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瑰芒沙砾》肆十 文案 ·1 一场意外,乔柚失忆了。 她被自称是她丈夫的人领回了家。 乔柚:“你真的是我老公?” 江见疏:“当然。” “我不信。” “证明一下给你看?” 乔柚说那你证明啊。 男人慢条斯理地开始解衣扣。 乔柚花容失色,眼却放光:“你干什么,要乱来吗?” 男人抬眸看她,挑了挑眉:“你以前就最喜欢给我洗衣服,说上面有我的味道和体温,会让你有安全感。” “……” “我觉得,你先洗一洗找找感觉,”江见疏说,“一定能感觉出来我是你老公。” ·2 直到,乔柚在家里找到了一本离婚证。 她和江见疏的。 * -正经骚x假乖巧 -医生x记者 围脖@肆大仙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乔柚,江见疏 ┃ 配角:可以都叫张三吗 ┃ 其它:还要啥自行车啊 一句话简介:结婚离婚傻傻分不清 立意:弘扬正能量 第1章 瑰芒沙砾 “你真的是我老公吗?”…… 走廊里脚步声来回,偶尔有车轮声轱辘而过,伴随着病患家属间低声的交谈。 一扇门将这些声音隔绝在外,病房里很安静,乔柚百无聊赖地盯着窗外不断落叶的树。头上的伤口隐隐作痛,药水融入血液,微微发凉。 护士敲开门:“6号床乔柚,拔针了啊,药水都打完了,好好休息。” 乔柚对“乔柚”这个名字不太熟悉,短暂愣神后才反应过来道谢。 等护士离开,她盯着手背上的胶带片刻,拉开床头抽屉。里面躺着一部手机和一枚戒指。 乔柚轻吐出一口气,合上抽屉。 听医生说,她是在海上被一对渔民夫妇发现的,送来医院的时候浑身湿透,满头是血——都不是一脚踩进鬼门关了,几乎是一头栽进去了。 她身上东西不多,只有一枚戒指和一部藏在口袋里的手机。那对夫妻老实心善,这些东西他们分文未动。 脑袋外面的伤好治,问题却出在脑袋里头——从鬼门关醒转,除了自己的名字,她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就连名字也是医生的一再询问下磕磕绊绊想起来的,她自己都不确定对不对。 偶像剧一般的失忆。 医生感到犯难,尤其是结算医疗费用的时候,那对渔民夫妇更犯难。谁也不知道她的身份、住在哪、医药费该找谁要。而她身上的那部手机也早被海水泡坏。 别无他法,只能寻求警方的帮助。报案至今已经过去好一段时日。 乔柚觉得自己今天有点倒霉——在去上厕所的路上又一次脚滑、为了扶稳连带胳膊肘磕到墙上时,她直觉今天一定有不寻常的事情要发生。 像是印证这个预感,下午一点半,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她的病房。有医生、那对夫妇、上次来的两名警察,以及,一个陌生男人——乔柚的视线不由自主钉在他脸上。 精致的斯文败类,长着双狡猾的眼睛。 她的第一印象。 这个精致而狡猾的男人,唇角下方镶嵌着一颗痣,像沙漠里唯一的绿洲,令人口干舌燥。 乔柚直勾勾望着他,直到医生问:“乔柚,你记得这是谁吗?” 她回神,眨了下眼:“不记得。” 男人喉结微动,那一瞬间的目光是乔柚难以理解的幽晦。 难过吗?愤怒吗?都不太像。 是一种让她茫然无措的沉重情绪。 警察说:“是这样的,乔小姐,在我们进行调查的时候,收到了临城市公安局的消息,有人曾向他们报案,描述的失踪人员特征与你很像……” 警察将情况简单概括,最后道:“这位就是我们联系上的你的——” 还没等他说完,乔柚在意了很久的男人走近,在她面前蹲下,说出从进门到现在为止的第一句话:“真的不记得我了?” 乔柚诚实道:“不记得,你是 ?” “江见疏,我的名字。”他语气清淡,细细端详她。 窗外光线从她身侧擦过,在他眼尾点缀光斑,如一只停驻的蝶。 乔柚讷讷重复一遍,咀嚼这个让她脑内一瞬嗡鸣的名字:“所以我们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他顿了顿,“夫妻。” “……” 乔柚:“啊?” 没给她缓冲这个巨大冲击的时间,江见疏已经起身转向医生:“她今天可以出院了?” “对,你们来得正是时候。去办好手续交完费用就可以带她离开了。” 乔柚感觉医生在说这话时高兴得尾音都飞了。 ——这也难免。毕竟她一个失忆患者身上分文没有,住院以来的开支可不小,全靠院方垫着。 直至走出医院,乔柚仍像踩在棉花上,脑海被不真实感充斥。 她的东西就两样:戒指和坏掉的手机。 乔柚迎着阳光望向半揽着搀扶她的江见疏:“你说你是我丈夫?” “嗯,怎么?” “可你怎么没有戴戒指。” 她从抽屉中拿出那枚戒指的时候,当时在她身边的江见疏似乎愣了愣。 然后她注意到他修长的十指。 过分漂亮的一双手,唯独太干净。干净得看不见一丝能证明他是她丈夫的证据。 谁知江见疏只是挑眉,未起半点波澜:“也是,你忘了。” 乔柚不解。 他慢条斯理道:“我是医生,要做手术,戴戒指不方便工作。” 医生……乔柚瞥一眼他衣领半遮的锁骨,白大褂在他身上怕不是要变成制服诱惑。 警察带着他们前往酒店,这个酒店就坐落在海边,离那对夫妇当初救起乔柚后上岸的地方不远。 “这就是我们查到的你出事前最后落脚的地方,我们简单搜查过,找到了你的证件。” 椅子上放着一个旅行背包,呈半开的状态,里面塞着几件衣服和出行杂物,乔柚从内侧口袋里翻出了一个钱包,正如警察说的,里面除了几张银行卡和一些现金外,还有她的证件。 姓名:乔柚 性别:女 民族:汉 出生…… 右侧是一张证件照,是她没错。 很陌生,但乔柚不知不觉松了口气,捏着这张身份证如抓住救命稻草。 至少,她终于知道自己是谁。 警察最后询问了一些问题,比如她是如何受伤的。这些乔柚实在想不起,思考过多便开始头疼。 “你的情况特殊,救你的那对夫妻说发现你的时候你趴在一块礁石上,身上没有救生服,头上的伤口有人为的可能。如果不是那块礁石,加上运气好被过路渔船发现,可能就真的成为一起大海捞针的失踪案件了。” 乔柚没有记忆,警察说得严重,可她很难有实感,听到最后也不过心一紧感慨自己命大。 见状,警察只能叹息:“无论如何,我们都认为这可能不是意外,如果你想起来任何当时的情况,请随时跟我们联系。” 警察离开时,已是日落西山。 房间阳台正对大海,海平面切割落日,浮光掠影随着海浪往岸边卷。 乔柚有些累,或许是今天动脑太多,伤口又在隐隐作痛。 她看向桌上的东西——一台单反相机和一张记者证。这也是警察搜查时从她包里找到的。 身前拢过来一道阴影,乔柚抬头,江见疏将一杯水推到她面前:“累了么?” “有点……”她抿了口,是温的。 江见疏蹲下,像在医院跟她说第一句话时那样,手在她贴着纱布的额角前悬停,口吻温和些许:“疼吗?” 乔柚有些紧绷,她不习惯他的靠近,这是这种对陌生人本能的防备,可……又莫名地感到高兴,亦如本能。 好矛盾。 “有点。”她还是这个回答。 江见疏看一眼腕表,起身道:“那今天先在这休息一晚,明天我们再回家。” 在目前了解到的信息里,乔柚也知道了这里不是她的常居地,江见疏说的回家,应该是指回到和他一起生活的临城。 他边穿外套边问:“想吃什么?” 说实话,这个问题没什么意义。 乔柚根本都不记得自己喜欢吃什么,但江见疏这个问题让她想起这段时间被医院饮食支配的恐惧,不由如临大敌:“不要粥和素食,最好肉多一点,口味重一点。” 江见疏好整以暇地听着,只挑了下眉,没发表看法。 等他出门,乔柚把桌子上两样东西拿过来。记者证上面写了她的就职单位,是一家叫做新知的报社。 单反刚打开就跳出电量不足的提示,接着便关机了。不幸的是,她没在包里找到像充电器的东西。 她这么粗心的吗?当记者的出门竟然连单反充电器都不带。 百无聊赖,乔柚起身去阳台。 天色比江见疏出门时又暗一些,夕阳落下很快,此时已经完全沉下海平面,只能窥见一圈隐约的余光。只一眨眼的功夫,余光也被海浪吞没。 色泽转深的海水带来无端的恐惧,远处的海浪仿佛吃人的兽,下一秒就会扑过来,让人心悸。 乔柚转身回房,浪潮声冲卷进屋,她关上阳台门,仍觉得不够,将窗帘也拉上,“唰”的一声,带起应激的汗毛。 声音变小了。 她松刚一口气,头皮又是一紧,抓紧了身后的窗帘布——房门忽然打开,只见江见疏拎着两份晚餐走进来。 她受惊防备的模样让江见疏一顿。 他站在门口说了句:“是我。” 像是安抚。 乔柚松开窗帘,有点尴尬:“我知道……就是房间里太安静了,你突然开门我有点吓到。” 江见疏放下晚餐,发现她的靠近都带上了一丝迟疑。 尽管警察说的那些话乔柚没有实感,但透露出的“可能有凶手”的信息很难不让人心生不安。当一个人静下来时,疑心便散发到所见所想的每个角落。 ——包括,这位自称是她丈夫的男人。 丈夫…… 乔柚又一次扫向他干净的双手,虽然他说因为工作原因不常戴戒指,可是来见她、接她回家都不戴吗? 还有他从见到她到现在平静如水的反应,这是一个丈夫在见到失踪多日的、因伤入院以及记忆缺失的妻子,该有的正常反应吗? 她踌躇了。 可警察也说——不,警察并没有说。 “夫妻”这个关系,自始至终都只有江见疏自己这么说,何况他在病房里这么说到时候,音量压得很低,就像是……就像是怕别人听见。 乔柚越想越心惊。 江见疏倚在桌边观察她的表情许久,见她望着自己的眼神愈发充满怀疑与戒备,眯了眯眼。 “怎么了?” 乔柚犹豫一下,问:“你真的是我老公?” “当然。” “……” “不相信?” “……我不信。” 男人轻呵:“证明一下给你看?” “那你证明啊。” 江见疏挑眉——乔柚忽然觉得不太妙。 他直起身,下一秒,脱掉了外套。 乔柚眼皮一跳。 深秋的夜晚,海边气温低,即便阳台门窗紧闭,残留在屋内的室外温度还未被捂热。 江见疏脱掉外套,修长的手指在锁骨下方的纽扣处停下,温和地跟她商量:“确定要我证明吗?你可能不会太愉快。” 灯光下,男人的锁骨线条分明,如书法家凌厉的笔锋。 不合时宜地,乔柚又有些口干舌燥。 她的沉默等同默认,江见疏解衣扣的动作继续。慢条斯理,说不清是在给她施加压力,还是在等她下一步的反应。 乔柚紧盯着他不慌不忙的手,头脑倒是在正常运作:“你干什么,要乱来吗?” 明明应当配合花容失色的一句话,她亮起来的双眼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江见疏抬眸看她,淡定道:“我只是在证明。” 乔柚:“?” “你以前就最喜欢给我洗衣服,说上面有我的味道和体温,会让你有安全感。” “……” “我觉得,你先洗一洗找找感觉,”江见疏循循善诱,“一定能感觉出来我是你老公。” 第2章 瑰芒沙砾 “学长” 对一个失忆的人证明自己身份的做法就是让对方帮自己洗衣服…… 这合理吗? 这像话吗? 什么防备也好恐惧也好,就连那陡然壮大的色胆都噗一下破了。乔柚一时语噎。 江见疏似是满意她的反应,淡定地扣好衣服,将打回来的晚饭往她的方向推了推:“吃饭吧。” 乔柚失望一瞬,打开袋子却更失望:“我不是说……” “伤患就要吃伤患该吃的东西,忌烟酒辛辣油腻,清淡为主。” “……” 客观来说这些菜和医院的病患餐不一样,她还挺喜欢的,但天天清汤寡水的,现在更觉味同嚼蜡。 江见疏此时已经扣好衣服,在她身边坐下,和她微妙地保持了一段距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恰好是乔柚不会再感到紧张的心理安全距离。 安静片刻,江见疏忽然说:“我确实是你丈夫。” 乔柚望向他。 为了方便携带,她出院时索性把戒指戴上了,他视线垂落在那,低缓地说:“就算不是,我也不会伤害你。” “永远不会。” - 翌日,乔柚跟着这个自称是她丈夫的男人回到临城。 这个本来是“家”的地方此时对她而言是陌生的,她新奇而谨慎地打量周遭的一切,不忘将沿途路线记在脑子里。 途中江见疏带她去挑了部新手机,她原来那部手机算是完全报废了,天王老子都救不回来的惨烈。 乔柚想起什么,不死心地问:“那我这部手机里的数据之类的,还是有办法提取出来吗?” 工作人员捣鼓了两下道:“我们不好判断,这你得去找专业的维修师傅了。” 乔柚最后挑了部江见疏的同款手机,她对这些实在苦手,反正抄作业总没错。 倒是江见疏见状调侃了一句:“这算是,情侣机?” 乔柚回他:“不是夫妻机?” 她不过是顺势还嘴,江见疏却一愣,笑了笑:“你说得对,夫妻机。” 买手机没有花费太多时间,乔柚把原来手机里那张电话卡换上,刚开机就被连续震响的提示音吵得头疼。 未接来电和各路短信消息瞬间爆满。 “回家再看吧。”江见疏说。 乔柚按了按太阳穴,决定听他的。 她和江见疏的家距离市中心不远,按江见疏说的,离他们两个工作的地方距离五五开。住处向北是他工作的医院,向南是她就职的报社。 小区环境不错,邻里间认识他们的竟然不少,门口的保安也热情打招呼:“江医生,回来了,”看见江见疏身后的乔柚,他先是惊愕,而后如释重负地长叹,“人找回来了?太好了,没出事就好,没出事就好!” 乔柚将每个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一路走来终于相信她和江见疏的关系——如果这是个骗局,他未免有些不惜血本。 房子是复式,乔柚打量这间房子,企图唤醒一点记忆,可惜以失败告终。 想不起来,那只能自己探索了。 “我们的房间在楼上?”一楼也有一间卧室,她打开看了眼,放的都是些杂物。 “准确的说,是你和我的房间。” 江见疏说着,带她上了楼。二楼有三间房,两间卧室和一间书房。 他带她去了靠里的一间:“这是你的房间。” “那对面那间是你的?”乔柚不解,“我们不睡一间房?” 江见疏点头。 “为什么?感情不合?” 江见疏道:“我们工作时间经常错开,来回都容易打扰对方的睡眠,所以干脆分房睡。” 乔柚还想说什么。 江见疏:“你提议的。” “……” 好的,没话说了。 她房间收拾得很干净,摆设整齐,不知道是江见疏打扫过还是她出门前自己整理的,总体氛围算得上温馨,采光很足,江见疏把窗帘拉开的瞬间光盈一室。 “累吗?可以先睡个午觉,”他说,“别的事不用急,休息够了有什么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一路折腾,伤还没完全痊愈的乔柚确实累了。洗过澡躺在床上,被子上是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环境依然是陌生的,她却感到放松与安心,这是身体的条件反射。 手机上各种各样的消息从她开机起就没断过。 乔柚翻看短信,刨去垃圾信息,剩下的都是关心她下落的。对比未接来电的名字,基本是同一批人,只不过她都想不起来了。 而且翻遍短信和未接来电,没有看见父母和江见疏的名字。 乔柚最在意的当然是父母,好在从通讯录里找到了备注着“爸”和“妈”的电话号码。 她没来由地紧张和挣扎,或许源自他们的不闻不问,也或许是她未能想起的某一段记忆作祟,手指在这两个号码间徘徊良久,最终没拨出去。 ——那江见疏呢?通讯录里也没有他的名字。 乔柚回过头认真翻看短信,发现有个备注“学长”的人给她发消息和打电话最多的,短信里的口吻也和江见疏微妙地吻合。 抱着确认一下的心态,她拨通了这个号码。 手机铃声从门外传来,乔柚还没来得及挂断,对方已经先她一步把电话挂了。 很快房门被敲响。 乔柚应了一声。 “怎么了?”江见疏嗓音清浅,从见面起似乎就一直是这样,平静而淡然,好像什么事都不会激起他强烈的情绪波动。 “没什么,我在看之前的消息,点错了!”乔柚说。 “真的?” “真的。” 他拖着不置可否的鼻音,然后说:“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你一个人害怕,想要我陪.睡。” 就连说这种话时,他也是一本正经,根本分不清是在忽悠人还是来真的。 不过帅哥陪.睡,谁会拒绝? 乔柚想起他唇下的那颗痣,心有点痒,这帅哥还是她老公。 这是什么? 这是合法陪.睡。 在她思考的时候,江见疏给她递了台阶:“说笑的,睡吧。” “哦……” 她的叹息让江见疏离开的脚步停下:“你好像很失望。” “我还以为你来真的。”乔柚说。 门外的人静默一会儿,开口:“你想要来真的?” “不可以吗?” 其实说到这里,乔柚逐渐觉得思绪有些涣散,矛盾的心理卷土重来——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盘踞着对江见疏的渴望与贪恋,记忆空白带来的恐慌又在给她筑起一道防备屏障。 她现在只认识他,只能依靠他,可陌生的一切里也包括他。 乔柚烦闷地吐出一口气:“算了,就当我……” 话音未落,“咔哒”一声,卧室房门开了。 江见疏站在门口说:“要反悔吗?” 他听见了她没说完的半截话。 乔柚怔愣片刻,反悔了,不过是另一个方向:“不。” 房门重新合上,江见疏回家后就换上了家居服,乔柚往里挪了挪,空出半边床给他。 身边陷下去的时候,乔柚心跳很快,淡淡的咖啡味钻入鼻腔。 “你刚刚喝了咖啡吗?” 江见疏“嗯”了声:“闻不惯?” “没有闻不惯,”乔柚吸了吸鼻子,“我还挺喜欢这个味道的。” 没有回应,她疑惑抬眼,撞上男人低垂的视线。 乔柚被他的目光看得心跳又快了两秒:“我说错话了?” “没有,”江见疏说,“我只是在想,你如果还睡不着,需不需要对我行使你身为妻子的权利。” “?” “比如,抱着你丈夫睡觉。” 乔柚睁大眼,下一秒就被他罩过来的掌心夺去视线。 “好了,玩笑说够了,睡吧。” 乔柚想说哪儿有开这么刺激的玩笑来哄人睡觉的? 但她真累了,闭上眼没一会儿就睡着了,最后迷迷糊糊说了些什么自己也不知道。 再醒来时已经是傍晚,江见疏已经不在房里。 失去记忆以来从没有过这么安稳的睡眠,以至于乔柚不太想起床。 楼下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有两道陌生的声音,乔柚好奇心起,披了件衣服下楼。 一楼客厅多了两幅生面孔,男人和江见疏长得很像,不同的是戴着副眼睛,唇角下也没有痣;女人坐在“复刻版江见疏”旁边,眉眼间艳丽婉转,和身边人亲昵地挨在一起。 看见乔柚,两人都露出惊喜的神情,女人更是红着眼眶快步过来抱住她:“柚子!太好了……我真的吓死了。” “复刻版江见疏”冷静得多,也说了句:“回来就好。” 乔柚有些无措,只能向江见疏投去求助的目光。 江见疏道:“先放开她吧。” 女人如梦初醒般松开她:“抱歉我忘了……你现在不记得我们了对不对?” 在两人的自我介绍下,乔柚总算知道他们是谁。“复刻版江见疏”叫江临舟,是江见疏的孪生兄长,而一见面就抱着乔柚哭的,是江临舟的妻子,叫宋酒。 这两个名字乔柚有印象,尤其是宋酒,除了江见疏,就属她的来电和短信最多。 而且短信内容怎么说呢……明明是个大美人,却好像脑子缺根筋。 两人都是听说她回来了特意过来看望的,乔柚虽然失忆了,但礼数还是懂的:“留下来吃个饭再走吧?” 最高兴的莫过于宋酒:“好啊!” “今天算了,”江见疏忽然发话,“家里没备食材。” 宋酒道:“要什么紧,这附近不就有超市吗,现在去买也行。柚子还是伤患呢,不得给她好好补补?” 终于见到江见疏以外的人,乔柚也想多跟他们说说话,说不定能想起一些事情。 她期待地看向江见疏,却见他抿着唇,神色阴晴难辨。 宋酒还在兴致勃勃地规划要去买些什么菜,可乔柚没心思去听了。 某种尴尬的沉默在宋酒以外的人之间弥漫开,最后是江临舟打破沉默:“酒酒这段时间一直在担心柚子,走吧,我们去超市,让她们聊聊天。” 他这话是对着江见疏说的。 第3章 瑰芒沙砾 而后,蝉声停了。 两个男人出门后,宋酒拉着乔柚坐下:“柚子,你现在能想起来多少事情?” “除了名字,都想不起来。” “还真和江见疏说得一样……” 宋酒泄气片刻,重振旗鼓:“那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问我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正合乔柚的意:“嫂子,你知道我父母的事吗?” “停,你别叫我嫂子,听着太别扭了,跟以前一样叫我宋宋就行,”宋酒说,“你父母的事情我不太清楚……我只知道你很久没跟他们联系过了,大学四年也没见你回过家。” 果然……乔柚之前就在想,她和父母的关系是不是非常不融洽,不然怎么会女儿失踪这么久也不过问。 “我们大学就认识了吗?同校?”她顺着往下问。 “对啊,你比我和琳琳小一届。我和琳琳是在校学生会认识的,但你们高中就认识了。我和你都还是因为琳琳才认识的。你当时没加入学生会,但经常来找他,我们那会儿都以为你们是情侣。” “临临?江临舟吗?” “嗯,不过是王字旁的琳,”宋酒狡黠地眨眼,“我对他的爱称。” 乔柚沉吟片刻,发现有一个人始终没被提及:“我们三个同校的话,那江见疏呢?” “江见疏啊……他在帝都上的医科大学,工作才到临城来的。不过你、他还有琳琳高中是同校。” 那么她通讯录里给江见疏备注“学长”,大抵就是这个原因。可学长学妹的,也是高中时的事了,这么多年过去,婚都结了,备注怎么还是沿用高中时的关系? 况且算下来江临舟也是学长,还多当了大学四年的学长,她通讯录里却直接给他备注大名。 乔柚也说不上到底是“学长”更亲切,还是“江临舟”更亲切。 想着,她忍不住问出她很在意的一个问题:“嫂……宋宋,我可以冒昧问一下吗?你刚刚说当初以为我和江临舟是情侣……意思应该是我们没发生过什么吧?” “当然没有!”宋酒乐了,“要是发生过什么,我们关系才不会这么好呢,我又不是圣母玛利亚。” “那我当时频繁地去找他是为什么?” 宋酒率直道:“很正常啊,你们高中的时候还挺要好的,而且来到异地上大学就这么一个认识的人,自然而然会多接触。” 乔柚消化着这些信息,品出一丝怪异来。 虽然宋酒说她和江临舟没发生过什么……可现在怎么看,她之前好像都更亲近江临舟一些,就连大学也是——江见疏和江临舟都比她大一届,可她大学偏偏就追着江临舟来了临城,大学四年和远在帝都的江见疏似乎并没有多密切的往来。 倒是江临舟……宋酒说江临舟是为她留在临城的,那么乔柚不懂自己为什么也留在这儿了。 宋酒给出的说法是:“这个问题你毕业的时候我也好奇问过,你说你不想回家,刚好新知报社那边也录用你了。” 不想回家。 这又佐证了乔柚之前的那个猜想,她和父母之间果然存在很大的矛盾,以至于她不仅四年不回家,连毕业了愿都不回去。照目前这个情况来看,可能这几年都没联系过。也不知道手机里存的那两个号码是多久之前的,说不定二老已经换了号码。 这到底得有什么深仇大恨? - 晚餐宋酒提议吃火锅,不过碍于在场有位伤患,折中成了鸳鸯锅。 乔柚独自一人占领半边火锅,不知道的恐怕会以为她在欺负人——实际上只能对着辣锅流口水的她觉得自己才是被欺负的。 宋酒兴致高昂,嚷嚷着要喝酒,江临舟却说:“想喝可以,你现在自己出去买,在外面喝完了喝够了我再去接你。” 果断又无情的口吻令乔柚侧目。 江临舟和江见疏长得近乎一样,性格上的差异还是挺大的,虽说不至于两个极端,但江临舟性子更冷静,有时候冷静到了会让人觉得他冷酷的地步,说话时的口吻语气相比江见疏也更沉。 多少显得有些克己自律过了头。 乔柚不禁想江临舟这样的性子,她从前是怎么跟他“要好”的? 碗里突然空降一片乌鸡卷,她收回视线望过去,对上江见疏晦涩不明的目光:“发什么呆,伤口疼?” 乔柚莫名心虚,飞快瞥了一眼江临舟,说:“没有,我只是在想事。” 宋酒激动道:“是想起来什么了吗?” “可能吧……我一下又忘了。”她搪塞道。 宋酒面露失望。 “忘了就忘了吧,”江见疏说,“总会想起来的。” 宋酒忧心忡忡:“要是再也想不起来了怎么办?” 乔柚望着江见疏,他垂了垂眸,没说话。 片刻,江临舟开口:“那也只能这样了,不是吗。” - 饭后江临舟和宋酒就离开了,江见疏在厨房洗碗,乔柚左右没事干,干脆晃去厨房看他洗。 江见疏挑眉:“想帮我洗?” 洗衣服事件还历历在目,乔柚迅速回嘴:“我知道你在说笑。” 他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手上动作没停。 水流哗哗作响,碗筷碰撞出清脆的声音。 江见疏忽然问:“宋酒跟你说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我就问了问我们几个的关系之类的。” 他侧眸:“她怎么说的?” 乔柚简单叙述了一遍,观察着男人的表情。 他安静地倾听,神色看不出来多大变化,可她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异样——在她说起江临舟的时候。 今天江见疏一直有点奇怪,似乎心情不佳。他不愿江临舟和宋酒在这里多待,无论是下午说家里没有食材时,还是饭后不着声色逐客时。 可看他们兄弟间相处,并不像关系不好的样子。 那乔柚只能这么猜测了:“江见疏,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和他们接触?” 江见疏关了水:“为什么这么说?” “感觉啊,”乔柚说,“我感觉今天下午我和他们见面开始,你就不太高兴。” 她以为他会否认,谁知男人承认得十分坦荡:“那你感觉对了。” “为什么?” “这不是很明显吗,”江见疏平静控诉,“和妻子分开这么长时间,二人世界都来不及过就被人打扰,你要是我,你高兴吗?” 乔柚一愣,眨巴眨巴眼:“可我们是夫妻啊,以后二人世界还有很多不是吗?” 这回怔愣的成了江见疏。 他深深望她片刻,喉结动了动,很轻地笑了声,夹杂着难以名状的涩:“也是。” 安抚完心情不好的丈夫,乔柚的心情也舒畅许多,向他打听起过往:“对了,宋酒不是说我们高中的时候关系挺好的吗,那我跟你是怎么认识的啊?” 江见疏说:“很丢人。” 乔柚眼睛一亮:“说说看?你怎么丢人的。” “不是我,是你。” “?” 或许是这段回忆着实好笑,江见疏也不禁莞尔,口吻中染上揶揄:“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是开学第一天就睡过头,迷路到学生会,藏在队伍后面偷偷吃早餐还被我当场抓获。” 乔柚惊奇:“我还会迷路啊?”今天回家这一路她感觉自己认路的能力还挺强的,经过的路线现在还记得。 “迷路是概括,准确的说,你是找不到自己班级的队伍在哪。” “……这有什么区别。” 乔柚吐槽完,好奇道:“那你当时在学生会任职什么?” 江见疏道:“新官上任三把火。” “学生会主席?” 他点头。 乔柚笑了,玩笑脱口而出:“学长,你也太不近人情了,好歹让小学妹吃个早餐吧?” “叮”一声脆响,最后一个瓷盘垒进碗柜。 江见疏的动作停住。 半晌,他侧头挑了挑眉道:“那我下次给你提前准备早餐?” 乔柚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江见疏的话弯折成一把钩子,突兀地闯入大脑,横冲直撞地奔向某个角落,将过路的神经剐成一团乱麻,缠缠绕绕地拉扯,疼。 熟悉而陌生的画面不断涌现,她看清了却抓不住,恍惚间感受到一股沉稳的力道压在肩头,很暖。 乔柚闭上眼缓了许久,再睁眼看见江见疏微蹙的眉心。 “不舒服吗,头很疼?”他低声问。 她视线下移,落在他唇下的那颗痣。 渐渐地,与泛着旧书页气息的画面重叠。 蝉声远鸣,树影婆娑,细碎的光落在少年发梢。 “那我下次给你提前准备早餐?”少年挑眉,散漫而淡然地说,“小学妹,学生会不是你家。” 说话间,光斑展翅,随风翕动着落在那颗小小的痣上。 而后,蝉声停了。 第4章 瑰芒沙砾 我能不快吗? 翌日一早,乔柚被江见疏起床的动静吵醒。 “吵醒你了?”转头对上一张迷糊的脸,江见疏关房门的动作放轻了些,乔柚看见他无名指戴上了和她那枚同款的戒指,“我去医院,晚上才会回来。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他一顿,又说:“……或者联系宋酒。” 乔柚目送他出门,也没有睡意了,索性洗漱完开始干正事。 她将旅行背包里的东西清出来,在书桌抽屉里找到了单反相机充电器。包里其它的东西归类整理后放去她觉得应该放的地方。 相机充电的这段时间里,她继续昨天没做完的工作——查看手机里的人际关系。 通讯录里的昨天已经看过一遍,乔柚心里大概有了数,这会儿打开微信,消息又是铺天盖地。 一路看下来,两条群消息引起了她的注意。 一个是新知报社的员工大群,另一个是记者部的小群。 大群里无非是些近期通知之类的消息,对她的失踪有过一阵讨论,后来社长出来终止这个话题,往后消息里基本没再提过她,回到了正常下达通知的轨道上。 乔柚翻看一遍,对报社的近况有了个粗略了解。 记者部的小群热闹许多,她从头往下看,在看到自己的名字时停住。 赵松冉:【你们谁联系得上乔柚吗?我昨晚给她发消息她到现在都没回,打电话也关机。】 李佑:【我也联系不上。】 杭巧:【她是不是去兆溪了?不是说那边有个海洋黑产业链,她要去跟拍调查,不会出事了吧?】 …… 乔柚就是从兆溪回来的。 她反复阅读“海洋黑产业链”几个字,下意识抚摸头上的伤,纱布触感粗糙,力度大了便有点疼。 仿佛还能闻到海水的咸腥味。 赵松冉:【大家先别急了,乔柚老公说已经报案了,我们急也没有用,等警方消息吧。】 这条消息之后群里对她的讨论渐渐少了,直到前两天赵松冉才在群里宣布找到她了。之后群里的讨论就变成关心她的现状。 一路看下来,乔柚对群里人的职位也有了大致推测,没猜错的话赵松冉应该是记者部的部长,她便先给她发了个消息报平安。 两分钟后赵松冉回过来电话:“乔柚,你现在在家?我听你老公说了下你的情况,你还记得我?” 敢情她失忆的事情都传遍大街小巷了。 乔柚:“不记得了……我是看群里消息推测出来的,应该没错吧?” “没错,”赵松冉笑道,“你还是这么聪明,那我就放心了。” 乔柚也笑了笑,说回正事:“赵姐,那我现在这个状态,是不是不适合回去继续工作?” “你问我的话,我建议是回来,”赵松冉说,“当然,以你现在的状态我不可能交给你重要的工作,但一些简单的工作我觉得你应该没问题。不然你整天呆在家里无所事事,没有外界环境的刺激,记忆恐怕更难恢复。” 乔柚和赵松冉迅速敲定了时间,下午赵松冉就来接她去报社。熟悉环境的同时,也给同事们报个平安。 忙活完报社的事,那边单反相机放的电量也足够开机了。乔柚对相机里的内容很好奇,尤其当知道自己去兆溪为了什么,她更想知道相机里的东西。 最新一批的照片就是在兆溪拍的,那个有着壮阔风景的海滨城市。 照片的拍摄角度无一例外都很刁钻,她光是看着就能想象到当时自己是在哪个方位、以什么姿势来拍摄的。 照片里出现最频繁的是两个男人,一个稍显年轻,一个中壮年模样,两人都是小麦肤色,个子不高,但手臂能看出明显的肌肉线条,出境时多数是在靠岸的渔船上,和普通渔民并无不同。 这些照片的背景有在清晨的,也有在傍晚或晚上的,大白天只有一张。 那天应该是天气不好,照片里天空色调阴沉,地点终于不是海边,而是一家饭店。这两个男人在饭店门口和第三个人碰面,这第三个人衣着比他们得体许多,一身黑衣,寸头,模样年轻。 色调灰蒙的照片有好几张,但周围建筑环境不太好,导致拍摄角度也不佳,人物比之前拍的模糊些,照片也只拍到他们三人一起进了饭店,去往二楼包间,之后就断了。 他们三个的背影,是单反里的最后一张照片。 乔柚往回翻,紧紧盯着寸头男模糊的侧脸。 濒临窒息的恐惧与冰冷慢慢在身体里涌动,像是被滔天海浪吞没拍打,裹挟着她往黑暗的终焉翻滚,带着海水的咸腥味。 ——就是这个男人。 她不知不觉间咬紧后槽牙,本能的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和她遭遇的事故脱不了干系。 - 下午两点,乔柚接到电话后带着单反相机下楼,赵松冉在楼下等她,见面先是给她一个拥抱:“还好,你平安回来了。” 有过昨天被宋酒熊抱的经验,乔柚这次没有那么茫然无措了,边打量她边笑道:“这应该就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了吧?” 报社不远,步行十分钟就能到。 赵松冉是记者部的部长,同时也是报社的副总编,而报社的社长即总编,叫杜长丰,按赵松冉说的,是个略显古板的中年男人。 路上乔柚接到江见疏的电话:“我听你部长说,你下午要去报社?已经出门了么?” 乔柚瞅了眼笑眯眯的赵松冉,感觉自己成了个一不注意就会走失的孩子:“嗯,在家里呆着无聊,我想找点事做。” “不要勉强。” “知道啦,有事随时给你打电话?”乔柚抢过他的话,想想觉得自己或许也该关心关心他,“医院那边……还好吗?” “上午做了台手术,现在在吃饭,”江见疏轻笑了声,“我失了忆的妻子,倒是进入角色很快。” 赵松冉就在旁边听着,乔柚把不合时宜的话咽了回去,含糊敷衍一句,挂了电话。 然后用短信给他发:【一张床都睡过了,我能不快吗?】 赵松冉莞尔:“不好意思了?” 乔柚笑笑,收起手机。 赵松冉含笑打量她几秒,说:“你这一失忆,倒是变得不太一样了,以前可从没见你跟老公这样打趣过。” 乔柚愣了愣:“那我们以前是什么样子的?” “你和小江结婚的时候连婚礼都没办,平时我们也很少听你说起他,也不见你俩打电话什么的……你呀,给我感觉就一心扑在工作上,别的什么都不在乎,我们都以为你和小江夫妻感情不是很好,”赵松冉摇头感叹,“不过看你出事后小江着急的样子,可能是我们以前理解错了。” 乔柚张了张口,却搭不上话。 一种果不其然的感觉,却又让人有些排斥。 其实她多少也在怀疑。 江见疏平静的反应、缺失的婚戒、夫妻分房……无一不带着距离感。这种距离感怎么都不该在一对“恩爱”的夫妻之间出现。 可赵松冉说,她出事后,江见疏很着急。 她和江见疏的这段夫妻关系,到底该怎么形容呢? - 写字楼内人来来往往忙碌,有人注意到乔柚,对她消失多日的回归感到惊喜,乔柚看着这些生面孔,除了微笑只能微笑。 要说乔柚的长相,是非常具有欺骗性的一张脸。 她长着张乖巧的脸,杏眼清澈水润,笑起来更显得文静可爱。 “来,这里就是记者部。”赵松冉说着,手在敞开的玻璃门上敲了敲,才带她进去。 一个短发姑娘起身:“柚子!” 随着她这声惊呼,所有人都放下手里的活儿转头望过来。 乔柚眨了眨眼:“大家好?我回来了。” 记者部安静数秒后,在短发姑娘一声“太好了”的欢呼中重新嘈杂起来。 众人纷纷围过来,对她这段时间的遭遇非常关心,七嘴八舌呈立体式环绕,吵得乔柚头昏脑涨。 “差不多得了,回去做自己的事去!”等到乔柚把人认了一圈,赵松冉一声令下,将吵闹的声音一挥而散。 她领着乔柚去办公室,在布置工作之前不忘向她询问兆溪之行:“为什么去兆溪,你还记得吗?” 乔柚道:“我看了群消息,是去调查那边的一条黑色产业链?” 赵松冉颔首,叹道:“本来不打算让你去的,太危险了,但你执意要去……对不起,还是让你遭受了危险。” 乔柚摇摇头:“是我自己执意要去的,赵姐你没必要道歉。” 她想了想,说:“既然做了这样的决定,就意味着我接受所有的未知。没能办好这件事,是我的责任。” 赵松冉目光温和下来,有些无奈:“你这点倒是一点没变。不过,我很欣赏。” 乔柚回来了,虽然是失忆的状态,但追查的东西还得继续下去。她将单反相机交给赵松冉,赵松冉将那些照片提取出来,同时将自己知道的信息告诉她: “这条黑色产业链最初也是你发现的。两个月前你去兆溪出差,无意间发现几只平时没见过的鱼出现在一家饭店。回来后没几天你就跟我说要再去兆溪一趟,说当时发现的鱼叫黄唇鱼,是国家二级保护野生鱼类。” 赵松冉找出一份文件,纸质版和电子版都交给她:“这是你当时交给我的报告,具体的你可以看看。除了这些照片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信息?” 乔柚想到了那部坏掉的手机。她濒死在海里时,身上唯二的东西就是那部手机。 现在想想,当时的情况可能不允许她带单反,只能用手机,并且手机也方便做很多事,比如偷拍、录音、打电话…… 可惜这部手机现在完全报废了。 赵松冉沉吟道:“能修的话想办法修,修不了也试试能不能把里面的数据提出来。这些照片我会先交给警方,但光有照片还不够,你的记忆……” 乔柚作为深入调查的记者,她的许多证词对打击这起黑色产业链也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然而现在她就是一张白纸。 离开报社时,天边初暮。 乔柚捏着手里的那一纸报告,忽然生出浓浓的无力感。 很多事情,她不能不想起来。 她必须得想起来。 赵松冉不放心,追出来说送她回去。 乔柚看着马路上车来车往,忽然说:“赵姐,临城医科大学附属医院,要怎么去?” 第5章 瑰芒沙砾 “我正好去旁边网吧上网。”…… 晋江文学城独发 乔柚婉拒了赵松冉的好意,跟着手机导航的路线前往江见疏工作的医院。 江见疏的电话没人接,她打了两次便放弃了。 乔柚对医院的情绪很复杂,她在兆溪住了大半个月的院,鼻腔每天都充斥着医院的消毒药水味儿,她仅存的少的可怜的记忆里几乎被这个味道填满。加上病患餐着实吃腻了,她甚至不怀疑但凡江见疏再晚来一天,她很可能就要偷跑出去了。 她没打着什么炫耀的心思,只是当服务台的小护士听说她是江见疏的妻子之后,表情变得很怪异,好奇又惊疑地打量她好一会儿,才说:“跟我来吧,我带你去,不过江医生不一定在办公室。” 普外科办公室里空落落的,只有一位女医生,小护士问道:“张医生,江医生不在吗?” “在手术,”姓张的那位女医生说,“有什么事?” “不是我,是这位,说是江医生老婆。” 乔柚同她打了个招呼。 张医生闻言面露惊讶:“这样啊……先进来吧。” 小护士离开,乔柚坐到江见疏的位子上,那位张医生给她倒了杯水:“我叫张听月,你呢?” “乔柚。” “你真是江师兄的妻子啊?” 乔柚眨眼:“不像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觉得挺惊讶的,”张听月说,“前阵子院里都传遍了,听说江师兄的妻子出了事,警察三天两头地找他。” 乔柚道:“确实出了点意外,不过已经没事了。” 看出她对这件事不想细说,张听月便也没再往下问,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知道江师兄结婚了的时候,院里好多小姑娘心都碎了,什么样的猜测都有。” “这有什么好猜的?”乔柚好笑道。 “因为江师兄这婚结得神不知鬼不觉啊,他之前一直是单身,突然就戴上结婚戒指了。江师兄平时很少说起自己家里的事情,婚礼也没办,更没人见过他妻子,院里好多人都在猜,他是不是为了断桃花故意演给大伙儿看的,”张听月耸耸肩,“不过江师兄的性子怎么都不像会做这种事的。” 乔柚听着她的话,陷入深思。 她在意的,一个是江见疏平时原来也会戴戒指,另一个就是……“突然”?她跟江见疏难道没有走“恋爱”这个流程吗? 那他们的婚姻是因为什么成立的? 聊了一会儿,走廊里忽然一阵骚动,张听月张望一眼道:“江师兄回来了,先不聊了,我去帮忙。” 乔柚好奇,走到办公室门口看。 江见疏和另外几位医生护士推着刚做完手术的病人回病房,偏头便看见了她。 十多分钟后,江见疏才回到办公室,和他一起的还有两个医生,一男一女,模样青涩,跟在他身后叫着“江老师”。乔柚看了看两人的胸牌,都是实习医生。 “你们今天谁值夜班?”江见疏问。 “我,”女生说,“我今天跟张老师一起值夜。” 江见疏颔首,道:“那先去吃饭吧,”而后他转向另外一个男生说,“我现在把病历打印出来,你送去病案科。” “好的。” 乔柚觉得很新鲜,饶有兴致地倚在一边看江见疏处理工作。 他动作麻利,很快就把病历全部打印完,整理好后交给那个叫应恺的男生,后者收回对乔柚好奇的悄悄打量,接过东西离开了。 办公室里终于只剩下两个人。 江见疏有些疲惫地捏了捏鼻梁骨,拉开身边的椅子对乔柚说:“想看我也不用傻站着。” 乔柚坐下,便又听他问:“为什么跑医院来了?” “你刚刚不也说了吗,”她眨巴眨巴眼,“想看你啊。” 江见疏看着她,忽然抬手替她理了理头发。 像是有些贪恋。 只短暂停留了两秒,便收回了回来。 “是不是在报社发生了什么?”他问。 “你怎么知道?” “这个。”江见疏拿起她之前顺手放在他办公桌上的那份报告,是赵松冉说她去兆溪前写的。 乔柚看着那份报告沉默片刻,问他:“江见疏,要是我再也想不起来过去的事情……该怎么办?” “江见疏,我可以相信你吗?” 他没说话,只是垂眸,捏住她的指尖,顿了顿,往上牵住她的手。 乔柚并不觉得排斥,相反她很喜欢他的亲昵与靠近。然而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她好像又踩在两天前出院时的不真实感上。 对江见疏、对这段婚姻关系、对父母、对她的工作、对兆溪的事件……她有太多太多的疑问和猜测,她想找个人问清楚这一切,却发现除了她自己,谁都没法将这些疑惑解释清楚。 可偏偏最大的疑惑,就是她自己。 各怀心思的沉默中,有人敲响办公室的门。 护士推着一位老人进来,轻咳了一声,似是对打扰他们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江医生,老人家非要找你……说有事想说。” 江见疏松开乔柚的手,起身走过去,老人瘦骨嶙峋,面色憔悴,还输着液,护士在一旁提着输液瓶。 “有什么事,您叫我过去就行了,”他在轮椅前蹲下,“您现在需要卧床静养。” 老人缓慢地摇了摇头:“在病房被别人听到了……又要告诉我儿子。” 江见疏起身接过输液瓶,示意护士先出去。 老人看向乔柚。 “您别担心,这是我妻子,”男人语气温和,像在哄小孩儿,“她会跟我一起保密的。” 乔柚配合地点头。 老人这才放下防备,下一秒眼眶便红了:“医生,我求求你了……别治我了,我不想治了,你别管我了……” 乔柚有些愣,江见疏却对这个状况仿佛应对过很多次:“那您回家后打算做什么呢?” “什么都好,放我一个人自生自灭比什么都好……”老人不停流泪,自言自语似的呢喃着,反反复复。 江见疏温言耐心地哄,直到老人累了,情绪逐渐稳定下来,才叫来护士送她回房。 “这是怎么了?”乔柚问。 “上周入院的患者,结肠癌,已经发展到晚期了。” “还能治吗?” “以她的情况来说,有些困难,”江见疏说,“老人年纪大了,身体素质也不乐观,动手术风险很大。主要是她自己也不配合,倒是她儿子女儿态度很强硬,说倾家荡产也要治好。” 医院里的任何大悲大喜,都是稀松平常的事。 求死求生,亦是如此。 两人离开医院时,夜色已浓如墨。 街道两旁商铺如林,也许是被临走前不愿治疗的老人感染了情绪,也或许是老人到来时打破的沉默被重新按下播放键,气氛有些微妙。 江见疏配合着乔柚的步调,并肩而行的手背偶尔不经意间碰撞摩挲,生出些微痒意。 走了没一段路,乔柚发现身边的人停了下来。 她回头望过去。 “我有点好奇,”江见疏缓声说,像在跟她打商量似的,“我到底有没有这个殊荣,牵一牵我已经睡过一张床的失忆妻子的手。” 这是在说她下午给他的发的短信呢。 城市夜晚是人造的星河,星河里璀璨通明,将男人一双狡猾的眼覆盖上清澈的光。 乔柚听见心脏刹那的异响,就像情窦初开的少女对少年的心动那样怦然,却不为人知。 几乎就在这一刻,她选择相信——相信那伴着蝉鸣的片甲记忆。 相信江见疏。 她往回走了几步,江见疏牵起她的手,顺理成章而又理所应当。 十指相扣。 两枚婚戒交错相抵。 “学长。”乔柚叫他。 身边的人指尖动了动,对这个称呼有着明显的情绪:“怎么突然用这个称呼?想起什么了?” “没有,但我的手机里是给你这样备注的。” 他眯了眯眼,意味不明地轻笑:“是吗。” “反正我也想不起来,你干脆跟我说说以前的事吧,”乔柚顿了顿,“我们的事也好、我父母的事也好,只要是你知道的。” 江见疏沉吟片刻,说:“带你去个地方。” 十五分钟后,两人在一家电玩城前停下脚步。 今天周末,电玩城里人头攒动,许多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来来往往。就在他们停下的时候还有个高中生被父母从旁边网吧里揪出来。 乔柚看着那对父母扯着孩子骂骂咧咧地走远,思绪一时恍惚。 似乎记忆里,她也有曾听过那样严厉的话语。 “我昨天不是说,我们第一次遇见是因为你站错队伍吗,”江见疏牵着她往里走,“你当时虽然顶了一句嘴,但是后来认错很快,乖巧到能让学生会所有人都帮着你说话。” “结果当天晚上,我就看见你出现在学校附近的电玩城。” “不可能吧……晚上哎,高一新生开学第一天晚上就到处乱玩?” “是啊,并且当时你还是住校生,那个时间校门已经关了。” 越说越离谱了。 乔柚刚想从逻辑上质疑他的话,突然觉得不对:“等一下,那你又是怎么目击到的,尊敬的学生会长?” “哦,不巧,”江见疏面不改色,“我正好去旁边网吧上网。” 第6章 瑰芒沙砾 “学妹,你这是耍赖。”…… 九月的夜晚听不见蝉鸣,取而代之的是电玩城嘈杂的电子音乐,靠在旁边的网吧显得安静又隐秘。 在和少年对视五秒后,少女扬起人畜无害的乖巧笑容。 “学长,好巧呀!原来你也不住校呀?” 淮凉中学是半封闭式学校,校生周一至周五都是不允许出校门的。而走读需要申请,一般来说不是特殊情况,申请也是批不下来的。 江见疏不置可否,看了一眼电玩城霓虹闪烁的LOGO:“看来学妹开学第一天的作业不太多,这个时间了还有闲心在外面玩儿。” “我是陪朋友来的。”她佯装腼腆地说。 “是吗?那你朋友呢。” “……” 少年似笑非笑:“我记得今天早上学妹还说,迟到是因为早上舍友把你叫醒后先去了教室,结果你一不小心又睡着了。” 重音不偏不倚,落在能拆穿她谎话的关键词上。 乔柚笑容一僵。 “学妹的住宿还能自主选择?昨天住校今天走读,那你明天是不是又住校了?” 输人不输阵,乔柚抿着唇乖乖巧巧地微笑,眼睛却飞快瞥向旁边没什么存在感的网吧。 没看错的话,他刚刚是从旁边的网吧走出来的吧? 脸上的乖巧被狡黠替代,她凑到江见疏身前,仰头笑眯眯地望着他:“那学长你呢?我中午可是在食堂看见你了,你吃完饭后直接进了3号宿舍楼,那可是男生宿舍。” 少年眉梢微挑,没有回答。 “学长,相逢即是缘,我们都是蔑视校纪校规的人,要是捅到老师那儿,你还比我更严重些,毕竟你是学生会长啊,”乔柚退开,朝身后的电玩城偏了偏脑袋,“所以要不要来比一比?要是我赢了,今晚上的事就当一阵风,吹过了就没了,你不揭发我,我也不举报你,怎么样?” 周一的电玩城显得有些冷清,乔柚去前台换了几个币,拉着江见疏直奔赛车游戏机。 “不比别的,就比速度,谁跑得快谁赢。” 乔柚投币挑图操作一气呵成,开始前嚣张地冲身旁的人抬抬下巴:“准备了哦?” 游戏是她选的、图是她挑的,毫无疑问都是她最擅长的,然而就当她抱着必胜的心态去瞥江见疏的屏幕时,发现他竟然领先了。 少年面色沉静,察觉到她的视线,说:“学妹,你再看可就输了。” 他一副好意提醒的温和语气,但传进乔柚耳朵里等于□□裸的挑衅。 她气不过,车子正好转入一条直道,她索性破罐破摔,油门踩到底,然后腾出一只手去扯了下隔壁的方向盘。 江见疏大概也没想到她会耍赖,顿了两秒,轻哂一声。 干扰还是很有用的,最后第一个冲过终点线的毫无疑问是乔柚。 “我赢了!” “学妹,你这是耍赖。” “规则里也没说不可以耍赖,只看结果,”乔柚洋洋得意,“反正我赢了。” 江见疏靠在座位里,饶有兴趣地打量她飞扬的神色,笑了声:“好吧,这次就算你赢。但是希望学妹今后遵守校纪校规——最好不要再被我抓到第二次。” …… 从恍惚中回过神,乔柚扶了扶额角,疼痛感也慢慢褪去。 电玩城里嘈嘈杂杂,无论是布局、灯光还是机器,都与那段记忆里截然不同。 江见疏换完币朝她走来——只有人还是一样的。 他把游戏币给她:“想玩什么?” 乔柚看了看先手里的游戏币,手指一抬:“那个。” 她指向的是赛车游戏机。 男人有着敏锐的觉察力:“想起什么了?” 乔柚点头,眯眼笑了:“再来比一次吧,学长?” 这是她今晚上第二次这么叫他,江见疏喉结动了动,对这个称呼似乎抱有复杂的情绪。乔柚隐约感受到他的排斥。 ——他不喜欢她这么叫他吗? 可记忆里不是这样的。 乔柚垂眸,每当这么叫江见疏的时候,她只觉得开心,亲昵与贪恋在身体里肆意疯长。 这次的赛车没有“耍赖”,她可以说被江见疏按在地上摩擦。 乔柚不服气,抓着他去玩别的,直到赢他赢累了才罢休。 临走前的告别项目是抓娃娃。 乔柚拒绝了江见疏的帮忙,说自己抓到才有成就感,结果江见疏说:“你以前最不擅长的就是抓娃娃。” 这反而激发了她的斗志:“那我就更要抓了,你就看我怎么逆天改命吧。” 抓娃娃是非常玩弄心态的项目,有时候你眼看着这把稳了,最后还是败给那不经意间的一颠一簸。 屡战屡败,屡败就非要屡战。 在投出最后一个币前,乔柚望向江见疏。 男人摊摊空空如也的手,善解人意地鼓励:“加油,逆天改命的江太太。” 勾起的眼尾挂着看热闹的悠哉。 乔柚:“……” 乔柚郑重其事地投下最后一个币。 钩子晃晃悠悠,迟迟找不准自己的定位。 乔柚聚精会神地挪着位置,手背忽然被温暖覆盖,她一愣,转头望见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与唇角轻勾的笑。 江见疏握着她的手去操控方向,不一会儿便停住。 “这个?” 乔柚回神,感受着手背上的温度,小心思转动:“不要这个,后面那个。” 力道一紧,他再次调整方向。 “可以了么?” “我觉得还是旁边那个可爱点。” “现在呢?” “唔……再前面一点吧。” 江见疏却不动了。 “老婆,”他叫她,长指缓缓从她指缝间挤进去,“虽然明白你舍不得我松手,但币总不能白花吧?” 第一次听他这么叫自己,乔柚心脏猛跳两下,妥协了:“那就这个了。” 钩子沉下去,捞起一只小狐狸玩偶。 她看着玩偶颤巍巍移向出货口,就在最后关头,钩子猛地一停,惯性一甩,玩偶滑出来,在出货口边缘一砸,就这么掉了回去,与它众多的兄弟姐妹重聚。 “……” 短暂的沉默后,江见疏开口:“可惜。” 他的手没松,说完顺势牵着她的手从娃娃机摇杆上拿下来,紧了紧。 “算了,”乔柚笑说,“回家吧。” - 第二天江见疏仍是一早就要出门,乔柚也要回报社开始工作了,一周休一天。尽管不用起太早,但她还是定了和江见疏同步的闹钟。 饶是如此,她起床时对方已经洗漱完毕,正对着浴室的镜子系领带。 乔柚边刷牙边从镜子里看他,直到他系完领带,抬眸和她的目光对上。 他们就像一对共同生活了多年的夫妻,仅仅这样的一眼对视都使这个早晨平淡而温馨。 乔柚很喜欢这一眼的温馨。 她想,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 早餐江见疏烤了吐司,煎了两个蛋。 一杯咖啡,一杯牛奶。 “我今天值夜班,没有特殊情况的话明早回来。” “特殊情况?” “手术、临时急诊,”江见疏说,“明早交班回来后我能休一天,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就告诉我,我陪你去。” 乔柚想了想,问:“你值夜班的话,我能去吗?” 江见疏笑了声:“想陪我?” “晚上家里就我一个人,我有点怕,”她眨了眨眼,“不过……也有点想陪你。不行吗?” “当然行,”他缓慢搅动着咖啡,有些感慨地说,“难得我老婆这么黏我。” “我以前对你很冷淡吗?” “你说呢?都提出跟我分房睡了。” “……” 这事儿,还是乔柚理亏了。 她想说什么,嘴巴张了又张,直到和江见疏在小区门口分开也没把话吐出口。 报社一早就开始忙碌,乔柚现在做不了太复杂和重要的工作,赵松冉说她之前的工作也都分发给别人了。 但她还是有事做的。 “杭巧今天要出个采访,你跟她去吧。”赵松冉说罢叫来杭巧,是昨天最热情的那个短发姑娘。 乔柚记得她出事那段时间的群聊记录里,杭巧也是关心她最多的人。 路上杭巧跟她说了很多报社的事,最后感慨万千地说:“当初我进报社,还是你带的我,没想到有一天咱们俩会反过来……” 出租车在一家写字楼前停下,杭巧说他们今天要采访的是位律师,年纪轻轻便在业内享有盛名,拥有自己的律师事务所。近几年他打赢的官司更是拥有广泛的社会关注度。 这家律师事务所叫做“天麒”。 乔柚觉得有点熟悉。 很快她就知道这股熟悉从何而来了——被采访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江临舟。 看到江临舟时她不由一愣。 对方也有些意外:“柚子?你怎么也来了。” 杭巧:“咦?你们认识?” 乔柚简单解释了一下。 “我怎么有一种走了后门的感觉呢……”杭巧自言自语,接着拍拍脸,进入工作状态,“那么,江先生,采访可以开始了么?” 江临舟颔首。 采访有条不紊地进行,江临舟一身黑西装,和他的性子一样泛着自律克己的冷。他很会抓重点,每个回答都逻辑清晰,给自己和杭巧都减少了许多麻烦。 乔柚负责在一旁做记录和拍摄。 采访顺利结束,杭巧过来收三脚架,乔柚对她说:“杭巧,可以让我跟江临舟单独待会儿吗?我有点事想问他。” “没问题。” 杭巧背着设备离开会客室,厚重的磨砂玻璃门合上,密闭空间里霎时只剩下两个人。 江临舟直接道:“要问我什么?” 乔柚斟酌了一下语言,问他:“我和江见疏是因为什么结婚的?” “为什么不直接问他?” 乔柚沉默下来。 江临舟看她片刻,道:“我和宋酒前年七月结的婚,我们婚礼结束半个月后,你们就结婚了。至于这中间发生了什么……除了你们,没人知道。” 也就是说,乔柚想知道个中缘由,还是绕不开江见疏。 “想起什么了么。”江临舟语气笃定。 “嗯,想起了一点高中时的事情……”乔柚迟疑地问,“我和江见疏是不是没有谈过恋爱?” “是。” “就连结婚前也没有?” “你们结婚前那半个月我不清楚,但在此之前——没有过。就我所知,大学后你们联系就变得很少,”江临舟冷静道,“直到去年,阿疏来临城工作。” “那他是两年前来的?什么时候?” “六月。” 前年六月江见疏才来临城工作,按江临舟说的,他们来往变多也是在他来到临城后。七月,江临舟和宋酒举行婚礼,半个月后乔柚便和他登记结婚。 那半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乔柚正凝眉苦思,便听江临舟又说:“说起来,你们大学联系变少,也跟一件事有关。” “什么?” “我和阿疏高三的时候,你打听过我们的志愿,”江临舟指尖搭在沙发扶手上轻敲,“你当时说,你的志愿和阿疏一样。” “不过显然,你最后没有去他那里。” 第7章 瑰芒沙砾 “所以跟谁结婚,都一样。”…… 江临舟说,江见疏在帝都医科大本硕连读七年,三年前毕业,当时帝都那边好几家医院都想让他留下,他也确实留在那边了。 直到江临舟和宋酒结婚前一个月,他才来到临城。 “那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考到临城来了吗?还是说你知道原因?”乔柚问他。 “不知道,你对这件事闭口不谈,”江临舟起身,整理着袖口,“不过你刚上大学那段时间心情很差,也是你找我的频率最高的一段时间。” “我都找你做什么了?” “什么也没做。” 这么朴实的答案反倒让乔柚呆了:“啊?” 江临舟重复一遍:“什么都没做。” “总不至于连话都不说吧?” “有,但是在我看来都是些无意义的没话找话,提取不出任何有用信息。” “……” 男人将茶几上的笔拾起,“不过我想,大概是那段时间你只是需要身边有个可依靠的人陪你,而放眼周围,恰好只有我。” 他顿了顿,将笔放入她掌心,说:“我还没心肠冷到,看见关系还不错的学妹每天笑得比哭还难看,也能不管不顾。” 临走前,乔柚认真地盯着江临舟那张和江见疏几乎没有区别的脸瞧了许久。 江临舟:“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就确认一下,”乔柚说,“你怎么看都不像是我会喜欢的类型。” 江临舟推了推眼镜:“那就谢天谢地了。” 离开律所时正值中午,报社那边也到了中午下班的时间,杭巧盛情邀请道:“柚子,一起去吃饭吧?” “我还有事要办,下次吧,”乔柚掏出手机打开地图导航,“杭巧,你知道哪里有修手机的地方吗?” 她那部被海水泡坏的手机里说不定有许多关于海洋黑产业链的信息,昨晚她仔细看了那份报告,正如兆溪警方所说,她也愈发笃定自己受伤并非意外,而最后可能是“凶手”的,毫无疑问是黑产业链的相关者。 那对渔民夫妇说救起她时她是趴在一块礁石上的,看上去是自己爬上去的。 如果她是被谋害,那么凶手为了置她于死地,定然会把措施做到万无一失——比如先将她杀害再装入密闭空间沉入海里。而不是给她留一个可以逃走自救的余地。 更何况,她还带着手机。 在“凶手是黑产业链相关者”和“谋杀”这两个假设同时下,她的手机是不可能保住的。 而基于前一个可能性较大的假设下,乔柚倾向于她受伤的确出于“意外”。 如果把她的伤和现在已知的所有信息都跟黑产业链联系在一起,乔柚隐约推出一条故事链,即:她去兆溪是为了跟拍调查海洋黑产业链的事件并将之曝光,刚开始拍摄确实进行得很顺利,如她单反相机里的照片所示,拍到了三位相关者。相片最后显示的拍摄时间,是渔民夫妇所说的救她的时间,即她出事时间的前一天。 出事那天她没有带单反,而是用了手机,目的是偷拍或录音——因为那天,她决定将调查更进一步,亲身犯险,去记录下偷猎者非法捕捞的证据。 她或许拍到了,或许没拍到,但最后她被发现了,被偷猎者的袭击坠海,濒死之际被过路的渔民救起。 ——乔柚觉得这条推测八.九不离十。 所以现在才更要确定这部手机里究竟有些什么,来论证她的猜想。 杭巧给她指了路,最近的电脑城一层就是各个手机品牌的专业售后铺。 乔柚转了一圈找到这部手机的品牌售后店,维修人员拆开后表情为难:“你这手机零件怎么坏成这样了?” “掉进海里了。”她简单解释。 “那你应该早点拿来的,拖太久了,你看海水都把这些地方腐蚀得很厉害,与其修好我觉得你还不如买部新的。” “那里面的数据还有办法导出来吗?” 维修员皱着眉仔细查看半晌,叹气道:“你非要这里头的数据呢,我可以试试看,但不保证一定能行,弄不好不收你钱,行吧?” “谢谢。” 数据今天是导不出来了,维修员让她先回去,之后再联系。 报社下午仍然忙碌,记者部人少,大多都出去跑采访或是各种新闻追踪,乔柚也没能安生多久,就被赵松冉抓出门。 赵松冉急匆匆的,乔柚问:“赵姐,怎么了?” “兴和区那边出了事,老杜让我们赶紧去追踪第一手报道。” 案件发生在兴和小学内,周围围满了群众和各家媒体的记者,校门口拉起了警戒线,武警正在校门口维持秩序。两人到达目的地时数辆救护车从里面开出来。 是医科附院的车。 保安室门前一滩的血迹,触目惊心。 乔柚有一瞬的怔忪失语。 有武警过来询问她们的身份,看了记者证便让她们在退到指定距离外拍摄,不要干扰现场。 这是一起很恶劣的事件。 下午两点多,小学开始上课,一名男子先是残忍杀害阻止他入内的保安,接着闯入学校,对正在操场上体育课的学生及老师无差别行凶,炸伤多名学生和带班的老师后,冲入教学楼内再次伤人。当时学校在建新的图书馆,最后行凶者被追来的工人用铁棍打伤,迅速逃离了学校。 警方正在进行追捕。 乔柚跟着赵松冉了解完事件过程,采访了一部分目击者,等到忙完,天边靛青色已起。 赵松冉抓着她吃晚餐,可乔柚没什么胃口,她现在满脑子都是保安室门前的血迹和目击者近乎崩溃的叙述,实在吃不下东西,最后被赵松冉半劝半哄着喝了点热汤。 饭后赵松冉要送她,乔柚说:“对了赵姐,我想去医科附院。” “找小江?” 乔柚点头。 “也好,你现在的状态,一个人在家应该也挺害怕的,行凶的人也还没抓到,”赵松冉顿了顿,“不过去医院,你可能会接触到受害者,没关系吗?” 赵松冉是担心她又受一次冲击。 尽管她们没看到伤者的情况,但凶手又是用的□□又是用的刀,疯子伤人,又能指望被伤的人承受多少理智呢? “我没事的。”乔柚说。 赵松冉看她几秒,发动车子:“记者这行,就是什么场面都有可能看到,大大小小、丑的恶的。比起刚入职那会儿,你现在的表现确实大有进步了。” 乔柚听着这一句夸奖,也不知是不是该高兴 。 - 医科附院急诊科很忙,外科人手几乎都往那边调。 乔柚来的时候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倒是有个护士眼熟她。 “江医生还在急诊那边,短时间内可能回不来了,”护士打开值班室的门,“那边很忙,你先在值班室休息一下吧。” 这一等就等到将近晚上11点。 乔柚一开始还是坐在值班室里玩玩手机,后来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她是在感受到人挪动时醒来的,鼻间一股消毒药水味儿,夹杂着隐约的咖啡淡香。 “醒了?”江见疏握了握她的手,“我还说抱你去床上睡,冷不冷?” 乔柚睡得有些迷糊了,眼前迷蒙一片,视线随着他说话时嘴角的那颗痣晃,呜嘤一声一头栽进他怀里:“学长,你去哪里了……” 她嘟哝的、带着小小抱怨的撒娇,就像十六岁的盛夏,在夜晚草丛里忽低忽高的蛐蛐声儿。 晚风与星辰的味道。 他顿了顿,手托住她的后脑勺,低声:“没去哪,不是在这儿呢么?” 乔柚在他怀里赖了好一会儿才清醒,抬头问他:“你刚刚说什么了?” “没什么。你等了多久?” “也没多久……” “我听护士说,你六点多就来了。” 乔柚无语:“你知道还问?” 江见疏:“显得我关心你。” 乔柚:“……” 男人噙着笑,可神色仍是掩盖不住的疲惫,乔柚想到今天小学那起案件,他估计从伤患送来到现在都一直在忙。 “手术都做完了吗?”乔柚问,顺便将下午去跟踪报道的事情跟他简要叙述一遍。 江见疏拖了张椅子在她身边坐下,捏了捏鼻梁骨:“换人了。他们让我回来休息。” 他今天从早上开始就是手术连轴转,一台接一台,到下午两点多才得空,没吃两口饭急诊科那边就接收了一批患者,他便又撂了筷子去忙。 “那你到现在就早上吃了东西?能休息多久,我出去给你买点吃的?”这个时间医院食堂也早关了。 “不用,我点了外卖了,”男人嗓音里都染上疲惫,说罢将脑袋靠在她肩上,“让我靠一靠。” “充电?” 他轻笑:“续命。” 片刻,江见疏呼吸均匀,乔柚以为他睡着了,刚动了动。 “乔柚。”他忽然叫她。 这是江见疏第一次这么连名带姓地叫她,乔柚靠回去:“嗯?” “你总是叫我‘学长’,为什么?” 乔柚想了想,回答:“可能是因为……你高中时就是我学长吧。” 他没说话,半晌才道:“可你对他,一直都是直呼其名。” “江……”乔柚一停,意识到不妥,“你哥哥?” 他低低嗯了一声。 乔柚不知如何作答。 原因被她遗忘了。 她只好问:“你不喜欢我这么叫你吗?” 江见疏不置可否,转而道:“我听阿舟说,你今天去找他了。” “嗯,有个采访。” “你们聊了什么?” 乔柚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低头去瞧江见疏。 他闭着眼,垂下的睫毛根根分明,将眼中的狡猾埋得严实。 她几乎是高兴地问:“江见疏,你在吃什么醋?” 男人睫毛颤了颤,却没睁开眼。 “很多啊,”他说,“你和他见面、和他说话。” 他睁开眼,目光低垂:“过去的事情,你宁愿问他也不来问我。” 从失忆后第一次见到江临舟起,乔柚就有种感觉。 江见疏不是不高兴她和江临、宋酒接触,也不是他口中的“二人世界被打扰”。 他只是不希望她和江临舟有联系。 “你怕什么,”乔柚说,“你才是我老公啊,虽然你们长得很像,但我是跟你结婚,又不是跟他结婚。” “是啊,我们长得很像。” 乔柚觉得他语气有些怪异。 他嗓音很淡:“所以跟谁结婚,都一样。” 乔柚愣住了。 他又阖上眼。 静得有些可怕的值班室内,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应该是外卖到了。”江见疏起身,和外卖小哥通完电话,他看向乔柚,喉咙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乔柚咽下喉间的干涩,摸了下肚子说:“我也饿了。” 有什么东西烟消云散,又有什么东西拔地而起,无形横亘。 - 江见疏回来很快,之前不知道乔柚没吃,饭是一人份的。 乔柚抢过分饭的工作,按三七分,把大半都给了他。 江见疏蹙眉,她立马道:“我可是吃了午饭的,不像你,一天才吃了一餐。” 护宝贝的姿态,生怕他抢似的。 江见疏只好不跟她抢。 吃完这顿算得上夜宵的晚饭,乔柚问起他急诊科患者的情况。 在今天这起事件中受伤的多为孩子,行凶者在操场投掷的□□威力虽比不上正规军火,但对小孩子脆弱的身躯来说是灭顶之灾,三名孩子当场死亡,而保护他们的体育老师被炸成重伤,送来医院后抢救无效也去世了。 余下有十三名被炸伤的孩子,伤势或轻或重,轻则皮外伤,重则现在正躺在ICU。 除了操场的伤亡,行凶者后来持刀闯入教学楼也造成了人员伤亡,一名老师为保护学生当场被刺身亡,而学生们惊慌失措下跑出教室也造成了小范围的踩踏事故。 “伤势比较重的那几个孩子,不太乐观,”江见疏说,“虽然暂时脱离了危险,但不代表体征就稳定下来了,他们现在的身体状况,随时都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家属吗?” “我们也是。” 乔柚没作声,只觉得心一点点往下沉。 江见疏连轴转了一天,等他终于能上床休息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 他躺在床沿,拍了拍里侧:“江太太,一起?” 有过一次经验,乔柚没跟他客气。 上次和江见疏同床时他也只是躺在她旁边,两人中间隔了些微距离的,这次不同,值班室的床不比家里的宽敞,两个成年人躺在上面,距离被迫压缩再压缩。 饶是乔柚悄悄垂涎合法陪.睡员美色已久,这会儿听着他近在咫尺的呼吸,也觉得耳根发痒。 “有点挤。”江见疏说。 “那我去对面那张床睡吧。”乔柚回。 她说着就要起身,被江见疏按了回去。 “别去,我冷。”他用着一副完全不觉得冷的语气说罢,胳膊往下几寸,把她揽进怀里。 有些克制,也有些放肆。 他脱了白大褂,值班室的床单被套应该是刚换过,一股清新干净的味道,带着点医院特有的消毒药水味儿,和他身上淡淡的咖啡味混合在一起,是一股很奇妙的味道。 但是并不难闻。 ——也许是因为,能听见他的心跳。 江见疏累极,很快便睡着了。 倒是乔柚,之前睡过一觉,这会儿精神还不错,酝酿许久才堪堪发困。 眼睛刚合上,手机铃声乍响。 不是她的。 江见疏几乎瞬间就醒了,仿佛这样被叫醒过很多次。电话并不拖沓,听完对面的话,他简短回了句“马上”,便下床穿衣。 乔柚也起身:“怎么了?” “重症那边的电话,”他娴熟地系扣子,“下午送来的一个孩子……”他说到这便沉默了。 但她懂其中的意思。 江见疏匆匆离开,乔柚在床上翻来覆去半晌,心绪实在静不下,索性掀被子下床。 急诊科是最忙碌的科室,乔柚在这里看到了许多颓丧的、疲态尽显的家属。有的在悄悄地抹眼泪。 手术室外,妻子正伏在丈夫怀里哭,悲戚而绝望。丈夫拥着她,粗糙的手掌笨拙而耐心地拍着她的背,却早已泪流满面。 手术室里是他们的年幼的孩子。 灯亮了许久。 乔柚想上前安慰他们,可她立场实在奇怪,最终只好买了瓶水和一包纸巾给那对肝肠寸断的父母。 那位母亲愣了两秒,抽噎着嘶哑地道谢:“谢、谢谢……” 接过东西的手在颤抖。 乔柚陪他们一起等。 直到手术室牌匾那悬挂着的,如风中残烛的灯光倏地熄灭。 那对父母激动地起身迎上去—— 走出手术室的医生像独自在沙漠中挣扎了许久,拖着一身残躯也未能寻得绿洲。 “对不起。”他沙哑地说。 乔柚看见那位母亲僵直了身体,随即便像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与氧气。丈夫扶住她,但显然他也失去了支撑,踉跄着靠在旁边的墙上。 “囡囡啊——” 她绝望地哭喊,如同泣血。 第8章 瑰芒沙砾 江见疏记得那个午后。…… 等着家属的,是孩子的后事料理。 即便失去支撑,人依然要向前,哪怕是爬着。 时间不等人,也无情地推着人迈步。 江见疏拉下口罩,深深叹息一声。 手术室里家属哭声哀戚,乔柚走到他面前,却不知道说什么。 “还好吗”、“没事吧”这种没话找话在此时压根没意义,也显得苍白多余。 江见疏说有点意外:“怎么过来了?” “我就想过来看看。” 他手术服上沾了血和别的东西,没和她离太近,手上手套已经摘了,抬手理了理她的鬓发:“我没事,先回去等我吧,这边结束了我就回去。” 乔柚却没回,她看着那个了无生气的孩子盖着白布被推出来,父母跟在旁边,死死地拽着床缘,像是想从阎王手里把孩子拽回来。 他们进了电梯,电梯负行,去了太平间。 乔柚只跟到电梯外面。 不一会儿,江见疏来找她。 他换下了手术服,白大褂一尘不染,那个孩子最后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也不复存在。 他们沉默地往回走。 乔柚不知道他是不是习惯了这种分别,也不知如何开口问,思考片刻,轻轻勾了勾他的中指。 男人敏捷地捕捉到她的手,用力地握了握便松开。 “江见疏,你今天下班后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她悄悄问。 “你做?”他像是听了什么笑话,“江太太,你确定你还记得怎么开火吗?” “……你看不起谁呢?” “乔柚。” “?” 乔柚还以为他叫他是有话要说,见他迟迟没有下文,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她的反问,气得差点没对他的脚狠狠踩两下。 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拌嘴,沉重的气氛稍有缓和。 推开值班室的门,两人都顿了下。 里头年轻的男生也被他们吓了一跳,抹了把眼睛仓惶起身:“江老师。” 他眼眶通红,脸上挂着没擦干净的泪痕,看上去十分狼狈。 乔柚有印象,这是昨天见到的实习医生之一,叫应恺。 男生尴尬得脸红到脖子根,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来话。 江见疏揽了下乔柚的肩把她带进屋,然后关上门。 “不用不好意思,想哭就哭,”他对应恺说,“这里没别人。” 应恺的目光滑向乔柚。 江见疏:“你师娘,不是别人。” 乔柚深知这个时候最好不要打扰,在一边坐着没多说话。 应恺一开始还有点放不开,直到江见疏按着他坐回椅子上,手在他肩头顺势拍了两下。 得到安抚的男生顿时再也憋不住,捂着脸慢慢佝偻下身子,溢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压抑而痛苦。 “江老师,那个孩子真的救不回来了吗?”他哭着问,“她还那么小,才八岁,八岁啊……” 江见疏没有回答,只是在他旁边坐下。 “明明下午的时候救回来了的,不是脱离危险了吗?” “她父母以后该怎么办?” …… 应恺来到医院实习不过两个星期。 这两个星期里虽然忙碌,虽然跟着江见疏观摩了一场又一场的手术,但每一场都以成功收尾。在学校他也曾听老师说过无数的生死离别,也曾因而心有戚戚。然而来到这里实习后,他愈发觉得江见疏就是神,只要他拿起手术刀,就不会有失败的手术。 医生的手是一双可以起死回生的手。 这样的心态对于一个医生来说是非常自大且傲慢的,轻视手术台,也蔑视生命。 现在,他为他的自大与傲慢付出了代价。 江见疏不是神,他也不是,所有的医生都不是。 他们都只是病患的代理人,替他们和死亡拔河,与死神较量。 “世间无神。” 江见疏看着他佝偻的身躯,淡声说。 “生命的重量远比今天压弯你的孩子重得多,”他说,“但也没有谁的重量,重得过她。” “你该尽力,而不是‘一定’。” - 应恺哭到最后没动静了,乔柚有些担心,结果江见疏一看,是睡着了。 饶是江见疏都有点无语,盯着男生维持原样的姿势看了会儿,发表评价:“这姿势都能睡这么香,厉害。” 两人最后也睡了会儿,八点江见疏起来交班,不忘把睡成死猪的应恺也薅起来。 应恺那睡了一觉之后肿得两颗核桃似的眼睛惹来医生护士的注目。 张听月昨晚也在,只是一夜都留守在急诊科,此时见到应恺这副模样,多少也猜到为什么,拍了拍他的肩,没有多说别的。 “江师兄,你没事吧?”她问江见疏。 “没事,”江见疏脱下隔离衣挂在椅子背后,“我回去了,今天辛苦你。” “好,你多休息,”看见等在门口的乔柚,她愣了下,接着促狭笑起来,“快走吧,别让嫂子等急了。” 八点日头刚起,早晨气温还是偏低的,应恺跟他们有一段顺路。 乔柚实在看不下去他那两个核桃眼,吃早餐时顺便买了两个水煮蛋给他敷眼睛。 应恺受宠若惊:“谢谢师娘。” 江见疏在取餐口替他们等餐,乔柚闲着便跟他搭话:“你跟着你江老师多久了?” “两个星期,”应恺想了想,“但是江老师之前也有去我们学校代过课,也办过讲座。” 江见疏上课?这有点新鲜。 “他给你们上课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乔柚好奇问。 应恺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磕巴道:“挺、挺好的,知识点都讲得清晰明了,解剖课也教了我们很多……” 乔柚狐疑地看着他。 刚刚经历过社会毒打仍然稚气未脱的男生眼神闪避了一下。 立马被乔柚抓个正着:“那你怕什么?” 应恺瞅一眼不远处的江见疏,小心翼翼地道:“就是……每次上完课都有好多女生围着江老师问问题。” 乔柚:“这有什么好怕的,问个问题而已。” “还有女生跟江老师表白过……” “……” “不过肯定被拒绝了!”应恺气势又回来了,“江老师绝不是那种会跟学生乱搞男女关系的人。” “哦……那你意思是会跟学生以外的人搞?” “!” 应恺手里的水煮蛋差点崩飞。 “在说什么?”江见疏端着两碗馄饨回来,顺口问道。 应恺:“没说什……” 乔柚:“哦,在说你乱搞男女关系。” 应恺:“!!” 江见疏看了一眼应恺。 应恺忙把两枚水煮蛋放下,郑重道:“江老师,天地可鉴,我绝没有乱说话。” 乔柚:“那就是我乱说了?” 应恺:“!!!” 江见疏笑出声,手背蹭了乔柚的耳垂,也不知有意无意:“别逗他了,单纯大学生经不起骗。” 乔柚被他的手背蹭得有点痒,缩了缩脖子,没再玩弄清纯男大学生。 和应恺分开后,江见疏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有没有哪里想去的?” “你还是回家睡觉吧,”乔柚说,“我也想回家睡觉。” “难得休息。” “难得休息就更该休息。” 江见疏笑了声,乔柚抬眸盯着他的侧脸,突然发难:“所以你没有乱搞过男女关系吧?” 男人抬眉,不徐不疾地说:“除了你,我还能跟谁搞?” “比如……向你表白的学生之类的。” “我长得很禽兽?” “那可难说,你没听过衣冠禽兽吗?”乔柚抿了抿唇,声音低了半度,“反正我们大学也没在一起读,谁知道你有没有跟谁谈过。” 江见疏停下脚步。 “想起什么了?”他问——这好像是他最近,问过最多的一句话。 “没有,但我听人说,我高中时本来想和你考同一所大学的。” 听谁说的,显而易见。 片刻,江见疏牵着她慢慢往前走。 “升上高三之后,我就从学生会退任了,但是你还会经常来班上找我和阿舟,”他语调淡淡的,“你说过很多你想考的学校,跟做白日梦似的,麻省理工都说得出口。然后你问我们俩要考什么大学,说以后好抱我们大腿。” 江见疏记得那个午后。 少女兔子似的蹦来高三,趴在他座位靠着的窗边,笑嘻嘻地问:“学长,江临舟,你们要考什么大学啊?我上次都忘了问,给我说说呗,以后让我抱个大腿。” 江临舟从高中起就是个冷静过头的人,当时听完这话便说:“你考不上的。” “瞧不起谁呢?高二一条街,你不如打听打听谁是年级第一?”乔柚不服气地说。 江临舟没理她,笔下计算大题没停。 少女皱了皱鼻子,转向他:“学长,你说说呗?咱俩都什么交情了,你不会像江临舟那么没人性吧?” 他有趣地看着她,没有保留:“帝都医科大。” “真的啊?”她睁大眼,随即嘚瑟地笑了,“行,这个学校以后就是我的第一志愿了!” 江见疏转着笔,弯唇看着少女眉飞色舞的鲜活神情。 也看着她说话时的视线,同样毫无保留地停留在低头写题的江临舟身上。 - 主动提起过去的后果就是,接下来回家的一路上气氛都变得有些微妙。 乔柚不由懊恼,心里骂了自己好多遍没话瞎找话。 所以才像江见疏说的那样,她宁愿去问江临舟也不问他。 她相信江见疏,相信他不会伤害她。 但她害怕那个施害者是自己。 除了没有记忆,她对现在的生活非常、非常、非常满意,身体本能的记忆告诉她,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是她很久之前就在向往的生活,不容许任何不确定因素来破坏。 她享受留在江见疏身边的感觉,也贪恋他的一切,这些都不像是假的。 正因为不像是假的,她才害怕是假的。 江见疏回家后洗了个澡就回房了,到家后他眉间的疲色更是掩盖不住。 乔柚比他精神得多,在床上躺了半天,又打开电脑翻了下里头的各种文档数据,想试试能不能想起什么。 她电脑里什么样的东西都有,游戏、电影、小说和各种工作文件。 有一个文件夹让她很在意,名字是默认的“新建文件夹”,但是却上了锁。 这种显而易见藏着秘密的东西,通常是了解一个人不为人知的一面的利器。 但是现在没用了,因为文件夹主人自己都不知道密码是什么了。 乔柚试了很多次,从生日到手机号再到和江见疏的结婚日期,没有一个对的上——一个很危险的想法忽然浮现。 她对着弹出的密码输入框发了良久呆,最后拿起手机,给宋酒发了条消息。 五分钟后,宋酒回复她:【11月15日,别说了,我快愁死了,我都不知道今年送琳琳什么生日礼物好。对了,你要是不知道送江见疏什么的话,我们改天出去逛个街,一起商量商量。】 乔柚回了个好。 江见疏的生日是11月15日。 他和江临舟是双胞胎,生日是同一天。 ——那么,要是这个生日打开了这个文件夹,是算谁的? 乔柚看着密码输入框的光标一下又一下地闪,迟迟没有动作。 最终,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敲下刚刚得知的数字。 从单纯的月日到年月日,最后又加上她自己的生日——都没开。 乔柚莫名地松了口气。 那是不是可以说明,这个文件夹跟江见疏和江临舟,都没什么关系?真是这样的话那可太谢天谢地了。 想着,她把密码输入框给关掉,反正现在能想到的密码都试过了也打不开,那还是别死磕了。 乔柚关掉电脑,听见对面房门打开的声音。 她立马起身跟出去。 江见疏去一楼倒了杯水,听见脚步身,转身就看见楼梯下了一半的乔柚。 男人神色惺忪,睡了一觉头发没有之前整齐了,他穿着家居服,领口挂在锁骨之下,抬手时宽松的袖口往下滑,一截手腕露出来,凸出的腕骨带着说不清的性感。 这谁顶得住。 反正乔柚不能。 “没睡?”江见疏问她。 “没有,你才睡这么会儿就起来了?” “渴醒了。” 他要上楼,乔柚几步跑上楼,在楼梯口笑眯眯地等他。 江见疏挑眉:“怎么了?” “我有点困了。”乔柚说。 “回房睡觉。” “不行,”她眨眨眼,“我一个人,害怕。” 闻言,男人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他上下扫视她一番,似笑非笑道:“老婆,你这意思是,又要我陪.睡?” 乔柚点点头,又飞快摇了下头,铿锵有力地说:“不,这次我来陪.睡。” “哦?” 她几步奔到他房间前,打开门,站在门口往里做了个“请”的手势:“请上座。” 江见疏似乎觉得新鲜,站在原地欣赏了这副画面许久,才往里走,不忘纠正她:“亲爱的,你该说‘请上.床’。” 他心情很好,从对她的称呼上都可以听出。 也非常成功地扰乱了一下乔柚的心跳。 江见疏的房间比她的房间还要简洁,色调也更单一,但是让人感觉非常舒服,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咖啡味儿。 “你真的很喜欢喝咖啡。”乔柚说。 “一般吧,”他说,“我不喜欢甜的。” “你书柜这么多书?”她像来观光似的,又游走到他的书柜前,里头除了医学相关的书籍,更多的是哲学类和推理悬疑类的小说。 江见疏却等在床边,慢条斯理地提醒:“这位陪.睡员,你还兼顾着导游的职业吗?” 乔柚只好收回对他书柜的垂涎,在他那双狡猾的笑眼注视下慢吞吞地爬上.床,翻身一躺,被子一盖:“来吧?” 他站在床边,深深地望她片刻,才躺下。 “陪.睡员,”他开口,“你是不是躺得有点远?” 乔柚说:“你先闭眼。” “有什么讲究?” “你闭上就是了。” 江见疏纵容地闭上眼,他心情好到连闭上眼嘴角都是勾着的。 乔柚挪过去,在他床上,她鼻腔被他的味道充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浓烈。 来得令人心安。 她往上坐起,半靠在床头,手指抵在他两边的太阳穴,缓缓地揉按起来。 江见疏睁开眼望向她。 “你闭眼。”乔柚说。 他便又闭上。 “江见疏,我不知道你现在心情怎么样,也不知道该不该多过问手术的事情,”她慢慢说道,“也许你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送别,但我觉得就算习惯了,心里也一定不好受吧?至少我在手术室外面看到你的样子,觉得你很难过。” “我当时特别想抱抱你,要不是你手术服太碍事,我就抱上去了。” 她停下动作,重新躺下,这次挨着他,看着干净的天花板。 “我昨天在现场,看见保安室门前的地上全是血,甚至有些都溅到了校门上。我不敢想象那个保安经历了多大的痛苦,也不敢想象那些学生和老师经历了多大的痛苦,他人的痛苦我永远无法感同身受。” “就像我也不能真正感受到你走出手术室,对家属说‘对不起’的时候有多难受。” 乔柚翻了个身,被子底下握住了他的手。 “但是不管怎么样,我至少可以陪着你,你难受的时候也不用去安慰别人,你可以对我说。” 感受到温暖,江见疏睁眼望过来。 近在咫尺的距离,乔柚更清晰地看见了他眼底的疲惫。 “江见疏,我们别分房了,可以吗?”她轻声说。 第9章 瑰芒沙砾 就连诅咒都泣不成声。…… 说干就干,乔柚睡了一觉起来后就开始忙活合房,从自己房间搬到江见疏房间。 江见疏的房间显然是主卧,能看出曾经两个人使用过的痕迹,比如略显空荡的大衣柜,比如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梳妆台。 她先是把衣服一股脑抱来这边,然后回房整理一些杂物。 等乔柚带着杂物回到江见疏房间,她原先一股脑堆在床上的衣服已经被他整理了大半。 她一进门就看见江见疏伸手去拿下一件衣服——她的贴身衣物。 乔柚一个激灵:“等一下!” 江见疏动作停了,看她一眼,眉毛一抬,明白了什么。 然后停在半空的手缓缓往下,伸向她那件朴素中带着小性感的文胸。 乔柚箭步向前,一把抢过那件文胸。 而江见疏的手不带停顿地越过她的手臂,拿起旁边那件衣服。不紧不慢,从容不迫。 乔柚:“……” 他偏偏还在这个时候问:“等什么?” 乔柚拎着那件文胸,无辜地看着他:“等我自己来。” “你是我妻子,不用跟我见外,”他开导她,“反正……也不是没碰过。” “……” 乔柚为他带着某种暗示意味的解释惹得耳根发热。 但就像他说的,这在夫妻之间并不算什么。 搞不好她还替江见疏洗过内裤呢。 “想多了,没有过。” 乔柚惊了:“你会读心术吗?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江见疏将叠好的衣服放进衣柜,转身时食指微屈在她头顶很轻地敲了下:“你是我老婆,我还能不了解你吗。” 他语气平淡自然,就像在跟她讨论中午吃什么。 乔柚看一眼被她的衣服填充了另一半的衣柜,弯眼笑了。 “也是。” 合房之后的第一晚,乔柚睡得不是很安稳。和江见疏同床而眠不是第一次了,但直到现在她才真的有一种“我们是夫妻”的真实感。 漆黑的房间里,咫尺便可触碰到的温暖比平日里的感受更强烈,只是翻了个身她便几乎滚进江见疏怀里。 而他就那么顺势把她揽过去。 “睡不着?”他问,清浅嗓音在夜色里染上勾人的懒倦。 乔柚枕着他的手臂,“明天……如果那些孩子的病情有什么变化,你也可以告诉我一声吗?” “你们报社应该也在持续关注后续。”不需要他私下再多说一声。 乔柚点头,往他怀里埋了埋:“可那是新闻需要的关注,我觉得有点……残忍。” 新闻需要关注度,作为记者,她必须有她的敏感度。 但这样的视线加诸于受害者身上,何其残忍。 江见疏抬手摸了摸她的额角——那里的伤结了痂,触感粗糙又干涩。 “好。”他低声答应。 - 行凶者很快便落网,而这几天里这起事件掀起了轩然大波。 新知报社将嫌疑人落网的新闻报道发布不到两分钟,舆论便如洪流般汹涌而来,对凶手的讨伐、对受害者的惋惜,愤怒与哀伤通过一条又一条评论不断刷新翻滚。 乔柚被赵松冉安排来管理新知报社的微博平台号,看着群情激愤的景象,她轻轻叹气。 幸运的是,那些命悬一线的孩子都救回来了。和那个夜晚“随时都得做好最坏的打算”不同,他们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赵松冉敲敲她的桌面:“走了。” 乔柚关掉电脑,背上包。 他们今天要去采访家属,不止受害者的,还有凶手的。 这是一起性质恶劣到令人发指的社会报复事件。凶手一年前因骚扰公司员工而被辞退,之后里简历投了又投,杳无回音,而这期间他也尝试过做点门槛低的工作维持生计,却敌不过自身的懒惰,没干多久便辞职,窝在家里不是打游戏就是向女友要钱出去吃喝玩乐。 女友最终和他分手。 这件事也成了□□,女友遭到他的殴打之后销声匿迹了。而再也联系不上前女友的他,怀着一腔愤恨,在回家被父亲破口大骂一顿后,情绪到达临界点。 他狐朋狗友多,什么样的人都认识,土炸.弹便是通过这杂七杂八的人际关系网学会的。 之后,他将所有的愤怒不满发泄到了最好欺负的小孩子身上。 采访的时候,凶手母亲一直在哭。 “我儿子他还那么年轻啊!” “他长这么大都没吃过什么苦,我捧在手心里的孩子啊……” “我的儿子他不是那样的人!” 哭着哭着,她便开始骂。 “要不是那个破公司不给我儿子活路——” “那女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儿子跟她在一起付出了多少,现在我儿子落难了她就闹分手,逼我儿子!” “还有那些个不三不四的人,带坏我儿子!” …… 录音笔平静地记录下这些哭诉咒骂。 “噗”地一声,无人注意的又一声动静,乔柚看着笔尖戳出的那个小小窟窿,深深吸一口气,慢慢放松捏着签字笔的力道。 而那位父亲站在离他们稍远的地方。他抗拒这场采访,沉默地抽着烟,一根又一根,眉眼间满是阴霾。 采访结束后,他们离开这间灰蒙蒙的房子。 阳光打在身上,驱散从屋内带出来的寒气。 乔柚什么也没说,但赵松冉拍拍她的肩:“习惯吧,这是工作。” 接着他们来到医科附院,采访对象是受害者家属。 孩子们都已转到普通病房,有些伤势较轻的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他们到的时候有两个孩子去了精神科接受心理疏导。 乔柚又一次来到外一科,江见疏便在外一科的普外科工作,她来得赶巧,江见疏这会儿正好在查房。 她和赵松冉便在一边等。 外科查房一向迅速简洁,三言两语便结束。 乔柚这回带着工作前来,江见疏也正在工作,两人没机会多说两句话。 他只是在与她擦肩时似是不经意地,捏了捏她的无名指。 病房门关上,乔柚收拾好情绪,开始对受害者家属的采访。 受害者家属的声音是疲惫的、哽咽的,比起凶手家属的激昂,他们压抑而平静地垂泪。 “我从没想过我的孩子会遭受这样的苦难。” “我的孩子又做错了什么呢?我真希望这些痛苦都转移到我身上……” “我恨不得他死。” …… 就连诅咒都泣不成声。 躺在病床上的孩子身上缠着许多绷带,他孱弱瘦小的身体行动不便,却还是挣扎着抬起,在虚空中抓着什么。 母亲握住他的手:“成成,怎么了?” “妈妈、不……哭。” 赵松冉轻轻叹息,结束了采访。 “今天辛苦你了,录音和这些记录你回去整理好发给我就行,”两人离开病房,赵松冉嘱咐着,“还有——” 她话没说完,某件病房里突然爆发出乒乒乓乓的响声,接着是一个男人咄咄逼人的声音:“你什么意思?我妈是来你们医院花钱遭罪的吗?!” 听见动静,家属们从病房里探出身子围观,护士站的护士急匆匆跑过去,江见疏张听月也从办公室里出来。 他皱了皱眉,大步朝病房走。 乔柚和赵松冉对视一眼,也凑上前去。 病房前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乔柚伸长脖子,只见病房里一片混乱,一个中年男人面朝着病房门口的方向,插着腰面色铁青,而他身后的女人面色尴尬地拉着他,略显畏缩。 病床上的病人乔柚见过,是之前来找江见疏说想放弃治疗的老人。 男人对面,赶来的护士拉着一名年轻医生,还有一位护士躲在最后面,像是吓坏了。 江见疏站在双方中间,显然是他制止了这场矛盾。 男人狠喘两下粗气,对江见疏道:“江医生,我就问你,你们医院的护士是不是无证上岗的?扎个针都扎不对,怎么,是嫌我妈命长想扎死她啊?!” 他对面的年轻医生听不下去:“你说什么呢!” 是应恺。 “闭嘴,”江见疏皱眉喝了他一声,对男人道,“朱先生,你母亲需要静养,有什么矛盾可以去办公室说,这样大喊大叫对老人的病情影响不好。” 男人磨磨牙,用力冷哼一声,大步走出病房,浑身的戾气让围观群众赶忙让开一条道。 江见疏对留下的女人道:“安抚一下老人家吧。” 说罢他看向应恺,神色少见地冷,只朝病房外面抬了抬下巴。 尽管只能看到背影,乔柚还是看见应恺双肩往下一塌,蔫儿了。他转身往外走,低着头神色恹恹,抿起的唇仍带着一点倔强。 乔柚抬头,和江见疏的视线对上。 他眼里的寒冰松动,走过她身边时低声说:“一会儿去吃米线?” 乔柚:“……” 乔柚:“我投煲仔饭一票。” 第10章 瑰芒沙砾 “甜。” 江见疏最后一个走进办公室,顺手关上门,隔绝外面好奇张望的视线。 事情的起因是实习的护士给老人打针,第一针没扎好。老人儿子见状火起,推了护士一把,骂骂咧咧地质问她会不会打针。这时应恺进去找隔壁床的病人,正好看见这一幕,忍不住上前护住被吓到的护士。 之后便有了惊动所有人的动静。 江见疏对自己人冷脸的态度让朱阳更觉得自己占据上风:“江医生,你为我妈尽心尽力我都看在眼里,我对你是很尊重的,但你看看这算什么事儿?一个护士打针打不好就算了,本来就是她自己的错,结果呢,一个小小的实习医生这点事都不懂,还成我病人家属的错了是吧?” 小护士哪里经历过这种事,慌忙无措地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错,真的很不好意思……” “你别跟我来这套,”朱阳矛头对准了应恺,“我要的这人给我道歉!真把自己当回事,合着我们家属花钱来这里找罪受?” 应恺攥紧了双拳。 江见疏也没说话,只冷眼看着他。 半晌,一句低低的“对不起”从男生口中挤出来。 朱阳冷笑:“说得这么不情不愿,不想道歉就别装啊?” 应恺咬紧牙关没作声。 “朱先生,”江见疏终于出声,他站到朱阳对面,有意无意地将应恺挡在身后,“我的学生做事冲动不会说话,冒犯了你,我很抱歉。只不过他不在医院的编制里,您要是对此感到不满,可以向医院投诉我,我都接受。” 应恺想说什么,却被一旁的张听月瞪了一眼,忍耐地闭上嘴。 男人个子高,身姿挺拔,朱阳站在他面前生生被压了一头。他目光淡淡的,看似好脾气,难言的压迫感却无声无息地将人包围。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两人的强弱不知不觉换位。 朱阳的得寸进尺进行不下去,冷哼一声顺着他的台阶往下走:“江医生,你话都讲到这个份上,我这次就看在你的面子上不计较,行了吧?” 江见疏只道:“多谢理解。” “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当医生……”男人心有不甘地骂骂咧咧离开。 应恺这才憋屈地开口:“江老师……” 江见疏看了眼挂钟,脱下白大褂,对张听月道:“我先下班了,辛苦你,”而后看向应恺,“换衣服,跟我去吃饭。” 应恺一愣,忙不迭应着,飞快换衣服。 江见疏先一步出了办公室,张听月见男生慌慌张张,无奈道:“你呀,今天做事真的太冲动了,我好久没见江师兄那么生气了,一会儿好好听他说,别乱顶嘴。” 应恺悻悻点头。 - 晚饭是乔柚的煲仔饭赢得了胜利。 医院旁边有一家专门做煲仔饭的店,她上次被江见疏带着来吃了一回便念念不忘,惹得江见疏都问过她:“你去医院找我是不是就为了名正言顺去吃煲仔饭的?” 乔柚看着应恺小心翼翼地跟在他们后面,像只惨遭抛弃的大型犬,可怜巴巴的。 江见疏走出办公室时的表情,连她都迟疑了一秒要不要跟他搭话。 她还是第一次见江见疏生气的模样,不过并不意外。 他们找了个角落的位置落座,应恺连点餐时都战战兢兢的。 “江老师……”他憋不住先开口了,“谢谢你。” 江见疏说:“要是没人去阻止,你是不是还打算跟人打起来?” 应恺忙否认:“不会!” “你怎么知道不会,”江见疏冷静道,“你今天出风头的之前想过自己不会冲动吗?” 应恺张了张口,说不出反驳的话 可他还是憋着气:“江老师,你不知道他说话有多难听……” 江见疏:“所以呢?一开始的错,在谁?” “……” 起因是护士没没扎好针。 “你觉得真闹起来,理亏的是哪方?”江见疏沉声,“如果他今天真的去投诉我,导致我受了处罚,你又打算怎么向我赎你的愧疚?” 连续的提问下,应恺脑袋耷拉了下去。 服务员送餐过来,乔柚道了声谢,将自己的那杯酸梅汤跟江见疏的凉白开交换。 江见疏瞥着她偷摸摸的小动作,眉眼柔和些许。 应恺沮丧地开口:“对不起,江老师。” 江见疏低叹,道:“往后你会遇到更多像这样的家属或是病人,一时的口舌之快并不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应恺,这不是第一次了,上次你轻易地对家属许下承诺,说出‘一定’之前,有想过你脱口而的鼓励对家属来说份量有多重么?” 乔柚听江见疏说过这件事,那天没能抢救回来的孩子,在进手术室前,应恺曾信誓旦旦地对孩子父母说:“你们放心,一定会没事的。” 可最后的结果却与他的承诺背道而驰。 那对父母没有用这个承诺去讨伐任何一个医生,但他们无疑曾从这一句话里抓到过希望的稻草。 那或许是他们在手术室外漫长等待的时间里,唯一的支撑。 应恺呆呆的,恍悟后只剩下满腔的惭愧:“江老师,我……” “你的路还很长,”江见疏说,“吃饭吧。” - 饭后应恺自觉地不再当电灯泡,走出店门,乔柚拍了拍肚子,发出吃饱喝足的叹息。 “你这样会让我以为我好几天没给你饭吃。”江见疏说。 乔柚皱了皱鼻子,揶揄地说:“你刚刚还真像个老师。” “褒义贬义?” “很帅。” 江见疏点点头,也不知是表达了然还是赞同,看着乔柚毫无负担的表情,他忽然问:“我今天吓着你了?” 乔柚茫然。 “刚刚在医院,我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感觉你有点怕我。” 乔柚想了想,瞟一眼他的手,主动把自己的手塞进他手心:“是有点。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生气。” 平日里他总是给人一种随性的淡然,眉眼冷下来的时候,倒是跟江临舟在气质上都几乎一样了。 江见疏顺势握住她的手,说:“严格来说,不是第一次。” 乔柚:“嗯?” “以前你也见过,”他说,“高中的时候。” 江见疏不是没有生气过,只是他很少正儿八经地发火。 和江临舟的克己守律不同,年少的他性子更散漫,只要没被触及雷池,他通常懒得发火。宣泄愤怒是一件很消磨人的事。 所以他很好奇,乔柚怎么有用不完的精力似的,无论喜怒,似乎没有任何一种情绪能消磨她。 就连那天期中考试完,她忿忿地说自己被冤枉了的时候也是。 “学长,你都不知道有多气人,”少女气愤道,“明明是他们作弊,传个纸条都传不好还掉到我这里来,怎么就能那么理直气壮栽赃给我啊?还好监考老师认得我的笔迹。” 他懒洋洋听着,眸一抬,看见走出校门的人:“是他们?” 乔柚看过去:“对对对,就是他们,气人——你怎么知道的?” “瞎猜的,我记得坐在你附近的就这几个,”他好心替她回忆,“也不知道谁今天早上连笔都能忘带,还要从我这里借笔,借就算了,还要我亲自给你送到考场去。” 她噎了下,咕哝:“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反正你当时上楼正好经过,那不是顺路送送嘛……” 这个话题很快过去,第二天早上,他在去自己考场之前,又先去了乔柚那里。 少女坐在靠窗的位置,一眼便能找到。 “我今天带笔了!”她骄傲地亮出自己小巧的笔袋。 “那就好,”他半趴在窗台边,望向坐在她后面的男生,“不然我还担心你不够笔来写小纸条,要偷别人的才行。” 那个男生一僵,似乎打了个冷战,飞快地埋下头不再关注这边。 嘴巴里单词都背乱了。 江见疏并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怎么样的,但是后来乔柚说,他当时的神情有些可怕,还说:“我还怀疑了一下来的是不是江临舟呢,学长你生气的时候简直跟他一模一样,冷冰冰的。” 他顿了顿,缓道:“我们本来就是双胞胎。” “不一样,”少女认真地说,“双胞胎也是不一样的。” 期中考试正好在周五结束,那天傍晚云层没入红霞,与校园里的枫树连成一片,天空似有火在烧。 舌尖无端地发苦,江见疏只回了句:“是吗。” 她说感谢他替她出气,买了杯圣代,向服务员要了两个勺,慷慨道:“为了表达我的谢意,学长,你一半我一半。” 他觉得好笑:“你这感谢的方式挺别致,自己还得享受一半。” “我这是为你着想呢,”她振振有词,“天气凉了少吃点冰的,我这是替你分担。” “你也可以不买这个。” “我想吃嘛。” “……” 她是老师最喜欢的乖学生,听话、懂事、文静。 可他总能看到她叛逆、狡黠、飞扬的模样。 江见疏不喜甜食,在她闪烁期待的注视下,还是挖了一勺冰激凌。 甜。 舌尖那莫名其妙的苦味都被冲淡了。 …… “这种天气还有卖冰激凌的啊?” 不同于少女时期的声音拉回江见疏的思绪,乔柚兴致勃勃地拉着他走到柜台前。 “天气凉了,少吃点冰的。”江见疏说。 “我想吃嘛。” 她说完,飞快地挑了两种口味:“要香芋和抹茶的。” 丝丝寒气从两个冰激凌球上冒出来,乔柚只要了一个勺子。 她挖了一块递到他嘴边,江见疏微怔,喉结滚了滚,低头吃掉。 乔柚满怀期待:“好吃吗?” “甜。”他说。 第11章 瑰芒沙砾 “你今天和阿舟见面了?”…… 采访报道出来后,舆论又一次炸锅。 赵松冉的报道写得很客观,但看的人不这么觉得,他们愤怒地说着“我们不关心凶手的苦衷,我们只想知道他什么时候死”,对文章铺天盖地地抨击。 赵松冉对此习以为常:“不用理会。” 乔柚本以为一时的舆论很快能平息,行凶者落网后便是等待取证判决。 但是她没想到行凶者父母还会找上门来。 江临舟的采访以文章专刊和视频的形式发布,视频出来后她还被杭巧拉着看了遍。杭巧边看边说:“柚子,你觉不觉得江大律师满脸写着‘禁欲’俩字?” 乔柚:“你这意思是想要我垂涎我老公的哥哥吗?” 杭巧差点把这茬忘了:“抱歉抱歉……” 小姑娘端详着视频里的男人,啧啧感叹:“那柚子你老公岂不是跟江律师长得挺像?艳福不浅。” 乔柚点头:“确实。” 宋酒也发来消息说:【柚子!我看到琳琳的采访了,你们报社采访做得好棒,把琳琳拍得真好看!】 乔柚觉得她的重点应该是最后半句。 宋酒:【对了,你后天有空吗,应该是不上班的吧?我们去逛街啊,上次不是说要给琳琳和江见疏选生日礼物来着。】 乔柚回答好,两人迅速敲定了时间。 进入11月后更冷了,距离这对兄弟的生日还有半个月。 江见疏没提过这茬,乔柚觉得他要么是不在意,要么是太忙了根本无暇顾及。也不知道15号那天他是上班还是休息。 中午下班,乔柚和杭巧一起去吃饭。 就在两人刚回到写字楼下时,一道人影从旁边扑过来:“记者,是你吧?就是你上次来我们家采访过的!” 杭巧吓了一跳,乔柚也没好到哪去,但她很快看清了来人的脸,是之前采访过的小学凶杀案的凶手母亲。 她仿佛苍老了很多,面色憔悴,脸上有几处淤青,双眼显现出某种病态的癫狂。 “是你!我认得你,”她紧紧抓着乔柚,“就是你们写的报道害我儿子,害我们家!缺德!无良媒体!” 尽管隔着衣服,乔柚的手臂仍然被她抓得生疼:“请你松手!” 杭巧也过来拉她:“你干什么!” 女人状若疯癫,力气出其的大,不仅将杭巧推开,还拽着乔柚往马路中央走,口中不停地骂着“害人精”、“无良媒体”之类的词。 保安见状不对,从写字楼里跑出来,喝止道:“你们在干什么!” 两人挣扎间乔柚半个身子已经被推到马路上,车来车往,顿时鸣笛声四起。她奋力挣扎,脱离桎梏的瞬间,控制不住地往后踉跄了一下。 手背传来尖锐的刮痛。 忽然小臂一紧,有人把她拽回了人行道。 而那位疯狂的母亲还想扑上来,被保安及时按住。 乔柚抬头看向拉她的人,愣了愣:“谢谢。” 江临舟往后退半步,和她拉开适当的距离:“没事?” 她摇了摇头。 “无良媒体!你们的报道害我儿子被人骂、害我们一家都抬不起头,你们还有没有良心?!” 女人用尖锐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控诉,突然,她看见了江临舟。 “你是那个律师对不对?我看了报纸,你很厉害对不对?你要为我儿子伸冤!多少钱我都可以出,只要你为我儿子辩护!”她哭起来,“我儿子还年轻啊!他不能死——” 过路的行人投来各种各样的注目,乔柚看着这个疯子一样的母亲,只觉得可恨可笑又可悲。 从那天的采访,到今天的“报复”,她一直在怪别人。怪辞退儿子的公司、怪与儿子分手的姑娘、怪扒着儿子不放的狐朋狗友、怪没能阻止儿子的小学保安。 一切错误皆由他们起。 她的儿子是这世间最单纯善良、老实好欺负的孩子。 她的儿子必须是这世间最单纯善良、老实好欺负的孩子。 不然的话,她如何成为一个无辜的母亲? 手背的疼痛沿着神经一路往上,连带头上几乎已经痊愈的伤都在发涨。 “是啊,你的儿子还很年轻,”乔柚说,“可他们也很年轻。” 学生、老师、保安。 哪个不比他无辜。 - 乔柚手背上的伤是挣脱时被抓伤的,长长的三条血痕拖曳在皮肤上,触目惊心。 杭巧边给她处理伤口边愤愤不平,倒把乔柚给逗乐了。 “伤怎么样?”江临舟敲了敲茶水间的门,走进来问。 “还好,”渗出来的血已经用碘伏擦干净,只不过伤口太长,创可贴贴不过来,杭巧便用纱布替她缠了几圈,“你怎么会在这儿?” 江临舟简略道:“谈工作。” 杭巧一个激灵:“对了,上次咱们采访江律师回来后,我听赵姐说,老杜想在报纸上办个法律板块。不过老杜这人经常搞这种奇思妙想,没几个是落实了的,我还以为这次也是说说而已……”她看向江临舟,“所以我们报社这次是要跟天麒合作吗?” 江临舟的回答很理智:“抱歉,这个问题或许问你们社长更合适。” 杭巧也意识到向对方询问这些有些逾越,悻悻地拍拍嘴巴,合上药箱:“我去放药箱。” 乔柚起身想去给他倒杯水,却被抢先了。 江临舟将水杯推到她面前,顺口问:“记忆恢复多少了?” “没多少,就零零散散想起过一点高中的事情,”她只好又坐回去,迟疑了一下,“你和江见疏……感情不好吗?”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你想起来的事情里有什么我们不合的画面吗?” 乔柚不知道怎么说。 ——所以和谁结婚,都一样。 江见疏的这句话浮现在她脑海里。 她和江见疏谁都没有再追究过这句话,但每次想起来,她都会觉得和江见疏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开很远。 明明相隔眉睫,抬手却成天渊难及。 乔柚欲言又止,江临舟没有深究,答道:“与其说感情不合……到不如说没有那么亲密了。人总会长大,双胞胎也一样。尤其分开的这些年,各自经历都不同。” “阿疏从小就比我更容易钻牛角尖,都说双胞胎心有灵犀,只可惜,有时候我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很多时候我们甚至连喜好都不一样,”他顿了顿,“不过这样也挺好,省去了很多麻烦,至少我们不会为同一样东西发生争执。” 乔柚听着他的话,思绪逐渐飘忽。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好像是高一。 那天她趁江见疏不在,去找江临舟。 少年背脊挺拔,校服总是穿得一丝不苟,和江见疏如出一辙的狡猾眉眼到了他身上都蜕得只剩冷冽。 “江临舟江临舟,别写了,停一停。”她站在窗外,半个身子探进去拍他桌子。 他不堪其扰,微微蹙眉看过来。 “你喜欢什么?” 少年平静得近乎冷酷:“我喜欢你不在我学习的时候出现。” 乔柚撇撇嘴,报复似的夺走他的笔,不依不饶:“我是认真的,你有没有喜欢的东西啊?认、真、的。” 为表达这个问题的认真程度,她一字一句地强调。 江临舟面无表情地把笔从她手里抽回来:“只要是安静的东西,都行。” …… 然后呢? 乔柚扶着额头,努力往下想,却怎么也想不起后续了。 “不舒服?”江临舟问。 乔柚定定地看他片刻,说:“没什么。” 他抬手看一眼腕表,起身道:“我该去谈事了,你的手最好回家再让阿疏处理一下。” - 凶手母亲来闹的事情乔柚说给了赵松冉听,赵松冉说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以前也有过类似的事情,无非是报道的客观事实没给自己带来好处。 “这些天注意安全,”赵松冉说,“我会让保安也多注意,要是他们再来闹的话就报警吧。” 今天下班比平时稍晚,乔柚在写字楼外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见她露出惊讶的表情,江见疏笑了下。 “你怎么来了?” “今天坐门诊,没排别的事,按时下班。” 江见疏习惯性牵她的手,却触到纱布的粗糙,而后听见乔柚轻吸了口凉气。 他这才发现她手上的不寻常。 江见疏执起她的手腕,看着纱布上隐隐约约的血渍皱眉:“怎么受伤了?” “就之前采访的那个家属,今天闹事来了,”乔柚简单叙述,“不小心被她挠了下。” 她迟疑几秒,略去了江临舟的部分。 “还疼吗?” 其实没多疼了,但他这么一问,乔柚就忍不住往严重了说:“疼,特别疼,疼到你晚上得给我唱摇篮曲我才能睡得着的程度。” “是不是还得抱着你唱?” 乔柚故作矜持:“你这样显得我好幼稚。” 江见疏正要接话,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是医院打来的电话,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结束了。 他盯着手机看了几秒,眸光暗了暗。 乔柚担心地问:“是医院那边有什么事吗?” “没有,就是说了下明天工作上的一点事。”他说着,收起手机。 路上江见疏一如往常,乔柚心里的那点担忧困惑也渐渐消散。 到家门口,他打开门后侧身。这也和平时一样,乔柚未作他想,先进了门。 直到身后门不轻不重地合上。 乔柚忽然被一双手从后拥住,男人的身.躯紧紧.贴上她的后.背。 他抱得很紧,将她牢牢绑在怀里。 与往日截然不同的侵略气息扑在耳边,乔柚僵了僵,叫他的名字:“江见疏?” “你今天和阿舟见面了?”他问。 风轻云淡中似有骤雨酝酿。 乔柚心里咯噔一下。 “阿舟刚刚给我发消息说了你受伤的事情,”江见疏声音很低,埋在她脖颈间,“为什么不告诉我他也在?” 乔柚无措地解释:“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是吗?”他轻笑了声,片刻后松开她,像是意味深长的自嘲,“也是,对你来说从来都是没有必要的。” 第12章 瑰芒沙砾 某江姓男子真的很狡猾。…… 一口气闷在喉咙里,涨得喉间酸涩。 乔柚想解释,却又不知道怎么解释、解释什么。 如果她没失忆就好了。 她深深吸气,反身抱住他,清晰地感受到男人愣了下。 “江见疏,我会想起来的,”乔柚企图给他安全感,“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把关于你的所有事情都想起来的。” 江见疏沉默许久,抬手轻轻托住她后脑。 “好。”他应得艰涩。 这仿佛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就像那天在医院的插曲一样,在意或不在意成了他们心里各自的秘密。 乔柚想,只要她能想起来过去,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周日,她和宋酒约好了在昌停巷碰头。 昌停巷是临城一条著名的商业步行街,也是这条步行街使得昌停区成了临城最繁荣的街区,吃喝玩乐这里应有尽有。 实际上到现在江见疏都不太放心她单独出门,好像不在他眼皮子底下她就会走丢。 搞得乔柚有时候都怀疑自己是失智而不是失忆。 为此,她还郑重其事地向江见疏表达过抗议:“江见疏,你看,这是什么?”她举起自己的手机。 彼时江见疏正在看书,抬头淡定地答:“手机,怎么?” “你再看这是什么。”乔柚点开手机屏幕上的某个软件分类。 江见疏看着,不为所动。 乔柚忍无可忍:“你就说,当代高科技下,这么多地图和导航软件,请问你是觉得我有多笨,才能在这么多导航下走丢?” “啪”地一声,江见疏合上书本。 他叹了口气,就像煞费苦心却没得不到女儿理解的操心老父亲。 江见疏捏住她的手腕,轻轻把她拉到身前:“亲爱的,我只是担心你。这点身为丈夫的正当权力你都不愿给我吗?” 某江姓男子真的很狡猾。 乔柚耳根子一软,什么脾气都没了。 宋酒比她晚到,见面又是一个熊抱。 “我们好久都没一起逛过街了,”她兴致高昂,“先别考虑男人,我们玩儿够了再去给他俩挑礼物。” 乔柚问:“他们生日是一起过的还是分开过的?” 宋酒:“大学之前当然都是一起过的啦,琳琳说从大学开始他就没和江见疏一起过过生日了,毕竟都不在同一个城市嘛。” “那前年和去年呢?” 前年的11月,她和江见疏已经结婚了,而他早在六月就已经移居临城。 既然都在一个城市了,趁着生日一起聚聚还挺合理的。 谁知宋酒的回答是:“也没有。本来是计划一起过的,但你懂的,计划总赶不上变化,不是江见疏要上班,就是我有拍摄推不掉,想四个人同时聚在一起太难了。” 宋酒大学是心理学的,结果毕业后误打误撞成了模特。她说目前还挺喜欢这份职业的,暂时没有转行的想法。 她说:“现在不强求了,如果正好都有空,那再一起过吧。” 与其说宋酒是个购物欲强的人,不如说她对什么都充满新鲜感,一路逛下来乔柚没什么看中的,她大大小小买了不少。 乔柚都担心她回去就后悔了怎么办,这不是浪费钱吗? “不会啊,”宋酒说,“人都是需要新鲜感的,这样生活才多姿多彩。花钱买开心的事情,稳赚不赔啊。” 她的率性和活力跟江临舟完全是两个极端,乔柚不禁问:“我有点好奇,你跟江临舟是怎么在一起的?” 失忆后第一次听到宋酒管江临舟叫“琳琳”,说实话她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我追的他,”宋酒说,“你是不知道这个男人,我感觉他就是那西天取经的唐僧,途径我宋酒的女儿国,可惜不走运,单枪匹马折在这儿了。” 乔柚被她的形容逗笑。 两人边逛边聊,宋酒最后给江临舟买了颗袖扣。 江临舟经常穿西装,宋酒眼光很不错,袖扣精致内敛,和他的气质很搭。 乔柚就犯了难,只好向宋酒取。奈何宋酒对江见疏的喜好也不清楚——这可是她老公的双胞胎弟弟,该保持的距离还是要保持的,要是一个没注意,别人看来可就成小叔子文学了。 乔柚便换了个思路:“那你知道我去年送了江见疏什么吗?” 宋酒想了想:“我记得你好像说过……好像是支钢笔。” 钢笔? 乔柚回想起房间里江见疏书桌上的笔筒,里头确实基本都是钢笔。他平时看书有做批注的习惯,也是用钢笔居多。 其中有没有她送的那支,这就不知道了。 见她为难,宋酒不解道:“你可以问问他喜欢什么啊,反正你现在也不记得了,他总不能反过来怪你不懂他喜好吧?” “不行,问了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江见疏那么敏锐的人,她只要旁敲侧击一下绝对会被猜到原委,“我想给他个惊喜。” 宋酒直呼浪漫,而后盯着乔柚看了许久,笑吟吟道:“总觉得你现在才终于谈恋爱了。” 乔柚对她的话感到奇怪。 “怎么说呢……你和江见疏结婚很突然啊,我当时其实有点吓到。因为那个时候我也才认识江见疏没多久,虽然知道你们以前有交情,但从没听说你们谈过恋爱,结果突然就结婚了,”宋酒迟疑地说,“说实话,你们结婚后我每次见你,都不觉得你像已婚了……” 乔柚多少能明白宋酒的意思。 和她之前的感觉不谋而合。 她和江见疏的婚姻里少了最重要的一个步骤——恋爱。 这也是她至今没能得到解答的疑惑。 宋酒似是觉得失言,挽起她道:“反正看你现在这么开心我也放心了。走吧走吧,继续逛。” 逛到一家品牌店时,乔柚的视线在一块腕表上钉住了。脑海中浮现出那天江见疏穿着家居服,抬手间露出的一截手腕。 虽然以江见疏的手术频率,这块表出现在他手腕上的机会实在有限。 - 乔柚打开家门便闻到一股饭菜香,江见疏正好从厨房出来:“回来了?洗手吃饭。” 她悄悄地把购物袋藏了藏,吐槽:“你可真是我的操心老父亲。” “那我倒是不太想有你这样的闺女。”他说着,过来替她拿东西。 乔柚趁着换鞋的动作躲开他的手,拎着大包小包噔噔噔往楼上跑。 江见疏站在楼梯底下看她跟个兔子似的:“跑什么,买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见不得你!”乔柚煞有介事地说。 这个时候她开始感谢之前的分房。把东西放下后,乔柚把装着腕表的袋子从众多购物袋中挑出来,藏去了她之前的房间。 虽然和江见疏同房了,但她的电脑是台式的,那边还没地方放,于是她用电脑的时候只能过来,因此这个房间的使用频率还算高。 不过江见疏很少会过来,这里可以说是乔柚的一个小天地。 将东西藏好,她忽然想起宋酒说的那支钢笔。 其实乔柚挺想问问江见疏她送的是哪支,但是现在问了他肯定会意识到什么。 等生日那天再说吧,反正送都送了,他肯定在用。 饭菜刚出锅,都是热腾腾的,但江见疏今天下班出奇地早。 “你今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乔柚问。 “明天要出差,今天早点回来收拾东西。” “去哪儿?” “宣江,”江见疏夹了块排骨放进她碗里,“或者说,‘回去’更合适。” 乔柚疑惑抬头。 “你和我,老家都是宣江的。” 乔柚想起了电话簿里的那两个号码。 写着“爸”和“妈”,可她从没收到过来电,也没能拨出去的两个号码。 她忐忑地咬着筷子,声音含糊:“我父母……” 他顿了顿,道:“你在意的话,我这次难得回去一趟,会去拜访他们的。” “别!” 乔柚的反对脱口而出,说完她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闷闷地又道:“我失踪那段时间……警察就没有找过他们吗?一般来说是要询问的吧?” 按照正常的办案流程,警察肯定会去找她的父母。可即使这样他们也没有给她打过一个电话,是不是就说明他们根本不在意这个女儿的死活? “找过。” 便没了下文。 某种程度上的意料之中,却又让人忍不住失望。 乔柚戳了戳碗里的米饭,哦了声:“那你要去多久?” “一个学术交流会,大概去三天。” 虽然只是三天,但是在乔柚目前仅有的记忆里,还是第一次和江见疏分开这么久。江临舟也好宋酒也好,他们说的大学那几年,她想不起来,自然很难有实感。 江见疏端详着她的表情:“舍不得我?” 乔柚眨巴眨巴眼,努力从低落的情绪里脱出来:“宣江有什么特产没?你回来的时候顺便带点呗。” 他挑了挑眉,缓道:“你愿意的话,可以把我当宣江特产。” 乔柚刚想说谁要把你当特产,放在一旁的手机响起来,来电显示是“陈姐”。 她咦了声,有点惊讶。 这个陈姐她当初翻电话簿的时候看到过,但不知道是什么关系,尚存的来电记录和短信里查无此人,乔柚便理所当然地将这个号码划入“一面之交”的熟悉度里。 接起电话,对方问道:“是乔柚吧?” “是,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对方似乎对她的问话感到奇怪,两秒后才道:“房子下个星期就到期了,你还续租吗?” 第13章 瑰芒沙砾 就像平淡生活里的柴米油盐。…… 乔柚茫然:“房子?什么房子?” 江见疏动作一停,看过来。 对方怪异道:“你租了我们家的房子啊?是你吧?你是乔柚吧?” 失去记忆的坏处再次体现,乔柚迅速反应过来,忙道:“我是。抱歉,刚刚有点走神。房子我还不确定要不要续租,这周我会抽个空过去看看,到时候再联系您行吗?” “也行,最好周末,其他时间我没空。” 乔柚应了声好。 挂了电话,她问江见疏:“我在外面还租了房子吗?” 江见疏面色如常:“嗯,我们结婚之前,你就住在那儿。” 乔柚讶然:“这么久了我还没退租啊?” 她和江见疏结婚都有两年了吧?这么长时间不退租,难道她还得经常用那套房子? 江见疏说:“那边合同没到期,不好退。” 乔柚想想也对,大概是她一口气租了很长时间,结果因为和江见疏结婚突然,虽然搬过来和他一起住了,但那边的租期还没到。 那看来是不需要续租了。 饭后江见疏开始收拾行李,如果不是有工作,乔柚非常想跟他一起去。 感受到她溢出来的渴望,江见疏将最后一件衣服叠入行李箱后,将又一次晃过来查看他行李收拾进度的女人拽住。 乔柚猝不及防,坐进他怀里。 地毯柔软,江见疏半环着她靠在床边:“江太太,在我收拾行李的这段时间你来回路过二十多次了,请问对我的行李有什么不满吗?” 男人长腿半屈,双臂懒洋洋地搭在她腰际。 乔柚还是第一次以这样的姿势跟他靠在一起,他的气息从身后拢过来将人包围,她身子紧绷了两秒才缓缓放松,窝进他怀里。 “没什么不满啊,我觉得挺好的。” “但我刚才仔细想了下,可能还缺了一样。” 他意有所指,乔柚飞快领会,扭头看他。 江见疏低了低头,脸颊贴着她的耳朵轻轻蹭了下,遗憾叹气:“我倒是想带。” 耳朵被他蹭得痒痒的,乔柚缩了缩脖子,在危险边缘试探:“要不我请个假?” 江见疏:“好好上班。” 乔柚撇撇嘴。 敞开的行李箱就放在旁边,他只去三天,东西不需要带很多,出了衣服就是几本书。一个小本子压在衣服上面,别着支钢笔。 想起生日礼物的事情,乔柚把那支钢笔取下来,佯装随意地说:“好像除了钢笔我都没见你用过别的笔。” 江见疏道:“用惯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高中。” 乔柚回想她记起来的那些画面,好像都没注意过他用的是什么笔。 但是高中……会不会跟她有什么关系?虽然这么想有点自恋。 钢笔触感微凉,她端详片刻,说:“这支还挺好看的,什么时候买的?” “研二的时候,”江见疏见她感兴趣,长指绕着她的发,“你喜欢的话就拿去用吧。” 乔柚把钢笔别回本子上:“我就看看,钢笔我用不惯。” 看来不是这支了。 奇怪,以江见疏的性子,如果她送了他钢笔,他这会儿肯定会趁机逗她。可他的反应也太平淡了,好像钢笔这个话题跟她扯不上关系似的。 乔柚正沉思,腰际忽然一紧,江见疏把她往怀里又揽了揽。 肩膀微微下沉,他将下巴搭在了她肩上。 “怎么了?”乔柚问。 “没什么,就是有点担心,”男人说话时热气喷洒,氤得嗓音蒙了层水雾般哑,“要留你一个人在家三天。” “我又不是小孩子,”乔柚不满,“而且都说了,我是失忆,不是失智。” “我知道。” 他低声说着,收紧手臂的力道,片刻没有说话。 乔柚试探地叫他:“江见疏?” 回应她的是耳边绵长沉重的叹息。 “我只是害怕,”他低声说,“兆溪的意外,有一次就够了。” 乔柚微怔。 她在兆溪差点丢了命,失踪大半个月,江见疏终于找到她时,她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从没去想过失踪的那大半个月,江见疏是什么样的状态、怎么过的,因为他表现得太平静了。无论在医院见面时,还是带她回家后,他从未提起过她消失的那大半个月。 好像她从来没去过兆溪、从来没发生过意外,所以他自然无从慌乱。 只有赵松冉提过一嘴他的着急。 现在想起来,乔柚忍不住心里发酸:“可是你看上去,根本就不像担心我的样子。” 江见疏松了点力道:“怎么会这么想?” “你知道你去医院接我的时候,我看见你第一眼在想什么吗?” 江见疏作愿闻其详状。 乔柚认真道:“我当时就觉得你是个骗子。” 他笑了声:“我长得有这么磕碜?” “因为你什么反应都没有,”她闷道,“面对失踪多日还负伤的妻子,再怎么样,也多少会高兴一下吧?” 江见疏没有说话。 他松开她,长指沿着她的手臂往下滑,托起她的手。拇指在她无名指的婚戒上缓缓摩挲。 “我不是不高兴,也不是没反应,”他垂着眸,“我只是没想好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你。” “是该高兴你还活着,还是该痛苦你忘了我?” 乔柚想说什么,下一秒他抬眸,拉着她的手稍稍使力,她便又跌入他怀里。 她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听见男人低哑的声音贴在她耳边:“不过你回来了,这比任何事情都值得我庆幸。所以你不在的那段时间和情绪,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乔柚趴在他怀里,渐渐释然。 或许对江见疏而言,她失踪的那大半个月在她回来后已然成为过去式,他着急也好慌乱也好,这都不是捡回一条命的她该去承担的,所以他用最平常的态度对她,扫去她的茫然不安。 事实上他成功了。 她很快适应了和他共同生活,仿佛失忆这件事对他和她来说只是不值一提的小麻烦。就像平淡生活里的柴米油盐。 哪怕这段婚姻的违和感始终存在,可“江见疏的妻子”这个身份,依然那么理所应当。 - 江见疏天还没亮就起了,他动作很轻,乔柚还是醒了。 她睡得迷迷糊糊的,下意识拽住他的衣角。 男人低头吻她的额角,克制而温柔:“你继续睡。” 乔柚想说送送他,奈何挣扎了半天都找不回理智,索性放弃了,脑袋一沉便回到梦乡。等到再醒来,早已是人去被窝空。 她赖了下床,其实早上醒来身边没人的情形并不少见,有时江见疏半夜会被一通电话叫去医院,每次吵醒她,他也会像今早这样亲亲她的额角温声道歉。 但这次不太一样,真的要有三天都见不到他了。 乔柚翻了个身,摸过手机给他发消息。 临出门,得到他的回复:【刚下飞机。】 乔柚回他:【好,我也准备出门上班啦。】 学长:【江太太,上班加油。】 乔柚回了一句“收到”,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 收到回复,江见疏轻轻勾唇。 “师兄,你看什么呢这么高兴?”张听月面露揶揄,“我知道了,嫂子的短信吧?” 旁边一位呼吸内科的医生闻言起哄:“不说我都忘了小江都是有妇之夫了,是不是还没办过婚礼?这就是你不对了,我们可都等着吃喜糖呢。” 江见疏从善如流:“份子钱换喜糖,大家觉得不亏就行。” “你还挺会算账……” 江见疏笑笑,转了转无名指的婚戒。 第14章 瑰芒沙砾 “想给你唱摇篮曲了。”…… 距离小学事件已经过去将近三周的时间,上次凶手母亲来闹过一次后,赵松冉每天下班都会送乔柚回家。 就这么提心吊胆了几天,乔柚被赵松冉派去再次跟进后续。 事件过后,兴和小学停课至今,尽管学校想尽快恢复课程,奈何被破坏的操场需要修建,同时许多焦虑中的家长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仍觉得学校充满不安定因素,非常担心孩子们的心理健康问题,不放心孩子去上课。 校方和家长胶着,工人那边也有新的情况。 学校这段时间正好在建新的图书馆,平时就是这边施工那边上课,家长们原本对此就有意见,他们送孩子来是希望孩子在一个良好的环境学习知识,结果倒好,建筑工地噪音不断,不少学生回家后都在抱怨。 但是若没有事发时建筑工人的帮忙,还不知道伤亡会扩散到多严重。 凶手落网,学校情况渐渐稳定后,有关注此次事件的人倡议给那位工人认定见义勇为。 乔柚今天就是为了跟进这件事再次来到兴和小学。 保安室门口的血迹已被清理干净,新的保安上岗,乔柚同他简短聊了两句,对方无奈表示害怕归害怕,总得要养家糊口。 没有学生老师,校园里空荡寂静。 乔柚还在好奇怎么工地都停止施工了,迎面走来的生面孔便向她打招呼:“乔柚!你也来采访?” 男人和她年纪相仿,乔柚叫不出名字,只好看向他胸前挂着的工作证——裴锐年,是临城电视台的记者。 这个名字她没有印象,但“裴”这个姓她在电话簿里见过,备注是“裴师兄”。不知道是不是眼前这位。 想着,她试探性地打招呼:“裴师兄?” 裴锐年笑道:“好久不见。” 看来是了。 “身体还好吗?我听说你前段时间出了事,严不严重?” “还好,就是有点记不太清东西。”乔柚委婉道。 裴锐年诧然,只用短短几秒便接受了这件事:“难怪……我刚刚看你好像不认识我似的。” 他伸手,笑容爽朗:“那我就再做个自我介绍吧。裴锐年,你的直系学长,大你两届,目前在临城电视台工作。” 乔柚和他握手,看向他身后的建筑工地:“裴师兄也是来采访?” “嗯,不过我们刚结束,正准备走,”裴锐年身后是正在收拾拍摄器具的电视台工作人员,“你呢?现在这个状态,工作还习惯吗?” “还行,”她点点头,“就是原本应该熟悉的东西现在又要慢慢上手,感觉怪怪的。” “别着急,慢慢来,”裴锐年口吻随和,打量她两眼,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感慨和欣慰,“我还记得你当初特别讨厌新闻系,没想到毕业后你一头扎进这个行业比谁都快,而且走上的还是调查记者这条路……平安回来了就比什么都好。” 乔柚捕捉到关键信息:“我曾经很讨厌新闻系吗?” “是啊,别人上课你逃课,我看你那架势,恨不得想逃出学校。” 不知怎么,乔柚非常在意这一点,可惜裴锐年也不知道原因。 她低头沉吟,裴锐年笑了笑,温声道:“其实你现在这样也不错。你是个优秀的记者,能在新闻行业一路下去稳扎稳打是最好的。调查记者这一行我知道有多危险,所以作为你的同行,也是直系师兄,更不愿看你涉险。” “师兄也是吗?”乔柚问。 裴锐年嗯了声,挽起袖子,露出手臂上一道长长的疤:“刚入行那会儿我也经历过九死一生,这条疤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你现在看我能好好地站在这,全靠胆子磨出来的经验。” “还有许许多多同行出了或大或小的事,有人说调查记者难得善终,触碰到的东西有时候是你想象不到的黑暗,反噬到身上,连骨头都会给你啃没,”他叹道,“现在调查记者越来越少,你看我,都已经准备放弃那条路,走另一条,至少有阳光。” 说着,他指了指身后。 今天是大晴天,立冬后空气中残留着秋日的干燥,阳光不经遮挡地照在这寸工地上,墙面灰白刺目。 电视台的工作人员收拾完设备,往这边走来。 乔柚摸了摸曾受伤的额角。 现在都还有点疼。 她不禁问:“裴师兄,那你后悔吗?” 裴锐年捏着下巴沉吟,胸前的记者工作证在阳光下反着光。 “要说不后悔是不可能的,我这人还没慷慨无私到可以为这个行业付出生命,只是可能稍微多了那么点正义感和热血劲吧,不然现在也不会怕得都不想干了,”他开玩笑地说,“不过每次看见自己的报道让一些不公稍微往公平走近了那么一点点,还是非常有成就感的。” “我一俗人,做的事情能满足一己俗欲就够了。” 裴锐年和电视台的人一起离开,走的时候还热情招呼乔柚:“今天时间有限来不及叙旧,改天空了一起吃个饭。” 这种话十之八.九就是句客套话,乔柚便也客套地应下。 辞别裴锐年,乔柚找到那位见义勇为的工人做她的采访。 其实在大伙儿呼吁的这段时间,临城市公安局已经给工人颁发了见义勇为证书和奖励金。 采访时那位工人捧着证书,还不太习惯被采访:“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都发生人命了,哪还有时间给你想啊,那不是手边有什么东西我拿起就冲过去了,怕肯定是怕的呀,刀多锋利啊……” 聊到后来他才放松了些:“见不见义勇为的都是次要,我现在就想多赚点钱给我女儿去个好点的学校,免得像这个……” 身边突然有人用力咳嗽一声,打断了工人的话。 是这片工地的工头。 “不好意思啊,乔记者,我们这边是真的要开始工作了,你看你的采访还差多少能结束?不如等我们中午休息的时候再来?” 采访其实差不多了,只是乔柚想多聊聊,丰富一下内容,见工头为难,便顺势结束了采访。 只是离开的时候,她回头看了眼接受采访的工人。 他被工头赶去干活,神情讪讪,像做错什么事挨了训。 乔柚心下怪异,不由自主抬头看这栋正在建设中的图书馆。 鼻腔尽是水泥味儿。 - 三天后,江见疏结束了宣江的医学交流会。 大部队商量着去哪儿吃个饭再去赶飞机,江见疏没和他们一块儿吃饭,从会场出来径自打车离开。 给出租车司机转账的时候还能看见乔柚发过来的消息弹窗:【都是桂花糕,能有什么不一样的?】 【是桂花蛋糕,不是桂花糕。】 【那不就比桂花糕多个蛋味儿。】 江见疏失笑。 车子停在临城中学门口。 江见疏下了车,环顾一圈,走向街对面。 这么多年,蛋糕店装修焕新过,现在看上去低调时尚,像个新店。 老板倒是没变。 江见疏要了一块桂花蛋糕,老板边打包边说:“小伙子,我看你有点面熟啊,是不是以前经常来?” “以前在对面学校上学,”江见疏说,“麻烦替我包好一点,我得带上飞机。” “哟,这么长途跋涉来吃我家蛋糕啊?” 江见疏嗯了声,笑笑:“我太太爱吃。” 老板闻言非常慷慨地从旁边花瓶里取了支玫瑰花插进袋子里。 于是乔柚从他手里接过袋子的时候,对着这支娇艳欲滴的玫瑰花“哇”了声:“江见疏,你好浪漫。” 江见疏问她:“喜欢吗?” 乔柚连连点头。 “蛋糕店老板送的。” “……” 乔柚嘟嘟囔囔地表达不满,凑近袋子,闻到浓郁的桂花香,和栗子奶油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这就算特产了吗?”她问。 江见疏:“或许不算吧,但是你高中的时候最喜欢吃这个。” 机场人来人往,和江见疏一道的医生起哄打趣完,陆陆续续离开,张听月在队伍最后接了个电话,神色苦恼:“师兄嫂子,我就先走了。我哥突然过来临城了,我得赶紧去接他。” 说罢拖着行李箱急匆匆离开。 熟人都离开,乔柚听见江见疏长长叹息一声,将她揽过去,吻了下她的头发,接着松开。 转而牵起她的手。 乔柚拎着蛋糕,感受到他掌心的炙热,步履都变得轻快起来:“想我啦?” 江见疏:“想给你唱摇篮曲了。” “抱着我唱那种?” “你抱着我也行。” 乔柚皱皱鼻子,唇畔的笑却是一刻都没停过。 她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我明天打算去看看那个出租房,你有空跟我一起去吗?没有的话我就叫宋酒陪我了。” 江见疏一顿,握着她手的力道跟着一紧。 感觉到异样,乔柚疑惑地看向他。 他松了松手。 “没什么,”他状若平常,“明天我要上班,让宋酒陪你吧。” 乔柚看他两秒,嗯了一声。 第15章 瑰芒沙砾 那是一本离婚证。 周日是江见疏的生日,他好像忘了这件事,直到乔柚问他打算怎么过的时候他才如梦初醒般。 不巧的是,他周六值完一个夜,周日还得上半天班。 “那还过吗?”乔柚试探道,“宋酒说明天她和江临舟都休息,要不然等你下班一起?” 有前车之鉴,她本以为江见疏会拒绝,不曾想他只沉默几秒便答应了:“好。” 乔柚有些惊奇地看他。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江见疏勾起食指蹭了蹭她脸颊,“我看上去很不讲道理吗?” 并不。 相反,他看上去是个非常好脾气的人,好像她提什么要求他都不会拒绝。 乔柚吐槽:“也不知道让刚出院的妻子替他洗衣服的是谁。” 江见疏拖着嗓音长长哦一声:“那意思是,不是刚出院就可以了?” 乔柚:“……”懒得跟他说。 她吃瘪幽怨的小模样让江见疏心情大好,低头用额头碰了碰她的:“不逗你了。我会和阿舟联系的。” 生日的事情就交给两个当事人自己解决,周六这天下班早,乔柚叫上宋酒一起去出租屋。 前几天给宋酒打电话的时候对方很惊讶:“出租房?你什么时候还在外面租房了?” 乔柚也是一愣:“就是我结婚前租的房子,前几天房东打电话跟我说就快到期了,我打算过去看看。” “啊?不是,你结婚前的房子早就退了啊,搬家的时候我都还去帮忙了,”宋酒忧心忡忡,“柚宝,你是不是被骗了?谁给你打的电话啊,你告诉江见疏了吗?可别乱信别人。” 宋酒的声音越来越远,白噪音般的嗡鸣声逐渐充斥大脑。 什么意思?早就退了?那她租的这套的房子是怎么回事?江见疏不是说…… 乔柚彻底宕机。 是啊,江见疏说的。 是他说,这是她婚前租的房子,因为租期太长,合同没到期,不好退。 这都是江见疏说的,所以她信了。 她被骗了吗?江见疏在骗她? 为什么? 思绪彻底乱了,一团乱麻。 “柚子?柚子?” 乔柚像是行走在梦里,恍恍惚惚的,不知该怎么跟宋酒说。 天平左右摇摆,每一下都拉着她的心往更深处沉坠。 只这么一下,先前被她拼命忽略的,这段婚姻的违和感海啸般扑来,就像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哪怕只是很小的一个缺口,都足以让人万劫不复。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刚从医院醒过来的时候。 周围苍白陌生,就连自己也是陌生的。 良久。 “没事,”乔柚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思绪,“我觉得应该不是骗人的,最好还是去看看吧。” 她执意要去,宋酒只好应下。 挂了电话,乔柚开始庆幸江见疏出差三天。 三天,足够她整理和平静自己的情绪。 她想,或许没有必要那么快下定论,也许在外租房是因为别的什么事,连宋酒都不知道。 但她发现无论怎么去解,这个环最后还是会在江见疏撒谎这里卡住。 乔柚解不开了。 她在机场悄悄地试探他,得到的是更确定的“江见疏骗了我”这个认知。 宋酒说到报社来接她,等待的时间里,乔柚接到了江见疏的电话:“下班了?” “嗯,现在在等宋酒一起去出租屋。” “……好。” 短暂沉默。 乔柚有些受不了这样压抑的气氛:“你今天要值夜班对吧?” “嗯。” 又是一阵沉默。 电话那头有人在喊“江医生”,乔柚努力让语气轻松起来:“你去忙吧,记得好好吃饭,再忙也要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好。” 电话挂断,乔柚望着手机发了会儿呆,长长吁出一口气,想要把胸口的不安都吐掉似的。 宋酒不一会儿就到了,两人一起前往乔柚问房东陈姐要的那个地址。 房子在另一个方向,离报社不远,看来也是为了方便上班。 陈姐比她们到得早,边带两人上楼边嘀咕:“只是一个多月没回来住,怎么连地址都忘了呢?” 宋酒替她抢答:“抱歉啊陈姐,她记性不太好。” “那这记性是有点差哦。” 说话间已经到达门口,陈姐打开门,被屋内的闷味儿呛得咳了两声,边扇风边走进去开窗通风:“你决定决定吧,还要不要续租。” 乔柚犹豫地踏进屋里。 这套房子规格还是不错的,家具样样俱全,虽然摆设简单,但能看出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乔柚看着陌生的这一切茫然。 她犹豫地问向陈姐:“陈姐,请问这套房子我租了多久了?” 估摸着陈姐也习惯了她的“记性不好”,没再对她的提问感到奇怪:“三个月。你三个月前来租的嘛,你说你也不能确定要不要长时间住在这,就租了三个月。” “三个月?”宋酒诧异道,“你好好的在外面租三个月房子干嘛?” 这也是乔柚想问自己的。 她沉默,心又渐渐往下沉。 所以江见疏真的在骗她。 他们是夫妻,她要在外租房江见疏怎么会不知道?何况显然,她是真的在这里住过。 一个丈夫得对妻子不上心到什么程度,才会连妻子在外夜宿也不知道?就因为他忙、经常不在家,所以不知道? 乔柚觉得江见疏不是这种不上心的丈夫。 客厅有用信息太少,她抬脚迈向房间。 宋酒十分警惕,寸步不离她身边,对那位陈姐时刻防备着。 她停在房间门口小声道:“柚子,我在门口守着,你进去看看吧。免得咱俩一起进去了被锁在里面。” 乔柚能理解她的防人之心,点头说好。 房间里也充斥着一股封笔许久的闷味儿,她捂了捂鼻子,拉开窗帘,傍晚懒洋洋的夕阳光照进来,总算给这间房子添了几抹不那么压抑的亮色。 房间里东西也很少,化妆品和护肤品零散,衣柜里衣服不多,折叠整齐。 被子平整地铺在床上,是个单人床,枕头也只有一个。 有用信息实在是少。 乔柚站在原地苦恼了一下,望向床头柜。 只有这里没看过了。 拉开床头柜,入眼是一本夹着书签的书,书的旁边是一个黑色的长方形礼盒,模样怪精致的。 她好奇地拿起礼盒,目光却被礼盒底下的东西吸引了。 乔柚猛地一顿。 只一瞬,她听见了潘多拉魔盒打开的声音。 ——那是一本离婚证。 第16章 瑰芒沙砾 一场雨就这么在浴室里下开。…… 乔柚脑子是懵的。 她维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半分钟, 冲击才在脑海里排列成清晰的信息。 她缓缓放下礼盒,转而拿起那本离婚证。 持证人:乔柚 登记日期:20xx年7月31日 再往下,是她和江见疏的基本身份信息。 大脑一阵尖锐的闷痛,像是海啸席卷了所有思绪, 模糊而零散的片段浮现又消失, 难以拼凑完全。 刚刚的画面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对了, 是江临舟和宋酒的婚礼——然后呢? 乔柚扶着额头, 努力抓住刚刚的片段。 那应该是江临舟和宋酒婚礼的时候。 当时江见疏已经来到临城一个月, 她是宋酒的伴娘, 他理所应当地成为了江临舟的伴郎。 和江临舟的白色西装相反, 江见疏一身黑西装, 兄弟俩的气质倒是微妙地对调了一点。只是冷酷的黑色仍然盖不住他身上懒懒淡淡的儒雅, 就像白色也难以融化江临舟的克己冷傲。 她和江见疏许久未见, 褪去了年少时的熟稔,那天他们就像最普通不过的朋友, 交流来往平淡如水。 乔柚酒量不错,宋酒就不行了, 明明名字里有个酒, 实际却是个一沾就倒。所以她给宋酒当伴娘的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就是替她挡酒。 一杯接一杯,酒精滑入咽喉,辛辣又苦涩。 一只手忽然挡在她身前,与宾客碰杯。 她抬头,看见江见疏紧绷利落的颈部下颌线条。 他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乔柚感觉心脏也随之猛烈跳动了一下。 他替她挡下了大部分的迎宾酒。 但他们没有交流,她向宾客说着感谢的话,他喝下敬与宾客的酒。 喜宴上灯影流转, 笑语未歇。 到最后,乔柚都快分不清自己有没有喝醉。 她想,应该是没有的。 …… 乔柚用力按了按太阳穴,之后呢? 之后——对了,喜宴结束后,她好像去找了江见疏。 她还是叫他:“学长。” 他停下脚步转身看她,眼眸低垂。 男人身姿颀长,一身西装衬得肩背更挺拔。他站在酒店走廊里,眉目间耷着懒意,勾起的眼尾被酒气熏染,唇下的痣点缀一抹欲色。 乔柚像是被蛊惑,走近他:“谢谢你替我挡酒。” 她闻到他身上的咖啡香味,化去了不少酒精的难闻气息。 他回:“不客气。” 淡淡的疏离,平静的客套,悉数卷入懒倦的嗓音里。 叫人生气。 乔柚抬头定定地看他,心想,她其实应该醉的。 …… 头疼渐渐褪去。 最后一个画面,定格在酒店房间。 偌大的客房,凌乱的床,日光透过紧闭的窗帘渗进来。 还有她眼前赤.裸着上身的江见疏。他逆着光,神情看不分明。 乔柚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而坚决:“江见疏,你要对我负责。” …… 乔柚闭眼深深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思绪渐渐清明。 江临舟和宋酒都说,她和江见疏在他们婚礼半个月后紧接着领证结婚了。原因只有她和江见疏两个当事人清楚。 促成如此迅速而果断的婚姻,原来是这个原因么? 她和江见疏酒后乱性,所以江见疏要对她负责。 一夜情。 多么荒谬而可笑。 “负责”还是她提出来的。 乔柚知道自己不是拿贞操当圣物的人,她只是把它当筹码,用以绑架江见疏。 她气他的疏离冷淡,也气他们之间的隔阂。 ——归根结底,放不下。 放不下,还喜欢,所以要赖在他身边,要将他与自己用不可分割的方式缠在一起。 哪怕这个方式,并不光明。 乔柚先是如释重负,下一秒便被涌上来的酸涩苦楚填满整个胸腔。胸腔装不下了,便翻涌着溢出鼻腔与眼眶。 涨得人头晕眼花。 宋酒原本靠在门边防止意外,和陈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突然注意到乔柚似乎在哭,顿时也顾不上什么防不防备了:“柚子,你哭了?” 听见身后的脚步身,乔柚“砰”一下合上抽屉。 这动静把宋酒吓了一跳。 “怎么了?” “没什么,”乔柚飞快抹掉眼泪,迟疑一下,拿着那个长方形礼盒起身,“我看完了,没什么特别的,我们走吧。” 宋酒狐疑地盯着她泛红的双眼看:“真的没什么?那你怎么哭了。” “抽屉里灰好大,我被呛到了。” 蹩脚的借口。 但乔柚满脸不希望她再问的表情,宋酒只好把疑惑吞回肚子里。 陈姐问还续不续租,乔柚呼吸着室内沉闷的空气,片刻点了点头。 宋酒二丈摸不着头脑:“为什么啊?” 乔柚的回答也显得没头没脑:“留条退路。” 宋酒听不懂,踌躇片刻,把话题移到她手里的东西上:“这是什么?” 这提醒了乔柚。 她打开礼盒,里面赫然躺着一支钢笔,纹路如原木,质感却是光滑的。 宋酒惊叹:“这钢笔好看啊,是不是给江见疏买的?” 乔柚合上盖子,涩意在喉中打了几转,低声应:“嗯。” 大概,是她去年打算送他的生日礼物。 - 既然决定要续租,租房合同便需要重新打,没有中介,租房合同就需要自己拟。今天时间来不及,乔柚便和陈姐另外约了时间。 江临舟给宋酒打了个电话,说来接她们。 天色渐暗,气温开始下降,宋酒是个典型的要风度不要温度派,等待的过程中就打了好几个喷嚏。 江临舟像是习惯了,宋酒刚上车他就将手边的围巾往她脖子上一挂。 “琳琳真好,”宋酒边围好围巾边用着哄小孩儿的语气,然后朝驾驶座上的男人抛了个飞吻,“先送柚子回家吧。” 乔柚坐在后座,路上时不时按按太阳穴。 那段记忆的冲击略大,直到现在她的脑袋还在隐隐作痛。 虽然很多东西还是没有想起来,单单记起了她和江见疏的结婚的原因,但是也够了。 幸好,她喜欢的不是别人,不是江临舟,确确切切的,是江见疏。 可她又是如此卑劣,用着下作不堪的手段强迫他留在自己身边。 乔柚苦笑一声,听见前排的宋酒问:“对了,明天到底怎么安排?” 江临舟:“我跟阿疏联系过了,明天他和柚子过来我们这。” 宋酒顿时来劲了,开始规划明天怎么过。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生日。”江临舟说。 宋酒满不在乎:“谁生日都一样,高兴就行。” 三人顺路吃了个晚餐,目送乔柚进小区后,宋酒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江临舟问:“怎么?” “琳琳,我觉得不太对劲,”宋酒皱着眉,“我觉得柚子和江见疏之间……有问题。” 江临舟不置可否地应了声,发动车子,毫不客气:“你才发现么。” 宋酒:“?” - 乔柚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扎进浴室好好泡了个澡,洗去一身尘埃的同时顺便让大脑彻底清醒清醒。 然后,规划今后的生活。 和江见疏已经离婚这件事的冲击过去之后,她现在只觉得平静。 自她以那样难看的方式纠缠他结婚开始,这个结果似乎就是必然的,而她早已做好心理准备。 但乔柚很贪心,她还不想结束。 至少在记忆恢复之前。 她又再度想起江见疏去兆溪接她时那“不称职的丈夫”的表现。 他说那是因为她没想好怎么面对她——是啊,要面对一个因为一夜情拿贞操.逼迫他负责的前妻,情绪当然很复杂。 可他又骗她,说他们是夫妻。 显然,出租屋的事,江见疏比谁都清楚,但他选择了欺骗她,瞒下“离婚”这件事。 乔柚拨弄着水面上的泡沫,细数之下,江见疏从那时就一直在骗她。 她七月底和江见疏离婚,八月中旬租到了心仪的房子并搬过去,也许是她对这个家有所不舍,也许是工作太忙,所以还没有完全搬出去,以至于这个家里仍留下许多她的东西。衣服、电脑……包括她的那个房间。 江见疏说她提出的分房睡,原因是他们时间错开,她嫌他经常打扰到自己的睡眠——恐怕也不是如此。 他们本就因为那样生硬的缘由结婚,对于被迫的江见疏来说,跟她同睡一屋一定非常煎熬吧。 分房而睡,或许他答应和她结婚的一个条件。 他可以和她结婚,但不会再碰她。 乔柚疲惫地枕在浴缸边缘,望着天花板发呆。 失忆以来,江见疏对她很好,他像个真正的丈夫,让她放下一切防备相信这段婚姻。 是因为喜欢吗?还是因为责任? 大概,是因为责任吧。 前妻受伤失忆,放眼周围,能负责照顾她的只有自己,所以尽管他们曾有一段不堪的婚姻,他也还是将她接回家照顾。 而江见疏对她的亲昵……她是不是可以自恋地认为,没有了记忆的她和以前那个卑劣的女人大有不同,所以他喜欢现在的自己? 不然的话,乔柚实在找不到理由来解释他的温情。 ——既然他喜欢,那就维持不变吧。 洗完澡出来,手机有好几个未接来电,都是江见疏打来的。 乔柚调整了一下情绪,回拨过去。 那边很快接起,她率先道:“我刚刚在洗澡,没带手机进去。” 江见疏缓道:“我本来算过五分钟再给你打一次,你如果还没接,我就要报警了。” “你居然还等得了五分钟。” 他笑了声:“吃饭了吗?” “吃过了,和宋酒还有江临舟一起,”她说,“江临舟来接我们,顺路吃的。” “嗯。” 他今天似乎并不在意江临舟如何,而是问:“出租屋那边怎么样?”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我居然还有一些衣服在那边,我说平时怎么总是觉着衣柜里空了一块,”她顿了顿,轻声,“不过,我续租了。” 那头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江见疏说:“洗完澡注意加衣服,别着凉。” 乔柚应声:“知道啦。” 谁也没再提出租屋的事。 - 江见疏第二天还要上半天班,乔柚本以为他能按时下班,但手术这种事情是料不到的。他进了手术室就联系不上了,一直等到下午,宋酒那边催得厉害,她没办法,只能先过去。 宋酒给她发了地址和定位:“抱歉啊柚子,我这里忙着,琳琳临时有个会议,你一个人能过来吗?” 一个两个,怎么都把人当易走失小孩。 乔柚也不想麻烦他们,表示自己能行。 宋酒便又发来一个地址,说:“对了,你过来正好顺路,能去取一下蛋糕吗?这家店的蛋糕特别难买,我提前一个星期预订的,就在你们家附近。” 乔柚对比了一下路线,确实顺路。 她应下来。 天气越来越冷,白天也越来越短,她出门的时间不算晚,但天边已经泛起靛青色,宣告夜幕将至。 蛋糕店人满为患,门前排了一溜长队,乔柚从旁边挤进去,向店员报上宋酒的手机尾号。 店员让她稍等,转身进去取蛋糕了。 旁边队伍实在拥挤,乔柚悄悄往边上又挪了点。 “嫂子?” 右肩忽然被人拍了拍,乔柚转头看过去,张听月笑着同她打招呼:“真是你,我还以为我看错了。” 乔柚笑了笑:“好巧。” “是啊,你来取蛋糕?”张听月打趣,“是不是给江师兄的生日蛋糕?” “嗯。” 这时店员返回,乔柚取了蛋糕,顺口问:“你呢?不去排队吗?” “我已经买好啦,”张听月指了指后边的座位,桌上放着两个装着糕点的袋子,“等我哥呢,我让他去给我买奶茶了。” “就是你之前去接的那位?” “是啊,他难得来临城,我这不是正好今天轮休一天,带他出来逛逛。” 乔柚点头,示意了下手里的蛋糕:“那我先走了,你们慢慢玩。” “去吧去吧。” 店门口长龙不减,乔柚差点儿碰到一个迎面进门的男人,她赶紧护住蛋糕,侧着身小心地挤出去。 那人止步,直直注视女人远去的背影。 张听月拎着糕点走过来:“哥,我奶茶呢?” 男人收回目光,将手里的奶茶递给妹妹,忽然问:“你刚刚在跟谁聊天?” “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江师兄他老婆。” “名字呢?” 张听月吸了口奶茶,有些纳闷她哥的问题,想了想这应该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乔柚。” - 乔柚从蛋糕店出来,打了辆出租车直奔目的地。 快到的时候总算接到江见疏的电话,他刚出手术室,正准备下班赶过来。 听着他略带疲惫的声音,乔柚有点心疼:“你从昨天到现在是不是都没怎么好好休息?别硬撑。” 他意味深长地叹:“你这有点为难我啊。” 乔柚愣了两秒,反应过来,就听他又说:“好了,你先去吧,我马上就到。” 她对着结束通话的手机屏幕,忍不住弯起嘴角,可那弧度很快便渐渐压平。 这样轻松的对话,还能有几次呢? 宋酒来开门的时候乔柚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麻香味,进门一看又是火锅。 “冬天就是要吃火锅才舒服!”这家的女主人如是说。 江见疏还没来,宋酒拉着她去客厅聊天。 那边江临舟在厨房问:“喝什么果汁?” “我要芒果汁!”宋酒喊完对乔柚道,“柚子你呢?鲜榨的,我们家什么水果都有,随你选。” 乔柚问:“有酒吗?” “你要喝酒?伤没事了?” “没事了。” 宋酒便又朝厨房喊:“柚子喝酒!” 半个小时后,江见疏也到了。 他挟着一身冷气进屋,负责开门的乔柚悄悄伸手抱了他一下,被他揽着腰往怀里带了带,很快松开。 火锅和上次一样是鸳鸯锅,但这次汤底味道不大相同,准备也充分,满满一桌子的菜。 “这好像是我第一次见你们俩一起过生日,”宋酒是最亢奋的那个,率先举起江临舟给她榨的那杯芒果汁,“来来来,举杯同庆!” 乔柚去拿手边的酒,江见疏见状挑眉:“这就开始喝酒了?” “可以喝了可以喝了,”乔柚把酒远离他身边,撩起刘海,“你看,早就好了。” 她皮肤白皙,额角的伤已经痊愈,却仍留下了一块凹凸不平的疤痕。 江见疏看着,眸光暗了暗。 “别喝太多。”他松了口。 “知道啦,江医生。” 宋酒笑吟吟地:“好了好了,快来碰杯!祝两位小江同志生日快乐!” 玻璃杯相撞发出的一声脆响随着火锅的热气蒸腾而散。 许是今天的日子特殊,这餐饭的气氛一扫上一回的怪异与尴尬,江见疏第二天还能休半天,于是也和江临舟喝了点酒。 前脚做出的保证转眼就被乔柚抛之脑后,从找回的那段记忆看,她酒量真的不差,于是干脆放开了喝。 为防止被江见疏发现她的豪饮行为,好几次她都偷偷用宋酒的芒果汁给自己打掩护。 这就导致宋酒有那么一次一个错手,误拿了饮品。 虽然只喝了一口就反应过来了,但有着“一沾倒”名号的她紧接着就不行了。 一开始还挺正常,和她保持了一晚的亢奋并无二致,然而渐渐地就不对劲了。她盯着乔柚看了老半天,突然起身绕过来,往她身上扑。 “呜呜呜柚子,”她边呜边抱着乔柚蹭,“你有什么烦心事一定要跟我说啊,不要再偷偷哭了,妈妈看着好心痛好心痛,你不爱我了吗,为什么不跟姐姐说心事,呜……我杀江见疏!” 一会儿妈妈一会儿姐姐,言语之错乱让人手足无措。 乔柚被她这一闹,脑袋也变得有点晕晕的。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开始起作用了。 江临舟都破天荒发出短促的一声叹息,放下酒杯,过来把他耍酒疯的妻子打横抱起。 宋酒转瞬就换了个耍酒疯的对象,开始抱着他叫爸爸。 乔柚:“……” 您这家庭结构挺复杂的。 “她醉了,我先抱她去休息。” 目送江临舟抱着宋酒回房,乔柚转头,对上江见疏放大的脸。 他鼻间轻嗅,微微蹙眉:“喝了多少?” 乔柚眨巴眨巴眼:“没多少呀。” “说话都变调了,”他退开,“走吧,我们也回家了。” 乔柚哦了声,跟着他站起来。 江见疏去客厅拿外套,乔柚在他身后,突然瞥见客厅茶几上放着的蛋糕。 包装完整,还没拆。 她一个激灵:“对了,蛋糕!等等我哦。” 说完她跑向主卧,和安顿完宋酒的江临舟差点撞个满怀。 乔柚猛刹住脚步,短暂的眩晕感袭上来。 江临舟忙伸手扶了扶她:“小心点。” 眩晕感褪去些许,乔柚晃晃脑袋,伸手往后边一指:“我们打算走了,那个蛋糕我分一半带走行吗?” 手指被人握住,接着是整只手,她被人往后一拽,靠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她抬头,望见江见疏的下颌。 “你照顾宋酒吧,我们先回去了。”他看着江临舟道,揽着乔柚的手微微收了收力道。 江临舟扫一眼他停在乔柚腰际、充满占有欲的胳膊,颔了颔首,问道:“爸妈今天打电话来了么?” “打了。” 听着兄弟俩话家常,乔柚忧心地出声:“蛋糕呢?” 对话被打断,江临舟顿了下,对江见疏道:“分点回去吧,你不爱吃甜的,柚子爱吃。而且今天多少吃点也没关系。” 最后,得到了三分之一蛋糕的乔柚心满意足地被江见疏牵着走了。 江见疏叫了辆出租车,途中她心血来潮,抓着他要玩成语接龙。 江见疏裹住她抓在自己衣袖上的手:“亲爱的,你醉了。” “胡说,我没有,”乔柚皱着眉反驳,“我酒量很厉害的,我知道。” 江见疏和她对视几秒,在她眼前张开手掌:“随堂考试,这是几?” “报告——呜!”乔柚兴奋地抬手想喊出一句“报告老师”,结果手往上一扬,打到了车顶,一声重响。 吓得司机师傅赶紧说:“小伙子管好你媳妇儿啊,可别把我车搞坏了,要赔的。” 江见疏边笑边应,任由女人呜呜嘤嘤地捂着手埋进他怀里。 “疼吗?”他把乔柚从怀里捞起来,“小心别压到蛋糕,压坏没得吃了。” 乔柚委屈地瘪嘴:“疼。” “我看看。” 她却死死捂着手,直勾勾盯着他:“我还要猜。” “什么?” “我没醉,我要证明。” 江见疏望着她执拗的表情,目光柔软下来,像方才那样张开手掌问她:“猜猜,这是几?” 乔柚盯着他的手掌看了两秒,忽然凑上前。 女人柔软的唇瓣贴在掌心,呼出的热气在手心氤氲开来。 江见疏愣了愣。 下一秒,捧住他的手,扭头将脸颊贴在他手掌,闭着眼,长睫不安地微颤,嗫嚅着:“江见疏,你别不要我……” 像是什么钝物重重插进胸口。 江见疏喉结滚了滚,闭上眼,将四处乱撞的阴霾情绪狠狠压下去。 多可笑,她只不过差点和江临舟撞上,江临舟只不过顺手扶了下她。 只是这样,他就妒忌得要命。 克制不住地慌乱。 而她还在害怕他不要她。 江见疏咽下舌根的苦涩,拇指摩挲着她柔软的脸颊,哑声低喃:“怎么会。” - 乔柚在车里睡了一觉,醒来感觉清醒了一些。 到家她先把蛋糕往餐桌上一放,然后拖着江见疏的手跑上楼。 “你坐在这儿,等着。” 把江见疏按在床上坐好,她回了之前的房间,把之前的腕表翻出来,又跑回主卧。 “学长,生日快乐。”她说着,把腕表递给他。 江见疏接过礼盒,打开看了眼,而后伸手将她拉到身前:“为什么又叫我学长?” 乔柚固执地看着他:“我就想这么叫,我乐意。” 他没说什么,把原本戴在右手的腕表取下来,而后手臂横在她面前:“替我戴上?” 乔柚眨眨眼,点头,从礼盒里取出那块崭新的表,认认真真地替他戴上,像在做一件毕生最重要的事情。 “谢谢老婆,”他顺势捉住她想要收回去的手,亲了亲,“我很喜欢。” 乔柚弯着眼笑。 “乖,去洗澡吧,你喝醉了,今天早点睡。” 今天这蛋糕怕是吃不成了,江见疏下楼,把蛋糕放进冰箱。 刚合上冰箱门,就听见一声惊叫,他心一紧,赶紧上楼,敲了敲浴室的门:“乔柚?” 乔柚可怜兮兮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江见疏,我头发缠在花洒管上了……” 江见疏刚松口气,就听她又说:“不行,我解不开,你来帮帮我。” 他刚缓下去的那口气又在喉间绷紧。 他不说话,乔柚快哭了:“江见疏……” 江见疏闭了闭眼,重重地叹息。 “那我进去了。” “嗯……” 浴室里水雾缭绕,浴霸光线明亮,乔柚站在花洒底下,发全湿了,杏眸含着水汽,穿过一片雾,湿漉漉的。 他走上前,嗓音微哑:“缠在哪儿了?” 她不答,等他走近,忽然掰开花洒的开关。 一场雨就这么在浴室里下开。 淅淅沥沥,隔绝万物。 乔柚抬着眼望他,一头乌黑的头根本没缠上任何东西。 江见疏的衬衫被雨打湿,水珠顺着他额前的碎发滴落,又沿着脸颊轮廓往下淌,轻轻滑过那枚星点般的痣。 他垂眸看她,眼底的欲被雾气氤氲。 “乔柚,你醉了。” 乔柚歪了歪头,眸中醉意朦胧,却冲他明媚地笑:“我知道啊,学长。” 在这场雨里,这个轻飘飘落下的称呼成了一道闷雷。 白雾翻腾,浴液清甜的味道裹挟着潮气弥漫整室。 正如这一晌贪欢。 第17章 瑰芒沙砾 “你没亲对地方。”(一更)…… 翌日乔柚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迷迷糊糊中她从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 摸过床头柜上的手机。 “你好,我是那个手机售后店的,你上次不是拿了个手机来找我们维修嘛?数据的话我们这边帮你弄出来了,你什么时候有空过来看看吧, 记得带个U盘之类的。” 乔柚一下就清醒了:“我今天就过去取。” “好的。” 冷空气直往身上贴, 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甚至得寸进尺往被子里灌, 乔柚这才想起她衣服都没穿。 她又躺回去, 翻身侧躺, 直勾勾盯着江见疏的睡脸看。 他工作连轴那么长时间, 昨晚上还跟她折腾那么久, 大概是真的太累了, 这会儿一点醒转的迹象都没有。 乔柚缓慢地想, 她是不是又重蹈覆辙了呢? 昨晚她其实真的没醉,或者说, 没醉到不知道自己在干嘛的地步。她只是头有些晕。 在车上说的、做的,她都清楚记得。 人就是这样矛盾,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她又一次用清醒的醉酒引诱了他。 不知道这次他醒来会是什么反应呢? 乔柚凑上去, 轻轻吻他的痣。 时间还早,等身体的不适感缓解许多后,她起床洗漱,准备去售后店拿数据,同时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赵松冉。 “对了赵姐,警方那边有什么消息了吗?”距离赵松冉说把兆溪的海洋黑产业链交给警方到现在,也过去了半月有余,似乎一直没听到什么后续的消息。 “我从警方那边得到的消息也有限,但是可以确定的是, 你之前在兆溪第一次发现异常的那家饭店的确存在着违法行为,并且是产业链里的一环,”赵松冉道,“只不过这只是很小的一环,或者说对整个产业链来说是可以随时舍弃的棋子。” 简而言之,这枚棋子的暴露已经被察觉,打草惊蛇下,他们将棋子舍了,以保全大局。 警方便在这里遇到了困难,需要进一步追踪线索,寻找新的突破口。 赵松冉说:“你的手机数据能拿回来就太好了,说不定能帮上大忙。” 但愿如此。 挂了电话,乔柚在冰箱里找到昨天带回来的那块蛋糕。过了一晚上,蛋糕的新鲜程度远不及昨晚,还冷,她直接把奶油当冰激凌吃。 给宋酒发了几条关心的消息却没得到回复,她不由再次佩服宋酒这滴酒不能沾的酒量。 二楼传来走动的动静,乔柚略一迟疑,还是放下了手里的蛋糕。 江见疏正在浴室洗漱,洗完脸抬头,从镜子里看见门边一颗鬼鬼祟祟的脑袋。 和他视线相撞,她把脑袋缩了回去,乌龟似的。 江见疏轻哂,擦干脸上的水珠,站在浴室里叫她:“老婆。” 乔柚在门口无辜地眨眨眼:“啊。” “没有话要跟我说?” “没有哦。” 他点点头,道:“可我有话要跟你说。” “……” “啊,”乔柚干巴巴地应了声,“那你说就是了。” “过来。” “你出来说也一样嘛。” 他不说话,只是倚着墙似笑非笑地看她。 好巧不巧,就正靠在昨晚的案发墙面。 不是故意的谁信。 乔柚慢吞吞挪过去,刚走近就被男人一把拽过去压在墙上。 她被困在他双臂间,抬眸便看见他锁骨上的痕迹——是她昨晚半亲半咬留下的吻痕。 逼仄的空间里两人呼吸相撞,很难让人不想起昨夜种种。 江见疏垂眼问:“还记得昨晚上的事吗?” 男人发尾被被水沾湿,软塌塌地垂落,一如被昨夜那场雨打湿的模样。 这是什么送命题啊。 该怎么回答? 乔柚一时摸不清他的情绪。他方才的态度隐约有生气的迹象,就算不是生气,心情也一定算不上好。 她举棋不定,江见疏便也不催促。 片刻,乔柚倾吐一口气,抬头直视他晦暗的目光:“你希望我记得还是不记得。” 耳垂忽地一凉,她缩了缩脖子。 江见疏用刚沾了凉水的指捏着她的耳垂缓慢地揉,口吻听不出喜怒:“如果记得,我可以要求你对我负责吗。” 乔柚心脏一紧。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试探?讽刺?还是别的什么? “说笑的,”压迫感倏然退去,灯光横进他们之间,江见疏捉弄似的捏了下她的耳垂,“夫妻情趣,没什么负不负责的。” 乔柚唇瓣翕动,想说什么。 江见疏:“真要说负责,我希望江太太下次咬轻一些,疼。” 他微微拉开领口,指着锁骨上那枚吻痕。 ……下次一定要咬得再重一点。 乔柚想。 - 江见疏换了衣服,陪她一起出门。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干嘛?” “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已经醒了,”江见疏懒道,“只是还想再睡会儿。” 乔柚回忆了一下:“我亲你你也知道?” “当然。” “那你还没反应!” 前头红灯转绿,江见疏发动车子,淡定自若地扔下一句:“你没亲对地方。” 乔柚:“……” 你是睡美人还是白雪公主啊? 周日,售后店里人比上回多,乔柚表明身份和来意,维修小哥把东西拿了过来:“这个是你的手机,你看看还要不要,不要的话我们这边可以回收。” 乔柚说先看看导出来的数据。 维修小哥把笔记本电脑转向她:“你看看吧,这是你手机本地内存里的东西,全都在这儿了。但是外置储存卡损坏太严重了,我们也没办法。” 乔柚点开那个文件夹,顿时被满屏幕密密匝匝的文件迷得眼花缭乱。 照片、文档、视频、音频……应有尽有,有的做了备注,有的则没有,英文字母夹杂着数字的初始文件名更是看得人一个头两个大。 反正她对此没有记忆,也不知道全不全,扫了两眼便把自己的U盘的插上,将这些东西导了进去。 导完数据,乔柚将电脑里的都删除。 “这个手机你还要吗?”维修小哥又问。 手机彻底报废,拿回去也没用,乔柚稍作思量后道:“不要了。” 付了钱,乔柚拉着江见疏离开,给后面排队的人让出位置。 - 这一来一回,到家已经是中午饭点。 江见疏下午就要回医院上班,把自告奋勇的乔柚从厨房赶出去,他担起了做午饭的职责。 乔柚索性回房整理U盘。 拷贝回来的文件多如天上星,一时间无从下手。想了想,她建了几个子文件夹,把所有文件归类整理完后,挨个浏览,提取信息。 照片很多,其中以风景、报社同事以及看上去是去某些地方采访调查留下的画面居多,少部分是吃吃喝喝的美食,和她与宋酒的合照。 没有江临舟,也没有江见疏。 文档一类的多是新闻报道、采访记录的工作文案相关。 视频如上,有部分是她在电脑里看过的,基本是去某处暗中走访的存证。看得出来她对这些视频很谨慎,第一时间就备份到了电脑里。 乔柚把录音放在最后浏览。 因无他,只是在整理的的过程中她眼尖地发现其中一个录音文件名标注的是:9.20,海。 9月20日,正是她出事的日子。 乔柚心跳加速,大脑神经紧张地绷起。她调整了一下呼吸,戴上耳机,点开这个录音文件。 录音开头是短促的衣料摩擦声,紧接着便出现人声,是个男人的声音,听声音像四十来岁,操着一口兆溪口音很重的普通话,乔柚反复拉回这一段停了好几遍,才听出来那人是在问:“这姑娘是谁啊,怎么没见过?你带她来干嘛?” 另一个男声答:“唉,我一个远方亲戚家的闺女,来这边旅游,说想体验一下打渔,我就带她来帮忙。” 然后乔柚听见自己的声音:“叔叔好,叫我小江就行了。有什么忙尽管说,我一定不偷懒。” “唉算了算了,你一个小姑娘能做什么,就随便跟着看看吧,”那男人像是妥协,口吻仍带着什么都不指望的不耐,“别乱跑乱翻啊。”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她的话都很少,他人的说话声伴随着衣料摩擦声和海浪声被记录下来。 人声很杂,乔柚听到3、4个不同的声音,其中只有一个中年女性的声音。也是这个声音和她搭话最多,口音最轻,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带着她不太能分辨的兆溪口音,更多时候他们是在用兆溪话交谈。 听得多了,乔柚逐渐也能听懂一些,他们许多时候都在闲话家常,或是聊聊最近的出海情况。 直到衣料摩擦声忽然放大,接着海浪和人声变得异常清晰。 应该是她把手机从兜里拿了出来。 这时,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她是什么人?” 这个声音很年轻,应该在三十岁上下,流利清晰的普通话在一众兆溪普通话衬托下显得尤为突兀。 与先前首个询问她身份的男人不同,他的语气也更严厉警惕。 乔柚甚至能想象出一张眉头紧皱的模糊的脸。 手臂上鸡皮疙瘩渐起。 有人向他解释,但很快,男人阴沉的声音由远靠近:“你拿着手机在干什么?” 她不解地回道:“我就玩玩手机啊?” “拿来,我看看。” “为什么?我又没干什么。” 下一秒,她的惊呼与争执的声音混乱地交织在一起:“你干什么?!放手!” 周围人声慌乱,有人在拉劝。 接着,什么东西撞在某种坚硬物品上发出重响,一道的是她的闷哼痛喊。 然后,扑通一声。 以此为终。 第18章 瑰芒沙砾 “来要糖?”(二更)…… 晋江文学陈首发 录音结束后, 是久久的沉寂。 直到两下敲门声打破屋内的死寂,乔柚一个激灵,才发觉手脚冰凉一片。 她转头看过去,江见疏站在房间门口, 曲起的手指还搭在门上:“吃饭了。” 乔柚眨了眨眼, 摘下耳机, 仿佛从溺水的窒息里挣扎出来。 察觉到她的异常, 他顿了顿, 抬腿走过来:“怎么了?” 乔柚皱着眉, 挪挪屁股空出半边椅子的位置, 拉着他坐下:“我刚刚在听录音, 这个, 是我出事那天录的。” 江见疏接过耳机戴上, 她按下播放键。 随着音频进度条不断前进,江见疏的眉头越拧越紧。 录音又一轮播放结束, 他摘下耳机,沉吟道:“所以你的伤大概率是在船上跟这个人争执的时候造成的, 后来坠海……有可能是被推的, 也有可能是你自己跳的,不管怎么样,至少你坠海的时候还有意识。” 乔柚点头,也正因为坠海时她还有意识,才能把这段录音保存备注好。 “但是我没有录下视频,”她有些沮丧,“光靠录音根本不知道这些人是谁。” “声音录下来了,时间地点也明确,不算一无所获, ”江见疏说,“你当时应该跟着渔船出海了,只要查查那附近的渔民,哪些在9月20日出过海,范围基本能下来。” 乔柚还有一个在意的点:“录音里有个人说我是他远方亲戚家的闺女,我在兆溪应该没有远方亲戚吧?” “没有。” 如她所料。 那么结合她去兆溪的原因,这个亲戚关系很有可能是她同那位渔民说好的,打点或委托,目的是为了名正言顺地上贼船收集证据。 能被她打点拉拢的,应该是不知情者,不然不会带她上船。 ——当然,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她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便已经暴露,而同意带她上船的也是产业链里的知情人,不过顺水推舟,等她上船后远离陆地,再处理掉。 后者可信度较低,因为乔柚还记得争执发生的时候有人在慌乱地劝架,听声音其中一位就是带她上船的渔民。 无论如何,这段录音很大程度上印证了乔柚之前的一些猜想。 故事链基本能串起来了,唯独还不能确定凶手是谁。 “先别想了,”江见疏起身,拍了拍她的脑袋,“吃饭。” 乔柚应了声,关掉录音。 她没有主动提起的是,其实她还有一个在意的点,就是录音里她向船上的人表明身份时用的自称是“小江”。 虽然只是个随口带过的称呼,乔柚听到时仍是心头一动。 江见疏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个无足轻重的细节。 她有些庆幸,又有些难以言说的失望。 - 双休和节假日都是医院最忙碌的时候,江见疏下午两点半就有一台手术。 他到得早,午休时间还没过,办公室里空荡安静,倒是应恺挺直背脊坐在位子上不知在写什么。 倒是写得入迷,江见疏进门都不知道,被他一拍还吓得差点跳起来。 男生惊魂未定地拍着胸脯,叫了声:“江老师。” “大中午不休息,给自己加班?” “没有,”应恺不好意思地合上本子,“我睡醒了,看还有点时间,就写写日记。” 江见疏边接水边搭话:“还有兴致写日记,不觉得医院工作枯燥?” “不枯燥啊!也不对……不能说枯燥,虽然每天做的事情都差不多,也很累,但是也有些事情还挺有趣的。”应恺笑道。 把日记本收回抽屉,应恺想起什么:“对了江老师,中午的时候朱阳跟他母亲吵起来了。” 朱阳就是上次因为护士给老人家插针没插好闹了一通的人。 “好像又是因为老太太说不想治了什么的,”应恺说着叹了声气,“因为这个,隔壁13床的病人闹着要换病房,嫌他们吵到自己休息,结果就变成他和朱阳大吵一架。” 江见疏听着,皱了皱眉:“老人家怎么样?” “在旁边哭,刘护士长干脆让朱阳老婆推着她先出去散步了,我们几个好不容易才把架劝下来,”他朝病房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前不久老太太才回来呢,估计刚睡下。” 江见疏颔首,又问:“这次有没有跟人发生冲突?” “当然没有!”男生骄傲地道,“您上回说的话我都记着呢,这次我就纯拉架,别的什么事都没干。” 江见疏微微笑起来:“不错,有进步。” 正说着话,张听月打着哈欠走进办公室,看见江见疏精神一振:“师兄你来啦?正好正好。” 她快步走到位子上,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袋子给他:“这个是你的。” 应恺一看:“张老师,你这也太偏心了,给我们才每人一个。” “本来也不是给你们的。” 江见疏拨开袋子,一股浓郁的艾叶味道弥漫出来,里头装着将近十个用保鲜膜密封包好的艾草糕。 “师兄,生日快乐,”张听月笑道,“昨天不是你生日吗,我本来打算今天中午午休去给你买块小蛋糕什么的,但想起来你不爱吃甜食,昨天干脆在家做了点艾草糕,没放多少糖,主要是健康。我想着你和嫂子两个人,就多做了点,带回去你们一起吃。” 应恺眼巴巴地:“我可以再分一个吗?” 张听月啐他:“去。” 江见疏:“谢谢,麻烦你了。” “这有什么麻不麻烦的。都当了你这么几年的师妹,就别跟我客套了,” 张听月笑着摆手,目光忽然聚焦在他的手腕上,“师兄你换手表了啊?” 江见疏低头看向腕表,嗯了声。 这块崭新的腕表,昨晚要不是取下来及时,差点报废在那场雨里。 瞥见他温和下来的眉眼,张听月促狭地笑了两声:“嫂子送的吧?眼光真好。” 江见疏笑笑,视线一偏便看见袋子里的艾草糕,思绪微微飘了飘。 高中时乔柚没事就往他教室跑,后来他和江临舟都习惯了。要是来聊聊天也就罢了,但小丫头有时特别破费。 一开始是万圣节的糖。 对学生来说这节日就是图个嘴上快活,哪儿有什么活动和假期的。那天也意料之中地是工作日,得上课。 晚自习下课的时候,他和江临舟正收拾东西,窗户边突然响起一个怪里怪气的声音:“Trick or treat!” 他和江见疏几乎同时停下动作,转头看过去。 少女做着怪异的鬼脸,冲他们眨巴眨巴眼睛。 江临舟当没看见,收回目光继续收拾东西。 他倒是乐了:“来要糖?” 乔柚一秒恢复了正常表情,小鸡啄米:“嗯嗯。” “手伸出来。” 她目光闪闪地伸出双手。 江见疏抓了团空气往她手里一拍,而后接着收拾东西:“好了,吃吧,吃饱了回宿舍,别被怪物抓走了。” 被戏弄的少女呆了一下,瞪着他控诉:“学长,你好无聊。” “到底谁无聊?”他懒懒回嘴。 兄弟俩都不理她,她登时急了:“哎不是,你们说一句‘Trick or treat’。” 江临舟没反应,而他存了逗弄的心思,没理。 少女催促:“快快快,说一句又不会掉肉。” 再不理她,她就该生气了,江见疏正想见好就收,身边江临舟先一步应付了事般开口:“Trick or treat,行了么?” 乔柚似乎愣了下,眼底快速地滑过什么,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她便笑起来,手伸进兜里,再掏出来时握成拳伸过来:“好的,这是给两位小朋友的糖。” 她半个身子趴在窗台上,努力抻着胳膊,往他们桌上各放了两颗糖。 她说那个糖她也给班上每个人都发了,不过都是一人一颗。 还不忘对他说:“我知道你不喜欢吃甜食,但我给都给了,你反正收下了,以后就对我的乱纪行为睁只眼闭只眼吧,令人尊敬的学生会长。” 他好整以暇地问:“小学妹,你这是在贿.赂我?” 乔柚脸部红心不跳地点点头:“对,但是你收下了,受.贿事实已构成。” 江见疏好笑地看她片刻,慢悠悠把糖果扫过来:“行。” 也是这次万圣节之后,她再来找他们经常会带点小零食来,问就是给她的朋友们都发了,因为多出来才给他们俩捎点儿。 当然,江见疏到现在都没信过这个蹩脚的借口。 而她这么做的理由,他已经不想去深究了。 -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在下了一场雨后,气温俯冲直下再也拉不回来。 直接就是朝着即将到来的冰天雪地俯冲的。 取回旧手机数据的当天下午,乔柚就把录音发给赵松冉停了,然后将这份弥足珍贵的证据移交到警方手里。 她去了趟公安局,警察问了她一些问题,奈何她记忆有限,基本没能提供什么。 乔柚略感挫败,感觉自己这个失忆问题真的太大了,江见疏大概是看她闷闷不乐,说:“有个好消息,要不要听?” 她恹恹回:“你说说看,听完我再决定要不要开心。” “明天小叶子就能出院了。” 乔柚瞬间精神了:“真的?” 小叶子是在兴和小学那场事件中受伤最严重的一个孩子,也是年纪最小的,治疗过程中曾几次出现危急情况,好在次次都有惊无险地挺过来了。 她也是所有受害者里,唯一一个住院到现在的。 报社对受害者后续的伤情和出院情况也有持续追踪报道,这起事件曾掀起轩然大波,依然有很多热心人士关心受害者至今。 有的父母表示不希望再得到关注,乔柚便也尊重他们。 “真的,”江见疏替她将围巾往上扯了扯,遮住鼻子和嘴巴,“她还说问我你会不会去接她出院。” “当然要去啊!” 因着确认受害者情况,她时不时得往医院跑一趟,一来二去,小叶子就记住她了,因为她每次去都会给她带颗糖。 小姑娘心思纯净,因为这一颗糖喜欢上了乔柚。 乔柚第二天去的时候,当然也带了糖。这次是一罐。 不过鉴于小孩子脆弱的牙齿经不住糖分的侵蚀,她只准备了小小一罐。 小叶子却抱着这小罐糖果笑得很满足。 她已经能自由走动,虽然还需要借助拐杖维持平衡,但上学大体不成问题。 兴和小学在上周也已经恢复课程。 “江医生,谢谢你,实在是谢谢你……”小叶子的母亲拉着江见疏,说不清是哭还是在笑,感谢的话像听不下来似的。 “应该的,”江见疏说,“带小叶子回家好好休息吧。” 那位母亲抹掉眼泪,又转向乔柚:“乔记者,我也要谢谢你,要不是你替我们家发布筹款消息,我们真不知道能不能城撑过这次……真的谢谢。” 小叶子家境困难,原本送去兴和区最好的兴和小学就让整个家庭有些吃力,但为了女儿能得到好的教育,夫妻俩努力撑着。 谁能想天降横祸。 “不用,举手之劳而已,”乔柚递了张纸巾给她,“况且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大家都很关心小叶子。” 送小叶子出院,乔柚浑身一轻。 除了行凶者还在等待开庭审判,兴和小学的这起事件终于能告一段落。 然而她这口气还没松多久,就收到赵松冉发来的消息:【有新情况了。】 和这条消息一起发来的,还有一条新闻链接。 这条新闻的标题是:兴和图书馆豆腐渣工程的背后。 作者名还有些眼熟:裴锐年。 第19章 瑰芒沙砾 “糖放多了。”(一更)…… 文章是以兴和小学在建的图书馆作为切入口开始叙述的。裴锐年先是揭露了兴和小学图书馆在建设过程中存在偷工减料和建筑用料劣质的问题, 接着便引出了兴和图书馆。 兴和图书馆并非兴和小学新建的那栋图书馆,但是两者间也不是没有关系。相反,某种程度上,二者关系甚是紧密。 兴和图书馆原本应当成为兴和区内最大的图书馆, 五年前起建, 然而开工刚刚一年, 就发生了楼房坍塌事件, 造成许多施工人员受伤, 更有数人死亡。 这件事过后, 图书馆施工停止, 废墟清理后余下的建筑至今已成烂尾楼, 盘踞于城市一隅。 当时舆论没有发酵, 现在有关这件事的相关报道都是宣称“意外”——愈是整齐划一的口径, 就愈发可疑。 但没人去深究。 也或许,没有人敢。 而此事过去三年后, 去年,兴和小学图书馆开始建设。 这篇文章里称, 兴和小学图书馆里预计上架的图书, 有一部分源于当初本应供给兴和图书馆的。而兴和小学图书馆的修建资金,当中百分之五十由一位名叫郭起轩的教育企业家资助。 巧的是,兴和图书馆的项目发起人之一也是郭起轩。 这次负责兴和小学图书馆建设的房地产公司倒是与兴和图书馆的不同——只是看上去。 因为这次负责兴和小学图书馆的仍是同一家房地产公司,这次不过是改名换姓后卷土重来。 文章内容很长,从表面的豆腐渣工程到背后纠纠缠缠的利益牵扯与债务纠纷,裴锐年毫不吝啬笔墨,一一道来。 他的文字与本人随和的性格不同,严谨而严明,冷酷又客观。 乔柚怎么都想不到兴和小学还能发散出这么一桩事。 她猛然想起去采访的那天, 工人的闪烁其词与工头的讪笑打岔。 那天裴锐年也去了,但他的目的本应和她一样。 他那天还在说,自己也决定退出调查记者这一行了,就当个普普通通的电视台记者。 乔柚心里有股说不清的感受。 这段时间她也听赵松冉说过不少她以前的工作。她起先并不是干调查这一路的,和记者部的多数同事一样,是个普通的报社记者,直到去年,她开始涉足一些危险地带。赵松冉劝过,可没劝成,于是也开始帮助她。 乔柚笑说这是“打不过就加入”,赵松冉被她逗笑,笑过便说:“曾经我也试图去做点什么,可惜年轻时我始终缺少了些勇气。所以至少现在的我可以给后辈提供一点支持,也算对得起当初的胆小了。” 随着失忆后平静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其实乔柚偶尔也会想,以后就这么安于现状也不错。 毕竟这次大难不死,只是失去了记忆,可谁能保证以后次次都能有化险为夷的运气呢? 运气是这个世界上最说不准的东西。 比爱情还要说不准。 所以上次在兴和小学遇到裴锐年,听完他那番话,她多少产生过动摇。 也许裴锐年是对的,她想。 趋利避害,人之天性,她也不可避免。 但是现在裴锐年所做的和他当然说的正相反。 调查走访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距离上次采访工人过去仅仅半个月,他在这半个月里就将所有的来龙去脉一一查清,可能性有多大? 还是说,他一早就在关注这件事了,那次去兴和小学采访只是明面上的工作,实际仍然为了豆腐渣工程的调查? 晚上回家将这篇报道又看了一遍,乔柚窝在电脑前不知不觉咬起指甲。 一杯热牛奶放到她面前。 “什么时候还有咬指甲的坏习惯了,”江见疏说着,敲了敲牛奶杯子,“别光吃指甲,喝点牛奶。” 乔柚幽怨地抬眼看看他,捧起牛奶喝了口。 牛奶加了糖,又甜又暖,几口下去她心情稍有好转。 她往边儿上挪了挪,拍拍空出来的位置。 江见疏在她身边坐下。 “在烦什么?” “也不算烦……”乔柚犹豫地说,“我就是在想以前的我到底是怎么看待这份职业的。” 江见疏看向电脑屏幕,页面还停留在那篇曝光文章。 江见疏问她:“你想起来了多少关于裴锐年的事?” “基本没有,”乔柚闷道,“但是上次遇到裴师兄,他说我刚上大学的时候非常不喜欢新闻系。” 这件事江见疏也有所耳闻。 江临舟曾经说过她刚上大学时情绪低落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段时间她表露得最多的一种情绪就是对新闻系的讨厌。 “但是你现在还是成为了记者,”江见疏说,“我听阿舟说过,你的转变很大程度上是受到裴锐年的影响。” 乔柚:“真的?” “嗯,包括去年你开始涉足调查这一块,也是看了一篇他写的文章之后。” 江见疏说着,将那篇文章搜索了出来:“没记错的话,是这篇。” 这同样是篇曝光文章,曝光的是某一偏远山村里的一条妇女儿童拐卖链,这条拐卖链相当成熟完整,而由于种种原因始终没能被法律制裁。 而在裴锐年的文章面世后,社会舆论洪流般爆发,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直到公理给出一个应有的答案。 乔柚从满篇的文字中看到的却是裴锐年在调查过程中的艰辛。 她想起了他手臂上那道长长的疤。 然后抬手,又一次摸了摸自己额角的伤疤。 江见疏撩开她的刘海,目光停在那道凹凸的疤上:“还疼?” “不疼了,”乔柚抓住他的手放在上面,“江见疏,这玩意儿是不是很丑?” 乔柚自认长得不赖,这个疤虽然有碍观瞻,但她还真没为此失落自卑过。 只是忍不住想问问。 就像是在撒娇。 江见疏摩挲着那道疤,垂首吻了吻:“不丑。” 他顿了顿,唇往下,在她唇角短暂停留。 等他退开,乔柚看见男人唇上沾了一点牛奶的白渍。 他伸出舌尖将那点白渍卷走,蹙了蹙眉发表评价:“糖放多了。” “一个人喝是挺甜的,”乔柚勾住他的脖子,眨眨眼,“但是两个人一起,糖分应该能均分。” 她歪理一向多。 江见疏挑眉,抽了张纸巾糊到她嘴巴上,边替她擦唇边的牛奶渍边温和地说:“我记得乘法口诀表是二一得二。” 谁还没个歪理了。 - 揣着颇多疑问,乔柚给裴锐年打了个电话。 裴锐年问:“是想问我图书馆的事?” “是。师兄你怎么知道?” 那边哈哈一笑:“猜的。之前我每次发完这类文章,你都会联系我。” 裴锐年说她联系他除了关心他的安全外,还会问些调查相关的事情,比如如何入手的、做了哪些准备、怎么进行调查的、途中发生过什么…… 跟一场私人性质的小采访差不多。 “裴师兄,你那天不是说……不打算再继续调查记者这一行了吗?”乔柚问。 “是啊,我是这么打算的,”裴锐年笑了下,颇有些自我打趣意味,“但是人生就是这样充满意外,我不主动去接触,可异常和线索怼到我眼前来了,你说我能怎么办?” “图书馆的事只用这半个月应该不会这么快有结果。” 裴锐年无奈:“师妹,你就非要戳穿我。” 他笑了笑,道:“半个月是不够,我是从去年开始调查这一系列事件的。” 裴锐年说,去年兴和小学的新图书馆正式开工,本来没谁关注这件事,不过是一所小学范围内再普通不过的扩建项目。 直到他不久后机缘巧合下采访到了郭起轩。 四年前兴和图书馆的坍塌事件不了了之,裴锐年和那起事件中的受害者家属打过交道,看着受害者的家庭一个个千疮百孔,他心里始终扎着根刺。他一直在等也在找机会去深入了解这件事,有同行业曾试图去挖掘,但都没有了后续,更有两位同行一度面临着吃官司。 采访郭起轩是他等待许久好不容易等来的一个机会,也是在那场采访中,他知道了郭起轩和兴和小学新建图书馆之间的关系。 裴锐年立马开始探究兴和小学图书馆背后的地产公司,结果和他预料的八.九不离十。 “工人们也知道建筑材料有问题,但他们只是个打工的,没有决定权,也没有资本去对此提出异议,不然面临的就是收拾包袱滚蛋,然后全家喝西北风,”裴锐年说,“不过至少他们还有良心,对于我的询问,大多都会配合。 “其实兴和小学图书馆的问题并不复杂,复杂的是它背后的东西。不过好在,不枉我花费一年的时间将这些东西调查清楚,接下来我也会尽量去推动这件事的后续处理,还四年前坍塌事件的受害者家属们一个公道。” 裴锐年说到最后,长长地舒了口气。 尽管曝光了也不代表事件就此圆满解决,动了这么大一块蛋糕,谁都保证不了之后的走向。 然而万籁俱静与剑头一吷,总归是有区别的。 乔柚听着他洒脱的声音,忍不住又问:“裴师兄,你会后悔吗?” 在以后的某个将来,后悔在这么一条险路上徘徊往复。 “我不是说过了吗,不后悔是不可能的。人都会有后悔的事情,我也一样。只是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你自己硬着头皮也要去干,那后悔也没用。比起后悔,不如想想既定事实下怎么让自己不要太后悔。” 裴锐年道:“我知道我一直以来影响你很多。说实话,我觉得我远不够格。我只是在做我职业内应该做的事情。比起受人尊敬,追求事实真相才是我们的本职。” 乔柚心头微震,细细咀嚼着他的话,隐约在若有若无的迷雾中探出了一点方向。 第20章 瑰芒沙砾 “哇,还是秒回。”(二更)…… 十二月初, 气温天寒地冻,社会舆论纷纷扬扬,堪比鹅毛大雪。 临城也下了场雪。 兴和图书馆事件曝光以来,乔柚可以说忙昏了头。 各大报社、媒体一开始还在小心试探, 但是发现这次的事件没有像四年前那样被压下来之后, 纷纷争相跟进, 新闻用“抢”来形容都不为过。 新知报社也同样走在抢新闻的第一线。 跑了一早稿子, 临近中午下班, 老杜下发了正式的通知, 说报社已确定与天麒律师事务所合作, 开设新的法律板块, 主要目的为普法。 乔柚瞅着颇有点纸质版《今日说法》的味道。 就在这时, 她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个女声:“请问是乔柚吗?” “我是。” “是这样的,我是你父亲的朋友, 你父亲上个月从我这里借走了五十万,说20号还我, 但是15号的时候我就联系不上他了, 一直到现在也没找着人影。他在我这里留的担保人是你,所以这五十万你看看是你替我找到他让他还,还是你来你来帮他还?” 父亲?五十万? 乔柚陷入了巨大的茫然中,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回复。 “你好?” “喂?” 对面的女人连连催促了好几声,最后嘟囔了一句“打错了吗”就挂了。 而乔柚还有点没回过神。 “父亲”这个词并不陌生,但从别人嘴里说出的“你父亲”,陌生得如同幻听。 ……不会是什么诈骗电话吧? 回过神后,乔柚理性地想。 根据她现有的所有信息,她和父母之间不仅有很大矛盾, 更甚至从上大学起恐怕就没有再联系过,她定居临城后就换成了临城的号码,如果她不主动和家里联系,家里人当然也就没法知道她的新号码。 当然,家里人知不知道,她不清楚,只是到现在为止,父母从未联系过她。 怎么这会儿突然有个她父亲的朋友直接联系到她这里来了? 还说她爹欠债,要她还。 假的吧。 乔柚的将信将疑一直持续到下班。 紧接着就在报社遇到了江临舟。 江临舟今天是来签合同的,这会儿应该是合同签完了,和老杜正在聊天——虽然聊天这个词放在他身上怎么看怎么不搭。主要是老杜说,他听,必要的时候给个回应。 乔柚还没走近,老杜就先发现了她,招招手叫她过去。 也不知道老杜什么时候从杭巧那里听到的她和江临舟的关系,好一顿寒暄,直到走出写字楼才罢休。 谈成了合作,老杜的背影都写着大大的“心情好”三个字。 “去哪儿,送你一程?”江临舟问她。 “不用,我就在附近随便吃点。”说罢乔柚反应过来自己面前的是个律师,不油想起方才的那通电话,欲言又止。 江临舟注意到她怪异的表情:“怎么?” “我是不是没问过你我父母是什么情况?” “是没有。” 见她踌躇,江临舟道:“我以为你知道了。你没问过阿疏?你失踪那段时间他回过临城,跟警方去找你父母。” 乔柚点头,又摇头:“我知道他回去过临城,但我没问具体的。” 其实当时的氛围,她也问不下去。 总觉得问出来是个会让人不太好受的答案。 至于家庭情况,一开始她还在意过,然而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一桩又一桩,加上先入为主的“我和父母关系不好”,乔柚渐渐地就对打听父母这件事并不执着了。 江临舟说:“你家的情况,我和阿疏其实都只知道一点皮毛。你曾经说过你只有妈妈,没有爸爸。” 乔柚一愣:“单亲家庭?” “或许吧,”江临舟一向严谨,“你当时的话是事实还是气话我们都不清楚,而你的‘没有爸爸’指的是哪种含义,也说不准,只有你自己知道。” 可她手机里存着一个“爸”的号码。 乔柚觉得那句话大抵是气话。 可是究竟得是怎样的一个父亲,才会让女儿说出“没有爸爸”这样的气话来? - 接下来的一整天,乔柚都没再接到任何奇奇怪怪的电话。 她拿出手机看了好几次通话记录,甚至有几次她都想给那位来催债的“父亲的朋友”拨回去,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但是没有。 潜意识里始终有什么在让她拒绝跟与她父亲相关的人扯上关系。 她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江见疏,但这丝异样还是被他察觉到了。 江见疏今天回来得早,他回来时乔柚刚做好饭——只不过是她一个人的份。 乔柚比他还惊讶:“你怎么回来了?” 江见疏淡定反问:“我回来得不是时候?” “我没这个意思……你今天不是要值夜班吗?” “那是昨天。” “?” 男人沉默一瞬,慢悠悠问她:“亲爱的,你是不是压根儿没把我放在心上?” 乔柚:“瞎说!我心上都是你!” 她的土味情话没起到任何作用,反倒被江见疏拿来借题发挥:“你把我放在心上的方式,就是下午还回了我的消息,然后转眼就忘了?” 乔柚一呆:“什么消息?” 江见疏叹气:“你看。” 他一副“我就知道”的受伤,登时让乔柚如临大敌。 她忙去拿手机,看见和江见疏的聊天框里最新的对话信息是: 【我今天能早点下班,等我回去做饭。】 【好。】 这个“好”是她回的,还几乎是秒回。 但她一点印象都没了。 不仅没了,还在回家后做了她自己一人份的饭菜。 乍一看在跟谁对着干似的。 乔柚缓慢抬头,对上江见疏含笑的双眼。 那双眼尾上勾的狡猾眼睛,此时更显得没安好心。 她无辜地眨眼:“我……忘了。” 江见疏习惯了她这套,不为所动,将手机从她手里抽走,扫了一眼屏幕,语调平平地发表感叹:“哇,还是秒回。” 乔柚:“……” 他把她的手机往自己兜里一揣,垂眸看她:“所以,我有点好奇,是什么大事能让我老婆明明秒回我消息却跟没回一样,这么失魂落魄?” 乔柚试图蒙混过关,但江见疏显然不给她这个机会。 对峙片刻,她败下阵来,同他说了中午那通电话。 “你觉得是真是假?”乔柚问他。 “一半一半。” ……跟没说一样。 乔柚不死心:“就连你也不清楚我家的情况吗?” “什么叫就连我?”江见疏抬眉。 “你是我丈夫啊。” 大概是这个说法让江见疏很受用,男人眯了眯眼,心情显而易见地由阴转晴。 “我跟警方去临城的时候确实见到过你父母,两个人。”他并起两只手的食指。 乔柚点头,那“没有爸爸”还真就是一句气话。 “只不过,是分别见的。”说着,两根食指分开。 单亲家庭,她跟着母亲。 乔柚迅速理解了这层家庭关系。 江见疏问她:“还想知道别的吗?比如……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后半句,他的嗓音低沉下去,语速也放慢了,像是一种警示。 警示她,知道了或许不会开心。 乔柚迟疑地沉默着,最终轻轻摇了摇头:“如果现状对我和对他们来说都好的话,还是算了。” 可是她曾说,她只有妈妈,没有爸爸。 那她和母亲的关系……也不应该如此才对。 江见疏想什么:“但是,你想回宣江看看的话,我下周有空。” 乔柚:“啊?” “高中同学聚会,下周日,”江见疏说,“阿舟应该也会去。” 乔柚有些心动。 宣江是她和江见疏的故乡,或许对江见疏来说没什么,但对于失忆的她而言,“故乡”这个词也是陌生而熟悉的。 “你如果想去见你的父母,我会带你去——当然,如果那通电话说的是真的,恐怕我们只能见到你母亲,”江见疏说,“如果你不想见她,我可以只带你逛逛那周边。” 简言之,她想去哪儿他就带她去哪儿。 “去吗?”江见疏问。 乔柚不假思索:“去!” “收到,”他一顿,话题紧接着就绕了回去,“那么,请问江太太,你要怎么向我表示表示,你其实是把我放在心上的?” 乔柚:“……” 就过不去了是吗。 她认真提议:“要不我再去给你做一份。” 江见疏:“毫无诚意。” “那你别吃。” “你看,你果然没把我——” “闭嘴,你好烦,”乔柚恼羞成怒,往餐桌一指,“去那儿坐着,不许说话。”一开口就没好话。 江见疏勾着唇笑,真就听话地没再开口,在餐桌前坐下等待。 乔柚转身进了厨房。 饭刚刚够两个人吃,就是菜不够。 失忆至今,乔柚也算重新练了厨艺,第一次做给江见疏吃的时候她感觉自己跟在等待高考成绩发布的考生,紧张兮兮地等待试吃员给她反馈。 结果试吃员江见疏并没有给出什么特别的反应,就点了点他那金贵的脑袋说:“可以。” 乔柚不满:“可以是什么评价?” 江见疏:“能吃。” “跟我以前比呢?” 他当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慢条斯理地吃完嘴巴里的东西,抬眼,那眼神似是而非的怜悯:“亲爱的,我觉得你问了一个没有意义的问题。” “……” 乔柚他妈的懂了。 不过不管她做的是什么,擅长或不擅长,江见疏都会吃完,没有发表过一丝怨言。 只是有一次她看错了,把陈醋当酱油倒了,他也只是采取鼓励式教育:“没事,下次别放这么酸就好。” 气得乔柚想扑过去咬他。 东想西想间,菜也快炒好,乔柚转身去拿盘子,听见江见疏在外面说:“报告江太太,我可以说句话么?” “请说。” “电话。”他倚在门边,朝她扬了扬手机。 话音刚落,对方就挂断了。 是裴锐年打来的。 今天下午跑采访,她开了静音忘记设置回来。 江见疏:“你去打电话吧,这边我来。” 乔柚洗干净手拿过手机,然而等她再拨过去的时候,系统女声提示她对方已关机。 微信上有一条新消息,是裴锐年在打电话之前发来的: 【师妹,我往你邮箱里发的东西,你一定要保存好。】 第21章 瑰芒沙砾 “别的小白脸能有我省心吗?…… 【裴师兄?】 乔柚发出这条消息, 才反应过来,如果他手机关机了,肯定也是收不到消息的。 她隐隐有些不安,试着又拨了一次裴锐年的电话。 “对不起,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 乔柚挂断了。 她快步上楼, 回房间打开电脑, 登上邮箱, 最新的一封邮件就是裴锐年发来的。 她点开。 【我可能被盯上了, 48小时后如果还是联系不上我, 就报警吧。这些东西发给你, 公开与否我都不强求。但不论做什么, 都务必以自身安全为首。】 底下的附件是一个压缩包。 乔柚把压缩包下载下来打开, 文件夹里是几份文档和录音音频。 ——全都是兴和图书馆豆腐渣工程事件的相关信息和证据。 乔柚看着这些文件, 手脚一点点冰凉下去。 大脑空白了片刻,理智回笼, 她开始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 最紧要的当然是裴锐年的安危。 裴锐年的电话已经打不通了,社交软件上更是得不到回复, 她也不知道裴锐年的住处, 现下能比她更容易联系到他的只有他的家人。 可要去哪里联系他的家人? 如果是失忆前的乔柚,或许会有办法。 裴锐年说48小时后再报案,可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不测,等待48小时就晚了。 乔柚不知道他是以什么来判断这48小时的安全性的,但她觉得不能真的这样干等下去。现在传达到她这里来的信号就已经足够危险了。 江见疏从厨房出来没见着人,刚上楼就险些跟急匆匆的乔柚撞个满怀。 见她神色有异,他皱了皱眉:“发生什么了?” 乔柚言简意赅:“我要去趟公安局,裴师兄可能出事了。” 江见疏二话没说陪她出了门。 因为兆溪的海洋黑产业链的事情,乔柚不是第一次来公安局了。 裴锐年现在的情况完全够不上失踪的立案条件, 但她给出的邮件信息不容人忽视。 警察看完她的来电记录,把手机还给她:“在这之前他有没有什么异常?” “没有,我们上一次联系是上周三,当时他没有提及收到过安全威胁。” 豆腐渣工程事件曝光后,临城警方也介入了调查,只是现在还在取证中,很多东西不能向外透露。 裴锐年是和警方接触最频繁的,因为他知道的东西最多。 几位警察面面相觑,当即决定去一趟裴锐年的住处。 乔柚跟着一起去了。 她心神不宁,江见疏察觉到了,一路上握着她的手没放。 男人手掌宽大温暖,她的指尖渐渐回温。 裴锐年是临城本地人,但是因为工作关系和父母分开住,在临城电视台附近租了一套房子,现今单身,独居。 警察在他家门口按了三次门铃,又表明身份叫了好几声,没有回应。 乔柚心几乎提在嗓子眼儿,有些无措地看向江见疏。 他拍了拍她的脑袋,试图让她安心。 这个点,临城电视台还没下班。 他们又去了趟电视台。 “小裴今天休息的啊,没来上班。” “那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有没有异样?” “就昨天,下班之后就没见过了。异样……倒是没有,跟平时一样,”那人想了想,“哦对了,他这几天下班都是一个人急匆匆就走了,以前从没见他这么着急过。” 了解完一圈情况,他们离开了电视台。 这一趟走下来,警察的脸色愈发凝重,他们让乔柚先回家,有什么线索再联系他们。 车上,乔柚反复看着来电记录和裴锐年最后发来的消息,思绪难安。 肚子在这时发出饥饿的抗议,她收起手机,望向江见疏。 江见疏:“看我做什么,是你肚子饿。” 乔柚:“……”甩锅失败。 急忙出门到现在,他们连口饭都还没吃上,到家时饭菜早就凉了。 江见疏把饭菜重新热了热。 乔柚悄悄进了厨房,脑袋往他背上一嗑。 江见疏动作一顿,懒懒道:“你这样我不方便。” 乔柚:“我想喝牛奶,加好——多糖的那种。” “睡前给你冲。” “现在就要。” 牛奶而已,她想喝随时可以自己去弄。 可看着江见疏站在这儿,乔柚就想撒娇。 她摆出一副不讲理的架势,江见疏眉毛都没抬一下:“现在喝了睡前就不许喝了,不然你今天糖分摄取有点多。” 乔柚迟疑了。 他又说:“先松开,我去给你冲。” 乔柚直接抱紧他的腰。 江见疏压根儿就没动:“不喝了?” “还是睡前喝吧,”她郁闷道,“可我现在心情不好。” “你先松开我。” 乔柚不情不愿地松手。 他转过身,朝她张开手臂。 乔柚愣了愣,几乎是扎进他怀里。 江见疏胸口被她一脑袋撞得有点疼,闷哼了一声。 “看不出来我老婆力气还挺大,”他收紧手臂,把下巴搭在她头顶,“小心把你老公撞残了,下半辈子还得你来养。” “我才不养你。”乔柚说。 “不养我你想养谁?” “我去养别的小白脸,一天一个不带重样儿。” “肥水不流外人田,”江见疏好言相劝,“别的小白脸能有我省心吗?” 乔柚被他的臭不要脸深深折服,在他怀里闷了几秒,忍不住笑了。 江见疏:“心情好点了?” 她收紧抱着他的手臂:“一点点。” 他亲了亲她发顶:“心急也没用,等警方的消息吧。裴锐年给你发的那些东西,你可以想想要怎么处理。他应该是想让这件事得到应有的妥善处理,但是从相关性来说,你和这件事是没有关系的,他大概也不想让你和他一样,因为这件事陷入危险的境地里。” 所以裴锐年才会在邮件里说,不强求。 他信任乔柚,所以把幕后的相关调查信息全都交给她,但他也不希望这个行为成为对她的某种绑架,逼着她一定要接手。 乔柚沉默片刻,问他:“如果……我继续去完成裴师兄没能完成的事情,你会不高兴吗?” 江见疏反问:“你觉得呢?” 乔柚觉得他不会。 如她所想那般,他低声给了答案:“你要做什么事,是你的自由,我不会干涉。只要你觉得值得。” “哪怕我因为这件事受伤、坐牢,甚至……连命都丢掉?” 调查记者出什么事的都有。 受伤是轻的,因此受牢狱之灾都有不少,最可悲的还不是丢掉性命。而是丢掉性命后,所有的坚持和努力一齐化为泡影。 江见疏长久不语。 最终,他撩开她的刘海,唇停在那块疤上:“我希望你爱惜自己,但我也尊重你的任何决定。” 他温热的呼吸扫过毛孔,乔柚心口一酥,就非要撩拨他:“那我要是真没了,你会不会后悔啊?” 江见疏视线垂下来,平静地看着她:“我算是明白了。” 乔柚:“?” 江见疏:“你是非要惹我生气。” 她无辜地眨眼,笑了,抱紧他:“被你发现了啊?” 在他怀里赖了会儿,乔柚忽然抬头:“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有,”江见疏很淡定,“菜糊了。” “……” - 第二天乔柚依然尝试着联系裴锐年,然而还是一样,电话关机。 同时,她注意到舆论的风向变了。 这件事热度持续了将近一周,以日新月异的互联网环境来说已是非常难得,后续热度降下去通常也会呈一个正常范围内的坡度曲线。 而不是像今天这样,讨论度突然降得离谱。 仿佛一夜之间,诸多家报社媒体对之避而不及,相关报道、分析文章的数量骤减。就连兴和小学的学生家长因为豆腐渣工程而再次发出抗议的声音都变小了。 这实在太异常。 乔柚被老杜叫了过去。 杜长丰脸色不是很好看,好一会儿才说:“你应该注意到了,兴和图书馆的事情,别家都开始渐渐收手,原因应该不用我说。” 被他叫过来的时候,乔柚大致就猜到了。 她是负责跟进这个事件的人,今天异状突生,老杜找她肯定不会因为别的事。 “郭起轩开始把这件事往下压了,”杜长丰烦躁地按了按眉心,“你觉得我们报社和他对着干,能撑多久?” 他说的是“撑多久”,而不是“赢”。 一切似乎又要重蹈四年前的覆辙——在裴锐年悄无声息地没有了踪影之后。 一口气堵在喉咙口不上不下,乔柚默然片刻,垂在身侧的手握起又松开。 最后,她轻吐出这口闷气,平静地开口:“您的意思是说,我们也不要再跟了?” “所以我问你,你觉得还能撑多久,”杜长丰沉声,“撑下去对整个报社会有什么影响,你不考虑,我得考虑。” “我记得我们报社也有调查记者,”她抿了抿唇,“比如我。” 杜长丰说:“是,只有你。” 乔柚当初入职,就是以一名普通记者的身份入职的,工作也就是跟跟新闻跑跑稿子。 她的变化是从去年开始。 乔柚说:“如果您害怕这样的风险,当初就不应该还留我在报社。” 杜长丰没有说话。 新知报社成立至今也有一定年头了,他不是刚刚当上社长,在这个行业立足也不是一天两天。要说了解,他比她更了解这个行业。 所以,比起赵松冉、比起她,他更追求稳妥。 “如果不是赵松冉跟我作担保,我确实早该解雇你,”杜长丰面无表情,“你如果还想继续干下去,不管是在报社还是在这一行,都不要让自己变成一颗定时炸.弹。” 第22章 瑰芒沙砾 她和江见疏多见不得人啊。…… 乔柚倔着脾气没有说话。 见她不说话, 杜长丰继续道:“乔柚,你还年轻,血气方刚我能理解,但你也要知道, 这个世界上是有很多规则的, 许多事情不是凭着你一腔热血就能做到。量力而行才是成年人应有的理智。你这次在能力范围内已经做得很好, 再多, 就不合适了。” 杜长丰的意思很明显, 新知报社也不要再跟进这件事了, 退避观望。 观望什么? 又像四年前那样观望着真相下沉? 漫长的拉锯战中, 有人敲响办公室的门。 杜长丰:“请进。” 进来的是赵松冉。 乔柚发现赵松冉进门的那一刻, 杜长丰脸色微妙地变了一下。 变得更臭了。 赵松冉看了眼乔柚, 开门见山道:“老杜, 我今早上应该跟你说过,这个事儿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让乔柚继续跟进的。” 杜长丰的办事风格向来以规矩为标准, 因为追求稳妥,他通常选用风险最低的方案。 赵松冉则不同, 她行事更雷厉风行和大胆, 所以和杜长丰产生分歧是经常的事。整个报社也只有她敢和杜长丰正面叫板。 “但你看看大局行吗?”杜长丰气得敲桌子,“枪打出头鸟,他郭起轩是什么人,背后的利益是我们能动的?这个报社你不想要我还想要呢!” “你怎么就知道出头鸟一定会被枪打?”赵松冉双手撑在办公桌上,逼视他,“这次跟四年前不同了,如果能压下来,他前几天怎么不压?现在舆论已经发酵起来,他越压, 民众只会反弹得更厉害,何况这次检察院也介入调查了,你觉得他这会儿压新闻是气急败坏还是垂死挣扎?” 不等杜长丰回答,她兀自道:“我觉得两者都有。” 杜长丰:“……” “所以我建议你最好不要干涉乔柚,她能办成的事绝对不会让人失望,”杜松冉笃定道,“不仅是这件事,以后还有类似的情况,能跟进的我都不会放弃。老杜,我们是做新闻的,新闻就该有新闻最本真的样子。” “你想明哲保身,可我更想让事实站在阳光下。” 杜长丰一张脸黑得宛如刷锅水。 赵松冉没再理他,叫上乔柚离开办公室。 “别管他,我们继续跟进,”赵松冉神色冷静,好像刚刚在办公室呛了社长兼总编的不是她一样,“老杜人就是这样,他也不敢开你,开了你等于跟我撕破脸皮。” 乔柚还是第一次亲眼见赵松冉和老杜吵架,或者说她单方面碾压老杜:“赵姐,你这样……没事吗?” “没事,习惯了,”赵松冉冷笑一声,“他要是真踩了我的底线,我一走,带走的可不止我自己,报社一大批人都会跟着我一起离开。他还没傻到那个地步。” 有赵松冉顶着,乔柚心里便有了底。 裴锐年失踪的消息,很快就在业内传开来了。 这对于所有记者来说,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许多记者群气氛变得十分沉重和低迷。 乔柚带着裴锐年留下的那些证据,报社公安局两头跑。 警察后来进入了裴锐年的家,他家里一切摆设正常如旧,只是衣柜里少了一部分衣服,有明显携带行李离开的痕迹。 警察根据他留下的线索,在他家里也找到了一份纸质版的文件和一支录音笔,都是能揭露郭起轩罪行的证据,和他发给乔柚的相差无几。 乔柚见到了他的父母,他们都是大学教授,对于儿子的失踪出乎意料地冷静,积极配合警方的工作。 他们对第一时间报警,并且这个节骨眼上仍愿接手儿子工作的乔柚表达了感谢。 回礼时,乔柚看见了他们眼底的红血丝——其实并没有那么冷静。 裴锐年下落不明,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生还的几率也愈来愈小。 兴和图书馆的事件乔柚始终没有停止报道,正如赵松冉所说,郭起轩企图镇压已发酵的舆论之后,更快地导致了舆论反弹。 乔柚乘胜追击,一点一点将裴锐年交给她的那些东西公之于众。 在这样的忙碌中,乔柚几乎把一件事给忘了,直到周五晚上被江见疏目不转睛地盯了一分半,她才将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 “我还在想我是不是得在这儿陪你坐一晚上,你才能想起你还有个老公。”江见疏凉凉地说。 “我这不是写稿子写晕了嘛……”为表态度陈恳,她把键盘往前边一推,身子转向他,“怎么了?” “后天我要回宣江,你说跟我一起去的,忘了?” ——哦! 是有这么回事。 当时她应得干脆,可现在…… 乔柚转头看了眼电脑,上面是写了一半的稿子,有点为难:“我不确定后天有没有空……” 平心而论,她真的很想回宣江看一眼,如果裴锐年没有失踪的话。 江见疏也知道她的处境,凑上前,将额头贴上她的,手托在她后颈处,捏了捏。 “我知道,那就下次,总还有机会。” 如果江见疏没提这件事还好,他这会儿提了一嘴,乔柚就记在心上了。 周六,她一再确认,赵松冉也一再回复:“放心吧,明天真的不用加班,加也加不到你头上,有什么情况你联系我就好,我来处理。” 乔柚欢天喜地地回家收拾行李去了。 看她高兴得快要飞起来的模样,江见疏脸上也不禁染了笑意:“不用带多少东西,我们就去一天,今晚去明晚回。” 江见疏订了晚上九点的机票,落地十点半。 江临舟、宋酒和他们一起。 乔柚收拾东西的动作一停,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我们回去后住哪儿?不会……要去你爸妈那儿吧?” 江见疏纠正她:“也是你爸妈。” 乔柚老脸一红:“这……我不记得他们了,这多不好。” “没什么不好的,你们本来也没见过。” “?” 看见她一瞬间呆滞的神情,江见疏笑出声,又强调一遍:“你们没见过。” “为什么?!” 怎么会有结婚了两年的夫妻,妻子和公公婆婆见都没见过? 不过乔柚想起自己和江见疏结婚的原委,头脑立刻冷静了。 也是,她和江见疏多见不得人啊。 要是人父母知道自己儿子的老婆是个碰瓷的,肯定拿着扫帚把她打出去。 “但是他们知道你,”江见疏补充,“我和他们说过我结婚了。” 乔柚被他一句话勾起紧张的情绪:“他们怎么说?” “恭喜。” “?” 乔柚:“就这?” 江见疏:“就这。” 江见疏啊了声,摸着下巴道:“不过上次我和阿舟生日他们有打电话来祝我俩生日快乐,顺便让我这次过年要是能回去的话,把带你回去。” “江临舟和宋宋婚礼,他们没来吗?” “没有,他们忙着在威尼斯看海。” “……” 江见疏说,江临舟给他们打电话的时候,江母还非常不耐烦,原话是:“屁大点事,你多大了结个婚还不能自己结?我去干嘛,给你喂奶?” 乔柚:“……” 乔柚都想起立鼓掌了:“女中豪杰,吾辈楷模。” 江见疏笑了笑:“也许吧。不过拜他们所赐,我的童年时期基本上只有阿舟,阿舟也一样。” 江父江母的放养式教育,某种程度上也让江见疏和江临舟的童年多少缺了些父爱母爱。 庆幸的是,他们是双胞胎,至少不是一个人,孤单均分后,就变得没那么孤单了。 “我前两天问过他们,这会儿他们在澳大利亚过冬,宣江的房子空着,”江见疏说,“所以很可惜,这次你们是见不到面了。” 乔柚肃然起敬,去南半球过北半球的冬天,这是什么天才想法。 既然是在江见疏老家住,那就没什么缺的东西了,乔柚最后只背了一个小包,装了一套换洗的贴身衣物和一点化妆品。 他们在机场和江临舟二人碰头,这是上次兄弟俩生日后宋酒第一次见到乔柚,热情依旧。 “柚子!我最近好担心你啊,”宋酒像个老母亲似的拉着她左看右看,“没事吧?” “真没事,你都问我好多遍了。” “裴锐年呢?还是没有下落吗?” 乔柚摇摇头,提到裴锐年,她心情沉重了几分。 江见疏把她从宋酒手里牵过来:“再聊飞机赶不上了。” 一个半小时的机程,乔柚都睡过去了。 最近她都没怎么休息够。 宋酒本来想给乔柚递个零食,转头就看见乔柚靠在江见疏身上睡着了。 她一声“柚子”刚出了半声便卡住。 江见疏做了个“嘘”的动作,婉拒了她的零食。 乔柚这会儿也吃不了。 宋酒认认真真端详他们俩片刻,将零食收回来,对江临舟嘟哝:“我怎么觉得他俩之间又好像没什么问题。” 江临舟:“你觉得而已。” 宋酒拆开零食,喂了一个到他嘴里,然后亲亲他的唇:“琳琳乖,对我好点。” 飞机快落地,江见疏才把乔柚叫醒。 宣江的气温和临城差不多,空气更潮湿,乔柚闻着觉得好像没什么不同,又好像大不相同。 身体里滋生出一股自然而然的亲切。 江临舟和宋酒订了酒店,乔柚奇怪他们为什么不一起回家里住,听江见疏说他们家住四个人绰绰有余了。 宋酒冲她暧昧地抛了个媚眼,贴在她耳边说:“夫妻情趣可最忌讳隔墙有耳。” 乔柚懂了。 这么一想还是分开住比较好。 但是宋酒这句话也提醒乔柚了,自从生日那次之后,江见疏便再没碰过她。 有时候乔柚都觉得那天晚上的纠缠是不是一场幻觉,因为她太垂涎江见疏的美色才会做这么个春梦。 所以……他其实还是介意的吧? 正胡思乱想,江见疏和江临舟说完话了,过来牵她:“走吧,回家了。” 乔柚的视线从他的眼睛滑到那颗痣,继续往下到喉结,再往下——天气冷,看不到他锁骨了。 她有点失望。 今晚上,要不要干点什么? 乔柚认真地思考起来。 第23章 瑰芒沙砾 男友衬衫它不香吗? 尽管知道江见疏父母不在, 乔柚进门时还是紧张了一下。 他家的结构和临城那套房子的很像,不过装修风格比较中式,有种现世安稳的沉淀感。 “累了吗?先洗个澡?”江见疏从鞋柜里找了双棉拖鞋给她。 到家已经11点多,乔柚在飞机上睡了一觉, 这会儿还挺精神:“累倒没有, 就是有点饿。” “家里没食材, 点外卖吧, ”他把手机给她, “我去看看热水器, 你点完先洗个热水澡。” 崇尚健康的江医生很少吃夜宵, 乔柚就没管他, 点了份蛋包饭和几串烧烤。 房子半个多月没人住了, 江见疏还在浴室检查热水器和淋浴头, 她闲着无聊,注意到装饰柜上的照片。 虽然江见疏说江父江母对他们采用的是放养式教育, 但听得出来他们之间关系并不差,这点从装饰柜上摆放的照片也能看出来。 照片有三张全家福, 一张是江见疏和江临舟刚出生的时候, 第二张应该是刚进入青春期的时候,十二、三岁的少年模样青涩,这个时候江临舟戴上了眼镜,兄弟俩气质上就已经大不相同。 第三张两人都长大成人了,外表上推测是大学期间。两个人这会儿不仅是气质,发型、穿衣风格也变得截然不同。乍一看都不像双胞胎了。 江父江母的样貌同样出挑,江母嘴角下也有一颗痣,风韵无限。 随着两个孩子长大,岁月的痕迹不可避免地渐渐爬上他们的眼尾发梢, 不过两人保养得当,看上去仍精神焕发。 别的照片有单人的有双人的,乔柚视线一晃,定格在某一张上。 这应该是兄弟俩生日的时候,年龄看上去不超过十岁,头上一人顶着一个王冠,一个表情很臭,一个心情挺好对着镜头比“耶”。 俩人都穿着一条炫彩镭射小百褶裙。 乔柚缓缓地战术后仰,倒吸凉气。 “在看什么?” 江见疏停在她身后,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诡异地沉默了一下。 然后抬手,慢悠悠搭住相框,“啪”一声扣了下去。 乔柚:“你害羞啊?” 江见疏:“是啊。” 乔柚惊奇:“你也会害羞?” 江见疏挑眉,把相框又扶起来,手搭在装饰柜上,微微俯下身看她,然后问:“好看吗?” 乔柚点头:“好看。” 江见疏:“谁比较好看?” 乔柚:“……” 乔柚哄小孩:“你,你最好看。” 江见疏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笑,亲了亲她的脸颊,催她去洗澡。 乔柚进了浴室,打开热水,心又氧起来,开始思考再次把江见疏骗进来做些什么的可能性。 她今天没喝酒。 江见疏也不是傻子。 乔柚把目光放到了换洗的贴身衣物上——突破口这不就来了么! 她没带睡衣啊! 等到快洗完,她扯开嗓子:“江见疏——” 脚步声走近:“怎么?” “我没带睡衣,你找件衣服给我吧。” 他说了声好。 几分钟后,他回来了,敲了敲浴室的门。 乔柚打开浴室门——打不开。刚开了条缝儿就收到一股阻力,没法再打开了。 她顿了顿,用了点劲儿,还是没能打开。 江见疏在外边把着门。 接着他的手伸进来,将一件珊瑚绒睡裙递给她:“给,快穿上,别感冒了。” 乔柚:“……” 乔柚沉默着,企图和他角力。 江见疏:“听话。” 听个粑粑话。 乔柚郁闷地看着那件睡裙:“这是谁的啊?” “我妈的。”他说。 “……这不太好吧?” “嗯?” 乔柚委婉地说:“怎么好意思穿婆婆的衣服,我们都没见过面,这太唐突了。” 江见疏哦了声:“我刚给她打了电话,她表示很乐意让儿媳妇穿她的睡衣。” “……” 乔柚一口气不上不下。 她心说我是在乎这个吗,我是想穿你的衣服啊!男友衬衫它不香吗? 她不说话,江见疏抖了抖手里的衣服,示意她接过去:“冷,别着凉。” 乔柚有点恼,一把拿过衣服,想想还是不爽,故意说:“我收回刚刚的话,还是江临舟比较好看。” 正在闭合的门停了那么一停。 短暂的一秒。 然后关上了。 乔柚气得磨牙。 她迅速擦干身体穿好衣服出来,没在客厅看到江见疏。 乔柚在二楼其中一个房间找到了他,贤惠的江医生正在铺床。 她靠在门边清了清嗓子。 江见疏停下手里的活儿,循声看她。 乔柚:“我腿冷。” 江见疏:“外卖到了,我给你拿了放在茶几上,快去吃吧,别放凉了。” “……” 乔柚面无表情看他两秒,转身下楼。 屋里开了空调,要说冷还真不冷。 乔柚想着暗示没用那她来硬的算了,但是想到江见疏四两拨千斤那个态度,她就有些挫败。 他可能真的还在介意那个晚上。 其实她也不是真的那么饥渴地想跟他上.床。 她就是想证明点什么。 乔柚走下最后一个台阶,恹恹抬眼,发现装饰柜上的某张照片不翼而飞。 “……” 小心眼么这不是。 天气寒凉,外卖都用上了保温的袋子,蛋包饭拿出来还是热乎的,烧烤被锡纸紧紧包着,打开的瞬间香味四溢。 微信上宋酒发消息问她习不习惯,乔柚端着饭盒盘腿坐在沙发上,手机搁在腿上,腾出一只手回消息:【挺好的。你怎么还有空给我发消息,你的夫妻情趣呢?】 宋酒发了个害羞的表情,说:【琳琳在洗澡呢,就快啦。】 乔柚:“……” 宋酒:【你呢,和江见疏没想法?】 她倒是有。 也得人家的配合才行啊。 乔柚没和宋酒说过她和江见疏结婚的原因,跟别人说多了也没用。 她一直觉得感情这件事儿始终是两个人的,指望第三个人帮忙只会越帮越忙。 她拍了张夜宵的照片发给宋酒:【有啊,这就是我俩的夜生活。】 宋酒:【?】 乔柚慢吞吞回:【味儿多大啊,总不能做个烧烤味儿的爱吧?】 宋酒发了个句号,然后说:【你赢了。】 乔柚发给她一个抱拳的表情。 放下手机,她正要舀口饭吃,发现勺子没了。 她愣了愣,忽然觉得不对。 转头,江见疏站在沙发后面,手里挟持着她的饭勺。 他距离很近,近得低眼就能看见她手机上的内容。 乔柚没说话,默默地反扣手机,睁着双纯洁无辜的眼睛看他:“你拿我勺子干嘛?” “有点饿了。”江见疏说。 “饿了也不能跟我抢饭吃啊,”乔柚指着桌上的烧烤,“那儿有烧烤。” 男人意味深长的目光从她脸上滑过,看了眼烧烤,又回到她脸上。 乔柚眨巴眨巴眼。 他问:“然后呢?” 乔柚:“嗯?” “吃完烧烤,然后呢?” “然后……”乔柚噤声了。 江见疏弯腰,把勺子放回她饭盒里,偏头看她:“做个烧烤味儿的爱?” 他尾音轻扬,含着慢条斯理的引诱。 乔柚感觉心口被挠了下。 又酥又痒。 没给她反应的时间,江见疏已经退开,接着什么东西在乔柚眼前一晃,搭到了她暴露在空气里的小腿上。 是一张小毛毯。 “别胡思乱想,”起身时他吻了吻她的鼻尖,“吃完消化一下就睡吧,不早了。” 乔柚捏着勺子,半晌嗯了声。 - 考虑到大部分人的时间,聚会定在中午。 江见疏说本来没有带家属这事儿,通常是默认不带的,是班长带头打破了这个默认。 班长今年年初喜得一宝,但他们家他是带孩子的主力,偏偏最近他老婆还出差了,孩子没了他就完全不行,只能去哪儿都带着。 班长奶爸带头,其他人纷纷起哄,干脆大家都带家属得了。 这事儿就这么乌里乌龙地定下了。 于是除了中午,剩下的时间江见疏说带她在宣江逛逛。 乔柚睡到自然醒,起床时江见疏已经出门一趟买了早餐回来。 一个枯燥乏味的夜晚,什么都没发生。 吃早餐时江见疏问她:“想先去哪儿?” “都行,反正我不认路。” 江见疏先带她在这周边逛了逛,美其名曰熟悉婆家。 然后沿路,去了淮凉中学。 周天,淮凉中学很安静,校门口无人来往,保安还坚守在岗位上,偶尔从保安室走出来晒晒太阳。 学生不上学的日子,连对面马路一排并列的店面都比平时冷清。 保安不许他们进校园,乔柚想起记忆里和江见疏的第二次见面,不由问他:“我当时是怎么大晚上跑出去电玩城玩的?你又是怎么出去上网的?” 保安投来怪异的视线。 江见疏带她绕到校园西面的一面墙边:“从这儿翻的。” “这要怎么翻?里面也没有可以踩的地方啊。” 他指了指墙头某处:“原先那里缺了一块,后面有棵树,踩着树从缺口那里翻出来,很容易。” 现在那棵树已经没了,墙头也修整完好。 乔柚:“你怎么这么熟练。” 江见疏瞥她一眼:“这话你可没什么资格对我说。” 乔柚莫名心虚,虽然想不起来,但她感觉江见疏说的是对的。 他们又回到校门口,隔着校门和围墙,乔柚远远地望着校园里的建筑,不知不觉握紧了江见疏的手。 他侧目看过来。 乔柚的视线停在教学楼上,目光有些悠远:“江见疏,我总觉得……以前的我应该最期待的就是上学。” 她停下来,头歪了歪,露出一点迷惘的神情,而后坚定地又道:“我一定非常喜欢在学校待着。” 以她翻.墙出学校打电玩的丰功伟绩,这句话显得非常没有说服力。 但江见疏没有出言反驳她。 “为什么?”他问。 “直觉吧。” 乔柚觉得这么说不太妥当,凝眉思索片刻,带着一种不确定说:“也许……是因为这里有我想见的人。” 江见疏安静地看着她,像是在等答案。 “比如……你。”乔柚说。 男人长睫抬了抬,静默几瞬,视线移开,望向空无一人的教学楼。 半晌,轻轻开口:“是吗。” 第24章 瑰芒沙砾 “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吧。”…… 不能进学校, 这一片就没什么可看的了。 离开前江见疏看了眼马路对面,问她:“上次给你带的桂花蛋糕就是在那家买的,要不要去看看?” 乔柚毫不犹豫:“要!” 对面一排商铺,就蛋糕店最热闹。 还没靠近都能闻到一股浓郁的蛋糕香味儿。 这家蛋糕店叫深巷探花, 东西如其名, 蛋糕多以各种各样的花为主题, 比如上次的桂花蛋糕就是其中一种。当然, 店里还有别的甜品糕点。 乔柚对这家店感到莫名的亲切, 于是问江见疏:“我以前经常来这家店吗?” “嗯, 他们家天气热的时候还会卖冰激凌, ”江见疏说, “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说, 高中的时候你见过我生气?” 乔柚回忆了一下, 点头。 “你后来请我吃的冰激凌,就是这家的。” 乔柚睁大眼, 重点却是:“为什么你生气是我请你吃东西,我惹你生气的吗?” 江见疏本来想给她解释的, 但她的反应实在有趣, 到嘴边的话一转,他模棱两可地叹了口气。 乔柚:“?” 别吧,她干了什么把江见疏惹生气了,以至于他现在都不愿提及? 乔柚抓心挠肝地想知道原委,队伍却排到他们了,江见疏牵着她往前走。 刚上前,老板就认出他来了:“哎,我记得你,上次来给你老婆买过蛋糕是吧?” 江见疏微微笑着点点头。 老板看向乔柚, “咦”了一声,仔仔细细打量她的脸好一会儿,恍然大悟道:“小姑娘,我对你有印象!你以前是不是也在对面学校上学?那会儿经常来我家买甜点。” 没有记忆的乔柚转头看向江见疏。 江见疏:“对。” “我就说我肯定没认错,”老板笑呵呵的,“你们学校平时大门紧闭的,我记得每回天气一热,你就在围栏后面隔着条大马路跟我买冰激凌。” “我还干过这事儿?”乔柚震惊地望向江见疏。 然而江见疏也闻所未闻似的,有些惊奇地挑了挑眉,看向她:“你还干过这事儿。” 乔柚:“……” 乔柚语带谴责:“我俩关系不是挺好吗,你这都不知道?” 江见疏温和地说:“我们又不是连体婴,我还能时时刻刻盯着你?” “……” 老板只当过去这么多年他们自己都不太记得了,热情地招呼他们挑甜点。 乔柚纠结许久,买了块名叫“幽夜之歌”的蛋糕,是以昙花为主题做的。 淡淡的幽香弥漫在空气里。 “郎才女貌,还是老朋友,就再送你们一对‘天鹅交颈’吧!”老板多包了一份慕斯蛋糕作为赠品。 乔柚向老板道了声谢。 离聚会的时间愈来愈近,江见疏又带她沿着学校往中午聚会的地点走走看看,顺便中途在一家咖啡店歇了歇。乔柚就着杯热可可把蛋糕吃了。 那份赠品的“天鹅交颈”她软硬兼施,让江见疏吃了一半。 两只天鹅,一人一只。 - 高中毕业多年,如今大家各奔东西,这次聚会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到场。 聚会由班长主办,饭店也是他选的,因着这次好些人带了家属一块儿来,他订了个豪华大包厢。 乔柚和江见疏到的时候还没推开门都能听见里头欢声笑语响成一片。 江见疏推门进去,众人齐刷刷看过来,安静了一瞬,而后纷纷开始起哄: “来了来了!” “我服了,怎么就你兄弟俩没长残?” “哇早知道我就不带我女朋友来了,好家伙,风头都被你们这对双胞胎抢完了。” “我靠,这是乔柚?牛啊兄弟,你俩真成了?” …… 乔柚被这四面八方的热情闹得有点头疼,江临舟和宋酒已经到了,宋酒旁边给他们留了两张空位。 班长也坐在这一桌,怀里抱着个奶娃娃。奶娃娃白白胖胖,一点不怯场,对周遭的热闹反而非常感兴趣,东摸摸西抓抓,搞得班长忙得不行,又要跟人聊天吃饭又要提防着孩子往嘴里乱塞东西,或者把东摸西抓后的脏手揣进嘴里。 全场就班长带着娃,乔柚好奇多看了两眼。 奶娃娃和她对上眼,忽然笑了,像是害羞似的用两只肉嘟嘟的手捂住脸。 坐在班长旁边热衷于逗孩子的姑娘见状打趣:“她很喜欢你哎。” 她这么一说,周围人的注意转移过来,有人说:“说起来,乔柚,我记得你当时老往咱们班跑,不是找江见疏就是找江临舟,你是不知道,我们当时还在赌你到底看上谁了。谁知道都等到我们毕业了,都没见你跟其中一个谈恋爱,我因为这事儿还输了五毛钱呢!” “谁不是啊,”另一人扼腕,“只有两个赌她谁都不爱的人赢了,简直他妈的一夜暴富。” “但是长远来看是我们赢了吧?”那人又说,“你看,乔柚和江见疏这不都结婚了。” 那个逗孩子的女生啐道:“你俩缺不缺德啊,当着人家面议论人家八卦。” 乔柚是挺尴尬的,尤其身边就坐着宋酒。 她悄悄对宋酒说:“你就当他们在放屁。” 宋酒不在意地挥挥手:“没事儿,要我我也赌你谁都不爱,毕业的时候还能小赚一笔。” 乔柚:“?” 重点是这个吗? “哎哎,说起这个!”有人想起什么,一拍手,抛出个劲爆消息,“当时江见疏不也赌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桌上诡异地安静了两秒。 乔柚缓缓地看向她身边波澜不惊还在喝茶的人。 就连江临舟看他眼神都带上了点意味深远。 班长摸摸鼻子,轻咳了一声:“好像没有吧……你记错了?” “有吗?”那人怪异道,“我记得这个打赌还是你先提议的……你说江见疏找过你不是?” 班长:“你记错了。” 那人不死心地纠结了会儿,班长已经将话题转向别处,他只好也不想了。 乔柚瞥了江见疏好半晌。 男人一派从容,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过,察觉到她的视线,他还体贴地问:“喝汤吗?我给你盛。” 乔柚:“你也下注了吧?” 江见疏:“还是想吃别的?我给你夹。” 乔柚:“你压的谁啊?” 江见疏:“碗给我。” 乔柚:“……” 鸡同鸭讲。 乔柚把碗给他:“我要喝汤,只要汤不要菜。” 眼神却死死盯着他。 等他舀完汤把碗放回她面前,乔柚压低音量说:“当时你肯定压的你自己吧?” 江见疏动作一顿,这次居然没有回避,但是答案也不怎么令人愉快:“我又不傻。” 乔柚:“什么意思?” “压我自己不得输得倾家荡产?”他懒洋洋道,“所以我压你谁都不爱。” 乔柚:“?” “结果你猜怎么样?” “……怎么样?” “盆满钵满,一夜暴富。” “……” 乔柚不想理他了。 她气哼哼地喝了口汤,眉毛一拧。 ——不对,他怎么就笃定了压自己会输啊? - 闹哄哄的聚会持续了快两个小时才结束。 有人提议去KTV再开第二场,奈何醉鬼不少,第二场便成了当年关系好的少数人各自再聚。 没喝醉的人负责叫车送醉鬼们回去,江见疏和江临舟都在帮忙,乔柚和宋酒被拜托暂时照顾班长家的奶娃娃。 乔柚对此相当苦手,倒是宋酒,抱孩子哄孩子的架势比她娴熟得多。 她有些佩服地看着,宋酒说:“带过就会了。” “你带过孩子?”乔柚问。 “算是吧,”宋酒目光短暂地涣散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常,笑了笑,“一点微不足道的经验而已。” 另一边,江见疏和班长搀着一滩泥从饭店里出来,那摊泥脚步虚浮,嘴巴里还在念叨:“下次谁再让我帮忙改PPT,我绝对桌子都给他掀咯……” 好不容易把这滩烂泥塞进出租车,班长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累得直甩胳膊。 再抬眼一看江见疏,好么,大气都不喘一下。 班长内心哀叹一句带孩子真是透支体力,发现江见疏朝乔柚的方向望了眼,他想了想道:“放心吧,这秘密我指定给你带到棺材板儿里。” 江见疏视线移到他身上,抬了抬眉毛。 班长:“就你下注那事儿,一开始是想写你自己名字的吧?我都看出来了,写一半了才划掉,转头压了个乔柚谁都不爱。” 他心下为老同学坎坷的感情之路无限感慨,拍了拍江见疏的肩:“不过,还是恭喜你得偿所愿了。” 江见疏顿了顿,笑笑:“谢了。” 人三三两两散去,班长从宋酒怀里接过奶娃娃,也和他们道别离开。 奶娃娃趴在班长肩头,还在冲他们笑。 乔柚朝小奶娃挥了挥手,抬头问江见疏:“我刚刚看班长一脸郑重其事的,跟你说什么了?” 江见疏深深地凝视她片刻,扣住她的掌心,修长的手指缓缓从她指缝间穿过。 “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吧。”他轻笑了声说。 乔柚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 回临城的机票是下午六点,此时还有点时间,宋酒和江临舟本来打算回酒店休息,结果一听江见疏要带乔柚继续宣江一日游,登时来了精神。 她兴致勃勃:“要去柚子家吗?” 乔柚迟疑了一下,说:“应该不去,但是会在那附近逛逛。” “那也行啊,带我一个。”宋酒说。 江临舟无情道:“你去干什么,当电灯泡?” “我怎么就电灯泡了?”宋酒挽住他的胳膊,“不是还有你吗,好事成双就没有电灯泡了。” 江临舟岿然不动,还想说什么。 宋酒:“而且我都没怎么逛过宣江,这里明明是你的故乡哎……我也想看看柚子以前生活的地方啊。” 江临舟:“……” 宋酒明媚地笑起来,松开他转而挽上乔柚:“走吧,他没意见。” 乔柚回头看了眼江临舟,他本来就冷的表情此刻更冷了,抿了抿唇,却还是抬脚跟了上来。 江见疏倒是直接表达了他的异议:“就不问问我的意见?” 宋酒:“行啊你不乐意就别来,反正有我和琳琳陪着柚子。” 江见疏扯了下嘴角,冲江临舟:“管管你老婆。” 江临舟:“你让你老婆说句话,就没宋酒的事了。” 乔柚要是不让宋酒陪,宋酒肯定尊重她的想法。 但是她可能说吗?不可能的。 和江见疏的二人世界固然好,但想到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乔柚不免有些忐忑不安。比起江见疏一个人陪,人多反而更能让她心定下来。 跟去鬼屋抱团壮胆一个道理。 宋酒也不负她望,一路上都在和她聊天,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她的紧张情绪。 乔柚的家离聚餐地点有些远,中途还要转乘一次地铁。 快到的时候在前头带路的江见疏停了下来,朝不远处一个小区扬了扬下巴:“就是那儿。” 乔柚望过去。 小区里的楼房看上去有一定年头了,远远地还能看见门卫背着手站在门卫室外面跟人闲聊。 旁边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店铺,什么包子铺、五金店、修车行、小超市……也都透出一股陈旧的市井气息,在冬日的午后显得冷清。 乔柚遥遥望着,视线模糊了一下。 仿佛有个小小的身影独自往小区里走,背着书包,扎着两个高矮不一的小辫子,辫子有点乱,有种散了之后自己扎好的潦草感。 她走得很慢很慢,脚步忽然一停,往旁边的小超市转去,买了瓶牛奶。 然后她看见那个幼小的身影走进了小区,进了某栋楼,边喝着牛奶边慢吞吞地上楼。 乔柚始终只能看见她的背影。 随着楼越爬越高,一男一女争吵的声音也变得愈来愈清晰。 那个幼小身影的步子更慢了。 “嘭”地一声,楼上某户人家的门甩开,发出巨响。 同时响起的还有男人的唾骂:“呸!真他妈把自己当回事!这破家你以为老子爱回?!” 女人歇斯底里的声音:“滚!滚出去!” 又一声重响,像是什么东西被砸在地上。 男人念经似的咒骂伴着脚步声由上而下,越来越近。 直到和楼梯间那个幼小的身影撞上。 乔柚听见那个小姑娘叫了声:“爸爸。” 男人的五官像是隐在雾里看不清,但是他的脚步慢了一下,压着怒气说:“回来了啊,赶紧回去写作业。” “嗯。” 男人不再和她多说话,带着一身火气快步走下楼梯离开了。 那个幼小的身影继续往上走。 最终她停在那户家门大敞的人家前,乖乖地说:“妈妈,我回来了。” 屋里一片狼藉,披散着头发的女人坐在沙发里,指尖点了根烟。 她张口,袅袅白烟随着冷静嘶哑的声音吐出来,模糊了面容:“进来。试卷发了没?拿过来我看看。” 小姑娘身子僵了一下,放下牛奶瓶,从书包里拿出三张卷子,递给沙发上的女人。 她低着头,紧张地咬着唇。 试卷簌簌翻动,屋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女人翻完最后一张,顿了一下,“唰”地一下翻回第一张。 动作有些粗鲁,隐含怒意。 她摁灭手里的烟,扭曲的烟头在烟灰缸里重重碾了两下。 说出的话却冷静得近乎残酷:“连你也要让我失望是吗?” …… “柚子?” 乔柚猛然回神,对上宋酒担忧的目光。 宋酒用手背贴了贴她的脸:“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不舒服吗?” 乔柚想张口说点什么,可胸腔堵得难受,她咽下酸涩,摇了摇头。 “还要往前走一点吗?”江见疏温热的手握住她冰凉的指尖,征求她的意见。 乔柚看了小区片刻,再一次摇头:“不了。” 她脸色有些苍白,江见疏便干脆打道回府。 四人的背影越来越远,马路对面,失神许久的女人手里的电话不太耐烦了:“谭冬?喂?你在听吗?” 她被电话里的声音唤回思绪,抖掉烟灰,应了句:“在听。” “你那个房子啊我给你问了,真不好卖,你要是想出租的话倒是容易很多。” 女人深深吸了口烟,两秒后,缓缓吐掉。 “那就不卖了,”她眯着眼,企图透过迷蒙的烟雾看清即将消失在视野里的女孩儿,“出租也不必了。” 第25章 瑰芒沙砾 他无权处决世人。 晋江文学城独发 忙里偷闲的周日宣告结束, 回到临城,乔柚和江见疏重回忙碌的工作中。 距离豆腐渣工程事件的曝光过去了将近三周的时间,裴锐年也已经失去消息两周。 这两周内,家长们不断地联名向教育局投诉, 兴和小学图书馆的工程暂停, 舆论连连轰炸。如赵松冉所说, 检察院介入到这次事件中来, 郭起轩被调查, 和他利益牵连的地产企业也面临着层层剥皮, 那次的新闻镇压不过是垂死挣扎。 在乔柚一次又一次不懈报道下, 别的媒体报社渐渐地也抛开顾虑。 乔柚始终没有放弃联系裴锐年。 她给裴锐年打电话、发短信、发微信、发邮件, 只要她能想到的一切联系方式。她也会时常刷新邮箱, 以免漏掉他的邮件。 然而还是杳无音讯。 等待是漫长的死刑。 周二这天下了场雪, 鹅毛纷纷扬扬,一夜醒来小区门前的一株矮木被积雪压断了枝丫。 乔柚是被江见疏起床的动静吵醒的。 他比她早起时动作一向轻小, 她很少会被吵醒。今天却不同。 冬天天亮得晚,她睁眼窗外还是漆黑一片, 只有江见疏那头床头灯微弱地亮着。 她揉着眼睛问:“怎么这么早?医院有急事?” 江见疏穿衣的动作比平时匆忙一些, 边扣衬衫扣子边问她:“还记不记得你之前见过的老人家?结肠癌的那位。” “记得。” “医院刚刚给我打电话,说她自杀了。” 乔柚一愣,瞌睡去了大半。 “自杀?怎么回事?” “电话里没有详细说,我现在过去看看。” 乔柚点头。 他俯身吻她额头:“别担心。离你上班时间还早,再睡会儿。” 乔柚却睡不着了。 目送江见疏离开,她干脆也起床了。 她见过那位老人几次,也听江见疏说起过。老人叫朱秀华,她的病非常棘手,主要是年纪大了, 加上身体本来就有其它的慢性病,手术风险过高,保守治疗也只是在拖罢了。 多拖一天是一天,多活一天是一天。 生老病死,无解。 - 江见疏到达医院的时候天边刚刚蒙蒙亮。 医院里灯火通明,安静而压抑。 “你们医院必须得给我一个说法!” “朱先生,请您冷静一下,别的病人还要休息……” “休个屁!我妈呢?意思是她死了正好,连休息都省了是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见疏到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番景象。 朱阳站在护士站前无理取闹,被吵醒的病人和陪床家属从病房里探出身子来观望或抱怨,值班的医生护士还不得不耐心劝解。 瞧见江见疏,张听月和应恺都像看见了救星。 朱阳一把拨开围在他身边的医生护士,径直走过来:“江医生,你是他们搬来的救兵是吧?” 江见疏淡道:“我负责的病人死亡,我当然要来。” 也许是“死亡”两个字刺激到了朱阳,他顿时变得激动:“我妈好好一个人,如果不是你们医院看护不当,她怎么可能自杀?!她的死你们必须要负责!” “谁都不愿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还请您给我一点时间了解清楚这件事。”江见疏抬脚走向病房。 朱秀华是趁儿子睡着时吞入过量的药物自杀的。 朱阳不让医生护士带走她,这会儿老人的尸体还躺在病床上。她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样,身体已经变凉。 床头柜上放着她平时吃的降压药。 江见疏上次见到这瓶药是在昨天查房的时候。朱阳正好在给她倒水倒药,药瓶里哗啦啦地响,俨然还有半瓶。 此时空空如也,一颗不剩。 “平时吃药应该都是你在监督吧?”江见疏朝朱阳晃了晃药瓶。 朱阳语气冲道:“着明明应该是你们护士的责任!” “可我记得护士只看了两次,就被你赶走了,说你母亲看见护士就难过,监督她吃药的责任就被你揽过去了。但是每天护士仍然会按规定巡房,防止意外。” 老人就是在护士刚巡完房后吞药自杀的。 男人眼神闪烁了一下。 正因为有护士巡房帮忙照顾,他才会放心睡觉。 “而且,我记得我提醒过你很多次,你母亲有非常强烈的轻生欲望,你如果不想看她出事,平时一定要多加注意,尤其像利器、药物这类东西,一定要放到她够不到的地方,”江见疏沉声说,“这瓶药她能轻松拿到,你是不是嫌麻烦随手放在抽屉里了?” 这时邻床的病人出声:“我看到了,老太太就是从抽屉里拿药的!” 朱阳的炮.火顿时对准了他:“你看到了怎么不阻止我妈?” 两人之前就因为换病房的事情发生过口角,邻床被他这么一指摘,顿时火气也上来了:“你他妈不看好自己的妈,来怪我?谁知道老太太拿药要干什么?合着老子拖着一身病,下床去上个厕所还得替你这个不孝子照顾你妈?!” “操.你妈你说谁不孝子?!” “就是你啊!要不是你跟你妈吵架,她老人家会大半夜的想不开搞自杀?” 医务人员又赶忙来调解这两个人的矛盾。 从这个病人的话里江见疏了解到,昨晚上十点多的时候朱阳和朱秀华吵了一架,原因是老人又说起不想治的事,想减轻儿子的负担,免得他再到处借钱,负债累累。 朱阳反复地听她念叨无数次,耐不住性子凶了她两句。 于是等到夜深人静,儿子睡着了、护士也来巡过房,万念俱灰的老人终于下定决心离开人世。 江见疏让护士把朱秀华的尸体运去太平间,朱阳一把抓住推床:“所以你意思是我妈死了活该,你们医院不用承担一点责任?” 江见疏比他高一个头,垂下眼帘淡淡望着不依不饶的男人:“没有人这么说。但是从医生、护士都已经按照规则规定做到应该做的事情来看,我们确实不需要承担责任。你如果要追责,建议运用法律武器,或者直接向医院上层反映。” “但是现在,最先处理的应该是老人的后事,”他说,“没有人会希望她不得安眠。逝者为大,节哀。” - 朱秀华的事情耗了不少时间。江见疏油盐不进,朱阳闹到最后拿他没辙,他母亲的丧事还需要去联系殡仪馆处理,于是扔下两句狠话甩手离开了。 总算没有人在耳边蛮不讲理地大吵大闹、喷些污言秽语,江见疏长叹一声,按了按太阳穴。 “师兄,辛苦你了,”张听月拿他的杯子去盛了杯热水放过来,“你不来我们都不知道这事儿什么时候能结束。” 应恺也接腔:“就是啊,那个朱阳太不讲理了,我第一个去劝他,他还想跟我动手。” 江见疏问他:“你没还吧?” “没有,张老师立马来帮我了,”应恺挠挠脑袋,“你上次都那么教训过我了,我哪儿还会冲动啊,时刻记着呢。” 江见疏点点头:“也辛苦你们了。” 张听月道:“师兄,你一会儿还有手术吧?我那通电话把你吵醒了,你肯定没休息够,趁现在还有点时间,要不要再睡一下?” 江见疏嗯了声。 天已经亮了,但天空仍灰蒙蒙的,值班室窗外的灌木丛驮着积雪,仿佛沉重得喘不过气。 江见疏站在窗边,视线远移,稀稀疏疏的人影走动,渐渐唤醒安静沉闷的医院。 他看了会儿,拨通乔柚的号码。 - 接到江见疏来电的时候,乔柚正在吃早餐。 路上买的粥还热乎,她到报社放下包后拎着早餐去茶水间吃,碰到同样在这里进食的赵松冉。 “今天这么早?”赵松冉总是来得最早的那个,有一段时间老杜为了跟她较劲,也天天早起早报到,结果还是比不过人家,后来鼻子大气一出拉倒了。 “起早了睡不着,在家没什么事干。”乔柚说,拿出手机打算边看看昨天刚发布的文章反馈怎么样边吃早餐。 刚拿出来,江见疏的电话就来了。 她接起来,江见疏问:“起床了?” “我已经到报社了。” “这么早,因为被我吵醒了?” “没有,我自己睡不着了。” 他没有深究她这句带着安抚性质的小谎言,轻笑了声,又问:“吃早餐了没?” 乔柚吃了口粥,故意吃出一点做作的声音告诉他:“在吃呢,热乎乎的小米粥。倒是你,去医院那么早,早餐店和医院食堂都还没开吧?” “刚忙完老人家的事,给你打完电话就去吃。” 乔柚动作一顿,放软了声问:“老人家……怎么样啊?” “去了。” 她“啊”了声,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半晌憋出一句:“节哀。” 江见疏好笑:“我又不是家属,你对我说干什么?” “我只是觉得你应该会有点难过,”乔柚说,“毕竟那是你的病人啊。” 朱秀华每次来找江见疏,都哭着、崩溃着,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哪怕她并不需要谁救她的命。 她企图得到理解、得到解脱。 江见疏能理解她,他每次都会理解她,却也给不了她解脱。 他是医生,不是上帝。他无权处决世人。 眼看着病人的躯体与精神日渐衰弱,他不会比谁好受。与一场抢救失败相比,这种感觉更像是被判了死缓,只能无声地、缓慢地目睹与接受生命的衰亡。 ——毕竟那是他的病人啊。 像是有雪花落在睫毛上,江见疏闭了闭眼。 医生总会见惯生死,可见惯了,不代表能无动于衷。 “是有点难过,”他睁开眼,窗外竟真的开始落雪了,“所以我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你打电话。” 乔柚轻快地嗯了声:“尽管打吧,我负责接收你的所有难过。” 她的嗓音轻轻软软,是突然闯入这场雪的一缕暖春煦风。 仿佛能抚平人心里的所有褶皱。 江见疏目光柔和下来,唇长久地弯起,直到这股风吹完。 挂了电话,乔柚几口喝完剩下的粥,把饭盒打包好。 赵松冉在对面笑意融融:“你和小江感情真是越来越好了,跟以前差别真大,是因为失忆吗?” 乔柚想了想,点头:“失忆是福啊。” 赵松冉被她逗乐。 乔柚把垃圾扔掉,回去拿桌上的手机,这时第二通电话打了过来。 第二通电话是警方打来的。 “乔柚是吧?” “我是。” “你之前来报的裴锐年失踪一案有结果了,我们在兴和图书馆的废址发现了他的尸体。” 第26章 瑰芒沙砾 天地万物都在山寒水冷中挣扎…… 等了大半个月, 终于等来一个结果。 让人难以接受的意料之中。 乔柚思绪不受控制地涣散,她用力掐着掌心,才堪堪稳住情绪,怀着不切实际的希冀问:“确定是他吗?不会……搞错了吧?” 警察叹息:“我知道这个消息可能让你不好受, 但是请不要质疑我们的专业性。你有空的话来局里一趟吧, 这个案子有些信息我们需要跟你说一下。” 裴锐年的失踪在业内已经不是秘密, 赵松冉听闻消息惋惜地轻叹一声, 准了乔柚的假。 乔柚赶到公安局, 见到了裴锐年的父母。 他们远不及上次见面时镇静的模样, 场面有些混乱, 裴母捂着心口坐在椅子上, 呼吸不太稳定, 旁边是安抚陪伴她的警察, 裴父在和一位刑警交谈,双眼通红, 说着说着便抬手抹一把眼泪。 乔柚和裴父打过招呼,被那名刑警带进办公室。 刑警名叫周从知, 是市刑侦一大队的队长, 也是这起案件的主要负责人。 “我们之前根据监控一路追踪到裴锐年最后出现的地点,是五窑东路的一所加油站,他乘坐的出租车到那儿加过一次油。这期间他下了车,司机说他是背着包下车的,说去超市买点吃的,顺便去抽支烟,但是却没再回来。司机当时在车内玩手机,没有注意到他去哪儿了,”周从知说, “五窑东路是去往火车站的必经路线,司机也说他的目的地是火车站。” 但是还没到火车站,裴锐年就下车了,并且一去不复返。 五窑东路已经出了兴和区,是临城市郊的一条路,平日里车辆就不多,晚上更是往来稀少。 “裴锐年从五窑东路加油站消失后,就没有从监控里再发现过他,我们根据他离开监控范围时的方向走访排查,在加油站以北的一所三无旅馆发现他落过脚。那所旅馆开得很隐蔽,老板娘说他第二天天还没亮就离开了,至于去了哪儿,就没人知道了。” 乔柚说:“但是裴师兄的尸体……是在兴和图书馆发现的吧?” 周从知点头:“发现裴锐年的尸体也是巧合。是几个去兴和图书馆打卡的网红报的案。” 周从知说,兴和图书馆成为烂尾楼至今,传出过不少“都市异闻”,隔三差五地就会有人去那儿录探险视频,更有网红把那里当成打卡拍照的圣地。 一周前便又有一个网红团队去拍照,他们带了一堆东西去布置场景。就在布置途中,有人发现了新鲜的水泥印子。 那人沿着水泥印子一路下到地下一层,那里原本是作为图书馆地下仓库的。 水泥印子到这儿就变得明显了,越往里越明显。 就好像是,前不久还有人在这儿施工。 那人听过不少烂尾楼的“都市异闻”,当时虽然是白天,他还是被吓得不轻,赶紧回去叫上同伴要走,同伴觉得他在胡扯,一帮人开着手机手电筒浩浩荡荡地追着水泥印子下到地下一层。 然后,他们在一面墙上发现了新砌上去的水泥。 长方形,大小正好能兜住一个成年男性。 崭新的深灰色糊在墙上,如同一具水泥棺材。 几人被这诡异的情形吓得立马收拾东西离开了。 那名网红回去后在社交平台上分享了这段心有余悸的经历,立马有网友说:该不会里面封了具尸体吧? 这句话点醒了她。她心神不宁地失眠好几天后,报了案。 周从知带队,来到兴和图书馆地下一层,凿开了那具水泥棺材——裴锐年躺在里面。 他的身体僵硬而冰冷,不再睁眼,不再呼吸。 那张年轻的脸上没有表情,却又像在无声地呐喊着。 “……因为冬天气温低,地下一层不通风,所以水泥干得很慢,裴锐年的尸体也没有出现严重腐烂,”周从知顿了顿,嗓音低下去,“但是,他的双手被砍掉了。” “法医那边给出的死因是机械性窒息,也就是被勒死的。至于他的双手……几乎和机械性窒息同时发生。” 乔柚深深地吸了口气,太阳穴突突地跳,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她咬牙,想压下即将冲出口的反胃。 周从知停下,问她:“还好吗?” 他将温热的水杯往她面前推了推。 乔柚将脸埋入掌心,没有回答。 离开公安局时,雪下大了。 寒风刺骨,生生要将人割去一层皮。 乔柚呼出一口白气,一时竟有些茫然该往何处走。 裴父裴母已经离开,周从知说裴母的精神和身体状况都非常不稳定,裴父和另一名警察陪她去医院了。 他还让她最近也尽量小心些,不要单独行动。他怀疑裴锐年的死很有可能是一场报复性谋杀。而作为处在抨击兴和图书馆事件一线的呐喊者,乔柚的处境随时都很危险。 凶手是谁,其实所有人心里都有数。 刑警们正在积极搜集证据。 乔柚往前走,积雪踩在脚下嘎吱嘎吱响。 她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麻烦师傅,去医科附院。” 车内开了空调,暖意融融,司机问她需不需要再把温度调高一点,她摇摇头说不用,而后望向窗外。 车窗隔绝风雪,天地万物都在山寒水冷中挣扎存活。 多讽刺啊,她想。 裴锐年用那双手写出了曝光罪恶的文章,于是他们砍掉他的双手。 他不顾安危也要将兴和图书馆的真相公之于众,于是他们把他封进兴和图书馆的烂尾楼里。 就像是想让他的灵魂永生永世被钉在那儿,让他铭记——不该惹的人和事,不要不自量力。 乔柚感觉胃里隐隐又翻腾起来。 - 乔柚在急诊科找到了裴父裴母。 裴母在路上因为情绪失控心脏病突发,刚刚救过来,正在病房里休息。她好像一夕之间苍老了十多岁,双目无神,躺在床上默默流泪。 裴父的状态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似乎连和乔柚交谈的精力都没有了。只是妻子还需要他,他怎么也不能倒下。 乔柚不忍再多打扰,陪了二老一会儿,悄悄退出病房。 江见疏不在外科办公室,应恺说他还在手术室,不知道还得多久才能结束。 “你今天不用跟着一起去吗?”乔柚问他。 “也不是每一场手术都要我去的,”应恺说,“这台手术比较大,是张老师去协助江老师。” 乔柚注意到他在写什么,好奇问了一嘴:“写什么呢?这么可爱的本子。” 应恺合上本子,封面非常有童话气息:“也没什么……我刚刚在写论文,累了休息一下,就写写日记什么的。” 乔柚哦了声,男生倒是来了兴趣:“师娘,你写过日记吗?” 不知怎么,乔柚想起了她电脑里那个上了锁的文件夹。 因为想不起来密码,她至今没能打开看过。 “应该写过吧,记不清了。” “这还会记不清啊?” 乔柚笑笑:“倒是你,现在还有男孩子有写日记的习惯,我还真没怎么见过。” “是不是很幼稚?”应恺不好意思地挠挠脸,“我爸是聋人,但他上过学,识字。我小时候不会手语,就用传小本子的方式跟他交流,分享分享学校生活什么的,渐渐就养成记录的习惯了。” “挺好的,不幼稚,”乔柚说,“那你学医是为了你父亲吗?” “一开始是吧,我想给他治病,所以选了医学专业,但是大学这几年学下来,我现在是发自内心地喜欢医学了,”应恺说,“虽然都说‘劝人学医天打雷劈’,但要是这世上没有医生了,人们该怎么办呢?” 乔柚端详他片刻,说:“你好像很喜欢往自己身上揽责任。” “啊,师娘你也这么觉得?”应恺挠头,“江老师就经常这么说我,可我觉得还好啊,这也是往身上揽责任吗?” “准确的说,是往身上揽‘大义’,”乔柚拍拍他的肩,“你还年轻,不要着急往身上揽太多东西,一步步往前走,责任不会少的。” 她在对应恺说,却又像是在对别的什么人说。 可能是裴锐年,可能是她自己。 也不知想宽慰谁。 应恺:“可是师娘你也很年轻哎。” 乔柚眨了眨眼,说:“再年轻也比你年纪大。” 应恺委屈极了。 - 江见疏的手术还不知道要做多久,乔柚来医院打了一转,在他办公室的座位上待了许久,离开了。 报社那边赵松冉给了她一天的假,她索性也不主动销假了,打道回家。 不知是不是路上吃了太多口冷风,她刚到家就吐了一场。 胃里翻江倒海,早上吃的粥全吐光了,到最后没东西可吐,呕出来的都是胃酸。 吐完之后乔柚洗了把脸,抬头看见镜子里吐得双眼通红的女人,她忽然有些分不清脸上的是水还是泪。 她回房间睡了一觉。 屋子里没有开空调,被窝冰凉,乔柚将自己蜷起来。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中途醒来过两次,屋内越来越暗,她把自己往杯子里埋得更深。 到后来天完全黑了,江见疏回家把她叫醒。 乔柚浑浑噩噩,感觉他温热的手在她脸上贴了贴,呼吸还有点不稳:“我听应恺说你去医院找我了,给你打了好多个电话都不接。脸色这么难看,不舒服?” 他嗓音是从所未有的温柔,乔柚翻身抱住他:“我好饿。” “睡了多久?” “一天。” “从早到晚?” “嗯。” 他叹气,捏了捏她的后颈:“身体还要不要了你。” 江见疏去给她做饭,乔柚慢吞吞地从被窝里挣扎起来,揉了揉有点发堵的鼻子,穿上衣服。 她今天特别想撒娇,说什么也不肯下楼去吃饭。江见疏也惯着她,把饭菜都端上楼送到她面前。 乔柚还是不肯吃:“你喂我。” “乔柚小姐,请问你今年几岁?”江见疏说着,还是端起碗,喂了口饭到她嘴边。 “三岁吧。” 自称三岁的乔柚就这么享受着喂饭服务,一口一口把饭菜吃完了。 喂饭工扯了张纸巾替她擦嘴,有模有样地表扬:“表现不错,三岁的乔柚小朋友。” 他去楼下洗碗,乔柚去洗了个热水澡。 水蒸气熏得她脑袋昏昏沉沉的,回到房间,江见疏披着被子已经换上干净的家居服坐在床上,朝她拍了拍自己双腿.间的空位。 乔柚爬上去,窝进他怀里。 他扯着被子抱住她,两个人像裹在一只蛹里似的。 “江见疏,我今天去公安局了,警察说找到裴师兄的尸体了。他被人用水泥封在兴和图书馆的墙里,双手还被砍掉……我没有去看他的尸体,但是周警官说叔叔阿姨去看了,我不敢想象他们有多崩溃…… “所有人都知道裴师兄是被报复的,知道凶手是谁,为什么会有人恶毒到这个地步呢?明明做错事的是他自己,惩罚的却是别人。” 曝光兴和图书馆事件的记者裴锐年遇害的消息,今天已经成了新闻,由各个媒体报社争相报道。 就像乔柚说的,所有人都知道凶手是谁。 江见疏这台手术一直做到傍晚,从手术室出来,他听应恺说了这则新闻。 没人知道他当时多想直接罢工回来陪她。 下班后他是跑回来的。 江见疏抱紧她,紧紧地贴着她,企图把自己的体温传递过去。 乔柚在他怀里渐渐地放松了。 “江见疏,”她轻声说,“我觉得好无力,好像一切都白费了。” 江见疏用鼻尖轻轻蹭她的耳朵:“为什么会这么想?” “裴师兄他……”她说不下去了。 “没有白费,”他沉稳的嗓音贴在她耳边,给予她最温和的安抚与支撑,“你看,这段时间你始终没有让这件事的声音从大众耳边消失;郭起轩本来就在接受调查,现在身披命案,等证据完备,他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裴锐年所做的一切都有意义,不会白费,你要相信这一点。” 乔柚半晌没有说话。 她呼吸清浅,长久地思考着。 “我发现,怎么变成你在安慰我了,”她转头看他,杏眸盛着光,清澈明亮,“明明你今天也不好受。” 江见疏把下巴磕在她头顶,笑了声:“有什么关系,我也负责接收你的所有难过。” 乔柚感叹:“互相疗伤,好浪漫啊我们。” “心情好点了?” “嗯。” 乔柚维持着这个姿势在他怀里赖了片刻,忽然挣脱,掀开被子下床:“所以我现在得去干一件大事。” 她回到她的房间,打开了电脑,翻出裴锐年留给她的那些文件。 乔柚打开新的空白文档,吐了口气,敲下标题—— 《细数郭起轩之流的恶行》。 第27章 瑰芒沙砾 “平平安安,讨个彩头。”…… 裴锐年遇害的消息引发了爆炸式的讨论。 而紧接着, 一篇标题为《细数郭起轩之流的恶行》的文章由新知报社发布在网络上。文章隐去了撰稿人的姓名。 乔柚原本打算以个人的名义发表的,是赵松冉制止了她。 “已经有一个裴锐年,你想当第二个吗?”赵松冉说,“给我吧, 以新知报社的名义发, 你如果不介意, 我不会打出撰稿人的名字, 你会安全些。” 乔柚问:“会不会对报社不太好?而且老杜那里……” 要是真的以新知报社的名义发表这篇文章, 杜长丰大概会暴跳如雷。 赵松冉只说:“这些你就别担心了。” 赵松冉是怎么和杜长丰沟通的, 乔柚就不知道了, 倒是杭巧说去给老杜送文件的时候听见赵松冉在里头跟他吵架。 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最后当然是赵松冉胜了, 文章顺利发表就是证明。 裴锐年当初发表的文章, 是以兴和图书馆为引, 牵出郭起轩之流背后的利益缠绕,而他发给乔柚的那些文档里, 则有更深层的一些信息,比如郭起轩是如何起家的、除了兴和图书馆, 还可以往前追溯到更多的“吃人项目”。 郭起轩是做教育事业的, 慈善做过不少,名下更有一个名曰支援山区学子的公益项目。 然而剥开这层皮,内里也是一堆烂肉。 这篇文章诞生于风口浪尖,12个小时不到,就高高挂在了各个网络平台的热门。 热度只增不减。 老杜对此意见颇大,他还是时时刻刻担心这篇文章会给报社招来无妄之灾。但是木已成舟,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就算删除文章也没用了。 以至于乔柚在报社里见到老杜时,对方平日里就板着的脸更像一块铁木, 又硬又臭。 现在说她是珍稀保护动物都不为过。 早上上班江见疏不仅送她到写字楼,更甚至直接送她到报社门口,来接她也一样——当然这是他腾得出空的时候。他没空的时候,赵松冉会来接她上班,下班后也会负责送她到家门口。 如果江见疏值夜班一整晚都不在家,宋酒会来陪她。要么她直接去医院陪江见疏值班。 她的事甚至传到院长那里去了,特殊情况,院长的态度是只要不妨碍到医院的正常工作,家属来陪着值班这种事儿他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总之,乔柚被禁止单独行动,无论去哪儿她身边都必须有人陪同。 就连在报社去趟卫生间,杭巧都会陪她。 乔柚哭笑不得:“这也太夸张了,报社里人这么多,真不至于。” 杭巧严肃道:“那也不能掉以轻心,万一就有人趁大家不注意混进来了怎么办?现在是特殊时期,你可是咱们报社里调查记者的独苗苗,是重点保护对象。” 而警方那边针对豆腐渣工程事件早已经成立专案组,她再次询问的时候,裴锐年的案子也已经并入其中。 这说明案件有了很大进展,至少警方已经有证据能表明裴锐年的死与这起事件有所关联。 这天一早江见疏惯例送她到报社,正好和杭巧在门口碰上。 杭巧也刚来,乔柚同她打完招呼,对江见疏说:“好了,你快去上班吧。” 江见疏“嗯”了一声,也不管旁边有人看着,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难受记得吃药。” 在得知裴锐年死讯的当天她就受了凉,然后熬夜写文章写到半夜,不负光荣地彻底感冒了。感冒来势汹汹,这几天正是最严重的阶段。 乔柚鼻子堵着,沉闷地应了声,江见疏才离开。 他刚走,杭巧就八卦兮兮地蹭过来:“柚子,不管看几次我都想说,你老公真是太帅了。” “你不是也见过江临舟好多次了吗,也没见你这么激动啊。” “那不一样,虽然是双胞胎,但江律师和你老公气质完全不一样,江律师太高冷了,那种高岭之花的气息不是我等普通人可以随意评价的。” 乔柚挑眉:“合着我家的就可以?” “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杭巧挽着她的手臂往里走,“你老公看着就是平易近人那一款的,平时应该能开开玩笑的那种类型。” 乔柚说这倒是。 “我一直都好好奇啊,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高中同校。” “这么浪漫!” 乔柚好笑道:“哪儿浪漫了?” “校服到婚纱哎,这还不浪漫?”杭巧啧啧感慨,“校园爱情,从青涩到成熟,身边的人始终不变,多美好啊。” 乔柚笑了笑,没有多说。 校服到婚纱……从结果上,好像是这样没错。但是这个过程或许并不像旁人以为的那样美好。 两人走进记者部,乔柚发现她办公桌上多了两颗苹果。 再一看,每个人桌面上几乎都有。 杭巧:“哇,谁发的苹果啊?今天谁生日?” “你见谁生日发苹果的,”她隔壁桌的李佑说,“这是赵姐给的,每人一个。今天平安夜,她说最近事儿这么多,每人一个苹果,平平安安,讨个彩头。” 不知不觉,十二月也快过完了。 不是李佑说,乔柚都没注意明天就是圣诞节了。 虽说洋节过不过都没什么所谓,权当凑个热闹罢了。 “柚子居然有两个苹果哎。” “赵姐多给了一个,说是好事成双,大吉大利。毕竟她最近最需要好运嘛。” 杭巧兴致勃勃地问圣诞节要不要搞个什么活动,比如出去聚餐、玩儿一把什么的。李佑被她鼓动,两个人开始商量怎么去跟赵松冉说。 乔柚身体不太舒服,也对这个活动没多少兴趣,便没参与讨论。 鼻子堵得难受,呼出来的气都是热的。她揉了揉鼻子,把桌上两个苹果收好。 头晕脑胀地过了一天,今天江见疏值夜班,赵松冉说送她回家。 乔柚托她送自己去医科附院。 “今天又去陪小江值班?” “嗯,”车内空间狭窄,又不能开窗通风,乔柚戴上口罩免得把感冒传染给赵松冉,“我一个人在家多少有点怕。” “你朋友呢?” “她出差了,来不了。” 宋酒这两天去外地拍摄,江临舟倒是有空,但总不可能让他来陪,别说江见疏和宋酒,就是她自己都觉得这不太好。 反正可以去医院找江见疏,那还不如去陪他值夜班呢。 江见疏今天白天坐诊,乔柚到医院的时候门诊还没到下班时间。 她便在办公室等他。 张听月刚好从食堂打饭回来:“嫂子,你来啦。吃饭了吗?” “还没有。” “等江师兄?” 乔柚应了声。 张听月凝神看了她片刻:“你脸色好差,没事吧?要不要我拿个体温计给你量量。” 乔柚抬手摸了摸额头,感觉不是很烫,就是头晕乎乎的。 但张听月直接去护士站要来了体温计,说什么都要她量一量体温。 乔柚拗不过,量了。 不量不要紧,这一量,体温直奔38度。 “果然!”张听月赶忙倒了杯温水给她,“我记得上次痛经,我哥给我买了盒布洛芬来着……” 她从抽屉里翻翻找找,找出来一盒药:“嫂子你先吃点药,然后休息会儿,要是还往上烧就正好在医院把病看了。” 乔柚道了谢,把药吃了。 等她在值班室睡下,张听月才起身。 她望着乔柚熟睡的脸,有些发怔。 女人即便是发着烧,脸色苍白得不像话,也丝毫不影响她的好看。相反,眉宇间的脆弱反而让人心生怜惜,连同为女性的她都忍不住想要关心她。 张听月知道最近都发生了什么,知道乔柚做了什么。 她想,这样勇敢的女孩子,难怪江师兄会喜欢。大概也只有这样的女孩儿,才足以与他并肩吧。 她略微苦笑了一下,轻吁口气,把许久没有这样波动过的情绪压下去,离开值班室。 - 乔柚迷迷糊糊醒来时,入眼是江见疏的背影。 他坐在桌前,书页翻动的声音轻轻响。 “江见疏?” 听见她的呼唤,他起身来到床前,手背贴上她额头:“……退了点了。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口渴,”乔柚哑声说,“还好饿……” 江见疏无奈笑了声,把水递给她:“食堂已经下班了,想吃什么?出去吃还是我点个外卖送到医院里来。” 医院里都是消毒药水的味道,值班室虽然关着门,但长期处在这个环境,也不可避免浸染上一点味道。冬天室内不通风,这味道便一直闷在密闭的空间里。 乔柚闻着便感觉头又要晕了:“出去吃吧,我想呼吸下新鲜空气。” 寒冬腊月,晚上外头有些起风,江见疏担心她出去吹风到时候烧得更厉害,把自己放在衣柜里备穿的大衣拿出来给她套上。 乔柚:“……” 乔柚:“你见谁往羽绒服外头又套个大衣的。” 江见疏把她围巾往上扯,盖住大半部分脸,又把羽绒服帽子往她脑袋上一扣:“这不就见到了么。” 被包成个粽子的乔柚透过帽子和围巾间的缝隙幽怨地看他。 大概是她这样的确有点滑稽,江见疏往后退了两步,上下打量她一番,笑出声。 “不许笑!”粽子乔柚恼羞成怒地拿头锤他。 “好,我不笑出声,”他带着极力隐忍的笑意说,“别撞了,待会儿又喊头晕。” 江见疏牵着她往外走,路上遇到一些医生护士,十之八.九注意都往乔柚身上偏了偏。 搞得乔柚更恼,刚出大楼就甩开江见疏的手,揣进自己口袋里。 “生气了?”江见疏不紧不慢地走在她身边,双眸愉悦地弯着,“都是觉得你可爱才看你的。” “我不是小姑娘了。”这么哄没用。 “好吧,那确实是有点好笑的。” 乔柚挥着手肘赶他:“你别想得到我的平安果了。” 两人边斗嘴边走出医院大门,江见疏挑眉,刚想问什么平安果。 余光掠过一抹暗。 他迅速把乔柚往后一拉,尖利的刃从她面前堪堪划过。 “我杀了你——”那女人披头散发,握着手里的剪刀再次扑上来。 江见疏抓住她的手腕,把那把剪刀夺了过来。奈何女人已是不顾性命的疯狂,不断挣扎,嘴里疯疯叨叨地念着“去死”。 乔柚从刚刚晕乎劲儿中缓过神来,上去帮江见疏。 推搡间,女人用身子用力撞了她一下。 她踉跄两下,踩到地上的剪刀。 天旋地转,她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疼痛是她堕入黑暗前最后的感受。 第28章 瑰芒沙砾 好想逃走啊。 “乔柚, 中午一起吃饭吗?” 阳光懒散的秋季上午,刚下了一节数学课,乔柚趴在桌上昏昏欲睡,被同桌兼舍友戳醒。 得益于军训的半个月相处, 她和这位同桌算比较谈得来。 乔柚应了句好啊, 瞥见窗边走过的身影, 一下就来精神了, 趴在窗台上叫他:“学长!” 那人步子停顿, 回头看过来, 微微蹙了蹙眉。 乔柚一愣。 这人和江见疏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但不是他。 “你在叫我?”复制版江见疏问她。 乔柚迟疑地:“应该……?” 谁知他打量她几秒, 说:“是江见疏吧。” 乔柚咦了一声。 她仔细端详这人的脸, 再傻也反应过来了:“啊, 你是他哥哥还是弟弟?” “哥哥, ”复制版江见疏说话时的神态几乎没有波动,似乎对这样的问题习以为常, “要找他的话他现在在教室。” 乔柚:“噢。” 复制版江见疏没动。 乔柚和他大眼瞪小眼。 “还有事吗?”他问,“没有的话我走了。” “没有了没有了, 江见疏的哥哥再见。” 少女模样生得文静, 这句拗口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规规矩矩的,有种不符合高中生这个年纪的乖巧。 复制版江见疏像是噎了一下,嗯了声转身走了。 同桌惊讶问她:“乔柚,你认识他啊?” 乔柚坐回位置上:“不认识。他有名吗?” “也不是有不有名吧,学校荣誉墙上还贴着他的照片,暑假代表学校去参加贤尚杯的辩论赛,获得了全国十佳辩手呢。” 乔柚趴回桌上,兴致缺缺:“这么厉害啊。” “是啊。” “那他弟弟呢?” 同桌迷惘了一下,反应过来:“噢!你是说那个学生会主席?” “嗯啊。” “两人路子不一样吧, 学生主席没参加过辩论赛……不过我看荣誉墙上贴着他都是参加各种数学竞赛的成果,”同桌说,“你居然都不关注荣誉墙的吗?那——么大面荣誉墙呢。” “没注意过。” 乔柚对别人的事都不怎么关心,她顾自己都应接不暇了,哪儿还有精力去关心旁人如何。 上午刚这么想完,中午,她和江见疏就在食堂不期而遇。 淮凉中学的食堂在宣江所有中学里是出了名的一绝,菜肴丰富美味不说,最主要的是食堂阿姨手不抖。 午饭高峰期,队伍排成长龙,食堂里嘈嘈杂杂,乔柚和同桌挤在队伍里夹缝求生,艰难前行。 就快到达终点,这时她看见旁边窗口前有个熟悉的身影。 熟悉的身影刷了下饭卡:“麻婆豆腐和茭笋牛肉,谢谢。” 乔柚盯着他的后脑勺,直到他打完饭端着餐盘转身,和她视线撞上。 江见疏步子微顿,对她的注目礼回以相当绅士礼貌地颔首。然后端着餐盘走了。紧随其后的是她上午刚打过照面的江见疏的孪生哥哥。他倒是没看见她,径直走掉了。 又排了两分钟,乔柚和同桌顺利打上饭,从长龙的间隙穿出来,站在原地张望。 同桌找到最近的一个空位:“我们坐那儿吧。” 乔柚说等下,终于找到人群中的江见疏。 他和他哥哥面对面坐着,两人身边都空着,正好两个座位。 “我去那儿坐,”她指了指那两个空位,对同桌说,“你跟我一起吗?” 同桌一看空位对面的两个人,疯狂摇头:“我不去,他们是高年级的哎,而且我又不认识,去了好尴尬啊,你确定要去吗?” 乔柚点头,同桌实在不好意思,她便没强求。 乔柚也还是讲究了一下礼仪的,走到桌子边问:“学长好,介意我坐这儿吗?” 两人都停下动作望过来,一个挑了挑眉,一个波澜不惊。 最后是江见疏开口:“不介意,请坐。” 乔柚左右看了看,难题又来了,她一时拿不准坐哪边。 正纠结,江见疏起身,坐到他哥旁边,然后朝两人对面的空位扬了扬下巴。 她在江见疏对面坐下。 “学妹,怎么不跟你同学一块儿吃饭?”江见疏饶有兴趣地问。 这是距离两人在电玩城遇见后第一次在学校里搭上话,虽然也才过去两天。 乔柚:“我来监督你啊,学长。” “监督我什么?” “当然是我俩的秘密啊。” 乔柚冲他眨巴眨巴眼,在电玩城那天晚上她通过耍赖作弊的手段让江见疏答应当没见过她,作为交换,她也一样不会告诉别人,学生主席江见疏晚上偷跑出学校去网吧上网。 江见疏拖着嗓子哦了声:“你是说你偷跑去电玩城被我抓个正着的事儿?” 乔柚嘴巴里的饭差点从鼻子里呛出去。 把这口饭咽下去,她道:“你说好不揭发我的。” “我揭发你了吗?”他像是对她的说法感到意外,“私下说说,不算揭发吧?” 乔柚望向他身边的人。 少年安静地吃饭,一副置身事外的冷漠,察觉到她的视线,他抬眼,冷淡道:“你们的恩怨跟我没关系。” 江见疏勾住他的肩:“一样的,都是私下。” “你再多说两句,我酌情考虑转私为公,”他说,“你这学生会主席当得够安逸。” “你是走得爽快,留下我干这苦差事。” “只能说你跑得不及时。” “你又不是不知道老林那人,拒绝了他也不会放过我,”江见疏往后靠,懒洋洋的,“横竖结局都一样,我懒得多费力气跟他来回扯。” 乔柚边吃饭边听他们俩说话,竟然还挺下饭。 许是她津津有味的表情引起江见疏的注意,他的关注点又回到她身上:“你这么不放心,要不然我干脆写个保证书给你?” 他随口瞎扯的调侃意味太明显,乔柚根本不当回事,低头把剩下的饭菜迅速扒完,端起盘子起身:“保证书就不用了,但我觉得学长你长着张不会守信用的脸,我觉得时不时的监督是非常必要的。” 他笑:“你这话就属于恶意揣测了吧,学妹?” 乔柚说:“我这叫防患于未然。” - 每周五是放羊日,顾名思义,是大家在学校待了一周后可以回家的日子。 高一新生军训结束后只休息了一天就正式开学了,因此对他们来说在学校已经待了半月有余,周五这天整个班的气氛都是躁动的,每个人脸上洋溢着想飞奔回家的迫切。 在这样双休日堪比节假日的气氛里,乔柚的平静显得异常不合群。 同桌表达了一下午对回家的渴望以及回家后要做什么,一放学就迫不及待地把书本作业往书包里塞,转头却见乔柚不慌不忙地坐在位子上写作业。 “乔柚,你不走吗?” “我不急。” “你真能忍,我都快想死家里的空气了,”同桌竖起佩服的大拇指,“我先走了,你也别太晚啊。” 教室很快就空了。 最后的值日生火急火燎打扫完卫生,转头见教室里还坐着个人:“乔柚,你还不走啊?” “我把最后这题算完就走,”乔柚说,“垃圾你拿不完的话就带一部分吧,剩下的我一会儿走的时候带下去。” “真的?那太谢谢了!” 值日生临走前把钥匙给了她,叮嘱她不要忘记锁门。 光渐渐下沉,校园里越来越安静。 写下最后第一个数字,乔柚慢吞吞地开始收拾东西。课本、作业、笔……每一样东西,她都往包里放得很慢。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时间就停在这儿别再往前走了。 军训的前一天,高一新生有一次入学考试,普通班和重点班的划分就以这场考试的成绩来决定。 而她没能考进重点班。 就差一名,就差一分,咫尺可得。 来学校前谭冬给了她一部她以前用过的手机,翻盖儿的,是很陈旧的品牌和机型,日常只能用来发短信和打电话,号码也是她以前的旧号码。 入学考试成绩出来的那天,谭冬发短信问她结果,乔柚如实汇报了。 没有回复。 ——这本身就是最糟糕的回复了。 乔柚背上书包,包带压得她肩膀往下沉,重得她忍不住长长吐出一口气。 她拎起角落里的两袋垃圾,把教室门窗锁好。 刚到楼梯口,从楼上走下来两个人。 一个说:“今晚咱俩出去吃?” 另一个说:“郑阿姨呢?” “□□说郑阿姨今天来不了,咱俩得自己解决了。” “那随便。” 乔柚抬头,那两人也低头看见她。 江见疏抬眉:“这么巧。” “这就是孽缘啊,学长。”乔柚甜甜地说。 江见疏笑了声,看向她手里的两袋子垃圾,颇有绅士风度地说:“需要帮忙吗?” “不需要。” 他点头:“我也就客套一下。” 乔柚轻哼,拎着垃圾下楼。 江见疏和他哥哥——乔柚中午回寝室前去荣誉墙看了眼,是叫江临舟。他们走在她身后,脚步声不徐不疾,两人就晚上吃什么的问题聊到写完作业一块儿打个什么游戏。打游戏是江见疏提出来的。 江临舟拒绝了他的游戏邀约:“那款游戏你已经通关了,不用跟我炫耀。” 江见疏:“我目的表现得这么明显?” 江临舟:“嗯,很明显。” 走在前头的乔柚噗嗤一声笑了。 然后就听江见疏在后面慢悠悠说:“我好像听见有人在笑。” 乔柚主动承认:“我的我的,不好意思。” “你笑得这么开心,很难让我相信你的‘不好意思’是真心的啊。” 她欢快承认:“嗯,的确不是真心的。” 脚步声逼近,江见疏走到她身边,从她手里拿过了一袋垃圾。 乔柚愣了下:“?” “你要是不笑,我都没看出来这两袋垃圾这么重,拖在地上不难受吗,”江见疏说,“学妹,你还是收敛收敛吧,别把腰笑闪了。” 乔柚眨眨眼:“我可以——” “阿舟,你帮她拿一下那一袋。” 另一袋垃圾被江临舟拿过去。 乔柚还有点怔怔的:“……谢谢。” 江临舟:“不用。” 江见疏:“学妹,你是不是还漏了一个人没谢?” 乔柚看向江见疏,少年眉眼间挂着漫不经心,沉甸甸的垃圾在他手里就跟没重量似的。 她捏着嗓子:“谢谢学长——” 他眯了眯眼,两秒后笑了声:“不用谢,学妹。” 江见疏和江临舟替她把垃圾带去学校的垃圾站,乔柚跟在后面。 江见疏说:“扔个垃圾也监督?” 乔柚:“好歹是我们班的垃圾,我得看着它魂归故里。” 两人扔完垃圾去洗手,乔柚在一边看着,这次认认真真地说:“学长,谢谢你们。” 江见疏大概是没料到她会这么正经,沉默了两秒,说:“学妹,别这样,扔个垃圾而已。” 江临舟向来直接:“不用。” 乔柚和他们在校门口分开,看他们商量着去哪儿吃饭渐渐走远,良久。 久到最后一点红日的余晖彻底下沉,没入无边黑暗里。 乔柚到家的时候谭冬早已经回来了。 她最近似乎谈了个新男友,年纪挺小,但人有钱,乔柚没见过,只听她跟对方打过电话——比如现在。 “所以你觉得,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所以不必跟我汇报也行,是吗?”女人站在窗边,指间夹着根烟,嗓音平静又懒倦,因为常年吸烟,略微有些沙哑,“我可还记得,当初说不会对我隐瞒任何一件事的,是你自己。” 又来了。 乔柚安静地换鞋,头皮已成反射性地缩紧。 谭冬从来都是这样无理取闹,又或者说,并不单纯地无理取闹。她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让对方证明有多爱她,她只是用这种方式掌控对方。 她未必有多真心,但她要对方真心地服从她。 “你考虑清楚之前,不用联系我了。”谭冬说完,挂断电话。 然后她回身,视线找准乔柚。 乔柚不自觉地蜷起手,指尖抠了下掌心:“妈。” 谭冬走到茶几后,烟灰轻轻抖进烟灰缸里,然后坐下。 她靠在沙发里,双腿交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今天我值日,然后在学校写了会儿作业。” “作业?”她冷笑了声,“在学校多写会儿作业,你下次就能追上那一分?” 乔柚没说话。 “哑巴了?没听见我在跟你说话?” “……能。” “能什么?” 乔柚压着喉间的酸涩:“我下次一定能考进重点班。” 谭冬终于放过她。 饭桌上的饭菜已经凉了,乔柚自己热了热,几口吃完,钻进房间。 “不许锁门。”谭冬冰冷地说。 房门大敞,整座屋子被寂静笼罩。 她写作业的时候谭冬从来不会开电视,甚至家里不会有任何声音。因为哪怕针落地,在谭冬看来都会打扰到她学习。 乔柚坐在书桌前,背后好似无尽荒原。 空荡得令人心慌。 好想逃走啊,她想着,眼前浮现两个少年踩着红日余晖慢慢走远的背影。 她记得他们走远时,她最后听见江见疏说:“去吃面吧,之前去得晚,那家店的炸酱面卖光了,今天这个点应该能来得及。” 乔柚怔怔地望着面前的习题册。 灰白灯光下,习题册上密密麻麻的字串成一条锁链,渐渐勒住她的呼吸。 好想逃走啊。 江见疏说的是哪家店呢?她要是也能去吃就好了。 第29章 瑰芒沙砾 “这算不算冤冤相报何时了?…… 谭冬给乔柚报了补习班, 这是她一早就说过的。 于是周六周日两天,乔柚都扎在补习班里。高一一开学就给孩子报班的还是少,毕竟刚开学一周,学的东西不多, 补习也没什么可补的, 尤其她本身成绩不差, 两天的补习班基本就是去打了个酱油。 周日下午谭冬早早地做完晚饭, 等乔柚吃完送她返校。 乔柚想自己回去, 但她刚刚表露这个想法, 就被谭冬冷冰冰的一句话打回去:“你自己回去, 又想像周五晚回家那样?” 乔柚垂下眼帘眨了两下, 稀释眼眶的湿润。 谭冬送她到校门口, 走进学校的一刹那, 她感觉书包都变轻了。 班上很多同学都不喜欢上学,可她喜欢, 她喜欢在学校待着,喜欢住校。因为这样可以远离那个家, 远离谭冬。 乔柚回宿舍放东西, 一间宿舍四个人,其他三个人已经回来了,正热烈讨论着双休日两天在家里过得怎么样。 “家里的床就是比学校舒服啊……我感觉我能睡一整天。” “我也是,而且以前我都没觉得我爸做菜多好吃,结果这次回家,我的天,我爸做的菜是什么人间美味啊!” “我觉得食堂的菜也很好吃啊。” “是好吃,但是我太久没吃家里的饭菜了,感觉真的很不一样……” “我懂我懂!” …… 其实谭冬做饭也很好吃。 只是乔柚越长大, 越难以单纯地享受一件事了。尤其是在她面前。 周一宣告着新的一周来临,宿舍里气氛一扫昨日高昂,变得格外低迷,都唉声叹气埋怨双休日时间过得飞快。 每周一早上是必不可少的晨会,这次乔柚起得最早,跟着同桌一起出门了。 集队的时候,她根据上个星期的位置寻找学生会的队伍——找到了。 江见疏在和一位老师说话,她上次也见过这位老师,姓林,是学生会的指导老师。 操场上人来人往,乔柚跟在班级队伍里走过,他没注意到她。 乔柚有一瞬间的失落,可又不知道自己在失落什么。 可能是她都做好跟他打招呼的准备了,可人压根儿都没看见她。 失落,还有点自作多情的尴尬。 这种尴尬没意识到就没事,一旦意识到了,就如同雨后春笋般肆意疯长,越想就越尴尬,恨不得立刻穿越回过去阻止当时的自己。 乔柚坐如针毡一上午,决定用魔法打败魔法。 早上没打成招呼,那她大大方方再去打一次招呼不就好了吗? 于是上午放学,她告别同桌,马不停蹄赶往楼上。 放学时分,楼梯上人挤人,乔柚艰难逆行,直奔高二1班。 她扒在门边往里张望,一位女生问她:“同学,你找谁?” 乔柚乖巧道:“学姐你好,我找江见疏。” 女生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回头喊:“江见疏,有人找!” 后排的少年抬眸:“他刚走,学生会那边开会。” 女生:“啊,那你也行,这小学妹找你弟,有什么话你帮转达下吧,我得去吃饭了。” 女生说完就走了,江临舟来到门口。 “找阿疏?”他问,“今天又是什么事?” 乔柚有点无语:“别说得我像专门来找茬似的啊。” “总得有原因。” “原因……” 这难住了乔柚。她原本是想来跟江见疏说“我早上想给你打招呼的你居然没看见我”,缓解一下自己的尴尬。 好么,现在遇到的是江临舟,更尴尬了。 她急中生智:“我是来请你们吃饭的!” 饶是江临舟这样的性子,都有点莫名地扬了下眉。 乔柚:“为了感谢你们周五帮我扔垃圾。” 江临舟:“……举手之劳而已。” “那也是帮了我大——忙,那两袋垃圾又重又臭,我回家好好想过了,光口头道谢真的不足以表达我的感谢之情,还是让我请你们吃个饭吧,反正食堂也不贵。” 江临舟:“……” 说得她自己都信了。 骑虎难下。 最后她和江临舟一起去了食堂,在食堂门口和开完会的江见疏碰头。 少年晃了晃手机,说:“听说有人要请我吃饭?” 乔柚:“对,是我。” 江见疏:“小学妹,这么大方?” “我给你留下的印象难道很小气吗?”乔柚不服气你道,“别忘了那天在电玩城比赛的游戏币还是我出的。” “哦——你看,这次可是你自己提的电玩城的事。” “……” 乔柚顿时就不为早上的事感到失落和尴尬了。 张口就这么气人,还好没跟他打上招呼。 两相对比,冷淡寡言的江临舟变得格外顺眼。 以至于打饭的时候她报复性地跳过江见疏,直接问他身后的江临舟:“江临舟学长,你想吃什么?” 江见疏微微挑眉。 “我自己来吧,”江临舟上前报完菜名,说,“直接叫我名字就行。” 乔柚应了声好,才转向江见疏:“请吧,学长。” “学妹,你也可以直呼我大名的。” “好的学长,请点餐。” 江见疏看她一眼,笑了声。 乔柚是最后一个,点完菜,打饭阿姨才一起结算他们三个人的餐费。 结果她校园卡放上去,听到的不是顺利付款的“嘀”,而是出现故障的“嘀嘀嘀”,她“咦”了一声。 阿姨重新结算了一次餐费:“小姑娘,再刷一次。” 还是“嘀嘀嘀”响。 阿姨先让她在旁边等一下,让后面一位同学打饭,结果机器正常地结了款。 阿姨说:“应该是你的卡有问题了,有空拿去办事中心看看。现金有吗?你用现金付一下吧。” 这可巧了,乔柚身上还真没现金。 在学校里日常生活能用上钱的就食堂和超市,这俩地方都能刷校园卡,而且刚开学,校园卡里才充了钱,只是中午吃个饭,谁会想到带现金。 正无措,一只手从她耳边伸向前,拿着校园卡停在机器前:“刷我的吧。阿姨,麻烦您再结算一下。” 乔柚转头,差点撞上江见疏的下巴。 那颗痣近在咫尺,险些迷了她的眼。 江见疏付完款,说:“学妹,你又欠我一次了。” 乔柚从短暂的失神中回过神:“欠就欠,大不了下次我再还回来。” 江见疏说:“这算不算冤冤相报何时了?” 乔柚:“以我们的孽缘来说,算吧。” 他笑笑,把校园卡收回口袋里。 乔柚下午就拿着校园卡去了办事中心,她的卡确实出问题了,磁条损坏。 办事中心给她换了张卡。 隔天她拿着崭新的校园卡再次去高二1班,气势磅礴地把拍拍校园卡说:“我来还债了。” 这次刷卡刷得很顺利,结完账,乔柚说:“好了,互不相欠。” 江见疏却说:“还欠着呢。” 乔柚:“?” 他给她分析:“你看,你昨天说要请我和阿舟吃饭,是因为我们帮你扔垃圾,但你昨天饭卡坏了,你的饭钱是我出的。所以你今天这顿饭,还的人情应该是扔垃圾的——那我昨天请你吃饭的人情,不是还有一次吗?” 乔柚被他唬得愣愣的。 他说得有道理,但又好像哪里不对。 见她居然真的在认真思考,江见疏失笑:“行了,我说笑的。两清了。” 他们离开食堂便各自分开,乔柚一边往宿舍楼走,一边在想江见疏说的话。 按他那么说的……她好像确实还欠他一次人情。 但是她忘了,她一开始去找江见疏,就不是为了还人情。 只是因为早上没打上招呼而已。 - 淮凉中学每个月有一次月考,重点班和普通班的调整变动为半个学期一次,也就是期中一次,期末一次。 但是月考作为这个月的阶段性测验来说,也让学生们如临大敌。 原因无他,每次月考成绩出来后都会开一次家长会。这使得月考的压力倍增。 这是开学第一个月,考试结束后就是国庆假期。 对学生们来说,这个国庆假期等于末日来临前的最后狂欢。 “考试考得怎么样?” 这是乔柚回到家,听到谭冬问的第一句话。 “成绩要假期后才出来。”她说。 “你自己没把握?”谭冬又问。 “……有的。”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谭冬面色稍缓。 她今天做了不少菜,都是乔柚爱吃的。 这一个月没有发生什么事,乔柚知道母亲给班主任打电话询问她的情况,所以她知道该怎么给班主任留下一个乖乖女的好印象。 所以她才担心那天偷偷跑去电玩城的事会被江见疏捅出去。 这餐饭是谭冬对她在学校表现好所给予的嘉奖。 谭冬最近跟她的小男友似乎也过得不错,那通电话估计让小男友非常惶恐,赶忙给她赔礼道歉,又是送花又是送香水,每天还来亲自接她上下班,就差跪在她面前发毒誓表忠心。 不过那些花被她随手放在客厅,没有水源滋养很快就枯萎了,最后她让乔柚去上补习班的时候顺便带出去扔了。 乔柚把那束枯萎的花扔进楼下的大垃圾桶。 枯萎的花瓣散落,掉在泥泞的垃圾堆里。 芬芳不再,腐臭贯鼻。 - 国庆假期结束后的第一天,月考成绩单下发。 乔柚看见成绩单的一刻,只觉得当头一棒。 军训前的分班考,她离重点班只有一分之遥,当时她的总成绩是全班第一。但是这次月考不是了,她往下掉了,掉到第二。 第一是她的同桌,乔柚和她差了三分。 同桌很高兴,乔柚却高兴不起来。 她并不嫉妒同桌,她只是为即将见到谭冬而恐惧。 隔天便是家长会,原本就拥挤嘈杂的校园在这天变得更热闹,家长们的车很多都因为没地方停了只能停在教学楼下。 一排排的,整齐又杂乱。 同桌蹦跶着带她母亲来到座位上,她的母亲脸上一直挂着和蔼的笑,还给了乔柚一颗糖:“你就是乔柚啊?小姑娘长得真水灵,来,阿姨请你吃颗糖。” 同桌嚷道:“妈,我们都是高中生了,不是你幼儿园里的那些小朋友!” “你多大了在妈这里都是小孩。” 乔柚收下那颗糖,说了声谢谢。 谭冬打电话来问她教室位置,她把糖揣进兜里,起身离开教室。 乔柚在一楼接到谭冬,她半垂着眼,不敢去看母亲的神情。 谭冬冷冷地笑:“还知道没脸见我?” 乔柚没说话。 她带谭冬到自己位子上,谭冬翻翻她的书本,又看看她的抽屉,见没有什么学习之外的东西,便说:“到底有没有把心放到学习上,你自己清楚。” 乔柚咬了咬唇:“我有的……” “有?这就是你用心学习考出来的成绩?” 成绩单被戳得嗤啦响。 周围有家长同学看过来,难堪一遍又一遍凌迟着乔柚。 原本在和母亲撒娇的同桌见状收敛了声,有些无措地望望乔柚,又望望谭冬。 同桌母亲温声劝:“别凶孩子了,只是一次考试而已,乔柚很棒了。” 谭冬把成绩单扔回桌面上,不再看她。 同桌悄悄过来拉着她出去。 “柚子,你还好吧?”同桌面露担忧,“我都不知道你妈妈这么……”大概是觉得当着别人的面议论别人母亲还是不太好,她不再往下说。 乔柚摇摇头说没事:“我去超市买点饮料喝。” “我陪你去吧?” “不用啦,谢谢你。” 她逃似的离开。 等走到超市,乔柚摸了摸口袋,才发现自己连校园卡都没带。 她怔了一秒,忽然就哭了。 这个时间超市前攘来熙往,她站在原地不停地抹眼泪,走过的同学无一不多看她两眼。 乔柚在超市前的小台阶坐下,手再探进口袋里,摸到了那颗同桌母亲给她的糖。 眼泪淌得更凶,她摸出那颗糖,剥开含进嘴里。 牛奶味儿的,好甜。 乔柚把头埋进臂膀间,哭得无声而凶狠。 不知过了多久,有脚步声走近。 接着一瓶温热的东西贴在她裸露的后颈。 乔柚抬起头。 “听说有个女生在超市门口哭,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你啊,小学妹,”少年带着漫不经心的神色弯下腰,将那罐热饮料递到她面前,“需要买包纸巾给你擦擦眼泪吗?” 第30章 瑰芒沙砾 “小状元,别哭鼻子了。”…… 喜欢上一个人, 有时候就是一瞬间的事。 一瞬间的怦然心动,像烟花炸开。 乔柚直愣愣地望着他,眼泪在眼眶挂不住掉下去,也浑然未觉。 “拿着。”江见疏把手里的热饮往她面前又送了送。 乔柚接过来, 哭过的嗓子瓮声瓮气:“谢谢……” 把牛奶给了她, 他从口袋里拿出震动个不停的手机, 接起电话:“找到了。嗯, 你过来吧。” 乔柚眨了眨眼, 挤走眼前的水雾, 低头看向手里。 是一瓶旺仔牛奶。 十月中旬的气温比起九月稍降, 但也还没到需要喝热饮的地步。 乔柚捧着这罐牛奶, 和上边大眼睛小人对视。 不知怎么, 忽然笑了。 “又哭又笑, 你这变脸怎么比翻书还快?”江见疏挂了电话,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这个不好笑嘛?小旺仔多可爱啊。” “好笑吗, 还没你可爱。” 乔柚心脏一跳,抬头看他。 然而这句话对他而言只像是随口一说, 就像在说今天天气如何, 说完他便低头看向手机,像在跟谁发消息。 并无特殊。 乔柚捧着牛奶,热度从掌心蔓延到耳尖。 小小的喜悦还是不受控地在心底咕噜噜地冒泡泡。 她嘟哝:“这个好甜的。” “不喜欢吃甜的?”江见疏说,“都说甜食会让人心情变好。” 乔柚按了按罐子上旺仔小人的脸,口中的糖已经快化完了,满口甜腻的奶香。。 其实她对甜食算不上多喜欢,不过现在……她心情确实好了很多。 “不喜欢的话,还我?” “才不,哪有给了别人的东西又收回去的, ”乔柚把牛奶往怀里拢了拢,“我先放着,等下次心情不好了再拿出来喝。” 少年扬眉,笑了声:“行。” 这个“下次”来得很快。 江见疏后来去超市买了包纸巾给她擦眼泪,后来江临舟来找他们,没有校园卡的乔柚跟着他们去蹭了顿饭,刷的又是江见疏的卡。 江见疏半开玩笑地说她又欠他一次:“学妹,你欠我的越来越多了。” 他说这话时眼尾微勾,半弯的眼像在蛊惑谁。 乔柚心跳漏了一拍,挪开视线望向江临舟,生怕被他看出自己的慌乱:“你就是个奸商,下次我欠江临舟的。” 江临舟没什么表情地说:“欠我的不也得还?” 乔柚:“……” 江见疏失笑。 饭后,天暗下来,个别班级的家长会已经结束,江见疏和江临舟要先回一趟宿舍,乔柚和他们分开,带着已经快凉的旺仔牛奶回教室。 家长会正好结束。 谭冬从教室出来,看见乖乖站在走廊的乔柚,脸色比家长会开始前好了一些,但也没晴朗到哪去。 乔柚叫了声:“妈。” “我听你们班主任表扬你了,”谭冬说,“但这也是你应该做到的。” “……嗯。” “上次是一分,这次是三分,下次你打算落后别人多少分?” “……” 谭冬逆着光,目光如审判。 乔柚感觉呼吸变得艰难:“不会再落后了。” “我要更明确的保证。” “……” 她抱紧怀里渐渐变凉的牛奶,一字一顿说:“下次我会考到第一,也会考进重点班。” 乔柚感觉自己就像童话故事里的小美人鱼。 小美人鱼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而她每说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在喉咙里来回地磨。 “事不过三,你最好说到做到,”谭冬说,“不要像你爸一样,让我失望。” 谭冬离开了。 乔柚回到教室,她月考的那些卷子被整整齐齐放在桌面上。卷子已经是订正后重新发回来的,谭冬在她每一道错题旁边都备注了让她好好反思的丢分点。 尽管这些丢分点已经在老师上课讲解卷子时她就已经知道了。 谭冬的字很好看,乔柚小时候练字就是学着她的字练的。 哪怕到现在,她的字迹也和母亲有七分像。 乔柚看着试卷上她自己的字和密密麻麻的红色字迹交杂缠绕,一种无形的恐惧渐渐袭来。 她好怕。 好怕将来成为第二个谭冬。 余光里闯进另一抹红。 乔柚拿过那罐旺仔牛奶,“啪”一声打开,大大灌了两口。 甜。 好甜。 太甜了,甜过头了。 比那颗奶糖还甜。 她感受着香浓的奶甜味儿在口中化开,长久未能淡去。 ——都说甜食会让人心情变好。 想起少年含笑的眉眼,乔柚弯了弯嘴角。 嗯,他说的是对的。 - 乔柚开始频繁地往高二跑,一开始说自己来还人情,后来为了让自己的行为不显得太刻意和突兀,便拉着学习来当掩护。 “我已经是我们班最厉害的那个了,找不了别人,”她理直气壮,“而且我哪有那个时间跑各个办公室去找老师啊,当然是找你们解惑最快啊。” 江见疏彼时一副配合她的表情,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说:“行,拿题来吧。” 他的话让乔柚腰板挺得更直。 她想,江见疏都允许她去找他了,不去白不去。 相比较江临舟,江见疏更忙一些,除了学生会的事情,还有竞赛。有时候乔柚跑楼上来只能见到江临舟。 但是她总不好扭头就走。 这显得她专门来找江见疏似的——虽然是这样没错。 于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小心思,乔柚只好装作没事人一样把题给江临舟。 江临舟不像江见疏委婉地给她留面子,他经常扫一眼题目,面无表情地就说:“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你的全班第一是注水牛肉吗?” 这话踩中了乔柚的小尾巴。 她本来心思就不纯,带来的题有的是真不会,有的是不懂装懂,一般是后者。 “你才注水牛肉!”乔柚抻着胳膊一把夺过本子,气急败坏。 “实话实说而已。” “撤回撤回,我不要听这种实话!” “那你想听什么,”江临舟说,“我不是阿疏,说不了什么好听话来哄你。” 乔柚耳朵更烫,她知道江临舟这么说并不是因为他看出什么了,他说话就这样,可她听进耳朵里就像是被人扒开层层草垛,看见了底下埋着的宝藏。 她一下子就炸毛了,慌慌张张地想要把草垛盖回去。 “谁要你哄了——不对,谁要你们哄了,”她感觉自己脸在烧,只想赶紧找个借口以证清白,“学长说话也不好听啊,他都是表面好听实则挖苦。江临舟,我觉得你是时候学一下怎么理解别人的言下之意了。” 总之先甩个锅。 为了显得自己更占理,乔柚又说:“我这是为了你好,像学长那样心口不一的好歹会说漂亮话哄女生开心,你这样表面功夫和阅读理解都不过关的,会把女孩子气走的。” 江临舟抬眸,盯着她看,没说话。 乔柚:“……干嘛?” 江临舟:“你该走了。” 乔柚:“?” 乔柚反应了一下,恼了,把他手里的自己的那支笔也夺过来:“走就走!” 她算是懂了,这兄弟俩真不愧是兄弟俩,都气人。 乔柚转身,猝不及防撞进身后人的怀里。 她往后退两步站稳,揉着脑袋往上看,对上江见疏似笑非笑的眼。 她一呆。 “这就回去了?”江见疏问,“不会的题阿舟给你讲过了?” 乔柚光顾着平息心跳,没回答他的问题,恼羞成怒地怪他:“学长,你好好的站人后面干什么?” “不站这儿听,我还不知道学妹对我意见这么大。” “我没……” “心口不一、会说漂亮话、说话不好听?” “……” “学妹,你不觉得这些话很矛盾吗?” 江见疏一顿,缓道:“你不是来找阿舟问题的吗?问个题还脸红?” 乔柚一惊——江见疏应该没察觉到什么吧? 她不知道别人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受,但她总在担惊受怕。 想要悄悄地表现出对待他和对待别人的不同,却又不想被他察觉。一点风吹草动,对她来说都是惊心动魄。 乔柚自顾自地纠结着,支吾两下,借着打响的上课铃抱着本子溜走:“上课了,我回教室了。” 她边往教室跑,边想,下次一定要在他面前冷静些。 乔柚之前看过一句话,说,暗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可她觉得自己的马都快摔死了,不能再乱了,再乱连兵都得折。 - 乔柚用了一点时间来习惯面对江见疏时的兵荒马乱。 他的目光于她而言太璀璨,于是她便学着不过多贪恋那双眼睛。将注意力放到江临舟身上时,她连说话都会自然很多。 每次这样,她都在心里暗暗地对江临舟道歉。 就这么一直到期中考。 期中考成绩公布的前天晚上,乔柚几乎失眠一整晚。这次的成绩已经不仅仅涉及到班级排名,还会重新划分普通班和重点班。 但是她的失眠并不因为即将公布的成绩,而在于考试前两天,谭冬给她发的一条短信—— “记住你自己的承诺。” 乔柚当然记得。 谭冬的一切都在让她喘不过气。 如果不是学校里没有她,如果不是学校里有江见疏。 她也不会这么喜欢这所学校。 第二天成绩出来了,乔柚的总分排在年级第十。 她进重点班了。 乔柚发了许久的呆。 同桌这次排在年级16,和她一起进了重点班,高兴得不停碎碎念,忽然停了下来:“柚子,你怎么哭了?别哭啊——” 乔柚这才发现自己在哭。 压在肩头两个月的重担在这一刻卸去,她分不清自己在为什么而哭,但她就是哭得停不下来,比那次家长会谭冬让她当着全班的面难堪还要哭得厉害。 班里很多同学都围过来安慰她,乔柚抽噎得上气不接下气,没太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不知道是谁小声说了句:“哎哎,江见疏来了。” 身边的人好像散了,就连同桌的声音都变小了。 然后有人敲了敲她的桌子。 乔柚泪眼朦胧地抬头。 江见疏站在窗边说:“年级前十的小学霸,出来一下?” 乔柚吸吸鼻子,抹了把眼泪。 走路时都感觉自己像踩在棉花上。 她跟着江见疏上楼,来到他班级门口。 “在这等着。” 他进了教室,不到半分钟便出来了,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小蛋糕盒。 “手伸出来。” 乔柚抬手。 “两只,虔诚一点。” “……” 乔柚又吸了下鼻子,抬起另一只手。 像是在索要礼物的孩子。 江见疏把蛋糕盒轻轻放到她手上。 这个蛋糕盒乔柚再眼熟不过,是学校对面那家“深巷探花”蛋糕店的包装盒。 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味弥漫出来。 是他家的桂花蛋糕,官方文艺名称“秋香三万斛”。 乔柚抬眸,怔怔地望他。 “本来这蛋糕我想着你考好了就是庆祝,没考好也是个安慰,不过现在——还好是前者。” 乔柚含着鼻音问他:“你什么时候出去买的啊……” “中午午休的时候,”江见疏摸着下巴说,“大白天□□还是有点危险,差点被保安抓了。” 乔柚噗嗤笑了。 “这就笑了?你笑点挺奇怪,不过也行吧,”他轻笑一声,敲了敲她的脑袋,“小状元,别哭鼻子了。” 第31章 瑰芒沙砾 她会怀抱着她的光孤独至死。…… 哭过之后, 乔柚把成绩发给了谭冬。 谭冬说:之后该怎么做你自己清楚。 这样的回复乔柚并不意外,她知道谭冬对她的要求并不止步于重点班和一次年级前十。 刚喘过来的一口气很快就被抽干。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谭冬夸奖过了。 谭冬也是曾夸过她的,也不是像现在这样时时刻刻都对她要求严格的。 在父亲变成一个混蛋之前,谭冬也曾是世间最普通的一位母亲, 会夸奖孩子, 也会因孩子犯错而出言教训。 喜怒哀乐鲜活生动。 但是乔柚发现她竟然已经快要想不起母亲笑起来的模样了。 她的记忆里只剩下冰冷、严厉, 如严寒凛冬般的母亲。谭冬谭冬, 人如其名。 乔柚并不觉得自己是活泼开朗的, 或是像江见疏随口一提的“可爱”。 她只是太压抑了。如果不让自己变得活泼一些阳光一些, 她觉得她会比母亲先疯掉。 乔柚把自己拴在了悬崖边, 她一刻也不放松地学习、学习、学习, 排名一次比一次高, 终于在高一下学期的期末考站到了年级第一。 谭冬会满意吗? 她已经不知道了, 也不想去想了,她只知道这也不是终点, 她必须要在剩下的两年一直保持在年级第一。 学习这件事让乔柚感到麻木,但她并不讨厌学习。因为越是努力, 她就越有借口去见喜欢的人。 有他在, 学习这件事甚至是愉快的。 他在她枯燥乏味的人生画卷上染出一大片绚烂的色彩。 某天她从学生会的同学那里听说,11月15日是江见疏的生日。 乔柚一看时间发现,只剩下一周了,可她都不知道江见疏喜欢什么。他似乎挺喜欢游戏,但是他家里根本不缺游戏,而且她也买不起。 她想给他个惊喜,但是江见疏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她要是这会儿去问,肯定会被看穿。 ——对了, 江见疏的生日,那不就也等于江临舟的生日吗? 虽然他们俩性格差挺大的,但既然是双胞胎兄弟,总会有相似的地方。而且江临舟又不像江见疏,虽然她去问,江临舟肯定也能看出是为了生日礼物,但他看出来也无所谓。以乔柚对他的了解,他不是个大嘴巴,就算知道了,这事儿捅去江见疏面前的可能性也不大。 大概。 想到就做,乔柚特地挑了江见疏去学生会开会的时候跑去楼上找江临舟。 她问江临舟喜欢什么,拌了两句嘴后,得到的答案是法律相关的书籍。 乔柚:“……” 这怎么想都不可能跟江见疏重叠。 乔柚纠结得头秃,周五放学后先去书城挑了本法律书籍,然后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逛,冥思苦想到底该给江见疏送什么礼物。 书城周边不缺精品店,她从这家店穿梭到那家店,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就没有哪个礼物是符合江见疏气质的。 她无精打采地往前走了两步,前面是这附近最后一家精品店了,她没报什么希望,却在抬头时顿了一下。 橱窗里摆着一个小小的礼盒,里面躺着一支钢笔和一瓶墨水。 笔身是乳白色的,上面有隐约的浮云图案的暗金细纹,非常好看。 这样温柔的颜色也和江见疏很搭。 这种精品店里的东西不会卖得多贵,这一套钢笔礼盒也不是什么名牌,价格乔柚还是能负担的。 她想,这次的东西虽然不见得多昂贵,但以后她一定会送他更好的东西的。 江见疏生日那天是工作日。 他和江临舟从早上开始就陆陆续续收到一些礼物,乔柚一直等到下午放学人都快走光了才去找他们。 他们之间已经形成了某种默契,乔柚会等他们来叫她一起去吃饭,要么就是他们等她。 乔柚把两样东西背在身后,尽管她的小身板并不能完全把两样东西挡好,刚见面就被江见疏看见了:“藏什么呢,这么神神秘秘的?” 她嘿嘿一笑,把两样东西拿出来:“锵锵,生日快乐!” 江见疏愣了下,笑道:“这算是惊喜吗?” “当然啦,是给你……”乔柚急忙转弯,“和江临舟的惊喜!” 江临舟没什么太大反应:“是啊,早就知道的惊喜。” 江见疏唇边笑意微敛。 乔柚却没想那么多,光顾着恼了:“……那不管,反正就是惊喜!” 她把两个礼盒分别放到他们桌子上:“快快快,拆开看看。” “学妹,你是不是有点偏心?我的礼物怎么看着比阿舟的小这么多。”江见疏半开玩笑地说着,打开礼盒。 看见里面的东西,他抬了抬眉。 “怎么,你不喜欢?”乔柚找茬似的问,悄悄按住内心的忐忑。 “虽然我不用钢笔,不过这支笔很好看,”少年拿起那支钢笔在眼前端详,笑了,“谢谢学妹的惊喜,我很喜欢。” “算你有眼光,”乔柚说着,竭力压住非常想往上翘的嘴角,不敢再看江见疏含笑的眼,她心脏会炸的,“江临舟,你也快拆开啊,给个面子嘛。” 江临舟不至于这么不识趣,拆开面前的礼盒,对里面的礼物并不意外,却也难得笑了下:“谢谢。” “学妹,你果然有点偏心啊?”江见疏懒洋洋地说,“怎么对阿舟就这么懂得投其所好?” “那是因为我知道他喜欢什么啊,”乔柚嘟囔,“我又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他又问:“你怎么就偏偏知道阿舟的喜好?” “还不是为了给你……们准备惊喜。” 乔柚感觉耳朵开始发热,她生怕江见疏再问下去就把她老底揭了,赶忙岔开话题,拉着他们去吃饭。 后来,她和江见疏怂恿着江临舟一起翻墙出校外,去深巷探花买了块小蛋糕。他们带着小蛋糕又翻回学校,在漆黑的操场将其分食——当然大部分都进了她的肚子。 乔柚贪恋着这样的时光,但江见疏总会先她一步。 进入高二后,他和江临舟升上了高三。江见疏退出了学生会,不再是万众瞩目的学生会主席,却不代表他变得空闲了,相反,他和江临舟变得更忙,在最后一年为心仪的大学冲刺。 这意味着再有一年他们就会分开。 所以那天她问江见疏:“学长,你大学考什么学校啊?” 江见疏边写题边说:“帝都医科大吧。” “你要学医啊?”乔柚惊讶完立马跟道,“这也太巧了,我也想学医来着。要不然我也考帝都医科大好了,去了你罩我呗。” “你意思是,大学你都不让我耳根清净一下?” “干嘛,你现在说话怎么也一股江临舟的味儿啊。” 少年笔尖一顿,抬眸,缓缓地说:“我们本来就是双胞胎,相似很正常。” 乔柚却怕被他看穿心事,在他抬眸的一瞬便垂下眼帘,托着腮,笔在本子上勾勾画画,佯装自然:“好吧好吧,那你们连志愿都一样?江临舟也去帝都吗?” 江见疏短暂地安静了一会儿,说:“不,他不去。” “哦,那他去哪儿啊?” 他没有回答,而是说:“你这是打算去当道士?” 乔柚这才发现她为了掩饰心绪,好好的一页纸已经满是她的鬼画符。 她羞恼地嘟囔着“要你管”,嗤啦一声撕掉这一页。 他很轻地笑了声,低眸继续手里的题目。 乔柚也没再说话。 那天的天气并不好,天空阴惨惨了一上午,到了中午,雨落下来。 窗外淅淅沥沥,窗内笔落在书页上沙沙作响,两相交织,渐渐同步。 乔柚其实没想过以后的志愿,也没想过学医。她不过是不满足于高中这短短两年,她想跟着江见疏,他去哪她就去哪。 她觉得自己变得和谭冬越来越像了,贪得无厌。 乔柚不是没想过表白,只是许多次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清醒与深深的恐惧:如果江见疏拒绝了呢?如果他并不喜欢她呢? 那他们就连友情都到此为止了。 江见疏很温柔,但温柔的人往往最绝情。 乔柚想,就这样也挺好的。或许她在他身边再待久一点、再久一点,等到他不习惯她不在身边了,那个时候她会告白的。 如果他在大学先有了女朋友,那她也不怕。她会藏好自己的心思,和他保持距离,等他分手;如果他不分手,和某个女孩儿一路走进了婚姻殿堂,那她会祝福他,祝福他和心爱的人长长久久,一世安康。 只是到了那时,她也不会放弃喜欢他。 她会怀抱着她的光孤独至死。 - 高三对高考生来说是转眼即逝的一年,对乔柚来说,高二这一年也是弥足珍贵的一年。 江见疏和江临舟最后都被保送了,前者如愿所偿保送帝都医科大,江临舟则是拿到临城大学的保送名额。 学期末的散学典礼这天,江见疏和江临舟被老师叫回来做演讲。 这两位在校三年也风云了三年的学长,已经是毕业生。 乔柚站在队伍里,遥遥望着台上的江见疏。 那天天气晴朗,他迎着光,笑意松散,是人间最璀璨光辉的一颗太阳。 这一年的暑假很短,对乔柚来说就更不能放松,谭冬给她报的暑期高考冲刺班铺天盖地,压得她难以喘息。 江见疏去帝都那天,谭冬正好上班,不在家。乔柚偷偷跑去机场送他。 江临舟过几天才走,也来送他。他们不再穿着校服,衣装休闲,江见疏拖着行李箱,是她没见过的模样,他们像是一下子和她拉开巨大的差距。 “还真来了?”江见疏说,“给你报销一下车费?” “好啊。” “这么不客气?” “我家到机场好远的,打车费很贵哎。” 江见疏被她逗笑,乔柚也忍不住笑了:“算啦,我说笑的。” “没事儿,给你报销,”他轻轻弹了下她额头,“等你来帝都医科大,我请你吃饭。” “真的啊?说好了哦,我要吃烤鸭。” “嗯,说好了。” 乔柚笑着目送他走进安检。 她在心里悄悄地叫他学长,叫着那个于她而言亲昵而特殊的称呼,想着,还有一年。 再等我一年。 我会去找你的。 - 再开学,乔柚也成了一名高三生。 这一年没能在她的记忆里留下什么印象,每天都是复习、复习、复习,卷子不要钱似的一张接一张,等到高考前夕摞起来能当面墙。 没有了江见疏的校园,好像都变得比以往更安静了。 安静得让人提不起精神。 高考结束后,谭冬来接她。 她和那个小男友在上个月分手了,她提的,因为对方想结婚。 谭冬说,她最厌恶把婚姻挂在嘴边的男人。 “多少男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根本就没想清楚婚姻意味着什么样的责任,还可笑地以为自己多有担当,”她冷冷地笑,“婚后都是一样的烂。” 她对乔柚说,如果以后你要结婚,我没点头,想都不要想。 她还说,你最好一辈子都不要结婚。 男人都烂,她说,尤其是你那个混账爹。 她又说,我真希望你身体里属于你父亲的那一半血液能流干,你只当我一个人的女儿就够了。 乔柚一路上默默地听着,想的却是,她很快就能见到江见疏了。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谭冬奖励了她一部新手机,是智能机。这位严厉的母亲心情很不错,带她出去下馆子。 乔柚在桌下生疏地摆弄这部新手机,第一件事就是给江见疏发了条短信,告诉他自己的高考成绩。 江见疏的回信很快:【恭喜,小状元。我的饭还在帝都等你。】 乔柚捧着手机,忍不住漾开笑意。 “不好好吃饭,拿着手机在干什么?” 她惊了一下,赶忙将短信删除,抬头对上谭冬审视的目光。 “在看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我在……看笑话,刚刚收到一条笑话短信。” “手机拿过来。” 乔柚把手机递过去,谭冬一点一点检查她手机里的所有信息,面色渐渐缓和:“以后再收到这种垃圾短信,直接删掉。” “知道了。” 乔柚拿回手机,松了口气,感谢垃圾短信。 谭冬一直都有检查她手机的习惯,所以她从来没存过江见疏的联系方式,只是把他的号码一遍又一遍地背下来,烂熟于心。 高考成绩出来后,紧接着就是志愿填报。 乔柚的成绩去帝都医科大绰绰有余,她毫不犹豫地把它填进第一志愿。 等待录取通知书的这段时间,她每天醒来都会忍不住抱着枕头在床上滚两圈。 她想着和江见疏相处的点点滴滴,想着即将离开这个家的生活,想着去了帝都见到他第一句话先说什么。 乔柚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每天都是值得期待的一天。没多久,录取通知书在期待中送到她的手里。 录取通知书是统一送到淮凉中学的,班主任打电话叫她去拿。 将快递袋递给她的时候,班主任笑着说:“恭喜。” 乔柚说着谢谢老师,也笑着接过来。 直到看见上面的学校名字—— 临城大学。 乔柚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说:“老师,好像错了,这不是我的。” “是吗?”班主任拿回去看了眼,“傻丫头,这就是你的呀,这上边儿写着‘乔柚’呢。” 乔柚难以形容那一刻她的感受。 心脏一下又一下,剧烈而沉闷地跳动。她愣愣地从班主任手里再次接过装着录取通知书的快递袋—— 临城大学录取通知书 乔柚收 眼前的一切在飞速流转倒退,只剩下一片空白。 班主任无奈地说着“这孩子”,传进她耳朵里是一阵阵的嗡鸣。 乔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告别班主任,又是怎么回到家的。 直到走到楼底下,看见楼前那个陈旧脏乱的大垃圾桶,她疯了似的撕开快递袋,拿出里面的录取通知书,急切地想要确认是不是搞错了,帝都医科大错用了临大的袋子。 这样的想法荒谬到令人发笑。 可她笑不出来。 她看着快递袋里真真实实的录取通知书,上面“临城大学”四个字,清晰得不能再清晰。 乔柚呆呆站立许久,眼泪终于决堤。 她没报过临城大学,所有的志愿都没填临大,怎么会这样?帝都医科大呢?她填的第一志愿不是帝都医科大吗? 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谭冬啊。 除了谭冬,谁还会修改她的志愿呢? 不会了。 不会再有谁,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她崩溃了。 她几乎是跑回家,把录取通知书摔在谭冬面前:“你是不是改了我的志愿?” 这是她第一次对谭冬甩横,但她不管了,什么都不想管了。 谭冬原本在打电话,顿了顿,掐掉电话,仍是那副掌控者的姿态坐在沙发里,抬起她傲慢的头颅,微哑的嗓音结了冰:“乔柚,谁教的你对我甩脸子?” “是不是你改了我的志愿?”乔柚恍若未闻,一字一顿地质问。 “是。” “凭什么?” “凭什么?”谭冬站起身,视线睥睨地望着她,“凭我是你妈,我有权决定你该往哪条路走。” 乔柚大口地呼吸,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感觉自己在发抖,却不是害怕,而是愤怒、是恨。 “你没有权力,”她说,“你没有权力决定我的人生!” 啪—— 清脆的余音在室内层层回响。 乔柚往后踉跄了半步,脑内嗡嗡地响,疼痛从脸颊一直遍布到脖子。 “你又有什么资格跟我叫板?”她的母亲冰冷地说,“你是我生的,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这么多年享受着我给你带来的一切,现在跟我要权力?乔柚,你又凭什么?” “凭你高考考的这几分,还是凭你身上另一半的混账血?” 乔柚偏着脑袋,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然后她抓起茶几上的录取通知书,冲了出去。 她跑到楼下,哭着,狠狠地扬起胳膊,想要把录取通知书扔进垃圾桶里。 最终还是没有松手。 她蹲在垃圾桶边不停地哭,好像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到最后眼泪流不出来了,只剩下快要掐断呼吸般的抽噎。 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会生在这种家庭呢? 她曾经觉得,没有爸爸,但是她还有妈妈,也挺好的。虽然她的妈妈很严厉,对她要求很高,也不怎么笑,还经常因为学习成绩责怪她,但偶尔她对她也很好,会做她喜欢的菜、会带她出去逛街买新衣服,尽管那是对她考得一个漂亮分数的奖励。 但至少,她还有妈妈。 可是现在,乔柚真希望自己是个孤儿。 她不想要爸爸,也不想要妈妈。 她谁都不想要了。 - 那天之后,乔柚再也没和谭冬说过话。 她找了份暑假工,自己赚钱自己花。 她没有联系江见疏。她不敢联系他。 她食言了。 但是江见疏还记得约定,他发短信问她:【小学妹,录取通知书应该到手了吧?说说看,除了烤鸭还有什么想吃的?】 乔柚看着这条短信,在被子里哭了小半宿。 她编辑回信,说对不起,说她不能去帝都了,说谭冬所做的一切……到最后,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没有回复。 几条短息得不到回复后,江见疏打来了电话。 乔柚没有接,她害怕一听到他的声音又会哭,害怕听到他对她食言的失望。 江见疏连着好几天,打了无数个电话。 突然某一天,他不再打电话过来,也不再给她发短信。 乔柚松了口气,随之便哭了。 她的七八月份是眼泪堆砌而成的,九月开学,她带上行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宣江。 离开了这座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 这一走,便再没回来过。 - 谭冬给她报的是新闻系,乔柚不喜欢这所学校,更不喜欢新闻系,她翘课、睡觉、打游戏,作业糊弄过去,就想着混完这四年算了。 四年之后是死是活都无所谓。 这里她有一个唯一认识的人,就是江临舟。 乔柚经常去找他,每当想念江见疏的时候。 尽管她无法将他们混淆起来,但只要有那么一个瞬间,她能透过江临舟看到江见疏,就够了。 乔柚知道她这么做很卑劣。 谁也不是谁的替代品,江临舟和她的少年长得再像,都只是江临舟,是他自己,不是任何人。 她清楚地知道这个道理,可就是越清楚,越难以自拔。 她像个吸食鸦.片上瘾的瘾君子,从江临舟身上近乎执念地寻找江见疏的影子。 在这样的浑浑噩噩中,乔柚遇见了裴锐年。 裴锐年是当时系学生会的主席。她出勤率太低,辅导员叫她过去喝茶,中途有事不得不离开,便喊旁边的裴锐年给她做思想工作。 乔柚坐在椅子上,无论辅导员说什么,都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棺材脸。 裴锐年接替辅导员的工作在她面前坐下时,一下就笑了:“年纪轻轻的,怎么苦大仇深成这样?” 乔柚没说话。 “我还真没见过开学就敢这么翘课大一新生,你是怎么回事儿啊?” “……” “唉,我是不知道你身上有什么故事,但是咱好歹保证保证出勤率,哪怕你就是去课上睡一觉都好呢?” “……” 裴锐年苦口婆心地一顿输出,到最后讲到嘴巴干了,喝了口水,也有点放弃的意思了:“唉,这位同学,咱俩年纪相差也不大,你有什么话跟辅导员不好说的,可以跟我说说啊,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或者说我给你去找个学姐来聊聊?” “……不用。” “哟,终于肯说话了?” “……” “那你说说看,怎么这么不愿去上课啊?”裴锐年随口瞎猜,“是不是不喜欢咱们系啊?” “……嗯。” “啊?还真是啊?” 知道了症结所在,裴锐年重振旗鼓,开始给她说新闻系有多好,乔柚根本听不进去,甚至抗拒地别开脸。 三番两次,饶是裴锐年随和的性格都没辙了,他挫败地长叹口气,说:“这样下去,真的会被退学的你知道吗?你高考成绩应该很好吧?拼死累活学了这么多年,就为了蹉跎在这儿啊?那多不值。 “这样吧,我最近跟着导师在做一个社会新闻实验,你要是想呢,我跟导师说说,让你来观摩观摩,这个实验还挺有意思的,说不定能让你燃起学习的热情呢?” 乔柚本来想拒绝,但对上裴锐年真诚包容的神情,她犹豫了。 片刻后,点了点头。 - 大学四年说慢也慢,说快也快。 乔柚发现真正去了解一样讨厌的东西,也不赖。她从出勤率飘红到顺利毕业,毕业论文还被导师交上去评选优秀论文。 毕业后,她进入新知报社工作。 大二的时候她重新联系上了江见疏,但她已经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无数次点开和他的对话框,又无数次地退出。只有每次节假日的时候才找到理由发一句节日祝福。 江见疏也会回她一句节日快乐,顺便问一下她最近过得怎么样。 乔柚说挺好的,然后把这个问题又抛给他,你呢? 他回,我也一样。 他们之间只剩下这样的客套。 后来,江临舟和宋酒结婚了。 江见疏从帝都来到临城,江临舟说,他是因为工作问题调过来的,大概会在临城定居吧。 乔柚感觉自己在听别人的故事。 遥远,不真切。 直到她在婚礼上见到了江见疏。 过去多少年了呢?她不想去数。 时间冲刷着当初的撕心裂肺,这些年来,无数的温暖和新生的希望填补了那些空洞,可始终也填不上他占据的那一块。 他褪去了少年的稚气,身姿挺拔,成熟而从容。 他依然会照顾她,替她挡酒,哪怕他们之间一句话都不说。或者说,他一如从前温柔。 可他又变得那样疏离,和她拉开的距离像是又要撕开一条裂隙。 乔柚的心脏重新鲜活跳动起来。在看见他的那一刻。 她气他的疏离,气他的冷淡,气他不再笑着逗她,叫她“小学妹”。 于是她上前,不顾一切地投入他怀里。 乔柚清楚地知道那一晚她和江见疏都做了什么,她引诱他,挑逗他,迫使他和自己坠入欲河。 然后在第二天醒来时,清醒的头脑为她做出了奢望多年的选择。 “江见疏,你要对我负责。” 她对他说。 第32章 瑰芒沙砾 ”你记忆恢复了,对不对?“…… 像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乔柚抬起沉重的眼皮, 头顶灯光刺目,她眯了眯眼,思绪从遥远漫长的时光里抽离,回到现在。 消毒药水味儿钻进鼻腔, 她现在正在医院。 后脑勺发疼, 乔柚捂着脑袋艰难地撑起身子。 窗外天色大亮, 暖光温柔地照进病房。 她记得她是准备和江见疏去吃东西的, 然后被一个突然跳出来的女人袭击了……对了, 袭击她的人呢?江见疏又怎么样了? 乔柚迅速厘清了现状, 匆匆掀开被子, 结果刚下床就是一阵头晕目眩, 险些栽到地上。 有人推开门快步走过来扶住了她。 睁开眼看过去, 江见疏皱着眉头, 一手虚托着她的后脑,低声问:“怎么不在床上多休息会儿?” 乔柚看着他发了片刻的呆。 梦里的那些记忆齐齐涌来, 失忆前的、失忆后的,所有的画面按照时间轴串成一部漫长的电影, 如黄粱一梦, 却又是真实的。 她久久缄默,江见疏语气里的担忧更明显:“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 乔柚眨了眨眼,抱住他的腰。 她的举动有点突然,江见疏顿了一顿,双臂轻轻环住她,像是松了口气,轻笑道:“刚醒来就撒娇,这么热情啊?” 乔柚把脸埋进他怀里,贪恋地深嗅他身上的咖啡香。 她叫他:“学长。” 她感受到男人的身躯僵了一下。 “怎么好好的又用上这个称呼了?不是很久没这么叫过我了么?”他轻声问, 嗓音里还带着笑意,并没有察觉出什么。 乔柚说:“因为真的很久没这样叫过你了啊。” 他捏了捏她的后颈,像是抱怨:“比起这个称呼,你没叫过我‘老公’倒是真的。” 其实她叫过的。 和江见疏领证的那天她特别高兴,一出民政局就抱着他的手臂叫了声“老公”,虽然叫完自己都觉得有点肉麻。 当时和现在一样,她也感受到他短暂地僵硬了一下。 于是乔柚放开他的胳膊,笑着说:“算了,感觉怪肉麻的,还不如叫名字呢。” 江见疏神色未变,只说:“随你喜欢。” 他的语气是温和的,乔柚也笑着应了,心脏却一点点地往下坠,撕扯般疼。 彼时她想,果然啊,温柔的人也最绝情。 他的温柔是因为他根本不在意。 …… 想到这里,乔柚在他怀里安静了一下,忽然抬头:“老公。” 她的嗓音是清澈的,此时带了点黏糊糊的撒娇,像一块酥糖。 又甜有脆。 江见疏呼吸微缓,喉结滚了滚,垂眸看向她。 乔柚表情纯真,故意地问:“干嘛这样看我,你不喜欢我这么叫你吗?” 江见疏轻轻眯眼。 她的表情、语气,都和曾经那个古灵精怪的少女重叠在了一起。 是错觉么?还是—— “没有不喜欢,就是有点意外,”他手掌轻轻地揉她的后脑勺,“毕竟我当初为了让你叫一声‘老公’,用了不少办法,可你就是死活不肯松口。” 乔柚:? 什么时候的事?根本没有过这回事好吧? 骗子! 她腹诽着,面上摆出迷茫的神色:“真的吗?” “是啊。” “……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 乔柚委屈地嘟囔:“我这么喜欢你,怎么可能一声‘老公’都不愿意叫。” 江见疏说:“可能因为你害羞吧。” 他一副善解人意的温柔表情,乔柚心里却已经把“骗子”两个字来回骂了八百遍。 乔柚除了脑袋磕得有点肿,别的地方都没事,护士来帮她上过药就可以走了。 她和江见疏先去了趟派出所。 昨天江见疏将袭击她的人制服后报了警,那人被在派出所关了一夜,乔柚在这里看到了有几分熟悉的面孔——兴和小学行凶者的父亲,以及,被民警拷着坐在椅子上蓬头垢面的女人,正是兴和小学行凶者的母亲。 她愣了下,回想起昨晚上,袭击她的女人披头散发疯疯癫癫的,根本看不清长相,不过听声音……确实有些耳熟。 那位母亲摇头晃脑,嘴里念念叨叨地说着什么,看见乔柚,她情绪异常激动:“凶手!凶手!害我儿子、害我们全家,我杀了你!” 旁边的民警赶忙按住她,所幸有手铐铐着,她无法上前 手腕被一股力道捉住,乔柚还来不清看清,就被江见疏轻轻拉到了身后护着。 此时,一旁的男人箭步上去,扬手就是一个狠狠的耳光:“闭嘴!” “你干什么?”民警厉声喝道,又去拉他。 场面有些许的混乱。 等到情形差不多稳定了,警方才开始向乔柚询问昨晚的事情,然后带着双方去了调解室。 对方有赔钱调解的意思,但乔柚说:“杨先生,您妻子很明显是冲着我来的吧?因为我曾经因为您儿子的事情采访过你们,当时您妻子就非常不满报道内容,找到报社去‘报复’我过一次,这是第二次了。” 男人面色阴沉,只说:“你要多少钱,直说吧。” “您别急,我该索要的赔偿不会少了你们的,”乔柚说,“我就是有点好奇,您妻子是怎么那么正好,偏偏就埋伏在医院附近的呢?又或者说,她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去医院?而不是像上次那样直接冲到报社去找我。” 不是乔柚多想,而是这件事疑点太多了。 除非行凶者母亲这么长时间一直都在跟踪她、了解她的行程,不然如何做到那么刚好地在医院袭击。她又不是天天去医院,去的时间也从来没有规律可循,如果不是时刻关注她动向的人,是挑不了这么恰好的时间的。 更别说,这位母亲如今的精神状况恐怕失常了,从昨晚疯癫的状态就可以看出来。这样的精神状态说明她也没什么自控力,天天耐着性子跟踪观察她的一举一动,这不太现实吧? 结合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乔柚首先当然是把事情往复杂了想。 男人避开了正面回答,而是不耐烦地摆摆手:“你别跟我扯这一套。我老婆昨天冲动跑出去,伤了你,我认,我赔。你的那个采访把我老婆害成现在这样我都不打算追究你什么了,你就少在这里胡说八道了好吗?” 他能管住自己的嘴,但是管不住他妻子的。 行凶者母亲用她尖锐的声音喊叫:“追究!我要追究!我要让你们这些坏记者统统下地狱!还我儿子!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男人铁青着脸色想要喝止她,民警此时却提出让他先去外面等一下。 “民警同志,我老婆她精神有问题的,说的都是胡话……” “这个就不用你担心了,我们自己会判断的,先出去等着吧。” 没有了干扰因素,民警转向很快就从行凶者母亲口中套出了不少信息。比如,昨晚上是她丈夫带她去医院的,她不想看病,但她丈夫说不是去看病,是带她去医院玩。 然后,她就看见了乔柚。 “剪刀是谁给你的,你自己带出门的吗?” “剪刀……他给我的,我要,给我儿子、报仇……” 这已经不是靠调解就能解决的事情了,民事直接往刑事蹿。 …… 离开派出所时已经是晌午。 对方两个人都被暂时扣在了派出所,这件事不出意外要移交到公安局那边,成为郭起轩案件里的一环。 走出派出所,乔柚往江见疏怀里钻,鼻音浓重地发牢骚:“派出所里空调温度打得好高啊。” 他用手背贴了贴她额头,皱眉说:“又有点烧起来了。” 上了车,乔柚想把围巾脱掉,被江见疏按住了手:“好好戴着。” 她吸了吸鼻子:“可我好热。” “热也不许摘,还是说你又想去医院?” 乔柚撇撇嘴:“你就是看我好欺负。” 江见疏:“是啊。” 乔柚哼了声,后脑勺还疼,不能仰躺,于是她艰难地扭了个身子,侧身蜷在副驾驶里。 江见疏非常体贴地把座椅放平了些。 乔柚:“……” 回程的路上,乔柚虽然有些难受,但头脑异常地清醒。 从恢复记忆到现在,她终于有时间整理这段时间和江见疏之间的一切。 睡他的是她,逼他结婚的是她。 提出离婚的,也是她。 和江见疏的婚姻,一开始是幸福的。至少她自己沉浸在浓烈的满足与幸福里,哪怕他的反应有些冷淡,那也没关系,她会努力化掉他们之间的冰。 可是这个想法始终没能实现。 归根结底,是她和江见疏见面的机会太少太少了。 他是个忙碌的外科医生,她也是个忙碌的记者,就像江见疏说的那样,他们的时间大多时候都是错开来的。她在家的时候他不在,等他回来她已经睡了,早上不是她先起床就是他先出门。 起先,乔柚以为这是正常的,工作嘛,没办法。 但是后来她发现,江见疏本身就在躲她。他不愿见她,不想和她待在一起,这个时候,工作就成了最佳的帮凶。 他们在家里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 他们的婚姻也变得愈发脆弱,形同虚设。 乔柚一颗炽热的的心脏逐渐冰冷。 于是她提出了分房。这是她妄想激发他不舍情绪的手段。 果然是妄想了。 他丝毫不在意,在她提出要求后也只是沉默几秒,面色如常地点头说,好,如果你高兴的话。 高兴吗? 她怎么高兴得起来。 可看着他那样无所谓的神情,乔柚说不出“算了”。 分房后,他们就连最后能在一起的时间都没了。 房门一关,互不打扰。 终于到最后,乔柚彻彻底底地决定放弃了。 她可以束缚自己,但一定要还他自由。 正好这个时候,她去了趟兆溪。从兆溪回来后,她向江见疏提出了离婚。 那天晚上风雨交加,她等到凌晨,终于把江见疏等回来。 乔柚说:“江见疏,我们离婚吧。” 她甚至都没有说原因。 外头风大雨大,伞的作用有限,他肩头发梢都被打湿了,往下滴着水。一滴、两滴……比时钟指针走动的滴答声还要缓慢。 那双墨一般的眸安安静静地望着她。 良久。 他说:“好。” 一如她说让他负责的那个早晨,总是平静地答应她的一切要求。 离婚了,就代表不爱了吗? 至少对乔柚来说,并不是的。 她带着那枚结婚戒指,毅然决然去了兆溪。 就像她曾经下定的决心,她会怀抱着她的光孤独至死。 不过上天还是眷顾她的,留了她一命,只不过把缓存清了清。 于是空洞却全新的她重新睁开眼,在医院里再次望进那双璀璨狡猾的眼里。 乔柚再一次爱上了他。 不同的是,这次她得到了回应——又或者说,是他主动将她留下了。 回想起他去医院接她的那天,警察在介绍的时候明明是想说“前夫”的吧?但他没能让警察得逞,他走到她面前,悄悄地告诉她,我们是夫妻。 而她深信不疑。 他编织了一个又一个谎言,在他谎言里,他们是一对恩爱的夫妻。 然而每当她提及江临舟、和江临舟接触的时候,江见疏心情都不会太好,往往这个时候,他会表现出与平时不大相同的占有欲。 ——他在吃醋。 车内暖烘烘的,乔柚渐渐地开始有点犯困。 但是至少在睡着前,她大胆地、缓慢地假设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 - 回到家,江见疏拿来体温计让她量。 还好,只是低烧。 他让她去洗个热水澡回房间休息,然后进了厨房给她做吃的。 乔柚上楼洗完澡,又晃悠到厨房来了。 “怎么不回房间等我?马上就好了。” “我想看着你嘛。” “什么时候看我都一样,”他搅动一下锅里的粥,看一眼她身上的衣服,不太满意,“衣服穿太少了,回去加衣服,听话。” “你抱我去。” 乔柚无理取闹地说完,朝他张开手臂。 江见疏看她两秒,将火调小,走了过来。 乔柚笑嘻嘻地想要将手臂挂到他身上,被他捉住了。 “亲爱的,你今天热情过头了。”他缓缓说。 “病人就是比较脆弱的,”乔柚理直气壮,“你理解一下。” “你这样……也叫脆弱吗?” “你有什么意见?” “不敢。” 他笑了下,笑起来微眯的眼带着几分锐利,像是想要将她看透。 江见疏说:“你现在的样子,倒是让我想到了高中的时候。” 乔柚心脏一跳,摆出求知的脸:“怎么说?” “我记得高中有一回,你生病了,也这么闹着让我抱你,”他停顿一下,“我没答应,结果你一个星期没理我。” 乔柚呆了一下,甚至在记忆里认真地搜刮了一下——狗屁! 睁眼说瞎话!又在骗人! 这人是不是看她失忆了真就这么好欺负啊? 她恼道:“哪有这回事?” “哦?没有吗?”江见疏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的眼睛,“可你失忆了啊,不记得这件事也正常。” 乔柚一惊,顿时噤声了。 两秒后,她支支吾吾地开口:“啊,真的吗?我……还干过这事儿?” “当然没有,我骗你的。” “……” 江见疏收紧了捉着她手腕的力道,微微俯身:“你记忆恢复了,对不对?” 第33章 瑰芒沙砾 “我会当真的。”(一更)…… 乔柚懵了下, 下意识地想否认,但江见疏并不给她这个机会,那双敛了笑的眼定定地锁着她,不容许她否认。 她挪开视线:“差……不多吧。” “应该是全部吧?” “……” 一室静谧, 只剩下锅里的粥咕噜噜响。 片刻, 江见疏放开她:“先吃饭吧。” 粥是清淡的青菜瘦肉粥, 乔柚刚坐下, 他把挂在门口衣帽架上的外套拿过来给她披上:“别着凉了。” 乔柚拢了拢衣服, 嗯了声。 他的衣服上有着好闻的咖啡香, 还有一点从屋外带进来的冬雪的气息。 这餐饭气氛沉默又诡异, 乔柚想说点什么, 但抬头一看到他无波无澜的神情, 就感觉说不出口。 饭后, 江见疏洗碗,她在厨房门口站了站, 转身上楼。 不一会儿,他上楼了。 “谈谈吧。”乔柚裹着张毛毯窝在窗边的小沙发里, 拍了拍旁边的空位。 江见疏在她身边坐下。 乔柚扫了一眼两人之间的距离, 默默地往他那里挪了一点。 她有点委屈:“我不就是恢复了个记忆吗,你态度干嘛转变这么大?明明骗我说我们是夫妻、我们很恩爱的都是你。” “……对不起。” “……” “谁要你的对不起了,”乔柚恼道,抓着头发组织了片刻语言,“我的意思是,我不生气。还有,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 江见疏眸光微闪。 她没有察觉,兀自往下说:“我之前去出租屋的时候发现了离婚证,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们已经离婚了。但是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什么都不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吗?” 他哑声:“为什么?” 乔柚深吸一口气, 认真地看着他说:“因为我喜欢你啊。” 江见疏一怔。 “因为喜欢你,所以我愿意被你骗,愿意和你继续当夫妻,”她拉住他的指尖,“江见疏,我从高中就一直、一直喜欢你。” 心脏仿佛要从喉咙口里跳出来。 乔柚舔了舔干燥的下唇,心境像是回到了高中时,说完便开始慌乱,体温好像又升高了,脸热得要烧起来。她瞥开视线不敢直视他,两秒后,却又鼓起勇气转回来。 但是事情并没有像乔柚预想的那样发展。 江见疏看着她的目光温和里夹杂着苦涩。 乔柚被他这样的眼神看愣了。 她有些茫然:“江见疏?” 江见疏闭了闭眼,很轻地叹息。 然后他起身,手背触了触她的额头:“你还烧着,先休息吧。” ——就这? 乔柚一把抓住他的手:“你这是什么意思?” “乔柚,”他叫她的名字,没抽手,“你刚刚恢复记忆,又在发烧,很多事情难免没想清楚,我会给你时间。但是刚刚的话……不要再说第二遍了。” 他安静两秒,声音很低:“我会当真的。” 乔柚:“?” 乔柚:“不是,你当真啊!为什么不当真?” 江见疏目光复杂地看她片刻,轻轻抽手。 “好好休息,我就在楼下,有事叫我。”他合上了房门。 留下呆滞的乔柚。 什么?这什么?发生了什么? 她表白了对吧?是表白了啊!但是这个发展怎么奇奇怪怪的? 她被拒绝了? 乔柚难以置信。 她大脑宕机了似的,机械地爬上床,裹着被子,开始复盘。 江见疏这段时间对她的好是真的,他绝对对她也是有意思的,不然不会骗她他们是夫妻——失忆时的她以为这是江见疏的同情和责任感使然,现在想来,狗屁的同情和责任感!同情和责任感会让他吃醋吗?会让他又一次和她上床吗? 那这男人也太无私、太伟大了吧。 江见疏就是喜欢她。 乔柚现在想不通的就是,既然这样,为什么他要拒绝她的告白啊? 她烦躁地翻了个身,双人床被她一个人霸占,她从自己的枕头滚到他的枕头上,闻到一股薄荷香,是他平日里惯用的洗发水味道。 吃醋……乔柚一顿,突然醍醐灌顶。 对啊,江见疏不是吃醋吗?对象还是江临舟! 他该不会,以为她会喜欢江临舟吧? 为什么啊? - 乔柚还没思索出个所以然,接着她就发现,和江见疏似乎又回到了离婚前的相处模式。 他一夜之间变得很忙,虽然平时也很忙,但现在更像是借着这个理由和她少在家里碰面——和以前一样,又在躲她了。 乔柚气得牙痒,和宋酒说这事的时候,宋酒第一反应是:“柚子,你记忆恢复啦?!” 乔柚:“……” 感情她刚刚说的一大堆是白说了吗。 周末,乔柚壮志满心地打算好好做做江见疏的思想工作,但是对方根本没空,她憋了一肚子郁闷,扭头来找宋酒倾诉。 江临舟不在家,宋酒今天难得没有拍摄,在家里惬意度假。 “是啊,差点又报废一颗脑袋。”乔柚摸了摸已经消肿的后脑勺,闷道。 宋酒非常高兴,开始盘算着完晚上出去下个馆子庆祝庆祝。 乔柚幽怨地望着她:“宋酒学姐,你有听我刚刚说的话吗?” “哎呀,抱歉抱歉,人家就是太高兴了嘛,”宋酒矫揉造作捧了捧脸,无奈笑道,“我听见啦。说实话,柚子,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起这些事情,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是吧?你也无话可说了对吧?” “对啊,你们两个是怎么做到互相喜欢还能互相耽搁这么多年的?” 乔柚也想知道啊。 她和江见疏的错位,大概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谁让她有那样的一个母亲,谁让她会生在那样的家庭。 谁让她……志愿报名最后截止之前,没有再去确认一遍。 “但是……江见疏觉得你喜欢琳琳,这又是哪来的依据?”宋酒给她敷好面膜,也躺下,把面膜往脸上盖,口中念念有词,“不可能啊,你要是真的喜欢琳琳,哪还有我什么事儿啊?” “你什么时候对自己的魅力这么没自信了?” “我当然有自信,只是我觉得吧,如果你喜欢琳琳,我根本就不会追他。我对抢别人心上人没兴趣。你呢?有没有什么想法,比如什么事让江见疏误会了。” 乔柚也在纳闷这件事,她想了很久都想不通。明明高中的时候她和江见疏走得跟近、也更黏他吧?怎么他反而会觉得她喜欢江临舟啊? 搞得乔柚都有点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喜欢错人了。 那她高中的时候是把自己的心思藏得多好啊?直接移情别恋了都。 宋酒看她那么苦恼,也放弃了:“算了,还不如问问另一个当事人。” 说着,她摸过旁边的手机,拨了个电话给江临舟。 江临舟这会儿应该正闲,很快就接了。 宋酒打开免提:“琳琳——” 江临舟:“嗯?” 乔柚轻轻“嘶”了声,她可从来没听过江临舟这么有耐心的语气。 电话那头顿了顿,江临舟问:“家里有人?” 好家伙,这语气一下就不一样了。 乔柚有点无语。 “啊,柚子来找我玩儿了。” “嗯,”他应了声,“所以呢,什么事?” “听说柚子高中的时候喜欢你哎。” “……” 安静了两秒。 江临舟:“谁造的谣。” 乔柚:“我。” 江临舟:“……” 江临舟像是在消化这个信息,好一会儿才开口:“乔柚。” 乔柚:“啊。” 江临舟:“你是失忆,不是失心疯。” 乔柚:“……” 宋酒:“噗。” 宋酒边扶着面膜笑边安抚了江临舟两句,然后把电话挂了,笑声开始变得猖狂。 乔柚幽幽地:“别笑了,我要哭了。” 宋酒放下手机,把脸上笑皱的面膜铺铺平,说:“你看,当事人都没表示没这回事。” “他要是能感觉到别人喜欢他,你大学也不用追他追那么辛苦了。” “……” 宋酒被噎了下,道:“乔柚学妹,我们现在在探讨你的感情问题,请不要岔开话题。” 乔柚很郁闷:“那也要能探讨出来才是啊……” 宋酒:“这样吧,我们再仔仔细细复盘一下你和江见疏从高中开始的点点滴滴,只要你能想起来的,都说说看,别隐瞒别简化,包括跟琳琳有关的事情,你也都交代一下。” 乔柚整理了一下脑中思绪,从跟江见疏的相遇开始说起。但凡她有印象的全都说了,把细节交代得完完整整,说到最后口干舌燥面膜也干了,她起身揭掉面膜,喝了口水。 宋酒也起身,面膜揭掉后,她的表情异常严肃。 乔柚喝水的动作缓了缓,有点忐忑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宝贝儿,”宋酒一屁股坐过来,认认真真地盯着她的眼睛瞧,“你自己都没发现吗?” “?” “你再好好想想,你为了不让江见疏发现你喜欢他,都拿谁当障眼法和挡箭牌?” 乔柚的表情先是茫然,接着转为思考,然后一呆,最后恍然大悟,还有点不可思议:“不会吧?这就让他误会了?” 宋酒一副被她打败的模样,往沙发里一靠:“怎么不会?他要是喜欢你,肯定会时时刻刻都在观察你心思停在谁身上啊!你总是躲避他的视线,什么事都要拉上琳琳当掩护,生日礼物也是,搞得你和琳琳之间有小秘密似的。更别说大学……你妈把你志愿篡改成什么学校不好,偏偏还是临大。” “可是,可是……”乔柚转着脑瓜子一通分析,“那如果这样的话,我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跟他表过白了,我说我从高中就一直喜欢他,他怎么还拒绝我啊?一点都看不出来他在高兴。而且……他醋劲未免太大了?我就是跟江临舟说句话,他都会不高兴。” “这个……那只能说明,还有什么你也不知道的心结吧,”宋酒摸着下巴,“你再好好想想看?你和琳琳每次接触完他都会说什么?每个人吃醋的表现也不一样的。比如琳琳,他吃醋起来就……嗯,会用实际行动表明。” 乔柚闻言开始回想失忆这段时间,江见疏异常的言辞。 其实这段时间她和江临舟接触并不算多,江见疏吃醋的次数屈指可数,只是他每次情绪表达都很明显,所以她都记得很清楚。 要说印象最深的……有两回。 一次,是兴和小学伤人事件当天,她和江临舟因为采访见过面,聊了会儿,她主要是想向江临舟了解一下过去的事情。 江见疏知道了之后,说了两句话—— “是啊,我们长得很像。” “所以跟谁结婚,都一样。” 还有一回,是她在报社写字楼底下被袭击,手受了伤,江临舟当时帮了她一把。而她没把这件事如实跟他说。 那是江见疏的占有欲和负面情绪表达得最明显的一回。 乔柚抓紧了抱枕,不敢相信:“不会吧……” 宋酒:“嗯?有头绪了?” 乔柚一言难尽:“应该算有一点……” 江见疏该不会以为——她因为太过喜欢江临舟,所以把他当成他哥的替代品吧? 第34章 瑰芒沙砾 乔柚决定去踩他的底线。(二…… 乔柚觉得自己窥破了问题的核心。 她把这个猜想跟宋酒一说, 宋酒直拍大腿:“你说的有道理啊!” 两人埋头一顿分析,越说越有那么个味道。 “那这个结可不好解了,”宋酒说,“按你说的, 江见疏这人就爱钻牛角尖, 倔得很, 那他一直信以为真的东西你光口头说真的很难让他转变。我觉得你现在就是把自己洗干净了送他床上他估计也会觉得你还没从‘替身’的戏码里醒过来……” 乔柚深以为然。 但是越这样, 她也就越来劲, 就非要让江见疏相信她, 并且亲口承认也喜欢她不可。 宋酒郑重地拍拍她的肩:“加油宝贝儿, 你打算怎么做?” 乔柚说:“首先, 可能得牺牲一下你家琳琳了。” 宋酒:“成!好姐妹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 你随便牺牲, 我准了。” 如果没有失忆这一遭,乔柚恐怕一辈子都不敢确定江见疏对她也有同样的感情。不知道的时候, 放手是件很轻松的事情,她会觉得自己放过了他, 还他自由。 但是现在一旦知道了, 她就不可能轻易放手。 江见疏的性子,多说无益,乔柚只能用逼的。 她不信他一点私心都不会有,不信他在和失忆后的她过了这么久恩爱温馨的“婚后”生活之后还能装作不在乎地放她走。他曾表露的占有欲就是最好的证明。 人都有私心,之所以无所谓,不过是还没触碰底线。 乔柚决定去踩他的底线。 晚饭她是和宋酒去外面吃的,两个姑娘手挽手吃了餐牛排,最后宋酒打电话让江临舟来接她们。 车上,宋酒给乔柚发消息:【来得及吗?你确定我们能和他正好碰上?】 乔柚:【应该可以, 我们还能比他先到。在楼下等等就好了。】 乔柚提前问过江见疏今天什么时候能回家,说有事跟他说。 他最近虽然有躲着她的迹象,但她发过去的信息他都是会回的。她想起来这点其实和没离婚前是一样的。 刚结婚那段时间乔柚并没有察觉到他在躲她,只是单纯以为工作原因错开了时间。她经常给他发消息,说自己今天遇到什么开心的、不开心的,或是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都同他分享。 他每次都会回复,尽管算不上热情。 乔柚为此失落过,觉得自己不管怎么努力他都不肯给予回应,他果然不会喜欢一个利用初.夜让他负责的女人。 有时她把自己代入江见疏,更会觉得自己恶心。 可江见疏从来不会对她表现出厌恶的情绪,他至少还会耐下性子回她的消息。 这么一想,她也该知足了。 这份小小的幸福就像是偷来的,她的所有开心与难过都只能独自吐出再吞下。 不过那是之前了。 心境不同了,乔柚现在想起来反而会注意到以前没注意过的细节。比如,有些时候他回复得很快,如果很久没有回复,那是因为他在忙。 她能这么笃定,也是因为在她发出去的消息过了很久很久才会得到回复的时候,他总会在最后随口一提似的说自己刚刚在干什么,没看手机。 当时的乔柚并没有把这些解释看进去,在“他不爱我”的这个前提下,这些话都像是苍白冷漠的敷衍。 现在想起来,这些并非敷衍,也许是真的在认真解释、安抚她。 是对她向他分享自己情绪的尊重。 - 宋酒让江临舟把车子直接开到楼下。到了之后乔柚也没有下车,和宋酒两个人一个趴在后座窗边,一个趴在驾驶座窗边,齐齐往外望。 宋酒:“他到哪儿了,该不会已经先到家了吧?” 乔柚打开车窗抬头看了眼:“还没,家里没开灯。” 江临舟沉默了一下,问乔柚:“不下车?” “别急别急,再等我一下。” 乔柚掏出手机给江见疏发消息:【你到哪儿了?】 学长:【五分钟。】 还有五分钟到家。 聊天框上显示出“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没两秒又消失了,没有了后续。 乔柚正要打字,正在输入的字样又一次在聊天框上面浮现,接着是一条新消息:【你和宋酒在外面吃的么?】 乔柚:【是呀,江临舟来接我们了,他先送我回家,我也马上就到家啦。】 对方输入了好久。 学长:【嗯。】 乔柚看着这条回复,忍不住愉悦地翘起唇。 他醋了。 他一定醋了。 她现在的行为,细细想来跟高中时还挺像的。为了掩饰对他的喜欢,她总是提起江临舟,有时无意有时故意,就怕被他看出点什么来,结果反倒弄巧成拙了。 不过这次不一样,她就是故意的。 乔柚就是要看看,这个骗子还能忍多久。 - 江见疏的视线垂落在手机屏幕上许久,直到老板叫他:“帅哥,你蛋糕帮你包好了,你怎么付款?支付宝还是微信?” 他回神:“微信。” “好嘞,扫这里就好。” 江见疏付了款,拎着小蛋糕离开。 推开玻璃门,寒风兜头迎面。 他看一眼手里的蛋糕,自嘲地笑了声,很轻,呼出的热气很快就在空气中消散。 这蛋糕,还挺像个笑话的。 江见疏收起手机,没多久就走回了小区。 楼下停着一辆再熟悉不过的车,他步子微顿,下一秒便看见乔柚下了车,笑着对车里的人挥手道别。 她心情很好。 江见疏微微眯眼,想起以前的许多时候,她对着江临舟一直都是笑得阳光灿烂。倒是对他的时候,经常会有点气呼呼的。 不过也不怪她,他习惯了逗她,总想看见她更多鲜活生动的表情。 或许正因如此,在她眼里江临舟更好吧。 乔柚一下就看见他了,脸上的笑显然不再有方才的灿烂:“你回来啦。” 江见疏嗯了声,朝车内二人打了声招呼。 宋酒说:“外面冷,你们快上楼吧,我们也走了。” 乔柚应了声好:“拜拜,路上小心。” 后半句明显是对着江临舟说的。 窗缓缓合上,车子掉头离开。 乔柚有些恋恋不舍地盯着车屁股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去拉江见疏的手:“走吧,我们回家。” 江见疏垂眸看了眼她握上来的手,没有躲开,长指动了动,最终也没有回握。 “你买了什么,蛋糕吗?” “嗯。” “给我买的?” “嗯。” “哇,真好!” 乔柚抱住他的胳膊,甜腻腻地说:“谢谢老公。” 江见疏喉结滚了滚,说:“我们离婚了。这件事你已经想起来了不是么。” “那又怎么样?”她收紧了力道,笑说,“趁我失忆骗我我们是夫妻的,是你啊。” 她将头靠在他肩上:“江见疏,你就这么讨厌我啊?还是说,你是在报复我呢?现在玩儿我玩儿够了,就打算把我甩了?” 他沉默不语。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 江见疏抬脚往外走,顺势将手臂从她怀里抽离。 他走在前头开门,随着门锁打开的声音,乔柚听见他低沉的嗓音说:“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乔柚,你还没玩儿够吗?” 进了屋,乔柚从他手里夺过小蛋糕,转身朝向他,后退着慢慢往里走:“我玩儿你什么了?我记得我前两天才跟你表白过,说我喜欢你,从高中开始就一直、一直喜欢你。拒绝我的也是你啊。” 脚下忽然绊到什么,刚一踉跄,已经被人扶住。 男人的手掌有力地托着她的背,距离有些近,乔柚眨了眨眼。 江见疏眸光微暗,刚要收回手,她眼疾手快先一步环住他的脖子。 “松手。”他说。 “我不。” 她笑起来,突然抬起下巴,吻住他的唇。 江见疏身形一僵,只一秒,乔柚便退开了。 她松开手,眨巴眨巴眼,无辜又纯洁地说:“偿还我一个吻,不过分吧?” 他晦涩的眸深深望她,嗓音有些哑:“乔柚,你真的知道你喜欢的是谁吗?” “当然知道啊,是你。” “我应该说过,再有第二次,我会当真的。” “你尽管当真啊,”乔柚停顿了一下,状若随意地呢喃,“你怎么和江临舟一样,总是不愿意把别人的话当真呢……” 一句轻飘飘的话,骤然间成为重石落地。 砸得屋内鸦雀无声。 乔柚能感觉到低气压的蔓延。说不忐忑是不可能的,所以她半垂眼帘,防止被他看见她的紧张。 老实说,她不是很擅长演这样的戏码。 但是不演又不行。 怪就怪这个榆木脑子! 她现在是能确定了,这人还真就以为她拿他当江临舟的替身。 乔柚忍不住又在心里气急败坏,你不是很聪明吗,还是个保送帝都医科大的高材生,怎么就这么倔!这么倔! 江见疏这男的是个傻子吧! 乔柚深呼吸一口,让头脑冷静下来,整理好思绪,抬头重新看向他。 这一眼差点没让她咬到自己舌头。 她从来没见过江见疏这么阴沉的脸色,他看向她的目光有自嘲和苦涩。见她望过来,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仿佛回到了平时的模样。 “我们是双胞胎,”他平静地说,“当然一样。” 乔柚说:“可他不喜欢我,你呢?你也和他一样,不喜欢我吗?” 他唇瓣动了动,却没作声。 乔柚苦笑:“这样的话,就好办了。” 他问:“什么意思。” “你又不喜欢我,我记忆也恢复了,我们还早就离了婚,按照你说的,我玩儿你也该玩儿够了,”乔柚软声说,“那我是时候搬出去了吧?” 第35章 瑰芒沙砾 “我才不会就这么跟他算了。…… 那间出租房她当初发现离婚证后就没退。当时她是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因为她想起了和江见疏结婚的原因,知道了他的欺骗,这个矛盾就像一颗定时炸.弹,指不定哪天就炸了, 到时候她好歹还能有个地方去。 乔柚感谢失忆的自己所做的英明之举。 她承认她有赌的成分, 但她不信这都逼不了江见疏挽留她。 如果他真的喜欢她的话。 安静的室内, 乔柚始终直视他的眼。 不知过了多久, 他嘴唇动了动。 乔柚眼睛一亮。 “什么时候搬?” 乔柚:? 乔柚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愣了片刻:“什么?” 江见疏说:“你说得对, 所以, 什么时候搬?” 他神色很淡, 要不是乔柚一直盯着他, 差点错过他眼中短暂翻涌了一下的苦涩和黯淡。 乔柚鼻子都要气歪了。 她难以置信:“你不挽留我?” 江见疏:“我挽留了, 你就会留下来吗?” 乔柚想也没想:“会啊!” “然后呢?” “?” 江见疏心平气和地问她:“留下来了,然后呢?继续过这样的生活么?” “不可以吗?这不是挺好的。” “对你来说也许挺好, ”他顿了顿,“对我来说并不。” 乔柚想说我掐死你算了。 她抓住江见疏的胳膊, 强硬道:“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喜欢你呢?江见疏, 你也喜欢我的,对不对?” 江见疏没有回答,抬手替她理了理鬓发,手在她耳边停了一下,而后十分自然捏住她的耳垂,轻轻地揉,动作温柔又缱绻,如情人般亲昵。 “我相信过,”他说, “在你失忆的那段时间。” - 乔柚第二天就搬出去了,宋酒来接她的时候很震惊:“不是吧,你药下得这么猛?” “猛也要有用啊,”她一屁股坐进车里,忿忿地扯过安全带,“他的忍耐力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想范围。” “那现在怎么办,你真就打算这么跟他分开了啊?” “怎么可能。” 乔柚就是有点在气头上,她行李几乎都没拿,背着平时上班的小包包就走了,只不过把钥匙留在家里了。这样她以后每次回家都必须联系江见疏,接触机会不就多了么? 机会还是要自己创造的。 “让我冷静两天,”她说,“我才不会就这么跟他算了。” 宋酒:“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寻仇。” 出租屋和之前来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乔柚和房东陈姐续签了三个月的合同,到现在已经空过去了将近一个半月。只要她房租给够,人来不来住其实陈姐不是很关心。 一个半月没人住,屋内又积了不少灰,宋酒帮着她一块儿打扫干净才离开。 她走后,乔柚点了个外卖,疲惫地倒进沙发。 江见疏现在干什么呢?他今天也是要上班的,这个时候还在忙吧。 不知道他晚上回家看见空无一人的房子,会是什么表情。 空调热气足,乔柚躺在沙发上昏昏欲睡,直到被外卖电话叫醒。她让外卖小哥把东西放在门口,过了将近五分钟才开门拿进来。 晚上乔柚接到了公安局打来的电话。 这段时间她和警察接触得很频繁,基本都是关于郭起轩和裴锐年的事情。 想起裴锐年,乔柚心沉下去。 没有记忆和有记忆,对于这件事感受完全不一样。 裴锐年是大学里比她的老师更像一个引领者的人,为了引导她走回正轨,他起先是带她去观摩社会新闻实验,又带她了解他做的课题,用着风趣幽默的语言给她讲解……他会不厌其烦地打电话来催她去上课、检查她完成作业的情况等等。 乔柚一开始很抗拒,因为她过去的十八年都是被谭冬这么管着,她受够了。 但是裴锐年不一样,他总是用着亲和随意的态度,不会像谭冬那样冷冰冰地下命令,有的时候她都没反应过来,裴锐年已经把她的情况都了解清楚了。 舍友都戏称裴锐年是她的“老父亲”,还会打趣:“你和裴师兄什么时候成了,记得让他请我们全宿舍吃饭。” 但乔柚清楚她和裴锐年之间是不可能有什么的。裴锐年并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裴锐年。 她也曾问过裴锐年为什么对她这么上心。 裴锐年笑笑说:“也没什么,就是我现在很庆幸,在最离经叛道的青春期,我的父母和老师都没有放弃我,他们也像我对你一样对我,把我从偏离的轨道上拉了回来。所以现在看着你,觉得跟过去的我有点像,没法放着不管。” 裴锐年把她当小孩儿、当学生,她也只把裴锐年当师兄、当老师。 他成功地将她从泥潭里拉回来,在成长的路上,乔柚非常敬佩和感激他。 他比她早毕业,毕业后听说进了一家新闻媒体工作,但她很少在各类报道里看见他的名字。直到他写的第一篇“揭黑”文章发表,乔柚才知道他在干什么。 作为新闻系的学生,她对这一行的危险再清楚不过。 乔柚当时打电话给他,得到的是他一如既往开朗的笑声:“你也看到我的文章了啊?别担心,没你想的那么艰险。” 她松了口气,后来才知道他因为那次调查,手臂被玻璃划了一道大口子,缝了十几针。 可是现在,他已经连伤口缝针的机会都没有了。 乔柚深深吸气,重重闭了下眼,把掉出眼眶的泪水擦掉。 公安局的这通电话却不是关于郭起轩或裴锐年的,而是关于兆溪的海洋黑产业链。 警察说他们和兆溪警方配合,根据她之前提供的录音在当地走访调查,筛选出了几名符合事发当天.行踪的相关人员,需要她过去确认。 今天天色已晚,警察让她明天有空过去。 挂了电话,乔柚看一眼时间,这个点江见疏应该下班了吧? 正想着,手机铃声又响起来。 这回是说曹操曹操到了。 乔柚接起来,淡定地喂了声。 那边没有急着说话,清浅的呼吸声传过来,片刻后才响起江见疏的声音:“你还没回家?” “你在关心我啊?” 他只说:“很晚了,如果需要,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已经搬出来了。但是我钥匙好像忘记拿了,应该在鞋柜上,你看到了吗?” 那边呼吸声微顿。 良久,他说:“看到了。” 乔柚:“不过我东西太多了,基本上都没拿,最近也比较忙,得慢慢往外搬。” “……嗯。” “要不我明天中午午休就回去拿一趟吧,反正时间够,你明天中午有空吗?有空的话我先去医院找你拿下钥匙。” 他沉默一会儿,涩声说:“有。我明天坐门诊,中午十二点下班。” 挂了电话,江见疏听着手机里的忙音,片刻才从耳边拿下来。 空荡又安静的房子,和他们离婚后、她失忆前一样。 江见疏去冲了杯咖啡,他对咖啡豆没什么讲究,本来喝这个也只是为了提神,大学和工作之后他精力都不太够用,经常需要牺牲一部分睡眠时间,那时候图省时省力,基本都喝速溶,后来来了临城定居,这边的同事知道他有喝咖啡的习惯,送了他一点咖啡豆。 结婚后的某天,他发现咖啡的味道变了。 乔柚当时从他身后冒出头:“怎么样,好喝吗?我给你换了一种咖啡豆,据说这种品质更好。” 开水溅到手上,江见疏这才发现不知不觉水已经从杯子里漫出来了,深色的咖啡水沿着桌缘滴落在地。 他皱了皱眉,就近扯了几张纸巾去擦。 咖啡的香味弥漫开,是十分醇厚的味道。 - 第二天上午乔柚和赵松冉说了声,提前下班去了趟公安局。 警察当然没有把那些人带来临城,而是拍了清晰的照片,让乔柚指认。 乔柚已经想起来那天的事情,那天加上她,船上一共有五个人。她提前打点了一位渔民,给了他一点钱,让他配合她。这名渔民是产业链的不知情者。 在她那段时间的调查里,她大概摸清楚了偷猎者的出海习惯,他们不会为了打捞或交易某种珍稀海洋生物专门出海,而是和普通渔民一样,甚至会和普通渔民一起出海,利用他们充当障眼法。 也可以说,偷猎者就藏在渔民里。 乔柚从警方提供的相片里挑出了两个人,一男一女,一个是那天带她上船的,一个是船上关心了她两句难不难受的。都是无辜的不知情者。 “只有这两个人吗?”警察问。 “这里面只有这两个那天也在船上,”乔柚说,“剩下的两个,一个个子比较瘦小,是我之前提供的照片里的人。” 警察调出她之前用单反偷拍到的那些照片,指着照片里出现次数最多的两个小麦肤色的男人:“这两个吗?” 乔柚:“年纪大点的那个。” “另一个呢?” “另一个……”乔柚找到饭店门口的那张照片,指着跟两个小个子接头的寸头黑衣人说,“是他。” 这些人,都不在这次调查走访找到人里。他们大概率早就听到风声,躲起来了。 乔柚又根据记忆提供了一些信息,警察记录完后便放她走了。 从公安局出来快到中午12点,乔柚打车去帝都医科大,路上给江见疏发了条消息,告诉他自己马上就到。 江见疏回复很快,单一个“嗯”字。 乔柚又问:【顺便一起吃个饭?】 没等对方的正在输入有结果,她又弹过去一句:【我又得回家又得拿东西去出租屋,时间好赶,你们医院食堂伙食还挺不错的,我好久没吃了,就让我蹭一顿吧。】 对方反复输入了一会儿。 学长:【好。】 乔柚有点想笑。 出租车在马路对面停下,乔柚下了车,往前走十来米过斑马线,顺便给江见疏拨过去电话,有人抢着过闪烁的绿灯,从她身边快步走过,埋头往医院里的方向赶,扬起一股冷风。 她缩缩脖子,把围巾往上扯了点,刚好踩着红灯亮起停在路口。 红灯漫长,铃声也响了好长一段时间,对方才接起。 “我到医院门口了,去哪儿找你?病区办公室还是门诊部?” “办公室,”江见疏停了下,“刚刚在换衣服,没听见。” 乔柚听着他的解释,弯起唇:“嗯,我没怪你。” “……” 乔柚感觉他有挂电话的意思,可她不想挂,赶紧没话扯话道:“对了,你们食堂今天中午有些什么菜啊?这个时间应该有人打饭回去了吧?” 过了几秒,江见疏说:“应恺打了个麻婆豆腐和咕咾肉。” “麻婆豆腐啊?”乔柚笑说,“这不是你最爱吃的嘛。不过咕咾肉是甜口的,你不爱吃,倒是正合我的口味。” 那边安静了好几秒,他刚开口:“你……” 突然几声尖叫打断了他的话,乔柚一愣,就听见手机被扔在桌上一声重响,接着东西乒乓哐当的声音和慌乱的人声嘈杂混乱地响作一处,隐约能听见应恺喊了一句“放开她”…… 绿灯亮起,乔柚慌忙掐断电话,跑向医院。 第36章 瑰芒沙砾 “我会追你的。” 外科病区一片狼藉, 护士站的电脑被砸坏,文件散落一地,被血迹浸染。周围人群慌乱,受了伤的护士被护送着往安全的地方躲。 护士站后面, 一个男人被江见疏摁倒在地, 应恺倒在旁边, 腹部泊泊地涌出鲜血, 手边是一把刀, 他挣扎着将那把沾满血的刀往更远处推了推。 “报警, ”江见疏膝盖抵在男人背上, 手掌死死地摁着他的脑袋, 冲旁边的人说, “赶快送伤者去治疗。” 见男人被制服在地上, 如何挣扎都纹丝不动,周围的医生护士赶忙上前。 “先赶紧止血!” “去抬一副担架过来!” “快联系急救科!” …… 昏迷过去的应恺被送往急救室, 江见疏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保安赶来,两人合力将男人手脚捆住。 乔柚这才看清江见疏也受伤了。 他一只手鲜血淋漓, 衣服被血迹弄脏, 分不清伤在手臂还是手掌。 她匆忙奔过去,不知道他身上有没有别的伤,不敢碰他,虚抬在半空的手有些抖:“你受伤了?” 看见她,江见疏愣了一下,抬手想碰她,却因手上的血迹作罢,捂着手臂摇摇头:“我没事。” 被捆绑住的男人由保安看守,乔柚看过去, 发现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朱阳。看见他身上的衣服,她愣了愣,猛然想起过马路的时候有个人从她身边跑过去赶绿灯,原来是他? 朱阳恶狠狠地瞪过来,口中低声咒骂着什么。 那目光盯得乔柚发怵,眼前忽然横过来一只带血的手掌,挡住那视线。 江见疏低声叫她:“别怕。我去处理伤口,你……陪我一起么?” 乔柚看清了他横过来的手上没有伤,一把握住:“嗯。” 江见疏的左手臂和手掌都受伤了,手臂由于冬天厚衣服遮挡伤得比较浅,而没有任何遮蔽物缓冲的手掌并不乐观。 伤口有点深,横亘在整个手掌,给他处理伤口的医生都有些不忍,最后包扎的时候叮嘱道:“一定要小心养伤,不然手的机能恢复不好,你以后手术刀都拿不稳。” 江见疏:“知道,谢谢。” 大概是怕他心情不好,那名医生又安慰了几句,什么不当医生也挺好,这一行又累又苦,工资也就那样…… 江见疏笑:“又不是养不好了,你这是直接给我的职业生涯判死刑了啊?” 那医生呸呸两声,笑容有点无奈。 得知江见疏身上没有别的伤,乔柚终于放心,上前抱住他的右胳膊。 “……我身上脏,”江见疏看着她顿了顿,抽出手臂,拇指轻柔地擦拭过她微红的眼角,“哭什么?” 乔柚都没发现自己有哭,揉了揉眼睛,摇摇头,再次抱住他的胳膊:“你的手……真的能养好吗?不会落下什么后遗症吧?” 这双手将多少人从鬼门关拉回来,如果今后真的拿不稳手术刀了,他才是最难过的那个吧? “会好的。”他低声安抚。 江见疏原本想去一趟急救科看看应恺的情况,无奈警察已经来到医院,他得去做笔录。 乔柚陪着他又去到派出所。 朱阳自从母亲在医院自杀就对医院心怀怨恨,上次没能在江见疏这里讨到便宜,便一直耿耿于怀,三番两次向医院投诉反应过,都以失败告终。 医院态度很坚决:在朱秀华入院期间,其主治医生和护士并无任何失职,患者自杀属个人行为,医院于理不需承担任何责任。但出于人文关怀,医院愿意承担一部分丧葬费用。 院方想要宁事息人,和平解决这件事,但朱阳不肯,非要医院承认过失并赔偿。 胶着不下,院方表示可以通过法律途径解决。 朱阳似乎是去资讯过律师,发现打官司胜诉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便没了声。 大家都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了——显然,并没有。 不然今天他也不会来医院发疯报复。 朱阳一开始先伤了一个护士,应恺冲过去把护士救下,搏斗的过程中腹部被连刺三刀。 之后江见疏徒手夺过朱阳手里的水果刀,导致手掌和手臂负伤,但也成功将人制服。 朱阳被暂时拘留在派出所,等待后续处罚。总之牢饭和经济赔偿都少不了。 离开派出所,两人折返回医院。 应恺的伤不乐观,人还在手术室,医院第一时间通知了他的家人。 乔柚在手术室外见到了应恺的父亲,一身知识分子的书卷气。 她曾听应恺说过,他父亲是位聋人。 应父像是认识江见疏,一见到他便起身走过来,握住他没受伤的那只手连连鞠躬,表达感谢。 江见疏手不方便,转头看向乔柚,她心领神会,拿出手机,点开备忘录打字。 她把打好的字给应父看,大意是替江见疏表达不用感谢,然后让他放宽心,问他有没有吃过饭,需不需要帮他买点吃的。 应父摇头,也用手机打字说:【谢谢你们。】 乔柚问他有没有别人陪他一起来,他回答说没有,他们家是单亲家庭,就剩下他和应恺了。 乔柚心下恻隐,应父却笑了下,打字道:【小恺从小就这样,喜欢替别人出头。这次他救了人,做得很对,我为他感到骄傲。】 江见疏想起什么,对乔柚说:“我在这陪叔叔等一下,你去办公室,看看应恺抽屉里有没有一本日记本,有的话拜托你拿过来。” 乔柚握了握他的手,小声不满:“你不用对我这么客气的。” 他沉默了一下,说:“对不起。” 乔柚心一动,乘人之危的念头只在脑海里闪了一秒不到,身体已经做出行动。 她踮脚迅速在江见疏脸上亲了亲,把手机往他手里一塞,转身往外科病区跑。 留下微怔的江见疏。 应父:【那是你女朋友?】 江见疏抿了抿唇,片刻,点点她手机屏幕上的备忘录界面,调出键盘:【前妻。】 应父讶然:【你们感情很好。】 好吗? 江见疏落在键盘上的手指略带迟疑地停顿。 应父了然一笑,又打出一行字:【夫妻白首不容易,如果还有感情,就好好把握吧,别错过了。】 江见疏看着这行字,眸光微动。 许久,喉结轻滚,低轻的一声:“嗯。” 尽管对方听不见,像是应给自己听。 - 外科病区地上的血迹已经清理干净,但是护士站还是有些狼藉,被砸坏的电脑屏幕拆下来了放在一边地上,护士正在清理桌面上的碎屑。 医生办公室里没有人,张听月跟着应恺去了急救科。 乔柚走向应恺的办公桌。 男生的办公桌东西不多,摆放整齐,一眼看过去干净整洁,和他的人一样。 饭盒里饭还没吃完,旁边是摊开的日记本,笔却滚到了地上。 乔柚捡起笔,发现他最新的日记还没写完,最后一个字只写了一半。 应恺的日记都不会写太长,最长也不超过半页纸,她只扫了一眼,都能看见“江老师”在他日记里出现得实在频繁。 也难怪应父认识江见疏了,估计应恺回家也没少提。 “我爸最近好像腰不太好,问了下江老师,他说可能是腰间椎盘突出,还是要重视一下的,最好带来医院看看。” “把我爸磨来医院了,还真的是腰间椎盘突出,开了些药,制定了一套治疗方案。一定要督促我爸好好配合。” …… “最近江老师的心情很差,我可得小心点了,再也不敢惹他生气了,他上次生气好恐怖。” “今天江老师好奇怪啊,昨天没那么忙,可是他脸色好差,好像没睡好,都有黑眼圈了,气压好低。该不会跟师娘吵” 最后写了一半的是一个“架”字。 江见疏昨晚上没睡好吗? 乔柚今天还真没怎么注意,一来就看见那么混乱的场面,他还受了伤,脸色当然好看不到哪里去。 她还以为只是受伤的缘故。 乔柚合上日记本。 应父接过日记本的时候眼眶顿时红了,他只翻了两页,便落下泪来。 - 离开医院时早就过了饭点,眼看着快要到下午上班的时间,乔柚不放心江见疏的伤,打算跟赵松冉请半天假。 江见疏拦了拦她拨号的动作:“只是伤了手,我还不至于瘫痪。” 他说话的语气好似回到了过去,懒洋洋的,带着抹戏谑。 乔柚恍惚一瞬,认真盯他两眼,还是拨了赵松冉的号码。赵松冉准了她的假,问了问江见疏的伤势状。 挂了电话,她转头和他四目相接。 乔柚看清了他眼睑下淡淡的青黑色。 “虽然我也觉得你不至于瘫痪,”她慢吞吞地说,“但我怕你离不开我。” 乔柚停顿两秒,抬眼:“你觉得呢?” 指尖像是不经意间被他碰到。 几秒后,对方虚虚地勾了勾住她的小拇指,带着问询的意味。 乔柚把手贴过去,跟他的手背挨在一起。 “我觉得——”江见疏拖着松散的尾音,垂下眼很轻地笑了下,“突然有点想吃甜的。” 乔柚回家给他煮了小米粥,尊重伤者的意愿加了点糖,又从冰箱里翻出之前冻起来保鲜的半只鸡,给他炖鸡汤。 趁着煮饭的时间,她给自己炒了盘菜。 江见疏吃完就被她赶回房里休息了。 乔柚趴在床边看他睡着的侧脸,感觉有什么东西不太一样了。 在她去办公室的那段时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她留了应恺父亲的联系方式,可以问,但又不好意思因为这个去打扰。现在应恺还凶多吉少着。 不过不管怎么样,江见疏不再以拒绝的态度面对她了。 这是好事,但乔柚不太满足。她在床边趴了会儿,给宋酒发了几条消息。 宋酒先是弹了几个感叹号,然后问:【你没事吧?】 乔柚:【我没事,我赶到的时候人已经被江见疏制住了。】 宋酒:【那就好……】 宋酒放下心来后,才针对她的感情问题回复:【你这一说,我也挺好奇的。不过从结果上看是往好的方向发展了,可喜可贺!】 后面紧跟一个猫猫鼓掌的表情包。 她又说:【你先等他起床看看,要是他起床后又变成之前那样,就说明他刚刚是伤口太痛脑子也不清醒了,你就上去给他一巴掌。】 乔柚:【然后呢?】 宋酒:【然后……】 宋酒:【然后你就跑吧。】 乔柚:【。】 说了跟没说一样。 宋酒:【当然啦,我觉得那是不可能的。你不是说你看到那个实习小孩的日记了吗,江见疏昨晚上没休息好,肯定是因为你搬走了他心神不宁啊,说明你这步棋还是下对了的。至于今天嘛……】 宋酒:【我还是觉得,你等他睡醒吧,这段时间他不是上不了班了么,一个人总有不便利的时候,他要是真的有想法,以我对男人的了解,他们通常不会放过这种讨心上心疼的机会。】 乔柚问:【江临舟也这样?】 宋酒发来一个句号,说:【他例外,他是怪胎。】 乔柚抱着手机笑。 和宋酒东扯西扯又聊了许久,备忘录的时间提示她鸡汤可以关火了。 打开房门,鸡汤浓厚的香味飘得满屋子都是,她关了火,打开盖儿把熬出来的鸡油撇干净。 做完这些,她把鸡汤倒进电饭锅里保温。 乔柚本来想着这样等江见疏起床后还能喝到热汤,就不用二次加热了,结果刚按下电饭锅的保温键,转身就看见厨房门口立着道人影。 她吓了一跳,拍拍胸口,道:“怎么就醒了,不再多睡一会儿?” 江见疏说:“鸡汤香醒的。” “要喝吗,给你盛一晚?” 他嗯了一声。 乔柚把他赶去饭厅,盛了碗新鲜鸡汤给他。 她舀了一勺吹了吹,递到他嘴边:“先尝一口,我感觉可能会有点淡,不够咸的话我再加点盐。” 她动作亲昵得自然,江见疏安安静静看了她片刻,没躲,就着喝掉了。 “正好,”他说,“很好喝。” 乔柚心痒了一下。 他这样,有点乖啊。 “那就好,”乔柚把碗放下,“我也去盛一碗。” 从厨房出来时江见疏正低头往嘴里送了一勺汤,他伤的是左手,右手还能正常用,但这样看上去也有点可怜。 但乔柚有点开心,她捧着自己那碗汤在他对面坐下,刚喝了一口,脸皱了起来。 “这么咸,你怎么不说啊,”乔柚倒了杯水,边喝边叫苦,“你口味也没这么重啊。” 江见疏:“咸吗?我觉得正好合适。” “你管这叫正好合适?”乔柚放下水杯,把他的勺子连同碗一块儿夺走,“别喝了别喝了,受伤的人不能吃这么咸的东西,对身体不好。我加点水再熬一下” “不用。”江见疏伸手捉住她的手腕,磕碰之下,晃出来的鸡汤洒到他手上,很烫。 他闷哼一声。 乔柚忙放下手里的碗,扯了几张纸巾慌慌张张往他手上盖:“没事吧?” “……疼。” “哪儿?我看看。” 乔柚想抓起他的手看,却被他反捉住。 男人攥着她的指尖,有点紧。 “昨天晚上冲咖啡的时候烫的,很疼。” 乔柚注意力全在被他抓住的指尖上,顺着他的话问:“好端端的怎么冲个咖啡还能烫到?” 他沉默片刻,说:“因为在想你。” 乔柚愣住。 “因为你不在,我连咖啡都不会冲了,”他低哑着嗓,“乔柚,我们做个交换吧。” 乔柚翕动着唇问:“什么交换?” “你别喜欢除我以外的任何人了。” 乔柚思绪霎时回笼,差点又要上火—— “作为交换,”江见疏松开她的手,五指分开她的指缝,而后缓缓扣进去,“我会追你的。” 第37章 瑰芒沙砾 “我的心上人。”(一更)…… 这句话, 对少女时期的乔柚来说是个遥不可及的梦。包括后来也是。她从没想到先说出这句话的会是江见疏。 虽然这个前提,怎么瞧怎么诡异。 乔柚说:“我没喜欢别人,我就喜欢你。” 他笑了声,顺着她:“嗯, 那就当你同意了。” 乔柚:“?” “我同意什么了?” “交换。” 乔柚真想说你干脆给我一闷棍让我再失忆一次算了。 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他相信她真的不喜欢江临舟, 只喜欢他, 从头到尾只有他。 真是让人又气……又开心。 “可以么?”他又问。 算了。 这回算她输。 乔柚认真地看着他:“我很难追的。” 江见疏:“有多难?” 乔柚说:“按你说的, 我心里有别人, 那你想要追我, 总得先抹去我心里那个人的痕迹吧?可是这怎么做得到呢, 我一看到你就会想到他, 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 我都会把你当成他, 会把你对我的好算在他头上,你做的所有努力都会让我对他越陷越深——到最后, 可能连做.爱的时候,你都只会听到我喊他的名字。” 手被扣得越来越紧。 “就算这样, 你也要追我吗?”她看着他的眼睛, “真的会很难、很难、很难的哦。” 谁让你不信我。 江见疏松了一点力道,却没放手。 片刻,他捏了捏她还戴着婚戒的无名指,低声说:“要啊。” 乔柚看一眼自己的无名指,把手抽回来,取下戒指放到他面前:“这个还你。一直戴着都有点忘了,咱俩现在这身份不合适。” 江见疏拿起那枚戒指,往后靠:“但是离婚的时候你没有还给我。” “那是我忘了。” 他笑了声。 “行,那我就先暂时代为保管, ”江见疏把玩着戒指,灯光下,镶嵌在上面的钻石折射出晶莹璀璨的光,“等你下次戴上,是不是就说明接受我的追求了?” 乔柚抿了下唇,其实有点后悔把戒指还回去。 但这话可不能说,于是她嘴硬道:“这是我才有权决定的事。” 江见疏收起戒指,纵容地说:“好,你决定。” - 夜幕降临,饭后乔柚纠结着是摆摆架子回出租屋去住,还是留下来照顾江见疏。 如果这次她要走,江见疏该挽留了吧? 想着,乔柚擦干手,上了楼。 楼上,江见疏正在房间里跟人打电话,她停在房门外没进去打扰。听他的回复,电话似乎是医院打来的。 江见疏打完电话,看见站在门口的乔柚:“医院的电话。” 乔柚点头表示知道。 “应恺大体脱离生命危险了,但是还在重症继续观察。” “应叔叔呢?” “在那儿陪他。” 乔柚哦了声:“那我今天就先回去了。” 江见疏一顿,问她:“明天呢?” 乔柚佯装不懂:“我明天上班啊。” 江见疏:“下班之后呢?” 他边问边走过来,乔柚还是装听不懂:“下班当然是回家啊。” 江见疏停在门边,语气自然地接道:“嗯,那我在家里等你。” 乔柚:“?” “我没说这个家,我是说我回出租屋。” “我知道,”他一派善解人意,“这里是家。” “……” 乔柚张了张嘴,思考怎么填补自己刚刚话里的漏洞。 江见疏又说:“不过现在很晚了。” 乔柚不解。 “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 乔柚隐约能品出来一点他话里的意思,但就是不顺着他:“那就到你表现的时候了啊。你不是要追我吗,送女孩子回家可是个加分项。” “你愿意的话,我可以送你过去,”他说,“但我受了伤,回来也是一个人。” “……你想表达什么?” “我想表达的是,”江见疏声线松懒,听上去却有些无端的脆弱,“我一个人走夜路,害怕。” 乔柚:“……” 你怕个鬼。 在她腹诽的时候,江见疏已经越过她,走向对面那间房。 那是乔柚跟他分房时睡的卧室。 乔柚愣了愣,跟过去,就见他打开几乎已经空了的衣柜,从最上面拿下来一张床单,接着又要去拿被子—— “等等,”她反应过来,上前阻止他的动作,“你干什么?” “帮你铺床。” “什么?” “你不愿意跟我睡的话,我帮你把这边床铺好,”江见疏说,“委屈你在这里睡一晚上了。” 乔柚说:“我好像没说我要留下来。” 江见疏:“你刚刚不是默认了么?” 乔柚:“……” 乔柚大意了,她这段时间把江见疏想得太傻,忘了他骨子里还是那个狡猾性子!从高中开始就很懂得怎么坑她。 而就那么不凑巧,她被他坑得除了无能狂怒和气急败坏以外,根本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也从来没变过。 “生气了?”江见疏抬手把抽出一点的被子推回去,很轻地弹了下她脑门,嗓音低轻,“说笑的。走吧,我送你。” ——原因就在于此。 他有一百种方式惹她炸毛,却又有千万种方式给她顺毛。 偏偏,乔柚就吃他这套。 “不走吗?”他走到房间门口问。 乔柚想扳回一局:“……我喜欢的人,才不会像你这样。” “不会像我这样恶劣,总逗你生气,是吗?”他站在门边问,语气很平和。 乔柚心虚了一下,重重点头:“是啊。” “我也没办法啊,”江见疏轻叹,“你说你看着我就会想起他,会把我对你的好算在他头上,可我要追到你,又必须抹去他在你心里的痕迹——那我只能想办法让你意识到,我们是不同的。” 他说完,停顿两秒,视线定定地锁住她:“所以现在呢,你眼睛里看到的……是谁?” 乔柚和他对视片刻,说:“我的心上人。” 江见疏像是并不意外她的答案,很轻地笑了声:“走吧,我送你回去。” 乔柚就知道他又想偏了。 - 江见疏言而守信,把她安安全全地送到了出租屋。 他以前来过一次,那次是刚离婚不久,他们抽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心平气和地吃了顿离婚餐,末了他便送她回来。 临走前江见疏在她门口停了几秒,乔柚正想问还有什么事,一股微风掠过耳边,撩起她鬓边的碎发。 男人温热的指尖与她的耳垂轻轻擦过。 然后收回。 “沾了只小虫子,”他低声说,“好好休息,晚安。” 乔柚飞快地回了句晚安,关上门。 耳垂如火烧,一路烧到脸上。 她捂了捂脸想,江见疏以前也不是没这么碰过她,怎么今天就这么……这么让人心动。 是因为他在追她吗? 乔柚冷静了一下,想起什么,拿出手机给他发消息:【到家了跟我说一声。】 学长:【是客套还是关心?】 乔柚用冰凉的手背给脸颊降温,回他:【这叫礼尚往来。】 - 乔柚请了一天假,第二天得把工作补回来。 昨天医科附院的医闹事故也出了报道,本来应该由她这个目睹了第一现场的记者来写,既真实又是第一手资料,但昨天江见疏也受伤了,她实在无暇顾及这些。 报道最后是杭巧写的,乔柚倒是给她提供了目击到的真实情况。 “柚子,你老公没事吧?”杭巧关心道,“你别误会啊,我就纯粹关心,没想套什么信息。” 乔柚给她的求生欲逗乐:“好好养伤就没事。” “那就好……咦,今天怎么没见你戴戒指?” “啊,那个啊……早上洗脸摘了下,忘戴了。” 报社里的人不知道她和江见疏的事,乔柚也不可能拿个大喇叭跟全世界分享自己的感情问题。在报社同事眼里她和江见疏还是前段时间的恩爱夫妻。 杭巧凑过来悄悄给她分享八卦:“主要是吧,医生的手太贵重了,而且你老公都有粉丝了。” 乔柚:“粉丝?” 杭巧拿过手机,点开微博,昨天的医闹事件短暂地在热搜上挂了一下,里面除了各个新闻媒体发布的报道以外,有一名围观群众发的现场视频也非常热门。 这个视频是用手机拍的,当时情况混乱,拍视频的人也在不停换位置,镜头晃得厉害。直到他退到了一个安全距离,同时行凶的朱阳也被江见疏摁倒在地。 视频是正朝着江见疏的,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男人一手摁在朱阳脑袋上,一手抓着他胳膊,腿压制在他背上,神色严峻冷酷——虽然在这种场景下这么说不太合适,但真的帅得一塌糊涂。 杭巧往下划,热评果然有关注点歪了的,和乔柚的想法一样:【虽然但是,我关注点好像歪了……这个医生也太帅了吧?哥哥我可以!(没有不关注事件本身的意思)】 求生欲拉满。 有一个就有两个,这条评论被点赞到热评第一,就连转发里很多人关注点也被带歪了。 乔柚心情有点微妙:“这就叫粉丝了?” “我就打个比方嘛,不然找不到别的词来形容了。反正你老公的颜值也算是给新闻贡献了一点热度。” 乔柚:“……”那也行吧。 杭巧打趣:“吃醋啦?” “这有什么好吃醋的,”乔柚好笑道,“网上冲浪口嗨谁会当真?我这都要醋,那那些已婚明星的另一半岂不是天天泡在醋缸子里。” 两人玩笑开完,杭巧回去做自己的事。 乔柚淡定地拿起手机,搜出刚刚那条微博,想了下,在底下评论:【姐妹们我们没戏了,听说这帅哥医生英年早婚,人有对象的呜呜呜呜(大哭)(大哭)(心碎)】 第38章 瑰芒沙砾 祝我梦醒,祝他安康。(二更…… 中午卡着下班的时间, 乔柚收到江见疏的消息:【下班了吗?】 乔柚尽量让语气看上去冷淡:【刚下。】 学长:【我在楼下了。】 乔柚一愣,杭巧过来叫她一起去吃饭,她婉拒了,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 匆匆下楼。走出电梯口她就放慢了脚步, 不紧不慢地走到大厅。 看见她, 江见疏放下手里的报纸。 “你怎么来了?”乔柚问他。 “应恺醒了, 我去了趟医院, 顺便来找你吃个饭。” 乔柚找茬道:“原来找我是顺便啊?” 他扬了扬眉, 温声说:“我这不是怕你拒绝吗。你再不下来, 保安都该赶我了。” 乔柚被他的目光烫到, 哦一声, 移开视线, 瞥了眼他的左手。 他手臂也受了伤,虽然伤口浅, 但这种天出门都得穿厚衣服,穿衣服的时候碰到伤口应该很疼吧? 她的小动作被江见疏发现, 他抬了抬手:“担心我?” 乔柚理直气壮:“再怎么说我们也认识这么多年了。” 江见疏笑笑, 说:“没什么事,就是早上穿衣服的时候,差点儿把伤口扯破。” 乔柚心一紧:“这么不小心?” “有什么办法呢,”他无奈地叹息,“但我现在一只手废了,单手穿衣服……难度实在太大。” 乔柚听懂了他话里的暗示,支吾一下,又拉不下脸自己主动提:“那你……小心一点啊,昨天你同事不是说得好好养伤吗, 要是养不好,会留下后遗症的。” “我也想,但想归想,现实不允许,”江见疏说,“一个人住不方便。” “……” 他就像是随口一说,见她没回复,笑了笑便也没再继续提。 两人在附近一家小餐厅解决完午餐,乔柚下午还得上班,临走前江见疏说:“嗯,你回报社吧,我自己回家就好。” “自己”两个字有意无意地咬得略重。 乔柚:“……” “等你下班我再来接你,”他说罢一顿,摸着下巴自言自语似的,“说起来家里没什么菜了,我一会儿回去的时候顺便去趟超市,不过可惜不能买太多东西,不然我单手拿不完。忘了问,你晚上想吃什么?太复杂的可能做不了,毕竟我这手——” “……停,别说了,我知道了!”乔柚知道他是故意的,可一看他手伤成这样,她那点闷气根本发不起来,“你回家休息吧,下午我跟你一起去超市,想吃什么你想好了发消息告诉我,我给你做。” 江见疏微眯着眼,心情很好:“那,下午见。” - 乔柚下午出去跑新闻,花了一下午的时间,结束时已经超过正常下班的时间。她匆匆往回赶,但在写字楼下没看到江见疏。 反倒是回到报社就看见这人大大方方坐在她工位上,旁边几个同事下班了还没走,围在旁边跟他闲聊。 乔柚在办公室门口踌躇了一下才走进去。 “哦,对象回来了。”李佑揶揄地说。 江见疏闻言转头看过来,笑意戏谑,挑了下眉。 “你们在说什么?”乔柚迷茫,手里的东西被江见疏接过去放在桌上,“你怎么上来了?” “本来在楼下等你的,碰到你同事了。” “是我是我,”李佑说,“我想着你回来没那么快呢,干脆叫你老公上来喝口水,歇一歇,反正也已经下班了。” 杭巧凑过来:“柚子你看,我们刚刚在说这条微博呢。” 杭巧点开今早上给她看的那条微博,底下出现了一条新的热评。乔柚看了一眼,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 可不就是她早上发的那条吗。 “英年早婚,还真是英年早婚啊,”杭巧摇头晃脑地感叹,“而且还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乔柚被她说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哭笑不得道:“行了,别吹了。” “不过我还挺好奇这个评论是谁发的,居然真的去打听人家隐私啊。” 乔柚轻咳一声:“这有什么,现在个人信息都暴露成什么样了,打听个婚姻状况也不是很难。” 杭巧:“那倒也是,别发展成人肉就好。” 乔柚心虚地转头,对上江见疏意味深远的目光。 更心虚了。 “走吧,不是还要去超市?”她催促。 他噙着笑颔首:“好。” 走出报社大门的时候,乔柚听见他慢悠悠说:“我也挺好奇的。” 乔柚一噎,微恼:“你别好奇。” “为什么?” “……” 江见疏收回停在她脸上的视线,好脾气地点点头:“成,我不好奇。” - 虽说是两个人一起去的超市,但最后大部分东西还是江见疏拎的。回到家乔柚偷偷瞥了眼,他一路上跟她谈笑风生,但右手手掌都被重物勒红了。 看着那道红痕,她又想起他左手的伤,昨天医生给他缝针的时候没打麻药,江见疏只有挨第一针的时候眉头皱了皱,后来全程都没什么反应,反倒怕她被吓着似的,还有心情跟她说话。 “发什么呆?”额头被轻弹了一下。 乔柚捂着脑袋抗议:“你别老弹我脑门,都给我弹傻了。” 高中开始他就有这习惯,虽然不疼。 江见疏:“傻了是不是就容易追了?” 乔柚瞪他。 他失笑,手在她额前停了停,最终落在她头顶,很轻地拍了两下:“我哪儿舍得。” 昨天的鸡汤还有剩,他们回到家已经挺晚了,煮饭做菜的有些麻烦,正好去超市的时候买了袋鲜馄饨,乔柚干脆拿鸡汤煮了两碗馄饨面。 吃完,江见疏问她:“今天还走吗?” 乔柚还没说话,就听他又说:“留下吧。” “……你昨天没这么强硬的。” “这算强硬吗?”江见疏笑了声,往后靠,“强硬就强硬吧,总好过昨天一回家就后悔了。” 乔柚说我考虑考虑,端起两个空碗去洗。 晚餐吃得简单,锅碗都少,乔柚很快便洗好了,出来发现手机上有一个未接来电,是赵松冉打来的。她刚刚在洗碗没接,赵松冉便在微信上给她留了言:【首页新闻发了篇给郭起轩辩白的文章,链接发给你了,你有空看看。不过不是什么大事,舆论没受影响,不用担心。】 首页新闻是一家出了名的拿钱办事的媒体,管你有理无理、是对是错,只要钱到位,他家什么样的文章都写得出来。 都说这家是新闻界的毒瘤,但真真假假混在一起,首页新闻总是冲在一线,出报道的速度非常快,依然能收获不少的关注度。而许多网民的记忆并不能坚持三天,即便前几天才因为首页报道了歪曲事实的新闻而愤怒,过几天便又会因为他们报道了真实的社会新闻而高呼“良心媒体”。 乔柚给赵松冉回复收到,一楼没看见江见疏,她上了二楼,就见他拿着换洗衣服往浴室走。 “你要洗澡了吗?” “嗯,”他问,“要帮我吗?” “帮你什么?”乔柚差点咬到舌头。 “脱衣服。” 和他大眼对小眼两秒,乔柚问:“那你昨天是怎么自己脱的?我昨天走到时候你还没洗澡吧?” 江见疏闻言神色复杂地叹息。 乔柚困惑。 “本来我打算把这事儿忘了的,”江见疏说,“但你就偏要提醒我,我昨天洗澡洗得有多狼狈。” 乔柚:“……” 他歪了下头,垂眸看她,带着点恳求的语气:“所以为了避免今天重蹈覆辙,可以请你帮帮我么?小学妹。” 乔柚长睫颤了颤。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从他口中听到这个称呼了。 从那个绝望的夏天开始,他们的人生从此错位。 失忆的那段时间,他对她用过很多种称呼:江太太、老婆、亲爱的……偶尔的偶尔,他会故意用“宝贝”来肉麻她,然后看着她噎住的表情兀自开怀。 恶劣得要命。 可到头来,乔柚发现还是最开始的称呼,最容易唤起她最初的心动。 乔柚被他这一个称呼叫得昏了头,直到帮他脱掉最后一件上衣,看着男人裸露的胸膛与腰身,她才回过神来。 浴霸大亮,乔柚分不清是浴霸的热导致的还是她自己在出汗,忽然有点口干舌燥。 她舔了舔唇,手上是他刚脱下来的衣服,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偏偏这个时候,江见疏低哑着声问她:“还记不记得之前在这里发生过的事情?” 乔柚抬眸望他。 他捏着她的手腕,一下又一下:“其实那一次,我很开心。” 乔柚听见胸腔里传来不安定的鼓动。 “你呢,”他弯腰,和她额头相抵,蛊惑似的,“小学妹,你现在后悔吗?” “……不后悔啊,”乔柚说,“和我的心上人做了爱,怎么会后悔。” 江见疏眯了眯眼,良久,低笑一声,放开了她。 直起身前唇碰了碰她额角。 “好了,我要洗澡了,”他一顿,“还是说,你送佛送到西,再帮我一程?” 乔柚拿着他的上衣扭头离开。 - 从浴室出来,乔柚泄愤似的把手里的衣服狠狠丢进脏衣篓,平复了一下呼吸和心跳,回了她的房间。 她打开电脑把赵松冉发给她的那篇文章迅速浏览一遍,看完火冒三丈。 所谓的给郭起轩辩白,说白了就是给受害者泼脏水。 文章里说当初兴和图书馆的受害者和受害者家属们是如何提出不合理的天价赔偿,企图讹钱,又说那些受害者曾经做过什么不好的事,然后细数了郭起轩这么多年来对教育事业的贡献,他是如何做慈善的、给多少读不起书的孩子提供了知识港湾…… 最后的最后,连裴锐年都被小编拉出来指指点点地评价。 乔柚深呼吸,放下鼠标揉着胀痛的太阳穴。 她有点想吐。 这样的无良媒体,国内并不少。类似的文章她也看过不少。 人的下限有时真的不可估量。 平静了一下心情,她点开这篇文章的评论,基本都是骂声,但也不乏“理中客”发表着意味不明的观点。 乔柚看得烦了,干脆关掉。 赵松冉问她看完了吗,乔柚回她:【看完了,我担心受害者和受害者家属会受到骚扰……】 赵松冉:【有几位家属跟我们报社联系了,说想知道之前写那篇文章的人是谁。】 乔柚:【你告诉他们了吗?】 赵松冉:【尊重你的意愿。】 意思是还没有,但如果她愿意,赵松冉就告诉他们。 赵松冉:【他们还说如果我们报社需要采访的话,他们愿意接受。】 从事件爆发至今,乔柚遵从裴锐年在邮件里的遗志,没有对当年图书馆坍塌事件的受害者和受害者家属公开采访过,和他们的许多联系也是通过报社进行的。 然而还是有一些媒体去挖了他们的信息,这也让他们对媒体的采访非常抗拒。 不是人人都愿意暴露在大众视线之下的。 乔柚:【不用告诉他们,但是采访让我去吧。】 赵松冉:【好。】 和赵松冉聊完,乔柚心情好了一些,正打算关电脑,宋酒发过来一条消息:【柚宝,今天跟江见疏进展怎么样了?】 她松开鼠标,拿起手机回复:【战况胶着。】 宋酒:【太惨了,你要是需要的话,我可以把我当初追琳琳的一些小心机小手段整理成文档发给你,要吗?】 乔柚真想回个拉倒,看见“文档”两个字,她突然一顿。 有什么东西迅速地在脑海中闪过,她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乔柚扔下手机,飞快地划动鼠标点开电脑文件。 在D盘里,她找到了一个上锁的文件夹。 心脏咚咚地跳,失忆时的她始终没能想起来这个文件夹的密码,但是现在不同了。 乔柚呼出一口气,在密码框里输入了一串数字:20xx0731 - 江见疏洗完澡,又花了点时间把家居服穿上,好在家居服是比较宽松的款式,布料也柔软,不会太影响到伤口。 他慢慢地扣上衣扣,想起乔柚离开时微红的耳尖,弯了弯唇。 乔柚不在他的房间,对面房间倒是开着门亮着灯,他回房披了件毛衣,过去叫她:“乔柚?” 她不在房间,那应该去楼下了。 江见疏正要离开,余光扫到她亮着的电脑屏幕,步子顿住。 两秒后,他走过去,看清了屏幕上显示的东西——是他的照片。 这些照片不是近期的,有他高中时期的,但更多的是大学期间拍摄的。他没有自拍和发朋友圈的习惯,因此这些照片都不是什么生活照,而是他在校期间参加一些活动时刊登在学校公众号或是校园官网上的,因此照片的命名也是准确的时间和相关活动名称。 有两张跟这些都不同。 一张是两张摆在一起的结婚证,一张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拍的,照片里乔柚的手贴着他的,无名指的婚戒轻轻靠在一起。 第一张的照片命名是:记一个开心的日子。时间是两年前,他们领证当天。 第二张的命名却是—— 【祝我梦醒,祝他安康】 时间是今年的7月31日,他们离婚的那天。 第39章 瑰芒沙砾 夏天,太吵了。 江见疏第一次遇到乔柚, 是高二的开学第一天。那天也是高一新生的第一次晨会,他这个新上任的学生会主席得带着学生会的同学帮忙引导各个高一新班级去指定的队伍位置。 开学典礼正式开始后,他带着学生会自成一队,找了个边儿上的位置站着。 他站在队伍最前列, 本来没发现什么异常, 但是晨会快结束时不知道哪儿飘来的一股肉包子味儿, 实在让人难以忽视。 接着就有人拍了下他, 小声说:“江见疏, 后面。” 江见疏转头, 发现队伍后面赫然多出来一个女孩儿。 老鼠似的, 捧着个包子在后头啃。 这只小老鼠吃得很投入、吃得很忘我, 连身边多了个人都没发现。 等晨会结束, 各班队伍就要解散, 江见疏轻轻咳了声。 小老鼠动作停了,转头看过来。 她个子才到他肩, 仰头看着他时一双杏眸里汇聚着日光,清澈又无辜。 江见疏问她:“同学, 包子好吃吗?” 小老鼠慢条斯理把最后一口塞进嘴里, 鼓着腮帮子点点头:“好吃。” 他又问:“吃饱了吗?” 小老鼠意犹未尽地砸吧下嘴:“食堂就剩最后一个了,不太饱。” 江见疏点点头,领着她到一边树下,开始盘问:“那现在说说看吧,同学,你哪个班的?” 小老鼠很警觉:“你要记我名啊?” 江见疏抬眉:“你知道我们这是什么队伍?” “知道啊,学生会嘛,”她指指旁边的人,“我问过他了。” 江见疏看过去, 跟过来的学生会干部说:“她高一的,来晚了找不到自己班,就往我们这儿站了,我提醒了一句。” 小老鼠说:“我也不想的呀,我是真找不着我们班在哪儿了。校领导还在上头说话呢,我哪好意思满操场到处蹿。你说是吧,学长?我看你们这队伍挺缺人的,我就站过来了。” 少女一脸纯真,乖巧得仿佛他说话大声点都会让她受委屈。 江见疏缓声说:“高一的小学妹,开学第一天就迟到?” 小老鼠真就委屈上了:“学长,你要理解,军训很累很累的,我人都差点交代在床上了,路上还得急匆匆去买个早餐补充营养,好歹还赶上开学典礼了呢。” 他说:“你不吃早餐,还能赶得更早。” 小老鼠眨巴眨巴眼,可怜兮兮地:“学长,你也太不近人情了,好歹让小学妹吃个早餐吧?” “那我下次给你提前准备早餐?”江见疏哂道,“小学妹,学生会不是你家。” 这只小老鼠叫乔柚,是高一2班的。 江见疏对乔柚的第一印象,是个仗着自己长得乖巧可爱便强词夺理的高一新生。 不过念在初犯,他最后还是没记她的名字。 谁能想到,初犯当晚就二次犯罪—— 和乔柚在电玩城门口偶遇的时候,饶是江见疏都愣了一下。而后看着少女一瞬间呆滞的神情,他有点想笑,突然起了逗弄的心思。 结果只是问了两句,他还没说什么,这只又出来偷鸡摸狗的小老鼠就先跟他打起赌来了。 “所以要不要来比一比?要是我赢了,今晚上的事就当一阵风,吹过了就没了,你不揭发我,我也不举报你,怎么样?” 江见疏缓缓地打量她片刻。 眉飞色舞,胜券在握,得意洋洋。 哪儿还有早上委屈到多说两句就要落泪的乖巧模样。 真乖巧的也不会大晚上跑出学校来打电动——或者像他这样,跑出来上网。 出于自己也不清白这个原因,江见疏本来就没打算揭发她,但看着少女紧追不放生怕他回学校干点什么的紧张劲儿,他觉得陪她玩玩也不是不可以。 还挺有趣的。 事实证明,乔柚果然不像她表现的那么乖,在赛车的最后关头眼瞧着要输了,直接开始耍赖皮。 她对自己耍赖皮的事实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江见疏没忍住,倏地失笑:“好吧,这次就算你赢。但是希望学妹今后遵守校纪校规——最好不要再被我抓到第二次。” “那就谢谢学长了!”小老鼠笑着,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还挺可爱。 他漫不经心地想。 比是比完了,但江见疏也没急着走,反倒陪着乔柚在电玩城玩儿了个尽兴。乔柚问他是不是专门留下来监视她的。 他说:“你要想这么理解也可以。” 果不其然乔小老鼠又变得气呼呼的。 其实江见疏就是随口一诌。 再怎么说,他也是个学生会主席,大晚上在校外遇到同校学妹,虽然两人都是违纪跑出来的,他也总得看着点儿。 小姑娘一个人,出了事不好办。 也或许他跟在旁边,乔柚没玩到太晚。 他们一起回了学校,从那面缺了一块的断墙翻回去。 乔柚说:“学长,看不出来,你还挺熟练?” 江见疏笑了笑:“熟能生巧,小学妹,你也不是第一次了吧?” 少女哼哼唧唧,重重地说了句“再见”,扭头往宿舍楼走。 这个时间晚自习刚下不久,熙熙攘攘的人群往住宿区涌动,江见疏看着这只小老鼠混进人群里一块儿进了宿舍楼,摇摇头低头笑了两声。 事不过三吧,他想,再有第三次,不严肃处理都对不起他这学生会主席的称号。 后来的两天,他倒是没和乔柚碰见。淮凉中学本就是市重点名校,违规乱纪的现象少之又少,乔柚这样一天犯两次的已经算是难得一见了。 就是江见疏,他那天翻出去初衷也只是为了去查点资料,并没有在网吧待多久。 如果不是后来为了看着乔柚,他直接就回学校了。 那天江临舟去了趟行政楼,回教室后问他:“没人来找你么?” 他疑惑了一下:“嗯?没有啊。” 江临舟说:“刚刚经过高一,有个女生把我认错成你了。我让她有事上来找你。”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直觉,江见疏第一想到的就是乔柚。 于是他问:“哪个班的?” “高一2班。” “你没问名字?” 江临舟冷酷道:“我问这个干什么。” “行吧,”江见疏也习惯了他哥这性子,“那她长什么样?” 他哥蹙眉,想了下,说:“挺乖的。” 还真是。 江见疏转了下笔,忽地笑出声。 他笑过了便没当回事,结果中午吃饭的时候,乔柚就找上门来了。 江见疏还挺好奇的,他都没打算追究和揭发她违纪的事情了,怎么这小老鼠敢偷不敢当,紧张成这样,还追着来“监督”他?他看上去就那么不值得信任? 越是看着乔柚紧张兮兮又耍着小聪明嘴硬的模样,他就越想逗她玩儿。每每看着她被他一句话噎到,然后恼羞成怒的模样,他就很想笑,连带着心情都变得很好。 他承认自己这性格还挺恶劣的。 小老鼠生起气来,瞪着人的那双眼睛却是闪闪发亮的。 像颗玻璃珠子。通透、无暇,又脆弱。 所以他也不敢把人欺负狠了,顺势哄两句,免得小老鼠真被气跑了,他就找不着人欺负了。 新学期的第一轮月考成绩出来后,惯例是家长会。 他和江临舟那对自由的父母虽然对他俩挺放养的,一再表示这种挺别人吹自己儿子的场面已经厌倦了,但还是会来一趟。 江见疏就是从教室出来后,听见刚去了趟小超市的同学说:“我刚好像看见经常来找你和江临舟的那个高一学妹——是叫乔柚吧?在超市门口哭呢,那架势,天崩地裂啊。” 他愣了愣,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步子已经迈了出去。 江见疏跑得比自己想的还要快些。 然后在超市门口,他看见了蜷坐在阶梯上的乔柚。她弯腰抱着膝盖,头深深地埋进臂弯里,露出后颈一片白皙肌肤,纤瘦的肩在颤。 他的小老鼠哭得静谧无声。 江见疏没有立刻上前,而是先去超市里买了罐旺仔牛奶。 甜食能让人心情愉快。 如果能哄她开心一下就好了。 他将那罐温热的旺仔牛奶贴在她的后颈,小姑娘吓了一跳,抬起头来。 那双脆弱的玻璃眼珠摇晃欲碎。 那一瞬间,江见疏感觉心脏被人狠狠地攥紧了。 他甚至想去接住她的眼泪,怕她眼里的光随着眼泪流失殆尽。 “听说有个女生在超市门口哭,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你啊,小学妹,”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心慌在胸腔里横冲直撞,他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尽可能地轻松,好安抚她沉重的情绪,“需要买包纸巾给你擦擦眼泪吗?” 江临舟打电话来问他找到乔柚了没有,江见疏挂了电话,转头就见乔柚看着手里的旺仔牛奶傻笑。 眼睛鼻头一片通红,脸上泪痕都没擦干净,老鼠成了只花猫。 有点滑稽。 又……有点可爱。 然后她说:“这个不好笑嘛?小旺仔多可爱啊。” 他几乎不假思索:“好笑吗,还没你可爱。” 这句话说出口的一瞬间,江见疏自己都没想到。 他感受到心脏用力地跳了下,是一种很莫名也很陌生的轰动,以不可估量的速度扩散到全身。他吞咽了一下,低头看手机,怕被她看出异样。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直到江临舟过来。 其实后来回想起来,江见疏甚至有点想不清那会儿他和乔柚都说了些什么。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让身体里不知名的轰动平息下来。 时间一天天过去,直到某天,班里的八卦传到他耳朵里—— 那男生问:“说真的,江见疏,乔柚是不是喜欢你和江临舟其中一个啊,不然怎么老往咱班跑呢?” 如梦初醒。 江见疏才发觉他和江临舟,不知不觉和乔柚变得这么密不可分。 她的融入那么自然,带着夏日的朝气,耀眼却不灼热。 那男生的问题,江见疏给不出答案,因为那也成为了他想问乔柚的问题。 他开始在意,她的视线停在谁身上。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江见疏发现在他和江临舟之间,确实有一个人是受到青睐的。 不过也许,不是他。 彻底得出答案,是在他和江临舟生日那天。 他对生日没什么刻意的关注,在他们那对自由父母的影响下,他和江临舟一直都觉得这个日子过不过都一样。 不过真到了这天,还是会受到一些礼物。 早上在班里受到第一份礼物后,江见疏忽然变得在意起来——乔柚呢?知道他们的生日吗? 他没说过,她应该是不知道的吧。 但是下午放学,乔柚不仅和往常一样来了,还带着礼物。 江见疏问她:“这算是惊喜吗?” 她说:“当然啦,这是给你和江临舟的惊喜!” ——意料之中的答案。 高兴吗?他当然是高兴的。 哪怕这个惊喜并不属于他一个人。 随即他便听见江临舟说:“是啊,早就知道的惊喜。” 细小的刺痛。 在他始料未及之际,便在一瞬间席卷整颗心脏。 嘴里好似有无边的苦涩化开来。 他嚼碎口腔里的涩,开着玩笑将礼物拆开。是一支钢笔。 他从来不用钢笔,也没想过要用,倒是他爹经常用这玩意儿,还挑得很,都是世界各地的名牌货。 所以他当然看得出,乔柚送的这支钢笔就只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街边杂牌。 但他很喜欢。 只要是她送的,他都喜欢。 而后他看着江临舟拆开他的那份礼物,同样也是意料之中。是江临舟的喜好。 投其所好。 是什么原因,才会让一个人投其所好呢。 江见疏深知答案,却也只能调侃一句:“学妹,你果然有点偏心啊。” 他笑着,拇指轻轻摩挲钢笔冰凉的笔身。 所以为什么,就不能把心偏给我呢? 他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在心里沉默地发问。 - 江见疏并不打算打破这样的平衡,偶尔他也会觉得自己有点卑鄙,利用着乔柚对江临舟的喜欢,装作一无所觉,肆意地接近她。 但不代表他情愿这种平衡一直维持下去。 他很贪心,始终想要让乔柚对他更偏心一些——尤其是在她说,她的志愿也是帝都医科大之后。 江见疏不想去在意她和江临舟分开后打算怎么办,他只知道这是他等了很久的,打破平衡的机会。 就再等她一年好了,他想。 再等她一年,等她上了大学,他会追她的。 不管她喜欢谁,哪怕上了大学后又喜欢上别的男生,只要他们没在一起,他就占据她身边的所有位置。 哪怕她还喜欢江临舟,那也无妨,大不了他想办法洗掉江临舟在她心里的痕迹。 如果——她始终不喜欢他。 他会帮她的。 在她变得讨厌他之前,他会帮她得到她想要的幸福。 高三刚开学不久,班长大概是为了从枯燥的学习生活中找点乐子,搞了个聚众打赌,赌毕业前乔柚会跟他和江临舟其中哪个人在一起。 江临舟对此就四个字评价:“无不无聊。” 他符合道:“是挺无聊。” 但是下午的某个课间,江见疏晃悠去了班长那里,佯装随意地问了句:“班长,你这生意做得怎么样啊?” 被正主当面询问,班长一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很快就做起当事人的生意来:“全民参与,相当火爆啊!怎么样,要不要也来一把?横竖也就5毛钱,当然啦,也就打个乐子,最后这钱走个形式,还是还给你们的。” 他顿了顿,顺势应下来:“行啊。” 班长扯了张便利贴拍给他:“来来来,你支持谁,写上他的大名,当然,自荐也可以,选谁都不爱也可以。” 江见疏捏着笔,在上面写:江见 写到这儿,他轻叹了声,在班长的注视下将这两个字涂划掉,重新潦草地写上:谁也不爱。 班长轻咳一声,说:“你放心,这事儿我会帮你保密的。” 他抬眸看他。 班长举手发誓:“尤其是你写自己名字这事儿,我绝对不告诉别人。” 他放下笔,把便利贴拍回去:“行,那我就等结果了。” 高三这一年过得很快,他和江临舟最终得到了保送名额,他去了帝都医科大,江临舟去了临城大学。 都是心仪的志愿。 江见疏离开那天,乔柚来送了他,他和她约好,等她去了帝都就请她吃饭。 但是在和她分开的一年里,他计划的并不止一餐饭,他做了很多计划,故宫、颐和园、陶然亭公园、天文馆……只要他能想到的她会感兴趣的地方,他都先去过一遍,做了详尽的攻略。 说来好笑,乔柚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天,他竟然比她还紧张。 直到收到她发来的短信,江见疏才恍然察觉他手心竟然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太丢人了。 连他都忍不住低头嘲笑自己,幸好她看不见。 他打着字:恭喜,小状元。我和我的饭都在帝都等你。 顿了一秒,他删掉后半句,重新编辑:【恭喜,小状元。我的饭还在帝都等你。】 志愿开放填报后,乔柚说,她第一志愿填了帝都医科大的中医学。 江见疏回复她说:【挺好的,以后患者还能得到中西结合的治疗。】 乔柚:【咱俩会不会打架啊?】 他低低笑起来,总觉得她说什么都很可爱:【我哪儿打得过你。】 他哪里舍得。 舍友见鬼了似的看他:“我操,江见疏你笑啥呢?一脸怀春荡漾的。” “滚。”江见疏笑着伸腿踹了下他椅子腿。 “那你笑什么?不简单,肯定在跟妹子聊天!” 手机一震,乔柚回复道:【哪儿打不过!你老是弹我脑袋,这都分开一年了,谁知道你有没有偷偷练习,再见面怕不是一根手指能弹飞两个我。】 江见疏失笑,在舍友愈发八卦的眼神中,肆无忌惮地释放自己的私心:“嗯,在跟我未来女朋友聊天。” 那段时间应该是他和乔柚消息往来最密切的一段时间,尽管他们的聊天经常是乔柚在向他取经,问他帝都的天气、需要带什么、这边好吃的好玩儿的、学校如何…… 他倾囊相授,并且随着录取结果出来的日子的越来越接近,他又开始变得紧张。 江见疏还记得那天。 那天乔柚打电话跟他说:“学长,我准备去拿录取通知书了,正在去学校的路上。” 江见疏说:“小状元,祝你好运。” 也祝我好运。 他在心里补了一句。 但是自从这通电话后,他没能再和乔柚说上一句话。 他一直等到晚上,还没等到她的消息。 江见疏难得得有些不安,发了短信给她:【小学妹,录取通知书应该到手了吧?说说看,除了烤鸭还有什么想吃的?】 没有回复。 长久地寂静,如石沉大海。 他隐约地有种不详的预感,打了电话给江临舟,问乔柚有没有联系他。 江临舟说没有。 挂了电话,他每隔一段时间都给乔柚发信息。在好几条信息都得不到回复后,彻夜未眠的翌日早晨,他给她打了电话。 通了,但没人接。 一连好几天,每天都是如此。 然后他找到他高二时,加入学生会的和乔柚同班的同学,稍稍打听了一下。 那个女生说:“乔柚啊?她考上临城大学啦。” 那个瞬间,万事万物的声音如潮水褪去,被拉得很远。 电话里,女生叫了他好几声。 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知道了,谢谢你。” 江见疏放下手机,往后仰,倒在床上。 暑假,他已经回家了,他完全可以去找乔柚。 可他不知道她家住在哪儿,她不接他的电话,他找不到她。 她没有去帝都医科大,她说她志愿里没有报临城大学,他问她为什么,她说临大没有她想学的专业。 她说,学长,你一定要记得请我吃饭。 她说…… 她不再说了。 乔柚不再联系他了。 就好像,她再也不想和他产生交集。 她以十分决然的姿态,退出了他的人生。 随着日头高升,暑气渐渐在房间里蔓延开来,屋外的蝉肆意鸣叫,江见疏关上门窗,打开空调。 蝉声变小了,可空调运作发出的机械轰鸣开始在室内打转。 夏天,太吵了。 - 他和乔柚断了联系,但偶尔,他能从江临舟那里听到她的一些消息。 江临舟说她情绪很反常,她不去上课,整个人性情大变。 但问起为什么,就连江临舟都不知道。 这种时候,江见疏便会想,会不会跟她突然改变的志愿有关系——但很快,他否认了这种猜想。 因为江临舟说,乔柚去找他找得很频繁。 江见疏看着这条消息许久,心道自己果然梦做得太美了。 乔柚的情绪反常,也许是因为为了江临舟选择了临大,选择了她不喜欢的专业。 不过有江临舟陪着,她应该很快能开心起来了吧。 隔年的春节,江见疏和她重新联系上了。是她发来的好友申请。 她说:【学长,春节快乐。】 屋外落着雪,他看了很久,才平复下心情回复她:【春节快乐。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挺好的,你呢?】 【一样。】 “正在输入”的字样,在聊天框上方闪了很久。 然后她说:【嗯嗯,那就好!】 江见疏苦笑一声,反扣上手机。 听说,她从反常的情绪里走出来了。 听说,她的校园和生活过得越来越丰富多彩。 听说,她还是那样优秀又开朗。 听说…… 听说,她很喜欢临城大学。 - 往后的生活并无变化。 江见疏继续着他高强度的学业,偶尔他会和乔柚客套两句,但他几乎每天都会看她的朋友圈,看她今天和什么人在一起、去做了什么。 看她是否快乐。 重新被她占据一角的生活,变得并不难熬了。 后来,江临舟有了女朋友,但不是乔柚。 知道这个消息后,江见疏问他:“那乔柚呢?” 江临舟还没来得及说话,他按着太阳穴收回了自己的冲动:“算了,没什么。” 那是时隔许久之后,他第一次拨通了乔柚的电话。 响了十来秒,那边接起。 “喂?”她的嗓音不同于以往的清亮,闷闷的,含着些许飘忽,“学长?” 听筒里传来嘈杂的背景音,像是在酒吧。 江见疏皱眉:“你在哪儿?” “啊?我在酒吧啊,”她吸了下鼻子,“唔,不小心好像喝得有点醉……你是学长吧?我没听错吧?” “……为什么去酒吧?” “酒吧酒吧,当然是来喝酒啊!”她的语气很夸张,好像他问了个傻子都不会问的问题。 江见疏感觉太阳穴又开始跳:“好好的,喝什么酒?有人跟你一起吗?” “有的呀,江临舟在呢,”她的语气变得天真可爱起来,“宋宋也在,我们出来庆祝他们的绝美爱情啦!你别担心噢,江临舟会送我们回去哒。” 他缓缓地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他压着喉间翻涌的情绪,低声说:“好,你听话,别喝太多酒。” 他顿了顿,轻声又说:“别太难过。” 乔柚好像没听见,说了句“拜拜”,就把电话挂了。 他看着挂断电话后的手机屏幕,在阳台站了很久。 直到舍友来叫他:“兄弟,图书馆约不约?” 他收起手机,说:“不约了,有点累,想喝酒。” 舍友诡异地瞪大眼:“啊?” “一起吗?” “操,一起啊!难得啊,你今儿怎么了这是?” “没什么,快考试了,浇浇愁。” “你还浇愁?骗鬼呢!” 但那天晚上,江见疏发现他怎么喝都喝不醉。 大脑太清醒了。 清醒到,他一遍又一遍,反复回忆了不知道多少次记忆里有乔柚的所有片段。 - 乔柚比学医的他先毕业,留在了临城,进了一家报社工作。 他留在帝都继续他的学业,她的工作很忙,他的学业也很忙,他们本就客套生疏的往来变得更稀少。 毕业后,帝都的许多家医院都向江见疏抛来橄榄枝,他留在了帝都。 直到江临舟和宋酒结婚的消息传来。 江见疏第一个想到的,仍然是乔柚。 她会是什么反应?是不是还会灌醉自己?她还……喜欢着江临舟吗? 他的手指停在她号码前许久,最终没有拨过去。 就算打过去,他又能说什么。 又是以什么身份,去关心她的情绪、关心她的感情。 凭他只是个高中学长么? 江见疏自嘲地想着,将手机收回兜里。 但有的时候,也许很多事情都在冥冥中注定了。 这个时候医院里出现调动,院长问他愿不愿意调去临城,去临城医科附院,那边需要人手。 鬼使神差地,他几乎不作思考地便答应了。 在江临舟和宋酒的婚礼上,他在时隔多年后,再一次见到了乔柚。 不同于朋友圈里遥远的照片,而是鲜活的、生动的她。 她变得成熟很多,也变得比以前更出挑。 那双玻璃珠子般明亮的眼睛,盛满了许多他不曾参与的时光。 江见疏克制着自己的私心,看着她一杯又一杯替宋酒喝下敬酒,不由想,在那个冬天的晚上,她也是这样一杯又一杯地把自己灌醉么? 担心酒精伤到她的胃,他替她拦下了后来的所有的酒。 但他依然很清醒,并没有醉。送走宾客后,他在折回宴厅的走廊上遇到步履虚浮的她。 她倒还是醉了。 她看着他笑,叫他:“学长。” 她说:“谢谢你替我挡酒。” 乔柚走得越来越近,江见疏紧绷着身子,不知是不是酒精开始发酵,有些东西开始在体内不安分地躁动。 是比年少时的心动,还要浓烈的渴望。 “不客气。”开口之际,他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哑涩。 然后,她投入了他毫无准备却又奢望许久的怀抱里。 她踮着脚吻他,却因为身高不够,只能亲在他的下巴上。 她不满,带着哭腔:“你亲亲我,好不好?” 欲.望破壳,只需要她一句话。 江见疏垂首,唇被急躁的她啃咬住。 他收紧手臂,将她禁锢在怀里。 他们拥.吻着,就像许久未见的恋人,坠入灼烧的烈火。 江见疏低喃着问她:“乔柚,你爱他吗?” 她只是吻着他,双手解.他的衣.扣。 她闭着眼,长睫颤动,然后眼角落下一滴泪。 像是不愿看他。 像是不愿接受,与她相.拥的是他。 他揩掉那颗让人心烦意乱的泪,重重咬住她的唇,引领她沉入无边欲.海。 在风浪平息之后,天光乍亮。 她说:“江见疏,你要对我负责。” 江见疏看着她直勾勾的目光,企图从里面寻找什么。 他确实找到了自己的身影。 和江临舟,几乎一模一样的自己。 “好。”他低声应。 如果这是能够拥有她的唯一一次机会。 那他求之不得。 第40章 瑰芒沙砾 我们彼此都不是一见钟情。…… 乔柚下楼冲了杯牛奶冷静头脑。 她都差点把那个文件夹给忘了, 如果不是宋酒提了一嘴文档,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 能让江见疏相信她一直喜欢的真的就是他,也只有这个文件夹了吧? 得想个办法让他“一不小心”看到。 乔柚冥思苦想老半天,回过神来的时候糖都倒了不知道多少了, 牛奶的水位上涨得非常危险。她急忙把糖罐扶正盖上, 抿了口牛奶, 天灵盖儿差点要被这满口的糖精给冲飞。 真不是人喝的。 她苦着脸打算倒掉重新冲一杯, 结果一转身, 被悄无声息走到她身后的人吓得险些把牛奶泼他脸上。 堪堪稳住手里的牛奶, 乔柚惊魂未定:“你吓死我了……走路怎么没声儿的。” 江见疏:“有的, 你没听见。” “我刚刚在想事情……那你可以大声一点嘛!我这牛奶差点就往你脸上招呼了你知道吗?” “好, 我下次注意。” 江见疏的嗓音一反常态地哑涩, 乔柚听出不对劲来, 抬头看他,当即便定在原地不知如何反应了。 他眼帘半敛, 眸光晦涩,像一汪无底深潭, 笼着浓稠的雾, 却又温柔得不像话。 乔柚溺在这无边无际的温柔里,脑袋短路了一瞬。 他也不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她,星星点点的笑意逐渐破开浓雾,眼里化开。 愈发璀璨。 乔柚刚接起来的思绪被他这一笑又冲得有点发懵。 她一向知道他笑起来好看,她也特别喜欢看他笑,不管是发自内心的喜悦,还是逗弄她时懒洋洋的似笑非笑,他总是好看的, 好看到勾魂摄魄。 虽然宋酒说她这是爱情滤镜,但也不妨碍她觉得江见疏全世界第一好看。 她喜欢的人,哪儿哪儿都好。 只是乔柚似乎很少看他情绪明朗得这么纯粹。记忆中他不是没有高兴的时候,然而他的高兴也给人漫不经心的感觉,一瓶水只装了半瓶或大半瓶似的,永远装不满。 简而言之,就是他的情绪很少是饱满的。 更别说像现在这样,他的高兴都不止是饱满了,乔柚都感觉到溢出来了。 他一直盯着她瞧,乔柚居然被盯得脸有点发热,莫名觉得害羞起来。 这太反常了。江见疏反常,害得她都变得反常。 她没事害羞什么啊? “……你老盯着我干什么,”她忍不住避开他灼热的视线,“别挡着我,我得去把牛奶倒了。” 江见疏往后退一点:“好好的怎么要倒掉?” “糖放多了,太甜了。” 他抬手从她手里拿杯子:“给我吧,我帮你重新冲一杯。 乔柚哦了声,垂着眼,把杯子塞进他手里。 江见疏尝了口,微微蹙眉:“真的好甜。” 乔柚:“是吧。” 她飞快抬了下眼去瞟他,看见他唇上沾了一点牛奶渍。 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江见疏猝不及防看过来,将她的小动作逮个正着。 乔柚一顿,迅速压下眼帘。 心脏怦怦的,跳得异常快。 明明厨房的空间不小,她和江见疏之间拉开了点距离,左右也都有路可退,可为什么她就是觉得自己像是被困在了一个逼仄的角落里似的? 乔柚敏锐的警报拉响,抬脚正要走。 “其实也不用倒掉,”江见疏说话了,“稀释一下就好了。” 乔柚不解地抬头,眼前忽然压下来一片阴影。 然后她脑子“嗡”一声,彻底短路了。 男人的唇瓣温热,被呼出的鼻息晕染得有些发烫。在她唇角贴了两秒,像是某种试探。 当她没有做出反应后,得到默许的柔软赖到了她的唇上。 他唇珠带着一点湿润,是刚刚沾着的牛奶渍,丝丝的甜味混着奶香,沿着双.唇相.贴的缝隙渗进来,她忍不住用舌.尖舔了一下。 遭到对方守株待兔已久的捕获。 乔柚呼吸乱了。 和以往任何一次的亲吻都不同。从前的每一次亲吻,几乎都是她主动的,是她在引.诱他,她占据着主导的地位,哪怕是他生日那天也是她先挑的事。可现在她从主动变成了被动。 江见疏的侵.略性让她毫无招架之力,舌.尖的每一下勾.缠、呼吸的每一次交错,都是温柔而又不容置喙的。 直到乔柚被身后的灶台硌得腰疼,微弱地呜嘤了一声。 他终于将主导权交还到她手里,停止了对她唇.舌的侵.略,一下又一下地轻轻吻她,极尽安抚与温存。 乔柚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闭着眼,还没有缓过来,长睫不住地颤。 她大口地呼吸,如同濒死的鱼。 “牛奶——”她还记着正事。 “不小心洒了,”牛奶不知何时吧被放到了后面灶台上,但地上也洒了点,他低哑地道歉,“对不起。” 乔柚脑子还有点晕乎:“就是洒个牛奶而已,有什么好道歉的……” 左肩忽然一沉。 他一只手受着伤,只能单手扶着她的腰。江见疏俯身,头枕在了她肩上。 “不是牛奶,”他哑声又说,“对不起。” 乔柚被他今晚上一再的反常弄得不知所措起来:“江见疏,你怎么了?” 他重重地叹息一声,起身,弹了下她脑门,轻笑说:“我帮你重新冲杯牛奶,你先上楼等我吧。很快就好。” 乔柚走到厨房门口,回头踌躇地看了他背影几秒,怀着一肚子困惑上了楼。 唇上还残留着一点奶味,她伸出舌尖舔了舔。 还真是,被稀释了。 可还是挺甜的。 虽然不知道江见疏为什么突然吻她,又为什么要道歉,但乔柚回味了一下又觉得,还不赖。 白嫖了一个吻。 值。 乔柚越想心情越好,踩上最后几个台阶的脚步都变轻快了。 她回到房间,打算好好想想自己的计划——怎么让江见疏能“不小心”发现她电脑里的秘密。 结果刚走到电脑前,一丝异样迎面袭来。 有哪里不对。 她记得清清楚楚,她下楼的时候文件夹还是打开的。 怎么现在关掉了??? 谁关的?系统自动? 显然,系统还没智能到这个地步。 乔柚几乎是一瞬间捋出罪魁祸首来了。其实也不用捋,这家里除了她和江见疏就没别人,不是她,那只能是江见疏。 ——所以,他看见文件夹里的内容了? 联想到他刚刚的反常,乔柚心跳加速,觉得就是因为这个没跑了。 那意思是不是,他终于知道她喜欢的到底是谁了? 乔柚完全没料到,你还在这边还没来得及运筹帷幄精打细算怎么打败敌人,对方军营就已经挥起了白旗,主动投降。 还非常积极地把俘虏打包送过来。 这短短的几秒钟内,太多的情绪涌上来,以至于乔柚都不知道此刻自己该选择哪种情绪作为主导。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回头,江见疏手里拿着一杯重新冲好的热牛奶站在房门口,眼尾微弯,非常绅士的征询姿态。 她只好说:“请进。” 他这才走进来。 江见疏把牛奶递给她:“有点烫,小心一点。” “谢谢。”乔柚小心接过来,吹了两下,轻轻抿一口。 “甜度合适吗?”他问。 “嗯,但是味道怎么有点不太一样。” “加了蜂蜜。” “这样啊……” 气氛突然有点尴尬,乔柚把牛奶放到桌上,问他:“你刚刚……进来过我房间吗?” “嗯。” “……” 乔柚犹豫了一下,看向他的眼睛:“那,你有没有看见什么?” “有。” “比如呢?” “很多。” “很多很多,”江见疏说,“几乎都是我们错过的时光。” 乔柚怔了怔。 他唇畔笑意微敛,轻轻地勾住她的手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乔柚微微往回扣了扣手指,沉默片刻,说:“高一。” “一见钟情?” “不是。” 她一顿,轻声说:“但是喜欢上你之后,我发现就连我们的初遇都变成了一见钟情。” 指尖被握住,力道有点重。 乔柚问他:“那你呢?江见疏,你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你一定有一个时刻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江见疏松开她,温热的手掌托在她颈侧,食指不轻不重地揉着她的耳后窝。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他缓慢而郑重地,“每一个时刻都是。” 乔柚也问他:“是一见钟情吗?” “不是,”他说,“只是后来回想起那一天,我唯一记得的一件事,就是你出现在了我的生命里。” 我们彼此都不是一见钟情。 可每时每刻,又都是一见钟情。 情绪比乔柚预料的来得还要猛烈。 她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但眼泪已经先一步爆发。 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时光旅途,在她以为永无结束之日时,有人从遥远的另一端而来,牵住了她,然后这段时光旅途终于有了终点。 她终于不用再奔波,也不用再迷惘,不用在沉沉浮浮中不断失落。 乔柚等这一天,太久了。 她想起了很多事情,那罐旺仔牛奶、送他的第一支钢笔、本不应该出现在她手里的录取通知书…… 她的少女时期因为喜欢一个人变得明亮,也因为喜欢一个人终归灰寂。 这不是她的错,也不是江见疏的错。 有时她会想,如果她不曾踌躇,而是不顾一切地向江见疏表白,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可如果真的回到当时,她还是说不出口的。 如果所有的暗恋都可以轻而易举地诉诸于口,那么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的错过与“当初如果”。 因为喜欢,所以害怕,所以压抑,所以隐藏。 不知道是谁先靠近了谁,也几乎是同时间的默契。在江见疏扣住她的后颈吻下来时,乔柚踮起脚,环住了他的脖子。 他们重重地吻在一起,较劲似的,比任何一次都疯狂,比任何一次都热烈。 像是要将错过的这些年借着这个吻统统补回来。 他吻走她的泪,又含.住她的唇,咸涩的泪水在交.缠间湿润了呼吸。 他们不甘示弱地掠夺对方、占.有对方,谁也不肯让步,谁也不肯再放手。 直至头顶的灯光模糊掉视线,世界雪白一片。 烈火卷起风沙,烧尽荒原的夜色。 第41章 瑰芒沙砾 “但是现在我不想追了。”…… 乔柚第二天是被闹钟闹醒的, 非工作日,还得上班——但是起床成了件特别困难的事情。 她才刚动一下,身体就要散架了似的。 窗帘遮光,屋里黑蒙蒙的。 乔柚挣扎着坐起来打开床头灯, 旁边的人也动了动, 接着温热的气息贴上来:“不再多睡会儿了?” 江见疏下巴搭在她肩上, 说完像是觉得不满足, 贴着她的耳朵蹭了蹭。 “我还要上班, ”乔柚顿了顿, 一口怨气还是憋不住, “我昨晚上都说了我今天还要上班的……” 江见疏一只手受伤不能用, 导致昨晚上大乔柚累得不行, 还得担心磕着碰着他的伤手, 结果倒好,偏偏这人没完没了。 虽然她自己也纵容了。 以后一定不能再惯着他。 乔柚痛定思痛。 “对不起, ”他现在道歉道得愈发熟练,“很疼?” “……你还是别问了。” 江见疏哦了声, 手却碰了碰她的腰:“这里吗?” “……”乔柚拍掉他的手, “大清早的别乱碰。” 江见疏莞尔,顺势抓住她自投罗网的手。 乔柚象征性地挣了两下,挣不脱,也就由着他去了。 这是久违的静谧清晨。 不同于前两次,他们之间没有了嫌隙也没有了粉饰,只剩下坦诚与全身心的信任。 良久,乔柚听见耳边一声叹息。 江见疏低声说:“怎么办,像做梦一样。” 乔柚也是一样的。 这样的默契、他不加掩饰的真心,都让她感到欣喜。 “你今天是不是要去医院换药?”又赖了片刻, 乔柚问他。 “嗯,在家自己换也可以,但我想去医院看看应恺,”江见疏说,“他家里就他和他父亲,应叔叔身体不太好,我顺便帮帮忙。” “那我中午也去趟医院吧。” “好。” 时间不允许乔柚再赖床,她起床洗漱,这个平时能迅速完成的过程在今天变得艰难又缓慢,身体的酸痛让她回到房间找衣服穿的时候忍不住第八次抱怨江见疏。 “在你伤好之前我们不要进行任何的成年人夜间活动了。”她坚决道。 江见疏懒洋洋抬眸:“那白天?” “……也不行!禁止任何成年人活动。” 他不依不饶又问:“你的这个‘成年’成到哪个程度?” “……”乔柚一时语塞。 “牵手,算吗?” “不算。”牵个手而已,小学生都能牵。 “拥抱呢?” “……不算。” 江见疏慢悠悠哦了一声,问:“接吻呢?” 乔柚:“也……不算。” “这都不算?” “接吻……又不是什么大事。”乔柚嘟嘟囔囔地说。 “接吻也分好几种的,” 江见疏说,“你的‘成年’准许里,是允许任何形式的吻,还是——只准蜻蜓点水、毫无技术含量的嘴碰嘴?” 乔柚:“……” 乔柚从衣架上拽下一条围巾,恼羞成怒:“你能不能别问了?” “这么重要的事,我总得研究一下,”他摆出一副悉心学习的态度道,“不然一不小心踩了线,下回你连‘未成年活动’都不许了怎么办。” 乔柚:“。” “我去上班了!”她围上围巾,恶狠狠扔下这句话,抓起包走了。 江见疏失笑,听见一楼的关门声,他才渐渐止住笑,想起什么,捞起手机给她发了条消息。 不过十秒,气急败坏的回复弹出来:【我要拉黑你了!!!】 他没忍住,低声又笑起来。 - 这一上午,乔柚时不时就得揉揉腰、或者起来活动活动,搞得杭巧频频侧目,最后实在忍不住关心道:“柚子,你还好吗?身体不舒服?” 乔柚噎了下:“没,就是昨天差点闪到腰。” “那你更加别乱动呀,小心加重伤势。要不请个假回家休息?” “……不用,真的。” 这时赵松冉从办公室里探出半个身子:“乔柚!你来一下。” 乔柚进了办公室:“赵姐,怎么了?有新闻吗?” “还记得我昨晚上给你发的那篇文章吧?” “记得。” 赵松冉说:“兴和图书馆坍塌事件的受害者家属联系我说打算接受采访了,大概是被昨天那篇文章激怒了吧。” 首页新闻的那篇文章在引起众怒后,也许跟背后的授意的人沟通了一下,今早乔柚看的时候已经查无此文。 但为时已晚,删除了也只会招来更多骂声。 文章里对受害者的泼污夸张而歪曲,这也让一些原本打算静静等待结果的受害者家属大动肝火,决定出镜接受采访,把当年的事完完整整地诉诸于大众。 其实这些事情在裴锐年的曝光文章里都已经写出,但到底是通过第三方表述的,而且文章并不以情绪为主导。 “什么时候?”乔柚问。 “元旦之后吧,家属之间还在协商具体时间,总之我先跟你说一声,该做的准备先做了。” “我知道了。” 从赵松冉办公室出来,李佑刚跑完一个采访回来,边放东西边兴致勃勃地跟杭巧聊天。 “聊什么呢,这么兴奋?” “我们正聊跨年呢!”杭巧朝她招招手,“明天不就跨年了吗,咱们要不要怂恿一下老杜,出去吃顿好的?” 乔柚好笑道:“怂恿老杜,你觉得怂得动吗?怂恿赵姐还差不多。” “这也不是不行啊,”杭巧拍桌,随即又叹了口气,“但是也只能想想了,跨年夜咱们有得忙的。” 报社就是最需要第一手资讯,不止是社会新闻,节假日的活动也是一样。 “但愿不要忙到太晚,”杭巧哀道,“我还想跟我朋友去嗨呢,圣诞节那天本来跟他们约好的,结果被突发新闻给搅和了。” 圣诞节那天乔柚刚刚恢复记忆,和江见疏闹得有一点不愉快,所以她那天压根儿都没什么过节的感受。 跨年之后就是元旦,元旦就是个正儿八经的节假日了。 现在江见疏在家休息,元旦那天如果没有什么突发事件需要出去跑,那她应该也能好好休息一天。 要不要好好计划一下? 乔柚有点心痒,要出去约会吗?还是就在家里过过二人世界什么的? 说起来,她现在跟江见疏也算是男女朋友了吧? 想到这,乔柚迟疑了一下,算吗? 她和江见疏昨晚上是互相坦白了没错,也做了情侣做的事儿,可是关系还真没正式确定。她忘了这茬,江见疏也没提。 就昨晚上那种情形,又好像不需要多提。 可乔柚突然想起来,江见疏还说要追她呢。 现在还算在追着吧? 牛角尖一钻进去就出不来了,乔柚越想越在意,她和江见疏,现在到底是算被追求者和追求者的关系,还是已经自动升级为恋人关系了? 不过有个不需要质疑的就是,他们是离异夫妻。 乔柚想着便觉得有点好笑。 这层层叠叠纠纠缠缠的套娃关系,也就她和江见疏了吧。 中午下班,她给江见疏打了个电话,他已经给伤口换完药了,正在应恺的病房。 应恺已经从重症转到普通病房,不过还不能自如活动,三个刀伤都在腹部,以后器官功能会不会受到大影响还难说,需要这段时间密切观察。 外科病区和往常一样,护士站已经恢复,被砸坏的电脑换了新的,一切如常运转,前几天的飞来横祸除了三个伤患,别的什么也没留下。 应恺跟着江见疏查过无数次房,这次却是自己也躺进来了。 乔柚到的时候他正在吃饭。男生白净的脸没什么血色,但一双眼睛澄澈如初,看上去精神还不错。 见着她还打笑着招呼:“师娘。” 他现在只能吃流食,粥都稀得像水似的。 江见疏帮着应父照顾了他一下,这个崇拜江见疏的大男孩儿还不好意思,吃两口粥就要碎碎念一下:“江老师,今天真是太太太麻烦你了,你放心,等我好了一定跟着你好好学好好干,在这个岗位上发光发亮!” “发光发亮就不必了,”江见疏说,“你别给我添麻烦就好。” 应恺委屈道:“我真就那么麻烦吗?” “一直说话你伤口不疼?多吃饭少说话。” 应恺嘤嘤嘤两声,还真安静下来了。 应父打完热水回来,见了乔柚,脸上露出笑容。 他这几天都是一个人在照顾儿子,虽然有护士帮忙,但护士也忙,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只看着应恺一个人,外科的病人不少。几天下来,他比上回面色疲惫了许多,还有些没休息够的憔悴。 乔柚不免担心他的身体撑不撑得住,今早上江见疏说应父的身体不太好,应恺的日记里也说应父腰不好,本来就需要多静养休息。 “我下午会留在医院帮忙,别担心。”走出病房,江见疏说着,牵起她的手。 动作自然,就像她失忆那段时间的习惯一样。 “你自己还是个伤患呢,”乔柚说,“小心给叔叔帮倒忙。” “就这么不相信我,” 江见疏笑,“等我一下,我回办公室拿点东西。” 乔柚跟着他到办公室,中午饭点,只有张听月打了饭回办公室吃。 “师兄,嫂子,”张听月笑着跟他们招呼,“我还以为你们看完应恺直接就走了呢。师兄你伤怎么样了,还好吗?” “挺好的。” 江见疏应着,拉开他办公桌的抽屉。 乔柚看着她从抽屉里拿出一支钢笔,愣了愣。 两秒后,她反应过来,诧异出声:“这个不是我送的……” 江见疏:“嗯。” 是她送他的第一个生日礼物,那支从街边精品店里一眼相中的廉价钢笔。 乔柚不敢相信:“你一直都在用吗?用到现在?” “是啊,”江见疏看着手里的钢笔,无奈地笑了下,“可惜……笔尖摔坏了。” 这时张听月讶然道:“嫂子,江师兄这钢笔是你送的啊?” 乔柚点头:“之前送的生日礼物。” “难怪呢,”张听月怔了一下,恍然道,“还在学校那会儿我就见师兄一直在用这支钢笔,宝贝似的,生怕磕了碰了,原来是你送的……” 乔柚看向江见疏。 他也看着她:“嗯,是宝贝。” 张听月:“……好啦好啦,别在孤寡人家面前秀了,知道是你的宝贝了,快去吃饭吧!我饭还没吃饱呢先被你俩喂饱了。” 江见疏轻笑,把钢笔收进口袋,牵起乔柚:“走吧,去吃饭。回头修一下,修好了还能用。” 等到走出办公室,乔柚问他:“我之前来的时候怎么看见过这支钢笔?” “在你失忆之前摔坏的,”他说,“我们离婚那天。” 乔柚微愣。 江见疏笑了笑,像是想起什么:“大学那会儿,有个舍友也用钢笔,他比我精通,从小就练的钢笔字,当时还对我的品味表示过嫌弃,后来我说这是我初恋送的,他说——” “说什么?” “‘那你初恋品味也不怎么样’。” 乔柚郁闷:“那我没办法嘛,手里零花钱就那么点,还得准备你和江临舟双份的礼物,资金有限的情况下已经尽力了……而且,哪里品味不行了?这不是挺好看的嘛,虽然是廉价了点……但是心意是无价的!” “嗯,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江见疏说,“差点儿跟他绝交。” “……就为了一支钢笔啊?” “是啊。” 乔柚吐槽:“你好幼稚哎。” “我一直挺幼稚的,你不是很清楚吗,小学妹?”江见疏忽然垂首撞了撞她的脑袋,低声笑,“而且他诋毁的不是钢笔,是我的心上人,这很严重。” 心尖柔软一片,乔柚抓紧他手,忽然加快步子。 “怎么?” “回家,有东西给你。” - 回到家,乔柚把他摁到沙发上坐着:“在这儿等我,闭着眼,我没说可以睁眼不许睁开。” 江见疏也好奇她要玩什么小把戏,饶有兴趣地说了声行,闭上眼。 乔柚跑上楼,从她的房间里翻出一个长方形礼盒,打开确认一眼,匆匆又下了楼。 她蹲在江见疏面前,对他说:“先别睁眼,伸手。” 他抬起一只手。 乔柚说:“两只手,虔诚一点。” 江见疏笑了:“手上的伤怎么办?” “用手背。” 他抬起左手手背:“这样?” “嗯。” 姿势有点怪,乔柚忍不住笑了声。 “我听见有人在笑,”他懒声说,“我要睁眼了。” “不许!” 乔柚收敛住笑意,非常郑重地把礼盒打开放在他手上,然后说:“好了,请睁眼,江见疏先生。” 感受到手上的重量,江见疏睁眼望过去,微微一怔。 礼盒里躺着支钢笔,很新,无论是材质还是做工,都看得出价值不菲。他用了这么多年钢笔,当然认得出来,这是一家小众品牌,很有自己独特的品味,也是他惯用的牌子。 乔柚笑着说:“学长,生日快乐。” 江见疏喉结滚了滚,问她:“今年的生日礼物,不是送过了么?” “不是今年的,本来是去年打算送给你的,”乔柚顿了顿,“不过可惜,那天……没能送出去。” “……我记得那天,你去阿舟和宋酒家吃饭了。”江见疏说。 “我没去。” 他一愣:“什么?” 乔柚说:“那天我提前下班回来了,没去宋宋那儿。我想等你的,可是等了一整晚,你都没有回家。” 江见疏心口一沉。 去年他的生日,是在医院过的。 并非不能回来,只是他选择了留在医院加班。 去年生日,宋酒本来打算像今年这样四个人一起吃饭,他推掉了,可听说乔柚没有。 这段婚姻是江见疏顺杆往上爬,借着对她负责的名义,放纵自己的私心得来的。他原本以为这样就好,哪怕乔柚眼里看的不是他,把他和江临舟混淆……只要能拥有她,就好。 但说来可笑的是,他的私心愈发贪婪。得到的越多,就越不知满足。 他开始嫉妒,占有欲膨胀,越来越在乎她眼里看到的不是他。 于是江见疏开始回避。 很可笑的自尊心。 他在家里呆的时间愈来愈少,只敢在偶尔半夜回家后,借着无边黑夜悄悄亲吻熟睡的她。他只敢在这个时候小心地释放一点自己的私欲。 后来,她提出分房。 再后来,是离婚。 江见疏克制着占用她的卑劣私欲,一次又一次地说好。 现在回想起来,他只觉得好笑——他都干了些什么。 一直以来,都在跟什么较劲啊。 太傻了。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想着,江见疏从礼盒里拿出那支钢笔,忍不住笑了。 “这么开心吗?”乔柚有些骄傲地挺直背脊,“这个礼物是不是选得很好?” “嗯,很好,”他说,“我很喜欢。谢谢。” 乔柚很开心,手肘撑在他腿上,支着下巴笑:“那你下次可别再跟别人绝交了,你看你初恋现在品味多好。” 江见疏摩挲着钢笔冰凉光滑的笔身,忽然说:“我想收回我之前的一句话。” 乔柚:“什么啊?” “我说,我会追你的,”他垂眸,“但是现在我不想追了。” 乔柚眨巴一下眼,警惕地往后退开一点:“……干嘛,你想半途而废啊?” 果然,她早上钻的牛角尖不是没有道理。 他们的关系还是模糊的。 “是啊。” 乔柚闻言就要恼。 江见疏低声说:“所以就拜托你了,当我女朋友吧。” 第42章 瑰芒沙砾 “你女朋友想跟你接个吻。”…… 像是蛊惑又像是在恳求, 带着点耍赖皮的语气。 安静片刻,乔柚问:“如果我不答应你的话,你会生气吗?” 江见疏说:“不会。” “那还会继续追吗?” “会。” 乔柚哦了声,话锋一转:“我饿了。” “……” 江见疏笑了声, 问:“我去给你做?” “你倒是做一个给我看看, ”乔柚瞅一眼他的伤手, “点外卖吧, 我想吃你医院附近那家煲仔饭了。” “刚刚怎么不顺路吃了再回来。”他边点开外卖软件边说。 乔柚瞥着他旁边的钢笔礼盒, 故意地问:“怪谁?” 江见疏好脾气地应:“怪我。” 唇角抑制不住地往上飞了飞, 她顺着说:“对, 就怪你。” 乔柚也不是不想答应他, 但人的劣性就是得寸进尺。 她也想多撒撒娇。 谁让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开她的, 现在就当做是小小的惩罚, 不过分吧? 乔柚在心里理直气壮地点点头,嗯, 一点都不过分。 - 江见疏下午还要去医院帮应父,和乔柚一块儿出了门, 先送她到报社门口, 说等她下班来接她。 乔柚感觉他这话说得她像个在幼儿园等家长接的小朋友似的。 下午记者部有些冷清,大伙儿都出去跑采访的跑采访,跟新闻的跟新闻,乔柚和兴和图书馆事件的受害者联系上了,和他们确定好了采访时间,定在1月3号。 “请等一下,”乔柚就要挂断电话时,对面的受害者家属又叫住她,“方便问一下……裴记者的案子, 有结果了吗?” 另一位说:“是裴记者给了我们出声的机会,如果不是裴记者,我们都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讨得公道了……” 乔柚听完对面一句接一句的对裴锐年的感谢和关心,安抚几句,结束了通话。 她放下手机,长长叹了口气。 案子侦办的过程,警方不会多透露,乔柚也只能等消息。 裴锐年的遗体早已经被裴父裴母从尸检机构领走了,现在已经火化完毕,但骨灰迟迟没有下葬。裴父裴母说他们在等,等真相大白的那天,等凶手付出代价的那天,他们才会风风光光地送儿子走。 这个过程或许很快,也或许很久,但他们会等。 乔柚也在等,她不仅在等兴和图书馆牵扯出的一系列事件尘埃落定,也在等兆溪的真相水落石出。 令人惊喜的是,临近下班的时候,乔柚真的等来了一个电话。 是兆溪警方打来的。 “我们根据你提供的线索,抓获几名涉案人员,需要你尽快来一趟,配合我们进行后续的取证工作。” 这个消息惊喜又突然,而且根据警方说的,抓获的人数不仅仅是她在兆溪跟踪调查和坠海那天接触的寥寥三两个。 赵松冉听到这个消息后问她:“打算什麽时候动身?” 乔柚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现在就过去。” 赵松冉讶然:“这么急?” 乔柚抬手摸了摸额角的伤疤,笃定道:“嗯。” 见她态度坚决,赵松冉思忖片刻后,给了她一天的假:“这件事确实尽早解决比较好,如果一天时间不够再跟我说,老杜那边你不用担心。但是这次去,无论如何,一定要注意安全。最好……别再出事了。” 乔柚点头:“我会的。” 她马不停蹄地回家收拾行李,路上不忘给江见疏打了个电话,免得他去报社接她接不到。 江见疏听完只说:“我马上回去。” 乔柚:“你急着回来干嘛?” 江见疏:“我要不赶紧回去,一会儿你人都跑了。” “我是去干正事,又不是逃婚。” “要是逃婚问题就更大了,我得飞回去才行,”江见疏好声劝她,“所以鉴于我没有翅膀不会飞,你考虑考虑,以后别逃婚?” “你都扯哪儿去了,” 乔柚恼,“咱俩早都离婚了。” “再复一个就行。” “谁跟你复。” 说完,乔柚扣了这通越扯越歪的电话。 不知道要去兆溪多久,她犹豫着带多少换洗的衣服,3号之前必须得回来,采访不能推。 不过只是去指认和接受一下问询,应该要不了多久。 想了想,乔柚翻出上回去兆溪背的包,简单装了几件衣服。就在她打包别的杂物时,江见疏回来了。 他看一眼她装得七七八八的背包,发表感想:“动作挺快。” 乔柚:“你再晚点我直接背上包就走了。” “票订了吗?” “还没。” “酒店呢?” “也没有。” “什么都没订……”江见疏挑眉,淡定地揶揄她,“你是打算直接背上包去流浪?” 乔柚:“……” 乔柚往包里放东西的动作缓了一下,不甘示弱:“我也不知道某人急匆匆地赶回来要干什么啊,万一是想把自己也变成我的行李呢。” 江见疏拖着嗓子哦了声:“你这是,在给某人机会?” 乔柚:“那也要看那人自己要不要抓这个机会。” 江见疏没说话,往床上一坐,掏出手机开始捣鼓。 乔柚没等到下文,问他:“你在干嘛?” 江见疏说:“订机票订酒店。” “你真要去啊?” 他停下,瞥过来,眼里含着笑:“不希望我去?” 乔柚哼哼唧唧,没回答,埋头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 “我当然得去啊,”他叹息着说,“人还没追到呢,我不得主动点当她的挂件?” 某江姓挂件迅速订好了机票和住处,晚上九点二十的飞机,到兆溪十一点半。 江见疏订的是一间民宿,距离海边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她曾经在海里出过事,来调查的那段时间也在港口附近徘徊,现在要是再住去那附近,很难预估看不见的危险系数。 乔柚也知道这个道理,但她比较在意的是:“咱们又不是来旅游的,你订个这么好的民宿干什么?” 江见疏无比自然地说:“顺便约个会吧。” 乔柚:“你进度跳得有点快。” 江见疏:“你要是愿意,我们回去就领证也不是不可以。” 乔柚不跟他辩了。 一路辗转到住处,时间已经不早了,乔柚先洗了澡,等到江见疏洗的时候,问题又来了——得帮他脱衣服。 看着男人一脸“我也不想的”无奈神情,虽然大部分可能是装出来的,乔柚也只能认输。 比起昨天,这次她自然很多,尽管中途还是没忍住多摸了两把江见疏的腹肌。 企图偷偷摸第三下的时候,手腕被他捉住了。 “学妹,事不过三,”他说,“虽然我不介意发生点儿什么,但你不是说禁止‘成年人活动’吗?” 乔柚一哽,略带遗憾地默默收回手。 想了想还是觉得有点亏,临走前往他下巴飞快吧唧一口:“那我解个馋。” 说完就跑了。 江见疏一顿,摸了摸被她亲过的地方,轻轻笑了两声。 - 翌日一早,乔柚带着她的挂件前往兆溪公安局。 她见到了警方抓获的一批涉案人员,都是在这条产业链里有各自的职责,当中包括负责出海打捞的渔民、海产品经营公司的人以及负责运输物流的相关人员等等,多数都是产业链里的小虾米,当中唯一一条大鱼,就是海产品经营公司的人。 乔柚看见两个熟面孔。 这两人是在她照片里出现过的矮个男人,而年纪稍大的那个,在她坠海当天也在船上。 她指认出这两个人,警察说:“这两人是父子,靠打渔为生,儿子先接触到这条产业链,因为来钱多和快,紧接着就把他爸也拉进来了,父子俩一起干了有大半年了。” 这点和乔柚当初调查到的信息差不多。 警察这次叫她来,主要也是知道她恢复记忆了,想向她询问更多坠海当天的细节。 乔柚也是为了这个来的。 她将自己打点渔民到最后坠海的过程说得很详细,那天上船后并无异常,那艘船和普通的渔船一样,直到那个寸头男人发现她的异常。 乔柚头上的伤是争执过程中被他拽着头发将脑袋磕到渔船栏杆上导致的。他本来想趁她意识模糊的时候夺走手机,但乔柚仍然咬着牙死死护住了。 “后来呢,是他把你推下海的吗?”警察问。 乔柚摇摇头:“不,是我自己往下跳的。” 一旁的江见疏顿了顿,侧眸定定地望着她。 警察也有些惊讶:“你自己跳的?为什么?” “因为想保住证据,”乔柚说,“如果手机落到他们手里,证据会被销毁,我自己的性命也很难保住,对方的凶狠程度当时短暂争执中我就能感受出来。” “你怎么能保证你跳进海里就能保命呢?当时周围还有什么别的异常吗?” “有,在这之前我看见远处有一艘正在往回驶的渔船。然后没过两分钟,争执就发生了。” 那艘渔船上的,就是后来把乔柚救下来的那对夫妻。 这点警方也确认过了,那对夫妻说回程途中确实和一艘中型渔船打过照面,后来就在一块礁石上发现了昏迷的乔柚。只是他们没有把乔柚跟那艘渔船联系起来,因为那艘船上的人他们也都认识,在他们印象里,对方都是亲切善良的老乡。 警察一一询问完,结束的时候不由感叹道:“你胆子是真的很大。你有没有想过当时如果没有人发现你,或者你没找到那块礁石,先一步体力透支昏迷过去了怎么办?” “跳海的时候没想过,在海里的时候倒是想了,”乔柚半开玩笑道,“要真是那样,那也没办法,运气不够,只能自认倒霉了。” 五指被人用力扣住。 乔柚转头,对上江见疏漆黑的眼。 他看上去不太高兴。 离开前警察说:“对了,那天对你动手的,我们查到他叫何霆彦,听到风声后逃了,目前下落不明,我们也还在奋力搜寻中。这人从小在社会上混,以前就犯事进过少管所,行事比较凶狠。很难说他知不知道你还活着,如果知道的话,我们推测有可能会找你进行报复。这段时间你还是注意点,如果有什么发现,务必第一时间联系我们。” 从公安局出来,已经将近晌午。 今天是12月31号,阳历的跨年日,尽管不是传统的春节,但街上仍是增添了不少欢庆的喜气。 乔柚呼出一口白气,接着围巾就被江见疏往上扯了扯,遮住半张脸。 暖意也跟着涌上来。 而后手又被他扣住,两秒后,他干脆抓着她的手塞进自己大衣口袋里。 乔柚说:“我戴了手套的。” 江见疏:“我没戴,借你的暖暖。” 她吸吸鼻子,问他:“学长,你不高兴啊?” “看得出来?” “我又不瞎。” 江见疏说:“是有点。” 乔柚心说你抓着我手的这个力道可不是“有点”。 “为什么啊?”她问。 江见疏良久不语,最终轻叹一声,说:“不光是生气。除了气你把自己的性命说得太玩笑,也很后怕。” 他在说她主动跳海的那件事。 乔柚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说什么。 其实江见疏也知道,当时的那种情况,无论跳不跳,对她来说都是凶险万分。不跳,对峙下去只有死路一条;跳了,也只有缥缈的一线生机。 她没有多余的选择,只能投身向大海。 江见疏原本以为她的坠海也是凶手推的,但是听见她平静而无畏地说出“是我自己往下跳的”,他很难形容那一刻的感受。 无边无际的后怕把他往下拽,却又因她这份勇敢……心生骄傲。 江见疏握紧了口袋里她的手。 乔柚有所感觉,看着他,明亮的眼眨了眨。 “回来就好。”他又一次如此说道。 - 吃过午饭,两人去买了点礼品,然后拜访了当时救起乔柚的那对夫妻。 夫妻俩对乔柚的到来很惊讶,也非常热情地招待了他们。 “其实我们也就是举手之劳,”妻子说,“倒是小姑娘你,年纪轻轻的做着这么危险的事情,你父母也放心啊?” 提到父母,乔柚短暂沉默了一下,笑说:“没事的,他们都支持我的事业。” 江见疏闻言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正好,我们昨天打的鱼自己留了一些,特别新鲜,你们就先别走了,在这吃完晚饭再走吧,不都说今天跨年夜吗,咱四个人热闹热闹!” 夫妻俩实在热情,乔柚推脱不掉,只好应下。 夫妻俩没有要孩子,两人打了大半辈子渔,别的不敢说,这捞鱼钓鱼和做鱼的技巧称得上一绝。 江见疏对这家里摆放的钓鱼器具很感兴趣,丈夫一看也来劲儿了,扯着江见疏在一边传授自己的钓鱼技术。 “别管他,他一向就爱跟人吹嘘这些,”妻子说着,拉着乔柚给她看自己闲暇时做的一些毛毡小玩偶,都是各式各样的鱼类,“我闲着没事就爱捣鼓这些玩意儿,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送你几个,回头挂手机上啊背包上啊,都好看。” 乔柚不好意思:“我们本来就是上门道谢的,都厚着脸皮蹭饭了,哪儿还有反向收礼的道理啊。” “这有什么,”女人笑,“也就是我跟我老公没要孩子,要是当初要了孩子,估计现在也跟你差不多大了。” “您和叔叔为什么没要小孩呢?” “也没什么,当时穷,俩人过得都费劲,再来个孩子,这个家吃不消是一回事,我们也不愿让好好一个孩子跟着我们吃苦。后来家里经济宽松些了,我的年纪也不适合生育了,他担心我身体,不让我生,说两个人日子过了这么些年了不也挺好。” 乔柚看着她眼角的皱纹,出神地想,谭冬现在应该也是这样了吧? 同样的年纪,为什么没有孩子的人,反而比养育了孩子的人更像个母亲呢? 愣神间,乔柚听见妻子在叫她。 “你手机在响,是不是有要紧事?” 乔柚拿起手机看了眼,忍不住怔忪。 僵硬几秒后,她问:“抱歉,可以借用一下房间吗?” “可以可以,你用吧。” 乔柚进了卧室,把门关上。 手机屏幕上,“爸”这个字陌生又刺目。 乔柚看了许久,对方都没有挂电话的迹象。她深深吸一口气,接起:“……喂?” 对方或许也没想到她会接,好一会儿才出声:“乔乔?我是爸。” 这个很久没听过的称呼让乔柚不自觉有些出神,她整理了一下思绪,说:“我知道。” “你……还存着我的号码?” “……忘了删而已,”乔柚说,“你有什么事吗?” 男人支吾半晌,说:“上次……是不是有人打过电话给你啊?” 乔柚一顿。 那通电话是她还失忆的时候接到的,一个女人说是她爸的朋友,来问她要债,还说——她是担保人。 想到这里,乔柚忍不住哂笑了声:“你是说我被讨你的债的那通电话吗?” “哎,对、对,”男人赔笑道,“不过你放心,那笔钱我已经还了,就是最近……” “你还没还跟我没关系,但我挺想知道我怎么就成了你的债务担保人?” 乔柚说着,嗓音冷下来:“乔云平,你什么意思?” 对方语气有点不耐烦起来:“你少拿你妈那口气跟我说话。不就是个债务担保人,你是我女儿,帮帮我又怎么了?当初我也没少给你钱吧?” “是,你跟我妈离婚后是时不时打发叫花子一样给过我一点零花钱,但那些钱我早就还给你了,”乔柚说,“还有,那个所谓的债务担保人我并不知情,就算要我来还,我也是不用给你收拾烂摊子的。” 男人沉默一下,语气平缓下来:“好、好,是爸的错,行吗?我今天来不是跟你扯陈年旧怨的,最近我在做个生意,资金上有点……” 乔柚太阳穴一跳,捏了捏鼻梁骨,说:“我本来以为你是快死了才打电话给我,那我倒想着出于人道主义去看看你最后过得有多惨。以后不要我打电话了,你是死是活是富是穷都跟我没关系,我也不会给你钱的。” 说罢,她掐断对方急匆匆喊了一半的“乔乔”。 挂了电话,乔柚有些愣神。 她和乔云平,其实有好多年都没联系了,上一次联系还是在她大二的时候。 和现在一样,也是问她要钱。 她确实也给了,把当年他给她的那些零花钱全部还了回去。 谭冬和乔云平是在她9岁那年离婚的。 乔云平不是没要过她的抚养权,只是谭冬很强势,而且经济上谭冬有工作,收入稳定,于是法院把她判给了母亲。 那之后,乔柚也并非和乔云平断绝了往来,尽管谭冬不让乔云平见她,也不许她提起父亲,但乔云平总是会偷偷地来找她。 乔柚深深地叹息,将手机揣回兜里,平复了一会儿情绪,才开门出去。 江见疏站在门口,手里端着盘刚洗好的草莓,静静地望着她。 乔柚心头一跳,说:“吓我一跳,干嘛不敲门?” “你不是在打电话么,”他说,“我怕打扰你。” 他视线淡淡的,只是盯着她瞧。 好像要将她看穿。 乔柚视线闪了闪,端过他手里的草莓往客厅走:“洗了草莓啊?你光端来给我算怎么回事,叔叔阿姨也得吃呢。” “我专门让小江拿去给你的,我们这儿还有呢。” 乔柚坐到沙发上,把跟来的江见疏也一把拽下来,拿了颗往他嘴边送。 江见疏看她片刻,拿过那颗草莓,反过来塞进她嘴里。 他弹了弹她额头:“傻瓜,慌什么。我又不会强迫你说。” 草莓酸甜清香的果汁在口腔里迸开,乔柚眨了眨眼,把那抹酸味咽下去。 她说:“不是什么大事,你别担心。” 江见疏没有回答,只往她嘴里又塞了颗草莓。 - 晚上夫妻俩做了一顿全鱼宴,煎烤炸炒还有汤,满嘴鲜香,乔柚难得吃得有点多。 临走前乔柚还是被塞了两个毛毡小玩偶。 “这是一对儿呢,你跟小江一人一个,”妻子说,“要是以后还来兆溪玩儿,随时欢迎来我们这儿吃饭。” 离开这对夫妻家,乔柚和江见疏慢慢散着步在附近的街区逛了逛,等消食消得差不多了才回到民宿。 在外头吹了一路风,乔柚一回到民宿就钻进浴室洗了个热水澡。 出来时江见疏站在阳台,外头有烟花炸开的声音,她披上外套忙不迭也凑过去:“有人放烟花啊?” 他转头看她一眼,把她的外套拉链儿往上又拉了拉。 “刚洗完澡,不冷的。” “越是自我感觉良好的,就越容易感冒。” 乔柚皱皱鼻子。 远处又是两道光冲上夜空,噼里啪啦地炸响,开成一朵光影绚烂的花。 还真有点冷了。 乔柚悄悄地往江见疏身边贴了贴。 下一秒她被人揽到身前,江见疏用自己的大衣把她裹住。 乔柚忍不住笑:“这样其实有点傻哎。” “是挺傻的,但是我冷,”他把下巴搁在她头顶,“让我取取暖。” 两人站在阳台看了会儿远处不知道谁放的烟花。 片刻,乔柚吐槽:“这人准备了这么多吗,还放不完?” 江见疏闷闷的低笑从头顶传来。 震颤顺着骨骼传到心口,酥酥麻麻一片。 “咻”的一声,又是一道光斑的冲上夜空,噼里啪啦。 怀里的人说了句什么,江见疏没听清,低头问她:“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乔柚歪了歪身子,仰头望他,眼里映着未消散的烟火,“你女朋友想跟你接个吻。” 第43章 瑰芒沙砾 “你亲得也太久了。”…… 阳台很冷, 三面受风,乔柚没有穿袜子,站了这么一会儿脚上的温度已经跑得差不多了。 她说完这句话,紧跟着又催促:“你快点, 外头冷的。” 话音刚落, 她被江见疏拽着手腕拉进屋里。 阳台门合上, 他就这么半压着她吻下来。乔柚靠在玻璃门上, 双臂已成习惯地环住他的脖子。 这个吻不激烈, 江见疏收敛了侵略与占有, 用无尽的温柔和缱绻将她包围。 末了, 他退开一点, 看了她片刻, 又亲了亲她的唇角, 问:“我追到了?” 像个得到了礼物却不敢相信这份惊喜的小孩。 乔柚说:“恭喜你,你追到了全世界最好的姑娘。” 江见疏笑起来, 抵着她的额头说:“那这位全世界最好的姑娘,可以再让我亲一下吗?” “准了。” “谢谢。” 乔柚张开唇, 迎接他的回礼。 窗外烟花不再燃了, 许久之后,他退开,拇指抵着她的唇角缓慢摩挲。 乔柚腿有点软,干脆更肆无忌惮地把重量都挂在他身上,靠在他怀里调整呼吸。 “人烟花都放完了,”她埋怨,“你亲得也太久了。” 江见疏说:“嫌弃你男人持久不是什么好事儿啊,女朋友。” 乔柚一口咬在他锁骨上。 “嘶——” “别装,我又没用力。” 江见疏只是笑, 把她往怀里搂得更紧。 他的高兴表达得毫不遮掩,乔柚也被他的情绪感染,忍不住埋在他怀里笑起来,笑完又觉得这样有点傻。 她说:“追到女朋友就把你高兴成这样,你学学江临舟,人多沉稳啊。” “江临舟”这个名字在他们之间已经不是禁词,乔柚提起来都没有负担了。 甚至还有点故意,就想提醒江见疏他都干了什么是傻事。 “你知道阿舟和宋酒刚谈恋爱那会儿干的是什么事儿吗?”江见疏问。 “什么啊?” “他有次半夜三点给我打电话,说宋酒生气了,”江见疏好笑道,“然后问我跟女孩子谈恋爱要注意什么。” 乔柚想象了一下,还真想象不出来江临舟顶着张冰块脸给江见疏打这个电话时的样子,总觉得很搞笑:“那你怎么跟他说的?” 江见疏淡定地说:“我问他,你还跟男孩子谈过不成?” “然后呢?” “然后他把我电话挂了。” 乔柚边笑边落井下石:“活该。” 江见疏想起来自己被逗笑,说:“就这样,你还说他沉稳?” “就你说那话,他没追去帝都给你一拳都不错了,还不沉稳呢?” 他笑了声,说:“其实……我是有点故意呛他。” 乔柚抬头看他。 江见疏无奈又理直气壮:“有什么办法,我当时还以为你对他……” 说起这件事,乔柚顿时来精神了。 她和江见疏之间最大的误会,就是他以为她喜欢江临舟,而牵扯出的一条副线,就是她后来又把他当江临舟的替代品。 虽然这两个误会,乔柚和江见疏都没有挑明说过,成了彼此间的一个都懂的默契,过了就过了,没必要再回头深究问题出在哪儿。 但想起来,还是有些好笑。 于是乔柚问:“以为我对他什么啊?” 江见疏听出她的故意,还是老实回答了:“情根深种。” 乔柚闷在他颈窝间兀自笑得开心。 江见疏搂着她坐到床上,乔柚笑够了,捧起他的脸,吻了吻他唇角的痣,郑重其事地说:“我只对你情根深种。” 江见疏受用地眯了眯眼,开始顺杆往上爬:“那我们第一次做的时候,你怎么回事儿?” 乔柚眨眨眼:“嗯?” “我问你爱不爱他,”他语调懒懒的,毫无心理负担地夸大事实,“你倒好,不说话,一个劲儿地哭。” 乔柚傻眼:“有这事儿吗?” 江见疏看她两秒,哦了声:“现在开始赖账了?” 乔柚恼怒地拿脑袋撞他:“你不要在这儿胡说八道,我哪有。” “有的。” “没有!” “唉……” “……” 乔柚靠在他怀里思考了片刻,脑海里隐约地闪回几个零碎的片段。 她只记得当时她着了魔似的想和他发生点什么,情绪算不上好,回想起来那一晚剩下的除了疯狂便是湿漉漉如阴雨天般的哀伤难过。他似乎对她说了些话,但她压根儿没去听。 她怕听了会清醒。 怀里的人忽然变得安静,江见疏低头看过去,片刻,下巴贴在她额角轻轻蹭了蹭:“说笑的。我现在很庆幸,那天没有保持理智。” 顿了顿,他低道:“对你保持理智,真的是件很难的事情。” - 乔柚又在兆溪多逗留了一天。 第二天警方没有找她,江见疏看她守着手机,像是有点吃醋:“女朋友。” 乔柚翻着记者部群里的聊天记录,看看昨天跨年夜大家都干了点什么,心不在焉地:“嗯?” “你要觉着无聊,我们出去约个会。” 她这才抬头,眨了眨眼。 “机会多难得,约不约?”江见疏温声说着,抽走她的手机。 乔柚看一眼他手里的手机,点头:“约!” 乔柚之前就来过兆溪两次,但两次都是为了工作来的,还真没好好看过这里有什么名胜景点。两人临时决定的出来约会,只能边逛边决定下个目的地。 乔柚最想去的就是兆溪的海上乐园,但那里是户外,现在大冬天的,傻子才去玩。 她眼巴巴地瞅着手机里海上乐园的图片,江见疏哄孩子似的:“没事,明年夏天带你来。” 去就近的景点逛了一圈,晚上,两人去了一家评价不错的自助餐厅。 兆溪是个海滨城市,海鲜随处可见,尤其生蚝,大个儿又新鲜。 一顿海鲜自助委实把乔柚吃得快升天,满足地靠在座位里说:“真不想走了。” 江见疏边把她面前的生蚝壳收拾掉边说:“行,那我一会儿不付钱先走,你留在这儿刷碗抵债,什么时候想走了,我过来赎你。” 乔柚拿起一块生蚝壳砸他。 江见疏笑着接住,放进装垃圾的盘里。 “还想吃什么?我去拿。”他说。 “不吃了,想喝点酸梅汤清清口。” 江见疏拿过杯子去给她打。 乔柚百无聊赖地歪在座位里玩手机,宋酒得知她和江见疏成了的喜讯,给她分享了一堆歌,什么《好运来》、《好日子》、《甜蜜蜜》…… 看着挺眼熟。 乔柚:【别发了别发了,妹妹我听不完了。】 宋酒:【好姐妹,想当初,这些歌还是我跟琳琳在一起的那天你给我发的,这份恩情我一直记得,现在终于!有机会还给你了!(流泪)】 乔柚:“……” 可算是知道为什么眼熟了。 宋酒追江临舟追得那叫一个轰轰烈烈,但也很辛苦,乔柚帮了宋酒不少忙,好不容易听到他俩在一起的消息,乔柚当时高兴得堪比娘家人,一股脑给她发了一大堆歌,怎么喜庆怎么来。 宋酒:【你和江见疏什么时候回来啊?】 乔柚:【明天早上。】 服务员过来清理垃圾,乔柚忙着打字,头也没抬地道了声谢。 过了一会儿江见疏回来了,她这才放下手机,听见、江见疏说了句:“这是什么?” 乔柚喝了口酸梅汤,看过去,江见疏拿起桌角折了两叠的一张纸条,她没当回事:“不知道,可能是刚刚服务员没收走的垃圾。” 然而江见疏打开之后,脸色一变。 乔柚不由坐直了点:“怎么了?” 江见疏把纸条给她。 乔柚接过来只看了一眼,指尖的血液便凝住了。 【好巧,乔记者。】 只有这短短的一句话。 笔迹潦草,字体庸丑,是没怎么练过字的人才写得出来的。 一瞬间,乔柚脊背森凉。 “刚刚只有服务员来过?”江见疏问。 “嗯。” 接着,乔柚和江见疏做了同样的举动——起身往前台走。 乔柚有点懊恼:“我刚刚光顾着看手机,没注意看他。” 江见疏握了握她的手,带着安抚:“听清他的声音了吗?” “我只说了句谢谢,他没说话。” 两人来到前台,乔柚花了点时间跟前台说明情况,希望能看一下监控,或是看看今天当班的服务生都有谁。 前台有些为难:“这个……实在不好意思,我没这个权力,要不我给你联系一下我们经理吧?” 乔柚点头:“麻烦你了。” 前台给经理打电话的功夫,乔柚报了警,而后往餐厅里张望。 江见疏说:“我刚刚看过一圈了,不在。” 乔柚攥着手里的纸条,等了会儿,警察和前台口中的经理都来了。听乔柚说明完情况,警察也提出看监控,经理没有推脱,让前台把监控调出来。 监控画面里,江见疏离开座位后,乔柚低头看手机,没过多久,一个穿着服务员工作服的男人走过去收拾垃圾,动作自然,收完就推着车走了。只是走之前他的一只手往兜里掏了掏,然后放了个东西在桌上——就是那张纸条。 监控又往回调,这个男人五分钟前就出现在餐桌附近,这家自助餐厅的服务员工作服统一配一顶鸭舌帽,他帽檐压得很低,一直没有靠近,要么就背对着乔柚和江见疏。 直到江见疏起身离开,乔柚也低头走神。 看完监控,警察说:“是何霆彦。” 可问起来,经理和前台都说他们这儿没有叫何霆彦的。 警察让他们调出员工名单,划到某个人时,乔柚出声:“就是他。” 男人三十出头,寸头,小麦肤色,面相冷酷。 但他的名字不是何霆彦,而是王强。 很显然,是个假名字。 这时在餐厅里搜寻的警察也回来了,面色凝重:“人跑了。” 第44章 瑰芒沙砾 “亲爱的,祝你一世安康。”…… 餐厅经理说, 这个叫王强的人三天前刚入职,高中辍学,过去的工作经历很杂,什么都干过, 多是些体力劳动, 别的个人信息他们也不清楚了。 除了高中辍学这点, 别的基本都符合。 警察说, 何霆彦根本没上过高中, 他15岁进的少管所, 在里头待了三年, 出来之后就没上学了, 就像餐厅经理说的, 打各种杂工糊口, 基本都干不长。一个是他脾气差,总是跟共事的人起冲突, 一个就是他心不定,发现这份工作赚不了几个钱后, 就总想去干更来钱的活儿。 根据已抓获的那对父子提供的消息, 他们是一年前跟何霆彦搭上线的。他们捕捞上来的好鱼都由何霆彦转手,偶尔他也会跟他们一起出海。 但接头以外的时间里,父子俩也很少跟何霆彦联系,他似乎没有固定的住所,每次他们联系他给他打电话的时候,背景音都很嘈杂,不是酒吧就是KTV,有的时候听着还像是在网吧。 游手好闲、不干正事。 至于何霆彦的家庭状况,他们就更不清楚了。 好在警察查到了一些眉目。多亏抓到的那条海产品经营公司的大鱼。 那人算是何霆彦的上线之一, 何霆彦从渔民父子那里拿到的珍稀鱼类,有一部分出给了他们公司。 这条大鱼和何霆彦的接触比那对父子频繁,有时候他们还会出去一起吃个饭喝个酒。据他所说,何霆彦家里似乎就他一个人,但是他花钱却不会大手大脚,虽然经常跟别人厮混,但那个钱通常是别人出,要么就是均摊。他有把钱攒起来的习惯,至于攒来做什么,这又是一个谜。 不过又一次他跟何霆彦出去吃饭,听他跟一个人通电话,语气难得温和,还说过几天就给对方转点零花钱,隐约能听见对面是个女声。 他打趣问:“哟,女朋友啊?” 何霆彦把手机往兜里一揣,没回答,只叫他喝酒。 - 何霆彦这个人有着很强的反侦察能力,原本还没有什么风吹草动的时候他就已经跑了,等到警察根据线索查到他这号人时,他已经和人间蒸发没什么两样。 这次和乔柚遇上,可以说是非常巧合的一件事。 而他给乔柚的纸条既是威胁,也是一种故意为之的预告。 就像是打的一剂预防针,告诉她——你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信息就是,他甚至已经掌握了乔柚的基本信息,比如她的名字、她的身份。 其实这些有心去查不是难事。乔柚写的报道和文章广有刊登,有些视频采访她也会露面,何霆彦只要看到她一次,很多东西都能顺藤摸瓜。 对警方来说唯一的好消息就是,能确定何霆彦现在还在兆溪。 担心他连夜逃走,警察立刻开始了搜查行动,乔柚做完笔录则和江见疏回了民宿。 那张纸条已经交给警方,但那寥寥五个字就像是印在了乔柚脑海里,总在她放松的一刻冷不丁地冒出来。 她还清楚地记得何霆彦的模样,以及坠海那天他阴沉森冷的声音。 仿佛头皮又被人拽紧,下一秒就是迎面撞来的疼痛。 ——一抹热意忽然贴上脸颊。 乔柚惊了一下,抬头。 江见疏把手里的热牛奶往她面前又送了送。 “……哪里来的牛奶?”恐惧退潮,她接过牛奶喝了一口,味道和家里的不太一样,但是甜味正合适。 “来之前就拜托老板备着了,”江见疏坐到床上,朝她拍了拍身前的空位,“来。” 和她听闻裴锐年死讯那天一样。 乔柚小心地捧着牛奶杯,窝进他怀里。 两人又裹成一只蛹。只不过这次他一只手不方便,不能裹太紧,丝丝冷气往被子里钻。 她往他怀里使劲贴了贴。 江见疏摸着她的脑袋,长久没吭声。 乔柚牛奶喝到快见底,憋不住了:“你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江见疏:“想听什么?摇篮曲还是睡前故事。” “……”乔柚咕哝,“谁要听这个。” 她最后一口牛奶喝完,江见疏把她手里的杯子抽走放到床头柜上,又抽了张纸巾给她擦嘴。像照顾小孩儿似的。 然后他说:“可我还挺想听的。” 乔柚任他伺候完,说:“那我给你唱?” 江见疏笑了声,把下巴搁在她头顶,片刻才说:“我只是不想再把我的压力给你。” 乔柚没说话,转身抱紧了他。 乔柚料到过会有这么一天,在她决定来兆溪调查的时候就预想过,后来……裴锐年出事了。她便更加清楚地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 她比谁都害怕,她也知道江见疏的担心害怕不比她少。 “以后……”江见疏只说了两个字便不再继续,喉结轻滚了一下,把剩下的话化作一个长长的吻,停留在她额角的疤上。 乔柚知道他想说什么。 她所做的事情是危险的,又有几个人愿意眼睁睁地看着亲近的人义无反顾地跳进危险里呢?大多数人都会劝,你不要再做这个工作了,安安稳稳的不好吗?人活着不就求一个安稳。 如果是谭冬,恐怕会直接把她锁在家里让她反省,或是她们之间大吵一架,她又赏她一个耳光。 可长久的吻过后,江见疏的唇没有退开,张合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上面:“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只要你觉得值得。” 之前他也说过类似的话。 只是这次,他的口吻更沉重,也更笃定。 乔柚鼻尖忽地泛起酸意。 江见疏抬起她的下巴,吻又落在她泛红的眼眶边:“所以,你当初给我的祝福,我也要还给你。” 他低喃着说:“亲爱的,祝你一世安康。” - 乔柚和警方联系过后,和江见疏先回了临城。 何霆彦如果有心找她,其实她在哪里都是不安全的。 兆溪警方那边的消息说,何霆彦又像是人间蒸发了,不过他们查到一点踪迹,他从自助餐厅逃跑后直接去了火车站,但在火车站附近又消失了。他有可能逃离了兆溪,也有可能这只是个障眼法,他还藏在兆溪的某个角落里。 但如果是前者,他离开兆溪,难免不会去临城。 因为乔柚在临城。 这件事兆溪警方也和临城警方达成了配合,在临城发现的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乔柚的精神也跟着紧绷。 3号,她带着摄像师去往和兴和图书馆事件受害家属约好的采访地点。 这次并不是所有的家属都因为愤怒愿意接受采访,但人也不少。采访花费的时间比乔柚所想的还要久。 受害者们最愤怒的就是那篇文章里对于他们索要赔偿的污蔑:“根本没有什么天价赔偿,也没有什么恶意讹钱!我儿子的一条腿因为那场事故被截肢,公司就赔了五万,五万啊,我儿子几次手术都不止这五万块了……” 得到的补偿敷衍,郭起轩和建筑公司都想尽快让这件事翻篇,家属们不是没想过去打官司起诉他们,但总能遭到郭起轩有意无意的威胁。 也有媒体来找过他们采访过他们,然而最终都是不了了之,再无后续。 就来裴锐年一开始找上门来时,他们也并没有报什么希望。 采访结束已经是傍晚。 乔柚和摄像回了报社,她把采访的内容简单做了下整理,把剪辑的注意事项发给剪辑师。 做完这些,她靠在椅子里疲惫地长叹。 赵松冉在得知了她这趟兆溪之行的遭遇后,提出给她一段时间的假,这段时间她可以好好休息一下,或者干脆去别的地方避一避。 这确实是现在的乔柚需要的。 临近下班,江见疏的消息也来了,说准备过来接她。 乔柚回了个好。 - 江见疏今天去医院换药,伤口还得一段时间才能拆线。去兆溪那两天他其实都没能好好吃好好玩,手上的伤太碍事了,就连去自助餐厅那个晚上,他都因为忌口没吃什么海鲜。 尤其是,对于某项被禁止的活动,他是真的怨念很大。 虽然这个怨念很快就被何霆彦的出现给打散了。 接到乔柚的电话时他刚从应恺的病房出来。 正要走,刚做完一场手术回来的主任把他叫住了。 “手伤怎么样了?”主任看了眼他的手掌,“愈合情况还不错。要是能尽早回来上班就好了。” 医院总是忙碌的,医生当然是越多越好,多一个医生,病患压力就多一个人分担。 更别说江见疏本就是外科挑大梁的一员。 “主任,你就别给师兄压力了,”张听月看完应恺的情况,从病房里出来正好搭上话,“要这样,你也跟应恺说说让他赶紧回来上班。” 主任没好气:“说你师兄两句你又急。” “我可没急啊,我就是给师兄说句公道话。他每次来你都要这么说,他肯定也想快点痊愈回来上班的啊,对吧师兄?” 江见疏嗯了声。 主任说不过他们,摆摆手把人赶走了。 江见疏刚走没几步,身后张听月追上来:“师兄!” 她换上了常服,江见疏随口问:“下班了?” “我出去吃个晚饭,回来值夜班,”张听月小心地瞥他几眼,“师兄,你是要去接嫂子下班吗?” “嗯。” 她哦了声:“正好,我去那附近买点东西,顺路跟你一起吧?你是走过去吗?要不我去开电动车吧。” 拜手伤所赐,江见疏这段时间都不能开车。 “不用,我打车过去,”江见疏顿了顿,“你如果着急,可以去开电动车,不用顾及我。” 明明一起打出租车更快。 张听月听出他话里隐约的意思,眸光暗了暗,很快又笑起来,玩笑道:“算了,大冬天的吹风太冷了。师兄你就发发善心,带我一程?我又不是不出打车费。” 江见疏看她片刻,不咸不淡地应了声。 - 把剩下的工作处理完,乔柚正收拾这东西,前台打了个电话过来,说楼下有个男人找她,等了好久了。 她心下警惕,问她对方的外貌特征。 “是个中年男人……”前台话还没说完。 “乔乔,是我!”那边忽然响起一个急切的声音,“你下班了吗?” “不好意思先生,我正在给您联系,还请您稍微等待一下……” “我是她爸,你让她赶紧下来就是了。” “这……” 乔柚愣了愣,握紧了手机。 两秒后,她又松开,说:“麻烦你了,我马上下去。” 大厅,她见到了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 多年未见,男人早已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发丝掺了一把白,眼角皱纹松垮,远超他这个年龄的沧桑。 乔云平见到她,也愣了下神,随即陪着讨好的笑迎上来:“乔乔。” 乔柚咽下喉间的微涩,往后让了半步,冷淡道:“你自己也姓乔,不要这样叫我。” 男人笑容一僵,像是不在意她的态度,自顾自地说:“我本来想上去找你的,结果保安死活不让我上去,我打你电话又打不通……” “拉黑了,当然打不通。” “……” 乔云平跟着她一路走出了写字楼,乔柚深呼吸一口,转向他:“所以电话打不通,你就直接上门来堵我吗?你想干什么?” 乔云平沉默良久,低气道:“乔乔,爸也是真的没办法了才来找你,好歹我当初也带你吃带你玩儿,也不是没管过你,多少有点父女情分吧?你就看在这点情分上,借我十万,等我生意做起来了——” “你是不是听不懂我之前电话里说的话啊?”乔柚打断他,算着时间,江见疏快到了,她不免急躁起来,“你是死是活是穷是富都跟我没关系,我不会借钱给你,我们之间也早就两清了。” 她缓了缓火气,说:“现在你知道你是我爸了,早干嘛去了?” 乔柚的童年,不是没有过明亮快乐的日子。 只是太少太少了。 不给他再开口的机会,乔柚又说:“你别再来了,你再来我就报警。” 说罢她转身要走,乔云平却追上来抓住她,方才的和善少了大半:“乔柚,做女儿不能这么没良心,你小时候我供你吃供你穿,那份钱你还没还我吧?现在跟我说两清,你这是一个当女儿的该说的话?怎么着,你还想把你老子抓起来?” 乔柚挣扎喝道:“放手!” 她正着急,忽然一只手抓住乔云平的手腕,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将他的手从她身上扯开。 一道阴影横亘在她身前,将她和乔云平隔开。 乔云平一愣,认出他来:“你是……” “虽然我和您有过一面之缘,”江见疏语气温和地说,“但当时我就想问了,您真的是乔乔的父亲么?” 第45章 瑰芒沙砾 那还需要念想什么呢。(二更…… 乔柚在兆溪失踪的那段时间, 江见疏跟着警方回到宣江见过谭冬和乔云平。 说实话,在见到这两位“父母”的时候,他是惊讶的。 在这之前,他对乔柚的家庭情况并不了解。高中时期她就甚少提及, 就算是家长会, 她也早早地吵着去吃饭, 吃完要么直接回宿舍等家长会结束, 要么就拉着他们在食堂写作业写习题, 或是去操场乱晃。 等家长会结束, 便同他们刻意地分开。 加上每个班家长会时长都不一样, 这就导致家长会开了不少次, 可他和江见疏就是没和乔柚的父母打过照面。反过来, 乔柚也是一样。 江见疏只从她的某些反应和只言片语里大概猜出, 她的家庭状况算不得完整。 后来他们分开的这些年,互相之间的了解就更少。 直到乔柚失踪。 江见疏见到乔云平的第一眼, 就忽然明白了那句“我只有妈妈,没有爸爸”是什么意思。 这是个糟糕透顶的男人。 警察找上门的时候他请了一大桌子酒肉朋友在家里喝酒, 醉醺醺的, 问他女儿的情况,他哈哈大笑,站在门口摇摇晃晃,口齿不清地说:“什么女儿不女儿的,我没有女儿啊,早跟她妈一起死了!” 屋内宾客哄笑一堂。 “别这么说啊,乔总,”有人笑话道,“以后你没钱了就知道有女儿了!” 江见疏站在警察身后, 冷眼看着。 理所当然的,他没能从这里得到任何乔柚的消息。 甚至,“乔柚”这个人,在乔云平口中都不存在。 他不知道乔云平是不是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但见这一面也就够了。江临舟也告诉他,大学四年里,乔柚没有回过一次家。 所以失忆的乔柚问起父母时,江见疏含糊过去了。 有这样的一个父亲,她知道了也不会开心吧。 失忆的她,是江见疏许久未见过的轻松、快乐的模样。 任何的阴霾,他都不想带给她。 即便现在乔柚恢复记忆了,那天他听见她和乔云平的通话,依然没有多过问。那是她不愿在他面前提起的,那他便不强迫,也不左右。 除非—— 像现在这样。 乔云平很快反应过来,厉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是她爹,难道你是?你和乔柚结婚了对吧?那她的债你来替她还也一样!” 江见疏:“但我可我不记得,我妻子什么时候有欠您的债。” 他嗓音冷下来:“我倒是记得,您自己亲口说的,没有女儿。” 乔柚眼帘抬了抬,看向乔云平。 虽然这个答案她并不意外。或者说,这还真是乔云平说得出来的话。 “关你他妈屁事?”男人彻底撕掉了脸上最后一点平和,“再怎么样我都是她老子,她身上就是流着我的血,老子没钱了子女孝敬,那是他妈的天经地义!你算个什么东西,跟我在这儿耍威风?” 乔云平的大嚷大叫引来周边行人的注目,乔柚皱眉,拉了拉江见疏的衣角。 手被他紧紧包住,带着安抚用力握了下。 这时一道女声插进来:“师兄,我已经报警了。” 乔柚这才发现张听月。 张听月音量不小,像是故意说给对面的男人听,江见疏闻言应了声,对乔云平道:“既然你这么占理,不如听听警察怎么说。” - 乔云平走得狼狈又不甘,嘴里还骂骂咧咧着什么。 没了热闹看,周围的人群渐渐散去。 江见疏突然叹了声气。 不带什么厚重的情绪,一声做作又遗憾的叹息。 乔柚:“怎么了?” “怪我,手受伤了,”他略带遗憾地说,“不然刚刚我能比他更嚣张。” 乔柚想了下,没忍住笑了,她还真想象不到江见疏嚣张起来是个什么样子。 见她情绪松懈下来,江见疏神色明朗,转头朝张听月道谢。 张听月从怔愣中回神,忙摆了摆手:“这有什么,我就随口唬他的……嫂子你没事吧?” 乔柚:“没事,谢谢你。” 张听月踌躇了一下,小心试探道:“刚刚那个……是你父亲吗?” 乔柚一顿,嗯了声,并不想和别人多说这件事,转而把问题抛回去:“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哦,我过来买点东西,顺路而已,嫂子你别误会啊,”张听月急忙解释道,“我先走了,还得回医院值班呢,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罢,她好像真的很赶时间,也没等回复就走了。 乔柚看着她背影走远,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我也没打算误会什么啊,她怎么每次都这么说……”她咕哝,“我很小气吗?” 江见疏:“我倒是希望你小气点。” 江见疏牵着她走了好一段路,乔柚越想越在意:“你和张听月,大学怎么认识的啊?” “开始小气了?”他玩味地问。 乔柚轻哼:“我就随便问问。” “我们读研的时候是同一个导师。” 乔柚哦了声。 那没什么特别的嘛。 ……好像是没有。 乔柚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态,说了句:“那,还挺巧的,一起调来临城了。” 江见疏随口一应:“也许吧。” - 张听月一路走进商厦,无头苍蝇似的转了一圈,再出来时没看到乔柚和江见疏,才松了口气。 她望着往来的人潮,酸涩渐渐翻涌。 她不是第一次看见江见疏和乔柚亲密无间的样子了。早该习惯了的。 可——越来越难了。 自从知道他们其实早就离婚之后,就变得越来越难了。 是啊,他们不是离婚了吗。 已经离婚了,为什么还能这么亲昵? 乔柚连婚戒都不戴了啊。 所以对江见疏来说,哪怕是离了婚,他唯一的选择也只有乔柚吗? 口袋里手机铃声叫嚣起来,她看清来电显示,神色变得仓皇无措。 铃声响了又响。 她最终接起。 - 晚饭乔柚和江见疏是在外面吃的,从餐厅出来,外面落了雪。 雪势不大,落到衣服头发上就化成了水,回到家衣服已经湿了一片。 江见疏拨掉她头发上还没来得及化掉的一片小雪花:“洗澡去,别着凉了。” 乔柚站着没动:“一起吗?” 江见疏抬眉。 她义正辞严:“我也怕你着凉。” “女朋友,”他慢悠悠地唤,“我记得我们上一回一起洗澡,可不是单纯的‘洗澡’。” 上一回一起洗澡,是他生日那天了。 乔柚把他骗进浴室的。 “……我知道啊。”她理不直气也壮。 “那?” “一起洗吧。” “……” 对峙片刻。 江见疏说:“你自己说的,禁止‘成年人活动’。” 乔柚抿了抿唇,扯着他的袖口,声音很轻:“你就让我撒撒娇吧。” 她垂着眸,交错浓密的长睫间是罕见的脆弱。 几秒后,他松口:“好。” - 浴室里云雾化不开似的,家里的浴缸总是很少用,这回难得派上了用场。 浴缸里水位浅,声音被闷在水下,像几条被困住的鱼。 乔柚思绪有些散,却还是分神去看他受伤的那只手,生怕磕了碰了,或是沾了水。 “手……”一开口,却忘了自己想说什么,含糊地说了这么一个字之后声音便破碎不堪。 江见疏俯身过来亲她,装作不懂:“手不是在下面么。” 跟他似乎说不通,乔柚有点急又有点委屈。 水声搅动。 他不满,吻着她的颈侧哑声说:“别松手啊,学妹。” 江见疏的伤手有没有事,乔柚不知道了。 反正她的手快废了。 …… 主动要求一起洗澡的是乔柚,洗完后生闷气的也是乔柚。 从浴室出来,她裹着被子在从床这头滚到那头。 江见疏拿了吹风机过来,插上电,站在床边说:“要不要男朋友帮你吹头发?” 乔柚看一眼他的伤手,嘀咕说:“你一只手拿吹风机都费劲。” “费劲吗?”他掂了掂手里的吹风机,意味深长地说,“你这意思,是在怪我刚刚一只手还没让你费劲?” “……” 想到刚刚的场景,乔柚裸露在空气里的脖子漫上一层粉。 “要不要?”他又问。 裹着被子的蚕蛹滚了过来。 乔柚背对着他盘起腿,顶着一头刚洗完的乱发:“要。” 吹风机风力比较温柔,乔柚配合着风向自己顺着头发。 她头发又多又厚,吹了很久也只干了一点。 “学长,”她出声,“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吹风机的声音不算多大,江见疏说:“你希望我听得见还是听不见?” “……都可以吧。” “那你说。” 指间被顺下来的水珠沾湿,有点冷,但很快又被热风吹暖。 “你之前见过我爸对吧?就是今天下午那个男的,”她顿了顿,“他叫乔云平。云淡风轻的云,平步青云的平。” “嗯。” “不过他本人跟这两个词一点边儿都没搭。” “看得出来。” 他像个捧哏似的,乔柚忍不住笑了两声。 “我也忘了什么时候吧,他开始赌博,一开始是自己的工资,我第一次见我妈跟他吵架,就是因为他本来应该上交的工资没了,然后被我妈发现他都拿去赌了。他那次做保证做得很快,说自己就是随便玩儿玩儿,不小心的,以后绝对不会再去了。 “但你知道的,男人嘛,说话跟放屁一样,有一就有二。” 江见疏:“我说话也是?” 乔柚装模作样思考了一下,勉为其难:“你例外。” 他轻呵一声:“一会儿再跟你算账。” 乔柚傻乐两声,继续说:“后面的也能想到啦,反正他越输越赌,越赌越输,花了家里好多钱,跟我妈天天吵架。关键吧我妈也不是省油的灯,两个人就边吵边砸,把家里砸得乱七八糟,总得收拾,收拾完没两天就又乱了。” 她语气轻快,甚至带着些诙谐。 像与自己无关。 江见疏把风力调小一档:“都是你来收拾?” “那也没有,”乔柚说,“基本上都是我妈收拾,因为她要我好好学习,那我只能去写作业了。” “不过还好他们拉锯战没拉锯多久,我九岁生日那天,他俩终于离婚了。” 江见疏动作一停。 “我被判给我妈,她不许我提起乔云平,也不让乔云平跟我接触。不过嘛,我们偶尔还是会接触一下的,”她语气变得悠远,“其实一开始,是我主动联系他的。” 那是谭冬和乔云平离婚不久的时候。 当时她还在上小学,期中考试,英语满分一百分,她丢了两分,98。 谭冬很不满意,狠狠训了她一番,像是在发泄离婚的怨气。 隔天,趁着谭冬不在家,她狠狠哭着打了电话给乔云平。 她在电话里说想念乔云平,说想要爸爸。 其实他们离婚以前,乔云平对她真的不差。 他和谭冬吵架不假,但从来没把火气撒在她身上过。 小孩子又懂多少是非观呢,很多时候只会记得谁对她好,谁给了她糖吃,而谁抢走了她的糖。 乔云平哄了她两句,还真的过来了。 他非常高兴,说:“走,乔乔,爸爸最近赚大钱了,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他带她出去逛街吃饭,还带她去游乐园玩了一圈。虽然后来乔柚才知道,他那天那么高兴不是因为女儿找他,而是他前一天刚赢了笔大的,人逢喜事精神爽,所以才乐意抽空陪小宠物玩一下。 ——是的,乔柚于他而言,就跟宠物差不多。 高兴了,逗一逗,不高兴了,敷衍了事。 可惜这些,乔柚一直到高中才明白。或者说,道高中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考上淮凉中学后,她背着谭冬悄悄地给乔云平打电话,想要得到父亲的一句夸奖。 得到的只是乔云平不耐烦地一句:“知道了知道了,下回给你一百块当奖励,行吧?” 乔柚想说我不是要钱,但话还没说完,对方就挂了。 挂断前隐约听到半句:“赔钱货——” 她当时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有些茫然,又有些如释重负。 像是突然醒悟了。 “……其实我早就有想过的,”乔柚轻声说,“我一开始还觉得这样很好,因为终于有个人不会时时刻刻管着我整天问我学习怎么样了。可后来我发现,我想要他问点别的,他也从来不会问,因为他根本就不关心我的任何事。” 后来,她和乔云平的联系变得越来越少。 高考后,她连谭冬都没再联系,更别说乔云平。 直到大二那年,乔云平突然联系上了她。 他的声音听上去更颓废了,支支吾吾地询问了一下她的近况,然后说:“乔乔啊,你看你也长大成人了吧?到了该可以报答报答父母养育之恩的年纪了……爸爸最近手头有点紧,你要不要……” 那一瞬间,乔柚觉得无比讽刺。 她静默地听他放了半天屁,说:“可以。” 为了不依靠谭冬,她开始认真学习后一直在勤工俭学,多余开销尽量减少,每个学期的奖学金都不落,手里多少有点可支配的闲钱。 她认认真真算了下乔云平和谭冬离婚后她在他那里花过多少钱,不记得的就根据当时的市价估个差不多,然后一次性打了过去。 “你猜猜这笔账算到头才多少钱?”乔柚用手指头比划着,“才两千。” 乔云平每个月当然都要给抚养费,但那笔钱是到谭冬手里的,那笔钱也是谭冬和她应得的。 但除去应得的抚养费,在整个长大过程中,一个父亲只在孩子身上花了两千。 亲情当然不能用金钱来衡量。 只是她和乔云平之间的亲情连用金钱来衡量都嫌重了。 “给他打了那笔钱之后,我就再没和他联系过。” 乔柚的头发干得差不多了,江见疏关掉吹风机,拔下插头,就见她仰起头看着他问:“可我始终存着他的号码,没过多久还把那个号码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江见疏就这么捧着她的脸:“为什么?” “因为人啊,总要有点念想,才不会过得太痛苦。” 乔柚曾经想,她不想要妈妈了,也不想要爸爸了。她谁都不要了。 可是却又固执地在手机电话簿里留下“爸”和“妈”。 仿佛这样,她就不是没人要的小孩。 江见疏擦掉她眼角渗出的一点湿润,低头问:“那么我呢?留在你电脑里的我,也是一点念想吗?” “曾经是。”她说。 “现在呢?” 乔柚眨了眨眼,抬手也抚上他的脸:“你不就在这儿吗。” 你在这儿,我拥有你。 实实在在的,那还需要念想什么呢。 指腹在她下唇压了压,江见疏低头吻下去:“以后都不需要了,我会一直在。” 第46章 瑰芒沙砾 【乔记者亲启】 头发还没有完全干透, 乔柚把被子一卷,趴在床上和赵松冉商量之后几天的工作安排。 赵松冉虽然说给她放一段时间的假,但她手里还有一些工作需要完成,不是说撂挑子就能撂挑子的。 处理完这些工作, 怎么都得三四天。 江见疏去楼下给她冲牛奶, 回来就见乔柚一脸凝重地坐起来了。 他一顿:“怎么了?” 乔柚沉重地说:“我俩要是都成无业游民了, 怎么办?” 江见疏看她两眼, 淡定开口:“没事, 我们去摆地摊,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不也挺神仙眷侣的。” 乔柚:“……”你对神仙眷侣有什么误解。 “所以呢?”把牛奶塞进她手里, 江见疏在床边坐下, “好好的怎么就成无业游民了。” “赵姐说给我一段时间的假。” “因为何霆彦?” “嗯。” 江见疏勾着她一缕发绕了绕:“这不是挺好吗, 能休息一段时间了。” “嗯……是挺好的,”乔柚声音埋进杯子里, 闷闷的,“但总不能以后都这样吧?每次一发生点什么事儿就放假, 搞得我有特殊待遇似的。” “以后的事以后再想, ”他松开那缕发,指腹抹掉她唇角的奶渍,“假期什么时候开始?” “过几天吧,得先把手头的工作做完。” “好。” 乔柚捧着牛奶有一口没一口地喝,好一会儿,她听见江见疏说:“既然这样的话——要不要回宣江?” 乔柚抬头:“啊?” “上次回去的时候你记忆还没恢复,现在呢?”他问,“很久没回去了,如果你想的话, 我们回宣江‘度假’?” 还有一个月就是春节,江见疏的手伤得重,就算拆线了也不代表痊愈了,春节后能回到医院都算不错的。 这对他们两个来说确实都是很难得的“假期”。 上大学之后,乔柚就没回过宣江了。 一开始是不想回去见谭冬,回去了也没地方住。后来是决定留在这边发展了,假期也没闲着,实习学习,把自己的日子塞得满满当当,就这么过了四年。 这么多年,说不想念家乡是不可能的。 她其实一直都想回去看看。 失忆时回去的那段记忆,乔柚会经常想起来。 原来宣江变化那么大,原来她比她自己以为的还要想念那个生活了18年的地方。 只是谭冬始终是她心里的一道坎。 哪怕现在她和江见疏没有了隔阂,还是不代表她能与谭冬和解。她和谭冬之间的裂痕不是改志愿这一件事情造成的,是长年累月的负重积压后爆发的结果。 乔柚问他:“你见过我妈,对吧?” 江见疏嗯了声。 “你觉得她……看上去怎么样?” 她问得小心翼翼,长睫不安定地颤动。 江见疏把她手里的空杯子拿过来放到一边。 “看上去,是个非常强势精干的人。”江见疏说。 乔柚不死心:“她有没有说什么?” 江见疏理了理她的鬓发,像是善意提醒:“你真的要知道吗?” 乔柚心凉了半截,片刻,还是点头:“要。” “知道你失踪后,她问我,你在做什么职业,我告诉她了,”他平淡地叙述,“然后她说,‘我果然没做错’。” 乔柚怔怔的。 ——果不其然。 她并不意外这个答案,只是多少,忍不住心寒。 原来她的离开也没能改变谭冬的固执己见。 原来就连她的生死,对谭冬来说也不如证明自己的“正确”来得重要。 乔柚忽然感觉,自己这么多年的坚持和反抗,都成了白用功。 她忽然很委屈。 铺天盖地的委屈。像是小孩子没有得到想要的糖果,又像是因为想要一件玩具而在原地撒娇,但父母却甩手扔下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她只能哭着追上去说自己不要玩具了。 乔柚低头不停地用手背抹眼泪,她想赶紧停下,可越是着急,眼泪就往外冒得更多。 头顶传来江见疏的叹息。 她更觉得狼狈,干脆扭过身子背对他:“你先别管我。” 身后贴过来一道温暖,混着薄荷的清香。 江见疏吻着她的后颈:“我好久没见你这样哭了。” 上一次,还是高二的时候。 乔柚哽咽着说不出话,便听他唤:“乔乔。” 这是她第二次从江见疏口中听到这个称呼。 从小到大,只有乔云平这么叫过她。也因为乔云平,她一度非常讨厌这个称呼,尤其这两天频繁地从讨厌的人嘴里听到讨厌的称呼。 可这个称呼从江见疏口中叫出来,乔柚却奇妙地不觉得讨厌了。 甚至想听他多叫几次。 江见疏抱紧了她,声音很低,像是喃喃自问:“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又哭了多少次呢?” 许多次。 数不清。 乔柚虽然没有明说当初为什么突然变卦去了临城大学,但今晚听她说了关于乔云平和谭冬的一些事,又联想起见到谭冬时听到的话,江见疏怎么都能猜到一些。 她的变卦,一定和那位强势的母亲有关。 如果是这样的话,当初没能随心所愿被帝都医科大录取的她,该是什么心情? 江见疏忽然不敢去想。 他甚至开始觉,当时没有多给她打几个电话追问原因的自己,简直是个混蛋。 - 乔柚哭了很久才平复下来,江见疏看着她通红的眼和鼻,扯了张纸巾捏在她鼻子前:“小兔子,擤鼻涕。” 乔柚就着他的手把堵在鼻腔里的鼻涕清干净,哑着嗓子抗议:“兔子有我可爱吗?” 江见疏把鼻涕纸扔掉,又扯了张干净的纸巾给她擦眼泪:“当然没有,旺仔都没你可爱。”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哭的时候,他说的话。 乔柚眨着湿漉漉的眼睫,直勾勾盯着他。 他拿着纸巾往她眼角摁了摁:“看我干什么。” “所以你当时夸我可爱,不是随口一说的吗?”她较真地问。 江见疏动作一顿,反问她:“你没听出来我是认真夸的吗?” “……”乔柚无语,“这谁听得出来。” 想起当时夸她可爱后只有自己知晓的慌乱,江见疏扔掉纸团,无奈地笑了,然后看着她哭过后异常澄澈的双眼,认真地说:“小学妹,在你之前,我可从来没夸过别的女孩子可爱。” 乔柚弯了弯唇,忍不住窃喜,又问他:“不夸可爱,那你是怎么夸别的女孩子的?漂亮?” 江见疏:“‘你很善良’。” 乔柚乐了。 这跟“你是一个好人”有什么区别? “还想哭吗?”江见疏问。 “不想了,”乔柚一把抱住他的腰,下巴抵在他胸膛,就这么仰着脸看他,“困了,想睡觉。” 江见疏熄了灯,刚上床,乔柚就非常主动自觉地往他怀里钻,泥鳅似的。找到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和姿势,便乖乖躺着不动了。 “学长。”她叫他。 “嗯?” “我们回宣江吧。” 她把脸往他怀里埋了埋,深深地嗅一口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说:“我想念淮中对面的蛋糕店了。” 江见疏收紧手臂,无底线地纵容:“好。” - 报社的工作还需要几天来收尾。 第二天下午乔柚就从剪辑师那里拿到了初步剪辑好的采访视频,她看过一遍,赵松冉也看过一遍,都觉得没什么问题,剪辑师才继续。 听说乔柚要放一段时间假,杭巧先是表达了自己的羡慕,而后说:“不过因为这种事……确实也挺让人开心不起来的。柚子你要小心啊。” 李佑也说:“对了,我之前看过别人推荐的一些防身工具,阻门器啊防狼喷雾这种,等我找找啊,找到了发给你。” 乔柚一一收下他们的好意,下班后,江见疏来报社接她。 和他一起的还有江临舟和宋酒。当然宋酒是自己要来凑热闹的。 原因是她今天早上和江见疏说想把出租屋里的行李搬回家——本来那个出租屋一开始是因为离婚另找的住处,后来是跟江见疏赌气,现在没必要赌气了,离婚也不用分局了,那些行李留在出租屋也没必要。 但是乔柚续租了三个月,租期到春节,这会儿她提前搬走,对比了下违约金和剩下所需的租金,她还是决定把房子留到租期满。 虽然东西不多,江见疏还是把他哥差来当苦力。 乔柚走到写字楼门口的时候,就感觉到她男朋友和她男朋友的孪生兄长之间气氛不太对。 宋酒说:“别管他们,俩小学生刚吵完架。” 乔柚瞅了眼江见疏。 男人察觉到她的小眼神,手伸过来罩在她脑袋上,拍了拍:“听她乱说。” 江临舟:“是挺乱说的,我没有跟小孩子吵架的习惯。” 江见疏眯了眯眼:“虽然这么多年我都承认你是我哥,但后出生的才应该是老大吧?” 乔柚:“……” 这是在干什么。 她迷茫地看向宋酒,宋酒凑过来跟她咬耳朵:“就是你和江见疏的事儿我给琳琳说了。然后琳琳好像有点不满,今天一见面就呛江见疏来着——虽然我不知道他对什么不满?” 乔柚说:“你还是别知道了。” 宋酒困惑地眨了眨眼。 还能为什么。 不就是因为曾经自以为是江临舟替代品的江见疏嘴欠,呛过他哥不知道多少次呗。 比如那句至今令人印象深刻的“你还跟男孩子谈过不成”。 乔柚对江临舟的智商是不怀疑的,又是亲兄弟,双胞胎之间的神秘默契催化下,他回过味来不跟江见疏算账才有鬼了。 - 听说乔柚和江见疏要回宣江一段时间,宋酒抱着乔柚的胳膊就不撒手了:“柚子把我也带走吧——” 江见疏:“不行。” 宋酒:“没跟你说话。” 乔柚乐了一路:“好啊,你跟我走呗。” 江临舟:“不行。” 乔柚:“。” 江见疏懒声嘲讽:“也没跟你说话。” 江临舟冷呵一声。 虽然一开始看是挺有意思的,但这都看了一路,乔柚都有点受不了这对兄弟的幼稚了。 楼道里响着四个人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头顶的感应灯闻声而亮。 乔柚租的是走廊尽头的屋子。 和宋酒边说话,她边打开门。 一张纸条从敞开的门缝间悠然飘落。 乔柚以为是什么小广告,弯腰去捡,就听见宋酒惊叫出声:“这是什么?!” 她抬头,呼吸骤然一窒。 客厅里,挂着一条她的裙子。 破破烂烂,红迹斑驳。窗没关,这条裙子迎着风悠悠飘摇。 乔柚再低头去看手里的东西,是一封信—— 【乔记者亲启】 第47章 瑰芒沙砾 “放心,你男朋友不偷人。”…… 这是再直接不过的死亡威胁。 客厅里没有横栏, 裙子套在衣架上,是被一根线挂在正中央,顶端由一个粘贴挂钩固定。裙子有一部分是被剪坏的,有一部分看上去是直接撕扯开的, 上面泼了大片大片的红墨水, 斑驳如血迹。 背着光乍一看, 就像一具被吊在城墙下示众的死囚尸体。 宋酒哪儿见过这阵仗, 脸色发白, 不由自主抓住了江临舟的胳膊。 江临舟没说话, 将她拉到身后。 相比之下, 乔柚很冷静。 虽然第一眼也被吓到了, 但这种情形她不是没在脑内预想过。或者说各种她能想到的死亡威胁, 基本都预料过。 手里的威胁信被江见疏抽走。 乔柚看过去, 对上他的视线。他像是在确认她的情绪状态,仔仔细细端详过她的脸色后, 眉宇间的凝重才松懈许多。 江临舟先进屋细致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人, 才叫他们进去。 江见疏去检查屋里有没有装上针孔摄像头和录音器之类的东西, 江临舟则去解那条裙子。宋酒从惊魂未定中缓过神,不太敢面对那条可怕的裙子,只好凑过来找乔柚。 乔柚正在拆威胁信。 里面有一张刀片,除此之外还有一封信。 说是信,其实就是一张折叠起来的,写了几行字的A4纸: 乔柚 宣江人 新知报社 离异 父:乔云平 母:谭冬 …… 零碎的关键词,串起来却几乎将乔柚的个人信息贯通完整。 这是在告诉她,他对她已经了如指掌了么? 纸张摸上去还有凹凸不平的笔印,是纯手写的, 但是字迹和那天在兆溪收到的字条上的完全不同。 这张纸条上的字迹同样歪歪扭扭,但歪曲得非常刻意。就像是写字的人故意想把字写丑,却又并不习惯这么做,以至于好些个笔画都能看出这个人原本的字迹。 乔柚没神通广大到能认出字迹的主人是谁,不过至少可以肯定,不是何霆彦。 但不代表这件事与他无关。 她能想到的始作俑者,除了何霆彦,就是曾受她抨击的郭起轩之流。 后者已经被逮捕,而最新的好消息是,周从知带领的刑侦小组终于完全掌握他们杀害裴锐年的证据。在一条完整的证据链下,郭起轩等人对于杀害裴锐年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也承认曾买通兴和小学行凶案的凶手父母来报复乔柚。 这种情况下,还能坚持不懈威胁她,乔柚觉得傻子都不会这么做。 宋酒看着这几行字又开始头皮发麻,扯了扯乔柚的袖子:“柚子,你还好吗?” “没事。”乔柚摇摇头,放下威胁信,去看惨遭破坏的那条裙子。 裙子已经被解下来,窗也关上了,寒气被彻底隔绝在外。 乔柚是去年八月搬到这间出租屋的,当时天气还热,她带过来的几件衣服基本都是夏装,这条裙子是她很喜欢的一条,现在却成了破布一件。 江见疏此时也回到客厅,把手里的针孔摄像头扔到茶几上。拿起乔柚放在桌上的威胁信,他看着上面的内容眉头紧拧。 江临舟看了眼那个拆下来的摄像头:“只有这一个?” “浴室里只找到这一个,装得比较糙,”江见疏说,“还有没有别的不好说。” 警察到了之后,又从乔柚的卧室里找出一个藏得更隐蔽的摄像头。 裙子、威胁信和摄像头都要作为证据带回去鉴定指纹。 乔柚上回离开的时候窗户都关好了,但进门时却开着,然而防盗门没有被撬过的痕迹,窗子却有。 她住在二楼,作乱的人想要爬上来还是比较容易的。 周从知也来了,问她道:“你之前在这儿住的时候,有没有遇到过什么异样?比如奇怪的人和事。” 真正算下来,乔柚在这间出租屋没住过多久,去兆溪之前一切都还未发生,这里自然也一切如常。而从兆溪回来,她失了忆,就和江见疏住在一起了。直到记忆恢复,赌气的那两天她才来这里住过。 细数下来,接触的人和发生的事都有限。 房东陈姐是不可避免会接触到的人,周围的邻居很少打照面,互不认识。 除此之外,乔柚在这个出租屋里接触过的外人,只有—— “12月27日那天,我在这里点过一次外卖。”乔柚说。 周从知问:“你跟他见过面吗?” “没有,我没开门,只让他把东西放在门口,等他走了才去拿的。” 周从知沉吟道:“当时的订单给我看一下。” 乔柚把那天的订单和通话记录翻出来,周从知记下外卖员的信息。 - 到最后连房东陈姐都被惊动过来了。 房子是她租出去的,遇到这种事儿她比谁都头疼,唯一庆幸的就是好歹没真的出人命。 等警察走了,她对乔柚说:“这样吧,你现在要退租的话,当初的押金我只留一半,剩下退给你,多余的违约金我也不问你要了,你最好这两天就赶紧搬走,可以吗?” 她只希望自己这房子不要再摊上别的麻烦事了,不然到时候传出去,都不好再出租。 虽然房租这事儿意料之外和平解决了,但乔柚也高兴不起来。 不过她今天来本来就是为了搬走的,对此也什么异议。 离开出租屋时夜已经深了。 江见疏把她的行李箱放进车后备箱,上了车,所有人的神经才得到片刻松弛。 一开始,沉重的气氛让人不知道说什么,乔柚也有点累,靠在江见疏肩头心事重重。 像是感受到她的情绪,江见疏不动声色地握紧她的手。 这样的沉默最终被来自副驾驶的一声异响打破。 乔柚和江见疏都抬眸看过去。 就连驾驶座上的江临舟都顿了顿。 “……” 宋酒缓缓地轻咳一声,摸着肚子问:“你们不饿吗?” 时间将近晚上十点半了。 事情处理到现在,四个人都是滴水未进,更别说吃饭。 - 二十分钟后,江临舟的车停在一家粤菜馆前。这个时间附近很多餐馆都打烊了,这家倒是会一直开到凌晨做夜宵生意。 餐馆里人不多,他们还是要了间包厢。 等菜的时间里,宋酒问起乔柚回宣江的事:“那你们还回去吗?” 那封威胁信里把乔柚的信息都说了个遍,连她的祖籍和父母都有,回宣江也很难说安不安全。 乔柚想了想:“回。” 说罢,她看向江见疏。 江见疏正若有所说思,见她视线望过来,说:“想回就回。” 乔柚问:“你刚刚在想什么?” “没什么,”他微微眯眼,“出了会儿神。” 宋酒不放心:“你们回宣江之后,也一定要注意安全啊。尤其是柚子,一定一定不要单独行动,你就跟江见疏当连体婴吧,去哪儿都别分开。” 乔柚笑:“不得腻歪死?” 宋酒:“挺好的,浪漫二人世界。” 乔柚没反驳,眉宇间的心事却更重了。 二人世界是真的。 浪不浪漫就不一定了。 饭后,江临舟送他们到楼下。 两人临走前,乔柚忽然叫住江临舟。 她抓着半开的窗缘,对车里的江临舟和宋酒说:“你们……也注意安全。” 宋酒只当她的意思是开车小心,笑着说放心吧。 江临舟却是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和她对视几秒,点了点头。 车窗阖上,车子掉了个头,在夜幕下驶远。 - 直到进了家门,乔柚紧绷的肩线一松,疲惫地长叹一声。 江见疏把她的行李箱推到楼梯边,刚要拎上去,一股重量忽然撞上他后背。 乔柚双手抱住他的腰。 他走不了,只好把箱子放下,握住她微凉的手,把掌心的热度传过去:“乔乔?” “江见疏,我有点怕,”她声音埋在他背上,沉闷,“不是怕我自己会遇到什么,我是怕……殃及我身边的人。” 乔柚没有被藏在出租屋里的那两个摄像头吓到,没有被刀片吓到,甚至没有被那件斑驳破碎的裙子吓到。可她对威胁信里的内容,真真切切地感到恐惧。 那是一种无所遁形的恐慌,比所有的死亡威胁更恐怖。 她让自己感觉是赤条条的,她的一切都暴露在对方眼皮底下,就连身边的人都逃不过被窥视。 除了让身边的人小心、这段时间尽量不再多联系他们,乔柚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她最担心的,还是江见疏。 江见疏用力地握紧她的手。 “反正我们要当连体婴了,”他轻声笑着,带着玩味的口吻,“你这是不信我能保护你?” 乔柚静了两秒,小声嘀咕:“你难不成还想当杨过啊,独臂大侠?” “你要想我当,我也不介意跟你玩儿角色扮演,”江见疏懒声说,“行吗,姑姑?” 乔柚噗嗤乐了:“还是算了。” 听见身后的人终于笑了,江见疏一颗心才往下落了落。 他拉开乔柚的双手,转过身,把她重新扯进怀里,往后靠在墙上,手离开腰际,捏着她的耳垂,一下又一下,不轻不重。 “你可以害怕殃及别人,但不用害怕殃及我,不然我陪在你身边的意义是什么?”江见疏低声说,“亲爱的,你可以永远依靠我,永远不必对我愧疚。” 乔柚眨了眨酸涩的眼,往前抱住他。 江见疏梳理她的长发,良久,忽然说:“我明天,去一趟医院。” 他去医院不是什么稀奇事,虽然是不用上班,但最近他去医院除了换药,就是看望应恺,帮帮应父的忙。 这样的行程报备也是稀松平常的事了。 可…… 乔柚隐约觉得哪里有点怪,却又说不上来。 实在想不通,她索性问:“去医院干嘛?” “看看应恺,”他的答案也如旧,只是稍微有一点不同,“顺便有点别的事。” “什么事啊?”乔柚疑心病起,“公事私事?” “私事。” 乔柚瞪眼。 江见疏莞尔,弹了下她额头:“放心,你男朋友不偷人。” 第48章 瑰芒沙砾 铃声停了。 翌日, 将乔柚送到报社门口,江见疏去了医院。 早上八点半,正是刚交完班后查房的时间,张听月带着实习医生进了一间病房。她昨天值夜班, 今天早上还得上半天班, 之后是一天半的休班时间。 江见疏步子微顿, 走进办公室。 办公室里想要找到手写文档, 不是一件难事。 江见疏翻了翻堆在公用桌上的文件, 找到了由张听月落笔的几份。 细细翻阅后, 他眉头皱起来, 拿出手机, 翻出昨天拍下的那封威胁信的照片。 那封威胁信的字迹, 不止是乔柚, 他也江临舟也一致认为是故意将字形扭曲的。 一个人的字迹相当于多年来形成的写字习惯,这个习惯可以掩盖, 但改变起来非常难,总会有几个瞬间手会根据大脑的习惯来行动。这就使得威胁信上的字形变化大多很僵硬, 而少之又少的行云流水的部分, 暴露出来的自然就是以往的“习惯”。 而这种习惯,影响最深的就是自己的名字。 昨天的那封威胁信里,乔柚的个人信息一览无余,这个个人信息里就包括了人际关系。 写信的人在当中写了一些名字,都是她平时接触比较多的一些人。 有他、有江临舟、有宋酒、有赵松冉、有杭巧、有李佑…… 还有应恺和张听月。 乍一看,应恺和张听月被提及并不奇怪,乔柚来医院次数多了,难免跟他们产生接触。 只是写信的人在写张听月的名字时,暴露出的“习惯”更明显, 也最多。 尤其是起笔的“张”字,行云流水地写了一半才反应过来似的,字形突然拐了个大弯,之后还将前面的几笔东填西补,企图掩盖什么。 欲盖弥彰。 江见疏找到文件上张听月的签名,再对比照片里的字迹。 如此往复,找了很多个张听月的签名来对比——都能对上,包括其他一些字的连笔习惯和笔锋走势。 “师兄?”张听月的声音响起,“早啊,你什么时候来的?” 她查完房回到办公室,并没有察觉异样,便摘下口罩边往自己的办公桌走。 “刚来。”江见疏面色如常,收起手机,合上文件。 注意到他合上的文件,张听月笑了笑:“好好的怎么看起这些来了?对了,应恺今天的情况还挺不错的,刚刚还在说你今天来不来医院呢……” 张听月滔滔不绝地说着,却在江见疏目不转睛地凝视中渐渐匿声。男人目光沉静清淡,又藏着一丝锐利,她有一瞬间思绪空了,再反应过来时忘了自己本来想说什么,不由自主地想要躲闪:“师兄,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你老盯着我干嘛。” 她说着作势要去摸手机来当镜子。 “最近怎么样?”他忽然问。 “……啊?” 江见疏又问一遍:“最近过得怎么样?” 张听月愣了两秒,笑道:“挺好的啊,师兄你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没什么,我最近没来上班,工作都分到你们身上了,”他收回带着逼视的目光,随意地靠在桌缘,就像是和她再普通不过地闲聊,“怕你们担子太重,关心关心。” 张听月暗暗松了口气,小心地打量他两眼,才说:“没什么的,情况特殊嘛,而且再重又能重到哪儿去呢?师兄你放心吧。” “你母亲呢?最近还好吗?” 张听月和江见疏共事之前,还有一层同专业同导师的校友关系,认识了这些年,江见疏对她的家庭情况还是有个大概了解的。 她父亲早年病故,母亲现居在另一个城市。以及,她有一个哥哥。 江见疏没见过她这个哥哥,曾经听她说过两嘴,两人差了几岁,不是龙凤胎。之前她倒是也不避讳她哥哥来临城找她这件事,提起来还挺高兴的,看得出来兄妹俩感情不错。 但至于她哥哥的具体情况,叫什么、做什么工作的……江见疏没问过,本身也是别人的家事,他没有关心的必要。 又不是乔柚。 “她最近……”张听月不知为何答得有些犹豫,“前段时间生了点小病。” “小病?现在怎么样了?”江见疏说,“你和你哥都忙,谁照顾她?” 不知道是哪个字眼戳到了她,张听月忽然僵了一下,随即舔了舔唇,有点想结束这个话题的意味:“没事的,真的就是个小病,她现在已经好了,而且家里那边有我二姨她们,有什么事她们都会搭把手的。” “这样,”江见疏应着,直起身,“没什么事就好,我去看看应恺,你忙吧。” 刚走到门口,张听月在身后叫了声:“师兄!” 江见疏停下:“怎么?” 她张了张嘴,看着他的眼神里掠过一丝复杂,最终磕磕绊绊地说了句:“哦,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手伤有没有好点?” “好多了,谢谢。” “……那就好,”她扯出一个略带勉强的笑,“没别的事了,你去看应恺吧。” “嗯。” 病房里新来了几个病人,应恺的床位在最里面,这会儿正半躺在床上看电视,应父此时也闲着,拿了本书坐在旁边看。 见到他,应恺立马来精神了:“江老师。” 江见疏应了声,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家常。多数是应恺在说,他在听,思绪分了一部分去想别的事。 他不是什么笔迹鉴定大师,会想到张听月,完全是因为这些年的同学同事关系建立起来的熟悉。 当然,他也并不打算光因为几个笔划相似,就给张听月定罪。 还是上面的原因,他并非笔迹鉴定专家。 只是联想起一些事,巧合让人难以忽视。 笔迹是一桩,另一桩,就是她和她的哥哥。 假如……只是假如,何霆彦是张听月的哥哥,年龄是对得上的。只是两人的姓氏很难捆绑起来。这一点江见疏只知道张听月是随母姓的,至于她父母叫什么,这也是他不清楚的事情。 如果她的父亲,姓何呢? 江见疏并不是不想多问她一些信息,只是怕打草惊蛇。 而且…… 刚刚说起母亲,他说她和她哥都忙,张听月没有反驳,也没有提出疑问。她哥哥很忙——这件事,以江见疏对她家庭情况的了解,应该不知道才对。 可她毫无察觉,顺着往下答了。 江见疏点开手机相册,里面多了几张照片,是他在办公室拍下的。 都含有张听月的笔迹的内容。 怀疑无用,他需要的是一个确切的结果。 - 不知怎么,乔柚的眼皮从早上起床到现在,跳了好几回。 虽说把这种生理现象跟未知现象联系起来挺迷信的,但最近的一系列事情,让她很难不去在意“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巧了么不是,她疯狂跳动的就是右眼皮。 也许是这样的心理暗示起了作用,她今天的工作多少都出了点小岔子,虽然影响不大,但这种小小的差错堆积起来也足够让人心神不宁了。 就连今天下午开会要用的工作报告,她都忘在家里的电脑上,忘了拷贝过来。 “怎么丢三落四的,”赵松冉不在报社,电话里她叹了声气,却又因为她最近的处境没有说太重的话,“中午回去拿吧,下午开会还得用呢。” 中午午休,杭巧今天出采访,赵松冉也不在,记者部冷清了一上午。李佑倒是在,中午特地来找她一块儿去吃饭。 想到昨天的威胁信,乔柚想同他保持距离,但对方并不在意:“你把我们想成什么了,瓷娃娃啊?你自己才是最危险的那个,身边还是有人陪着比较好。” 这是个死结,乔柚解不开,只好和他一道。 两人没走远,就在附近一家餐厅随便吃了点。饭后,李佑问她是回报社还是回家休息:“今天中午没看你老公来接你啊,你要是回家的话我送你回去好了。” 乔柚看了眼手机,她本来今天跟江见疏说的是在报社午休,免得他又跑过来接她,多麻烦。 谁知道还得回去取工作报告。 现在再叫他过来又得耽误时间,想了想,乔柚把手机收回口袋,对李佑说:“我得回家一趟,麻烦你了。” “小事。” - 从报社走回家也不过十来分钟,李佑直接去取了电动车送她,几分钟就到了。 把人送到楼下,李佑说:“有什么事儿还可以联系我,不用嫌麻烦。” 乔柚道了声谢。 李佑开着他的小电驴走了。 正等着电梯,一道人影忽然闪进单元门,叫她:“乔乔……” 乔柚扭头,就见乔云平堆着讨好的笑走过来。 她往后退了一步,没想到乔云平这么阴魂不散,还追到这里来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别急,我今天不是来跟你吵架的……”乔云平边说着,边试探着走近。 乔柚觉得不太对劲——尤其是乔云平这个状态。 “那你来干什么?”对危险的觉知让她下意识地后退,跟他拉开距离,“还想要钱?我说过我不会给你的。” 乔云平还想说什么,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话。 是乔柚的手机。 乔柚瞥了眼手机屏幕,是江见疏打来的。 气氛在这一刻忽然紧绷。 脑海里飞快地意识到什么,乔柚正想接通电话,男人却已直愣愣地扑了上来—— 手机“啪”地一声掉落在地,乔柚后背猛地撞上墙,她抓挠着乔云平的手,发出的声音在压下来的重量下变成了闷在喉咙里的尖鸣。 空气稀薄,呼吸愈发困难。 窒息的黑暗爬上视线的最后一秒,铃声停了。 她听见乔云平说:“你不给,也有别人会给。” 第49章 瑰芒沙砾 江见疏承受不起这第二次了。…… 混沌黏糊的意识苏醒时, 乔柚听见了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交谈声。 “说好的三十万,你现在只给我这么点是什么意思?”乔云平的声音。 “我只让你把人绑过来,你的行为差点儿杀了她。”另一个声音说。 冷硬的声线,是…… “反正人我是给你带来了, ”乔云平急道, “三十万!一分都不能少!” 紧接着, 乔云平气急败坏的呼喊变成闷哼, 最后转为几下沉闷的搏斗声。 而后是一阵混乱的声音, 像是隔壁的门打开, 过了好一阵子, 脚步声从里面出来, 门关上, 发出不轻不重的闭合声。 乔柚的意识也在这时渐渐清醒了。 入眼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卧室, 面积不大,但窗帘关合, 光线被削减得只剩浅浅一层,房间的细节看不清, 只能从大概的轮廓上感受到这间卧室的简陋。 就像是一间什么都没准备好的出租屋。 她躺在床上, 但手脚都被绑住了,嘴倒是没像各种电视剧里那样被堵住封住。 手脚不便,乔柚花了一番功夫才坐起来。 她是因窒息昏迷的,该说乔云平没下死手呢,还是她又一次命大呢?仅仅只是昏迷,没有直接死亡。 和乔云平说话的那个声音,她当然听得出来——是何霆彦。 所以,乔云平是听了何霆彦的指示,把她绑过来, 好处是能从何霆彦那里拿到三十万。 但是听刚刚的动静,乔云平这三十万不仅泡了汤,人估计也被扣在这儿了。 乔柚本应该慌乱和恐惧的,可这两种情绪到了一个临界值,反而全转为冷静。加上这种情况,她也不是没有预料过。 还要多亏之前在兆溪就从鬼门关面前走过一遭。 房间里没有钟,她分辨不出现在的具体时间,只好挪下床,蹦到窗边,用肩膀努力地去够窗帘—— 失败了。 因为她发现窗帘竟然被钉死了,一条缝儿都没留。 乔柚只能从透进来的微弱光线推断大概的时间。 还是白天,估计距离她昏迷没过去多久。听乔云平和何霆彦的谈话也能推出来,应该是刚绑好她,两个人就出去商谈报酬了。 这时房门打开了。 乔柚警惕地转过身,一道人影逆着光站在门口,语调讽刺:“乔大记者,这么快就醒了?” 寸头,身形健硕,年龄三十出头。 她仗着在暗处的优势,不动声色地扫了眼他背后的房间。 像是客厅,这个视角能看见大门。 屋子装潢比较老旧,大白天的却开着灯,说明采光不是很好。当然,也有可能是像这个房间一样,窗帘都拉上了,只能亮灯。 正对着卧室的墙壁上挂着时钟,时间是13:17。和她刚刚估计的大概时间对得上。 还好。 距离她回到家楼下的时间不长,至少她还没被带离临城。 “何霆彦。”收回视线,乔柚报出他的名字。 何霆彦哼笑,走进卧室,反手关上了房门。 “嘭”的一声,很重。 早已经痊愈的额角在这时好似又隐隐作痛,他越走近,那天的记忆就翻涌得越清晰。 乔柚汗毛竖立,被他拽着头发撞向围栏时那一瞬间的惊恐与空白再次袭来,她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身后是紧闭的窗。 衣料贴紧了后背,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出了一身冷汗。 “你还会怕?”何霆彦停在她面前,面容阴鸷,“我还以为乔大记者真的那么有勇气,海都敢跳,应该连死都不怕了才对。” 乔柚稳住心绪,与男人森冷的目光直直对视:“那封威胁信是你干的吧?还有我家里的那些摄像头和衣服。” “你很聪明,应该知道答案。” 何霆彦打量着她说:“我还真没想到你命这么大,那种情形掉进海里竟然都还没死?现在看来,你记忆应该恢复了。” 何霆彦知道她失过忆? 乔柚第一反应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 尽管她身边的人知道她失忆了,但何霆彦,纵使能把她的个人信息和人际关系翻个底朝天,但这个只要她和她身边的人不说,别人就不会知道的事情,他一个跟他们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的人,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是从谁那儿套出来的?还是去她在兆溪入住过的医院问来的?又或者问过那对救起她的渔民夫妇? 无论是谁,总之一定会有这样的一个中间人。 那会又不会有一种可能:何霆彦掌握的她的个人信息,都来自于这个中间人? 何霆彦对她信息的掌握细致到了她父母名字的程度,唯独知道这个的,只有当初为了找她,跟随警方回宣江见过乔云平和谭冬的江见疏。 但乔柚是傻了才去怀疑江见疏。 这时,乔柚头皮一痛,何霆彦上前抓住了她的头发,迫使她抬起头:“怕成哑巴了?” 乔柚吃痛,咬了咬牙:“所以呢,你现在要杀了我?” 要杀她,就不会大费周章把她绑起来了。 何霆彦完全可以在她昏迷的时候就干脆利落地把她处理干净。 “我杀你,就太便宜你了,”何霆彦眯眼,阴沉地磨着牙说,“你断的可不止是我一个人的财路,懂吗?” 乔柚当然懂。 兆溪的这条非法产业链,上至企业下至渔民,养活的绝不止何霆彦一人,他在这条复杂繁琐的商业链里都不过一只虾米而已,只是捞的油水比别的虾米多一些。她虽然在调查取证的途中就出了意外,但冒死保下的证据,依然给了警察一个又一个的突破口。 可以说,如果没有她,这条产业链到现在恐怕都沉在万丈海渊之下,不知什么时候才会被钓上岸。 所以何霆彦的意思也很明显,这一次,他依然只是个负责转手的中介。 不过这次转的不是珍稀海洋生物,而是她。 一个活生生的人。 一个迫使庞大的地下产业见光死的记者。 乔柚抿着唇,死死地盯着他。 他松开手,冷冷一笑:“放心好了,你还能多活几天。” 何霆彦转身离开。 卧室门短暂开合,而后是落锁的声音。 房间里安静下来。 许久,乔柚像被抽干了力气般,抵着身后的墙滑坐在地。 反绑在身后的手,这时才像反应过来似的,微微发起抖来。 - 18:30。 天色暗下来,临城的大街小巷灯火通明,公安局里,周从知对江见疏:“你先回去等吧,有任何消息我们会再告诉你的,你也注意安全,有什么新的发现务必第一时间告诉我们。” 江见疏哑声应好。 公安大厅,江临舟和宋酒也赶来了,见他出来,宋酒几乎是跑上前:“怎么样了?” 江见疏说:“还在找。” 宋酒想说什么,但看了眼他的脸色,又把话咽了回去。 “张听月那边呢?”江临舟问,“还有柚子的父亲,是叫乔云平?” 江见疏嗯了声,然后说:“都联系不上。” 一时沉默。 良久,江临舟拍了拍江见疏的肩,轻叹一声:“先去吃饭吧,多少垫垫肚子。” 宋酒忙不迭点头。 江见疏像很久才接收到外界的信号,哑涩的声音闷在喉管里:“嗯。” 三个人都没什么吃饭的心思,找了个路边的店随便应付了一下。 直到重新回到车上,江临舟把暖气打开,没急着发车,才问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江见疏上午离开医院后,便直奔公安局。 他将拍到的笔迹和对张听月的了解告诉了周从知,笔迹当即被送去鉴定科,但这个结果并不是这么快就能出来的。 而张听月的家庭关系,这就需要联系本人进行了解。 然而这一步卡住了,因为忽然联系不上张听月了,就连去医院,接班的医生也说她突然提前走了,招呼都没打。 “得亏她今天上午没有手术,哪儿这么儿戏的。”那医生不满地抱怨了一句。 从医院出来,江见疏皱眉说:“是因为我早上的问题,打草惊蛇了么?” “很难说,”周从知道,“你的问题问得很隐晦,对她来说也没暴露什么——假设她与何霆彦有关的话。不过在你走之后,她的行为就变得异常,不管怎么样,都是一个可以调查的方向。” 周从知需要回公安局准备对张听月的家庭情况等进行走访,江见疏便和他分开。 一上午过去,时间已是饭点,虽然乔柚说中午不回家,他往回走的路上还是习惯性地给她拨了个电话。 原本他打算,把上午的事跟她说一下。 可电话拨过去,迟迟没有人接。 也许她还在忙,也许手机不在身边,江见疏便挂了,转而发消息给她。 直到他走到家,消息也没有得到回复。按理说,已经到午休的时间,因为赵松冉要给她放假的缘故,这两天她都不用出去跑新闻和采访。除非她早早就开始午睡了,不然怎么连消息都没个信儿? 江见疏又打了个电话过去。 ——这一次,关机了。 那一个瞬间,他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 这不是第一次。 江见疏清楚地记得,就在几个月前,他给去了兆溪的乔柚打电话,听到的便是冷冰冰的关机提示。 当时,他并不知道她去兆溪做什么,只浅显地理解为“出差”。所以听到手机里传来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通知时,他并未多想,只当是乔柚手机没电了。 然而过了许久,他再打过去,依然是关机的。 无论几次,都是关机、关机。发过去的消息也是石沉大海。 怎么都联系不上她,江见疏才意识到异样。 而后他报了警,开始一天又一天地找她、等她消息。 那段时日,江见疏现在并不能清晰地回忆起来多少了,因为总好像在浑浑噩噩中。哪怕周围的人都说他看上去很冷静,哪怕他的每一台手术都顺利完成。 可他早已难辨日夜。 而现在,同样的情形几乎重演。 第二次了。 江见疏承受不起这第二次了。 - 乔柚在封闭的卧室里从白昼等到黑夜。 何霆彦并没有离开,客厅里一直有声音,一开始是电视的声音,后来他关了电视,脚步声渐远,他走到某个和卧室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接了个电话。 声音不大,但间老房子隔音效果不怎么样,她隐约听到一些。 何霆彦的声音一反冷酷,染上了一丝温和,他对对方说不用担心,多数是些哄人的话。但他的温和没有维持多久,渐渐地就急躁起来,因为某件事和对方产生争执。 最后他强硬地说:“这件事你少管,你管好你那个姓江的医生!” 乔柚听得心头一跳。 这是最关键的一句话。 ——姓江的医生,说的应该就是江见疏吧? 乔柚几乎可以确定,跟何霆彦通电话的,一定是她和江见疏身边的人。何霆彦的用词有些暧昧,字里行间表达出一种,江见疏和对方关系匪浅,甚至带着一股,把江见疏当做对方所有物的意味。 而何霆彦和对方产生争执,全程停下来,是因为她。 那人似乎对于何霆彦绑架她的行为不太赞同,应该出言劝了,然后惹得何霆彦不满,言辞逐渐激烈。 这个人,很大概率,是位女性。 因为何霆彦的语气绝不像是对一个男性会有的,这种温和,要么是对亲人,要么是对女朋友或妻子。这点和之前兆溪警方查到的信息对得上,他的确有一位经常联系的女性,还会给对方打零花钱。 乔柚觉得脑子有点乱,太多信息堆积在一起,她需要重新梳理一下。 女性。 她和江见疏身边的人。 与何霆彦有某种关系,恋人或亲属。 在何霆彦看来她该“管好”江见疏,那么比起乔柚,她和江见疏的关系更近。隐隐的,带着某种暧昧。 那么就否定掉了与何霆彦的恋人关系,他不像是那种会放任恋人和别的男人往来暧昧的人。 而乔柚所知道的,和江见疏关系比较近的,又要和她有过一些往来的…… 乔柚怔了两秒,缓缓往后靠,闭了闭眼。 一个模糊的身影在脑海里渐渐清晰,连带着名字一起—— 张听月。 第50章 瑰芒沙砾 她没能接到他的电话。 会是她吗? 乔柚并不确定, 她现在的种种思考,都像在胡乱发散。 如果是张听月,她图什么? 因为想帮何霆彦? 还是…… 回忆起每一次见到张听月,她对自己、对江见疏的态度, 乔柚有些将信将疑。因为她的态度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常, 甚至看不出来喜欢江见疏。 要么, 就是她藏得太好, 要么, 就是乔柚确实猜错了。 天色渐暗, 不透光的房间也逐渐被黑暗侵蚀。 房间内有灯的开关, 但乔柚之前就去试过了, 没用。 就在这时, 客厅传来脚步声, 是往大门处走的,何霆彦去开门了。他并不是要离开, 相反,很快就有第二个人的脚步声进了屋。 有谁来了。 乔柚精神一振, 聚精会神地听外面的动静。 何霆彦说:“嗯, 就这个卧室。” 然后安静了几秒。 “别这个表情,不然你觉得你现在去放了她,她还会感激你吗?”何霆彦又说,“等把她送走,拿到钱,哥带你和妈直接离开这里。放心,会有人帮我们善后,这笔钱够我们后半辈子花了。” 乔柚一直没听见第二个人说话。 但是何霆彦对这个人使用的自称是“哥”。 没记错的话,张听月确实有个哥哥, 还来过临城。 正想着,她听见何霆彦又说:“还是说你想看看她?” 又过了几秒。 “行。” 话音落下,脚步声走近。 接着,隔着墙壁传来“啪”的一声轻响,灯光骤亮。 习惯了黑暗,光打下来异常刺目,乔柚眯了眯眼,逐渐适应,就见何霆彦朝她走来。 他手里拿着根黑布条。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的乔柚飞快地往门外看去,然而客厅的人像是早有防备,站在她视线看不见的地方。 “别打什么歪主意。”察觉到她的行为,何霆彦冷声说着,手上的黑布条不由分说蒙了上来。 好不容易等来的光明再次被黑暗吞噬。 乔柚抿唇没说话。 “好了,过来。”何霆彦对房间外面的人说。 那人像是踌躇了一会儿,才慢慢走近。 脚步声比较轻,跟何霆彦有着明显的区别。 乔柚听见那人的呼吸有些沉重和慌乱。 以及,一股很淡的,但在这间狭窄的房间里异常清晰的消毒水味儿,突兀地钻进鼻腔。 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气味。 每回去医院都能问到,甚至有时还能在拥抱江见疏的时候,从他身上闻到。 何霆彦说:“把饭拿进来,然后出去等我。” 那人走出去,很快又回来,这次浓郁的饭菜香味盖过了那抹消毒水味儿。 她把饭放下,便又出去了。全程一言未发。 门合上。 随即乔柚眼皮一松,何霆彦取下了那根蒙眼的黑布,动作不怎么温柔地把她拽下床,摁在旁边那张简陋的书桌前,给她双手松了绑。 “乖乖吃饭。”他把饭盒扔在她面前。 人是铁饭是钢,乔柚不知道何霆彦下一步的动作,但是现在填饱肚子,保证充足的体力准没错。 她也不跟他多说什么,活动了一下僵硬疼痛的手腕,掰开筷子掀开饭盒,沉默地吃起来。 整个过程,何霆彦都在一旁盯着她。 乔柚吃得很快,最后一口饭刚扒完,都还没嚼干净,他就上前把她的手重新绑了起来。 “你好歹让我擦擦嘴。”乔柚说。 何霆彦三两下把饭盒收拾干净,动作粗鲁地把她拽回床上:“别耍花招。” 身体不受控制地摔在床上,床垫偏硬,有点疼,她扯了扯嘴角:“我现在还能耍什么花招?就想擦个嘴而已,敢情你吃饭嘴巴不沾油的吗?” 男人没听见似的,拎着垃圾出了房间。 关了灯,房门再次反锁。 - 19:15。 把江见疏送到楼下,江临舟问他:“一个人没问题?” 江见疏扯了下嘴角:“你当我小孩儿?” “你现在这样,没差。” “……” 半晌,江见疏低声开口:“回吧。” 江临舟深知他的性子,越是这种时候,越不喜欢身边有别人:“随时联系。”顿了顿,他又说,“别干傻事。” 江见疏轻哂,眯了眯眼:“你觉得我现在,能干什么傻事?” 江临舟深深看他片刻,带着警告似的:“最好是这样。” 江见疏没说话。 目送江临舟的车子离开,江见疏仰头,轻呼出一口气。 寒凉夜色下,白雾很快消散。 他转身进了单元门,脚步却在电梯口停住。 警方调了监控,监控里,乔柚就是在这里被乔云平绑走的。 他看见她的手机掉落在地,屏幕是亮的。乔云平死死地捂住她的口鼻,她挣扎着,到最后渐渐脱力,身子软软地倒在地上。 而后,手机屏幕暗了。 江见疏深深吸气,用力地闭上眼。 那个时候,他正在给她打电话。 她没能接到他的电话。 就差那么一点儿。 乔云平把她带走了,她的手机也没能留下,被捡起关了机,一并带走。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一楼。 江见疏睁开酸涩的眼,走进去。 电梯平稳上升,到达目的楼层停下时,他迟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走出电梯。 楼道里感应灯随着脚步声亮起,一直延伸到家门口。 江见疏步子倏地顿住。 门前多了个快递盒——说是快递盒并不准确,因为上面没有快递单,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纸盒子,用胶带封好了。 他心跳快了一下,大步上前,却没有贸然触碰,带着警惕将耳朵凑近听了听。 什么声音也没有。 江见疏这才伸手,晃了两下盒子。里头的东西随着晃动撞在盒壁上,听着是个挺小的东西,至少比这个盒子小得多。 他皱起眉,抱着盒子进了门,径直去找了把剪刀,把盒子上的胶带剪开。 动作有些急躁和粗鲁。 盒子里,躺着一部手机。 这部手机江见疏再熟悉不过,是乔柚在兆溪出事前用的那部旧手机。而它现在不论在哪儿,都不该在这里。 它明明已经被乔柚作为废品机,留在维修店了。那天还是他陪她一起去的。 手机当然开不了机,江见疏拿起,摸到背后粗粝的触感。 翻过来,背面贴着一张字条: 【就当是给你留个纪念品好了】 打印的字体,没有落款。 但江见疏知道这句话是对他说的。 毫不掩饰的洋洋得意。 轻蔑的,落井下石的嘲笑。 江见疏紧紧攥着这部手机,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站立片刻,打了个电话,转身又出了门。 - 什么都不能干,眼前又是一片黑,乔柚躺着思考了一个又一个逃走的方案,又因为现实因素一个又一个否决,到最后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她只睡了一会儿,又好像睡了很久,醒来时眼前还是一片黑。 但屋子里不止她一个人。 听见靠近的脚步声,乔柚顿时清醒了,浑身戒备地紧绷起来,她听得出这个脚步声不是何霆彦的:“谁?” 脚步声停了一下。 对方似乎被她这一叫叫得慌了一下,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脚步声又响起。靠近得比刚才快,但似乎因为环境太黑,走得有点无序。 终于,那人走到床前,像是松了口气。 乔柚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她没作声,任由那人的手摸上她的胳膊,然后顺着往上,盲人摸象似的,就这么碰到她的脸。 然后一张湿纸巾摸摸索索地,贴到了她嘴上。 好像,是在给她擦脸和嘴。 “……” 乔柚一时间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但至少可以确定这个人听到了她之前同何霆彦的对话。 她一动不动,也不出声,就这么任由这人笨拙地摸索着,算是给她清理了一下脸。 直到湿纸巾离开脸颊,乔柚动了动,对这人说:“不好意思,麻烦你帮我坐起来行吗?躺麻了,想坐会儿。” 那人没动静,但是没走。 知道她在犹豫,乔柚好脾气地又出声:“你好?麻烦了。” 半晌。 一双手抓住她的肩膀,乔柚配合着这股力量坐了起来,轻声说:“谢谢你。” 对方似乎打算离开了。 乔柚自言自语似的又说:“我还以为和他一伙儿的都恨不得我死,现在看来……也不全是。虽然你也是他的共犯,但是谢谢你,在这种时候还能对我释放一点善意和温柔。” 走开一点的脚步声迟疑地停了下来。 乔柚佯装未闻,只自顾自地道:“我猜你是趁他不在才进来的吧?快出去吧,要是被他发现了,你可能也讨不了好。你和他一伙儿的,应该知道他行事有多狠,也应该知道他对我做过什么……我额头上的伤,到现在都还留着疤,可能到死都得带着了,就是他抓着我的头发去撞出来的……” 她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带了点哽咽。 就像是快要被这无边无际的黑暗给逼疯,谁都好,能听她说说话就行。 那人也一直听着,直到大门传来响动,她才匆匆走向门口,飞快地出去锁上了门。 她开关门的动作很快,乔柚没看到她的正脸,只借着客厅的灯光看到她的背影和身体轮廓。 不过这都无所谓了。 因为果然是她。 - 张听月锁上房门的时候,心脏快跳出喉咙口。 何霆彦正好进屋,看了她一眼,微眯起眼:“你进去了?” 她咬着唇,点了点头。 “多看她也没有用,”何霆彦把买回来的烟扔到桌上,一屁股坐进沙发,捞起遥控器,“最好别对她心软。你已经做了这么多,现在反悔也已经没用了,知道吗?” 张听月想说什么,怕被卧室里的人听见自己的声音,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她失魂落魄地在房间门口站了会儿,往玄关走。 何霆彦嗓音冷下来:“现在出门,你是打算去自投罗网?” 她摇了摇头,用手机打字道:【我下去买点过夜的东西。我来得太急,什么都没带……】 何霆彦皱了皱眉,虽然这附近很偏僻,但屋子里总得有人看守:“需要什么,我去买。” 张听月又摇头,这回看向他的目光带上恳求,就快哭出来:【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求你了,哥。我会小心的。】 何霆彦一贯受不了妹妹这样的眼神。 他沉默片刻,点头应允,说:“就在楼下,不要走远。” 张听月得到喘息,几乎是跑着下了楼。 五十米开外就有家小卖部,虽然东西少,但她本就不是为了买东西。 乔柚的话像魔咒似的在脑海里不断盘旋,扰得她脑子很乱,根本冷静不下来。 她从来没想过要乔柚死。 她一开始,什么都没想,甚至没想帮何霆彦。 可是,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 “小姑娘,钱给多啦,”小卖部老板说,“是不是现金都用不习惯了?唉,现在什么都刷手机付,再这样下去到时候大家都不会用现金了……” 老板絮絮叨叨,张听月看着他退回的钱,视线一偏,看见收银台旁边老旧的座机。 恍惚的思绪中,她听见自己说:“老板,现在打一次电话多少钱?” 第51章 瑰芒沙砾 “学长,你在哭吗?”…… 乔柚几乎一夜未眠。 在鸦雀无声的黑暗中保持清醒, 是一件非常困难和煎熬的事情,无数个瞬间困倦都把意识蚕食了,但下一秒她就会惊醒。是对自己的一种强迫。 她在强迫自己思考,强迫自己时刻注意周围的动静, 也想办法挣脱手上的束缚。 何霆彦的意思, 是要把她从临城带走, 但什么时候、通过什么方式, 这都是未知。很可能还要等两三天, 也很可能就是下一秒。 她必须保持清醒。 也必须找一个机会, 为自己再搏一次一线生机。 房里没有时钟, 乔柚逐渐地也感受到了时间的变化。 封死的窗帘上渐渐蒙上一层浅光。 天亮了。 沉寂了一夜的客厅也终于又有声响传来。是何霆彦起床去洗漱的声音, 而后是第二个人。 他们交流很少, 就算有, 也是何霆彦在说,另一个人还是不出声。 乔柚觉得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如果真是张听月,她不说话倒也正常, 应该是怕自己开口了身份会暴露。 乔柚听见何霆彦问:“早上想吃什么?我去买。” …… “……有点远, 还有别的吗?” …… “嗯,可以,”何霆彦顿了下,“如果我超过半小时还没回来,你就打这个电话。” 接着,何霆彦进了卧室。见乔柚醒着,他有些惊讶地抬了抬眉,随即讽刺地笑了声:“乔大记者,这么精神?” 乔柚淡道:“换你你也精神。” “你也就现在耍耍嘴皮子了, ”他像昨天那样用黑布条蒙住她的眼,俯身,阴恻的嗓音贴在她耳边,“留着点力气,争取之后多活几天吧。” 耳根发麻,一阵反胃感涌上来,乔柚僵着身子往旁边避了避。 何霆彦冷笑一声,起身离开。 他离开后,屋里再次安静下来。 但这次安静没有维持多久,因为乔柚听见她房门前有脚步声在徘徊。 何霆彦之前说了个时间:半小时。还有一个信息,就是在问了另一个人想吃什么之后,说了句“有点远”。 也就是说,他不会很快回来。而他给另一个人留了一个电话,也就是说就算他出了意外,也会有人接替他来把她转移。 乔柚坐直了些,直觉告诉她,机会可能来了。 她挪下床。由于什么都看不见,她只能根据印象里的大概方位去走,也不知道自己蹦跶的是不是一条直线。 许是蹦跳的脚步声太响,门外的人停止了徘徊。 两秒后,门开了。 乔柚听声辨位,发现她方向还真的偏了。 门都跑到左后方去了。 那人在门口没进来,应该是在看她在干什么。 “你……不是何霆彦对吧?是昨晚上那位……”乔柚开口了,语气尽可能地温和脆弱,“你别紧张,我就是……就是很想上厕所。从昨天中午到现在,我连个厕所都还没上过……” 如果是对何霆彦,她怎么都不会这么做。何霆彦的性子,大概就是她浑身脏臭都无所谓,他只管把她送到“上家”手里。 但现在她面对的是张听月的话…… 乔柚在赌。 用昨晚上张听月表现出来的踌躇心软,赌一个可乘之机。 等了大概十秒,期间乔柚表现出一副有点着急却又不敢说的模样,又问了一遍:“……可以带我去吗?” 脚步声朝她走来。 接着,脚上的束缚松开了。 双腿突然能自由活动,乔柚刚走出一两步时还有些不习惯,脚步是虚浮的,走得有些慢。旁边的人半拽着她,倒没出声催。 手上的绳子和眼上的布条还在,她就被这么带到了卫生间。 走到卫生间,双脚摆脱了不适,乔柚动了动身后的手,说:“这个……不能松开吗?” 那人没说话。 “那……你要帮我吗?”乔柚用略带屈辱和难堪的语气说完,咬了咬唇。 又过了许久。 手上的绳子开始松动。 乔柚心跳渐渐加快,眼前的布条还没被摘掉,她不确定张听月有没有威胁。 但机会也许就只有这么一次了。 手上的绳子松开后,她抬起双臂摸索着周围问:“就在这儿吗?我直接蹲下就可以了?” 两秒后,手臂被人抓住,往前面带。 乔柚跟着慢慢挪,忽然出声唤了句:“张听月?” 停在她胳膊上的手霎时僵硬。 几乎一瞬间,乔柚迅速地反抓住对方的手臂,另一只手飞快掀掉眼前的黑布条,在张听月的惊慌失措中抓住她另一条胳膊,不由分说把她压倒在地! 卫生间空间狭□□仄,两人一起倒在地上,张听月的脑袋磕在墙上,一声闷响,人带着哭腔也吃痛出声。 乔柚却顾不了这么多,用全身的力气死死压住她,然后伸直腿把旁边的绳子一点点勾过来,匆匆绑起张听月的双手。 做这些的时候,她清晰感觉到自己的手是颤抖的。 再看向张听月,女人眼眶是红的,一串又一串的泪从眼眶里不停滚落,她摇着头,像是在哀求什么:“嫂子……我……” 乔柚喘着气,复杂地看过去。 然后她扯下架子上挂着的毛巾,捏开张听月的嘴,将毛巾塞进了她的嘴里,堵住她可能发出的任何声音。 做完这些,她平复了几秒,对张听月说:“你不要再这样叫我了。虽然我有很多事想问你,但这些,大概之后警察会替我问的。” 张听月只是看着她,不停地流泪。 乔柚转身大步走出卫生间,关上门。 另一间紧闭的卧室传来什么东西撞门的声音,以及人发出的被堵住声音后的“呜呜”声。 是乔云平。 虽然得到了“半个小时”的时间信息,但这也不代表何霆彦真的会出去这么久,所以她一秒都不能犹豫,必须得赶紧离开。 乔柚没搭理另一间卧室的动静,视线在客厅茶几上掠过,定了一秒,捞起上面的手机。 - 楼道阴森而狭窄,老旧灰白的墙体上满是牛皮鲜广告和涂鸦,乱七八糟,狼藉一片。 乔柚埋头往下跑,心脏像快要跳出胸膛,喘出的粗气不知是焦急还是恐惧。她神经紧绷着,一刻都难以松懈。 眼前只剩下楼梯、楼梯。 直到从楼道的下方,传来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同样的匆忙,与她相反的方向逼近。 她脑中嗡鸣一声,咬了咬牙,不管不顾地往下继续跑。 脚步声愈来愈近了。 乔柚深吸一口气,加快脚步,同时捏紧了手里的手机。这是她唯一能用的东西了。 然而手里的东西还没能砸出去,她先撞进了一个怀抱。 熟悉的,温暖的。 带着咖啡与薄荷的淡香。 乔柚的大脑还是空白的,即便嗅觉已经分辨出怀抱的主人,紧绷的神经却没有。她像只炸开全身戒备的刺猬,抬手便推他,企图用手里的东西攻击他—— 手腕被捉住。 而后,他垂首,抵上她的额头。 声音很低,哑而涩,含着隐忍的颤意:“是我,乔乔,是我……” 霎时间。 像是万丈高楼顷刻倒塌。 乔柚空白的大脑还未将一团乱麻的思绪厘清,四肢已经先一步软了下去。 江见疏迅速接住她,却因为只有一只手,被她带着蹲了下去。 她抓着他的衣服,鼻腔尽是他身上熟悉的,令人心安的味道,像是语言功能失调,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一遍又一遍地叫他:“学长,学长……” 江见疏紧紧抱住她,一遍一遍地在她耳边说着我在,回应她惊惶的劫后余生。 又有一串脚步声跟上来,乔柚听见好几个声音在问江见疏什么情况,然后从他们身边跑过,直奔楼上。 也有人留下扶起她,和江见疏一起带她离开。 他们说了些什么,乔柚到后来都听不太清了。 只记得,明明是严冬,她却出了一身的汗,冷的热的,混沌黏腻地融在了一块儿,像潮湿的雨,连成一片不见天日的昏暗。 - 这一觉,乔柚睡得很沉,也睡了很久。 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光线昏暗,她一个激灵,顿时便清醒了,随后才闻到熟悉的消毒药水儿。 是医院病房。 不是那间阴冷的出租屋。 一只手掌抚上她的头顶,男人低哑的嗓音哄着她说:“没事了,乔乔,别怕,没事了……” 乔柚怔怔地转头望过去,看清江见疏的脸,鼻尖瞬间涌上酸涩,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学长……” 他俯身吻她的眼泪:“我在。” 所有的情绪,直到这一刻才尽数爆发。 乔柚本以为自己足够冷静,她也确实冷静地逃了出来,可一切都像不真实,无论是被绑架、生命受到威胁,还是逃跑,到现在在医院里醒来。 这一切都像个梦。 一个煎熬的噩梦,让人不敢相信。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到最后气儿都上不来了,江见疏像给小孩子顺气似的把她从床上捞起来,揽进自己怀里,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 乔柚趴在他肩头,所有的哭声和眼泪都埋在他怀里。 直到,她感觉颈侧一凉,有什么湿润的东西打湿肌肤。 她愣了愣,好半晌才回神,抽噎着问:“学长,你在哭吗?” 后脑被他的手往下按了按。 以不容置喙的力道,阻止了她想要从他怀里起身的举动。 乔柚抽着气儿,自己的眼泪倒是因为这个“意外”止住了。 顺着颈侧的流淌的湿润没有停下。 渐渐变多。 她听见江见疏喉结缓缓滚动的声音。 压抑、隐忍。 带着无声的些微颤动。 乔柚听着,抬手抱住他。 得到的是对方更深更重的回拥。 就像是要将她揉入骨髓。 第52章 瑰芒沙砾 “我家乔乔,很勇敢。”…… 乔柚的身体没什么大碍, 就是一时情绪激动加上长时间的精神高强度紧绷,在睡眠不足的催化下才晕了过去。 说是晕,到后来就是陷入了纯粹的睡眠。 她这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了。 “何霆彦呢?”哭够了, 乔柚边吃着江见疏去医院食堂打回来的饭, 边问, “还有张听月……” 她说到这里, 迟疑了一下, 抬眼去看坐在床边的男人。 张听月是江见疏的直系师妹, 两人同窗共事这几年, 比起乔柚, 江见疏更了解张听月。他可能才是最想不到张听月会这么做的人吧? 江见疏面容淡然:“都已经被逮捕了。” 乔柚吃完饭, 睡也睡够了, 没继续在医院逗留,和江见疏一块儿去了公安局。 路上她问江见疏是怎么找到她的, 他说:“是张听月。” 昨晚,江见疏给周从知打了电话后直奔手机售后店, 售后店的人说, 乔柚的旧手机在他们那天走后就被一个留着寸头的男人花钱收走了。 他们也是第一次遇见这么收二手手机的,还出言劝了下,说这个手机他收了去也没用。但对方执意,给的价钱也远超这个手机应有的价格,他们便答应了。对方是用现金交易的,因而无法根据线上转账的账户去追查。 然而离开售后店不久,21:25,江见疏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个从未见过的号码。 他接起来,听见的是张听月的声音:“……江师兄。” 听见对方小心翼翼的声音, 所有的不确定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江见疏沉默良久,问她:“乔柚呢。” “她……她没事,”张听月声音很小,带着无措,“师兄,我……” “她在哪儿。” “……” “我问你,”江见疏握着手机的手紧了又紧,努力维持着理智,冷声质问,“她在哪儿。” “……” 那边,女人的呼吸颤了许久,最终哽咽着说:“对不起……” …… “……所以,是她把地址告诉你了?”乔柚问。 “嗯。”窗外昏黄的光掠过江见疏略显疲惫的眼尾,他轻声应着,握住她的手。 原本警方打算立即过去的,但考虑到乔柚和何霆彦在一起,如果何霆彦察觉到异样,很难说会不会威胁到她的生命安全。 于是用了另一个方案。 他们就算要躲藏,最基本的温饱也还是要解决的,从张听月那里了解到何霆彦对亲妹妹也不放心后,周从知推测之后如果还有需要出门购物的情况,何霆彦一定会亲自去,因为比起没经历过什么风浪妹妹,他有经验,懂得如何隐匿自己,也具备一定的反侦察能力。 所以周从知让张听月在第二天以买早餐的借口,把何霆彦从出租屋里支开,目的是保证人质,也就是乔柚的人身安全。 “事实证明,何霆彦对他的亲妹妹,确实不怎么放心,”江见疏说,“还记得你跑出来时,手里拿的手机吗?” 乔柚点头,那个手机她原本打算逃出来后用来报警的。 “那是张听月的手机,本来应该没有电话卡的。” “本来”。 乔柚皱眉。 “在知道何霆彦绑了你之后,张听月就在他的指示下把电话卡取出来了,以此断绝和外界的联系,也能拖延时间。所以张听月给我打的那通电话,是用公共电话打的,”江见疏说,“但是找到你的时候,你手里的手机正在通话中。” 乔柚愣了愣,随即后背发凉:“也就是说……” 江见疏嗯了声,不由自主握紧了她的手:“昨晚上周从知就让张听月把电话卡插了回去,方便之后联系。何霆彦发现了,然后出门前,用张听月的手机给自己打通了电话。” 就连张听月都没察觉这件事。 这通电话,既是占线,防止外界和张听月联系上,一个更重要的目的就是——通过这通电话,时刻监听出租屋里的动静。 “他当时刚出小区,走了没两步就转身想回去,应该是听到你逃跑的声音了。” 周从知那会儿正带队埋伏在周围,察觉到异样后当机立断,指挥小队成员对何霆彦实施了抓捕。 听到身边警察的对讲机里传来这个消息,江见疏的理智霎时崩断了。 他一刻也等不了了。 乔柚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喃喃:“如果他没有被抓住的话……” 如果何霆彦没有被抓住,而是循声回来了,那么等待着她的,该是怎样的结果? 乔柚不敢去想。 出租车在公安局门口停下。 两人下了车,江见疏指腹在她被绳索勒出一点痕迹的手腕上摩挲两下,握着她的手揣进了自己兜里。 “没有如果,”寒风拂面,他的嗓音却是暖的,“你平安就是最好的。” - 乔柚很想见一见张听月,她有很多问题想问,但张听月现在被刑事拘留,按照程序并不行。再要见到,就是开庭的那天了。 但有些问题,能从周从知那里了解到。 张听月和何霆彦的确是亲兄妹,在何霆彦的要求下,张听月给他提供过一些乔柚的个人信息,而乔柚居住的出租屋的地址,是何霆彦通过那次给她送过外卖的那名外卖员拿到的。后来在出租屋里发现的死亡威胁——裙子是何霆彦破坏的,威胁信是则是他让张听月写的。在写这封信时,张听月故意扭曲了字迹。 “何霆彦还曾让张听月时刻关注你们的动向,不过张听月没有经验,很不擅长做这类事,当时你们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周从知问。 乔柚和江见疏对视了一眼。 要说的话,就是那天——乔云平到报社来找乔柚那次,张听月跟着江见疏一起来了。 她的表现当时就让人感觉不太对。 “那就是了,”周从知颔首道,“根据张听月说的,她就是在那天看见了你的父亲,然后把这件事告诉了何霆彦。后来何霆彦顺势找到你父亲,以金钱利诱,让你父亲帮助他完成这次绑架。” 乔柚这才反应过来:“那乔……我父亲,他现在呢?” 乔云平同样是被警方从那间简陋的出租屋里解救出来的,他就比乔柚狼狈多了,被五花大绑,嘴也被堵住了,见到警察时泪流满面地哭着,在地上扭动得像条虫子。 “虽然他是你父亲,但很可惜,因为参与了这起绑架,他一样需要承担责任。他和何霆彦约定的金额是三十万,是为了拿去还高利贷,”周从知顿了顿,“他赌博成瘾,之后……” 周从知没有说完。 但乔柚知道他的意思。 最后等着乔云平的,除了这次绑架,还有赌博带来的刑罚。 乔柚并不因此感到悲痛。 她只是有一些……唏嘘和难过。 不是为乔云平难过,而是为了自己永远也求不到的父爱。 为自己感到可悲。 - 离开公安局时天已经黑了。 江临舟的车停在外面,两人刚走出来,宋酒就打开车门,一阵风似的奔过来,将乔柚抱了个满怀,边哭边说:“柚子!太好了,太好了……” 乔柚拍着她的背:“好啦好啦,我这不是没事吗?” 宋酒不愿撒手,乔柚费了老大劲儿才把她从自己身上撕下来。 何霆彦的那个出租屋还真就是临时短租的,她在里头沾了一身尘垢。更别说从昨天到现在,她一整天没收拾自己,也就是在医院睡着的那段时间江见疏大概是帮她擦过脸,后来起床她自个儿刷了个牙。 回家后乔柚二话不说直奔浴室,从头到脚给自己来了个大扫除,洗得香喷喷的才出来。 穿好衣服下楼,晚餐已经做好了。 “……怎么又是火锅,”乔柚看着饭桌中央一大锅咕噜咕噜的汤底,“你们是有多喜欢吃火锅啊……吃就算了,还是清汤的。” 一大锅鸡汤底,香味儿飘得满屋都是。 翻滚的汤浪里还能看见红枣枸杞之类的东西。这叫一个补。 宋酒拍拍自己身边的空位:“冬天吃火锅才热乎嘛,而且没办法啊,谁让江见疏手受伤的。你也是,刚经历了那么大一场磨难,不得好好补补啊?” 同样的座位,相似的氛围,上一次还是在乔柚失忆的时候。 那天她刚被江见疏领回家,当天江临舟和宋酒就来拜访了,然后赖下来吃了顿晚餐。 ——说起来,那天江见疏还吃江临舟的醋了。 想到这里,乔柚忍不住看向坐在她对面的当事人。 当事人察觉的她的目光,往她碗里夹了个鸡腿,带着问询回望过来。 乔柚越想越乐,捧起碗咬了口汁水饱满的鸡腿,笑眯眯地摇了摇头。 大概是她脸上恶趣味的取笑太明显,江见疏抬了抬眉梢。接着乔柚便感觉自己的脚踝被勾住了。 她憋了笑,望着他眨巴眨巴眼。 很无辜。 江见疏轻嗤地笑了一声,就这么顺藤摸瓜似的,蹭了蹭她的小腿肚。 一股发软的酥麻直冲头皮,乔柚拖着碗的手颤了下。 她瞪眼看过去,江见疏没事人似的,侧头和江临舟继续刚刚的话题,腿上的动作倒是一刻没停。 乔柚被他撩拨得不敢端着碗了。 ……这反过来了吧。 她并脚夹住他作恶的腿,心想这通常不该是女方勾引男方干的事儿吗? 江见疏嚣张的不知廉耻还是被江临舟注意到了,他虽然没说什么,但是饭后没多逗留,拎着非常不情愿的宋酒走了。 隔着防盗门,宋酒不满的咕哝声渐渐远去。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香浓的鸡汤味儿还没完全散去。 乔柚转身,对上江见疏的眸。 沉静的眼底,有什么在无声地聚集酝酿。 她也一样。 现在的时间,是20:35。 距离乔柚被绑走,已经过了24小时。 她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江见疏走近,乔柚靠在门上,仰头迎接他的吻。 “第二次了,”他贴着她的唇低声说,“我差点儿以为,我会疯。” 乔柚气息不稳地问他:“那你现在后悔了吗?后悔支持我的一切选择,哪怕我觉得值得?” “后悔了。” 乔柚定定地望着他。 “但是……”他重重地吻下来,恋人眼底的海浪拍打过来扬起一场炽烈又温柔的海啸前,乔柚听见他的声音如沙一般哑,却又带着无尽虔诚与骄傲,“我家乔乔,很勇敢。” 第53章 瑰芒沙砾 有她惦记的时间久吗? 今天天气不错, 早上乔柚逃离那间出租屋时,兜头是晴空暖日。 然而到了夜间,却刮起风来。 一开始风声不大,撞在窗上惊起微弱的震鸣。 在这事儿上, 乔柚一直算得上主动。她会回应, 兴起时也会去撩拨他, 结果就是这把火越烧越烈, 到最后反而她自己不太承受得住, 结束后便会发点小脾气, 闹点小别扭。 不过那也是过后的事儿了。 女人漆黑的长发在肩头铺开, 动作间扫过后背细密的汗珠, 一时让人分不清濡.湿的发是未干还是被再度打湿了。 江见疏拨开她肩.头的发, 手掌盖住她手腕的红.痕, 俯身下去。 她的脸深埋入枕,嗓音破碎。 不消片刻, 窗外风声便愈演愈烈,枯枝树影在路灯下张牙舞爪。 乔柚仗着江见疏一只手不便, 反客为主。 室内空气是焦躁而黏腻的, 她看见他眼底不加掩饰地游曳着对她的纵容与渴求,于是乔柚吻他的眼,到唇,再到唇角的痣。久久停留。 江见疏轻轻眯起眼,扶在她腰.侧的手动了动,支起身子在她耳边说了句荤.话。 换来的是身上人恼羞成怒地一口咬在他锁.骨上。 江见疏不痛不痒地闷哼一下,低笑着搂着她翻了个身。 重新掌握主动权。 - 风一夜未停,第二日卷着鹅毛雪在空中打旋儿。 从未这么荒唐过,以至于乔柚这次直接起不来了, 瘫在床上什么都不想干,感觉自己跟个破布娃娃差不了多少。 倒是江见疏,瞅着比她精神多了。 乔柚哀怨地看着他起床洗漱穿衣,胳膊从被子里伸出来,懒趴趴地搭在床边:“你这是要出门啊?” “嗯,去趟医院。” “去医院干嘛?”乔柚面露惊恐,“不会是昨晚我把你手又搞伤了吧?” 江见疏没说话,只是一边从衣柜里拿出一件毛衣,一边面带哀色地叹了口气。 乔柚心说完了。 “女朋友如狼似虎,我压力很大啊,”他把毛衣扔在床上,弯腰捉住她光溜溜的胳膊塞回被子里,“这不得赶紧把线拆了?” 乔柚眼睛一亮:“你的手可以拆线啦?” “是啊,”江见疏捏了下她的脸,“这么高兴?” “废话。” 在他玩味的目光下,乔柚反应过来,赶紧打补丁:“你别多想啊,我高兴不是为了那什么,是为了你的伤势离痊愈又近了一步。” 江见疏善解人意地说:“我知道。” 乔柚:“……”你知道个鬼。 她挣扎着在床上扭了两下,把两条胳膊又伸出来,无理取闹似的:“我也要去,抱我起来。” 江见疏岿然不动,直到她脸上真的浮现出一点恼色,才弯腰下去。 乔柚把两条胳膊挂在他脖子上,任他托着自己的背,抱小孩儿似的把她从床上捞起来。 这个过程说快不快说满不满,全程伴随着乔柚刻意为之的娇气埋怨。 等坐稳,江见疏退开的时候手在她腰侧按了一下。也很故意。 酸痛感直击脊髓,乔柚“嘶”地倒吸一口凉气,气急败坏地瞪着已经收手回去,满脸好整以暇的始作俑者。 “总得逼真一点,才显得可怜。”他好心好意地说。 “……”乔柚真想给他那张淡定的脸来一拳。 从高中开始他就总是这样,拿她取乐。照这个势头,怕不是得取一辈子。 太可恶了。 - 江见疏的手恢复得不错,拆线过程很顺利,只是看着会有点疼。 见乔柚眉头都快绞成麻花了,江见疏让她先出去等。 乔柚一口回绝,固执非常:“我不。” 江见疏挑眉:“可你这表情,我还以为我是在被开膛破肚呢。” 给他拆线的医生笑出声。 “……”乔柚瞥着他的手,表情又忍不住纠起来,“我是怕你疼哭了,在这儿陪陪你。” 江见疏倒也配合她:“那我现在哭一下意思意思?” 乔柚沉默两秒,嘟哝:“……还是算了。” 江见疏有一搭没一搭地逗她,乔柚光顾着跟他扯皮,原本紧皱的眉倒是一点点松开了。 拆完线,医生又给他的伤口擦了点药。 迟疑了一下,那医生问道:“张听月那事儿……” 江见疏往下放袖子的动作一顿,“你们都知道了?” “具体啥事儿我们反正也不清楚,不过警察都来好几次了,”那医生说,“好的坏的,反正现在院里传得七七八八,就听别人瞎传呗,什么她吸毒啊、被敲诈勒索啊……玄乎得很,什么版本都有。主任和院长他们应该知道,但这不是没人敢去问吗。” 说完,那医生看了眼在旁边打电话的乔柚,压低声小声问:“听说……跟你有关系啊?” 江见疏抬眸扫他一眼。 医生:“……” 不知为何,他就是下意识举起双手投降:“好好好,我不问了。” 乔柚接完电话回来就看见这么个奇异的场景,眨了下眼问:“怎么了这是?” “没怎么,”江见疏整理好袖口起身,“走吧。” 乔柚看看他,又看看满面唏嘘的医生,哦了声。 “刚刚是赵松冉打的电话?”江见疏问。 “你怎么知道?” “听出来的。她怎么说?” 乔柚说:“就是问我有没有事。晚点我还得去报社一趟,报个平安。” 江见疏点点头。 他们没有立刻离开医院,而是去了趟院长办公室。 自家的医生出了这种事儿,院长早已经被警方询问过了,也从警方那里了解到事情原委。江见疏今天来医院除了拆线,另一件事就是被院长叫来再谈一次话。 “……原来如此,真是辛苦你了,还好人平安,”听完乔柚这位当事人的详细叙述,院长长叹,“张听月……可惜了,她是个好医生。” 她惋惜地摇摇头,对江见疏说:“小张当初,好像还是跟着你来的吧?我问过她,她说怕江师兄一个人在这边孤单,好歹有个熟悉的人,还能说上些话。” 乔柚转头看向江见疏。 江见疏皱了下眉,没吭声。 院长看了看乔柚,无奈地笑了下:“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意义了。张听月的母亲今天也会过来,毕竟她留在医院里的东西……总得有人替她收拾。” 同样对这件事感到难以置信的更多是外科的医生护士。 到了外科病区,乔柚明显察觉到护士们频频看过来的目光,粘在她和江见疏身上了似的。 刚进病房,应恺就急吼吼地开问了:“江老师,师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今天一大早就听外头说……说张老师,被警察抓了?” 江见疏:“小孩子问这么多干什么。” 应恺:“我怎么又成小孩子了?” 应恺和江见疏、张听月共事也有一段时间了,平时不是跟着江见疏就是跟着张听月,对二人的尊敬自然不用说。结果一觉醒来就听说他尊敬的这两个人,有一个被警察抓了,而原因还涉及到另一个? 他脑子里当即就是一个问号风暴狂吹过境。 这怎能让人不在意? “江老师,你就告诉我吧,”应恺抓心挠肝,“我心理承受能力很强的,真的。你要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绝对不跟别的人说。” 乔柚看了江见疏一眼,拿起应恺床边已经空了的暖水壶说:“我去打水,你们聊吧。” 水流滚烫而平缓,乔柚听着渐满的水声,忽然混进来两道交谈的女声。水房旁边就是卫生间,两个来上厕所的护士在聊八卦。 “哎对了,张医生那事儿,我听到个比较靠谱的版本。” “你从哪儿听的?” “就是小刘之前回来的时候经过院长办公室,听见江医生和他妻子在里头跟院长说呢……”护士的声音压低了点,“据说张医生跟别人一起,把江医生她妻子绑架了。” 另一位护士哭笑不得:“真的假的?得了吧,你听小刘瞎说呢。” “这哪儿离谱了,完全有可能的好不好!” “那我问你,张医生图什么啊?” “还能图什么?嫉妒呗。” 那护士说:“你忘啦?江医生和张医生都是从帝都调过来的,特别是张医生,可是跟在江医生屁股后头来的。你是不知道啊,他俩刚来的时候,咱科都在传他们是情侣,不过是后来看江医生对她态度不像那么回事儿,这谣言才破了。 “不过要我说,真就是女人最了解女人,我跟孙姐啊还有护士长她们,都一致认为张医生铁定对江医生有点儿什么心思,整天一口一个‘江师兄’,你就没觉得她这个称呼,从一开始就表现出自己跟江医生的关系,比别人跟他的关系,要亲近得多。” 另一个护士道:“就是个称呼而已……想多了吧,而且人家叫师兄也没问题啊,本来就是直系师兄妹嘛。” “要么怎么说你没点眼力见儿……这小心思,隐蔽得很呢。也是你来得晚不知道,江医生结婚之前呐,张医生可比现在粘他粘得多了,科室里可都讨论过好几次呢,要是没有江医生现在的妻子,他俩指不定要成一对儿。” 那护士说完叹了口气:“你就想吧,张医生不得嫉妒死啊?自己惦记了那么多年的男人,半路被别的女人给拦截了,还拦得神不知鬼不觉,三天两头成双成对地在自己眼前晃,搁你你不气?” “得了,我看江医生跟他妻子现在特恩爱,你这话可别让人听着了,怪膈应的。” “放心吧放心吧。” 两个护士聊起别的话题,出了卫生间,从水房门前经过,便又去各忙各的了。 乔柚抿了抿唇,两秒后,烦闷地吐出一口气。 张听月的所作所为,她是不会原谅的。所以她选择离开病房,不想听江见疏是怎么跟应恺说的,也不想看应恺的反应。 比起她这个“江见疏的妻子”的身份,张听月在这里和江见疏共事两年多了,应恺更是比起她,跟张听月的关系更紧密也更亲近。 就当是她矫情吧。她不想再面对应恺像院长那样……显露出来的惋惜。 乔柚能理解他们的惋惜,毕竟从医院和患者的角度,张听月是个好医生。这是还没出事前,每回来医院,她也亲眼目睹的事实。 只是她的心眼,到底没自己以为的那么大。 张听月嫉妒她? 乔柚还嫉妒张听月呢。 如果没有志愿被修改这件事,跟江见疏同窗也好共事也好,那个人都应该是她。 张听月惦记江见疏多年?有她惦记的时间久吗? 她从高中就惦记上江见疏了,什么半路拦截,什么“要是没有江医生现在的妻子”,明明张听月才是那个半路—— 滚烫的水流从暖水壶狭小的壶口溢出来,淌到乔柚扶在壶身上的指尖,烫得她一个激灵缩回手,思绪也被打断。 她手忙脚乱关上水龙头,将暖水壶里溢满的水倒掉一点儿,扣上瓶塞。 做完这些,她站在水房里有些怔忪。 ……她还真是,某些地方,和谭冬越来越像了。 被烫到的手指火辣辣地疼,乔柚抿了两下,又去卫生间冲了下水,感觉舒服些了,才拎起水壶往回走。 回去的时候,病房里气氛有些低迷。 应恺复杂的视线一直追随着乔柚,乔柚当没看见,暖壶放回原位。 “师娘……”应恺弱弱地叫了她一声。 乔柚应了声:“嗯?” 应恺挠了挠脸,又抓了抓头发,最后憋出一句:“你没事就好。” 乔柚反倒被他这吃什么噎着了又吐不出来的模样给逗乐了:“谢谢。” 见她笑了,男生像是如释重负。 又聊了会儿天,乔柚和江见疏起身告辞。 出了病房,江见疏步子一顿。 乔柚跟着停下:“怎么了?” 他望着办公室的方向说:“张听月的母亲。” 乔柚看过去。 办公室前后门都开着,从他们的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张听月原来的办公桌。 盘着发的中年女人正在收捡着张听月的东西,她捡得很慢,肩膀偶尔抽动一下,像是在哭。 护士站的一位护士犹豫了一下,进去递了张纸巾给她。 院长说,张听月出了这事儿,院方肯定要辞退她的。 她母亲连夜赶来临城,现在来替女儿收拾东西。 一双儿女,全都犯了事。这对一个母亲来说,该是多大的打击? 乔柚始终觉得,比起她,何霆彦和张听月最对不起的应该是他们的母亲。 毕竟他们坐牢也好,给她赔偿也好,不会有人比他们的母亲更伤心难过。 莫名地,乔柚又想起了谭冬。 如果是谭冬,她大概不会伤心难过吧,只会用极尽冷酷和侮辱的话语继续地斥责她、攻击她。 ……虽然如果是对一个违法犯罪的人,这么做也没错。 乔柚甩了甩脑袋。 是被突然出现又突然伤害她的乔云平影响了吧,她最近开始频繁地想起谭冬。 她稍稍定神,扯了扯江见疏的袖子:“我们走吧。” 江见疏看她一眼,嗯了声,顺势牵起她的手。 他手掌很大,掌心很暖,将她整个手牢牢地包裹起来,严实地抵挡住外头的寒风凛雪。 - 两人又去了趟报社,主要目的是报平安。 乔柚顺便向赵松冉要了之前说好的假。 “还给放吗?”乔柚眨着一双可怜兮兮的大眼睛问。 赵松冉向来好说话:“放、放,这段时间你好好调整下状态,也好好想想今后要怎么做。为了兆溪的这个案子,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我真的觉得,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乔柚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出来时遇上了老杜。 老杜和赵松冉经常针锋相对,连带着对被赵松冉护着罩着的乔柚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看了她两眼,哼了声。 乔柚都习惯了。 结果老杜走过时扔下一句:“人没事就好。” 有点生硬,听得出来憋得挺难受的。 乔柚有点想笑,正儿八经回了一句:“感谢领导关心。” 老杜捧着保温杯,板着脸径自回了办公室。 离开报社前,乔柚没忘记去找剪辑师。之前兴和图书馆家属的采访视频已经剪辑完成了,计划是明天发。 乔柚的采访稿也由编辑部排版完成,跟着明天的新一期的刊物一起发布。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把工位收拾整洁,乔柚和江见疏离开了报社。 家里食材快没了,两人顺路去了趟超市。 这一去,两人差点儿吵起来——吵不太准确,应该说是乔柚单方面发脾气。 起因是乔柚挑鸡胸肉的时候,手上的烫伤被江见疏看见了。 自打江见疏手受伤,就只能用右手牵她,乔柚自然而然也只能用左手跟他牵,而她在医院打水时烫到的是右手。 乔柚原本打算中午做个鸡胸肉丸,肉一块块地摆在冰块上任人挑选,不过不能用手去碰。就在她伸手去拿挂在一边的夹子时,冷不丁碰到了被烫到的地方。 她疼得嘶了声收回手,才发现食指上起了个小水泡。 就站在她身侧的江见疏自然也看见了,眉头一皱,捉住她企图掩饰的手:“怎么回事?” 乔柚含糊地说:“不小心烫的。” 这得多不小心。 江见疏问:“之前去打水的时候?” 乔柚:“啊,大概吧。”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来,乔柚就想起隔壁卫生间两个护士聊起来的八卦。 本来平复了不少的烦闷,霎时又卷土重来。 ……果然,她心眼就是小。 察觉到她异样的情绪,江见疏眉头皱得更深,微微俯下身:“是不是发生什么了?” 乔柚抬眸看他。 虽然平时江见疏总有事没事就逗她,拿她寻乐子,但每当这种时候,他总有无穷无尽的耐心。 乔柚有点发酸。 张听月总不至于光看脸就喜欢他好几年,喜欢到能对她干出这种事儿。 在她看不见的那几年里,他的温柔也对别的什么人展露过。 不一定是张听月,也不一定是哪个女孩儿,可能是他的舍友、他的学弟、他身边的任何人…… 总之,没有乔柚。 虽然现在再计较这些,没有什么意义。 可那两个护士的话,就像根刺儿似的,越是这种时候,越往乔柚心口扎。 她垂下眼避开江见疏问询的视线,把手抽了回来。 钻进牛角尖后连带着看他都不顺眼了。 “才不要你管。”她生硬地说,也不知道在跟谁赌气。 第54章 瑰芒沙砾 “我这一手的才是真的酸。”…… 乔柚这气不同于平日里的小别扭, 是真的不高兴了,生气了。 意识到这点,江见疏觉得有点新奇。 回顾他和乔柚过去的相处,她真正生气的时候少之又少, 他印象最深的一次, 是某次他和江临舟上完化学实验课, 回教室的路上, 遇见了正好上完体育课和朋友同样往回走的乔柚。 那是他高二下学期、乔柚高一下学期的时候。 当时已经入夏, 空气中充满了炎热与焦躁。少女双颊析出一层粉, 蓬松的马尾在脑后甩动, 汗从鬓角往下流, 打湿碎发。 她偏着头和身旁朋友说笑, 没看见另一头的他。 江见疏步子一转, 往小超市走去。 江临舟叫他一声:“去哪儿?” “太热了,我去买点解暑的, ”他说,“你先回吧。” 江临舟也真的没等他, 先回了教室。 江见疏站在冰柜前挑了又挑, 终于找到乔柚平时惯吃的雪糕。 他拎着雪糕去找乔柚。她已经回到教室,桌子中间架了个小风扇,她和同桌两个人就凑在那风扇前边儿吹。 边吹边喊热。 江见疏忍不住笑了下,笑声被她听见了。 少女转头看他,就在他拎起手里的雪糕要递过去时,她忽然把头撇了回去。 脸上笑容没了,冷着张脸,唇紧抿着,摆明了一副不想跟他说话的态度。 江见疏抬了抬眉, 有点惊讶。 今天中午小姑娘还找他和江临舟一块儿吃饭,什么事都没有,怎么这会儿态度急转直下了? 是真生气了。 他把手里的雪糕放到她桌上,状若随意地说:“天气太热了,班上那些人买了些冰棍儿,我不爱吃甜的,要么,小学妹?” 乔柚脑袋动了动,往胳膊边的雪糕瞟了眼,又把脑袋转回去,下巴枕着胳膊,直愣愣地朝着风扇,一声不吭。 非常、非常不高兴的样子。 江见疏这下是真的疑惑了,因为他明显感觉到她的火气是冲着他来的。 他今天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了么? 想着,江见疏看向乔柚的同桌,企图从她那里了解情况。 结果乔柚同桌也是一脸懵懂。 他只好再次试图和乔柚沟通:“这么热的天儿,再不吃就要化了。” 过了两秒,乔柚终于理他了,只不过说的是:“化就化,我才不吃。我又不喜欢吃这个。” 这个雪糕,分明是她平时很爱吃的。 乔柚的种种表现实在过于反常,但江见疏知道她的脾气,问也问不出原因的,只好顺着她说:“那我去给你买别的?想吃什么。” “不吃。” “对了,听他们说超市新进了一种冰淇淋,葡萄味儿的,应该挺好吃。”其实是他刚刚看到的。 “……哦。” 乔柚冷淡地应了声,没再有其它回应。 还是没动。 上课铃打响,江见疏也没法继续逗留了,只好回教室。 走出几步后他回头,就看见刚刚还趴着的少女已经直起了身,抓起胳膊边的雪糕塞进桌洞里,动作称得上粗鲁。 ……这么热的天儿,雪糕在桌洞里放一节课,铁定要化成水的。 江见疏并不生气,倒是因为没搞懂乔柚为什么生气而无奈,以至于他那节课都有些心不在焉。 然而那节课下课后,他还没下楼,乔柚先上楼了。 她脸色还有点板着,但至少和他正常说话了,后来渐渐气儿自个儿就消了。 江见疏到最后都没套出来她生气的原因。而这也成个小插曲,在之后的日子里变得不值一提。 …… 现在江见疏再回想,却想起来一个险些被遗忘的,更小的小插曲,发生在中午之后,他给乔柚买雪糕之前。 有个高一的姑娘,来跟他告白。 好巧不巧,这姑娘还是学生会的。 他当然拒绝了,但是同在学生会,他又是学生会主席,算得上低头不见抬头见了。就在第一节 课下课,学生会指导老师老林就叫他们去开了个会。 江见疏没和刚刚拒绝过的追求者有过多的接触,但第二节 课下课,他买了雪糕去找他家小学妹,就发现他家小学妹生气了。 当时江见疏没把这两桩事联系在一起,因为上述的场合乔柚都不在场,而且他自己也没在意。 被告白这事儿,本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现在联系起来……似乎就说得通了。 不怪他想太多,而是除了这个,他也想不到还能有什么事情惹得乔柚对他发一个醋味儿那么浓厚的火了。 ——所以这一回呢? 江见疏仔细回忆了一下,今天也没谁跟他告白吧? 而且来超市的路上也没发生什么,两人还是手牵手来的。 他边想着边跟着一言不发的乔柚在超市里四处逛,就看着他家长大了的小学妹对这个也不满意、对那个也不满意,许多东西拿起来看了两眼,就又放回去,闷头径直往前走。 于是他手里的推车跟着她超市小半圈,除了两块儿鸡胸肉,别的什么也没有。 然后,乔柚的脚步停住。 几秒后,她扭头又回了蔬果区。 江见疏推着车不慌不忙跟着她。 乔柚伸手捞了两颗大柠檬,往袋儿里一装,往车里一放,就又走了。 直到结账,她都没跟江见疏说一句话。 江见疏倒是跟她说了两句话,问她要不要吃她平时喜欢的零食,另一句是:“亲爱的,能告诉我一下你预计的生气时间还有多久吗?我可以牵你的手了吗?” 前一句乔柚没回,后一句她隔了很久才回道:“你哪来的手牵。” 很冷漠,很不满意的口吻。 确实,他右手推车,左手虽然拆了线,但还是不怎么能用。 他不咸不淡地“啊”了声,略显失落地说:“差点忘了。那好可惜。” 乔柚:“……” 她抿了下唇,没吭声。 结完账,江见疏右手拎起一大袋子东西。 乔柚扫一眼他的左手,垂在身侧的手有点难耐地动了动,很想去牵他。很快她又唾弃起自己这没出息的想法,把两只手用力揣进口袋里。 跟谁较劲儿似的。 两人离开超市回到家。 江见疏把东西放在客厅桌上,挑拣出不需要放到厨房的东西,边挑边问她:“女朋友,你现在要喝一盒酸奶吗?” “不要。”乔柚无情地回了一句,从袋子里掏出一颗柠檬,转身进了厨房。 江见疏挑了下眉,放下手里的活儿,有些好奇他女朋友想干什么。 乔柚简单冲了下柠檬,拿过切水果专用的砧板,抽出水果刀,手起刀落,“咔嚓”一声把柠檬切成两半。 她又像切橙子似的,把其中一半切成小块儿。 然后拿起一块儿递给江见疏。 江见疏垂眸看向她手里的柠檬:“这是?” “尝,”她板着脸,像个冷酷的女杀手,“看我买的好不好。” 那怎么不自己尝? 这话江见疏当然没问,他看她片刻,隐约品出点儿什么味道,登时笑了。 乔柚抿着唇,脸板得更冷。 “行,那我就替你尝尝。”他意有所指地说完,就着她的手低头咬了口柠檬。 退开时,男人狡猾的眉眼眯起来,表情大体还是非常淡定的。 乔柚硬邦邦地问:“怎么样。” 江见疏说:“分享一下?” 说罢,扣着她的后颈就吻下来。 乔柚呆了一下,刚要推开他,就被对方舌尖推进来的味道冲得“唔”了声,眉眼揪紧。 酸。 酸得人天灵盖儿都要飞了。 成功分享完味道,男人满意地退开,看着她笑。 那酸味儿后劲实在足,乔柚气急败坏:“你笑什么!” 江见疏好脾气地问她:“怎么样?” 提问的和回答问题的一下就掉转了位置。 乔柚捂着嘴,幽怨地抬眼瞪着他。 他又问:“是不是挺酸的?” “……” “挺酸的吧。” “……” “你那还是二手酸,”他说,“我这一手的才是真的酸。” 你当是二手烟呢。 乔柚腹诽一句,知道被他看穿了意图,也不挣扎了,沉默地把手里那块柠檬放回去,打开水龙头洗手。 身后忽然贴上来一道温热。 江见疏的手从她身后伸过来,迎着水流托住她纤细的指,替她一根一根地洗净手上的柠檬汁。 他声音搭在她肩头:“所以能告诉我吗?为什么今天买的柠檬这么酸。” 乔柚半垂着视线,直到他帮她洗干净手,关了水。 “我在医院听到一点八卦,”她手没收回来,又看着江见疏从旁边架子上扯了张纸巾,替她擦手,“说我是你和张听月之间的拦路虎。” 这话有点夸张。 不过总结起来,那两个护士的信息里透露出来的,也是这么个意思没错。在许多不知情的人眼里,她的确就是个中途出现在江见疏身边的、反正比张听月后来的人。 这种时间上的对比,轻而易举地衬托出张听月才是那个更深情的人。 江见疏帮她擦手的动作一顿:“谁说的?” “不知道,不认识,一不小心就听见的。” “那是挺不小心的。” 乔柚抽手。 “别动,”他收紧力道,没让她的手溜走,低声哄,“我说他们呢。” 乔柚轻轻哼了一声。 哼完,她忍不住又泛酸:“所以她们说的是真的?张听月一直都喜欢你?” “是吧。” 乔柚不满:“什么叫‘是吧’,你难道不知道啊?” 江见疏扔掉那张擦完手的纸巾,又攥过她的手,好玩儿似的捏着她的指腹:“医院里是一直有人议论我和她,不过在这件事之前,至少她表现出来的,没什么异常。我们结婚后,她还谈过一个男朋友。” 乔柚:“啊?” “当然,现在想想,估计是编的,”他说,“因为这件事,她只跟我提过。后来再提起,说的就是已经分手了。” 乔柚大概懂了。 对喜欢的人谎称自己有男朋友,这个做法要么是用来试探,要么是想留在对方身边所以降低自己的感情暴露度。虽然是老套路,但管用。 这个路数,宋酒追江临舟的时候就用过,还是她支的招。 说到这儿,江见疏笑了声,有点自嘲的意味:“这点我和阿舟还是挺像的。” 乔柚:“什么?” 江见疏抬眸,看着她温和地说:“如果我的敏感度再高一些,也许我们都不会错过这么多年。” 如果我早点察觉你的喜欢。 如果我对你的感情再多敏感那么一点点。 乔柚看他片刻,抽出手,整个人撞进他怀里,声音闷闷的:“我就是觉得,好嫉妒。” 江见疏勾着她的发丝往下顺,耐心地应:“嗯。” “我一想到,大学那几年,粘在你身边的不是我而是张听月,我就觉得好嫉妒,”她顿了顿,加重语气重复,“特别、特别、特别嫉妒。” 江见疏纠正:“她也没粘着我。”要真是那样,他就是头猪都能看出来张听月的心思了。 乔柚:“那我不管,就粘了,反正我看不见,你怎么狡辩都行。” “……” 他笑出声:“好,你不管。” 安静片刻。 “反正,”乔柚委屈地出声,“我就是很不爽,你身边的本来应该是我的位置,被别的我知道的、不知道的人,霸占了那么多年。” 江见疏低声问:“我要怎么补偿你?” 乔柚静了一下,说:“补偿不了的。” 人不可能踏进同一条河流,走过的时间也不会再回溯。 那些空白一辈子都将是空白。 “那——就未来吧,”江见疏停顿了一下,自然地往下说,“你嫁给我,我们举办婚礼,然后告诉所有人,我和我的妻子始于少年时代的一个晴天,终于未来的白首偕老,唯此一生,都只有彼此。” 第55章 瑰芒沙砾 “那就祝你天天看见我好了。…… 乔柚抓着他胸口的衣服, 抬头问:“你这是求婚吗?” “看你,”江见疏说,“你要觉得是,这就是。你要不想, 这就只是句很普通的情话。” 乔柚哦了声, 片刻后委婉地说:“一辈子就这一次的恋爱可是很宝贵的……” 听懂她的言下之意, 江见疏失笑, 拍拍她的脑袋:“行。” 一辈子就谈这么一次恋爱了。 还没享受够呢。 “这些怎么处理?”安抚完吃飞醋的女朋友, 江见疏看向被女朋友买来表达心情的柠檬。 砧板上的柠檬分割得七零八落, 反正拼是拼不回去了。 最后这整颗柠檬被乔柚拿来做了柠檬水。没用完的拿个小玻璃罐装了起来。 午饭过后, 江见疏查了下回宣江的机票, 定下时间后, 乔柚便兴致勃勃地去收拾行李。 见她这么高兴, 江见疏不由说:“之前没见你这么开心。” “那是之前嘛,”乔柚站在衣柜前挑挑拣拣, 语调轻快,“我现在心情好, 而且还是放假哎, 谁会不高兴放假?” 江见疏订的是明天下午的机票,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乔柚的好心情没能一直维持到上飞机。 第二天上午,她接到了周从知的电话,让她去一趟,说针对乔云平的赌博取证,需要向她再了解一下详情。 不是什么大事,乔柚便自己去了。 其实她对乔云平以前具体赌些什么、怎么赌的、去哪儿赌,都不是很清楚。那是她还太小了, 对“赌博”这个概念都一知半解。 要了解详情,找她还不如找谭冬。 乔柚只把她还记得的一些事告诉了周从知,结束后周从知说:“行,那剩下的我们会跟你母亲确认。” 提到谭冬,乔柚顿了一下,却也没多想。这个流程挺正常的,乔云平至今没有再婚,要了解他的赌博史,找了他女儿自然也会找他前妻。 她和周从知一块儿往外走,余光忽然瞥见前台的一抹背影,脚步无意识地缓了缓。 几乎是同时,她听见前台负责接待的警察问:“你叫什么?” “谭冬。” 像是蓦然踩如一个捕兽夹里,乔柚的脚步被钉住了。 她懵了一下,循声看过去。 身边的周从知已经往那边走过去,道:“谭冬是吧?我给你打的电话。” 女人转身,乔柚和她的目光对上。 对方也停顿住了。 对视不过寥寥几秒。 谭冬收回投注在她身上的视线,和周从知说起话来。 周从知简单和她说明了情况,转头正要叫乔柚,发现人已经不在了。 “她刚走。”谭冬说着,从兜里摸出一根烟。 周从知提醒:“这里禁止吸烟。” “我知道,”女人扯了下唇,把烟咬进嘴里,尼古丁的味道让她内心平静不少,“就过个嘴瘾,不点。” - 乔柚可以说是“逃离”出来的。 她以为周从知说的向谭冬了解情况,是指通过电话联系的方式。 谁能想到是把谭冬叫来临城了? 迎着寒风吹了一路,她才感觉自己从那寥寥几秒的对视带来的无尽压抑中抽身。 这种感觉,实在太不好受了。 乔柚设想过很多次她和谭冬再次见面的场景。也模拟过许多次,见到她时可能会涌现的情绪。 但真正到了这个时候,她发现那些设想根本没用。 千万种情绪中,无法挑出某一个来准确形容。 她老了,脸上有了岁月的痕迹,看上去有些憔悴和疲惫。 但眉目间,还是那样的冷硬强势。 这是她的母亲。 她却并不为此番重逢抱有任何激动。 她明明已经独立,无论是经济还是学识还是思想,她都已经完完全全独立了,不用依靠任何人,哪怕是她的父母。 或者说,从大学开始,她就已经不靠谭冬了。 可就是这样,过去了这么多年,和谭冬断了这么多年的联系,已经是个独立的成年人的乔柚,在见到谭冬之后,还是会喘不过来气儿。 无形的枷锁好似再次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而谭冬就是那个审判官,只要她一声令下,那些沉重的枷锁就会像童年、像青春期那样,将她牢牢锁住。 那样窒息,那样压抑。 这种下意识的恐惧,仿佛已经刻在了她的骨子里。 - 乔柚刚回家,江见疏就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哪怕她笑得和平时一样,古灵精怪的各种小表情、小动作和语气都和平时一样。 他合上手里的书,支着下巴专注地瞅她。 她倒个水,他盯着。 她去零食柜里翻零食,他盯着。 她起身去拿扔在沙发另一头的遥控器,他还盯着。 乔柚被他盯得受不了了:“你干嘛老看着我?” 江见疏:“暗恋你啊。” 乔柚:“……” 乔柚:“别看我了,我还得看电影呢。” 江见疏:“你看你的,我看我的,咱们谁也不打扰谁。” 乔柚:“……打扰了,你打扰到我了。” 江见疏哦了声,非常敷衍:“那真是不好意思。” 乔柚:“。” 乔柚忍无可忍,抄起遥控器把电影暂停了,然后转向他:“你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还是有什么问题想问我?” 江见疏:“没有啊。” “……” 见她一脸憋屈和无语,江见疏的恶趣味得到满足,心情很好地弯起唇笑了。而后才懒洋洋直起身,说:“我就是觉得,你应该有话想跟我说,所以一直在等呢。” 乔柚愣了愣。 江见疏看着她,眸光清浅又淡然。像是能包容和纵容一切。 “……”在他这样的注视下,乔柚很快就投降了,嗫嚅着说,“我今天见到谭……我妈了。” 谭冬。 女人强势冷厉的眉眼很快在脑海中浮现,想到乔柚今天出门的原因,江见疏很快猜到了原因:“然后,发生了什么?” “没发生。” “嗯?” “什么都没发生,话也没说一句,”乔柚说,“我跑了。” 她眨巴两下眼睛,江见疏愣了下,随即失笑,伸手弹了下她额头,评价:“胆小鬼。” 乔柚皱皱鼻子,嘟囔:“胆小鬼就胆小鬼。” 江见疏有模有样地沉思:“嗯……让我想想。” 乔柚:“想什么?” “想想,怎么逗你开心。” 乔柚看他片刻,挪过去,抱住他的胳膊。 心情,一下就好了。 于是她说:“不用。看见你,我就开心了。” “是吗?”他正儿八经地送出祝福,“那就祝你天天看见我好了。” 乔柚咯咯笑着把他抱得更紧。 - 和谭冬的见面,乔柚把它当成了一场意外,没再去想。 这样就挺好的,她想,无论如何,谭冬也养她十八年,是她的母亲。她们之间有过服从与反抗,争吵与决裂,再见面时能这样平静地对视几眼便互不过问,大概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比起乔云平,已经很好了。 黄昏渐隐,月升日落。 穿过云层,乔柚再次闻到了宣江的空气。 与那次失忆时的感受截然不同,是如此熟悉与怀念。 乔柚吸了吸鼻子,惹来江见疏的揶揄:“胆小鬼要变成爱哭鬼了?” 一句话把她的惆怅给打回去了。 乔柚恨恨地拿脑袋撞了他一下,眼泪一下就流不出来了。 他们这一趟是怀着“度长假”的目的回来的,要住挺久。乔柚在这边是没地方住的,只能跟着江见疏回家。 这是第二次去他家了。 江父江母还在异国他乡“过冬”,房子自从上回她和江见疏回来住过一晚,到现在都还空着。 这回进屋,乔柚就大方多了,去江见疏房间放东西的时候经过装饰柜,想起什么,停下来仔细地搜寻。 江见疏看着她的举动挑眉:“找什么呢?” 乔柚:“找你呢。” 然后她视线定格在几张照片中间,非常明显的缺口上。 上回这里摆着张江见疏和江临舟的童年合影,穿炫彩镭射小百褶裙的。可惜,这张照片被江见疏拿走了,还没摆回来。 乔柚遗憾地叹了口气。 知道她想看什么,江见疏不咸不淡地笑了声,说:“别想了,没收了。” “哪儿有自己没收自己照片的道理,”乔柚说,“那张多可爱啊。” “谁可爱?我还是阿舟。” 又来了。 这个问题他上回也问了,不过问的是谁好看。 想起上次他提问时微妙的语气,乔柚忽然悟了,问他:“你上次,该不会因为这个吃醋了吧?” 江见疏现在已经能很坦然地面对了:“是啊。” 他这么坦然,反而让乔柚一下子噎住。 她不说话,他反过来不依不饶上了:“说说看,我和阿舟,谁可爱?” 乔柚:“你还小吗?” 江见疏诱哄:“那你就宠宠小孩子。” 他眉眼含笑,带着让人明知是故意也难以拒绝的服软,乔柚心痒难耐,踮脚一口亲在他唇角的痣的上:“你最可爱。” 江见疏受用地眯了眯眼,总算放过她。 家里没有食材,两人一起将屋子简单收拾完,时间也不晚,正是饭点,便商量着出去吃。乔柚馋淮中附近那条步行街的小吃馋很久了。 “我先洗个澡,然后再出门吧。”打扫卫生出了身汗,她嫌身上黏腻。 江见疏当然没异议。 乔柚从行李箱里捡出套干净衣服,忽然想起上一次的遗憾——江见疏拒绝和她发生点什么的事儿。 思及此,她把刚刚捡出来的内衣文胸放回去,拿了另一套。 黑色丝绸小吊带,没什么花纹点缀,简单普通却不失小性感。 非常完美。 乔柚拎着这套贴身衣物,晃出房间。 她靠在墙边,清清脆脆地叫了声:“学长。” 江见疏抬眸看过来。 乔柚眨巴着一双纯真的杏眼,晃了晃手里的小吊带文胸,发出邀请:“先后洗太占时间了,要不一起洗吧?” 暗示意味很明显。 都不能说暗示了,明示都快怼到他脸上。 江见疏收了手机,起身走过来。 乔柚满怀期待,又带点矫揉造作的小羞涩,看着他靠近。 男人在她身前停下。 他一手扶在墙上,微微俯下身,修长的指搭在她勾着吊带的手指上,边说话,指尖边勾过那根吊带,动作很暧昧:“这次没烧烤,你打算跟我做个什么味儿的爱?” 指腹擦过,带起一股瘙痒,酥酥麻麻地往上爬,乔柚手指动了动,仰头要去亲他:“那得看你家沐浴露是什么味儿的了。” 她记得是,樱花味儿的。 气氛一触即燃。 两人的唇愈来愈近—— “咔哒”。 乔柚睁眼。 面前的人也顿了顿。 两秒后,玄关处传来一句:“哎呀。” 第56章 瑰芒沙砾 “这不还是早恋么。”(一更…… 这个声音对乔柚来说很陌生, 但对江见疏来说并不。 紧接着的是另一个声音:“怎么不进去?”是个男声。 “急什么,里头没完事儿呢。”女声说着,把大门又关上了。 乔柚:“……” 就是个智障,都该知道门口的两个人是谁了。 她退开, 抬头望向江见疏。 江见疏也看着她。 沉默几秒。 刚刚的旖旎气氛就像小孩儿吹出来的泡泡, “噗”一下破了个无影无踪。 他有些头疼和无语地扶着额角叹了声气:“你先洗, 我去开门。” 乔柚哦了声, 攥着她的黑色小吊带钻进浴室。 江见疏打开门, 女人的惊奇的声音同冷风一起灌进来:“啧, 这么快?” 江见疏:“……” 他当没听见, 帮他们把行李箱拿进屋:“你们怎么突然回来了?” 江母:“我回我自己家还得跟你打招呼啊?我还没问你突然跑回来干嘛呢。” “……”江见疏扯了下唇, “行, 不用。” “那你问什么问。” “……” 江母站在客厅环顾一圈:“你媳妇儿呢?我刚刚那么大个儿媳妇哪儿去了?” “就您刚刚那架势, 把人吓跑了。”江见疏说。 江母瞪他一眼。 扳回一局的江见疏心情好了不少:“洗澡呢。” 江父去倒了杯热水递给他老婆,问他:“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今天, 没回来多久,刚打扫完卫生。” 江父:“那是挺巧。吃饭了没?” “没, ”江见疏扫他妈一眼, “这不是正准备洗个澡出去吃么,您二位就回来了。” 江母眯眼:“你这意思,是怪我们回来得不是时候?” “哪儿敢,”江见疏平静地说,“横竖这是您家,您想什么时候回不就什么时候回么,也不用跟谁打招呼。” “就一段时间不见你是越来越会气人了,”江母啐道,“怪脾气跟谁学的?” 江见疏:“不是您就是我爸, 你们掷个色子决定吧,省得打起来。” 江母忍不住骂了句“臭小子”。 - 乔柚这个澡洗得格外磨蹭。 隔着水声,她隐约听见外面江见疏和他父母说话的声音,具体说了些什么没大听清。 好尴尬啊。 他母亲应该没太看清吧?但愿没有。 从尴尬中缓解,乔柚又开始纠结称呼:对江父江母,是该叫叔叔阿姨呢,还是叫,爸妈? 她和江见疏已经离婚了,但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他也好像没跟江父江母说。在外界眼里,她和江见疏还是一对恩爱的夫妻。 但是她没见过江父江母……当初结婚仓促,她和江见疏似乎都遗漏了“见父母”这个步骤,婚后她有想到,但一直没提。 因为她觉得那样的一段婚姻,就算她提出要见他父母,也只会显得这段婚姻更可悲。 虽然现在不同了。 乔柚还没纠结出一个结果,澡却是不能再拖了。 她洗了太久,江见疏来敲门,担心她是不是晕倒在浴室里了。她匆匆回了句没事,关掉花洒。 江见疏没走,在门外站了几秒,低声问她:“乔乔,你害羞了?” 乔柚迅速擦干水穿好衣服,凑到门边,打开一条缝儿,对他说:“你弯腰,我个问题问你。” 热气混着沐浴露的香味从缝儿里涌出来,江见疏弯腰凑近。 乔柚贴在他耳边小声问:“我该怎么叫你爸妈啊?” 江见疏扬眉,没想到她在浴室里磨蹭这么久,居然是在纠结这个问题。 他问:“你想怎么叫?” “我……”乔柚正要作答,忽然刹住,恼道,“你不要把问题抛回来给我。” 没下套成功,江见疏轻笑两声,捻起她颊边被水浸湿的碎发,指尖不可避免沾上水渍,他将水渍轻轻往她下唇抹,说:“我妈刚刚一进门就在问,她儿媳妇去哪儿了。” 答案很明显。 乔柚和他含着笑的眸短暂对视,压着嘴角的弧度哦了声。 走出浴室,客厅里已经响起电视播放的声音,江母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嗑瓜子儿。听见脚步声,她转头。 乔柚步子一下就停了,莫名开始紧张。 江见疏的手掌托在她后背,带着安抚的意味拍了拍。 她心定了些,给自己壮了壮胆,尽量自然大方地打招呼:“妈。” 女人顿时喜笑颜开。 她拍拍身侧:“是乔柚吧?来,过来坐。” 乔柚下意识地看向江见疏。 江见疏说:“别怕,我妈要冒犯到你了你可以直接不理她。” 江母:“少把你那套教给你媳妇儿。” 江见疏:“夫妻同心,您不懂。 江母气得翻了个白眼。 乔柚还是第一次见江见疏和除了江临舟以外的家人相处,和他平时给人的感觉,又有些不太一样。 她感到新奇有趣,有种发现宝藏的惊喜。 “别理他,过来坐,”江母剜儿子一眼,“洗你的澡去,别在这儿碍我眼。” 江见疏扯了扯唇,勉勉强强说了声行。 没有江见疏在旁边,乔柚又忍不住局促。 江母似有觉察,语气温和下来:“抱歉,让你害怕了。” 还是第一次从长辈那里收到道歉,更别说这个长辈还是她男朋友的母亲,乔柚怔忪片刻,忙不迭摇头:“没有的事儿,您言重了。” 江母笑笑,端起茶几上洗干净的草莓:“吃点儿水果吗?我和你爸回来路上顺便买的。” 听出对方表露出的把她当自家人的亲昵,乔柚紧绷的肩线松懈了些,从盘子里拿了两颗草莓,才发现始终没看见江父的身影:“爸……不在吗?” 如果说一声“妈”她叫得还算自然,那么“爸”这个称呼,就是完完全全的僵硬和不自然。 甚至叫出口的时候,还带着些许犹豫。 就连乔柚自己都听出来了,登时有些不太敢看江母的脸色。 人家都这么和颜悦色了,她这样显得既冒犯又不得体。像是伸手打了笑脸人一巴掌似的。 江母自然也听出来了,却没多说什么,笑意未减:“我让他出去买菜了。你和阿疏都还没吃饭吧?听他说你们本来打算出去吃的。正好我和你爸路上也没吃呢,就别出去了,外头挺冷的,我和你爸做饭,你好好尝尝我们的手艺,怎么样?” 乔柚当然是答应。 “我听阿疏说,你也是宣江人?”江母问,“哦,你别紧张,我没别的意思。毕竟我们之前没见过,我好奇我小儿媳妇已经好奇很久了,就当是增进一下了解,你有什么想知道的,也可以向我提问。” 在对方充满善意和真诚的态度下,乔柚渐渐放松下来:“嗯,我从小在宣江长大的。” “那怎么没回宣江?你现在在临城工作吧?”江母解释道,“我看过你写的新闻报道,新知报社,对吗?” 乔柚点头:“因为大学在临城读的,毕业后正好被新知报社要了,就干脆留下了。” 她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说谭冬的事情。 ……不说的话,是不是不太好? 思及此,乔柚心生忐忑。 她知道自己该诚实一些,可是愈是对比她和江见疏的父母,她就愈是……自卑。 她究竟是生在一个怎样的家庭啊。 一个控制欲强烈得快要逼疯她的母亲,一个赌博成瘾最后为了钱替别人绑架亲女儿的父亲。 而她呢?作为一个女儿,和母亲决裂,把父亲亲手送进警局。 换了任何一个健全的男方家庭,大概都不会愿意儿子和这样一个姑娘结婚。 一团糟。 乔柚如坐针毡,愈发煎熬。 她实在不敢问江母,到底对她是什么印象。 在这样的煎熬中,她听见江母说:“临城啊……临大对吧?是跟阿舟一个大学吗?阿舟应该也是临大的吧?” 乔柚回神,对上江母反过来对她充满疑问的眼神。 她愣愣地答:“嗯……对,是的。” 之前听江见疏说,江父江母对他们兄弟俩施行的是放养教育,她还没觉得有多严重,以为就像江见疏说的那样,童年时期孤单了些。 ……所以实际是放养到连儿子上什么大学都不知道的吗? 乔柚略受震撼。 “哦,”江母点了点头,放心地说,“那还好,你没跟阿疏一个大学。” 乔柚:“……啊?”这是,对她不满意吗? 她又开始紧张。 江母:“就阿疏那臭性子,跟他一块儿不得天天受气啊?你这丫头,瞅着乖乖巧巧的,怎么就看上他了?没少被他欺负吧?” 乔柚呆了好半晌。 她眨眨眼,又眨眨眼,才想起给她男朋友辩护:“没有,学长对我挺好的。” “行了,你不用替他说话,他什么德行我还不清楚?我这个当妈的都没少挨他气,更别说你了。还是阿舟好,少说话少气人,”江母一副“你不必多说”的表情摆了摆手,“听你叫他学长?你们大学不是没一起吗?” 乔柚回想了一下高中时期和江临舟的相处,心说您家阿舟说起话来也挺气人的。 不过这话她没敢说,答道:“我……高中也在淮凉中学读的。比他小一届。” 江母的表情变得意味深长:“所以你们高中的时候就……?” “没有没有,我们高中就是很正常的朋友关系,”乔柚一脸正直,“绝对没有早恋。” 江母:“真没有?” 乔柚:“真没有。” “那就奇怪了啊,”江母眉一挑,乔柚终于知道江见疏挑眉时的神态到底像谁了,“你大学追着阿舟去了临大,我记得阿疏这小子后来工作了才去临城的吧?你怎么就反而跟阿疏在一起了?你真的是喜欢阿疏?没搞错人?” 乔柚:“……” 这误会,似曾相识。 她解释说:“您误会了,我没追着江临舟去临大……我也真的没搞错人。” 江母:“你还真的喜欢阿疏啊?” 乔柚没犹豫:“喜欢的。” 江母:“什么时候喜欢上的?” 乔柚有点不好意思:“……高中。” “你看,”江母手一摊,“这不还是早恋么。” “……” 乔柚:“?” 她人有点傻了。 这偷换概念给人下套的手法,怎么就这么熟悉呢? 下一秒熟悉感就从身后传来了:“妈,您这么欺负别人老婆,合适吗?” 乔柚扭头,已经洗完澡的江见疏站在沙发后面,他洗了头,发梢湿哒哒地往下滴着水,浸入挂在脖颈间的毛巾里。 光顾着和江母说话,她都没注意他什么时候出来的。 ——是了,这熟悉感,不就是江见疏平时拿她寻乐子时的模样吗? 这叫什么,有其母必有其子? “怎么着,我跟你老婆说句话都成欺负她了?”江母原地表演了一个川剧变脸,“这么大人了洗完头还不知道擦干吹干是吧?边儿去,我看着你我就来气。” “所以我才出来找我老婆,”江见疏面色从容,“我需要我老婆来帮我吹头发,您能把她还给我了么?” 乔柚听着他左一个“我老婆”,右一个“我老婆”,尤其还在他母亲面前这么说,耳朵不由隐隐发热。 江母白眼一翻,非常受不了地说:“这么大人了没手没脚不知道自己吹?” 话是这么说着,还是放乔柚走了。 乔柚被他半拉着进了卧室。 房门合上。 江见疏拿了吹风机塞进她手里,嗓音温软:“老婆,帮我吹吹头发。” 乔柚心脏登时软得一塌糊涂。 他坐在书桌前,乔柚站在他身后,温热的风从她指间穿过,吹起他柔软的发丝。 许是风吹着太舒服,她看见江见疏半眯着眼,像只犯困的猫。 有点可爱。 正想着,半眯着眼的猫忽然抬起眼瞥过来,将她逮了个正着。 乔柚耐不住,把吹风机移开,弯腰下去亲了亲他的脸。 江见疏眸又半眯起来,像是被她的亲吻完完全全抚慰到了:“亲爱的,你今天很主动。” “我上一回不主动吗?”她算起账来,“可你是怎么对我的?” 他顿了顿,偏头轻咬她的唇:“我错过了好多。” “后悔吗?” 他叹了口气:“后悔死了。” 乔柚小人得志地哼笑。 她直起腰想继续给他吹头发,被他捉着手腕阻止:“差不多就行了,剩下的让它自己干。” 乔柚哦了声,把吹风机插头拔了。 江见疏从她手里拿过吹风机往桌上随意一放,而后拽过她,摁在自己腿上。 乔柚搭着他的肩:“怎么了?” “跟我妈聊天,感觉怎么样?”他问。 乔柚想了想,说:“阿姨她……”话还没说完。 江见疏:“阿姨?” 乔柚:“?” 他说:“不是说跟着我叫吗。” 乔柚无辜眨眼:“这不是……对外才这么叫吗?” “谁说的?” 乔柚又眨了眨眼。 江见疏轻叹一声,弹了下她脑门:“傻瓜。” 乔柚捂着额头,这回没有发恼,看着他轻声问:“我真的可以这么叫吗?” “有什么不可以?”他还想弹她,但她把脑袋护得死死的,找不到下手的地儿,江见疏只好放弃了,“你真以为,我妈对你一无所知?” 乔柚:“什么?” 江见疏说:“我们的事情,我都已经跟她说了。包括高中的事儿,还有……你家里的一些事情,我都跟她说过了。” 乔柚脑子一下没太转过来:“那她刚刚问我的那些……” “她是怕你胡思乱想,”感觉腿上的人快滑下去,江见疏调整了一下姿势,把她往上抱了抱,“不然你真觉得,她一个当母亲的,连儿子上什么大学这事儿都能那么拎不清?” 乔柚微微一愣,而后眨了眨酸涩的眼,叫他:“学长。” 他应:“嗯。” 她抓着他肩头的衣料,看着他的眼郑重地说:“我喜欢你妈妈。” 江见疏耐心纠正道:“也是你妈妈。” 乔柚把脸埋进他颈窝,半晌,含着细微的哽咽:“嗯。” 第57章 瑰芒沙砾 “嗯,回家。”(双更合一)…… 乔柚到底是忍住了没哭出来。 她趴在江见疏肩头平复心情, 趴着趴着就不想动了。 男朋友刚洗完澡洗完头,身上太香了。 香得她想抱着不撒手。 她这个念头很快被本人察觉到,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她的腿:“还赖上了?” 乔柚理直气壮:“我赖赖我男朋友怎么了?” 江见疏:“你男朋友腿麻了。” 乔柚刚想说那好吧我下去,结果对上他戏谑的眼神, 顿时反应过来, 这是在嫌她胖? 她正要发作, 男人见好就收地凑上来亲了下她的脸, 哄道:“我是说, 我太弱了。” 乔柚:“男人不能说自己弱。” 等从房间出去, 江父已经拎着菜回来了, 电视正放着某档综艺节目, 江母捧着手机在看视频。 和江父打过招呼, 乔柚走近沙发一看, 江母看的视频是今天新知报社发布的,对兴和图书馆受害者及其家属采访的视频。这么长时间过去, 兴和图书馆也好,裴锐年受害也好, 这些事件的热度都随着时间推移渐渐下沉, 但这则采访发布后,又将大众的视野拉了回来。 始终有人记得,始终有人在等。 听见视频里传来自己的声音,乔柚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倒是江母,笑着夸了她两句。 乔柚被夸得更不好意思了。 “行了,这位女士,”江见疏把他妈手里的手机抽出来,“您不是自告奋勇,说今晚上要跟我爸大展厨艺吗, 这会儿怎么就扔我爸一个人在厨房了。” 江母板着脸把手机夺回来:“就你话多。” 说归说,她起身进了厨房。 乔柚小声问:“不去帮忙真的好吗?” 江见疏说:“你可以试试去帮忙。” 乔柚真去试了,结果被江母起手就往外轰:“去去去,你玩儿你的,大人做事小孩儿少捣乱。” 乔柚:“?” 她一脸懵逼地被赶了出来。 江见疏倚在一边看热闹,笑着摊了摊手:“你看。” 乔柚对江家的家庭氛围又有了新的认知。 真好。她在心底羡慕地想。 “你们家,一直都是这样吗?”乔柚忍不住问。 闲着没事做,两人找了部电影,江见疏调了调音量,说:“也不是。我之前应该跟你说过,我和阿舟小的时候,他们基本没怎么管过我们。” 乔柚嗯了声:“记得。” “那段时间基本是保姆管我们的日常生活,你现在看我跟他们这么相处,也是拜那段时间所赐吧,”江见疏说,“小的时候无论是我还是阿舟,跟他们关系虽然不差,但都算不上特别亲,至少比起寻常家庭的亲子关系,说好听点比较平等,说难听了,就是缺少亲密感。等到他们意识到自己父母身份缺席的时候,我和阿舟都已经过了懵懂的幼年时期,懂很多事情了。” 乔柚看向装饰柜。确实,装饰柜上的全家福总共就三张,多数照片要么是江父江母单人或双人的,要么是江见疏和江临舟单人或双人的。 就像他说的,关系不差,但多少缺了些家庭的温馨亲密感。 要说的话,是非常难得的充满洒脱的家庭关系。 他看一眼厨房:“我们现在的相处模式,都是这些年在互相理解和心知肚明中,慢慢形成的。” 这餐饭非常西式,都是江父江母这段时间在澳洲见过、吃过的东西。 虽然味道上乔柚也不好说正不正宗,但是卖相真的挺不错。 “你们这次回来多久?”饭桌上江父问道。 “说不准。”江见疏说。 江母对他模棱两可的答案不满意:“不行,准一个。” “……”江见疏像是有点无语,思考片刻,给了个大概时间,“应该能过个年。” 江母哦了声:“那你俩自己管好自己。尤其你这手,悠着点儿啊。” 江见疏:“你们又要去哪儿?” 江父:“可能先去趟帝都。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妈,她安定不下来的。” 江母从来都是个忙性子,一刻都闲不下来似的,年轻时是忙于赚钱,现在两个儿子都成家立业了,不需要他们当父母的再投钱,但她也还是闲不下来,于是转身开始满世界飞,到处去玩儿。 江见疏也习惯了,没多说什么,只问:“过年也不回?” 江母:“再说吧。” 江见疏不咸不淡地说:“您这也挺没准儿的。” 饭后,江母兴致来了,拉着乔柚说她在澳洲的所见所闻,乔柚挺感兴趣,俩人凑在一起,早先的局促紧张在说说笑笑下渐渐地看不见踪影。 江见疏回房一趟,拿了个东西,找到书房里练字的江父。 “难得,”江父放下手里的毛笔,“怎么,要跟我说什么悄悄话?” “您觉着是就是吧,”江见疏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劳烦您帮个忙。” 是一支白色钢笔。 江父用了几十年钢笔,一看就知道这笔是低廉得不能再低廉的无名货,边接过来边说,“你小子,穷成这样了?连支好点儿的钢笔都买不起?” 打开笔帽,分叉的笔尖露了出来。 尽管是低廉货,但江父一看这样眉头还是皱起来了:“你是怎么用的能用成这样?” “不小心摔的,”江见疏说,“还有,这是您儿媳妇送的。” 江父:“……” 江父轻咳一声,亡羊补牢地夸了句:“心意无价,是好东西。” “谢谢,”江见疏也装模作样地,“就麻烦江师傅您给看看,还能修么?” “修肯定是能修的,不过我先说好啊,修回去了肯定也没之前那么好用了。” 江父对这种问题手到擒来,边修边问:“你这钢笔,有些年头了吧?怎么平时我都没见过。” “您会把宝贝天天拿出来炫耀吗?”江见疏慢条斯理反问。 “……” 江父:“行了行了,修好了,拿着你的宝贝滚。” 江见疏接过来,温和道谢:“谢谢江师傅。” 江父挥了挥手,一副看见他就烦的神情。 “对了,”江见疏想起什么,“您和我妈要去帝都?” “不一定,只是可能。怎么?” “没什么,就问问。” 帝都。 倒是让他想起了什么。 江见疏看向手里的钢笔,若有所思。 - 江父江母是一对行动派,在家歇了没两天就动身又飞走了。 江母心情非常好,临走前还对乔柚抛了个飞吻,说:“乖崽,等妈带特产和小礼物回来。” 短短两天,江母对乔柚的态度是肉眼可见地突飞猛进,称呼从儿媳妇到女儿,最后张口就是“崽崽”。 乔柚头一回被女性长辈这样对待,她自认年纪也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了,受宠若惊好半天,等两人走了,她转头问江见疏:“咱妈对宋宋也是这样吗?” “差不多,”江见疏说,“你看我和阿舟那张照片就知道了,她一直恨不得我和阿舟是对姐妹而不是兄弟。” “……求女心切啊这是。” 江见疏点头:“以前还好,没这么严重。后来应该是被我气多了吧。” 乔柚:“……” 你还挺自豪。 在宣江和在临城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没有工作是一回事,另一方面,就是“家乡”带来的闲适与放松感。 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大概是乔柚这些年来过得最放松的一段时间。 不用为了生计咬牙,不用为了安危提心吊胆,在最舒适的环境里,每天醒来身边都有恋人作陪。 乔柚经常能收到江母的消息。江母把她和宋酒拉了个三人小群,分享自己去了哪儿、做了什么、吃了什么……有时还会因为她和宋酒没及时去朋友圈点赞而伤心,当然都是装装样子,有点像在撒娇。 仿佛抛却了年龄的差距,对面的不是威严冷酷的长辈,而是相识多年的老友。 这种相处方式对她来说充满新奇。 临近春节,江母在群里说准备回来了。 叫我妈:【@宋崽,崽崽,你和阿舟什么时候回宣江?】 与之对应的,江母让乔柚改的群昵称是“乔崽”。一开始乔柚是拒绝的。 宋崽:【三十当天(流泪)(流泪)】 叫我妈:【那挺巧,我也三十回,不急。】 乔柚忍不住说:【年夜饭来得及吗?】 叫我妈:【你还想自己做?】 乔崽:【?】 乔崽:【不自己做……吗?】 江母发来豪迈的语音:“做什么做,不嫌累啊?让阿疏那臭小子订酒店去!” 这条语音发来的时候,江见疏就在乔柚边儿上。 她转头看过去。 江见疏面色不改,修长的食指抵住语音键,凑近说:“给报销吗。” 语音发送成功。 几秒后,江母的语音回过来:“报个头。” 江见疏:“那AA吗。” 江母:“你多大?钱挣来干嘛的?” 江见疏耐心说:“又不报销,又不AA,周女士,都这个时间了,我上哪儿给您订去?您要早两个月那还有得说。” 还有一个星期就过年了,各个饭店的年夜饭早的提前两个月就被订满,慢的一个月前也没席位了。 这个时间确实不好办。 过了好一会儿。 江母说:“那你看着办吧。订不到你到时候去超市买几袋速冻水饺,咱全家人煮点儿饺子吃也够了。” 乔柚说:“其实年夜饭我可以做的。” 江母:“你是想让我变成恶婆婆吗?” 乔柚:“。” 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乔柚还听不出来江母是不想让她干活,那她真是头猪。 江见疏嘴上是那么说,实际发完语音就开始找还有没有餐厅能订年夜饭。 最后倒也真给他找着了,那家酒店原本已经预定空了,正巧有一家人出了点状况当天没法去,便取消了预约,酒店方立马联系江见疏,问他还要不要。 年夜饭定下之后,乔柚拉着江见疏出门置办年货。 每年春节前,都是批发市场最热闹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来置办年货,人山人海挤成一堆。 将近一个月的休养,江见疏手上的伤恢复得相当不错,但乔柚还是怕这种人挤人的情况会给他的手带来负担,便说:“你在这儿等我,我进去拿几副对联。” 江见疏无奈地笑,应了声好。 店铺里过道狭窄,偏偏人又多,乔柚挤进去都出了一身汗。她把围巾往下扯了扯,认真地挑选对联和福字。 好不容易看中了一副,她刚拿住,一只手从另一头伸来,也抓住了这副对联。 乔柚抬头,一愣。 对面的人也怔了怔。 有人挤着要出去,乔柚忙让了让,另一头的力道松开,对联落入她手里。 乔柚看了眼手里的对联,情绪复杂地抬眼再看过去。 谭冬面色平静地说:“有空吗?聊会儿吧。” 这样的话,从别的任何人口中说出来,乔柚都不觉得有什么。 唯独谭冬。 她从来没想过,还会有谭冬对她说“聊会儿”的一天。 从前谭冬和她之间,只有命令,然后服从。 乔柚唇瓣动了动,说:“先把东西买好吧。” 她和谭冬前脚后脚,一人拎着一个红色塑料袋儿出来。江见疏收了手机,看到这幅画面,顿了一顿,询问的眼神看向乔柚。 乔柚走到他跟前,小声说:“遇上了。” 江见疏低应,从她手里接过东西。 谭冬看着两人自然亲昵的动作,沉默着半晌没说话。 最终摸了根烟出来点上。 “找个地方坐坐?”她说。 她的态度让乔柚有些不习惯,静默了几秒才摇头:“不了,就在这儿说吧。” 谭冬扯唇,带点自嘲地笑了声,随即看向江见疏。 在她说出什么之前,乔柚挽住江见疏的手说:“有什么话直接说就好了,这是我先生,不是外人。你应该见过。” 谭冬吐出口烟:“确实见过。” 寒风将女人吐出的烟吹散,手中的火光明明灭灭,往指间爬。 一时无话。 乔柚有些受不了这样的沉默,让她想起从前在那个家里,她和谭冬之间数不清的,她难以反抗的寂静。 这时谭冬终于开口了,她说:“你之前回过一次家,对么?” 乔柚:“之前?” “12月,你——和他,”谭冬抬手,烟头指了指江见疏,“还有两个人,有个长得和他很像的。” 乔柚想起来了。 就是上次回宣江的时候,她当时失忆,江见疏带她回去那附近看过。 “……你怎么知道?”乔柚问。 “看见了。” “……” 谭冬吸了口烟,缓缓说:“本来,我打算把房子卖了。” 乔柚一愣:“卖房子?为什么?” “贫穷、疾病,等等,”她垂眸自嘲地笑了声,“人到中年,难免落魄。原因很多。” 乔柚张了张口。 “不过,还是没卖。” 不是没卖成,是没卖。 听上去是她自己不想卖了。 乔柚不知道说什么,片刻,也只能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烟雾缭绕中,谭冬眯了眯眼,嗓音平静地道:“因为我在想,万一哪天你回来了,却发现家不在了,会不会难过。” 乔柚怔愣。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给她造成的冲击却不小。 她好像等了这句话很久,可听到了,她却发现,她等的又不止这些。 喉间抑制不住的酸涩,乔柚快速地眨着眼,想把眼前的模糊压回去。 她问她:“……可你为什么,那时候没来找我呢?我失踪的时候,我被找到之后,你都没有来。” 谭冬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半晌,她说:“你现在是个记者,做得很好,每一篇报道、采访,我都看了。” 乔柚看着她,没吭声。 然后她听见谭冬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说:“我始终是你的母亲,我不会害你。你现在做的这些,不就说明我当初的给你选的路是对的吗?乔柚……如果我当初没有改你的志愿,你又能保证现在,你还能有这样的成就,这样的成功吗?” 脑海里翻腾的思绪,忽然静止了。 像阴云过镜后,一瞬间风平浪静的海面。 乔柚感觉身侧的人顿了顿,但她没能分心去想,喉间的酸涩仍像根刺卡在那里,可她的心境在这一刻却变得无比平静。 这种平静,是彻彻底底的失望。 “所以过去了这么多年,您还是不觉得您哪里做错了吗?”乔柚叫她,“妈。” 谭冬没说话。 “妈,”她轻声又唤她,“您知道过去,我都是怎么熬过来的吗?您知道我以前最怕什么吗?我最怕的,就是成为您这样的人。您让我感到恐惧、压抑,我一直都觉得,如果哪天我疯了,那代表我终于能从您那里解脱。” “不过可惜,我没疯。也好在,我没疯。”乔柚看着女人眼角的细纹说,“不是因为您篡改我的志愿,迫使我改变的。而是我自己想要成为更好的人,我只是成为了我想要成为的模样。” 她顿了顿,问她:“您能听懂我的意思吗?” 乔柚想要的只是一句道歉。现在看来,这句话对谭冬来说,可能真的太困难了吧。 父母刚离婚的那段时间,家里的日子过得并不好,谭冬心中怨气无数,于是把不愉快转移到她身上。 谭冬开始对她要求越来越严格,一开始是放学后不许她再跟朋友在外面玩,后来就开始要求她的成绩。甚至小学那段时间,乔柚写作业的时候,谭冬就搬着椅子坐在她旁边盯守着,只要她有一点走神,就会拿尺子拍桌面,以示警告。 不过至少,那把尺子没有落在过她身上。 谭冬的理由很简单,因为乔云平是个混蛋,所以不能让流着他一半血液的女儿也变成个混蛋,必须从小就予以高标准、高要求,让流着另一半她的血液的女儿成为人中龙凤。 这样她才不是个失败的母亲。 才不是个踏入了一场失败婚姻的可悲女人。 谭冬始终没有给她答案,乔柚也不想知道答案了。 她和谭冬之间,大概永远都迎来不了和解。 她拉着江见疏要走,可男人却纹丝不动,将手臂从她掌心抽了出来。 乔柚有些茫然地看过去。 “上次没能好好认识,这次请允许我重新自我介绍一次。”他走到谭冬身前,嗓音温润清浅,“您好,我是乔柚的丈夫,我姓江,叫江见疏。” 谭冬看着他缄默不言。 眼中温度难辨。 “当然,您可能不认同我,”他笑了声,“不过没关系,我只是想和您说一声谢谢。” 谭冬冷淡出声:“谢什么?” “谢谢您,将这样美好的她带来人世间,”江见疏顿了顿,“不过,也仅止于此了。您不用担心她回来没地方住。” 他的态度始终谦逊有礼,说完后,温和地提醒了一句:“吸烟伤身,您最好还是戒戒烟。” 不再等谭冬的反应,他转身走过来,抬了抬胳膊:“回家?” 乔柚好不容易压回去的眼泪,突然不争气地往外冒,她一把抱住他的胳膊,点头:“嗯,回家。” 第58章 瑰芒沙砾 “我家小状元,受委屈了。”…… 童年与少年时, 乔柚曾设想过无数次,如果谭冬不是不是谭冬,乔云平也不是乔云平,那么她的生活会如何。 她将母亲幻想成她希望的母亲, 把父亲幻想成她希望的父亲。 可最后醒来, 才在恍惚间发觉那是一场梦。 乔柚觉得自己太狼狈了, 一路都在掉眼泪, 江见疏跟她说了什么她都没听清, 含含糊糊地应了。 本来是出门买年货的, 结果倒好, 到家了都只拎着那袋子对联和福字。 乔柚总算是止住眼泪, 但气息还没缓过来, 上气不接下气地抽噎着问:“一会儿, 还出去吗?” “外边儿冷,不出了, ”江见疏把对联和福字拿出来,揶揄地笑, “我可不想看见我女朋友一张挂着眼泪鼻涕的冰块脸。” 乔柚忍不住踢了下他脚跟, 下一秒却破涕为笑。 “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的笑点长在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了,”他将一张福字搭在她头顶,“怎么总能上一秒还伤心欲绝,下一秒就乐成这样。” 乔柚把那张福字拿下来:“因为笑点长你身上了。” 江见疏弯腰亲了亲她的唇:“我的荣幸。” 见乔柚不再哭了,江见疏将她摁在沙发上,扯了两张纸巾替她擦眼泪。男人半蹲在沙发前,动作细致而温柔。 她想自己来,结果刚动,手腕就被他的左手轻轻按住了。 想到他手掌的伤, 她没敢乱动。 须臾,她小心地碰了碰他手掌上的疤:“还疼吗?” “嗯?”他扔掉被眼泪沾湿的纸巾,反应了一下才道,“不疼了。” “真的吗?” “真的。” 她一路上又哭又吹风,头发早就乱了,江见疏将她的围巾摘下来,一点一点理顺她的发。 “生气吗?”他忽然问。 乔柚:“什么?” “我刚刚没征得你的同意,擅自对她说了那些话。” 乔柚脸上的泪痕都被擦掉了,睫毛仍是濡湿的,哭过后的眸显得格外清透。 “不生气,”她将手从他手掌底下抽出,捧着他的脸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和以往乔柚见过的,他生气时的模样不同。方才面对谭冬,江见疏是温润谦逊的,一如他平时的云淡风轻,言辞也并不激烈,甚至最后还好言劝谭冬戒烟。 可,就像带刺似的。 不一定戳得人疼,但肯定让人浑身不舒服,有火发不出。 她隐隐能感觉到他的低气压。 “嗯,很生气,”江见疏应着,倾身抱住了她,头抵在她柔软的腹部,“不止气她,也气我自己。” 乔柚摸了摸他的发:“为什么啊?” 他没有回答。 这样的江见疏,难得显露出几分脆弱感,乔柚忍不住张开手掌,五指埋入他柔顺蓬松的发里,轻轻地揉了揉。 像在安抚一只大型犬。 江见疏忽然问:“你的录取通知书呢?” 乔柚注意力还在他的头发上,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录取通知书,”他起身,抬眸,“临城大学的。” 乔柚的手顿住。 “……已经扔啦。”好一会儿,她收回手,口吻轻快地说。 江见疏沉静的眸望着她,乔柚看见他喉结攒动了一下,像是压抑着什么浓烈的情绪。 她的轻快忽然就如同打了霜的茄子,瘪下去了。 她原以为这件事,已经随着多年时间的沉淀,以及现在和江见疏在一起的幸福感,完完全全被冲刷淡化了。至少现在她得到了想要的结果、过上了希冀的生活,一切都回归正轨,过去的苦痛与遗憾都让它们随风消逝吧。 她该珍惜当下,而不是被过去一直囚禁。 可这份洒脱,在他温柔的注视下瞬间土崩瓦解。 才停止的眼泪,这会儿又模糊了视线,乔柚不自觉抓住他的胳膊,就像那个燥热焦灼的夏天,她拿到那份意料之外的录取通知书后,无数次想要依赖他那样:“我……扔掉了。临大的录取通知书,我扔掉了……” 江见疏涩声问:“好好的,扔掉干什么?” “因为没有你,”她哭着说,“我即将要去的那个地方,没有你。” 这句话,像是在心底压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它在那个夏天没能说出口,随着她的眼泪吞进肚里,而后流转数不清的日升月落、四季变幻,成了隔阂她和江见疏多年的一道裂谷。 裂谷里阴云密布,每天都在下雨。 那天乔柚挨了谭冬的一巴掌,她哭着跑下楼,却没能把录取通知书扔进垃圾桶。 后来去了学校,她度过了一段非常颓废的日子。那份录取通知书便是在某个下着雨的夜晚,被她彻底撕碎扔掉了。 怀着恨意、怀着怨气,怀着数不尽的痛苦。 江见疏的喉结用力滚动了一下,而后捏着她的后颈,将人紧紧地扣进怀里。 乔柚抓着他后背的衣服,哭声不再压抑。 “对不起……”他压着微颤的尾音,哑声说,“我家小状元,受委屈了。” 江见疏想过她的志愿变更,也许和谭冬有关,但没想到是这样的方式。 他无法想象,当时还兴高采烈地向他发短信报备了一声“我去拿录取通知书啦”的乔柚,收到的却是临大的录取通知书时,是什么心情? 被母亲篡改了志愿的她,在选择不接他的电话时,又是什么心情? 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在哭? 他该再多打几个电话的。 他该再多问问的。 无尽的自责与内疚吞噬了江见疏。 在她因为这件事痛苦的时候,他在做什么?还在吃莫须有的醋,还因为那可笑的误会疏远她。 他怎么能,这么混蛋。 江见疏擦掉她的泪,可更多的泪从她眼眶里掉出来,顺着他的指腹往下淌。 他吻在她眼角,尝到满嘴咸湿苦涩。 “我该怎么补偿你?”他低哑地问。 湿漉漉的长睫无声颤动,片刻,乔柚重重吻上他的唇。 这是他们都最莽撞的一回,唇齿相撞的疼痛被眼泪刺激,成了一剂促人疯狂的药。 茶几边缘的对联不知被谁褪下的衣服扫落,凌乱的红落了满地。修长的指撑在那片乱红上,将纤细的手腕牢牢桎梏在掌心。 字迹被泪和汗晕开,泥泞胶着,缠.绵得如同恋人的吻。 第59章 瑰芒沙砾 像是在回应谁的送行。 才买回来的对联不可避免地弄脏了, 于是第二天乔柚拉着江见疏出门买了新的,顺带把前一天没能置办好的年货也置办了。嫌对联和福字气氛还不够,她还买了些小灯笼和窗花,好好把家里布置了一番。 她边哼着歌儿边贴窗花, 转头就见江见疏笑意融融地倚在边儿上看她。 “盯着我看干嘛?快把灯笼挂上去。” “怎么这么高兴?” 乔柚拿起另一张窗花, 新的一年是牛年, 红纸勾勒的小牛惟妙惟肖。 她弯起唇, 声音很轻, 带着点不可思议:“我从来没过过这么热闹的新年。” 江见疏安静地看她片刻, 凑过来亲了亲她的脸:“我也是。” 大年三十当天上午, 江父江母回到宣江。江母一进门就找乔柚, 说给她和宋酒买了些小礼物。 “对了, 门外那对联和福字是你们去买的啊?”江母问。 “难不成还能是您么。”江见疏捧着杯热水在旁边抬杠。 江母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净整这花里胡哨的。” 乔柚:“是我买的。” 江母:“买得真好!” 乔柚:“……”习惯了。 江见疏嗤笑一声。 “咱家都好几年没贴这些东西了, ”江母说,“不过这样一看, 还挺有过年的气氛的。尤其这窗花,真好看。” 总策划乔柚骄傲地挺直了背脊。 稍晚, 江临舟和宋酒也回来了, 年夜饭按照原计划,是在外面吃的。 大年三十这天,街道格外冷清,许多店铺早早地就关了门,门上贴着喜庆的红纸条祝过路的人新年快乐。公交地铁都照常运行着,只是人群比起以往也变得稀疏。 从亮堂热闹的酒店离开,街边树上挂满的彩灯已经亮起,离开时前台还笑意盎然地对他们说了声“新年快乐”。 江父江母走在最前面,江母性子比较急, 一路上能听见她和江父小吵小闹的声音;江临舟寡言惯了,大多时候都是宋酒在说,他在听,偶尔侧头时乔柚能看见他唇角扬起的弧度,眉眼在暧昧不清的路灯下显得柔和许多。 乔柚把手探进江见疏的口袋里,被他捉住。 一行人吵吵闹闹地回到家,又窝在客厅看春晚。 节目算不上多好看,要的不过是个气氛。 乔柚的手机悄然震了震,是一条新短信。 看见发信人的名字,她笑容稍敛。 江见疏也瞥见了这条短信,沉吟半秒,像是不经意间提起:“说起来,我前两天去医院还遇见她了。” 他的手伤痊愈得差不多了,前两天去医院检查了一下,看看会不会落下什么后遗症,影响以后拿手术刀。 乔柚微微一愣,不确定地问:“她去医院干什么?看病?还是……” “也许吧,”江见疏淡声说,“我看见她的时候,她正在排队挂号。一个人。” 也就是说,不是陪别人去的。 乔柚想起那天谭冬说起卖房子的原因时,提到的“疾病”。她确实比以前憔悴了很多,不复当年的风韵犹存。 乔柚心里五味陈杂:“她……生什么病了吗?” “这就不知道了,”江见疏略一停顿,“不过她常年吸烟,肺部器官肯定是会受损的。” 乔柚有些出神。 “我跟你说这个,不是为了让你有什么心理负担,”江见疏将剥好的一瓣橘子喂到她嘴边,“只是想到,那是你母亲,虽然我对她也有意见,但多少觉得,有些事情还是得告诉你一声。” “……嗯,”乔柚张嘴吃掉,“学长,谢谢你。” 他轻笑,曲指敲敲她的脑袋:“跟我还说谢?” 零点的钟声响起时,乔柚给谭冬回了条短信。 - “无论我如何不认同您的理念与行为,但您说得对,您是我的母亲,您始终不会害我。我也相信这一点,您确实不会害我,您只是想从我身上证明您做的任何事都是对的,以此验证您的成功。从前我没有别的容身之处,唯一能做的只有服从、服从、服从,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像个没有思想的机器人。 “不过,我也很感谢您。感谢您十八年来的养育之恩,就像我先生说的,我也感谢您带我来到这世间,才能让我遇见如此美好的他。 “听闻您身体有恙,应该尽的赡养义务我不会推脱,除此之外,我想我们的母女关系维持现状是对您、对我都是最好的选择了,我已经厌倦了与您的对抗,也不想再被过去的种种打扰。 “新年快乐。” 电视机里传出欢声笑语,喜庆热闹的音乐随着从远处传来的烟花爆竹声一同响起。夜空被焰火照亮,月色明媚,新的一年在一个普通又不普通的夜晚喧然到来。 茶几上,手机里的信息停在最后的“新年快乐”四个字上。 十几秒后,屏幕自然熄灭。 谭冬望着远处炸开的一朵又一朵烟花,在窗前静默地伫立良久。 她摸出一根烟咬进嘴里,却又想到什么,摸索火机的动作停了停。几秒后,她掩着口鼻咳嗽几声,将嘴里的烟拿了下来。 她疲惫地叹了口气,白雾在窗上晕开,朦胧了窗外的万家灯火。 - 严寒的凛冬在新的一年不知不觉便过去,在寒冬的末尾,兆溪警方传来好消息,那条庞大的海洋黑色产业链终于被一网打尽。 春暖花开时,乔柚出席了两场庭审。 一场,是对何霆彦等人、包括张听月的庭审。 乔柚再一次见到了张听月,她已经不似记忆里的阳光明媚,被带上法庭时躲闪着她和江见疏的视线。 她说,她一开始并不知道哥哥在做什么,何霆彦也从未对她和母亲说过自己的工作。后来知道哥哥在做违法犯罪的事情,她不止一次劝过他自首。 也就是那个时候,何霆彦发现乔柚还活着。 对他来说,见过他、并且手上掌握着证据的乔柚是颗极其不稳定的炸.弹,必须尽快解决,要么用钱封口,要么就让她再也说不出话。 一开始,何霆彦没打算把事情做绝,尤其当知道乔柚失忆之后,他花了一段时间观察她,发现她的确什么都不记得了。但很快,就在他松口气的时候,已经失忆的她在网上大肆地发布对郭起轩之流的抨击与揭露。 ——一个已经失忆的人,本性依然烈。 这让何霆彦下了决定。他开始不断地游说张听月,让妹妹配合自己的行动,将这个性烈的记者彻彻底底“封口”。 张听月被他吓到了,从未想过兄长会心狠至此的她和何霆彦展开了一段时间的拉锯战,仍企图劝说哥哥伏法。 接着,何霆彦搬出了江见疏。他很清楚妹妹的软肋和痛点在哪儿,用江见疏和乔柚的婚姻刺激她、煽动她。也就是这个时候,张听月的内心出现了动摇,开始不再执着于劝兄长自首。 而真正让她理智崩弦的,是从何霆彦那里知道了江见疏和乔柚实际早就已经离婚的消息。她处在长久的震惊里,浑浑噩噩帮着何霆彦完成了很多事情,包括威胁信、包括对乔柚、对江见疏行程的跟踪,以及,将乔云平的讯息告诉何霆彦。 她成为了何霆彦的共犯。 庭审的最后,张听月哭着听法官的宣判。 她的罪过比起何霆彦可以说轻中之轻,她没有实质性参与绑架的行为,而在何霆彦绑架乔柚之后,她联系了警方,有戴罪立功的表现,但结合绑架之前她帮助何霆彦做的一系列违法行为,最终也只判处了一个月的拘役。 何霆彦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参与了兆溪的黑产业链不说,加上对乔柚生命安全的侵害、后续的威胁、绑架等等,林林总总加起来,最终获刑十八年。 庭审结束时,乔柚起身,看着张听月从她面前走过。 张听月目光闪烁了一下,转过头,冲着她的方向小声而哽咽地说了声:“对不起。” 这一眼很短暂,她看见乔柚的身侧,自己从大三心仪至今的那个人正站在那儿。他们手背相碰,亲密无间。 是怎么喜欢上江见疏的呢?张听月模糊地回忆着,大概是大三那年跟着导师做课题,在数据分析时出了纰漏,导师大发雷霆。她知道是自己的错,可听着导师恨铁不成钢的声音,小姑娘到底脸皮薄,自责和羞臊之下低着头默默掉眼泪。 江见疏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他当时因为论文的事来找导师讨论,在一边听了会儿,出声问:“看来您今儿是没空了?那我先回?” 导师喝了口水,没好气地看他一眼,语气却缓和了:“你又有什么问题?” 导师的注意力就这么被他分走。 等他和导师的问题讨论完,导师气也消得差不多了,说了两句便让她回去好好把数据再检查修订一遍。 张听月离开导师办公室,追上前面的人:“江师兄。” 江见疏停下步子,询问的视线看过来。 “谢谢你替我解围。” 他神色淡淡的:“碰巧而已,他再骂下去都不知道天黑前能不能轮上我。” 张听月心跳有点快,总还想说点什么,就见他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她:“擦擦吧。我先走了。” 说完他便离开了,背影高挑挺拔。 张听月捧着手里的纸巾,不寻常的心跳久久没能平息。 她之前和江见疏有过几次接触,却从未有哪一次,这样让人心绪难平。他在学校里是出了名的天之骄子,风光霁月高不可攀,她也和许多人一样,对他怀着憧憬与崇敬。 可是这一瞬间,憧憬似乎变了味儿。 她本以为的高不可攀,原来也可以离她那么近,好似触手可得。 …… 乔柚没有回复张听月的那句“对不起”,只安静地目送她被带离法庭。 没过多久,她前往了另一场庭审,气氛压抑而沉重。 这是乔柚第一次面对面地见到郭起轩。他的长相并非传统的坏人脸,相反,看上去是个彬彬有礼、温润谦和的中年人。 然而披着这样一张皮的人,却做尽畜生事。 裴锐年的死,是他一手策划;兴和图书馆的倾塌,是他与开发商、建筑公司共同的偷工减料以此大捞油水导致;对受害者赔偿的敷衍和对发声的扼制……桩桩件件,都是他。 就连所谓的“慈善”,到最后慈的都是他自己。 数罪并刑,重判之下,郭起轩被判处死刑。 裴父裴母在判决落下的那一刻嚎啕大哭。 他们捧着儿子的骨灰盒,让裴锐年亲眼见证了这场荒诞闹剧的谢幕。 离开法院时,乔柚被眼前的光刺了下,抬手挡了挡。 严冬已过,如今正是花开烂漫的时节,枯枝生芽,新燕啄泥。周而复始的又一年春,有人得,有人失。 - 裴锐年的葬礼在一个暖风和煦的日子里举办。 裴父裴母选了离家很近的墓园,来参加的人很多,亲戚、朋友,还有许许多多,曾因他的勇敢发声而讨得公道的陌生人。 从他遇害到到现在,整整过去了五个月。 五个月,将近半年的时间,他终于得以安眠。 裴母一遍又一遍地在他墓前说着郭起轩的审判结果,后来说起他幼时的调皮、少年时的叛逆,末了,她抚摸着被光照得暖意微起的墓碑说:“你永远都是我们的骄傲。” 参加葬礼的人渐渐离开后,乔柚才上前,将手里的白色花束放在已花丛满簇的碑脚。 乔柚抬头,墓碑上,裴锐年年轻的面容上笑意温煦。 她视线稍稍偏移,看见刻在旁边的一行朱红的字—— “恶魔扼住我的咽喉,但我不会放弃歌颂光明。” 裴母说,这是在他房间里发现的遗书里,他写在末尾的一句话。 这封遗书早早地便写好了,在他职业生涯里的第一起调查揭露开始之前。他早已预料过最坏的结果,为自己留下了只言片语。 乔柚起身,深深鞠了一躬,最后郑重地唤了声:“裴师兄。” 春末夏初的暖风吹来,簇拥的花瓣轻轻颤动,像是在回应谁的送行。 第60章 瑰芒沙砾 我盼玫瑰垂首,也盼尘埃掩枝…… 一切尘埃落定后, 乔柚和江见疏回到了以往忙碌的生活。 江见疏的手完全恢复了,除了掌心留下一道疤。有时闲暇,两人凑在一起看个电影什么的,乔柚就会抓起他的手看两眼。 见她表情耷拉下去, 江见疏便会将手握成拳, 不让她再看:“又要看, 又要露出这种表情。” 乔柚有点难受:“留疤了……” “还能用就行。” “这话真是让人高兴不起来。” “那不然, 也没办法, ”江见疏展开手掌, 贴在她颈侧, “触感怎么样, 是不是挺新奇的?” 男人掌心温热, 但很明显能感受到一道横亘不平的凸起。 “痒, ”乔柚缩了缩脖子,“应恺呢?我最近都没去医院, 他还好吗?” “生龙活虎的,就是天天想着回来。” 当初的医闹者朱阳已经在三月的某天判了刑。 应恺也早已出院, 但他伤得比较重, 目前的身体状况还不适合外科这样忙碌的科室,现在都跟着科室医生每天坐门诊,有时轮到江见疏坐诊,两人还能碰上一面。 燥热的夏季伴着蝉鸣很快过去,八月末的一天,乔柚跑完采访回到报社正整理稿子,突然接到了淮凉中学打来的电话。 打电话给她的还是她当年的班主任,现在已经成了年级主任。他说,学校想请她回校给刚刚升上高三的学生们做个动员演讲。 乔柚有些困惑:“我吗?” 按理说这种演讲, 找像江见疏或是江临舟这种,在校史上留下了光辉灿烂一笔的毕业生更合适。她当初的高考成绩虽然在校内是第一,但其他的一些活动她很少参加,在多数人眼里大概有点像“死读书”的那种类型。 就算不找这兄弟俩,校史上也多的是优秀毕业生。 她的前班主任,现年级主任是这样说的:“其实是有别的人选,当初大你一届的江临舟和江见疏你知道吧?我们邀请了,结果两个人都没空。找到你主要是考虑到你最近的知名度,郭起轩和兆溪的产业链事件才过去没多久,这两件事最近都频繁地出现在考试试题上,要是你来给高三的同学做演讲,效果肯定不错!” 所谓的知名度,是指乔柚以记者身份曾在兴和图书馆事件中积极发声,后来海洋黑产业链的事情她也写了篇曝光文章,并且实时对事件进展进行报道。 前段时间她的名字在业内小小地掀起了一点风浪。 乔柚想了想,也不是不行。就当回报母校了。 到了高三,总要经历几场这样的演讲,她当时也是。 向年级主任要了个确切时间,她先去跟赵松冉沟通了一下,才给主任回复。 下班后,乔柚直奔医科附院。 江见疏今天坐诊,时间上差不多了,他下班后得回办公室换衣服,她便轻车熟路地到他办公室等。 张听月的办公位如今被另一名医生的东西替代,这位医生姓刘,上周才来,乔柚和他打过一回照面,对方年纪三十多不到四十,但发际线岌岌可危,人倒是个天然乐观派,见人总是乐呵呵的,好像什么艰难险阻都打不倒他似的。 乔柚坐了没一会儿,这位刘医生先晃进来了,手里拿着个病历本哼着小曲儿,一见她就笑着打招呼:“小乔来了啊,在等小江下班?” 乔柚:“您今天心情不错?” “你这话说的,我哪天心情差过,”刘医生喝了口水,坐下来八卦兮兮地说,“哎小乔,听说你和小江高中就谈恋爱了啊?” 乔柚面露茫然:“您听谁说的?谈恋爱倒没有,就认识。” “刚刚去打水,听两个小护士在那儿聊呢,”刘医生闲适地靠在椅背上感慨,“认识也挺好啊,认识这么长时间,彼此知根知底的,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还是走在一起,多浪漫啊这不是。” 乔柚囫囵应了两声,脑袋就被一支钢笔敲了敲。 她回头,下班回来的江见疏正站在椅子后面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乔柚觉得哪里不太对,因为他这表情通常意味着没好事。 可她又说不上来哪儿不太对。 江见疏:“走了。” 他换下白大褂,告别了刘医生,牵着乔柚往外走。 从办公室出来时对上护士灿烂中不失艳羡的笑容,她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 什么时候她和江见疏的八卦在医院里变成“高中就谈恋爱”了? 上一次听到,她还是张听月和江见疏之间的拦路虎呢。 乔柚直觉这跟某个当事人脱不了干系。 察觉到她直勾勾的视线,江见疏挑了下眉:“怎么?” 乔柚:“你是不是在医院里偷偷传播什么八卦了?” “我能传播什么,”他慢悠悠说,“传播咱俩高中不过是‘认识’?” 最后两个字非常刻意地咬了重音。 乔柚:“……” 乔柚幽幽道:“你听到了啊。” 江见疏:“嗯哼。” “……也不能怪我,”她义正辞严,“我怎么知道医院里又在传什么谣言。” 他缓慢咬字:“谣言?” “……” 乔柚恼了:“我怎么知道你背后搞了小动作嘛,传的八卦跟我之前听的完全不一样,我哪儿反应得过来。” 江见疏模棱两可地低哼一声。 乔柚反应过来:“……不对,说谣言有什么问题?我俩高中本来就没谈恋爱。” “那也不至于才‘认识’的程度吧,女朋友?”江见疏轻叹,“我们的关系就这么寡淡?亏我费尽心思也要告诉别人我们高中就开始谈恋爱了,是从校服到婚纱的校园绝恋——怎么,你不高兴吗?” 乔柚还在为他的形容哭笑不得,抬头却对上他微垂含笑的眸。 不由微怔。 ——他还记得。 江见疏还记得几个月前,她曾因为医院里的那些关于他们和张听月的八卦而不高兴。所以等她再听到那些“风言风语”时,他们的故事里不再出现别的任何人。 只有他和她,从过去到现在,抑或行至未来。 乔柚收回视线,往他身上贴了贴:“那么江见疏先生,你是怎么扭转舆论的?” “也没什么,就是趁着爱传八卦的一个护士来找我的时候,稍稍那么不经意地把你送我的钢笔碰掉了,”他温声说,“我不过是表现了一下心疼,她顺势就往下打听了。我推脱不掉,只好不小心地透露了一下我和我妻子的过去。” “……”乔柚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高兴吗?”江见疏又问。 乔柚踮脚一口亲在他唇边的痣上:“高兴,学长真好。” 男人受用地眯眼。 “对了,”她想起今天年纪主任的那通电话,“你是不是接到淮中的电话了,让你回去做个高三动员的演讲?” 江见疏嗯了声:“我可能没空去,所以没答应。怎么突然问这个,你也接到了?” “嗯,不过我答应了。” 江见疏扬眉。 乔柚就是和他汇报一下行程,说完后话题很快就跳到了别的事情上。 - 两天后,乔柚回到宣江。 她提前一晚回的,到了之后直接回家休息,本来以为能见到江父江母,结果到家才知道江父江母跑梵蒂冈旅游去了。因为又是一场突发奇想、说走就走的旅行,她前脚刚走,还没来得及在三人小群里说。 知道她回家了,江母先是表达了一下和儿媳妇擦肩而过的遗憾,随后便隔空炮轰起她儿子:【阿疏这小子在干什么?都不陪你的?】 乔崽:【他工作忙,而且我这也相当于出差,不是回来的玩儿的。】 叫我妈:【工作工作,工作有老婆重要啊?】 乔柚也不生气,江母横竖就是过个嘴瘾,江见疏再无错她都得鸡蛋里挑点骨头出来说他两句才舒服。 就跟游戏里的每日任务似的。 一条新消息弹出来,是江见疏发的:【到了么?】 乔柚:【到啦。】 学长:【那就好。不早了,快睡觉。】 学长:【开学第一天,别又迟到了,小学妹。】 明天是9月1日,正式开学的第一天。 许是想到明天就要回校园,现在看见这句话,乔柚难免想起了以前的事。她忍不住弯起唇,轻快地打下一句回复:【学生会包早餐吗,学长?】 学长:【那得看你表现。】 乔柚笑着放下手机。 第二天,闹钟准时叫醒她。 开学第一天的天气异常晴朗,万里晴空,云层稀稀淡淡。 给高三生的演讲无非就是积极向上的学习鼓励,她也是这么准备的,只不过演讲稿写得不长,比规定的时间早许多就讲完了。 回答了几个高三生对于学习方法的提问后,她话锋一转:“其实,努力学习、认真拼搏的话谁都会说,我相信类似的话你们也听了不少了,我相信比起这些,你们可能对别的很多事更感兴趣。” 乔柚和他们说了许多,自己入行以来的所见所闻,几乎都是社会热点。也算是另一种方式给他们的作文提供了一些素材。 后来,她开始说裴锐年经历的那些。 高三的学习生活大多是紧迫而枯燥的,每天都是一成不变的复习、层层叠叠堆积的真题,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一场大道理说烂了的演讲,远没有自己还难以企及的、大人或刺激或有趣的经历来得让人提神和放松。 她说这些时,场下的许多学生都渐渐打起了精神,溃散的注意力终于集中过来。 九月初的气温尚且干燥炎热,礼堂里开了空调,灯光集中在讲台,愈往座位区后面愈暗。 乔柚在某个停顿间,视线往后排眺了一下,忽然就有点忘了自己接下来打算说什么——某个本不该出现在这儿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坐在了最后一排的某位学生旁边。 她停顿的时间有点长,台下校领导的表情变得疑惑。 乔柚忙收回视线,迅速找回状态。 边说话,她边抬眼往刚刚的方向瞥。 男人还坐在那儿,温柔的笑意从眉眼间漫出来。 - 演讲结束后,高三生有序地排着队散场。 乔柚往座位后头看,却怎么也找不到江见疏了。 花了点时间和校领导寒暄完,她终于能功成身退,边往外走边拨江见疏的电话。 没人接。 乔柚站在礼堂外略感茫然,难不成她刚刚幻觉了?因为太想江见疏? □□的,总不至于见鬼。 她往前走,打算给江见疏拨第二个电话。 这时忽然有人叫住她:“乔柚学姐!” 她循声看去,是个高三的小姑娘,刚刚演讲完毕后还举手向她提问过。 “有什么事吗?”她问。 小姑娘把手里的一封信递给她:“这是给你的……情书。” “情书?”乔柚啼笑皆非地接过来,正要打开,就见小姑娘急忙忙伸手阻止了她。 “你还不能打开,”她指了指信封背面,“得到指定地点打开。” 乔柚翻过信封,背面是一行字:升旗台边第九棵树荫底下见。 这个字迹,无论过去多少岁月,她只一眼便能认出。 她问:“这封情书,是谁让你转交的?” 小姑娘一板一眼地说:“高二1班的江见疏。” 高三生还得上课,替人转交完东西,小姑娘便急匆匆赶回教学楼。 上课铃响了,学生们都被关在一间又一间的方形格子里,偌大的校园顿显空荡。 烈日当空,乔柚来到升旗台旁边的树荫下,总算得到片刻阴凉。 她打开信封,里面是三样东西:一封信,一沓折叠起来的像资料一样的东西,以及——一枚戒指。 她当时赌气脱下来,被他拿去保管的那枚婚戒。 乔柚心跳加快,隐约意识到这封信的来意。 她先拿出了那叠像是资料一样的东西,不厚,三张纸,但两面都写满了字,都是他一笔一划亲手写的。 是一份出行计划。 大大小小的景点、各式各样的美食、充满地域特色的特产……洋洋洒洒的几页纸,写尽了帝都的风土人情。 乔柚认得这个字,是江见疏高中时的字迹。比起现在的内敛沉稳,他高中时的字迹极尽少年人的张扬意气。 她心跳如鼓,深呼吸了一下,终于抽出那张薄薄的信纸,展开。 “高一2班的乔柚学妹: 虽然食堂的包子不够你填肚子的,但你愿意的话,我可以负责你今后所有的早餐,当然,午餐和晚餐,乃至宵夜,都可以。 如果不够,你再看看和这封情书一起送给你过目的计划册。帝都的烤鸭味道还不错,你应该会喜欢,不过放鸽子和被放鸽子的滋味儿都不好受,所以希望未来我不会再欠你一餐饭了。 这些还不够的话……那我也没辙了,就请你最后看看信封里的那枚戒指吧,你想要的一切我只好在未来的漫长岁月里,慢慢给你。 以上所有,不是学生会,而是以我个人的名义。 高二1班,江见疏” 空气中飘来一缕花香。 乔柚泪眼模糊地抬头,一抹颀长的身影就这么不期然闯入视野。 江见疏手里拿着一枝红玫瑰,眸中映着斑驳的光影,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那光影在他眼中泛起温柔涟漪。 “那么,高二1班的乔柚学妹,”江见疏的嗓音伴着风吹来,“你意下如何呢?” 乔柚根本说不出来话。 她抿着唇,生怕自己一张口就是狼狈的哭声。 她的模样有几分滑稽,江见疏低声笑了,走近,用手里的玫瑰花扫了扫她的鼻子:“别憋了,再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乔柚一把抓过那朵骚扰人的玫瑰花,花枝去了刺,摸上去只剩凹凸不平的缺口。 她哭着说:“哪有人,求婚就用一朵玫瑰的,好寒碜……” “本来打算买的,但我要是抱着一大束玫瑰花,那也太明目张胆了,”他说,“不过还好来的时候经过小花园,我顺手折了一朵。” “……你这是违反校纪校规。” “没事儿,正好碰见校长,一听我要求婚就允许了,说这是破例。” 乔柚边哭边笑,一巴掌怼到他脸上:“好丑,你先别看我,让我哭完。” “那不行,”他边说着,一抹凉意顺着她的无名指往下滑,她看过去,是那枚婚戒,“等你哭完了冷静下来,我还怎么安慰你。” 给她戴完戒指,江见疏张开手臂,脸上是多年前初见时,少年懒散却温和的笑意:“小学妹,学生会不是你家,但我可以是。” 乔柚再也没多想,用力扑进他怀里。 少年的怀抱里还残留着玫瑰的香气。 乔柚忽然想起有一回暖秋,学校花园里花落了许多,玫瑰却开得正好。大片的红,娇艳欲滴。 午后的教室很安静,她写题写累了,托着下巴昏昏欲睡,吹来的秋风都是香的。 她说:“学长,你好香啊。” 江见疏用笔敲敲她的脑袋:“困了就睡,睡眠不足就是容易说胡话。” 她嘟囔着你才说胡话,眼皮却听话地阖上了。 然后乔柚做了个梦,大片的玫瑰在梦里只剩下零落的一枝,却仍开得艳丽,懒洋洋地迎着风,根茎上锋芒招展。 而她成了一粒尘埃,躺在那枝玫瑰的根茎下,日夜仰望。后来渐渐地不知足,想要攀上高枝,又或者玫瑰折茎,给予她片刻垂怜。 可还没等到任何一种结果,她便被叫醒了。 江见疏说:“起床上课了,瞌睡虫。” 窗外飘来花香。 乔柚那一刻还没能分清梦境现实,揉着眼迷蒙地看着他说:“我家玫瑰怎么成精了……” “梦到什么了你,”他支着下巴,弹了下她的脑门,唇边噙着笑,“清醒一点,小园丁。” 乔柚被弹清醒了,捂着额头,却看着他有些恍然。 然后她后知后觉地想——原来是江见疏啊。 …… 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所以,高一2班的乔柚学妹,你的回答呢?” 乔柚收紧手臂,泪沾湿了他同样快的心跳。 “我愿意。” 在这浩大尘世间,总有人如高枝玫瑰,生而辉光招展,艳艳绝尘。也有人似尘间沙砾,细小灰白,黯淡无光。 对乔柚而言,就像江见疏和她。 可,我盼玫瑰垂首,也盼尘埃掩枝,一切的一切,都最好让我独享这份馥郁旖旎。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