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琢杀 作者:神的左手 ☆、楔子 空旷的野草地上,两个少年已厮斗了近一炷香的时辰。 一连十几剑,剑剑刺向要害却又剑剑都落空。突然,两个人同时抽开各自手中的武器,停了下来。 夕阳西下,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分外长。 这两个决斗的少年,居然都极为俊朗。 一个穿着紫色绸裳,头戴束冠,嘴角噙笑,十足的贵公子长相和打扮。 另一个却是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短衫,大约十六七岁的样子,只不过他的眉目要比紫衣少年俊美得多,实不像池中之物。 “少爷,今天我们就练到这里吧!”短衫少年试探着问。 “布查,怎么这么急着回去呀?”紫衣年轻人一脸不满意地问道,他还没打过瘾呢,尤其是刚学了一套刚烈的乾坤剑法。 “小姐关照过了,今天堡内要来客人,叫我们早点回去。” “老是开口小姐、闭口小姐的,到底我是你主子还是佩琅是你主子?” “两个都是。我布查的命是老爷捡回来的,宋家堡的主人都是我布查的主子。”布查很认真的回答道。 紫衣年轻人望着布查一脸严肃的表情,终于挥挥手:“我知道了,我们这就回去吧!” “好啊,少爷,明天我再陪你练剑。”布查憨憨地笑着,他是打从心眼里喜欢宋家堡的每一个人,尤其是少爷宋君琅。 ☆、大敌当前 一回到宋家堡,宋君琅就变得有些不安起来。 年迈的宋堡主宋谦早已端坐在大厅的红木雕虎椅上,两边分别坐着二小姐宋佩琅和掌堂管家宋剑,所有的厨子、奶妈、丫鬟和杂役也都聚集在堂上。 气氛有点不对。未进厅堂,布查就看见大厅中央的地上放着一付担架,上面躺着个人,但全身遮着白布。 “爹!客人来了吗?”宋君琅一进屋便忍不住开口问道。 只见宋谦一脸严肃,声若洪钟,答道:“来是已经来了,只是……” 布查吃惊地问:“老爷,难到这个是……” “不错,他是我们要等的客人,不过已经死了。” 布查跨上前去在担架边蹲下,揭开白布,只见死者是个蓝衣男子,络腮胡子,脸上被人用利刃划了个宋字,皮肉外翻,血淋淋的,看得出死得很惨。 “啊!他是……罗伯伯!”宋君琅惊呼一声。 “是啊,武林十八手罗萧。君儿,恐怕大敌已至!”宋谦望着大厅里所有人,声音沉痛地说道:“既然现在大家都在,老夫就宣布一件事,从现在起,解散宋家堡,所有人一律到账房领银两,一切由宋剑处理吧。”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说话。 “爹!”宋君琅轻唤一声。 “大家不要再犹豫,如果走晚了,只怕性命不保!” “不错,来者气势汹汹,连刚赶至堡门外的罗伯伯都不放过,只怕此人是来灭我宋家的。既然爹都说了,请各位快走吧。”宋佩琅虽年仅十六,但聪慧伶俐,尤其是面临危境时不慌不乱,颇有大将之风。 “老爷,莫非得罪了什么人么?”布查问道。 “是呀,一帮很厉害的魔头,为了躲避他们,我迁至这关外,想不到他们还是找来了。” “爹,不要紧的,孩儿会留在这里陪您老人家的。”宋君琅坚决地说道。 “只怕来客不简单,你留也是白留,留得青山在那怕没材烧。” 一时间,大厅内一片沉默,气氛有些异样,仿佛所有的言语都消失了,静得彼此间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伤感的人 一夜之后,宋家堡变得从未曾有过的空空荡荡。 两个人趴在窗框上,望着天空,有种说不出的伤感。 “布查,你来了多久?” “三个月。” “是啊,三个月,仿佛还在昨天。如果你不曾遇到我们,会是怎样?” “不知道。君琅,为什么你不肯走?” “这里是我家,我能走到哪里去。”宋君琅笑道,“我要与它共存亡。即使是爹赶我也不走。” 布查沉默了。他的眼眶湿湿的。 东隅渐白。 ☆、穿牛皮靴的老太婆 “咚!咚!咚!”清脆的敲门声惊断了布查的思绪,他忙跑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太婆。这是个很奇怪的老太婆。说她奇怪是因为她身上穿着件补得不能再补的烂衣服,可是脚上却穿着一双很好看的靴子。 是的,是一双黑色的牛皮靴,剪裁精细,样式新奇,更重要的是它们是用上等的牛皮制成的,靴面还有一条金色的条纹。 “不知这位婆婆要找哪位?” “我要喝茶!”那老太婆不客气地敲敲布查的额头。 布查微微一笑:“里面请。” 于是老太婆走了进来。 她走路的姿势优美,看得出年轻时是个高贵美丽的女人。 “有沱茶吗?”老太婆边走边问,俨然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毫无顾忌。 “还有上等的烟丝土枪。”布查笑着说道。 “好,好,好!”一连三声道好,老太婆的眼中却是杀机骤起,一伸手居然用极厉害的小擒拿手来对付布查。 可明明扣住了布查的手,却眨眼间反被布查扣住了。“婆婆好像手下得狠了点吧!”布查正色道。 “好小子,差点看走眼了!你是什么人?”老太婆想抽回手,却一时之间动弹不得。 “我姓布,单名一个查字。” “布查?”老太婆满是皱纹的脸上突然现出一种感慨之情:“也许,今天根本不需要我来。” 布查放开手,笑道:“婆婆请进。”接着,他又以一种很好听的声音朝内堂喊道:“一壶沱茶!” ☆、金色火焰 沱茶沏好,想不到沏茶的人居然是老堡主。 老太婆居上座,喝着上等的沱茶,脸上乐开了花。 “听说十八手罗萧死了?”老太婆不期然问向堡主。 “两天前死在堡门门口。是被人一剑刺死的,伤口直达心脏,一点活命的机会都没有。脸上还被剑划了个宋字。” “他的脚上穿着什么鞋子?” 老堡主一愣,没有回答。 “是布鞋,灰色,上面刺有两个小小的‘十八’字样。”一旁的布查开口说道。 老太婆点点头:“是了,他没有穿牛皮靴,难怪对方下毒手没留情。呵,小伙子,把我的包拿下来。“ 布查这才发现老太婆的背后系着一个长长的青布囊。他乖乖地帮她取了下来。 打开包袱,出乎意料的是三双新的黑色牛皮靴,式样与老太婆脚上的一样。 布查仔细一看,终于看清靴面上的那条金色条纹原来是一簇火焰。 “堡内共有多少人?” “连婆婆在内刚好五个。”布查回答。 “糟糕,我只带了三双,小子,算你倒霉哟!”老太婆絮絮叨叨地说道。 “婆婆你放心,就算没有这保命鞋,我也不会有事的。” “什么什么!宋老头,你从哪里捡来这狂妄小子,我问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鞋?” 布查道:“我知道,这是‘金色火焰’的标记。” “呵呵,你可知道我老人家花了多少工夫才讨到了这三双?” 布查摇摇头。 老太婆眯着眼笑道:“有了它,才能保住宋家堡。” “我们的对头有多大?”布查试探着问。 老太婆得意道:“反正他们再大胆,也不敢惹‘金色火焰’。” 她的话倒是一点不假,当今武林独步的帮派组织只有两家,一个是“飞剑流”,另一个则是“金色火焰”。 “飞剑流”属于天山范围,却是江湖上最令人尊崇的组织,其剑宗自创的秘笈飞剑流剑术独霸武林已达十年之久。 而“金色火焰”却是江湖上最令人畏惧的杀手组织,其势力庞大而严密,除了火焰主的火焰面具以及金色火焰条纹是其杀人标记之外,其他事情就鲜有人知。正因为如此,‘金色火焰’才显得更可怕。据说当年乔门一百零三人的灭门惨案,以及轰动武林的东海龙派自杀事件也是该组织策划的。 可以这么说,只要提到金色火焰,无人不动容。久而久之,他们的金色火焰标志已经深入人心了。 那么,这个老太婆和金色火焰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是如何讨来这三双靴子的呢? 望着靴面上闪闪发光的金色条纹,布查陷入了沉思。 ☆、拜访者 午夜时分,宋家堡外。 一声狼嚎,分外恐怖。 狼嚎过后,一个人影已出现在堡门口处。 只见他轻轻放下一个木匣,抬头看了看大门,然后又消失在漆黑的夜中。 ☆、木匣与诗 “天若有情天亦老。” “这是什么意思?”宋君琅问布查,“一个人,三更半夜送了一个木匣给我们,里面只写了这七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简单的说,可能,有个无情人即将来这里。” “谁是无情人?” 布查笑笑,却不肯回答。但他的眼睛却很明亮。 ☆、谎言 天未亮,布查还未起。 宋老堡主的卧房内,宋君琅、宋佩琅站在父亲身边。 “爹……”宋君琅唤了一声后又不敢开口。 良久,老堡主叹道:“君儿、佩儿,你们知不知道为父为何要躲到这关外?” “不知道。”兄妹俩摇头。 “如今是该让你们知道的时候了。”堡主轻叹,接着说道;“很久以前,有一个会幻术的隐士……” “幻术?”宋君琅不禁问道。 “是啊,一种很神奇的法术,可以点石成金,可以大变活人。这个隐士利用他的幻术骗走了当时皇宫宝库中所有金子银子,还有珠宝,成了世上最富有的人。当然,他把财宝藏了起来后就失踪了,皇上派了最精明的捕快、侍卫、密探,在将近五十年间寻找此人,但都未曾找到,于是失踪的财宝便成了个谜。” “那这和我们宋家堡又有何关系?” “本来没什么关联。只是在爹二十来岁时无意中认识了你们娘亲……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不敢多提你们娘亲,你们绝想不到,她其实就是那隐士的女儿!” 兄妹俩果然一愣,然后妹妹道:“那娘的死,也和这笔财宝有关么?” “是啊,如果没有人知道梅是隐士的女儿,梅就不会死……”宋堡主脸上突然有了丝异样,他恨恨地说道:“都是他,他得到了财宝,却把梅害死了!” “他是谁?”妹妹皱眉问。 “江南首富——江介仙!” “那个抛金满江只为观金江的江介仙?他是害死我们娘亲的仇人?”哥哥这会儿才回过神。 “也不能那么说。本来他和梅是有婚约的,但梅为了和我在一起,便答应把财宝全都给了他。” “所以他成了江南首富。”宋佩琅插了一句,“那他是怎么害死娘的?是他在追杀我们么?” “他得了财宝,而我和你们娘亲却过着贫困的生活,因为没有银子,你们娘亲得了重病无钱医治,没多久就……至于他要杀我们,是因为他根本未找到那笔宝藏,他认为是梅骗了他,所以他总是派人想杀死我们。” “原来如此。”宋君琅与宋佩琅互望了一眼,没有再吱声。 宋老堡主续道:“从情形看,这次来的都是武功极高的人,他们能在数招内要了武林十八手的命,不简单啊!以武林十八手的身手,尚不能自保,可见来者非常歹毒。” “可是爹,我们现在不是有了金色火焰的庇佑吗?” “依为父看来,只怕金色火焰也是另有所图,否则陆婆婆有怎会如此轻易地讨来那三双靴子。” “啊?”宋君琅吃惊道:“爹的意思是有没有这靴子,都不能保住我们宋家堡?” 老堡主无奈地说:“以我和陆婆婆的交情,还未到生死之交,你们明白吗?照为父的意思,你们从秘道出去,离得越远越好,为父死不足惜。” “爹!”宋君琅用力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流下眼泪,可是心里却在淌血。 “不要多说了,现在就走!” 两个年轻人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突然有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各位想走到哪里去?” 三人一惊。 门被推了开来。 布查一脸苍白地走了进来,背后抵着一把又长又亮的长剑,握剑的赫然是陆婆婆。 “宋堡主说得一点不错,我们的确不是生死之交,非但不是,而且从现在起便是敌人了!”她的笑声很苍老,却令人心寒。“在我主人未来到这里之前,谁也不准走!他将决定你们中谁能活,谁将死!” “哦,不知你的主子是谁?”布查笑得有些勉强。 “青海神王!” 宋谦的脸色突然也变得极苍白,他紧紧捏着自己的手,口齿不清地自语着:“他,还未死……怎么可能!怎么……” “怎么不可能?你以为你已经杀死他了吗?” 陆婆婆话音刚落,一个身影出现了,象是来自极遥远的地方,又似近在咫尺。 青海神王!一身缕金长袍,有一种王者的尊严和气势,面如满月,只是他那略现苍老的眉目间有一道狰狞的长疤,可以看得出那一刀砍得极深极深。 “怎么可能……你还活着……”宋谦吃惊地望着眼前的人,直至看见来人的影子,才肯定那并不是亡魂。 “是啊,我怎么可能还活着,连我也很吃惊。”青海神王低声长叹:“难道你当时那一刀还是留了一份情?” 那一刀莫非是宋谦砍的? 宋谦的额头已经沁出了汗,他仿佛陷入了一个魔渊中。 青海神王又道:“你们以为他刚刚讲的话都是真的吗?” “此话怎讲?”宋佩琅已经看出了不对,刚刚爹讲的一切的确并不那么合情合理。娘把宝藏给了江介仙,又为何要骗他;那江介仙又是如何在短短几年中成为江南首富;他若真要对宋家赶尽杀绝,凭他的财力又怎会迟迟未找到这里;那爹的家财又从何处来……更令人奇怪的是,罗伯伯一死,爹就认为大敌已至,到底为何? 细细想来,疑点太多。爹究竟在隐瞒着什么? “你躲了那么多年,以为花先生会放过你?当年你偷盗官府饷银,杀了四大护卫,花先生就曾立下重誓:不捉到你,誓不为人!” 宋谦的身体似乎在发颤。 宋君琅忍住泪水问道:“爹,这是不是真的?” 青海神王嘲讽道:“你们兄妹大概还不知道,你们的爹在江南时号称‘偷天大盗’,是官府多年通缉的盗贼,赏银有十万两!” “为什么要骗我们?”宋君琅倒退了两步,身子有些踉跄。 宋谦张大嘴巴,哆哆嗦嗦,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终于他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青海神王抛给宋谦一把朴刀,刀“铮!”地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的人头,花先生要定了!” 宋谦弯腰,捡起刀,他仍犹豫着。 宋氏兄妹俩站在那里,声音卡在了喉间。 “不!堡主不应该死!”布查忽然说道。 宋谦握刀的手抖了抖,他望着布查,眼里一片雾水。 “当一个人背负着沉重的心灵枷锁,忍受煎熬长达十几年,这已经够了,他已经赎罪了!为什么你们还不肯放过他,为什么呀?” 布查的眼睛那么明亮,可是他的表情却又为何那么痛苦呢? ☆、翻云覆雨手 青海神王的脸上毫无表情:“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他欠我的不仅是命。我又凭什么要放过他?” “就凭这一支长剑!”布查话落,反手一翻,明明是陆婆婆用长剑顶着他的背,可是现在剑竟到了他手中! 陆婆婆只觉手一轻,剑已然不见。 青海神王冷哼:“年轻人,你想救宋谦?” 布查点头:“五招之内,若我赢你,请高抬贵手放过堡主。” “好,一言为定。”青海神王是个爱冒险的人,他喜欢布查的这股自信。 可是,布查的自信又是从哪里来的? 布查抿紧嘴,手中的剑握得极紧,他似乎在下定某个决心。 宋君琅站在那里,竟是呆了。良久—— “爹!”他还是唤了宋谦一声。 这时布查出手了。 那满天的剑光淡淡地笼罩住青海神王。 咣!铛!砰!哐!一连四声,极快极快,布查又闪出了剑花。 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可——青海神王的眼中却发出了炽热的火焰。 接着,最令人想不到的是,青海神王失神地说道:“花先生果然没猜错。”然后,他居然转身走了。弄得陆婆婆一头雾水。 “好小子,果然看走了你!”陆婆婆跺跺脚:“不过马上会有人收拾你的!”说完她也走了。但她的话却象毒蛇般吞噬着剩下的四个人。 “爹!”宋君琅扶住宋谦,泪已在眼眶中翻腾。 “对不起……”宋谦勉强地笑了笑。 宋佩琅扶在父亲另一边,道:“只要我们同心,不会有事的!对不对,布查?” 其实大家都在想,有布查在也许真的不会有事。 布查是谁?他来自哪里?或许,宋谦从一开始就早已料到了今天,所以他才把布查捡了回来。 宋谦第一眼看见布查时,布查正瞪者漆黑的眼看着天上。 天上有什么? 宋谦也好奇地仰头望上看。什么也没有。 “年轻人,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星星。” “可是现在是白天,哪里有星星。” “等天黑就会有的。” “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布,布查。” “我是宋家堡堡主,现在离天黑还很早,不如去老夫家中看吧,这样你也不至于冻着。” 布查转头,望着宋谦,眼睛亮晶晶的。他毫不犹豫地跟宋谦走了。 没有问他任何问题,布查成了宋家堡的一分子。 他应该是个出身很好的年轻人。他的手柔软而有光泽,没有老茧,没有伤疤,即使是从不做事的人也不一定会有这么一双手。 可布查却有。 所以宋谦认定,布查绝不是一个普通人。 看来他猜对了。至少布查可以只用四招就退走了青海神王。 普天之下,什么剑法这么厉害?不知道飞剑流的剑术可比布查的厉害么? 布查,很不简单。 ☆、琢杀 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收缩。 杀人的气息近在眉睫。 这正是琢杀。 琢杀者,就是收网的人,他的局布得越好,结果就越令他满意。这样的人,往往很自信,因为每一个环节都是他琢磨出来,亲自参与布置的。 被琢杀者,往往相反,陷在网中央,既是挣扎也是徒劳,只有被玩弄与宰割。如果他无法破解琢杀者那个完美的网局的话。 宋谦隐隐感到,自己就是那个被琢杀者,而对方的目标就是那一大宗财宝。 陆婆婆送的靴子还在,却令人很不安。 那代表什么? 金色火焰即将烧到宋家堡。 夜,在宋谦的苦思中流逝。 布查倒是睡得比谁都香。在无数个夜里,无数个不眠之夜里,布查常常希望自己能好好睡一觉,象普通人一样睡觉。 宋家堡就给了他这样一次体验。 整整三个月零七天,他如婴儿般熟睡,梦里一片空白。 当他醒来时,窗外一缕阳光射入屋内。看到这个情景,令他感动,感动在这平凡的舒适之中。 在这样的早晨,如果能听到钟鸣,应该是很有趣的事。布查心想。 偏偏,布查真的听到空中发出嗡的一长声。 钟声!可是宋家堡没有钟,哪里来的钟声? 布查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此刻,堡门口。 宋君琅咬住嘴唇,颤抖着伸手打开了门。 出乎意料地,门外铺了一条猩红的波斯地毯,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没有钟的影子,倒是仙乐飘飘。 不远处,一顶五彩飞云长床,由十个红衣壮汉疾步抬来。流苏幔帐里,隐约可见侧靠着一个人,一个女人。 床在宋家堡大门前停住,女人娇笑,声音若黄莺出谷:“宋老堡主可在家?” 宋君琅的视线落在床头,却是心一跳。 那上面用金彩画了一个条纹,一个很熟悉的条纹。他失声喊道:“金色火焰!” 接着他就不记得那床、那些壮汉是怎么进去的,反正他迷糊了,眼皮沉重,忍不住地想睡。 可是有人似乎不让他睡,在他耳边拼命叫着:醒来,醒来! 那个声音叫得很惨,很吵,叫得他的头都快裂开来了。 “醒了,醒了!”宋佩琅叫道,她终于把哥哥从死亡线上唤了回来。她已经叫了一天一夜了。 布查就站在她身后,用怜爱的目光注视着她。那目光极其温柔,可是宋佩琅却一点也没有注意到。 “爹呢?”宋君琅艰难地问着他最关心的事。 “这……爹他……不见了。”妹妹的声音哑哑的。 该怎么告诉哥哥,爹一见那个女人,就把自己反锁进书房,直至那女人走了,他也没有出来。 宋佩琅和布查冲进书房时,宋老堡主却不见了。找遍了书房,什么机关也没有,反正宋老堡主——不见了。 是不是网已收了?为什么看不到? 布查又一次站在书房内环顾四周,到底疏忽了什么呢? 那个坐在床上的女人是谁,她和金色火焰什么关系? 好象什么也没疏忽。 闭上眼睛,布查沉思了片刻后,睁开眼,朝门口走去。他还是想不出来疏忽了什么。 布查正要走出房门打算再重新回到客厅,抬脚刚要跨过门槛,低头却发现自己的衣袂与门槛轻轻碰过后,拂起一层淡淡的尘埃。 “是了!”他站在那里,突然发起呆来。 当时堡主的确是朝书房奔来的,也的确听到一声关门声,待自己和宋佩琅奔至书房门口时门已锁住,这一切都是对的。只是这中间隔着片刻时间。 唯一可能错的是,当堡主奔到书房门口一推未推开后,他并没有进入书房。 也就是说,他马上折身朝其他房间去了。所以书房门根本未开过,所以它的门槛上有一层灰尘。这隔着的片刻的时间,布查根本不曾想到这一点。 布查倒抽一口冷气,马上想到了一个地方。 那是书房左拐的尽头,放香案的房间。 布查推开香房门,门吱呀一声开了。门内,找了两天一夜的堡主果然在这里。 只是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宋堡主的眼突出来,面目扭曲,一付好象对什么不敢置信的表情。他的脸色发黑,胸口被刺了一刀,极深,血早已干透。 来迟了!来迟了…… 是谁杀了宋堡主! 布查这时注意到距离堡主不远处放着一个木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张浅蓝色的纸。 还是那一句诗:天若有请天亦老。 纸很薄很薄,上面似乎还带有一丝淡淡的味道。 布查小心地嗅了嗅。为什么纸是浅蓝色的?这味道大概是墨香吧,又好象不是。这个凶手应该是在堡主进来后才进来的,因为堡主的尸体是脚朝门,头朝内。凶手进来后与堡主交谈了会儿,然后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杀了堡主。从堡主倒下去位置可推断出一点:凶手与堡主是熟悉的。 突然,一个恐怖的想法跃入布查的脑海中。 但他最后还是冷静地退出房间,轻轻关上门。 ☆、缉凶 宋君琅大病初愈,身体有点弱。 妹妹宋佩琅端着煮好的粥,坐在哥哥身边:“哥,吃点东西吧。这是我煮的粥。”她苦笑着舀了一勺,送到宋君琅嘴里。“烫吗?” 宋君琅淡淡一笑,摇摇头。 喝完粥,宋佩琅放下空碗叹道:“哥,已经好几天了,还没找到爹,怎么办?” “不要着急,等我伤好了,我们再找。对了,布查呢?” “啊,在厨房煮饭呢。” “阿妹,这几天,你受累了……” 宋佩琅眨着美丽的大眼睛,苦笑了下:“爹比我们苦,一个秘密藏了几十年……” 宋君琅皱眉:“你是说那笔财宝?” “哥知道么?”宋佩琅迟疑着问道:“爹他,告诉过你么?” 宋君琅略显哀伤地摇摇头:“没有……爹他心里的苦处从没有对我说过。” “是吗,爹从未曾向哥哥透露过什么吗?” 宋君琅还是摇头。宋佩琅失望地垂下了眼。 两人沉默了。 宋君琅忽然问道:“我们怎么办爹的后事?” 宋佩琅随口答道:“我已在棺材铺里订好了一付……”她突然顿住了。 “订好什么?”宋君琅的口气很硬。 宋佩琅张着嘴,愣住了。刚才,哥哥在问自己怎么办爹的后事,他……怎么会知道!宋佩琅的瞳孔不禁收缩起来,那其中似乎还包含着无穷的痛苦。 “哥……” “怎么会是……你呀!”宋佩琅强忍着自己矛盾的感情。 “哥你在说什么呀?”宋佩琅忽地起身,美丽的脸上起了某种变化,眉宇间的清纯褪去了。 “少爷说的,小姐真不懂么?”布查不知何时已走进屋,手里拿着一张蓝色的薄纸。 宋佩琅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布查。 布查展示了下那张纸:“小姐可认得这是谁的字迹?” 宋佩琅没有应声。 “这是武林十八手罗萧写的。你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么?这是他发现了一个秘密后写的,并派镖师送过来。”布查继续道:“本来我以为这诗里的‘无情人’是指金色火焰,由此判断罗萧是被金色火焰杀死的。可是现在,我知道他是你派人杀死的,你才是那个无情的人!” 宋佩琅还是没有应声。 布查叹了口气:“小姐,本来你的计划是天衣无缝,我从没想到过凶手会是你。可是有一样东西出卖了你。就是这张纸。” 这张纸出卖了她?宋佩琅柳眉微扬。 “这纸上有一种味道,是凶手杀了堡主后,打开木盒看这张纸时留下的。因为,凶手用的是龙血蝎毒,此毒散在空气里无嗅无味,可是一旦接触到宣纸,就会发生变化,这纸上的颜色便是证据。当然我们还可以试……” 宋佩琅突然笑了:“这能代表是我下的毒么?” 布查掏出一张白色的宣纸,放到刚刚宋君琅喝粥的那只空碗里。 纸,变成了浅蓝色。 宋佩琅开始咯咯地笑,笑得很开心。她理了理自己散落的云发,道:“你想说什么,布查。” “老堡主是你杀的。” “不错,那天我们追到书房门口,你推了推门,却未推开。后来见爹一直不开,便破门而入,一看爹不在,我就猜到他应该在香房中,书房是爹已锁好久没用过的,而那间香房只有我们宋家的人才能进。” 宋佩琅一边踱着步,一边说着:“你说回去再找那个女人,我于是就去了香房。爹果然在。他呆呆地问我,那个女人象不象我娘。我走近他,偷偷取出匕首,一刀刺死了他。在他临死前,我告诉他,那个女人是我花银子请来的。哈,他的脸一下子就绿了,哈哈!”宋佩琅痴笑起来。 布查:“你以为那个木盒里有财宝的线索,所以打开了。” 宋佩琅并不否认。 布查:“那么你又为何要害你哥哥?” 宋佩琅止住笑,仿佛变了个人似的,说:“你说呢?” “阿妹……”宋君琅已震惊得无法形容。 眼前这人,真的是他的“妹妹”吗?是从小一起长大,善良乖巧的妹妹吗? 宋佩琅问布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布查:“我只是赌一把,凶手不是小姐就是少爷,因为你们是堡主的亲人,他不会防备你们,你们却可以轻易地杀他。” “阿妹……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宋君琅的表情很痛苦很痛苦。 宋佩琅:“我?我本来就是这样的,只不过你们从来没发觉罢了。哥,你深中剧毒,现在只有我有解药,如果你肯告诉我那笔财宝藏在哪里,或许我可以救你一命!” 宋君琅苦笑道:“你那么……想要么?爹……百年之后……自然会告诉你的!” “可我不要等那么久!”宋佩琅尖叫道:“我想要过得比现在好一百倍,我不要一辈子躲在这关外,我不要当普通人!” 布查望着她,眼中却没了温柔。 女人有时是多么可怕啊。一个才十六岁的少女,心思却缜密有狠毒。 这个时候布查想到了一个人。当年布查离开时,那个人对他说:“江湖的险恶又怎会是你我能想象得到的啊。” 记得,当时自己是这样回答的:“正因为险恶,我才要去闯一闯。” 现在布查才真正明白那个人的意思。江湖的险恶,绝不是自己能想象得到的。 “怎么样,哥哥,你想明白了吗?”宋佩琅问。 布查接道:“他不用想的。”满意地看到宋佩琅眼中的不解,布查继续说道:“因为他根本没中毒!” 宋佩琅身子晃了晃,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惊讶。 “当你在厨房亲自熬粥时,我就在想:也许你要下手了。所以你端来的粥被我掉包换成了一般的粥。” “不可能的!刚刚那纸……” “那是我在空碗里偷偷撒了龙血蝎毒。” 宋佩琅呆了会儿,慢慢地鼓起掌来。“好呀,真精彩,布查,我一直很佩服你……” “谢谢。” 布查走到门旁,伸手做了个请状。 “要请我去哪里?”宋佩琅昂头垂手问。 “衙门。” 宋佩琅不说话,美目无神地望着布查。接着,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背对着宋君琅,说道:“哥,我对不住你。” 然后她随布查出了门。 青石路上冷冷清清,空气也是冷冷的,宋佩琅面无表情地往前走着,没有回头。这是一条她选的路。 布查只是陪她走了其中的一段。 ☆、结尾 午后的阳光洒了布查一身。 没有行囊,只有孑然的浪子身和一个孤寂的心。 宋君琅,站在堡门口,目送着布查走远。他突然大声呼喊:“你一定要回来看我!” 远远的,布查朝他挥挥手。 路过空旷的野草地时,布查驻了脚。 仰起头,天色明媚,却是永远看不见天上的星星。 于是他黯然了。 天好美,好干净,好空旷,可为什么没有星星? 那个神话是无法实现了。 “天上有一颗星,它是在白天出现的。你若能看见它,千万要许个愿,也许你的一生,将会就此改变;你若不能看见它,那么你的幸福,就永远看不清楚。” 天上的星光灿烂,可那已是夜色正浓的时候。 或许,那颗白天出现的星,根本就不存在! 布查继续往前走,往日的种种,犹如尘埃班消逝。只是为何他的心中有一股莫名的——孤寂? 好孤独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