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侠魔幻] 《琉璃界:静水音》作者:葡萄【完结】 内容简介: 洛涓是嘉宁关总兵嫡长女,自幼丧母,四五岁时脸上多了一些痘疮脓包,日益严重。 后无意中才得知竟是继母种下的金灵蜘蛛卵,这种蜘蛛十分罕见,寄生难度很高,以寄主神魂血脉为食,一旦孵化,寄主身死魂消……据说,她是活不过十二岁了。 对于撒豆成兵的洛总兵来说,由他血亲孵化的金灵蜘蛛对他修炼的傀儡术大益,一个女儿是可以牺牲的。 修炼之途,步步荆棘,每过一境,这个世界似乎都要天翻地覆……宇宙之外,尚有宇宙。 真实的尽头到底是什么?又存于何方天地。 第1章 秋风高 晚春的风好像一个喜怒无常的孩子,一会儿和风温存,一会儿又暴戾起来,吹得沥水上的波浪都有了三尺高。 嘉宁关就在沥水之畔,卧在向晚的夕阳和这狂风中,生满青苔的厚重城墙和古旧的建筑显得有些苍茫,又因为满城的炊烟,多了一层烟火气十足的暖意,混浊了大风,中和了凄冷。 城墙头的旗褪了颜色,在风中烈烈作响。 映着挂在城墙边千年不变的如血残阳。 总兵府是这嘉宁关最大的建筑,和嘉宁关本身一样,古老,浑厚,苍茫。 而如今总兵府的后院却是花木精致,亭台精巧,来往的婆子丫鬟们衣着光鲜,穿金戴银,插花带髻。 此时此刻,二门处,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那里,十几个丫鬟婆子围过来,先是跳下一个丫鬟,接着一个婆子把十岁的洛倩从马车上抱了下来,洛倩随身的另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鬟也跟着自己跳下了车。 洛倩面目秀丽,有着小巧的鼻子和长长的睫毛,头上双丫髻带着成串的明珠,戴着镶嵌宝石的赤金蝴蝶华胜,身上的窄袖衣裳是满绣的水红色绫缎,裙子是深洋红色缭绫,在夕阳下褶褶生辉。总兵府小娘子的华贵利落都体现得淋漓尽致。而和她母亲宁氏一样,小小年纪的她平日里总是带着满脸的笑容,看上去甜美天真,惹人喜爱。 总兵府的洛二小姐,谁不知道万千宠爱聚在一身?又得天独厚,聪明美貌,是这嘉宁关真正的小公主。 此刻她却沉着一张小脸,似乎并不高兴。 便有平素有脸面,胆子大的婆子问:"小姐,今日去王家划船莫非不尽兴么?" 洛倩冷着脸不理她。 洛倩身边的二等丫鬟如画就低声呵斥:"不该妈妈问的,莫要多嘴!" 洛倩站好,就道:"去母亲房里。"带着几个丫鬟朝上房而去,脚步很快,带着不高兴的意思,丫鬟婆子们刚刚给她穿上的洋红色凤穿牡丹绫缎小斗篷在风里一扬一抑。 洛总兵的父母住在老家族中,并不在嘉宁关,府中最大的就是女主人宁氏,宁氏理所当然住在正房。 洛倩领着丫鬟们"蹬蹬蹬"到了正房廊下,便有穿着青色绸裙的管事妈妈给她打起水晶帘,并大声通报:"二小姐来了!" 洛倩更不高兴了,白了那管事妈妈一眼,恨恨嘟哝说:"二小姐二小姐!不加个二字会死吗!" 宁氏在房中听到了,微微皱眉说:"倩儿?怎么说话呢?" 她二十七八岁年纪,头上梳着高髻,插着一套红宝石梳篦和一支红宝石镶嵌的凤钗,宝石深红,晶莹剔透,穿了一件茜红色缭绫对襟小衫,配着秋香色万字不断头八幅裙,小衫襟口袖口绣满蔷薇,裙子下面若隐若现的是绣鞋上的珍珠,胸前也是挂了一串南珠,端的是美貌非常。 洛倩一阵风一样冲到母亲怀里,委屈道:"本来就是嘛!那个……那个丑八怪……凭什么做我姐姐?" 宁氏失笑,摸着女儿头发,道:"便是那有夭折的,还有人家叙进长幼排行呢!何况你姐姐只是病了,在庄子里休养……" 又问她:"今日在王家不开心么?" 洛倩嘟着嘴:"萧远黛带了个表姐来,说是京中侯爵府的小姐,老想压着我……哼,有什么稀罕的!她爹爹比得上我爹爹么?" 宁氏莞尔而笑,旁边宁氏身边的周嬷嬷凑趣笑道:"那必然是比不上的,咱们老爷可是不仅武艺高强、兵法如神,还能撒豆成兵……" 宁氏娇嗔般瞥了自己乳母一眼,抿嘴笑。 洛倩气愤道:"她们说不过我,就开始问我姐姐的事,问她脸上到底怎么样了,在庄子里过得好不好,还话里话外说是母亲您虐待她……" 宁氏眼神一冷,沉着脸道:"她脸上生了那样的恶疮,不去庄子怎么办?难道留在府里过给大家?这些人不过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罢了!" 洛倩眼珠子一转,道:"阿娘,我明天去庄子上玩玩可好?" 宁氏板着脸说:"不好!你姐姐脸上的东西,万一过给你怎么办?" 洛倩想了想上次见到洛涓时她右脸上疙疙瘩瘩的一大片黄脓包,万一长到自己脸上……不禁打了个寒颤。 但她嘴里却依然说:"我又不拿手碰她!离得远远的就是了!" 宁氏从来对自己女儿和小儿子都狠不下心,想了想说:"那你明天多带几个力气大点的媳妇婆子去,不要带你那些不顶事的丫鬟。我走不开,明天有秦节度使家夫人来访。……莫要玩得太疯了。" 在宁氏看,明天要来作客的节度使夫人秦氏出身并不高,也没带儿女前来,女儿倒是不用留下应酬,不如让她去庄子上散散心,至于女儿为什么要去庄子上,她当然也明白的,无非是觉得受了委屈,要去拿那个洛涓出出气,却也无伤大雅。 而太阳慢慢西沉,嘉宁关郊外的一处庄子里,雨前的狂风吹起大片黄沙泥土,覆盖了村庄前的土路,也盖住了那些低矮的,泥墙草顶的房舍。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穿着粗布衣裳,一块粗麻手帕蒙着脸,站在这样一处屋舍之前,抬头看着屋顶,眼里带着忧虑。 大风吹得她摇摇欲坠,头发和粗布裙子被风吹得狂乱,她抬手一只手压着面巾,一只手压着头发,越发显得小小身影单薄瘦削可怜,倒是一头乌发,摊上这么营养不良的主人,还算是勉强称得上黑亮,显得和平常村子里面黄肌瘦黄毛稀疏的小丫头们不一样。 风那么大,新缮的茅草屋顶会不会又被吹掉?夜里要下雨吧?没有屋顶屋子里的书可就保不住了。去年冬末一场大风雨,把母亲留下的书泡掉了一半…… 风刮得越大,她心里越紧,白生生的额头上,秀气的眉毛皱在了一起,衬着一双秋水般明媚的眼眸,小小年纪,已显出几分动人来。 现在洛涓身边唯一伺候的人陈妈妈带着庄上两个农人匆匆赶了过来,看到她就连忙赶:"小姐,你在这里干什么?快回屋去!看别把脸吹坏了!" 洛涓叹气说:"陈妈妈,我回去也担心啊,坐不住……" 陈妈妈板着脸:"谁家小娘子要担心这些事?小姐只管进去,这里有我呢!" 陈妈妈是洛涓生母,也就是洛总兵的原配夫人张氏的陪嫁嬷嬷,洛涓这些年多亏她照顾,对她很是敬重,所以听她这么一说,虽然心中不以为然,还是进了那间土屋去。 这间土屋不算很小,有床和桌子,洛涓是前年和陈妈妈搬到这三间土屋住的。之前她们虽然也住在庄子里,但住的是庄子里留着主人家来住的院子,是瓦房大屋,可是继母宁氏生的妹妹洛倩两年前过来时皱着鼻子说:"我喜欢来庄子住着玩,但是姐姐脸上的病要是过人怎么办?" 继母就让她搬到这里来了。 当时她身边除了陈妈妈还有个自梳的荼蘼,本是母亲陪嫁的大丫头,已经二十六岁了,当年母亲死后她就自梳了,表示一辈子不嫁人,和陈妈妈一样忠心耿耿,要把主人唯一的骨肉好好伺候大。洛涓喜欢荼蘼更胜过有点古板的陈妈妈。 但是荼蘼性子急,而且洛涓四岁时脸上生了这东西之后她就一直很自责没有照顾好洛涓,也一直怀疑宁氏,后来她们被迁到庄子上住也就罢了,这会儿居然让堂堂总兵府嫡出大小姐住茅草顶泥屋! 荼蘼急了,直接出言顶撞宁氏,被宁氏命人打了二十板子,回来不过一夜就死了。 二十板子可以把人打得不轻不重只有皮肉伤,也可以要人命。 洛涓只要想起来荼蘼,就会沉默很久,也会对宁氏和洛倩更加隐忍,对陈妈妈更加宽容。 屋顶上有细细索索的动静,农人爬上去把草再压一压,压了木条又在墙边位置压石头,洛涓能听到农人带着乡音的话音,商量着怎么才能把屋顶压好一点,这些活他们都干惯了,毕竟家家都是茅草屋顶土房子,但有时也扛不住风雨太大。 两个农人弄好屋顶就赶着回去修整自己家的了,陈妈妈端着晚饭进来。 晚饭也非常简单,一碗籼米粥,一个蒸茄子和两个煮鸡蛋。 宁氏说大夫说了,洛涓脸上的疮不能吃荤腥油腻,所以她们日常供奉的米面菜蔬虽然粗糙,还算勉强够用,却并无肉禽之类,这鸡蛋还是陈妈妈为了给她补身子,自己养了几只鸡…… 鸡蛋也只给洛涓吃,陈妈妈自己却是舍不得吃。 洛涓一个货真价实的千金小姐,记事以来,过的十足是贫家生活。 陈妈妈有时会絮絮叨叨:"大小姐,你母亲在世时,老奴在府里也算是有脸面的,厨房赶着巴结,不论是鲥鱼还是海参,想吃都能管够,日常菜也要三五个,八宝鸭子东坡肘子从来都是嫌腻不吃,如今倒是馋得慌了,却也没得吃……人这辈子啊,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陈妈妈喜欢说俗语和歇后语,有时候还会很朴素地感慨人生,语言很丰富。洛涓虽然经常嫌她絮叨,有时又觉得听她说话挺有趣的。 洛涓坐下吃饭,吃饭需得要解下面巾,陈妈妈看着她打小服侍的小姐:粉嫩洁白如花瓣一般的左边脸颊,配着形状优美的鼻子、尖尖的下颌、动人的杏眸,虽然年幼,也能看出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比她母亲少时尤胜,只可惜那右脸…… 层层叠叠的脓包布满她右边脸颊,看上去极为骇人,个个都比黄豆大,红肿中发黑,好似随时都有脓流出来,对比着旁边娇嫩的皮肤,更加显得恶心。 最初是在小姐四岁时,去花园玩了回来,脸上略微有一串半透明的白色小包,好似被什么毒虫子爬过一样,她们这些服侍的人起初还不觉得如何厉害,用了清毒的五花散给她抹了,可是过了些日子,不但没消,还长大了。 她们这才知道慌忙禀报继夫人宁氏,请了大夫,大夫也觉得是什么毒虫子爬过,给开了药吃,抹了药膏子,却总不见好,换了好几个大夫,也是无计可施。 宁氏慢慢就不上心了,也不给请大夫了。 陈妈妈去求见洛总兵,洛总兵军务繁忙,自己又要修炼,平时根本不管后宅,好不容易才得见到,洛总兵也只说去问夫人宁氏,后来却不见动静,就这样不了了之。 陈妈妈那时就知道了,可怜洛涓这个总兵府大小姐,出生没了娘,有爹和没爹也没什么两样了。 后来小姐脸上的包越来越大,发红发黑,看上去恶心又可怖,宁氏就说恐怕要过人,要把她挪去庄子上,陈妈妈还想去求洛总兵,却连见都见不到。 去庄子上,只带了换洗衣裳和一两箱夫人当初留下的书,好在荼蘼识字,还能教教小姐。 夫人的陪嫁和金银玉器,一概被宁氏收进了库房。 到了庄子上,起初供奉尚可。 渐渐的,宁夫人吩咐大小姐的病不能用蚕丝羊毛,怕更厉害,只能穿棉麻。 后来,宁夫人又说不能吃油腻。 再又说住瓦房院子里恐怕二小姐来住时被过到…… 她们渐渐就过成了这样…… 陈妈妈细细看小姐脸上的脓包,生怕它长得更大,其实当初长大发红时也试着挑破过,一则是挑的时候小姐居然痛到晕过去,还有就是里面流出的汁液居然是黄金色的,厉害得很,一滴流出来就把小姐脸上烧出一个小小的血窟窿来,她们就再也不敢试了。 "没长大。"陈妈妈松了口气,安慰小姐也安慰自己。 "你昨天刚看过。"洛涓淡淡提醒陈妈妈。 要是一天就会长大岂不是早就完了? 陈妈妈讪讪的,坐下来和小姐一起吃饭。 本来她是不肯坐的,但是小姐有一次说:"日子都过成这样了,还摆什么小姐奴才的谱?" "也不知道舅爷什么时候能回来。"陈妈妈挟了一块茄子,一边惯常叹息。 洛涓的生母张氏有一个弟弟,前年来了,看到姐姐留下的唯一骨肉竟落得如此地步,十分悲愤,他给她们留了一些金银,说要去云游四方寻医问药,一定要治好自己唯一的外甥女。 可也正是因为舅爷来过了,过后宁氏要她们搬去土屋时,荼蘼才觉得有底气,才敢顶撞宁氏,却白白丧了命。 洛涓沉默着,她不知道仅仅见过一面的舅舅能不能指望,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舅舅回来的一天。 最近,她已经开始不时觉得眼前有些模糊。 外面狂风宛如群兽怒号,大雨倾盆而下,屋顶上的茅草被打得簌簌响,还好,农人手艺尚可,屋子还没漏。 洛涓静静吃完饭,轻轻放下竹箸。 陈妈妈三两口吃完,去收拾碗筷,看着桌上被吹得明灭不定的油灯,轻声道:"大小姐,今日风大,不要看书了,早些安歇吧。" 洛涓轻轻嗯了一声。 第2章 姐妹 第二天,三辆马车停在了庄子门口,华丽的马车,毛发油亮的骏马和泥泞的小道,朴素的房屋形成了鲜明对比,等到车上衣着鲜亮,穿着绫罗绸缎的丫鬟婆子们跳下车,把二小姐洛倩抱下来,前后忙碌着伺候小姐,拿东西的拿东西,洒扫的洒扫,去查看厨房的查看厨房,给小姐整理裙子的整理裙子,一时莺声燕语,彩燕穿梭一般,把平日沉静甚至颇为败落的庄子变得如同节日一样。 洛涓待在她的土屋里,凑在窗前就着日光看书,她的脸就算自己不在意,也容易吓到别人,总是带着面巾又不舒服,所以她一般很少踏出自己的房间,看书是她最喜欢也是几乎唯一的消遣。 今天洛倩来,她当然更加不会出去凑热闹了。 没事尚且要找事来欺负她的洛倩,能不见面,自然要躲着。 可是洛倩显然今天就是为了她而来的,刚刚安顿下来,就跑了过来。 身边还陪着两个丫鬟。 "……啧啧啧,姐姐,你这也太不修边幅了!"洛倩一进门,就含笑说。 她的身边跟着两个丫鬟,大丫鬟可书和最受宠的二等丫鬟如画,如画性情泼辣,也擅长揣摩主人的心思,这时立刻跟上,笑道:"小姐啊,婢子那里尚且比大小姐屋子干净呢!这成天过日子的,怎么就懒到连收拾也不好好收拾了!陈妈妈也是年纪太大了不成……" 陈妈妈低着头。 洛涓不理她们。 不过是幼稚的孩子而已,她这样的土屋土地如何收拾?自己的生母虐待原配子女,这是应该拿出来取笑的事儿吗?越是取笑越是显得她们自己可鄙可耻可笑罢了。 如画见洛涓没有反应,眼珠子一转,又笑道:"这衣服也是,哪里像咱们府的小姐?不过大小姐这模样,倒是和这衣服相配。" 可书比如画大三岁,性情要比她稳重不少,听了立刻往回掰,道:"如画,不是夫人苛待大小姐,实在是大小姐这病,只能粗茶淡饭将养,不能穿罗着缎……" 洛倩把眼光注视道洛涓的右脸上,又是恶心又是兴奋,道:"姐姐,你这脸又厉害了好些,可怎么办啊!可怜母亲为了你的脸,寻医问药,拜神求佛,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治不好也是你的命了……" "哎呀,这样下去会长成什么样?会不会满脸都是?浑身都是?会不会死?"她越说越兴奋。 如画立刻配合,往后连退几步,掩面说:"小姐,婢子每次见了大小姐的脸,都恶心得吃不下饭,晚上吓得睡不着……只是小姐姊妹情深,婢子回回只好强撑着跟小姐来。" 可书虽然不想像如画那样,也不好毫无表示,也跟着笑着掩面退避附和。 洛倩咯咯笑着:"好丫头,这般忠心,回去赏你。" 洛涓虽然置若罔闻,根本不理她们,陈妈妈却忍无可忍,她和洛涓有共识,目前她们主仆二人,主幼仆弱,生父狠心,继□□毒,实为砧上鱼肉,只能躲避锋芒,免得陈妈妈也落得荼蘼的下场,可这时她还是忍不住站出来道:"二小姐,大小姐病着呢,不能陪您玩耍,请您先回去吧。" 洛倩瞪大眼睛,如画立刻指着陈妈妈鼻子骂道:"好你个没规矩黑心烂肺的老奴才!二小姐是关心大小姐才来看她,要你这下作的老奴才离间主子她们姐妹情?" 可书也道:"是啊,回去当禀报夫人,陈妈妈意图离间大小姐二小姐,这样的奴才,怎么能放在大小姐身边,早该撵了去!" 陈妈妈吓得脸色都变了。 又拿她身边的人作伐! 洛涓放下书,皱眉道:"二妹,你待如何?" 洛倩冷笑道:"姐姐身边的人如此离间我们骨肉,姐姐不管,我替姐姐管教,若是不想我禀了母亲撵出去,那就……" 她眼珠子一转,对陈妈妈喝道:"跪下,如画来掌嘴!" 洛涓站起身来,挡在陈妈妈跟前,薄怒道:"二妹说来探病,一来就打猫骂狗,鸡飞狗跳,这不是探病,这是来逼我!" 她看着洛倩身边两个丫鬟,冷笑道:"你的丫鬟,一来就嘲讽我吃穿用度还不如丫鬟,如果陈妈妈的所为算是离间,你这丫鬟算什么?悖主?以下犯上?" 洛倩到底年纪小,她虽然心里看不起长姐,但是被姐姐这般义正辞严,气势凌然地斥责,一时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如画听到洛涓叱骂自己,也白了白小脸。 这时可书年龄较长,稳重的特质就发挥了作用,走上前朝洛涓微微一福,道:"大小姐误会了,如画只是不会说话罢了,并没有忤逆小姐的意思。" 洛涓冷笑依然:"不会说话?陈妈妈说的话没一丝不妥你们还说她离间,到了你们,说出这样的话只是不会说话?我倒要回禀父亲问个明白!" 可书眼中透出一丝嘲笑,道:"大小姐,如画真的并无恶意。老爷他……如此忙碌,哪里有时间管后宅这些小小是非呢?" 洛涓何尝不知道可书的意思是洛总兵跟本不会管她死活,她想向父亲告状,不过是个笑话。 若是洛总兵有一丝一毫关心她这个嫡长女,她又怎会落到如今的境地? 洛倩故作伤心道:"是啊,只是不会说话……要说我可是时时关心姐姐的病……母亲也是,前些日子,我还听到母亲对父亲说:'涓儿也十二岁了,按理都到了相看人家的年龄,可她这病,却如何相看?'父亲很不耐烦,说:'她那副鬼样子,能活多久还不知道,还看什么人家?'是父亲亲口这么说的哦……"她的大眼睛里闪着愉悦的光芒,觉得这样一定能打击到洛涓。 洛涓开口淡淡说:"母亲可真是理家有道呢,当着十岁的女儿,就能说什么相看不相看的……" 洛倩大怒,她本是偷听到的,可这会承认是偷听的也不是,承认母亲没教养更不是了,憋着气,又说了许多难听的话,这才愤然带着两个丫鬟离开了。 洛倩走了之后,陈妈妈饱含怜悯地看着洛涓,道:"小姐,莫要听二小姐的,她是故意气你呢,老爷不会是这样说的……"她知道,宁氏怎么苛待小姐,小姐也能忍着,可是,小姐本就生来丧母,要她再承认生身父亲是这般对她,实在太过残忍…… 洛涓抬手阻止了陈妈妈继续说:"妈妈不要说了,他是怎样的人,还用得着洛倩说吗?他要是有半点把我这个女儿放在心里,就不可能由着宁氏不给我请大夫,把我迁到庄子里,在衣食住行上这般苛待我……前年舅舅来时,去府里要跟他理论,他根本避而不见,还说公务缠身……" 陈妈妈哑然半晌,艰难道:"小姐,兴许您的病真的必须吃这些,真的不能穿真丝织物……老爷也可能是不知道?您看,他还派了六个一等护卫来护卫您的安全,其中还有两个修道之人呢!" 洛涓摇头:"这些护卫平时对咱们哪里有半点敬重?他们吃穿都比咱们强得多,与其说是来保护咱们,还不如说是看守……怕咱们跑了吧,兴许是怕舅舅来把咱们救走,丢了他的脸……" 陈妈妈心里也觉得小姐说的很可能才是真的,却还是嘴里劝了她几句。 洛涓到底是孩子,终究还是愤然说:"妈妈,当年我娘怎么嫁了这样一个人?" 陈妈妈叹口气说:"……还不是父母之命……当年你爹爹也是年少有为,还是修道之人,法力高强……张家也不是世代大族,若不是你外公做到大将军,你娘还攀不上你爹这样的夫婿……可惜你娘成亲不到一年你外公就去了,张家也就失了顶梁柱……唉,若是你外公不曾战死,你爹和宁氏也不敢这么对你……" 洛涓点点头。 洛倩今日来,本就是为了折辱洛涓出出气,出完气之后,虽然觉得不甚尽兴,却也不耐烦再守在庄子里,便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她扯着帕子发火:"大小姐!哼,这样的丑八怪也配叫大小姐?" 如画给她出鬼主意:"小姐,您要是觉得不解气,回了夫人就当真把陈妈妈给撵走!看看大……她会不会哭鼻子!" 洛倩回去果然给宁氏说了,撒着娇要撵陈妈妈,说陈妈妈对她不敬。 宁氏这回却没依着她,搂住她说:"我的心肝,这会儿你就别添乱了,把她撵了我还要费心找伺候的人……反正啊,你那个姐姐也活不了一二年了,到时候她没了,陈妈妈还能独活吗?你什么气出不了?" 洛倩吃惊地瞪大眼睛,问:"娘,你怎么知道她活不过一二年的?" 宁氏抿嘴笑着,却含糊其辞:"……大夫说的,你小孩子家家,别管那么多了……" 洛倩不依,道:"母亲定是有话瞒着我!" 宁氏笑着用手指点她的小鼻子,道:"就你是个伶俐鬼!" 洛倩扭股儿糖似的求母亲告诉她实情,宁氏却不肯,笑着道:"下个月你爹爹要带你和弟弟回老宅去测试你们的灵根,若是你有灵根,以后就要收了心好好修炼;若是没有,娘这里还有些家传的手艺,到时候教给你也好自保……那时候你就知道了!" 一提起去老宅测试灵根这件事,洛倩精神就来了,毕竟,这是多么神奇的一件事啊!只有她的爹爹是修道之人,身怀法术,即使是再绝顶的武功,也无法与之相比! 虽然说举国上下,也有国师和几位将军是学得了法术的,但是除了国师,还没有谁比爹爹更厉害的!那些什么侯爵伯爵的,哪里比得了? 若是自己也有灵根,可以修炼,那这嘉宁关里,还有谁能比得上她? 到时候想把谁变成小狗小猫都行,至于洛涓,就变成癞□□吧! 洛倩越想越得意,也顾不上多想母亲所谓家传的手艺到底是什么,一个劲儿问母亲:"阿娘,老宅是什么样子的?您去过吗?老宅那里人人都会法术吗?爷爷奶奶都会吗?" 宁氏却回答不出来,跟老爷成婚十二年,她从来也没能去过老宅,老爷天资不高,本来就不受宠,自身也不怎么回老家。 第3章 报信 然而洛总兵这次不止要带上洛倩和唯一的儿子回老宅,居然还要带上见不得人的大女儿洛涓也去。 洛涓还不知道时,洛倩已经知道了,她是偶然间听到父亲跟母亲交待的。 洛倩自幼受母亲宠爱,听父母的壁角也是她的常规娱乐之一,洛总兵习惯了也不以为忤。 洛倩顿时气炸了,但她忌惮父亲,等父亲走了,她冲到宁氏面前打滚撒泼:"……不管!你不是说爹爹根本不在意她的生死,也不承认她是嫡长女!这会儿为什么要把她也带回老宅去?是不是要替她想办法治脸?" 越想越生气,赌气跺脚说:"她要是去,我就不去!" 宁氏差点被女儿气死,挥手让下人全部退下,这才压低声音,厉声怒斥道:"你在说什么荒唐话?自己的前途难道就没有跟一个废人赌气重要?" 洛倩放声大哭起来:"……她不是废人,她是爹爹的嫡长女,若是,若是她治好了脸……我又算什么?" 宁氏心疼了,哄她:"娘跟你保证,你爹爹的嫡长女最终只会是你,她注定要夭折的,你爹爹不可能去给她设法治脸……" 无奈她怎么说,洛倩都不相信。 最后没法子了,宁氏附耳细细跟她说了一番话。 洛倩听了,一脸不敢置信,捂着嘴道:"阿娘,你说的都是真的?" 宁氏狠狠瞪她一眼:"娘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洛倩瞪着大眼睛道:"爹爹真狠得下心?" 宁氏慌忙一把捂住她的嘴,极小声道:"傻丫头,你爹也不是狠心,只是她已经被这金灵蜘蛛产了卵寄生了,反正也没得救,何不废物利用呢!你要知道,这金灵蜘蛛很是难得寄生在人身上,如果能顺利破壳出来,每一只都能驯化,血脉相承,天生就能听你爹爹的话,你爹爹研习傀儡术,正好大有用处。" 洛倩点点头。 宁氏又低声叮嘱道:"这事万万不能说出去,对任何人都不能说。" 洛倩继续点头,想起这个莫名其妙的丑八怪姐姐日后真的是不可能压在自己之上了,总算舒了口气。 而此事过了两天,庄子上,给陈妈妈送月例的宋妈妈来了。 宋妈妈也是总兵府里中不溜的一个管事妈妈,只是凑不到主子们跟前,不大得重用,所以给庄子里的陈妈妈送月例银钱这样没有油水的差使,就派到了她头上。 宋妈妈下车,见了陈妈妈,就拢着袖子冷着脸说:"二小姐上回来,说你伺候大小姐不尽心,夫人扣了你三个月的月例,这三个月只有米面嚼用,没有银钱。" 这个平日嚼用的米面,也是庄子里月月供给,宋妈妈等于空手来知会她一声罢了。 陈妈妈以前一个月是拿最高的二两银子月例,自从跟来庄子上,就被借故减到了五百钱,和粗使丫头婆子一般。 这五百钱给不给倒也无所谓,对于她们如今,求的也不过是平安苟活。 陈妈妈低头道:"是,有劳您还过来知会一声。" 宋妈妈眼睛一转,帕子一扬,又说:"这天都热了,为了你这点小事,我大老远专门跑一趟,唉,也真是作孽……听说你养的鸡挺好的,我孙子正闹着要吃鸡,你带我去看看吧!" 陈妈妈一怔,连忙说好。 庄子里住着几个护卫,说是保护大小姐的,其实也正如洛涓所说,应该是看守她们的。那几个护卫每次庄子来人都要看一下,也不过是例行看一眼,看宋妈妈的意思是要明着跟陈妈妈索点贿赂,也不过是一两只鸡的事,便也懒得管,打着呵欠回去了。 陈妈妈带着宋妈妈去看自己养的鸡,等到了养鸡笼附近,在一堆咯咯叫的母鸡当中,宋妈妈一会儿嫌这只肥,一会儿嫌那只瘦,半晌觉得确实没人监视了,这才掸了掸自己的青绸袖子,声音极低地对陈妈妈说:"……说是下个月老爷带二小姐和少爷去老宅测灵根也要带大小姐……" 陈妈妈愣了愣,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宋妈妈看她神情,又低低说:"……别想得太好了,不一定是好事,小云说隐隐约约听到夫人在对二小姐说大小姐活不过一年了,还说到什么蜘蛛……老爷好像想把大小姐……做成什么东西,说是废物利用……"说着,脸色有点发白,打了个寒噤。 陈妈妈几乎要发抖。 洛总兵是个修道之人,总兵府的下人当然都知道,不过洛总兵修炼的内容,有一部分比较惊悚,就是做傀儡。 这些傀儡,有时候就在府里游荡,长得和真人差不多,好像僵尸一样,十分吓人。 陈妈妈想到她的小姐将来就要被做成这样的东西,腿就直发软,站都要站不动了。 宋妈妈说:"你们要小心,我这两个月都没法来了……"说完这些,就拎着一只鸡走了。她也不忍心拿陈妈妈的鸡,不过是做个样子。宋妈妈当年曾经受过张夫人和陈妈妈的大恩,她知恩图报,所以这些年总是给陈妈妈传递些消息,她孙女小云在夫人房里做洒扫粗使,有时能打探点消息出来,也没有太有用的,今天这句大概是最有用的了。 宋妈妈走后,陈妈妈愣了半天神,才手软脚软地回了屋。 洛涓正坐在粗木凳子上就着窗口的微光看书,正好只能看到左脸,只见她神情专注,在这么昏暗的斗室里,白皙得半透明的脸庞好像微微发光,周围粗陋的一切都不能掩盖其光芒。一想到这明珠美玉般的小姐就要不久人世,还要被她父亲狠心做成人偶,自己辛辛苦苦呵护主人唯一的骨肉,好不容易长这么大,却终究不能保全,陈妈妈突然间就泪下如雨。 洛涓本来正专心看书,一时没发觉陈妈妈流泪,直到陈妈妈不可遏制地抽泣出声音,洛涓才抬起头来,一看吓了一跳,打从荼蘼死后那次,再也没见陈妈妈在她面前这般哭过,连忙起身过去,揽住陈妈妈肩膀,问:"妈妈,怎么了?" 陈妈妈哭得说不出话,好久才止住,擦擦眼泪说:"小姐,咱们找机会逃走吧……" 洛涓怔了怔:"为何要逃走?是宁氏要害我们?" 陈妈妈摇头,哽咽说:"宋妈妈说,小云听到宁氏对二小姐说你活不过一年了,还说……还说老爷要等你死了把你做成人偶……"说到最后一句,全然泣不成声。 死者为大,小姐以后都要死了,老爷还要把她的尸身做成傀儡,活着不闻不问,死了糟践尸体,天下为何有这般狠心的父亲……虎毒尚且不食子,夫人当年,是嫁了头豺狼啊! 她没弄明白蜘蛛的事,所以就忽略了,实际上,小云也没听真切,更不明白蜘蛛是怎么回事,给宋妈妈说的时候就语焉不详,宋妈妈也没明白,只含糊提了一嘴关于蜘蛛,传到她这里,干脆就觉得没什么相干了。 传话这事,往往如此。 洛涓抬起脸,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人要是会得知自己命不久矣,大概都会百感交集,即便她还小,才活了区区十二年,也是万般滋味在心头…… 可转念一想,自己得了这桩恶疾,活着也甚是受罪,何况人力也未必能够扭转,只能从容待死。 想想她就微微一笑对陈妈妈说:"陈妈妈,人都死了,不过是一具臭皮囊,就算父亲要把我做成傀儡,又如何呢?古有剔骨还父,吾父虽不慈,我身上毕竟有他一半骨血,就这样还给他也就罢了,来生两不相欠,也不要再相遇。" "小姐……"陈妈妈的眼泪更是止也止不住。 洛涓握着陈妈妈一双已经粗糙苍老的手,柔声说:"妈妈,只是苦了你了,尽心尽力把我养大,却……在我看来,你就和我娘一般,还想着日后能孝敬你一二,大概也是不能够了……等到父亲带我走时,妈妈你就不要跟着了,就说有病,找机会赶快逃走,你的卖身契反正早就被我娘销了,不是他家的逃奴。" 陈妈妈哭出了声音,最后哭得像个孩子一般:"……不,不成,老奴生死都要跟着小姐,要不然没脸去地下见你娘啊……" 这样的话来来回回说了几句,两人最后相对无言落泪,彼此也都知道性命掌握在别人手中,她们又能做得了什么? 最后陈妈妈说:"唉,要是舅爷能赶回来就好了……"这是她惯常的叹息,对于她来说,洛涓的舅舅大概是她们无望的人生里唯一的期盼。 说这句话的时候,陈妈妈自己也没想到,三天之后,真的见到了舅爷。 第4章 舅舅 庄子里一共有六个侍卫,都是洛总兵的亲卫,其中两个,是有灵根法力的,虽然只是浅薄法力,但也绝非普通凡人所能敌。这两个,也可以说是六人中为首做主的两人。 而庄子里这六个侍卫,自然也是要休息的,他们每人每旬歇一天,但因为庄子离城远,也有人是干脆攒在一起歇,也就是一月歇一次,一次歇三天。 那两个有灵根法力的侍卫,有一个人是正常旬休,另一个人却是调成一月歇三天,偏偏这三天里有一天和另一个的旬休重叠了,也就是说,一月里总是有一天,庄子里只有四个没有法力的普通侍卫在! 这一点,洛总兵并不知道,甚至除了他们六人自己,也没有外人留意过。 这样一个庄子,这样一个毁了容的小丫头,有什么值得护卫的? 甚至他们私下颇有怨言,觉得洛总兵根本就是找了个借口流放了他们六人。 所以,就算一个月里有这么一天,只有四个护卫又如何? 难道四个身高力壮、精通武艺的侍卫会看不住一个小孩子和一个老太太? ……所以,他们本来可以再谨慎点调开休息日,却觉得完全没有必要…… 至于洛涓和陈妈妈主仆二人,她们几乎都不知道这件事。 而正是在这一月一次的前夜里,两个有灵根法力的护卫已经离开庄子之后,洛涓和陈妈妈的屋子窗户突然被打开,钻进一个头发乱糟糟、风尘仆仆的人来。 陈妈妈差点尖叫,被对方焦急地一把捂住嘴,道:"嘘,陈妈妈,是我。" 陈妈妈定睛看了又看,才不确定说:"……舅爷?" 洛涓的舅舅今年二十四岁,洛涓母亲生得美貌,她弟弟正有些像她,称得上是个翩翩美男子。 可如今呢?瘦了一大圈,黑了好多层,头发乱蓬蓬,乞丐都比他整齐几分……要不是那双眼睛和声音实在梦牵魂萦太熟悉,陈妈妈真的认不出人来…… "舅舅!"洛涓已经低声唤着,扑了过去,紧紧抱住舅舅的腰。 其实,何尝只有陈妈妈盼着舅舅呢? 洛涓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午夜梦回,她在最无助最脆弱的时候,何尝不曾一次次幻想舅舅会突然回来,带回救她的方法,她治好了脸,成为一个正常的小姑娘,不求做什么总兵府的大小姐,可以跟着舅舅离开,浪迹天涯什么的…… 自从两年前舅舅突然出现在她们面前,就给了她们这绝境中的一线希望。 洛涓的外公是大将军,但将军府里人丁单薄,外公仅有一子一女,也就是洛涓的母亲和舅舅姐弟俩。洛涓外婆去得早,外公重情,不肯续娶,就自己守着自己的一双儿女。舅舅可以说是洛涓母亲带大的。 洛涓母亲成婚时,舅舅还没有洛涓现在大。 结果洛涓的母亲成亲没多久,外公又在战场上被流矢击中而死。 舅舅当时只是一个孩子,却成了将军府唯一的主人。 稚子手持万金,手下奴仆家将们,有不忠诚的就蠢蠢欲动;族里有点心思的,也都想来抢家产;更有外头那些不务正业的,个个都想来骗点银钱。 母亲本应回去支应舅舅,可她动了胎气,已经只能卧床休养了。偏偏所嫁非人,也完全指望不上洛总兵。 再后来,过了几个月,母亲生下了洛涓,自己也大出血死了。 舅舅真的成了一个孤儿。 他干脆遣散大半仆从,把府门封上,自己把自己关起来读书练武,不见任何人。 直到二十岁,他终于武艺大成,破府门而出,开始整理家业,惩治恶奴,把手已经伸进来的族人们从自家产业里打出去。这前前后后就花了两年,才算把府里和庄子铺子的事一一理清楚。 家里一安定,舅舅立刻就来找自己的外甥女,自己姐姐留在人间的唯一的骨肉…… 结果,发现姐姐惨死之后,外甥女小小年纪竟遭此厄运,更是被其生父继母如此苛待,舅舅大怒,要去找洛涓父亲洛总兵理论,洛总兵身怀法力,位高权重,哪里把年纪轻轻无官无职也无灵根法术的前大舅子张云麒放在眼里,见都不见。 舅舅悲愤之余,发誓要踏遍五湖四海,寻访名医高人,给外甥女治好脸,带她离开。 这一去,就是整整两年有余。 洛涓都不敢抱有希望了,舅舅却真的回到了她面前! 即使舅舅没有找到法子医治她又如何? 至少他还在想着她念着她,没有抛弃她! 至少这世上她还有一个真正的亲人。 "涓儿……"舅舅摸摸洛涓的头,压低声音又急促道:"你们俩不要慌,也别发出声音,听我说……" 洛涓和陈妈妈四只眼睛立刻乖乖地认真看着他,等他说。 "……咱们必须要赶快离开这里,只有一天的时间可以逃。"舅舅说:"涓儿的脸不是得了病,是被她继母害的。" 陈妈妈一脸果然如此。 舅舅还在继续说:"……我查出那女人是西南宁家人,她出生的家族就有修炼之人,但是巫蛊旁术,主要是摆弄蛊虫。涓儿脸上当时我刮下来收藏在瓷瓶里的脓液皮屑,还真被我找到了懂的高人……" 看张云麒说得口干舌燥状,陈妈妈连忙给他倒了一碗茶,张云麒接过来就一口喝干,豪放地用袖子一擦嘴,再配合他如今的形象,哪里还有半点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是一种叫作金灵蜘蛛的奇虫,这虫子很是难得罕见,更难得的是这虫子产卵寄生人体很难成功,如果成功,孵化出的小蜘蛛会是做傀儡术的绝佳材料。你继母选这个虫子,恐怕不是偶然,而是冲着你父亲……" 张云麒说得点到为止,但洛涓如何听不明白! 父亲痴迷修炼,对自己亲缘淡薄,继母选的这个虫子,正是为了投其所好,父亲恐怕早已得知真相,却选择了不为自己祛除虫卵,而是把自己当成了养虫的容器! 宋妈妈和小云听不真切,都没弄明白,宁氏对洛倩说的父亲要用自己来做什么傀儡,恐怕就是这个意思! 洛涓心头一时冰冷,一时火热,自己在世上血肉相连的父亲,原来不止是不爱自己,不关心自己而已,竟是在知道别人害自己时,为了利益选择了给别人递把刀…… 让自己的亲生骨肉成为饲养灵虫的容器! "你父亲大概是知道的,这庄子里的侍卫就是为了看守你才在这里。"舅舅还在说:"我已经在庄子外潜伏了快一个月了,好不容易才等到那两个会法术的侍卫不在这里……咱们必须赶快离开!据说这金灵蜘蛛卵孵化时间是九年,九年一到,幼蛛破体而出,它会吞噬寄主神魂,所以它破体之时,寄主身死魂消……我要快些带你去找高人设法救你!" 九年,父亲一直在等自己死…… 就像这庄子里养的猪羊鸡鸭一般…… 连养的法子都要选最省钱的…… 洛涓眼前一片模糊,不知道是不是惯常的模糊,最近半年,她经常会突然一阵子看不大清楚,大概是那些小蜘蛛在吞噬自己神魂的缘故吧。 在这模糊中,她抬头看到舅舅瘦削的脸,被晒得漆黑,还隐隐有些伤痕,不知道在为自己寻医问药的途中,吃了多少苦…… 眼泪夺眶而出,她狠狠地擦掉,说:"好,咱们快走吧!" 张云麒点点头,又对陈妈妈说:"这些年辛苦妈妈!我们这就一起走,但是出去之后,我只能带着涓儿一人,妈妈得自己离开,生死难卜……对不起妈妈了。" 陈妈妈本来就是张家陪嫁,军旅之家见得多了,也颇有些家将为主人舍身的气魄,含泪道:"大公子说哪里话来,大小姐遗命让老奴照顾小姐,老奴却不曾护得小姐周全……万死难辞其罪!现在老奴这把老骨头,能为小姐迷惑追兵,就是死了,也是心甘情愿。" 大小姐指的当然是洛涓的母亲,陈妈妈听了张云麒这些话,心中对洛总兵已是恨极,现在恢复了洛涓母亲出嫁前的称呼,表示和洛家一刀两断。 张云麒站直身子,沉声对洛涓说:"涓儿,你给陈妈妈磕个头,她养育你十多年,当得起你一跪。" 洛涓已经听明白了舅舅和陈妈妈的对话,一时泪如雨下,死死地咬着嘴唇,才没哭出声音,照着舅舅所说,跪下对着陈妈妈珍而重之地磕了一个头,却没起来,肩膀不住抖动,眼看控制不住就要大哭出声。 陈妈妈哪里肯受小主人一跪,自己也连忙跪下,搂着洛涓,低声哭道:"小姐,折煞老奴了……" 洛涓自出生以来就和陈妈妈相依为命,哪里舍得让陈妈妈去替她引开追兵,可是舅舅带不了两个人也是事实,她又如何能开口来为难舅舅。 刹那间明白了什么叫进退维谷肝肠寸断…… 张云麒把她们两个拉起来,道:"你们不要浪费时间哭,一会儿出了庄子我带着你们到大路上,那里有我的一辆马车,陈妈妈坐马车走,我带涓儿从林子里走,追兵不一定追哪边……若是陈妈妈你被追到了,只说我们要回张家去,那姓洛的不一定会杀你;若是不被追到,马车里有些银钱,你就找个地方安安稳稳过下去……不死总有再会之日。" 陈妈妈恭敬说:"是,大公子。" 张云麒说:"不必收拾东西,这便走吧。" 洛涓和陈妈妈轻手轻脚跟着张云麒出门,屋里灯还留着,还把被子和一个陶罐摆成个看书的人形,好似洛涓在灯下看书。 此刻也算夜深人静,庄户人家没什么娱乐,几乎都睡了,七八年来没遇到任何情况的侍卫也根本不值夜,早早睡觉。狗都被张云麒放倒了,路径张云麒也是摸得一清二楚,竟是轻轻松松,三人就顺利悄然走了出去。 对着外面的晚风、星空,风吹动的河柳和树边成片的野花,洛涓和张妈妈才稍微松了口气。 张云麒小声道:"从庄子那边小路走,好在最近没下雨,不容易踩出脚印……"他把洛涓背到背上,一手托着陈妈妈肘部,让她走路轻盈些…… 他自己轻功不错,这样背一个托一个,寻常人要走半个时辰的路,他们也只走了小半个时辰。 到了大路上,远远就看到了马车和马匹影影憧憧的影子。 洛涓在舅舅背上,视力恢复了一些,可这大晚上没有灯,还是看不大清楚,模模糊糊到了马车跟前,听到舅舅对张妈妈说:"这就上车吧。这车夫也是咱们府里的,到了清远县你们就离开马车分头走吧,如此不容易被找到。" 洛涓突然明白:舅舅本可以不那么麻烦带陈妈妈出来的,他应该也根本不是真的为了要陈妈妈给引开追兵什么的——这马车夫自己就可以引开啊! 他是为了给陈妈妈尽力寻条生路。 这世界真奇怪,有父亲那样恶毒到等着女儿死的坏人,也有舅舅这样一个家中老奴的性命也不肯轻易舍弃的好人…… 第5章 夜奔 洛涓趴在舅舅背上,舅舅用了轻功,跑得飞快,比刚才陈妈妈在时,快得多了。 夜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月亮的光芒透过树冠,斑驳地投出千奇百怪的投影,在他们身上一掠而过,树叶和泥土的味道萦绕鼻端……洛涓虽然很知道她现在处于极大的危险之中,心中却觉得前所未有地感觉安全。 大概,只是因为舅舅宽阔坚实的背,和温暖有力的心跳。 陈妈妈坐的马车已经远去,连轱辘的声音都不再可闻,天地之大,仿佛从此后,她只能和舅舅相依为命。 舅舅全力狂奔,用着轻功,脚下不留一丝痕迹,他们在山林间穿梭,虽然背负着她,舅舅身形还是非常灵巧,几乎不碰到一片叶子,不踩断一根草…… 洛涓忍不住歆羡道:"舅舅,你的轻功好厉害,练的时候很难吧?如果我能活下来,你能不能教我?" 张云麒苦笑了一声:"你一个女孩子,练武可太苦了……何况,就算练出来,也不是人家修仙者一合之敌啊。" 舅舅声音透过胸腔共鸣传出,洛涓趴在他背上,能感觉到震动,此情此景,似乎曾经在哪里经历过…… 应该是梦里吧,她大概曾经在梦里幻想过父亲会这般背着她…… "舅舅,灵根是怎么回事?很难得吗?你有没有灵根?"她把惆怅和仇恨都压下去不想,问舅舅。 张云麒说:"好似是千百人中才得一二,但是听闻祖上有灵根者,子孙也易有……舅舅没有测过灵根,上次虽然得遇高人,但他也不能空手测出灵根来。我急着回来找你……等以后吧,你以后有机会也可以测一测。" 洛涓怕舅舅一边背着她一边用着轻功一边还得陪她聊天太过辛苦,问完这两句,就乖乖闭上嘴不再吵他。 张云麒却怕外甥女害怕,又道:"涓儿,别害怕,看样子他们一时不会发现。" 大概是明天早上才会发现……他想,庄子上的人再去找那两个会点法术的侍卫,再去通知洛总兵,怎么也得中午了,他们时间还是比较充分的,只是就怕洛总兵有什么追踪的特殊方法…… 不管如何,要尽力逃,逃得越远越安全。 他们在破晓时分,太阳刚刚露出地平线时离开了那片山林,舅舅很轻巧就找到了一个隐蔽地点,分开一人高,生长茂盛的草窝,两匹漂漂亮亮的骏马被系在树干上,正低头吃草。 显然,舅舅早就安排好了逃跑路线。 洛涓抬头看着轮廓坚毅,晒得发黑却依然英俊的舅舅,为自己的母亲有这样的弟弟而感到骄傲。 若是母亲还在,一定很欣慰吧? "会不会骑马?"舅舅问。 洛涓老老实实摇头。 她哪里有机会学骑马呢? 舅舅显然在意料之中,点头道:"我带着你骑,另一匹作替换。" 洛涓骑在舅舅身前,风以更猛烈的姿态刮过,刮得她脸生疼,她低下头,一声不吭,怕头发飞舞遮住舅舅的视线,她抬起手按住自己发髻。 张云麒忙于在官道上纵马飞奔,却还是抽空低头看了看安静懂事的外甥女,她小小年纪,身体一看便知柔弱,跟着他这样千里奔逃,风餐露宿,却一声不响,仿佛对她来说这一切毫不困难。 可他知道,刚刚骑马,这样飞奔,只要一个时辰,就会五脏六腑颠来倒去,想吐都吐不出,大腿也很容易磨破。 外甥女儿外表娇弱,却坚毅隐忍,和姐姐一模一样。 一想到这样的小姑娘,自己在世间唯一的亲人所遭遇的事情,张云麒就恨不得把洛总兵千刀万剐。 这世界如此不公,自己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历尽千辛练就一身好武艺,却不如什么天生的灵根可以修炼! 两匹骏马轮换骑着飞奔,一匹累了就换另一匹,一天下来,到了傍晚,马儿们也是累得口吐白沫了,张云麒知道这马已是极限,便是累死也跑不了多少了,而离自己制定的路线也已不远,正好旁边有个小集镇,便拍马过去,把洛涓也抱下马,领着她去买点吃食。 总是吃身上带的干粮,也怕委屈了外甥女。 洛涓也早就蒙好脸,乖乖跟着舅舅。 两人看上去略有些奇怪,不过此刻也顾不得了,张云麒也不可能单独把洛涓留在马上,便一起去买。他掏出银钱,买了十个肉包子,两斤酱牛肉,又在街边买了二斤莺桃,这才带着洛涓离开。 这一天,他们虽未日行千里,却也足有四五百里了,已是觉得气候比嘉宁关有些变化,更加热些。 这附近有大片山林,人迹罕至,虽有蛇虫虎豹,却也是绝好藏身之地。二人骑马到附近之后,便下了马,张云麒在马屁股上抽了两鞭,大声吆喝,让马快跑。 自然也是为了若有追兵,会循着马蹄脚印继续往前追,随手能摆迷魂阵就摆一下。 进入山林,张云麒要背着洛涓,洛涓不肯,道:"舅舅太累了,已经两天一夜不曾合眼,我先自己走,实在不行了再烦累舅舅。" 张云麒沉吟:"这可不比昨晚的小林子,你恐怕走不了。" 洛涓道:"先试试吧。" 张云麒看起初一段路还算平坦,道:"那好吧,到山脚下我再背你,只是你要小心跟在我身后走,这会儿林中有蛇。" 洛涓其实怕蛇,却也咬牙点头,装作不在意,道:"好。" 张云麒看着她倔强的样子,心中怜惜,道:"咱们进了山,若能找个山洞,可以歇歇,这会儿你边走边吃些东西吧。"便放慢了脚步。 两人一边走一边吃。 反正这一段还没深入山中,不怕肉香引来猛兽。 洛涓白天只啃了几口舅舅带的干饼,这会儿早已饥肠辘辘,吃了两个包子,几片牛肉,又吃了几颗莺桃,张云麒道:"吃个七分饱,要不一会儿容易肚子疼。"洛涓点头应是。 张云麒自己吃了半斤牛肉和三个包子,把剩下的包好。 山林中路果然难走,洛涓穿的布鞋底薄,一会儿就磨得脚生疼,她也不吭声。 这时节山里蚊虫极多,两人很快被咬了好些包,又疼又痒,张云麒也不在意,他专心用棍子拨动草窝,就是怕有毒蛇,结果还真的不少,一路上被他打死四五条,洛涓从一开始拼命才能忍住不叫,到后来已经见怪不怪了。 进了山之后,张云麒还是把她背起来,道:"好孩子,难为你了。" 其实这会洛涓早就摇摇欲坠,脚底的泡都磨破了,鞋子整个湿漉漉的,不知道是露水还是血。 舅舅背着,自然舒适安全,洛涓都开始犯困了,她也是两天一夜没合眼,孩子觉多,早就扛不住了,却还模模糊糊说:"舅舅,你太累了……" 张云麒心中温暖,笑道:"这算什么累,想当年舅舅跟着你外公……"正要说些旧日事迹,却发觉背上微微一沉,外甥女的呼吸绵长起来,竟是已经睡着了,不觉失笑:"这孩子!"却不知不觉脚步更轻更稳。 未几,张云麒发现了一处山洞。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举步走了过去,走到洞口,就闻到了一股腥臭味。张云麒暗道一声不好,便要往后退。 洞里呼啦啦跑出了三四只野狼来。 绿莹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腥臭味又浓重了几分。 以张云麒的武功,应付三四只野狼问题倒是不大,可问题是他隐约一看,洞里还有绿光,显然这群狼不止三四只。 何况他背上还背了一个。 再加上不想闹出动静,引来追兵,故而张云麒略一思索,就当机立断,拔足往山上跑。 狼群自然是追了出来。 长途追击猎物,这正是狼所擅长的。 这般动静,睡着的洛涓自然吓醒了,她睁大眼睛,在黑黢黢的森林里带着三分刚刚睡醒的茫然叫了一声:"舅舅?" 张云麒被狼群追赶,跑得微微喘息,道:"别怕,它们追不上,别做声。" 洛涓这才发现身后跑得呼呼风响的群狼,眼看着那些绿莹莹的眼睛越追越近,腥风几乎要刮到她后背,她骇得险险要叫出声来。 虽然自幼不曾被善待,空有千金小姐之名,但她的生活到底和乡野村姑并不完全一样,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 就是猎户家小娘子,也未必有半夜被狼群追赶的可怕经历。 狼群耐力很好,张云麒知道这么跑下去不是个事儿,若是上树,狼群定然围着不肯散去,这么大的动静,追兵极易发现他们。 一咬牙,他朝最近的一处近乎垂直的峭壁奔了过去。 狼爬山没问题,但这样直上直下的峭壁却决计爬不上去,而等他们爬上去,狼要想绕远路过去就要绕过整座山,定然是追不上他们的。 张云麒飞速解开衣带,把洛涓捆在背上,然后掏出一把匕首,就扎进了石壁中,借助匕首和一处微微凸起的岩石就爬了上去。 夜色全然看不清楚,要寻找能落脚和借力攀爬的岩石极难,石壁上还长了滑溜溜的苔藓,饶是张云麒武功卓绝,也觉得极为困难,何况背上还有洛涓这个小累赘。 狼群已是围了过来,而张云麒本来爬了两人多高,恰好此刻脚下一滑,往下又滑落了些,虽然立刻抓住不曾摔下去,狼群却是能够得上他们了! 所有野生动物在掠食上都是极具天赋的,立刻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飞扑了过来。最前面的两头,一头扑向张云麒,一头扑向洛涓,均是扑向他们的脚,那也是狼最能确保够得着的,虽非要害,一旦咬住,就可以直接拖下来,大快朵颐。 张云麒反应极快,一滑之下立刻稳住,然后用尽力气一蹬,往上跳了数尺,躲过了攻击他的那只狼。 而攻击洛涓的那只狼却是格外高大的头狼,跳得也格外高,洛涓只觉得脚下一股暖风,低头一看,一张血盆大口,马上就要咬住自己的脚了。 洛涓大骇,顾不上哭叫,咬着嘴唇,看准狼鼻子狠狠一脚踢过去,虽然没踢实,却也是擦过去了,至少险险躲过了那交错的犬牙,犹听到牙齿撞击一声令人骨寒的清脆声响。 头狼落地,鼻子虽被踢得不重,但那是犬狼的要害部位,还是疼的,它发出一声愤怒的嚎叫。 洛涓吓出一声冷汗,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而张云麒已然稳住,快速往上攀爬,狼群已经再也够不着他们了…… 第6章 夜 峭壁极不易爬,张云麒一爬三滑,洛涓死死抓着舅舅肩头,吓得心胆俱裂,后来干脆闭上眼什么都不看,倒渐渐好了些。 张云麒终究还是爬上了这近十丈丈高的峭壁,饶是武艺出众,也是喘息难平。 洛涓这才松了口气,颤声道:"舅舅,你太累了,歇会吧。" 张云麒也觉得十分疲乏,手脚都有些软了,身上也被岩石蹭破了好些伤口,便道:"咱们去树上歇一歇吧。" 洛涓歪头看看上方。 高耸的树木似乎能从山腰升到山顶去,头顶好大一轮明晃晃的月亮,照着这寂静的山林,却除了他们,杳无一人,颇有些"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的味道。 谁也不知道这般宁谧的森林隐藏了一场这般惨烈的生死之争。 洛涓还没来得及发出疑问,舅舅的身形就动了。 他背着洛涓,却好似一只无声无息的蝙蝠,轻巧地在树干上点了几下,就飞掠到了丈许高的树枝上,洛涓吓得只来得及搂紧他脖子,就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半空。 张云麒又往上爬过了几根树枝,身如猿猴,找到一处丛生又粗壮的,才算满意,把洛涓轻轻放下来。 洛涓从没有身处过这样的高空,脚下只有一根树枝,只觉得有些腿软。 "害怕就别往下看。"舅舅声音温和,然后拿出了五面小旗子。 洛涓好奇地看着他。 舅舅说:"这是我花费千金从一个修士那里买来的,修道之人不大在意俗世金银,我也是机缘巧合遇到他,苦苦相求得来,大半算是送的吧。" 他把五面旗子插在五个方位,然后和洛涓一起待在中间,又道:"那道人说这是个最低级的小隐匿阵,插上之后一般人、野兽和低级修士就看不到咱们了。别看它是最低级的,可就是修士中间,阵旗也是好东西。" 洛涓觉得好神奇。 舅舅又用他的腰带把洛涓绑在一处最厚重的三根大树枝交叉处,确认安全,满意道:"这样就不会掉下去了。" 洛涓道:"舅舅,我给您包扎伤口。" 张云麒伤口大都在手掌和腿上,倒是不重,洛涓撕下裙摆,给他包好。 张云麒还很是夸了她两句能干,然后自己在一旁的树枝上盘膝坐下。 过了一个时辰,狼群果然从另一头绕了过来,到处寻觅他们,不肯放弃这嘴边跑掉的美食。 他们所用阵法的神奇就显出来了,狼群绕来绕去,明明闻到了味道,就是找不到。 洛涓甚至看到那头狼抬头搜索着树上,想看看他们有没有躲在树上,属于兽类的眼睛里透着狡黠和残酷,可是目光相触,却完全看不见她。 最后,徒劳无功的狼群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洛涓松了口气,看着头顶的月亮,身边的树枝,脚下的树林,小声说:"舅舅,我觉得如果能活下去,一辈子也不会忘掉这两天。" 张云麒失笑,摸摸她的头说:"你一辈子还长得很哩。" 洛涓以为自己被绑在树上会睡不着,但估计是太困了,这里晚风清凉,因为高,蚊虫也不多了,很快她就坠入了梦乡。 后来,是被声音吵醒的。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她睁开眼,以为是天亮了,舅舅叫她上路。可是眼前依然是亮如银盘的月亮,明晃晃挂在树梢。 她惊异地坐起身,发觉舅舅一脸凝重。 之前叫她的声音依然在叫她。 "涓儿,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三十岁左右男子的声音。 "嘘,"舅舅低声说:"不要回答,他离得还不近,这是用法术送出来的声音。你一回答就上当了。" 洛涓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她父亲洛总兵的声音。 她又如何听得出来呢?她已经好多年没见过他了,上次见到还是五六岁的时候吧? 反应过来之后,恐惧让她呼吸都凝住了。 这个虽然是她父亲,却狠心用她来养蜘蛛的男人,会怎么对她? 打她?不,估计也不会吧,她的结局是固定的,就是被蜘蛛破体而出…… 但他会不会杀死舅舅? 舅舅虽然武功高强,可不会法术,不是他的对手…… "这个阵很低级,"舅舅低低说:"我怕他还是会发现,你在这里乖乖待着,我去引开他……" "不!"她惊慌低呼,扯住舅舅衣角:"我们就在这里躲着吧,他不会发现的!" "万一发现了呢?"舅舅认真说,月光从侧面照着他的脸,执着坚定,轮廓分明。 "发现了……舅舅你自己跑,反正他也不会杀我的!"洛涓看着舅舅说。 张云麒失笑,伸出手来。 洛涓以为舅舅又要摸自己的头,可是这一次舅舅却在她身上拍了几下,洛涓只觉得浑身一麻,就再也动不了了。 她张嘴想说话,却发现嗓子也发不出声音来。 "我封了你的穴道,"舅舅温柔地看着她说,眼睛比天边的星星更亮更清澈:"别怕,天亮之□□道就会解开的,如果我没有回来,你就要靠自己了,记住,洞穴不能轻易进去,里面可能有猛兽,走路之前先拍打草丛,防止有蛇……对不起,涓儿,舅舅只有这点能力,你是个好孩子,老天应该会保佑你的。" 说着,他把吃的,水囊,一把匕首放在她身边:"这是吃的和喝的,省着点,不要往深山过去,那五面小旗一定要收好,没办法的时候用它可以救命。" 洛涓眼泪夺眶而出,她无声地喊着,在心里求舅舅不要走,不要离开,可是舅舅却头也不回地从树上跳了下去,身形如此矫健,如猿猴,如雄鹰。 夜色和树林很快把他的身影吞没…… 洛涓被点了穴道,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背影,根本看不见他有没有回头。 洛涓的眼泪滑落面颊,一部分流进嘴角,带着又咸又苦涩的味道,大部分却打湿了她颈项和前襟……在这一刻,她多希望自己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而是和舅舅一样武功高强,至少还可以和人拼一拼……或者如果自己有幸有灵根…… 而现在,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唯一的舅舅瘦削有力的背影被黑暗所吞没,好似她的心也从此被黑暗所吞没…… 她一时在心底恳求着上天保佑舅舅,为此自己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一时又觉得根本没有用。 如果上天真的会惩恶扬善,父亲这样的人为什么活得好好的,功成名就,子女双全? 山林如此寂静,虽然偶然也有一声枭或别的动物的叫声,却更显得寂静可怕。 尤其在一个浑身都动不了也无法说话的小姑娘听来。 过了一些时候,她听到了远处传来刚才的男子声音,对了,是父亲的声音: "是云麒啊,许久不见,你都长大成人了。"声音闲适,好似在家中和前大舅子相遇时的礼节性聊天。 父亲的声音有法力,虽然相隔极远,却也犹在耳边。而舅舅回答了什么,她却完全听不见了。 洛涓心急如焚,竖着耳朵使劲听,依然没有听到舅舅的声音。 过了片刻,倒是又听到了父亲的声音。 "对了,这些都是你的人吧?尸体带着太费劲,我只好让人割下了他们的首级……数一数,一共十四个,对不对?"父亲的声音依然和悦,甚至带着微微的歉意和商量的意思。 内容却如此恶毒……令人不寒而栗。 洛涓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仿佛能看见那十四个头颅。 都是为自己而死的,舅舅忠诚的手下,估计是被舅舅分派往各个方向分散追兵的……也是外公留给舅舅最有价值的财富之一。 陈妈妈会不会在其中? 她本来不喜欢哭的,今晚眼泪却好似停不住。 再过了一会儿,又听到父亲依然不疾不徐的声音:"涓儿呢?没和你在一起?" 舅舅的声音仍然听不见。 接下来的声音几乎都听不见了,父亲好似没再用法力说话, 舅舅的声音自然更加听不见。 隐约好似有打斗碰撞的声音,又好似没有。 她竖起耳朵使劲听,可还是听不见,最后远远的,似乎有什么东西炸开,声音巨大但遥远,可她也不敢肯定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她努力听,又怕听见舅舅的惨叫,急得眼泪直流,可也只能流眼泪而已。 愤恨、后悔、悲伤、惶急、惊恐、惧怕、无助、自厌……一个十二岁的心脏里很少有如此多的激烈情绪,这些情绪,足以让一个成年人崩溃,或者一夜间羽化成蝶。 然而天终究是亮了。 鸟儿开始清脆地鸣叫,树叶开始沙沙作响,甚至远近还有花儿开放,清晨的阳光透过树叶照下来,连坑坑洼洼的老树皮都美好得像童话。 好像昨夜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洛涓却没有办法感觉到美好。 穴道已经解开,她慢慢爬起来,手脚依然有些麻木,和她的心一样。 她扶着树干往下看,离地有二丈多高,光是看,就让她双腿发软。 她慢慢收好舅舅留下的物品和那五面小旗子。 然后就是怎么离开这棵树的问题。 她想了想,咬咬嘴唇,把绑住自己的那根带子缓缓绑在自己能尽量往下够到的地方,一处有树杈处,绑得紧紧的,然后自己缓缓往下爬,去割树上的老藤。不小心滑了一下,好在有带子拉着…… 舅舅留下的匕首十分锋利,削铁如泥,用来切割老藤很好用,但是老藤长得结实,她拽的时候实在是用尽九牛二虎之力,失败了很多次。 最后好不容易,凑够了她觉得差不多的藤,和舅舅的腰带捆在一起,尽量捆得结实,然后,她拉着藤条慢慢往下滑。 柔嫩的手心没有经过锻炼,被粗糙的藤条和下滑的力量弄得血肉模糊。 她居然坚持住没松手。 最后,藤条还是不够长,她停在半空,脚离地还有半丈。最后一下拽的力量让她的手痛得几乎崩溃。 干脆松手跳下去! 这高度其实对于一般男子都不高,但对于很少出门,从无锻炼的洛涓还是高了点。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了,好久,腿才能站直。 血淋淋的手一只撑在地上,一手捂在胸口。 心脏难受得好似要跳出来,顾不得手的疼痛。 血肉模糊的手在胸口摸到个物品,圆圆的,凉凉的,润润的。 那是她自小带在身上的,母亲的遗物。 一个圆圆的白玉小坠子。 是不是羊脂玉不知道,因是外婆家祖传之物,外婆传给母亲,母亲就传给了她,洛涓一直十分爱惜。 陈妈妈编了络子,把它网在里面,再挂在洛涓脖子上,平日沐浴都不离身。 今天,它已经被洛涓的眼泪浸透,此刻,又被洛涓血淋淋的手抓住了…… 说不上来为什么,洛涓觉得心里有点异样的感觉。 低头看看,手心里依然是那颗玉坠,只是络子被弄得很脏。 她顾不上想这个配饰,现在,必须决定往哪里走。 没多想,她就决定往昨晚舅舅的声音渐渐消失的方向。 如果能找到舅舅最好了。 如果找不到舅舅,逃出去也没什么意义吧,迟早是要死的。 就算被父亲抓到也没什么了不起,不还是一死吗? 正好还可以问问父亲,把女儿当成喂养虫子的饲料,此时此刻心情怎么样? 找着机会淬他一脸口水。 还可以把"我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之类的话说一说。 她吃了一点莺桃,解渴也顶饿,然后就上路了。 一手捏着匕首,一手拿了根树枝打草丛惊蛇。 还要小心猛兽,被猛兽吃了太不值,舅舅要是还在,就要伤心了,就算舅舅不在,不能狠狠骂一顿父亲,那也很可惜。 走了大半个时辰,成功惊出了两条蛇,没有被咬,也没有遇到猛兽,洛涓颇为幸运地来到了一处乔木较为稀疏的草甸。 可是,她看到了什么! 草地上,两个瞪得大大的,死去的眼睛! 人头! 再一看,地上到处散落着人头,有十几颗!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大部分是壮年男子。 血并不多。 是了,是昨天父亲抖给舅舅看的,十四颗人头。 父亲杀死的,舅舅的手下。 里面没有舅舅,也没有陈妈妈。 她浑身发着抖,让自己尽量保持着理智地去想。 看来,昨天父亲追上舅舅就是在这里…… 不远处还有一具尸体,完整的。 幸好,不是舅舅。 胸口中剑。 地上都是血…… 是舅舅杀死的,父亲的手下。 要赶快离开这里,尸体和血腥味会引来猛兽。 心里,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 腿却有些发软。 眼前视线模糊。 又来了,间歇性的看不清楚东西。 看不清楚其实也挺好的,可以假装自己在梦里。 噩梦。 一个人在深林里,独自面对一地的人头,那一只只仿佛瞪着自己的眼睛。 洛涓的胃在收缩,想要把之前吃的东西都吐出来。 噩梦。 一定是噩梦。 我其实不在这里。 耳朵也在嗡嗡作响,不知道会不会也渐渐听不见。 不不,不能晕倒。 突然,很轻很轻的,她仿佛听到一声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她茫然朝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心脏猛的收缩。 那是一双云锦祥云纹的步云履,非常精致。 第7章 父亲 精致的步云履是黑色的,不是一流的绣娘做不出这样的鞋来,此刻鞋尖上沾了一点点血,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洛涓本认不出这是谁的鞋。 但当她抬头看时,果然如她所猜测:那是一张和她有三分相似的脸。 清矍的面孔,细长浓黑的眉。 看上去不像个武将,更像是文人。 与她目光相接,他还微微露出一个笑容,说:"涓儿。" 洛涓的血液朝头部涌去,她紧紧握住手中的匕首,竭尽全力才控制住自己没有扑过去,狠狠捅他一刀。 说来奇怪,她竟然没有想到要逃跑。 也许是太恨眼前的人。 也许是因为她自己也知道逃跑是逃不掉的。 她声音干涩,面无表情,看着她父亲:"舅舅呢?" 洛总兵皱了皱眉头,才开口,用哄孩子的语气说:"舅舅先走了。" 先走了? 先走是什么意思? 舅舅成功逃走了? 总不会是黄泉路上,比她先走一步的意思吧? 父亲皱眉头,是不高兴的意思,那就是说事情并不顺他意,是什么不顺他意呢?是自己开口问舅舅下落这件事,还是舅舅逃走了不顺他意? 洛涓心砰砰跳。 被恐惧和憎恨支配的头脑终于一点点清醒下来。 她的血液慢慢从头顶回归到心脏,却依然残留着血管被冲击的疼痛感,心口似乎一块石头被移走,只留下了压痕,但是酸痛感才刚刚往全身扩散……刚才攥紧的拳头,掌心被自己的指甲掐破,摸到微微渗透出的湿润的液体才知道自己流血了…… 洛总兵显然也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和六七年没见面的女儿打交道,伸出一只手,道:"来,爹爹带你回家。" 洛涓心中冷笑。 爹爹带你回家。 这是她盼望了多少年的场景,她幻想过多少次。 冬天冷的时候,刮大风下大雨的时候,被欺辱的时候…… 她多少次幻想她的亲生父亲会从天而降,出现在她面前,如同威武的天神,把那破败惨淡尘扑土掩的农庄瞬间照亮。 父亲会知道她受了多少苦。 会朝她伸出手。 会对她说:"来,爹爹带你回家。" 这一幕终于实现,连话都一字不差。可却在这样的情况下,背后如此的不堪。 除了冷笑,她还能如何? 她的好爹爹,只在见面的第一瞬间,目光在她面上的脓包上掠过,没有震惊,没有难受,只有关注。 关注的当然不是她的情况,而是里面的一窝待孵化的金灵蜘蛛! "走啊!"洛总兵的声音开始不耐烦了,伪装慈父对他来说显然也不是简单的事。 "我不回去,"洛涓装作不懂事的孩子模样,倔强地指责他:"继母苛待我,父亲您这么多年都不闻不问!" 她故意仰起脸,微微别过去,不让父亲看到她丑陋的那半张脸。 刻意不提蜘蛛的事,让他以为自己毫不知情。 避重就轻,总能为自己谋得些好处。 果然,洛总兵似乎微微松了口气。再怎么大奸大恶之人,要对自己的亲生嫡女做出这样恶毒的事,心中总不会一丝不自在也没有。 他松了口气之余,严肃道:"爹爹是修道之人,又军务繁忙,确实没顾上你,本以为你继母待你不错,想不到……是爹爹的错,回去爹爹一定好好补偿你……给你买许多漂亮的衣裙钗环,涓儿可喜欢?" 如果不是已经知道了真相,听到这样的话,洛涓真的要视如仙音纶旨了,怕不要喜极而泣? 现在嘛……她除了心里冷笑,面上却含着泪,怯怯道:"爹爹说的不是哄涓儿的吧?" 一副想要相信,却不敢相信的模样。 洛总兵果然更加耐心了几分,柔声道:"爹爹怎会骗涓儿?回去咱们就买。" 洛涓低下头,手攥着衣角,小声说:"爹爹,涓儿不要衣裙钗环,只想……吃肉。" 洛总兵一怔,道:"吃肉?" 洛涓小声"嗯"了一声,道:"涓儿记事就没吃过肉,昨天舅舅买了酱牛肉,涓儿才知道世上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洛总兵一时说不出话来,怔怔看着她。 就算是冷血冷情的人,为了自己的修炼和实力随意舍弃亲生子女,可终究这孩子跟他无仇无恨,血脉相连,他也并不希望看到亲生的孩子受到不必要的虐待。之前默许和纵容宁氏欺她,也是因为不想见她,想刻意遗忘而已。 可现在这孩子就在他面前,他不得不面对着她。 若是洛涓表现得对他横眉冷对,百般斥责,洛总兵多半就直接抓走关起来了事。 但洛涓却表现得毫不知情,对他满怀希冀,又如此可怜。 再是心如铁石,也要软了三分。 洛总兵有点反应不过来地问:"这么多年……没吃过肉?" "嗯,"洛涓点头,迟疑说:"有时过节陈妈妈会设法给我弄个鸡蛋吃……夫人,不,母亲她不让,只准吃粗茶淡饭,半饱饿不死就行了,衣裳也只能穿最粗糙的粗麻村布,据母亲说是为我好……二妹身边的侍女每次来都嘲笑我,说她们吃的穿的都比我好百倍,"她有点难堪道,"涓儿倒不羡慕那些侍女穿金戴银,只是每次都让我饿着肚子看她们吃饭,就更饿了……" 洛总兵脸上已经显出怒色来了,道:"宁氏竟如此不贤不慈!" 宁氏恨不得除掉自己,何谈贤与慈? 再者说,你就贤了?你就慈了? 洛涓心中唾弃,眼中却含泪道:"所以舅舅来看我时,发现我受了如此对待,才愤而带我离开,望爹爹不要怪罪舅舅。" 不管舅舅有没有落在父亲手里,先给他开脱一二,最好让父亲认为他并不知道他的阴私恶事,仅仅只是看不惯外甥女儿受虐待而已。 洛总兵脸上不虞,半晌才道:"你舅舅,唉,爹爹本不愿在你面前说你长辈的不是,但不跟你说清楚,又怕你上当……" "你外公和母亲去世时,你舅舅年纪尚小,爹爹也顾不上他,他便被一帮心怀鬼胎的族人和身边的狐朋狗友带坏了,吃喝嫖赌,无所不为,短短十年,家产败了大半……你道他为何来找你?却是为了带走你好向为父索要赎金!……是以爹爹才追击千里……" 他指了指遍地的人头,道:"这都是他的恶党,里头就有去向为父索要赎金的信使,爹爹怒而杀之……涓儿,若是你舅舅再去找你,你莫要再相信他说的任何话。" 洛涓要不是心中悲怒,都要为她父亲这席三分真七分假,情真意切,说得连他自己都信以为真的话鼓掌了,若不是看到了舅舅的为人,若不是从这些年的点点滴滴足以知道她父亲的狠心,她甚至都会怀疑是不是父亲说的才是真的。 现在嘛…… 她微微张开嘴,带着目瞪口呆的神情看着她父亲,小声道:"爹爹,您是不是错怪舅舅了……" 心里念转:照着父亲告诫她这点,看来舅舅是成功逃走了…… 真是个好消息。 洛总兵走上前,携起她一只手,柔声道:"好孩子,你这般善良,自是好事,却也要明辨是非。走吧,咱们先回家去。" 洛总兵准备的马车,虽然不是雕金砌玉,却也颇为华丽,洛涓刻意做出一副没见过这么华丽的马车,却又强忍着维持仪表的样子。 总之这一路,她的原则就是尽量表现得是个受了多年委屈,渴望父爱,乖巧可怜,还要尽量维持大家闺秀的体面的样子。 怎么令人怜惜就怎么来。 能刺痛洛总兵良心哪怕一点点也要使劲刺。 洛总兵越是不忍,就越是对她有利。 就算最后还是当了蜘蛛的饲料,如父亲所愿的死了,也要给他留点愧疚。 自己什么本事也没有,能让仇人心里不安也许就是唯一一点可怜的报复了。 她低头看着手掌。 若是能掌握力量,能改变这一切,能手刃恶人,该有多好…… 对了,还得想个办法和蜘蛛同归于尽。 就算死了,也要和害死自己的这恶心的蜘蛛一起死! 也要让这可恨的父亲心愿落空! 第8章 洛家镇 洛涓好几天,才从宁氏目瞪口呆,洛倩连哭带闹的情况中缓过来。 一路上她的策略显然起了一些作用。 一见面宁氏看到洛总兵带她回来,一怔之下便开口道:"怎么带回来了?" 结果被洛总兵当众训斥,把她训懵了。 宁氏出身不高,在众人看来,她嫁给洛总兵为继室本是高攀,她自己也这么觉得,时时都注意笼络夫君的心,被骂了也只好忍气吞声,等洛总兵气消了再分辩,此刻只是一味认错。 洛倩一看母亲被训斥,便大哭起来,一边哭哭啼啼,一边让丫鬟出来"打死那个丑八怪",自然也没落着好,被洛总兵罚了禁足。 洛涓离开总兵府多年,对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印象了,洛总兵把她安置到了以前她住的院子,这本是总兵府最好的院子之一,原本宁氏逼她搬出去就是想把这处院子挪给洛倩,奈何洛倩当时年幼胆小,死活不肯,一直要住得跟母亲挨得近才行,故而这院子自从她搬出后便一直空置。本来洛倩跟母亲说好今年过完十岁生日便要搬的,这回也被她占了,洛倩得知,又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洛涓终于过上了本该属于她的雕梁画栋,锦衣玉食的生活,但她却无心于此。 对舅舅的担忧,对陈妈妈的牵挂,自己死期的难卜……令她夜难以寐。 现在伺候她的有一个妈妈,两个丫鬟,丫鬟年龄都不大,和她相仿。 洛总兵显然也觉得她反正命不久矣,不必太多人伺候。 妈妈是宁氏派来的,整天虎视眈眈盯着她。 洛涓倒不怕,反正她活不久,宁氏不会等不及非要现在害死继女,触怒夫主的。 洛总兵差人送来了十来身质地精良的丝罗衣裙,没有用家里的针线人,都是买的成衣。一来她根本没衣服可穿,等不得。再者大概也是想对她这样的将死之人,不必要费心,花点钱了事。 首饰钗环也有两匣,没有太贵重的,但符合一个总兵家十二岁小娘子的身份。 宁氏被洛总兵敲打了,没再明显地苛刻她,也约束洛倩不让来找她。 丫鬟婆子都是宁氏安插的,一开始也想给她使袢子,比如饭食不好,汤水都是冷的,掺着沙子,夜间无人值夜,找不到热水喝,嬷嬷要给她立规矩,以及小丫鬟们隔着门大声议论她的脸,嘲笑辱骂等等。 洛涓虽然才十二岁,毕竟历经生死,也受过许多磋磨,这点对她来说不过都是小事耳。 能忍的她忍了,一言不发,不想忍的,她也不会忍。 先是从那个嬷嬷那里要她的月例银,嬷嬷借口说没发,她就让嬷嬷去宁氏那里要,嬷嬷不肯去,她就说"看来定是嬷嬷自己私吞了,心中有鬼",然后亲自动手去搜她的箱笼,反正自己活不上一二年,更没什么名声脸面可言,即使是对着这些奴婢,她也是光脚不怕穿鞋的。 活着一日就要痛快一日。 嬷嬷和两个小丫鬟想拦着,洛涓就道:"你们几个敢碰我一下试试?我就去告诉父亲,你们以下犯上,想要殴打主上。" 嬷嬷和小丫鬟们倒真是被唬住了,说这大小姐不得宠,可毕竟老爷亲自把她接回来了,到时候她告了状,就算夫人没事,她们却要被拿出来顶罪了。 于是嬷嬷赔笑,自己把月钱拿了出来,之后每月洛涓和身边伺候的三人的月钱都先交给她。 如此小丫鬟不给她烧热水的时候,她就直接罚她一个月月钱。 饭食中撒沙子土?那更简单了,她这么多年吃的都是什么样的食物?饿一顿无所谓,她直接把饭食赏给端饭的丫鬟,让她在这儿吃完。 小丫鬟自不肯吃,她就说:"贱婢定是在我饭食中下了毒!"然后说肚子疼,要去找洛总兵,把丫鬟吓得求饶,跪地痛哭,最后哭着吃完。 至于小丫鬟隔着门大声议论什么"……恶心,小姐脸怎会这样"之类的话,她就更无所谓了,直接罚跪就是了,跪在院子里,跪个一天一夜,晕过去为止。 下次也就不敢这样了。 一来二去,嬷嬷和小丫鬟们渐渐不敢放肆。洛涓也终于可以生活得稍微顺心些。 人到无求也无望,自然什么都不怕。 就这样,洛涓闭门熬过了两个月,舅舅一点消息也没有。陈妈妈那边,没有消息倒是最好的消息。当时舅舅给了她银钱,想来一个人也能活下去,比起跟着自己苦熬,等自己死了再被洛总兵和宁氏灭口好得多了。 秋天到了,洛总兵终于要带孩子们回老家测灵根去了。 宁氏本想随行去照顾孩子,洛总兵拒绝了。 宁氏含愤,缠着洛总兵撒娇要跟去看看,洛总兵劝慰她说:"你看我这般,实则天资有限,在族中不得重视,你跟着去,又是凡身,只怕要吃气,不如不去。" 宁氏这才答应了。 洛总兵带了一队亲卫,大约二三十人,鲜衣怒马,雕鞍彩辔,一路南行。 路上洛倩总是不时来找找洛涓的麻烦,洛涓大多时候不理她,有时候向洛总兵特别委婉地装装可怜,告告状。 她有心情时,会蒙了面去到洛总兵跟前,表现她的聪慧温婉乖巧,和对父亲深深的"孺慕之情"。 也算是一种报复吧。 洛总兵虽是这样狼心狗肺的父亲,也不至于全然无丝毫骨肉之情,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能让他将来多一分愧疚,也算是略微出点气。 若是将来让他乱了心绪,像母亲留下的书中那几本话本里说的,练功时会走火入魔,那就更好了。 但大部分时候,她连这样的心情也没有,独自待在马车里发呆。 洛涓和弟弟一个马车,大部分时候要照顾五岁的弟弟,来寻她晦气的时间其实也不很多。 而那个被洛总兵和宁氏寄以重望的弟弟叫洛斌,大概年纪小的缘故,对洛涓倒没有多大的敌意,甚至还跑到她面前叫姐姐,好奇地问她脸怎么了。 洛倩发出一声嘲笑的冷笑,洛总兵来了,训斥了她一声,并亲自蹲下把儿子抱起来,一副慈父状,道:"你大姐姐她生病了。" 洛斌又问:"大夫没给姐姐看吗?"大眼睛黑葡萄一般,十分喜人。 洛涓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 洛总兵敷衍道:"斌儿好好学本领,说不定将来就给姐姐治好了。" 洛涓心里恶心得直反胃,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笑,对着父亲微微一福,回去了自己的马车。 一路向南,虽然秋色渐深,到底地气温暖,还并不如何寒冷。 颇有些漫山夹杂了红枫和黄色银杏的小山,呈现出一种色彩斑斓艳丽的美,又因为结局也不过是如同旁边那些早早落叶的树一般,迟早要凋零委地,更多了三分凄烈。 映衬着时时可见的大川小河,水光潋潋,毫无冰冻的迹象。 山艳水柔。 洛涓有时会想,死之前能看到不同的美景,倒也快哉。 这般想来,心里也渐渐更加坦然。 就这样一路走了二十多天,终于洛总兵宣布快要到家了。 这是一个东南沿海的小镇,名字叫洛家镇。 洛涓隔着帘子,已经发现这里和别处的不同。 他们的车马行进的路是一条铺着青石板的路,旁边有好些大银杏,路上虽有人行走,但大都是一些商贩货郎,挑着担子,统统都是朝向进镇子的方向,大概是因为早上,都是进镇里做生意的,而洛家镇的居民,竟是没有出镇的, 而且不同于别处官路上人来来往往,有说有笑有吵架抬杠,人声嘈杂,这些人却是个个低着头,神色间颇为肃穆,这一路上几乎没人说话,就是说话,也把声音压得很低。 以至于洛总兵的护卫也不知不觉压低了声音,不敢高声说话。 走着走着,就到了一处关卡,在一棵硕大的老银杏树下,一个三四十岁,头上扎着靛蓝头巾的汉子拿了一张竹椅子坐在那里,旁边还站着一个不到三十岁的青年男子,模样有些獐头鼠目,凑着和那坐着的男子说笑。 那些行商们就排队从那关卡处过去,个个卑躬屈膝,乖巧顺从,如同一群归圈的羊。 而那坐着的男子手里拿着一根长竹竿,一个个点过去,用竹竿挑起他们的箱笼盖子看里面的东西,或是用竹竿头戳他们的腰或臀,觉得谁走得慢了或快了,就狠狠一竿子抽过去。 被抽打的人痛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大声呼痛。 护卫们有些瞠目结舌。 而洛总兵却是亲自下马,走到那坐着的汉子面前,抱拳道:"坎旺哥。"和颜悦色,态度十分谦和。 完全像是两个同村同族的族人打招呼,哪里有半点封疆大吏衣锦荣归,回来见到旧时乡亲的矜贵模样? 那坐着的汉子先是一怔,认了出来,站起身用力拍着洛总兵的背,大笑道:"离槿!是你这小子!"看看他衣着打扮,和他身后的车马队伍,道:"行啊,这是荣归故里了,在外头混得不错,锦衣玉食,没少享受!" 一丝也没有普通百姓见到上位者的恭敬惶恐。 洛总兵十分谦虚:"坎旺哥别笑话我了,若是我天资再好几分,哪里舍得离开这里!还是你们好啊……"他四顾感慨,"这里灵气充裕,才是修行的好地方,坎旺哥的修为,已经在我之上了吧……" 那叫坎旺的汉子笑起来,显然觉得洛总兵说的完全不是谦虚之辞,嘴里道:"有什么好!我的灵根还不如你呢!哪里能得什么好处?镇日里不过都是无聊的差使!看看,在这里看管这么些来贩货的玩意儿!闲出鸟来!" 他看着洛总兵和他身后的车队,眯起眼,有几分羡慕道:"早知道你小子日子过得这么舒坦,我也求族里让我出去了!" 第9章 老宅 洛总兵带来的护卫中,有六人是修道之人,虽然没什么太大的能力,却也能使用一些小法术,洛总兵就点了这六人,又叫洛涓、洛倩、洛斌下车,令其余人带着车马就近找地方安置,又对三个子女和六个侍卫说:"此地乃我乡,名洛家镇,镇中多为我族人,有灵根者近半。此间不论俗世富贵,只讲修为高低。" 他扫了一眼那六个侍卫,咳嗽一声,厉色道:"你们灵根不佳,修行不过刚刚入门,我知道你们平日里多骄矜,但这里一个黄发垂髫的幼童,也可能远远在你等之上,故进去之后,便需如这些凡人一般,夹着尾巴低着头做人。" 众侍卫惊疑不定,口中一一答应。 又对洛涓洛倩和洛斌肃容道:"在这里没有什么总兵府的少爷小姐,你们在这里只是普通乡民,侍女一概不能带!你们的地位取决于你们灵根的高低,进镇里切莫生事。" 洛斌嘴乖巧,首先应是。洛涓蒙着面,低着头,也轻声应了。 洛倩却惊讶地张着嘴,顿了顿足,有些娇嗔地叫了声:"爹爹!"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样子。 洛总兵心神不属,警告地看了她一眼,洛倩就乖乖闭上了嘴。 洛总兵又令人开箱,取出些衣物来,令入镇的众人换上,他自己的是一身赭石色绸衣,众侍卫是灰白色粗茧绸,而洛涓洛倩洛斌的统统是本色麻衣。 洛倩顿时不干了,道:"爹爹,怎的让我穿这样的东西。" 洛总兵板着脸,道:"这里的规矩便是如此,不曾测过灵根的稚童,只能穿本色麻衣,这已是我嘱托你母亲准备的细麻衣了!等测了灵根,有灵根可穿绸缎,无灵根者在此终身只可着布衣。" 洛涓看了一眼那关卡处二人,果然坐着的男子虽然模样邋遢,穿的衣服却是绸缎质地,而那站着的青年男子,虽然穿得干净,却是细布衣衫。 众侍卫就地将衣服一套,洛总兵领着三个儿女到马车上换衣裳,好在侍女还在,还能替洛倩洛斌更换衣裳,下马车时,洛倩嘟着小脸,不高兴道:"爹爹,没有侍女帮我,我根本换不了衣裳,弟弟也是如此,让我带可书进去吧。" 洛总兵道:"凡人、未测灵根者和引气期修士不得蓄奴是这里的规矩。休得多言,在这里期间,你不但要自己照料自己,还要照顾好你弟弟。若是不情愿,就不要进镇子了。" 洛倩想起宁氏的嘱托,忍着不甘心含泪道:"爹爹,孩儿要去拜见爷爷奶奶。"她又怎肯放过测试灵根的机会呢? 洛总兵领着三个子女,六个侍卫,告别了关卡处守门的坎旺,便进了镇子去。 这镇子比起嘉宁关自然小得多了,屋舍也远远算不得宽敞奢华,建得密密麻麻,以至于道路狭仄。此地也不是平地,倒似丘陵山地,地势一路向上,一个侍卫低声道:"怪了,进了这里浑身舒坦……" 洛涓也有这感觉,闻一闻空气倒也不算如何清新,一样充斥着市井上各色味道:炸油饼子,蒸馒头,路边的桂花,行人的体味,甚至隐隐还会有牲畜的腥臊味不时传来。可浑身三万六千毛孔就似全部打开了一般。 洛总兵舒展了一下双臂,笑道:"我洛家镇其实也算仙家福地,此地有灵脉,越往上灵气越足,算你们走运,在这里修炼,一天可以抵外头十天。便是普通凡人住在这里,往往也容易长寿,百病难遇。" 众侍卫大喜,这才真心对这小小乡镇起了敬畏恭敬之心。 而洛总兵想起了自己却不得不离开这便于修炼的故土福地,去尘世中谋取富贵权势,心中恰似生出了几分黯然,轻轻叹息了一声。 一路上,洛总兵没少跟人打招呼,态度谦和至极,但是所有穿布衣的,他一个也没理会,好像眼睛里根本看不到他们似的。 而据洛涓观察,这里的人大都如此,街上人来人往,大部分都是布衣者,他们大都低眉顺目,见到绸衣者便慌忙让路,态度恭敬极了。更有那一行二三人者,一人穿绸衣,余者穿布衣,明明容貌十分相似,显然是兄弟,布衣者却不敢与绸衣者并肩而行,只敢跟在身后,姿态神色宛如仆从。 而街上行走的女子几乎都是布衣,不论年纪,姿色大都姣好,她们的态度就更加恭顺了,便是被布衣男子掐捏调戏一把,也不敢作声,在街上走路都是靠着边,躲躲闪闪的。 镇子也不太大,走了一盏茶功夫,就到了洛总兵的老宅。 洛涓洛倩洛斌即将第一次见到爷爷奶奶。 这宅子也不大,大约三进,没有看门的门房,更像一个乡间的大户人家。 一个侍卫去替洛总兵推开大门,第一进的前院好似一个农家大场,一边晒着谷物,金灿灿的,有两个身姿纤弱的年轻女子在用长耙子翻弄,另一边有几个布衣男子在干别的活,劈柴的劈柴,喂牲口的喂牲口,那牲口却不是普通牲口,而是一头头上长着独角的青牛,口鼻中还有火焰呼哧呼哧的,那几个男子对它极为恭敬爱惜,有一个在帮它刷毛。 小小的洛斌惊讶得发出一声低呼。 其中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布衣男子,一抬头看到洛总兵,却是喜道:"哥哥……三爷回来了!我去禀报老爷!" 洛涓看那男子容貌几乎和洛总兵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早早带了风霜劳作之色,便知道这是洛总兵的嫡亲兄弟,自己的叔叔了。 因为没有灵根,就没有资格叫哥哥,只能称呼自己的父亲和哥哥作"老爷和爷"。 洛总兵朝他点了点头,微微露出一个笑容,然后便不理会别的朝他行礼的布衣男子,转身对身后六侍卫道:"你们在此等候。"便带着三个儿女朝第二进院子走过去。 身后那些他的血脉兄弟侄儿们客客气气,甚至带着几分恭敬地把侍卫们请去偏房休息。 想来是因为他们身穿的虽然是最粗的茧绸,身份虽然只是下人,却也勉强可算是修士。 第二进院子就要整齐得多了,也种了些漂亮的花木,有不少是见所未见的,有些还带着特殊的药味。 那位布衣的叔叔已经进去通报,给洛总兵打起了帘子,洛总兵带着孩子们迈过门槛,走进了大堂。 大堂里光线昏暗,也并不宽敞,比起总兵府那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就是宁氏正房的小厅都比这个大得多了。 上首坐了一位看上去也才三十七八岁模样的中年男子,洛涓还在想他是谁,洛总兵已是推金山倒玉柱地跪了下来,口称"父亲"。 三个孩子大吃一惊,好在都还算机灵,也跟着参差跪了下来,叫着"祖父"。 那中年男子目光在洛涓和洛倩身上掠过,只在洛涓脸上停留了片刻,最后移到五岁的洛斌身上,才略微和煦些,点头说:"都起来吧。" 又对洛总兵说:"槿儿,你这些年做得不错,给宗族送回来不少资源,咱们家日子也好过了些。只是委屈了你,不能在家安心修炼。" 洛总兵磕头说:"多谢父亲夸奖,离槿能为父亲和宗族做点事也是离槿的荣耀,并不委屈。"这才带着三个孩子站起身来。 洛倩倒也机灵,虽然看着这土不拉几的老宅心中不屑,但是看父亲的态度,也知道要安分,态度一直很乖巧,这时站起来,又想卖乖,甜甜道:"阿爷,倩儿一直想见到您老人家的模样,如今可算见到了,竟然这么年轻呢。" 那中年男子却根本没有什么欢喜的表情,反倒皱皱眉,对洛总兵道:"离槿,你这规矩教得可不好。" 洛总兵连忙低声呵斥洛倩,道:"未曾测过灵根,不能叫阿爷,只能叫老爷。这里没你们说话的份,闭嘴!" 洛倩哪里受过这样的待遇,气得要大哭,却又不敢,只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洛斌怯怯抓住了姐姐的手,也不敢作声。 洛涓安安静静站在那里,看着这一幕,心里想:看来修道之人不容易老,这爷爷看上去和洛总兵好似兄弟……是了,洛总兵看上去也颇为年轻,一丝皱纹也没有,换身鲜亮点的衣裳,完全可以充作二十出头,比他那个布衣弟弟还要年轻。 这时候,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传来,帘子被掀起,一个五十多岁模样的老妈妈走了进来,虽然只穿着布衣,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头上还戴着金簪,目光明亮,从五官看,年轻时也是一位美人。 除了头上的金簪,其余都很像总兵府那些有点身份的仆妇。 总兵府那些妈妈们只准戴银簪。 她扶着门边刚刚跨进来,一眼看到洛总兵,眼中便含了泪,颤声道:"槿儿!" 洛涓便知道,这个就是她血缘上的祖母了。 "祖母"快步走过来,朝上首端坐的祖父恭敬地福了一福,叫了声"老爷",然后站到了洛总兵跟前,也是先福了一福,叫了声"三爷"。 洛总兵连忙上前扶住她,好似也颇为激动,低声道:"娘……您老了不少……" 那老妈妈便带泪笑道:"娘这些年好过,幸亏三爷,每次都给娘捎了不少东西……"又看着三个孩子,激动道:"这是你的孩子?都这么大了……长得真好。" 上座的中年男子,他们的祖父,不耐烦听洛总兵母子叙话,挥手道:"家长里短日后再说。" 这时候有两个年轻些的布衣女子过来上茶,看服饰和这个奶奶相仿,这里似乎并没有仆妇,大概都是爷爷的姬妾。 洛涓有点好奇,不知道这个看上去这么年轻的爷爷有没有正室妻子。 第10章 叔叔婶婶 这时候一个二十岁出头,穿着银蓝色锦缎长袍,看上去颇为年轻鲜亮的男子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位穿水红色绫缎长裙,鲜红色看不出材质的上衣,大概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子,相貌平平。 洛涓本以为这位夫人大概就是祖父的正式夫人,她名义上正式的祖母,而那年轻人大概是祖父的儿子,甚至可能就是嫡子。只是不知道为何这位叔叔不搀扶着他母亲进来,竟然大马金刀自己率先走进来,让他母亲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似乎十分不懂礼。 却见洛总兵上前一步,对那年轻人拱手为礼,颇为恭敬道:"大哥。" 然后又对那四十许的中年妇人同样客气地行礼道:"大嫂。" 洛涓有点怔住了,洛倩脸上的表情比她更精彩。 洛斌眨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洛总兵和他的"大哥大嫂"分坐在祖父下首左右两侧,布衣"祖母"侍立在祖父身后,而布衣叔叔则站在了洛总兵身后,并且把洛涓洛倩洛斌他们三个也领过去一并站着。两个祖父的布衣姬妾给新来的二人上了茶,口称"大爷,大奶奶请用茶"。 祖父说:"你二哥前年终于得化炁,已经蒙族中赐了住所。"言辞中颇为欣慰的样子。 洛总兵连忙笑道:"倒要去恭喜他了。" 祖父说:"也是不成器,好歹才挣到这一步。都这么大年纪了。"说着,却横了年纪看上去比他这个公爹都大的大奶奶一眼。 大爷微微一笑道:"父亲,梅影也快了,今年过了年就打算闭关冲击化炁。若非生这几个孩子,她也不会耽误至今。"说着还颇为温存地看了年纪颇大的妻子一眼。 那红衣妇人温柔地回他一笑,柔声道:"多谢父亲多年来的照拂,也多谢离琨哥你这些年的照应,但愿这次能不负你费心找来的灵丹。" 洛涓刚知道洛总兵在族中叫洛离槿,这个看上去比他年轻许多的大爷,是他哥哥,自己的大伯,应该是叫洛离琨。 洛离琨对他妻子微笑道:"虽是我寻得的材料,却是隆儿认识的炼丹师,要谢便谢你生了这么好的孩子。" 看上去年纪十分悬殊的夫妻二人相对而笑,场面十分奇诡。 "祖父"似乎对这夫妻二人提及的孙子也颇为满意,脸上竟破天荒露出笑容来:"隆儿近日可曾捎信回来?" 大爷微笑中带着几分父亲的自得,和他的年纪极为不相称:"不曾,想来修炼功课紧。" "祖父"点点头,道:"上回的金罴爪待从炼器的老卢那里拿回来之后就捎去给他吧。" 大爷大喜,站起来长长鞠了一躬,道:"多谢父亲。" 洛总兵隐隐现出羡慕之色。 洛倩和洛斌从来没有经历过大人说话,他们在一旁侍立那么久的,洛斌年纪小,忍不住轻轻拉扯洛总兵的衣袖,洛总兵便转身把他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却对嘟着脸的洛倩置若罔闻。 洛倩更加不高兴了,轻轻地在裙子下面转动站麻了的脚尖。 而洛涓始终安静垂首而立,仿佛什么都没看到。 祖父不赞同地看了一眼洛总兵抱着洛斌,咳嗽了一声,板着脸道:"今日便先如此吧,你二哥那里我也派人通知了,但他近日正在闭关,未必能见,明日一早,我便带你这几个孩子去祠堂测灵根。" 洛总兵大喜,道:"多谢父亲。"他目光的余光瞥过洛涓,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 众人便从正厅出来了。 这三进房舍地方着实狭窄,每进除了正中间的厅和正房,便只有东西各两间厢房,外加前面的抱厦倒座房。 此外正院两侧各有一个狭长的偏院,倘若在总兵府,或是嘉宁关别的豪门,那是奴婢们居住的地方。 然而这里来来往往并无仆婢,做着力气活的男子大都和布衣的叔叔着装相仿,模样也都接近,想来其实都是兄弟,只不过没有灵根而已。有的比较年轻,有的则明显比洛总兵年纪更大,甚至有两个看上去四十多岁,比"祖父"还显老的……从外院到这里,洛涓已经看到五六个疑似和父亲是血缘兄弟的布衣男子了。 显然,这里的规矩,没有灵根就不算进排行,估计"祖父"就三个儿子有灵根,所以只有他们算是"爷",大爷,二爷,父亲是三爷。 而布衣女子们也见到了五六个,长相不一,但容貌都在清秀之上,除了"祖母"和祖父那两个奉茶的姬妾,还有两个女子和两个布衣男子在一起,一起做活。态度虽恭顺温和,却不似婢妾,显然是他们的妻子。 有灵根能修炼的大伯可以娶同为修士的妻子,没有灵根的布衣叔叔伯伯们自然就只能娶凡女了。 本应该是叔叔伯伯的因为没有灵根沦为了出力的下仆,而他们的妻子和祖父的姬妾在这里承担了类似女仆的差事。 以子为仆,以媳为婢。 这看上去也太过有悖伦理。 这里买些使唤的人难道很贵?会养不起? 就算祖父养不起,洛总兵也可以轻松送他百八十个! 洛涓起初十分不解,略一思索,便若有所悟。 这小小的镇子,处处显示出寸土寸金的模样,房舍层层叠叠极为狭窄,这个三进宅院也颇为逼仄,看这样,可能是怕不相干的凡人白白占据了这"仙家福地",宁可让没有灵根的子孙来做仆役之事,使他们得到居于此地的资格。 洛涓想起这里进镇子的严格,想起灵脉,想起洛总兵说"便是凡人,长居此地也可以寿命过百"。 恐怕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缘故。 却不知道生下来的女性后代都在哪里……嫁出去了吗? 说起来,也还不曾看到有孩子…… 布衣祖母和布衣叔叔领着洛总兵和洛涓洛倩洛斌直接去了第二进的西厢房,祖母口中道:"你那些修士侍卫榆儿给你安排去偏院住下了,老爷让你们最近就住这两间西厢房,原是二爷一家住的,如今他们搬出去了,一向空着,有时做客房用……东厢房住的是大爷他们夫妻,敏小姐住在后院……等明日去测了灵根,若是顺利,日后孩子们要跟敏小姐多多接触,如今隆少爷去了门中,极得重视,咱们家未来是要看大房的了。" 旁边布衣叔叔羡慕道:"大奶奶真会生,生了三个孩子倒有两个灵根不错,连带着那没有灵根的也沾光,她长女璐儿五岁测出没有灵根,从来没住过偏院,没干过活计,千金小姐一般养大,去年嫁出去了,据说丈夫还是有灵根的修道之人,堂堂正正地嫁,并非为人姬妾炉鼎……这是何等难得,旁的孩子谁曾有过这般运气……" 祖母笑着瞥了他一眼,道:"榆儿,你也莫要羡慕旁人,咱们只管过好咱们的。你虽没有灵根,却也不曾受罪,这都要多谢你哥哥,要不是你哥哥,你也活不得如此轻快,你哥哥处处念着你,前些年还给你送了媳妇来,要不然且轮不着你,你还得打着光棍。" 叔叔讪笑着给洛总兵长长作了个揖,道:"偏劳三爷了。" 洛总兵笑容淡淡的,口气却亲昵,道:"莫要作怪。" 母子三人便都笑了。 祖母忽又拭泪道:"也不是你弟弟作怪,儿啊,苦了你了,本可以留在族中修炼,为了我们你才出去……娘知道外头也不容易,又无甚灵气,耽误了你的修炼……" 洛总兵道:"外头有外头的好,也不是全然没有灵气,也能修炼,慢些罢了,何况资源机会也多,享受更多……照我说,娘,你这次就跟我走罢,儿如今也算有权势富贵,在外头锦衣玉食,如今娘年纪大了,父亲早已有年轻貌美的姬妾,娘与其在这里当半个仆妇而求长命百岁,不如跟儿去外头做个老封君,享享荣华富贵,便是少活那一二十年,又有何妨?" 看了一眼弟弟,道:"阿榆也可以跟我去。" 奶奶和叔叔二人似有所意动。 踏进西厢房,里头却有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大约二十三四岁,比宁氏略小一些,容貌有几分相像,正在收拾屋舍,看到众人进来,连忙一一行礼,口称:"三爷、娘、夫君……" 又看着洛涓等三人道:"这是侄儿侄女们罢?"笑道:"趁着今日能叫先叫一声,赶明儿跃入龙门就要称少爷小姐了……"却是口齿伶俐非常,笑的模样和宁氏也十分相像。 洛涓很怀疑,这是宁氏的妹妹或族妹。 为什么父亲一定要跟宁氏一族联姻? 若是这些没有灵根的伯伯叔叔们娶的都是没有灵根的凡女,有什么难呢?凡女到哪里不是随便挑的?还要说什么轮不上? 为何还要父亲费心给叔叔物色,千里迢迢地找了送来,祖母和叔叔又要郑重向他道谢? 宁氏……舅舅说宁氏一族擅长蛊术,不是凡人,那应该也有稀薄的灵根,也就是说,宁家这两个女儿虽然没有灵根,却有灵根的血脉,和布衣叔叔一样。他们也是有更大几率生出有灵根的后代的。 那么,这里的布衣媳妇们,甚至包括爷爷的姬妾们,恐怕也都不是普通凡女,而是别的修士世家没有灵根的女性后代。 原因自然很简单,为了更大几率生下有灵根的后代。 洛总兵很矜持,朝她点了点头,祖母似是十分喜欢这个儿媳妇,看着她便喜笑颜开,道:"瞧瞧这伶俐的小嘴,什么话都被你说了。"又对儿子道:"榆儿啊,你真得好好谢谢你哥哥,你哥哥千里迢迢替你找了这么好一个媳妇送来,还没吃上你的喜酒呢!" 叔叔摸头笑道:"定要给哥哥补上。" 洛总兵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锦缎匣子,递给那夫妻二人道:"这是你们嫂子给你们的礼物。" 又转身对三个儿女道:"见过祖母、叔叔和婶婶。" 他之前在外头全无让子女和他娘见礼之意,如今到了屋里,才让他们见礼,显然这是一件要避人耳目的事。 洛涓本对这父亲充满厌恨,连带着对洛家镇和这个洛家也全无好感,此刻也无兴致去扮演什么好女儿好孙女,但是想起自己一路上对洛总兵展现的可怜的好女儿模样,以求将来给他种下一丝内疚的心魔……便想何不慎始善终?便率先上前一步,福了一礼,身姿端稳,道:"祖母。"又对那夫妻俩也行了一礼,道:"叔叔婶婶。" 那洛倩一直满腹怨气,脚又站得生疼,再说见这个亲生的祖母竟是个形同仆妇的姬妾,叔叔婶婶在家中地位也不高,似是形同管家下人,更是心中不喜,看不起他们。即便听到父亲吩咐,洛倩也叫不出口来。奈何此时洛涓已经行礼,五岁的弟弟也上前作揖叫人,只好站在原地,不情不愿草草福了一福,随便叫了了事。 洛总兵有些不高兴,横了她一眼。 洛涓心想,自己若无灵根,死是难免的,可洛倩要是没有灵根,恐怕也没什么太好的下场,最终估计也就是和这些布衣的伯娘婶婶们一样的,成为别的修真世家的无灵根子孙的妻子,或是有灵根的修士的姬妾炉鼎。 洛倩恐怕是很难意识到这点呢。 洛倩行了礼就不做声了,洛斌又小,洛涓见有些冷场,便只好开口道:"长这么大不曾见过祖父祖母,外祖父母那边也缘薄,今日总算是见到了,祖母同我想象中一般可亲。" 这番话本是场面话,祖母却是听了眉开眼笑,道:"好孩子!"又对洛总兵道:"槿儿,这是你的嫡长女吧?前头那个生的?可怜这样美貌伶俐的孩子,早早没了娘,脸上又弄成这样……你没给她多寻名医看看吗?要不去宗族请医修给她看看吧?" 洛总兵似有点尴尬,道:"待过几日正事完了再说。" 洛涓只在心中冷笑,面上却安静如水。 洛倩却在一旁,鼻子里哼笑了一声。 第11章 晨昏 因西厢房只得两间房,洛总兵便让洛斌和他住一间,而洛涓洛倩姐妹住一间,洛倩极为不高兴,低声对父亲嘟哝道:"若是她传染了我怎办?" 洛总兵眼睛一瞪她,道:"你姐姐不过人,再多啰嗦我就送你回去了。" 洛倩气得咬住牙,但是想起母亲的嘱托,眼泪在眼睛里打转也没落下来。 洛总兵一走,她转身回了屋。 洛涓也慢慢走进去。 洛倩坐在床边,抬头看着她,狠狠说:"没有丫鬟,我怎么办?你是做姐姐的,最近应该照顾我。" 洛涓微微一笑,说:"怎么照顾你?我怕把脸上这个过给你呢。还是和我保持几分距离吧。"说着自己去一旁贵妃榻铺自己的床。 洛倩恨恨道:"休要得意,哼,等明天测了灵根,你连被我当泥踩脚下也不配!"说着用力把一个空着的炭盆踢开,低声骂道:"什么鬼地方!连个丫鬟也没有!"看洛涓自顾自收拾,十分自在的样子,冷哼道:"比起你在庄子里是好得多了,难怪你那么开心……" 洛涓斜了她一眼,话都懒得答她。 洛倩无处出气,跑过来照着她的腿踢了一脚,就跟庄子上农家小姑娘打架一般。 洛涓虽然长期营养不太良,个子比妹妹高不了多少,甚至还略微瘦弱些,但是她长期处于艰难的生存环境,虽然陈妈妈照顾她周到细心,可她毕竟只有一个人,而且洛涓也渐渐长大了,所以她自己动手要做的事情并不少,气力比从小锦衣玉食的洛倩要大。 这会儿洛涓挨了一脚,也不客气,一把抓住洛倩手腕,一巴掌甩在她脸上。 洛倩呆住了,捂着脸,看着她:"你竟敢打我?" "为什么不敢?"洛涓冷笑了一声:"怕你娘害我?反正我孑然一身,朝不保夕,死之前拖上你也行,二妹,晚上睡觉别闭眼,否则哪天就怕睁不开了呢……" 洛倩吓得眼泪含在眼眶里,一时竟不敢骂她,也不敢还手。 半天缓过劲来才色厉内荏道:"你等着瞧!" 洛涓第一次和人如此激烈地冲突,表面冷静,实则心跳得厉害,又觉得痛快,微微弯起嘴角一笑,洛倩只看到她半边完好的脸,又近距离见到她这样微微绽放的笑容,突然发现自己一向厌恶鄙视的这位长姐竟然长得这么美,不由微微一怔,心中又妒又恨,又有点说不出来的滋味。 最后,洛倩也没勇气继续闹下去,二人便歇了手,各做自己的事,洛倩很不自在,她习惯被侍女拱卫服侍,随时有人殷勤伺候,说笑逗趣,身边这般冷清着实难过。 她偷看了洛涓好几次,终究还是忍住没再挑衅。 一夜就这样相安无事过去。 第二天清早,天边方鱼肚白,洛涓被窗外"啾啾"啼鸣的无名小雀唤醒了,她没有立时起床,深秋的早晨寒凉,被窝里那点热气也值得贪恋。她舒服地伸展了双腿,看着窗外肥肥的小雀一会儿拍拍翅膀,一会儿扭头梳理尾巴,如此生机勃勃。 对她来说,这是难得的偷到的一段清闲时光。 放松身体,感受到片刻温暖舒适和自己的存在,感受到清晨的阳光……连对舅舅和陈妈妈的担忧愧疚也暂时放下了。 不慈的父亲更不值得她念念不忘的怨恨。 此时此刻。 心无挂碍。 对面老旧的榆木拔步床在阳光下不显得那么阴沉,漆剥落的地方露出木头本来的模样,显得格外温暖,和花格棱窗的木头相互辉映,也不显得怎么破落寒酸。 洗得发白的青白纱帐子下露出洛倩睡着的脸, 卸了钗环和骄横的表情,看上去倒是没那么让人厌烦了。 洛涓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不想再多看一眼。 敲门声打断了她晨起的片刻宁静,是昨天那位,父亲做媒的"婶婶"。 她推门进来,笑道:"两个小懒虫,起床了,今天是大日子。" 洛倩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婶婶"笑着去给她穿衣裳,又招呼洛涓:"你会不会穿衣服?要不要婶婶帮忙?" 洛涓又怎敢劳累宁氏的族妹?她客客气气叫了声"婶婶早安",又道:"不用婶婶劳累,我自己会穿。"然后起床穿衣,在"婶婶"各式赞美她乖巧的声音里,利利索索穿好了所有衣物,梳好了头。这时候"婶婶"也给洛倩穿好衣服梳好头,领着二人出去。 洛总兵和洛斌也已经梳洗好等在外头,小洛斌和洛倩一样呵欠连天。 "祖母"和"叔叔"也等候在一边。 一行人一起去大厅给祖父请安,一大早祖父依然高坐首席,衣帽整齐,点头答应了他们恭恭敬敬的问候。 他们几个孩子还没测过灵根,没有资格和祖父共用早餐,而父亲留在厅中用餐。 祖母叔叔和婶婶领着他们三个去偏院用餐。 这是洛涓洛倩洛斌三个第一次踏足偏院。 用餐是在北边偏院,那里中间位置有一个大厅,就是洛家老宅没有灵根的家眷们一起用三餐的地方。 房檐低矮,但好歹是砖瓦房,比洛涓之前住的茅草屋好得多了,里面放了好几张大圆桌,桌椅都比较破旧,但好歹也没有缺腿的。 洛涓看了看,大概有三桌坐了人,男人一桌,女人一桌,另外一桌是孩子。 昨天那两个奉茶的姬妾不在,不知道是不是在伺候祖父他们吃饭。 男人大概总共是七八个,其中有两个是很年轻的,看着也就十六七岁,鉴于他们都是没有灵根无法修炼的,那肯定和祖父大伯那种看不出年龄的不一样,表现的就是真实年龄了。 也不知道是哪位叔伯的孩子,或者是祖父的幼子。 女人那桌有五六个人,大概都是伯娘婶婶了,确实数量比男子少,可见还是有没娶到媳妇的。 孩子那桌居然人最多,从三四岁到十三四岁都有,整整九个! 像洛涓洛倩洛斌那样穿着本色麻衣的有三个,全是五岁以下的。 其余六个里头,有三个是女孩,三个男孩。 男孩们穿着粗布衣服,都非常沉默,低头吃饭,他们的手多多少少有点粗糙,都能看出干活的痕迹。女孩们却穿着细布衣裙,即使没有多少首饰,也会插上鲜花,打扮得漂漂亮亮。她们的手很细嫩,显然没有干过任何粗活。 大概养大了也会送出去联姻,嫁到别的家族去,为自己的家族换回别的修士家没有灵根的女儿,给自己的血亲增加妻子或姬妾的名额。 洛涓一边想着,祖母一边吩咐他们三个坐到孩子那桌去。 她自己则坐到了女人那桌的上首,显然,她是这个家里无灵力的女人中地位最高的。 这一点,可能是因为她的年龄辈分,但也很可能是因为洛总兵是她儿子。 叔叔婶婶分别去了男人那桌和女人那桌。 孩子桌倒是正好够坐,可是除了洛涓神色淡淡地坐下,洛倩和洛斌都没坐。 洛斌是没有过没人服侍的用餐经验,一时有些茫然。昨天晚上,他们是在屋子里吃的,婶婶给送过来的食物,喂他吃完。 洛倩是气得要命,一个劲跺脚,口不择言道:"我为什么要和一群下等人一起吃饭?" 洛涓心中冷笑:下等人?那都是你的堂兄弟姐妹…… 她也明白了之前为什么祖父说他们三个叫他祖父是不合规矩的,这里每个孩子都是他孙子孙女,如果都叫他祖父,这人为分出的尊卑要如何维系呢? 但是她才不会去管洛倩,自己看到桌子上有白粥一大盆,还有一盘子煮鸡蛋,一盘子馒头,和一盘子咸菜,也有一些空着的小碗,便自己动手,盛了一碗粥,拿了一个鸡蛋,就着咸菜吃起来。 这饭食确实和总兵府仆妇们的餐食差不多了吧?但味道并不差,也并不比她从小吃的更不丰盛。 听到洛倩的话,很多人都皱起眉头,但可能因为她还没测灵根,怕她万一真的有灵根,就得罪了她,没有人斥责她。 最后婶婶笑道:"忍一忍吧,倩儿,这样的饭食你也就吃这一顿,一会儿测了灵根,你就不用来这里吃了。" 她既是洛倩的嫡亲婶娘,又是她的姨母,跟她关系最近,自然只能由她来劝。 洛倩不给面子,哼了一声,道:"我宁可饿着。" 转身便跑了出去。 也没人去追她,包括这位婶婶。 洛涓安安静静吃完了她的早饭。 饭后,祖父亲自领着洛总兵和三个孩子前往祠堂去测灵根,他们跨出家门,往半山腰的后镇走去。 这条路通往洛家镇的洛氏祠堂。 一路上,他们走在青石板的小路上,路边的银杏和洪桐树的落叶飘落在他们脚下。 洛氏祠堂坐落在整个洛家镇地势最高的地方,地方略为偏僻,靠近这里人迹已经少了,青砖瓦石斑驳,苔痕隐隐,周围好几棵数人抱的古银杏,充满岁月痕迹。 跨过高高的门槛,祖父和洛总兵带他们往里走进去,一路上祖父小声跟他们介绍: 洛氏祠堂前后四进,第一进与寻常祠堂无异,供奉着密密麻麻的祖先牌位,但是能进祠堂的牌位,生前都是修士,没有灵根的子孙,不入族中排行,死后自然也不能在这里享受香火供奉。 第二进,却叫做金丹堂,这里供奉着十四位金丹修士的雕像,也是整个洛氏一族的骄傲。其中倒数第三位,就是目前洛氏的族长。 说到这里,祖父一脸骄傲:"咱们洛家立族两千年,就已经出了足足十四位金丹修士,现在在世有三位金丹修士。其中一位就是你们的曾玄祖父。" 这得几代了?洛涓在心中默默计算,自己的曾玄祖父,就是祖父往上推五代,自己往上推七代,以一代二十岁的差距算,大概是一百五六十岁,不过修士活得年岁久,他们的繁衍可能不会太早,也说不定这位曾玄祖父已经二三百岁了。 如果以平均每代三个子嗣计算,到了祖父这辈,他该有二百多个后代,估计,也不大会把祖父他们放在心上吧? 到了自己这代就更别说了。 第三进便是测试灵根之所在了,院子里如今站了三个人,二人着绸衫,看着又不是平常绫缎,另一人却身着轻甲,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皮所造,上头还能看见鳞爪。 祖父与父亲和他们客气寒暄,听起来,测灵根需要这些人帮忙,昨天晚上祖父就预先遣子孙去通知了宗族。 洛涓洛倩洛斌三人又上前去行礼,三人虽然看着年轻,但是一个辈分比祖父还要高一辈,另一个和祖父同辈,第三个和父亲同辈。 最受尊重的,却是和父亲同辈那位,想来是他修为最高。 众人一起走进正堂,堂中昏暗空阔,既无牌位,也无坐席,唯有一块青石,看上去普普通通,还不如庭院里的泰山石好看,搁在堂内正中央。 那三人也不言语,分别站到三个方位,祖父自己站到了最后一方,四人齐齐将手掌放到青石上,青石渐渐莹润透亮起来,发出忽而白色,忽而五彩的隐隐光芒。 洛总兵连忙一推洛斌,道:"斌儿先去,将手掌放在石头中央,什么都不要想。" 第12章 灵根 洛斌答应了一声,走上前去,把小小的手掌印在青石中央,屏气等待。 待过了片刻,神奇的一幕发生了:青石上的白色光芒渐渐起了变化,在洛斌的手掌周围一小圈,亮起了一圈光芒,一半青色一半蓝色,泾渭分明。 "双灵根,"祖父道:"木下品,水下品。" 然后他微微一笑,"还不错,虽说都是下品,但水木相生,可以做个不错的灵植师,离槿,比你的天赋还好一点。" 洛总兵露出一个淡淡的满意的笑容。 他没有看错,打从儿子诞生,他就觉得不凡,虽然他自己没法给儿子测试灵根,但平时他修炼时有时会把儿子带在身边,他发现儿子对于灵气的接纳也远远超过凡人,故而虽然不知道洛斌的灵根到底如何,但他是确认洛斌是有灵根的。 虽然没有好得超乎想象,但也没有很令他失望。 不管如何,总是好事。 祖父道:"下一个。" 洛倩早已跃跃欲试,也不待父亲吩咐,自己便站了出来,迫不及待朝青石走了过去,犹豫了一下,向祖父和族中三位修士匆匆行了个福礼,便将手放到了青石上。 半晌,青石毫无反应。 洛倩睁着眼睛,握着拳,紧紧盯着石头,可青石始终没有反映。 三人中穿鳞甲的那个摇了摇头。 "不可能……"洛倩失声叫出来,"我不可能没有灵根,弄错了!一定是弄错了!" 她不肯把手拿起来,眼泪一串串往下掉:"等一会,再等一会……我一定有灵根的。" 祖父率先收回了手,沉着脸,挥手让她离开青石。 别的族人也不悦地收手,道:"你家这女孩儿怎么如此无礼?莫要让她弄脏了灵石!" 洛总兵连忙上前,一把拖住洛倩的后脖子衣领,把她拖开。 洛倩还在哭叫挣扎,洛总兵给了她一个狠狠的耳光。 她这才安静下来,捂着脸低声啜泣。 洛总兵把她推到洛斌身边,略微平息了怒火,压低声音对洛斌道:"快带你姐姐出去!" 洛斌才五岁,懵懵懂懂,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又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抬眼看着一向疼爱他姐姐的爹爹,可是爹爹的眼神已经不再看姐姐一眼,似乎姐姐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丫鬟下人,他只好自己悄悄走到姐姐身边,牵着姐姐的手,小声说:"姐姐,走吧。"眼睛里不知不觉已经含满泪水。 洛倩想要狠狠甩开弟弟的手,可她脸上还在火辣辣地疼,一向对自己还不错的父亲刚才看自己的眼神已经十分阴狠,似乎自己要是再闹就会被父亲杀死…… 她还不想死。 即使没有灵根…… 没有灵根…… 她的泪珠落了一脸,行尸走肉一般被五岁的弟弟牵着,走出了祠堂。 洛总兵朝祖父和其余三位族人行礼道谢,口称"小女无状,回去定会好生惩戒,今天有劳各位族亲了"。 洛涓心中一凉。 就好似三九天被当头泼了一盆冰水。 这话的意思是,今天到此为止了。 果然,父亲只是顺便带她过来而已,根本没有让她测灵根的打算。 这分明是打算结束测灵根的仪式了。 她想测灵根! 如果有灵根,也许她就能活下去。 这不是普通测一次灵根,这是她活下去的唯一机会! 她看了一眼洛总兵,垂下睫毛,掩盖她心中的恨意。 这就是她的亲生父亲! 在他心中,亲生女儿就是饲养蜘蛛的饵料! 连给她一丝希望的机会也要剥夺! 当初,他是为了什么和母亲在一起? 母亲在天若是真的有灵,看到自己拼了性命生下的女儿,不过成了丈夫喂养蜘蛛的饲料,心中会是怎样的心情? 她的手在衣袖下紧紧捏成拳,不用提醒自己也不会流泪。 不会在这样的畜生面前哭…… 她仿佛分成了两个自己,一个在拼命控制自己不要发抖,另一个冷冷地看着一切…… 这时候,那个穿鳞甲的族人道:"不是还有个小姑娘吗?" 洛总兵一怔,一时有些尴尬。 他把洛涓带回来,自然不是为了让她也来测试灵根的,而是因为她脸上的金灵蜘蛛即将孵化,此物不凡,他修行不够,法力低微,所以干脆带回来请父亲和大哥帮忙,可昨天到得仓促,还没来得及说起。 而洛涓和洛倩偏偏又是同居一屋,今天她们的婶子又把她俩一起叫起来了。 可能是因为这一阵子的相处,他似乎也有些愧对这个亲生女儿,当时竟然一时不想直截了当对洛涓说让她回去,别跟来。 本来,洛斌洛倩测完,他想自然而然地把洛涓带回去,就不必说破了。 可偏偏又被这个族中修士说破。 这位修士虽然和他同辈,但已经是化炁高阶,他哪敢对他不敬。 这一迟疑间,他看到洛涓怯怯抬头,充满央求地看着他,低低叫了声:"父亲……"便又低下头去。 洛涓是故意装可怜的。 这既是装给洛总兵看,也是装给包括祖父在内的另外四人看。 只有其中有一人动了恻隐之心,她就有希望了! 毕竟,此时此刻,给她测灵根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不负她所望,那位身穿鳞甲的族人又道:"来都来了,测一测又没多费劲,你这女儿虽有小疾,到底是你亲生女儿,若是没测过,还是测一下吧。" 另一族人道:"是啊,修仙无论媸妍,我们都不怕麻烦,你怕什么?" 洛涓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又再抬头,看着洛总兵,满眼都是怯怯的哀求。她觉得自己也挺厉害的,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眼神和表情,现在要装成这样,也没被父亲看出来过。 洛总兵可能是终于被女儿打动了,也可能是想通了测一测也不会如何,至少其实对他并没有坏处,便颌首道:"去吧。" 洛涓朝他屈膝一礼,道:"谢谢父亲。" 又走到青石前,朝祖父和三位族人也屈膝施礼,道:"多谢各位尊长。"声音带了感激。 有人不为所动,也有人微微颌首,表示受了她的礼。 祖父道:"别废话了,来吧。" 洛涓小心地把手贴到青石面的正中央,过得片刻,那手周围出现两道光圈,一道占到了青石面的一半大小,是淡淡金色,里面则是青蓝红黄四色,似乎是被那金色禁锢在其中,四色轮转,明灭不定。 但不管怎么说,她的光芒范围要比洛斌大得多了。 青石四方的四人都愣住了。 那身穿鳞甲的首先道:"奇怪啊,奇怪。" 另一人沉吟道:"照这个看,似乎是金中品,水木火土下品或中品下阶。竟是五行俱全。" 祖父道:"若是五行俱全,倒是十分难得,修炼可自成循环不说,用起术法来也是得心应手,无论哪个系的法术都能用。"面上不免有些乐呵呵的。 又一人道:"可这么多年,哪里见过这样的灵根?这金色那么淡……那么细,照理说若是别的灵根不如它,也应该按品阶排成环状,这里头的怎么含混不清?" 祖父又问:"要不要禀报老祖宗得知?" 那身穿鳞甲的族人道:"这等小事,若有机会便和金丹老祖们说一声,不值得专门说一次。" 第13章 芙蕖待出泥 虽说洛涓的灵根测得十分奇特,但不管怎么说,她肯定是有灵根的,而且至少是中品,还很有可能五行俱全。 这已经是非常不错的灵根了。 在洛家,中品的灵根三五年也难遇到一个。 但确实也没到能去惊动金丹老祖的地步。 一个族人呵呵笑着恭喜祖父:"比你家大公子的灵根似乎还要好几分啊,恭喜恭喜。" 余下二人也纷纷恭喜:"可喜可贺,后继有人,看来光耀门楣指日可待。" 祖父也乐呵呵的,脸上笑容一时也藏不住了。 洛涓看了一眼洛总兵,洛总兵脸色十分精彩且复杂。 洛涓心中冷笑。 他大概现在舍不得天赋灵根还不错的长女去死了,可是那金灵蜘蛛想必他也舍不得,现在两下为难呢…… 有鳞甲的那个族人看了一眼洛涓的脸,道:"这位侄女脸上的疮并非天生,而是被什么虫蛊所致,族中有医修供奉,你们明天请李供奉给看看吧。" 祖父点头称是,满面笑容。 众人收手,祖父起身,看洛涓的神色已是和蔼可亲:"涓丫头,你也起来。" 洛涓也收手站起来。 祖父似乎越看她越满意,道:"别怕,好孩子,以后你就留在族中,在家里住下,开始修行,你脸上的疮也别怕,咱们总能找出法子给你治好的。"一脸慈蔼,和以前洛倩叫他祖父就被斥责没家教时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几乎真的像个普通的,疼爱孙女的爷爷了。 洛涓可不敢真拿他当祖父,就以他之前的言行、家里那些无灵根的子孙过的日子看,这可真不是什么慈祥的祖父。 要不然也养不出洛总兵那样的儿子。 不光是不把无灵根的子女当人看这点如出一辙,重男轻女也是。 要不然,洛总兵也不可能那么多年都不带自己和洛倩回来测灵根,直到儿子满年龄了才顺便一起回来…… 洛家是普遍觉得女儿即使有灵根能修炼也没有太大用处吗? 至少不如男孩子用处大? 也许,自己真的有一线生机了……假如自己对洛家的价值比那个蜘蛛大的话。 自己的灵根看来还比父亲好,将来如果有一天能修炼有所成,就可以摆脱父亲,去找舅舅和陈妈妈了。 本来是一片绝境,即将结束的短暂生命,简直是忽然间柳暗花明。 有时候,她几乎不相信自己会那么好运。 毕竟她已经习惯了十一年来厄运缠身了。 走出祠堂,洛倩和洛斌在那儿等,身穿一身茜红色哆罗呢绣莲云图案斗篷的洛倩萧瑟得如同秋风中的银杏的黄叶,再也不像来的时候,仿佛一团趾高气昂的火焰。 洛斌在她身边小声安慰她,一副十分懂事的样子,本来就是肉嘟嘟的小脸更可爱了。 洛倩只顾着擦眼泪,但也没敢乱发脾气,大概是明白了,自己以后只能像布衣叔叔依赖父亲一样,依靠这个同胞弟弟。 眼看着众人鱼贯而出,洛倩回过头来,朝父亲凄然一笑,试图唤起父亲的怜悯之心。 可是洛总兵正若有所思,根本看都没看她一眼。 祖父呢? 她不敢试图亲近祖父,但依然含着希冀看向他…… 然而,她看到的是……昨天因为自己叫了一声祖父就斥责自己无礼的死老头子,竟然走在洛涓身边,低着头,背着手,笑容满面地跟洛涓说着话,看上去完全是一个特别疼爱孙女的普通祖父…… 洛倩懵了。 她推推弟弟洛斌,低声吩咐他:"去问问爹爹,灵根都测完了么?你大姐姐测了没有……" 洛斌点点头,蹬蹬蹬跑过去父亲身边,叫:"爹爹。" 洛总兵心不在焉地回他:"嗯。" "大姐姐也测了灵根了么?" "嗯。" 洛斌跑回来告诉洛倩:"大姐姐也测了灵根。" 洛倩心一沉,又问:"测得如何?" 洛斌一怔,说:"我没问呀,姐姐你没叫我问……" 洛倩狠狠瞪了他一眼。 洛斌吐了吐舌头。 洛倩还要仰仗弟弟,自然不敢责骂他,只好跟弟弟手拉手,悄悄走在一行人最后。 一路上心中五味杂陈,口中发苦。 她气得发抖,想要跺脚大哭,又隐隐生出恐惧,只怕日后再怎么哭闹,父母亲也不会在意她了…… 她没有灵根…… 她是凡女…… 早知道还不如不来测这个灵根,好好在家做个总兵府嫡女。 弟弟洛斌一直是父母的期望,如今,他也没辜负父母这份期望,确确实实有灵根。 看不起,觉得只能做踏脚泥的姐姐,却也有着灵根。 而且,祖父对她这样的态度,却对弟弟不闻不问,显然,她的灵根远远高于弟弟…… 她的心仿佛沉入了无底深渊……这个姐姐,和母亲,和自己,都有深仇大恨啊…… 洛斌还在她旁边问东问西,尽关心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洛倩不耐烦,呵斥说:"别啰嗦!" 声音高了些。 洛斌一怔,眼中委屈得泛出泪来,小声抽抽搭搭哭起来。 正在讨论洛涓奇怪灵根的族人,正在和洛涓培养感情的祖父都一起扭过头来,皱着眉,显然嫌吵。 祖父低斥道:"离槿,管好你儿子女儿。" 一眼也不朝洛倩洛斌看。 洛总兵本来被打断心中思索就不高兴,又被自己的父亲当众训斥,更是没面子,便低声叱骂洛倩:"看好弟弟!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洛倩还是怕父亲的,看他瞪眼朝自己发火,吓得浑身一颤。想到自己没有灵根,她也不敢得罪弟弟,忍气去低声下气哄弟弟。 好不容易哄好了,她抬头不经意往前看,只见行列前端,洛涓和祖父并肩而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本色麻衣,在这青石银杏间,显得如此从容。 她又恨又妒,又怨上天不公。 只觉得这天空,再也无法明媚。 在岔路口,族人告辞离去,祖父带着他们一行人走回了老宅。 深秋风寒,银杏树的黄叶被风吹得满街。 走在前头的祖父满心欢喜。 洛总兵低着头,惊喜、犹疑、盘算……心里满满一腔复杂。 洛倩满怀绝望、怨愤和嫉妒。 小小的洛斌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他的心情,哭泣之后的疲惫、残留的委屈、深深的迷茫,只能睁大一双乌黑的眼睛……却是忘了自己的灵根这回事。 而洛涓,她好像一棵终于从淤泥中挤出一条路的莲花的萌芽,周围还是腥臭污黑的烂泥,水面上的阳光迷迷茫茫看不清晰,她努力在不那么干净的水中摇曳着,希望能尽快长出水面,获得真正的生机。 第14章 李供奉 洛涓的生活好似突然之间掀开了新的篇章,当天晚上回去,祖父就让一个侍妾把后院堂姐屋子旁边的一间屋子给她收拾了出来,让她搬进去独居。 洛总兵趁机把洛斌打发去跟洛倩睡,让洛倩照顾他。 没有灵根的女儿,在洛总兵心中自然地位一落千丈,唯一的儿子倒是有灵根的,却远远不及被自己一早打算牺牲的嫡长女…… 欣喜又失落,实在是复杂的感觉。 不让洛倩去伺候洛涓,他已经很通情达理了。 洛倩似乎也明白了这点。 从今以后,她再也不是总兵府骄傲的小公主了。 本来像泥一样被她踩在脚底下的嫡长姐,以后可以反过来把自己像泥一样踩着了。 同父同母的弟弟,是她唯一的依仗。 因此她打点好精神,好好伺候弟弟。 但即使做好了准备,在她看到婶婶拿了一套绸衫一套布裙来时,依然崩溃了。 有灵根者穿绸衣,无灵根者穿布衣。 当然不是因为洛家镇没有足够的财力让所有子孙都穿布衣,而是要一眼就能区分出地位高低。 从此以后,她就是布衣者,要在仆妇们聚餐的地方用餐,做伺候人的活…… 婶婶看她不肯穿,劝道:"倩儿,不要任性,这洛家镇里规矩大如天,你且忍一忍,等回家就不用如此了。" 洛倩看着婶婶和母亲类似的脸,没忍住,落下泪来。 ……她要回家,回去总兵府,回到娘身边……有娘在,她就依然是锦衣玉食的总兵府小姐,这一切只是场噩梦罢了,谁要什么灵根?谁要在这个边远小镇?谁稀罕长命百岁?忍几天,回家就好了! 她伸出手,默默穿上布衣,归心似箭。 洛总兵不知道女儿的心思,他还在忧心金灵蜘蛛的事。 最好的结果当然是蜘蛛也能活两只,天赋过人的女儿也不用死。 可这显然很难。 想来想去,他也只能漏夜去找自己父亲商量…… 洛涓则由没有灵根的侍妾祖母和布衣婶婶送到后院。 自己的血脉里出了这样的灵根,祖母喜出望外,婶婶也喜气洋洋,一路上二人小声告诉她许多事情,堪称喋喋不休。 老宅虽然逼仄,但第三进后院西边也只住了祖父的三四个姬妾,而东院有一个小小的月亮门,算是一个独立小院,里头仅有两间房,自成天地。 据祖母说,这里灵气是除了祖父的打坐室以外整个宅子里最浓郁的,能住在这里的都是家中最有潜力的后代,曾经这里住着大伯父,后来大伯父长大了,要成亲了,才搬到前院,后来又由隆大堂哥居住,现在隆大堂哥去了仙宗学法术,这才空了下来。 如今挪出一间给她住,意义不言而喻。 另一间里是敏堂姐修炼打坐的地方,也就是她初来乍到就听闻的那位,大伯父家女儿。 自己这间本来锁了一些祖父的珍贵材料,主要也是做傀儡的。 祖母和婶婶又说了一些傀儡术的事情。 看来祖父比父亲节约,做了傀儡也极少使用,据说主要因为傀儡是要消耗灵石或灵力的,灵兽内丹也可以。 除了灵力可以是自己输入,别的都是很珍贵的。 祖父舍不得用。 父亲其实应该也没多少这些东西,洛涓估计因为这些是他能当上总兵的本钱,有时候也得露一手。 就是仆妇们所谓的"撒豆成兵"。 其实洛涓也没亲眼见过。 婶婶给她好生收拾了一通房间,一应用品都是打开库房拿的上好的,比之前西厢房里的用品好了许多,不但有她认识的绫罗绸缎,更有一些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东西。 而她的麻衣也脱下,换了精美的丝绸衣裙。 第二天,洛涓一早起来给祖父请安,大伯和父亲也在,昨天洛总兵也不知道单独找自己父亲怎么商量的,今天竟然是面带笑容,看到她来了,态度更加和煦,颇有些慈父的模样。 大伯也很是和蔼,看上去很是年轻的脸上满是笑意,看到她主动叫"小涓"。 洛涓给三位长辈依次请安。 祖父点头说:"涓儿啊,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们家第三代行二的小姐。"又对着旁边一早来了,站立着的洛斌说:"你是我们家的二少爷。" 看来,上头仅有隆堂兄和敏堂姐两人是有灵根的了。 男女分开叙排行。 洛斌不懂事,笑道:"那我以后就要叫大姐姐作二姐姐了。"全然没看到他身边嫡亲姐姐洛倩脸色剧变。 洛倩比洛涓早到,陪着洛斌一起来的,一身布衣,此时正侍立在一旁,好似洛斌的丫鬟一般。 看起来比父亲大不了几岁的祖父笑道:"正是,你们兄弟姐妹好好叙一叙年齿罢。" 这时另外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容貌俏丽,眉宇间带着八分自信,与洛涓目光相触,就笑道:"正当如此,涓堂妹,我是你敏堂姐,从今后你就叫我大姐姐,我叫你二妹便是。这几日我去郭供奉那里学艺,不在家中,未能亲眼得见家里又出一个天才,实在可惜。以后咱们俩住一个小院里挨着,倒要多多亲近。" 目光从她脸上脓疮一掠而过,笑容无改。 洛涓向堂姐也行了礼,笑着叫了一声"大姐姐",请她日后多多关照指点,态度也十分客气。 洛敏受了她的礼,也还了半礼,言笑殷殷。 又对着洛斌叫"二弟"。 洛斌也向她恭敬行礼,口称"大姐姐"。 洛敏笑道:"你还有个大哥哥,他去宗门学艺了,可能要很多年才得相见。" 洛倩目睹他们姐弟相见的亲热样子,气得脸都扭曲了,两只手把衣角扭成一团。 可惜没人看她一眼,包括她弟弟洛斌也没顾上。 祖父笑道:"日后便要这般叫了。" 除了祖父、大伯、洛总兵,所有布衣的家人也向洛敏、洛涓、洛斌恭敬行礼,叫:"见过大小姐、二小姐、二少爷。" 洛涓心里没什么欣喜,洛斌年纪小,也没如何,对他而言,不过是跟族中哥哥姐姐叙了排行,从"大少爷"变成了"二少爷"而已。 可洛敏脸上笑容也很淡,似乎并无喜色。 洛涓看了一眼,突然想:这位堂姐在想什么?是不是想到她那位没有灵根的长姐了? 若非无灵根者不入排行,敏堂姐本来并不是大小姐,她姐姐才是。 而洛倩看众人行礼,只好也屈膝和众人一起行礼,低着头,浑身像针扎一般难受,心里更是苦涩得好似吞了蛇胆黄连一般。 洛家是一日二餐,朝食和暮食。叙完年齿,便该用朝食了。 祖父的两个姬妾开始布置餐桌,上菜,祖母婶婶便要带着洛倩退下。 洛倩一怔:她和父亲、洛涓、洛斌一起来的,昨天父亲留下用餐,他们三个孩子去偏院吃,今天父亲和洛涓、洛斌都留下用餐,只有她得去偏院么? 婶婶见她不愿走,低声问:"倩儿,你要留下伺候二少爷用餐么?" 洛倩浑身一颤,连忙摇了摇头,无声无息地跟着祖母和婶婶退下。 她没法想象洛涓洛斌坐着,她伺候他们用餐的样子。 偏偏婶婶还在耳边说:"敏儿,从今以后可要记得叫二小姐、二少爷,叫错了若是被老爷听到,就要挨罚了。" 洛倩又忍不住想哭了,但是父亲不管她了,母亲不在身边,祖母和婶婶都不熟悉,她又能哭给谁看呢。 她忍着眼泪,去偏院大厅吃饭去了。 饭后祖父和父亲带洛涓去李供奉那里看脸。 李供奉是一位看上去四十多岁的书生模样的男子,祖父路上说,他修为距离金丹仅仅一步,虽然不是洛家人,但却是一位洛家金丹老祖的衣钵弟子。 他见多识广,也擅长医毒虫蛊,找他帮忙,再合适不过。 见了礼之后,祖父送上一个玉盒,说明了来意。 昨天父亲大概是和盘托出,祖父直接告诉李供奉:"这丫头是我的亲孙女,天赋不错,奈何幼时不慎,被金灵蜘蛛寄生,她父亲一直在外头,也无甚好法子,竟是耽误了孩子,请供奉帮忙,救救这孩子吧。" 又叫洛涓上前磕头。 洛涓头磕得诚心,若是真能救她,那就是再造之恩,磕几个头又算什么? 李供奉慢条斯理打开玉盒看了一眼,又缓缓合上。 他没有立刻回答,祖父和父亲便忐忑起来。 洛涓本来应该也忐忑的,毕竟事关她的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有些想笑。 当初无情地把自己当饲料,冷眼看自己去死的是父亲。 现在他倒又担心起来了…… 世事真是莫测。 哈。 若不是眼前突然一阵模糊,她也许真的会露出笑容。 李供奉沉吟道:"昨天我就听说了,此子灵根甚是古怪,为族中计,我自是不能不管……" 祖父和父亲大喜过望,连声道谢。 李供奉挥手道:"但你们方才说是金灵蜘蛛,看这丫头脸上的情形,时间许是有些晚了,能不能救得了她,我却是并无把握。" 祖父和父亲面面相觑,此时眩晕已过,洛涓分明看到祖父对着父亲的眼里露出一丝埋怨来,父亲低下了头。 洛涓明明应该担心自己的命运,却仍是忍不住想冷笑。 祖父对李供奉赔笑:"还请您多多费心。" 李供奉微微颌首,示意她上前。 洛涓便低头敛息,挺胸直腰,身姿端凝地走上前去。她虽母亡年幼,但陈妈妈也没放松过她的教养,比起有点小镇姑娘的随意的洛敏、母亲出身可疑的洛倩,无疑她更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即使是在对于俗世不屑一顾的这里,这种风姿依然是赏心悦目的。 李供奉不知不觉,眼里就温和了一分。 他虽然看上去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中年书生,手指却异常修长灵活,指尖在她脸上溃烂处轻触检查,神情凝重。 洛涓便忍不住忐忑起来。 "再有半年,小蜘蛛便要破壳而出。"李供奉面无表情道:"它们的灵力已经和这小姑娘的神魂纠缠在一起了,灵根也是……你们看到的灵根测试,也跟它们有关。金灵蜘蛛是金灵根,你们看到的最外圈的淡金色,应该不是这孩子的灵根,而是金灵蜘蛛们的灵力体现……" 祖父和父亲又是一怔。 洛总兵小心翼翼道:"您的意思是,涓儿并没有金灵根,没有五行俱全的中品灵根……" 洛涓心中一窒。 父亲是觉得没有五行中品灵根的自己,价值又未必比得上一群金灵蜘蛛了吧? 李供奉冷冷看他一眼,道:"她的灵根被金灵蜘蛛灵力所限,也说不定不止是中品……" 祖父和父亲大喜过望,又心急如焚,连声恳求:"请您一定要救救我家骄儿……" 李供奉摇头道:"我并无把握,只能暂时困住它们,若是不管不顾,不出三月,这孩子神魂便都被吞噬了。" 说着,他指尖连点,洛涓的脸上便觉得一阵烧灼感,好似有火焰在狠狠地炙烤,然后那些疮包里就爆发出更加剧烈的痛苦,洛涓知道,那是那些蜘蛛们的反抗,就和小时候张妈妈她们想要给自己挑破脓包时可怕的痛苦一样,只不过没有汁液流出腐蚀她的脸而已,而疼痛感却更加强烈……那应该是因为小蜘蛛们在卵里已经比以前强大了很多。 她痛得意识模糊不清,等听到惨烈的,非人的惨叫声,才知道是自己发出来的…… 然后,她就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15章 劝说 再次醒来时,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脸上。 她摸了摸那半边脸,如今,疼痛已经平息,好似根本没有痛过一般,然而,疙疙瘩瘩的疮疤还在。 里面的小蜘蛛还在。 只是,隐约感觉到好像丧失了一些活力。 她时时的晕眩和恍惚感也没有了。 坐在床边照顾她的,是那位祖母。 洛涓睫毛遮挡了她的视线,她努力把眼睛睁大些,看到阳光下祖母的剪影。 她穿了一身布衣,打扮得很利索,脸上皱纹其实也不很多,微笑着看着自己……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违和感。 是的,违和感。 祖母和别的这个年龄的老太太哪里看上去很不一样。 洛涓说不出来……她努力地思索。 是了,是不服老吧。 别的老太太,是意识到自己的年龄的,她们的笑容,是老太太该有的慈和、释然,不管她们心里是不是这样…… 祖母不是,她的笑容,放到一个三十来岁的侍妾身上更合适。 是因为她不是这个家里名正言顺的女性长辈? 是因为她还要为生存而挣扎? 是因为她没有享受到孙子女绕膝,儿媳妇敬奉? 是因为她的夫主始终看上去只是个中年人? 看到她醒来,祖母用一块帕子打湿了,轻轻擦拭她的额头和面颊,只是悄悄躲过了那块疮疤。 动作轻柔,显然是服侍惯了人的。 其实这举动对现在的洛涓什么用都没有,但总是能让人觉得舒服些。 就像人喜欢按摩,猴子喜欢互相理毛捉虱子,求的不过都是来自同类的慰藉罢了。 "好些了吗?"祖母看她的眼神满是怜爱,"可怜的孩子。" 洛涓骨子里也算是个千伶百俐的小姑娘,此刻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看着她,沉静得跟水一样。 十一二岁的半大孩子,用这样的目光盯着别人看,但凡心里有点虚的,都会不自在。 祖母却全然没有,继续抿嘴朝她笑:"好孩子啊,你这么不幸,可终归还是走运……" 洛涓微微皱眉,这个身份低微的祖母,是真想要找她说那些? 果然,祖母继续道:"孩子,你别怪你爹爹,他是男人,粗心,不会照顾孩子……" 洛涓眼中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 原来拿亲手女儿当饲料养虫子,是因为男人粗心啊。 祖母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道:"你爹爹是男人,他外头还有一摊子事,以为娶个续弦,就能把孩子照顾好了,没想到情况那么糟……" 她轻轻叹口气,道:"也是因为他从小过的日子……这个洛家镇啊,除非姑娘们有很好的天赋,要不然结局都是一样的,有灵根的幸运些,嫁到别的修真世家去,没灵根的,就像我这样,养大了送给别家修士当侍妾甚至卖出去当炉鼎,或者像你婶婶一样,嫁给别家没有灵根的子弟……" "总归女儿是凑合养大就要送出去的,泼出去的水罢了……是以你爹爹自小耳濡目染,也不免如此。" 确实,本来在洛总兵眼里,只有洛斌才重要,就是洛倩也不过如此。 祖母又道:"你爹爹虽然有灵根,却也不如何出众,我和你叔叔又都是凡人,唉,你不知道你爹从小是如何艰难挣扎下来的……要不是没办法,他也不愿意离开仙家福地,去当什么劳什子总兵……都是为了搜集点有用的东西送回家,让我和你叔叔过得舒坦些……都是我们连累了他!" 洛涓心中冷笑:洛总兵小时候再怎么艰难,也不至于活不下去吧?祖父也没拿他养虫子吧? 这位祖母还是爱子心切啊,生怕自己对父亲留下心结…… 看来父亲虽然不慈,倒还有几分孝。 只是自己却没法做个孝顺女儿了…… "你爹爹得知你竟是被这般厉害的蜘蛛给……他也是心急如焚,生怕你有个万一,对不起你死去的娘……"祖母说着,拿帕子掖了掖眼角。 这种说法当然引来了洛涓内心的嗤之以鼻,洛总兵又不是坐关好几年,对什么事情都一无所知,他显然完全知道她脸上的金灵蜘蛛的存在,并且默许了,而且一直在等待金灵蜘蛛孵化,带她回来老宅,显然也不是为了给她测灵根,要不是怕这期间她脸上的金灵蜘蛛提前孵化,以防万一,就是他自己怕搞不定,回来请祖父帮忙……甚至还可能是想要把其中一些小蜘蛛送给祖父,换取一些别的,比如,祖母更好的待遇…… 这么想着,她心中一片冰冷。 可是她也没傻到把这些都说出来,毕竟现在她只是测出有了灵根,什么实力也没有,小命还在人家手里捏着呢。 所以,她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半晌才流泪哑声道:"我知道,是继母……一切都是继母的阴谋……"洛总兵的账可以日后再算,先给宁氏来点教训也不错啊。 祖母大喜,一把揽住她瘦小的肩膀,抱进怀里,一边抚摸她的头发,一边也跟着哭道:"我可怜的涓儿,我的心肝宝贝……疼杀祖母了!早知道你会被你继母如此磋磨,祖母就让你爹早早把你送来这里了,也好过被你继母残害……" 洛涓心中腹诽:要不是测出灵根,这位祖母才不会"疼杀"她呢…… 哭了半天,祖母才道:"……涓儿,可是,你继母到底做没做这事,咱们一点证据也没有,她毕竟给你爹生了两个孩子,暂时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嗯,洛涓想,这话的意思是洛斌的灵根虽然一般,但也是爹爹唯一的子嗣,他们不舍得舍弃,当然是要选择让自己原谅宁氏了。 洛总兵暂时动不了,但是连给宁氏添点堵都做不到吗? 她低着头,不说话。 无论祖母怎么舌灿莲花,就是不表态。 祖母说得口渴,连喝了两杯茶,也没等到她说一个好字,反而她最后抬头,充满憎恨道:"我不用证据,就是她干的,洛倩亲口说过!" 祖母一怔,"倩儿?" 洛涓轻轻嗯了一声:"是的,她以前经常到庄子上欺负我,那时候她就说过……她说她娘说了,我活不过十二岁,到时候就会有很多小蜘蛛从我脸上爬出来……" 虽然实际上不是洛倩说的,但她就是咬定洛倩说的,谁还能驳斥她不成? 祖母有点脸上挂不住了:"这该杀的恶毒妇人!洛家一定会为你讨还公道。"说着站起来,匆匆走了。 洛涓冷冷看着她的背影离开。 她要是能活下去,自然要报仇,无论是洛总兵还是宁氏,都要他们生不如死……但是,若是先逼着洛家处置了宁氏,倒也是一件快事。 让宁氏死在自己手里,比起让洛总兵把她无情舍弃,似乎后者更愉快。 洛斌虽有灵根,但禀赋不高,相比于自己的价值,应该要差不少……当然,前提是自己脸上的蜘蛛能治好。 对于洛总兵那种人来说,舍得让女儿去死,自然也舍得让儿子伤心。 更别说一个续弦的老婆了。 就算他不舍得,只要自己能顺利修炼,要报仇也是指日可待。 可自己得快点,报仇可以等,寻找舅舅他们不能等。 洛家也不想等,洛涓已经超过十岁,再不修炼就太晚了,到了晚间,祖父和父亲叫她一起去吃饭,通常老宅的朝食都是一起吃,暮食都是各房自己吃,今天却叫了一起吃,洛涓到得那里,大伯大伯娘洛敏都不在,更别说洛斌洛倩了。 祖父的二姬上完菜就退出去了,只留下他们祖孙三人。 桌子上半亮不亮的暗黄色灯火在门缝里透进来的风中摇曳,明灭不定,给木餐桌上扯出偌大一块阴影。 如此看,倒似寻常乡间人家的日常聚餐。 祖父很和蔼,父亲就更不用说了,一个劲给她夹菜,道:"涓儿,这些都是灵米灵菜,富含灵气,你多吃一点……为父也是难得吃到……" 桌上只有两三个菜,量也不大,看上去很寒酸,但确实每一口吃进去都觉得或者暖洋洋,或者凉飕飕,或者浑身舒服,或者头脑清凉,十分不同寻常。 洛涓勉强自己装出感动状,道:"祖父和父亲也多吃点。" 一时饭桌上父慈子孝。 末了,祖父道:"涓儿,你脸上的蜘蛛现在洛家镇没人有把握给你祛除,爷爷托了人,过些日子想要送你去宗门,请宗门的高人出手,还要帮你再重新测灵根,若是能拜个宗门的金丹祖师为师,你的前途不可限量。" 洛涓点头。 祖父又道:"脸上的事先不要担心,李供奉已经将这些蜘蛛用火灵气困住了,二三年且不妨事。" 洛涓又点头。 祖父露出慈爱的笑容,道:"到了宗门就好了,你大哥哥在门中已经七八年了,他的师父就是金丹祖师,最近祖父也给他传讯,让他帮忙求他师父引荐……" 洛涓再点头。 父亲一脸愧疚道:"涓儿,都是为父大意,才让你受这么多苦,你怪不怪爹爹?" 洛涓微微摇头。 她当然不是怪他,她是恨他。 但现在还不能说呢。 第16章 引气入体 因为什么时候去宗门还说不好,祖父最后给了她一本心法,让她先练习起来。 洛涓道谢,接了过来。 这是一本看着十分古雅的书,书页不像是纸,而像是某种动物的皮,硝得薄薄的。 书的名字叫《养炁诀》。 洛涓回到自己的屋子,坐在榻上,怀着不知道该说是激动还是什么的心情,打开了这本书。 她喜欢看书,母亲也给她留了不少书,各种各样的都有。是以虽然从不曾进学,但她却非不学无术的孩子,可以说,她的学问比起洛倩,比起嘉宁关同龄的官家小姐们,要好许多。 所以,这本本来应该颇为晦涩的心法,她看起来竟毫不费力。 许多地方她不是彻底明白,但只凭猜测却也能猜个七不离八,短短一个晚上,她已是把这本书反反复复看了两遍。 合上书的时候,心里说不出的欢喜。 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这欢喜的由来。 第二天一早,洛敏来了。 她穿了一件藕荷色缎子掐深紫色牙边夹袄,一条雪青色锦缎八幅裙,头上戴了几朵纱花和一支缀明珠的玉簪子,在这样的初冬里别有几分清新,好似一朵苞蕾初露的菡萏。 洛涓的衣裳都没带进来,只有婶婶送来了几套,据说都是洛敏小时候的衣裙。 这些衣裙虽然都是丝绸的,但着实乏善可陈,样子都是过时的,料子也不如何好,洛涓今天穿的是一件月白色夹袄配一条藏青色夹裙,衣服不合身,又太素,头上什么配饰也没有,若是在嘉宁关时这么穿,别人一定当成她在服丧期。 再加上那半边脸…… 所以她根本连镜子都懒得看。 洛敏却盯着她那半边完好的脸看了半晌,道:"二妹将来定是个倾城美人……" 洛涓面无表情,别说娇羞了,连谢谢都不想说,最后道:"承大姐姐吉言。" 洛敏笑了,道:"祖父让我来教教你修炼之事,今儿祖父和我爹娘都有事出去,就不必一起用朝食了,一会儿会有人将朝食送过来,咱们二人一起用,然后我就开始教你……" 洛涓郑重朝她施了一礼,道:"多谢大姐姐。" 传道之恩,哪怕只是浅显的入门知识,也是值得感激的。 洛敏受了她这一礼。 送朝食的是婶婶和……洛倩。 因是二人的朝食,虽有食盒,婶婶一人也拿不了,所以洛倩也帮忙拿了一个食盒。 她满脸愤恨和不情愿。 婶婶进来放下东西,就朝着洛敏洛涓殷勤行了一礼,道:"大小姐,二小姐。"又推了推洛倩,道:"快行礼啊。" 洛倩眼里都快喷出火来了,只好放下食盒,别扭无比地朝洛敏洛涓行了一礼,也叫了声:"大小姐,二小姐。"叫得声音低也就罢了,还咬牙切齿。 洛敏皱起眉头,道:"好没规矩的东西。"对婶婶道:"榆婶子,你把她带到我们月洞门外头,掌嘴二十,教教她规矩。" 洛涓闻言惊讶地抬头:她已经看到这里没有灵根的子孙操各种劳役,地位等同仆人,但没想到洛敏直接就把她们当成奴婢一样对待了。 说惩罚就惩罚,说掌嘴就掌嘴……难道生杀也能予夺? 洛敏管她们这个婶婶叫榆婶子,是因为和父亲同胞的弟弟名字叫榆。她的口气,和总兵府里主人对待那些伺候的仆妇是一样的。 洛倩好像被蜜蜂蛰了一样跳起来,叫道:"你敢!我要告诉我爹爹!告诉大伯!"却不敢说告诉祖父。 洛敏冷笑道:"你告诉呀!"她站起身来,面朝洛倩,气势凌人:"不要说你,就是你娘来了,只要没有灵根,就是凡人,我想打就打,你爹什么都不会说!"又露出轻蔑之色:"别叫我父亲作大伯,我父亲只是二妹和二弟的大伯,不是你的!你没资格叫!" 洛倩气得发抖,一手捂住胸口,泪流满面,哭出声来:"我要回家……" 洛敏皱眉说:"吵死了。"手一指,洛倩就发不出声音来了。 洛倩惊骇至极,一手抓住自己喉咙,似乎在喊什么,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洛敏笑道:"知道厉害了?"又挥手道:"榆婶子,拖出去掌嘴吧。" 婶婶又施了一礼,道:"是,大小姐。"就把几乎要晕过去的洛倩拖了出去。 过得片刻,便隐隐听到"啪啪"的声音,大概是开始掌嘴了。 反正洛倩也发不出声音,故而听不到哭喊,只能听到这单调的"啪啪"声。 二十个耳光也打不了多久,没多会,婶婶就把脸肿得像猪头的洛倩拖了过来复命。只见洛倩的小脸上指痕交错,高高肿起,眼睛哭得像桃子,却发不出声音。 洛敏又点了她一指,洛倩就哭出声音来了。 "知道错了吗?"洛敏板着脸,冷声道,"还敢不敢了?" 洛倩流着泪拼命摇头,道:"不敢了不敢了。"哭得声音都变了腔调。 洛敏一脸厌恶,道:"下次再不知尊卑,就不是掌嘴的事了,直接拿鞭子抽。" 婶婶把洛倩领出去,自己给她们布菜,等她们吃好,又收拾了离去。 洛敏吃饭时不说话,吃完饭才对洛涓道:"吓到你了?" 洛涓摇头,微微一笑,眼睛弯弯的看着洛敏。 洛敏也聪慧,立时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用意,笑了起来:"她也不是你同胞妹妹,若是你亲妹妹,我自然给你留情面……她娘做了什么,我们都知道了,祖父不会饶了她娘的……" 洛涓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难怪祖母特意来找她说那么多话呢。 是想从她的态度来决定怎么处置宁氏? 然而,自己的仇人可不止是宁氏。 这些怨仇心思洛涓此刻不欲费心,她已经见识到了力量的区别,仅仅只是有无灵根,待遇便是天壤之别……她迫不及待要开始修炼,变强,去找舅舅。 洛敏喝了口茶,就开始讲了起来:"二妹,你可知道,这天地之间,遍布灵气,我们修道之人,便是要引气入体,令天地灵气为我所用,淬炼身体,凝聚灵力,从而掌握巨大法力,得以飞天遁地,移山倒海……" 据洛敏说,修炼者分为引气、化炁、凝丹、成婴、合道、地仙、飞升七大境界。 所谓引气,便是引气入体,感受到天地灵气,将之引入体内,循环不休,并且利用这些灵气来施展一些浅显的法术,是修炼者的入门境界。如今洛敏就是引气期中间阶段,而洛敏的母亲,她的大伯母则是引气期圆满,只待进入化炁期,却几次闭关都失败了。 化炁则是将天地灵气真正化为己有,在体内真正形成小天地的循环,内外呼应,生生不息。也就是说灵力能留存体内,并且随着修炼日久越来越多。 而要做到这一点,引气阶段能够把全身经脉全部打通,为灵气的循环打通所有路径,能领悟到天地的循环规则,还必须能寻到自己身体里的灵力源。 听到这里,洛涓诧异道:"灵力源?" 洛敏颌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灵力源,有的在胸口,有的在太阳穴,有的在虎口,有的在脚心,什么地方都有可能,找到灵力源,才能进行自体循环,因为那里是灵力的起源处和归处。" 洛涓道:"我看这本《养炁诀》说,丹田才是种灵之地纳灵之所。" 洛敏道:"丹田只是平时灵力储存的地方而已。" 洛涓点头,似懂非懂。 洛敏又道:"你要是找到了灵力源,不能告诉任何人,那里以后就是你的命门了。" 洛涓又问凝丹之事。 洛敏说凝丹是体内灵气积聚到化为实体的地步,慢慢就会凝聚成一颗内丹,但是说起来容易,如何才能凝气为丹,又需要积聚多么可观的灵力,就非她所能知了。 洛敏是双灵根,金中品,水下品,她有点骄傲说:"二弟是双下品灵根,终生也不可能问鼎金丹,因为下品灵根绝对无法凝练那么多灵力。" 她还告诉洛涓,自己的母亲、洛总兵和未能谋面的二叔都是只有下品灵根的,对于他们而言,修炼的顶点就只能道化炁圆满了。 但即使如此,也很难做到。 祖父和大伯父也不过刚刚进入化炁中期。 成婴洛敏就更不了解了,就知道是金丹化婴儿,在体内形成法体。元婴阶段很是漫长,能活几千年,从婴儿初诞到能够离体,最后成为与自己无异的身外化身,不惧九天罡风为止。 合道她大概听说是开始形成自己的道,这个玄之又玄,几乎只存在于传说之中。 当一个大修士自己的法则形成,真正有了成熟的道,所谓道果成熟,就进入了地仙境界,举手山崩地裂,吹气海起潮生,长生不老,与真仙无异。 而从地仙进入飞升,则是需要了因果,度雷劫,真正成为大罗金仙,摆脱一界之限,平步虚空,与天地同寿。 对于洛敏而言,这些都是书中所说,和现实扯不上边,大致跟二妹妹说说,了解一下也就罢了。 洛敏又指点了洛涓一些修炼开始时引气入体的基本知识,指着《养炁诀》对她说:"这本心法虽然常见,你也不要小看它,据说,开天辟地以来,唯一进入合道后期的女修士庞真君就是用这本心法入门的。"语气中无尽钦羡。 洛涓侧头问:"庞真君?" 洛敏点头:"嗯,她非常厉害,她的道侣也特别厉害,是古往今来最强的修士之一,但他们已经上百年不曾出现过了。"神情充满向往。 聊聊已是到了晌午,洛敏便道别而去。 洛涓一分钟也不想浪费,便打开《养炁诀》,开始尝试引气入体。 这本书中所说的法门,引气需汇阴阳,于清晨傍晚,正午半夜四时吸收天地灵气,清晨老阴,正午少阳,傍晚老阳,半夜少阴,一时不可懈怠,如此吸入的灵气才得不偏不倚,四平八稳,方可自如循环不息。 此时便是正午。 洛涓盘膝而坐,五心朝天。 很快,她便心神收敛,进入无想之境。 未几,便发觉身体里隐隐有一丝热力极强的东西,说是无形,却分明能感觉出来,说是有形,却又不知其形为何,居于何地。 虽然极热,却无烧灼之感,只觉得浑身暖气十足,仿佛置身艳阳之下,又有种说不出的舒服。 这感觉一闪即逝。 洛涓心想,这莫非就是灵气? 但是洛敏说,感受到灵气入体,要好几个月的时间,慢的甚至要经年,她当初用了三个月,已经算表现好的了。 自己怎么可能不足半个时辰就感受到灵气呢? 洛涓一笑,停止了修炼,觉得浑身舒泰。 下午她小憩了片刻,到了傍晚,继续又开始修炼。 傍晚吸收的,叫老阳之气,所谓老阳,正是阳至尽处,开始生出少阴。 她又感觉到中午的那丝热力,但隐隐觉得又有不同。 仿佛花开到了极处,太阳即将西沉。 热力中带了一丝衰败,又孕育着无限新生。 照着书中所说,这每天四次修炼,每次一个时辰,结束时,洛涓觉得心中莫名欢喜。 大概因她在修炼,送饭的人没敢打扰,她修炼完,发现门口有一个食盒,草草吃完,将杯盏碗碟收入食盒,继续看了会书,等待半夜到来。 半夜是要吸取月亮纯阴之气。 她感受到的是一种十分柔和但又十分冷峻的气息,清清楚楚。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她打开窗,盘膝坐在榻上,等待着朝阳升起。 阴沉阳出,天地骤白。 老阴生少阳。 极为阴冷的气息缓缓流转,在这一瞬间,有一种温暖的阳刚之气从中喷薄而出。 而她之前感受到的三种气息也加入了进来。 老阴、少阳、老阳、少阴……虽然每一种都细微得几乎转瞬即逝,也十分缓慢,但循环已经生成! 这一刻的玄妙,不能以言语来形容。 四种阴阳灵气在她体内循环了足足一个时辰,越来越壮大,最后在她的丹田之中慢慢安下家来。 到了这一刻,洛涓明白自己真的一蹴而就,已经成功引气入体了! 她只用了一天一夜,十二个时辰。 第17章 过年 洛涓只用一天就引气入体这件事引起了洛家众人的震惊,只用一天的时间就能引气入体,这种情况在大宗门的顶级弟子身上是有可能发生的,但是在洛家镇真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当初大堂哥洛隆引气入体的时候,也是足足用了七天的时间,这在洛家镇已经是难得的天才。当然,并不是说引气入体的时间越短此人就越厉害,或是天赋更好,但至少说明她和灵气的契合度更高,且悟性更佳。 祖父因此对她更加看重,和颜悦色不说,洛涓的待遇也是水涨船高,一日二餐都是灵米灵菜,喝的也是灵茶。 灵茶口味极佳,蕴含的灵气也比灵米灵菜更加充足,洛涓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以前还真没怎么喝过茶,当然她的窘迫情况也不允许她喝茶。如今她还挺喜欢喝这个灵茶的,虽然每月只得二两,然而据说这样的待遇已经适合祖父自己齐平了。 每次抿一口茶在口中,那淡淡的清爽的灵气就悄悄顺着喉咙沁入她的心脾,令她浑身舒泰……若是在每次修炼之前喝一盏茶,吸收的效果就会更好。 洛涓在清晨正午傍晚夜半各修炼一个时辰,也就是说每天修炼四个时辰,其余的时间她除了吃饭睡觉,几乎都用来看书。一本《养炁诀》被她来来回回翻了十几遍,她又从洛敏那里借了好些关于修炼的书来看。 祖父和父亲也时常来指点她修炼,到了快过年的时候,她已有小成,甚至能使用两三个辅助类的法术了,比如轻身术,洁净术……她学习法术的速度也算得上十分之快,令祖父更加满意。 期间洛倩顶着被打肿的脸每日来给她送饭,掌嘴二十对一个小姑娘来说还是很严重的刑罚,洛倩有几颗牙都被打掉了,有的还是换过的牙,这点让洛涓意识到洛倩其实还只是一个刚过十岁的小姑娘而已。可她实在太恨宁氏,而且洛倩以前也没少欺负她,故而她心中实在起不来怜悯之意。 而洛倩经过这次掌嘴之后也老实了,不再表现出反抗和愤恨。 过年在任何地方都是非常隆重的节日,但洛家镇的人却并不如何重视。除夕之夜,大家在一起聚个餐也就算了,有灵根的祖父、大伯、大伯娘、父亲、洛敏和她一桌,没有灵根的子嗣们依然在偏院用餐。 一直没有露面的二伯终于在年前出关了,比起大伯,二伯的模样很不起眼,甚至还不如洛总兵。据说大伯和二伯是同母的亲兄弟,他们的母亲是祖父的正妻,也是一位女修士,但在生下二伯之后不久就陨落了。祖父再也没有机会得到一位有灵根的女修士作为续弦,所以他只好纳了几个修真世家没有灵根的女孩子作为姬妾,其中第一个就是洛涓的祖母。 过年的时候,二伯娘也没有出现。据说是因为她也没有灵根,并不是修士。二伯的灵根太差,和父亲一样,娶不到女修士来做妻子。所以二伯娘要是来了会非常尴尬,她不能到正厅用餐,只能和别的无灵根的子嗣们一样,到偏院用餐,形如仆婢。 没有挂灯笼,也没有放烟火,除夕的夜晚就这样冷冷清清的过去了,甚至孩子们都没有守岁。洛娟忍不住回忆起当初和陈妈妈一起度过的每一个除夕,虽然只有她们两个,虽然冷冷清清,粗茶淡饭,但这两种冷清并不一样,陈妈妈会尽其所能,尽量给罗娟做几个平时舍不得做的菜,会给她压岁钱,虽然可能只是用红纸包几个铜板,她还会想尽办法给她弄一两件新衣服,会真心诚意地说许多祷告来年能让她长得更高的吉利话……现在回想起来,心里还是暖洋洋的。 不过洛家虽然极度没有人情味,却还是给孩子们分发了红包,钱也比陈妈妈给她的要多,她和洛敏得到的并不是普通的铜钱,而是各一个玉瓶,玉瓶里装的是丹药。 丹药不多,各三枚,洛敏的是红色,而她的是淡淡的绿色,上面有一层微微的灵光,闻起来有一股硫磺的味道,但也有一种草木的芳香。 祖父捻着胡子,似乎颇有几分得意,他说:"两个丫头省着点吃,每月一枚也就足够了,这还是你们大哥哥托人从宗门带回来的。" 骆家镇也有炼丹师,但只给化炁以上的族人们提供极少量的丹药,引气期的子弟们是没有丹药供给的,想要服用丹药,只能靠各自的长辈。 洛敏大喜过望,跪下给祖宗磕了三个头,洛涓没办法,只好也跟着磕了三个头。 可等到她回去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却并不想服用这三枚丹药。 她想了想,把这三枚丹药收了起来,打算将来跟别人换别的东西。 过完年,洛总兵就要离开了。而一直隐忍不发的洛倩终于爆发了。 原因是因为洛总兵不带她走。 她一直强忍着在她看来是羞辱的待遇,是想着反正过一阵子就可以跟父亲离开,回到嘉宁关,就算她没有灵根又如何?她依然可以做她的总兵府小姐! 可现在父亲竟然不带她走! 要把她留在这可恨的洛家镇! 她难道要在这里当一辈子的婢女? 伺候她一直看不起的洛涓? 不,不,这样的日子,她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可父亲竟然如此狠心…… 洛倩大哭大闹,她长跪在洛总兵门前不肯起来,哭哭啼啼说:"父亲,你怎么忍心把女儿扔在这里?母亲等不到我回去,又该如何的伤心?" 然而洛总兵却不为所动,他走出房门,站在洛倩面前,沉着脸,低声训斥她:"荒唐!你身为洛家人,就有洛家人的职责!不过是让你住在老宅,侍奉长辈,怎么就委屈你了?" 洛倩几乎哭晕在地上,她痛哭说:"父亲!女儿想跟您,跟母亲在一起……" 洛总兵冷冷说:"我和你母亲年纪尚轻,不用你在跟前伺候,你弟弟还小,你理应在此照顾他!何况我们这样的家族,不可能与凡人联姻,你将来的婚事,还得你祖父为你操持。" 说完,他不顾洛倩还在哭着说"女儿不要成婚",就把她从地上扯了起来,拎回了她住的西厢房。 洛倩后来又跑出来,跑到了洛涓所住的月洞门口大骂:"洛涓!定是你撺掇父亲要把我留下!你想要折磨我,报复我!" 洛涓连门都没出,隔着窗子用灵力把声音送出来:"我要报复你,何须如此?直接杀了你也没有人会说什么……"她声音冷漠,"滚!如果你不想再被掌嘴的话!" 第二天,洛总兵还是无情地走了,洛倩被留了下来。 她不得不搬出了西厢房,搬进了偏院,每日做着分派给她的活计……好在祖母有着类似于管家的地位,让她主要照顾洛斌,再就是给洛涓送饭打扫。 活并不重,但洛倩却认为是一种羞辱,她越来越沉默,眼睛深处却藏着深深的愤恨。 有一次洛涓和洛敏无意中提起来这件事,洛敏冷笑说:"你道洛家谁稀罕多那么一个小丫鬟使唤吗?主要是过个三四年就能把她嫁出去了,这样才能给家中的男子换一个媳妇回来!" 洛涓颇为惊讶:"换媳妇?" 洛敏道:"对呀,祖父的姬妾,家里男人们的老婆,难道会从天上掉下来吗?都是拿家里的女人们去换来的呀!" 洛涓不寒而栗。 原来,修真世家之间互相通婚,都是这样的交换,有灵根的女儿能换到别家有灵根的女儿,没有灵根的女儿也比凡女要好得多,她们生下有灵根的后代的几率要比凡女大得多,同样是非常重要的资源。 洛敏讥讽地笑道:"我若是不能在三十岁之前化炁,一样也要被嫁出去,只不过命比她们好些,能嫁给修士为正妻。" "若是能在三十岁之前化炁呢?"洛涓好奇地问。 洛敏脸色稍霁:"那许多事情就能凭自己做主了。" 第18章 慈母 然而据洛敏说,在三十岁之前化炁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那是天才才能做到的,在洛家千年历史上,能做到的女子,应该不超过十个。洛敏其实并不抱这样的希望。 洛敏虽然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实则已经年过二十了,现在也才不过刚到引气中间阶段而已。而引气后阶是非常难以突破的。 到现在洛隆也不过刚刚引气后阶而已。 就连他们的母亲,洛涓的大伯娘,也在等待着突破化炁。 所以洛敏说着说着又沮丧了,并不认为自己能成为最优秀的女修士中的一员,得以成功地留下,而不必去嫁给陌生人。 其实凡俗界的女子,也都是年满十五就被父母嫁出去,同样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部分在婚前都没有看到过自己未来的丈夫一眼,也就这样过一辈子了。但是女修士们本身就是与天争命,更不能容忍自己被随意安排。 何况,满了30岁就结婚的男修士,同样也不会是特别杰出的天才。 天才们有更高的价值,他们一般都去了宗门修炼,找不着双修道侣,什么时候找,几乎都凭自己做主。即便宗门为他们做主婚配,一般也有更高等级的女修士等着他们。 洛敏说还有一种选择,就是嫁给各家的供奉,比如说像李供奉这样的,他们往往是散修出身,天赋没有好到能成为宗门的核心弟子,但也确有能耐,并且有一技之长,嫁给他们日子比嫁给修真世家的普通子弟要好得多。缺点就是他们一般年纪都比较大了,城府也比较深,性格不好把控。 而且他们也不可能随便娶一个平庸的女修士,并不是谁都有这种资格,但是像洛敏这样相对比较出色的,倒是还有机会。 洛涓听到她说得头头是道,像凡俗女子一样忧虑婚嫁,心里却有几分好笑。 这里看守也不严密,如果真的想离开,去寻求自由,能有多大的难度呢? 她自己不过是因为金灵蜘蛛的问题,还指望着能找到解决的办法,要不然她早就想法偷偷逃走了。 她想去找到舅舅,想知道陈妈妈的近况,想修炼到有所小成,去向父亲和宁氏复仇,让他们也尝尝自己受过的滋味。 她在祖父和家人的优待中找到了一些自信,像她这样的修炼速度应该并不太常见,那么赶上父亲的那一天,应该不会太遥远,如果她能活到那一天的话。 因为李供奉火灵力的压制,最近她再也没有感觉过晕眩和眼前模糊。 但这一切只是暂时的,蜘蛛还在,并没有死去。 她脸上的脓包依然丑陋且致命。 这些让她忐忑焦虑,也促使她更加拼了命地去修炼。 多掌握一份力量,她就多一分生机。 不知不觉,几个月过去了。 去宗门的事情依然没有消息。 据说,是因为洛隆的师父出门游历去了,不在门中。 洛敏有些为她忧虑,她说很多大修士出门游历,都是一去好多年,两三年到十年八年都有可能,但又宽慰她说,祖父他们已经在想别的办法,大堂兄也在设法给他师父传音,请师父转托宗门内别的金丹修士来处理这件事情。 而洛家所依附的宗门是一个叫做"望月门"的宗门,据说,它虽然不是天下最强大的几个宗门之一,但水准也在中等之上,而且背后还有顶级势力作为靠山,所以十分兴旺。 具体情况洛敏说得也不清楚,不知道是她了解得不够多,还是不方便告诉洛涓。 对于洛涓而言,洛敏算得上是一个友好的存在,在她十二年的生命中,是极为罕见的。虽然她的经历让她不能随便相信别人,但她也不愿意随便就用恶意去揣度他人。 何况洛敏总是告诉她各种各样的,有价值的消息,所以在她修炼之余,还是颇为欢迎洛敏的来访。 年后这几个月过得暗潮汹涌,又貌似平静无波。 在洛涓,这是拼命努力修炼并且沉浸其中,偶尔夹杂着和洛敏的短暂社交的几个月。 可对于别的人来说,就未必如此,这可能是非常难熬的几个月。 比如说洛倩,比如说宁氏。 首先,是洛涓发现已经有好几顿饭不是由洛倩送来的了。 本来平时的饭菜几乎都是由洛倩送的,偶尔洛倩有别的事,比如照顾洛斌,有那位婶婶帮忙送一两次是可能的,但接连四五顿饭都不是她送,却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洛涓深知她所处环境下的危机,对一点小事也会很敏感,便已经提高了警惕。 洛敏又迅速给她带来了真实的消息:宁氏来了。 宁氏来的速度很快,算下来,洛总兵回去之后,宁氏得知这件事的发展,已经到手的继女猎物摇身变成了族中的天才,而自己的子女都被留了下来,宁氏几乎没有犹豫就立即动身赶了过来。 虽然是生死大敌,洛涓也佩服她的果敢。 毕竟,罗家镇对于一个没有灵根的女子来说,可不是什么善地。 洛敏讽刺说:"真是一位慈母呢!三叔可没有陪她回来!" 然后她就断断续续地得到了宁氏的各种小道消息: 宁氏跪在祖父房前,跪了三个时辰,不是她不想再多跪几天,而是祖父嫌烦,直接令人把她拎到偏院去安置了。 宁氏并没有气馁,她完全放下总兵夫人的架子,勤快地帮忙干活,一方面好让洛倩歇着,一方面让各路人马对她好感倍增,不管怎么样,这慈母的形象确实深入人心,据说已经引起了一些人的同情。 洛敏完全是把她当做笑话看,她在情感上是偏向洛涓的,在她看来,三叔这位嫡长女,身怀优秀的灵根,却被恶毒的继母如此陷害,激起了她的同情。 在年轻人和孩子们看来,继母往往是一个恶毒的词汇。 所以洛敏经常在洛涓面前把宁氏嘲讽来嘲讽去,认为她只是一个演戏的跳梁小丑。 可洛涓不敢这么认为。 本来,欺辱残害她那么多年的真凶近在咫尺,而且强弱倒置,她完全可以出现在宁氏面前,折辱她一番。 但洛涓却不想这么做。 首先,她觉得自己和宁氏之间的仇恨是折辱几下无法消弥的,她还是倾向于在自己有了足够实力的时候,给予致命一击。这个时候露面折辱她,根本毫无意义。 就像她也还不想在洛倩身上发泄她的仇恨一样。 其次,她有一种隐隐的不安,虽然她已经修炼了几个月,甚至还学会了几个法术,而宁氏只擅长虫蛊之术,但她现在也未必是宁氏的对手。 倒是因为这种不安,她不再仅仅宅在后院,开始出入前院和偏院,试图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也拜托洛敏帮她留意。 她自己根基太浅,没能发现什么,洛敏却有用得多,有一天,她脸色不佳地找了过来,告诉洛涓: "情况不妙,宁氏见到了祖父,我娘说她告诉祖父金灵蜘蛛的驯服方法,进化方法,据说这种蜘蛛在灵虫谱中排名很高,一直进化,能进化到金丹期,不但能用来控制傀儡,本身的战斗能力也非常强大……她还说,所有为金灵蜘蛛寄生的人测出来的灵根都是像你这样的。" 洛涓脑子里嗡的一声。 宁氏果然果断,其程度不下于她的狠毒。 她知道已经和自己结下死仇,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所以才釜底抽薪,一定要置自己于死地。 第19章 暗招 洛敏安慰她说:"你也不要太担心了,祖父也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糊弄的。无论如何,祖父也会设法先让你再去测试一下精确的灵根。" 洛涓没有她这么乐观,她早已得知,他们之前在祠堂里测试灵根的方法是一种很粗疏的方法,整个洛家镇都没有办法测试出精确的灵根。 所谓精确的灵根,不止要测试出是上品中品还是下品,还能测试出是几品几阶,每一个品级里还分成三个品阶,比如洛敏的亲哥哥洛隆,被认为是他们家下一代的希望,他只有一个灵根,木灵根上品下阶。 而要如此精确地测试出来,就必须得去宗门。 而要想排除掉金灵蜘蛛的影响,测出她真实的灵根,非金丹大能修士难以做到。 也就是说,祖父得想方设法,辗转托人才能弄清楚她真实的灵根。 洛涓细细思索着祖父平时为人处事的性格。 祖父天资并不特别好,不及大伯父,也不如大堂兄。他能够在这个洛家镇中混到现在,不上不下,子嗣繁荣,仰赖于他性格的谨慎,可能也得益于他的无情和现实。 比起不免有些急于求成的洛总兵,祖父更加老成,若是换了他在洛总兵的位置,他应该会设法先给女儿测试一下灵根,再决定是否把她当做饲养蜘蛛的工具。 所以洛涓觉得,不管宁氏如何舌灿莲花,祖父不会随便放过一个壮大家族的机会,还是会设法先弄清楚她真实的灵根。 暂时她还是比较安全的。 可如果宁氏所说是真的,她是因为被蜘蛛寄生才表现出那样的灵根,一旦测试结果她的灵根价值并不是很大,那么等待她的就依然是神魂被蜘蛛食用完毕破体而出的结局。 虽然洛涓根据自己的修炼速度,隐隐觉得自己的灵根应该不会太差,但这毕竟是一件没有把握的事。 也许,她应该逃走。 不逃走是赌,赌她真实的灵根是否比金灵蜘蛛有价值。 逃走也是赌,赌她能不能有足够运气解决脸上的蜘蛛。 似乎看起来,还是前者几率更大。 但洛涓还是仔细考虑了逃跑的可行性:平时的难度比较大,最好是在他们带她去宗门的路上。 目前,她最大的威胁来自于宁氏的暗算。 毕竟最终的结局如何,对她是不确定之数,对宁氏来说也是如此。 鉴于她们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以宁氏的性格,肯定不愿意赌那不足一半的可能性,而会设法提前把自己解决掉。 她虽然没有灵力法术,却有令人防不胜防的蛊虫,有的可能还非常强大。 而洛涓目前拥有的,仅仅只是几个没有战斗力的小法术。 她一想通这一点,便立刻求见祖父。 祖父虽然听了宁氏所言,但他并非耳根绵软之辈,何况洛涓的修炼速度有目共睹,所以一听说洛涓求见,立时便见了她。 洛涓见了祖父,跪下磕了个头,道:"听闻继母前来,孙女心中不胜惶恐,孙女脸上便是为她所害,此番前来,必有阴谋,不知祖父可肯救我?亦或是宁可随她害了孙女?" 她态度虽然恭敬,话说的却硬,显然是在逼祖父表态。 祖父颇为诧异,他没想到这个素日不声不响的小孙女儿不但心里明白,而且颇为果敢,并不是娇怯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洛家从没有人公开承认过洛涓的脸是宁氏所害,祖父第一反应就是想要打官腔,说她想多了,她的脸只是意外,并不是宁氏要害她。 但是接触到洛涓清澈如水的眼睛,他立刻反应过来不能这么说,小孙女显然对一切都了然于心,如果他这么说,就等同于说要偏帮着宁氏了。 沉默了片刻,祖父才开口:"你是个修士,何惧区区凡女?也未免太没出息了!" 虽是责备,却带了几分亲昵。 洛涓心里便是一松。 她娓娓道:"祖父容禀,孙女年幼,修炼日浅,宁氏擅长种蛊之术,防不胜防,孙女并无手段可以制之,只能求助于祖父。" 小女孩子口齿伶俐,头脑清楚,祖父不知不觉就露出一丝笑容来,道:"起来吧,明日我就令人把宁氏赶出洛家镇。" 洛涓说:"多谢祖父!" 祖父见她没有立时起来,想了想,失笑道:"你这丫头!" 也不曾见他如何动作,手中立时便多了一个小囊,似锦非锦,似皮非皮,上面绣着五毒。 他把小囊扔给洛涓,道:"这是五五真火流黄散,各色毒虫尽可驱得,你拿着防身吧!" 洛涓恭恭敬敬收了起来,再次拜谢祖父,这才离开。 第二日,宁氏果然被遣送出了洛家镇,她不是洛倩那样不懂事的小姑娘,知道祖父所做的决定无法更改,自然也不会哭天抢地,只是默默收拾了行李,叮嘱了洛倩和洛斌好些话,就走了出来。 洛涓正好去第二进有事,便撞上了宁氏拎着她的包裹从偏院走出来,洛倩和洛斌在后面跟着她,抹着眼泪,婶婶也陪着她,口中正说着:"姐姐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两个孩子。" 看到洛涓,几个人都住了嘴,宁氏冷冷瞥了她一眼,目光中,与其说是寒意,不如说是杀气。 洛倩则狠狠地瞪着她,眼中满是仇恨。 洛涓看都没看洛倩一眼,眼神平静地迎上了宁氏的眼神,两人眼神交错,并无丝毫闪避。 洛倩想开口,被婶婶阻止了,她也劝宁氏说:"姐姐,时候不早,快动身吧。" 宁氏最后剜了她一眼,洛涓面无表情,直直看着她,目光中毫无波澜。 她看着宁氏走出去,这才转身回去。 回去之后,洛涓将那五五真火流黄散洒在自己屋子周围一圈,用来避毒虫。 她不敢大意,宁氏虽然走了,可洛倩还在,她无法让祖父把洛倩也一起赶走,一则洛倩是洛家子女,赶她走可谓名不正言不顺,二来祖父会觉得她怯弱无能胆小。 虽然洛涓还不太了解修真界的事情,但却隐隐觉得若是跟祖父留下这样的印象绝非好事。 第二天,洛敏又偷偷来告诉她宁氏在靠洛家庄最近的地方租了宅子住下,并且置办家具,采买仆婢,俨然是要长期居住的样子。 洛涓更需要打起精神来。 她还学了验毒术,这还是洛敏拜了落家镇的一位供奉为师,是人家的独门法术,洛敏专门求了师傅,教授给她。 所有送来的衣裳食物,都要验一验有没有毒虫。 可饶是如此,她终究还是着了道。 过了一个月左右,有一天她醒来,发现眼前又是一片模糊,这种模糊她非常熟悉,正是由金灵蜘蛛带来的。可李供奉早已用火灵力封住了金灵蜘蛛,据他说二三年都是无妨的,又怎么可能短短数月再次发作? 也不知道宁氏是用了什么办法。 蛊术终究是神秘莫测,也许她根本不需要用到毒虫,尽可以用一些匪夷所思的方法,又将她体内的金灵蜘蛛唤醒。 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第20章 避 意识到宁氏可能并不想让自己有机会再去测一次精确的灵根,洛涓立即又去求见祖父,请他帮忙想办法。 然而祖父竟然出门了,大伯父也一起,据说是为了某个传承面世,好似得到了什么线索,离得也不算远,两人便一起去碰运气。 洛涓很怀疑这是宁氏的手段,但她真的有这样的能力吗? 更巧的是洛敏也由她师傅带着去取什么灵泉,要两三个月才能回来。 这个家里的修士竟然只剩下她和大伯母二人。 洛涓感受到了宁氏的可怕,如果说祖父和大伯父的出行是宁氏暗中作祟,那么她未必不能买通一两个修士来杀死自己? 也许,为了能跟宁家交代得过去,她不会直接杀死自己,而是在这几个月加紧催化小蜘蛛出生。 但这终究只是猜测而已。 洛涓焦虑地站在窗前,不知不觉愁眉深锁。 大伯母……大伯母只是引气期修士,至今未曾化炁……若有敌袭,恐怕并无抵挡之力。 虽然洛家镇统一的警戒甚严,但并不代表在这个老宅里就是安全的。 甚至连大伯母是否可靠,是否被宁氏收买也未能得知。 意识到自己此刻就好似落入陷阱的兔子,洛涓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的力量实在是太微弱了。 这一个月来,因为意识到危机,她好不容易跟洛敏借了一本入门级的法术书,想要学几个法术来防身,倒是被她学成了两个: 一个是水雾术,能够召唤出一团雾气,可供藏身。 其实,这个法术用来照顾灵植是不错的,有的仙花仙草十分娇气,喜欢湿润,又不能适应大水灌根,就需要用到这个法术,以保证空气始终湿润。 洛涓也知道这个法术在对战中用处不大,但这是她第一个学会的半攻击类法术,也是那本书上十个法术中她第一个学会的,几乎是一看就会了,第一次尝试就成功,练习了几次之后,她就能很容易把整个后院都笼罩在迷雾之中。 其实洛涓也想过,若是能设法把毒放在这雾里,也不失为一个有用的攻击手法。 可惜她现在还没有什么法子能弄到好用的毒。 第二个法术是木刺术。 这个法术可以使她视力所及范围内的植物,突然之间长出刺来攻击敌人,这个刺的长短大小坚硬程度,取决于植物本身的大小和硬度。 比如她第一次拿来尝试的,是她屋里的一盆茶花,在她的法术之下,茶花长出了将近三寸长的木刺,锋利尖锐,硬度超过普通的木头。 表现最好的是院子里的老梅花,可以长出将近三尺长的木刺,其硬逾铁,并且在她的练习之下,一次能有七八根木刺。 这些木刺还可以脱体飞出攻击敌人。 这也不算太强有力的攻击手段,唯一的优势是,因为上面裹着她的灵气,所以比凡铁更容易破开敌人的灵气防御。 当然,如果敌人的修为比她高太多,也是破不了防的。 洛涓再次想,如果能淬上毒就好了。 再加上她还学了轻身术,身子轻灵,速度比普通人快多了,所以现在的洛涓,面对真正的修士也许没有一战之力,但若只是面对一般的武林高手或者猛兽,却也可堪一战了,倘若对手只是寻常凡人男子,那么三四个也不在话下。 可她的对手是宁氏,宁氏擅长蛊术,虽然没有灵力,也比一般的武林高手更加可怕,何况虽然父亲没有陪她同来,那些低级修士的侍卫总是要拨给她两个的,洛涓绝非对手。 洛涓思考了一阵子,决定只能自己出门去找李供奉。 她还不会传音术这么高等的法术,无法足不出户就找到想找的人,所以她只好自己出门去拜访李供奉,恳请他的援手。 再不然,就要向族中求援。 她在中午调息之后,灵气充盈,把自己会的法术在心里又过了一遍,把常用物品如五五真火流黄散都带好在身上,穿上一件半新不旧的胭红绫缎丝棉袄,一条柳青色素缎面百褶棉裙,这才出了门。 洛家镇里仿佛一个弱肉强食的丛林,不穿上绫罗绸缎,她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还真的不敢独自出门。 洛涓记性非常好,虽然只跟着祖父和父亲去过一次李供奉家里,但还是清楚记得路。 昨日下了一场雨,地是湿的,走在青石板上极容易打滑,路两边的树木虽然已经发芽,却还没长出叶子来,看上去都是光秃秃的,风很大,吹得呼啸作响,春天早已到了,却还只有些微踪迹,今年似乎是一个寒冷的春天。 路上行人很少,即便是有,看到她身着绸缎,也会恭恭敬敬让开。 洛涓绕过两条巷子,从大路前往李府,走了两刻钟,终于到了上次来过一次的李府。 李供奉的住宅和洛家的老宅大小相仿,但居住人口却少得多,上次来的时候据说只有他和他的两个徒弟住,另外加几个仆童。所以丝毫不拥挤,反而显得宽敞又清净。 可能因为洛涓的脸太显眼了,看门的老仆还记得她,不知道是因为同情她,还是因为知道她灵根不错,对她的态度堪称和颜悦色:"是你啊,可是找我家老爷看脸的?不巧,我家老爷和他一位道友出门去淘换点东西,要后日才能回来。" 洛涓有些失望,客气地谢过这位老仆,只好独自回家了。 洛家人口着实很多,虽然祖父、大伯父和洛敏不在家,可家里看上去还是人来人往的,和李供奉家形成了鲜明对比。 进门就遇到三四个叔叔伯伯,其中还有她的亲叔叔,纷纷热情地向她打招呼,叫她"二小姐"。 好似这个家里和睦又正常一样。 进了第二进,又见到了祖母、婶婶和其余几个伯娘婶婶们。 也是热情地跟她打招呼。 洛涓谦和地点头朝她们笑了笑,叫她们"祖母、伯娘和婶婶",大家纷纷笑着说当不得当不得。 洛涓并不敢小瞧她们。 面前这些女子们,虽然没有灵根,却都是出生于修真世家,和宁氏一样。 谁知道她们背后有些什么手段呢? 祖母笑着说:"二小姐回来了,这两日修炼得可好?" 她的亲婶婶没说话,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她。 洛涓回到房里,隔壁洛敏不在,便显得空荡荡的,她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天井里那棵梅树,总觉得祖母和婶婶的态度有点奇怪。 却说不出来到底哪里奇怪? 是了,她们似乎对她很关切,但那眼神分明并不是关心她,说话时带着一种明目张胆的忽视。 就像牧羊人在乎的是羊有没有回圈,而不是它今天吃草吃的开不开心。 这本也无可厚非,但是以她们的地位和洛涓的地位,是不应该敢于把这种忽视表达得如此明显的。 洛涓心中一沉。 出了门的祖父和大伯父。 和师父出去的洛敏。 后日回来的李供奉。 …… 一种危机感,突然袭上心头。 今晚不能自己在这里待着了。 去大伯母那里,还是……? 她不再多想,立即动身,走出家门。 沿途遇到几个伯伯叔叔,伯母婶婶,有惊讶地问她去哪儿,她微微一笑,说有东西落在外头了,别佯装不急不徐的样子走出了门。 除了大门拐过弯去,她立时加快了步伐,朝着二伯家走去。 二伯家位置比较偏,靠近小镇的城墙,在洛家镇算是比较差的地段,但离洛家老宅并不远,走了一刻钟,便到了。 二伯家小,只有一个一进小院,五间房,也无仆婢,二伯母自己操持家务,家里设施都颇为简陋。 看到她来,正在干活的二伯娘惊讶地直起腰来,道:"二小姐怎么来了?" 洛涓和二伯家绝对算不上亲近,居然会突然上门,也难怪二伯娘惊讶了。 洛涓笑道:"想到二伯娘家住一夜,不知道是不是太打扰了。" 二伯娘欣然笑道:"这有什么打扰的?你二伯正好不在家,你来了正好,咱们娘俩还可以做个伴。" 二伯不在家? 洛涓的心一下沉到了谷底。 第21章 二伯娘 洛涓最后还是留了下来,这会回去,只能更加危险。 二伯出行,有可能并不是宁氏那边密谋蓄意,而是凑巧。 虽然二伯母没有灵力,但这里毕竟和老宅有距离,宁氏未必能想到她会来此,提前做些布置。 这也是她不选择去找大伯母还是来找二伯的原因。 况且,洛敏出行也太过凑巧,之前她明明没有想法要跟她师父出去,分明有人撺掇了她,那么这个人,很有可能是大伯母。 却不知道宁氏能得起给她什么好处。 大伯母和祖母婶婶可不一样,她是个即将化炁的女修士啊。 不过,宁氏此人也是非常莫测,按理说,她不过是一个没有灵根的凡女,即便是会蛊术,有灵通血脉,也不过是凡女而已。能嫁给父亲做正妻,本身就说明了她有点不一般。 她还拿得出灵虫谱上有数的灵虫……甚至号称未来最高能修炼到金丹期。 只是不知道她为何一定要如此害自己,自己只是女儿,不可能继承总兵府…… 难道是出于嫉妒? 她对洛总兵的感情有那么深吗? 二伯母年纪不大,和那个宁氏族妹的婶婶差不多,二伯资质有限,成婚很晚。 他化炁之后,才从族中分到这个一进小院,搬出来住。 这个小院着实不大,正房三间,厢房两间,再加倒座低矮的厨房和仓库,中间是一个三丈面宽,二丈进深的院子。 院子青砖铺地,只种了一棵石榴树。 倒是显得轩敞开阔,干干净净。 二伯母做好饭请她吃,都不是灵米灵菜,只是普通家常食物。 一盘子红烧肉,油光红亮,浓浓肉香;一碟子炒青菜,炒得恰到好处,青翠欲滴,不发黄也不过生;卤好的豆干,一咬就会有丰厚的汁水流进口中;一盏蒸鸡蛋羹,色泽嫩黄,细腻香软。 配着洁白弹牙的米饭,冒着腾腾热气…… 惶惑中的洛涓突然间胃口大开。 她们二人坐在正中的小厅中吃饭,虽是冬天,二伯母却开着门,本来冬天已经过去了,已是春天,此刻近晚,天空中阴云密布,竟又洋洋洒洒下起一场小雪,因地气已经回暖,雪落到地面就融化了,但在空气中飞舞时,衬着屋檐下挂着的红灯笼,很有点回到了三个月前过年时的感觉。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洛涓吃着吃着,想起自己从小过年的事。 陈妈妈她们很重视过年,再怎么穷困窘迫,也要吃点好的,也要弄个红福字贴一贴,早先时候没搬去草房时,也要挂灯笼的。 再一想,过完年都三个多月了,自己其实已经十三岁了。 不再是个孩子了。 二伯母也看着门外庭中飞雪,叹了口气,道:"往常过完年两个月,这石榴树就该发芽长叶子了,今年都这会儿了,也才发芽,被这雪一下,恐怕这些小芽又要冻死了。" "今年春天可真冷啊!" 洛涓吃了一勺子鸡蛋羹,说:"再怎么冷,春天也会来的。" 二伯母闻言转头看向她,突然眯起眼睛一笑,道:"是啊,这些芽冻死了,也会长出新的,我的石榴树,总不可能一年都光秃秃的……" 是啊,可惜人不像树,死了,就不会再发芽了。 洛涓默默吃完饭菜,主动帮二伯母洗碗。 二伯母虽然尊称她"二小姐",但并没有像老宅那些无灵根的亲戚一般对她恭恭敬敬,宛如仆婢对待主人,见她主动要洗碗,就笑着高高兴兴让她洗了。 洗完碗,天色已经黑了,雪也停了。 二伯母说:"我们家没有客房,只好委屈二小姐住书房了。" 洛涓点点头。 书房在东厢。 二伯母手执银烛,领了她进去,才发现和平常的书房很不一样。 因东侧整个做成一间厢房,所以地方很大,几乎比正厅还大。 说是书房,书并不多,只有一小排书架,一个宽大案几,一个琴凳上摆了一张七弦琴,地上零落几个大蒲团,所有这些,几乎都缩在南面不到三分之一的地方,其余都空着,只有北面墙上挂了几件兵器,西边靠窗有张贵妃榻。 二伯母见她诧异地看着北边墙上的兵器,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是我的,我家是武修,族中都习武,以武入道。"她又坦然道:"我没有灵根,不过将来未必不能入道,所以日常勤练不辍。" 这是洛涓第一次听说没有灵根的人也有入道的可能,不由很是诧异。 不过那是二伯母的家传之学,她也不好多问。 心中却感叹:难怪二伯娶了她,果然能嫁给修士的凡女都是不一般的,手中总有那么一两样特殊的长处。 更难怪二伯母有些傲气,甚至不愿意去老宅过年,忍受别人的歧视。 她由衷微笑道:"真好啊,二伯娘是武林高手么?我舅舅也会武功……" 若是舅舅没有灵根,是不是也能尝试以武入道? 这个世界真讨人厌呢,人的高低贵贱竟然要以灵根来判断,舅舅在她看来,比她认识的所有人都好都强都努力,若是他没有灵根,一辈子便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洛家这些宵小之辈压在他头上…… 就算自己有一天真的能摆脱蜘蛛活下来,甚至成为一个法力强大的修士,能够保护他…… 可舅舅他愿意被别人保护吗? 到底意难平啊…… 想着想着,她不过十三岁的心脏里,便充满了翻江倒海的难受。 那是充斥着悲凉、无奈和愤怒,翻滚到头也无处宣泄的难受…… "真的有人曾经没有灵根也能以武入道吗?"她轻声问。 戚薇薇低头看着这个叫她二伯娘的小姑娘,漂亮的小脸微微仰着,一双形状完美的眼睛里灵光潋滟,一边脸颊上却横亘着挤挤挨挨、令人恶心的脓疮,叫人不由自主转过眼去,不忍猝睹。 她克制了自己,没有转开眼神,避过那块地方,微笑着柔声说:"有啊,只是不多罢了,我家先祖便是以武入道的,这上千年来,族里也有那么几个没有灵根的成功了的……" 然后便看见小姑娘眼中一亮。 宛如黑夜中骤然被点亮的远方灯塔。 带着波涛与寒夜的温暖和希望。 她不知道,小姑娘心里正在想:只要有人能做到,舅舅必然也能做到。 只要有人能做到,舅舅必然也能做到。 洛涓心里汹涌的愤怒突然之间平息了,好似狂风突然息止,静谧的大地上悄然抽出青草的嫩芽。 抽出希望和微微的欢喜。 那是我的舅舅,他什么都能做到的。只要他没有中途死去,就不可能做不到。 而我,也不要这样就死去。 不会就这样让宁氏如愿。 我是舅舅的外甥女,我也一定可以做到…… 十三岁的洛涓一直被杀意追赶,虽然始终在强自冷静应对,实则浸泡在仓皇、恐惧之中的心突然便定了下来。 那一路上身子微微的冷意和颤抖,连二伯娘那么温暖美味的饭菜也没驱走,此刻突然中止。 她抬头朝二伯娘笑了笑,道:"那太好了。" 戚薇薇看着小姑娘自己朝贵妃榻走过去,昏暗烛光下小小身影令人心怀怜惜,抿嘴笑道:"我给你拿铺盖去。" 她去库房找了上好的丝绵被褥,铺在罗汉榻上,让小姑娘来摸摸,问她会不会冷,对方摇摇头,说:"谢谢二伯娘,不冷,被褥很暖和。" 她说:"那我回去睡了?"她想问她会不会害怕,又想起这小姑娘是灵根优秀的修士,已经修炼了好几个月了,自己这么问,恐怕太失礼,便没有问出口。 小姑娘说:"好的,二伯娘。"顿了顿,又说:"二伯娘,夜里如有声响,你不要出来。" 洛涓本来不想那么说,显得很突兀似的,又有点自以为是的幼稚。 若二伯娘是个孱弱妇人,更是会被她吓着,后悔收留她。 可她看着对方的笑容,看着她给自己铺床的背影,回味起她做的饭菜,突然间有点担心。 如果宁氏的人真的今夜来夜袭,她不希望连累她。 之所以认为宁氏的人会来袭击她,一则是因为祖父他们突然间纷纷外出过于各种巧合,可能是为了动手做的安排……二则是洛涓分析,宁氏的话未必能全然取信于祖父,且她事后也怕得罪祖父,所以她要做的,肯定是想趁祖父他们不在,尽力催化金灵蜘蛛,把生米煮成熟饭。即使不能让蜘蛛这几日就孵化出来,也会让她进入无药可治的阶段。 而洛涓出门去向李供奉求救。 李供奉后天回来。 所以,今夜或明天,宁氏肯定会让人动手抓她,应该不会杀她,而是把她抓起来,好避免她再去求救,趁祖父他们没回来前催化蜘蛛。 二伯娘离开后,洛涓没有上床睡,她把屋子周围再度撒上五五真火流黄散,然后把两个枕头塞进被子里,装作有人睡,自己到北侧角落布置下舅舅留给她的小阵旗。 她修炼之后,曾经拿这套阵盘出来研究过,五面旗子里充盈着灵力,已经用过半夜,里面灵气大概只少了七分之一,她自己用灵力把它补上了,在里面躲将近两天也是不成问题的。 即使灵力不够了,她也可以自己再度补上。 布置好之后,她走进阵旗之中,盘膝坐下,开始如常日一般修炼。 此刻如有人进来,只会看到安静空荡的书房,不会看到她和这五面小旗。 第22章 夜袭 戚薇薇晚上没有睡着。 她想起那小姑娘提醒她晚上听到动静不要出来时淡淡的语气。 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家虽然也算一个世家,家中有灵根的成员也不少,可是和洛家镇真的是完全不同的。 当然,她族中人口也少得多。 可尽管如此,她家也不是长房嫡支。 可能因为人口少,所以,戚家并没有像别的修真世家如此在意仙凡之别。不管有没有灵根,大家都是住在一起的。 有灵根者修仙,无灵根者练武。 戚薇薇虽然没有灵根,但练武的根骨着实是不错。 本来,她也不至于出来联姻,只是哥哥修炼出了岔子,需要极其珍贵的药材,她父母都是无灵根的武师,根本不可能负担得起这个药材,所以戚薇薇主动站出来,愿意作为联姻女子,以换取族中提供此药材。 戚家也是需要娶进别家女子的,虽然他们不像洛家,连没有灵根的子弟也不肯娶普通凡女,而要娶别的修真家族无灵根的女子。戚家有不少子弟的婚事都是自主的,也有很多不想成婚的族中也随意,但是总有一部分子弟要娶别家的女修士,这个时候商量聘礼往往别家会提出类似换婚的要求,但这样嫁出去的戚家姑娘,一般也都是她或者她父母愿意的。 但不管如何,戚家人少,嫁出去的姑娘也少。 戚薇薇父母心疼她,虽然不得不嫁,却还是尽量给她挑选好的,洛二伯就是不错的对象,他是修士,虽然没有很好的灵根,但总比嫁给无灵根的子弟,一辈子在族中被欺负好多了。 戚薇薇刚嫁过来时,非常不适应。 洛家镇在她看来,过于拥挤,也过于冷酷了。 其实直到现在,她也非常讨厌这个地方。 丈夫化炁后,能够搬出来自己住,实在是太好了,是她婚后最高兴的一件事。 今天这小姑娘匆匆而来,她就觉得不对劲,尤其是听说她二伯不在时,掩不住的失望表情…… 她和她二伯见面最多不过二三次而已,可没什么交情,肯定是出了事要求她。 再加上那句话…… 戚薇薇自然立时明白了,有人要害她。 这样一个小姑娘,能有谁非要害她? 她也是听说过她脸上金灵蜘蛛的事的,非要让她死的,自然非她继母莫属。 毕竟,小姑娘要是有了出息,又岂能不报仇? 得罪了一个未来可能站在高处的修士,唯一的希望,自然是趁她还没站上去时就把她干掉。 听说宁氏最近也来了,虽然被赶出镇子,却在很近处买了房子住下。 再加上突然外出的她的公公、大伯子和她丈夫。 嗯,答案简直是自己跳出来的。 她要不要出手呢? 戚薇薇看着外面的红灯笼昏黄宁谧的暖光,看着都能驱散这料峭春寒。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那么可怜那么小的姑娘在自己家被杀吧? 她慢慢思索着对方可能用什么手段。 听说宁氏擅长虫蛊,自己最讨厌虫子了。 不过,宁氏如果想用毒虫杀死这小姑娘,到时候有潜力的子弟和金灵蜘蛛两头落空,公公岂能放过宁氏?估计宁氏还是要想设法催化金灵蜘蛛吧? 她会自己过来吗? 或者派她的手下? 小叔子修为本身比她家那位也没强多少,只不过在俗世有些势力,手下招揽了些人……上次还带来了,企图耀武耀威给家里看,不过是六个引气初期的野修士罢了,便是有能耐,也不过比那小姑娘强得有限。 戚薇薇武功相当出色,也擅长各种搏斗技巧,她出嫁时,父母给她的嫁妆是一些无灵力者也能使用的小法宝、符箓、阵盘,这些其实是哥哥多年来搜集的,给父母和心爱的妹妹防身用。 如果是对付两三个引气初期的小修士,戚薇薇还是有一搏之力的。 她想了想,坐起身来。 她悄悄起身,走到自己床头箱子旁边,她腰上总是缠着最好最小巧的几件东西,手腕上,脚跟下也有,还有几个大件却放在箱子里。 她取了其中两件。 然后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东厢房的书房里烛光早已吹灭,戚薇薇不想看小姑娘战战兢兢睁着眼躺在床上的模样,她把两件东西在书房周围布置了一番。 其中一件叫"天罗地网",灵力不强,但是材质很好,细密的雪蛛丝织就,带着很强的黏性,多么细小的毒虫也能防住,可大可小,放到最大,罩住这屋子也不难。 可是防修士进去却不大够看,也许低级修士还行,不过她还布置了第二件东西。 这是一个鼻烟壶,里面是一种珍贵的香膏,会冒出来一种淡淡香气,闻到的人极易产生幻觉。 布置完这两件,戚薇薇就躲了起来,躲在紧挨着东厢房的正房东屋外角落处。 她的武技中就有匿踪之术,想要不被人发现很容易,即使对方是低级修士。 毕竟她从小的陪练对象中有的是低级修士。 果然,不久就有动静了。 隐隐看到,黑暗中,是两个人影。 人影都比较高大,看上去至少不是女人,应该是两个男人。 那么宁氏是没来了。 最好也没有什么毒虫跟过来。 那两人似乎根本不认为自己的任务会有什么难度,两人进来时还在说话。 一个低声道:"老李,小声点儿。" 另一个低低嗤笑,说:"怕什么?咱们总兵的二哥也不在家,这家里就那小丫头和她二婶,夫人说那是个凡女……还不是手到擒来?" "小心驶得万年船……哎,这小丫头灵根好,以前不知道,要不然……"说着嘿嘿笑了两声。 另一个说:"别扯了,那也是总兵的女儿,怎么有咱的份?" "什么女儿啊,哪有这样对女儿的?那会儿不是丢在庄子里自生自灭?我和老张就是看守她的,要下手有的是机会,只不过那会实在是黄毛丫头,脸上又长个丑东西,下不去口……"说着顿足:"早知道是有灵根的,再丑再小我也忍了,这采个元阴能抵好几年修行呢!反正要死,就不能让我们占个便宜?" "哎……你别指望一会我给你放风。" "嘿嘿,知我者李哥也。" "呸,万一她没死,被洛家人知道了,是要丢命的!不值得。" "哎呀,夫人怎么可能让她活着?" "夫人也不见得什么都能做到吧?" 两人肆无忌惮低声讨论这样的事,叫戚薇薇气得牙痒痒。 "先别多说了,直接动手抓人吧。"其中一个压低声音。 "手到擒来的事,看我的吧。"另一个声音很轻浮,正是那个号称要采元阴的。 "不对,我怎么感觉不到有人?" "可能用了什么敛息术吧,啧,小丫头知道有危险呢,真聪敏。" "找呗,就这么点大的屋子!" 发现没有毒虫时,戚薇薇将天罗地网悄悄收了回来,决定一会偷袭用。 而那两人也不再说话,屏息开始寻找洛涓。 戚薇薇很诧异这两人为什么说找不到洛涓,毕竟洛涓就在东厢房里,不过她没有灵力,神识无法外放,也无法感受到洛涓在不在。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巧合,两人搜索的第一个屋子竟然就是东厢房,一靠近,自然也闻到了那迷魂香。 他俩没有反应,戚薇薇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中招。 两人悄然打开门,走了进去,首先便看向床榻。 "小丫头在这里睡觉呢。"其中一个突然带着点喜色道。 戚薇薇已经悄然跟着二人走到了东厢房窗户旁边,正好能隐约看到里头情形。 只见一个男人伸手就朝着贵妃榻抓过去。 榻上被褥微微隆起,那人一下从里面拽出了什么,喜道:"抓住了!" 戚薇薇心中一跳,顾不得暴露,微微凑近看去。 只见那人手里从被窝中拽出了什么,似乎不重,矮矮胖胖,轻飘飘,不大像个人的样子。 那男子还在说:"老李,李哥,我改天谢你一瓶养气丹,你帮我望风行不?" 另一男子说:"养气丹,唉,行吧,你快点,咱们还得回去复命呢。"说着就走到门口,靠着等他。 那男子大喜,就去撕扯手里的物什,又把它按在了床上,嘴里笑嘻嘻说:"小姑娘其实挺漂亮的,白白嫩嫩,只有脸上那一点不好……李哥,你一会儿要不要爽一个?" 月光下,戚薇薇看得分明:那是一个枕头。 棉絮都被扯出来了。 可那男子一点也没发现,没觉得短小,没觉得轻,也没看见棉絮。 在他眼里,那显然就是一个被他扒掉了衣服的小姑娘。 洛涓呢? 第23章 木刺和土刺 那男子之后的丑态……戚薇薇觉得不提也罢。 试想一个成年男人对着一个枕头做出种种不可描述的事情,实在是…… 偏偏他嘴里还污言秽语不断,一会儿说小姑娘的小胸脯怎么怎么样,一会儿说…… 而另外那个望风的也没发现这是个枕头,朝着门口,不时还说两句风凉话,让他别把小姑娘直接玩死了,回去交不了差。 那一个玩枕头的则在一个劲用各种恶心肮脏的词汇和激烈的……声赞美小姑娘玩起来多舒服,力劝自己的同僚不要放过好机会。 戚薇薇又恶心无比又忍不住好笑。 这一切,自然是因为她那个迷魂的鼻烟壶。 想不到第一次使用效果就这么好。 其实,她出嫁这几年,还真没机会用到这些小道具。 当然,也是因为对手实在是修士中最最底层的存在,宁氏也只能用得起这样的人了。 就是不知道洛涓那小姑娘躲到哪里去了。 这样的货色……戚薇薇咬咬牙,估计一会儿在他那个的时候偷袭不大成问题。 只是另外一个…… 虽然不见得她一定能对付得了,但是她还有一些有用的小道具。 可这些小道具都是哥哥辛辛苦苦给她找来的,每一个都价值不菲,其中有些都是一次性的,和这个鼻烟壶和天罗地网不一样。 她舍不得。 那是她的陪嫁。 是哥哥的心血。 戚薇薇犹豫着。 如果只需要使用那些不是一次性的就能达到目的,救那个小姑娘,她还是愿意的。 可现在问题是,光靠那些恐怕难以搞定面前这两个男人。 就在她犹豫时,那个时机已经到了。 那个男人哆嗦着加快速度,发出恶心的嘶吼声,一边从嘴里喷出更多的污言秽语和□□来表达他的爽。 她亲手买回来的贵妃榻本来十分结实,此刻也居然嘎吱作响。 可戚薇薇还没下定决心呢。 她的手按在了腰间的软刀柄上。 她的速度很快,刀出如电。 一切都还来得及。 可她还是没下定决心。 而就在这个时候,异变突起! 她只听到那男人嘴里因为喘息而走样的"爽死老子……"的脏话还没说完,就发出一声怪异的声音。 一声不算高亢,但却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 似乎是从挤碎的骨头破碎的喉结里发出来的一样。 然后她看到洇腻的液体大量地从贵妃榻上流下,滴滴答答流到了地上。 她看清楚了。 一根木刺,巨大的木刺,大约有二寸宽,四尺多长,似乎从那贵妃榻上长了出来,穿透那男人的下腹,穿过整个内脏,从他咽喉穿了出来。 所以,他没法高声惨叫。 只能发出怪异的声音。 一个修士,虽然是最低级的野修士,就这么死了。 到死什么手段都没用出来。 洛涓的心还在砰砰跳,手心里都是汗。 她以前没有试过用已经没有生命的木头催生木刺,居然一次成功了。 还这么大,这么……锋利。 她居然有点兴奋。 那人的死状非常可怕,但她现在居然没有害怕,也没有想呕吐流泪的感觉。 可能是那人太恶心了。 她虽然是个小姑娘,也从来没有这方面的了解,但突然她就隐隐明白了对方要干什么。 那人折腾枕头的样子很可笑,但又有点可怕。 他是把枕头当成了她。 可如果真的是她呢? 虽然不懂男女之事,洛涓也感觉到了深深的恐惧。 当她听到这男人口中那些让她半懂不懂的污言秽语时,她只想让他死。 赶快死。 死得惨一点也无妨。 于是,这个人死了。 比她想的还容易。 洛涓也知道哪里有点不对。 他们怎么会把枕头当成她的? 但是没关系,只要有机会能杀了他就行。 现在,还剩一个了。 她挥手放出一片迷雾。 被叫做老李的护卫听到了那声惨叫,他立刻转头。 鼻烟壶的迷魂香其实效果也有限。 即使是对于他们那么差劲的修士,有时候也是会挣脱的,尤其遇到惊恐这类激烈刺激时。 可他还没看清那边窗下罗汉榻的情形,就突然有一片迷雾笼罩了整个屋子。 他什么都看不到了。 邪门了。他吐了口吐沫。 这是水系低级法术的迷雾术,他知道的,以前他们还有个伙计就擅长这个,但是没啥用。后来那人也没干长久,在一次任务里死了。 邪门的不是这雾,这雾大概是小丫头放的吧? 可刚才他们进来之后发生的事情呢? 小崔从床上被那小丫头揪了起来,又按了回去,弄人家元阴去了,自己把风……后来听着还挺销魂的。 老李对小姑娘不感兴趣,他觉得这么去增长修为有点没劲,他自己干不出来。 当然,他也不会和一瓶养气丹过不去,小崔喜欢就让小崔去呗。 问题是,那丫头修炼几个月,听说进度特别快,会像凡女一样,一点儿反抗都没有吗? 他们怎么会全无怀疑的? 大概有什么神智操纵的陷阱。 老李后背出了一层冷汗,他立即把一张金身符贴在了身上。 然后一边心疼这张符,一边低声叫:"小崔,小崔。" 这种引气初期的修士,能耐比起凡人武者真的差不多,除了能用灵气弄些小法术和手段。 传音术他还做不到。 小崔自然永远不会回答他了。 他的神识也感应不到小崔的。 老李悚然而惊,就往自己印象中的门口走出去。 虽然雾遮蔽了他的视线,但是他本来就站在门口。 戚薇薇在发现榻上那个男子已经被杀死的一瞬间,已经有了决断。看到那个叫老李的男人一只脚跨出了门槛,她毫不犹豫拔刀,软刀直袭对方咽喉。 对方身上金光一闪。 她功能开山裂石的一击,竟完全无效,仿佛砍在生铁上。 就是生铁,她还能削下来一块呢! 戚薇薇毫不犹豫,她的刀极快,一刹那间,就在那男人身上连砍十八刀。每一刀,都直指要害。速度快得旁人根本看不清,只有一片刀光残影。 这是她的秘技之一,胡笳十八拍。 不但快,而且利。 不但利能削铁,而且力能裂石。 一连挨了这么多下,对方身上金光连闪,金身符已经出现了裂缝,摇摇欲坠。 虽然没有灵力,但是有的力量,还是通用的。 其实戚薇薇怀里还有破这种低级符咒的"污灵水",是用比黑狗血之类高级些的东西炼制的,因为得来不易,她不舍得用。 尤其看到这个符已经摇摇欲坠时。 老李刚走出迷雾就遇到了袭击,对方的刀光如同月光一般无孔不入,他甚至都没数清自己身上中了几刀,只知道若没有这金身符,自己早死了好几次了。 他悚然而惊,立即反击。 他是土系灵根,他的攻击自然也是土系的法术。 戚薇薇只觉脚底一动,立刻便跳了起来,只见数根地刺从脚下土地穿出,慢一步,她就和刚才榻上的男人一样,被穿个对穿了。 但戚薇薇轻功也很不错,她立刻跃到窗台上,可窗台上也突然伸出一根土刺,惊出她一身冷汗。 这个时候,她听到洛涓小姑娘的声音:"舅舅!去石榴树那儿!" 洛涓放出迷雾是打算自己去攻击那个剩下的男人的,她站起身,收起阵旗,这时候,她闻到了一点隐隐的香气。 她没放心上,这时候那个剩下的男人已经逃出室外去了,她克服心里的紧张,打算悄悄跟过去,并把迷雾掩过去。 这时候,她看到一个人影袭击了那男人。 看到了那漂亮的刀花。 那是……是舅舅! 洛涓看清楚了! 舅舅竟然找过来了!他来救她! 但是,那个男人的地刺也不好对付,他不像她一次只能召出一根,他能同时召出好几根! 洛涓看得紧张,她生怕舅舅受伤,连忙出声,让他去石榴树那里。 若是舅舅跳到树上,自然不怕地刺了,如果舅舅围着石榴树跑,自然她就能趁机用木刺偷袭那个男人。 戚薇薇听到洛涓叫"舅舅",还以为她真有个舅舅来了,抬眼一看没人,才反应过来:那小丫头也受了迷魂香影响,看来幻觉就是把自己看成她舅舅了…… 不过她让自己去石榴树那儿,可见脑子倒是没发昏。 戚薇薇从善如流,立刻便朝那边跑了过去。 老李追了过去。 然后,戚薇薇便时而跳上树,时而绕圈跑,老李的土刺不易刺中她,自己倒是被洛涓的木刺突如其来地刺中了两次。 要说身手灵活,其实老李远远不如戚薇薇。 洛涓这时也从屋子里悄悄出来了,她重新把阵旗布下,自己钻进去,不让敌人发现自己,然后便在里头掐诀使用木刺术。 越用越得心应手,她甚至有了突破,从只能一次一根到一次可以唤出两三根。 老李防不胜防,他被木刺刺中好几次,又被戚薇薇的剑刺中几次,金身符终于碎裂,变成一股青烟。 老李吓得转身就跑,顺便从怀里掏下一张金身符。 可是戚薇薇没给他机会,一刀从身后贯穿了他胸口。 老李其实只是一个穷酸得不能再穷酸的引气初期修士,实在是战斗力低下,他的身上一件法宝也没有,这金身符也是好不容易弄来护身的,一共只有三张。 没等到用第二张,他就睁着眼睛倒在了地上,一滩血渗进了戚薇薇庭院的土壤。 戚薇薇没想到如此轻松,高高兴兴去翻他身上,最后找出来两张金身符和两瓶丹药。她一点也不嫌沾了血,高高兴兴收起来。 这时候洛涓也收起阵旗,朝她跑了过来,一边还叫着"舅舅"。 戚薇薇无语,连忙把迷魂香的解药在她面前晃了晃。 第24章 抵足而眠 洛涓看到舅舅一刀杀了那恶人,在石榴树下,朝着自己微笑。 她无限欢喜地跑过去,口中还叫着"舅舅"。 忽然眼前一花,就发现舅舅变成了二伯母。 洛涓愣住了,站在当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戚薇薇看到这伶俐又刚刚杀人的孩子突然间露出这怔怔的傻样,还真像她的年龄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去摸她的头。 洛涓也想明白了,之前这两个男子把枕头当成她,定然是中了什么迷魂的陷阱,而自己估摸着也受了影响,才会把二伯母当成了舅舅。当下又是尴尬,又有些发笑,看着地上的尸身和血,没来得及害怕,只觉得心中一松。 至少今晚的劫,算是过去了。 她微笑了出来。 戚薇薇笑着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她完好的那半边脸,道:"多笑笑,小姑娘家家,笑起来多可爱……" 她刀上有血,手却是干净的。 她们一起处理两具尸体,这外面一具还好,里头那具衣不蔽体,丑态百出,戚薇薇觉得不好叫她一个小姑娘家看见,自己进去处理了。 可看着东厢房里满地的血,榻上那半撑在枕头上,被一根长木刺从尾到头刺穿的男人恐怖又诡异的死相,戚薇薇"啧"了一声。 人都是她杀的,自己还要保护她幼嫩的小心灵…… 她干脆就把那尸体拖了出来,扔在中庭泥地上,省得一会儿打扫屋子里更加费劲。 所谓处理,是把他们身上有用的东西搜出来,然后戚薇薇掏出一瓶黄色粉末,倒了一点儿在尸体上,尸体慢慢就化成了黄水,慢慢渗进土壤里。 看上去有些骇人,洛涓倒没瑟缩,反而道:"二伯娘,这黄水渗入土中,这些花草树木可会受影响?还能活吗?" 戚薇薇一边说"能",一边清点着自己从死人身上掏出来的东西,"两张金身符,有灵力才能驱动的,我用不了,给你了……这个丹药咱们一人一瓶,咦,这把绳子是能捆人的绊马索,我喜欢这个,归我了,这儿还有三瓶丹药,你二我一,这个是……"她站起身来,手心里握着一把小豆子。 "这是什么豆子?" 洛涓一眼就看出来,这豆子上有灵气,不是普通的豆子。 实际上,这种豆子她也见过,她的父亲就有一小袋,能够撒豆成兵的洛总兵,撒的就是这种豆子。 撒豆成兵,也不是随便什么豆都能撒的。 但说到底,撒豆成兵其实是一种障眼法,并没有太大的实战效果,大部分是用来唬人的,远远不如傀儡术。 这个豆子,也应该是有迷惑属性的。 戚薇薇塞给了她:"给你吧,反正我也没用。" 洛涓没推辞,虽然现在无法得知自己的真实灵根,但她对木系法术亲和力很强,也许日后能用得上这些豆子。 但五瓶丹药中她只肯要一瓶,其余四瓶都给了戚薇薇。 戚薇薇仗义救她,怎么能反而自己分的战利品比她多呢。 "二伯娘用不上,还可以给二伯用啊。"她还认真劝说。 最后戚薇薇笑眯眯收下了。 尸体已经化为黄水,在泥土上倒也不显眼,慢慢就渗进去了。 泥土虽不如火焰能瞬间焚清一切,却能包容万物,渐渐吸收同化。 只是东厢房里的血液残痕还要清理。 戚薇薇不想自己蹲着一点点擦,让她用清洁术。 洛涓一直在担心安全问题,学法术也是优先学习能保命的,哪怕有一点点用处也行,清洁术虽然简单,她也不是不会,但实在没怎么练习过。 试了两次没成功,第三次,地上榻上的血迹已经一干二净。 那根奇特的木刺,收回来对洛涓来说更简单。 贵妃榻和东厢房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甚至连榻角的磨损,表面的一点点坑痕,都和原本一模一样。 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屋檐下红色灯笼的光芒依然昏黄温暖,朦朦胧胧辟开了一段夜色。 戚薇薇轻叹说:"果然还是法术好啊!" 戚薇薇干脆叫了洛涓去她屋里睡,免得留在这刚刚死了人的东厢房。 时值午夜,洛涓还是做了修炼功课,戚薇薇等着她,等她吸完老阴之气,两人抵足而眠,洛涓把事情一一跟戚薇薇说了。 本来她也不想全盘托出,因为戚薇薇毕竟不是修士,虽然武功十分高强,攻击手段似乎也不少,她不想把她扯进来,解决不了问题,说不定还要给她垫背。 但是戚薇薇却不是敷衍地问问而已,而是近乎刨根问底。 洛涓就给她捡能说的说了一番。 最后戚薇薇说:"公爹这人脑子清醒,当不至于被宁氏所惑,但这一次他们得到的信儿恐怕是宁氏动了手脚,你二伯走之前跟我说,这一去怕要三五个月,宁氏的手下不止这两人,她的手段也不一般,三五个月凭咱们俩是守不住的,我看还是去找李供奉这主意靠谱,既然他还有一天就回来,咱们明儿就去他府上等他,哪怕门房里坐一夜去。白天我同你去宗族办事的大院门口坐着,我看宁氏敢在那里动手?" "若要禀明族中防备宁氏,还需要能有证据说服族老们,这个太费劲,我们就在族老们门口坐,区区一个宁氏,看她能有什么法子?" "等见了李供奉,你求他送你去宗门,找人求助。你爷爷的路子有限,只能靠着你大堂哥去设法,他的资源都供给给你大堂哥了,所以你大堂哥师父不在,他就只能拖着,没法子可想,若是人家出去三五年,你就完蛋了……李供奉却不同,他本就是宗门里出来的,在宗门里有的是路子……" 戚薇薇娓娓说着许多自己知道的信息。 洛涓却微微蹙眉:"李供奉他……非亲非故。求他一时帮个手也就罢了,求他用人情……我哪来这么大的脸面?他又岂能随便帮我?" 戚薇薇微微一笑:"那你就得想法子去说动他啊。" 至于怎么说动,戚薇薇自己也不知道。 洛涓一个小丫头,连美色也没有,只能靠三寸不烂之舌了。 动之以情也好,晓之以理也罢,没东西可利诱,打个白条也行啊。 她转过身,嘟哝了声"睡吧",就不肯再多说了。 洛涓瞠目,自己仰面躺着,思索了起来。 她以为自己会失眠,结果没多久,竟也就在戚薇薇身边睡着了。 戚薇薇虽然说睡,却没立时睡着,她听到身边小姑娘的呼吸声渐渐平稳绵长,她转过身,有些失笑,她伸出手指,想碰碰小姑娘脸上被蜘蛛寄生处层层叠叠半透明的黄色脓包,到底没敢,又看那里似乎微微动了动,心中便一沉。 洛涓小姑娘的时间恐怕真的不多了啊。 戚薇薇起身,把天罗地网再次布置在屋子周围,这才回到床上,安心睡了。 第25章 古道热肠 从早上出门,戚薇薇就陪着她坐在"德惠堂"门口的石阶上。 这里是洛家镇最中心地带,也最是繁华,周围开了好几家店铺,那些每日来此的商贩货郎也都是在此摆摊。 "德惠堂"便是洛家宗族族老们白天议事之所,后面则是他们的居所。 门前还有个大牌楼,上面写了"德惠八方"。 转过去,里头写的却是"励精大道"。 洛涓虽被生死之事压着,心头一直沉重,此刻大约是有戚薇薇作陪之故,心里轻快些,便有些这个年龄的孩子该有的样子了,看着这里外八个字,差点脱口而出:真是说的比唱的好听。 幸而想起这是什么地方,才没说出口。 戚薇薇却悄悄一撇嘴。 她们晒着太阳,坐在石阶上,看着人来人往,仿佛两个最无所事事的盲流。 这里人声鼎沸,热热闹闹宛如寻常市镇集市,有前来贩货的凡人,有身穿布衣无有灵根的族人,间或也有身穿绫罗的修炼者。 这些人大部分是到德惠堂有事的。 其余人不是路过,就是买卖。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她们就这么看着,听着,聊着天,漫度着时光。 洛涓早上出来前修炼了,这午时却是无法修炼了,恐怕今天傍晚午夜的两次都无法修炼,《养炁诀》什么都好,但要坚持四时不怠,确实十分困难。 戚薇薇则还在帮她想着:"若是李供奉不肯帮你,你就到这里来哭,求族老们救你,至少他们会保住你性命,等你爷爷回来……" "他们……肯吗?"洛涓低声说。 "虽说会啰嗦些,问东问西,"戚薇薇道,"但他们会谨慎为上,即使你拿不出多少证据证明是宁氏要害你,他们也会保住你一时。" 她们申时去了李供奉府,一路走的都是大路,她们认为宁氏还没有实力和胆量在光天化日之下,洛家镇中行凶。 "如何?"戚薇薇道:"我说吧,如此定能保平安无虞。还没谁敢光天化日到洛家镇核心地带撒野!" 她们走到李供奉家,却是巧了。 居然正赶上李供奉回家。 一辆青色油布骡车停在门前,车上好几个水桶,每一个都有大水缸大小,却是由某种不知道什么木头做成的。 李供奉正站在门前,他似乎比前些日子更瘦了些,皮肤也隐隐发黑,模样略微有些憔悴。 他正在指挥仆人把骡车赶进院子里,把沉重的水桶从上面卸下来。 水桶里自然是他去汲取的灵泉水。 本来,李家门房说,李供奉要明天才能回来。 怎么今日便回来了呢? 洛涓也不欲多想,反正李供奉提前回来对她来说是件好事。要不然,她已经做好和二伯娘一起赖在李府门房过夜的打算了。 李供奉在洛家镇地位超然。 洛家镇统共有四位供奉,每一位都是修为不错并有一技之长的,有的是望月宗的执事,年纪大了,在大道上也没多大作为了,和洛家某位子弟交好,干脆来洛家镇养老;有的是有一技之长的野修士,托庇于此;有的是洛家高价请来的…… 供奉们在族中地位仅次于族老,远高于普通族人。 李供奉精通医道,自然是非常重要的。 他家的门房,也比二伯不在家的二伯家安全得多。 她们等李供奉忙得差不多了,这才上前见礼,洛涓恭恭敬敬地上去长揖,问候道:"李供奉,安好。" 李供奉虽然把眼神飘了过来,却没有聚焦,显然心不在焉,没什么兴趣听她说话。 整天求他的人那么多,他确实挺难不厌烦的。 上回是洛涓祖父托人情来求他,这次洛涓自己跑过来,并无人情,实际上是有几分不懂事的,自然和上回不可同日而语。 但李供奉再怎么厌烦,一个小姑娘在面前微笑着,无视他的不耐烦,客客气气,说声音清楚又好听地说着话,他也不好意思不让人家说,只是冷淡些罢了。 洛涓恭谨道:"……上次得先生诊治,心中不胜感激,本不敢来打扰先生,只是先生上回说二三年不妨事,最近脸上却有异样,亦时有头晕……祖父不在家,我心中恐惧,除了先生,不知道该求谁……" 既然对方不耐烦,洛涓直觉便要单刀直入,直接把事情说清楚。 她抬起眼直视对方,澄澈的双眸透着忧虑和苦恼。 做医生的,对于已诊治的病人不朝着自己预计方向的发展总是会想去深究一下的,医修也不例外,且金灵蜘蛛的病例百年也不见得遇上一个,令人印象深刻。 外加面前的小姑娘身形单薄,除了那片脓疮外面目秀美,眼神里平静却真切的苦恼让人难免动容。 李供奉便朝她脸上仔细看过去,道:"脓包没有变化……" 恰此时,其中一个大的脓包又微微颤动了一下,而洛涓本人,连头发丝也没动过。 这自然不是她在动。 李供奉脸色一变,看了一眼水桶已经尽都安置好了,对洛涓道:"随我进来。" 还是上次的屋子,还是和上回几乎一样的时候,李供奉依然和上回一样仔仔细细看了一番,吁了口气,脸色有点难看,道:"果真是……这些蜘蛛本来被我的火灵力灼伤,陷入沉睡,近来又被人强行唤醒了。" 洛涓轻声道:"平日很注意,祖父还赐我五五真火流黄散,洒在屋子周围,以免毒虫靠近,何以又被催醒呢?" 李供奉道:"那五五真火流黄散仅是用来防毒虫罢了,对你的蜘蛛无效,也未必能阻止下蛊的人催化你身上的蜘蛛,我对虫蛊之术所知不多,仅知道他们自有许多匪夷所思的秘法。要唤醒你的蜘蛛,可能只需要下蛊之人靠近你,发出几声咳嗽或笑声,也许是某种别的声音,也许是某种无色无味的药……根本防不胜防。" 戚薇薇在旁边皱眉,以手握拳,挡住口部,轻轻咳嗽一声。 洛涓会意,跪下行大礼道:"祖父外出,即便不外出,也未必得法,有人欲置我死地,却连我父亲也未必能站在我这边……我除了先生,无人能请托,请先生救我。" 她身姿端庄,声音清晰,只微微发颤,透着哀戚,脸色平静却眼中含着深愁。 李供奉沉吟。 洛涓动之以情之后,打算许诺,决定说若能侥幸活下去,将来在大道上能得进一步,一定要如何报答李供奉的话。 可没等她说出来,李供奉便有了决断。 他说:"好,既然如此,我明天便送你去宗门。" 洛涓和戚薇薇全都愣住了。 修道之人,都有几分凉薄,只因他们看了太多的生死痛楚。 这洛家镇里,几乎人人自私,风气极为冷酷,大多是如洛涓祖父父亲这般的人物。 难道李供奉格外古道热肠?格外出淤泥而不染? 也没听说他是这样的人啊! 他怎么可能因为洛涓一个与他不相干的小姑娘轻轻一求,就慨然应允呢? 而且还要亲自护送她去? 洛涓和戚薇薇百思不得其解,但也知道要因势利导,此刻两人同时拜谢,口称"多谢先生大义相救"。 李供奉一挥手,令她们起来,正色对洛涓道:"你脸上这东西耽误不得,我今晚再给你封印一次,但已经是坚持不了二三年了,最多只得一年,若是不给你封印,你也就只有三个月时间了。" "明日一早,我们便出发。" "若是怕出意外,今晚在我这里歇下亦可。" 尽管有点奇怪李供奉为何变得如此古道热肠,她们自然还是一口答应下来。 毕竟洛涓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晚上歇在李府的客房,一夜无风,平平安安就过去了,戚薇薇在她耳边低声叮嘱:"一路万事小心,总觉得李供奉答应得实在太容易,此去前途难测,万万要保重。" 洛涓看着她,最后握住她的手,低声说:"二伯娘,我没想过这家里还会有人真心帮我,谢谢你。" 她说的十分诚恳,正是她内心所想。 最无助恐惧的时候,有人肯帮她,那人还是个没有灵力的女子。 即使她救不了她,她也会感恩至死。 "二伯娘,你要好好练武,我等着你以武入道。" 戚薇薇笑了,轻轻拍拍她完好的半边脸:"好,我等着你快点治好,快点长大,长成一个道术高强的美貌女仙。" 她笑得眉目皆弯如新月。 第二天一早,太阳还没上山,刚有些红色光芒出来把天边染上些明媚的颜色,一辆青色骡车驶出洛家镇,出了镇之后,一个女子和一个少女从车上跳了下来,依依道别。 最后,少女回去了骡车上。 李供奉拉车的骡子不是凡品,而是风骡。 骡车便如风似电一般往远处去了。 洛涓从车窗往后看,远处山峦尽处,绵绵一片村镇,那穿着深红色落绵深衣的女子,渐渐便成了一个小小红点。 第26章 风骡之旅 风骡是一种比较常见的灵兽,它最大的优点是外观看上去和普通骡马类似,唯一的区别是它的耳朵很长,而且是螺旋状的。 据李供奉说,风骡并不是太珍贵的灵兽,它每日大概能行千里,虽不算慢,但在灵兽中也不太快,好处是风骡在天上和在地上跑得一样快,天生有缩地成寸的天赋,用来拉车极不显眼又十分平稳。 李供奉对这头风骡珍爱异常。 他们前往望月宗需要三天的时间。 车上只有李供奉和洛涓二人,闲来无事,李供奉也和她聊天,两人倒是熟稔了许多。 洛涓一路走一路修炼,李供奉也肯指点她修炼。 洛涓现在只是个刚刚开始修炼数月的小修士,甚至连启蒙阶段都只能算勉强,任何一种简单的道法,在她都是值得像海绵吸水一般拼命吸取学习的。 但她修炼的速度让李供奉震惊。 不管是四时修炼的勤勉,还是每次吸收灵气的数量,不管是对法术掌握的速度,还是对道法的灵悟。 她的表现都只能用天才来形容。 李供奉一次比一次震惊。 他起初,只是为了排解旅途寂寞,或者是为了纾解某种紧张情绪,但是洛涓的表现实在是大大出乎他意料,一次比一次令他刮目相看。 待到第二天中午他问及洛涓引气入体的时间,心中震惊就难以名状了。 虽然李供奉和洛涓的祖父都是化炁期,李供奉在化炁圆满,洛涓祖父则是化炁中后期,但两人无论是在修炼的见识和能力上都相差甚远。 所以,同样知道洛涓只用了一天就引气入体,他们两人反应也不尽相同。 洛涓祖父知道洛涓这个引气入体的速度极快,可能是超过了族中所有人,是个天才,所以宁氏进谗言时,他即使是相信了那次测灵根受到了蜘蛛的影响,也还是认为洛涓的灵根说不定更好,不肯为了蜘蛛牺牲她,甚至把宁氏逐走。 但他却任凭宁氏留在了洛家镇附近,原因自然是以防万一。 万一这个孙女真实灵根不如人意,要保蜘蛛,有宁氏在,有她族中的秘法,会更方便些。 而李供奉的震惊却远远大于洛涓的祖父,因为他知道,一天就能引气入体,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没有,甚至时间更短的也有,但是,从来没有谁修炼《养炁诀》能以如此快的速度引气入体的。 《养炁诀》是一本非常常见的入门功法,因为无灵根属性要求,真气温和,滋养筋脉而使得它适应性极广,也是很早就广泛流传的一种功法,但是它缺点也多:一天只能固定修炼四个时辰,还平均分布在一天的四时,初入门者坚持难度很大;更关键的是,它要求体悟到少阳老阳少阴老阴的四气循环,才能引气入体。 修士们从引气境界进阶到化炁境界时有好几个必要条件:足够的灵气,打通经脉,找到灵力源,以及体悟到一次天地循环。 这《养炁诀》入门就要体悟到四气循环,等到进阶化炁时,方便了许多,不用再体悟天地循环了,但是,它的难度也强了许多,因为它是把化炁的这个要求放到一开始引气入体时了。 所以,修炼《养炁诀》来引气入体,是极难的,世间修炼这套功法的修士良多,但他们快的也要几个月才能成功引气入体,实现灵气循环,慢的甚至要好几年。 也有大量始终无法体悟而改修别的功法的。 已知修炼《养炁诀》而引气入体最快的,就是传说中几百年前那位出身名门,惊才绝艳,以女子之身而修炼至合道期的庞真君。 据说,她当时只用了两天时间。 这眼前的小姑娘竟然说她只用了一天! 一天,也就是修炼《养炁诀》引气入体理论上最短的时间,因为采集四气就恰恰需要十二个时辰! 也就是说,四气采集无一失败,均一次成功! 不是这个小姑娘在说谎,就是她真的是旷古绝今的天才! 如果没有之前一次次的惊艳,李供奉会认为是前者。 现在,他认为无疑是后者! 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做这样一个天才的师父,所以,他决定,等到了望月宗,要用尽方法,给她找一位好师父,而现在,他会不遗余力为她解惑,帮助她修炼。 成为这样一位天才的引路人,将来必有厚报。 本来被另一件事占据了所有心思,始终忧心忡忡的李供奉,把不少心思分到了洛涓身上。 到了第二天宿营时,李供奉于洛涓,已是亦师亦友。 而本来见惯了冷酷和残忍,连父亲、祖父、祖母统统不可靠的洛涓,此刻看着天边红霞,也是心中舒畅。 这世界上虽然恶人很多,但是善人也不少啊。 有忠诚的陈妈妈和荼蘼,有在她心中近乎完美的舅舅,有明明不会法术和她也不熟悉就仗义救她的二伯母,有虽然有小心思却也同情她帮助她的洛敏,还有不吝对她释放善意的李供奉。 老天折磨她,让她自幼丧母,让她有卑劣心狠的父亲,让她被蜘蛛寄生,让她朝不保夕。 但是老天也没有苛待她至极,至少,也让她看到了美好的那一面。 李供奉有个乾坤袋,里面似乎可以装无穷无尽的东西,在洛涓看来,真是神奇极了。 他从里头拿出调料、肉、薪柴、炊饼、水囊,给洛涓烤肉和饼吃,他自己不吃,据说,进入化炁期就可以开始辟谷了。 昨天他一直是直接拿干粮给洛涓吃,不曾开火,今天却有兴致来给她做吃的了。 洛涓像对待老师一样尊重李供奉,自然不肯吃白食,在旁边干看着,修炼完连忙要求帮忙,由自己来烧火烤肉。 李供奉允许了,不过洛涓点火时,他指尖轻点,就点燃了薪柴。 洛涓厨艺虽不熟练,却也颇有天分,烤得很香。 李供奉甚至还尝了几口,称赞了她。 肉烤得多,洛涓根本吃不完,李供奉收进了乾坤袋,对她说:"乾坤袋中没有时间流逝,放进去是热的,拿出来还是热的,一样好吃。" 两人又开始聊天,洛涓有无数问题要请教他。 正聊得开心,突然,李供奉脸色一变,停住不说话了。 然后,火光一晃,突然间,就多了三个人从天而降。 简直是行如鬼魅。 三个人都是男子,不管高矮胖瘦,尽皆气宇昂然,年龄看不太出来,似乎二三十岁,又似乎四五十岁,只是没长皱纹而已。 他们一出现,洛涓就觉得心头似乎被巨石一压,喘不过气来,而对面的三个人,无端就令她产生了畏惧之心。 她定了定神,暗斥自己畏手畏脚,为何会莫明去畏惧几个陌生人? 而此时李供奉站起身来,客客气气拱手为礼,道:"见过三位道友。" 对面三人却没有回礼,模样十分冷淡无礼,为首那人开口时声音颇为嘶哑,宛如铁兵刮擦:"你是化炁修士?何故在此?从哪里来?要去何处?" 竟好似官兵盘查普通百姓一般,异常无礼。 李供奉皱皱眉头,声音也冷淡下来,但还是回答:"我是望月宗门下洛家的供奉,因这孩子脸上被毒虫所侵害,送她去宗门诊治。" 那三人看了一眼洛涓的脸,似乎杀气略略减了些。 李供奉又问:"不知三位来自何方?何故在此盘查?" 三人并不回答,反而问他:"可曾见一个男孩,和这小姑娘差不多大,受了伤的?" 其中一人还朝洛涓着意看了一眼,似乎有一层宛如实质的东西从她身上刮了过去。 日后,洛涓才知道这是对方用神识查探她,看看她是不是他们要找的男孩乔装的。 李供奉摇头说不知,那三人还低头看着什么东西,自语说:"奇怪,明明指向这附近。" 一人说:"罢了,也可能是那边,走。" 于是三人就飞走了。 洛涓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这么肆无忌惮地飞行,很快和夜色融为一体。 他们一走,李供奉又坐了下来。 洛涓问:"李先生,他们修为高吗?和您差不多吗?" 李供奉说:"他们有的和我差不多,有一个比我差一点。但是他们有三个人。" 洛涓点点头,修为差不多,以一敌三自然不可能。 只是李供奉为什么要假想他们是敌人呢?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幻觉,他们一走,李供奉似乎松了口气。 李供奉坐下,还递了水囊给她,也跟她说话,但不知道为什么,洛涓明显感觉到他心不在焉,注意力似乎在很远的地方。 过了小半个时辰,他突然站起身来,脱口道:"不好!" 洛涓抬头,莫名其妙又紧张地看着他。 李供奉顾不上她,他大步朝着骡车车厢走过去,待要开门,突然又换了主意,朝着那匹风骡走过去,把它从车辕上解下来,翻身便骑了上去。 骑在风骡背上,他匆匆嘱咐不解的洛涓,道:"那三个人待会回来,就说我带着一个男孩朝那边去了,若是问你别的,便如实回答就是,只不要说你脸上是金灵蜘蛛……他们当不至于难为你。" 然后,不再看洛涓一眼,一拍风骡的脑袋,那骡子就用比之前拉车快两倍的速度,转瞬跑得没影了。 荒野中火光摇曳,烤肉架子和篝火犹在,就只剩下洛涓和一个空荡荡的车厢。 风吹过去,冷得她瑟缩了一下。 第27章 男孩 洛涓还在发愣,没过多久,刚才那三个男子果然回来了,还是肆无忌惮地飞回来的,速度比刚才还快。 看到火堆旁只剩下小姑娘一个人,车辕前头也空空荡荡,拉车的风骡不见踪影,三人脸色一变,为首的男子厉声问洛涓:"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家那个长辈呢?" 洛涓半真半假地茫然说:"长辈?哦,你是说李供奉啊?" "他不是我家的长辈,他是我们族中的供奉。"洛涓有些不解又有些苦恼道:"李供奉说带我去宗门治疗我的脸,可是刚才,他突然从车里找出一个男孩,带着他骑着风骡往那边去了……" 她紧蹙着眉头,苦恼道:"我之前根本没看到车里有个男孩呀,他是从哪里变出来的?他们要去哪里?我现在怎么办?" 那三人自然不会管她怎么办,他们互相对视一眼,一个道:"果然,这小丫头不过是障眼法。" 另一个道:"追!" 另一个问道:"这小丫头,要不要……?" 为首者的目光掠过她的脸,十分冷漠,仿佛看到的只是一只蚂蚁,一只昆虫,他冷淡道:"算了,不必节外生枝。" 然后三人便绝尘而去,连眼神都懒得施舍给她一个。 洛涓吁了口气,她心里朦朦胧胧,也知道自己算是逃过一难。 至于前因后果,隐约也算是明白了。 李供奉之所以这么容易就答应她的请求,是因为他正好要把一个被人追杀的男孩儿偷偷送到某地去,很可能就是宗门。 而洛涓就是那个瞌睡时送过来的枕头,他正好拿她当幌子,在别人看来,他是为了洛涓才跑一趟望月宗的。 没有她,他也得跑一趟,有了她,正好更容易遮掩,不容易令人怀疑。 洛涓坐在火堆旁,叹了口气。 她也不知道眼下该何去何从。 李供奉还会不会回来? 估计,难了吧。 她摸摸自己的脸,再次叹了口气。 她等到了午夜,照着以前的惯例,修炼了一个时辰,然后朝空着的车厢走去。 昨晚是李供奉从乾坤袋里拿出了两个小帐篷,那两个小帐篷也不是寻常物品,轻轻一指,便能收放自如,还能防止野兽毒虫的靠近,实为居家旅行必备良品。 今晚李供奉不在了,她没有旁的方法,只能去睡车厢。 这车建造得也不是凡品,虽然不知道用了什么材料,但是进了车厢关上门,就感觉不到外面那丝春寒了。 和许多大车一样,车厢里是面对面的两排座椅,座椅不狭窄,将将够一个人躺下,算不上舒服,至少比不上那小帐篷,但勉强也可以睡一夜。 打从修炼《养炁诀》,其实洛涓就可以不用再睡觉了,完全可以用打坐来替代睡觉,但她还是觉得睡觉更舒服,所以依然和以前一样,后半夜修炼完了,是要睡的。 躺下之后,她却又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她的眼前,再次回放李供奉离开时的场景: 李供奉先是走向车厢,打开车门,但是又改变了主意,直接解开风骡骑着自己走了。 他打开车厢是要干什么呢? 他自己走了,却要洛涓向那三个男子说,他是带着一个男孩一块走的。 为什么? 那个男孩呢? 洛涓坐起身来,仔细打量车厢,目光落在对面的座椅上。 她凑过去,屈指轻轻敲了对面座椅的侧面。 是中空的。 她摸索了好一会儿,找到了卡扣之处,轻轻一推,凳面就打开了。 然而里面不但空荡荡的,而且分成了几个格子。 根本不可能藏人。 但洛涓并没有因此放过她躺来当床的座椅,她又摸索着在相应位置找到了这边的卡扣,"咔"的一声,椅子面打开了。 洛涓睁大了眼睛。 这边的椅面下的空间里没有分格,是完整一体的,里面躺着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 那男孩面色苍白,眼睛却黑亮得如同星子一般。 面容……是她前所未见的俊秀。 漂亮得无可挑剔。 他醒着。 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漂亮黝黑清澈的眼睛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洛涓也凝神看着他。 两人目光交错。 然后洛涓才注意到:他果然受了很重的伤。 他的伤在肚腹之间,一个几乎穿透的大洞,应该是伤及内脏了。 若是平常人,这样的伤早死了。 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孩,应该也是修道之人吧? 但是,听说这种伤对于修士来说根本无所谓,即便没有医修,也就是一颗疗伤的丹药的事。 洛涓用上了灵目术,这才发现他受伤的地方有一团红黑色的光芒盘桓不去。 是中毒了吗? 还是什么诅咒? 洛涓对修士的世界实在所知太少,根本判断不出来,也就算了。 她的灵目术也学得尚浅,只能坚持五息,很快便过去了。 她沉吟看着眼前沉默的受伤的男孩。 他显然就是那三个人要找的男孩。 他们是想杀他? 李供奉拿她当幌子是为了把他送到望月宗去救他? 他现在意识清醒吗? 现在,要怎么办呢? 刚才她躺在座椅上,昨天到今天是她和李供奉坐在座椅上,他一直就在他们身下的座椅里,狭窄空间中共度两天,她没有感受到他一丝气息,现在离那么近,她没有听到他呼吸和心跳的声音。 自然不是因为他不是活人。 那么,肯定是李供奉给他用了什么能隐蔽他存在的东西。所以,刚才那三个和李供奉实力相仿的修士也发现不了他。 而李供奉本来想带他走,但是可能没把握能甩开三个追兵,又因为他身上本来也有逃避追踪的道具或符箓,暂时不易被发现,故而便自己单独去引开追兵了。 这样也好。 洛涓想。 如果李供奉带着这男孩逃走,自己就是十成十的弃子,被扔在这里自生自灭。 现在,如果李供奉能甩开追兵,自己还有一线希望。 虽然还是八成会被抛弃就是了。 如果李供奉甩不开追兵…… 她沉默了一下,抿了抿嘴唇。 "现在怎么办?"洛涓问:"要离开这里吗?" 男孩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这时才开口:"要。" 他的声音很清澈,比同龄的男孩子低沉一些,像初春刚刚解冻的溪水,和溪中卵石相击。 十分好听。 一点也不比他的长相差。 第28章 两小 洛涓庆幸自己已经修炼了好几个月,若不然,她真的搬不动这男孩。 比她高小半头的男孩——不,他的年龄可以叫小少年了——,竟然比她沉那么多。 明明看着也不胖。 甚至肚腹那里还少了那么一大块。 他的伤真的不轻,而且那黑红色的毒气甚至限制了他使用灵力。 他像一个受伤的凡人一样,连行走的能力都失去了。 她只能用力把他拉起来,把他架在她又窄又稚嫩的肩头。 根本架不住。 一开始她连拉他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期间手滑,他又"砰"的一声倒回去了。 伤处直接硬撞上去,洛涓眼睁睁看到血液又从那里渗了出来。 她瑟缩了一下,心里直发麻,自己都替他疼得慌。 明明前天晚上杀人也没这感觉…… "你不是……修炼出……灵力了吗?"小少年说话有点吃力,但神色依然平静。"把灵力凝注……在手上。" 洛涓怔了一下,随即脸就红了。 她是引气入体了,还学了几个小法术,这一天多向李供奉请教也得益良多,结果连把灵力运用到肢体上这么基本的都不知道。 "见笑了。"她低声说,然后运灵力在手上,果然,轻轻松松就把这男孩拉了起来。 然后把灵力灌注双臂,半扶半抱,把他弄下了车厢。 危急时,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了。 她把他暂时扶着安置在一边,自己上车把车厢里的座椅盖好,痕迹抹去。 下车后,看到男孩吃力地向她举起手掌,掌心有一个透明的小球,只有花生大小,还是软软的。 "是什么?"她一边接过来一边问。 "'勿回头',……禁止回溯法……术用……" 奇怪的名字,奇怪的术语。 不过她可以猜:回溯法术,是不是可以查探某个地方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大概是那三个男修士如果回来,用回溯法术就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很容易就会追到他们。 而这个小球,是禁止回溯法术生效? 就是不知道用了回溯法术的,是什么都看不到,还是看到虚假的幻影? 如果是前者,岂非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洛涓心中疑惑,口中却什么都没问。 这男孩说话那么吃力,显然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她不忍心让他多说话。 于是她问:"怎么用?是直接扔到车上吗?要用灵力激发吗?" 男孩"嗯"了一声。 洛涓依言而行,小球被她的灵力激发,扔到车里,然后化为一阵无色的烟雾,就消失不见了。 然后那男孩用沉静漂亮的黑眼睛看了她一会,又似乎犹豫了会,手上又多出一双鞋来。 他递给她,说:"穿上……这个。" 洛涓用眼神询问他。 "匿踪鞋。"男孩半咬着漂亮的薄薄嘴唇,艰难地说:"……掩盖……行踪……" 他似乎很痛,但他仍尽力坐直,并且不用手去捂住伤口。 洛涓一边接过鞋,一边打量他肚腹上可怕的伤口。 那里用一种特殊的,看上去丝滑的白布层层裹住,若不用灵目术,不知道那里的伤口那么可怖,也不知道那里有黑红色的毒气盘桓不去。 只能看到渗出的,触目惊心的鲜血罢了。 匿踪鞋是黄褐色的,好像是某种动物的皮做成的,有着梅花鹿一般的斑点,轻巧得很。 她乖乖地把鞋换了。 反正情况不能更糟了。 匿踪鞋到了她脚上,似乎会自动调整大小,很快就变得刚刚合脚,紧贴脚踝,十分舒适。 走过的路没有丝毫痕迹。 只是换下来的鞋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没有乾坤袋,没法放换下的鞋,总不能绑在腰间带着走……若是丢在这里,那三人回来…… 一只手伸到了她面前。 那是一只比她的小手要大一点,修长一点的手,但依然属于孩子。 可能失血过多,有些苍白,甚至比她的手还更白一些。 肌肤细腻宛如玉雕。 但是骨骼看上去却又不缺乏力量。 比她的手似乎还要好看一点。 "给……我吧……"男孩闭了闭他黑夜星辰般的眼睛,艰难地说。 洛涓不忍让他浪费精力忍耐剧痛来劝说她,或者再说一遍,忍着羞赧把自己刚换下的鞋递给了他。 鞋子被她用两个手指勾住递到男孩手里,男孩接住。 下一秒,不见了。 从他拿出"勿回头"和"匿踪鞋"时,洛涓就猜到他有储物法宝了,但是他腰间没有乾坤袋,也不知道他的储物法宝到底在哪里。 这种事情,当然也不能问的。 她上前架起那男孩来走。 她学过轻身术了,再不是当初跟舅舅逃跑时的她了,在荒野里走很久也绝不会累。 可问题是她架不住他。 她比他还是矮一些的,她的肩膀既窄又不够高,于是他总是往下滑。 每一次滑,尽管他咬紧了牙关,还是忍不住闷哼一声。 洛涓深深皱眉,然后为难地看着他:"要不然,我背你?" 男孩缓缓抬起头,灿若星辰的眼眸深深看着她,也看不出喜怒。最后,才点了点头。 洛涓再次看了一眼他可怖的伤口,咬咬嘴唇,道:"背的话,你……你的伤口,会不会磨得很疼?" 这么背着他,走起路来很容易撞击和摩擦到他的伤口。 男孩还是这么看着她,然后摇了摇头。 洛涓再度看了一眼他的伤口,咬咬牙,运行灵力于全身,将男孩背了起来,朝着远离官道的旷野走去。 男孩很沉,但有灵力加持时,洛涓背起他还颇为轻松。 她问他:"咱们朝哪个方向走?" 男孩从她肩膀后面伸出一只手,指了个方向。 洛涓看看天上的星星,判断了一下:这应该是望月宗的方向。 她运转灵力,背负着男孩,用着轻身术漏夜朝着那方向走去。 男孩身体很热,沉甸甸覆盖住她整个后背,这么背着他,也就是让他脚勉强不着地而已。 她的注意力则集中在自己后腰,那里正好挨着男孩的伤口,慢慢的,就被他的鲜血濡湿了。 她引气入体未久,体内灵力实则极为有限,背负这男孩需要灵力,轻身术也需要灵力。走了一个时辰,灵力便难以为继了。 她气喘如牛。 灵力渐渐如断流之水,从涓涓而为点滴。 终于抵不住脚软腰酸,踉跄了一下,幸好稳住了,没把背上的男孩丢下来。 她只好停下,把男孩放下,自己休息一会儿。 男孩手里又多了个玉匣子,里头是丹药。 "补灵丹……"他嗓子微哑,不知道是不是疼的。 洛涓接过来,从里面拿了一粒服下,把剩下的还给他。 男孩摇摇头,"拿着……累了服用。" 洛涓也不客气,点点头,塞进自己衣襟里。 然后盘膝打坐,吸收药力。 补灵丹果然神奇! 一入腹中,便是一股温热之气,直达丹田,然后通过筋脉往四处运送,体内的灵力便肉眼可见地恢复上来。 不过一顿饭时间,她的灵力就补满了,可以继续背着男孩上路了。 当然,可能因为她的灵力太微不足道。 她站起身来,继续背负男孩前行。 这一次,她坚持的时间更长,几乎有一个半时辰了。 期间她问他:"你有补灵丹这么好的丹药,难道就没有能治好你的伤的?" 男孩摇头。 她以为他不会说,但他沉默了会,开口道:"没有……我中了一种少见……的毒。" 果然。 她不再说话,继续前行。 天蒙蒙亮了,她的灵力再度枯竭。 这一次,她放下男孩后跟他商量:"我能不能在这里修炼一个时辰?" 这附近都是树木,看上去还颇为安全。 男孩点点头。 她立刻盘膝而坐,面朝天边太阳升起的方向,开始吸收少阳之气。 少阳之气进入身体,宛如万物始苏,整个身体暖洋洋的,十分舒服。 吸收够了之后,一个时辰还没过去,洛涓突然想:既然现在很可能找不到人救我,我多半已经死定了,何不试试自救? 死猪当活猪医吧。 她让自己进入内视之境,用灵力去寻找金灵蜘蛛的线索和影踪。 第29章 舐伤 内视之境是修炼者入门阶段必须达到的一个很重要的步骤。 也称内观。 盘膝而坐,五心朝天。 渐渐进入物我两忘。 这个时候,自己的筋脉、丹田、紫府便渐渐隐约可见。 随着修为日深,心性日坚,看得就会更为清晰。 洛涓之前不知道,但李供奉说她进入内视之境的速度和她引气入体的速度一样惊人,她似乎是个天生的修炼天才。 仅仅修炼两个月之后,她就第一次进入内视之境。 而一般人都会在引气期中后期才有这样的体会。 现在,她要进入内视之境已经很容易了。 收束好自己刚刚吸收的少阳之气,洛涓放空身心,忘掉仇恨、恐惧、死亡的威胁和此刻的危险,也渐渐忘记自己和旁边小小少年的存在,渐渐就沉入一片黑暗中。 这黑暗不是寒冷的,也不恐怖,里面更没有隐藏危险和邪恶。 这是一种宛如母亲子宫一般的黑暗。 温暖,而安全。 包容了一切,似乎极大,又似乎极小。 仿佛连接整个宇宙。 又仿佛只是裹住她的一层茧。 然后,渐渐的,眼前就有了光。 起初,是一些星星般闪烁的小小光点。 它们慢慢就凝成了银河。 一条,又一条…… 因为进入内视之境已经好几次了,洛涓很容易就能认出哪里是任脉,哪里是督脉,那些格外闪亮的大星星是她的穴位,一个接一个地明亮起来。 她就一个接一个辨认出来。 那些银河的终点,是一团闪亮的漩涡。 巨大美丽如一团星云。 不停地旋转…… 里面旋绕的,是一种明媚的,带着霞色的乳白色气体。 洛涓很了解,那就是她刚刚吸入的少阳之气。 等到中午吸收完,这气体就慢慢变得霞光更盛,更加红,更加显眼,仿佛其中有火焰燃烧。 而傍晚时吸收了少阴之气,霞光就熄灭了,渐渐带上一层月华一般莹润的光芒。 而午夜吸收了老阴之气,整个灵气变成了冷冷的银蓝色,仿佛冰冻的月华,但其中似乎封禁了某种火焰,压抑不住就要迸发勃勃生机。 但她要找的不是这些。 宁氏说,这些蜘蛛已经能影响到她的灵根,那么,它们应该是有灵气的,它们应该能在内视时被发觉。 她锲而不舍,逡巡着她体内的整个宇宙,不放过其中任何一颗星尘。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发现了一团聚在一起的金黄色小点。 它们的颜色和她的灵力不一样。 它们紧紧吸附在她灵力银河的其中一支支流上。 那一支的银河比别的格外黯淡。 但那一支离她的紫府很近…… 而这些金黄色小点们连在一起,发出一圈圈淡淡的,肉眼难以察觉的金色光轮,辐射出去,有的已经束缚在她紫府周围。 只凭直觉,洛涓也觉得那些金黄色小点就是如跗骨之蛆的金灵蜘蛛! 她毫不犹豫,对准其中离她的紫府最近的金黄色小点,灵力涌了过去,把那点东西给卷起捏住。 她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消灭这金黄色小点。 但是,如果是用灵力挤压,使之炸裂呢? 是不是就类似于捏死了? 但金黄色小点似乎完全不怕她的灵力。 它们似乎能够吞噬她的灵力。 所以那条支流才格外黯淡。 洛涓咬紧牙关,意念中想着"杀灭",细微地操控着灵力呈现尖锐突起,猛地戳向那颗被她的灵力卷住的金黄色小点。 然后那小点发出一声极其尖锐的,仿佛作用于神魂的尖叫,猛烈地挣扎了一下,然后不动了。 洛涓没来得及看那颗被她杀死的金黄色小点有没有被她的灵力反过来吸收。 剩余的金黄色小点似乎接收到被她杀死的那颗金黄小点临死的惨叫,它们突然发出频率一致的震荡,那淡淡的金色光圈就震荡起来,一轮轮,一圈圈,如水波荡漾,但是接触到她的紫府时,产生的却是难以忍受的重击。 一下子,她的宇宙产生剧烈的摇晃,破碎,难以维系。 她再也维持不住内视的状态。 而同时,一种极其剧烈的,产生自她的骨髓,她的神魂的剧痛,从她的身上不知道什么地方升腾而起! 她痛得扑倒在地。 几乎是在地上翻滚。 幸好是还有一丝理智,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旁边还有一个被追杀的男孩,她第一时间把手腕塞进嘴里咬住,不使自己不由自主地发出惨叫。 继而人体的保护机制起了作用,她痛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日头其实也只是高了一点而已。 她并没有晕过去很久。 她的眼帘中出现的除了树冠、蓝天、白云、偏于东方的太阳之外,还有一张脸。 一张属于男孩子某一特定时期的,异常漂亮的脸。 那张脸虽然没有表情,虽然有些惨白,虽然嘴唇因失血而颜色浅淡,虽然乌黑的鬓发有些乱了,但是都影响不了那双极亮极清冽,什么宝石也比不上的黑色眼眸。 尖尖的下颌有着动人的弧度。 比一般孩子高挺些的鼻梁似乎竭力在摆脱属于孩子的稚气。 此刻那双动人的眼眸正认真注视着她,因为低头,一缕黑色鬓发垂到他发白的面颊,看到她醒了,似乎终于松了口气。 "没……事吗?"男孩声音嘶哑,好不容易才从喉咙里挤出来。 好像喉咙很干时那样的声音。 洛涓摇摇头。 她发现自己的头半掩在草丛里,草叶都盖到她头发上了,周围也都是泥土的味道,连忙自己撑起身子来。 好在虽然经历了剧痛,她却没受伤,也并不虚弱。 很快就爬了起来。 这才发觉,几乎动弹不了的男孩身上很狼狈,下半身沾了许多泥土草屑,他之前不肯示弱,这时却已经忍不住一手捂住了伤口,还有血从他的指缝渗出来。 而地上有一片压平的草,一道明显的血痕。 大概是她突然晕过去,他没办法行动,强自用双臂支撑着一点点爬过来看她…… 他能有多少血? 这样流下去…… 洛涓忍不住走过去,轻轻拉开他捂住伤口的手,看着已经渗透了的绑伤口的白色织物,咬牙道:"能解开重新包扎吗?到底怎样才能止血?" 明知道无用,她还是掏出了怀里那瓶,从受宁氏指派,袭击她的洛总兵的护卫身上搜出来的低级丹药。 这是一瓶疗伤的丹药。 男孩似乎不能捂住伤口就会痛得更厉害,他吸了口凉气,脸色煞白,连之前清澈的双眸都痛得迷离了一下,微微摇了摇头,告诉她这药没有用。 洛涓失望地叹息,看着他伤口处犹自源源不断渗出的血,手都在发抖…… "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她颤声说,"就这么让它流?流到什么时候?" 他一路怎么过来的? 总不能一动就源源不断地流血吧? 要是这样他早就死了。 "灵……力……"他吃力地挣扎着说。 洛涓恍然。 李供奉本来就是医修。 这逃亡的路上大概是他用特殊的灵力封住了男孩的伤口。 她转念一想,李供奉出城总共只两三天,肯定也是去接应这男孩的,那之前照顾他的人可不一定也是医修,说不定用普通的灵力也能暂时给他止住血。 她犹豫着,伸手轻轻贴在他伤口上,轻声道:"我能试试吗?" 男孩看着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他在车上这两天已经听到很多关于这个小姑娘的事,知道她修炼才不过几个月,哪怕再怎么天才,也不过是个连要运用灵力在手上才能力气大都不知道的新手。 那么多高人都无法做到的事,她怎么可能做到。 即使是暂时止血,也不是可以轻易达到的。 可他实在太痛了。 她的手又轻又柔又纤细,轻轻放在那里,似乎也能些微减轻他的痛苦。 所以,他不想开口拒绝她。 洛涓就当他默认了。 她刚才其实灵力并没有耗费多少,清晨吸收的少阳之气纯粹而饱满,尽管量对于普通修士而言只如一小小水洼之于江河湖海,但是对于和她程度相仿的初入道者,已经算得上相当优秀。 一股热而不炽,炎而不燥的暖流从她白皙的掌心缓缓度入男孩体内,虽然只是涓涓细流,却纯粹明澈,宛如初生的暖阳,温暖而无任何侵略性。 她很快就找到了那团黑红的东西,这才发现它之所以不向周围扩散,是有一道极为凝实的灵力将它圈住了。 要不然的话,估计这男孩早就浑身溃烂而死了。 但这个圈子里头的躯体,却几乎都已溃烂了。 所以它周围的血管是破烂的,血无法止住。 可能这毒还有增加流血,阻止痊愈的效果。 那道阻止了异毒扩散的灵力,并没有封住血管。 之前估计李供奉用自己的灵力堵住了他的伤口周围每处血管,使血不流出来。但现在已过了时效。 李供奉是医修,很擅长这种灵力的精细操作。 洛涓觉得自己也可以试试,她的灵力摸索着找到了最大的,流得最急的一处血管,然后分化出一团去堵。 很快被血冲开。 灵力很快被毒气侵蚀掉了。 她没沮丧,想了想,循着血管往上一些,找到伤口那道灵力之外的位置,把自己的灵力分化成细细的一丝,仿佛一条细绳,将那血管给扎了起来。 果然,这次成功了。 而且,似乎是因为不在被毒气侵蚀的区域,他的血管还是健康的,竟慢慢自己在被她扎住的地方愈合起来。 男孩的血流得少了不少。 洛涓大喜。 一点点寻找着别的血管,依样施为。 如此过了一个多时辰,男孩的血就这样被她止住了。 洛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这么能干! 男孩也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洛涓也累了,其实这个倒不怎么消耗灵力,她的灵力还剩一半在,但是因为操作极为细致,所以很消耗她根本还没入门的神识。 也就是俗称的累心累脑。 男孩的脸色从煞白中竟然恢复了些许,连说话也没那么吃力了:"你竟然……"他眼神复杂,"多谢。" 洛涓忍不住绽开一个由衷的笑容,道:"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用。" 但她心里知道,他流血不止的症状应该可以被她终结了。 虽然前途凶险未卜,也是忍不住的开心。 实在受够了他血流遍地的样子了。 第30章 拔除 男孩慢慢屈下手臂,用手肘撑在草地上,微微舒展了一下上半身,喘了口气,发现他的伤口一点也没有继续渗出的血,神情便放松了许多。 他望着洛涓,低声说:"没再流血……好多了。" 洛涓笑着用了一次灵目术,发觉他肚腹间那团黑红色,黑色竟然微微轻了点,有点发灰。 她不由"咦"了一声,把这个发现告诉了那男孩,又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看花了眼,只有一点点变化。" 男孩沉吟了一会,仍是有些断断续续道:"我也觉得痛轻了……你……说你练的是《养炁……诀》?"说话时胸脯起伏,显然痛得还是很厉害。 洛涓点头,道:"正是,我方才刚刚吸收了清晨的少阳之气。" "少阳之气……"男孩想着,微微闭起他那双星眸,还是有些吃力道:"我的毒,可以以正阳相克……我们本就是要去望月宗找……他们的宗主,他是纯阳之体……" 洛涓心中一动,道:"那说不定我的少阳、老阳二气对你也有用呢?" 男孩没有立刻回答。 他本来就不是洛涓这种刚入道的小修士,虽然和洛涓年龄相仿,但他出身名门,会走路就开始修炼,同是天才,他和洛涓的籍籍无名不同,自幼便被远近称颂,去年他已经化炁了,在整个大陆的历史中,十二岁化炁也算得上惊人了。 所以,他当然知道《养炁诀》是怎样的大路货。 如果说,他中的奇毒连初学《养炁诀》的小修士都能解得了,那之前的努力和痛苦都算怎么回事? 洛涓再次轻声问他的意见:"要不我再试试?" 男孩看着她那只白嫩,也算修长,但手背上还是带点小姑娘凹进去的小窝窝的小手已经轻轻贴了过来,便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洛涓再度缓缓运起灵力,输往他体内。 这一次,不需要精细操作,倒是神识消耗不剧烈了。 但是灵力消耗却极大。 灵力渗进那团黑红色的东西,确实能稀释其中的黑色,但就像清水倒进泥沼,只能冲淡面前的一点点。 洛涓想,反正午时将至,就可以吸收老阳之力了,也不吝惜现在的灵力,一股脑儿都输了进去。 黑红色又浅了半分。 那男孩的神情气色便又好了半分。 洛涓撤手时,灵力几乎耗尽了,身上出了一层薄汗,肚子还"咕噜"叫了两声。 她脸上泛出粉红。 擦擦额头的汗,看看午时还没到,洛涓道:"我……我去找点吃的……" 男孩阻住她:"我有。" 他明亮的黑眸看着洛涓,嘴角似乎有些控制不住,微微上扬,眼睛里也有了一点笑意:"我有。" 他的手心便多了个玉瓶。 洛涓接过来,打开一看,便闻到一股清香,里面是十粒拇指指甲大小的丹丸,乳白色,带了一抹浅浅的玫瑰色。 "辟谷丹?"她猜。 男孩微微颌首。 洛涓也不客气,便吃了一粒,果然肚中一点儿也不饿了。 连口里也不渴。 她这才想起自己之前用灵力剿灭的那点金黄色,便老实不客气问男孩:"你的乾坤袋……呃,储物法宝里有镜子么?" 男孩已经可以自己缓缓坐起来了,闻言,好看的两条剑眉皱在一起,问:"你要镜子做什么?" 洛涓不想说蜘蛛的事,就说:"哎呀,我蓬头垢面的,这会儿也没有灵力用清洁术……自然要照照镜子,清理一下。" 镜面术也是入门级的小法术,奈何现在两个孩子一个也用不了灵力。 当然,洛涓有灵力也没用,她没学过镜面术。 男孩本来皱着眉头,想到她是为了帮自己,才连使用清洁术的一丝灵力也没了,不由心中一软,便从储物法宝里取了一面小镜子给她。 那镜子不大,精钢加秘银所铸,形状式样简洁,但是上面的花纹也有些繁丽,镜子柄是一把剑柄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贵胄人家男子用的。 洛涓心想:他为什么扭捏不肯给我?这是十分珍贵的东西吗?是法宝? 却没感觉到灵力。 再一想,便也隐约明白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不愿意被人知道自己在乎仪表,随身带镜子吧? 她却不知道,对方是觉得她一个小姑娘自己都不随身带镜子,还理直气壮向同龄男孩子借……才觉得别扭。 大概意思是认为她轻视了他的男子气概吧? 洛涓也不愿意多想,急忙用镜子照自己那半边惨不忍睹的脸。 仔细看了半晌,发现在层层叠叠的疙瘩脓包里,有一粒不是油光发亮,而是微微有些干瘪了。 不仔细看真的看不出来。 洛涓心里一跳。 她小心翼翼地,用指甲试探着挑破了那层干瘪的皮…… 里面没有脓液流出来。 不疼…… 她就大着胆子,把那一点点干瘪的皮弄掉,仔细看里面。 似乎是嫩肉,也似乎有一点透明的,微微泛黄的分泌物。 就像一个被挑破的普通痘疮。 但她没罢休,依然在阳光下转换角度,仔细查看。 突然,在某一个角度,她发现有一点点阳光的反光。 再用指甲拨动了一点,她发觉似乎是一根极细的金丝,几乎没有露头。 用指甲轻轻镊住一点,然后往外拔…… 很快,拔出了一点点,真的是非常非常细的金丝,还没有头发一半粗,露出了一点儿头。 洛涓万分小心,生怕被她拔断了。 一点,一点,一点…… 出来不过二三分,轻轻拔便拔不动了。 洛涓一狠心,用力一拔…… 一只金色的,米粒大小的蜘蛛便从她脸上的肉里面给拔了出来!!! 洛涓浑身都不由自主地抖了一抖。 这蜘蛛是死的。 蜘蛛身体其实还不到米粒大小,八条长腿大概是长粒的米粒长短,浑身金灿灿的,好像黄金打造。 实际上,刚才的金丝就是它其中一条腿。 认真看,这小蜘蛛长得并不丑,甚至十分精致,浑身坚硬逾钢铁。 洛涓心里涌出一股狂喜。 她真的杀死了一只金灵蜘蛛! 其实也没有多么难,只是每次只能杀一只,而且太痛了…… 洛涓数数镜子里的疙瘩,回忆自己内视时看到的金黄色光点的数量。 不是四五十只就是五六十只吧。 痛晕过去几十次,能挽回一条命。 值得。 "这是……金灵蜘蛛?" 男孩一直在旁边认真观看她的行为,这时候才忍不住开口问。 "嗯,"洛涓忍不住朝他绽开一个很大的笑容,丑的半边脸不提,完整的那半边却如玫瑰初放。 她用指甲镊着递给他看,又说:"你有东西装吗?还是不要扔了,好像是很有用的虫子,说不定尸体也有用。" "我帮你装好。"男孩静静道。然后伸手接了过去。 洛涓抬头一看,道:"呀,午时了。" 含笑坐下打坐。 他们虽然还处于绝境,但她用自己的力量杀死了一只金灵蜘蛛,活命有望,而且还用自己的灵力缓解了男孩的伤痛,心里的高兴藏都藏不住。 "且慢,"男孩道;"还是……布个阵盘吧。" 现在她要打坐练功,他根本不能用灵力,别说追兵来了,就是来个厉害的野兽,他们也都成了砧上鱼肉。 男孩递给她一个比她的五面小旗的简陋阵盘好得多的,看上去就金光闪闪瑞气千条那种,一套三十六面阵旗。 他又忍着痛教了她怎么用。 洛涓用最快速度布置好。 据男孩说,这个阵盘是兼具隐匿和防卫之用,且算得上上佳之作。 洛涓于是放心大胆地打坐了。 男孩在阵中,默默坐在旁边看她吸收老阳之气。 他怎么也弄不明白这小姑娘为什么能治疗自己所中的奇毒。 《养炁诀》那本烂大街的心法他幼时也曾翻过,隐约记得四气之说。可这世上学这本《养炁诀》的修士,没有十万也有八万,尤其是那些没有资源的野修士。 毕竟,《养炁诀》是一本略花一点代价就能买到的心法。 难道自己当初随便找个练习《养炁诀》的小修士就能治好? 可沈叔叔说,要驱散这奇异火毒,需要纯阳心经或纯阳之体。 无论哪个,都极为难得。 沈叔叔不会骗他。 其实他不知道,这世上修习《养炁诀》的人虽多,却并无第二个能如这小姑娘一般,能把四气清清楚楚分得纯粹明白,又能统一调和。 她也是练习的时候无聊,有时把四气吸收完后分割开分别存放气海中,等到它们等量了,再调和在一起…… 这本是她无聊之举,但却绝不是谁都能分得那么好的。 尤其是四气循环连接处那一点根。 老阴之竭,而生少阳。 就好似老阴中有少阳的种子,这东西连接着二气,既有阴又有阳,如果不能把它干干净净弄到老阴之气中,这少阳之气就不是纯阳了。 也就不起作用了。 等着等着,他突然面色一变。 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 良久,还未长开的少年眉宇间露出悲痛沉郁之色:"李翕,自爆了吗……" 李翕,是李供奉的名字。 第31章 前途 洛涓收束完刚刚午时吸收的老阳之气,结束了打坐。 她睁开眼睛,心情颇为愉悦,看到旁边坐着的男孩,却不由得一怔。 男孩沉默地垂着眼帘,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洛涓却非常敏感地感觉到了他的情绪低落。 "很疼吗?"洛涓问。 男孩抬起头,看着她,乌黑澄澈的双眸看不出喜怒,他摇了摇头。 洛涓不解,微微蹙眉,沉思着看了会儿那男孩。 最后她也不想了,换开话题,微笑道:"我刚刚吸收了老阳之气,咱们再治会?" 男孩微微颌首。 于是洛涓再次用手轻轻贴住男孩肚腹之处,灵力微吐。 虽然量不多,灵力浅薄,但十分纯粹的老阳之气缓缓渡入男孩体内。 起初,和少阳之气一样,灵力遇到那一团黑红色便如清水涤墨,男孩的神色也更加舒展一些。 可没过多久,那团黑红之气突然之间便如有水滴入沸油之中,整个沸腾起来。 男孩痛叫一声,死死咬住自己下唇,立时咬破了,血涔涔而下,令人触目惊心。 他整个身体缩成一团,倒在了地上,手捏住了身边的石块,竟将石块捏得粉碎,脸上更是一丝血色也没有了,咬烂了下唇好像毫无痛觉。 洛涓吓得早就松了手,撤回了灵力,看他在地上痛得打滚,一时束手无策。 过了一盏茶时间,男孩疼痛略止,强撑着抬起头,白皙纤细的脖子上青筋迸露,满头都是冷汗,盯着她哑声道:"为……什么……" 为什么? 她也不知道。 她看着男孩被冷汗湿透的衣裳,一边想幸好还没有流血,一边百思不得其解。 到底为什么?老阳之气和少阳之气有什么不同? 她弯下腰,伸手去搀扶男孩。 幸好男孩还没有把她直接甩开。 当然,也可能是他已经没有力气甩开她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和表达自己的歉意,只好一边扶着他,一边掏出一块自己的手帕,轻轻给他擦掉冷汗。一边小声问出自己的疑惑:"为什么?老阳之气不是应该比少阳之气更加阳刚吗?怎么会这样?" 男孩还没有喘过气来,挣扎着艰难道:"不能……有一丝……阴气,只要掺……了一点儿,就是这……样。" 洛涓默默沉思。她想:老阳而生少阴,可能阳气未竭,阴气已生,所以已经不是真正的纯阳之气了。 她把这个想法跟男孩说了一下,男孩表示了同意,忍痛道:"可能……正是如此……" 洛涓道:"既然如此,往后还是只取少阳之气吧。" 其实,她所想的并没有什么错,但假如她分隔四气的时候,把老阳之气当中初生的那一点阴根分到少阴之气中去,就没事了。 看着男孩渐渐缓过来了,洛涓的灵力又没有消耗掉,离黑天还有将近半天时间,洛涓便提议说:"咱们再赶赶路吧,这里终究不安全,恐怕那三个人还要追过来。" 男孩的脸色便沉重了下来,眼中也露出一丝痛色,但他终究没有把李供奉自爆,和那三人同归于尽的消息告诉罗娟。 在他想来,即便告诉了这小姑娘又能如何呢?她非亲非故,年纪又小,分担不了他的悲愤沉痛,不过白白让她伤心恐惧罢了。 毕竟,只是一个刚刚入道的小姑娘。 李供奉是他家以前的手下,有命牌在他的手里,所以他能知道他的生死和位置,当他死去时,他也能看到他死前最后一幕的场景。 这样的命牌他有很多,最近也已经一一碎裂。 这样的事情,他最近已经经历过许多次。 接下来还不知道要经历几次…… "这两天暂时没事。"他低声说。"不过还是走吧。" 虽然刚刚经历了痛苦,虽然他还是使用不了灵力,但男孩现在勉强可以行走了。他便不肯再让洛涓背着他。 洛涓拗不过他,只好搀扶着他往前走。 到了傍晚,他们再度宿营。 洛涓吃了辟谷丹,一个月都会不知饥不知渴,男孩虽然不能用灵力,但也不需要进食,两人就不用再折腾吃的了。 洛涓看看到了时候,便再次开始修炼,吸收少阴之气 少阴之气,对男孩治伤无益,洛涓就决定再次尝试杀死蜘蛛。 她心里想:既然杀死一只蜘蛛,要引起一次蜘蛛们的群体反噬,让她痛晕过去,她能不能尝试着同时杀死两只蜘蛛呢? 进入内视之境之后,她非常小心地靠近那一群金黄色的小点。 现在知道这些金黄色的小小光点都是寄生在她体内的金灵蜘蛛,她忍不住感到一阵厌恶和痛恨。 其实,蜘蛛根本防范不了她的灵力。 因为它们本来就寄生于她的灵力之中,吃的住的用的全是她的灵力。 洛涓的灵力如同潜伏的眼镜蛇一样,蛰伏时寂静无波,猛然发起攻击就迅如闪电,被分化出来的两道极细的灵力猛然间卷住两个金黄色小点,然后狠狠扎了进去。 尖锐的惨叫,却偏偏无声无息,作用于她的神魂,令她整个紫府都动荡不已。 剩余的蜘蛛同时发起反抗的光环,猛地荡开。 剧痛袭来…… 这一次,洛涓多坚持了一会儿才晕过去,遭受的痛苦更重,醒来之后面色煞白,一个时辰之后都没有从痛苦中缓过来。 但身体虽然痛,控制神魂神识的紫府也隐隐作痛,但她的心情却非常好。 她迫不及待地掏出之前男孩借给她的那面镜子,仔细照了一会儿,找出了痘包中干瘪的两个,照着上午的样子依样画葫芦,又拽出来两只死掉的金灵蜘蛛。 她照旧让男孩帮她装上这两只金灵蜘蛛。 男孩从储物法宝里取出一个胭脂盒大小的石头匣子,通体赤红,上面还有火焰的纹路。 打开匣子,上午被他杀死的那只金灵蜘蛛的尸体正孤零零地躺在石头匣子的底部。 现在匣子里有三只米粒大小的金色蜘蛛尸体做伴了。 洛涓高兴极了。 她今天注意数了一下,剩下的金色小光点,大约还有45个,本来一次一个,她要痛四十五次。 现在只需二十三次就可以了! 假如她能做到一次三次,那就只需要痛十五次! 洛涓从未觉得希望离她如此之近过。 有生之年,她终于可以把控自己的生死了! 夜里吸完了午夜的老阴之气,他们才入睡。 男孩的储物法宝应该很大,他从里面拿出了两个宿营的睡袋。 洛涓也不跟他客气,拿了其中一个。 睡觉之前还要再次把那一副三十六阵旗的阵盘给布置好,然后两个孩子各自钻进自己的睡袋里睡觉。 这睡袋显然是高档货,比李供奉的小帐篷还要舒服。 洛涓劳累了一天一夜,早就困得不行了,好不容易才强撑着,等到午夜训练完,这睡袋几乎一钻进去就睡着了。 倒是男孩久久未能入睡。 第二天又是一大清早吸收少阳之气,然后给那男孩治疗。 果然,少阳之气就全无排斥,又冲淡了男孩伤口好大一块黑,男孩痛楚大减,气色也好了几分。 两人心情都大好,洛涓觉得再有三十天左右便能把男孩伤口里面的黑气驱散完了。 她问了男孩红色的气又是什么? 男孩沉默了一下说:"是一种异火。" 这种火与毒相伴,但若是能驱散这毒,他自己慢慢便能降伏那异火。 洛涓听他这样解释便放心了。 他们继续上路,洛涓发现那男孩儿改变了行进方向,便问他为何? 男孩淡淡说:"我本来就是为了求诊治,才去望月宗。这点我的敌人也知道,他们必然在望月宗附近布下天罗地网来抓我。现在你就能治好我,我又何必再去望月宗冒险?" 这话说的很有道理,洛涓本来也是要去望月宗治她脸上的蜘蛛,现在似乎自己也能解决,那么去那里的理由就只剩下测试准确的灵根以及拜师学艺了…… 男孩见她沉默,便问她:"你定要去那里吗?" 洛涓被他一惊,道:"什么?啊……哦,我本来要去那里测试灵根的,若是灵根好,还希望在那里拜师学艺……" 男孩松了口气,不屑道:"天下难道只有那里能测灵根?随便哪里也能找到。等我好了,我给你测。" 又道:"以你的天资,灵根定然差不了,呆在望月宗这样的二流门派也是埋没了。" 洛涓其实也不想再跟洛家扯上关系,便想不去望月宗也好。于是问那男孩道:"那我们去哪里?" 男孩儿神采便有些飞扬:"去西方。那里有一棵巨木,大得你难以想象,那是一间客栈,房间全部在树上和树洞里,看守的是一只蝉。任何人都不能在那棵树里面动武,是绝对安全的地方。我们可以一直在那住下去,那儿灵气充溢,很适合修炼,你也不用怕没有师父,我来教你。" 第32章 契约 洛涓只犹豫了一秒,就忍不住欢喜道:"大树?树上有很多树洞树屋的客栈?在哪里?听起来很有趣……" 男孩其实也是随心想的,那是他母亲曾经跟他说过,并允诺带他去的地方,他在心中一直向往。 况且想着那大树客栈又有趣又安全,小姑娘也一定会喜欢,自己可以带着她长期居住,干脆在那里修炼……但说起具体怎么去……他犹豫了会儿,道:"那是一株扶桑木,在极西之地,西岳山脉的西岳城。" 洛涓对地理略有些了解,却没听说过西岳山脉西岳城,只是迟疑道:"极西?……那很远吧?" 这里是大陆的东南部。 "嗯,"男孩道:"相隔万里。" 他的声音闷闷不乐起来。 他知道,希望是希望,但是他却未必有这个能力能到得了。 现在,他连灵力都用不出来。 就算他能用出来,敌人势大,他尚且幼小,也不是对手。一路的追杀,他有几分把握能逃脱? 洛涓也有点失望,她很想去看看,听男孩语气,似乎过去的希望不大。 "你现在不能用灵力,咱们总不能走过去吧……我也不会飞行术……"她说,"我得赶快给你治好……" 可是,男孩的毒伤哪里能这么容易治好呢? 就算治好了,要驯服他体内的异火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先朝西走吧,"男孩道:"往东就去海边了,也无路可走。" 洛涓点点头。 男孩犹豫了一下,终于说:"和我在一起,很危险……" 洛涓眼睛明亮清澈,直视着他。 男孩垂下眼帘,抿着嘴唇,道:"我被仇家追杀……对方势力颇大,虽然这次三个已经被杀灭了……"想起李供奉自爆和敌人同归于尽,他睫毛颤抖了一下,"接下来的也不过几天就到了……" "他们手中有我的生辰八字,能用卜算术找出我的大致方位,无论躲到哪里,都能找到……" "有一些我和母亲的旧日手下,他们拼死保护我,他们……大部分都死了。" "还有一些不是手下,只是朋友……"男孩一直垂着长长的睫毛,遮住他漂亮的黑眸。"母亲给了我一份名单,这一路,还有一些人可以投靠和求助,但我怕他们也不是仇人的对手……你跟着我,我也怕你出事。" 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连走路都要洛涓搀扶,何况洛涓竟然能解他的毒。 他心里自然想把洛涓留下。 包括去扶桑木,也有希望洛涓觉得有趣,愿意跟他一起去的意思。 可是想想惨死的手下们,他又不忍让她白白送死。 洛涓沉吟了一下。 她当然不想死,她要拔除蜘蛛,好好活下去,好好修炼,将来找父亲和宁氏报仇。 不想现在就出师未捷身先死。 但是,她总不能不管他……他现在灵力都用不了,走路都那么费劲啊…… "你有没有哪个厉害点的亲友可以投靠?"洛涓说,"或者投靠什么宗门的,也可以啊,我就能把你安顿好,安心给你把毒治好……" 男孩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睛,只能看到他小扇子一样浓密的睫毛,他有点低落道:"我母亲说,不到最后一步,不能去投靠宗门……如果要投靠,也只能去四宗八家里,四宗中的三个和八家中的四家……" "四宗八家?"洛涓有点好奇。 男孩抬起眼睛看她一眼:"你连四宗八家都不知道啊?四宗就是崇真派,琅琊山,夜雨楼和龙虎门,八家是八个顶级世家,比如说南方的碎雪山无魂宫洛家,善金陵都的秦家……你也姓洛,你们洛家依附的望月宗就是依附无魂宫洛家的,但是你们洛家和人家并没有关系,只是恰好都姓洛而已……" 洛涓道:"你知道我姓洛,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男孩望着她,道:"我叫萧瑜。" 反正洛涓连四宗八家都不知道,估计也不会知道他家来历。 果然,洛涓只是点点头而已。 萧瑜和洛涓就这么一路往西走,基本重复每日的行程,早上洛涓吸取了少阳之气,给萧瑜解毒,然后两人行走,中午修炼休息,继续走,傍晚修炼,洛涓就开始对付金灵蜘蛛,然后痛晕过去,萧瑜会照顾她,等她醒来…… 现在,洛涓可以用神识控制三股灵力,同时杀灭三只蜘蛛了。 但这基本也就是她的上限了。 如此过得两日,有一天洛涓如常杀死三只蜘蛛,痛晕过去又醒过来,然后自己照着镜子把脸上杀死的三只蜘蛛一只只□□。 萧瑜一直在旁边看着她弄,突然道:"你脸上还有多少只金灵蜘蛛?" 洛涓道:"不到四十只。" 萧瑜说:"这金灵蜘蛛是难得的灵虫,硬逾钢铁,百毒难侵,它的毒液也很独特,即使是金丹修士也难逃过,这东西孵化不易,平时想要捉几只也是极难的,难得在你身上有这么些……你何不把它们收服?它们是你的灵力神魂喂养大的,和你息息相通,指使起来更加得心应手。" 洛涓转身看着他,道:"如何收服?他们说必须等蜘蛛把我的神魂吃掉,破壳而出。"说到最后,她小小的身子微微颤了颤,似乎是想到自己被蜘蛛吞噬时的样子,想到自己的死亡。 尤其是那期盼着自己的死亡的人…… 萧瑜看着她一个人小小的坐在风里,长发被风吹拂,秀美和不美的两半面孔都没有表情,平平淡淡说着可怕的话,瘦小单薄的肩膀却不由自主地哆嗦了起来,他心里似乎被什么揪了一下,声音和眼神不知不觉就温柔了几分,轻轻道:"不用,现在我看这蜘蛛虽然没到出壳的时候,实则也已成形了,你可以用灵兽契约来契约它们。契约之后可以让它们出来,收到灵兽袋里,也可以留在体内用你的灵力来喂养它们,不让它们再影响到你的神魂和灵根,等它们完全成熟了,或是你的灵力负担起来吃力了,再把它们移出到体外来饲养。" 他看到洛涓静静地听着他说,没有立刻回答,虽然他平时是不喜欢多言的人,此刻也不由就说了下去:"灵兽契约我教你。" 然后,便看到那小姑娘骤然间绽放了漂亮的笑容,仿佛突然花开。 "太好了。"洛涓笑着说,眼睛都弯成了两道新月,风中飘拂的头发都从冷清孤寂变成了无限欢喜。 萧瑜从出事以来一直十分低沉的心情,这时候才飞扬起来,跟着她一起生出了些许欢喜,然后便将灵兽契约教给她。 各门各派,契约灵兽的方法都不一样,虽说万变不离其宗,但也总有一点自己的独门秘诀,萧瑜知道不止一种灵兽契约,选了其中适合契约数量多而个体弱小的灵虫的,教给了洛涓。 他一边还有点遗憾地说:"西岳山的龙虎门是四宗之一,最擅长驭兽,定然有更好的驭兽法诀,咱们若是去了西岳城,你倒是可以考虑拜入龙虎门的。" 不过,说归说,想归想,他其实也知道洛涓根本等不及,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得了西岳,而洛涓体内的蜘蛛已经离出壳不远了。 她必须最近就把蜘蛛拔除或收服。 洛涓微笑道:"你教我这个就够好的了,学起来觉得很玄妙。" 萧瑜本想白她一眼,说那是因为她本就是没见过好东西的小土包子,但是看着她微笑的模样,即使是玩笑话,也不忍心说她了。 想了想,他从储物法宝里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灵兽袋给她。 这种灵兽袋看着普通,和修士们常用的没有区别,实则其颇为不凡,是出自炼器大师之手,空间更大灵气更足不说,最特别的是可以装进储物法宝里。 灵兽袋本就是空间折叠的,按理不能叠加到空间折叠的法宝里。 做到这一点是十分难得可贵的。 他有十二个这种灵兽袋,每种里面的空间大小,灵气种类都不一样,是母亲送他的十二岁礼物,他非常喜欢,一直不舍得用,觉得手边能收到的所有灵兽都配不上他这么好的灵兽袋,除了一匹作为骑兽的白翼天马住了其中一个,别的都空着。 可惜,他那么喜爱的白翼天马,也死在了逃亡途中…… 萧瑜挑给洛涓的是十二个灵兽袋里空间最小的一个,因为金灵蜘蛛体型小,用不上大的。 这袋里的灵气是金属性的,正适合金灵蜘蛛。 他手把手教她怎么用:"……灵兽袋和储物类法宝一样,都是用神识开启控制的,你看,这个袋子的好处在于可以调里面的温度湿度和光照……嗯,用神识调即可……不用谢了。"看到她欢喜得如同刚刚得到新玩具的孩子,朝自己道谢时笑容那么甜美,萧瑜没忍住,摸了摸她的头。 洛涓在萧瑜的教授下,很快就滴血让灵兽袋认了主,又学会了使用神识来操控。 第二天,早上例行吸了少阳之气,解了会毒,两人朝密林里深入了十几里,然后便布下阵来,两人躲进去,洛涓盘膝坐下,吸收正午的老阳之气,然后便尝试收服蜘蛛。 其实,之前的步骤和杀死蜘蛛时差不多,都要用一丝细细的灵力将之捆住,然后对之施展灵兽契约,这却比杀死它们难得多了。 需要极为细微精密的神识和灵力控制。 洛涓是照着老习惯,一次制住三只,可是同时施展三个灵兽契约,即使是对待那么小的灵虫的,也是很难,好不容易成型了,最终三只只成功了一只而已。 契约灵兽本就不容易,需要神识或力量上能碾压对方,或者和其亲和度特别高。 洛涓不知道,她能成功一个,还是因为蜘蛛从小寄生她体内,食用的就是她的神魂,和她亲和度特别的高。 好在控制住一只,洛涓尝试着用一点点灵力喂养它,并令它远离自己的紫府。 蜘蛛很乖,非常听话。 这次倒是不用再受痛了,就是神识消耗太大了,洛涓不得不退出内视之境,带着几分疲惫,朝旁边的萧瑜笑着献宝:"我成功了一只,不过它还太小了,我先不让它出来了。" 她本来对从小寄生她脸上的金灵蜘蛛充满了厌恶恐惧和痛恨,这才收了一只,这些情绪便散了不少,尤其对她已经收服的那只,已经充满爱惜了。 第33章 焚身 洛涓在神识恢复些之后又尝试了第二次,这一次,她契约了两只,不由心中更是高兴。 她本来每天能杀死三只,但要遭受一次反噬,痛苦至极。 那种痛苦,锥心刺骨,以至于她每次要进行的时候,都要自己给自己鼓气半天。 再痛又如何呢?和能够活下去相比…… 只是依然会遏制自己的簌簌发抖…… 现在,她每天可以进行两次,每次契约一两只,加起来也差不多,应该还来得及在蜘蛛危及性命之前解决掉它们。 有时候,她偶尔也能一次契约三只。 契约了的蜘蛛蛰伏在她体内,每天靠她给的些许灵力来喂,不会主动去取食她的灵力,更不会去吞噬她的神魂,影响她的灵根,乖巧得异乎寻常。 本来在她看来,如跗骨之蛆刻骨之毒,时时刻刻悬在她头顶的毒剑,一旦收服竟是这么听话的小东西。 正午吸了老阳之气,收服它们最为稳便。 每日要修炼四次,疗毒一次,收蜘蛛两次,他们停下次数太多,行进速度很慢。但是他们很小心,只要停下,一定用阵盘防护,路上的行踪,也注意清理干净。 虽然只是两个十三岁的孩子,但因为天性还算慎密,又都是吃过不少苦的,行事竟不比那些积年的野修士们差。 收取蜘蛛的第三天正午,洛涓刚刚一举契约了三只蜘蛛,称得上兴高采烈,睁开眼睛刚要跟萧瑜分享一下:"萧瑜,我没收服的蜘蛛只有二十八只了……" 却骤然断了声音,眼神一凝! 萧瑜倒在地上,似是不省人事,口角流血。 她连忙凑过去查看,发现他呼吸犹存,只是双目紧闭,面色惨白,素来灿烂的星眸被遮住,只能看见两道小扇子般的睫毛勾勒出的弧线;那浓密的长睫毛和头发一般,乌黑到日光下带着隐隐的钢蓝;薄浅非的眉毛本是斜飞的,将来会长成剑眉,此刻只显出年幼的单薄;鼻子虽挺,弧线却还柔软;嘴唇本来便薄薄的,此刻失了血色,更显得脆弱可怜:而一道蜿蜒的血迹从他唇角流下,却是过于艳丽,叫人触目惊心 漂亮依旧,但和醒着的时候完全不同。 虽然萧瑜用不了灵力,行动要靠她搀扶,但是这几天相处,洛涓对他已经略生了几分依赖之心。 他虽然和她年纪相仿,懂的却比她多得多。 他好似百宝囊一般,总是随时拿出有用又神奇的东西。 他之前再怎么虚弱,也不曾不省人事过。 一时间,洛涓心中一阵发麻。 不会医术,她唯一能的也就是用灵力查探了,一如这数日所为,手掌轻轻贴在萧瑜肚腹,将些微灵力缓缓度入。 只不过,之前是稀释,如今只是查探而已。 探入一看,却是大吃一惊,里头的黑红色气体如今虽然已经稀薄了些,黑色也渐渐成了灰色,但是如今却滚开如沸。 上次她用老阳之力稀释时也曾经如此,可是却没这次厉害。 莫说她现在的灵力也是老阳之力,不敢给他输入,就是能,只怕也无济于事。 上回他虽痛楚不堪,却也很快就平复了,这一次兴许也是呢? 洛涓无法可想,见他倒落在地,竟有一臂出了阵法范围,连忙过去把他臂膀弄进来,但是手臂好说,肩膀弄进来就会跌回去,说不得只好将他略挪一挪地方,于是运起灵力,将他上半身扶抱起来,往里挪。 萧瑜同她年岁相仿,但毕竟男女有别,何况她自幼饮食不周,人本就生得瘦小些,萧瑜的上半身比她大一圈,她也没法抱得得心应手,她的短手臂实在抱不牢他,只好整个人贴过去,才得将他半抱着坐起来。 怎料刚刚将他抱起,萧瑜突然张口,就喷出一大口血来,喷了她一身,洛涓从下颌到前襟骤然一阵滚烫,湿漉漉的温热液体渗进衣裳,贴着肉缓缓往下流,只觉得整个人都僵住了。 忍着手发颤,她还是把他挪到了阵中心,将他拿出来给她垫着打坐的柔软睡袋扯过来,把他弄上去躺好,这才放开他,自己懈了始终憋着的一口气,站起身来。 萧瑜喷了这口血,已是面如金纸了,只是呼吸反倒平稳了几分,洛涓再次用灵力探查了一下,发现那团黑红色虽然依旧鼎沸,但似乎比刚才略微降了一点声势,心中略安。 她刚才抱他时,就觉得他浑身滚烫,此刻伸手去摸摸他额头,果然不是她多想了,真的是滚烫! 比常人发烧烫得多了,竟好似能把鸡蛋烫熟…… 而他的脸,此刻又渐渐烧红了,嫣红似山火焚了积雪,春风吹了桃花。 洛涓无计可施,她灵力低微,岂敢轻举妄动。 低头看看自己前襟,一片血迹,摸摸下颌脖子也是黏糊糊的,便待用个清洁术,突然发觉这一片接近干涸的血迹中,中间一个东西白生生的,滴血不染。 洛涓心中大奇,伸手一摸,却是据说她母亲留下,她一直带着的那块并无雕琢的白玉坠子。 有些东西,戴得习惯了,便会忘了。 洛涓记起此物的时间还真的不多。 此刻她也不再完全是当初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姑娘了,又哪里不知道这东西应该不是凡物呢? 至少,不沾血的话,怎么也该有个防尘或避水的法术附着,绝不会是天然的。 她忍不住就把它取下来,捏在手心里,细细查看。 肉眼自是看不出什么,她用了灵目术,却依旧什么都看不出来。 白玉坠还是那个白玉坠,什么变化都没有。 要不就是自己想多了,要不就是这东西不简单。 一时间洛涓也顾不得多想,毕竟她的心思都在眼前昏迷不醒的萧瑜身上。 她甚至没顾上把坠子戴回脖子上,而是继续捏在手里。 萧瑜的脸越来越热,整个人似乎也已经不堪高温,开始无意识地踢蹬挣扎抽搐,甚至蜷缩翻滚,但是他始终咬牙不肯叫出声来,不知道是因为知道所处境地危险,还是生来高傲。 他身下的睡袋本是水火不侵的材质,此刻也蒸腾出一种太阳暴晒的味道,而周围的草,已经开始枯萎起来。 他似乎也受不住这痛苦,伸出一只手似乎想寻觅些凉爽的东西抓握,却也只摸索到了一块石头,抓了片刻也不凉了,被他的手捏得粉碎,他自己却只发出无意识的低低闷哼声。 洛涓看着那死死捏着石粉,比成年男子小得多,肌肤白皙筋骨迸露的手,心中恻然,他蜷缩的样子也显得格外小,格外倔强……之前他表现冷静,比他的年龄要成熟,此刻看他闭着眼睛,鬓发被汗湿的模样,才显出他不过是介于儿童到小小少年过渡的年纪…… 洛涓想起自己惯常把四气隔离存放,最近少阳之气用得一干二净,老阳之气和少阴之气也有些消耗,唯独老阴之气,得之于午夜,几乎纹丝未动。 洛涓想,他这副模样,显是被什么火灼体,他体内那团红黑色的东西,黑色是毒,被自己慢慢清洗,而红色他说过是什么异火,这会儿这般症状,莫不是那异火越过那道灵力阻隔,流窜到身上别处了? 既然如此,自己的两道阴气会不会能让他纾解一点呢? 一边想着,她就伸手握住了他那只手,先用少阴之气缓缓渡进去。 洛涓体内灵力实在不多,这区区一点少阴之气进入他体内,便如一盆清水泼在焚屋之火上,于大局无济。 虽则无济于事,但对于那局部而言,也是能舒缓的。于是萧瑜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也知道紧紧抓住她的小手,希冀她能输入更多灵力来纾解他。 洛涓并不吝啬,又将老阴之气也往他身体里输入进去,因害怕再和上次老阳之气一样,起了反作用,她一开始不敢多输入,只是涓涓细流。 不料这效果却比少阴之气更好,也没有任何不适,萧瑜的身体更是在不停向她索取更多,于是她便也不再保留,尽数向他输入。 直到她的身体里两种阴气都点滴不剩。 她这才觉得疲累。 而萧瑜也渐渐平复下来,不再不停翻滚折腾了。 虽然高烧依然不退,却也没有那么痛苦了。 只是他紧紧抓着洛涓的手,却也不肯放开。 洛涓就任凭他抓着。 忧心忡忡依旧难解。 可这时候,洛涓再次神色一变,几道灵气从他们上空划过,倏尔又回来,来回盘旋,似乎在找人。 她第一直觉便是这些人恐怕就是来寻萧瑜的仇家! 她不敢用神识查探,只能紧紧抓着萧瑜的手,缩在阵中,祈祷上天这阵足够隐蔽,不会被敌人发现。 第34章 斗室 洛涓不敢动神识,也不敢有任何灵力波动,僵在那里,一手捏着白玉坠子,一手握着萧瑜的手,动都不敢动。 幸好,萧瑜这会状态相对平稳,既不□□也不翻滚,周身没有灵力波动。 洛涓庆幸他真是个省心的孩子,连昏过去都那么省心。 但自己心里还是吓得"扑通扑通"跳。 天空上各色的灵力划过,大概是洛敏所说的驭剑或驭器,简单数一数,大约有五六个。 上回三个已经很费劲了,李供奉把他们引走,还不知道后话如何,听萧瑜的语气好像已经解决了……这回五六个,自己人小力薄,萧瑜也还是个孩子,又中毒受伤,连行动都困难…… 一旦被这些人发现,不要说对方五六个,就是一个,自己这边二人也是一捏就死,完全的俎上鱼肉。 好在这阵法似乎还靠谱,这些人来来回回,似乎确定他们就在附近,但始终没有找到,最后朝着东南边去了。 洛涓松了口气,但也不敢就动弹,更不要说从阵里出去或是撤掉阵法了。 她的手心里,不知不觉已经出了汗。 不论是抓萧瑜那只手,还是抓住白玉坠的那只手。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把白玉坠子放到眼前,手心里全都是汗,白玉坠子上也并不例外,粘上了点点滴滴的小汗珠。 她眼神凝住了。 方才萧瑜的血,可是一滴也没有沾上去。 她本以为这坠子能避水防尘,是上头固化了什么法术,可无论是哪种,也没有道理只能避血液不能避汗液…… 说起来,跟舅舅逃难的时候,自己从树上蹭下,手上受伤沾了血,跃下时曾不自觉地用手握住玉坠子,当时也曾感觉有些异样,却并没有深究,如今细细想来,当时坠子上也不曾沾上血,而且当时握在手心里隐隐有些发热…… 如此说来,这白玉坠子并不能避水,却是能吸血。 洛敏以前闲来无事曾经跟她说过一些修士们的奇闻异事,就很多次提到了,有一些神奇的法宝,是滴血认主的。 洛涓心中一动,便缓缓以神识试探着侵入那白玉坠子。 据说法宝认主都是要用神识控制的,比如萧瑜,如今浑身的灵力都不能使用,但依然可以打开自己的储物法宝,便是因为那法宝是神识控制。 神识试探白玉坠的过程很奇特,好似自己多了一种东西,反正不是手也不是脚,有点儿仿佛蜗牛的触角,只不过看不见摸不着,这触角能轻轻的伸进别的东西里面,抚摸和探索…… 起初,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白玉坠子,但随着神识越来越往里查探,竟觉得可以无限深入,玄奥难言。 她渐渐头晕眼花,仿佛神识即将耗尽。 而此物之中竟好似藏了整个宇宙,无穷无尽。 洛涓终究不能穷其致究其根……眼看神识将近,她也只能喟叹一声,强行撤回神识。 可就在撤回的途中,某个位置,某个角度,她仿佛听到咔的一声,自己的神识就好似一把钥匙插进了钥匙孔。 然后她便一阵晕眩,眼前一片漆黑。 等到她眼前恢复了光亮的时候,才发现她自己已经不在那荒郊野外了。她站在一个十分精美,光线明亮的斗室之中。 晕过去不省人事的箫瑜正躺在她脚边。 而他们所处的位置正是这斗室入门的门口处。 里面的空间不大,不过内外二室,没有门窗。 入门就是乳白色的长毛裘皮地毯,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皮毛,一直铺到了内室。内室和外室之间,悬垂着绣着浅淡云纹的月白色丝绸帷幕。 外室除了边上一排柜子,一条长几,柜子有很多小门和抽屉拉手,很像药铺那种,只是要精美许多,唯独不像的是每一格都不一样,有的大,有的小,有的是抽屉,有的是门,杂乱无章,却也并不难看。 外室最中间的地上,有一个紫金炉,上面积满灰尘,似乎已经许久许久没人用过了。 内室有一张雕刻精美的檀木案和扶手椅,另一面墙上是整个一面书架,和木案一般材质。 整个屋子里没有一盏灯,却充斥着明亮柔和的光线,令人不解。 洛涓也见过富贵乡的小姐闺房,也熟悉乡野村居,却不曾见过这样奇特的屋子。 莫非这就是修仙者的居所?故而与凡俗不同? 洛涓就这么站在门口愣了一会儿,不由自主地蹭了蹭脚底的泥,想找东西擦擦手,突然想起来自己现在不是会清洁术吗? 于是她给自己施展了一个清洁术,想想又给地上没有行动能力的萧瑜也施了一个。然后便将他留在原地,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 她走过去的时候,尽量不让自己的身体碰到里面任何东西。 她慢慢走过外室,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那一摞书架跟前。 她喜欢书,有限的十三年人生中,也大半和书相伴,所以自然而然,也是这些书先吸引了她的目光。 落地的书架不算小,大约六层,每层都超过三四十本书,总体怎么也该有个二百多本书吧。 可是当她去仔细看时,却发现绝大部分书的名字她都看不清楚,也无法从书架上把它们取下来。 她没有立刻放弃,而是再三仔细看了看,这下发现了,还是有一些书的名字她能看见的,较为鲜明,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发现这些能看到名字的书却是可以取下来看的。 她便随手拿下了一本,发现上面写着《琉璃界灵植分布图谱》。 洛涓虽然不知道什么是"琉璃界",但是却大感兴趣,她久居在庄子上时,除了看书,就是对种植草木颇感兴趣,此刻便随手翻阅。 然而当她的手翻开书页的一瞬间,却感觉一股洪水般的东西直朝着她的大脑侵袭而去,把她的意识冲击得七零八落,她捂着太阳穴,说痛苦也并无疼痛感,可是意识却被撑得模糊了,脚步踉踉跄跄后退了几步,手中的书也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然后这股洪水渐渐也平缓下来,收束在应有的河道之中,不适的感觉慢慢平息。 这时候洛涓才发现自己的脑子里多了一些东西。 像是一幅地图,非常非常广大,但是细看时,又可以非常具体。 具体到一座山,一条河都清清楚楚。 而图上还有一个个密密麻麻的点,有红色,有橙色,有黑色,当洛涓细看时,这个点就会变大,上面出现一种植物的模样,并且有详细说明,这个植物有什么用,生长习性如何,甚至最后还会回归到大地图上,一些点一起闪烁,告诉她还有哪些地方有这种植物的生长。 这真的是太有意思了! 洛涓毕竟是个小姑娘,虽然说她心焦外头的情况,对自己和萧瑜的处境惶恐不安,可还是忍不住一个个小点试探着看起来。 她看到了许多有趣的植物: "剑婆蛛兰,汁液剧毒,花粉花蜜能吸引织金峰,根部可治疗受自锐金之气的损伤。" "星空柠檬草,夜间可发出点点荧光,提炼出来添加炼器之中可使之透明生辉,香气致幻。" "血芷,百年者地下块茎为血红色,千年为紫,红者有毒,需以金丝蟾血沁百日以上方可用之,紫色者无毒,可养心脉之伤。" …… 它们当中大部分都是仅有一两个地点生长的。 也有一些点在地图之外,说明是没有固定地点的,它们也分成不同的颜色,比如: "冰棚,藤萝类,冰属性珍贵植物,缠绕可至冰冻,常与炎火金树伴生,需长于玄冰真火共生之处。"这样奇特的生长要求,自然说不好具体生在哪里。 这样的植物不在少数,所以地图外也有密密麻麻的点,按照不同颜色排列,点开看几个就明白了,金色的是特别稀有的,红色的是火系的,银色是冰系的,黑色是有毒的,白色的是有补益作用的,而大部分还是绿色,就是说不好什么属性的。 洛涓觉得,这书的作者真的是了不起。 如此详尽,如此细致,如此条理分明,她一个个小点地点开看着,完全着了迷,忘了时间过去了多久。 直到她头痛欲裂,猛然间眼前又是一黑。 睁开眼时,果不其然,她和萧瑜还是在那山林之间,藏匿阵里。 第35章 胖子 洛涓发现自己和萧瑜还是在原来的阵盘中,心中既觉得愕然,又觉得果然如此。 刚才那到底是什么地方?幻境?随身洞府? 只有一间斗室,好小呢! 可是那些书……应该都是珍贵的典籍吧? 她几乎很想再进去看一看,可以知道现在并不是研究学问的时候。 实际上,现在的情况可能还会更糟糕。 她看到方才划过天际,已经朝东南方而去的五六道灵光竟然分散向各个方向,其中一道就向自己这边飞来。 刚刚已经经历过半天不敢动弹的洛涓,再度紧张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说起来,上回李供奉在的时候也是如此,那三人本已经走了,却又掉头回来…… 是了,萧瑜曾经说起来,那些追杀他的人手中握有他的八字,又会一种什么卜算术,可以通过他的八字算出他的大概方位…… 想必上次也好,这次也罢,这些人都是通过卜算术算到了他的位置,但又不是很精确,而一旦过了,再测算的时候又会显示在不同的方向,所以他们才会回头扑过来。 这一次想必方向还是很不精确,所以这几人干脆分头寻找了。 这时候天空下起雨来,淅淅沥沥,雨势还不小。 他们在阵中,自然淋不到雨。 这么高级的阵盘,避水那是起码的。 刚才那五六道灵光当中朝着他们过来的那一道,已经降落在这片林子里,不知道是此人运气好还是巧合,那修士已经走得离他们很近了。 洛涓已经可以将他看得很仔细。 这是一个看上去三四十岁的男子,脸上无有皱纹,其实要说二十多岁也无妨,只是气质上不像。还有可能是他的体型影响了别人对他年龄的判断,这男子骨架宽大,身材肥硕,走路的时候三层肚子随波起伏,一对大耳垂,若不是头上留着头发,活像弥勒佛。 他穿着一套泥金色织锦的短褐,虽然是短打扮,利于行动,但布料上织满花纹,行动间丝光炫赫,配着赤金色斓边,富丽非常。他脖子上还挂着一个其大无比的赤金项圈,脚底下却踩着一双草鞋,十分不搭调。 这草鞋甚至不是新的,而是破破烂烂,似乎沾满泥垢。 洛涓忍不住就注意起这双格格不入的草鞋,发觉这男子虽然臃肿沉重,但他的脚从来没有踩到地上,踩在草尖上时,连刚刚返青的草芽都不曾微微弯曲一下。 洛涓入门不久,法力低微,看不出这胖男子的修为,但肯定知道,即使自己用了轻身术,也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胖男子越走越近,洛涓还看到他的额头和两颊各点了一朵梅花,好似涂了胭脂一样,配着他三层小下巴的脸,格外可笑。 雨越下越大,肥胖男子身上自然毫无一丝水迹,干燥依旧。 随着他几乎走到了阵盘的旁边,洛涓越来越紧张。 这可不是宁氏手下的杂鱼,即使是刚刚入门的自己加上没有灵力的二伯娘也能搞定。 这胖子不管修为如何,也比自己远远强得多。 自己绝非对手。 她暗暗祈祷阵盘质量足够好,这胖子看不出端倪,快快离开。奈何天不从人愿,这胖子就冒着雨,在附近细细探查起来。 之前萧瑜还醒着的时候,她曾经详细询问过关于这个阵盘的事情,萧瑜表示说这是一个出自大师之手,质量极其优异的阵盘,金丹之下通通看不穿破不了,即便是金丹真人,若非对阵法颇有研究,也很难看穿。 她之前还尝试过,萧瑜摆开阵盘,她从外头看过来,就只能看到原来的森林,好似这里根本没有人,也没有阵盘一样,甚至她能自己走进去阵盘范围,好似这里真的空无一物…… 但萧瑜跟她说,这并不是真的让阵中的他们变没了,只是有空间扭曲和传送而已,让人触不到他们,却又发现不了自己是受到阵法的影响。 胖子在周围逡巡,似乎发现了什么,洛涓越来越紧张…… 她并不知道,坏事就坏在这一场雨上。 阵盘本身会避雨,所以他们在阵中淋不到雨。但是阵盘制作者本身也是很有水平的,它会让外人看到觉得这里什么问题也没有,雨一直在下,这里的草木和别处的草木一样沾满雨水,土地也一样变湿润。 但这仅仅只是幻境而已。 实际上的雨水哪去了呢?避水决自然是把它们避到阵盘周围一圈去了…… 所以,如果是特别细心的人,会发现阵盘周围一圈的土里含水量要比正常高不少…… 体现出来就是格外湿润一点。 当然了,到处都是雨水,土地本来就是湿漉漉的,要看出这一圈格外的湿,真的极为不易,若非心细如发,就是对水系灵力极为敏感…… 而这胖子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此刻洛涓虽然不知道胖子发现了什么,但已经察觉出不妥,对方围着绕圈子的路线,分明就是他们阵盘外面一圈。 而胖子似乎也肯定了自己的怀疑,他取下脖子上的巨大金项圈,对着洛涓……面门就当头劈了过来…… 洛涓已经吓傻了。 她没想到这胖子竟是一个说动手就动手,雷厉风行的人物…… 当然,阵盘的防护力量非常足,这一试探性的攻击被带偏了轨迹,轰然砸到了骆娟头顶的那棵大树…… "轰隆隆",石破天惊。 这个两人合围的大树轰然倒下,金项圈余势未消,又连连击倒了二三十棵大树,这才停下。 洛涓暗叫一声糟了! 攻势挡住没问题,但进攻的路径被改变了,这不是分明告诉对方,这里有问题吗? 即便对方一个人奈何不了这阵盘,他附近还有同伙啊! 一个不行,来两个,两个不行,来三个……萧瑜说他的仇家势大,总会找来能破他们的阵的人…… 而阵中的洛涓和萧瑜,根本不敢收起阵盘逃走。 看刚才金项圈的表现,罗娟就知道自己的木刺也好,灵雾也好,对人家都是没用的……何况自己还要带着此刻不省人事手无缚鸡之力的萧瑜…… 洛涓左右为难,不趁着现在跑吧,敌人来的多了,更没戏,如若想要现在跑吧,也是根本跑不掉。 她左思右想,突然心中一动,刚才她和萧瑜一起进入了那白玉坠子里的斗室……若是这会儿他们俩人也躲进去,把阵盘收起来,或者就干脆让敌人去破这个阵,最后破了阵这才发现一团空…… 岂不妙哉? 可惜接下来她一试就绝望了:任凭她用多少神识和灵力注入那白玉坠子里,那白玉坠子都毫无反应,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似的。 这真是太荒谬了! 她竭尽所能,拼命尝试,依然还是无效。 洛涓怔怔发愣,胖子还在锲而不舍地围着他们的阵盘一圈圈的绕圈…… 洛涓想起刚才在斗室之中是一阵头疼便自己退了出来,心想,大概是自己某种能力不足吧,不足以支撑他们长时间地停留在斗室里…… 可这到底是什么能力呢? 她的灵力还有一些,神识也未见枯竭…… 唉,算了,以后再想吧! 便是想出来一时半会儿也未能提高……眼前最大的危机还是外面的胖子。 她低头看看萧瑜,萧瑜还没醒,但已经完全不烧了,呼吸平稳,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再抬头看看外面的胖子,她想了想,第一次从自己体内召唤出了一只金灵蜘蛛。 在所有被她收服的金灵蜘蛛中,她选了一只发育得最好的。 因为有灵兽契约的存在,蜘蛛可以随她心念而动,很快就从她脸上爬了出来,爬到她手心里。她拿镜子照了照脸上,其中一个包破了一个半粒米大小的口子,如今这脓包已经干瘪了下去,显然就是这只蜘蛛原来寄生的地方。 小蜘蛛的身体也还就是米粒大小,浑身闪着金光,模样不但不凶恶,还颇为精美。 洛涓在意念中将命令传达给它,告知它要去做的事,然后小蜘蛛就十分懂事地慢慢往阵盘外爬了过去。 洛涓自然是让它去咬那胖子。 胖子修士和她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她若用木刺什么的,完全是贻笑大方,唯一能试的也就是这金灵蜘蛛了。 金灵蜘蛛是灵虫谱上有名的前几名,珍稀难得,别看没有出壳的时候,她的灵力都能将之刺穿,但只要一见天风,就质逾金铁,实际上远非凡铁所能比,就是精金秘银也未必能及,故而即使在金丹修士的攻击之下,也难伤性命。 它体型极小,又毫无灵力波动,极难被发现。用来偷袭,再好不过。 当然它也是有毒的,据说即使是金丹修士,也难以承受它的毒,可惜毒性到底是什么样的,连箫瑜也不知道。 洛涓就这样控制着这小小的金灵蜘蛛,悄悄爬出了阵,靠近了那正在团团乱转的胖子,爬到他脚踝上,轻轻咬了一口。 第36章 转移 却说那小小的金灵蜘蛛,爬出阵去,在洛涓的屏息期待之下,爬到那身穿金光闪闪的衣服和破烂草鞋的胖子脚踝上,轻轻咬了一口。 金灵蜘蛛细如蚊蚋,但修士们生性灵敏,绝不可能被咬了却毫无发觉,可这位胖子修士,还真的好像毫无察觉,依然孜孜不倦地围着他们的隐匿阵转圈。 而小蜘蛛已经完成任务,乖乖的又往回爬了。 这隐匿阵出去容易,爬回来却是难,即使对于一只蜘蛛来说也不例外,可怜的小蜘蛛爬进了阵法范围,却寻不到正确路径,只在那团团乱转。 洛涓连忙放出细细的灵力,将它收了回来,纳入灵兽袋中。 完成任务归来的小蜘蛛光荣地成为灵兽袋的第一位居民。 之前洛涓早已在萧瑜的帮助下,把灵兽袋设成了金灵蜘蛛适宜的温度湿度和光照,而且这个灵兽袋又是金属性灵力的,小蜘蛛住得很愉快,反馈给她一丝愉悦的情绪,令洛涓心情很好,决定最近就陆续把脸上的蜘蛛们迁出来。 而这个时候,金灵蜘蛛的毒似乎在胖子修士身上开始起作用了。 只见他突然站住了脚步,只见他脸上露出半是欢喜,半是迷茫的神色,恭恭敬敬对着面前的空气道:"师父,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停顿片刻,又更加欢喜,还带着一丝羞赧道:"师妹也来了吗?" 然后便凝视着前方,似乎在专心地听着某个看不见的人说话,过了会大喜道:"真的?" 继而又带着半分扭捏笑道:"那……那我们这便走罢……" 然后便朝着远处走去了,一边走,一边还朝着身旁看不见的人低声笑语,似乎有人和他同行一般。 洛涓何曾见过这样的场景?她又是惊讶,又是想笑,又是骇然。 但她素来不笨,看到眼前这些,何尝不明白她的金灵蜘蛛的毒性,竟是让人产生幻觉。 这金灵蜘蛛以人为寄主,以神魂为食,其毒性作用于神魂,倒也合理,只是不知道这毒性能维持多久。 正在想着,突然有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洛涓一惊,低头一看,原来是萧瑜已经醒了。 他方才浑身高热,这会儿已全然退了,反而手冰凉。 他面色煞白,但一双黑眼睛却十分清明。 洛涓心中一喜,柔声道:"你醒了,觉得如何?" 萧瑜回给她一个微笑,道:"尚好。" 洛涓便把刚才那胖子修士前来的情景,自己让蜘蛛去咬他,以及咬了之后如何表现一一同他说了。 萧瑜听完所说的话和她所想的差不多:"不知道那金灵蜘蛛的毒性能维持多久……"然后,便坐起身来道:"事不宜迟,咱们立刻离开这里。" 洛涓明白他是怕胖子恢复神志之后,带同党到这里来破阵抓他们,故而哪怕只是挪开十丈半里的,也是有用的。 洛涓二话不说,便开始收起阵盘,萧瑜则把地上的东西都收进自己的储物法宝中,两人虽然都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孩子,但动作极为利索,更是默契非常。 不过一二息的时间,一切都已完备,洛涓便伸手来搀扶萧瑜,打算立即离开。 怎料萧瑜已经自己站起身来,对洛涓说:"我已好多了。可以自己行走了。" 洛涓一怔,但看他确实腿脚便利的样子,便也不勉强,点头道:"如此太好了,咱们快走。" 二人匆匆离开,却也不敢多行,萧瑜取了两颗珠子出来,分给她一颗,那珠子透明无色,宛如水晶,洛涓拿到手里,便发现雨淋不到身上了,心里明白这是避水珠,萧瑜拿出来避雨的。 他又拿出两张符,给二人贴在腿上。 洛涓问这是什么。 萧瑜才道:"这是十倍神行符,能把走路的速度提高十倍。" 洛涓想,他之前为何不拿出来?想想又失笑:之前萧瑜行动不便,不是得让自己背着,就是得让自己扶着,自己那些微灵力,又要给他解毒,又要对付自己体内的蜘蛛,又要用来增长力气好能弄得动他……都没有多余的精力能用在轻身术上,速度比龟爬好不到哪去,用了这神行符也是浪费。 她又想:若是那本来速度就极为可观,一日能飞千万里的修士,或是用在战斗中,这神行符的能力,岂不是逆天了? 这个问题她自己想不出来,便开腔问萧瑜,萧瑜道:"哪有这样的好事?这符不过是化炁期修士所用,超过一定的速度便没用了。" 虽则如此,走出半日,到了天黑,大概也走了二三百里了,竟是已经到了另一个山头。 萧瑜找了一处靠近山壁的地方,重新把阵盘布置好,又和她躲在了阵中。 他说:"估计那些人也快要来了,咱们且在此处躲几天。抓紧修炼和解毒。" 洛涓点头。 到了这时候,她才有空问他:"方才半日前你是怎么了?" 萧瑜沉默了一会,眼帘微微下垂,道:"这几日你把毒驱了不少,只是限制异火的灵力壁障还在,我的灵力还不能循环,什么也做不了……我想试试,先把异火抽一丝出来……" 洛涓恍然大悟:难怪他刚才身上烫得好像被火在烧,原来体内真的有火。 又觉得不可置信:"你把异火抽出一丝来?你体内都没有灵力了,那异火抽出来,不是在直接烧你的经脉吗?……" 这与自残何异? 萧瑜似乎脸微微一红,道:"我体内不是没有灵力,只是不能循环,无法使用,却还是有一定的自保能力……此举虽然冒险,却也有成功的可能,如今不就是成功了?" 洛涓无语,她虽然是个修道的新手,却也知道此举实在太冒险了,成功的希望极其渺茫,萧瑜也肯定是因为危机逼近,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事已至此,她再罗嗦也与事无补,于是只好点点头,道:"下回不要再这样冒险了,刚才吓死我了。" 她不知道,从萧瑜的角度,只看得到她那半张完好的脸,秀美的面颊还带着不少孩子气,秀发乌压压的,略有些蓬松,配着她正经面孔殷殷叮嘱的神情,说不出的可爱,萧瑜忍不住含笑"嗯"了一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洛涓因自小受苦,身边的忠仆义婢又以她为主,事事都要她拿主意,向来早熟,虽然萧瑜比她高半个头,行事也十分有章程,懂得也比她多,但因为遇见的时候他就动弹不得,一路上都要仰赖她来照顾和祛毒,她便总觉得他还是个孩子,此刻见这"孩子"反倒把她当成孩子,还伸手摸她的头,不由皱眉白了他一眼。 萧瑜见她故作正经地皱着眉头白他,一脸谴责的模样,却觉得她更可爱了。 洛涓看时辰到了,又匆匆开始修炼,等她修炼完了,发现萧瑜已经睡着了。 他睡着的面孔格外宁谧,面色也已经不是惨白如纸,略微恢复了一些血色,乌黑的鬓发有一缕掠过他薄薄的浅粉色嘴唇,粘了几丝在上面,模样有些脆弱,这一天对他来说,大概实在是太累了。 洛涓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拿开他粘在嘴唇上的发丝。 雨已经不下了,满天的星斗开始展现出他们灿烂的模样,绚烂的银河延伸到不知何处的远方,洛涓抬头看了好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 不知道舅舅现在何方?陈妈妈过的好不好?祖父他们大概还没有回去,宁氏会不会找二伯母的麻烦? 弄丢了自己,祖父和父亲大概会暴跳如雷吧? 要是能连累一下宁氏,那就更有趣了。 她又想起了白玉坠子里面那间神奇的房间,为何就不能进去了呢? 这么想着,突然之间,她发现自己又身处其中了。 依然是那样一间屋子,依然是那独特的白色长毛地毯,积灰的丹鼎,奇怪的中药柜,连她上午来翻乱了书的样子都和以前一模一样…… 这不是梦,太真实了。 她又走过去看看书架,书架上的书还是那些,她能看得了的没几本。 她决定日后慢慢看,便踱步到外室去看那奇怪的中药柜。 这奇怪的中药柜有的是抽屉,有的是门,有的是空格子,空格子那些一目了然能看到是空荡荡的,她便去打开那些抽屉和柜门,看看这些里面有什么? 有的是空的,有的里面有东西,有的是黑乎乎的一团,有的是晒干的草,有的是某种动物的筋,有的圆乎乎一团,非铁非木,也不是肉质…… 其中一个很小的抽屉打开,里面有三个玉瓶,一个上面写着"补气丹",一个上面写着"避毒丸",还有一个是方的瓶子,有点像盒子,上面写着"正火纯阳散"。 这些名字好生直白…… 洛涓都怔住了。 就是祖父给自己驱毒虫的,没什么用的那个散,还叫那么长的名字呢! 洛涓觉得这三瓶药似乎是特意给自己的一样,生怕自己不懂,名字才取得这么直白。 她慢吞吞把三瓶药收起来。 再看看墙壁上,离她很近的地方就挂了一串绿色的像叶子似的东西,用一根半透明的,说不出材质的,弹性很大,像某种动物的筋的绳子系住。 她看着看着便心生亲切,伸手也取了下来。 然后她便想试试能不能自如地回去,心念一动,就回到了山林中了。 萧瑜很警觉,虽然洛涓的行为并没有能力波动,却立时醒了。 洛涓拿那三瓶丹药和那串叶子给他看,他一看到正火纯阳散,就惊得了起来,连声问她哪来的? 洛涓把白玉坠子和那间屋子的事情都说了一番。 她说得又快又乖,毫无半点隐藏。 萧瑜安安静静听她说完,目光中带了一分异色,半晌才开口道:"你……你就这么告诉我了?如此异宝,不怕我杀人夺宝?" 第37章 准备 洛涓听到他这样说,笑了笑道:"这是很厉害的宝贝吗?是不是随身洞府?" 萧瑜却摇了摇头,正色道:"不是随身洞府,若是随身洞府,你那颗白玉坠子在你进去时会留在原地,旁人若将它拿走,便也把你一块拿走了。可你方才进去时,这白玉坠也随你一起消失了,此非凡物,恐是空间异宝……往后定不要在旁人面前露白。" 洛涓似懂非懂,心里想,我消失的时候是到白玉坠里面去了,可白玉坠本身也随我进去了,那岂不是白玉坠自己又进了白玉坠里头去了?这也太说不通了。 她怎么想也想不通,后来干脆也就甩甩头不想了。 萧瑜却拿起了那盒正火纯阳散,打开来,闻了闻,小小少年面上神情复杂道:"此物……竟是……" 洛涓凑过来看了看,里面是浅浅一些正红色粉末,将将能盖住那小小玉匣子的底,好奇道:"这是什么?能解你的毒吗?" "正火纯阳散,"萧瑜道,"需是纯阳之体的人以正阳之火炼就的太阳砂,听着并不如何名贵,实则很不好找。" 顿了顿,他说:"我中毒之后,母亲就想寻此物为我解毒,但情况危急,一时无处寻觅,母亲无奈,将她体内驯化的异火植入我体内,因并非纯阳之火,却也只能控制我的毒性,无法根除,而此毒和异火都是酷烈之物,母亲以灵力为壁障,将它们控制住,以免使之扩散全身。" 洛涓这才明白,又喜道:"太好了,这不就是你的毒的解药吗?服下去是不是就没事了?" 萧瑜摇头:"若是体内还无异火,这确实是解药,服下去就没事了,但此刻却不行。" 洛涓讶道:"这是为何?" 萧瑜面无悲喜:"此刻服食,毒可立解,但此物极助火势,异火立时大作,我就会被焚身而死。" 洛涓愣住了,片刻后皱眉道:"这……这却如何是好?此物没用了吗?" 萧瑜道:"只有先控制住异火才行,便如我今天所为。可以每日引出一丝异火,逐渐收服,攒的多了,便可以了。" 洛涓皱眉:"难道就要天天受这死去活来的苦?" 萧瑜飒然哂笑,但看到她面上不忍的神色,又正了面容,柔声道:"往后不如今天痛得厉害,今日因是第一次驯服此火……如今我体内已经有一丝被我控制的火种了,再引火出来,自可归去火种处,不会再满身乱烧。" 洛涓这才放下心来。 萧瑜又看另外两种丹药,虽然名字极为朴素,但萧瑜说在他们这个修行阶段算得上良品好药。 而洛涓拿出来的那一串叶子,却是一件法宝。萧瑜教了她如何炼化法宝。 萧瑜对白玉坠子里的小小房舍很是好奇,洛涓便要带他进去看看。可这次依然是无论怎么想,无论怎么使用意念,就是进不去。 而洛涓放开萧瑜的手,尝试了一下,自己却能进去。 怪了,洛涓想,之前怎么能带他进去呢? 难道是因为上回萧瑜是晕过去的? 还是因为上次白玉坠沾了很多萧瑜的血? 总不能每次想要带萧瑜进去就得让他用血给白玉坠洗洗澡吧? 洛涓皱眉,很是烦恼。 萧瑜反而宽慰她,道:"日后再试罢。" 洛涓接受了他的安慰,后来却悄悄等到他睡着,又试了一次,能不能把睡着的他带进去。 结果依然不行。 后半夜,他们离开的那处山峰突然热闹了起来,四五道灵光在那里纷纷降落,此起彼伏,后来就纷纷朝着他们现在所在的方向飞了过来,分布在方圆百里之内,各自降落。 看样子是在搜索他们。 萧瑜低声道:"他们能拿我的生辰八字卜算出我的位置,但只能大致在方圆百里之内。" 正是因为这一点,他一直甩不开追兵。 洛涓沉吟说:"既然如此,咱们该躲到哪个人口稠密的大城池去才是。" 萧瑜赞赏地看了她一眼。 在荒郊野外,敌人反而好搜捕他们,若不是有这一个隐匿阵盘,他们早就被抓住了。 可到了人口稠密的大城就不一样了,方圆百里的范围,几乎也就是一个城池大小,里面人口众多,要想从中找出两个人来,犹如从一池水中找出两滴。 这也是他所想的办法之一,只不过之前毒发太重,整个人一直在断断续续的半昏迷状态,当时手下竭尽全力要为他寻求解毒之法,别无他路可走…… 现在他的毒是没问题了,包括异火,需要的也仅仅只是能安静休养的时间而已。 还没有完全收服小蜘蛛的洛涓同样需要能躲起来静养的时间。 等到他的毒和异火都解决了,凭着储物法宝里面的资源,小心一点,带着洛涓前往西方扶桑木还是可行的。 于是萧瑜把计划和洛涓简单说了一番:"我还有几张传送符,可以传送到蒲邑,蒲邑是人口上千万的大城,也是我……咳,我家的大本营……,他们一时大概想不到我敢回去。" 那里距离扶桑木也要近得多。 但这种传送符却不是单单依靠神识就能使用的,需要消耗不少的灵力,未曾化炁的修士也使用不了。 "等我三天,"萧瑜柔声道,"三日后我当能勉力施为。" 洛涓有些忧虑,想提醒他不要勉强,以免伤得更重,可眼下被团团围困的情况,若不用传送,恐怕也真是脱不了身。 这三日,他们二人依旧如往日一般勤勉,洛涓四时修炼不辍,每日的少阳之气依旧用来给萧瑜解毒,少阴老阴之气用来给萧瑜平息体内的异火之苦,剩余的灵力则用来收服金灵蜘蛛。 如此一来,她收服蜘蛛的速度就慢了不少,不过她体内的形势还算可控制,目前自然要以萧瑜优先。 萧瑜每日抽引驯化异火,日日都要遭受烈火焚身的煎熬,虽然不若第一次那般会晕厥过去,但那种痛苦也让洛涓一个旁观者看得心惊胆战。 萧瑜很有毅力和自制力,明明痛得青筋迸裂,浑身冒起白烟,手掌贴地的地方,连土壤都化为焦土,他却轻描淡写说没有多么痛苦。 洛涓能做的,也只是尽力用二阴之气来缓解他的痛苦。 期间她也进了那白玉坠子里面的房间两次,其中一次房间里并没有什么变化,另外一次却多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这本小册子的名称叫《替身傀儡术》。 翻开来第一页是"制作低级替身娃娃"。 看了一眼低级替身娃娃的作用,洛涓便震惊了。 她匆匆拿着这本小册子离开玉坠空间,拿给萧瑜看。 萧瑜看完之后也无语了,问:"原先书架上没有这本?" 洛涓很肯定地点头。 "是突然出现的?" 洛涓再次肯定点头。 萧瑜低头把那替身娃娃的做法看了又看,它的主要功效是代替主人承担诅咒,也能影响卜算结果和寻踪法术。 也就是说,如果做一个留在此地,敌人卜算出来的方位可能就一直是这里,他们去了哪里,敌人就无从得知。 这也未免太……瞌睡送枕头了。 他沉默了半天,问洛涓:"你当时心里是不是在强烈地想着什么?" 洛涓赧然道:"是,我在想要是有什么办法能让你的对手的卜算术失灵就好了。" 萧瑜再度沉默,然后才开口说:"大概是器灵。" "你的玉坠应该有器灵,能够回应你的愿望。" "真的?"洛涓惊道。 于是她立刻心里默念:我好想给舅舅找一本以武入道的功法秘籍! 然后闪身进了玉坠空间。 可是……什么也没有。 洛涓很沮丧,她又默念了好几种东西,可是空间中都没有出现。 这是什么器灵啊? 洛涓沮丧地想:这个玉坠子真是捉摸不定,任性得很! 她在琢磨玉坠空间的有求必应功能,萧瑜却在研究怎样制作替身娃娃: "这些材料我的储物法宝里几乎都有,"萧瑜说,"可是没有炉鼎,就算有炉鼎,在这里炼制也有些冒险。" 萧瑜的藏匿阵虽然能屏蔽声音,灵力波动等,但炼制一件东西动静太大了,阵盘不知道能不能藏住。 "那个房间里倒是有丹鼎,"洛涓说,"但是我不会炼制呀。" 萧瑜沉默,洛涓说的不错,她灵力低微,确实无法炼制这样的东西,况且她也没有三味真火……自己倒是有这异火,可自己进不去她的空间! 还是个死局! 既然暂时没办法,他也只好歇了心思,只是更努力地抽引异火。 昨天下午,他刚刚从痛苦中平缓过来,突然脸上微微变色: 远处天空刚刚飞过去一个大棋盘,那个棋盘他认识,属于姨母手下一个擅长破阵的高手。 第38章 恩仇 萧瑜告诉洛涓,这个驾驭棋盘的人是他姨母手下,一位非常擅长阵法的高手。他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如今却出现在这里,说明胖子已经清醒了,并且把他们藏匿于阵法中的事情告诉了上司。 只是不知道那胖子修士是蜘蛛毒效过了自己醒了,还是被救治了。 现在形势很危急,萧瑜认为那个破阵高手要破他们的隐匿阵并不是太难的事情。 他们搜不到这里也就罢了,若是搜来此处,立刻便会暴露。 他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洛涓却对于他所说的"姨母"二字很感兴趣,问他:"你的敌人……莫非就是你姨母吗?" 萧瑜沉默片刻,轻轻嗯了一声。 他问:"你听说过蒲邑吗?" 洛涓轻轻摇头,低声道:"我虽然出生于一个总兵府,但从小母亲早亡,被父亲和继母扔到庄子里自生自灭,除了认得几个字,见识与村姑无异……" 萧瑜沉默着,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似乎在考虑如何措辞,又似乎在若有所思:"……你不知道也正常,我们那里离这个国家太远了,相隔数万里,凡人终其一生也难到达……" 这个世界上,有大大小小不少国家,但也有不少并不属于任何国家的地方。 蒲邑就是一个自由城邦,它是整个大陆上数一数二的大城市,虽然不是专属于修士的仙城,却也修真者云集。 而蒲邑真正的统治者就是萧家。 萧家是一个修真世家,其地位权势规模远非洛家镇的洛家所能比,其族中也曾能人辈出,便是元婴修士也曾出现过几个。 "……吾父便是一位元婴修士,"萧瑜道,"他娶了我母亲和我姨母二人,母亲修为更高,为正妻,姨母为媵。" 洛涓愕然,一人同娶姐妹二人,以姐妹为媵妾的,书中古礼倒是有,现在却极为罕见。 "……父亲在十年前一次游历中失踪,母亲千辛万苦,说动族中元老,奉我为主,殚精竭虑,才将族中稳住,"萧瑜微微苦笑,"彼时姨母是全力辅佐母亲的,可不久后,她竟然也生下一个父亲的遗腹子……" 说到这里,洛涓便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萧瑜接着低低道:"……前年母亲修炼出了岔子,眼看元婴无望,尽力压下走火入魔的伤势,想替我稳住几年,可没想到恶化得那么快……当时姨母就将权力抓到了手里,去年下半年我中了暗算,身中奇毒,母亲为了救我,更是拼掉了最后的修为……正月十五的时候母亲……坐化了……," 说到这里,他一直平静的声音也忍不住带了一些哽咽,垂下的手紧紧的攥成拳头,被风吹拂的发丝,又黏到了他的唇角,他薄而美丽的嘴唇微微干裂,这几日日日受烈火焚身之苦,他的嘴唇便一直有些这样。 洛涓忍不住,凝聚了一小团水雾在他唇边。 萧瑜一怔,感觉到嘴唇的缓解和滋润,勉强朝她微微一笑,伸出手,自然而然地抓住了她的手在掌心中,柔声道:"……无事,勿为我忧心。" 他继续说完:"……母亲一去,姨母立刻变脸。曾经十分可靠的一些下属都暗中投靠了姨母,猝起发难,忠诚于我的好些人都被斩杀……我好不容易被护卫着逃亡出来,逃亡途中,护卫们死的死散的散……也有一些母亲当年的好友伸出援手……死伤太重,如今我也尽量不想再找他们了……" 竟然是这样。 洛涓仿佛看了一则史书上的故事。 父终子继,家主,继位,同父异母的兄弟相争…… "原来修仙者也有这样的权利之争,"洛涓喃喃道,"修者与天争命,不是更应该把心思放在修炼和自身强大上吗?" 萧瑜道:"你说的固然是正理,但修炼最需要各种资源,天材地宝,丹药灵器,有了权力自然更容易得到,……何况权势动人,尤其对于修炼已到瓶颈,再难进得一步的人来说,尤其如此……" 洛涓沉默,片刻后道:"那你有何打算?" 萧瑜想了想道:"先逃得性命,再潜心修炼,正如你所说,修者与天争命,自身强大方是正道……"他哂然一笑:"……其实,我并无兴趣浪费时间在这些族中俗务上,要不是因为母亲坚持……姨母若是好好与我说,家主之位,让给弟弟又何妨?" 他仰首看着空中浮云,远处天际:"……区区权力,又怎能比得上登闻大道,遨然四海……可现在,为我死的人不能白死,待我修炼有成,这个公道,总是要讨回的。" 洛涓点点头。 萧瑜这想法其实和她差不多,自从她接触修炼以来,虽只窥得丝缕,已觉出大道之美,之玄,之妙……她迫不及待地日日沉浸于修炼之中,不仅仅因为想要获取力量,躲避危险,保护自己,以及向父亲和宁氏复仇,更是因为她酷爱修炼本身。 第一次打坐,第一次内视,第一次凝聚灵力,第一次化出水雾,第一次生成木刺,第一次发现自己能掌握这些超凡的力量……在忘却时间的静坐中,映射整个宇宙的投影…… 这些感觉,妙不可言。 所以虽然现在前途未卜,确切的灵根还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也不知道……但若是能活下来,她也会潜心修炼。 复仇不急,等到她强大了,父亲也好宁氏也罢,都不过是挡在她路上,抬脚便能踩碎的土鸡瓦狗。 可是虽然复仇不急,报恩却是急的,重要的人能不能好好的活下去,是比修炼还要重要的事情。 她要确保舅舅好好的,她要让陈妈妈能平安富足度过晚年,这些既是她的愿望也是她的责任。若是荼靡没死,她也要让荼蘼风风光光出嫁,靠着她过一辈子好日子。 还有二伯母,她为自己所做的也要报答…… 所以这一刻她格外明白萧瑜的心情。 那些为你付出的,从此你的生命就要加上他的付出,爱你的,你日后生命的重量就要加上他的爱,为你而死的,你永远要担负着他们的生命负重活下去。 萧瑜通常在午夜,她吸收完老阴之气的时候,引渡收服异火,如此她一旦修炼完,便能即刻使用少阴老阴二气为他缓解。 这一天夜里,她修炼完毕,如常去看萧瑜的状况,却见他连衣裳都撕扯开,浑身赤红,已经昏迷了…… 洛涓沉默。 她如何看不出来这是因为萧瑜一次引出了太多的异火。 他身上的衣裳是储物法宝里拿出来的,名叫寒绡,据他说也是鲛绡的一种,但是生活在极北冰海的鲛人所织,除了有一般鲛绡的特性,还极为寒凉,便是太阳真火,也难焚烧。极其名贵。 洛涓还是年幼,修为见识浅薄,她只知道萧瑜说名贵,却不知道此物贵重到何等地步,若是被修士窥见,又会引来怎样的抢夺…… 她此刻见到的却只有他的痛苦,也知道他是因为形势危急不得不如此,洛涓叹了口气,把手贴上他,尽心尽力为他缓解,丝毫也不保留。 可就在这时候,她的视野里出现了人影。 之前令萧瑜十分忌惮的那个棋盘,降落在了他们所在的山峰峰头,棋盘上下来了两个人,当前一人身形略高,高冠深衣大袖,一副大儒打扮,模样像三四十岁,但同样头发乌黑,皮肤莹白,一丝皱纹也没有。 估摸着便是萧瑜所说的阵法大师。 身后一男子,身形要矮小些,穿了一身翠绿色锦缎衣衫,皮肤雪白,油光水滑,似乎很年轻,又似乎也并不年轻,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粉腻腻的。 洛涓心里生出了绝望。 怎么偏偏又在萧瑜晕厥的时候来了? 萧瑜说这阵法大师一旦来了,他们的隐匿阵定然藏不住。. 随着那二人渐渐走近,洛涓头皮发麻。 她已经悄悄招出了两只金灵蜘蛛,手中也握紧了新得的树叶法器。 只是对于故技能否重施心中全无把握。 那阵法大师一指棋盘,棋盘没有收起来,反而飞到一人多高的空中,悬在那里,然后从棋盘上发射出经纬交织的光线,将整个山头笼罩其中。 洛涓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在震颤,可明明连一块小石头一片草叶都没有动弹,难道是幻觉? 可洛涓知道这必然不是幻觉。 她甚至觉得他们的阵盘似乎也在发生什么变化…… 她咬咬嘴唇,决定把蜘蛛放出去,试试能不能起点作用。 正待行动,手却被另一只手按住了。 萧瑜睁开了眼睛。 他是被这些动静弄醒的,但实际上他体内的异火还没有被降伏,强忍着痛苦,浑身都在簌簌发抖,因为痛苦,嘴唇也被咬破了,沁出血来。 "不可……"他低低地艰难地说,"他身后那人,是个擅使毒虫的行家……" 想来是为了救那胖子修士和阵法大师一起被派来的,洛涓懊恼地想。 萧瑜控制着身体的颤抖,缓缓坐起身来,伸出一只手臂,将洛涓揽到身后。 一边慢慢地摸出一张符来。 可他这会儿连异火都控制不了,又怎能用灵力驱使此符? 第39章 一气呵成 洛涓看他此刻分明连坐起来都极为费劲,又哪来的能力使用他的传送符? 她咬着唇,还想再试一试她的玉坠空间。 到底是划他一刀取一些他的血呢?还是要把他打晕? 阵外,那戴着高冠的阵法大师,显然已经发现了他们的阵盘,径直走了过来,冷笑道:"雕虫小技耳。" 只见他伸手虚指,便有一大片围棋子飞到半空中,共有三十六颗白子,七十二颗黑子,在半空中盘旋飞舞不落,看似杂乱,却隐隐有极为玄妙的规律。 洛涓仰头呆呆看着,不过几眼,就头痛欲裂,胸烦欲吐。 "别看",萧瑜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那是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是他独门的以阵破阵之法。" 那位大师的看家绝技,既可伤人又可破阵,如洛涓这般修为浅薄的,看几眼都可能被伤到神魂。 他们的隐匿阵已经震荡不已,萧瑜白玉般的面庞露出绝望之色。 他本来的计划是在三天之内把体内被禁的异火抽取出一半来驯服,然后便将母亲设下的灵力壁障冲开,再服下正火烈阳散解毒,火总是恋火种的,若是壁障外面被他收服的火种能达到总量的一半,那么冲开壁障之后,剩余的异火也有很大的可能会直奔火种而至,不至于遍体焚烧…… 如此一来,他虽然会受重伤,但应该能够保住性命无忧,灵力因此能恢复循环,也就能忍着伤势,动用灵力,勉强使用传送符了。 可他没有三天的时间,不过两天,对头就找上门来了。 意识到可能有这种情况,所以他今天格外地拼命,一下子引出了大量的异火,加上之前两天的,异火引出来的也差不多有一半了。 若是能多哪怕半个时辰,让他能够把这次引出来的异火收服,他都敢拼命去冲击灵力壁障。 可此刻萧瑜体内引出来的那缕异火根本还没有完全收服。 他也顾不上了,哪怕后果严重,依然努力尝试了一下去冲击那灵力壁障。 可他此刻灵力紊乱,遍体火焚,竟拿它丝毫没有办法…… 根本冲击不动…… "……一会儿看到有第一面阵旗碎裂,你就躲进你的玉坠空间里去。"萧瑜低声嘱咐洛涓,声音虽然低,却斩钉截铁,极为果断。 洛涓皱眉,低声道:"那你怎么办?" 萧瑜不答,他还在努力冲击灵力壁垒,但希望已经极为渺茫,他的打算是等阵破了就把体内的异火放出来和对方拼了。 洛涓见他不回答,知道他不是没办法就是在打着什么两败俱伤的主意,心里一沉,伸手抓住了他的一只手,心想我无论如何也要设法把他带到玉坠里去。 洛涓手头没有合适的刀刃,正想要咬他一口,放点血在玉坠上,眼前已经一花,她和萧瑜已经都进了玉坠空间去了。 洛涓整个人都怔住了。 这玉坠怎么又那么好说话了?既不用萧瑜失去意识,也不用他大量的血…… 萧瑜也怔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在意识清醒的时候进入玉坠空间中,忍不住四下打量。 其实,他不是没见过空间法宝,父亲的随身洞府虽然是他幼时进去的,却还清楚记得,比起这个小小斗室是要大得多了。 但总有哪里让他觉得这个地方不太一样。 "抓紧时间,"洛涓对他说,"上次一起进来的时候,咱们没能呆多久。" 萧瑜秒懂。 眼下的安全,只是极为暂时的。 说不定连半个时辰都坚持不到他们就会被玉坠空间扔出去,到时候依然落在敌人手中。 萧瑜二话不说,立即原地在那白色长毛地毯上坐下,盘腿打坐,努力把异火收束起来。 进入这里其实并没有立刻感觉到灵气特别浓郁,可不知道为什么,收束异火的时候却感觉格外顺畅,连烈火焚身的痛苦也减少了许多。 火种合一之后,他睁开眼睛对洛涓说:"一会儿若看到我中毒症状严重,立时把正火烈阳散喂给我……千万莫要喂得早了。" 正火烈阳散能解他身上的剧毒,但也能极大地助长他身上的火势,这毒虽然厉害,却不会立时毙命,可异火若是没有收束好,就被大涨火势,却可能立刻要了他的命。 这个原理洛涓也知道,她顿时急了:"哎,那我到底在什么时机喂你合适啊?" 到底怎样算是中毒症状严重? 这时机一个把握不好就会送了他的命,责任实在太过重大了,他怎么也得说清楚些呀? 萧瑜却道:"就看我快丧命的时候吧。"还朝她微微笑了笑。 洛涓更加头皮发麻,急道:"别开玩笑啊!" 她是真的着急,萧瑜这样嘱咐她,也未免太过儿戏了。 总得说一些具体特征吧。 看她着急,萧瑜收起笑容,轻轻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这毒发作到何等地步就是……你凭感觉吧。"他深深地看了洛涓一眼,低声道:"我相信你。" 说完就闭目,开始冲击灵力壁障,不再理她了。 这……这真是逼上梁山! 这种事情怎么能凭感觉? 人命关天啊…… 洛涓烦躁不已,愁得都要去拉扯自己头发了。但是萧瑜最后那凝注的眼神,那轻而肯定的四个字"我相信你"一直在脑海中,清晰如刀刻,.她终究是渐渐安静下来。 她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萧瑜,所有感官都调动起来,眼睛,耳朵,鼻子,神识……密切地关注着他。 拈出正火烈阳散的手渐渐停止了颤抖,变得越来越稳定。 她看着他端然打坐的身影渐渐开始颤抖,急急用上了灵目术。 接着便仿佛看到他的丹田周围一圈似乎有什么东西轰然一声坍塌。 这种感觉非常神奇,明明眼睛看不到,可却又似乎是亲眼所见。 然后他的身体就被火焰猛然席卷。 洛涓揉揉眼睛,火焰看不见了,眼前只能看到萧瑜无法维持打坐的坐姿,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她急忙跑过去,用身体内仅剩的一点老阴之气帮他略微缓解痛苦。 但真的只是杯水车薪而已。 老阴之气全部渡给他了,她再也无能为力,只得撤回手,继续用灵目术观察他的状态。 萧瑜抽搐着,浑身赤红,比刚才,比任何一次都要厉害。 但是他还在努力着,将这些火焰压入筋脉,最终汇聚到一处。 还有一股黑气从他的丹田缓缓向全身弥漫,速度比火焰要慢得多,但是在他收束那些火焰时,这些黑气却全然不受影响。 洛涓福至心灵,她只要在这些黑气即将到达他心脏的时候给他服下正火烈阳散就行了! 毒发攻心,即使修士也会死。 未曾到达心脏的前一刻钟,岂不正是时机? 她一秒钟不敢错眼,不敢眨眼睛,死死盯着那黑气和火焰。 黑气持续缓慢且坚定地朝他全身扩散,离心脏越来越近…… 萧瑜看似失去了知觉,但收束火焰的速度却非常的快,比平时更要快得多,洛涓知道,他在尽他最大的努力。 那一刻终于到了,黑气距离他的心脏已不足一寸。 洛涓当机立断,一下子捏开他的嘴,将所有的正火烈阳散全部倒入他口中,并且用灵力帮助他吞咽送入腹中。 正火烈阳散到达他腹中时,仿佛一团火球轰然爆炸,这团火焰和他本身体内赤红色的不一样,是金黄色的,一瞬间便将他体内的黑气烧得一干二净。 这些金黄色的火焰也不是真正的火焰,似乎只是虚影,并不伤害他本身的身体,但是,他原来还有几缕残火,没有收入筋脉的,在这金黄色火焰的助长之下,骤然之间成长为几条火龙,再度焚烧萧瑜的身体。 萧瑜痛得嗓子眼里哼了一声,一口血吐了出来,脸色惨白下去。 洛涓不禁暗恨,自己刚才仅存的那一点老阴之气,不应该那么轻率就用出来,应该留到现在使用的。 现在看着萧瑜如此痛苦,她却全无办法。 她只能抓着他的手,用灵力把声音送入他耳朵:"萧瑜,萧瑜,再加把劲,快了,你马上就要成功了……" 她怕他真的痛得晕过去,失去意识,情况会更加糟糕。 而恰恰在这个时候,玉坠空间突然就把他们俩给扔了出去。 回到原来的地方,原来的隐匿阵盘里…… 不,已经没有什么隐匿阵盘了…… 那使用棋盘棋子的高冠修士已经把阵盘毁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两三面阵旗孤零零地支撑着…… 而高冠修士和绿衣男子还在,攻击也没有完全停止…… 高冠修士一脸烦躁,用棋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攻击着,显然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阵已经破了,却还是没有发现要找的人的行踪…… 萧瑜和洛涓二人突然闪现,被那绿衣男子一眼看见,他大喜道:"这里,这里,在这里了……咦?我怎么看到好像是两个小孩?" 他没有看清楚,因为在他看到的那一瞬间,萧瑜睁开了眼睛,一边将抓着他的手的洛涓的手紧紧扣住,一边发动了他一直紧紧攥在手里的传送符。 一阵剧烈的灵力波动。 那绿衣男子的那句话还没有说完,两个孩子已经凭空消失了。 第40章 通远镖局 蒲邑的通远镖局在城中算是一个二流镖局,他们不像几个一流的镖局那样声名显赫,往来皆是权势之辈,接下的都是达官贵人的委托。 但作为一个二流镖局,它们在一定范围内也有名气,并且有稳定的顾客源,规模虽然没有一流镖局那么大,却极其重视声誉。 通远镖局的顾客主要是一些中等的商人,他们和通远镖局合作多年,彼此满意,宾主尽欢。 通远镖局的镖师大约有六七十人,主要是一些武者,也有一些极为低级的修仙者,但数量也极少。不像那些一流的大镖局,一半以上的镖师都是修仙者,甚至不全是低级的,地位高的镖头有些甚至是化炁修士。 通远镖局的主人姓罗,同时也是镖局的总镖头,他们是家族经营,镖师里有将近一半姓罗,其余不姓罗的,里头也大都是他们的门人弟子,感情和睦,很是抱团。 因要安置这么多镖师及其家眷,还有数量不少的仆人们,通远镖局是一个五进大院,两边的侧院也特别大。每一进之间的院子几乎没有任何花木摆设,全是平整的大块青石铺就,宽敞轩朗,适合每日练武之用。 罗老镖头一家三代住在大院的第四进和第五进,镖师们当中成了家的大半不在此处住,有一些在此居住的和一些单身的镖师,居住在东侧大院里,仆人们住在西侧院里,第一进是招待客人的地方,第二进是大家伙儿用餐议事之处,第三进则是客房。 第三进客房西厢房的最末一间,如今住了人。 是罗老镖头的孙子,孙女们逛街时捡回来的一对落难兄妹。 那一日早上,罗老镖头的长房二孙子和二房的大孙女一起去买东西,就在离镖局一条街的拐角处大树底下看到了这兄妹二人,罗家占地方大,这条小巷子除了罗家镖局就没有别人居住了,所以当时也没其他人看到他们兄妹。 兄妹俩似乎十三四岁,从妹妹穿的衣服看家境不差,但也并不特别富贵,哥哥看不出来,他身上衣服大都被烧焦了,人昏迷不醒,口角衣襟上都有血迹,半靠在大树根部,妹妹在照顾他。 罗家兄妹便上前询问发生了什么事,那妹妹站起身来,脸上还蒙了一层面纱,她抬手把面纱取下,只见她半边面颊娇美如花,另外半边面颊上却是一片脓包,有的油亮鼓起,有的已经干瘪结痂,层层叠叠,看上去又恶心又怪异,趁着她那另外半边精致完好的小脸,更加令人扼腕。 那小姑娘安安静静的,既不自卑也不畏怯,开口道:"我和哥哥自幼父母双亡,跟随族中一位伯祖母居住,年前伯祖母也去世了,我们兄妹二人就到蒲邑来投奔一位姨母,可是到了这里才知道她早已搬走了,也不知去了何处。昨日到这附近,遇到两三个闲人,因为我的面纱被风吹落,他们看到我的脸就出言嘲笑,言辞颇为不逊……" 说到这里,她微微露出难堪的神色,但一闪即逝,略带自嘲地笑了笑,继续道:"哥哥因此十分生气,就同他们起了冲突,被他们打了一掌,又被扔了一个火球,虽然及时扑灭,受伤却也不轻……" 罗家兄妹吃了一惊,对视一眼,道:"对方是修士。" 看这小姑娘,小小年纪,行事稳妥,口齿伶俐,性格冷静,兄妹二人处境堪怜,罗家兄妹起了恻隐之心,便开口说:"令兄伤得如何?可要替你们请大夫?" 小姑娘却说不用,道:"家兄自幼习武,身体强健,我灵根低弱,但也学了几个法术,虽不能与人动手,照顾兄长却是够了。" 罗家兄妹又吃了一惊,人不可貌相,眼前的小姑娘竟然也是修士。 他们便出言邀请道:"眼下你们投亲不着,无处容身,不如暂时去我家居住,也好养养伤。" 小姑娘似乎颇为意动,但又迟疑说:"不会给你们惹来麻烦吗?" 罗老镖头的孙女就笑道:"蒲邑是天下大城,规矩严谨,修士们在城中不能斗殴,更不能欺凌普通人,欺负你们的人为什么动了一下手就跑了,是因为他们自知犯了规矩,若是被告到城中修士们的执法处,会被处罚,并赶出城去,他们才不敢回头再来找你们晦气,你们尽管可以跟我们回去,不会惹麻烦的。" 这个小姑娘自然就是洛涓,昏迷不醒的"哥哥"是萧瑜,洛涓自称姓杜,哥哥叫杜琼,自己叫杜悦。 罗家兄妹把他们俩带回通远镖局,虽然他们年纪幼小,无家可归,但因为这个妹妹自称自己是低级修士,也不敢太过怠慢了,就把他们安置到第三进的正经客房。 虽然只是最末一间。 因为他们年纪尚小,兄妹两人相依为命,哥哥又是这副模样,妹妹要日夜照顾他,所以罗家只给他们安排了一间房。 洛涓倒也不甚在意,虽说凡间女子十五六岁便可成亲,但她和萧瑜都还没发育,自觉还是孩子,一路肢体接触本来就不少,这会儿再来避讳男女之别也是无稽。 何况萧瑜受了这样的伤,她也得日夜照顾才能放心,万一有事两人在一起也更安全一些,所以她也并没有意见。 他们传送那天夜里,洛涓被他紧紧抓着手,只觉得眼前一黑,似乎在高速旋转,又似乎静止不动,眼前似乎五光十色,又似乎只有一片纯然的黑。洛涓明明听不见耳边风响,却又觉得下一秒自己不知道要被抛到哪个角落,她只敢紧紧地抓住萧瑜的手,不敢放松一下,直觉如果一旦放手就是万劫不复。 萧瑜当时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却将她抓得极紧,甩都未必能甩开。 洛涓觉得似乎过了很久,其实不过一二息,便传送过来了。 他们落地的地方,离通远镖局很近,因为是夜里,也没有人。洛涓怕城中有宵禁,连拖带背,把萧瑜弄到了这一处相对僻静的巷子,让他靠着大树。 他当时皮肤赤红,接触到他的皮肤都烫得惊人。 洛涓用灵目术看了看,发现他体内已经没有黑气了,看来至少毒是解了。 只是当时没有来得及收入经脉的异火,在正火烈阳散的帮助下,重新焚烧全身。而他又为了使用高等传送符,灵力消耗殆尽。 洛涓也没有多少能力能帮得上他的忙,只能在一边独自着急。好在他意志力极强,灵力又自行运转,强行去收束那些异火。 洛涓想了想,把补灵丹塞了一粒到他嘴中。 这补灵丹确实很是神奇,一入萧瑜体内,瞬间将他的灵力补充了许多。 看到萧瑜收服这些异火不成问题,洛涓这才敢惊魂稍定,略微放了放心。 等到早上罗家兄妹发现他们二人时,萧瑜的情况已经不算危急,人虽然没醒,但体内的异火没有收服的已经只剩丝丝缕缕。 他身体受创不轻,有些地方皮肤经脉都被烧焦了,衣服也被烧得破破烂烂,但性命无碍。 跟随罗家兄妹回了通远镖局之后,当天下午,萧瑜就醒了。 他睁开眼睛,虽然浑身焦痛,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畅,发觉自己身上的奇毒已解,灵力恢复了运行,异火一簇,安然待在他的丹田之内。 一切都好极了,只是身体经脉受创严重,但是在他的灵力滋养下,修养两三个月也就恢复了。 自从母亲坐化这几个月来,萧瑜第一次感觉如此轻松。 彼时太阳已西,余晖透过窗棂照在室内,照在那个趴伏在案前小憩的小姑娘身上,给她一头乌压压的秀发镀了一层虹彩。 萧瑜很感慨,他的毒曾经令很多金丹修士都束手无策,结果竟然被一个刚刚开始修炼几个月的小姑娘给解决了。 他以为他的运气已经差透了,结果上天却给他留了这么一条转机。 这时候小姑娘似乎若有所觉,抬头目光触到他一双黑瞳,破颜而笑:"你好了?" 那一刻,萧瑜觉得自己的心陷在了一片蜂蜜牛乳之中,或者是热腾腾的,雪白的,蓬松的,带着馥郁桂花香气的牛乳白糖桂花糕里…… 萧瑜醒了,洛涓便觉得有了底气,她又能恢复四时修炼,又可以去一只只收复她的金灵蜘蛛了。 萧瑜很关心她的修炼进度,经常指点她。洛涓遇到不明白的也会请教他,发现他简直算得上精通道法,只要她问出的问题都能得到完美的解决。 萧瑜还很想教她点别的,只是现在住在通远镖局不大方便,他颇为遗憾,念叨了好几次说:"等到了扶桑木就好了。" 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炼制替身傀儡娃娃。 敌人能够卜算,当时又是看到两个人用传送符离开的,这会儿只怕早已知道箫瑜已回了蒲邑。 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开始搜查了。 只不过蒲邑太大,城中势力又算得上错综复杂,不好轻举妄动,明目张胆地搜查,但暗地理搜查肯定很严。 这替身娃娃的炼制方法虽然不算很难,但以洛涓现在的灵力修为是肯定无法达到的,萧瑜收服了异火,由他来炼制再合适不过。 可洛涓又没法带着他进去玉坠空间里了! . 第41章 火苗 洛涓对着自己手心中的白玉坠子,有些无语。 她甚至也试过在萧瑜睡着的时候带他进去,也让萧瑜划破手按在玉坠子上。 终究只是徒劳无功而已。 哪有什么法宝是这样任性的,全无规律可言,倒像是个脾气古怪的人似的。 可萧瑜进去也不行啊! 她修为低微,没有炼制的能力。萧瑜能炼,却没有合适的炉鼎和地方,玉坠里头的丹鼎无法拿出来,况且总不能身在罗家镖局的客房,堂而皇之地开炉炼器吧! 偏偏这替身娃娃如此重要…… 真是愁杀人! 接连数日,洛涓都愁眉不展。 相反萧瑜却似乎并未在意,每日修炼极为刻苦,一天十二个时辰倒有十个时辰在修炼,而勤勉修炼之余,总是若有所思。 洛涓并未太多打扰他,毕竟他遭遇了如此多的变故,父失母亡,至亲背叛,逃亡途中还不知道遭遇了多少惨烈的事情,心中大概充满了悲伤、愤怒、郁结和对未来的迷惘,一直以来他被毒火缠身,命在旦夕,又疲于逃亡,也顾不得去想,如今好容易能喘一口气,这些情绪便慢慢泛上来…… 只能由他自己去慢慢消化。 但萧瑜却还是极为关注她。 她出门,他必会问她去做什么。 她在室内,他的关注必有一部分在她身上。 他总是不由自主的,每隔一会就要看看她,以确定她在不在。 她做的事情,他总是很有耐心去倾听和了解,那份细致和耐心,不像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她修炼的得失,他会细细与她分析,不厌其烦,从大道至理到细枝末节,毫无保留,掰开揉碎,讲到她明白为止。 洛涓本就聪慧,缺的只不过是道学基础,萧瑜这样讲给她听,自然是一点就透。 这一天,她去前院拿饭的时候,偶然听到两个镖师聊天。 一个道:"今日出城,怎去了那么久?" 另一个道:"甭提了!城门口水泄不通!" 一个奇道:"何以至此?" "不知道在搜查什么人,兴许是犯人,可我看他们对人家十三四岁的小郎君查得特别严,反而我这样的没人管。" "真是奇了,十三四岁的小郎君,能是什么犯人?" …… 洛涓心中便是一沉。 萧家果然算得准萧瑜的位置,如今已知道他在城中。 他们无法大海捞针,把他从这城里千万人中找出来,所以就从城门戒严,防止他跑出去了。 他们暂时不出城亦可,但做出替身娃娃来也是刻不容缓了。 洛涓一直想不到好办法,便有些郁郁,直到这一日,她惯常进去玉坠空间里看看,却发现丹鼎之中生了火。 她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仔细一看,丹鼎之中,真的有一簇小小火苗在跳动。 她第一反应是会不会烧到周围的白色地毯? 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她发现这簇小火苗并不会变大。 鼎中无柴无薪,但小火苗始终不灭,也并不会变大一分,看上去十分神奇。 洛涓迟疑着,并不敢靠近这火焰,更别说触摸了! 这样奇特的火苗,大概也是什么天地异火吧! 从萧瑜的处境,难道还看不出这些天地异火有多危险吗? 只是……她沉吟着。 这个玉坠子里的空间十分神奇,能不能进来,什么时候进来,都全无规律,有时候还会突然多出他们特别需要的东西,萧瑜觉得这里头有个非常任性的器灵,洛涓心里也是认同的。 现在,又突然多出了这簇小火苗。 是这玉坠的器灵觉得她很需要? 为什么会觉得她需要这火呢? 是了,她最近都在为炼制替身娃娃的事情而烦恼,这火……这火莫非是让她解决这件事的? 她法力浅薄,炼制不了替身娃娃,最关键的问题就是她没有真火。 若是她能用这个火…… 虽然疯狂,但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她想了想,扬声道:"器灵前辈,器灵前辈!" 周围自然毫无动静。 "多谢您多日以来的帮助,"洛涓客客气气恭恭敬敬地说,还行了个礼,"不知道您可能现身吗?" 依然无动静。 洛涓并没放弃,依然十分客气道:"多谢您赐我此火,可洛涓年幼,修为浅薄,不知道该如何驾驭此火?" 依然是长时间的,空荡荡的静默。 就好像器灵什么的,完全是她不靠谱的幼稚幻想…… 洛涓叹了口气,只好放弃了,想想萧瑜能收住他体内的异火,想来精通驭火之术,到时可以请教他,想明白之后,她闪身出了玉坠空间。 "能教我驭火之法吗?"洛涓低声问,"哥哥。" 因为他们假作兄妹,怕一时说漏了嘴,一直以兄妹相称。何况共患难至今,彼此称呼姓名本身很奇怪,称呼小名同样也很奇怪,如今真真假假的,叫着哥哥妹妹,反倒比起费心去想怎么称呼松了口气。 萧瑜非常喜欢洛涓叫他哥哥,小姑娘柔而甜美的嗓音却带着一种特别冷清理智沉稳的语调,叫着"哥哥"这样特殊的称呼,仿佛一块非常甜美的糖果却额外加了清凉的薄荷味道,不至于甜得发腻。吃下去,浑身都熨帖了。 她叫的声音还特别乖特别认真,就好像这块薄荷糖是有人郑而重之地双手捧给他的。 只要她这么叫他,他就恨不得什么都给她。 但他自己却不叫她妹妹,她化名杜悦,他就叫她"悦儿",他叫她"悦儿"的时候声音会特别温柔,如同春风。 她要学控火,萧瑜立刻就答应了她,不厌其烦地细细教她。 问都没问她为什么要学。 教完之后,他问她:"蜘蛛收服得怎么样了?还剩几只?" 洛涓一笑:"还剩十二三只,别担心,没事的。" 萧瑜点点头:"你要抓紧,别的事情可以先放一放。" 洛涓听着他这样说,不由一怔。 脑子里飞快地思索:萧瑜为什么这样说? 担心她? 再想了想,她恍然说:"你怕他们循着金灵蜘蛛的线索找到咱们?好,我尽快都解决了。" 萧瑜怔了一下,他本意是担心洛涓的情况,被她这么一说,觉得倒也是有道理,当下点点头,道:"这也是理由之一。" 洛涓等着他说理由之二,可他却又不说了,洛涓无奈,只得也便如此。 洛涓一下子忙碌起来,四时修炼不可废,每天依然要两次契约金灵蜘蛛,她想在三天之内把剩下的金灵蜘蛛们全部解决了…… 剩下一点点时间则去用来学习驭火之术。 好在如今萧瑜不大需要她花费时间照顾了,虽然还在康复中,但萧瑜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动弹不得的少年,走路都要靠她背,他已经可以适量地使用身体中的灵力,实力远远在她之上。 第三天的傍晚,洛涓在跟最后一只金灵蜘蛛死磕。 这只蜘蛛,她已经尝试契约它三次了。 三次全部失败。 它个头很大,比他的兄弟姐妹们都要大一圈,特别强壮,似乎也特别聪明,就连她用灵力凝聚成丝捆缚住它,都会被他咬个口子跑了。 之前洛涓向萧瑜抱怨这只蜘蛛,说实在不行还是把它杀了。 萧瑜劝她不要。 他说这只蜘蛛各方面都比同胞的其他兄弟姐妹突出,有成长为蛛母蛛王的几率,就这样放弃,实在可惜。 洛涓这才屡屡尝试。 它甚至还朝着她的紫府跑,大概想着孤注一掷,控制住她的神魂,好挟天子以令诸侯。 洛涓又气又笑,暗自发狠道:"我能让你得逞?老老实实让我契约便罢,否则立时要了你的命!" 蜘蛛自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依然拼命朝她的紫府跑,直到被她用加固的灵力丝捆得紧紧的…… 洛涓一个契约扔了过去,用神识控制着死死地压在这只蜘蛛身上……直到蜘蛛终于不再挣扎。 成功了! 她长出一口气,带着几分疲惫,从内视之境退出来。 终于,所有的金灵蜘蛛已经全部被她控制住。 一共三十九只,一只不少。 接下来,她命令她的契约蜘蛛们纷纷从她的脸上出来,这一幕十分可怕,几十只米粒大小的金色蜘蛛纷纷咬破她脸上的几十个脓包,缓缓爬了出来。 她把手掌伸到脸腮旁边去接,小蜘蛛们就纷纷爬到她掌心,然后被她送进灵兽袋中,和之前的三只做伴。 等到最后一只蜘蛛也乖乖爬进去,洛涓真正松了口气。 她颤抖着手,拿出那面镜子来照。 镜子中的小小少女豆蔻年华,清秀娟丽,只是半张脸上有一些痂疤。 蜘蛛爬出来,那些脓包都干瘪下去,洛涓知道,它们会慢慢收缩,平复乃至痊愈。 时隔多年,她终于可以摆脱这些蜘蛛,摆脱这些脓包疮疤,很快,她就能做一个正常的少女了…… 洛涓抑制不住心中的欢喜,翘起了嘴角,又觉得心酸,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 第42章 替身娃娃 解决完金灵蜘蛛之后,洛涓又花了一天时间,终于和玉坠空间中那座丹鼎里突然冒出来的那团火苗磨合完毕。毕竟不像萧瑜要把火收入丹田,只是在炼器时用一用而已,还是比较容易的。 洛涓问萧瑜:"炼制替身娃娃需要的材料你如今都有吗?" 萧瑜穿了一身银灰色暗纹的长衣,看不出材质,下面是暗红色下裳,腰带比下裳颜色略为明亮几分,有点类似绢罗的材料,头上是一顶小小的紫金冠,周边缀了一圈银灰色珍珠,更显得他面如白玉发似墨染唇若点朱,面庞精致如人偶,却因为那一双斜飞的剑眉和星眸显得一种逼人的矜贵和高傲,虽然年纪尚小,面容还没长开,但却令人不敢轻慢。 他正好刚刚进屋,身上带了屋外的寒气,在这里不敢练习驭剑,所以他在天井里如凡人武者一般练了一套剑法,此刻正把剑收入体内。 洛涓"咦"了一声,道:"你是剑修吗?" 萧瑜"嗯"了一声,算是回答她第二个问题,然后便查看自己的储物法宝:"最主要的材料寄灵木我有一截,山魈皮也有,朱砂髓也有一些,够了吧?" 洛涓高兴地点头,跟他接过了那些材料。 萧瑜把材料一一取出来交到她手中,双目注视了她片刻,还是没有告诉她他身上这些材料可能只够做一到二份的替身娃娃。 失败重来的可行性很低。 换了任何人可能都不会纵容一个刚刚入道的低级小修士去贸然尝试炼器,这完全是糟蹋材料,何况还是这样生死攸关的关头。 但是,面对那么努力,帮了他那么多,在最难的时候都不肯放弃他的洛涓,萧瑜不愿意说出一句质疑她能力的话。 就算材料全部糟蹋了也是。 也不愿意说出什么加油勉励的话,不想给本来就很不容易的她增加压力。 所以他只是默默把材料递到她手里,什么话都不说。 反倒是洛涓接过去的时候,问了一句:"你身上就这些了吧?" 萧瑜愣了愣,才垂下眼帘,低声"嗯"了一声。 洛涓僵了一下,随后抬头,朝他露出一个十分灿烂明媚的笑容,道:"我一定会努力的!" 萧瑜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她又道:"对了,还有你的……生辰八字。" 说话时有些尴尬,一般而言,女孩子家还真不能问男人的生辰八字,那是合婚时的事。 至于说修士之间,那更是大忌讳,毕竟许多法术都是要知道对方的生辰八字才能做出来,简直是事关生死的问题。 萧瑜要不是有生辰八字在敌人手中,又怎会处处被动,行踪被人捏在掌心里? 所以要问他的生辰八字,洛涓觉得有点说不出口。 萧瑜点点头,走上前一步,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指。 洛涓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发现他下一步,把手指轻轻点在她额头上,一种难以描述的波动便从他的指尖传到了她的紫府之中。 在她的紫府里,形成了八个字。 他的生辰八字。 生辰八字太重要,萧瑜不肯随便说出口,所以才这样,以神识直接告诉她。 洛涓第一次感受到神识传音,再次觉得修炼道法真是神奇莫测! 萧瑜看到她蓦然睁大的眼睛和渐渐陶醉的神情,和平时冷静内敛的模样全不一样,真有些符合她年龄的娇憨,忍不住便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抬手放到她头上,摸了摸,低声道:"去吧。" "嗯。"洛涓含笑与他对视,认真道:"等我。" 玉坠空间不管进来几次,她都有一种又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像是终于回到家的安心,又像是闯入一个不知道蛰伏着什么的陌生地方的惶惑,两种感觉交织在一起,很奇特。 她先不用丹鼎,把内室的案整理干净,空出大片的地方,她便在案前坐下,好似要练字作画写文章一般。 先把材料放在书案光洁的木头漆面上。 第一步,是寄灵木。 寄灵木有她上臂那么长,洛涓想了想,操控灵力把它分成了两段,虽然略微偏小一点,但还是够的,这样一来,就可以有做两个的量,万一第一次失败了,还有一次机会。 如此一来,手臂只能用雕刻腿的时候多余的那点木料了。 可能会瘦点,应该,不要紧吧? 她把灵力当成刻刀用,做成一个粗糙的小小人形,手臂和腿细得有点离谱,好在脸上不用刻五官,要不然还真不知道会被刻成什么样。 还好,勉强完成,虽然不算美观,但这一步还真算不上难。 她用的还是比较差的那半截寄灵木,好的半截还好好放着没用动呢。 第二步是包裹山魈皮,把它做成人偶的皮肤。 这山魈皮薄薄的,上头没有毛,若不是颜色偏蓝黑色,还真有点像人皮……质感和厚薄度很像。 洛涓把它拿到手里,手就颤了颤。 薄薄的皮团起来一小团,展开来却很大,几乎就是一个成年女人的大小,有四肢,剥皮时是从肚皮那里划开的,皮剥得很完整。 看起来可怕极了。 幸好没有头部的。 唯一让她安慰一些的,是这东西的手脚部位明显和人不一样,是三个指头,一个短的类似于人类的大拇指,另外就是两个长而粗,前后分开的对开指了。手足都是如此。 不过这一整张皮,做十个替身娃娃也是够了,洛涓节约为本,尽量使用手足部位的边角料。 她也粗略跟着陈妈妈学过点女红,所以这一步对她来说着实不难,难的不过是要用灵力粘合罢了,不过半个时辰,就完成了。 现在手中的半成品已经有了人偶的样子了,蓝黑色皮肤,粗糙的人偶,看上去说不出的邪异。 下面却是最难的一步。要用到朱砂髓。 做替身娃娃的主材是三样,但这三样并不是唯一的,比如说,没有寄灵木,也可以用阴灵木,山魈皮也有几种替代品,甚至用人皮都可以,只不过灵气差些罢了。 这朱砂髓是用来绘制生辰八字和转灵阵的,这是几种备选的绘制材料里最差的一种,但洛涓当时拿到书,和萧瑜商量炼制时,听他讲,也觉得这材料已经十分难得。 这朱砂髓是朱砂矿里出的,一整座矿山里也未必能出一点,是在朱砂矿中最核心的位置,会有一块特别鲜艳,触手温热的朱砂,它的外壳是脆的,打开之后里面是有些粘稠的红色液体。 因为是凡间矿山所出,有时候在凡间也能重金买到,所以对于修士们来说,不是特别昂贵的材料。 偏偏最难的一步,材料却是最差的。 洛涓连符箓都没学过,别说绘制阵法了。 这需要极佳的神识控制。 她的神识很可能是不够的。 洛涓深吸了一口气。 萧瑜给的朱砂髓是足够的,整整两大瓶,洛涓提前跟罗家的孙女儿要了一点笔墨纸砚,她先拿普通的墨在普通的纸上描绘那个复杂的转灵阵,练了十几遍,直到她可以轻而易举地不看书流畅绘制出来,然后又用朱砂髓在纸上画了一遍,也没问题,继而不用笔,用灵力带动朱砂髓在纸上绘制,这就难得多了,要把灵力均匀注入,她足足练习了七八遍才算绘成,又接连绘制了三次都成功,这才算松了口气。 她打坐恢复了一些灵力和神识,就正式开始这一步。 先在半成品娃娃脸上绘上萧瑜的生辰八字,然后用灵力在娃娃身上绘转灵阵。 虽然练习得十分熟练,但因为娃娃身上不像纸面那么平整,难度还是要大多了,一笔都不能停,更不要说中断了。 她差一点就失败了,但回笔及时,最后还是成功了。 整个用时不过一刻钟,她却出了一身冷汗。 最后一步最关键,此刻一刻也不能停顿,更不能休息,在画好的一瞬间,把娃娃投入丹鼎之中,控制那簇火苗来炼制和烘烤。 本来,这也是最没把握的一步,完全看感觉,可洛涓虽然只是初初学过控火,也根本没有任何炼器经验,却好似天生知道火苗强度应该何如调整,最后什么时候算是好了。 这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当她看到那蓝黑色娃娃的光泽变化到一定程度,似乎就很自然知道已经可以了。 成功完成! 洛涓擦擦头上的冷汗,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 她迫不及待出了空间,看到正盘膝坐在榻上的萧瑜,两人四目相接,洛涓从眼底开始,漾出一个笑容,道:"成了!" 萧瑜本来正在想目前的处境,忍不住又想到母亲的死,姨母的背叛……那些叛徒们对保护他的忠心耿耿的手下下手的画面,一路保护他的人的死亡……其中包括李供奉自爆前给他传音…… 李供奉本来并不认识他,他们以前连话都没说过,他只是受过他母亲的恩,在他萧家门下待过几年而已。 这样的恩义,这几个月他已经承受了不止十次…… 他忍不住看着自己的手。 以何为报? 现在这手上握不住任何东西…… 要拥有多大的力量才能回来复仇和报恩? 洛涓的笑容把他从冰冷又沸腾的心境中拉出来,她轻快欢畅的话让阳光又照回他身上,他忍不住也慢慢笑了,伸手接过那又丑又诡异的蓝黑色娃娃。 洛涓也一眼不眨地看着,这娃娃脸上血红的八字已经消失了,转灵阵也变成娃娃皮肤上杂乱无章的纹路,看不大出来,整个样子和半成品时差不多。 但是她知道不一样。 这东西上多了一种灵气,一种类似生命的感觉。 萧瑜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东西确实炼制好了,他抬目笑道:"一次成功,悦儿,你可真厉害啊。" 他心里确实是震惊。 从来没听说过一个引气初期的低级修士能炼器的。 而且这还不是太简单的炼制。 即使他自己,也不能保证一次成功啊。 这简直不是一般的天才。 自己最近是不是太幸运了。 自从遇到她,一切都在好转。 明明只是一个自己都活得很惨,也没什么力量的小姑娘而已。 洛涓被他夸得心花怒放,凑过来叽叽呱呱说了许多炼制时的困难和心得。 萧瑜也不嫌烦,听得津津有味。 最后,萧瑜说:"我给它施一个长效的避水法术,把它扔到闵江中去。闵江可入东海,这东西有了避水诀不会沉没,只会随波而下,一直到海,就让他们顺流而下一路去找吧。" 闵江是一条大江,宽四五里,长度不知几千里,其水涛涛,就经过蒲邑城外。 洛涓拍手道:"好主意,明儿我去,你就别去了,你出不了城门。" 蒲邑修仙者众多,城墙上有大阵维护,任何人都只能从城门出入,既然最近在搜捕萧瑜,萧瑜要出去实在太难了。 第43章 天上掉下个黑师父 洛涓是修行者,灵气滋养,一旦蜘蛛没了,脸上那点疤痕,好得极快,不过才二日,就看不太出来了,只余浅浅痕迹,并不起眼。 穿了一身粗绸裙衫,十分常见的成衣,成衣铺子买的,颜色样式统不出彩,小家碧玉们最喜穿着,其实,她本来也想穿布衣,更不起眼些,可她虽然自幼饱受苛待,往常都比同龄人瘦小,如今这一年,却也补了不少回来,抽条了些,这几个月修炼以后,渐渐排出身体内的杂质,皮肤日益雪白晶莹,一头乌发如云,何况她五官本就生得秀丽,现在那半边脸也不丑恶了,年纪虽小,端的是一个十足的美人胚子,实在不像农家贫女。 上裳她特意挑了比较俗气的桃红颜色,把一身沉静飘逸的"仙气"遮掉七成,不那么显眼,下裳实在不好意思再挑那过于明艳的绿,便选了极浅极淡的嫩绿,配在一起,却没显得十分俗艳,只是粉嫩粉嫩的,头发上攒了个粗糙的银簪子,去见萧瑜时,叫他愣了半天。 洛涓赧然,穿成这样让萧瑜看见,不知为何,她有几分羞耻感。 "这里一般小户人家的姑娘都这般打扮……"她有些不自在,扯扯裙摆,咳嗽了一声。 萧瑜眼中浮出一丝笑意:"这般打扮……咳,也别有意趣……" 别有意趣是什么意思? 洛涓觉得无言以对。 不过这般打扮下来,十分姿色确实只剩得六七分了,不像往日的青衣白裙,清丽出尘,见之难忘。只是一个寻常美貌的小姑娘。 萧瑜点头赞许。 "此去务必小心。"他绝不希望面前的小姑娘也落得和那些为了他慨然赴死的人一般下场。"要不然我和你一起……" "不用不用!你放心吧,"洛涓语气脸色都十分开朗,"我把替身娃娃放到我的玉坠空间里,谁也查不到。" "我是说你要保重。"萧瑜叹道:"任何情况,先保住自己的小命。" 洛涓笑了:"说得这般严重作甚,我没事的,身上没一丝可疑。虽然说这娃娃做好之后,你那劳什子姨妈再卜算只能卜到娃娃的位置,可这儿离闵江甚近,不过一个多时辰的路,路上人来人往,哪里这般容易这么快被找到?" 是的,他姨母的卜算才能精确道方圆百里,这闵江离此不过二三十里,根本卜不出他出城与否,她不会有任何风险。 萧瑜心中稍安,点头让她去了。 洛涓出门也要去向通远镖局的主人说一声,毕竟借住在别人家,她是女子,不好去找男人说,便去找了罗老镖头的孙女罗珍凤。 顺便借一头小毛驴代步。 这更加符合一个薄有家产的小家碧玉的形象设定。 不料罗珍凤正闲得无聊,一听说她要出城踏青,立时来了兴致,道:"杜妹妹要去哪里?" 洛涓道:"想去闵江边。" 罗珍凤拍手道:"甚好甚好,如此春风,如此节气,正是去江边踏春的好时光,杜妹妹,咱们一起去吧?还可以钓鱼!" 洛涓无语。 可罗珍凤却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一叠连声叫人套车,很快,一头大青骡车就套好了。 "若是我便自己骑马了,只是妹妹身子娇弱,骑马骑驴的都不稳当,何况虽是春天,也不要吹了风,还是坐车吧。"罗珍凤显然对于自己的周到十分满意。 洛涓还能说什么? 不过出城门的时候,倒是方便了许多,罗珍凤认得守门的官兵,掀开帘子,探出头去跟人家寒暄了几句,那些官兵们就只是往车厢里探头看了两眼,便挥手,让她们过去了。 大青骡子跑得稳便,罗珍凤掀开窗帘子,时而给她指点远处的山脉,时而给她指点脚边的秧苗,就连一只鸟飞过,一只兔子跑过,看到一只特别漂亮的蝴蝶,也要引起她的欢呼和尖叫。 洛涓不知不觉心情就畅快起来,也跟着罗珍凤连说带笑。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她们便到了闵江边,罗珍凤欢天喜地大呼小叫地让人拿出渔具,她们只带了一个车夫,一个丫鬟,但两人都手脚利索,很是得用。 洛涓率先跑到江边,装作天真无邪地弯下腰用手去拨弄江水,顺便就把那替身娃娃从她的玉坠空间中转移出来,投入了江水之中。 为了怕搁浅,她还特意用灵力把娃娃往江心送了送。 看着自己亲手制作的替身娃娃在江水中若隐若现地往江中心而去,洛涓松了口气,感觉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直起腰来,望着滔滔茫茫的大江,长长吁出一口气。 然后便是放心大胆欢乐地钓鱼了。 洛涓长这么大,从来也没有钓过鱼,她本也没觉得钓鱼有什么意思,弄个鱼饵,把鱼哄骗钓上来,只为取乐,失之厚道。倘若是以前三餐不见荤腥的时候,去钓个鱼,倒也是可以的。可惜那会儿一无渔具,二来陈妈妈也不会让她去。 然而此刻和罗珍凤并肩坐在苍茫的闽江边上,看着水天一色,看着江上掠过的水鸟,看着被春风吹绿的岸堤,看着十里桃花,耳边听着少女絮絮的话语和轻笑,感受着吹面不寒的杨柳风。 她倒也觉得钓鱼确实是一件乐事。 罗珍凤问的话题和一般少女也并不一样,她问洛涓:"你哥哥练的什么剑法?是你们家家传的吗?" 洛涓一愣:"非也,"如今信口开河的本事她是越来越强了:"哥哥自幼好武,那时我家薄有家资,父亲为他请了不少知名的武师,至于学的什么剑法,我却也不知道。" 罗珍凤有些失望,她又道:"你说你是修行之人,不知道会些什么法术?" 洛涓一笑:"都是些既无法与人一战,又登不了大雅之堂的小法术而已。" 罗珍凤朝她撒娇:"好妹妹,你让我开开眼界嘛!" 洛涓被她缠得无法,只好答应,站起身来,朝着脚下的江水一指,水花飞溅,一团水便飞到半空,变幻成一只鲤鱼的模样,活灵活现,鳞片鱼尾具有,只是透明的罢了。 罗珍凤大喜,拍手道:"好厉害,好厉害!" 洛涓回首朝她嫣然一笑。 就在这时候,轻轻的一声"咦"在她耳边响起。 声音是一个陌生女子的,虽然很轻,却宛如惊雷。 她身边哪有什么陌生女子靠近? 这声音怎会贴着她的耳朵传来? 洛涓仓皇回顾,她身后不远处,果然站了一个陌生女子。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这女子身穿黑衣,容貌艳丽,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神情语气,却宛如长辈:"你这小丫头,甚有意思……修为如此低微,这对灵力的细微操控倒是不凡。" 洛涓往后退了一步,强笑着作了个揖,恭恭敬敬道:"前辈……" 刚说了两个字,也根本没见到那女子如何动手,她的手腕就被那黑衣女子给抓住了。 洛涓惊道:"前辈……" 那黑衣女子"嘘"了她一声,不让她开口,洛涓只觉得有一股强大无匹的灵力从她被捏住的手腕处涌入她体内,分成两股,上探她紫府,下探她丹田,一触即收,宛若灵蛇。 那黑衣女子随即放开了她的手腕,长笑道:"好,好孩子,想不到在江边走一走,也能遇到资质如此之好的孩子,你是哪家的?" 洛涓有些不知所措:"前辈……" "你姓什么?"那黑衣女子不听她的,继续逼问。 "晚辈姓杜名悦……"洛涓答道。 "姓杜?没听说过,"黑衣女子道:"你是散修?" 洛涓觉得不太妙,谨慎回答道:"父亲在世时有两本不知道哪里得来的法术书,准备照着上头瞎练了几个法术……" 黑衣女子眼前一亮:"这么说来,你并无师承?看来注定与我有缘……" 她朝洛涓笑眯眯地招手道:"来来来,你这便拜师吧!拜完师跟随为师一起去萧家,将灵根仔细地测一测。" 洛涓一僵:"萧家?" "正是,"黑衣女子笑道,"你是当地人吗?就是你们蒲邑的土皇帝萧家,为师千里迢迢而来,正是因为萧家请我去做客卿长老。" 洛涓头嗡的一声,一时心乱如麻。 这女子是萧家请来的客卿长老,那就是萧瑜的姨母请来的,正是敌方。 若是自己拒绝,她恐怕未必肯甘休,到时候跟着纠缠自己,正好顺理成章地发现萧瑜。 若是自己答应下来,就得跟着她去萧家,岂不是自己进了龙潭虎穴? 一旁的罗珍凤听到现在,又惊又喜,早已按耐不住,连声道:"悦儿妹妹,你好幸运,萧家的客卿长老据说都是金丹大修士,这是你的机缘啊!还不赶紧拜师?" 第44章 萧家 洛涓一时间简直是头皮发麻。 这样进退两难的困境,旁边还有罗珍凤这样的神助攻…… 她生怕罗珍凤说出"你家哥哥如何如何"之类的致命话题,连忙对着黑衣女行礼,语带感激道:"多谢前辈青眼有加,悦儿何等何能,能拜前辈为师……" 又转身对罗珍凤道:"凤姐姐,有劳你回家告诉我家人,悦儿有幸,拜了萧家的客卿长老为师,随师父去萧家了,这两日待我行了拜师礼,自会回去见面,勿要牵挂……" 她故意不说出家人的数量只有一个,省得这黑衣女要问起来,暴露的危险性更大。 万一听说她只有一个没成年的哥哥,突发奇想要一起带走呢? 罗珍凤连连点头,道:"放心,放心。" 洛涓握了握她的手,转身对黑衣女子嫣然笑道:"师父,咱们走吧!" 黑衣女子看着她,破颜而笑,走过来,握着她的手道:"走吧!" 罗珍凤听了这样的话,也很识趣地说:"那我就自己回去了,悦儿妹妹。"又朝着黑衣女子恭敬地行了个礼,道:"仙师,小人告辞了。" 黑衣女子哪耐烦理会一个凡人?不过是看在自己新收的得意弟子的面子上,挥了挥手,意思是让她走。 罗珍凤领着下人,轻手轻脚又快捷地收拾好了所有东西,悄无声息地走了。 只剩下了洛涓和黑衣女子两个人。 洛涓有点僵硬,但她现在手、小命和前途都在人家手里,不积极点也不行,于是给了这个强迫送上门的师父一个大大的微笑。 黑衣女看着这路上捡到的徒弟,不知道为什么,越看越欢喜,拉着她的小手,笑盈盈道:"走了。"说着,一拍灵兽袋。 洛涓只觉得一股飓风从她的灵兽袋中冲了出来,冲得洛涓自己都快被掀上天了,更不用说她的头发疯狂飞舞,盖住了她的眼睛。 洛涓低声叫了一声,一手按住她的头发,一只手臂挡住自己的眼睛。 黑衣女子咯咯地笑了,不轻不重地说:"都不知道用灵力防护,真是个小笨蛋。" 说着手指一点,洛涓只觉得自己周围一片狂风消失了,这才睁开了眼睛。 然后她就被吓呆了。 她的面前有一只巨大无比的蜻蜓,足足有两头牛那么长,透明的双翼展开有四丈,普通蜻蜓的身体细得像一根线,这个大家伙的身体粗细则要超过普通人的腰,因为洁白如玉,看着倒也并不恶心,实际上,不看它的头部和口器的话,这蜻蜓还挺漂亮的,洁白如玉的身体配上祖母绿色的透明大翅膀,可只要看一眼它的头部,洛涓就吓得一哆嗦。 巨大凸起的绿色眼睛不用说了,看看那钢牙交错的口器……真是又恶心又恐怖。 洛涓把目光错开,坚决地不再落在它的头部。 黑衣女子咯咯地笑着,道:"这是我的骑兽,白玉翠须巨蜻蜓,别怕,有我在,它不会咬你的。"说着她就凌空飞到巨蜻蜓背上最宽的部分坐下,又朝着自家小弟子招招手,道:"来,坐到我的身后,抱好我的腰。" 洛涓听话地爬到了蜻蜓背上,犹豫了一下,抱住陌生的师傅的腰。 白玉翠须巨蜻蜓双翅一振,又是一阵飓风,就飞上了天空。 洛涓身上还有那黑衣女子给她弄的灵力保护罩,这次倒是没有受多大影响。但是失重的感觉,让她忍不住把前面人的腰搂得更紧。 黑衣女子感觉到了,回头看了她一眼,哈哈笑道:"好不好玩啊?乖徒儿。" 其实巨蜻蜓飞得并不高,甚至在飞行骑兽中也不算速度特别快的,胜在飞得灵活轻巧,这黑衣女子看到新收的徒弟害怕,顿时觉得有趣,笑道:"坐稳了,为师带你玩点更有趣的!" 也未见她做何动作,突然之间,巨蜻蜓就加快了速度,然后就开始快速折飞加空中翻滚,洛涓吓得尖叫一声,死死抱住黑衣女子的腰。 黑衣女子迎风笑了一路。 洛涓也从惊吓中慢慢恢复了,虽然依然把师父的腰抱得很紧,但却敢睁开眼睛,悄悄从师傅背后探出头去看了。 甚至觉得这刺激的飞行也挺有意思的。 到了城门处,黑衣女子把巨蜻蜓收了起来,领着洛涓通过了城门。 即使是修士,要进莆邑的城门也得下来步行接受检查,只不过和普通凡人不是一个出入口,当然,像黑衣女子这样级别的修士,是有优先权的,检查的士兵对她毕恭毕敬。 修士的检查肯定也不可能是搜身,而是从一面巨大的镜子前走过,也不知道是检查什么,反正通过的修士就没有引发警报的。 黑衣女子带着洛涓走了过去,然后又一次放出巨蜻蜓,两人坐了上去。 这一次巨蜻蜓不再进行飞行花样表演了,它飞得又低又慢又平稳,也就是将将在人群头顶飞过。 虽然洛涓到蒲邑已经好几天了,但她哪也不敢去,根本没有看到过蒲邑真正的面貌,今天才算真正看到。 这真的是一个繁华的大城,道路都用平整的青石板和一种玄色石板铺就,十分整洁,路两边的建筑鳞次节比,她们飞过繁华宽阔车水马龙的大街,飞过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的集市,飞过绿树如荫高墙灰瓦的小巷,飞过雕梁画栋庭院幽深的大宅,一路上洛涓发现这城里的修士委实不少,乘坐各种各样的骑兽或法宝,也有驭剑飞行的,但所有修士都非常注意,不会横冲直撞误伤普通凡人。 最终她们停在了一处大宅门前的空地上,这里大概是莆邑的最中心地带,这块空地大得可以做一个小广场,巨蜻蜓盘旋了一圈,停了下来。 下来蜻蜓的时候,洛涓小声问黑衣女子:"师父,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号呢?" 黑衣女子微微一笑,同样小声道:"为师姓金,别人都叫我黑凤凰金三娘。" 洛涓觉得这个名号特别江湖气,像个绿林女子,一点也不像一个大修士。 估计这位平白得来的师父,绝不是什么名门正派道家正统。 这时候已经有人出来迎接她们了。 是一个穿着丝绸长衫,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他非常客气地朝着金三娘作了个揖,口称:"金真人来了,吾主扫榻相待已久。" 然后恭恭敬敬迎她们进去。 金三娘也不多说,领着洛涓就迈步进了大门,洛涓感受到那中年男子身上也有灵力涌动,比她强不知多少,而金三娘身上的灵力波动,她则根本感受不到。 所以洛涓得出结论,这个中年男子大概修为应该是化炁,而金三娘比他还要强得多,肯定是金丹了。 但这男子虽然对金三娘客客气气,却绝对算不上诚惶诚恐,称她为金真人而非前辈,显然还是自恃身份的。 他应该是萧家的一个管家和管事。 这萧家看来还是有几分高傲。 他们走过两进院子,来到了一个非常华丽的大厅,这个大厅前面的院子极大,倒像是一个小花园,厅前甚至还有潺潺的水系。 走进去,厅也极大,大得如宫殿一般,甚至也有台阶,四五级台阶上面是主座,主座是一张白玉床,上面做了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美貌少妇,身边还领了一个八九岁的男孩。 少妇容貌妩媚妍丽,小男孩儿粉妆玉琢,前者和萧瑜有三四分相像,男孩却和萧瑜有七八分相像,只是肉嘟嘟的,不如萧瑜容貌那般逼人,看着倒是十分可爱。 除了主座上这两人,侧面还陪坐了七八人,有僧有道,有老有少,但除了一个人看上去年纪颇大,余者不论气质如何,脸上都无一丝皱纹。 少妇和小男孩的身后,还侍立了四个黑衣护卫,他们都隐没在屋子的黑暗中,很不容易被发现。 洛涓才注意到这大厅的地板全部用黑色的大石板铺陈,缝隙几乎不可见,浑然天成但地面上却画满了某种金色的纹路,显然这是一个什么阵法。 那美貌少妇看到金三娘,展开一个笑容,道:"三娘,别来无恙?一转眼已是过了七八十年了,这么多年未见,多谢你还肯来助我一臂之力。" 金三娘嘿嘿一笑,道:"我也不是餐风饮露,高风亮节之辈,来这里,自然还是因为你给的酬劳,能打动我。" 她招手让洛涓上前,让她向在座各位行礼,一边介绍道:"这是我路上新收的弟子,一会儿还要借你们萧家测灵根的地方一用。" 洛涓目光一扫,发现在坐并没有那用棋盘的阵法大师,心中略安,毕竟当初那人破阵时,说不定看到过自己的脸。 第45章 再测灵根 金三娘提出要让洛涓这个半路捡的弟子,用萧家测灵根的地方详细地测测灵根,那美貌少妇,想来就是萧瑜的姨母,微笑颌首道:"小事一桩。" 又对金三娘道:"三娘,你远道而来,当给你接风洗尘,便是今晚吧,也好同大家伙儿认识认识。" 金三娘点点头,知道这是让她熟悉一下往后的同僚们。 她还拱了拱手,道:"有劳小崔夫人。" 萧瑜的母族姓崔,因为姐妹俩人都嫁给了他的父亲,所以萧瑜的妈妈被称为大崔夫人,姨母被称为小崔夫人。 这时候,旁边陪坐着的一个看不出年龄,身形和脸型都特别方正的男人开口道:"大崔夫人已经不在了,以后就不用叫小崔夫人了,直接叫夫人就行。"他神色很和蔼,但并没有微笑,眼中也没有笑意,脸上几乎没有表情,眼睛也是直洞洞地看着前方,叫洛涓突然间觉得不寒而栗。 金三娘盯着他看了会儿,突然间嫣然一笑,道:"说的对呀!"然后又对小崔夫人笑道:"单叫个夫人,可是利索多了。" 她笑的时候,眼睛都眯了起来,活像只狐狸。 小崔夫人笑得温柔又洒脱,她挥手让那个迎接她们进来的管事带着金三娘师徒去安置。 面容虽然秀气,举止却十分大方,看上去怎么也不像一个恶毒的杀外甥夺位的女人。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金三娘带着她随管事走出大厅,管事引着她们往后面走去。 通常的房屋,这厅后面就有后门能出去,出去就该是下一进了,可这个厅却没有后门,管事带着她们从正门出去,绕道这排房屋之后,这后面竟然是一片小花园,好似这宅子总共就只有这三进,这里就是后花园一般。 但堂堂的萧家,怎么可能住只有三进的宅院? 管事径直带着她们朝围墙走去,走到围墙前面,洛涓才发现三圈围墙上有一个一个的门。 这些门有的大有的小,有的方有的圆,式样各不相同,但非常密集,三面墙上加起来,怕不有五六十个?每个门上还有题的字,洛涓就看到了附近几个,什么"伴鹤楼","浴花斋","千金堂","归去阁"…… 看上去奇怪极了。 从来没见过还有这样的布局。 关键是门与门之间的间隔,就是平均分配,后面也只能容得下一条狭窄的通道,这么些建筑物都建在哪里了? 围墙很高,后面的东西谁也看不到。 中年管事推开了其中一个叫做"洛神居"的大门,这个门不但比较大,而且还是一个圆形的月洞门,刚一踏进去了,洛涓就发现了不同。 浓郁的灵气扑面而来,令人身心舒畅,这灵气浓度比洛家镇里还要浓得多。 她忍不住深呼吸了一口气,呼吸声也带着赞叹的味道。 金三娘笑了,对那管事道:"蒲邑也是一个钟灵之地,我说外头怎么一丝灵气也没有呢,原来都被你们拘到这里来了。用的锁灵阵吗?" 管事也笑道:"也不是我们一家,这城里大大小小十几个家族还是有的,咱们这虽说也有一条灵脉,却也不大够分,只好十几家商量好分一分,各自用点办法锁住灵气……" 金三娘点头道:"散修来可就不划算了。" 管事道:"也有几家对外出租洞府的营生。" 洛涓看到面前是一个湖,而根本不是她所设想的狭窄通道,回头一看,围墙上也根本没有别的门,便知道这里是设置了高明的空间法术。 湖不算小,都快有前头三进加起来那么大了,一栋二层小阁在湖中心的小岛上,奇怪的是,根本没有桥通往小岛。 这……难道要飞过去? 洛涓自知现在自己可是做不到的。 以后怎么出入呢? 管事回身客客气气道:"请跟我来。" 便率先抬脚往湖面上踩去。 踏波而行吗? 洛涓凝神看着。 却见一片荷叶凭空而起,托住了他的脚。 金三娘含笑对她说:"注意留神看大管事走过的路径,走岔了,可是要掉进水里的。" 只见那位管事看似在水面上闲庭信步,但每一步踏下,都会有一片莲叶,一朵荷花,一块卵石,甚至一只螃蟹,一只乌龟,一条鲤鱼凭空出现,成为他的踏脚石。 在他走过之后,又全都隐没不见。 金三娘长笑一声,道:"果然风雅。" 然后她也踏了上去,她身材窈窕,腰肢姗姗,走得比那位管事快多了,却也一步不曾踏错。这般在水面上踏波而行,还真是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洛涓顿时就明白了为什么这里叫洛神居。 然后就轮到洛涓了,她记性好,同样一步不曾踏错,平平稳稳到了对岸。 金三娘在岸边等着她,看她这样走过去,眼中露出欣赏之色,轻笑道:"怪道这里叫洛神居呢,瞧瞧,这不是一个活脱脱的小凌波仙子?" 洛涓一怔,明白过来金三娘竟是在夸她的姿仪,顿时有些赧然,道:"弟子刚才看着师父走过去,还在想难怪这里叫洛神居……怎么师父这会儿反倒拿来嘲笑弟子了!" 金三娘本以为她是故意拍马屁,可拍马屁却不应该是这种口气,顿时又欢喜了几分,伸手捏了捏洛涓的脸,笑道:"小嘴真甜。" 进到屋子里头,家具陈设,无一不精美。 洛涓觉得总兵府跟这里一比,和乡下富农家也没什么两样。 这还仅仅只是给一个客卿长老居住的地方,萧家主人的住所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 金三娘却只是点点头,挥手令那管事出去了。 那管事走了之后,金三娘又问洛涓的身世,洛涓照着之前给通远镖局的人说的那套又随意编了一通,却没有说我和哥哥,只说我和家人前来寻亲不遇,因为会一点小法术,就投奔了通远镖局。 金三娘笑得不行:"你这孩子倒也有趣,就你这小胳膊小腿,怎么就想到去走镖啦?哪怕是找个酒楼变个戏法也行啊!" 洛涓便涨红了脸,一双乌黑的眼睛看着对方,又亮又水汪汪的,一副气鼓鼓的羞愤模样。 金三娘大笑着又捏了两下她的脸,道:"你先去歇会儿,一会叫你去测灵根……若是怕你家人惦念,可以让萧家派个小僮去通知一下。" 这个问题洛涓已经想过了。 以她现在的处境,万万不能回通远镖局去见萧瑜,万一有人跟踪她,必然会露馅。 可她也不能直说她不想回去,那也会令金三娘怀疑,不是怀疑有问题,就是怀疑她的人品。 所以她早已想好,就是一个拖字,一个弟子的凡人亲戚,料那金三娘也不会一直放在心上。 而萧瑜听了罗珍凤转达的消息,想来也会立刻换地方,或是干脆离开蒲邑。 此刻金三娘说要让萧家的僮子去替她传达消息,洛涓自然更加敬谢不敏,连忙道:"不必麻烦了,反正那罗小姐已经替我转达,等改天不忙我再回去一次,都在一个城里,又不会长翅膀飞了。" 金三娘见她不愿意也就算了,让她先回屋休息。 金三娘自己住二楼,把一楼的一个房间给了她。 到了申时初,金三娘来找她,叫她去测灵根。 她跟着金三娘又走过那凌波微步的湖面,走出那月洞门,金三娘领着她沿着围墙找到一个叫做"审心斋"的门,这是一个竹扉。 推门进去,这次可没有湖了,是一片竹林,地方比她们的洛神居要小得多。 竹林里有一栋小小的二层竹楼,有一个须发皆白,一身青衣的老者在楼前等着她们。 老者看到她俩,微微鞠了一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她们便跟着老者进了竹楼,上了二楼。 二楼有很大一轩窗,窗前尽是翠竹,相映成趣。 窗前有一片竹席,竹席上有一个矮几两个蒲团,老者请她们二人坐下。 洛涓举目望去,靠着墙全是竹子做的书架,上面放满了书。 比起洛神居有些出尘的华美,此地清雅无限。 老者似乎不会说话,待她们二人坐下,又做了一个稍等的手势,自己转身去架子上找了一会儿,拿过来一个竹匣子,打开里面是五把竹尺。 他把这五把竹尺交给金三娘,自己就走到门外相候。 金三娘将那五把竹尺拿出来细细观摩,口中赞道:"好东西。" 洛涓你看,这五把竹尺上面都有刻度,最大都是壹佰,而不同的是每一把竹尺下面的挂坠。 有一把挂的是一只青色的竹牛,一把是一块火红的宝石,一把是一块暗金色的不知道什么金属,有一把是水滴似的珍珠,最后一把则是块不规则的琥珀,挂坠上的绦子都不一样,颜色也不同,十分精巧。 金三娘随意递给她其中一把,正是那把挂着青色竹牛的。 洛涓接了过来。 金三娘说:"一手抓住那坠子。" 洛涓便把那青色竹牛握在手心里。 未几,一道青光从她的手心里沿着绦子直上竹尺,并且顺着刻度一路攀升,最后在九十二处停下了。 金三娘大喜:"上品上级木灵根!" 第46章 拜师 洛涓明白了,这把带有青色竹牛的尺子是专门用来测试木灵根的。 那么,剩下的四把尺子显然就是用来测试金,水,火,土其余四个灵根的了。 上面刻度总共是壹佰,自己方才是九十二,金三娘说这是上品上级灵根,那么就还有上品中级,上品下级,中品上级,中品中级,中品下级,下品上级,下品中级,下品下级,是不是每十分一个级别呢? 这里的测试方法确实比起洛家镇的不知道要高明多少倍。 看来测试灵根的方法和法宝也是千差万别。 自己木灵根的测试结果和之前在洛家镇测试的也完全不同,这么看来宁氏说的没错,自己上一次的测试结果是受到了金灵蜘蛛的影响。 但是木灵根上品上级……即使她只有这一个灵根,也比原先的五行中品灵根更好,她的大堂兄也不过有一个上品下级灵根,就被誉为天才了。 金三娘也是眼睛发亮,笑得合不拢嘴。 一副自己捡到了宝的模样。 洛涓测试的第二把尺子是那把挂着金属块的,完全没有反应。 金三娘倒也不失望,只是报:"金灵根,无。" 之前测的金灵根果然是来自金灵蜘蛛吧! 下一把是挂着红色宝石的,同样没有反应。 她竟然也没有火灵根。 第四把挂着深棕色,类似琥珀的东西,金三娘也忍不住拿在手里把玩了好一会,道:"萧家果然财大气粗,这竟然是息壤……"又翻看另外几把,口中喃喃自语道:"金精,火精石和玄冰珠也就罢了,这息壤和千年空青可真是难得啊!" 洛涓接过这把尺子,一手握住那琥珀模样的息壤,便见黄色的光芒从手心发出,顺着绦子一路攀升,最终停留在八十五。 金三娘喜不自胜,"竟然土灵根也是上品,上品中极!" 最后一把,当然就是挂着水滴状珍珠的了。 这个不是挂着一颗,而是有几十颗,每颗有花生米大小,说是珍珠,却是半透明的,还微微发着蓝光,可它又有强烈的珍珠光泽。 配着朴素而纹饰华美的竹尺,美不胜收。 不过这样的法宝,连金三娘这样的金丹修士都倾羡不已,距离自己实在是遥不可及。 洛涓轻轻握住那些玄冰珠。 因为实在太美,握得格外小心。 但几乎在她刚刚轻握住那些珠子的时候,一股淡淡的冰蓝色的光柱就直冲了上去,一直冲过了刚才最高的九十二,一直到九十五才停下来。 洛涓愣住了,她的灵根资质好得有点让自己都受不了了,即使是做梦,她也没敢梦得那么美…… 金三娘已经震惊得拍案而起,随即哈哈大笑:"好好好,想不到我金三娘如此气运,竟能随便收到一个这样的弟子,哈哈!" 大笑声破坏了竹林的宁谧。 夜间接风酒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小崔夫人率先举杯,向金三娘祝贺:"三娘,恭喜你,收到如此好的弟子,得承衣钵。" 另一人感慨道:"是啊!打从萧大公子之后,就没见过这般好的资质,可惜萧大公子太任性了,竟然自己出去游历,弄得现在生死不知。" 另一人叹息道:"萧大公子是为了他母亲大崔夫人,去找能救她走火入魔的药……也是一片孝心啊!" 再一人咳嗽道:"幸好如今还有夫人和二公子坐镇,二公子资质也好,同是良才美玉,未来前途不可限量,不可限量啊!" 洛涓有点怔。 他们说萧瑜是出去游历,生死不知? 这就是官方说法吗? 看来在座这些人当中,有的是并不知道小崔夫人谋害萧瑜的事情,也就是说,并不完全是小崔夫人一党。 当初小崔夫人突然发难,肯定也不是在公开场合。 洛涓举目四顾,在座的有萧家人,也有很多是不姓萧的长老,金丹长老大约有十几人,此外就是他们的弟子,和萧家嫡系子孙。 长老中大约有一半是外姓,有两个甚至和金三娘一样,是近期刚刚来的,显然,小崔夫人在谋害萧瑜的过程中,人手折损不少,另外加上忠于萧瑜的那些修士的消耗,现在的萧家,实力大减,所以小崔夫人才到处招揽金丹修士。 之前听洛敏说,金丹修士已算得上高等修士,散修中并不多,大部分金丹修士都是宗门培养出来的。 刚才洛涓问金三娘是不是和小崔夫人关系很好?金三娘说不过是一面之交,一起冒过一次险,并无多大交情,这次小崔夫人言慈卑恳地请她过来,她还挺奇怪的,只是报酬令她动心而已。 显然小崔夫人已经有些饥不择食了。 可即使分析那么多,萧瑜也只是个化炁修士,她更是弱小得可怜,想要对抗小崔夫人,不异于螳臂挡车。 目前能做的,也只是保存自己,拼命修炼。 有人把萧大公子的话题岔开,不知道怎么又扯到洛涓身上来了,一个长着络腮胡,袒露着胸腹的大汉对金三娘说:"金三娘,这么好一个徒弟到你手里不是浪费了吗?你自己是火木灵根,连炼丹都不会,只会弄点毒,你徒弟的灵根跟你一点也不合呀!" 金三娘闻言生气了,怒道:"怎么浪费了?我的木灵根也不差,木系法术你能胜得了我?我制毒也是因为有木灵根啊!"她斜眼睨了那大汉一眼,道:"难道跟了你才不浪费吗?你虽然土灵根土系法术还凑合,可你不但没有木灵根,水灵根也就够你自己喝口水的!" 小崔夫人打圆场,"噗嗤"一声笑道:"都是几百岁的人了,还这么吵,羞也不羞?"又道:"这孩子水木土三系灵根如此之好,你们见猎心喜,一起教就是了,对了,还可惜了她上好的水灵根,过几日寒冰仙子鲁姐姐路过蒲邑,要说冰系法术,再没有比她更强的了,到时候你们只管去缠着她,也教教这孩子。" 另一修士动容道:"可是冰魄仙子鲁洁道友吗?" 小崔夫人叹道,"是啊,我本想请鲁姐姐也来帮帮我,只是她已金丹圆满,此行之后,就要闭关冲击元婴了。" 金三娘显然也认识这位寒冰仙子,问道:"鲁道友从何处来?" 小崔夫人笑道:"说是去崇真论道,结束了回去正好从我这里走一走。" 接风宴一切顺利地结束了,金三娘又郑重地给洛涓办了个拜师仪式,好在不用立什么心魔誓,只是弟子向师父磕三个头,听一番教诲而已。 金三娘赐了一个钵给她,是浅金绿色的,隐隐泛着金属光芒,敲击如木石。 金三娘说这叫"无咎钵",用处日后慢慢教给她。 观礼者都说,金三娘是真的把她当衣钵传人了! 金三娘也关心她修炼的功法,听说她在修炼《养炁诀》,便道:"你若是修得来,做入门功法倒也不错。" 听她说修炼得还顺当,金三娘又说:"既然如此,便修炼下去,等到你化炁之后,咱们再换功法。"然后便给了她一小袋种子,让她去试着催生,并且教了她自己独门的木系催生法术。 至于那位袒胸露怀的络腮胡大汉,洛涓没拜师,他自然不会上赶着来教洛涓,不过当笑话过去罢了。 如此便过了有半个月,其间金三娘离开了七八天,去替小崔夫人办事,洛涓便潜心修炼,除了修炼她的《养炁诀》,便是练些木系法术。 金三娘给她的那些种子,每一粒都不一样,金三娘让她种到无咎钵里,每次一粒,将之催生出来。 这些种子非常有趣,有的一会洛涓就能催生出来,有的好几天都不行,她对照自己在玉坠空间里看到的那本书,几乎每一种发芽长大了她就能判断出是什么植物,有什么特性。 当然,她不会说出来,她还是会拿着去给金三娘献宝,让她告诉自己这是什么。 金三娘就会乐此不疲地一一跟她讲,但是洛涓发现她的介绍不如自己在那本书中知道的那么详细。 这些种子大部分是有毒的,有的虽然没有毒,却有很强的攻击性。 金三娘却说:"只要你把它们种在无咎钵里,他们就伤害不到你。" 洛涓睁大眼睛:"师父竟然赐我如此重宝,悦儿受之有愧。" 金三娘笑道:"你日后调配□□,只要是在此钵之中,也是万毒不侵。" 饶是洛涓不喜欢这便宜师父,也不禁有些感动,又问:"那它能解已经中的毒吗?" 金三娘摇头道:"这却不能,但你若对敌时祭起此钵,却能护得全身,不惧万毒。" 洛涓本是打定主意,有机会就要跑的,眼见金三娘如此对自己,不禁有些惭愧,把无咎钵推了回去,道:"此物弟子不敢受,还是师父留着吧!" 她本是因为心中有愧,金三娘却欢欢喜喜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快拿着吧!" 正说话时,忽听远远有传音至:"师父,弟子三人来晚了,请师父责罚。" 金三娘面上一喜:"悦儿,你师兄师姐们来了。"又把无咎钵赶紧塞给洛涓,道:"收起来,暂时别让师兄师姐们看到了。" 她们透过窗,看到湖边站着三个少年男女,金三娘说:"悦儿,你去把他们领进来。" 第47章 地牢 春日已尽了,各色花儿陆续开败,湖面的周边渐渐被垂柳的浓绿蚕食出一圈绿色的花边,甚至隐隐能听见蝉噪。 无风,湖面宁静如明镜。 绿柳不止装饰着湖面,也将小岛上的两层小楼掩映其中。 却并没有遮挡那俏生生站立在岛的边缘,一身小小的白色道袍,腰间束了一条宽宽的半透明,却又透些水蓝月白的腰带的小小少女。 少女一头黑发,每一根发丝都好似从乌鸦翅膀上最亮的大羽上采撷,在日光下仿佛能发光。她头上几乎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个小小的道髻,束了一条似乎是丝带的东西,上面挂了些绿色叶子。 仔细一看,她其实还介于女童和少女之间。 只是一个小姑娘。 岸边的三人看到这小姑娘吃了一惊,他们没想到师父这里多了个小姑娘。 是萧家派来伺候师父的? 师父不是从来不接受这种伺候的人吗? 看这小姑娘模样也不像女婢…… 然后那小姑娘便款款踏波而来,姿态轻盈优美,每踏出一步,都有东西蓦然升起,托住她的脚。 三人中的一个少女首先忍不住"呀"了一声,反应过来之后,娇笑道:"师兄,这儿还挺逗。" 这少女大概十七八岁的模样,穿着一件桃红色小袄和一条绣满桃花的裙子,她叫师兄的那个男子比她大一些,大约二十左右,长相勉强也算得上气宇轩昂,另一个少年则比她小,大概十五六岁,面目就普通了些,有点文弱阴沉的感觉,衣服的颜色也有点脏腻腻的。 这时候洛涓已经走到了对岸,停住身形,朝着他们三人微微一礼,她的礼行得不深,但动作郑重,显得格外娴雅。 行礼之后,她直起身子,含笑对三人道:"见过三位师兄师姐,我是师父新收的弟子,师父命我来领你们去见她。" 说完洛涓就见到对面三人脸上呈现不同的惊讶之色。 年龄最大的青年男子,就是大师兄,脸上有讶色一掠而过,随即便带笑道:"你是师父新收的小师妹?师父好兴致,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啊?" 穿着桃花裙的少女在惊讶之后脸色却有些不愉,皱眉道:"新收的师妹?师父什么时候收的你?" 年纪最小的那个少年,却几乎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只是点了点头,道:"小师妹好。" 洛涓面带笑容地说了自己的年龄和姓名,但却没有反问他们,她的拜师只是不得已,有机会总是要跑的,对于了解师门的情况,兴趣也不是太大。 故而只叫了大师兄二师姐三师兄,请他们跟着自己的步子走。 走过湖面,走进小楼,洛涓将三人带到金三娘身边。 金三娘给洛涓和这三个弟子介绍了一番,大师兄也姓金,叫金展,是金三娘家的直系亲属,所以成了她收的第一个弟子。 二师姐姓万,叫万菲儿,她一直都板着脸,似乎很不高兴师傅就这样收了一个小师妹,而且言辞行为露出格外的爱护来。 洛涓结合一路上大师兄和三师兄对二师姐不经意的忍让,以及她娇横的表情,心想二师姐本来可能是金三娘弟子中资质最好的一个。 三师兄金三娘几乎没怎么介绍,只说他叫任勇。 似乎也没有人在意他。 介绍完了之后,金三娘似乎也无意让弟子们更加熟悉,她想了想说:"这里地方不大,你们师兄妹也不好混住在一起,悦儿你把你的屋子空出来,以后悦儿和菲儿跟我住楼上,阿展和阿勇住楼下。" 师兄妹四人,于是各自安置。 洛涓的屋子就挨着金三娘的,她听到万菲尔去金三娘屋里拜见她,说:"师父,弟子幸不辱命,和师兄师弟一起找到了……" 接下来就什么也听不到了,显然金三娘用了什么法术,隔绝了声音。 找到了什么呢? 看来金三娘是让弟子们出去搜集什么了? 洛涓并不关心。 她抓紧一切时间修炼,修为进展很快,金三娘因此对她十分满意。 金三娘自己则时常被派出去做什么任务,有时候不过两三天,有时候却会超过一个月,一开始洛涓会尝试着问她任务的内容,金三娘并不隐瞒,即使是比较复杂的,她也只是懒得说清楚而已,洛涓便发现她的任务中并不包括搜捕萧瑜。 看来,金三娘绝不是小崔夫人的亲信,她做的只是一些外围任务,说白了,她这位师父也就是小崔夫人雇来的炮灰长老而已。 不涉及忠诚,只涉及利益,将来要叛变,应该也不是很难吧! 这么想着,洛涓心里倒是好受了一些。 洛涓还曾经趁着金三娘外出时去过一次通远镖局,果然,萧瑜早已经离开,就在她被金三娘带走,罗珍凤回去告诉他之后,他下午就告辞离开。 "他说要去找你啊!"罗珍凤诧异道:"你哥哥没找到你吗?" "我跟师父出门了,"洛涓随便找了个借口,"大概是错过了吧。"她淡淡说。 罗珍凤艳羡又好奇地向她打听最近过得怎么样。 洛涓随便说了几句。 罗珍凤羡慕地说:"有灵根真好啊!以后悦儿妹妹就是完全和我们不一样的人了。" 洛涓想了想,从金三娘送给她的低级丹药中拿了一瓶强身健体的,送给罗珍凤,算是报答她当初的收留。 玉坠空间中拿到的和萧瑜给她的,虽然更好,却是不能送出去的。 既然萧瑜走了,暂时没有危险,自己也无处可去,金三娘对她也不算差,也没什么生死大仇,洛涓就暂且安心待了下来。 她心里就是记挂着舅舅,可却没法请金三娘帮忙,一则打开始就说了谎,后来如果说出真实的身世,金三娘肯定会怀疑,她是如何从万里之外来到这里的? 如此一来就什么都暴露了。 她只好忍着,等待时机。 不只是金三娘很忙碌,她的师兄师姐们也同样忙碌,大师兄二师姐已经化炁,唯有三师兄还在引气阶段,但也比她厉害多了。 至于他们在忙什么,洛涓没问,他们也没说。 然而有一天,她却意外知道了。 这天也是金三娘不在萧府,洛涓的灵土不够用了,这些灵土一直是萧家提供的,半年下来,洛涓对萧家这边也算熟悉了,便自己直接去找萧家供应物资的管事。 "灵土,"管事一边记录一边道:"我知道了。过两天就给杜姑娘你送过去。" 洛涓道了谢,打算离开。 管事却叫住了她:"杜姑娘,您若是不忙,能不能顺便把这个给令师姐拿过去?她在地牢里。" "地牢?"洛涓一怔,她在萧家这么久,第一次听说这个地方。 管事给她一个小匣子,并且告诉她地牢怎么走。 洛涓便顺着管事的指示,去了地牢。 管事还给了她一枚令牌。 去地牢要先去千金堂,千金堂里有人护卫,也有阵法护卫,没有令牌,是过不去的。 而地牢在千金堂的东南角,那里有一个小小的传送阵,还不及一张书案大,按照管事说的,把令牌放上去,就能启动传送阵。 洛涓依言而行,果然,她眼前一黑,就到了一处不见日光的地方,只有洞壁上接连不断的灯发出黄色的光芒,将黑暗切割。 因为只是很短距离的传送,对她几乎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然后她耳边就响起了一些声音,似乎是一些粗重的喘息,一些类似于野兽的低吼,夹杂着愤怒、血腥、痛苦、绝望和泥土…… 她短短十三年的生命,虽然不是没有经历过痛苦绝望和死亡,却没有见过这样的地方,她还没有往前走,身体已经微微颤栗起来。 但她还是往前走了。 这里真的是牢房,而且是一处不小的牢房。 有的是很小的单间,里面用一些特制的粗链子把人锁住,穿过琵琶骨,再穿过大腿骨。 有的是用澡桶一样的大桶,把人泡在里头。 有的人血肉模糊,看不出死活。 有的人被割掉了双腿,有的人被剁掉了十指。 他们的脸隐藏在黑暗中,看不到表情。 他们中大部分很安静,可能是因为早已绝望。有的还在翻滚低吼□□,大概是因为痛苦。 洛涓胆战心惊地往前走着,但并没有人骂她或袭击她。 再前头就不是单人牢房了,这里还有人在哭,在求救,在痛苦地嘶鸣。只隔着一扇小小窗棂,比她的个头还高,她看不见……但她能听见鞭子抽动的声音,"嘎叽嘎叽"不知道什么声音,喝骂声,突然爆发的惨叫…… 再往前的房号就是师兄师姐们所在,这里同样有惨叫声,但没有隔壁那么热闹,只有一个人的惨叫。 然后她听到二师姐轻快地含笑说:"呀,这个也不行了呢!" 她走过去敲门,轻声道:"师兄师姐……" 门开了。 三师兄阴沉苍白的脸出现在门后,一点也不像个少年人该有的模样。 看到她,他皱起了眉:"你怎么来了?" 透过门缝,洛涓看到大师兄和二师姐都在回头朝她看来,一脸惊讶。 还有一个浑身通红冒着热气的人在地上翻滚。一边滚一边发出声嘶力竭的惨叫:"杀了我,快杀了我……" 另外一边有两具已经沉默的尸体,默默地摞在那里。 还有一个人被绑着,还没有开始受刑。 洛涓看着门缝里的世界,觉得自己的世界的某个地方也悄悄地打开了一条门缝。 她的世界本来是贫瘠而残酷的,充满了危险和愤怒,但其中也不乏温暖和鲜艳的东西,就像一个残酷的童话世界…… 但她一直觉得,有一天她会找到通往外界的门,只要打开,阳光就会射进来,驱散那些危险和绝望,她会看到阳光森林,鸟语花香,就像从一个童稚的噩梦里醒过来一样,从此温暖又安全。 可是今天她才发现,悄悄推开的那道门缝,外面可能是遍地血污,惨叫哭嚎,残肢断体,尸山血海…… 她不敢往外走,也无法就把那门缝关上,假装自己从来没有推开过。 她僵在了那里。 她听到三师兄皱着眉问:"你怎么来了?" 她听到自己机械的回答:"萧家管事让我送这个来。" 她听到二师姐有些尖锐高亢的笑声:"哎呀,小丫头好像吓坏了!" 她听到大师兄笑嘻嘻说:"二师妹,你怎么看出小师妹吓坏了的?我看她比你当初还强点,你看她多冷静。" 她看到三师兄苍白阴沉的脸上,眼珠子咕噜噜一转,显出三分油腻三分恶意地道:"你要不要进来?"然后让开了身子,让她能更清楚地看到屋子里的死人,和那翻滚惨叫的人。男人的身体里似乎在燃烧着什么的,红彤彤冒着热气,似乎快要熟了…… 她抬起眼睛,看向角落里那个垂着头等死的人,和这里所有的囚徒一样,他的脸藏在黑暗里,所以看不见脸上是认命的麻木,还是绝望和恐惧。 甚至看不出来,那人有没有发抖。 她把管事给他转交的盒子拿出来,她听到自己冷静地问:"你们在干什么?" "这还用说吗?"二师姐讥诮地挑起眉毛。 "试毒啊。"三师兄吃吃地笑着,脸上恶意横流。 "等你能种出几百种毒草,师父也会让你试的……"大师兄故作温和地说,但也忍不住笑了。 他们的笑混合着地上翻滚的人的惨叫,更显得刺耳。 洛涓知道,他们已经知道了金三娘把无咎钵给她的这件事了。 "师父让你们来试毒的?"这句话,她问得比刚才那句更冷静。 "是啊!"大师兄说。 "不然呢?"二师姐还是挑着眉毛。 三师兄什么也没说,只是把门完全打开。 他们一起用期盼的目光让她走进去,一点也不觉得不该让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来目睹这一切。 洛涓犹豫了,她把盒子给师姐就行了,进去干什么呢? 她连三师兄都打不过,她帮不了任何人。 她轻轻抬脚走了进去。 看到她并没有害怕,没有哭泣也没有发抖,三位师兄师姐显然觉得有些无趣,他们把注意力又转回那个在地上翻滚的红彤彤的人身上,只有大师兄说了一句:"看,我就说小师妹胆子不小嘛,生来该进我们的师门。" 他们看着那翻滚惨叫的人声音渐渐低弱,生命渐渐流失,都表现出了有些懊丧。 大师兄首先说:"唉,二师妹,看来你这个火狐草的解药不好配啊!今天这是第三个了。" 二师姐皱眉说:"是啊,死太多也不好,跟萧家交代不过去……" 三师兄"嗤"了一声:"才三个,萧家不会说什么的。" 洛涓趁机问:"这些是什么人?都是修士吗?" 可能因为性别和年龄差异最大,大师兄是最愿意回答她的一个:"是啊,都是修士,萧家关在地牢里的囚犯,给我们试毒用。" 金三娘擅长用毒,几个师兄师姐自然也一样,他们的毒当然不是为了去毒普通人,而是要对付修士,所以试毒也要用修士试。 金三娘他们平时要抓修士来试毒也不容易,萧家却关押着不少修士,想来也是吸引金三娘的理由之一。 这些被囚禁的修士里,有多少是忠于萧瑜的呢? 洛涓焦躁起来。 屋子中间这被师兄师姐们六只眼睛盯着,翻滚扑腾的这位,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但是还没试毒的那个…… 洛涓装作被屋子中间那位给吓着了,一边在口中小声念叨着"好可怕……"一边往后小步倒退,倒退的方向就是朝着那个还没被试毒的人。 本来离得也不远,她退着退着,突然脚后跟就被这个囚徒一绊,差点摔倒,手忙脚乱,电光火石之间,一颗在玉坠空间中得到的解毒丹悄然出现在她手里,被她塞在了那个囚犯的手中。 她不敢传音,不敢有别的任何暗示,这已经是她所能做到的最多。 看到她差点摔倒的狼狈模样,三位师兄师姐们哈哈大笑。 尤其是二师姐,笑得捧住了肚子:"师兄……你还,哈哈……说她不怕?看她这……胆小如鼠的样子……哈哈!" 大师兄笑得眼中含泪:"小丫……头片子……" 三师兄倒没有笑得那么夸张,他一边笑,一边盯着洛涓看,黑黝黝的狭长双眸,如同鬼火一样。 洛涓装作羞愤而走。 回到洛神居之后,她没再自己躲着修炼,而是主动去接近金三娘,甚至三个师兄师姐。 三位师兄师姐没少在金三娘面前嘲笑她。 显然非常乐于在师父面前损毁一下她心爱的新弟子的形象。 金三娘却没有责备她,反而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悦儿还小呢,长大点就好了。" 三个师兄师姐僵在那儿,一脸不敢置信…… 后来还是二师姐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嘟着嘴小声撒娇说:"师父也太偏心了,我那会儿也不大,师傅对我怎么没有那么温柔……" 金三娘板起脸,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为师做什么用你教吗?" 三个师兄师姐顿时噤若寒蝉。 洛涓也无语,她不明白为什么金三娘对她如此另眼相待…… 就因为她资质好吗? 总不可能她实际上是金三娘的私生女吧? 不管如何,师兄师姐们的嫉恨是拉得满满的了。 不过既然金三娘对她的容忍度那么大,洛涓干脆去尝试找她说一说。 她如今就住在金山娘隔壁,金三娘修炼时会使用阵法隔绝,她什么动静也听不到,这会儿听到隔壁有走来走去的脚步声,便知道金三娘既没有在修炼,也没有在睡觉。 于是她走出去,轻轻地叩了叩隔壁的门。 金三娘的神识自然一早就发现叩门的是自己新收的小弟子,含笑道:"悦儿,进来。" 洛涓轻轻推门而入。 这还是她第一次进入金三娘的房间,屋子的摆设和她的差不多,只是略微大一些。 她一边走进去,一边轻轻叫了一声"师父"。 金三娘笑眯眯看着她,"今天怎么想到来找师父了?" "师父,"她在金三娘面前站定。 金三娘打从收了这么一个徒弟,哪里看都十分顺眼,此刻见她欲言又止的小模样,忍不住伸手把她拉了过来:"怎么啦?有什么事不妨跟为师说一说。" 洛涓半低着头,咬着下唇,道:"师父,我……弟子有些害怕……" 金三娘眼中就露出好笑的笑意,却依然柔声道:"害怕什么?" "那些人……那些修士……"洛涓低声道,"咱们炼制的毒都得这么试吗?" 金三娘看着小弟子低垂的头,叹了口气:"是啊,悦儿,不试怎么知道它们对修士有多大作用?" "……很多毒对普通凡人是致命的,对修士几乎完全没有用……试毒是个麻烦差事,你师兄师姐们也不容易……所以现在的机会挺好的,萧家的地牢里囚禁了不少修士,这些都是穷凶极恶之辈,拿来试毒不是正好?" 洛涓觉得金三娘是想这样敷衍过去,她抿着嘴问:"试毒死的人那么多,萧家地牢里的人不够用了怎么办?" 金三娘笑道:"哪里会不够用呢?试毒的不只试□□,也试解药,很少把人弄死了……" 洛涓还是抿着嘴,"师父以前都拿什么人试毒?" 金三娘笑了起来,掐了一把她的小脸:"为师算是明白了,你怕为师是坏人,是不是?" 她收了笑容,道:"为师实在也算不得什么好人,以前试毒的人嘛,自然是抓来的……也不是随随便便抓,总是有哪里让为师看不顺眼才会抓……" 洛涓明白了,自己这被迫拜的师父也许不是穷凶极恶,但确确实实不是好人,并不如她之前希望的,比小崔夫人强。 她又问了金三娘一些问题,得知她现在已经很少发现新的□□了,去试毒的次数并不多,而三个弟子倒经常去地牢,去试验他们捣鼓出来的□□和解药。 她便要求说:"弟子日后也跟着师兄师姐们一块去吧!长长见识,练练胆子。" 金三娘很欣慰,道:"如此甚好。" 洛涓自然不是真的想要去长什么见识练什么胆子,她有那本植物书在,里面哪些植物有什么毒,何种表现,什么才能克制都记载得很详细,有她在,师兄师姐们配置的解药有效的可能性就更大。 这样试药的人就能少死很多。 地牢里有不少都可能是萧瑜的忠实手下呢。 第二次去地牢的时候,洛涓发现试药的人有两个,就是上次得到她相赠解毒丹的那个和红彤彤的那个,后者上回竟然没死,只是也是半死不活的。 萧家地牢里的囚犯也不是随便他们用来试毒的,若是都死了,用完了,还得向萧家申请。 洛涓尽量参与师兄师姐们的□□和解药调配,尽量减少失误,一个月下来,这两人竟然都没死,而洛涓和师兄师姐们的关系也没有那么糟糕了,他们虽依然嫉妒她,却不再在明面上欺负她。 洛涓很多时候见解独到,发前人所未想,很有启发性,并且毫不保留,也不与他们争功。 这样的师妹,谁都讨厌不起来。 可是一个多月的时候,红彤彤的那个人还是死了。 □□的调制远远不止有毒的植物,还来自很多蛇虫,而这些洛涓一无所知。 洛涓因此有些沮丧。 第48章 解毒 金三娘擅毒。 洛涓知道金三娘的主灵根是木灵根,比起蛇虫之流,她更擅长草木之毒,但对于毒虫毒蛇也并非没有涉猎。 三个师兄师姐却并非个个以木灵根为主,所以他们对毒虫毒蛇的兴趣更大。 洛涓虽然拜空间中那本书所赐,目前对植物的了解可能比师父师兄师姐们更广博,但对于毒虫毒蛇实在是一窍不通,红彤彤的那个囚徒死的那次,就是因为大师兄在白花毒中加入了广牙蛇毒。 洛涓知道黑茅根可以解白花毒,师兄师姐们也知道,他们还知道空灵草可以解广牙蛇毒,可是把黑茅根和空灵草混合之后,试毒者却以极快的速度死了。 洛涓很沮丧,她那本书上并没有说黑茅根和空灵草之间有什么冲突。 师兄师姐们当然也不高兴,大师兄说:"他娘的,又得跟萧家要人,管事又要罗哩罗嗦了。" 他们商讨如何改进解药去了,洛涓看着剩下的那位,心中颇为郁闷。 那位就是上次她假装摔跤塞了一粒解毒丹的,已经救过他一次,就更不希望他死了。 但这次的毒,解毒丹真未必有用。 怎么可能有一种解药,能解所有的毒呢? 金三娘曾经告诉她,修士有灵力护体,凡是能作用于修士身上的毒,几乎都有侵蚀灵力的作用,而解毒丹这种万能解□□,其原理就是形成一个保护罩,避免毒接触灵力,或是把腐蚀性的毒从修士的灵力中剥离。 但这世界上解毒丹解不了的毒,并不在少数。 当天晚上,洛涓向玉坠空间默默求祷:给我一本介绍毒虫毒蛇的书吧! 她想像了解灵植异草一样去了解天下间的毒物,先看看有没有介绍广牙蛇的,能多一份希望也是好的。 可是当她进去玉坠空间的时候,却并没有在书架上找到新的这样一本书。 书架上是多了书,书的名字叫《奇珍异闻录》。 这本书非常薄,也不是像上回那本灵植书那样可以直接进入紫府产生投影,这就是一本普普通通的书,可以随便翻阅。 洛涓一看就被吸引住了,里面讲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宝贝,大多是天生地养,并非铸造出来的。她看着看着就忘了时间,将近一个时辰之后,已经不剩几页了,这时候她看到了她的无咎钵。 无咎钵在这本书里并不叫无咎钵,而叫无咎木。 书里提到有一种树,名叫七神云浆菩提,这是一种灵气极其充溢的灵木,过了千年之后,它周围会弥漫散发出云雾状的灵气,滋养一方水土。而在它的树心处,会产生乳白色的浆液,也是它那种云雾状灵气散发的来源。这种乳白色的浆液被称为七神菩提水,能活死人而生白骨,能解各种剧毒。 这种七神云浆菩提极受上古修士们的喜爱,可因为它的菩提水实在太有用,而一旦被取出,它也不能再活,现在这种灵木已经灭绝了。 有一种情况下,因缘际会,产生一种异宝。 若是火山喷发时,恰好有火山灰将七神云浆菩提树掩埋,又是已经过了千年产生了菩提水的,菩提水反哺整块木头,又有庞大的火灵力和土灵力的作用,再过成千上万年,这块木头就被淬炼成了无咎木。 无咎木拥有极强的木灵力和生命元气,用它做成容器来养殖灵异花草,生长十倍快于普通环境,并且再娇贵难养的花木,也难得凋亡。 无咎木还善于解毒,它的解毒方式和解毒丹不一样,它是以浑厚的生命元力来抵抗毒素。 书中还提到,若是以含有浓郁的水灵气或木灵气的灵泉水泡入其中十二个时辰,就能变成能解百毒的解毒水。 洛涓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这一点连金三娘也不知道啊! 这无咎钵真的是一件异宝。 想起慷慨送给自己此物的金三娘,洛涓又觉得心中十分复杂。 可问题她现在手头可没有含有浓郁水灵气和木灵气的灵泉水啊…… 这个要求并不低。 她想了想,自己有极佳的水灵根和木灵根,虽然修为尚浅,但灵力的精纯度还是很高的,若是自己能够把灵力融进清水中,是不是也能替代灵泉水呢? 她越想越有可能,便先从空气中凝了一钵水在无咎钵里,继而缓缓地将自己的水灵力和木灵力渗入水中。 她的灵力在钵中缓缓游走,因为没有断开对灵力的控制和感应,一个时辰之后,她发现水里似乎多了什么……似灵气而非灵气,带着勃勃生机,有点类似木灵力。 她干脆打坐了一夜,始终保持自己的灵力细水长流的输出。 第二天早上,她感觉这水里的那种东西已经十分浓郁,便找萧家管事要了十几个琉璃瓶子,将水装了进去。 到了地牢,师兄师姐们都在,脸色都十分不好。 二师姐声音尖锐,冷笑道:"萧家恁的小气!不过几个囚犯,还当宝了?" 洛涓一问,才知道他们今天去找管事要人,竟然被拒绝了。 据说管事是这么回答他们的:"我们萧家地牢里关的人也不多,令师徒来了之后,倒已经死了五六个了,我们请示了夫人,夫人说要省着用,以后只能半年给你们两个。" 大师兄气得脸都扭曲了:"半年两个够干什么的?" 二师姐说:"我设计了三种解药,没有三个人试怎么行?" 这里才一个人。 三师兄看了会隔壁的墙,突然说:"要不看看隔壁刑讯室有没有已经没用的,拿来给我们试毒也行。" 他们的隔壁就是刑讯室,时不时会有人在那里审讯用刑,惨叫声比这边厉害多了。 大师兄觑了他一眼,道:"什么叫没用的?那边没用的,都是死人。" 三师兄沉思说:"也不一定啊,若是有什么要问的,对方已经熬不过刑招供了,那种不就没用了吗?" 二师姐挥挥手说:"那你去问问他们吧!" 于是三师兄就走出去,不一会儿,隔壁传来叩门声。 接着门开了,有一个男子声音问他干什么,三师兄三言两语说明来意。 另一个男子说:"我们哪有没用的……" 原先的男子沉吟了会,却道:"还真有没用的……" 过了一会儿,便是重物托拽的声音,然后好似一个米袋子被扔了出来,那男子的声音又道:"这是个软骨头,没三两下就全说了,留着也没用,本来想杀了的,你们要用就给你们吧!" 然后便是三师兄欣喜的声音:"多谢大哥,这是我们师兄弟新制的毒,这是解药,送给二位,权当是小小心意。" 那两个男子的声音变得客气热情起来。 三师兄又问:"不知可还有了?实不相瞒,我们得用三个人一起试,如今加上这一个,也只有两个,若能再多一个,那便好了……" 对面男子大概是拿人的手短,两人商量了一番之后,说:"还有一个快要死的要不要?" "这人是得罪了我们夫人,夫人吩咐要让他受尽各种酷刑而死,如今各种酷刑都用了,居然还没死,估计也就这一两天的事了,你们若是不嫌弃……" 三师兄道:"自然不嫌弃,我们用来试毒,难道还要漂漂亮亮的不成?" 三人便都笑了。 三师兄趁热打铁:"日后再有这样的,二位大哥,记得给我们师兄弟留着,我们定是不会让二位大哥吃亏的。" 一男子笑道:"话虽如此,我们也不经常遇到这种,几个月能有一个就不错了。" 三师兄说那也可以啊,又客套了一番,那边就关了门,走廊里响起脚步声和重物拖拽声。 洛涓忙给他开了门。 只见个子小小的三师兄,一手一个,托拽着两个失去知觉的人,走了进来。 一个看上去二十来岁,面容苍白,长相普通,背上挨了鞭子,抽得血肉模糊。 另外一个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了,身上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火烧,腐蚀,刀削,拔掉指甲……他身上没有衣服,但连洛涓看了都不害羞,反正哪里都是一团血糊糊的,看不出本来的皮肤,只能令人心惊胆战…… 二师姐有些感兴趣,凑过去看,口中啧啧道:"……舌头也被割了,啧,好惨……" 大师兄深有同感:"……那个也没了,真的好惨。" 二师姐红了脸,不再看了。 三师兄轻声说:"这么活着,还真不如干脆死了。" 洛涓却道:"师兄,师姐,你们真的得省点用了,干脆把剂量减半吧,这样不容易死,观测得仔细些也是一样的。" 二师姐哼了一声,道:"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大师兄却点头说:"小师妹说的有道理。" 洛涓微微一笑:"我先帮师兄师姐检查这三个人的状态吧。" 第一个自然是之前就被她送了解毒丹的男子,此人身材雄壮,毛发浓密,一直静默不语,好像不会说话。之前试药的时候,再疼他也能忍着不吭声,是个铁骨铮铮的硬汉子。 洛涓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抬眼快速看了洛涓一下,洛涓朝他笑了笑,快速将琉璃瓶中新鲜出炉的解毒水送了一小团到他口边。 她自己背对着师兄师姐们,正好遮挡住。 那大汉又看了她一眼,微微张口,把那一小团水吞了下去。 另外两个昏迷的没法吞咽,洛涓想了个法子,把那一小团水放在手心,印在两人的胸口处,用灵力驱使,使之渗入内脏,护住心脉。 被鞭打的那位,这么一番施为下来,竟然醒了过来,口中依然哎呦哎呦地□□。 重伤濒死的那个,洛涓看着他血肉模糊的胸口,都下不去手,好容易才弄完。 第49章 传音 无咎钵里面的解毒灵水效果不错,二师姐的三个解药方案虽然都不行,但这三个试毒的人居然都没死。 师兄师姐们认为是剂量减小的缘故,二师姐甚至认为自己的配方中肯定有某种可取之处,还在苦思冥想。 □□和解毒的过程中,有时候是有剧烈的痛苦,有时候是有轻微的不适,有时则全然没有感觉,这三人的表现也各不一样:那个被救醒的脸色苍白的年轻修士打滚哭嚎,叫得惨无人道,不过考虑他忍耐痛苦的能力,洛涓觉得还是有水分的;一直在这里的硬汉几乎没有什么表现,但也说不上轻松自在,估计对他来说,痛苦是有的,但不是很强烈;而那个昏迷不醒,垂死的人,依然还是原来的样子,没有醒过来也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不知道是因为这种解药配方没有痛苦,还是因为他深度昏迷,没有感觉。 如此半个月下来,洛涓一直这般施为,这三人不但没死,比之前的状态还好了一些。那个昏迷的人已经醒了过来,不过他的舌头都被割掉了,也说不了话,醒不醒过来也没有什么区别。软骨头的那位话最多,各种哀求,套近乎,利诱……可他只是一个低级修士,甚至是个没化炁的引气高阶,比洛涓是强一些,战斗力可能还不如三师兄,从他的话中得知,他是个因为一点小事被牵扯进来的倒霉蛋,虽然把他知道的都说了,但显然萧家并没有想让他活着出去。 洛涓并不信任他,她直觉软骨头的都不可信任,所以只在特别凶险的试毒时才会给他用无咎水,而且也不是给他吞服,而是像以前一样,给他按在胸口,直接渗入心脉之处,那人还以为是试毒的必要准备呢。 对于口不能言,遍体鳞伤的那位,洛涓也是这么做的,这倒不是信不信任的问题,而是洛涓认识到了自己之前的鲁莽,尽量给自己减少麻烦和暴露的风险。 可每次她把手映在那人胸口的时候,那人就会抬起眼,看她一眼,目光虽未刻意,也十分锐利。洛涓便知道此人恐怕心中俱都有数,修为见识也远非软骨头的那位能比。 而作为试毒者资历最老的那位硬汉,因为之前已经给过两次解毒的了,洛涓就没有再欲盖弥彰,还是一如既往。 他什么也没说,但每次都会深深地看她一眼。 洛涓还有好几次看到他在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三位师兄师姐们也不都在地牢里,他们中的一个或几个有时会陪着金三娘出去做些任务,最近大师兄和三师兄就和金三娘一起出去了,所以二师姐再去试毒的时候只有洛涓能陪着她。 处理试毒的囚犯的很多粗活,原本是三师兄干的多,现在就成了洛涓的事了。 这次试的是一种剧毒,解药配方也没有很大把握,洛涓又给他们使用了无咎水。 悄悄给了那硬汉一团水,让他吞服之后,洛涓听到一个声音说:"多谢你,小姑娘。" 洛涓一怔,慢慢站起身来。 这声音不是她旁边的人说的,她都判断不出来,是从哪边传来。而且除了她,别人似乎都没听见,包括正专心致志研究她的解药的二师姐。 这声音很轻,但却粗而低,明显是男子的声音。 "小姑娘,是我,我在给你传音。" 洛涓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传音,对方用灵力把声音直接送进自己的紫府…… 可这几人都是被制住灵力的呀! 萧家地牢里关的都是修士,甚至有金丹修士,他们要是反抗,这小小的地牢,如何能关得住?所以修士们被关进来的时候,都是被下了禁制的,这个禁制使他们无法调用灵力,变得和普通凡人差不多。 能传音,是不是说明有人的禁制已经松动了? 她看向那个大汉。 那大汉微微眨了一下眼睛。 她紫府中又有声音道:"对,就是我,我灵力不济,说不了几句了。多谢你数次相救,我魏无言只要能出去,定会报答你……" 洛涓不会传音,没法回答他,只能朝着他的方向,微微提了提嘴角,算是难以察觉地朝他笑了笑。 这些人能活着出去的可能性太小,自己人微力薄,也只是能尽自己所能,做些不违背良心的事罢了,并没有想过要谁报答。 这次的试毒又比较猛烈,之后连这位自称叫做魏无言的硬汉也忍不住发抖,出了一身虚汗,但硬是一声没吭。没了舌头,奄奄一息的那位这次没用,倒是逃过一劫。 二师姐最喜欢用软骨头那位,倒不是因为喜欢听他惨叫,主要他话多,每次问他哪里痛,如何痛,什么地方有什么感觉,都说得特别详细,态度又好。 可惜那人不怎么聪明,洛涓都看出来的问题,他自己却并不清楚。 这一次他依然痛得鬼哭狼嚎,嚎得比以前还要更加真切,甚至失禁了,地上湿了一大滩……二师姐试毒完了之后捂着鼻子就跑了,留下洛涓收拾残局。 洛涓虽然可以使用清洁术,也还是心中膈应了半天。 那人还拉着她又哭又求了半天,洛涓怀疑自己是不是近墨者黑,竟然生不出什么同情心来,反而嫌他烦,无表情对他说了一句:"再罗嗦断你一个月的辟谷丹。" 这地牢里关的修士们被禁制了灵力,高阶修士还好一些,像他这样的低阶修士,一个月没有辟谷丹吃,就得饿死了。 那人也就吓得不敢作声了。 魏无言不试毒的时候,需要戴锁链的,洛涓把他锁了回去,但故意把锁链弄得松了些。 反正他也逃不出去,若是能逃出去,那更好了,就算出了事,自己一个小孩子,又是客卿长老的弟子,萧家也问责不到她头上。 遍体鳞伤那位,其实最近的状态已经好了很多,绝大部分情况下,是清醒的,甚至身上的伤也渐渐有好转的趋势,但洛涓不敢给他治,生怕万一有萧家的人,尤其是那位小崔夫人,心血来潮来看一看,他再受一番罪不说,能不能保得住命还难说。 所以洛涓连无咎水也不敢给他用多了,因为貌似无咎水不但能够解毒,还有一定的疗伤功效。 他不用上锁,但是要把他拖到一个单人牢房,放在一堆稻草堆上,洛涓现在的灵力比起半年前大有进步,可以不用碰到他,单用灵力卷着他拖过去。 把他安置好,洛涓发现他一直看着她,眼神颇为温和,似乎在向她道歉。 如此又过了两个月,时间已到了盛夏,期间金三娘也来试过一次新研发的毒,金三娘是金丹修士,洛涓不敢当着她的面捣鬼,无咎水不敢拿出来,结果那一次,软骨头死了。 虽然洛涓一点都不喜欢那个没骨气的人,但也听他哭了嚷了三个多月,救了他那么多次,突然之间再没有这个人会哭哭啼啼,满地打滚叫痛,洛涓觉得说不出的怅然。 她本来以为会这样下去,直到有一天,所有人都得救。 金三娘对这个人的死一点不以为意,她吩咐三弟子把这个人的尸体丢给萧家去处理,并且轻描淡写地说:"另外两个先用着,若是再有人死了,再跟萧家要,他们要是不给我来要。" 金三娘很忙,她试的,甚至只是□□,连解药都没有,来不及接着研究解药,就又接了一个任务,离开了萧家。 这次她带走了大师兄。 过了两日,洛涓和三师兄陪着二师姐来试毒的时候,魏无言传音给她:"小姑娘,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洛涓看了他一眼,表示知道了,也表示稍安勿躁。 试毒结束,她主动表示要留下来,收拾残局。 三师兄笑了,道:"小师妹,真是乖巧,如此就有劳你了,我正好跟二师姐探讨一下这款毒。" 锁魏无言的时候,魏无言传音给她:"小姑娘,我要……求你帮忙的是,把这个带出萧家……出了门,找无人监视的……地方,输入一点灵力,它就能给我的同伴报……讯,他会来救我,萧家有禁制,在这里发不出去。请你……"他今天受了不少罪,传音都断断续续,一面手里悄悄地塞给她一件东西。 洛涓低头一看,是一张手掌大小,形似纸鸢,淡青色的薄片,摸起来手感并不是纸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 看了这一眼之后,她连忙把这小小纸鸢藏了起来,但却没有决定帮不帮魏无言,她皱了皱眉头,一时间还想不明白其中的风险和得失。 "我考虑一下。"她以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 魏无言闭上眼睛,微微点了点头。 "若能得救,我一定重重报答。"他最后传音说。 洛涓也点点头,极低极快地在他耳边说:"下回告诉你。" 但当她去安置那受伤极重的人时,紫府中却听到了第二道传音,一个陌生的,从未听过的声音,"不要帮他报信。" 洛涓睁大眼睛,看着面前这从未脱离生死边缘的人。 难道是他?他也能传音? 还能听到他们的交谈? "魏无言是邪修,他的靠山若是来了,萧家就完了……你也未必能保住性命。" 第50章 报讯 洛涓的房间在金三娘隔壁,是整个洛神居中视野最好的屋子之一,透过灯笼格的木雕窗棂,能看见大半个湖面,此时盛夏已经快要过去,但蝉鸣尤噪,湖面上大片的荷叶亭亭如绿玉之盖,更是点缀了不少的芙蕖,烈日之下开得十分绚烂。 这样热热闹闹的景色,仿佛迎面遇到的事情都是明媚的,想起她记忆中阴冷的地牢,感觉好像不在一个世界。 洛涓不用闭上眼睛,地牢中的景象都历历在目前,那小小的采光口将微弱的阳光引入,只能照到最靠近墙根的那一截。也只有在阳光照得到的那一小块,才能看清楚地面的污秽和血迹。 不知道积攒了多久的污秽。 不知道多少人留下的血。 她把那割了舌头遍体鳞伤的人躺卧的草堆,移到了阳光能照得到的那一处。 阳光下他身上的伤更加狰狞可怖。 当时听到传音,确认就是面前这垂死的人,传音的内容让她愣在那里…… 魏无言是邪修……萧家就完了…… 当时她怔了半晌之后,低声问了一句:"你是谁?"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闭上眼睛,传音一句:"这无关紧要……" 然后就不再说话了,不知道是不想说,还是无力再传音。洛涓不会传音,也不敢多说话,只得就这样离去。 她实在难以抉择,谁的话可信,谁的话不可信? 她觉得他们未必说谎。 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 魏无言的立场是想要获救。 他是不是邪修难以判断,但洛涓认为第二个人所说的,他的救援者会把萧家整个覆灭是很有可能的。 邪修是什么标准?洛涓不知道。 行事邪佞?不择手段?杀人如麻? 那洛涓觉得她父亲也好,洛家也好,金三娘也好,包括现在的萧家,都是邪修。 如果这些都不算邪修,那么他们和真正的邪修之间的距离又在什么? 杀人的数量? 邪修杀人更加不需要理由? 魏无言看上去并不是一个无法沟通的人。 难道他获救了就一定要恩将仇报把她也杀死? 那么第二个人的立场就是不希望萧家受到太大的损伤。 即使在小崔夫人令人这样对待他之后。 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他本来也是萧家的人,而且对萧家有很强的归属感。 现在却落得这样的地步…… 他很显然就是萧瑜一党的了。 能被小崔夫人这样憎恨,说明他本来还很得力。 还有一个必须要考虑的可能性是,他和魏无言有仇。 他知道魏无言的拯救者来了之后,自己绝对活不了。 洛涓倾向于认为以上假设全部成立。 但她认为此事还要谨慎再谨慎,所以她决定要侧面求证。 首先,她当着二师姐的面撺掇三师兄说:"咱们许久没问刑讯室的人,有没有剩余的可以拿来试毒了?我看他们最近挺热闹的,咱们问问去啊?" 二师姐是所有师兄弟里头最热衷于调配□□和解药的,也是最有天分的一个,听了这话,她眼睛一亮,说:"快去啊!" 于是她和三师兄就去敲隔壁的门,在三师兄和隔壁两人客套一番,聊了一会儿,谈及正题之后,当三师兄抱怨说自己这边损耗太大,洛涓冒头加油添醋说:"是呀是呀,那个被你们割了舌头的也快死了,我们根本就不够用……话说,那人到底是谁呀?为什么要受这么重的刑罚?" 两个常年泡在血腥污臭之中的施刑者,突然看到这么一个明媚如春,笑靥似花的小姑娘,都怔了怔,眼神有些意味深长,表达出"这里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小姑娘?""你们师门怎么那么小的孩子就来干这个?""小姑娘受得了吗?""现在的小姑娘不容小觑啊!""吓唬吓唬她应该还挺有趣的……"等多重复杂又矛盾的意思。 有点嫌弃,又有点感兴趣。 于是其中一个就板着脸道:"他姓萧,本来也是萧家的人,至于为什么,你就别多打听了!" …… 最终也没要到新的试毒者。 三师兄回去抱怨:"我本来和人说的挺好,小师妹非要过去捣乱,问东问西把别人都得罪了……" 其实人家就是没有合适的人选,但是能推卸责任,三师兄肯定还是想推一推。 二师姐把洛涓骂了一顿。 洛涓委委屈屈地道歉:"对不起……一会儿让我留下来收拾……算是给师兄师姐赔罪。" 两个人这才满意了些,但还是端着师兄师姐的架子,狠狠地说了她一通。 试毒过程中,魏无言时时注目洛涓,显然在询问她是否已帮他报讯。 洛涓也注目他,但面无表情,眼睛一眨不眨。 魏无言的眉头就渐渐皱了起来。 事了,二师姐三师兄都走了,洛涓独自留下来收拾。 魏无言才给她传音:"……可曾考虑好了?" 洛涓看着他,蹙着眉头,微微摇了摇头。 魏无言隐没在浓密毛发之后的脸,也肉眼可见脸色沉了下来。 洛涓指指隔壁,低声问:"你认得那人吗?" 魏无言冷笑一声,传音道:"当然,萧家的萧環,当年就是他领人抓的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自己也进来了,还落得这般下场……" 洛涓觉得自己大致已经明白了。 魏无言和萧家有仇怨或冲突,萧環是以前萧家的得力干将,把他抓进了萧家的地牢。萧環自己肯定是萧瑜一党的,现在被小崔夫人迫害…… 那么,现在的局势,如果自己报信,魏无言会被救出去,萧環可能会被杀死,萧家可能会覆灭。 虽然她同情魏无言,帮了他那么多次,就总想帮下去,但是萧環是萧瑜一派,她当然要更倾向保护他…… 可是,她也很渴盼有个来自外界的力量能打破现在的局面,给追捕萧瑜的这帮恶徒毁灭性打击,救出这地牢里无辜受难的人,自己顺便也能趁机跑掉。 若是萧瑜在就好了,只有他最有资格做出这个决定。 可惜他不在,洛涓只能靠自己来做决定了。 她下次去的时候,顺手拿了一瓶粉红色的蔷薇露,借故留下善后时,她去锁魏无言,四下无人,她拿出蔷薇露,用灵力控制瓶中液体,在她身前遮挡处的半空中不起眼地组成文字: "我考虑好了,若是你能保证你的人来救你时不伤害萧環,不滥杀无辜,把地牢里无辜的人都放出去,我就替你报信。" 暗粉色的液体,仿佛墨水一样,背景是她柳青色的衣衫,煞是好看。 魏无言皱眉传音道:"你这小姑娘也太天真了……别的我能答应你,但什么叫无辜的人?一时之间哪里判断得出?萧家又有几个人是真正无辜的?况且他来时还没找到我之前,他杀多少人我也控制不了……我只能答应你,等他到地牢里找到我,我不让他杀萧環,这地牢里的人无关紧要的都放,杀出去的时候除了首恶和必要的,否则少杀人,这般行吗?" 洛涓沉思。 魏无言又传音道:"我给你的传信纸鸢,传出消息后依然会有薄薄一层留下来,你拿着它便是标记和信物,他绝不会杀你,到时候你领着他来地牢就行了,不用怕,这里的人全部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我看你和你那些师父师兄师姐也不是一路人,到时候我带你离开,你若是心软,想放你师父他们一条命……虽说他们折磨我不轻,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可以不杀他们。" 洛涓终是被他说服,点点头,又用蔷薇水作为墨水凌空写道:"好吧,那你发个心魔誓。" 魏无言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闭起双眼,浑身一动不动,渐渐的从胸口渗出一滴血来。 洛涓睁大眼睛看着,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修士逼出传说中的心头血。 这滴血一出来,魏无言的脸色顿时苍白了三分,精神也萎靡下来,虽然他现在能动用的灵力极为有限,平时传音都略有些吃力,逼心头血虽然用不了太多灵力,比起传音还是更多一些的。 他用手指将那滴心头血拈在指尖上,传音道:"吾以心魔为誓,方才所言,句句为真,若无法做到,叫我心魔缠身,走火入魔,终生不得寸进。" 那滴血渐渐就被指尖吸收,红光微微一闪,心魔誓完成了。 第一次见到有人发心魔誓,洛涓觉得非常神奇。 她去挪动萧環时,萧環盯着她看了一阵,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就闭上了眼睛。 这是不是代表萧環对她的做法也并不反感呢? 洛涓一下子甩掉了心理负担,莫名开心起来。 当天傍晚,她找了个借口离开萧家,寻到无人之处,悄悄把那纸鸢用灵力点活了。 灵力送入纸鸢的那一瞬间,仿佛有一个透明无色的烟花在她手心里绽放,然后突然之间,那纸鸢就只剩下了极薄极薄的一层,本来的厚度像牛皮,现在只剩下最薄的绡纱的厚度。 奇妙极了。 接下来就是等待了,洛涓也很忐忑,不知道会等来怎样的一个凶神恶煞。 等着等着,就等到了立秋这一天,萧家迎来了一位期盼已久的客人。 第51章 宴席 洛涓从萧家准备宴席的忙碌程度和重视程度就能看出,这位即将到来的客人和金三娘的地位差距颇大。 金三娘来到萧家时,是小崔夫人随口吩咐,晚上办了一个小小宴席。 这一次呢?贵客还没到,提前三天,小崔夫人就开始紧张地准备,无论是仙酿还是灵都要最好的,整个府里忙得人仰马翻 这位贵客是半年前就已经提过的冰雪仙子鲁洁。 金三娘对此人也颇为推崇和敬仰,她说:"鲁洁金丹圆满已经好几十年了,她天赋极高,眼下冰灵根的,天下恐无出其右者,哦对了,你知道吧?上品水灵根才能习得冰系法术,所以我们有时候就管上品水灵根叫冰灵根……" "我知道,"洛涓说,"上品火灵根才能使用雷系法术,所以是不是上品火灵根也能叫雷灵根呢?" 金三娘笑道:"是呀,我家徒儿真聪明!"她又说:"你没有火灵根,威力最大的雷系法术是没戏了,好在你水灵根非常优秀,冰系法术,你还是可以学的,而且冰系法术的攻击力也是非常强大,这方面为师教不了你,你要好好和这位鲁真人亲近亲近,将来也好向她求教。" 洛涓听了,不由有几分感动。 她本来就是被迫拜金三娘为师的,她也不喜欢金三娘其人,不喜欢她草菅人命的品性,对她来说,师父师兄师姐们都不是好人,可这会儿听到她如此为自己打算,也不由得感动起来…… 师父和师兄师姐们,还是不一样的。 至少她是真心喜欢她,为她着想的。 她还给了她无咎钵,想要传她衣钵。 洛涓对于自己一直想要逃离她,突然觉得有一点点愧疚。 但若是有机会,她还是会离开的。 立秋那天,天还炎热,萧家第三进大厅后头那面全是门的墙之上,于虚空的半空之中,开了一道云雾组成的门,一道全部由花瓣组成的桥梁,越过重重屋顶,从大门口延伸至此,看上去神奇极了。 萧家在市中心,来来往往里里外外的人们看到这样神奇的景象,都不由得驻足观望,盛况一时。 冰雪仙子到的时候,已是午后,小崔夫人亲自率领一众下属出大门迎接,对方一身白衣,像是鲛绡,也可能是更为珍贵的材质,她一出现,周围的环境便似乎冷凉了几分。 那一身冰肌玉骨,真好似冰雕雪凿而来。 反而令人忽略了她姣美的面容。 在她踏上那花瓣桥梁时,漫天的花瓣,似乎都变成了雪花。 所有人,不论男女老少,都屏息噤声。 洛涓也随金三娘一起出迎,天气炎热,她穿得单薄,看到冰雪仙子鲁洁时,不由得冷得哆嗦了一下。 是真的冷,而不是对她气质的形容。 金三娘感觉到了,回过头朝她笑了笑:"鲁真人在金丹圆满之境停留的时间不算短了,修习的法能威压,已经抑制不住外溢了。" 原来如此。 小崔夫人无比热情地迎上去,诉说了别离之后的种种思念,又表达了再次重逢的种种欢欣。 她说:"……哎呀,想想当年咱们结伴探云母宫时候的往事,仿佛就在眼前一般,如今我没了姐姐,幸好还有鲁姐姐你在,聊可慰籍……"说得情真意切,眼圈儿都悄然红了,还拿着手绢擦拭了一下眼角。 洛涓若非曾经听到萧瑜说过小崔夫人是如何在萧瑜的母亲大崔夫人去世之后立刻拔剑相向,百般迫害唯一的亲外甥的,差点就要相信她和她姐姐姊妹情深了。 这位冰雪仙子似乎不太喜欢言语,一直未曾如何搭小崔夫人的腔,直到此刻才说:"令姐英姿,犹在眼前,不料竟出了修炼的岔子,英年早逝……实在令人扼腕。" 又道:"当去拜祭故人。" 金三娘曾经跟洛涓说过,大小崔夫人曾与冰雪仙子鲁洁一起探险过一次,她们的交情其实也不过就此而已,而金三娘认识她们也正是在那次探险之后,一面之缘。她还讥讽地说,在她看来,只恐这鲁洁心中,与大崔夫人的交情要比与小崔夫人的交情深,她二人脾气更为投合。 仅仅因此,洛涓就对这位冰雪仙子的观感不错。 她当时还问:"师父你呢?" 金三娘自嘲地一笑:"她们这样要不出身于名门大宗,要不出生于顶级世家,哪里把你师父我这样的散修放在眼里?那鲁洁本就为人冷淡,正派人想跟她攀交情都难,她岂能看上为师这样玩毒的。" 此刻金三娘却也迎了上去,同她打招呼,只不过并不像小崔夫人那么热情,带着三分矜持,但洛涓能感觉出来,金三娘心中还是希望鲁洁能对她另眼相看的。 可惜鲁洁却感觉不出来,非常冷淡地朝她点了点头,就算打了招呼了。 金三娘便只好也冷傲起来,挂着讥讽的笑容,退到人群之后,不在往前凑。 说好的要让洛涓去亲近人家,此刻也顾不上了。 以鲁洁为中心,一众人簇拥着她在花瓣桥上凌空徐徐而行,最终走进那座云雾门中。 进去之后是一座草木繁盛的大花园,奇花异草令人目不暇接,脚下踩的不是泥土,而是云霞,植物们也都生长在云霞之中。 花园的另一边竟是云海,在云海之畔有一座水阁,上面写着三个字"云水阁",名字虽然普通,字却是无形无迹,单由流转的霞光构成。 宴席就摆在这里。 数不清的奇珍异宝,珍馐佳肴,喝不完的琼浆玉露,天府仙酿……都有美貌的少女奉上,这些女孩子们都是具有灵根灵力的低级修士,大部分修为还在洛涓之上,随便一个都够资格做父亲或者别的洛家有排行男子的妻子…… 但在这里她们的地位只是侍女。 洛涓坐在不起眼的位置,埋头吃喝,这些都是平时难得的好东西,吃下去不说一定对修行有益,总也能强身健体。 这宴席堪称完美,除了主客实在有些冷淡,经常害得热心的招待者冷场。 洛涓也观察了会儿冰雪仙子,她觉得此人确实高深莫测,而且她的冷淡更多是出自天性,而非高傲。 这一点比较不那么讨厌。 洛涓还发现,这位对女性比对男性宽容多了,在跟她搭讪的人中,男修士几乎得不到一点好脸色,女修士她好歹还会应付一下。 幸好刚才金三娘就是女性,要不然恐怕不但得不到那一下点头,还有可能当场受辱。 这一点好像……挺可爱的。 场中人在问着冰雪仙子,各种明显谄媚的语气和问题: "仙子,听闻您是从崇真论道归来,可有所获啊?" 鲁洁便道:"甚有收获,还要多谢崇真道友们素不藏私。" "那崇真派号称天下第一宗,鲁仙子觉得其名符实否?" "自然符实。" "恭喜鲁仙子,回去当可冲击元婴了吧?" 鲁洁点点头,不苟言笑道:"正有此意。" 于是又有一叠赞美与谄媚的新浪潮。 鲁洁皱着眉头,似乎已经很不耐烦了。 间或也有别出心裁的问题:"鲁仙子,崇真掌教轮河真君真的如传说中一般俊美吗?" 冰雪仙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停了手中的玉箸,一脸的若有所思,似乎想起了很遥远的某个人,或是某些人…… 洛涓只觉得她似乎和这热闹的宴席格格不入。 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注定了这次宴席不会有好的收场。 酒过三巡,有的人微微有了些醉意,突然之间,头上的屋顶嘎吱作响。 一开始动静不大,但修士们即便酒喝多了,五感也远远比普通人灵敏,大家很快便抬头望,屋顶也响得越来越厉害,似乎有什么力量要把它掰开踩碎。 而萧家主宅是有非常高明的阵法护卫的。 这是怎么回事? 许多人都惊呼出声。 洛涓,看到人群中间,一身白衣的冰雪仙子,突然间一拍案几,一股比刚才寒冷得多的冷流席卷了整个空间,巨大的冰块在她周围成行,直冲向屋顶。 而没等这些冰块接触到屋顶,整个屋顶已经"啪"一声被掀掉了。 洛涓觉得他们就像玩具屋里的小人,眼睁睁地看到外界巨大的手掌,掀开了他们的屋顶。 一股更加汹涌的力量,从上往下,与鲁洁的大片寒冰相撞…… 金三娘立即捏了个结界,把弟子们都护在其中。 其余来参宴的金丹真人们,但凡带了弟子子侄的,表现都和她差不多。 有的用法术,有的用法宝,场中五光十色的保护罩纷纷亮起。 "轰"的一声,两股巨大的力量对撞,产生的冲击震碎了一些离得太近又不够结实的保护罩……场中不止一个人吐血。 吐血的,还有冰雪仙子鲁洁。 她竟然不是来人的对手。 堂堂的金丹圆满。 半步元婴。 竟然不是对手! 那对方至少也该是元婴修士…… 洛涓正在想着,突然之间,金三娘的保护罩好像肥皂泡一样破了,她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提到了半空! 好像一只被人的手捏起来的小虫子。 第52章 劫狱 洛涓现在能力还低,只是一个刚入门的小小低级修士,除了金三娘曾经带她在空中飞行过,还不曾有过身处如此高空的经历。 然而坐着巨蜻蜓飞行和被别人像虫子一样捏着显然是两码事。 这种感觉简直太不好了。 不止有人类对于高度的天然恐惧,还有生死完全操控于别人一念之间的不愉快。 她的视线所及,下面大厅中一片混乱,有人在乱跑,有人在寻找目标来攻击,有人在寻找地方躲闪,小崔夫人在关心鲁洁的情况,金三娘也吐了血,唇角还带着血印,面露惊惧,抬头看着她…… 而在她的后面,一股磅礴的力量朝着斜下方攻击,隐约好像是一只袖子似的东西甩了一下,带出来的巨大灵力波就如同排山倒海一般往人群的一边攻击过去,攻击范围内的人群,仿佛一群慌乱的蚂蚁,有能力者祭起各色法宝,匆匆撑起保护罩,在如同海啸一般的攻击中,这些保护罩大多和金三娘的一样,如同泡沫一样破灭。 可怕的攻击收割了大量的生命,在洛涓眼睁睁的注视下,数十人丧失了生命,颓然倒地,那一片攻击范围内,仅仅有寥寥数人还能站着。 而与此同时,一只手接替灵力,伸过来,在半空中提着她。 洛涓扭头一看,身后凌空蹈虚的竟是一个女子,极其瘦削,头发有些蓬乱,高耸的颧骨上带着不自然的潮红,她的眼神神态气质看上去像是三四十岁,但皮肤眼角没有一丝皱纹,又像二十多岁。 让洛涓有些触目惊心的是,她这样杀人,眼神中却带着一种舒畅愉悦之感,好像大热天喝了一杯冰水似的。 说不出的满足。 洛涓一时心惊胆颤,心想难怪萧環说这是一个可怕的邪修! 这绝不是一个正常来救人的人,该有的反应! 是的,洛涓几乎敢肯定,这就是来救魏无言的人。 原来以为是"他",原来竟是"她"。 眼看这可怕的女修士拎着自己,手一扬又要杀人,洛涓连忙叫道:"前辈且慢!" 那女修士停了手,目光直直地看着她,煞是吓人。 洛涓强笑说:"前辈可是来救魏无言魏真人的?晚辈带您去。" 那瘦削的女修士还是定定地看着她,突然朝她伸出一只枯槁瘦长的手,掌心朝上。 洛涓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她是跟她要什么。 她把那只剩薄薄一层的淡青色小小纸鸢拿了出来,放在那只枯瘦如鸡爪,如白骨的手上。 头发散乱的女修士低头看了半天那淡青色的迷你小纸鸢,终于抬头,开口说:"他在哪?……带我去。"声音极其嘶哑,听不大清楚。 洛涓连忙说:"好的,我带您去。" 这位音容相貌诡异的元婴女修士终于放弃了杀人,点头道:"走!" 洛涓硬着头皮,在许多人诧异的目光中,领着这位女修士朝地牢走去。 她目不斜视,既不去看小崔夫人等人震惊的目光,也不去看金三娘惨白的脸色,紧皱的眉头,更不看师兄师姐们复杂的面色,躲闪的眼神…… 不知道是因为来敌的实力太强,还是因为小崔夫人应付突变的能力不足,一直到她们跃下花瓣桥,到了下面院子,小崔夫人才大叫一声,"结阵!" 七位修士跳了出来,各出法宝,组成了一个阵,变化万端。 洛涓看得气动神摇,不敢再看。 不过她虽然见识浅薄,却也能看得出这七个人应该都是金丹修士。 跟着她的女修士哼都没哼一声,直接跳进去破阵。 洛涓不懂阵法,但她能看得出这个女修士并不是正常的破阵之法,而是完全的力量压制,所谓的"一力降十会"。 她指爪和衣袖齐飞,连法宝都没有使用,就把这七个金丹修士组成的阵法给破了。 还捏碎了两件法宝,一爪抓碎了其中一个修士的天灵盖,把人家的金丹都给取了出来。 其余六人吓得连连后退。 这元婴女修士"嘎嘎"一笑,收起了金丹,一扯洛涓,喝道:"走!" 一路摧枯拉朽,她们就进了地牢,顺顺利利找到了魏无言。 见到魏无言被铁链锁着的模样,那女修士眼睛都红了,不是一般娇怯女子伤心得红了眼睛,而是公牛那种气疯了的红。 常驻审讯室的那两位,直接在女修士的两根手指下,变成了飞灰。 周围的气场都变了,压抑得好似所有人都会随时爆炸……洛涓心惊胆战的同时,发觉周围的囚犯们和她一样,都屏住不敢呼吸。 魏无言被松了绑,但灵力还不能恢复,那女修士一手在他后心轻轻一贴,随即拿开,禁制就被她消除了。 魏无言长笑一声,站了起来,自己随手使了个清洁术,身上就焕然一新,那些浓密的虬髯也都被弄掉了,现出一张虽有几分憔悴,但还是精神奕奕的脸。 焕然一新的魏无言,算不得多么英俊俊美,却也气宇轩昂,比洛涓大师兄强得多了。任凭谁见了,也要赞一声好男儿。 他向女修士躬身行了个礼,语气温柔又恭敬:"主上,多谢您万里迢迢来营救我……" 那女修士见他这样,眼珠子里的红就慢慢退了下去,语气也和缓了:"你没事……就好……" 魏无言神色更加温柔,语气好像哄孩子一般:"我没事,放心吧……" 这元婴女修士的眼神有些茫然…… 洛涓怎么看怎么古怪,总觉得这个女修士虽然实力极其强大,心智却好像不太齐全…… 这时魏无言向她转过来,笑道:"多谢你了,小姑娘,要不是你,我恐怕早死了几回了,真没想到竟然会被一个引气期的小丫头救了一次又一次……" 洛涓笑道:"魏前辈,不要客气,只要您别忘了之前答应我的事就可以。" 那元婴女修士听到魏无言说死的时候,脸色大变,伸手就要捂他的嘴,魏无言也不躲,任凭她来捂。 但那女修士见他接着在说,面孔含笑,还没有捂上,就把手慢慢放了下来…… 听到他说洛涓救他,她还朝着洛涓缓缓挤出一个十分生硬的笑容。 魏无言则朝着洛涓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道:"你这个小丫头,真是……" 洛涓朝着隔壁萧環的方向指了指。 魏无言无奈,只好领着那女修士过去,给萧環解除了禁制。 萧環受伤如此之重,但一旦禁制解开,灵力恢复,调息片刻,他也能缓缓坐起身来。 他舌头割了,无法说话,也不想传音,他抬起眼,双目如电,看向洛涓,却接触到洛涓笑眯眯的眼神,还朝他吐了吐舌头,他眼中便也只剩下无奈了。 洛涓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二位前辈看看这地牢里,若非十恶不赦之辈,就帮帮他们,给他们解了禁制,让他们各奔西东吧!" 魏无言忍无可忍,道:"你这小丫头,恁的会差使人!还那么喜欢管闲事……" 洛涓笑嘻嘻厚颜道:"我若不喜欢管闲事,就不会出手救前辈您了呀!举手之劳,前辈何不结个善缘呢?" 魏无言狠狠瞪了她一眼,领着他的元婴女修士主上去给众囚犯解禁制去了。 萧環则缓缓站起来,洛涓忍不住想伸手去扶他,毕竟他之前奄奄一息的模样已经深入人心,此刻又是一副伤痕累累的样子,洛涓想都没想,手就伸出去了。 萧環目光沉静如水,伸手轻柔而缓慢地把她的手推开,朝她点了点头。 然后提脚走了出去。 洛涓手还没缩回去,想要喊他,却又闭上了嘴。 萧環能够活捉魏无言,自身必然也是金丹修士,而且应该是高阶金丹修士,即使他遍体鳞伤,只要他金丹还在,实力很快就会恢复。 她一个小小刚入门的修士,与人有天壤之别,哪来的底气要负担别人的安全呢? 虽然想跟他说萧瑜的事情,可她不会传音,这会儿人多眼杂,也十分不便。 他们自己应该有联络的一套方法吧? 她凝视着萧環的身影走出地牢,走入阳光之中,那厢魏无言二人已经迅速解决了问题。 囚犯们三三两两窜出去,有的放声大笑,有的破口大骂,有的痛哭流涕…… 等到她随着魏无言和他的主上走出去时,外面已经是一团混乱。 囚徒们和萧家的人动上了手。 唾骂声,大吼声,惨呼声……兵刃相交,法宝耀眼的华光…… 魏无言把洛涓拉到自己身边,皱眉道:"你跟好我,别被误伤了。" 那元婴女修士看到外面的混战,眼中现出兴奋的神采,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好像看见什么好吃的东西,开口道:"杀!" 这真是……邪修了。 洛涓吓得连忙扯了扯魏无言的袖子,魏无言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这才出声阻止他家祖上:"主上,不能杀,咱们先去拿七洁琉璃丹。" 他家主上非常听他的话,立刻就不要杀了。 到时洛涓问了一句:"七洁琉璃丹是什么东西?我们要去哪里拿?" 魏无言狠狠瞪她一眼:"小孩子别问东问西的,乖乖跟着就行!" 洛涓跟着魏无言走,抬眼看到萧環已经招呼了几个别的囚徒一起离开,那几个人还在嚷着什么"去找少主要紧"……洛涓估计他们是要去找萧瑜,顿时心中宽慰。 魏无言对地形还挺熟悉的,带着她们穿了几道门,来到一处颇为宏大华美的宫殿,上面写着三个字"参风殿"。 魏无言说:"这是大崔夫人的生前居所,若有七洁琉璃丹,应当会在这里。" 话音未落,那位女主上就大咧咧地往里走,周围的守卫过来拦截,被她一袖子全杀死了。 都用不上爪子,更别说法宝了。 进去之后,内里布置十分华美,远远超过她们居住的洛神居。 然后魏无言就开始翻箱倒柜地找。 尤其是可能放置丹药的地方。 洛涓有些无语,若真是什么珍贵的宝物,谁都会收在身边乾坤袋里,怎么可能随意放置在住所? 这个魏无言…… 是啊,大崔夫人是死了,她不会把好东西交给她儿子吗? 呃,儿子……这样说来,有很大可能这七洁琉璃丹是在萧瑜身边。 她正在浮想联翩,坐视魏无言找得火冒三丈。 突然,魏无言刚刚找过,明明是钉死在墙上的一面书架分开了,里面露出一张俊美得惊风乱雨的脸来。 "悦儿?" 洛涓呆住了。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萧瑜会从这里出来。 第53章 求丹 宫殿之所以为宫殿,除了规模宏大,建筑华美,还有一点便是内部极高,洛涓随金三娘居住的洛神居,内里层高充其量不过一丈,而这里书房卧室内层高也足有一丈五,进来的殿堂,更是高可达二三丈。 这般高大,若是窗户狭小,光照便不免不足,这间书房的设计便十分独特,在窗户之上,有一排假窗,这些假窗不可开合,上面糊的也不是纸,而是透明的琉璃和水晶,带着些微深浅不同的颜色,有时还有一些天然的瑕疵和冰花,阳光经过它们折射到屋里,有一种宝石般的质感,屋子里的阳光也微微带了颜色,朦胧如梦,使得屋里的家具显得更加质朴厚重,品质高华。 而在那书架后面突然出现的身影,半明半暗之间的那张脸,也同样沐浴在这样的光线中……那还属于小小少年的面庞,性别特征并不明显,却因为五官的完美,眉眼之间的锐利,有着直击人心的力量。 在这样的光线下,这美就更加深邃。 仿佛隐藏在古老神殿中的秘银面具一般。 不知道是因为这脸,这光线,还是因为突然见到的震惊和欢喜,洛涓不由自主手就捂在了胸口,只觉得那一瞬间心脏跳得好生挣扎,似乎被雷电击中一般。 幸好,只是一瞬间。 萧瑜从阴影中走出来,魔法便消失了。 洛涓心中只剩下重逢的惊喜,已经朝他奔过去,伸手拽住他手腕和袖子,"萧瑜,你怎么在这里?"面上的笑容藏也藏不住。 萧瑜解了毒,收服了异火,养好了伤,恢复了修为,此刻身材挺直,修长如翠竹,带着少年特有的精力充沛,含笑看着洛涓,伸手轻轻把她的手握在手中。 他本来叫她"悦儿",是等着她叫他"哥哥"的,只因他们在山野中逃亡时身边并无旁人,两人互相无需称呼,待到了蒲邑通远镖局中,这才需要相互称呼,所以叫惯了"哥哥"和"悦儿",这会儿要以本名称呼,还觉得略微有些别扭。 但他还是迅速适应过来,并且从善如流地把"悦儿"改成了"涓涓",握着她的手含笑道:"……你被带来这里我不放心,好在这里有一处密道,除了萧家家主无人得知,小时候父亲告诉过我,我便潜进来了……可惜一直未找到机会出去找你。" 说到这里,他有些懊恼。他天赋过人,但毕竟年幼,也不过刚刚化炁一年而已,小崔夫人手下金丹修士都不少,他也不能妄然冒险,只能一直躲在密室中一边修炼一边寻找机会。 好在这个密室当初打造就是为了家主,条件还是极好的,灵气十分充沛。 这半年下来,他不但恢复了,还有所精进。 洛涓听到他说为了担心她,不惜潜进敌人的腹地如此之久,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再加上他不经意中透露的懊丧,洛涓心里便甜蜜蜜的,也反手握住他的手,微笑着责备他:"萧瑜,咳,萧瑜哥哥,你这样太冒险了,实在不智……" 她想起萧瑜喜欢听她叫他哥哥,此刻心中的欢喜甜蜜无从表达,便自作主张在萧瑜二字之后加了个"哥哥"。 果然萧瑜听到之后,眼睛中的温情又多了三分,翘起的嘴角压都压不下来。 两个孩子正手拉着手,面对着面,互诉别后衷肠,突然洛涓被人一把揪着后脖子提了起来…… 还听到魏无言气哼哼道:"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毛孩子,还学大人在这儿卿卿我我!真是不像话……" 洛涓怒道:"魏无言,你放开我!" 而对面的萧瑜不声不响,一道迅如闪电的攻击已经朝着魏无言当面袭来…… 魏无言吃了一惊,道:"小毛孩子还挺厉害,小小年纪竟然已经练出了雷电剑了!" 话虽罗嗦,他手下却十分利索,萧瑜的剑虽然带着雷霆电光,但毕竟有一个大境界的差异,魏无言对他完全是压倒性的优势,不过一伸手,剑就被挡住了。 没等萧瑜使出第二招,旁边那位元婴女修士也出手了,这实力差异就更可怕了,同样只是一招,萧瑜就被制住了…… 洛涓和魏无言同时大喊:"别伤(杀)他!" 这位半疯的元婴女修士很听话,闻言便住手了,但并没有松手,依然抓住萧瑜,一脸等待他们解释的表情。 洛涓吓出一身冷汗,这要是喊得慢一拍,说不定萧瑜已经被她杀了。 魏无言阴恻恻地看着萧瑜,咧嘴一笑,道:"你……就是萧家大公子吧?" 虽然比洛涓高一个头,但还没达到成年人身高的萧瑜,被那瘦削无比的女修士抓在手里,听到魏无言问的话,眼睛都没眨一下,冷着脸,目光凉如水。 "你娘是大崔夫人吧?"魏无言又问。 萧瑜微微扬起下颌,目光凉凉地注视着他,没有吭声。 但在魏无言看来,只要他没反驳,那就是承认的意思。 魏无言高兴地笑出声来,"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嘿嘿一笑:"小子,交出七洁琉璃丹!饶你不死!" 洛涓急了,拽着魏无颜的袖子道:"魏无言,你怎么答应我的?你的心魔誓呢?" 魏无言斜她一眼:"我的心魔誓有说不能伤害这小子?" 洛涓板起脸:"有说不能滥杀无辜。" 魏无言笑道:"那我不杀他就是了,你叫他把七洁琉璃丹拿给我,要不然我就算不杀他,难道就不能让他难受难受?" 萧瑜听到要七洁琉璃丹,微微一怔,又看了一眼制住自己的女修士,便心中明白了,"你说的是能克制走火入魔的七洁琉璃丹吗?" 魏无言道:"正是!" 萧瑜心中衡量着洛涓和这俩人的关系交情,估测自己如果拿不出来,会有什么结果。 他一边沉思,一边说着话,好争取思索的时间:"我母亲生前修炼不慎,走火入魔,有人给她求得三粒七洁琉璃丹……" 魏无言挥手道:"我知道,当初我就是来盗这三粒七洁琉璃丹的时候被抓住了。" 萧瑜面无表情道:"那你也该知道我母亲已经去世,难道她会拼着去世也不吃这三粒丹吗?" 魏无言是直性子,愣了一下,才听懂他委婉的表达方法,愣愣道:"你娘把那三粒丹全吃光了?" 萧瑜看着他,也没点头,依然用眼神告诉他"你说对了"。 魏无言气得骂道:"去他娘的,老子竟然在这里白受了一年罪!" 萧瑜见他在洛涓面前骂脏话,皱了皱眉头。 洛涓倒没在意,还对魏无言添油加醋说:"……是啊,不但白受一年罪,还好几次差点死了……" 魏无言气得瞪了她一眼。 萧瑜却道:"那三粒丹药虽然吃完了,我却知道从哪里求来的。" 魏无言急得一把揪住他领子:"哪里弄得到?快说!" 萧瑜抿紧嘴,不回答。 魏无言气得要动武,洛涓道:"魏无言,你想恩将仇报?" 魏无言气哼哼地放开他:"说吧!你有什么条件?"他眼珠子一转:"你的位置被你弟弟抢了?小崔夫人还杀了你好多手下吧?要不要我们帮忙给你把小崔夫人和你弟弟杀了?" 萧瑜缓缓道:"这却不用。" 他的嘴唇依然是紧紧抿着的。 "有些帐,可以待我日后自己来算。" "你们只要陪着我到后祠去拿一件东西,"萧瑜道,"我就领你们去见有七洁琉璃丹的人。" 要通往后祠,还要经过刚才人群聚集的地方,小崔夫人的人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大摇大摆地过去,纷纷杀出来阻拦,却大都只是满足了那女修士的杀欲而已。 魏无言恼火了,直接冲到小崔夫人那边,冷笑道:"看来是要逼得我们擒贼先擒王,先杀了你就没甚破事了吧?" 这时候冰雪仙子鲁洁已经调息好恢复过来,此刻一剑飞来,那剑一出,寒意四散,周围方圆千米都似乎被冰雪封住,她的声音也其冷如冰:"魏无言,仗着沈敏潇就想为所欲为吗?" 魏无言忍住了,他现在身上连法宝也没有,就算有他也远远不是鲁洁的对手。 他的主上沈潇敏虽然是元婴修士,对付鲁洁不成问题,但鲁洁的道侣同样是元婴修士,实力强大。 沈潇敏修炼出了岔子,已经半疯了,岂能让她再对上强敌? 鲁洁也不想跟元婴修士硬拼,硬拼也拼不过,她冷声道:"你们若要离去,我绝不阻拦,但我好歹在此做客,你们要在我面前屠杀此间主人,却也是不能。" 对于鲁洁而言,这话说得已经相当软了,关键她和小崔夫人并无过命交情,并不值得拼死维护。 另外一边,萧瑜和洛涓手拉着手,离这里甚远,洛涓翘首观望,寻找金三娘的踪迹。 她要离开这里了,不想再做金三娘的弟子,但既然如此,她就得把无咎钵还给人家。 也还欠一声道谢。 可金三娘完全不见踪影,也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洛涓皱起了眉头。 第54章 命牌 洛涓找不到金三娘,也没看到那几个师兄师姐,寻思着他们估计已经跑了,那便只能以后看情况再说了。 魏无言和沈潇敏用武力压制住外面小崔夫人的人,沈潇敏还趁机又抓杀了两三个金丹修士。 洛涓跟着萧瑜到了后祠,这里是萧家的禁地,她也不好意思跟进去,便在门口等他。 萧瑜自己进去,过了会儿,洛涓感觉到里面似乎有一些灵力波动。 再过得一会儿,萧瑜自己出来了,神色如常,看到她微微一笑,说:"走吧。" 他们回到刚才的厅堂,萧瑜第一次站到了小崔夫人的面前。 小崔夫人脸色大变,咬着牙,铁青着脸:"大郎,你竟然勾结邪修,与自己家为敌!" 萧瑜微微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笑:"姨娘,我是萧家的新任家主,萧家是我的萧家,我为何要勾结邪修,与自己为敌?" 这话噎得小崔夫人答不出来。好半天她才勉强道:"你……你这孩子误听了奸人所言,以为姨母和你弟弟算计你,其实我们根本就没有那个心……" 萧瑜冷冷笑道:"哦?是什么奸人?又说了什么?" 小崔夫人道:"自然是萧環那些奸人,想要挑拨你们兄弟,好坐收渔翁之利……" 萧瑜冷冷看着她:"姨娘是说,你派人一路追杀我,也是别人挑拨的?" 小崔夫人愤然道:"绝无此事!" 萧瑜指着簇拥着她的一堆人,点了其中几个,道:"这几人一路追杀我,想来不是姨娘你的手下?那我就拿下了!" 瘦如骷髅鸡爪的女修士沈潇敏平时疯得很,这时候反应却格外灵敏,阴森森地嘎嘎笑道:"那我就杀咯?" 没等人反应出来,也没人来得及阻止,这几人就丧命在她爪下。 周围人吓得都退了好几步,也不敢簇拥在小崔夫人身边了。 小崔夫人脸色发白,却不肯退后,强作镇定。 鲁洁看出来这是萧家的内部斗争,也不再吭声。 洛涓却留意着沈潇敏,她发现沈潇敏每杀一个人之后,没过多久脸色就会红润好看一点……一开始她不敢确定,但观察到现在都是如此。 难怪她那么爱杀人。 不过这是什么邪门法术? 还是因为走火入魔,才会如此? 那萧瑜的母亲大崔夫人也曾经走火入魔,难道也会这样吗? 她决定得空要问一问萧瑜。 眼看自己的得力手下被一一剪除,小崔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却又碍于沈潇敏的淫威,不敢发作,心中气苦。 想萧家也是堂堂的顶级世家,自从丈夫失踪,家里没了元婴修士坐镇,便每况愈下。 这一年来,为了跟萧瑜那一派斗,家里的实力损失了一半还多,如今竟然被人这般欺到头上!心中不由后悔自己的举措有些冒失,应该先让萧瑜上位,再慢慢害了他性命的…… 当初委实太过小看他了。 萧瑜也不想再和小崔夫人多废话,淡淡道:"我刚才去了一趟后祠,二弟的命牌现在在我这里。" 小崔夫人闻言面色大变,急道:"你,你竟敢……快还给我!" 萧瑜露出嘲笑的笑容,"萧家直系子孙的神魂命牌……给你,你拿得了吗?" 小崔夫人的整张脸几乎都要扭曲起来,目光中满是怨毒,憎恨。 "你……他果然早就给你立位了吗?" 萧瑜冷笑了一声,根本不愿意回答她。 他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小小少年,却有如此沉静,坚锐的目光,以至于不少年龄,修为远在他之上的人都不由自主地躲避。 "你们说,我离家修行,求道去了。"他轻轻开口,却能让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场下无人发出声音,连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见。 "虽然不过是你们编的谎,但却……甚合我意。" "我即日便要离家,既然姨娘和二弟这么想要替我管家,那家里的事就交给你们了。" 此言一出,几乎所有的人都呆了呆。 被坑害的长子正统,好不容易占据了上风,竟然又要轻易让出来,还要让自己的死敌来管家……莫不是傻了? "管家就要管好了,若是管不好,就别怪我小惩大诫……"萧瑜冷冷道,"我虽不在此地,命牌可在我手中呢?" 接着他又点了几个人,委以好几个重要职务,这几人都是萧家旁支,修为不错,有点才能有点野心的,却并非和小崔夫人一党。 而他自己所剩无几的嫡系却一个也没安排,反正他们也没一个在跟前的。 安排完这些之后,萧瑜便转身对魏无言和沈潇敏道:"好啦,我都安排好了,走吧!" 魏无言当初被抓的时候,储物法宝也被收走了,此刻哪里肯就这样一走了之?他对着小崔夫人一伸手道:"还我的储物戒指!" 其实当初魏无言是被萧環抓的,他的储物戒指被收走之后,也不知道是被萧環私吞了,还是收进了萧家的公库里。 即便是收进了公库,大崔夫人临终时,已经把公库和她私库里有价值的东西都收到萧瑜的储物法宝里。 这会儿又哪里找得出来? 小崔夫人无法,只得找来了一枚储物戒指和不少法宝丹药,被魏无言狠狠地敲了一笔竹杠。 他们这才满意地离去。 洛涓自然是和他们一起离开了。 离开萧家之后,魏无言捣鼓了一下刚刚从小崔夫人那里敲诈来的储物戒指,从里面找出来一张竹榻,脸部扭曲了一下,道:"呸,你爹这个小老婆真够小气的,我说我还要一件上品的飞行法宝,她就给我这么一个飞得又慢又丑又古怪的东西……" 这张竹榻其实编得十分精巧,实在算不上丑,但是四个人坐上去盘膝而坐,飞在空中,也确实算得上十分古怪了。 飞行速度也一点都不快。 还不如金三娘的巨蜻蜓。 唯一的好处是飞得平稳,也不太消耗灵力,比起御剑飞行是轻松多了。 路上洛涓问萧瑜:"你为什么这般处置?命牌到底是什么?" 萧瑜道:"命牌其实是我们萧家一种特殊的术法,只有家主才能掌握。平时新收了手下,手下若要表忠心,或是对这人还信不过,便收取他的命牌,有了这命牌在手中,能知道对方的生死,位置,若是手下死了,还能看到他临死前的一幕……若是此人不忠,还能远隔千里要他的性命……也能用种种方法惩罚他……" 说到这里,魏无言插嘴说:"咦,你们萧家这个秘术倒是和……"他看了沈潇敏一眼,没再说下去。 萧瑜没理他,继续向洛涓解释说:"萧家的后祠,安放着萧家所有嫡系子孙的魂灯……非常情况下,家主可以从魂灯收取所有嫡系子弟的命牌。" 洛涓吓了一跳:"这个有点狠了……你刚才要去后祠就是为了这个?你把所有人的都收了?" 萧瑜点点头。 洛涓又问:"这个术法只有萧家家主才能掌握,难道是你爹爹失踪前传给你的吗?" 萧瑜点头:"我从小就学会了,为了防止这个术法失传,萧家家主选好了继承人就会直接传给他。" 洛涓恍然大悟:难怪小崔夫人刚才如此怨毒气愤。 她觉得自己的丈夫在家时没有确定继承人,毕竟萧瑜当时还小,可分明姐姐大崔夫人刚生下孩子不久,丈夫就已经决定他成为自己的继承人了,根本没有考虑她的存在…… 其实,大崔夫人才是正室夫人,萧瑜既是长又是嫡,资质脑子都没问题,一个元婴修士几百年都没有孩子,突然之间要这个孩子,不是作为继承人,又是作为什么呢? 至于为什么今天采取这些举措,萧瑜当时没有细说,直到他们夜里在下一个城中投宿,住进一间有灵气的仙栈,萧瑜和洛涓两小一间屋子,他才私下细细跟她解释。 "今日我占据上风,不过是因势利导,实则手中并没有什么实力,那冰雪仙子鲁洁在那里,不让沈真君杀死我姨母,我看沈真君他们也不敢真的得罪鲁真人……我姨母不死,即使我掌握了命牌,留下来,也要日日勾心斗角,提心吊胆,如此,我怎能好好修炼?" "权势再重要,又怎么比得上大道?" "何况萧家本已风雨飘摇,这样斗下去,不但耽误了我的大道,萧家也会困于内耗……" "如此倒不如暂时让给她,且让他们去经营去,我有命牌在手,足以要挟他们的生死,让她不敢再追杀我,我找个好地方修炼,将来修炼有成,再回去收拾他们。" "再说那些仇,要报也应该我亲自报,假手他人又有什么意思?" 洛涓听小小年纪的萧瑜如此侃侃而谈,不由十分佩服。 第55章 紫皮银花鼠 他们投宿的这座小城叫做"广隆镇",说是镇子,实则规模并不小,几万户人家还是有的,又因为离蒲邑不算远,所以来来往往的修士很是不少。 故而蒲邑这样大的城池中才有的仙栈这里竟然也有一家,所谓仙栈,就是能招待修士的,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能够提供修士们修炼的灵气,广隆镇没有灵脉,仙栈的主人一般也都是修士,弄了个聚灵阵在这里,也算能聚出一些灵气,虽说稀薄得很,也算聊胜于无。 一般仙栈也要能提供一些灵食茶酒,这家仙栈虽然规模小,处处简陋,却也有自家特产产,是一种紫皮银花鼠,虽然只是很低级的妖兽,肉里灵气含量也不高,但肉质丰腴细腻,还有一股特殊的香味,尤其是烤了吃,那喷香的味道能把方圆十里之内的吃货都勾引来。 有诗为证:"翠羽银箸分象牙,红烹赤炙佐金汤,老聃有幸得此味,不令青牛出西方。" 这首歪诗现在就悬挂在这家仙栈饭堂最显眼的地方。 虽然这诗歪得让洛涓都皱眉头,辞藻浮夸,缺乏具体描写和真情实感,但是那弥漫了整个仙栈的香味不是假的。 沈潇敏当机立断,对魏无言说:"我要吃!" 和她之前说"杀"的语气神态一模一样。 魏无言连她杀人都只会举双手赞成,何况她只是要去吃点东西呢? 魏无言当即柔声道:"好的,主上。"转头看到洛涓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自己看,眼睛里又是揣摩,又是好奇,不禁老脸一红,轻斥道:"小丫头子,看什么看?" 洛涓轻咳一声:"魏……" 魏无言立即抢道:"叫魏叔叔。" 洛涓斜眼看他,怎么都觉得这位魏无言魏叔叔对这瘦得如骷髅一般的元婴女修市的态度并不仅仅是下属对主上那么简单。 不过她很乖巧地什么也没说。 四人一起去饭堂吃赫赫有名的炙烤紫皮银花鼠,这东西一只大约有公鸡大小,肥嘟嘟的,烤完之后,油汪汪香喷喷,模样和老鼠一点也不一样,倒像小猪,烤好端上来看着就令人垂涎三尺。 店小二是凡人,但平时接待修士们也习惯了,并不十分畏怯,热情地吹捧着这道菜,并且还介绍说:"这紫皮银花鼠是我们附近山上的特产,不但肉香,这皮也是好东西,柔软又漂亮,轻得像纸一样,给女仙师们做斗篷再好看不过,还能避水火……" 这般卖力的介绍,自然是为了推销,这个仙栈里就有卖紫花银皮鼠皮的,看着眼前的这桌修士似乎感兴趣,小二连忙拿出了一些紫皮银花鼠皮。 都是硝制好的。 别说,还真的挺漂亮。 自然界中,紫色的动物极其罕见,但这紫皮银花鼠确确实实就是紫色的,漂亮的紫色毛皮上闪烁着耀眼的银点,好似漫天星光,女子们见了不喜欢的,恐怕还真不多。 女修士也是女人,也爱美,就连半疯的元婴女修士也不例外。 沈潇敏用枯槁干瘦的手抚摸着那柔软丰盈的皮毛,脸上露出欢喜之色。 魏无言立刻便决定要买,开始问价格。 萧瑜看了看洛涓,发现她也在看这些皮毛。 这些紫皮银花鼠皮虽然都是紫色的,但深浅并不一致,年龄越大,紫色越深,年龄越小,紫色便越浅。萧瑜看到洛涓纤细洁白的手指轻抚在一张浅紫色的鼠皮上,越发显得幼嫩洁白,宛如白玉雕成,便微微张开嘴唇,道:"你用……浅色的好看。" 这么小的小姑娘,确实用浅紫色好看。 那边魏无言从敲竹杠得来的储物戒指中,找出一瓶不太好的丹药,打开取了一颗,扔给小二,问:"能换几张皮子?" 这丹药虽然不算好,却也是金丹修士使用的,店小二自然不认得,拿去问老板去了,一会儿,一个高高瘦瘦,宛如竹竿的男子跟着小二一块儿回来了,朝着他们团团作揖,口称前辈:"不知前辈光临,在下有失远迎。" 洛涓感觉这高瘦男子身上的灵力波动应该是比萧瑜略微强一些,那应该也是化炁期的修士。 那高瘦如竹竿的男修士向魏无言行礼道:"前辈所赐丹药是金丹期所用,价值昂贵,店里只有三十六张鼠皮,不足以抵得这枚灵丹……" 魏无言挥挥手,说:"剩下的就抵我等在这里吃住的花费吧!" 看上去十分大方。 店老板又作了个揖,恭恭敬敬道:"如此,多谢前辈厚赐。" 烤紫皮银花鼠真的美味无比,他们足足吃掉了三只,魏无言又叫了十只,放到储物戒指里。 餐桌收拾干净之后,那三十六张鼠皮也被送来了,深深浅浅堆了一桌子,漂亮极了。 魏无言动手给他家主上挑选颜色最深最紫的,这种的年岁更长,灵力更足,自然更加上品。 萧瑜则挑出那些颜色最浅的,挑了也有十张左右,对洛涓说:"涓涓,这些足够你做一间大氅了,连帽的,冬天穿暖和。你修为还浅,不要着凉了……" 魏无言怒道:"小子,这些都是我买的!" 萧瑜瞟了他一眼:"你用我们萧家的丹药买的。" 魏无言一噎,更怒道:"那是你们家赔偿我的!" "是啊,"萧瑜说话又轻又快,却又格外清晰,"那也比你原本多得多,反正不止多这十张鼠皮的价值……" 魏无言看他那轻描淡写的脸就十分恼火,眼睛一扫还能看到洛涓笑吟吟的小模样,气道:"你从哪里认识的这臭小子?和你一样,又刁钻,脸皮又厚……" 洛涓甜甜地说:"是呀,魏叔叔,幸好你遇到我这又刁钻,脸皮又厚的小丫头片子,要不然都死了好几次了呢……" 魏无言气得说不出话来,他自然不是真的小气,这十张皮毛,何况这两个小孩儿还是特意挑的年份浅不值钱的,他就是习惯性的想怼他们两句…… 萧瑜还含笑看着洛涓:"涓涓,我还有一斛紫玉珠,可以给你坠在这间大氅上。" 洛涓甜滋滋的:"多谢萧瑜哥哥……" 魏无言气得头都疼了。 洛涓正待再说几句,逗引一下在她看来全无威胁的邪修魏无言,突然间笑容一收。 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是金三娘的二弟子,她的二师姐。 她怎会单身一人在此? 洛涓微微侧头,不知不觉蹙起了眉头。 吃完饭各自回房,萧瑜便问她:"刚才怎么了?见到认识的人了吗?" 洛涓把金三娘收她为徒之后的事情大略说了说,最后叹息道:"这位师父虽然行事乖张,草菅人命,对我却颇为赤诚,还把重宝相授。我不想做她的徒弟,对毒也不感兴趣,心里却对她很是愧疚……" 萧瑜不以为然:"拜师讲究的是你情我愿,哪有强迫的道理?你不必愧疚,过意不去的话把那个什么钵还给她就是……" 洛涓点点头,眉间却依然轻锁。 萧瑜又道:"你不敢见她?叫魏无言陪着就是。他虽然嘴坏,但不会不肯陪你去的。" 洛涓摇摇头:"不是……"她指节在桌上轻敲,蹙着眉想措辞:"我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二师姐好像行色匆匆……又好似遮遮掩掩的,在害怕什么……难道有人在追她吗?" 萧瑜该谨慎的时候谨慎,但从来不犯怂,闻言立即把她拉起来:"走,我带你去看看。" 第56章 反目 萧瑜领着洛涓出去,这里住的修士多,怎么也有三四十个,用神识探查容易得罪人,所以萧瑜叫来了店小二,描述了一番洛涓这位二师姐的形貌,向他打听。 做店小二的,一般都要记性好,记得住店中的客人,和他们的喜好。他听了萧瑜的话,略一沉思,便拍手道:"有有有……"突然又停嘴,看着萧瑜和洛涓,谄媚地笑道:"两位……小仙师,你们要找的人,小的是大致有个印象,可这里不让随便泄露……小的也不敢呐!" 看他这副嘴脸,洛涓有些厌烦,这人就是想索要好处,明明这里都是修士,他一个凡人还敢如此,真有点要钱不要命了…… 姿态放得低,碰到心善的,不跟他计较,万一碰到一个乖戾的,哪天送了性命都不知道…… 萧瑜自然也明白他弦外之意,随手抛了一小块金子给他,小二笑得眉开眼花,连声说:"多谢小仙师,多谢小仙师,小的这就带您去……" 这一小块金子有二两左右,换成银子是六十两,足够一般中等人家三年的用度,当年在洛涓在庄子时,若有这一小块金子,也不至于连鸡蛋都吃不上……做店小二的往往出生贫寒,这对他是一笔巨资,难怪觉得冒险也是值得的。 店小二领着他们二人去后面那栋楼,一路上合不拢嘴,为了讨好,小声道:"二位小仙师,你们找的那位女客……女仙师是今天刚来投宿的,比你们晚一天,就她自己一个人,要的小上间……" 仙栈的房子是按照灵气的浓厚程度来排的,比如洛涓他们四人要的是上等房,也就是灵气最浓郁的,这种灵气最浓的区域边角处不够安排一间上房的,就会弄出这种小上间,灵气同样浓郁,就是屋子小得可怜,价钱自然也便宜不少。 洛涓却只关心他说二师姐是一个人来投宿的问题。 金三娘呢?大师兄,三师兄呢? 莫不是有什么变故? 店小二将他们带到附近,指给他们看是哪扇门,然后自己就点头哈腰,拱了拱手,小声说:"小的告退……",畏畏缩缩的就往后退。 想来他也只有胆子到这一步了,双方若是为敌,被出卖的那方还不得随手要了他的小命? 这两个小孩子模样的修士,怎么看也不是来寻亲的。 萧瑜挥挥手让他退下。 洛涓看了他一眼,自己径直走过去敲门。 萧瑜一挥手,她身上便多了一层七彩琉璃罩。 他紧跟她上前,但却刻意站在门里的人开门一时看不见的位置。 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术,洛涓便觉得他好似不存在似的。 洛涓敲门时用神识往里面查探了一下,因为她修为还浅,只隐约觉得里面是只有一个人,更清楚的就查探不出来了。 二师姐的修为比她高一个大境界,她又没有做任何神识的防护和遮掩,门里的人要查探她就方便清楚多了,所以她一边敲门一边坦然站着。 片刻之后,果然门便"吱嘎"一声开了,倒也没有什么攻击出来,只有二师姐半遮半掩地站在那里,一脸铁青,低声说:"你怎么在这里?" 二师姐目光溜来溜去,似乎在查看有没有敌人追来,暂时未曾发现有危险,一把扯过洛涓,把她拉进了门里。 "怦"的一声关上了门。 她被扯进屋里之后,二师姐也没放手,反而压低声音在她耳边,狠狠道:"你这个吃里爬外的死丫头……竟然引了这么厉害的仇家,还害得师父身受重伤……" 洛涓当时是看到金三娘吐血的,此刻又听到二师姐说她受了重伤,而且当时还是为了撑起保护罩来保护自己……心中一时说不出的难受,低声问:"师父受了重伤?她人在哪里?二位师兄呢?师姐你为何独自在此?" 二师姐听到她一股脑儿问了那么多问题,恼火冷笑道:"你问师父干嘛?你还想带人去杀了她不成?……师父也是倒霉,怎么就收了你这个小白眼狼?" 洛涓正色说:"师姐,我不是白眼狼,更不会害师父,我只是同情那人,给他偷偷报了个信……根本就没想过会害得师父受伤啊!" 二师姐气得不行,伸手去扭她耳朵,口中骂骂咧咧道:"死丫头,还同情人家!小小年纪,莫不是想汉子了?到时把师父和我们害得不轻……" 但洛涓身上七色琉璃罩一闪,把她的手给挡住了。 二师姐更生气了:"我们被你害得这么惨,你倒是得了好处,这防护罩是什么法宝?那些人送你的吗?" 洛涓皱眉:"二师姐,这些话回头再说,你先告诉我师父的下落,她既然身受重伤,为何你不跟她在一处?是出来寻药吗?" 二师姐闻言眼珠子一转,斜眼看着她说:"你倒是还挺记挂着师父,这样罢……"她嘴角微微挂出一丝笑容:"无咎钵在你身上吧?你把它给我,我就告诉你师父的下落。" 洛涓一听这话,心就沉了下去:二师姐敢公然跟她要师父所赐的无咎钵,那是不把师父放在眼里了……她敢这个样,要不就是师父已经死了,就是没死,肯定伤也重得很了。师姐自己离开,现在又向她索要无咎钵,说明她已经叛出了师门。 一想明白,她当机立断,扬声叫道:"萧瑜哥哥!" "轰"的一声,门被击破一个大窟窿,破门而入的却不是人,而是一柄金色的剑,上面有紫色的电光闪烁,来势凶猛,避开洛涓,只朝着二师姐冲了过去。 洛涓大叫一声"别杀她!"时,那剑光已经摧枯拉朽一般冲破了二师姐的防御。 似乎是听懂了她大叫的声音,那剑自动偏了一分,没有把二师姐扎个透心凉,而是仅仅将她的头发钉在了墙上…… 饶是如此,二师姐也已经被剑气所伤,口角渗出血来…… 洛涓也惊呆了,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看到萧瑜动手,想不到竟有如此威力,同为化炁期的二师姐竟然不是他一合之敌。 二师姐吓得面色惨白,花容失色,但她擅长的本来就不是打斗,而是下毒…… 洛涓看到一股黑气慢慢向钉住二师姐头发的金色小剑凝聚过去,脸色一变,当即掏出一瓶无咎水扔给了萧瑜,疾声道:"快喝下去!" 萧瑜也不多问,直接打开,一仰脖子便整瓶喝了下去。 洛涓道:"二师姐,你不要负隅顽抗,我们并不想伤你性命,只想救一救师父。" 二师姐放弃了挣扎,哼了一声,道:"告诉你就告诉你啊!反正又不是我害了师父……" "……那日一团混乱,师父受伤不轻,你又跟着那贼人去往地牢……我们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师父问我平日在地牢中试毒的事情,便猜到你是被哪个囚犯拜托送信,这会儿他家的靠山来了,师父说:'平日你们拿人试毒,没少得罪人,这会儿人家找来了,咱们得去避一避……'" "我们三个就护着师父悄悄跑出去了,一径出了城……没想到师父的伤还真的重得很,连驾驭巨蜻蜓都费劲,出了城就一头栽了下来……" 沈潇敏是元婴修士,本就是有极大的实力差距,何况她半疯半癫,收不住力也是常有的。 "后来师父越发不中用,竟然还要我搀扶……夜里我们找了个地方容身,半夜的时候,我听到三师弟在跟大师兄商量,要毒害师父,谋夺她身边的法宝,灵植种子和修炼心法……" "大师兄起初犹豫,后来听三师弟巧舌如簧,竟然答应了……我跟他们向来不和睦,他们又避开我商量,显然是要把我也一网打尽,而我一个人又打不过他们两个,所以就自己跑了出来……" 洛涓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你就这样不管师父,也不提醒她,自己跑了?师父好歹对你有教养之恩……还有大师兄,他不是师父的血亲后人吗?" 二师姐"嗤"了一声:"血亲后人又怎么样?又不是她亲儿子!你也别说我忘恩负义,师父是传授我法术,可我也没少为她鞍前马后啊!结果呢?她的衣钵倒要传给一个刚认识的小弟子……" 洛涓心中愧疚,金三娘落到如此地步,虽说也不完全是为了她,她却是直接的诱因,如今又怎能冷眼旁观? 她瞪着二师姐,冷声道:"少废话,师父到底在哪里?快带我们去!" 第57章 义庄 二师姐不愿意带洛涓前去,百般推脱。 要不是她并非萧瑜对手,早就抢了洛涓的无咎钵跑了。 她已经叛出师门,这会儿回去,不过是白白冒险,就算真的救了金三娘,她也得不了什么好,说不定还要被惩治。 注定赔本的事,谁也不爱干。 洛涓看出来了,安慰她说:"师姐,救了师父之后,我会告诉她,你是跑出来找救兵的,而且我不想再呆在师父门下,会把无咎钵还给师父……你就是师父以后唯一的传人了。" 二师姐冷"嗤"她一声,"你把我当小孩子骗吗?" 洛涓道:"师姐,我句句出自肺腑。" 萧瑜不耐烦,道:"你自己选,死还是带我们去?" 二师姐第一次尝试被这么一个十三四的孩子威胁,又好气又好笑,可她刚才已经见识了萧瑜的厉害,就笑不出来了。 她完全不是萧瑜对手,有洛涓在,她擅长的毒,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最后只好恨恨地同意了。 出发前洛涓去告知魏无言此事,面对着魏无言这个金丹修士,旁边甚至还有一个元婴修士,二师姐有什么话也不敢说了,问一句答一句,乖巧得不得了。 毕竟她连萧瑜都打不过呢。 魏无言问明白该地离此并不远,便道:"你俩去吧,给你们三天时间。" 萧瑜看着他,微微挑起眉:"你不去看着我们?不怕我跑了?" 魏无言"嗤"了一声:"我要侍奉我家主上,才不去给你们两个小毛孩子当免费打手!……跑?你跑得了吗?……"他眼珠子一转,笑嘻嘻道:"……你不会是因为自己去怕打不过,想让叔叔陪你去吧?" 萧瑜沉着脸,甩下两个字:"告辞。" 拉着洛涓出去了。 二师姐的飞行法宝也很奇葩,是一把梳子,其实放开挤两个人还是没问题的,尤其是带着洛涓这样瘦小的小姑娘,但是萧瑜不放心,他自己要御剑飞行,还要带着洛涓,不肯让洛涓坐到她二师姐的梳子上。 问题是,二师姐的梳子实在是一件下品的飞行法宝,不但小,而且非常慢,比之前的竹榻还要慢得多,萧瑜御剑比她快几乎十倍,实在无法并行,后来没法子,萧瑜从储物法宝中掏出一枝梅花,这梅枝放大了,有一棵梅花树那么大,但也只是一枝而已,可容两三个人坐下。 坐在上面衣裾飞飞,袍袖飘飘,倒是飘逸如仙。 还有阵阵冷冷梅香,若有若无。 萧瑜告诉她:这个梅枝法宝就叫作"冷香",是一件中品飞行法宝,飞行速度同样也不快,但是不但不怎么需要消耗灵力,还可以在上面打坐修炼,这股冷香还有安神之用,不易走火入魔。 萧瑜之前不肯用,大概是嫌它娘娘腔。 现在勉勉强强坐了上去。 洛涓倒是挺喜欢的,之前萧瑜御剑的时候带着她,速度太快了,她得搂着萧瑜的腰,整个人藏在他身后,虽然他们二人亲近,但年纪说小也不算小了,不免有点羞赧…… 而且飞得那么快,时而急停,时而折飞,甚至后退,叫她有些晕得难受。 这梅枝坐起来倒也稳便,比看上去更舒服些,有几处弯曲分叉,好似天然的座椅。 萧瑜看她喜欢,低声道:"这个送你吧!" 洛涓有点不好意思,悄悄说:"无功不受禄。" 萧瑜笑起来,捏了捏她的鼻子,迟疑了一下,小声道:"……我的便是你的。"说完自己又有点不好意思。 洛涓也脸红了,更低声说:"我的也是你的……" 两人都觉得十分不好意思,心里又有点甜丝丝的,不约而同地红着脸调开了目光…… 梅枝飞得虽然慢,还是比二师姐的梳子要快,萧瑜不让二师姐坐他的梅枝,便用一根绳索系住这两件飞行法宝,把那把梳子拖在后面,看上去怪异极了。 他们飞了三个时辰就飞到了,那是一个处于荒郊野外的小屋子,应该是猎人暂住的,分成里外两间,里屋有一堆稻草作为床铺,看上去乱糟糟的。 二师姐指着那堆稻草说:"之前师父就躺在那里,看,那还有一小摊血迹,是师父吐的血……" 洛涓定睛一看,果然是一小块深褐色的痕迹。 心中内疚,又深了一分。 二师姐抽动鼻子,嗅了嗅空气,道:"有白蛇花的味道,唔,三师弟那小杂种看来下的是迷心花雾的毒……这毒不容易被发现,小杂碎胆怯得很呢,我以为他胆大包天……" 洛涓也闻到了,她对毒虽然远远不如二师姐那么了解,也没有那么感兴趣,但这半年多以来耳濡目染,了解得也不少。 迷心花雾不容易被发现,除了事后会隐隐有一些白蛇花的味道,使用的时候是完全无色无味的,但这毒毒性并不强,只能让人在一个时辰内失去意识…… 但也够了,这一个时辰足够下禁制,也足够杀人…… 现场没有别的血迹,至少师父并没有被当场杀死,而是被带去了哪里? 二师姐还在闻来闻去,突然道:"不对呀,怎么还有龙鳍蛇的味道?"她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洛涓也皱着眉头,她说:"既然师父没有被在这里杀死,我们出去寻找踪迹吧。" 萧瑜在三人之中神识最为强大,他闭目将神识外放,不多会儿,睁开眼睛道:"西北方向,草丛有踩踏的痕迹,不明显,经过了遮盖……" 三人便出了屋,朝这个方向追过去。 短途追踪当然不适合使用飞行法宝,三人各自使用轻身术和神行符,在草地上飞掠而过。 萧瑜在洛涓腿上拍了神行符,但是洛涓本来修为就比他低太多,即使用了神行符也追不上他,萧瑜便拉着她。 痕迹非常不明显,断断续续,并不好找。 一处遮掩不得当的踩踏痕迹之后,可能要十里之外才有下一处,又是漆黑的夜里,即使是萧瑜,也找得非常痛苦,神识消耗非常大。 但二师姐闻了闻,突然开口说:"这里也有龙鳍蛇的味道。" 她的鼻子非常灵敏,对各种□□娴熟异常,往常见她对于配毒也异常的有热情,洛涓心想,难怪在自己之前,她是最受金三娘器重的一个…… 接下来就成了二师姐带路了。 闻着味道寻找比萧瑜那样纯粹靠着神识硬找要简单得多。 他们在奔跑了一个多时辰之后,发现了一处房屋。 黑黢黢的旷野之中,就这么孤零零一处房屋,规模还并不小,但又不像正常的宅院…… 怎么看怎么诡异…… 三人不由自主就停下了脚步。 天色暗沉,月亮隐没在乌云之后,天上的星子也看不到几颗,旷野中十分寂静,既听不到蛙鸣也听不到虫叫,静得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更加让洛涓寒毛倒竖的是,空气中有一些难以描述的味道。 这种味道,她没有闻过,似有若无,好似是某种腥骚的臭气,又好像是某种腐烂的味道,但洛涓能肯定这既不是鱼腥味,也不是蛇腥味。 尽管只是似有若无,但当她能闻到的时候,这臭味却尖锐得让她难以忍受,脑子胀痛…… "就是义庄,"萧瑜低声说,"……死人的味道。" 洛涓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萧瑜看向二师姐,冷声道:"这里?" 二师姐脸色也有些苍白,她点了点头,道:"味道到这里不见了……" 萧瑜闭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睁开眼以后说:"神识进不去,查看不了。" "怎么办?"二师姐有些焦躁,"咱们真的要进去?到底进不进去?" 洛涓脸色也有些苍白。 寂静的深夜里,荒郊野外,只有一座义庄,里面不知道有多少死人…… 即使已经是修道之人,她也还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罢了,还是怕的…… 她强忍着恐惧,苍白着小脸笑了笑:"两位师兄可真会找地方……" 二师姐深吸了一口气,道:"他们把师父弄这里来,大概是因为……算了,要不咱们走吧?" 洛涓摇摇头,如果真的只是给师父最后找个存尸之地,为什么这义庄连萧瑜的神识都查探不了呢? 而且两个欺师灭祖之徒杀了师父,还会想着给她的尸体弄个棺材容身吗? 不对不对,这一切都有古怪。 萧瑜这时候动了,他走上前一步,抓着洛涓的手,说了一声"走!"。 洛涓不由自主就跟着他往里走。 心中又是感动,又有些佩服。 他肯为她冒险,虽然已经习惯了,虽然知道他必然如此,但依然是感动的。 佩服嘛,自然是佩服他在这个情况下也敢往里走。 难道男孩子的胆子果然就比女孩子大吗? 洛涓挺了挺胸脯,决心不要露怯。 二师姐跟在他们之后,也走了进来。 进去之后,里面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洛涓不由自主紧紧挨着萧瑜,萧瑜松开她的手,转而揽住她的肩膀,一手几乎把她半搂在怀中,另一只手则掏出一颗夜明珠。 夜明珠不算亮,只能隐隐看到这里头层层叠叠的棺材,萧瑜皱皱眉,干脆用了一个光亮术,才算能看清楚里面的情形。 最外面的几具棺材都没有盖上盖子,二师姐目光一转,瞥过这些棺材里的死人,突然凝在其中一具上头,失声叫道:"大……大师兄?" 第58章 炼尸阵 洛涓听到二师姐一声压抑的轻呼,也转身看过去。 果然,真的是大师兄 大师兄个子不矮,五官端正,平时看起来虽然略微浮躁,但是整个人还是气宇轩昂的。 而此刻棺材里的人面色青白,目斜口歪,脸上的皮紧贴着颧骨,干巴巴的,哪里还有一丝倜傥只是一摊可怖的枯骨烂肉罢了 没了生命,即使身上还穿着衣裳,也并不像人的模样 要仔仔细细辨认,才能认出是大师兄的模样。 随便谁只要看一眼,就知道这棺材里的人是真的死了,死得不能再死,虽然看不到伤口,但他浑身的血肉似乎都被什么东西给吸干了,身上就剩一层皮,贴着骨头,宛如干尸。 看得人心惊胆战。 洛涓不愿意像那些娇怯怯的小姑娘那样大呼小叫,大惊小怪,她站在原地,一动没动,一步也没有退后,更别说藏到谁的身后或怀她只是浑身僵硬,脸色苍白了分。 看到死人是一回事,看到自己认识的人变成了死人,又是另一回事。 萧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他不认识这个人,自然也没有洛涓和她二师姐的感受,而死人,他从小见的就不少。 他只是感觉到了那一瞬间,他握着的那只小的战栗。 也看到了她的苍白和僵硬。 他更紧地握着她的,把自己的力量和热度都传过去,把自己的灵力也悄然度过去一些,在她体内轻轻一转。 洛涓感觉到了温暖,她放开自己的经脉,让萧瑜的灵力能够渗入,温暖的感觉瞬间带走了她的僵硬和恐惧,让她恢复了镇定 她不由自主地挨得离萧瑜更近了一些。 二师姐却没人安慰,仍然是满脸苍白,浑身甚至微微发抖,乃至颤声对洛涓道"小师妹,我们先退出去吧" 洛涓没有立刻回答,她扭头看向这阴沉沉的义庄里头,一路往里都是棺木,这里头照不到的地方,尚且不知道还有多少,也不知道是空的,还是一具具都装满了死人 金娘,在哪里呢 哪具棺木之 萧瑜拉了拉她的,冷哼了一声,"修真之人,还怕什么死人和棺材,真是可笑。" 他拉着洛涓率先往里走,二师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跺了跺脚,还是跟上了他们。 萧瑜的光亮术破开黑暗和越来越浓的尸臭,二师姐浑身不自在,不但用上了护身术法,还偶尔忍不住往回看,口嘀咕说"就算不怕,也不用大晚上进来吧明天天亮再来多好" 洛涓终于被她嘀咕得不耐烦了,突然之间扬声道"师兄,小妹与二师姐漏夜来访,你何不干脆现身" 在这样最昏暗,最阴森,最腐臭的地方,少女清脆悦耳的嗓音如同一道劈破屋顶的阳光。 二师姐被她吓了一跳。 话音落下,似乎是为了回答她,周围晃晃悠悠,飘飘忽忽升起了好些荧绿色的光。 这些光都是从棺木徐徐升起。 在黑暗显得尤其恐怖,一朵朵好似有自己的意识,有的跳跃着,有的漂浮着,有的甚至朝着他们撞过来。 萧瑜立刻用之前的彩琉璃罩罩住了洛涓,以防止对方有进一步的攻击。 二师姐一开始牙齿直打颤,可是当第一朵鬼火朝着他们撞过来的时候,她反而不怕了,轻叱了一声,一边张着自己的防护法术,一边用一道水箭朝着鬼火射过去。 但普通的水显然扑灭不了这种鬼火。 它被水扑湿了,依然是绿莹莹的。 萧瑜冷哼了一声,道"雕虫小技" 他抛出一个玉瓶,初时只有一指长,到了半空,渐渐长到一臂长,萧瑜掐了个口诀,那玉瓶在空一转,将所有鬼火收入其。 洛涓看得目瞪口呆。 萧瑜哥哥身边好东西果然不少,这样的东西跟传说的神仙法宝一样 她想到师兄也擅长使用毒物,连忙将无咎钵取出来,护卫住萧瑜。 鬼火被悉数收了,周围重归黑暗,这次不等萧瑜用光亮术,洛涓率先用了出来,她修为浅,自然也没有什么斗法能力,便尽量为萧瑜一点小小的辅助。 而与此同时,她终于听到了师兄的声音。 依然是有点油腻,有点奸滑的少年嗓音。 "二师姐,"他不怀好意地说,"你还在等什么小师妹的无咎钵都拿出来了" 洛涓听了吓了一跳。 连忙面向二师姐防备。 她之前心未尝不是隐隐有些怀疑,却觉得二师姐不可能知道他们到了哪里,这般容易寻到他们投宿的地方,来算计她 难道,竟然真的是吗 光亮术的亮光,二师姐的脸色又是一阵青,一阵白。 她铁青着脸,咬着牙,一声不吭,也没有什么动作。 "师姐,"师兄那令她厌恶的嗓音带着催促和笑意,"你怎么还不动难道是反悔了不是说好我和大师兄对师父动,你去把小师妹诱来抢她的无咎钵吗" "呸"二师姐啐了一口,"你还有脸提你大师兄你大师兄都变成门口棺材里的尸体了" 师兄"咯咯"地笑起来。 洛涓难以置信地看着二师姐"师姐,原来你也背叛了师父,竟然是专门为了引诱我前来吗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师兄继续咯咯笑"这还不简单吗你二师姐可是个天才,她早就在你身上下了青蛱碟的翅粉,她的鼻子一闻就能闻到,几百里也不在话下,就是师父她老人家也闻不到呢" 洛涓吃惊地看着二师姐,真没想到她还有如此之能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师兄继续道"师姐,咱们既然说得好好的,为何你临阵变卦" 二师姐恨恨道"呸,都是上了你这个鼠子狼心的东西的当既然是说得好好的,你为什么要杀大师兄你杀了他,难道还会放过我" 师兄轻快地笑道"话别这么说呀,师姐,我可都是为了你这无咎钵只有一个,我杀了大师兄,不就没人跟你抢了吗" 二师姐连环"呸","不要脸无咎钵是只有一个没错,但是,是杀了大师兄和我,就没人跟你抢了吧" 她转向洛涓"小师妹,我们都上了他的当,还是咱们联吧杀了他,为师父和大师兄报仇" 洛涓无语。 想了半天,她才说"那师父其实是死了吗" 二师姐迟疑着,道"我真不知道,我离开的时候,她还活着,就是不省人事罢了" 萧瑜听到这时候,早已按耐不住,清叱一声"藏头露尾,装神弄鬼" 随即拔剑。 一道金紫色,混杂着电光的剑光,直冲霄汉 不似上一回,只是简简单单的一道不大的剑光,这一剑是全力施为,声势惊人。 一剑之后,轰然巨响。 什么义庄,什么棺木,统统无影无踪 连房屋也消失不见了。 他们还是身处荒郊野外,但这一片土地漆黑,一堆尸体就堆放在地上,首尾相接,围着摆出一个大圈来。 他们人都已经踏入了圈子里,离他们最近的尸体,果然就是大师兄的。 而在圈子的心地带,洛涓看到金娘被五把刀钉在地上,四把较小的钉住她的脚,一把大的穿透她的腹部 血液从她的身体下面渗出,蜿蜒成细细的溪流,最后连接到外面那一圈尸体 如果说现在才是真的,刚才都是幻像,这真的比起幻像来,还要恐怖几分。 金娘的身体旁边,站着一个不太高的瘦弱少年。 他缓缓抬起脸来,朝着洛涓一笑。 正是师兄。 "小师妹,你好。"他声调柔和地说。 洛涓没理他,扯一扯萧瑜的袖子,道"萧瑜哥哥,刚才我也悄悄用了灵目术,为什么没能看破呢" 萧瑜低头看了她一眼,低声笑道"你的修为太浅了,这个阵你还看不透。" 洛涓又在紫府听到了那种传音啊,就像以前魏无言和萧環那样,但这一次是萧瑜的声音"这是百鬼炼尸阵,我们已经踏进来了,你帮我争取点时间,我来想想怎么破。" 洛涓在心里"嗯"了一声,便泰然自若地问身边的二师姐"师姐,你当时也知道我身边有厉害的人,为何还敢去找我呢万一他们也跟过来呢" 二师姐瞟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呆子,若是你带了人来,我当然会不让你找到这里" 洛涓恍然大悟"哦,师姐好厉害" 那边师兄又在"咯咯"笑"是啊,好厉害可惜都是为我做嫁衣裳,很快,她自己也要变成炼尸阵的尸了" 洛涓看萧瑜还没好,只好又接话"师兄,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你和师父有仇吗" 师兄,冷笑一声"那是当然。" 第59章 仇怨 被洛涓问到和金娘有什么仇,师兄哈哈哈地笑了半天,笑得声嘶力竭,最后简直声泪俱下"有什么仇哈哈,你说有什么仇" 他突然一脚踢在被五把刀钉在地上的金娘身上,厉声喝道"醒醒,起来贱人,快醒醒来,说一说,咱们的仇怨" 洛涓睁大眼睛这么说来,金娘还没死 二师姐也睁大眼看着。 果然,地上那被五把刀钉着,不知道流了多少血的人微微颤动了一下 洛涓有点激动地叫了一声"师父",距离不近,而且角度问题,她看不清楚金娘的脸,不知道她是不是睁开了眼睛。 她隐约听到她嗓子眼里发出了一点声音 萧瑜见她着急,低声在她耳边说"用神识" 洛涓醒悟过来,有些赧然,她虽然修行浅,但之前金娘就曾经说过,她的神识在相同阶段的修士当是相当强的。 可她却没有养成使用神识的习惯。 终究是因为没有实战经验的缘故 打开神识之后,果然,本来看不见的,现在也能看见了。 她看到金娘果然艰难地睁开了一丝眼睛,眼神定定的,过了些时候才慢慢恢复清明她移目注视着自己的弟子,哑声道"任勇" 师兄冷冷地嗤笑了一声"我不叫任勇,师父,您收弟子可够随心所欲的,连来历都不去核实难怪今天落到如此地步" 金娘呛咳了几声,但她身体被刀钉住,尤其是腹部那把刀,一旦咳嗽,身体蜷缩拉扯,滋味可想而知。 更多的血液,从她的腹部和口腔涌出,洛涓看着这一地的血,怀疑她就要因失血过多而死 等到金娘强迫自己慢慢止住咳嗽,任勇才再次开口,冷笑着说"我姓李,叫李承勇,这个姓氏,黑凤凰金真人,您有印象吗" 李实在是一个常见的姓,金娘一时非常茫然,什么也想不出来。 任勇,实则叫李承勇,因此更加恼火他尖声道"你是杀的人太多,都想不起来了吗" 他用冰冷的,看着死人的眼光看着金娘,厉声说"十年前,在枕雪城就因为我娘和你看上了同一颗雪魄珠,起了口角,你就将我爹娘全都杀死我当时还小,在那店铺外头玩,侥幸逃过一劫我在门口眼睁睁地看你杀死他们,看着他们就这么倒在地上死去" 金娘淬了一口血沫子,艰难道"有点印象老娘这辈子杀的人多了去了,哪能个个都记得要不是这事发生没几年,我才想不起来"她低声笑着"你自己那狗屎娘,没本事,还敢嚣张,就她那点本事,还想要人人都让着她我呸你爹自己愿意宠着她,就在自己家宠着想让别人一块儿宠着,也得有这个实力啊" 李承勇却突然发狂,冲上前朝着她连踢数脚,动脚之前他还犹豫了片刻,大概是在金娘门下积威已久,等一脚踢上去之后,他就收不住了,咳嗽一下尚且引动流血,何况是这般拳打脚踢金娘身下流出更多的血。 洛涓急了,叫了一声"师父",又对着李承勇叫道"你住,快住" 二师姐也是听得目瞪口呆"师弟啊,原来你拜入师门就是为了报仇啊" 金娘已是更加奄奄一息,听到自己二徒弟的声音,她挣扎道"菲儿,你也,咳咳,你也背叛了为师" 二师姐惊慌失措,连忙一边摆,一边否认"不是不是,我没有没有这么回事"她咽了一口吐沫,急忙道"师父,我是假意答应的当时他和大师兄二人一伙,他们势大,我打不过他们我只好假装答应,出去找救兵,找小师妹帮忙小师妹知道的,小师妹,你快告诉师父快告诉她,我没有背叛她"说到最后,竟然哽咽了 洛涓沉默地站着,没法回应她的请求。 二师姐,终究还是愧疚的吧 二师姐终于哭出来,双捂住脸,"我根本就不想背叛师父,我,我和师父又没有仇我只是偷听的时候被他们两个抓住了,要是不答应就要被当场杀死,我只好假装答应,又骗他们说我要去把小师妹骗回来,好夺取那无咎钵" 可是,那毒,是二师姐给他们的吧 那是二师姐的独门配方,而且在她闻到里面又掺了新的毒之后,曾经变色。 当然,也许仅仅只是为了取得他们的信任,好脱身 那么,如果不是看到大师兄的尸体,师姐现在的态度还会是这样吗 真真假假,她心里到底是不是清楚 而垂死的金娘,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嘴角露出一个自嘲的,无声的笑容。 面目已经狰狞的李承勇,转过身来呵斥二师姐"女表子装得自己多无辜一样真是令人作呕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是无辜的我是来报仇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们没有一个是无辜" 他扭曲着面孔,挥动着胳膊,一个一个地指点着 "你你是和师父没仇不但没仇,师父一直对你最好比对我和大师兄加起来还要好可你呢贪生怕死,见利忘义" 二师姐蠕动着嘴唇,想要反驳,就被他又截住了话头"别想狡辩你想说师父自从收了小师妹之后,就不把你放在眼里了,是吗你平时没少抱怨可她依然对你很好啊难道就因为她对别人也好,你就有资格背叛她" 二师姐跺着脚,哭喊着"你胡说你胡说" 李承勇没理她,颤抖的,又指着金娘"杀人偿命我做的没错吧" 金娘又淬了他一口血沫子"你爹娘技不如人主动挑衅,自找的我瞎了眼,收了你这个狼崽子,也是自作自受" 李承勇又用指了指圈子里那具大师兄的尸体,哈哈笑道"这个就更该死了他不但是你的首徒,还是你的血亲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说背叛就背叛,难道不该死我帮你清理门户,你该谢谢我才是哈哈" 他语速越来越快,又一指洛涓"还有你,小师妹,你入门最晚,师父去连无咎钵都给了你,待你如珠似宝可你呢说招来强敌就招来强敌,说走就走,你就想过你师父了你师父受伤,不是你害的吗" 萧瑜突然冷笑一声"她又没求着谁给她什么钵,也没求着谁来收她当徒弟,对她如珠似宝" 他的紧紧地握着她的,大概是怕她心里难过。 洛涓用自己温热的掌心轻轻地反握着他的,然后自己开口,声音清朗诚挚,又带着小姑娘的娇柔动听"我拜师确实并不是心甘情愿的,我不喜欢毒,师父您的处事方式我也接受不大了,但我非木石,师父对我的好,我也记在心上,看到您受伤之后,我一直在努力找,但你们已经先离开了无咎钵,我要还给师父,这次我也会尽力相救,报答师父相待一场" 李承勇大笑道"胡吹什么大气,我还不知道,你一个小丫头,有什么能耐吗"他一挥,外圈所有的尸体都开始簌簌抖动,好像地动一样又好似要诈尸。 李承勇长笑说"你们就跟这些尸体一起,帮助师父,让她成为我的炼尸吧" 外圈尸体的波动缓缓向内传递,尤其是那些相连的细细血液,可是这震动传递到一半时,突然卡壳了 李承勇又惊又怒,叫道"这是怎么回事" 仔细一看,圈子间的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撒了一圈细细的砂这沙砾的颜色宛如黄金一般,又好似阳光,阻断了好多道血液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东西"李承勇大叫。 "这叫断邪砂,凡是有邪气的灵力,它都能阻断。"萧瑜说得云淡风轻。"我看你这里的布置,不可能没有邪气。" 李承勇气极而笑"你以为这样我就没法子了"他挥动臂指,结了个印,口还念道"恭请师父相助" 他说的师父自然不是金娘,只见距离他们最远的尸骨堆里,好像爬进大耗子一般的东西,起伏波动一样,尸体被拱开,最后爬出来一个人。 一个大头矮子。 身高还不如洛涓高,浑身皮包骨头,脑袋倒大得出奇 嘴里好像还在咀嚼什么,联想到他刚才呆的地方,叫人毛骨悚然。 第60章 混战 洛涓用着神识在看,故而虽然周围暗通通的,离得也远,她还是能看清楚这个比她还矮的大头矮子脸上僵硬的肌肉,还有口鼻周围染了黑乎乎的一片还裂开嘴,似乎在笑。 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这模样绝对能止小儿夜啼。 洛涓吓得退了一步实在是没能忍住。 萧瑜连忙一从身后拉近她,另一只近的绕过她胸前揽住她的另一侧上臂,把她半藏在自己身后。 好在洛涓还瘦小,比他也矮不少,这么别扭的姿势他也不用太费劲。 而半个身子贴着萧瑜的洛涓,只觉得半挡在自己身前的少年虽然还只是少年的身形,瘦削柔韧,却并不紧绷,反而充满蓄势待发的力量,给了她许多的安全感,周围恐怖诡异的情形也让她好接受了许多 反观她身侧后方的二师姐,脸色简直好像要晕过去一般,两条腿还微微颤抖,洛涓想起她平时拿人试毒时不把性命放在眼,生死谈笑间的模样,不觉有些齿冷。 果然能洒脱得起来的,都是别人的性命吗 轮到自己的时候,竟变成如此丢人的样子了 她觉得自己一定不能这样,便松开了萧瑜一只,身体也不再紧贴着他,离开一拳的距离,还挺了挺胸脯。 那恐怖又诡异的大头矮子张开嘴大笑,又有些不像是笑声,似乎是某种厉啸,既像鬼哭,又像枭啼 "尸叟"萧瑜瞳孔微微收缩。 在这大头矮子的厉笑声,周围的一圈尸体再度开始颤动,这次的颤动不再是往圈内传递的颤动,而是尸体本身 二师姐再也按耐不住,小声尖叫了一声,"噔噔噔"跑到了萧瑜和洛涓身边,声音直发颤"动,动了这次是真的诈尸"最后一个字,拖得又长又拐着弯的发抖,牙齿相叩,得得有声 李承勇找到了会,再次哈哈大笑"我师父不用出,光是操控这些尸兵,就够你们受的" 洛涓觉得,不知道为什么,师兄这么一开口,恐怖的气氛反而消散了不少,她看了一眼已经从恐惧活过来,正在一层一层往自己身上拍金身符的二师姐,觉得这应该不是自己的幻觉 而萧瑜显然更有战斗意识,他掏出一串佛珠,抛到半空,佛珠便四处散开,其的十六颗盘绕在人的头顶和四周,仿佛形成了某个守护阵,其余的则向尸圈射过去 这个时候,经过了一段时间的颤动,那些尸体们在大头矮子尸叟的厉啸声已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起摇摇晃晃地朝前走,圈子越缩越小,而这些活尸的目的物,很可能就是他们这个活人 离他们最近的还是大师兄的尸体,生前的衣物依然穿在他身上,十分熟悉,因为之前一直躺着,头发有些乱糟糟的,仿佛被吸干一般的青白色的脸上,死气沉沉,眼睛竟然还睁开了,但并没有焦距 看一眼就叫人心惊胆战。 二师姐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尽管身处佛珠和金身符的多重保护之下,她还是吓得控制不住音量地拼命尖叫 萧瑜的佛珠已经轰然而至,那些攻击性的佛珠一旦接触到活尸就会砰的炸开,把周围一片的活尸全部炸成粉碎摧枯拉朽,所向披靡。 大师兄的尸体也在她面前被炸成飞灰。 二师姐终于停止了惨叫,洛涓也松了一口气。 "师姐,别一个劲叫了,"洛涓叫道,"想办法也出点力吧" 她自己只是一个引气期的小修士,但二师姐好歹还是化炁期修士,和萧瑜一样,怎么也得出点力吧 二师姐被她提醒之后,便朝着师兄的方向,先是撒了一把种子,土地长出许多藤蔓,朝他缠过去,捆缚住他的腿脚另一则拿出一个匣子,打开盖子,里面是一格一格的,她随掏了几个,好些蚂蚁蜜蜂蛇类毒虫就朝着敌方爬过去。 一部分去攻击李承勇,另一部分则去攻击那古怪的大头尸叟。 比洛涓好不到哪去,同样也是引气期的师兄李承勇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力气很大了,那些捆缚他腿脚的藤蔓都十分坚韧,却被他跺着脚,纷纷扯断。 他也看到了空飞来的毒蜂,有些变色,赶紧拿出一粒药丸吞下,一边骂道"毒妇别以为你这些使毒的小伎俩对我师父有用" 嚷嚷之后,他又找出一些银针,用银针一根一根去射那些毒蜂,只是毒蜂很多,他的银针射得却太慢了,剩余的毒蜂很快包围了他,他已经被蛰了好几口,虽然吃了解,毒性能解,但疼痛感却是免不了的,被蛰得吱哇乱叫,涕下如雨。 另一边,尸叟如他所说,根本并不怕这些毒蜂,所有靠近他的,都在半空爆炸,宛如一个个小。 这大头矮子也没闲看着,眼看萧瑜的法宝把自己弄来的尸兵尸奴炸得零八落,不由大怒,抖开一条白骨索,是由许许多多块骨头拼成的,朝着空的佛珠抽去。 萧瑜本身的实力,其实和这尸叟还相差甚远,他主要的神识又要用来操控那十六颗布阵,有时失察,佛珠便不免被抽飞几颗。 虽然说这种佛门法宝对邪气死气,有天然克制之效,但也架不住对敌双方的实力差了一个大境界 萧瑜甚怒,一道剑光便惊鸿般飞起,当面直直冲向那尸叟。 尸叟一心多用,一边控制着白骨索去抽打那些佛珠,一边要把靠近自己的毒蜂毒蚁都炸成一朵朵小烟花,一边正面对上萧瑜的雷霆剑,还丝毫不以为意,二指一伸,便要去夹他的剑 可萧瑜的雷霆剑十分不凡,尽管境界差异如此之大,但当尸叟的指碰到剑身时,突然大叫一声,整个掌都变成了焦炭。 雷法本来就很克制这些妖物,这才能越过如此大的差距也造成这样的伤害,可也就只能如此而已 在这些争斗电光火石般发生时,觉得自己帮不上忙的洛涓也没有闲着,她把自己那串树叶法宝祭出去攻击李承勇,一边对二师姐低声道"师姐,试试你的藤蔓能不能把师父身上插的刀" 二师姐会意,趁着尸叟被萧瑜缠住,李承勇被洛涓缠住,连忙把藤蔓种子从地下转移到金娘附近,藤蔓快速地长出来,飞快地将金娘四肢上插着的四把刀给拔了出来,唯有腹部那把最大的刀颇费了一番气力,一时拔不出来 旁边的李承勇见状急了,想要挥开洛涓的法宝,去阻止藤蔓拔刀。 洛涓咬牙,催动法宝拼命攻击,小叶子嗖嗖如飞刀,绳子则如鞭子一般抽动击打拼死也要阻止李承勇 李承勇一边招架,一边扔出一只火箭,企图去烧掉那藤蔓,但是这些藤蔓并非凡木,不那么惧怕火,李晨勇的火既非异火也非真火,一时间烧不动 李承勇急了,叫了声师父,想要让尸叟来阻止。 而就在这个时候,藤蔓将腹部的那把刀给拔了出来,当啷落地。 洛涓大舒了一口气。 被解开束缚的金娘,却并没有立刻站起来,洛涓分明看到她的胸脯还在起伏,眼睛也是睁着的,不由有些着急,问二师姐"师父是不是还了什么毒" 第61章 倒下 话说洛涓看到金娘在解开束缚之后,依然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不由着急了…… 这一晚上表现都很差的二师姐在她耳边小声道:"师父应当是了毒……我那毒,师父身上应该早就解了,……刚才我闻到龙鳍蛇的味道,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你还记得吧?还没来得及取名字那个毒……" 是的,洛涓记得,之前他们在地牢试毒的时候,有一个药里面是用到了龙鳍蛇的,那是二师姐和师兄共同研究的,依稀记得效用是,能阻断丹田给经脉提供 记得当初试药不能用地牢里的囚犯,因为囚犯们都已经被禁制住了,本身就用不了灵力,师兄师姐他们就去悄悄地抓了一个散修,这个药因为要检验效用,也不至死,洛涓就没敢在事先给那个倒霉的散修喝无咎水。 她当初还跟师兄师姐们据理力争来着,不让他们这么随便抓无辜的人,甚至争到了金娘跟前,她记得当时金娘有些无奈地看着她,最后咳嗽了几声,和稀泥说:"算了,这个毒也不至死,你们试完就把人放了,日后不要再随便抓……" 后来试药倒是成功了,解药却怎么改也成功不了,直到最后他们打算把灵力使不出来,变得好似凡人的倒霉蛋直接扔出去,洛涓才悄悄地给他喝了无咎水…… 当时那人好像是说有感觉了,丹田和灵力正在恢复联系,她也不便久留,不知道最后的效果究竟如何。 这个李承勇竟然将试验不完全,也没有解药的毒用在金娘身上,显然是不会给她留任何余地了…… 她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好掏了一瓶无咎水,让二师姐扔过去,控制着藤蔓给金娘喂进嘴里,二师姐虽说将信将疑,看着她,一脸"我都做不出解药你这小丫头还能做出解药"的表情,但此刻情况紧急,她也知道李成勇他们能把已经投诚的大师兄杀掉,自然不可能放过她,她现在只能尽量站在这边,金娘恢复过来才是他们活命的唯一希望,此时此刻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二师姐万菲尔的修为其实也不算太低,至少她已经化炁期了,不但比洛涓高,也比李承勇高。她的藤蔓很灵巧,能做很多事,喂个药不在话下。 洛涓看着她给金娘喂下了药,松了口气,这才挪出心思去专心关注萧瑜那边的战况。 这边李承勇虽然占了奇诡和地利,好歹二师姐比他修为高这么多,还是不太需要担心的,萧瑜那边才是真正的惊险。 萧瑜虽然天赋卓绝,小小年纪便已经是化炁期,但他终究也只是一个化炁期的小小少年,今年不过十四岁,他的对却是一个金丹期的修士,修为又极为诡异,两人之间的差异太大了。 完全是因为他带有电光的剑和他的雷法天然对于邪物有极强的克制作用,再加上他的储物法宝里装了萧家大量的宝贝,这才能勉强支撑到现在。 但洛涓乍眼一看,也发现他面色隐隐苍白,尸叟的鬼哭厉嚎不仅能够指挥那些尸体,本身的冲击对于低级修士来说是毁灭性的,而萧瑜虽然有法宝护身,但他不仅要护着自己,还要护着洛涓和二师姐,灵力消耗实在是太大了。 他的佛珠虽然消灭了不少活尸,但尸圈很大,剩下的活尸也还有一半以上,而他的佛珠数量却不太多,他还要节约下来辅助对付尸叟。一下子便捉襟见肘。 不能及时对付那些活尸,那些东西就会一步一步逼近,缩小包围圈,在萧瑜对付尸叟的时候给他添上不少麻烦。 洛涓帮不了多少忙,她盯着那些蹒跚靠近的活尸一二息,想了想又用自己的叶子法宝截住李承勇,对二师姐说:"还是我来对付他,你用藤蔓去捆住那些尸体的脚……" 二师姐看了一圈那边的状况,她们这面也有一些活尸已经离得很近了,便知道洛涓说得很对,这次是是目前她能发挥最大作用的地方。 她所擅长使用的毒,基本李承勇头都有解药,最大的优势已经没有了,也就只有这藤蔓能用一用了。 洛涓比她更惨,她到现在为止,踏入修真之途也不过才一年,头就这么一件小小的法宝,修为虽然在同期修道的修士里大概已经算得上惊人,但其实也还是乏善可陈,头还有一些毒花草的种子,但这会儿显然用不上,远远不如二师姐的藤蔓实用。 李承勇修为比她高,如果说她是处于引气初期向阶迈进,李承勇则早已经是引气高阶了。他的战斗经验也远比她丰富,不过这一点勉强可以用她的聪明伶俐来弥补。 好在李承勇虽然掌握有不少毒,但也知道她里有无咎钵能解百毒,所以也用不上。 除了用毒和驱使活尸,李承勇没什么大本事,洛涓这才能勉强支撑。 而另一边,萧瑜已难以支撑,他嘴角已经渗出血来,鲜红的血映衬着洁白如玉的肌肤,即使光线不强,看上去也触目惊心,更可怕的是,保护他们的那十六)颗佛珠摇摇欲坠,"啪"的一声碎了一颗。 洛涓和二师姐都吓了一跳,忧心忡忡地看了过去。 萧瑜脸色更白了一分,紧急调了另一颗佛珠去填补这空缺,可毕竟不一样了,洛涓看着他瘦削的背影,总觉得他已经支撑不住了…… 而这个时候,她听到了萧瑜给她的传音:"……我还有两张传送符,等会儿如果碎到第六颗佛珠,咱们就只能走了……" 洛涓一时心乱如麻,她知道,萧瑜的传送符只能传送到蒲邑城外,他们这么久的路,等于白走了……沈潇敏和魏无言离开之后,萧家当权者依然是小崔夫人,虽然说萧瑜现在钳制着他弟弟的性命,但是小崔夫人肯不肯听话也未可知,离这么近,要是闹腾点什么事出来……那就太对不起萧瑜了。 问题是还浪费了如此珍贵的两张传送符。 也没能救得了金娘。 他们一走,金娘和二师姐肯定只有死路一条。 她暗恨自己轻率,轻易就跟着二师姐来了,没有做好万全准备。若是当初死缠烂打,把魏无言他们带来,不就没这回事了吗? 这时候,"啪""啪"两声,又有两颗佛珠碎了。 洛涓心急如焚。 她看到萧瑜已经把两张薄薄的纸掏出来,捏在了, 显然,这个是珍贵无比的传送符。 尸叟还拿出了一面小旗,黑色的,上面绣了一些奇怪的符号。 "千魂幡!"萧瑜脸色更加难看。 他伸抓住了洛涓的,不用说话,洛涓就明白了:这个黑幡很厉害,萧瑜不打算等了,打算立刻带她离开。 洛涓十分不甘心。 而这个时候,金娘□□了两声,慢慢坐起身子来。 "没事,悦儿。"她的声音从断断续续,细弱不可闻,慢慢变得稳定和缓,似乎好转了许多:"你的药很好,为师很快就要好了……" 此时萧瑜的佛珠"啪啪啪"连碎颗,洛涓的叶子被李承勇接住了两片,而尸叟的黑幡一摇,滚滚黑雾奔腾而出,将周围完全掩盖,他们也被淹没在这黑雾之…… 黑雾鬼哭阵阵,厉嚎声声,时不时透出一张恐怖的面容,也不知道是真实还是幻象,他们已经看不到尸叟,李承勇在哪里,只能听到活尸们不太整齐的步伐声。 萧瑜已经放弃用剑再攻击,那剑虽然厉害,对灵力的消耗却大得可怕。 他只留下十六颗佛珠守卫他们,其六颗都是补充上去的,效果不如从前。 其余的佛珠都被他收了回来。 这时候,一道带着彩光芒的黑光掠起,隐隐是一只黑色的凤凰,朝着尸叟所在的方向,直冲过去,与此同时,金娘的骂声也响起:"只敢玩尸体的小矮子,你以为弄点儿阴谋诡计和□□对付老娘,老娘就只能任你宰割了?……呸!今天让你看看姑奶奶的段!" 外头声音热闹,凤鸣声,鬼哭声,斥骂声,不绝于耳。然而什么也看不见,这些黑雾不但能阻挡视力,还能阻挡神识。 洛涓看不见,二师姐也看不见,唯有萧瑜,不知道有什么秘法,能看清楚外面。 洛涓便不断问他:"如何?怎么样了?哎呀,我师……金娘,不会受伤了吧?……" 萧瑜充满耐心,不断给她直播:"……金娘得名黑凤凰的原因就是因为她的这个绝招,能把灵力整个化身为一只黑色凤凰,战斗力很强……而且她受伤越重,就越容易招出这只凤凰,威力也越大……尸叟的千魂幡对付不了她的凤凰。不过金娘光靠法力防身,恐怕应付不了千魂幡的怨气……" "她还有毒。"洛涓说。 "嗯……" 不知道等了多久,洛涓问了萧瑜几次,萧瑜又充满耐心地回答了几次,二师姐万菲儿又竖着耳朵听了几次…… 终于,洛涓听到尸叟愤怒的大叫:"黑凤凰,算你有点本事,下回见面再试试看!"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已经离得很远。 金娘那边却没有回答,等了片刻才听到她冷冷地哼了一声。 黑雾渐渐散掉,洛涓看到一地乱八糟倒在地上的尸体之上,一个不算高大的婀娜身影屹然立着,她周边没有看到李承勇,尸叟原来站的地方也早已空无一人…… "师……"洛涓忍不住开口唤金娘,却又吞回了后面那个音。 金娘慢慢转过头,朝她笑了笑,然后轰然倒地。 第62章 回 洛涓快步朝着金娘跑过去,只见金娘气若游丝,面如金纸,洛涓的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金娘眼神有些冷,看到她眼睛湿漉漉的,这才笑了笑,吃力地伸出拍了拍她的脸:"傻孩子,放心,死不了……" "师父,"洛涓急道:"先别说话,身上可有什么疗伤的丹药?" 金娘还是笑了笑,自己掏出了一瓶,取了一粒象牙色的丹药吃下。 洛涓看她似乎真的没有性命之忧,松了口气,想起之前师兄李承勇所说的话,心又有些茫然。 虽然说李承勇的父母也未必是什么好人,但金娘仅仅因为口舌纠纷就置人于死地,再加上她之前任性妄为,草菅人命的所作所为,和自己确然不是同路人。 但李承勇和他那个尸叟师父自然更加不是好人。 而洛涓觉得欠了金娘的,她也应该还的 所以,帮着金娘,她心里一点也无愧疚,更不后悔。 但不等于日后,她还要跟金娘纠缠下去。之前她也已经鼓起勇气说得明明白白了,不想再做金娘的弟子。 此时此地,太过殷勤似乎也不大合适。 二师姐万菲儿,这个时候挤过来,小声怯怯道:"师父……" 她惯来张扬,难得见到这小媳妇儿一般的模样。 金娘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寒声道:"两面刀的墙头草,要你有何用?" 万菲儿慌了,跪下连连磕头:"师父,弟子当真不敢……"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金娘晾着不理她。 万菲儿连连磕头。 金娘服下药,情况渐渐稳定,不再那么气若游丝了,这才轻叹了一声,道:"我这一辈子,确实算不上什么好人,……可恩怨向来分明,对于身边的人,还是不错的,尤其是我收下的弟子,入门时不需要立心魔誓,也不用什么段辖制你们……到头来,呵……" "竟是我错了……" 听了这番话,不要说万菲儿了,就是洛涓,脸上也热辣辣的。 她拿出了无咎钵,轻轻走到金娘跟前,把无咎钵递给她,然后轻声说:"师父,叫您最后一次了,这半年多来,多谢您的关照……" 金娘看着她,自嘲地笑了笑:"唯一收了个有点人样的,还看不上我这个师父……" 洛涓赧然:"并非……" 金娘挥了挥,道:"莫作不由衷之言,我都明白,当初那会儿你心里其实就不愿意……" 萧瑜上前一步,道:"正是如此,当时我处境堪忧,她是怕我暴露,才不得不做权宜之举,拜你为师。"他伸轻轻抓住了洛涓腕,把她拉得站了起来。 金娘看着被洛涓塞回的无咎钵,沉吟不语。 洛涓不愿见她难受,轻声道:"……我并不是不喜欢您,只是觉得路子不合,这半年多以来的照应,我时时记在心,以后也不敢或忘……" 金娘却不理她,抬头探究地看着萧瑜:"你这小哥儿,可是姓萧?" 萧瑜毫不隐瞒,坦然道:"正是,我乃萧家大郎,你这些时日所效劳的小崔夫人,正是我姨娘,她一直在暗追捕我……" 金娘恍然大悟:"难怪……那元婴修士是来救你的?" "非也,"萧瑜淡然道:"她是来救魏无言的,就是被令高足一直)用来试药的那位,……恰好也解了我的困境,如今正一路同行。金前辈却要小心,他们二人行事也往往不按常理,兴许过会儿就会来到这里,金前辈师徒还是早早离开为好。" 金娘神色更是复杂,想了想,她伸叫万菲儿过来,万菲儿膝行过来,跪在她面前。 金娘便把按在她头顶百会穴。 万菲儿全身巨震,强忍着,一动不敢动。 片刻之后,金娘把拿开,神色冷淡,目光漠然:"我已对你下了凌霄咒,你也知道的,凌霄咒以凌霄毒和我的灵力一起下在你丹田紫府,每隔几年,便需要有我的灵力为你疏解,倘若我死了,你也活不了多久……" 万菲儿脸色惨淡,默默磕了个头,声音苦涩道:"弟子知晓了。" 金娘便命她把自己扶起来,招出自己的骑兽巨蜻蜓,和万菲儿师徒二人坐了上去,最后看了一眼萧瑜和洛涓,什么也没说,蜻蜓便腾空而起,飞上云霄。 洛涓站在那里,注视着她们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她们的身影,才轻轻叹了口气。 她自幼遭遇坎坷,尝尽冷暖,诡谲与艰辛。可直到今时今日,她才觉得自己渐渐已经不再是一个孩子了…… 慢慢的,终究要长大。 萧瑜一直携着她的,同她并肩站在一起,陪着她。 等到那师徒二人远去之后,洛涓才侧目看了看他,低声问他:"如今怎么办?咱们还回到魏无言他们那里吗?" 这个问题只能问萧瑜,也只有他才能决定。 当初,萧瑜称可以带他们去求药,这才一路同行。但洛涓一直没有会去问他,当初所说是真是假。他是不是诚心要带他们去? 倘若只是权宜之计,如今不正是脱逃的最佳时期吗? 萧瑜看了看她,同样低声道:"沈魏二人,一个是元婴修士,一个是金丹修士,不管表面上看上去他们有多么离经叛道,但也绝不会毫无心段,他们这样就放咱们出来,想来也是动了什么脚的。" 洛涓点点头,道:"那咱们还是回去吧。" 他们回去之后,沈潇敏魏无言二人还在原来那家仙栈等着他们,其实时间也不过刚刚过去一天而已,洛涓却觉得好似已经过了很久。 洛涓把尸叟的事情告诉了魏无言,魏无言道:"炼尸这一脉诡谲得很,是邪道的邪道,虽然不登大雅之堂,遇上了也不好对付,……你们做得很好,尤其是萧大郎,火雷和佛宝正是克制此道的最佳方法,"他用力拍了拍萧瑜肩膀,道:"小伙子真不错,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比你可差远了!" 他又嬉皮笑脸对洛涓道:"小丫头眼光甚好,早早就找到金龟婿了,将来一定要抓牢了,这般人才,可是人人都喜欢的……" 洛涓飞红了脸,又觉得无奈,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萧瑜拉着洛涓的胳膊,带她回房了。 回房之后,萧瑜给了洛涓一个琉璃小瓶子,里面装了浅浅一点,浅蓝色的液体,他说:"我叫了小二,让他给你打大桶的热水来,不要自己凝水弄热。这是'引梦香',加几滴在热水里,好好泡一泡澡……" 洛涓一怔,第一反应就是莫不是刚才打那些活尸的时候身上沾染得很脏? 然而并没有啊! 就算有,弄个清洁术不就行了? 怎么还要泡澡? 萧瑜道:"这个引梦乡能让你好好入睡,做个好梦,第二天醒来舒舒服服的。") 第63章 引梦香 "引梦香"确实是个神奇,又让人舒服的东西,幽幽的香气似有若无,并不是清淡的那种,反而有些龙涎香的意思,合着白气腾腾的热水味道,蒸腾着客栈房间里没有上过漆的榆木地板,这些味道混合起来,未必有多么优雅清新迷人,但却令人放松,仿佛能陷入最深的梦境。 萧瑜躲出去了,洛涓自己坐在高高的大木桶里,浑身被热水浸泡,所有的疲惫惊恐怨恨,惶恐,慢慢都被融化掉,甚至当她想起今天经历的事情,脑子里的反应异常平淡,那些成堆的尸体,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朝自己靠近……想起这些,她居然很平静。还有对金娘的亏欠和无奈……她也能很平静地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道不同不相于谋。 后来泡完之后上床睡觉,她果然很快就进了梦乡,一夜连绵不断的梦,都宁静甜蜜美好…… 她梦到自己住在一个城的小宅子里,小小的只有进,还没有偏院,庭有一株极老的梅花,冬天开得非常盛。 父母只有自己一个女儿,父亲的模样酷似舅舅,只不过看上去年长一些,母亲端庄秀丽,充满书卷气,永远不释卷,也永远会保持娴静淡雅的笑容,头发乌黑,发尾总是绕过一侧颈项垂到胸前。父母二人都为人正直,感情极佳,宛如一对神仙眷侣。 一家口的生活,永远充满小小的幸福。父亲回家时总是给她们带一些小礼物,哪个点心铺子最有名的点心,两册难得的古籍,一支发簪,一枚玉环,一方镇纸……母亲整日陪着她,教她念书,练字,丹青,抚琴……春天教她做纸鸢,夏天教她做扇子,秋天收集一瓶瓶的桂花做点心用,冬天在廊下烹茶,看漫天飞雪…… 这点点滴滴的幸福如同窨存着的糖桂花,时间愈久,那桂花存满了糖的滋味,糖里也充满了桂花的香气……不管能不能吃,好不好吃,光是闻一闻,就能让年幼的她破颜而笑…… 她家隔壁一模一样格局的小宅院里,住着另一家人,唯一的儿子同她年纪相仿,模样分明就是萧瑜,梦里不叫这个名字,但叫什么名字,她也不记得了,她在梦里一直叫他哥哥……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两人小时候一起踩着木屐披着蓑衣,在大雨里踩水玩……比赛谁能捡到最红最美的枫叶,夹在书里……她同母亲一起采了院子里的鲜花做成花露,也要想着首先送给他……她学会绣的第一个荷包,上面是一只蜻蜓,就是送给他的…… 而他呢?他第一次学会金石雕刻,就是给她雕了一枚印章……他亲自给她窨制茉莉花茶……她画的画,他亲帮她裱……他家有亲戚远道而来,给他带来了镶满宝石的一把异域小弯刀,他送给她,说给她裁纸用……他十岁的时候跟着爷爷去游历,好几个月之后才回来,给她带了满满一竹箱笼的小礼物:别具一格的脸谱,竹根做的一套茶杯,乌龟壳做的琴,一整套仕女图的绣样,柳条编的灯笼…… 后来他们渐渐大了,不能再如小时候一般时时腻在一起,只能隔着墙,你为我弹首曲,我为你吹段箫……或是在双方母亲偶尔见面时,还能再见个面…… 但洛涓一直记得,他曾答应等她十五岁及笄的时候,送她一匹白色的小马,带她去看漠上黄沙…… 可惜,没等到这个时候,梦就醒了。 阳光照在脸上,洛涓赖在床上,不想起床,还在回味着这一夜的梦,又惬意舒适又有一丝惆怅,四肢懒懒的,口里似乎都有余香。 萧瑜看她醒了,凑过来看她一眼,俊美的面庞在强烈的阳光下看不到一点毛孔,晶莹如玉雕,鼻子和下颌的轮廓也都如雕刻出来的一般完美,双目亮如寒星,黑如子夜,此刻却含着一丝笑意。 "醒了?可曾一夜好眠?"他清冷如名剑夜鸣,玉磬初击的嗓音压得低低的,因而在洛涓听来多了一份温柔。 "是呢,"她有些慵懒,嗓音里也带了分懒洋洋,尾音拖得长长的。 她年纪尚幼,声音也有些稚幼,这般懒洋洋地说话,不觉得性感,只觉得娇憨,与她一惯克己自制带了分清雅分洒)脱的清淡平和的小大人声音大不一样。 她自己浑然不觉,依旧这样懒洋洋地说着:"……真美好的梦啊!要是一直不醒就好了……"脸上露出一丝沉醉和怅然。 萧瑜有点好笑,又觉得她这般娇憨地认真怅然着,实在有些可爱,伸捏了捏她的脸,叫她:"起床了。" 洛涓向来不会过度放纵自己,被他一叫,便从善如流地爬起来床,一边口还感慨说:"萧瑜哥哥,你这个引梦香真是好东西啊!" 萧瑜听了,却正了正神色,道:"此物不可多用,因为梦境过于美好,意志薄弱者,便会沉溺于此,时间长了,便上了瘾,不愿意再醒过来……" 洛涓一惊,睁大眼睛看着他。 萧瑜看她满脸写着"这么危险的东西你为什么要给我用",不由轻笑一声,道:"别担心,偶尔用一点,不要紧的,能让你放松,神识恢复得更快,第一次用的时候还对心境有好处……" 他们收拾了一番之后,便再度启程了。 那张奇特的竹榻又派上了用场。 竹榻飞得依旧不快,他们也不甚着急,飞一飞停一停,不时还能找到一处仙栈,吃点东西,睡一觉……一路倒也并不受罪。 洛涓发现,魏无言竟然对哪里有好吃的灵食,过人的仙酿,舒适的仙栈都十分清楚,跟着他,总有些惊喜和舒适的享受,而萧瑜,明明和自己年纪相仿,但那些仙酒佳肴,只要吃到他嘴里,他总能说出名气和来历。 跟着他们很长见识。 洛涓更放在心上的是她的修炼,她修炼的依然是《养炁诀》,依然要每天四个时辰吸收四时之气,之前金娘收她在门下时,也曾考究过她这门心法,觉得她修炼得甚好,远远超出普通修士。 无论到了化炁期要换什么心法,引气期拿《养炁诀》打底子都是合适的。 她的玉坠空间已经很久没有突然出现过新东西了,不知道是因为里头隐藏的器灵消失了,还是因为她真的暂时用不上? 这般一路走着,有一天,他们路过了一个小宗门。 这个宗门的名字也很有意思,叫做"翰墨宗"。 魏无言要去访友,他说,他要访的这位老友故人正是"翰墨宗"的宗主。 萧瑜终于抬起眼,饶有兴地问:"可是人称'落惊风雨'的刘真还刘真君?" 魏无言道:"正是!" 萧瑜问:"'翰墨宗'真的是一个新宗门,开宗立派还不到五十年?" 魏无言笑了,道:"是啊,我认识刘真还的时候,他修为还不如我呢,想不到倒被他强先一步,踏入大道……更没想到他才刚刚成婴,不但开门收徒,还自创宗门,这家伙抱负不小啊!……以前看他一副书呆子样,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气象……" 洛涓早已习惯了魏无言口无遮拦,玩世不恭的语气,这会儿听他如此臧否一位修为胜过他一个大境界的元婴前辈,倒也不以为意,只是奇怪,他把对方形容成"书呆子"。 萧瑜给她解释:"这位翰墨宗的刘真君虽然成婴没有多久,翰墨宗也只是一个刚刚成立几十年,所有弟子加起来将将够百的那种小宗门,但刘真君确实很特别,他是自己悟道的,以入道……" "以入道?" "是的,据说他是在俗世之,吟诗而得令花开,一瞬间便自己悟道了……" 洛涓惊讶地睁大眼睛:还有这样的人物? "……以入道,没有什么心法典籍可供他借鉴,他所有的心法修炼法术全部都是自己自己所想,不知道有多少年了,天下从没有能够一路自创自己的心法的人,从这一点说,他开宗立派,理所当然。") 第64章 二壶酒 洛涓觉得,萧瑜所描述的"以入道"听起来非常神奇。 她生性也爱看书,是以对这以入道怀着很深的兴,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到以入道呢?像诗仙那样的吗? 写得好的诗,确然宛如天成。 增一分则太多,减一分则太少,称得上一句"技也近乎道矣"。 可她想知道的是,以入道者,如何修炼呢? 她现在也算是初窥门径,了解了一些心法和大道的基本知识,所以很不明白,这以入道者,入了门之后,如何以他的道来锤炼筋脉?灵气如何运行?如何创造出自己的修炼方式?会有什么术法?又以何为攻击段? 这般一想,便心痒难耐,恨不得立时见了,好好向对方讨教一番。 好在他们第二天就去翰墨宗。 去之前,魏无言腆着脸,来问萧瑜:"萧大公子,萧家主,你也知道,我的储物法宝当初是被你们萧家给收走了,里面的东西也都没了,虽说你们家赔了我不少东西,但里头也有些没赔的,这会儿我要去看故人,连瓶好酒都拿不出来,不知道你那里有没有好酒?" 洛涓无语,挡在萧瑜身前道:"魏前辈,你这竹杠敲得也太过分了,萧瑜又没拿你的法宝,也没拿你的酒,何以你去访友,还要他给你出酒?" 魏无言给她翻了一个很大的白眼:"人说女生外向,果然不假,这么点儿小丫头,就开始护着你家小情郎了……我的东西怎么就不是在他里?我被抓住的时候,大崔夫人还没坐化呢!她能不把好东西都划拉到亲儿子口袋里?" 洛涓毕竟只是个小姑娘,听到他那左一句右一句的"小情郎",脸还是红了红,更加故意作出气鼓鼓的模样,遮掩自己的害羞:"魏前辈尽会瞎扯!说来说去说这么多,还不就是为了一点酒……" 魏无言笑道:"小丫头,好叫你得知,一点酒,那是万万不够的,怎么也得两点点四五点,八十来点,两坛子更妙……但有一点,必须是上上好酒。" 萧瑜将放在洛涓肩上,将她轻轻拉到自己身侧,不让她再挡在自己前面,他微微皱眉,对魏无言说:"你的东西既然当时都赔了,再来跟我要,那便是讹人了……我便是真有什么酒,也不能平白给你。" 魏无言大喜:"那你是真的有好酒?甚好甚好,好极好极……快拿来看看!条件嘛,看你开什么口?只要不离谱……" "我身上没什么酒,"萧瑜说着,从储物法宝里拿出两壶酒,其一壶应该叫一坛,但只有一个巴掌大小的小坛子装着,小坛子实在小得可怜,也不知道什么材质,看上去十分精巧可爱。另外一壶却是一个瓶子装着,瓶子也不算小,能抵四坛刚才的小坛子,瓶子晶莹剔透,宛如水晶雕成,里面的酒的颜色却一直在变,忽而是淡淡的蔷薇色,忽而是浅浅的水蓝色,一会儿又变成了淡淡的紫罗兰色…… 魏无言一看到这瓶酒,就站直了身子,脸色都郑重起来,眼睛更是双目灼灼,鼻子微微翕动…… 堪称垂涎欲滴。 萧瑜面上波澜不惊,眼微微含笑:"魏前辈定要两坛酒,我拼八凑,只得这两样。这一小坛,叫做'抿厚',据说,每一个喝这酒的人,喝出来的滋味都不一样,有人说,它宛如丰腴的鱼肚,有人说,它有牛乳的香味,有人说,它丰厚如一种异域的水果,有人说,喝它如生食一种鲜美柔软的贝类,也有人说,它有一股泥土的味道……" 魏无言两眼发光,伸就想去接过来:"好好好,萧家果然底蕴深厚,不同寻常……你有什么要求?只管说,只管说……" 萧瑜含笑道:"且慢,还有一瓶……" 魏无言笑得合不拢嘴,连连道:"对对,还有一瓶,还有一瓶……" 萧瑜伸捏着水晶瓶的瓶颈,将瓶子举到他们面前,少年白皙修长的指,在透明炫目色泽多变的水晶琉璃的映衬下,漂亮得叫人受不了…… "此酒名'触灵',"他声音清越,"味道就不说了,但据说第一次品尝它的人,十个有一个会进入顿悟之境……" 这话一说,听的人都变了色,不管是没什么见识的洛涓,是半疯的沈潇敏,还是嗜酒如命的魏无言。 顿悟实在是太难得的缘,更需要其人本身有极高的悟性。 能够顿悟的修士,千百人不得一个,此酒竟然能把几率提高到)十分之一,实在惊人。 不知道它是因为灵气太足,还是滋味太过卓绝。 魏无言心痒难耐:"萧家竟有这样的藏品!厉害!厉害!收了你这么好的东西,确实该好好回报……你说吧!要我干什么?除非你让我自杀,或是杀死我的亲朋好友,或者干的事情太过伤天害理,否则我都答应你!" 萧瑜微微一笑,转身看向洛涓,道:"涓涓,你舅舅……" 洛涓顿时明白了,之前她大致跟萧瑜说过自己的身世,萧瑜很了解她,知道她目前最急迫的就是想要找到舅舅……所以才不惜以这两瓶酒向魏无炎提出要求,大概是想让魏无言和沈潇敏替她找舅舅。 萧瑜接着道:"……你舅舅我已经令亲信去找,这两天也毫无音讯,不如请……" 洛涓伸掩住了他的嘴,微笑道:"我救了魏前辈,他还没报答我救命之恩呢!请他找也是应该的……这跟你这两壶酒的报酬可不能混作一谈。" 她本来并不想挟恩图报,让魏无言回报她,但更不想让萧瑜白白被占了便宜,只得这般说了…… 何况,若有谁能替她找到舅舅,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事。 萧瑜笑了,不再说话。 魏无言也笑了,道:"好好好,女生外向就没说错,等拿到了药给主上服下,我就替你找!……" 他又斜了萧瑜一眼,道:"你说吧!这两瓶酒到底要换什么?" 萧瑜一时便想不出来了,拱拱,道:"暂且记着吧!前辈日后要答应我一个要求,自然,不会太过分,不会违背您刚才所说……" "一言为定。"魏无言急不可待拿过了酒,对着沈潇敏,哈哈大笑:"今日上山,可以和刘真还好好品一品了……" 虽然一直被他叫作主上,沈潇敏对他从来也不像对什么下的态度,闻言,瘦骨嶙峋的脸上朝他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 翰墨宗一点儿也不像洛涓想象的宗门,在她想来,一个修炼的宗门,不说弟子如云,骑鹤往返,怎么也应该有一条蜿蜒到山顶的石阶,有山门,有大殿, 类似于庙宇和道观。 只不过是这个庙大点儿小点儿,或者有好多庙一起组成的差异而已。 翰墨宗完全不是这样。 它不在山顶,而在山腰。 没有山门,也没有大殿。 看上去更像一个农人聚居的小村庄。 不,更像是洛涓从小长大住的庄子。 只不过,这里比洛涓从小生长的庄子要精致,风雅,富庶得多了。 洛涓生长的庄子,只有洛总兵一家人去的时候住的主屋是砖瓦房,其余都是茅草房,而这里层层叠叠都是灰瓦白墙的精致房舍,庭前屋后遍植桃柳桂花,道路平整,铺满青色石板,环绕着这些屋舍,还有一排水系,时而是一个静美的湖泊,时而是曲水流觞的蜿蜒小溪,水边种满杨柳,更有燕子黄莺,时时穿梭其间。 风景真是美不胜收。 来来往往的人也不算太少,不管是健步如飞的青年,婀娜妩媚的少女,黄发垂髫的小儿,个个里都拿着一卷书。 他们身上的衣物,即使算不得华丽,也都不是寻常材料,个个宽袍大袖,这就显出跟农庄村落的完全不一样:这里显然不会有任何人去干农活。 与其说这是一个身处半山腰的农庄村落,不如说这是人隐士们的桃花源。 人人脸上都带着笑容,见到他们都客气地招呼,眼睛里又似乎在思考着自己的问题。 他们信步而走,路上并没有任何人盘问,更加没有人驱逐他们离开。 他们甚至后来在校场,还看到了一个穿着粉色霞纱的少女,正在修炼术法。 少女口念念有词,洛涓听得分明,她是在念诗,念的是"可怜无定河边骨,尽是春闺梦里人"。 她话音刚落,面前便突然出现了一具骷髅,个子还特别小,只有半人高,身上的骨头还凌乱,破损不堪…… 那小小骷髅还在扭动着身体和大腿,似乎在表达欢喜,穿粉色霞纱的小姑娘"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第65章 青鸟殷勤为探看 洛涓震惊地看着那穿着粉色霞纱的小姑娘和那个矮小得惊人的小骷髅,洁白的小骷髅看上去倒也并不如何可怖,虽然这儿缺块骨头,那儿缺块骨头,也不妨碍它欢欣地跳舞。 小姑娘看了那小骷髅一眼,哭得更厉害了,她看上去年龄和洛涓相仿,甚至比洛涓还要稚气一些,脸腮带着婴儿肥,湿漉漉的黑色大眼睛,嘴唇和面颊都带着淡淡的蔷薇色,看起来可爱得宛如人偶。 洛涓第一次见到这个年纪的修仙者。 魏无言已经抢先哈哈大笑,问那小姑娘:"你这小丫头,不是召唤出骷髅来了吗?哭得这么伤心干嘛?" 小姑娘听了他的话,"哇"的一声哭得更厉害了,哭到打嗝:"同,同是这句'可怜无定河边骨',大师兄念出来,嗝,方圆百米都,嗝,都是刀枪剑弩,……呜呜,师兄用,嗝,出来,能出现几百只骷髅……六,六师姐,嗝,用出来,能让所有在场的人都难过叹息……,可,可我呢?……呜,哇……"她看了一眼那只犹自在扭来扭去的小骷髅,哭得不能自抑。 看着她这哇哇大哭的模样,配上她的骷髅和她的话,众人都只觉得更加想笑了,为了免得让这孩子在一片大笑声哭得更加厉害,显得他们都过于不厚道,大家便只好强自忍耐。 魏无言第一个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一直比较寡言少语的沈潇敏倒是没笑,她皱着眉头说:"你这些师兄师姐们比你年长,比你修炼的时间长,当然也比你厉害啊!你好好练不就行了?有什么好哭的?" 魏无言看了自家主上一眼。眼神颇有深意。 洛涓也看了她一眼,沈潇敏虽然因为半疯,几乎不摆什么元婴修士的架子,可她也沉默寡言,不大喜欢说话,对绝大多数的事情都是漠不关心。她会突然对一个素昧平生的小姑娘说这么长一段话,心里肯定是对她另眼相看的。 大概也觉得实在太可爱了吧? 在小姑娘的哭哭啼啼,那半人高的小骷髅扭着扭着,慢慢就消散了…… 看来,终于还是幻影啊! 这个以入道,难道就是弄出一些幻相吗? 若是如此,那却没多么值得稀罕…… 她忍不住就很小声地问萧瑜:"翰墨宗的主修是幻术吗?" 萧瑜传音回答她:"若仅仅是幻术,那就不足为奇了,他们以诗句招出的东西介于幻相和真实之间,看得见也摸得到,造成的攻击和伤害也比幻相厉害得多,只不过到了一定的时候还是会消失的……维持的时间长短,就要看修为了,据说,宗主刘真君到了元婴之境之后,已经能接近真实了……" 洛涓隐隐有所触动,她似乎对这种凭空创造的能力有格外的感触和兴,她也隐约觉得萧瑜所说的话里面有一些并不对,但到底哪里不对,她却说不出来了。 想来想去,想不出来也就算了。 倒是面前这个小姑娘,她总觉得方才沈潇敏所说的也不对,小姑娘和她的师兄师姐们之间的差距,并不仅仅是修为,也不一定是拼命修炼就能做到的。 翰墨宗应该很重视悟性。 小姑娘的师兄师姐们,念出同一句诗句,得到的效果,却全然不同,这显然是因为他们对这一句诗的领悟和感触也全然不同,面前的小姑娘还小,她可能还不能真正领会得这句诗…… 魏无言又哄了那小姑娘几句,还推出洛涓,说:"别哭了,看,我们这儿还有个小姐姐,可以陪你玩,我们是你师父的老朋友,快擦擦眼泪,帮我们禀报你师父去吧!" 可能是小骷髅消失了,不用看到它,女孩的自尊心得到了慰籍,又或者是沈潇敏和魏无言的安慰也算起了作用,小姑娘终于渐渐止住了哭声,红着眼睛擦着眼泪走了过来。 她也不算一点不懂人情世故,过来向四人见礼,说:"二位前辈好,这位哥哥好,"她看向洛涓说:"妹妹好。" 她刚才不是没听到魏无言把洛涓称作她的小姐姐的,这会儿一边叫着"妹妹",一边伸到头顶,比划了一条斜线,意思是她比洛涓高,不可能是她比洛涓小。 洛涓有点哭笑不得,她自幼营养不良,生得本来就比同龄人瘦小一点,这小姑娘确确实实比她高一丝丝,但照着她那掌的斜度,倒像是洛涓比她足足小半个头似的。 不过这小姑娘看上去实在有些幼稚,大概是自幼被保护得很好吧! 小姑娘打完招呼之后,就问魏无言:"敢问尊客尊姓大名?宁馨儿好向师尊禀报。"又自我介绍说自己姓竺叫宁馨。 魏无言说了自己的名字,小姑娘便从身上掏出一枚折好的纸鸟,写了几个字,小声念了一句"青鸟殷勤为探看",那纸鸟便活了过来,变成了一只青色的小鸟,胖嘟嘟的,吃力费劲地扑扇着小翅膀往后山飞去,看着叫人担心不已。 小姑娘则彬彬有礼地对四人道:"师父很快就会收到讯息,咱们且步行缓缓向后山而去吧……" 四人入乡随俗,自然没有异议,随着小姑娘竺宁馨徐徐步行,前往后山。 路上魏无言不停地向小姑娘搭话:"你师父一向可好?我认得他的时候他还没成婴呢,也没有你们翰墨宗……哎呀,真是日月如梭!你们这个宗门看着规模当真小……都是你师父的弟子吗?你们平时都做什么?" 竺宁馨小姑娘非常有耐心,一一回答他的问题: "师父很好,多谢魏前辈关心。" "我们宗门连同外门执事一共有一百二十人。" "不,并不都是师父的弟子,师父一共收了十个弟子,我就是排行第十。" "其余人?其余人就是聚在这里读书啊!" "我们平时?我们平时就是看书和修炼呀……" 说着说着,山腰的小道上空突然飞过来一只极为美丽高贵的鸟,大如凤凰,拖着长长的尾羽,羽毛闪烁着彩光泽,只不过身上主要的色调都是天青色。 "青鸟!"洛涓不知道怎么就想起来了,"好美啊!太美了……" 小姑娘撅起了嘴巴,一脸然欲涕。 洛涓就站在她身旁,起初没反应过来她为什么一脸要哭的委屈样,后来突然间福至心灵: 青鸟! 青鸟殷勤为探看! 刚才她发出去的那个,像吃得太多,肚皮圆鼓鼓的,麻雀一般大小,飞都飞不动……和眼前这只美到令人震撼,如凤凰一样,高贵不可侵犯的青鸟相比…… 所以说,这青鸟是类似于传音符的东西吧? 正胡思乱想,那青鸟已经开口了,一个男子的声音传出来:"无言!"声音带着急切和欢喜:"你怎么来了?还带着,咳咳,……等等我,我马上就到!" 没等几息的时间,一个青年男子的身影就朝他们跑了过来。 一边跑,还一边叫:"无言,无言……" 没有用任何法术,单凭腿往这跑,还这么叫叫嚷嚷,简直一点儿也不像一个元婴真君的模样。 等他站到他们面前,洛涓满怀好奇地偷偷打量他,这位刘真还刘真君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模样,穿了一身皱巴巴的青布袍子。五官容貌长得很一般,只算得上端正而已。 他一过来,先是抬在竺宁馨的头上摸了摸,朝她笑了笑,以示安慰。 然后他客客气气地向沈潇敏行了个作揖礼,口称:"沈道友,沈真君。" 然后便把礼貌猛地甩开,伸去猛拍魏无颜的肩膀:"老魏,老魏,多少年没见了?八十年了吧?也不见你来看看我……" 魏无言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我这不是来了吗?不但来了,还给你带了好酒!" h说着,等不及跟刘宗主回洞府,就把从萧瑜那弄来的两瓶酒拿出来显摆。 刘真还垂涎尺,一扯魏无言:"这般好酒……还等什么?走走走……" 走了两步,他想起来,有点尴尬地朝魏无言笑道:"无言啊,我这里还有几个客人来做客,你的好酒……估计一会儿就剩不下来……") 第66章 叙旧 魏无言听了刘真还这话,脸上顿时露出肉痛的神色,他侧过头去看了看萧瑜。 萧瑜立马就明白了他这一眼的意思,摆了摆,道:"没有了,我只有这两瓶。" 魏无言顿时更加肉痛,恨不得把已经到了刘真还上的两瓶酒抢回来,龇牙咧嘴道:"刘兄,刘宗主,刘真君……这酒,可是小弟好不容易得来的……" ……好不容易讹来的。 洛涓在心里帮他纠正了半句。 "……要不咱们拿一瓶出来吧?另外一瓶等你的朋友走了,咱们慢慢喝……"魏无言忍着口水道。 刘真还也有些意动,随即又被想要招待朋友的心愿动摇,摇头道:"那么多人……一瓶哪里够啊?" 魏无言气道:"一人一口就行啦!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仙酿!你这里难道都没有准备酒招待客人吗?" 刘真还犹犹豫豫道:"……那,好吧……那就用这瓶吧?"他指着那晶莹剔透,不断变色的琉璃瓶。 魏无言不舍得:"这可是很可能让人产生顿悟的灵酿啊!……要不,还是那坛子抿厚吧?"其实那也不舍得。 就这样,两个大男人,都是好几百岁的人了,一个堂堂元婴修士,一个也是金丹高阶修士,一路上吱吱喳喳,好不容易才终于说定,就把那瓶"触灵"拿出来。 这时候也终于到了刘真君的洞府门前。 这还真不像是一个洞府,倒是和萧家那栋竹楼相仿,同样也是一栋竹子建成的楼,只不过要大不少。 一楼像是一个敞开的学堂,里面有不少人,来来往往,随便一数,也足有二十来个。 这些人有的在清谈论道,有的在写诗,有的在看书,有的在对弈。 和村一样,男女老少皆有,个个神情舒畅自在,处处谈笑风生。 看到刘真君,大家纷纷打招呼,有的叫"师父",有的叫"宗主"。 叫"师父"的肯定都是刘真君的弟子,竺宁馨的师兄师姐,而叫"宗主"的,则是翰墨宗门下的普通弟子了。 刘真还对他们的态度都非常好,不管是不是自己的亲传弟子,甚至还走到其对弈的两人那里去看了一眼,笑道:"邱老要赢了呀!" 被称作邱老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看上去已经八十岁的老人,就是洛涓,也能看出他身上没有一丝灵力,分明是个凡人。 洛涓想起洛家镇里她那些令人恶心的亲戚族人,同是血脉至亲,仅仅因为有无灵根之别,一为座上主,一位阶下奴。不同等级的灵根,不同的修为之间,也是壁垒分明,地位悬殊,残酷而又现实…… 而刘真还一个堂堂的元婴修士,一宗之主,却有着这般由衷的谦和…… 洛涓对他的印象简直是好极了。 在竺宁馨声细音软,娇憨十足的"师兄师姐"招呼声,他们一起登上了二楼。 这竹楼大,二楼也宽阔得很,一上楼梯便是一个大厅,形似酒楼,足能摆得下二十桌,此刻却只有寥寥数人。 洛涓一眼就看到了熟人,一身白衣如雪,黑发如鸦羽,面容皎美,宛如冰雕的冰雪仙子鲁洁。之前在萧家见面才不过数日之前的事,想不到又在此地相见! 之前小崔夫人盼星星盼月亮,好歹把鲁洁盼过去了,可惜接风宴上便出了岔子。 不过其实小崔夫人也没有白白请她,正是因为有鲁洁,魏无言才未能杀得了她,萧瑜同样也不能杀她。 除了鲁洁之外,二楼还有两个男子,两人看上去都是十八岁年纪,一胖一瘦。 胖的那个面白无须,脸圆团团的,小鼻子小眼睛,穿了一身团花锦缎长袍,上戴了好几个戒指,腰上则有好几块玉佩,看上去富贵气十足。 瘦的那个脸色发黄,似乎得了什么疴病一般,面目普通,扔到人群里,保管找不出来,和刘真君一样,穿了一件青布衫,不过好歹不是皱巴巴的,算得上干净整洁。 虽然同是面目普通,同是一身青衫,但这人和刘)宗主差别却很大,此人怎么看怎么不起眼,而刘真还不管面目多普通,衣服多皱巴巴,却令人无法忽视,他身上,尤其是他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燃烧着……在洛涓看来,亮得耀眼。 另外还有四个青年和少年侍立一旁,端茶倒酒,显然是翰墨宗的弟子。 刘真还给他们引见,对鲁洁等人说:"这是我的好友,魏无言。"又转向他身后的沈潇敏,客气道:"这位是沈真君。" 他并没有刻意去介绍萧瑜和洛涓,在他看来,这两个孩子才十四岁,修为也浅,理应是魏无言的徒弟或子侄辈,就像他的弟子一样,不用介绍得那么详细。 修真界还是以实力为尊,一听说"真君"二字,众人便知道这枯瘦女子竟是一位元婴修士,纷纷拱问好,唯有鲁洁,只是微微一礼,显然对于在萧家发生的事情,心里还有几分不自在。 刘真还又给魏无言他们介绍那位:"无言,沈真君,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都是我昔年在合一宗时的同门,后来我们都因故离开了合一宗,但我们几人相互之间都有些联系来往,几百年下来,交情甚笃。" 又一一指着介绍,首先介绍的便是那胖的男子,他道:"这位是端木馥端木真人,他现在崇真派门下,擅长炼器和炼丹。" 又指着那黄脸男子道:"这是端木真人的好友,陈青路陈真人。" 然后来到鲁洁跟前,笑道:"这位好生有名,冰雪仙子鲁洁,兴许你们也曾听过!" 魏无言苦笑道:"何止听过,前几天才刚刚见过……" 他是男子,不好太过斤斤计较,便首先深深作了个揖,口道:"前几日多有得罪,鲁道友莫怪。" 鲁洁淡淡颌首,道:"我只是作客,你们的恩怨实与我无关,只不过我一个做客人的,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主人在我面前被人杀死……我本与小崔夫人交情不深,只是跟她姐姐大崔夫人有些香火情罢了,你们走了片刻,我也就走了……" 萧瑜和洛涓本来对鲁洁的印象一般,可现在听她一说,显然完全不把小崔夫人放在眼里,反而竟然是和萧瑜的母亲大崔夫人交往甚密,顿时生出亲切感。 而另一边,那名叫端木馥的肥胖男子却不错眼地打量着萧瑜。 刘真还见了,打他说:"阿馥,你这是怎么了?看上别人家弟子啦?" 魏无言还没来得及澄清萧瑜不是他的弟子,那端木馥却已经笑道:"刘师兄,休得取笑!我只是看这位小公子眼熟罢了……" 然后他柔声对萧瑜道:"小兄弟,你可是姓萧?" 众人一惊,萧瑜尤其警惕地看着他。 端木馥笑道:"我在崇真门下,有一位师兄,本领不小,剑术无双,一张脸和眼前这位小兄弟,足有八分相像。" 萧瑜吐了口气:"前辈说的可是萧郎?" 端木馥的圆脸上还带着一丝未曾削掉的惊讶,连连点头道:"正是。" 萧瑜道:"萧郎是我的叔祖父,所以长得相像。" 洛涓也惊讶地看着他,这么久也没提他有什么叔祖父? 萧瑜看她震惊的样子,便想解释给她听,可这里不是元婴修士就是金丹修士,传音和公开说话也差不了多少了。于是他干脆说给所有人听:"叔祖父与我祖父是同胞兄弟,但却因为一些早年的误会,互不来往,叔祖父曾发誓,有生之年不踏入萧家一步……而祖父也约束我们,不让我们随便去打扰叔祖父……除非生死攸关。" 他转向魏无言道:"上回为我母亲求的粒洁琉璃丹,便是派人去崇真派向叔祖父求的,这次我也是打算带你们去崇真见我叔祖父萧郎。" 他话音未落,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是端木馥,他惊讶道:"洁琉璃丹?我说年前萧郎托我练这个丹做甚?原来是给你们的。" 另一个声音是鲁洁,她紧紧盯着萧瑜,失声道:"你是……萧家大郎?你母亲是大崔夫人?" 她上次在萧家时虽然见过萧瑜,但因为她完全不知道萧家的种种内幕,萧瑜他们离开之后她也就告辞了,直到此刻才弄明白萧瑜的身份。 第67章 群顿悟 萧瑜听到冰雪仙子鲁洁所言,看了她一眼,道:"正是。" 鲁洁皱眉,面上略带懊丧,道:"我那天还只当你是你父亲别的姬妾所生,你姨娘才与你为敌……方才仔细看来,你分明生得和你母亲十分相像。……听你那天所言,你那个姨母是在你母亲去世之后,谎称你去求道,实际却将你赶出去,甚至还追杀你?" 萧瑜淡淡一笑:"我母亲去世当日,他们就动了,不是把我赶出去,而是想把我就地格杀。" 鲁洁深深蹙眉,眼已经有怒火闪烁,又压抑着怒火问他:"你还有别的兄弟姐妹吗?你母亲只生了你一个?你父亲呢?你姨娘说他失踪了,是真的吗?" 萧瑜道:"并无别的兄弟姐妹,我母亲只生了我,姨娘只生了二弟,她是在父亲失踪之后才发现有孕的……" 鲁洁眉头紧皱不松,忧虑道:"此事实在蹊跷,你姨娘敢如此明目张胆对你动,好似是笃定了你父亲无法回来了,你母亲……这死可有内情?你姨娘说她是修炼不慎走火入魔……" 萧瑜的眉宇之间多了沉痛郁怒之色,开口道:"母亲确实是修炼时出了岔子,走火入魔了,但她性情一向坚忍稳重,我一直觉得,这走火入魔来得也有几分蹊跷,只是没有证据罢了……早晚我是要和她一一清算的。" 鲁洁很是懊丧:"早知如此,我当时就能助你一臂之力。" 萧瑜微微欠身,拱了拱,道:"多谢前辈高义,但晚辈更愿意将来以一己之力得报此仇。" 鲁洁点头嘉许:"你有这个志气,自然很好,只是那天听你说什么命牌,虽然听着颇为得力,但你姨娘能做出如此大的局来,恐怕背后还有些什么势力,单单用命牌拿捏她,只怕也未必稳妥。……既然萧郎是你的叔祖父,那你还是去投奔他为好。我与他也算相识,知道他人品十分可靠,面冷心热,况且他现在已经是元婴修士,又是剑修,实力极为强大,就是在高如云的崇真派,也是数得着的……定能护得你安全。" 冰雪仙子鲁洁素以冷傲著称,难得说上这么一大串话,显然心对萧瑜是非常关心和愧疚的。 萧瑜却有几分迟疑:"叔祖父与我们不睦……" 鲁洁打断他的话:"你见过萧郎吗?" 萧瑜摇摇头:"不曾。" 鲁洁道:"既然不曾,你又怎知道他会以族旧事与你计较?" 萧瑜不能答。 鲁洁又道:"你明知道他与你祖父有嫌隙,不得已时仍然设法向他求救,讨要那洁琉璃丹,可见你心里或是你母亲心里也知道他人品可靠,而他也确实帮了你们,不曾袖旁观,落井下石,你现在又何必犹犹豫豫,作那小儿女态?" "真是,"端木馥突然插嘴说,"萧郎性子高傲,但我敢打赌,他绝不会对你的事情袖旁观,何况你跟在他身边,修炼时也有人指点,总好过你一个小孩子事事自己摸索,就是他的修炼路子跟你不对,我们崇真也有的是人才……" "我看你这回就跟我回去吧!" 萧瑜拱向二人行礼,道:"多谢二位前辈关心厚爱,是晚辈愚钝了。" 场上气氛一松,刘真还笑着打岔:"端木师弟如今说起我们'崇真',也是自然得很啊!" 端木馥慨叹说:"我在合一宗长大,但是拢共也就待了那几十年,自从跟着脉脉和谢橒去了崇真,这都几百年过去了,崇真如今在我心才是唯一的师门……" 刘铮还也慨叹说:"他们还是没有消息吗?" 端木馥摇了摇头:"没有,唉……" 鲁洁的脸色也沉了下去。 人显然都十分忧虑。 一直没有开口的陈青路,突然说:"咱们也不必过于忧虑,此事也不是我们能干涉得了的,那么多贤者大能在,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洛涓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在座的除了元婴修士就是金丹修士,他们都不够格的秘辛,那就是自己再怎么踮起脚跟,伸长脖子也无法企及的,知道不知道也没什么用。 众人一时都不语。 魏无言便插嘴说:"这位萧大公子和我们同行,是要带我们去求药,如今侥幸,竟然在这里就遇上了药师,实在是大大的一件喜事!" 他收起所有玩世不恭的态度,向着端木馥深深地行了一个礼,道:"我家主上也是修炼出了问题,需要洁琉璃丹,可否劳烦您炼制?报酬您只管提……" 都是朋友的场合,对方态度又如此谦和,端木馥也不是什么桀骜不逊的性格,等下没有为难,就答应了:"能帮到你们,自然无有不从……"说着他皱了皱眉头,道:"只是眼下我头没有主料,尤其是那一味明镜琉璃果……" 众人都沉默了:这明镜琉璃果确实是一件难得的东西……好多人听都没听说过它。在座诸人,虽然人才济济,知道它的也寥寥无几,更别说头有现成的。 洛涓到时在她那本植物图)谱里见过,这明镜琉璃果其实是一种藤本植物结出来的,这藤却和果子有一个截然相反的名字,叫做"修罗藤"。 叫修罗藤,不仅仅是因为它外观黑暗扭曲,而是因为它身上长满硬刺,这种刺却是有剧毒的。 这修罗藤,自然结果子极难,所以天下人都不知道,明镜琉璃果竟然是这东西长出来的……洛涓,则通过那本书知道如何让它快速长出果子。 只要每日以新鲜牛血灌溉,不出一月,便能催生出果子来。 修罗藤虽然也不算常见,却也并不是多么难找,尤其对于洛涓而言,就更加好找一些,因为她知道,修罗藤只喜欢长在血心榕上。 血心榕喜欢丛生,应该就不太难找了,毕竟它们白皮红心,模样非常特别。 洛涓知道这么多,她却拿不准,要不要立刻说出来? 一个刚刚开始修炼的小姑娘,知道那么多真君,真人们都不知道的秘密,……过于扎眼总觉得不会有什么好事…… 她决定稍后私下和萧瑜在一起的时候,问问他的意见。 魏无言为明镜琉璃果发愁,刘真还拍着他肩膀安慰他:"别担心,咱们一块儿找。不信就找不到了!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去还复来……这是我最近琢磨出来的一句,只要念出来,最近关心的事情就会有好转……好了好了,咱们静待其变吧!这会儿还是先喝酒……" 刘真还奇特的安慰方式,似乎还真的能安慰得了魏无言,抑或者是酒让他暂时抛掉了愁肠,他把愁绪挥到脑后,挥舞着说:"好好好,喝酒喝酒……" 漂亮无比的"触灵"被拿了出来,为了配得上他,刘真还让他的一位弟子去拿了全套的琥珀小酒盅。 琥珀小酒盅足有五十个,小巧可爱,一个也就能盛下一口酒,因为是天然琥珀,每一个长得都不一样,但色泽却又出奇的一致,个个都是半透明的,带着朦胧而神秘的光泽。 刘真还有些可惜地把玩着其一个,道:"此酒如此美丽,色泽百变,其实该用水晶杯才是最合适的,可惜我没有水晶杯……" 不断变色的酒液,确实放在无色的水晶杯里观赏是最合适的。 这时鲁洁道:"这有何难?"她一脸淡然地挥了挥袖子,每一个人面前便多了一个晶莹剔透,无色透明的小酒杯。 这是她用冰系法术凝结出来的! 挥弄出冰的杯子来,其实不足为奇,奇的是,当洛涓把杯子拿在,的热度并没有给它带来一丝一毫的融化…… 陈青路拿起自己那个杯子,赞道:"这质地……赶上海底的千载玄冰了,鲁师姐,还是你厉害啊!都到了挥出玄冰的地步了!" 鲁洁微微一笑:"这样才能痛快畅饮啊!" 洛涓十分羡慕地看着她,她自己的灵根里也是以水灵根最为杰出,看到鲁洁,便有说不出的欣羡,若是自己有一天也能像她一样厉害就好了! 由蔷薇色渐渐转成水蓝的酒液被小心倒入一个个玄冰酒杯之,剩下的甚至还分给了楼下的翰墨宗众弟子。 众人望着自己面前杯子里的酒,都有些不忍心喝下肚。 最后还是主人率先举杯,大家一起一饮而尽。 一瞬间,洛涓只觉得一阵战栗从尾骨直冲紫府,说不出来的各种感受和滋味,在她的舌尖,口腔和紫府里如烟花一般绽放。 她无法形容出那味道,像春天带着泥土气味的最嫩的草芽,像秋季麦收之后晒干的麦梗的味道,像流水淙淙,像小鸟啼鸣…… 像自然界的一切,又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 生命在前进,似乎又在后退…… 她浑身发软,又觉得热血在她的血管里汨汨流动……想要拔剑高歌,又想要掩面流涕…… 一双臂揽住了她,她睁开眼,就看到极近处那张已渐渐脱了少年稚气,俊美到无可挑剔的面庞,黑如子夜,耀若星辰的双眸,正关切地看着她…… "此酒甚烈,小心别醉了……"他的嘴唇翕合,传出来的声音又低柔又悦耳,可她却要等一会儿才能反应出他在说什么。 她茫然举目四顾,发现有好几人闭目不语,身边灵气玄奥,流动异常。她恍然:这几人是进入了顿悟之境,有刘真还,端木馥,鲁洁,甚至还有自己身边不远处,一直一言未发的竺宁馨。 楼下有人在大声嚷嚷:"吾得矣!吾得矣!纸来!纸来!此必绝世之诗也!" 这位是被激发了诗兴,想来,楼下也有人顿悟了吧? 自己却没有…… 洛涓忍不住有些失望。 萧瑜也没有…… 她轻轻抓着萧瑜的衣袖,口溢出一声又像轻喘,又像叹息,"你没有……" "我以前就喝过这酒了,"萧瑜含笑道,"已经顿悟过了。") 第68章 突破 顿悟对于修炼的人来说是一场难得的缘,在一瞬间触摸到某种天地大道的影子,不但可以在短期之内增长修为,对于修道的长期领悟更是有莫大的好处。 但是有顿悟经验的修士,实际上并不太多,这取决于其悟性,也和缘有关。 一瓶触灵,让楼上楼下至少超过五个修士进入了顿悟境界,实在是一种奇迹。 比例甚至超过了十分之一。 当然,这也是因为在座的人本来就有很多都是悟性过人。倘若换了是一群悟性不强的修士,今天也完全可能一个顿悟的也没有。 未曾顿悟,洛涓颇觉得遗憾,对于顿悟了的几位,也不禁羡慕,修为比她高深得多的前辈们也就罢了,竺宁馨和她年纪相仿,竟然也有此缘,更是令人羡慕。 不过,洛涓并不嫉妒。 当年,她在庄子里过得那么惨,也没嫉妒洛倩。 后来即使恨,也只是顺理成章的恨而已。 翰墨宗为他们准备了客房,就在他们初来的那个村子里。 翰墨宗实在太小了,那是他们唯一的宗门驻地,此外便是掌门刘真还的这栋竹楼了。 客房虽然是在类似村舍的房子里,但终究不是那种洛涓小时候住过的泥墙茅草屋,房子以石头砌成,屋顶是瓦的,屋子里干净整洁,虽然谈不上富丽华贵,但摆设家具都颇为风雅,透着浓郁的书卷气。 洛涓终于可以不用和萧瑜一个屋子了,虽然她并不会去防着萧瑜,他晚上也以修炼为主,总是把床榻让给她,但毕竟都是十四岁的了,也并不真的是小孩子,在凡人之,再过几年就能成婚了,修士们寿命悠长,才会觉得这个年龄只是很小的孩子。 虽然不是同室,但依然是隔壁,洛涓先去萧瑜那边,告知他明镜琉璃果的事情,也说了自己心里的忌惮和隐忧。 萧瑜略一沉思,道:"那就我来告诉他们吧,便说是我所知。" 洛涓本就是这样想的,他这样一说,就高兴地点头笑道:"英雄所见略同。" 两人目光交错,萧瑜他的眼睛里就带了几分暖意。 他很高兴他这样提议,洛涓丝毫也没觉得他想抢她的功劳。 洛涓则高兴于萧瑜根本没有向自己再解释,更没有允诺得了好处要如何分。 两个孩子相视而笑,自觉肝胆相照,莫过于此。 萧瑜又问了洛涓最近玉坠空间的状况,发现没有什么大的进展和变化,也没出现什么新的东西,也就不再多问。他又看了看她灵兽袋的金灵蜘蛛,发觉它们都长大了一些,最后则是同她探讨了一番关于她的法器…… 窗外自有彩云伴月,竹林随风,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坐在一起隅隅而言,直至灯影渐暗,方才起身告辞。 半夜里洛涓修炼时,望见皓月当空,听着或远或近,时而清晰宛如在面前,时而飘渺不可寻的虫鸣,恍惚间觉得整个天地,至大而至细,便在她眼前身遭,触可及。 而她自己,仿佛成为了连接至大和至小之间,唯一的纽带,一便能牵住其一方,又仿佛有巨大的光影,能从无边的宇宙投射而来,在她身上形成再一次的投射,最后凝聚成至微至细,却又重逾千斤的一点。 猛然间,便有螺旋状的灵力,从这肉眼无法见到的细微的一点绽放开来,席卷她整个身体,乃至周边的一切。 上至朗朗皓月,下至沉睡在夜晚的泥土、小草和花朵……都在与她合应,与她共鸣…… 她身体内储存的四气也投入进这漩涡之,飞快地旋转着,逐渐融合,合而为一…… 然后骤然间,便好似有一层膜被捅破了,"噗"的一声,无论是眼前看到的,还是耳边听到的,乍然清晰。 洛涓便知道她突破了。 缓缓将灵力还纳丹田,她睁开眼睛,结束了修炼。 满心欢喜。 抬起臂,果不其然看到上面一层淡淡的污垢,和之前引气入体时一样,用了一个清洁术,便将污垢去除,露出下面越发莹白如玉的肌肤。 身上排出的污垢甚多,用清洁术虽然很有效,却有些不过瘾。 之前在仙栈居住时,萧瑜叫小二找来给她泡澡的大木桶被他们花钱买了下来,洛涓收在玉坠空间。此刻正好进去泡澡。 大木桶被放在原先放置炼丹炉的地方,炼丹炉被挪到了一个角落里,洛涓有优秀的水灵根,即使修为不高,放一大桶水也不算难,比较麻烦的是她没有火灵根,把这些水弄热颇费了一番力。 泡完澡,神清气爽地离开了玉坠空间,突然发现自己的房间里多了什么。 一个纸折的小人,呆呆地站在)自己的桌子上,里还拿着什么,一副茫然的样子。 但当她出现时,纸折的小人好像突然活了过来,立刻朝着她走过来,动作又软又滑稽。 洛涓站在原地,警惕地看着。 纸小人抬把一片叶子递给了她,洛涓有些诧异,先用灵力包裹住,给自己设置了保护罩,这才伸接过来。 叶子上没有任何东西,也没有字,可是在接触她指的一瞬间,萧瑜低而悦耳的声音就轻轻响起来: "恭喜你,突破了引气期。" 洛涓忍不住,嘴角便挂起了笑容。 他关心她,留意着她屋子里的动静和灵力波动。发现是怎么回事之后,大概因为两人刚刚告别不久,他也不好意思自己过来,才临时做了这折纸小人…… 折得不太好看,但声音和心意还是动人的。 她微笑着对着叶子说:"多谢,夜深了,早些休息。" 少女轻盈,带着笑意的声音仿佛一朵洁白娇美的花朵,合这碧绿的叶子两相映衬,再配不过。 洛涓将叶子递给那临时画出来的纸人。小纸人接过去,跳下桌子,最后从门缝里钻了出去。 洛涓看着它滑稽的动作,忍不住又笑了。 小纸人来来往往传递了一夜的话不提,第二天早上,萧瑜去找了魏无言和端木馥,告知了他们修罗藤和血心榕的事情。 这简直是一个莫大的喜讯,魏无言惊喜异常,明镜琉璃果他没听说过,可修罗藤,连他这样没有木灵根,对灵植完全不感兴的修士也是听过见过的。至于血心榕,那也是很好认的,它们模样特殊,又总是成片生长。 他们一问刘真还,附近可有成片生长的血心榕,刘真还便去问宗门弟子,结果还真的有一片,离此并不远,不过百多里路。 魏无言自然表示立刻就要去,他去,沈潇敏当然也肯定去,萧瑜和洛涓作为方法的提供者,必然也要去,端木馥作为炼丹师同样要去,和他焦不离孟的陈青路自然也随行,就连鲁洁,也好奇地表示要去看一看。 刘真还作为宗主无法擅自离开,但他派了提供这片血心榕的情报的人,也是他的一个弟子,给众人领路。竺宁馨年纪小,爱凑热闹,死活也要跟着去。 一行人就这样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飞行法器是刘真还提供的,鉴于他是地主,这点方便,总是要提供,不管客人们需不需要。 他大概没想到,客人们还真的需要,魏无言一点儿也不想再用那张竹榻了。 端木馥有灵舟可以驱使,但他生性不喜欢炫耀,所以在看到刘真还这个姓黄的弟子拿出一把折扇模样的飞行法宝来时,他就按捺住了自己,从善如流地去乘坐主人提供的法宝。 鲁洁骨子里是个剑修,赶路的时候她也只使用御剑飞行,但是驭剑的速度太快了,别人一般跟不上她,她此行只是跟过去看看热闹,自然不能自己先跑过去,何况带路的人还落在后面,所以她也从善如流地选择乘坐折扇法宝。 刘真还这个姓黄的年轻弟子没想到同行这么多高不可攀的金丹真人都要乘坐他的折扇,甚至还有一位元婴修士,又是荣幸,又是紧张,脸涨得通红,"唰"的一下把折扇打开,折扇飞到半空五六尺高之处,变大了许多倍,足可以坐下二十人,洛涓眼尖地看到折扇上还写了两句诗"秋风不相待,先至洛阳城"。 她忍不住问那姓黄的修士:"这位师兄,这扇子上的诗可是有加速之用?这是您自己炼制的法宝吗?" 姓黄的修士转向她,满脸笑容,正要回答,竺宁馨抢先道:"才不是黄师兄炼制的,这是师父请人炼制的飞行法宝,拿到之后师父又在上面提了这句诗,速度一下子快了很多呢!" 黄师兄无奈地笑着,也不生气,只是请各位纷纷上扇…… 这扇子确实比竹榻要快不少,百多里路,转瞬即逝,一路平稳,并无意外发生。 那片血心榕就在一座山的山谷之,远远看到一片白色,是它的树皮颜色,叶子不多,也有些微微发白,若是剥开树皮,里面却是红彤彤的,宛如鲜血浸润。 仔细一看,一片白色还夹杂了条条的黑色纹路,不是修罗藤是什么? 众人大喜。 他们飞过去,下了折扇,在血心榕林子里一顿折腾。 最终,选择了林子央一棵看上去年份最久的修罗藤,那藤粗如儿臂,看上去乌黑发亮,每一根毒刺都闪闪发光,怎么看也是这里最强壮的一根藤,现在便只差牛血了。 在座各位,让他们拿点什么珍奇的灵兽血估计倒是不难,要拿普通凡人用来耕田的牛血,倒是有几分为难。 最后,大伙儿决定分头行动,找村庄去买牛!) 第69章 湖 他们一行一共九人,最后分成组,魏无言和他家主上自然是要在一起的,而端木馥和陈清路自然也是要在一起的,鲁洁自告奋勇要带着洛涓和萧瑜。 竺宁馨和她的黄师兄便一人去了一组做向导,竺宁馨跟着魏无言他们,那姓黄的修士跟着端木馥他们。 要说让修士去找牛,那简直是大材小用,杀鸡用牛刀了。然而彼时对于凡人而言,耕牛却是极为重要的资产,一个村子里也没有几头牛,杀牛更是为凡俗法律所禁止。 此地虽说不上是穷乡僻壤,但也绝非繁华富庶之地,稀稀落落有几个村子。 要浇灌修罗藤一个月,需要的牛血数量不少,每天便需要八斗,故而几乎是一天杀一头牛,需备上十头牛,他们每组都需要找到至少十头牛,为了防止别人找不齐全,但凡能找到,便要越多越好。 组人各选了一个方向,便各自出发了,人烟稀少,村庄零落,往往上百里才见人家,好在修仙者们能够飞行,路途遥远,倒也不算什么事,不过是那些村子小而隐蔽,寻起来费事些罢了。 鲁洁不愧冰雪仙子之称,一身白衣飘飘,脚下踩着的仙剑散发着莹莹神光,更是一眼便知并非凡品。看上去简直像九天神女。 鲁洁和萧瑜都喜欢御剑,就是苦了洛涓,她既没有剑,也没有驭剑的本事,萧瑜很愿意带着她,也主动把她拉到了自己的飞剑上,可萧瑜毕竟年纪小修为低,本来速度就远不如鲁洁,多带一个人,更是落后了许多,鲁洁便把洛涓带到了自己的飞剑上。 鲁洁是高阶水灵根,所修的灵气,所用的法术全都是冰系的,洛涓站到她身后,脚踩在她的飞剑上,便觉得阵阵寒气刺骨,几乎不能忍受。何况鲁洁的驭剑极快,虽然她弄出了保护罩来抵御罡风,却还是更曾寒冷。 洛涓不愿给别人添麻烦,也不愿意自己显得娇气忏弱,便咬牙强忍着,一边用灵气流转全身,好保护自己的肉体,维持体温。 灵力缓缓流转,抗衡着冰冷的寒意,渐渐地她进入了物我两忘之境。 感觉不出寒冷,甚至身体里隐隐有一种力量与这种寒意相呼应,大有亲近之感。 待到鲁洁找到第一个村庄,她才从这种境况清醒过来,发觉自己的灵力竟然浑厚了不少,真是意外之喜! 以鲁洁的修为,自然不会感觉不出来她的变化,看着她目露赞许之色,丹唇轻启,道:"孺子可教。" 洛涓不好意思地给了她一个笑容,跑到萧瑜身边去了。 鲁洁失笑,看了看两个孩子,道:"跟我来!" 眼前这个村子不大不小,大约也有一二百户人家,地处山脚下,周围有一片平整的田地,还有一个不小的湖,间或看到有农人耕种,湖边也有渔人捕鱼,看上去甚为兴盛。 鲁洁点头道:"虽是山村,却有鱼米之相,此间殷实,说不得一下子便能凑齐十头牛了。" 萧瑜和洛涓随她一起进村,一路关注有没有耕牛, 却发觉来来往往的村民不少面带愁容,神色躲闪。 人都算得上心细之人,看在眼里,记在心,也不动声色,只是向村人询问村长里长所居。 村民虽然个个面带愁色,看上去也大多蒙昧,但还是热心告诉他们,本村没有里长,村长倒是有的,并且告诉他们村长家所在。 人便找到了村长家,发觉村长家前院便有一头牛,为了好沟通,他们微微露出一些神通,再加上人形貌打扮,本来就不同凡俗,村长一家老小连忙纳头就拜,口称"仙姑,小仙长,小仙姑"。 鲁洁淡淡说明了来意,表示自己来买牛,愿意给予重金,并且直接掏出了一锭金子。 村长一家看金子看得两眼发直,村长是个头发花白腰背佝偻的老人,穿一身青布衣裳,还算整洁干净,至少不打补丁,他鼓起勇气,颤颤巍巍地问:"不知道仙长们要买牛做什么?须得几头?" 听到鲁洁说"至少十头",露出来一脸难色,抖抖索索道:"仙姑……小老儿这村里拢共不过九头牛,眼下都快要秋收了……虽然说仙姑给的价钱足够买二十头牛的,可眼下有钱也没处买啊!倘若把牛都卖给仙长们,我们这秋收可就废了,劳苦了一年……" 他声音越说越抖,到最后都带了哭腔,膝盖发软,直往地上滑,大概是觉得自己违逆了仙长,就快没命了,最后干脆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仙姑给我们一条活路……" 他却不知道自己运气好,遇到的人都算得上正直,也不喜欢欺辱凡人,鲁洁皱了皱眉头,道:"这样罢,九头里头,我们带走五头,你们自己可挑选两对最年轻力壮的留下做种。"指了指桌子上那锭金子:)"这也不用找,便让那五头牛的主人分了……" 村长大喜过望,他没有想到这几位仙人竟如此好说话,不但只带走半数,金银上也丝毫不计较,他长到这样的年纪,还第一次遇到有这样济苦救穷的仙人,简直像传说专门救苦救难的神仙一样。 他心头一热,便跪到地上,连连磕头道:"多谢仙姑,仙姑仙长们真是救苦救难,仁德无边……小老儿有一件事,想禀给仙姑仙长们知晓。" 鲁洁皱了皱眉头,她一向烦人罗嗦,更不喜与凡人牵缠,便想要拒绝,领了牛直接离去,此时洛涓心却突然一动,仿佛有所感应,她也来不及多想,竟然抢在鲁洁前头,直接对那跪着的村长道:"村长不妨讲来听听。" 鲁洁看了她一眼,倒也没有反对。 那村长便大着胆子说了起来:"我们这村,叫金光村,为何叫这个名字呢?便是得名于村子旁边那个大湖,那个湖叫金光湖。这个湖哪,之所以叫金光湖,传说湖里有宝藏,每隔几十年,就会在某天晚上金光大作……也有人说,不是宝藏,可能是湖有年久得道的鱼或龙之类的水族……" 修士们大多对这样的传说很感兴,虽然说其大部分不过是杜撰或者误会,但偶尔也会涉及到真正的密宝或遗迹。 洛涓发觉鲁洁和萧瑜都竖起耳朵,认真听起来。 "……许多人都觉得这不过是传说,然而小老儿知道这是真的……小老儿,今年五十又八岁,大概五十年前,曾经亲眼见过这湖里的金光……那会儿我们家住在离湖不远的地方,在院子里就能看到湖,那会儿小老儿还是个八岁的小孩儿,夜里起来撒尿,就看到这湖当,果然有金光千条……" "……后来啊,小老儿就再也不曾见过,直到两个月前,有几位仙长找来这里,跟小老儿和几个村民问起了这湖里的金光……他们在村子旁边住下,过了几天,湖里竟然又一次金光大作……他们几位仙长连忙冲进了湖里……可就再也没有出来,这都过了两个月了……" "我们村人也担心,虽说不过是凡夫俗子,却也派了那年轻胆大水性好的后生,潜到央去查看……可怎么打捞也一无所获……唉……" 倘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可前几天又来了两位仙姑,态度颇为凶悍,得知了此事之后,便把村民一一抓来拷问,到最后又给一部分村民下了毒,这才下了水去。 那仙姑说,她们若能平安出来,自然能给村民解毒,要是村民说了谎,害得她们出不来,便只能给她们陪葬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一路看到的村民都面带愁容的原因,村长同样愁得很,他家孙子一样被下了毒。 洛涓听到这里,心里就咯噔了一声,待到他们叫村长把了毒的孙子叫出来看了看,洛涓更是确认无误。 这□□就是金娘的! 那村长描述的两位仙姑的形貌,听起来显然就是金娘和万菲儿。 …… 洛涓一时也无语了。金娘师徒受伤不轻,本以为她们远走高飞,找个地方疗伤去了,却想不到她们又跑到这里来探险。 探险便探险,行事还是这般不择段。 这□□她还不知道解药配方…… 萧瑜是灵透之人,到了此刻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他看洛涓咬着嘴唇,自顾自地思索,一会儿咬牙,一会儿竖眉,时而又满脸无奈,便道:"可是想要下去一探?" 洛涓自然是想的,只是她人微力薄,又如何能开这个口? 鲁洁看了冷斥道:"想去便去,瞻前顾后做什么?" 洛涓朝她和萧瑜各行了一个礼,道:"恐有带累。" 毕竟,金娘师徒也好,两个月前那拨修士也好,至今都是不曾出来的。洛涓很担心将鲁洁和萧瑜也陷入危险之境。 可她心里又隐隐有所感应,觉得自己非要去这一次不可。 鲁洁才不想听这些,略问了问情况,就带着她和萧瑜二人,直奔湖边而去。 到了湖边,萧瑜想用避水珠,鲁洁摇摇头,伸出一只雪白的纤指,朝着湖面微微一点,湖水便宛如有灵一般,朝两边分开,现出一条通道来。 湖底的淤泥清晰可见,湖水就在两侧,却好似被什么无形的屏障挡住。 闻讯赶到周围来看热闹的村民们目瞪口呆,此刻纷纷跪了一地,口都在叫:"仙姑,神通广大……" 鲁洁朝着洛涓嫣然一笑,几乎是柔声道:"这叫分水术,以你的灵根,学起来一点也不难,可要我教你?"目光满含期许。 第70章 羽林 洛涓哪里会听不出鲁洁的言外之意? 怔了怔,洛涓的第一反应是看向萧瑜。 其实,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会去看萧瑜,说明她心里已是愿意了八分了。 鲁洁修为高深,冰系法术的路数又与自己相合,为人又不似金娘那般邪佞, 对于洛涓而言,诚然是一个很好的师父人选。 甚至可以说,是她梦想的师父的模样。 只是兹事体大,她也不敢肯定自己看得对不对,故而要注目萧瑜,想知道他的意见。 萧瑜微微思索,便朝她点了点头。 他的储物法宝里虽然有不少萧家的典籍,冰系的也有几本,但总是赶不上鲁洁的传承,何况有师父总比没师父好得多。 再说若是自己要去投奔叔祖父萧郎,前途终究未卜,洛涓能否得到满意妥善的安排也未可知。 洛涓见他点头,便抬起头来,两眼亮闪闪地看着鲁洁,微笑着行了一礼,道:"多谢前辈青眼有加,弟子不胜感激。" 鲁洁见她如此,不禁煦然而笑,伸摸了摸她的头顶。 洛涓心竟生出些暖意来,抬头朝她微笑,虽稚拙如嫩芽,又明媚如春花,叫人看得满心欢喜。 鲁洁领着萧瑜和洛涓二人沿着分开的水道,施施然迈步下去,洛涓往侧面看,甚至能看见那波涛微微的起伏,在靠近他们时拍击在一层无形的屏障上,激起了细微的水花,偶尔能看见某种水族,鱼儿,小虾,有时甚至是一只乌龟,一头撞在那无形的屏障上,慌慌张张地转身回去……有极啦! 周围跪拜的村民们崇敬无比地看着他们人,有那年轻好奇的,盯着这神奇的水下之路,却无人敢于尝试。 随着他们越走越往下,渐渐靠近湖央,鲁洁也不再浪费灵力,将水路轰然合拢,只余他们周身一丈方圆水不得进,通常人用避水诀最多不过周身一尺,极少像她这么大,但鲁洁修为精深,又是上品水灵根,精擅水系法术,与水的亲和度极强,不需要消耗多少灵力,便能达到这个效果。 饶是如此,萧瑜也不太放心,他拿出一颗避水珠递给了洛涓,怕万一一会儿有危险,鲁洁未必能时时顾得上她。 他们在湖底漫步,寻找着一切可疑的东西,然而寻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他们甚至连大一些的水族都没有放过,半人高的巨龟,一人长的大鱼……却均无灵智,并无出奇之处。 湖底零零星星发现了几具骸骨,大都是小孩子,不在一处……大概是这么多年以来,在湖游泳溺亡的孩子,间或有几个没有被打捞到遗体。 虽说看着让人有些不舒服,也算不上可疑。 最后唯一觉得有些可疑的,就是湖央的五块大石头,还是洛涓提醒的。 "这五块石头摆得似乎有些规律……"洛涓道,"会不会是什么阵法?" "我不大懂阵法……"鲁洁有些迟疑道:"这个也不大像五行阵,也不像是反五行阵……罢了,我就照正反五行阵的方法解解看吧。" 说着,在洛涓拼命看也看不清楚的情况下,鲁洁朝着那五块大石头之间的几个地方发出了几道灵力。 这只是最浅显的破阵方法,鲁洁根本也没有指望这个法子有用,不过是试探一下而已,谁想到这么几下之后,地动山摇,湖水翻滚倒流,竟好似真的产生了作用。 萧瑜立刻拉住洛涓,把她拉到自己身后,自己放出防身法宝。 洛涓也以灵力护体。 鲁洁挡在他们二人身前,严阵以待。 剧烈的摇荡稍微停歇之后,五块石头间蓦然出现了一张巨大无比的嘴,大到足以吞下一头象,看不出是什么动物的,只觉得犬牙交错,锐齿狰狞,可怕极了。 人向后疾退,却见那张大嘴里喷出无数无形的金光。 那张大嘴看上去如此狰狞邪恶可怖,喷出的金光却飘渺如纱,至正至纯,美丽至极,不带一丝邪气。 简直就好像是来自幸福原乡的纶音仙乐,让人不由自主就想走入进去。 金光湖得名,看来便是因此原因了。 鲁洁率先朝那金光放了一个冰系术法,却是毫无作用,这金光无形无质,并不受灵力影响。 鲁洁脸色一变,对两个孩子疾声道:"速退!" 可已经晚了,金光一卷而过,照住他们人,他们便觉得眼前一花,面前的景色全都变了: 他们不再身处湖底,周围没有暗蓝幽绿的水,没有令人不适的水草,没有游来游去的鱼虾龟蟹,没有形状古怪的岩石。 他们身处在一片树林里。 这片树林里的树都是同一种,长得十分奇怪,要说是树吧,没有树枝树杈,一片片羽毛状的巨大叶子,直接从树干上长出来,要说不是树吧,却又高可参天。 模样倒是颇为好看,巨大的羽毛状叶子嫩绿嫩绿的,十分柔软。 )地面踩上去也是软软的,因为有厚厚的腐殖层,掉落的叶子在这里腐烂和干燥。 倒是没有什么腐烂的恶臭味,相反,空气有一股异常清新的草木气息。 洛涓四下环顾,发现这里除了这种树,没有任何别的植物。 甚至可能也没有别的生物,这里安静极了,没有鸟啼,没有虫鸣,甚至没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是一种绝对的寂静。 以至于她都不敢随意开口来打破这寂静。 从玉坠空间里学过的那本灵植书,也完全没有这种树的记载。 鲁洁和萧瑜的脸上也都写着"不对劲"。 他们显然也发现了洛涓发现的问题。 人沉吟着,一时都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 最后还是洛涓先开口的,她喃喃自语说:"不管怎样,都太不对劲了……连风都没有。" "嗯。"萧瑜沉声说,"也没有人。" 是的。 洛涓心悚然:没有人。 不管是村长口第一批来探险的修士们,还是前几天刚刚来到的金娘和万菲儿师徒。 他们应该都是进了这个秘境,这个秘境并不大,只是一片一目可窥全貌的树林。 他们去了哪里? 树林周围弥漫着白色的迷雾,悠悠的,淡淡的,却始终不曾散过。 把整个树林踏了一遍之后,鲁洁说:"走!看看去!" 说着,她就率先迈步,带着两个孩子往迷雾踏去。 她也并不莽撞,用了自己最强的防御技能,一圈风霜如环一般围绕着他们,带着风雪冰雹,呼啸作响,把人密密地笼罩其,也把白色的迷雾拒之罩外。 为了稳妥,萧瑜也祭起了防身法宝。 他们就这样踏入了白色的迷雾,果然那些白雾未能接近他们,便被鲁洁的冰霜环挡住了。 只是他们也无法驱散迷雾,无论是大规模的暴风雪,还是鲁洁和萧瑜的剑风,即使能够涤荡开一片白雾,前方依然还是只有这白色的迷雾,而其余地方的白雾又像流动的水一样,填补了这惊鸿一现的空白。 他们在迷雾走啊走啊,不知道走了多久,可是这个空间似乎无穷无尽,白雾也是无穷无尽,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他们甚至无法找到回去那片羽状树林的路。 越走心就越往下沉。 洛涓甚至渐渐感觉到累了,她毕竟修为还浅。 又走了半晌,鲁洁沉着脸道:"不能再走了!"她取出一束丝线,交给萧瑜,道:"系在腰上,驭剑出去探一探,这是'无穷绦',不会断的,也永远够长,一旦有所发现,或是遇到什么危险,立刻扯动此线,我立时就能把你拉回来。" 萧瑜点点头,依言把这丝线捆在腰间,放出飞剑,纵身跃了上去。 洛涓十分担忧,看着他,面带愁容,萧瑜握了握她的,低声轻笑道:"不妨事,别担心。" 洛涓看着他矫健的背影,虽然还及不上成年男子的身高,也带着少年独有的单薄,但脊背挺直,让人觉得其内自有一根傲骨支撑,无论何时何地何境,都不会佝偻弯曲。他还有一种别样的敏捷和锐利,仿佛本身就是一柄无往不利的宝剑。 对于他的年龄而言,他本就是天才的天才,本就应该璀璨夺目如明珠,令人只能仰视。 奇怪的是,竟然到了此时此刻,洛涓才第一次产生出这种念头。 而下一个瞬间,他的背影和他的剑一起消失在白雾之,迅如脱弦之矢。 洛涓只能紧紧地盯着"无穷绦",不放过那细细的,近乎透明的丝线上,哪怕一点最轻微的颤动。 丝线越放越多,但不愧其无穷之名,果真好似无穷无尽,怎么放也放不完。 "担心了?"鲁洁含笑问她。 洛涓的脸微微一红,一时既不好意思点头,也不愿意摇头。 "本应我去冒险,却又怕你们两个孩子撑不住场面,万一遇险更加麻烦,与其如此,还不如让他去试试,这般天赋绝佳,有勇有谋的少年,多练练也是好的……" 可若是遇到危险呢? 洛涓忍不住想。 这念头刚起,那略微透明的无穷绦就极速抖动起来。 鲁洁也吃了一惊,她没想到这么快就会出状况,连忙快速往回收。 此物果然收得极快,比驭剑飞行还要快,没过片刻,白雾隐隐约约便有了一个人影。 洛涓正要冲过去看看萧瑜是否受伤,却被鲁洁一把按住了肩膀,"慢!" 随着鲁洁最后一收,那人影"砰"的一声被扯了回来,摔在了地上。 洛涓看了一眼,大吃一惊:这地上,被丝线系在腰间的,竟然已不再是萧瑜,而是万菲儿!) 第71章 置换 一看到地上的万菲儿,洛涓脑子里就嗡的一声,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好好的一个萧瑜放出去,拉回来怎么竟成了这家伙! 她疾步要上前查看,被鲁洁按住了肩膀,鲁洁朝着万菲儿放出一个"破障术"。 这破障术是用来查探迷障幻术的,也就是说,鲁洁怀疑面前的少女也许是个假象。 然而破障术的荧光在万菲儿身上一闪即逝,根本毫无影响。 眼前的少女显然是真的。 洛涓本来几乎要立刻扑上去,被鲁洁阻止之后,心里的焦躁,略微能够按捺下来,即使现在破障术的光芒已经消失,也没有再度立刻扑上去,而是语带焦躁道:"万师姐,万师姐!" 万菲儿显然有些懵,破障术只是一闪而过,对她不但没有任何伤害,甚至不会有任何感觉,所以她很可能都没有意识到。 她缓缓爬起身来,半坐在地上,抬头怔怔地看着洛涓,道:"小师妹?你怎么会在这里?" 洛涓已经说好不能再认金娘为师,自然也不能再管万菲儿叫二师姐,所以才折管她叫万师姐,此刻万菲儿叫她小师妹,她自然也不能应,心满怀焦躁,她只能疾声道:"我听闻村民说道此事情,听说你和……金前辈也进来了湖底,且不曾出去,所以我们进来看看……可你怎会被拉过来?这丝绦之前系的明明不是你……" "我也不知道……"万菲儿脸上有些惶恐,"我本来和师父在林子里休憩,猛然间眼前一花,就到了这里……" 洛涓下意识看向鲁洁,鲁洁也正看向她,目光相遇,给了她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 洛涓领会到这是鲁洁让她开腔去问万菲儿,她和这位万师姐虽然一向脾气不投,好歹也算熟悉,由她来问,自然比鲁洁问要合宜得多。 "到底怎么回事?"她的声音因焦虑郑重而压低,低而迅速,听着音色是少女的温柔娇嫩,暗却有什么十分有力。"你们到此几天了?都遇到了什么事?" 万菲儿不由自主就如实回答说:"这里没有白天黑夜,我也记不清楚,大概八天了吧……之前我和师父一直赶路,无意路过了这个村子,看到了湖里的金光……又听说这里曾有修士来冒险,恐怕有什么遗府宝藏,师父的伤也好了许多,便想下来看看……" 接下来的事和洛涓他们经历的差不多。 万菲儿看着周围无边无际的白雾,面上带着惊恐道:"我们也曾经离开林子,走到白雾里,在里面走了好几天,我都以为自己会死在里面了,结果又看到了一片林子……走进去一看,这就是我们离开的那片树林啊!可我们明明一直按着直线再走……后来,我们就再也不敢离开树林了……就这么一直被困着……" 鲁洁问:"前一批进来的修士们,你们可曾见到?" 万菲儿摇头说不曾见到。 鲁洁沉默片刻,也不得要领,简洁道:"走吧!继续往前。" 洛涓道:"萧瑜怎么办?"她抿起嘴唇,这是她心绪纠结或不高兴的时候才会有的表情。 尽管提醒自己不要迁怒,她还是忍不住想:都是鲁洁轻易叫他去冒险,现在却若无其事,要继续前行…… "我要找到他。"洛涓说。声音坚硬得像一块石头。 鲁洁声音更冷静:"若是置换位置,他现在应该在这位万姑娘消失前的地方……"她看了一眼万菲儿,道:"你消失前是和你师父在一起吗?安全吗?" 万菲儿连连点头。 洛涓略微冷静了些,她知道她们现在别无办法,只能照着鲁洁所说的去做。 鲁洁问万菲尔的,问得也很有道理。 然而她还是忍不住的担忧和愤怒,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捏着,难受极了。 鲁洁碰了碰她,一道冷凉但不冷酷的灵气笼罩住她,带动她的灵气在身体流转。 "冷静点,"鲁洁低声道:"他现在不一定有危险,我们现在却只能前行。" 是的,只能前行。 这弥漫的无边无际的白雾,恐怕只能是一团空虚。一切的疑问还要到那羽状的树林才能找到答案。 洛涓低下头,强迫自己先把心情调整过来,鲁洁说的没错,此时此刻,冷静是最重要的。她凝视着前方的白雾,一字一字地慢慢说:"好。我想,我们也许可以不要直线往前,而是略微往哪边偏一点。" 鲁洁和万菲儿都被她奇怪的话吸引了,异口同声问:"为什么?" 洛涓有点别扭,甚至还带着一点羞赧,因为连她自己也觉得她想的可能有点奇怪,)然而他偏偏非常强烈地就是这样觉得。 她说:"我在想,这白色的迷雾定然是无法出去的,就像万师姐所说,走了几天,最终回到的,还是原来的树林,可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一边思索一边说:"……所以我想,这白色的迷雾,可能范围并不大,只是包裹着树林的一片,之所以我们一直直行,还走不出去,可能是有什么阵法或别的东西,让我们一直在围着树林绕圈,却还以为自己在走直线……之前万师姐和金前辈,可能就是这样,一直在绕着圈子,直到不小心偏离了一些,才走回了那片树林……" 说到这里,她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因为忧虑,笑意无法到达眼底:"……这只是我的猜测,不一定是真的……我们若是偏一些方向,也许很快就能走回树林,说不定还能走出白雾——这个可能性很低。" 是的,可能性很低。这迷雾的设计者,应该不会随便让人离开。 可是没关系,即使先回到树林,也比在白雾白白耗费体力和灵力要强。 何况萧瑜说不定现在就在树林里呢? 想着想着,她也振奋起来,恨不得立刻往前走。 鲁洁点头道:"你这孩子倒是心思灵透,不管是不是,咱们都试一试吧!" 万菲儿抬头看着洛涓,有些发愣,也没说什么,就站起身来跟在她们身后。 果然,她们走一段,便往右边偏一些,再走一段,再往右边偏一些,过得不过一二个时辰,就看到了一片隐隐的绿色。 紧走几步,正是一片熟悉的羽毛状树林。 洛涓急忙进去巡查了一番,里面却并无半个人影,更不用说萧瑜了。 虽然事先明知道希望不大,此刻却也忍不住满心失望。 那种感觉,宛如一块石头系在心脏上,沉甸甸的,直往下坠。 鲁洁问她可有什么发现? 洛涓带着掩不住的沮丧,轻声道:"正是我们离开的那片树林……"她指了指不远处,一棵树干上的指甲刮痕,道:"这是我之前留下的记号。" 鲁洁看她如此沮丧,知道她担心萧瑜,温言安慰道:"此处虽然诡谲,却不似十分危险,你也不要太过担心了,咱们总会想出办法来的。" 这话说来容易,可她们在这里消磨了好些时候,这羽状树林也没有任何动静,也想不出任何办法来。 看上去,这里也看不出任何阵法的痕迹。 即使是鲁洁,也不敢随意攻击这里的树。 日子一天天过去,鲁洁还好,她修为高深,不需要进食,洛涓和万菲儿却是做不到的。她们身边带了辟谷丹,但终究数量有限。 鲁洁令洛涓修炼,她说:"我们修道之人,从来一往无前,遇到缘绝不放过,这大道一路走来,不知道要路过多少危险,游历探险时,被困在某处几年几十年都不为奇,如今不过才几天而已。现在做不了别的,唯有修炼,修炼才能保存实力,更进一步,是活下去的根本。" 此处没有白天黑夜,只有一种明亮但不刺目的光线,如果是看得久了,会发现是一种淡淡的金光。 因此洛涓也修炼不了《养炁诀》,只能单纯地吸收灵力,在体内进行灵力循环和积蓄。 此地的灵力居然颇为丰沛,尤其是水灵力和金灵力,浓郁异常。 鲁洁给了她很多的指点,甚至教了不少秘法。 有师父指点和没有师父指点,确实不同,鲁洁也不同于金娘,她本身出身名门大派,底蕴深厚,理论基础坚实,历练丰富,法术高明,灵根又和洛涓相合,得了她的指点,洛涓许多本来有疑问之处,都豁然而解,修炼可谓一日千里。 就这样,大约过了二十多天,有一天,她们发现了树林的不正常。 不是什么地动山摇的变化,而是所有的树上羽毛状的叶子都在"簌簌"地震颤。 这震颤是细微的,一开始几乎感觉不出来,所有的都是一个频率。 鲁洁把洛涓纳入自己的保护之,仙剑出鞘,以备应对不测。 然而这震颤渐渐却消失了,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大家都觉得莫名其妙。 突然听到万菲儿一声尖叫,她们连忙看过去,却见林子里多了一个躺着的人。 洛涓心脏漏跳一拍,待看清楚了才知道不是萧瑜。 这是一个成年男子,胸口被打烂了一半,血肉模糊,内脏隐约可见,从没有血流出来,可以看出死了有一阵子了。 第72章 被争抢的辟谷丹 看到这样一个死人,突然出现在这里,人都十分愕然。 鲁洁一般不搭理万菲儿,即使偶尔有话要问她,也都是洛涓开口去问。此刻鲁洁却觉得洛涓终究不过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不想让她去多看那地上血肉模糊的死人,便挡在她面前,自己冷声向万菲儿问道:"你可认得此人?" 万菲儿茫然摇头,因为多年作为散修随金娘四处闯荡,她对待法力高强的前辈一向恭敬,此刻见一向冷若冰霜的鲁洁下问,忙恭恭敬敬道:"回禀前辈,晚辈不曾见过。" 鲁洁便不再理她,自己用灵力查探,之后对洛涓淡淡道:"死了最多两天吧。" 洛涓沉吟着:"万师姐之前说,她和金前辈之前独自待的也是这样一个林子……" 万菲尔点头道:"是的,几乎一模一样,也是这样的树,这样的叶子……但不是这一个,我之前折断了一片叶子,让师父垫着坐,那地方一直没有长出新的小叶子来,这个树林里并没有哪片叶子被折断,我们也没有在树干上做标记……" 洛涓点点头:"因此我猜测,这里绝不止这样一片树林,也许也不止两片……" 鲁洁和万菲儿都点头赞许,在金娘和万菲儿之前,还有一批修士进来过,这些人既没有出现在金娘她们的树林里,也没有出现在洛涓他们的树林里…… 这地上的死人,也许就是他们当的一个。 "……有可能,在某种条件下,不同树林之间的人会进行置换……"洛涓说。 就像万菲儿和萧瑜突然的置换一样。 可是条件到底是什么?难道只是随意的吗? 还有,万菲儿和萧瑜是两者置换的,可这死人又是跟谁换的? 这里原本根本没有人啊! 也有可能,死人,不作为活物,置换的对象也就不是活人……也许是一块地上的石头,也许是一截树干…… 死人在此终究不雅,鲁洁用法术在地上轰了个坑,对万菲儿吩咐说:"把他埋了吧。" 话音未落,鲁洁突然凭空消失了。 剩下两个女孩儿大吃一惊,洛涓甚至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简直不敢相信。 鲁洁这样一位金丹圆满半步元婴的修士,法力之深,能力之强,对于她们二人而言,那是高山仰止一般的存在,居然在毫无动静的情况下,就这么被传送走了? 虽然有萧瑜和那个死人的前车之鉴,但是当面看到一个活生生的金丹修士"被消失",场面还是太震撼了…… 洛涓本已为了萧瑜焦虑不堪,此刻更是雪上加霜。 但她还是努力思索到底怎么回事:鲁洁被传送走,但并没有新的人被传送进来,也就是说,这种传送不一定是置换的。 可鲁洁到底为什么会被传送走呢? 难道一切仅仅是随意进行的? 萧瑜被传送走,换回了万菲儿,可以说,也许是因为他使用御剑术,破坏了这里的规矩。 鲁洁是为什么? 因为她把地面砸了个大坑吗? 还有那个突然出现的死人…… 万菲儿说她之前折了一片树叶,她的传送,会不会和这个有关呢? 线索混乱而诡异,洛涓企图从里面抽丝剥茧,找出最关键的问题,可一时之间却找不出关键所在。 就在她低头沉思,烦闷不已时,万菲儿突然在旁边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道:"小师妹,你身上还有多少辟谷丹?" 虽然还是原本的声音,但她的语调语气完全变了,轻慢而不怀好意,就好像她当初在地牢里对着那些试毒的人一样。 洛涓抬头看着她。 万菲儿看到洛涓一脸怔怔,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样子,不由轻笑道:"连一个金丹修士都说没就没了,你以为咱们还能出得去啊!你我又不能辟谷,能活多久,还不是看身上有多少辟谷丹?" 她指了指地上的死人,继续不怀好意地笑道:"你看这个,分明是被自己的同伴杀死的……我看了,连他身上的储物袋都不见了……你我师姐妹一场,我也不想杀你,有多少辟谷丹,你就自己拿出来吧!" 洛涓没想到万菲儿变脸变得那么快,鲁洁刚一消失,她就算计到自己头上来了……反应不可谓不快。 自己也确实不是万菲尔的对。 好在自己还有一个玉坠空间能够躲藏。 但不到最后关头,她也不想使用。 她身上有一个掩饰空间用的,最差的小储物袋,还是当初跟着金娘在萧府的时候置办的,像辟谷丹这样平时最为廉价无用的丹药,还真就装在那里。 她伸想要掏出来)扔给万菲儿,万菲尔喝道:"慢着,直接把整个储物袋扔给我!" 洛涓白了她一眼:"万师姐胃口倒不小!"里却乖乖地依言把储物袋解下,整个扔给了她。 万菲儿看她乖乖听话,也不计较小姑娘的白眼,笑嘻嘻道:"真乖,师妹,以后也要乖乖听话哦!" 洛涓的储物袋本来就是掩人耳目之用,里头除了两瓶辟谷丹,几锭金子,和她在路边无意挖到的一些不值钱的灵植。法宝之类珍贵的物品,自然是要收在空间里的。 洛涓把储物袋扔过去的时候,还顺便把自己上面的神识标记给抹掉,省得万菲儿强行抹掉,自己还得受点伤,万菲儿一边把自己的神识探进去取东西,一边夸她"上道"。 可等她把储物袋里的东西都掏出来时,脸色却黑了黑,道:"师妹,你也太穷了!" 好在两瓶辟谷丹数量还颇为可观,万菲儿喜滋滋地收了起来,又夸她说:"辟谷丹带得充足,倒也是一件好处。" 鲁洁本来因为洛涓年纪小,不忍心让她去面对死状可怖的死人,才指使万菲儿去埋葬,这会儿万菲儿自然毫不客气,指使着洛涓去把那死人埋了。 技不如人,洛涓也只好暂时忍耐,再说她也不怕什么血肉模糊的死人,倒是让她想起了和二伯娘伏击刺客的那天夜里,那个被自己的木刺深深刺穿在木榻上的刺客。 现在想来,恍若隔世。 就这样,洛涓和万菲儿二人在这片树林里又过了二十多天,万菲儿一天比一天颐指气使,洛涓自然只能忍气吞声。 因为前途未卜,局势不明,危险会来自哪里都不知道,两个人的情绪都不太好,万菲儿有时候憋闷起来,就会把洛涓大骂一顿,若非洛涓应对得法,恐怕现在已经动打她也未可知。 她还逼问洛涓鲁洁教给她的修炼之法,洛涓捡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掐头去尾告诉她,万菲儿灵根本来就不合,经过洛涓的加工,自然更加学不会了,便屡屡暴躁发怒。 洛涓掌握着节奏,看她怒意控制不住了,便透给她一点真东西…… 饶是如此,洛涓也渐渐扛不住了。 这一天她正在考虑是不是要躲进空间里去,突然眼前便一花。 就和当时她与鲁洁萧瑜二人一起,被金光卷进这个秘境使眼前一花的感觉一模一样。 她立时便醒悟过来:这一次被传送的是换成自己了。 面前依然是那一片熟悉的羽状树林,但是洛涓知道这不是自己原先待的那一片了。 万菲儿也不在身边了。 她正打算查探一下周围的环境,看看这里是否有人,突然听到一点动静,转脸看过去,便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叫:"有新的人来啦!是个小姑娘!" 呼啦啦跑出来四个男子,有老有少,有胖有瘦,把她围住。 其一个壮年男子似乎是领头的,粗着嗓子道:"小丫头,把你的储物袋交出来!有没有辟谷丹?" 洛涓看他们,除了一个少年和自己修为相仿,其余人修为大概和万菲儿相差无几,几乎都是在化炁初期或期,但他们的年龄比万菲儿可要大得多了,这样的年龄,这样的修为,显然不是资质不佳,就是没有传承,再看看他们身上的物品衣着,显然是散修无疑。 还是比较穷,混得不太好的散修。 即便如此,她也远远不是这些人的对,只好先示敌以弱,装作惊慌状,道:"我,我的储物袋已经被人抢走了……" 那几个散修大为失望,道:"你已经去过别的树林了?" "也是,这么弱,当然会被抢走……" "唉,没用了,这小姑娘怎么办?" "杀了呗!留着也没用……" 其一个五六十岁模样,留着花白长须的拈须道:"莫杀,莫杀,虽然年幼,修为低微,留着采补也聊胜于无……" 其余男子哄笑:"不错,不错,嫩有嫩的好!" 听着这些污言秽语,洛涓的眉毛已暗自竖了起来,怒意上涌,她也没想到刚刚摆脱了万菲儿,竟然落入了更加不堪的境地。 敌强,我弱,看来只能躲进空间里去了。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一声清叱长吟,一道紫光掠过,那花白胡须的老头就被当胸一剑,穿了个透心凉,周围的人都没能反应过来,被鲜血溅了一身,这才惊叫怒骂开来…… 洛涓只觉得这紫光熟悉异常,回头一看,阔别了四五十天的萧瑜风采依旧,一身银紫长衣,发如墨染,正在已经回到他脚下的飞剑上,剑上一滴血也没有留下。 更加令她不敢置信,惊喜莫名的,是萧瑜身后的人。 长身玉立,略带沧桑。 那是……舅舅!) 第73章 相遇 萧瑜和舅舅二人,在周围一众猥琐男散修的衬托之下,真如天神下凡一般,光彩夺目。 舅舅还是当初的模样,身材颀长,瘦削而有力,模样英俊,薄唇紧抿,眼睛明亮,只是下巴上带着胡子茬,比起当年要显得沧桑落拓一些。 看到洛涓的时候,他的眼睛骤然又明亮了一倍,仿佛拾回了丢失已久的宝贝。 他跟在萧瑜的身后,萧瑜驭剑带着他,萧瑜年纪还小,身量不足,舅舅个子高,比萧瑜高出将近一个头。 舅舅充满年轻男子向成熟男子过度时的魅力,这种魅力被他充满力量,劲瘦的身材烘托得格外摄人,但萧瑜的风采并未为他所夺。 萧瑜的五官漂亮得无可挑剔,充沛的灵气使这个半大不小,渐渐脱去孩童气息的少年看上去莹润如玉,夺目如宝石,而又有一种少年独有的傲然锐气。 再精美的法衣穿到他身上也只能成为微不足道的陪衬。 如果说舅舅是一把锋利的,见过血的剑,萧瑜就是一把剑修们梦寐以求的仙剑。 那一瞬间,不只是舅舅的眼爆发出惊喜和欢乐,面无表情的萧瑜同样用突然间明亮起来的眼睛表达了他重逢的欢喜,那明锐如星的双眸一霎那也仿佛燃烧着惊喜与欢乐的火焰。 但他们俩谁都没有出声叫她,也没有直接表现出惊喜来,实际上,洛涓都来不及多想,留给她观察和惊喜的时间实则只有一刹那,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在那些男散修们纷纷惊叫怒吼,法宝的光芒此起彼伏地亮起时,洛涓只感觉到一阵风掠过,一道无形的灵力卷过她的腰,将她凌空卷起,她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落入一个怀抱,怀抱宽厚有力而熟悉,让她立时想起了那亡命一夜趴伏在舅舅身后的温暖,连深夜的逃亡和颠簸也没能让她恐惧…… 那是她从小幻想父亲的怀抱…… 如果没有那一夜,没有遇到舅舅的那几天,大概她根本不会有勇气支撑到现在吧 洛涓觉得脸上有些湿,背轻触,原来自己不知不觉就落下泪来。 她被萧瑜的灵力卷上来,交付到舅舅的怀。 而萧瑜在他们身前驾驭着飞剑,躲避着层出不穷的法宝,躲避不掉时,也会用自己的法宝或法术结结实实地防御住。 远处又奔来一个男修士,修为远胜过这起初的几个,法宝是一块黑色的石头状的东西,祭起来声势惊人……在一堆五颜六色的法宝光芒里显得非常突出。 萧瑜并无一丝胆怯,飞剑前突后退,倏乎来去,漂移折飞,惊险万端。 法宝与法术的碰撞,耀眼的死亡光芒,在前后左右不时地亮起。 可她一点也不怕。 她在意的人都在她身边,与她生死与共。 实际上,尽管现在生死未料,被困日久,周围还有群敌环伺,她从来没有感觉到如此安全过。 她并不知道,此时此刻在旁人眼,她双眸明亮,脸上带着愉悦的微笑,和整个场面格格不入。 她只知道她现在身后的怀抱温暖而安全,身前的小小少年,身形虽然毫不伟岸,挺起的背脊此刻却如此自信可靠,他的飞行似乎每一步都经过精密的计算,敌人行动的轨迹全在他的预料之,绝不会出丝毫差错…… 再惊险的飞行也是一种以无厚入有间的游刃有余。 他的黑发飞扬在空,如一匹铺天盖地的绝美丝绸,闪烁的光芒是强者才有的勃勃生,华丽到令人心动。 他果然也就这样带着他们摆脱了敌人的围困,脱困时清啸一声,如游龙归海,猛虎回山,闻者顿觉心胸一畅…… 摆脱了敌人的飞剑,在羽毛树林自由穿梭,如游鱼一般灵巧,最后终于在一处降落下来。 这个树林和她们之前的基本一模一样,实则也并不很大。 洛涓在高速飞行开不了口,这会儿跳下飞剑,终于可以说话了。 她有许多话想问萧瑜,却有更多的话想问舅舅,一时间简直不知道向谁先问才好,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这感觉实在有些微妙的幸福,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舅舅便也忍不住温声笑了起来,大轻轻放在她头顶,微笑道:"涓儿,你长高了。看到你无事真是太好了……舅舅无能,一直没能找到你……" 他硬朗而内敛的面容上笑容有些感慨有些释然,带着一些当年没有的无奈和沧桑,那是一种自知自己无能为力后不得不承认的无奈,对于一个武艺高强,御下有术,从来自信,做过很多别人做不到的事的年轻贵族男子而言,这种承认十分残忍。 洛涓还小,体会不得那么多,这一瞬间却)也鼻子一酸,牵着舅舅的袖子道:"舅舅,你当年受伤了吗?后来怎么了你去了哪里?"她微微仰头看着他,声音温柔而急切,这急切是不由自主想要打断舅舅的自伤而起的。 张云麒低头看着她温柔明丽,越来越肖似姐姐的面庞,心一暖,道:"那日舅舅受了点小伤,侥幸逃脱,因为下也死得只余二人,实无力再救你……"说着,他愧疚地看着洛涓。 洛涓想起当时满地的人头,眼一热,落下泪来。 那些人都是活生生的,舅舅忠诚的下属,又怎能没有感情?舅舅当时,是怎样的心情? 舅舅轻描淡写说小伤,却又说无力救她……以他性格,真是小伤岂会无力?还不知道受了多重的伤…… 她的眼泪一滴滴落到土上,渐渐愈来愈有控制不住之势,眼看就要转成嚎啕大哭…… 张云麒不大会哄小女孩子,一时有些无措,萧瑜伸握住她一只,一边拿出一块帕子给她擦泪。 洛涓也记挂萧瑜,把他晾在一边心微微愧疚,此刻见他关怀自己,连忙把泪擦干。 张云麒又愧疚地摸摸她的头,道:"因敌强我弱,又想着你爹终究暂时不会杀你,只好暂且远遁……我当年云游时接触了一二修行之人,便想着要对付你爹,只能从他们设法,伤略好些,就去找他们去了……" "他们行踪不定,远隔千里,我费了半年多才得以找到他们,他们二人倒也仗义,答应相助于我,只是因为他们修为也不高,怕不是你爹的对,又设法做了些准备,待我们赶到嘉宁关,却听说你爹带着你们姐弟回老家了,我们又赶到了洛家镇,却听说你无故失踪……我想定是你继母害了你,就把她抓了起来,拷打一番之后,她赌咒发誓说不是她害的你,我想就算不是她害的你,这贱妇也害你不浅,便顺把她杀了……" 洛涓一怔,道:"什么?" 张云麒讶道:"什么什么?" 洛涓颤声说:"舅舅,你说你把宁氏杀了……" "嗯。" 洛涓有些无语,修炼有成之后,回去找宁氏报仇也是她的精神支柱之一,想不到宁氏竟然被舅舅随杀了…… 当然,舅舅是为了她这个外甥女报仇,完全有权力杀死宁氏,但她却有了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那种轻飘飘不着力的感觉。 张云麒皱眉看着小外甥女儿,忽然恍然大悟:"……哦,你是嫌我杀了她,你没法再回去向她报仇了是吗?"他破颜一笑:"傻孩子,不是还有你爹吗?难道因为那是你爹,你就不报仇了吗?" 洛涓点点头,对,还有她那个狼心狗肺,不配做父亲的父亲,总有一天,他的帐也得跟他算一算。 张云麒又说:"……杀了你继母之后,却无论如何也得不到你的行踪,后来打听到你可能去了望月宗,我们又去那里找你,还听说带你去的那个供奉也在道失踪了……望月宗的人说你们根本就没去……可把我急死了,然后就满天下乱找,想不到今日倒意外重逢……" 洛涓正要问他为何在这里,就见到两个道士打扮的男子走了过来,其一个胡子头发雪白,但脸上没有一丝皱纹,另外一个却是一个身高八尺的大汉,两人穿着鹤氅和道袍,前者精致异常,后者则异常邋遢…… "胡道长,宗大哥,"舅舅向他们热情地打招呼,又对洛涓说:"这就是我跟你提到的那两位高人,他们一直陪着我找你,可谓情深义重……半年多前我们到了附近,有一拨其他的散修,想要来探一探这金光湖,看看湖底有没有密宝。他们邀请我们也参加,我们便答应了,结果就被困在此地,一开始还好,后来就开始内讧,为了多抢辟谷丹,尽量多活些时日,开始五成群,拉帮结派,刚刚你看到的那些人,这是里头最厉害的一派……我们人少,不是他们那帮人的对,一直东躲西藏,费力应付,这里的树林不知道为什么,每个月都会把一个人传送到别处去,也有可能把他传送回来,乱八糟的……好在我和胡道长宗大哥人运气好,从来也没有被分开……一个月前我们差点着了对方的道,幸好这位小兄弟恰好传送过来,解了我们的危……" 洛涓注意到舅舅看萧瑜的眼神,颇有些欣羡。 萧瑜年纪小小,却是周围这些人当修为最精深的。怎不令人羡慕? 在修士之,天赋和出身实在是太重要了。 萧瑜终于能接上话了,他含笑对洛涓道:"那天我飞着飞着,突然到了片树林里,还见到了一个熟人……你猜是谁?" 洛涓心一动,道:"金娘" 萧瑜笑道:"真聪明。……后来又过了一个月,我就来了这里,缘巧合还帮到了这位……" 那姓宗的大汉突然拱,瓮声瓮气道:"是救了我们……大恩不言谢。") 第74章 话别时 原来萧瑜当时传送过来,恰好遇到舅舅他们被人围攻,敌强我弱,敌众我寡,正在不支之时,萧瑜从天而降。 萧瑜不是爱管闲事之人,何况初到此地,情况不明,但是当他打算甩手不管时,张云麒等三人已经到了绝境,那姓宗的大汉大叫了一声:"胡老哥,张兄弟,咱们同生共死在此处倒也痛快!只是可惜了,张兄弟,还不曾找到你那外甥女儿……" 萧瑜听得此话,心中一动,他熟知洛涓身世,知道她一直想寻找舅舅,又听得这人说外甥女儿,便往这上头想了想。虽然觉得未必真能如此之巧,但看着三人也不像奸邪之徒,就想着帮他们一把,也无妨,万一真的是呢? 对方的修士虽然人多,修为最高的也不过是化炁期而已,萧瑜虽然年纪尚小,但修为犹在这些年龄已经能当他爷爷到叔辈的散修们之上,何况他所习的功法比起这些没有传承的散修来高明何止百倍?身上还带着半个萧家的密宝珍藏…… 所以几乎没有费太大的力气,他就成功解救了这三位,结果一问之下,对方那英俊精悍,气敛态闲的年轻男子还真就是洛涓的舅舅。 天下之事,竟能一巧至斯! 洛涓连忙郑重向他道谢:"萧瑜哥哥,一向得赖你照顾,这次又救了我舅舅,比救了我自己的性命还要紧许多……"她一时之间还没有什么能够报答他,便只能如此道谢而已,清丽明媚的小脸上有些赧然,宛如明玉染上了霞光。 萧瑜瞥了她一眼,这一眼类似于白她一眼,又有着说不出的亲昵,配着他天生斜飞的漆黑凤目,叫洛涓看得愣住了,只觉得佚丽异常,宛如一句忽然间就能沁人心中的诗句名篇,叫人止不住的心动。 好在萧瑜只是这么瞥了她一眼,便把目光收回,未曾及时发现她的异样。 洛涓努力收束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转移话题去向舅舅那两位修士朋友道谢,感谢他们古道热肠,急他人所急。 那胡道长微微一笑,受了她的礼,但并不言语,姓宗的大汉却十分善谈,道:"世人皆道我们散修如缝隙中的鼠类一般蝇营狗苟,只求能保得性命,希图更进一步,却不知我们散修之中亦有热血之辈,向往古君子之道,为了知己可以纵横千里,蹈火赴汤……" 洛涓诚恳地表达了自己的敬仰之情,又转身笑着问舅舅张云麒:"舅舅,既然与修士为伍,又能一行千里,又能探此密境危地,想来舅舅也是身具灵根,已经开始修行了?" 张云麒脸色却是微微一暗,道:"我并无灵根。" 洛涓颇觉诧异,道:"舅舅武艺高强,涓儿早已深知,可这一路过来,观舅舅所能,却已远超武学宗师,难道竟然不是术法?" 张云麒略微咳嗽一声,道:"也是机缘巧合,去洛家镇找你时,恰好救了一个少年,那少年姓戚……" 洛涓听到姓戚,心中一动,又惊又喜道:"莫非是……" 张云麒点头道:"正是你那二伯娘的亲弟弟。我把他送到他姐姐处,他们姐弟俩为了感谢我救命之恩,传我以武入道的修炼法门,我便一路走,一路修炼,过了大半年,才侥幸摸到了门槛……" 洛涓大为惊喜:"那是二伯娘族中不传之秘,舅舅可谓福缘深厚了……戚家祖先曾经出过大能,这以武入道的秘法可以算得上极高深的功法了,只是需要极高的禀赋悟性,十分不易,据二伯娘说,他们族中千年以来,也只有几个人,没有灵根,得以以武入道。想不到舅舅竟能轻易做到!这真是……"一向口齿灵便的洛涓,也高兴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张云麒其实也不过二十多岁,虽然因为自幼便要靠着自己整顿家业,养成了内敛多智,雷厉风行的性子,内心毕竟年轻,听到心爱的外甥女儿如此夸奖自己,也忍不住露出笑容,道:"若有所成,倒要好好谢谢戚家姐弟!" 洛涓点头道:"二伯娘有侠女之风,干脆飒爽,有恩于我,将来我也需报答……" 张云麒又问及洛涓别后情形,洛涓便捡着要紧的一一跟他说了,洛涓的经历堪称波折惊险,舅舅听了时而紧张,时而皱眉,时而大笑,另外二人也听得入神,胡道长说:"张兄弟,你这小外甥女儿小小年纪,经历倒比大人还要丰富……" 宗大汉说:"何止比寻常大人,就是比起我们这些已经活了七八十岁的修士来说,也算得上十分丰富。" 萧瑜则坐在旁边,一直微笑着看着她,认真倾听她说话,那些他们一道经历过的故事,从她口中说出来,又有了不同的视角和新意,娓娓动人。 最后舅舅问了洛涓灵根,得知她灵根竟如此杰出,堪为不世出的人才,舅舅大喜过望,道:"我们张家中兴有望!" 要想成就大能,中兴一家,光有杰出的灵根还不够,还需要好好筹谋,觅得名师,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才能脱困。 现在已经知道的树林,就已经至少有三个,但是据舅舅他们三人搜集到的信息,敌对方被传送走的有七八个,而这七八个人当中,又有三人被传送了回来,舅舅他们曾经抓了对方的人来拷问,得知这七八人当中被传送到了同一个树林的只有二三人…… "如此说来,"洛涓道,"我觉得这里的树林数量不多,也不少,应该在六个以上,十个以下。" 萧瑜点头表示赞成。 "可是这样传送来传送去,到底有什么目的呢?"洛涓问,"我们又到底在什么地方?" 萧瑜沉吟道:"我这些日子打听过了,这里被困的修士,几乎都是看到了那张大嘴,然后被一阵金光传了进来。和我们一模一样。" "是以我想,咱们如今会不会是在某一只特殊的妖兽体内?" 不只是洛涓,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显然,这个猜测,萧瑜在洛涓到来之前,并没有跟任何人提过。 洛涓脸色有些难看,道:"什么样的妖兽会是这般?……我们,我们又在它身体里什么地方?" 姓宗的大汉大笑道:"外甥女儿多此一问!既然咱们都是被那张大嘴吞下来的,自然都在这妖兽的肚腹肠胃之中……哈哈!" 他本是开个玩笑,萧瑜却没有笑,反而认真地点点头道:"有道理。" 姓宗的大汉一愣,道:"不会罢,难道这些奇怪的树林就是那妖兽的肠胃?可它哪来那么多肠胃?" "胃多何足奇?"萧瑜淡淡道,"牛尚有四胃,何况妖兽?" 萧瑜又说:"我本来并未往这上头想,但是这里八个被传送走的人中,有七个是到一个月了才被传送走,唯有一人不是……那人当时是在地上挖坑,结果一下就被传送走了,并且再也没能回来……" 洛涓想起自己有意拜师的鲁洁前辈,突然被传送走,也是因为在地上挖坑,脸色不禁多维难看。 "假如说我们现在是在妖兽体内,我们所处的树林,不过是他的一个胃,那么他们这样挖坑,自然会弄疼了妖兽,所以被传送走了……" "假设现在羽状森林一共有八个,这般每月一次互相传送,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洛涓蹙眉道。 "应该是为了消化。"萧瑜道。 第75章 冲破 洛涓沉吟着,萧瑜的猜测虽然匪夷所思,但细细想来似乎没有什么破绽,也许就是事实,他们真的在一只巨大无比的妖兽的胃中,这妖兽有八到十个胃,误入的人们进入了其中一个,然后每隔一段时间又会被传送到别的胃…… 萧瑜说是为了消化。 也许吧,这些树林看上去一模一样,但也许实际上是不一样的,在每一个胃中停留一段时间,消化的是不同部分,传送几次之后,大概就会被消化吸收掉…… 甚至可能他们把这位看成一模一样的树林,也只是一种幻觉。 洛涓想了想,问萧瑜:"你眼里看上去这附近是什么模样?" 萧瑜微微觉得诧异,随即就明白了她的用意,于是十分配合,特别详细地跟她描述了一遍自己眼中的情形。 确实与她所看的无异。 周围的人也是。 看来,即使有幻觉,也是针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幻觉。 洛涓又提及之前被传送到她们的树林的那个死人,问他们道:"可是你们这里传送过去的?" 三人仔细问了那死人的形貌,舅舅便皱眉道:"这人确实是和我们一道进来的,可进来不久之后,他就和别的人一起被传送走了,之后再也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死的……" "想来也是被人抢夺辟谷丹……"洛涓喃喃自语。 "你当时可曾看看他是死了多久的样子?"萧瑜问洛涓。 洛涓思索着道:"我说不好,大概一两天?" 姓宗的大汉道:"之前咱们这里也死过人,那个挖坑的就是为了想要埋他的朋友,后来就没人敢挖坑了……" "那些尸体呢?"洛涓问。 胡道长道:"说来也曾引起过恐慌,只要有人死了,到了第二日,尸体定然不见……他们都猜测说这里有什么怪物食尸……也正因为如此,后来争斗才缓了下来……大家不再往死里拼……毕竟不知道这里还有什么危险。我们也正是因此才得以相安无事。" 舅舅点头:"这还是我们第一次听说有尸体被传送到别的树林。" 洛涓道:"真是挺奇怪的,按理说,人都死了,该直接消化吸收了……为何还传送来传送去?" 大家都不解。 既然想不明白,暂时也就不想了,还是商量如何脱困更加现实。 洛涓问舅舅:"你们这半年多以来,可曾去白雾中试探过?" 张云麒点头道:"去过,那会儿刚来,大家伙儿分批去的,结果不是失踪了,就是莫名其妙又回来了……" 萧瑜说:"失踪的那些人估计和我一样,被传送去了别的树林。" 张云麒道:"不错,甚至也有别的人被换过来,只是不多而已。在萧公子来此之前,也曾有两人被传送来,其中一人,就是我们的人去白雾中探险,当时是和宗大哥一起去的,走着走着,就被换了人……" 老宗插嘴说:"没错,当时把老子吓了一跳,差点没把他当成妖怪打死……" 胡道长道:"这人后来很快又被传送走了。据说,他是和他的师兄一起来湖底探险,和我们几乎一样被卷了进来,他们在这里已经待了两年多了……这是我们所知道,在这里待的时间最长的。" "更长时间的可能已经被消化吸收掉了。"舅舅道。 "是啊!"老宗感慨说,"照理说,这湖中金光表现得宝光莹莹,哪个修道的看了,不想来试试能不能捞到点机缘?以前玩的人肯定不少,这些去陆奇陆奇人哪里去了?" 萧瑜道:"这白雾可能是个关键……" 洛涓道:"我有个猜测……" "倘若说这些树林都是妖兽的胃部,我就怀疑这白雾只是胃部外面一层薄薄的保护,并不是我们看上去那么无边无际,我们其实一直在白雾里绕圈子,那些又走回来的,是绕着绕着又回到了里边,而那些传送走的,是绕着绕着绕出去了……" 她把自己的猜测,以及自己和鲁洁,万菲儿走回去的经历细细说了一遍。 张云麒夸奖她:"涓儿好生聪明!猜测虽然大胆,说的却是有理有据,很有道理……" 萧瑜道:"我也觉得,这可能就是事实。但这白雾边缘有传送之力,即便我们到了那里,也会被传送到别处,一时却没有太好的法子。" 大家都沉默不语,冥思苦想。 然而还真的是没什么法子。 除非是精通空间之能的高阶修士,普通修士对这种传送是毫无办法的。 而在场的修士显然距离这种境界还远得很呢! 讨论不出什么名堂,大家有些沮丧,各自去修炼打坐。 萧瑜拿了两个低级的小型随身洞府出来,放开都是一座两三间的房舍,看上去都是乡野村居,野趣盎然,实则都是经过精心设计,连一垛稻草的摆放都是恰到好处。 萧瑜请老宗和胡道长住那座两间的,他们三人住另外一栋。 树林里没有足够的空地,他们也不敢随意砍伐那些奇怪的树,两处房舍都被放在白雾和树林的交界处。 进去之后三人各择了一个蒲团打坐,这随身房舍还带有聚灵阵,修炼效果还要更好一些。 各自修炼了一阵子之后,三人又聚到一起商议。 洛涓提到了自己对鲁洁的担心。 现在被困在这里的,修为最高的大概就是鲁洁,可鲁洁已经不知道被传送到哪里去了…… 无论是出于对她的担忧,还是出于脱困的需求,当务之急,最好能找到她。 洛涓和萧瑜对视了一眼,就从对方眼中找到了和自己一样的意思。 萧瑜先开口:"确实得设法找到鲁前辈……" 鲁洁与他母亲有旧,对他也不能说不关心,于情于理于公于私,萧瑜自然不希望她出事,何况,这也是他和洛涓公认为比较适合洛涓的优秀师父人选。 可是,该怎么找他也没有头绪。 洛涓突然朝他眨眨眼睛,微赧地笑了笑:"还记得我那些金灵蜘蛛吗?" 萧瑜怔了怔:"好久没见了,那些蜘蛛如何了?" "长大了一些,"洛涓道,"我都一一彻底收服了。" 她接着解释自己为什么突然提起金灵蜘蛛:"……当时你突然被传送走,我怕自己和鲁前辈也会失散,就在她身上放了一只金灵蜘蛛,那蜘蛛颇有灵性,与我心灵相通,我可以通过心灵标记来定位,若是中途能不被传送走,要找到她并不难。" 顿了顿,她又说:"我感觉她离我们其实并不远。" 张云麒不知道鲁洁的事情,萧瑜跟他略微解释了一下,听说对方是一位金丹圆满的大修士,并且有意收洛涓为徒,灵根功法又十分相合,不禁大喜,也十分积极地帮着想法子。 他略微有些迟疑,道:"我们习武之时,讲究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倘若,能够抢在那里的传送法术发动之前就脱离范围,是不是就可以破开僵局?" 张云麒本来是一个十分自信的人,可他对于修道一途毕竟所知寥寥,所以也只能迟疑着说了自己的建议,洛涓看了不免有些心酸,可这世事就是如此,任凭你是如何的贵胄公子,公侯千金,武林高手,人中之龙,到了修道者面前,也只是蝼蚁之中较为强壮的而已…… 舅舅其实已经算得上幸运,他出身高贵,外貌才干无不是上上之选,习武的天赋也强,年纪轻轻,已是武林高手,最幸运的是,虽然没有灵根,却意外得到能够以武入道的法门,而且竟然成功了! 这可是数百年才得一见的! 以他的心性,悟性,能力和机缘,假以时日,舅舅应该也能成为一方大能吧? 萧瑜听了张云麒的建议,却是郑重仔细地斟酌考虑。 "如果我的飞剑足够快……还得知道那传送法阵何时发动……快速这一点倒也不太难,可以贴一张十倍速度的神行符……" "我有办法知道传送何时发动。"洛涓道。 她抚摸着自己胸前的白玉吊坠,道:"这几次传送,我发现了,只要距离我比较近的地方,有空间法术发动,它就会微微颤动……" 萧瑜双目一亮,道:"这也有可能,毕竟它本身就是一个高阶空间法宝。" 这个吊坠空间的事情,又是舅舅不知道的,洛涓细细跟他解释了一番。 这个吊坠其实是洛涓的生母张氏留下来的,是张家的嫁妆,张云麒也有印象,道:"这是你外婆,我和你娘的母亲留下的,小时候我也曾见过此物,没想到竟大有玄机。" 洛涓说:"要不然舅舅拿回去吧。这本来就是张家的东西。" 张云麒摇头:"母亲生前就说好,此物传女不传男,要留给姐姐当嫁妆,将来也要留给姐姐的女儿,何况它在我们家那么多年,也没有人发现个中玄机,到了你手里却发现了,可见它实在与你有缘……" 这样一来,两个条件勉强都能凑合上,萧瑜和洛涓决定要冒险试一试。 萧瑜的飞剑上站不下那么多人,何况负重大了,也很影响速度,张云麒主动提出来,他不去了,就让萧瑜和洛涓二人前去,他和老宗以及胡道长在这里等候。 "你们若能寻到法子,回头再来找我就是。" 其实,她知道,也有省得拖累他们的意思。 可此时确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她留了一只金灵蜘蛛给舅舅,预计到时候再用这个回来找他。 萧瑜放出飞剑,洛涓跳到他身后,两人便准备出发。 舅舅和老宗,胡道长三人目送他们,洛涓回头望,舅舅站在三人的最前头,背后是那羽毛状的树林,不远处是那屋舍,舅舅神色淡然,胸膛和腰背笔挺,让洛涓又看到了他当年作为家主的雍容,高傲和担当。 洛涓突然明白为什么当年刚见面自己就这样愿意帮助萧瑜,因为萧瑜和舅舅很像,也有着这样身为家主的雍容,胸有丘壑的淡然内敛,藏在骨头里的高傲…… 第76章 脏腑 洛涓站在萧瑜身后,高速飞行的飞剑,一下子扎进了茫茫白雾之。 再回头,舅舅他们已经看不见了。 洛涓心微微怅然,这样冒险,生死未卜,能不能再次见到也未可知,但若是不冒险的话,他们所有人的结局大概只能变成湖底的枯骨吧! 目送他们离开的舅舅,不知道心里又该是何等的难受…… 只是这么一瞬间的怅然,她就将目光撤回,坚定地直视着前方的白雾,大部分的视野被萧瑜的背影所占据,他那泛着隐隐银光的法衣是一种灵绡所织,织得厚重密实,颇有筋骨,但又因为仅仅是一层丝织物,到底还是垂坠贴身的,少年微微单薄的肩胛骨和背部挺直的轮廓隐约可见,给这流光溢彩的织物,增添了一种脱俗的隽丽,配着他一头光泽乌黑如鸦羽的头发,佚丽而高贵。 "抓紧我的腰。"萧瑜快速地低声说。 一会儿要加速了,洛涓修为低浅,未必能站得住。 洛涓和他本来就不太避讳,依言十分自然地上前搂住了他的腰,萧瑜用防护法术和法宝层层将她护住,少年略显清脆的声音此刻却沉声道:"紧贴着我,无论何时,不要松开。" 洛涓"嗯"了一声。 飞剑载着这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在白雾飞快地穿梭,萧瑜一直不断地偏向左飞行,洛涓则紧紧地贴着他,体温交互,两人心跳对方都隐约可闻,搏动在这清冷潮湿,充满危险,隐隐透出恶意的白雾之,犹觉出温暖与生命的可贵。 突然间,洛涓低声喝道:"来了!" 反应只在一瞬间,洛涓刚发出第一个音,萧瑜没有一丝迟疑,立即发动飞剑上的神行符,飞剑猛然加速十倍,本就快到会有残影的剑,如今更是超出人肉眼所能见的速度,猛地往前冲,洛涓只觉得似乎有一层什么无形的东西,被他们瞬间冲破。 而这个时候,洛涓的"了"字话音才刚落。 成功了! 比想象还要容易,竟然一次成功! 可洛涓的欢喜还未能到达嘴角,周围的环境就让她按捺下去了。 周围是一片漆黑,只有隐隐的白光,从身后传来,她回首望去,是一大团的白雾缭绕,光并不亮,只是因为周围太黑,才看得清清楚楚。 他俩一出来,就发现了不对劲,周围几乎没有空气,无法呼吸,而且似乎还具有腐蚀性…… 萧瑜的飞剑不怕腐蚀,有法宝护身,一时半会也伤不到他们的肉身,但是不能呼吸……萧瑜是化炁期,可以进入先天胎息的状态,不呼吸也无妨,可洛涓才引气期,不呼吸的状态,她撑不到半个时辰! 因为她必须一直在灵力运转的调息状态,用灵力替代呼吸,供给给她的肉身,自然坚持不了多久。 萧瑜道:"你回空间去吧。" 洛涓皱眉:"不行,我还得给你指路。" 放在鲁洁身上的那只金灵蜘蛛和洛涓有神魂契约,所以洛涓能感知到它的存在和方位,有她指路才能找到鲁洁。 萧瑜想了想,拿出来一瓶丹药,道:"这是同心丹,只要吃下去,十二个时辰之内,能够见到对方所见的,听到对方所听到的,还能在心交流……" 洛涓大喜:"还有这么神奇的丹药?你怎么不早拿出来啊?是不是很珍贵?" 她知道萧瑜身上带了半个萧家的宝贝,这些东西都是日后萧家复兴的家底,让他动不动拿出一些珍贵的宝物确实有些不妥。 "此丹确实罕见,"萧瑜道,"但因为作用很偏门,价值倒也算不上珍贵,只不过……" 他脸上带出了一丝犹豫之色。 洛涓有些急了,"只不过什么呀?"这都什么时候了? 萧瑜又不是什么优柔寡断之徒,这回为何如此?想来这丹药对她或对事情有些损害? "此丹是高阶丹药,虽然不是补充灵力所用,里面所含的灵气还是很多的,你修为还浅,承受起来恐怕会十分痛苦……"萧瑜低声道。 "会死吗?" "不至于。" "会废了修为吗?" "那我就不会拿出来给你用了……" 洛涓释然笑道:"那就没关系啊!如果只是流点血痛一痛,我是无所谓的。" 萧瑜放慢脚下的飞剑,几乎停顿下来,轻轻扶住洛涓肩膀,自己转过身来,面)对着她,目光复杂。 最终他什么都没说,从瓶子里倒出两颗丹药。 丹药是玉色的,每一颗的顶端有一粒小小的殷红,光泽隐隐,香气扑鼻。 "滴一滴血在这上面。"他一边说,一边自己率先从指尖逼出一滴血,滴在其一粒丹药上面那处嫣红处。 洛涓也拿起一粒丹药,照着他的样子,也从指尖逼出一滴血,滴在这枚丹药的殷红处。 萧瑜拿走了她的丹药,又把滴了自己的血的丹药塞到她。 "这是一种鸟的内丹练成的,"他低声说,"是一种罕见的灵禽,叫做同生鸟,此鸟坚贞异常,夫妻同生共死,据说它们就能心灵相通,看到对方所看,听到对方所听……一方死了,另一方也绝不独活。你拿着丹药去空间里服用吧……若是痛得厉害……"他面上现出懊恼的神色,因为此时此刻,他实在也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洛涓不用痛苦就能摆脱面前的危险与困境。 洛涓微笑着看着他,说:"好。" 她确认了一次鲁洁的方位,告诉了萧瑜,就准备进入空间服下丹药了。 打算进入空间的一瞬间,她又抬头看着他笑道:"别太担心我,也别太小看我了。" 许久不曾进来,空间依然如故,依然是女子闺房一般的布置,分成内外间,里面的陈设布置一丝也不曾变动。 洛涓在蒲团上盘膝坐下,将那枚玉色的丹药吞下肚。 丹药刚刚下肚,一股澎湃充沛的灵力就直接涌出,朝向四肢百骸,如巨浪惊涛,冲击着她身上各处经脉,如果说那药力是洪水,她的经脉就是泄洪的小河细流,一瞬间被洪水充塞,经脉仿佛要被撑爆一样剧痛…… 果然……很痛…… 难怪萧瑜又担心又懊恼,洛涓痛得小脸都变形了,却忍不住挤出来一个笑。 她一时间痛得脑子有点糊涂,狠狠地咬了自己的舌头一下,提起精神,去收束引导身体里的庞大灵气。 好在这灵气虽然充沛,却并不霸道,总量也并不过多,引导了一阵子之后,慢慢散到身体各处,难以承受的剧痛也就渐渐缓解了,最终主要的灵气分成了几股,一股沉入丹田,一股上冲心脏,还有一股到达头顶百会穴之后又缓缓地进入了眼睛和耳朵。 她的身体还在因剧痛而颤抖,但头脑已经渐渐清晰,灵气依然在几处盘旋,突然间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她明明身体还在这里,在空间之,却又仿佛附身到了外面萧瑜身上,能看见那周围无边无际,却又在快速后退的黑暗,听到耳边呼啸的风声…… 还不是很稳定,有时候视线又会切换回来。 这感觉太奇怪了。 还是因为灵力不够稳定,她忍痛继续引导着,将超出她能力范围的灵力安顿下来,这时听到一个声音在她心响起:"你还好吗?痛不痛?可有哪里不舒服?" 是萧瑜的声音。 她心一暖,又觉得十分神奇,尝试着在心里问:"还好,你知道我已经服好了丹药?……能看到我周围的东西?能听到我跟你说话?" "能。"萧瑜的声音微微带着笑意,"听你的声音还算轻快,看来没有我想的那么严重。" "嗯,"洛涓道,"没有流血,也没有受伤,只是很痛罢了,这会儿已经好多了。" 她的视野和听力已经能够稳定地附着在空间外的萧瑜身上了,同时想的话,也可以看到空间里的情形,这种感觉有点儿晕,她努力平衡着,一边切换,一边在心里跟萧瑜聊天:"……你这样不行吧?尽看我这儿的情形了,万一有意外,恐怕反应不及……" "这是可以控制的,"萧瑜含笑道,"我几乎不看你那边的情况。" 洛涓说:"我控制起来,怎么那么费劲?" 萧瑜道:"等你修为再深一些就好了……" 这时候疼痛基本已经消失了,情况已经很稳定,洛涓连心情都变好了些,一边用萧瑜的眼睛看着周围,一边感应着金灵蜘蛛的方位,给萧瑜指路,时而还评论一下: "萧瑜哥哥,你看,那边隐隐有一片白光……" "要往那边走吗?" "不是的,还是原来的方向走。……我是说,那片白光可能是另外一个树林,另外一个胃……" "嗯,"萧瑜回答,"说来有些奇怪,你没觉得吗?" "什)么?"洛涓问。 "我一直觉得那些树林都是这妖兽的胃部,可是,为什么胃部里头的环境那么好?不但有空气,还有灵力,竟似乎是刻意给人留出来的修炼环境……" "呃,"洛涓说,"也许是为了把人养肥了再消化?" "这区区一段时间就算修炼又能强到哪里去?何必如此养着?得不偿失……" "嗯,"洛涓道,"确实很奇怪……" "倒像是故意保护一样……"萧瑜有些百思不得其解,"那又何必把人吞进来?以前的人又去了哪里?" 俩人讨论了半天,也没有一个结果。期间倒是又路过两次成团的白雾,想来里面又是两处那样的羽状树林。 除了不断腐蚀着萧瑜的法宝飞剑的不明物质,并没有遇到别的危险。 萧瑜并不放在心上,这种腐蚀力不算太强,他的飞剑完全不怕,法宝上则要随时进行一些检查和防护,不行的时候就要换一件护身法宝。 好在他身家豪富,不要说化炁期修士,就是金丹修士也远远不及。 只有他才消耗得起,要是换个人,说不定早已经被侵蚀了护身法宝,陨落在半途。 至少,若是洛涓,挺不过半个时辰吧。 好在路不远,途只换了两次护身法宝,大概是飞了两个时辰,洛涓就有感觉了。 "我感觉已经很近了……"洛涓突然说。 "嗯,"萧瑜又拿出一张罕见的,能用在他的飞剑上的十倍神行符,贴在自己的剑上。 一会儿想来还要再冲破一层白雾,还需要再来一次之前的配合。 为了能感觉到玉坠的异动,洛涓调息好,从空间出来,依然站到他身后,搂紧他的腰。 然而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却并不是什么白雾。 面前是一个银色的,肉质的,仿佛巨大的菊花,又仿佛是深海的巨怪,形状像章鱼之类的口器……一张一翕…… "这是什么?"洛涓惊呆了。 萧瑜没做声,他也不知道。 "看来,"洛涓一字字地说,"你猜得没错,这真的是一个妖兽……我本来刚才还在想,得多大的妖兽,在它体内还要飞那么久?会不会是你想错了?可现在,这……这分明……" "总是妖兽的某个脏腑,"萧瑜接口道,"和之前那些树林是不一样的。" "是因为挖了地,受到的惩罚?"洛涓道,"那这里可能是真正的消化脏腑了。" "嗯。"萧瑜神色郑重。 他想了想,说:"你别进去了,你回空间去,我把玉坠设法用什么法宝维护在这里……" "不,"洛涓断然拒绝,"你要是出了事儿,我自己一个人也没什么指望,若是躲进空间能逃过一劫,那还不如我和你一起进去,遇到危险时,我可以把你和鲁前辈一起带到空间里去,嗯……说不定这妖兽消化不了我的玉坠子,会把玉坠拉出去,咱们还有一线生呢?" 听到她说"拉出去",萧瑜脸都黑了,板着脸道:"你要跟进来就跟进来吧……" 洛涓道:"不过你有什么能够稳定在这里的法宝,倒是可以拿出来,我再放一只金灵蜘蛛在这里,万一到里面迷了路,找不到出口,还可以靠它。" 萧瑜觉得可行,掏出来一粒空的金珠,不算大,掰开来,正好让洛涓放出一只小小的金灵蜘蛛。他又施了一个凝固术和一个悬浮术,那颗小小的金珠子就悬浮在半空了,一动不动。 洛涓还有点担心,问萧瑜:"这金珠子耐得住腐蚀吗?" 萧瑜道:"放心,放这里五百年都没事。" 安顿好蜘蛛,就该他们俩往前冲了。这回也用不上什么神行符什么配合了,他们观察好这个奇异的肉质器官一张一合的频率,趁着它张开的一瞬间,往里直冲过去。 其实,也不用冲,当靠近到一定距离时,那肉质嘴就会产生一股强大的吸力,直接把他们吸进去。 这强大的吸力甚至让萧瑜控制不好自己的飞剑,一阵天旋地转,周围的环境就变了。 不再是那稀疏的,广阔无垠的黑暗,周围依然很黑,但确实在一个相比之下不算很大的空间,空间里弥漫着一股酸臭气,腐蚀力瞬间增强了十倍不止,萧瑜的飞剑没事,但护身法宝已经被侵蚀得滋滋作响,萧瑜连忙换了一个,这个还自带宝光,能照亮周围的环境,光线强弱和范围还可)以随意调节。 就着这光线,洛涓看清楚了周围的环境,不觉呆了呆。 下方的地面也是肉质的,银灰色,缓缓地蠕动着,身后的边界也是这样的肉壁,地上散落着一些东西,有零零碎碎的枯骨,也有一些已经失去效果或即将失去效果的法宝法衣飞剑…… 偶尔也有两具还没有被消化掉的尸体,他们被一种黑灰色的液体泡着,慢慢地消化。 这儿的空间比起外面无垠的黑暗不算大,比起他们去过的羽状树林还是要略微大一些。 洛涓心里涌出无限疑问:真的是一个巨大的妖兽……这里才是它消化东西的地方,那么那些羽状树林又到底是什么呢? "鲁前辈在哪里?"她说,"咱们去找一找吧!" 萧瑜道:"看那边。" 洛涓抬眼看去,她看到了一团白色,白色隐隐有一个人形,离得太远,却是看不清楚。 萧瑜不需要她要求,便朝着那边飞了过去。 离得近了,定睛一看,果然是鲁洁前辈。 只见她盘膝而坐,杏目低垂,神情端庄肃穆,宛如神女仙子,她身后有一把剑,正是她平时所用的那把飞剑,此刻变大了不少,变得比她还要高,稳稳支撑在她身后。 这飞剑的品质显然并不在萧瑜的飞剑之下,都是难得一见的神兵利器。 而在鲁洁和剑的外面,包裹着厚重的坚冰,形成了一大坨巨大冰块。 显然,鲁洁的护身法宝也用光了,没有办法之下,她的飞剑成了她最后的护身符。 但飞剑毕竟是飞剑,并不是真正的防护类法宝,力量再强大,也不见得用在防护上能护得周全。所以鲁洁又用冰系法术这样将自己和剑层层裹住。 她是剑修,本来法宝就不是太多,可能还真的及不上萧瑜。 "唤醒她吧。"萧瑜道。 洛涓点点头,又道:"我来吧!我的蜘蛛还在她身上,应该更容易唤醒她。" 萧瑜点头应允。 洛涓催动她的蜘蛛,果然,蜘蛛刚刚动了动,鲁洁就睁开了眼睛。 "你们也来了?"她传音说。 萧瑜想了想,放出了一件防御力强大的飞行法宝,一艘小型飞舟。 鲁洁见状,撤掉了周围的层层厚冰,驭剑直冲入他的飞舟之。 一进去,鲁洁就深深地喘了口气,面色有些苍白,她在这凶险的地方已经待了足足一个月了,消耗实在很大。 洛涓和萧瑜向他见礼:"见过鲁前辈,总算找到您了,前辈可还好?" 鲁洁叹口气:"还好没死。"说着从身上摸出那只小小的金灵蜘蛛,递给洛涓,道:"这是你放在我身上的吧?" "嗯,"洛涓有些不好意思,"当时萧瑜哥哥无故失踪,我怕再跟您走散了,便用这个小蜘蛛来定位……幸好有它,我们才能从很远的地方找到这里来……" 鲁洁也不好怪她,只好说一说"难为你们这两个孩子了",又提到了别后的情形:"我那天正要挖坑埋掉那死人,结果突然间,就被传到这个鬼地方来了……这里是个什么怪物的肚子里,恶心极了……" 萧瑜把自己的猜测跟她说了一遍,不够详细的地方有洛涓补充,鲁洁有些吃惊:"你们这两个孩子真是胆大心细,能想到许多大人都想不出来的……不过别担心,我已经搬救兵了,他离得已经不远,不出二日便能到达。" "等到他来了,我们里应外合,管他什么巨兽怪兽妖兽,都要被刺个肠穿肚烂……"鲁洁态度轻松起来,大概是因为到了这飞舟之,压力大减。 洛涓看她收起她的飞剑,不无欣羡说:"前辈,您的飞剑可真好……" "那是当然,"鲁洁傲然道,"我这飞剑是我最好的朋友所铸,她是我生平仅见最强的炼器师……" "一会儿要来的,是她吗?"洛涓问。 "不是,"鲁洁神情暗淡下来,"已经好几十年没见到过她了,她失踪了……" 这艘飞舟的质量不错,坚持了十二个时辰,虽然外壳已经开始坑坑洼洼,好歹还能支撑。但它需要强大的灵力支持,鲁洁和萧瑜轮流向它输入灵力。 第二天,该来的还真的来了,只觉一阵地动山摇,轰然响声由远及近,猛然间,众人头顶爆发出一缕白光……) 第77章 金光蜃 这摇晃激烈得有些超出人的想象,可以说天旋地转,天翻地覆,他们宛如身处一个大圆球里的蚂蚁,因为圆球的滚动,时而头上脚下,时而脚上头下,而且外界还有什么力量在不停地暴力击打这个圆球…… 若非有萧瑜的飞舟,他们现在的处境可就糟糕多了。 鲁洁却露出兴奋之色,她对萧瑜干脆利落道:"注意躲避!保护好这丫头!"自己驭剑而起,人与剑一起化作一道惊虹,朝着头顶上已经微微露出一丝缝隙的白光处冲过去。 声势之大,令人炫目。白金色的光芒将周围的黑暗划得滋滋作响,照亮了整个空间。 洛涓的眼睛一阵针扎般的痛。 她惊叫了一声,捂住眼睛。 萧瑜猛然醒悟,连忙上前挡住,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肩上,两指轻按在她的晴明穴,一道极为温和的灵力慢慢进入,温养着她受损的眼睛。 萧瑜比她高一些,她伏在他肩头高度正合适,虽然微微羞涩,却又觉得安全,眼睛在他的灵力安抚下,渐渐消除了痛楚,恢复了舒适……而头顶之上,飞舟外面,正爆发天崩地陷一般的巨响。 轰隆…… 卡兹…… 当,哐当…… 啾…… 说不出来的声音,像爆炸,像金属碰撞,像巨兽啃食,像有什么超出人类耳朵所能听到的声音在尖叫…… 萧瑜脸色沉重,指挥着飞舟不停地闪躲,而洛涓干脆就这样被他护在怀里,慢慢恢复。 空间在整个扭曲,地上的尸骨法器随之被抛在空中,更可怕的是那些无形的灵力,仿佛海洋中最危险的洋流…… 接二连三的轰隆声之后,有一声更超过之前的巨响,然后那之前一直超出正常听力范围之外的尖锐声响,猛然间更增强了十倍,仿佛什么奇异的怪兽无声的惨嚎。 洛涓"啊"了一声,耳朵和鼻子都沁出血来。 萧瑜脸色也白了一白,但他随即挥手给洛涓弄了一个防护罩。 这般一停顿,就没能及时避开,一道灵力爆炸的余波将飞舟炸了出去,洛涓根本来不及反应,幸好有萧瑜的保护罩,萧瑜抱着她,用漂浮术漂浮在飞舟之中,减少再次碰撞的伤害。 飞舟撞到肉壁上,好在是软的,倒也没有太大的损害,只是这飞舟的外壳本来就已经被腐蚀,如此一撞,便撞出了裂痕来,抵御腐蚀的能力大减,萧瑜不得不再次祭出一件法宝,为他们二人加固防御。 外面整个空间动荡不安,翻滚反复,他们的飞舟勉强躲在一个角落,躲避着再一次的误伤,萧瑜全神贯注,一丝也不敢放松,生怕再来一次,飞舟直接散架,这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同时还得操控自己的防御法宝来抵御侵蚀,洛涓很想帮帮他,奈何人微力薄,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好在这一切,终有尽头。渐渐的,翻滚停止了,更多强烈的日光倾泻下来,剑光,爆炸的法力,渐渐都归于静止。 突然间,两道白热的剑光朝他们直冲过来,看上去极为相似,只不过一道强一道弱,强的要比弱的强不少,这剑光他们很熟悉,正是鲁洁前辈所驭的宝剑。 本来要继续追加防护的萧瑜松了口气。 这时,鲁洁的声音传来:"是我!" 两道白光来如闪电,收如静水,猛然间在他们面前停下,刹那之间,光芒全收,面前只余两人两剑,剑如长虹,悬浮半空,而踏在剑上的两人尽皆衣冠如雪,衣裾飞扬,长袖飘拂,男子高大英挺,气宇轩昂,有吞吐云霄之势,女子冷峻清艳,飘然出尘,逞傲尽群芳之姿。 洛涓从萧瑜怀中挣出来,仰头看去,羡慕不已。 鲁洁低头微微含笑道:"这是我的道侣林英,我跟你们失散之后,就用了我们夫妻之间特有的联络秘法与他联系,让他过来相助……"说着转头看向林英,笑道:"多亏你来救我,师兄。"说着还俏皮地拱了拱手,姿态竟流露出一丝小儿女的爱娇,与平时的行为态度全然不一致,显然对她的道侣情根深种,爱意深长。 林英微微挑眉笑道:"此物确实不好对付,怪不得阿洁。"说话时目光凝注着她,言语带笑,态度温和。又道:"你去崇真问题解决了?" 鲁洁点头:"嗯,请了轮河真君帮忙,回去便可闭关。" 林英与她目光相触,复杂难言,转而笑道:"我还欲去崇真接你呢……" 鲁洁笑了笑,目光却幽幽的,看上去似乎想叹气。 二人一时无言。 萧瑜和洛涓趁隙赶紧给这位元婴期的林英前辈见礼。 这还是洛涓第一次近距离见到一位元婴修士呢! 只觉得他很像书中所说的那种"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豪侠,一人一剑,潇洒来去天地之间。 林英得了小辈请安,想了想,指着洛涓问妻子鲁洁:"这就是你跟我提起过的,有收徒之意的小丫头?" 鲁洁一怔,笑着嗔道:"你怎么嘴这样快?我还没有问人家意思呢!"说着笑盈盈地看着洛涓。 洛涓何等灵心慧质的一个姑娘,不等萧瑜轻轻推她一下,已经站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鲁洁面前,道:"弟子愿意,求师父收弟子为徒。" 鲁洁一时无语,道:"瞧这惫怠丫头,这就师父师父的叫上了!"一边数落,一边还是忍不住的嘴角上扬。她板着脸,眼睛里却满含笑意地道:"你既要拜入我门下,我也喜你资质心性,此间事了,你就跟我走吧,咱们回去再补仪式……" 洛涓欢喜答应。 第一次见到小辈,又是要成为自己道侣的弟子,林英自然得给见面礼,他想了想,给了萧瑜一瓶丹药,"我们夫妻俩都是剑修,穷得很,不及你萧家豪富,别嫌弃。" "不敢,多谢前辈赏赐……"萧瑜恭敬领赐。 至于洛涓呢,林英略一思索,从储物法宝里掏出一件物事,道:"这是我好不容易新得来的,现在还没有化形成功,但是也快了,本来是要找来给龄珏当坐骑用的,现在也用不了,给你吧!好好养着!" 洛涓定睛一看,只见竟然是一株人参,这人参极为不同寻常,主体大概一个拳头大小,竟然长成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的一匹马的模样,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装在一个不小的玉匣子里,周围散落着泥土,新鲜湿润。 "这是参马,"林英道,"难得得很,要不了多久就能化形了,能变成一匹小小的马出来溜达,很有趣的,我是侥幸发现的,旁边还守了一条不小的紫鳞通金蛇,要不是遇到我啊,这参马一成形就会被蛇一口吞掉。" "这般天地异物,成形必有劫数。"鲁洁感慨了一句,又瞪着林英道:"你这算什么见面礼?这是诓我的小弟子,替你养呢!" 林英笑道:"焉有此事?" 鲁洁也笑道:"好,既然如此,等到这参马成型了,你可不准要回去!" 林英哈哈大笑:"我怎能做出这般事来?" 洛涓道了谢,高高兴兴接过来,看了又看,放进了自己的玉坠空间里。 她心里牵挂舅舅他们的安危,回禀了师父鲁洁,道:"师父,这里大概有七八个咱们待过的那种树林,里面还有人,其中有我舅舅,求师父师公前往援手。" 鲁洁奇道:"你舅舅也在?那走吧!" 洛涓说:"我来领路,我在舅舅身上也放了一只金灵蜘蛛。" 林英道:"好,正好前去与我的同伴汇合。" 鲁洁一怔:"你还有同伴一起前来?" 林英道:"自然,要不然我们刚才攻击的不过是这东西的房室,又不是要害,这么大一条金光蜃怎么会就这么死了?自是有我的同伴去前面攻击其要害……" "金光蜃?"鲁洁和两个孩子都没听说过此物。 林英和鲁洁带着两个孩子驭剑往前面飞去,林英随手挥开的剑气就足以护住四人,一边飞行,他一边向三人解释:"你们误入的是一只金光蜃的体内,这东西极为罕见,体型庞大,能吞吐宝光充溢的金色光,吸引猎物,精通幻术和空间传送术,不过也是一种低级动物,没有脑子,也没有心肝脾肺肾,猎物进来之后就这样慢慢被腐蚀,最后到达我们刚才的那个房室,被消化吸收……" 鲁洁道:"那我们进来为何是一个羽毛似的树林?还被传送来传送去?" 林英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一会看看是怎么个情况?" 恰好他们路过一团白光,萧瑜道:"这里便有一个。" 林英带着众人飞了过去,仔细看了看,道:"这似乎是人为开启的空间,能保护里面的人不被腐蚀。" 这个结论倒是叫人大吃一惊,这树林竟然不是这妖兽,不,妖虫的消化脏腑,而是有人专门在它体内开辟的避难所…… "那为何会把人传送来传送去呢?"洛涓问。 林英道:"想来原本是这几个庇护所之间互相传送的通道,这金光蜃本身也擅长空间法术,年久失修不断腐蚀之下,便如此了……" 洛涓道:"这幻境是建在这妖虫的身体之上的吗?师父之前挖了个坑,立时就被传送到刚才那地方去了,可有人折了里面的树叶却完全没事……" 林英道:"是的,这些保护之境都是附着在金光蜃体腔内。而那些树叶应该是后面的造物。" 萧瑜道:"死了的人,第二天就会被传送走,想来是这里面的什么清理机制?" 林英带他们进去找了一下,里面还有两个人,林英将他们带了出来,又破开了金光蜃的外腔皮肉,让他们出去了。 如此,他们一路找过去,一路便清理这些树林,将里面的人都放出去,直到到达了洛涓舅舅张云麒他们所在的那团树林。 还没靠近,便发现不对,这里的白雾竟然好似被什么东西炸开了,树林已经露出来,并且被什么把好些树通通弄倒,弄出一条路来…… 洛涓大惊,担忧舅舅,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叫。 鲁洁怕新收的小弟子担忧,连忙催促林英,道:"师兄,咱们快一些!" 林英却轻"噫"了一声,扬声提气道:"萧贤弟!" 萧瑜发出一声轻微的惊讶声。 林英笑道:"不是叫你,小家伙。"突然想起来,道:"崇真的萧七郎萧真君莫非是你家亲戚吗?看着你们俩长相竟有几分相似……" 鲁洁更惊讶:"你说的同伴,难道竟是崇真的萧七郎萧真君吗?" 林英道:"正是,我去挖参马时遇见了萧贤弟,又切磋了一番剑法,意气相投,便结伴同行,打算跟他一起去崇真,顺便接你。" 鲁洁道:"这可真是巧了……" 说话间,远远传来一声龙吟剑啸般的清啸声,回应着林英的呼唤,四人便冲了进去。 树林也没多大,顷刻即至,进去一看,中间一片空地,舅舅,胡道长和宗大哥都在,其余那些人也都在,除此之外,还多了一位黑衣人。 此人身量颇高,瘦削高挺,有一种飞扬凛冽之气,整个人如一把绝世名剑,站在那里,周围所有的人都成了陪衬。 舅舅正站在此人的对面,面对着洛涓这边,皱着眉,一脸凝重,手里拿了一颗巨大的金色珠子,洛涓第一次在舅舅脸上看到不知所措的表情。 只听那黑衣人,淡淡道:"既然它直飞到你的手中,说明与你有缘,你便收下吧。" 这时他才转过身来,和林英等人打招呼,洛涓看到他的长相,果然和萧瑜有几分相似,只是萧瑜多了几分精致。 这人便是萧瑜的七叔祖,崇真赫赫有名的元婴剑修萧七郎了,看上去也不过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实际年龄已经五百岁了,但在元婴修士当中依然算得上年轻。 他的双目既凛冽又内敛,既沧桑又直接,仿佛有穿透人心的力量。 萧瑜跪下向他行礼,口称"七叔祖"。 萧七郎的目光扫向他,看不出喜怒,最后开口道:"你父母的事我已经知道了,现在有何打算?" 萧瑜道:"愿托庇于七叔祖门下。" 萧七郎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许久才开口道:"可以。"手一挥,无形的灵力将他从地上拽起来。 林英和萧七郎叙话,这才知道,原来萧七郎跟他分开之后,去直接袭击了金光蜃的要害之处,挖取其内丹,想不到其内丹好似有灵,直往它腹中飞去,萧七郎便一路追了过来,那内丹自己轰开了白雾,扫平了树木,直接飞到了张云麒的手中,竟就这样乖乖停了下来。 这才有了他们看到的那一幕。 萧七郎生性骄傲,认为金丹与张云麒有缘,即使对方实力极其低微,也不愿意下手夺取。 他知道的内情比林英更多:"这条金光蜃应该是许多年前一位前辈大能豢养的,此物巨大,但性格并不凶残,因为其擅长空间传送术,那位大人偶尔用其来运送门派中的弟子,这才在其体内开辟了几个空间……后来,那位大人也失踪了,这条金光蜃也不知所踪,原来竟是到了这里……" 金光蜃体内的房室里还有不少以前的修士们遗留下来的残破法宝,总共救出来不到二十个人,鲁洁便做主将那些破烂法宝分给了这些人,也免得他们白白受了这一场罪。 大局既定,萧七郎便要带着萧瑜离开,回去崇真了,萧瑜和洛涓二人不知不觉也相依为命日久,情谊深重,此刻要分开,真是万般不舍。 不过他们本性里终究还是洒脱的人,也知道大道为重,互相劝慰一番之后,萧瑜便跟着萧七郎离开了,萧七郎还难得劝慰了洛涓小姑娘几句:"你师父师公都是崇真的贵宾常客,以后你只管跟着他们来就是,总有相见之日,小姑娘便不要掉金豆子了……" 洛涓也不愿意惹得萧瑜更加难受,忍着眼泪,含笑道别。 林英却对张云麒感了兴趣,问明白他是以武入道,没有灵根之后,更是直接开口问他是否愿意做自己的徒弟:"你虽无灵根,练武的资质却是绝佳,还能得以以武入道,不论是福缘机运还是悟性均为绝世之选,异日必能有所成……"又指着那棵巨大的金色内丹道:"这金光蜃身上最有价值的,就在这一颗内丹了,这么多人忙活这么久,最后只成就了你……他日可以此为材料练就自己的飞剑……" 张云麒就此拜入林英门下,舅舅和外甥女变成了同门师兄妹,林英夫妻二人带着这甥舅二人就此回去不提。 第78章 万兽大会 又是一年暮春,桃花杏花早已落尽,牡丹芍药也大多败了,落红纷纷,正是诗人骚客黯然自伤,最具吟性的时候。 蜿蜒的官道曲曲折折一路向西,一头扎进群山之中,宛如一条即将蛰伏的蟒蛇,远处青翠的山,应和着触目所及满山遍野的新绿,日渐温暖的风,本应该是一片繁茂兴盛,令人心胸开阔的景象,奈何往西风沙大,今日又是北风,刮得天地间飞沙走石,一片苍茫,行人的旗帜衣襟在风中猎猎作响。 荣城是一座小城,地处要津,便守在这处往西的官道峡口,因左近并无繁华的城市,来来往往的客商一般都会在此地歇脚,把这个本来只不过千户人家的小镇,渐渐发展成了上万户人家的小城。 荣城里头酒肆饭馆客栈最多,做的自然都是往来客商的生意,数量最多的自然是那种价格实惠,饭菜分量大的,但偶尔也有几家上等的。 比如"春分楼"。 春分楼既可住店,也可吃饭,是荣城最有名的一家。这里招待的都是来往西边商路的大客商,有时候还有这一路得到任命的官员上任,卸任,官吏们跑差事,嫌弃附近驿站的条件不够好,往往也会住到这里来,或到这里吃饭用餐,更偶尔的时候,还会有修仙者。 今天,春分楼的店小二就非常怀疑店里来了仙师贵客。 而且不止一桌。 作为一个大店的店小二,眼光一般都非常毒辣,看,靠窗那桌的两个灰衣男子,挨着屏风的一男一女,还有大堂左侧的那桌四个少年男女,怎么看都不是普通人。 他们都没有随从,看上去都有一种肆无忌惮的自信,气场强大,让人忍不住心生敬畏,若单只那两个男子,阴沉沉的,有点江湖气息,店小二可能还会有怀疑他是武林豪客,可那两桌的少年男女,却都一个塞一个的长得皮肤白皙如玉,气质出尘,着实不像江湖中人,再仔细看看那两个灰衣人虽然阴沉一些,皮肤也一样白皙,和她们的气质有说不出的违和。 这也不是店小二第一次遇到修仙者了,他没有像一般凡人一样手足无措,反而仔细思考了应该怎样反应才有最小的危险和最大的收获。 下跪啊说破他们是修仙者啊,那是必然不可的,他们既然不愿意显露痕迹,那看破了,也要装作不知道。店小二想了想,跑去跟掌柜稍微一说,叮嘱厨房准备了几道精致的菜肴果品,便赶开帮工学徒,亲自跑上前去伺候,体贴周到,殷勤又不烦人,待到厨房的菜上来,这几人发现有一二道菜并不是自己点的,一问店小二,说是店家给贵宾送的赠品,满意度自然不低。 店小二正暗自洋洋得意于自己处理得体,举措恰当,就见到门口又进来一个年轻女子,这女子一进来,便吸引了店里所有客人的目光。 只见这女子看上去大约十八九岁,身材修长,体态卓约。一头墨黑如玉的长发,却只梳了一个最简单的道髻,头上除了一根玉簪别无装饰。一张面孔清丽无双,叫人看了就不舍得挪开眼睛,却又不敢盯着看,觉得会冒犯了她。这女子穿了一身看上去颇为朴素的简单衣裙,极淡的雪青色,上面绣满了紫色的空心花纹,看不出是什么,倒像是某种符咒。外面披了一件半旧的白色毛织风兜,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动物的毛织成的。 这样的美丽,这样的衣装,形成了一种清冽的气质,令人不敢轻易冒犯。虽然她孤身一人,一进门就有几个富商盯着她暗自咽口水,却没人敢轻举妄动,随意搭讪。 又来了,店小二心道,孤身一人,明明衣着打扮都不是普通人,却没有随从侍婢,明明看上去不是本地人,风尘仆仆,却皮肤莹白如玉,没有染上一粒尘埃,身上更加没有一件行李……这分明又是一位修仙者。 店小二采取了一贯的态度,装作不知道,将这女子迎了进来,把她安排在距离那一男一女两个修仙者比较近的一个小桌上。 他直觉这样比较不容易起冲突。 那女子很安静,也不挑剔,没有点酒菜,只点了两样茶点。 果然附近那年轻的一男一女就开始频频看向她。 过了一会儿,那一男一女果然按耐不住,便由那长相甜美的女修士站起来,向她微笑致了个稽首礼,道:"这位道友,安好。" 人家笑脸相对,这女修士也不好拒人千里之外,起身应了个礼,声音清冽如她本人的气质,却又有一种和缓,如同缓缓流淌的清涧水流过将融未融的冰。 长相甜美的女修士显然对她好奇,又有好感,自报家门道:"小妹姓田,名苏燕,这是我师兄,徐一飞,我们是望月宗的,观道友必非庸碌之辈,不知道友尊姓芳名,师承何处?" 听到望月宗三个字,那模样清丽的女修士怔了怔,随即展颜而笑:"原来二位道友是望月宗的,真巧,在下姓洛名涓……师承冰霜仙子……" 洛涓心中无奈,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自己刚刚第一次远离师门,遇到的第一拨修士,竟然就是望月宗的,这世上缘分之巧,真是难以明说。 而那田苏燕却是十分惊喜,道:"道友的师尊是冰霜仙子鲁道君?十几年前刚刚成婴的那位?" 得到肯定答复之后,田苏燕艳羡道:"道友好福气,得以拜在一位元婴道君的门下,您的师公也是元婴修士吧?" 而田苏燕的师兄,徐一飞也站起来,恳切邀请洛涓到他们桌上一起用餐,态度客气极了,近乎卑躬曲膝的模样。 洛涓依稀记得望月宗好像并没有元婴修士,又或者是宗主是唯一的元婴修士……当年,鲁洁回去之后就开始闭关,足足闭关三年才出,成就了元婴…… 洛涓觉得与有荣焉,并且把师父定为自己奋斗的目标和榜样,而她呢?有着惊人的天赋和悟性,在林英和鲁杰夫妻俩合力教导之下,又有玉坠空间帮忙,修炼极为顺当,没有任何瓶颈就快速从引气期踏入化炁期,如今已进入了中间阶段,她也该历练了,恰好是师公给她安排了一个任务,她便下山了。 望月宗也算是一个名门宗派,虽然小,至少面子上不行那邪佞之事,对方如此热切,洛涓不好推却,只能从善如流了。 徐一飞,田苏燕师兄妹俩又要叫店小二来加菜,洛涓阻止了他们。 凡间食物是有杂质的,虽说偶尔吃一点不妨,终究也不能吃多了。 酒过三巡,田苏燕问洛涓:"洛姐姐也是去参加龙虎门的万兽大会的吗?" 洛涓一怔,道:"万兽大会?" 田苏燕一怔:"洛姐姐不是为了这个来的?" 徐一飞介绍说:"龙虎门擅长御兽,捕捉和繁殖的灵兽不计其数,平日就做这项生意,可以说,天底下,在灵宠一道上,无出其右者!每过百年,他们就会举办一次这样的万兽大会,到时候会有精品层出不穷,各宗门都会派弟子前来,一来采购些灵宠,二来也长长见识……" 洛涓恍然大悟,这倒还真是一件盛事。 田苏燕见她感兴趣,连忙道:"洛姐姐和我们一起去吧?我们有请柬。" 洛涓颇为心动,她虽然奉师公林英之命过来,身上是有一件差事的,但这差事并不着急,如今时间还早,何不先随他们去看看这龙骨门的万兽大会呢? 正要答应,旁边不远处一张四人桌也有一青年男子站了起来,道:"在下崇真梁素,这位道友可是林道君和鲁道君的高足?……" 第79章 傀儡 梁素那一桌四人,三男一女,尽是年轻人的形貌,他们全是崇真门下,也全都是化炁期修士,和徐一飞田苏燕师兄妹相仿。万兽大会也有相当于金丹以上修为的珍品灵兽,但一般在后期才会出现,所以元婴修士金丹修士们都要过一些日子,才会前往,而引气修士们没有这个财力去购买灵兽,所以如今赶往龙虎门的全都是化炁期修士。 适合他们的灵兽也占据了万兽大会的大部分。 洛涓去年也已经成功进阶化炁中阶,和他们一起去凑这个热闹,正是十分合适。 徐一飞和田苏燕师兄妹出生于二三流小宗门,是内门弟子,平时在外门弟子以及依附于他们的小家族的修士们面前,是很有地位,甚至高不可攀的,但是面对真正的天下第一宗弟子,他们不免又惊又喜又拘谨。 之前认识了洛涓,堂堂元婴修士的入室弟子,他们本已是受宠若惊,曲意奉承,谁想到又来四个天下第一宗弟子?一时之间他们师兄妹都有点不知道把手该往哪里放好了,打迭起精神来,这个夸奖崇真派的男弟子们丰神俊朗,气宇不凡,那个夸奖崇真的女弟子色如春晓,颜若芙蓉。 他们虽然马屁拍得震天响,但因为业务不熟练,不免总有点羞涩的神情,倒令人少了一分反感,多了几分可信。 何况他们又要略微看看洛涓的面子。 于是相谈甚洽。 梁素是那种人群中自动会成为首领的人,他总是面带微笑,显得性情温和可亲,又稳重可靠,他笑着对洛涓道:"我长接端木师叔的任务,给他打杂,他跟你师父师公以前是同门,关系亲近。哦对了,还有我师父也是,他老人家姓云名腾,原本和你师父他们也是同门……"他指着另外一个圆脸,笑容可亲,眼神灵动的少年道,"这位也是,他师父姓游名澔,我们是同一个师祖,他师父是我嫡亲的师叔,我们这支和你师父那边一直本来都是同门的,后来门里出了变故,从我太师祖这辈起依附了崇真派……" 洛涓听他左一个师父右一个师叔,微微觉得好笑,又略微有些诧异,笑道:"向来听师父提起过,我们同崇真渊源深厚,师父师公说他们原本的同门有不少在崇真派的,想不到路途中就能有幸遇上……"说着给了崇真的几人一个特别真挚的笑容。 梁素又给她介绍另外一个男修士和女修士,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师门渊源的关系,这两位对她就没有那么热情了,稍微透露出一些名门大派弟子的冷淡和高傲,洛涓也不介意。 用完餐之后,七人便约定好一起同行。 徐一飞,田苏燕师兄妹俩惊喜交加,格外殷勤,洛涓看到他们就想起自己当年在洛家镇的时光,那时候如果遇到他们,该是多么高不可攀的人物啊!也不知道大伯家的那位大堂哥现在在望月宗过得如何? 修为比他们强呢,还是不如? 吃完饭会了帐,给了店小二赏钱,大家也没有理会窗口那两个明显是修士的灰衣人,便走了出去。 刚刚走出春分楼的大门,突然就听到一个少女压抑的哭泣声,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容貌秀丽,衣裳蔽旧的少女,手里还拿着琵琶,大概是在街边卖唱,却被一个穿着鹦哥绿重缎,系着松花色汗巾,笑得满脸邪佞,越发显得满面油光的二十来岁年轻男子拉扯着,往旁边的巷子里拖,旁边还有四五个帮闲拍手叫好,污言秽语各色黄腔不绝于耳。 叫人看了,不禁义愤填膺。 旁边有好些人都露出不忿之色,但他们都是往来的客商,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确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洛涓最看不得男子恃强欺负女子,一双柳眉高高扬起,但又轻轻皱了起来,没有立刻动手或开口喝斥。 反倒是那个崇真的女弟子首先怒了,上前一步正要开口,梁素轻轻挡住了她,道:"莫急,恐怕有古怪。" 徐一飞和田苏燕也有些蠢蠢欲动,听了这话,立刻便按捺下来。 这时候,那个少女已经被拖到巷子里去,看不见了,远远听到那纨绔富家子得意的笑声,帮闲们也前呼后拥,嬉笑着跟了过去。 崇真那女弟子有些不忿,急道:"梁师兄,怎么回事?为何不让我救那凡人女子?唉,她若是受了侮辱,寻了短见,可怎么是好?虽说不过是个凡女,那也是一条性命啊!" 梁素不急不躁,道:"那小姑娘有些不对劲。" 崇真女弟子和徐一飞,田苏燕都怔了怔,那崇真的女弟子首先开口道:"有什么不对劲?梁师兄,是不是你太多疑了?" 梁素微笑着看了洛涓一眼,洛涓便主动接口说:"惭愧,我一开始也想冲上前去,看不得这等恶人恶行,后来也是发觉那卖唱的少女确实有些不对……" 田苏燕忍不住问:"到底是什么不对劲?" "嗯,"洛涓边思索边说:"我发觉她的哭声每过一阵子是在重复的,声高,尾音一丝不差……" 田苏燕想了想,忍不住浑身一阵发抖:"不会吧!" 那崇真女弟子也道:"会不会是你想多了?" 洛涓摇了摇头,道:"我又仔细听了好一会儿,确实如此没错,而且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她为什么只是哭?为什么不求救?为什么不哭诉也不哀求?正常一个女子遇到这样的情形会这样吗?" 那崇真派的女弟子打了个寒噤,犹自口硬道:"也许她只是吓傻了,不知道求救……凡人小姑娘没见过世面,胆子小……" 崇真派的那个圆脸少年摇了摇头,道:"洛师妹说的没错,我也注意到了……" 崇真女弟子有点恼火,道:"你们想说她是什么精怪吗?她身上根本没有灵力波动!分明是一个凡人女子!" 梁素低声道:"是傀儡术。" 洛涓一听到"傀儡术"这三个字,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心里涌出一股冰冷厌恶甚至恐惧的感觉,她尽力控制住自己,不让人察觉到她极其细微的颤抖,脸上的笑容也依然保持着从容和淡淡温煦,可是心里那冰冷的感觉就好像不知不觉浸没了石头的溪水,让她整个心都冷了下来。 她暗自在心中叹了口气。 还是做不到啊!尽管现在自己的修为已经胜过父亲当年,可她还是没有办法对儿时的事情释然。 她无法忘掉父亲想要用她的性命将她脸上的金灵蜘蛛养大,就是为了傀儡术。 金灵蜘蛛可以成为很好的操控灵。 宁氏已经被舅舅杀了,舅舅残留的手下也把陈妈妈带到了他们的住处,这十几年来,她经常能见到她。 可是一切没有了结,她必须再去面对父亲,欠她的,她要讨还,她欠的,她要报答。 等到万兽大会之后,完成了师公的小任务就去吧。 "傀儡术?"田苏燕诧异道,"这女孩子难道是个傀儡吗?" "不是那种真正的傀儡术,"梁素缓缓道,"是一种控制术,这个凡女被别人控制了神志……" "哦?"有人诧异了,圆脸上满是疑惑:"为何要控制一个凡女?难道就是刚才那个纨绔子干的?为了行事方便?" 梁素没好气看了他一眼,"那纨绔子分明是个凡人,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那又是为了什么?" "不知道,"梁素干脆利落道:"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两个都是凡人,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呢?" "咱们跟过去看看吧!"崇真派那女弟子率先说。 洛涓立即表示了赞成。 七人互相看了看,达成了一致。另外一个沉默寡言的崇真男弟子道:"去吧!反正我们时间还充裕。" 洛涓刚刚已经放了一只金灵蜘蛛在那少女身上了,此刻见大家都同意去看看,她于是自告奋勇说:"我来带路。" 那崇真女弟子立刻向她投来赞赏的目光,拍着她的肩膀,夸她:"看来你很靠得住!"又朝着她笑嘻嘻道:"我姓白,叫白晓,今年四十二岁,看起来应该比你痴长一些,以后我也跟着梁师兄一起叫你洛师妹,你叫我白痴姐就好。" 第80章 真阳 洛涓的金灵蜘蛛一向非常好用,金灵蜘蛛是一种非常优异的灵虫,是为数不多的个体可以修炼到金丹期的虫类。无论是攻击追踪控制都非常好用,难怪洛总兵当年如此心动,连亲生女儿都可以牺牲。 当然,她的金灵蜘蛛还是幼虫,远远没有那么厉害,但也已经帮过她多次了。 因为心中始终有些介意,她平时就把金灵蜘蛛们扔在她的灵兽袋里,几乎不闻不问,可因为这些金灵蜘蛛们本身就是曾经吞食她的灵力神魂而孵化出来的,它们始终对她十分驯服,从无二心或违背之处,有什么要指派的任务,也算得上和她心灵相通,如臂使指,尽心尽责。 仔细想起来,倒是对这些金色的小蜘蛛们有一些愧疚。 现在,她派出去的那只金灵蜘蛛给她传递回来位置,离他们已经有一些距离了,当然,这个距离对于修仙者而言,不过是瞬息即至。 于是众人对视一眼,就要跟着她朝着那个方向悄悄追去,因为不想惊动施展傀儡术的人,他们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同时有的开始用神识探索,看周围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物,有人则开始施展一些隐匿踪迹的法术,使他们不容易被人发现。 相比较而言,崇真四人施展出来的法术都较为精妙,而徐一飞田苏燕的就相对乏善可陈,顶级宗门和二三流小宗门的传承终究是不可同日而语,尤其表现在这种辅助类小法术上,除非是在后者特别擅长的领域,而徐田二人也都露出了些微歆羡自伤之色。 而在赶路追踪这些事关行进速度的方面,各宗各派也有自己的法子,长距离的飞行,一般都会使用飞行类法宝,千奇百怪,什么样的都有。但是短距离追踪,一般就并非如此。 有人练就轻身飞行之术,宛如飞燕掠草,类似武林中的轻功,只不过速度更快更惊人更持久。这种里头,看起来最高明的一类都是驭风之术,飘然来去,自在洒脱,风姿如仙,更妙的是对灵力消耗很小。但风系法术虽然对灵根没有要求,却很挑人,有人就是炼得好,有人就是练不出来。 更实用更厉害的是五行遁术,五行遁术也不是寻常就能练出来的,需要对五行中某一个有特别的灵悟和天赋。 当然了,还有更神奇的缩地大法和瞬移,这都是空间系元婴以上大能才有可能做到的,他们这些化炁修士还差得远呢。 而普通修士呢,有的用灵兽灵禽代步,有的使用加速符箓,有的用短途类飞行法宝,也有的只有普普通通的轻身术。 另外有一类修士,他们什么都不用,短途也好,长途也罢,都是靠一柄剑,御剑飞行,四海九州,碧落黄泉,如履平地,发如雷霆,疾如闪电,转瞬可达。 这当然是剑修。 洛涓的师公林英和师父鲁洁都是剑修,舅舅张云麒以武入道,也顺理成章选择了成为剑修,唯有洛涓,却并不适合。 剑者不修外物,师公师父都不大使用什么法宝,也没多少法宝可以传给她,更不要说符箓,炼丹,炼器这些旁道了。洛涓下山前,师父找出一些以前的战利品,塞给了她几件法宝,委实并没有太精妙的,里头倒有一朵白云,可以用来赶路,柔软洁白又舒适,是一件又别致又精美的小法宝。 这又是师父那位失踪的好友当年所赠,师父又感慨了一番。 不过,此物并不适合追踪等短途使用。 好在御剑飞行也不是只有剑修得以为之,事实上,有很多不是剑修的修士也喜欢御剑飞行。 而洛涓虽然不是剑修,甚至没有剑,却有一桩凝冰成剑的本事,她的水系灵根优越,冰系法术在师父鲁洁的教导下学得极好,凝冰剑而使之完全没问题,坚固更逾万载玄冰。 驭冰剑飞行,速度一点也不慢。 其实,她入门不久,玉坠空间里就出现了一本五行遁术,眼下她已经练就初级的水遁,连木遁也初窥门径,而在她对木遁有所领悟后不久,驭风术也找到了些感觉。 其余同行众人,那圆脸少年驭风,梁素和另一年轻男子御剑,白晓的一双鹿皮靴子有点蹊跷,好像会自己飞行,徐一飞用神行符,但洛涓一眼看出,这神行符比起当年萧瑜的要差得远了,田苏燕居然也是御剑飞行,脚下一柄通体洁白的剑,可速度却比梁素洛涓等要逊色。 众人速度不一,洛涓要领路,带着那精通驭风术,飞得快的圆脸少年和那驭剑的年轻男修士率先在前,而梁素照顾其余人,放慢速度陪着他们。 说起来慢,其实在当时,他们作出反应也不过一瞬而已。 几乎不需多说,自然而然就分了队。洛涓飞在最前头领路,那两位崇真的男修士就跟了过去,梁素看了一眼其余人,就放慢了速度。 他们还通了姓名,圆脸少年叫李真,另一人叫卓入云。 而他们的追踪对象,作为凡人,速度实在有点快得离谱,那些帮闲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说说笑笑纷纷散去,其中有的还在调笑:"这崔少爷也太急色了,都顾不得回家……" "那小娘子已经吓软了,任他摆布,他还回什么家?" "是啊,连咱帮忙都不用了……" "这次的小娘子太没用了,一点子刚性也没有,这么着就任人摆布了……哈哈!" "咱还想分杯羹呢……" "休想,看崔少爷这回的急色样儿,准舍不得分……要不,哄咱们走干嘛?"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洛涓皱起了眉头。 这时候,李真拿出一团似雾非雾,似纱非纱的东西,往三人身上一罩,低声道:"我师父炼的法宝,叫'花非花',用了这个,金丹以下修士都看不到咱们,也感觉不到,连咱们说话都听不见,走罢……" 卓入云道:"且慢。"取出一个小水珠似的东西,对着道:"梁师兄,前面有情况,请缓缓匿踪而来。"说完轻轻一弹,水珠便消失在空气中。 洛涓有些羡慕,道:"这传音法宝真可爱。" 李真听了,立马拿出一个木头匣子递给她:"给你,这都是我自己炼制的。里面有一百颗,这个我取名叫'语朝露'。" 卓入云微笑道:"李师弟和梁师兄一脉都是我崇真最优秀的炼器师,出手一向大方得很。" 洛涓回应笑道:"名字都这般风雅。"又向李真郑重道谢。 但是她的笑容只得一瞬,她对于那卖唱女的情况感觉有些棘手,锁眉难解。 那个姑娘既是□□控,也是被强迫,如今情况恐怕不堪……怎能袖手旁观呢? 可轻举妄动了,便捉不住那个施展傀儡术操控她的人。 虽然委决不下,洛涓还是焦躁地想尽快赶过去,催着二人快走。 金灵蜘蛛指示的位置是在城里一个祠堂后园,可谓闹中取静,人迹罕至。 刚刚靠近,就听到了一些不可言说的声音,男子的低吼,各种不堪入耳的污秽言辞,女子娇声的喘息…… 竟然已经…… 洛涓脸红了,止步不前,直觉想捂住了耳朵,又觉得不妥,把抬起一点的手放了下来…… 她得确认情况啊…… 李真和卓入云二人也十分尴尬,关键身边还有个不熟悉的别门派的师妹在,也委实太…… 李真红着脸道:"洛师妹,你在这里稍等一等,待我和卓师兄看一看。" 卓入云已经抢先过去看了,洛涓无奈,只好自己施展了一个小隐踪术,站在原地等待,片刻后他俩就回来了。 "那女子好像是自己情愿的,并无反抗。"一个咳嗽了一声,脸上微红。 另一个翻了个白眼,道:"她被控制了不是?当然不会反抗。" 洛涓很郁闷,道:"你们不救她?" 李真讷讷道:"我看她……挺开心的,那个,不便打扰……" 洛涓气得说不出话来。 卓入云道:"反正都这样了,而且那女子也不是处子……" 李真道:"卓师兄竟然一眼就能看出来!" 洛涓觉得这对话太刺耳,忍无可忍,正要说什么,远远的梁素等四人也到了,李真抢着把情况告知了他们。 田苏燕听着李真支支吾吾的描述飞红了脸,低头不语,白晓瞪着眼睛啐了一口,骂道:"真恶心,李师弟你把这些事情说来作甚?" 李真红着脸争辩说:"我是说里头不雅,师姐师妹们就莫要靠近了,脏了你们的眼睛……" 梁素看了一眼皱着眉头一脸不赞同的洛涓,温声道:"洛师妹莫要为那凡女难过,咱们当务之急是要借此抓出元凶,以免日后有更多人遇害。" 这是到目前为止,洛涓听到的唯一靠谱些的反应。 他们所有人,似乎都觉得一个小小凡女的命运和清白不值一提……这,大概就是修士的本能吧? 兴许是因为自己出身凡人,才会和他们的认知格格不入。 这时卓入云耳朵一动,道:"里头完事了。" 田苏燕的脸好不容易才褪了晕红,这一句话又是满面红霞了。 连徐一飞都微微脸红。 洛涓反倒适应得好多了,不再脸红了。 几个男修士打算上前查看,就见那姓崔的纨绔子披着衣服,提着裤子,哼着小曲歪歪斜斜走了出来。 他们都在"花非花"笼罩下,近在咫尺,那人也看不见他们。 擦肩而过,能闻到那人身上的腥膻臭气,女修们都捂住了鼻子,等他走过去了,才道:"好生恶心!" 卓入云突然开口说:"此人真阳已失,活不了两年了。" 梁素缓缓道:"那个幕后人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吗?男子真阳?要用来练什么功?" 白晓不耐跺脚道:"别想这么多了,去看看那个卖唱女,通过她不就能发现幕后黑手了?" 这次换三个女修士就近查看,只见那卖唱女在后园假山石上,已经坐起来了,衣散钗横,神情怔忪。 看上去确实不像伤心的模样。 她一脸呆呆的,起身收拾头发衣裳,系好裙子,就起身慢慢往外走。 众人连忙跟上,一路跟着她走出了这个不知名的祠堂,跟着她向城外走去。 因她是凡女,走路极慢,他们也只好隐匿着行踪,一路慢慢跟着。 到了城外,她慢慢朝着一条河走了过去。 那河不大,但也不算小河,河面甚宽,河水湍急,河边尽是芦苇茨菇等植物,眼看着这卖唱女傻傻愣愣地蹚进了水面,田苏燕低声惊呼道:"她……她莫不是要自尽?" 洛涓看看那女子脸上神情,摇头道:"不像,她的神智还被控制呢……" 只见那女子神情渐渐痛苦起来,而她的小腹,慢慢出现一种淡红色灵光,慢慢凝聚成团,突然一下子离体而出,没入了芦苇从中。 第81章 银光狐尾蓝鸢 眼看那少女神情迷茫,痴痴呆呆站在水中,下腹部一种淡红色的光芒脱体而出,凝聚成一小团,没入芦苇丛中。 少女的神情尽管懵懂,脸上还是微微露出痛苦之色。 所有这些年轻有为的修士们都睁大眼看着,一向端稳持重的梁素第一个发难,驭剑如一道只得见残影的虹,连人带剑冲了过去,洛涓怔了怔,这才感觉出来,自己其实真的是个刚刚出山,欠缺经验的小修士,反应远不如梁素。 第二个跟过去的是卓入云,他还先抛了一句话:"就是刚刚才吸入的真阳。" 洛涓知道"真阳"这一说,在修真界,也是有"房中术","双修","采补"这些说法的,师父师公虽然没教过,但是她在师父书房里看书时,有一本讲阴阳的书里,有一部分篇幅提到过这方面的基本概念。 男子女子若有初贞未失,称之为"元阴"、"元阳",此物对于本主的修炼和双修者而言,都是颇为重要的,故而修真界里向来看重,而相对应的,还有"真阴"、"真阳",是一个人的本源质体之一,存于丹田之中,若说"元阴"、"元阳"是芽,"真阴"、"真阳"便是根,即使是姓崔的那样纵欲无度的纨绔子之前也未曾失去真阳,一旦失去,普通凡人便会畏寒多病,活不过几年,凡间有那些过度纵欲而死的,便是因此。 便是修士,虽然不至于几年内丧命,却也大损寿元,以后修炼大道也难得寸进。 即便是修炼采补之道,不算正派的修士,也很少是会去采撷别人的"真阴"、"真阳"的,此事太过伤天害理,易遭天谴。 那少女淡红色光芒离体之后,脸上痛苦之色未消,脸色唇色都发白,整个人往后倒去,眼看便要倒在冷冷的河水中。这时候,一双纤细柔婉却有力,覆着淡淡雪青色鲛绡的双臂接住了她。 是洛涓。 她几乎没经过考虑,身体自己就行动了,那少女玲珑而轻巧的身体倒在了她怀中,冰凉凉的,尤其是被河水打湿的下裳,她能感觉到少女的心跳脉搏,和修士比,显得杂乱孱弱,身上有刺鼻的脂粉味和着说不出的腥膻气,令人不适,与她相比欠缺光泽黑中隐隐发黄的头发乱蓬蓬的垂搭在她纤细的臂弯,微微刺痒了她光滑洁白精致如玉的上臂,感觉很奇怪,她几乎忍不住想撒手。 然而她没有撒手。 其余人都陆续跟过来,男女有别,男修士不便接手,依然让那衣衫不整不省人事的少女留在她怀里。 白晓也凑过来了,伸头看了看,皱眉道:"脏死了,好臭,又没死,快把她扔下。" 田苏燕则躲得远远的,即使站在她身边的修士,他们的注意力也都在梁素和卓入云那里,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洛涓把那少女拖上岸,幸好,对于她这么一个化炁期修士而言,一个人的体重算不了什么。她寻到一处没有石头的草地,将少女轻轻放下,还施展了一个木系的"万物生长"法术,那些草瞬间长高,结成团,将少女轻轻托起,好似一张天然的草床。 然后她才打算去看梁素那边的情形,其余人都已经围过去了,似乎还有灵力波动,是发现真凶了? 洛涓正待用驭风术掠过去,突然那边爆发了一阵惊呼,只见一个东西从修士的包围圈里扑了出来,径直朝着她扑了过来,一股浓烈而阴寒的草木灵气和淡淡的异香扑面而来。 洛涓立刻用水盾术格挡。 却发现对方并无攻击力,也不是什么锋锐坚硬之物,竟然是一棵植物! 一棵有叶子有花,有茎有根须的植物,全须全尾,根须上还带着泥! 洛涓几乎以为是梁素卓入云他们在跟什么东西打斗时不小心挑起了一棵植物甩向了她。 然而这棵叶子大而修长,顶上顶了一朵浅紫色微微泛银的鸢尾花的植物,被水盾术轻松挡住之后,竟然在半空中扭动了一下,折了一个方向,想要跑到她身后。 根须在地上蠕动,好似脚爪一样支撑它行动,看上去说不出的笨拙滑稽。 这植物显然不凡,散逸出大量的木系灵力。 洛涓有极其出众的木灵根,又精通各种灵植,师公那里还有个已经成形多年的蔷薇花灵,立刻就判断出,这棵植物已经有了灵智,只是还没能化形,被他们围捕之下,无奈只好用本体从土中拔出逃跑。 这对于一棵植物而言,是非常大的伤害,不到万不得已的绝境,绝不可能如此。 这么一想,倒是觉得这棵植物有点可怜。 而通过它的花朵叶片模样,能蛊惑操控人的神智等特征,洛涓也几乎弄明白了这是一棵什么植物了。 这时候,别人已经追了过来,李真还叫道:"洛师妹,抓住它,就是这个花搞的鬼!我们刚才看到它把那团真阳吸收进去了。" 而那个植物竟然躲到了洛涓身后。 然后,洛涓就听到一个细弱的声音说:"救我,救我……" 这声音当然不是耳朵听到的,也不是传音,是直接响在她脑海里。 她想起这个灵植是能操控人神智的,心中一凛,连忙用静心诀,驱散幻觉,同时转身以木系灵力的缠绕术捆缚住那棵脱土的植物,那东西倒也不跑,竟然乖乖让她捆住了。 只是静心决好像不是特别有用,它依然在她脑海里细细地哀求:"救我,救我……" 这时候别人都赶了过来,看到洛涓已经捉住了这棵古怪又危险的植物,都松了口气。 李真说:"你抓住它了,太好了……我们发现它在吸收真阳,本来还以为是有什么修士操控着这个卖唱女来喂他种的灵植,就打算把它掘出来,谁知道刚挖开它的根,它竟然跑了!……它竟然能跑!" 其余人也啧啧称奇:"这是什么花?当真奇怪!" "竟然这么厉害,不但能操控人的神智,吸收真阳,还能跑……" 白晓想要去摸那植物,想不到在洛涓手里乖乖的植物,竟然剧烈挣扎起来,根须乱颤,花儿抖动,叶子去啪啪地打白晓的手,看上去又可笑又可怜。 白晓怒了,道:"这鬼东西脾气还不小!竟然还挑人。" 李真笑得肚子疼,也伸手去试试,果然,那东西挣扎得更厉害了。 白晓连忙也把他嘲笑了一通。 梁素看着洛涓,又看看洛涓手中缠缚的木灵力,再看看那卖唱女身下的草床,若有所思道:"洛师妹精通木系法术,想来木灵根杰出,所以灵植比较青睐她。" 田苏燕小声怯怯道:"小妹,小妹也是木灵根,不知可能试试?" 洛涓很大方,把那古怪植物朝她递了过去,田苏燕小心地伸手,手上还包裹着不少木灵力,这回,这灵植没那么剧烈挣扎了,但是当她把手伸过来时,还是努力扭动躲闪。 田苏燕强行把手碰到了它,想要捏住它的茎部,灵植猛地一挣,田苏燕"哎呀"一声,把手缩了回来。 徐一飞关心师妹,连忙问:"田师妹,你怎么了?" 田苏燕脸有点发白,勉强笑道:"它用灵力攻击我呢!" "可曾受伤?"徐一飞着紧。 田苏燕摇摇头,神情却不好,可能有些伤自尊了。 李真笑道:"这东西看来和洛师妹有缘……" 而这时候,洛涓脑海中的声音越发清晰,细细弱弱,可怜极了:"求求你,救救我……我愿意……跟你走……" 洛涓叹了口气,终于回应了它:"你怎么回事?为何要控制人作恶?" 它的声音细而飘渺:"我需要阳气……" 洛涓问:"你要阳气做什么?" "化形……化形……" 洛涓已经猜出这是棵什么灵植了,闻言有些严厉地在心中质问它:"你化形就该好好修炼,着什么急?" 这棵植物,她曾在那本图鉴上见过,可连那本书的作者也没有真的见过化形的此物,很多都是推测的。 这东西叫作"银光狐尾蓝鸢",稀罕程度可以排进灵植榜的前十,生于水边,吸取月华和阴气而生,擅长魅惑和控制人心,过千年可开灵智。 当其施展魅惑术时,其花朵会在夜里发出淡淡银光,故而得名。 但是这银光狐尾鸢要想化形,却需要阳气,阴阳协调,方能化形。 这个阳气,最好的当然是太阳阳精,但是这银光狐尾鸢是水木属性的至阴之体,天生吸收不了太阳的真阳,要想吸收这太阳的阳精,需要长过三千年,脱胎换骨方可。 这一株也是奇葩,竟不肯一步步按部就班修炼,倒要走这捷径。 这银光狐尾鸢被洛涓严厉质问,竟似有些伤心了,声音里透着委屈:"救它,我要救它……" 洛涓一怔:"你要救谁?" 那银光狐尾鸢还表达不了太复杂的意思,干脆就在洛涓脑海中呈现出一个个画面: 她的视线变得很低矮,河水的水波近在咫尺,在她眼皮子下面就泛起涟漪,涟漪越来越大,突然间冒出一个硕大的脑袋来。 洛涓吓了一跳,却又感觉到心中跃跃欲试的喜悦,这喜悦当然不属于她的,而是那银光狐尾鸢的,她正以它的视角和立场来看它经历过的场面。 在她而言,面前那光秃秃的,满是鳞片的大脑袋着实可怕,尤其那一对森然的竖瞳。颀长的蛇身还不时扭出水面,尾巴拍击水面溅起许多浪花。 巨蛇却很照顾这棵银光狐尾鸢,三伏天叼来荷叶盖住它,替它遮阳,还经常驱赶想来啃咬它的虫蚋鱼虾,在它虚弱时,甚至吐出自己的内丹来滋养它。 洛涓明白了,天地灵植,旁边一般都有守护兽,这条巨蛇正是这银光狐尾鸢的守护兽。 "傻瓜,它这么照顾你,是为了等你成形好把你一口吃掉!"洛涓在心中没好气道。 "不是!才不是!"银光狐尾鸢激烈抗辩,可惜表达能力有限,只能翻来覆去这两句。 画面中,冬去春来,不知道过了多少年,这一蛇一花始终相伴,每次花开,巨蛇都要游过来,在月光下整夜欣赏它的美。 每个冬天,它都在它附近挖洞冬眠。 突然有一天,一群修士发现了巨蛇。 他们没发现银光狐尾鸢,因为它不发光时,和普通植物无异,不容易发现。 修士们一起动手捕捉那巨蛇,巨蛇拼命反抗,它本是这河里的霸主,却奈何那些修士们实力高强,领头的更是金丹修士。 而且他们还非常擅长捕捉灵兽。 最终,巨蛇还是被抓住了。 画面的最后,是一个年轻修士欢欢喜喜说:"师父,真幸运,竟然在这里碰到一条这么大的紫龙蚺!万兽大会上能卖个好价钱!" 这巨蛇通体银色,却泛着正紫色光芒,嘴边有龙须,难怪叫紫龙蚺。 "救它,救它……"银光狐尾鸢还在絮絮叨叨。 洛涓有点啼笑皆非,又有点感动。 想不到还有这样的植物,为了救自己的守护兽作出这么点努力。 银光狐尾鸢的声音里带着哭腔,非常急切,非常悲伤。 洛涓最后还是被打动了。 "好,我带你走,我试试看能不能去万兽大会把它买下来,但是我不保证哦,我实力有限。"她近乎无奈地说。 脑海里立刻被那银光狐尾鸢的狂喜淹没。 而实际上的灵植则扭动着想往她怀里钻,根须叶片一点也不打蔫了。 洛涓简单告诉了大家情形,大家都啧啧称奇。 梁素微笑道:"此物果然与洛师妹有缘,既然这样,洛师妹收下就是。" 卓入云则怀疑道:"洛师妹,你确定你没有被它控制神智?" 洛涓含笑摇头,又笑着谢过大家,许诺说:"待到了西岳城,我请大家去喝上好的灵酒!" 白晓白了她一眼,哼着鼻子道:"大家忙了好一场,倒玉成了你了,确实该请我们好好喝一顿。" 田苏燕依然小脸白生生的,垂着眼帘,似乎不太高兴。 洛涓也顾不上她,她把这银光狐尾鸢收进了空间里,种在一个大瓷坛子里,又给加上了水。 河边风急,天色也渐渐晚了,夕阳照红了一片河面。 那个强抢民女作恶多端的崔纨绔也就罢了,河边还有个昏迷未醒的卖唱姑娘要安置呢! 第82章 初临西岳城 这银光狐尾蓝鸢虽然开了灵智,终究是懵懵懂懂的,它只想着自己化形了去救那紫龙蚺,却没有想过它的作为伤害了别人,是邪恶的。 它的天性大概以后也并不会去想,对于它而言,这就和晒太阳,吸取水分一样自然,和动物们捕食一样天经地义。 这样的灵植,没有个主人约束还真不行。 惩罚它吧,也不忍心。何况就算惩罚了,它也未必从此就能明白事理。 洛涓只好替它善后,把那少女救醒之后,喂给她最初级的灵丹,不但能弥补她身体上受到的一些损害,还让她以后能延年益寿,少病少痛,又给她留了二百两黄金,这对于凡人而言,也算一笔巨款了,足以改变她的人生。 那卖唱少女从被控制的状态清醒过来,还懵懂痴楞着,就接连遇到这样的好事,几乎怀疑自己在做梦,等到弄明白不是在做梦,欢喜得差点晕厥过去,刚刚失贞的痛苦几乎感觉不到了。 对于她而言,那仙丹还在其次,主要这巨额的金银实在太重要了。 一个人年轻的时候,并不那么看重身体寿元这些事,但是二百两黄金!那是相当于六千两白银的巨款! 在这蓉城里,一栋三进的宅子,也不过才五六百两银子而已! 一亩上好的田才十来两银子。 这二百两黄金够她舒舒服服过一辈子! 她从此不用再卖唱,不用再风吹日晒,受人调笑欺凌。 她想想心里又不落实,怯怯问洛涓:"仙姑,这……这金子真的都给我?我……我并不是……我年前就……就被人坏了身子了……但我不是卖笑卖身的,真的,真的……"她说得急起来,眼睛里都是泪水。 洛涓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安抚地拍拍她手臂,柔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放心,这些都是给你的,全部都是……" 卖唱的姑娘含泪看着她,突然跪下来,朝着她磕了三个结结实实的头。然后放声大哭:"仙姑,救苦救难的仙姑,如果能早一点,早一点遇到您就好了……" 洛涓自然知道她哭的是什么,可是,这世上像这样的苦命女子何其多,二百两黄金对于她一个修仙者是不多,可她给得起千千万万个二百两黄金吗? 就算她学好点石成金术,真的能帮很多很多人,到时候,黄金还有价值吗? 终究,她能改变的,能帮助的,也不过是个把人而已。 所以说,"缘"是个好字眼,没法兼济,那就度一度"有缘人"吧。 其余"无缘"的,那就扭开头去不看,慢慢也就麻木了。 最终,那姑娘还是擦干了眼泪,恢复了梦一般的欣喜,再三向洛涓道谢离开。洛涓还一再叮嘱她钱财莫要轻易露白,注意安全,后来还是不放心,还给了她一张符箓,里面有一道封印的她的冰剑,虽然只是很初级的一道符箓,威力不算多强,但是对于凡人而言,已经足够了。叮嘱她:"遇到生死关头才用,用完一次就没有了。" 白晓全程围观,嗤笑道:"至于吗?你倒是好心!" 洛涓垂目道:"既然收了这银光狐尾鸢,总得替它收拾烂摊子,因果能了便要当场了,攒下去了终有报的时候,积重难返就不好了。" 李真在旁边听了,有些惊讶道:"林真君和鲁真君不都是剑修吗?竟不知他们如此看重因果。" 洛涓笑了笑:"惭愧,是我自己所悟。" 简单安顿好卖唱女,他们七人便一起赶赴西岳,去往龙虎门参加万兽大会。 西岳山脉横亘数千里,是极西之地巨大的山脉,也可能是这天下最大的山脉,里面灵禽异兽无数,珍贵的灵植矿产也不少。 龙虎门作为四大宗之一,依托西岳山脉丰富的资源,传承悠久,尤其擅长驭使灵兽,虽然实力略逊于崇真派,但是却也是个算得上庞然大物的宗门,在这西方一带堪称跺跺脚大地也要抖三抖,即使在整个天下,也是举足轻重。 西岳城是这一带最大的城池,虽然并不完全属于龙虎门,却是在龙虎门的控制之下,一般都有一个金丹以上修士在此坐镇,可以说是龙虎门的前山门。所有来参加万兽大会的各门各宗的修士们,都是先来此地,自有龙虎门的修士们接待。 一进城,众人便感觉到与以前去过的所有城池大不相同的风情。 这里的灵兽都不待在灵兽袋里,而是随意放出来,当然,放出来的大部分还是骑兽和体型娇小的灵兽。 但尽管如此,在别的城中,也是不允许随意放出的。 洛涓发现,金三娘的巨蜻蜓根本不算什么,进了城一会儿她就已经看到三只了。 常见的虫类骑兽还有一种,像个大蚂蚱,一跳一跳的,背上放着马鞍,叫作马蜢,看上去很凶恶,其实非常温顺。 会跳的还看到了一种火红色的独脚狐狸,后腿不是两条,而是一条,又大又粗,脚板好像一条小船一样,足有它半个身体长,身后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好像松鼠那样翘着。它体型没有马蜢那么大,但是跳得可不比马蜢慢,模样也可爱得多,一路上一共只看到两只,显然是更珍贵的灵兽。 有模样普通的,褐色的骆驼,但是会喷火;有羽毛极其华丽的王孔雀;有威严又狰狞的巨狮,和酷似传说中的麒麟的变异种;有温顺可爱的长着长长的兔耳朵却直立行走,一人多高的大蹄兔;还有模样丑陋凶狠的巨大的鳄鱼般的蛟类。 林林总总,看得人眼花缭乱。 不止是洛涓,其余人也都看得目不暇接。 李真特别满足地叹口气道:"不愧是万兽之都啊,这一趟真没白来。" 梁素笑道:"不怕你们笑话,这里的灵兽我认得出一半就不错了。" 徐一飞赶紧说:"那梁兄真是见多识广,小弟最多也就能认出十之一二。" 接引他们的是龙虎门亲传弟子,闻言笑道:"各位出身名门大宗,自然见多识广,只不过术业有专攻罢了,我若是改日去崇真派,见到那仙器灵法,只怕更要如乡下人进城了……" 众人见他谦和热情,都纷纷跟他攀谈起来,得知这百年一次的万兽大会,是龙虎门最看重的盛会,不但为了售卖灵兽,也为了和各大友宗联络感情,暗中恐怕也有几分扬威,让人不敢小觑的意思,毕竟龙虎门虽然千年来一直是几大宗之一,但是在各大宗中却是传承和实力偏弱的。 为了筹办这次大会,龙虎门近半的内门弟子,都在他们一位元婴真君赤瞳真君的带领下,从西岳山下来到了西岳城中,接引各宗来客。 外门弟子反倒都留在山上的多,因为养得起灵兽的,一般都是至少化炁期了,普通散修和修为低下的修士来这里也没意思,来的都是各宗化炁弟子中比较有前途的,手头宽裕的,大都是有师承的,之后还会有金丹乃至元婴修士来到。而即使面对如梁素他们这样的客人,外门弟子也不太够资格待客。 那接引弟子问他们:"各位师兄师姐想要住在这西岳城里,还是想住西岳山上?西岳城热闹些,西岳山上清净些,灵气可能也更足。"这也是对他们另眼相看,实际上,西岳山上那些住处是贵宾所住,若是普通来客,他们就直接安顿在西岳城里了。 这还是因为梁素他们是崇真的亲传弟子,而洛涓又是元婴修士的入室弟子,若是徐一飞和田苏燕单独来,那接引弟子绝不会有此一问。 梁素本想说住山上,看看白晓和洛涓,心想女孩子们爱热闹,即使万兽大会还没开始,在这西岳城里逛逛街只怕也觉得有趣,就微笑道:"有劳这位师兄,把我们随意安顿在城中即可。" 白晓却噘嘴道:"听闻西岳城里最有名的,是一棵扶桑木客栈,我想住那里去。" 第83章 逛 听得白晓要求去住扶桑木客栈,那接引的龙虎门弟子面露难色,道:"这位师姐,这西岳城的产业虽然大都都是依附我们龙虎门门下,然则并不包括这个扶桑木客栈……这个客栈啊,背景特殊,我们还真的是征用不了,没法安排各位入住。" "这个我知道,"田苏燕欢快地道,"这扶桑木客栈名扬天下,是一棵参天巨木,所有房间都是这棵树木上面的树洞或树屋,坐镇的是一位蝉长老,有元婴修为,只要它点头让住进去的客人,任何人都不能上门抓捕或让交人,同样,任何人住进去若有为非作歹打架斗殴也一律赶出去,不看任何情面,十分硬气……" "那你知道它为何如此硬气?"白晓斜睨着她。 "自然因为它背后的主人和势力强大。" 白晓"呵呵哼哼"笑了两声,"那是因为它背后的主人和我们崇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们崇真的亲传弟子去都可以打折呢!" 她本来意思是为了炫耀,但是有心人听了不免会觉得她在明目张胆地说这扶桑木客栈是崇真安插到了龙虎门的地盘,不受龙虎门的辖制,却反倒受崇真控制。 那龙虎门的接引弟子听了都面露尴尬之色,梁素也尴尬了,道:"白师妹,休得胡说!" 白晓张嘴就想反驳,李真也扯了扯她,道:"等安置下来,我陪师姐去看那扶桑木客栈。"又给她使眼色。 白晓这才愤愤不平地闭上了嘴。 洛涓看得有些想笑,又因为"扶桑木客栈"这五个字触动了心底隐藏的情绪,一时笑不出来。 那时候,她和萧瑜都还是半大不小的孩子,奔波千里,逃避追兵,萧瑜曾经说,要带她逃到这扶桑木客栈来,两人躲在这里修炼得厉害了,再回去报仇…… 一晃,已经十几年了…… 起初,他们每几个月通一次信,说一说日常生活修炼的琐事,后来,渐渐到一年一次……人不在身边,有些感觉就陌生了,再写信,也觉得少了些什么味道,竟至于尴尬起来。 有时候也会突然增多,往往都是有了什么事可以讨论。 若没什么特别的话题,就这么说说琐事,便会又冷淡起来,彼此都是如此。 也许,不是冷淡,只是尴尬。 他们虽然曾经那么亲密无间,互不相疑,然而终究缺席了彼此的青春和成长。 那是一天之间就可能天翻地覆面目全非的年纪……若不是他们曾经有过那么牢固的相依为命,可能这段儿时的记忆和感情早就被抛到脑后了吧…… 不管如何,信还是越来越少,时长时短,她冲击化炁时闭关一年多,断了好长时间的联系,之后他写信来说要亲手给她寻些东西做礼物。 再后来,他说他要去"剑冢"洗剑心,一走就是好几年。 要不是通过师父那里的侧面途径知道他无碍,她都担心他会不会出事了。 可尽管联系越来越淡,她心中他终究是不一样的,那个少年,曾与她生死与共,不分彼此……这碧天白云曾见证他们一笑间肝胆相照,这万里山川曾记得他们千里同行少年意气…… 即使不通信了,她心里他还是独一无二,是藏得最深的温暖之一,只要想到曾经相关的回忆,就像有东西在拨弄着犹有余热的炉灰,里面暗红的炭又会亮起来,暖暖地烧着,把她手脚都能温热了…… 她相信,在他心中,也是如此吧…… 是以,其实她并不怀疑。 即使在收到的信越来越少时,也从无怨怼。即使远隔万里,以己度人,她也似乎能得知他的心境…… 梁素向那龙虎门弟子道歉道:"我这师妹有些鲁莽天真,不会说话,但是心地光明,并无恶意,这位师兄万勿介意。" 他这般谦和,那龙虎门的弟子自然表示不要紧,带着他们一路前行,穿过几乎整个城池,给他们最终安置到了比较靠近山脚的一处小楼,也是这西岳城里最靠近山中灵脉的一处,虽然比不上山上的雅舍,但也是城里为贵宾准备的了。 终究这天下大部分宗门和修士,无缘无故没有谁会去得罪崇真弟子,更不会轻鄙践踏之。 小楼中陈设齐全,装饰精美,还有两个引气期外门弟子做侍者,奉上灵茶仙果,虽不是珍品,却也妥帖殷勤。 徐一飞坐下喝了一口灵茶,对梁素笑叹道:"我们这次可是沾了各位崇真师兄师姐们和洛道友的光了。" 洛涓礼节性笑了笑,不想多说,崇真也只有梁素肯费口舌回应这种寒暄性的客套话。 白晓在二楼挑了个房间,田苏燕也挑了二楼一间面向山,视野好的,李真请洛涓也挑一间,洛涓道:"李师兄随意分配吧。"又不住几天,不用那么讲究,何况自己挑离谁近了都不好。 白晓安顿好就嚷着要逛街,大家其实对这风物独特的西岳城也充满了兴趣,便纷纷附和了。 白晓虽然脾气大,好得也快,被大家一附和,刚才被批评的郁闷一扫而空,重新兴高采烈起来。 大家于是一起出门。 西岳城的建筑本身就很有特色,和别的地方大不相同,普通平民百姓喜欢使用粗大的原木做栋梁房柱,结实的兽皮来做屋顶,合着捶打结实的泥土来做墙壁,原木大部分裸露着,泥土用不同颜色的矿石和染料来染色,五颜六色,很是粗犷热情。 样子也并不寒酸破败。 也有不用泥土,只用木头做的房屋。 商铺或有身份地位的人的居所也大部分是木建筑小楼,这种对木料工艺的要求就要高一些,还有不少雕花装饰,和平民的木屋完全是两个风格。 这里的商铺,大部分还是以售卖灵兽,灵兽的内丹,皮毛骨等材料为主,也有一些灵植,矿物,不少是别处买不到的。 逛得最开心的不是白晓,而是梁素和李真这两个隔房的师兄弟,他们都是炼器一脉的弟子,各自都修习炼器术,这些材料都是他们的最爱! 梁素还好,内敛些,李真简直是已经乐疯了,不时听到他的欢呼: "这是……这是黑羽鹰的鹰翼,我可以用来炼制翅膀,疾羽飞翅!这翅膀不错,翅尖是蓝色的,翅根带绿光,至少有五百年的鹰了!" "软红铁矿!我找了好久了!" "这是绿石蚺的内丹……不错啊,还有两对牙,保存都很完好,取的人是行家,可以用来做一对匕首!" 卓入云鄙视他:"你这也要,那也要,你买得起吗?" 李真露出苦色来。 他作为一个化炁期的炼器师,真的还挺尴尬的,他们没有金丹,就没有三味真火,做不出特别优秀的作品,而练习时消耗的材料却特别巨大,所以化炁期的炼器师,若无师父补贴,是最困难的时候,就是有师父补贴,那也时常捉襟见肘。 一般修士出售这些灵物,都喜欢用丹药来交换,丹药是比较好衡量价值的,大部分修士都需要,但是一件法宝却未必适合所有人。 何况还是一些不太出色的小法宝。 李真厚着脸皮问洛涓:"洛师妹,你要不要做点法宝,想不想要会飞的翅膀?匕首呢?可以幻化绿石蚺的匕首,带毒……" 洛涓也真的有点心动,她有个师父师公虽然是元婴修士,奈何都是剑修,可以给她的法宝少得可怜,她身上真没两样能用的。 白晓见她真的心动,连忙叫道:"别信他,洛师妹,要做什么法宝找梁师兄,他比李真强多了!" 李真气坏了:"白师姐怎么说话呢?断人财路如什么?知不知道啊!" 白晓斜眼看他:"难道你觉得你比梁师兄的炼器术强?" 李真不说话了,鼓着腮帮子气愤地瞪她。 洛涓笑得不行。 梁素虽然不声不响,买的东西比李真只多不少,显然财力比李真雄厚多了。也侧面佐证了他的炼器术比李真确实高明。 他听到他们说起他,回首朝洛涓颇为温柔地笑了笑,道:"洛师妹想做对匕首?你买材料,我免费替你做。" 旁边徐一飞和田苏燕大为心动,也求着梁素给他们做。 李真更生气了。 姑娘们也不是没有爱逛的,这里有不少小灵兽,长得可爱漂亮的也比比皆是,看得她们都走不动路了,洛涓都想买下一只小猫模样的"褐土晶灵猫",这东西会土遁,十分灵巧,擅长偷袭。 卓入云阻止了她:"万兽大会有的是好灵兽,现在不忙下手。" 洛涓想想在理,何况那银光狐尾鸢还在她的空间中那口缸里种着呢,她还得替它救它青梅竹马的"紫龙蚺",没钱随便糟蹋。 最后白晓还是耐不住,买了一只"发簪蝶",这种蝴蝶有花朵大小,长得十分美丽,半透明的青色翅膀上点缀着朱紫花纹,它认主后可以一天一动不动待在主人头上当发饰,就是没什么攻击力,只能抖些翅粉,让敌人产生点幻觉,作用还很弱,远远比不上银光狐尾鸢,还有个缺点是会让人打喷嚏,很容易被察觉。 但是白晓觉得足够漂亮,还肯乖乖不动,已经很不错了。 反正价格也不贵! 最后他们还是绕到了扶桑木客栈。 这真的是一棵让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的巨木,粗度足以百人合抱,高度则至少超过五六十层楼,若是站在树底下往上看,基本只能看到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树冠树叶,看不到蓝天。 其实,大半个城里都能看到它。 如今住的人也不少,总有修士们来来去去,如飞鸟般上上下下,倏忽离开,倏忽投林,颇为热闹。 巨大参天的古树,树干上满是青苔藤蔓和寄生的兰花,树上面有大大小小的树屋,也有一些树洞,人在它面前,渺小如虫蚋。 难怪古人说太阳每夜在此栖息。 众人齐齐发出赞叹声来,白晓更是几乎迷醉道:"这也……太美了!" 第84章 等待开幕 扶桑木客栈虽然好,毕竟他们有了住处,虽然出身都很好,但他们七人终究都不是能肆意挥霍的类型,万兽大会上的珍品灵兽是要拍卖的,大家都想把家当攒着,这会儿能省还是省一点。 田苏燕抬起清秀的小脸发狠道:"等万兽大会结束了,咱们一定要来这里住两天。" 这句话难得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 洛涓点完头,想着恐怕来这里的满城修士们十有八九都这么想,到时候哪里还有空的房间给他们住?于是便打算去问问能不能先付了定金预定好。 这个扶桑木客栈十分独特,这里可没有什么店小二之类的存在,反正这儿除了给你个树洞或者树屋住,什么东西都不提供,更不要说服务了,一切都在蝉长老一人控制之下。 作为一个元婴期大能,它一人,不,一只蝉控制整棵树绰绰有余。 它的存在,在整个修真界都是十分神奇的存在。 作为一只低级昆虫的存在,在金丹期就能开灵智,化形,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 要知道,有一些高等血脉的灵兽,到了元婴期都化不了形呢! 比如洛涓的金灵蜘蛛,理论上最高也能修炼到金丹期,但绝无化形和开灵智的可能,对于虫类而言,修炼上限能到金丹期的,已经是十分杰出的了。 蝉长老可能是普天之下唯一一只有灵智,能化形,修炼到了元婴期的灵虫。 即使是灵兽,金丹期化形也是几乎不可能的,比如说银光狐尾鸢家的青梅竹马"紫龙蚺",也是金丹期了,可离化形开灵智还远着呢! 这一切,自然和蝉长老从最初就生活在扶桑木上有关,据说,也和它背后的人,扶桑木客栈真正的主人有关。 洛涓走近扶桑木,在她面前是巨大的树根,仿佛小山丘一样,她用起驭风术,飘然落在一块平坦的,靠近树干的木台上。 面前的树干上有个半人高的树洞,凑过去就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白胡子老头的幻影,头上还带着斗笠,看不清五官。 显然,这就是蝉长老的□□之一。 洛涓很有礼貌道:"前辈您好,我们想在万兽大会之后来这里住两天,请问可以预定好房间吗?" 蝉长老的□□连胡子都没动一丝,就道:"定完了。" 洛涓一怔,看来果然自己猜得没错,许多人都是这个主意,只好道:"那别的时间也行,最近,大会期间,一晚上也可以……" "全都定完了,三个月内都没有空房。"蝉长老的白胡子□□说完都不见了。 洛涓很沮丧,只好离开树根,把这个坏消息转达给同伴们,大家都失望极了。 白晓懊丧道:"早知道这样,离开门派时就该设法传音什么的先预定好房间了。" 梁素安慰她:"那时候也没办法定时间,何况这里也未必接受人不到就定房间的。白师妹别难过,咱们以后也未必就没有机会再来西岳城了。" 李真抬头看着茂密遮天的枝叶间,那些如飞鸟出巢回巢般飞进飞出,辄停辄止的修士们,羡慕地叹了一口又一口气。 趁兴而来,败兴而归,也没心思再逛街,几个人郁闷地回去自己住的小楼了。 洛涓虽然没买灵宠,实际上买的东西却不少,做匕首的材料她都买了,没有用李真看中的绿蛇的牙,而是买了一些星金矿石,这是西岳山脉的特产之一,在制作法器兵器的金属材料名单里可以排进前十,配上了一块水云石,这是一种中档的灵石,可以极大增强水灵力的融合度。这些都是梁素让她买的,洛涓还拿出了一束金灵蜘蛛丝,最近,她的金灵蜘蛛中有的开始吐丝了,吐得很少,很久才能攒一点,这个金灵蜘蛛丝是很有名的稀有昂贵材料,不惧刀兵水火,轻巧无物,却韧性极强。本来想攒得多了,给自己织件法衣护体,可是攒了几年才这么一点,无论如何也不够,灵机一动,干脆拿出来给梁素,道:"我不擅长近身搏击,其实匕首并不合用,只是也没太好的选择,所以心想,能不能用这丝将两把匕首缚住,可以作投掷用,也可以捆缚。" 这还是从她引气期时最早从玉坠空间里得到的法宝得来的灵感,那串叶子对于引气修士来说挺厉害的,可是进入化炁期之后就不大够用了,尤其这两年进入了化炁中期更是不行。 梁素看到她的金灵蛛丝时眼睛就亮了,赞道:"这可是好东西啊!" 洛涓道:"梁师兄看着用吧,估计有得多,若是多下就送给师兄了。"梁素不肯收她打造的费用,用这个报答他倒也合适,所以洛涓没小气,把自己攒了几年的全拿出来了,估计至少能剩一半给他。 梁素也不推却,笑道:"生受你的了,这估计还能剩不少呢!" 除了这材料,洛涓还买了几十颗铁棘藤的种子,木系的修士一般都会催生术,借助植物生长的自己力量,需要的灵力并不多,比起木刺术,木盾术那种全靠自己来使木刺木盾成形,消耗的灵力要少得多。 这种法术就需要种子。 铁棘藤听起来很普通,却是相当优秀的一种植物,藤硬如铁,能耐刀砍火烧,生长迅速,遍生寸许长的尖刺,还有毒,无论是用来捆绑,攻击敌人,还是多棵一起组成盾墙,都非常实用。 这也是西岳山脉的特产植物,外界不容易买到不说,价格差异也特别大。 洛涓使用的生长术还是独门秘术,不是从师父那里学到的,鲁洁毕竟是单冰水灵根,只会冰系水系法术,她的生长术是从玉坠空间里得到的秘笈,和市面上常用的生长术不同在于,她不但可以操控种子生长,还可以在战斗之后让植物逆生长,重新变回种子,下次再用。 当然,这一点在一些高阶的木系传承中也是有的,然而洛涓的生长秘法的优点在于,当回收已经激发出来的植株时,不但不需要再次耗费灵力,还可以把植物里多余的木灵力吸收。 这一点就非常厉害了。 用师公林英的话说,在战斗中,多一点灵力和少一点灵力有时就是生死之别。 住不上向往已久的扶桑木客栈,大家都有点无精打采,好在他们除了逛街还有一件事可以做:去西岳山脉深处冒险。 西岳山脉很大,物产又丰富,除了部分地区是龙虎门的禁地,其余地区都是对别派修士们开放的,所以这次来参加万兽大会的满城修士们,在等待大会开启期间,都是三五成群,去西岳山脉里头碰碰运气,捉灵兽,挖矿石,寻找灵植……任何一件都是可能有不菲收益的。 龙虎门并不禁止大家,只是把更多地区限制进入。 同时,也申明对于冒险者不负责其安全。 因为比较危险的区域都已经被限制进入了,所以倒也没听说有丧命的,只是高风险意味着高收益,不危险的地区也没有太好的灵兽,所以大家所得不多罢了。 倒是偶尔听说谁挖到了几块秘银,谁采到了什么珍稀灵植。 洛涓本就对于灵植很熟悉,自然如鱼得水,高高兴兴跟大家一起进山,最后收获最大的就是她,挖到了两棵很不一般的灵植,年数也很高。 其余人不过是打到了两只低级灵兽而已。 慢慢的,情绪就不高了。 好在没多久,万兽大会就在大家的期盼中开幕了。 第85章 通道 万兽大会的开幕,龙虎门下足了功夫。 首先,开幕的时间,不是选在早晨,也不是中午,而是这一日的傍晚。 夜幕初垂,西岳全城就点亮了无数灯火,这些灯火全部由法术幻化而来,有点点如星,有人物,有花朵,最多最抢眼的还是各种各样的动物形状,有的在屋檐,有的在树梢,有的在地上闪烁,有的随水漂流,明媚奇幻如梦境,将整个城池照得如同天上宫阙。 西岳城是修士之城,城中即使有凡人,也都是龙虎门的修士亲眷,见惯了修士们的行事和手段,要是换了普通凡人在此,还不要惊呆了。 实际上,即使是修士们,也充满赞叹地欣赏着这难得的美景,到处还响彻着乐声,这音乐不同于其他地方的乐曲,有一种粗犷的狂欢,强烈的节奏和韵律感,透着一种原始的力量,让人听了就忍不住想跟着跳起舞来。 整个情绪都欢快了。 而城池里所有的店铺都关了生意,许多都提供上各色美食,果品点心,酷似流水席,但每个店铺只提供一样,大家一路走一路品尝和发掘,真是其乐无穷。 这样的狂欢,足以把所有人的情绪都调动起来。一路上看到的修士们几乎都面带笑容,情绪轻快,和别处大不相同。 今夜的西岳城,显然是不眠之都了。 他们七人自然也出动了,一路走一路吃一路看,欢声笑语不绝于耳,他们的情绪也被感染得轻快起来。 "我喜欢这你!"白晓嘴里塞着白玉枇杷烧,含糊不清却斩钉截铁地道。 "我也喜欢。"李真去够树梢上一盏极小的灯,本以为只是一点星火,想不到竟是一只极小的鸟儿,活灵活现的。可爱极了。 "我也喜欢。"洛涓看着远处一溜特别长的灯,是一条蛇的样子,头上还有角,虽然因为是灯,无法看出颜色,但她直觉这就是那条紫龙蚺的模样。 看来,龙虎门是把他们要出售的动物的样子做成全城的灯火,先让大家心里有个底,明天好有拍卖的目标。照这样子看,就连大小可能也是完全根据其本体大小。 筹划者真是有心了。 但是让她喜欢的,却不是这有心,而是这充满节奏感的音乐,完全不含蓄的野性,那些兽皮木头泥土做成,却装饰着鲜花的房屋。 在极西之地,这么有自己独特的风格的奇幻城池。 是目前自己到过的最喜欢的地方。 值得放在心中珍藏,以后在寂寞或快乐时,再回来住住。 这天夜里,全城狂欢到午夜,子时中,一个声音响彻全城:"各位道友,欢迎你们不远万里来到龙虎门,在我们的西岳城作客。我龙虎门最大的盛典,万兽大会,明天将正式开始!这是我们龙虎门百年一度的盛会,为了认识更多的道友,也为了让这一百年间出生的灵兽们找到好的主人,为我们交情深厚的道友们找到合适的灵宠!" "此刻,希望你们尽情欢乐,哪怕彻夜不眠,明天,希望你们千挑万选,不至空手而归!" 城中狂欢的修士们都欢呼起来。他们大都是化炁期修士,年龄还不算大,还能被环境浸染和鼓动,做出平日不会做的放纵姿态来。 所有人都兴奋得很,有不少都选择了彻夜狂欢,这一夜间消耗的灵酒、灵果、烤灵兽肉、各种奇特的美食点心可谓不计其数。 洛涓他们七人也是到了丑时末才回去住处的,除了稳重的梁素,高傲的卓入云,其余人都兴奋得叽叽喳喳,议论不休,除了夸赞西岳城的美丽,龙虎门的大方和精心准备,最多的就是商量要买什么灵兽了。 大部分都已经有了心仪的灵兽。 田苏燕道:"我想要买一只白玉王孔雀,如果太贵,就买一只普通王孔雀,蓝色的。" "太花哨了,"白晓反而皱着鼻子表示反对,"只能做坐骑,那大尾巴……根本没法打架用,就算能喷点火,也是摆设!我想要一只疾风鹰或者离火貂,都特别有用,疾风鹰又能打又能坐着飞,实用,离火貂特别敏捷,有毒有火,攻击快速,长得还可爱!" "疾风鹰确实不错,"卓入云表示赞同,道:"穿天鹫其实更好,攻击力更强。" "不行!"白晓大叫着反对:"那东西长得太丑了!脖子是秃的!" "长得好看能当饭吃吗?" "我要是骑这么个秃脖子的怪东西出去,别人以为我有病呢!"白晓想想都受不了,浑身哆嗦了一下,简直快哭了。 李真懒洋洋道:"你们怎么都喜欢禽类?我就不喜欢这些扁毛畜生,我打算养一只无尾红花猞猁,长得又漂亮打架又厉害,性格还好……" "性格还好?"白晓嗤之以鼻,"懒得要死算性格好?好吃懒做性格好?偷奸耍滑性格好?我看和你一样就叫性格好吧!" 李真怒了:"你就得揪着我不放是吧?我怎么好吃懒做偷奸耍滑了?" 白晓鼻子翘得高高的:"我说你梦想中的无尾红花猞猁呢!" 李真道:"无尾红花猞猁本来性格就挺好的,安静,粘人……" "安静?粘人?"白晓哼笑了一声,"分明是懒得不想动了,恨不得走一步路都要人抱着……" 梁素只好又打圆场:"别吵了,各人有各人的喜好。" 白晓抛弃李真抛弃得很快,还没等李真说出"罢了,好男不与女斗,我不跟她斗嘴",她就转向了梁素,笑吟吟问:"梁师兄想要什么?" 梁素沉吟道:"我想要一只竹君子,不知道能不能买到。" "竹君子啊!"大家深吸了口气,齐齐表示不乐观。 竹君子是一种生在灵竹林里的奇怪生物,模样就像一支小竹子,起初大家以为它是竹子修炼到一定年限的时候出现的,就像洛涓的银光狐尾鸢一样,最早甚至抓到了还会用来炼器,一般都是做成笔,据说用这种笔写字特别容易灵感泉涌,便都管它叫"生花妙笔"。 当然,这东西极为罕见,这笔历史上也没出现过几根,虽然对修士用处不大,但在凡间着实价值连城。 后来,有位炼器师发现,它根本就不是竹子,而是一种灵兽。 可以说是灵竹的伴生兽。 此兽极为风雅,餐风饮露,吸天地日月灵气而生,尤其喜欢清晨灵竹上的露珠。 那个炼器师还发现,这个竹君子活着比用来炼器的价值更大,它能令主人保持心境清明,灵感迸发的状态,还能反哺一点灵气,比起做成生花笔只对凡人中的文人有用,显然,这样活着的竹君子对于炼器师再好没有了。 可此兽极为难得,而且它不动时,和一根竹子完全无异,也没有灵气外泄,根本就无法发现。捕捉发现的难度极大。 除了对炼器师阵法师之类的特定人群很有用,对于普通修士实在是没用。 所以,即使是万兽大会,大家也不抱多大希望能见到竹君子。 梁素却道:"我听到小道消息,龙虎门确实有只竹君子,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拿出来卖。" 于是大家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有的说肯定会卖,龙虎门自己留着有什么用,有的反驳说,龙虎门就没有炼器师了?人家不过少点,技术差点而已。 洛涓在大家争论中微笑着先上楼回自己的屋子了,她本来也没有什么心仪的选择,事先没做功课,再加上路上遇到银光狐尾鸢的事,义无反顾只能是等那条紫龙蚺了,也没什么旁的念想。 还不如去修炼会。 第二天一早,全程的修士全聚到了西岳山脚下,狂欢的一夜自然未眠,提早回去的也就是打坐了会,反正修士们也不大需要睡眠,这会儿个个精神奕奕,摩拳擦掌,蓄势待发。 龙虎门的通道打开了。 前往他们山门的山道,绵延不绝的石阶一路往上,没多高,就出现了岔道,一道往高处,写着"仙禽"二字的石碑十分显眼,一道往左,旁边石头上写着"异兽",另一道往右,写着"水族"。 每个路口都有不少龙虎门弟子笑容满面,等着接待众多修士。 "这个法子好,"徐一飞道,"各自去看自己想看的,有条有理,就算飞禽走兽都想看,也可以一天走一路。" 大家都点头赞许。 因为目标不同,这会儿就要分开了。 梁素和李真去向"异兽"那边,白晓和卓入云去看"仙禽",田苏燕和他们一起。 洛涓别无选择,只能去看水族,没想到徐一飞和她一起。 他腼腆地笑着:"我想去看看裂土蜥,想来是这边。" 旁边站的龙虎门弟子热情道:"没错,是这边,所有卵生的,除了禽类,都在这边。水族并不完全都是栖息水中的才算。" 第86章 水族区 洛涓要去往水族一边,意外与徐一飞同行,七人中她和他打交道打得最少,而且对于望月宗本来就有点心结,何况徐一飞和田苏燕二人性格和她都不是一路人,相处并不自如。 田苏燕也就罢了,毕竟是同性,总还好说些,虽然她有点掩藏不住的嫉妒和小心思,但是对于一个少女,也不是不能原谅的缺点,徐一飞则更有城府,开口必是笑脸迎人,夸赞谄媚之语不绝于耳,也能感觉到其人所谋所求,归根结底不过都是利益二字。 这也正常,不过同她道不同罢了。 不是同道中人,最好少打交道。 所以她一直几乎没怎么跟他说过话。 偏偏这次意外同行……洛涓站在离他三尺开外,摆开明显不想太过亲近的架势。 徐一飞却特别长袖善舞,明知道洛涓的肢体语言是拒绝他靠近,却一点也不尴尬,继续笑嘻嘻地,说话不多也不少,委实让人讨厌不起来,也不好意思过于拒绝他。 两人就这样保持了三尺的距离同行了。 领路的龙虎门弟子领着大约十几个修士,沿途给他们介绍。 沿着水族这边的路走了没多久,就听到潺潺水声了,大家都精神一震,知道正主们来了。 只见一条水流湍急,水量颇大的溪流就在他们前面不远处,拐了个弯向山下流去,而在这拐弯处有一座小桥,桥下布了一张奇特的橘色灵力网,很显然,这张网是阻止他们豢养的水生灵兽逃去山下的。 能阻止这么多威力不小的灵兽,这张网定然也是非同小可。 "各位,前面的是灵雨蛙,有一群,大约几百只,这蛙对水灵力很敏感,只要是水灵根优秀的就能做它的主人,它们认主后对主人十分忠诚温顺,战斗时能吐出水箭来攻击敌人,百年以上的可以用水雾术迷惑敌人,超过三百年的灵雨蛙据说可以求雨……"龙虎门弟子尽心尽力解释着。 求雨倒是挺有趣的,也有用。 灵雨蛙虽然战斗力不强,但是性格好,而且靛蓝色的小青蛙只有人的拇指大,上面是浅灰色圆点,配色独特,模样还挺可爱。 几百只一起在水面上跳,有趣极了。 有人已经在询问价格了。 龙虎门弟子道:"这里都不是珍稀品种,不用拍卖,想买的话一会参观完去交易即可,交易地点在参观的终点,因为每个灵兽都是我派不同弟子饲养的,所以他们要求的价格都不同,要去分别商量……当然,数量毕竟是有限的,有看上的就要快,否则很可能被挑走了。" 虽然有两个女修士看上了灵雨蛙,还有两个男修士想买回去送人,但是这才第一种灵兽,大家都不急切,继续往前走,参观下一个。 这片水域和下一片之间也有一片橙黄色灵力网阻隔,灵兽之间不乏天敌,阻隔开来,以免自相残杀。 接下来露面的是铁甲鳄,大概有十几条,有的在水中,有的在岸边的沙子上懒洋洋趴着晒太阳,这铁甲鳄是一种巨鳄,身长足有两丈,头大吻宽,有一只还张着嘴,露出密密麻麻过百颗尖利的牙齿,看着触目惊心。 "铁甲鳄,肉搏能力和防御能力超强,若是用来看守洞府再好不过了,灵智差了点,不过没关系,定下契约它也会听你的,要带在身边也可以,就是需要买个大点的水系灵兽袋。……这个我们龙虎门也有出售的。" 有人笑了起来,笑骂龙虎门太会做生意了。 下一片水域里有一个小岛,灵兽们居住在这小岛上,都是龟类。 "这里有好几种龟,都是性情平和的龟类,特别凶猛的还在后面……"龙虎门那领路的弟子道:"……有益寿龟,自己本身就是个小聚灵阵了,结了契约能增加主人十年寿元,有能吐火的枫叶龟,有能产灵珠的珍珠玳瑁……" 这下感兴趣的人就多了,纷纷开口询问。 徐一飞也问了几句,转过来对洛涓说:"明天让田师妹也来看看,要不要养一只珍珠玳瑁,就是个子太大了……" 水族这边其实不止有水生的灵兽,也有陆生冷血动物和昆虫一类,他们行走的路径一边是溪流,另一边则是陆地,陆地那边有布置成湿润的森林的,也有布置成沙漠的,陈列的灵兽大都关在大笼子里,这些笼子一半在地面上,一半埋在地下,因为这些蛇虫类许多都喜欢在地下打洞居住。 数量最多的还是各种蛇类,有的很小,细长如筷子,有着对修士也致命的毒,有的很大,能吞下牛,巨大的绞杀力就是金丹修士见了也不愿意被它缠住,有的金灿灿的,可以让它缠在手腕上当手镯带着,有的灰突突的,双目还是灰白的盲蛇,模样其丑无比。 里头并没有洛涓要找的紫龙蚺。 蜥蜴种类也不少,同样大小差异很大,大的有刚才铁甲鳄的一半大,奔跑迅捷,齿爪锋利带毒,小的不计其数,各种各样属性的都有。 徐一飞没怎么费劲就找到了他要的裂土蜥,他是土木灵根,土能生木,威力也更强,所以他以土系灵根为主修方向,这次找灵兽也主要找土系的。 裂土蜥不但会好几个土系法术,防御力攻击力都不错,可以说是一款非常全面实用的灵宠,除了长得不好看,其他还真没什么大缺点。 徐一飞连忙开始扯着那龙虎门弟子问问题,巨细靡遗,从如何喂养到如何挑选,到攻击方式,到培养方向,一个人独霸了那龙虎门的向导,以至于同行的别的修士都受不了了,横眉冷对,开口说话嘲讽他,他才依依不舍地停下来,还对洛涓说:"咱们快去终点吧,我得赶快去找饲主交易,一共才四只,去晚了别被买走了……" 洛涓连忙道:"徐道友先去吧,我还想逛一逛虫类区。" 徐一飞犹豫了一下,衡量之后,点头道:"好,那我先走了,你一个人小心些。" 洛涓冲他微微颌首,意思是她会小心的,让他快走吧。 徐一飞这才用起轻身术,奔向终点。 虫类区就在水族区里头,专门划了一块,地方不大,毕竟虽然有巨蜻蜓和马蜢那样大的灵虫,大部分灵虫还是像她的金灵蜘蛛一样小小的。 这里洛涓逛得有点失望,灵虫种类实在算不上多,想想龙虎门毕竟以灵兽而非灵虫著称,术业有专攻嘛。 总体这水族区还是很有意思的,让洛涓对飞禽区和走兽区充满了期待,一定更好玩吧? 到达终点时,徐一飞已经买好了他的裂土蜥,因为他是第一个,得以去挑选,他挑了一头个头最大,皮肤上泛着金铜色光泽的,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 龙虎门饲养灵兽的弟子是用一种临时方法控制这些灵兽的,买卖时将这临时方法交给买主,还要教一下结契约的方式和注意点。 徐一飞含笑听着,连连点头,交付了四瓶三花丹之后,将他的新宠裂土蜥装进了灵兽袋里。 回到住处后不久,其余五位也陆陆续续回来了。 白晓和田苏燕喋喋不休讲述着灵禽区那些令人眼花目眩的灵禽们,她们都已经买了,田苏燕买了一只王孔雀幼仔,白晓却意外地没买她原本计划的鹰,而是买了一只"瑞语鹦鹉"。 这瑞语鹦鹉大概鸽子大小,黄色的身体,绿色翅膀,长得十分可爱,站在人肩头,白晓根本不舍得把它关进灵兽袋里。 "这瑞语鹦鹉能干嘛?"李真一边逗弄它,一边好奇地问。 "能说吉利话。"白晓一边满是慈爱地看着她的鸟,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 李真不屑地皱皱鼻子,道:"别的普通鹦鹉也行啊,教就是了,你别告诉我这鸟就胜在不用教也会说吉利话吧……" "不不,也得要教……只是普通鹦鹉说的吉利话只是吉利话,而瑞语鹦鹉的吉利话却可能会实现……" "娘啊!"李真吓得跳起来,"这鸟竟然有言灵的能力?是说的都能实现吗?" "哪能呢,"白晓道,"大概十句里会实现一句……" "那也行啊!"李真惊叹不已。 "呃……五百岁以后的大概十句能实现一句……" "那你这只多大了?" "它还小呢……才三十岁。" "那多少句能实现一句?" 白晓没回答,卓入云已经笑喷了:"那饲主说,大概一百句能实现一句吧……" "那也不错了啊,"白晓瞪他,"我多教几句就是了……"说着转向她肩膀上的瑞语鹦鹉,柔声道:"主人越来越漂亮。" 鹦鹉黑亮的小眼睛看着她,一声不吭。 白晓变得耐心无比:"主人越来越漂亮……" "……主人越来越漂亮。" "主人越来越漂亮!" 鹦鹉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她语气里渐渐带上了杀气,终于不情不愿小声开口:"……亮……" "主人越来越漂亮!" "亮……" "主人越来越漂亮!!" "亮!" 李真笑得满地打滚:"照这样,学……一百句话,哈哈,怕不得要一百年吧?" 李真和梁素都空手而归,梁素果然没买到竹君子,这东西如此罕见,就算有也会在拍卖品中吧? 李真呢,则是因为看到可爱的灵兽太多,决定要全部看完再决定买哪只。 没买的四人,都对明天的参观充满期待。 第87章 仙禽 第二天的分组情况如下:已经逛了仙禽区的白晓和田苏燕对水族蛇类灵虫等兴趣不大,要去逛灵兽区,而已经逛了灵兽区的梁素和李真要去逛仙禽区,卓入云要去逛水族区,洛涓看徐一飞而定,她不想跟他再一起行动了,他要是选灵兽区,她就去仙禽区,他要是去仙禽区,她就去灵兽区。 徐一飞选了去灵兽区,洛涓义无反顾地选择和梁素李真一起去仙禽区。 仙禽区在正前方,蜿蜒向上的路。 一开始除了他们行走的路,两旁都是树,说是密林也不为过,林子里禽类不少,引路的龙虎门弟子一一开始介绍: "各位请看,左边树上红胸脯的小鸟,是寻踪雀,擅长追踪,养了之后,用来追踪个人是很方便的,它追踪时会变身,很不容易发现。" 说着,那龙虎门弟子唿哨了一声,小红胸脯的鸟儿就飞过来了,站在他手上,他腼腆地笑道:"这只是我饲养的,没结契就很听话,也可以下达指令……"说着,他发出一声异样的清脆哨声,然后指了指前面那拨,另一个龙虎门弟子引路的一群人,小红雀立马就像一只小箭一样冲了出去,于此同时,它胸脯上的小红毛也渐渐变色,变成和别处一样的灰色,不那么起眼了,不经意看还以为是麻雀。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追踪时会变身"。 看着它努力变色的小胸脯,和认真的黑豆小眼,洛涓忍不住想笑。 这小鸟真可爱啊!至少,足够努力了。 觉得可爱的不止她一个,已经有好几个人开口询价了。 数量也不少,一大群呢。 别的灵禽也很多,头上长着角状翎羽的蓝色百灵,叫作角翎蓝百灵。这个是冰系的灵鸟,能吐冰箭,歌声也特别动人。 洛涓都想选只寄回去,说不定师父会很喜欢呢。 冰系灵禽很罕见的。 还有金色的勋章雀,看着很柔弱,实际上却是克制各种毒虫的行家。 火系的小火鸦,满身都是红色,能吐火。 土系的沙鸡,不大会飞,在地上筑巢,雌的养好了十天能下一颗蛋,富含土系灵力,对土灵根修士有很大好处。 …… 过了这树林,是一片较大的空地,这里养了些较大的,能当坐骑使用的鸟,比如说王孔雀,比如千雪鹤,这里感兴趣的人最多,都围着那引路的龙虎门弟子问个不休,这里人气本来就比水族那边要兴旺,那边一个弟子引着十来位宾客,这里却是一个弟子要领三十多位宾客,一时间被围得水泄不通,恨不得长十双耳朵八张嘴,才回答得过来。 洛涓本也不买,就不去凑热闹了,在围栏旁边用灵谷穗喂王孔雀,王孔雀看着骄傲,在吃的面前倒是一点都不骄傲,十几只一下子围过来,你争我抢,险些要打架。 "这鸟儿如此华丽,洛师妹不想买一只当坐骑吗?"梁素走到她身边问。 李真也凑过来,他对鸟类兴趣不高,今天不过是陪着梁素来开开眼界罢了。 洛涓笑着摇摇头。 李真压低声音道:"洛师妹品味那么高,怎么看得上这么花里胡哨的鸟?" 梁素知道他在嘲讽田苏燕,警告地横了他一眼,嘴角却忍不住含笑。 洛涓笑道:"那倒也不是,我虽不喜太过炫耀,心中还是觉出它们美貌的,不过是觉得太过招摇,和我不相称罢了。何况出来走动,这么高调,也不方便。" 李真指指那千雪鹤,道:"这个还好,有风骨,飞得高又还算快,属性与你相合。" 洛涓还是微笑摇头。 梁素打量着她,道:"洛师妹莫非是把东西都攒着想用来拍卖时买下那紫龙蚺?" 洛涓看着他眼睛,微微笑了笑。 梁素大为赞叹,道:"洛师妹有古君子之风,一诺千金,拍卖时若是没有竹君子,我准备的资筹可借你用。" 洛涓笑道:"如此多谢梁师兄了。" 李真道:"我没梁师兄富,只能嘴上给你勉励两句了,帮不了忙。" 洛涓笑道:"那也谢谢李师兄了。" 再过去却是一片水域,想来是那水族区溪流的源头,是一个高山湖,湖面深蓝,面积不小,如一面明镜般掩映在草木葱荣之间,又好似山上镶嵌的一颗蓝宝石,美丽不凡。 湖中有不少水禽,大的小的,华丽的朴素的都有。 水禽们大都是水系属性的灵力,和她十分对路,尤其里面有一种冰鹭,嘴长如针,锋利如剑,是纯粹的冰属性,比之前的角翎蓝百合还要合她胃口,可惜价格不菲,只能错过。 最后一片的禽类都以铁笼子关着,或者以精铁链锁住,这些大都是十分凶猛的猛禽,如他们事先讨论时提起的"疾风鹰","穿天鹫",也有一些十分稀罕的,如白晓买下的瑞语鹦鹉也是在这儿买的,今天没有看到,据说仅此一只。 这里是禽类区的重头戏,各种品种足以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再一听介绍,更是心动不已。于是众派修士纷纷询问,场面热闹极了,又因为这里已经是靠近终点,龙虎门弟子中许多这些禽类的饲养者干脆就在这里等着询价,而且引路弟子里也有不少本身就是货主,一时间闹哄哄的,简直像集市一般。 洛涓和梁素李真都没什么想买的,就直接离开了。 这一天,之前一天没买灵兽的洛涓梁素李真和卓入云依然空手而归,而白晓哀声叹气,大呼道:"今天看到好多可爱的小动物啊!我个个都想买!可一想到我的鹦鹉可能会害怕,强忍着什么都没买,呜呜呜……我好喜欢无尾灵猫!我好喜欢白玉萝卜兔!呜呜呜……" 田苏燕倒是买了一只白玉萝卜兔,这兔子长得可爱极了,雪白小巧,怎么看怎么漂亮,它有一个天赋技能,遇到敌人时,把自己变成萝卜。 结契以后,它还能把主人变成萝卜…… 虽然洛涓很怀疑把主人变成萝卜能不能逃过敌人的眼睛…… 不过反正田苏燕买的是一只次品白玉萝卜兔,这只兔子变萝卜没问题,但是,变的萝卜是粉红色的。 粉色的萝卜实在太不像真的…… 所以这伪装实际上失效。 因此这就成了一只次品兔,低价处理。 大家一听,纷纷要求让这萝卜兔把田苏燕变成粉色大萝卜。 低级灵兽结契很简单,田苏燕也不推辞,当场和萝卜兔结契,然后命令它把自己变成萝卜。 眨眼功夫,果然田苏燕就被变成了一个粉色的大萝卜,脆生生粉嫩嫩,显眼得要命…… 大家笑得不行了,白晓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洛涓看出来,拍着她肩膀笑道:"别羡慕,你都有了鹦鹉了,再去朝三暮四买别的萌物,你家鹦鹉要伤心了。" 白晓说:"对呀,我不能朝三暮四。" 说着摸摸自己肩膀上的瑞语鹦鹉,用柔得要滴出水来的声音说:"小黄小宝贝,哎呀,还是你好呀,又小巧又漂亮,今天去看坏兽兽们,没把你放出来,憋坏了吧……" 瑞语鹦鹉说:"憋坏了……" 白晓卡住,顺了口气,怒目圆睁道:"怎么回事?我教你说主人越来越漂亮,你就说亮!怎么这回就学会三个字了?你好歹也说个漂亮啊!才两个字!" 瑞语鹦鹉继续用亮闪闪的黑豆眼看着她,特别有礼貌地拍了拍翅膀:"亮!" 白晓气得喘不过气来:"……好啊你!" 瑞语鹦鹉又拍了拍翅膀,特别殷勤跟她对话:"你好!你好!" 白晓气得捂住了胸口:"小坏蛋!" 瑞语鹦鹉这回学得快了:"小坏蛋!小坏蛋!" 差点没把白晓气晕过去。 洛涓忍着笑劝她:"别气,别气,好歹还会说你好呢,这也算个吉利话啊!" 第三天时,该是洛涓和卓入云去灵兽区,梁素李真白晓田苏燕都去水族区,而徐一飞独自去灵禽区。 一早上,他们互相笑着调侃了几句,就各自出发了。 卓入云性情高傲,不好打交道,但是洛涓觉得和他相处也比和徐一飞相处自在多了。 第88章 走兽 到了走兽区才发现,这里才是龙虎门的专业范围。 这儿陆生灵兽的种类数量比仙禽区和水族区加起来还多出了许多,而地方却只是略大一些,以至于不能像仙禽区和水族区每种灵兽都有一片地盘栖息,又因为好些种类攻击力都很强,也不能随便混养,所以这里的灵兽是在笼子里的。 笼子全都是无形的,那种橙色的灵力网组成,大小与灵兽们本身的大小相关。 每个笼子外头都有一块区域,写明了这种灵兽的品种,特点,介绍十分详细。因此这里也不需要引路弟子讲解。 这里也讲解不了,人太多了! 挤挤挨挨,摩肩擦踵都是人。 吵闹得什么都听不清…… 因为每只灵兽几乎都有饲主在旁边,直接询问情况和价格即可。 这里才是真正的集市! 最开始进入时,路两边都是一些相对娇小生物,而且大都是辅助类的,战斗力不很强,比如那田苏燕买的白玉萝卜兔。 除了变萝卜什么别的用处也没有! 可今天依然一堆女修士围着,个个被迷得五迷三道,洛涓都怀疑能迷惑人类女修士才是这萝卜兔最大的天赋技能。 问问价钱,还真的不便宜。 田苏燕买那只次品是明智的,便宜些不说,粉红色的不是把它的天赋技能发挥到顶点了?说起来应该更贵才是,简直替那只兔子万分不忿…… 类似的萌物很不少,还有既擅长偷东西又擅长卖萌的妙爪松鼠,长着蓬松大尾巴还一点都不臭的小幻狐,还有一种粉红色小猪,天生有香腺,能提炼出一种非常宜人的香气,也能沾染到饲养者身上,本身长得又可爱,也非常受欢迎。 有一种环状尾巴的猫脸小熊,可爱得洛涓都受不了了,要不是要为了紫龙蚺省着,她都想慷慨解囊了。 越往前走,动物体型越大,攻击力越强。 风系天赋卓绝的疾风狼,焦躁地在笼子里走来走去,饲主在旁边低声安慰它,伸手到笼子里摸摸它的鼻子,狼伸出舌头舔他的手,用和狗一样的方式对主人表示亲昵。 卓入云忍不住问:"这位道友,看你和这狼感情很好,何以要将它卖掉啊?" 那饲养它的龙虎门弟子愁眉苦脸道:"我养着它的爸爸妈妈,外公外婆,它妈妈又生了四只,这么多只,我养不过来啊,就挑了一只最心爱的留下,其余的都只能卖掉了,这两天已经卖了两只了,还剩它一只。" 他又认真道:"你别以为我这是挑剩下的,我是要替我的狼挑好主人,要不这只也早卖出去了……我的疾风狼每只都是精品,你看它的腿,多有劲,看它的眼睛,多清澈,这眼白发蓝,是灵力充沛的象征,不是我吹牛,论疾风狼,整个宗门都没有比我养得好的,你知道我平时都喂什么吗?我都只去打或买真正的灵兽肉给它们吃,主要是风兔,都是风属性的灵气……"说着还指了指前面有卖风兔的区域。 洛涓寒了一下,直接把卓入云拉走了。 卓入云还有点依依不舍,对她道:"你看,我们修士根本没有风属性的灵根,可是灵兽里却有专门的风系,我还挺想买一只研究研究……" "那买只风兔就行了。" 除此之外,他们还看到了尾巴上有个白毛球的高耳猞猁,能使用闪电的闪电豹,冰系的冰虎,土系的短鼻小土象,因为要价太高卖不出去的黄金狮…… 当然,那些传说中的灵兽,如麒麟之流,即使在龙虎门也是没有的,自然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龙虎门为何叫龙虎门,据说是因为当初他们有一条真正的青龙,还有一只真正的白虎,这种传说中的神兽,现在谁也没见过,到底还在不在龙虎门,如今除了龙虎门的掌门和长老们,也没人知道了。 卓入云最终也没忍住,买了一只闪电豹。 这还是一只没成年的幼年母豹,据饲主说出生还不到十年,皮毛已经很美丽了,体长也已经六尺有余,能喷吐一道道小小的闪电,威力颇强,行动迅疾如风,爪牙尖利,攻击力很强。 价格是徐一飞的裂土蜥的整整十倍,着实令人咋舌。 饲主依依不舍,一再给它梳理美丽的皮毛,抚摸它的头,和那只疾风狼一样,这些小灵兽都是这些龙虎门弟子自己的灵兽生下的,从出生就亲手照料,感情深厚。虽然要价很高,他还是问清楚了卓入云的所有情况,交谈许久,一再衡量才肯卖给他。 最后他还絮絮叨叨叮嘱了一大堆:"……要喂灵兽肉和灵丹,别喂普通肉类啊,辟谷丹也不行,对它身体不好……不要一直放在灵兽袋里,阿花很活泼,喜欢出来玩,每天都要带它玩会,要不然它会不高兴的……虽然它现在个子已经不小了,闪电豹也可以当坐骑,但现在不要骑,它还在长身体的时候,骨头嫩,经不起长时间骑乘,尤其是腰,它和狼一样,都是铜头铁背麻杆腰……等再过个二十年,成年了才行……" 又送了一储物袋的灵兽肉给他。 这才把闪电豹阿花交给他,眼泪汪汪地目送他们离开。 这种情况,这一片区域许多处都在上演,显然,饲养这些灵兽的,比饲养禽类和水族的更多付出了感情。 当然,也有并没有感情的,和闪电豹一字之差的闪电貂也是一种很好的灵宠,很适合女修士,它们小巧可爱,行动敏捷如闪电,虽然远不如闪电豹,但也能喷吐一点小闪电。 它们比较闹腾,破坏力也强。 洛涓看到了一笼子,大约装了二十多只,状态很不好,皮毛肮脏无光泽,消瘦得能看见肋骨,它们很敏感,面对这么多人,非常焦躁不安,有时会闹腾起来。 旁边一个大汉显然是它们的饲主,非常烦它们闹腾,这时就会一掌打过去,隔着笼子掌上灵力把它们打翻在地,口里还骂骂咧咧。 路过的女修士们都会心生不忍,纷纷出资买下,有一个女修士一人就买了六只! 最后卓入云带着新买下的灵宠,一路招摇过市和洛涓一起回去了。 他说,去别的城池都休想把灵宠放出来,难得身在西岳城,自然要过一把带着灵宠走过大街和人群的瘾。 一路上看他的人确实很多,闪电豹实在太亮眼了,皮毛光滑如缎,慵懒的身姿和修长的四肢充满力量,长长的甩来甩去的尾巴如柔韧的铁棍……而且,还真不是一般人买得起的。 两人一豹就这么回来了他们居住的小楼,去水族区的那四个竟然已经早早回来了。 而且那四人什么都没买,白晓和田苏燕还大呼无聊: "什么呀,水族区真没劲,全是丑陋的鳄鱼蜥蜴,恶心的蛇和虫子……" 田苏燕表示赞同:"是啊,弄条蛇养着,真是睡都睡不着了……" 洛涓小心翼翼发表意见:"里头有种金色的小蛇,可以做手镯用,你们看到了吗?" 两个姑娘都受不了大叫起来:"才不要用蛇当手镯!又湿又黏……" "怎么会有人买蛇当灵宠?" 洛涓想起自己身上那一窝蜘蛛,马上还要买条蛇,只好默默地看着她们。 白晓看着她水汪汪的眼睛沉默地眨呀眨,第一个反应过来,拍着她肩膀强笑道:"我不是说你啊,你那不是特殊情况嘛!所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接着又打了个哈哈,道:"你也不容易啊,得费尽资材买一条蛇,还是一条老大不小的蛇,就算能放灵兽袋里,放出来的时候怎么办啊?你能控制得了它吗?" 洛涓无语。 她现在连紫龙蚺的样子还没看着呢,哪里知道能不能控制得了? 然而独自一人去灵禽区的徐一飞却一直没回来,一直到夜里,也不见踪影,田苏燕十分不安,央求洛涓和崇真□□忙去打听。 梁素沉吟了一下,叫了卓入云出门去了。 过了一个时辰,他们回来了,带回了确切消息:徐一飞去灵禽区时,忍不住把自己的裂土蜥放出来了,结果控制不住,闹出了骚乱,最后龙虎门弟子赶来才控制住了,可已经吞食了七只小型灵禽,其中有一只还是颇为珍贵的月光莺。 现在他人被拘在龙虎门。 田苏燕听了,软在椅子上,捂着脸,哭了起来。 第89章 赔偿 月光莺这东西,虽然没什么大作用,但确实珍稀得很。 它有一身如月光般的羽毛,歌唱时整个天地仿佛都能静美如初弦月夜,在许多修士心目中,都是一件讨人喜欢的奢侈品。 对于女修士而言,养一只月光莺,每季换毛时捡它掉下的羽毛来做个头饰或扇子,那简直就是岁月静好的象征。 可即使是白晓这么乱花钱的,也不舍得买一只。 它实在不便宜。 "啧,"白晓说,"那月光莺比我的瑞语鹦鹉还贵一点呢,另外还有六只别的,这下惨了。" 田苏燕一听,哭得更大声了。 洛涓劝她说:"别哭,这会儿哭也是无济于事,当务之急,快给你们的师尊传讯吧,你们自己已经赔偿不起了。" 田苏燕一手掩面,抽抽搭搭哭道:"洛道友有所不知,师尊他也不是多么富裕,一贯又严厉……" "一个金丹修士,再怎么不宽裕,也不至于赔不起一只月光莺吧……"李真道。 "田道友,你一向可能对令师太过敬畏了,"梁素温言安慰道,"再怎么严苛,也不可能对自己的弟子袖手不管的。" 田苏燕不回答,只是哭。 梁素无奈,道:"这会儿晚了,明天一早我们陪你去探望一下徐道友,顺便和龙虎门的道友谈一谈赔偿,你也好和令师说得清楚些。" 田苏燕抽抽噎噎地哭着,也不知道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梁素只好看向洛涓。 这里除了田苏燕只有洛涓和白晓两个女子,在他看来,白晓是不靠谱的,洛涓恰好相反,关键时候很是指望得上,这时候只好指望洛涓安慰她了。 洛涓也无奈,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并不喜欢去揽这样的事,可这时也只好上前扶起田苏燕,半劝半哄道:"走吧,我先扶你上楼,回屋先休息一下,有什么等明天再说……" 田苏燕还好不是很犟,也能听得进她说话,顺从地任凭她扶了起来,半靠在她身上,低头抽噎拭泪,一步步往楼上走。 洛涓耐着性子把她送了上去,送进她屋里,让她坐在榻边,自己便打算离开。 田苏燕却一把拉着她的手,仰起泪痕斑驳的小脸,含泪道:"洛道友,你会帮我们的吧?你那么心地良善,连一朵花一条蛇都能令你起恻隐之心,不惜全力相助……人总比蛇和花重要吧?" 洛涓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田苏燕的意思可能是想让她把打算用来购买紫龙蚺的资财挪来,先去救助一下徐一飞。 为了确认,她问:"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田苏燕拭泪道:"洛姐姐,我不敢跟师父说起,身边这点法宝丹药,肯定不够赔偿的,明早上去谈,你能不能先借给我?" "借给你?"那紫龙蚺呢?怎么办? 而且她是说有借有还那种借吗? "嗯,"田苏燕认真点头,"我们会还你的,十年还不上,五十年总能还上……不管多久,绝不赖账。" 洛涓有点想笑。 修士们绝非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相反,修炼者讲究"一财二地三法四侣",这财是排在最前面的。 认真说起来,几乎每一个修士都是窘迫的,有了足够资财,才能服用仙丹,购买法宝神兵仙衣灵兽,从来都是不够花,绝没有说花不掉的。 凡世间再怎么富贵的,到了修真界也不够看,要不然,她父亲又何至于为了一窝金灵蜘蛛连女儿的生死都不顾? 黄金基本没什么购买力,珍贵的物品多少黄金也不可能买到,所以,所谓的身家和资财,一般都是灵丹,法宝,符箓,阵盘,傀儡和灵兽,灵植,珍贵的矿物以及别的材料。 她想要全力去买紫龙蚺,固然是因为同情银光狐尾鸢,但也是因为银光狐尾鸢已经被她收服了,买下紫龙蚺也可以为她所用。 这还不算是太赔钱的买卖。 可若是不买紫龙蚺而是把所有身家借给徐田二人,人家一赖五十年,她的实力和修为将长期无法得进一步,牺牲惨重,最后极大可能是不落一点好…… 很有可能是徐一飞被放出来,再来一句为什么要赔偿他们那么多,我又没跟你借,她的全部身家就都泡汤了…… 难道田苏燕以为她是个傻子吗? 她虽然有元婴修士的师公和师父,可谁都知道,炼器师炼丹师最富,剑修最穷,剑修不依靠外物,没什么法宝,讲究的剑修更是连丹药都不肯服用,要不是几百年来历险好歹有过些收获,另外猎取灵兽攒了些珍稀材料,说不定连徒弟都养不起呢…… 她呢,毫无冒险经历,所谓的全部身家,都是下山前师父和师公所赐。她都已经盘算过了,法宝不多,只有三四件,大都是防身的,不能转让;丹药也有几瓶,还算珍贵,但都不是增长修为的,而是一些应急,治疗,解毒的灵丹,最多转让一半,价值也有限;符箓有几十张,也都是一些应急的攻击类符箓和传送符之流,可以捡要紧的留几张,别的转让出去;阵盘一套,兼具隐匿和聚灵,也不能转让;最多的就是一些乱七八糟的材料,本就是师父让她带着当钱花的。 而她也想好了,如果这些都不够,她可以拿出得自玉坠空间的那套木系心法,这是一套十分上乘的极品灵法,书中说可以一直修炼到元婴期无碍,一点不比自己从师父那里学到的冰系心法差。 师门秘法不能外传,但是这木系心法却并无来源,完全可以出让。 当然,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一般而言,谁也不肯随便出让自己所学的法术。 "我恐怕没这个能力。"洛涓淡淡道,"早点休息吧。" 说着转身便要离开。 田苏燕竟然一把拉住她衣角,央求道:"你就帮帮我吧,洛姐姐。"完全不顾洛涓明明比她年轻不少。 "对不住,我爱莫能助。" "那,那实在不行,你能不能帮我求求崇真几位道友?……他们跟你关系更亲近……" 洛涓被她气笑了,道:"田道友,萍水相逢,难道你不知道你的要求已经逾距了吗?" 说罢拂袖而去。 完全没有因为身后田苏燕不可置信的哭声而回头。 走在二楼的走道上,长木拼成的地板在她脚下发出轻微的声响,两侧墙上的油灯不但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还微微晃动。 她的裙裾有一点拖在地上,柔软的织物轻轻扫过光滑而陈旧的木地板。 她想起了二伯娘当初是如何帮助萍水相逢的她的。 自己为什么不愿意这么做呢? 是自己也染上了修士的无情和功利吗? 不对,倘若萍水相逢的是二伯娘那样的女子,自己也愿意掏出全部家当来救的。 徐田二人,和自己并非同路人。 人品也令人不喜。 她再次内省了一番,发觉自己没有错,没有留下任何心性缝隙。 于是决定安然去小憩一番,把田苏燕的啜泣声抛诸脑后。 第二天一早,她发现自己是最晚一个起床的,当然,别的人也可能只是修炼未曾入睡。 而白晓悄悄告诉她,这么一大早,田苏燕竟然已经找过除了她之外的所有人,也就是崇真那三个男弟子,全都恳求了。 据说,崇真弟子还都挺有定力,三个男弟子一个也未曾为她所动,卓入云冷笑拒绝,梁素婉言拒绝,而李真最直接:"我穷,别找我。" 这会儿田苏燕自己一个人缩在角落里,一副弱小可怜被抛弃的表情,木着脸,垂着头,手指绕着垂到胸前的燕尾髻,谁都不理。 洛涓又好气又好笑。 尽管如此,答应了要帮忙,大家还是认真的,到了辰时,便一起去找了龙虎门的接待弟子,请他带他们去关押徐一飞的地方。 他们虽然都只是化炁弟子,但毕竟来自第一大宗,龙虎门还是很重视的,来接待他们的是一个看上去二十七八岁的青年,是龙虎门三位元婴真君中一位的入室弟子,化炁圆满,金丹在望,据说龙虎门是把他当做下一任掌门来培养的。 此人姓高,名清望,衣着配饰均不凡,一看就是上好的法衣和法宝,面目英俊,言辞却十分谦和有礼,和龙虎门其他弟子那种常年和动物打交道的或憨厚或直接或粗犷不同,他很有点世家公子的精致,当然,他本来就是世家公子,迎宾弟子告诉他们,高清望本是西岳附近,龙虎门势力范围内的一个国家的王子。 虽然是地处僻远的边陲小国,但毕竟是王子呢。 高清望先谦和地对他们表示了欢迎,对崇真和林英鲁洁表达了敬仰,然后才切入了正题。 "这本是小事,"高清望淡淡道,"赔偿了就是,可那位道友非说是我们卖给他的裂土蜥有问题,才控制不住,不肯赔偿。" 田苏燕猛然抬头:"当然是那只蜥蜴有问题,他才买了两天……" "裂土蜥认主需要七到十天的时间,他本来也控制不住,可他为何要在灵禽区把裂土蜥放出来呢?难道是它自己从灵兽袋里跑出来的?"高清望态度温和克制,言辞却颇为犀利。 田苏燕哑然,她怎么知道具体情形?于是她便要求私下见一见徐一飞。 高清望温雅道:"自然可以,请便。" 白晓自告奋勇陪着她去了。 大概是想去听点八卦。 正主不在,他们也没什么要谈论的,便向高清望打听即将开始的压轴拍卖会,打听到了不少消息,确认了确实有"竹君子"的存在,但是高清望也不知道有没有紫龙蚺。 不一会儿,田苏燕白晓二女回来了,田苏燕态度沮丧,白晓却不顾她的试图阻止,朗声告诉洛涓和她的师兄弟们:"是因为有一只被同类欺负,受了重伤濒死的金花雀,徐道友说他觉得那雀就这么死了可惜了,于是偷偷把裂土蜥放出来,想让它吃了那快死的雀儿再收回去,想不到就控制不住了。" 在观看这些灵兽灵禽时,是禁止把动物收进灵兽袋这个举动的,防止有人偷灵兽,但是却没禁止放出这个动作,徐一飞贪小便宜,想拿那快死的金花雀喂自己的蜥蜴,又没法收取那雀儿,就动了歪脑筋,把自己的裂土蜥放出来吃,吃完却发现收不进去了…… 真是又蠢又丢人…… 梁素显然也觉得丢人,淡然道:"我们也是在途中结识了徐道友和田道友,偶然同行,既然如此便来当个见证,高兄不妨开个赔偿价格。" 高清望微笑着点头,说了个大概价格,田苏燕就抬起头来,惊道:"这也……太狠了!" 第90章 后续 田苏燕一副觉得龙虎门要求的赔偿价格是超黑天价的模样,简直要晕倒,终于把很有风度的高清望给惹怒了,冷冷道:"田道友觉得多了?我们却是看在崇真各位道友的面子上,给的公道价格,甚至还要更低些,光是月光莺一只,正常出售也不止这点物资。" 田苏燕还在小声说:"这么高的价格,也得有人愿意出啊,这不是好几天都没卖掉……" 言下之意,正好讹上他们了。 高清望气笑了。 梁素连忙打圆场:"田道友,你处理不了,还是请令师快来吧。" 田苏燕却硬气起来:"望月宗离此万里之遥,我们就算在这里被人欺负死了,也不敢劳动师尊万里迢迢赶来……" 还对高清望道:"这位高道友,我看你也不是不讲道理的,这祸既然是那只大蜥蜴闯下的,我们就把它赔给你们,你们就当做是自己家的裂土蜥不小心闯祸了,反正我师兄也才买了它两天,连认主都还没认,我师兄买它的费用,我们吃点亏,就不要了,这样还不行吗?" 高清望气得已经不想跟她说话,眼睛都不想看她一眼。 旁边侍立的一个引气期少年弟子忍不住气道:"这位前辈说话真有意思,我们自己养的裂土蜥怎么可能惹这样的祸?我们怎么可能把裂土蜥放到灵禽区去?你……你这不是胡搅蛮缠吗?" 而娇滴滴柔弱不堪迎风洒泪的田苏燕,这时终于放下了拭泪的帕子,指控道:"这就是龙虎门的规矩?连一个引气期弟子都能这么跟我说话?" 高清望虽然对田苏燕不屑已极,却还是呵斥了那弟子一句:"休得无礼。" 又对梁素道:"我门中弟子虽然无状,所说却是属实,梁道友以为然否?" 梁素道:"自然是。"又对田苏燕道:"田道友所言实在不妥,我们也帮不上大忙,这便告退吧。" 这是实在受不了,要撇清和望月宗徐田二人的关系了。 没等田苏燕说话,卓入云站起来道:"早该如此了,浪费什么时间?说话如市井鬻菜泼妇一般胡搅蛮缠,我们崇真何时跌过这个脸面?如今倒要为了不相干的人丢脸?我还不如回去驯我的闪电豹去!"说罢拂袖而去。 田苏燕本来正要出言挽留和恳求梁素,被卓入云这么一番噼里啪啦当面骂下来,面子哪里挂得住?当下掩面大哭。 本来要离开的梁素,此刻倒不方便把哭哭啼啼的田苏燕扔给高清望了。真是左右为难。 洛涓私心里自然也希望一走了之,但是她更不能走,她认识徐一飞田苏燕二人还比梁素等人早片刻,而梁素他们会被粘住,某种意义上也是因为她。 为了不扫她的面子,才勉强接受和容忍了徐田二人。 这时候她哪能把事情都扔给梁素? 她只好站出来,道:"田道友,你一个堂堂女修士,只会哭像什么样子?梁道友他们和你萍水相逢,为了你的事再三奔波,我们也是一直陪同,恐怕你心中也未必感激……然而对于我们而言,实在仁至义尽,能帮你的我们都帮了。本想在你们和龙虎门的道友之间做个和事佬,如今看来也做不成了,既然这样,我们当然只能走了。" 又对高清望拱手道:"打扰道兄了,给你们添了麻烦,我们这就离开,你们该如何处理只管请便。" "别走……"田苏燕伸手要再次拉她衣襟,这次,洛涓的护身法衣却亮起柔和的浅绿色光芒,把她的手弹开了。 田苏燕眼泪汪汪,仰面看她:"我,我听你们的还不行吗?"说着泪眼模糊地掏出了一张符,对着符道:"师父,师兄闯祸了,被龙虎门扣押了,您快来救他吧!" 细白的指尖轻轻一点,灵力吞吐,那符就化作一团青烟消失了。 这是比较常见的"万里传音符",比普通的传音符传送距离更远。 对于她说话不清不楚,洛涓不舒服地皱了皱眉头。 白晓则"切"了一声,道:"看她说的,好像我们大家在逼良为娼似的,真没劲!" 李真道:"这样咱们走吧,有什么事情我们也解决不了。等着人家师父来就是了。" 梁素再三对高清望道谢,这才告辞。 高清望对梁素非常客气温和,但是正眼都没看田苏燕一眼。 回去的路上,洛涓暗自反省。 这件事,她处理得不当。 她这还是第一次下山历练,对于人情世故,还是不够成熟。 她明明对望月宗很反感,对徐一飞和田苏燕二人也不感兴趣,但是,却因为对望月宗的好奇,允许了二人的搭讪,又因为之后这徐田二人的辞卑言恭,却不过情面,接纳了他们,还把他们介绍给了崇真的四人。 虽然她素性是个谦和不爱摆谱的,看来,以后也要待人冷淡些才是,有缘得知真性情的,才可深交。 回去之后,众人都不太搭理田苏燕,田苏燕除了每天去看徐一飞,也不待在自己屋子里,就是要跑到客厅这种大家的活动区域,摆出愁深似海,一夜白发的模样,终日以泪洗面。 好在毕竟都是修士,视若未睹这点心境和定力大家还是有的。 离拍卖会的开始只有三天了,金丹修士们一一赶到,他们几乎都住在山上,灵脉充沛的地方,因为他们的到来,化炁修士们规矩了许多,毕竟那么多长辈在,谁也不敢随便惹事。何况其中有些金丹修士就是他们的师父师叔呢! 街上渐渐成了金丹修士的天下,时常一家酒楼里大家正闹得欢的时候,来一个貌不惊人的,慢悠悠沿着楼梯一步步走上来,瞬时大家都偃旗息鼓,老实了。 再或者是某个人要买某个东西,刚凑过去,刚才想买的那些人呼啦啦都躲到后边去了,空出一片空地,一圈商贩,全留给了他。 有时候还能看着两个金丹修士带着自己家弟子,当街寒暄。 周围的人群给他们自动让出一大圈地方! 好在这光景不长,等待的日子不过三天左右而已。 到了最后一日,便有拍卖图册出现了,虽然不是官方的,印刷也谈不上精美,但是据说消息来源十分可靠,许多人都愿意为此花钱。 里头果然有竹君子! 但是洛涓翻遍了整个册子,都没有发现紫龙蚺三个字。后来才发现了一条紫色大蛇的图片,那蛇浑身色泽银中发紫,头上金黄,没有角,名字叫"千年紫光水蛇"。 她让银光狐尾鸢出来辨认,花儿看了半天,最后也不敢肯定。 它们判断东西,本来就靠嗅觉和触觉, 无奈之下洛涓把图收了起来,决定慢慢再研究是怎么回事。 如今全部心里都得放在要价上了。 梁素跟她说,这里的拍卖是这样的,主持者给出一个最低价,然后各人说清楚自己可以出什么价格,哪些物资,由饲主来决定谁的合他胃口,当然,也可以再往上加,最后总还是价高者得。 洛涓第一次参加这种拍卖会,大感兴趣,不由盼着第二天赶快到来…… 第91章 拍卖上 拍卖大会的会前仪式和万兽大会开幕时又不一样。 彼时万兽大会开幕,仪式主要在城中举行,参与者主要是相对年轻的化炁修士,讲究的是别致和狂欢,而拍卖会则更多针对金丹修士和化炁修士中背景雄厚者,突出的就该是尊贵和仙家风范。 举行地点是西岳山上。 从西岳城往西岳山上龙虎门的沿途,一夜之间长满了一种云雾草,这种草开花时连成一片,几乎看不到叶子,小小花儿宛如玉琢一般精致,玉白色花瓣只有尖尖上一点浅粉,远看是一条精美的,纯白点缀了微微粉色的花毯。 更神奇的是,这草会自生云雾,刹那间整条路云雾漫漫,仙气飘飘,端的是仙家气象。 这花草也不愧是修士最喜欢用来点缀洞府的前三名。 只是此花虽名为草,却也娇贵难得,这样长一条云雾花毯一夜成型,所费着实令人咋舌。 路两边则种满了滴水玉兰。这种花树开花时满树是巨大的玉色花朵,一朵便比小孩子的头颅还大,其美更胜琼花,难得的是,清晨时,这花儿的花瓣尖会吐出一滴清澈透明的水滴,这水滴被称作"琼露",传闻餐风饮露的仙人,饮的便是此露,而这琼露,常饮不但能强身健体,也能增进修为。 这样种满道路两边,众修士沿途上山,途中便可随意攀折,饮其琼露以解渴,花儿拿在手中把玩佩戴,颇有朝圣朝仙之感。 这自然又是一番大手笔! 到得清晨时,天边刚刚鱼肚白,数十只彩鸾降临西岳城,仙乐一般的啼鸣叫醒了满城的修士,于是纷纷梳洗出门,在彩鸾们引领之下,脚踩云雾草,沿着滴水玉兰,一路往西岳山门而去。 彩鸾在灵禽中可谓翘楚,除了凤凰金乌青鸾等几种传说中的神鸟,很少有比它还强的,这些彩鸾虽然年份不高,但是确确实实都是货真价实的彩鸾,也就是龙虎门这种专精驯养灵兽的仙门,才有可能这般大手笔。 这是一种实力的显露,也是一种夸耀和震慑。 这彩鸾可是一只也不会对外出售的。 一路的金丹修士们看着前上方飞过的彩鸾群,无不露出艳羡之色。 化炁修士们想都不敢想,欣赏欣赏就算了,反而心态从容。 进入别宗地盘,为了表达敬意和无敌意,一般是不能御剑飞行之类的,这样仙鸾引路,仙花遍地的迎宾之路,更加只能步行了,最多贴个神行符,用个悬浮术,或是缩地之法,总之看上去就要像是走路的样子。 就这样,众修士一路走到了山门。 龙虎门的掌门,一位元婴长老领着众金丹长老和化炁弟子中执事者数百人在山门相迎。 没有金丹长辈前来的化炁修士很少有参与这次拍卖的,但也有如梁素洛涓之流,参与拍卖会的修士大约也是数百,彼此行礼致意,场面浩大。 因人数众多,拍卖会在露天举行,地点便是西岳山的露薇谷,此地遍生露薇花。 还有一口小湖,掩映花丛之后,湖水清蓝。 湖边有大片谷地花田,排排坐案便在这花田之中,由龙虎门弟子引领宾客们入座。而彩鸾们完成了接引任务,又齐齐发出一阵极其悦耳的啼鸣,便一起往后山飞去,如一团彩云,终于飘走不见,隐没于山后了。 梁素他们的座席和崇真派两位昨天刚来的金丹修士及他们的两个弟子在一起,倒也不算后,而龙虎门的迎宾弟子也安排得很体贴,知道洛涓孤身一人,又和崇真众人亲厚,便给她也安排在了一起。 而龙虎门掌门再次致意大驾光临的各派道友之后,拍卖会就正式开始了。 果然,拍卖会的灵兽比起之前的那些,要珍罕得多了。 第一个上场的是人面猴。 这种猴子体型与普通猕猴相仿,可是却有一个特点,能够变幻人脸。 它的脸可以变成它见过的任何一个人的样子。 看着它在台上变幻人脸,修士们中年轻的纷纷发出轻轻的惊呼声,有的就是现场的修士模样。 它甚至还变了白晓的脸! 白晓惊笑起来。 洛涓却觉得不寒而栗。 这东西,真的不太好,有可能用在很不好的地方…… 若是它能变自己的脸……洛涓觉得会十分不舒服! 这会儿因为它有个毛茸茸的身体,看上去跟看马戏似的,很是逗趣,可若是看不见那毛茸茸的身体,只能看到一张脸呢? 人面猴虽然有趣,但是想买的人不多,只有寥寥二三人叫价,最终被一个灰袍的金丹修士买走了。 这种灰色袍子的人洛涓见过,是夜雨楼的。 和崇真,龙虎门一样,同为四大宗之一,却十分低调神秘的一个宗门。 第二个上来的是一只银鼻鼠。 银鼻鼠的鼻子真的是银色的,而且很长,鼻尖硕大,不停地嗅来嗅去,看上去很可笑。 这只银鼻鼠却引起了众人的激烈争抢,报出来的价码一个比一个惊人! 因为,这是一种极为珍贵的,有寻矿能力的灵兽! 一只小小的灵兽,就可能带来巨额的财富。 争抢激烈到白热化。 几乎所有的金丹修士都出价了,包括崇真的二位。 最终得手的是一位散修,他拿出来交换的,是三座带有灵脉的大海岛。 李真嘀咕说:"海岛离这里那么远,要来干嘛啊……" 接下来的灵兽每一只都有其珍贵稀罕之处,看得洛涓津津有味,大开眼界。 拍卖会共举行三天,每天拍卖三十多只珍贵灵兽,这一天傍晚时,大约第二十九只,就拍卖到了梁素想要的竹君子。 竹君子想要的人倒也不算多,这东西对炼器师才有用,而且到底有多少用处也不确定,所以参与叫价的修士也只有三四个炼器师而已,除了梁素,都是金丹前辈。 可尽管如此,叫价却不低,甚至将要超出了梁素的能力范围。 主要有一个金丹期炼器师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频频叫出高价。 李真故意说:"梁师兄,你放心,还有咱们支持你呢,我这儿还有两件压箱底的法宝,是师父炼制的。" 崇真来的两位金丹修士和梁素李真他们并不是一脉的,关系谈不上亲近,听了这话却也开口道:"梁师侄,你既然志在必得,就只管叫价,我们给你撑着,回去再找你师父算。" 梁素谢过了师叔和师弟。 对手毕竟不如崇真底蕴深厚,之前不过欺梁素才是化炁期的晚辈,如今见了这架势,也就生了退意。 一则谁也不想太过得罪天下第一宗门,二则对方志在必得,无谓的抬价只能令卖主得利,就算拍到手,也超过了心理预期的价格。 梁素终于如愿以偿,以全部身家买到了他想要的竹君子。 一向低调沉稳的梁素,前去交付了大量法宝、材料和丹药,捧了一棵半尺高的小小竹子回来时,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喜悦,笑容挂在了脸上。 洛涓、白晓、李真、卓入云和新来的两个崇真的化炁弟子都好奇地凑过去看。 "这就是一棵小竹子呀!"新来的两个弟子中的女修士说。 白晓仔细观察着:"是呀,真像一棵小竹子,就是枝丫多了点,正常的小竹子会有那么多枝丫吗?" 李真噗嗤一笑,道:"估摸着是这家伙的四肢吧,它总得有四条腿啊,所以怎么也得有四个枝丫。" 洛涓仔细看了,笑道:"还真是。"伸出手指去拨弄了一下其中一个枝丫。 细细的,坚硬度和手感与竹子细枝差不多,上面还带了两片竹叶。 那枝丫轻轻抖动了一下。 "发抖了,发抖了!"李真叫道:"梁师兄快收起来,你的灵宠害怕了!" 梁素笑着轻轻碰了碰竹君子的另一个枝丫。 抖动更明显了。 卓入云一直没动手,此刻微带不屑道:"这么个小东西,价格比我的闪电豹贵一倍还多,真不值。" 另一个新来的男弟子道:"卓师兄,甲之熊掌,乙之□□。" 而崇真那两个金丹修士也是一男一女,笑道:"梁师侄是醉心于炼器之务。" 不管怎么说,梁素夙愿得偿。 而洛涓觉得疑似紫龙蚺的那条银紫色大蛇,却直到最后一天才出现。 第92章 拍卖下 这条洛涓仅仅只在银光狐尾鸢的幻境中见过的银紫色大蛇,当时捕捉它的人称之为"紫龙蚺",头上有类似龙角的东西,现在终于在拍卖会上得见了一条银紫色大蛇,但是头上没有了角,而且名字也变了,叫什么"千年紫光水蛇"。 听起来,似乎差劲了不止一点。 到底是弄错了,还是其中有什么内幕呢? 不管怎样,一条如此硕大的银紫色大蛇在湖前草地上被从灵兽袋里放出来时,参与拍卖者还是颇为震动,四下响起一片轻轻的嗡嗡声。 洛涓听着台上上去一个青年化炁修士开始介绍这条蛇,一边心中思索,一边把自己空间里的银光狐尾鸢放了出来,悄然用意念问它:"看看那是不是你的守护兽?" 银光狐尾鸢传达来一阵激动和狂喜:"是小紫!小紫!" 是就好。 洛涓心中略定。 管它是什么紫龙蚺还是紫光水蛇呢,只要是银光狐尾鸢想要的那条就够了。 那青年化炁修士略有些腼腆道:"各位,这条大蛇是我与师父无意中捕获,捕获时它头生双角,其形如龙角,紫色,大蛇,龙角,我和师父断定其为传说中的紫龙蚺。可是,当我们拿回宗门,把它从灵兽袋里放出来时,它头上的双角竟然不见了……" 下面顿时议论纷纷。 实在是这年轻化炁修士所说的话有些匪夷所思。 这里那么多金丹修士,甚至还有几个元婴修士,还从没听说过哪种蛇能随意把角变出来或变没了的。 有那性喜戏谑的,已经开口道:"莫不是你看错了,小朋友?" 年轻修士缓缓道:"我能看错,我师父乾虎真人却不会看错。" 乾虎真人颇为有名,他有一只相伴的灵虎,血统高贵,据说有四分之一白虎血统,实力比他只高不低。而他本人呢,即使在擅长驯兽者如云的龙虎门,还真没几个人敢说自己比他更擅长。 这是了解和驯服灵兽的真正大师。 开玩笑的立时闭上了嘴。 也有人说:"莫不是这蛇十分有灵性,自己知道怀璧其罪,所以自己把角弄掉了?" 年轻修士,那乾虎真人的弟子道:"不瞒这位前辈,起初我也这么想。"他清了清嗓子,道:"可是,若说这蛇自己把角折段,那总该有血,有断口才是。可是这蛇脑袋上光光的,什么也没有,皮肉完好得不能再完好了……" "这蛇,我师父以为,可能着实有些不凡,大约是某种特殊的物种,因未知其名,它生在水中,遍体生紫光,师父将之命名为紫光水蛇。" "年岁,据师父判断,应在千年之上了。" "这蛇恁的奇怪,"一个金丹修士道,"可即使它奇怪,咱也不能就因此要买它呀,可有什么过人之处吗?" 那乾虎真人的弟子道:"这蛇实力不凡,攻击是水电双系的,而且暗合某种剑路。" 这下场中倒是又嗡嗡议论起来。 灵兽也好,修士也好,几乎没有水电双系攻击的。 谁都知道,雷电之法是上品火灵根的修士才有的,在灵兽身上也是如此,火灵十分高明,才会有雷电攻击,而水火素来不相容,同时具有水火双灵根的不是没有,却是很悲剧的存在,因为必然各自牵累,不得寸进。 更让人介意的是后半句,什么叫暗合某种剑路呢? 哪有人这样形容一种灵兽的? 那年轻修士挥挥手道:"师父闭关,留了他的灵虎来帮忙,大家可以看看这条紫蛇的能力如何。" 大多数人只觉一阵风过,眼前一花,台上便多了一只两丈身长,背高超过普通男子的巨大灵虎。 那条硕大的紫色大蛇看上去都娇小了起来。 巨虎威风凛凛,白色的身体上长满银色条纹,仰天一吼,许多化炁修士都胸口一闷,嗓子发甜,连忙运功抵挡。 这时两位龙虎门的金丹修士连忙上台布下了结界,以免误伤。 一蛇一虎就斗了起来。 这巨虎,大家不少都见过,就是乾虎真人那条著名的,有四分之一西方白虎血统的灵虎,十分厉害,在座的金丹修士大都自问不是对手。 通常,蛇类与虎类相争若想获胜,要不就是用毒,要不就是依靠体型碾压,否则几乎没有取胜的希望。 可这蛇并没有毒,本来体型还算很大的,大约有将近四丈长,水桶粗,可与这虎一比,可就毫无优势了。 缠都缠不死人家,更别说吞噬了。 怎么看,也没有获胜的希望。 可是一打起来,大家就屏住了呼吸。 实在太精彩了! 那只灵虎比大家想象得还要厉害,它除了有西方白虎的血统,还有大地虎和幻影虎的血统,所以,它的攻击除了有冰箭,还有一爪下去的大地震颤,开裂,还有超强的肉体攻击,锋利的爪牙,和可怕的速度,简直无懈可击。 然而那紫色大蛇夷然不惧,它好像变身成了一把紫色的剑,每一个进攻角度都巧妙到匪夷所思,又气势可怖,它身为水系灵兽,却更喜欢雷电系法术,浑身带着雷电,光芒闪烁,把它的紫色身躯仿佛都幻化成了一道巨大的闪电,反倒把身经百战的灵虎逼得节节后退。 所有金丹修士的眼神都火热起来。 如此强大的战力! 这次拍卖会上虽然也有一些强力的灵兽甚至神兽后裔,但大都很年幼,要养个几百年才能厉害起来,可几百年后大家在不在都不知道呢!何况培养它们要花多少珍贵物资和心血啊! 哪里比得上现成的强大战斗力? 龙虎门方面怕两灵兽有所损伤,比划这几下之后,急急把两个灵兽都收了起来,取消结界。 那年轻修士道:"此蛇的战斗力大家都看到了?实不相瞒,若不是我们有驯兽秘法,侥幸成功,还真的未必能捕捉此蛇……" 这时候,已经有金丹修士按捺不住,开始喊价了。 洛涓一听,就知道自己没戏了。 全部身家还不如人家起步喊的价格,就算加上空间里那本木系心法,恐怕最后得手的几率也不大。 台上那年轻化炁修士却手掌下按,做了个请稍安勿躁的手势,恭恭敬敬道:"各位前辈们且慢,我们龙虎门出售灵兽,有好的要说清楚,坏的也要说清楚,这蛇是十分厉害,可它也有问题……" 场中顿时安安静静下来。 "实不相瞒,"他说,"我们发现它战斗力这么强,本来并不想拿来拍卖,晚辈自己也好,门中的师伯师叔们也好,都希望能有这么一个强力灵兽,可是,百般尝试之下,却发现这蛇不能认主。" 大家又躁动起来。 不能认主的灵兽不是没有过,但大都是血统纯粹高贵的神兽之类,这蛇怎么看,和众神兽也扯不上什么关系,实力虽强,离神兽还差得远呢! 话说回来,但凡有一丝神兽的希望,龙虎门怎么可能出售呢? "试过轮驯法了吗?"有不甘心,又自问精通驯兽的修士问。 "试过,更厉害的也试过……我们龙虎门有驯兽之法千条有余,但是确确实实无法令其认主。"年轻弟子坦然道。 龙虎门在驯兽一途,确实没谁敢说能出其右,他们都驯服不了,别的人自然也没希望。 "这不能认主的买了有什么用?难道买了放生?"有好事者笑道。 "不,买了剥皮吃肉。"有凑趣调笑的。 "我们还是有临时控制它的法子的,可以令其战斗,可以收起,也可以让它不攻击自己这方的人,只是无法和主人心意相通,无法下达复杂的指令而已。"龙虎门弟子道。 有的人又开始心动。 但大部分人还是摇头:"临时法子不靠谱,容易出意外。而且不能认主的灵兽终究难得再进一步……" 情况已经说清楚了,大家可以出价了。 这一次,出价的人零零星星,要不就是实在太想要强力灵兽,要不就是心怀侥幸…… 价码也低得多了。 洛涓也加入了竞价。 但很快,价格还是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 她正在犹豫要不要把那本木系功法加上,突然,崇真的金丹修士也开始参与叫价了。 李真和白晓很诧异,窃窃私语:"难道是洛道友请托了师叔帮忙?" 洛涓却知道自己根本不曾。 崇真这两位金丹修士新到不久,因为没有师门渊源,并不像梁素他们对自己亲厚。 难道是梁素请他们帮忙了? 洛涓去看梁素,但梁素也一脸诧异。 看来,是崇真的前辈也想要。 洛涓决定暂时不再叫价,她还没有足够的实力竞拍这条蛇,若是友宗长辈得了,到时把银光狐尾鸢一并拿出来得了,也算完成了这花儿的请托。 崇真这金丹修士的意愿还挺强,叫价叫得很紧,大部分对手都退缩了,最后只剩下一个琅琊山的金丹修士和一个海外仙岛的散修在跟他叫价,不依不饶。 价格已经超出了预期。 那琅琊山的修士也放弃了,就剩那海外散修在跟。 琅琊山修士笑道:"再加价,都能买乾虎老兄的灵虎了,二位未免有点想不开。" 洛涓这时候就算加上那本功法也不够了。 这时候,又轮到崇真这边叫价,突然,一个清越动听,带着沉稳和不易察觉的一丝高傲的少年声音响起: "加一瓶剑魄。" 剑魄是真正的千古名剑残缺消散后才能偶尔产生的东西,非常珍贵难得,因为其锋锐无比,无坚不摧,收集也极难,这个少年竟然说加"一瓶"…… 场中所有人都抬头朝他看去。 那少年一身青色外裳,内衬白衣如云,黑发如墨玉一般,目似朗夜星辰,眉如出鞘之刃,隆鼻玉面,俊美也就罢了,还有一股让人自惭形秽的清雍锋寒。 所有看他的人,都不免震了一震,看他落在了崇真众人身侧,心里都想:崇真什么时候,又多了这般杰出的少年子弟,看来第一大宗,毕竟底蕴深厚啊! 龙虎门的人听到"一瓶剑魄",忍不住问道:"请问这位……道友,何等模样的一瓶剑魄?" 那少年正是落在洛涓身边,虽然没看她,却是站得格外近,肩膀手臂相擦,绝非不熟悉的人会接受的距离。 气息可闻,肩膀边上传来阵阵热度,洛涓的心砰砰跳了起来。 他长得很高了,他的肩膀在她眼睛的高度。看着瘦,手臂上的肌肉像铁一样硬。周身灵气浓郁饱满,在她身边站着,已经有种渊停岳峙的气魄。 身边的少年听到龙虎门的修士相询,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瓶子,直接扔了过去。 龙虎门一位金丹修士接了,略一查验,脸上现出喜色,道:"崇真果然不凡,竟能这样来保存剑魄。" 剑魄实在很有用,放出一缕就可能令剑修顿悟。 而炼器师炼制飞剑时,加一缕剑魄也许就能令这把剑成为真正的名剑,流传千古。 那海外修士自问拿不出比这更吸引人的价码,默默放弃了。 成交。 龙虎门的修士将紫色大蛇装进灵兽袋里,交付了过来。 第93章 看到那只白皙如玉,修长有力的手接过了灵兽袋。 洛涓松了口气。 忍不住脸上就带了丝笑意。 没想到,是他赶来买下。 多少年没见了。 她抬起头看着他。 以前他也比她高,但没高那么多,所以虽然也是抬头看他,但不需要抬那么高的幅度。 模样变化还是很大的。 少年时的美有种雌雄莫辨,如今不一样,下巴颌骨有了硬朗的角度。 鼻子隆起如雕刻而成。 少年时的眼睛如结冰的溪流般清冷,看她时如雨后的池塘,虽然温暖又飘着花瓣,但清澈美丽的涟漪下面藏着许许多多看不清的东西,大部分时候不知道有鱼没鱼。 如今的眼睛如雨后的长天,冰冷已经只是远处雪山的背景,高傲藏到了辽阔里,很平,很静,很高,很远,风云变幻,白云苍狗,一阵风便吹了过去,看着她时,却因为雨后而显得温润,潮湿而亲切,带着几分苍冷的明媚。 好陌生,但又好熟悉。 她轻咬着下唇,感觉身体里有哪里在轻轻战栗。 "萧师弟。" "箫师兄。" …… 崇真弟子们纷纷向他打招呼。 他这才带着不舍,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 "咦,萧师弟认识洛道友吗?"李真大惊小怪道,"我说师叔们怎么突然出手相助,莫非是萧师弟请托?" "箫师兄……"崇真二位金丹修士中一位带着的女弟子有些不安地看着他们。 "自然认识,"萧瑜向二位金丹师叔打了招呼请安,然后才回答李真。 他自然而然携起洛涓的手,道:"涓涓是自幼与我青梅竹马,我们曾同生共死。" 大家都被他的直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好几双眼睛盯着他握着她的手。 白晓已经"啧啧"开了,道:"咱们门中新一代的天才萧瑜萧师弟,竟然已经有了青梅竹马,说出去多少女弟子要伤心欲绝呀!还为了人家不远万里来买蛇,还叫人家涓涓,啧……" 那个女弟子已经是一副失魂落魄伤心欲绝的模样了。 萧瑜却奇道:"买蛇?"他反应很快,随即转向洛涓:"涓涓,你想要这条蛇?" 他把灵兽袋拎到她面前。 洛涓早就明白他赶来拍下这条蛇绝不是为了自己,看到如此不由略微尴尬,道:"不是……呃,一会我慢慢跟你解释……" 萧瑜点头,道:"好。"自然而然在她身边落座,好像他们中间根本没有隔着十几年的时光,只是上个月刚刚分开。 那两个金丹修士询问萧瑜门派内的事和途中情况,他都低声简洁明了地回答了。她坐在他身边,听着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年轻成熟男子的声音,可清朗可低沉,悦耳如低低拨弄的弦乐,可依然能找到当初那个少年的影子。 同样陌生又熟悉。 那个女弟子在一旁看着他们,始终泫然欲涕。 下一个拍卖的灵兽又出来了。 但崇真众人的心思都不在拍卖上面了。 好在也没有几个灵兽要拍卖了,最后一个是一只有应龙血统的蛟类,算得上很珍贵,但还很年幼,即便如此,场中仅有的几个元婴大能们也纷纷出手,以极高的价码拿下。 龙虎门的万兽大会至此圆满结束。 龙虎门掌门再度出现,向大家致意。 于是大家纷纷回去住处,预备明日离开回各自宗门去了。 有那性急的,今天便要离开。 崇真后来的二位金丹修士住在山上,大家便一起去了他们所住的别院。 这里比西岳城中给修士们居住的小楼更要清幽别致。 萧瑜先是向两位金丹师叔致谢,道:"弟子前来是得了掌门吩咐,掌门说他偶尔占卜得知,这里出一条紫色大蛇,与弟子有缘,便吩咐弟子赶来,因路途遥远,生怕错过,这才千里传音给二位师叔,请你们设法代为买下。" 那两位金丹前辈对他很客气,毕竟萧瑜虽然年纪还小,但最近已经是化炁圆满,离金丹一步之遥了,虽然说这一步走二十年都有可能,可即使如此,等他晋级金丹,也是非常年轻,非常有潜力的金丹修士。况且萧瑜的师父是元婴真君,严格算起来,和他们本是同辈,以前辈相待,不过是他谦逊懂礼而已。 所以他们纷纷道:"也没帮上什么忙。" "最后还是你来拍下了。" 女弟子们得知萧瑜不是为了洛涓,而是为了自己前来买蛇,心情才平复了些。 萧瑜向金丹师叔道谢之后,和洛涓单独找了一处叙话,问及她别来之事,告诉她自己去剑冢历练的见闻经历,如何得手剑魄,叙了好一阵子旧,才又问洛涓:"涓涓,你也想要这条蛇是何故?" 洛涓这才一五一十告诉他自己如何遇到银光狐尾鸢,如何收服,如何许诺为它寻找它的守护兽,讲完道:"……我倒不是真的想要这条蛇,只不过想救出它来,完成承诺罢了,如今你买下来,我也放心了。萧瑜……哥哥,现下你可方便将这蛇放出来?让它和我的银光狐尾鸢叙叙旧?" 小时候哥哥二字随便出口,还叫得格外甜美,如今叫起来,却颇觉得羞耻和尴尬。 萧瑜似乎完全不以为然,听着她"哥哥"的叫,还颇为受用,微微一笑道:"原来还有这么一段前因后果,自然可以。"说着便打开灵兽袋,照着龙虎门传授的临时控制法门,将那条紫色大蛇给放了出来。 近距离看,这条大蛇还真是庞然大物,粗如水桶的银紫色身躯在月光下缓缓游动,脑袋足有簸箕大小,金黄色的竖瞳令人毛骨悚然。 洛涓强忍住才没后退。 她连忙将自己空间里的那棵银光狐尾鸢放了出来。 银光狐尾鸢刚在月光下出现,她就明白它何以得名了,一看到大蛇,它就欢喜地开出一朵银色的花,带着它大大的叶片,果真像是在月光下招展的狐狸尾巴。 她的识海里还回荡着它的欢呼声。 而大蛇也欢喜地游了过来,绕着银光狐尾鸢拱来拱去。 亲热了好一会,才由各自的主人收了起来。 萧瑜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它看起来很高兴……掌门还说,它头上生角时,才能被占卜到,也才能为我所用。" 洛涓怔了怔。 之前在银光狐尾鸢的幻境里,这条蛇确确实实头上是有角的,在被龙虎门的修士捕捉到时,也确实头上是有角的,是在被人捉到后,才变得没有角了。 那么,它真的能在有角没角之间自动转换? 从有角变成没角,这是一种自我保护方式? 好像战斗力也提升了不少呢…… 萧瑜又为什么要提到"它很高兴"?他觉得它"很高兴"和"头上生角"有什么关系吗? 崇真掌门是赫赫有名的合道期大能,轮河真君,他说萧瑜和这条蛇有缘,那必然是真的,萧瑜作为有缘人,肯定能对这蛇的一些方面很容易产生灵悟和灵犀。 洛涓便道:"你是直觉它高兴了就可能长出角,不高兴或感觉威胁角就会缩掉吧?"想了想,她说:"我看它很喜欢我这花儿,既然如此,我把这银光狐尾鸢寄养在你那里好了,它心情好了,说不定很快就长出角来。" 萧瑜想了想,道:"也好。" 他掏出一个带盖子的小圆盒来,盖子是透明的,仿佛水晶雕琢,圆盒里却似乎是什么微雕的风景。 盒子也就比脂粉盒略大一点而已。 他打开盖子,抓住洛涓的手。 洛涓眼前一花,便发现自己和萧瑜身处在一处花园里。 花园不大,也就半亩大小,一边是一汪溪水,水边有很多水生植物,其余地方也种满种种灵药仙草,郁郁葱葱,十分喜人。 这些灵植一看都有几百年了,十分珍贵,一下子那么多,简直像一座宝库! 洛涓把银光狐尾鸢拿出来。 萧瑜便把它种在了水边。 洛涓惊讶道:"你还有这样的东西?好像我的玉坠空间……" "掌门给我的。"萧瑜皱眉道:"应该还是你的玉坠空间更胜一筹,它没有灵力波动,也无法窥视内部,我这个随身花园虽然里头灵气充溢,但是里面什么情形外人随意便可看到,也无法藏匿。" "更何况,你的空间里还会自动多出什么……我想,你的空间肯定不止于此,还有很多隐藏的东西,而且,可能还有一直没露面的器灵……" "那这个随身花园也价值不菲呀,光是这些灵植……就难以估计。"洛涓开玩笑道:"这样的宝物,掌门竟然赐给你一个没结丹的弟子,看来,崇真对弟子太优厚了,早知道跟你一起去崇真了!" 萧瑜白了她一眼,道:"下次在你师父跟前说说看。再想想你肯不肯离开你舅舅……"随即他微微有些疑惑道:"掌门对我,确实另眼相看……" 这话,大概他放心里很久了,也没有合适的人说,今天好不容易见了洛涓,终于可以跟她说了。 洛涓犹自笑道:"这自然因为你是惊才羡艳,不世出的天才!" 萧瑜又用漂亮的凤目瞟了她一眼:"我有自知之明,虽然我不差,但是也绝不可能几百年才出得一个那么夸张,掌门对我的态度,确确实实有点太不一般了。" 洛涓看着萧瑜俊美的容貌,皱起了眉头,道:"那,你小心些吧……" 萧瑜仔细审视她,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屈指弹了下她的脑门,道:"你这丫头,在想什么呢?"他想了想,失笑道:"轮河真君岂是这样的苟且之徒。" 洛涓也有点尴尬,道:"我不是替你着想,让你提高警惕嘛。" 萧瑜笑着摇头:"那是你不认识我宗掌门,不知道他是光风霁月之人……"他看着洛涓比起小时候略微丰满了一点的脸,娟秀的五官,白皙如玉此刻又透了微微的红的面颊,水润润的樱唇,曲线已经玲珑的身体,低声道:"涓涓,倒是你,平日要小心些,如今……已是女大十八变了。" 洛涓脸一下子就红透了。 萧瑜也觉得自己有点造次了,心头一热,就说出了逾距的话。 他咳嗽一声,迅速平息自己脸上不易察觉的微红,转移话题道:"干脆我把那蛇也不放灵兽袋了,就放这水中吧。" 说着,把紫色大蛇放了出来。 那蛇看到这个环境,又看到它熟悉的银光狐尾鸢,欢喜极了,在水中游来游去, 他们从随身花园出来,和梁素他们一起回西岳城的小楼。 萧瑜也要跟着他们,不肯在山中落脚。 商量第二天行程,梁素他们都要走了。 洛涓道:"我还有师公给的任务要完成,就在这西岳山中。我得多留几天。" 萧瑜道:"我这次下山不急着回去,结丹前要磨炼心境,陪你吧。" 第94章 紫裙 第二天,崇真的两位金丹修士带着梁素白晓李真卓入云等一干弟子早早便离开了,唯有萧瑜留下来,要陪洛涓。 那位女弟子的脸色又黑沉如水了,一直噘着嘴,有时还会恨恨地瞪洛涓。 白晓朝她做鬼脸,洛涓笑着回应了。 梁素和洛涓约好等法宝炼制好了,用传送符传送给她,又邀请洛涓日后去崇真玩,又笑道:"本来就觉得渊源深厚,如今更是如此了,其实也轮不到我邀请你,自有萧师弟相邀,这样罢,等你跟萧师弟去崇真时,莫要忘了顺道看看我们。" 洛涓杏腮微红,却落落大方道:"那是自然,等那时梁师兄李师兄白师姐卓师兄你们莫要忘了好生款待我才是。" 李真嗤笑:"好不害臊!好罢,等那时我们一定请你喝酒。" 白晓道:"明明是他们要请我们喝酒。" 卓入云道:"走吧,我等修士,与天争命,效那小儿女态依依惜别作甚?" 田苏燕的师父还没来,师兄还关押着,她自然不能走,坐在角落里冷眼看着他们道别。 打从崇真那两位金丹修士来了之后,一则大家更忙了,二来她也不大敢往上凑了。昨天萧瑜到了,她似乎颇为震惊,盯着看了半天,不知道为什么,洛涓觉得她眼中似乎流出一丝恨意。 今天洛涓也没理她。 可这会儿只剩下她和洛涓萧瑜二人了,她却凑过来说话了:"洛道友,你何故还不走?" 她不作声,洛涓可以不搭理她,她好生开腔,洛涓却不好太冷酷了,淡淡道:"我还有事,要进山一趟。" 田苏燕道:"我和你一起吧?" 洛涓道:"不必了,我有好友陪同,你去了……反而不便。" 她已经说得很不客气了,田苏燕看了一眼萧瑜,却仍是柔声道:"我又不碍事,跟着你们不会出声妨碍,我只是想进山再打点灵兽,采点仙草药材,也好贴补一下师兄那头。" 洛涓见她又死缠烂打,皱眉道:"我们不去打猎,也不采药草……" 萧瑜早不耐烦,冷淡打断道:"走吧,听什么不相干的聒噪!" 拉着她便出去了。 洛涓此来,本就不是为了万兽大会,而是别有任务,这个任务,是师公林英交给她的。 这是一个她十分期待的任务,算一算,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萧瑜也不问她要去干什么,只是御剑带着她飞行,速度颇快,路上还递给她一个小小的玉匣。 洛涓接过来,问:"是什么?" 萧瑜道:"我不是跟你说过,要送你化炁的礼物吗?一直没找到特别好的,你将就收下吧。" 洛涓细细打量这玉匣,微微露出惊喜道:"这是流光盒,用来放采摘的灵植最好了,能保证灵气丝毫不失。萧瑜哥哥,你知道我甚喜琢磨各色灵植,这礼物送得深得我心!" 萧瑜轻轻咳嗽一声,道:"这只是容器,你打开看看。" 洛涓打开一看,之间一串极为精美的金铃,用细细的金色锁链连着,虽然是金色的锁链,却是金精那深沉内敛的颜色,而不是俗世的黄金色,上头还镶嵌了不少珍珠宝石,但一些儿也不俗气花哨,而金铃有七个,每一个都不同模样,有的精美,有的古朴,有的怪异。 萧瑜说:"这是流沙金铃,取时间如流沙之意,每一个用处都不同,你要自己慢慢琢磨,有的你现在还用不了,等以后修为高了就好了……我看你喜欢锁链状的法宝,就想起这个来了,想来当合你用。" 洛涓极喜欢,却犹豫道:"此物不凡,恐太过贵重了。" 萧瑜摇头,直视她道:"你当知你我本不分彼此,所以你要给我那狐尾鸢,我一点也没推却。" 洛涓笑了笑,道:"好罢,我也只是客气一下。" 里头却不止这一件,还有一件薄如蝉翼的法衣。 乍一看,是玉白色的,有的角度看,似乎哪里又能流出一丝隐隐带着的莺黄来,再仔细看,却又不见了。 抖开一看,里头的里衬竟然是淡淡灰色的,可这灰色,只有在某个角度,才能偶尔得窥,仿佛是被那白色所笼罩和覆盖。 这样的色泽和巧思,实不似人间所有。 萧瑜道:"这件叫'桂华流瓦',不过是好看罢了,外层是压雪菡萏的蕊织的,里头才是铁蛛丝,虽然也附了聚灵与防护法阵,实则防护力并不很强,可能还不及你里头那件熔金轻甲,你就穿外头吧。" 洛涓里头确实穿了师父所赐的熔金轻甲,这熔金甲有两件,另一件由师公赐给了舅舅张云麒。他那件是男式的,覆盖了几乎全身,防护力还要更强些,穿了也是颇为矫健俊美,自己这件却是女式轻甲,据说是做那件熔金甲时剩下材料做的,厚度不及一半,也只防护了重点要害部位。 但是胜在轻巧纤薄,女子可以穿在衣服里头。 虽然修士要看穿一件区区外衣易如反掌,但是萧瑜直接说起她里头的轻甲,洛涓也还是羞恼了,道:"萧瑜哥哥,你……!" 萧瑜说出来之后,也发现自己失言了,沉默了半天,也没找到好的借口,最后才道:"我……无意看到的。"他咳嗽一声,忍着尴尬道:"只看到了金甲。" 本来也只看得到金甲,为了防止被人偷窥,女修士的衣裳都不是凡装,无论是法衣还是甲胄都是有隔绝探查能力的。 但洛涓听了,反倒是脸都热了,于是一路都没搭理他。 除了给他指点路径。 待到了地方,落到地上,洛涓一抬头,发现他注视着自己,明澈清寒的双眸中仿佛能看到十几年前的影子,心中便一软。 何苦呢,共经患难,十几年前还那么小,他们都如此相得,何苦现在还要学小儿女态来赌气弄娇。 她便恢复了大方姿态,道:"萧瑜哥哥,这边。" 叫萧瑜哥哥其实仔细想想也挺不自在的,就像他叫她涓涓。 只是这么多年都叫惯了,其中又有一丝独属于他们二人的亲密,叫起来心中微微泛甜,两人便默契地不改掉儿时称呼。 他紧跟在她身边,脚步声轻而稳,带着一种震慑力,让她觉得可靠。 她走着走着,便觉得特别安全舒适,仿佛来自他那个方向的敌人和障碍再也不需要考虑和警惕。 虽然失去警惕对于一个修士来说非常不好,但是片刻的安全感却足以令人觉得幸福。 这次重逢,一开始那又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现在已经找不到了,萧瑜依然是那个少年,她也依然是那个小小少女。十几年的时光,渐渐被弥合。 她带着他步行了一段,终于来到了一片山谷。 路径非常不好走,其中也有一些迷阵的布置,到了这里,不要说人迹,连灵兽的痕迹都没有了。 如何走过这些迷阵,之前师公已经将法门直接传到她的识海,如今遇到了,自动便知道怎么走,轻轻松松便走了过去。 跟着她的萧瑜也微讶在西岳山龙虎门的地盘,为何有一块秘地她如此熟悉,但他什么都没问,只是跟着她前行。 终于,一块超出想象的谷地呈现在了二人眼前。 这山谷里几乎只有一棵树,一棵巨大的,覆盖了大半个山谷的树。 虽然没有扶桑木那么高耸入云,枝干也没有那么粗,但是也极为可观了,它的树冠非常茂密,好像一把浓绿的大伞,庇护着这个山谷。 在它的树冠之下,是矮矮嫩嫩的小草如茵,更有无数鲜花绽放。 美得像是儿时的梦境。 那种圆圆的,稚拙的,甜美的,纯真的梦境。 洛涓依照师公所说,将神识放开,去沟通那棵大树。 她的木灵根极佳,又修习了木系上乘功法,所以对于所有灵植的亲和力极佳。 很快,便沟通了大树的神识,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讯息。 在她的视野里,大树底下,一棵小小的植株,上面有一朵不起眼的白色带着深紫色边的花儿。 花瓣千重。 若是在这一片花海中,它一点也不显眼。 可此刻,在大树的灵拨之下,它是发光的,发出一团乳白色的,不刺眼却又很明显的光芒,让人看了就舒服。 发光的花只有这一朵,所以洛涓立刻注意到了它。 洛涓轻轻走到小花面前,仔细看,这不起眼的小花儿精致异常。 萧瑜略一探查,发现并无危险,便没有跟过去,只在原地注视着洛涓的背影。 洛涓口中轻吟一段听不清楚的咒语,语调极为柔软温和,让人顿起忍不住想要沉睡到母亲怀中的感觉。 无风,小花在咒语中轻轻摇摆。 周围仿佛都寂静下来,即使没开灵识的植物,仿佛也沉醉在这咒语和木系灵力。 只有风儿轻轻摩挲。 念完咒语之后,洛涓拿出一团蔷薇色的灵力,缓缓朝着小白花传递过去,将它笼罩在其中,小白花簌簌发抖,但传递过来的却是喜悦。 大概是灵力团太充沛了,它承受不了吧。 洛涓尽力控制输送给它的速度。 这个控制其实很难,也要消耗她自己的灵力,小白花还是太脆弱了,她生怕输送的灵力略微大一点,就会把它折断。 到最后她的灵力几乎消耗殆尽,最终连手都在发抖。 最后,蔷薇色灵力团终于完全被小白花吸收掉了。小白花变成了从花瓣尖尖上的深紫色往下过渡渐变的浅紫色。 更美了。 洛涓松了口气,道:"你该现形了。" 萧瑜因为之前看她手发抖,怕她受不住,打算过来助她一臂之力,这时也没用他出手,洛涓已经自己完成了,他便继续旁观。 只见洛涓语音落后,一团小小的,柔软的东西渐渐从花蕊中脱体而出。 好像夏蝉褪壳一般,甚是艰难。 最终还是完成了。 只见花朵上站了一个小小的,二寸大小的小姑娘,穿着一身紫色的裙子,也是渐变色的,形状颜色都和她脚下的花朵一模一样。 她的头发是银白色的,此刻湿漉漉的,好像刚出壳的小鸟。 她漂亮的大眼睛也是湿漉漉的,看得人心都化了。 她看着洛涓,就出声道:"妈妈。" 声音稚嫩得令人心痛。 洛涓柔声道:"我不是你妈妈,你妈妈在我师父师公那里,我是来接你出生的……你若是愿意,以后便跟着我吧。" 小小紫裙姑娘立刻欢喜地从花朵上飞了过来,洛涓摊开手心,她便站在了洛涓手上。 她有一对蝴蝶一般的银色翅膀,上头也泛了一点点浅紫。 "花灵?"萧瑜微微诧异。 这可是稀罕的东西,以萧家的势力和崇真的底蕴,萧瑜也没见过花灵。 "嗯,"洛涓说,"我师公有一只蔷薇花灵,好几百岁快千岁了吧,她和一只牡丹花灵是夫妻,五百年前孕育了这个小东西,当然,只是一粒种子。此地是花灵生长的最佳地点,师公和那牡丹花灵的主人就商量好,把它种在这里了。" "你知道,一般植物要化形,需要三千年道行,这小花灵父母都是花灵,但要化形也得千年左右,可她父亲,那个牡丹花灵,两百年前就消逝了,死后留下这团灵力,是他毕生灵力所聚,有了这团东西,小花灵只要五百年就能化形了。" "百年前,那牡丹花灵的主人,龙虎门的万山真人,因为始终无法进阶元婴,终于寿终陨落,临死前将此物托付给了我师公,我师公这次就派我来催生和迎接小花灵。" 她一边说,一边用指尖的灵力轻轻烘干小花灵的头发,又对她说:"暂且给你起个小名,叫紫裙吧,等回去再请师公给你取正式名字。" 小花灵显然很喜欢这名字,欢喜地转了个圈。 洛涓又取出一栋小小的房屋,将小紫裙收了进去。 "你师公养花灵的事,我好像在哪听过。"萧瑜道,"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我打算去报恩和复仇。"洛涓笑了笑。"以我现在的能力,端了洛家镇是不可能的,但是向我父亲复仇还有点把握。" "我陪你去。"萧瑜道。 洛涓摇了摇头,拒绝了:"这个仇,我必须自己报。我舅舅要陪我去,我都拒绝了。" 萧瑜有些不虞,道:"我化炁圆满已经有一阵子了,打算冲击金丹,但心性不够,我师父令我历练一阵子。本想这段时间都陪着你的。" "没关系,"洛涓道,"我也不急着报仇的,本来也想历练一段,既然如此,咱们便一起吧,等过阵子你闭关了,我再去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第95章 相伴 西岳山和西岳城着实是美好的地方。 尤其在大批修士撤离之后,这里渐渐恢复了它山高水远,风俗独具,偏于大陆一隅,充满异域风情的强烈自我风格。 走在这里的大街上,看着周围那些不同于任何地方的建筑,那些粗糙的原木,兽皮,泥土,鲜艳的绿叶和花朵,稀罕的水果,皮肤黝黑的原住民,尤其是满街奇奇怪怪的灵兽,不知道为什么,洛涓心中就有一种浅浅的快乐和轻松。 而她喜欢这种快乐轻松,整个身体都轻快起来,好像小树在充满灵力的,湿润的空气中舒展。 萧瑜似乎立刻就感觉到了她的轻快,他的面部和周身气息也显然放松了一些,眼神更温和而不再冷澈,唇角由一贯的紧绷变成了微微上扬。 "我们先去扶桑木客栈住几天吧,"他提议,"我在那有一间树洞。" "好啊!"洛涓惊喜地看他,"你来那么晚竟然能住上?我们前一阵子去问,最近都是满的……" 萧瑜注视着她,微微地笑了:"我和那客栈有点渊源。" 具体什么渊源,他没说,洛涓从来也不喜欢刨根问底,所以也不曾问,欢欢喜喜同他去了。 这一次,自然不会再被灵蝉真君的投影拒绝了,萧瑜御剑,带着她直直往上飞去,和周围那些飞鸟投林般的修士一样。 扶疏的树叶间漏下的点点阳光和吹拂的清风会让她以为自己真的变成了鸟儿,甚至比她第一次学会御剑飞行时的感觉还要强烈。 扶桑木磅礴醇厚的灵气扑面而来,更是令人飘然欲仙。 这灵力中含着巨量的火系灵力和深厚的木系灵力。 这世界上的灵力可以简单分两种,一种是有主的,或者说有排斥性的,比如别的修士或灵兽的灵力,或者是某种机关阵法,贸然接触远远强大于自己的这种灵力或受伤甚至丧命。另一种是无主或无排斥性的,比如那些灵脉中的灵气,这种灵力即使再浑厚,也不会造成伤害,只是会"醉灵力"而已。 扶桑木的灵气就属于后者。 此刻,洛涓在巨量的灵力中熏然欲醉,在飞剑上微微摇晃了一下,只觉脚步都虚浮了。幸好是萧瑜在御剑飞行,他及时伸出手,轻轻揽住她的腰,快速把她带回自己的树洞。 这个树洞位置不高,萧瑜轻声解释道:"扶桑木越是接近底部,木灵力越浓郁,越是接近树冠,火灵力就越浓……" 而他选择低矮处的树洞,显然是为了洛涓。 他自己根本就没有木灵根。 洛涓盘膝坐下,五心朝天,将灵力运转了几个周天,祛除了"醉灵力"的状态。 萧瑜始终默默在一边为她护法。 等她终于不再有晕眩感,洛涓才睁开眼睛,站起身子,朝着一旁看着她的萧瑜赧然一笑,道:"我没事。" 萧瑜回了她一个唇角上扬幅度很小,眼中笑意却颇深的笑容。 洛涓含笑转过身去,看向洞里。 树洞并不十分大,也就比她的玉坠空间的斗室略大一点,一切家具摆设木头都是利用里头现有的木头直接雕琢出来的,毫无花纹,十分粗陋。有一张直接连着木地面的整块木床,桌椅也是如此,除此别无它物,配着门口的木栅栏,倒是颇有野趣。 从洞口往外望去,可以看到绵延伸展的巨大枝桠宛如巨蟒,有的可以直接当作行走的道路,这个树冠大得可以充作一个小型城镇。 远处是一望无际的山脉,近处是变得如小小玩偶屋一般的城市,太阳即将西下,染红大片天空,顿起苍茫之感。 小小的紫裙从她怀里探出头来,大眼睛懵懂看着远处的夕阳,小嘴里又说了一句"妈妈"。 洛涓早就发现了,她只会说"妈妈"这个词。 可能根本就不是妈妈的意思吧。 说不定是麻麻马马之类的……也说不定是张三李四……或者仅仅只是她的叫声而已。 所以她也不理她的话了,只是摸摸她的小脑袋,一起默默地看着远处的夕阳。 和萧瑜共处一室,洛涓倒也并不尴尬,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他们叙了一阵子旧,有时候会说得兴起,你一言我一语说一两个时辰也不停,有时候又沉默下来,半晌无语,相对一笑。 或是各自修炼。 修炼完再谈修炼的心得。 虽然洛涓的修为比起萧瑜还低了不少,但她所承鲁洁的冰系心法和她得自玉坠空间的木系功法都是极其高明的传承,而鲁洁和林英的道法功底都是师承名门,因而洛涓的道法功底也很不差了。 而萧瑜呢,萧家传承本来就不凡,而崇真道法又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底蕴深厚。 他们互相切磋验证,各自有所得,另外加上这里灵气充溢,短短几日内,洛涓的修为便狠狠前进了一步。 而萧瑜本已化炁圆满,却不敢再积聚灵气,何况这里的木灵也跟他不合,但他的心境却受了很大影响,桎梏悄然松动。 他们有时也会一起去西岳山脉冒险,猎捕灵兽,挖取有价值的灵植,有时一去好几天,扶桑木客栈的树洞也一直为他们留着。 冒险的地点离紫裙自幼生长的山谷近的时候,紫裙会表现出强烈愿望要回去待会儿,他们就会带着紫裙回去,紫裙的本体花洛涓已经挖出来收起来了,但紫裙仍然高高兴兴回到它本身待过的地方,依偎在大树下面。 一动不动。 洛涓和萧瑜就会在谷中散步,整个谷中都快被他们踏遍了。 这一天,他们意外捡到了几根羽毛。 十分不同凡响的羽毛,长有尺半,很是巨大,是青色的,看似低调的色泽,在阳光下却十分绚烂,尖端甚至有一抹隐隐的胭红。 洛涓一看,就生出欢喜,捡在手中,爱不释手。 萧瑜也算见多识广,看了一眼道:"这是青鸾的羽毛,只是好似颜色略有不同。龙虎门竟然还有青鸾,青鸾和那些彩鸾可不同,是真正的神兽。" 洛涓道:"有这么美羽毛的鸟儿,真想亲眼见一见。" 话音未落,只过谷外树林不远处,一只青色大鸟腾空而起,长相神似凤凰,只是浑身长满的羽毛是这种低调中带出绚烂的青色,而尾稍一部分却是胭脂红色,宛如燃烧的火焰。 真是美得无以复加! 洛涓一时间屏住了呼吸,心砰砰直跳,脸因激动而微微潮红。 美丽的大鸟腾上天空,散发出巨大的灵力威压,洛涓能感觉到身边萧瑜的戒备,他甚至还给她加了防护。 但疑似青鸾的大鸟的灵力却并没有任何攻击性,没有给他们任何伤害。 另一道强大的威压也升上了天空,仔细一看,却是一个身材不高的女子,她脸略圆,但五官秾丽,一头浓密的墨也似的黑发,不算长,身上穿了一件绯红色碎花道袍,却因为她一脸冰霜而不见一丝儿浮艳。 这个女子的威压之强,不在师公林英之下。 这是一个元婴女修士! 那元婴女修士远远朝他们投来一瞥,那一瞥便似大片的冰川迎面击来。 幸好并不是故意攻击他们,萧瑜的防护还是挡得住的。 看到萧瑜的路数是崇真弟子,那元婴女修士脸色略微好了一点,收起威压,但也没理会他们一句。 反倒是那只青鸾,飞到他们头顶,缓缓绕着飞了三圈,直到那元婴女修士发出一声哨声,青鸾才发出一声清鸣,和那元婴女修士一起朝远处飞去。 清鸣声悦耳极了,如果说那些彩鸾的鸣叫是美妙不失热闹的仙乐,这一声青鸾的清鸣就是能棒喝灵魂的纶音。 洛涓怔怔的,不能自拔,看着那青鸾和那元婴女修士一起渐渐消失在天边,奇怪的是,那元婴女修士仿佛闲庭信步一般走在空中,却并不骑乘那只青鸾。 下山时洛涓总有些闷闷不乐,仿佛丢失了至亲至宝一般。 没想到的是,还没回到城里,他们却遇到了田苏燕,田苏燕陪着一个三四十岁的锦衣男子,态度十分恭敬,称之为"师父"。 第96章 出逃 那锦衣男子看上去年近四十,衣服银闪闪的,貌似是某种蛇类或蜥蜴类或鱼类灵兽的皮所制,他本身头发油光,颈长腮削,眼睛细长,下巴短窄却高傲地扬起,让人看得不甚舒适。 田苏燕穿了一身白色绣花小衫和雪青色裙子,看上去很是秀丽,只是缩头缩脑的,好像一只鹌鹑,显然对她师父很是惧怕。 看到洛涓,她跟她师父咬了会耳朵,不知道在说什么。 修士们通常说话都会不自觉加上灵力保护,以防止别的修士窃听,除非修为远在对方之上,放开神识着意去听,否则是听不到的。 而这种着意去窃听对方的话,几乎都能被对方所发觉,一般人不是为了挑衅,基本不会如此作为。 洛涓自然也没去窃听。 她不用听也知道田苏燕会说什么。 果然,田苏燕耳语之后,那华服男子细长的眼睛里射出一道冷光,冷冷从她身上滑过,擦肩而过时,一道威压就压了过来。 萧瑜反应极快,防护罩早已将洛涓和自己罩住了。恰恰抵挡住了对方的威压。 他甚至没有使用任何法宝,仅仅只是自己功法中的一个"天下安",一道暗金色的光芒将二人笼罩,周围隐隐可见符文流转,在对方金丹修士的威压之下巍然不动。 众人皆知,金丹修士和化炁修士之间有天壤之别,几乎是可以以一敌百的力量对比,一个化炁修士,即使是化炁圆满,不借助强力法宝,仅仅依靠自身法力就能抵挡住金丹修士的威压,简直是不可思议。 毕竟,不同于刚才青鸾旁边的元婴女修士是无恶意的威压,这个金丹修士的威压是有实质攻击性的。 那个金丹修士自然并未尽全力,他只是想略施薄惩,让洛涓吃点苦头,但是就这么被人纹丝不动地挡住了,实在令他大吃一惊,脸顿时沉了下来。 这人脾气大概也暴躁,当即冷声道:"小辈张狂!"一道水龙就朝着萧瑜打了过去。 萧瑜夷然不惧,飞剑出鞘,一道金光便迎了过去。 不愧是金丹修士,那道水龙显然也远不是他的全力施为,但是却活灵活现,鳞片胡须纤毫毕现,甚至张开嘴就要吞萧瑜的金色剑气。 透明中微微带点水的浑浊的水龙在半空中翻腾,大嘴一张,将金色剑气当作大鱼一般一口吞下肚。 然而吞下去容易,要消化却很难。 金色剑气在水龙之中光芒气势不改,轰然一声,将水龙后半身轰成一片水雾,自己脱身而出,在天上回绕一圈,又转回到了萧瑜身边,嗡然而鸣,光芒煊赫。 对面的金丹修士瞳孔都收缩了,紧紧盯着萧瑜道:"你是崇真的,剑修?萧七郎萧真君一脉?" 田苏燕连忙上前对师父小声道:"师父,这位正是崇真弟子,是萧真君的亲传弟子,也是他的子侄,是崇真这一代弟子的翘楚啊……" 她师父蛇一般的目光游移不定,依然盯着萧瑜不放,似乎在下什么决心。 洛涓心中一紧,她感觉到了闪烁的杀机,估计对方正在犹豫是丢了面子走了得了还是干脆将他俩杀了,泄愤加灭口。 萧瑜在化炁修士中实力肯定是首屈一指,但是对方可是金丹修士啊! 自己能帮上多少忙呢? 她有冰剑,有木系法术可以攻击缠绕,还有萧瑜刚刚给她的流沙金铃,她已经祭炼了第一个铃,那个还真是操控流沙之力的。 正好,她的土灵根可以发挥一下。 另外当然还是师父师公给的保命的东西,传送符,封存了他们的攻击的符箓。 第97章 变脸 月明鸟语,这附近也没有村庄人烟,似乎是一处深林。 相隔千里,追兵一时不会至,但萧瑜面色沉肃,完全没有放松之意,洛涓便也屏气不语,等他开口。 "龙虎门恐不会善罢甘休。"萧瑜沉思片刻后道:"也不知道他们得知了什么,愿意为此得罪我们崇真到何等地步……如今相隔虽远,对于金丹修士而言,恐怕也用不了多久就能到达。" "我们要快逃么?"洛涓问。 萧瑜摇了摇头,继续沉思着下一步的逃跑计划:"他们派出来追我们的,必然至少是金丹修士,而且绝不是庸手……我御剑不算慢,但和出色的金丹修士比,恐怕还远不及。光靠一味逃也不行。" "……我有传送符,但再远的传送符也传送不了这般长的距离,我们至少还要再逃五六千里。我先给师尊和同门传讯,让他们来就近接应……"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隐匿行踪,我有一种匿气丹,吃下去可以维持一个月时间,即使在元婴修士看来也与普通凡人无异,金丹修士的神识覆盖不过百里,用神识是找不到我们的。但是,一旦与人动手,或因别的原因要用到灵力时,就遮盖不住了。因此,用了这个之后,我们的速度会很受影响。" "还有,"洛涓提醒他说:"龙虎门擅长使用各种灵兽,咱们得小心,像我的金灵蜘蛛就擅长跟踪,他们会不会在我们身上已经下了什么跟踪的东西?即使没有,也许会有些擅长嗅觉的灵兽,可以循味而至……" 萧瑜赞赏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说的甚是。" 关于摆脱跟踪,萧瑜倒是有件很稀罕的宝贝,叫作"清净拂尘",只要在身上扫几下,可以破除一切追踪物品和标记,包括追踪灵兽。 而对于消除味道,洛涓也有办法,她有一种灵植叫作"洁身草",这种草只要吃下去一株,就能身上干干净净,这点倒不稀罕,随便一个净身法术都能做到,但是,这草还能令服用者身上没有一点体味。 于是,萧瑜先给师父和同门发了传讯之物请求接应,接着又取出"清净拂尘",在自己和洛涓身上拂了几下,两人身上都冒出一股白烟。 竟然还真的被下了追踪之术。 两人对视一眼,萧瑜低声道:"须速速离开此地。" 洛涓低低"嗯"了一声,拿出"洁身草",两人各自嚼吃了一棵,味道有些如薄荷紫苏之流,还不很难吃。 吃完之后,还真的一丝儿体味都没有了,无论是汗还是女儿馨香,即便割开皮肤流了血,血腥味都极淡。 然后,萧瑜便再次御剑而起,带着洛涓到达了离此最近的一处小城。 他们在城外吃下了"匿气丹",将两人自己的灵力威压一概遮掩,"匿气丹"是一种看上去特别平平无奇的乳白色微微透明的丹药,拇指指甲大小,既没有灵气氤氲,也没有任何味道。 萧瑜又拿出两个"面具果",给了洛涓一个,道:"这是萧家的特产,我小时候时常用来玩的,当初咱们遇见之前我曾在路上用掉了好几个,后来就没了,这些年萧家会送供奉来给师父和我,又送了一些来。" "这东西吃下之后,可以改变三次容貌,记住,连同变回自己的样子,一共只有三次,若是三次都用掉了,还没变回来,就得再吃一枚才行。" 洛涓接过这面具果,发现与"匿气丹"恰好相反,这果子有婴儿拳头大小,同样是半透明质地,但是七彩斑斓,变幻无穷,捏起来微微有点软,好似凝脂一般,十分有趣,看上去好似玛瑙蜜蜡之属。 咬到嘴里,并不坚硬,咬破一层皮,就有凝液似的果肉挤进了嘴里,味道初甜后苦,算不上好吃,但也不至于难以接受,便整个吃了下去。 "你只要在心里默想自己想要幻化的模样,就能成真。"萧瑜道。 洛涓依言在心中默默念想,片刻后,她睁开眼睛,面前是一个陌生男子,同样很年轻,很英俊,只是不如萧瑜那般光芒耀眼,这男子容貌更加温雅文和,五官内敛如玉。 萧瑜看到她,却是怔住了。 一时脸色都黑了。 洛涓忍不住笑了,道:"怎么了嘛,变成这样不好吗?" 萧瑜盯着她的脸看了又看,一时无语,直接转过身去了。 洛涓忍住笑,和他各自在储物袋里找合适穿的衣服,换上身来,奈何并没有太合适的,萧瑜还好,好歹有套凡衣套上就行,总不会太离谱,可洛涓虽然也带了一套普通丝绸衣裙,却是娇嫩的杏黄色,和她变幻的模样十分不搭。 看她在储物袋里找了一圈却空手而出,萧瑜忍不住,狠狠白了她一眼,道:"叫你调皮!" 洛涓"噗嗤"一声笑了,指了指离城不远的一个村落,道:"我到那里去随便借一件吧,给他们留点银两即可。" 萧瑜又白了她一眼,道:"我去吧。"说着纵身便不见了。 即使不能用法力,剑修的身体也是远胜一般武林高手。 过了片刻,他回来了,手里拎了一套松花色褙子加湖水碧的裙子,一脸嫌弃问:"这颜色能穿吗?" 洛涓嫣然一笑,道:"能穿,谢谢萧瑜哥哥。" 萧瑜被她现在的声音这么叫,浑身都僵住了,道:"你……快换去吧。" 洛涓换好衣服,从空间取出镜子揽镜自照,镜中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美妇,皮肤略微松弛,云鬓还算漆黑,一身衣服倒也勉强合适,只是目光含笑,略有些太过跳脱灵动。 她调整了一下目光,尽量作出端庄自持,略带疲惫的模样。 适合一个四十岁还算比较富庶人家主母的模样。 调整好后,她走出林子,见萧瑜还是黑着脸,便故意柔声说:"萧瑜哥哥生气了?我也是为了掩人耳目啊,龙虎门的人肯定想不到……" 萧瑜木着脸道:"别用这声音这么叫我……" 洛涓忍不住掩口而笑,道:"将来我这般年龄模样了,莫非就不能叫萧瑜哥哥了吗?" 萧瑜这才变了脸色,认真看了她片刻,发觉她并没生气,这才道:"你也不想想,你变成这样,我们一起行走该冒充什么?难道让我管你叫娘?" 洛涓本想笑着说"叫姨娘也行",但转念想起他娘和他姨娘的事,却不便用来调笑,便收了笑容,道:"要不,我变个男子?咱们充作兄弟?" 萧瑜再次白了她一眼,叹口气,道:"好在我的衣裳是皂色,不挑年纪……"说着,洛涓便眼睁睁看着他的脸开始变化,一点点,变成了一个同样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面目清矍。 他直视着她,走过来挽住洛涓的手,低声道:"夫人,走吧。" 洛涓顿时红了脸,却还是大大方方,让他牵着手朝着城门方向走去。 第98章 宿营 他们面前的城池叫"临城",萧瑜来时曾经逗留,因而对这里也算熟悉,跟洛涓介绍说这里是一个凡人为主的城池,盛产手工匠人,金银匠,漆雕,制墨,炒茶,因而可以算得十分繁华,往返商人多如过江之鲫,因而在此几个生面孔根本没人注意。 他们步行到城门口时,天已经亮了,城门口已经不少等着进城的商队、车马、行人,热闹得仿佛集市一般。 他们二人衣着虽然都是绸缎的,却也并不如何富丽,虽然没带奴仆,没有车马,只是步行,倒也没人十分诧异。 两人面目都清秀,但毕竟有了年纪,又把气势掩藏起来,便也不起眼了,没人太过关注。 他们排队进了城,便直奔车马行,萧瑜还颇为细心,他弄了个包袱,装了些金银杂物背在背上。 若是要从储物袋里拿东西,便以此为幌子即可。 反正他们也不需要休息,便在车马行挑了一辆不大的马车。 又挑了四匹最好的马。 通常富贵人家女眷用的马车,雕花精美,质地优良,都是特制的,要等很久,萧瑜和洛涓自然等不了,于是萧瑜便挑选了一个给普通富户家女眷用的小桐木车,桐木轻盈,虽然不够结实,但是车行用栎木在前后加固了,车厢小,却也足够两人休憩,车里有座有几,也还实用。 因东西普通,并不豪奢,价格不贵。 那车马行伙计本以为这中年夫妻俩不是多么有钱的主,结果等到挑马时,那年纪不轻的官人竟然一下子挑走了他们最好的四匹马! 通常这种小车,最多不过两匹马拉就够了! 有的人家省钱,还只买一匹呢! 小车比普通一匹马的价格并没多多少,也就是十几二十两银子,可这四匹都是实打实的好马!每匹要价八十两! 这夫妻俩竟然眉头都不皱一下,那位娘子说:"四匹加车三百两,同意就都要了。" 砍价砍得一点都不狠。 这么大一笔生意,顷刻间就谈好了! 掌柜笑得见牙不见眼,看这两人穿着举止低调,花钱却毫不手软,估计他们是表现低调的大贾之家,立刻殷勤地向他们推荐技术过硬的车把式。谁知道那官人竟然干脆利落地拒绝了,道:"不必了,我自己赶车。" 车马行的人帮着套好了车,看着那位娘子身手矫健地爬上车,而那位年纪不轻的官人则轻轻松松坐在了车把式的位置,也没鞭子也没什么,拉了拉第一匹马,手掌在最后一匹马屁股上拍了一记,那四匹马就乖巧无比地往前得得跑去。 掌柜目瞪口呆地看着绝尘而去的车马,道:"这两口子难道是什么驯马世家出身?" 一个伙计道:"总觉得好生奇怪……是不是找借口特意买走我们的好马?难道是别家车马行……有什么谋算?" 最靠谱的那个伙计看着他们的背影,沉思道:"大概是江湖中人……" 已经化身中年员外和员外夫人的萧瑜和洛涓才不管别人背后说什么,他们又去成衣铺买了好些衣服,还买了块毡毯铺在马车车厢内的地面上,再买些新棉花,缝成厚实的垫子靠背引枕铺在马车上,萧瑜便驾车带着她一路出城一路朝东狂奔而去。 他们现在服下了匿气丹,对方想搜寻他们难度极大,其实躲在大城里是个好主意,只是更保险还是再往东五千里,随时便可以传送回崇真了。 因为只要一用灵力,匿气丹就藏不住他们,这时候很容易被发现,因而他们只能装作普通凡人,用凡人的车马赶路。 走的是官道,这又是繁华地带,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便是大商队也不少。 尽管萧瑜洛涓他们是四马拉小车,速度飞快,但赶一天路,也没遇到没人的路段,一路车马来往,络绎不绝,路边也不时便有那售贩小吃凉饮的简陋茶棚。 更有些农人,在大树隐蔽下,售卖正当季的桃子和刚出的西瓜。天气日渐炎热,便有不少行商贪凉口渴,去买那些吃食,真是一路都热闹异常。 这一路也有村庄,但离大路都远,到得傍晚,有的商队行人便去那些村庄里寻宿头,常走这条线的行商有的都有固定人家投宿。 而一些大商队却是投宿不下,也懒得去村子里惊得鸡飞狗跳,便在路边宿营,携带了大批帐篷、炊具、补给,安顿起来井井有条。便有落单的行商错过宿头的,会请求和他们驻扎在一起,安全上更有保障。 照着萧瑜,当然不愿意和这些凡人混在一起,他既不想去村子里投宿,也不想去和大商队凑近乎,可他们现在毕竟是不能用灵力的凡人,若是太过特立独行也着实太扎眼了些,容易被人看出端倪,于是二人便也只好到一个叫作"红棉商队"的宿营地投宿。 洛涓轻声安慰他说:"体验凡人的喜怒愁怨,对于心境也大有好处。" 萧瑜听她这般安慰的口气,又好笑又好气,又觉得她可爱,想捏捏她的脸,可他们现在的模样又实在不适合这般行事,最终也只是给了她一个带着笑意的白眼而已。 这红棉商队的规模大约有二三百人,长途行商,横穿大陆东西,有自己的护卫队,护卫队的首领和几个骨干甚至是引气初期的小修士,在商队中,这规模虽然不算很大,却也算比较高端的了。 他们的首领是个中年文士模样的,初一打交道,还以为是个不第的举人之流,但实际上却十分精明,堪称优秀的商人。 像萧瑜和洛涓这样来投宿的行旅商人还不少,有个四五家,那首领都客客气气同意了,甚至还热情地说:"缺什么,只管问我们拿。" 其中还真有缺的,一对小夫妻带着两个奴仆是赶回家去看望生病的岳父的,除了一点干粮,什么都没准备,偏又错过了宿头,那红棉商队的人给他们送去了柴薪,铜镬,米面,得到了对方千恩万谢,要酬以银钱,红棉商队的首领拒绝了,春风满面道:"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谁没个难处,这点不值钱的东西,何足挂齿?" 对方感激涕零。 洛涓暗中对萧瑜啧啧道:"这红棉商队的大掌柜,真是能干,生意一定能做得很好。" 萧瑜道:"这些成功的大商人大都如此,对谁都笑脸相待,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用上。其实修士中也不乏这般的人物……" 洛涓从小所生长的环境实则便有些与世隔绝,所知的大都来自母亲所留的书,之后的机变依靠的则大多是天生的聪慧,后来被师父鲁洁收录上山之后,环境也颇为单纯,并不像萧瑜从小见多识广,又小小年纪便遭遇巨变之下,对世事人情十分谙熟。 当然,有那样的父亲,见识过那样的洛家镇,洛涓也绝不是天真的少女。 商队的人看到他们两个衣服质地上佳,面清形秀,举止端雅,又有了点年纪,对他们也很客气,看他们没生火,便主动问他们是否没带炊具,可要相借。 萧瑜本不耐烦与人啰嗦,但鉴于此刻自己的身份是一介凡人,对方又如此有礼殷勤,便简洁明了地拒绝了,道自己夫妻俩带得有干粮,便与洛涓一起缩回小小马车中,不再出来。 这时天已热了,小马车里其实热得很,又不能用法术纳凉,幸好二人的躯体早已寒暑不侵,倒还不大在意。 透过马车的窗户,能看到远近的点点篝火,暗红明灭,耳边听到许多人的说话声,笑声,马儿打着响鼻的声音。太阳已经落山了,西边山头还有一点点最后的光亮,而东边月亮已经升起来,是近乎满月,树木枝叶摇晃着,微微金黄的月光点点洒洒地照在宿营地上。 烤肉和饼的味道带着烟火气,闻起来还挺香。 洛涓如今和萧瑜一样,已是可以辟谷了,偶尔也会吃东西,但平时却只在修炼完时口中会主动分泌"玉津",要分三口咽下,是培元之用。这会儿口中居然也有点微微湿润,想来竟是馋了。 这样粗陋的吃食,也会馋。 洛涓不由失笑,心中却颇为安宁欣馨。 小车厢里有她和萧瑜二人对面坐,很挤,尤其是萧瑜的长腿,根本伸展不开,晚上要一起睡在里面就更挤了,萧瑜便干脆把一边座椅和中间的茶几拆了,反正铺了厚厚的毛毡和棉褥,干脆直接躺在地板上睡。 即使如此,也还是小,两人几乎要紧贴着才能躺下。 肩膀挨着肩膀,手臂贴着手臂,脚碰到他小腿。 气息相闻,体温交互,不由自主脸就红了。 只能听到萧瑜微微沉重的呼吸声,也不知道他脸红了没有。 洛涓越想,脸就越红,最后连手足都僵住了。 突然间萧瑜就翻了个身,伸出长臂,将她整个抱进了怀中。 热烘烘的气息,把她完全包围住,她一下子仿佛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炸了,浑身毛孔都竖了起来,好容易才没发抖,不过身体倒是不僵硬了。 萧瑜将脸埋在她头发里,呼吸热热地吹拂着她的耳朵和颈项,声音闷闷的:"睡吧。" 洛涓觉得他可能其实是不敢看她的眼睛。 想到这点,她反倒冷静些了,不再想发抖,慢慢整个身体都软化下来。 这样一来,倒是觉得被他抱着很舒服……又暖和又安全。 她甚至还转过身去贴在他怀里,纤细的手臂搂着他的腰。 找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入眠。 很快,她就睡着了。 好像很多年没有这样入睡过了,大部分时间,她还是以修炼替代睡眠的。 偶尔这样睡,不知道为什么,竟觉得异样幸福。 睡到半夜时,突然被声音惊醒。 一看,萧瑜早醒了,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如同星子般褶褶生辉。 "怎么回事?"她挣扎着,微微坐起身来。 周围的营地还是一片宁静祥和,几堆篝火未灭,有人值守,大多数人都进入了梦乡。 "嘘,"萧瑜柔声道,"没事,是几只火狼。离这里还有十几里的距离。" 洛涓皱起了眉头:"火狼?" 这里的护卫水准根本打不过火狼吧?这要是过来了,这几百人岂不都成了狼口饵食? 第99章 夜间的密林 火狼是一种低级灵兽,其级别还进不了万兽大会。 但它却是低级灵兽中相当厉害的一个种类,它们喜欢群居,擅长合作,身强体壮,牙尖爪利,而且还能吐火球,不要说对凡人,即使是低级修士对上了,也很容易死伤。 这里只有红棉商队有三个低级修士护卫,程度不过和洛涓父亲当初那种修士手下差不多,禀赋资质极差,在修真上毫无前途可言,而论法力,也不过比普通武者略强而已。 只是刚刚踏入修真的门槛。 这样的三个人,恐怕还对付不了两只火狼。 "有几只?"洛涓问萧瑜。 她神识不如他强大,只能感觉到危险,还看不到那么远的具体情形。 "七只。"萧瑜道。 两人都沉默了。 对于他们而言,火狼确实算不了什么,七只火狼,洛涓一人都能解决,别说萧瑜了。 可他们现在不能用灵力,一旦使用,就可能被龙虎门的追兵发现。 若是就此离开不管,这几百人说不定都会被咬死。 火狼生性颇为凶残,就算不咬死全部,也可能会咬死一半,哪怕吃不完。 洛涓小时候听说过,曾经有过一个凡人商队,被火狼袭击,上千人死了好几百,这么多尸体火狼吃不完,就都咬开肚子,只吃最嫩的肚皮和内脏,还喜欢挑小孩子和少女吃。 如果他们不管,这里会不会重演悲剧? 洛涓皱起眉来,"确定是朝着咱们这边来的?" 其实这话她问了自己也知道白问,倘若这些火狼的恶意不是朝着这边而来,她又怎么会因为警兆而惊醒? 萧瑜点点头,道:"已经不足十里了。" 洛涓脸色很难看。 这实在很难抉择。 若是不管就走,实在不忍心,这种不忍心会有碍道心,将来恐生魔障。 若是管,要找一个不用灵力就能解决的方法,真是千难万难。 萧瑜一时也想不到两全之策。 "要不,我们过去把狼引开?"洛涓说。 "不行,"萧瑜说,"这些马没有火狼跑得快,我们贸然过去,一定会被狼追逐,等骑马逃不掉,自己也跑不过时,还是只能使用灵力,结果是一样的。" 洛涓皱着眉,一直在想,有什么不用灵力也能促使火狼溃逃的方法。 最好的,莫过于什么高级灵兽的气味或威压。 萧瑜那条大紫蛇不错,足以威吓住这些低级灵兽,但是本来人家龙虎门要追回的就是这条蛇,恐怕放出来不用多久,追兵就要寻迹而来了。 比自己用一下灵力还要糟糕。 洛涓暗自可惜自己没买一只好点的灵兽。 自己只有一只小小花灵。 紫裙的气息,想必火狼不怕吧? 正苦恼间,突然灵机一动:自己不是还有金灵蜘蛛吗? 金灵蜘蛛体型微小,灵力波动更是微乎其微,很不容易被发觉,虽然没什么威慑力,但有毒,毒性作用于神魂,可令人产生幻觉,对付那些火狼应该问题不大。 不由精神大振。 现在问题就是怎么让金灵蜘蛛们过去了。 它们太细小了,要是让它们自己爬过去,恐怕还不等它们找到火狼,人家狼群早过来大开杀戒了…… 想了想之后,洛涓把紫裙叫了出来,又从灵兽袋取出了七只金灵蜘蛛。 紫裙见到这些金灵蜘蛛很有些惊恐和惧怕。 洛涓连忙安慰她:"别怕,这些是我的灵兽,它们很听话,不会乱咬人。你带着它们去前方密林,找到七只火狼……我已经对它们下令了,等它们咬完了火狼,不管情况如何,它们就会立刻回来找你,你带着它们飞回来找我就行。" 紫裙委委屈屈地点头答应了。 花灵很少被人驱使,何况她这样初生的小花灵。 一面是金灵蜘蛛,一面是火狼,哪边都很可怕。 何况还要在夜里飞。 洛涓给她打气:"去吧,别怕,我让金灵蜘蛛保护你的,何况,谁说花灵就得娇弱无用?我们这困境,只有你能解决!" 紫裙鼓起了勇气,点点头,拿出一个自己的小篮子,只有指甲大小,七只金灵蜘蛛爬进去倒也合适,她就带着蜘蛛篮子飞了出去,还频频回首看洛涓,洛涓拼命朝她挥手鼓劲。 等到紫裙小小的身影飞过月亮下最远的那棵樱桃树,不再能看见了,她就凝神通过和她神魂相通的金灵蜘蛛来关注事情发展。 紫裙还真的遇到了点危险:有只猫头鹰想抓她。 这么只凡鸟紫裙还不放在眼里,她一闪身就附到一朵花上去了,猫头鹰找不到她,就"啊啊"叫着飞走了。 她很快找到了那七只火狼,狼跑得极快,她慌里慌张地把指甲大的小篮子一丢,把蜘蛛都丢了出去。 准头不忍猝睹,七只里面大概只有两只能丢到狼身上。 好在金灵蜘蛛虽然不会飞行,却能滑翔,身体虽小,动作灵敏,最终七只都各自设法到了火狼身上,完成了咬火狼一口的任务。 金灵蜘蛛的毒虽不致命,却能令人产生幻觉,极为厉害,哪怕金丹修士,也可能中招,何况区区火狼? 毒效立竿见影。 七只火狼几乎同时停住了奔跑的脚步,露出茫然之色。 有三只想了想,掉头慢慢朝来时的路走回去了;有两只就地卧下,互相舔舐;还有两只一左一右,慢悠悠往别处去了。 大功告成! 看到这里,洛涓松了口气,把好消息告诉了萧瑜。 她用蜘蛛的视角看到了紫裙辛辛苦苦飞来飞去,又把七只蜘蛛装回她的小篮子,努力拍着她的小小翅膀往回飞,不由心疼,便笑着对萧瑜道:"萧瑜哥哥,要不咱们去接紫裙吧?怕她自己夜里飞得害怕……" 萧瑜看时候还早,完全可以悄然去一个来回,便点头同意了。 两人悄悄下了马车,整个宿营地静悄悄的,偶尔能听到鼾声,马儿时而摇摇尾巴,时而跺跺蹄子,除此之外,便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动静了。 他们也没骑马,好在修士的肉身强悍,赶路的速度比不上轻功高手,却不比一般的武林中人差,萧瑜是剑修,修为也比洛涓高不少,自然肉身也比洛涓更强悍得多,跑了一小段,他就发觉洛涓有点太拖后腿了。 他干脆把她拽了过来,道:"我背着你。" 洛涓猝不及防,便被他双手轻轻一托,就背在了背上。 他的手臂绕住她双腿,胸腹整个贴在他背上,和他的背脊严丝合缝,能感觉到他背部的肌肉,更有炽热的热度不断透衣传来。 心不由自主就砰砰跳起来。 和小时候被舅舅背着的感觉完全不同。 但也有相同的地方,那就是安全感。 被人背着奔跑,穿越密林,很颠簸,却感觉异常安全和舒适,她轻轻趴在他背上,将脸贴着他后背,耳朵里能听到他心脏的跳动声和血液的流动声。 可惜,这过程结束得很快,距离本就不远,何况紫裙带着金灵蜘蛛也在往这边飞呢。 很快,便相遇了。 紫裙看到洛涓他们竟然来接自己,高兴得叫着"妈妈",就像黑暗中一朵小小的烟花一般冲了过来。 洛涓连忙接住她。 紫裙高兴地依偎在她怀中,被拿起来时还抱着她的手指头蹭脸。 可爱极了。 正在洛涓和紫裙小别重逢,各种亲热之时,突然萧瑜脸一冷,低声喝道:"出来!" 洛涓一怔。 紫裙却显然知道,她朝着一边的乱草堆看过去。 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半大男孩从乱草堆后头连滚带爬地爬了出来,头上还沾着树叶和草屑。 "仙师!"他扑通一声跪在他们面前,叫道,"你们一定是仙师对不对?求仙师救我!" 月光下,男孩仰起脸哀求地看着他们,眼睛闪闪发光。 看清他的面孔,倒是叫洛涓心中一惊。 这男孩长得好漂亮,虽然脸脏兮兮的,但是五官极为美丽,皮肤在月光下褶褶生辉。 小小年纪,身材也强壮得很,上臂上鼓鼓的都是肌肉,虽然此刻跪着,也能看出个子不矮。 第100章 意外过关 跪在地上的男孩虽然形容狼狈,但实在生机勃勃,看他这般恳求,着实令人心软。 洛涓见萧瑜根本就没有答应他的意思,便抢先道:"你遇到什么事了,要向我们求救?" 那少年虽是出身山野,口齿却也伶俐,道:"我是这边八里湾庄的村民,我家田少,我生来力大,打猎为生,我娘只生了我一个,去年收成不好,我爹借了高利贷,今年粮价低,还不起,只好商议把我卖了还债。有人偷偷告诉我,他们卖我去的不是好地方,我就逃了出来……" 萧瑜不大喜欢这少年,闻言冷淡道:"给他些银两,我们走吧。" 洛涓一想,这倒也是,这少年的问题,不过是少许银钱便能解决的,相逢也算有缘,那就给他些银钱好了,便要掏银子给他。 少年却急了,急急膝行几步过来哀求道:"仙师,仙师,我仰慕长生大道,求仙师给看看,我能不能修仙?" 萧瑜冷冷道:"你弄错了,我们根本不是什么仙师。" "那刚才的蝴蝶小人。" "那是我偶尔遇到的小花灵,"洛涓眉目温和,语气冷静,"有个仙师想要,我们正要送货过去。路上她自己跑出来玩,我们是出来找她的。" 那少年有点失望:"你们真的不是仙师啊?" "不是,"洛涓道,"你看,我们都走路来的,若是仙师,我们哪里用得着走路呢?飞过来就是。" 少年看看萧瑜又看看她,失望道:"我看你们好像挺不同一般的……还以为……既然这样,大叔大婶,你们要帮我是不是真的?这里离我家很远了,我夜里自己也不敢就这么回家,要不我跟你们走吧……" 洛涓失笑:"那你父母岂不担忧?" 少年道:"明天拿着你们给我的银钱回去,他们就转忧为喜了。" 萧瑜早不耐烦,冷声道:"你若追得上就跟过来吧。"说着背起洛涓,便往山下走。 萧瑜不用法力步行的速度已经赶得上一流轻功高手了,即使背了一个人,也远胜普通人,可这少年一来特别熟悉山林,二来禀赋也有些不凡,竟然勉力追上了。 虽然落在后头,但总能赶上来,不至于跟丢。 等到他们快要回到宿营地时,那少年竟然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 萧瑜也不理他,放下洛涓,扶着她往回走,作出正常人的模样。 那少年跟在他们身后,亦步亦趋。 这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宿营地里有气得早的都已经起床了,在收拾东西,准备早炊。 萧瑜和洛涓正打算回自己的马车,突然,天边地平线上几个小黑点快速飞近了。 萧瑜脸色微微一变,动作却依然沉稳,扶着洛涓慢慢上马车。 洛涓这时也看到了,是三个修士,为首一人还是在万兽大会上露过面的龙虎门的金丹修士,另外两人的衣服也是龙虎门弟子的着装,看上去等级和高清望相仿。 她一边上马车,一边看到那山村少年也凑了过来,一脸懵懂,似乎想说什么。 她生怕他又说出什么小花灵的事,引起那几个龙虎门修士的怀疑,只好拽了他一把,道:"狗蛋,上车。" 那少年没反应过来,直到被萧瑜揪上来,才明白"狗蛋"是叫他,口中小声嘟哝说:"我不叫狗蛋,我叫石头。" "不管你叫什么,"萧瑜低声道,"有人问起来,你就是我们买下的仆从,夜里的事和花灵的事不许提,之后自然有你的好处。" 少年倒也机灵,连连点头。 萧瑜让他在车厢一角坐下,又找了一套衣服给他更换。 这时候那三个龙虎门修士已经落到地上,商队的大掌柜连忙领了一帮人拜见,问仙师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三个修士中的金丹修士不屑于与凡人打交道,便由修为最浅的那个修士去问那大掌柜,可曾见到一男一女两个青年,容貌出众,气韵酷似仙师的。 大掌柜左思右想,便把自己商队的人都叫出来,请仙师查看。 无果之后,仙师又要求他把其余来投宿的行旅也都叫出来看看。 有人去敲萧瑜他们的马车门,请他们下来让仙师查看时,少年石头刚刚换好了衣服。 于是他们三人一起下车,让人检查。 那龙虎门的修士看这辆马车下来的是一对中年夫妻和一个愣头愣脑的漂亮男孩,便问:"叫什么?去哪里?这都是谁?" 萧瑜装作有点文士风格的中年人不卑不亢的样子,道:"在下姓文,这是内子。" 对方没在意洛涓一个徐娘半老的女人,却一直不时去盯着石头。 甚至还去和另一个修士咬耳朵,嘀嘀咕咕在说些什么,过了会,那个金丹修士把他给叫过去了,嘱咐了他什么。 萧瑜和洛涓也不便窃听。 又过了会儿,那修士便回来了,和颜悦色,招手叫石头过去,道:"孩子,你叫什么?" 石头大大方方老老实实说:"我叫石头。" 对方越看他越满意,道:"我们宗门有相骨之术,不但,呃,那个兽类能相,人也能相……我看你八成有灵根,而且说不定还是很不错的灵根,可愿跟我们回去测一测?" 石头大喜,但随即他又犹豫着皱起了眉头,怀疑地看着那修士:"你们是什么宗门的修士,不会骗我吗?"还回头看了萧瑜和洛涓一眼,如同一只迷茫的小兽,在寻求即使是渺茫的安全感。 洛涓和萧瑜对视了一眼,萧瑜眼中有种果然如此的了然神色,洛涓便知道,萧瑜也是一早就看出这孩子有灵根了。 对方另一个修士哈哈大笑:"就算你是凡人,也该知道我们龙虎门吧?算你小子走了大运了!" 男孩石头又频频回头看了萧瑜洛涓几眼,犹犹豫豫道:"我……我……他们说好买下我,我得,得他们同意才行。" "石头,"洛涓突然开口,朗声道:"你有这样的机缘,跟仙师们去吧,你家里不用担心,我们去帮你说一声,再把钱给你爹娘。" 石头眼泪汪汪回头看她,道:"那不行啊,我都没卖给你们,怎么能收你们钱?" 龙虎门修士不耐烦了,道:"没事,我们顺道去你家,给你爹娘留点金银就是!" 石头这才转忧为喜,一口答应下来,过来给萧瑜和洛涓作了个揖,这才高高兴兴跟着龙虎门的修士去了。 龙虎门的修士本是出来搜寻萧瑜,找回紫蛇的,结果找到这么个孩子,大概预感他资质之好,价值不在紫蛇之下,就打算打道回府了。 另外可能他们又觉得萧瑜和洛涓逃亡,不大可能变成中年夫妻,还带上这么个拖油瓶的孩子,所以完全没往这上头想,一点也没怀疑他们。 略微交代了红棉商队的大掌柜几句,龙虎门三个修士就带着石头飞上了天空。 周围有的人跪下来,有的人在羡慕和感叹这个穷小子的好运。 看着他们走远,萧瑜和洛涓对视一眼,都笑了笑。 真没想到,其中一路追兵会以这样的形式离开,简直有点莫名其妙。 这个凭空出现,又莫名给他们解了围的孩子,在洛涓看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和自己好像有点羁绊,看着他跟着龙虎门的修士的身影消失在天际,心中竟微微上来一阵怅然。 侧过头看萧瑜,他竟然也凝视着天际,眼神虽然不是怅然,但是也有点若有所思。 不过,显然这孩子走了他还是挺高兴的,嘴边是轻松的弧度。 就这样,他们莫名逃过了第一批追兵,等到红棉商队拔营上路时,他们就干脆跟着商队走了。 虽然慢了点,但检查过的,通常不会再次检查,他们有很大几率就这样逃脱龙虎门的追踪了。 然而没有想到的是,没过多久,竟然这险险躲过火狼的商队就再次遇到了不妙的事. 第101章 国师 一片大陆之大,可谓苍茫,人于其中,宛如虫蚁之于森林一般。 而苍茫大地之上,有繁庶平安之所,也就有阴暗诡谲之地。 要说谁最清楚其中的险恶,除了修真者,武林中人,恐怕就是这些常年行走天下的商人们了。 从地处极西的西岳山脉运送货物去大陆东部,获利不少,但是一路并不都是太平的。龙虎门的地盘覆盖不过三千里,这三千里内,几乎没有妖邪恶兽作祟,大大小小有七八个王国,算得上是一片乐土,其中高清望就是里头一个小国的王子。 可是过了这黄金乐土般的三千里,又还未到大陆中间段的繁华地区,便有几千里穷山恶水,这里的几个国家,背后都有不同的小宗门的扶持,连年征战,生活在这里的平民,可谓是不善投胎了。 这一天,他们到了一个叫作射的国邑。 这个国家很小,一共不过十几座城池,射是其国名,也是其国都名。 传说它的创国者是个盖世英雄,曾经在别的大国国君手下做将军,因为立下不世功勋,他的主君要奖赏他,就允他全力射一箭,箭程所及,都作为他的封邑。 于是他便弯弓搭箭,一箭射出,这一箭,射出便没影了。 仆从们追着这个方向去找箭,跑了三天三夜,才找到射出的箭支,于是那位国君不得不把自己一大半国土分给了这将军。 还有一个说法是,其实没那么夸张,那个将军的一箭确实射得很远,但是并不至于是整个国家,而仅仅只是射城,至于其余的国土,那是他慢慢打下来的。 射城是个兵家要地,两侧都是大山,若不从此过,便要绕得极远,因此也是过往商旅停留休憩的一个重要城市,可这里税收得很重,不但重,还喜欢卡和拿捏刁难他们,于是几乎所有商队到了这里,都得去拜会和贿赂某个重要官员,将之当作保护伞。 这些官员往往会把自己的信物牌号给他们当作过关的一个凭证,有了这个,就不会被吏员兵丁们刁难。 红棉商会拿的牌子是此地大司马的,之前从东边过来的时候,就是拿这个牌子通关,很好用,所以这次过关,他们依旧拿出了大司马的牌子。 谁知道守关的低级军官一看就脸色一变,说:"叛贼同伙,拿下!" 结果呼啦啦一群士兵一拥而上,货物统统被封,商队的人统统拿下,就连几拨如萧瑜洛涓这般依附商队走的行旅之人也一起被拿了下来。 一众几百人各个被捆了起来,绑成一长串带走,萧瑜洛涓虽有反抗之能,此刻却不便显露,红棉商队的大掌柜和几个骨干是又惊又怒又怕,塞银子的塞银子,哀求的哀求,可那些兵丁们银子照收,顶多不踢打他们也就罢了,甚至还搜身,去搜他们身上的银钱配饰,占为己有,搜到点值钱的,你抢我夺,嬉笑怒骂。 一时之间,城门口哭声震天。 有那好心的,装作在旁边看热闹小声议论,兴许是故意说了让他们知道: "唉,又是一拨倒霉蛋!" "可不是吗?大司空大司马他们的案子,牵扯了无数人,这些外来商旅也跑不掉,估计最后也是个死!" "唉,这个国家,当下恐怕十之二三的人都被抓起来了,监狱早就关不下了!" "关不下什么呀,每天都一拨带出城去杀死!死了一批再来一批,何愁关不下……我听说,不论轻重,都是一死。" "别说了别说了,不让议论!别把咱们也抓去了……" 眼看围观者的切切私语越说越多,便要士兵大声嚷道:"上头说了,再妄加议论者以同罪论处!" 这些围观者立刻便如鸟兽散了。 商队加附庸者的三百余人被绑成一长串,萧瑜和洛涓也不例外,好在他们看上去年纪颇大,衣着虽是绸缎,却颇为朴素,什么首饰配饰一应俱无,所以也没人留意他们,更不曾被搜身。 萧瑜的性格,哪里受得了凡人的气,好在他自幼屡经危难,沉得住气,这才没有发作,但眼神还是掩不住偶尔闪过的寒意。 洛涓比他还要沉静,乖乖地被绑在那一串中一起带走了。 关押他们的地方还真的不是监狱,而是一处庙宇。这庙里不知道是没有僧侣还是僧侣也尽被杀了,如今全用来关押囚犯,连男女都不分,一古隆咚就关进去。 一大间里关上百人。 一个老狱卒在栅栏外头直摇头:"这叫什么事呀,男的女的全在一道,别过几天整出几个孩子来……" 另一个年轻点的剔着牙说:"啊呸,弄什么孩子?不过关两天就拉出城……"说着手掌在脖子上一横,做了个割喉的动作。 另一个吊儿郎当的狱卒探头神秘兮兮地小声道:"割什么脖子呀,我听说都是挖坑活埋,还是叫他们自己挖坑……" "不知道啊,"年轻那个说,"带人出城的都是国师大人的亲卫队,到底怎么处置的谁也不知道!" 最后一个阴沉脸的压低声音挤眉弄眼说:"嘿,我听说这是国师弄人祭呢……说不定多生几个娃子出来国师大人还高兴呢!" 这些狱卒说话有的轻声有的大声,里头的人大都听不清楚,但听到片言只语也够他们恐惧的了,红棉商队的大掌柜扑到栅栏边上,道:"军爷,军爷,我们和大司马不是同伙,只是他之前跟我们收钱,给了我们个牌子罢了,我们商队愿意转投国师大人麾下,每年的红利都给他,求军爷帮我们报上去吧!" 几个军爷互相看了一眼,哈哈大笑说:"国师大人不爱钱,只喜欢杀人!" 掌柜的急急哀求道:"天下哪有不爱钱的呢?国师大人也得用钱啊,我们又不是真的犯了什么大罪,十恶不赦,求军爷们帮我们报上去吧?事成之后,愿意酬谢各位每人白银千两……" 白银千两对于凡人而言可不是小数目,几个狱卒动心了,道:"当真?" 他们相互使了眼色,一个终于松口说:"我们只能帮你们说说,可别太当真了,八成是不成的。" 说着他们便走开了。 当天夜里也没人来,更没有送来吃食和水,看来,真的不是打算让他们活着的模样。 大人忍饥挨饿也就罢了,投靠者里头还有一家拖家带口的,带了好几个孩子,孩子们又饿又渴,不停地哭,那家男主人就一直在叫:"冤枉啊,我们和他们不是一伙的啊!我们只是正好跟着他们进城啊!冤枉啊!" 有的同为搭伙的就跟着叫起来:"冤枉啊,我们也不是一伙的啊!" 红棉商队的人本来只是沉默忍耐着,这会儿终于有人忍不住冷笑起来:"行,你们和我们不是一伙,等明天我们被放出去,你们可别跟着出去了!" 这话一说,有跟着起哄的就闭上了嘴,只有那当爹的还在哭喊着,配着孩子们的哭叫,真是惨不忍睹。 萧瑜和洛涓始终躲在角落里,一言不曾发,他们刚才把所有人的话都听了清清楚楚,对视时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不对劲"三个字,故而一直静观其变。 对于他们而言,即使不使用灵力,他们也可以轻松逃脱,大不了临了躲到洛涓的空间里也就罢了,洛涓的空间不像萧瑜的随身洞府,打开时不用灵力也无妨。 可一来众目睽睽下消失不好,二来就像前些日子的火狼,袖手旁观也实在不宜。 所以他们选择静观其变。 到了第二天一早,狱卒来了,抬了水桶来,给众人解渴,但没有吃的。 眼尖的人已经发现,狱卒换人了,昨天的四个被换掉了。 红棉商队的人心"咯噔"往下一沉。 大掌柜鼓起勇气再度搭讪:"请问……" "老老实实的,别打什么鬼主意!"一个面上满是横肉,却沉着脸什么表情都没有的狱卒喝道:"昨天那几个已经被你们害死了!" 大家大吃一惊。 是真的死了吗? "不尽忠职守者死。"另一个脸色更阴沉的狱卒道。 红棉商队几个首脑人物溃然跌坐在地上,其余人有的已经开始绝望哭了起来。 但更多人是为了没有吃食而哭喊: "这是要把我们饿死吗?" "天啊,我好饿啊!" 精明的和渴得厉害的已经扑过去抢水喝。 洛涓和萧瑜彼此对视时,发现了对方和自己有一样的忧虑。 只给水不给粮,既是怕众人反抗,削弱他们的体力,也是不需要他们活很久,应该几天之内就会处决他们。 连往上回报的狱卒都被杀了,应该是为了立威,告诉别人自己杀人的决心,让后面的人少聒噪。 这个国师连银钱都不要,就是要杀人,哪怕是无甚干系的人…… 难道真是为了什么淫祀? 第102章 人祭 萧瑜和洛涓静观其变,其实也不用等待很久,不过第三天,就有人来带大家出去了。 这时候,大部分人都饿得软趴趴的,有那体弱年幼的,已是奄奄一息了,一队十来个身穿甲胄手持□□的军丁进来,驱赶殴打着众人站起来,继续捆成一串,好似待宰的羊。 整个庙里又是哭声哀求声震天,然而没有用,那些士兵们宛如凶神恶煞,用□□殴打着所有起来慢的人和声音大的人。 萧瑜和洛涓混在里头,尽量不起眼,倒是没有挨打。 绝望的情绪在蔓延,有人在哭诉自己还有父母要养,有人说家有幼子,至于那带着孩子的一家人更是抱着孩子痛哭不已。 一切都是徒劳,除了哀求只换来多挨打,眼泪更只是损失了身体里的水分而已。 最终,三百多人捆成一长串,被十几个兵丁用明晃晃的枪尖威胁着,走出了庙宇。 走到街上,路边百姓有的好奇张望,有的连连摇头,面露哀戚,但是谁都不敢多说什么。他们就这样被一步步赶出了城。 路途不算近,他们就这样被迫一步步走过去,大部分体力不济,有的人掉了鞋,有的摔倒在地,看守的兵丁二话不说,上去就打。 就这样哭天抢地地走了一路。 洛涓注意到,即使那些兵丁面露暴戾之色,很不耐烦,恨不得将落后者一枪扎死,也没有真的扎。 从他们脸上的杀气看,完全不是因为不忍心或者觉得不该杀人,而是任务要求他们把人带到地方再杀。 之前的猜测很可能是真的。 他们最终被带到离城不远的一座山里,这射城的南北都是高大的山脉,这一处,在城南。 高山巍峨陡峭,路并不好走,孩童和体力不济者跌跌撞撞,那些兵士用恶毒的话咒骂他们,但依然只是打,没有杀,甚至在打都打不起来时,或自己动手把人拎起来,弄到队伍里看上去比较强壮的人身边,让人背着或拉着走。 一切力求把人活着带到地方。 萧瑜和洛涓就被塞了一个孩子过来,是那户人家的二儿子,孩子不过七八岁年纪,刚才跌伤了,额头上又是血又是泥,身上脏兮兮,膝盖和手肘也都是血和污泥,饿得走不动路,眼泪在脏兮兮的小脸上冲刷出一道道痕迹,眼睛里都是麻木和绝望,令人看了心中一酸。 像石头那样一时蒙难实际上天资甚佳的幸运孩子万里无一,最多的还是这样的,生命无力负担一声呐喊的力量,最终只能在沉默中无声无息消亡,宛如牛羊。 包括洛涓,倘若她当初没有优秀的灵根,没有玉坠空间,等着她的又是什么? 走到下午时,终于到了地方。 这是一个不算太深的山谷,但要进去只有一条路,路上有重兵把守。 压送他们的士兵没有权利进去,把他们交托给守军之后,就离开了。 他们已经完全没力气哭喊哀求,如牲畜一般沉默着,被带了进去山谷。 这山谷里已经有上千个和他们一般被捆缚着的人了,几乎都是衣不蔽体,面黄肌瘦。他们几乎都只有力气沉默着等待死亡了,偶尔几个面露悲愤之色,地上还有几滩血迹和新鲜的尸体,显然是刚被杀死不久。 "到了这里,你们就可以死了。"守军的一个头目阴测测道:"反抗者,杀!哭闹者,杀!说话者,杀!"说着指了指地上那几句尸体,傲慢又冷厉地道:"想和他们一样,你们只管试试!" 有些人捂住了嘴,不让自己哭出来,以免立刻横尸。 无声地流泪。 几乎所有人都在无声流泪。 有个容貌娇俏的姑娘膝行到他面前,牵住他的衣角,战战兢兢梨花带雨道:"军爷,将军,奴愿意伺候您,为奴为婢,做什么都行,求求您了……" 那头目垂下头,眼睛像刀子一样刮过那姑娘破了的衣衫,滑过她偶尔露出的晶莹洁白的皮肤,遗憾地砸砸嘴,狞笑道:"倒是个上等货,可惜啊……要是来得及,我倒是可以去外头抓个村民顶替你,可惜这附近村民都跑干净了,国师大人催得紧,我也来不及啊……美人虽好,我这大好头颅,还想留着呢,哈哈!"说着,一只手还去摸那姑娘的脸和脖子,那姑娘闭着眼,浑身发抖,泪流满面,不敢抵抗。 洛涓皱起眉,就想动手,被萧瑜暗中伸出一只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 她看向他,他也正看着她,用眼神对她说"稍安勿躁"。 并且用手指在她手心写字:"等那邪人露面。" 邪人自然指国师,估计一会儿真是上千人祭祀,这人必会露面。想来,应该是个邪修在祭炼什么邪术,他这般着紧时间,自然是怕正派宗门,比如离此不算远的龙虎门发现了,他就弄不下去了。 所以,才不问青红皂白,拼命杀人,只求尽快够数吧? 遇到这样的事情,比龙虎门追他们抢回紫蛇的事要严重多了,大概,萧瑜没法袖手不管。 可他们的实力,能管到哪一步呢? 罢了,不行时还是躲回空间好了。虽说带萧瑜去空间这事,时灵时不灵,但危急关头一般都是灵的。 等啊等,一等就等到了夜幕初垂。 那么多人,在逐渐暗下来的夜色里默默麻木等死,几乎不发出一点声音,仔细想想,真的很可怕。 这时,远近燃起了不少松油火把,还有一些蓝绿色的光源,不像灯火,倒像是鬼火。 周围的山林,黑黢黢的,仿佛躲藏了什么怪兽,十分可怖。 这时候,灯光大作,一队黑衣人跑出来,骑着一种擅长走山路的骑兽:马兔,规整地用□□在地上划线。 谷地中央,一个身材高挑修长的黑袍人,留着一头在灯火下如丝绸一般闪耀的黑色长发,突然出现。 周围又一群黑衣兵士环绕。 来了! 洛涓精神大振。 那黑袍人从头发的颜色光泽看,应该还很年轻。 当然,修炼者的年龄本就不易看出来。 他散布着一种阴森森的威压,这威压中带着一种死亡的恐怖。 洛涓能感觉出这人比自己厉害不少。 "金丹修士"。 萧瑜在她手心写着。 洛涓心微微一沉,虽然早就想好这人敢做这种恶事,不太可能是金丹以下,但是直接面对一个穷凶极恶的金丹邪修,她还是有点压力的。 忍不住想起当年那个骨叟。 从气势威压看,这人比骨叟似乎还要强不少。 这时候,那队骑着黑色马兔的黑衣人已经用枪尖在地上画完线了,规规整整地归队回来,站在那黑袍神秘人身后。 其余的士兵用□□驱赶着牺牲者们进入那线内。 似乎是意识到了进去就是死,有人拼命挣扎抵抗起来,有人哭喊着不肯进去。 士兵们辣手无情,提起矛枪就是戳刺。 惨叫声此起彼伏,好几处地方又血花飞溅。 在这样的威慑下,可怜的囚犯们一一被驱赶进了圈内。 萧瑜仍然不动,他微微垂目,嘴唇几不可见地轻微翕合,似乎在念什么,也可能在和什么人联系。 洛涓看他成竹在胸,放下心里的疑惑,决定听从他的安排,便与他一起携手进了圈子。 所有人都像牛羊入圈一样被赶进了圈子里,那个身材修长的国师就开始启唇念什么咒语,他的声音果然也很年轻,带着一种冰冷而阴暗的味道,念的字一个也听不懂。 咒语很长,念到后来,萧瑜睁开了眼睛,神情很安定,甚至眼中还微微带了笑意,注视着那个国师。 洛涓虽不知他具体做了什么安排,倒是因此放心了。 念完之后,那国师拿出一面小幡,迎风一扬,空气中全是鬼哭声,所有灯火全部熄灭,而那圈枪尖画出来的圈子却突然亮了,暗绿色的光芒,幽幽的,宛如鬼火狐灯。 圈子里的人都吓得大声哭叫起来,洛涓目力好,远远可以看见那国师惨白如纸的脸上露出了一些笑容,似乎在说"哭吧,叫吧,你们越恐惧,效果越好……"。 他穿起了风兜,盖住了眼睛,看不清他的眼神…… 手里的小幡按照难解的顺序凌空画着似乎毫无规律的图形。 随着他画完,大喝一声时,有很多人都吓得坐倒在地,等待自己的灵魂被攫取。 可是,什么也没发生。 国师一下甩脱了风帽,露出了年轻俊俏,惨白而怒气冲冲的脸,叫道:"有人捣乱!" 周围一下子骚动了。 萧瑜才不等他排查,长笑一声,金色剑光便直击那国师而去。 第103章 鏖战 洛涓看着萧瑜游龙般冲上前去的矫健背影,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当年。 当年,面对尸叟和李承勇,面对无数尸兵尸奴,十三四岁的萧瑜以刚刚化炁不久的修为就敢正面迎战金丹期,功法极为诡异阴毒的尸叟,如今已经化炁圆满,半步金丹的他,又怎会退缩? 一往无前,是剑修之魂。 剑修修的是心中之剑,一旦退缩,心剑必损。 不管面对洛涓时如何温和体贴,萧瑜都是一个真正的剑修,绝不会踟蹰不前。 雷霆之剑,剑发无生死。 反正萧瑜都已经出手,宁可暴露给龙虎门也不愿意姑息这等邪修,洛涓自然也就不再藏着掖着了。 她一边掏出了一把师父所赠的"黄羽伞",某种意义上说,这是师父所赠的法宝中最强力的一个,但一直以来,对她的实用性却很不大。 这是一件可以大规模使用的防护法器。 完全放开,庇佑千人也不在话下,只是灵力消耗十分可观。 若是只是寻常大小,灵力消耗倒是还行,但相比起其防护能力,还不如她里头的软甲。 所以,并不实用,鲁洁之所以给她,也是因为她那里适合她用的法宝实在太少,拿来凑数。 她也一直没用过。 想不到今天倒是有了用武之地。 把它化成一把巨大的,护佑千人的法器,需要极为可观的灵力,好在,师父临走前,给了她几块灵力蕴藏巨大的灵晶石,这东西非常珍贵,只要一块,就足以支撑"黄羽伞"一个多时辰。 她拧开伞柄,里面有一块空隙,正好可以让她把一块灵晶石塞进去,再度拧好伞柄,口念咒语,这伞就腾上半空,待她念完咒语,黄羽伞已经变成了一把足以覆盖半个山谷的巨伞。 她的灵力将她清脆悦耳如银铃一般,却又足够沉稳到能暂时安抚人心的声音送到了惊慌失措绝望恐惧的人们耳中。 "不想死的,到我伞下来!" 黄羽伞其实很美丽,伞上覆盖了满满的黄色羽毛,是一种叫做"太阳鸫"的鸟类的羽毛,据说,这是神鸟精卫的后代。 这伞是火土二属性的。 在夜幕中,美丽的巨伞发出黄色的光芒,如不太刺目的太阳,怎么看,也象征了光明正义,何况少女的声音听起来又好听又可靠。 已经吓傻了的人们纷纷往伞下挤。 本来那些士兵们都因变故怔住了,此刻却立刻自发开始维持秩序,用□□击打死囚们,大声喝骂,不准他们离开圈子。 但一边是恐惧,一边是希望;一边是黑暗,一边是光明;一边是死,一边是生,即使再懦弱的人也敢奋起反抗了。 第一个比较强壮的人怒吼着,一拳打在一个士兵脸上,并且趁其被打蒙的时候,抢了他的□□。 其余人受了鼓舞,纷纷反抗起来,士兵们开始拿枪戳人,有一些人流血受伤,一些人死于枪下,但是终究死囚们的人数是士兵的十几倍,哪怕是小姑娘,也有扑过去用牙咬的,最终大家冲破了士兵的阻碍,朝洛涓的伞下聚拢。 洛涓要维持伞的状态,不敢太分心,只把自己这次在西岳山买下的一种毒藤种子撒了一把出去,藤蔓在她"万物生长"的口诀下疯长,然后去攻击和捆缚那些士兵,帮了那些死囚的忙,救了几十人,可惜这些毒藤不是高灵性的灵兽,无法自己分辨敌人,需要她用神识操控,对神识消耗太大,她只敢操控十来条,但是也大大鼓舞了那些可怜人 最终,大部分人聚集到了她伞下,挤一挤,勉强够。 地上有几十具士兵的尸体,和百来具死囚的尸体,有的其实还没死,只是重伤,还在地上□□着,惨叫着。 洛涓也无能为力,她收起毒藤,换了一种无毒的藤蔓,好歹把一些伤势可能还有救的拖到了伞下,伞下有那大胆的,也会跑出去救人,尤其是自己的亲友。 士兵站着的还有几十人,但不敢靠近这里了。 洛涓这才得以用灵目术观察萧瑜和那黑袍国师的战斗。 只见夜色之中,那黑袍国师几乎是淹没其内的,他有一头黑发,一身黑衣,法术用起来也是黑雾涛涛,只有一张脸是惨白色的。 他手中的小幡和当初尸叟那个幡还不一样,那个更像普通小旗,是三角形的,宛如令旗,这个不同,长方形,是黑色的,上面有些图案,用一根说不出材质的细细黑棍子挑起,上面还有旗头装饰,比较繁复。 黑幡附近,黑雾最浓,那是一种死气。 尸叟以小幡号令尸体来作战,这个国师却是以无数人的生命来养幡,二者截然不同。 洛涓的目力今时不同往日,一眼就能看出,这个黑幡比尸叟的幡厉害得多。 这个国师也比尸叟厉害得多! 不够元婴,但是远比一般金丹厉害。 应该是金丹圆满了吧。 而且同样修为,不择手段的邪修往往比正道修士们厉害不少。 她愈加替萧瑜担心起来。 剑修战斗力很强,但无论多强,以化炁圆满挑战金丹圆满的邪修,实在太托大了。 萧瑜自己却骁勇异常,金色的剑光如划破黑暗的闪电,或奇突而至,或绵绵不绝。 剑术精妙,剑气精纯。 他也不敢让黑气靠近他的身体,那是对生命有侵蚀性的,他有不少护身法宝,此刻用的是一朵金紫色的莲花,那莲花好似电光所化,虚幻无形,但光芒笼罩之下,黑雾一时半会还近不了。 国师的死气一时伤不了他,但他的剑也未能伤到国师,每一次,再迅捷灵猛的攻击,总是被对方的滚滚黑雾逐渐挡下,其势渐止。 战斗光芒耀眼,但战况胶着。 两人战斗的身影之下,是那些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残余军士,还有满地匍匐的尸体,以及即将变成尸体的人。 地上有鲜血,这里一滩,那里一处。 这些残影,尸体和鲜血,合着地上狰狞粗糙的碎石,莫名其妙遗留下的扯碎的衣服之类的垃圾,和地面上枪尖划出来的图案,显得更加诡谲可怖。 那些图案,洛涓注意到了,其实是一个巨大阵法,和之前尸叟唤醒尸体那个似的,但纹路完全不同,范围更是大得多。 它其实隐隐发光,因为是黑光,所以才不显。 可是其上也是多处中断。 "辟邪砂"。 萧瑜有萧家的辟邪砂。 类似的场景,类似的应对方式。 洛涓有点想笑,她都没注意到,萧瑜什么时候撒出去的辟邪砂,又中断了人家的阵法。 这是他惯用伎俩了,对付邪门阵法还真是有效。 可是关注他和国师的战斗,洛涓就笑不出来了。 虽然战况依然胶着,但是她发现,和刚才比,紫金莲花和金色剑气都削弱了。 光芒不如方才强盛。 看来,虽然雷霆剑紫金莲都是克制邪物的,但国师黑幡的死气依然对它们有腐蚀作用。 这才过了片刻,就已经能发觉出削弱了,这样下去,萧瑜撑不了多久! 洛涓心急如焚。 她暗自盘算着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金灵蜘蛛? 不行,它们也是生灵,在死气中一样受腐蚀,以它们的修为,恐怕还没靠近国师,就已经一命呜呼了! 她擅长的那些木系和冰系法术,同样较之对方修为差距太远,也起不了作用。 刚得自萧瑜不久的流沙金铃,她刚炼化第一个铃铛,操控沙土的力量,对对方一样没什么用…… 竟然只能这样撑着一把巨伞在这里旁观。 焦躁的不止她一个。 国师以金丹圆满之境,除了不敢惹几个名门大宗的元婴修士,向来可以说所向披靡,如今竟然这么长时间拿不下一个化炁圆满的小辈,甚至有时还险险要吃瘪,心中岂不郁怒? 狂躁之下,他口中厉啸一声,一股磅礴的黑气朝下方席卷而来,那些站着的兵士中有一些特别眼明心灵的,连忙朝着圈子外跑去,险险躲过那黑气,反应慢的士兵和那些重伤倒地未死的人,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生命便瞬间被收割。 而那黑气就像吃饱了的人一般,感觉都油光锃亮起来,其势不减,朝着洛涓的黄羽伞直冲过来,洛涓心中一紧,严阵以待。 伞的周围,一直有无形的屏障,保护着伞下的千人。 黑气一撞,许多人都尖叫起来,黄羽伞也被撞得摇动了一下,但安然无恙稳住了。 在灵晶石没有耗完之前,这黑气要想突破此伞,还是很难的。 洛涓心中略安,萧瑜那实在不行,就让他退到伞下呗,反正他们露了行踪,龙虎门修士应该很快就会追过来。 还有崇真的人。之前萧瑜嘴唇无声略动,是和他同门联系吧? 萧瑜看国师正面攻击洛涓的黄羽伞,却是急了,金色剑光狂风急雨般攻击而至,迫使国师只能去迎战。 但是法力放在攻击上,防御上自然就少了,紫金莲花又黯淡了几分。 国师看准这点,也频频攻击他,攻势越来越凌厉。 眼看金紫色莲华逐渐摇摇欲坠,洛涓心越揪越紧,都忍不住想传音叫萧瑜来伞下避难了。 萧瑜却举手在自己的百会穴一拍,一颗金紫色滴溜溜圆的珠子从他头顶飞出,盘旋在他上方,同样是金紫色的光芒一照,脚下摇摇欲坠的金紫色莲花便稳住了。 剑丸! 而且与那种炼之为器,徒有表象的剑丸不同,这是和他神魂相关的本命剑丸。 这东西,就相当于剑修的第二颗金丹,攻击之力犹胜之。 从来还没听说过谁金丹未成,先成本命剑丸的。 萧瑜还真真正正是半步金丹了。 可是有利必有弊,剑丸放出,巩固了他的防护,而一旦剑丸被破,他恐怕要真的形神俱灭。 国师的攻击越发紧迫,一招招一波波都向着萧瑜头顶的剑丸招呼过去。 而萧瑜以攻为守,狂风暴雨闪电雷霆般的剑朝着国师冲去。 国师的黑幡刚才吸食了上百人性命,现在黑气越发浓厚,萧瑜的剑每一次攻击都会受到侵蚀,甚至"滋滋"有声。 这一次,黯淡的是他的剑光了。 他的雷霆剑是萧家传下来的神兵,可终究还是挡不住。 洛涓再次提心吊胆:若是他的剑毁了怎么办? 他已经成就本命剑丸,就算剑毁了也伤不到他根基。 但他就没有作战能力了。 要不还是喊他直接来伞下吧? 在她的犹豫中,萧瑜的形势越来越不妙。 她都快要真的喊他了。 快来,快来,别硬拼了! 在这个时候,从他手心,一条紫色大蟒突然凭空游出,对着那黑气张开血盆大口,无声大喝一下。 许多人的头发和林子里的许多树叶都被震得荡了一荡,虽然什么声音都没听到。 黑雾更是被荡散了不少。 国师大怒,同样发出无声的大吼。 周围飞沙走石,很多人头痛欲裂,捂住了太阳穴。 紫蟒虽巨大,在空中挪腾却灵巧无比,一次次角度刁钻古怪,最奇怪的是,它对这死气一点儿也不怕。 洛涓心中稍定。 想不到大紫蛇这么厉害呢! 她看到它头上的角。 真有几分像龙呢!她想。 萧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收起他的莲花,站到了大蟒背上,又战了几个回合。 突然,萧瑜伸手抓住了那紫蟒的角。 一时光芒大作! 连用了灵目术的洛涓,都不得不闭上眼睛,看不见他们的情形了。 更别说那些死囚们了? 等到终于可以睁眼时,洛涓发现萧瑜金紫色的剑光,原本大都是金色,只带了微微一抹紫,现在,整个都紫了,金色只是笼罩在上头的一层,只是一层装饰性的金光。 紫色的剑比刚才要剑气凌厉不少,它甚至根本不惧那些黑色死气。 第104章 结丹 洛涓睁开眼时,正好看到了萧瑜背对着她的凌空一挥,看到了那样充满力量的一剑,他背部衣服下的肌肉是怎样滚动过去来完成的,他的灵力又是怎样磅礴而出如决堤之潮。 但随后那耀眼的紫色剑气需要她用一层又一层的灵力来保护自己的眼睛。 若是说,之前萧瑜那些金色的剑气都是细碎迅捷的闪电雷霆,那这一道紫色剑气才是足以劈开天地! 在这一剑之下,任何人都会觉得自己宛如打雷时身处江心一艘小船,周围在摇晃,他不知道自己下一刻会遭遇什么。 怯意。 这是令人生怯的一剑。 洛涓看不清楚,但随后她听到了国师的怒吼声,怒吼声中带着痛意。 她心中一喜,这是受伤了。 而且还不是轻伤。 勉强看过去,却看不清楚,涌动的黑雾把国师整个笼罩住了,并且也向着萧瑜的方向快速蔓延,气势汹汹,比刚才声势更大,黑雾中甚至能看见一些隐隐约约的人头,一起在怒吼,狰狞可怖。 萧瑜头上的剑丸和脚下的莲花都光芒大盛,护住他全身。 他的剑依然犀利,微微带金的紫色剑光划开黑雾,如热刀划破凝脂,同样是滋滋作响,被腐蚀的却是黑雾。 黑雾中被剑光波及的人头仰天张嘴,发出无声的惨叫。 她伞下的平民们倒下了大片,有的晕过去了,有的骇然看着半空中噩梦般的场景,说不出话来,还有的在拍打自己的脸,喃喃说:"在做梦,我是在做梦……"。 洛涓无心管他们,她焦灼关注着半空中的战斗,心渐渐往下沉。 萧瑜意外收服了大紫蟒变成的剑,好像是非常厉害的上古神兵,也明显能克制国师的邪法。 然而,他的灵力却不足。 他毕竟还没结丹。 洛涓能感觉到,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一剑,他暂时无法再挥出第二剑。 受了伤的国师不知道伤情如何,但是却被逼出了真火,现在大概是用出全力了。 萧瑜能撑多久还未可知。 而她呢,不但帮不了他,甚至自己这边都岌岌可危。 那黑雾不但朝着萧瑜卷去,还覆盖向她这边,黄羽伞被燎得吱吱作响,有的羽毛尖端已经开始发黑了。 好像被什么野火烧了似的。 洛涓没法子,拿出了第二块灵晶石,也装进了伞里。 黄羽伞的光芒又强了几分,这才止住了羽毛变黑卷曲的势头。 可是洛涓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一旦这两块灵晶石消耗过半,防护力就要减弱,而一旦她身上几块灵晶石全部用完,她和这伞下的上千平民就要完了。 大概,会一样变成黑雾中那些可怕的人头残影吧…… "涓涓。" 突然,紫府中听到了萧瑜的传音。 "……一会倘若支撑不住了,你就直接回空间吧。" 她抬头看他,看他在空中与黑雾战斗,光芒煊赫,宛如天神的身影。 这么紧张的战斗,还要分神跟自己传音。 会不会有影响? "你已经努力到现在了,可以了,管不了的时候,可以不管……" 他说的是那上千平民。 洛涓暂时不想去考虑这个问题。 "那你呢?" 她传音问。 "我有传送符。" 对,他有传送符。 只是,一旦如此,又要分开了呢。 洛涓有点怅然,又有点释然。 但不论如何,能活下来就好。 知道不会危及性命,总是会放心一些。 至于这上千的平民…… 洛涓的目光扫过他们。 若是自己放弃,他们就死定了。 不到最后一刻,她绝不放弃。 要不然,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 要坚持到,再拖下去她就会死的时候才行…… 虽然萧瑜这么说,可是洛涓发现,他逐渐地转移到背对她的正前方,并向她这边靠近了些。 洛涓明白,他是想为他们挡住一部分攻击,让她的伞能支撑得更久一些。 可是,本来国师分两个方向的攻击,现在只要汇集到一处就行了。 萧瑜所受压力陡增。 看着他的剑光有着微不可查的凝滞,洛涓心中大急。 萧瑜支撑不了太久的,这样只会加速失败…… 可即使她传音劝他,让他不要这样,萧瑜却置若罔闻,根本不听。 她甚至都怀疑自己的传音是不是出问题了,他根本听不到? 战况激烈,她又不敢一直吵他。 急得没法子,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半个时辰,也许不过片刻,萧瑜的动作凝滞越发明显了,突然,紫光一盛,紫色的剑重新变回了大紫蛇,蜿蜒游动宛如游龙,帮助他御敌。 萧瑜的剑光重新变为金色为主,细弱了一些。 洛涓心沉到底。 这是萧瑜已经负担不了这把剑了。 溃败就在眼前! "快走!"她传音过去。 "快用你的传送符!" 萧瑜不肯,没有回应她。 "你一走我也会躲到空间里去。"洛涓又加了一句。 萧瑜依然没用传送符。 依然在战斗。 不知道是不相信她会乖乖立刻躲进空间,还是不愿意自己先走了,把她单独留下面对这一切。 抑或是单纯地不肯就这么承认失败。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黑雾将他掩盖,最终,已经看不到他的背影了。 洛涓又惊又怒,大脑一片空白。 她揉揉眼睛,眼前依然是黑雾滚滚,还逐渐朝着她这边缓缓蔓延过来。 这是……为什么? 萧瑜为什么不用传送符? 临时失效了,用不了? 被对方什么邪法给限制住了? 还是他其实根本已经没有传送符了? 她隐约还能看到黑雾里有些微的紫光,知道他还没有遇难,一时头脑一热,就想把黄羽伞扔下,冲进去找他,带他一起进空间去。 看看满地的人,知道不能一扔就算,好在黄羽伞不是用她的灵力驱动的,反正是依靠灵晶石,她临时拍了个口诀上去,使之能暂时脱离她的掌控自己悬浮。 然后她便打算离开伞下的保护,冲进黑雾里找萧瑜了。 迅速在自己身上反复拍了三个不同系的保护法术,连同她的软甲和法衣,估计能暂时支持片刻,她刚刚冲出伞的保护范围,周围还清醒的凡人一阵骚动,大都愕然看着她,有认识的红棉商队的人还在叫着"别走啊","不要"之类的话,隐隐约约传进她耳中。 而她一冲出来,就感觉到不同,周围的空气弥漫着阴冷和暴戾,就连呼吸的空气里,都有血腥和尸臭味。 这不是可怕的,可怕的是黑雾那吞噬一切的恐惧感,令人心中发憷。 仿佛无底的深渊,等待她的,就是死亡和比死亡更可怕的一切。 她不顾心中恐惧,依然往里头走,周围黑雾渐浓,她的保护法术罩被腐蚀得滋滋作响,比刚才萧瑜的护身法宝被腐蚀的速度要快得多。 灵目术不能看透这黑雾,她渐渐找不到萧瑜的方向了。 向他传音,却没有听到任何回复。 洛涓拿出一只金灵蜘蛛,想让它帮忙找,可是金灵蜘蛛很害怕这黑雾,竟然宁可违抗命令,也不肯离开她的保护罩。 紫裙就更不用说了,缩在她的空间里都不敢出来。 就在洛涓越来越绝望时,眼前突然再一次光芒大盛。 金紫色的光芒如漩涡一样,分不清是从天空和各处涌入到这黑雾里,还是从这黑雾中某一处发出,强势席卷了天地。 耀眼至极。 灵力也作漩涡状流淌,根本把控不住,一齐朝着黑雾里某处聚了过去。 这,这是…… 黑雾逐渐被金紫色灵光切割得七零八落,洛涓甚至都可以看到大国师本人了。 但她顾不得看敌人,视力所及,在黑雾中间,有一个两人高的金紫色光茧,光芒赫赫,越凝聚越厚实。 是萧瑜…… 他在干嘛? 难道是……? 洛涓心里涌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还没等她敢于去确认这个大胆的想法,天空中已经快速聚集了淡淡的金紫色云彩。 劫雷…… 师父鲁洁成婴时,她有幸见过。 鲁洁成婴有劫雷九道,很不容易才挨过去的。 但是师公林英却说,劫雷是好东西,可以荡尽邪佞,可以重塑肉体,只要挨得住不死,用肉身承接是最好的,可以给躯体留下大量的能量。 空中劫雷的雷云不小,想来覆盖范围也不小。 萧瑜竟然在战斗中结丹了! 还要在这里承受雷劫! 为什么成就金丹也有雷劫? 是因为这邪恶的黑雾激怒了天道吗? 还是因为萧瑜本身不同凡响? 那国师也抬头看到了劫云,咒骂了一句什么,就收起了黑雾,显然也要避开雷劫的风头。 临走时,他突然凌空伸手朝着洛涓抓了过来。 孰知洛涓从最早他有动静时就像支棱着耳朵的兔子一样在等着,他的手指头刚动,手还没抬起来,她就闪身躲进了空间里。 最后耳朵里还隐隐听到了国师的一句怒骂。 第105章 雷劫 空间里斗室大小依然与以前相仿,陈设略有变动,这里现在更像她的闺房了。 看她进来,紫裙立刻飞了过来,钻到她怀里。 洛涓习惯性用手指尖熟练地摸了摸她的后脑头发以示安慰,但心不在焉。 她担心萧瑜。 即使没有国师的威胁,雷劫可不是这么好过的…… 何况他是在战斗中仓促结丹…… 到底能不能顺利捱过雷劫? 可恨她却无法看到空间外面的情形…… 突然想到,她可以出去一下立刻进来。 做好所有能做的防护,她闪身出去,只看到萧瑜依然在金紫色光茧中,头顶雷云闪烁,眼看就要劈下来了,她吓得立刻缩回来,只来得及对着远处的人群用灵力送过去一句:"快跑远点,雷要劈下来了!" 其实也不用她说,凡人里机灵人一点儿不少,早在国师跑了的一刻,就有人觉着不对,朝远处跑了,她说话的时候,跑的人已经不少了。等她说完,能跑的都跑了。 进到空间,她对于雷霆之威,犹有后怕。 心里更担心萧瑜了。 等了片刻之后,估计这一道雷劫已经过去,洛涓再次尝试出去看看。 这一次,她刚露出个鼻子尖呢,就立刻缩回来了。 视力所及范围内,全是电光闪烁和焦糊的味道,正是雷霆劈下的一瞬间。 她哪里还敢出去,出去瞬间便成飞灰。 回到空间里,洛涓很苦恼。 刚才等的时间不算短,不可能是第一道雷劫刚刚劈下来。 所以,是不止一道雷劫? 好消息是,会有这下一道雷劫,说明上道雷劫没能把萧瑜劈死。 坏消息是,这么多道雷劫,让萧瑜怎么扛? 她急得团团转,等了会,再次冒险尝试出去看。 这一次,正是一道雷霆刚刚劈下的瞬间。 视野中,萧瑜是站着的,金紫色光茧已经不见了,他周围隐隐蕴藏着神光,手中执一把暗金紫色剑,直冲着天空,身上衣裳早已为飞灰,护身法甲虽然没碎,但也和头发一样乌黑破烂了。 甚至他露出来的皮肤,有的部分也是已经炭化了。 很痛吧? 洛涓看得心痛,痴痴的,盯着他炭化的皮肤和头发,甚至忘了躲回空间。 她知道他如今五官必然也已经一塌糊涂,英俊不再…… 然而他姿势依然坚定不拔,绝不能被击倒。 背影依旧高大刚强,是一种令人无法不动心的英俊。 盖世英雄的英俊。 雷劫,依然劈下,带着淡淡的金色和紫色。 远看那么动人,近看那么可怖。 她抬头看着,依然没回空间。 雷电隆隆,如龙蜿蜒直下。 萧瑜夷然不惧,手中紫色的剑直接迎了过去。 雷电轰然将他和剑一起包裹住。 金紫色光芒再度闪烁,带着死亡的冰冷和炽热。 洛涓怔怔看着。 这一次,雷劫全部被他吸住,没有肆虐开来。 她安然无恙。 他却百劫难复…… 她怔怔看着他始终不曾倒下,看着他身上的金紫色雷光终于一点点消退掉。 看着他浑身漆黑。 看着他终于轰然倒地。 她听到自己的嗓音在叫他的名字。 看到自己朝着他跑过去。 看到自己的双手将他扶起。 雪白的双手和他的漆黑的身躯形成的对比看得人触目惊心。 "萧瑜哥哥……" "萧瑜哥哥。" 还好,怀里的人还有轻微的脉搏。 应该是死不了了。 他一只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把剑,紫光流转,美不可言。 像是经过了新的淬炼。 和他几乎被烧成焦炭的模样对比鲜明。 她终于忍不住,眼泪开始一滴滴往下掉,落到他焦炭般的脸上。 漆黑的脸,看不清五官,丑陋又可怖。 焦炭般的外皮被她的眼泪一点点濡湿。 她伸手用指尖轻轻碰了一碰,一块黑焦外皮就脱落下来,露出里面光洁白皙的新生肌肤。 洛涓怔了怔,不知道要不要继续把他的外皮弄掉。 这时,萧瑜却突然动了动,手轻轻把她往外推。 "……"他说了什么。 洛涓没听清,耳朵凑过去他唇边,听到他又说了一遍: "雷劫……走……" 洛涓明白过来,他怕还有下一道雷劫,让她快离开。 她抬头看了看天空,劫云已经散去了。 雷劫已经结束了。 "雷劫结束了,"她贴在他耳边柔声说,"你挺过来了,萧瑜哥哥。" 他听到了,她明显感觉到他的肌肉和呼吸都松了一松,平缓了下来。 洛涓的心也随之松了松。 她把手贴在他背心,像小时候一样,缓缓把自己的灵力度过他,助他恢复。 这其实很冒险,他现在已经结丹了,与她差距很大,她所作所为,就像用一条涓涓细流去填补浩瀚大江一样。 他若是防卫着她,轻而易举就能将她震回去,让她身受重伤。 他若是无意识想要更多灵力,同样轻而易举就能把她吸干。 然而可能是他很熟悉她的灵力,并没有对她有一丝防卫,任凭她的灵力缓缓穿行他空荡荡的筋脉,乃至进入他的丹田。 他的丹田中也是空荡荡的,没有灵力存在,唯有一颗金紫色的金丹,约有鸡子大小,浑圆光明,无垢无暇,徐徐旋转。 一看便令人心生欢喜。 修道之人梦寐以求的……金丹。 洛涓只知道金丹可分九品,不知道他的金丹算哪一品,但从这模样,以及雷劫看,无论如何也是上品了,心里也为他欣悦。 她的一丝灵力宛如柔软的触手,轻柔地,试探地,去碰了碰那颗金丹。 这个举动,比她用灵力度入他体内还要危险得多,力量差异很可能令她自己万劫不复。 缓缓运转的金丹却好像被她挠了挠痒痒,颤了颤,接着,一丝平和而浑厚的灵力就从金丹中逸出,接着,就如大浪决堤了。 灵力量的巨大令她心悸,洛涓飞快地回撤,那些灵力好像有意识追赶她一般紧随而至。 洛涓感觉这些灵力似乎是处于一个无主导的状态,心中一动,干脆引导着它们在筋脉中流动起来,她的一小束灵力轻快如浪中舢板,时而超于大浪之前,时而被大浪赶上。 但即使它们淹没她时,也没有将她吞噬。 她的心情便轻快起来,把引领灵力的工作做得更好。 最终,当他空荡荡的筋脉中重新充盈了灵力时,她退出他身体,而他,也终于睁开眼睛。 眼神清明。 他尝试向她微笑,因这个动作,焦黑的脸皮簌簌落下,露出大片新生的皮肤。 斑斑驳驳,看上去颇为滑稽。 "别怕,"他清冷如夜空的目光温柔地看着她,"我没事。" 他挣扎着坐起来,洛涓连忙松开他,微微搀扶他的手肘,萧瑜又笑了:"没事,还不至于这么弱……" 在他的动作中,身上焦炭皮肤和衣物混合着往下掉,只有法甲虽然烧黑了,还是完整的。 他盘膝而坐,五心朝天,就地开始修炼。 紫剑放在他膝上。 神光开始凝聚,方才周围暴动的灵力几乎全部被他吸入身体,此刻,要将这些灵力炼化,和他自身的灵力融为一体,此外,劫雷的巨大能量也停留在他身体中和剑里,这些能量就不是一时半会能炼化的了,需要尽快闭关,此刻只能先将之收束。 他修炼时,有些多余的灵力会逸出,回馈到环境之中,这灵力非常优质和难得,连灵兽都会闻风而来,在周围伺伏汲取,修士得之能修为大进,即便是普通凡人,被这些灵力中哪怕一点点冲刷过身体,也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那些躲避劫雷的凡人虽然离此已经比较远,但也能受到裨益,也算是对这一遭惊吓难阻的意外补偿。 离他最近的洛涓就更不用说了,她本来给他护法,但他周身溢出的灵力勾动得她体内的灵力也蠢蠢欲动,何况方才灵力之间本就有了亲密接触,亲和度极高,若是就之修炼,实在是太有利了! 她干脆扔出一个防护阵盘,自己也在萧瑜身旁坐下,汲取灵力,开始修炼。 这一练,几乎忘了时间。 这一练,着实得益匪浅。 待到洛涓汲取不到这种浑厚如酪醴的灵力时,她停止修炼,睁开了眼睛。 才发现萧瑜已经睁开眼了,先她一步停止修炼,正含笑注视着她。 他身上焦黑尽去,焕然一新,用了清洁咒语,身上虽无衣物,但法甲干净整洁,光泽闪烁,覆盖着他大部□□体,裸露出来的皮肤全部是新生的,如美玉般光泽内蕴,比以前还要俊美几分, 只是手臂和腿部都是光着的,洛涓不禁微微脸红,移开了目光。 "起来吧,"他站起身,伸出一只手给她,"外面来客已不少了。" 洛涓伸出一只手给他握住,让他把自己拉起来,收起了防护阵,看清楚外面情形,不由一怔: 天已经蒙蒙亮了。 平民们已经被疏散了,连地上的尸体都清理了,周围有十几个修士,显然也是闻风而来,蹭萧瑜的结丹灵气。 但正面,是三位龙虎门的金丹修士。 他们有老有少,形貌不一,穿着龙虎门的道袍,此刻正目光灼灼看着他们。 第106章 金丹之战 这三个金丹修士中的一个,洛涓也是曾在万兽大会上曾经见过的,是一个长须老者,据介绍,是龙虎门元婴以下的第一人,这人已经六百多岁,金丹圆满。 寿元将至,所以才会现出老态来。 据说,他冲击元婴失败已经十次以上,现在已经无意于再修炼下去。 这样的人,竟然也会接这样的任务来追击萧瑜,龙虎门对这条紫蟒的重视确实不同寻常。 洛涓忍不住朝着萧瑜的剑看了一眼。 萧瑜刚刚晋身金丹,那一位已是金丹圆满多年,这差距不可谓不悬殊。 即使这一位,萧瑜也对付不了。 何况对付还有两个金丹修士呢! 萧瑜却站得颇为沉稳自在,甚至还挥手,用法术给自己套上了一件黑色火石楠丝织就的道袍,遮住了贴身法甲。 然后他朝着对付三位拱手道:"三位龙虎门道友,多谢护法。" 以退为进,先礼后兵。 一夜之前,见面还要称前辈,此刻称起道友来,却是十分自然。 对面老者回了个稽首:"不敢,我龙虎门和崇真派一向是同气连枝,同为友宗,小友在此结丹,我们前来护卫也是举手之劳,何况也并没有做什么。小友天赋卓绝,年纪如此之轻,竟能在战斗中结丹,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人物,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其余两个金丹修士也纷纷向萧瑜恭贺,眼中都有艳羡之色。 他们又向周围的散修们道:"龙虎门和崇真在此有事商议,请各位暂时回避。" 周围的散修本来就只是些化炁和引气修士,哪里敢不听大宗门的金丹前辈的话,连忙纷纷遁走。 洛涓听到这里,倒是放下心来,龙虎门显然还是不想撕破脸的,现在的情况比之前面对国师要好得多了。 她直接问:"三位前辈,来时可看到此地情形?那国师是个邪修,动辄诛杀千万人,为自己补充死气和怨气,他的法宝和对敌手段,也就是这死气怨气……" 龙虎门一个金丹修士点头道:"来时看到此处的凡人了,也听说了此地的情况……"他又挥袖指了指周围站着的修士,道:"这些道友们曾提起此地的□□和民不聊生,也提到这个国师的问题,这里虽然不是我们龙虎门属地了,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邪修肆虐……等萧小友交还了我们的紫灵蟒,我们一起去抓那国师好了。" 洛涓本来听着点头的,猛然听到他说"交还紫灵蟒",就觉得好笑又好气。 萧瑜则直接发声:"紫灵蟒是我买下的,何谈交还之说?" 那年长的金丹修士非常谦和地点头道:"萧小友说的是,本来买卖脱手岂能反悔?这事是我们龙虎门的不是,但太上掌门亲下谕旨要收回紫灵蟒,不惜代价,所以我们只好遵从,萧小友,你只管开价,双倍,三倍,哪怕十倍,只要你肯交还紫灵蟒,都不在话下。" 他想想为了加大诱惑力,又道:"太上掌门说了,只要你交还紫灵蟒,甚至可以亲自传给你本宗不传之秘法。" 萧瑜年轻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再度拱手道:"多蒙太上掌门抬爱,然而实不相瞒,我这次前来,是奉我宗掌门之命,言此蛇与我有缘,特命我前来。" 龙虎门的太上掌门是合道期,但崇真的掌门也是合道期,而崇真也有太上掌门,虽然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了,但是天下公认的第一人,修为已经超越合道期了。 龙虎门要想硬抢,就是摆明与崇真为敌了。 与天下第一宗的崇真为敌,是任何宗门都不愿意的事。 那年长的金丹修士果然一脸郁闷,咬牙道:"萧小友,实在对不住,太上掌门的吩咐,我们不得不完成,只能委屈你了,之后我们龙虎门再向崇真负荆请罪。" 萧瑜冷笑了一声,道:"你们这么想要这条紫蟒,不惜要动手吗?如此我也可奉陪!只是可惜,此刻它已经认主了……"他扬了扬手中紫色的剑,道:"已经化为我手中此剑。" 龙虎门三个金丹修士听得面面相觑,活生生的蟒蛇变成剑,这种神话里的故事,实在可信度太低了。 可对方也不像信口开河之辈。 他们互相交换了几个眼神之后,还是决定不相信萧瑜这荒谬之语。 一个金丹修士开口道:"咳,萧小友……这话也太不可思议了,好好的蛇怎么能变成剑……" 另一个性子急些:"就是,萧小友,你就算编也编个不那么离谱的吧?" 年长的金丹修士没作声,但看神态显然也不信。 萧瑜冷笑道:"我不打诳语,各位不信我亦无法,反正是要动手,请吧。" 又转头对洛涓道:"涓涓,此事与你无关,请退后,谅这几位身为前辈也不会对你动手,更不会无故招惹你师父师公这样的强敌。" 见他言语回护洛涓,龙虎门修士苦笑道:"萧小友莫要如此说,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又不是丧心病狂,自然不会去平白欺负林真君和鲁真君的爱徒。" 萧瑜依然冷笑:"如此甚好。" 说罢横剑相向,一头黑发和黑色道袍在清晨的冷风中猎猎作响。 紫剑上光芒吞吐,确有龙蟒之姿。 战斗一触即发。 洛涓心中叹息。 以为能转圜,谁知还是要动手。 萧瑜怎能是这几人联手之敌? 崇真接应的人究竟在哪里? 她自知自己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反而令萧瑜分心牵挂,叹了口气,站到一边去。 一边给自己套上防护法术,一边心中思索应对之策。 突然身上一暖,却是龙虎门那位年老的修士给她套了一层防护术,想来是觉得她自己的太弱,怕有闪失。 对方的也确实灵力浑厚,比她的好几层都强得多。 洛涓也非无礼之辈,向对方点头致谢,那老人也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倒是萧瑜,专心致志凝视着自己的剑尖,并没有多看她一眼。 洛涓自然不会生气,她似乎天生知道一个剑修对敌的专注有多么重要。 而且,即使萧瑜不看她,她也知道他有多在乎她。 萧瑜首先动手,紫气如霞,剑气如龙,一动手,半边天都被映紫了,那一剑,更是锐不可当。 比起之前那仿佛能横斩天地的一剑,这一剑,更无声息,但强了何止十倍。 之前那一剑,是剑,是紫蟒自发的一击,他只是被动把灵力注入其中。而这一击,是萧瑜主导的。 是他在驾驭剑! 这一剑之强,不但让洛涓震撼,也让对方三人难以置信。 一个刚刚晋身金丹,连根基都没稳,连本命法器都没祭炼的修士,竟有这般威力! 那年老的修士色变,当即掏出一块样式古朴的铁券,扔到空中。 铁券在空中变大,宛如一块巨大盾牌,虽然并无任何神光灵光,但是直觉却是一件非常厉害的法器。 这法宝护住他们龙虎门的三人。 正当其锋。 这是一件著名的防御法宝,出于名家之手,在元婴之下都是数得着的。 可在这一剑之下,竟然嘎吱作响,出现了一丝裂纹。 那年老修士脸色一变,手指一伸,一道土系的巨量灵力投影出一座山峰,去抵挡萧瑜的剑,自己的铁券匆匆收了回来。 萧瑜的剑未有丝毫凝滞,直朝着那山峰而去,"轰隆"一声,将山峰一劈为二,余势未消,又朝其中一人袭去,竟将那人的护身法术尽破,还伤其见血。 那年长的白胡子金丹修士脸色已经有点难看了,口中道:"后生可畏。"一边主动出招。 萧瑜显然很知道自己不可能打得过三个比自己早结丹几百年的人物,他最厉害的,就是剑。 就是进攻。 所以,他连防守都不防守。 他只进攻。 以攻为守。 一剑接一剑,一剑快似一剑,如疾风骤雨,不可阻挡。 一时间,对方三人反而被他逼得手忙脚乱。 竟好似三个金丹前辈都不是他一人的对手。 但洛涓却深深忧虑,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萧瑜的灵力不可能长时间这样支撑,失败只在瞬息之间。 正忧虑时,忽然听到一声清亮悠闲,音韵醇厚的声音含笑道:"这是怎么了?龙虎门三位道友,在陪我们萧公子练剑吗?" 洛涓抬头一看,只见云端站着一个身穿月白长袍的男子,看上去也不过二十七八岁年纪,头发柔顺光亮,面目清俊,唇角含笑,举止可亲。 但洛涓已经感觉到他强大的灵压。 这是一位元婴修士。 第107章 云腾道君 那人神光内蕴,气合天存,一看便是元婴修士,虽然清俊,却不像萧瑜这种俊美到夺人眼目的地步,姿态闲雅,看着令人舒服。 而他一抬手,便阻住了萧瑜和对方三人之间的所有攻击。 其举重若轻,就好似一个大人轻轻挡住了小孩子互相击打的拳头。 这样更令人心惊于他令人难测的强大。 萧瑜在他出手阻挡战斗时,便乖乖收手,恭敬站立,口中称呼:"云腾师伯,有劳您了。" 对方三人一看崇真有元婴修士出面,立时也住手了,客客气气抱拳道:"原来是云腾真君,晚辈们失礼了。" 崇真作为天下第一宗,在当世不仅仅是比别宗强点而已,而是强大得多,光是元婴修士,数量便有二十多个,远远超过了别的宗门。 而这位云腾道君,在崇真二十多位真君中,也是颇为有名的一位。 他是一位炼器大师。 他的师父也是元婴真君加炼器大师。 他的师弟近年来也晋身了元婴真君和炼器大师。 一门三元婴,师徒皆大师。 这还不是最厉害的,他门中最著名的是洛涓小时候就已经听得耳熟能详的,所有女修士中成就最高的一位庞真君。 她失踪前已经是合道期,而且炼器之能,更胜其师,现下存世的名器,有不少出自她的手。 云腾先是对着萧瑜笑道:"我本是出来找阿素的,门中收到你求援的传讯,离你最近就是我了,故而先来帮帮你。" 萧瑜再次道谢。 要说起云腾大师,洛涓还有点渊源。 梁素就是云腾大师的衣钵弟子。 而云腾大师这一支,是从其师祖开始投靠崇真的,他们原先属于一个叫合一宗的宗门,也曾经是大陆上赫赫有名的顶级宗门之一。 据说几百年前,要比龙虎门更强大一些。 而洛涓的师父师公,鲁洁和林英二人,正是这个宗门的嫡系,与云腾同属一辈,师兄弟相称。 所以梁素和李真才跟她一见如故,格外亲热。 现在得以亲眼见到云腾道君,自然又格外不同,便是请安,也带着亲热劲:"晚辈洛涓,问云腾师伯好。" 云腾看了她一眼,果然笑眯眯的:"你是鲁洁师妹的弟子?阿素告诉我了。你师父可好?林师兄可好?" 洛涓连忙回答"都好"。 云腾道:"好,你和阿瑜交好,给我们回去崇真住一阵子得了,想来你师父他们也不会不高兴的。" 他虽然看上去很年轻,但是这话说时的神态,却有一种老年人乐见年轻人热热闹闹的神态,格外慈爱。 洛涓心中一暖,拱手笑道:"弟子遵命。故所愿也,不敢请耳。" 云腾似乎也格外喜欢她,又含笑看了她几眼,才转身对龙虎门三个金丹修士道:"你们也是听命行事,我不计较你们。眼下还无伤亡,不知你们掌门到底何意,是要和我崇真为敌吗?" 三个金丹修士很有些惶恐,连声道不敢,最后那年老的金丹修士道:"云前辈,崇真之强,天下谁不知晓?不是我们斗胆要跟崇真为敌,实在是……唉,也不知道太上掌门为何如此看重这条蛇!" 云腾看了看萧瑜手中的剑,道:"他看重这个,想来也是知情的,知道了此蛇能化剑,会认主。你们回去告诉他:晚了,剑已认主。想来他就放弃了。" 三个金丹修士面面相觑,一脸不可思议,最后还是那年老的金丹修士道:"前辈……这,难道这蛇真的能变成剑不成?" 云腾一怔,纵声大笑:"你们,哈哈,你们原来什么都不知道。此剑正是紫蛇所化!你们以为我们阿瑜骗你们的呀……" 三人直盯着萧瑜手中的剑瞧,啧啧称奇,但还是将信将疑,又不敢得罪云腾,进退维谷。 云腾看了为首那年老修士一眼,突然想起来,道:"你是姓葛吧?" 那年老的金丹修士一震,恭敬施礼道:"没想到云道君还记得晚辈,是的,晚辈姓葛,三百年前,曾有幸见过云道君和庞道君一面。" 云腾陷入回忆中,怅然道:"是啊,那时候师妹还没失踪……那时我也不是道君,我还是个金丹修士,倒是庞师妹她才华横溢,当时已经是元婴修士了。那时你也已经是个金丹修士……我记得你比我年轻两三百岁。" 姓葛的金丹修士抖着他的白胡须惨笑:"如今大限将至了。" 云腾凝视着他:"你尝试成婴失败几次了?" "不止十次了。"姓葛的修士苦笑着低下头:"不知道是我本身才能不够,还就是福德薄,明明觉得自己没问题,可怎么也跨不过去那一步。" "那么多次……"云腾问,"你们宗门就没人帮帮你?你们掌门……就没找你谈谈?" "掌门?"葛姓修士有些莫名其妙,"为何要说他?掌门日理万机,哪里有空管我的修炼私事?……前辈莫非以为我师从掌门?不,不是,我的师父早已陨落,他老人家一辈子也未能登临元婴之境,止步于金丹……" 云腾打断了他的话:"你们龙虎门也有四五位元婴修士吧?平时何不多多请教?" 葛姓修士抬头怔怔看着他。 云腾叹了口气,道:"这大陆上,所有能成婴者,无不得益于别的元婴修士相助,闭门造车,绝不能成功,你还是多向元婴修士请教吧!找个关系尚好的,说出你的困境,说不定会有转变……" 葛姓修士半信半疑,但对方是元婴修士,没什么要谋算他的,特意跟他这般建议,倒似是别有所指…… 宁信其有,莫信其无吧。 他深深作了个揖,道:"多谢前辈指点迷津。晚辈等这便告辞。" 云腾挥了挥手,意思是走吧走吧。 那三个金丹修士便各自祭出飞行法宝,迅速上去,不多久便消失在了天边。 只剩下了云腾道君和萧瑜、洛涓二人,两个年轻人这才又重新向道君见礼。 云腾道君对他们十分和蔼,说了好些话。 他说:"我也是临时来帮你们一把,虽然这拨几人被我说走了,但龙虎门未必会就此罢休,你们还要小心才是。我要去找阿素,不能一直把你们送回宗门,但可以送你们到安全些的地方……" 说着,他掏出一面银亮的小小镜子,看了好一会儿,看上去是在照镜子,实则是在和宗门内的什么人联系。 元婴修士之间的对话,萧瑜洛涓想去窃听也不可能做到。 过了会,云腾道君抬头道:"……掌门派了周真君来接你们,应该是刚出发不久,我们不妨往东,早日同她相会,我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周真君?"萧瑜一怔。 洛涓看他神色不对,夜间投宿时问他。 萧瑜悄悄传音告诉她:"周真君是一位女真君,很多很多年前,她就是元婴真君了,据说,当时庞真君连金丹还没成呢。所以,都说她是崇真合道以下的第一人……她是掌门的入室弟子,从小得到掌门道君的偏爱,……哎,据小道消息说,她喜欢上了掌门道君……" "啊?"洛涓吃了一惊。 "师徒名分隔着,想来也不可能在一起,后来周真君就隐居了……这一次,竟然让她出手来对付龙虎门……" "看来龙虎门不会轻易就这样算了。" 第108章 春城何处不飞花 本来以为龙虎门不会善罢甘休,谁料一开始还有追兵,过了一阵子之后,不要说新派出元婴追兵,连金丹期的追兵都不见了。 萧瑜和洛涓很是不解。 "难道龙虎门的太上掌门就这么任性?一会儿想要,一会儿又算了,想起一出是一出?那也太不称职了,兴之所至,连崇真这样的大宗门都随便得罪……"洛涓很疑惑地问云腾真君。 云腾苦笑。 "打从他百多年前晋身合道之后,就这样了,掌门也不做了,扔给别人当,自己躲起来不见人,龙虎门已经很多年没有新的元婴修士出现了……毕竟是别人的家务事,也不好管。至于说得罪我们,其实他们也有分寸,龙虎门那么多年来,跟我们一直友好,不会真的把阿瑜和你如何的,还是为了这把剑……" "这把剑……很有名?" "嗯,是很有名,应该算是本界之内最强的一把剑了吧,这剑,原是属于脉脉的道侣,谢真君的。" "脉脉?" "脉脉就是我庞师妹。" "哦。"洛涓立刻露出恭敬又向往的表情。 "合道期的女修士少见,所以脉脉名气很大,她又是特别优秀的炼器师……"云腾有的是耐心,陪着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聊天,"不过其实她的道侣谢真君修为之强,更在她之上,只不过谢真君不太喜欢在人前露面罢了。" "谢橒真君也是我们崇真的人,是掌门道君的师弟,武力之强,实为崇真第一,远在掌门道君之上。" "那他……" "他和脉脉一起,在近百年前失踪了。没想到他的剑会在这里出现,又被阿瑜所得……" "不过,龙虎门不再追击,正是因为这把剑已经露面,并且向阿瑜认主了。" 洛涓再次虚心求教,萧瑜也投来关注的目光。 云腾微微一笑,指了指萧瑜手中紫光湛然的剑,道:"此剑十分固执,自降生起,就只认一主,不会改投别人手下,修为再高也不行,而且它选中的主人,必有大气运……" 萧瑜听了,忍不住抬头朝他看去。 云腾微笑着,报以期许的目光,又道:"所以龙虎门那个老家伙一旦听到回报,说剑已认主,就不会再追了。" 洛涓恍然,忽而又懊丧道:"早知道龙虎门不再追我们,我们应该先去把那个邪修国师抓住。" 云腾失笑,道:"莫要担心,那里虽然已经不是龙虎门的地盘,究竟离得不远,龙虎门绝不会容他这样的邪魔外道作祟的。" 洛涓这才点头释然。 云腾道君就这样陪着他们走了六千里有余,期间他的弟子梁素也赶来会合,与其说是逃亡,更像是长辈陪着的游历,他们一起走过了大大小小上百个城市村镇,见到各种各样的人间百态。 洛涓非常喜欢云腾道君这样的长辈,端稳睿智,清悠出尘,又亲切有加,任何时候说出来的话都令人或深觉有理,或如沐春风。 他比师公亲切,比师父善谈,遇事可靠,实力强大,洛涓有一次问梁素:"你们崇真弟子不羡慕你有那么好的师父吗?" 梁素听了哈哈大笑,道:"怎么不羡慕,我从小到大遇到的同门,都恨不得打我一顿,就算偶尔有不想揍我的,也是因为之前刚揍过……" 最难能可贵的是,云腾听说洛涓请梁素帮助炼器,梁素要比较长的时间才能炼好,就主动接了过去,要亲自帮她炼制。 因为洛涓的流沙金铃已经是锁链式的了,所以,本来预计要做成锁链上连着一串小飞刀小飞剑的形式,云腾建议她不要这么做了。 洛涓从善如流。 最终,云腾利用赶路时的闲暇时间,做成了十二把薄如蝉翼,透光如透纸的小小飞刀,还给她添了许多珍贵材料。 这些小小飞刀,既可以单用,也可以组合成剑阵和刀阵,无声无息,轻灵锐利,又能承载很强的灵力。 里头有一半是有毒的,一半没有。 最特别的是,每一把款式都不同,连刀刃上反光的光泽也不一样。 洛涓喜欢极了,再三道谢。 又恳求前辈赐名。 这本也是云腾炼制的,由制作者命名可谓天经地义, 云腾拿了一把黑色透明的,在指尖玩弄着,沉吟着。 萧瑜突然道:"此刀薄如雪片,用起来片片如飞花,要不就叫'春城无处不飞花'吧。" 云腾点头赞许:"正好我为了配合阿涓的灵根,加了不少木系水系灵晶石,倒也切合。" 洛涓看他们恨不得弃道从文,吟诗对赋的样子,突然想起了当年的刘真还,不禁莞尔而笑。 不管怎么说,"春城无处不飞花"都是一件上好法宝。比流沙金铃更好控制,更切合洛涓如今的实力,而在她日后的增长方面也有所预留,不愧为大师级量身定做。 十二把小飞刀每一把模样特性都不同,洛涓决定琢磨透了它们各自特性,给每一把都起个名字,每把用一种花来命名。 这个工作,她打算等熟悉了这些小飞刀的特性之后再进行。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游历,旅途十分快乐。 最终他们在凉城郊外见到了周真君。 周真君是一个很瘦的女子,瘦得脸颊都凹陷进去,因而显得眼睛很大。 她看上去头发漆黑,皮肤润泽,没有一丝皱纹,似乎很年轻,但是眼神枯槁,古井无波,又似乎已经是个老妪了。 她不苟言笑,见了面,一句话都不说。 云腾真君对她也十分客气,用他的话说,周真君成婴时,他连丹还没成就呢。 虽然他们年龄差异并不大。 而且如今他们的修为差距还是很大的,云腾是元婴初期,正要冲击中期,周真君却早已是元婴后期。 实力差距可以十倍计。 面对云腾真君的客气,周真君不过是点点头罢了,就如同萧瑜洛涓向她请安时一样。 并且交接之后,她就直接让云腾师徒"可以走了"。 云腾道君师徒走了之后,旅行的风格一下子全变了。 洛涓从跟着和蔼的长辈游山玩水变成了整天垂手恭立,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声。 萧瑜倒还好,云腾在时,他话也不多,现在云腾走了,换成了周真君,他也没有因此多说或少说几句。 周真君赶路要比云腾道君快多了,洛涓觉得她倒不是怕谁来追击,而是纯粹不耐烦多浪费时间,他们坐一艘飞天小舟,舒适倒是十分舒适,而且日夜飞行,不需要休息。 周真君几乎没有主动跟他们攀谈过,她总是怔怔的,不知道在发什么呆,洛涓和萧瑜待在一起,他们本来有的是卿卿我我的话聊的,但是这小飞舟很小,没有多余舱房,三人同处一室之内,也不方便卿卿我我,喁喁私语,所以,洛涓和萧瑜只好挨在一处修炼了。 偶尔有时候低声交谈,也都是谈到修炼的内容。 这时候,周真君倒是会出言指点他们。 她的话不多,但总是点在点子上。 洛涓慢慢就喜欢她了,觉得她虽然看上去不近人情,实际上对晚辈并不比云腾道君的热心差多少。 人的性格不同罢了。 他们总共飞行了三天三夜,第三天时,洛涓修炼了一阵子,刚刚睁开眼睛,发现周真君在看着她和萧瑜出神。 一时没忍住,她轻声道:"前辈?" 用眼神问询她。 周真君在想着什么,被她这一声轻唤唤醒,醒觉过来,居然给了她一个微微疲倦的笑容。 "我是想起了往事,"她低声说,"五百年前,我也曾经奉命来救援一对小情侣,那时候,也是为了这把剑……" 一听到这话,洛涓就明白了:"是庞真君和她的道侣吗?" 周真君听着这说法,含笑带嗔看了她一眼,才缓缓哑声说:"是小橒和脉脉。" "小橒是我的小师叔,但他几乎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惊才羡艳,高傲无匹,即使在天眷之子中也是罕见啊当初,我觉得脉脉只是幸运,甚至有可能和我一样,是不幸却不曾想,她也是蒙上天眷顾者。唉,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可还好" 洛涓对这传说中的人物有难得的好奇,明知道周真君与其说是说给她听,不如说是自言自语,还是开口问:"他们……他们去哪了?为何失踪了?" 谁知道周真君还是摇头,凄然笑道:"事关整个世界的秘密,我不够格知道,大概,只有掌门和太上掌门才知道吧……" 洛涓"哦"了一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真君环顾她和还在修炼中的萧瑜,摇头轻叹:"……何其相似,同是年轻气盛,天赋卓绝,同是笑靥如花,玲珑剔透……谁曾晓一为九霄云,一为人间草呢……" 这话……好生奇怪。 洛涓蹙起了眉,凝视着她。 第109章 崇真 崇真不愧为天下第一宗。 周真君带着他们二人突破了护山大阵的禁制进入到崇真的内门,猛然间灵力就浓郁了十倍不止,几乎觉得浑身都是泡在肉眼可见的灵气中。 洛涓随师父师公修炼,那里也有一处小小的灵脉,对于散修来说已经很不俗了。师父他们设法弄了聚灵阵,又给她选了灵气最佳处作为修炼室,灵气浓郁程度不比这里差,可也仅仅是方寸斗室罢了,哪里像这样,方圆几十里都是这样浓郁的灵气,连普通弟子都可以享用。 举目而顾,那层层叠叠的山峦,苍翠浓绿,内嵌了几个大小湖泊,掩映间偶尔露出澄碧的芳容,宛如镶嵌的宝石,可谓重湖叠巘清嘉。 琼花仙草,俯拾皆是。 白云悠悠,时有弟子乘坐灵鹤一类的灵兽从空中飞过。 虽然不像西岳城中灵兽那么多,却充满仙家风范。 洛涓注意到了,这些崇真弟子们有的凌风独自赶路,有的三五成行,谈天论道,但是几乎个个都面带笑容。 显然,生活在崇真,成为这里的弟子,在此处修炼,是一件幸福的事。 崇真弟子的宗门认同感显然很强。 这里是一个修炼的圣地。 萧瑜一到这里,整个人似乎都放松了不少,脸上虽然没什么笑容,眼中却带着愉悦。 洛涓同样觉得浑身舒服,甚至都想伸个懒腰。 就连一副不开心样子的周真君,回到了这里,似乎也放松了一些。 她直接带他们降落到主峰后面的一座山峰的半山腰处。 萧瑜犹豫了一下,问道:"直接去见掌门吗?" 这里很清净,一个人也没有,后来萧瑜告诉洛涓说,这是掌门轮河真君的清修之所,平日大家都不会来打扰。 轮河真君是一位非常称职的掌门,但他是有些疏离的,总是自己一个人待在自己的山峰上。在周蘅周真君之后,他没有收过一个弟子。 实际上,他也只有周真君一个活着的弟子。 可是他们师徒却百年难得见一次面。 说来说去,总是情伤。 "嗯,"周蘅目视着前方,云雾遮断她的视线,望不见伊人隐居之所。 "他让我带你们去见他……" 在这里,只能徒步行走了。 这是对一宗掌门的敬意,也是对一位合道真君的敬意。 一截小小山道,直入云雾之间。 走着走着,山上突然下来一人。 三人都愣住了。 只见来人身穿蓑衣,头戴斗笠,哼着山歌,看到他们,取下了斗笠,高兴道:"周蘅,阿瑜,你们回来了?咦,这就是阿瑜青梅竹马的小女朋友?" 洛涓看着对方圆圆的脸,有点受惊吓。 这,这就是轮河真君吗? 幸好,很快她就放心了。 萧瑜向对方行礼,口称"游师叔"。 周真君则冷冷道:"是你,游皓?"她仰头看了看峰:"你出关了?还没恭喜你成婴呢……" 对面的圆脸青年满面笑容,抱拳说:"同喜同喜。"好似完全没看到对方的冷脸,那和气生财的模样不像个修士,简直像个商人。 周真君冷哼了一声,道:"跟掌门结的契?" 对方看了萧瑜和洛涓一眼,似乎觉得当他们的面说不好,皱了皱眉,快速含糊道:"嗯。" 周蘅再次冷哼,还加上冷笑,道:"说好了在我之后不收弟子,不与人结契,结果呢?那俩才失踪百年,他就这样了,一次又一次,到底是宗门大业为重啊!" 她冷着脸说:"他让我带这俩去见他,人我带回来了,我就不上去了,你带着去吧!" 说着转身便凌空而起,头也不回朝远处飞走。 圆脸青年模样的游皓真君急得叫道:"周蘅!周真君!……你叫掌门怎么办?眼睁睁看着我不能成婴而死?要怪都怪我没出息,没能在脉脉他们在的时候成婴……周蘅!" 他们的对话太奇怪,还有之前在飞舟上周蘅所说的话…… 洛涓和萧瑜对视了一眼,觉得似乎有什么他们所不知道的惊天秘密。 萧瑜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这个秘密让他有不好的感觉。 游皓看到周蘅飞得没影了,叹了口气,这才转身对着萧瑜和洛涓:"走吧,两个小家伙,我带你们去见掌门。" 洛涓已经想到游皓是谁了。 是李真的师父,云腾的师弟。 她微笑着行了礼,道:"游前辈好,之前有幸见到了您的弟子,这次回来还是有劳您师兄云道君,这回又要麻烦您了……" 游皓挠了挠头,道:"哦,你见过李真那小子了……你是林英师兄和鲁洁师姐的弟子吧?之前已有听闻。" "正是,晚辈叫洛涓。" 萧瑜有心事,没有多说话,游皓也因为周蘅的事情心事重重,三人就这么上山了。 堂堂崇真掌门,大概不是天下第一人也差不多了,可轮河真君居住的地方却只是几间茅舍,在峰顶下面一个避风处。 说普通也可,说清雅也可。 不过到了轮河真君这样的境界,这漫山的浓郁灵气灵脉就是奢侈,又哪里在乎区区房舍呢? 游皓通报之后,里头一个听不出年龄,只觉得清灵如清泉流过山石的声音传出来:"带他们进来吧。" 洛涓一进那屋子,便感觉满室月光。 明明是白天…… 再仔细一看,月光般的光芒就来自面前那个男人。 一身素白的麻衣,一头黑发,说不出俊美与否的面孔,仿佛自己就能发光…… 那男人看到他们进来,眼神缓缓投过来,神色沉静,声音柔缓:"阿瑜回来了。"又朝洛涓点点头,道:"你也来了。" 洛涓说不出心里的感受,眼前这位大掌门,合道期高人的态度,仿佛他早就认识她,和他们二人是多年老友一般。 不,仿佛她是他多年老友的女人或朋友似的。 那种很熟,但不亲近的态度。 明明她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化炁修士而已,在合道期前辈面前,比一只蚂蚁也强不到哪里去,就算施舍给她一个眼神,都是恩赐。 萧瑜拿出了那把剑,道:"掌门,这就是那条蛇所化。" 轮河真君细细端详,最终喟叹道:"流离剑,果然神奇。" 他看着萧瑜,虽然没有笑容,但是目光和神态语气都表达着欣赏爱重和一种自然而然的熟稔亲密。 这就是萧瑜为什么觉得掌门对他格外看重吧? 但是洛涓看来,却觉得很奇怪。 这不完全是一个掌门爱重门中有天资的晚辈的态度。 这几乎有点是对平辈的态度了。 难道是轮河真君格外亲和吗? 萧瑜大概是因为习惯了轮河真君对他的亲切,交代完剑的事之后,直接开口问:"掌门,刚才周真君送我们过来,看到游师叔之后不高兴了。她说什么结契的事,又跟成婴生死相关,到底怎么回事?请掌门为我解惑。" 轮河真君听了,叹了口气,脸上神色又似为难,又似怅惘。 他久久不语,萧瑜就一直看着他,也不催促。 但神色就是在催促了。 轮河真君最后又轻叹一声,道:"我现在不能告诉你,阿瑜,时候到了,你自然会知道。" 萧瑜却咄咄追问:"为何现在不能说?" 轮河真君想了想,道:"有碍你的道心。" 萧瑜道:"阿瑜自问道心甚坚,不觉得这样的事情就会毁我的道心了。" 轮河真君苦笑道:"你若真想知道,就去问你师父吧,看他肯不肯告诉你。" 萧瑜沉思,道:"此事莫非所有的元婴尊者都知道?" 轮河真君苦笑着颌首,道:"你们这便去吧。"又道:"洛姑娘第一次来,你好好招待她,多住些日子。" 又对洛涓说:"洛姑娘,你师父他们与我们崇真过往极密,你也算得上半个崇真弟子,只管在这里住下,多久都无妨,回头让阿瑜带你去领个腰牌,可以照着内门弟子领一份供奉。" 这样的待遇,可谓亲厚已极,洛涓受宠若惊,连声道谢。 萧瑜没得到答案的心情也因此略微有所提升,他带着洛涓告辞,下了山,找到管事处当即给洛涓做了腰牌,领了月供,微笑道:"好了,现在你也算我们崇真的人了。" 洛涓知道他略有调笑之意,面上微红。 只是二人都心事重重,没有再继续的心思。 洛涓远来是客,按理该住在会宾馆,但是萧瑜嫌远,他是剑修,崇真的剑修都住在无涯峰,他干脆将她安排在无涯峰半山腰一处无人的洞府。 崇真人才辈出,无涯峰的剑修里有三位元婴道君,萧七郎虽然不是峰主,但毕竟是元婴道君,萧瑜又格外出众,还得掌门亲眼,是崇真年轻一辈中最优秀的弟子,一向在无涯峰是横着走的,做这么点安排实在轻而易举。 安顿好之后,萧瑜约定好明天再来看她,便告辞离开了。 第110章 酒宴 第二天,萧瑜确实来看她了,但是洛涓看出来,他心事重重。 他素来情感内敛,但每次见到她都是欢喜的,像这样一边陪着她游览崇真,一边心不在焉的情形,实在罕见。 洛涓没有表现出来,而是一路跟着他,听他一一介绍崇真的各峰种种,直到一天的行程结束,他将她送回去时,才开口道:"你师父说什么了?你不开心?" 萧瑜僵了僵,道:"你怎么知道?" "最近你没有别的烦恼啊,只有这件事……何况,你不是应该带我去见你师父吗?你跟他闹别扭了?" "他不肯告诉我。"萧瑜闷闷道,"我师父,我这位叔祖父,他生性桀骜不驯,但又聪明机变,别人不肯做的,他未必不做,别人不肯说的,他未必不说……我当年还小时,他都教我驯服异己,操控萧家的法子,他待我的态度从来只要有理,没什么不能说的……可现在连他都不肯告诉我。" "那就说明这事真的非同小可了。"洛涓安静地陈述。 "至少比我们萧家的叛乱严重得多。"萧瑜自嘲一笑,"又是元婴,又是结契,难道有什么惊天的阴谋?可即使如此,师父也不该不让我知道啊……难道他真以为这事能影响我的道心?" "所以……情况可能比这更复杂吧。"洛涓说。 萧瑜回首注视她,两人四目相接,黑色和深琉璃色的眼珠里都是对方的倒影。 他们看到了彼此的忧虑。 未来的黑暗中可能有不可测的暴风雨。 而他们的力量在这暴风雨中微不足道。 甚至可能连彼此的师父元婴真君的力量也是微不足道的。 毕竟元婴才有结契的资格而已。 这天下的元婴修士能有多少呢?漫天下也不过过百之数啊! 不知不觉间,萧瑜握住了她的手。 洛涓没有抽出来。 甚至在他把她搂进怀里时,她也没有一丝挣扎或后退。 "别担心,"她柔声说,"咱们从小也是死人坑里走出来的,便是死又何惧?何况,崇真那么强大,还有轮河真君,还有太上郭掌门。" "太上掌门已经数百年不曾出现了,"萧瑜说,"自从他妹妹兵解之后。" "那也有轮河真君,不用担心的。" 萧瑜失笑,手中拈着她一缕鬓发,目光望向天际的云海,下颌微微扬起,显得高傲又精致;"吾有何惧?" "吾有何惧?"他的黑发在风中飘扬,遮住她一部分视线,覆盖住一片云海和山峦。他的手抚着他的流离剑柄,"我等剑修,人如剑,剑无惧,则心无惧……无论发生什么,无论身后有无强力者维持,我们总是战在最前面的剑……" 洛涓声音更柔:"既然如此……" "但我不喜欢别人把我当傻子,蒙在鼓里……"他猛然截断洛涓的话,"总要知道自己对面的敌人是什么,为什么而战,危险可能来自哪里!" "我必须问出来,让师父告诉我真相!他不告诉我,反而损我道心!" 洛涓看着头顶处,他抿紧的嘴唇和下巴。 这样的不悦,还是因为被轻视和排除在外的感觉吧? 萧瑜,终究是高傲的。 即便是她,又何尝愿意做一个被蒙在鼓里的人呢? "你,明天还来吗?"他最后走的时候,她问。 萧瑜回首朝她微笑,"自然来的,明天我来跟你分享秘密,弄清楚了,我才能安心闭关稳定境界。" 萧瑜仓促成就金丹,一直没来得及闭关来巩固和稳定境界,此事甚是重要。 洛涓点头:"等你闭关,我就先走了,还要料理我家那点恩怨。" 萧瑜道:"你别急着走,我闭关用不了几个月的,你在这里再修炼一阵子,到时候我和你一起下山。" 洛涓这一次其实修为也提高了不少,虽然不需要像萧瑜那样巩固境界,但若能静下心来,好好修炼一阵子,那是再好不过。 崇真洞天福地,灵气充盈,轮河真君还给了她内门弟子供奉,完全是比照萧瑜拿的,每月颇为不菲,足以供她修炼所需。 虽然她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师门确实和崇真亲厚,师父他们每次来的时候,崇真也同样厚待。说崇真是半个师门,也没什么错。 洛涓想了想,觉得等几个月也不是不能等,便答应了下来。 可是第二天,萧瑜并没有来。 第三天,他还是没有来。 洛涓开始担心起来。 萧瑜并不是这样的人。 他不会一声不吭就闭关的。 他也不会答应了她却食言。 洛涓终于在第三天傍晚上无涯峰顶去找他。 前天萧瑜带她大致参观了崇真各峰,但因为跟师父萧七郎闹别扭,唯独他们所居住的无涯峰没有去参观。 所以,反而是居住的无涯峰洛涓最不熟悉。 她往山顶上走,这里剑修不少,男女老少皆有,之前曾听闻崇真有剑修三千人,所以无涯峰也是一处比较大的峰。 她向人打听萧瑜住处。 大部分剑修们看到有年轻女子打听萧瑜,都露出警惕之色,其中还有个留短髯的剑修语重心长告诫她说:"这位师妹,你是哪个峰的?大好年华,不用来修炼,学那些凡脂俗粉追逐英俊男子作甚?萧师弟虽然年少有为,天资卓绝,可他生平最厌女子纠缠……人家有青梅竹马的小情侣,只等着日后成亲呢!" 洛涓差点被呛着,咳嗽了两声,也觉无话可说。 难道叫她分辩说"我就是那个青梅竹马的小情侣"? 几乎所有打听的人都不告诉她,她也没法子,只好转而打听萧七郎的洞府。 这个倒是顺利,显然也没人觉得她会去觊觎堂堂元婴剑修萧七郎。 "萧真君的洞府在峰顶左侧,那片最豪华的庄园就是。" 等到洛涓终于到了地方,终于知道何为"最豪华的庄园"。 和许多剑修宿茅屋,衣荆棘不同,萧七郎的庄园洞府,充满了人家奢豪气息。 甚至比萧家本家大宅还要富丽堂皇。 萧家好歹自恃修真大世家,要端着点仙家气象,追求清雅凝重,萧七郎的庄园却是鎏金瓦,白玉地,整个闪闪发光。 大红猩猩毡随意当作地毯铺到庄园外面的泥地上,任人践踏。 不说车水马龙,这里却是人来人往,热闹异常,三三两两的修士从庄园里走出来,都身带酒气,服侍的童仆婢子不说一定有灵根,却一定长得容貌姣美。 且有数十乐师,通宵达旦地奏乐。 乐声传遍庄园内外。 这里不但奢豪,还是人间的奢豪方式。 不但是人间的奢豪方式,还是人间放荡形骸的单身贵族男子的奢豪方式。 以至于洛涓都愣住了,直觉自己与此处格格不入。 一个小僮见她怔怔站在门口,好意询问说:"这位姐姐有事吗?" 洛涓道:"这里总是这么热闹吗?" 萧瑜这些年就是在这里生活的吗?是什么样的生活方式? 这么吵闹,他怎么修炼?怎么练剑? "不哇,"小僮摇头晃脑,"主人办酒宴时,才会这样。" "主人何时办酒宴呢?" "主人想办酒宴时,就会办酒宴。" "哦,"洛涓有些无言以对,道,"主人经常想办酒宴吗?" "如果不闭关修炼的话,主人还挺经常办的,"小僮笑眯眯说,"我是凡人,我们一般都在这里服役十年,我哥哥以前也在这里,他待了十年,主人只办了一次,我来才两年,主人已经办了七八次了。" 洛涓忍不住就接着他的话问:"你很喜欢酒宴吗?" 小僮笑眯眯的:"喜欢啊,又热闹,又有好吃的,还有赏赐。" 洛涓直起腰,摸了一块金子给他,道:"姐姐也有赏赐给你,你去向主人通报吧,就说洛涓来找萧瑜。" 小僮高兴地接过金子,欢天喜地地把"洛涓来找萧瑜"念了两三遍,就一溜小跑跑回了庄园里。 庄园里出来的人渐渐稀稀落落,乐声也渐止,天色渐渐晚了。 越是热闹的酒宴,散时便越是凄清。 曲终人散。 连她这不是局中人的,都感觉到了曲终人散的滋味。 萧七郎为何要执着于办这种酒宴呢? 等了一阵子,庄园门口已经只剩下她一个人,太阳的最后一缕光芒也隐没在山那边不见了,她耳边终于听到一个声音: "进来吧。" 洛涓恭恭敬敬说了一声:"是,前辈。" 她走进金箔裹边的朱漆大门,走过铺着大红猩猩毡的甬路,走过金鱼池,走过垂柳,走过繁花似锦,最后被引导着,走进了四方滴水檐的室内。 这里不是大厅,但地上全部铺满汉白玉,所有的家具陈设都有一种异域风情的富丽堂皇,黄金香炉上镶嵌着各色宝石。 头顶上鲜艳的壁画也不是正常中土风格。 这是一处内厅,并不大,通常用来接见人数少的亲近客人。 穿着一身黑色厚重丝织物的长袍,露出脖子和手腕的萧七郎负手背朝她站立。 洛涓客气恭敬地行礼:"萧前辈,我来找萧瑜。" "我知道。"萧七郎转过身来,脸上和那些宾客一样,带着酒后的酡红。但是他眼底带着青色,脸色疲倦,甚至还叹了口气。 洛涓暗暗心惊。 但她面上仍不动声色,声音清朗,不徐不疾:"那么,请问萧瑜何在?" "他喝醉了,在后院。"萧七郎说,"你去看看他吧。" 他厚重的黑色丝绸袖子一挥,一道银色的细细光芒就直朝着后院延伸过去,好似一条线,给她引路。 第111章 生来 洛涓顺着空气中那条闪闪的银光线走进了后花园,天色已黑,后园有什么花木也看不清楚了,只有一条银线格外显眼。 闪烁在黑暗的花园里,好像一个梦境。 她无暇他顾,也就像梦境里的小姑娘一样执着地追随着那条闪烁的银线而去,直到它把她引到后花园的三间精舍前面。 这次她用灵目术观察了一下,这三间屋子相对比整个庄园的豪奢,算得上清雅精美,灰瓦白墙之外,还用了不少竹子覆盖住墙面。 神识在屋子里滑过,里面确实有人。 熟悉的气息。 她不再犹豫,轻轻推门而入。 屋子里没有点灯。 但从西边轩窗透进来的一缕微光,还是可以让她看清楚窗前榻上背朝着她撑着头侧卧的人。 似乎在看着窗外。 头发全然披散下来,像黑色的海洋。 不复平日一丝不苟的锐利和俊美,而有一种放纵沉沦的艳丽。 他也穿着他师父那种看上去十分舒服,又轻盈又厚重的黑色厚丝长袍,撑着头的手腕处宽大的袖子垂落下来,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但又充满力量。 足以劈山开岳的力量。 洛涓闻到了酒气。 萧瑜他以前从不喝酒。 他曾在信上跟她说过,他不喜欢任何让自己脱出掌控的事情,所以也不喜欢喝酒。 她没有出声叫他,进门之后,手在背后关上了门,便背靠在门上,在黑暗中静静看着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是天边最后一丝微光也消失了,她才听到他哑声说:"对不起。" 洛涓没有回答,她轻盈无声地朝他走过去,最后在他的榻边上坐下。 萧瑜像一头只剩下最后一次捕食机会,失败就会饿死的猎豹一样凌空而起,猛地把她扑倒,拽进自己怀里,压倒在榻上,紧紧抱住,死死压住。 他的手臂像是永远无法挣脱的枷锁,他把所有的体重都压在她身上,把头埋在她颈窝里。 他的呼吸喷在她耳朵上,他的头发拖曳过她的嘴唇,他的酒气包围住她,他砰砰的心跳清晰可闻。 她柔软的身体似乎是他唯一的救赎,死都不肯放开。 虽然被突然压住,洛涓也没有惊慌或羞涩,更没有反抗。她勉力抬起还能动的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 萧瑜像是被瞬间点燃,他抬头疯狂地寻找她的嘴唇,似乎在寻找生命本初的甘霖,找到之后便辗转厮磨,汲取更多之后还要更多…… 许久之后,他才平静下来,挪动身体不再压着她,但依然把她紧紧锁在怀里,下巴搁在她头顶。 她就乖乖缩在他胸前,脸埋在他胸口,继续听他的心跳声。 好在,已经不那么颓废了。 也许又过了许久,也许也没过很久,他终于再次开口:"对不起。" 声音还带着微哑,但是已经恢复了一部分清明。 她挣扎了一下,把头从他的下巴压制中解放出来。 "看来真的很严重呢,"她的声音在黑暗中轻而快,平静甚至微微愉悦,一点也听不出刚刚失去初吻的娇羞,"竟然让你成了这个样子。堂堂的萧瑜,萧家的家主,崇真天资最好的下一代,天之骄子……" 萧瑜笑了一声,笑声里满是苦涩和嘲讽。 她的话让他不知不觉就想倾诉了,她的声音和态度让他觉得再糟糕的事,可能也没那么糟,他伸手珍爱地轻轻理她被他弄乱的头发,一下又一下。 "我根本没想到这世界竟如此荒谬……" 突然间,他猛然刹住了,不再说下去。 "怎么了?"她声音依然轻快温柔,催促着他说下去。 "别问了。"他声音沉闷,"你不知道还好些,到了不得不知道的时候再知道吧。" 他坐起身来,整理弄皱的衣服,声音恢复了沉稳和自信:"你别担心我,我没事,喝了两天酒,已经够了。" 洛涓猛然坐起身来,声音冷了下来:"你师父不肯告诉你时,你是怎么说,怎么生气的?" "你就这么有自信,觉得我不会生气?" "凭什么你就能替我作决定,认为我不该知道呢?" "难道我就比你心性差,比你脆弱?" 萧瑜扭过头来,在黑暗中看着她生气的脸。 最后他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别生气,"他声音低柔,"你说的对,你本来就不是普通女子,即使在女修士中,我也未曾见过心性比你坚韧强大者,便是我所见过的元婴女修士,也未必能及你……" "你当然心性不比我差,从小时候第一次相遇开始,那么多艰险危难,你都不曾惊惶和动摇,一直是你在救我……" 他的手轻轻抚上她的面颊,轻轻将她一缕鬓发别到耳后。 "……我不想让你知道真相,不止是因为真相太残酷,也因为真相太难堪了……" "难堪到我说不出口……" "我们的骄傲,都是笑话……"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又哑了下去,让洛涓想起啼血的杜鹃。 他没哭,但是洛涓觉得他的声音其实在流血。 "……你知道吗?师父竟然告诉我说,我们都不是人。" "嗯?"洛涓有点懵。 难道我们都是什么妖,什么仙,什么神的后代? "……不是我和你,是所有人,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不是人,只有九十九个人例外。" "这个世界,我们这个世界,叫作琉璃界,本身就是为了那九十九个人而建的,他们都是神的亲眷,听说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吗?那些神飞升时,把自己的亲眷带上了,但是无处安置,就造了这个世界,在这里,他们不老不死,可以一直修行到飞升为止……" 洛涓毛骨悚然:"你是说,这不是神话,那些人还活着?" 萧瑜苦笑:"掌门就是其中之一。" "龙虎门的太上掌门也是。" "他们提到过的庞真君和她的道侣也是。" "那我们呢?"洛涓斟酌着,"无非他们不是普通人,我们是普通人,不能不老不死呗?为何要说我们不是人?" "这个世界如此大,九十九位真人太冷清了,也少人服侍,于是真神们在大陆中央降下一件法器,叫作化生池,化生池里每过一段时间,可以生出一批人来,他们称之为化人,是化生池所化的人,这个世界上亿万生灵,除了九十九真人之外,全部是化人和他们繁衍的后代……" "你明白了吗?我们不是人,是一件法宝诞生的生灵。生下来就是为了做一些人的奴仆的。" "哼,"洛涓说,"虽然比起我爹,我宁可是化生池生出来的,但我明明就是我爹娘生的。" 萧瑜嗤笑,"更可笑的就是这个,我们不是化生池直接诞生的,而是化人的后代,在真人们眼里,还比不上化生池诞生的……因为从那个法宝里诞生的,都资质不凡,且有一技之长,还更加驯服……" "……谁管他们怎么想?"洛涓仰起脖子,"就算是化人的后代,就算化人是从法宝中诞生的,我们都有血有肉,有筋脉灵气,有情有义,有心跳有呼吸,还有繁衍的能力,我们就是真正的生命……神话中还说女娲造人是用泥土捏的哩,难道大家都是泥土?那些所谓的真人们是泥土,那比我们又高贵到哪里去了呢?" 她轻轻回拉住萧瑜的手,柔声道,"萧瑜哥哥,我知道你生性高傲,受不了这样的事……可是你想,这个世界永远都不是平等的,永远都有人比另一些人得天独厚,单凭出身就能把别人踩在脚下……你,天赋卓绝,出身高贵,胜过了几乎绝大部分的修士,是天之骄子,但是那些普通的修士,又远远胜过没有灵根的凡人,他们很多都不把凡人当人看呢,像我爹和洛家镇的人……而在凡人中呢,也有人生来就是王子,王公贵族,或大富之家,而有的人生于贫贱,一辈子为了一口吃食蝇营狗苟,遇到灾年卖儿卖女……真人和我们的区别,和这些区别又有什么区别呢?你就当知道了这世上还有百人生来比你更占便宜,不就行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萧瑜和她十指相交,听到这里,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赞道:"涓涓,你果然心性极佳,比我看得更透……只是……" 他顿了顿,低声苦笑道:"我们生来就是为真人所用,不是说说而已……等到了金丹圆满,要想成婴,就要和真人结契,这个契约,就是成为其奴仆,生死为之所控,他一个意念,就能让我们死去。若是不结契,永远也成不了婴……" 洛涓沉默了下去。 她再乐观,再想安慰萧瑜,也不得不承认,这是被人扼住了咽喉。 "你说的是真的吗?"她忍不住确认,"会不会是萧前辈在逗你玩呢?"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不可能,毕竟轮河真君也是有所表现的…… 萧瑜再度回以苦笑。 洛涓渐渐反应过来,心中愤懑越积越多。 凭什么? 凭什么那么多优秀至此的人,生来就是为了给别人当奴仆的? 连人的名义都要被剥夺? 萧七郎,师公,师父,云腾真君……哪一个生来不是有大毅力,大福运,大天资的人? 凭什么为了成婴就要被人套上狗项圈? 凭什么要说他们不是人? 他们不是人。 自己不是人。 那么优秀,那么好的萧瑜也不是人…… 他那么骄傲,岂肯跪在别人脚下? 她想哭,胸中又有一股怒火想要把这世界烧尽。 就像当初明白父亲为了区区蜘蛛就要牺牲她当蜘蛛的饵食时一样。 胸中冰冷,又火热。 像是插了一把刀,血想流,又流不出来…… 她终于明白了萧瑜为什么违背诺言没去找她,而是在这里醉了两天…… "……师父说,他当初金丹圆满,得知这一切时,"萧瑜缓缓道,"曾经想过干脆不成婴了,度过金丹期寿元,一死百了。" "但因为告诉他的是庞真君,庞真君对化人很有感情,很尊重,又愿意做他的契约者,允诺绝不会使用契约约束他,他才结契成婴了。虽然最终跟他结契的是庞真君的道侣……但是一样的。" "师父说他是幸运的,庞真君和谢真君说到做到,从未强迫命令或约束过自己的契约者。他说我们也很幸运,虽然庞真君和谢真君失踪了,但轮河真君还在,他也很善待化人,不会去约束自己的契约者。" "听起来我们将会有仁慈的主人。"洛涓嘲讽地笑道。 萧瑜沉默不语,黑暗中洛涓看到他握起的拳头上的青筋。 气氛太凝重,杀意凝结。 洛涓看这样下去也不行,自己转移了话题:"我师父当年到崇真,就是为了和轮河真君结契?" "嗯。"萧瑜缓和了下来,杀意散了许多,"我们都还是幸运的,别的宗门情形简直难以估量,比如之前那个龙虎门的金丹修士,他金丹圆满百年了,还被蒙在鼓里,只是因为龙虎门唯一的真人,他们的太上掌门厌世了。龙虎门这百年来,已经有好几个金丹圆满的修士含恨陨落了。他们门中的元婴修士们也不敢劝。" "这还算好的,师父说,还有真人完全不把自己的契约者当人看的……" 洛涓站起身来,缓缓绕到萧瑜面前,他坐着,她伸出修长柔细的双臂搂住了他。 他的头埋在她柔软胸前。 "没事的,没事的,"她温柔地抱着他,柔声说,"我们总会有办法的。" 他的双臂回抱住她的腰身,紧紧锁住,"嗯,涓涓,不要怕,我会保护你,无论如何,不让你被伤害……" 他声音沉闷,但是坚决。 第112章 赶赴 要保护一个人其实很难,因为总有比你更强的。 萧瑜现在深知这一点,因而更加努力。 他虽然成丹年龄年轻得惊人,但毕竟才刚刚结丹,比他强大者不知凡几。 这毕竟是一个元婴修士都要被捏着喉咙的世界。 崇真想为他办一次金丹大典,因为他是崇真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金丹修士,而且还有三道丹劫,自古结丹有劫雷者寥寥无几,最终无一不是至少能走到元婴后期的大能,可见他前途无量。 这样的弟子,可以说是崇真新一代弟子的楷模,崇真冉冉升起的希望之星,宗门自然愿意为他大肆宣扬,以示重视。 放在任何一个宗门也是如此。 但萧瑜拒绝了,他根本没有心情去办什么金丹大典。 和洛涓交谈完的第二天,他就闭关巩固境界去了,闭关前叮嘱洛涓务必要等他出关,切切不要自己下山去复仇。 洛涓知道他是因为知道了真人的事之后,觉得这个世界危机四伏,不放心自己单独行动。 她答应了他。 答应他时,她也没想到自己会食言。 但是从萧瑜开始闭关不过才过了七八天,她就接到了师父鲁洁的传迅:舅舅出事了。 她当年拜入师父鲁洁门下时,舅舅张云麒也拜入了师公林英门下,这儿多年,师徒夫妻舅甥四人相处极为相得,可以说其乐融融,舅舅张云麒虽然没有灵根,靠着以武入道,但是悟性很高,又十分勤勉,修炼林英的仙剑速度并不慢,威力也很不小,相比而言洛涓虽然灵根卓绝,但是她修炼的是《养炁诀》,又十分稳扎稳打,进入化炁的速度也并不快。这甥舅二人突破到化炁期竟然不过前后脚而已,相差不到半年。 洛涓下山不久之后,舅舅便化炁了,按照一般的规矩,化炁之后都要离开师门去历练一阵子,所以舅舅也下山了。 可他下山不久便失踪了! 张云麒虽然年龄也不大,但也并非鲁莽之人,他胆大心细,做事极有条理和机变,也擅长审时度势,并不会轻易把自己置于险境,这一次之所以这么快就被林英发觉他失踪,是因为他某一天突然传讯回去,说自己第二天的举动略有涉险,结果这之后便没了讯息。 林英第二天尝试传讯给他,却并没有成功,便知道他出事了。师父鲁洁安慰洛涓说他的心灯未灭,说明他性命无忧,暂时还不要太着急。 现在林英已经赶赴过去找他了。 师父鲁洁传讯告诉洛涓的意思,并不是希望她前往,只是她是张云麒唯一的血亲,舅甥二人可以说相依为命,出了事鲁洁觉得必须要告知她一声。 她人微力薄,去了确实也没什么大用。 但洛涓又岂能待得下去?她二话不说,问明白舅舅是在北方,夜雨楼的地盘出的事,便收拾了东西,给萧瑜留下口信,向萧七郎辞行,第二天离开了崇真。 崇真位于大陆东部,而夜雨楼所在的,是整个大陆的西北部。 夜雨楼和崇真,龙虎门一样,是个历史悠久的宗门,几百年前,有七大宗之说,其中就有夜雨楼,虽然它实力排行算是比较末尾的,但是,在其余几个宗门或一夜倾覆,或日渐消亡,七大宗变成了四大宗时,它却默默无声地坚持到了现在,依然保存姓名在四大宗之内。 得以与崇真这样的超级宗门并存齐名,即使实力仍然是垫底,也依然是值得骄傲的。 虽然历史悠久,但却没几个人了解夜雨楼的,它十分神秘,有个特点是不与别宗来往,别的宗门的各种庆典能不到则不到,它自己的庆典也从不邀请友宗道友。 它根本就没有友宗。 夜雨楼位于夜雨城。 夜雨城就是它的宗门驻地,城中人都是夜雨楼弟子,而宗主,也就是夜雨楼主,就住在夜雨楼里。 没人登上过它的楼,甚至要进它的城都难得很。 夜雨楼的弟子都穿一身灰或黑袍,低调,少语,服从性高。 舅舅张云麒最后失踪就是在夜雨城。 这些就是洛涓所知道的关于夜雨楼的全部。 大部分人也只知道这些罢了。 她只是暗暗希望舅舅的失踪不是夜雨楼所为。因为即使是师父和师公双双元婴,也得罪不起这么大,又行事这般诡谲的一个宗门。 崇真距离夜雨楼又是万里之遥,洛涓没有特别优秀的飞行法宝,只好御剑飞行。 御剑飞行速度很快,缺点是灵力消耗极大,很疲累,飞个几个时辰便要休息打坐调息,以求尽快回复。 洛涓忧心舅舅,一心只想快点到,即便休息也不肯耽误太长时间,几天下来,精疲力尽,脸都瘦了一圈。 然而路还很长,还得七八天才能到。 就在她第四天在空中御剑飞行时,忽然听到巨大的振翅声,洛涓扭头一看,不禁一呆。 是那只青鸾! 这次的角度更近,看得更清楚。 可以看到它的凤冠,同样是闪烁着七彩的青羽,但是除了羽毛边缘的火红色,还有种隐隐的金光。 它的嘴和爪子是红色的! 胸脯有一些黑色的花纹。 它的眼睛乍一看是乌溜溜的,但是里面隐隐发红。 它毛色低调,但仔细看又华丽极了! 仔细看,它翅膀最边缘还有些暗蓝色的羽毛。 这只奇怪的青鸾一见到她,就立刻仰起脖子,发出一声清鸣,然后就朝着她冲了过来。 洛涓吓了一跳。 青鸾太大了,冲过来的气流害她差点稳不住自己的冰剑。 不过她还是稳住了,毕竟她的飞行能力是得到师父再三夸奖的。 青鸾绕着她盘旋飞行,振翅的风冲得她在剑上东倒西歪,洛涓很淡定,她仔细把握青鸾振翅的规律,配合劲风来调整自己的重心,很快就不怎么受影响了。 青鸾却不满足于绕着她飞了,它拍着翅膀,挨得更近,一边小心自己的翅膀不要打到她,一边又万分激动地用红色的大喙去拱她。 拱她的手臂,拱她的肩膀,拱她的肚皮…… 洛涓不愿意被它拱肚皮,伸出手来,轻轻推那个红色大喙。 是热的,和她想象的凉的并不一样,这嘴是温热的。 坚硬,润如玉,但是温热的。 里面有血管吧,才会这么温热。 青鸾发出一声欢喜的叫声,不住用喙去拱她的手,一边费力地拍打翅膀维持他们的亲密距离。 洛涓知道它在求抚摸。 这神鸟怎么这么……平易近人? 看着它乌溜溜的眼睛,真的不忍心推开它…… 鬼使神差的,洛涓好像生来就知道它想要什么,在它屡次轻鸣寻求安抚时,她伸手挠了挠它的脸。 就是它眼睛下面那块。 青鸾欢喜极了,它仰起脖子,抖动着嘴,发出一长串又轻又柔的颤音。 接着它更加卖力去拱她,不再是小范围的求抚摸,而是逮哪儿拱哪儿。 洛涓突然明白过来:它想让她坐到它背上去! 洛涓一时不禁大为感动。 "啾啾……"后面传来女子的呼喊声。 还没等洛涓反应过来,那女子已经到了她跟前。 是上回那个元婴女修士! 依然是乌黑浓密的秀发,依然是微微有点圆的苹果脸。 依然是大花衣裳,依然是沉静如木偶。 她凌空步虚,站在云端宛如站在平地。 她侧头打量着洛涓,然后开口问:"你多大了?" 洛涓被她问得一愣,但还是如实说了。 对方点点头,似乎心情颇好。 她看看还在拱洛涓的青鸾,说:"啾啾想让你坐它背上,它嫌你慢,你坐吧。" 洛涓又是一愣。 不是这个元婴女修士自己都不舍得坐吗? "坐吧。"对方再次诚恳地点点头,又道:"我叫蔷途。" 第113章 夜雨城 洛涓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城市。 这个城市很小,也许说是个城镇比较合适。 夜雨城。 夜雨镇。 夜雨城真的很喜欢下雨,淅淅沥沥,连绵不绝。 天是阴沉沉的,城墙是阴沉沉的,建筑物是阴沉沉的,人们的衣服是阴沉沉的,脸色也是阴沉沉的。 据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这里要下两百多天。 即使不下雨,也多是阴天,阳光是这里稀缺的东西。 因为是北部,气候寒冷,即使湿润多雨,也是冷雨,这样的夏季,这里依然凉飕飕的。 这里的冬天必然令人难以忍受,湿冷,本就是深入骨髓的一种冷。 幸好,这里的居民大都是修真者。 大都是夜雨楼的弟子。 其余人,和别的宗门驻地附近的主城一样,大都是宗门弟子们的亲眷。 若是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别的宗门主城,比如西岳城,还是有不少散修和一些与龙虎门无关的平民的,这里却几乎没有。 能在这里居住的,百分百都是夜雨楼弟子和核心弟子的亲眷,绝无例外。 就连偶尔进城的,也要经过严格的盘查,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出身什么宗门,为何事来此,都要交代得清清楚楚,还有留下质押物,才能进城。 关键是这个质押物,必须是合乎身份的一件法宝或仙丹,如果在城内期间有"不轨"或违反夜雨楼禁令的行为,就会被没收质押物。 条件很苛刻,但依然每天有人排队进城,来这里的修士一般只有两个目的: "冷雨泉"和"冷水彩虹鱼"。 "冷雨泉"是这城中一口泉,一年四季都是冷冷的,哪怕盛夏,可即使是隆冬,依然是这个温度。 来求冷雨泉的人,通常有两种,一种是修习一种水系心法的,若能每日以此泉水浸身修炼,可以事半功倍。 还有一种就是酿酒师。 冷雨泉的水酿酒大善,据说可以酿出顶级仙酿,所以各地酿酒师都闻名而来。 当然,酿酒师本来就是一个很少有修士从事的职业,即使如此,来的人也不是那么多。 而此地禁令之一就是城内禁止饮酒,一旦违反,质押物就没了。 "冷水彩虹鱼"就简单多了。 这鱼是世界上三大最美味的鱼之一,而且富含水系灵力,吃了不但身心陶醉,且对于身具水灵根的人来说大有补益。 舅舅张云麒来这里进城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这鱼,想要买回去给洛涓及师母尝尝。 结果却在这里失踪了。 这一路过来很快。 那天青鸾"啾啾"热情邀请洛涓骑它之后,洛涓就不好意思地却之不恭了。 几乎是被拱上了青鸾的背,上去了就习惯了。 又快又稳又拉风又体贴,不知道比自己御剑强多少。 莫名其妙的,这只神兽级的青鸾啾啾附带一位强大的元后女修士蔷途就这么跟上了自己,一路把她送到了夜雨城。 蔷途的气息十分强大,不但远在师父鲁洁之上,甚至也比崇真那位周蘅周真君强。 她也没问她为什么,只是问了一句要去哪里,就一直送了过来。 让洛涓深切怀疑元婴后期修士都很闲。 她也没觉得蔷途是多么欣赏自己才跟来的。 因为她很寡言少语,几乎很少能说上话。 要说不欣赏呢,也未必。每次她说话,蔷途都认真倾听。 当然,会不会认真回答就不一定了。 她实在是太寡言少语了! 一度她怀疑蔷途是因为看上了紫裙才跟来的,蔷途特别喜欢这人偶般的小小花灵,不过当她委婉告诉她"小花灵是师父师公的,不能送给她"时,蔷途却微微惊诧地看着她…… 眼神分明写着"我什么时候说我想养这个东西了?"…… 总而言之,蔷途和啾啾就这么自然而然地送洛涓到了夜雨城。 在城门口排队进城时,也是蔷途拿出了一枚"五土令"作为质押物,而洛涓的身份则成了她的弟子。 她们进城的目的是吃冷水彩虹鱼。 本来洛涓还担心因为舅舅的事自己身份敏感,可能会引起夜雨楼的注意,在进城遇到阻碍。这下夜雨楼的吸引力完全被蔷途吸引住了。 蔷途元婴后期修士的身份让城门值守的夜雨楼弟子紧张不已。 一个他宗的元后修士要进入任何一个宗门的主城,大概都是会引起骚动的。 他们还往上汇报,过了会来了一位管事的金丹修士,态度颇为恭敬地收下质押物,请她们进城了。 这已经是她们进城的第三天了。 冷水彩虹鱼已经吃了两次,但是不要说舅舅的消息了,连师公林英都还没有联系上。 这令洛涓非常焦躁,连冷水彩虹鱼这样的顶级美味都失去了味道。 更何况这里的雨还这么冷这么淅淅沥沥绵绵不绝。 这里的人也鲜少露出笑容。 夜雨城其实分为内外城,内城其实就是夜雨楼真正的宗门驻地,夜雨楼就在那里面,夜雨楼的二万弟子日常也在里头。外城就是他们现在待的地方,这里大约有三千人家,狭窄的一圈,人数还不如夜雨楼弟子多,所以洛涓才觉得这里不过是个镇。 夜雨楼弟子们都在内城,外城的人是核心弟子的家眷,女性数量不少,她们有的在家待着,有的开食肆、客栈,洛涓和蔷途住的就是这么一家,在外城也算是好的,关键冷水彩虹鱼做得一绝。 洛涓日益忧心,即使是啾啾和紫裙缠着她玩也难以使她忘忧。 啾啾目标实在太大太抢眼,洛涓怕夜雨楼起贼心,和蔷途商量把它收进蔷途的灵兽袋里。 结果蔷途竟然跟她说:"哦,你收到你的灵兽袋里就行了。" 洛涓一开始以为她在开玩笑或说反话。 后来才发现她竟然是认真的。 于是真的战战兢兢把啾啾收进了自己的灵兽袋里。 啾啾竟然完全不反抗! 当然,它还是喜欢能出来,每次在房间里洛涓把它放出来,它都欢喜得拍翅膀,把头往洛涓怀里藏…… 而蔷途就这么看着洛涓把她的灵兽收走,好几天也没要求看一眼,就像不是她的灵兽一样,安安静静住在隔壁…… 洛涓自己烦扰,也不敢打扰蔷途真君,对方也没有主动问过,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相处着。 她每天数次尝试联系师公林英,但均未成功。 她也尝试去跟老板娘搭话,想探听蛛丝马迹。 老板娘的丈夫是夜雨楼的一个大管事,已经是金丹期了,所以老板娘在这外城也是呼风唤雨的人物。 但这里规矩实在太严,洛涓找她随意聊天,她却如临大敌,每一个说出口的字都要斟酌。 洛涓本想聊一顿天,装作不经意问:"最近这里可有出什么事吗?" "平时有人敢闯内城吗?" 可老板娘只是摇头。 洛涓也无从下手了…… 就在第三天傍晚,她又绝望又烦躁时,却在街角看到了一个有点眼熟的身影。 那个身影身上掩藏气息的东西也非常眼熟…… 她心中一动,装作随意走了过去。 对方是一个身材中等,面目没有什么特色的男子,看不出年龄,可能三十多,也可能五十多。 洛涓觉得眼熟。 对方看着她,微微皱起眉头,似乎在想什么。 对方蹲在地上卖莺桃,穿的衣服很普通,就像农夫之类的短打扮,也挺破烂的,甚至还打着补丁。 其余地方的莺桃早就过季了,唯有此地寒凉,莺桃正上市。 这种没灵根的凡人本来进不了城里,唯有贩卖时鲜的可以早上进,晚上出。 怎么看也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贩,但洛涓已经发现了,他用了敛息法宝,而且是很熟悉的敛息法宝…… 似乎是师公林英的敛息玉佩。 而且这个小贩看上去邋里邋遢,一头黑发倒是梳得一丝不苟, 黑发…… 洛涓猛地想起来,如果这个小贩的黑发换成白发,那么这脸她是认识的…… 虽然已经十几年了。 修士神识强大,十几年前的东西也不会随便忘。 是胡道长! 当年跟舅舅相交莫逆的胡道长。 甚至最早的时候,舅舅和自己都只是普通人,舅舅为了自己的脸到处寻找修真者,曾经点破玄机,不因舅舅是凡人就不肯折节下交的,就是胡道长! 洛涓一阵激动,知道线索已经来了。 她信步走到摊子前头,仔细看了看莺桃,最终淡淡道:"这些莺桃我都要了。" 第114章 陈述 胡道长伪装的卖莺桃的果农早就抬头看到了洛涓。 他眯起眼睛,似乎是想了半天。 等到洛涓说出"莺桃全要了"那句话,他眼中就猛地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来。 他认出洛涓了。 毕竟,十几年前见过,那时她还是个十来岁,没长成的小少女。 好在如今她看上去也不过十七八岁模样,差异还没大到完全认不出来。 于是他笑眯眯的,以当地农民的口音和符合身份的语气说:"中,仙姑,我给您送过去吧。"说着挑起了担子。 一般修真者还真用不着他送货,谁还没个储物的乾坤袋呢? 洛涓为了配合,故意笑眯眯大声道:"行啊,这东西别弄脏了我的储物袋,你肯送货,再好不过。" 说着,领着他大摇大摆回客栈去了。 身在敌营,洛涓便愈发要作出大方的样子,一进客栈后院就叫蔷途:"师父,师父!" 她们包下了整个后院的小楼。 这对于一个元后修士来说绝对是符合身份的。 自然,这里也有别人无法窥探的禁制。以夜雨楼徒众的实力,除非楼主沈君衣亲自出马,否则想要突破蔷途的禁制获知他们说话,还是不太可能的。 洛涓把胡道长带进了小楼之后,就松了口气,转身正色道:"胡道长,别来无恙?" 胡道长吓一跳,继而发现这里隐隐有厉害的禁制存在,便放下心来,朝她拱了拱手,微笑道:"一时差点没认出来,当初那么点大的小姑娘,一下子长成大姑娘了。" 笑容是礼貌性的,洛涓发现他忧心忡忡。 洛涓道:"胡道长也是越活越年轻,修为也有进步了,恭喜恭喜。" 胡道长当年还没化炁,如今已经化炁了,和洛涓修为差不太多。 他的灵根不好,是个散修,也没有好的传承,能到这一步,必须既努力,又有好际遇才行。 胡道长有些赧然,道:"咳咳,修炼了几十年,还不如你一个小丫头……灵根好就是好哇!" 洛涓从他羡慕自己的灵根猛然又想起了萧瑜跟她说的,那些真人化人什么的……真像梦一样! 有一天她会不会也仰望着某个真人,心里想:还是真人好哇,不老不死,被世界偏爱,也不用被迫契约才能成婴,还能轻松拥有元婴奴仆…… 这些念头不过一闪而过,洛涓现在着急的是舅舅张云麒和师公林英的下落。 反正这里也有蔷途的禁制,她便直接问:"胡道长,我舅舅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可知道吗?" 胡道长叹了口气,道:"这事说来话就长了。你也别担心,你舅舅暂时应当还没有生命危险的……洛姑娘,你师公林真君这会儿情况也有些不好……" 洛涓吃了一惊,道:"你知道我师公的下落?我说你身上怎么有我师公的禁制玉佩的气息,原来真的是……" 胡道长叹了口气,道:"这话说来更长……这里安全吗?能久留吗?要不你先跟我出城吧,我慢慢跟你说清楚……我最近躲躲藏藏,也不甘心离开,又不敢久留城中,藏头露尾的……林真君出事前跟我说他有人会来,我以为会是你师父,一直等着,没想到是你……" 他们身处蔷途的禁制之中,所说的一切,自然也逃不过蔷途的耳朵。尽管如此,蔷途却没露面。 "胡道长,不必担心,"她说,"我有一位元婴前辈陪我前来,这里的禁制是她布下的。" "这是我一位前辈故人。"没得到蔷途的同意,洛涓也不好随便暴露她的讯息,更不能随便带人去见她,便随口含糊其辞。"有劳她老人家一路送我前来,我才来得如此安稳快捷……这位前辈修为精深,在这里大可畅所欲言,来,我先带你去二楼小客堂坐下慢慢说。"说着她随手将两筐子莺桃收进了自己的乾坤袋里。 洛涓心急如焚,胡道长在二楼会客堂坐下喝了一口茶,便跟她讲起来: "……这事要从月前说起。你舅舅他化炁后下山,便联系了我和老宗,你还记得老宗吧?" 宗大汉,洛涓对他的印象比对胡道长要更加深刻些,那位总是有种江湖豪客的气吞山河义薄云天。 "自然记得。"她说。 "……我和老宗这十几年也没闲着,说实话,有点小奇遇,我俩能双双化炁,心里也有点小小的得意,毕竟我们都没有什么很好的灵根,走到这一步,还能延长寿元,已经是满足了平生所愿。而你舅舅,一点灵根也没有的人,也能化炁,修炼下去说不定还前途远大……我们三个那会儿自己觉得也算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了。所以你舅舅相约见面,我们立时便赶了过去,一起喝喝酒,行走天下……也算一偿当年的心愿!" "去哪里呢?当时我们都还没什么想法,正好那会儿喝的仙酿是用冷雨泉水酿造的,老宗就说,得了,咱们去夜雨城看看去,看看夜雨楼的人为啥那么奇怪,为啥收徒弟只收男的,冷雨泉到底如何,打点水回来看看咱们能不能酿出好酒,还有那冷水彩虹鱼味道究竟如何……" "你舅舅本也无事,只是下山历练,去哪里也无所谓,于是我们一拍即合,便朝北方过来了。" "一路上倒也顺利,遇到几件小事,都挺顺利地解决了,在深林里遇到灵兽,还弄到点灵兽皮和兽牙兽骨,我们三人也没受伤,故而兴致高涨,只觉得天宽地阔,意兴横飞……" "……之后就到了这里,这夜雨城确实邪门,又冷,还一天到晚下雨,进来麻烦得要命,恨不得查明祖上三代,还要抵押法宝,我们都不大喜欢这地方,还不能喝酒,就是冷水彩虹鱼实在好吃,尤其是老宗,嗜之如命,不过这东西挺贵的,我们也不可能顿顿吃,他就起了心思,想去冷雨泉偷偷捕几条。" 洛涓听到这里,就有些明白了。 夜雨城盛产冷水彩虹鱼,产量也不算很小,但是最正宗的,还是冷雨泉里的,味道最佳,远胜过普通的。 这冷雨泉也颇为神奇,是一口大泉,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泉里就多了这彩虹鱼。 泉水澄清可见底,鱼体绚烂如孔雀,多的时候据说和泉水一样往外涌,但因为富含灵气,味道极佳,售价很是不菲,为夜雨楼增加了不少收入。 外城这些居民,本身就经营食肆客栈的,为了节约成本,多在家挖鱼塘,买了鱼回来养活繁殖,如此一来,就没那么昂贵,但是相应的,这鱼的味道也就没那么好了。 在洛涓她们所住的这家客栈的菜单上,冷雨泉的彩虹鱼比鱼塘养殖的贵十倍。 如果不是蔷途这位前辈高人买单,洛涓觉得自己顶多尝一次冷雨泉正宗的彩虹鱼就罢了,实在太贵了,一条三寸长的,就要换二十颗化炁期的聚气丹或是同等的丹药法宝。 若是换成黄金,几乎要万两! 因为五百两黄金求一颗聚气丹的也不罕见。 这个价格也是骇人得很了! 胡道长宗大哥是散修,身家可不厚,舅舅俗世的财富算是豪奢,可换不了两三条鱼,他下山时的家底无非也就是师公所赐,估计比她富裕不到哪儿去…… 所以宗大哥就去冷雨泉偷鱼去了…… 可鱼哪里那么好偷呢? "这……被夜雨楼抓住了吗?" "他失踪那天晚上传了一条音讯给我,说'不要再吃这鱼了,这里竟然有……',竟然有什么,他没来得及说,后来就再无音讯了。"胡道长道。 "……我们自然要救他,你舅舅不让我们俩都去,他说他法宝比我多点,又有个元婴期的师父,就算被抓住了,也比我容易活命,所以让我等着,他跟他师父报备一下,便独自前往。" "结果又是一去不回!" "他走之前,我们点了个心香符,能知道他有没有出事,至今这符亮得好好的,说明你舅舅没事。" 胡道长掏出一个小小符包来,里面有一枚纸符,上面绘有蛇行一般的纹路,现在都是亮的,而且亮得特别好,好像在说明其主人的身体状态很好。 心香符这东西洛涓也知道,散修和宗门普通弟子用得多,其实就是点不起心灯,用来代替的替代品。点这个符要用几滴血,若是符上亮光灭了,就是此人死了,若是黯淡,便是受伤,若是光亮如新,自然就是无事。 等于是一次性的心灯。 这符这般光亮,自然说明舅舅无事。 难怪胡道长说舅舅没事的。 "过了十天左右,你师公林真君来了,他一个元婴修士,还是很起眼的,我就找到了他。告诉他事情始末,他听了之后松了口气,觉得不过是偷鱼的小事,便直接找到夜雨楼门上去了,打算道个歉,赔偿点,把人带回来。" "可他进了内城之后,就没再出来,这已经五六天了……" "我说他情况不好,是因为这个玉佩,本来它是可以用来传音的,突然之间,林真君那里一点音讯都没了……" 第115章 孢子 师公林英在洛涓心里,某种意义上是强大的代名词。 她目前所见过的人里头,除了轮河真君这种深不可测的,她并没有觉得谁比师公林英更强大的。 虽然林英不过是元婴中期,但一来可能他是剑修,剑修的战斗力本来就是格外强大,越级挑战高一级的不在话下,所以虽然周真君是元婴后期,但是洛涓觉得她不可能战胜得了林英。 甚至神秘冷淡的,在她看来比周蘅真君要强的蔷途尊者,洛涓也觉得未必是师公林英的对手。 不过,也未可知就是了。 洛涓觉得林英强大的另一个理由是,他生来就是强者的心态,他豪迈,坚韧,聪慧,自我……据说,他本就是个天才,但是在第一次结丹之后,他不幸重伤碎丹,跌落尘埃,之后又再次重修,重新结丹。 这是修真界的奇迹。 碎丹是很多修士的噩梦,碎丹要想重新修炼回来,再结丹,难度比正常结丹要高百倍。 没有大毅力大智慧的人是不可能做到的。 但林英做到了。 他从少年时就是鹤立鸡群,傲视群伦,一直以来,他都是同侪的表率。 这样的男人,通常都是英雄或准备成为英雄。 她的舅舅,张云麒,在她心目中,也是能成长为这样的男人的。 虽然实力相差还极远,但是舅舅的性格其实很接近林英。 另外一个这样的男人自然就是萧瑜了。 当然,他们的性格是有区别的,舅舅喜欢结交朋友,围炉同饮,并辔共游,快意人生,萧瑜其实更加冷傲一些,即使和人相交,心中还是孤高的,也更喜欢独来独往。 但假以时日,洛涓觉得他们都能成长为林英那样的男人。 可现在,林英本人却失陷了。 洛涓其实心里很埋怨宗大汉,没事你去偷什么鱼? 说实话,吃得起你就吃,吃不起就不吃,偷人家鱼算怎么回事? 偷鱼让他自己出事了,舅舅还得为了友情涉险。 最后竟然害得师公林英也失陷…… 当然,她也知道,这不是几条鱼的事,里头肯定涉及到什么秘密……夜雨楼还不至于为了几条鱼要去对付一位元婴剑修。 肯定是宗大汉去偷鱼时撞见了什么惊天秘密,传音都没传完,就被别人杀死或抓住了。 现在这件事已经把林英和舅舅深深卷了进去。 说明非同小可,夜雨楼宁可和一对元婴高手为敌,也要维持这个秘密。 这得是多么严重的秘密? 洛涓觉得非常棘手。 这件事已经超出了她的能力层次。 她想了想之后,先给师父鲁洁传了个讯息过去。 但是,光靠师父鲁洁是不行的。 鲁洁虽然也是元婴修士,也是剑修,但她才刚刚成婴十几年,实力比起林英远远不如。 林英都失陷了,她能成功救出林英的希望也极为渺茫。 洛涓又给萧瑜传了讯息。 还是要向崇真求救。 林英和鲁洁跟崇真亲厚,崇真里头有他们不少故旧,他们可以称得上半个崇真的人。 不说别人,和师公林英亲厚的萧七郎萧真君,还有半个同门的云腾真君游皓真君,这都已经三位元婴真君了。 事到如今,也只能跟崇真求救了。 师父肯定也会用她的渠道向崇真求救,现在自己先用用自己的渠道,通过萧瑜求救。 希望萧瑜已经出关了。 传完两个音讯,她还是心中焦灼,手脚都微微发麻。 那些都是远水,要来需要时间,她自己人就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委实心中难受! 她想了想,还是先对胡道长说:"胡道长,你可还有什么要告诉我吗?" 胡道长看着她,摇了摇头。 洛涓便道:"那我也不多留你,这夜雨城里监控甚严,你停留太久,恐怕被发觉端倪,这事我已求援,你先不要多管了,快先出城躲着,等救出来他们,再告诉你。"说着,还跟他交换了传讯符,这样有彼此的灵力印记,就可以远距离传音了。 这也是修真者的常规手段。 胡道长以为然,便继续伪装成一个卖莺桃的果农,告辞出去了。 洛涓便去了蔷途尊者的房间敲门。 对于元婴修士,可以称之为真君,道君,也可称之为尊者,洛涓觉得蔷途不适合叫真君或道君,一开始称之为前辈,后来觉得叫人家前辈未免有些攀交情的嫌疑,便用对相对疏远,阵营难辨的元婴修士,但又相对最客气的称呼,"尊者"来称呼之。 蔷途并未置词。 洛涓敲门后,蔷途让她进去,声音听起来没有波澜。 洛涓现在已经明白,对蔷途而言,这就是和煦的声音。 她恭恭敬敬地打了招呼:"尊者。" 蔷途正盘膝坐在榻上,脸上无喜无悲,白玉盘一般的圆脸上大大的黑眼睛格外宁谧,显得睫毛更长,头发也更黑。 她身上艳丽的广袖布衫和身下的竹木榻让她看上去更像一个又异域又古典的布娃娃。 她凝视着洛涓。 眼里有洛涓的影子清晰可辨。 洛涓现在也明白,这可能代表她非常重视她。 "尊者……"洛涓斟酌着措辞,怎么叙述此事,怎么请求蔷途帮忙。 蔷途却轻声阻止了她:"我都听到了。" 洛涓有些忐忑,略一考虑还是坦白说:"尊者,如今我的师公和舅舅身陷身陷夜雨楼的囹圄,我已经传讯求救了,但是心中焦急如焚,还是觉得什么都不做心里难受,却又实力微薄……不知尊者可肯助我?" 蔷途还是凝视着她,没有问"如何助你"之类的话,而是直接点头,道:"明天我们去冷雨泉瞧瞧。" 洛涓点点头。 她觉得蔷途的提议也不错,正面对上不是好选择。 林英能出事,蔷途也不见得就是人家对手了,去看看事发地点,也许会有什么线索…… 第二天是蔷途和洛涓她们到了夜雨城的第四天了,这还是她们第一次到冷雨泉来。 冷雨泉在夜雨城的外城的最北侧。 在这里,城墙其实缺了个口子,包进来一小块山,山上颇多溶洞,而冷雨泉就在其中最大的一个溶洞里。 溶洞里阴湿昏暗,岩石千奇百怪,地形复杂,一会儿要爬阶梯往上,一会儿又要下去。 照明都靠灵木油灯盏和一些光亮术。 一路上三三两两,有不少慕名前来的别宗弟子,爬上爬下,宛如游览。 跋涉了好一阵子,才终于得以见到传说中的冷雨泉。 清,果然是好清。 水透彻可见底,下面的岩石底部清晰可见,宛如一块巨大的水晶。 果然能见到不少体色艳丽的小鱼在游来游去。 它们头顶的钟乳石仿佛随时可能掉下来,奇突地刺向水中月。 同行的年轻修士们都发出感叹来。 洛涓看了一眼就知道为什么宗大汉起意来偷鱼了。 这冷雨泉也太大了。 不像一口小泉,倒像个小湖了。 夜雨楼有七八个弟子守在正面,但是守不到的地方还有许多许多。这些地方都有溶洞相连,这些溶洞互相之间,本来就是互通的。 宗大汉肯定觉得从一处无人值守的溶洞潜入,偷几条鱼,一点都不难。 蔷途没管她,自己四处走动查看。 周围游览者甚多,倒也不起眼。 那些值守的夜雨楼弟子只盯着有没有人伸手向湖面,去偷鱼或泉水。蔷途这种只是看看的,并没人多留意。 洛涓也跟着看,却没看出名堂来。 过了会儿,蔷途便站起来说:"走吧。" 洛涓自然乖乖听话。 回去之后,蔷途伸出手来给洛涓看。 洛涓看她手心白白的,掌纹整洁,有点想笑,口上老老实实道:"尊者,我什么都没看见……" 蔷途瞟了她一眼,大眼睛流光溢彩,还颇具风情。 然后她对着掌心用了个什么法术。 这下洛涓看到了! 星星点点的银白色小点,布满她整个手掌心。 "这是……这是什么?"洛涓诧异问。 "登仙菇的孢子。"蔷途平静地说,"泉水里应该很多,鱼也吃进去了。" 洛涓恍然大悟。 这应该就是宗大汉撞破的秘密。 登仙菇是一种臭名昭著的魔菇,在整个大陆都是被正道各宗门禁制种植和使用的。 它能使人产生非常愉悦的体验和灵力波动,但是几次之后却会上瘾,很难戒掉。 登仙菇的孢子作用更隐蔽,更不容易被发觉,但是又不像登仙菇粉末一样浓度会被稀释,哪怕一大瓶水里只有一颗肉眼难见的孢子,只要吃下去,还是有几率产生效果的。 想到用孢子的那个人,显然有些小聪明。 夜雨楼在冷雨泉中加这种蘑菇的孢子,显然是为了让吃鱼和饮用这水的人产生依赖性,从而利于他们积累巨额财富。 这个秘密传出去,他们的生意会一落千丈,他们的名声会臭不可闻。 难怪他们要杀人灭口。 可是,单单因为这个,就敢于丝毫不留情面对付一个有靠山的元婴修士吗? 毕竟夜雨楼的人不太注意名声。 他们行事神秘低调,但并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而且严格说,他们也不算正派宗门,而是半正半邪的。 洛涓总觉得里头还有隐情。 第116章 任梅花 夜雨楼这样一个行事难测,对外联系极少的宗门,按理说,是不会把自己的名声太当回事的。 他们怕登仙菇孢子的事情暴露,无非是影响销路罢了。 一个无根无基的化炁散修,他们说灭口就灭口是可能的,就是舅舅那样的,有元婴期的师父,他们按理也不会轻动屠刀,闹到不可收拾。 毕竟,让一个人闭嘴还是有很多办法的。 通过胡道长的心香符知道,他们也确实在抓了舅舅之后并没有伤害他。 这件事到这里还算合理。 然后师公林英来了,按照林英师公的行为看,他显然在和胡道长接洽后得知了事情经过,也知道了舅舅张云麒暂时没事,当时他应该也是松了口气的,觉得事情没有他想象的严重。 所以他才采取了直接正面找上夜雨楼协商的方法来解决。 洛涓也觉得师公的做法没有问题。 按照常理,夜雨楼这时候就应该好好和师公商量,比如要求他们帮忙保密,甚至放出舅舅,道歉,送上礼物等等,不应该闹到不可收拾才对。通常有点理智的都会这样解决。 为什么最后反而连师公林英也失陷在夜雨楼了? 是因为舅舅其实还是被伤害了,师公怒了,事情不可挽回了? 是言谈间一时不痛快闹起来了? 还是有别的什么隐情? 洛涓愁眉不展,把自己的分析断断续续跟蔷途说了。 也把自己的疑问表达出来。 蔷途静静聆听她说完,略一思索,道:"这件事的可能性太多了。" 是的,可能性太多了,说不定是夜雨楼恰好其谁和舅舅或师公有旧仇呢? 说不定就只是言辞不恭敬而已。 "事情的缘由也许不是那么重要,"蔷途神态宁静道,"重要的是你接下来要怎么解决。" 怎么解决? 这是一个自己没有能力解决的事件。 可现在只有自己在这里。 不可以不管。 倘若没有师父鲁洁和崇真各位高人可以依靠,现在就只有自己呢? 自己大概会设法混进夜雨楼去…… 可夜雨楼还不收女弟子…… 蔷途当然不会想着混进去之类的,站在她的实力角度,想法和洛涓是不同的:"夜雨楼主沈君衣实力不凡,有没有进入合道期不好说,但是我肯定不是他的对。这里是他们的地盘,强龙不压地头蛇,实力要比他们强才能和他们正面开打,据我所知,夜雨楼的元婴高应该是五个……这里头有……沈君衣的弟子,有他的左右护法,还有他的一个情人。" "情人?" "对呀,就是不能成亲的,但是是他的女人……你知道夜雨楼没有女弟子,因为功法不合适,只有这个女子算是例外,她算是半个夜雨楼的人吧,平时住在外城,开一家占卜馆……" "占卜馆?" "嗯,她的天赋异能是占卜,这是……一个很可怕的能力。……你知道什么是天赋异能吧?" 天赋异能,是有一些资质优异的修士,成功突破金丹期后,突然产生的一种天赋才能。 这种能力往往是某个方面的专精。 比如龙虎门有两位年轻的金丹长老,觉醒的异能都是驯兽专精,他们之后在驯兽方面就做得特别优秀。 有的是专精符箓。 有的是专精阵法。 有的是专精炼丹。 也有的是专精某类法术。 这些都是极为有利的。 也有的天赋异能没什么用,比如有人专精歌舞。 洛涓还没结丹,还不知道有朝一日自己结丹了,会不会觉醒天赋异能。 萧瑜说,天赋异能也是证明真人化人之说的一个证据。 因为化人生来是为真人服务的,所以化生池里诞生的化人都有自己的专长类别,有的擅长战斗,精通某一系的法术,有的擅长伺候或辅助类的,所以就会有擅长歌舞的,有擅长烹饪的,有擅长账目的…… 而这些人的后代,血脉已混杂,不一定能遗传到先祖的特长,但是血脉里始终潜藏着种种特长,结丹之后遗传成分最大的那个就有会迸发出来。 只是有会而已,大部分金丹修士并没有天赋专长。 萧瑜结丹都有雷劫,然而当洛涓问他时,他却告诉她自己根本没有天赋异能。 还有个东西跟这个天赋专长有关,就是灵力源。 引气期突破到化炁期时,除了足够的灵力积蓄,还需要体悟到循环之理,而体内循环之始,必须是灵力源开始,所以必须要找出自己的灵力源。 有的人一次内视就能找到。 有的人要经历很久的挣扎努力才能找到。 洛涓的灵力源找得还挺容易的,但位置其实很罕见。 就在丹田。 这样的人很少。 但洛涓轻而易举就找出来了。 灵力源位置通常不能告诉别人,因为这是身体的罩门,等于身上多了一处要害。 洛涓也只知道萧瑜的灵力源位置,萧瑜和她之间互相并不保留。 萧瑜的灵力源在百会穴。 一般灵力源在什么位置,跟天赋特长是什么大有关系。 比如擅长歌舞的,灵力源可能就在腰肢脚踝,擅长符箓的,一般灵力源都在上。 洛涓以前还憧憬过彼此的金丹专长,自己的灵力源在丹田,难道以后擅长修炼? 萧瑜的灵力源在头顶,难道以后要专长元婴离体?还是要专修一项铁头功? 现在看来,他们两个恐怕都没戏有什么天赋异能了…… "竟然有占卜这种天赋异能……"洛涓道,"既然是天赋异能,那肯定是厉害得很了!" 天下真正的占卜师是很稀缺少见的,但能以此行事的,都是有两把刷子的。比如当初萧家那位,也是有能耐的。 这一位还是元婴修士,那更是厉害得很了。 这样的元婴修士竟然在城里开占卜馆,却是稀奇! 洛涓有点好奇。 蔷途显然也好奇,她已经都打听好了:"这位擅长梅花易数,自己名字就叫任梅花,她的占卜馆叫'六出'。和沈君衣一样,她不喜欢收弟子,独来独往,身边只有侍婢。她占卜全凭自己的心意,有时候许多年都不开门算一桩,有时一天算个。" 说到最后,她说:"要不我们去会会她吧。" 虽然洛涓并不确定蔷途要去见这个沈君衣的情人,女神算任梅花,是为了帮她还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但是反正她现在又没有更好的办法,也没有更有价值的事去做,就欣然同意了。 "六出"占卜馆在夜雨城外城最繁华的一条街旁边的小巷子里。 闹取静,莫过于此。 虽然夜雨城最热闹的街也未必很闹就是了。 一进这条巷子,就觉得不同。 白石地板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因为地面有坡度,便错落几个台阶。巷子头前有棵桂花树,如今满树浓阴,只有星星点点的金黄,却已幽香萦怀。 这条巷子的墙都是雪白的,上头灰色的瓦甚是齐整,街角处几大丛茶花,已经开到尾声,但绚烂如云。 找了半天,不曾见到铺面,后来才发现街角有个柴扉,上头挂了不起眼的古体"六出"两个字。 门紧闭,看来并不开张。 蔷途和洛涓都有点失望。 蔷途说:"若当真占卜厉害,又怎么会不知道我们前来?" 话音未落,柴扉"支呀"一声便开了,走出来一个白衣红裙的小姑娘,里还撑了一把油纸伞。 头发上微湿,沾了几片花瓣。 看到蔷途,她眼睛一转,拍道:"主人叫我来迎一位女真君,想来便是前辈了。" 还真的卜出来了? 看来这任梅花确实不凡…… 她们跟着小姑娘走进了柴扉,里面是一个小小庭院,布置清雅。 一条木船随意搁在院子里,上面开满了鲜花, 一棵年老的腊梅树,上头挂了一串藤编的球,每个都有个杯子口大的一个洞,里面填满土,种上说不出名字的垂吊植物,也开了花,在雨随风摇摆,十分别致可爱。 在这个阴冷压抑下雨的城里,洛涓第一次觉得一个地方美,而且充满生命力。 院子对着一处敞开的回廊,回廊下面是抬高的地板,木头铺就,漆光亮洁,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显得格外干净又温暖。 地板上坐了一个赤脚白衣垂发的女子,听着外面的雨声,看到她们到来,这才抬起眼睛。 说实话,这女子也算清秀,但不要说跟算得上面目无瑕的大美女的洛涓比,就是和圆脸的蔷途比,也失了几分俏丽。 "你就是任梅花?"蔷途开门见山。 "我是。" 接下来洛涓猜到她要说什么了,却来不及阻止。 "你能卜出我是谁吗?" 任梅花微微一笑,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的六枚铜钱轻轻一扔,落在她面前的木地板上。 她扫了一眼,袖子轻轻一拂,六枚铜钱便不见了。 她继续抬头看蔷途,然后微笑着道:"你不就是那条被主人抛下的狗吗?" 蔷途脸色大变。 任梅花抬做了个"稍安勿躁"的势,又道:"我说这话,可不是觉得我这条有主人养着的狗比你强。" 风吹过她散落的头发,她的微笑礼貌而克制,仿佛那两句难听话不是她说出来的。 第117章 交锋 雨中,树下藤球的花瓣纷纷落下,风起了。 说完那两句难听话,任梅花抬按了按自己被风刮乱的头发,微微一笑。 意态悠然。 洛涓突然觉得她很美。 虽然五官不过清秀而已,但这样的风,这样的雨,这样的花,这样的院落,这样的回廊,这样的头发,这样的仪姿…… 确然美。 难怪会成为夜雨楼主的情人呢。 蔷途冷着脸,道:"你觉得自己是狗,就是狗好了,我可不觉得。" 任梅花悠然道:"你不觉得,无非是因为自己的主人好,有的人养狗是杀了吃的,有的人养狗是用来干活的,有的人养狗是玩的,有的人养狗是疼的……你运气好些,遇到的主人是最后一种,所以就以为自己不是狗了。" 蔷途冷笑,道:"那你呢?养来玩的?" 任梅花仰起脖子来,笑了笑,"我嘛,既能玩又能用……我很有用呢……"她颈项雪白优美,这般仰起来,配着一头黑发,看上去一折就断,因而雪白的脸上恬淡的笑容也显得有点凄艳起来。 蔷途依然冷着脸:"你有那么多牢骚,怎么不去跟自己主人说?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这时候,任梅花的婢子端了茶来,放在她面前的木地板上。 茶具雅致而齐全。 任梅花动分茶。她做这个也是熟练又优雅,一边低头分茶,一边轻飘飘道:"我又不傻,哪敢跟他说……好不容易遇到你同为原生化人,还是同为女人,就多说几句呗……" 茶已分好,她向蔷途和洛涓做了个请的势,继续笑道:"……谁知道你跟我感受不同,大概当初太小了吧……据说,小狗崽都容易把主人当父母的,要是主人待它好,它就信一辈子了……"说到最后,笑容有几分狡黠。 洛涓却很震惊。 原生化人,也叫初始化人,萧瑜跟她说过,就是指直接由化生池诞生的那些化人。化生池几百年前就毁了,所以再也不会有新的诞生,而他们和普通人一样,是会老会死的,所以,现存人数并不多。 可以说,他们是所有化人的祖先。 萧瑜曾经算过,曾经诞生的原生化人的人数应该超过万人,但是他师父萧郎说,目前活着的,也就是几百人而已。 没想到朝夕相处的蔷途就是其之一。 今天一下子见到两个。 对于洛涓而言,她觉得普通化人就是普通人,娘生爹养的,但是初始化人还是很奇特的,他们无父无母,从法宝诞生,会不会类似器灵? 可蔷途有血有肉,皮肤温热,也有喜怒哀乐,分明就是个人类啊! 还有眼前这个悠淡里藏着满腹愤懑的任梅花…… 比起普通化人,初始化人可能对自己的认同更难吧?要接受自己没有父母,从一个池子里爬出来…… 蔷途从任梅花说出"原生化人"四个字,就用神识留意着洛涓,发现她不是茫然不觉,而是震惊,若有所思,甚至还探究地看了看自己,知道她已经知道了这世上有化人和真人的事。 她心不知为何,就不高兴起来。 因而对着任梅花时,她脸色和语气都更硬邦邦的了:"哼,就算我是狗,把自己当成人,总会更像人,就怕自己都把自己当狗,那就真得地上爬着走了……你这些只会抱怨没有用的话就别说了,我来,也不是听你这些抱怨的……" 任梅花微笑道:"那么,您前来到底有何贵干呢?" 蔷途本来只想侧面打听一点形势,却被任梅花开场这一堆"狗"的哲学言论弄得没兴致修饰了,开门见山道:"我正好来你们夜雨城游历,有人托我打听,林英林真君在你们这里干嘛呢?请他喝酒吗?什么时候把他放出来?崇真已经有几位元婴真君要来接他了!" 任梅花听她提到林英,眼瞳孔一凝,随即眼神一闪,笑道:"我说怎么无事不登宝殿呢,原来是为了这个。" 她的眼神移到了洛涓身上,缓缓道:"这位是……?不是你的弟子罢?我没看错的话,你可没有弟子运……和我一样。" 蔷途哼了一声:"你能卜会算,还用得着问我她是谁?" 任梅花慵懒一笑,道:"能不算我自然不算,你当卜算很容易吗?一般我只在特别重要时或者初次见面摆摆谱的时候算……" 一边说着,她却就一边开始扔她那六个铜钱了。 可是这一次,她却愣住了。 低头看着她那六个铜钱,好像上头突然开出花来了。 "不会啊……"她纤细的指轻轻摩挲着地板上的铜钱,"竟然算不出来……竟然有我算不出来的人……" 蔷途嗤笑道:"这世上没什么人是无所不能的。" 任梅花充耳不闻,抬头盯着洛涓,眼睛发亮。 洛涓颇觉尴尬,忍不住想躲开她的目光。 对方是元婴修士,而且实力不在蔷途之下,活了上千岁了,而洛涓的年龄连她的零头的零头都不到,是个只修炼了十几年的小朋友。 实力差距太大,即使对方不使用刻意的威压,专注凝视也让洛涓有点吃不消。 蔷途轻轻往前踏了一步,把洛涓挡在自己身后,瞬间便把无形的威压给消除掉了。 洛涓在她身后松了口气。 "别琢磨不相干的了,"蔷途不耐烦地对任梅花道:"回到正题上,你们到底肯不肯放林英道君?难道真打算跟崇真兵戎相见?" "这是夜雨楼的密,我可管不了,"任梅花终于舍得收起她那六枚铜钱了,她抬头看着蔷途,眼神闪烁:"我只能替你带话。" 蔷途看她回答滴水不漏,有点烦躁道:"别拐弯抹角了,你们跟林英道君到底怎么结怨了?扣着他想干什么?到底肯不肯放他?" 任梅花"噗嗤"一声笑道:"我不是说了我做不了主吗?你也别急,夜雨楼和林英真君没多大仇怨,只不过有些话说不通罢了,迟早肯定是要放出来的……" 听她这样说,蔷途脸色略霁。 她轻轻哼了一声,道:"我和林英真君略有交情,他有事,我不能坐视不理,不过真正操心还轮不到我……既然你这样说,我就替你把话带到,也不问你迟早是多早……等崇真那几位来了,你们再好好理论……" "但是,在此之前,你们要确保他们师徒二人无恙!绝不能伤害他们!" 正说话时,突然柴扉门口有人轻扣,穿着红裙的婢子匆匆去开门,不一会儿,引了一个身穿黑衣的青年男子进来。 这是个高大的年轻人,但却有些瘦削,脸很白,鼻子很高,眼睛深凹。 但五官还算是英俊的。 尤其是那双时而清澈见底,时而玄奥莫测的眼睛。 他的臂比一般人长,身高比他表现出来的还要高一些,因为他已经习惯缩着肩膀,微微驼背。 他对蔷途和洛涓视而不见,径直站到了任梅花的面前,开口柔声道:"梅花。" 洛涓心里想着,叫得这么亲热,这莫不是夜雨楼主? 那厢任梅花已经冷着脸道:"别这么叫我,叫我任夫人或任真君。" 青年微微笑着看着她,眼睛里似乎藏着柔情万种。 任梅花受不了他,指了指他,向蔷途和洛涓道:"这是夜雨楼主身边的,名叫甘竭。" 蔷途恍然:"是沈楼主的唯一弟子?" 这高大青年甘竭连忙摇头道:"不不,我不是楼主的弟子,我只是楼主的……书童。" 书童? 蔷途和洛涓差点没面面相觑。 这样子也太不像贴身伺候人的书童了…… 任梅花又给他介绍了蔷途,道:"……她们是为了林英道君的事情而来。" 甘竭立马脸色一变,不再盯着任梅花,而是转身看向蔷途和洛涓。 蔷途微微带着傲然回望他。 二人的眼神和威压在小小庭院上空已经交战好几个来回。 第118章 跑 洛涓觉得,甘竭在听任梅花提到林英时,就已经像一只被人闯进领地的狗一样竖起了耳朵耸起了毛。 大概是听了半天任梅花的各种狗的比喻和理论,她也受到影响了。 这个甘竭,从气息看应当也是元婴修士了。 竟然是夜雨楼主的书童。 外界又传他是夜雨楼主的弟子。 可能本来是书童,后来得蒙传授吧。 会不会也是原生化人呢? 洛涓近期真是看多了元婴修士,即使这个小院子里除了她自己和那女婢都是元婴修士,两个还是敌人,都没什么感觉了。 蔷途自知同时和夜雨楼两个元婴修士打起来自己占不了便宜,现在也不是打的时候,因而和甘竭眼神对杀片刻后,也懒得说什么,便对任梅花道:"林英道君的事我言尽于此,你们最好别伤害他,崇真的道友前来也用不了几天,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能化干戈为玉帛自然是最好的。我这就告辞了……" 任梅花款款站起来送客。 甘竭没有说话,只是站在任梅花身边,看蔷途的眼神带着敌意。 蔷途领着洛涓回去客栈之后,自己想了会儿,突然道:"不好!" 洛涓看着她,道:"尊者,何事不好?" 蔷途从坐的榻上站起身来,来回踱了几步,道:"这任梅花如此狡黠,恐怕要猜出来了!" 洛涓一头雾水,问道:"猜出来什么?" 蔷途咬着嘴唇,看着洛涓,又似乎不是真的在看她:"她算不出你的命数来历……" 洛涓等着她继续说,可她偏偏又不说了,只是来回踱步,越踱越急:"……她若是猜出来,再加上……流离剑再度出世的事恐怕他们也都知道了……你和……哎,他们恐怕会一不做二不休……" 洛涓感觉听完自己从薄雾进入了大雾之,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他们会做什么?" "他们可能会抓你来换取流离剑!"蔷途说。 洛涓又惊愕又有些恍然:"拿我跟萧瑜换流离剑?他们想要流离剑?" 蔷途不耐烦地挥挥:"想要的人多了,尤其是夜雨楼主,几百年前就想要!" "可是……可是周真君说,流离剑认了主,别人就用不了了……" "傻瓜,"蔷途说,"就算他自己强抢了用不了,他不会迫使你那位自愿给他吗?自愿给他虽然不能令他认主,但是可以使剑不反抗,也可以借用……" 洛涓尴尬地笑道:"啊?……这剑是大家都想要的宝贝,可他怎么能确认萧瑜肯为了我就把剑自愿给他?我自己都不能肯定……" "废话,"蔷途再度不耐烦地挥,"他当然肯换……他那么喜欢你!" 洛涓红了脸:"这,前辈,你也太武断了……你怎么知道他有多喜欢我……我自己都不知道……" "你们……"蔷途脱口而出,又想起什么似的及时止住,改口道:"我不是见过你俩在一起的模样吗?他看你那眼神……护着你那姿态……" 洛涓脸更红了,但勉强还能保持落落大方的姿态:"前辈难道修了什么秘术?能一眼识破人心?人心善变,岂能一时姿态就断定……" "哎,"蔷途打断她,"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这会儿事情紧急,咱们得逃跑!" 明明是她自己先提起的! 洛涓无语。 而且她的所谓危险就是假设夜雨楼主想要抓住她换剑,如果要符合这个设想的危险需要满足个条件。 一,任梅花知道她是谁。 二.夜雨楼的人知道她和萧瑜的关系。 .他们认为萧瑜舍得为了她把绝世名剑拱想让! 她自己都不敢这么自信,凭什么他们就敢? 怎么想,都觉得蔷途的话无根无据,异想天开。 可对方是元婴前辈,又是萍水相逢,虽然相处了一段时间,有时也觉得亲切可靠,可毕竟不是很熟,更不知脾性底细,洛涓哪里敢把自己想的说出来? 只好憋住不做声。 蔷途并不管她的想法,自己在那里团团转了一番,自言自语道:"对,走就是了,怕他怎的?他也不可能倾巢而出……就算来两个个,打不过难道我还跑不掉吗?" 她下定了决心,一抬头看到洛涓垂首侍立在一旁,脸上一副又憋闷又不敢多说的恭敬表情,突然觉得特别有又格外新鲜,忍不住便抬捏了捏洛涓的脸,笑道:"愁眉苦脸干嘛?你放心,我决不让你被夜雨楼这些混蛋玩意儿抓走!一定会护你到底……" 说到最后,爽朗的语音突然带了些温柔。 呵护之意呼之欲出。 洛涓颇为感动,拱行礼道:"承蒙前辈不弃,一路青眼相待,对我呵护有加,为我所做的事情,早已远远超过萍水相交之人,洛涓何德何能?竟不知该如何报答前辈……" 蔷途失笑:"我要你报答作甚……"随即又意味深长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就这样,洛涓稀里糊涂就被蔷途挟裹着跑路了,明明她对她跑路的理由动都不赞同,最后不但跟着跑路,还要感恩戴德一番…… 蔷途做事一向雷厉风行,这边说要跑路,另一边立即便收拾走人。 其实收拾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袖子一挥,散落在房间里各处的物品便消失无踪,全部被收回了储物法宝里。 看上去潇洒又神奇,委实是神仙段。 洛涓就做不到,她必须或灵力碰触到什么物品,才能收起来,因而只能一件件收,蔷途看了就指点她:"你尝试用神识牵引你的灵力多向放出去,便能一次收取多件了。" 洛涓练习了一番,初次可以收取件,很快便可以一次收取五六件了,不过她本来也没从储物袋拿出多少东西,不过是些褰枕坐垫地垫之类的物事儿,这样一来就全收完了,不像蔷途前辈当初,一挥袖子,整个屋子都变样了,什么香炉配饰帐勾都换过了。 紫裙待在洛涓空间里,而青鸾啾啾则待在灵兽袋里。 虽然啾啾待她亲厚,蔷途前辈更是干脆让她带着啾啾,洛涓也还是不想轻易暴露自己空间的秘密。 啾啾待着的灵兽袋也并非装金灵蜘蛛的那个,通常,有不止一种灵兽的修士,绝不会只用一个灵兽袋,因为怕灵兽在内里习性食谱不同而自相残杀,造成混乱和损失。 况且不同大小,不同属性的灵兽对灵兽袋空间、温度、湿度和灵力的要求也大相径庭。 啾啾住的这个灵兽袋是它在蔷途那儿时用惯了的,是一个非常昂贵的灵兽袋。 里头大小足有一个山头,啾啾在里头可以自在地飞来飞去。 而且里面还可以给灵兽提供风和火的充沛灵力。 可以说是灵兽袋里的超豪华款。 前两天洛涓看蔷途解下来给她,以为是暂时放她身上好让啾啾居住,结果蔷途直接把自己的意识标记给磨掉了,还让她炼化一下,意思是要送给她,洛涓连忙摆道:"这也太贵重了,何况以后啾啾回去您那里还要居住。" 蔷途却淡淡道:"啾啾以后就是你的了。" 洛涓大吃一惊:"啾啾可是神鸟青鸾啊!" "它是青鸾和金乌的混血,虽然血脉杂了,但确实父母双方都是神鸟。" "太贵重了,这礼物我不能生受前辈的。"啾啾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神鸟,即使在元婴修士,也足以为它引发争抢。它本身修为都已经相当于金丹圆满到成婴之间的境界,战斗力比洛涓本人高不少。 蔷途却道:"啾啾不是礼物,它自己选择了你。" 她那天还是让洛涓收下了这个储物袋,临了还爱惜地摩挲了一番,道:"此物确实堪称珍贵,当初炼制它的人花费了不少天材地宝。你不要弄丢了。" 说起来累赘,其实蔷途和洛涓收拾好,连半柱香的时间都没到,便匆匆朝东南城门而去。 任何一个有主的仙城,城墙城门都是有特殊禁制的,即使是元婴修士,想要瞬间移出城门外,基本是不可能的。 所以她们也只能老老实实走城门口。 蔷途素来自恃力量,也不喜欢藏头露尾,走城门光明正大,正合她的心意。 她从任梅花那里出来,到反应过来,到决心要走,到此刻走到城门口,总共也不到一个时辰。 谁想到,当她们到达城门口,想要出城时,那守城的小官竟然认出了她们,二话不说,就吹响了脖子上的哨子。 哨声奇特,似乎能穿透整个城市。 然后猛然间雨水一盛,天空却出现了一道彩虹,接着一圈透明的东西就把整个夜雨城笼罩了起来。 护城大阵! 夜雨楼竟用这么大的阵仗抓她们! 看来,蔷途看似无理由的话,竟是真的! 蔷途看到护城大阵打开,低低骂了一句,接着怒道:"好,他们既然要彻底撕破脸,我也没什么可顾忌的!" "便让他们看看我的段!" 第119章 地震术 却说蔷途和洛涓二人要想通过夜雨城的城门,可是竟然被城门的看守者认了出来,当即吹响警报,竟引动了护城大阵。 蔷途当即大怒。 她自出生起,虽然也曾遭遇艰难险阻,但是一辈子至今也算得上顺风顺水,可以说,在她五百岁的生命里,至少有四百年是在大陆上横着走的。 只是最近几十年她才低调下来,和啾啾相依为命,浪迹天涯。 可是亏她还没吃过…… 她是绝顶的土系资质,修炼上既不缺功法,也不缺物资,几乎没有瓶颈就一路金丹元婴了,元婴初期进入元婴期,期进入后期的难度,甚至要胜过之前跨越大境界的难度,而实力的进步,也更胜之。 她不过五百岁,就已经是元婴后期修士,可以说是极为年轻的,即使在整个大陆万年的历史,也算得上天才。 自身实力已如此雄厚,背后还有更加强大更加天才的靠山,谁不避她的锋芒? 这几乎是她第一次被人欺到头上来。 由不得她不怒发冲冠! 她说完要让夜雨城的人看看自己的段之后,就拉扯了洛涓一把,把她拉到了自己身边。 随即洛涓就感觉到了恐怖的土系灵力暴动。 这几乎是她经历过的最可怕的一次灵力暴动,洛涓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场暴风雨的蚂蚁,好歹有片叶存身,但却被风暴吹来覆去,随时可能有灭顶之灾。 随即,是真正的地动山摇。 脚下的土地在翻涌,抖动,房屋也随之颤抖,树木在摇晃…… 洛涓站不住脚,用了悬浮术,双脚微微腾空。 其实她也不必如此,因为蔷途已经凌空步虚,并且也把她携带到了半空。 但她暂时还顾不上她。 灵力漩涡的心就是蔷途! 此刻的蔷途是法力全开! 房屋的颤抖在加强,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倒塌。 先是一些低矮单薄的房屋。 随即是两层的小楼。 最终,方圆几里之内,都没有能够保持屹立的房屋了…… 大地也开始开裂…… "地震术",几乎是土系的终极法术之一,这样的强度规模,都能媲美一次真正的地震了。 护城大阵只能使城外的人无法进入,攻击不了城内,也使城内的人无法出去,但是却不会保护城内的建筑和人,也不会去抵御城内部的攻击。 周围的修士只有一两个金丹期的,又哪敢轻掠元后修士的锋芒,都纷纷向远处逃窜。 警号四处响起。 有的人在尖叫,有的人在哭泣,有的人在怒骂…… 洛涓顾不上同情这些人,毕竟,蔷途是为了保护她,而对方,并没有真正的平民,不是夜雨楼弟子,也是其家眷…… 这种时候,顾不上谁无辜。 蔷途周身的漩涡越来越大,越来越强劲狂暴,简直带着世界末日一般的气势。 洛涓身处漩涡心,反而更加宁静下来。 这里是平静无波的。 几里之内的房屋树木一片片倒下,无一幸存。 最终,连城墙也轰然倒地。 夜雨城被彻底破坏了…… 被蔷途的一个法术。 耽误的时间已经不短,洛涓有些着急,对身边蔷途叫道:"耽误下去,强敌将至,咱们就走不了了!" 蔷途这才醒觉过来,灵力一收。 地震终于停止。 可周围已是一片狼藉, "护城阵法还在,"洛涓低声对蔷途道:"尊者可有法子出去吗?" 蔷途回给她一个笑容,明明长得娇俏甚至可爱如春鸟,却经常故意带着冷漠冰霜的小圆脸上顿时自信横生,又满是神秘促狭。 洛涓还想接着问什么,却突然间又被拽了一下,觉得眼前一暗,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感觉很难形容,好像做梦一样,突然下一秒,周围的场景就全部转换了。 眼前是什么呢? 洛涓说不上来。 只感觉黑暗的一片,连身边的蔷途都看不见,只是她一只被她拉着,才能感觉到她的温度和存在。 鼻子里能闻到浓郁的土腥味。 身体能感觉到土灵力。 毕竟她也是有不错的土灵根。 周围很坚硬,她哪里也去不了。 可是,她却又觉得在高速运动,也许是幻觉,其实她可能根本就没动吧? 洛涓实则明白自己在哪里,也知道正在做什么。 蔷途是土系灵根修士,她又是能连"地震术"这种近乎禁术的都能用出来,土遁自然也不在话下。 虽然土遁是五行遁术之首。 难度也是最高的。 洛涓一边体会着新奇又憋闷的感受,一边心里推测着想着。 蔷途的声音却突然传到耳边:"你也有土灵根,听好了,要想做到土遁,首先必须观想自己也是土壤的一部分……" 洛涓心一凛,知道蔷途正在实时传授她土遁之术。 先天五行遁法要比一般遁法厉害不少,蔷途的土遁术就是先天五行遁法之一,也同样远胜一般的土遁术,肯这样用心教给她,洛涓心着实感激。 格外打叠起精神来好好学。 "……做到这一步,便能藏身于土,逃避敌人,这也算是土遁术的初级法门,若是想在土移动,则还要观想自己的目的地,不能太远……" "……是的,这两种观想必须同时进行,并且自然如至理,若是哪一边有片刻懈怠,便会失误,若是懈怠了土壤观想,便会突然从土被认出来,若是懈怠了目的地观想,倒还好一些,不过是停滞不前罢了……" 一路上教的用心,学的认真,等到蔷途力尽,只能脱离土壤时,教学才算暂时断。 这里是一丛树林。 洛涓一边从土壤一点点析出自己的身体,一边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从土壤里析出身体感觉很有,就好像自己是块石头,周围的泥被水冲走,石头慢慢露出来。 析出到大腿时,她有点不耐烦了,踏脚想要把自己□□,却发觉自己根本动不了。 直到自然析出到脚踝面前,她才得以离开。 洛涓踏出来,脚踩到实土上,还觉得自己很可能一脚踩了便陷进去了。 她观察着周围的坏境,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小型树林,不远处甚至能看到村庄。 "这里离夜雨城已经有百里之遥了。"蔷途比她早从泥土里出来。 她真的很疲乏了。 地震术威力不凡,但是却非常耗灵力。 土遁术倒是对灵力消耗不大,但是却又十分消耗神识。 蔷途虽然是堂堂的元后大修士,却也有点撑不住了。 洛涓正要说"我们找个地方休息",突然听到一声咳嗽。 就像有人提醒别人自己的存在,用拳头捂住嘴轻轻的礼貌性的咳嗽。 很轻的一声咳嗽,对于洛涓而言却如惊雷。 有人靠得那么近了! 自己发现不了不稀奇,竟然连蔷途也没发现! 正觉得毛骨悚然,突然身上灵光一闪,蔷途给她套上了一个防护法术,然后便见蔷途站直身子,脸罩冰霜,冷声道:"你们好大能耐,竟然能追到这里?" 洛涓这时才看清,来者正是甘竭,还有另一位陌生人。 咳嗽的正是那陌生人,形容瘦削,脸色蜡黄,穿一身竹叶青的长袍。 然而…… 又是一位元婴修士! 蔷途说完话,甘竭就微微一笑,道:"这主要得益于梅花,梅花太厉害了,你们的举止行踪,方向位置,都逃不过她的卜算。" 只要一提到他的任梅花,他就一副温柔脉脉的模样。 蔷途冷哼了一声。 洛涓帮不上忙,在一边站着,突然听到蔷途传音:"待会我动,你就立刻放出啾啾,坐着它往东南方向飞,啾啾飞得快,他们追不上!" 第120章 逃遇 洛涓接收到了蔷途的传音,让她骑着啾啾先走,自己留下断后。 洛涓和她眼神交汇时,微微点了点头。 她知道这个时候要听话。 对方是两个元婴修士,甘竭应该不是元婴后期,初期还是中期洛涓看不出来,另外一位咳嗽的则应该是元婴中期或后期。 洛涓只是一个化炁修士,元婴是她要踮起脚伸长脖子仰望的境界,所以要分清面前的元婴修士的具体境界其实是非常难的,除非是像蔷途这种气势在那里,一看就是非元婴后期莫属的。 其余的都是靠感觉。 感觉是个微妙的东西。 要是换了别的化炁修士,肯定大都不可能做到,洛涓得益于见过很多元婴修士,自己师父元婴初期,师公元婴中期,又见了好些个崇真的元婴修士,分布在不同阶段,甚至还有轮河真君这种合道修士,对他们散发的灵压有所感觉,再见到新的元婴修士,就可以大概的对号入座,只是不太精确罢了。 此外,也和她敏感的灵觉有关。 如果黄脸修士是元婴后期,那蔷途获胜的几率就太低了,若是元婴中期,倒还好些。 可从蔷途一见面就传音让自己走这点看,恐怕那是位元婴后期修士。 这个时候她也没别的法子,只能听蔷途的。 元婴修士之间的争斗,她插不上手,她在这里,只能拖累蔷途还要护着她。 没了她,就算蔷途不敌对方,自保和逃跑总是没问题的。 土遁很厉害,但是自己土遁和带一个人土遁就差远了,就像自己用悬浮术浮空和带一个人浮空,所花的力气绝不是两倍这么简单。 所谓的凡骨重如山,就算不是凡骨,带一个不会悬浮术的,花费的力气大概是自己悬浮的十倍。 主要是对方不会作出身体方面的配合。 而土遁就更难了。 因此,当蔷途的一件金色大环状的法宝祭出来时,洛涓当机立断,把啾啾从灵兽袋放了出来,跃到了啾啾背上,啾啾振翅而飞,一振翅已经到了十丈以外。 察觉到她要跑,那个黄脸咳嗽的修士目光一转过来,就宛如实质一般,使她浑身如同挨了一下粘拉,就像面筋粘知了一样,差点把她从"树"上粘了下来。幸好啾啾翅膀一扇,一道弧形金光亮起,抵御了一下,洛涓才得挣脱。 而这一霎那,啾啾已经往前飞了颇远了。 那修士见一击不中,第二招已经来了,一只凌空的大手朝着洛涓抓了过去。 这只手是透明的黄绿色,一只手比洛涓的身体还大,一把抓过来,就像人类去抓一只小白鼠,啾啾猛地往前一冲,躲了过去,那手只抓住了啾啾的尾羽,而此刻啾啾的尾巴上猛地烧起熊熊烈火,那手被烫了一下,缩了回去。 啾啾摆了摆漂亮的尾羽,上面的火就消失了,似乎化成一片火红的绒羽。 它清鸣一声,朝着原定的东南方向飞远。 那黄脸修士在极短时间内两次攻击未能成功,都折在一只鸟儿身上,虽然说只是弹指挥手般轻描淡写的攻击,也足以使他动了无名火,一个和他一模一样,只是略微淡些透明些的人影从他头顶慢慢拔出。 洛涓大惊,对方动了元婴。 果然是元后修士! 元后修士的标志之一就是元婴修炼到真身的状态,不惧罡风,自由离体,神通也和本体相仿。 而洛涓失色的原因是元婴可以瞬息千里,啾啾的速度虽然极快,连元后修士都比不上,但是却快不过元婴本身。 幸而此时蔷途加大了攻击力度,那法宝高速旋转下,甘竭完全抵挡不住,摇摇欲坠,那黄脸修士无法,已经离体一半的元婴只好缩了回去,上前帮忙。 元婴离体虽然快捷,虽然说是说神通等同本体,但是终究要比本体脆弱,所以元婴离体一般不在同级别修士的战斗中使用。 啾啾的速度如此之快,一刹那间已经飞出去很远,洛涓很快就再也看不到蔷途和对方修士的影子,只能用神识感应到远远的有灵力的巨大波动和碰撞。 啾啾飞得也高,太矮了它这凤凰般的外貌容易惊扰凡人,万一再被哪个凡人国君当成祥瑞也是麻烦。 可飞得高难免罡风就强,洛涓有点受不住,虽然使出防御功法,也还是有点勉强。 啾啾说是要跟着洛涓,可并没有结契,便做不到心灵相通,直到听见洛涓微微的喘息声才醒悟过来,自己用了防护术法,用一颗金色大光球把背上的洛涓笼罩在内。 洛涓顿时觉得和缓如春,周围的罡风无影无踪,寒冷也被驱散,甚至灵气都充盈起来,心中感激,抚摸着啾啾颈背的羽毛轻轻道谢。 只是她心中还是担忧,蔷途能一时抗住两个元婴修士,但以她现在的状态恐怕维持不了多久,一旦那黄脸修士脱出手来,他会不会再度元婴离体来抓自己? 或者即使他要抗住蔷途,会不会让甘竭来抓自己?甘竭的修为,大概不会冒险元婴离体而来,那是追不上啾啾的。 但等到蔷途逃跑时,那两个肯定也是分头行动。 不管怎么样,能跑的时候一定要拼命跑! 这一点,啾啾显然也有共识,它大概很久没那么拼命地飞过了。短短时间内,已经不知道飞了多远。 但始终不能安心停下。 突然间,迎面一道紫色光芒如闪电划破长空。 直朝着她而来。 看起来十分眼熟。 洛涓有些惊疑不定,又心中惊喜,心想不会那么巧吧? 然而很快就看到对面如龙一般的紫色剑光之上,站着一个银衣年轻男子,银衣制作精良,上面有隐约的鳞片状纹路,不知道来自哪只倒霉的蛟类,做成圆领长袍模样,既贵重又有些轻逸,隐隐还有金属光泽。 而他的星目玉面墨发红唇,眉毛和鼻梁冷峻的弧度,微带高傲的下颌,精美昳丽的面部轮廓,对于洛涓而言,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使她忍不住发出一声轻轻的欢呼:"萧瑜哥哥!" 对方剑光一折,已经凌虚站在她面前,唤道:"涓涓……" "……你怎么了,飞那么快,有人在追你吗?" 两人按下云头,降落到陆地上。 洛涓之前给他传讯时,曾经不止说了林英师公的事情,当时也花了长篇大论跟他聊了自己遇到的人和事,尤其是蔷途和啾啾的事,所以萧瑜见到啾啾,只是好奇,并不惊诧。 洛涓用尽量简洁的话向萧瑜大概讲述了目前的形势。 萧瑜安慰她说:"不要着急,我师父和两位师伯师叔就在后面,我因为着急,先出发了几天,如今我先护着你去和师父他们会合,然后再一起去救出蔷途尊者林英道君和你舅舅。" 这似乎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洛涓点头同意,又问他稳固境界的情况,萧瑜只答了"很好"二字。 时间紧迫,这便上路,萧瑜道:"不知道蔷途尊者这只青鸾让不让外人骑?"意思是要和她共骑。 洛涓一怔,道:"我问问它肯不肯。" 说着凑过去啾啾脖子旁边,低声厮磨着,请求啾啾同意让他共骑,啾啾起初不愿意,后来经不起她磨,又怕耽误时间,便勉强答应了。 于是再度出发时两人共骑青鸾,洛涓坐在前面,萧瑜便坐在她身后。 他也不客气,修长有力的双臂搂住她的腰肢,几乎是把她整个抱在怀里。 洛涓从小就习惯了同他耳鬓厮磨,倒也不在意,何况上次已经被他压住吻了,这之前也有不时被他搂抱亲昵。 修炼之人,欲望并不算特别强烈,但萧瑜终究是年轻男子,血气方刚,又是面对自己唯一的心爱之人,难免有把持不住的情况,洛涓和他两情相悦,并不抗拒他肢体的偶尔亲昵。 就连上回的亲吻,也有些理所当然的味道。 可是此刻,在啾啾背上,洛涓被他几乎整个抱在怀中,他的前胸和腹部紧紧贴着洛涓的背部,热力滚滚而来,肌肉块垒分明,而他的手臂更是将她牢牢锁住。 并没有体味,甚至萧瑜身上还有一种隐隐的松树林的早晨的清香,但男性气息依然极为浓烈,仿佛要把她就这样溺毙在他的气息和体温中。 甚至随着啾啾每次振翅,他的身体还微微摩擦着她。 洛涓的脸越来越红起来。 第121章 真假 一同骑在啾啾身上,洛涓就这么一直被萧瑜紧紧抱在怀,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有点不自在,微微挣扎了一下。 萧瑜却一点都没有松开她的意思,反而又紧了紧臂,把她锁在自己怀里。 洛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太愉快,却担心挣扎太过伤了他的心和自尊,便暂时放弃了挣扎,红着脸勉强先这么待在他怀。 啾啾飞得极快,个把时辰后便已出了千里,萧瑜在她耳边低声道:"此刻危险已远,便是元婴离体,也不容易追上了,咱们不如歇息一二。" 洛涓点点头同意了,便驱使啾啾降落下来,摸摸啾啾的头道谢,然后把它暂时收进灵兽袋里。 萧瑜一边携着她的,另一微微一动,面前便出现了一栋精美小巧的二层小楼。 洛涓微微惊讶,道:"这……没见过啊,是你新的临时洞府吗?" 萧瑜微笑道:"我头你没见过的东西尚且有不少……"又问她:"喜欢吗?送你可好?" 洛涓之前还是尽量避免收他的重礼,但那次初亲芳泽之后,两人关系似乎更进了一步,便不那么抗拒了,可这时想了想,还是摇摇头,道了谢。 萧瑜似乎微微愕然,随即又微笑道:"不喜欢这个?涓涓喜欢什么?我送给你……" 洛涓皱眉道:"萧瑜哥哥,你今天怎么了?怪怪的……" 萧瑜一怔,道:"有吗?"又笑道:"大概是终于金丹了,总觉得格外高兴……" 他携着她的,目光含笑对视,温柔轻语:"……以后我保护你,可好?" 洛涓点点头,但终究柳眉微微蹙。 萧瑜却兴致极高,仿佛完全不在意后头有没有追兵,他的注意力全在洛涓身上,似乎对她有无穷的兴。 他弄出了精美的桌椅和茶具,请她品尝顶级的仙茗。 他的目光始终粘在她身上,反复滑过她的眼睛,鼻子,嘴唇,额头,眉毛,后来还忍不住赞美她,声音温柔得要滴出水来:"涓涓,你真美……" 洛涓确实是个肤白如玉明眸善睐皓齿内鲜的美人:柳眉有分英朗,分妩媚;杏目澄净清明,更显得大方雍容;胆鼻樱唇,正是最标准的美;一头鸦羽黑发,放下时幽幻如瀑…… 她身形等略略偏高,腰纤肩削,身体纤长柔韧,行动若弱柳扶风,却不失端庄。 第一次得到萧瑜正面夸奖她容貌,洛涓一方面觉得奇怪,他为何在逃亡有这般心思,一边也略有点窃喜……更多的是尴尬,总觉得在他们之间,这不是随便说出口的话。 她忍了微微的羞涩和尴尬,竭力大方道:"萧瑜哥哥,你也是英俊得很……"说完又觉得这对话简直蠢死了。 萧瑜微笑不语,伸拉过她,坐在自己大腿上,一轻轻揽住她腰肢,上下轻抚她腰侧,目光则始终含笑凝注在她脸上。 另一只还抬起来,一寸寸轻轻抚摸她的脸:"……真美,比以前更美,这样坐在我怀里,真是太可爱了……" 那珍爱的模样,仿佛她是稀世珍宝。 萧瑜的在她脸上抚触了半天,最后终于轻轻抬起她下颌,嘴唇便凑过去要亲吻她…… 被他嘴唇贴过来,气息相交,洛涓猛然间毛骨悚然! 这不是萧瑜! 自己眼睛瞎了吗? 鼻子失灵了吗? 感觉关闭了吗? 这不是萧瑜! 萧瑜才不会那么轻薄柔腻! 萧瑜才不会对她说那些露骨的话! 萧瑜也不会用那样赤裸裸的痴迷眼神看她! 萧瑜根本不会这么对待她…… 说不出理由,就是一个感觉,虽然对方的脸完全是萧瑜的脸,虽然连灵压都是一模一样的,连流离剑都一致,但这不是萧瑜。 这一刻,洛涓绝对肯定! 可对方实力很强。 应该比萧瑜要强不少。 出现在这里,伪装成萧瑜模样,知道所有前因后果,必然是来自夜雨楼的追兵,那么,对方应该是元婴修士才对。 自己落入他,根本没什么法子可想,就算现在立刻推开他,把啾啾放出来逃跑,恐怕还没到啾啾背上,就已经被捉住了。 她的所有防御法宝,都不足以抵御元婴修士。 洛涓想了想,她下山的时候,师父给她保命的东西里,有张剑符,是将师父或师公的一剑凝在一张符里,这张有一张是师公的,两张是师父的剑。 元婴修士的剑符很难制作,材料要求很高,所以价值极为高昂。 她很珍惜,一直没用过。 如果现在偷偷用出来,能不能一击得? 这么近的距离…… 如果趁他亲吻自己,心醉神迷之时…… 不行!洛涓几乎立刻驱逐了这个念头。 她根本没法接受被这个人亲吻,太恶心了! 何况元婴修士,有的是压箱底的防御法宝,岂能这般轻易得? 她还有两张传送符,只是还不如萧瑜的传送符好用,符不是即时能发动的,要念出咒语才行,虽然很短,对方也足够抓住她了,恐怕应付不了当下的局面。 所有的念头都在一瞬间纷至沓来,又一一被推翻,实则整个过程还不及一弹指的时间,对方的嘴唇都还没有碰到她的。 洛涓抬便挡住了对方的嘴唇,佯作羞涩,嗔道:"萧瑜哥哥,不是说好没举行双修大典之前不可以……这般吗?" 对方被她软玉般的心捂住了嘴,耳听到她低低的软语,鼻子里闻到她幽幽的体香,眼是她含羞带怯的微笑,虽然被拒绝,也觉得满心欢喜,眼的笑意溢出。 "好罢,听你的……涓涓,你怎的如此羞涩?"他一只捏住了洛涓那只,放在心里搓揉,另一只放弃了她的腰,却把她肩膀臂全部搂进来,揉进怀,用力颇大,似是恨不得把她搓揉散了,融进自己怀。 洛涓不敢挣扎,心暗恨,心跳如鼓。 而那人不知何以如此急色,动情动得厉害,一边在她头发上乱嗅乱亲,一边喃喃念着她的名字,最后声音都隐隐发颤了。 洛涓又恶心,又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恐怕局面难以控制,便一边挣扎,一边道:"萧瑜哥哥,你不要这样……" 对方却搂住她不放,一边口还笑道:"只叫哥哥就是了,莫要连名带姓了……" 洛涓虽然自幼历经艰难困苦,但是却不曾遇到过这种情形,不了解男人急色的模样,也不知道这时候她越挣扎越糟糕。 挣扎了几下,那假萧瑜不肯放她,干脆把她脚都制住,洛涓慌了,挣扎得更用力,却不敢用灵力,怕刺激到了他把她灵力也封住。 她口低声叫着:"萧瑜哥哥,再这样我就要生气了!" 对方凑到她耳边,腻声道:"别生气……" 那声音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又慌得很。 可对方竟然用牙齿咬住了她耳垂,洛涓又惊又慌又恶心,叫道:"你干什么?" 对方却不答,只是在她耳边轻笑,甚至用舌头去舔她耳朵。 洛涓猛地一颤,恶心得要命,脚被制住,只得拼命甩头。 而对方似乎也已经忍无可忍,一把把她抱了起来,就朝小楼走,一边还在她耳边颤声说:"别怕,一会就舒服了……" 洛涓知道再不翻脸不行了,只得随便弄出一张剑符,朝着对方轰了过去。 也顾不得管是师父的剑符还是师公的,更顾不得回头看他受伤没有,感觉到身上束缚一松,便往前猛地一冲,就地一滚,直接进了空间。 到了空间里,依然是小小里外二间的闺房,布置温馨,紫裙扑闪着翅膀来迎接她,她坐到床边,紫裙围在她身边飞旋,心里才觉得稍稍安慰了些,又站起身来换了身衣裳,给自己用了十遍清洁术,才觉得那恶心的假货留在身上的气息终于祛除了。 夜雨楼的元婴修士除了夜雨楼主就是任梅花和甘竭及两个护法,那个黄脸修士和这个假扮萧瑜的好色修士恐怕就是那两个护法了。 真不知道一个堂堂的元婴修士,何以如此好色无德! 洛涓气愤得很,心也怕,在空间里不敢出去,便在其内修炼。 修炼了二日,突然发觉自己里间的闺房,在床旁边的墙壁上,竟然多了一扇窗! 洛涓很是惊诧,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地打开了。 外面竟然是一片海景! 还有海风吹进来! 密闭的空间,突然就畅快起来! 她探头出去看,窗下是一小片沙滩,连着无边的海水。 紫裙在这里早就待得腻味了,欢呼一声,就拍着翅膀冲了出去。 洛涓也跟着爬窗出去了。 沙滩是真实的,虽然不大,沙子却细腻洁白。 海风,海水都是真实的,海水冰凉,海风带着咸味。 只是她无法走到海去,最多只能站在沙滩边缘,让海水湿湿脚。 饶是如此,她也十分欢喜。 一直以来又小又憋屈的斗室空间,竟然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把啾啾带进来也够了呢! 啾啾体型略大,在室内总是缩缩尾的,生怕太长的尾巴惹祸,更别提拍翅膀了,在夜雨城客栈拍过一次,扫落无数东西! 回到室内后,她忍不住围着四壁去看还有没有门窗。 可惜,失望而归。 但她总觉得这个斗室至少还应该有个门。 在外室,她最初进到这个空间里时站立的位置那儿,她仔细观察了很久。 如果有门,应该在这里吧? 门外又会是什么呢? 怔怔发了半天愣,洛涓还是决定先出去。 她已经在这空间里待了天了,外面那好色的假萧瑜怎么也该离开了吧? 空间的秘密慢慢发掘吧,也许,很快它自己就会揭开了。 她闪身出了空间,谁知刚刚站稳,一股柔和的灵力就缠住了她的腰身,那个之前令她发抖的声音用轻快欢悦的语气道:"捉住你了!" 第122章 千面术 腰间束缚她的灵力柔和却难以抗衡,耳边传来的话欢快轻悦却令她恶寒。 这个人竟然在这里守株待兔了整整三天? 洛涓简直难以相信。 对面的男子果然早已不是萧瑜的模样。银色衣裳依旧,面容却很是陌生。 但这确确实实也是个美男子:唇若涂朱,面如傅粉,发同染墨,眉似剑裁。一双桃花眼,无情也似多情,只有鼻子略略有些鹰勾。 身材雄壮高大,灵压威势逼人。 "以你现在的修为,竟然能识破……"对面银衣男子含笑道,款款而谈,仿佛面对多年不见的老友,"果然一如既往地聪明伶俐啊……" 按理来讲洛涓对着一位元后修士,无论是不是敌方,都是要叫前辈或真君之类的尊称的,此刻却叫不出口,她冷冷道:"我认识你吗?" 银衣男子张口想说什么,到了口边又咽回去了,转而微笑道:"以前种种,俱是过去,不用管了……" 他柔声道:"涓涓,别怕,以后你的路都有我陪你走,宠你爱你,有我在……你不会被欺负,想要什么都能得到,想要提升修为也会很快……"想了想,还微微赧然笑道:"虽然如今你我修为差距悬殊,但我并非一时兴起要玩弄你,而是真心喜欢你,若是不信,你跟我回去,我先不碰你,等我们举行了双修大典之后再行鱼水之欢……我有双修之法,日后你修炼自然能一日千里……" 一个元婴后期修士要和自己这个化炁小修士结成道侣……到底是这人疯了还是自己在做梦? 洛涓无语了,她最后只能木着脸道:"我根本不认识你是谁……" 那银衣男子十分耐心,闻言依旧微笑道:"我乃夜雨楼左护法林知遥,现在修为是元婴后期,在楼中地位仅次于楼主……"说完了,看洛涓没有反应,依旧微笑道:"涓涓看我可合心意?比你那小情郎如何?" 洛涓看了他一眼,道:"不合。不如。" 林知遥顿时微微变了脸色道:"哪里不合?哪里不如?" 洛涓道:"我不喜欢藏头露尾的人,你说你喜欢我,你喜欢我的方式便是化成旁人模样前来揩油占便宜吗?堂堂元后前辈,怎么竟然这般行事呢?" 听了这话,林知遥倒还能保持微笑:"这你却错怪我了,千面术本就是我的天赋神通……"言语间颇有几分傲气。 显然很以自己的天赋神通为傲。 这确实也是一个十分特殊又有用的天赋神通。 而且估计也不只是变变脸那么简单,想必有些迷惑之用,还能模拟对方的功法,气息,灵压等等。 也难怪为什么洛涓之前那么不容易识破…… 洛涓嗤笑他:"相由心生,天赋神通也与品性相干,你的天赋神通很适合鸡鸣狗盗之徒,由此可见,你也很适合这些行当……从这一点看,你自然不如我的萧瑜哥哥光明磊落……" "一个刚刚结丹的黄毛小子,也配和我比!……你莫要依仗我宠爱你,便不知天高地厚了!"林知遥气得俊脸都有些扭曲了。 洛涓继续嗤笑道:"人家才多大,你多大?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可曾结丹了?他到了你的年纪,难道会比你差?" 林知遥冷笑,怒气勃发,黑发无风自动:"你当人人按部就班都能成就元婴,到达元婴后期吗?" 洛涓傲然道:"旁人我不知道,但大道之大,总容得下我和他。" 换了别人听到这句话,不免要说句"竖子狂妄",至少也要笑叹"初生之犊",可林知遥已经从夜雨楼主那里知道了洛涓和萧瑜的来路,这话便说不出口了。 然而他心中的恼意不能消除,手一挥,便把洛涓朝身前拉过来。 洛涓只觉得自己好似一只被无形的蜘蛛丝粘住的飞虫,此刻被拉向天敌,却根本无力挣脱! 一想到要被林知遥搂抱,被他轻薄,甚至被……她就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种时候,也顾不得珍惜什么,剩下两张剑符全用上,一剑砍断束缚自己的灵力,另一剑则攻击林知遥,为自己争取时间。 距离略远,叫出啾啾还来得及,她扔出两张剑符后甚至没有再看一眼,就立刻跳到了刚刚露面的啾啾身上。 啾啾配合极佳,立刻振翅狂飞。 她直到啾啾两次振翅,已经飞到几十丈开外,才回首看了一眼,却怔了怔,朝林知遥扔过去的剑是林英的追踪剑,按理林英是元婴中期,林知遥是元婴后期,就算林英是剑修,攻击力强,两人最多不过战斗力相仿。 可面对林英这一剑,林知遥竟不敢正面对敌,竟然只逃不战,还有几分狼狈。 难道他又是假的? 他不是元婴后期? 当然,洛涓不会傻到去查看,只是趁机请啾啾飞得快些更快些,能多逃一些也是好的。 啾啾一向靠谱,自然是飞得比风还快。 飞着飞着,洛涓突然醒悟过来:那林知遥的脸,白得有点透明,这一次也不像三天前那么急不可耐要跟她厮磨……莫非,这是林知遥的元婴而不是他的本体? 若是这么一想,倒是说得通了。 在她逃进空间后,林知遥不能自己一直守下去,就把自己的元婴弄得离体,在这里守候。 元婴后期修士的元婴修为是和本体一样,高倒是足够高了,但终究是比本体要脆弱不少,不敢轻掠一个元婴剑修的一剑也是情有可原。 可元婴的速度可是要比本体快多了,那是心至意至,转瞬即达。 一想到这里,只能求啾啾快些再快些,一边自己也准备好传送符。 她的三张保命剑符也已经都用掉了…… 她的乾坤袋里还有一袋雷震子,元婴怕罡风天雷,说不定有点用的。 然后她又给萧瑜发了一个传讯过去,问他可曾出关,可曾出发。 上次发完求救讯息之后,她一直没好意思再发第二个,免得让人以为她是急于利用崇真。可经此一事,她觉得没必要再多顾忌,便赶紧发了出来。 没想到,不过片刻之后,就收到了萧瑜的回迅。 萧瑜的传讯是竹叶,一片寒绿的竹叶飘飘然飘落到她面前,差点被啾啾翅膀扇出来的风扇得没影子了,却又固执地朝她额头飘过来,她伸出手,便落在了她手心上。 每个人传讯的东西都不尽相同,洛涓用的是一种叫作"庭树飞花"的花儿,好像雪一样。 两只手指捏住那竹叶,灵力轻吐,便听到了萧瑜熟悉悦耳的声音,低而清,轻柔醇厚并济,又让人觉得格外坚定。 他已经快到了,说了个地名。 并告知他是和师父萧七郎和游皓前辈来的,云腾前辈还未回去,所以没能来。 但是他也带来了轮河真君的亲笔信,轮河真君以非常正式的口吻,要求夜雨楼主看在崇真派面子上放了林英师徒,否则便是启两派争衅。 他说轮河真君说了,形势一旦不好,便会派后续增援过来。 洛涓一看,那地点离自己不过几百里,心中大喜,立刻换了方向朝那边飞去,以求会合。 谁想刚飞没多久,突然感觉心头一凉,知道是警兆,连忙让啾啾往侧面一飞,便觉得侧身处刚才的位置一个巨大的灵力漩涡。 然后便多了个银衣背影,凌空步虚,站在她身边,朝她微笑道:"果真不同凡响,竟没被我捉住!" 洛涓忍不住就想怼他:"看你这悠闲的模样,真没看出来刚才被我师父的剑追得跳上跳下!" 林知遥哈哈大笑,一手便去捉她。 洛涓哪里肯就范,明知道修为相差甚远,还是一颗颗雷震子朝着他扔过去。 林知遥果然不敢用手去接,其实这雷震子虽然威力甚大,但对元婴修士肯定没什么用,若是一般元婴修士肯定敢用手去接的。 林知遥却是袖子挥来挥去,用灵力将之击飞。 这速度便不会太快了…… 洛涓抓好机会,啾啾猛地前冲,暂时逃避开这个林知遥。 可对方又立刻追上来了。 于是又是一串雷震子…… 这么你追我赶,转眼间一顿饭功夫,洛涓的雷震子用完了…… 有点绝望,实在不行只能进空间里了…… 她其实已经飞了二百多里路了,如果萧瑜他们没有休息,也是往这边来,这会儿也该遇到了。 正转过这个念头,天边便远远出现了小黑点,洛涓心中一动,刚要冲过去,她腰部又被缠住了,这一次,林知遥可不给她机会逃跑了,直接扯了过去,勒住了她的腰。 第123章 剑如长虹 洛涓被夜雨楼左护法林知遥制住了后腰,两人修为差距实在太过悬殊,对方只是一轻轻挟住她腰,把她挟在肋下,她就半点也动弹不得,身上所有防御法宝和法术统统没有用。 这其实也是因为林知遥故意增加同她的身体接触,否则一个元后修士想要制住一个小小化炁修士,用不着动一个指头,一点灵力就够了,又哪里需要身体接触呢? 洛涓动弹不得,看着啾啾迎向远处天边越飞越近的小黑点,洛涓已经能看出萧前辈和萧瑜的轮廓了,后面那位自然是游皓前辈。 萧郎和萧瑜自然是御剑飞行,速度很快,萧瑜虽然刚结丹,但因为踏着的飞剑是整个大陆最好的流离剑,竟然能赶上他师父的速度。反而把用着飞行法宝的游皓真君甩在了后面。 洛涓看着他飞得越来越近,灵目术之下,连面部都能看清了,能看到他英俊的面孔上抿紧的嘴唇,射出锐利杀气和怒火的星目,看到他隐藏的焦虑在接触到她的目光时变成了心疼。 她眼睛一热,便有些想要落泪。 一个人时总是坚强的,因为没人会心疼,所以什么委屈也咽得下去。 等遇到了心疼你的人,这委屈就泛上来了。 可洛涓怕自己流泪,萧瑜误以为自己吃了什么大亏,怒气上头,失了理智,反而对接下来的战斗不利,等于变相帮了敌人。 于是在萧瑜看来,自己从十几岁便放在里心尖的姑娘,被人狼狈地挟住,云鬓微乱,面色苍白,宛如一朵被强行摘下的最美的花,看到自己时,眼圈微红,泫然欲涕,却忍了回去,还朝自己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竭力维护着她自己最后一点点体面。 铺天盖地的心痛酿成尖锐的痛苦,使得怒火直冲霄汉。萧瑜第一次尝到了怒发冲冠的滋味。 当年,他被姨母叛变时,虽然也愤怒,却不如如此痛苦,他父母的亲信下一一为护他而死时,他痛苦,却没有像现在这样失去理智。 剑修之怒,无他耳,唯有血染刃,剑出鞘! 洛涓远远看到那一道紫虹宛如雷电般瞬间即至,光芒亮得超过之前任何一次剑光。 一个刚刚结丹的修士,竟然在元婴修士还没动时,首先攻击一个元后修士! 她几乎能看到那剑光里燃烧的不止有他的法力,还有生命……一时间,张口无语,意动神摇。 本来林知遥对于一个区区金丹修士的攻击自然不用放在眼里,但他这只是元婴离体,萧瑜用的是流离剑,功法是雷电类,正是元婴最怕的类型,因而竟不敢轻掠其锋,反而向侧面飘然避开。 然而另一边,萧郎的剑也已经到了。 他虽然没有萧瑜的流离剑,可是修为精深,一剑之威就更要远远胜过萧瑜了。 虽然身份尊贵,是一位元婴剑修,萧郎却很实际,任何时候也不会轻视敌,不但对于和弟子夹击人家这点毫不在意,还在口发出一声唿哨,招呼游皓一起上。 游皓是炼器师,法宝自然不少,一个金光闪闪,点缀了各色灵晶石的网就朝着对方后面包抄过去。 啾啾也在旁边吐出火焰和风刃来助攻,蔷途说它年纪还不到成年,若是到了成年,一般元婴修士不在话下。 一时间,林知遥的元婴在四重围攻左支右绌,竟有些乱了阵脚。 他怀还挟着洛涓,又不舍得把她弄出来挡剑,怕伤了她,更是碍碍脚。 萧家师徒两人的剑法当真是锐利无匹,剑气所向,大地开裂,树木轰然倒塌。 而游皓自身实力虽然不如萧郎,可他有各种层出不穷的法宝道具,更容易造成麻烦,他眼尖,看出来林知遥不是真身,而是元婴离体,就专门挑各种雷系的小道具,弄得他忙脚乱。 洛涓看形势有些倾斜,心一动,想:虽然一般而言我的金灵蜘蛛是没法对付得了元婴修士的,但它能攻击神魂,这人现在只是元婴状态,会不会效果格外好些?平时近不了身,此刻贴得那么近,在他的保护罩范围之内,若是把一只悄悄放出来,说不定就能咬到他一口呢?…… 她想到就做,大不了损失一只金灵蜘蛛罢了。 于是,在她神念沟通下,一只金灵蜘蛛从她的灵兽袋里悄悄冒出头来…… 实际上,一般元婴修士都有"见微知著"之能,即使再微小的毒虫,再隐蔽,也不可能发现不了。 可这时他一人独自面对两位元婴修士和一位金丹剑修的围攻,这个金丹剑修的攻击力还强得惊人——他心里又是知道了他的来路的,不免有点心惊胆战——,所有的攻击还是元婴最怕的雷电,哪里还有余力去留意自己肋下的一只米粒大的小小毒虫? 于是,金灵蜘蛛得了…… 被金灵蜘蛛咬的一瞬间,林知遥便知道不好,灵力微吐,那只蜘蛛便被震成肉泥而死了。 之前为了防止被他发现,洛涓让那金灵蜘蛛一出灵兽袋就下口,故而林知遥被咬的地方离是上臂内侧,就挨着洛涓的身体,他哪里还能不知道是洛涓搞的鬼,低头怒目瞪她:"你……" 但是金灵蜘蛛的幻毒发作很快,转眼他的神态就变了,变得含情脉脉,又隐隐带着绝望:"脉脉,我喜欢你……求你留下我吧,我不是真人,没权利跟谢真君争什么,不会气到他……我什么都不求,什么都不要,也不会被他发现我喜欢你……哪怕给你当作奴仆驱使,只要每天能看到你……就够了……求求你,你跟沈楼主拿下我的契约吧,我有不少好东西能拿出来跟他交换,他要再收一个化人元婴修士也没有多难……" 洛涓被他这一通劈头盖脸的话弄得稀里糊涂,看着他的神情又隐隐觉得有点可怜,正要想消化消化这番话里的信息,萧瑜的一剑已经刺来。 紫虹般的剑□□势煊赫,锐利无匹,似乎能破开所有东西,还有金色雷电缠绕其上,而此刻的林知遥竟然不知道躲闪和抵抗,任凭那剑光当胸穿入,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叫,对洛涓的禁制也松了,但是他身上爆发的灵力和萧瑜剑里的雷电也波及过来,洛涓拼命用上所有的防御法宝和防御法术,捏碎了所有的防御类符箓…… 她的身体被震飞出去,防御一层层碎掉,几乎来不及反应,她还在拼命给自己加防御,却抵不上防御碎掉的速度…… 终于她的法衣也碎了,下面就是她的轻甲…… 一口血已经被震得喷了出来,眼睛鼻子和耳朵里也开始流血…… 所有的过程加起来其实不过一刹那。 几乎就在洛涓已经绝望,心想自己莫非真要命丧此处时,一道防御力将摧毁性的力量完全抵御住,然后就见到萧瑜流星般冲了过来。 她落在了他怀。 他的灵力清冷带着雷电炽热狂暴的余温,但渐渐被他平息下来,恢复了日常清冽的味道。他的气息,他的体温……洛涓很想笑,自己之前怎么可能认不出西贝货呢? 根本就不一样…… 他塞了一粒浅黄色半透明的灵丹在她口,立刻便有温暖芳馥的力量涌入她的筋脉,护住她心脉。 洛涓其实受伤还不算太重,只要再晚一点点,就完全不同了。 枯竭的灵力慢慢得到了补充。 但是她却贪恋了这怀抱,并没有站起来,继续赖着,享受他的气息和触感,享受这怀抱的温暖和安全。 萧瑜挥给她套了件他的长袍,遮住她破损的法衣。 他的长袍也是法衣,能自动跟据她的身材调整大小。 对面受了重创的林知遥的元婴已经颜色明显变淡,随即猛然不见了。 "这样的伤,本体怎么也得收回去了……"游皓真君一边收起他的法宝,一边道,"小洛涓没事吧?" 萧郎早已剑归体内,气定神闲:"元婴受此一击,没有几年他可养不回来了……"说着神识在洛涓身上一扫而过,道:"无大碍。" 只有萧瑜,还是把洛涓抱在怀,舍不得放下,低声问:"涓涓,你还好吗?可有哪里痛?" 说着把轻轻按在她胸口,灵力渗入轻柔的一缕,试探她筋脉的状况。发觉她受伤确实不严重,在灵丹的作用下已经几乎都愈合了,这才略微松了口气。 洛涓朝他嫣然微笑道:"我没事。" 又挣扎着向萧郎和游皓行礼道:"多谢二位前辈不远万里驰援,深情厚谊,我师父师公和我都不敢或忘……" 游皓率先哈哈笑道:"小丫头就别客气了,我和你师父师公那是几百年的老交情了,又是同门出身。"指指萧郎道,"他,你也不用跟他客气,他跟你师公私交甚笃,眼看又要做儿女亲家,哪能不管哪?" 洛涓被他打,但她此刻疲累又疼痛,连脸红都懒得脸红了,只是应景地笑一笑,道:"游前辈休得取笑……" 萧瑜不愿放开她,也不想被师父师叔取笑,便抱着她去一边坐下休息,让她坐在自己腿上,靠在自己臂弯里,低声安慰她。 洛涓在她怀,心里想,果然是不同,坐在萧瑜腿上,自己没有半点的不自在,只觉得舒适安全又愉悦,萧瑜碰触自己时,也没有任何的邪腻之感,只是关心和怜爱自己…… 在她还没发现之前林知遥假充的西贝萧瑜时,自己的身体可能早已发觉了。 萧瑜一边低声安慰她,一边还朝她体内输入灵力助她疗伤,等到确认她无事时,才算放开了。 洛涓站起身来,道:"蔷途前辈还不知道现在如何了,两位前辈,咱们先去接应她吧。" "蔷途?"游皓微微诧异道:"那不是庞师妹的……" 萧郎直截了当:"走!" 第124章 琅琊护法 听闻蔷途遇险,大家都着急赶去相助。 最积极的是游皓,他之前说:"蔷途是庞师妹的……"结果后面两字吞回去没说。 上路后萧郎瞟了他一眼,道:"你想说什么尽管说,这俩孩子早知道了。" "什么?"游皓吃了一惊:"他们还那么小,你不怕毁了他们的道心?" 萧郎冷笑说:"毁了道心又如何?不过区区化人,前途在哪里还未可知呢!" 游皓道:"话不能这么说,庞师妹为了我们已经尽力了。她又何曾因为我们是化人就对我们另眼相看呢?" 萧郎叹了口气。 游皓又道:"……也不知道她和谢橒去了哪里,怎么就失踪了……唉,蔷途是她的初始化人,又是她一带大的,她不见了,蔷途最伤心,四处云游恐怕也是为了找她的踪迹……" 萧郎道:"当初他们跟了那霍允离开就没回来,掌门说他们无恙,过一段时间自然就会出现,现在已经过了多少年了?" "近百年了,"游皓道:"掌门自然不会骗人,但到底内情如何却没跟我们说,蔷途……我怀疑她知道得比我们多……" "那也是应该的。"萧郎淡淡道,"她们关系更紧密。" 一边飞行,一边聊天,萧瑜和洛涓在旁边闭口听着,插不上话。游皓又看看洛涓骑的啾啾,感慨说:"当初这鸟儿多傲慢,哪里肯让别人骑?如今竟然让你骑,啧啧……是不是这些年跟着蔷途没少受罪,把脾气磨好了?" 萧郎却看了洛涓一眼,若有所思。 萧瑜看到师父的眼神,也看了洛涓和啾啾一眼,同样若有所思。 游皓道:"不过蔷途把她主人的鸟就这么交给一个萍水相逢的晚辈,也太不靠谱了!" 洛涓笑道:"晚辈也觉得蔷途尊者此举太过惊世骇俗,晚辈愧不敢受,也再推脱,可是蔷途尊者说,是啾啾它自己要跟着我……" 游皓啧啧称奇:"它为何要跟着你,难道因为你和脉脉相像吗?"想想对萧郎道:"想想小洛涓和脉脉小时候还真挺像的,都是聪明漂亮又能干,天赋绝伦……就是小洛涓不如脉脉会炼器,哈哈!" 萧郎道:"嗯。"仔细想了片刻后又说:"灵根不同。" 游皓哈哈笑道:"当然不同,又不是一个人!" 飞行一阵后,他们看到前方尘土飞扬,隆隆震耳,大片树木倒下,大地震颤不已。 两位元婴真君立刻加快速度冲了过去,萧瑜则飞到洛涓身边准备保护她。 啾啾知道前方战况危险,也不再往前,而是往上方飞,好让洛涓既不涉险,又能看到战况。 因她的防护法宝全部损毁,且她刚刚过了化炁期,连后期都不算,即使用了灵目术,旁观元婴修士的大战也可能伤了神识根本,故而萧瑜除了给她加了层法术护罩,又给她用了一个"定神钟",不但能保护她肉身,也能做神识防护,这才安心些。 洛涓于是定目看去,只见前方混战激烈,除了蔷途和夜雨楼的甘竭及那个黄脸修士之外,还有林知遥的本体,正在一个阵盘闭目养伤,而此外又多了两个修士,一个是个穿着道袍的年人模样的男子,另一个则是个身材十分美艳,穿了一身黑衣的女子。 主要是这两人在和甘竭及黄脸修士大战。 这两人十分了得,竟然是压着夜雨楼二位打的。那道袍年男子修为深厚,在场无人能及,也无人能正面接下他一招半式。而那黑衣女子战斗能力极强,各种段层出不穷,似乎生来就适合斗法。 两人竟全是元婴后期修士! 蔷途反而在一旁休息和观战了。 她之前消耗甚大,也确实需要恢复一二。 本来夜雨楼的人就处于下风,萧郎和游皓一加入,自然更加糟糕了,他们也不恋战,招呼了一声,就带着林知遥逃遁而去。 一般元婴修士都有压箱底的保命和逃跑绝招,想要留下或杀死他们是很难的,即使能做到,不是血海深仇无法化解,一般都不会做绝,哪怕是敌对方。 他们和夜雨楼还没到不死不休的地步,所以也没有将对方人拦下。 战局既已终了,萧瑜和洛涓自然也便飞下去相会。 洛涓看到蔷途,高兴地问好:"蔷途尊者,幸好你安然无恙!" 蔷途看到她也很高兴,甚至笑着朝她迎了过来,口道:"我无事!"实则她还是吃了些亏的,表面看不出来罢了,只是她也不愿意让人知道。 场本无人作声,突然两个女子清柔轩朗的声音响起,大家便都朝着她们看过来。 洛涓被这么多元婴真君围观,其还有元后修士,顿觉压力颇大,但还是落落大方向场各位行了礼。 萧瑜也向蔷途和那两个陌生的修士见了礼。 游皓看着那道袍年士,失声道:"您,您不是……" 年士微笑颌首,道:"正是,你这小家伙也成婴了。" 游皓笑道:"您老人家也进阶元婴后期了,看上去比以前年轻多了。" 洛涓好奇地看了过去,游皓指着她道:"明前辈,这小丫头也不是外人,她是鲁洁的弟子。" 那年人想了想,道:"鲁洁,哦,是林英那孩子的道侣……" 游皓笑道:"是,如今也成婴了……" 年人笑了笑,道:"你们这一辈的孩子真出息,这么多成就了元婴……" 游皓像小伙子一样抓抓头,道:"咳,还不是沾了庞师妹的光……" 年人点点头,脸上露出感慨之色,却什么也没说。 游皓向洛涓解释道:"这位是琅琊山的护法长老明前辈,原先也是合一宗的,比我们大很多的前辈了,他离开合一宗时我还没生呢,因为当初宗主不是好人,迫害太过,合一宗才分崩离析……后来明前辈还暗帮助过很多被宗主迫害的弟子,你师公林英就得到过明前辈的帮助和指点……" 洛涓连忙向这位明前辈行礼道谢。 对方点点头,并不多说什么,指着那黑衣美艳女子道:"这也是我们琅琊山的护法长老,霞姑。" 蔷途跟明前辈也是相识的,正是明前辈看到她遭遇围攻和追击,灵力不济,这才动相助,本来明前辈和霞姑二人足以给她解围,没想到途林知遥又来了,加入之后双方战了个不相上下,可没多久之前林知遥突然莫名奇妙受了重伤,脱离战斗,只有明前辈看出他是离体元婴受创归来。 这下蔷途他们这边就足以取胜了,等到萧郎和游皓到来,更是无可扭转,所以对方遁逃。 双方纷纷见礼之后,才问起明前辈和霞姑何以恰好路过此地。 明前辈和霞姑都沉默了片刻,才由霞姑开口,道:"是为了我们山主的事。" 琅琊山主王燕台,那是古往今来天下可排前的绝世高,据说和郭深祖师同代,早在数千年前就已经合道的高。连轮河真君在他面前也是小辈。 真正传说的人物。 而琅琊山,正是天下四宗的第二位,排名仅次于崇祯。 王燕台为人是一副好豪奢游冶的公子习性,萧郎的庄园和他比起来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据说他以灵玉铺地,以石乳沐浴,以龙马拉车,以美人踏脚。 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他的奇闻佳话。 因而整个琅琊山都是一种骄奢高调的张扬作风,我行我素,蔑视世俗冗规,颇类剑修之风。 可这百年以来,琅琊山却低调起来,王燕台许多年不曾公开露脸,连琅琊山的弟子都闭门修炼,少在山下行走。 可以说一改多年的宗门传统。 人家说了是为了山主的事,崇真的人是外宗,不好多过问。 但是他们却详细告诉了对方自己这边所来为何,把林英的弟子被抓,林英自己也被困,蔷途和洛涓想先一步施救,却被对方追杀的事情统统说了一遍。 听到是林英被困,明前辈说:"我们也是要去夜雨楼,既然如此,就同你们一起跑一趟。" 他们去救林英不免要跟夜雨楼主沈君衣打交道,对方是合道期真人,即使是萧郎心里也是没底的,现在有两个现成的元婴后期修士跟去帮忙,自然最好了。 于是游皓表达了感激和欢喜之情。 霞姑想说什么,被明前辈递了一个眼神,便没再说。 明前辈又道:"我们去就行了,蔷途你受了伤,就在这附近找地方休息,保护两个小辈就罢了。" 又对萧瑜和洛涓颇为和煦道:"你们可以留下替蔷途护法。" 萧瑜和洛涓有点沮丧,蔷途倒是从善如流。 但是知道这四人前去必然不愿意带着小辈们碍碍脚,他们什么都没说,就十分懂事地表示会静待他们凯旋归来。 第125章 六元婴 元婴修士们十分雷厉风行,说走立时便走,还是游皓给洛涓他们拿了一套阵盘,作为防身之用。 他说:"拿着,保护好自己,这两天恐多是非,我们也可能照顾不到你,阿瑜自然会保护你,只是他年纪也小,对着夜雨楼别人不怕,这几个元婴长老他还对付不了,蔷途受伤不轻,你们互相扶持罢。" 洛涓看那阵盘比自己见过的都要复杂得多,上面花纹古朴,知道是好东西,连忙诚心道谢。 游皓道:"这个阵盘,只要有足够灵晶石供它运转,或有足够灵力输入,即使是元后修士,阻他几个时辰也不是大事。" 那四位走了之后,蔷途便道要换个地方等待,免得夜雨楼的人继续找过来,洛涓和萧瑜都深以为然,便掩去行踪,往南又飞行了几百里,找了个合适的地方等待,并传讯告知萧七郎等元婴尊者们。 蔷途要闭关疗伤,她元婴神识和筋脉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那一战于她其实非常惨烈,只是她的性格不愿意多说罢了。 对着洛涓,她就更不愿意说了。 蔷途自己摆了个聚灵兼防御阵,便自己进去了,留下洛涓和萧瑜两个。 小情侣多日未见,好不容易有单独相处的机会,自然是格外珍惜,想说的话一时都说不完。 洛涓询问了萧瑜修炼的情况,萧瑜的回答自然是好得很,他修为进步很快,也十分稳固。 萧瑜虽然也知道了别后她这边的大概情形,却嫌细节不够清楚,事无巨细,一一细问她。洛涓知道他是担心她哪里受了苦吃了亏,却不跟他说,心头微暖,便耐心地一一回答。 两人挨着靠在一起,咕咕哝哝,说了许多话。 越说心中越甜越暖,时而相视而笑,任凭谁看了,都要说这对小情侣如胶似漆。 但是也有隐忧,洛涓一边担心前去夜雨楼的四位前辈,一边又道:"……总觉得萧前辈看我的眼神有点奇怪,似乎……有什么秘密……" 萧瑜苦笑一声:"这么大的秘密都说了,还能有什么秘密。" 两人想起这世界上真人与化人划分之事,一时又沉默不语,最后还是洛涓先开口,微带苦笑道:"我竟然已经适应了……对了,夜雨楼主沈君衣也是真人……"说着把她们去看任梅花,任梅花发表的一大通关于狗的论调说了一番,道:"……看来,她对沈君衣很不满呢,唉,作为化人,为了成婴就不得不依附于某个真人,这点真是太……令人不悦。" 想起来,就觉得悲愤。 将来有一天,他们如果也有幸能成就元婴,找谁去契约呢? 师父是找的轮河真君,师公是找的已经失踪的庞真君。 而萧七郎、云腾等几位元婴尊者都是找的庞真君…… 本来对于洛涓而言,庞真君只是一个传说中的,仰望的偶像。想不到渐渐的,接触到她的名字越来越多。 有时甚至会想,这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她身上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将来,她和萧瑜都只能找轮河真君契约吧? 一想到骨子里这么骄傲的萧瑜,有一天不得不去定这样的契约,生死荣辱从此掌握在别人手里,洛涓心里刀扎一般难受。 哪怕对方是轮河真君…… 难怪任梅花如此愤怒。 萧瑜不愿意她纠缠在这件事里,心情越来越抑郁,便转而问起啾啾的事。 洛涓提起啾啾果然欢喜,立时从灵兽袋里把啾啾放了出来,还把紫裙也放出来了。 啾啾十分喜欢粘着洛涓,一出来欢喜极了,不敢飞上天空引起夜雨楼的注意,就在他们周围跳来跳去,样子滑稽极了,长长的尾羽拖在泥里,都弄脏了。 萧瑜有些无语:"第一次见这鸟儿凤翔九天,如此神骏,还当它作为灵禽神兽,十分高傲呢,怎么还如此淘气……" 洛涓笑道:"蔷途前辈跟我说,啾啾还是个没成年的鸟儿呢,它今年才五百岁,要到八百岁才能成年。" 跟啾啾和紫裙玩了会儿,洛涓问萧瑜:"你的剑呢?还能变成蛇吗?" 萧瑜摇摇头:"似乎不能了。" 说着□□给她看。 洛涓还是第一次近距离安静地仔细查看这把声名赫赫的流离剑。 这把剑其实并不特别大,剑长与普通的剑相仿,宽度甚至还要细一分,剑头吞吐一段紫色剑芒,整个剑身也被紫色剑芒笼罩,因而显出明显又耀眼的紫色。 实则若是细看,没有了紫色剑芒,这剑刃未必一定是紫色,说不定是透明或黑色的。 它周身充盈着雷电的力量,又有一种天地法则的无情。 让人看了,便觉得胆寒。 洛涓不敢用手指碰到它。 "我的银光狐尾鸢呢?"她问。 萧瑜从自己的随身洞府里取出那棵银光狐尾鸢,这时天色已黑,银光狐尾鸢大概是情绪正好,抑或是在萧瑜的洞府里灵力充沛,全株发出淡淡的银光,美丽得好似月光铸就的一株花儿…… 流离剑看到它显然也是心情大好,剑芒猛地吐出半丈,把洛涓、啾啾和紫裙都吓了一大跳。 银光狐尾鸢飘到了流离剑旁边,几乎是依偎过去的架势,流离剑紫光明灭,和平时大不相同。 连那无情近乎规则的气势都变了。 "……像你与我……"萧瑜喃喃自语。 "什么?"洛涓没听明白。 萧瑜目光温柔,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甚至带了几分掩藏在大方轩昂之下的小小羞涩:"这花和这剑,像你与我……" 虽然比喻没多美,也有很多有待商榷之处,洛涓还是在他的微笑中心软成了融化的雪。 好景不长,他们,剑和花,鸟儿,花灵都沉浸在花前月下的宁谧美好之中,突然远处有巨响连连,萧瑜放出神识略一远望,发现有好几团光芒前前后后直冲而来,迅如流星。 离此地还有距离。 但很快神识里就得到了游皓师叔的传音:"快,叫上蔷途,赶紧跑!沈君衣追来了!"声音急促,已经失了平日章法。 蔷途闭关前给洛涓留下了叫醒她的法子,洛涓不敢耽误,连忙去叫。 好在蔷途十分迅捷,被洛涓一叫,立即便出了阵,手一挥,收了阵盘,立刻便腾空而起,叫了声:"跑!" 洛涓跳上了啾啾背上,萧瑜则驾上剑光,三人一起朝着东南方向飞逃。 这中间耽误的时间虽短,后面逃跑的先头军已经赶了过来。 第一个竟然就是游皓前辈,他用了一个梭子一般的飞行法器,不大,但速度极快,除了他自己之外,这个飞梭里还带着两个人。 洛涓神识一扫,赫然便是师公林英和舅舅张云麒。 林英师公面色如常,但周身没有灵力波动,而舅舅张云麒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脸色有些憔悴。 "舅舅!师公!"相隔还有距离,洛涓就忍不住在啾啾背上呼唤起来。 两个英朗男子都朝她挥手微笑致意,好像自己不是被合道真人追赶,身上也没什么不妥,不用蹭别人的法器逃命似的。 "别担心,"游皓前辈传音给她:"你师公和舅舅都没受伤,你师公是元婴被封住了,我们暂时还没法子解开……等脱离危险再想办法。" 萧七郎御剑飞在游皓的飞梭之后,他显然是经过了战斗,气息不稳,看来受创不轻。 殿后的却是明前辈和霞姑两位,他们自然不是因为飞得慢,而是在后头和沈君衣缠斗。 远远便听到一个声音高朗回音浑厚的男子声音:"区区化人,跳梁小丑而已!你们的主人不在,你们有何底气敢阻我?" 洛涓忍不住想:有这样的主人,难怪任梅花觉得自己是条狗呢! 随便一数,竟然有六位元婴修士在齐齐逃跑!其中还有三位是元婴后期修士! 真是蔚为壮观! 经此一战,沈君衣应该会多一项终身谈资吧? 又听霞姑的声音:"……别用你的水魂之域了!山主以前交给我们的固魂纱就是专门克制你的水魂之域!" 洛涓隐隐看到月光都暗了几分,自己周围仿佛被一层轻纱笼罩。 而更可怕的是,在这轻纱笼罩范围之外,所有的植物全部以极快的速度在缺水干枯。 状态比三伏天的太阳烘烤还要严重得多。 再这样下去,很快就要干成粉尘了。 而轻纱笼罩范围内,所有人一切如常。 霞姑咯咯娇笑道:"沈大楼主,就不能省点灵力吗?我们山主岂能不知道你的狼子野心?他会就这么一走了之,连对付你的后招都不留点?" 沈君衣的声音依然高朗,微微带着愠怒:"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抵御多少次攻击!" 而就在这时候,洛涓又收到了师父鲁洁的传音:"我到夜雨城了,你们在哪里?" 第126章 夜雨如梭 其实,元婴修士要想遁逃,自然各有各的绝招,他们四散开来,沈君衣想抓住一个也不容易,之所以还凑在一起,是觉得形势还不算到最危急之时,还想着过来捎上小辈们一起走。 可万万没想到,鲁洁此刻到了夜雨城里。 洛涓一边让师父赶快离开,告诉她师公和舅舅都救出来了,一边赶紧告知给萧瑜和蔷途游皓等前辈。 游皓道:"让她去琅琊山方向!" 洛涓一怔:"我们要去琅琊山吗?" 游皓没说话,蔷途皱眉道:"去那儿干嘛?我们和琅琊山又没多少交情……" 游皓苦笑:"这事一言难尽……且逃了再说吧。" 这个时候,殿后的明前辈和霞姑与追击的夜雨楼主沈君衣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洛涓能看到那夜雨楼主所带的,仅仅只有甘竭一人而已。 而那首次得见的夜雨楼主沈君衣,是一个身材中等偏高的瘦削男子。 太远了,看不清楚他的脸,大概能看出他五官深邃,应该是年轻英俊的模样,修士的外貌和他的修为和实际年龄有关,比如金丹寿八百,若是四百岁之前的金丹修士,那肯定是年轻人模样,元婴寿四千,两千岁前的元婴,也是年轻人模样。 若是过了岁数,服食驻颜丹也是有效果的,只是天然的年轻和服食驻颜丹的年轻,在明眼人眼里还是看得出来的,就像一朵天然的新鲜的花和一朵设法用法术或别的手段保存的鲜花的区别一样,后者没有那勃勃的生命力,终究有些脆弱和衰败。 沈君衣据说是合道期,而合道期据说已摆脱寿元限制了,大概可以青春永驻,长生不老吧。 所以沈君衣当然可以是年轻人的模样。 英俊与否,洛涓其实也不好意思盯着瞧,只是大概看了一眼而已。 远远还能看到他身后宽大华丽的灰棕色披风,似乎还是某种灵兽的皮毛所制。 在她眼里,自然谁都不如萧瑜英俊,萧瑜的五官精美如天工雕琢,身材带着少年人的匀称修长,敏捷又不失沉稳,他的骄傲隐藏在沉默之后,他的冷掩盖在理智之中,他可以悠然偏僻独处,也可以雍容八方应对,可以同她私语花下,也可以剑出一往无回…… 尽管萧瑜只是一个不足三十岁的,小小金丹修士,夜雨楼主是一个几千岁的合道真人,二者没什么可比性,可谓天壤之别,但洛涓绝不会觉得夜雨楼主比萧瑜强很多…… 萧瑜若有夜雨楼主沈君衣的条件际遇,到了他这个年龄,肯定比他强。 夜雨楼主已经离得越来越近,脸也终于能大概看清些了,还有他那双眼睛…… 萧瑜的冷是像他那把剑一般,锐利,清冷。 像风也像冰。 夜雨楼主沈君衣的冷像一汪看不到底,并不清澈的潭水,里面不知道有多少污泥,多少小动物,以及尸骸…… 吞没一个生命,并不会让它有丝毫动容。 也如古井无波的沼泽。 这双眼睛也许在一些人看来使他的五官更有魅力,而在另一些人看来令他容色大损。 洛涓就是后者。 她很容易就在一秒内决定讨厌他。 沈君衣大声冷笑道:"挡得住'水魂之域',挡不挡得住'夜雨如梭'呢?" 话音刚落,外面就下起雨来。 雨淅淅沥沥,但实在并不算小,打在外面已经干裂的土地上,很快使之湿润起来。 树木似乎又恢复了生机。 蔷途突然脸色一变,开口道:"不好!"说着扔了一块四角坠着璎珞宝珠的手帕到了空中,手帕旋转着在半空中增大,将她和周围几人都护在下面,宝光隐隐。 游皓也祭出来了自己的防御法宝,一柄奇形怪状的三头如意,好像一个风车或过于疏松的伞骨,在头顶滴溜溜转着,发出乳白色的光,和蔷途的璎珞宝珠手帕的绯红色光芒混合在一起,立时光芒大盛。 做了两层防护,这才松了口气。 那边琅琊山的明前辈和霞姑的"固魂纱"显然抵御不了这个"夜雨如梭",他们二人也放出新的防御法宝。 明前辈沉声道:"沈楼主,这里都是你夜雨楼的地盘,用这样的法术,荼毒太过,所涉范围人畜尽亡,百年内寸草难生,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沈君衣哈哈大笑:"好处?我要好处作甚?这里荒废了,大不了换个地方,就算是夜雨城里我都不在乎……重新建城又有何难?有机会杀了王燕台报仇,纵使城尽毁人尽亡,我何乐而不为?" 随着雨势越来越大,洛涓也看出不对了。 除了他们法宝的覆盖范围,其余地方的土壤都被雨水打湿,而湿了的土地渐渐呈现一种灰白色,还有一些说不出是腥味还是硫磺味的味道飘散,紧接着,那些好不容易从干涸死亡的边缘被拯救过来,仿佛暂时恢复了生机的树木,慢慢地整柱发黑,萎缩,死亡。 林子里的鸟儿扑簌簌地落下,一地都是鸟儿的尸体。 其余的小东西,兔子,松鼠,黄鼬,还有无数虫蚁自然也不能幸免于难。 他们逃得极快,这雨却如跗骨之蛆,如影随形。 唯一庆幸的是这附近没什么村落人家。 这雨本身可能带有什么毒,对修士凡人禽兽树木都有效,而且毒性极为剧烈。 有时候,高人的厉害未必在于什么奇巧的攻击,而就是范围,强度,时间的厉害。 这雨就这么大范围地下着,仿佛永无停歇之日。 沈君衣的水灵力仿佛无穷无尽。 蔷途和游皓这边用双重法宝防护,倒是无虞,宝光依然明亮煊赫,反倒是那边明前辈和霞姑的防护法宝似乎被微微腐蚀,发出滋滋声,而且上面还开始笼罩一层黑气。 那两位可是元婴后期修士!他们的法宝岂是凡品? 竟然也会受此影响,可见这法术的可怕! 明前辈似乎知道他们的恩怨,沉声道:"我们山主也是为了报仇,何错之有?那时沈楼主你还小,我们山主可曾斩草除根?但凡心狠一点,又岂能容你活到现在?还让你逼迫至此?" 沈君衣大喝一声:"狗奴才,闭嘴!你不过是区区化人奴仆,我们的恩怨,由得了你来评说?!" 说着,雨势随着他的怒意更大了。 明前辈和霞姑的两个防御法宝被腐蚀得更快了。 洛涓身处蔷途和游皓二位前辈的法宝保护之中,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无数死亡的动物和植物的残骸,那淅淅沥沥的黑雨,感觉自己仿佛身处在地狱之中。 她驾着啾啾飞到游皓前辈的飞梭旁边,关心地问及林英师公和舅舅的伤情,林英甚是开朗,道:"我没事,你舅舅也没受什么大伤,略吃了些皮肉哭。" 舅舅张云麒的脸色却并不好,虽然也含笑安慰洛涓,也说自己没事,洛涓却觉得他心事重重。 萧瑜早就御剑到了他师尊萧七郎的身边,关心他伤情如何。这会儿得知萧七郎伤势虽不轻,却也没大碍,这才回到洛涓身边。 洛涓修为最浅,他自然要离得近些,才好保护。 看到那边明前辈和霞姑的法宝被腐蚀得快了些,蔷途朝着那边扔过去一瓶什么东西,扬声道:"二位,白月草花汁,涂到法宝上,可以暂时抵御这夜雨腐蚀!" 那边霞姑一扬手,便接了过去,扬声娇笑道:"多谢了,小妹子!"然后打开了瓶盖,用灵力操控细细淋在二人的法宝上。 说来也奇怪,这白月草花汁喷上去,按理被这么大的雨一冲就该没了,可是它却点滴不掉,似乎天然能把那剧毒夜雨隔绝在外,并且以极快的速度渗入了法宝里。 微弱的白光一闪就没了,可那两件法宝却再不受腐蚀,没有滋滋声传出来了。 霞姑大喜,扬声道:"小妹子不愧是庞真君身边的人,有的是好东西!"声音虽高,却天生的婉转娇媚。 蔷途却似乎并不喜欢人家叫她"小妹子",哼了一声,板着脸没理她。 游皓啧啧赞道:"庞师妹就是厉害,看她给你我炼制的这两件法宝,早早就想到了要防止这毒侵蚀……" 沈君衣却是衣袖一扬,远远朝着这边挥来一个水球,轰然炸开,剧烈的爆破把游皓的法宝轰得摇摇欲坠,口中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们的法宝有什么厉害的……"接着又是一个水球轰了过来。 游皓的法宝眼看抵挡不住了,他自己不过是元婴初期,自然无力抵挡合道真人的含怒一击。 萧七郎实力虽然比他强,却也有限,此刻还受了伤。 林英更是一丝灵力都用不出来。 明前辈那边飞身来救,却是不及这沈君衣的水弹速度快。 离得太近,有些护不住了…… 蔷途咬咬牙,只好不顾筋脉内伤,上前去顶上。 不料正在这时,一阵清风刮过,那水弹被吹得无影无踪,甚至连雨都停了。 就好像这不过是一场最正常的雨,被风一吹,吹散了雨云,自然而然就停了。 一个微微带着疲惫倦怠的男子声音道:"沈楼主,好威风啊……"他声音很轻,可是距离百丈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仿佛就在耳边。 洛涓扭头看去,突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喜道:"师父!" 正是鲁洁,站在一个从未见过的男子身边半步之后,她看到洛涓,也十分欢喜,平时淡淡的表情此刻换成了笑容,眼中甚至藏不住怜爱:"涓儿,你受苦了。" 那边坐在游皓飞梭上的林英咳嗽了一声,道:"阿洁,惭愧,辛苦你们了。"又看了鲁洁身边的男子一眼,拱手行礼道:"还惊动了霍前辈,都是我的不是。" 第127章 霍允 显然,夜雨楼主沈君衣的夜雨,是被这位突然前来,连素来不羁的师公都要规规矩矩叫前辈的霍前辈给停了。 水弹也被他不知怎么消弭了。 沈君衣可是堂堂合道真人,在场那么多元婴修士都不是他的对手,如此被人轻轻松松消弭于无形,这人的修为该高深到何等可怖的地步? 合道之上是什么?地仙? 传闻天下第一的郭深就是有可能已经迈入地仙之境了,所以才退隐不出,将崇真交给了轮河真君。 在场众元婴修士纷纷向这位霍前辈致意,态度都十分客气恭敬,包括萧七郎。 鲁洁道:"涓儿,这位是和郭祖师同辈的霍前辈,我赶来助你师公,正好偶遇了霍前辈,承蒙他不弃,赶来助我们……你这傻孩子,快向他请安。" 萧七郎也道:"阿瑜,你也是。" 林英更简洁,拍了拍张云麒的肩膀。 洛涓和萧瑜一起抱拳行礼,道:"霍前辈好。" 两人姿势语音尽皆同步,在一处宛如一对金童玉女。 张云麒隔得远,他依然神色恍惚,跟着行了个不出错的礼。 霍允的目光很温和,扫过洛涓、萧瑜和张云麒三人,微微一笑,点头道:"好。" 沈君衣被晾在一边,看到敌方还在言笑殷殷地一一叙旧,行礼,视他如无物,不由大怒,道:"霍允,你休要欺人太甚!" 霍允这才把眼光移过去,含笑打量他片刻,道:"沈楼主,我怎么欺你了?" 沈君衣冷笑道:"我和王燕台有杀父屠母之仇,我父母二人都死在他手里,我技不如人,那么多年报不了仇,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你出来阻挡,还不算欺我?" 霍允笑容不改,道:"王燕台在这里吗?" 沈君衣一指张云麒,道:"这不是他的假轮回化身?" 霍允道:"何以见得?" 沈君衣怒道:"梅花算的!" 霍允笑道:"你的任梅花确实是难得一见的人才,可也不代表她算的一定没错啊……你要是确定这是王燕台,你怎么不一开始就杀了他?一直没杀他,不就代表你没把握?" 沈君衣阴测测道:"就算一开始没把握,现在我也有把握了!他的手下看他遇难立刻驰援,现在连你都出动了,不是他还能是谁!" 霍允大笑道:"你这不讲理还是一如既往,就像你一直抛不开仇恨一样,难怪这把年纪还突不破合道!" 这话一说,许多人都震惊了,包括沈君衣身后的甘竭。 沈君衣不是合道吗? 难道他还是元婴圆满? 沈君衣忍无可忍,一边怒喝一声:"我合道与否与你何干?"一边数十枚剧烈的毒水弹就朝着霍允一起射了过去。 这些毒水弹不全是一个颜色的,有的是黑色,有的是冰蓝色,爆发的威力比刚才的更强,黑色的是毒,冰蓝色爆发会有上万条冰锥裹着极强的寒气喷出。几十枚围绕着霍允一起爆炸,威力大到能扭曲了那一处空间,连霍允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然而猛然间,它们就都消失了。 对于霍允,这似乎只是一抬手的事而已。 甚至都没人能看清他做了什么。 对面的沈君衣霎时间脸色惨白。 他抬手阻住了想要冲过去继续拼的甘竭。 那抬起的手都是苍白无力…… 霍允带了些疲惫和无奈,道:"何必?你连合道都没能,怎么能伤得了我?" 沈君衣满眼都是怨毒愤恨。 霍允叹道:"你难道不知道,正因为你走不出仇恨,心境才未能得进,也因此无法获得自己真正的道……这样下去,你是合不了道的!" 沈君衣苍白着脸,惨然笑道:"你想让我放弃杀父之仇?" "杀父之仇?"霍允微微嘲讽道:"就你有杀父之仇?王燕台没有杀母之仇?你爹没杀他娘?他不该报仇?难道只有你父母才是人,王燕台的母亲就不是人?" "报仇……他报了仇,我自然也要报仇,这仇就这么结下来了,难道到我为止?"沈君衣道,"何况,我爹只杀了他娘一个,他却杀了我爹娘二人,杀了他,我正好找回来。" 洛涓心中觉得甚是无语,这沈君衣看似前辈高人,位尊力强,说话也太不上路了。 还找回来呢…… 就说他自己,迄今为止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了……他那个"夜雨"用出来,一次不知道要死多少生灵…… 若是人人都找他报仇,他得分成多少个才够? 说白了,就是自己和自己的亲人才算人,别人…… 报不报仇,关键不看有理没理,关键还是看谁强谁弱。 霍允听了沈君衣的话连连摇头:"沈君衣,你都快八千岁的人了,这样说话,还有什么意思?"他的话音突然变得很慵懒,"罢了,徒费口舌……" 说着,他转开目光,对自己这方所有人道:"过来罢,走吧……" 所有人倒是都很听话,连最远的明前辈和霞姑都凑了过来。 霍允看人齐了,挥了挥手。 真的只是挥了挥手而已…… 洛涓眼前猛地一黑。 周身有强大的法力乱流。 什么都不知道,也无法感应,神识甚至不能离体。 唯有萧瑜在她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是这乱流里她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她突然有种感觉,似乎在很久以前,自己也有过一次类似的感觉,灵力乱流……唯一紧握的手…… 后来还是松开了。 实在抓不住…… 这一次抓住了,一直到灵力乱流结束,她和萧瑜的手也没松开过。 一睁眼,洛涓怔住了。 他们不但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而且,天已经蒙蒙亮了。 显然,霍前辈使用的,是一种大型,高深的空间传送术。 之前距离天亮应该还有两三个时辰呢! 传送距离应该也非常遥远。 面前是一座壮美而险峻的山峦,草木扶疏,山腰以上云雾缭绕,比较特别的是,山顶好似是平削的。 空气早已不是夜雨城附近的潮湿阴冷,更不是被沈君衣的夜雨荼毒之后的腥膻硫磺气,此地空气虽然略微湿润,却是因为山中的植物,带着一股清香,令人精神一振。 这里灵气浓郁程度,不逊于崇真,实为仙山福地。虽不如崇真群峰林立,但这里地势则更为开阔,令人心胸一畅。 其余人还没开口,霞姑抢先道:"多谢前辈!想不到前辈如此大能,竟能直接将我们偌大一伙人一起传送回来了几千里外。这便回了我们琅琊山了,哈哈!" 原来这里竟然已经是到了琅琊山了! 明前辈比她沉稳,深深一礼道:"多谢霍真君,这次若非您前往施救,胜负难料,都是我等无能……" 霍允挥了挥手,示意不值一提。 明前辈点点头,走到了张云麒面前,恭恭敬敬道:"山主,请随吾等上山吧,属下无能,让山主受苦了。" 洛涓大为震惊。 难道舅舅真的是这个什么琅琊山主王燕台的什么假转世……也不知道什么是假转世,转世也就罢了,何以还有假转世? 除了霍允、明前辈、霞姑之外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难道夜雨楼主沈君衣说的竟然是真的? 这个名不见经传,刚刚化炁的小辈,竟然真的是威名赫赫,天下前三的琅琊山主王燕台? "这到底怎么回事?"林英皱眉,向霍允行礼道:"小徒何以成了王山主了?这玩笑可不能随便开……王山主绝世高手,小徒怎能跟他相比?" 霍允有些无奈,道:"此事说来实在话长,要想弄清楚……咳,走吧,先去琅琊山歇歇脚,慢慢聊。" 明前辈依然站在张云麒面前,听了霍允的话,连忙邀请众人上山。 又谦卑地再度请张云麒上山。 张云麒冷了脸道:"前辈,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他转身向师父林英,师母鲁洁道:"都是我一时放纵,惹了大祸,连累师父遇险,师母千里奔波……百死莫赎。" 又对洛涓柔声道:"涓儿,连累你受惊受苦,舅舅实在对不住。" 洛涓连忙摇头:"舅舅和师公无恙便是万幸了。"又想起来,道:"舅舅,胡道长还在夜雨城外呢,你快传讯给他,让他径自速速离开,也不知道他是否能平安离去。那……那宗大叔是陨落了吗?" 张云麒面露悲愤难过之色道:"虽是我等轻狂,宗兄也是行为不当,但却罪不至死。……胡道长我早已给他传讯,他眼下早就离开了。" 明前辈见他抵触,连忙更加谦卑地好言相劝,林英和鲁洁不忍见明前辈一个年过两千岁的元后修士这般低声下气,便对张云麒道:"云麒,先上琅琊山歇歇脚,有些事,还是弄明白了才好。" 张云麒这才肃然道"是"。 那霞姑竟然凑过来,比明前辈还要低声下气,媚声道:"山主,霞姑伺候您上山。" 张云麒连退两步,才冷脸道:"不敢有劳这位前辈。" 就这样,众人一径上山,路上还遇到了不少琅琊山弟子,对明前辈和霞姑恭敬有加,口称"护法长老"。 到了山上,明前辈令人给众人安排地方歇息不提。 第128章 前路 洛涓被安置和林英鲁洁在一处别馆,萧瑜和萧七郎、游皓在一处,蔷途单独一处,张云麒却是要由明前辈他们带走安置。 张云麒还是不情愿。 洛涓看着舅舅,忧心忡忡,不知不觉就像小时候一样过去拉住了他的袖子。 张云麒看到自己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外甥女一脸的担忧,才算收起了浑身无形的刺,和缓了面色和态度,伸手拍了拍她额头,微笑道:"舅舅没事,别担心。" 林英皱着眉,他不希望他的弟子被卷进自己很不愿意的境况,可他现在一丝法力也用不出来……霍允站在一旁,似乎看出了他的为难郁闷,轻轻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道:"别担心,对他没坏处。" 林英只觉得浑身一松,和元婴之间被隔断的联系终于恢复了,灵力重新充盈他干涸的筋脉,他心中感激,朝霍允施了一礼,霍允的身份他很清楚,也知道跟他们这一脉算是很有渊源,因而对他的话也是向来信得过的,便对张云麒淡淡道:"你去吧,若有不妥,师父抛却生死也会帮你!" 张云麒一向十分尊重自己的师尊,因而不再多说,领命跟明前辈和霞姑走了。 另一面,萧七郎受的筋脉内伤不算轻,蔷途也需要好好调养伤势,琅琊山的人给二人送来了琅琊山的独门秘传丹药,虽然崇真自己也有好丹药,蔷途也是储物袋很富足的元后修士,但总是人家一片好意,便纷纷称谢收下了。 萧瑜要随侍他师父,洛涓便跟着自家师父师公回去,向师父禀报别后诸事宜。 提及自己跟着萧瑜回去崇真见轮河真君的事,鲁洁忍不住笑话她:"这么早就跟人家回去了,你那萧郎可还没来拜会为师和你师公呢!" 洛涓飞红了脸,朝师父撒娇不提。 师父师公之间也有许多别后之事要叙。 林英先提到了他去夜雨楼交涉之事,说一开始对方便态度冷淡,只有一个元婴初期修士接待。 洛涓一想,元婴初期修士,不就是甘竭吗? 林英求见夜雨楼主被拒,然后便直接要求带走张云麒,对方说张云麒的朋友盗取了夜雨楼的秘宝,他们要弄清楚张云麒与此事无关,宝贝不在他身上才能放走他。 林英又要求见见张云麒,被夜雨楼的人拒绝,林英便怒了,打算硬闯。 结果突然间便发现已经着了道,元婴被人制住了,一点灵力也用不出来,于是被关了起来,直到昨天被萧七郎他们冲进去救了。 "能找到你被关的地方,实属不易。"鲁洁感叹。 林英点头道:"幸好游皓师弟那里有不少庞师妹当初炼制的奇奇怪怪的东西,找人很方便。" 鲁洁颌首:"庞师妹真是千灵百巧,到现在还遗惠吾等。" 洛涓和师父师公叙完旧,心中牵挂舅舅,便想出去瞧瞧,于是借口要去找萧瑜,便跟师父师公道了告退,出了别馆。 她知道舅舅去了主山台,便一路自己找了上去。 说实话,琅琊山是她见过最称得上"琼楼玉宇",最配得上"天上白玉京"之称的地方。从别馆到主山台绵延几十里,都是大块白玉铺就的地面,待到了主山台,那大片的白玉地面大可跑马,而周围层层楼宇的精致奢华令人震惊。 梁间的雕刻,檐下的吊饰,桩桩样样,都精美豪奢。 洛涓不知道舅舅被带到了具体哪处,正在考虑从哪边找起,忽然看到一个弟子,正是今天早上送她和师父师公去别馆的,知道她是宗门的贵宾,住在贵宾别馆,由明长老亲自安排,因而看到了她,连忙上前问好,态度殷勤。 洛涓趁机问他可知道明长老和她舅舅张云麒,也就是当时和明长老霞姑一起上主山台的年轻男子如今的行踪。 结果对方竟然真的知道,道:"他们都在语荷堂,是本门长老们私下会见重要宾客的地方。"又指给她看怎么走,甚至还问要不要带她过去,洛涓含笑道谢婉拒了。 她自己便一路找了过去。 语荷堂在主山台的西南角,靠近一片小湖,周围有弯弯曲曲九曲十八道的白玉小桥,洛涓走过去,堂前有一对弟子值守,看到她来,便客客气气挡住了她,告诉她这里不能擅入。 洛涓于是表明自己来找舅舅,并说了一下舅舅的形貌。 那对弟子之前看到明长老等对一个化炁期的年轻男子如此谦卑恭敬,早就觉得十分奇怪,此刻见这少女修士是来找他的,又是骨血至亲,便不敢怠慢,进去帮她通传。 过了一会,便来请她进去。 洛涓一路疾步进去,无心观赏一路洁白的砾石映衬着淡淡的芙蓉,水波清透,莲叶田田,穿过中庭,便到了堂前。 此处不求气派,但求风雅精致,屋檐低矮,回廊洁净,柱子和樑都是黑漆。 叫了一声"舅舅,我来了",洛涓便举步走了进去。 刚一进去,洛涓便楞了一下。 舅舅竟然坐在主位上。 明长老坐在他右手下首第一位,另外还有两三个修士依次往下坐,略一看便知道他们都是元婴大修士。 霍允前辈则坐在客座上。 洛涓一时头皮有些发麻。 舅舅……难道真的是这琅琊山主王燕台转世? 这世界上难道真的是有轮回? 沈君衣所说的假轮回又是怎么回事? 她举目细看舅舅的神情。 只见他脸是沉着的,说不上是悲是喜,既不像震惊,也不像茫然,似乎是在消化着什么,又似乎在抗拒…… 看到洛涓,他脸上的神情才转为温和,朝她伸出手,叫:"涓儿。" 洛涓觉得他有了点不同。 舅舅出身将军家,在俗世中算得上出身高贵,可年少时便逢大变,和萧瑜一样,四面楚歌,举目无亲,他胸有丘壑,能忍人所不能忍,也能成人所不能成,他胸襟开阔,驭下甚厚,既得朋友拥护,又受手下爱戴,向来有领袖者之风,虽然这十几年在师公林英身边执礼甚恭,但天生气相是变不了的。 豪者自能令八方宾服。 但此刻的舅舅,不止是他本身豪客的气质毕露,似乎又更多了什么。 他伸手的姿势,他的神情和声音,似乎多了一种矜持。 高位者的矜持。 他自己并没有发觉。 也就是说,舅舅心中其实也已经相信了自己就是王燕台,就是这琅琊山主了吧? 洛涓叫了一声"舅舅",然后便向霍允行礼问好,又向明长老及他下首的几位元婴长老问候。 然后,她便直截了当地开口道:"那么,舅舅,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你和王山主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问得这么直接,感觉那几位元婴长老都被她震了震。 张云麒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才好。 明长老正要组织些语言来回答她,霍允先开口了。 打从洛涓走进来,霍允的眼神和注意力就全在她身上,似乎是饶有兴趣,此刻便温言道:"你舅舅是王山主的转世,这点已确认无误。" 洛涓言辞锋利,问道:"如何确认的?" 霍允微笑道:"这是我独门秘法,也和琅琊山的隐秘有关,不便告诉你。若是不信,只管问你舅舅便是了。" 洛涓便把询问目光投向舅舅张云麒,张云麒和她目光相触,没有点头,但是目光里有点沉甸甸的。 洛涓便懂了:舅舅心里承认自己就是王燕台了,只是还不肯公开承认罢了。 她也看出霍允并不想说,但是她并不打算放弃,依旧追问道:"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请前辈解惑……" 在座的人都没想到有朝一日要被一个化炁期的小姑娘当面质问这么大一桩密辛。只是她的身份特殊,张云麒不开口阻止她,旁人也不好意思阻止。 而霍允对她又颇具耐心,直接开口道:"你舅舅……就是王山主,是因为某个原因,要到轮回里去寻找一件东西,所以才转世……" 洛涓道:"那之前沈楼主所说的假轮回又是什么意思?轮回还有假的吗?" 霍允笑了笑,顿了顿才说:"你舅舅前世不是身故了的,而是通过别的法子进入了轮回,是我修炼的轮回道,我帮他施法……" 洛涓浑浑噩噩离开了语荷堂,一时心中只觉得荒谬。 舅舅竟然真的是琅琊山主。 一个是没有灵根的化人,好不容易才以武入道,修炼到化炁。 一个是天之骄子,真人中数一数二的存在,天下第二大宗的宗主,合道期真人! 差距何止天壤啊! 而大能之能,竟然能操控轮回! 她感觉到新世界对她敞开了大门! 更觉得自己修为的渺小不堪…… 她走着走着,就走下了主山台,不知不觉走到了后山的贵宾所别院,迎面就看到了萧瑜。 萧瑜站在后山的峭壁旁,面前是无穷无尽的云海,虽然只是午后,太阳看起来正要向着云海沉下去,染红了一大片……他站得笔直,极目远眺,头发和衣襟在风中烈烈风向,显得有些凄烈。 又有些沉郁。 流离剑的紫光在他腰间微微明灭,洛涓突然心中一惊,心想: 霍允前辈修轮回道,他会不会不止帮了琅琊山主一个人? 同样失踪百年的庞真君和她的道侣谢橒真君是不是也转世了? 流离剑本来是谢橒真君的佩剑,现在认了萧瑜为主…… 会不会…… 如果真是那样,庞真君的转世在哪? 等到她出现,萧瑜还会依然喜欢自己,和自己相守么? 想着想着,便觉得心里从内而外地寒凉起来…… 以萧瑜的神识,自然早就发现她来了,只是他正心事重重,没有第一时间迎过去,而是打算等她跑过来再回头迎接。 谁想她却站住发起愣来了。 萧瑜便转身,微笑道:"涓涓。" 不知道为什么,洛涓觉得萧瑜的微笑里也多了点矜持。 和舅舅类似的矜持。 她甚至感觉出他堆出笑容的弧度有点急促和勉强。 眼中也是心事重重。 她走到了他身边去,并肩看万千丘壑,蒸腾云海,和那穿透云层的万道霞光…… 他揽住她肩膀,二人一言不发…… 许久,她才在他怀中叹了口气,道:"舅舅竟然真的是王燕台,霍前辈竟然能夺天地造化之工……"说着,把自己方才去语荷厅的事说给萧瑜听,又道:"王山主是真人吧?为何转世能变成化人?还是霍前辈刻意为之?我真是一头雾水……" 萧瑜苦笑了一声,他的目光看向云海那端,远到目力不能再及的远方,也是等了许久,才道:"大道之大,我们如今难望门槛,便是知道,又有何用?" "唯有苦修,才是登天之道……唯成就大道,才不会被人,被命运随意摆布……涓涓,我打算再去一趟剑冢。" 傍晚时,琅琊山长老们设宴邀请他们,席间正式宣布了张云麒便是琅琊山主王燕台转世之事。 这样一来,林英就不好再做他师父了,毕竟王燕台的辈分在那儿呢! 可张云麒不肯,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霍允说夜雨楼隐患在侧,张云麒独自下山或和林英他们回去太过危险,看来张云麒便只能留在这琅琊山了。 这自然也是明长老他们的期望。 舅舅也默认了。 承认了自己的转世之说后,他似乎渐渐开始自动把责任感覆盖到琅琊山上了。 不仅如此,霍允还要求萧瑜和洛涓这对小辈也不要擅自行动,尤其是洛涓结丹之前,她和林英鲁洁都不要回山了,也不要随便出去游历,要不待在琅琊山,和张云麒在一起,要不就随崇真诸人回崇真暂住。 这事当然不是洛涓说了算,林英和鲁洁商量之后,决定还是去崇真。 临行前,张云麒给了她一个薄薄的小册子,道:"当年蒙你二伯娘送我以武入道之法,这是我的一点心得,本来打算去了夜雨城便去找她,把这心得给她,看能否助她入道……没想到世事多蹙,若有机会,你给她罢。" 鲁洁问洛涓可要顺路回去报仇,洛涓想了想,还是算了,报仇对她来说,必须是一件没有外力干扰,自己独自完成的事……反正以父亲的修为,还没那么快死。 再等一些年吧。 告辞离开,他们在琅琊山的山门处起飞上路,除了崇真三人,洛涓师徒这三人,就只有蔷途一起走了,一行七人,驭剑的驭剑,用法宝的用法宝,骑灵禽的骑灵禽,堪称浩浩荡荡…… 洛涓飞了一阵,回首看,琅琊山已湮没在云海之中,往前看,前路漫漫。 大道何其似! 禹禹独行,幸有师友相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