧,一旁有人嬉笑道:“郑大人也动春心啦?!要是玩的爽利了,借咱们也玩玩嘛!” 随之响起的又是一阵爆笑声。 郑察吼了句“给我闭嘴”,便狠下心让两个狱吏将柳尘鸢给拖了出来,又在那群人幸灾乐祸的叫喊声中直接把她送进了刑房。 刑房内的刑具比外边还要夸张,整整一面墙都是各式各样柳尘鸢从没见过的刑具,正中是两个吊环,柳尘鸢的挣扎完全是徒劳,那两个狱吏抓着他,将她的两只手吊起来,柳尘鸢脚尖勉强才能挨着地,整个人被拉的极为难受。郑察让那两个狱吏离开,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转身走了出去。 柳尘鸢有一瞬间的茫然。 郑察走到外边,道:“张嘉,你进去审她。” 张嘉只是个普通狱吏,很少对犯人用刑,闻言一愣:“啊?我?为,为什么……” 郑察冷声道:“给你机会你不要?” 张嘉立刻道:“好,我,我去……谢谢郑大人!” 郑察看着张嘉进去,自己眉头紧锁地坐在椅子上,思索着到底要怎么处置这柳尘鸢。 柳尘鸢若真是太后,那么这所谓奸细一事绝不会这么简单,皇上一走,她就被关进这里……难道是皇上的意思?可之前先帝殉葬之事,皇上可以轻易让柳尘鸢去死,何必弄的这样麻烦? 方才常校尉说兵部,郑察唯一能想到的兵部又和太后有一丝关联的便是兵部侍郎,安贵妃的兄长安勤华,若这是安贵妃和安勤华的意思,倒也可能还是皇上的意思…… 郑察向来是小心的,眼下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置柳尘鸢,索性就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了张嘉。 等明天兵部的人来,他便直接说这事儿是张嘉负责的,到时候,无论柳尘鸢如何,无论最终的处罚奖赏是给谁,那也都是给张嘉的,与他无关。 这份心思郑察自然不会告诉张嘉。 张嘉走进刑房,随手拿了个夹板,在柳尘鸢惊恐的目光中夹在了她的手上。 张嘉想拉紧夹板,可一看,柳尘鸢十指白皙如玉葱,竟有些下不了手,他抬头看了一眼柳尘鸢,见她双目紧闭,纤长的睫毛轻颤,朱唇紧抿,一副赴死的表情,眼角下一颗朱红泪痣像是一滴带血的眼泪。 他松了手,有些恍然地道:“我……你……” 柳尘鸢一点点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他,眼中有将落未落的泪珠,似六月天的荷露,在碧绿清透的荷叶上轻柔地打着转。 她的嘴巴还被白布条封着,一点声音都不能发出,然而那双眼睛,分明把一切都说了出来。 张嘉吞了口口水,脸忽然就涨的通红,把夹板一丢,转身就跑了出去。 郑察见张嘉满脸通红地走了出来,进去一看见柳尘鸢毫发无损,当真是无语至极,可他自己可绝不敢贸然下手,索性对张嘉道:“明日兵部的人是要来看的,这女人可就交给你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过两日你要是什么都没审出来,受罪的是你。还有,千万别动手动脚,不然……” 张嘉愣了愣,脸更红了:“我,我才不会对她动手动脚。” 郑察冷哼一声便走了,只留下脸微红的张嘉。 柳尘鸢看了刑房那么多刑具,只觉得自己难逃一死,而且还很可能是要活活痛死,哪知道来惩罚自己的人撒手就跑了…… 她愣愣地看着那人跑了,过了一会儿,那人又冲了进来,把她吊起来的手给放了,还把她嘴上的白布也给拿开了:“我……我叫张嘉。” 柳尘鸢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完全不能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要说起自己的名字。 张嘉指了指旁边的老虎凳:“你……要不要坐一下。” 柳尘鸢抖了抖,往后退了一点。 张嘉赶紧道:“我不是要用老虎凳惩罚你……只是这儿也没什么可以坐的地方……” “你……你不打我?”柳尘鸢疑惑地看着他,含含糊糊地发问。 她这样问,张嘉一时间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呆呆地看着她。 柳尘鸢被看的有点不自在,但也确实手酸脚酸的,便小心翼翼地坐在了老虎凳上,但只挨着了一点边,不敢坐的太过去,像是生怕下一秒张嘉就要把她大腿绑住然后往脚下塞砖头了。 张嘉见她坐下了,有些手足无措地在她身边站了一会儿,忽然说:“你要吃点东西吗?” 柳尘鸢看了他一眼:“……好。” 张嘉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端了一碗粥和一点小菜来:“随便吃一些吧。” 柳尘鸢接过粥,闻着那淡淡的米香才发现自己已经挺久没有进食了,只是一直处在恐惧中,连饥饿都一时间忘记了。 她将小菜放在一边,一手捧着碗一手拿着勺子,慢条斯理地往嘴里一小勺一小勺地放。 皇后对她自幼要求就严格,是按着公主规矩教导她的,食时不言,不张嘴咀嚼,不发出声音,每一勺每一筷份量要恰好……这些都是印在柳尘鸢一举一动中的事,故而在牢里喝粥也像坐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一样。 柳尘鸢慢慢地把一整碗粥都给喝光了,满足地将碗放下,抬头一看却发现张嘉始终盯着自己。 她皱了皱眉,试探地说:“谢谢。” 张嘉喜形于色:“不用谢!我,我问你,你为什么会被送进这里?他们说,你是奸细?” 柳尘鸢立刻摇头:“我不是……我,我是……” 她可以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吗?说出来有人会信吗?柳尘鸢一时间有些犹豫。 张嘉却看着她,鼓励道:“你说。没关系的。” 柳尘鸢轻轻地道:“我是柳尘鸢,是你们的太后。” 张嘉愣了半响,最后道:“这话可不能乱说!你……你到底是谁?” “我真的是柳尘鸢……”柳尘鸢又要哭了,“我发誓,我没有骗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2 章 柳尘鸢把自己是怎么在安琢言的帮助下逃出来,又是怎么去了北营,怎么被污蔑的事情通通一股脑倒了出来,张嘉越听越惊讶,最后连话也说不好了,只反复道“怎么会这样”,柳尘鸢见张嘉显是信了大半,一颗心都松了下来,只抽噎着说:“你可以帮我联络宫中的人吗?只要有人来,便可以证明我到底是不是太后。” 张嘉一脸严峻:“这事儿我不能做主,但我一定会帮你。” “谢谢。”柳尘鸢感激地看着他,忽然又觉得,闽国有赵书贤那样的人,也有张嘉这样的人,或许,她的运气还不是差到无可救药。 她想了想,又道:“我被押送进来之前,所有行礼都被收了,那些行礼里,有一双绣花鞋,是我最好的侍女的鞋子,她已经去世了,那是她留给我的……你可以帮我找回来吗?” 张嘉思索片刻:“我尽力。” 柳尘鸢说:“谢谢。” 张嘉被她满脸感谢地看着,脸色又一红,他道:“如今天色已晚,郑大人是不必守夜的,已经离开了。等明日我一定帮你告诉郑大人。” 柳尘鸢又连声说了谢,张嘉挠挠头:“你,你休息吧……我去给你拿床被子来!” 柳尘鸢疑惑地说:“在这里?” 张嘉道:“这里至少时不时冲洗过还算干净,其他人也进不来。你在牢里,脏不说,周围的那些人……” 柳尘鸢想到那些声音粗哑的调笑,立刻道:“我,我在这里休息!” 张嘉果真弄了一床被子来,比之前的干稻草都要好上不少,张嘉说:“你休息吧,我该去外边守夜了,你……你安心睡,别怕。” “好……你,你叫张嘉对吧?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现在大概已经半死不活了……”柳尘鸢真心实意地道了谢,张嘉摇摇头,红着脸跑了出去。 其实方才张嘉那样,柳尘鸢有一点担心他会像赵书贤一样对自己做什么不好的事情,然而事实证明她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个人世间,像赵书贤那样的可怕的变态,果然还是少数的吧。 一定是好人比较多的! 柳尘鸢心满意足地用被子裹紧自己,终于安稳地睡了一觉。 *** 翌日,郑察来牢里,把打瞌睡的张嘉给抓了起来:“昨天那女人呢?!” 张嘉守夜到拂晓才睡,眼下睡意惺忪:“在刑房里。” 郑察以为是柳尘鸢被罚的走都走不出刑房了,点了点头,结果打开刑房的门一看,柳尘鸢睡的正香。 郑察瞠目结舌,抬腿就给了张嘉两脚:“你不给她用刑,让她睡刑房,还给她找了被子?!你以为你在养小情儿呢?!” 张嘉被这一踹也清醒了几分,他张了张嘴,一句话也不敢反驳,郑察苦口婆心道:“我已告诉兵部的人负责那女人的人是你,他们过两日会来验收结果,你现在这样,到时候吃苦的可是你自己!” 张嘉立刻道:“不是的,郑大人,这件事另有隐情!” 郑察一顿,道:“什么?” 张嘉便把昨日柳尘鸢说的又说了一遍,郑察越听越心惊,最后对着张嘉又是狠狠一脚:“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啊?随便来个女人说自己是太后你也信?她还污蔑贵妃娘娘和安大人……你这也信?!” “我……”张嘉张了张嘴,“她不像在说谎!” 实际上郑察很清楚柳尘鸢每一句都应该是真话,可如果真是如此,那么隐情更深,他狠狠又踹了一脚张嘉:“你疯了?看见个女人长的漂亮就什么都信?!安贵妃和安大人无端端的干嘛要害她?!” 张嘉说不出话了,郑察道:“你给我滚进去,该做什么做什么,别再被她骗了,知不知道?!” 张嘉只好垂着头走进了刑房,等他转身,郑察才发现自己手有点抖。 ——安贵妃和安大人联手害柳尘鸢,并让她入狱,还下了命令要严惩,那意思似是要她的命。 这和自己最初的猜测是相符合的,可,原因依然扑朔。 最重要的是,皇上的态度到底是什么? 郑察不敢动手的最大原因就是,柳尘鸢是在皇上离开的当日被陷害的,也就是说,如果皇上没走,也许安贵妃不敢下手。如果皇上是太后这边的…… 现在暂时可以把事情都推给张嘉,可万一皇上回来后要罚他们,郑察自己肯定要逃不了! 到底该怎么做?安贵妃与太后,到底有什么仇? 郑察想了想,叫住正要进刑房的张嘉:“过来。” 张嘉只好又转过来,期待地看着他,郑察低声道:“你该罚还是得罚,不过这两日我要去调查点事……先不来这儿,你自己千万好好处理……若出了什么事,我可帮不了你。” *** 张嘉推开刑房的门,往里走了几步,就见柳尘鸢平躺着还没醒,呼吸平稳,脸色和嘴唇都有些苍白但越发显得楚楚可怜,张嘉扭了头不去看,伸手便要去拿昨天被自己丢在一边的夹板。 听见动静的柳尘鸢睫毛颤了颤,而后张开了眼。 柳尘鸢见了张嘉,连他手上拿了个夹板都没注意。 昨天张嘉又给她解困又给她送粥又给她送被子,还一下就相信了她说的话,柳尘鸢心里已经认定了张嘉是个大好人,是可以当朋友的,她揉揉眼,对着张嘉露出了个大大的笑:“你来了。” 柳尘鸢的眼睛是整张脸上最好看的地方,眼睛大而闪,眼尾微挑,睫毛纤长卷翘,眼角的泪痣与这恰似桃花瓣的眼型更是相得益彰。 这样的眼睛平日里看人,总是副懵懵懂懂的,让人有种眼梢带情的错觉,可笑起来的时候又眼角弯弯,有种不谙世事的天真。 眼下柳尘鸢便是一下从前者转为了后者,张嘉手上还拿着夹板,看着柳尘鸢这样不设防的笑,听见那句欢欢喜喜的“你来了”,顿时就愣住了。 他偷偷把夹板往旁边一丢:“呃……你饿不饿,要不要吃早饭。” 柳尘鸢眨了眨眼睛:“嗯!不过……我想先洗漱一下,你可以帮我弄点干净的水来吗?” 张嘉点点头,又跑出了刑房。 柳尘鸢目送他离开,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等张嘉回来,她梳洗了一边,又小心翼翼地问:“郑大人怎么说?” 张嘉犹豫片刻,道:“郑大人有事,这两日都不会来。你,你先在这儿住着行不行?” 虽然有点失望,但她现在能毫发无损地睡在这儿已经很开心了,柳尘鸢点点头应了,一边期待郑察快些回来,这里实在太冷了,也太黑了,她到底还是怕的。 *** 那之后又过了两天,张嘉每天按时给柳尘鸢送食物,除了限制着柳尘鸢不敢让她跑了之外,什么都没有做。 虽然柳尘鸢也有想过要央求让张嘉放了自己,可且不说张嘉会不会同意,她自己离开监牢,依然是不知道能去哪里的状态,现在她可是连基本的一点盘缠都没有了……大概连这赵国都城都走不出去吧。倒不如老老实实地先在这里等着。 张嘉对柳尘鸢很好,柳尘鸢暗想,等回了皇宫,自己得好好感谢他一番。 可到了第三天,张嘉没有来,柳尘鸢是被冷水给泼醒的。 她猛地睁开眼睛,尚未反应过来,就被人拉起来,等她双手被牢牢地吊起来之后,她惊愕道:“怎么是你?!张嘉呢?!” 来人却是郑察,他面色阴沉,一言不发,随手拿起鞭子就往柳尘鸢的背上狠狠一抽! 柳尘鸢这几日压根儿没受过苦,现在也根本没做好准备,这一鞭子抽的毫不留情,她只觉得自己汗毛都竖起来了,那痛彻骨心扉。 柳尘鸢发出一声惊叫,无助之中只能一直说:“张嘉呢……?你……” 话没说完,郑察又是一鞭下来。 柳尘鸢眼泪瞬间便翻涌而出,她痛的只能大哭,郑察却丝毫没有反应,想了想又先拿起夹板,牢牢地套入她的十指之间。 “不要……不要……”柳尘鸢瞪着眼睛看着郑察毫不留情地狠狠拉紧了那夹板! 十指连心。 那个瞬间柳尘鸢连声音都发不出了,她无助地张了张嘴,眼泪成倍地流下,她自己却毫不知情,脑中空空一片,只剩下指间的疼痛。 郑察沉默地狠狠夹了数次,直到柳尘鸢的手指彻底肿起来,郑察看了一眼,觉得应该可以交差才点点头,丢了夹板,继续拿起鞭子玩命似的抽柳尘鸢。 柳尘鸢没一会儿便昏了过去,郑察有些为难地看了眼柳尘鸢,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花太大力气,她也太弱不禁风了……不过安贵妃那边必须交差…… 郑察让人拿了桶盐水,狠狠往柳尘鸢身上一浇,把她给弄醒了,又换了个带密密麻麻倒刺的板子在她手臂上滚,每一下都刺入肉中又带出一点血,柳尘鸢身上尚有盐水,很快顺着鞭痕和伤口渗入,痛的她浑身发抖,却什么都做不了。 迷迷茫芒中,柳尘鸢想到一件事——说是审问她,实际上郑察什么都没问,她也没办法说话。 这不是审问……这根本就是虐待。 他们想要她死…… 柳尘鸢痛昏了两次,郑察见她嘴角都渗血了,怕这样下去她要送命,便将她双手给松开了,然后用竹席把她给卷起来,让人扛回了她自己的牢房。 柳尘鸢消失了三日,再出现就遍体鳞伤地被丢回来,有人嘲弄道:“郑察真是不懂怜香惜玉啊,之前张狱吏可是把人给藏了三天啊!” 众人爆发出一阵会心的笑,又有人说:“张狱吏去哪儿了?该不是这三天太用功,要回去修养生息了吧?!” 大家又一阵笑,柳尘鸢迷糊中稍微清醒了一点,却听见郑察说:“张狱吏死了。” 柳尘鸢愣住。 他这一声并不大,却足以让那十几个犯人都愣了,有人嗤笑了一声“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柳尘鸢十分勉强地动了动。 郑察站在她的牢房外,透过栏栅看了她一眼,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蹲下身点点头:“恩,就是因为你。” 柳尘鸢嘴唇颤了颤,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郑察冷冷地摇了摇头,带着另外两个狱吏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3 章 “……所以,还有个狱吏为了偏袒她而死了?”安琢言听完安勤华说的,颇有些不可置信的挑了挑眉。 安勤华点点头。 “那个柳尘鸢,就真的那么讨男人喜欢吗?皇上为了她不顾两人的母子之名,那张嘉只是看了她一眼,就为她送了一条命。” 安勤华想了想,道:“要说实话……她确实长的好看。” 安琢言皱眉:“二哥——” “哈哈,我也只是随口这么一说,你放心,该完成的事儿还是会完成。”安勤华道,“柳尘鸢照这样下去迟早会死在牢中,等皇上回来,也是柳尘鸢自己逃走,自己进了军队,又惨死在牢中——仅此而已,与你我毫无干系。”安勤华摇摇头,“对了,说回来,椒芳宫那边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上上下下急疯了,小青子还来了我这儿一趟,我比他还惊讶,他也就不敢多问了。”安琢言道,“如今这光景,他们也绝不敢去特意通报皇上,只敢瞒着,能多活一日便是一日了……哎,这也实在有些造孽,柳尘鸢惹出来的事情,却要一个宫的人来承担。” 安勤华笑了笑,没有说话。 安琢言看了眼窗外,神色怅然:“三天了,不知道皇上怎么样了……” *** 柳尘鸢趴在草席上,浑身上下都是钻心的痛,四周安静而黑暗,只有偶尔响起的呼噜声和雷声。夜半风凉,不知何时落起了大雨,冬日的雨最恼人,像绵密的冰刺,穿过墙壁的缝隙,一点不含糊地刺满了全身。 刑牢的墙壁虽然厚,封的却实在不够严密,靠外的那面墙上方开了个带栏栅的窗口,碰上大雨大风,雨就全斜着飘进来了。柳尘鸢便是在冰凉的水汪中惊醒的,她有些吃力地睁开眼睛,感受着豆大的雨打在自己脸上,身上。 倒也并不是坏事,自己身上的伤口的血和被泼的盐水也一并被冲刷了……她眨了眨眼,忽然想起郑察告诉她张嘉死了的事情。 还有,张嘉是因为她而死的。 在这个瞬间,柳尘鸢忽然想通了很多事情,正如她之前一直在想,她明明什么也没做为什么会落得如此下场一样,张嘉同样什么也没做。 可正是因为张嘉什么也没做,所以才丢了命。 如果他像郑察一样,狠狠的对她用刑,他必然不会死去,可他什么没有做。 柳尘鸢眨了眨眼睛,雨水混杂着泪水慢慢流淌,她忽然觉得很累,很累。 这个世上,大概不会有第二个比她更蠢的人了吧?愚蠢的认为会待在蕴哥身边一辈子,愚蠢的嫁给了赵文帝,愚蠢的被赵书贤随意拿捏……最后又愚蠢的轻信了安琢言,落得如此下场。她还害死了问兰,害死了张嘉,不止如此,连问兰的绣花鞋都被她给弄丢了。 照这样下去,她很快就会死吧?明天大概郑察会抓着她再鞭打一顿,她一定撑不过去的。 而且她最怕疼了,这一天所受的疼痛,大概比这一生之前每一天加起来都要来的多。 就这样,在这个肮脏,乌黑的牢房中,结束这一生吗? 即便不想就这样死去,也没有别的什么办法啊……自己除了哭,好像什么也不会。 她死在这样的地方,蕴哥会心疼吗?不,应该说,蕴哥会知道吗?还有赵书贤,他会让人来把她鞭尸吗?他们到底有多大的仇怨啊…… 柳尘鸢又痛又冷,根本睡不着,心里想着今夜可能是自己最后活着的一个晚上了,倒也并不多想睡了,只想趁着还活着,多想一点事情。 此时她听见墙壁外传来一点奇怪的声音。 柳尘鸢微微抬眼,发现墙壁窗户上的栏栅忽然被一个拳头打飞了! 她瞪大了眼睛,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大概是在做梦。 然而下一刻,一个的脑袋就从那个窗口里探了出来,那是一个带着一张十分诡异的面具的脸。 那面具大小恰好遮住了他的眉毛直至上嘴唇的部分,面具以白色为底,两颊处高高凸起,鼻下有两道滑稽而诡异的胡须,面具两侧则分别有一只尖尖的红色的耳朵。没有被面具挡住的嘴唇和下巴隐约可以看出这是个男人。 雷雨夜,一张这样的脸忽然出现在高高的窗户之上,这场面实在诡异而恐怖,柳尘鸢无法动弹地盯着那张脸,却发现透过面具,那人的眼睛极亮,在这黑暗中居然显出了一股热切……那人也在看柳尘鸢。 看清了柳尘鸢的脸之后,那张脸一闪又不见了。 柳尘鸢惊魂未定,只能安慰自己是在做梦——下一刻,刑牢的墙壁传来猛烈的撞击声,一下,两下……有人陆续被惊醒,也有狱吏小跑着赶来…… 电闪雷鸣中,墙壁轰然倒塌了一片,恰露出个可以让人随意通过的大小。 外边站着一个白衣男子,脸上带着那个诡异的面具,他大大方方地走过来,毫不在意满地污泥和脏水,跪在地上,又伸手挑起惊疑不定的柳尘鸢的脸,露在外面的略薄的毫无血色的嘴唇咧开了,像是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大大的笑容:“新娘子……新娘子!” 柳尘鸢几乎要再次昏迷,被吓的连尖叫都叫不出来。 她对面与隔壁的牢房中的人倒是被惊醒了,都坐了起来,纷纷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白衣男子,然而白衣男子却像是听见了赶来的狱吏的声音,他说了句“麻烦”,就把柳尘鸢直接给抱了起来,柳尘鸢痛呼一声,他有些疑惑地侧了侧头看着柳尘鸢,发现她背上手上全是血,顿时不满起来:“谁弄的?!” 柳尘鸢当然无法回答,她只是惊恐地看着他,若不是透过面具看到的那双眼睛和面具下的嘴巴下巴确实是人的,她几乎要怀疑这个家伙是妖怪了。 此时守夜的两个狱吏已经赶到,他们看见牢内场景都是一惊,一人大吼道:“什么人?!快放下囚犯!”另一人则哆哆嗦嗦地掏出钥匙开始开门。 白衣男子看了眼他们,又低头问柳尘鸢:“是他们把你弄成这样的?” 柳尘鸢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两个狱吏已经冲了进来,白衣男子将柳尘鸢往肩上一扛,两手朝前一伸,正正好掐住了那两个狱吏的脖子,而后只那么轻轻一折——那两人还维持着错愕的表情,脑袋一歪,竟是就这样被取了性命。 柳尘鸢被他扛在右肩上,与其中一个狱吏离的极近,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那人舌头外伸翻着白眼一头栽倒了,她终是忍不住又惊叫了一声,那白衣男子却收回手,小心地在自己脏兮兮的白衣服上擦了一下,然后伸手拍了拍柳尘鸢的脑袋:“新娘子不要怕,我帮你报仇了。” 报仇……报什么仇?! 柳尘鸢觉得自己多说一句话也可能要被这人扭了脑袋,只能颤着嘴唇一言不发,白衣男子就这样扛着她,从刚刚自己打出的洞里悠哉悠哉地走了。 外边雷雨依然不休,柳尘鸢全然不知道他要把自己带去哪里,刑牢之外守卫森严,然而他扛着她,一手抓着她的脚防止她掉下去后,便一个跃步轻轻松松地飞檐走壁,完全避开了那些人的视线,柳尘鸢大气都不敢出,等他带着自己抄小路进了一条无人小巷,她才颤抖地道:“你……你是谁……你要带我去哪里……” “我是……”那人张了张嘴,又有些沮丧地说,“我的名字不可以告诉别人的!” 接着那人又兴致勃勃地说:“新娘子,要不然你给我取一个名字啊,我可以叫你取的名字!” 柳尘鸢才不要帮他取名字,只说:“你……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白衣人不理她,扛着柳尘鸢一路前行,最后竟到了个她觉得有些眼熟的地方——北营! 大约是因为都离开了,北营显得比之前空荡许多,只有一些留守的士兵,柳尘鸢的恐惧再次涌上心头,她道:“你,你是北营的人……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样……” 白衣男子一脸疑惑地看着她:“什么北营啊?这里是我这两天住的地方,哎,环境不好你不要嫌弃,过两天就可以走了嘛!” 他也不管柳尘鸢的虚弱的挣扎,扛着她绕了点路,最后却并没有进北营的范围,而是进了北营附近的一间小小的民宅,那宅子里外都是厚重的灰尘,看起来是许久无人居住了,而白衣男子毫不在意,只快步走进去,又伸手推了推院中的一颗桃树。 轰隆一声,那院子下方竟然凭空开了个口,下面是朝下的阶梯,白衣男子扛着柳尘鸢一路往下走,像是十分适应黑暗,走到底后,又随手按了一个什么开关,上面的开口便又重新闭合了。 黑漆漆的环境中,他也不点蜡烛,轻车熟路地扛着柳尘鸢一直走到了底。 这里面的气味并不好闻——常年不见天日,空气潮湿,大概许久无人打扫,更是有各种古怪的味道。 之前外边大雨倾盆,泥土味和雨水的味道充斥鼻尖,现在被扛进这样的封闭空间,柳尘鸢才忽然发现这个脏兮兮的白衣人身上的味道也并不怎么好闻。他头发凌乱披散,也不知道多久没洗过头洗过澡了。 柳尘鸢感觉到被放置在了一个并不怎么软绵的床上,床上的味道也不怎么好闻,且这床十分小,柳尘鸢被平置在上面后,白衣男子伸手轻轻地捧起她的脸:“新娘子……新娘子真好看。” 黑暗中不能视物的柳尘鸢几乎要哭了:“我,我不是你的新娘子……你认错人了……” 白衣男子愣了愣,说:“你本来就不是我的新娘子啊!你是老头子的新娘子!那时候在皇宫,你就是新娘子啊,你穿着红色的衣服,好漂亮!” 柳尘鸢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这人说的是那时候她和赵文帝成亲的事情?可她全程带着盖头,这人什么时候看见了她的长相…… 她唯一掀盖头的时候,只有赵文帝进来之前。那时候她掀了盖头,悄悄给赵文帝的那杯酒里下了药。 柳尘鸢还想问,白衣男子就说:“不过老头子死了……新娘子害死的!新娘子给他下了药。” 他勾了勾嘴角:“新娘子很坏!” ☆、第 14 章 柳尘鸢浑身发冷——这个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知道这些…… 她甚至想到一个更让人毛骨悚然的可能——他一直都在她和赵文帝的房间里,默默地看完了这一切。 柳尘鸢胸膛剧烈地起伏,却碍于身上的伤不能动弹,不然她只怕早就要蹦起来了。 白衣人见她一言不发,扬了扬嘴角:“既然新郎官死了,新娘子当我的新娘子好不好?嗯?我不会死的,我身体很好,新娘子给我下药,我也不会死的!” 这是什么荒唐话…… 柳尘鸢咬住嘴唇,几乎要昏过去了,白衣人却当她是默认,兴高采烈的跳了起来:“新娘子!新娘子以后就是我的新娘子了!” “你……你到底是谁……”柳尘鸢轻声道。 白衣人一愣,为难地说:“我不能告诉你啊。而且……其实我自己也不晓得。” 柳尘鸢知道和他没有办法沟通,不说话了,白衣人小心翼翼地问:“新娘子,你是不是很疼啊?我去帮你拿点毛巾和药来好不好?” 柳尘鸢虚弱地说:“那……再拿一点蜡烛来。” 白衣人说:“好!” 他说完便大步往外跑去,柳尘鸢趴在床上,听着他的脚步声心里努力地理清现在的状况——一个看起来疯疯癫癫的带着面具的白衣人劫持了她,而且白衣人实际上并不知道她是谁,她也不知道白衣人是谁。 柳尘鸢晕了,觉得浑身上下更痛了。 这地下实在太黑了,柳尘鸢怎么也没法看清周围的摆设,她索性闭上眼睛。 这个白衣人虽然疯疯癫癫的,还一直喊她新娘子,但好像确实不打算伤害她。 自己如果在刑牢里待着,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天。而这个白衣人不但不会伤害她,还可以帮她找药,且他武功显然十分高强,如果可能,她甚至可以让他带自己去闽国…… 她异想天开的本事并没有因为一次的失败而完全消散,只是她也很担心白衣人会不会做什么,毕竟他喊她新娘子。 柳尘鸢心里一片纷乱,背上又是火辣辣的痛,周围的气味亦十分难闻,她此时此刻倒是恨不得自己能再次昏过去,也不必遭这样的罪。 白衣人很快就回来了,他先用火折子点燃了蜡烛,漆黑一片的地下终于有了一丝亮光,柳尘鸢有些不适地闭了闭眼,再睁眼,发现白衣人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堆蜡烛,略一看有二三十个,满满地堆在一张桌子上,而白衣人正不怎么熟练地一个个点燃。 借着这些光,柳尘鸢发现这里确实不大,除了前边走进来的长甬道,就是这间屋子,这屋子做的十分简陋,甚至不知道能不能算是屋子——没有门没有帘子或者任何隔断,只有一张桌子,一张凳子,还有她趴着的这张床,除此之外,竟然别无其他。 这人……就住在这样的地方? 柳尘鸢惊疑不定地看了一眼白衣人,又被他脸上的面具给吓了一跳。 她见他点了七个,连忙道:“不用点了……可以了。” 整个地下都亮了起来,柳尘鸢反倒觉得有点刺眼,白衣人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大盒子,里面零零散散地装了不少药,他拿起一个瓶子,另一手拿着干毛巾,说:“来,上药!” 柳尘鸢点点头,正想问他可不可以转身别看,白衣人却是径自走过来,把柳尘鸢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柳尘鸢一愣:“你干什么?!” 白衣人不理她,让她屁股坐在自个儿腿上,其他地方不挨着免得更痛,然后伸手便利落地剥下了她的外袍,中衣,最后只剩下一个肚兜。 他的动作比赵书贤还利落许多,柳尘鸢上身被扒的只剩下一件肚兜也只是一眨眼的事情而已,其他的衣服则都堆在腰间。 她尖叫了一声,想抬手挡住自己,却连该挡哪里都不晓得,白衣人却有些不满道:“新娘子不要乱动,会痛!” 说着就伸手点了她的穴道,柳尘鸢一愣,发现自己居然连动都动不了。 白衣人拿干毛巾盖在了她的脑袋上,一只手呼噜她脑袋,说:“要擦干净,不然新娘子会感冒……” 另一只手则拿着药瓶,往她□□的背部上洒。 那药粉有点刺激,洒在她背上痛的她一个激灵,然而柳尘鸢见他只是在给自己上药,虽然都羞的快要哭了,可又觉得有点宽慰——这已经是目前状况下最好的那种可能了。她咬着唇发不出声,只剩下单纯的吐气呼气。 白衣人撒药粉十分豪迈,一瓶瞬间撒完了,然后又开了一瓶,小心地往她手上撒,嘴里还小声安慰道:“不怕不怕,很快就不痛了。” 柳尘鸢白眼都疼的翻起来了,也只能由着他,等药都撒完了,柳尘鸢缓过劲来,正想开口劝他给自己解穴穿衣,白衣人却忽地伸手,将柳尘鸢身上的衣服连肚兜一起一把全部扯开,然后丢在了一边。 “不要!!!”柳尘鸢一声尖叫,眼泪顺着脸流淌下来,可她不能动弹,连一点挣扎都做不到,像是被用箭钉入了翅膀的鸟,等待着无情狩猎人的屠刀。 白衣人看着眼前□□的柳尘鸢,自己也愣住了,他傻乎乎地看着柳尘鸢,忽然将宽厚的手掌抵在柳尘鸢锁骨下方胸部上方之处,柳尘鸢浑身冰凉而白衣人的手掌十分燥热,两者一触柳尘鸢便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恐怖与怪异,她眼泪不断滴落,心中只觉得绝望非常,他果然要对自己,对自己…… 她逃不掉的…… 而这一回,她连寻死都不行。 白衣人却忽然笑了起来:“新娘子真白啊……我好黑!” 柳尘鸢吃惊地往下看,发现他的手当真只是抵在那儿再无动作,柳尘鸢皮肤白皙如冬雪,而这人明明生活在地下,却不知为何皮肤是小麦色的,两者放在一起,确实对比强烈,只是他的手,停在那个决不能再往下哪怕一点点的地方,实在让柳尘鸢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白衣人歪歪头,忽然道:“新娘子的这里,有红色的痕迹……是被蚊子咬的吗……” 柳尘鸢一下就明白了他在说什么,她一边哭一边道:“是狗咬的……” 白衣人顿时就生气了:“在哪里?我去帮你咬它!咬回来!” 柳尘鸢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而白衣人却嘀咕了声“新娘子身上好凉,是不是很冷啊”便用另一条毛巾给柳尘鸢擦拭身体,只是大约顾忌她一身是伤,所以擦的十分草率,而后回身,拿了一套应该是一起偷来的干净服装,只是大约是从北营偷来的,所以是兵服——柳尘鸢都不明白他怎么能一次性偷这么多东西来! 白衣人大概是不晓得有肚兜或者裹胸这样的东西,拿了兵服便给柳尘鸢小心翼翼地穿上,只是显得有些笨拙,显然他没有这样小心地替人穿衣服的经验。 换上衣服,他这才解了她的穴,不过此时柳尘鸢早就被这一连串的事情打击的快要昏迷,被解穴了也僵直的一动不敢动,眼泪堪堪才止住了。 白衣人把她小心翼翼从自己腿上抱下去,见那衣服对她而言手有些长了,便蹲在地上给她挽起袖子,又稀奇地将她的手和自己的手抵在一起:“新娘子的手真小,真嫩。” 他见柳尘鸢一动不动,低声开心地说:“新娘子是瓷娃娃,白白的,小小的,滑滑的,凉凉的……” 柳尘鸢没忍住又哭了。 白衣人感受到有水滴在脸上,吃惊地抬头,就见柳尘鸢哭的发抖,他困惑不已地挠挠头,不太明白柳尘鸢为什么哭的这么厉害,最后他靠过去,像一条大狗一样想要伸出舌头舔舐柳尘鸢脸上的眼泪。 柳尘鸢这下可没被点穴,一边哭一边忙不迭地躲开了,白衣人紧追不舍:“怎么了,怎么了……帮你舔舔就不哭了!” 柳尘鸢崩溃地大哭道:“你嘴巴好臭啊,不要靠近我!!!” ☆、第 15 章 “啊?”白衣人明显愣住了,虽然因为脸上带着面具无法真切辨明他的表情,可从紧抿的嘴巴和下拉的嘴角还是可以看出他十分受伤。 最后他退开两步,喃喃道:“是吗……很臭吗?” 柳尘鸢哭的不能自已,并没有回答他。 柳尘鸢方才在被他碰的时候真的是想去死了,可人家只是一派天真地收回手,柳尘鸢反倒觉得这人似乎比自己懂的还少。看不见他的脸,无法辨别他的年纪,从声音听来,这人似乎二十岁上下,语调上扬,有种健朗的感觉,可偏偏言行举止又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孩。 对这样的莫名其妙的家伙,柳尘鸢实在是没辙,更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她那一腔怒火,怨气,恶心,也都在发现对方似乎并没有想轻薄他时消散了,只剩下满满的不知所措。 结果他又拉着她的手,说她白白的滑滑的,这分明也是猥亵至极的话语,可他那么自然那么开心地说出来,显然也没带着其他的意思。 怎么可以这样呢,连他自己都不自知地这样欺负她,调戏她,让她发火也不是,反抗也反抗不了,柳尘鸢委屈地哭的停都停不下来,只觉得自己一定是上辈子造了孽,才会先遇到赵书贤,又遇到这家伙。 白衣人见柳尘鸢哭的那么伤心,以为她是被自己臭哭的,只好又退了两三步,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大步跑了,柳尘鸢愣了愣,一边哭一边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也不晓得他做什么去了。 结果等了好半天,白衣人也没回来,柳尘鸢趴在床上,不知不觉打起了瞌睡,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柳尘鸢警觉地睁眼,就见白衣人湿漉漉地跑了回来。 他换了一套白色的衣服,虽然模样差不多,却显然比开始干净了许多。他蹲了下来,靠在柳尘鸢身边:“我,我去洗了一下,我,我现在不臭了!是香的!” 柳尘鸢无言地看着他。 白衣人委委屈屈地蹲在她身边:“我不是不爱干净!只是最近太忙了,太忙了!但也就三天没有梳洗而已……” 柳尘鸢没有说话,白衣人便主动问她:“我开始找到了一个被他们乱丢的包裹,里面就是你身上的衣服,还有一双鞋!不知道合不合脚,我来给你穿上。” 他回身掏啊掏,然后拿出了一双绣花鞋。 柳尘鸢瞪大了眼睛——那似乎是问兰的那一双!她手发着抖:“给我,鞋子给我!” 白衣人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到底还是把鞋子递给了她,柳尘鸢接过鞋子,仔细看了一下,果然确定就是问兰的那双鞋子,她没想到这双被自己弄丢的鞋子会失而复得,还如此简单,仿佛是冥冥中有天意,柳尘鸢甚至觉得是问兰在保护自己了……不然她怎么会被这个白衣人救出来,白衣人还这么快意外发现了这双鞋呢。 柳尘鸢看着鞋子,虽然心中酸涩,却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问兰……” 白衣人一看就愣住了,毕竟他看到柳尘鸢以来,柳尘鸢不是害怕就是恐惧,还有就是泪流不止,倒是第一次露出这样灿烂的笑容。此时她脸上还有点开始未干的泪痕,而屋内燃着许多大蜡烛,显得亮亮堂堂,在这样的环境下,柳尘鸢眉眼弯弯,嘴唇轻扬,眼底一颗朱砂泪痣红的刺目,让一直活在黑暗里的白衣人觉得有些晃眼。 白衣人猛地伸手捧住柳尘鸢的脸:好看!” 柳尘鸢被吓了一跳,笑容瞬间消失了只呆滞地看着他,白衣人不死心地伸手轻轻去扯她嘴角两边的肉,想让她恢复笑的样子:“笑起来,好看!” 不晓世事的柳尘鸢也知道有个词叫“卖笑”,顿时就十分不乐意了,尤其白衣人自觉自己手劲很轻,实际上柳尘鸢却觉得很痛,就这么一个瞬间,她眼睛里又有眼泪在打转了,白衣人一看,只好慌慌张张松了手:“不要哭。” 柳尘鸢拿着那双鞋,抬头看着白衣人:“我可以求你一件事吗?” 白衣人豪迈点头:“说!” 柳尘鸢鼓起勇气:“带我……去闽国。不,哪怕,去禹州都好。” 白衣人疑惑地歪了歪头,说:“你怎么知道我要去禹州?” 柳尘鸢惊讶地看着他。 白衣人也惊讶地回看她,然后说:“我和新娘子,心有灵犀!” 这人呆呆傻傻的,居然还会用成语,柳尘鸢彻底无言了,可也只能虚弱地说:“那,你可不可以带我去?” 白衣人为难地皱起眉头:“小老头看到我带其他人,肯定会骂我的!” “……”柳尘鸢垂下头,心里倒也说不上特别失望,大概是因为她已经学会凡事不该抱太大期望。 可下一刻,白衣人又认真地说:“但新娘子不是别人!我要带新娘子去!” 柳尘鸢惊讶地抬起头,白衣人对她露出了个大大的笑脸——虽然柳尘鸢看来,只能看到他咧开的嘴角。 他伸手,捧着柳尘鸢的脸:“我会保护新娘子的!” 柳尘鸢竟然觉得有一点感动。 嫁来后的这些时间,她实在过的太落魄也太心酸了,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信誓旦旦的说,要保护她。 虽然这人自己看起来也并不多正常,也不晓得是不是真的能保护她。 可是……还是挺感动的。 这种感觉,就像是走在陌生的闽国国都,千家灯火万家光辉,每家每户看起来都温暖幸福,可她一间也进不去,只能在漆黑的街道游走,受伤。 然而有个人却举着明灭不定的烛火,告诉她,这一盏,是属于你的。 *** 柳尘鸢在白衣人的床上趴了三天。 床很小,所以白衣人自己只坐在旁边的地毯上打盹,有时候柳尘鸢从睡梦中惊醒,就可以看见白衣人坐在自己床边,头靠着床沿,整个人睡的四仰八叉的。 柳尘鸢看了一会儿,想伸手去揭他面具,但又犹豫了——她想起自己背上的伤,觉得伸手过去可能还没够着背上就要先流血了,于是便直接放弃了。 虽然对白衣人的脸,她是心存好奇的,可也没有那么好奇。 何况,万一揭了他的面具,他不高兴不带自己去禹州了怎么办? 柳尘鸢默默管住了自己的手。 白衣人这三天倒是十分尽职地在照顾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许多伤药,不计成本的往她身上撒,柳尘鸢好好跟他说,他倒也听得懂,晓得不能扒光柳尘鸢衣服上药,只能等柳尘鸢自己褪了衣服,趴在上边只露出背,才乱撒一通然后再背过去等她穿衣服。 一开始柳尘鸢跟白衣人说的时候,他还有点疑惑,说:“可是你都要当我的新娘子了,我为什么不可以扒你的衣服呢?” 柳尘鸢欲哭无泪:“因为,因为我还不是你的新娘子……我,我老家在禹州,成亲是要两边的父母都在的,等到了禹州再说好不好?” 白衣人茫然地看了她几眼,最后点头:“我的父母好像都死了,那以后新娘子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了!好,我们去禹州再成亲!” 松了口气的柳尘鸢已经无力去追究白衣人的“好像都死了”是什么意思,只能虚弱地继续趴在床上。 除此之外,像是怕柳尘鸢嫌他臭一样,每天都乖乖去外边洗澡。 白衣人弄来的伤药很有效,短短三天,柳尘鸢的伤口都已结痂,不会太疼,见柳尘鸢好的差不多了,白衣人表示他们可以动身了。 虽然柳尘鸢还有点怕疼,可想归家的心情实在超越了一切,她点头同意后,白衣人兴高采烈地让她等着,自己出去了整整一天。 柳尘鸢待在地下,心里十分不安,怕白衣人不打算回来了,又怕白衣人遭了什么变故,直到外边重新响起脚步声——这一回,来的还不止一个人。 柳尘鸢心里一紧,就听见白衣人的声音:“新娘子,我回来了!” 然后是另一个男人的声音:“爷啊,你啥时候成的亲啊?!” “……”柳尘鸢眨了眨眼,有点慌张。 白衣人脚程极快,一下就走到了柳尘鸢面前,见柳尘鸢还在,他松了口气:“新娘子没跑,太好了!” 他把柳尘鸢打横抱起来,一手把她的那个装着问兰鞋子和换洗衣服的小包也给提了起来:“走!” 他做完这些,那个男人才匆匆忙忙地跟了过来,白衣人护食心切地把柳尘鸢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去戳那男人的眼睛:“小老头不准看新娘子,新娘子只给我一个看!” 被称为小老头的人一来就看见身材高大魁梧的白衣人手里揣着个柔柔弱弱柳条一般纤细的女子,当即冷汗直流:“我的爷,这姑娘你从哪儿弄来的,别是从清白人家抢来的清白女子啊!这可不行啊!” 白衣人警惕地看着他:“你问这么多干嘛,你也想去抢一个了来?你做梦你!” 小老头:“……” 柳尘鸢心跳的极快,生怕这人会发现自己的身份,整个人都瑟瑟发抖,白衣人自然感觉到了,一怒之下就越过小老头往前走:“你别跟着我,新娘子怕你!她都在发抖了!” 小老头拎着衣服跟在后头,苦口婆心地劝:“爷啊,人家应该是怕你吧!” 白衣人抱着柳尘鸢脚下生风,瞬间就到了地面上,柳尘鸢三四日没有来过地面,一时间居然有些不适应,院中已停了一辆马车,白衣人小心翼翼把柳尘鸢放进去,自己扬鞭就要催马,下面的小老头哀怨道:“爷,等等我,等等我!” 白衣人不理他,道:“新娘子不喜欢你,你自个儿跑去吧!” “爷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6 章 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呐喊,柳尘鸢都觉得不忍心了,她想了想,还是轻声道:“等等他吧。” 白衣人听她这样说,果断放下鞭子:“好。” 过了一会儿小老头才喘着气走上来,见马车还在,连忙蹦上车,与白衣人并排而坐,白衣人撇撇嘴,扬鞭催马。 小老头见他专心赶路,伸手悄悄地想撩开帘子看一眼里面的柳尘鸢,结果白衣人还是发现了,一下鞭子就要甩过来抽他:“不准偷看!” 小老头忙不迭地躲开,道:“怎么不能看了,爷啊,你要带着她,她总得要被人看见的啊!何况我先看看,还能帮你想办法呢!” “想什么办法?”白衣人一脸困惑。 “想办法把人给带着啊!”小老头循循善诱,“你新娘子肯定漂亮吧?漂亮的话,你说你上战场的时候总不能时时带着吧,万一被人偷了怎么办?” 车内的柳尘鸢一阵无语,但这说辞居然说服了白衣人,他纠结了一会儿,点头应允小老头掀了车帘。 小老头一掀开车帘,就见柳尘鸢抿着唇害怕地坐在车内,弱弱地看着自己,她脸色有点苍白,面容憔悴,然而并不能掩其五官秀美。这一眼怯怯的望来,眸中带水,顾盼生辉,让小老头一愣,白衣人不高兴地伸手去敲他:“不准看这么久!” 小老头摸着脑袋道:“爷!这到底哪里抢来的啊!姑娘,我问你啊……你是不是这京城哪家大户人家的大小姐被他硬是抢来的?” 柳尘鸢垂着脑袋,双唇紧闭并不说话,小老头心想坏了,道:“姑娘你别怕啊,你说,我会想办法送你回去的。” 白衣人一听就不乐意了:“新娘子要跟着我的!” 小老头不理他,继续对柳尘鸢说:“姑娘,你该不会是哑巴吧?” 白衣人气的连连推他:“你给我下去,给我下去!” 柳尘鸢摇了摇头:“不是。” 顿了顿,又说:“也不是被抢来的……是他救了我。” 此言一出,小老头十分惊讶,看了眼白衣人,又看了看柳尘鸢,道:“那姑娘你究竟是……?” 柳尘鸢紧张的不得了,半响才勉强道:“我,我被人诬陷坐了牢,我家人现在都在禹州……他说可以带我回禹州……” 小老头越发觉得古怪:“被人诬陷坐了牢?姑娘你叫什么?” “我……”柳尘鸢本想说自己叫柳问兰,可是一想问兰这名字也并不太常见,临时改口说,“我叫刘牡丹。” 说完柳尘鸢就后悔了。 小老头晃晃脑袋:“刘牡丹?这名儿倒是很常见。” 柳尘鸢又不说话了,小老头还想要问,白衣人就道:“你别吵了!新娘子都要不高兴了!” 虽然白衣人喊他小老头,但柳尘鸢看了这人一眼,他看起来年纪并不大,约莫二十五六岁,跟白衣人比起来有点文弱,但皮肤却是小麦色,应该也是常年在外风吹雨淋的。 柳尘鸢听他一口一个“爷”,也有点困惑了——白衣人到底是谁? 本以为只是个可怜的被家人丢弃了的疯子,可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小老头也不问柳尘鸢了,只嘀嘀咕咕对白衣人道:“爷,这个刘牡丹看起来有点可疑,决不能带在身边啊!何况她也要去禹州,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她说她家人都在禹州,但禹州之前还是闽国的地盘,这刘牡丹搞不好就是闽国来的,是细作,细作啊!” 他并没有刻意压低音量,似乎也有一半是说给柳尘鸢听的,柳尘鸢坐在车内,一时间只觉得忐忑万分。 好在白衣人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只不耐烦道:“你怎么这么吵啊。我要带新娘子去禹州,你别说话了,好吵,像蚊子叫!” 小老头简直要呕血,只能继续劝道:“万一被你兄长看见你带了个女人去,他肯定要生气的!万一他一怒之下要把新娘子杀了怎么办?你兄长是什么人,你也知道的!” 柳尘鸢一愣——这白衣人还有哥哥?听起来,还是个颇为残暴的人…… 显然白衣人还是挺怕自己那个哥哥的,他顿了许久才迟疑道:“二哥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而且我可以藏着新娘子,不让二哥发现!” 小老头说:“爷,咱们前天就该出发,你为了这个女人把时间推迟了这么久,你二哥早就该发火了!现在咱们要追上去,路上肯定很累,你看她那么瘦弱,怎么吃得消。” 白衣人犹豫了一会儿,道:“我会照顾新娘子的……我可以一直抱着她,让她跟我骑一匹马,她可以一直休息!” 小老头张了张嘴还要说话,白衣人万分烦躁地道:“你再说一句话,我真的把你丢下去了!” “……”小老头只好憋屈地闭上嘴,只是时不时撩开帘子,充满敌意的看一眼柳尘鸢。 知道白衣人还是会带自己去禹州,柳尘鸢松了口气,可又有点怕那个小老头。 起码他一下就猜到了自己是闽国人…… 马车并未行驶多久就缓缓停下,白衣人先跳下马车,又扶着柳尘鸢带她下了马车。 柳尘鸢一下马车,看见周围的景致就愣住了——这分明也是一个营地! 仔细一看,根本就是北营! 他们只是乘着马车绕了一圈,来到了北营的另一个入口,只是这儿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人。 白衣人……是闽国军队的人?! 柳尘鸢眨了眨眼睛,额上渗出一点汗,小老头怀疑地看了她一眼,还没瞧分明,白衣人就已经把她抱在怀里,带着她大步进了北营。 他让柳尘鸢待在一个帐篷里,让她自己先换上军服,而后便去外面不知道做什么了,柳尘鸢慢吞吞换好了衣服,忐忑不安地等着,过了好一会儿,外面忽然响起整齐划一的马蹄声,而后是一声整齐的“老大!” 柳尘鸢满腹疑惑,此时帐篷帘子被人掀开,白衣人正站在外面——他换了一身衣服,不再是单薄的白衣,而是一身银光闪闪的盔甲,头上也带着个头盔,头盔下换了副简单一些的铁制面具,头顶上两根嘘嘘晃来晃去,看起来有点好笑。 柳尘鸢却笑不出来,完全僵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 白衣人走过来,一把就把柳尘鸢抱起来,道:“新娘子,走吧!” 他抱着慌张僵硬的柳尘鸢出了帐篷,一出去,柳尘鸢就见外边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一个方阵的骑兵,每个人都是一身白银盔甲,□□一匹高头骏马,每个人都昂首挺胸,直视前方,仿佛看不见柳尘鸢似的。 他们人并不多,粗略来看不过超过四十人,然而气势恢宏,教人心惊。 小老头也在,不过并不在方阵里,也没穿着那么神气的盔甲,依然是平平无奇的打扮,只是手里拿了把羽毛扇……这大秋天的,难道是在模仿诸葛孔明? 他看了眼柳尘鸢,摇摇头,挪开了视线。 柳尘鸢被白衣人托着小心翼翼放在为首那匹白马上,那白马不安地动了动,柳尘鸢从未骑过马,心都吊到了嗓子眼上,生怕这白马把自己甩下来,好在白衣人也立刻上了马,他把柳尘鸢圈在两只手里,勒着缰绳,低下身子问柳尘鸢:“没落下什么东西吧?咱们该出发了!” “没有。”柳尘鸢抱着手中的小包裹,摇了摇头。 白衣人地应了声,把她手里的小包拿下,挂在马具旁,也不管后头那些人,直接夹马而行。 白衣人的白马一路狂奔出了平坦的北营,然而即便奔腾时速度极快,坐在上面也并不会有剧烈的晃动感,柳尘鸢只在最开始被吓到闭上了眼睛,很快她就发现坐在马上并不危险,且不说白衣人还圈着自己,这马跑的如此平稳,自己怎么也不会被摔下来。 柳尘鸢试着慢慢张开眼睛,新奇地看着眼前和两侧飞速掠过的景物,白衣人在她耳边说话,大约是因为怕风声太大听不清,所以他也喊的很大声:“新娘子!怎么样!你不害怕吧!” “不,不害怕……”柳尘鸢忍不住扬起了嘴角,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不吓人。” 可她声音太小,白衣人没有听见,又大吼了句:“你说什么!” 柳尘鸢只好拼命摇头,表示自己不害怕。 白衣人似懂非懂,说:“玉逍遥很乖的,不会把你甩下去的!” 柳尘鸢回头去看他,好奇地说:“玉逍遥?” 这一回她一张嘴,白衣人就把头压低了一些,终于听见她的声音,他点点头:“玉逍遥,好听吧!我二哥取的名字!” 柳尘鸢笑了笑:“嗯。” 白衣人惊喜道:“新娘子又笑了!” 柳尘鸢连忙把头转回去,但也不敢一直睁眼,只怕风太大眼干要流泪。 ☆、第 17 章 秋日阳光微热而秋风飒飒,柳尘鸢闭着眼睛,感受着身边呼啸而过的风,忽然觉得自己第一次这么自由。 以前在闽国的时候,她从未觉得自己不自由,只是偶尔也羡慕那些翩飞的鸟,天地广阔,任其翱翔。 到了赵国,自由二字更成了奢求。 可她骑在马上的这一刻,竟然感到了自由。 或许是因为玉逍遥跑的速度太快,或许是因为耳畔的风声太急,或许是因为,这一刻她才真真切切地认识到,自己已经逃了出来。 虽然前路未卜,但起码眼下,她是自由自在的。 白衣人垂眸偷偷去看柳尘鸢,见她闭着眼睛睫毛轻颤,嘴角微微扬起,虽然脸上还带着点灰尘,却不能掩其玉肌冰骨,他的声音也不自觉放小了点,讷讷地问:“风大,新娘子冷不冷?” 柳尘鸢没有听见。 白衣人只好右手拉着缰绳,左手去牵她的左手,果然,她的手掌冰凉。 柳尘鸢原本正享受难得的自由,手就忽然被人拉住了,她睁开眼睛,却见白衣人用左手包住了她的左手,带着她一起牵着缰绳,右手也同样包住她的右手。 就这样,她的手拉着缰绳,他的手则包着她的手,也拉着缰绳。 白衣人身强体壮不惧风吹,手心滚烫,这样一来柳尘鸢才发现自己的手早就冰凉,也意识到了一点冷,她打了个寒颤,白衣人赶紧道:“新娘子冷吗?!” 他一面说,一面慢慢勒住缰绳,玉逍遥不怎么乐意地放缓了脚步。 柳尘鸢摇摇头:“还好。” 白衣人想了想,还是让玉逍遥彻底停了脚步,然后先下马,再把柳尘鸢抱下马:“咱们不骑马了,已经这么晚了!小老头说过,前面有个休息的驿站,我们把马留在这里,一会儿他们来,会帮我把玉逍遥牵走的!” 玉逍遥不满地撅了撅蹄子。 白衣人又伸手去解盔甲:“重死了!先丢给玉逍遥,明天赶路不穿了!” 柳尘鸢疑惑道:“你今天为什么要穿?” 白衣人不怎么好意思地说:“小老头说我穿这个帅!我就想着穿给新娘子看看,嘿嘿……” “……”柳尘鸢伸手指了指他胸前:“可这里少了一片铠甲。” 虽然柳尘鸢不懂兵法也不懂打仗,可怎么也知道胸口才是最应该护住的,怎么偏偏他的盔甲胸口空荡荡的…… 白衣人低头看了眼,道:“哦,因为你坐在我身前,脑袋要靠着我啊!万一戴着盔甲,你脑袋会硌得慌!” 柳尘鸢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白衣人把盔甲都脱了下来,又开始解外袍:“来,新娘子穿我的外衣!就不冷了!” 因为之前赵书贤的奇葩两人穿一衣的方法导致柳尘鸢有点抗拒穿别人脱下来的衣服,她摇摇头,还没说不要,白衣人的外袍就已经罩了下来。 柳尘鸢只好披着衣服,有点担忧地看了眼他身后:“他们应该没被甩开很远,一会儿比我们走的还快怎么办?” “那也没关系。”白衣人说,“不过未必能比我们快——来,新娘子,上来!” 他弯下腰,兴高采烈地对柳尘鸢说:“新娘子,趴到我的背上来!” 柳尘鸢疑惑地没有动,白衣人只好解释道:“我会飞啊!我带你飞着玩!” 柳尘鸢想起来那时候他扛着自己飞檐走壁,顿时就有点不好了,她摇摇头:“不,不要……” 白衣人说:“为什么不要啊!很好玩的!来,来,来!” 玉逍遥冷眼看两人,打了个响鼻。 柳尘鸢:“……” 她还是默默地趴了上去,白衣人兴高采烈地抓着她的手让她圈着自己脖子,说了句“走”就足尖点地,腾空而起,柳尘鸢吓了一跳,握着的手紧了紧,白衣人嘿嘿一笑,从这棵树跳到那棵树上,稳稳当当的:“别怕,新娘子,我比玉逍遥还稳妥!” 柳尘鸢有点担心地往下看了一眼,又立刻闭上了眼睛,白衣人一边往前跳到另一棵树上,一边加快脚程:“新娘子,不要往下看,往前看!就像你开始坐在玉逍遥上一样!” 闻言,柳尘鸢睁眼,看着前方,白衣人速度快也快不过玉逍遥,风不再那么让眼睛干涩,反而十分舒适,秋日的树木枝叶已逐渐枯黄,两边掠过的是淡淡的秋黄与簌簌落叶之声,白衣人背着她,一直往前,笔直的往前,往她想要去的地方奔去。 柳尘鸢鼓起勇气,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有一支队伍,他们还喊你老大?” 白衣人犹豫地道:“我不能告诉你啊!” “连名字都不能说吗?” 白衣人依然只是说:“你给我取个名字吧!” 柳尘鸢一想,自己要跟着他到禹州,总也不能一直不喊他,于是道:“你又在地下睡,又能在天上飞,通天彻地的,还总穿白衣服……我叫你小白龙怎么样?” 白衣人一听立刻道:“小白龙?!好好好,好听!!!” “小白龙,你……你们这支队伍,是不是很厉害?他们都是你的手下吗?” “是啊!”白衣人有几分得意地说,“二哥说,这只是一小撮人,我手下还有很多很多人!不过都在禹州,我这次就是去见他们的!二哥还说,我的手下都和我一样不听话,以为我被害死了,都不安分,所以二哥才要我去的……本来我还不能去!” 柳尘鸢好奇地说:“为什么啊?” “二哥说我脑子还没好……”小白龙郁闷地说,“可是我脑子又没有伤!” 柳尘鸢:“呃……那,到了禹州,你会不会要去找你们的皇帝?” 小白龙一听立刻摇头:“皇帝?不会啊,我们去找我二哥!” 柳尘鸢微微放了心:“哦……” 也是,小白龙的队伍拢共也不到四十个人,虽然看起来很威风,但既然老大是小白龙,呃,那应该不至于会和赵书贤有牵连的……何况小白龙开始就说过,为了防止她被二哥看见,会把她藏起来的。 一定不会有事的。 *** 小白龙一路带着柳尘鸢到了个驿站,驿站并不算大,一会儿那群来了得打通铺,驿站门口站着个长眉毛的中年人,看见小白龙来了,迟疑了一会儿,试探着道:“赵……” 才说了一个字,柳尘鸢就小心翼翼把脑袋从他背后探出来,长眉毛吓了一跳,只好斟酌地说:“将军,您一个人找到这儿来了?” 小白龙说:“你认得我?小老头说的果然没错……” “您怎么一个人?”长眉毛还是不放心,“吴大人呢?” “小老头在后面呢。”小白龙不怎么耐烦,“我饿了!” 长眉毛只好点点头,迎着两人进来,只是充满疑惑的目光在柳尘鸢身上打着转,柳尘鸢不怎么好意思,小声对小白龙说:“可以了,放我下来吧。” 小白龙问她:“新娘子想吃什么?你不喜欢吃荤腥的对不对?” 柳尘鸢点点头。 小白龙让长眉毛去准备东西,没一会儿小老头他们也赶来了,果然末尾还有人牵着玉逍遥,他们把马都在马厩圈好,小老头看见小白龙和柳尘鸢已经坐定开始吃东西了,连连叹气,其余的士兵们则依然是一副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 柳尘鸢虽然很想打听出他们到底是哪支队伍,小白龙到底是谁,可问小白龙,小白龙自己也知道的不多,问小老头吴大人更是不现实,柳尘鸢只能乖乖跟着小白龙,不敢多嘴。 他们确实是在赶路,除了偶尔有驿站能休息一夜以及补给,其余时候只能在树丛中生火,幕天席地的稍作休息,夜晚风凉,小白龙并不放心柳尘鸢一个人靠树睡觉,总觉得她随时会被不知道哪里来的怪物吃掉或者直接冻死,总会自己先靠着树,然后把她抱进自己怀里。 柳尘鸢自然是抗拒的,可小白龙态度坚决,最后柳尘鸢也放弃了,吴大人看见两个人抱成一团窝在树下,只能叹息道:“我英明神武的爷到底去哪里了……” 就这样赶了半个多月的路,因是轻骑简行,他们的速度优势太过明显,甚至将第二批粮草辎重队甩在了后头,吴大人接过两封来自前线的书信,似乎都不太好,他把小白龙叫过去,嘀嘀咕咕地说了什么,小白龙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只信心满满地说:“二哥会搞定的!” 吴大人仰天无言。 有吴大人的令牌,他们一路畅行,然而等进了禹州境地,柳尘鸢有些惊讶——之前他们都是尽量走越快越好的小路,很少直接经过城镇,到了禹州,柳尘鸢才发现这儿和自己来时并不一样,城门半开半合,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上满是泥泞与焦黑的印记,街边商铺早就关了门,有的牌匾毁了,有的门全被撞开了,露出里边空荡荡脏兮兮的屋子,路上行人极少,偶有一两个,也是面黄肌瘦神色匆匆,看见小白龙这样身穿盔甲的人,立刻脸色大变一溜烟就跑不见了,整个禹州城内一派萧索。 后知后觉的柳尘鸢明白过来,这是……开战了? 是谁先挑起的?是蕴哥?难怪赵书贤会御驾亲征,可闽国怎么敢贸然开战…… 现在禹州城是归谁的?还是还在争夺? 他们一路行至禹州府,禹州府外看起来倒是依然气派,只是地上的焦黑与灰尘与其他地方一样。有人立刻奔出来,对着小老头行了个礼,又充满疑惑地看了一眼带着面具的小白龙和藏在他身后的柳尘鸢,对小老头道:“吴副将!三日前……” 小老头忽然道:“来个人先带刘牡丹进府吧。” 柳尘鸢瞪大了眼睛——她才不想进府,她要离开! 然而这话没有说出口的机会,那来禀报的人就如会意一般,让另外两个人半强迫地带着柳尘鸢进了府内,又将她带去了一间略嫌狭窄的小房间,离开后,迅速将门窗都锁上,以防柳尘鸢离开。 柳尘鸢有些心慌。 她脚下所踩着的土地已是禹州,与闽国与姜蕴已经那么那么近,如果可以逃走,她或许就可以回去了…… 近在迟尺的故土啊。 柳尘鸢吸了吸鼻子,战战兢兢地站起来,想努力搜寻看看有没有其他的出口。 ☆、第 18 章 等柳尘鸢被送走了,小老头——云十二军副统帅吴略之这才道:“皇上何时到的?看样子,才有过战争……姜蕴竟直接攻进禹州来?!胆儿也忒大了,林诺呢?在□□吗?皇上受伤没有?” 吴略之说这些的时候,倒也不管,云十二军蛮横惯了,并不怕林诺,何况眼前这人还是自家团里的校尉王虎。 王虎一头是汗:“林将军本打算诱敌深入,结果皇上悄无声息就到了,上来就硬是带着云十二军出去了,打完就让我带了一小支队伍来城内迎接您……房大人和其他将士,您也是知道的,除了赵将军,谁也不服。皇上这次便是要他们服气,他们倒也跟着皇上一路打了出去,将闽王与上官烟雨堵在禹州城外的留荣道,只受了轻伤。闽军伤亡惨重,只是我方也折损不少,除了云十二军,他们毕竟还是……” 吴略之皱眉道:“皇上此刻在何处?” 王虎立刻道:“微臣便是奉皇上之命来迎接吴大人的……皇上尚在留荣道,但今夜便会回到禹州城内,吴大人,你们先在府内休息吧。” 吴略之咬咬牙:“房子曾呢?” “房副将也在留荣道。”王虎叹了口气,“房副将的性子……之前若不是姜蕴来袭时,房副将不听林将军指挥,留守城内,也不至于这一次要皇上御驾亲征……打完留荣道一役,皇上便让人杖责房副将两百军棍,念在敌军未撤,只先打了一百棍,还有一百棍留在以后加倍打……” 那不就是三百棍?! 吴略之摇摇头:“活该!皇上也敢怀疑,房子曾真是活腻了!” 王虎不敢说什么,毕竟赵庭云受伤后几乎没有消息这件事,大家都心存疑虑,要不然也不至于那么不听林诺的话。 吴略之说:“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在这儿等皇上,爷……爷?!” 吴略之东看看西看看,忽然发现赵庭云不见了,他说:“老大呢?!” 后面有人说:“那个刘牡丹进去没多久,他就也进去了。” 吴略之:“……” 王虎小心地问:“吴大人喊他老大?那个戴面具的人是……?!” “是是是,是咱们老大!”吴略之烦躁地说,“老大除了脑子有点问题其他好着呢,你说你们瞎担心什么!” *** 柳尘鸢在屋子里呆坐了着,屋子外边赵庭云找不到柳尘鸢也很着急,抓了人就要揍,吴略之正好进了府,连忙拦住赵庭云,让他先比忙着找刘牡丹,先吃点东西,又哄他说刘牡丹是去找自己家人了,很快就回来。 赵庭云依然气呼呼的:“新娘子去找家人了?怎么可以不等我!” 一旁的王虎看的目瞪口呆的,悄悄问吴略之:“吴副将,赵将军到底是……” 吴略之简略地说:“受了重伤,吃了太多药,身体好了,脑子坏了,皇上本来想他脑子好了再放他出来,结果房子曾就搞出这些事情!哎,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嘛!” 王虎擦擦汗,心想您当初回京城也没少闹啊…… 只是吴略之闹的比较含蓄,这才能最后说服赵书贤和赵庭云分批来这里,带着赵庭云给房子曾这群人溜溜,让他们一个两个都老实点,不要再瞎想什么兄弟阋墙,功高盖主,皇上搞死将军的鬼戏码了! 王虎说:“房大人的性子,估计见了也还是要说点什么,毕竟将军当初受伤是因为姚墙反了,姚墙又是皇上亲手派来的……” “他再敢说,就真的别想活了。”吴略之面色沉沉,“皇上已经够宽宏大量的了。” 王虎连连点头:“皇上还是挺相信咱们云十二军的……” “信个屁啊!”吴略之无语,“皇上信的是将军!” 赵庭云放弃了寻找柳尘鸢,先跟着他们一起吃了顿饭,他脑子有点坏,也是小孩子心性,吃饭的时候听着他们说这两天打仗的事情,便很有兴致,一时间忘记了柳尘鸢。 之前赵庭云一直带面具,便是因为赵庭云还活着已经痊愈了,但脑子坏了的事情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可赵庭云又极难控制,赵书贤便让他带着面具。赵庭云见很多人被面具吓的惊叫连连,自己也觉得好玩便一直带着,现在到了府里,周围也都是晓得他身份的人,拿下面具便也没什么。 他拿下面具,王虎和另外几个驻守禹州的云十二军的士兵才确认这确实是赵庭云没错。 等到了晚上,月上中天,他才猛地想起柳尘鸢,又开始在院子里像一条大狗一样寻找柳尘鸢,最后遍寻不得,还索性打算去外面。 怎么能让赵庭云去外面?吴略之惊出一身冷汗,拦又拦不住,只能盼着赵书贤快点回来。 可赵庭云本来就情绪极不稳定,这几日有柳尘鸢在,倒是好了一点,寻找柳尘鸢莫名失踪,周围又都是炮火和血的味道,赵庭云越发狂躁,眼睛都不自觉红了。 吴略之看的心惊——这是赵庭云往日在战场上杀红眼的样子,现在就这样可万万不行,哪来的人给他杀啊! 于是吴略之只好假模假样地跟王虎耳语了两句,然后说:“什么?刘牡丹回来了?正在东苑呢?” 赵庭云看过去。 吴略之带着赵庭云去了东苑,开了房门,就见里面坐着个面色苍白的柳尘鸢。 赵庭云“嗷”了一声扑过去:“新娘子!” 柳尘鸢被关起来之后就没能吃饭,眼下饥肠辘辘浑身无力,刚刚还流了几滴眼泪,现在正累的打盹,忽然赵庭云就这么扑了过来——还没戴面具! 柳尘鸢几乎被吓的魂飞魄散,赵庭云猛的一扑,把她压在地上,像找到了失而复得的宝贝:“新娘子怎么不说一声就走了?” “……”柳尘鸢委屈极了,她什么时候走了? 她倒是想走啊…… 王虎他们在外边看的真是莫名其妙:“吴副将,老大什么时候娶的妻子……?” 这样了还不忘记娶妻啊?! 吴略之无奈地说:“哪儿啊,这女人怪怪的,不知道老大从哪里搞来的……” 赵庭云抱着柳尘鸢蹭啊蹭,听见王虎和吴略之的声音,极为不满地皱起眉头,道:“都出去!” 吴略之说:“老大……” 赵庭云随手拿起个凳子砸了出去,吴略之只好带着王虎撤退了,还顺便关上了门。 柳尘鸢已经感觉到了小白龙现在和之前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现在的他明显有点焦虑和暴躁,抱着她也不像之前那样不带一丝□□只是单纯的抱着她给她取暖,这样的小白龙让柳尘鸢异常恐惧,甚至让她想到了赵书贤。 她伸手去推他,一边轻声说:“小白龙,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刚刚是被人锁了起来……啊!” 柳尘鸢还没说完,小白龙已经咬住了她的脖颈,一边委屈地说:“新娘子想离开我……” “没,没有。”柳尘鸢后脑勺还磕在地上,整个人被禁锢在小白龙怀里瑟瑟发抖,“我真的是被他们关起来了……” 小白龙不管不顾,只埋头去啃她脖子,亲她脸,手也想扒她衣服,柳尘鸢眼泪打了个转,觉得自己这辈子真是作孽,太作孽了…… 那时候小白龙还口口声声说一定会保护她,到头来还不是成了这样? 她到底是…… 忽然,紧锁的门被人一脚踹开,随之响起的是一道冰冷微愠男声:“赵庭云,你脑子还没好,先学会玩女人了?!” 而后又是一声鞭响。 柳尘鸢瞪大了眼睛,而她身上的小白龙……不,赵庭云也呆了一会儿,吃痛地坐直身子转头看向门口:“二哥!” 他一坐直身子转身,身下的衣衫不整的柳尘鸢便没再被他遮挡,于是柳尘鸢就看见了赵书贤。 毫无疑问,赵书贤也看见了她。 ☆、第 19 章 柳尘鸢几乎要昏过去了——若是真能昏倒也好一点,偏偏她被吓的浑身僵硬却又昏不过去,一时间只能呆呆地躺在地上,满脸惊惧地看着赵书贤。 而赵书贤只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微微一愣,赵庭云已经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去了:“二哥!” 刚刚赵书贤那一鞭子抽的力道并不大,赵庭云背上的衣服正好划破了个口子,却并没有真的伤到他。赵庭云看见赵书贤,一时间倒是把柳尘鸢抛到一边,围着赵书贤道:“二哥,他们说你受了轻伤,哪里啊?” “左手手臂而已。”赵书贤右手的鞭子在他脚下一抽,“打你是不碍事的。” 赵庭云无辜地说:“二哥,你打我干什么啊,我才没有玩女人,我是在跟新娘子玩!新娘子……对了,新娘子!” 他又冲回柳尘鸢身边,把僵直的柳尘鸢给扶起来,拉着她道:“二哥你看!这是新娘子!老头子死了,新娘子又被我捡到了,所以新娘子就是我的新娘子了!” 柳尘鸢垂着头,根本不敢看赵书贤,浑身发抖,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她怎么会这么蠢? 二哥……是了,赵文帝生性好色后宫成群,偏生四十五岁以前都没有任何皇子,直到他四十六岁那年大皇子才呱呱落地,又两年,二皇子赵书贤和三皇子赵庭云前后相隔一个月出生了,这也就是赵文帝的所有皇子了。 赵书贤排行老二,比赵庭云大一岁不到。 赵庭云带着那些士兵的排场和面貌,分明不是普通的军队,可自己怎么都没有往云十二军身上想,更别提去想他口中那位二哥是谁了。 何况,摘了面具的小白龙剑眉星目,虽神色依然有点呆傻,可眉目间那依稀的凌冽,与赵书贤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这个自己曾感谢不已的小白龙,居然就是带着云十二军兵临城下,剑指大闽,逼得姜蕴将她拱手送出的镇远将军赵庭云! 自己千辛万苦到了这里,却是千辛万苦,把自己送来赵书贤身边……这天下,还会有比她更可笑的人么? 可,可赵庭云不是已经死了吗?! 柳尘鸢发着抖,只听见赵书贤平静地问:“这就是刘牡丹?” 赵庭云一愣,说:“果然是小老头给你告的状!唔……新娘子好像是叫刘牡丹!” 赵书贤冷笑一声:“刘牡丹,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柳尘鸢手软脚软,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赵庭云心疼地看着她抖成那样,求情道:“二哥!新娘子像小兔子一样,胆子很小的,你这样会吓着她的!” 赵书贤三两步走过来,抓着赵庭云就往外丢:“你给朕滚出去,迟来三天还不好好反省?!” 赵庭云虽然很想反抗,可看着赵书贤那比煤炭还黑的脸,到底是没有动作,一个彪形大汉,生生被丢了出去,很快门也被从里面关上,赵庭云站在外面扒门,吴略之赶紧拦着他:“爷,你别挠了,万一皇上生气把刘牡丹给杀了怎么办啊!” “啊?”赵庭云一听更慌了,挠门挠的轰轰作响,“二哥!你别杀新娘子啊!她很容易死的!” 赵书贤的声音比寒冰还要冷:“死了拉倒。” 赵庭云:“嗷嗷嗷——二哥啊!!!” 吴略之千求百求,终于把赵庭云给拉走了让他去吃药,这段时间舟车劳累,根本没时间煎药,赵庭云刚刚情绪那么不稳定,也是因为太久没吃药了。 送走赵庭云,有个人小声道:“皇上真的要杀了那个女的啊?” 另一个人更小声道:“我估计不是……” 那人意会:“这刘牡丹,真是红颜祸水……” 吴略之顿时一个头两个大,统统骂了一顿,都领着走了。 而房门内,却远不如房门外喧嚣,柳尘鸢垂着头一句话都不敢说,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随时就要滴落,赵书贤负手而立,冷漠地看着柳尘鸢。 等柳尘鸢的第一颗眼泪滴落后,赵书贤才缓缓开口:“哭什么?” “我……我……”柳尘鸢轻声哭着开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赵书贤却似乎并不需要她的解释,他慢慢走到柳尘鸢跟前,蹲下身子,捏住她下巴逼她仰起头。 在这个瞬间,柳尘鸢以为他会问自己很多问题,比如她是怎么逃出来的,是怎么遇到赵庭云的,又是怎么一路跟来这里的。 然而赵书贤只是说:“新娘子?” 柳尘鸢愣了愣,说:“那是……” “连朕的傻弟弟也不放过。”赵书贤的声音像是一条身带剧毒的蛇,贴着她的皮肤缓缓游走,“母后到底要勾引多少个人,才罢休呢?”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他会说这样的话! 柳尘鸢咬着嘴唇被迫看着他,哭着却说不出一句话,赵书贤毫无波澜地看着她哭,又说:“刘牡丹……呵,你还给自己取了这样的名字。也是,牡丹怎么舍得孤芳自赏,当然是恨不得开花给天下人看。” 柳尘鸢看着他,心里只觉得委屈极了——若不是他莫名其妙拿了盆牡丹来,说什么它叫柳尘鸢,自己也不会情急之下说自己叫刘牡丹。这也能被判上这样的罪名,实在是…… 她哭,赵书贤向来是无动于衷的,这一回亦然。 他捏着她的下巴,手劲极大,像是要生生将她的骨头捏碎,他很生气,柳尘鸢能感觉到。 这份怒气,似乎比之前在皇宫内任何一次来的都要大。她向来是恐惧赵书贤的,可现在的赵书贤,却让她真真正正的感受到了一丝杀意。 柳尘鸢犹犹豫豫的张了张嘴:“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赵书贤反问她,“没有勾引赵庭云?” 柳尘鸢呜咽着点了点头。 “你当然没有。”赵书贤松了捏在她下巴上的手,那手却又往下,停留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太瘦小纤细了,连脖子都白皙细长,好像一只手就可以握住一般,他的手微微收紧了一些,柳尘鸢的眼中流露出了满满的惊惧。 “母后生的这样好看,当然不必主动勾引别人。”虽是在夸她好看,却是满满的讽刺,赵书贤的手劲又大了一分。 柳尘鸢呼吸有些困难,她茫然无助地伸手去抓他的手,却无法将他的手从自己脖颈上扒下来,她觉得现在的赵书贤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即便以前就很可怕,可这是不一样的……她的感觉没有错,他是真的要杀了她! 可是为什么?! 他如此愤怒,却似乎不是在愤怒她逃了出来,他到底在生什么气? 赵书贤依然看着她,手上的力度并未松懈:“你为了回到姜蕴身边,甘愿当了赵庭云的新娘子?” 柳尘鸢想说,赵庭云跟小孩子一样,他喊她新娘子,实际上也不会真的对她做什么,还有她只是单纯的想逃出可怕的皇宫,逃离赵书贤身边,回到闽国……姜蕴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并不是全部……她想说的事情太多了,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已经不能呼吸,眼前也开始有点模糊。 本来就饿了这么久,又是赵庭云又是赵书贤的…… 柳尘鸢意识混沌,只觉得自己大约是真的要死了,而且竟然还是死在赵书贤手上。 她这算什么?千里迢迢赶来送死吗?早知如此,倒不如死在,死在刑牢里罢了…… 然后柳尘鸢听见赵书贤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丝让她觉得陌生和讶异的情绪——她听见他在她耳边低吟:“这么久了,你还是愿意为了姜蕴付出自己的一切,包括身体,柳尘鸢,你真恶心。” 什么? 她什么时候,为了姜蕴付出自己的一切,包括身体? 这么久了? 赵书贤到底在说什么…… 柳尘鸢昏昏沉沉的,还没能想明白,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 20 章 柳尘鸢做了一个梦。 很难得,不是恐怖的梦。 梦中,她不在皇宫里,而是在一个府邸内,她坐在瓷椅上,聚精会神地盯着桌上的两只蛐蛐。 对面坐的是小白龙赵庭云。 赵庭云跟她一样,也聚精会神的盯着桌子上的蛐蛐,她说着“金将军金将军”,赵庭云则喊着“小白龙小白龙”,显然两人在为自己的蛐蛐加油打气。 最后大一些的蛐蛐赢了,赵庭云一声欢呼就跳了起来,柳尘鸢则垮着脸,欲哭无泪。 见柳尘鸢要哭,赵庭云赶紧伸手来拍她肩膀:“哎呀,嫂子你别哭啊,胜败乃兵家常事嘛,来来来,借你摸摸小白龙……” 结果手还没碰到柳尘鸢的肩膀,就“啪”的一声被人拍走了,而后响起了一道冷冰冰的声音:“赵庭云,长出息了啊。” 是赵书贤。 知道自己在做梦的柳尘鸢,哪怕是在梦里听到他的声音,都觉得有点可怕。 可梦里的柳尘鸢一点也不怕,她听见这个声音,反而雀跃起来,高兴的往后一看,又伸手去拉他:“你回来了!” 赵书贤伸手把她拉到自己怀里,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去弹她脑门:“跟着老三斗蛐蛐,真是不像话。” 柳尘鸢摸着自己脑门,连声呼痛:“你打我!我都输了你不安慰我还打我!” 不过是弹个脑门而已,梦里的柳尘鸢就能委屈成那样,赵书贤居然还真的伸手去帮她揉,手上动作轻柔,语气还是冷冰冰的:“我又没用劲。” 柳尘鸢指着赵庭云:“书贤,帮我报仇!” 赵庭云冷汗直冒,转身就要走,赵书贤直接抢过他手上的“小白龙”,往旁边的草丛里一丢:“不是小白龙么,会飞吗。” “啊啊啊——”赵庭云发出惨叫,“二哥!!!” 他低头去找隐匿在草丛中的蛐蛐去了,柳尘鸢看他撅着屁股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赵书贤则搂着她,面无表情地说了句“走”就不管哀嚎着的赵庭云走了。 两人有说有笑——主要是柳尘鸢在说在笑,而赵书贤只负责听——一点点走远,忽然,赵书贤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看向“柳尘鸢”。 柳尘鸢猛地惊醒,一坐起来,就听见了锁链撞击的声音。 她茫然地低头,发现自己的手上捆着锁链,另一端系在床头。 锁链不长,但也不算太短,她的手有一点可以自由活动的范围。 她轻轻咳了一声,喉咙有点痛,她想起昏迷前,是赵书贤掐着她的脖子,想要置她于死地。 结果她却做了一个这样的梦! 梦里她和赵书贤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关系,可是相处融洽,甚至可以说都的上是恩爱……怎么会有这样的梦,简直比之前梦到姜蕴死了还可怕…… 赵书贤伸手帮她揉脑袋? 柳尘鸢稍微回想一下,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最重要的是,那梦给人的感觉太过真实,尤其最后梦中的赵书贤回头一瞥,简直像是在看现实中的柳尘鸢! 她打了个哆嗦,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咙。 她没有死。 赵书贤最后放了她一马。 她还在开始的房间里,这个房间窗户和门都紧闭,只能透过一点微光,依稀晓得外面应该已经是第二天的白天了,柳尘鸢呆坐了一会儿,有人轻轻敲了门。 “谁?”柳尘鸢害怕地看着门的方向。 “刘姑娘,我是这附近的农妇。”一个声音有些苍老的女人道,“几位军爷让我来伺候您。现在我可以进去么?给您送饭来了。” “哦……”柳尘鸢稍微松了口气,“进来吧。” 门被人推开,一个打扮朴素的农妇慢慢走进来,手上还端着一碗粥,几个小菜:“刘姑娘,现在没什么好东西,你随便吃点吧。” 柳尘鸢点点头,看着农妇把饭菜摆在她面前,她小心地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外边怎么样了?” 农妇道:“快午时了呢,外边?外边没怎么啊,军爷们都离开了。” 柳尘鸢“哦”了声,试探着道:“我,我手上的这个,可以解开吗?” 农妇看了眼那锁链,道:“我哪晓得啊,我就来给你送个饭而已。” 柳尘鸢应了声,低下头,慢慢喝起粥来,农妇耐心等她吃完,又把盘子都收走了,走之前,农妇语重心长地说:“姑娘,这些军爷保家卫国也不容易,你……你就忍忍吧。” 她有点不忍心的走了,柳尘鸢一时间竟然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 *** “老大,你真的不记得我了?”房子曾趴在床上,欲哭无泪地看着眼前的赵庭云。 赵庭云摇摇脑袋,头顶嘘嘘乱晃:“有点印象……不过不记得了!” 吴略之站在旁边,不耐烦地说:“跟你说了老大记不清了,还问,还问!” 房子曾大大的叹了口气:“算了,好歹老大还活着……妈个巴子的,都怪姚墙那个贱人!老大对他那么好,他居然为了个女人反了!女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老大你说对不对!” 赵庭云茫然地说:“啊?我不知道……新娘子是好东西!新娘子也是女人!” 房子曾瞪大了眼睛:“新娘子?!吴略之,老大这样还能娶老婆啊?!不会是皇上安排的吧?!” “……”吴略之头痛的厉害,“没娶呢!老大喊着玩!” 房子曾一脸莫名其妙:“这也能喊着玩?” 他看着赵庭云心不在焉的样子,叹了口气:“老大这样要多久啊……这怎么打仗啊,哎。话说,皇上呢?” 吴略之说:“帐篷外面呢。” 房子曾有点心虚:“呃……” “你也是贱得慌。”吴略之说,“都跟你说了老大没事,非怀疑这个怀疑那个,你以为你脑子很好使呢?说了老大脑子出问题不能打仗,所以索性说老大死了,你想啊,等老大病一好,再天兵天将一般忽然降临,那对咱们这边该多有利啊?!对敌军的震撼该多大啊?!这么好的法子,生生让你们这群猪给毁了,脑子还没好呢就要来打仗,也不晓得会不会出问题……!” 房子曾更加心虚:“说是这样说,我这不是怕……” “怕怕怕,怕你个头!”吴略之痛心疾首,“皇上对咱们已经是够宽容了,姚墙当初皇上派过来的时候,也是一副人模狗样机智的样子,也没少帮咱们出谋划策,后面因为一个女人谋反纯属意外,皇上肯定也没料准啊!你说你是不是有病?自讨苦吃!” 房子曾说:“那确实,我当时其实做好了被处死的准备了……没想到皇上看起来吓人,其实还是挺好的嘛。” 实际上吴略之也有点惊讶,云十二军这次整体表现简直是挑战皇权,尤其是房子曾,诛九族都不让人惊讶,可皇上居然只赏了三百军棍…… 赵庭云在旁边听的一知半解的,最后严肃地皱起眉头说:“你们不要欺负二哥!” “……谁敢欺负他啊。”房子曾悻悻然道,“还不是当时老大你失踪太久了!” 赵庭云无辜地眨了眨眼。 吴略之说:“为了稳住你们,皇上最后还御驾亲征,也真是操碎了心。” 赵庭云虽然听不太懂,但总觉得自家二哥为了自己很辛苦的样子,他站起来,伸手隔着被子狠狠拍了拍房子曾的屁股,不顾房子曾的一声哀嚎,掀开帐篷帘,走到外边去。 赵书贤一身简装站在外面,负手看着前方,似在深思什么。 “二哥。”赵庭云凑过去,“那些人,我以前的手下,是不是惹你不开心了?” 赵书贤淡淡地道:“没什么。” “小老头说,你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没认真罚他们的。”赵庭云认真地说,“不用!狠狠的罚就是了!” 赵书贤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赵庭云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小心翼翼地说:“二哥,新娘子怎么样了?” 昨天赵书贤把赵庭云丢出去后就没让他再见过柳尘鸢了,赵庭云还是挺不安的。 赵书贤:“还活着。” 赵庭云愁眉苦脸地说:“新娘子当然还活着……不过二哥你别吓她啊,你又不喜欢笑,看起来太吓人了,新娘子很容易被你吓到的!” “庭云。”赵书贤没有理他,只伸手指向前方,“姜蕴和上官烟雨就躲在留荣道,这一回,你要辅助我把他们打回去。” 赵庭云点点头,又紧张地说,“可是,二哥你说过,我现在不能领兵……” 现在的赵庭云,也确实对行军布阵没有太大概念。 赵书贤平静地说:“听我的就行。” *** 柳尘鸢在屋里呆坐了两天,每天只能见到那个农妇,其他人连靠近屋子都不行,外边有两个士兵守着,那两个士兵也丝毫不敢往屋内看一眼。 第三天农妇来的时候,一边看着柳尘鸢吃东西,一边嘀咕道:“城外又开战了,又开战了!” 柳尘鸢眨了眨眼,抬起头:“是……是和闽国吗?” “不然呢?”农妇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柳尘鸢说:“你是哪国人……?” 农妇道:“我哪国人也不是!我是禹州本地人,这禹州打来打去的,一会儿是闽国的,一会儿是赵国的,哎,我倒是都无所谓,只盼望快点休战就好啦。再打几次,人都得死光了。” 柳尘鸢茫然地点了点头:“是啊……快点休战就好了。” 赵书贤嘲笑过她,说她是被宠大的,才能说出不要打仗这样的想法,可是,这农妇分明也是一样的想法。天下的人,大约大多数都是这样的想法吧?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柳尘鸢轻声道:“闽国这回领兵的是谁呀?” 农妇说:“好像是闽王亲自出征的。” 柳尘鸢瞪大了眼睛:“闽,闽王?” 姜蕴! 姜蕴竟然亲自来了!难怪,难怪赵书贤会御驾亲征…… 柳尘鸢的心跳的极快,低头轻声哭了起来,农妇一愣,惊讶地道:“你哭什么呀?” 柳尘鸢哭着摇摇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蕴哥,她的蕴哥来了! 柳尘鸢在心中暗自祈祷姜蕴大破禹州,旗开得胜,一路北上,拿回闽国失去的土地,然后……然后带她回家。 “说起来……”农妇忽然的出声让柳尘鸢回过神,却听见她感叹地说,“想不到居然真有女将军啊。那个上官烟雨,还是燕国的公主呢……闽王倒也是运气好,娶了个公主,还能帮自己打仗!”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1 章 柳尘鸢呆呆地看着农妇,嘴角依然微微上扬,那是开始沉浸于幻想中的她来不及褪去的微笑。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不可置信地道:“闽王,娶了燕国公主?” “是啊。”农妇道,“不过,本该是特别盛大的事,也确实有点不声不响的,毕竟眼下局面如此,大概不好大张旗鼓吧。” 柳尘鸢依然发着呆,脑袋里嗡嗡作响,耳边回响起姜蕴如叹息一般的声音。 “尘鸢,蕴哥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柳尘鸢……留不得,留得也无益……” 好一会儿,她才慢慢道:“闽王,娶了燕国公主?” 农妇神情古怪:“姑娘,你到底怎么了?” 柳尘鸢轻声说:“闽王,是那个姜蕴吗?” “不然呢?” “什么时候的事?” “大约是半个月前吧,就是闽国那个清平公主嫁去赵国没多久后的事。” 柳尘鸢闭上眼睛,靠在床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农妇见她态度古怪,皱了皱眉头,过了一会儿,反应过来道:“呀,你,你该不会是闽国的吧?” 因着她被赵国军队押在这里,农妇下意识就觉得她是赵国的女子,然而她对闽王的婚事如此在意…… 柳尘鸢张开眼睛,静静地看着她,最后摇了摇头:“我……我也不知道我算哪国人。” 农妇叹了口气:“乱世人如浮萍,无根可依啊。” 柳尘鸢眨了眨眼睛,又落下两滴泪来,农妇安慰道:“姑娘别哭了,你不如指望这一仗这些赵国将士赢了,到时候军爷们一高兴,也就放你痛快了。何况你这样的模样,兴许能进个官家呢。我看那群军爷,个个威风凛凛的,不似寻常军队……” 她说了一堆,见柳尘鸢依然只是安安静静的落泪,一时间也不晓得该怎么劝了。 农妇见她这样,怕她要寻短见,并不敢离开,然而此时外面忽然响起了阵阵喧闹声,听起来不是什么好事。 农妇眼皮跳了跳,说了声“我去外边瞧瞧”就走了。 *** 留荣道,厮杀声撼天动地,血雨纷飞,硝烟漫天。 赵庭云的出现让原本已有些散漫的云十二军士气大振,在傍晚时分直接毫不留情向留荣道进攻,闽军与燕军毫无疑问没料到赵庭云会再次出现,赵庭云被赵书贤猜忌这件事,虽也有闽军故意散布谣言的成分在,却也是连姜蕴都隐隐相信的事情。 姜蕴与赵书贤在他十八岁那年打过一次交道,便觉得此人城府极深,阴沉不定,虽也不过十八,却像早已历遍风雨,看起来谁也不信。 这样的人,会对自己的弟弟下毒手,没人会意外。 何况这事儿并不是平白无故的猜测。 赵庭云有大勇却无细谋,故而身边有三枚副将,分别是吴略之,房子曾,姚墙。 赵书贤十四岁便开始行军打仗,小有战功,然而十五岁那年却忽然带着自己弟弟一同驰骋沙场,十六岁又自个儿回了宫,一人帮赵文帝打理起了政务。赵庭云性子直,自己比较喜欢房子曾,房子曾与他一样,性格豪爽,直来直往擅长的是单刀直入无所畏惧的闪电打法,和赵庭云的喜好不谋而合,而赵书贤则特意提点,让吴略之也当了个副将,吴略之性格沉稳许多,虽亲自带兵上远不如房子曾,但心思缜密,是赵庭云手下不可失的谋士。至于姚墙,则是赵书贤最后塞进去的。 赵庭云不怎么喜欢姚墙,但因为赵书贤,也照旧用着,只是不算重用他。姚墙介于房子曾与吴略之之间,有勇有谋,这些年也算有功劳有苦劳。 只是没想到,他爱上一个闽国女子,还想娶人家,赵庭云一听就把那女人给派人送走了,说是行军打仗的时候想什么娶人?什么?打完仗?那也不行,闽国的女人,莫名其妙来勾着敌国副将,能是什么好东西? 赵庭云的处理方法简单粗暴,姚墙就更简单粗暴,联络外敌要杀了赵庭云,赵庭云中了招,受了重伤,但姚墙和那些人也没能活着离开,赵庭云受重伤的事,由吴略之出谋划策瞒住了,好容易通报了赵书贤,把赵庭云送回京城,赵书贤也说出了停战让柳尘鸢嫁来的事情。 柳尘鸢嫁过去后,赵庭云重伤身亡的事情这才泄露出来。 在云十二军的房子曾和另外几位校尉看来,赵庭云就是重伤被送回京城后死了,虽然吴略之有书信回来说将军其实并没有死,可他们是晓得赵庭云的性格的,如果赵庭云真的无碍,那么一定会想办法回到最前线来而不是让他们不服的林诺管他们。 人心涣散,士气低迷,房子曾等人又疑心重重,随时就想回京护主。 而这样的状况,在赵庭云一身银色盔甲出现时完全改变。 除了房子曾吴略之等赵庭云亲信和赵庭云本人的那支护卫队,其他人都不知道赵庭云脑子有点问题的事情,眼下见到本以为已死的主将回归,且看起来毫发无损,依然与以前一样奋勇直冲,都不由得热血沸腾,豪情万丈,势如破竹! 而相对的,闽军与燕军就显得有些措手不及。 “赵庭云竟然没死!”姜蕴沈着脸,“先是瞒住重伤之事假意停战,后又放出赵庭云死讯让我们放松警惕……是朕低估赵书贤了,他未免太能沉得住气!” 不说赵庭云还活着的消息可以瞒这么久,光是云十二军一副要造反的样子,他竟然还敢让赵庭云在这样的时刻回来率军突击! 上官烟雨虽是女子,然而此刻一身戎装,飒爽英姿不输男子,她手握□□,沉吟片刻,朝着虚处一指:“赵书贤与赵庭云两人,一是赵王,一是云十二军的统帅,此二人都在,赵军威猛,决不可正面迎其锋芒,为今之计,只有……” 姜蕴颔首:“去吧。” 上官烟雨点点头便要走,姜蕴握了握她的手:“小心些。” “你也是。” 豪情万丈的女将军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独属于女子的温柔,她对姜蕴笑了笑,便领了两小队亲兵,在混战之中从后头悄无声息地离开。 上官烟雨一走,姜蕴便收了笑容,自己一闪身就一路往后走,躲回了营地最后边。 他是皇帝,只要在最开始的时候带头冲一下,鼓舞士气就已足够,就像赵书贤,也不过打了一场仗便销声匿迹,把主场还给赵庭云了…… 禹州属山城,地势高低起伏不定,城内尚有许多坡坡道道,城外更是十分陡峭,留荣道便是南方来禹州必经之道,蜿蜒曲折,易守难攻,赵书贤身后便是一个较为陡峭的山崖,所以只要守住前边,便不用害怕。 姜蕴坐在一块毯子上,不知为何仍然有些心绪不宁,这一回只许胜不许败,不然…… 还没等姜蕴想清楚,身后忽然传来一身哀嚎! 众人茫然转头,才发现在这里竟有敌袭! 大部队都在前方抗敌,眼下姜蕴身边不过两队士兵不到百人,虽也都是精锐,却还是被这样的奇袭吓了一跳——山路蜿蜒,赵军竟不知怎么找到了一条小道直通山下,而后竟徒手攀上这陡峭岩壁! 岩壁之上有树木横生,他们便以此为遮蔽,悄无声息地慢慢一同爬了上来! 第一批上来后立刻发动袭击,顺便掩护下方的人,就这样一批十人的不断向上,他们看起来人数也不过几十,可忽然而至,打了闽军一个措手不及! “保护皇上!”两位队正毫不犹豫将姜蕴护在身后,可眼下前方在激战,后方是不断爬上来的闽军…… 姜蕴当机立断:“往山下丢石头!” 这倒是个好主意,山上百名闽军精锐,怎么也可以一边对付赵国上来的二三十人一边往下丢石头,不断可以听见下方传来一声哀嚎。 然而这并不是长久之计,随着时间推移,赵军仍然不断有士兵上来,可闽军却无法补兵,空有死伤,根本无法真正阻挡赵军,姜蕴被两个队正护在身后,他沉声道:“快去通知孙将军后方敌情……” 话音刚落,又有一个闽军被斩,头颅咕噜咕噜滚到了姜蕴脚下,姜蕴只看了一眼就挪开视线。 其中一个队正点点头,立刻跑去前方想要通报后方敌情。 可他走了两步,便忽然顿住了脚步——不知何时多了一只羽箭,已牢牢刺入他的后颈之中。 那队正就这样站着没有动,半响,轰然倒下。 姜蕴咬着牙,看向箭来的方向。 山崖边沿,一名身着银色盔甲的男子一手拿着铁弓,一手正从弓弦边挪开,从身后利落地又拿出一只羽箭,这一回,那支羽箭毫不犹豫地指向姜蕴的方向。 夕阳已渐落,那支箭头泛着让人恐惧的寒光,握着弓箭的男子,则如鬼魅一般。 这人一身银甲,脸上也带着面盔,可姜蕴还是认出了他。 赵书贤! 姜蕴万万没想到赵书贤会亲自攀上来,竟还穿着一身银甲丝毫不惧其重量!赵书贤会使弓?! 赵书贤都上来了,这后方士气自不用说,前边是直进直出猛打猛杀,后边却是真正的“擒贼先擒王”,闽军一个个倒下,鲜血遍地,赵书贤揭了面盔,面无表情地看着姜蕴。 “……”姜蕴慢慢握紧了拳头。 赵书贤手中弓箭始终是满弓状态,他举着弓箭,看起来并不觉得沉重。 闽军几乎已全灭,大家却停了手,似是极有默契地要生擒赵书贤。 林诺也脱了盔甲,看见孤立无援的姜蕴站在赵军的包围之中,面上不由得泛出一丝喜色:“圣上英明……” 赵书贤手中的弓却忽然松了,羽箭挟呼啸风声破空朝着姜蕴笔直飞去! 姜蕴瞪大了眼睛,然而那羽箭却擦着他的脸颊狠狠钉入了一旁的岩壁之中。 姜蕴一动不敢动,僵硬地站在原地,这一手让众人都是一愣,林诺道:“皇上这一手实在……” 话没说完,赵书贤却已经开了口,声音阴冷至极:“上官烟雨呢?” 赵书贤本打算直接将姜蕴和上官烟雨给一锅端了,想着应该不会太轻易,可上来后才发现只有姜蕴一人。 虽然赢的轻轻松松,可赵书贤也第一时间发现了问题所在。 姜蕴没有说话,只扯了扯嘴角,赵书贤忽然回头,遥遥看向禹州城。 城内,隐约有黑烟燃起。 姜蕴苦笑一声:“罢了,朕已经输了。” 上官烟雨偷偷潜入禹州城,想切断赵军后备力量及资源,将禹州府和附近的粮仓一并烧了,眼下显然是成功了,然而已经没用了。 他被擒获,闽军能撑到援军来的机会有多少? 可赵书贤的脸色却沉的如墨色一般。 他对林诺道:“把闽王给捆了给镇远大将军送去,这边交给你们了。” 说完也不解释,纵身一跃便又跳了下去,林诺吓了一跳,心都提到了喉咙边,往下一看,见赵书贤身手矫健地往下攀爬,稍微松了口气,却又满心不解——便是粮仓没了又如何? 留荣道拿下了,姜蕴抓了,赵庭云来……顺势攻下旁边的万州城便是了,万州城的粮绝对是够用的! 左思右想,唯一的可能便是皇上要擒获上官烟雨才满意,于是立刻吩咐了一句,派了一些将士也下去跟着皇上,这才慢悠悠地将姜蕴给捆了起来。 姜蕴抿着唇,倒也不挣扎,只是目光死死地盯着禹州城方向燃出的淡淡黑烟。 ☆、第 22 章 农妇走后,柳尘鸢坐在床上,隐隐可以听见外面的喧哗声非但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大,她有些不安地站了起来,然而因为手上的铁链,她最多走两步就不能再动了。 窗户紧闭,门也紧闭,柳尘鸢咬着嘴唇,几乎可以从外边不断传来的各种尖叫、哀嚎、剧烈的撞击声中,猜测出外面此刻应该是怎样的兵荒马乱。 怎么回事?不是城内应该是安全的吗?这是怎么回事……隐隐约约的,柳尘鸢闻到了一丝烟味。 是……哪里走水了? 柳尘鸢眨了眨眼睛,想着若是走水,外面应该是在忙着救火,不会有什么大事,便复又在床边坐了下来。 可渐渐的,她发现那烟味非但没有消减,反而越来越浓,连她这样门窗紧闭的状态下,都有点被呛到,柳尘鸢咳了几声,又忍不住站了起来,轻声对着外面道:“还有人吗?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有人回答她。 柳尘鸢呆呆地站着,看了眼捆着自己手腕的锁链,无奈地摇了摇头。 罢了,不管外面如何,只要没人来救她,她就等老老实实待在这里。 终于,随着外面的烟越来越浓,喧嚣声也越来越远,柳尘鸢所处房间的木窗外忽然燃起一束火苗! 柳尘鸢一惊,就见那火苗呈燎原之势席卷了整个屋子,过程太快,她甚至没办法弄清自己的房间是怎么燃烧起来的,她站在床边,眼睁睁地看着火舌越来越大,像巨盆大口,无情地包裹了她所处的整个空间。 这里都已经变成这样,整个禹州府是什么样似乎也不能猜到了,柳尘鸢眨了眨眼,发现自己似乎也不是特别意外。 反正……好几次她都差点要死了,这一次打完仗,不管哪边赢,她也是生死未卜。 在来到这里重新遇到赵书贤并险些被他掐死后,被关在这里的几天,柳尘鸢总是抱着自己随时可能要死的想法。虽然这也让她在深夜里偷偷哭了好几回,可是眼下死亡真的来临,她便也似乎可以比较坦然的接受了。 虽然难过终究是难过的,怕也还是害怕的。 被活活烧死,一定很疼吧?烧的面目全非,会有人能通过她的尸体,辨认出她是谁吗? 柳尘鸢站在逐渐大起来的火海中,被呛的眼泪直流,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努力地去想一些跟眼前这大火毫无关系的事情。 可还是不行,火势越大,她越来越害怕,止不住的眼泪也并非全然是因为浓烟,呼吸开始困难,眼前的景物也逐渐模糊…… 然而就在这垂危之际,她听见一点不同寻常的响动,那不是身边的噼里啪啦的木头燃烧声,也不是遥远的喧闹声,它很近,却并不危险。 有人来了…… 柳尘鸢迷迷茫茫的,努力睁大了眼睛——有人来救她了吗? 外边还开着战,这样的情况下,还有人愿意来大火中救她吗?是谁……难道,是赵庭云? 一片火光混沌中,一道银白身影如天神降临,柳尘鸢看不清,只隐隐见到那人手上拿着长剑,飞身快速走了进来,柳尘鸢垂着头,因为长时间无法呼吸,已经有点意识不清,脸上也全是灰尘,她所处的地方在床脚,恰有一个小小的未燃的角落,可他要是晚来一步,柳尘鸢的衣角便也要燃起来了。 柳尘鸢能感觉到那个人挥剑果决地劈开她手上的锁链,将她托起,打横抱着,又猛地冲出了这片火海。 两人一走出那间小屋,小屋便伴随巨响轰然倒塌,然而这并不代表他们已经安全,院内青石地板暂未燃起,可抄手游廊等地都有木柱,眼下也都燃的燃,毁的毁,一片狼藉。 好在那人身手不错,他抱着柳尘鸢,一言不发,也不喊她名字,显得格外镇定冷静。 迷迷糊糊的,柳尘鸢能感觉到自己被那人带着跃进跃出,那人一边避着不断倒下的燃烧着的木头,一边抱着她踏出一条生存之路。 到最后,柳尘鸢终于能感觉到周围的热辣辣的空气变得清新了许多,然后她被人托着放上了马,那人似是离开了一会儿,也又上了马,动作不怎么温柔地将她圈在怀里,一边策马而行。 一顿颠簸,那人时不时伸手去掐柳尘鸢人中,如此几次后,柳尘鸢重重地咳了几声,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她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觉得浑身都酸软无力,脑袋也还有点晕。 可眼前的景致告诉她,他们已经出了禹州城。 柳尘鸢愣了愣,猛地回头,却看见一张冷冰冰的脸。 ……是赵书贤。 柳尘鸢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赵书贤却根本看都懒得看她,只盯着前方策马而行,他脸上还有点烟灰的印记,让他看起来难得的有一点狼狈,柳尘鸢嘴唇发抖,过了半响才轻声道:“你……你救了我?” 赵书贤没有说话,嘴唇绷的紧紧的,脸上一丝多余的表情也没有,那双凌厉的眼睛也没有透露出任何情绪。 柳尘鸢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慢慢坐直回去,茫然地看着前方,因为逃出生天,身上还不受控地微微发着抖。 过了一会儿,柳尘鸢发现他们出了禹州城,似是要一路向前,而前方,隐约可以看见是个战场,离得远远的,已经可以嗅到淡淡的血腥味。 他带她来这里做什么?柳尘鸢又有点害怕了,她不安地动了动,赵书贤却没有任何解释,带着她一路往留荣道飞驰而去。 留荣道口,尸体堆积,满地染了鲜血的污泥,还有断手断脚甚至头颅在地上,柳尘鸢几乎要呕出来,却发现似乎战斗已经结束了。 她所看见的,不过是一场战斗之后留下的狼藉的战场,连士兵也不见几个,还留着的都是赵军装扮。 “皇上!” 看见赵书贤,林诺赶紧奔了过来:“姜蕴一被俘,上官烟雨又不知所踪,闽军燕军士气大挫,弃甲而逃!只是赵将军打的有些兴奋,领着云二十军继续往下追了,吴副将劝不住他和房副将,便让末将在此等您!” “蠢货!”赵书贤皱起眉头,“姜蕴呢?” 林诺小声道:“赵,赵将军见那些人听见姜蕴被俘便一副天塌了的表情,觉得很有意思,便非要带着姜蕴去追捕那些人……皇上,禹州城内现在……” “上官烟雨烧了粮仓,逃的很快。”赵书贤冷冷地说,“方才跟着朕的,朕都让他们留在城内灭火了,你再派一旅人去灭火。” 林诺应了,赵书贤又把柳尘鸢拎起了来,往地上一丢:“看着她。” 林诺一愣,又应了一声,正想多问一句,赵书贤已经领着一小队士兵继续往前追赵庭云他们去了。 他先派人回禹州城,吩咐完后,低下头,和坐在地上的柳尘鸢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这女人是谁,也不明白那句“看着她”是几个意思。 柳尘鸢被丢下去,一屁股就坐到满是砂砾的地上,她倒抽了口气,站都站不起来,脸上也全是脏兮兮的灰,整个人又痛又恍惚,微微地发着抖。林诺犹豫了一会儿,忽然看见她左手上边还有个铁圈,下面还有一点锁链。 这是……? 林诺惊疑不定,口气生硬地说:“你……” 此时,被吴略之留下的王虎分配好了清扫战场的任务,让属下将一些能用的兵器收回,将受伤的赵军拖回去赶紧医治,还有没死的闽军也先拖回去,能治就治当俘虏……分配好了,他走来林诺这边,一边道:“林将军,方才是不是皇上……” 猛地看见坐在地上的柳尘鸢,王虎一顿,说:“刘牡丹?” 林诺见王虎认识柳尘鸢,得救一般地道:“这人是谁啊?” “是……”王虎迟疑地说,“不对啊,她怎么会在这里?” 那日赵书贤从屋内出来,便直接说了句“把她关着”就强行带着赵庭云走了,以防万一,吴略之还特意让人给她手上加了锁链,让她连那个房间都出不去。 怎么忽然就出现在这里了?白日见鬼不成? 林诺说:“皇上带她来的!” 王虎说:“……啊?林将军您方才不是说,皇上见禹州城起火,便去了禹州城吗……” 林诺看了眼地上的“刘牡丹”,悚然道:“是这样没错,可皇上最后只留了士兵在城内救火,自己带着她就出来了……” “林将军的意思是……”皇上主要是回去救她的? 后半段话王虎没有说出来,不敢说,也不必说,他和林诺看着彼此,皆哑然。 只是两人想的截然不同,林诺以为这人是皇上看上的,王虎却低声道:“皇上对赵将军可真是太好了……这刘牡丹,是赵将军的女人。” 林诺闻言又是一惊——皇上冒这么大险,竟是特意去救自己弟弟的女人? 他点点头,感叹道:“皇上和赵将军的感情居然这么好……” 王虎也点点头,两人看着柳尘鸢,一时无话,只有山间狂风飒飒。 柳尘鸢看着这两个大汉,虽然害怕,但见两人盯着自己都不说话,还是主动试着道:“闽王……不,姜蕴……他被俘了?” 王虎和林诺都有些惊讶,一副“你居然还很关心国家大事嘛”的表情,林诺深沉地道:“嗯。” “那……闽,败了?” “是啊。”林诺好笑道,“皇上和赵将军都在,咱们怎么可能输呢?” 柳尘鸢愣愣的看着他。 刚刚坐在马上,听到姜蕴被俘她就愣住了,现在确定了,且晓得闽败了,更是不知如何是好,心中一片茫然。 林诺见她忽然发起呆来,也莫名其妙,不过眼下事情还很多,他对王虎说:“你看着她,别让她跑了或者出事,禹州城内我不放心,要亲自去看看。” 王虎点点头应了,等林诺走后,对柳尘鸢道:“刘姑娘,你随我去帐篷里坐着吧。” 柳尘鸢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半响才轻声道:“……嗯。” ☆、第23章 “罢了,既已如此,乘胜追击,拿下万州!”赵书贤面色沉沉,最终开口道。 听他这么说,赵庭云原本脸上担忧的表情也瞬间转为兴奋,他向前一指,狂吼几声,率着同样热血沸腾的云十二军继续往南边去了。 吴略之策马跟在赵书贤身边,好半响才大声道:“皇上,是末将的错,臣没能拦住赵将军,也……” 赵书贤追上赵庭云他们的时候,才晓得姜蕴已经被救走了,救他的人无疑是上官烟雨。 这上官烟雨倒也确实是个奇女子,她纵火烧了禹州城时,忽然发觉禹州城府内和粮仓附近人都比想象的少,于是猜到赵书贤决不在城内,可方才外边也只有一个赵庭云……于是她当机立断,且战且退,恰避开了策马而来的赵书贤,并发现姜蕴被俘。 赵庭云是孩子心性,见闽军看到姜蕴就跟看到了鬼一样,兴冲冲地把他捆着,立在最前头的马上,居然让姜蕴打头阵,追的闽军屁滚尿流。 吴略之看了简直头疼,连连劝阻,然而房子曾也兴奋的不行,加之众目睽睽之下,吴略之也不能硬是反抗赵庭云的决定让大家发现他脑子不好使。 姜蕴屈辱地坐在打头的战马之上,一动不能动,然而此时上官烟雨仗着人少,竟然从小路抄过来,她以自己亲卫小队肉身为盾,从山崖上跳下来,抱着姜蕴便几个打滚逃出了赵庭云等人的视线,赵庭云大怒,脚点马踏,直接从马上飞身而起去追他们,这却使得后边原本快速策马奔腾的云十二军无法继续前行,乱成了一团,而赵庭云追了半天,抓到的人却是早就伪装成上官烟雨与姜蕴模样的另外两个人。 震怒的赵庭云挥剑便斩下那二人首级,可上官烟雨与姜蕴却也是实实在在的丢了。 这才抓到了多久啊?! 吴略之想死的心都有了,结果赵书贤也带人追上了,赵庭云晓得自己弄丢了二哥抓回来的姜蕴,心虚的不得了,房子曾摸了摸自己还很痛的屁股,一言不发。 好在当着众人的面,赵书贤并未多说,反而让他们乘势拿下万州,反正闽军不可能这么快得到姜蕴被救的消息。何况上官烟雨带着姜蕴,必然是要找藏匿之所,最好的地方就是万州。 占了万州,有了粮仓,挡了援军,也挡了姜蕴和上官烟雨的去处……这万州非拿下不可。 此时天已彻底暗了,唯有万州城外烽火未休,只是上官烟雨和姜蕴都不见人影,闽军士气溃散,不堪一击,很快就再度四散奔逃,万州城守门将领是闽国的刘旅,听说姜蕴被俘上官烟雨生死未卜,他当机立断……开了城门,投降。 这一仗对赵庭云来说打的实在不够痛快,可看赵书贤一副棺材脸,赵庭云也只能摆摆手,郁闷的率着士兵们进了城。 赵书贤的意思很简单——降者不杀,不降者关押,逃者杀无赦。 城内所有门户紧闭,百姓们晓得禹州这月来都不太平,也晓得迟早要降临到自己头上,这份恐惧导致万州城内百姓四散奔逃,留下的都是逃不掉的孤寡老幼。现在却见万州似已经易主,然而却没有什么骇人的城内之战,便也都松了口气。 归降的刘旅赵书贤并没有什么好印象,然而这样直接开城门投降的事又实在值得奖励并宣扬开来,赵书贤最后还是找来吴略之,让他把这件事给房子曾处理。 吴略之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了皇上的想法——房子曾性子刚烈,最看不起来逃兵和不战而降之人,他对刘旅显然也不会有好印象,可偏偏要去嘉奖他。那么房子曾总得想方设法地整一整刘旅,总而言之,这样的安排对刘旅,对房子曾,大约都是一种折磨…… 果然,房子曾听了皇上的安排,先是惊讶地道:“我去?我以为皇上得罚我呢,怎么反还让我去嘉奖刘旅……” “咳,你那两百军棍还没打完呢,皇上怎么会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呢?”吴略之为房子曾的智商深深担忧,一面劝道,“快去把,这事儿要做好了,没准还可以将功抵过呢,你那屁股还没好吧?再打几顿可能要烂……” 房子曾一脸无解地走了,吴略之回去给赵书贤汇报了,刚从房内走出来,就见赵庭云风风火火地走了过来,看见他,对他打了个招呼,就疯狂地拍着赵书贤的房门:“二哥,二哥!” 吴略之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赵书贤的声音凉凉地从屋内传来:“做什么?” 赵庭云大声道:“二哥!我忽然想起来!新娘子还在禹州城呢!我要回去接新娘子!” 吴略之:“……” 他伸手去抱着赵庭云把他往后拉:“爷,这么晚了,明天再去吧!您别烦皇上了……” 果然,房内毫无反应,赵书贤理都不理赵庭云,吴略之忽然想起,方才有人通报,说是禹州城的粮烧了大半,禹州府也全没了……禹州府?! 刚才他还觉得,禹州府烧了就烧了,反正辎重都没烧掉,一个府邸而已再建便是,可现在赵庭云这么一闹,他才想起来,那个刘牡丹还关在里边呢!这大火忽袭,士兵也不晓得这女人的重要性,万一没人救她怎么办?! 方才来汇报的人,说是略有伤亡,可根本没提到有救出个女人这件事……可见刘牡丹凶多吉少! 吴略之一咬牙便在赵庭云面前跪了下来,以破釜沉舟的语气沉重道:“爷,我错了,你尽管罚我吧!” 赵庭云一愣,倒也不敲门了,傻傻地看着吴略之:“你错了?你怎么了?” “刘,刘牡丹……”吴略之深吸一口气,“刘牡丹很可能死了!” 赵庭云傻了,半响抬脚就把人给踹飞了:“你说什么?!” 这一脚力气可实在不小,吴略之只觉喉头一甜,勉强忍住,颤声道:“是我疏忽了……禹州城大火,她……” “吱呀”一声,赵书贤的房门就忽然被人从里边打开了,赵庭云和吴略之一同看去,就见赵书贤黑着脸站在门口。 “刘牡丹没死。”他看着赵庭云和跪在地上的吴略之,“老三,你给我消停些——明日林诺来时,自然会带上她。” 赵庭云呆了呆,讪讪道:“哦……好吧。算了,新娘子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他松了口气,一边拍着胸脯一边大步离开,吴略之跪在地上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皇上知道刘牡丹没死这件事细思极恐——于是他试着道:“皇上……莫非是想先稳住将军?” 不然,怎么斩钉截铁地说刘牡丹没死呢? 赵书贤瞥了他一眼,冷淡地说:“朕救的人。” 说完就把门“砰”地合上了。 吴略之呆呆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半响没忍住,还是把卡在喉头里的那口血呕了出来——作孽啊,作孽啊!红颜祸水,古人诚不欺我…… *** 翌日,林诺果然带着柳尘鸢来了。 因着他们眼里柳尘鸢的身份很可能是未来的云十二军的将军夫人,更是皇上的弟媳,故而不敢怠慢柳尘鸢,只是柳尘鸢一点儿也不会骑马,他们又不敢与柳尘鸢共乘一骑,只能提早把柳尘鸢给叫醒,然后让她一人坐在马上,慢悠悠牵马去万州城,另有两个小队慢悠悠地跟在后头护送。 好在禹州城和万州城很近,路上没有出什么意外,柳尘鸢最终被安安稳稳地送去了万州城。 且还是直接送去万州府的。 柳尘鸢昨夜在帐篷里睡的一点儿也不好,一天内发生的事情太多,她又担心受怕,又命悬一线,被最怕的人救了,又得知闽军打败,姜蕴被俘,还有姜蕴娶了一个那个很厉害的燕国公主…… 当初赵书贤就用上官烟雨讽刺过她,谁料最后,姜蕴娶了她。 还有,赵书贤去救她这件事,她也听见林诺和王虎小声在帐篷外说的了…… 赵书贤去就她,是放下了俘姜蕴和战事,直接踅身就去的禹州城。 这又是为什么? 她几乎没怎么能睡着,大清早又被赶着上了马,一路晃晃悠悠的,等到了万州城,人都几乎要垮了,万州府内人并不多,士兵大多都在府外各自找了闲置的民宅休息,有的照旧是搭帐篷。 柳尘鸢坐在屋内,晓得一会儿应该会有人来,结果赵庭云就像一条大狗一般撞开门扑了过来:“新娘子,新娘子来了!” 柳尘鸢依然有些害怕他的热情,尤其他出现,那必然代表赵书贤在附近…… 果然,赵庭云凑过来没多久,赵书贤也来了。 他来的时候,赵庭云正坐在柳尘鸢身边,伸手捧着她的脸看她有没有受伤。 赵书贤见状倒也没有不悦,只说:“老三,过来。” 柳尘鸢胆战心惊地看了他一眼,赵庭云却说:“二哥,咱们这次算不算打了胜仗?” “算。” “那……我要奖励好不好,好不好?”赵庭云眼里散发着兴奋的光。 即便一下就能猜到赵庭云想要什么“奖励”,赵书贤依然道:“你要什么?” 赵庭云一下就把柳尘鸢抱起来,高高兴兴地说:“我要娶新娘子!” 柳尘鸢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又被他的话给震的呆住了,她甚至不敢往赵书贤那边瞥上一眼。 似乎只要看一眼,就会被那人的目光给绞杀。 “不行。”赵书贤拒绝的毫不留情。 赵庭云失落地把柳尘鸢放回地上,满脸失落:“为什么不可以?新娘子可以嫁给我的!可以的!二哥,为什么,为什么啊!” 赵书贤的声音像是化不开的千年寒冰:“因为她是你娘。” ☆、第24章 赵庭云现在的大脑显然无法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瞬间就呆住了,眨巴着眼睛看了看赵书贤又看了看柳尘鸢,半响才蹦出一个“娘?” 柳尘鸢也傻傻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应一声…… 好在赵庭云呆呆傻傻的,赵书贤趁着他愣神的时候把人往外一推,关上门,又一次把人关在外面。 和赵书贤独处一室时,柳尘鸢的神经总是会崩的很紧,她有些低着头,盯着三尺见方的地砖,视线随着上边的云纹走了一遍又一遍,就是不敢抬头看赵书贤。 赵书贤没有说话,在一旁坐下饮了几口茶,一副等着柳尘鸢先开口的样子。 柳尘鸢有一肚子疑问,他们都心知肚明。 过了好一会儿,柳尘鸢知道自己是必须开这个口了,她张了张嘴,下意识道:“姜蕴……现在怎么样了?” 问完后,柳尘鸢就有点后悔了,可她,也是真的很想知道姜蕴的情况。 她不敢抬头,赵书贤的声音听不出怒意或其他,只是平平淡淡的一句:“死了。” 柳尘鸢愣了半响,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赵书贤,而他也在看着她,黑眸中像是蕴着一场随时要爆发的风雪,可柳尘鸢被姜蕴去世的消息震的连察言观色都不晓得了,只颤声重复了一句:“死……死了?” 赵书贤冷冰冰地看着她。 柳尘鸢慢慢垂下头,眼睛一下便红了,她一点也不懂战俘是怎么处置的,只觉得战俘被斩,似乎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赵书贤应没有骗他。他故意不说话,等着自己发问,便是等这一刻,冷冷清清地告诉她,姜蕴死了吗? 蕴哥…… 即便对姜蕴的感情,已经因为远嫁赵国和他娶上官烟雨而变得模糊又黯淡,可无论如何,她与姜蕴青梅竹马那些年,诸多记忆并不能立刻抹去,她始终记得姜蕴对她的好。 怨,也怨过,甚至也想过,若能再见,自己是该像以前一样对姜蕴撒娇,诉说自己的辛酸,还是应该脱了鞋子丢他,怪他不声不响就娶了个皇后…… 可忽闻姜蕴死讯,这一切就都毫无意义了,姜蕴死了,他们便真的是,不复相见了。 问兰的鞋子在昨日那场大火中烧不见了,自己没能回到故土,也没能带问兰回去,甚至还生生和姜蕴错过…… 柳尘鸢实在忍不住,索性伏在桌子上轻声哭了起来,赵书贤等她哭了好一会儿才说:“要不要殉情?” 他声音竟还带着点满怀恶意的嘲弄。 柳尘鸢哭的浑身发抖,闻言猛地抬眼,双眼通红的看着赵书贤,赵书贤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神色漠然,手指不断摩挲着白瓷杯,柳尘鸢深吸了口气,忽然开口道:“你……你到底是想怎么样?” 她哭的很惨,声音都有些沙哑,还带着褪不去的哭腔:“你刚见我时想掐死我,可你又不让我死!我自杀你不许,昨日大火,你还单枪匹马去救我……你到底想如何,你到底想如何?!” 当初她觉得赵书贤是要逼死自己,可她上吊自杀,赵书贤又把她救了下来,还用言语威胁她让她不要再自杀,她便觉得赵书贤大约是不想自己死的。可这回再见,他分明又想要她死,虽然堪堪忍住,但没几日又纵身火海来救她,实在,实在不可理喻! 现在,他又说那样的话来激她,竟问她要不要殉情。 柳尘鸢便是个泥人,被赵书贤这样放在手里揉搓,也实在受不住了,这人根本不把她的命当命,甚至不把她当个人来看! 听她这么问,赵书贤竟轻笑了声:“母后大约是误会了,昨日大火,朕折身去追上官烟雨,奈何她溜的太快,朕才顺道去了禹州府——母后若是死了,便一点意思也没有了,活着的母后才能亲眼看见闽是怎样一点点被蚕食的,才能晓得,这世上还有多少痛苦,是你尚未尝过的。” 字字诛心,柳尘鸢一瞬间竟是无话可说。 他救她,竟只是为了让她活着受更多的苦? 柳尘鸢咬着嘴唇,抖着手用衣袖不断拭去自己脸颊上的泪,一面道:“我……到底是哪里,让你如此厌恶……让你如此费心,用这样多的手段来折辱我……” 赵书贤道:“母后娇俏美丽,让人疼惜都来不及,朕怎么会厌恶你呢?” 他的语气表情与说话的内容截然不同,柳尘鸢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在愤怒和哀伤之余又多了一分无措,她从来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冷嘲热讽的赵书贤。 柳尘鸢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咬了咬唇道:“你何必问我想不想殉情?生由不得我,死也由不得我,我这条命,早就不属于我自己……” 话音未落赵书贤便随手抽出腰间长剑,噹的一声丢在桌上:“朕给你一次机会。” 柳尘鸢愣住,目光落在那闪着寒光的利刃上,又看了一眼赵书贤。 赵书贤颔首:“自缢或是被掐死,死状都极为丑陋,被烧死更是面目全非,倒是这自刎,除了喉间血痕,面容不会受损,还能留个全尸,待你与姜蕴地下相会,也不至于吓着他。” 他竟还对着柳尘鸢勾了勾嘴角,露出个温和善意的笑脸:“朕,可是很体恤母后的。” 柳尘鸢连哭都忘记了,只呆呆地望着他。 赵书贤回望,眼中没有一丝波澜。 柳尘鸢闭了闭眼,缓缓伸手去拿那柄长剑,这段时间的奔波和折磨,让她原本细嫩白皙柔滑的手指变得有些粗糙,指甲盖的缝隙不知何时也染了些泥土,她整个人,大约便是这样,一点点从云端坠入泥泞里的。 剑柄触手如看起来的一般冰寒刺骨,她微微打了个哆嗦,一点点握紧长剑,却始终没有勇气举起。 她偷偷抬眼看向赵书贤,见他始终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自己若是举起剑,无论是刺向自己,还是刺向他,似乎都不算太窝囊,可…… 柳尘鸢稍微试着把剑抬起来,却发这长剑并不如看上去轻巧,反而重的吓人,她一只手稍微把剑抬起来一点,便费了不少力气。 她维持着举着长剑的样子,过了一会儿,长长的叹了口气,到底是把长剑放了回去。 可剑还没挨着桌子,就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柳尘鸢惊慌地看过去,却见赵书贤似笑非笑:“机会只有一次,母后可要想清楚了,如你所说,今后这条命,可就不是你自己的了。” 他握着柳尘鸢的手,柳尘鸢的手握着他的长剑,这一刻,万籁俱静,只等柳尘鸢的一句话,一个动作。 柳尘鸢看着他,轻轻眨了眨眼,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泛了出来,在眼眶里无助地打着转,她轻声说:“自刎……是不是很疼……” 赵书贤说:“手快一些,不疼的,只是又凉又热,血又流的太多,黏糊糊的不好受。” 他竟然回答的这样一本正经,仿佛他真的曾被刀锋划过喉咙过一般。 柳尘鸢听了他说的话,手抖的更厉害了,半响,她终究还是松了手,长剑哐当一声落回桌上,她伏桌大哭到:“殉情……我嫁给了赵文帝,他娶了上官烟雨……我殉情,我殉哪门子的情?” 赵书贤没有说话,手依然握着她的,能感觉到她手心全是冷汗,摸起来并不舒服。 柳尘鸢连自己手还被他握着都忘了,依然只是哭,哭声中又掺了些对自己的怨:“我这样没用……我怎么敢自尽第二次,我怎么敢……我是该去死的,可到如今,我怎么才能杀了自己,我这样没用……” 她伤心到了极点,又埋怨自己连自杀都不敢,翻来覆去的说的都是“我这样没用”,赵书贤等她哭了一会儿,手上忽地用了劲,把她整个人拽到了自己跟前,又用另一只手搂着她的腰,硬是逼着她在自己腿上坐了下来。 柳尘鸢尚哭的不能自已,赵书贤这一串行云流水的,连个反抗的机会都不给她,逼她正对着坐在自己怀里,又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由着她把眼泪都落在自己身上。 柳尘鸢哭的头昏脑涨,忽然就被这样按在他身上,鼻尖全是他的味道——虽然赵书贤昨夜定然洗漱了一遍,可身上仍有褪不去的血腥味,和一丝淡淡的说不出是什么的香气,这两种味道混在一起,显得格外违和,却偏偏又都是从这个人身上传出来的。 就好像此刻的赵书贤,分明是他带来姜蕴的死讯,分明是他丢了长剑在她面前,让她为姜蕴的死哭了一次,又生生把她吓哭了一次,最后却又把她箍在怀里,一只手圈着她的腰,另一只手竟用一种堪称温柔的节奏在她的后背轻拍着。 柳尘鸢觉得自己真的要被他弄死了,这个人到底什么毛病? 赵书贤却在她耳边轻声道:“天下人都怕死,不单你一个,这有什么好哭的。” 他居然还用这样事不关己无所谓的态度说这样根本不能算是安慰的话!柳尘鸢哭的难受,一点也不想对这话有什么回应,赵书贤也不催她,只依然一下一下地拍拍她的后背,摸摸她的脑袋,像是心情不错,在闲适地玩着什么人偶一般。 柳尘鸢慢慢哭完了,发觉出了别扭,她微微挣扎,想要脱出这人的怀抱,可赵书贤又收紧了手,只让她把脸抬起来。 等她抬了脸,又怕又慌地去看他,却发现赵书贤的脸色已不似当初那般冰冷,虽也毫无表情,眉眼间却分明多了一丝柔和,只那柔和转瞬即逝,没等柳尘鸢看清,他又凑过来,一点点吻去了柳尘鸢脸上的眼泪,沉声道:“昨日不该救你。” 柳尘鸢瞪大了眼睛,伸手推他,赵书贤又说:“你这么能哭,眼泪都能灭火。” 这是什么话?! 柳尘鸢又想哭了,把他的脸推开,一边道:“我,我不哭了,你让我下去……” 赵书贤正要说话,却忽地皱起眉头,盯着她因为推他而露出的手腕看:“怎么回事?” ☆、第25章 柳尘鸢当初被郑察吊在刑房里,手臂硬生生勒出两条青紫色的痕迹,这痕迹实际上伤的不算太深,现在距离当初已有一个多月,正常人手上是该消退的差不多的。 可柳尘鸢不同,她皮肤太过白皙,有时候阳光下照着简直跟透明的似的,这么一勒,不说造成的伤都比别人看起来可怕,就是这消退速度,也比常人慢上不少。 就连她手指那时候被夹的肿胀,也都过了大半个月才彻底好,之前手指碰着都依然有些疼。 柳尘鸢之前一直穿着规规矩矩的军服,军服袖口是略微缩紧的窄袖,故而手腕一直藏在衣服里,昨夜因为她自己原本的军服实在脏了,所以王虎给她找了套新的,却是极大的军服来,其他地方尚可以用衣带紧勒着,可这袖口的位置就大了许多,柳尘鸢抬手去推他,那衣袖自然也就滑落,露出那细瘦的手腕,更露出白皙手腕边上那一圈淡淡的青紫色。 被赵书贤这么一问,柳尘鸢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手腕的淤痕还没完全褪去,实际上已经不疼了,只是实在好的太慢…… 说回来,赵书贤一直没问她是怎么逃出来的。 柳尘鸢看着手上的淤痕,下意识想要缩回手,赵书贤强硬地拉住她的手,又问了一遍:“怎么回事?” 柳尘鸢知道这件事反正迟早也瞒不过他,轻声道:“在……刑房,被吊起来了。” 他问她手腕是怎么回事,她就老老实实只回答手腕,多的一点都不讲。 赵书贤没有说话,伸手便直接解了她的衣带,柳尘鸢惊呼一声,伸手想阻挡,可赵书贤力气很大,她没有办法抵抗,柳尘鸢道:“你,你要做什么……” 他脱了她的外衣,伸手还要解开里面的中衣,外面就忽然响起剧烈的敲门声:“二哥!新娘子!你们到底在做什么啊!” 然后又是吴略之的声音:“爷,你别敲门了——” 刚才吴略之过来想等赵书贤的指示,就见赵庭云如弃犬一般坐在门口发呆,吴略之问他怎么了,赵庭云就沮丧不已抵说:“二哥说新娘子是我娘!这怎么可能,二哥一定是骗我的!” 吴略之:“……”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想到赵国现在还有个没殉葬的太后柳尘鸢,柳尘鸢今年十七岁,据说生的国色天香……吴略之沉默了好一会儿,说:“皇上应该还真没骗你……” 赵庭云一脸茫然,可吴略之也无法跟他解释如此复杂的事情,只能拉着他,与他一同在外边等,里面依稀可以听见柳尘鸢的哭声,吴略之一头是汗,几乎以头抢地,赵庭云更是好几次起身想要冲进去。 直到听见柳尘鸢的惊呼声,吴略之怎么也都拦不住赵庭云了,赵庭云疯狂地拍着门,一直喊两人的名字。 吴略之只好也道:“皇上,方才探子回报,说是发现了上官烟雨的踪迹,想来姜蕴应该也在,咱们是不是该乘胜追击……” 屋内,赵书贤听到吴略之的声音动作一顿,等吴略之说完,柳尘鸢也愣住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赵书贤——姜蕴?姜蕴不是死了吗?! 赵书贤一脸淡定,最后还是松了手,让她从自己身上逃走,由着她把衣服重新系上,而后走到门口,推开了门。 门一打开,赵庭云就冲到柳尘鸢身边,担心不已地道:“刚刚发生了什么?!新娘子为什么在大叫?” 看见柳尘鸢一双哭肿了的眼睛,他又伸手去摸她眼睛:“新娘子哭了……” 柳尘鸢磕磕巴巴地道:“我,我……” 赵书贤站在一边,虽然没说什么,可吴略之只是不小心瞥了一眼,恰好瞧见赵书贤的表情,微微打了个哆嗦,他硬着头皮打断那边赵庭云和柳尘鸢的对话,说:“皇上,现在……” 赵书贤道:“老三不能再继续留在这里,昨天放跑了姜蕴,下次指不定还出什么事。” 听见自己的名字,赵庭云傻了傻,接着听见姜蕴的名字,赵庭云焉了,不敢再乱动乱说话了。 吴略之也连连点头:“在这边,也没法好好给将军煎药,现在姜蕴逃了,指不定他有没有发现将军的问题……” “秦王不会就这样由着燕闽合作。”赵书贤颔首,“这一回,无非是秦见他们联姻,晓得他们要来犯赵,想作壁上观……眼下咱们已拿下禹州万州,接下来的福、庆、卢三州也不在话下……” 他话音一转,颇有深意地看向吴略之:“若拿不下去,你和林诺可以找个地方把自己埋了。” 吴略之擦了擦汗,道:“必不负皇上所托!” 现在赵国大胜,士气又高涨,打落水狗还是很有胜算的,何况秦眼见赵国如此嚣张,必然不会甘心,到时候秦插了一脚,燕与闽只能想方设法稳住自家疆土…… 赵书贤道:“秦王那个老狐狸,指不定会从哪边下手,等拿下福州,朕便带老三回帝州,以防秦从徽州那边出手。” 秦与燕接壤,然而另一头,涉水而过,便是赵的徽州,徽州离帝州不算太远,虽有天险回渡山作为天然的屏障,可若秦硬要来袭也不是没有办法,赵书贤本就打算击的闽燕士气大败并让云十二军亲眼见一见赵庭云后就带着赵庭云折返,眼下一切顺利,除了多了个柳尘鸢。 吴略之立刻点头:“是。” 赵书贤将桌上长剑收回腰间鞘中,又踢了踢赵庭云:“出去打仗。” 赵庭云呐呐的应了,又好奇道:“那新娘子呢?” “她留在这儿。”赵书贤说。 他的目光在柳尘鸢身上打了个转,颇有点“你好自为之”的意思,柳尘鸢抖了抖,低下了头。 赵庭云一步三回头地跟着赵书贤走了,吴略之纠结地看着柳尘鸢,不知道该不该行礼喊声太后,毕竟之前自己对她有诸多怀疑…… 只是,这太后娘娘怎么会进刑牢?被救出来后,为什么不回宫,偏偏要来禹州,难道,是特意来禹州找皇上的?! 加上刚刚屋内传出的声音…… 吴略之越想越觉得可怕,额头都湿了,而柳尘鸢也觉得吴略之看自己的直勾勾的眼神有点可怕,她张了张嘴,正想说话,外面就传来赵书贤的声音:“吴略之?” 吴略之如梦初醒,连忙应了一声,又匆匆对着柳尘鸢低头算是行了个简略的礼就跑了。 人都走了,柳尘鸢才慢慢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尚有些不能反应过来。 刚刚到底算怎么回事?赵书贤原来是骗她的?姜蕴没有死? 他为什么要骗她,有什么必要吗?!还拿剑来吓唬她,害的她哭的那么惨…… 柳尘鸢茫然地趴在桌子上,心中也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姜蕴没有死,到底算是好事。无论如何,无论如何……大家都活着,便还好。 *** 赵书贤等人去打仗,柳尘鸢自然得老老实实待在万州府里,只是大约是上一回柳尘鸢差点被烧死的,所以这一次她没被锁起来,只是看守的人并不少,也是一副丝毫不敢懈怠的样子。 柳尘鸢倒也放弃了要跑的事情,她现在跑回闽国,那算什么呢?姜蕴已经娶了上官烟雨…… 她眨了眨眼,忽然想起周悠。 那时候她嫁来赵国,便认定最后姜蕴的皇后会是周悠,可忽然出现一个上官烟雨。 上官烟雨是谁,她几乎没有什么印象,只依稀晓得有个很厉害的公主会打仗,可也只是晓得,她根本没想过这位公主会和姜蕴有什么交集,遑论成亲。 姜蕴以前说过,自己喜欢的是像她一般柔弱乖巧的女子,因为周悠也是这样,所以柳尘鸢更加不喜欢周悠,可上官烟雨这样厉害的女将军,难道也能算是柔弱乖巧的女子吗? 要么是姜蕴骗她,要么是姜蕴后来喜欢上了上官烟雨,要么是因为……像之前那个农妇说的一样,娶个宫主,两国联姻,这公主还可以帮他打仗。 希望不要是最后一个…… 柳尘鸢趴在床上,心里觉得有点难受,她不觉得姜蕴会是那样的人,可为了闽国,姜蕴都能把她送去赵文帝身边了,那么为了闽国,娶一个女子又有什么呢?在听到那句“留不得”的时候,她已觉得姜蕴变得陌生,不过当时她可以体谅姜蕴送她走,现在也可以体谅姜蕴为了闽国做任何事,只是…… 大约,虽然可以体谅,到底是意难平吧…… 闽国,大约她是真的,彻底的回不去了。 那赵国呢?在无常的赵书贤身边,她究竟又可以好好活多久呢? 柳尘鸢昏昏沉沉了一夜,又受了诸多惊吓,这下人都走了,她便索性晃晃悠悠趴到床边去休息了。 结果这一回她又做了一个梦,梦里还是她、赵庭云、赵书贤三个人,不同的是,赵书贤穿着赵庭云那套盔甲,头上顶着两个搞笑的须须,他一脸严肃的站在那儿,赵庭云和她并肩站着,脸上慢慢的都是担心,赵书贤对他们摆了摆手,转身走了,他一走,梦里的柳尘鸢就开始哭了起来,赵庭云手足无措地去拍她肩膀,最后又收回了,跟她一起苦着脸对着赵书贤走的方向。 没什么内容且毫无声音的梦,偏偏让她睡了一整天,柳尘鸢醒来时发了会儿呆,想不通怎么在梦里又和赵书贤这个变态和平相处了,屋内没有点蜡烛,外边也没有光,应该已是半夜了。她慢慢站起来,有些艰难地走到窗边,伸手推开了窗,期望能有一丝月光投射进来,然而窗户一打开,外边就出现了一张倒挂着的男人的脸。 ☆、第26章 柳尘鸢被狠狠的吓了一跳,下意识退了两步,一边惊声尖叫了起来,可那男人看起来比她还要惊讶,动作敏捷地跳入房内,伸手就捂住了柳尘鸢的嘴,将她牢牢按住:“你是谁?!” 好歹是个活人,柳尘鸢稍微不那么怕了,但胸膛仍然剧烈起伏,她艰难地发声:“你……你才是谁啊……” 那男人顿了顿,低声道:“我是谁不重要,你——” 话还没说完,外边就响起了一个士兵的声音:“刘姑娘,怎么了?” 柳尘鸢一愣,那男人的手便卡在了柳尘鸢的脖子上,柳尘鸢在他收拢手之前道:“啊?没怎么……” 那男人的手微微顿住,外边的士兵道:“方才有可疑之人闯入,刘姑娘确定屋内没人吗?方才似有声响……” “没有!”柳尘鸢缠着声音道,“是,是屋内太黑,我差点摔了一跤。” 外边的人应了声就没再多问,之后响起一顿脚步声,似是走了,那男人在柳尘鸢耳边低声道:“你为什么要掩护我?” 柳尘鸢眨了眨眼睛,心想……当然,当然是因为我不掩护你,你就要杀了我…… 那男人见她不说话,又忽然自顾自地道:“刘姑娘……你是刘旅的女儿?” 柳尘鸢不敢动,那男人当她默认了,轻哼一声道:“听说刘旅的女儿是个无盐女,看来传闻不可尽信……哼,刘旅这个老贼,一面贪生怕死一面又想两边俱到,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还口口声声说,不战而降是为了接应我姐!现在倒好,我连人都没见着……他们在哪里?” 柳尘鸢完全听不懂这人在说什么,一派茫然:“我,我不知道。” 那男人看了她一眼,道:“罢了。此处守卫森严,看来你也被监|禁着,想来是不会知道的……哼,赵书贤这个狗东西,就说他才不会相信那种随便投降的软蛋——喂,你要不要跟我走?” 柳尘鸢傻了,立刻摇了摇头。 这男人深夜闯入这里,还骂赵书贤是个狗东西,虽然骂的倒是挺好的,可这人身份不明,看起来实在不靠谱…… 那男人挠了挠头,不怎么高兴地说:“切,我也只是随便问问,就算你想跟我走,我也不会带着你这个拖油瓶!” 柳尘鸢一句话都不想说:“……” “不过,你我搂也搂过了,深夜你闺房你闯过了,这样吧,等我们重新拿下万州,我就把你那个软蛋老爹给拎过来,然后娶你怎么样?” 这人实在太自说自话了,比赵庭云还莫名其妙……柳尘鸢呆呆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男人一副要发怒的样子,最后又悻然道:“算了,老子没时间陪你多耗,等你知道老子是谁,估计要跪着求老子娶你!” 说完十分轻浮地伸手拍了拍柳尘鸢的脸,一个闪身就跑了,柳尘鸢只见男人黑影一闪就消失了,茫然地靠在窗沿,这才发现自己双腿都有些发软。 这都什么事,什么人啊…… 她无力的把窗户合上,牢牢地关紧了,这才走回桌边喝了口茶压惊,复又躺上床了。 *** 正如他们之前所料一般,福州打的还算顺利,虽然闽军和燕军已经重振旗鼓,福州太守也与他们一同奋力抵抗,然而到底是人心已散,只围了两天城,一面又从后面拦了他们的援军,福州城内的人便也撑不住了。 只是负隅顽抗背水一战也往往能让人爆发出无限潜能,燕国上官烟雨的皇弟上官信率援军赶到,虽被截在福州之外,可上官信在第二天下午又重新带亲兵反从万州城杀出,势不可挡。 虽这个意外没能扭转颓势,可却也对赵军影响颇大,彼时赵庭云与赵书贤兵分两路,赵庭云见到上官信这样横冲直撞的,自是起了胜负之心。 原本赵庭云是跟着房子曾和吴略之的,晓得赵庭云的情况后,又有昨日放跑姜蕴的先例,两人都不敢真正让赵庭云率兵瞎指挥,只让赵庭云带着大家冲了一阵,便悄无声息地让赵庭云退去了后面。没想到战时四下混乱,吴略之无暇顾及赵庭云,并想着赵庭云在战乱种蛮头蛮脑竟不管不顾在众人没注意的时候,单枪匹马越河斩荆棘去追上官信去了。 毫无疑问中了埋伏。 上官信见赵庭云孤身一人追来,兴奋不已,暗想所谓战神也不过如此,自己骑着高头大马在前诱敌,水岸两边芦苇高过人身,他的亲兵埋伏其中,待赵庭云一来,便纷纷窜出,对赵庭云行成了一个合围之势。 赵庭云被限住脚步,更是大怒,也不顾二十多个人围着自己,手执长|枪便猛地往上官信身边冲去! 赵庭云固然武功高强,然而毕竟脑子不如以前灵光,以前就是个横冲直撞的蛮牛将军,眼下更是不管不顾,连身上受了伤也不管,非要杀了上官信不可。 上官信倒是没料到赵庭云能蠢到这种地步。 虽然他武功和马上功夫都远不及赵庭云,可好歹人多,他绕啊绕的,周围亲兵则以羽箭和长|枪袭击赵庭云,赵庭云一面用长剑抵挡,有的没挡住,羽箭插|进肉里,他也像是感觉不到一半,只更加愤怒地吼一声。 就这样,上官信居然也还是受了点小伤,不过相对的,赵庭云身重五箭,左腿被划开个大口子,深可见骨。 好在此时赵书贤与吴略之汇合,发现赵庭云不见,立刻带人循迹来搭救,最终救下已经重伤却仍咬牙愤而抗敌的赵庭云。 上官信倒是异常机灵,见状当即就带着手下士兵跑了,还回头放了个冷箭,擦伤了赵书贤的左手手臂。 他的左手手臂之前受过轻伤,伤还未完全好,现在伤上加上,当即血流不止。 不过,比起浑身是血的赵庭云,这已算不得什么了。 上官信这一闹,倒也不完完全全是坏事,赵庭云皮糙肉厚,分外耐揍,这一来虽死不了,但看起来却有些吓人,赵书贤也有了带他回帝州的理由。 拿下福州后,后续事务便由吴略之与林诺处理,而赵书贤带着赵庭云便折身回了万州。 两人回万州已是第三天的傍晚,柳尘鸢听见外面有响动,心知是赵书贤他们回来了,然而推门一看,还是被吓了一大跳——赵书贤倒还好,赵庭云是横着被抬进万州府的,他身上已经包扎好了,浑身都是白色的绷带,连脸上都缠了一圈,手臂和小腿上的绷带大约因为舟车劳顿,还微微渗了血。 柳尘鸢第一次看见认识的人这幅样子,吓的微微退了一步,扶着门柱不敢上前,胆战心惊地看着他被抬入了房内,而后有早就准备在旁的医师忙进忙出,几个士兵也端着热水和毛巾走进去,又端着混了血的水走出来。 柳尘鸢就这么巴巴地望了一会儿,忽然有人在她身后道:“担心?” “啊?”柳尘鸢有点被吓着,回头一看却发现果然是赵书贤。 这……她该怎么回答,说担心,总觉得赵书贤会生气,可说不担心,赵庭云是他的弟弟,他似乎也不会高兴。 柳尘鸢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对,赵书贤看着她,最后淡淡道:“担心就进去。” “哦……”柳尘鸢见那些医师也都走了,便小心翼翼地踏入赵庭云的房间,为了避嫌,她没有关上门,任房门大敞。 赵庭云被抬下来的时候双眼紧闭,现在却已经醒了,皱着眉头躺在床上,也不晓得是在生谁的气,看见柳尘鸢,他眸中光芒便盛了起来:“新娘子!” 柳尘鸢见他居然想爬起来,刚换的腰间绷带又隐隐渗血,吓的魂都要飞了,她走上前一点,连忙道:“你不要动,我过来便是。” 赵庭云喜滋滋地躺回去,道:“好。” 走近了,柳尘鸢才发现他上身□□,只有绷带绑在腰间和左胸口,其他地方,也有不少已经愈合了的伤口,看起来有些狰狞。 只一眼,柳尘鸢便不适地挪开了目光,只盯着赵庭云的脸看:“赵……赵将军,你没事吧?” 赵庭云皱起眉头:“赵将军?我不喜欢这个称呼!” “那……我该喊你什么?”柳尘鸢也有些为难,“总不好直呼你的名字……我也不晓得你的字。” 赵庭云说:“你就喊我小白龙啊!小白龙,我喜欢这个名字!” 他这么一说,柳尘鸢莫名想到了之前那个梦,梦里,赵庭云有一只常胜蛐蛐,也叫小白龙……她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可笑的人不止她一个。 一阵非常轻,轻的几乎不存在的两三声低笑从门口传来,柳尘鸢朝门口看去,才发现赵书贤正站在门口,隐约可见他嘴角微扬,并不是以往略带嘲讽的笑,而是个真心实意的笑。 赵书贤其实长的真的不错,从侧面看,下颚线条并不粗犷,反显得有点柔和,鼻梁高挺,嘴唇略薄,却与鼻子和下巴形成了一条恰到好处的弧线。 见柳尘鸢看过来,他也偏头看着她,只是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也依然无情的让人有些害怕。 柳尘鸢匆匆转过头,看回赵庭云这边,觉得自己刚刚一定是出现了幻觉,这个人也会正常地笑的吗? 何况小白龙这三个字,对赵书贤来说有什么好笑的?他可不会知道自己做了个梦,梦里有只叫小白龙的蛐蛐…… 她于是定了定心神,重问了一次:“小白龙,你没事吧?” 赵庭云说:“没事,死不了!不过……” 他的目光也朝着外边一瞥,胆战心惊地说:“大哥骂死我啦!有个叫什么上官信的,很讨厌,诱我去打他,还说我们两个,我必然要输的喊他叫爷爷!我追他过了河,他的士兵就四面八方地冒了出来……二哥前两天教过我,说擒贼先擒王,所以我们抓了姜蕴,对面的士兵就不战而降,纷纷逃窜,于是这次,我也想擒贼先擒王,不管那些人,直接去抓上官信,但那些人太多了!四个弓箭手,八个骑兵,十来个步兵,专打我!死了也要打我!你说他们是不是很讨厌,很该死?!” 柳尘鸢对这些东西实在是一窍不通,懵懵懂懂地听懂姜蕴之前是被“擒贼先擒王”了,以及赵庭云是中了埋伏才受的伤,最后只能弱弱地说:“嗯……很讨厌。但是,你自己也应该小心,你不是大将吗?如果你想擒贼先擒王,那对他们也是这样想的吧?作为大将,你比任何一个士兵都重要,如果你死了,万一赵军也不战而降,纷纷逃窜怎么办呢?你单枪匹马去追敌人,那怎么行……” 赵庭云大惊道:“新娘子,你说的和二哥说的一模一样!难道你也会打仗?” 柳尘鸢一愣,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赵书贤,见他依然盯着自己,忍不住打了个抖,慢慢转回头然后道:“我,我不会……我,胡乱说的。” 赵庭云笑起来:“照这么说,二哥还不如你呢!你胡乱说就跟二哥那么凶的说的一样!” “……”柳尘鸢轻声道,“你二哥,在门口。” 躺在床上的赵庭云自然是没法看到门口站了个人的,听见柳尘鸢这句话,立刻噤了声,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柳尘鸢见他这样,觉得有些好笑,柔声道:“你好好休息吧,伤的这样重,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全好。” 赵庭云说:“嗯!不过二哥和小老头说我皮糙肉厚的,死不了,你放心!” 柳尘鸢笑了笑,赵庭云巴巴地说:“新娘子笑起来好看……新娘子,你可不可以亲我一下啊?” “……啊?!”柳尘鸢愣住了,尤其是感觉到身后的视线一下又炙热了起来,她浑身都不自在了,“为什么忽然这样说……” “是房子曾说的。”赵庭云看着她,“他说受伤疼没什么,只要漂亮女人亲一亲就好了!他知道我有个新娘子,让我找你!” 柳尘鸢:“呃……” 她小心翼翼地转头,发现赵书贤居然不在了。 稍微松了口气的柳尘鸢对赵庭云说:“我不可以亲你,不过,之前我受伤,都是你在照顾我,所以这次你受伤,我会努力照顾你的。” 赵庭云有些失望,又有些开心,最后说:“好……” 柳尘鸢冲他笑了笑,赵庭云看着她的笑脸,也傻傻地笑了起来。 *** 几日后,身在庆州的房子曾意外地得到了一个消息。 欠着的三百军棍,转为了五百军棍,等打完了仗,分两次打…… 房子曾水都喷出来了:“为什么?!” 吴略之也有点疑惑:“好像是因为老大。” 房子曾悟了:“因为我没保护好老大?可怎么只打我一个人?!不行,你要帮我受二百五!” “关我屁事啊,你还是洗干净屁股等着吧,二百五!” ☆、第27章 赵庭云实在伤的重,虽然很想与柳尘鸢一直说话,奈何还是逐渐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柳尘鸢便顺势离开了他的房间。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一推开门就看见赵书贤坐在里面,左手放在桌上,他正皱着眉头不怎么顺利地解着自己左手上的绷带,听见响动,他抬头朝门口看来。 柳尘鸢见了他,动作便一顿,下意识想要将门合上转身离开,赵书贤却道:“过来。” 柳尘鸢只好慢慢走了进去。 赵书贤看了眼自己的左手:“坐下,把绷带解了。” “哦……”柳尘鸢在他身旁的凳子上坐下,小心翼翼伸手去帮他解绷带,一揭开最后一层,便见手臂上血肉模糊,很有点吓人,柳尘鸢脸色变了变,可一想到这人是赵书贤,又只觉得这伤的不够重。 赵书贤抬了抬下巴:“洒药。” 柳尘鸢拿起桌子的药瓶,发现这药就是当初赵庭云给她用的,药效很好,只是用起来会十分疼,柳尘鸢眨了眨眼睛,拿起药瓶,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地洒了一堆上去。 本以为可以看见赵书贤倒抽凉气的模样,可柳尘鸢偷偷瞥了一眼,却发现他始终面无表情,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柳尘鸢只好低下头,又拿了新的绷带帮他缠上。 赵书贤没有说话,她也不敢说话,外边天色渐暗,赵书贤右手一晃,用一旁的火折子点燃了桌中央的蜡烛,室内亮起微微烛火,这一刻竟显得天地静谧,现世安稳。 柳尘鸢拿起新的绷带,笨拙缓慢地绕在他手上,有一个瞬间,竟觉得这画面有些熟悉,她被这个错觉弄的手一抖,赵书贤道:“怎么?” “啊?”柳尘鸢故作镇定地抬起头,“没什么。” 赵书贤倒也没有多问,等她笨手笨脚地缠好绷带后才说:“把你的手露出来。” 柳尘鸢轻轻撩起袖子,露出手腕,青紫痕迹又淡了一点,但依稀还是可见。 “把上衣脱了。”赵书贤说这句话的语气平淡的像是让她再帮自己上一次药。 柳尘鸢瞪大了眼睛,立刻护住衣带,转身就要跑,可惜赵书贤动作更快,长脚一伸,柳尘鸢慌慌张张的根本没注意,被绊了一跤就往前倒去,赵书贤用右手托住她的腹部,将她往自己身上一带,柳尘鸢逃跑失败,一屁股又坐回了他腿上,耳畔响起赵书贤危险的声音:“怎么,以为朕一只手就制不住你了?” “为,为什么要脱衣服……”柳尘鸢声音打着颤,“我不要……” “由不得你。”赵书贤说,“自己脱,还是等朕把你衣服撕了?” 见柳尘鸢瑟瑟发抖,眼里又蓄了泪,赵书贤到底还是道:“脱吧,朕不会做什么。” “那要我脱衣服做什么?!”柳尘鸢根本不信他。 赵书贤却没有耐心再解释一次,索性便拿起腰间匕首要划她衣服,柳尘鸢连忙躲开,一面哀求道:“我,我……” 赵书贤说:“背对朕也可以。” 柳尘鸢看着他,落下一滴泪来,虽然已经猜到他是要看什么,可依然觉得十分屈辱。然而这人从来说到做到,万一衣服真的被划开了,一会儿连门都出不了……她咬着嘴唇哀切地看了一会儿赵书贤,见他态度坚决,最后只能慢慢站起来,满怀屈辱地背对着他,而后低下头,伸手轻轻解开自己的衣带。 衣服一件件褪去,堆在腰间,眼下已入冬,房内并没有地龙,柳尘鸢有些冷,也很恐惧,浑身都在微微地颤抖,她暴露在空气中的肩头白皙圆润,因屋内那一盏烛火,泛着微微的荧光。再往下,是同样被白皙皮肤包裹着的蝴蝶骨,当真宛如蝶翼一般,随着主人的轻颤而微微晃动。 柳尘鸢的手指捏着中衣两侧,嘴唇几乎要咬出血,连脖颈和耳尖都红了,衣服褪到肩胛骨下方,便不肯再往下,即便中衣内她还穿了一件肚兜,可光是露出背部给赵书贤看,她已是觉得羞耻至极。何况,现在露出的部分,已足够明显地显露出上面的鞭痕。 柳尘鸢生来肤白,从不曾被阳光照耀过的身上的皮肤更是白皙如雪,滑嫩细腻,一眼望去简直如豆腐一般,可越是这样,越能显出那些鞭痕的可怕——一道道毫无规律可循的鞭痕错落地布满了她的背部,现在大部分早已结痂,生出了粉色的新肉,然而两者相映,更显得那些鞭痕与新肉可怕狰狞。 若是一块顽石疤痕遍布,并不会有人多瞧两眼,可一块美玉,哪怕是意外被划了一道,都会让人深觉可惜。 柳尘鸢自己是看不到背上伤痕情况的,但洗身子的时候,她也伸手去摸过,一摸上去,便被那奇怪的触感吓的又难受又害怕,不敢多碰,想着反正大约也不会有其他人看见,并不打紧。 至于赵书贤……她那时候只觉得自己已经逃脱了赵书贤的魔爪,哪里会去思考赵书贤看见这些疤痕该如何?但现在,赵书贤就在她身后,她甚至可以感觉到那道像是有实体的视线在自己背上来回扫视,又羞又怕,却又觉得,眼下自己的背这样难看,能吓唬一下赵书贤,让他彻底对自己失了胃口,大约也是好事一桩。 可赵书贤虽然一直盯着她的背,却一直没有说话,柳尘鸢又不能转身过去看他到底在做什么,身上也越发觉得寒冷,只能试着慢慢拉起自己的衣服。 可下一刻,一个炙热的手掌就贴了上来,柳尘鸢一抖,下意识要把衣服全拉起来,但赵书贤只压着她衣服的后边,不让她将衣服提起,因为这些日子握□□握弓箭而粗糙了不少的手掌在她背上,沿着那些疤痕游移,惹得她冰凉的背一阵一阵的发抖,柳尘鸢吓的声音都有些变了:“你……你说过你什么也不会做的。” 赵书贤不理她,只道:“疼不疼?” 柳尘鸢老老实实地道:“现在怎么会疼?” 忽然,有个柔软的东西贴在了她的背上,柳尘鸢吓了一跳,意识到那是赵书贤的唇,她还来不及说话,那人又用自己的舌头轻轻沿着新生出的新肉舔舐而过,新肉最为敏感,赵书贤的手又环着她的腰不让她躲开,柳尘鸢咬着下唇,只能将腰不断向前,整个人凹出一个奇妙的弧度,一心想要躲避这人的唇舌,连中衣越来越往下落都没有发现。 中衣滑落,与外边的衣服一同堆在腰带处,柳尘鸢自己都不晓得,她其实是有腰窝的,她越想躲开,腰窝越明显,小小两颗,让赵书贤忍不又将唇舌移到那儿。 柳尘鸢眼泪不断落下,腰肢轻颤,她哀求道:“不要这样……赵书贤!赵书贤……” 赵书贤的动作终于停住,收回自己卡在她腰间的手,柳尘鸢得救一般连忙把衣服穿起来,一边想往外走,可衣服穿好后,赵书贤又一次拦住了她。 但这一次他没有再做什么,只是问:“到底怎么回事?” 柳尘鸢还没从刚刚的恐慌害怕中缓过神,低头不语,赵书贤重复道:“到底怎么回事?” 过了一会儿,柳尘鸢才伸手擦了眼泪,依然背对着赵书贤,轻声道:“逃出来,又被抓进刑牢,就成了这样……” “怎么逃出来的?为什么进了刑牢?”赵书贤的声音听不出他的情绪。 柳尘鸢说:“安贵妃……和她兄长,安侍郎,帮我逃出皇宫,送我去北营,说可以跟着北营后勤兵部离开,可我才去,安侍郎便走了,有个常校尉说我很可疑,便直接将我押入了刑牢……刑牢里受了些刑,赵将军不知道为什么来了刑牢,看见我后,便劫狱将我带走了……” 这些话其实柳尘鸢最初就可以说,可赵书贤没问,她就更不会说,现在赵书贤问了,她说起来也别别扭扭的,无非是因为,总觉得说这些,有些在告状的意思。 然而她有什么好告状的? 起了逃跑心思的人是她,不晓得辨人的人是她,最后被害的进了牢狱也是活该。 何况,赵书贤是最不会怜惜她的,向一个不会怜惜你的人说自己的苦楚,无异于是自取其辱。 果然,柳尘鸢说完后赵书贤并没有什么表示,他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只是说:“休息吧,明日早点起来,要赶路。” 柳尘鸢一愣,赵书贤已经起身离开了,他什么都没再做,只留下一个翩然远去的背影,柳尘鸢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三番两次想离开,可这里分明现在暂时是她的房间。 她缓过劲,慢慢在床沿坐下,心里头跳的极快,是羞耻,是莫名,更是害怕。 方才赵书贤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才会那样去舔舐她的伤口,简直莫名其妙极了……一想到这里,她就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便起身给自己打了水擦拭身子,反正明早既然要赶路,之后大约又有一段时间不能很彻底地清洗身子了…… 她一边替自己洗身子,一边想,赵书贤听了那些事一点反应也没有,自己是不是根本就不该说?赵书贤定然是更相信安贵妃的,那自己这样……不过,赵书贤会这么认真问她发生了什么,足见这件事是安贵妃自己下的手,与赵书贤无关。 赵书贤必然是不会替她出头的,她也没有指望过,方才赵书贤没阴阳怪气底说她活该,她已经万分庆幸了。 这事儿必然没完,等回了皇宫,也不知道赵书贤又会想出什么法子来折腾自己,只希望他看在她自讨苦吃一身是伤的份上,能稍微放过她一些。 柳尘鸢洗完澡,恍惚地给自己擦了身子,换了套衣裳,满心不安地爬上床,翻来覆去到半夜才睡着。 ☆、第28章 虽然柳尘鸢信誓旦旦说要照顾赵庭云,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准确地说,别说照顾赵庭云了,他们连一起回帝州都不行。 赵庭云受了重伤,无法立刻赶路,但赵书贤不能离开太久,必须要先带着柳尘鸢先离开。 最可怜的是,赵书贤第二天清晨就带着柳尘鸢离开,那时候赵庭云还在熟睡,柳尘鸢有些想去告个别,可赵书贤像是看出她的心思一般,只冷冷道:“他若晓得你要走,必然一顿闹腾,过些日子就能见了,告什么别?” 经过昨天的事情,柳尘鸢更怕赵书贤了,见他板着脸,便也只能乖乖顺从了。 *** 柳尘鸢坐在赵书贤的马上,紧紧闭着眼睛。 虽然来时也是这般坐在赵庭云的马上,可赵庭云总是很小心,生怕她磕了碰了,也怕自己两手圈的太紧她会不舒服,而赵书贤则不会那么细致,只策马不断向前,赵书贤的马嘴边有一道如云霞般的碧纹,柳尘鸢依稀听见他喊它为碧云騢,倒也是个好名字,只是比起玉逍遥,似乎少了一份恣意。 不过马的速度却是一点不比玉逍遥慢,赵书贤策马的时候,柳尘鸢只觉得寒风冽冽,眼下已经入冬,越往北越是寒冷,冷风像是尖刀,毫不留情地刮在柳尘鸢的脸上。 她昨夜没睡好,便指望好歹在马上休息一下,碧云騢倒确实是好马,行路并不颠簸,只是这寒风阵阵,她稍微打一下瞌睡,很快便又会一个哆嗦冷醒。 跑了第一天后,就地扎营休息,赵书贤要赶速度,带着的士兵并不算太多,都是亲兵,此刻正三三两两生了火坐着,柳尘鸢坐在自己的帐篷里,远远看着他们,虽然也冷,却一点不敢靠过去,只觉得而脸上有些疼,手脚也有些麻,一个白天没能好好休息,整个人都精疲力竭。 赵书贤不知何时来了她身边,柳尘鸢抬头,还没反应过来,他就伸手在柳尘鸢脸上轻轻一划。 柳尘鸢倒抽一口凉气,却见赵书贤手上多了一点血迹。 赵书贤看了眼手指上的血,又看了眼柳尘鸢,挑眉不语。 “流,流血了?”柳尘鸢张大了眼睛,伸手轻轻在脸上摸了一把,发现自己脸上竟然生生被风刮出一道口子,她傻了半天,最后说,“破相了……” 听声音,倒也并不多绝望。 赵书贤说:“破不了,小口子。” 柳尘鸢又不说话了,只低下头,赵书贤折身,拿了药瓶又过来,硬是往她脸上涂了一些,柳尘鸢痛的直蹙眉,赵书贤却一点不怜香惜玉,只道:“昨日往朕手上洒的多了些,不然还可以再留点给母后。” 他是晓得的! 晓得自己故意洒一堆药,想要他痛……昨日他眉头都不动一下,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柳尘鸢心里有些慌,好在赵书贤除了涂药,也似乎并不打算再就这件事报复她,收了药瓶,又伸手去握她的手,柳尘鸢吓了一跳,想要缩回手,奈何他力气大手也宽厚,把她冻的没什么知觉的手就这么一握,便像螃蟹钳住自己的猎物,怎么也不会让她缩回去。 赵书贤冷冷道:“穿的也不少,怎么冷成这样?” 柳尘鸢低着头,不想理他。 她是闽国人,素来是怕冷的,闽国冬天比这儿可暖和多了,只是有些湿,饶是如此一入冬也从来是地龙轰隆,她就缩在房间里,从早上在屋内懒散打盹到晚上。姜蕴登基后,大清早就要去早朝,之后便要去御书房,天气好,柳尘鸢会偷偷去他书房找他,天冷了,柳尘鸢便绝不会去,那时候他想见柳尘鸢了,也舍不得让人传唤她,便亲自在寒冷中,一路从书房或是他自己的寝宫,去到柳尘鸢那儿,与她说上几句话,说一到了冬天,她就跟个土拨鼠一样,缩在自己的洞里,怎么也不肯探头。 柳尘鸢不晓得土拔鼠是什么,但听着这个形容,又觉得有点可爱,便勉强接受了。 现在,她这只土拔鼠,就这么硬生生被人从土里拔了出来,暴露在寒冷的北方的严冬中,自是非常受不了。 何况赵书贤觉得她穿的多,真是太冤枉了,她虽然把可以穿的衣服都往身上添了,然而没有像样的长袄,女披,大氅……便是堆再多又有什么用? 柳尘鸢不说话,赵书贤自是有办法让她开口,他看了眼柳尘鸢身后的帐篷,道:“今夜朕与你睡这儿。” 柳尘鸢瞪着眼睛看他。 饶是赵书贤的亲兵,也并不晓得柳尘鸢的真实身份,喊也只是喊刘姑娘,见她和赵书贤共乘一骑也丝毫不惊讶,大约将她当做皇上行军途中抢回来的,态度也算是颇为恭敬。 可,共睡一个帐篷…… 柳尘鸢刚想开口拒绝,赵书贤又说:“不然你以为,你能单独睡一个帐篷?要么跟朕睡,要么去跟他们睡。” “……”柳尘鸢无话可说了,她看眼身后帐篷,觉得还算大,便摇摇头,不再争辩什么。 赵书贤与柳尘鸢待在这儿,属下不敢怠慢,有人立刻过来生了火,就生在他们跟前,柳尘鸢觉得暖和了一些,微微吐了口气。 火都生好了,晚饭吃过,守夜的人也安排好了,他们便要休息。赵书贤在行军时并不是个讲究的人,吃穿用度俱与普通将领没什么区别,这一回甚至和士兵们都差不多,为了减辎重,连厚实的被褥都没带,只有一张不大不小的软皮具铺在地上,上边有些毛,柳尘鸢看不出是什么动物的皮毛,伸手偷偷摸了一把,觉得还算舒服。 至于被子,也只是薄薄一张毯子。 他们此刻在林间,附近有条小溪,大家都去那儿简略地擦了身子,柳尘鸢虽然怕冷,但也还是被赵书贤拎着去了溪边,柳尘鸢伸手一摸溪水,便觉得冰寒刺骨,她犹豫了一会儿,说:“我洗把脸就行了……” 顿了顿又想起自己脸上才擦了药,便索性只洗了洗手,然后将手往衣服上一擦,一脸无辜地看着赵书贤,一副“我洗完了”的样子。 赵书贤瞥她一眼,倒也没说什么,脱了上衣,露出精壮的身子,柳尘鸢立刻挪开了视线,只望着另一边,此时林间静谧,溪水潺潺,映着寒月一轮,柳尘鸢望着这清澈水底的一块块石子发着呆,等赵书贤穿好了衣服,又拎着她回去了。 因着开始洗过身子,赵书贤没有把衣服全部穿起来,只穿了薄薄的中衣,然后把柳尘鸢一起拽进被子里,一面伸手解她衣服,不过大约是晓得柳尘鸢会反抗,他只说:“把外边的脱了,放毯子上。” 柳尘鸢说:“我……” 赵书贤丝毫不怜香惜玉,替她把衣服扒了,与自己的外袍一道丢在盖在身上的毯子之外。 这样一来,确实更加暖和,只是两人都只穿着中衣,便让柳尘鸢十分不自在,她转过身,背对着赵书贤,以求获得一点心理上的安慰。 赵书贤没有强迫她转过来面向自己,他大约也有些累了?柳尘鸢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是真的累了。 虽然手脚冰冷,但她还是慢慢进入梦乡,迷迷糊糊中,她觉得身边似有一处热源,她不自觉地被吸引,一点点往那边蹭去。 因为清楚地晓得身边的人是赵书贤,虽然疲惫至极,但她也睡的并不安稳。这导致半夜她忽然猛地惊醒,睁开眼睛,却发现赵书贤并没有睡着。 他正看着自己,而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翻了身,紧紧地和赵书贤贴在一起,甚至她的脚也卡进了他的膝盖之间,被捂的热乎乎的。 大约没想到柳尘鸢会忽然睁眼,赵书贤的目光来不及收回,在那个瞬间,柳尘鸢忽然发现他的神色几乎可以用温柔来形容,可目光看起来却有一点哀切,那温柔与哀切都很淡薄,但在赵书贤这样的人脸上出现,就显得有些惊悚了。 还不待柳尘鸢细想,赵书贤的视线便已挪开,柳尘鸢眨了眨眼,发现他双眼紧闭,气息平稳,似是已睡了。 她茫然地看着赵书贤,心想难道自己刚刚是一瞬间看错了? 柳尘鸢脑袋混沌一片,又依然困的很,便偷偷地把脚抽出来,往另一头挪开了一些,背对着赵书贤,再次慢慢睡去。 第二天清早醒来,赵书贤已经不见了,柳尘鸢赶紧穿好衣服,恰逢赵书贤进来,他丢了块干粮给柳尘鸢,让她吃完上路。 这一回赶路,赵书贤依然是不管不顾地超前行去,只是他拿了一件干净的衣裳,盖在了柳尘鸢脑袋上,又把她整个脑袋和人包起来,只在吸气呼吸的鼻子下方留了点空隙,柳尘鸢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能觉得一直在往前,但也确实没那么冷,脸上也没那么疼了。 柳尘鸢忽然想到以前听说过,人让驴拉磨,便会蒙住它的眼睛,让它以为自己在不断前行…… 会不会,其实赵书贤蒙住自己脑袋,也是让人在对着自己扇风,然后其实他们只是在原地打转? 柳尘鸢被蒙着头,便胡思乱想,最后实在忍不住,抬手拿开衣服看了一眼,结果两遍树林刷刷往后,他们依然正在小道上奔驰,赵书贤注意到她的动作,抬手不怎么温柔地将她的衣服给盖了回去:“脸不想要了?” 柳尘鸢在衣服里偷偷撇了撇嘴,没有接话。 ☆、第29章 【29】 柳尘鸢茫然地看着眼前昏迷不醒的赵书贤,一时间有点不知道做什么才好。 万事从头说。 他们离开万州半个月,已行了大半路程,虽然疲惫,但速度也确实很快,只是到了惠州时,却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惠州与万州一样,山路崎岖,大家都很累,马匹也有些精疲力竭,这样的情况下,无法贸然前行。 尤其是显然下了一场雨,山上偶尔会有碎石落下,他们只能在远离落石和山体的地方安营扎寨,先作休息。 只是没想到这雨一下就下了三天,这对赶路的赵书贤来说无异是个大麻烦,最后赵书贤下令,分开走,去探探有没有别的小路。 他只带了四个士兵,让柳尘鸢也上马,柳尘鸢本以为自己不用去,毕竟扎营的地方还有人留着呢…… 赵书贤见她躲躲闪闪,道:“怕死?” 柳尘鸢索性点点头,赵书贤冷笑一声:“探路确实有些风险。” “嗯……”柳尘鸢以为他要放过自己,连忙点头,也不顾怂不怂了。 然而赵书贤又说:“若真出什么事,能与朕一起死,母后这一世也不遗憾。” 说完就把柳尘鸢给丢上了马。 柳尘鸢欲哭无泪,反抗无能,最后还是只能跟着赵书贤去了小道探路。 可赵书贤实在是个乌鸦嘴! 他们刚行至一个转角处,便先下了马去看,这事儿自然是由那四名亲兵去做,赵书贤和柳尘鸢虽也下了马,但只站在后边,然而没料到凭空一道惊雷,原本这一边看起来十分牢固的山体忽然也跟着晃动,而后众人还未反应过来,赵书贤与柳尘鸢所站着的那块平地便忽然猛地碎裂了,两人齐齐往下滚去。 柳尘鸢整个人都吓懵了,迷茫间只感觉有人圈着自己,护着她的脑袋。 虽然她的手脚不可避免地感觉到一阵阵因为石子和树木划破皮肤而产生的疼痛,可是脑袋和胸膛却好好的,一点儿痛都没感觉到。她勉强将手往衣袖里收了点,这才不至于一直被划破手。 不知道往下滚了多久,一切才停止了,耳边除了来自天顶的阵阵雷鸣,便是近在咫尺的心跳声。 柳尘鸢浑身腰酸背痛的厉害,手上有不少细小的伤口,一时间居然连动都动不了。 等缓过神了,她慢慢爬起来,才发现自己躺在赵书贤身上,刚刚赵书贤抱着她,手护着她脑袋,现在她一动,那两只手就一点点从她身上滑落,柳尘鸢一惊,忍着痛往他那边看去,却见赵书贤躺在地上,双眼紧闭,脸上,脖子上,手上全是血。 有些吓人。 柳尘鸢没见过赵书贤这样狼狈的样子,呆了片刻,这才想起要看看周围——这一看就更让她绝望了。 他们只上了一点山路,所以虽然一路摔下来,但实际并不高,不然即便赵书贤护着她,她也不可能还好手好脚地活着。 可是,坡的斜度有些高,即便是冬日,也有不少树木林立,有些已经枯萎,有些则零星挂着细细的叶子。 往上一眼望去,碎石遍立,树木成群,虽然因为没有太多叶子不至于完全遮目,却也足够扰乱视线。 他们这忽然往下一滚,那些亲兵势必要下来救人的,但他们滚的方向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那几个亲兵来找,什么时候能找到他们呢? 尤其是…… 柳尘鸢低头看着赵书贤。 他额头破了好大一块,血流不止,嘴唇已经发白,纤长的睫毛颤动着,是罕见的脆弱的模样——脆弱到,只要此刻自己随便拿起一块石头,往他头上一砸,他就会死。 柳尘鸢吞了吞口水,伸手拿起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就对着赵书贤的脑袋。 只要往下这么一砸…… 就算被亲兵找到,自己也可以说他是受伤死的,然后可以告诉他们自己的身份,回宫享福?回不了闽国,就回赵国,等赵庭云回来了,他也不会怀疑,自己就可以安然当太后。 这样的念头在心头一闪而过,柳尘鸢就像是被自己吓到一般打了个抖,然后迅速地把石头丢在了一边。 她下不去手。 就算赵书贤让她怕的要死,就算她恨不得赵书贤早点消失,可是她连一只蚂蚁都不敢捏死,更何况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命…… 赵书贤可以有千百万种死法,却独独不可能被她杀了。 柳尘鸢一面嫌弃自己没用,一面又告诉自己——你看,是他救了你! 虽然在滚下来的时候她紧闭双眼,意识也有些混沌,可现在一看就能知道,是赵书贤保护了她……柳尘鸢迟疑地将视线往下,果然看见了赵书贤的手伤痕累累。 他的手开始一直护着她的脑袋,手背因为碎石和树枝现在已经惨不忍睹。 那本来是一双挺好看的手,虽然因为他也练弓箭,练剑,掌心内有老茧,然而整只手手掌形状好看,手指也纤长,可现在却是血肉模糊,让人心惊。 如果不护着她,他本来可以跟她一样,将手缩着,那样可以大大减少伤害。 他们滚下去的那个瞬间,时间究竟有多短? 柳尘鸢连发生了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就咕噜咕噜滚下去了,而赵书贤却可以在电光火石之间抱住她,护住她的脑袋。 就好像,他并不是想去这么做,而是在那个瞬间,他的身体先他的意识一步,选择要不顾一切的保护她。 这是怎样才会有的本能反应啊? 柳尘鸢完全不能理解。 甚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可她就是觉得——如果能给赵书贤思考的机会,他搞不好还不会护着自己呢。 因为他就是这样,像是有两个极端的面,一个赵书贤恨她,恨的想要掐死她,而另一个赵书贤却心心念念在保护她。前一个赵书贤常常占据上风,然而后一个赵书贤,有时候也会冒个头,她看不分明,但这一次却看清楚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 柳尘鸢呆呆的,实在不能理解。 可自己如果不管赵书贤,他大概也活不长了。 柳尘鸢纠结了很久,最后轻声道:“算了,你救我一次,我也要还你一次。” 赵书贤昏迷着,根本听不到她说话,她也不晓得自己是说给他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记得赵书贤身上是带着伤药的。 柳尘鸢伸手在赵书贤腰间摸索了一会儿,果然摸出一个药瓶,还有一块干粮,因为裹在里面,居然没碎,她小心翼翼打开药瓶,又抖落在赵书贤受伤的额头上,饶是在昏迷中,赵书贤也一声不吭,明明应该是很疼的…… 柳尘鸢轻轻把自己的外套解了,脱下了一件不算太厚的衣服。她虽然不懂怎么救治别人,但在军中这些天,也稍微看过一点,没有绷带的时候,那些士兵会直接把薄些的衣服给撕裂,然后当做绷带包扎伤口。 她忍着手上伤口的疼,狠狠一撕! ……衣服好端端的,一点儿没破。 柳尘鸢愣了一会儿,愁眉苦脸地拿起刚刚想砸赵书贤的石头,用锋利的那一面,对着衣服划了几下,划出点口子,这才慢慢地撕开了。 然后她笨手笨脚却又小心地在赵书贤头上缠了一圈,洒了药之后,血稍微止住了一点,她又如法制炮地把他的手,脖子等露在外面的地方都洒药包扎了起来。 不过赵书贤还挺聪明的,头尽量地低着埋在她脖间,所以脸上倒是没什么伤口。 包扎完之后,柳尘鸢发现药用完了,她松了口气:“刚刚好……” 刚说完,柳尘鸢就发现不对——自己手上还有伤呢! 柳尘鸢手里捏着个空药瓶和半边衣服,又呆了一会儿,最后只能丧气地将药瓶一丢。 算了,也不能现在再去他身上挖药…… 柳尘鸢扶着腰,小心翼翼地站起来,看了一圈周围,却并没有发现人影,她有些绝望地叹了口气——什么时候才能被发现呢? 她想了想,捏着那块干粮,左看右看,觉得他们两个人,靠这点干粮活下去也挺困难的,大约是撑不了几天的。 “哎,真是个乌鸦嘴。”柳尘鸢瞥了眼还没醒的赵书贤,想到自己可能真的要跟赵书贤死在一块,绝望的都要哭了。 等真的撑不下去要死的时候,她就尽量走远点吧……将来奈何桥上,也不必相见…… 柳尘鸢胡思乱想着,赵书贤却忽然动了动,而后嘴唇轻轻动了动,柳尘鸢一愣,凑过去听,却听见赵书贤说:“柳尘鸢……你真该死……” “……”柳尘鸢瞪着眼睛看着他,眼里因为上一刻的绝望还有点红。 他……他居然这样了都还没忘记骂自己?! 什么两个赵书贤,什么有一个心心念念护着她……根本是假的!是她自己弄错了! 柳尘鸢胸膛起伏,十分生气,却又听见赵书贤说:“背叛朕……” 柳尘鸢一愣。 背叛他? 她什么时候背叛过他了?! 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跟赵庭云一样,摔坏脑子了? 想到赵书贤跟赵庭云一样撒着娇喊自己母后,她就浑身发冷…… ☆、第30章 赵书贤似梦非醒地呢喃了两句就又不省人事了,柳尘鸢发了会儿呆,想不明白索性便不想了,她的力气和能力不足以支撑她往上攀爬,她只能坐在赵书贤身边。 随着几道雷声响起,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柳尘鸢毫无预兆地就被淋了一身,冬日很少有这样的暴雨,可这些天却每天都要来几次,实在让人有些吃不消。 冬雨凉人,柳尘鸢哆哆嗦嗦地抱紧了自己,又忍不住看了眼仍然昏迷不醒的赵书贤,终于明白,他们可能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色越来越暗,除了雨声与雷声,天地安静悄无声息。 她没有犹豫,决定按照自己开始的想法去做——尽量走远点,哪怕死,也不要跟赵书贤死在一块儿。 然而此时赵书贤头上的血都被雨水冲刷开了,让他的脸看起来更加苍白,然而仔细一看…… 赵书贤的脸颊旁,竟有一只不知是什么的黑色虫子,正一点点逼近赵书贤。 也不晓得它是怎么来的,或许……是被赵书贤脸上的血腥味给吸引来的。 想到这一点柳尘鸢就有些恶心,那虫子蠕动着,让她头皮发麻,大雨中柳尘鸢的视线有些模糊,只能瞧见那虫子离赵书贤越来越近,就快要顺势爬上他的面颊。 柳尘鸢一阵反胃,到底还是决定帮赵书贤最后一次。 她再一次举起那个石头,颤巍巍地对准赵书贤脸颊旁边的那条虫子,慢慢扬起手,可又有些犹豫—— 已渐暗的天幕忽然炸出一道闪电,一瞬间周围犹如白昼,紧接着一道惊雷骤响,赵书贤忽然睁眼,双目中神色凛然,全然不像重伤之人,他的视线落在柳尘鸢脸上与她举起的拿着石头的手上,原本就凌厉的眼神更是犹如嗜血修罗一般可怕。 柳尘鸢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样很容易让他误会,可她也没料到他会忽然醒啊…… “我……”柳尘鸢缩回手,正要解释,赵书贤又猛地闭上了眼睛。 这是什么,回光返照? 柳尘鸢愣了一会儿,再低头去看,却发现那条虫子大约感觉到了危险,已经爬走了,留下了个黑乎乎的背影,她懒得去追,把石头一丢,总觉得有些不安。 赵书贤不会误会什么吧? 算了,反正大家都要死了…… 她正这么想着,就忽然听见山间依稀传来一些叫喊声,柳尘鸢一呆,竖耳倾听,发现有人在喊“主子”有人在喊“刘姑娘”,他们不敢贸然喊皇上,那么这样喊的人势必是赵书贤的亲兵。 居然这么快! 柳尘鸢立刻道:“我们在这儿——” 才喊了几声,她就觉得嗓子有些疼,然而这是活命的唯一希望,她只能哑着嗓子不顾许久没喝上水的疼痛,努力呐喊着。 好在那边也有了回应,听见她的声音立刻朝他们这边一路奔来,大雨依然未歇,然而透过雨幕,她依稀可以看见那几个亲兵熟悉的脸。 又冷又累的柳尘鸢心里一松,顷刻便栽倒在地。 *** 柳尘鸢于颠簸之中醒来。 她浑身的酸痛尚没有褪去,此刻又处在剧烈的摇晃中,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 等稍微缓过劲儿了,再一看——她愕然地发现自己双手被牢牢地捆着,整个人趴伏在马背之上,周围并没有人,两边是则分别有亲兵亲着马,将她夹在中间。 似是保护,更似防止她逃跑似的。 她一个人在马上,身后并没有赵书贤,身上的衣服黏黏腻腻的,显然大雨后还没有换过衣服。 怎么……就上路了? 柳尘鸢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却不敢贸然直起身子,虽然他们的速度有些慢,她身下的马似乎也挺乖的,但对于完全不会骑马的柳尘鸢来说,这依然是个不小的挑战。 而且她前后一共只有六名亲兵,并不见赵书贤的身影。 柳尘鸢轻声道:“……皇上呢?” 她周围的两名亲兵显然是听见了她说的话,可那两人顿了顿,最终对视一眼却什么都没说,只时不时往她的马上轻轻挥鞭,让她不至于掉出队伍。 此时天色正明,显然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了。 柳尘鸢再看看自己手上帮着的绳子,忽然就明白了。 她这是被当做囚犯了? 为什么? 柳尘鸢茫然地回忆了一下,终于想起之前自己举着石头把赵书贤脸颊旁边的虫子给砸死,可因为自己有些害怕,不敢立刻下手,犹豫的那一瞬间,赵书贤却忽然睁开了眼。 之前自己想要杀他的时候,他昏的跟死猪一样,后来自己硬着头皮要帮他把虫子给砸死的时候,他却睁了眼! 且,不等她作任何辩解,他就又一次昏了过去。 现在,他显然已经是醒了,并让人将她给捆起来,像送囚犯一般带去帝州。他不等自己醒来再问,或许是因为他压根儿也不会相信自己。 只是见她扬起手,就觉得她是要砸死自己。 赵书贤一点儿不信任她,柳尘鸢并不惊讶,只觉得自己有点活该。 早知如此,倒不如开始真的把他给砸死算了…… 她趴在马上,依然是腰酸背痛,想不通赵书贤怎么就可以又继续策马了,如果她没猜错,赵书贤应是已先走一步回帝州了。 柳尘鸢趴在马背上,心里头一片荒凉。 原本她就十分忐忑,毕竟她是怎么逃出来的,安贵妃和安勤华扮演了什么角色,她早都如实交代了,可赵书贤从未说过一个字,既没有说要如何惩罚她,也没有说要怎么对待安贵妃。 她一点儿也看不透赵书贤这个人……就好像现在,赵书贤不问她是不是想杀了他,似乎已经一股脑认定了她要杀自己,可却又没有让人把她给解决了,而是把她丢在后头,让这些人押送她去帝州,自己则先走了,仿佛是不愿见到她一样。 这人真是,太莫名其妙了。 柳尘鸢此刻心如沉镜,虽有些害怕,可她没有真的要下手杀赵书贤,这件事天知地知她知,那只黑色的小虫子也知道,只有赵书贤不会知道。 他没直接下令杀自己,那自己总是有机会自证清白的。 之后的小半月,柳尘鸢果然再没有见到赵书贤。 一路上,那些亲兵对她说不上太尊重,那六人之中有一个显然是与赵书贤比较亲密的,大约是个队正,他一板着脸,那些亲兵看都不敢多看柳尘鸢一眼,只敢避嫌。 安营扎寨的时候,柳尘鸢有单独的帐篷,但只有一张薄薄的毯子,柳尘鸢前半个月恨透了和赵书贤一起睡,可他好歹身体不错,全身暖烘烘的,现在她不断在半夜被冷醒,又有些说不出的难受。 她一人趴在马上,自然也是风吹雨打,那些亲兵都是粗汉子,谁会想着给她添衣服呢?她双手被绑着,自己也不能给自己梳洗,就这样,穿着已经不够厚还有些味道的衣服,每天趴在同样臭烘烘的马背上,无止境地赶路,整个人几乎都是晕的。 等抵达帝州之前,柳尘鸢只觉得自己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折磨的她神志不清,等一路被送到了帝州朱雀街,她便昏了过去。 之后的事情对柳尘鸢来说,都已十分模糊,她迷迷瞪瞪的,隐约能感觉自己又一阵颠簸后终于躺在了床上,被人脱了衣服,有人在为她擦拭身子,有人在用冰凉的毛巾铺在她脑门上,有人给她灌药…… 柳尘鸢醒了又昏,昏了又醒,终于彻底清醒后,她缓缓睁眼,入目便是一张没什么表情的女子的脸。 那女子见她睁眼,道:“殿下清醒了?” 柳尘鸢茫然地眨了眨眼,那女子道:“约莫还没清醒呢……” 她转身要走,柳尘鸢艰难地张了张嘴:“醒,醒了……” 那女子动作一顿,道:“醒了便好。” 她把柳尘鸢额头上的毛巾给拿开了,换了一匹新的冰凉的毛巾,柳尘鸢一个激灵,又清醒了不少,她喉咙被烧的发哑,声音也不如平常那样温软好听:“我这是在……” “回殿下,您在景峰宫。” 景峰宫…… 柳尘鸢没听过这个宫殿,只好说:“我怎么会在这儿?” 那女子似笑非笑看着她,柳尘鸢反应过来自己白问了——她怎么会在这儿,当然是因为赵书贤下的命令。 于是她只好说:“景峰宫,是什么地方?” 这一回那女子又犹豫了片刻,但还是道:“回陛下,是冷宫。” 柳尘鸢瞪大了眼睛,没料到自己一回赵国皇宫便来了冷宫! 那女子想了想,又去外边喊了个女子来,道:“奴婢常安。” 另一个道:“奴婢常悦。” 两人行了礼,常安道:“殿下在这里的日子,便由我俩伺候着,您不必太担心,好生养病便是。” 什么不必太担心,荒唐,让她住在冷宫里,赵书贤是什么意思?! 柳尘鸢用手撑着床,颤颤巍巍便要爬起来,常安和常悦对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把她给压回去,劝道:“殿下,您现在要好生修养,不能随意走动……” “皇上呢?”柳尘鸢被她们压着,一点不能动弹,最后只能有些无助地问。 “陛下才回来不久,政务繁忙。”常安笑了笑,道。 光是她俩的态度,柳尘鸢就能猜到赵书贤的态度,可她还是不明白…… 若是要软禁她,送回椒芳宫也是软禁着,为何要特意送来冷宫?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常安与常悦却是一点儿不解释,只随意劝她好生休息,这两人显然晓得柳尘鸢是太后,对她的态度却决不是对太后的态度,柳尘鸢轻咳了几声,脑袋里晕乎乎的,呼吸也不怎么畅快,可她仍是不放弃,道:“可否……可否通报一声,告诉皇上,我要见他……” 常安又是一笑:“殿下,奴婢说了,皇上政务繁忙,怕是没时间来见您的。” 柳尘鸢只好道:“我……回宫多久了?皇上又回宫多久了?” “皇上回宫了三日。”常安道,“您回来了两日。” 这时间比柳尘鸢想的要短许多,两人竟然也只相差一日,柳尘鸢犹豫了许久,还是说:“那……安贵妃呢?皇上回来后,安贵妃可有发生什么?” 常安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道:“什么事也没有……不过,小别胜新婚,皇上这几日,都是去的安贵妃那儿过夜。” 柳尘鸢愣了一会儿,最后说:“我……晓得了……” 其实,这本来也就是在意料之内的事情,赵书贤不会为了她惩罚安琢言。 柳尘鸢迷迷蒙蒙地想起了之前,自己举着石头,要往赵书贤头上砸下的那个瞬间。 若是砸下去就好了……不过是赵书贤护了她一回,她就忘记了赵书贤之前的种种暴虐,在最该狠心的时候心软了,最后还被那般误会。 现在被送入冷宫,毫无疑问只是个开始。 他一点儿不惩罚安琢言,甚至还加倍地宠幸她,这大约是一种赞赏——赞赏她之前让柳尘鸢,结结实实吃了一顿苦。 想来,即便赵书贤没有误会她要杀他,应该也是不会对安贵妃做什么的。 柳尘鸢翻了个身,背对着常安和常悦,又忍不住轻轻落下眼泪来。 之前她忘记姜蕴把自己送来赵国,一门心思想回去找他,最后却听到他娶了上官烟雨。 现在也是。 赵书贤不是姜蕴,她一点儿不介意赵书贤和安贵妃恩恩爱爱,赵书贤跟谁恩爱都可以,但如今这样对她,她偏偏又有些委屈。 可,这又有什么好哭的呢……柳尘鸢,你活该。 记吃不记打的人,总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第31章 安琢言在御书房外转了一圈,见房门紧闭,只能抿着唇又走到吴巍身边,轻声道:“吴公公,皇上……就忙成这样?明明刚回来那几日,都没有这么忙……” 吴巍叹了口气:“刚回来时,皇上要养伤,什么事儿不都得推移推?现在伤好些了,自然要一一处理的。几位大人这几日进进出出,您也不是不晓得呀。尤其是兵部……” 听见兵部二字,安琢言立刻眼前一亮,她道:“说起这个……本宫的兄长……这几日一直没有任何消息,本宫家中也失了联系,这兵部的人来来往往,也从不见他……” “您是说安大人?”吴巍了然道,“怎么,安大人没跟您说?常校尉那边出了些事……安大人,暂时在被审讯着。” 安琢言瞪大了眼,手不自觉地微微发起抖来。 一直到他们把柳尘鸢送进牢里为止,一切都按照他们的计划顺利进行,然而在柳尘鸢应该死去的时候,郑察那边却慌慌张张地告诉他们,柳尘鸢被人救走了。 还是个武功高强的人,来无影去无踪,问了存活着的两边被关押的犯人,也只说是个白衣带面具的男子。安琢言根本想不到谁会知道柳尘鸢被关进牢里,还能这么来去自如地把人给救走……她慌了神,整夜都没睡好,好在安勤华告诉她不用怕,只要柳尘鸢见不到皇上,就不可能说这些事,何况她是自己主动要逃的,又怎么会在好不容易被救出去之后特意去找皇上呢?她被救走,和死掉其实几乎是一样,他们等皇上回来,他们的说辞还是那样——柳尘鸢逃出宫,之后下落不明。 她是死是活,遭遇了什么,跟他们根本就毫无关系。 唯一要担心的,就是那个救柳尘鸢的人,是皇上的人。 但这个可能性实在不大,柳尘鸢既然冒险也要离开皇宫,他们分析过,必然是因为她与皇上之间并不是最初安琢言想象的那般你情我愿,而皇上如果真的在她身边安排下那么厉害的人,不会等柳尘鸢被打到半死才出手。 最大的可能,是那个人是闽国派来的,现在救走了柳尘鸢,也是带她直接回闽国的。 安琢言和安勤华都觉得这样的推测很合理,但依然有些不安,毕竟事情忽然离开了自己的掌控…… 好在禹州那儿一直没有什么消息传来,至于椒芳宫的人,早就急的要疯了,最后小青子病急乱投医想要去找吴巍,安琢言怕节外生枝,便拦了他,告诉他这件事会由自己告诉皇上——安琢言倒不是自己想揽下这个烂摊子,只是觉得后宫里少了个大活人,赵书贤不可能完全不怀疑自己,倒不如自己主动提起来,既能在赵书贤面前落个敢担当的模样,又可以打消他的嫌疑。 小青子自是千叩万谢,和椒芳宫那几个都哆哆嗦嗦地等着皇上回来。 安琢言的算盘打的噼里啪啦的响,奈何事情在赵书贤回宫之后就乱套了,赵书贤带着伤回来,整个人看起来比之前还要冷漠的多,虽然晚上也有去她那儿休息,但连话都不跟她说,第二天安琢言才鼓起勇气告诉赵书贤关于柳尘鸢离宫的事情,赵书贤却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最后说了句朕晓得了。 安琢言都傻了。 朕晓得了……这就完了?什么也不追问? 之后他竟是一次没提过这件事,也没惩罚椒芳宫的下人,他越是这样,安琢言反而越不安……便是赵书贤再不看中柳尘鸢,少了个太后,怎么也得做些反应啊! 可他养伤的时候人有些懒懒的,养伤好了后,又专心投身政事中去,自己根本没法开口试探。 眼下更是,她已经快三天都没有见到赵书贤了,最要命的是,自己的兄长和家人,怎么都联系不上了…… 现在听见吴巍说常校尉,说安勤华暂时被关押了起来……这大冬天的,她几乎要落下汗来。 和常校尉有关的,还能有什么事? 可郑察已经被杀了,常校尉把柳尘鸢丢去刑牢后就离开,至今也没回来,能出什么事? 她迟疑地说:“究竟是什么事儿,还请吴公公指点一二……” 她几乎有点低声下气了,然而吴巍摇摇头:“这事儿具体的奴才真不晓得,不过似乎不是什么大事,那常校尉被发现,似是收钱加塞人,有些怕死的胆小的,便给他塞钱进后勤军……” 安琢言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又听吴巍说:“常校尉常年待在兵营里,这事儿总得有个接头人,这常校尉……说是安大人……” 他露出了个不好意思的笑,像是觉得冒犯了:“不过娘娘放心,无论此事是真是假,以娘娘在皇上心里的位置,安大人都不会有什么大事儿的,只是这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只是,这事儿横竖皇上心里大约是有些气的,现在也确实忙,所以您这几日,就先别来了。” 末尾几句,声音压的很低,却是在劝她的。 安琢言有些担心,可同时又放下了原本一直悬着的心,她点点头,使了个眼色,身后的贴身婢女就给吴巍塞了点银子,吴巍没有推拒,手里掂了掂,对她感谢地笑了笑。 既然柳尘鸢的事情没暴露,那一切都好说……安琢言慢慢回宫,路上却忍不住想——即便暴露了呢?连吴巍都觉得皇上是看重她的,甚至可以为了她原谅涉嫌贪污的哥哥——虽然大约官职是保不住了,起码性命无虞。 那么,即便柳尘鸢的事情暴露,难道皇上会为了柳尘鸢,杀了她不成? 她父亲是前大学士,如今虽已驾鹤仙去,但朝廷中略有门生,她兄长年纪轻轻便已是兵部侍郎,而她,是这偌大后宫中,独一无二的贵妃,陪在皇上身边整整六年。 这六年,虽然赵书贤不能与她行夫妻之事,待她也稍嫌冷淡,可除了没将她封为皇后之外,从不短她吃穿用度,她若喜欢什么,跟赵书贤说了,赵书贤也总会让人立刻去办。 她很清楚,赵书贤并不是什么温柔体贴的人,他性格有些阴沉莫测,有时候却又有点一根筋,明明十四岁便再未上过战场,偶尔却会流露出一点武将的气息来,她是见过赵书贤和赵庭云两人相处的,赵庭云虽然威名赫赫,在他面前却跟个小孩儿似的,总是脸上挂着畅快的笑。 而赵书贤,也只有对着这个弟弟,才会有些藏在严厉之下的温和。 只是……赵庭云不怎么喜欢她,明明有时候上一刻还笑盈盈地在跟赵书贤下棋,见她进来了,立刻一张脸拉的老长,她听见过赵书贤问他为什么老那样对她,赵庭云不顾她还没走远,直接道:“我也不晓得,就是看着觉得不舒服,她看起来跟宫里教礼仪的嬷嬷似的,我喜欢活泼天真点的。” 她抖了抖,觉得受伤不已,可赵书贤却不怪他,好笑道:“你自己小孩儿心性,还指望大家都跟你似的?也就是……” 这话说到这里,赵书贤又忽然沉默了,然后扯开了话题。 赵庭云大脑简单,一点没察觉不对,她却觉得,赵书贤那戛然而止的话里,大约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信息的,可惜,她也听不到了。 赵书贤和赵文帝关系向来极差,所以赵书贤对赵庭云最好,其次应该就是对自己了…… 所以,即便事情暴露了,或许也并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她跟了她整整六年啊。 想到这里,安琢言的心慢慢放下了。 *** 柳尘鸢在床上躺了六七天,常安不给她喝药,只一直让她好好休息——这要怎么好好休息? 柳尘鸢每天都昏昏沉沉的,有时候有人擅自走进来她都不知道进来的是常安还是常悦还是别的什么人,偶尔好容易退了烧,睡了一夜第二天额头又热的吓人,这样每天折腾来折腾去,她早已是四肢无力,很勉强才能被常安扶起来,稍微抿一些粥。 等到了第七天,她的精神终于好了一些,虽然头依然晕晕的,但浑身有了些劲,也有了胃口,常安见她主动提出想吃些粥之外的东西,有些犹豫,最后和常悦商量了一会儿,才去找小厨房给她做了些小菜。 柳尘鸢吃过午膳,决定起身稍微走一走,躺了七天,骨头都酥了,常安这回到没有犹豫,扶着她走了出去。 走到殿外,柳尘鸢便不由得愣住了——本以为冷宫是狭小破旧的,然而这景峰宫却比她想象中要华丽太多,她所居住的地方是偏殿,可已足够大了,只是她所住的房间要小一些,但也胜在暖和。而正殿,一眼望去,并不比皇帝太子的宫殿的正殿要小,虽然窗门紧闭,但雕梁画壁飞檐堂皇,绝不是普通的冷宫。 这院子也极大,最让人惊讶的是,院中有一棵极大的古树,因着是冬日,树叶早已凋零,然而这树干大约要十人环抱才行。 这很奇怪,皇宫任何殿内院子里为了防此刻,都是不允许种树的,稍微高一些,粗壮一些的树木都要被砍了,何况这样大的树木…… 那棵树下是假山与池塘,池塘很大,只是现在里面一条鱼也没有,只有一池死水,毫无波澜。 这样的池塘旁一颗参天大树,如此景象本应是好看的,然而放在这儿,在这寒冬腊月中,冷风瑟瑟,竟显得有几分诡谲。 柳尘鸢不知道为何觉得十分不舒服,轻轻打了个抖。她拢了拢身上的女披,说:“这儿怎么会有一棵这样大的树,还有个水池……” 常安望了一眼,了然道:“回殿下,这水池名唤琉璃池,这树,则是一直有的,太宗赐名为长生树。” 赵国太宗赐的名? 柳尘鸢愣了愣,道:“可这儿是冷宫……” 常安似也并不惊讶她不晓得这件事,解释道:“殿下您一直在椒芳宫待着,怕是不晓得。先帝以前的祖宗,寝宫都是景峰宫,一直到陛下登基,才换成现在的掌乾殿。陛下还下旨,将景峰宫改为冷宫……” 如此不合礼数的事情,大约也只有赵书贤才能做得出来。 柳尘鸢呆呆地望着树和那琉璃池,心里总有些怪怪的,包括整个景峰宫,都让她十分不舒服。 虽然也不晓得为什么……或许,是因为这偌大的景峰宫太过荒芜,除了她还有守在后头的常安常悦,便再无其他人。 柳尘鸢吐了口气,望着空中袅袅白雾,道:“好冷。” 话音刚落,空中忽然落下雪花,本已被冻得瑟瑟发抖的柳尘鸢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些纷纷扬扬的,硕大的雪花。 片片绵绵,似柳絮缭乱,更似鹅毛漫天。 柳尘鸢入迷地看了一会儿,这才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接那些的雪片。 冰凌似的雪片落在手上,形状各异,没看清便化了,柳尘鸢盯着手中瞬间溶解的雪发愣:“这便是雪……” 身后的常安常悦自落雪后便一直安安静静的,可柳尘鸢说完这句话,她的身后便忽然响起一声嗤笑。 那不是女子的声音。 柳尘鸢听见声音,猛地回过头,就见赵书贤正站在她身后,他也不知是何时来的,身披玄色刻丝鹤氅,站的离她不远不近。 常安和常悦的身影早已不见了。 柳尘鸢呆呆地望着他,眼瞧着那些极大的雪片落在他发间,眉间,额头上还贴着一块棉纱,挡住了那时的伤口。 让她意外的是,赵书贤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愤怒,他看着她,眼神是一贯的淡然。 可又好像哪里有些不一样…… 柳尘鸢忽然回过神,慌慌张张地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辩解道:“闽州,从不落雪……” 她只在话本里,在宫人的嘴里听过雪,晓得它晶体剔透,晓得它白皙纯洁,也晓得雪这个东西,若是下大了,天地间便白茫茫一片,然而亲眼看到,却是头一回。 赵书贤说:“朕晓得。” “你怎么晓得?”柳尘鸢有些惊讶地回头,他还认识闽州来的人? 又忽然觉得自己不该问这个——她现在应该立刻跟赵书贤解释,跟他说自己没想要杀他…… 她张了张嘴,正要说这件事,赵书贤却忽然走上前两步,不容抗拒地抱住了她。 柳尘鸢傻了,不明白为什么赵书贤好像尽释前嫌地这么温柔地拥抱她一般,可下一刻,赵书贤便在她耳边道:“是你告诉朕的。” 什么时候?! 柳尘鸢愣愣的,赵书贤却又说:“你说,朕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你机会,又让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朕呢?” 这一道声音,似冰似雪,让人胆寒,柳尘鸢瞪大了眼睛,下一刻,赵书贤便忽然将她抗了起来,径自朝着正殿走去。 ☆、第32章 柳尘鸢被赵书贤丢在床上的时候,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她身下是软绵绵的被子,而她整个人也因为之前的高烧而软绵绵的…… 等赵书贤欺身而上时,柳尘鸢才发出一声受惊的叫声:“赵,赵书贤……” 赵书贤没有理她,脱了她的女披,又以外袍为绳捆住了她的手,箍在她头顶。 这样的事情,以前也发生过许多次,可柳尘鸢总能最后脱困,赵书贤也总能最后收手。 无非不过是她哭啼求饶,最后赵书贤到底饶过她。 可这一回,并不一样。 赵书贤像是听不见她的哀求一般,一件件剥开她的衣服,嘴唇在她的身上游走,他的唇舌掠过她的眼,她的鼻,她的脸颊,她的脖颈……一路向下。 柳尘鸢哭的满脸是泪,赵书贤温柔地慢慢舔去她的眼泪,然而与这温柔不符的是,他下身的动作极为粗暴,柳尘鸢痛呼一声,紧紧咬住嘴唇,鲜血渗了出来。 原本这样的伤已足够让她打颤,可此时那无法明说之处的伤才真正让她痛不欲生,让她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唇上溢出了鲜红的血。嫁给赵文帝之前,柳尘鸢听嬷嬷教导过,也晓得第一次行床笫之事是一定会流血的,她曾暗暗想过,如果会流血,岂不是会疼?这想法她不敢拿出来问嬷嬷,现在却才知道,原来确实很疼,而且疼的这样厉害。 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里,偶也有一两句一笔带过的描写,无非是“□□”“飘然欲仙”之类的评价,可完全不是这样啊…… 这种深入骨髓的痛,不止是身体,还有心里的绝望。 像大风大浪,毫不马虎地拍打着她。 她晓得,自己不会死于这样的风浪沉浮中,却始终有一种自己要窒息了的错觉。 赵书贤看见她唇上的血了。 他似是犹豫了片刻,最终仍是缓缓低下头,慢慢含住了她的嘴唇。 那个瞬间,柳尘鸢忽然意识到,在此之前,赵书贤几乎亲过她身上每一寸,独独没有碰过她的嘴巴。 这可以被称为吻吗? 柳尘鸢一点儿不晓得,她只知道,赵书贤的唇舌温柔到让人不敢相信的地步,然而嘴上齿间越温柔,越似在安慰她,身下的动作就越让她疼不欲生。 她觉得,自己像是被分为了两半,在被两个赵书贤,截然不同地对待。 从头到尾,赵书贤没有说一句话,表情也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也许有吧,可柳尘鸢痛的意识不清,根本没办法去看清他的表情。 赵书贤翻来覆去地折腾她,像是永远不知餍足,到后来她也没有力气哭与发声了,整个人混混沌沌,她不说话,赵书贤更不开口,他攻城略地侵占她,却似乎一点儿也不开心,比她更沉默。 恍惚中,柳尘鸢竟然隐约觉得自己听见了雪。 是雪,也是风,呼呼作响,如泣如诉。 一夜雪声繁,照墙灯影短。 柳尘鸢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也可能是昏过去的…… 她又一次梦到了赵书贤,即便昏睡之前,她还在赵书贤的魔爪之下。 梦里,她穿着大红婚服,那婚服并不如自己嫁给赵文帝时所穿的华丽,但看起来规制很高,她要嫁的,应该是个皇子一类的人物。 梦里的柳尘鸢坐在喜床上,外边忽然传来一声通报,说是二皇子来了。 柳尘鸢规规矩矩地坐着,然而颤抖的手还是泄露出她的紧张与不安。 没什么意外的,推开门,走进来的人是赵书贤。 他没让那几个侍女跟进来,直接把门一关,响起的关门声让柳尘鸢又打了个抖。 他也穿着喜服,毫不犹豫地走到柳尘鸢身边,也不按规矩来,直接用手就掀开了她的盖头。 一掀开盖头,赵书贤也愣住了——柳尘鸢满脸是泪,妆都哭花了,看起来有点可怜,又有点搞笑。 赵书贤迟疑片刻,说:“你……不记得我了?” 柳尘鸢一边哭,一边莫名其妙地看着赵书贤:“我知道你是镇远将军,是赵书贤……可我们什么时候见过?” 赵书贤垂眸,说了句“算了”就去解她衣服,柳尘鸢哭的更是停不下来,最后赵书贤大约是有些烦了,忽然将腰间长剑拔了出来。 新婚之夜,新郎官居然带着剑入了洞房! 这是什么意思?是说,不和他洞房,就去死吗? 柳尘鸢几乎要昏过去,赵书贤却用长剑在自己手指上一划,而后往床上一块布上挤了些血,就潇洒地转身走了。 只剩下一脸茫然的柳尘鸢,傻傻地看着那一团带着血的布,最后她像是想明白了,脸一红,缩成一团,忽然将那步丢到一边,起身冲了出去。 离开喜房的柳尘鸢身上的衣服忽然不再是那繁杂厚重的凤冠霞帔,她穿着厚厚的素锦织镶银丝边淡白披风,头上梳着高髻,只插着一朵纯白色的梅花,手插在烟灰紫色团花手筒里,于种满了梅树的庭院内走走看看,直到赵书贤从庭外慢慢走近。 这一回,柳尘鸢看起来并不太怕他,但仍有些拘谨,赵书贤的目光从她发间掠过,淡淡道:“梅花似雪簪云髻……夫人好兴致。” 柳尘鸢行了个礼:“将军大人。” 她喊他将军大人而不是夫君,他也不怎么在意,只又看了眼她,目光在她冻的通红的鼻尖上停留了片刻,说:“这么冷,为何一人在院内。” 柳尘鸢说:“问兰说今日可能要下雪呢……我太冷了,让她去替我再拿几个暖炉来……” “下雪?”赵书贤皱了皱眉头,此时天空便恰恰落下雪来。 柳尘鸢一脸激动:“这是不是雪?是不是呀?” 赵书贤:“是……你没见过雪?” “没有……”柳尘鸢抿了抿唇,“闽州从不落雪呢。” 赵书贤道:“帝州冬日多雪,这雪落下来,起码明早才歇。回屋看去。” 柳尘鸢犹犹豫豫不想走,赵书贤往前走了两步,最后停下脚步,往她这边瞥了一眼,柳尘鸢只好讷讷跟了过去,最后赵书贤说:“明早雪积满了,你穿厚些,我喊上老三,你可以带问兰,可以打雪仗。” “打雪仗……”柳尘鸢的眼睛亮了,往他那边走了两步,又迟疑地说,“可我和问兰,怎么打的过您与三皇子呢……” 赵书贤道:“是我与你,老三与问兰。” 柳尘鸢又高兴起来,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慢慢跟着赵书贤回屋了,屋外,雪依然在下…… …… 柳尘鸢醒来时仍有些恍惚,那梦太真实,让她一时间有些分不清,现在醒来的自己,应该在新房中,还是在景峰宫。 周围素净的装饰以及身上的疼痛则很快告诉她,她在景峰宫。 她只是做了个梦,可是,被赵书贤翻来覆去折腾的事情,并不是梦。 床上只有她一个人,身上除了酸疼,并没有太多其他的感觉,被子和衣服都换过。 柳尘鸢并不打算细想是谁替她换的。 她轻轻翻了个身,而一听到动响,外边的常安与常悦就立刻冲了进来:“殿下,您醒了?” 柳尘鸢被吓了一跳,有些无力地笑了笑,说:“醒了……你们先出去吧。” 常安常悦迟疑地看着她,并不想离开,柳尘鸢轻声道:“不用怕,我不会自尽。” 即便她已经把话说的这般明白,常安常悦仍是不敢贸然离开,生怕她会作出什么事情一般,常安道:“既然醒了,殿下不如起来用些早膳……” “没有胃口。”柳尘鸢直接道。 那两人犹豫地站在那儿,柳尘鸢又觉得随意吧。 她们不放心,要站在这儿守着她,便守着吧…… 她背对那二人,觉得自己此刻大约看起来憔悴又狼狈。 而她的心好似一汪死水。 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可自己却好像已经没有太多感觉。大约是害怕和惊惧,都在之前一次又一次中耗尽了。 柳尘鸢闭着眼睛,觉得喉咙有些沙哑,眼睛也有些干,应该是昨天哭的太多了…… 现在……该怎么办呢?又能怎么办呢?被赵书贤这样对待,毫无疑问,她是恨不得死去的。 可诚如她所言,她也,并不想要自尽。 若是以前,她现在大约已经挂上布自缢了,可现在心里除了荒凉外,却居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念头。 事已至此……事已至此。 她已被赵书贤折磨了这么久,从嫁来赵国开始,到现在。 她都活下来了。 又何必,再为了这样的事情自尽? 或许,她应该杀了赵书贤,可她已经失去了最好的那次时机,将来她还会有机会下手吗?还有……还有什么? 柳尘鸢努力寻找着让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可问兰的鞋早丢了,姜蕴也有自己的妻子了,她好像实在没有什么活下去的理由。 柳尘鸢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终于想到了——她不要死。 只是因为她自己单纯地不想死而已。 不是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吗? 只要活着,事情总会有转机的,她现在死,便是因赵书贤而死……她总有一日会死去的,可不应该是这样,受了一夜的折辱后,满怀惆怅地死去。 如今的她,满背是伤痕,身心俱疲,故土不归,然而害的她如此的人,一个一个,却都活得好好的。 她怎能死呢。 倒不是说柳尘鸢想要复仇,她只是觉得,自己决不能,决不能就这样死去……起码,不应该在经历了这一切后,死在自己的手下。 她在禹州,在万州,看了那么多伤兵,看了那么多无辜的百姓,他们比她要凄惨千百倍,可每个人,即便浑身重伤,也仍然挣扎着努力活下去。 每个人都有的求生欲,她也有,她应该遵循这份求生欲,努力活下去,而不是……因为这些事,要亲手了结自己。 何况,她还有很多事,想问一问赵书贤……即便此刻她并不想看到他的脸。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柳尘鸢几乎又要睡去时,忽然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而后常安和常悦似是想行礼,又忽然停住,退了出去,轻声关上了门。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来了。 ☆、第33章 柳尘鸢没有动,依然背对着外面,直到她能感觉到赵书贤走到自己床边。 “我没有要杀你。”柳尘鸢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她始终觉得,这件事自己必须要解释清楚。 只是没想到,赵书贤淡淡道:“朕晓得。” 柳尘鸢一愣,又听见他说:“你没那个胆子。” “既然如此……”柳尘鸢轻轻眨了眨眼,声音微颤,“为什么……” “你指什么?”赵书贤坐在她的床边,语气淡淡的,“昨夜?这与你想不想杀朕没有关系,只和朕想不想做这件事有关。” 说的这样理直气壮。 柳尘鸢咬着嘴唇,发现自己似乎没有辩驳的余地,她咬住嘴唇,却听见赵书贤说:“不过,朕很惊讶,听常安说,今早你醒来后,没有闹没有哭,更没有想要自尽。” 在他心里,想来她确实是该哭闹或自尽的。 柳尘鸢缓缓道:“我……做了一个梦,不,是做过好几次梦。” 赵书贤的语气依然淡淡的,仿佛并不在意:“嗯?” 只是语气中确实有一丝疑惑,大约奇怪好端端的她为何要提什么梦。 柳尘鸢深吸一口气,有些费力地慢慢转过身,看着他道:“我梦了三次,三次都与你有关……梦里,我并没有嫁给你父亲,而是嫁给了你。” 她说完的那一瞬,柳尘鸢看见赵书贤脸上闪过一丝极其惊讶的表情,但那表情来的快散的快,柳尘鸢甚至无法看的分明。 他脸上的表情很快就转为平日的闲适,低头看着自己,眼中带着不屑一顾的嘲弄:“看来昨夜母后很满意,才会恨不得自己嫁给朕?” 在说出自己的梦境之前,柳尘鸢就已经做好了会被赵书贤用这样的话来打击的准备,可真的听到时还是浑身一僵。 她说:“我不止梦到这些,还梦到……” 她看着赵书贤,他却第一次在于她的对视中,悄无声息地挪开了目光:“还梦到了什么?” “我还梦到,镇远大将军不是赵庭云,而是你。告诉你闽州从不落雪的人,是我。还有,赵庭云跟我关系很不错,会与我斗蛐蛐,他最喜欢的蛐蛐,叫小白龙……”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始终盯着赵书贤的脸,然而赵书贤的脸上像是戴了一张铁铸的面具,再看不出一丝情绪。 柳尘鸢只好继续道:“之前在崖下你昏迷时,说我负了你,可在我的记忆里,嫁来赵国以前,我只在十三岁那年和你见过一面!嫁来以后,你反复侮辱我,以我的痛苦为乐趣……赵书贤,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曾经发生过,可我不记得了?我梦到的那些梦……” “只是梦而已。”赵书贤打断她,有些好笑的看着她,“一个梦而已,竟能让母后浮想联翩。这样也好,以后……” 他冰凉的手指从她脸颊旁划过:“母后还有的是做梦的机会。” 这却是在暗示她,昨夜的事情,以后会常常发生。 柳尘鸢猛地一颤,偏头躲过他的手指:“赵书贤……你!” 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说的没错,不过是梦而已,即便那些梦看起来有所牵连,也只是梦而已! “那你为何要这样对我,又为何要说我背叛了你……”她咬牙道。 赵书贤说:“母后偷偷逃出宫,备受磨难,难道不是背叛了朕,辜负了朕的一片苦心?” 柳尘鸢不知何时眼里满是泪,随时便要顺着眼角落下,她连忙闭上眼睛,将被子一掀,整个盖住了自己,赵书贤倚在床边,伸手轻轻拍了拍那团被子:“难怪母后今早不吵不闹,看起来还这般有精神,原来是找着了安慰自己的方法。难道,母后宁愿希望自己曾经做过什么对不起朕的事,好让朕的一切行为有因可寻?可惜了,什么都没有,朕只是……单纯地想要这样做。” 那团被子抖的更加厉害了,赵书贤用手撑着下巴,道:“再说了,母后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事,才能让朕愤怒至极呢?像母后这样,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能做什么狠毒的事情?” 被子里的柳尘鸢很想反驳他——她并不觉得自己会做什么狠毒的事情。 她想的是,也许这些事和闽国赵国两国间的征战有关系,也许和姜蕴有关系…… 其实她也想不出来能有什么事,只是因为那些莫名其妙的梦,和赵书贤昏迷中的呓语,让她心中隐隐有这样的想法罢了。 现在赵书贤这样不留情地戳破,她也发现自己真的是想的太多了。 她能怎么背叛他? 两个几乎没见过面的人…… 赵书贤却又转了语调,冷淡地说:“但,这也说不准。也许,便正是母后这样的女子,反而能做出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来……母后好好休息吧,说不准什么时候,朕又要来此休息。” 说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赵书贤就离开了,柳尘鸢过了好一会儿,才恍惚地拉下被子,又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 安琢言洗过手,在洁净的白布的上将手擦干净,对着婢女使了个眼色,两个婢女,一人手中捧着水盆,一人手中捧着白布与皂角,见了这眼神,立刻低头退下。 屋内只剩下她与坐在椅上那人,她垂眸,小心翼翼走过去,站在他身后,轻轻帮他按了按太阳穴。 赵书贤上任前和上任后都一样事务繁多,时常有些劳累,安琢言在拜佛之余,特意学了这一手,为的便是在他累时,可以替他按一按,纾解疲惫。 赵书贤显然也很受用,他双眼轻合,身体放松,任她纤纤玉指在自己发间轻按慢揉,屋内很暖和,还有瓜果的熏香,让人身心舒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安琢言还在思考怎么开口求赵书贤放了安勤华——这是出事一来,赵书贤第一次主动来她这儿,她必须要握住机会。 不料赵书贤却先开口了:“琢言。” 他难得这样喊她的名字,安琢言一愣,轻声应了:“皇上。” 赵书贤道:“你跟着朕,已有六年多了。” “回陛下……是。”安琢言心里暖洋洋的,又觉得赵书贤主动追忆过去,自己为安勤华求情的可能又大了一分。 “当初,虽是父皇指婚,但朕知道,实际上……是你父亲暗暗对父皇提议的。”赵书贤说。 安琢言一愣。 安琢言的父亲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官,只是个普通学士,碌碌无名,只是赵文帝以前有一段时间沉迷修仙,安琢言的父亲很会写青书——所谓青书,便是写了后烧给神仙看的,据说可以上达天听的东西。 那段时间,赵文帝十分宠幸他,之后更是不顾大臣们的反对,将他的女儿安琢言指给二皇子。 只是在此之前,赵文帝也询问过自己这个年少老成的二皇子的意见,没想到二皇子听后便直接答应了。 安琢言的父亲没两年就因为自己吃了太多丹药死了,赵文帝引以为戒,再不信这些,对安家也十分不满,然而彼时他已不涉朝政,加之安琢言嫁给二皇子后安守本分,便也没惩罚安家。 指婚一事,不用仔细思考,实际也能猜到是安琢言的父亲在推波助澜,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只是赵书贤眼下忽然提出来,让安琢言不由得讶异。 赵书贤道:“为什么是朕?” 安琢言愣了愣,道:“什么?” 赵书贤说:“以你父亲当时被父皇宠幸的程度来看,你要嫁给朕也行,要嫁给老三也行,甚至要嫁给父皇都行……既是如此,你为何会,想要嫁给朕?” 安琢言惊讶道:“那,那是臣妾的父亲选……” “说真话。”赵书贤忽然睁开眼,一面也握住她的手,“没关系,说真话。” 安琢言愣愣地看着他,最后红了脸:“皇上大约是不会记得的……七年前,迎春宴上,您来露了个脸……那一年,臣妾十四,皇上也不过十五,却已经上过战场,又决定回宫替先皇处理政务。大约是因为您十四岁就上过战场,所以看起来和其他的王公子弟一点儿也不一样……只一眼,臣妾便……” 她有些害羞,说不下去了。 安琢言沉浸在回忆中,并没有注意到赵书贤脸上的表情,直到赵书贤又说:“倘若当初,朕拒绝了呢?” “这……”安琢言想了想,道,“那臣妾也不想嫁给别人了。” “说真话。”赵书贤轻声道。 安琢言又是一愣。 赵书贤说:“你对朕的倾慕,便只有这样一点?朕不要你,你便放弃了?” 这是……什么意思? 安琢言实在不明白,但又隐约懂了点,赵书贤是希望自己告诉他,自己有多爱他? 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安琢言抿了抿唇,最后鼓起勇气道:“那臣妾,或许会想嫁给三皇子……这样,起码时时能看到皇上。” 赵书贤颔首:“那,倘若朕另娶了其他女子呢?你时时能看到朕,难道不会心生嫉妒?” 安琢言呆了呆,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赵书贤看着她,目光像是可以勘破一切似的:“你会的,琢言。” “臣妾,只怕确实会。”安琢言低头,“皇上,臣妾不是与世无争的女子,是不是让皇上很失望……” 赵书贤说:“是。” 使了一招以退为进,只等赵书贤安慰自己的安琢言彻底愣住了。 赵书贤却已经站了起来,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琢言,嫉妒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你不该和安勤华一起,把柳尘鸢送入刑牢。” 只一句话,便让安琢言脸上血色尽失! 她立刻跪了下来,还想求饶,赵书贤便说:“不必求朕,安勤华这条命活不了,至于该怎么死,朕要好好想想。至于你……明日便去冷宫住着。” “皇上,皇上……”安琢言浑身发抖,连磕了三个响头,“臣妾和臣妾的兄长只是为了您着想啊!皇上!若不是柳尘鸢她……” “朕这样做,并不是为了柳尘鸢。”赵书贤的声音冷冰冰的,却又像是有一丝可惜,“只是你二人的行为让朕想到,你们可以送柳尘鸢去刑牢,若将来朕又御驾亲征,你们这对胆大包天的兄妹可以做出什么事情来呢?诬害忠良?夺权?勾结敌国?” 安琢言拼命摇头,连连磕头,然而赵书贤却看也不看她,只道:“明日去冷宫后,你可以最后去探望你兄长一次。六年,便抵这一次罢。” 说完他便不顾安琢言已磕出血的额头,径自走了,安琢言一人坐在屋内,浑身颤抖,愣愣地看着他无情的背影。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皇上怎会如此狠心?! 六年啊,这六年她都安分守己,也从不埋怨皇上不曾碰她,这六年的温顺和忍耐,难道敌不过一个柳尘鸢?!皇上竟还说他们会夺权,会勾结敌国……他明知不可能! 安琢言哀嚎一声,伏地大哭起来。 *** 屋外,赵书贤的脸绷的极紧,他沉声对吴巍道:“明日安贵妃去探监时,让看守松懈些。不论他们要做什么,除了劫狱,都只当做没看见……不过,不要做的太明显。” 吴巍立刻应了,赵书贤看了眼大门紧闭的安琢言的寝房,微微眯了眯眼睛。 只有一个疑点了,只有一个…… 若真是如此,那么柳尘鸢…… ☆、第34章 柳尘鸢当天就被送回了椒芳宫,忽然看见柳尘鸢完好无损地回来,冬梅夏槐还有小青子都长出了一口气,最重要的是,皇上竟然没有任何惩罚。 冬梅夏槐跪在柳尘鸢面前,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也不追问她是怎么跑的,也不追问她为什么回来,只连连忏悔说自己伺候的不周到,柳尘鸢晓得她们是心里不安心,随时怕有惩罚,故而轻声安慰了几句,告诉她们大约是不会有事的。 听柳尘鸢那样说,她们虽然还是有些不安,但也稍稍放下了一点悬着的心。 冬梅说:“太后您回来了,想来,想来小青子说的没错,当初您离开,和安贵妃是有些关系的……” 夏槐擦干净了泪,点点头:“可不是,安贵妃现在都已不是贵妃了,在景峰宫住着呢……” 柳尘鸢一愣。 难怪忽然她就搬出景峰宫了,原来是来了新的“住客”。 可,赵书贤为什么忽然这样做? 柳尘鸢想了想,道:“原因是什么?” 大约夏槐冬梅心里都认定这事儿和柳尘鸢有关,见她一脸懵懂地询问,都有些意外,冬梅老实地说:“皇上说,安贵妃的兄长安侍郎与北营校尉勾结,贪污受贿……安贵妃知情不报……” 其实大家都晓得,如果皇上有意袒护安贵妃,别说安贵妃了,就连安勤华都可以安然无恙。 现在安家崩溃离析,便是皇上有意为之。 可看柳尘鸢茫然的样子,难道真的和她没有什么关系吗? 冬梅夏槐并不敢多想,只赶紧替柳尘鸢梳洗更衣,而另一边,安琢言刚更完衣,一脸憔悴地上了轿出宫。 跟着她的只有两个贴身侍女。 安琢言这辈子也没进过天牢,更想不明白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会让安勤华直接被关进天牢里。 她的大哥也死的早,故而与安勤华一直关系极好,后来他们的父亲死了,大小事情,她更是全部与安勤华商量,现在安勤华被关进牢内,她被贬入冷宫…… 屋外大雪一夜未歇,天牢内更是冰寒彻骨,她轻轻打了个哆嗦,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慢慢在狱吏的带领下往天牢深处走去。 下人的消息总是那样灵通,这狱吏领着她一路往前,正眼都没给一个,行礼也行的不咸不淡,显是晓得安家倾塌在即,已无示好的必要,安琢言垂着头,跟着他,只闻两边被关押着的犯人桀桀地笑着,一面大声毫无顾忌地讨论着安琢言这般打扮的女子,怎会来天牢探监。 她不敢抬头,然而鼻尖却依然可以闻到各种独属于监牢的难闻的气味……什么味道都有,混杂在一起,让人作呕。 这个瞬间,安琢言居然想到了柳尘鸢。 自己和兄长,将柳尘鸢丢进的是刑牢,应是比天牢还可怕一些的地方。 这,大约便是因果报应? 不知不觉间,那狱吏停下脚步,用钥匙开了门,道:“娘娘请进吧,时间只有一炷香的时间,您要抓紧。” 安琢言一眼就看见坐在稻草堆上,浑身是伤的安勤华。 一瞬间安琢言的眼泪便夺眶而出,她快步走进去,拉着安勤华的手,道:“二哥……” 安勤华猛地睁开眼睛,看见安琢言,那张满是污痕的脸上露出一丝希望:“琢言,你怎么来了?” 安琢言压低了声音,一边哭,一边将事情宝暴露,自己被贬之事尽数说了,安勤华听完,脸上露出一丝怅然:“琢言,当初我便说过,有父亲的先例在,皇上一定会咱们心存戒备,可你偏偏,哎!” “我哪里晓得。”安琢言哽咽道,“这六年,他都只娶了我一人,我自然以为,我以为……” 说到这里,她又开始哭,安勤华沉声道:“现在哭也无事于补,父亲留给咱们的那个还在府上,你一会儿赶紧去拿了,这是最后的机会!” “可是……”安琢言仍然很犹豫,安勤华道,“难道,你想要看着我死吗?还有你自己……柳尘鸢的事情暴露了,足见皇上很有可能已与她重新见面,我死了,你被打入冷宫,他们就一辈子恩爱了,琢言,你愿意吗?” “可如今战乱不歇,若皇上吃了那个……”安琢言双手颤抖,依然无法下决心。 安勤华道:“赵将军不是醒了么?有他在,还有什么好怕的?!琢言,我再说最后一次——要么,你眼睁睁看着我死,看着他们恩爱一辈子,要么……让他当一个有些混沌的皇帝……你知道的,那东西,只会让人有些错乱,并不会让他呆傻,并无大碍啊!” 安琢言看着安勤华,半响,轻轻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安勤华见她终于答应,大大地松了口气,安琢言轻声道:“你在这儿等着我。” 说罢,也不再留恋,转身便离开。 她并没有回宫,而是先回了一趟安府,好在也没人阻拦,她拿了东西,又很快离开,老老实实回了景峰宫。 回去后,她让人去找赵书贤,说希望最后见他一次。 本以为赵书贤不会答应,自己还得费些功夫,不料赵书贤很快就来了。 再见赵书贤,不过隔了十个时辰左右而已,心境却已大不同。 赵书贤道:“你还有何事想与朕说?” 他的声音比以前任何一次听起来都还要冷漠,并不狠厉,只是冷漠,仿佛眼前的安琢言,只是个不知名的宫女。 安琢言心中冰凉一片,也不再犹豫,轻声道:“皇上,六年情分,您说断便断了,臣妾也无力拒绝,只能……” 她举起摆在一旁桌上的茶,低着头,将茶对着赵书贤:“臣妾不会饮酒,这便以茶代酒,先干为敬,第一杯,愿皇上平安万岁,岁岁无忧。” 又斟了一杯:“第二杯,愿闽国祚绵长,风调雨顺。” “第三杯,愿皇上与心爱之人,恩爱长久,此生不移……” 三杯饮尽,她看着赵书贤,又看了一眼摆在赵书贤面前的空酒杯。 赵书贤并未多说什么,斟了一壶茶,以袖挡在身前,一饮而尽,而后放下酒杯:“朕只饮一杯,愿你安分守己。” 安琢言身形微晃,苦笑道:“事已至此,皇上也不愿对臣妾留下哪怕一句好话吗……” 赵书贤没有说话,安琢言垂下头,轻轻啜泣起来。 过了一会儿,赵书贤道:“如没有其他的事……嘶。” 赵书贤皱眉,轻轻揉了揉太阳穴:“怎么回事……” 安琢言抬眼,轻声道:“皇上?” 赵书贤揉着太阳穴,没有理她,安琢言试着靠近了一些,轻声道:“皇上,您忘记了吗?这六年来,臣妾是那样安分守己,对您那样忠心耿耿,而您,对臣妾,分明也是有情的。” 赵书贤没有答话,只抬眼,有些迷茫地看了一眼安琢言。 安琢言面露喜色:“您也是爱臣妾的!您才舍不得将臣妾贬入冷宫,将臣妾的兄长打入天牢,您舍不得……” 赵书贤道:“朕……舍不得?” “对。”安琢言立刻点头,“您舍不得!您很爱臣妾的,您很爱臣妾……” 她一点点靠近,一点点靠近,声音却并不压低,只反复重复这几句话,赵书贤垂着头,眉头紧蹙,就在安琢言的嘴唇要贴上赵书贤的嘴唇时,赵书贤忽然抬起头,右手毫不留情地扼住了安琢言的脖颈! ☆、第35章 安琢言一愣,瞪大了眼睛,急促道:“皇,皇上……” 他的手劲太大,安琢言连呼吸都有些困难,而最可怕的却并不是这个。 最可怕的,是赵书贤的眼神——他就这样直视着她,眼中是勘破一些的清明,和让人胆寒的阴冷。 一瞬间,安琢言有一种感觉,赵书贤是真的想杀了她! 她无力地伸手,轻轻握住赵书贤的手臂,道:“皇,皇上……” 赵书贤的手稍微松了点,却依然没有放开,他缓缓道:“就是这个东西?” 他知道? 安琢言绝望地闭上眼睛,轻声道:“皇上……” “是这个东西……”赵书贤却像是听不见她说话一般,喃喃道。 安琢言道:“臣妾错了,是臣妾错了!” 赵书贤慢慢松开手,安琢言这才得以喘息,伏桌大声咳起来,脸上涨的通红一片,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神来,毫不犹豫立刻跪了下去。 然而膝盖还没挨着地面,双手就被赵书贤给托了起来。 安琢言浑身颤抖,愣愣地抬头,看着赵书贤。 “不必跪了,没有意义。”他淡淡道,“那是什么东西?” 安琢言愣住,她本以为赵书贤知道那是什么才会…… 赵书贤像是知道她的想法一样,道:“朕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大概猜到。当年你父亲,便是用这种东西,让父皇沉迷鬼神之说,并对你父亲言听计从,对吗?” 安琢言不敢说话,只垂头轻声喘着气,赵书贤说:“那么,这到底是什么?” 她不想说真话,可赵书贤的语言冷似冰刃,表情更是她从未见过的阴沉,此刻的赵书贤,宛如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冰冷的身躯缓缓缠绕住她的脖颈…… 安琢言闭上眼睛,哭道:“皇上,那是‘溃神散’。” “溃神散。”赵书贤若有所思,“听名字便大概晓得作用了。” 安琢言道:“不是的,不是皇上您想的那样,这个东西,只是在服用后,会有些恍惚,此时我说的话会对您造成一些影响,但,一次而已不会如何,要……要起码半个月的时间……” “半个月后,会如何?” “如果这半个月内,臣妾每天都说一样的话,您就会对此深信不疑……”安琢言含泪啜泣道,“皇上,臣妾只是不甘心就这样被您抛弃,臣妾只是想挽回您……溃神散不会对您造成其他的伤害!” 赵书贤道:“父皇后来无法下决断,行事迟缓,昏庸混沌,难道与溃神散,一点关系也没有?” 安琢言一顿,赵书贤道:“若真是对朕一点伤害也没有,只怕你早就用这个东西了。” 他竟然能想到这一层,安琢言冷汗直流,却再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赵书贤伸手揉了揉眉心,道:“虽然还有很多疑问,但再问你,你也答不出来了,罢了……” 安琢言胆战心惊地抬眼,却见赵书贤嘴角竟然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她大惊,下意识想要退后两步,赵书贤那双冰凉的手,却掐住她的脖颈:“朕竟然让你安好无恙地在朕身边六年……整整六年……” 他嘴角上扬,声音却冰冷又悲怆,眼神更是可怕,安琢言摇着头,道:“皇上,皇上……” 赵书贤逐渐加重手中力道,安琢言哑声道:“皇上……臣妾……罪……不至死……” “或许这一世是吧。”赵书贤的声音清清淡淡的,宛如天边飘过的一抹凉风,“可若算上上一世……” 安琢言瞪大了眼睛,在这濒死之际,听见赵书贤嘴中吐出“上一世”,她脑中竟闪过无数画面,安琢言发出一声哀嚎,赵书贤敏锐地注意到了,又一次松了手,将她狠狠往地上一丢:“怎么,你想起来了……皇贵妃?” 安琢言抱着脑袋,阵阵哀嚎,满地打滚,似是痛苦至极,这个模样赵书贤很熟悉,因为十四岁那年的他,也有过这样的经历。 在战场上意外受伤,醒来时却得到了所有的,不属于这一世的记忆。 痛,不止是脑袋疼,更是全身上下都疼的让人无法忍受,与之相对的是,他想起了上一世所有的记忆。 这算什么,他也不知道,他也曾迷茫,可这是记忆,不是梦。 伴随记忆而来的痛苦与快乐,还有全然不同的心智,都绝不是梦。 大约便是因为太过真实,才会有那样让人难以忘记的疼痛随之而来。 他安静地看着安琢言痛不欲生地趴在地上,过了许久,她才慢慢睁开眼睛,却已是满头汗水。 赵书贤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看来……不止朕一人可以想起来。” 安琢言看着他,愣愣的,最后竟然发出一声轻笑:“皇上……镇远大将军……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些是真的吗?是吧……可即便如此,你还是舍不得柳尘鸢,那样了,你还是舍不得柳尘鸢!你想起来以后,再见到柳尘鸢,就该将她杀了!你没有!赵书贤!!!我恨你……我恨你!!!” 她似疯似癫,神态痴狂,赵书贤却只托着下巴,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发狂,最后她又大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爱我?我到底哪里不好了?我明明终于嫁给你了,为什么,为什么……” 等她哭过闹过笑过嘶吼过,赵书贤才重新开口:“那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若朕没猜错,是你对柳尘鸢用了溃神散,然后呢?你对她,到底说了什么?” 安琢言披头散发跪坐在地,听见赵书贤的问题,如死水一般的眼珠子才轻轻动了动,她看了一会儿赵书贤,忽然笑道:“皇上——当真想知道?” 赵书贤竟然犹豫了片刻,最后道:“罢了……” “不,臣妾要说!”安琢言却笑的格外开心,“你怕了,对不对?赵书贤……我告诉你,我当时对她说的是什么……我对她说,她被送去皇上那儿,是因为你!是你,要跟有大皇子三皇子争皇位,为了皇位,你跟我这个皇贵妃私通,还把自己的娇妻送给皇上享用,哈哈哈哈哈……你也知道的,柳尘鸢那么蠢,那么蠢……溃神散在她身上,简直太好用了,她过的好屈辱,好屈辱,你在外头的那几个月,你猜她是怎么活下来的?哈哈哈哈哈……” 赵书贤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只是坐在那儿,微微垂眸,面无表情。 可安琢言看见了。 她看见他浑身颤抖,牙关紧咬,双手握成拳,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子。 “反正……臣妾大约也活不了了,既然如此,臣妾也不能让您好过啊,皇上……她那个侍女,叫什么兰,对吗?也是个没有脑子的,连溃神散都不必,柳尘鸢说什么,她就信什么,见柳尘鸢过的那样痛苦,我稍加提点,她就听话的去找姜蕴的使者了……之后的事情,您也知道了,柳尘鸢和姜蕴私下往来,为了逃出皇宫,竟给出所有地图与兵力分布,可姜蕴也骗了她,一举进攻……哈哈哈哈……您说,这世上怎么会有柳尘鸢这么蠢,又这么可怜的人呢,这一生都在被人欺骗,被人欺辱!于她而言,所有她相信的人,都背叛了她,哈哈哈哈……” 说着说着,一直大笑的安琢言却又忽然伏地大哭起来:“可是皇上,您看看臣妾啊!臣妾也死的好惨啊!就在这景峰宫里,臣妾也死的好惨啊!大皇子为了皇位,竟然和姜蕴联手,竟然叛国,竟然杀了三皇子……臣妾也没有料到啊!臣妾对您,对闽国,从来是忠心耿耿啊……不对,大皇子这一世,为什么早夭?他为什么会忽然暴毙而亡……” 她慢慢看向赵书贤,恍然大悟:“是您!” 见赵书贤没有说话,她便当他是默认,露出一个钦佩的笑容:“皇上,您果然还是这样雷厉风行,霹雳手段……可为什么呢,为什么您可以下手杀了叛国的大皇子,却让柳尘鸢活到现在?!您明明应该恨她的,您应该恨她为了姜蕴勾引您的父皇,恨她害的闽国落入姜蕴之手啊,皇上——” 她已不是在对赵书贤说话了,而是在自言自语,她只是想不明白,一点儿,也想不明白。 上一世,她没有提防一直合作的大皇子,她本想借着柳尘鸢和姜蕴私下传递消息一事,将柳尘鸢和大皇子一网打尽,送已经信了她的赵书贤上皇位,她没有料到大皇子将计就计,竟真的和姜蕴联手,最后使得姜蕴带人将整个闽国皇宫一瞬攻下。 她是失误了,可她死之前就在想,如果有来世,或者,如果可以重来一次,她不会犯这样的错误,赵书贤已厌恶柳尘鸢到极点,如果可以重来……他一定会毫不犹豫杀了柳尘鸢!然后,选择一直默默帮助他,为他排忧解难的自己。 可她竟然还是输了…… 她如愿嫁给了他,却换来六年的不碰不问,换来最终无法改变的命运。 她怎能接受,怎能接受?! 安琢言桀桀笑了起来:“皇上啊,您现在的表情,还真是吓人呢……您说,柳尘鸢上辈子最痛苦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呢?我觉得,一定是姜蕴攻进来时,您气的失去理智,把她亲手再一次,把她送……” 话语未落,赵书贤手中匕首一闪而过,划过安琢言脸颊细发。 安琢言一愣,又要大笑,赵书贤却已缓缓抬起头:“你想让朕杀了你?朕不会让你这样痛快。安勤华,也不会走的痛快。” 说罢,他起身离开,安琢言双眼圆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背影,扑过去想要抱住他的腿,然而赵书贤已经离开。 她哀嚎道:“皇上!!!赵书贤!!!您不能这样对我!臣妾从未对不起您,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从没有!只是一个柳尘鸢!!!只是一个柳尘鸢啊——!!!” 然而不等她哀嚎完,外边便冲进来两个侍卫,将她捆起来,又以白布塞住她嘶吼的嘴,让她再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安琢言落下一滴泪,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 这两日大雪不歇,整个椒芳宫已彻底是银装素裹,柳尘鸢在屋里闷了两日,时不时就想大哭一场,又惧怕赵书贤忽然来,所以整个人精神萎靡,痛苦不堪。这一下打开窗子,见外边素白一片,终于起了要出门的心思。冬梅听她要去院中观雪,给柳尘鸢拿了大氅、手罩和暖炉,将外边扫雪的宫人遣了,整个院内静悄悄的,这才护着她去了院子里。 院内栽着棵棵梅树,此时梅花已开,凌寒傲然,在这一片冰雪中那淡淡梅色越发显得傲骨天成。 柳尘鸢凑过去,吸了口气,呼出淡淡烟雾:“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原来梅花真要映雪才更美。” 冬梅和夏槐跟在她后头,并不接话,柳尘鸢也只是自言自语,并不指望她两人回答,她伸手拨了拨梅上雪,又忽然想起一件事,便转头问她俩人:“对了……这宫中哪儿有养牡丹的地方?就是……秋天还能养出牡丹的那种,应该很稀奇吧?” 冬梅一愣,想了想说:“回殿下,宫内并没有,不过皇上再宫外有让人养着,秋天要养出牡丹不容易,但也不算太难,赵国养花人手艺高超……只需在养花处无时无刻堆满炉子,一面确保通气,一面确保是牡丹能活下去的温度,便可以秋日也养出牡丹。” “是吗……”柳尘鸢道,“当初那株牡丹呢?就是,粉色里带一抹朱红的。” 冬梅犹豫道;“回殿下,早已枯了。” 柳尘鸢点点头:“枯的好……” 若不枯,只怕她要拿那株牡丹出气。 柳尘鸢低下头,将手罩丢给夏槐,只专心玩雪,冬梅夏槐看的心惊胆战,柳尘鸢却不肯听劝,两人也毫无办法。冬梅问了柳尘鸢想吃什么午膳,便去吩咐小厨房了,只留夏槐在柳尘鸢身侧。 夏槐见柳尘鸢在玩雪,便也没管她,只四处打量,看这院内哪里是不是该添几棵梅树,那儿柱子是不是该刷新漆,快要过春节了……她正出神,却忽然听见柳尘鸢发出一声轻微的叫声,她立刻靠近了些:“殿下?” 柳尘鸢闭着眼睛,两只手茫然无助地往前伸:“我,我怎么忽然看不见了……” ☆、第36章 “什么?”夏槐大惊失色,扶着柳尘鸢,走到她面前道,“殿下,慢慢睁眼,看着我。” 柳尘鸢小心地睁了眼,眼神却是一片涣散,道:“看不见……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见。” 夏槐心中一动,明白过来:“想来您是盯着雪太久,一时失了视物的能力……” 柳尘鸢道:“这怎么办?” 此时冬梅回来了,见柳尘鸢伸着手乱晃,立刻迎上前问了,晓得情况后,她狠狠用眼神瞪了一眼夏槐,吩咐她去喊王太医来,又小心地扶着柳尘鸢回了偏殿。 柳尘鸢闭着眼,手心都出了汗:“我,我会瞎吗?” “殿下不必担心。”冬梅柔声安慰她,“过一日就会好的。” 柳尘鸢坐在床沿,一脸茫然和失望,冬梅则皱着眉看着门口等夏槐回来,可夏槐还没带王太医回来,赵书贤身边的吴巍就先来了,见冬梅在门口,他道:“那位如何?皇上正往这边来……” 冬梅扑通便跪下了。 吴巍瞪大了眼睛:“那位又出什么事了?!” 冬梅说:“玩雪,一直盯着,眼睛坏了……” “这!”吴巍真是要昏倒了,“不是特意嘱咐过么……” “当时我去小厨房了!”冬梅道,“夏槐……” 她想了想,又觉得把事情都推到夏槐身上毫无意义,便索性闭了嘴,吴巍叹了口气,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柳尘鸢趴在床上,眼睛后知后觉地开始感觉到酸痛,她时不时睁开眼睛,依然是白茫茫的……好像眼前糊了一大团一大团的雪一般。 虽然她们说不是真的瞎了,睡一觉就会好的,可她还是觉得十分害怕,又有些气馁,只觉得自己真是…… 这几日,真是什么事都碰上了。 可也没人告诉她这个闽州人,不能一直盯着雪啊,她哪里会想到,那样美好的东西,也会伤着眼睛呢。 柳尘鸢趴在床上发着呆,到了该用晚膳的时候,冬梅才进来,行了礼,便要扶她用膳,冬梅道:“殿下您的眼睛不方便,奴婢便让他们将饭菜都直接端来了房内,若您不喜菜味弥漫,也可换一间……” 话还没说完,她忽然就顿住了,柳尘鸢没察觉出来,只道:“不必了,就在这儿吃吧,一会儿你让人摘些梅放过来便是。” 冬梅半响才应了声:“是。” 她扶着她在桌边坐下,然后有一勺东西往她嘴边送来,柳尘鸢张嘴,发现居然是冰糖百合马蹄羹。 柳尘鸢吃饭有个怪癖,便是在正式开始吃饭菜之前喝些甜汤,但这不大合礼数,也只有之前在闽国可以随她的意,嫁来赵国之后,她都规规矩矩地每个菜吃几口,最后喝三口甜汤,现在冬梅竟然先给她喝这个…… 柳尘鸢慢慢抿下去,忍不住道:“冬梅,你怎么会先给我吃这个?你怎么晓得我喜欢先喝甜汤?” 冬梅默然不语,柳尘鸢想到“食不言寝不语”,只好闭上嘴巴,也不再多问。 甜汤放下,递到她嘴边的是玉笋蕨菜,吃过甜汤,用淡淡咸味的蔬菜来中和口感是再好不过的,柳尘鸢心满意足地吃了,下一勺酒酿清蒸鸭腿肉又递到了跟前。 都是柳尘鸢爱吃的。 这实在太稀罕了。 皇宫中的规矩,太后的规制是午膳六十八道,晚膳三十八道,不能自己选菜,只能由下人帮忙,每样菜最多也只能吃三口,现在是战时,膳食又全部缩减了一半,剩下的留给下人吃,虽然并不浪费,但能吃自己想吃的,其实并不容易。尤其她不能表露喜好,下人给她选了什么,你就只能吃什么。 可冬梅帮她选的却每一样都很合她的口味。 柳尘鸢虽然心里觉得惊讶,但也没有再开口,这顿饭吃的安安静静,等吃完了,柳尘鸢才心满意足夸赞道:“冬梅,你今日布菜可比以往做的好。” 冬梅没有说什么,柳尘鸢道:“吃的有点饱,冬梅,扶着我出去消消食吧。” 冬梅从善如流伸手托起她的手臂,一手小心地环住她的腰,柳尘鸢隐约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但又想不通透,跟着冬梅在外面转了几圈又回屋后,冬梅轻轻拍了拍柳尘鸢的手臂就走了,柳尘鸢越发觉得哪里不对…… 过了一会儿,冬梅又回来了,柔声道:“殿下,您眼睛不便,让奴婢为您擦拭身子吧。” 柳尘鸢愣愣地点了点头,坐在床沿,冬梅出去拿了水盆进来,轻轻地替她脱了衣服擦拭身子。 冬梅的动作很轻柔,可柳尘鸢却忽然伸手抓住了“冬梅”的手腕。 果然,不是女子的手腕…… 她轻颤一下,猛地往里躲了点,把自己被褪到胸口的衣服给拎起来:“谁?赵书贤?” “是我。”赵书贤说。 柳尘鸢如临大敌:“你要做什么……” 她为自己眼睛瞎了感觉又如此不敏锐而深深懊恼,刚刚若不是赵书贤的手指掠过她的皮肤,上边有茧,她可能还不会发现这人早不是冬梅了。 想来布菜的,扶着自己消食的,都不是冬梅,真正的冬梅只负责说两句话便离开。 他……他又想做什么,又是何必如此来戏弄她? 赵书贤道:“我什么也不做……只是来照顾你。” 柳尘鸢一脸困惑,赵书贤柔声道:“不要怕。” 她怎么可能不怕? 柳尘鸢只觉得赵书贤定然是又想到什么法子来戏弄自己了,只缩成一团躲在床脚,手脚都轻轻发抖,赵书贤看在眼里,半响才道:“我不会再伤害你。” 柳尘鸢根本不信,又因为眼睛看不见而极其不安,赵书贤却忽然凑过去,抓住她的手,柳尘鸢吓了一大跳,却感觉到他往自己手里塞了个什么冰冷的东西,还很重,然后她听见赵书贤说:“来,这把匕首给你……趁着看不见,你想怎么刺我,就怎么刺我。” 赵书贤疯了。 这是柳尘鸢唯一的想法。 她脸皱成一团,将匕首直接旁边一丢,拼命摇着头:“我不会杀你,你不用这样试探我。” 赵书贤难得语塞:“……” 他确实不会哄人。 上辈子他和柳尘鸢除了最开始不熟,后来柳尘鸢每天都傻傻的穷开心,只要她要什么,就给她什么,她说话,安静听着就行。他上辈子沉默寡言不爱说话,柳尘鸢慢慢也懂了,就不指望他能说太多话。 这辈子,他倒是有了吓唬柳尘鸢的本事,光靠说的都能把她吓的大哭不止,可这哄人的功夫,却没有一点儿长进。 给她匕首,无非是希望她狠狠刺自己几刀让她出气……本来给长刀让她刺也行,可战事未歇,自己暂时不能受伤太重…… 柳尘鸢简直被吓得要背过气去,赵书贤只好将匕首拿起来放在一边免得看不见的她割伤自己。 “以前是我错了。”赵书贤真挚地说,“相信我一次,行不行?我发誓,我会好好待你。无论你提的任何要求,我都会满足。” 柳尘鸢还没开口,赵书贤想了想又说:“除了离开这里。” “你到底想干什么……”柳尘鸢咬了咬唇,“到底……” “我什么也不会做。” 饶是柳尘鸢看不见,也能听的出来赵书贤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她打了个寒颤,最后说:“那,那你走。” 赵书贤:“……” 柳尘鸢说:“你不是说,我说什么你都会照办吗?那你走,不要再来了!” 赵书贤沉默了片刻,最后竟然真的道:“好。” 柳尘鸢有些讶异地瞪大了眼睛,即便她面前还是白茫茫一片。 赵书贤接着道:“再问你一件事。” “什,什么……” “如果要换名字,你要叫什么?刘牡丹?有些土气……” “我为什么要换名字?”柳尘鸢一脸茫然,“我叫这个名字就可以了。” “柳尘鸢这个名字,我也很喜欢。”赵书贤沉吟道,“可是,大家都晓得柳尘鸢嫁来赵国,嫁的是我的父皇。如果我再娶你为后,会招致非议,如果你愿意,能更名最好,如果不愿……” 柳尘鸢立刻打断他的话:“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娶我为后,你疯了?!” 说完她就捂住了嘴。 她……还是说出来了…… 赵书贤说:“我没有疯。” 柳尘鸢沉默了半天,最后有些无力地说:“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但我求求你了,别折腾我了,我不想换名字,也不想当你的皇后……我还是那句话,如果真像你说的,我提什么要求你都可以满足,那你现在立刻离开!” 她说完这句话就全身紧绷地戒备着,然而等了半天,那人也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说话。 屋内静悄悄的。 直到冬梅的声音重新响起:“呃……殿下,奴婢替您擦身子吧……” 柳尘鸢愣了愣,最后往被子里一趟,说:“不必了,等我眼睛好了再说。” 心虚的冬梅退了下去。 柳尘鸢躺在床上满心不解,不明白赵书贤到底是怎么了,而且仔细回想一下,他一直自称“我”而不是“朕”…… 毛骨悚然。 柳尘鸢被吓的连睡都睡不着了。 一直到半夜,翻来覆去的她终于觉出一点困意,慢慢陷入梦境,可此时门却被人打开了。 是……谁? 柳尘鸢迷迷糊糊的,睁眼也没用,依然什么都看不到……屋内还一片漆黑。 那人走到她身边,伸手轻轻帮她掖了被子,最后坐在她床边,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柳尘鸢觉得自己真是见鬼了………… ☆、第37章 柳尘鸢抖啊抖,赵书贤自然很快发现了,过了一会儿,和衣躺下,伸手抱着她,轻声说了句:“睡吧,我什么也不会做。” 她不敢放松,赵书贤却是很自然的样子,将脑袋贴在她脖颈旁,呼吸轻缓,没有任何动作,最后竟是就这样睡着了。 柳尘鸢虽然讨厌赵书贤又怕赵书贤,但毕竟跟他回帝州路上一起睡过那么长时间,心理充满了恐惧和不安,但身体却很适应,也很困倦,赵书贤抱她抱的很紧,即便他看起来已经睡着,柳尘鸢也依然不能推开,最后只能无奈地闭眼。 这样过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她也睡着了。 这一回,又做了一个梦。 梦比之前的都还要短一点,但却微妙的和上一次的梦有了关系,她穿着厚厚的棉袄,脚上也踩着羊皮小靴,和赵书贤一起打雪仗,另一边是赵庭云和问兰,赵庭云倒是一点儿不客气,逮着柳尘鸢就丢柳尘鸢,逮着赵书贤就丢赵书贤。 柳尘鸢身娇体弱,被丢了两下就觉得疼了,但大约又舍不得放弃打雪仗,最后偷偷摸摸地溜到了赵书贤身后去。 赵书贤看见了,回头望了她一眼,最后说:“你就站我身后。” 柳尘鸢忐忑地点了点头,赵书贤抓起一个超大的雪球,对着赵庭云狠狠一丢! 啪叽,正中赵书贤额头,雪水顺着他的脸滑下来…… 柳尘鸢躲在赵书贤身后轻笑起来,见赵庭云丢雪球过来,连忙躲在赵书贤背后,等赵庭云丢完,她又探个脑袋出去,对着赵庭云丢雪球。 如此这般,赵书贤成了柳尘鸢的护盾。 最可怜的倒是问兰,她又不敢丢赵书贤,柳尘鸢又躲在后头,赵书贤丢赵庭云却都是气壮山河的丢,经常殃及她,赵庭云丢雪球时也顾不上她,常常还渐她一脸雪。 最后赵庭云终于发现了,懊恼地说:“翠兰,你丢啊,你丢二哥啊,怕什么呢!” 问兰弱弱地说:“我,我叫问兰……” “好好好,我跟你说啊翠兰,你不要怕,丢就是了!” 问兰无辜地点头…… 柳尘鸢笑的要打跌,狠狠往赵庭云头上丢了一团雪:“说了是问兰!问兰,丢他!” 问兰鼓起勇气,弱弱地往赵庭云身上丢了一小团雪,赵庭云差点背过气:“你跟我是一伙的!!!好好好,你这是叛变了?” 说完不管不顾的直接把小小的问兰给举起来就作势要直接往雪里丢,问兰叫了一声,柳尘鸢吓得要去救问兰,却被人从背后轻轻拦住腰:“老三吓唬她而已,怎么反而吓到你了?” 柳尘鸢回头,就跟赵书贤的脸撞上了,当即一愣,赵书贤大约觉得她这呆呆傻傻的样子有些好笑,勾了勾嘴角。 那边赵庭云不满的声音传来:“二哥,不是打雪仗嘛,怎么变成你和嫂嫂*了!和光天化日的……” 柳尘鸢顿时就不好意思起来,微微挣了赵书贤的手,一面对着赵庭云道:“别,别乱说话!” 赵庭云已经放了问兰,这会儿笑嘻嘻地看着柳尘鸢:“嫂嫂这是害羞了?面皮真薄,真好玩,和二哥也太不一样了。” 柳尘鸢不知道如何反驳,赵书贤却说:“好玩?” 他的声音已隐隐有些危险,赵庭云却还说:“对对对,说起来,我还听过那句话——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啊!二哥你用这么大的雪团丢我会死人的……啊!!!” 赵书贤一边丢赵庭云,一边居然还有余裕转头对柳尘鸢道:“别一直盯着雪看,小心眼睛不舒服。” 说完就也被趁机回击的赵庭云丢了一头雪。 柳尘鸢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嘴角居然带着笑。 眼睛也好了,虽然还是有点痛,但看东西已经很清楚了。她侧头一看,昨天半夜来的那个如鬼魅一般的人已经不见了,大约是去上朝了。 柳尘鸢想到梦里的问兰,顿时萎靡下来,咬着唇悄悄流了两滴泪,等缓过气了,才让冬梅和夏槐进来,两人进来后晓得她眼睛好了,都大大松了口气,但依然说一会儿要让太医再来看一次。 柳尘鸢无所谓地点了点头,又道:“昨晚,值夜的人是谁?” 冬梅道:“小青子。” “昨夜有人来了,小青子也不晓得拦一下……”柳尘鸢实在心里憋气,说出这句话,见冬梅夏槐一脸尴尬,又发觉自己真是多此一举,为难小青子冬梅他们又有什么用呢?就算自己发脾气了,他们难道就敢拦赵书贤?她叹了口气,道,“算了。” 去外边吃早膳的时候,柳尘鸢发现天已放晴,院子里道路上的雪都被扫了,屋檐上的雪已凝成了冰,一滴滴往下滴着水,寒梅上也将融未融的雪已成了透明状,映着阳光点点,让梅花看起来越发清莹透彻。 除了路上的雪被扫干净了,两边还是有雪的,柳尘鸢有了阴影,不敢怎么看,只是看到雪,又想起了昨晚做的梦,心里实在异常不舒服。 赵书贤对她这样,她梦里却尽是梦到和他欢欢乐乐在一起的画面,这算怎么一回事? 柳尘鸢心乱如麻,结果在房间里待了没一会儿,他们被吩咐要搬离椒芳宫,去……去掌乾殿。 哪有这样的?! 柳尘鸢惊慌失措,冬梅和夏槐也一脸为难,这实在太不合礼数了,虽然不是明目张胆的搬去掌乾殿,但也足够让人惊讶了…… 可皇上的命令,他们不能不听,柳尘鸢不肯去,吴巍却扑通跪在她跟前,说:“殿下,这事儿只有您跟陛下说才有用,若您不去……也不是不行,只是咱们这些下人的命,大约是保不住的……” 柳尘鸢没有说话,吴巍又说:“何况,咱们这群下人死了,殿下只怕还是得搬去掌乾殿……陛下说了,您若不肯,要亲自跟他说,他会酌情考虑的。” 酌情考虑? 柳尘鸢才不信赵书贤,可吴巍都这样说了,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轿子。 无论如何……如果赵书贤还要对她做什么,昨夜便可以做了,他到底没有做什么,只是抱着她睡了一觉。 虽然,这也足够让她讨厌的。 她到了掌乾殿,本以为依着赵书贤的性子,他定然起码要在御书房待到傍晚,结果没一会儿赵书贤就来了,还带着奏折,一副要在这里批改奏折的样子。 “尘鸢来了。”他居然喊她尘鸢,脸上带着淡淡的愉悦,“掌乾殿比椒芳宫好一些,今后你便住在这里……” 柳尘鸢哆哆嗦嗦地打断他的话:“昨天,不是说过了吗,我不想要见你,你,你居然还要我搬到这里来……” 赵书贤低头专心批折子,一面叹了口气:“我还是想多陪陪你,以前你常抱怨我陪你的时间太少了。” 她,她什么时候抱怨过这样的事情? 柳尘鸢愣愣地看着他,最后说:“你不要血口喷人了……” 这居然能算得上血口喷人? 赵书贤将手中的笔搁下,抬头看着柳尘鸢,柳尘鸢警惕地往后躲了一步。 “你不是说,你梦到过自己嫁给我,还有什么?”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用的是哄骗的语气。 柳尘鸢当然不会说,只拼命摇头,赵书贤倒也不追问,看她一脸害怕,不由得扬了扬嘴角。 柳尘鸢只好说:“我……我想回椒芳宫。” 赵书贤说:“你留在椒芳宫,我每晚也都会去的。” 柳尘鸢:“……” 这个人,真的太讨厌了…… 她轻声道:“你说过的,不会强迫我的,我要什么都答应……” 虽然昨天赵书贤说的时候她就没当一回事,但也没想到这个人违约这么快。 赵书贤道:“嗯,是我的错。我只是很想多看看你。” 柳尘鸢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茫然地看着赵书贤:“你,到底怎么了……真的,跟赵庭云一样,脑子坏了?” 赵书贤说:“没有。我……是我的错。” 他依然只是这句话,柳尘鸢完全不得要领,最后赵书贤说:“说到老三……他这几天要回来了。” 柳尘鸢惊讶地看着赵书贤。 倒不是因为赵庭云这么快就要回来而惊讶,而是因为……赵书贤喊他老三。 之前柳尘鸢就觉得奇怪了,赵书贤从没有在自己面前喊过赵庭云老三,可梦里的赵书贤,一直喊赵庭云老三,她还安慰自己梦本来就与现实完全不一样……可现在赵书贤嘴里说出那句“老三”,让她有种微妙的,梦境与现实重叠的错觉。 赵书贤显然以为她的惊讶是因为赵庭云的速度,他说:“老三稍微能动了点,就一直说自己要找新娘子,一路追回来了。” 柳尘鸢有点尴尬。 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 柳尘鸢抿了抿嘴,最后扯开话题:“即便住在掌乾殿里……我也不想和你睡在一间房里。” “这个不可以。”赵书贤摇摇头,“不可以说要离开皇宫,不可以说不和我一起住在一个房内,其他什么都可以。” 柳尘鸢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慢慢道:“你说……什么都可以?” “嗯。” “好,那我要见问兰。”柳尘鸢盯着赵书贤,一字一句道。 ☆、第38章 赵书贤看着一脸认真的柳尘鸢,道:“如果我让你见到问兰了呢?” 柳尘鸢一愣,说:“见,见到问兰……那我就原谅你之前做的所有事情!” “话别说的太早。”赵书贤低头,重新开始批阅奏折,“何况你们总归可以见到。 柳尘鸢呆了片刻,忽然就明白了:“你……你又骗人。” 以前赵书贤就说过类似的话——人总是会死的,死了你自然就可以见到问兰了。 这人…… 赵书贤好笑地看了她一眼。 柳尘鸢闷闷不乐地转身,坐到另一边的软榻上发起呆来,赵书贤忽然说:“旁边的书柜里有你喜欢的书。” 她喜欢的书? 柳尘鸢莫名其妙,她喜欢什么书,赵书贤怎么会知道……何况,她喜欢的,都是些不怎么入流的民间话本。 结果转头一看…… 居然还真是各种各样的民间话本。 什么样的都有,不乏什么《春日行》《春宫事》之类看书名就让人觉得不对劲的书,柳尘鸢瞪大了眼睛,随手拿下一本《平妖降魔传》,翻开一看,内容是说一个和尚一路降妖除魔的故事…… 柳尘鸢本来是决定很有骨气不看他找来的书的,结果翻开后却看的津津有味,故事虽然有点吓人,却十分有趣,直到脖子有些酸痛,她才慢慢抬起头。 赵书贤正看着她,似笑非笑。 手中的书本仿佛成了烫手的山芋,柳尘鸢把书往旁边一塞,抿着嘴挪开了视线。 好在赵书贤并没有戳破她,只是维持着这样的笑容看着她。 到了晚膳时,赵书贤没留下任何下人,亲自帮柳尘鸢布菜,柳尘鸢极不自在,然而就如之前一样,赵书贤对她喜欢吃什么,了如指掌。 柳尘鸢只能含恨吃下这份仇敌之食。 到了晚上,柳尘鸢在梳洗后,怎么也不想去床上躺下,最后心一横,决定去软榻上休息,结果才走到软榻跟前,赵书贤就走过来,直接将她扛起来:“去床上睡,不然不舒服。” 柳尘鸢倒抽一口凉气,随后用手锤了锤他的背:“赵,赵书贤!放我下去……” 赵书贤没有理她,把她丢去床上,然后像大山一样压下来——却也只是抱住她,说:“睡吧。” 即便知道大概是徒劳,可柳尘鸢还是想推开他,赵书贤却忽然沉声道:“且说这*和尚就月下细瞧,坟冢中白烟袅袅,磷火灼灼,隐见白烟磷火中,又有一女子,红衣似血……” 他说的竟是《平妖降魔传》里最可怕的那一节,柳尘鸢看的时候就觉得十分可怕,现在被赵书贤一提,鼻上竟沁出一点汗来,赵书贤还要往下说,柳尘鸢轻声道:“别,别说了……” 赵书贤轻笑一声:“害怕?” 柳尘鸢不说话,身子却微微发着抖,推他的手,往里睡了些,赵书贤又沉声道:“红衣如血,黑发如瀑,独那煞白的脸……” “赵,赵书贤!”柳尘鸢简直要昏过去了,只好屈辱地往后靠了靠。 眼下一点烛火也无,整个屋内漆黑一片,赵书贤又用那低沉的声音,诡异的语调说那样的故事,她真是怕到了极点,赵书贤见她是真的吓到了,都主动靠过来了,才终于真正不说话了,搂着她的手又紧了些:“不必怕,不过是话本而已……这有什么好怕的?” 柳尘鸢心想,若当初自己死成了,就变鬼吓唬他去…… 于是,这个夜晚,柳尘鸢又一次,一边恐惧一边安稳地,睡着了。 之后几天都是如此,赵书贤十分守信,除了每天晚上抱着她睡觉以外,什么也没有做过,对她也是完完全全的温柔体贴……柳尘鸢实在想不到,自己居然有一天会用温柔体贴这个词来形容赵书贤。 只是,赵书贤越是温柔体贴,柳尘鸢就越毛骨悚然,尤其是有时候她稍微抬眼,就能看到赵书贤炙热的视线…… 太可怕了。 让柳尘鸢不解的事情还有一个,便是赵书贤对她实在太过了解了,无论是她爱吃什么,爱看什么,喜欢什么颜色……之前他对她坏的事情,似是专挑她害怕的,她不喜欢的事情来,现在要对她好了,又能准确无误地找出她喜欢什么,就像那本《群侠传》里的一个飞刀高手一样,例无虚发。 这实在很奇怪。 第三天晚膳时,柳尘鸢纠结了许久,还是把自己心中的这个疑惑给说了出来,赵书贤却只说:“只许你梦见与我成亲,不许我梦见你喜欢吃什么?” 他提起那些梦,柳尘鸢便更纠结了,犹犹豫豫地说:“听你的语气,似是知道那些梦,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书贤居然说:“是姻缘天定。” 柳尘鸢差点气的昏过去,赵书贤却问她:“你希望怎么处置安琢言?” “安,安贵妃……”柳尘鸢几乎要忘记这个人了,听他提起,微微一愣,又摇摇头,“你问我做什么,我不晓得……” 赵书贤道:“她欺骗你,把你骗入监狱,受尽委屈……你不希望她受惩罚?” 柳尘鸢呆住,最后道:“想,当然是想的……可是……” 最后她摇摇头:“我不知道,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何必问我。” 赵书贤道:“那,放了她?让她继续当贵妃?” 柳尘鸢依然说:“随你。” 赵书贤好笑道:“你的心倒也真宽……嗯……先把安勤华处死好了。” 柳尘鸢忽然愤愤地看了一眼赵书贤,赵书贤略有些莫名:“怎么?不能处死安勤华?” “这和安勤华没有关系……” 柳尘鸢最后还是忍不住说出来:“欺骗我的人那么多,比如你,才是我最讨厌的。你都没有受一点儿惩罚,又凭什么去惩罚其他欺负我的人?你没有这样的立场……即便,即便你要惩罚安勤华和安贵妃,那也是你自己的事情,是你想要这么做,而不是因为我!你要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应该来问我,一副要为我出头的样子……你没有这样的资格。” 赵书贤看着她,颔首道:“嗯,还有呢?你还有想说没说出来的吧?” “对……”柳尘鸢心想说都说了,不如一次性说出来,“你觉得,你打着为我出头的名号惩罚安贵妃,就会显得你对我很好,你很伟大吗?才不是这样,安贵妃陪了你整整六年,你却可以丝毫不手软地这样对她,不管你现在是发什么疯,对我好了点,将来也随时有可能会把我也关进大牢里……赵书贤,你太可怕了,你对人根本没有感情,只凭自己的高兴……” 赵书贤居然边听边点头,柳尘鸢见他这样,心里都有些发毛,最后只能草草收尾:“总之,不管你怎么做,你都……都不是好人。” 听到最后,赵书贤笑了笑,说:“嗯。你说的对。” 她,她说的对? 柳尘鸢是做好了自己说完后赵书贤撕下假面发脾气的准备的,结果这人居然笑着说她说的对…… 真是个疯子。 不过,她的这番话似乎对赵书贤的影响并不大,因为安勤华还是被处死了。 柳尘鸢并不晓得安勤华被处死的事情,只是这样相处了几天,虽然依然害怕赵书贤,可不管怎么样,他始终变回以前那古怪的脾气,柳尘鸢慢慢的胆子也稍微大了一点,战事不休,赵书贤虽然尽量在掌乾殿里批折子,可很多时候还是得去御书房,这种时候就对柳尘鸢来说便是最好的时光,她可以看自己的话本不用被赵书贤打扰,也可以在掌乾殿里到处溜溜。 冬梅和夏槐为人谨慎,只跟着她,掌乾殿里还有两个婢女,一个叫常安,一个叫常悦,柳尘鸢只要离开屋内,那两个侍女便会不知道从何处冒出来,然后一言不发地跟在柳尘鸢身后。 大约是赵书贤派着来监视她的,柳尘鸢并不在意。 除此之外,掌乾殿的人要比柳尘鸢想的少一些,除了必要的侍卫,其他的宫人数量并不多。 柳尘鸢可以在掌乾殿四处走来走去,常安和常悦从不阻止,直到有一日,柳尘鸢无意中走进了掌乾殿旁边的昌宁殿,这是个小小的侧殿,用途不明,看起来少有人至。 掌乾殿旁边也有看起来这样无用又荒凉的殿,让柳尘鸢有些吃惊,她进了昌宁殿,发现了个书房,常安和常悦神色微微变了,轻声建议柳尘鸢去别的地方看看——倒也不强制,只是说这书房有些陈旧,里面全都是当年皇上幼时的书房搬来的东西,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而且皇上也不许人打扫,所以应是落了灰尘。 柳尘鸢只问:“我不能进去?” 常安和常悦若说她不能进去,柳尘鸢便也就乖乖离开了,可常安常悦却说但凭她开心,柳尘鸢道:“那我要进去。” 这两人神神秘秘的,想来越发有鬼。 结果走进去,她们却居然没说谎,书房内没什么特别的,都是些普通不过的四书五经一类的,也确实都落了灰。 柳尘鸢转了一圈,被灰弄的打了两个喷嚏,头上的珠花便掉了下来,她下意识弯腰去捡——却发现看起来毫无特色的书桌下,居然有个小小的夹层,里边放着一个长锦盒。 她愣了愣,伸手去拿那锦盒,一边悄悄注意常安常悦的反应,却见那两人也有些困惑,显然并不知道这个夹层和锦盒的存在。 柳尘鸢直接将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副卷起来的画,画再打开,却是一副女子弹琴图。 画中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坐在亭子里,低头抚琴,穿一身淡绿色春装,头上别着一朵珠花,素雅恬静,几乎可温琴音袅袅。 亭子画的不细致,周围一片春意盎然的景致也画的潦草,只有里边那个少女,一笔一划,都能看出作画人倾注的心思与感情。 柳尘鸢愣愣地看着那幅画,那是十三岁的自己,是……与赵书贤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赵书贤那时见了她,出言调戏了后,就回来画了她? 画的倒是不错…… 柳尘鸢有些别扭地皱了皱眉头,目光下移,却忽然停在落款之处。 顺安十八年。 那是赵文帝时期的年号。 但……不对。 顺安十八年,这一年往下推算,赵书贤只有十四岁,而自己,只有十一岁。 这一年,距离他们画中会面的时间,分明还有足足三年。 ☆、第39章 柳尘鸢怔怔地盯着那时间发了一会儿呆,最终将画收进锦盒里,直接揣着锦盒就要走,常安常悦微微变了脸色,却又不敢直接阻拦。 “我会自己告诉皇上的。”柳尘鸢道,“不必担心。” 常安常悦无话可说,只能由着她拿走了那锦盒,柳尘鸢心乱如麻,便也没了到处乱逛的兴致。 本想等着赵书贤回来,结果赵书贤没回来,吃过午膳,来的人却居然是赵庭云。 赵庭云受伤的绷带都没有拿下来,也完全不讲规矩,不管不顾地直接冲进了掌乾殿,常安和常悦更不能拦他,只能瞪着眼睛,眼睁睁地看着赵庭云闯了进来。 “新娘子,新娘子!”赵庭云一推开门,便见柳尘鸢坐在床边发呆,大喜过望,直接扑了过去,“新娘子——!!!” 柳尘鸢连连往后闪:“镇……呃,小白龙……” 赵庭云抓着她的手,抱怨连连:“新娘子,二哥真是太坏了!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把你给带走了……” “呃,是,是啊……”柳尘鸢见他握住自己的手后就没有靠过来了,稍微放松了一些,见他这么大个子,却又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她扬了扬嘴角,道,“你的伤好些了吗?” 赵庭云说:“不碍事!要不是二哥不同意,我随时还可以再去打仗呢!” 柳尘鸢愣了愣,说:“你……还挺喜欢打仗的啊。” “当然!”赵庭云说,“浴血奋战,岂不快哉!咦,新娘子不喜欢吗?” “不喜欢……”柳尘鸢说摇摇头,又觉得和赵庭云说这些可没有意义,便扯开了话题,“你来这儿,你二哥知道吗?” “知道啊,我从御书房来的!”赵庭云说,“二哥让我别吓着你,其他便没有说什么了。” “哦。”柳尘鸢放心了些,不然一会儿赵书贤来了,估计又要给赵庭云几鞭子,然后指责她勾引赵庭云了。 赵庭云忽然放下她的手,愤愤道:“二哥太狡猾了!把新娘子拐走的这段时间,一定对新娘子很好,要不然,怎么明明我才回来,新娘子却问二哥的事情!” “什么……”柳尘鸢愣了愣,连连摇头,“我,我是担心你。” “担心我?”赵庭云显然无法理解柳尘鸢在担心自己什么,但不等柳尘鸢解释,又飞快接受了这个设定,他咧嘴露出个傻气的笑容,倒也不客气,整个人往软榻上一躺,头就靠在柳尘鸢腿上,柳尘鸢大惊失色,正要说话,赵书贤就长长地出了口气,轻声道,“好累啊……我一回帝州,就快马加鞭回宫,见了二哥,就立刻来找新娘子了,玉逍遥都差点把我给甩下来……” 他这样说,柳尘鸢便又有点不忍心了,赵庭云鼻尖还有一点灰尘,看起来确实有些累,赵庭云又喃喃道:“而且啊,我怕新娘子说我臭,所以我有梳洗过哦!虽然洗的有点马虎,因为我身上的伤有些还没好,那些老头子都说不能随便碰着水,麻烦死了。” 柳尘鸢觉得有些好笑,微微扬了扬嘴角,道:“当然是身体最重要,而且,我现在不会嫌弃你臭的……” 赵庭云睁开眼睛,看着她,眼睛亮亮的:“真的?” 柳尘鸢张了张嘴,犹豫了…… “果然……”赵庭云心酸地说,“新娘子还是会嫌弃嘛!” 柳尘鸢没憋住,轻声笑了出来,赵庭云愣愣地看着她,最后也笑了起来:“没事,新娘子嫌弃我也没关系,新娘子愿意笑就好!” 柳尘鸢又笑了笑,没有说话,赵庭云慢慢合上眼睛,躺在她的腿上,呼吸逐渐平稳,居然似是睡着了。 虽然觉得有点不舒服,也不合乎礼数,但赵庭云看起来真的很累,柳尘鸢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叫醒他。 她扭头,继续看着窗外,现在雪已经全化了,有淡淡的阳光洒在院内,让人觉得很温暖。 于是,等赵书贤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柳尘鸢坐在软榻上,看着窗外正在发呆,而赵庭云睡在她的膝盖上,睡的不省人事。 赵书贤连一刻的停顿都没有,直接走过去把赵庭云给掀翻了。 柳尘鸢吓了一跳,这才发现他回来了,赵庭云坐在地上,迷迷茫茫地揉了揉眼睛:“二哥?” 赵书贤黑着脸,没有说话。 怕赵书贤一开口就会气死自己,搞不好还会对赵庭云发脾气,柳尘鸢赶紧说:“他,他是太累了。” 这还不如不说。 赵书贤的脸又黑了三分。 柳尘鸢微妙地发现了一点他脸色的变化,赶紧闭了嘴,结果赵庭云说:“对,好累……不过新娘子的腿好舒服!比枕头舒服!睡的真舒服!” 连说三个“舒服”,简直是…… 赵书贤伸手,直接把赵庭云给撵了出去,赵庭云在外拍门,满心不解:“二哥!我一来这里就躺软榻上睡觉了,还没来得及和新娘子说上什么话呢!” 柳尘鸢倒是希望他别开口了…… 赵书贤没有理会屋外的赵庭云,朝着柳尘鸢走近了两三步,柳尘鸢缩了缩,总觉得他马上就要骂自己或直接动手了! 结果赵书贤说:“脚麻了吧?” “……啊?”柳尘鸢一愣。 她的脚确实有点麻了,开始还数次差点想推醒赵庭云,可后面彻底麻了,她也就懒得管了。 现在赵书贤提起来,柳尘鸢试着动了动脚,一股钻心的麻意涌上来,她抽了口气,赵书贤道:“别动。” 然后在她身边坐下,将她的腿慢慢抬起来,放在自己腿上,轻轻帮她开始按捏。 柳尘鸢几乎有点目瞪口呆,可赵书贤垂眸,替她揉着腿,样子看起来那样自然。 等他要替她把鞋子给脱了的时候,柳尘鸢说:“不,不要了,脚不麻了。” 赵书贤没有抬头,只道:“老三在你腿上睡一下午都可以,我替你按按腿都不行?” “他现在脑子不清楚,我总觉着他是个小孩,所以……” 所以,倒也不会常常想起男女授受不亲。 可是赵书贤却完全不一样。 但柳尘鸢这样说,赵书贤又勾了勾嘴角,最后放过了她:“不麻了就好。” 赵书贤竟然不是瞎按,柳尘鸢的脚真的不麻了,她站起来,往另一边走了两步,忽然发现外边赵庭云的声音已经不见了。 大约又是被谁给劝走了…… 刚刚赵书贤进来时,柳尘鸢太过慌张,这下平静下来,才想起早间看到的那幅画。 她一顿,转身把搁在桌上的锦盒打开,拿出里面的画,当着赵书贤的面慢慢展开。 赵书贤看着那幅画,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柳尘鸢抿抿嘴,道:“这幅画……是你画的?” 赵书贤平静地说:“是。” 柳尘鸢说:“可是,可是这个时间不对……这一年,我才十一岁,根本就没有见过你。” 赵书贤看了她一眼,又看了那画的落款一眼,道:“嗯,应是那时落款匆忙,写错了。” ……什么? 就这样? 柳尘鸢愣了愣。 她本以为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可赵书贤却这样轻描淡写的…… 赵书贤反问道:“怎么了?难不成,你怀疑我跟你一样,会梦到一些没发生的事情……还能画下来?” 柳尘鸢摇摇头:“没有,只是觉得奇怪而已……” 不过,如果真是赵书贤所说的那样,这就更让人觉得怪异了,他见了她,回来后,画了这样一幅画……柳尘鸢皱眉看着那画中人,赵书贤却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道:“没错,我当时见到你的第一眼,便对你倾心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跟之前一样,毫无变化,仿佛在说什么普通无奇的小事,柳尘鸢却骇得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住了,她猛地咳了几声,赵书贤好笑不已,伸手轻轻拍抚她的背:“有这么吓人吗?” 何止啊! 柳尘鸢好不容易喘过气,道:“胡说八道!你见我第一次,便出言轻薄我,怎可能倾心于我……何况后来我嫁来赵国,嫁给你父亲,你难道以为我不知道必然是你进言的吗?!” 赵书贤说:“第一次出言轻薄,是希望你记得我,之后的事情……是我错了。” 他这样认真地说,柳尘鸢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只是她心头也很有些愤愤,又瞥见那画上的自己正抚琴,想了想,道:“对了,我……我想弹琴。” 赵书贤说:“嗯?好。” 他起身要去叫人拿琴,又停下脚步,饶有兴致道:“为什么忽然想弹琴?” “窗外雪化了,冬天快过去了,春日要来了,我想弹‘春晓吟’。” 赵书贤扬了扬嘴角:“好。” “……还没说完呢,姜蕴的诞辰也在春日。”她伸手,指了指画中自己,“这个时候,你刚见我的时候,我就在弹春晓吟,因为马上是姜蕴的诞辰了,我想弹给他听。” 她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说这些,只是莫名地想说出来,然后,她看见赵书贤嘴角的笑意很快就消失了。 “原来春晓吟,是为姜蕴所学的……”他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原来如此。” ☆、第40章 姜蕴最近对柳尘鸢实在好到有些诡异,或许正是因此,柳尘鸢才有了想试试他到底能容忍到什么地步的想法,虽然自己说完后都有些害怕,但赵书贤却居然一点儿脾气也没发。 柳尘鸢晓得他最讨厌姜蕴,更恨自己提到姜蕴,所以看赵书贤居然是如此平和的反应,不由得有些吃惊。 赵书贤甚至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让人给柳尘鸢送来了琴,由着她去弹。 可其实,柳尘鸢对姜蕴早已心灰意冷,即便今天就是姜蕴的生日,她也不打算为他隔空献曲。 柳尘鸢勉强弹了一点,曲不成调,便停了手,道:“赵书贤……你开始说,你对我一见倾心,可后来却那样对我……到底有过什么?” 她依然觉得,赵书贤在隐瞒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即便她觉得自己不可能对赵书贤做过分的举动。 赵书贤听她这样问,微微垂眸,过了一会儿,轻声道:“柳尘鸢,你觉得人有前世吗?” 柳尘鸢一愣,随即摇摇头:“我不知道。” “我以前是不信的。人死如灯灭,没有前世没有来世,一生便是走这一遭……” “以前不信?”柳尘鸢敏感地道,“你现在相信了?为什么?” 赵书贤居然道:“现在也不大信,随口说说而已。” 柳尘鸢瞪大了眼睛:“你,你又在说谎……”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颤声道:“难道,我的那些梦……” 不等赵书贤说话,柳尘鸢又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 赵书贤道:“当然不可能。你的梦中我俩已成亲,如果那是前世,这一世我怎么会对你有丁点不好呢?除非……你梦中,我们后来发生了什么?” 柳尘鸢哪里晓得赵书贤在试探自己有没有梦到后来的事情,她立刻道:“没有,我梦到的都是开心的事,你说的对,那怎么可能是前世……” 她说完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赵书贤,埋怨道:“还不是你自己忽然提什么前世今生。” “梦到的都是开心的事……”赵书贤重复了一遍,露出个极浅的笑。 “那就好。” 这三个字太轻,柳尘鸢一点儿没有听到。 *** 赵庭云回来后,没事便会来柳尘鸢这儿,赵书贤经过上次的事情,居然还是没有拦他,只是一般赵庭云来,他也会在。 于是场面就变得诡异起来——柳尘鸢跟赵庭云说话,赵书贤安静地坐在旁边批奏折,偶尔抬头看两人一眼。 不过,柳尘鸢和赵庭云谈话的内容也确实没什么特别的…… 比如。 赵庭云:“新娘子新娘子,我给你看个东西……” 献宝似的拿上一条蚕一样的虫子。 柳尘鸢瞪大眼睛,倒抽一口凉气,默默要往后退。 赵庭云说:“新娘子你别怕,这个其实不是虫子,不对,也算虫子……” 柳尘鸢欲哭无泪,不远处赵书贤随手拿起一本书往两人桌上一丢,恰好挡在柳尘鸢和赵庭云之间,警告的意味十分明显。 赵庭云有些苦恼地说:“这其实不是虫子,等到了夏天,就会变成植物……小老头说的。” 柳尘鸢愣了愣,凑过去:“是吗……给我看看……” 于是不害怕了的柳尘鸢,和兴致勃勃的赵庭云重新凑到了一起…… 赵书贤继续批改自己的奏折。 比如。 赵庭云见外边天气晴好,突发奇想:“新娘子,你身体太弱了,风都能把你吹走,不如我来教你点东西?” 柳尘鸢好奇道:“教我什么?” 赵庭云说:“自然是强身健体之术!你现在已经十七八岁了,学武是晚了,但把身体锻炼好还是可行的。” “那……锻炼之后,可以怎么样?”柳尘鸢显然很有些兴趣。 赵庭云嘿嘿一笑,拳头握紧,右手一抬,手臂肌肉鼓鼓囊囊的:“可以变成像这样的!” 柳尘鸢:“……” 赵书贤又一次砸了本书过去。 要柳尘鸢练成他那样? 什么玩意儿…… 比如。 赵庭云不知道从哪里抓来两只蛐蛐,柳尘鸢一看到蛐蛐就想到之前自己做过的梦,赵庭云给自己选了个威猛的,正愁着不知道该给它取什么名字,便缠着赵书贤,赵书贤不胜其扰:“自己想去,马要我想名字,连个蛐蛐也要我想?” 柳尘鸢眨了眨眼睛,说:“不如这只蛐蛐就叫小白龙好了。” 赵庭云一愣,然后十分不满地说:“那怎么行,我才是小白龙!” “可是,你有名字啊。”柳尘鸢好笑道,“你叫赵庭云……之前你听你二哥的不敢告诉我名字才让我帮你取名叫小白龙的,现在我知道你叫赵庭云了,小白龙这个名字不就可以借给它了?” 赵庭云又是一呆,最后皱眉,仍然道:“不可以!” 结果两个蛐蛐相斗时,赵庭云一个激动便喊:“小白龙,加油加油!” 柳尘鸢别过脸,偷偷憋笑。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柳尘鸢有种自己回到了以前在闽国时的感觉——生活里虽然没什么大事,却也并不无聊,毕竟她一直都很习惯待在宫里,随便看看话本,发发呆,便能消耗一整天,何况现在还多了和赵庭云玩……嗯,姑且算是玩吧。 她没有问过战事,赵书贤更没有提过。 好像这里是一方世外桃源,不知外界变迁。 不过,柳尘鸢发现赵庭云似乎一直有好好吃药,但看起来完全没有恢复的迹象,大约也是因为如此,赵书贤在开始那几天没事就过来大约是监视赵庭云之后,偶尔也会放任赵庭云与柳尘鸢单独带着,柳尘鸢便问了这件事:“赵庭云,你知道自己当初是怎么伤到脑子的吗?” 自从习惯喊自己的爱将为小白龙后,赵庭云已经可以接受柳尘鸢喊自己赵庭云而不是小白龙了,他听柳尘鸢这样问,想了想,老实巴交地说:“我自己是不记得了,不过小老头跟我说过……有个人叫姚墙,是副统帅之一,跟小老头一样的地位,对我也还算忠心……结果打仗的时候,爱上了一个闽国的女人,我当时怀疑那个女人有问题,就让人把她给关起来了,姚墙就直接投敌了。” 说完,他摸了摸自己不存在的胡须:“小老头说——这就是女人的可怕之处,也是男人的可悲之处。” 柳尘鸢好奇地说:“姚墙当初对你很忠心,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子反叛呢……” 赵庭云想了想,说:“我也想不明白,不过小老头说,他虽然对我忠心,但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二哥,二哥救过他一命,二哥以前打仗也常带着他,后来就把他给我了。” “哦……”柳尘鸢点点头,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之前赵书贤跟她提过什么前世的事情,虽然说到最后柳尘鸢发现他不过是在逗自己玩而已,但依然有些在意。 她甚至希望自己能再做一个那样的梦……然后去看一看,猜一猜,那样真实的梦,是不是真的另有玄机? 可惜,越是这样想,她反而越是没有做过这样的梦。 甚至,大约是因为夜里睡的安稳,连梦都没做过…… 柳尘鸢自己也不晓得,赵书贤都睡在身边了,自己怎么还能睡的一天比一天安稳的。 不过,现在想来,果然前世什么的都只是无稽之谈吧? 因为如果赵书贤有前世的记忆,必然会知道姚墙要反,既然如此,他怎会把姚墙安排给赵庭云呢?还是特意安排的…… 除非,他希望赵庭云死。 柳尘鸢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这不可能。 她能看得出来,也能感觉得到,赵书贤对这个弟弟的容忍度比对任何人都高。 虽然赵书贤现在对赵庭云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赵庭云也有点怕赵书贤,但她看得出来赵书贤对赵庭云的兄弟感情。 可这么想的同时,柳尘鸢心里又冒出另一个想法——如果是因为愧疚呢? 且不论他会不会知道姚墙叛变,不管怎么样,姚墙是他给赵庭云的人,而姚墙害的赵庭云变成如今这幅样子……他总会愧疚的。 柳尘鸢呆呆地思考了一会儿,直到赵庭云困惑地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柳尘鸢回过神来,道:“你现在在吃什么药呀?为什么,好像没有什么效果……” “是吗?”赵庭云挠了挠后脑勺,“我怎么觉得自己每天都在变的更聪明一点?” “你会有这样的想法,大概就可以证明药完全没有用吧……”柳尘鸢为难地说。 赵庭云听她这样说,居然大笑起来:“是吗?新娘子的意思是说我脑子还是很有问题吗?那一定是新娘子你弄错了!我一定有越来越聪明!” 真是莫名的自信啊…… 柳尘鸢哭笑不得,最后只能说:“好吧……那这药到底是?” “是二哥找太医开的方子。”赵庭云皱了皱眉头,“每天都要喝,很苦的!太医说我脑子这样,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喝药慢慢调理……” “这样啊。” 似乎也没哪里不对劲。 ☆、第41章 【41】 “新娘子,我们……” “嘘,小声一点。”柳尘鸢有点紧张地看了看四周,对赵庭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赵庭云立刻乖乖闭上嘴。 过了一会儿,又犹豫地说:“新娘子,我们偷偷溜过来,二哥知道了肯定要骂死我的!” “等一会儿你把我给带到正殿上面,我看一眼就行了,不用太久的,不会被发现的……”柳尘鸢小心翼翼地说。 这一切都还是因为柳尘鸢终于又做了个梦,不过梦里并没有赵书贤……也没有什么她认识的,梦中的画面是景峰宫——并不是现在一样,荒凉无人的冷宫,而大约尚是皇帝的寝宫,无数宫女内监低头走过,看起来是华丽却又无趣的光景。 只是下一刻,那画面便染了血,无数的哭喊声不知从何处响起,原本小心翼翼贴墙行走的宫人四处乱窜,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惊恐,一个推搡着另一个,最后双双倒地,痛哭不起。 远处,狼烟四起,而地上不知何时漫出浓浓血液,一点点浸透原本被打扫的干净整洁的青石板,像是铺上了一张粘腻恶心的红毯。 这样的画面一直持续,似乎永远没有尽头,柳尘鸢于梦中惊醒,才发现自己已浑身是汗。 想到之前赵书贤莫名将她带去景峰宫,后来又把安贵妃关进景峰宫…… 再加上,常安说过,这里之前是皇帝居所,赵书贤登基后却不顾礼法将这里变为冷宫,足见景峰宫一定有什么秘密。 她想来看一眼。 之前住在景峰宫时,她心慌意乱,根本没仔细看过这里,后来还瞎了眼睛,现在却实在很想看看这儿到底有什么被自己忽略了的地方。 还有……被关在这儿的安贵妃,现在怎么样了? 柳尘鸢打定主意后,便委婉地跟赵书贤说了自己想来看的事情,本想着赵书贤以前自己都让她住在这儿了,现在她要去看一眼而已,赵书贤肯定不会拒绝。 结果没想到赵书贤听完立刻沉下脸,说景峰宫是冷宫,没什么好看的。 柳尘鸢还想说点什么,赵书贤便扯开了话题,一副完全没得商量的样子。 等赵庭云来的时候,柳尘鸢十分抑郁地说自己现在就像个笼中鸟一样毫无自由,赵庭云一听,立刻表示自己可以带她去任何地方。 柳尘鸢大喜,于是……两人就是现在这么个样子了,赵庭云驮着柳尘鸢,绕过景峰宫外的侍卫,正踩着屋檐慢慢行走。 不过,赵庭云进了景峰宫之后,显然有些不太舒服,一直说想回去。 柳尘鸢只能哀求他,说自己只看一眼就好。 正殿之上,可以直接看到院中那颗大树,柳尘鸢当初看着那颗大树丝毫没有其他的感觉,可现在看过去,看着那些交错的树枝,竟隐隐有些不舒服。 大约是因为那个梦吧……梦中的大树下也渗满了鲜血,树枝上也都是血,粘粘稠稠地往下滴落。 柳尘鸢微微发抖,而赵庭云却已经低头,轻手轻脚拿开了几块瓦片,伸手轻轻拍了拍柳尘鸢的手。 柳尘鸢将视线收回,低头朝那空出的瓦片里一看——安贵妃赫然就在里面。 就像当初在禹州的柳尘鸢一样,安琢言的脚上也带着一个镣铐,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的限制。 但安琢言看起来显然情况很不好。 她身上只凌乱地穿着一件淡绿色的长袍,长发披散,许多甚至已经搭在了额前,一眼看去像是一个女鬼,明明屋内有床有软榻有凳子,可她却非要盘腿坐在地上,此刻正歪着头,一边低头看自己的手指,一边发出桀桀的笑声。 柳尘鸢看不到她的脸,但光是看到她这个样子,听到她的笑声,就足够让人毛骨悚然了。 赵书贤……未免也太心狠了。 柳尘鸢这么想的下一刻,又猛地回想起死去的张嘉和自己身上还未完全褪去的疤痕。 罢了,她不想落井下石,可也没有道理去同情安琢言。 安琢言桀桀地笑了一会儿,忽然又唱起歌来,咿咿呀呀的,听不出歌词是什么,只是曲调极其哀怨,让人心中发毛。 赵庭云皱起眉头,小声道:“这不是二哥那个什么贵妃吗?我不喜欢她,不过她怎么变成这样?就因为我不喜欢她?二哥对我也太好了!” 柳尘鸢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不是因为你。” 两人正说着,忽然安琢言又开始大哭起来,她开始笑过,又唱过歌,一直没有喝一口水,哭起来更是悲怆至极,声音沙哑,她边哭便道:“皇上……您为什么不杀了我……又不来看我……” 她竟然还念着赵书贤。 柳尘鸢愣了愣。 安琢言自言自语道:“臣妾好痛苦啊,每天,每一刻都好痛苦!两世的记忆每一天都会像毒蛇一样撕咬臣妾……救命……皇上,您也和臣妾一样痛苦吗?那你更加应该来找臣妾啊,臣妾,臣妾……才是能为您排忧解难的人啊……” 赵庭云喃喃自语道:“咦,我怎么觉得这个贵妃才是真的脑子坏了啊!跟她一比,我脑子才没坏呢!新娘子你说是吗?” 没有回应。 赵庭云困惑地抬眼,想寻求柳尘鸢的同意,然而他抬头,却见柳尘鸢瞪大了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盯着那挖瓦片缝隙中,安琢言的身影。 “怎么了……”赵庭云小声道,“新娘子?你现在的表情好吓人哦!” 柳尘鸢的胸膛剧烈起伏,半响才轻声道:“让我下去,我……我要去见她。” “啊?!”赵庭云皱眉,“那一定会被二哥发现的!” 柳尘鸢说:“送我进去,然后你离开就行了。” 赵庭云依然不同意:“那可不行,她疯了,我不能留你一个人跟她在一起。” “拜托你……”柳尘鸢不知道何时起眼中蓄了泪,眼眶微微发红,哀求地看着赵庭云。 自从回椒芳宫之后,柳尘鸢每日过的都悠哉悠哉,赵庭云再未见爱哭的新娘子哭过,眼下乍然见她这幅梨花带雨的样子,当即点头:“那我陪你一起进去!” 赵庭云的方法也很简单粗暴——带着柳尘鸢,直接打昏了门口一排侍卫,然后直接正大光明的进去了。 赵庭云的想法也很简单粗暴——反正横竖都会被二哥知道,不如直接一点,不要浪费时间了! 于是,还在疯疯癫癫哭诉的安琢言被忽然撞开的门给吓了一跳,她猛地站起来,脚上的镣铐微微作响。 安琢言瞪着眼睛看着忽然前来的赵庭云和柳尘鸢,而柳尘鸢与赵庭云也在看着她。 这样看过去,安琢言的状态差的让人心惊——她的脸颊完全凹陷,那双原本就大的眼睛更是显得有些凸起,眼中布满了红血色,她的脸上,手上都有一些红色的细小伤痕,显然都是她自己用指甲抓的。 她疯了吧。 这是柳尘鸢唯一的感受。 然而安琢言看到她,愣了一会儿之后,竟然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意。 笑的雍容华贵,风情万种,和以前几乎一样。 柳尘鸢眨了眨眼睛,莫名觉得有些渗人,连赵庭云都皱起了眉头。 接着,安琢言甚至伸手轻轻拨开然后抚平一头乱发,让它们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脑后,她又伸手理了理衣服,走了两步,坐在凳子上,伸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安琢言捧起茶杯,闭目抿了一小口,这才道:“这不是太后与镇远大将军么……怎么会相携来此冷宫呢?臣妾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她这样说,仿佛她的脚上没有任何枷锁,她也真的可以“远迎”一般。 柳尘鸢没有说话,安琢言也不催,只含笑看着她。 半响,赵庭云忍不住开口:“新娘子,你下来难道就是为了看着她发呆的?我们时间可不多啦,二哥一会儿就该发现了!” 听见赵庭云喊柳尘鸢新娘子,安琢言的眼神变了变。 柳尘鸢说:“我刚刚都听到了……你说什么两世的记忆……那是怎么回事?” 安琢言微微愣了愣,但脸上没有一丝慌张,一瞬间,她脸上甚至闪过一丝狂喜——见到柳尘鸢后,她就好想告诉她所有的事情,可她怕柳尘鸢不会信。 但她既然听到她刚刚的悲切自语,那想来是会信的…… 安琢言垂眸,含笑道:“太后在说什么呢……什么两世记忆,莫不是听错了?” 柳尘鸢着急地上前一步:“才没有!我,我听到了的……” “太后有此一问,难道是自己想起了什么?”安琢言也懒得绕圈子了,直接道。 “没有。”柳尘鸢下意识否认。 可她太不会说谎了。 那移开的视线,微微发抖的双臂,都告诉安琢言,她一定在怀疑什么。 太好了。 安琢言轻笑一声:“既然如此,那臣妾就告诉您吧……上一世,您与皇上,才是真正的夫妻。” 有风从为合起的窗户中掠过,带起柳尘鸢的发丝,她微微睁大眼睛,却又莫名不觉得太过惊讶。 然后安琢言说:“只可惜,为了争夺皇位,皇上把你献给了他的父皇,赵文帝……就跟这一世一样,但,比这一世还要过分一些。” 赵庭云听不太懂,却也隐约觉得不舒服,他皱了皱眉头,正要开口,一直没有说话的,身体微微颤抖的柳尘鸢却忽然开口了:“我不相信。” 安琢言一愣。 柳尘鸢抿了抿嘴唇:“我……不相信你说的。” ☆、第42章 “……为什么?”安琢言安贵妃大约没想到柳尘鸢居然会反复表示不信,还说的如此斩钉截铁,她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为什么不信我呢?因为我骗过你一次……对,那次我是失心疯了,我太嫉妒了,才会有那样的决定。可现在不同了,你看,我这个样子,还怎么可能和你争皇上呢,我又何必骗你呢?我想起了这两世,所有的记忆都恢复了,我是看你可怜啊……你上一世明明是他的妻子,被他当做物品送给皇上,这一世亦然,你不觉得自己很可悲么?” 柳尘鸢说:“我不是因为你骗过我所以不信你,而是因为……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上一世是不是存在,起码,这一世,赵书贤没有把你送给先帝,不照样当了太子吗?” 安琢言一顿,赵庭云立刻点头附和道:“新娘子你别信她,我看她就觉得她不是好人。” “我……”安琢言有些羞恼,正要反驳赵庭云,又勉强忍住了,她拨了拨头发,露出个无所谓的笑脸,“既是不信我,又何必来找我?皇上在外面弄了那样多的守卫,你们也能进来,看来大将军的武功也真是好……” 她忽然一顿,皱眉看了眼赵庭云:“当初是你把柳尘鸢从牢里带走的?” 赵庭云不想理她,柳尘鸢替他道:“是他。” “哈。”安贵妃讽刺地扯了扯嘴角,“也亏得赵庭云两世都为你做了这么多事,却根本得不到你的人……要怪就怪他自己太蠢了,只怕这一世,他也得死在自己亲爱的二哥手下了。” 赵庭云听懂了安贵妃说自己蠢,当即皱眉,却没有说什么,毕竟他听得懂那句“死在二哥手下”。柳尘鸢有些意外:“你……你什么意思?赵庭云上一世因何而亡?” “你又不相信我,我说了有什么用?”安贵妃好笑不已,“太后想来真是太闲了,才会大费周章来这里,听一个自己不相信的人说这些。” 对……她不能再听下去了。 柳尘鸢皱起眉头,拉着赵庭云道:“我们走。” 赵庭云点点头,跟着柳尘鸢就要离开,此时安琢言忽然扬声道:“难道你们就不好奇,赵庭云为什么会变得这样呆呆傻傻吗?” 柳尘鸢和赵庭云齐齐一顿,赵庭云立刻回头,指着她道:“这还用你说?!我自己都知道!我打仗的时候,伤到脑子了!” 安琢言实际上本不晓得赵庭云伤着脑子的事情,只知道赵庭云一直在修养,毕竟赵书贤从没跟她提过这些事情。 可刚刚他们来这里,从赵庭云寥寥数语中,便可以看出,赵庭云一定有出什么问题。 眼瞧着柳尘鸢就要走了,她只能赌一把! 上天眷顾,她赌对了。 安琢言扬了扬嘴角,心中暗自回忆了一下当初赵庭云重伤回京养伤的时间到现在过去了多久,便立刻想好了一套说辞——老实说,她自己都有些讶异。 连她自己都快觉得要疯了,她费尽心思,每天哭,笑,哀嚎,往外砸东西……那些侍卫都在呢,可没人去通报赵书贤,她再也没有见过赵书贤。 她依然爱他,却更加恨他,两世的感情混杂纠结在一块,打断骨头尚连着筋呢,她怎能放弃?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安琢言抬眼,一字一句道:“是吗?可这么久了,药,也吃了不少吧?病,怎么就是还没好呢?” 柳尘鸢越听越心惊,想拉着赵庭云立刻离开,可赵庭云却站的定定的,目光炯炯:“你这个疯女人,到底在说什么!” “疯女人……”安琢言轻笑一声,“你自己都快要变成疯子了,却还来说我是个疯女人?不过,我也确实快疯了……皇上每天,都让人给我灌溃神散呢……” 这当然是假的。 溃神散就那么多,赵书贤才不会浪费在她身上。 “溃神散?”柳尘鸢皱了皱眉头,“那是什么?” 安琢言说:“是我父亲研究出来的东西,吃了这个溃神散的人,一时间会浑浑噩噩,意识不清,长时间服用,就会越来越疯癫,越来越好操控……呵,别这样看着我,没错,我爹当年拿这个给先帝吃,怎么了?” 柳尘鸢抿了抿唇:“然后呢?这个东西……” “这个东西,皇上之前就像我要过,我一直不知道皇上要去是做什么的。”安琢言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可现在,看到三皇子,我就晓得了。” 柳尘鸢看了赵庭云一眼,他皱着眉头没有说话,柳尘鸢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他已经是皇上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对付赵庭云?” “错了。”安琢言摇摇头,“大错特错!他不是当了皇帝还这样对付三皇子,而是因为这样对付三皇子才能当上皇帝!” 她越说,心中的说法就越发完善,她深吸了口气,道:“从三皇子忽然伤着脑子,到你嫁来赵国到他登基……难道不像是一个早就设计好的局吗?如果不是三皇子忽然重伤,怎么会停战?对了,还有大皇子……大皇子忽然暴毙而亡,时间正是皇上十四岁那年回到京城时发生的事情……是谁做的,很明显吧?大皇子暴毙而亡,三皇子空有兵权与威望却已是呆傻之人……你说,他不登基,谁又能登基呢?” 柳尘鸢咬了咬唇,仍是道:“你说长时间服用溃神散的人会神志不清,又说皇上一直给你喂溃神散,可我怎么看你神思清明的很?” 安琢言惨然一笑:“那是因为,我太想把这些事情告诉别人了……我好怕我自己忘记,我每天都会重复好多遍,现在才能这么清晰地说出来——我知道,你只怕还是不会信,我给你看证据。” 证据? 她能有什么证据? 柳尘鸢蹙眉,看了一眼旁边的赵庭云,见他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呆呆的看着安琢言,似乎还在慢慢消化刚刚安琢言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安琢言折身,不顾脚上叮当响的脚链,往床边走了几步,然后拿出一个坠着玛瑙的手镯。 那手镯看起来很普通,但安琢言被禁足后,所有东西也都被赵书贤派人给清走了以免她又做什么事,但当初安琢言决定要给赵书贤下药时,为防止有意外,还在这手镯里藏了一些溃神散。 那玛瑙并不是完整的玛瑙,边沿有小小的暗扣,只要按一下,玛瑙便可以打开,可以藏一些粉末。 安琢言便想尽办法把这个手镯藏了起来,也幸亏没有被搜走。 她当着柳尘鸢和赵庭云的面,按下暗扣,倒出一点溃神散,道:“这就是溃神散。” 柳尘鸢微微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她,仿佛生怕她把溃神散吹到自己脸上来一般。 安琢言轻笑一声,道:“不必怕,这东西必须吃下去才有用……如果你想真正了解它的功效,你自己,或者让三皇子吃一点,就知道我有没有说假话了。” 柳尘鸢说:“我们才不吃,万一是□□呢?” 安琢言说:“好,那我吃给你看。” 她也不犹豫,当即捻起一小把然后丢进嘴里咽下,还不忘重新将玛瑙扣上免得剩余的溃神散给散出来。 柳尘鸢眼睛都不敢眨地看着安琢言,过了一会儿,安琢言果然眼神开始迷蒙,神色恍然。 她也不说话,只看看柳尘鸢,看看赵庭云,又偏过头,东看看西看看,脸上茫然不似作伪。 赵庭云说:“你……” “嘘。”柳尘鸢对他摇摇头,然后伸手在安琢言面前晃了晃。 安琢言被吸引了注意力,呆呆地看着她。 这痴傻的模样,确实像是真的…… 柳尘鸢想了想,试探着道:“你是疯子。” 赵庭云迷茫地看了眼柳尘鸢。 柳尘鸢依然道:“你,你对不起所有人。” 安琢言呆呆地道:“我对不起所有人……” 居然真的有效。 柳尘鸢立刻指着手环道:“那是我的东西。” 安琢言一言不发,默默将手环递给柳尘鸢,柳尘鸢惊喜地拿过玛瑙手环,终于彻底明白安琢言起码在溃神散这件事上没有说谎。 然后柳尘鸢拉了拉一脸迷茫以及震惊的赵庭云,让他驮着自己回了椒芳宫。 虽然拿到了安琢言的溃神散,可柳尘鸢也不怎么高兴的起来,赵庭云看起来也神色凝重。 毕竟,真的有溃神散,那么起码安琢言没有完全撒谎,甚至可能,她说的很多事情是真的……? 柳尘鸢看了眼呆呆傻傻的赵庭云,一时间心绪有些复杂,可一想——万一,溃神散还是安琢言装出来的呢? 柳尘鸢决定让赵庭云试一试,她跟赵庭云说了之后,赵庭云挠了挠头,说:“没问题,不过,我不是本来就呆呆傻傻的吗?” “……也对。”柳尘鸢说,“那,那我吃。” “不行不行。”赵庭云立刻拒绝,“你不是说吃了这个会变傻吗?” “只是一时间而已。”柳尘鸢说,嗯,这样吧,我吃了之后,你就一直对我说……就说,我喜欢吃猪蹄。” 实际上柳尘鸢最不喜欢吃猪蹄了,倒没什么别的原因,只是觉得很难咬。 赵庭云呆呆地点了头,柳尘鸢深吸一口气,吃了点溃神散,过了一会儿,脑袋里居然真的浑浑噩噩起来,反反复复只剩下赵庭云的一句“你喜欢吃猪蹄”。 赵庭云虽然呆傻,但反而因此做答应的事情一丝不苟,跟念经似的在柳尘鸢耳边念念叨叨,柳尘鸢服的并不多,最后不胜其扰,推了推赵庭云,自己也逐渐清醒过来。 可清醒过来后,赵庭云说“你喜欢吃猪蹄”,她居然也没有哪里觉得不对劲。 甚至,她立刻吩咐冬梅,去让小厨房做个玲珑猪蹄来。 等冬梅端着玲珑猪蹄上来,柳尘鸢才意识到哪里不对,赵庭云倒是很开心,捧着猪蹄直接开吃。 ☆、第43章 正文+赵二番外 【43】 溃神散既然是真的,那么安琢言说的话就必然有一点真话。 赵庭云也挺茫然的,一方面是他现在无法搞懂这么多弯弯道道,一方面又觉得溃神散这东西太神奇了……自己真是因为溃神散所以傻了的吗? 她问赵庭云,赵庭云自己却也不知道,只是表示相信二哥。 大不了,直接问问二哥就行。 柳尘鸢却觉得直接问肯定不行…… 于是,她想了个不算法子的法子。 过几日便是她的生辰,赵书贤说要给他一个惊喜,要带她出宫一趟,且路途颇为遥远,要经过君山。 这是个好机会。 柳尘鸢隐瞒的本事并不高,赵书贤一望便晓得她有心思,却也没有点破,等到她生辰那日清早便把她从床上挖起来,带着去了君山,赵庭云自然也跟着了。 一路顺遂,到了君山顶上,却不知从何蹦出了几个刺客,按说他们这一次行踪极其隐秘,是断不会有刺客的。 毫无疑问,刺客是赵庭云带来的。 主意是柳尘鸢想的。 赵庭云虽然呆傻,身边却还是有几个武艺不错的可靠之人,让他们装成此刻跟在后头,这一回赵书贤并没有带太多侍卫和暗卫,所以这几个刺客必然可以去全身而退,当然,说是刺客,实际上根本不用伤人。 只要那几个刺客随便挟持赵庭云或者柳尘鸢——挟持赵书贤风险太大——然后逼问赵书贤是否记得前世之事。 这事问起来古怪,但好在要求是赵庭云去提的,那几个人也只觉得赵庭云约莫是脑子有问题所以要和赵书贤玩闹一番,便也照做了。 眼下那几个刺客便手脚麻利地挟持了柳尘鸢,看着周围手忙脚乱的侍卫和沈着脸的赵书贤,道:“皇……赵书贤!我们只问你一个问题,你可还记得上一世你杀了我们一家二十一口人?!” 赵书贤微微一顿,忽又露出了个嘲讽的笑脸:“你们是谁?” 他的目光扫过赵庭云和柳尘鸢,眸中看不出一点笑意。 柳尘鸢有些心虚地垂下头,赵庭云按照柳尘鸢的吩咐,随便反抗了一下又站稳不动了。 拉着柳尘鸢的那人显然有点紧张,手都在微微颤抖,柳尘鸢的脖子还被他的刀刃抵着,虽然知道这是假的,但也不由得跟着害怕起来。 赵书贤忽然朝着柳尘鸢这儿走了两步,一边道:“很多事情,如果想知道,完全可以直接问我……” 他知道了?! 柳尘鸢愣了愣,她身后的那人却不自觉地拉着柳尘鸢又退了几步。 别退了……柳尘鸢皱了皱眉头,心里十分不安。 再后面就是悬崖了啊! 赵庭云的人也实在是太会挑地点了,前面明明有平缓一些的路…… 忽然,身后那人似乎踩着了什么,脚下一滑,整个人便往后栽去,柳尘鸢也被带着往下坠落! 电光火石之间,有人拉住了柳尘鸢,狠狠将她往上一带,然而显然这站着的地方已经崩塌,柳尘鸢被人重新推上去后,就看见赵庭云惊呼一声,伸手要去拉她后头落下去那人。 然而,已经晚了。 柳尘鸢茫然地回首,只看过一缕飘过的衣角。 是赵书贤。 于此同时,山的另一边,一个娇小的身影踏步而来:“小姐!我来了!” 【赵书贤番外】 老三喜欢打仗,也羡慕我有贤家军,我很清楚这件事,可打仗并不好玩,老三即便武功超然,也未必能在战场中进退自如,何况他性格直来直去,在尔虞我诈的沙场上,只怕难以活命。 何况父皇已老,大哥早夭,赵国国事,总得有人打理。 房子曾晓得我逼老三回帝都时调笑道:“三皇子虽然武功高,但不太适合打仗,性子太直,又不听别人说话。还是老大你比较厉害。” 这话我当时听了一笑置之,谁能想到换了一世,房子曾看着我,咬牙切齿:“赵将军带兵天赋极高,若不是你派来的那个什么姚墙当内奸,将军怎么会受那么重的伤?!你分明是嫉妒!你是皇上又如何,老子不怕你!老子永远不服你,老子永远只服赵庭云!” 我看了他很久,最后抽了他一顿,带着他们把姜蕴和上官烟雨那个男人婆打进留荣道。 房子曾态度变了些,却依然只是说:“若是赵庭云在,肯定把他们直接都给碾死。” 这小子还是这么喜欢放屁。 我赏了他三百军棍。 房子曾一声没吭,我看了眼他一脸倔强,又觉得有点没意思。 上天给了我第二次活着的机会,我却似乎并没有挽回什么。 上一世,我领兵作战,老三留在宫里,可到底是我错了,老三不适合带兵,更不适合参政,被那几个老头子耍的团团转,最后还被大皇子给害死了。 上一世,姚墙对我忠心耿耿,人也机灵,这一世,我特意派他和吴略之一起来帮老三,果然打出了比我当年还威风的云十二军,然而姚墙居然叛变了,还是为了个女人。这女人,上一世我发现了,直接让姚墙娶了她,还让他们春风一夜,让那女人乖乖等着——当时连我都不晓得这女人是闽国的奸细,居然就这么轻易解决了。 哪知道换到老三这里,他就傻了吧唧,说什么行军打仗怎么能娶妻,硬是当个拆鸳鸯的大棒。 姚墙居然也真做得出来。 痴情种子啊。 说回来,姜蕴真是够下作的,什么事都喜欢推女人出来。 第一世,我十五岁那年,父亲想要我娶安琢言,我以在外征战为由拒绝了,又三年,我十八,去了趟闽国。 我迷了路,在闽国后花园看见了柳尘鸢。 她实在是很漂亮,至少我很喜欢,安安静静地坐在亭子里弹琴,身边是袅袅香烟。 那首《春晓吟》,她当时还弹的不是太好,断断续续的,偶尔忘记谱子了,她会生气的停下来,甚至还会跺脚。 我十四岁就开始打仗,打了四年,第一次看见这种对着一架琴都能一脸娇嗔的小女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倒也不是觉得恶心。 她弹累了,终于发现了亭子外柳树旁的我,露出一副备受惊吓的样子,颤巍巍地用手指着我说:“你是谁?” 好像我下一刻就要上去轻薄她似的。 我颔首,有礼地道:“在下赵书贤,乃赵国二皇子,迷路至此,打扰姑娘雅兴,抱歉。” 要文绉绉,我也并不是不可以,这应该也能算文武双全吧? 结果她不高兴地说了句“问兰你给他指个路”就自己拎着裙子跑了,那叫问兰的小丫鬟匆匆忙忙给我指了个方向,也追着她“小姐”“小姐”的跑了,我却不由自主循着她的方向走了几步,就见她掉了一朵头花。 是朵淡粉色的牡丹,做的很逼真,还带着点她身上的香气。 我思考了一会儿,把那头花塞进袖子里,去见姜蕴的时候,问起这个女子,姜蕴听我说了个泪痣,就笑着说“那是尘鸢。” 他简略地说了柳尘鸢的身世,我才晓得柳尘鸢是柳恒之女,柳恒也是个传奇了,替闽国打下半壁江山,结果居然只留下个这样娇滴滴的女儿,真是奇妙。 到后来,赵国与闽过那一点点薄弱的结盟彻底碎了,我对打闽国不晓得为什么也十分热衷,直至攻下白竹关,一路顺利,后头却受了点小伤,将士们也有些乏了,父皇的意思是,再往下打,新得的疆土也不牢固,举国出征,帝都空虚,不如先到此为止。 我受了伤,也有点累,父皇让我对闽国提个要求。 我没怎么想,便提出要娶柳尘鸢。 本以为姜蕴会迟疑,会反击,然而闽国却把柳尘鸢戏的白白净净送来了赵国。 我成亲那日,将军府外十里红妆铺地,柳尘鸢的聘礼是禹州以南的所有被攻下的闽国疆土,这算是倾国一嫁了,她应是风光的。 然而我掀开她的盖头,却看见一张哭花了的脸。 “……”我迟疑了一会儿,最后问她记不记得我。 柳尘鸢一边哭,一边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知道你是镇远将军,是赵书贤……可我们什么时候见过?” 是了,四年前那一面太过平淡,她大约早忘记了。 我伸手要解她衣带,她哭的几乎昏过去,一边躲着我,最后我说了句“别哭了”就离开去了另一间房休息,之后几日都是如此。 我不喜欢看她哭哭啼啼的,也就懒得勉强她,她大约发现我不碰她,倒也慢慢不怎么怕我了,只是晚上还是不敢和我同房。 她像个兔子一样,又喜欢东看看西瞧瞧,胆子又小,有一回她问我,为什么要娶她。 我说,因为漂亮吧。 我想她应该会很开心。 结果她沈着脸就走了,三天没跟我说话,我去问她发什么疯,她居然拿茶杯丢我,说我肤浅,不懂她的内在。 四年前我只见过她一面,除了好看,我还能看出什么? 何况她嫁过来我们相处了一个月,我也没看出她有什么内在。 每天就知道吃吃东西,发发呆,弹琴。 弹琴,我喜欢让她弹《春晓吟》,我觉得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她弹的,是定情曲,她总一脸犹豫的弹。 到第二世我才晓得,这首歌其实应该算是她和姜蕴的定情曲。 养花,还想养朵叫“柳尘鸢”的花,想养出深红夹在浅粉里的模样。结果普通的牡丹也都被她养死了。 养鱼,鱼也都死了。 将军府上的东西,真经不起她这样折腾,我说她,她就哭,她一哭,问兰就跟着哭,两个人哭声可以掀翻将军府。最后姚墙还劝我,如果真不喜欢柳尘鸢,就把她休了呗,我你妈…… 赵庭云倒是很喜欢她,时不时来府上溜达,喊她嫂子。老三性格也有些像小孩子,两个人凑一块倒是玩的很开心——这还维持到了第二世。 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老三真是欠的慌。 又过了一个月,她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乱七八糟的,问我是不是有隐疾,我真是没见过这么找死的人,就把她给真的办了,可是说实话,她哭的我都有点怕了……弄的我对这件事有了点阴影,她也有了点阴影。 安琢言没能嫁给我,后来倒是嫁给了我父皇,成了我父皇众多妃嫔中的一员。 我和柳尘鸢好了一段时间,父皇便要我外出打仗,是去跟燕国,我觉得这一仗很不必要,但还是去了,走之前,柳尘鸢抱着我哭了一宿,我真是服了。最后她还给了我一个东西,缝的歪七扭八的平安符,说是自己知道我要走之后开始缝的。 姜蕴也不晓得教了她什么,一个女人,在宫里,每天一脸痴傻的发呆,也不好好学点女工,难怪最后人蠢成这样。这针脚还不如我拿□□挑的好呢,不过算了,我还是带着,带着这个,和那朵她不知道的,我四年前捡到后就没丢的牡丹头花。 这一仗打的很轻松,只是路途遥远,还是花了半年,回去后,什么都不一样了。 柳尘鸢没来接我,我回府的时候,她甚至不在,到了傍晚,她才从宫里回来——我为了她宫都没入直接回府,她却在宫里待到现在? 她看起来瘦了一大圈,面如死灰,看见我,连个招呼都不打,一脸冷漠的走了。 那眼神,比当初刚嫁过来还冷漠。 我不明所以,也有点窝火,第二天去宫里,安贵妃跟我说,柳尘鸢一直求她。这几天闽国来了使者,她想去跟使者说点话。 还有大皇子,也跟我说了很多…… 即便我不信安琢言,也无法不信自己的哥哥,还有那些被买通的下人。 哦,还有她的侍女,恨恨的看着我的问兰。 我也有点心凉了,这么久了,她还是忘不掉姜蕴。 回去之后我休息了小半个月,每天都是庆功宴,还要对付问七问八的老三……我没顾得上柳尘鸢,也不怎么想见她。 我没注意到柳尘鸢越来越瘦,偶尔安贵妃会让人接她去宫里,那时候我还疑惑安贵妃怎么会和柳尘鸢忽然关系就这么好,是因为安贵妃答应柳尘鸢了?随便她吧。 只是没想到,柳尘鸢竟然出卖我,她把贤家君的所有兵力摸的一清二楚,还有皇宫内的所有弱点都给了姜蕴,更趁着吴略之姚墙房子曾在府上时给所有人下了迷药。 夜半鸡叫,府上一片狼藉,我掐着她的脖子,问她为什么背叛我! 她可以不爱我,可以不被打动,但怎么可以背叛我。 柳尘鸢当时的表情,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大约是她那一生最狰狞的表情,她猩红着眼,告诉我——赵书贤,我恨你! 她恨我什么? 恨我让她嫁给我,恨我拆散她和柳尘鸢? 我无话可说。 我把她暂时囚禁起来,匆匆入宫护驾,安贵妃告诉我,柳尘鸢在我离开之后,一直和父皇有所来往。 大约是怕我不信,她当时的说辞是,一开始是父皇威逼,后来柳尘鸢好像想通了一样,想来,就是为了拿到所有情报。 柳尘鸢竟为了姜蕴,与我父亲行不苟之事? 我竟没有其他想法,只让人把柳尘鸢带进宫,把她软禁在父皇的寝宫里。他们都快要死了,就让父皇最后享受一下这个美艳至极的儿媳妇吧。 我带兵打算正面迎战姜蕴,然而老三那个蠢货,听了几个更蠢的人的建议,导致姜蕴趁机闯入皇宫。 等我再赶回来,宫门大开。 太液池旁,有一颗大大的榕树,枝繁叶茂,树枝垂落在太液池上,夏日波光粼粼,会很好看。 然而那时,上面挂满了女子的头颅。 我看见了安贵妃的,和其他妃嫔的。 然后,是柳尘鸢的。 她的和其他人的都不同,她的最丑,她不是被砍头而亡,是上吊死的,双眼暴睁,舌头吐出,脖颈上还带着一圈淤痕。 或许,她在被我关入皇帝寝宫的那时候,就自缢了。 若不是她眼角那颗泪痣,我或许还无法那么快认出她。 那便是我第一世最后的记忆——柳尘鸢的头颅,悬挂在我面前,死不瞑目。 然而我当时,并不特别特别伤心。 等再睁开眼,我回到了十四岁,我同样和老三一起去打仗历练,然而这一次,他是主帅,我不是。 十五岁,我回宫开始打理政事,并娶了安琢言。 如果我上一世老老实实娶她,或许也不会有那么多事,我对安琢言没什么想法,但当时觉得,起码从上一世来看,这是个忠心耿耿的女人。 只是我没碰过她,也没什么感觉。 十八岁那年,我还是去了赵国,我想起上一世,柳尘鸢甚至不记得我们在这里见过面。 于是这一回,我说:“姜蕴真是个会享福的,藏了这么个宝贝在府上,不知道肯不肯借我玩几日?” 她面红耳赤,抓了石头丢我就跑了,我想,她这一回,应该是忘不掉了。 到后来,她嫁给我父皇,又在我的默许下杀了我父皇,又被我随意玩弄,我想上天让我重活一世,大约便是要我拿回自己的东西,顺便复个仇。 不过我倒是没法下手把她给办了,毕竟上一世的阴影还在,她哭的太惨了,这一世,虽然我很喜欢她哭,却也不想再遭受一次那样的魔音。 直至安琢言差点被我掐死的那一日,我知道了一切。 我去了她的椒芳宫,吴巍却告诉我她玩雪瞎了眼睛,不过不碍事,过几天就能好。 她静静地坐在那儿,一脸懵懂和迷茫,有点像上一世刚嫁过来的样子,我抱着她睡了一觉,梦到了她死的时候的样子。 半夜惊醒,她仍在熟睡。 借月光细看,她是好看的样子,皮肉俱在,五官秀美。 我想起上一世,柳尘鸢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赵书贤,我恨你!” 我又何尝,不恨我自己呢? ☆、第44章 柳尘鸢擦了擦脸上的汗,有些费力地往前走了几步。 荒郊野岭,只有她一个人。 会变成如今这样,要从赵书贤坠崖开始说起。 赵书贤坠崖,赵庭云当即就疯了似的差点跳下去救人,虽然被拦住了,混乱中却也磕着了脑子,昏了过去。 而柳尘鸢更是看见了她本以为已经死去的问兰拎着裙摆朝自己跑来。 柳尘鸢心神不定地回了宫,路上问兰叽叽喳喳地说,她才晓得原来赵书贤根本没处死问兰,而是让问兰在山间的一个培植牡丹的地方待着,倒也没虐待她,她吃好睡好,只是除了种花匠,她见不到其他人。 问兰甚至还东张西望了一番,问她怎么没见到赵书贤。 柳尘鸢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想到擦过自己飘下去的那一抹衣角,整个人都愣愣的。 问兰看出柳尘鸢心绪不宁,便也没有多问没有多说。 回宫后,赵庭云昏睡了一天一夜,而赵书贤又消失不见,整个宫内乱成了一锅粥。 好在此时赵庭云终于苏醒,并且,恢复了正常。 柳尘鸢并没有见到过恢复正常的赵庭云,只晓得他开始打理朝政,虽然做的没有赵书贤好,但也不差。 最后,他托吴巍跟柳尘鸢说,自己大概是没办法再见柳尘鸢了。 他的意思,柳尘鸢很明白,赵书贤出事虽然是他们两个一起想的主意导致的,赵庭云必然是怪她也怪自己的,即便当初想出那个法子的时候,两人完全没有想到后面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柳尘鸢更加没有料到,赵书贤会……为了救她而掉下山崖。 赵庭云甚至委婉地表示,她可以回闽国。 问兰晓得的时候,开心的整个人都要跳起来了,可柳尘鸢却连扯出一个笑容都做不到,只能坐在椅子上发呆。 最后她决定离开皇宫,带着问兰,但并不是回闽国。 在让吴巍作为中介得到了赵庭云的同意后,柳尘鸢去看了一次安琢言。 安琢言依然疯疯癫癫的,什么也不知道,见她独自一人来了,倒是显得分外开心。 “怎么,太后,你相信我说的话了?”安琢言这回也懒得整理自己已经乱的像枯草一样的头发了,“臣妾所言,句句属实啊!你……” “赵书贤死了。”柳尘鸢说。 安琢言一愣,呆呆地看着她,半响才轻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柳尘鸢说:“我不像你,我不会说谎。他死了。” “好端端的,皇上怎么会死?!”安琢言仍是不信,或者说是不想信,“你故意这么说……” “我们在君山的时候,来了刺客……不,那是我和赵庭云找来的刺客,我们让他们挟持我们,然后威胁赵书贤,逼问他是不是记得前世的事情……”柳尘鸢一点点把事实说出来,“结果挟持我的那个刺客脚下踩松了,赵书贤为了救我,自己摔下悬崖……” 安琢言看着柳尘鸢,嘴唇轻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柳尘鸢看着她,轻声道:“是我害死了赵书贤。但是……也有你的份。” “你放屁!!!”安琢言忽然疯了似的大吼大叫起来,她伸手猛地要去抓柳尘鸢,却因为被铐住了而无法碰到她,安琢言转而抓起手边的茶杯、花瓶……所有能拿起来的东西,都一股脑往柳尘鸢身上丢去。 柳尘鸢躲去了门外,听着她在里面一边砸东西一边嚎哭,自己靠在门外,不知为何也有些想落泪。 可她没有哭,静静地等安琢言安静下来了,她才重新走进去,说:“你冷静些了吗?” 安琢言跪在地上,没有理她,只低头啜泣着,柳尘鸢说:“他已经死了,你现在再说什么谎都没有意义了。说点真话,行不行?” 安琢言猛地抬起头,用充满仇恨的目光看着她:“你凭什么这么冷静?!” “……什么?” “他是为你而死的!他为了就救你而死!!!”安琢言目眦欲裂,“你是冷血动物吗?!你这么冷静说出他的死讯,还想以此逼我说出真相……你都没有一点,哪怕一丁点的难过吗?!” 柳尘鸢愣愣地说:“我……” 她其实很想说,她为什么要难过?赵书贤虽然这段时间对她很好,可她对他的恐惧还有厌恶早就因为他之前的种种行为而深埋于心。 可她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来。 无论如何,赵书贤是为了救她而死的,而且她也是因为自己的愚蠢行径才导致自己差点摔落悬崖。还有问兰,他并没有杀问兰…… 柳尘鸢轻轻眨了眨眼,心里竟然有点说不出的酸涩,她轻声道:“我难不难过,和你有什么关系……” “好,那我告诉你。”安琢言双目血红,高声道,“有一件事我没骗你——柳尘鸢,你和赵书贤上辈子的确是夫妻,他不肯娶我,却只是我给你喂了溃神散,让你以为赵书贤把你送给了他父亲,你伤心绝望,这时候姜蕴却派人来找你,于是你在绝望之下把所有你能得到的关于闽国的消息都给了姜蕴……这时候赵书贤回来了,你猜后来怎么着?他还不信你勾引他的父亲,不信你和姜蕴另有来往,跑去问你和问兰。但理所当然的,他得不到他想要的回答……最后姜蕴攻破城池,大家都死了……皇上大约也是那时候死的。再过一世,他还有这样的记忆,竟也……他为何不恨你?!他为何恨你,又舍不得真正伤害你……为什么……” 安琢言泣不成声,说到最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柳尘鸢愣了半响,最后脸涨的通红,道:“你,你又凭什么质问我?你上辈子给我下了溃神散,让我神志不清还出卖赵书贤,最后导致赵书贤死去,这一世难道不也是因为你……才……” 柳尘鸢忽然觉得,这样想往安琢言身上推卸责任的自己也挺讨人厌的。 她没有再说话了,心里仍然对安琢言说的话半信半疑,如果她说的是对的,那赵书贤就是在安琢言的挑拨下对自己有了深深的误会,并且……这误会还蔓延了两世? 而诚如安琢言所说,他对她……确实并不坏。 柳尘鸢心乱如麻,没有再理会安琢言,转身就跑了,她一边跑,一边流泪,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哭。 只是……莫名的觉得心酸。 不知道是为谁。 赵庭云要给她的钱和守卫,柳尘鸢并没有要,至于那些守卫会不会在暗处跟着她,她也不知道。 在柳尘鸢离开皇宫的前一天,吴巍又告诉柳尘鸢,闽王纳了一个妃子,叫周悠。 周悠…… 柳尘鸢听到这个名字,忽然觉得有点陌生。 当年她和周悠为了姜蕴看彼此不顺眼争风吃醋,可最后…… 她输了,周悠难道就算赢了吗? 姜蕴明明已经娶了上官烟雨……而上官烟雨,竟然也可以忍受周悠吗? 她一点儿也不懂。 当初周悠拉住要去跟姜蕴理论的她后,劝说成功让她答应了乖乖嫁去赵国后,又告诉她,既然是要嫁去赵国,嫁给那样的老头子,不如趁机杀了那个老头子。 给赵文帝下的药,就是周悠塞给她的。 她告诉柳尘鸢,反正赵文帝也快死了,到时候她也得陪葬,既然如此,何必浪费自己的时间去陪那个老头子呢?不如一开始就杀了他。 柳尘鸢本有些害怕,可听着外面人声鼎沸,听着赵文帝脚步声渐近,她鼓足勇气下了药。 现在想来,周悠大约也是有其他的想法的吧? 可已经没有关系了。 柳尘鸢告诉了问兰姜蕴已经娶妻的事情,而且还是两个,问兰当即就傻了,最后只能呆呆地表示,不回闽国就不回闽国,她要跟着柳尘鸢。 虽然并不意外,但柳尘鸢还是很感谢问兰。经过了这么多事,似乎只有问兰没有任何改变,她还跟离开的时候一样,天真可爱,而且对她忠心耿耿。 问兰甚至没有问她,如果不回闽国,她们要去哪儿。 也幸好问兰没有问,不然柳尘鸢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自己也不晓得,她们要去哪儿。 闽国和赵国都去不了,而燕国是上官烟雨的故乡…… 还有赵书贤…… 最后柳尘鸢决定取道君山脚,去往秦国。 她嫁来赵国的时候,赵书贤给了她一笔钱,柳尘鸢一直放在房内,也没人动过,这些钱应该足够她和问兰两个人花了。 其实她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好好地活下来,但这天大地下,似乎也确实无处容身了。 柳尘鸢离开的那天,乘着一辆很简朴的马车,与问兰二人去往君山脚,然后直接绕过君山,涉水过了秦国,那边有小道,只过去几个人,是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的。 至于要绕君山…… 柳尘鸢不知道赵书贤是否还活着,也清楚赵庭云一定有派人在搜寻赵书贤的下落,可…… 也罢,不过是绕一段路。 到了君山下边,果然倚山是有村落的,也有不少穿着军服的人在此处搜寻。 柳尘鸢和问兰在这儿一户人家家中借住了几日,一无所获。 然而意外发生的太快。 ☆、第45章 两人离开君山脚下的村落后,山下道路蜿蜒曲折,树木林立,很快两人就彻底迷了路,这也就罢了,后来柳尘鸢脚被划着了,问兰便不肯让她走了,可两人绕了这么几圈,都有点饥肠辘辘。 马早就带着马车跑了,两人身边除了一点随身携带的盘缠,几乎没有任何吃的,问兰让柳尘鸢坐在原地,等她去找些吃的。 结果大约是又迷路了,柳尘鸢等到晚上,都没见到问兰回来。 她又渴又饿,忽然有点怀疑自己这贸然跑出宫的行为是不是正确的。 或许她实在是太过高估自己了吧。 柳尘鸢倚着树睡了一个晚上,又饿又渴又困,还时不时会被各种奇怪的声音给吓醒,一夜过去,柳尘鸢精疲力竭,问兰却依然没有回来。 担心的柳尘鸢只能强忍着脚上的疼痛,一瘸一拐地试着四处走走,找问兰,还要找吃的。 问兰依然不见身影,但柳尘鸢运气不错,很快发现了一颗果子树,柳尘鸢不认得那是什么果子,却实在是饥肠辘辘,只能慢慢捡起地上一些才落下不久的果子,用衣袖擦干净,然后试着咬了一小口。 所幸没什么事,她便大着胆子吃了好几个,又收了一些用外袍全部包裹住,拎着衣服小心翼翼地四处寻路。 可惜走了一个上午,眼瞧着太阳慢慢从东边爬到了头顶,自己似乎依然在树林中打转,怎么也出不去。 忽然,东南边传来一点细微的,如脚步声一般的声音。 柳尘鸢一愣,立刻朝着那边走过去,一边喊道:“问兰?是问兰吗?” 没有回答,柳尘鸢只能顺着追过去,然而到了后,却没看见任何人,此时前面又响起了一点声音。 如此循环往复后,柳尘鸢追着那个奇怪的声音,居然一直追到了一条小道上去。 虽然只是个泥泞小道,但确实是一条道,起码证明这里可以通往什么村落中去,柳尘鸢沿着小道一路走,路上时不时吃几口果子,到最后,竟然真的看见了人烟。 她兜兜转转,居然又回到了之前住过的君山下的山脚村落里。 柳尘鸢无语极了,也只能先走出去,那些穿着官府服装的人并没有离开,而柳尘鸢因为之前住过几日,所以村民是认得她的,看见了她,立刻道:“这不是刘牡丹姑娘吗?你的那个小妹妹问兰昨天夜里回来的,说是和你走散了找不到你了,现在带着人在找你呢!刘姑娘你歇一歇吧,我们去把刘问兰姑娘给喊回来。” 晓得问兰无事,柳尘鸢大大松了口气,她吃了村民给的饭后休息了一阵,忍不住又走到搜寻的人的头儿的前面,轻声道:“那位……还没有消息吗?” “没有。”搜寻之人摇摇头,叹了口气。 柳尘鸢忽然想到那个奇怪的声音,牵引着自己一路走出了树林。 可…… 那怎么可能是赵书贤呢? 自他坠崖,已过了半个多月,他如果还活着,还在这儿,应该是晓得大家都在找他的,不至于完全不露面。 何况,他坠崖之前的表情和语气,都说明他已经知道刺客是怎么回事了,他应该对她失望又痛恨吧,又怎么会特意来引着她,走出那篇树林呢? 柳尘鸢纠结了许久,最后还是觉得大约是自己想多了。 等到下午,问兰和那群去找她的人也回来了,看见柳尘鸢安然无恙的,问兰抱着柳尘鸢哭了一场,小声道:“吓死我了,小姐,我走了之后没多久就发现了小道,结果折回去又迷路了,想找你,最后反而走出了树林……” 柳尘鸢轻声安慰了她几句,等她不哭了,才和她又在村里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没再跟之前一样信心满满地单独离开,而是请一个村中人带着他们一路出了树林,一直到徽州才停下。 徽州是边界之城,有天险回渡山和闽江,闽江之外就是秦国,若要去秦国,必须走水路,有一些船就是专门干这个的——偷偷传两边的人到彼岸,并能提供路引。 这些人水性极好,两边又都有关系,谁也抓不到他们。 柳尘鸢和问兰这样两个姑娘要混过去实在容易不过,她们找到了一个船夫,谈好价格,便去往秦国。 这几日闽江风平浪静,柳尘鸢坐在船内,想到自己再下船时便身处秦国了,不由得十分忐忑。 问兰坐在柳尘鸢身边,大约是看出了柳尘鸢的不安,轻声道:“小姐,怎么了?还在为……姜公子难受吗?” “啊?”柳尘鸢回神,摇摇头,“我对他,早就没有什么念想了。今后大约也是遇不到的,这样也好。只是……” “那小姐是在想赵公子?”问兰眨着眼睛道。 柳尘鸢愣了愣,最后没有说话。 问兰说:“是那位赵家二公子吗?可小姐,我一点儿也不明白,明明我被送走之前,他对你那样坏,到后面为什么……” 柳尘鸢茫然地说:“我也,一点儿不明白。” 安琢言说的那些话,字字如刀,可她却感觉不到疼,大约是因为,那都是她毫无印象,根本不可能想起来的事情。 两人安稳地进了秦国利州,大约是因为利州位于边境,所以风俗和衣着、语言都与徽州相似,两人打扮的十分质朴,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柳尘鸢打算在利州开个小店,安安静静地生活下去。 至于卖什么,她自己也没想好,不过无所谓,总是可以活下去的。 两人先找了间并不是特别好的小客栈住着,本想着一边寻找适合的可以居住的房子去住下来,不料第二天晚上,柳尘鸢就遇到了一个男人。 初初看到他的时候,柳尘鸢只觉得眼熟,却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了,她以为是错觉,便没有在意,结果那男人见了她,却瞪大了眼睛,而后不管不顾地伸手拉住了她,把她拽进了一个小巷弄里。 柳尘鸢惊疑不定,道:“你,你是谁……” 问兰去买东西了,并不在她身边,这小巷弄里没人,她求救都没有门路。 那男人却说:“刘姑娘,咱俩居然能在秦国相遇,这可真是缘分啊,嗯哼?” 柳尘鸢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又很惊讶这人居然喊自己刘姑娘。 那男人见柳尘鸢一脸茫然,当即板起脸:“你居然忘记我了?!你忘记我了?!” 柳尘鸢只得说:“你,你到底是谁……” 那男人生气地看着她,最后道:“万州城里,你忘了?!” 柳尘鸢愣了半响,终于想起那一夜,有个忽然出现的男子,把自己当成了刘旅的女儿,还说什么要娶她…… “怎么样,是不是想起来了?哼,你怎么会在这儿?”这男人扬了扬眉,道。 柳尘鸢皱起眉头,觉得自己和他并不熟悉,更不想对他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听说刘旅不是被贬到了一个什么县里吗?怎么他会放自己女儿来这个地方……”男人摸了摸下巴,最后拍掌道,“不管了,能在这里遇见就是缘分,你跟我走吧!” 这什么自说自话的人…… 柳尘鸢结结巴巴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走?你放开我……” 男人却根本不管她,伸手把她给直接扛了起来,而后像是对利州极熟悉一般,带着她专门走弯弯道道的小路,即便柳尘鸢一直在喊救命,其他人也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男人一路带着柳尘鸢去了利州城内的一间十分偏僻但看起来很新的客栈,客栈内空空荡荡,店小二看见柳尘鸢被这男人扛着进来,居然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低头擦着桌子,柳尘鸢轻声叫道:“救命!” 那店小二依然毫无反应。 柳尘鸢明白了,这看似是一家客栈,实际上大约是这个男人的据点。 可,他到底是谁? 这男人把柳尘鸢扛到了楼上,随便找了个房间把她丢进去,然后将门给锁上了。 让柳尘鸢一度恐惧和厌恶的记忆涌上来,她双手环胸,满脸决绝地道:“你要做什么……你若是敢靠近我一步,我便一头撞死!” “哟。”那男人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还挺烈,看不出来啊。放心,我现在不会动你的。” 现在不会动她…… 这听起来一点儿也不能让人放心。 男人想了想,道:“我叫上官信,你可以喊我信大哥。” 柳尘鸢说:“你放我走。” “行吧,你喊我一声信大哥,我就放你走。”上官信扬了扬下巴。 柳尘鸢一愣,最后迟疑道:“信……大哥。” “哈哈哈哈。”上官信满意地摸了摸下巴,“你也太好骗了吧?” “你……”柳尘鸢瞪大了眼睛,因为被这样明晃晃地欺骗,脸都涨红了。 上官信说:“诶——别激动啊,逗你玩都不行?我跟你说,你别被吓到啊,咳,其实我是——燕国的太子。” 柳尘鸢面无表情,眼中依然满是戒备地看着他。 没得到想要的效果,上官信颇有些不满地说:“怎么,你就一点儿都不惊讶?我是燕国的太子啊!” 柳尘鸢作为一个和闽王的青梅竹马,赵文帝的妻子,如今赵王上一世的妻子,自然不会因为这个太子而惊讶,她依然只是说:“你放我走。” “不行!”上官信十分郁闷地拒绝了,“我不能放你走……我要娶你!” 柳尘鸢瞪大了眼睛,上官信却理直气壮地说:“我姐还有我父亲老催我该娶太子妃了,不过我没几个看的上眼的,你倒是还不错,虽然是刘旅那家伙的女儿,但先当个侧妃,我姐应该不会有意见……” 他姐姐。 柳尘鸢这时候才想起来,他的姐姐,就是上官烟雨? 而这个人……是姜蕴的小叔子。 柳尘鸢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见他是铁了心不打算放自己离开,只能说:“我还有个堂妹也在这儿,我不见了她会很担心的,你可以先放我离开吗……” 上官信说:“你堂妹?在哪儿?我让人把她一起带过来怎么样?” 那岂不是更害了问兰? 柳尘鸢只能抿紧嘴巴,不再说话。 上官信轻笑了几声,说:“你不好奇我一个燕国太子怎么会来秦国?” 柳尘鸢摇摇头。 她只想让他把自己给放了。 上官信说:“我跟我姐姐还有姐夫一起来的……你知道我姐夫是谁吗?估计你是不知道。看你傻乎乎的样子,什么都不知道。” 柳尘鸢瞪大了眼睛。 “哎哟,你知道?”她的表情变化却被上官信尽收眼底,“那更不能放你走了,毕竟你知道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嘛。” 明明是他自己主动说的! 柳尘鸢说:“我对这些事情没有任何兴趣,无论有谁来,来做什么,我都无所谓。我只是想找个偏僻的小镇好好生活……” “你才多大啊。”上官信似笑非笑,“干嘛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 柳尘鸢没有说话。 上官信想了想,说:“说真的,给我当侧妃吧。再过几天,我就要回燕国了,到时候把你一起带回去,哦,还有你那个什么堂妹,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查不出来?哼,这小小的利州,早就尽在我们掌握之中了。到时候带你们一起回去,你给我当侧妃,你堂妹我也不会亏待,会帮她找个好人家的。” 这人实在太自说自话了,柳尘鸢却是听的心惊。 再过几日便要回燕国了? 若自己真的被他带回燕国,那可真是完蛋了! 又不由得有些埋怨自己——真是自投罗网! 天下可以去的地方那么多,为何偏偏挑了个利州? 此时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上官信眼睛一亮,也没管柳尘鸢——反正屋里窗户都是锁着的,何况这房间在三楼,他谅柳尘鸢也不敢跳下去——便往外跑去。 柳尘鸢隔着门,隐约听见上官信兴冲冲地说:“姐!姐夫!我找到了刘旅的女儿!我终于可以纳妃了,你们可不能再催我了。” 然后是一个女子的声音——虽是女子的声音,却清清朗朗:“呵,你找到了,也不问人家愿不愿意?” “她现在不过是个县令之女,估计过的很惨,还跑来利州想度过余生,为什么不嫁?”上官信说。 然后另一个男人的声音随之响起:“听你的意思,你已经把人家给带过来了?” 柳尘鸢浑身一僵。 这声音,陌生,却又如此熟悉。 是……不知道多久没见过的,姜蕴。 ☆、第46章 虽然早晓得姜蕴在这里,可听到姜蕴的声音柳尘鸢还是百感交集,她咬住嘴唇,只希望姜蕴千万不要进来。 可下一刻,上官信就得意地说:“那当然!就在屋里呢,姐姐姐夫你们去看一眼吧,真的,真的长的很漂亮,比姐姐还漂亮!” 姜蕴笑吟吟地说:“天下间哪有比你姐姐更好看的女子?” 这情话说的十分高招,柳尘鸢听了却只觉得好笑,上官信调侃地笑了几声,便推开了门。 他先走进来,接着是长相好看略带英气的女子,应是上官烟雨,最后是一个披着墨色大氅的男子,姜蕴。 姜蕴看起来和当初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依然是和煦好看的眉眼,脸上还带着微微的笑意。 柳尘鸢看着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心里连一丝多余的波动也没有。 而姜蕴却在看见柳尘鸢的那一刻起便浑身僵硬,难得失态地微微睁大了眼睛。 上官信没有立刻注意到姜蕴神色的改变,还乐滋滋地拉着柳尘鸢说:“怎么样怎么样,这就是我看上的那个女子,是不是很漂亮?” 上官烟雨看着柳尘鸢,一望就晓得这个女子并非自愿,当即皱起眉头:“人家姑娘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也亏得你在这里自说自话。” “什么啊。”上官信委屈地看着自己的姐姐,“她这是害羞,对吧,刘姑娘?” 柳尘鸢没有说话,依然看着姜蕴。 “嗯?”上官信终于察觉到一些不对劲,目光在姜蕴和柳尘鸢之间转来转去。 下一刻,姜蕴便走到柳尘鸢身边,慢慢俯下身子,轻轻抱住了柳尘鸢。 柳尘鸢动了动,想要挣脱,姜蕴却说:“尘鸢……你没死!太好了……你没有死!” 他的声音竟带着一丝哽咽,抱着柳尘鸢的手臂也收的极紧,柳尘鸢犹豫片刻,到底没有再动。 一旁的上官烟雨和上官信同时愣住了,半响,上官信高声嚷嚷道:“姐夫?!你,你这是做什么……” 上官烟雨却说:“尘鸢……她就是柳尘鸢?” 上官信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是闽国那个嫁去赵国的公主?!” 顿了顿,又说:“不可能啊,不是早跟着赵文帝殉葬死了吗?” 这一刻柳尘鸢才晓得,原来当初大多数人都以为柳尘鸢已与赵文帝一同死去了。 而眼下抱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姜蕴,大抵也是这样以为的。 所以才会在重新看见自己之后,有如此大的反应。 上官信和上官烟雨看着两人,过了一会儿,上官信小声道:“这么说起来,她根本不是什么刘旅的女儿?而是姐夫的妹妹?哇,姐夫娶了我姐姐,我娶了姐夫的妹妹……咱们这是亲上加亲啊?!” 上官烟雨无奈地说:“胡说八道,你现在又不是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娶?” 大约是觉得上官烟雨所言有理,上官信挠了挠头,没有再说什么。 等姜蕴缓过来了,他才慢慢松开抱着柳尘鸢的手,脸上的表情也恢复到了平静温和的样子:“尘鸢,好久不见了。” 柳尘鸢冷淡地点了点头:“闽王。” “尘鸢?”姜蕴微怔,皱了皱眉头,“为什么对我如此生疏?” 柳尘鸢没有说话,抿着嘴看着他。 姜蕴像是了然一般转过头,颇为严厉地看着上官信:“上官信,你太胡闹了。” 上官信说:“我,我开始又不知道……” 他看向柳尘鸢,似笑非笑地说:“柳姑娘,真不好意思啊,你也知道嘛,一切都是一场误会……” 柳尘鸢对他摇了摇头,最后对姜蕴说:“既然如此,可以放我走了吗?” 姜蕴愕然道:“尘鸢?算了,先不说这个……你怎么会一个人来秦国?还有,当初明明你已……” “我应该已死了,是吗?”柳尘鸢轻声道,“你就当柳尘鸢真的死了吧。不要问了,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我没有办法一一细说。” 更不想说。 眼下的柳尘鸢,面容憔悴,脸色苍白,说话轻声细语有气无力,穿着朴素到粗糙的衣裳,再不见昔日的娇憨和灵动,姜蕴心疼万分,道:“尘鸢,别跟我赌气。” 饶是神经大条的上官信都隐约看出柳尘鸢和姜蕴之间的不对劲了,他看了一眼自家姐姐,却见上官烟雨并没有在看柳尘鸢和姜蕴,而是低着头,盯着地面发呆。 柳尘鸢没有说话,姜蕴劝道:“无论如何,你现在已经离开赵国了,这样吧,我带你回去行不行?过几日我就带你回闽国。” “我不想回去。”柳尘鸢摇摇头,“我留在这儿,就足够了。” “说什么傻话。”姜蕴伸手,轻轻拍了拍柳尘鸢的脑袋,“那里才是你的家啊。” “可是当初,是谁把我送离我的家的呢?”柳尘鸢仰起头看着他。 姜蕴脸色微变,痛心疾首道:“尘鸢……你应该能明白我的苦处。” “蕴哥……我最后再喊你一次蕴哥。”柳尘鸢的眸中渐渐染上一丝水汽,即便在此时此地这些人的面前,她一点儿也不想哭,可还是觉得太难受了,“你也应该要明白我的苦处。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你让我跟你回闽国?你的皇后要怎么想,周悠要怎么想?还有哪怕是最无足轻重的我,也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啊,不是你说什么,我就会去做什么了……” 上官信皱了皱眉头,正要说话,上官烟雨忽然道:“信儿,我们先出去吧。” 上官信说:“姐姐!” 上官烟雨瞪了他一眼,上官信只好愤愤不平地走了。 柳尘鸢啼笑皆非地看摇摇头,看着两人离开,说:“闽王,你的运气真好,总有这样为你着想的女人。” 上官烟雨是,周悠是,曾经的她,也是。 姜蕴没有说话,等上官烟雨他们离开后才握着柳尘鸢的手说:“尘鸢,无论发生了多少事,蕴哥永远是你的蕴哥。当初我实在没有办法,才会让你嫁去赵国,我发誓,从今以后,绝对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柳尘鸢看着姜蕴情真意切的样子,忽然觉得特别特别疲惫。 ☆、第47章 大约是看出柳尘鸢不可能一时间被说服,姜蕴又柔声跟她说了几句话之后便转开了话题:“只有你一个人在?问兰呢?” 他太了解柳尘鸢了。 柳尘鸢没有说话,姜蕴道:“我去让人把问兰也找来。” “不要牵扯到问兰!”柳尘鸢立刻道。 姜蕴解释:“你们两个不可以再留在这里了,利州不日便会起战。” 利州? 不管怎么样,柳尘鸢都能想到的会在利州开战的只有秦国和赵国。 而姜蕴和上官烟雨在这里…… 柳尘鸢抬头,看着姜蕴。 姜蕴轻声道:“放心,不会牵连到你。” 柳尘鸢一时间心乱如麻。 显然姜蕴和上官烟雨来利州不知道做了什么,目的却很明确是要秦与赵开战。 而现在赵书贤不在,只有赵庭云,情况更加不妙…… 姜蕴转身,让人去搜寻问兰,并将问兰的特征都给说了,柳尘鸢晓得自己和问兰怕是躲不开,只能安安静静的,并暗暗祈祷问兰待在客栈里不要出来找她——但这几乎不可能。 “尘鸢,你放心。”姜蕴甚至还这样安慰柳尘鸢,“一切都可以回到当初的样子。” *** 柳尘鸢被姜蕴硬是留在了房内,他并没有一直陪在柳尘鸢身边,在问柳尘鸢什么都得不到回答之后,他只能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柳尘鸢的脑袋,说声我晚点再来就出去了。 其实柳尘鸢知道的,他出去,应该是要去安抚上官烟雨了。 其实……这又是何必呢? 难道姜蕴都不会觉得累吗? 柳尘鸢一人坐在房间里发呆,窗户是半开着的,她在思考自己从这里跳出去能不缺胳膊少腿的活下去的可能是多大,最后还是抱着膝盖没敢乱来。 从半开的窗户缝隙间往下望,外边并没有什么行人,或许是这里确实太偏僻,或许是因为这客栈内外守备森严。 铺就道路的石砖因年久失修边角缺裂,又因曾有过的战火染上了无法褪下的乌黑,此刻点点夕阳残红映在上边,有种苍凉又破碎的美。 利州此刻很安静,很和平,然而稍微低头一看,就能看出昔年战乱的影子,在几日后,它又将重新陷入战火之中。 就像在战乱中,四处躲藏的人,总以为自己很快就可以过上岁月安好的日子,却逃不脱一生流离的命运。 过了一会儿,上官信进来了,他看柳尘鸢的眼神和之前截然不同,还带了点敌意。 “诶。”他在柳尘鸢对面坐下,冲着柳尘鸢扬了扬眉,“你为什么开始不告诉我你是柳尘鸢?” 柳尘鸢没理他。 上官信想了想,又问:“你和姐夫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不是闽国的公主吗?为什么我觉得你和姐夫之间根本不是兄妹那么简单?” “你自己去问他。”柳尘鸢瞥了他一眼。 上官信笑了笑:“我才不问,姐夫跟个人精似的,问也问不出什么……不过,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姐夫那么失态。我想,如果你不是他妹妹的话,一定和他有过什么,对不对?” 柳尘鸢又不说话了。 “我姐可真可怜。”上官信怅然若失,“为了姐夫都牺牲那么多了,姐夫心里还是有这么多女人……哼,要我就不这样,两个就打顶了。” 柳尘鸢忽然发现上官信还挺爱说话的,她想了想,轻声道:“我不想说这个……我问你一件事行么,你们现在在利州做什么?打算怎么挑起秦和赵的战争?” “姐夫居然连这个都告诉你了?”上官信有些惊讶,“你好歹是赵国太后啊……” “我不是了。”柳尘鸢立刻道,“我是从赵国逃出来的。我……我是巴不得赵国被灭了的。” 上官信眼珠子转了转,将信将疑,柳尘鸢道:“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不是在万州吗?我还被重兵看守着,就是我逃到了万州,又被抓了起来。” 这个说法很合理,上官信一时有点捉摸不透,他说:“可你对姐夫的态度……” 上官信这话没说完,自己又忍不住了然道:“哦,也对,他娶了我姐,还娶了那个周什么。” 柳尘鸢低头,算是默认了上官信的话。 他帮她想了个理由,她也只能这样认了,毕竟她自己也想不到更好的借口了。 上官信叹了口气,道:“秦王年事已高却没有子嗣,但他当年有个爱妾,被皇后给害死了,但那位爱妾还生了个男孩儿,让当时自己的侍卫给送出了皇宫留下了一条性命,后来秦王发现皇后的阴谋,也晓得自己爱妾是无辜的,痛苦之下废了自己的皇后,也没再碰过任何女人,只全力让人寻找那个生死和下落都不明的皇子……最近传出消息,说是那皇子似乎被找到了,就在利州附近。” 柳尘鸢迷茫地看着他,还是不明白这和赵国有什么关系。 上官信说:“秦王派来护送皇子的人也来了,不日就要出发,我们会把皇子给杀了,然后……推给赵国。” 柳尘鸢瞪大了眼睛,上官信笑了笑:“怎么样?这还是姐夫想出来的主意,是不是挺厉害的?” 她抿了抿嘴,违心地说:“厉害,可秦王派人来护送,想必守卫森严,怎可能说杀就杀……何况,推给赵国,又该怎么做?” 大约一方面信她和赵国有仇怨,一方面也觉得柳尘鸢知道了也不会怎样,上官信还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姐夫会晓得这件事,自然是有内应咯,有内应,要解决掉那个什么乡野王子,不就简单多了?至于怎么推给赵国那就更简单了,利州和徽州隔水相望,要留下赵国的痕迹实在太简单了。” 柳尘鸢点点头,算是明白了。 可,明白了也不知道能如何去做。 她不希望赵国被卷进来,现在的赵国,根本无法抵抗这样的事情。 虽然赵庭云脑子清醒了,也应该可以打仗了,可他毕竟不擅长朝政。 上官信说:“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柳尘鸢茫然地看了他一眼。 上官信说:“你打算嫁给姐夫,还是嫁给我?——等这事儿完了以后。” 柳尘鸢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重新低下头。 到了晚上,问兰果然被寻来了,她显然已经见过姜蕴,神色复杂,看见柳尘鸢,立刻扑了上来,小声问她怎么回事,柳尘鸢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没事儿。” 说是这样说,她自己却都恍恍惚惚的。 姜蕴站在门外看着问兰和柳尘鸢低声细语地说着话,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回到了闽国,柳尘鸢没有嫁去赵国,始终不曾离开。 柳尘鸢抬头,便看见姜蕴柔情似水的眼眸,还有他身后神色黯然的上官烟雨。 她忽然有了个主意。 ☆、第48章 原本就寂静的客栈,到了晚上更是静悄悄的,时值初春,连虫鸣也听不见。 柳尘鸢梳洗之后,关上了窗,也挡住了随着夜色渐至而越发寒冷的晚风,她没有换上中衣躺进被子里,而是穿着整齐,端坐在椅子上,手中捏着瓷杯在发呆。 杯中茶,早已凉了。 并未过太久,门外的漆黑一片中忽地闪出一抹昏暗的烛火,柳尘鸢一凛,慢慢垂下眸,只当没有看见。 很快门被人轻轻推开,柳尘鸢等那人走进来,这才转身,一脸意外地看着姜蕴。 正如姜蕴了解柳尘鸢一样,在有些地方,柳尘鸢也总是了解姜蕴的,她知晓他一定会来,在安抚完上官烟雨后,是一定会又再来自己这儿,安慰自己的。 她猜的一点儿没差,姜蕴果然来了,柳尘鸢却高兴不起来。 原来曾以为的盖世无双的恩宠,全是有迹可循的计算。 姜蕴见她未眠,微微一怔,将烛台放在桌上,自己则在柳尘鸢身边坐了下来:“尘鸢,这么晚了为何没睡?” 柳尘鸢道:“睡不着。” 姜蕴立刻便听出柳尘鸢对自己的态度和早上不大一样了,他说:“怎么了?” 柳尘鸢摇摇头,没有回答,姜蕴叹了口气,轻声道:“尘鸢,对不起。” 柳尘鸢抬眼看了他一眼。 姜蕴苦涩地笑了笑:“这个道歉是蕴哥欠你的。当初为了闽国,蕴哥别无他法只能让你嫁去赵国,蕴哥也不想……可……罢了,那都是我的错,多说无益。” “其实我知道的。”柳尘鸢摇摇头,“我知道你的无奈,不然当初也不会答应嫁去赵,我只是个女子,我的人生,怎么比得上闽国呢?你也不得已,我知道。” “尘鸢……长大了。”姜蕴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 “若可以,我真希望此生都不要长大。” 柳尘鸢的这句话让姜蕴心中一动,他道:“从今往后——我发誓,绝不会再让你遇着那样的事情。等我带你回了闽国,一切都可以跟原来一样,尘鸢,你可以永远都不要长大,蕴哥会保护你的。你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尘鸢,而我,也还是你的蕴哥。” 柳尘鸢忽然觉得这话听起来委实太动人了,若她稍微有一点的迷茫,大概都会被这句话给哄好了。 但她不会了。 人不可以选择自己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长大。 更不可能,在长大了一点之后,还可以原封不动地傻回去。 屋外,有烛火一闪,柳尘鸢瞥见了,立刻道:“……可,蕴哥永远也不可能是我一个人的蕴哥了。” 这有些不讲理的撒娇却让姜蕴觉得自己终于看见了当初的柳尘鸢,他立刻道:“不,我还是你一个人的蕴哥。不管是上官烟雨还是周悠,她们都只喊我皇上。我只是你的蕴哥。” 这样的话也可以说出来哄她? 柳尘鸢居然有点想笑。 他怎么可以这样呢…… 柳尘鸢道:“可我什么都不会。我父母双亡,自己也不会打仗,还是赵国的太后,几乎给不了你任何帮助,只能带给你无尽的麻烦,上官烟雨却不一样,她是燕国公主,还会打仗,还能容忍你跟娶其他女子。跟她比起来,我一无是处……我会嫉妒的。” 姜蕴注视着柳尘鸢,最后破釜沉舟一般道:“你变成什么样了,蕴哥都还是喜欢你,你永远是我的尘鸢。可周悠,若她不是丞相的孙女,我不会娶她。上官烟雨,若她不是燕国的公主,若她对我没有任何助力,我也不会娶她为皇后。尘鸢……这个世上,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是闽国,可仅此于此的就是你。除了闽国,什么人,什么事都没法跟你比。” 柳尘鸢愣愣地看着他,最后慢慢落下一滴泪来,姜蕴并不懂她为何落泪,只当她是感动,正要伸手去安慰她,外边就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姜蕴一怔,猛然转头,最后说:“尘鸢,你等着我。” 而后便大步转身走了出去。 柳尘鸢没有说话,目送他离开,过了一会儿,问兰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看见柳尘鸢呆坐在桌边,脸上还挂着泪痕,问兰心中一酸,扑过去抱住柳尘鸢,也带着哭腔道:“小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为什么大家都变成这样?连小姐你,都和以前一点儿都不一样了……” 问兰是这样好,柳尘鸢吩咐她让她记得去叫上官烟雨的时候,她虽然完全不懂柳尘鸢要做什么,却还是照做了。 可她的这个问题,柳尘鸢实在没办法回答。 是啊,为什么每个人都彻彻底底的变了? 她哭,并不是为自己哭,也不是为姜蕴哭。 她没有为任何人哭,同时却又是在为每个人哭。 *** 追上官烟雨而去的姜蕴一夜再未归来,柳尘鸢趴在桌上迷迷糊糊的,醒了又睡,睡了又醒,直到上官信来了她的房内,没好气地丢了一碗粥过来。 柳尘鸢眼眸下一片青黑,上官信冷笑一声,道:“人长的好看,心却丑恶,嗯哼?现在我姐和姐夫闹成这样,你开心了?” 柳尘鸢说:“他们怎样了?” 最好是,上官烟雨彻底死心,这件事办不成…… “还能怎样。”上官信撇撇嘴,“姐姐说等这件事办完了回去要好好惩罚一番姐夫。” 柳尘鸢愣了愣,没想到居然这么轻易两人就和好了,而且丝毫没影响到原本的计划。 “怎么,很遗憾啊?”上官信笑了笑,“一副小白兔的样子,实际上却是个蛇蝎美人啊?我这么跟你说吧,我姐不是普通女子,不会囿于儿女情爱之中,她自然是喜欢姐夫的,可更为燕国着想。她啊,和你们这种只知道小情小爱的女子——一点儿也不同,学着点吧!就算姐夫要娶你,我姐大约都会答应,你呢,到时候就乖乖当个妃嫔,不要想再兴风作浪了。” 柳尘鸢看着他,慢慢道:“就是因为我是这种囿于小情小爱的女子,所以才会很小气,希望我的丈夫只有我一个人。我的心里没有天下,没有苍生……只有一个人,所以你刚刚说的,我不可能会做到。” 上官信目瞪口呆:“喂,说你沉迷小情小爱又不是夸奖!你还理直气壮的啊?!” “一个女人,豪情万丈有豪情万丈的活法,囿于情爱有囿于情爱的活法,我为什么不可以理直气壮?”柳尘鸢看着他,反问。 上官信愕然,最后说:“随便你。” 说罢拂袖而出。 *** 第二天的下午,他们就从客栈集体离开,换了个地方。 利州府。 柳尘鸢看见这块牌匾,和有些落魄的府邸,当真惊愕万分。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都这么笃定可以杀掉秦王之子了。 偷天换日,把原本的利州官员给替换了下来?他们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柳尘鸢被安置在一个环境还算不错的小院落中,姜蕴来看过她一次,大约是因为那天匆匆离开再未回来,所以显得有些愧疚,柳尘鸢没有表露出特别的开心或不快。 倒是上官信来的时候,柳尘鸢稍微打起了点精神,问上官信什么时候秦王之子会来这里。 上官信说:“算算时间……今晚就要到了。据说他之前一直被利州和徽州间的船夫给养着,之前我们本打算在利州府之外就杀了他,可惜莫名冒出个人救了他……但他应该已经受伤,这才会来利州府。” 莫名冒出个人救了他? 柳尘鸢皱眉,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 ☆、第49章 傍晚时分,果然,一队人马极其隐蔽地从后门进了利州府,可柳尘鸢不可能在姜蕴的人的看守下找到秦皇子,告诉他这里十分危险,更不可能自己救下那个皇子。 她能活动的范围及其有限,就是一个栽种着竹子的小院子,问兰也是一样。 柳尘鸢试着走出去,结果走到门口就被拦住,两个侍卫倒是恭恭敬敬的,问她有什么事么,柳尘鸢说自己闷得慌,人家就说您就忍着闷,明后天就可以走了。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去跟姜蕴禀报了,最后还送了几本书来。 大约都是利州府里原本就有的,都是些正儿八经的书,柳尘鸢翻了翻,只觉索然无味。 入夜后,虽然知道自己大约不可能听见什么看见什么,但柳尘鸢还是无法入睡,坐在院子里发呆,问兰原本迷迷糊糊在耳房睡了,大约醒来没见着她,又带着个女披出来给柳尘鸢披上了。 两人坐在院子里,头顶是一轮弯弯的下弦月,偶有凉风拂过,让人有些发寒。 “小姐,过了今夜,会怎么样呢?”问兰困顿地撑着脑袋,问。 柳尘鸢裹着女披,轻声道:“我也不晓得……” 问兰忽然说:“小姐,你昨夜那样……是想阻止皇上做他要做的事情是吗?” 柳尘鸢点了点头。 问兰疑惑地说:“如果阻止成功了,那皇上会怎么样呢?会死吗?” 柳尘鸢一愣。 她只是下意识地去阻止姜蕴,却并没有想过阻止成功后姜蕴会怎么样。 问兰说:“我只是觉得,皇上不辞辛劳来到这里,应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吧?既然如此,如果坏了皇上的计划……” 她有点纠结地说:“虽然皇上娶了别的人很可恶,但是万一皇上出了什么意外,小姐还是会很难过的吧?” 柳尘鸢听她这样说,也跟着一起纠结了起来,最后她说:“反正我什么都没做成,不用去想了。” 如果姜蕴死了,她会难过吗? 肯定是会的,毕竟他是姜蕴啊…… 两人正说着,忽然不远处天边火光大盛,原本漆黑一片的天幕染上了一层厚厚的火色,柳尘鸢一愣,猛地站了起来。 这火光冲天的架势让她想到了当初在禹州的时候的那场火,而当时,将自己救出去的人,现在却大约已经死了。 问兰愕然地说:“发生什么事了……” 柳尘鸢却想到上官信说的那个神秘男子,她偷偷往院子门口走了几步,果然看见门口的两个侍卫也极其慌张,像是不知道该不该过去帮忙一样。 柳尘鸢抿抿嘴,立刻道:“你们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要是那位出了事,我也不活了!你们在这儿傻站着,到时候也别想活着!” 两个侍卫从这番话里倒是听出了些不同,柳尘鸢又说:“我知道,是那位让你们守着我,好让我不要出去的,是不是?” 两个侍卫没有说话,便算是默认了,柳尘鸢说:“那位是为了让你们保护我才让你们守着的,至于是要从谁手里保护……我也不便多说,总之眼下外边已是这样,我还能出什么事?你们还不快去看看那边究竟出了什么事儿?!我会好好待在这里的。” 那两个侍卫对看一眼,最后咬咬牙还是对柳尘鸢点了点头,朝着着火的地方跑去,柳尘鸢目送两人离开后,立刻对问兰道:“问兰,我们快走!” 问兰呆呆地说:“走?走去哪儿?” 柳尘鸢说:“先走,先……先回赵国!” 无论如何,皇子死了这事儿要传到秦王耳朵里也要时间,而利州离帝州却很近,或许她可以先去通知赵庭云,让他做好准备迎战! 柳尘鸢和问兰两人也顾不上收拾东西,随手拿了盘缠就往外跑去,结果没跑两步,迎面就和一人撞见了。 那人带着个面具,面具以白色为底,两颊处高高凸起,鼻下有两道滑稽而诡异的胡须,面具两侧则分别有一只尖尖的红色的耳朵。 柳尘鸢愣住,半响,失声道:“小白龙?!” 这面具,根本就是当初赵庭云戴着的那个! 然而那人却没有应声,而是伸手直接拉住柳尘鸢的手,一副要带她离开的样子,问兰道:“小姐?!” 柳尘鸢看了那不言不语的人一眼,只能看见面具没挡住的嘴巴和下巴的坚毅的线条。 她道:“走!” 做决定,只在一念之间。 那人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又微微弯腰,将问兰背起来,而后足下生风带着两人便绕出了利州府,柳尘鸢注意到,这人的武功比赵庭云要略差一些。 而她刚刚那一眼看见的下巴和嘴巴,则有些像另一个人。 柳尘鸢紧紧闭着眼睛,被那人抱在怀中,一出利州府,转了两个弯,一条小巷之中停着一辆马车,那人把她们两个丢上了马车,对车夫说了几句,车夫便扬鞭带着两人离开。 问兰惊魂未定,道:“小姐?这人是……” 柳尘鸢掀开帘子回头看,却见那个戴着面具的男子已经折身回了利州府,夜色中,只能看见一个融入街景的背影。 她轻声道:“我也不知道……” 问兰说:“那,那皇上呢?” 柳尘鸢说:“不知道……” 那场大火究竟是谁放的,姜蕴有没有得手,这个面具人要做什么? 问兰一无所知,而柳尘鸢也并不比她知道的多。 她隐隐能猜到面具下的人是谁,可却又不敢确定。 车夫却不管她两人的惊疑,一路往前,最终到了渡口边上,两人被扶着下了马车,又被送上了船。 风鸣两岸叶,月照一孤舟。 柳尘鸢与问兰站在船头,恍然像是回到了刚来的那一天。 她们来利州才几天?怎么又被送回去了? 来的时候好歹还是大白天,不似这般,夜黑风高,凉意袭人。 问兰不住地回头,像是想去看那场火的火势,柳尘鸢却望着前方。 那人是谁? 赵书贤? 他没有死…… 若他没有死,为何之前从不出现,又为何忽然出现在利州府里? 偏生问兰还拉了拉她的袖子,轻声道:“小姐,那人到底是谁?若是你不认得他,定然不会跟他走的。” 柳尘鸢只好说:“大约……是赵书贤。” 问兰大吃一惊,磕磕巴巴道:“那,那皇上……” 也不知道说的是哪位皇上。 最后她问:“小姐,那他们现在肯定在对付彼此,是不是?” “应该是吧。”柳尘鸢也茫然。 问兰说:“那……小姐,你希望谁赢?” 柳尘鸢摇摇头:“这问的也太笼统了,我怎么回答……” 问兰想了想,居然说:“如果,这一夜过去,他们两个中有人要死一个呢?” 柳尘鸢瞪大了眼睛,问兰赶紧说:“我是说,如果,如果嘛。” 柳尘鸢想了想,最后说:“这两个人,我,我有点讨厌。” 乌啼霜满天,问兰沉默了一会儿,说:“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要他们都死了算了吗……” ☆、第50章 “瞎说什么呢。”柳尘鸢没料到问兰会这么理解,又觉得有些好笑,摇了摇头,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这两个人,她都不怎么喜欢,但也并不想要他们死去。 可,成王败寇,战争的残酷,她是略微目睹过的,姜蕴和赵书贤,谁也不会放过谁,碰上了,这一回想必是要争个你死我活的。 姜蕴对她有宠爱之恩,她想她已用远嫁赵国还了,而赵书贤与她之间,却又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这与上一世无关,纯粹是这一世的事情,柳尘鸢自作聪明,却害死了赵书贤,她算是,还欠着他。 柳尘鸢和问兰在船仓中休息了一段时间,便被船夫叫醒,又换上马车,柳尘鸢晓得,她们还是得回帝州了。 果不其然,之后就是漫漫赶路时光,车夫那边什么都打点好了,身边还有几个一同策马的守卫,一路向帝州。 到了帝州,车夫却没有送她回宫,而是将她安置在郊外的一个僻静的小院子里。 从帝州到利州,又从利州到帝州,柳尘鸢不知不觉又瘦了一圈,整个人恰如其名,快成了一只可以在天上飘的纸鸢。 她忽然觉得,自己合该是不能离开的帝州的,每次都是这样,刚离开没多久,又会很快被送回来。 她和问兰在院子里住着,也有其他的侍女和侍卫在,都守在她身边,但显然只是要保护她,并没有要限制她的自由,柳尘鸢和问兰可以随意进出走动,离开院子也完全没有关系。 这让柳尘鸢有些意外。 总觉得,如果是赵书贤的话,以他的风格肯定不会让自己过的这么自在…… 过了小半个月,利州开战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帝州来,但却和赵国没什么关系,是燕国闽国和秦国,按说三国都打起来了,赵国不可能全身而退,但这次却摘的干干净净。 柳尘鸢一听就晓得,姜蕴输了。 三国开战的缘由倒也很简单粗暴,便是秦王的流落民间的皇子意外发现了闽燕的埋伏,于是他一面让人联系宫中的人,一面让人扮作自己的样子去了利州府,来了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最后虽然闽王还是趁乱逃了,但上官烟雨和上官信却遭俘。 这一战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燕闽想谈和,秦却不同意。 柳尘鸢晓得姜蕴逃了,心里还生出一点佩服,她依稀记得,上一回也是如此…… 别的不说,姜蕴逃跑的本事还是很高的。 至于秦皇子怎么会“意外”发现埋伏,又是让谁扮作自己的样子,这些柳尘鸢并没有去仔细想。 这是对两方都没有好处的战争,但也是不得不打的仗。 只是,姜蕴也确实有些掉以轻心了。 柳尘鸢没想到,先来找她的人不是赵书贤,而是赵庭云。赵庭云来的那日,阳光明媚,帝州已然入春,院内花香满溢,春风拂过,柳絮纷飞,柳尘鸢倚在窗边,闭着眼睛晒太阳。 然后她看见赵庭云推开院门,慢慢走了进来。 柳尘鸢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脑子清醒了的赵庭云,还真有些不适应,他看起来跟之前差不多,但衣着整洁,容颜俊朗,脸上的表情不似从前总有些呆滞,相反看起来有两分深沉,跟赵书贤有点像。 经过赵书贤坠崖之事,两人再遇,难免都有些许尴尬,他也看见了窗边的柳尘鸢,顿了顿,到底没进来,而是在院中的椅子上坐下,一副要等柳尘鸢自己出去的样子。 柳尘鸢想了想,还是走了出去,到了他面前之后,盈盈一拜:“见过赵大人。” 她不晓得赵庭云现在究竟是个什么职位,只能哈暗含糊糊地喊一声赵大人,赵庭云立刻道:“不用这么多礼,你也坐下吧。” 柳尘鸢颔首,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赵庭云挠了挠头——这个动作倒是和以前出奇的相似——他道:“这些日子,过的如何?” “挺好的。”柳尘鸢说,“每天都很悠闲,也不至担惊受怕。” 赵庭云点点头:“那就好。” 两人却是再无话了。 过了一会儿,柳尘鸢说:“赵书贤……是不是还活着?” 赵庭云一愣,然后说:“呃,你不知道?不是二哥救你回来的吗?” 他倒也还是直心眼,一下就都说出来了,柳尘鸢点点头:“是。但他带着你当初戴的那个面具。” 赵庭云笑了:“那二哥肯定是不想见到你!” 说完又立刻摇头:“不不不,不能这么说,应该是二哥不知道你想不想看到他。” 柳尘鸢没有说话,赵庭云试探着道:“新……不,柳姑娘,你和二哥之间的事情,我是真的不清楚,也不打算弄清楚,虽然我之前还挺喜欢你的,呃,也不是说现在就不喜欢你了……但是不是那种喜欢……总之!你和我二哥的事情,由你自己决定,二哥过几日就会回来,他摸不准你愿不愿见他,你……你觉得呢?” 柳尘鸢明白了,她愣了愣:“那,如果我说不愿呢?” 赵庭云也傻了,半响,磕磕巴巴地说:“自然就不见吧……” 柳尘鸢点头:“那就别见了吧。只是我住在你们安排的院子里,还有这么仆从,我也……于心有愧,如果不介意,我想学着做一些事情,我不会做女红,但可以学,写出来的字也还算好看,或许可以卖了……” 赵庭云呆滞了几秒,点头:“我明日让人给你找女红师父来。你要写字画卖了,便就卖吧。” 他起身,柳尘鸢又行了个礼,赵庭云浑身不自在,最后说:“你真的不想见见二哥?” 柳尘鸢摇摇头。 赵庭云只好说:“也罢,一笔烂账……说回来,过几日,我大约也得领兵,这战事,赵可不能不插一脚。搞不好姜蕴就要被我弄死,你觉得怎么样?” 柳尘鸢微怔,慢慢道:“当初……赵书贤跟我说,战争很可怕,我问他,那为什么不可以不打仗呢?” 赵庭云哈哈大笑起来,柳尘鸢也微微一笑:“我现在也觉得,当时自己的疑问有些好笑,不过,既然是无法避免的战争,是无法避免的伤亡,你又何必问我呢?” 赵庭云敛了笑。 柳尘鸢不紧不慢地继续说:“大大小小的事情,我都做不了主,也说了不算,连我自己都没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你们又何必问我呢。” 从闽州的皇宫,到这帝州的小院,她经历的事情,或许只有她自己才真正体会过。 回想起来,并没有实质地受过太多苦,可是,又有些心酸。 赵庭云没有再多说什么,冲她点点头,转身便离开了,柳尘鸢慢慢坐回石椅上,倒有种一念皆空的错觉。 她正想着,问兰却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边,安安静静在她身边坐下,陪她一起发了一会儿呆,才慢慢说:“小姐……咱们走好不好?” 柳尘鸢有些惊讶:“问兰?” 问兰委委屈屈地说:“小姐,其实皇上真的是个好人,当初,当初他便吩咐过我,一定要看好你,千万不能让你有什么寻死的傻念头,如果有什么可能有危险的,也让我去做,替你去死……他,他对你是很好的。” 柳尘鸢哑然,半响才道:“什么……姜蕴跟你这样说,你还为他说好话?!” 问兰像是被吓着了,连连摇头:“就算他不这样说,我也会这样做的!只是,只是我觉得……” “我傻,问兰你却比我更傻!”柳尘鸢无奈至极,“若姜蕴他真的对我好,就不会那样对你,也不会那样对我!他只是……他只是永远说的比做的好听。” 问兰似懂非懂,说:“可是,在利州的时候,皇上问过我一些事情,他是很关心你的……他晓得赵王掉下山崖,便说你若是回赵,定是凶多吉少,所以才坚定不移要带你走的……” 柳尘鸢瞪大了眼睛:“什么?他晓得赵书贤掉下山崖的事情?” 问兰傻傻地点了点头。 柳尘鸢愣了半天,最后失笑道;“难怪他那么掉以轻心……” 姜蕴去套问兰的话,以为赵书贤死了,想来是喜不自胜,所以才有后面轻轻松松中了赵书贤计的这一出。 问兰看着柳尘鸢的表情,自觉大事不好,眼睛霎时就红了,她哆哆嗦嗦想赔罪,柳尘鸢拉住她,哭笑不得地说:“罢了,好歹没坏事……你这大概也是随主了……以后,你就乖乖听我的话,千万不要理会其他人了,晓得么?不管是姜蕴还是赵书贤还是任何人,任何说为我好的人的话,你都不要听了。” 问兰只好点点头:“晓得了,晓得了,我以后绝对不理会任何其他人……我只听小姐的话!” 柳尘鸢拍拍她脑袋,露出了个无奈的笑。 ☆、第51章 大结局 【51】 赵庭云诚不欺柳尘鸢,自他离开后没两天,就有个宫中嬷嬷作了普通妇女打扮来教柳尘鸢女红,柳尘鸢会弹琴会写字,怎么也和笨手笨脚搭不上关系,然而那一针一线却让她十分头疼。 柳尘鸢把自己的手指刺了个够呛,也没能完整绣出一只鸳鸯,歪歪斜斜的针脚和撒乱的构图根本不可能拿出去卖,但嬷嬷却说有人会喜欢,每次她绣了不管什么东西,嬷嬷都会拿走,过几天则会带来一笔不菲的钱,告诉她有人买了,出价还挺高。 柳尘鸢完全迷茫,觉得自己有点吃不准现在大家的喜好。 至于她画的画,写的字,也都卖的很快,这个柳尘鸢倒是觉得很正常,毕竟她的字画还算不错。 而柳尘鸢说自己不想见赵书贤,赵书贤就当真没有再来过,柳尘鸢晓得他应该已经回帝州了,因为赵庭云已经率着云十二军浩浩荡荡的离开帝州了。 闽燕背水一战,倒是越战越勇,秦虽有地理优势,却因为秦王重病兵心涣散,赵决定插手此役,势必要将闽燕打趴下。 他离开帝州的那日,柳尘鸢也去了,赵庭云率亲兵出城,一身银甲在烈日下散发着夺目的光芒,柳尘鸢站在人群中,衣着打扮和其他女子相似,只手上拿了个帕子,微微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目送云十二军离开。 只是她依稀能感觉到,一路上都有人在看着她。 至于是谁……她也能猜得到。 可,那又如何? 柳尘鸢在宫外住着,胆子慢慢也大了起来,原本是有些害怕出门的,可出去了几次,却发现根本也没什么好害怕的,商铺鳞次栉比,小贩大声吆喝,行人往来匆匆……她虽然生的好看,容易惹人多看两眼,但戴上悬薄纱的帽子,便大可以随意走动。 原本侍卫们是不肯的,希望她要出去也能和以前一样乖乖坐轿子,可赵庭云那回,她下过地,在大街上走了两圈,便喜欢上了这种感觉,让人觉得“脚踏实地”。 她要坚持,侍卫们也只好妥协,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战乱频发,街上卖的大多是必需品,柳尘鸢好容易才看见一个落魄举人在路边卖自己的字画,柳尘鸢看了眼,觉得十分不错,又见那人面黄肌瘦,可怜兮兮,便上去问价钱。 对方报了个价,柳尘鸢有些讶异——比自己卖出去的那些少多了——她直接问他,怎么卖的这样便宜。 那举人莫名其妙,最后只能斟酌着说:“眼下战事不休,谁有那个闲情逸致买书画?能卖出去换一斗米我也都心满意足了,哎。” 柳尘鸢有些心酸,又明白过来别说刺绣大约是赵书贤买走的,自己的字画大约也是同样,她买了点那举人画工笔画,又买了一首诗,她挺喜欢的,便这样挂在了小院的厅内。 思往事,渡江干,青蛾低映越山看。 共眠一舸听秋雨,小簟轻衾各自寒。 她看着这首诗,莫名生出一点惆怅。咫尺天涯,莫过于此。 没几日,柳尘鸢半夜醒来,忽然间窗外有人影一晃而过,她先是被吓了一跳,随即又忽然明白过来是谁。 他没有发现柳尘鸢醒了,只是隔窗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柳尘鸢觉得有些好笑——黑灯瞎火,又隔着窗,他站在那儿做什么? 于是她索性道:“怎么?” 窗外人影一顿。 柳尘鸢道:“我知道你是谁。” 赵书贤说:“嗯。” 他的声音压的很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柳尘鸢本以为他是有话要对自己说的,然而坐了半天,赵书贤也一句话都没说,柳尘鸢只好自己说:“不是说好不来这里的么?” “这样也见不着。”赵书贤平静地说。 倒是很会钻空子。 柳尘鸢想了想说:“随意吧。” 赵书贤又不说话了,柳尘鸢迷迷糊糊的,困意重新涌上来,赵书贤忽然说:“最近有做梦吗?” 柳尘鸢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她揉揉眼睛,明白赵书贤是问什么梦。 她说:“没有……你很想我都想起来是不是?” 想起上一世两个人曾经恩爱的经历,想起一切都是安贵妃的阴谋……然后就能毫无芥蒂的接受这一世他全部的所作所为,再加上之前自己害得他坠崖……如此种种,加在一起,两个人就能顺理成章的讲和,然后美满的生活在一起? 然而赵书贤说:“我希望你永远想不起来。” 柳尘鸢说:“哦……我也希望。” 这一夜的交谈仿佛一语成谶了,柳尘鸢果然再未梦到任何和上一世有关的事情,也没有想起一丁点。 她不晓得安贵妃被如何处置了,不过自己再未听过她的消息。 至于四国的混战,以姜蕴及燕国投降,割地给秦和赵,换回上官烟雨及上官信为告终,赵国并不想谈和,据说赵庭云势如破竹,长驱直入,似无法阻挡的,已然到来的炎炎夏日,带着灼人的温度。 可秦却因为秦王驾崩而不愿再战。 赵庭云却没有回帝州,而是选择带着他的云十二军驻守边疆。 民间流言从不客气,有人说镇远大将军和皇上不和,有人说镇远大将军要反了,带着自己的云十二军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调头对准京城,然而最后事实证明,流言只是流言。 赵将军一生驻守边镇,是赵国的剑,也是赵国的盾,永远指向敌国。 赵将军的生平清清楚楚地记载着他的一生,然而后世,赵一统了天下,却要属赵成帝的起居注最让人在意。 赵成帝赵书贤一生无子,其皇弟赵庭云倒是后来在战事平下时,娶了老婆生了大胖小子,那大胖小子生下来就被赵书贤封为太子,是赵书贤带大的,生来便有赵庭云的孔武,又跟着赵书贤学了不少弯弯道道的心思,后来成了个马上皇帝,四处征战,这才有了赵一统天下。 赵武帝一生戎马,功绩彪炳,却十分佩服赵成帝,然而赵成帝的记载寥寥,武上功绩也不过是十四岁那一战还有曾生擒姜蕴——还被人跑了。故而大家便只能研究他的起居注,却因此发现了成帝古怪的地方。 原本大家都觉得赵将军和赵成帝的关系并不如何,可看起居注,才晓得赵将军驻守边镇,偶尔也会回宫,回来后大部分时间会在宫里和皇上下棋,聊天,谈边疆战事,可有时候会去个有些远的小院里见什么人,且总不是一个人去,皇上也总会一同跟着去。 但皇上不会进去。 将军多是春节前后回来,天寒地冻的,皇上就披着大氅,站在院外,脸上神情跟外边的冰雪似的,却又似乎并没有发怒。 院子里面住着个女子。 这个女子究竟是谁,起居注上并无记载,只简略描写,说她有沉鱼之姿,眼角一颗朱砂泪痣,艳似血泪。 皇上得了空就会去那小院周围走上一圈,如果那女子不在,他也会进去在院子里坐一坐,等那女子快来了,就又离开。 那件小小的院子,还有那个不知名的女子,就这样零零散散的出现在赵成帝的起居注里,一晃就是几十年。 一直到很久后,两人才有段对话,然而这段对话却没有记载。 时光从泛黄的书页上慢慢翻起,画面像是回到了那一天,大雪飘零,寒风拂面,女子见王,盈盈而拜,虽鬓已生霜,容颜之秀丽,未减当年。 她问:“这么多年,你究竟想见着什么?” 她不见他,他也不见她,然而他却兜兜转转,不肯离开,仿若被缚在此处的幽灵。 王却说:“已经见着了。” 他以为,重活一世,老天是来让自己报仇的,错了。 以为,老天是来让自己补偿她的,也错了。 或许……这一切,只是为了让他看一看,那个太早死去的,年轻时那样动人美丽的女子是如何一点点老去,老去后又是什么样子的。 未经离愁别恨,何来了断前尘,而前尘,又何须了断?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