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瑕不掩瑜 作者:頔迦 【文案】: 瑕不掩瑜,瑜不掩瑕;忠也。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阿庾,宋起安 ┃ 配角:簇簇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随笔小故事啦~希望喜欢 ================== ☆、第 1 章 一 簇簇知道,身为这王宫中的一等侍女,是万不可对主子有什么非议的。 可即使这样,簇簇在第一次见到庾美人的时候心里还是充满了震惊。 没错,就是震惊。 簇簇本是服侍太后的,可数月前太后不幸暴毙,簇簇这才被分来庾美人处。她知道这庾美人并非是层层礼法所筛选出来的大家闺秀,只是因庾美人的守境将军父亲在当今王君继位前曾救过他,王君登基后为报其恩情,这才将庾美人接入宫来。 她已在王宫中四年,自认是见识过世面的,虽知这庾美人从小在边境长大,可当宫侍嫦絮领着她来拜见庾美人时,这位美人竟在跃液池中—— 摸鱼! 此时二人不过刚走在假山后面,嫦絮看出簇簇的疑惑,刚想开口,却见王君及内侍易慎二人走过来,忙和簇簇在一旁跪下。 簇簇低着头,听见易慎向王君说道:“庾美人在王宫中这般实在不妥,老奴去提点一下吧。” “不必,随她玩吧。” 簇簇与嫦絮见二人走远,这才从地上起来。嫦絮笑着对簇簇说:“簇簇姐姐,你在王宫里的时间久,定是没见过我们美人这么不守规矩的。但美人人好极了,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主子都好伺候。你刚才也听见了,王君对美人也是疼爱有加,姐姐能来服侍美人就偷着乐吧。” 簇簇跟着嫦絮继续往前走,心里思忖着,这庾美人好相处或许是真,但王君对庾美人是否宠爱,可是要再商量一下的。 二 簇簇为此还特地和嫦絮争论了一番。 那时她已在庾美人身边将近一月,和凝碧殿中同为一等侍女的嫦絮熟络了不少。而在这段时间中,她从未见过王君前来。 已接近掌灯时分,她们二人领着膳房的宫侍正往殿中去,簇簇小声说:“你总说王君疼爱美人,可这一个月了我都未见王君来过。” “王君日理万机,批改奏章到深更是常有的事,每月能有个一半天来美人处,已经很好了。” 簇簇想这倒也不是假话。现任王君登基还不到一年,他之前只是个在王陵长大的王子,朝中没得一丁点势力,想来是要花好大力气整顿…… 簇簇的思绪被嫦絮打断,“我们美人捉鱼,王君就把跃液池与宫外打通,引了活水进来养鱼;我们美人农耕,王君就辟了半个花园给美人种菜;我们美人掏鸟蛋,王君就……”她说的兴起,扳着手指天上数数地下看看,就是没看到—— “王君。”簇簇拉了嫦絮一把,二人忙跪下行礼。 宋起安本是去正殿的,刚要进门就看见两个宫侍不紧不慢,还一口一个“王君”。他停下来,对着嫦絮说道:“当时王宫被焚毁了,需要重修,本君就把后宫和花园交给你们美人,本君也没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说完便抬脚进了殿去。 庾美人本在榻上大咧咧地躺着,听见通传声忙跳下榻,跑到宋起安面前规矩道:“见过王君。” 宋起安抬了抬手,走到几案旁坐下,招手命簇簇等人进来,“正巧本君还未用膳,就不客气了。”他拿起筷子,低头看见案上的饭菜时不禁皱眉,“你就吃这个?” 庾美人看了一眼飘着勾人香气的牛腩煲和芹钵糕,顺和地笑着,“妾不能多帮王君分忧,心有惭愧,故不敢多食。” 她虽这样说着,可袖子底下指甲却死死地掐着肉,内心哀嚎:就这个?芹菜是早上刚摘的,面是上午现磨的,葱是地里刚掐的,最重要的——一个月零一天的小牛!刚宰的!一共就这么点鲜嫩的牛腩…… “味道还不错,”宋起安尝了一口,“就是量太少了,怪不得美人你总是这么瘦。”边说边夹起一大块牛腩入嘴。 “妾不忍杀生,”庾美人凄凄哭起来,“这小牛是妾亲自养大的,却还是逃不过被下肚的命运。” 你倒是吃的慢点啊! 庾美人觉得自己不能再站在这里看了,“嫦絮,去拿我平日里喂牛的草来。” “美人,您要那个干什么啊?”嫦絮懵得不行,草?给谁吃?王君? 庾美人以帕掩泣,“我要用这草,送小牛最后一程。” 宋起安闻言似有所悟,举着的筷子慢慢放下,“美人既然对此牛如此情深义重,那本君……” 庾美人扯下手帕,盯着宋起安,只等着下文。 “那本君就不陪美人了,你和此牛可好好道别。”说着又是一口下肚。 待嫦絮将那草拿过来时,宋起安面前的盘已经空了。他满足地沾沾嘴,站起身来到瘫坐在榻上的庾美人身前:“本君还有两句话要与美人说,很快的,不会耽误美人与牛的诀别。”他说着还舔了舔嘴角。 庾美人坐起身,“王君有什么交代?” “五天后就是奉火节了,这是我芩愚国最重要的仪式之一,王君上接天火,君后下奉火器,祈求来年民安火盛,国泰运强。你虽只是个美人,可这后宫中也就你一人,所以奉火节你代行君后之职。” 庾美人听是如此重要之事,踌躇道:“这事听起来关系重大,也有些复杂,我怕我做不来。” 宋起安想是吃了那牛腩,倒也耐心,“没什么复杂的,你只需从本君手上接下已承了天火的圣器,用它将奉火器点燃即可,届时会有礼仪官给你提点。” 她听了好像也觉得尚可,乖顺道:“妾知道了,这几天会好好准备的。” 宋起安点点头,“对了,这个月的账……” 还不待他说完,庾美人就利落地从枕头下把账本翻出来,双手恭敬奉上。 宋起安拿起翻了翻,“不错,这月的宫需比上月更少了,美人下个月也要再接再厉哦。” 三 簇簇现在算是彻底明白了,原来每月王君来凝碧殿的那一半天,也只是为了看账本。她不禁担忧地朝马车窗户里看了看。 今日前去奉火,宋起安与庾美人同坐一车,簇簇嫦絮等宫侍随车而行。幸而这宫中只有美人这一个妃子,若不然……她瞧着马车里打着盹口水就快要流出来的庾美人,心下默默叹了口气。 簇簇虽进宫四年,却从没服侍过君后,是以这奉火也是第一次来。芩愚国祭祀的仪式都在祭坛举行,那是芩愚国的正中心,地势开阔,祭台高铸,可供全国百姓观仰祭典。他们到时祭台周围已经黑压压站满了人,见王君到来,也自觉让开一条道路,撤到旁边去了。 簇簇站下面,看着王君与庾美人携手登上祭台,心中竟真的涌出了一股敬畏之感。 仪式进行得还算顺利,今日虽然天阴,承火官却也不慌不忙地将好些东西放入了圣器内,将圣器呈给了王君。 宋起安双手接过,高举过头顶,众人皆屏息而视。不大会儿,圣器内便有火光跳动,再片刻,火焰喷涌而出,将半个圣器都包裹了起来。 礼仪官提醒庾美人上前去。她行至宋起安身边,看着那肆意飞舞的火焰,颤巍巍伸出手去。 “小心。”宋起安把圣器递给她,小声说道。 庾美人不敢分心,小心地捧过圣器,那火焰就在她手边环绕,随时都有亲密接触的可能。 尽管心里害怕,但她还是庄重地走到祭台中央的奉火器前,里面早备好了燃芯,庾美人慢慢将圣器前倾,那火焰碰到燃芯,忽地一下窜出几高。 庾美人这才松了口气,微微侧目,只见宋起安笑着点了点头。 “美人小心。”那边旋即有礼仪官上前接过圣器。 台下的百姓也都兴奋地鼓掌叫好。 庾美人这才放心地笑了,转过身高挺着头像只高贵的天鹅,向宋起安走去。 宋起安也觉得登基后的第一个奉火节如此圆满,很是高兴,甚至在庾美人快走近时伸出手准备迎接她一把。 也就是在这时,天上忽然“轰隆”一声巨响,庾美人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滴在了脸上。 “下雨了!”“怎么会下雨……”“火!奉火器里的火灭了……” 那雨似有感应,随着人群的骚动来势渐猛。 “奉火节可从未下过雨啊!”“此女不详!”“妖女!她一定是妖女……” 庾美人一时竟不知如何迈脚,就呆呆站在雨地里,听着细碎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走。”宋起安拉起她,跑下了祭台。 两个人湿漉漉的,坐在返程的马车里。 庾美人回过神来,看了看王君的脸色。其实他也没有什么脸色,还是那样的一张脸,无喜无怒。 “对不起。”她小声说。 宋起安闻声看她,女子头低得很,雨水顺着头发丝儿往下滴。冬日里淋了雨估计冻得不轻,身子止不住地打哆嗦,说是只落汤鸡一点儿不为过。 他心里叹了口气,“算了,跟你没什么关系,是巫祝没有探好天气。” “这本来就不是我的事,我都说我做不来了……”她一个人小声嘟囔着,也不知到底是推脱还是责怪自己,头低得更深了,并且随着马车的颠簸剧烈摇晃着。宋起安看着害怕,怕这马车颠的厉害些那头就要掉下来了。 还不等他害怕完,就看见有泪滴在了她的裙子上。 “你叫什么?” 女子没有反应过来,抬起头看他,两个眼眶湿湿的,“什么?” “你来王宫这么久,本君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女子眨巴眨巴眼,用手随便在脸上抹了一把,似是思索了一阵,“我没有名字。” 这个答案显然没有在宋起安的预想范围内,他蹙起了眉,深沉地盯着她。 女子也同样疑惑地与他对视,一瞬后恍然大悟:“我爹是个粗人,我娘不识字,家里兄弟都是上了学堂后夫子给起名的,我不能上学堂,就没有名字。不过家里就我一个姑娘,所以爹娘就叫我丫头。” 宋起安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显然这个解释更加不在他的预想范围内。 庾美人想到自己小时候听过的戏,戏台上一般这样的情形女子都会娇中带羞地与郎君说:“还请君给妾起个名吧。” 不过才发生了那样的事,此时若行这番举动应该不大合适。“王君若觉得不便,还像之前一样称呼妾美人就好。” 宋起安觉得自己真是找了个不好的话题,不过还好她的头不会掉了。 回到王宫时雨下的还是颇大,马车先停在了景华宫前,早有宫侍打着伞在等了。宋起安只说了句“好好休息”便下了车。 马车才想起步,却突然有群人围了上来,那马夫急忙勒绳,马车狠狠地晃动了下。庾美人反应还算机敏,倒没有磕碰。 “王君!天降大雨浇灭了天火,这是大不祥啊!”她听见一个浑厚的男声响起。 “王君,那庾氏是个不祥之人,她一进宫太后就薨逝,今日这天火熄灭更是上苍的警示啊!” 庾美人指尖发凉,她从车窗里隔着雨幕看见宋起安面前跪了不少人。 “那照众卿的意思,是想怎么办?” “将庾氏赶出宫去!”一人厉声道。 “不妥,庾将军救过王君的命,如此便是让王君难做呀。” “虽说为太后守丧延迟了与季厘国的联姻,但两年后王君还是要娶季厘国公主的。他国势强,万一到时候还是坚持要公主做君后,王君定是推脱不掉的。倒不如借此机会,以庾氏不详为由,速立君后,再行一次奉火礼为我芩愚国祈福。” “刘相言之有理啊。”“是啊是啊,机会难得,速立君后。” 宋起安静静听着,待众人激情暂歇,温和开口道:“众卿的意思本君知道了,雨这么大,众卿还是早些回去莫淋坏了身子。” 庾美人将目光收了回来,低着头盯着鞋尖发呆。 “你不要往心里去,回去安心休息。”她听见他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她还没闹明白这话是不是跟自己说的,那马夫便得了令,挥起鞭子便赶车走了。她从车窗里只看到了他的一个背影。 四 簇簇从来没觉得庾美人娇贵。 芩愚国靠南,冬季里都是漫长阴冷的湿。或许是冬日里没有菜种也没有鱼捉,庾美人每日都缩在榻里,看不见炭火便要着急。 簇簇又觉得既然美人这么怕冷,就不要再逞强给自己张罗饭食了,这不几次下来手就生了冻疮。 “美人这手像是第一次生冻疮,”簇簇一边上药一边说,“怎的以前都没有,来了王宫享了富贵就有了呢?” 簇簇这话一出口就暗叫不好,这不是明摆着说人家穷命,过不了好日子么?这些日子跟在美人身边,从前绷着弦都松了一半,说话都不过脑子了。 庾美人尴尬地笑笑,“或许是边境靠北些,没有王都这般阴冷,也可能是我不适应吧。” 簇簇还是都一次见她有这样的神态,也不敢再多说什么,集中精神抹药去了。 庾美人的心思却不在这儿,听那日王君的口气,倒有些想立君后的架势,只不过这么久了,也没有什么消息传出,也再没见过他。她思及此叹了口气,王君现在连账本都不来看了。 她以为宋起安是不待见自己的了,可没想到春暖花开的时候王君竟然让她到景华宫去。 她暗自咋舌,那是什么地方?景华宫啊!王宫的中心,权利的象征,以及——宋起安吃喝拉撒——睡的地方。 幸而传召的时候是个阳光锃亮的青天白日,她也是不怕的。 事实证明,我们美人思虑过深了。 她才刚瞅见景华宫的大门,下一秒目光便被门口停着的一排马队所吸引,那阵仗就跟搬家似的。 春天里手脚就是灵便,她一路小跑着过去,还不待走近所有的人便齐刷刷地向她看过来,那意思明摆着:赶紧的就差你了。 果然,连王君都等不及朝她走来了。 “王君这是要出远门?”她心情一好的时候就顾不上什么礼仪了,没想到这人和解的方式还挺直接,不过他这气生的可够久的。 应该早些说的嘛,说走就走害人家连点准备都没有。 “美人怎来得这样慢,这么多人都站这很久了。”她听了脸都有些发热,刚想启口却又听他说:“本君赶时间,长话短说。” 她听到这儿,方才察觉出来有些不对。 “河道上有些事情本君得亲自去看,少则个把月多则半年。这期间王宫里的事情都交给你了,不过也不用担心,易慎会在旁提点你。”他语速极快,只在说到此处微微停顿,容易慎向她做了个笑脸。 “但有两件事你务须亲自操持,”他说着还往前凑了凑,神情严肃。 庾美人不自觉屏住气,听他吩咐:“第一,景华宫的后院里有两棵本君亲手栽的银杏树,你须按时浇水施肥,要确保一片叶子也不能掉;这第二,就是本君一手带大的猫主子平安,你须上心照顾,要确保一斤也不能瘦,你可清楚了?” 她诧异:“就这个?” 宋起安诧异:“就这个?这两样是本君的心头宝,信得过阿庾才托你照料,莫让本君失望啊。” “阿庾?” 宋起安点了点头,“本君觉得总唤你美人别扭。”说着拍拍她肩膀,一个跨步就上了车。 “王君!”她喊道。 宋起安头已伸进车内,闻言又转身看她。 “王君为了百姓都亲自视察河道,妾不能自个在宫中享福。奉火节的事妾深感罪责深重,愿去普广寺带戒修行为芩愚国祈福,直到王君回来为止。”她说的恳切,只差眼带泪花了。 宋起安定眼看了她一瞬,忽然笑道:“本君记得有人曾说过这些不是她的事情,她做不来啊。” 阿庾瞧他上道的样子,心里忿忿,面上却还是乖乖笑着:“王君不在,这宫里妾住着也觉得没意思。” 宋起安转身进去,“可以,但要带上平安,它身边离不了人。” 五 簇簇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她看着前面一位大摇大摆,另一位看什么都新鲜的美人和嫦絮两位“公子”,万没想到自己这一等侍女也会有扮上男装陪着主子偷溜出门的一天。 但庾美人在寺中的时候可是每天很认真地跪在佛祖脚边祈福求瑞,从没迟过。这样一想人家就只是想在七巧这么女孩子的节日出门逛逛,似乎也不是不可。簇簇一边紧紧看着,一边念着时间。 “小姐,您瞧那不是庾美人么?她穿成这样做什么?”说话的是刘相府大小姐的贴身丫鬟,她一边说着,一边指给小姐看。 刘大小姐生的俏丽,家世又显贵,一向自命不凡。今夜出门游节,可也带了一帮子家丁丫鬟,气势颇大。他们刚刚转到这条街上,还没来得及让家仆去清街,就看到了阿庾三人。 “老爷为了不让小姐等三年才做君后,跟王君说了多少次王君都不理。我看呐她不仅不祥没准还会妖术,把王君给迷住了,这才迟迟不娶小姐的。”小丫鬟的鼻孔都快举到天上去了。 刘大小姐听了这话,原本俏丽的脸上多了一丝愤恨。她冷哼一声,“不祥之人还敢出来乱跑!”又勾勾手,对着小丫鬟耳语了一番。 小丫鬟得命,转身对家丁一字不落地传达下去。 事情就和奉火节那天下的雨一样发生的突然。 明明上一秒她和嫦絮还被路边的小玩意儿吸引得不行,下一秒就听见有人大喊:“她就是庾氏!是那个不详的女人!给我砸死她!” 她甚至都还没直起身子,石头棍子、谷包团子都开始往她身上招呼了。顾不上细想,她拉上簇簇嫦絮就开始跑。 本来也只有刘府家丁,闹大了后知道的不知道的路人也都跟着砸,追着她跑的人越来越多,竟还有人从前面直接攻击,几次都直中面门。 街道宽阔,想找个能躲的地方都没有。正僵持着,忽然听见前方不远处有人大喊:“快上车。” 阿庾慌乱间隐约看见那赶车的人是易慎,想也没想,领着二人便冲上了车。还不待她进去,马车就一股劲跑了出去。 簇簇嫦絮扶她进了车厢,二人在前面与易慎同坐。还特地把帘子塞了塞,一丝缝隙也没有。 她狼狈地坐在一角,身上什么东西都有。她紧抿着嘴角使劲把身上的脏东西往下弄,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逛七巧节还会有人带着鸡蛋和菜叶,不过还好不臭。 “别弄了,回去洗洗。”宋起安道。 “王君怎会在此处的?”她憋着哭腔问。 “前两日刚回来,想去普广寺接你的,哪知你跑到街上了。” 她不说话了,手依旧不停地摆弄着衣服。挂在头上的鸡蛋液顺着头发流下来,滴在耳朵边上。 宋起安拿出帕子递给她,指了指耳朵。 她接过,不知是没明白还是烦躁,拿着帕子一通乱抹,越抹越脏。 宋起安无奈,起身到她旁边拿过帕子重新擦着。 “我知道暗中有你的人监视我,但还是谢谢你。”帕子遮住了她的脸,宋起安不知她说这话时是什么表情。 马车直接回了王宫。 易慎在景华宫门前停下,却不想宋起安开口:“先把庾美人送回去吧。” 阿庾又道了次谢,被簇簇和嫦絮扶着进了殿去。 宋起安这一趟出了不少汗,本想沐浴更衣,却见易慎跑进来:“王君,嫦絮姑娘来了,说有急事。” 宋起安招手让她进来,只见那嫦絮急哭道:“王君,我们伺候美人沐浴,哪知她把门锁上,一个人在里面大哭起来,谁敲也不不开。王君,您快去看看吧!” 宋起安其实不想来的,他不擅长应付女人哭。可也觉得这女子今晚实是受了委屈,便站在浴房门前,还特意遣散了宫侍,“阿庾你洗好了就穿上衣服出来吧。” 这话说完哭声确实停了几秒,可没一会重又继续。 宋起安不耐烦了,他本就讨厌没头没尾的事情。“你要是再哭本君可就进去了。” 这话说了像是没说,毫无震慑力,哭声一点没受影响。 宋起安对着门便是一脚,浴房的门小,门销也没插严实,一踹就开了。此次效果甚佳,哭声戛然而止。 宋起安没想着门会开,伸头向里面望了望。屏风后面隐约能看见烟雾缭绕的浴桶,但却看不见人。 不会闷在水里了吧? 宋起安也顾不上许多,直接冲了进去。“阿庾?” 没人应答。 就在他撸起袖子想要下手往浴桶里捞人时,忽就见她抱膝坐浴桶投下的阴影里。 她应该是洗好了,身上穿了干净的衣服,头发还滴着水。 “洗好了就早点回去睡吧。”见她没事宋起安转身就想走。 “为什么是我?”他听见女子小声问。 “为什么是我像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为什么是我点上天火后就开始下雨?为什么是我端药给太后喝后她就薨了?为什么明明我爹救了你,我却要嫁给一个认都不认识的人?” 她说完抬头,一双眼红得像兔子,却格外有些倔强。 宋起安看着她,半晌后道:“我需要你。” 他干脆并着阿庾坐下来,“我从小在王陵长大,是个最没存在感的王子,可就算如此政变的时候大哥和二哥还是要将我赶尽杀绝。我一路逃至边境,中了好几箭倒在野草堆里,你爹救了我。等我养好伤,你爹带着兵马送我回王都的时候,大哥刚刚斩了二哥,王宫也被焚了,但到处都还是血。大哥的人也没剩多少,所以他跪在我面前,求我不要杀他。” 阿庾觉得那已是缚在身上最重的枷锁了,没想到宋起安不过刚开口,就和她不是一个重量级的了。 “我同意了,但留了他生母在宫里尊为太后。我芩愚国弱小,季厘国一向虎视眈眈。可我刚登基,他们却说要与我国联姻修好,他国公主为我君后。”宋起安忽然偏头问阿庾:“我国虽小,但你知为何连政变那样好的时机季厘国都不敢贸然出兵吗?” 阿庾已经好很多了,听他说的自己也还不算最惨的那个,便也专心开始听故事了,但竟然还有问答环节的吗? 幸而她爹再糙,也是国之大将,她多少了解,“听说我们有国宝。” 宋起安轻轻笑了:“那是前朝诸王寻道士炼制出的一种丹药,该药若整颗吃下可长生不老起死回生;若化在水里,喝了的人可目视千里,耳听八方,力能扛鼎。后天下想要此药者甚多,前朝也因此灭亡。时逢乱世,祖上有幸寻得了这药,士兵服下后果然以一敌百,这才建立了我芩愚国。” “真的有这药?我以为都是传说,唬人的。” “时隔太久,世人都将此当成了传说。可那乱世之中白手起家独创一国的事实毕竟在,各方势力便一直有所忌惮,忌惮着忌惮着也就到了今天。” 阿庾接着说道:“所以季厘国也不知道咱们到底有没有神药,联姻修好只是个幌子,实则是让公主打探虚实,若这只是个噱头那便要……”她没敢说下去。 宋起安点点头,“我国内乱刚过,我在朝中莫说根基连亲信都没有一个,若此时让那公主探出些什么,端掉我国简直易如反掌。” “所以你设法让太后薨逝,以守孝为由暂缓季厘国联姻。”阿庾闷闷说道,“可端杯毒药的事谁不能做?为什么偏偏要把我抓来?” “若太后突然暴毙必然惹人怀疑,只有找一个与国事毫无干系的人来办才妥。我接你进宫,让你端药给太后,之后只要说你不祥,克死了太后,岂不□□无缝?所以,我需要你。” 阿庾看他说得理所应当,怒从中来,噌的一下站起,睥着他道:“你这是利用!” “是需要。”宋起安平静说。 “是利用!” 他忽然牵起她的手,“就算一开始是利用,现在也变成需要了。” 六 簇簇觉得这世上果然都是祸福相倚的。 美人那晚虽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但王君不仅去安慰了,还安慰了一夜! 因簇簇从没觉得王君是在乎美人的,所以当次日早上王君抱了睡着的美人进凝碧殿时,她差点以为王君受不了美人的哭闹,为了安宁最后还了一具尸体给她们。 不过现在簇簇觉得,美人终于也算苦尽甘来了。 王君还是很忙,不过每日总会抽时间到凝碧殿来,不论早晚,总会来一次的。 就是从未在此过夜有些说不过去。 她正领着宫侍端着美人刚刚做好的红烧鱼往殿上去,忽见门前秋千架上有一张纸,纸上什么都没写,只画着一张血盆大口。她立即转身,把宫侍和鱼都关在厨间内,吩咐道:“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待她回到殿上时,王君果然在了。 “阿庾近来怎么全食素呢?” “妾瘦身。” 簇簇瞧着美人足胖了一圈的手腕子,不禁暗笑。 “我们阿庾又不胖,何须瘦身?” 宋起安略略吃过两口,放下筷子:“本君还有政事要处理,先行一步。” 阿庾瞧他走远了,向簇簇使了个眼色。 簇簇会意,忙去厨间把红烧鱼端了上来。 正大快朵颐时,忽听门外宋起安道:“原来吃鱼也可瘦身。” 阿庾猛然抬头,嘴里还吞着没咽下去的鱼肉。 “本君近日也觉要瘦身,晚膳时再来同美人一起,如何?” 阿庾认命地点了点头。 这小女子自知理亏,晚膳时亲自提着鱼去景华宫。 易慎通报时宋起安未曾想到,思索一瞬后还是让她进来了。 “王君,先用膳吧,妾特地逮了条大鱼。” 宋起安放下笔,到案前坐定,看着阿庾把菜一道道摆出来。样式之多让他觉得怕是把她这个月的菜一顿都吃了。 “你竟还带了酒来?” 阿庾冲他眨眨眼,“偶尔喝一次不影响你勤政爱民的形象。” 二人用完膳时下起了大雨,阿庾有些微醺。 “妾回去鞋袜又要湿了。”阿庾脸红红的,无比真诚。 “罢了,今晚你就留下吧。”他唤了易慎进来,“带美人去偏殿歇息。” “是。”易慎笑得一脸纯洁。 宋起安早该想到的。 他看着躺在自己榻上的女子,无奈地转身准备洗漱。 “王君怎么来了?”她声音里还带着睡意,“您忙到现在就不用特地来偏殿看妾了。” “酒醒了吗?醒了瞧瞧清楚这是哪。”宋起安脱去外衣。 阿庾本就醉得不深,此刻也没了睡意,起身点灯一看,忙下了榻,“妾并不是有意……是易内侍带妾……” “嗯,”宋起安坐下边脱鞋袜边道:“他是看着我长大的,说想抱小王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天晚也别折腾,就睡这吧。” 宋起安收拾好鞋袜,刚要起身便见铜镜中阿庾站在他身后,手向着头顶就要伸来,他倏地起身,抓住她的手道:“你要干什么?” 阿庾怎也没料到他有这么大反应,看见他阴鸷的眼神打了个哆嗦,“妾……妾只是想帮王君松发……” 宋起安放松下来,放开她的手,“不必,本君自己来。”说着便去了浴房。 这一年的奉火节倒是格外顺利。 阿庾紧张得一晚上没睡着觉,翌日一早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看见明媚的太阳时简直想抱着亲上两口。 返程时坐在车上依旧高兴得手舞足蹈,精神头比睡足了还要好些,宋起安没忍住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阿庾愣了一下,反而坐得端正了。 “哐啷”一声,马车绊了一块大石头,车内二人毫无防备地被撂起,又重重摔下,阿庾运气坏些,一头撞在车壁上。 “王君美人没事吧?”车外的簇簇忙问道。 “无事。”阿庾揉着后脑勺,抬眼看向宋起安的目光顿时不善,被他碰过的地方果然没好事。 可下一瞬间她又想笑,刚刚那一下他也颠得不轻,平常最端正的冕旒此刻歪歪欲掉,几缕散发垂了下来。 她刚想抬手帮他扶正,却突然想到几个月前的夜里,他似乎不喜欢别人碰他的头。于是道:“王君,你的头发散了。” 宋起安整理的顺手,没有镜子也很快恢复原样。 “小时候总被人打。”他突然开口,“所以有人离我的头近些,我会有本能反应。” 他见阿庾一脸“不会吧,好可怜啊”的样子,伸手又在她头上揉了几揉,“不过美人的倒是无妨。” ☆、第 2 章 七 簇簇从没奢望宫中会永远只有庾美人一个。 可也不想来得这样快。过了年迎娶季厘国公主的事就被提上议程,她本还没当回事,可当嫦絮说已有使者进出王宫的时候,簇簇实实地开始为美人担心起来。 这两年下来,她与美人说烈主忠仆是有些远,可忠心耿耿必是有的。她还未见过那传说的公主,就觉得美人一定斗不过她的。 这也不是没有原因,谁让她家美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整日里最忧愁的竟是怎么才能成功捉弄王君呢? 在王君的糕点里放辣椒,结果自己被辣得半死,还是王君给她递水;在王君的书案上放虫子,结果早上一睁眼虫子就在她枕边,还是王君帮她扔了;唬着王君一起上树,还没下来梯子就被搬走了,还是王君抱她下来…… 两个人就这样从春闹到夏,从夏嬉到秋,眼看要入冬了,两人竟又约定看谁能在水里待的时间长。 簇簇对美人是不抱任何希望了,她把注全部押在了王君身上,赌的就是她从来不相信的——君王的爱。 因为王君在今年去王陵祭祀生母时第一次带上了阿庾。 宋起安与她说这话的氛时机不太对。当时她正坐在王君的榻上洗脚,脚丫子一漾一漾的,把水都漾到了他的衣袍上。 她看见宋起安过来,正想往被子里躲,他拉住她,“明日随我一起去吧。” 阿庾也是那天晚上才知道,他母亲是个守陵女子,前任王君去祭祖时一见倾心,就有了宋起安。但王宫不能接受他母亲的身份,为了能让儿子被承认,他母亲上吊自缢。 他说完停了下,转身看着她道:“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宋起安。”这个在心底念过无数遍的名字,轻吐出来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他摇摇头,“父王以为我为了能回宫不惜逼死母亲,他怒气冲冲地问我:你岂能安心?结果我第一次去王宫却是为他守孝,那是我才知道我叫宋岂安。后来登基时才在王谱上把名字改了过来。” “那你本来叫什么?” “阿瑕。”他道,“母亲要我记得瑕不掩瑜,即便生在王陵,也不妨碍我做优秀的王子。” 宋起安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甚至巴不得来得早些,免得时时都要提着一颗心。 所以当在去王陵的路上黑衣刺客从天而降劈了马车时,宋起安并不惊慌。随行护卫都是精兵,早前部署得当,是以刺客根本近不了身。就是阿庾吓得不轻,一直死死抓着宋起安的衣袍。 宋起安向易慎使了个眼色,他的功夫是易慎教的,护住自己和阿庾不成问题。周围是茂密的树林,找个藏身之处不是难事。 阿庾见他像是个能打的,倒也慢慢安下心,找了颗大树拉着宋起安躲了起来。 宋起安见这地方不错,还有灌木丛掩映,便道:“你在这里不要乱动。” “你要出去?”阿庾刚松开他衣服的手又急忙抓紧。 “我不会离你太远。这是冲着我来的,我得出去抓个活口。”说着拍了拍她的手。 阿庾纵然害怕,却也慢慢放开,寻了片最茂密的草丛钻了进去。 易慎来找她的时候,阿庾的腿已经有些麻了,走路都打不了弯。她走到宋起安身边,见地上倒着几个束着手脚的黑衣人,嘴里鲜血直流。 “咬舌自尽了?” “嗯,”他看上去面色不太好,“这都是死士,被抓住也会即刻自尽。” “王君,此地不宜久留,老奴先去安排马离开这里。” 宋起安点头,易慎便去清点人手。 “小心!” 宋起安只觉得少女像一阵风似的忽就闪到自己身后,抬眼时一支利箭正朝着他飞来,他右手使劲,举剑便将那箭拦腰砍断。旋即举目看向箭飞来的方向,只见远处高树上有一黑影瞬间遁逃。 他收了剑,偏头对死扒着自己衣衫的女子好笑道:“你不是爱看戏吗?怎么没学会美人舍身替英雄挡箭呢?跑得倒是比谁都快!” 阿庾听了这话放开他,站开了几步,“英雄救美人才是佳话吧,况且小女子……” 宋起安只觉得她太快了,快到自己根本没看清楚,她就又一次紧紧从背后抱住了他。他刚要嘲笑,却听见“嗖”的一下,背后的女子陡然没了力量,却还是死死地抱着他。 那厢易慎已经追了出去,护卫即刻上前将二人围住,以防还有突袭。 宋起安颤抖着将阿庾抱在怀里,见插在她背后的那支箭没的那么深,慌了神大叫:“阿庾!” 她刚要说话,一张嘴血就流了出来,只能无奈地笑了笑。 “马呢?牵马来!” 宋起安大吼着,抱起阿庾上了侍卫牵来的马,一路朝着王陵奔去。 八 簇簇自认是个遇事不慌的人。 特别是当她们接到消息赶去王陵的路上嫦絮哭湿了三条手帕时,她觉得自己相当镇定。 可看到美人背上那样大的血窟窿时,她两脚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 箭已经拔了。宋起安一想到那箭差点把阿庾射穿就不住后怕,这样的招数,一发便是夺命。 王陵简陋,却是他最熟悉的地方,药虽然普通,但也帮阿庾捡回了一条命。太医们是和簇簇一起来的,有了他们照拂阿庾,宋起安才暂时歇下来。 但根本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是阿庾浑身是血的样子,竟比醒着还要累。 易慎抓住了最后的那个刺客。他并非死士而是神射手,据说箭无虚发,发之必中。而今头次失手,倒也招了个痛快。 不出宋起安所料,指使这一切的人就是他大哥宋起兆。 前面的一切都是声东击西,最后这一发才是想取他命的真招。 阿庾稍微有点起色的时候已经过完年了,她已能下地走动走动,却不见宋起安。 每当她问到“王君呢?”,嫦絮就支支吾吾躲躲闪闪,簇簇见不得这样,索性心一横,“王君回王宫迎娶公主了。” 宋起安来接她已是一月后,她虽不能活蹦乱跳,但好歹如常。他本来想着两人再见就算不相看泪眼起码也会无语凝噎,谁知她见面的第一句话竟是:“那公主长得好看吗?” 季厘国公主名叫庆淮,入宫后封了地位仅次于君后的婕妤,赐了积翠殿居住。阿庾没想到一进宫门她竟就在门口等着了。 阿庾私心里并不觉得她好看,但毕竟是公主,端庄贵气还是有的。 “老臣明日就要归国,今日特地来辞别王君。”说话的是季厘国的贵使,就站在公主旁边,“听说王君去接庾美人了,怎不见她?” 阿庾闻言抬眼瞥他,心道我虽是瘦了不少却也没到看不见的地步吧? 宋起安扶住阿庾,淡淡道:“这位便是庾美人。” 那贵使看了她两眼,连忙行礼,“老臣见美人穿着朴素只当是个侍女,冲撞了美人,还请王君勿怪。” 庆婕妤开口道:“听闻美人舍身救王君身负重伤,真叫淮儿佩服,芩愚国虽小却是人才集聚。” 贵使附和:“公主所言极是。” 宋起安搀着阿庾便走:“她还需要休息,就先走一步了。” 阿庾走开两步后小声问:“他们不死乞白赖非要当君后了?” 宋起安哼笑:“这三年王君可不是白做的,他们再想提要求也得掂量掂量了。” 阿庾似多年期盼,儿子终于一朝成才的老妪般拍拍他的手,语重心长道:“王君真有出息。” 整个王宫的人都知道庆婕妤瞧不上庾美人。 她对王宫花园中竟然种菜,跃液池中竟然钓河鲜,御马厩旁竟然养牲口感到惊诧无比,不止一次地和宋起安说这是王宫,不是农园,但都无果。 继而她对庾美人仅存的仪面上的和气都没了。 其实阿庾挺能理解她的,说白了她俩差不多,都是因为国家需要必须要嫁给王君。况且她从大国嫁到小国还不是君后,在这种小事上飞扬跋扈一下也无可非议,只是这位公主却是个从理论到实践一以贯之的人。 庆婕妤在入宫三个月后便开始大兴土木,菜地牲口不让动,那积翠殿总行吧。阿庾就这么从早到晚听着对面叮叮哐哐,对她委实没了好印象。因着位分,阿庾也把账本交到了庆婕妤手里,看着各种名贵草木搬进去,阿庾觉得自己前几年全白干了。 这样的行动力还拓展到了景华宫。 阿庾赶去的时候景华宫里的草木都被除的差不多了,她瞧着庆婕妤站在假山上一会儿指挥指挥这里,一会儿指指点点那里,觉得和她小时候家里赶羊的伯伯差不多。 阿庾突然看见有人动银杏树,忙喊:“这个不能拔!” 两个拔树的小宫侍看看她,又看看上面的庆婕妤。 庆婕妤从假山上走下来,“这银杏树不能下菜吧,妹妹紧张什么?” “王君呢?他同意动景华宫吗?” “妹妹一上来就用王君压我呀,我虽是公主可现在也在别人的地盘,我做什么当然是问过主人的。” “这两棵银杏树是王君亲手载的,不可以拔。” “王君可是说了一切随我,并未说这两棵树不能拔啊。” “簇簇你去找王君来。”阿庾吩咐。 庆婕妤拦道:“王君在积翠殿中处理公务呢,想来也是喜欢清贵高雅的园子的。妹妹这点小事都要去打扰王君吗?”庆婕妤笑得甜腻,“妹妹要实在想留下这树,我也通情达理,你在这树下跪一夜,我就不拔。” 簇簇看不过就要上前,庆婕妤却不欲再多费口舌,“这虽是芩愚国,可若惹得本公主不高兴,一封书信传回去就能让我父王出兵,到时候就不是庾美人你跪一跪这么简单了。” 九 簇簇终于等到王君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她多少次都想直接冲进积翠殿去,好好找王君论个明白,但美人都把她拦住了。她就只能在旁边干看着,从朝阳到日落。 王君来的时候只带了易慎,看见她们时明显吓了一跳,盯着看了好久才认出来那跪着的是她家美人。 把她抱回殿内的时候宋起安就忍不住开始数落了:“你怎么什么话都信?她说出兵就出兵了吗?国家大事怎能都跟儿戏一般?” 深秋的夜里冷了不少,怀中的人儿瑟瑟低着头不说话,他的火就消了一半。将她在榻上放下,又拿被子给裹了,这才揉着膝盖问她:“疼吗?” 见她委屈着点头,又心疼道:“下次有这样的事直接来找我,你好歹也是将军之女,总不能这点胆识气魄都没有吧。” “她是公主,说的又那么真,万一真的因我而开战……跪一夜就能把那两棵树护下来,这么一想还是很划算的。”阿庾鼻子红红的,宋启安觉得她再说两句眼泪就要出来了。 可事实却是她抬起头来,瞪着他道:“主要是王君那时在积翠殿中,妾怎么敢去打扰?” 他不免好笑,伸手摸摸她的头顶,“我们阿庾什么时候才能聪明些?边境有急报送到,我根本不在什么积翠殿中。” “边境?那不是我爹……” 宋起安点头,“嗯,羌夷出兵犯我边境,庾将军传报请求派兵支援。”他见阿庾神色紧张,又忙道:“你不要担心,我已派大军连夜出发,不会让你爹苦撑太久的。” 阿庾安心几分,“多谢王君了。” 他忽然凑上去,眼里带着笑意:“就那么宝贝我的树?” 她侧身稍稍避开些,红脸道:“那不是王君宝贝么。”忽又想到什么拉住他的手说:“只怕庆婕妤是借此翻找神药,王君不能就这么让她胡来。” 宋起安笑笑,握住她的手,“看来阿庾还不是很笨。不过你放心,她找不到的。” 阿庾小心翼翼问:“王君,不会真的是个传说,我们根本没什么国宝吧?” “你想知道吗?”他还是那样笑着。 阿庾看着他瞳里自己倒影,“我不想。”她干脆道,“这种大事王君操心就好,还是摸鱼最适合我了。” 庆婕妤被罚了一个月的禁足。 簇簇和嫦絮拍手称快,可阿庾觉得没准人家根本不在乎呢。 宋起安来找阿庾让她代去今年奉火节被她推辞了,“她位分在我之上,代表的也是两国的关系,这样的仪式应该由她出席的。” 宋起安并不勉强,“也好,她如今在禁足中,这流程礼节的事……” “那只有我去教她了。”阿庾瘪瘪嘴。 这是她第一次去积翠殿,华丽宽敞远超她的想象。一进里间就看见榻上明显地放着一件——王君的衣服。 庆婕妤见状,笑着说:“这是王君昨晚落在这儿的,让妹妹见笑了。”说着使了个眼色让人收了起来。 阿庾没好气,跟她讲明了奉火节的事宜便要离去,却被她突然拉住,贴近了身道:“我晓得你不开心什么,王君一直只有你一人的,现在突然多出个人,你心里自然不舒服了。不如我和你做个交易如何?” 阿庾看着她,并不说话。 “你们应该都明白我来这儿是干什么的,你助我找到神药,我一走王君不就还是你一个人的了吗?” 阿庾冷笑,“妾在做王君的美人之前先是芩愚国的百姓,卖国的勾当是绝对不做的。婕妤这力气还是留着自个找去吧。” 阿庾一直盼着奉火节再下次雨。可是并没有,天光大好,庆婕妤喜气而归。 她庆祝也罢,无聊也罢,总之在积翠殿设宴答谢王君阿庾。 阿庾与簇簇上来的时候觉得公主就是不一样,确实够雅。这宴设在高处的九曲亭中,可览王宫全景;跃液池的水正从底下流过,叮咚流水可谓是天然伴乐,平添了几分意境。 王君为至,亭中只有庆婕妤与几名宫侍。她瞧见阿庾,笑着说:“这礼节没有什么难处,不过听说妹妹第一次做的时候给搞砸了?” 阿庾本想回嘴,却看见王君易慎等人正往这边来了,便不做搭理。 庆婕妤走到她身边,“我上次说的话你不如再好好想想,交出神药我可以保证我季厘国不会出兵掠城。” “婕妤的话自己都不信吧?” “那好,”她笑得更加妩媚,“你若配合我,我不仅可保你性命,还能许你一生荣华富贵,可比你这般在宫中快活多了。” 阿庾气极,往边上走了两步,“婕妤如此但诚相待,那妾就实话实说了,神药已经被妾吃了。” 她瞪大眼睛,追上前大问:“你说什么?” “上次妾为救王君命悬一线,王君就把那神药给妾吃了。” “那神药竟然是真的?” “是啊,芩愚国国宝怎会有假?不然我现在也站不在这和婕妤说话了。” 庆婕妤双目撑圆,上前掐着阿庾脖子,尖着嗓子叫:“神药被你吃了我要怎么回去?我不能一辈子都在这里,你给我吐出来,吐出来!” 宋起安听到响动时刚走进积翠殿,抬头就看见九曲亭上围了一圈的人,而庆淮和阿庾扭打间被一把推出亭外,重重落入跃液池中。 十 簇簇还是第一次站在勤政殿上,本就瑟瑟发抖,何况对面还站了一个肌大如牛,满面横肉,拳头乱挥着找王君要说法的大汉。 上有王君端坐,下有文武百官,而她与美人正站在大殿之中,她心里庆幸这殿上不得佩刀,不然看那虬髯大汉的架势直有把美人劈死的可能。她站在美人身后,瞧不见她的脸色。 簇簇知道他是庆婕妤哥哥的时候吓了一跳,兄妹俩的差距真是过于悬殊。死讯传到季厘国时他正巧在视察边境,二话不说带了人就奔了来。 “没想到这小小的芩愚国竟是如此豺狼虎豹,堂堂季厘国公主竟能被推下亭子摔死,可见你们这王君是何等的蛇蝎心肠,这样的人也配统治国家吗!”那大汉说的急了,整个人都暴躁起来。 刘相急忙站出来:“这事是后宫女人间的争风吃醋,还请庆浪王子相信我们王君的为人。” “他连自己女人都看不好,何谈为人!” 刘相劝他:“出了这样的事也非所愿,今日我国百官前来都为给季厘国赔罪,还请王子先消消气,不知这事您想如何处置?” 庆浪大手一挥,“还能如何处置,自然是拿整个芩愚国给我妹妹陪葬。” 大殿上的人无不驱壳一震。刘相忙道:“王子您正在气头上可不要意气用事,我们愿将罪魁祸首交由您处置。” 宋起安冷声:“本君的家事什么时候由刘相说了算了?” 刘相硬声:“此乃国事并非家事,还请王君批准。” 庆浪不耐烦道:“别吵了!”他瞥了阿庾一眼,“那人肯定要死!只不过她的命还抵不上我妹妹的万分之一,你们也都要死!” “王子息怒,”刘相诚恳道:“我们此刻就将凶手交给您,您先处置了她泄泄愤,之后您若还不解气咱们可以再好好商量。” “刘相!”宋起安喝他。 “王君!我国兵力如今都在边境抗击羌夷,王君真的要为了一个不祥的女人赔上我整个芩愚国吗!” “谁说我们美人不祥?” “簇簇!”阿庾见她走上前忙出声阻拦。 “那日是我将公主推下去的,和庾美人没有关系。一人做事一人当,簇簇愿由王子处置。” “簇簇,你给我回来!”阿庾嚷到。 “哼,别随便找个替罪羊出来,那日我妹妹的宫仆都看到了,是她推的公主!”他指着阿庾。 簇簇淡定:“那日贵公主先扑上来要掐死庾美人,所有在场的人都上去拦了,情况本就混乱。我早就看不惯她欺负美人,便趁乱推了一把,而庾美人在最后一刻却还想着要拉住公主,这才让她们误会了。” 庆浪没成想如此,暴躁道:“你一个小侍女命更贱,赔我妹妹死不足惜,芩愚国本王还是要打!” 阿庾从没见过簇簇如此骄傲的神态,只听她大声喊道:“不错,我是贱命一条!可我这贱命死也拉上了一个公主垫背,值得很!庾美人,芩愚国都没有对不起你们,没有对不起季厘国,你若再出兵便是弃你大国脸面于不顾!我簇簇一人做事一人当,今日就陪公主在黄泉路上走一遭!” 阿庾没有拦住。她生生看着簇簇直冲柱去,血洒大殿。 时间像是凝固住了一般,只有簇簇刺目的鲜血在汨汨地流淌。 “啊哈哈哈!”庆浪发出高亢的笑声,“演的真好,想吓住本王?这个分量还轻了点。本王可不是……” “够了!”阿庾冲上去抱住簇簇,血红的双眼死死地盯住庆浪,“你还想怎么样?杀人吗?来啊,杀我啊!” 不知庆浪是不是被阿庾的样子吓住了,愣怔了一瞬,拍着手对宋起安道:“本王佩服王君的驭人之术,出了事情一个两个都让女人冲在前面。今日闹成这样,你我各退一步,本王听闻贵国有国宝可让人起死回生,你把药交出来救活我妹妹,此事就算了了,本王的要求不过分吧?” 宋起安依旧淡然,“本君要是不同意呢?” 庆浪看了一眼阿庾,“本王给你一晚上考虑,明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要么让这个女人带着药过来,要么就让驻在王城外的三万大军热热身,看看屠一次城需要几炷香的时间。” 十一 阿庾在朗星台上找到了宋起安。 朗星台视野开阔,只觉让人坠入沉沉的天幕,伸手就可触到星辰。 阿庾在案几的另一边坐下,地上散躺着几个酒壶。 “簇簇的身后事都安排好了?”宋起安问。 阿庾点点头,“妾都交代清楚,嫦絮在办了。这里风大,王君还是下去吧。” 宋起安摇摇头,伸手又要倒酒。 阿庾接过酒壶,边倒边说:“王君以后可不能再喝这么多酒了,胃本来就不好。批奏章也不要太晚,实在要熬记得让人备些宵夜。泡澡的水也要热一点,对你的……” “他们为什么让你去送药?” 阿庾的手一顿。 旋即又听他自言自语道:“看来还是不相信簇簇的话,认定了是你。” 阿庾把酒杯递给他,“最后一杯了。” 宋起安手指碾转着酒杯,盯着酒看了一会儿,猛地一仰头喝干净。 冬夜里的风吹得阿庾内外皆寒,烈酒下肚才好了几分。她胸口堵的难受,却也不愿意这酒化成泪流出来。“王君真得愿意给这药吗?” 宋起安呵呵笑了两声,“庆浪来得这么快,又立即接走了尸体,公主应该是假死吧。以此名义求药,公主会活过来,药会落在季厘国手里。” 阿庾定定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去送药是不是就不回来了。”宋起安忽然说。 阿庾看着他的双眼,似有星星在闪,明亮而摄人心魄。 宋起安想抬手倒酒,却没有力气,高抬不起。他又动动脚,不意外的,同样动不了了。 好在头还能动。他抬起眼,看着身旁的人,她应该是冷,整个人缩成一团,小小的。脸上看不清表情,只觉得眼睛那里亮亮的,是眼泪吧。 他想帮她擦擦的,只是动弹不得。困兽如他,却连想也不愿想她是如何通过层层选拔来到他身边的。 “阿庾,帮我倒杯酒吧。” 阿庾如常笑着:“妾说了,刚才那是最后一杯了。” “也好。”宋起安收回目光,“任务重吗?” 阿庾一杯一杯喝着,摇摇头,“还好。我是季厘国的影子,从小就是个细作。你们的神药就是我们影子的毕生使命。你初接王位是个绝好的时机,大王子庆洋便有心暗部影子。为保险起见,他安排公主与你联姻,届时公主在明,影子在暗,寻得神药同时也会借机出兵,一统河山。就在大王子苦心寻找机会如何将影子安顿进来时,我们得知你要接庾将军的女儿进宫。” “你们设袭,偷梁换柱。” 阿庾笑笑,“我吃不惯这儿的饭菜,这才自己种菜自己做。你可别觉得我只为了吃,打通跃液池是为了能往宫外传送消息,爱爬树也是为了查看地形。到了冬天手还会生冻疮,差点就让簇簇发现了。”提到簇簇,她的神情柔软了一下。 宋起安也笑,“阿庾做得好吃。” “本想着公主也会很快,谁知你却让我端着毒药害死了太后,借此推迟联姻。大王子无法,我这三年的任务便是取得你信任,找出神药的下落。” 她俏皮地朝他笑问:“妾这任务完成的如何?王君可有怀疑?” 宋起安忙摇头,“阿庾做得极好。”他顿了顿道:“这三年我很开心。” 阿庾一愣,又是两杯酒下肚,“我也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只是不知这神药,阿庾找到没有?” 她还是笑着,并不急着回答,“你那年去巡查河道,留我一人在宫里本是个很好的机会,可我怕你怀疑,主动去了普广寺;这些年下来王宫中的各个角落我都找遍了,可你的心头宝——那两棵银杏树我却始终没有机会查看。” “公主罚你跪在那里是这个用意?” “嗯,我支开簇簇在树下翻找,还是没有结果。后来我用此事套你,你说公主怎么都不会找到时,我与公主便改变了计划,得让王君自己拿出来。” “然后羌夷在此时扰我边境,把大批兵力调离王都。你与公主设计利用奉火节一事假死,庆浪王子在边境等待,接到消息立马入宫接人。继而三万大军驻我王都外,逼我交出神药。” 阿庾称赞,“聪慧如王君,都明白了。”随即黯然,“可我没想到簇簇会为了我……二王子还想再闹,我这才冲了上去,暗示他把计划提前到今晚了。” “我若不交出神药,你会死吗?” “我的生死不重要。可没有这药,你会死,你的百姓会死,芩愚国会死,我不愿意这样。”阿庾说完,扭过头去。 宋起安只恨自己不能动,“可你的生死对我很重要!” 他看见阿庾在擦泪了。过了一会儿她转过身来,又是那个明亮快活的少女,她站起身踱步到宋起安面前,弯下身子把手撑在膝盖上,对上他的眼,“王君聪慧,我也不会太笨。” 宋起安看着她双手伸上自己的头顶,并不惊慌,甚至心底还有几分期待几分喜悦,或许,她是值得的。 她拿下他的冕旒,撕开里面的内衬,取出了一个正方形的小盒子。 “我从未见过王君摘下冕旒的样子。”她无力地笑笑,“以本能作掩护,行动时旒珠碰撞的声音会掩盖神药撞击盒子的声响,”她轻晃了晃盒子,“是个不错的地方。” “是啊,我一直都知道的,阿庾不笨。” 阿庾攥紧了那盒,低下头道:“对不起王君,我要把它拿走了。” 他依旧温和,“若是有了它你可以活命,就拿走吧。” 阿庾再忍不住,扑进宋起安怀里抱紧他,声音颤抖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宋起安绷紧了身子,侧脸蹭了蹭她柔软的耳朵。 阿庾直起身子,却不敢再看他,“王君,我要走了。” 宋起安只想能多看两眼,“走吧,马给你备好了。” “我药下的量不大,委屈王君在这里呆一晚上,明天就会好了。”她郑重行礼,“王君珍重。” 宋起安点点头,“明天会好的。” 十二 易慎看见宋起安下来,忙迎上来,“王君,庾美人刚走。马已经给您备好了。” 他点点头,“再等一会吧。” 正说着,远处忽然有侍卫跑过来报:“启禀王君,刚刚庾美人把这个交给我们统领,说化了水让兄弟们喝下,以防万一有突袭。” 易慎看着那颗药丸,“王君,这难道就是神药?庾美人把这个留下来了,那她那什么去交差?” 宋起安握紧神药,“快,本君即刻出城。你通知王将军准备进攻。” 易慎领命而去。 阿庾策马一路疾驰出城,暗夜里竟然飘起了雪花,这还是她到芩愚国后的第一场雪,打在脸上,有些凉凉。 营地灯火通明,庆浪及几名军士一早便骑着马在营前等着阿庾。见人影逼近,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阿庾下马,行过礼后从怀中拿出小方盒,恭敬递了上去。 庆浪接过,仔仔细细地瞧了半天,“就这么个东西,竟让我季厘国近百年不敢出兵,笑话!”他低头看着阿庾道:“大哥看人就是准!阿瑜啊,你真是季厘国的福将啊,哈哈!你快下去歇歇,淮儿等着你呢。” 是的,她的真名叫阿瑜,瑕不掩瑜的瑜。 阿瑜谢过,牵马向营地走去。就听到庆浪吩咐:“告诉兄弟们,收拾家伙,准备攻城。” 阿瑜返身走回,“二王子,不是说拿到药就不攻城了吗?” 庆浪大笑:“这么好的机会我岂能放过?宋起安现在是要兵没兵,要药没药,芩愚国父王想了多久了,若此次我能将它拿下那王君之位可就不一定是大哥的了,哈哈哈!” “二王子……”阿瑜努力拖延时间,却不想远处传来大喊声:“二王子,不好啦……” 那人快马奔来,呼哧着说:“二王子,我们埋伏在王都外的两万人马都遭到了偷袭!” “什么?”庆浪大惊,“偷袭的是什么人?” “回二王子,天太黑看不清楚。” 这一波还未平,又有人狂奔而来,“二王子,那…那宋起安领着大批人马正往这边杀过来了,咱的人……快顶不住了!” 庆浪只觉眼前一黑,“宋起安?他怎么会来?”他顿时看向阿瑜,“怎么回事?你不是对他下药了吗?” 阿瑜心下更是困惑,喃喃道:“属下是下药了,临走前他还不能动呢。” 庆浪不理,快速吩咐着:“领上营地的弟兄们一起上。找个人把盒子打开,给青禾先生看看里面的东西。”他瞥着阿瑜,“你坐到我的马上来。” 阿瑜他们没冲出去多远就看见宋起安长身坐于马上,身后的厮杀已经过了最激烈的时候,季厘国的人都倒的差不多了,宋起安身后站的人越来越多。 宋起安一下子就看见了坐在庆浪身前的阿庾,和庆浪一比,她简直瘦弱不堪。他双手不自觉地攥紧缰绳。 庆浪笑着喊:“什么事还劳动王君您亲自出马?” 宋起安不复常日温雅,亮声道:“有野兵私自潜入我境,伏于王都,本君怎能坐视不理?当然全部缴清。” 阿瑜听见庆浪磨牙的声音,“本王倒不知芩愚国什么多了这么兵力了?您的兵此刻不都应该在边境吗?” 宋起安笑得清朗:“二王子就当本君高瞻远瞩吧。不过本君不介意提醒二王子,假的就是假的,假的庾小姐不知道她父亲所驻守的边境二十城里没有民全是兵也是正常的。” 阿瑜顿时明白过来。她自嘲地笑笑,这一把还是没赢过他。 庆浪大惊,“你根本就没往那里派兵?” “是啊,为了让您在王都里的细作不疑有他,本君还准备了大阵仗送他们出城,然后就全在这里等您了。” 阿瑜能感觉到庆浪整个人都在颤抖。他一把捏住阿瑜的脖子,嘶吼道:“你是怎么识破的?是不是她?” 宋起安只怕他一用力就能将阿庾细细的脖颈捏断,心如油煎面上却继续无谓,“贵国的把戏太拙劣了,您把手放开,让我来当面拆穿这小细作。” 庆浪一时也分不出真假,放开了阿瑜。 她弓着背用力地咳着,只听宋起安问道:“你既假冒庾小姐,为何不用她的名字,与本君说你无名?” 她抬头,对上宋起安的眼眸,心神定了几分,“时间太紧,探子还没查到,我就已经到王宫了,所以我不知道庾小姐的名字。” 宋起安一脸真挚,“二王子,不是您的细作不好,也不是探子不中用,而是庾将军根本就没有女儿!” 话一出口季厘国前排的几人皆大惊失色。阿瑜愣怔住,呆呆看着宋起安。 “二王子,不是只有季厘国会培养细作,芩愚国的细作也不差啊,探听到你们的筹划,将计就计,设了这个局,你们杀死的那个所谓的庾将军的女儿是我们放出幌子,就看看是谁会来到这里。” 阿瑜只觉大脑一片空白,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庆浪想是也没有反应过来,身后却传来一声通报:“禀王子,青禾先生切开看了那神药说是假的,里面是面粉。” 他的声音不大,但刚刚的气氛寂静的诡异,这话就像□□炸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庆浪像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一样,大叫着把阿瑜提了起来,右手抽出大马刀就往她身上扎了进去。 宋起安一声“不!”嘶吼着从身体里冲出来,他疯了一样向阿瑜奔过去,身后的兵卒和他一起冲奔向前。 庆浪见状把阿瑜扔在地上,大喊着“冲呀!”就与芩愚军队厮杀了起来。 宋起安还未到阿瑜面前就从马上一跃而下,大步踉跄着冲到阿瑜身边把她从纷乱马蹄下抢了出来,死死抱在怀里。 易慎和亲兵很快冲到宋起安身边将他们护卫起来。而他只看着怀中的人,周遭如烈狱般的修罗战场早已不复存在了。 “宋……起安,”阿瑜抬了抬手,艰难吐字,“我叫……阿瑜,瑕……不掩瑜…的瑜……” 宋起安死死握住她的手,泪滴在阿瑜脸上,他不住点头,“我知道了,阿瑜!” 阿瑜费力地笑笑,“我不是……没名,你一直……都叫…着…我的……名字……” 十三 “王君。”易慎冲殿内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却不敢伸手去推门。 王君近来愈发…… 他愁眉苦脸地抬头看了眼天色。 还好门开了,易慎忙迎上去。看见王君出来,刚想喘口气却听见从殿内传来一声柔柔的呼唤:“王君。” 易慎心中大叫不好。 王君近日本就贪睡,上朝时间前的时间本就不富裕,再被这么一拖……易慎觉得王君今日又要迟到了。 宋起安闻声忙转身,一见来人便笑着弯腰俯头。 阿庾笑着给他戴好御冠,满意地拍拍手,“确是比戴冕旒好看多了。” 宋起安忙把阿庾搂进怀里,“虽然开了春但也不要让风吹着,身子还没好全呢。” 阿庾掷揶:“国宝就是国宝,真有起死回生之效,不枉我追寻这二十来年。” “我顶着它这么多年,就这么让你给吃了。”宋起安说着刮了下她的鼻子。 阿庾甜甜道:“妾不过是替王君验一验罢了。” 宋起安看向她的眼,“那一刀譬如昨日死,季厘国阿瑜已然逝去;这颗药譬如今日生,从今往后你只是我的阿庾。”他说完便吻了下去。 易慎无奈转身,真是没眼看。 他在世间最荣耀辉煌处,却免不了暗淡相随;她于世间最隐蔽黑暗处,可也有光亮在心。瑕不掩瑜,瑜不掩瑕,瑕和瑜再无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