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璀璨》作者:水在镜中【完结】 文案:两个受过伤害的人互相救赎、互相温暖的故事 两面三刀花孔雀大明星攻x古井无波性冷淡小演员受 沈元枢x安璇 “我们本来是完整的,对于那种完整的希冀和追求就是所谓爱情。” 总体是个娱乐圈甜文爽文(?),保证he 本文纯属虚构,与现实如有雷同,实乃巧合。 说明:番外受有一次反攻。 非全员bl 攻有点m属性,有女装情节 第一章 沈元枢闭着眼睛坐在车里,手指不耐烦地在膝盖上轻轻敲着。经纪人魏洪涛把窗子摇开了一条缝。外头灯火通明,璀璨一片,大小豪车沿着通道缓缓而行。通道尽头,是一大片乱闪的镁光灯。 司机感慨道:“这一届一届的,规模越来越大了。” 魏洪涛不以为然:“如今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凑热闹了。” 司机似乎有些尴尬,讪讪道:“到底也是业内有分量的活动。” 魏洪涛没接话,而是对着沈元枢道:“明天在香江有个私人酒会,后天新戏开机。下周二有个综艺,在潭州,要录两天左右。剧组那边,已经协调好了……具体的事之后小王会和你说,我等下要赶飞机回燕京……” 沈元枢睁开了眼睛。 他是那种眉眼浓重,棱角分明的长相。有多英俊自然不必提——长得丑了,也没法红成这个样子。VG顶尖的摄影师曾经感慨过,沈元枢就是穿一身乞丐装,也能把T台上百分之九十九的男模甩八百条大街。这话固然有夸张的成分,但其人的外形条件,从中可见一斑。 深邃的眼睛看人,深情起来很深情,冷漠起来也格外冷漠。 沈元枢眼下的神情是后一种。 “我的假期呢?”他语气不善地冲魏洪涛道。 魏洪涛早已对沈元枢闹脾气这种事见怪不怪了。他把平板电脑放回包里,声音带着几分敷衍:“今年怕是没有了。”看见沈元枢的神色,又补充了几句:“眼下你正是势头好的时候,一鼓作气嘛。公司也是这个意思。” 沈元枢面无表情地把头扭向窗外。 车子行驶到了指定的位置,车门开了,地上是长长的红毯。 沈元枢满面春风,长腿迈下车子时,自然而然举起手向周围致意。下了车,还不忘绅士地关上车门,仿佛方才车里那个冷着脸的男人与眼下这个举止优雅的明星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快要走到指定拍照位置的时候,前面又被堵着了。难得来一趟,人人都想在镜头前多停留一会儿。 沈元枢站在阴影里,脸上始终保持着那种程式化的笑容。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一个同样站在阴影里的人。 准确地说,那人只有半个身子在阴影里。沈元枢能注意到他,一半是因为那人过时到雷人的造型,另一半是那人的肤色——他的脸竟然比手至少黑了三个色号。 就因为这一点反常,促使沈元枢盯着他的脸看了很长时间。然后见惯了俊男美女的沈元枢在心里骂了一句:操,这人也太他妈好看了。 然而除了沈元枢,似乎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个人的好看。 那个顶着土气造型,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年轻男人,匆匆走上了拍照的位置。今晚到场的明星很多,听照相机咔嚓的声响基本可以判断一个明星的咖位。轮到他时,相机的响声几乎是一瞬间就弱了下去。 没有姓名的年轻人也很识趣,只停留了一两秒钟,就匆匆走过去了。 沈元枢脸上挂着笑,在摄影师和记者们的镜头前配合了很久。等他抽身的时候,那人早就不见了。 整场活动热闹且乏味。沈元枢上台领了一个奖,说了几句看似得体感人实则套路满满的话。然后趁着满场灯光暗下来时,匆匆离了座位。 等他从洗手间出来,在长廊边上又一次看见了那个人。 月光把那个人的肤色映得白了一些,他半仰着头,似乎在看天上的星星。其实天上什么都没有,这里光污染太严重,抬头只有成片的霓彩。 沈元枢破天荒没有匆匆离开,而是在角落地欣赏着那人颀长的脖颈,漂亮的下颌角,最后目光停留在那个人的眼睛上。 总觉得那个人的长相似乎和谁有些像。但仔细一想,又想不起来了。大抵长得好看的人,五官与轮廓,或多或少,总带着几分相似。 助理王斌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低声道:“哥,看什么呢?” 沈元枢露出了这晚唯一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美人。” 小王知道他的取向,闻言并不大惊小怪,反倒兴冲冲地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待看见那个人,顿时有些失望:“造型什么鬼啊……这就是个普通水准吧……瘦了吧唧,黑不溜秋的……” 沈元枢的笑容淡了:“那是你们瞎。” 小王哄他:“行行行,我瞎我瞎,我们都瞎。哥,咱该回去了……” 那人察觉有人,扭头向他们看了一眼,然后转身走了。 小王嘿声道:“见了你都不知道过来打招呼……” 沈元枢见人走了,不甚在意道:“新人吧。再说人家做什么非得过来和我打招呼。”他看了一眼王斌:“有空帮我打听打听,他叫什么。” 小王愣了一下:“啊?” 紧接着沈元枢又意兴阑珊地摇了摇头:“算了。”娱乐圈里俊男美女很多,望之惊艳的美人也很多。太多了,于是也就没什么稀罕了。 再说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多少人同在一个圈子里,仍然一辈子都碰不上呢。 他整理了一下袖口,从反方向转身离开了。 活动还没正式结束时,安璇就悄悄溜走了。 鼎华是业内排名靠前的大公司,旗下艺人不计其数,这种活动的入场券都是成捆拿的。也许是因为今年拿得格外多的缘故,连他都有一张。但谁都知道,拿到了其实也没什么用。真正能站在人前,被注视的艺人并不多。大部分进场的人,都只是暗处的背景罢了。 似他这种边缘人士,来了其实也是在打酱油,座位偏得连现场的工作人员都不容易找到。枯坐着挨到一个可以喘息的空档,立刻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跑路。 公司安排化妆的酒店房间里,几个助理和化妆师正围在一起磕牙闲话。看见安璇进来,也没停下。倒是实习的胖姑娘杨欢从衣架后抬起头来,冲安璇有点儿局促地笑道:“小安哥,典礼这么快就结束了?” 安璇摇头,淡淡道:“没,我先走了。”他在试衣间换回了自己的衣服,把那件酷似老太太旧旗袍的西装整整齐齐地理好,挂回了衣架上。 小姑娘无事可做,讪讪道:“放……放这儿就行了,我来整理吧……妆要不要卸一下?” 安璇把饰品也还给她,礼貌又疏离地点了下头:“不用。麻烦你了。那我先走了。” 出门的时候,听见后面的人声音不高不低地:“……你不用管他……” 安璇脚步轻快,把余下的话统统丢在耳后。 申江已经入秋,天气凉爽下来,夜晚的空气里,总是隐隐地飘着一点儿桂花的香气。安璇扫了一辆单车,骑着它从繁华的大马路拐进了僻静的小街。车轮偶尔压过梧桐叶,发出细小的声响。 弄堂深处传来一两声犬吠,然后又重新归于安静。 车轮吱呀,不疾不徐地穿过一条条大街小巷。最后在一家五星级酒店前停了下来。 安璇穿着普通的灰T恤和黑外套,顶着可笑的发型,脸上还带着没来得及卸的妆。保安神色狐疑,把他拦在了大厅。直到前台打了个电话,他才得以脱身。 房间门没锁,安璇还是习惯性地敲了三下,听到夏孟阳大大咧咧的声音时,才推门进去。 两人相见,夏孟阳愣了一下,紧接着就是一阵狂笑,差点从床上掉下去。 安璇把门关上,脸色平静:“有那么丑么。浴室我用一下。” 夏孟阳笑得前仰后合,抚了胸口许久才稍稍平静下来,正色道:“不丑,就是搞笑……哈哈哈哈哈……大兄弟,你是不是得罪造型师了……” 安璇淡淡道:“你还没看见我的衣服呢。” “咋的,把姥姥的花棉被穿身上了?” 安璇想了想:“没,但是把奶奶的旗袍穿身上了。” 夏孟阳这回真的从床上掉下来了。 安璇在浴室里卸妆洗澡,夏孟阳在浴室外头一面抱着平板打游戏一面和他闲聊。 两个人自大学起就是好友,还没毕业就各自接戏。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高大英俊,帅破天际的夏孟阳成了个三十八线糊咖,在一家小到令人落泪的娱乐公司里当咸鱼;安璇则仍在成为三十八线的路上。 不过夏孟阳对此倒是没什么怨言。他家境优渥,已经过惯了佛系的日子。有戏就拍,没戏就满世界疯跑狂玩儿,整天乐滋滋的,美得很。 但对于安璇,他是真心实意感到惆怅的:“你说你,要才有才,要脸有脸,你们经纪人脑子有坑吧?” 安璇吹着头发,不甚在意道:“她带的人太多了。再说,我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 夏孟阳静了一下,随即道:“要我说,你那个经纪人,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安璇道:“那是她自己的事。你吃宵夜么?” 夏孟阳赶紧点头:“吃!这不是等你么,不然我早点了。你想吃什么……” 安璇想了想:“我们出去吃吧。有个店,一直想带你过去尝尝。” 他们肩并肩,一路聊着天出了门。再经过酒店大堂时,前台小姐忍不住多看了他们几眼。 安璇的头发和脸都恢复了本来的样子,夏孟阳长舌帽反戴,一身铆钉牛仔。两个清清爽爽的年轻人,说说笑笑,走进了夜色里。 第二章 安璇说的店,开在一个很僻静的弄堂口,是个馄饨铺子。铺面不小,且很整洁,只是看门脸儿,应该有年头了。 午夜里,别家大都关门了,这里却生意正好。座位没了,服务员给他们又临时支了个桌儿。 安璇没看菜单,直接点了馄饨和小菜。然后一面等馄饨,一面和夏孟阳轻声聊天。 夏孟阳这回来申江是拍一个牙膏广告。品牌很小,预算有限,各方面都很拮据。夏孟阳也不太在意,自掏腰包住好酒店。工作一结束,助理就跑了。没办法,星辉这种微型娱乐公司,都是一个人当几个人用的。夏孟阳通告很少,一年里咸鱼的时候居多。助理成天跟着他,也实在没什么事可以做,于是被经纪人兼老总赵小慧安排,穿插着去照顾公司的其他艺人。简而言之,公司的一切资源都是公用的。 与安璇所在的鼎华相比,星辉这种公司,其实算得上野鸡公司了。 但安璇想的却不是这些:“能踏踏实实工作就行了。” 夏孟阳点头:“赵姐那个人,你知道,挺正派的。我也实话跟你讲,我司规模小,资源一般,唯一的好处就是乌七八糟的事儿少。” 安璇点头:“那就行了。只是还有个事……”他顿了顿:“我想把瑶瑶也带过去。” 夏孟阳打了个响指:“你那助理?没问题。我回去和赵姐说一声,他们最近正打算再招一个执行经济呢。” 夏孟阳说话做事一向靠谱,安璇神色轻松下来:“那就没问题了。” 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上来,两个人对着吃起来。夏孟阳尝了一口汤,赞道:“够鲜的。” 安璇露出点儿高兴的神色来:“开了几十年的店了。他家汤头是用鲜骨肉熬的,干净透亮,从不放增味剂。”他怀念道:“小时候老在这儿吃。”他向弄堂深处望去:“原来我姨姥家就在那儿。” 夏孟阳知道安璇小时候经历坎坷,四处辗转,在许多城市都生活过。但这里似乎有些特别。他刚想说什么,安璇的手机响了。 电话一接,助理苏镜瑶的咆哮立刻冲了出来:“安璇!你去哪儿了!我到处找你!你要走好歹和我说一声!看我四处找你很好玩儿么!” 安璇困惑了一下,下意识把手机拿远,等一轮声波冲击过去,才把手机凑近耳边,慢慢道:“你在大剧院?我和阳哥吃饭呢。地址这就发你。” 放下手机,看见不远处有个姑娘对他们举着手机。他拿起勺子:“有人在拍你。” 夏孟阳扭头冲那边笑了一下:“拍呗,我长这么帅就是让人拍的。”说完,他叹了口气,有点儿想不明白的样子:“你说,我跟沈元枢,谁帅?” 安璇仔仔细细咬了半口馄饨,慢慢吃着,含混道:“你帅。” 夏孟阳一拍桌子:“就是啊,所以老子凭什么被营销号拉踩……” 安璇略感惊奇:“你买营销了?不过这路子有点儿不对吧。一般不都是反过来么?” 夏孟阳摇头:“不是,就我一个粉自言自语,后来被他的粉掐了。这事儿上营销号了。”说着把手机给安璇看。 安璇看了一眼,是个只有一万粉的小营销号。留言倒是出乎意料地有几百条之多,一水儿地骂夏孟阳丑糊倒贴。夏孟阳别的事都很心大,唯独不能容忍别人说他丑,见到之后生了半天气:“他们一个个都是什么眼神儿,长成我这样的还丑,有本事自己把照片儿晒出来让大伙儿瞧瞧……唉,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安璇冷静道:“他粉多罢了。你别放在心上。” 夏孟阳假哭道:“我倒不要紧。可小璇子啊,我的小璇子,你明明是个美人,为什么至今还是没有姓名……” 安璇皱眉:“为什么到我这里用词就换了?”他端起碗:“你再这样发神经我不和你一桌吃饭了。” 夏孟阳被嫌弃,终于收敛了戏精本色,老老实实开始吃馄饨:“荠菜馅儿的好吃。诶,他家鲜虾馅儿的味道怎么样?” 安璇却在想别的事:“我今天好像看见沈元枢本人了。” 夏孟阳抬头,赶紧道:“是不是贼能装,脾气贼差?” 安璇想了想:“那不知道,就偶然扫见一眼,气质蛮好的。”他看了一眼夏孟阳,若有所思:“难怪会有人把你们扯在一起说,你俩外形风格是有点儿像。” 夏孟阳摇头:“可得了吧,我看一点儿也不像。他老人家赶紧独自美丽去吧。”说着大口吃起了馄饨。 夏孟阳外形好,早年其实也小火过一把,但是后来犯小人,没等势头更进一步,就直接糊了。他的粉丝脱粉回踩,业内又一向是拜高踩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自己心态倒好,该吃吃该玩儿玩儿,三年胖了二十斤。赵小慧忍无可忍,屡次勒令其减肥。夏孟阳在健身房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好在基因过硬,偶尔多吃几顿,倒也不怎么要紧。且脸部得天独厚,颜值从不受体重影响。他本人虽然日常吊儿郎当,但工作时还算认真踏实。所以每当小成本剧要找男演员,导演们总是会不约而同地想起他来。 他的脸孔于是三五不时地会出现在大小电视台的深夜档里。客观来说,观众基础还是挺大的,只是非主流罢了。 和夏孟阳相比,安璇的惨又是另外一种情况,这么多年因为种种原因,他一直处于被公司遗忘的状态。鼎华强势,不允许艺人私联接活儿。苏镜瑶拼尽全力,能为他在有限的范围内争取到的,也无非就是各种各种的男n号。圈子里他们这个层次的演员,竞争激烈到惨烈。有些名气的演员尚且各有各的艰难,更不用提安璇这种了。真的到了片场,有限的戏份被别人抢走属于常事。 总之,他与夏孟阳,是一对难兄难弟。但若论心酸程度,夏孟阳离他还有很远的距离。 煮馄饨的大锅水汽氤氲,周遭食客语声嘈杂。安璇在夏孟阳喋喋不休的吐槽声里,又要了两碗馄饨。 正当夏梦阳八卦兮兮要和安璇爆一个沈元枢的大料时,苏镜瑶披头散发地冲了进来。 夏孟阳的馄饨从勺子上掉了下去:“小苏,你怎么成这样儿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苏镜瑶就张牙舞爪,恨不得把安璇活吃了。她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老娘求爷爷告奶奶给你弄到的入场券,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结束时有机会参加群访的!……” 安璇愣了一下:“贾芳芳给我时说是统一发的……而且你不是被安排在郭豪他们那边了么……”他很快明白过来,歉然道:“瑶瑶,对不住,我不知道。不过……” 苏镜瑶发够了脾气,颓然坐下来,眼圈儿红红的:“……算了,也怪我。该直接和你说一声的。郭豪要这个要那个,跟他工作像伺候祖宗……我一忙起来就忘了……我本来是你的助理,冲着你才留在鼎华的。结果这么多年,看着他们这么对你,我心里不好受。我都想好了,你合约到期要退圈,我也转行算了。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了……” 安璇沉默了一下:“你真不打算做这行了?” 苏镜瑶摇头:“你走我就不做了。” 安璇低声道:“要是……我不打算走呢?” 苏镜瑶抬头,看见一旁挤眉弄眼的夏孟阳,眼睛慢慢睁大了:“你是说……” 夏孟阳点头:“是啊,赵姐要签他,已经定下来了。小璇子和我说,想带你过来。不过星辉小,你过来了,怕是不能只负责他一个人的事。” 苏镜瑶呆了片刻,猛地转向安璇,怒道:“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和我说!” 安璇看了她一眼,平静道:“你在郭豪身边,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我不想打扰你。再说也是最近几天才确认下来的,一直没机会和你谈一谈。我这些年一直这样,转签了星辉,也未必就有什么大的起色。但是你跟着我,却有可能要押上自己的前途。公司有传言,常总年底时想让你升职,去带一个新成立的女团……” 苏镜瑶打断他:“哪天签?” 夏孟阳笑起来:“等你们那边的流程走完,我们这边就签。先别往外说。” 苏镜瑶起先似乎还没缓过神来,后来听到夏孟阳的提醒,才应声道:“我知道轻重。”她慢慢握紧拳头,眼圈儿又湿了。 安璇轻轻拍了拍她,招呼服务员又要了一碗馄饨。 苏镜瑶抹了一下眼睛。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点开来,苏镜瑶刚平静了些的脸上又出现了气恼的神色:“红毯照出来了……”她把手机举到安璇跟前:“衣服也罢了,这粉底色号和发型又是怎么回事?” 夏孟阳凑过去一看,不厚道地笑出声来。 苏镜瑶扶额长叹,语声疲惫:“走之前最后一次参加红毯……” 安璇看了看手机里黑如泥炭,造型雷人的自己,终于露出了一点儿笑意:“反正也没有人认得我。” 三碗馄饨端上来。 安璇向着弄堂深处出了一会儿神,回头看到身边正在互吐苦水的两个人,心中一片平静。 最坏的日子,也许很快就要过去了。 第三章 合约到期的流程走的很顺利。贾芳芳把盖好各种公章的文件递给安璇,敷衍道:“完事儿了。往后你就不是鼎华的人了,祝你前程似锦。” 安璇把文件接过来,平静道:“谢谢。” 小姑娘杨欢抱着一大摞演出服走过来,只看到了安璇的背影。高且痩,如竹似雪。 身边是助理们的窃窃私语:“这就走了?”“他能去哪儿啊?”“谁知道,退圈儿了吧。” 杨欢忍不住道:“小安哥以后不在鼎华了么?” 一个助理打量了她几眼,不咸不淡道:“是啊。怎么,你粉他啊?这会儿去要个手机号,指不定能要到。” 杨欢好脾气,没接话,只是有点儿困惑:“他形象气质这么好,为什么一直没机会啊……不是说,他还会跳舞么……” 那人没好气道:“形象气质好的人多了,说会跳舞,也没见他跳过。还真把自己当王子了。一天到晚那么清高,能红才怪呢。” 杨欢仍然不明白:“没感觉清高啊。他挺好的,对谁都很礼貌。” 旁边的人耐心解释:“你刚来,不知道。这里头的门道多着呢,唉,有时候也是一个人的命吧。好了好了,都干活儿去吧,一堆事儿呢。” 安璇今年二十七岁,像大多数演艺人员一样,他外貌显小。收拾一下,说二十三四不为过,说十**也能有人信。但年轻人一波接一波地涌进这个圈子,多年没什么起色的他,与新人相比,其实并没有什么优势。 赵小慧却对他很满意。她做事的方式果决且直接,合同一签完,就直接给了安璇一叠文件。里头剧本也有,剧组的试镜通知也有。 苏镜瑶在鼎华的辞职申请还没批下来,安璇这段时间身边是空的。赵小慧问他是否需要立刻安排一个助理,安璇摇了摇头。 赵小慧今年不到四十,留着齐肩的直发,面容普通。她行事风格是雷厉风行那一派,待人接物却极和煦。她歉然道:“你进来的时机不太巧,大伙儿都不在。星辉小,总共就这么几个人,人事关系简单。过段时间大家聚一聚,很快就熟悉了。”她语气温和亲切:“如今是一家人,有什么要求,什么想法,直接讲就行,不必顾及什么。” 安璇点头。 赵小慧冲他笑了笑:“我要去谈一个合作,助理等下会带你到各处转转……虽说一共就这么大点儿地方。你如今住南苑吧?会不会工作和交通不太方便?我让助理看了几套房子,你什么时候有空,可以跟她过去瞧瞧。” 安璇摇头:“谢谢赵姐,先不用了。” 赵小慧也不勉强:“那行,需要的话,随时和我说。” 安璇目送她在手机的催促下匆匆离开,然后扭头望向窗外。 星辉的办公地点一点儿也不高大上。窗外是既不热闹也不冷清的院子。周围的楼上是各种各样的小公司,楼下开着酒吧,奶茶店,饭馆儿和小超市。 助理燕子是个留着波波头的年轻姑娘。话痨,自来熟,热情得让安璇有点儿头疼。最后他推说想回去看看资料,这才勉强脱身。 秋日的燕京天高云淡,安璇一路地铁换自行车,从城东回到了城南。 南苑的老房子空了许久,刚回来时灰尘积了有半寸来厚。安璇一个人把房子打扫出来,取回了寄养在邻居老太太家里的盆栽。他在白秋芸的遗照前重新上了香,小声道:“姨,我回来了。” 黑白照片上的白秋芸笑盈盈的。安璇简直能想见她同自己说话的样子。于是他也同她说话:“那边的合约到期了……走前还拍了部戏。不知道能不能播……我演……可能是男六?这还是瑶瑶拼命才帮我拿到的角色……新合约签在了孟阳他们公司,往后就在燕京,离家也近……药早就不吃了,医生也说没事了。我挺好的……”他用帕子轻轻拭了拭相框:“往后也会好好的。” 赵小慧给他的文件里,有两份剧本:一份是小制作苦情戏的男三,一份是网播单元式情景喜剧里的某个单元的男主。余下的都是见组的通知,能不能得到机会,要看安璇自己。这是她目前能给安璇争取到的最好的资源了。安璇的简历缺乏亮点,最近几年更是完全没有像样的作品。而演员真的太多太多了,想当演员的人也太多太多了。 唱歌的,跳舞的,甚至什么都不会的,都想来这里争取一个机会。 这个圈子,靠实力,靠脑子,靠背景……更靠运气。 安璇一向运气不好。 但他很平静,甚至有点儿久违的跃跃欲试。 日子好像突然回到了大学的时候。他和夏孟阳背着简历,满城跑组和试镜。夏孟阳那会儿开一辆二手宝马,安璇心安理得地蹭他的车。最初他们一直被拒绝,后来有人好心提醒,说他们还是学生,最好不要那么高调。夏孟阳委屈坏了,说那已经是他开过的最便宜的车了。后来他们知道,被拒绝和那辆车其实也没多大关系。那时候他们都已经开始拿角色,也习惯了挤地铁和骑单车。 其实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安璇觉得那些记忆已经很遥远。但在最近,他又觉得那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时间与记忆之间仿佛存在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它们彼此窃窃私语,人生就在那些密语中匆匆流过。 好些年过去,那几处有名的选角地点和从前相比,并没有太大变化。楼下的公告栏和墙上一层盖一层地贴着各个剧组的房间号,打印店生意火爆。老板叼着烟,把从打印机里刚印出来,仍然热乎着的简历理一理,订上不太整齐的书钉,一叠一叠分到边上去。老板娘在电脑前一边给顾客P照片,一边招呼人付钱。 有人抱怨印简历贵,打一回要好几十块钱,递出去也没动静。老板就用含混而响亮的声音道:“保不齐这回就选上了呢。我跟您说,几十块钱押个前途,一本万利的事儿,半点儿都不贵……” 安璇在公告栏前停留了一会儿。很快有掮客又或者是骗子盯上了他,低声问他在哪个校念书,又一个劲儿夸他外形好,说能给他牵线,让他直接见到制作人。安璇熟悉他们的路子,没有理会,径自绕开了。那人还不死心地在后头冲他道:“凭你自己不行的,这么多人竞争,人家凭什么要个愣头青……”话没说完,就被一群急于找工作又没路子的人围住了。 安璇轻车熟路地穿过走廊和楼梯,与许多人擦肩而过。有人低声道:“这边儿现在也不行了……质量好的大组现在都不来这儿了……” 他经过一个痛哭的中年男人,在烟味浓重的走廊上找到了通知单上的房间。门口等着许多人,他确认了一下,便也安静地在队尾坐下来等待。片刻之后,有人从房间里探出头来:“安璇,安璇来了没有?” 安璇起身,在众人各异的神色中走进了房间。 烟雾缭绕的房间里,地上堆着成山的简历。不明的水渍已经把最下面的纸张洇湿了。安璇把自己简历递上去,为首的人打量了他片刻,抽了口烟:“自我介绍一下吧。” 面试的时候,时间的流逝速度会变得不太稳定。安璇出来的时候看了眼手机,发现自己在里面呆了二十多分钟。见他出来,立刻有人带着点儿讨好地凑上来:“都问你什么了啊,试戏试的那一段儿啊?” 安璇淡淡看了对方一眼:“没问什么,简单自我介绍了一下。” 那人明显不太相信,于是他也不再多说。 赵小慧显然和筹备组的人打过招呼,所以他才可以越众而出,先进去试戏,而不必像其他人一样等待。但导演明显并不认为他有喜剧天赋。老实说,他自己也没那个想法。不过大多数演员都是这样,面前有一个机会就是好的,能接到戏已经是好样的了。选择权几乎不存在。 他看了一眼时间,继续往楼上去。那儿还有另一个组在等着他。楼上的走廊干净一些,靠楼梯的房间外,围着不少带孩子的家长。 安璇的脚步微微一滞。 孩子们都是六七岁的年纪,有好动些的,也又安静的。家长们一面牵着孩子,一面聊着天,彼此打听和试探。 门开了,一个脸色很差的母亲拽着自己的孩子的走出来。那孩子被她拉着,脸上还挂着泪痕:“我要吃车厘子!” 做母亲的怒斥道:“别闹了行不行?” 孩子抽泣起来:“要吃,妈妈你答应的……” 那个母亲突然回头,抬手给了孩子一巴掌。孩子愣了一下,嚎啕起来。哭声仿佛勾起了家长的火,又一巴掌高高扬起来。 还没落下去,便被人捉住了。 安璇钳住那个女人的手,低声道:“别打孩子。” 女人回头怒道:“关你什么事啊?” 周围的家长七嘴八舌:“孩子还小,说说算了……”“是啊是啊,怎么能动手呢?”“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嘛。” 安璇松开手。 女人狠狠瞪了他一眼,抱起还在大哭的孩子,匆匆离开了。 安璇站在楼梯口,女人打孩子的情形反复在他脑海里出现,最后与某一段记忆重叠在一起。 十三岁的安璇低声道:“我不去,别让我去了,我不想演……” 回应他的是毫不留情的巴掌。 他闭了闭眼睛,把那段记忆赶走,转身向通知单上的房间走去。 第四章 见组的最终结果还没确认,但有两个组对安璇流露出了满意。反馈给赵小慧时,对方却告诉他先不要着急,还有另外一个组要跑。 安璇收到邮件时,一时有些发愣。《逐鹿》这个IP有多大,他是知道的。刚上大学那会儿,小说差不多是火遍全网。连从来不看网文的他,也被夏孟阳安利进了这个坑。当时废寝忘食好几天把书看完,夏孟阳还拉着他做梦,说如果有一天小说改编成剧了,想演其中的汾阳王世子李缺——因为这个角色傻人有傻福,妻妾成群,平安活到了小说结局。转而又问安璇想演什么。 安璇想了想,说我想演的估计演不了。 夏孟阳很奇怪,说你想演谁?嗨,想演男主就说嘛,我又不会笑话你。 安璇说都不是,我想演离姬。 离姬是个很小的人物。在书里所有的女性角色中,分量既轻,身份又低。她只是一个小小的舞女,作为背景,偶尔出现在王侯将相们的宴乐上。因为舞跳得好,被作为礼物送给了送给了一位谋臣。谋臣看出离姬不想留在王都,于是欺骗她,若她能助他杀掉某个武将,就给她自由。 小人物作为权谋中的棋子,没有其他选择。但到了约定好的那一日,摔杯为号后,埋伏的刺客并没有出现。离姬遭到强暴,被武将纳入了后宅。弱女子仿佛不会有第二种命运,这个轻如鸿毛的人物偶尔会出现在故事的角落。她渐渐不再跳舞,而是作为一件价值尚在的礼物,被权贵们反复转手相赠。最后谋臣入狱,党羽们设法营救他,离姬也在其中。 就在策划好的越狱前一日,离姬去为谋臣送东西。交代了几句约定的事后,离姬便离开了。谋臣吃了晚餐后暴毙,而再也没有人见过离姬。 这个情节在当时引发了很大的争议。因为在作者吝啬的笔墨下,书中对这个女子的描述一直是柔顺软弱的。她虽然几经辗转,但一直锦衣玉食,每一任主人都没有为难过她,甚至有些还待她不错。骤然下毒杀人太过突兀,并不符合人物的身份和性格。有读者觉得这是为了增加戏剧性,而且按照当时的剧情线,作者也确实没有其他更合适的手段杀掉谋臣了。也有人觉得这里就是单纯的剧情失控,作者写崩了。 至于离姬最后的结局,书中并没有给出明确的交代。有人认为她实现了最初的愿望,离开了王都;也有人认为她最后被谋臣的党羽们找到杀掉了。两者似乎都有道理,作者也没有出来解释过,这个人物的结局就此成为了书中一个小小的疑案。 但故事庞大,疑案很多。更重要的剧情和更重要的角色很快把这一点点的谜题掩盖过去了。甚至百分之九十九的读者读到最后,都会把这个人物彻底忘记。夏孟阳是那百分之九十九,而安璇是那百分之一。 男性不可能去演女性角色,小说的影视版权当时也没有卖出,所以这不过是两个年轻人白日作梦,随口妄言。 没想到,时隔多年,《逐鹿》这个名字,会真的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安璇眼前。 邮件里提到的试镜角色当然并不是离姬,更不是分量颇重的世子李缺,而是其中一个男主角身边的侍从明犀。 赵小慧在手机那头的声音意外地严肃:“明犀这个角色,在整部戏里虽然台词不多,但是因为总是伴随着男主出现,又和剧情转折联系紧密,所以很有分量。当然,这么一个大剧,又是这么个角色。我能想到,别人自然也能想到。我能力有限,只能争取到这么一个机会,余下的要看你自己了。”她语声转柔:“去试试吧。能选上自然是好,选不上的话,我也给你留保底了。” 安璇说好。 赵小慧笑道:“镜瑶的入职手续办完了,如今她也是星辉的一员了,刚好这边缺一个执行经济。之后你工作上细节的安排,我就不插嘴了。我相信她的能力,也相信你。” 赵小慧说得很轻松,想必是没有预见到这个角色竞争的激烈程度。 大型古装权谋剧《逐鹿》见组的酒店在西山一个特别偏远的度假村。安璇看到这个地理位置时,就多少猜到了竞争人数的可观。但当真见到酒店广场前的阵势,他还是感到惊诧。 大厅里人头攒动,不乏一些眼熟的年轻面孔。苏镜瑶环视了一圈儿,忧虑道:“这么多人……剧组是想集中把演员定下来么……” 安璇冷静道:“或许吧。” 从前在鼎华,他的工作都是由经纪人联系好了,再单独去试镜。所谓的角色大多可以算作龙套一类的,试镜也不过就是走个过场。这样的阵势,他也是许多年来头一次见到。 苏镜瑶东张西望,明显有些焦虑:“我帮你简单化一下妆吧,看着能精神一点儿。” 安璇摇头:“当年邹老师带我的时候说过,试镜就是想看看演员最真实的样子是否和导演的需要契合。没什么比合适更重要。说穿了,是个看缘分的事。” 苏镜瑶叹气:“邹老师都走了好些年了。” 话音一落,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邹建国是安璇最初的经纪人,也是把安璇签到鼎华的人。那时候鼎华和现在不同,公司规模不大,演员却都业务能力出众。安璇一边给前辈们做配角,一边学着演戏。虽然没有什么名气,但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得很踏实。可惜那样的日子只过了不到两年,邹建国就劳累过度,突然去世了。 他一走,公司的方向立刻变了。鼎华这些年发展得很好,紧跟潮流,营销到位,如今是业内有名的造星公司。前辈们慢慢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年轻鲜丽的面孔。 很难说哪一种模式在大环境下是正确的。但安璇很怀念那段时光。 苏镜瑶环视了一圈:“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糟糕。”她眉头皱起来:“郭豪怎么也来了,连贾芳芳都跟过来了……” 安璇没往那边看,淡淡道:“我们走吧……” 没想到贾芳芳看到了他们,诧异道:“呦,这不是小苏和小安么?”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怎么,你们俩拉场子单干了?” 苏镜瑶神色一变,换做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哎呦,芳姐,真巧啊。这不是没办法么,吃这碗饭吃惯了,也端不起别的饭碗。豪哥今天气色真不错,是试镜哪个角色啊?怀王……还是越王?” 贾芳芳话语谦虚,口气却带着几分傲慢:“嗨,男主哪能轮得上咱们……阿豪能把李缺这个角色拿下就行了。” 郭豪皱了皱眉头,神色明显有些不悦。 安璇知道。他这两年势头正好,接的剧没有一部不是男主。但以郭豪目前的咖位,到《逐鹿》这边来,番位是要自动下降好几档的。群星云集,就不能独自发光了。对争尖的人来说,确实是有些难以接受。 贾芳芳瞥到了郭豪的脸色,话锋一转:“小安呢?” 苏镜瑶佯作不好意思:“有人推荐过来的,想演个小侍从。还不知道能不能行呢。” 贾芳芳意味深长地笑道:“那是,能在这种剧里露个脸也是好的。不过……那种角色,竞争应该不激烈吧。小安也演了六七年戏了,底子还是有的嘛……兴许就能被挑中呢。” 苏镜瑶笑了笑:“借你吉言。” 郭豪不耐烦道:“差不多得了。”说着转身走了。贾芳芳慌忙跟上去。 见人去得远了,安璇才道:“其实李缺那个角色挺好的。人设好,结局也好。” 苏镜瑶冷笑:“郭豪看不上的。你是没瞧见他赶通告时的那个鬼样子,骂助理像骂孙子似的。不就是演了两部脑残古偶红了么。亏他原来那个助理脾气好。我看贾芳芳也不用太得意,郭豪这种性子,早晚够她喝一壶的。对了……”她从挎包里拿出了一个U盘:“我剪了一个你过往演戏的视频。待会儿要是有机会,你记得给他们放一下。” 安璇接过来,认真道:“瑶瑶,谢谢你。” 苏镜瑶摆了摆手,叹气道:“我本行就是剪视频。谁知道一脚踩进你这个大坑,进了圈子。哥,早点儿红吧。红了也让好让我多赚点儿钱。房租又涨了。” 安璇一时沉默。 苏镜瑶却笑了:“我就那么一说。赵姐挺厚道的,这边比鼎华好多了。”她敛了笑,正色道:“你要是真心疼我,就赶紧想法子红起来。下次再见了那边的人,咱们也好扬眉吐气。” 有人在大厅尽头用大喇叭喊道:“试镜演员,试镜演员,来这边排队!收到电话通知的站右边,收到邮件或者短信通知的站左边,其他人靠后,给他们留出位置来……” 苏镜瑶帮安璇正了正袖子,鼓励道:“加油,我就在这儿等你。” 安璇点头。向队伍走过去的时候,发现郭豪和那些名气大些的面孔都已经不见了。那些人是不必在这儿排队的。 正热闹的时候,门口一阵骚动。喊人排队的工作人员往那头望了一会儿,立刻丢下这边的所有人迎上去:“这么早就来了?还没开始呢……” 来人个子高挑,肩宽腿长,墨镜和口罩把脸挡得很严实,身后呼啦啦地跟着好几个人。那人把口罩拉下来一点,声音低沉磁性:“没事儿,我等一会儿。” 旁边有人窃窃私语:“那是不是沈元枢?”“他现在不是应该在拍戏么……” 也有人明言道:“好资源,谁不争呢……” “话是这样说,可他也太贪了吧……” 送沈元枢一行进了电梯后,工作人员很快回来了:“好了,大家跟我到这边来。” 第五章 等待试镜是个漫长的过程。明犀的候选人每人手上一张纸条,上头是几句相同的台词。 那是小侍从被越王救下时,跪在地上说的。 “活命之恩,无以为报。明犀身无长物,只盼能追随王爷左右,以效犬马之劳。” 越王救这个人不过是顺势,也并不要他报恩,故而一开始没有答应。 所以后来还有一句恳求:“王爷,求您让我留下来。只要能留在王爷身边,不论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安璇盯着那张纸条思索。身边的人念念有词,是在背台词。 试镜的房间偶尔有人进出,是来试其他角色的演员在见组。说好了经纪人和助理不能跟过来,但是还是有经纪人模样的人等在房间外头,偶尔与路过的工作人员窃窃私语。 竞争激烈到这个程度的试镜,安璇也是头一回遇见。 不过旁人如何,同他是没有关系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轮到明犀这个角色的试镜。房间里一一开始叫号,安璇最后看了一眼纸条,把它折好收进衣兜,闭上了眼睛。 明犀应当是怎样的呢?书里没仔细交代过他的身世,但写过其人曾在官窑为奴,又能识文断字。按他讲话与行事可以推断,他应当是被罚没的官奴。这样一个人,必定不同于普通的下人。他最初跟随越王完全是想报恩么?不见得。越王那时于他,更多是救命稻草。 房间里的人出出进进,有时没有带好门,能听见试镜的演员用各种情绪说着台词。 终于轮到安璇进去时,桌后的四个人明显已经很疲惫了。其中一个人拿着烟起身出了门,一个人按着太阳穴看资料。余下两个人,其中一个冲安璇扬了扬下巴:“开始吧。” 安璇酝酿了一下情绪,对着虚空,讲出了那两句台词。 起初没人理会他。但到了后来,当他声音变哑,语带哽咽时,那个先前冲安璇扬下巴的人坐了起来。 台词说完,桌后的三个人目光交错,窃窃私语。过了好一会儿,中间的人才犹豫道:“好,安璇是吧,今天就先到这里,有消息我们会通知你。” 安璇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以他从前的经验看,这基本就是没戏了的意思。 没想到他要出门时,坐在最边上那个瘦小的工作人员忽然道:“你是不是参演过《恋爱泡泡糖》和《故城往事》?” 《恋爱泡泡糖》是两年前公司给安璇安排的一部小成本偶像剧。剧本烂俗,演员都是三十八线偶像艺人。他在里面是配角,演一个脑筋不好使的书呆子,造型是鸡窝头配眼镜,邋遢得很。而《故城往事》则是邹建国去世之前,安璇参与拍摄的一部电影。影片里的他是个小铁匠,只有不到十句台词。那部片子当时在海外一个a类电影节拿了最佳影片和最佳摄影提名,最后得了个最佳摄影奖,但国内并没有上映。 总之,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部片子。 安璇有些意外地点点头:“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坐在中间的人开口道:“叫下一个进来吧。” 安璇礼貌地微微一鞠躬,转身出去了。 快要走到电梯的时候,听见后头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先前试镜时,那个问他参演影片的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你怎么走得那么快……那个,你等下有事么?” 安璇摇头,困惑而不失礼貌道:“没事。请问……” 那人叉着腰,喘了口气:“你到24楼等一会儿,再试镜一次,可以么?” 安璇飞快地反应过来,点头道:“没问题。那我现在过去。请问您……” 那人笑了,向安璇伸出手来:“不记得我了?” 安璇与他握了握手,诚实道:“对不起,确实……有些面生。” “我是范禹州。在《恋爱泡泡糖》剧组做过摄影助理。”范禹州友善地拍了拍他的手臂:“快去吧。”说完,便急匆匆地跑回去了。 安璇沉思了一会儿,终于有些记起了这个人。圈子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没想到会再次遇见。 电梯来了,安璇走了上去。 一个经纪人模样的中年男人正在心急火燎地打电话,看见安璇进来,也没有把声音压低:“……不是已经定好了么,怎么又要试镜?原先可都是说好了的,他沈元枢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么……” 电梯叮地一声轻响,那人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安璇紧跟着走了出去,转过电梯间,映入眼帘的却不是狭长的走廊,而是一片开阔奢华的餐厅。相比于楼下的拥挤,这里要明显宽敞得多。演员三三两两地坐在空桌旁,有的在低头看剧本,有的在和身边的经纪人商量着什么。 安璇在入口的工作人员那里做了登记,也拿到了剧本。和下面方才试镜的台词是一样的。 他找了个角落,默默等待起来。 这一次没有等太久。很快有人带他进入了某个房间。方才在楼下试镜前出去的那个人,还有坐在中间的人,以及另外两个陌生的年长面孔,正在房间里等着他。 年纪最长的人仔细打量着安璇,没有说话。他旁边的女人头都没抬,一直在皱着眉头翻简历:“谁把这个人叫上来的。” 先前坐在中间的人,这一次坐到了最边上。他谨慎道:“小范。”侧头看了一眼中间的人,见那人点了头,便也向安璇点头:“可以开始了。” 安璇把方才的那段戏的台词又试了一遍。 这一下所有人的注意力明显都集中起来。先前低头的女人抬起头,露出惊讶的神色来。 一段戏结束。她放下安璇的简历:“有过往拍戏的视频么?” 安璇把u盘递了过去。 几个人围在笔记本电脑旁看了一会儿。女试镜官从厚厚的文件夹里抽出了一张纸:“试一下这段,晋公子。” 安璇有些意外,但脸上还是始终平静。他看了一会儿那段剧本,然后把纸扣在膝上,对着虚空缓缓开口。 一段台词说完,回过头来,见四人表情不一,正在小声争论什么。 “外形不合适,太出挑了……” “可以化妆嘛……” 中间一直没说话的人终于开口道:“比盛欢那个演员合适。” 女试镜官也点头:“可以考虑调整一下。” 方才在楼下没有参与安璇试镜的那一位,则皱眉道:“别的都好说,主要是他的简历。要考虑资方那边……” 最边上的人冲安璇道:“你先在大厅里等一会儿。” 安璇出门的时候,走廊里另一个房间的门恰好也开了。一个女演员站在门口娇滴滴道:“……我听说您是安阳人,真的巧了,我爸爸的老家也在那里的……正好前阵子我还收了些土产,正好给您也送一份……啊呀,没什么的,您别嫌寒酸就好啦……” 沈元枢不知何时走了过去,口罩拉下,冲那人道:“聊着呢?”然后转头向女演员微微一笑:“你好,我是沈元枢。” 他的脸仿佛就是他的武器,女演员明显被他的颜值震到,愣了一下才回神,连撒娇声都迟疑了:“我……我是何雨佳。”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几乎有些夸张道:“哇,你真人也太帅了吧。” 沈元枢眉眼深情:“被南艺之花这样夸,我还真是有点不好意思……前阵子才看了何小姐的《刺蝶》。称得上是惊艳了。” 何雨佳这下真的笑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身边人道:“小沈时间紧,要么……” 何雨佳反应过来,立刻歉意道:“不好意思啊主任。那沈哥,我不耽误你们了。” 沈元枢冲她笑笑:“有机会再聊。” 安璇走过去,与沈元枢擦肩而过。 沈元枢似有所觉,回头望去,却只看到一个背影。制片人察觉他的走神,随口问道:“怎么了?” 沈元枢摇头:“没什么。我们开始吧。” 安璇在大厅里等了约莫十分钟左右,先前试镜时坐在最边上的那位向他走过来。那人递给安璇一个信封,告诉他试镜通过了,他拿到了明犀这个角色。 安璇向他道谢。 那人非常仔细地打量着他的脸,露出了惋惜的神色,但最终什么都没有多说了。临走时,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小范让我问问你,你以前是不是做过童星?” 安璇空着的左手猛地攥紧了。他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 那人于是不再说什么,与安璇握了握手,就回去了。 安璇站在窗边,打开了信封,里面是一封通知书,告知了试镜通过之后的种种流程安排。当然,这种纸质文档只是走个过场,具体的事他们会给经纪人或者演员一一发邮件确认。 安璇摊开手,盯着左手掌心一排发紫的指甲印看了一会儿。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夏孟阳元气满满的声音传了过来:“小璇子~你今天去试镜了么?怎么样?” 安璇放下左手,感觉身上骤然一轻:“拿了个小角色。” 夏孟阳高兴道:“哇!那也很好了啊!那个IP超大的……”他有点儿遗憾:“要不是档期,我也想过去试试……不过《逐鹿》剧组开机在东溪,离大塘也不是太远。到时候有空,我去找你吃饭。” 安璇微笑道:“好啊,一言为定。” 第六章 影视剧项目一旦走上流程,就是每天都在烧钱。《逐鹿》也不会例外。 通告单到手,安璇很快进了组。不过头一天分房间时,就遇上了麻烦。 对于他这个级别的演员,《逐鹿》的剧组默认他们不带助理,所以按理来说,只能分一个单人间。如果苏镜瑶是男孩子,倒还可以同安璇挤一间,女孩子的话就难办了。 拍这种大型古装戏既苦又累,安璇原本也不想让苏镜瑶跟组。他是演员,吃多少辛苦都不过是工作需要。但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儿工资也没有多拿的苏镜瑶没必要和他一起吃苦。没房间正好是个借口。 他这么想,不代表苏镜瑶也这么想。也不知道是怎么和剧务沟通的,反正她在剧组又拿到了一个单间。 “别以为就你一个人能吃苦。”苏镜瑶如是说。 安璇知道她的心思,所以还是难免觉得歉意。但苏镜瑶只是无所谓道:“你不用多想。我如今没有别的想法,只是盼你早点吃肉,我好能跟着喝汤。”她抱着笔记本电脑忙活,连头也没抬:“我听人说,主演要有变动,剧本也并没有全部完成……希望拍摄时能一切顺利吧。” 说这话时,他们正在角落里等化妆。服装助理拿着戏服和别针盒走来走去,给已经换好衣服的演员调整服装细节。 安璇前面几个都是小明星,有的在妆容上非常挑剔,不停地给化妆师提建议。化妆师还要打起精神来一面干活,一面想法子应对。等轮到安璇时,那个化妆师明显因为疲惫,已经有些心不在焉了。 苏镜瑶看她拿着深了好几个色号的粉底液往安璇脸上粗暴地招呼,忍不住道:“今天这是试妆,还是定妆?” 化妆师没好气道:“通告单不是都发给你们了么。” 安璇不易察觉地冲苏镜瑶摇了摇头,随口道:“深一点好上镜。” 化妆师也是在剧组讨生活的,听安璇这样说,反倒有些讪讪:“是啊,总不能让你比主演还白。否则到时候光都不知道该怎么打。”话虽然这样说着,手上的动作却细致下来:“你皮肤状态蛮好的,今年多大了?” 安璇道:“二十七,周岁。” 化妆师愣了一下:“倒是真没看出来。” 安璇这个妆化得比别人都快。化妆师仿佛只是给他上了个粉底,就不太好大动其他地方了。她端详着安璇的脸,自言自语道:“我看这样就挺好的,五官和轮廓已经很精致了,再打阴影就太浓了,你自己觉得呢?” 安璇点点头:“听您的。” 化妆师给他拍了一张照片。安璇起身对她道谢,然后去换自己的戏服。 小演员没有定妆照的说法,所以安璇的脸不会出现在宣传片上。苏镜瑶给他拍了照片,预备着将来有机会发到微博上去。眼下是不能往外透露半点儿的,保密协议已经签了。 手机里的安璇眉眼如画,神色冷清。把背景修一修,这张图就可以直接拿去当言情小说封面。谁能想见他只是演个小侍从呢。 苏镜瑶一直觉得安璇会红。从七年前她第一次在荧幕上看见安璇时就这么觉得。后来机缘巧合,她做了安璇助理——那大概是三年前的事了。她还是觉得安璇会红,即使当时安璇的资源那么糟糕。但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安璇始终没有任何水花。 有时候她也会困惑,思考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最后的结论只有一个,资源太差了。鼎华对安璇的搁置是有目共睹的。原因苏镜瑶也知道一些。一天留在那里,就一天不会有好资源。没有好资源,就没有曝光的机会。没有曝光的机会,就永远不会有好资源。这是个跳不出去的闭环。 安璇最好的几年,就这么被消磨掉了。 苏镜瑶急得头发直掉,安璇自己却有种认命般的平静。他说不是每个人都能站在舞台中央的,小的角色也要有人去演。苏镜瑶和他几乎吵起来。她说你少说漂亮话,你难道从来就没想过要所有的目光都看向你么。 安璇沉默以对。 于是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其实这么多年,她始终觉得自己不够了解安璇。他冷淡,安静,疏离,永远在人群之外。身边除了一个夏孟阳,几乎和任何人都不亲近。有时苏镜瑶甚至都不能确信,自己对他来说算不算朋友。 但她还是坚信着,坚信安璇总有一天会大放光彩。有赌气的成分,也有偏执的私心。 谁让她喜欢他呢。即使这份喜欢已经被拒绝过了。 就在她走神的时候,门口传来一阵骚动。周围的人纷纷转过头去,有人低声道:“主演来了……” 主演们今天要拍定妆照,可眼下已经时近中午了。苏镜瑶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回头去看安璇,却发现他盯着那边,脸色一片惨白。 苏镜瑶察觉不对,慌忙过去扶住他:“怎么了?” 安璇声音有些哑:“郑大江怎么也在?” 一旁有工作人员路过,随口道:“郑老师是特出,戏份只有一点点。不过他还是要求提前过来试妆……到底是老艺术家,对工作的态度真的是不一样。” 安璇没说什么,转身往外走。苏镜瑶紧紧跟了出去。 他们在一条僻静的走廊停了下来。安璇靠在墙边,神色有些疲惫。 苏镜瑶隐约知道安璇这些年有心病,但并不知道心病的缘由。如今看来,是同郑大江有关的。郑大江是公认的老戏骨,演了一辈子戏,可以说是家喻户晓。那种级别的演员,已经是艺术家了,在业内的地位远比明星要高。 而安璇不过是个小演员。 她小心翼翼道:“好些了么?” 安璇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平静下来:“没什么。” 苏镜瑶试探道:“你和郑大江有过节?” 安璇没说话。是不想说话的意思。 苏镜瑶知道自己不该问下去了。安璇一向是这样,他的某一部分永远是封闭的。 于是她安慰道:“戏要拍八个月,估计他也没几天在这边。你别太在意了。” 安璇闭了闭眼睛:“我没事。” 说话间,隐隐听到有人在喊:“安璇!安璇在么!” 苏镜瑶赶忙回应:“在!在这儿呢!”说着跑过去。 剧务吧打印好的剧本递过来,不满道:“跑哪里去了,都找不见人。再这样开机仪式你们也不用参加了,直接哪儿来回哪儿去算了。” 苏镜瑶赶忙道歉。 剧务抱着一大堆剧本,皱眉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回去啊!一会儿导演组马上过来了。” “知道了,谢谢您。”安璇的声音轻轻响起。 苏镜瑶回头,看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自己身后了。 再回到化妆区时,才发现主演们已经都不在了。造型负责人正在检查配角们的妆效。 轮到安璇时,那人摇头:“这是谁画的妆?粉底颜色太深了。” 化妆师站出来,迟疑道:“明犀总和越王同框,岳忱的肤色比较深……” 负责人没接话,只是不容置疑道:“还是浅一点。” 周围的人听到了,不约而同交换了一下眼色。等负责人走了,方有人窃窃私语道:“不会是真的要临阵换人吧……” “不会吧,沈元枢没档期啊。” “嗨,轧戏嘛。你没听之前的料,他拍《美人赋》的时候光文替就有三个……” 演员拍戏,用替身倒是无可厚非。但大比例地滥用替身,基本可以盖章不敬业了。只是沈元枢如今是圈内当红流量,资方不吭声,别人也就无法说什么。 于是安璇的妆容被调整了一次。 之后一切平静顺利,有条不紊。那日安璇的反常仿佛只是一个意外。 开机日郑大江没有出现,一直传言要顶替岳忱的沈元枢也没有出现。女三号何雨佳在上香的时候,不小心弄倒了一根香。导演表面没说什么,但开始拍摄后对她的态度很暴躁。 拍摄并不是按剧本正常顺序来的,只要有越王的戏份,安璇也就必须出现在片场。 作为一线鲜肉,岳忱还算好相处。但那份好相处并不是给安璇的。拍戏第一天,他就对安璇的外貌表达了不满意。大戏里有一些不能宣之于外的规则,比如配角颜值不能高于主演。安璇没觉得自己碰触了这个规则,但是其他人显然并不这么想。 导演也意识到了这件事,对选角流露出了明显的不满。 开机第三天,安璇在结束了一场疲惫的夜戏后,接到了角色被换掉的通知。 苏镜瑶据理力争,可安璇这个等级的演员,在剧组是没有任何话语权的。 相比于苏镜瑶的委屈,安璇倒只是有点儿失落。各种各样不顺利的事经历得多了,对坏消息总是会生出免疫力。他已经习惯了步步是坎儿的人生剧本。 就在这时候,赵小慧的电话打了过来。她说你们先别急着走,再等一两天看看,演员这些天还要有调整。 换掉并不一定就是没戏演了。剧组临时有变动,也是寻常事。 所以到了新的一天,安璇照旧早早化好妆,到片场去等待。他差不多每天都是第一个,但这一天,有人比他更早到了。 那人玉冠高束,华服博带,穿着和岳忱一模一样的戏装,但气场却比岳忱逼人得多。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他回过头来,恰望进安璇眼中。 四目相对。 片刻后,对方眯了眯眼,向安璇主动伸出手:“你好,我是沈元枢。” 第七章 像大多数在业内吃得开的艺人一样,沈元枢的情商和智商都没话说。他绝口不提岳忱的事,对一切疑问的眼神微笑以对。他的助理给全组的人发放盒装水果。他本人笑意盈盈,对同事春风和煦,礼貌到位,又能适度玩笑,很快就和所有人打成一片。 其实纵然不这么面面俱到,他只要冲人笑上一笑,聊上几句,也很难会有人不喜欢他。 谁会讨厌一个高大漂亮,热情爽朗,又彬彬有礼的男人呢。 开拍后换人,最不高兴的是导演,因为这意味着之前的一切镜头全都作废了。然而事已至此,也只能调整计划,重新来过。 先前安璇被换掉,是为了岳忱。岳忱的颜值压不住安璇,但沈元枢不存在这个问题。他和安璇同框时称得上是赏心悦目。导演对安璇的戏是认可的,如今从前的问题都没了,加上沈元枢明里暗里都流露出对安璇的满意,所以换人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安璇这段时日台词不多,主要是个背景,日日低头跟在沈元枢身后。组里的大牌不少,各自都有档期。沈元枢一来,把原有的进度打乱了,许多人只得重新陪他一起赶时间补戏。 这样工作强度一下子就提了上去。 两场戏的间隙,安璇拿着剧本,正靠着木柱犯困。冷不丁面前递过来一杯热腾腾的咖啡。他一下子醒了,眼前是沈元枢微笑的脸。 接过咖啡,安璇道了声谢,却没有直接喝。他目光向周围扫了一圈,发现沈元枢的助理正在夜色里抱着泡沫箱子,满场给人分咖啡。 沈元枢留意到他的视线,身子向他不易察觉地微微一俯,轻笑道:“我没下毒。”说完,自顾自在安璇身边坐了下来。 他好像是很习惯这样在讲话时向对方微微倾身,然后在对方意识到之前又回到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中去。简而言之,就是习惯性地撩人,对年轻些的同事表现得尤其明显。不管对方是否意识到这些,只要是和他接触过的,几乎没有人吃得住他。 有的人属孔雀,天生就是这样,走到哪里,都要有意无意地抖一抖尾羽。翩翩这样的人本身又大多得天独厚,人们爱他们,对这种程度的轻佻也愿意乐在其中。 恃靓行凶,大概也就是这样了。 可惜这一招对安璇不管用。他平静道:“谢谢。要对剧本么?” 沈元枢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看。安璇静静等了一会儿,见他不开口,低头喝了一口咖啡。 “我是得罪你了么?”沈元枢终于开口。 安璇抬头,困惑道:“没有啊,怎么这么问?” 沈元枢手指摩挲着剧本一角,似笑非笑:“那你怎么一副不想和我说话的样子?和你拍了两天戏了,我就没见你笑过。” 安璇歉意道:“没有没有,你误会了。我这个人话一直比较少,而且……也不知道该和你说些什么。这些天一直是工作状态,或许多少受了一点角色的影响吧。”他抬起头,声音温和:“抱歉让你误会了。” 沈元枢屈起一膝,潇洒地靠在柱子另一侧:“我还以为是我戏太差,你在头疼呢。” 这既是玩笑,也是试探。 安璇同他不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沈元枢原本是选秀节目出道的歌手,因为人气超高,被拉进了影视圈。唱片业不景气,他果断转型做了演员。原本的人气,加上资方的青睐,使他一跃成了圈中的当红流量小生。平心而论,与其他半路出家做演员的明星相比,沈元枢的演技算是很不错的。糟糕的演员太多了,他绝对不是其中之一。沈元枢天赋足够,是真的可以端得起演员的饭碗。但若硬要以科班演员的标准来说,他的一些基本功其实又是不太合格的。 而且因为种种原因,他接戏的角色,不是霸道总裁,就是豪门公子,总归已经成了套路。 年轻的面孔前赴后继,二十八岁的沈元枢面临着和很多同类型艺人一样的问题——转型。这就是他拼着自掏腰包,担轧戏的骂名,也非要进《逐鹿》这个剧组的原因。 安璇看得很明白。他思索了一下,斟酌道:“自身气质能与角色相符,其实就成功了一大半。你和越王很像,远比……其他人贴合得多。”他沉默了一下:“我不过是个小演员,对演戏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想法。但是导演很认可你,所以……” 沈元枢含义不明的笑了一下:“是么?”他微微一歪头:“你才认得我两天。”他打量着安璇,突然道:“我总觉得以前在哪儿见过你。” 这是经典的搭讪之词,安璇听过不少。他没什么反应,随口道:“我以前……也拍过一些戏。” 沈元枢摇头,很笃定道:“不是在戏里。” 安璇只得没话找话:“不会吧。” 场记开始喊人,中断了这场不咸不淡的对话。 这一场戏是越王与官窑主事斗法,也是明犀与越王的初遇。明犀在官窑因为瓷器纹样出错的事背了黑锅,在遭受毒打之后要被送进监牢。越王眼明心亮,巧言化解,虽没有替他申冤,但却将纹样出错的事黑白颠倒,把犯上解释成了吉祥。明犀虽被逐出官窑,幸而免了可能到来的死罪。 整场戏台词既多,持续时间又长,拍摄成本很高。 明犀的台词照旧不多,越王才是这场戏的重头。少年人聪颖机变,心思深重,又带着天生上位者不露声色的傲慢。与管事和兄长派系的重臣一来一往地斗法。演员情绪要几次转换,张弛有度,还要熟记摄像机镜头反复走位,难度颇大。 之前越王的戏份难度不大。这一回加码,沈元枢原本的表演套路撑不住,问题立刻就暴露了出来。他前后拍了五次,都不能令导演满意。现场的气氛渐渐压抑起来。反复拍摄,所有工作人员都要陪跑挨累。大家嘴上当然不会讲什么,但是疲惫和无奈都写在了脸上。 导演不好冲他发脾气,于是所有的火都冲着工作人员去了。摄影被直接骂“能不能做,不能做走人。” 谁都知道,这其实是在骂沈元枢。 沈元枢看不出情绪,声音倒是始终很稳,一直在和导演沟通。导演道:“这场一定要有少年气!少年气懂么!要机敏,也要意气风发,克制里要有张扬。想想你十几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沈元枢陷入了沉默。 导演摇头道:“你先想一想。找找感觉。” 因为沈元枢反复ng,安璇挨了四顿打。拍戏当然不是真的,但为求真实,群演下手也是带了几分力气的。安璇坐在地上,轻轻揉了揉小腿。旧伤其实多年前就已经好了,但伤过与没伤过,毕竟是不同的。 沈元枢的其中一个助理在不远处围着那人打转。沈元枢对助理说了一句什么,起身走开了。路过安璇身边时,他低声道:“对不住,我让助理去给你拿跌打药了。” 主演对配角和龙套,好一点的态度也不过是客客气气。似沈元枢这般能足够细心关照到别人的,真的不是太多。安璇看他向摄影师走过去,说了几句话,那人也露出点无奈的微笑来,还伸手拍了拍他。 总而言之,一个主演,满场转了一圈,和所有人都简单沟通了几句。停留在对手演员身边的时候尤其长。年长的演员经验丰富,见他肯问,也愿意给他提点。只是安璇见他回头的时候,眉头仍然是皱着的。 休息时间短暂,导演重新回来,大家各就各位。 重新开始。 明犀倒在地上被踢打的时候,原本是应当抱头躲闪的。这时越王走位进入镜头,向地上的人看了一眼,讲出问话的台词。剧本上其实对明犀的表演没有具体要求,只看演员怎么理解,怎么设计。 安璇这一次,在听见脚步声时,松开了抱头的手,努力挣扎看了一眼来人。他的冷汗流过额角的灰土,苍白的嘴唇轻轻抖着。这一抬头出乎意料,群演没有反应过来,习惯性地抬脚便踢,恰好踢在安璇胸口。安璇重新蜷缩在地上,痛苦地咳嗽起来。 那一眼也不知道触动了什么,沈元枢有片刻愣怔,随即厉声道:“怎么回事?” 他声音很并不如何高,但片场上突然静得可怕。 好一会儿,对手戏演员才把台词接了下去。 这一回拍得很流畅。明犀与越王有几句问答,明犀卑微,越王矜贵。越王对着明犀矜贵,对着旁人只有更矜贵的。他是从骨子里就没有把这些人放在眼里。被没放在眼里的人找了麻烦,他先是气,然后是好笑。对人虽轻蔑,对事却精明。等到解决了麻烦,理所当然的轻松中又有些少年人的小得意。 导演终于喊了cut。 沈元枢的情绪似乎仍在戏里。助理递了水给他,他理所当然地接过去喝了一口。喝过了水,扭头望向正在拍打衣服上尘土的安璇,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导演看了一眼表,向众人招呼道:“好了,准备下一场。” 下一场,就是安璇试镜的那一场了。 明犀得扑到越王脚下,求他收留自己。 安璇远远对上沈元枢的眼神,心里涌起了细微的抗拒感。他非常清楚,演出来的情绪与真实的情绪是不同的。戏中的情绪正因为真实,才会有感染力。 但拍戏毕竟只是拍戏,再多的情绪,也只是工作而已。 第八章 戏中的越王,最初对明犀有怜悯,但那怜悯是漫不经心的。就像路上捡到了什么小猫小狗,活了更好,死了也无所谓。往后明犀行事谨慎,办差得力,才渐渐得他倚重。只是终究还是上下有别,利用为主。需要牺牲明犀达到自己的目的时,越王也绝不会手软。 但沈元枢演起来,又和剧本存在一些偏离,人情味儿仿佛更浓了些。不过导演既然没说什么,想必是认可的。 越王收留明犀的戏顺顺当当地拍完,这一天的夜戏终于可以收工了。 不知道为什么,拍摄结束后,沈元枢看向安璇的眼神变得很微妙。 照理来说,沈元枢的表演达不到体验派的门槛。但是实际演戏时,有些东西并不是非此即彼的。也许他在某一刻,某一部分确实短暂地入戏了。所以才有令人满意的拍摄效果。 但安璇并不太想去琢磨这些。那是沈元枢的事,不是他的。他累了。拍摄强度太高,小演员不像明星那样时时有人精心照顾。苏镜瑶给他谈资源去了,不在组里。剧组的盒饭本来就质量堪忧,今天又一直在赶拍摄进度,等他有空去吃的时候,饭菜全都已经冷透了。青菜重盐,仅有的荤菜咬开后全是厚腻的肥肉。他勉强吃了几口,实在吃不下去。本想着夜戏结束了能去吃碗热乎的汤水,没想到已经是这个时间了。 他现在只想回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往回走的时候,听见身后有人喊他。安璇回头,看见沈元枢从保姆车里探出头来:“一起去吃个宵夜吧?” 安璇摆摆手:“谢谢,我就不去了,想早点儿回去休息。” 沈元枢挑眉道:“真不去?” 安璇摇摇头。 沈元枢把脑袋缩回去。车停了,他从车上下来,给了安璇一支药:“早点回去休息也好。这个给你。” 再推拒就不太好了。安璇接过来,沈元枢的手指尖在他手上不疾不徐地划过。那个碰触似是有意又似是无意,带着一点难以言说的暧昧。 安璇太阳穴跳了一下。 沈元枢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向安璇扬了扬下巴:“那下次要来啊。大家聚在一起拍戏,也是有缘。”说话间忽然凑近安璇:“对了,我们加一下好友吧。” 安璇只得拿出手机。 彼此添加信息通过后,沈元枢就回到车上去了。 保姆车很快开走了。安璇接着往回走。 回到住处一看表,已经凌晨三点了。隔壁传来些咿咿呀呀的动静,走廊里有人愤愤道:“大半夜的不睡觉,明天都没活儿是怎么着?”于是那些不可言说的动静就小了下去。 安璇草草洗了个澡,倒在床上,几乎一闭眼就睡了过去。 可惜没睡上两个小时,就被闹钟吵醒了。他身上有点儿疼,爬起来掀开衣服一瞧,都是些青红的印子。皮肤白就是这点不好,有点磕碰,会特别明显。 匆匆收拾了,出门去化妆去片场。早饭是薄得像水一样的粥和素馅儿包子。粥太稀了,喝多了老是要跑洗手间,偏偏洗手间离拍摄地又远,所以安璇只是吃了四个包子,就开始坐在角落等戏。 沈元枢今天不在,但是有明犀的几个镜头。不过拍摄却似乎没有按照通告单来走。这也是常有的事。有时候等上一天,也未必轮到自己出镜。也有的时候,明明费力拍完了,等到片子播出,才发现自己的镜头被剪得一个都不剩了。 大多数时候,演员能左右的事是有限的。而对于小角色来说,能平平安安把一部戏拍完,就算是好的了。 安璇心里倒是很平静。他把到手的剧本反复记熟,然后就放下来,坐在角落看其他演员拍戏。其实这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有时候能看见一些很好的演员,贡献出精彩的表演。他们不见得都是有名气的。许多人演了一辈子戏,也没有红起来。有一些是时运不济,有一些是天赋有限。不过都说熟能生巧,拍戏拍得年头多了,表演总归是比绝大多数新人要纯熟得多的。或多或少,这些人身上总有值得借鉴的地方。 不过这一天,情况有点儿糟糕。 本来是要拍女三和女四的戏份。女三号何雨佳倒是准时来了。但女四方琪据说是刚下飞机,实在太累,想休息一下。拍哪场戏都是预先定好的,道具置景,很难临时变动。所以大家只好一起等。等到上午过了大半,人才姗姗来迟。 时间紧迫,大伙儿赶忙开工,可偏偏方琪一直不在状态。总共两百多字的台词,说是没记下来,要求用提词板。提词板到位了,她又一直反复往台词那边看,整个人注意力全在台词上,压根儿什么都演不出来。 因为ng次数太多,演对手戏的何雨佳到最后也走了神儿。好不容易有一次拍摄效果还可以,轮到何雨佳动作出了差错。导演耐心彻底告罄,把何雨佳骂了个狗血淋头。 但是戏还是要接着拍。何雨佳红着眼圈道歉,准备重新再来一次。就在这时候,毫无预兆地,方琪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现场顿时乱作一团。 方琪的助理快急哭了,一个劲儿地解释:“她三天就睡了不到十个小时……” 救护车很快把人拉走了,所有人被迫暂时停工。 有人叹气道:“也是不容易……” 旁边的人讥讽道:“什么不容易,还不都是自找的?她累是为了她自己,赚的钱可没有半点儿落进别人口袋里。咱们一样累得要死,收入能赶上人家一个零头么? 拍摄计划重新调整,把其他角色的镜头拍了几组,这一天也就草草收工了。 难得收工早,安璇正打算回去吃点儿东西补觉,手机响了。夏孟阳元气十足的声音在电话那边响了起来。 江南一带大小影视基地不少,东溪最大,但左近也有其他的。夏孟阳的剧组在大塘,正好离东溪不太远。 安璇离了片场,看见夏孟阳的黑色保姆车安安静静地停在那里,夏孟阳正在驾驶位上冲他笑着招手。 车里布置得很舒服,化妆间餐桌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厨房区,暖气开得也很足。安璇爬上车,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你的助理和司机呢?” 夏孟阳发动了车子:“给他们放假了。这几天都没我的戏,正好来找你玩儿。不是说你往后几天也都没戏么。” 安璇点头:“不过你也来得太早了。好在我今天收工也早。”说着把片场的事简单说了。 夏孟阳不甚在意道:“红了就是这样的啊。你想吃什么?这几天有点儿冷,我看临近也没什么东西可吃。我们去余杭吧,我订了酒店。” 安璇眼皮有点儿打架:“我想歇一歇,这两天夜戏太多了。” 夏孟阳同情道:“你睡吧,座椅放下就是床,底下的柜子里有羽绒被。到了我叫你。” 再睁开眼睛已经是傍晚了,车停在一座古色古香的楼院后门。夏孟阳把安璇拖起来,轻车熟路进院儿往楼上去。到了三楼角落的一个小包间。推窗望去,窗外正是满湖落霞。 安璇微笑了一下:“我的工资可要等拍完戏才能结。” 夏孟阳豪爽道:“谁指望你的工资了。来来来,点菜点菜……我要吃东坡肉和虾爆鳝……” 安璇想了想:“我想吃鱼羹和小笼包,其他的什么都可以。” 夏孟阳林林总总叫了一堆菜,两个人一面吃饭,一面聊天。夏孟阳爱吃,他找的地方,菜自然做得极好。安璇几天没有好好吃东西,这一次终于可以一饱口福。他慢慢吃着鱼羹,偶尔看一眼楼外的风景,觉得心中快活又平静。 菜是一道一道上的,走菜很慢。江南的馆子菜品分量又小。夏孟阳把最后一个虾仁吃掉,在下一道菜未上之前,开始腾出嘴来讲八卦。 安璇朋友不多,不知道男生是不是都像夏孟阳这样。他听着夏孟阳眉飞色舞地描述剧组的副导演如何同女配联袂,在拍戏中途演了一出挑帘裁衣,不禁迟疑道:“为什么你总是对这种事感兴趣?” 夏孟阳兴致勃勃道:“因为有意思啊。你是没看到他们被人捉奸的时候。哇塞,脸上那个表情,拍电影都够拿奖了……她演戏的时候要是能把这本事拿出一半来,早就红了。” 安璇低头,默默把小笼包塞进嘴里。 夏孟阳啧啧道:“嗨呀,不过有意思归有意思,实在也是有点儿烦。我当初就说懒得接这个破戏,赵姐非说和小花一起演戏可以有热度。不过眼下瞅瞅,她和男二挺有热度的,和我就没什么关系了。我勒个去,你没瞧见男二那个跪舔的样子……我在旁边看得尬都尬死了。等着吧,后期剪辑还指不定是个啥奶奶样儿呢。” 安璇想了想:”你要不要向人家吸取一下经验?” 夏孟阳哆嗦了一下:“可拉倒吧,我把自己的戏拍好就得了。”他喝了一大口龙井茶:“这样挺好的。红了也不见得就好,保不齐要变成方琪他们那样……。” 对咸鱼这个事,夏孟阳自有一套歪理。他不想被潜规则,也不想到处和人撕来撕去,只想混个几十年,到时候年纪到了,不管戏好与坏,也会被人尊称一声老戏骨。他那个级别的演员收入不算低,再说他家里也不缺钱,自然是怎么高兴怎么过的。 所以安璇什么都没说。 服务生又送了一道菜进来,夏孟阳尝了一口,边咀嚼边含混不清道:“你呢,有……有没有什么新鲜的瓜,拿出来大家一起吃一吃?” 安璇沉吟了一下,摇头道:“没有。对了,沈元枢在我们剧组。上回你说要爆一个他的料,是什么?” 一提沈元枢,夏孟阳立刻来了精神:“哇他真的把岳忱撕走了!牛逼了啊……不过岳忱也不是好惹的。这下结了仇,往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我跟你说,沈元枢悬啊,他早晚得出事。” 第九章 安璇疑惑道:“为什么?” 夏孟阳又吃了一口菜:“他是gay啊。” 安璇摇头:“别乱说。 夏孟阳瞪起眼睛:“骗你干什么。真的。我亲耳听他说的。有一回我去拍杂志,正好和他住同一家酒店。他房间就在我隔壁。他和经纪人吵架吵得那叫一个凶,好像是他要出去找他炮友还是什么的,他经纪人不让,说让人看见不好。他就在那儿发火,说同性恋怎么了,同性恋就不能有性需求了么吧啦吧啦,东西砸了一堆。当时在那层住的圈里人不少。不过网上倒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不知道有没有公关。以前圈里还有人传他拍戏时和别的男演员拿同一个勺子吃饭,晚上睡同一个房间什么的。不过我估摸着他这事儿有锤的人不多。但架不住料这么大。就看什么时候有人把这个消息曝出来了。”夏孟阳说得口干舌燥,喝了一大口茶水,含混道:“你怎么想起问他来了?” 安璇淡淡道:“因为我这次拍戏演他的小厮。” 夏孟阳一口茶水喷了满桌。 安璇往边上躲了躲,把纸巾盒推给他。 夏孟阳絮絮叨叨,安璇也没怎么往心里去。大瓜太多,沈元枢的那点儿隐秘转眼就被两人抛在了脑后。美美地吃过了一顿饱饭,在湖边转悠一圈,两个人就回酒店休息了。之后几天在城里也无非就是逛,吃,买,睡……总之,这个小假期过得极是逍遥。到了第四天清早,夏孟阳的司机过来,开车载他们回片场。 安璇吃过早饭后又睡了回头觉,下车时精神奕奕。夏孟阳还迷糊着,躺在座椅上冲他心不在焉地挥了挥手。两人就此分别,各回各组,各拍各戏。 最近安璇的戏份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坐在那里等戏。他把原著小说带了过去,左右无事,就坐在角落里看小说。偶尔身边有工作人员需要帮忙,他也上去搭把手。 有戏拍的时候,他的日子大都是这么在等戏中度过的。如果有好演员,他就看看人家的表演。如果没有好演员,他就看看剧本相关的书。有人要帮忙,也会顺手帮上一把。别人下了戏吃喝玩乐,他却不爱去,一般都是在健身房和舞蹈室消磨时间。因为旧伤,他已经做不了舞蹈演员,但是还会时不时地跳一跳舞——是为了保持好的体态,也是为了有一个好的状态。 没戏拍的时候,他时常会一个人在街上四处溜达。有时候也会心血来潮,买张火车票去其他地方瞧瞧。另一半时间,就健身和宅着。申江房租高,安璇住得很偏远。不过他自己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不便,反正他也并不热爱交际。 苏镜瑶曾经试图扭转这种状况,可惜安璇在当时的经纪人常澜那儿已经吃过亏,对苏镜瑶的努力表现得十分消极。 他始终记得老师和前辈最初的教诲——演员就是演员,好好演戏就得了。后来经历得多了,越发感觉到这句忠告的可贵。好好演戏——或许这不是最好,但却是最安全最稳妥的活法。其实大部分正经的普通演员,也都是这样在这个行业里生存的。 等戏没有时候。可能一上午,甚至一整天,都没有他的戏。这也不是太糟糕的事,至少在这种情况下,他可以按时吃上热乎的盒饭。 午饭时刷手机,看见苏镜瑶的消息,说是给他谈到了一个小杂志的封面,然后因为赵小慧今年想着力再捧一捧夏孟阳,她还得去帮夏孟阳跑一跑资源。言语里很歉疚,对安璇显然有些不放心。安璇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反而叮嘱苏镜瑶注意安全。 正事讲完,便也随口闲聊了两句,苏镜瑶让他多攒点儿自拍和小视频,最好是能和沈元枢同框的。预备着将来等戏上了,能跟着蹭一蹭热度。安璇对此却不太积极。倒并不是出于自尊心之类的,只是真心地觉得不会有什么用。 微博很久没更新,打开来只有寥寥几条留言,其中两条还来自苏镜瑶的小号。这也难怪,仅有的几万粉都是买的,活粉估计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了。他举起手机,拍下了片场屋檐的一角。古色古香的屋檐,檐角下悬着风铃。一只小鸟正站在那儿理毛。背景是初冬的晴空。 天气真好。 下午的时候,多日不见的沈元枢重新出现在了片场,与他同时过来的还有饰演怀王的男主演周亦开。《逐鹿》是权谋戏,很难说男一到底是谁。若论重要性,怀王,越王和老皇帝算得上三足鼎立。故事前期是讲几个皇子为立储之事相争,后期是讲老皇帝出手平衡各方势力。最后老皇帝过世,两个风头最盛的皇子怀王和越王,一个继承皇位不久后因为劳心太过病死,一个看破红尘出了家。皇位最终落在了旁嗣的一位年轻贵族身上。 越是这样几个主演戏份差不多的戏,越是会有一些麻烦。按作者的意思,小说最重要的主人公有三个,老皇帝,两位皇子。老皇帝的演员是业内前辈,地位超然,没人能和他争什么。但余下的两位年轻男主演是要暗暗较劲的。 周亦开是正经科班出身的演员,出道虽然没有沈元枢久,但拿过有分量的影视奖项,最近两年势头正强。他面上客客气气的,但拍起戏来明显对沈元枢十分不买账。两个人在一起对戏时,沈元枢始终被他压着,节奏完全乱了。一条对峙戏拍了十几次,导演才勉强喊了过。 镜头一关,两位主演彼此连一个眼神的交集也没有,各自被助理围了起来。 沈元枢气色不好,粉底打了几层,也掩饰不住他的疲态。轮廓立体的容貌就是这点不好,状态好时是有棱有角,状态不好时特别容易显阴鸷和老相。他的助理正在同灯光师说话,目的不言而喻。 演员拍戏,打光对皮肤状态的影响是惊人的。但是光线对一个演员合适,对其他演员却未必了。等沈元枢的助理走开,周亦开的助理又向那灯光师凑了过去。 这本来是个小插曲,人人都想在戏里的状态好一点,算不得什么。但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明星的助理,看见这种状况,也过去找了灯光师。那灯光师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为难,对那助理说了一句什么。女明星脸色明显不好看,声音不高不低道:“……红了两天,一个个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剧里稍微有点分量的演员,随便一抓都是有名有姓的熟面孔。眼下可能流量不够,但当年也都是红过的。 沈元枢和周亦开都没有吭声。能说什么呢,只能假装听不见罢了。 灯光一调整,人在画面上的状态立刻不一样了。新一场戏下来,导演对安璇皱起了眉头:“今天妆怎么画的?和别人差出好几个颜色了。” 安璇无缘无故被数落,却不能讲什么。只好四下张望找化妆师。偏偏现场唯一的剧组化妆师这会儿正在帮那个女明星补妆。沈元枢和自己的化妆师说了一句什么,那姑娘立刻跑到安璇身边:“我帮你补一下妆吧。”说着不等安璇开口,已经出手如电,化妆刷招呼到了安璇脸上。 安璇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道了一声谢。这时候沈元枢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低低在他耳边道:“对不住啊,下了戏,我请你吃饭吧。” 这动作太过亲昵,安璇几乎是本能地往旁边偏了一下,生生甩开了沈元枢按在自己肩上的手。 沈元枢没料到安璇会这么大反应,手在半空僵了一下。但他很快不动声色地把手收了回来,轻佻地微笑了一下:“抱歉。” 他讲着抱歉,可姿态上并没有半分抱歉的意思。安璇看着他完美无缺的笑容,心里很清楚:沈元枢生气了。 大明星三番两次示好,小演员爱搭不理——换谁都会不高兴。如果是别人,这时候大概要想方设法把气氛圆回来。但安璇只是垂下眼,低声道:“不好意思。” 他没办法解释什么。索性沉默以对。 沈元枢走开了。 后半程的戏还算顺利,收工比预计迟了些,也没有迟太多。制片主任攒了个局,说是要沟通拍摄状况,把主演们都叫上了。沈元枢原本不想去,结果看见和导演正聊得热络的周亦开,又改了主意。临往外走的时候,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安璇已经不在了。 不红都是有原因的。沈元枢想。安璇的原因,是不会做人。 剧组里的饭局大同小异。有些是正经谈事,有些是联络感情,也有些……就不可直言了。这顿饭说是叫了主演,到场的却只有几个年轻的主演,还有两三个演配角的新面孔。 都在这个圈子里混,业务未必过硬,但察言观色活跃气氛的本事却不能差了。酒桌上的气氛渐渐热闹,沈元枢借机端着杯子,和导演喝了几个来回。他未见得能比旁人多豁得出面皮做小伏低,但是在喝酒这件事上,每次都会给足对方面子。酒桌上的风气就是这样,不管实际如何,表面上能喝敢喝的那个总是要受人高看一眼的。 等到大伙儿都喝得东倒西歪,导演终于抱着沈元枢道:“兄弟你……很好!很豪气!脸也是这个!你红……是理所当然的……”说着冲沈元枢竖起了拇指,“往后的戏……你放……放一百个心……” 沈元枢满头大汗,眼神迷离,抱着导演道:“我信你……你是我见过的……最懂行的导演……兄弟就……全靠大哥提携了……” 那边厢周亦开趴在酒桌上,脸红脖子粗的,伸手扒拉了几下导演,手便垂了下去——是醉倒了。 沈元枢大着舌头招呼人。周亦开的助理踉跄着过来,把人架起来往外拖。何雨佳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导演身边,没骨头似的趴在了导演身上。 沈元枢与她四目相对,又各自转开了眼。 心知肚明的事儿。 他借口醒酒离开。出了门,眼神清明,哪儿还有方才的醉鬼模样。王斌不在,另一个助理陈晓楠抱着解酒药和纸巾,小心翼翼道:“沈哥,帐我结完了。” 沈元枢点点头,把把解酒药拿过来干吞了,言简意赅:“回去。” 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秋末冬初,雨竟然不小。沈元枢浑身透湿,半眯着眼看着黑漆漆的车窗外。他全身发热,出汗出得烦躁,心里想着两边剧组的戏,又觉得十分疲惫。 车回到剧组落脚的酒店后门,车灯一闪,前面晃过一个影子。沈元枢皱眉望去,待瞧见了那人是谁,一阵惊奇。 安璇正撑着伞孤零零地往酒店后门走。 第十章 说起来也是乌龙到没边儿了。 安璇今天下戏早,饭后和服化道简单沟通过后,就去了健身房。酒店健身房的瑜伽室难得没有人,他一个人悠然自得地在里头舒活筋骨,消磨了很长时间。等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时,才发现房间被人从里头反锁了,**声正时断时续地传来。安璇敲了好多次门,里头反倒响起了醉醺醺的骂声。 他不会听错,那是副导演的声音。 想来是醉酒走错了房间。他房间的门锁从入住那天起就不太好使,有时候看着关上了,其实从外头一撞就开了。和酒店的人说了,酒店方也来修过一次,却不知怎么又坏了。 闹成这个样子,实在是很叫人为难。里头还不知道是哪个女演员。他大可以找酒店把房间门打开,但这么做了,不仅里头的人尴尬,安璇后续几个月在剧组日子恐怕也会很尴尬。 于是大半夜只得到前台去,想再开个房间凑活一宿。人有时背运,喝冷水都塞牙缝,服务生告诉他房间都已经满了。这话当然也未必是真的,但人家既然这么说,安璇也没有办法。于是只好辗转去敲生活制片的门,可惜无人应答。不光房间无人,发信息打电话也都没有回音。 他实在没办法,去了临近的酒店,同样是被告知没有房间。在这边拍戏的剧组很多,有些是包下整家酒店,并不允许外人入住。东溪白天大小剧组无数,看着十分热闹,实际上是个偏僻的地方。深更半夜,联络感情的人都出去联络感情了,要休息的人也早就休息了。安璇转了一圈,最后打算实在不行,就在酒店大堂凑活一宿算了。 糟心的事儿他见得多了,这也算不上什么。 沈元枢很快从他简短的话语里拼凑出了全部的真相。安璇还是那种古井无波的样子,仿佛天塌下来也没什么了不起。他精致的轮廓在夜色里变得模糊,整个人身上那股疏离感淡了,气质意外地柔和下来。 烦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醺然。 沈元枢觉得自己今天确实喝得过了。这个季节下雨本该是冷的,但他却觉得很热,热得厉害。 “到我房里凑合一宿吧。”他下意识地把领口扯得更开,满脸豪爽:“管事儿的都去喝酒了,估计得明天早上才能回来。” 安璇还没等说什么,就听陈晓楠撑着伞道:“沈哥你房里哪有地方啊。要么我去联系一下……” 沈元枢轻飘飘地扫了助理一眼,低头看了看手表,不动声色道:“快十一点了。明天我记得是七点就要出发吧。” 这部戏服化考究,演员每天一般要提前两个小时化妆。最迟凌晨四点半就要起床了。睡觉的时间,一分一秒都很宝贵。 安璇抬起眼睛看他,目光很干净。沈元枢被那样的目光瞧着,一时竟然有种被看穿的不适感。他是游刃有余惯了的。生出这种感觉,倒是许多年来都未曾有过的事。然而心中微妙,脸上却是一副真诚至极的模样:“你别多想,谁还不会遇上点儿事儿呢。”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没想到安璇还是摇摇头:“我在大堂将就一宿就算了。谢谢你。” 沈元枢停顿了一下:“那行,回头见。” 转过身去脸色就垮了。助理合上滴水的伞,跟在他身后上电梯,还在很没眼色地劝道:“魏哥特地叮嘱过了,说让你注意一点,不要和男演员太亲近。上次已经被人在酒店拍过一回了……”扭头看见沈元枢的阴鸷的眼神,后半段话吞了下去。 沈元枢没说什么。酒精带来的热气在飞快地消散。他心情很差。 结果还有更糟糕的事儿等着他。房间一亮灯,就听见滴答的水声。卧室靠窗的墙角洇湿了老大一片,地板上已经淌出了小溪。 想是建筑外墙防水没做好。但这也能让他碰上,实在是让人无话可说。 助理有些慌:“要么……要么哥你和莉莉她们先换一下房间。我这就去找人问……” 莉莉是团队的宣发。 沈元枢阴沉着脸:“大半夜进女同事房间……你这又不怕我被人偷拍了?先这样吧,和生活制片说一声。没钱拍个屁的戏,弄这种破酒店打发人。”他抓过矿泉水一口气喝了个底朝上,然后把鞋子踢掉,边走边脱掉湿淋淋的衣裳,进了浴室。水声很快响了起来。 陈晓楠跟在他后头把衣裳一件件捡起来,重重叹了口气。 房间是套间,助理睡外头,沈元枢睡里头。 水滴声一直响个不停,沈元枢翻来覆去,最后扒拉了一下头发,坐了起来。他很困,也很累,但是完全睡不着。这大半年来,间歇性的失眠一直伴随着他。 雨没有停的意思。 助理睡得很死,能听见轻微的鼾声。沈元枢在黑暗里盯着陈晓楠看了一会儿,然后把手伸向了他的手机。 拉着陈晓楠的手解了锁,他很快翻到了魏洪涛的信息。沈元枢在黑暗里盯着手机屏,拇指飞快地划过屏幕。半晌,他无声地冷笑了一下,把手机放回了原处。 这下仅有的困意也彻底没了。 他抓起打火机和烟,出了门。 剧组的钱估计是都花在了演员和服化道上,其他的都是能省则省。沈元枢进组晚,又因为这次情况特殊,所以选择了低调。现在他有点儿后悔没有出去单独住。同样都是主演,周亦开他们就不在乎这些。 他这一次忍气吞声得太过了。可是事已至此,做样子总要做足。归根到底他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旁人。 他在大堂休息区找了个位子坐下来,点了烟。才抽到一半,就听见身后咳嗽几声,一个冰凉又略带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先生……不好意思。吸烟区在对面。” 沈元枢回头,与那人四目相对。 片刻后,他笑了:“真巧。” 安璇看见沈元枢,眼神仍然带着一点疲倦的迷离:“是你啊。” 沈元枢摁灭了烟:“你没过来是对的,我房间漏雨了。” 安璇慢慢眨了几下眼睛,神色清明起来:“……我帮你向服务生要条毯子?” 沈元枢没回答,反问道:“你身上的伤好点儿了么?” 安璇点头:“已经好了。谢谢你的药。” 沈元枢手扶在沙发背上,盯着他的眼睛,声音暧昧地低沉下去:“真想谢我?” 旁人被他这样看着,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招架不住。 然而安璇反应平平:“戏上的事,我会尽力的。” 沈元枢眯了眯眼。 安璇和和气气道:“我去帮你要一条毯子吧。”说着起身走开了。 沈元枢孤零零地坐在那儿,自失地笑了一下。 安璇帮他拿了毯子回来,两个人再无别话。沙发背靠背,两人各占一面。沈元枢望着天花板,抬起手臂遮住了眼睛。他最近真的是流年不利。事业也是,别的也是。 天不亮时安璇就醒了,是被冻醒的。他起身离开的时候看见沈元枢还在睡,胡子拉碴的,黑眼圈又大又浓。 明星在人前都很光鲜,沈元枢这样的尤其。但暗地里,又是另一番样子了。凌晨的酒店大厅有点儿冷,安璇把自己的毯子随手盖在他身上,离开了。 房间门半开着,安璇进门开灯,只看见一床凌乱,地板上丢着几只安全套。空气里的味道仍在,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身上渐渐变得冰冷。 有阴影从遗忘已久的角落里蔓延出来,爬上了安璇的小腿。 他突然感到胃里一阵恶心。 吐过后好了很多。安璇打开窗子,让黎明前的冷风灌进来,然后把床单被褥一股脑卷起,丢在了门口。他翻出一次性洗漱用具把自己打理干净,然后给酒店前台打了电话。 走廊里已经有了人声,这是新的一天。 安璇换好衣服,匆匆赶去化妆。 之后几日倒是难得的清净。演员们安安生生地拍戏,导演也不再随意冲人发火。就算女二号苗颖不背台词直接说数字,大家也视若不见,一团和气。 沈元枢自那日起就不再搭理安璇了。他眼下和周亦开称兄道弟,与几个男主演都打得火热。就连郭豪那种脾气的人,也和他们围在一起凑趣。有几次,安璇看见沈元枢倚在墙边,和饰演晋公子的演员说话。那也是个明星,一口一个哥,笑得满面春风。一群人聚在一起打闹,玩笑的尺度很大。 安璇捧着热乎的盒饭走过笑闹的人群,琢磨着剧本走向好像和最初看到的偏离了很多。但这些事不是他能插嘴的。演员能做的,只有在有限的台词里尽可能让人物丰满真实而已。 没想到他的担忧很快成了真正的麻烦。薄薄的剧本拍完,再拿到手的就都是飞页了。拍摄前一天能拿到飞页还是好的,到后来竟然发展成到片场等飞页。 编剧也不是对外说的那位老先生,而是两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其中戴眼镜的那个,据说是女二号苗颖带进来的,每天缩在角落里低着头码字。女二号苗颖抱着手臂站在她身后,不时皱着没头发表意见。导演有时过去看看,也说两句,更多的时候却是欲言又止。 有年长的演员看不下去,集合起来去找导演谈了一次。谈话仿佛有点儿效果,隔日大家终于拿到了不是飞页的剧本。安璇匆匆浏览了自己的那份剧本,最后合起来,长长叹了口气。 剧情已经魔改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人物性格前后矛盾,完全崩塌了。 他好好一个小侍从,为了配合女二的大幅度加戏,要变作一个弑主的恶徒。这就意味着前期对人物的设计逻辑全部讲不通了。不光是他,越王这条线上的人物也大都出了问题。 然而演员能做什么呢?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而已。 第十一章 表演的工作做久了,也会像其他工作一样,渐渐变得流程化。一段词背下来,上去照本宣科地演出来。至于人物的逻辑,有更好,没有似乎也无法强求。剧本就是这么个情况,环境也是这么个环境。能把台词说得明白就已经是好的了。 拿到这样的剧本,导演也很头大。演员每天下戏之后对通告的时间明显加长了,说戏时常说到后半夜。即使是这样,仍然有很多顾及不到的地方。有些资历老的演员,拍着拍着就开始当场和导演讨论起剧情来。跟组编剧当场按照意见修补,把拍摄进度拖得明显慢下来。 仿佛还嫌麻烦不够多似的,女二号苗颖时不时非得提出点儿不同的意见,有道理没道理且不论,总之都是为了她自己的戏。她带的小编剧抱着笔记本电脑瑟缩在一旁,苗颖吵赢了,小编剧就马上坐下来改剧本。有一次吵得实在过火,导演当场不知道给谁打电话。最后放下电话,却只能冲苗颖挤出一个笑来:改吧。 年轻的流量女星,背靠的是资方的偏爱。就算是导演,也要让她几分。 可是主演们哪一个都不是吃素的。你自己加戏,让别人怎么办?一时间剧组里明争暗斗,只苦了底下的小演员和工作人员。最后也不知道是哪一方的大佬发话,苗颖终于收敛了一些。可是轮到她自己的戏,又要让小编剧七改八改。吃一盏茶,写几笔字,也要加一大堆台词,弄出许多花头来。 有时候改得不够如意,导演催得又急,她就把气都撒在那个小编剧身上。 这天拍到入宫的一场戏,小编剧照旧闷头改剧本。苗颖偏要加在宫中赏花吟诗的戏份,小编剧和她解释,以她在剧中的身份,在宫中随意行走是不合规矩的。没想到话一出,苗颖就发了火,把小编剧骂了一通。小编剧解释了两句,竟然被她抬手扇了一个耳光。 苗颖的团队在剧组中招人烦,原本大家都远远地看戏。见到打人,有好心的也只能上前劝一两句。安璇本来靠在假山后头补觉,听见尖叫声醒来,正看见这一幕。 他盯着苗颖那跋扈的脸孔瞧了一会儿,又把眼睛闭上了。 剧组的工作人员每天忙得昏天黑地,其他演员各自有各自的盘算,小编剧又是苗颖团队里的人……所以大家背地里嘀咕几句,就把这事儿抛在脑后了。 苗颖的戏份拍摄不太顺利,安璇偏偏在她的戏份里有一个小镜头。于是这天吃到午饭时又已经是下午了。 苏镜瑶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正好看见安璇拿着筷子在冷饭里翻搅的模样。剧组的生活大都是这样,但她才见过夏孟阳被助理精心照顾的样子,回头猛然瞧见正在吃糠咽菜的安璇,只觉得心里头难受。 安璇吃着吃着饭,冷不丁一个大塑料袋递了过来。他抬起头,露出了一点儿笑意:“你回来了?小夏那边怎么样?” 苏镜瑶本来正心疼他,结果见他头一句就问夏孟阳,顿时觉得自己一番真情付诸了流水。她没好气道:“他能怎么样?好吃好睡好得很。我让他去和女主多说说话,好在剧组的宣传物料里露脸,他倒好,躲在一边儿玩儿消消乐。要给他接通告他就耍赖装病,让他开直播他也不开……没见过懒成这样的明星。他那个助理和他一路货色,两个人一天到晚就知道琢磨下顿饭吃什么。气死我了……” 安璇理智道:“起码他拍戏是很敬业的,也不给你惹麻烦。演员本来就情绪消耗大,他总得有个放松的时间。小夏人很好,你多和他相处就知道了。” 苏镜瑶不太高兴:“得了吧,你就是向着他说话。早知道不给你去买桂花鸭和蟹粉小笼了。” 小笼包还是温热的。这是从大塘回来的中途,在市里特意下车一趟,买了东西又赶回来的。 安璇嘴角翘了翘:“你要是真想让他开直播,可以问问他能不能直播玩儿游戏。” 苏镜瑶情绪不高:“明星直播玩儿消消乐——你可真是个人才。我算知道为什么你俩成天往一处凑了。” 安璇没接话,看见袋子里的鲜榨橙汁,温声道:“谢谢。” 苏镜瑶叹气:“别谢我,快吃吧,小笼包都快凉透了。我回来是想后天带你过去拍杂志。已经谈好了……” 话音还没落,就听见一声尖叫:“怎么还没改完!要你干什么吃的!” 苏镜瑶皱眉望去:“什么状况?那是苗颖吧?脾气这么坏的?” 安璇放下小笼包,冷淡道:“闹了好些天了。” 苏镜瑶在郭豪身边呆过,平生最烦这种不把身边人当人的明星。她厌恶道:“真是够受的。” 安璇一直望着那边。苗颖走开没多久,那个小编剧合上电脑,整个人蜷缩起来。安璇盯着她的背影瞧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在塑料袋里翻了翻,翻出一条巧克力,向那边走了过去。 果然就像他预料的,那个小编剧抱着膝盖,哭得几乎抽搐。他走上去,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别哭了,吃点儿东西吧。” 安璇走路本来就特别轻,拍戏又穿的是软底靴,几乎完全听不到脚步声。那女生被吓了一跳,抬起挂满鼻涕眼泪的脸,小声尖叫了一声。回过神来,她低头用衣襟擦了擦眼镜,戴上后瞧清楚安璇的脸,有点儿愣怔。 安璇把巧克力剥开递给她,转身又走了回来。 苏镜瑶远远看着,摇了摇头,无奈又伤感地微笑了一下。 下午照旧是等戏。安璇把魔改后的剧本提炼了一下,理出了一条逻辑完全不通的线。书里明犀对越王起初是感激带着攀附,后来天长日久,情谊慢慢生了出来,才有为主赴死的结局。他心中并没有什么家国天下的格局,所做的一切纯粹只是为了能让越王活着而已。书中对他的笔墨不多,但是往深处想会有许多微妙之处,比如他对越王的感情。 魔改后的本子转变突兀,为了突出女二号的智谋,把明犀这个角色魔改成了一个遭人利用,忘恩背主的小人,最后明犀刺杀失败,被越王一剑杀死,越王也为此受伤,才为怀王争取到了继承大统的时间。但原著中,到了最后,越王本就已经落了下峰。 安璇在本子上勾勾画画,忽然想到:如果是……明犀明知必死呢。刺杀成功与不成功,其实这个人物都是要死的。以他前期的聪明,后期也不可能是改动后那种会轻易遭人利用的样子。他的目的在书里也很简单,想让越王活着。反过来想,如果他正是因为想让越王活着,才接下了刺杀的事,也是讲得过去的。别的刺客去刺杀,越王必死无疑,但一个不想让越王死的人去刺杀,越王就一定不会死。 逻辑一下子就通畅了。 他的笔在纸页上敲了敲,合上了本子。 苏镜瑶坐在他身边给夏孟阳后援会整理物料,随口道:“我剪了点儿你和夏孟阳的视频,点击还不错。” 安璇困惑道:”日常的视频么?什么时候拍的?” 苏镜瑶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日常个鬼。是剧的视频。” 安璇还是不太明白,于是他没有说话。 苏镜瑶叹气:“你多少也关注一下粉圈吧。” 安璇悠然道:“关注也没什么用,反正他们粉的又不是我。” 苏镜瑶正要对他讲道理,突然目光一顿,盯住电脑:“沈元枢苗颖上热搜了。” 外人看着大概会觉得是绯闻,其实都是演员营业博取关注度的法子。安璇想起沈元枢每次和苗颖对完戏后转身时挂在脸上的那个假笑,忍不住嘴角翘了翘。 苏镜瑶翻着微博,笑了一下:”岳忱的经纪人在骂人了。”她合上电脑,慨叹道:“黑红也是红。”转过头来若有所思地打量安璇。 安璇喝了一口橙汁,淡淡地回望过去:“还是算了。” “是啊。”苏镜瑶失落道:“你确实也不是那个体质。” 白白消磨了一整天,安璇的那个镜头也没拍上。下了戏对通告,被告知取消了。没了镜头固然可惜,但出去拍杂志的时间终于有了。 安璇上一次正式面对摄影师已经是好些年前的事儿了。苏镜瑶托关系给他借了好几套衣服带过去,但是到了拍摄现场,编辑却已经准备好了衣服。 安璇套上那些衣服,感觉就像个跑销售的愣头青。造型师嫌弃他头发长,上手一通乱剪。苏镜瑶在一边干着急,提醒了好几次。可惜造型师一意孤行,三句不离“给周亦开做过造型”,言外之意,是安璇这种小透明,还不配对他指手画脚。 最后理出来个狗啃过一般的寸头。 安璇在相机面前按照要求作出种种奇葩的造型。他配合得认真,摄影师相当满意,算是圆满地把工作完成了。 苏镜瑶要去还衣服,还得赶回去带夏孟阳给一个新开业的男装专卖店站台。安璇与她在写字楼底下分别,独自一人往申江火车站去。时间都是算好的,搭高铁回临近东溪的市区,然后正好可以坐最后一班客车回影视城。 路过一个商业区时,看见广场上人山人海,年轻的男孩女孩们手上拿着应援物,一个个脖子抻得老长。沈元枢的大幅宣传照正醒目地挂在广告位上。 安璇抬头瞥了一眼,脚步不停地走了过去。世界有时候挺小的,他想。没想到沈元枢今天也在申江。 火车站有些空旷。非年非节的,又是个工作日,自然人并不多。安璇取好了票,突然听见隔壁有人用低沉而愤怒的声音骂道:“我他妈信了你的邪!” 他回过头去,看见一个戴口罩和兜帽的高大身影正在隔壁的取票机边上愤愤地挂断手机。 安璇走过去,试探道:“沈元枢?” 沈元枢余怒未消,猛地扭过头来,脸上表情介于怒气冲天和营业假笑之间,几乎有点儿狰狞:“不好意思今天不签名。” 世界是真的挺小的。安璇想。 第十二章 “我不是要签名。”安璇平静道。 沈元枢看清了人,也是一愣。他四下看了一圈儿,把口罩拉了下去:“你怎么……” 安璇晃了一下手里的票:“回东溪。”他打量着沈元枢有几分狼狈的样子,轻声道:“怎么了?你的助理呢?” 沈元枢抬手要拽他,伸手到一半,又想起什么似的,把手收回去了。安璇会意:“这边没人。” 两个人走到角落,沈元枢已经看不出发火的痕迹了。他语气平平:“遇上了点事。经纪人让我坐高铁回去。取票要身份证,身份证在助理那儿。” 安璇看了一眼大厅上方的时钟:“离最后一趟车还有一个多小时,你助理什么时候能来?” 沈元枢摇摇头,没说话。 安璇想了想:“那就去办个临时身份证吧。” 车站有临时身份证补办机,不到两分钟就办好了。安璇看着沈元枢欲言又止的样子,拿过他的临时身份证帮他去柜台取了票。 沈元枢的口罩已经拉起了,眼睛向着安璇弯了弯:“谢谢。” 两个人坐在快餐店的角落等车,安璇问沈元枢吃什么,沈元枢表示不吃。安璇也就不再问了。他买了大份的生煎,牛肉汤和烫青菜,自己一面吃东西,一面刷手机,不知不觉吃光了所有的东西。剧组的伙食实在太差,偶尔能出来吃一顿有菜有肉的热乎饭,已经算是值得高兴的事了。 手机刷着刷着,跳出一条新闻。原来沈元枢今天参加申江一个公开活动,离开时现场组织没有做好,引起了粉丝的不满。 安璇抬起头,发现对面的沈元枢靠在墙上,已经睡着了。 临到检票的时候,安璇把沈元枢叫醒。两个人走到站台上,沈元枢才发现安璇和自己不在同一个车厢。他拿的是商务座的票,安璇自己的票是二等座。 他皮笑肉不笑道:“那我过去了。” 安璇点点头,转身走了。 高铁上人不多,安璇定了闹钟,抓紧时间睡了一觉。快要下车时醒来,想起沈元枢那个困倦的样子,觉得最好还是去看看他,免得坐过站了。没想到手机亮了,沈元枢的消息出现在屏幕上:“我在扶梯边上等你。” 小地方的站台,晚上旅客稀少。沈元枢的口罩始终没摘,正在扶梯边上打电话。安璇走过去,他抬了抬眼皮,率先往扶梯上走。 听筒声音很大,安璇离他又近,能清楚地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是在叮嘱他片场上要发挥绅士风度,多多和苗颖互动,“相爱相杀”什么的。 沈元枢眉头紧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这事儿我不同意。黄牛追车的事儿你赶紧想办法给我公关掉,然后让主办方发道歉公告。这事儿不用我教你吧……”他咬牙道:“你他妈闭嘴吧!到底咱俩谁才是谁的经纪人!” 他粗暴地挂断了电话。 手机一收起,沈元枢身上方才那股怒气就像按了开关似地不见了。安璇对人的情绪一向敏感,见状忍不住轻轻瞥了他一眼。 沈元枢察觉到他的目光,挑了下眉毛:“怎么,想去爆我的料?” 安璇摇了摇头:“打电话最好把听筒声音调小一点。”言外之意,声音大了,该听的不该听的,都要被周围人听去了。 沈元枢拉下口罩,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这个人……有点儿意思。” 他们并肩穿过站前广场,往客车站走。入冬了,夜晚气温很低。安璇上车之前买了烤地瓜,问沈元枢吃不吃,得到的答复仍然是不吃。 客车上没几个乘客,他们坐在最后排的角落里。外头很快淅淅沥沥起来是又下雨了。入冬了,夜里天冷,客车里温度也不高。安璇吃着热乎的烤地瓜,听到了身边很响的咕噜声。 沈元枢气定神闲地望着窗外。 安璇没说话,继续一口一口吃着自己的东西。像他走路一样,他吃东西也没声音。但是包着地瓜的纸一直在沙沙作响,烤地瓜的香味在阴冷空气里格外明显。 过了一会儿,沈元枢扭过头来,似笑非笑:“好吃么?” 安璇淡淡地回头看他:“要吃么?” 沈元枢把脑袋转回去了。安璇低头又咬了一口。 片刻后,沈元枢又转过头来,脸上的表情绷不住了:“吃独食不好吧?” 安璇从没咬过的地方掰了一块儿递给他。 沈元枢叹了口气接过去,低声道:“今天碳水高了……” 安璇几口把剩下的地瓜啃完,折好包装纸塞进背包里,靠在椅背上闭了眼睛。 沈元枢含混道:“我左耳听力有点儿障碍。” 安璇睁开眼睛,意识到他是在解释听筒音量的事。沈元枢是左撇子,一起拍戏的时候安璇就发现了。虽然他工作大部分时候是右手做事,但是吃饭喝水,用的都是左手。接打电话,自然也是习惯性用左手的。 这话仿佛是说给安璇听的,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安璇沉默了一会儿:“抱歉。” 沈元枢把地瓜吃干净,笑了一下:“你有什么好抱歉的。我自己拍戏时伤的。有纸巾么?” 安璇抽出纸巾递给他。沈元枢擦了擦手,把地瓜皮团在纸巾里,然后往外一抛——正正好好落在车后门的垃圾桶里。 安璇余光瞥见沈元枢有点儿得意的脸,没说什么。 沈元枢轻咳一声,靠回座位:“这两天剧组戏拍得顺利么?” 安璇想到苗颖的跋扈:“不算吧。不过昨天和今天我都没在,不太清楚。” 沈元枢停顿了一下:“新发型很帅。” 安璇礼貌道:“谢谢。” 沈元枢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道:“我是说真的。配个冷色的,设计简单的衣服,时尚感会很好。前提是不要再上颜色那么深的粉底。” 安璇抬眼,回望过去。沈元枢的神色很认真。他自己一直是时尚圈的宠儿,给出的建议,自然也是好的。 安璇终于浅浅地笑了:“衣服的款式和粉底的色号,不是我说了算。” 沈元枢和他拍了一个多月戏,这是头一次看见他笑。安璇气质偏冷,戏外更是冷淡到了极点。猝不及防这样笑上一笑,仿佛冰雪初融。沈元枢看着他,一时怔住了。 安璇笑容淡了:“怎么了?” 沈元枢摇头,神色恢复如常:“你是今年刚毕业么?” 安璇摇摇头:“毕业好几年了。” “半路做的演员?” “没,还在大学时就接戏了。” 沈元枢有些意外:“那你拍戏多久了?” 安璇想了想:“从大学算的话,快七年了吧。” 沈元枢难以置信:“七年?我记得你是在鼎华吧?” 各方面条件都称得上出挑的演员,签在鼎华那种大公司,竟然一直寂寂无名。怎么想都是不合理的事。 安璇望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在鼎华?” 沈元枢不动声色道:“进组的时候……看到了资料。” 安璇没有戳穿他,只是平淡道:“资源是统一分配的。” 他没有往深说。都是这个圈子里的人,有些事不用说,大家也都明白。 沈元枢沉默了一会儿:“外向些的人,更容易吃得开。” 这话倒是很诚恳了。安璇低下头,轻声道:“或许吧。” 之后一路无话。 临到进酒店时,沈元枢突然道:“那我先走了。” 安璇知道他是怕偷拍之类的。助理没跟着,和一个同组的男演员夜半三更单独回酒店。谣言都是这么传起来的。 他点点头:“晚安。” 沈元枢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冲他佻达一笑:“晚安。” 安璇在外边转了一圈儿。有拍夜戏的剧组在附近忙活。气温很低,演员还穿着夏天的衣裳。他看到有家小卖部还没打烊,于是进去买了几桶泡面,提着回了酒店。 剧务把通告单塞进了门缝里。安璇拿起来一看,下个月剧组竟然有九场大夜。平均下来三天左右就要熬一个通宵。他这种跟在主演身边作配的演员最尴尬。去吧,不一定有自己的镜头;不去吧,没准儿什么时候就被导演想起来了。 所有的时间都被消磨在了等待上。 东溪已经进入了深冬。这一年冬天经常出现雨加雪,拍摄进度也受到了影响。安璇的旧伤比天气预报还准,隔三差五就要隐隐作痛。但他吃苦是吃惯了的,并不太放在心上。倒是苏镜瑶心细,带了很多暖宝给他。 因为苗颖和沈元枢的事,片场和酒店周围出现了许多探头探脑的生面孔。偷拍的人多了,苗颖也收敛了脾气。她在剧组里言笑晏晏,助理请全组的人吃零食。隔天网上就有职粉发帖,称赞她温柔开朗,没有明星架子。通稿紧接着也满天飞,言语之间少不得要拉着沈元枢炒作一番。 沈元枢倒是意外地配合,仿佛那天和经纪人吵架的事并不存在。他与苗颖的对手戏又多,戏里戏外都把“完美绅士”这四个字发挥得淋漓尽致。 因为面对这样的绯闻对象,苗颖的压力明显也大了。她终于开始背起了台词。可惜顾得上记台词就顾不上表演,一条戏ng十几次成了常事。沈元枢笑容和煦,一脸“你怎样都可爱,陪你演戏我很高兴”的表情。 转过头来在无人的角落,安璇看见他把吃饭的不锈钢汤勺捏到变了形。 “注意形象”四个字,说着容易,真的做起来是很难的。 第十三章 因为轧戏,沈元枢一直是两头跑。别人已经拿到新剧本时,他还在补拍之前的部分。申江的活动回来之后,他的进度终于和剧组的正常进度拉齐,也就和所有演员一样,不得不开始面对奇幻的后半截剧本。 尽管改得不成样子,但作为主要角色,越王的剧情线基本还在。只是为了突出女二号的足智多谋,人物行事变得蠢了许多。沈元枢拿着槽点满满的剧本,还得对着苗颖柔声细气地讲话——戏里戏外,都是心累。 沈元枢要应付苗颖,还要应付面和心不和的周亦开,以及对他轧戏始终很有意见的老皇帝的演员。三个主演每次站在一起,人家你来我往地疯狂飙戏,越发把他的表演衬得平淡无奇。 安璇总是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自然把这些事瞧得清清楚楚。平心而论,沈元枢的演技虽然和顶级演员没办法相比,但在青年演员中是可圈可点的。就算是面对周亦开,他有时也能给出不落下风的精彩回应。但毕竟不是科班出身,他演戏全凭感觉,技巧上有些缺乏。如果对手演员懂得给戏,他的反应明显就会好很多。可惜大部分人能把自己的表演顾好就算不错了。 演技是个很微妙的东西。从安璇的角度看,他并不觉得周亦开有多好。大多数时候,周亦开所谓的爆发力,不过是情绪收放不自如的表现罢了。撕心裂肺,未必就是好的。角色给剧情合适的反应固然很重要,但更重要地前提是理解角色。 然而理解得对与错,理解到什么程度,都是没有具体标准的事。 大家一起演戏的时候,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让自己的每一条都保持无可挑剔。这同样是很难的事。都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有时主演反复ng,他也不得不一次次陪着重新来。当然会有偷懒的办法,比如大的场景里,他如果站在次要的位置,可以只老老实实当个背景板。但是既然人在戏里,不管有没有他的镜头,他都是那个角色。 他不想,也不能偷这个懒。 戏的好与坏,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安璇不论和谁拍戏都很稳,他自己的镜头基本全是一条就过。工作人员因此大都对他印象很好——和这样的人一起工作,省心省力。 只是剧组很大,他一个默默无闻的小演员,好也好得并不显眼。该吃挂落,该背黑锅的时候,挂落和黑锅一样都不少。对经验丰富,表演上同样稳健的演员来说,和这样的人一起拍戏当然千好万好。而对沈元枢这样虽然不太稳定但是悟性绝佳的演员来说,安璇基本可以算是最佳合作伙伴了。 但对于某些演员,情况就成了另外一种样子。 比如苗颖。 一场威逼利诱的戏,苗颖先是频繁笑场,然后是突然忘词。试了好几次,终于有点儿正经样子,导演却表示情绪要注意。正式开拍时,苗颖果然反复NG。这一场因为和安璇后续的戏联系紧密,所以需要安璇调动情绪。他每一次都很投入,可是苗颖的戏始终达不到要求,于是只好一次次地重来。 苗颖属于那种表演上有固定套路的演员。她在套路里驾轻就熟,想法又总是特别多。可惜固有的套路与这部戏不太合拍。于是这一回,她的想法就是安璇配合得不好。 小演员没什么话语权,安璇最初也就没有讲话,只是一直试图在戏上引导对方。可惜苗颖根本就视而不见。安璇试着按照她的要求调整,效果仍然不好。最后连导演都忍不住替安璇说话,让安璇还是按最初的方式来。 因为每一次都要投入情绪,反复的NG让安璇觉得很疲惫。又一次NG之后,他终于忍不住加入讨论,说了一点自己的想法:给人物加一些设计好的动作细节,这样细节就可以表达情绪了。导演原本在纠结苗颖的情绪不到位,听到安璇的提醒,虽然觉得无奈又讨巧,但也不失是个办法。 可是苗颖听到这个话,立刻就不高兴起来。安璇讲这个话,等于是当面说她演技不好。她是什么咖位,安璇又算个什么东西。而且她要拍她的脸,她的脸在镜头前一定要好看。镜头都给了手,给了衣服,给了背影……那怎么可以。于是所有的脾气都冲着安璇去了。 安璇默默被她骂着,一句话也没有回。 导演已经摸透了苗颖的性子,当即开口相劝。里里外外分析了好一会儿,苗颖终于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于是又来了几条,终于勉勉强强过了。效果虽然也就那么回事,但是自会有后期女娲补天。 安璇在地上跪得腿都僵了,导演喊了cut之后,他整个人的脊背一下子就弯了。人来人往,大家都累得要命,各自在歇气。冷不丁面前伸过来一只手,他迟钝地握上去,被沈元枢一把拉了起来。 沈元枢手上力气很大,大概是没有想到安璇这么轻。跪久了膝盖不太灵光,安璇没站住,正好被他抱了个满怀。那一场戏,按剧本的意思是明犀内心反复斗争,是否要背主求荣。情绪投入到戏里,是矛盾而痛苦的。安璇反复拍了太多次,整个人有点透支。被这样抱着,一时竟然没反应过来。 他们冬天拍春夏的戏,为了效果,戏装穿得很薄。沈元枢搂着他,手正好落在了安璇腰上。安全距离全无,两个人难得这样亲近。沈元枢侧过头,在安璇耳边带着笑意低声道:“当心点儿。” 他声音低沉里刻意地带着一点儿哑,沙沙地撩人。做歌手出身的,都有一副很好的嗓子。 说完这些话,又飞快地离了安璇耳畔。一切自然而然,外人只当他是格外好心。 这片刻间,安璇也缓了过来。他站稳后默默地退开了一步,低声道:“谢谢。” 沈元枢勾唇一笑:“不客气。” 打从申江一同回来,沈元枢对安璇又恢复了一开始的亲近。他是那种和谁都能交往得很好的性格,虽然老是有意无意地四处放电撩人,私下里偶尔脾气不好,但对外待人接物确实滴水不漏。 安璇一向对谁都淡淡的。只是沈元枢时不时流露出的热情爽朗和夏孟阳有几分相像。这让他觉得亲切。 他并不讨厌他。 沈元枢有保姆车,不过这段时间他喜欢留在片场和大家一起吃饭。当然不是吃盒饭,他有自己的食谱。尽管那食谱看上去也没比剧组的盒饭好上多少。 安璇因为戏份的关系,倒是三五不时能和他在一起吃饭。沈元枢也很坦荡,会时常和他讨论剧本的事。安璇这些年虽然是个小透明,但是见过的演员和明星并不算少。很多人可能在组里关系很好,但出了组就是路人,甚至回头踩上旧同事一脚也是寻常事。他经事太多,对人情大多淡漠。虽然不讨厌沈元枢,可也始终与他保持着一个合适的距离。 毕竟杀青之后,他们也会是路人。 所以他与沈元枢聊戏,也是点到即止。沈元枢是个聪明人。 戏上虽然点到即止了,但熟了就是熟了。沈元枢偶尔流露出亲密和玩笑般的撩拨,安璇也不再反应激烈了。他知道这个人没有恶意。 明犀遭到威逼利诱的一场拍完,苗颖这边的戏份就告一段落了。紧接着是沈元枢这边的主场,从明犀回到越王身边开始拍。 剧本上不过是几句一问一答。明犀强自镇定,越王虽然察觉了些许违和,但没有往深处去想。剧本只给到这里而已。 安璇站在堂外,闭上眼睛,双手绞在一起。 他应承了背主的事,可他别无选择。若不应,他活不到回府。应下了,他也已经是个死人了。事情终会败露,到时不管结果如何,哪一方都不会容他活着。可若不是他来做,就会是别人。若要是别人……主人定然会没命。他以自己一条命,换主人一条命……是值得的。可是…… 场记板响起,他弓起身子,快步向堂中走去。 越王正在写奏折。听见脚步声,头都没抬:“回来了?事情办得怎么样?” 明犀在他身边跪下来,低声道:“那边答应了。”说着自然而言抬手为主人磨墨。 越王抬起头:“既然答应了,怎的如此没精神?” 明犀手下一顿,强自镇定道:“属下想……那边……恐怕来者不善。” 越王嗤笑:“来者不善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他若有所思地凑近明犀:“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明犀定定望着他,眼圈微微发红:“主人……我是怕……”他几乎就想合盘吐露了。说了,他还是忠仆,哪怕之后大家要一起死。 越王看见他的神色,微微一怔后却笑了。那是个狂妄恣意的笑容:“怕什么。逐鹿做赌,以命为注——赢了可得天下,输了也不过一死而已。”他潇洒地向后一仰:“你从前拼死救我时,胆子大得很,怎么到如今,反倒一副不顶事的样子。” 明犀艰难道:“我不是担心自己,我是……”他的拳头在膝上慢慢攥紧,几乎要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 越王忽然伸出手,撩开了他额角的落发,神色倨傲:“我懂。” 安璇愣住了。 导演喊了cut。 居然一条就过了。 安璇跪在那里,一时有些发怔。沈元枢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完事儿了。” 安璇迟疑道:“这段是不是……” 沈元枢的眼神仿佛还在戏里,只是比戏里更直白,更得意,又有着毫不掩饰的情意绵绵。有什么东西明晃晃地,呼之欲出。 周围的工作人员走来走去,搬动器材。 沈元枢凑近安璇,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别怕。我不吃人。” 第十四章 有些话听着像玩笑,可在某时某刻对着某人,它就并不是个玩笑了。 安璇抬眼看他。沈元枢却已经退开了。 之后的戏都是沈元枢的戏,拍明犀投敌前的剧情。安璇垂首躬身,给他当背景板。沈元枢这一天状态很好,得了导演好几句称赞。拍摄流程也就意外地顺利,难得竟然提前收了工。 最后一组镜头拍完,安璇留在屏风后头帮工作人员收拾东西,沈元枢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怎的还在这儿?” 这本来是剧本上的词。换了别人,可能就按剧本接下去了。然后大家笑闹一番,算是个增进感情。但安璇抱着东西直起腰,平淡道:“今天的戏拍完了。” 沈元枢笑了:“真不愿意出戏。”他走过来,用很轻的声音道:”出了戏,你老是这么冷淡。还是戏里好。” 安璇不易察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我们之间的戏很少。” 沈元枢看着他,目光轻佻又深情:“戏里没办法,戏外可不一定了。” 这差不多就是直接挑明了。 大戏一拍好几个月,剧组恋人,剧组夫妻,不是什么稀罕事。情感需求也好,生理需求也罢,总之各取所需,两生欢喜。戏一拍完,也就挥挥衣袖,江湖不见了。 夏孟阳八卦归八卦,但从来不空口胡诌。 安璇对同性恋没什么意见,只是不太想和同事有工作以外的纠葛。这和对方是男是女无关。 屏风外吵吵嚷嚷,有人影不停走来走去。 他沉吟了一下,用只有他们两个才听得到的声音说道:“对不起,可能我误会了……如果你是想……有个伴儿的话……我不太合适。”他抬起头,看到了沈元枢僵在脸上的笑容:“我很抱歉。” 沈元枢没说话。半晌,他耸了耸肩,语气轻松道:“没关系。” 这倒让安璇觉得意外了。娱乐圈gay不少,风气貌似也很宽容。但柜子即便透明,也是个柜子。和任何人承认取向,都等于是把刀柄递在陌生人手里。资源有限,艺人太多。沈元枢站着的这个位子,看上去光芒万丈,脚下却可能是万丈深渊。很多人在等着把他弄下去。今日两肋插刀,明日**两刀……都不是什么新鲜事。 被交往不深的人这样委婉地提起,装傻充愣或者极力否认才是安全的做法。安璇不知道沈元枢是怎么想的。 也许这个人是真的不在乎吧。 想到这里,他不知怎么,第一次觉得沈元枢当真有几分潇洒。 沈元枢帮他捡起地上的东西,扭头道:“那……还是好同事?” 一时兴起的事。成了当然很好,不成也没关系。 安璇了然,心头骤然一轻。他点点头:“嗯,你放心。” 沈元枢冲他笑了笑,抱着道具走了。 屏风外工作人员热情道:“唉唉,放着我来吧,沈老师受累了……” 往后一切如常,那天的事儿仿佛从未发生过。戏照旧拍着,两个人偶尔吃饭,也会坐在一起聊聊剧本。沈元枢照旧满场放电,只是对安璇收敛了不少。 原来是广撒网。安璇想到这儿,心里觉得有趣。他喜欢做个旁观者,见到那些不太一样的人,总会下意识地多留意一些。 这天吃饭的时候,安璇正在翻原著,冷不丁眼前落下了一片阴影。 是苗颖团队里的那个小编剧,身边还跟着一个相貌艳丽的女演员。 安璇放下手里的书,礼貌道:“有事么?” 女演员捅了捅那个小编剧:“说啊。” 小编剧很不好意思地从包里掏出一大块巧克力:“那天……谢谢你。” 安璇几乎已经忘了这件事。听她提,才想起来。他温声道:“没事儿,你自己留着吃吧。” 女演员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道:“你……你是不是安璇?” 剧组演员太多了,实在是很难把人都认全。而且为了加快拍摄进度,《逐鹿》还分了A组和B组。两组的演员分属不同的剧情线,从开机到现在,基本没怎么见过面。 安璇看着她,只觉得面生:“是我……请问你是……” 女演员高兴道:“那我要叫你师兄的。安师兄你好,我是陈清影,也是北舞的,比你低几届……我在课上看过你《祈雨》那支舞,太惊艳了……没想到师兄也做演员了……” 旧日里的参赛作品被人提起,安璇一时有种恍若隔世之感。他愣怔了一会儿,才慢慢道:“啊,那是……还在念书时跳的。” 陈清影反应过来什么,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尴尬:“我是……真的挺喜欢那支舞的。老师给我们当教学视频看的。” 安璇点点头:“没想到还有人记得。” 两个人又尴尬地聊了几句,说起入行的事。陈清影舞蹈学院没毕业时,被导演挑中拍戏,后来签了经纪公司。舞蹈演员出路有限,走专业路线的,大部分收入普通,毕业后能进大单位的机会也没那么多,所以不少人转向了临近的行业。 正说着,身边响起了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聊什么呢,这么高兴。” 安璇抬头,看见沈元枢抱着咖啡走过来。几个人面面相觑,安璇介绍了陈清影,还有她身边的那个小编剧,薛陶陶。 薛陶陶带着厚厚的大眼镜,一副腼腆的样子。见了沈元枢,话都不太会说了,一直在脸红。陈清影却很外向。沈元枢对女士一向彬彬有礼的,很快和她聊了起来。 安璇在一旁听着,很快知道了,她就是饰演离姬的演员。 对新人来说,这个角色挺不错的。陈清影有舞蹈功底,容貌也出挑,很容易能在这个角色下出彩。 午休时间短暂。很快有人来喊了。陈清影忽然想起了什么,向安璇要了联系方式。因为向安璇张口了,也就顺利成章向沈元枢开了口。沈元枢倒是给的出乎意料地痛快。 两个姑娘很快走了。安璇随手点进陈清影的主页,指尖一顿。 陈清影的签约公司是鼎华。 安璇抬起头,看着已经和薛陶陶手挽手走远的女孩,又低下了头。 沈元枢循着他的目光望去,语气调侃:“看不出,你喜欢那种类型的。” 安璇不能理解他的脑回路,只是平淡地否认了:“也没有。只是看到她,想起了以前的事。” 沈元枢饶有兴致道:“你也是舞蹈演员出身?难怪……” 安璇摇了摇头:“我在舞蹈学院只念了两年。后来……才考了影视学院。” 沈元枢露出了一点儿恰到好处的好奇。但安璇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也就很识趣地没有追问。 就在这片刻,沈元枢的助理陈晓楠跑了过来,拉住沈元枢低声道:“沈哥,你怎么给了陈清影联系方式?她刚刚发微博了……” 沈元枢皱眉道:“我连加个好友也得和你通报么?” 陈晓楠不安道:“不是……魏哥也说了,让你不要乱加好友。这个陈清影据说……很擅长和男明星炒绯闻。她才出道多久啊,就已经贴过不少人了,你现在和……别人都看着,不能出差错……” 安璇起身:“我去打杯热水。要帮你带么?” 沈元枢扭头冲他笑了一下:“不用了,谢谢。” 安璇走开了。 沈元枢助理的担心并不是杞人忧天。隔日有视频app上出了路透图,就是沈元枢和陈清影凑在一起说话的样子。背景乱糟糟的,明显是偷拍。安璇也在视频角落里。网上沈元枢粉一边倒地夸自家哥哥帅,间或有几个问起安璇的——当然不会有人回答。他们谁也不知道他是谁。至于陈清影,开始吃了好些骂,后来那些评论都被夸奖之词刷掉了。大概是职粉上来引导风向了。 安璇本来不知道这些,是苏镜瑶打电话时随口和他提起的。最近她正在给夏孟阳做营销,顺手也想把安璇的物料发一发。剧组里最容易蹭热度的就是沈元枢了——安璇和他在一起拍戏的时候最多。可惜除了那段别人私拍的视频,安璇手里没有任何与沈元枢有关的物料——如果沈元枢那日没有讲过那些话,或许安璇还会坦荡地去与他合个影。 心知肚明,又没有那种心思,最好的处理方式还是避开。他不想通过这些利用沈元枢。沈元枢大概也不想这样被利用。 安璇的性子苏镜瑶是明白的,所以也不过就是随口一问。有更好,没有也没关系。小演员要紧的是作品,有了作品才好大张旗鼓地吆喝。安璇旧日里的东西大都拿不出手,苏镜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能继续和他一起等待。 不过说完全什么都不做,倒是也不可能。 夏孟阳开直播第二周的时候,苏镜瑶把安璇拉了过去。 小明星开直播当然是没什么人看的,夏孟阳直播玩儿的还都是古早的小游戏,什么超级玛丽,俄罗斯方块之类的。他本人打游戏很专注,因为太专注了,所以实在是非常无聊——整场直播都没有讲几句话。 安璇那些天没有戏,正好去找夏孟阳。两个人肩并肩在影视城的景区吃小吃。苏镜瑶和夏孟阳的助理小鲁拿着手机跟在后头拍。 那不太像一场直播,倒像是几个年轻的吃货出来玩儿。夏孟阳一面吃一面侃大山,安璇在他旁边,一面斯文地吃东西,一面给夏孟阳当捧哏。一切都很自然。 那是夏孟阳开直播以来观看人数最多的一次。 可惜通告在身。安璇和夏孟阳玩儿了几天,就得回去继续干活儿了。 新的通告单到手,他看着看着,目光落在了一个名字上。 暖洋洋的快乐几乎是一瞬间就消失了。 郑大江进组了。 第十五章 经历了最初的震惊之后,余下只有一片遥远和陌生。 两条剧情线的角色,通告上的交集很少。安璇远远地看了一次郑大江的戏,甚至还觉得那段戏很精彩——郑大江的戏总是很精彩的。 再后来,他就几乎完全忘了这件事。剧组太忙了。 他肉眼可见地瘦了下去。以前安璇在片场只是安静,现在则像个影子。导演有一次看过监控画面后觉得不妥,直言让他多吃点儿东西——太瘦了也会影响上镜的状态。 这话看着是一句关心,其实是站着说话很不腰疼的。剧组的盒饭是什么状况人人都知道,拍摄又忙。没听说过干喝西北风就能胖的。但是戏要紧,安璇自己买了面包和黄油。拍戏的间隙,就在那儿默默地吃东西。 可惜他本来就是易瘦的体质,一天哪怕吃五餐,也仅仅能维持不再继续瘦下去而已。这段时间大夜戏又集中,黑白颠倒,通宵达旦地工作之后,肠胃变得非常脆弱。有一回拍着拍着戏,突然恶心的感觉涌上来,当场就吐了。 所有人都很疲惫,生病固然令人同情,但耽搁进度也是很麻烦的。工作人员沉着脸过来收拾道具。雕花的床榻上都是呕吐物,戏拍不下去了。 安璇吐过了就好多了。一面连声道歉,一面帮着收拾。导演脸色难看,把安璇数落了一顿。道具的布料就算清洗过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了。 沈元枢这天有场榻上醉酒的戏,他在边上看了一会儿,突然道:“要么今天的戏接着拍吧。人往上一躺就盖住了,没什么的。” 道具师摇头道:“不行,戏服还得用呢。” 沈元枢笑了笑:“把脏的地方粘上塑料布不就得了。” 他都这么说了,别人一想,也不失一个办法。正好现场有塑料膜,于是就依他所言,贴住了。 沈元枢生得高大,戏服也宽阔,当真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的。安璇喝了几口水,陪他走了一遍戏。正式开拍时,沈元枢ng了三次,最后过了。 他能收工,就意味着安璇也可以收工了。出了戏,安璇的精神头儿就弱了下去,默默帮着道具收拾了床榻。 往外走的路上,忽然发现沈元枢正在角落里抽烟。他戏装外头罩着长羽绒服,头套还没摘,上下不在同一个朝代,看上去有几分滑稽。安璇冲他点了下头,真心道:“今天谢谢你。” 沈元枢冲他扬了扬下巴:“要去医院么?” 安璇摇摇头:“没事儿,就是作息颠倒的缘故。我进组前才体检过的。” 冬天的早上,天空灰蒙蒙的。沈元枢把烟踩灭:“坐我的车回去吧。” 安璇犹豫了一下,点了头:“麻烦你了。对了,你助理呢?” 沈元枢露出几分讥讽来:“在车上睡着呢,摇都摇不醒。” 安璇心中有几分古怪。沈元枢的助理日常看似小心翼翼,无微不至,但和其他明星的助理一比,明显办事不太牢靠。像是拍大夜戏这种,有时候一连工作三十几个小时,条件好一点儿的演员,身边肯定都会有人照顾的。至少一大段台词声嘶力竭地吼完,好歹得有个递水的人。大夜时演员工作,助理睡觉,很是说不过去。 但这是沈元枢自己的事,他一个外人也不好说什么。 两个人往沈元枢的保姆车那边走,走着走着,安璇敏锐地回了一下头。沈元枢脚步停下来:“怎么了?” 安璇也停住了:“好像有人跟在后头……可能是狗仔。要么我不和你一起走了。车站也快有车了。” 沈元枢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冷淡又倨傲地笑了一下:“怕什么的,正常上下班。” 两个人正说着话,道路尽头一辆面包车冲这边开了过来。剧组明星不少,他们开始还以为是哪个演员的私车,也没在意。没想到面包车开到他们身边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一群尖叫的年轻女孩像变戏法似地从车里涌出来,把沈元枢团团围住了。 安璇因为离沈元枢太近,被一把推开,险些摔倒。他一时愣住了。 沈元枢也愣住了。但毕竟是明星,类似的场面见得多了,又很快镇定下来,试图安抚这群疯狂的粉丝。可惜没有人听他说话,只有尖叫,哭声和推搡。谁能想到,一辆小小的面包车里竟然塞了二十多个人。 因为太过混乱,他不得不大声吼叫着和女孩子们解释:今天带着戏装,不能合照,但是可以签名。 接着安璇就看到好几支笔朝着沈元枢的脸戳过去——看样子不签完名是脱不了身的。 他在不远处站着,发现面包车驾驶位上的男人正看着沈元枢打电话。看口型是在催促电话那边的人快点儿。安璇眉头微微一皱。四下望了一圈儿,路边正好停着几辆共享单车。他扫开自行车,一面看着沈元枢,一面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果然,同一型号的好几辆面包车都冲着这个方向开了过来。先前那辆面包车上的司机回头张望着,冲后面的车招手。 安璇果断挤过人群,拉住沈元枢:“快走!” 沈元枢反应也很快,他保持笑容:“不好意思,我要回去了,谢谢大家来看我。”这样说着,人却非常灵活地冲出了包围——他身材高大,男性本身面对女性又有天然的体力优势。 眼看他要走,面包车上的男人赶紧跑下来拦人。 安璇跨上单车,骑了起来。沈元枢轻松推开那个人,长腿迈开,跃上了自行车后座。 身后是尖叫声和骂声:“跑了!快追!” 沈元枢回头看到了后来的几辆车,骂道:“操!又是这帮黄牛!” 安璇弓起身子,自行车踩得飞快:“你抓稳一点。” 沈元枢一张嘴就呛了风:“不行,俩轮子跑不过四个轮子……咳……”说着车子一颠,险些把他甩出去。他赶忙搂住安璇:“你要去哪儿!” 安璇聚精会神,单车从大道拐进小道最后不知道拐到了什么地方,最后一捏刹车,两个人差点儿被甩出去。 沈元枢稳当了一会儿,终于恋恋不舍地松开安璇的腰:“这是哪儿……”他四下望了一圈儿,懊恼道:“你怎么又骑回片场来了……” 安璇把单车放下,催促道:“你先躲一躲,然后赶紧给你助理打电话,叫他来接你吧。” 沈元枢往后头望了望,皱眉道:“不行。这会儿就算助理来了,出去还是会被发现的。至少得等他们走了……回片场也好。” 安璇一面和他往隐蔽处走,一面辨认方向:“我好像骑错了路……这是……B组拍摄的地方吧……” 两个人面面相觑。片刻后,沈元枢当机立断:“那就在这儿躲一会儿吧。” 剧组拍摄进度很紧,这边也是一早就开工了。安璇和沈元枢找了个无人留意的角落坐了下来,沈元枢把羽绒服帽子拉起,开始给助理打电话。安璇坐在那儿,困意涌上来,几乎一瞬间就睡过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有人在他身上盖东西,他睁开了眼睛。 陈清影收回手,笑盈盈地:“安师兄。” 安璇看着身上的毯子:“你怎么……” 陈清影笑道:“今天有戏,正好看见你们。沈哥说你累了,睡就睡一会儿吧。我先走了。” 安璇对他道谢,回头看见沈元枢已经换了一套羽绒服,还不知道从哪儿弄了副墨镜戴上了。他低声道:“你和助理联系上了么?” 沈元枢声音没精打采的:“联系上了,A组那边门口被私生堵了,说是还有闯进片场去的。他们正在处理。等没事儿了我再回酒店。”他把两只手像老大爷一样插在羽绒服袖子里,闭上眼睛不动了。 安璇拿开身上的毯子:“你一个人可以的吧。” 沈元枢淡淡道:“你要现在回去么?这边没有往车站去的出口,要绕路走很远。”他声音听不出情绪:“那边不会耽搁太久的。” 安璇很轻地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陈清影的助理给他们送了几个包子——剧组的早餐就那么几样来来回回,也没有别的。安璇没要,他一点儿胃口都没有。但沈元枢显然是饿了,并没有拒绝。 只是他才咬了一口,眉头就明显皱了起来。别人好心送来的,当面不好不吃,于是苦大仇深地又勉强啃了几口。最后觑见那助理走了,沈元枢把嘴里的包子都吐回袋子,丢掉了。 安璇看得清楚,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还是不够饿,他想。 片场那边突然响起一阵凄厉的尖叫。安璇皱眉,循声走了几步,远远望过去。 宴席已散,杯盘狼藉。陈清影发髻凌乱,满面泪痕,正被人死死压在花园的竹席上…… 这是拍戏。安璇对自己说。这只是拍戏。 但黑暗和寒冷仍然顺着脚底爬上了他的脊背。还有剧痛。 他弯下腰,无法抑制地干呕起来。 第十六章 混沌之中有人伸手在背后抱住了他。安璇想也没想,反手挥出去,只听见一声痛哼。随即是沈元枢含混的怒吼:“卧槽!” 安璇视野模糊,艰难地回过头去。 只见沈元枢捂着下巴,正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你什么毛病!” 寂静远去了,周遭重新嘈杂起来。安璇艰难地呼吸了几次,沙哑道:“对不起……” 沈元枢本来瞪着他要发火,不知怎么气势又弱了下去。他盯着安璇看了一会儿,嘟囔道:“你知道我的脸值多少钱么……” 安璇喃喃道:“对不……” 沈元枢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 安璇茫然地回望过去。 那人见他发呆。当即重新伸出手,将他稳稳地扶了起来。 那天后来的事有些混乱。沈元枢的助理很快赶了过来。安璇被拖上了车,车却没回酒店,而是把他送到了医院。 再醒过来时,苏镜瑶正坐在他身边,一面处理工作,一面陪他打点滴。医生的诊断是急性胃肠炎,加上过度劳累,需要休息几天。刚好之后几天都没有安璇的通告,也就不用额外请假了。 苏镜瑶对沈元枢的好心感到意外,紧接着就很高兴。不管是不是表面功夫,关系好总是比关系差要好得多的。私生大闹片场的事作为小道消息传播了一阵,很快就被沈元枢团队那边的敬业通稿盖掉了。通稿说沈元枢连拍四十个小时大戏,仍然兢兢业业,下巴受了伤都不放在心上。有粉丝从小道消息里扒出沈元枢送同事去医院的事,又夸他人帅心善,说好人有好报,都是因为沈元枢去做了好人好事才躲过了私生。 安璇听了这些话,没说什么。他觉得有点儿对不住沈元枢。事后发了消息过去,道歉和道谢,那边也没有回。于是就和苏镜瑶商量,让她准备一点儿谢礼。 苏镜瑶表示指望他想起这些黄花菜已经凉了,自己早就去当面道谢过了。 安璇就不再问了。 医院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地方。安璇拗不过苏镜瑶,勉强住了两天。然后借口睡不好,要求出院。 确实睡不好。只要一闭上眼睛,往事就会不受控制地反复在脑海中浮现。那些事那么清晰,就像是一场循环播放恐怖电影。空气中的味道,视野前的色彩,地板的纹理……还有那些永远不会被遗忘的声音,以及触觉——剧痛,还有别的什么,他不愿去想的东西。 它们从内部和外部,共同吞噬着他。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安璇心知肚明。但他没有其他的办法。工作来之不易,他不可能丢开剧组的事去休息。 只希望这一切都是暂时的。 医生说已经没事了。他安慰自己。药也已经停了很久了。不会有什么事的。 这些他都没有对苏镜瑶说。但苏镜瑶显然猜到了什么。出院后,她没有立刻回去工作,而是留在了安璇身边。甚至一度试图想要让夏孟阳也过来陪一陪安璇,被安璇制止了。 离春节还剩不到一个月了。夏孟阳的剧组要赶在过年前杀青,正是忙碌的时候。安璇不想耽搁他的工作。 事实上,他不想因为自己,麻烦任何人。 没戏的日子无非就是呆着。安璇的爱好有限,医生又让他注意休息。他闲来无事,只能在房间里耗腿耗腰。苏镜瑶跟了他几年,每次看着他把身体弯折和拉扯成奇怪的姿势,就觉得自己浑身骨头缝儿疼。安璇自己却说这样抻一抻会舒服,据说还曾经试图安利夏孟阳,理由是拍打戏会好看一点。夏孟阳哪里肯信他的鬼话,早早溜之大吉了。 安璇腿卡在墙上发呆,苏镜瑶在旁边拿着手机给他讲笑话。讲了十几个,口干舌燥,也没见安璇给面子笑上一笑。气得苏镜瑶把手机一丢:“赶明儿我要给你开个直播,你什么都不用干,就坐在那儿,让老铁们讲笑话逗你。谁要是能把你逗笑了,我倒找他一万块钱。” 安璇还是没笑:“我没有钱,工资要等杀青后才能发。” 苏镜瑶长叹一声,不说话了。 休息的日子总是很短。临近春节,普通人等着过年,艺人却要等着工作。就算是没什么事的,也得给粉丝录个过年祝福之类的。苏镜瑶临走的那天,东溪下了雪。安璇捏了个小雪人,捧在手里,简单地说了几句祝福的话。苏镜瑶拍了照,录了视频,预备着春节的时候发到网上去。 安璇送她去车站。江南的冬天看着美,其实又湿又冷。剧组条件也不好。人在这里,是很遭罪的。《逐鹿》要赶拍摄进度,安璇的春节要在剧组过了。 苏镜瑶知道,这个都是没办法的事。但她仍然要忍不住抱怨几句。反倒是安璇劝她,说自己回家去也是一个人,在哪里都一样的。 车来了,安璇帮她把行李送上去,挥手告别。 苏镜瑶看着白雪地里,那个俊秀的身影越来越小,忍不住眼眶一热。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难过。 苏镜瑶走了,安璇终于不用继续将这场平安无事演下去了。他在车站边的冰凉的椅子上坐下来,抬头看着天上的落雪。 雪一落就把什么都盖住了,不管下头是什么,至少看上去一切干干净净,洁白无瑕。可惜,他的人生,连这一场落雪都是奢望。 噩梦频繁侵袭着他。有几次他午夜醒来,一时竟然分不清楚自己是在哪里。是那个十几年前的剧组,还是那个逃不出去的医院……他不知道。最后他拿水果刀割破了手心。疼痛把他拉回了现实。 像好多年前一样,疼痛是伤害过他的东西,却也是唯一能解救他的东西。 但是也和好多年前不同了。现在还有另一样可以解救他的东西——工作。 选择做演员,有一个极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在一段时间内忘掉自己,成为别人。去经历别人的悲喜,去过别人的人生。逃离此处,去往彼处——对安璇来说,没什么比这件事更诱人。 新的通告下来,安璇照旧在片场每天等着自己的那一点点戏。但熟悉他的工作人员,都觉得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微妙地变了。安璇是科班出身的演员,入戏快,出戏更快。但现在不是了。有时候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情绪还一直留在戏里。 沈元枢有一次用戏里的台词逗他,安璇回头,叫的是“殿下”,说不清是玩笑,还是故意为之。 打从那次私生追车之后,沈元枢与安璇就不动声色地疏远了。大明星心思难测,近近远远都好像是很寻常的事。安璇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也没有太过留意。 沈元枢明显心情不好。他心情不好,状态就不好。所有人都被他拖着,反反复复地拍。安璇倒是没有什么怨言,但其他人是怨声载道的。这样进度拖着拖着,他们在小年时迎来了一场要命的重头戏——跳江。 深冬了,即使水面不结冰,这个温度也很要人命。安璇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演员这个职业特殊,拍戏本来就是要吃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苦的。而且现在和从前也不一样了,替身很多——明星不愿意遭这个罪,花钱请人就是了。 所以当他看到沈元枢出现在片场,身边并没有带替身时,着实有一点惊讶。 临近岁末,沈元枢通告很多,每一次出现,都是匆匆忙忙的。安璇有好几次看着他在片场吃着吃着饭睡着了。这种状态下要拍跳水戏,无疑是拿命在拼了。 这场戏太特殊,反复重来是不现实的。所以大家提前准备,走了好多次场。最后排练得万无一失了,才开始正式开拍。 船上夜里悄无声息地混进了刺客。明犀为护越王,与他换了衣裳。越王先行跳水逃生。明犀留在船上拖延时间,最后中了一刀,抵挡不住,也跌入水中。 惊心动魄的一场戏。 明犀心跳如鼓,拼死护着越王逃命,几次以肉身抵挡白刃,方换来主人一线生机。 落入水中的明犀闭目待死,再醒来时却发现被赶来的卫士所救,又一次逃过一劫。也是从这一次起,越王开始完全信任他,他得以成为越王的心腹。 安璇落水时只觉得寒冷一下子就把自己包裹住了。他本能地挣扎了几下,然后便任由自己沉了下去——明犀本就是存了死志的。 湖水冰冷,可习惯了,又觉得飘悠悠地。有那么短暂地一刻,他心里涌起一个疯狂的念头——就这样死了,其实也不错。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有一团黑影从水下向自己飘来。 夜晚的湖水黑乎乎的,但他还是借着头顶微弱的光看清楚了——那是沈元枢。 沈元枢两腮鼓得像金鱼一样,明显在水下已经力竭了,却仍然拼命向安璇伸出手来。他在水底下也是个张牙舞爪的样子。安璇看着沈元枢变形的脸,突然觉得鼻子有一点儿酸。 他翻身蹬了一下水,抓住了沈元枢的手。 第十七章 上了岸才知道,拍摄时调度出了问题。演员落水后捞人的船没有及时跟进,夜晚水中视野也不好,很多演员落水后根本辨认不清方向,花了一段时间才被人找到。所幸最后所有人都平安无事。 安璇和沈元枢擦干了头发,裹着厚厚的毯子在岸边休息。两个人脸都冻得发青,沈元枢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小瓶白酒,拧开后主动递给了安璇。 安璇迟疑片刻,还是接过来喝了一口。倒没呛着,但也狠狠地皱了下眉头。 沈元枢有点儿意外:“你会喝酒?” 安璇摇头:“也不算吧,能稍微喝一点儿。” 沈元枢嗤笑道:“五十六度一口闷,还说不会喝。谁信。” 也许是冷水冻坏了脑子,也许是白酒上了头。安璇淡淡地睨了他一眼:“你不知道我会不会喝,还敢让我喝高度的白酒?” 沈元枢挺无趣道:“你要真不会喝,不想喝,当然也就不喝了。”他拿过来,灌了一大口酒:“你不一向是这样么。” 安璇看着他递过来的酒瓶,叹了口气,仰头又喝了一口。白酒是很管用,他现在暖和了不少。 没想到沈元枢把酒接过去,却没再喝,而是当着安璇的面,轻轻舔了一下瓶口。他这样做着,眼睛却半眯起来,盯在安璇脸上。安璇一时没反应过来,迟钝地看着他的动作。 撩拨这种事,都是点到即止。一旦做得过头,就成下三滥了。 沈元枢把瓶口舔了一圈儿,最后终于移开眼神,狠狠灌了一大口酒:“你就不能好歹给我一点儿反应么?” 安璇终于意识到他在做什么,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歉疚:“抱歉……” 沈元枢把空酒瓶放在一边,很坦然道:“我丢脸丢大发了。你就算没那个意思,也不能这么无动于衷吧。稍微安慰一下我的自尊心,有那么困难么?”他扭头看向安璇,非常严肃道:“我不帅么?” 安璇莞尔:“帅的。” 沈元枢终于满意了:“所以,是你没眼光。” 安璇嘴角翘了翘:“其实和我的眼光也没什么关系。”他认真道:“会有很多人……爱你的。” 原本只是个开开玩玩过过嘴瘾的事,沈元枢并没想到安璇会这样郑重,一时倒是语塞起来。最后他摇摇头,话锋生硬地一转:“你在水底下怎么回事?泡冷水澡?我……大家找了你半天……今天这戏安排有问题,没出事真是万幸。” 安璇低声道:“光想着戏,落水时摔懵了。” 沈元枢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最终只是拍了拍他,什么都没说。 不知道是不是白酒起了作用,安璇这一晚上睡得比平日好些。虽然仍然是做噩梦,但噩梦的后半截换做了被人追杀跳水。一跳下去,就猛然醒了。睁开眼睛才发现,化妆的时间到了。 凌晨天色发黑,他按时早早去了片场。但空等了大半天,沈元枢才姗姗来迟。主演迟到当然是很招人烦的,可是谁也不能说什么。于是不多说什么,开始干活。 沈元枢拍戏的时候状态还可以,出了戏就打蔫儿。安璇在他身边,关切道:“你没事儿吧。” 沈元枢摇了摇头,没说话。安璇看他脸色不对,上手一摸额头——烫得能煮鸡蛋了。他皱眉道:“你发烧了。” 沈元枢呼出一口热气:“没事儿,吃药了。” 助理陈晓楠端着热水跑过来,低声道:“给魏哥打电话了……他说那边的通告推不掉。晚上还按原来说好的走,彩排就一天,你稍微坚持一下……” 沈元枢抬头看了他一眼。因为病着,他眼角有些发红,那一眼没什么柔弱感,反倒透着凌厉。 陈晓楠不自在地低下了头。 沈元枢哑着嗓子道:“行,你们说了算。” 助理跑开了。 安璇沉默了一会儿:“身体要紧。” 沈元枢摇头,冷笑道:“等你到我这个份儿上就明白了,通告更要紧。” 其实他不用说,安璇也都明白。这劝慰一说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不痛不痒,最是无用。 沈元枢团队的宣发,那个叫莉莉的女孩子,明显对这种状况感到很生气:“发烧严重了会变别的病,我们就抽两个小时路上去趟医院都不行么,挂急诊也用不了多久……” 执行经济眼神不善地看着她:“就你知道关心沈哥?你本事那么大你和魏哥去说啊。” 莉莉怒道:“你怎么不说!具体工作都是你安排……” 执行经济把杯子往椅子上重重一放:“这不是没你本事大么。” 眼看着就要吵起来,沈元枢忽然抄起水杯丢了过去。化妆师慌忙把那两个人劝走了。 安璇走过去,帮他把保温杯捡起来——磕了好大一个坑,不知道还能不能用了。身边的人都跑光了,安璇替沈元枢重新打了水,然后从包里掏出个小盒子:“我还有点维c泡腾片,你吃么?” 沈元枢狐疑道:“那是什么?” 安璇给他看那个小盒子——营养药。 沈元枢点头:“那我吃一片吧。” 安璇把药扔在水里,给沈元枢递过去,然后把剩下的泡腾片都给了他——一共也不剩两三片了。苏镜瑶心很细,他出来拍戏,身上的应急药品之类的,一向都带得特别全。 泡腾片冲开了味道有点像橙汁。沈元枢喝了几口,脸色缓和了一些。 安璇叮嘱道:“一天最多就能吃一片。而且这东西……是个安慰剂。你有时间,还是尽快去医院看看。万一是流感的话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沈元枢没说话,把剩下的水都喝了。 很快要过年了,片场其实有些冷清了。先前很多有戏没戏的演员都在这里等着自己的镜头,现在能走的都已经走了,连面孔相熟的群演都少了很多。 沈元枢向着人群看了一会儿,忽然道:“你过年还在剧组么?” 安璇点头:“在。” 沈元枢笑了:“那挺巧的。”他看着安璇,眼神有些迷离:“我真的在什么地方见过你。就是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 安璇摇了摇头:“记忆其实……没有那么可靠的。”他看着沈元枢,神色温和:“我再帮你打杯水吧。” 话音还没落,那边就有人喊:“演员准备了啊!” 安璇起身,看着沈元枢脱掉羽绒服,露出里面的戏装来。 年前明犀的最后几个镜头,拖拖拉拉地分了好几天拍。小演员的时间不是时间,即使通告被安排得格外零散,也没有什么话可以说。剧组留守的工作人员办了个联欢会,安璇不想一个人留在房间里独自被无法自控的回忆折腾,于是也跟了过去。 他性格安静温和,人好看,戏也好,在片场拍戏几个月,其实隐形的路人缘远比他自己意识到的要好得多。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很快把他围住了。大家一起包了饺子,做了年夜饭,还喝了些酒。艺人大都擅长活跃气氛,又是难得组里聚会的时刻,所以不少人纷纷跑到场地中间去表演节目。唱歌跳舞变魔术都有。 陈清影一直拉着安璇说话,听见有人招呼她跳舞,就把安璇也拽住了:“安师兄,一起吧?” 安璇摆手道:“我好多年都不跳了。” 陈清影喝了酒,脸上红扑扑的:“没事儿,跳个简单的。跳段儿梁祝吧。”有人扯了扯她:“大过年的……有没有什么喜庆点儿的舞蹈……” 陈清影摸了摸额头,忽然灵机一动:“师兄,你会不跳并蒂莲?” 传统的双人舞,安璇当然是会跳的。于是就和陈清影一块儿上去,跳了一段。陈清影瞧着高挑,体重倒是比安璇估计得要轻。哪怕是托举一类的,也并不费力。两个人第一次合作,配合上却意外地默契。最后一支舞结束,满场掌声。 陈清影在戏里演离姬,拍戏时她的舞蹈就很让众人惊艳了。倒是安璇令人意外。当即有工作人员高兴道:“小安这个水平,当舞替也足够了。” 戏里不光离姬有舞蹈,女主演也有舞蹈,只是还没拍摄道。陈清影笑了笑:“我师兄这么帅,不露脸就太可惜了。” 大家纷纷称是,还有凑趣的人,说将来要是两个人能一起上个舞蹈节目,肯定很好看。 这本来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安璇忙着四处拜年,还有和夏孟阳还有苏镜瑶他们聊天抢红包,很快就把这件事给忘了。年轻人凑在一起,乱糟糟的,倒是也很热闹。 剧组放了三天假,大年初二就又开工了。只是因为在过年,开机了也多少有点儿懒懒散散的意味。收工之后,应酬变得比平时要多了很多。 安璇本来静悄悄地做自己的事,没想到因为在年夜饭时露了脸,来找他的人多了起来。尤其是副导演,一直在说想和他聊聊,问他愿不愿意接工作。 戏还没拍完,有什么工作也都是以后的事了。但这种人没法得罪,安璇推辞不过,就赴了一次约。 结果到地方一看,只有那副导演和他两个人。聊起工作,那人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反倒是流露出对安璇感情生活的兴趣。 这下不必言明,安璇也知道对方要做什么了。他面上敷衍着,底下拿手机给苏镜瑶发消息,让她快给自己打电话。 最后好不容易脱身,只觉得荒诞。 第十八章 安璇不是第一天入行了,这些年大大小小的潜规则,他看到过的,遇见过的,也有一些。涉及名与利,哪个圈子其实都差不多,也不见得这里就比其他地方更污秽。大部分时候,这其实是个两厢情愿,愿打愿挨的事儿。不乐意的话,拒绝掉也就算了。当然这只是在理想状态下,实际上什么情况,就要纯看运气了。 安璇可以理解有人为了生计和资源走偏门,但他自己却不是那样的人。只是有时候,没根没基的小艺人在这个圈子里,还是难免会遇上些这一类的麻烦。 他刚签鼎华那几年,有邹建国护着,身边也都是经过风浪的老艺人。潜规则这种事,大多只是道听图说,没有落在自己跟前过。但后来邹建国去世,他被转到常东华手下,情况就变了。 他和其他艺人一起被带到过各种各种的酒会和宴席上。当然最开始表面还是要讲一个你情我愿的,所以常东华那时候只是用劝的。哪知道最被寄予厚望的安璇偏偏油盐不进。安璇并不傻,知道硬来也没有用,所以只是频繁地用生病之类的借口推脱不去。 但他毕竟只是个没什么背景的小演员,合同与资源都捏在公司手里。最后抗拒得过了,得罪了人,常东华一气之下,把他彻底雪藏了。 往事也没过去几年,如今竟然又遇上这样的事。安璇还没感慨出来什么,赵小慧的电话就追了来。说是从苏镜瑶那里听说了,让他别太放在心上,直接拒绝就好。 虽然安璇本来也没太把这件事往心里去,但听见赵小慧这样说,多少还是觉得有一点安心。赵小慧在电话那头笑了,说只要你别像夏孟阳那样把人家脑袋打破,怎么回绝都没关系的。言语之间又流露出了一点后悔,说没想到逐鹿这个团队管理这样糟糕,早知道应该帮安璇拿别的资源。 当然这都是安慰的话了。安璇心知肚明,以他的简历,能在这样的制作里露脸,已经很不容易了。赵小慧的人脉有限,他本身也缺乏很多积累。《逐鹿》是当下最好的选择,没有什么可后悔的。 这事儿照理来说,应该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那副导演倒是意外地锲而不舍,电话和信息一直不断,语言也越来越不堪入耳。安璇开始还敷衍两句,后来索性将话挑明。可惜对方就像听不懂话一样,他没有办法,直接将人拉了黑。 结果片场上,就遇上了麻烦。 因为还在过年,导演不在。由副导演负责拍摄一些次要场景的镜头。现场的副导演不止一个,骚扰安璇的那个副导演原本只是负责演员安排的,没想到不知道导演组怎么彼此沟通的,他也出现在了监视器后头。 安璇每一天都有通告,但是去了一整天也没有他的镜头。甚至好几回,有几个必要的镜头,被那导演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话,就被砍掉了。 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他这是被人穿小鞋了。 安璇心里头很清楚,于是就没有吭声。那人想逼安璇回去找他,安璇才不上这个当。副导演再乱来,也不过是只能在有限的条件下折腾他一下。等导演回来了,该是他的镜头他还是会露脸。他的角色就是个时不时必须和主演同框的存在,把他剪掉了,等于删主演的戏,沈元枢头一个就不能同意。 想到这一点,他深切地体会到了明犀身上那种微妙的得意。拍戏越久,和一个角色相处越久,也就越会受到角色的影响。他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是在黑暗里注视着一切的影子,另一个是沈元枢的小跟班——习惯性地给对方端茶倒水,甚至有时候会想过去给他捶捶肩。 一个人能完全在戏里成为另一个人么?安璇没有过那种完全浸入式的体验,也就没办法作出评判。但比起最初对沈元枢微妙的抗拒感,他现在觉得做明犀挺好的。一个可以短暂逃离和休息的地方,总是好的。 仿佛老天照顾他的心情,沈元枢竟然提早回来了。说是提早,其实也不过是回来补之前匆匆离开时没有拍完的戏份。 沈元枢瘦了一大圈儿,人看起来状态倒是还可以。他的助理忙着给全组的人发小礼物——这些原本是应该过年之前就发的。 安璇把礼物盒拆开,里头是红包和小零食。他捏着那个厚厚的红包,有点儿意外。主演给剧组工作人员发红包不是什么特别的事,但是金额这么大的就很稀罕了。 别人欢天喜地的,安璇拿在手里,只觉得有点儿烫手。红包发少了,自然要被骂抠门儿,可是发多了,也会莫名其妙地落下许多讲究。他是真的有些替沈元枢担心。 担心过后,又觉得自己好笑。最后他把红包收好,走过去和沈元枢道了声过年好。 沈元枢淡淡地笑了一下:“这么累,也谈不上好。” 这倒是一句实话了。安璇看着他:“你感冒好点儿了么?” 沈元枢咳嗽了几声,表示没什么大碍了。两个人聊了几句,各自拿剧本对了对台词,那边也就开工了。 没想到拍着拍着,副导演忽然叫了停,说这个场景留越王就可以了,明犀最好站到镜头外去。于是重拍了一遍,安璇只有台词,没有镜头。沈元枢有点儿意外,但也没说什么。 如是几次,都是一有两个人的镜头,安璇就被以各种理由安排到角落甚至无法出镜。沈元枢最后皱起眉来:“那这段儿干脆把这个人物砍了算了,我对着空气说话算怎么回事儿呢。” 本来这是嘲讽的话,没想到那副导演很会顺杆儿爬,闻言立刻道:“也有道理。” 沈元枢当场翻了一个白眼。最后皮笑肉不笑道:“我的想法也不一定对,还是得看导演的意思。我记得这场戏明犀的人物情绪和后头是有衔接的,要么还是先加上?后期可以再斟酌。” 他都这样说了,于是大家就又拍了一遍。 好在这一天拍戏很顺利,也没NG几次,到时间也就收工了。 主演大年头一天开工,沈元枢做东,请了剧组的人吃饭。不管他本人实际的脾气如何,待人接物大部分时候总是挑不出差错的。安璇几乎有点儿疑心那个红包的数额是包错了。 全组打秋风,沈元枢也很慷慨。大小员工,他满场转了一圈儿,基本都应酬到了。只是没有喝酒,说是还在吃药。他之前发高烧演出的事,电视台和网上都报了,就算有人不开眼劝酒,被他笑嘻嘻地四两拨千斤一怼,也就说不来什么了。 只是他本人不喝酒,不代表别人都能逃过灌酒。安璇也被迫和人喝了一些。那副导演又来缠人,他当众不好发作,借口去洗手间,溜了出来。 没想到对方借酒装疯,也跟着出了来,没骨头似地挂在安璇身上动手动脚。安璇不想跟人动手,但脾气再好的人也有底线。眼看着要拉扯起来,忽然听见有人到:“原来你在这儿呢。” 沈元枢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搂住了安璇,冲那副导演笑了笑:“张导,大伙儿找你喝酒呢。”话这样说着,手却在安璇肩上摩挲着,脸也贴得很近,含情脉脉地:“你也是,跑出来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安璇感到自己身上窜起了细小的鸡皮疙瘩。但他很清楚沈元枢在干什么,于是配合地回过头,呼吸擦在沈元枢颈边,温顺地微笑着:“我错了,下次不会了。” 沈元枢一愣。随即目光转向那导演,笑容灿烂:“张导找小璇是有事么?” 张导目瞪口呆地看了他们片刻,终于缓过神来,讪讪地跑了。 安璇退开一步,收敛了笑容:“谢谢你。” 沈元枢松开他,不自在地调整了一下皮带:“没良心。” 安璇几乎有点儿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尴尬,颇无奈地笑了一下:“我很抱歉。” 沈元枢明显不太高兴:“你有什么好抱歉的。我一个正常的成年男人。” 他不高兴的时候有点儿孩子气。安璇看着他,觉得这样的沈元枢,脱离了那个巨大的光环,反倒流露出几分率性的可爱。两个人之间的话早就说开了,他也就没有太多顾忌了。于是浅浅地微笑了一下:“是,是我说错话了。” 沈元枢没看见他的笑容,只是脸上浮现出了一点儿疲惫:“抽烟么?” 安璇有点儿意外,但还是点了头:“好啊。” 两个人跑到酒店后头的花园里。过节了,东溪很多剧组年前赶完工,都收工离开了。只有几个大的剧组仍然在拍戏。就算是过年,这里也很冷清。 安璇看他掏出烟和火机,想起他还在咳嗽,突然有点儿后悔:“你感冒还没好吧。” 沈元枢不说话,只是点了烟,却没有把打火机靠近安璇。而是直接将烟凑了过来。两个人的烟头碰在一起,火光轻微地闪烁了一下。 安璇抽了一口烟,咳嗽了几声。 沈元枢拿开烟,笑了:“你说自己会抽烟。” 安璇有些无奈:“从前是会的。很久都不抽了。” “为什么?” 安璇神色温柔下去:“我的养母……说抽烟伤身体。” 沈元枢看着他,突然道:“其实那姓张的,手上真的有资源。” 安璇转过身,背靠着栏杆,淡淡道:“他有就有吧。” 沈元枢也转过身来,很不客气道:“我知道你为什么红不起来了。” 安璇不动声色地回望过去:“那你呢?” 沈元枢目光桀骜:“我?老子运气够好,不需要那个。” 第十九章 安璇没有说话。 沈元枢望着天上:“你不信我。” 安璇摇摇头:“不是的。”他静静道:“只是羡慕。” 沈元枢喃喃道:“羡慕么?也没什么好羡慕的。全年无休,连续工作。得了一点成绩,人家夸你经纪人资源好;演出出了问题,别人骂你是个花瓶。说着喜欢你的人,追车追到你出车祸;真心讨厌你的人,你喝口水他们都能骂你祖宗八代……” 安璇知道沈元枢是会错意了,但他也没有纠正,而是好奇道:“那你为什么做艺人?” 沈元枢笑了一下,脸上浮现出几分不易察觉的疯狂:“因为我想让别人看我。” 更多的话他没有说。但安璇觉得自己猜到了。看他们为自己哭为自己笑,为自己神魂颠倒……很多明星是会迷恋这种感觉。沈元枢是走在哪里都自带发光气场的人,即使别人不认得他,也很难忽视他。 有些人天生就是要吃着碗饭的。 沈元枢看向安璇:“你呢?” 安璇想了想:“我不知道。”他看着树的影子,慢慢道:“一开始,只是跳舞。后来……考上舞蹈学院,跳舞跳得太狠,应力性骨折,不能再跳了。从小学艺术……又因为一些事,文化课耽搁了。不能跳舞,将来就没饭吃。没办法,转而考了影视学院……”他喃喃道:“硬要说起来的话,其实只是想有口饭吃吧。” 沈元枢探究地看着他:“但我看你还挺享受表演的。” 安璇垂下眼睛,自言自语道:“享受么?” 沈元枢直白道:“你在戏里情绪……很直接。”他歪了歪头:“演戏很爽吧?我也觉得,毕竟有时候做别人比做自己要爽得多。” 安璇的心重重一跳。许久,他才沙哑道:“那你呢?” 沈元枢意兴寥寥:“我演谁都是我自己,没那么痛快。” 安璇沉默了一会儿,认真道:“其实……每一个角色,都脱离不了演绎他的那个人。只是多与少罢了。毕竟人……”他慢慢道:“人是很复杂的。”他望向沈元枢:“你的戏比你自己认为的要好。你有天赋。我是……真心这么觉得的。” 沈元枢笑了:“你是看在红包的份上才夸我的吧?” 安璇睁大了眼睛:“你……” 沈元枢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辛苦了,一直带着我演戏。” 安璇心里一轻:“我还以为……” “怎么会。”沈元枢打了个呵欠:“我的钱也是拿命换的好么。”他坦坦荡荡地望着安璇:“等杀青了,有空一起喝一杯啊……你不想喝酒的话,吃顿饭也行。” 安璇点点头。 沈元枢把烟丢在地上踩灭,看着安璇:“还回去和他们喝么?” 安璇摇头,在铁栏杆上摁灭了烟头,然后把两个烟头都包起来,丢进了垃圾桶。 沈元枢抻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那一块儿走吧,我也困了。” 两个人一起往停车的地方走,绕过拐角,忽然看到路边一辆车旁围着几个人。为首的人放下电话,有点儿一筹莫展:“这可麻烦了,也不好打车。咱们得等一会儿了。”回过头来,正好与沈元枢和安璇看个对脸。 沈元枢和和气气道:“呦,冯老师。这是怎么了?” 冯昌就是戏里演老皇帝的演员。那一辈的演员与年轻的明星习惯不太一样,身边就一个拎包的助理。眼下遇上这种车子抛锚的情况,也不比普通人更有办法。他无奈道:“和朋友出来吃饭,车坏了。” 与他一起的几位,都是年纪大的演员,大概也是趁着过年出来小聚。沈元枢虽然内心不见得喜欢他们,但是面上总是很亲切的:“要么坐我的车回去?挤一挤也差不多能坐下。” 夜里天冷,这个时间也不好打车。冯昌顺水推舟,忙不迭地道谢,完全看不出来之前对沈元枢的冷淡了。 沈元枢和几个演员都问了好,最后带人一起往自己的车那边走。走了几步,忽然发觉身边空了,回头一看,安璇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走过去:“怎么了?” 安璇嗓子发哑,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酒喝多了,有点儿晕。” 这是一句谎话。 郑大江也在。 沈元枢探究地看了他片刻,最终什么都没有说,而是轻轻伸手搂住了安璇,把他带到了自己身边。 沈元枢的保姆车很大,但猛地多塞了五六个人,也有些逼仄。安璇和沈元枢最后上车,坐在了靠门的角落里。 八杆子打不着的演员们在这种情况下凑在了一起,不得不没话找话地弄些话题来聊。然而彼此都不太熟悉,能聊的也就只有戏了。《逐鹿》拍到现在,拍摄进程有一半了,团队是什么样子,大家彼此不说,也都心知肚明。有人仗着自己年纪大,戏路与沈元枢不重合,话讲得也就比较直接。 沈元枢不动声色,不痛不痒地回应了几句。别人尽可以随意说,他不行。他是带资进组的,回头被爆出来背后讲团队的不是,圈子还要不要混了。 不论老少,能在这个圈子里混明白,都是经年的人精了。冯昌见沈元枢打太极,就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安璇头上。对安璇,他的态度比对沈元枢倒是真诚了许多,先是夸奖了几句安璇的踏实稳重,然后就问他之前演过什么戏。 都是些非主流乱七八糟的戏,德艺双馨的老演员们当然听都没听过。不过冯昌似乎很喜欢安璇,说了不少勉励他的话。正聊着,旁边一个上了年纪的女演员忽然道:“你是不是演过《故城往事》?” 那是好多年前,邹建国还在的时候,安璇出演的一部电影。他在里面只是个很小的角色。而且铁匠的妆容很乡村,和安璇本人可以说是判若两人。安璇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这下好几个人都来了精神,直夸那个女演员眼睛毒。然后又感慨电影没能在国内上,挺可惜的。言谈间对安璇也流露出了一点儿惋惜。就在这时候,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郑大江忽然开口:“你现在是在哪家公司?” 安璇的手悄悄握紧了。他垂着眼睛,低声道:“一家小公司。” 郑大江掏出一张名片,诚恳道:“要是不嫌弃的话,我们之后倒是可以聊聊。” 安璇没动。冯昌催促道:“快接着啊,郑老师这是要提携后辈了。” 安璇不易察觉地吸了一口气,将名片接了过来。 郑大江打量着他:“梅花香自苦寒来。你要是有志向,艺术是一辈子的事。搞艺术么,总得吃点儿苦。不过为了艺术,多付出一点,也是值得的。慢慢来,不必急躁。” 安璇猛地抬眼直视郑大江:“郑老师觉得,为了艺术,怎样都可以是么?” 他讲话一直低声细气,突然这样问了一句,所有人都很意外。 郑大江也很意外,不过还是正色道:“那当然。我们这一辈的人,都是吃惯了苦的。但是现在的孩子,可能又是另一种观念了。不过我还是觉得,你们是有希望的。你看,起码现在拍戏,条件比我们从前好得多了不是?不过你们确实还年轻,等到阅历再多一些,总归是要青出于蓝的……” 安璇听着他侃侃而谈,不再说话了。 后半程就是几个年长的人在一起聊天,沈元枢靠在车门边,似乎是打起盹来。 最后终于到了酒店,众人纷纷下车。沈元枢作为晚辈,在车门边上把人一一往外送。郑大江最后一个下来,与沈元枢握了握手,然后也向安璇伸出了手。 安璇没伸手,嘴角提起来:“不好意思郑老师,我手上都是汗。” 郑大江放下手,宽容道:“没什么的。”他往外走了几步,忽然回头:“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演戏的?” 安璇静静道:“大学的时候。” 郑大江点了点头,冲安璇笑了笑,离开了。 安璇远远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酒店门口,身子不由自主地轻轻摇晃了一下。冷不丁旁边伸出了一只手。沈元枢扶住他的胳膊,皱眉道:“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 安璇浑身发冷,沈元枢手心的温度隔着厚厚的外套,仍然传递到了他的皮肤上。有一个瞬间,他几乎是很卑微地,希望能得到身边人一个拥抱。沈元枢不会拒绝他的,一定不会。他知道那个人的心思。 他实在太冷了。 沈元枢仍然不放心地看着他:“郑大江有什么不对么?” 不对。当然不对。一个声音在安璇心中吼叫: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话!每一句! 然而最终,安璇什么都没有说。他躲开了沈元枢的手,低声道:“谢谢你,我回去了。” 沈元枢看着他:“你要是不想一个人,可以到我房间里呆一会儿。” 安璇抬头看他。沈元枢拍了拍他的背,掌心在他脊梁上似有若无地摩挲了几下,声音低沉而诱惑:“就坐坐,喝杯水,聊聊天。” 没想到安璇猛地退开一步,偏开脸,捂住了嘴。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好一会儿,才听沈元枢迟疑道:“你到底……” 安璇直起身,沙哑道:“没事,谢谢你。我回去了。” 房间里灯光昏暗,安璇打开水龙头,干呕了一阵子,却什么都没吐出来。最后他用冷水洗了把脸,看向镜子中的自己。 镜子中的人,有一张灰暗而破碎的脸。 他曾经以为自己好起来了。在养母温柔的怀抱里,在夏孟阳灿烂的笑容里,在燕京碧蓝澄澈的秋天里。 那可能是假的。 像从前的很多很多次一样,他此刻仍然觉得,自己永远永远,都不会好起来了。 第二十章 没有通告的日子,安璇悄悄回了申江一趟——去看心理医生。他很清楚其实也许去看精神科医生更合适,但是他不想面对随时被收治住院的风险,哪怕那种风险是极小的。 心理医生资质良莠不齐,不是每个人都能幸运地遇上一位好医生。安璇原来的医生,在他停药之后不久出了国,与旧日的患者都断了联系。对病人来说,可以信任的医生或许是唯一的;可是对医生来说,经手的病人太多,病人与病人并没有什么分别——都只是工作而已。 新的医生是个表达欲旺盛的中年人,喜欢用“我觉得”“我认为”这样的话。安璇在叙述第三次被打断时,选择了起身离开。其实他还什么都没有说,但医生已经对他下了许多预判。 他不生气,只是觉得有些低落。医生有很多,这一位不行,他可以换下一位。但是安璇在医院走廊上站了一会儿,最终选择了默默离开。 其实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比起早年的痛苦,他现在的ptsd症状已经温和许多了。冷静下来想想,复发的原因也很清楚。只要等着拍完戏,离开这个环境就好。 事实上,当他站在申江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时,那种不间断的场景闪回就已经遥远和淡化了不少。尽管他仍然为此感到焦虑和痛苦,但至少他现在是清醒的。 清醒有时候,也可以成为一种力量。 郑大江显然并没有认出他。十几年前的事了。他的名字改了,搬了家,过了这么多年,容貌也变了。那个叫程灿的小男孩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这个人,是安璇。 看病的事,安璇谁也没说。中途苏镜瑶回来,安璇的表现一切如常。但苏镜瑶始终有些狐疑。 要瞒过苏镜瑶并不是容易的事。作为女性,有时她简直敏锐得过分。虽然她并不知道安璇和郑大江的事,但她知道安璇因为心理原因吃药做过治疗。可能是出于这个缘故,她对于安璇始终有一点儿过度保护的倾向。也正是因为了解这一点,安璇有时候反倒并不想和她诉说心事。 负面的情绪太沉重了,留给自己就好。 所以当苏镜瑶处理完工作要离开的时候,安璇反倒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觉得苏镜瑶还是知道了什么。她原本给他接了一个地方台的综艺,后来又借口太辛苦给他推掉了。安璇这个级别的小演员,能谈下来一个正经的通告其实并不容易,但苏镜瑶说放弃也就放弃了,并没有流露出什么惋惜。 尽管刻意掩饰过了,但她看向安璇的目光始终流露着些许担忧。安璇不知道她是怎么和剧组那边沟通的,总之,原本要拍到四月才能杀青的戏,他大概三月份就可以杀青了——是通告时间被调整得更紧凑了的缘故。 处理完这些事,苏镜瑶陪了他几天,然后不得不又离开了。星辉最近有意向要签几个新人,赵小慧一直带着苏镜瑶跑东跑西——是认可她的工作能力,想多加以培养的缘故。 她跟着安璇这些年,钱没赚到,但是吃苦遭罪的事却一样都没落下,可以说是付出和回报完全不成正比。不论是作为朋友还是同事,安璇对她都始终抱有一种歉疚感。所以不管将来自己发展得如何,他始终希望苏镜瑶能过得好。 郑大江像一块阴影,牢牢盘踞在那里。但时间久了,仿佛也就慢慢习惯了。安璇与他正面相遇的机会很少,毕竟不在同一个组里。偶尔在酒店遇到,安璇会选择在被发现之前远远避开。 有那么几次,他在阴影里凝视郑大江,也审视着自己。他仍然恐惧,但那恐惧已经不是因为那个人。他也愤怒和恶心。与其说他恨郑大江,不如说他在某种程度上更厌恶自己。 最后他仍然选择了转身离开。医生曾说,刻意的回忆和直面会让他建立对创伤的正确反应。安璇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反应。他只知道,自己一点儿也不想回忆起有关于那人的任何事。不管治疗如何,不管医生怎么说。他仍然会妄想那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然而一切都是无法改变更无法重来的。正是因为无能为力,他才感到一种更深的绝望。 道理有很多,他比谁都懂。但他始终无法克制痛苦。这是另一种绝望。 它们构成阴影,构成深渊。他蜷缩其中,一生都无法将其摆脱。 在这样的焦虑里,沈元枢成为了一个特别的存在。安璇与他在一起的时候,可以做明犀。明犀的生活重心是越王。身份的错位会让安璇短暂地遗忘他原本在焦虑的事。戏越往后头拍,两个人之间的默契越深。虽然很多时候,安璇会觉得这可能是源于沈元枢待人接物时的高情商——只要那个人愿意,他总会让人很舒服。 沈元枢明显对安璇很感兴趣,但不知道是出于礼貌还是自尊,他很好地克制了这种好奇。安璇对此一直心怀感激。 三月中旬的时候,安璇终于迎来了自己最后一场,也是最重要的一场戏——刺杀越王。 对于整部剧来说,这场戏很小,但对于明犀这个角色来说,这场戏是最后的高潮。他反复思索了许久,最后难得主动,提出想和沈元枢私下里沟通一下。 这个时候,他就庆幸起合作的人是沈元枢来。主演的戏没有小戏,沈元枢后期的任何一场戏单拿出来,大都比这一场刺杀戏重要得多。这就导致他整个人很忙——因为要应付很多有分量的演员。从戏本身的主次来说,安璇的重要性是排在非常靠后的。 安璇破天荒地主动找他沟通剧本,沈元枢反倒端起架子来,回应给的模棱两可,就差没把“你也有今天”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了。他那个扬起下巴的样子,总让安璇想到孔雀。在一片灰暗里,这个认知像是格格不入的彩色云朵——出现得违和又古怪,却带来了一点儿微妙的快乐。 沈元枢是个可爱的人。安璇想。这个男人的外在人设可能包含各种各种苏破天际的形容词,但唯独没有可爱这两个字。安璇觉得这是有点儿遗憾的事。 就像他预料的那样,沈元枢的矜持只持续了不到半天。晚上下了戏,他主动约了安璇,在酒店的大堂对剧本。戏拍到这个进度,沈元枢也看出了安璇对人物梳理的逻辑。只是他自己的人物逻辑,一直很微妙。越王对明犀的感情是怎样的,这始终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沈元枢演戏是情绪型的,具体什么样子,要看临场发挥。拍摄时的情绪能到哪里,就到哪里。好的时候自然是很好,但是发挥不好的时候,短板也很明显。通告与剧本的顺序不是完全一致的,有时候上一场戏的情绪还在绝望不已,下一场戏就要欢天喜地了。对于非科班出身的演员来说,确实是有难度的。 这种技巧性的事无法一朝一夕地适应。所以安璇很多时候与他对戏,也仅仅能考虑两个人当下的状况。他是明犀,他最了解的只有自己。而对于越王,明犀始终是与他隔着许多东西的。身份也好,地位也好,还有许多在大环境下人物本身对彼此的认知局限。安璇只能给出自己的想法,然后让沈元枢自己去理清越王的人物脉络。 最后沈元枢放下剧本,沉吟起来:“那明犀希望越王面对刺杀给出什么反应呢?” 安璇想了想:“他期望自己被理解。他什么都不能说,但他希望越王能明白。”如果按照原本的剧本,这出戏其实很简单,明犀刺杀,越王震惊。如果越王能给出遭到背叛的反应,已经算是演出层次了。 其实安璇把逻辑反着理,已经属于是给自己悄悄加戏了。毕竟按照魔改之后的剧本,明犀这个人物就是一个普通的见利忘义的背叛者罢了。如果沈元枢不理他,这戏也就按照原来的逻辑简简单单地拍过去了。 其实选择不理会,对沈元枢来说是比较省力的。 最后两个人对了对台词,安璇没有看出沈元枢的情绪。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怎么处理就是沈元枢的事了。 回到房间的时候,安璇想,他或许还是利用了沈元枢。利用了那个人对自己的好感。 黑暗里,往事又开始闪回。他最后翻身起来,把买了很久,但是一直没喝的一小瓶白酒拿了出来。 抽烟与喝酒都不是什么好习惯。他答应过白秋芸,要认真生活,爱惜自己。所以尽管他知道,酒精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安抚情绪,但他仍然选择了克制。 拍完明天的戏就杀青了。最后一天,争取有一个好些的状态,也不算是放纵。安璇把那二两白酒喝了下去,然后设好闹钟,倒回到了床上。 最后一天的戏,他早早到场,早早开始等待。沈元枢这一天和周亦开有对手戏,两个人一拍就是一整天。沈元枢在戏里要和他动手,有几幕推搡什么的,为了力求情绪到位,一直在反复地拍。可能因为本身两个人关系比较微妙,沈元枢的情绪一直在被导演说不够饱满。安璇在一边瞧着,悄悄叹气。拍戏有时候真真假假,找借口假戏真做的,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沈元枢这样一味克制着,也不见得就是个妥当的办法。 假戏真做。这个念头几乎让安璇一瞬间就阴郁下去。 他永远也忘不了当那件事真实发生时,自己的震惊与绝望。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到底为了所谓的艺术,人可以做到什么程度? 那不是为了艺术。艺术只是一个借口。敏感如他,其实一开始就知道了。他的信仰与热情,就是从那一刻坍塌的。 最后到了很晚,周亦开与沈元枢的戏份终于结束了。安璇被导演吼了几嗓子才回过神来。拍摄进度已经耽搁了,人人都流露着被迫加班的不快。 他看了一眼等待补妆的沈元枢,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刺杀是假的。假的必须像真的,因为是做给外人看的。可是假的又只是假的,他盼越王能明白。 场记打板,正式开始。 走位和台词是反复在心里揣摩过的,一切都很顺利。直到最后,他一刀刺向越王胸口。 越王的眼睛里,震惊只有一瞬,然后就是本能的反击。最后明犀被他刺穿胸口,身子钉在墙上。越王死死盯着他:“连你也……为什么?” 他的神色,从难以置信,到愤怒至极,再到冷酷无情。明犀颤抖着嘴唇,却只能无声地呢喃出殿下两个字。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多说任何一个字了。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的看着越王,盼他能明白,自己其实仍然对他忠心耿耿,哪怕为此要丢掉性命。 然而他最终看到的,只有那个人冷酷而居高临下的脸。 周身的血冷下去,明犀眼里最后的光熄灭了。 越王冷漠地看着他,直到留意到明犀空洞眼角滑下的一滴泪。他仿佛要伸出手,却最终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任凭那滴眼泪滑了下去。 一直游刃有余的越王,缓缓地坐倒在了地上。 第二十一章 一条就过了。 导演喊了卡,两个人却都没动。好一会儿,沈元枢猛地起身,轻轻晃了晃安璇的肩膀:“安璇?” 安璇花了好一会儿,才从那个僵直的状态里渐渐恢复过来。他浑身上下像被水洗过,沈元枢的手心落在他腕子上,他几乎觉得发烫。 有工作人员在一旁称赞道:“牛逼啊!这也太像了,我还真的以为……” 沈元枢似乎是终于松了口气,紧接着就皱眉道:“怎么你身上这么冷?” 安璇仍然有些失神:“啊?不知道……” 两个人相互搀扶着走到一旁坐下,导演和周亦开在监视器旁看回放。周亦开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神色流露出了几许复杂。 安璇无声无息地抱膝坐在那里,眼神仍然有些发直。沈元枢靠近他,低声道:“我都知道。” 安璇慢慢抬起眼睛。 沈元枢拍了拍他,微笑了一下:“越王都知道。恭喜你杀青。” 安璇眨了眨眼睛,终于觉得身上慢慢轻松下来:“谢谢。” 陈晓楠帮他们接了两杯热水,安璇喝了一口,把杯子捂在手心里。 沈元枢咳嗽了一声:“我明天没有通告。” 安璇知道他的意思:“那我请你吃饭吧。” 沈元枢狡黠道:“随我点么?” 安璇点头:“随你点。” 陈晓楠跑过来:“沈哥,收工了。” 沈元枢起身:“那好,等下联系。” 对安璇来说,这是最后一天在剧组,对剧组的工作人员来说,这一天也没有什么不同。他坐班车回到酒店,卸了妆,和工作人员完成了交接。大家都忙忙碌碌的,统筹助理让他填了一些表,签了字,就算是把交接的工作完成了。最后公式化地和他说了一句恭喜杀青,然后还不忘提醒他明天中午之前交房卡。 安璇道了谢出门,给夏孟阳和苏镜瑶都发了消息。就在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是沈元枢。 保姆车比班车快,沈元枢早就收拾好,等在酒店大堂了。出乎意料,等在那里的不止他一个人,还有一大帮工作人员,和沈元枢团队的好几个人。沈元枢戴着墨镜口罩和渔夫帽,看不出脸上的表情。哪一回出门,他都是这么全副武装的。 别人热情地上来恭喜安璇杀青,安璇也一一礼貌地道了谢。沈元枢的执行经济跟在沈元枢身后,和助理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 安璇立刻什么都明白了。 《逐鹿》的酒店位置太偏,周围也没有什么特别像样的饭店。演员们讨生活的地方,大排档和快餐店是主流。最后找了家看上去大一些的酒店,要了包房,点了一桌子菜。 沈元枢胃口意外地好,这时候节食什么的已经被他抛在了脑后。全程别人都在聊天喝酒,就他一直埋头苦吃。安璇不是擅长交际的人,一开始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来。在讲了几句感谢的话之后,他就不太能说得出什么了。来参与杀青宴的,有几个是真的很喜欢他,但更多的人仿佛就是来找个机会蹭饭蹭酒,顺便和沈元枢联络感情的。 剧组的灯光助理拉着安璇的手,真心实意道:“你肯定会红的,将来苟富贵,勿相忘啊!” 安璇今天只喝了三瓶啤酒,就不知怎么有点儿头晕——也许是拍戏后体力消耗太大了的缘故。他正犹豫着该说什么,旁边的人大笑着揭穿:“你和每个演员都这么说,也没见你押宝押中谁……”几个人倾刻间笑闹成一团,把安璇丢在了一边,去拍沈元枢的马屁了。 安璇没说话,默默地吃了一口菜。 喝多了,就开始什么都说了。来聚会的,除了沈元枢,大都是剧组里的普通工作人员。沈元枢吃饱了饭,就开始和人侃大山。他讲话看着推心置腹,其实很有分寸。有些事听着令人惊奇,仔细想想,都是无伤大雅的事。不过大明星肯这样和工作人员打成一片,别人肯定也要捧他的场,说说自己知道的事。 最后聊着聊着,不知怎么聊起了剧组里的八卦。苗颖打人的事也被拎出来讲了。沈元枢还和苗颖炒着cp,没办法发表意见,只能不动声色地和旁边的人对饮了一杯酒。 因为说起苗颖,就顺嘴把别的女演员都带了出来。酒酣耳热,人的胆子也大了。席上不在的演员,似乎都可以拿来说一说。一个工作人员神神秘秘道:“我跟你们说,方琪……你们知道吧。前阵子大半夜去敲郑老师的房门了……” 方琪就是剧组中那个第一天进组就晕倒的女明星。虽然戏不怎么样,但这两年人气很旺,能看出背后是有人捧的。这话一出,大家都很惊奇:“她不至于吧,又不是什么小透明演员……郑老师都六十了……” 讲八卦的人一拍大腿:“谁说不是呢。热闹就在这儿了,她是满腔热情的,结果郑老师把她给撵出来了……听人说,话讲得挺不客气的。” 安璇放下筷子,觉得身上开始发起冷来。 大家纷纷赞叹道:“人家是老艺术家么,人品还是过硬的……” 就在这时候,有个年纪稍长些的工作人员摇头道:“那也未必。我听说过一个事……”他皱了皱眉,又似乎不太好往下说:“算了……” 有人催促道:“老徐,你这就不厚道了,话怎么能说一半儿呢……” 旁人也起哄:“就是就是,大家聊天嘛。出了这个门,谁也不记得今天说了什么的。”这倒是真的,都在圈子里混,各种八卦听得太多,也就左耳进右耳出,不见得都能记得了。 那人犹豫了片刻,慢慢道:“我也是……听人说的。郑大江现在是这样,早年在香江那边……可不是这样的。” 影视业的格局也是这几年才开始变动的。早十几年二十几年的时候,重心还是在香江那边。郑大江二十几岁开始做演员,最早也是从那边起家的。娱乐业其实是个相对半封闭的行业,圈外人看进去,只觉得雾蒙蒙地看不清楚。因为当时那边的大环境也很特殊,所以到现在还流传着一些不知真假的传说。 那人在别人的催促下,斟酌道:“不过那时候确实也是挺乱的。大染缸里头,谁能独善其身呢。”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别卖关子啊!” 那人抿了抿嘴,压低声音:“他早年拍戏,都是打真军的。” 这下所有人都惊讶起来:“不会吧……” 见人不信,那人反倒有些急了:“真的。年纪大一点儿的人,都听过这个事。现在是他地位在这儿,没人敢提了。就他那年获奖的那个片子,《南逃》,里面那场戏,就是来真的……” 安璇坐在那里,无法自控地感到有黏腻发臭的触角,爬上了自己的胸口。 《南逃》是郑大江职业生涯的里程碑之一。他在里头演一个旧社会大家族的小儿子,因为社会动荡,从教养良好的少爷一路沦落成了人性泯灭的渣滓。这部戏以小见大,与其说是讲一个人的堕落史,不过说是讲特殊时期的环境的变迁史。因为题材特殊,当时还引发了一些争议,但最终还是拿到了最佳影片奖,郑大江也凭借着在这场戏中的表演拿了a类电影节的最佳男主。 里头有一场戏,讲的是主人公穷困潦倒,在酒精与兽性的共同作用下,强暴了曾经恩人的儿子。 酒桌上的人都是搞文艺的,就算没有看过,也听说过这部片子。当即有人想了起来:“我记得,那个小演员长得特别漂亮,戏也特别有灵气。好像在那部戏之前还演过一部家庭剧吧,也算是个童星了。不过你这么一说……好像从那之后,就再没见过他了。” 提了话头的那人语露惋惜:“出了这种事,怎么可能还继续演戏。” 也有人不信:“这怎么可能呢。就算孩子小不懂事,家长不得大闹啊。这么多年都没动静……你听谁说的啊。” 那人摇头道:“爱信不信吧。就当听故事了。来来来,喝酒吧。” 有人若有所思:“你别说,那场戏……真的特别真实。我看的时候简直毛骨悚然,童年阴影了都。当时还在想,这两个演员也太厉害了……郑大江就不用说了,那个小演员更是……他叫什么来着?” “不记得了。十几年前的电影了……” 安璇再也忍不住,身子一弯,直接吐了。 他从椅子上摔了下来,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最后跪在包房门口的地板上,眼泪混着酒菜,一股脑儿地糊了满脸满身。 脏死了。他想。太脏了。 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只有当年那幕场景一次又一次的闪现。呕吐物的气味,耳光,冰冷的地板和身体被撕裂的剧痛。 安璇抱住头,感觉自己要把整颗心脏也一起吐出来了。 就在这时候,一阵温暖从背后覆盖了上来。沈元枢的声音穿透了那层厚厚的浓雾:“是喝多了么?我送你回去吧。” 安璇再也支撑不住,几乎瘫在他胸前。沈元枢把他抱起来,安璇喃喃道:“脏……” 沈元枢摸了摸他的额头:“没事儿,等会儿换个衣服就好了。” 后来的事安璇记不大清了。只记得沈元枢的助理好像跑过来要帮忙,被沈元枢支开了。男人一个人很轻松地扶住他,把他带到了保姆车上。安璇浑浑噩噩地擦干净了脸,换下了弄脏的毛衣。沈元枢把自己的大衣披在了他身上,问他要不要去医院。 安璇没有回答,只是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下车的时候,他已经清醒了一些。散伙饭吃成这个样子,他觉得对不住沈元枢。可是他已经没有道谢和道歉的力气了。沈元枢明显不放心他,一路扶着脚步虚软的安璇,把他送回了房间。 回到房间里,安璇第一件是就是钻进浴室。他脱掉了所有的衣服,疯了一样地用冷水冲洗自己。冰冷的水流进喉咙,他反倒感觉舒服了许多。 就在这时,有人冲进来,猛地关掉了淋浴。 安璇浑浑噩噩,没有想到沈元枢还在。他迟钝地去拿浴袍:“你出去。” 沈元枢粗暴地抓过浴袍,把他裹了起来:“你到底怎么回事?疯了么?” 安璇挣开他,踉跄地跑出浴室。房间就那么大一点,他无处可去,在角落里慢慢蜷缩下来。 他很冷。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元枢慢慢走到他身边,蹲了下来:“你要是心里有事,说出来会更好受一些。” 安璇浑身颤抖,把头深深地埋进了膝盖里:“你走吧。” 沈元枢很久没说话,最后突然问道:“你是冷么?” 安璇的眼泪又一次流了出来。他无法克制自己发出抽噎声。 沈元枢深深地叹了口气,俯身抱住了他。 太暖和了。安璇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抱住了男人宽阔的脊背。 第二十二章 沈元枢像拍孩子一样轻轻拍着他,任由安璇揪着自己的衣服。没有人说话。黑暗里,只有安璇轻而压抑的啜泣。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元枢低声哄道:“地上冷,去床上好不好?”说着不由分说,把安璇抱了起来。 沈元枢固然个子格外高,可安璇也并不矮。大概是同一个姿势久了,起身时两个人身体都有些僵硬。沈元枢脚底下没有踩实,抱着安璇几乎是滚到了床上。 这一下上下颠倒,安璇整个人跌在沈元枢身上。他的脸落在沈元枢颈侧,泪水和呼吸也一并落了上去。底下的人轻轻抽了一口气,嘟囔道:“要命了……” 安璇终于回过神,试图爬起来。可这一回换做沈元枢没有撒手。 浴袍下什么都没有。他裸露发抖的身体被沈元枢圈住,肌肤碰到沈元枢衣服的布料,窜起了细小的鸡皮。 有什么无法忽视的东西,顶在了他的小腹上。 安璇几乎是一瞬间就慌乱起来。闪回的记忆让他想要发出哭喊,可是嗓子却好像哑掉了。他无声地挣扎着,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就在这时候,天旋地转,沈元枢把他压在了床上。安璇绝望地试图推开他,沈元枢却低下头,在他额角轻轻吻了一下。 推拒的力气一下子就小了。安璇木然地望着黑暗,哑声道:“你要干什么。” 沈元枢抱着他,轻轻抚摸着他的背,无奈道:“我能干什么。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没你想得那么畜生。”他低声道:“还非得我说么,你不是都知道么。再说,刚才是谁伸手抱着我,不让我走的……” 安璇偏开头,闭上了眼睛。剧痛远去了,现在是羞耻和恐惧在撕扯着他。他不知道沈元枢要干什么,他只知道自己身上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 会重来一次么。他几乎冷漠地想着。所以这件事完全就是自己的错。从前也是。为什么别人可以挣脱逃跑,他就不能?为什么别人可以不痛不痒,他就不行? 全部都是自己的错。 反正都是错的。已经错了一次,再错一次也没什么吧。 这样想着,他又一次伸出手,抱住了沈元枢。 真暖和。虚空里的安璇漠然地审视着在沈元枢身下发抖的安璇。这一次起码会很暖和。 沈元枢明显感到困惑。他任由安璇抱着,犹豫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安璇把他抱得更紧了些,没有说话。他能清晰地听见身上的男人开始发出吞咽声。那个声音让他发抖。刀子总会落下来,可是刀子为什么还不落下来……他抓紧沈元枢的衣服,在心底发出尖叫。 沈元枢终于对他又一次俯下身,声音难耐:“这是什么考验么?”他蹭了蹭安璇的颈侧,叹息道:“你想要什么?嗯?” 安璇没说话。他不用说话,沈元枢的手已经抚上了他的腰。男人低头吻他的额角,眼睛,最后吻到了他眼角的泪。 不是这样的。安璇想。不用这样。疼就可以了,反正总是要疼的。 沈元枢声音沙哑:“你确定你真的想要?” 安璇仍然没有说话,更多的眼泪涌了出来。 沈元枢抬手拭了一下那行泪水,突然发泄似在在他颈窝里重重蹭了几下,然后猛地从安璇身上爬起来,翻身下了床。 房间里的灯亮了,安璇在刺目的灯光里,看到他在桌边大口喝水。一杯水灌完,沈元枢没有回头,直接进了浴室。 水声响了很久。最后男人一身寒气地回到床边,低头凝视着安璇。 安璇抬手挡住了脸。 他听见沈元枢叹了口气,过了片刻,被子落在了身上。 沈元枢帮他把被子拉高:“不想去医院的话,就好好睡一觉吧。” 安璇放下手臂,翻了个身。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沈元枢。 沈元枢的声音很犹豫:“你一个人真的可以么?” 安璇嗯了一声。 沈元枢起身:“那我走了,有事打电话。” 房门轻轻响了一下,沈元枢离开了。 安璇睁着眼睛,看向黑漆漆的窗外。身上还残留着一点儿暖意,但那暖意正在飞快地流失。他为自己感到羞耻和难堪。但是这都不重要了,明天离开,一切就都结束了。 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他忽然想起来——自己这一次竟然没有呕吐。也许是之前都吐干净了的缘故。 最后的最后,他听见房门很轻地响了一声,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一夜无梦。 凌晨的时候,安璇是被房间里的呼吸声惊醒的。灯仍然亮着,床对面的扶手椅上,沈元枢睡得正熟。 安璇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前一晚的一幕幕过电影似地在脑海中跑了一遍。安璇呆坐了片刻,慢慢清醒过来。 他起身穿好衣服,在沈元枢对面坐下,凝视着那个男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元枢仿佛突然惊醒。四目相对,男人有片刻的发愣。安璇看着他匆匆摸手机看时间,然后又松了口气。 “你今天不是没有戏么。” 沈元枢放下手机,抻了个懒腰:“对,我忘了……”看到安璇的神色,他眼神渐渐清明,坦然道:“我本来走了。想想实在不放心你,就和前台要了备用卡。”他沉默了一下:“抱歉,我也知道这样不太好……” 安璇摇了摇头:“谢谢你。” “感觉好点儿了么?” “好多了。已经没事了。”安璇平淡地解释了一句:“可能是喝多了。这段时间……吃东西也不太应时。” 沈元枢没有揭穿他:“今天就要走了么?” 安璇起身,把还没有整理完的一点儿东西放进了箱子:“是。坐五点半的客车走。” “那我送你吧。” 安璇没有说话。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元枢自顾自地笑了笑:“没事儿,刚好有时间。你收拾好了的话,我们酒店大堂见。” 沈元枢走了。安璇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慢慢坐了下来。 这实在太荒唐了。他看着地板。不应该是这样的。昨天他不应该去吃那顿饭。更不应该放纵自己对沈元枢伸出手。除了欠下人情,暴露软弱,求助根本没办法解决任何问题。没有人可以把他从深渊里拉上来,他们只会被他拖进深渊。 但是也就到此为止了。他希望郑大江能去死。一时半刻死不了也不要紧,反正以后应该也不会再见到了。老艺术家和专门在烂片里打滚的小演员之间,正常来说是不会有任何交集的。 至于沈元枢,出了这个剧组,他和沈元枢就谁也不认识谁了。半年同事,仅此而已。他知道沈元枢在想什么。他们都是成年人了,彼此头脑都很清醒。没有结果的事,沈元枢很快也就会放弃了。那样一个人,不会缺乏性,甚至也不会缺乏爱的。 沈元枢是个好人。这个想法让安璇感到愧疚,也有一点温暖。他想,一个好人,值得一个同样很好的伴侣。 在剧组呆了将近半年,可是收拾起来,东西其实也没有多少。房间很快恢复了刚来时的样子。安璇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轻轻关上了房门。 时候尚早,大堂里没有什么人,沈元枢正站在门口的树后抽烟。瞥见安璇,他把烟丢在地上踩灭了。然后不知怎么,他犹豫了一下,把烟蒂拾起来,丢进了垃圾桶。 安璇拖着行李向他走过去。 黎明的东溪不像其他地方那么安静。开早点铺子的店家早早地开始忙碌起来。街上偶尔能看见下夜戏往酒店走的演员。 安璇想起饭钱的事,问了沈元枢一句,要把钱转给他。沈元枢不甚在意地摆摆手:“下回你再请我吧。” 安璇低声道:“不太好吧。” 沈元枢眼睛弯了弯:“这样算,你就欠我两顿饭了,先记在账上。” 安璇停下脚步,回头望着他:“我……我很感激你。你是个好人。但是你要的,我可能……给不了。” 沈元枢沉默下去。过了好一会儿,他耸耸肩:“这算什么,好人卡?” 安璇没有话说了。 沈元枢摘下口罩,眯眼看他:“我真的很受打击。” 安璇试图说点儿什么,但沈元枢很快打断了他:“不过,那是我的事了。”他向安璇伸出手:“还是朋友?” 安璇看着他的手,终于握上去:“嗯。” 车来了。沈元枢主动帮安璇把行李拎了上去,然后挥挥手,跳下了车。他没有在车站目送安璇离开,下车之后就往回走了。 安璇回过头去,看着那个身影慢慢变小。没想到沈元枢走着走着,忽然回过身来,停住了。 客车拐了个弯,那个小小的影子就不见了。 安璇望着窗外飞驰的树影,第一次觉得有些不舍。以后……大概见不到了。 回去的路上走得很顺利。苏镜瑶帮他买好了余杭到燕京的机票,航班居然难得没有延误。因为赶上春茶上市,他还顺路买了一斤新茶叶——实在也不知道还能带些别的什么。 飞机穿过云层时,他心中慢慢轻松下来。会好的,都过去了。他想,马上就可以回家了。可以赶上清明节,去给爸妈还有白秋芸扫扫墓。可以提前几天过去,这样就不会碰到亲戚。不过亲戚也并不一定会去。毕竟人已经死了,死人是没办法给他们吸血的。 认真算起来,论一了百了,还是要一个死字。 航班正点到达,安璇在飞机场出口,看见了抻着脖子张望的夏孟阳。 他挥了挥手,夏孟阳一阵风似地跑过来,顺手接过了他的行李。 过了个年,夏孟阳仿佛又胖了点儿。但他看向安璇的眼神,不再像以往那样无忧无虑,而是带了一点儿显而易见的探究:“剧组怎么样?” 安璇想了想:“没怎么样。总算是拍完了。” 夏孟阳开着车,忽然道:“赵姐说,你接下来可能要一直跑组。南苑太远了,不方便,我觉得你还是最好搬到城东来。” 安璇扫了他一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夏孟阳咳嗽一声:“其实就是……我房子装修好已经一年多了,最近刚搬过去……买得有点儿大。你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工作也方便。” 安璇扭头看他:“瑶瑶和你说什么了?” 夏孟阳泄气道:“你知道么,你这个读心术有时候真的是挺吓人的。”他正色道:“不过即使她不说,我也是这么打算的。我一个人住,家里连个活物都没有,快要憋出抑郁症了……你就当是我们大学住宿舍嘛。而且房子还大。”他高兴起来:“过来呗,晚上咱们还能一起打打游戏什么的。” “那房租……” “什么房租啊。你要非想明算账的话,水电费拿一半儿就得了。”夏孟阳瞪了他一眼:“这事儿有什么好考虑的……你点头就好了么……过阵子瑶瑶可能也会搬过来,她那房子要到期了。这样我们工作什么的也都方便。赵姐说要给你办个欢迎会,和大家都见一见……你放心,我司人都挺好的。最近刚签了一个小姑娘,哇她超漂亮的……你一定要去看一看……我每次一见到她,心就砰砰跳……” 安璇叹了口气,低声道:“那……谢谢你。” 夏孟阳一拍大腿:“那就这么定了,你今晚就直接回我那儿吧。”说着一踩油门,车子风驰电掣,沿着高速公路,向城中开去。 第二十三章 夏孟阳的新家是个闹中取静的小区,房子也是典型的豪宅风格,从客厅的落地窗望出去,能看见灯光幽深的中庭。 安璇站在窗边往外望,夏孟阳光着脚在地板上走来走去,一面找东西,一面和他聊天。小区是前年入户的,开发商和夏孟阳的父亲是朋友,就商量着留了一套给他们。原本按夏孟阳的意思,高层建筑当然要买高层,那样视野会好。但夏家父母和兄长一致认为房子楼层太高的话,万一失火逃生太困难。最后商量来商量去,买了个六楼。 入户之后装修好了,结果当时夏孟阳在外地拍戏,夏家人各忙各的,也没有人在燕京,只能交给保姆定期过来通风和打理。 夏孟阳是典型的拖延症。搬家的事一拖再拖,直到今年过年,夏孟阳的堂叔说年中时想带全家回国来玩儿,问夏孟阳在燕京能不能提供住的地方。夏家这才想起来,夏孟阳还有个房子。于是拖无可拖,终于搬了过来。 安璇考虑道:“你家人要过来的话,我在这里可能不太方便吧。” 夏孟阳不甚在意道:“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后来看我们家发迹了才想起来要往来。来就来吧,让他们住我原来那个房子就行了。我看看……你能吃几个烤鸡翅?” 安璇摇了摇头:“我不怎么饿,随便吃点儿就行了。” 夏孟阳闻若未闻:“阿姨走之前做了海鲜烩饭,还有奶油蘑菇汤。”说着啃了一大口苹果,含混道:“……哦,还有金枪鱼沙拉……我再焗个大虾吧,料都放好了……” 安璇看着他衬衫下鼓起的肚腩:“瑶瑶不是说你下个月要去给一个运动饮料拍广告么?” 夏孟阳动作一顿,沮丧道:“今天不是想着你要回来么。明天我就开始减肥了。” 安璇走过去,帮他处理那些食材。花了一点儿功夫——那些电器安璇大都不怎么太会用。 都是备好的料,塞进烤箱定时一下就好了。蘑菇汤很香,安璇虽然没什么胃口,也就着汤吃了两个小面包。胃里渐渐温暖起来,身上也就跟着暖了。他托腮看着吃得正香的夏孟阳:“叔叔阿姨好么?” 夏孟阳喝了一口苏打水:“嗯,都好。我妈还问你有没有女朋友,她有个合作伙伴的女儿看到了我们上一次过年时拍的照片,说是一眼就相中你了……” 安璇失笑:“你自己都还没有女朋友,阿姨怎么不着急?” 夏孟阳神色黯淡了一下:“算了吧,我还这么年轻……过几年再说吧。” 安璇看着他:“我在剧组时,还听人说起了凌冰……她和盛欢的副总在一起了。媒体那边应该是公关了。但圈子里,几乎都知道了。” 夏孟阳重新拿起了勺子,挖了一口海鲜饭塞进嘴里。 安璇平静道:“其实仔细想想,你应该庆幸。她至今不知道你的真实家境。” 夏孟阳含混道:“凌冰是谁?不知道,早忘了。你还吃不吃了,不吃把你那份给我。” 安璇把餐盘向自己拉了拉,挖了一口饭,却没有吃:“我在剧组,还看见了……郑大江。” 夏孟阳的勺子当啷一声掉在盘子上。他几乎是惊恐地抬头看向安璇。 安璇把那口饭吃了下去,胃里重新泛起了隐约的恶心:“仔细想想,也没什么。过去的总得让它过去。” 夏孟阳紧张地看着他:“那你……那……你打算怎么办?” 安璇又吃了一口饭:“好好工作,早点儿攒够养老钱。”他向着夏孟阳微笑了一下:“海鲜饭蛮好吃的。” 夏孟阳叹气:“你这是伤敌八百,自损一万。”他起身帮安璇接了一杯温水,放在他手边:“要不要先歇一段时间?最近天气挺好的,我们可以一块儿出去走走。我通告也没多少……对了,我还有两张高尔夫的年卡,再不用要过期了……” 安璇摇摇头,又吃了一口饭:“我没事儿。歇几天就好了。下周得开始跑组了……”他嘴角翘了翘:“其实能工作挺好的。有时候,也能遇上一些有意思的人。” 夏孟阳打量着他的神色,微微松了口气:“那倒是,还能吃吃瓜什么的。” 两个人正说着话,安璇的手机响了。苏镜瑶的声音在那边有些紧张:“安璇,沈元枢昨晚是不是进你房间了?” 安璇感到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啊,是。昨晚杀青宴,我喝多了,他送我回的房间。” 苏镜瑶压低声音道:“那他有没有……有没有……” 安璇立刻道:“没有。他只是送我回去。我吐了,他照顾了我一晚上。” 苏镜瑶听了这话,丝毫没有放松:“你最近出门时注意一点。狗仔正在四处扒他的料。万一传出什么来,他可能没事,你就有黑历史了。” 安璇皱眉道:“正常来说应该是反过来的吧。我只是普通的小演员,这种事对他影响会比较大。而且之前你不是还说让我蹭他的热度么……” 苏镜瑶似乎冷静了一点儿:“那是两回事。要么你现在上网,和陈清影互动一下。你不是和她关系不错么,她是出名的直男斩。也不是真的要和她传绯闻。只要弄出点儿风声,你就把这件事洗脱了。” 安璇迟疑道:“能行么……” 苏镜瑶催促道:“你信我。我看她前几天还提到你了,但是只是发了聚会照片,没有你。你看到了赶紧去主动回复一下吧。” 杀青的时候只是发了消息告别,都没有在一起吃饭。有事情又把人家扯进来。安璇总觉得这样不太好。挂掉电话后,他滑了滑手机,犹豫着要不要主动去回复消息。 夏孟阳凑近他,神色诡异:“你喝醉了?你不是从来都不喝酒的么?沈元枢大晚上照顾喝醉的你?这事儿怎么听着那么奇幻呢?” 安璇手指一顿:“应酬没办法。他人挺好的,拍戏时也很照顾我。” 夏孟阳不以为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该不是看上你了吧?” 安璇抬起头:“你为什么一直不喜欢他?” 夏孟阳扁了下嘴:“也没什么,就是讨厌他那个“老子天下最帅”的态度而已。” 安璇点了点头:“懂了,同类相妒。” 夏孟阳捶了他一拳:“我说真的,你小心他一点啊。一看就是那种风流成性的人……” 安璇叹了口气:“戏都拍完了,你别杞人忧天了。”他戳了戳夏孟阳的肚皮:“赶紧担心一下你自己吧,我都替你着急。” 夏孟阳捂住肚子蹿到一旁,气闷道:“有你这么做兄弟的嘛!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说着愤愤地跑掉了。 安璇低头看着手机,苏镜瑶的电话又追了过来:“没事了,那边公关掉了。” 本来其实也没有任何事。安璇默默对自己说。只是难免又觉得这个想法不是那么理直气壮。他摸了摸自己的额角,那儿什么都没有留下。所以……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吧。 手机那头,苏镜瑶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夏孟阳在你旁边吧?” 安璇道:“对,我在他家呢,刚刚才一起吃过晚饭……” “你让他报一下体重。” 安璇拿着电话起身,喊道:“阳阳?阳阳?” 房子太大,夏孟阳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安璇只得挨个房间敲门,最后在主卧的卫生间里找到了正在冲牙的夏孟阳:“瑶瑶让你把体重告诉她。” 夏孟阳含混道:“都说了别那么叫我,要叫阳哥……”他关掉水牙线,眨眨眼:“你告诉她,我刚搬过来,体重秤不知道放哪儿了……” 苏镜瑶的尖叫顺着电话冲了出来:“胡说八道!前天我去你家还看见了,就在跑步机旁边!” 夏孟阳转了转眼珠:“你告诉她,90公斤……” 苏镜瑶咆哮道:“你当老娘瞎么!两天减二十斤你骗谁呢!夏孟阳我告诉你!下个月10号之前你必须把肚子上的肥油减掉!不然照你这个身材,下一部戏就要掉了!安璇!你把他拉到秤上去!把体重拍照发我!” 电话挂断了。 安璇无奈道:“为什么她不直接打给你……” 夏孟阳拍了拍肚皮,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大概是怕我把她放进黑名单吧。”他自动自觉地走到体重秤上,安璇拍了照片,皱眉道:“你是应该好好注意一下体重了。本来个子高的人就重,万一拍戏要吊威亚,对你自己也是增加风险的事。” 夏孟阳委屈道:“这不是过了个年么。过年哪有不胖的。而且你也知道,减肥餐太难吃了。我每次反弹都是因为食谱真的难吃。” 安璇叹了口气:“没事儿,我陪你一起。”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臂:“我也得开始健身了。在组里瘦得太厉害了。” 夏孟阳一声长叹:“要是我的肉能长到你身上就好了……” 安璇在他后背上轻轻拍了一巴掌。 凌晨就起床,折腾了一路从东溪回到燕京,等到平静下来,安璇才意识到自己的疲惫。他早早洗漱干净,躺到了床上,想着明天要回家一趟,把房间打扫一下。然后休息几天,就要继续开始工作了。 想要遗忘的记忆又开始闪回。但是在温暖的被子里,它们的力量似乎减弱了不少。安璇翻了个身,房间门忽然被敲响了。 夏孟阳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小璇子,你睡了么?” 安璇打开台灯:“还没,怎么了?” 夏孟阳抱着枕头爬上了安璇的床:“我那屋太大了,有点儿冷,和你凑和一宿吧。” 安璇看着他。 夏孟阳自顾自把被子铺好:“睡觉睡觉,明天还要减肥呢。”说着一头躺倒,关掉了台灯。 安璇只得也躺下来。 身边的人呼吸匀长,安璇心中平静。看不见的触手远去了,他闭上眼睛,微笑了一下。 请假条:本周六入v,所以周五停更一天攒存稿。 感谢大家的喜爱。 (愧疚地跑走……) 第二十四章 这一夜照旧是做梦。但同一个噩梦反复做得久了,人有时候会生出某种抵抗力来。 梦里的安璇细胳膊细腿,还是少年模样。只是这一回,在被压在地板上时,他的手里突然出现了一只硕大的炖锅。少年安璇抄起炖锅,把满满一锅奶油蘑菇汤扣在了郑大江的脑袋上。 梦境一下子从灰暗可怖变得荒诞不经起来。郑大江摘掉炖锅,变成了头发烫着波浪的婶婶马秀敏。她把厚厚的病例剪碎,挥起剪刀扎向安璇:“你怎么不去死!讨债鬼!你死了算了!” 安璇不知从哪里拿到了一只琵琶,挥手去抵挡。马秀敏又在雪花般的碎纸片里变成了皮笑肉不笑的大经纪人常东华。安璇挣脱他潮湿油腻的手,抱着琵琶翻出窗子。外头是无尽的虚空。沈元枢两腮鼓鼓,像鱼游在水中一样游在天上,向着安璇伸出手来。 安璇拉住了沈元枢的手,跌出了那个房间。 他在失重中猛地睁开了眼睛。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在地板上。他发现自己正蜷缩在大床的边缘。夏孟阳在他身后四仰八叉,睡成了一只海星。 安璇爬起来,一看床头的小钟,已经八点多了。他匆匆起床洗漱,回头看见夏孟阳仍然睡得昏天黑地。 能吃能睡都是福气,从这一点来看,夏孟阳是有福的人。安璇看着他,想起了凌冰的事,神色阴暗下去。人渣是不分男女的,他在厨房煮鸡蛋时想。但愿夏孟阳能早点走出来。 一个人吃完了早饭,夏孟阳仍然在床上赖着不起。安璇把早餐放进保温柜,回到房间里轻轻拍了拍夏孟阳:“我要回家一趟,你赶快起来吧。等下要是瑶瑶过来,看到你还在睡,又要唠叨你了。你也别太为难她了,她都是听赵姐的话。” 夏孟阳含混地咕哝了一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你要回家么?车……车钥匙在门口呢……” 安璇摆摆手:“不用了,我坐地铁。” 早高峰过去了,地铁上仍然人很多。安璇靠在车厢角落刷手机。他的微博莫名其妙地突然涨了好几十个粉,最近一条微博下也冒出了十几条留言。大都是冷嘲热讽骂他蹭沈元枢热度的,也有好几个在阴阳怪气地说他不要以为自己好看就可以混出头了,娱乐圈最不缺的就是好看的人云云。剩下几个在花痴,求他发自拍。 还有个新粉在一分钟前刚留过言,怼了骂安璇骂得最难听的人。风格简洁,语气强硬:“你懂个屁。” 安璇好奇地点进那个性别为女的账号,发现里头有三千多条微博,入眼全是抱怨和骂人,多的时候一天能集中发十来条:“增肌餐难吃。”“减肥餐不是人吃的。”“世上怎么会有鸡胸肉这么难吃的东西。”“去他的白水煮青菜。”“**二大爷的**同事。”“口红色号买错了。”“新粉底真他妈难用。”“累傻了。”“过劳死算工伤么?”“笑个屁的笑,咯咯地跟个老母鸡似的。” 他翻着翻着,目光停留在了一条微博上:“他欠我两顿饭。” 再往前翻是:”唉,原来我他妈是个君子。” “难过,希望是我搞错了。” “想抱抱他。” 安璇一路上翻着那个人的微博。在大面积的骂人和抱怨中,零星闪现着关于那个“他“的自言自语。 “想和他喝酒。” “他真好,想亲他。” “他是直的,唉。” “他真美,想和他**。” “他真好看,想睡他。” “天涯何处无芳草。有什么了不起。” “他是直的么?” “他的脸真是每一个细节都长在我**上……” “天助我也,把他送到我嘴边了。” …… 那是个很寂寞的账号,关注的大都是各种商品的官博,穿插着健身,健康和医疗的大v,还有一个LGBT的官v。仅有的几十个粉丝全是僵尸号。也没有任何留言,就是无数的碎碎念——记满了一个人的负能量和种种如果公开讲出来会可能会被人指责为下流的欲望。 安璇用流量慢慢翻着那个微博。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坐过站了。 折腾了一圈儿回到家里,他把房子打扫了一下,和白秋芸报喜不报忧地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又开始翻起那个微博。 三千多条微博,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翻完了之后,只觉得脖子不太舒服。不过他可以断定,那个微博是沈元枢的小号了。 他能想到,别人如果看见,肯定也是能想到的。安璇戳了戳发热的手机,回到自己的主页上,发现那条怼人的留言不见了。再搜索那个微博名,也搜不到了。 那个有三千多条微博的账号,像幻觉一样消失了。安璇翻了翻自己的粉丝列表,确实不见了。他回忆了一下,完整地搜索了在那条微博中看过的一条微博,里头包含着一个从没听过的外国首饰品牌名。 检索结果出来了。新的微博名,新的头像。但点进去,所有微博都还在。安璇用网页打开了那个微博,记下了用户ID。 他想自己是不是应该提醒一下沈元枢。毕竟这个小号如果被人扒出来的话,后果显然会很可怕。可是直接去提醒,又有种当面戳穿别人隐私的尴尬。最后他重新注册了一个小号,用那个小号给沈元枢发了私信:“您好,请问您是沈元枢么?我没有恶意,只是无意中看到了您的微博,想提醒您一下。” 那边一直没有回复。安璇拖着箱子,抱起从邻居老太太那儿又一次拿回来的盆栽,出了门。 重新坐上地铁时,他看了一眼手机,发现对方已经把自己拉黑了。 朋友圈里的沈元枢看上去热情开朗,乐观积极。每周固定会发一条消息,基本都是和不同的工作人员的合照,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但是好友只能浏览到最近三个月。安璇戳开了自己的主页,最近一条朋友圈还是大半年之前和夏孟阳去海边玩儿时发的。没有人,就一片碧海蓝天。配字:很开心。 再往前翻翻,自己主页里仅有的信息都是这种风格,一年发一两条信息,仿佛在告诉外界:此人还活着。他以外人的目光审视自己,突然觉得自己真的是有点儿无聊。 他回到微博上搜了搜沈元枢。小号之外的沈元枢活在娱乐八卦新闻和各种打榜数据里。评论里一半儿在哭爹喊娘地夸,另一半儿在咬牙切齿地骂。两方往往很快掐到了一起去。仔细一看,无非就是黑料和反黑料,以及和这个那个明星的冲突,也不知道那冲突到底是真的,还是各家粉丝过于敏感了。 有一个粉丝挺多的账号,写了长篇小论文分析沈元枢的成名过程和事业发展,得出了结论:经纪公司对他事业规划不清楚,他目前处境很糟。公司新人被安排在他身上吸血,而他自己面临着流量转型的困境。团队一直在给他和各种流量女星拉CP,但仔细算来人家吃他的红利多,他吃人家的红利少。总之,按照眼下的情形看,沈元枢怕是快糊了。 底下理性讨论的没几个,说着说着,就又掐起来了。有人问他到底是不是gay,一群也不知道是粉是黑的人在下头解释:少吃洗脑包,谁家的gay眼睛盯着女明星胸脯瞅?配一张高糊动图。图上的沈元枢扭头看了一眼波涛汹涌的女伴。 安璇看得头疼,把手机收了起来。 不知道沈元枢日常刷手机,会不会看到这些。安璇想起他偶尔流露出的自负和愤世嫉俗,想来大概是看到了吧。 他又想起那个寂寞的账号里袒露的毫不掩饰的欲望。 出乎意料,他并不觉得厌恶。 知晓一个秘密,就仿佛把什么东西握在了手心里。安璇不是那种会捏着别人的软肋捅刀的人,相反的,他有时会为手里捏着刀子这件事感到不安。 他决定替那个人保守秘密。虽然沈元枢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但是……他想。手握秘密的人大概不止自己一个。沈元枢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想必已经从他的种种崩溃里看出了端倪。只要有心,随意去搜一搜那部片子,就会知道自己是谁,当年发生了什么。 那人手中也捏着一把刀。 仔细想想,会觉得有些奇异。他们莫名其妙地得到了伤害彼此的条件,但仿佛又成了心照不宣的共犯。 第二十五章 接下来的日子平淡安静。公司给夏孟阳请了健身教练,安璇也跟着借了光。两个人每天在健身器械上流汗流油。食谱虽然看着不一样,但是吃起来却是一样的难吃。安璇没什么反应,夏孟阳叫苦不迭。苏镜瑶在旁边举着手机,直播夏孟阳减肥的惨况,直播账号不出所料,涨了不少粉丝。 某个匿名娱乐论坛上,久违地飘起了夏孟阳的帖子。有纯路人当乐子看的,也有嘴坏嘲讽的。有人感慨当年夏孟阳势头挺好的,结果说糊就糊了,真是世事难料。还有人搬出了当年那些造谣的黑料。粉丝在下头澄清。几方话不投机,顷刻间又掐成一团。当然最后掐来掐去,终归是嘲讽的人多些。有几个跳得格外厉害,信誓旦旦预言夏孟阳很快就要沦为查无此人了。 总有些人是见不得别人好的。 苏镜瑶有点儿后悔,想联系公关删帖,夏孟阳自己看见,却说算了。谁红谁有理的事儿,何必花那个冤枉钱。再说那个论坛也不是媒体,上的人只有那么一点点,大张旗鼓地跑去删帖,反倒像是把臭水沟里的蛆虫放在心上似的。能有一波热度就算是赚到了。 他这么透亮,苏镜瑶只能叹一口气,背起包帮他继续谈商务合作去了。 安璇担心地看着夏孟阳。夏孟阳却照旧是无忧无虑地傻乐,偶尔还跑到粉丝群里去问候粉丝。他减肥还是那个苦不堪言的样子,但吵着闹着,到底还是在认真坚持着的。 安轩坐在地板上喝水,看着在地上瘫成咸鱼的夏孟阳,鼓励道:“再做一组,今天就可以休息了。” 夏孟阳睁着眼睛说瞎话:“明明都做完了,你数错了。” 安璇淡淡道:“数错就数错吧。反正要拍广告的是你不是我。万一临拍摄被换下来,你看瑶瑶接下来还给不给你好日子过。” 夏孟阳把自己翻了个面,下巴搁在地板上,含混道:“那边如果对我不满意,有没有借口都是要换人的。”他叹了口气:“赵姐老是觉得我应该大红大紫,但是做这行久了,有时候我确实觉得工作挺没意思的。以前在剧组觉得好开心,什么都很有趣。觉得自己老天爷赏饭,一定会成为艺术家……现在就……有点倦怠了……”他重新翻身,望着天花板:“可是不做这行,我又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大哥帮爸爸打理生意,二哥在实验室写论文。我是全家最没出息的……” 安璇看着他:“你有没有想过,要是红了,选择权就会多一点儿,能接到自己真正喜欢的工作……” 夏孟阳摇摇头:“哪有那么容易啊。这些年你也拍戏,知道现在的剧组和市场大都是个什么样子。有些事,不是努力了就会有结果的。我大哥之前还想给我投资拍戏,被我劝住了。没有用的,钱扔进来被人分完,连个响动都没有。” 安璇犹豫道:”你是不是……因为减肥的事……有点儿抑郁了。” 夏孟阳哀怨道:“你也知道啊。”他喃喃道:“我想吃冰淇淋,想吃巧克力蛋糕和汉堡,还想吃红烧肉牛排烤羊肉……” 安璇想到了自己以前治疗时,医生说过的话。节食是会导致抑郁。他艰难地心理斗争了一下,终于叹了口气:“那……我下去买个小蛋糕给你?” 夏孟阳从地板上一跃而起:“不用,我和你一起,我们出去吃……” 安璇看着他跑掉,有点儿后悔自己方才的心软。 说着要吃这个吃那个,结果真到了吃饭的时候,想到减肥时的辛苦,夏孟阳又后悔了。最后两个人楼下的沙拉店各自吃了一肚子菜叶子。回来路上,夏孟阳算计着热量值买了一个极小的巧克力蛋糕,权当是心理安慰了。 家里电视上播着夏孟阳去年拍的一部戏,是个民国谍战剧。他在里头演男三。安璇陪他看片子,一面讨论演技上的事,一面互相吐槽剧组里的奇葩同事——主要是夏孟阳在吐槽。编剧大概是中学语文不及格,剧本里经常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台词。夏孟阳看着电视里的自己一本正经地说着智障台词,脸上的表情简直比戏里还要精彩。 好不容易电视剧播完了,算是结束了这场公开处刑。周末的地方台播完了电视剧又开始播娱乐新闻,这一期的主题正好是《逐鹿》。夏孟阳看了一眼安璇,把电视关掉了。 安璇扭过头:“没事儿,你要看就接着看呗。” 夏孟阳放下遥控器,抱着抱枕瘫倒在沙发上刷起了平板:“不看了,也没有我。” 安璇翘了翘嘴角。 夏孟阳刷着刷着,忽然咦了一声,平板掉下来,直接砸在了脸上。 安璇赶紧把平板拿开,看着夏孟阳揉着鼻梁坐起来:“没磕着吧?” 夏孟阳摸了摸鼻子:“没事儿。沈元枢和他经纪人上热搜了。” 安璇确认他没事,才低头开始翻网页。原来是有娱记爆料,沈元枢和经纪人打起来了。普通人打个架,也不能算是什么好事情,何况沈元枢这种级别的明星。不管他私下里什么样子,公众形象一直是很不错的。出了这种事,简直就是严重的丑闻了。 可是仔细想想,按照他的业内地位来说,这种事被爆出来本身就挺不可思议的。明星很多都是靠卖人设过活的,公众形象良好私下生活糜烂的大有人在。苗颖在片场打人打得那么凶也没有上过娱乐新闻,没道理沈元枢的事就被人这么莫名其妙地捅到了明面了。 安璇的第一反应,是沈元枢得罪了人。 因为当事人名气太大,几乎是全网在吃瓜。粉丝义愤填膺,要营销号拿出证据来,不要胡乱造谣。好多莫名其妙的账号突然张了口,内涵沈元枢脾气不好,说他以前上学时就爱打架,是出了名的小混混。粉丝冲过来辟谣说沈元枢高中就出国留学了哪有什么打架的事。也有人指桑骂槐地说沈元枢的经纪人魏洪涛不是个东西,这么多年一直在压榨沈元枢,他生病了都不能去医院,至今身上还满是旧伤云云。 当然更多的人没有表态。哪怕是看上去和沈元枢关系最好的那一批人,也没有说话。表面上不说话,私底下未必没有联系,所以安璇倒是没有像替沈元枢抱不平的人一样义愤填膺。 他摸到自己的手机。《逐鹿》剧组有个小群,是统筹为了通知方便拉的,里头是一小撮a组的配角演员。有人在群里问了一句,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到有回复说,这两天没见沈元枢来片场,导演挺生气的。 安璇翻到了沈元枢那个微博小号。小号上最新一条微博,只有两个字:难受。但那已经是两天前的微博了。 安璇的心微微一沉。他原本想给沈元枢发个消息问一问,但是艺人的手机未必时时刻刻在自己手里。最后他犹豫许久,拨通了沈元枢的电话。那边却没有接,而是直接挂断了。 夏孟阳探究地望着他:“怎么了?” 安璇叹了口气:”我有点儿担心。毕竟一起拍了这么久的戏。” 夏孟阳思索了一下:“这事儿其实看着大,处理好了也没多大。就看他公司什么态度了。钱给到了,再发个公告辟谣,万事大吉。哎呀,你不要替别人瞎操心了,他那个咖位的明星,公司不会任由他出事的。” 果然就像夏孟阳说的,安璇临睡觉前,发现新的热搜上了榜:“沈元枢经纪人澄清。” 魏洪涛发了微博,说没有打架那回事,是他聚会喝酒后从楼梯上摔下来了,都是心怀不轨的人造谣,团队打算追究造谣者法律责任云云。安璇去看沈元枢的微博,刚刚发布的微博简单地解释了一下,自责同行时没有及时反应拉住人,让经纪人受了伤。然后感谢了粉丝和观众。前后印证,看上去没有什么不对。似乎就是一场意外,被心怀不轨的人造谣了。 一场风波到此,大概算是尘埃落定了。 之前有心想蹭热度又在犹豫的人,开始抓紧这个机会替沈元枢和他的团队打抱不平。安璇刷新了沈元枢那个小号,最新一条跳了出来:呵呵。 他关掉微博,又一次拨下了沈元枢的号码。 第二十六章 这一次手机终于通了,那边有很大的风声。沈元枢的声音沙哑,语气听不出喜怒:“有事儿?” 安璇停顿了一下,才轻声道:“我看到了热搜……” 沈元枢几乎是粗暴地打断了他:“有什么事儿么?” 安璇没有生气,他温和道:“有点担心你。剧组还好吧?” 沈元枢那边沉默片刻,声音低了下去:“嗯,还行。” 安璇想到他对自己的照顾,语气真诚了许多:“那,杀青后你要是有时间到燕京来,我请你吃饭吧。还欠着你两顿饭呢。大家都有不太顺利的时候,都会过去的。”他没有往深里说,但他觉得沈元枢会明白。 那边轻轻叹了口气:“谢谢。” 安璇没有再多说什么:“那你注意休息,晚安。” “晚安。” 安璇没有主动挂断电话,而是等了一会儿,等到那边把通话结束,才放下了手机。 他在电话接通的一瞬间其实有点儿后悔,但是现在又觉得心里很平静。他希望沈元枢可以顺利一些,或者至少能得到一点儿安慰,仅此而已。 安慰在很多时候确实是廉价而无用的,但在某些时刻,他们又是被安慰者唯一能拥有的东西。安璇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些。 沈元枢的事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天之后就在网上被新的热点盖过去了。安璇和夏孟阳一起住了一周,内心平静了许多。噩梦一天比一天遥远,到后来,几乎可以一夜无梦。他的体重也增加了些,虽然穿上衣服后,看上去仍然是单薄的。 新的一周到来,安璇收拾妥当,开始出去见组。只是这一回,工作没有预想的那么顺利。一周跑了**个剧组,只有一个剧组给了回音。那也是一部古装戏,团队看上去并不怎么靠谱,给通知时态度也很差。 情况好像还不如半年前那会儿。但是作为小演员,能有戏演就是好的。小成本剧两个月就能杀青,安璇打算接了。他和赵小慧沟通的时候,赵小慧语声迟疑,问他在逐鹿的剧组里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安璇平日里不声不响,仔细算起来,在剧组里交往最多的人也就只有沈元枢。但沈元枢并不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他思来想去,心慢慢沉下去:不会是郑大江认出了自己吧。 他把这件事含混地和赵小慧说了一下。只说遇见了一个从前有些过节的前辈,可能是无意间得罪了人。赵小慧当时没说什么,只说再去问问。隔天打电话过来,却没有提郑大江,而是问安璇是不是当面辱骂过苗颖。 这件事简直是莫名其妙。如果说得罪的是郑大江,事情好像还有点儿逻辑。可他一个小配角,和苗颖一共也没拍过几场戏,全程都没有讲过什么话,哪里来的辱骂呢? 赵小慧也不相信安璇是那种会当面给人难堪的人。但是业内确实就是这样传的:科班出身的男演员,仗着长得漂亮,又有点儿演技,在《逐鹿》剧组给当红女演员难堪。 圈子就这么大,很多工作其实都是靠圈内人口耳相传,互相介绍。没名气的小演员,最要紧的就是口碑。大牌演员有这样那样的缺点都可以忍,因为他们能扛收视率和票房。小演员是没有任何资本可以依仗的。可以没有好的口碑,因为没有名气,也没人认得;但绝对不能留下坏的传言,因为一传十十传百,就没人敢用了。 安璇想了想,很快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倒也未必是他得罪了苗颖,得罪了那个张姓副导演的可能性倒是更大。负责选角的副导演们彼此都有大群联系,互相介绍演员或者工作。一个人在其中讲句什么,小圈子里的人很快就都知道了。 他好像总是在这样的事上惹麻烦。 安璇把自己的想法和赵小慧说了,赵小慧倒也没说什么,只说让他先耐心等一阵子看看。星辉虽然小,但有个极大的好处,就是这里是给艺人发保底工资的,虽然工资不高。就算没有工作,一日三餐吃上饭还是没有问题的。 苏镜瑶听说了这事儿,生了好一阵子气。但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四处跑一跑,给安璇接一些零散的活儿。工作五花八门,甚至还包括成衣模特和动漫coser。漫展那几天安璇穿着古装,被无数漫迷扯着拍合影,着实累得够呛。不过他不是职业coser,工作也是临时的,属于一锤子买卖,做完也就没有后续了。 运气不好仿佛会传染。夏孟阳那阵子好不容易瘦了下来,先前定好的剧本却莫名其妙地泡汤了。据说是做幕后技术的一个大佬嫌弃他太过没有名气,剧没有红的指望,要辞职。团队能请到一个好的幕后特别不容易,但是作为演员,夏孟阳不是不可替代的。所以剧组只能把他舍弃,打算换一个咖位更高的演员。 夏孟阳一直没心没肺的,这件事说起来也不是他的错。但是看着苏镜瑶难受,他也难得跟着愧疚起来:“你不要着急了,我去做做直播嘛。上一次不是挺好的么,还火了一下。” 苏镜瑶很低落:“你是个演员,又不是个网红。直播只是手段,不是目的。我看过你的戏,你和小安一样,都是条件很好的演员。我想让你们能接到更好的戏,总演……总演没人看的戏,太可惜了。” 夏孟阳安慰道:“网红怎么啦,网红也没什么不好的。反正现在闲着也是闲着嘛。对不对,小璇子?” 安璇正在耗腿,闻言点点头:“对啊,没事的。我们没戏,你可以多去照顾一下小辰月。她年纪小,这个月又有选秀要上,比我们更要需要有人在身边。” 小辰月全名金辰月,就是那个被夏孟阳夸漂亮的小姑娘。那孩子只有十六岁,有点儿混血的长相,性格也非常可爱。看得出来,赵小慧对她是寄予厚望的。 没想到苏镜瑶听了这话,反倒哭了一通:“我就是觉得太不公平了。你们两个这么好,为什么连得到一个机会都这么困难。那些人要什么没什么,却一个个红得发紫。凭什么!” 夏孟阳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也不能这么说。我嘛……有点儿懒。小璇子嘛,不太会来事儿。唉,但是世上的事就是这样的……你也别太认死理了。” 安璇点点头:“是啊。我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好几年都这么过来了。不过现在不是比以前好多了么。而且你是我们的经纪人,肯定要这么想,如果你是别人的经纪人,大概又要换别人心疼了。” 苏镜瑶气道:“你们就一唱一和气我吧,算了,我走了。晚上不要忘了开直播,互动搞得甜一点儿。两个傻直男打游戏没看头的。” 夏孟阳下楼开车送苏镜瑶回家。安璇回到地板上,深吸一口气,突然跳了一个云门大卷。 落在地板上后,他重新弯折身体,开始耗腰。 注:云门大卷。古典舞跳跃技巧的一种。好奇可以在网上搜索视频观看。 第二十七章 没戏的日子就是呆着。安璇和夏孟阳直播打了几回市面上热门的游戏。然而两个人实在都太菜了,游戏玩家看他们一眼就跑了,非游戏玩家看着他们坐在那里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也觉得无聊。直播间里一片门可罗雀的光景。总之,好些东西真的不是靠颜值能够弥补的。 最后还是走了老路子,两个人互相拍。安璇拍夏孟阳健身举铁,夏孟阳拍安璇身韵练习。底下有人跑来留言:“你们是一对儿gay么?” 夏孟阳不太高兴地回复说不是。观众还在聒噪:“小哥哥不要不好意思承认嘛。”还有不少大开黄腔的。夏孟阳生平最讨厌被人调戏,当场表演了一个直男暴走,和粉丝掐成一团。直播间里很快乌烟瘴气,萌cp的粉丝们顷刻间作鸟兽散。 最后两个人看着几乎跌回原样的粉丝数,相对叹气。 叹过气后,夏孟阳继续生无可恋地举铁,安璇则收拾东西,出门接着见组。 春天了,天气一日比一日暖。清明节刚刚过去,路边的花草眼看着繁茂起来。安璇慢慢走在街上,心里很平静。见组回来的路上,他买了酒和糖,直接往星辉的办公地去了。 工作日,公司里却静悄悄的。保安和前台都不在。安璇进了门,看着没有开灯的大堂,有些狐疑。他给夏孟阳打电话,想确认一下时间地点是不是弄错了,电话那头的夏孟阳一本正经道:“没有啊,我已经到了。咦,我看见你了!你有没有看见我?” 安璇原地转了一圈,确认了夏孟阳又在说瞎话。他不慌不忙,挨个房间敲门,侧耳去听声音。最后走到大会议室门口,轻轻敲了敲门,拧开了门把手。 迎接他的果然是欢呼和彩带。赵小慧推着蛋糕车走过来,对他微笑道:“欢迎加入星辉。” 夏孟阳和苏镜瑶带头鼓掌,几个人还吹起了小喇叭。一个大眼睛的小美人跳起来:“哇!你也太好看了点儿吧!” 大家都善意地笑了。有个中年帅哥佯装愤然道:“小辰月,你也太偏心了吧!哥哥姐姐们对你这么好,也没得你半分夸赞,新来的小哥哥还没有和你说过一句话,你就张嘴夸人家好看。姑娘家含蓄一点儿好不好?” 小辰月不服气道:“他是好看呀!”说着扭头看安璇,眼睛亮晶晶的:“真帅!” 安璇一时有些无措,最后对她伸出了手:“我是安璇。” 金辰月握了握他的手,原地转了一圈儿,飞奔到一个小姐姐身后去了。 赵小慧愉快道:“来,大家认识一下吧。这是安璇,小安,去年秋天就是我们中的一员了。不过大家都在拍戏,所以拖到今天才见。小安也是影视学院毕业的,和鸣哥,妍妍还有小夏都是同门了。” 说着给安璇一一介绍公司里的同事。 和金辰月开玩笑的那个中年帅哥,就是公司的一哥贺鸣。安璇见到他,心里有一点见到前辈的喜悦。贺鸣早年也是红透半边天的小生,后来结婚,人在公众前低调了很多。他这几年一直专心演话剧,偶尔出来拍戏,接的也都是大制作的正剧,是那种很传统的演员,在中老年观众里知名度很高。 那个大波浪卷发,一直S型站立,在旁边挂着营业笑容鼓掌的女人是公司的一姐钟妍。她也是早年特别红,后来因为感情上的事影响了事业。这几年虽然名气仍然不小,但是和新生代的年轻女明星一比,风头毕竟还是差了。安璇礼貌地向他伸出手,钟妍挑剔地打量了他一番,才伸出涂满蔻丹的指尖,象征性地与安璇握了握手。 接下来的人就和气得多了。中间那位总是眯眯眼,笑容喜感的中年人,是这两年在大众视野里频繁出现的喜剧演员赵拾壹。和金辰月挽着手臂的那位,安璇不太认得,但仍然礼貌地伸出手去。那女生冲他微微一笑:“我是丁香。” 最后一个男生单眼皮,头发染成淡金色,化着妆,戴着耳钉。他主动自我介绍道:“我是郎越。”一面伸手,一面好奇地打量着安璇,安璇和他认真握了握手。 也就说,加上安璇,整个星辉只有八个艺人。 工作人员相对多一些,可是好像也没有多出几个。安璇和每个人握手问好,默默记下了所有人的名字。 欢迎会办得很简单。大家一起做了个小游戏,最后夏孟阳输了,作为惩罚,当场给大家献歌一曲。赵拾壹笑称也不知道这个惩罚是惩罚夏孟阳还是惩罚所有人。毕竟夏孟阳天生五音不全,偏偏又嗓门洪亮。鬼哭狼嚎地唱完,现场所有人的都是一副惨不忍睹的表情。安璇很给面子的鼓掌,拍了拍他的肩膀。 每个人都给安璇准备了小礼物。安璇则给大家分了蛋糕,糖和酒。赵小慧准备了不少吃的,大家围在一起吃一吃,讲了讲公司以前的趣事,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钟妍表示有一个酒会要参加,先行离开了。剩下的年轻人张罗着要去唱歌,于是大家纷纷离开公司,去外头又续了个摊儿。一直玩到晚上九点多,才依依不舍地散了。 回到家里,安璇拆开了那些礼物,又把它们包起来收好——一时半会儿都用不上。最后拆到夏孟阳的礼物,是一块格拉苏蒂手表。 深蓝色的表盘上,嵌着细小明亮的碎钻,让人一眼望去,就会想起星空。 安璇不太认表,但是看到做工,也知道这块表价格不菲。他叹气:“这么贵的东西……” 夏孟阳叫苦道:“就知道你又要牢骚,我已经挑了最便宜的牌子买。再便宜的就太丑了,机芯打磨也不好。” 安璇放弃了和他解释“便宜”这个词的想法:“能退么?” 夏孟阳干脆道:“不能,已经刻字了。” 安璇翻开手表背面,上面有极小的四个字:“星途璀璨”。他眼睛一热,低声道:“谢谢,我很喜欢。” 夏孟阳高兴道:“喜欢就好啦。早想买块表给你,一直没挑到太合适的。”他拍了拍安璇,一本正经道:“新公司,新开始,我爸说了,送表能走字儿。” 那是老一辈的说法,走好运就叫走字儿。 安璇把手表仔仔细细地戴在了腕上。 仿佛是回应“走字儿”的说法,他很快收到了《逐鹿》剧组结算的片酬,甚至还接到了一个公益广告。中途因为时间闲暇,苏镜瑶给他在两部人气不错的系列剧里接到了客串的角色。虽然戏份不多,但好过在家呆着。 安璇一下子忙了起来。 坏运气传染,好运气大概也是传染的。夏孟阳的运动饮料广告拍完后播出,安璇在微博上给他顺手转发宣传,被陈清影看到后点了赞,然后莫名其妙地扩散开去。广告一下子火了。 夏孟阳知名度不高,但广告火了,拍广告的人能跟着刷一刷脸,也是好事情。刚好有个穿越奇幻探案剧的主演因为嫌弃片酬太低反悔了,制作公司看见广告,一下子想起了曾经合作过的夏孟阳。 小成本剧,题材擦线,上星无望,资金不够,团队年轻,剧本雷人……总之,就是大写的不靠谱。 夏孟阳再糊,以前演的也都是正经上星和地播的电视剧。像这种望之即扑的网剧,赵小慧是不会让他接的。可是制作人当年在他入行时多少照顾过他,虽然多年没什么联系了,但人家既然厚着脸皮张了口,人情该还也是要还的。 总而言之,就是出于感恩的心,夏孟阳和剧方签下了这个一望即坑的合同。 合同签归签了,开机时间却没有具体定下来。夏孟阳闲着没事,继续减肥塑形,偶尔去片场探班给人客串的安璇。 因为出门频繁,安璇偶尔会在小区里发现些熟悉的面孔。问了夏孟阳才知道,因为这边离各种娱乐影视公司的聚集地很近,所以附近不少小区里都住着圈内人。夏孟阳这个小区因为楼盘新,价格高,圈内人相对还少一些。毕竟早年赚钱的人要买早买了,刚刚红起来的人又一时买不起。 这些年娱乐圈这个经济那个经济热闹得厉害,可当真论起来,蛋糕并没有变大太多,新涌进来分蛋糕的人却太多太多了。 四月底,安璇手上的通告已经完成了大部分,只剩最后一个医疗公益广告。夏孟阳健身初见成效,马上要进组拍戏了。噩梦没有再来侵扰,安璇松了口气。在夏孟阳的强烈要求下,两个人买了羊肉和火锅底料,打算在家里开荤吃一顿涮羊肉。 车子入库,安璇先提着东西上楼,夏孟阳去停车。回到家左等右等,也没等到人上来。打电话去问,夏孟阳气鼓鼓地说车位被人占了,他正在找人调监控。 安璇不放心他,下去和他一起等。最后物业查到了监控的车牌,说是701和801的业主都停错了。三户的车位都是买房时开发商送的,刚好紧挨着。801误停在了701的位置,701就把夏孟阳601的位置给占了。物业给那两户业主打电话,801的业主连声说抱歉,701的业主却把电话挂断了。 物业工作人员带着他们上门去协商。敲了半天也没人开门。安璇说是不是人出去了,工作人员也拿不准,于是说去看看能不能调一下楼下大门的监控。 夏孟阳不死心地又敲了几下:“有人么?在么?在的话能说句话么?你车位停错了!” 房间里响起哗啦一声,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安璇和夏孟阳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安璇试着又轻轻敲了三下门:“你好?请问有人在么?” 门内踢踢踏踏的脚步走近,门锁哐啷一声巨响,伴着不耐烦的声音:“来了,吵什么吵?” 安璇拉着夏孟阳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门被猛地拽开,主人睡衣大敞,面色怒沉。看见来人,那扑面而来的怒气猛然定格,直接呆滞成了一个张嘴瞪眼的表情包。 四目相对,安璇迟疑地眨了眨眼:“沈元枢?” 沈元枢愣了片刻,不自在地把睡衣掩了起来:“怎么是你?” 第二十八章 安璇也很惊讶:“你住这里?” 沈元枢扒拉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对,去年搬来的。”说着不易察觉地瞥了一眼夏孟阳。 安璇自然而然道:“这是我的好友,夏孟阳。我眼下在这边借住。” 沈元枢眼神变得微妙起来。过了一会儿,他皮笑肉不笑地向夏孟阳伸出手:“幸会。” 夏孟阳与他握了握手:“哥们儿,方便现在下去给车换个地方么?我的车没处停了……” 沈元枢摸了摸头发:“稍等一下。” 门关上了。房间里传来一阵奇怪的乒乒乓乓声。夏孟阳和安璇对视了一眼。 十分钟后,夏孟阳嘟囔道:“穿个衣服不用花这么长时间吧……” 又十分钟过去了,夏孟阳盘膝坐在地上,委屈道:“我好饿啊。” 安璇忍不住轻轻敲了敲门:“沈……” 门锁轻轻一响,沈元枢终于出来了。帽子口罩墨镜全副武装的人冲他们点了点头:“久等了。” 三个人下去给车换地方。安璇道:“剧组那边杀青了吧?” 沈元枢点头:“嗯,前天杀青的。顺利的话秋天应该就能上了。”他扭头看向安璇:“我刚回来,就看见你……真巧。” 安璇想到他那个微博小号,心头泛起一丝微妙:“是啊。” 夏孟阳锁好了车,随口道:“吃饭了么?” 沈元枢摇头:“还没……” 夏孟阳客气了一句:“那要么一起吃点儿?” 沈元枢点头:“好啊。” 夏孟阳:“……” 安璇想了想:“都说相请不如偶遇,要么我们一起出去吃吧。我还欠你两顿饭呢。” 沈元枢摆了摆手:“我不太好出门,弄不好也要给你们惹麻烦。” 夏孟阳惊奇道:“娱记么?不至于这么夸张吧,二十四小时盯着你啊?” 沈元枢叹气:“不是。杀青之前……惹了点儿小麻烦。” 夏孟阳天性热情大方,见沈元枢流露出了低落,忍不住安慰道:“不开心的事就不要太放在心上了,我和小安吃涮羊肉,你也一起来吧,正好人多热闹。” 沈元枢从善如流:“那就打扰了。” 夏孟阳在节食,安璇饭量也普通,食材买的不多。冷不丁多了人,菜品未必够吃。于是安璇又在火锅店点了一份菜品外卖。等他提着外卖回来,发现沈元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和夏孟阳称兄道弟起来。 脱掉帽子口罩墨镜和外套,安璇才发现沈元枢里头穿了件扎眼的美人鱼印花T恤,搭了条流苏项链,胸肌在图案和项链底下特别明显。原本蓬乱的头发甚至抓了发胶。这一身要是出去街拍应该可以上明星私服榜了。 安璇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语声平和:“小夏不太能喝酒。我陪你喝吧。” 夏孟阳狐疑道:“汽酒而已……”安璇突然道:“诶,没有蒜泥么。” 夏孟阳道:“啊,我忘了。我去压点儿。你赶紧吃,我们都吃一轮了……” 夏孟阳走了。安璇看着沈元枢,轻声道:“他真的不能喝,以前酒精中毒,进过医院。” 沈元枢凝视了安璇片刻,笑容消失了:“我平时也只是小酌。”他扭头扫了一眼夏孟阳的家,随口道:“你们一直在这儿住么?怎么从来没见过……” 安璇淡淡道:“我是杀青后搬过来借住的。换了公司,这边离工作地点近一些。对了,你助理呢?” 沈元枢面色阴沉下去:“跑了。他得回去汇报工作。” 安璇和他一起拍了半年戏,知道他的团队其实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得力。说到底,一个好汉三个帮。虽然站在聚光灯下的是明星,但想让一个明星发光,是需要一群人共同努力的。像沈元枢这种一个人拖着一堆人往前走的也不是没有,但是背地里日子过得会很辛苦。 他谨慎道:“你有没有想过……” 沈元枢明白他的意思:“我原本有个挺好的助理。被经纪人安排带别人去了。”他含义不明地笑了一下:“说是什么总做助理耽误人家前程。他尽心尽力跟了我好多年,我确实也不能背这个自私的名声。”他喝了口酒:“这些年一直是这样。化妆师被培养出来了,就把化妆师调走。商务能力好了,商务也被送去带新人了。”他转了转杯子:“我将来应该出本书,名字都想好了,就叫《摇钱树的自我修养》。” 烦心事各自都有,局里人总比局外人考虑得要多。安璇也不过是白提醒他一句。听他这样讲,知道沈元枢都明白,于是也就不再往下说,只是轻轻与他碰了碰杯,喝光了那杯汽酒:“那祝你之后能心想事成。” 沈元枢刚想说什么,夏孟阳端着蒜泥碟子回来了:“这些够不够……你们怎么不吃?”说着顺手给安璇捞了一大筷子羊肉。 沈元枢低头喝了口酒。 一顿饭吃完,沈元枢就告辞了。临走时说起自己打算休息一段时间,这段日子时间上会比较充裕。安璇明白他的意思,说大家也都差不多,有空可以一起出去吃个饭什么的。 门关上了。夏孟阳若有所思:“他是真的对你有意思吧。” 安璇回到餐桌旁开始收拾碗筷:“那么明显么?我和他都说清楚了。” 夏孟阳伸着筷子在锅底里划拉,闻言抬头:“我就说嘛……不过这事儿说清楚了其实也没有用。“他摇了摇头:“唉,麻烦。” 安璇停了手:“为什么没有用?” 夏孟阳正色道:“他要是就随便撩撩,那当然无所谓——直接拒绝掉就算了。他要是真喜欢你,你说了也拦不住人家喜欢你。唯一稳妥的法子,就是躲得越远越好,老死不相往来……” 安璇摇头:“哪儿就到你说的那样了。” “是真的。”夏孟阳幽幽叹了口气:“有时候老死不相往来都未必有用。你是没有真心喜欢过什么人,不知道这回事。” “我谈过恋爱。”安璇提醒道:“大学时和姚佳琦。而且我也拍过恋爱戏。” 夏孟阳不以为然:“你们那叫什么恋爱。不就是饭搭子么。而且我记得你们两个月就分手了吧。姚佳琦后来有一次喝多了,说你情感缺乏症,和你恋爱等于和石头恋爱。” 安璇想起过往,轻声道:“你记得么,我们大学时,隔壁美术系有个女生有抑郁症。佳琪和我说起她,说她太自私了——明知道自己有病,还去恋爱。恋爱时动不动就自杀,伤害爱她的人,给所有人带来麻烦。她提醒了我。” 夏孟阳放下筷子,认真道:“可是你从来没有和她沟通过这些,不是么?她那样说别人,不见得就会那样对待你。” 安璇摇了摇头:“有些事不必说,就已经知道结果了。何必再浪费时间和力气呢。” 夏孟阳小心翼翼道:“其实如果遇到合适的人,我真的觉得你应该放松一点儿,去试试。你把自己藏得太深,对待感情也太紧张和严肃了。” “我没办法对一个可能成为伴侣的人把内心的想法完全袒露出来。”安璇直白道:“负面的东西太多了,会把人吓跑。何况……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突然崩溃。甚至可能没办法正常与伴侣过性生活。与其等到那时候被人放弃,不如最初就不要开始。 我们都过了那个只谈喜欢不喜欢的年纪了。” 夏孟阳忧虑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想太多了。现在不是好多了么,慢慢肯定会越来越好的。也不是所有女孩子都像你说得那么……那么现实。好姑娘还是不少的。” “可我们是活在现实里的。”安璇把空盘和碟子放进洗碗机:“别说我的事了。你自己呢?” 夏孟阳瘫在椅子上,哀怨道:“这种事靠缘分,缘分不来,我有什么办法。不过我说真的啊,你小心沈元枢一点,听说gay圈挺乱的,有人专掰直男……” 安璇淡淡瞥了他一眼:“你明天几点的飞机,东西收拾好了么?” 夏孟阳打了个呵欠:“啊,晚上八点。白天小鲁会过来帮我收拾的。” 夏孟阳进组拍戏去了,安璇的通告时间差不多也到了。拍摄地点在花城,他在夏孟阳离开的第二天也上了飞机。这个广告是赵小慧牵线的,背靠花城的医疗系统,拍摄后要在当地的电视台播放。所以这一次跟着安璇一同过去的,除了苏镜瑶,还有一个公司的宣发。 安璇以为是布景棚拍,到了之后拿到对方的剧本说明,才发现这个广告是要在医院里拍的。而那家医院的地址,他总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 时隔多年,当年的城市早就变了样子。安璇望着早就认不出来的街道,一路低落的心情慢慢平稳了些。 认不出来是最好的,认不出来,那些记忆就会很淡。尽管他永远都无法忘记在这里发生过的事。 拍摄人员里,除了安璇和另外一个演员,其他都是真正的医生。安璇认真接受了急救医疗培训和说明,负责培训的中年医生始终不苟言笑,但他旁边的小护士面对安璇讲话都不太利落了。 前期准备工作做得充分,后期拍摄就非常省心。安璇从头到尾完美无缺,反倒是配合的医务人员因为不熟悉镜头,出了些小差错。导演虽然解释过了,但安璇还是耐心地和他们约定了动作顺序,还有行动与行动之间间隔的时间。拍摄时每个人在心里默数,最后顺利通过了。轮到安璇单独解释说明的部分,他主动和导演要求,用不同的方式多拍了几次,留给后期剪辑。 拍摄完成后,导演对他赞不绝口,直说有机会要给他介绍工作。大家一起向医务人员道谢和道歉。虽然是上面的任务,毕竟还是要医院大力配合,说穿了,就是耽误了人家正常的工作。苏镜瑶和宣发给每一个参与拍摄的医务人员都准备了小礼物。 最后大家一一握手道别,那位培训时一直冷面冷口的医生,难得地冲安璇微微一笑:“动作非常专业。这么快能掌握到这种程度,真的太不容易了。等成片出来了,我要拿这个去鞭策学生了。” 安璇与他认真握手,谦逊道:“是您教得好。我也学到了很多。” 双方愉快礼貌地告别,安璇转过身去,听见那个医生小声问身边的人:“他都演过什么电影?片子好看么?” 旁边的人以同样微小的声音回答:“不知道,不认识啊……” 安璇悄悄地微笑了一下。 走过大厅的时候,突然有个容貌端庄的中年女医生从侧面向安璇走过来,迟疑道:“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 安璇礼貌地停住脚步:“请问有什么事么?” 那医生仔细打量着他,带着一点儿不易察觉的激动道:“你是……程灿么?” 安璇感觉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过了好久,他终于认出来了这位医生是谁。 怎么会忘记呢。 他慢慢道:“是。我是……”说着伸出了冰凉的手:“您好。” 第二十九章 尽管是不愿意回想起的记忆,但是再一次见到昔日的恩人,总不能一走了之。 花城的春夜热闹到喧嚣。安璇费了番力气,才找到一家相对清静的咖啡馆。在那里,他等来了多年不见的故人。 当年在片场出事后,程灿连惊带伤,高烧不退,马秀敏见他烧到昏迷,才想起来送医院急诊。当日接诊的,正是这位董萍医生。年轻的女医生在急诊轮转,敏锐地察觉到孩子的不对劲。她没有按照马秀敏的要求只给患者打退烧针,而是坚决把人收治留观。在安静无人的处置室里,她发现了男孩儿真正的伤处。然而当和马秀敏沟通报警时,马秀敏的第一想法却是把人带走。 当年的事情很混乱,家属和医生在医院起了冲突。最后姚医生赢了,程灿被收治住院,也报了警。托这位医生的福,他很快得到了治疗,身体上也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只是直到程灿痊愈出院,那边也没有给出什么像样的结果。马秀敏拿了一笔钱,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除了医生,没人在乎安璇怎么样了。双方和解,事情过去,一切风平浪静。至于一点儿皮肉伤,好了就算了。他们觉得男孩子又不像女孩子,并没什么贞操可言。 在那一段噩梦般的日子里,董医生是唯一真正给予过程灿帮助的人。她甚至帮忙联系了神经内科的医生,为了能让总是被噩梦惊醒的小男孩睡得好一点。 作为一名刚刚工作的年轻医生,她已经为患者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那时候,安璇与她都不知道,对于程灿来说,这仅仅是一场噩梦的开始。 但是更多的话,安璇没有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太多年,董萍当年为他付出的远远超过一个普通医生应尽的职责。尽管他一直在努力回避和遗忘往事,可这不代表他能否认医生为他做过的一切。 他始终觉得感激。尤其是后来一系列事情的发生,让这份善良与勇敢更显得难能可贵。 董医生显然后悔叫住了安璇。时隔多年,又是这样的往事,其实两个人之间并没有太多好说的。只是当年她心怀理想,刚刚参加工作,这件事的不了了之始终是压在她心里的一块石头。人海茫茫,她很记挂那个特别的孩子。安璇明白这些,所以也没有提起过往。只说自己过得很好:改了名字,换了城市,读了大学,眼下在燕京工作,早已离开当年的监护人独立生活。有朋友,也有亲人,生活很平静。 一切都很好。 董医生松了口气,露出了真诚的笑容。她给安璇看自己的女儿和丈夫,也说起医院的变化,还推荐了医院边上好吃的糖水店。 临别的时候,安璇犹豫许久,还是说出了一直想说的话:“我……如今在新的地方工作和生活了。以前的事,没有办法,只能当是过去了。” 董医生会意:“我明白,是新的人生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安璇,往后祝你生活和工作一切顺利。” 安璇终于微笑了一下。 已经把人送上了计程车,董医生突然又落下车窗叫他:“将来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可以找我。” 安璇点头,向她挥了挥手。计程车很快开远了。 站在路边,目送计程车远去,安璇的微笑消失了。春夜应该是很暖的,但他手脚冰冷,身上发虚。 他仍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彻底对当年的一切生出抵抗力来。伤口也许好了很多,但始终无法真正痊愈。哪怕有一点儿风吹草动,他都会觉得难受。 他想回家了。 飞机上,苏镜瑶发现安璇发了烧。下了飞机直接去医院,她大惊小怪,给安璇做了全身检查,最后查出了个胃溃疡,以及普通的上呼吸道感染。医生很忙,对家属的紧张感到明显的不解。 安璇打着点滴,昏昏欲睡地躺在床上。苏镜瑶心事重重地坐在他身边:“要么你休息一阵子吧,我和赵姐说一声,暂时不给你接工作了。” 安璇无力道:“你想多了,我本来也没有那么多工作可以接。再说,只是感冒而已。” 苏镜瑶说不过他,把粥碗塞进了他手心里。 感冒来得快去得也快,安璇回到了住处,继续着平淡的日常。 房子本来就大,爱说爱笑的那个不在家,越发显得屋子空寂。小区从早到晚静悄悄的,偶尔有一两声犬吠鸟鸣,就算是热闹了。 夏孟阳走之前海淘的几个快递陆续到了,安璇帮他拿快递的时候,远远看见过沈元枢一次。男人抱着一个大箱子上楼,安璇有心想和他打个招呼,又想起夏孟阳说过的话,最终没有走上前去。 在这样的寂静里,他的心情不可抑制地低落下去。 花城之行仿佛触动了另一个开关。频繁闪回的记忆从片场的灾难变成了马秀敏的扫帚和晾衣杆。长大了的安璇已经不会再为那种程度的暴力感到伤心和恐惧。他只觉得压抑。往事无法进入他的噩梦,因为他开始失眠了。 连带着,他也想起在鼎华处处碰壁的那些日子,当年骨折后被告知再也无法做舞蹈演员的惊慌,还有白秋芸去世时那种深刻的悲伤。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一面数羊,一面想着迟迟没有消息的新工作。最后困意好不容易有了一点儿,又被什么牵丝一样连细微又尖锐的声响割断了。 有人大半夜在拉小提琴。 楼盘质量不错,其实隔音很好,但是安璇听力比一般人要好,不论拉琴的人水平如何,这种弦乐的声音对他的听觉都是一种折磨。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终于忍不住爬起来,去寻找声音的源头。最后听来听去,四野寂静,琴声是从楼上传来的。安璇犹豫着要不要去敲门,小提琴声停了,他刚要松一口气,琴声更锐利狂放地响了起来。 安璇叹了口气,最终决定去敲一敲门。 他披上衣服往七楼去,琴声果然是从沈元枢家里传出来的。安璇轻轻敲了敲门,没人回应。他只好用力地又敲了几下:“沈元枢?” 过了很久,房间里终于有了动静。门开了,安璇几乎没有认出沈元枢来。 门口的男人头发蓬乱,胡子拉碴,睡衣大敞四开,里头只有一条内裤:“有事儿啊?” 安璇无法理解地看着他:“我……我听见有人拉琴……” 看到安璇,沈元枢仿佛清醒了一点儿。他把睡衣掩上,不太自在道:“啊,很晚了么。” 安璇干巴巴道:“已经十二点了啊。” 沈元枢肩膀塌了下去:”哦。那不好意思,打扰了……” 透过门,安璇看到了他身后的一地空酒瓶。 救护车拉着夏孟阳往医院跑的场景一下子浮上心头。安璇的心不由自主地揪紧了:“你喝了多少酒?” 沈元枢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我……” 安璇越过他,直接走了进去。 沈元枢拎着琴站在门边,一时愣住了。过了片刻,他神色渐渐清明起来,把门悄悄关上了:“你这是要干什么……” 安璇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来:“怎么喝这么多酒?” 沈元枢放下琴,声音有些迟疑:“就……睡不着啊,喝了点儿……” 安璇把一堆空酒瓶收在一起,突然扭过头来,声音几乎有些严厉:“这叫喝了点儿?” 沈元枢笑了笑:“没办法,酒量太好,喝少了没用。” 安璇声音盯着他,声音猝然拔高:“饮酒伤身!” 沈元枢还是那种无所谓的样子:“伤就伤吧。反正也没人在乎。” 安璇心头没由来地涌上了一阵久违的怒意。但他最终只是深呼吸了一次,慢慢将那股情绪平复了下去:“身体要紧,下回少喝点儿吧。”他放下了手里的酒瓶:“我走了。” 沈元枢却挡在他出门的路上,没有动:“你为什么那么生气?” 安璇没有回答,试图绕过他,却被沈元枢拦住了。那几乎有点儿像一个拥抱。 沈元枢低声道:”来都来了,能和我……说一会儿话么?” 夜里很冷,安璇只披了一件衬衫就上来了。沈元枢胳膊上传来的暖意让他觉得眩晕。鬼使神差地,安璇听见自己说:“好。” 多了一个人,沈元枢似乎一下子恢复了正常人的样子。他把空酒瓶塞进垃圾桶。安璇是勤快惯了的,顺手也帮他收拾起了地上的垃圾。 夏孟阳与沈元枢家是一模一样的户型。可是沈元枢的房子却被住得像个什么动物的窝。吃剩的外卖左一袋右一袋地堆在桌子上,散发着一言难尽的气味。 地上也乱七八糟的,看上去地板已经很久都没有擦过了。洗衣店送来的打包衣物和没有拆的快递箱子随意堆在一起,其他穿过的衣服则一件叠一件地,把门口的衣架挂了个满。 客厅里的白色三角钢琴似乎是唯一干净的地方——只有东一张西一张的乐谱和两台节拍器堆在上头。 安璇简直不敢想象,那么大一个明星,会把日子过成这个样子。 他试着帮沈元枢收拾了一会儿,然而不过是从这一处挪到那一处,总之收拾来收拾去,始终是乱的。 沈元枢已经把睡衣带子系上了,脸上的胡茬也变戏法似的不见了。就在安璇好心替他收拾的这一小会儿功夫里,他竟然跑去洗了漱刮了脸。 看见安璇停手,还很有颜色地给安璇端了一杯温水过来。 安璇接过水杯,却没有喝。他知道自己其实不应该进门。但是既然进来了,仿佛就是做了一件不能回头的事:“我不知道你……酗酒。” 沈元枢本来正盯着他看,听见酗酒这个词,似乎猛地清醒过来:“我没有!平时不这么喝。我和你说过我只是小酌……今天是……睡不着,心情又不太好。” 安璇看着他:“发生什么事了么?” 沈元枢喝了口水,把杯子放在了钢琴上:“家里的事……”他看着安璇,似笑非笑:“不过这会儿有人说话,我觉得心情好多了。你呢?这些日子,感觉好些了么?” 安璇看了他一会儿,轻轻垂下了眼帘:“你都知道了。” 良久,他听见沈元枢低沉的声音:“是。” “然后呢?” 沈元枢靠近他,低声道:“我能抱抱你吗?” 安璇没有回答。 下一刻,他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第三十章 安璇从来没有这么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对温暖有一种近乎**的贪恋。这种渴望平时被掩盖在距离和分寸之下,甚至连他自己都难以发觉。 可是沈元枢却好像总是一次又一次,轻易地越过了那道界限。 看似是那个人的狡猾和温柔,其实每一次都是安璇的默许。他有铜墙铁壁,但那铜墙铁壁对沈元枢来说,却是不存在的。 这个人向安璇袒露自己的脆弱,赌安璇不会以坚硬作为回应。他是个聪明的赌徒,他赌赢了。 安璇任由沈元枢抱着,觉得有些茫然。然而在这份茫然中,温暖也是实实在在的。他几乎想要放纵自己沉溺下去。 就在这时候,耳朵上方的头发被什么东西轻轻压住了。安璇试图扭头,却感觉到了落在皮肤上的呼吸。他想要退开,然而沈元枢并没有松手。 安璇并不觉得意外。事实上,从他踏进这个房间起,他就已经知道,任何事都不会让自己感到意外了。 他轻声道:“你说了,我们做朋友。” 沈元枢嗤笑道:“你从一开始就不信。”他抱着安璇,用嘴唇轻轻蹭他的头发,引诱道:“你也抱抱我吧。” 安璇没有动。 沈元枢在他耳畔低喃:“我也冷。”话是这样说着的,动作却是另一番样子,他慢慢抚摸安璇的肩和背,面颊在安璇颈窝轻轻磨蹭。他的发梢是湿的,甚至还沾染着一点儿轻微的酒味。 安璇扭头看着男人的头发,发现沈元枢可能是天生有一点儿卷发。被这样亲昵地磨蹭着,他只觉得从温暖之中生出了一点儿细小的苦恼——像是浑身寒冷的人得到了一个柔软温暖的大抱枕,然而抱了一会儿却发现,那原来是一只随时可能露出獠牙的大动物。 沈元枢的重量越来越明显地压在安璇身上,逼得安璇不得不往后退去。最后退无可配,他整个人被压在了沙发上。 沈元枢仍然在很有耐心地抚摸着他,不断试探着安璇的界限。两个人的身体紧紧贴着,温度不再舒适,而是开始发烫。 安璇无动于衷地看着天花板,沉溺渐渐消失,他胃里涌起了一阵恶心。为什么非要这样,他失落地想着,也这样问了出来:“你说了,只想抱一抱。” 沈元枢停下了动作,却没有抬头,沙哑的声音里有了一点儿不易察觉的脆弱:”是啊。可是你抱我了么?” 安璇犹豫了片刻,搂住了他宽阔的背。 沈元枢安静了下去。他把下巴搁在安璇颈窝里,喃喃道:“你真是直的啊。” 安璇听出了他的伤心,心里蓦地软了一下。他低声道:“谢谢你。” 沈元枢失笑:“有什么好谢的,我动机又不纯。”他抬起上身,低头看着安璇。沈元枢的眼窝很深,眉骨英挺,属于那种富有攻击性的长相。但是离近了看,安璇只觉得他睫毛长长,眉目低垂,有种忧郁的漂亮。 这样的人,在情场上应该是会无往不胜的。 四目相对,沈元枢突然道:“我能吻你么?” 安璇看着他,忽然笑了:“你上一次,并没有问过我。” 沈元枢呆呆看着他。安璇移开了眼睛:“很晚了……我还是……” 急切的吻落在了他嘴唇上。不痛,也没有入侵,只是磨蹭和吮吸。大腿上被顶住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安璇偏开了头。 沈元枢喘息着抱住他:“你到底是不是直的?” 安璇叹了口气:“不是直的,你就不会给我这个拥抱了,对么?” 沈元枢愣了片刻,慢慢摇了摇头:“不。”他低声道:“我是真的,很想抱抱你。”他在安璇身边躺了下来,把人搂进了怀里。 沙发不像床那么宽,安璇动了动,沈元枢把身体往外退了些。那种坚硬感消失了。安璇轻轻道:“会难受么?” 沈元枢有点儿无奈:“你说呢。” “我不知道。” 沈元枢睁开眼睛看他,困惑道:“你不知道?” 安璇没有接话,而是继续问道:“那你要怎么办?” 沈元枢不自在地动了动:“一会儿就好了。” 安璇凝视着他,男人皮肤有些发红,呼吸仍然不太平稳,但看向自己的眼神却很温柔。温柔,又有一点儿伤心。 不知怎么,安璇也觉得难过起来。他抬起手,摸了摸沈元枢的脸。好像从他八岁之后,就再也不曾和任何人有过这种程度的肢体亲密了。 沈元枢明显感到迷惑,他小心翼翼地捉住安璇的手指:“你在干什么?” 安璇手指任由他握着,低声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我可能给不了你想要的。” 沈元枢敏锐地反问道:“可能?那就是还有希望?” 安璇又陷入了沉默。 沈元枢直白地盯着他:“要不要试试在一起?”他亲了亲安璇的手指:“反正,你也是一个人吧。”他把自己的手指##插##入##安璇的指缝:“起码给我个机会追你?” 和男人谈恋爱,听上去本来是应该带着背德与羞耻感的,但安璇只觉得心里平静又悲伤。他静静道:”你都看到了,我不能算是个正常人。” 没想到沈元枢却笑了:“这世上本来就没几个所谓的正常人。” 安璇摇头:“你不明白……” 沈元枢立刻道:“那就给我个机会,让我明白?”他吻了吻安璇光洁的额头:“别害怕。我又不吃人。” 安璇看着沈元枢,觉得温暖又一次让自己眩晕起来:“好。” 他看见沈元枢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你答应了?” 安璇点头。 沈元枢凑上来,又开始用那种耐心十足的方式吻他。亲吻落在脸上,发出很轻的“啾啾”声,那个声音让安璇觉得有趣,他悄悄地微笑起来。沈元枢问他笑什么,安璇就不笑了,也没有回答。男人蹭了蹭他,然后泄愤似地,在他耳朵上轻轻咬了一下。 后来他们都有些困倦了。沈元枢从沙发角落拖过来一条被子,两个人盖着,抱在一起,不知不觉睡着了。 凌晨的时候,安璇是被手机铃声惊醒的。醒了,却没有动,沈元枢把他搂得太紧了。铃声响了一阵子,歇下去,然后又不依不饶地响了起来。 沈元枢骂了一句shit,睡眼惺忪地去摸手机。电话接通了,那边是个女声。安璇半寐着,看沈元枢慢慢坐起来,声音不快:“妈咪,我这边是凌晨……” 他扭头看了一眼安璇。屋子里黑漆漆的,大概是没有发现安璇醒了,还顺手给他拉了一下被子。然后安璇看着他光脚走到隔壁房间里,关上了门。 凌晨太安静了,关上门也能听见声音。沈元枢的声音越来越高,是压抑不住的怒气:“你们上一辈人的破事,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有钱,不稀罕他们的钱,也不去受那个窝囊气!……妈咪,你醒一醒!都快三十年了,他不可能离婚娶你的!……他对每一个情人都那么说!你看他……hello?你在听么?……”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沈元枢走到沙发边坐了下来。安璇慢慢起身,轻轻道:“怎么了?” 沈元枢爬上沙发,把他拉到怀里躺了下去:“没什么。我妈。” 安璇想起了网上看到的沈元枢相关爆料。他的演艺经历,从小到大上的学校,都被扒得很干净,但关于他的家庭信息却极少,只是传言父母在海外。艺人是艺人,家人如果不在演艺圈里,算是素人了,按道理来说是不能去扒的。但关于家庭背景,模糊到这种程度,也是很奇怪的事。 安璇没有问,只是握住了沈元枢的手。 沈元枢手腕轻转,和他把手握在了一起。 后来安璇不知不觉又睡着了,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沈元枢不见了。他仔细看了一圈儿,发现房子里的垃圾也少了很多。安璇正在茫然的时候,门响了,全副武装的沈元枢把两个大塑料袋放在地上,摘下了口罩。 安璇看着他精神奕奕地冲自己笑了笑:“我买了早饭。” 早点有中有西,林林总总的半袋子。沈元枢很豪气:“想吃什么挑着吃。” 安璇叹了口气:“有点儿浪费吧。” 沈元枢尴尬道:“主要是……也不知道你习惯吃什么……” 安璇挑了份粥出来:“我什么都吃的。”他温声道:“你习惯吃什么?” 沈元枢松了口气:“我也什么都吃。平时太忙了,有东西吃就随便吃一口。”他翻了翻口袋:“这家的肉丝卷饼挺好吃的,你尝尝?” 安璇接过来,认真道:“你今天有什么安排么?” 沈元枢摇头:“闲着啊。也就健健身,拉拉琴什么的。”他期待地看着安璇:“你呢?想去什么地方玩儿么?我们随时可以走……” 安璇环视了一圈儿:“我们要不要把你的屋子收拾一下?或者叫个阿姨来收拾?” 沈元枢泄气道:“我还是,自己先收拾收拾吧……” 两个人吃了早饭,安璇回去换衣服。结果到家拿起手机,看见有十几个未接来电。有夏孟阳的,苏镜瑶的,甚至还有赵小慧的。他回拨了夏孟阳电话,那边接的很快:“哇你终于回电话了!” 安璇迟疑道:“我去吃早饭了……” 夏孟阳急匆匆道:“你这两天没有接什么新戏吧?” 安璇道:“没有啊,拍完那个广告后就没有了……” 夏孟阳道:“太好了!那你赶快来帮我救个场!我们剧组二番男主撂挑子跑路了!” 第三十一章 接戏这种事按道理来说不是一拍脑门或者一拍大腿就能定下来的。赵小慧本来就不太同意夏孟阳去拍这种戏,结果现在他不仅自己跑过去了,还要拽上安璇,当真是很让人头大。但是星辉一向是艺人的决定权大些,所以安璇向她表示了坚持,她也就不再说什么。只要求苏镜瑶做好协调,如果中途有其他的工作来接洽,以其他工作为先。 不过这话也就是白叮嘱一句。人都跑了,说什么都成了白说。 得知安璇要走,沈元枢着实失落了好半天。但他也是从小艺人过来的,知道工作的重要,所以只能抱着人狠狠亲几口,也就算了。 住成了窝的房子被认真清理了一番,终于露出了豪宅本来的样子。临走那一日,沈元枢点了酒店的外卖。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吃了一顿饭后,沈元枢送安璇出了门。 七层虽然有两户人家,另一户却长期空着。沈元枢无所顾忌,在电梯口拉住安璇,给了他一个很长的吻。 安璇发现沈元枢对接吻这件事有着异常的迷恋。他不确定其他人是否也是这样,毕竟在他现实生活中仅有的经验里,恋爱只关乎牵手和拥抱。 他晕乎乎地走进电梯,下楼时觉得嘴唇有点儿痛——是被吸肿了。沈元枢的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安璇和他在一起,有时会觉得自己像是被某种大鸟啄了。 离开那个人,仿佛理性也跟着回来了一些。他不知道他和沈元枢以后会怎么样。这件事答应得很草率,有许多话也没有来得及好好说。安璇仍然觉得有很多沉重的心事,他有时候会觉得后悔,因为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想清楚就走入了一场前途不明的感情。这是对沈元枢的不负责,也是对自私的纵容。 有一两次,他试图开口谈一谈这件事。但是那个人的怀抱太舒服,他觉得困倦,很快又把这件事忘掉了。安璇想,自己是在贪恋温暖,贪恋爱,可是却未必能付出同样的东西。这对沈元枢来说是很不公平的。 分开也好,分开会让彼此都冷静一下,给这段匆忙的感情一个思考和缓冲的时间。 暂时放下感情的事,要面对的就只剩工作本身了。 赵小慧不赞同安璇接这部戏,固然有她的道理。但安璇答应夏孟阳,也并不完全是出于人情。他是第一次接触这样天马行空的剧本。以往他拍的戏大都质量很差,在各式各样固定的套路里打转。但这一次的剧本是很难归类的。虽然是个沙雕剧,剧本却非常有趣,安璇看到了前面的一部分,很好奇剩下的后半截故事是什么样子的。而且因为是网剧,各方面都会宽松很多,不论是团队还是演员,都会有更大的自由度。他与夏孟阳又是多年的好友,彼此都十分了解对方的习惯,在一起工作也会轻松愉快。 左右他也没有其他工作安排。能接到一份感兴趣的工作,顺便赚一点儿钱,比独自一人沉溺在痛苦的往事和迷茫的感情中要好得多。至少,他可以借这个机会调整一下自己的状态。 《我家祖宗供的狐仙说要给我当搭档》讲述的是看似废柴实则正直勇敢的小刑警卜乐天在某一天被自家农村老祠堂供的牌位砸中,从而穿越回古代邂逅与卜家渊源深厚的狐仙白孤桐,然后在古代与现代之间反复穿越,查案解谜的故事。原著在网文圈因为脑洞有些名气,但改编成剧之后,穿越和迷信都成了敏感的题材。于是编剧大刀阔斧,把故事改成了个城市科幻片。狐仙成了外星人,异世界与现世界靠发明家无意中发现的虫洞之门相联系。 安璇在车上用手机刷原著,夏孟阳在耳机那头喋喋不休:“你有没有把我的衣服多带过来几件……还有鞋子……你自己呢,有没有多带衣服啊?” 安璇随口道:“你走的时候不是带走了一大箱子衣服么?而且拍戏有戏装,要那么多衣服干什么……” 夏孟阳幽幽道:“唉,你来了就知道了。” 安璇的困惑很快有了答案。 没别的缘故,这个剧组实在是太穷了。作为一番男主,夏孟阳正经的戏服只有两件——一件是假冒伪劣警服,另一件是设计诡异的汉服。安璇就更惨了,他只有一件纯白的古装,造型远看算得上仙气,近看像是披了一条白色的麻袋。服装大概已经破罐破摔了,甚至带着一点儿骄傲告诉安璇:白狐戏装的料子是某宝买的,十二块五一米。 导演赵鑫鑫,是个年近四十的大龄宅男,见到安璇,一脸突然被通知中了五百万的难以置信:“你真的愿意和我们签么?不会演了一场就跑了吧?” 安璇说不会,合同不是已经签好了么。 导演不太有底气地说那你有仔细看到片酬么。 安璇点头。 于是一分一秒都不耽搁,被扯进化妆室正式开工。 一整天忙下来,下了戏才发现住处是取景洋楼边上的小招待所。夏孟阳苦笑说你不要住那里了,蟑螂大得像眼药水瓶子——还是住我那儿吧,我让助理租了房子。这种时候就看出有一个土豪朋友的好处来,安璇立刻毫不犹豫地跟着夏孟阳跑了。 晚上两个人聊天,安璇终于听到了这个剧组筹备的种种周折。这些年影视市场环境一言难尽,类似《我家》这种质量普通的IP都是成批存在的。但是原著也不代表什么,重要的还是看团队怎么做事。糟糕就糟糕在买版权的公司去年投资失败导致血亏,原本定好的资金不得已被大幅削减,整个团队只好各种想办法省钱。 原本这些都不关一番男主的事,因为合同早就签了,片酬是从前定好的。但那小明星进组前突然因为一部校园恋爱剧小红了,听说了剧组的惨况,断定此剧要完蛋。正好又有其他本子找上门来,于是当即翻脸毁约。制作人也是老奸巨猾,回头正好想起夏孟阳,厚着脸皮来对夏孟阳哭惨。 夏孟阳按友情价接了这部戏,替团队从演员身上省了老大一笔钱,算是帮了团队一个大忙。没想到二番男主进组之后,眼见条件太差,搭档又是毫无存在感的夏孟阳,也有样学样地撂挑子跑了。走的时候据说还特别白莲地表示都怪自己颜值配不上夏孟阳,实在是拍不出双男主的CP感,内心感到十分自惭形秽云云。 事已至此,既然接了工作当然就要全力以赴。夏孟阳虽然日常咸鱼,但工作时很有一丝不苟的敬业精神。他的原则是要么不做,要么就尽力做到最好。安璇更是一贯的严谨认真。两个人又有默契,拍对手戏时能互相给戏接戏,一时间竟然找回了几分大学时钻研演技的劲头。 小剧组的主要拍摄地只有两个。一个是老洋房,上下三层被布置成了六个场景。另一个是小园林,据说是借了制片人朋友的家的私宅。至于演员,除了两个男主,还有九个配角演员。因为演员实在不够,所以经常出现没戏的人化装出演种种配角的情况。每个人的通告都是满满的,连剧组化妆师和副导演都被拉进来客串。安璇和夏孟阳每天忙得像陀螺,上一场戏还是男主,下一场戏就成了打酱油的老大爷和路人甲,拍戏拍得几乎快要精神分裂。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条件艰苦,团队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反倒十分轻松融洽。每个人都在吐槽,吐槽吐多了,感情也亲密起来。戏拍到第二周的时候,安璇见到了编剧——竟然是《逐鹿》剧组里跟在苗颖身后的那个薛陶陶。 年轻的小编剧还是那种内向又木讷的样子,很难想象出这么一个人会写出那么多妙语连珠的段子来。世界既大又小,重新见到安璇,薛陶陶显然很高兴。因为之前有过短暂的缘分,这一次熟悉起来也很快。大家经常会在一起讨论剧本,然后薛陶陶就当场做修改。 彼此熟悉之后,聊天也就随意起来。薛陶陶是那种难得逻辑清晰的编剧,记忆力也好,对人物的塑造和情节把控都很熟练。安璇见过很多远远不如她的编剧,在大制作的剧目里都能有个显眼的位置挂名。 他委婉地提出了这个疑问,薛陶陶只是苦笑:“小安哥,大多数编剧,都是挂不上那个名字的。我们好多时候连稿费收不到的。剧本写了半年,最后一分钱也拿不到。还有骗稿的……说什么收到了看到了不合格不能用,转头换个名字就成了别人的东西。要不是因为这样,我也不会接苗颖那份工作。” 说到底,每个圈子的底层,都是最苦的。 安璇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鼎华当年虽然对他不好,但是作为一家大公司,它也是安璇的靠山。小演员演完戏拿不到片酬这种事,安璇并没有遇到过。这或许算得上万幸了。 晚上收工,安璇回去洗澡。出来时手机正好响了。他看着屏幕上的名字,不易察觉地微笑了一下。 是沈元枢。 打电话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无非就是你在干嘛我在干嘛这类没有营养的话。安璇不是爱抱怨的人,只说剧组很好,一切都很顺利。沈元枢似乎在那边笑,说很快会给安璇一个惊喜。 安璇问他是什么。他又卖关子不肯说。 电话里的沈元枢声音沙哑甜腻,三五不时就要蹦出一句情话。安璇听着听着,觉得耳朵有些发热:“你别说了,早点儿睡吧,我也要睡了。” 放下手机,他轻轻叹了口气。 没想到身后突然传来了夏孟阳贼兮兮的声音:“小璇子,你恋爱了?” 安璇一愣,回过头去,看夏孟阳拎着外卖盒子,不知道在门边站了多久。 安璇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嗯,刚谈没多久。” 夏孟阳很兴奋:“是谁是谁?我认识么?” 安璇轻轻道:“沈元枢。” 夏孟阳当场表演了一个目瞪口呆。 第三十二章 对于多年好友突然弯掉这件事,夏孟阳明显适应不良。安璇遭到了三百六十度盘问。最后夏孟阳一屁股坐在床上,混乱道:“这事儿有点儿乱。你等一下……我捋一捋……” 安璇看着他:“你是觉得接受不了么?” 夏孟阳还在发呆:“重点不是这个。你这也太突然了,中间都没有缓冲的。直和弯之间可以切换得这么容易么……等一等……重点也不是这个,重点是……为什么是沈元枢?” 安璇诚实道:“他挺好的。” 夏孟阳神色复杂:“你考虑清楚了么?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后续很麻烦的。你自己没有家庭压力,他未必没有。要不要出柜,出柜了事业怎么办……” 安璇垂下眼睛:“没想那么远。你说过希望我去试试。” 夏孟阳一梗:“试试归试试……但是你选的这个对象风险也太大了点儿吧?他一看就是那种特别老道的……我怕你被骗了。” 安璇想到沈元枢在片场默默抓狂的样子,不易察觉地微笑了一下:“其实也没有。他……有时候有点儿傻……” 夏孟阳一脸牙疼地看着他:“……算了,你高兴就好。反正我们这么糊,和男的女的还是外星人谈恋爱,都不会有人留意的。”他望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唉,我早该想到的,学舞蹈的男生哪有几个是笔直的……”说着想起什么,忽然惨叫道:“你……你和瑶瑶说了么?” 安璇摇头:“还没来得及……” 夏孟阳同情地拍了拍他:“……你自求多福。还有那个……”他摸了摸鼻子:“安全套你会用么?” 安璇抬眼看他。 夏孟阳尴尬道:“没事,我就白问一句。我去找导演聊会儿,你先吃饭吧。” 夏孟阳脚底抹油溜走了。安璇把外卖盒子打开,轻轻叹了口气。 戏还在一天一天拍着。剧组有时候没钱租道具,就从批发市场和网上弄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充数。要操心的事情太多,每天回来都累得半死。安璇令人震惊的恋爱对象就被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搁置在旁了。安璇和夏孟阳除了拍戏,日常还客串过道具师父——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剧组唯一一台鼓风机时灵时不灵,狐仙有一场戏反反复复拍了十几次,安璇差点从窗台上被吹下去,下来的时候感觉头疼鼻塞,当天就感冒了。导演觉得对不住他,破例给他放了半天假。 在夏孟阳饱含幽怨与羡慕的眼神里,安璇缩在片场角落的躺椅上小憩。睡醒了迷迷糊糊翻手机,忽然意识到沈元枢已经好几天没动静了。 惊喜会是什么呢?安璇想象不出。他自觉不是一个浪漫的人,当年恋爱被姚佳琦倒追,在一起之后也只是老老实实地接送对方去上课,替对方打饭。中途赶上姚佳琦过生日,他本来花几个月生活费买了条手链,又觉得诚意不够,特地从网上看了方子,借夏孟阳家的烤箱,亲手做了个蛋糕给她。为了送出这个蛋糕,他还联系了前女友寝室的同学,布置了蜡烛和鲜花。姚佳琦当时没说什么,但安璇觉得她其实不怎么高兴。那个蛋糕确实也不太好吃。后来他主动提了分手,姚佳琦很生气,回头直接在各种通讯录上都拉黑了他。 这就是安璇无疾而终的初恋了。像大多数普通人的恋爱一样,乏善可陈。夏孟阳质疑过安璇是否真的喜欢过对方。安璇觉得是喜欢的。他喜欢她那种永远都充满活力的样子,像喜欢一棵茂盛的树,或者喜欢一只活泼的小兽那样喜欢她。他愿意排五六个小时的队就为了给她买一口吃的,愿意通宵达旦地给她改剧本。他希望她可以高兴。可是他也理性地提出了分手,分手时虽然难过,心里却并没有多少留恋。姚佳琦说他根本就没有感情。安璇想,也许她是对的。 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安璇有时候分得不太清楚。他是一个好男友,和他扮演一个好男友,界限到底在哪里? 他不知道。这是一想起来就如同漩涡一样无解的事。 他随手刷了刷微博,才发现沈元枢官宣接了一档美食综艺节目《寻味九州》。这节目每一期都是邀请明星带摄制组走街串巷,介绍家乡的美食,后半程还要挑选自己拿手的家乡菜现场制作。创意其实挺普通的,但因为追星和吃都是年轻人感兴趣的话题,所以节目一直收视率不错。 官宣的微博下,粉丝喜大普奔。也有留言阴阳怪气说节目组为了收视率什么事儿都干实在是吃相难看。沈元枢录的那期,地点是申江。一线城市本来话题度就高,他又自带流量,想也知道这一期肯定关注度极高。但这一期原本定的明星其实并不是沈元枢。节目里有一个硬性要求,是录制地需要是明星的家乡。但沈元枢八岁以前是在香江长大的,后来去了申江,也只生活了两年左右。说申江是他家乡,实在是太牵强了。 显然这是临时把另外一个明星顶了下去。留言底下又开始扒他黑历史,说他一向这样不顾脸面到处撕资源,把圈里的同行得罪了个遍,你看圈里他哪有一个朋友,整个一娱乐圈孤儿。有人反驳说都是官方厚爱关明星什么事,业内人士乐意路人管得着么。总之,又是乌烟瘴气地吵成了一团。 安璇看了一会儿,再刷新,吵架的评论没了,底下清一色地在恭喜和夸奖。 沈元枢也在申江生活过么?安璇有些出神。也许他与沈元枢当真是有些缘分的。他自己在申江也生活过四五年。城市那么大,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曾经在同一条街道上走过。 这个念头一起,他心里隐约觉得有点儿羞涩,又有些说不出的伤感。申江留给他的记忆是平静又快乐的。那时候他父母都在,虽然因为忙很少陪伴他,但姨姥姥对他很是疼爱。那是个爱穿旗袍爱打牌的老太太,时常带他去买奶油蛋糕和生煎包。左邻右舍也都是亲切和善的人,有时候他抱着邻居老大爷养的狮子猫,一玩儿就是大半天。 那是再也不会回来的日子。 正出神着,有工作人员一脸感动地跑过来:“小安,你怎么想起帮全组的人在汉阁一品订餐的啊?花了不少钱吧?” 安璇茫然道:“汉阁?我没有啊……”汉阁一品是这附近一家做香江菜的三星米其林餐厅,安璇自己是绝对不会去吃这种餐厅的,更不用说在那儿订外卖了。 送餐的是餐厅的服务生,做起事来训练有素,始终面带微笑,只是不肯说付款人的名字。安璇沉吟了片刻,心里有了谱。他默默签下了单子。正好到了午餐时间,余下众人一拥而上,高高兴兴地吃起大餐来。 夏孟阳擦了擦脸上的汗,悄声道:“沈元枢?” 安璇拿起手机,正想拨一个电话,没想到沈元枢的电话先一步响了:“宝贝儿,有没有想我呀?” 安璇仍然不习惯听他这样讲话,只能压低声音道:“你在哪儿呢?” 沈元枢轻笑:“你猜?” 安璇心中一动,抬起头望向片场门口。某个高大潇洒的身影戴着帽子口罩墨镜,一身长风衣高筒靴,正慵懒地倚在门边。 看见安璇望来,沈元枢摘下墨镜,眉眼一弯。 夏孟阳在旁边小声道:“我去,他也太骚包了吧……热不热啊……” 安璇却忍不住噗地一声轻笑。 沈元枢自然而然地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三四个人。为首是他那个总是表情忧郁的助理。陈晓楠显然并不情愿,看见安璇,笑容也是硬挤出来的:“安先生。” 安璇与他和气地点点头:“你好。” 沈元枢神采飞扬,向着夏孟阳打招呼:“嗨,小夏。” 夏孟阳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只能干巴巴道:“叫我孟阳就行了。”他看了眼安璇,又露出了真心的笑容:“谢谢你来探班。” 几个人围在一起说笑吃午饭,很快有人认出了沈元枢。沈元枢也大大方方地和人打招呼,只说正好在这边有工作,顺路过来看看朋友。剧组的人并不知道他与安璇和夏孟阳的关系,只觉得惊奇。助理低声向导演解释了什么,赵鑫鑫点头:“有私生嘛,我懂……不会说的,你放心。” 于是大家都纷纷表示一定会对沈元枢的行程保密——看在大餐的份儿上。不少人借机会来要签名求合影,沈元枢笑容满满,有求必应,迅速赢得了所有人的好感。 午休时间短暂。就算来了再大的明星,小穷剧组该干活也要干活——多拖一天就要多花一天的钱。安璇休息得差不多了,也去补了妆准备工作。导演和编剧在那儿翻通告单,看着看着忽然道:“银发狂魔今天谁演啊?” 这个中二名字也是戏里的路人甲,和其他小角色一样,都是哪个演员有空哪个演员来演。没有演员,工作人员拉一个也行。没想到沈元枢把点心塞进嘴里,拍了拍手,很感兴趣道:“可以客串么?” 赵鑫鑫喜出望外:“你要试试么?那太好了,正愁找不到个子那么高的人呢……” 于是沈元枢就跑去化妆了。 夏孟阳对安璇吐槽道:“他也太随意了吧。回头千万不要管我们要出场费啊……我们给不起。不对……”他眼珠转了转:“还是给得起的,拿你去抵就可以了……” 安璇用道具轻轻在他肩上敲了一下:“胡说八道。” 夏孟阳灵巧地躲开,笑嘻嘻道:“见色忘友。” 安璇拿他没有办法,只得把剧本塞到他鼻子底下:“尽量一遍过啊,我今天有点儿难受,没法陪你NG。” 夏孟阳正色道:“放心。” 拍完两场戏,沈元枢也化好妆出来了。他身高一米八七,再加上拍戏的增高鞋,看上去当真是高得有些怕人。银色假发和面具上脸,加上灯光一打,画面顿时脱离沙雕,变得恐怖诡异起来。 安璇和他对了对剧本,导演来简单说了下戏,就正式开拍了。 剧本内容很简单,银发狂魔要说一些反派们的经典中二之词,然后状似厉害地做些无实物表演——发个大招之类的。狐仙静静看着他装叉,然后一言不发上去对打,轻松将对方KO——为了凸显主角的厉害。 沈元枢是霸道总裁演惯了的,但凡带着“霸道”特质的角色他都手到擒来。一番台词气场全开,着实唬人。没想到狐仙轻盈飞落,半句废话没有,提剑便刺。白孤桐同样是银发飘飘,眉眼清冷,杀意凛然。几招行云流水,银发狂魔已经被击倒在地,剑尖对准了喉咙。 摄影机几乎怼在白孤桐脸上。狐仙面如霜雪,唇角轻轻勾出一个艳丽的弧度:“不会痛的。”说着猛地向下一刺。 导演激动地喊了cut。 一群人围在监视器后看,大家纷纷赞叹:“小安帅炸了……”“卧槽太美,这个要截下来做剧照。” 安璇向躺在地上的沈元枢伸出手,没想到沈元枢把面具推到额头上,委屈道:“起不来。” 安璇俯身拉他,担忧道:“怎么了?是不是我力气使大了?” 沈元枢被他拉着,顺势握住了他的手臂,低声道:“我硬了。” 安璇手一抖,沈元枢险些跌回地上。他幽怨道:“是真的。”他拽着安璇的手臂坐了起来,在他耳边情意绵绵道:“宝贝儿,你真美。” 安璇恨不得再给他一剑。 第三十三章 因为白天安璇不舒服,拍摄进度稍微耽搁了点儿,这一天收工比预计要晚了些。沈元枢亦步亦趋跟在安璇后头,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夏孟阳很有眼色道:“我妈说今天要过来看我,我就先回去了。” 安璇狐疑道:“阿姨要过来?我怎么不知道?” 夏孟阳眨眨眼:“可能我们打电话的时候你睡着了。”他趴在安璇肩上,促狭道:“约会愉快,早点儿回来。”说完高高兴兴地和助理小鲁一起跑了。 安璇独自面对沈元枢,一时有些不知所措:“那……” 沈元枢大大方方地揽住他的肩:“走啦,找个地方逛逛去!” 助理毫无眼色地插嘴道:“明天还有拍摄……” 沈元枢和颜悦色道:“我知道,不是九点开工么。七点半来小区集合就行了。好啦,我这儿也没什么事,大家下班吧。回酒店歇一歇。跑了一天,都挺累的了。” 陈晓楠不为所动:“魏哥说了……我们和苗颖的团队还在合作期……” 沈元枢脸上的笑容淡了:“他拉的合作,他自己看着办吧。我是个人,不是印钞机。”他走了几步,突然回头道:“你看,大家说到底都是打工的。” 陈晓楠没有跟上来。安璇带着沈元枢往后门去,快要出门的时候,忽然道:“其实助理也都挺不容易的。” 沈元枢摇摇头:“你不知道。小陈是魏洪涛的外甥。”他声音带着淡淡的厌烦:“我身边好几个人都和那姓魏的沾亲带故。” 经纪人带艺人其实有时候和买彩票是一样的。最开始谁也不知道带的人能不能红,能红成什么样。所以大经纪人手底下都是成打签人的。千娱的大经纪人是按分成拿收入,稍微有一点资历的工作人员,提成多少也是看跟的艺人是谁。魏洪涛带出了一个沈元枢,确实就等于手里握着一棵摇钱树了。 安璇想了想:“有希望换经纪人么?” 沈元枢叹了口气:“没有。不过合同还有一年左右就到期了。” 他没有再说,但是安璇都明白了。沈元枢与魏洪涛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了,合同到期,续约的可能性不大。既然总要分道扬镳,分开之前这位大经纪人想必说什么也要狠捞一笔的。 沈元枢最后这一年,日子大概不会太好过。 看见安璇的神色,沈元枢又笑了:“管他呢。晚饭吃得太简单了,你还想再吃点儿什么吗?现在感觉好点儿了么?” 安璇点头:“没事儿,就是被风吹着了。我不饿。” 沈元枢打了个响指:“有家店蛋糕挺不错的。我车还在那个商场的地下停车场停着呢。上回被追得一路坐地铁,车都没来得及开回去。” 安璇想起那一次在火车站遇见沈元枢的情形,仿佛就和昨天才发生的事一样。他抬头看着沈元枢:“这回不担心被人追么?” 回应他的是狡黠的笑容:“没人想得到沈元枢会去坐地铁的。” 虽然不是什么特别拥挤的线路,但是赶上晚高峰,人依然很多。安璇和沈元枢上了地铁,找了个靠近车厢门的角落。安璇一米八一的身高并不算矮,但沈元枢个子更高。他面对安璇站着,就好像是把人护在了一个小小的角落。 安璇抬起头,就能看见这个人笑盈盈的桃花眼。借着车厢摇晃,沈元枢几次靠近他,似乎隔着口罩就要吻上来了。安璇被他弄得有些紧张,不太自在地偏开头去。没想到沈元枢从衣兜里掏出了另一副口罩递过来:“你也戴上?” 安璇接过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发现有个梳马尾的女孩不安地向他们这边挤了过来。 地铁上人多,她这么一动,别人就要跟着动。沈元枢手撑在车厢上,给安璇撑开了一小片空间,然后皱了皱眉头。 安璇看着那女孩挤过来,她身后一个戴眼镜的白领模样的男人也跟着挤了过来。周遭的人都在低头玩儿手机,谁也没有留意到,那男人把下##半身贴到了那姑娘身后。 女孩子徒劳地闪避着,那揩油的人似乎反倒变本加厉起来。 安璇突然出声道:“小红,这不是小红么?好久不见了……”他越过沈元枢,拍了拍那女孩子的肩。女生惊慌地看着他:“我不是……” 安璇拍了拍她,不动声色地盯住他身后的男人,声音冷淡:“你是小红男朋友啊?” 那男人讪讪道:“不……不是……” 安璇看了一眼他的腿间,只觉得一阵反胃:“那你干什么呢?” 男人被他戳破,反倒横了起来:“关你什么事啊。” 安璇拿起手机:“嗯,是不关我的事。你和警察说去吧。” 那人终于慌了起来。车到站了,他飞快地随着人流挤了下去。 安璇放下手机。 女孩子感激道:“谢谢你。” 安璇摆摆手,没有说话,只是戴上了口罩。一整天积累的那点儿快乐像泡沫一样消失不见了。真是恶心。他想。怎么可以这么恶心。 下车时,他一言不发。沈元枢走在他身边,把脸扭过来:“还在生气?” 安璇低落道:“没有。” 人潮从他们身边涌过,沈元枢无所顾忌地牵起了他的手,晃了晃:“那如果我说我有个惊喜要给你,你会高兴一点儿么?” 安璇意外地抬头:“你来不就是惊喜么?” 沈元枢突然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来看你就算惊喜?你对惊喜的要求也太低了点儿吧。”他望天思索了片刻,突然有点儿泄气:“不过……我也比较没创意。你到时候别嫌弃……” 安璇神色柔软下来:“不会的,我很期待。” 两个人去买了蛋糕和苏打水。沈元枢提了车,载着安璇驶入了夜色里。 车开到一半,不知怎么突然下起了大雨。沈元枢把车停在一个僻静的公园后面,有几分泄气。安璇看向车窗外,远处是游乐场高高的摩天轮。他有些明白了沈元枢的打算:“你是要带我去坐那个么?” 沈元枢沮丧道:“唉。你猜出来了啊。” 安璇望着那边,喃喃道:“怎么感觉和拍偶像剧一样……” 沈元枢把车座椅放下,探身去够后座,嘟囔道:“偶像剧拍不成了。现在的天气预报准确率也太差了吧。” 安璇莞尔。 沈元枢鼓捣了半天,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把吉他。他回到前座做好,轻轻咳嗽了一声。如水一样的轮指响了起来。 “沉默是寂寂深海,微光在无声等待。 我孤单游过灰色天空,期望堕入一片霓虹……” “星星在深渊中闪烁,让天空倒流进大海。 我悄悄落进彩色混沌,等待梦境的到来……” “海水不会说话,星星讲着沉默的谜语。 深渊,别回我以叹息……” “有一天,有一天,也许混沌会飘至天空的角落, 星星会飞到大海的尽头 我会拥有霓虹与星河 我游过微光,拥有了霓虹与星河……” 安璇其实不怎么听歌,也不怎么读诗。但他却觉得自己听懂了沈元枢的每一句歌词。 沈元枢在漫长的轮指里结束了这首歌。一时间车里寂静一片,只能听见外头倾盆的雨声。 半晌,他才有些尴尬地收起琴:“我就知道,创作型歌手其实都是粉丝吹出来的……” 安璇真心道:“很好听啊。” 沈元枢眼睛亮了:“真的?” 安璇点头,露出了微笑:“真的。” 沈元枢看了他一会儿,慢慢凑了过来,小声道:“那……是不是该给点儿奖励?” 安璇当然知道沈元枢在索要什么。一首歌,换一个吻。这不是个过分的要求。于是安璇在雨声里,第一次主动靠近对方,在沈元枢唇上落下了一个轻柔至极的吻。 没想到沈元枢伸出手,按住了他的后脑,把安璇熟练地带进了自己怀中。座椅宽大,他抱着安璇倒了下去,把人压在下头,加深了这个吻。 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看似克制的吻很快变得热烈甚至失控。沈元枢一面吻他,一面轻轻喘息着:“天天都在想你……”他亲昵又热切地蹭着安璇的脖子:“宝贝儿……” 安璇眼睛里的笑意消失了。他慢慢抱住沈元枢的脖子,低声道:“一定要么?” 沈元枢抚摸着他,从喘息里抬起头。看见安璇的神色,他动作停了下来。许久,他叹了口气,把安璇抱进怀里:“不是你想的那样。” 两个人在雨声里拥抱着,安璇身上渐渐暖了。他嗅到了沈元枢脖子上淡淡的香水味儿。 沈元枢躲了躲他的鼻尖,苦笑道:“你又来招我。” 安璇低声道:“对不起。” 沈元枢抚摸着他的头发,故作轻松道:“没关系,这样也挺好的。” 安璇直白道:“你心里并不是这样想的。” 沈元枢沉默了片刻:“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他低头用鼻尖轻轻蹭了蹭安璇,喃喃道:“我确实不知道……这本来应该是……很快乐的事。我也希望你能快乐。” 安璇抬起头:“其实我今天,很开心。”他望着沈元枢:“是真的。所以我……我也希望你能开心。”他犹豫了一下,再一次轻轻吻了过去。 沈元枢小心翼翼地抱紧他,延续了这个吻。 第三十四章 单纯的接吻是一件容易令人沉迷的事。沈元枢喜欢这个,也擅长这个。他仿佛能从最细微的肢体接触里去感知他人的情绪。安璇拍过一些吻戏,知道什么样的吻不容易惹人反感。沈元枢想必比他更清楚。当他每一次亲吻安璇的时候,用的都是最温柔克制的方式。安璇对此感到安心,甚至有一点儿感激。 他也想回报给对方同样的东西。但是在潮水一样的涌动的温暖里,这个念头渐渐变得不那么清晰,甚至连他自己,也不那么清醒了。 对于温暖本身,他始终无法抗拒。它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和安全。 因为舒适,安璇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抱住了沈元枢的肩膀。沈元枢轻笑了一声,抱住安璇,让他慢慢压在自己身上,然后拉着安璇的手,摸上了自己的腰。 等到安璇意识到不妥,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带到了某个让他恐惧甚至厌恶的地方。他试图起身,但沈元枢扣住他的后脑,声音温柔甜蜜:“给你摸,好不好?你想对它做什么都可以……”他在细语的间隙轻轻吻着安璇的耳朵,在他脖颈间慢慢蹭着:“没什么好害怕的……你也有……我和你一样……” 安璇迟钝地任由他动作着。布料隔开了一切。他仿佛能感受到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感受不到。这是全然陌生的体验。 沈元枢亲吻他,低声呻吟和喘息:“要么?我们一起吧……” 安璇闭上了眼睛。 衣料的摩擦声被雨声掩盖了。他只知道自己被沈元枢紧紧抱着,像一对儿挤在一起取暖的动物。沈元枢揪住他的衣服,扭头咬住了安璇肩上的衣服,把越来越无法自制的声音吞了下去。 最后安璇只觉得自己被狠狠勒在沈元枢怀里。那个力气惊人的拥抱持续了十几秒,沈元枢才瘫软下去。他剧烈喘息了一会儿,扭头在安璇颈窝蹭了蹭:“好舒服。”他向着安璇伸出手:“我帮你?” 安璇听到自己声音发哑:“不用了。” 沈元枢搂住安璇,把他放在了座椅上。两个人并排躺了一会儿,男人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他抬起头,声音里带着一点儿犹豫:“你有去看过么?” 安璇垂下了眼:“医生也说不清。可能是药物的原因,也可能是精神的原因。” 沈元枢抚摸着他的背:“我过几天要去余杭录一个综艺。等回燕京,帮你联系一个医生吧。” 安璇沉默以对,没有回答。沈元枢还在不厌其烦地抚摸着他,像安抚小孩子一样:“会好的。别担心。” 安璇闭上了眼睛。他没有恶心,只觉得身上发软,发热,想一直这样躺着。沈元枢亲了亲他,悄声道:“都怪你。” 安璇茫然地睁开眼睛。 沈元枢轻轻咬了咬他的耳朵,在他耳边道:“我裤子里全湿了……” 安璇感到脸上一下子烧了起来。他从沈元枢怀里挣脱,爬回了副驾驶的位子,打定主意不再说一句话。 沈元枢闷笑着起身,发动了车子。 最后安璇被全须全尾地送回了住处。夏孟阳出来开门,神色很惊奇:“这么大雨,你们竟然没在一起过夜。” 安璇身上仍然在发热发软,他低声道:“你想多了。” 夏孟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个保养得很好的中年美妇从屋里探出头来,对安璇露出了热情的笑容:“小璇回来了呀。” 这一次换安璇惊讶了:“阿姨真的来了?” 夏孟阳一脸头痛,对安璇不停地使眼色。安璇愣了一会儿,冲夏妈妈礼貌道:“阿姨好。” 夏妈妈高高兴兴道:“你也好。来,快进来,我给你们俩带了点儿衣服……” 夏孟阳扶住脑门,一副不想讲话的样子。 安璇不明所以地走过去,看见夏梦阳屋里沙发上堆满了新衣服——全部都是高中生风格,标签还没拆,价签上是一串的零。 夏妈妈饶有兴致地把安璇拉过去,拿衣服在他身上比量:“很好看嘛。来,穿上给阿姨看看……”说着又招呼夏孟阳:“你也过来,你看人家小璇都穿了……” 夏孟阳崩溃道:“妈,我俩都快三十了,你给我们买中学生款的衣服你觉得这事儿合适么?” 夏妈妈开心道:“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就算七老八十了也还是妈妈的宝宝。小璇也是,穿年轻一点儿嘛,漂漂亮亮的,多可爱。”见夏孟阳不动,为难道:“你看,买都买了嘛。” 夏孟阳小声道:“能不能退啊?” 夏妈妈点头:“退是能退的,就是要坐飞机回海外退……” 夏孟阳只得认命地接过衣服:“谢谢妈……这堆衣服差不过要比我片酬还贵了……” 夏妈妈停下手上的动作,震惊道:“宝宝,你混得这么惨了么,怎么不和家里说?” 夏孟阳赶紧给安璇使眼色。安璇诚实道:“是因为人情接的戏,所以片酬就……按友情价了。” 解释花了一点儿时间,最后夏孟阳好说歹说,把母亲大人哄去睡觉了。他在客厅沙发上望着一堆衣服发愁:“我惨了,我再不拍出点儿像样的戏来,就要回去给我爸打工了……” 安璇帮他把衣服收拾起来,理智道:”阿姨也只是担心你过得不好。” 夏孟阳神游天外:“这可怎么办啊。” 安璇起身:“凉拌。早点儿睡吧,明天不是还有工作么。” 道理和别人讲得很明白,轮到自己就走不通了。安璇在沙发上翻来覆去了许久,脑子里只有沈元枢在他耳边的呻吟声。最后他悄悄起身,走出了房间。 没想到客厅并不是空的。夏妈妈坐在餐桌旁,冲安璇笑了笑:“小璇。” 安璇走过去,轻声道:“阿姨。” “阳阳睡着了?” ”嗯,睡着了。” 夏妈妈看着安璇,温柔道:“谢谢你替我们照顾他。” 安璇摇了摇头:“其实是他一直在照顾我。” 夏妈妈微笑了一下:“一样的。你们都是好孩子。阳阳能遇到你,是他的福气。这孩子从小到大一直有点儿傻,有你在身边看着他,我们也都放心些。” 安璇轻声道:“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他不傻,他只是太善良了。那时候年纪又小。” 夏妈妈轻轻叹了口气:“想要他过得高兴,又想让他过得安全。做父母的,总有操不完的心。”她温和地看向安璇:“我年纪大了,睡眠少。你怎么也不睡?有心事,和阿姨说说?” 安璇摇摇头:“没有,只是……睡不着。” 夏妈妈打量着他,促狭道:“谈恋爱了?” 安璇有些惊讶:“阿姨怎么知道的?” 夏妈妈笑了笑:“谁不是年轻时过来的呢。你们年纪都还小,恋爱就恋爱,千万不要想太多有的没的。对人也好,对事也好,纯粹一点儿,会比较开心。”她轻轻叹了口气:“可惜,讲道理总是很容易的。” 安璇知道她在忧虑什么,于是宽慰道:“已经过去很久了。阳阳现在心思都在拍戏上了。” 夏妈妈摇摇头:“他高兴就好了。我路过这里,明早就要走了。你们工作时千万注意安全。”她起身冲安璇笑了笑:“你也早点睡吧。” 安璇礼貌道:“好,阿姨晚安。” 夏孟阳的妈妈像风一样来了又去。夏孟阳颠颠儿地送走了人,和安璇继续过着每天上下班拍戏的日子。没法退的新衣服最终还是上了他们俩的身,并且出现在了戏里——导演觉得那衣服好看,又能增加戏里的趣味点。 安璇看着没心没肺的夏孟阳,心里觉得很是羡慕。 安璇从前没有细想过自己的取向,可是和沈元枢在一起之后,偶尔他会低头审视自己。夏孟阳很好很好,可是作为习惯了阴影与黑暗的人,有时他会让安璇觉得难以碰触。这或许就是为什么他们亲密无间这么多年,却始终只是好友的原因。 他想起夏孟阳妈妈的话,觉得她或许更早的时候就在疑虑什么。现在那份疑虑大概可以彻底打消了。 安璇在拍摄间隙偶尔会和沈元枢发消息。沈元枢在申江的工作结束了,人已经去往余杭录一档新综艺。网上照旧是粉黑大战,也有人担心他的路子不对——这是要放弃做演员,转战综艺了么?这些年他先是做偶像歌手,后来又去拍电影电视剧,人气自然是一直很高,可是细想想,其实哪个领域也没有做到最好。有人骂他,也有人替他惋惜。 安璇想到他在那个雨夜为自己唱的歌。 沈元枢自己似乎并不觉得惋惜。安璇想,只要那个人高兴就好了。他想起沈元枢在拍戏时和自己说过的话,关于为什么做艺人。可是后来安璇反复回想起,又觉得那话不见得是真的。或许连沈元枢自己,也没有发现自己真的想要什么吧。 在这样的思索里,《我家》剧组迎来了媒体开放日。 第三十五章 说是开放日,其实这种小破剧,影视城一年下来能拍几百部,拍完了能不能顺利播出都不好说。原著即使在网文圈里,也远远不是什么数得上的IP。所以所谓开放探班也不过就是走个过场——有点儿名气的媒体都不会来搭理这种剧组。制片方自导自演,宣传把演员们聚在一起拍了许多短视频和花絮照,然后自己写了营销稿子联系渠道在网上发——软文稿子拉不来什么观众,主要是后期卖剧时给平台看看,充面子用的。 虽然都是面子活儿,但作为剧组里的颜值担当,夏孟阳和安璇还是一丝不苟地配合着摄影师拍了不少照片。导演是个脑洞很大的人,两个主演被折腾着摆了不少奇怪的姿势。安璇还好,夏孟阳的惨叫很夸张,倒是为拍摄增加了不少喜剧效果。 工作到一半的时候,苏镜瑶带着星辉的宣传也过来了。多日不见,她看上去憔悴了不少。安璇担忧地问她是不是太累了,她只是摇了摇头。中午大家聚在一处吃饭,夏孟阳特地叫了她爱吃的菜,也没见她怎么动筷子。 小经纪人特地飞来一趟,一则是带公司的宣传过来收集后期可能用到的物料,二则是过来和他们谈工作。因为夏孟阳之前给那个运动品牌拍的广告效果不错,所以品牌方对他印象很好,这次有个重要的新款发布活动,想要请他过去参加。其实无非也就是站台走秀这类的,小明星能拿到的通告,永远是这类居多。 但是这也没什么好不高兴的。比起给他做配的那些没名没姓的小模特,夏孟阳的待遇已经算是还不错的了。 而安璇拿到了一个见组的机会。是在一部家庭伦理剧里出演男主情人的儿子。安璇听到那部片子的主演,觉得意外——都是颇为知名的演员。这种机会,是从前他想都没想过的。他困惑道:“是赵姐谈的么?” 苏镜瑶喝了一口汤:“对。本来是给钟妍去谈的,已经差不多定下来了。结果钟妍嫌弃要出演的角色太老,不符合她的人设,宁可档期空着也不接这部戏。赵姐拿她没办法,但是也不想放弃这部剧。毕竟制作方的实力是业内都知道的,能上这样的戏,是个很难得的机会。她就想推荐公司里其他人去,看看能不能谈下来别的角色。冯昌冯老师,不知道怎么和制片那边提起了你,他们就想见见你。” 听见冯昌的名字,安璇的心情低落下去。任何记忆都不是独立存在的。想到冯昌,他就难免会想到郑大江。那些人彼此之间都是多年的交情了,难道当真对朋友的事半点儿都不知情么。安璇不信。他只想离他们远一点儿。 夏孟阳本来在替他高兴,看见安璇的神色,笑容收敛了些:“怎么了?有你不想见的人?” 安璇叹了口气。 夏孟阳理智道:“那谁也不在戏里啊。见组就当是去刷个脸了。能成不能成的,去刷个脸又不吃亏。”他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安璇:“你再想想?” 苏镜瑶敏感道:“谁?小安不想见谁?” 安璇摇了摇头:“没什么,一个不相干的人。”他呼出一口气,觉得自己确实太敏感了:“冯老师也接了这戏么?” 苏镜瑶摇头:“没有。他没档期。那天只是偶然遇上了,提了提你。”她皱眉道:“你在《逐鹿》拍戏时和他有过节?” 安璇宽慰道:“那倒没有,我就是觉得挺突然的。毕竟那时候虽然在一起拍戏,可是说到底也没什么大的交情。” 苏镜瑶仿佛并不太信他的话,但是并没有追问下去:“那我等会儿帮你和这边告个假吧。还有小夏,你下部戏赵姐还在谈,可能会去给一个都市情感剧演男主。” 都市情感剧,听上去挺光鲜的。可大家都知道那是什么戏——说穿了就是小言改的偶像剧。偶像剧本来也没什么,问题是,夏孟阳这种咖位能演男主,那戏肯定资金和班底堪忧。 夏孟阳因为家里喊他要回去继承家业的事儿受了点儿打击,难得没有当场咸鱼,而是郁闷道:“好吧,唉。” 苏镜瑶安慰道:“你也别不开心了。贺鸣那样的演员,今年拿到手的本子质量也都不太好。都是慢慢熬,等机会的。” 夏孟阳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又恢复了精神:“我看你一副丧到不行的样子,怎么了啊?” 苏镜瑶低落下去:“是小辰月的事儿。公司第一次签偶像系的艺人,运作上不是太熟悉。辰月在选秀录制上的待遇不是太好。各家都有自己捧的人,而且都是一帮一帮的,我们就只能让她自己一个人上去单打独斗。节目组也欺负人,剪辑剪得颠倒黑白。明明优秀的表演那么多,偏偏把她失误的地方拿出去播。她这一轮能不能晋级都不知道。你们有时间,也上网去给她拉拉票吧。虽然没什么用,好歹也给她一点儿安慰。” 几个人正说着,安璇的手机响了。是沈元枢。电话那边的人似乎心情不错,问安璇午饭吃了什么,然后开始絮絮地说起自己工作的事儿。他在余杭给一个代言拍物料,说是今天就能回申江了。话没说完,电话那头似乎是他助理在催促什么。沈元枢匆匆道:“想你了。” 安璇想到那一日大雨下他的呼吸,心有些软:“嗯。” 没想到沈元枢下一句是:“想你想得裤子都湿了……” 安璇耳朵一下子就烫起来。他低声道:“别乱说。” 沈元枢在那边闷声笑:“我是说光想着你,水洒到了裤子上……等我回去,宝贝儿。” 放下电话,看见夏孟阳在默不作声吃饭,眼睛滴溜溜地乱转。苏镜瑶神色平静得可怕:“你谈恋爱了。” 这种事没什么好隐瞒的,安璇点点头:“是……最近的事儿,还没来得及和你说……” 苏镜瑶打断了他:“和谁?” 安璇沉默了一下:“沈元枢。” 工作人员从门口探进头来:“小夏,小安,鑫导说你们下午的戏让你们把那个兔子服换上。” 夏孟阳应了一声,放下筷子去找衣服。安璇跟在他身后,两人拿了衣服往外走。出门时安璇回头看了一眼,苏镜瑶背对着他们坐着,看不到表情。 下午的戏开工,苏镜瑶没有回去休息,就在片场给宣发帮忙,拍摄和整理一些花絮视频。没想到晚间快要下班的时候,工作人员来找夏孟阳,领着十几个神色兴奋的姑娘——夏孟阳的后援会组织粉丝过来探班了。 夏孟阳虽然这些年一直很糊,但是确实有些老粉一直长情地支持着他。看见有人来探班,他也很开心。拍完了最后一场戏,他让小鲁去给粉丝买鲜榨果汁,然后在片场门口和她们说话。苏镜瑶与后援会的会长也是认识的,两个人在一起聊天,夏孟阳在一旁笑眯眯地给粉丝签名。 会长本质是个事业粉,对夏孟阳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苏镜瑶脸上始终挂着微笑,和和气气的,对一些不太客气的言论也照单全收。夏孟阳见会长说得开始离谱,笑嘻嘻地把安璇拖来打岔:“给你们看我好兄弟,小安,活的,帅吧?” 安璇今天没有穿古装,身上是和夏孟阳款式相同,图案不同的兔子连帽衫。他温和地与夏孟阳的粉丝打招呼,粉丝们表情各异。有些很高兴,有些却彼此使起了眼色。安璇陪着夏孟阳站了一会儿,工作人员问他道具放哪儿了,他就回身过去帮忙找东西了。 再出来的时候,门口已经没人了。他找了一圈儿,看见苏镜瑶正揪着夏孟阳在小洋楼旁边的门洞里喋喋不休,说的都是工作的事,还有就是让夏孟阳一定注意身材管理——减下来不容易,万万不能放纵自己轻易胖回去,否则影响事业云云。 夏孟阳是个跳脱的性子,虽然乖乖地听着唠叨,但安璇知道他未必能多往心里去。用名利诱惑他是没有用的,夏孟阳不缺钱,对成名也没有那么执着。从小生活很幸福的人,似乎对许多别人渴望的东西欲望都不大。 苏镜瑶说了一大堆,看见夏孟阳眨巴着无辜的眼睛,还是那副卖萌哄人的样子,突然一下子就崩溃了。她捂着脸蹲下,哭了起来:“我知道我太讨人厌了,你们都不喜欢我……” 安璇向前走了一步,又生生停住了脚步。 夏孟阳显然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手足无措地跟着苏镜瑶一起蹲了下去,小心翼翼道:“没有啊,你很好啊。你是我遇到过的最认真负责的经纪人……嗯,除了赵姐之外。真的。” 苏镜瑶还在哭。安璇从来没见过她哭得这么厉害。她断续地说了许多,说自己好像不论怎么努力都不对,说都怪自己能力不够,耽误了安璇——就算是被鼎华打压,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一点儿水花都没有。说夏孟阳条件这么好,可是她能帮他接到的通告却这么不像样。夏孟阳今年拿到的剧本一部比一部更差,简直是在走下坡路了……最后又说为什么是沈元枢……安璇以后怎么办?事业还没有看到光亮,人就先有了一个同性恋的实锤…… 她哭了很久,说了许许多多自责的话。 安璇知道她在哭什么。他心里很难过,然而终究只能远远看着。夏孟阳是对的,既然不能回应,最好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但有很多事,绝不是她的错。苏镜瑶的工作能力没有任何问题,她只是选择了一个错误的对象,并且缺少了许多运气。 他远远看着夏孟阳揉了揉苏镜瑶的头发,把人抱在了怀里。 安璇看了一会儿,然后悄悄转身离开了。 因为这世上大部分事不是付出就有收获,努力就有结果,所以心想事成才会是一句祝福的话。瑶瑶把很多事想得太窄了。但安璇也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窄门要走。 他收拾了自己东西,给夏孟阳发了一条消息,然后独自一个人下班了。 申江的夏天来了,连夜晚也开始变得有些闷热和潮湿。安璇一个人走过大街小巷,想回那家他喜欢的馄饨店吃一碗馄饨。 从一条僻静的街道穿过时,身后有车开了过来,停在了他身边。安璇回头,看见了沈元枢微笑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春节快乐! 第三十六章 有时安璇会想,为什么人们会渴望爱。大概就是在一些孤独的时刻里,可以拥有一个获得陪伴的理由。他始终不觉得沈元枢与自己之间达到了所谓爱情的程度。但有一个人愿意在工作结束后,匆匆开几个小时的车跨越两个城市,特地来接自己下班,安璇仍然对此感到温暖。 车子在僻静的小街间穿行,安璇想到沈元枢之前全副武装的样子,担忧道:“你这么出来安全么?” 沈元枢深情款款:“玩儿了个金蝉脱壳。说真的,为了见你,刀山火海我都不怕。” 他讲起这样肉麻兮兮的情话简直是张口就来。安璇现在明白了为什么会有人笃信情人的每一句话。即便是自己这样疏离惯了的人,也难免觉得微微赧然——明知道都是哄人的鬼话,神色也会不自觉地和软几分:“你要带我去哪儿?” “回家。”沈元枢打量着安璇的神色,露出了得意洋洋的笑:“给你露一手。” 车开到某个街区,沈元枢拿出口罩递给安璇,自己也把口罩和帽子戴上了。安璇没说什么,他理解沈元枢的谨慎。 沈元枢在申江的房子是一套滨江的高层,客厅落地窗外是一湾江水,和半个城市繁华的晚景。这边也是住得有些乱,但比起燕京那里已经干净了很多。沈元枢把门口快递送来的面粉提进厨房,换了衣服洗了手,挽起袖子,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模样。 安璇看他熟练地和面调馅,好奇道:“你要包饺子么?” 沈元枢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没有看我的综艺?” 安璇想起他前阵子录的那期《寻味九州》。节目里的沈元枢衣着朴素,带着摄像机走过大街小巷,介绍了很多申江本地有名的小吃。最后他还现场做了生煎包。那期节目最初帮他圈了不少粉,一个会做饭的帅哥总是很能引发别人好感的。但后来开始有人说沈元枢推荐的那些店铺都是节目组找的,生煎也是别人包的,只不过是利用镜头切换和后期剪辑,做出了一个他很会做饭的假象。后期粉黑各自列举证据,最后有人考古翻出了沈元枢多年前的访谈视频,视频里沈元枢表示自己不怎么会做饭,只会下面条和煮白粥。当即有粉跳出来反驳说以前不会不代表现在不会云云。总之,又是一团大战。 看着沈元枢熟练的动作,安璇浅笑了一下:“看了的。所以你还是会做饭的。” 沈元枢大咧咧道:“不会。现学的,练了三天,做坏了十几锅……” 安璇洗了手,过去给他帮忙,不解道:“那……你现在这是什么路线?” 沈元枢无所谓道:“现在性感绅士不够了,人设开始加上顾家暖男了。”他耸耸肩:“工作而已,随便吧。”他穿着短袖调馅,结实的小臂上沾了不少面粉。安璇在他身后站了片刻,发现沈元枢的围裙开了,于是自然而言伸出手去,帮他去系围裙带子。 没想到沈元枢扭忽然道:“你不觉少了点儿什么么?” 安璇困惑道:“什么?” 沈元枢回过头来,目光灼热:“这种时候,你应该从背后抱住我才对。” 安璇看着他。 沈元枢与他对视片刻,回过头去:“不抱也没事儿,逗你的。” 安璇走过去,伸手抱住了他。 夏天屋子里开空调,温度其实不太高。两个人穿得都很薄,一时间有种肌肤相贴的错觉。安璇静静搂着他,只觉得舒适而温暖。没想到只安静了片刻,沈元枢便拉住安璇的手,探进了自己的T恤:“摸摸?辛苦练的,你连看都不看一眼……” 安璇仍然不太擅长应对这种形式的撒娇。沈元枢对亲密的渴望是显而易见的,他盼着什么,安璇都明白。所以当手被带下去的时候,安璇丝毫没有觉得意外。他想要抽开手,但沈元枢的手一直拉着他,另一只手则握着安璇空着的那只腕子。他背对安璇,呻吟道:”宝贝儿,帮帮我……” 安璇看着他脑后粗硬的短发,只觉得不可思议。沈元枢背对着他,无论姿态还是语言都很**,他的行为是强势的,但是安璇却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卑微和脆弱。 他当然可以抽开手,但他似乎也可以操控这个人的欲望。 安璇不知道,沈元枢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把剑柄又一次主动递到了安璇手里。 安璇以为自己会恶心,可事实上他只觉得陌生。陌生里又有一点儿奇异的兴奋。他轻轻在沈元枢后颈上吻了一下,不确定道:“是这样么?” 沈元枢闷哼一声,好像是疼到了,紧接着就是笑:“你从没打过飞机么?” 安璇低声道:“没。” 沈元枢诱哄道:“那就……把它当成是你自己的东西……试试?” 有些事其实是不需要教的。最后沈元枢叫出来时,安璇发现自己也在无法自制地喘息。有什么沉寂许久的东西被唤起了。沈元枢平复了片刻,转过身来,把他搂进怀里,低头吻他。 安璇只觉得脚下有些发软,而空调太冷了。最后他带着一身面粉挣脱了沈元枢的怀抱,跑到卫生间洗手。离开了那个人身边,空气仿佛骤然冷了下来。旖旎与兴奋都消失了,留在他手里的只有挣脱不掉的粘腻。 安璇条件反射地干呕了几下,然后开始洗手。也不知过了多久,沈元枢走过来,关掉了水龙头。他拉过毛巾帮安璇擦手,脸上看不出情绪。 安璇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尝试着解释:“是我自己的原因……” 沈元枢摇摇头:“没事儿。” 安璇抽开了手,觉得难过:“其实我知道……” 沈元枢打断了他:“我说过了,这世上没几个人是正常的。”他似乎想说什么,终究又没有说:“真的,别太在意这个。” “但你在意。”安璇直接道:“你……特别渴望这个。从一开始就是……”他直视沈元枢:“而你如果想要获得这些,其实是很容易的。你对我很好,可我始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你最看重的东西,我明明就给不了你。” 沈元枢眉头皱了起来:“容易?你觉得我找人上床很容易?你把我当什么了?”他盯着安璇看了一会儿,忽然转身走了。 厨房里乒乒乓乓,安璇慢慢在客厅沙发上坐着,轻轻叹了口气。焦糊的味道传了过来,安璇不放心地起身,在厨房门口看见沈元枢把一锅黑乎乎的东西倒进了垃圾桶。 他不安道:“我帮你……” 没想到沈元枢回过头,当着他的面粗暴地关上了厨房门。 安璇这才想起来,沈元枢的脾气一直挺大的。他打开客厅的窗子,试图把味道放出去,没想到一阵大风吹来,某个房间门吱呀一声开了。房间里的东西被风带起来,噼里啪啦掉了满地。 安璇赶紧关上客厅窗子,跑过去收拾。是窗帘把妆台上的瓶瓶罐罐扫到了地上。安璇把那些东西一一拾起来,发现有一大半是各种各样的化妆用品。艺人职业的缘故,男生化妆也是寻常事。但五六支色彩艳丽的口红,还是似乎有些违和。安璇拧开其中一只,发现已经用掉了一大半。他无意窥探沈元枢的隐私,只把那些东西规规矩矩放回了化妆台上。 然而在地上收拾其他东西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捡到的好几件衣服,都是款式华丽的裙子。 裙子尺码非常大。一般的女生,是穿不到这么大尺码的。 他发了片刻呆,然后把那些裙子抱起来,想要把它们挂回衣柜。没想到衣柜拉开,半个柜子里都是那种裙子。 有冰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你在干什么?” 安璇回过头,看见了沈元枢铁青的脸。 男人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从安璇手里夺过裙子,粗暴地塞回了柜子。 安璇歉意道:“对不起……风把东西吹掉了,我只是想进来帮忙收拾。” 沈元枢关上了柜门,没有回头:“晚饭让我烧糊了。你出去吃点儿别的吧。”这是在赶人了。 安璇没有动:“我很抱歉。” 沈元枢不耐烦道:“你天天就知道说抱歉。道歉有什么用?你也不欠我什么,倒弄的好像都是我的不是……”他深呼吸了几下:“算了。” 安璇看着他的背影,终于知晓沈元枢身上偶尔流露出的那种矛盾感的来源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愿示人的隐秘。有人将其掩盖以沉默,有人将其掩盖以谎言,有人将其掩盖以面具。安璇想,其实他们彼此都很敏锐,只是有时候,光凭感觉,并不能完全了解和沟通一切。 他走上前去,低声道:“能给我看看么?” 沈元枢按住柜门,声音冷漠:“几件衣服,有什么好看的。” 安璇想了想:“你知道我的秘密,我总也要知道一个你的秘密,这样才算是公平吧?” 沈元枢没说话。安璇走到妆台边上,拿起了一支深红色的口红,对着镜子涂了起来。他想着白秋芸从前化妆的样子,嘴巴轻轻张开,涂得轻而细致。最后对着镜子,缓缓地抿了一下,然后露出了一个微笑。 他在镜子里看到了沈元枢震惊的脸。 安璇回过头来,靠在妆台上,轻轻歪了歪头:“我觉得这个颜色很好看。你觉得呢?” 沈元枢迟疑地靠近他:“你不觉得……” 没有犹豫和羞涩,安璇好像天生就知道该怎么做。他抬手伸出食指,勾住男人的衣领,把人拉近,然后在沈元枢难以置信的眼神里,吻住了他的嘴唇。 第三十七章 沈元枢开始还在发愣,很快就激动起来。安璇能感觉到他的急切和用力。他把安璇推到妆台上,用力揉搓安璇的腰,试图让自己的身体卡进安璇的***。安璇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啪啦一声,有东西从妆台上掉下去,浓烈的香气飘了出来。 安璇费劲地推开沈元枢。香水瓶子碎在地上,满屋子柑橘和苹果的味道,像是捣碎了一整个果园。 沈元枢明显已经晕头转向,他不死心地又凑上来,试图来吃安璇嘴上的口红。安璇躲开他,用手抹掉了口红,把那点颜色随手涂在了沈元枢嘴上,然后轻盈地跳下妆台,去收拾地上的碎玻璃了。 沈元枢蹲下来抱他,把手伸进了安璇的T恤,安璇平静道:“你想让我划伤手么?” 受伤的威胁让男人清醒了一些,沈元枢讪讪地停下了动作。安璇把碎玻璃收拾进垃圾桶,然后找抹布擦干了地板上的香水,最后把抹布也扔进了垃圾桶,然后把垃圾袋紧紧系上了。 他出去洗了个手,回到房间里,香气仍然浓烈。沈元枢看上去已经冷静了下来。他站在妆台旁边,欲言又止。 安璇走到衣柜边上,礼貌道:“我可以看看么?” 沈元枢没动:“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其实我不是……” 安璇摇摇头:“没关系。” 沈元枢烦恼地抓了一下头发:“我不是……我其实就是……”他声音低下去:“喜欢买裙子……还有口红和眼影……” 安璇温声道:“你是想说你不是恋物癖?其实你是也没关系,真的……” 沈元枢看上去有点儿抓狂:“你这么说我挺感动的,但我要怎么和你解释……问题在于我真不是啊!我就是喜欢裙子而已!” 安璇看着他:“那你为什么刚才那么生气?” 沈元枢梗了一下:“我不是因为让你看见了才……不然我早就把这些都收起来了……我只是在生你的气……”他的声音心虚地低了下去:“好吧,其实也有点儿……怕你笑话我。” 安璇仍然觉得困惑:“笑话你?为什么?” 沈元枢把柜子打开,叹了口气:“男人喜欢女人的东西,总会被笑话的,不是么?”他扭头看向安璇,神色同样困惑:“为什么你一点儿都不……生气或者震惊什么的?正常人的反应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大概因为我不是正常人吧。”安璇随口说着,好奇地翻看着柜里的裙子。款式全部都是大摆的长裙,做工精致华丽,有的穿上简直可以直接去演宫廷贵妇了。 沈元枢不安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他沮丧地在妆台旁的椅子上坐下来:“对不起,我不应该冲你发脾气……” 安璇突然模仿起沈元枢的声音,不耐烦道:“你天天就知道说抱歉。道歉有什么用?你也不欠我什么,倒弄的好像都是我的不是……”他深呼吸了几下:“算了。” 和方才的沈元枢一模一样,语气,动作,神态,活生生地就是把先前的情景重现了一遍。 沈元枢惊呆了。 安璇冲他微微一笑:“逗你玩儿的。”他扭头看着手里一件深蓝色的大摆裙,裙底边全部都是渐近的银蓝色鱼鳞刺绣:“真的很漂亮啊……” 沈元枢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真的么,你真的觉得好看么?那我要是当你的面穿着……” 安璇仔细把裙子挂了回去,转过身来:“好啊,什么时候穿给我看?” 沈元枢脸上少见地露出了一点儿不好意思,他凑过来在安璇额头上亲了一口。 晚饭是生煎,沈元枢又做了一锅,这次十分成功。两个人挤在落地窗前的懒人沙发上,一面吃生煎,一面看着夜景聊天。安璇赞叹道:“和玉林春的味道好像啊!” 沈元枢喝了一口粉丝汤,得意道:“因为是和那边的师傅学的嘛。我最喜欢的生煎就是那一家,小时候吃过几次,这么多年都没忘。” 安璇心中温暖:“我也是,很喜欢那家。你从前是在那附近住么?” 沈元枢茫然了一会儿:“记不清了,是朋友带我过去吃的,好像要坐电车。”他低头笑了一下:“那时候觉得,生煎真是申江最好吃的东西。”他放下碗,伸手搂住安璇:“想起来小时候真是惨兮兮的。我妈给人家当情人,人家老婆有黑道背景,她怕我出事,就把我送到了申江来。那会儿这边条件也不好,我妈不在,没什么人管我……我就自己随便打扮自己……” 安璇扭头看他:“从那时候开始喜欢裙子的?” 沈元枢想了想:“差不多吧。觉得裙子好看……我就想让自己看上去好看点儿……后来被发现了,也挨了打……”他笑了笑:“好不公平啊,那么漂亮的衣服,为什么只有女生才能穿呢。” 安璇了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好。” 沈元枢含义不明地笑了笑:“要是人人都能像你这样想就好了。”他扭头,用鼻尖蹭了蹭安璇:“会觉得我很娘么?” 安璇不太明白沈元枢想说什么:“没有啊。不过……”他想了想:“我觉得人本来就是有很多面的,自己开心,也不去伤害别人,就可以了。”他望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毕竟,每个人活的都是自己的人生。” 沈元枢抚摸着他的肩,低声道:“那你呢?” 安璇喃喃道:“我?已经发生的事,没法再改变了。”他扭头看着沈元枢:“所以,剩下那些可以由我决定的事,我会选择自己真正想要的。” 沈元枢凝视着他:“哪怕你想要的在别人看来并不太好?” 安璇回头,目光清明:“别人不是我,又怎么会知道我的选择到底好不好?” 沈元枢静了片刻,忽然道:“我觉得你的经纪人运气真是好得不得了。”他轻柔地吻了吻安璇:“我的运气也是。” 沈元枢在申江没有停留几天,就又接了通告飞走了。他这次要去参加一个竞赛性质的音乐真人秀《巨星挑战》。安璇和他打电话时聊起工作,觉得那边的沈元枢应该是压力很大的。 沈元枢最早虽然是偶像歌手出身,但这几年一直在拍戏,离舞台比较远了。节目组请他,是看中了他超高的人气,开出的薪酬自然也是天价。看上去好像是两全其美的事,但安璇很快意识到,这也是个风险极高的选择。制作方要收视率,沈元枢是个绝佳的话题。人到了他们手里,怎么用,就不是艺人能说了算的了。 沈元枢最终的名次若是好,自然什么都好。沈元枢最终的名次若是不好,这个节目对他的人气会是一个很大的打击。这种事,沈元枢的经纪人不会不知道。但他仍然给沈元枢接了这个通告——这是想把人榨干,到时候大概还可以顺路踩上一脚。 有理智的事业粉立刻看出了不对,可惜被兴奋的脑残粉把微弱的声音淹没了。 安璇看着网上的声音,真心替沈元枢感到担忧。夜里有时候他会不分时间地突然接到沈元枢的电话,手机那边的人听上去倒是没什么不对,只是似乎变得更加爱撒娇了。有时候他会恳求安璇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比如唱首歌,或者讲个故事。也有时候就没那么纯洁了。比如,有一次安璇竟然被要求朗读**, 电话那头的人在安璇平和冷淡的声音里喘息,发出些下流的呓语。即使沈元枢不用讲,安璇也知道他在那头做什么。性是沈元枢释放压力和调节情绪的方式。 如果换一个人,大概会为这样不分昼夜的骚扰感到生气。但安璇听着沈元枢的呼吸声,只觉得心疼。最后那边呼吸平复,他与沈元枢聊了一会儿无关紧要的闲话。 夏天了,申江很热。《我家》最后的一部分戏却开始进入棚拍阶段。摄影棚里打着灯光,温度有四十几度。安璇和夏孟阳每天汗流浃背,几乎每隔不到十分钟就要补一次妆。夏孟阳还中暑晕过去一次,在安璇的坚持下,住了两天院。好在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七月底的时候,全剧终于杀青了。 整个剧组的人聚在一起拍了合影,吃了饭。导演还哭了一场。毕竟分开之后,今后想要再见面,再有合作,是概率很小的事。 夏孟阳的新戏还没有开机,他打算去余杭看小辰月的选秀现场——据说公司里有空的几个艺人都过去了。节目已经播出了一大半,先前几乎遭到淘汰的小辰月意外地有了话题度——嘉宾之一的唐染额外给了她很多鼓励,两个人在深夜的练习室里还飙了一段舞。 安璇想起沈元枢早年的经历,直接道:“是不是你和唐染打过招呼了?” 沈元枢当年选秀时与唐染关系很好,之后虽然不在一个圈子里了,网上也偶尔能看见他们彼此互动。电话那边的沈元枢轻声笑了笑:“我就随口一说,还是那小姑娘自己争气。” 安璇不太信他,倒是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点儿不一样的东西:“你和唐染……” 沈元枢也很大方:“谈过,分了。怎么……”他暧昧地笑:“吃醋了?” 安璇想到唐染那副阴柔的样子,心里一口气涌上了许多问题。然而最终还是什么也没问:“没有。只是很感谢他。” 沈元枢听上去有点儿失望:“难道不是该感谢我么?” 安璇温声道:“要谢的。等你回来。” 沈元枢故作矜持道:“那我就记下了。对了,《逐鹿》定档发布会的通知,你收到了么?” 安璇嗯了一声:“收到了。”他沉默了一下:“我会去的。” 沈元枢的声音温柔下来:“没事儿,我也在呢。” 安璇在夏夜的暖风里,悄悄微笑起来。 第三十八章 因为是备受瞩目的大IP,拍摄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做后期了,紧赶慢赶,终于是赶上了暑期档的后半截。影视剧从杀青到定档中间往往要间隔很久,有时候拍完了因为种种原因压剧,几年没办法播出也是有的。安璇之前拍过的两部戏就没有播,而且看上去是不太可能有机会和观众见面了。总而言之,《逐鹿》这样快迎来定档,真是算得上神速了。 发布会地点在申江,办得很是隆重,现场一切都井井有条。尽管很可能并不会有安璇的什么镜头,苏镜瑶还是特地联系了一个造型工作室,让安璇过去打理妆发。服装也是特意邮寄过来的,是一套中规中矩的黑色西装。不过上身以后安璇发现西装的剪裁很好,穿着熨贴,也不知道苏镜瑶费了多大力气才帮他找到这么合适的衣服。 他入场后静悄悄地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然后客客气气地与左右的演员打招呼——其实就算在一起拍过戏,彼此依然都不太认得。有人同样客气地回应,有人则没有理会他。大家都是小透明,谈不上得罪不得罪的。安璇心中平静,之后就不再主动开口说话了。 因为主演很多是年轻的明星,后排的观众基本都是各家的粉丝。大牌们入场的时候,一片此起彼伏的欢呼和尖叫。沈元枢气宇轩昂地走在队伍里,外头也是一身看似普通的黑西装,领口露出的却是深红色的印花衬衫。安璇严重怀疑,如果不是因为同台有很多年长的演员,这人可能会把项链耳钉戒指之类的统统挂在身上。 走到座位前时,沈元枢回头向观众席张望,后排粉丝立刻欢呼起来。沈元枢目光扫了一圈,发现了安璇,于是把手按在左胸上,冲他朗然一笑。看上去就像是在像粉丝致敬。没人知道,他这个笑容是在向安璇打招呼。 尽管不会有人发觉,安璇仍然觉得耳朵有些发热。 主演都入场之后,安璇仔细看了一圈,发现郑大江并没有到场。但是前排有几个座位是空着的,不知道还缺了谁。令他意外的是,颈细腰直的陈清影,竟然和沈元枢他们坐在了同一排。 这种明星云集的活动,有时候本身就是一场大戏了。主演们上台接受主持人提问,怎样张口也是一件考验情商和智商的事。周亦开缺席,男主演里人气最旺的就是沈元枢了。但论分量来说,冯昌才是整个发布会现场最大的腕儿。只是能花时间和精力参加发布会追星的粉丝,大都是年轻艺人的拥趸。所以冯昌在台上接受采访时,主持人与台下观众的互动多少冷场得令人尴尬。 尤其是与沈元枢一对比,这种尴尬就更加明显了。经年的老演员在这种场合下涵养都不错,不论心里头如何想,脸上总是一派宽厚大度,和气坦荡的模样。沈元枢也并不傻,主持人问三个话题,他能把两个往冯昌身上带,言必不离主题为“感谢冯老师悉心教导””冯老师对我十分照顾“之类的话。他能这样,冯昌少不了也要回应他几分面子,于是得体地夸了沈元枢几句。至于听者能把话听到多深,那就是听者的事了。反正按绝大部分人的理解能力来说,他们只能听到称赞的那一层。 这种城府和说话的艺术,确实是年轻的艺人们一时学不来的。 安璇坐在下头,心里悄悄地难受了一下。其实很多时候未必是演员不够理想,环境与引路人都相当重要。他自己从前是见过一些好的导演和演员的。《逐鹿》的导演也不能说是差,但是在调动演员情绪这里,那位导演明显是有欠缺的。 也不知道是为了现场气氛还是什么,主持人明显不打算放过沈元枢。正好苗颖也在,于是两个人被问了好些暧昧的问题。沈元枢挂着笑,姿态大方绅士,并不踩坑。苗颖一改片场的作天作地,满脸小女生娇羞不胜的样子,估摸着会为娱记和通稿提供很多话题。 安璇看着沈元枢半天也没有变化的面具式笑容,一时心中哭笑不得。 台上的活动还在继续,主持人特地点了陈清影上台,给大家跳了一小段舞。片花里陈清影有一段非常惊艳的白纻舞,当真是芳姿艳态,极尽妖妍。光是凭那十秒不到的舞蹈,官博下就赚了数千条评论。 陈清影画着精致的妆,熟练地起舞,果然再次赢得了无数掌声。但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安璇明显地看出了她跳舞时的敷衍——腰腿手的位置没有一处到位的,只是因为专业出身,身韵优越,所以别人看不出什么来而已。 主持人拉着她夸赞,她也没有回应几句话,与在剧组时那个外向的样子完全不同了。照理来说,这本来是个很好的机会。若是换做别人,能多说,总要多说上几句的。 安璇悄悄抿了一下嘴。 活动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郑大江出现了。 安璇看着他走上台去与主持人握手,身上慢慢冷了。会场里热闹的声音仿佛一下子远了。他盯着郑大江的侧脸,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他恶心。他希望天棚上的灯砸下来,舞台后的墙倒下来。总之,是希望那个人消失。 他的目光追着郑大江,直到那人在前排就座,然后……他看见了沈元枢的脸。沈元枢扭过头来,担心地望着他。周遭的声音慢慢回来了,安璇轻轻冲沈元枢摇了摇头。 后半场活动,安璇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他觉得冷,很想快些离开这里。沈元枢之前和他约好了活动结束后一起去吃饭,但眼下安璇只想找个隐蔽的地方,向沈元枢索要一个拥抱。这是他唯一真正需要的东西。 活动进入尾声,主演们即将被主持人招呼着到台上去合照的时候,门口那边忽然传来一阵尖叫和欢呼。几乎缺席了整场活动的周亦开终于到了。他的粉丝仿佛终于扬眉吐气一般,尖叫几乎把会场后面的屋顶掀翻。前头种种似乎一下子被这个强势的意外打断了。主持人业务熟练,随机应变,当即招呼周亦开上台。 然后就是道歉,解释和感谢,把先前所有人的风头都盖过了。 已经上台了的主演们脸上神色各异。沈元枢用拳头堵住嘴,轻轻咳嗽一声。周亦开转身来与他拥抱,他脸上挂着微笑,眼神看向的却是地板。 最后众人合影,陈清影也跟着上了台。女一号谢海萍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给她让了一个靠中间的位置。陈清影推辞了一下,想找一个靠边的位置来站。但是人人都在找位置,台上一时是乱的。她本来站到了最外面,但是女四方琪不知道怎么挤进了苗颖和沈元枢中间。沈元枢另一边的郭豪没有感觉似的,脚下纹丝不动。沈元枢一下子就被挤到了后头。 结果谁也没想到,沈元枢竟然带着微笑,大步流星地从后头绕过去,直接站在了陈清影外侧。苗颖脸上神色数变,最后竟然也跟着沈元枢换了位置。可惜有人比她反应更快一步,女三何雨佳已经把位置换到了沈元枢外面。苗颖提着裙子走到一半儿,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周亦开扭头发现了人,给她让了一个自己身边的位置。 这下算是终于站定,把照片拍了。 然而这样还没完,又有人招呼全体出席演员上台拍照。安璇低头,握着冰冷的手,随队伍上了台。他本来随波逐流地站在一个靠角落的位置,意图远离郑大江。没想到前头的一群男女演员又开始挤来挤去换位置。沈元枢在混乱里一路悄悄往后退,一直退到了安璇前面一排。 临拍照的时候,安璇感到西装被轻轻扯了扯。他低下头,看见斜前方的沈元枢一只手背在后头,小指轻轻勾了勾。 周围的人都看着镜头,安璇悄无声息地伸出手,同样用小指勾住了对方,然后抬起头。 快门终于响了。 第三十九章 因为是大剧,主创人员和主演们在发布会后还被安排了一些媒体采访。于是安璇与沈元枢短暂分开,先行离场。路过走廊的时候,意外看见陈清影出现在了在某个房间的门口。安璇身上仍然很难受,也没什么心情过去打招呼。结果发现陈清影正在试图往房间进,她身后一个现场工作人员模样的人却紧紧拉着她。陈清影挣扎了几下,另一个工作人员也冲过来拉人。 他皱起眉,停下了脚步。这时候房间门开了,一个春风满面的小明星走了出来。安璇认得她,在《逐鹿》里是个重要的女配。看见陈清影,那人脸上的笑容顿时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轻蔑的眼神。她故意撞了陈清影一下,然后趾高气昂地在工作人员的陪伴下从陈清影身边走了过去。 就在这片刻间,陈清影趁着工作人员走神,迅速整理了一下头发,冲进了房间。 她进去了,工作人员反倒退开了。两个人对视一眼,还把门给带上了。 安璇在不远处站了一会儿,默默离开了。穿过前厅的时候,看见仍然有大批粉丝聚集在那里,几乎把出去的路都堵住了。 安璇艰难地挤过人群出了门,才发现西装已经一团乱了。他回头看了一眼,觉得沈元枢今天想要脱身,大概是很困难的。发布会结束后,保不齐还会有什么推不掉的应酬。这样的状况之下,两个人想要清清静静地外头一起吃个饭,大概只是沈元枢自己一厢情愿的奢望罢了。 安璇想了想,给沈元枢发了个消息,然后一个人离开了。 申江的街上大多数时候总是繁华又热闹的。安璇走了一段路,身上那股冰冷难受的感觉渐渐淡了些。他也不知道这种情况还要持续多久。如果世界上再没有郑大江这个人,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好一些。但是一个人的死法是有很多的。安璇冷漠地想,如果是寿终正寝,自己大概仍然要活在憎恨里。 这种情感并不激烈,毕竟更多的时候,主导他身心的是持续不断的痛苦。憎恨是更平静,也埋藏得更深的东西。当最初重逢的震惊与焦虑渐渐淡去,更深更黑暗的东西就慢慢浮了上来。 他盼着那个人惨死。这个念头恶毒又暴虐,以至于他不会拿出来和任何人讲。安璇想,当那件事发生之后,自己灵魂里的一部分,就被某些不好的东西取代了。他有时候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但令他感到自我厌恶的,又不止是这一点点。 假如他的灵魂本来是白色的,那么从那件事发生后,有一部分就永远地被弄脏了。他自己是肮脏的,这肮脏有一天可能也会沾染给别人。 安璇想起沈元枢。不知道沈元枢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见到安璇崩溃的样子,也没有选择远离,这本身就是很不可思议的事了。沈元枢是个敏感的人,可在这件事上,安璇又觉得不确定了。 最后他想,那或许是因为,崩溃只代表脆弱。而更多更糟糕的东西,那个人还没有看见。谁知道呢,自己其实也没有看到沈元枢的全部。这样一想,似乎又稍微心安理得起来。 沈元枢一直没有回复安璇的消息。安璇也没有再发消息。搭地铁回去的路上,他还去超市买了点儿菜。 戏拍完了,夏孟阳租的房子还没到期。安璇可以暂时在这里再住些日子。《我家》拍摄尚未结束的时候,他去试镜了赵小慧牵线的那部戏,并且很顺利地拿到了那个角色。离开机还有一段时间,他打算边休息边看看剧本,为下一部戏认真做准备。 虽然可能在许多人眼里,他仍然是个没什么资源的小透明演员。但安璇自己心里非常清楚,签约过来之后,他的资源提升了很大一个层次。至少,他头一次拿到了男主的角色,哪怕只是在《我家》这样的剧里。最坏的情况是,这部戏拍了也没法播。可至少在这个工作过程里,他觉得心里很轻松,消失许久的热情也重新出现了。 这一点改变或许与沈元枢也有关。他们拥抱,接吻,周遭那个小小的世界变得温暖,并从温暖里生出了色彩。 都是很好的事情。他的世界因此变得明亮了一些。这明亮可能仍不足以驱散所有的黑暗,但他知道,自己至少暂时拥有了一个可以躲藏和休憩的地方。 安璇回到家里,把西装脱下来仔仔细细收好,然后像往常习惯的那样卸妆洗澡。把自己收拾干净之后,天已经黑了。沈元枢仍然没有回消息,安璇挽起袖子,独自在厨房给自己准备晚餐。 酱刚炒好,门铃响了。他匆匆过去应门,门外是个故意变声的男声:“您的外卖到了。” 安璇失笑,沈元枢变声变得很不地道,完全骗不过他。他打开门,向来人伸出手:“我的外卖呢?” 全副武装看不到脸的男人一个箭步冲进来,把门啪嗒一声落了锁:“我就是你的外卖。” 安璇看着沈元枢摘掉墨镜口罩,摇摇头:“你讲笑话太冷了……” 沈元枢毫不客气地贴上了他:“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吃我……” 调情话有很多方式可以回。但好像每一种都是掉进了沈元枢的陷阱。所以安璇只是轻轻把人推开,避开了沈元枢的纠缠:“我做了炸酱面,吃么?” 沈元枢眼睛亮了:“吃啊!” 安璇声音淡淡的:“瞧,到头来,还是你吃我。” 他声音太平淡,以至于沈元枢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反调戏了。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安璇:“你学坏了……不过我吃你也行……”他嗅了嗅安璇:”只要你肯让我吃……” 所以终究是沈元枢段数高一些。安璇捞着面条,被那人从背后腻腻歪歪抱着,耳朵又有些发热。 第四十章 面码切了四样,黄瓜白菜豆芽水萝卜,颜色整齐分明,在碗里各自占据了四分之一个圆。面码中间还浇了足料的酱。虽然不能算是料齐正宗,但是瞧上去也是似模似样的。沈元枢对着面碗端详了半天,称赞道:“很漂亮啊。” 安璇拌好了自己的面,温声道:“要我帮你拌么?” 沈元枢摇了摇头,恋恋不舍地把那份整齐破坏掉了。他低头尝了一口,眼睛亮了,然后大口吃了起来。 安璇给他倒了一杯温水,然后才开始坐下来慢慢吃自己的那一份。 沈元枢把面条吃得干干净净,放下碗,才回过神来,懊恼道:“碳水又高了……” 安璇有些意外:“你还在塑形么?” 沈元枢正色道:“好不容易练的,要注意保持才行。”他支肘看向安璇:“录制节目跳舞时肯定会露腰腹。只要露了,肯定会被拍下来或者截图放大了看。肌肉线条当然是越明显越好了。” 每一个细节都可能会被放大。这也是明星的日常了。 安璇认真道:“你身材已经很好了。健康更要紧。” 沈元枢抱怨道:“你都没看到过,闭着眼睛夸人良心不会痛么。而且我肯定有注意身体啊,我有自己的营养师。” ”我摸过。”安璇提醒他。 沈元枢舔了舔嘴唇,意味深长地笑了:“光摸怎么够……” 一顿饭吃饱了。两个人就窝在沙发上发呆。沈元枢难得没有像往常一样精力充沛地动手动脚,而是搂着安璇,一脸放空。安璇摸了摸他的额头:“不舒服么?” “没有。”沈元枢握住他的手,懒懒道:“有点累了。” 他说有点累了,但安璇知道,那意味着是真的很累了。《巨星挑战》这个节目对选手的要求太高。参与其中的明星,都面临着很大的创作压力。节目组为了收视率,一直在搞悬念赛制,观众固然反响热烈,参与比赛的明星却个个都很疲惫。毕竟,除了要应对赛制,每个人都相当于要在短时间内准备一个微型的秀。 固然有节目组统一分配的团队在帮忙,但是主导演出的说到底还是明星本人,工作人员只是帮忙实现。每个参赛者的预算也有限,不可能像真正的个人演出那样随意投入。一个节目在准备和排练时,要随时发现问题然后进行调整,可能还要打探别人在准备什么,以确保提高胜率。好不容易一场结束,如果顺利进入下一场,又要绞尽脑汁去想下一场的创意,然后把这个剥皮拆骨的过程又重来一次。 除非没有胜负心,否则参与这种节目日子不可能好过。可话又说回来,一点儿胜负心都没有,又上这种节目来做什么呢?就算是沈元枢这种被经济人坑上去的,心里也知道必须要拼尽全力拿一个好名次。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他自己。 安璇轻轻拍了拍他:“这周应该可以稍微喘口气吧。你已经晋级了。下周是复活赛录制,你也不用参与。” 沈元枢叹了口气:“但是还有下一场啊。录这个节目,总让我想起以前参加选秀那会儿……”他望着天花板,喃喃道:“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做不到。稀里糊涂的,都不知道是怎么撑过来的。” 安璇扭头看他:“打算休息几天?” 沈元枢想了想:“算上今天,三天。已经连轴转了一个多月了。我明天还要整理一段乐谱……感觉好久都没能踏实睡一觉了……” 安璇看着他眼睛下粉底也没能完全盖住的青色,低声道:“那要么你今天就在这儿早点儿休息?小夏不在这边了,你睡他那间吧,床很舒服。” 沈元枢摩挲着他的手:“我不,我要和你一起睡。” 安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沈元枢的手机就响了。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在了一边。然而屏幕始终亮着,对面是一个接一个不死心地在打电话。 沈元枢从鼻孔里发出喷气声,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又把手机拿了过来。 房间很静,能听到手机那边他的执行经济人战战兢兢传达工作的声音。两分钟后,沈元枢从沙发上慢慢坐直,表情变得相当难看:“我只剩两个休息日,大下周的演出框架还没弄出来……他让我去给《超能美少女》当飞行嘉宾……他是疯了么?” 那边劝了几句,沈元枢冷笑:“我不去。他有本事他自己去吧……”他提高了声音:“你听到我的话了。我,不,去。”最后三个字一字一顿,没有丝毫温度。 可惜那边虽然怵他,仍然在兢兢业业地转达着消息。沈元枢纹丝不动,脸上的神色渐渐冷漠下去:“半天。你们去和节目组沟通,只录半天。做不到的话谁吃了这笔钱谁就把钱吐出来,反正我是不稀罕。” 他挂掉电话,烦恼地叹了口气。 安璇轻轻拍了拍他,没想到手机铃声又响了。这一回却是安璇自己的手机。 苏镜瑶开门见山:“沈元枢的团队联系我了。说是考虑到双方的事业,希望你和沈元枢暂时分开,不要见面。如果你觉得这个要求不合理,那边可以支付一笔费用,不过需要和他们签一个协议。当然,你也可以拒绝,那边说他们只是建议。” 安璇先是惊讶,紧接着就觉得有些好笑。他平淡道:“我知道了,你先不用理会。”放下手机,看见沈元枢的神色,安璇叹了口气:“我该怎么答复比较合适?” 沈元枢没说话,只是拨了一个号码。电话很快通了。安璇静静坐在一旁,看沈元枢猛地起身,像困兽一样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对话越来越激动,沈元枢无头苍蝇一样走进了安璇的房间,把门摔上了。安璇坐在沙发上,听见他在和那边吵架。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里终于安静下去,紧接着就是咚地一声。 安璇不放心地走进去,发现沈元枢靠在墙上,手指关节全部擦破了。安璇拉起他的手,看着墙上的血印子,微微心惊:“我没有生气。你也别生气了。” 沈元枢疲惫道:“他在威胁我。” 安璇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 沈元枢情绪慢慢平复下来,语声里有些迟疑:”对不起……我最近确实是脾气不太好……没吓着你吧?” 安璇松开他,直视着他的眼睛:“能发泄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得多。会过去的。” 沈元枢点点头:“我和他说过了,让他少管闲事。”他喃喃道:“你别听那边胡说八道,他一贯这样。真管不了,也就不管了。幸好我们不在同一家公司。再有一年,我就可以摆脱他了。” 安璇点点头:“没事儿。”他握住沈元枢另一只没有伤到的手:“先上药吧。” 第四十一章 因为手伤了,洗头卸妆都是安璇代劳。沈元枢一直安安静静,听凭摆弄。最后收拾妥当上了床,他突然想起什么:“我还没有敷睡眠面膜。” 安璇拉开他的包,里头好些瓶瓶罐罐。他在沈元枢的指导下找到了那罐面膜。沈元枢仔仔细细从脸到胸口把面膜全涂好了,才安心躺了下去。躺下去还没完:“你也涂点儿吧。” 安璇把罐子帮他收好:“我就不用了。刚刚涂了点儿润肤乳。” 没想到沈元枢非常坚持:“要涂,你的脸都糙成什么样子了?” 安璇匪夷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沈元枢大概是气糊涂了。 空调温度开得低,他帮沈元枢把薄被拉高:“你有想过提前解约么?”沈元枢这些年人气很旺,钱肯定是赚了不少的。 沈元枢本来盯着他的脸打量,这一下思绪被拽了回来:“想过。但他公关做得太好了。你去全网找一下,基本都是他当年怎么倾尽全力捧我的通稿。我们彼此手上都有对方的把柄,提前解约相当于鱼死网破。”他叹了口气:“对千娱这样的公司来说,我们是商品,经纪人是零售商。真的闹到公司层面,算起来,还是我的损失更大。就这么维持着吧,撑到合同到期。”他望着天花板:“关起门来,我们尽可以和对方打得头破血流,但是走出门去,别人看我们还是一体的。” 每个人身上都有很多牵扯。即使是像沈元枢这样看上去什么都有的人,也没办法完全活得随心所欲。艺人的收入似乎很高,但是能到手多少是公司说了算的。而公司与公司的待遇也是相差巨大。许多小明星收入与公司还是倒三七的,公司拿七成,艺人拿三成。沈元枢没红之前就被千娱签下了,因为合同的缘故,辛苦这么多年,也才拼到一个**开:他拿六成,公司拿四成。 合同临近到期,按理来说公司不会轻易放他走,毕竟养出一个这种咖位的明星并不容易。如果续约,千娱肯定要对沈元枢在利益上做出让步。但是到现在为止,公司方仍然没有联系沈元枢,想来是魏洪涛在中间动了什么手脚。 沈元枢天性并不是个软弱受摆弄的。千娱对艺人方方面面的管控都很严格,即使到了沈元枢这个位置,他的社交情况也要时时被团队掌握。这与他的性情本身就存在相当大的冲突,矛盾频繁发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难以管理的艺人本身就是**烦。对大经纪人来说,他是个烫手山芋,定时炸弹,迟早要被抛开。那边现在正在抓紧吸沈元枢的血力捧新人,这些沈元枢都看得一清二楚,安璇也瞧得明白。 所以《巨星挑战》这档节目对沈元枢的重要性,确实是不言而喻。安璇看着他憔悴的面色,心里也跟着难过起来。他低声道:“早点睡吧,明天不是要去临时录节目么。” 沈元枢看着他:“你别担心。都是彼此周旋妥协的事。我老实干活,他那边管我就松一点儿,不会影响到你的。本来他心思现在也不怎么在我身上了。给你的团队打电话,只是想敲打我。不过……”他歉疚道:“你往后出入的话,要更谨慎一点儿了。” 安璇理智道:“我下个月就要进组了,你也有工作,能在一起的机会本来就很少,被发现的概率也就很小。再者说,谁也不知道我是谁,就算被扒出来,也不会有人关注的。倒是你自己,要更小心一点。” 沈元枢想了想:“我也没什么。谈过的都是圈内人,谁也不是吃素的。姓魏的一向圆滑,不会傻到在这种事上做文章。他的主要目的还是钱,加上要利用我捧他手上的新人……顶多就是给我接乱七八糟的工作而已。” 安璇平静道:“所以啊,我不担心,你也别焦虑了。刚才有人打岔,忘了和你说,明天我也要去余杭,看《超能美少女》的现场。” 沈元枢猛地坐起来:“什么!你也要去!” 安璇点头:“本来就是要去的,公司弄的票。我们去给金辰月做应援。小夏提前走了,说是赶着放假去那儿先玩儿几天。我是因为要等着在这边参加定档发布会。” 沈元枢先是震惊,然后就是高兴:“那你后天呢?后天会在么?” 安璇点头:“我是个闲人,怎么都有时间。”他浅浅一笑:“我们先前还说好,出入要小心的。” 沈元枢一本正经道:“小心是小心,可是也不能不见面啊。”他低声道:“我本来……就总是没什么时间。错过这一回,下回见你,又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他伸手搂住安璇:“真想每天都这么和你在一起。” 这又是一句甜言蜜语。但安璇很浅地笑了一下,他知道沈元枢说的是真的。 这样平静地凑在一起,即使什么都不做,内心也觉得安宁。 沈元枢大概是真的累了,躺着躺着,很快就睡着了。安璇与他躺在一起,听着耳边匀长地呼吸声,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把先前的情绪遗忘了。 他本来因为郑大江的事满心阴暗,是想从沈元枢身上汲取一点安慰和温暖的。结果最后因为忙着安慰沈元枢,自己反倒把这件事忘掉了。此刻安璇心中宁静,又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很远很远,可以暂时不必烦心了。他关掉空调,向沈元枢靠了靠,闭上了眼睛。 凌晨时,两个人差不多一块儿醒了。安璇给沈元枢找了件大尺码的旧衣服穿,还翻出了一顶假发扣在了他头上。两个人买了高铁票,一路上走得顺利,赶到余杭时还是清早。安璇在车站口目送沈元枢被他助理接走,转身上了公交。 和夏孟阳汇合后,安璇就直接被抓了壮丁。 金辰月的人气是最近这半个月才旺起来的,赵小慧深知营销的重要,也帮她推了一把。但是营销也有讲究,直接和过度营销都很容易引人反感,所以星辉的营销做得很低调和细微。理想状态下的营销,是让粉丝觉得,她们是因为这个艺人本身的魅力被吸引,是自己在追星时作出的选择。 所谓润物无声,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如果金辰月能顺顺利利地红了,这样的营销当然就是成功的。但这样低调,也有可能对推波助澜提高人气毫无作用。一切都要看往后。说白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能走多远就是看她自己的运气了。 先前因为一路人气低迷,赵小慧已经开始给她想其他出路了。没想到中途爆冷,小辰月的人气一路攀升,有了翻盘的机会。因为出乎意料,公司多少有点儿忙乱。后援会其实是公司这边弄的,对外宣称是自发组建,也收拢了一些真粉。不管身份如何,想要让小辰月走得更远,给她更多支持的心倒是一样的。 夏孟阳作为同公司的同事和朋友,顺理成章地过来一起帮忙。和他一起过来的还有郎越和丁香,既是支持好友,也是体验追星。安璇后来知道,看上去不声不响的丁香是演文艺片的,潮男外形的郎越则是颇有人气的主播。大家彼此寒暄了一会儿,就开始各自干活了。 会长给每个人都分配了任务,包括什么时候举牌,什么时候欢呼,还有什么时候喊哪些口号。安璇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听得相当认真。后援会出于谨慎考虑,座位拿的非常靠后——举牌本身可能会给后面的观众带来不快,小辰月有个翻身的机会不容易,他们得谨记不能给她招黑。但座位离得远了,声音可能就不够大。男生们被反复叮嘱到时候一定要放开嗓子喊,力图在气势上压过别人。 虽然是录制,但也是实际的比赛现场。会场里的气氛虽然热烈,也处处弥漫着紧张。沈元枢作为飞行嘉宾,一亮相就引发了全场的震惊。但是在这个舞台上,他只是个噱头,真正的主演还是小姑娘们自己。 赛程走过大半,四分之三的选手已经被淘汰。小辰月在临时组成的复活小队里,等待着最终的结果。团体表演结束,嘉宾之一的唐染告诉选手,这可能是她们最后一次出现在这个舞台上。不论结果如何,她们还有最后一次展示自己的机会。也就是说,虽然选手们可能被淘汰,但也各自获得了一次个人表演的机会。但是这个机会很残酷,六个人中最终只有两个人可以获得留下来的机会。 安璇之前不怎么太关注综艺,但迎新时大家去ktv玩儿,他见过小辰月唱歌跳舞,都是专业水准的。在竞争的大多数对手都不如她的情况下两次进入淘汰边缘似乎是不太合理的事。 夏孟阳觉得正是因为这种违和,让她没办法融入团体。金辰月本身跳古典舞出身,和偶像路线的艺人们舞蹈习惯和风格都有很大差异。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肌肉记忆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扭转过来。她性格随和,在团队里也不强势,选择歌舞时声音往往被其他人掩盖,也就没什么机会发挥自己的优势。加上星辉本身是偶像这个细分行业的外来者,节目方有自己要力捧的人。她能留到现在,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 选手们下台去准备了,夏孟阳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她今天要跳《祈雨》。” 安璇愣住了。 夏孟阳悄悄起身:“我有后台的工作证,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她?” 安璇沉默许久,终于点了点头:“走吧。” 两个人悄悄离开观众席,顺着通道往后台走。后台比预想要冷清,除了要上台的选手在化妆,剩下的就是一些伴舞的演员在做准备。安璇找到了角落里闭着眼睛等待化妆的小辰月。她已经把身上过分可爱的水手服换掉了,现在穿的是周身羽毛的舞服。 化妆师的审美还是偶像式的,安璇端详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能不能上得浓一点儿?” 化妆师看见他,先是一愣,紧接着就皱眉道:“你是谁啊?怎么进来的?” 金辰月抬头,看见安璇,也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但她反应很快,立刻换上了笑容:“是我公司里的化妆师。姐姐,我这边差不多了,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可以啦。” 那化妆师狐疑地看了看他们,然后勉强道:“那行吧。你不要随意乱动啊,重新化妆很麻烦的。”说着放下东西离开了。有几个工作人员看见了夏孟阳和安璇,也露出惊讶来。 几个人在一起窃窃私语:“那个要给金辰月化妆的男的是谁啊?哪个明星么?气质好好啊……”“不知道……没见过啊……他旁边那个帅哥倒是好像有点儿眼熟……” 安璇把妆台上的工具翻了翻,低声道:“你怕不怕我给你化坏了?” 小辰月摇头,笑声清脆:“不会。”她正色道:“我想好好跳一次舞。反正十有**肯定是要被淘汰的。我听她们说,晋级的人都内定好了。” 夏孟阳在旁边插嘴道:“作为前辈,有没有什么想指导的?” 安璇手下不停:“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心里想着你最渴望的东西,然后怎么疯怎么来。”他端详了一下小辰月的妆容:“随心所欲就好了。” 镜子里的人妆容夸张,脸上都是彩绘,看上去几乎带着些怕人。那已经完全不是个小姑娘了。小辰月起身,有些紧张:“我好怕我跳错了,这个真的好难……” 安璇帮她理了一下发髻:“没事儿,跳错了就随意跳。”他浅浅一笑:“反正也没几个人能看得出来。”他靠近小辰月,轻声道:“我当年拿奖那次,其实也跳错了。” 小辰月睁大了眼睛。 有工作人员来招呼,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提着裙子跑了。 安璇正要和夏孟阳离开,忽然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回过头去,看见唐染正冲自己微笑。 第四十二章 安璇不知道唐染是怎么认出自己的,唯一的可能就是沈元枢同他说了。唐染冲夏孟阳礼貌地点点头:“就几句话,不会耽误你们的时间的。” 夏孟阳很快反应过来:“没事儿,那我先回去了。” 唐染往无人的角落走去,余光瞄着安璇:“离选手上台还有一会儿。包艾伦说今天身体不舒服,想休息半个小时。”包艾伦是另一位嘉宾,早年是顶级偶像团体NEO的重要成员,单飞后也一直是国内人气最旺的偶像艺人之一。 安璇没有说话。唐染一面拿纸杯接水,一面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沈元枢只说他恋爱了,别的什么都没说。是我自己从路透视频上发现你的。”他冲安璇慧黠一笑,把水杯递了过来:“希望你原谅我的唐突。” 安璇接过水杯,没有喝,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唐染。 唐染也不在意,给自己也接了杯水:“我就想看看,你是什么样的。” 安璇淡淡道:“现在你见到了。” 唐染打量着他,喝了口水:“我有男朋友,这么多年感情一直很稳定。所以希望他也能过得好些。”他叹了口气:“算了。没什么的,是我多管闲事了。他人很好,真的很好。就是脾气大了点儿……还有……”唐染沉默片刻,最终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没什么。”他摇了摇头:“我不该叫住你的。” 安璇望着唐染:“既然他这么好,你们为什么分手?” 唐染意外地抬起头,随即神色黯然下去:“原因很复杂。主要是和他在一起,压力太大了。他的一些癖好……我也没办法接受。后来就分了。” 安璇低声道:“你找我,不止是想说这些吧。” 唐染看着安璇,神色认真起来:“我们分开以后,他有过一段不太顺利的感情……那件事对他影响也挺大的。他那个人,性子又傲,有些时候情绪上来了,讲的话未必是真心的……”停顿了一下,唐染露出了几分苦笑:“他这个人也是很怪。一开始你肯定觉得他喜欢你喜欢得不行,其实那就是一种姿态罢了,里头未必有多少真心。等你开始投入感情的时候,他又冷了下去。然后你伤心走了,他才开始难过。他总是和别人反着来。” 安璇平静道:“那是他的事了。至于我如何对他,是我自己的事。”他看着唐染:“谢谢你照顾金辰月。” 唐染摆了摆手:“没什么,是她凭自己的本事应得的。不过……”他迟疑了一下:“我也要和你说实话,她最后肯定是要被淘汰下去的。” 安璇点头,看了一眼表:“时间快到了吧。” 唐染放下空杯:“是该回去了。” 走到门口分开的时候,他忽然回过头来,微微笑道:“虽然今天才第一次见你,但我觉得他这一回,是真的栽了。” 安璇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一点儿疑惑:“为什么?” 唐染笑了笑:“直觉。”他刚要转身,手机响了。唐染接起电话,讲话的口气一下子变得柔软起来,甚至还带着一点儿嗲:“干嘛?查岗啊……讲了我在工作嘛……好了好了,你这么啰嗦,当心英年早秃……” 安璇听力很好,能听见电话那头是个温柔低沉的男声,想必就是唐染的男友了。 他转过身,悄悄离开了。 走廊里的工作人员都是匆匆忙忙,有人站在拐角和同事抱怨:“……沈元枢的团队也太能耍大牌了吧?什么叫现场录制?他是重头戏啊,怎么可以不提前排练?” 身边的人安慰道:“大明星通告多,没办法的……这次能请他来参加录制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了。” “说得简单,出岔子怎么办?” “不是还有后期的么……” 安璇走了过去,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唐染为什么要特地找自己说这些。也许就真的是个滥好人,也许旧情难忘,也许心怀叵测……沈元枢和唐染应该分手有三四年了。唐染专注做音乐,沈元枢通告满天飞。他们俩同框的消息,日期最近的,也是在三年以前了…… 安璇低头思量了一阵,忍不住掏出手机,翻起了沈元枢的小号。这么做不太好,安璇心里也知道。所以他和沈元枢确认关系后就再也没有看过这个微博。 最近的画风明显就是工作压力大,微博发言很暴躁。但是也有一些甜蜜的话:“他好奇怪,都不觉得我奇怪,奇怪的人。”“他真好啊。”“好想看他穿裙子……”“呜呜,想和他**啊,再这么下去飞机杯要磨坏了……” 安璇抿了抿嘴唇,把屏幕关掉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觉得心跳得有点儿快。 而且……他想,自己对唐染不咸不淡,姿态戒备,其实很不礼貌。这都有些不太像他自己了。 虽然不太想承认,但毫无疑问,那种不快就是嫉妒。 他深吸一口气,向大厅走去。门一推开,动感十足的音乐就涌了过来。台上的选手在卖力地唱跳,底下观众的反应也很热烈。安璇弓身,一面道歉,一面小心地穿过观众席回到座位上。 夏孟阳见他回来,好奇道:“你什么时候认识唐染的?他找你干什么啊?” 安璇看了一眼四周,在他耳边悄声道:“没什么,回去和你细说。不过他告诉我,小辰月还是要被淘汰……” 夏孟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台上音乐结束,大厅里的灯光在观众的欢呼声里猛地暗了下去。 小辰月身形纤细,像一只水鸟划过湖面般,从阴影里走到了昏暗的舞台中央。 第四十三章 鼓声沉沉响起,小辰月双臂缓缓抬高,指尖伴着细密的铃声,抖动起来。铃声转瞬即止,她腰肢反折,定格在了头部向下的姿态。在一阵令人屏息的寂静后,排箫声呜咽,伴着遥远的鼓声,小辰月轻巧地翻身,妩媚而狂放地舞了起来。 这是全然不同于选秀现场风格的舞蹈。伴奏的女声无词吟唱,空灵又狂热。她在钟鼓与铃声里极尽所能地舒展身体,羽毛的舞衣让她看上去像一只飞鸟,也像一个彷徨忧惧的献祭少女。鼓点越来越密,她也越舞越快,最后伴着戛然而止的歌声跌落在了舞台上。铃声幽微,在一片寂静里,匍匐的舞者缓缓起身,腰肢反折,将自己再一次定格在了那个双臂伸展,仰天而呼的姿态上。 台下静了很久。最后灯光亮起,满场观众仍然是震惊的神色。零星的掌声让这场景显得有些尴尬,小辰月显然已经脱力,向观众鞠躬时,身子有几分摇晃。 最后是沈元枢和唐染率先鼓起掌来。嘉宾鼓掌,观众也跟着鼓起掌来。欢呼声后知后觉地响亮了起来。 小辰月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下场去了。 录制被叫了暂停。 夏孟阳困惑道:“怎么了?为什么不继续了?后头还有一个选手吧。” 丁香瞧出了眉目:“估计是太出人意料,节目组回去临时商议了。”她忧虑地看着周围的观众:“我感觉……这次可能,真的留不住了。” 夏孟阳不解道:“她跳得多好啊,有眼睛都能看得出来吧。” 丁香摇头苦笑:“那可未必,我们的审美未必是目标观众的审美。就拿我拍电影说吧,导演觉得我们的片子立意深刻,构思精巧,视觉诗意,美得惊心动魄。哪个影评人来看都在夸。结果呢?夸有什么用,上映之后没有票房。前期的称赞后期变成了嘲讽的对象。他们这个节目最后的目标是组一个七人的偶像团体,你觉得小辰月在这七个人里定位在什么地方比较合适?” 郎越也点头:“我也觉得是这样的。” 夏孟阳看向安璇:“你觉得呢?” 安璇摇头:“她还在发育,女孩子力量不够,最后几个大跳都没跳出来。不过……”他脸上浮现出了几分怀念:“这个年纪能跳成这样,真的已经很好了。她还在读书吧?将来会考舞蹈学院么?” 夏孟阳想了想:“还在舞院附中读书呢,将来怎么走也没定。” 几个人小声说着话,前面有人吧嘉宾都叫走了。郎越咋舌道:“看样子是真的去商量了。” 过了好一会儿,嘉宾们重新回到座位上。最后一个选手也上了台开始表演。 所有的演出都结束后,就是六位选手都被叫上台来,接受嘉宾的点评。最初的点评还好,后来就渐渐燃起了火药味。唐染最是温和认真,对每个人都指出了优点和缺点。别人可就不见得像他那么不偏不倚了。几位嘉宾各有偏好,有些点评给的很不客气。 金辰月没有得到什么赞扬,反而收到了最多的批评。歌手陈娇语声迟疑,说没想到她会跳舞,至少应该有一个唱的东西。当红偶像余美惠语气不屑,说不知道她跳的是什么,节目组的导师不是这样教的。包艾伦则直接说她没有跳舞的天赋,不然不可能接受了将近两个月培训还是只能拿自己从前学的东西到这个舞台来充数。 这话讲得实在太难听,小辰月脸上还是努力微笑着的,但安璇看得出,她快要哭了。 包艾伦长篇大论地讲完,把话语权直接抛给了一直没说话的沈元枢:“枢枢觉得呢?想要pick谁?” 现场沈元枢的粉丝立刻流露出了不满的声音。安璇想起来,沈元枢有个黑称,就叫“输输”。他皱了皱眉。 沈元枢凑近话筒:“金辰月的舞蹈很美。”然后靠回座位上,一副不打算再说话的样子。他竟然把余下的五个人都略过了。因为他是重要的飞行嘉宾,节目方肯定希望他能多说两句,所以陈娇一直在问他觉得其他人如何。 沈元枢脸上挂着笑:“我觉得大家已经把我想说的都说了。唐老师刚才给的点评就很全面了。” 安璇想,在骄傲与气人这两件事上,沈元枢确实是表里如一的。 第四十四章 另一位嘉宾,青年演员穆祥,赶紧出来打圆场:“其实我们说一千道一万都不算数的,还是要现场观众来投票。” 歌手李优优表示是这样没错的,最终决定台上姑娘们去留的权力是属于观众的。其他几位相对中立的嘉宾也纷纷附和。 于是所有人都暂时保持沉默,现场投票开始了。 大屏幕上数字跳动,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最后计票停止的提示音响起,满场观众不约而同地流露出了骚动:现场出现了戏剧化的一幕——金辰月和另一位叫吴诗韵的选手票数一样,并列第二。 节目组最初已经预估到这种情况,正常来说应该启动临时方案,由现场包括沈元枢在内的九位嘉宾给这两个人进行二轮投票。但是投票还没有开始,录制又叫了暂停。 观众纷纷骚动起来。 星辉的几个应援艺人面面相觑。夏孟阳喃喃道:“不会是要临时改规则吧?” 结果真的被他说中了。工作人员出来向观众解释,说出现这种情况制作组也很意外,正在商讨后续方案,感谢大家对节目的支持云云。 过了好一会儿,九个神色各异的嘉宾才回到座位上。录制重新开始。陈娇最先讲话,把话题生硬地切到追忆往事上,回忆起自己刚刚成为歌手时的情形。其他几个嘉宾也纷纷附和,说来说去,提到了沈元枢。李优优大概暗地里是沈元枢的粉,口气很激动又很小心地问今天能不能见到沈元枢上场。 其实沈元枢上台这件事是节目组事先安排好的。但是安璇即使坐在最后排,仍然能敏感地从嘉宾们的言语中察觉到他们对沈元枢的态度。余美惠一改先前面对选手的吹毛求疵,向沈元枢流露出明显的恭维。唐染话语不多,安璇能感受到他对沈元枢的欣赏,以及掺杂其中的一丝担忧。包艾伦就直接多了,说正好,让大家都见识一下沈大神的舞台表现。然后开始极尽所能地夸奖沈元枢舞台表现如何好,嗓音如何稳,当年选秀如何一首歌力压全场。 看着全是好话,其实仔细一想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沈元枢的之前一直在忙《巨星挑战》,节目已经录完三期,播出了两期。他在前两期的表现中规中矩。虽然粉丝一如既往地热情高涨,但是也有资深乐评人指出,他的舞台表现与前两年相比明显存在下滑。艺人与其他工作一样,熟练度也占据着重要的成分。沈元枢这几年忙着拍戏,在音乐上给出的成绩不多,舞台表演就更少了。 如果是排练时间充裕,还可以短时间内专注有限的内容,把不足之处稍作弥补。但像《巨星挑战》这样的节目,构思创作占据了大部分时间,留给艺人排练的时间极少,很容易暴露出原本就存在的问题。 《超能美少女》本来就是临时接的工作,偏偏话题度又正高。沈元枢要是表现好的话还成,要是表现不好,直接就是在砸自己的口碑了。流量虽然是被粉丝捧着的,但是在路人那里的口碑同样也很重要,甚至比很多人想象中更加重要。他之前在《巨星挑战》里表现普通,本来就已经收获了一波嘲讽。包艾伦这样讲话,捧杀的意味简直是司马昭之心了。 唐染听到包艾伦的话,立刻提前打起了预防针:“话也不能这么说。当年我们参与选秀时都很年轻,肯定有许多不足的地方。观众的审美也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沈老师今天作为作为飞行嘉宾来到这个舞台,一来是我们想让他瞧一瞧现在的孩子们多么青出于蓝,二来沈老师自己也是抱着交流和切磋的心态。我觉得我们做音乐也好,做其他的艺术也好,始终是要有一个交流的心态,多看一看别人的东西,也是一个丰富自己的过程。” 包艾伦笑里藏刀:“唐老师作为前辈,这话讲得过谦了。既然始终是学习的心态,那就应该在学习和交流的位置上。但是唐老师现在可是在导师的位置上。” 唐染不动声色:“如果有机会,我也很愿意作为选手去参加一些合适的综艺。这些都不是一成不变的,毕竟我们虽然被人称一声老师,其实也都还年轻,不是么?” 包艾伦还要说什么,唐染向着沈元枢鼓掌,大声道:“我们一起欢迎沈老师的表演,好不好?” 粉丝立刻欢呼起来。 沈元枢起身,向观众致意,然后从容地做准备去了。 夏孟阳预言道:“我估计这段儿到时候不会播的。” 几个嘉宾重新插科打诨地聊起天来。过了一会儿,舞台灯光骤然变暗,在观众的屏息中,沈元枢挺拔的背影从舞台深处缓缓升起。《Víkingar》的前奏缥缈遥远,又有种久别重逢的熟悉。沈元枢猛地抬手,食指指向天空,金属音如爆炸般突入,他极富磁性的声线也随之锐利地灌入每个观众的耳中。 台下立刻响起排山倒海的声浪。 这是安璇第一次看到沈元枢的现场,与从前的视频完全不同。这世上就是有这样的人,充满能量,一个人的战吼也能让空气震颤,一个人就是一整颗太阳。 安璇几乎能感觉到鼓膜的震动。沈元枢边唱边跳,肢体极富力量。明明是同样的动作,同样的节奏,他身后的伴舞却被衬托得肉眼可见的逊色了不少。安璇自己也是学舞出身,明白沈元枢台上这支舞蹈的难度。何况他不是单单在跳舞,歌声能在这种激烈的动作下保持着感染力与穿透力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 他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舞台上那个炫目的身影,情不自禁地跟随着观众一起哼唱起来。 最后歌声戛然而止,沈元枢保持了几秒钟定格的动作,迎接台下的欢呼。安璇与所有观众一起,在欢呼声中奋力鼓掌,手拍痛了也没有停下。 沈元枢向台下鞠躬,胸口剧烈起伏。他抬手擦了一下额头,顺便把一缕碎发撩到边上。台下立刻又是一阵鬼哭狼嚎的尖叫。沈元枢扬起下巴,坏笑了一下,像个孩子一样从舞台上跳下来,回到了嘉宾席上。 夏孟阳敬佩道:“牛逼啊!这是全开麦吧?果然人红都是有道理的……” 安璇也忍不住笑了:“是啊。” 综艺录制就在这样的高潮里结束了。观众的注意力仍然集中在沈元枢的表演上,反倒把质疑投票结果的声音冲淡了许多。 安璇他们到后台出口去接金辰月。小姑娘已经卸了妆,穿着普普通通的T恤,乖巧地坐在后台化妆间外的长椅上。丁香走过去拥抱她,她看上去不太有精神,但仍然努力冲着大家露出微笑:“编导说,我可以回去了。下周再来录一次节目就可以了。” 这是已经定下来要被淘汰了。夏孟阳安慰道:“这也没什么的,你别往心里去。机会多得是。我敢保证,这一期播出之后,你的那段舞蹈肯定要小火一把的。” 小辰月神色终于轻松了一些:“那我就有一周假期了。” 丁香摸了摸她的头发:“正好,赵姐不是批了应援经费么。还没花完,正好可以公款旅游。你在这边呆了快两个月,天天训练录节目,是不是都还没好好玩儿过?现在好了,大家一起,借你的光。” 小辰月眼神明亮起来:“嗯!对了,我是不是应该和粉丝们打个招呼?” 夏孟阳点头:“应该的,她们还没走呢。” 说着几个人带小辰月一起往外走,去和来应援的粉丝说话了。 小辰月那边温温柔柔地和一群姐姐粉哥哥粉签名道谢,安璇这边和夏孟阳道:“我就不和你们一块儿吃饭去了。” 夏孟阳了然:“知道。我就说你回去看剧本了。” 安璇拍了拍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瑶瑶呢?她今天本来应该过来的吧?我看你拿的工作证也是她的。” 夏孟阳摸了摸鼻子:“她临时去谈工作了。我那个都市情感剧好像要演不成了……哎呀,你别担心了。我让助理订了明天的机票。她房子要到期了,我回去帮她搬个家,顺便跑跑组。” 安璇看着他,夏孟阳又摸了摸鼻子。 最后安璇点点头:“她这阵子压力挺大的。我看后援会什么的,有空你自己管吧。然后找机会和赵姐说一声,把管理的事移交给公司宣发。” 夏孟阳点头:“我也这么想。我那个会长性格挺一言难尽的,瑶瑶凡事太较真儿了,这么下去非得做病不可。回去我就和她说,把权限都拿回来。” 安璇拍了拍他,挥手和大家告别,悄悄回去了。 夏孟阳的助理小鲁办事十分靠谱,定的酒店环境幽静,安保也很好。 安璇不知道沈元枢会不会有空过来,但他仍然把地址发了过去。后天他就要回申江了,沈元枢也要继续工作。 因为工作分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安璇第一次觉得,有点儿寂寞。不过一想到沈元枢在舞台上的样子,又觉得这样的寂寞仿佛也算不上什么了。 沈元枢肯定很喜欢那个光芒四射的自我,安璇同样喜欢。 喜欢么?安璇坐在窗边,陷入了静默。 许久,他悄悄地翘起了嘴角。 第四十五章 天擦黑的时候,外头下起了雨。发出去的消息一直没有收到回复。安璇放下手里的剧本,登小号刷了刷沈元枢后援会的超话。因为节目是提前录制的,进场安检很严格。普通观众都经过了特别筛选,录制前也签了保密协议,所以透露出来的东西很少。有个幸运拿到入场券的粉丝做了repo,只是在尖叫说沈元枢真人比视频和照片上好看一千倍,表演帅到爆炸,大家可以期待即将播出的节目。还提到了另一位小选手特别出人意料,贡献出了令人耳目一新的表演,估计是在说金辰月。 底下的人纷纷追问和《巨星挑战》相比怎么样。那粉丝谨慎地说是不同风格的表演,没有可比性,但自己更喜欢《超能美少女》上的表演云云。 安璇看了一会儿,破天荒在那条微博下留了言:“我也在现场。确实是棒极了的表演。”他切回大号给沈元枢签到送积分,按照超话里的规则把能投票的榜单都投了一遍。 沈元枢一直没有来。安璇独自刷起了他过往演出的舞蹈视频,试着自己也去模仿了一下。跳来跳去,总是感觉不对。房间里有一面镜子,他一面瞄手机跟动作一面试着还原沈元枢在舞台上的感觉。结果左扭右扭,硬是把自己跳笑了——学舞蹈那么多年,他头一次发现自己能把舞跳得这么笨这么丑。 最后安璇无声笑倒在床上,捂住了发痛的肚子。 就在这时候,房门终于被敲响了。 打开门,安璇差点儿没认出来沈元枢——衣服还是清早那件旧衣服,假发也是,只是整个人被淋得像落汤鸡一样。 安璇赶忙把人拉进来。沈元枢还没开口说话,先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于是也没有别的话,来了第一件事就是钻进浴室洗澡准备换衣服。安璇趁着他洗澡的功夫出去了一趟,在酒店边上的小超市买了块生姜,还有一小包红糖。然后敲开了浴室门,打算洗姜和水壶。 浴室里水汽氤氲,沈元枢站在淋浴头下背对安璇冲洗,一面洗一面调笑:“这么着急,都学会主动偷看我洗澡了?” 安璇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目光却在沈元枢后背上凝住了。 沈元枢的肌肉线条非常漂亮,看上去既矫健有力,又不过分夸张。只是他背上纵横交错,有好些浅淡的伤疤。看上去像是被鞭打或者被划伤的。安璇轻轻地咬住了嘴唇,没有说话。 沈元枢毫无所觉地关掉淋浴,扭过头来,暧昧地挑逗道:“给你看我的腹肌?” 安璇抓起毛巾丢了过去。 走出浴室的时候,还听见沈元枢在那里失落地抱怨,说安璇太冷淡,一点儿都不懂心疼人。 他在浴室里叽叽咕咕地收拾自己,花了好长时间才出来。结果出来后还没坐下,就见安璇递过来一只热气腾腾的小碗:“趁热喝了。” 是红糖姜汤。安璇拿酒店的水壶煮的。其实这也不太好,但是大晚上的,也不方便去其他地方弄这些。 沈元枢的神色一下子就软了,他轻咳了一声:“谢谢。” 喝完姜汤,酒店的晚餐也送上来了。沈元枢点了大份的牛排和沙拉,安璇的则是一小碗烩面和青菜。沈元枢大概是饿坏了,吃得风卷残云。安璇把壶里的碎姜倒掉,换了矿泉水进去,帮他烧了些温水:“我看到了你的现场。”他真心道:“太精彩了。” 沈元枢放下刀叉,抓过湿纸巾擦了擦嘴和手,挑剔道:“就这样?没啦?” 安璇不太明白地看着他。 沈元枢轻轻敲了敲桌子:“怎么也要吹两百字彩虹屁啊!” 安璇困惑道:“彩虹屁是什么?” 沈元枢瘪了瘪嘴:“你这个假粉。 “我不是。”安璇认真解释道:“我每天都有去给你的超话签到。”说着把手机翻出来,想要给沈元枢看自己的等级。结果屏幕一亮,也不知道是碰到了哪里,沈元枢的歌声响了起来。画面上的人劲歌热舞,跳得正是欢快。 安璇顿觉尴尬,想要把手机拿回去。没想到沈元枢抢先一步拿走了他的手机:“这不是我大前年时跨年的演出么?”他的笑容越来越大,是掩饰不住的得意:“你偷看我?” 安璇辩解道:“我就是……看到你跳舞,想试试看自己能不能做到。” 沈元枢支肘,玩味地看着他:“然后呢?” 安璇浅笑着叹了口气:“做不到,太难了,和我学的舞蹈完全不是一种东西。” 沈元枢握住他的手起身,兴致勃勃道:“那我来教你?” 安璇迟疑道:“刚吃完饭……” 沈元枢心情仿佛很好:“没事儿,我们不跳太难的。”他从背后抱住安璇,拉着他的手,缓缓地教了几个基本动作。 两个人在镜子跟前慢慢摇晃,安璇看着自己糟透了的动作,真情实感地夸赞道:“你真的太厉害了。没有提前彩排,演出效果还那么好。” 沈元枢失笑:“不是吧,你还真信啊?我早上和助理上车,就是找地方排练去了。下午两点录节目,在那之前练了整整四个小时,连中午饭都没吃。”他神色低落下去:“其实最后也没有很完美,在台上有两个破音和一个走音……” 安璇诧异道:“我完全没听出来啊……而且后期制作会修音的吧。”他扭头看到沈元枢的神色:”既然你这么在意,其实可以提前过去在现场彩排的。” 沈元枢蹭了蹭他:“那显得我多弱啊。” 有骆驼不吹牛,也算是演艺圈里卖人设发通稿的基本话术了。但安璇只觉得心里有些难过:“你很好了,真的很好。不管是哪种演出,本身就没有十全十美的。我从前跳舞,老是觉得自己这里也做得不够,那里也做得不好。没完没了地跳,最后……”他声音低下去:“自己把自己这条路走断了。” 沈元枢看着他,小心翼翼道:“我就随口一说,该偷懒我也会偷懒的。你看,今晚的酒会我就没去,伞都没拿就跑了。我没那么傻,什么要紧,什么不要紧,我都知道。”他亲了亲安璇:“我看你现在还在做基础练习。” 安璇点点头:“不剧烈的话,其实可以跳一些,就当是日常锻炼身体了。我也没什么别的爱好。只是做不了专业的了。” 沈元枢认真道:“金辰月今天在台上跳的那个,我事后特意去搜了……原来是你当年拿奖的作品。她真的照你差远了。” 安璇摇摇头:“她年纪小,而且男女舞者在力量上确实有很大差异。能跳成那样,已经很好了。”他回头摸了摸沈元枢的额头:“路上有便利店,起码买一把伞啊。” 沈元枢笑道:“没想到雨突然下大了。”他亲呢地吻了吻安璇的手指,然后抱着他在镜子前转了一圈儿,呢喃道:“我想看你穿舞衣,那种长裙款的,肯定好看极了……” 安璇低头微笑:“有机会穿给你看。” 沈元枢看着他:”你是真的……一点儿都不排斥这个……” 安璇握住他的手腕:“裙子而已。以前演出时穿过各种各样的衣服,裙子真的没什么。” 沈元枢注视了他片刻,突然蹲了下去。安璇低头,看他把自己的睡裤撩了起来,露出了小腿上手术的疤痕。沈元枢抚摸着那道伤疤:“还疼么?” 安璇被他弄得脸上发热:“早就不疼了。就是雨雪天会不舒服。” 沈元枢侧头吻了下去。 安璇膝盖一软,几乎轻飘飘地倒在了床上。他望着天花板,在心跳里觉得有点儿生气——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么会。 然而当沈元枢爬上来亲他的时候,这个念头又消失了。柔软又温暖的吻让他眩晕。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抱住了沈元枢的手臂,又被那人引导着,将手拉入了睡衣里。安璇在他背上摸索着,指尖凹凸不平的触感让他清醒了一些。他轻声道:“你后背怎么有伤疤?” 沈元枢动作顿了一下,语气难得有些不自在:“我疤痕体质。”说着又低头吻他。安璇呢喃道:“疼么?” 疼这个字眼反复刺激到了什么。沈元枢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疼的……帮……帮我弄一弄……”说着将安璇的手往下头带。 安璇看着他的发顶,心中忽然涌上了一个念头。他的手停在沈元枢大腿上,忽然拧了一把。下手并不重,但是因为位置特殊,沈元枢还是闷哼了一声。就在这片刻间,安璇感到自己被猛然顶住了。 许多先前让他感到违和与不解的地方,终于全部都有了合理的答案。 他什么都明白了。 沈元枢还在吻他,急切得几乎有点儿可怜。安璇心里又酸又软,温柔地伸手抚慰着他。有了上一次,再做这种事,似乎就没有那么排斥了。安璇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沈元枢身上,等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早已被对方同样握住了。 他身上发热发软,只觉得迫切地想抓住什么。沈元枢紧紧搂着他,两个人之间没有一丝缝隙。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个人在闷哼里沉沉地把他压住了。 安璇没有动,他觉得头晕,恶心感如约而至。他偏开头,试图从沈元枢身下爬开。没想到沈元枢急促地喘息着,仍然不死心地从背后紧紧搂着他。甚至未完成的事也没有停下来。 安璇半撑着身体,握住他的手腕,低声道:“我想喝点儿水。” 沈元枢终于抽手,松开了他。 安璇起身去卫生间洗手,在水池边上站了片刻,恶心感渐渐淡了。干呕竟然没有发生,只是他仍然觉得身上没力气。沈元枢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把水杯送到他嘴边。安璇小口啜饮了几下,轻声道:“谢谢。” 高大的男人从背后抱住了他,安慰道:“没事儿……这次好像比上次好一些了?”他亲了亲安璇的耳朵:“你什么时候回燕京,去见见我和你说的那个心理医生吧。聊聊天也好。” 安璇点点头,靠在了他怀里:“你是喜欢疼么?” 沈元枢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也不是……不过有时候……有点儿……。”他小心翼翼道:“怎么突然这么问?” 安璇转过身,认真道:“你不用担心。” 沈元枢怔怔地看了他片刻,眼眶有一点发红。他哑着嗓子笑了一下:“我没担心。” 安璇踮起脚,吻住了他的嘴唇。沈元枢抱紧他,用力回应了这个吻。 第四十六章 后来他们抱在一起睡下。沈元枢入睡很快,睡得也很沉,安璇却有些失眠。他感觉身上有火苗在微微烧着,让他热得不舒服。可是那火既没有燎原的势头,也始终无法熄灭。这让他觉得焦灼。 他咬着嘴唇,悄悄碰触自己。然而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最后安璇放弃了。///晨///勃会解决一切的。 沈元枢开工前的最后一个休息日过得很平静。安璇看着他睡到了中午十一点,然后醒来练了一个小时塑形,吃了不知道是早饭还是午饭的一顿大餐。天晴了,外面的空气湿润又清爽。窗子对着一片湖湾,也没有什么偷拍之虞。安璇放心地把窗子大开着,让洁净的风涌进来。他在看一本关于美术理论的书——即将进组出演的那个角色,设定是个小学美术老师。沈元枢则抱着吉他拨弄,时不时记一下谱,又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安璇。 两个人偶尔目光碰在一起,安璇觉得心里头有种久违的轻盈。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在两个人又一次对视的时候,沈元枢靠过来,在他脸上响亮地啾了一下。 安璇低下头,悄悄笑了。 晚间的时候,《逐鹿》首日播出,两个人靠在一起看电视。宣传前期已经做得很好,开播时网上欢呼一片。不过在两个实际参与了拍摄的演员眼里,状况看上去就没有那么乐观了。 剧集一上来就是三个男主演的对手戏。沈元枢夹在两个专业演员中间,明显有些力不从心。偏偏因为他是带资进组,特写镜头还给的格外多。这一下相当于把缺点放大看,简直让人不知该作何表情。电视台的剪辑也很一言难尽,几处剧情明显存在断裂感,对没有看过原著的观众来说实在是不太友好。沈元枢勉强看完了两集,片尾曲一响,就把电视关掉了。 他抱着枕头倒在床上,拿后背对着安璇。 这是心情不好的意思。安璇在网上翻了翻,试图安慰他——粉丝总是很偏向自家爱豆的。他把夸奖的话念给沈元枢听,念了几条,沈元枢终于闷闷不乐地转过身来:“你不要念粉丝的话,粉丝的话谁信谁傻。挑黑子的念。” 黑子的话难听得让安璇觉得震惊。有一些明显就是网络暴力。他翻了翻,没有念,而是直接关掉了屏幕:“其实戏拍完了就结束了。与其在意观众的反应,不如仔细看看自己的戏,琢磨一下还有哪些可以改进的地方。” 沈元枢在床上蠕动了几下,把头枕在了安璇腿上:“我没那么脆弱。不过话说回来,你是什么专炖心灵鸡汤的大厨么。” 安璇低头看着他:“我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这么安慰自己:看自己,不要看别人。” 沈元枢从下方看他,忽然伸出手,摸了摸安璇的脸:“我不用看自己,看你就够了。” 甜言蜜语。安璇想。但心里还是觉得有一点微小的快乐,像气泡一样,咕嘟一声地冒了出来。 这一夜过得很平静。沈元枢早早睡下,第二天早上也是早早起来。安璇想送他出门,结果只收获了一个早安吻。沈元枢休息了一天两夜,看上去精神奕奕。晨光熹微,安璇看他背着包,提着吉他箱,脚步轻快地走远了。走到电梯口时,他忽然回过头,向安璇挥了挥手。 安璇便也同样挥了挥手。放下手时,心里却猛然间觉得有些寂寞。 《逐鹿》开播时是万众瞩目的,播着播着,骂声就多了起来。沈元枢作为挑大梁的男主之一,自然免不了承受最多的攻击。新一期的《超能美少女》恰恰在他挨骂最厉害的时候播出了。那一期他的舞台表现实在精彩,骂声竟然一时被压了下去。营销号适时而动,说他当天没有彩排,是直接上场,一次录制完成的。 有人骂了几句耍大牌,更多的却是赞誉,说这就是业务能力过硬。当然肯定也有鸡蛋里挑骨头的,讥讽道都唱破音了还吹什么业务能力过硬。立刻有粉反驳说全开麦地连唱带跳,这要是都不算过硬,你家哥哥假唱还唱那么难听算什么,靠耍猴吃饭么?于是粉粉黑黑战成一团,热搜下头又是一片腥风血雨。 很多路人无不惋惜地感慨,直言不明白沈元枢为什么这么想不开去演戏。他要是能专注音乐,现在大概早就有了很好的成绩。然后又是一大堆发散的话题。没想到吵了没一日,越王与明犀相遇的那场戏播了,话题的风向立刻又跟着反转,说沈元枢演戏还是有天赋的。 然后还有一群人夹在中间发问:演明犀的那个是谁? 与沈元枢相关的话题同时爆发的,还有另一个话题,就是金辰月。《超能美少女》上那支风格特殊的舞蹈实在是太令人印象深刻了。有观众直言这是开播这么多期以来最精彩的一期。先是金辰月终于展现出真正的实力,吊打了一众同龄选手;然后是沈元枢一现身就sy全场,和他一比,之前所有的比赛全成了小孩子过家家。 然后话题又回到了节目本身上。因为出现了少见的票数相同,制作方额外给了场外观众每个账号三次投票机会,决定六位选手的去留。这基本上相当于是重新投票了。有观众大骂制作方赚钱不要脸,然而关系到自己支持的爱豆,还是要一面骂着一面去咬这个直钩——毕竟留下来的机会对选手来说太重要了。 这一期所有的细节都被放大了看。导师之间的火药味也成了观众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包艾伦和余美惠被骂得狗血淋头,说这种艺术欣赏水平当个观众都不合格怎么能出来做导师。立刻有业内粉出来洗说都是节目组安排和刻意剪辑制造话题炒作人气,你们懂个屁,说着顺手拉沈元枢下水,把他过往那些真真假假撕同行的黑料进行了一番大力科普。 包艾伦和沈元枢一样,都是当红的流量,最不缺的就是粉丝。他本人也很擅长做姿态,火速发了一条真情实感措辞委婉的长微博。看上去有理有据心平气和,主要是在解释为什么他没有把票投给金辰月——是因为他觉得金辰月的表演违背了这个节目的初衷。毕竟这是一个偶像类的选秀节目,偶像行业有自己的一套固有体系,既然参加了这个节目,就要遵守这个体系下的规则。他的话翻译成通俗易懂的大白话就是,一群人在下棋,你金辰月不能因为棋下得不好直接把棋盘掀了。然后针对别人说他态度恶劣的地方,轻飘飘地做了一番暗示,把锅甩给了节目组——言外之意这一期节目既然请了沈元枢来,肯定是要捧沈元枢的,其他嘉宾都只是垫脚石而已。 总而言之,其甩锅姿态之娴熟,着实令人佩服。几轮你来我往的网络辩论之后,观众们自己先掐了起来。有人觉得金辰月的舞蹈艺术性很高,甩过同台偶像选手十条大街,有人立刻抓住机会说既然这么厉害,我们偶像养成的小舞台留不下这尊大佛,你金辰月干嘛不退赛呢?最后终究是脑残粉战斗力占了上风,金辰月的微博被攻陷,收获了一堆人身攻击。 这个走向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小姑娘年轻轻轻,被人血淋淋地连全家都一起骂着,据说当时就哭了。夏孟阳和丁香都气坏了,自掏腰包想要买水军骂回去,被赵小慧的电话拦住了。 年长的经纪人多年在这个圈子里打滚,云淡风轻地说很快就会过去了。被骂得惨也不见得就是坏事。再说,新的热点会很快跟上来的。 果然如她所料,观众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了。只是没想到,扭转一切的契机竟然是陈清影。她团队借着《祈雨》这个舞蹈广为传播的势头,把陈清影当年跳这支舞的视频拿了出来。各路营销号一顿猛推,她踩着金辰月的话题红利一路不费吹灰之力上了热搜。《逐鹿》那边的官微也顺势跟着互动,“古典舞女神”的人设就这么立了出来。 金辰月立刻被忘记了。好处是,盯着她痛骂的人也终于偃旗息鼓了。 新一轮的投票结果对内公布,赵小慧的话应了验:金辰月以微弱的优势领先了第三名,得以继续留在舞台上。于是买好的票被退掉,她又一次回到了余杭那边节目组的宿舍。 这事看上去也就到此为止了。安璇新戏进组,又开始了整天在片场等戏的日子。新戏里都是知名的演员,就他一个陌生的面孔。别人看他,虽然不说什么,心里肯定是带着疑虑的。 等到终于有闲暇刷手机,才发现自己的微博猛然间多了好几万粉。 ”《祈雨》原版是明犀“几个字,赫然挂在热搜上头。 第四十七章 安璇点进去看,发现是有人在舞蹈论坛上扒出了他早年比赛的视频,并做了简单的介绍。年代久远,视频的清晰度和音效都并不好,但能明显看出舞者与陈清影还有金辰月是全然不同的风格。安璇的舞蹈更刚劲,气势更苍凉,又带着奇异的神秘和诡艳。微博上的博主把论坛上的视频和帖子拿过来转发,语无伦次地表达了一番自己看完原版后心中的震撼,并大力称赞了安璇在《逐鹿》里的颜值和演技。底下讨论纷纷,有夸舞蹈的,有夸演技的,更多的却是在夸脸。 他一路翻看过去,发现不少相关的微博都在发他和沈元枢同框的剧照,尖叫着一些他不太理解的话。甚至还有不少营销号也掺合了进来, 安璇只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为什么这点儿东西会被各路营销号抓住猛推。那条热搜存在的时间很短,等他几分钟后再去看时,已经消失不见了。至于原博,那真的就只是个好奇的普通观众——本身是《逐鹿》的书粉,又是偶像类综艺的爱好者,出于对这支舞蹈的惊讶到处搜索,才挖到了论坛上的旧贴,给安璇当了回自来水。 微博上的粉丝一直在涨。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发点儿什么,苏镜瑶的电话打了过来,让他赶紧发微博和新来的粉丝打个招呼,要求带自拍,最好是舞蹈相关的。那条突如其来的热搜虽然存在时间短暂,但却让他的微博飞速涨了一批数量可观的活粉,整个人破天荒地在网上有了话题度。一听发自拍,安璇顿时为难起来。他手机相册里除了通告单,就是随手拍的风景,要么就是和朋友的合照,唯独没有他自己的自拍。他翻了一会儿,突然觉得有些寂寞——相册里甚至也没有沈元枢的照片,只有他从别的粉丝那里悄悄保存的几张舞台照。 大半夜的没法出去,酒店的房间也不是个适合自拍的地方。他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儿,冷静地给苏镜瑶回了消息:“算了吧,找不到可以自拍的地方。” 没想到一分钟之后,他的手机一通狂响。苏镜瑶和夏孟阳甚至还有小辰月噼里啪啦给他发了一大堆照片。安璇愣住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拍的。 上百张照片让他翻了好半天,最后翻到了一张低头捏雪人的。那是录春节祝福视频时拍下的。那会儿他还在《逐鹿》剧组,满心疲惫,每日受着噩梦的折麽,做梦也想不到大半年之后,自己竟然与同性谈起了一场平和温暖的恋爱,甚至第一次被这么多观众注意到了。 人生的际遇,确实是难以捉摸。 他把那张照片发了出去,配字:“感谢关注。” 私信和留言还在大量涌入。安璇翻了翻,乱七八糟的,有一些妥妥就是性骚扰了。他想了想,直接把私信和消息提示都关闭了。。 苏镜瑶的新一通电话很无力:“祖宗,你刚得了一点关注,能不能和粉丝好好互动一下……还有,自拍露脸是常识吧?人家冲着你的脸过来的,你给人家看你的脑瓜顶是什么意思?” 安璇诚实道:“留言太多了,回不过来,明天还有工作。” 这一次涨粉虽然多了些,但在安璇看来和从前也没什么不同。他做演员很多年了,再烂的戏,只要播了,都会有观众摸过来关注他。大家刚开始过来都会热闹一点儿,时间久了就都不说话了。他的微博确实很无趣。 正打算要休息的时候,沈元枢的电话打了过来。手机那边的人仿佛被什么逗得乐不可支,憋笑憋得声音都奇怪起来,非要给安璇朗诵一段粉丝创作。安璇开始还很耐心地听着,慢慢就觉得古怪起来。 等沈元枢声情并茂地读到:“明犀哀求道,殿下,我受不住了,求殿下疼我,狠狠地疼我“时,安璇终于忍不住打断道:“你的工作都做完了么?” 沈元枢完全不理他:“啊!殿下!不要!不要停!请用力……” 安璇挂掉了电话。 几秒钟后,手机又响起来了。安璇按下通话键,只听那边的沈元枢幽怨道:“这个真的是粉丝写的……” 安璇语声冷淡,开口道:“越王哀求道,明犀,我受不住了,求你疼我,狠狠地疼我……”他把角色名字替换,将方才沈元枢念过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电话那头的人呼吸变了,沈云枢吞咽了几声:“你……你学坏了……” 安璇轻轻叹了口气:“你打电话过来,就为对着我朗诵小黄文么?” 沈元枢沉默了一下:“没什么,就是想给你打个电话。你早点休息吧。”说着竟然把电话挂了。 安璇拨回去,那边一直没有接。大概是误会了什么。最后他没有办法,只能给沈元枢发了消息,问他是不是不高兴了。过了很久,那边才冷冷地回复了两个字:没有。 沈元枢确实是生气了。安璇低落下去。有些话还是要当面说才好。翻了翻通告,明天他只有早上有两场戏,下午和后天都是空着的。申江离余杭很近,他可以过去一趟。 大概是因为彼此间一直相处得比较舒服,他开始慢慢放松下来。与夏孟阳怎么闹,对沈元枢也是一样。但是他忽略了沈元枢也是个同样敏感的人。安璇自己是渐渐放松的,但对方可就未必了。 他想起唐染和自己说过的话。在遇到安璇之前,沈元枢有过一段不太顺利的感情。而那段感情他只字没有听沈元枢提起过。藏得最深的东西,往往都是令人最痛苦的东西。被伤害过的人真的会毫无顾忌全心全意地再去信任和依赖另一个人么? 那一定是很难的事。 想到这里,安璇自责起来。他得尽快和沈元枢把这件事解释清楚。 拍戏不会是每天都按时间表来。有时候演员这边情绪上不到位,加班是很正常的事。安璇得以收工时已经是下午了。他给沈元枢打电话,那边还是拒绝接电话。最后他没有办法,翻到了沈元枢的微博小号。最新一条微博是昨晚他们打电话那会儿发的:他根本就不喜欢我,他只是把我当一个安慰。 安璇一下子就难过起来。他想要留言,又想起自己的小号已经被拉黑了。最后他放下手机,觉得身上有些冷。 因为涉及到节目彩排,场馆根本没办法随便进入。安璇在门外给沈元枢一遍一遍打电话,始终都没有人接。他在后门找到了沈元枢的保姆车,打算在那里等一等。工作结束,沈元枢总要下班的。私生们似乎也抱着和他同样的想法,安璇看着那一大帮聚在角落里兴奋不已的女孩子,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他沉吟了许久,最后打算干一件他最中二时都没有干过的事。 他绕着建筑走了一圈儿,仗着自己身形灵活,从隐蔽处翻过围栏,爬上了二楼一扇开着的窗子。拜过去拍得那许多烂剧所赐,安璇甚至还接受过一个月左右的攀岩训练。只是那时候他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学的东西竟然真的会用上,而且还是在这种情况下。 只可惜半吊子训练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了,他翻进窗子时身体失去平衡,手磕在窗台边的铁角上,腕上立刻多了条三寸来长的口子,鲜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安璇看了一眼,不太在意地把T恤袖口按了上去。然后扭头观察了一下四周,穿过走廊,往后台方向走去。 上一次他来时还是看金辰月的现场,这一回又不一样了。工作人员都在忙碌,安璇模仿着他们脸上那种匆忙严肃的神色,从容地穿过人流。没想到要进后台大门的时候,被一个工作人员拦下了:“诶?你证件呢?” 安璇故作惊讶地在胸口一摸:“诶?怎么没了?刚刚还在的……可能落在吃饭的地方了……” 那人狐疑地看着他:“你找谁?没证不能进……” 安璇语气轻松熟络:“没事儿,我这就回去取。那麻烦你和沈老师说一声,他之前联系的那个姓玄的灯光师正在大门口等着呢。人家大老远按说好的时间过来,没见到人接,可能马上就要走了。”说着一面转身往外走一面扭头叮嘱道:“快点儿啊,我看那位老师是带着好几个助手过来的,瞧上去派头不小……” 那工作人员听说是沈元枢的事,立刻扭头喊人:“去把沈老师助理叫过来,有个姓玄的灯光师找他……” 没想到安璇就趁着这片刻,脚下如风,闪身进了后台大门。 那工作人员反应过来,大喊道:“诶?你怎么回事?” 安璇灵活地跑过后台,直奔角落里那个正在和乐队比划的高大身影。那人听见混乱,扭过头来,震惊地看着飞奔而来的安璇。待看到安璇身后的人要向安璇伸手阻拦,沈元枢一把将安璇拉进自己的怀里,向着那个工作人员道:“怎么了?” 那工作人员吃惊地刹住了脚步。 安璇喘了口气,脑袋在沈元枢肩上,轻轻蹭了一下。 第四十八章 沈元枢懊恼地说手机没在身边,助理去买饭了还没回来。 总而言之,一唱一和,配合默契。 安璇向那工作人员非常诚恳地道了歉,人家当然也不好说什么,于是就这么过去了。沈元枢给那位工作人员拿了饮料和零食,客客气气地把人送走了。 方才还满脸笑容,转过身来脸就垮了,一副不想搭理安璇的样子。 安璇跟着他走到角落,低声道:“我真的打了好多个电话。五点多就到这边了,在外头绕了三个多小时……” 沈元枢喝了一口咖啡,不耐烦道:“我手机不在身上。再说了,又不是我让你来的。” 安璇沉默了片刻,轻声道:“嗯,你说的没错。那我走了,你忙吧。”说着真的往外走去。 往外走了七八步时,沈元枢叫了他一声,他也没回头。他确实挺难过的。 没想到身后响起脚步声,他的手腕被拽住了:“叫你怎么都不理人。” 安璇闷哼一声。沈元枢松开手,看见了手心上的血,脸色变了:“怎么回事?怎么受伤了?” 安璇没说话。男人强势地拖住他的胳膊:“你过来。” 休息室有备用的医疗箱。沈元枢手忙脚乱地想要帮安璇处置,没想到安璇自己给自己熟练地消了毒,涂了药,然后不甚在意地把袖子拉了下来。 沈元枢明显有些气急:“你不包扎一下么?这么长的口子要去打针的吧?” 安璇不太在意道:“没事儿,划的不深。不沾水的话几天就好了。”他看着沈元枢的神色,认真道:“真的没事儿,皮外伤都是家常便饭了。” 沈元枢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泄气道:“算了。和你生不起来气。” 安璇盯着他:“为什么?” 沈元枢不太高兴道:“看着你的脸我就没法生气。” 安璇了然:“所以昨天生气时因为没有看到脸。” 沈元枢沉默了一会儿:“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喜欢我。” 安璇看了他片刻:“那你觉得我怎样做才算是喜欢你?” 沈元枢扒拉了一下头发,烦恼道:“重点不是你怎样做……是……” 安璇起身:“我不觉得时时刻刻哄着一个人就叫喜欢。昨天我做得不对,不该挂你电话,我要向你道歉。但是我也一直想和你好好谈谈。有时候我不太喜欢……被人在涉及到性的方面开大尺度玩笑。当然这个也不是绝对的,还是要看情境。打电话的时候,我们看不到对方的表情,有时候可能误会了彼此的情绪,并且误会之后也来不及解释……这件事起因在于我,我很抱歉。今天特意过来,就是想和你道歉。”他沉默了一下:“可我也要说,我不喜欢你逃避问题的做法,刚才我很难过。” 沈元枢脸色沉下去:“所以你是来教育我的。我说了,手机今天下午没有在我身上。” 安璇看着他:“那么昨天晚上呢?今天早上呢?你默认我不会道歉,还是单纯地想要拒绝和我沟通?” 沈元枢语塞。最后他不自在地转开头去,生硬道:“我很忙。” 安璇觉得有些失望:“那等你不忙了,我们再好好谈一次吧。”他沉吟片刻,想起来微博的事:“你有一个小号吧,叫彩虹羽毛收集者的那个。注意别在其他人微博下留言什么的。被扒出来……可能会很麻烦。” 沈元枢回过神来,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很古怪——震惊,生气,还有羞恼:“你怎么知道的?你翻过我手机?” 安璇看着他,第一次为沈元枢的智商感到惆怅:“无意中发现的。我还曾经用小号提醒过你,但是你把我拉黑了。” 沈元枢脸上的表情的空白了片刻,然后猛地站起来:“所以那个人是你?”他怒气冲冲道:“你一直偷看我小号?” 安璇知道解释了他也不会相信,何况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偶尔会去看一下。一直想和你说,结果每次都忘了。” 沈元枢怒道:“重点根本不是这个,这么长时间……这么长时间……你把我当什么了!” 安璇冷静地看着他:“我很抱歉。但是麻烦你仔细想一想,如果我想要一直窥探你,完全可以自始至终不和你说。如果我不是在乎你,今天也不会翻围栏然后爬上二楼的窗户闯进来。”他看向沈元枢:“小号的事,我向你道歉。” 沈元枢脸色涨红:“你又来这套!谁他妈天天要没完没了听你道歉!” 安璇轻轻咬住了嘴唇,最后很深地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唐染没有骗他,沈元枢确实脾气不好。自己肯定也有不对的地方。比起解决问题,冷静下来也许是更重要的事。 他靠近沈元枢,没想到沈元枢警惕地后退了一步:“我还有工作。” 安璇停了下来:“那你……什么时候觉得想聊聊了,就给我打电话。” 沈元枢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道:“昨天是我生日。” 安璇愣住了,回过神来时,发现沈元枢已经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他在休息室站了片刻,也跟着出去了。后台很大,他找了个无人的角落站定,远远看着沈元枢在和工作人员一起忙碌。舞蹈演员就在不远处练习,编舞不断在和他们确认动作。明天就是正式录制了,彩排时间很紧。沈元枢抽到的这个彩排区域虽然面积很大,演播室却是整个场馆里最旧的一个,棚顶灯光昏暗,有几个灯泡已经不亮了。 安璇孤独地站在阴影,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在给彩排做调试。人人都很忙,没人有留意他。沈元枢明显压力很大,和导演沟通的时候不停扒拉头发,舔着腮帮子叹气。安璇看他们来回调整机位,灯光效果一次次重演。还有许多繁杂的事,反反复复地来。 最后差不多弄了三个小时,大家才停下来做短暂的休息。沈元枢穿过整个后台,和团队一起,给工作人员挨个送水和宵夜。经过角落时发现了安璇,他脚步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沉着脸走过来,把食物和水塞给安璇:“赶紧回去吧。我让助理给你定个宾馆。” 安璇没有接东西:“对不起。” 沈元枢冷笑道:“你就会这一句。” 安璇没说话,只是靠回了墙上,静静地看着他。 沈元枢与他对峙片刻,终于一甩手走了:“随便你。” 安璇静悄悄地站在那儿,没有动。曾经有无数个日夜,他都这样沉默地站在某个角落等待。那时候他痛苦得要发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怎么杀死自己,却又无时无刻地思索着要如何逃出去。 即使在最痛苦的时候,他也有着最好的耐心。相比之下,眼前这点难过真的不算什么。 但他仍然觉得冷,寒冷从脚底爬上来,一寸一寸地侵袭着他。他从没想到,当习惯了温暖和舒适,要重新回到寒冷中去,竟然会这样令人难以忍受。 他不想回去,一点儿也不想。 音乐顺次响起,完整的彩排终于开始了。沈元枢和伴舞走上了升降台,歌声响了起来。闪烁的灯光顺着移动的升降台扫过后台,刺得安璇眯起了眼睛。 彩排不会一次就结束。每次结束都会停下来,做些调整。进行到第三次的时候,主舞走位路线上的那块升降台不知道为什么卡住了。然而台上舞蹈动作很大,演员一时没有察觉,仍然按照之我拉黑了。” 沈元枢脸上的表情的空白了片刻,然后猛地站起来:“所以那个人是你?”他怒气冲冲道:“你一直偷看我小号?” 安璇知道解释了他也不会相信,何况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偶尔会去看一下。一直想和你说,结果每次都忘了。” 沈元枢怒道:“重点根本不是这个,这么长时间……这么长时间……你把我当什么了!” 安璇冷静地看着他:“我很抱歉。但是麻烦你仔细想一想,如果我想要一直窥探你,完全可以自始至终不和你说。如果我不是在乎你,今天也不会翻围栏然后爬上二楼的窗户闯进来。”他看向沈元枢:“小号的事,我向你道歉。” 沈元枢脸色涨红:“你又来这套!谁他妈天天要没完没了听你道歉!” 安璇轻轻咬住了嘴唇,最后很深地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唐染没有骗他,沈元枢确实脾气不好。自己肯定也有不对的地方。比起解决问题,冷静下来也许是更重要的事。 他靠近沈元枢,没想到沈元枢警惕地后退了一步:“我还有工作。” 安璇停了下来:“那你……什么时候觉得想聊聊了,就给我打电话。” 沈元枢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道:“昨天是我生日。” 安璇愣住了,回过神来时,发现沈元枢已经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他在休息室站了片刻,也跟着出去了。后台很大,他找了个无人的角落站定,远远看着沈元枢在和工作人员一起忙碌。舞蹈演员就在不远处练习,编舞不断在和他们确认动作。明天就是正式录制了,彩排时间很紧。沈元枢抽到的这个彩排区域虽然面积很大,演播室却是整个场馆里最旧的一个,棚顶灯光昏暗,有几个灯泡已经不亮了。 安璇孤独地站在阴影,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在给彩排做调试。人人都很忙,没人有留意他。沈元枢明显压力很大,和导演沟通的时候不停扒拉头发,舔着腮帮子叹气。安璇看他们来回调整机位,灯光效果一次次重演。还有许多繁杂的事,反反复复地来。 最后差不多弄了三个小时,大家才停下来做短暂的休息。沈元枢穿过整个后台,和团队一起,给工作人员挨个送水和宵夜。经过角落时发现了安璇,他脚步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沉着脸走过来,把食物和水塞给安璇:“赶紧回去吧。我让助理给你定个宾馆。” 安璇没有接东西:“对不起。” 沈元枢冷笑道:“你就会这一句。” 安璇没说话,只是靠回了墙上,静静地看着他。 沈元枢与他对峙片刻,终于一甩手走了:“随便你。” 安璇静悄悄地站在那儿,没有动。曾经有无数个日夜,他都这样沉默地站在某个角落等待。那时候他痛苦得要发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怎么杀死自己,却又无时无刻地思索着要如何逃出去。 即使在最痛苦的时候,他也有着最好的耐心。相比之下,眼前这点难过真的不算什么。 但他仍然觉得冷,寒冷从脚底爬上来,一寸一寸地侵袭着他。他从没想到,当习惯了温暖和舒适,要重新回到寒冷中去,竟然会这样令人难以忍受。 他不想回去,一点儿也不想。 音乐顺次响起,完整的彩排终于开始了。沈元枢和伴舞走上了升降台,歌声响了起来。闪烁的灯光顺着移动的升降台扫过后台,刺得安璇眯起了眼睛。 彩排不会一次就结束。每次结束都会停下来,做些调整。进行到第三次的时候,主舞走位路线上的那块升降台不知道为什么卡住了。然而台上舞蹈动作很大,演员一时没有察觉,仍然按照之前的路线踩了上去。 在所有人的惊呼里,那人一脚踩空,跌了下来。 音乐立刻停住了,工作人员纷纷跑过去扶人。万幸的是,升降台与舞台的高度差没有很大;不幸的是,演员仍然把脚扭伤了。 后台乱成一团,沈元枢和其他演员一起把人扶到椅子上,询问伤情。很快,就有工作人员把演员搀走送医去了。 编导明显急坏了,舞蹈沈元枢和几个舞蹈演员被叫在了一起,大家商量着要重新做编排。时间已经午夜,离第二天正式录制只剩不到十四个小时了。 编导的意思是让另一个舞蹈演员顶上,把队形变换一下。但是主舞的舞蹈编排和其他人不一样,动作技巧难度更大。其他的舞蹈演员们一一试过了,效果都不太好。舞蹈需要长期训练,水平不够,不可能短时间内跨越式地完成更高难度的技术动作。 沈元枢皱着眉头,最后似乎下了很大决心:“那就不要主舞了。” 编导立刻表示反对:“整个演出的亮点有两个,一个是你,一个是主舞。删了的话就少了一半儿。你前两期的表现一直很平,这一期选的曲目又是舒缓风格的,必须要有个特殊的东西去平衡整个舞台效果。” 沈元枢最后勉强点了头:“那就把技术动作去了,重新排练一下……” 话还没说完,就听身后有人轻轻道:“如果就是刚才的那些动作……我能不能试一试?” 沈元枢猛地回过头去,看见安璇像个幽魂一样,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自己身后。他深吸一口气:“算了吧,时间来不及了……” 编导也狐疑地看着安璇:“主舞是燕京舞蹈学院的科班出身,不是普通的舞校艺术生……” 安璇静静道:“我也曾经是舞院的科班。”他看向沈元枢,解释道:”刚刚一直在看你们排练。编舞的基本动作偏古典,技术动作也大部分来源于古典舞。现代舞的部分……可能我需要有人指导一下。” 编舞也跟着着急起来:“这个不是有人指导的问题,马上就要录制了,临时顶替风险太高。我还是赞同沈老师刚才说的……” 沈元枢突然道:“试试就试试吧。” 编导皱眉道:“这怎么能随便试呢?整个录制过程是一次成型的,可没有重来的机会。” 沈元枢耸耸肩:“反正都已经这样了。”他冲安璇抬了一下下巴,傲慢道:“你跟我来。”他拿起桌面上的ipad,带安璇穿过后台,来到了楼上一个带镜子的休息室。柜子里有新的舞蹈服,他翻出来一套丢给了安璇:“我的备用服,你临时穿吧。” 安璇接过来,毫不犹豫地开始换衣服。 沈元枢抱着手臂看着他,冷冷道:“我还以为你会背着点儿我。” 安璇淡淡道:“你知道么,模特走秀的时候,后台男女混在一起,经常要光着身子换衣服。” 沈元枢不悦道:“你又不是模特。” 安璇飞快地把舞蹈服穿好:“我也跟着他们走过秀。”他把沈元枢手上的ipad拿过来,开始看他们先前排练时录制的完整舞蹈视频。 视频结束,他把平板电脑立在凳子上,开始对着镜子做动作。虽然慢,但是一整套下来,完成度也有七八分。 沈元枢的脸色终于绷不住了。他讪讪道:“我都不知道,你原来这么厉害的。”他顿了顿,低声道:“今天可能要熬通宵。” 安璇重新打开了视频,目光盯在屏幕上,随口道:“拍戏时不是也经常有大夜么。” 沈元枢沉默许久,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谢谢你。” 安璇放下平板,声音平静:“不用谢我。我有可能会跳砸。毕竟已经不是专业的了。” 镜子里的沈元枢仿佛一时气结:“那你还瞎给自己揽差事?!” 安璇冲他笑了笑:“但是也可能不会跳砸。” 沈元枢看上去被他的断句弄得有些抓狂:“你就不能把话一次性说完么!我他妈……” 安璇走到他身边,温声道:“嗯。我喜欢你。” 沈元枢呆住了。 过了好半天,他吞咽了一下,气到:“我迟早要被你搞疯!”说完把安璇推到镜子上,凶狠地吻了起来。 第四十九章 时间有限,放纵也只能是片刻。安璇先清醒过来,从沈元枢怀里挣脱出去,回到了镜子前。沈元枢调整了一下皮带,咬牙切齿道:“等都结束了再找你算账。”说着从柜子里往外掏零食和水:“你先吃点儿东西……都在这儿干耗一晚上了。” 安璇没理他,直接道:“赶快把编舞叫过来,我要问他点儿事儿。” 沈元枢把矿泉水拧开塞进他手里,然后飞快地出去叫人了。 即使能似模似样地跳到**成,剩下的那一成感觉还是不太对劲。安璇跟着编舞反复尝试,最后编舞都有点儿撑不住了。凌晨四点多,正是人最困的时候。安璇也累,但精神还是很集中。沈元枢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插嘴道:“我看差不多了其实……”他顿了顿:“主要也不是看你,还是看我自己的发挥……” 安璇摇头:“差不多就是差很多。上台之前还能完整地彩排么?” 沈元枢点头:“可以,但是明早七点半这个演播厅要准备别的节目。我们的时间不太多了。” 安璇看了眼时间:“那我现在去台上吧。” 编舞和沈元枢陪安璇在舞台上走位。他不仅要记自己的,还要记沈元枢和其他舞蹈演员在升降台上的位置。因为舞蹈中有许多大幅度跳跃的动作,一个不留神走错了,真的可能会像之前的主舞一样出舞台事故。 沈元枢对方才主舞的事心有余悸,已经没办法信任现场的设备是安全的。他全神贯注盯着安璇,准备一有不对就冲上去拽人。安璇几次转身的路线都被他干扰,无奈道:“你站远一点,这不是你明天……今天的走位。” 沈元枢脸色难看地咬着嘴唇,不情愿地退了一步。 彩排一直持续到了另一批工作人员来要场地。编舞表示基本没问题了,但是正式录制时的舞台比彩排这个要大,安璇的步幅和动作都要加大,走位速度也要加快,并且到时一定要注意镜头的位置。一旦出画的话会影响到整个表演的录制效果。如果不是时间上来不及,这些细节其实应该提前反复去确认的。 安璇表示会记得的,然后大家就暂时收工休息了。 离下午还有六个多小时,安璇在休息室里,问沈元枢的助理有没有料子更软一点儿的固定带和护膝。陈晓楠明显很为难,一个劲儿地道歉说只有这一种。安璇没说话,他撩起舞裤,解下脚踝上缠绕的固定带——底下的皮肤发紫,边缘已经磨出了血。 他本来皮肤就特别白,腿脚因为常年藏在衣裤里,白得简直反光,于是衬得伤处更是触目惊心。陈晓楠看了一眼沈元枢几欲吃人的脸色,终于后知后觉地有了眼色,说马上去找。 借着他出门的功夫,安璇直接侧身躺在极窄的长椅上,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感觉有温热的呼吸落在了自己脸上。但是因为身上太沉,一时竟然没有睁开眼睛。片刻后有轻轻的敲门声,那片热气远去了。 安璇微微睁开眼睛,只来得及看到沈元枢的一个背影。 木门隔音不太好,他能听见外头是编导和和沈元枢交谈。对方让沈元枢做好心理准备。因为彩排的效果其实不是很好,好几个涉及跳跃的重要部分安璇都没有完全跳起来,而且动作衔接也不如预期。沈元枢声音有一点儿不悦:“那你还有其他办法么?” 编导语塞。 沈元枢言简意赅:“就这样吧。吴老师也回去休息一下,离正式录制没有几个小时了。” 他回到房间内,并没有发现安璇醒了,而是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安璇睁开眼睛,发现沈元枢抱着手臂坐在自己对面的椅子上,已经睡着了。 助理陈晓楠这个时候回来了。现出门买护具肯定是来不及了,最后他从电视台的其他舞蹈演员那里买了一套旧的。安璇把手指放在唇边,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然后在伤处垫了块纱布,开始缠自己的脚踝和膝盖。 新的护具很轻巧,弹力也好。他向陈晓楠轻声道谢,然后活动了几下脚踝,起身出去找地方继续练习去了。 两点钟节目录制正式开始。沈元枢中途提前离座候场,两三个人围着他,帮他调整服饰。化妆师站在他身前给他补妆,他的脑袋却四下转动:“舞蹈演员呢?” 安璇已经化好妆换好了衣服:“在这儿。” 人多口杂,两个人谁也不好说什么。团队的助理弄好了妆发就走开了。沈元枢拇指在食指关节上来回搓着,开始在地上绕圈,嘴里喃喃自语,是在回忆歌词。 安璇低头,把练习时用的护膝拆掉了。 工作人员匆匆过来,说可以开始了。大家往升降台那边匆匆地走。安璇悄悄追上沈元枢,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 沈元枢回头,捏了一下他的手腕。 音乐响起,升降台也缓缓随之升起。 《我心所依》是一首外语片的主题曲,因为年代久远,并不为大众所熟悉。剧情讲述的是一个从小被当作女孩养育的男孩爱上另一个男孩,最后身份暴露爱情幻灭的悲剧。但是主人公即使在被情人无情抛弃,走向死亡的时刻,心中仍然有着缠绵温柔的情意。他并不怨怪自己的情人,而是向命运提出质疑。最后带着无尽的遗憾和爱抛下了一切,迈向了没有痛苦的地方。 原唱是典型的美声唱法,沈元枢的音乐制作团队把歌曲翻译后重新编写,用更通俗的方式演绎。技巧性的部分适当保留,为整个歌曲增加亮色。 主舞要呈现的,就是主人公回忆自己从甜蜜到绝望最后平静接受命运的过程。 深蓝色调的灯光在舞台上变换,沈元枢的声音温柔哀伤。七个舞者最后归于一个身影,安璇揭开面具,露出脸上的半面女妆,亦刚亦柔地围绕着沈元枢舞了起来。当歌词唱到:“我注视自己的灵魂,不知道它的色彩为何与这世界格格不入……”时,安璇身姿舒展,向沈元枢伸出手去。 没想到沈元枢唱得动情,将手指插入了他的指缝。原本的舞蹈编排上只是主舞与歌者指尖一触即分,这样的临场发挥很令人意外。安璇心中微讶,步伐却很从容,将身体靠近沈元枢。两个人凝视对方片刻后,安璇踩着音乐飞快退后,两人的手恋恋不舍地松开。他转身从后面绕过沈元枢,继续着后面的舞蹈。 最后的高潮部分,跟随着沈元枢汹涌的高音,安璇轻盈跃起,一个倒踢紫金冠后滚落匍匐在舞台上,伴着结尾圣洁空灵的旋律,他缓缓起身,像一缕远去的芳魂般,滑入了舞台的阴影。 歌曲结束,现场灯光亮起,沈元枢向观众谢幕。台下掌声雷动,不少人在擦眼睛。 沈元枢转身退场时也抬手轻拭了一下眼睛。安璇在后台看得清楚,和工作人员一起用力拍起了巴掌。 沈元枢走下台来和工作人员一一拥抱,最后向安璇张开手臂。安璇走过去,给了他一个非常用力的拥抱。直到助理轻咳,两个人才分开。沈元枢不甚在意地搂住安璇的肩往外走,给后面的选手团队腾让唱地。 走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发现安璇脚步有些不稳。他迟疑道:“怎么了?腿不舒服?” 安璇摇了摇头,小声道:“旧伤,没事。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 休息室没有人。沈元枢把助理赶出去,蹲下来看安璇的腿。安璇把绕在踝关节上的固定带拿了下来,两只雪白的脚踩在凳子上:“真的没事儿。” 沈元枢伸手碰了碰他踝关节和小腿的手术疤,沉声道:“等这边结束了你跟我去拍个片子。” 安璇抱着膝盖,温柔地看着他:“还生气么?” 沈元枢神吸一口气,口气不甘心地软了下去:“生气,哄不好了。你这个样子怎么回剧组?我要给你经纪人打电话,让她去给你请假。” 安璇宽慰道:“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真的不要紧。你现在不是应该关心一下自己的成绩么?” 沈元枢摇头道:“后头还有两个人,没有半个小时不会有人来叫的。”他抬头看了安璇一会儿,愤愤道:“要是被淘汰了,我就住到你剧组去。” 安璇浅浅地微笑了一下:“我无所谓,就怕你经纪人要头疼了。” 沈元枢小声道:“谁管他。”说着凑过来,亲了亲安璇的脸。安璇抬头看了一眼屋角:“这边有摄像头么?” 沈元枢讽笑道:“放心吧。那个明星身上没点儿事儿,爆料也是看人下菜碟的。”他蹭了蹭安璇:“现在想起来谨慎了?昨天那么亲你,你都没这么警惕。” 安璇低声道:“没工夫想那个,光想着怎么能帮到你了。” 沈元枢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真是服了你。” 两个人靠在一起坐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有人敲门:“沈老师,要唱票了。” 沈元枢应了一声起身,对安璇道:“等着我。” 安璇老套地冲他比了个V。沈元枢出去之后,他揉了揉自己的伤处,下地去卸妆。 约莫半个小时后,外头一阵热闹,沈元枢推开门,神色骄傲而喜悦:“完事儿了!走!吃饭去!” 第五十章 强行高强度训练和演出的后果就是,安璇在第二天回到剧组拍戏时,腰部和腿部的旧伤一齐发作,疼得站都站不住。导演一喊cut,他几乎是立刻跌坐在地上。好在这一天他的戏并不多,得以早早收工休息。 《老弄堂口》剧组里大多是比较年长的演员,常年拍戏,身上或多或少都有旧伤。因为这个,剧组配了个会针灸和按摩的老师傅。安璇也借了这个光,下班之后去做了按摩。 拍戏以外,他仍然对大部分来自男性的肢体接触感到不适。但老师傅一辈子过手的顾客很多,对安璇的回避表现得很宽容,只弄了一个中药的热敷包帮安璇固定在了腰上,然后为他在腿上做了针灸。 安璇趴在针灸床上刷手机。这次热搜的后劲儿比他预想的要大很多。他的微博仍然在涨粉。沈元枢主动在微博圈了他,言辞模糊,说感谢明犀不计前嫌鼎力相助,却没有具体说是什么事。原本随着《逐鹿》的播出,就有一小群CP党在当自来水,沈元枢这样的表态,导致安璇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关注。 然而关注不都是正面的。沈元枢与苗颖的炒作要至少持续到电视剧播完才能结束,沈元枢的表态相当于主动在炒越明的CP,两个圈子的粉丝立刻撕了起来。安璇虽然无端挨了许多恶毒的辱骂,人气反倒是越来越高了。公司那边也适时而动,帮他买了些炒CP的通稿。 正常来讲,应该开始借着这个机会卖惨了。安璇的过往拿出任何一小段来说其实都是很吸引眼球的故事。但是苏镜瑶对此只字未提。安璇很感谢她的体贴。 就在这个时候,沈元枢的视频电话打了过来。安璇犹豫了很久,最后想起上一次挂电话的惨况,还是接了起来。 沈元枢头发卷得厉害,额边还挑染了一缕蓝色,显然是做了新造型。他美滋滋地看着安璇:“我好看么?” 一个颜值高到了沈元枢这种程度的人,就算是剃了个光头,也是比一般人好看千百倍的。安璇真心道:“好看的,我喜欢这个蓝色,像瓷器上的颜色。” 沈元枢摸了摸自己的那缕头发,高兴了片刻后,脸色严肃起来:“你的腿好点儿了么……等会儿,你现在在哪儿呢?” 安璇突然想起了墙上挂的中医脉络图。他不动声色道:“我在剧组做针灸呢。没事,不用担心,医生不是也说了么。” 前一天录制结束,沈元枢就带安璇先去拍了片子。确实没什么事。受过伤的地方不可能像从来没有受过伤一样,医生是这样解释的。 沈元枢不信他,坚决要看安璇的腿。安璇拗不过他,起身时牵动了腰,跌回了床上。 这下那边彻底着急起来。安璇只能说了实话。 那时候他养母白秋芸去世,他为了生活,一面要应付繁重的课业,一面又不断在校外偷偷打工。人的骨骼有一个承受压力的极限,高强度运动导致了他惯性受力的左踝关节与腓骨发生了应力性骨折。伤病是所有舞蹈演员的噩梦。安璇那时候无人照料,恢复得并不太好。康复后本来按照医生的建议,他已经不宜再从事相关的学业和工作,但是安璇没有其他出路,又坚持继续回去跳舞。受伤后身体状态改变,他在运动时腰部要吃更大的力,很快腰肌也出现了问题。这时候没有完全康复的腓骨发生了二次骨折,安璇不得已再一次手术,彻底断送了作为舞蹈演员的前途。 屏幕那边的沈元枢沉默了许久没有讲话。 安璇自己倒是很释然:“过去的事儿了。后来其实也没完全把功夫放下,彻底康复之后有再慢慢地训练,偶尔跳一跳还是没什么问题的……”他眉眼弯了弯:“只是和从前没法比了。当然,也可能是老了的缘故。”他安慰道:“其实后来细想想,都怪我自己。我身体条件一直很优越,别人容易发生的腰伤和膝伤我都没有,所以难免会有种自己金刚不坏的错觉……也算是人生的教训了。” 沈元枢郁郁道:“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自己。你身边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你的老师呢?你的同学呢?就没有一个人提醒过你么。” 安璇想起了那时候的自己,低声道:“我那时候……不太喜欢与人交往。也算是性格决定命运了。” 电话里聊这种事好像多少有些不太合适。如果可以,他更想和沈元枢靠在一起,沏一壶茶,然后慢慢说些过去的事。因为身边有个亲密的人,讲到伤心的事时,可以随时获得一个拥抱。他迷恋那种被抱在怀里珍惜的感觉。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对沈元枢的依恋已经达到这种程度了。 安璇停住了倾诉的欲望,温声道:“你在拍杂志么?” 沈元枢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顺着他的话勉强往下道:“没有,是给一个美发品牌拍物料。”说起工作,沈元枢精神了一些:“对了,你八月下旬有没有时间?CNP的艺术总监邀我拍杂志,他们集团下面有个三线刊物《Conova》这期的封面人物还没定。那是个偏文艺风格的生活类杂志,定位做得挺好的,销量一直不错。我和他们推荐了你。” 安璇迟疑道:“这种杂志一般轮不到我上的吧……” 沈元枢笑道:“主编已经答应了。我等会儿把主编的联系方式发给你的经纪人,让他们去沟通吧。要是运气好,我们说不定能在同一天拍摄。”他隔着屏幕看着安璇,神色变得严肃:“我明天就让我的私人医生过去看你。” 安璇本想拒绝,但想到自己前两天才惹了沈元枢不高兴,这个时候最好还是顺从一点,所以老实地点了点头。 沈元枢终于满意了。他亲了一下屏幕,挂掉了电话。 安璇放下手机,突然觉得很想他。 第五十一章 康复师经年累月照顾有伤病的老演员,手法很是出众。安璇的拍摄任务也不多,好好休息了一周左右,身体就恢复如常了。刚好苏镜瑶和杂志那边也已经沟通好了,安璇被立刻带过去进行拍摄。 纸质刊物这些年虽然有所衰落,但大牌出版社和顶级刊物在时尚界业内的影响力依然不容撼动。独自登上大刊封面是一种极高的荣耀,同时也意味着后续可能会与奢侈品牌有进一步的合作。广告代言是明星收入的重要来源,也是绝佳的个人宣传机会,所有的这些都是明星事业线的重要组成部分。 当然,那些都是针对大刊和大腕儿而言。对安璇这样的小艺人来说,能登上一个小型的刊物,更多还是从宣传的角度获利。沈元枢讲得轻描淡写,但安璇知道,他能张口去求人,肯定是不容易的。正因为如此,安璇很珍惜这个机会。 有段日子不见,苏镜瑶看上去清减了许多。她的工作还是一如即往做得认真细致,只是人在车上时不时会流露出几分恍惚的神色来。安璇问她是不是太累了,她勉强笑道说是有点儿。 金辰月在《超能美少女》最后一期录制时被淘汰了下来。节目还没有播出,制作方把消息卡得很严。但是因为这个网综的高人气,已经有提前获得内部透露的品牌商纷纷涌入,开始挑选合作对象了。金辰月外形甜美,气质纯真,从节目中期往后一直带着“逆风翻盘”的标签,人气一路走高,本来是很得一些商家的青睐的。 但是这个节目里公司背景强劲的小姑娘很多,她又没能最终出道,最后在资源的选择上其实并不那么有优势。而且因为是单独出道后要拿的第一个代言,各方面要考虑的东西也很多,一时让人比较头疼。苏镜瑶的意向是想和一个巧克力品牌合作,但是对方不止接触了金辰月一个艺人,始终也没有最终敲定合作的人选。 赵小慧的意思是前期可以不用顾虑那么多,有钱赚就好,然后下一步想要把金辰月放到影视剧里做配角或者客串,然后在综艺里刷脸——毕竟星辉的资源主要还是集中在影视业这一块儿。但是苏镜瑶的想法却很谨慎——她是金辰月的第一个经纪人,眼下基本上可以说是握着小姑娘未来发展方向的命脉。她带金辰月和带安璇他们是一样的,始终步步小心,生怕把人带到沟里去。 有时候一个人的责任感太强就会非常疲惫。安璇看着苏镜瑶眼下的乌青,认真道:“她要是好的,总会有好资源的。经纪人又不是万能的。你不要自己老是试图扛太多,红不红,红到什么程度……我觉得其实都是看命的。”他望向车窗外:“人只能把自己该做的做好,其他的还是不要太执着吧。” 苏镜瑶叹了口气:“我懂你的意思。”她苦笑道:“其实不光是事业……感情也是。” 安璇若有所思地回头,只看到苏镜瑶半张黯淡的侧脸。他犹豫了一下:“阳阳的新戏怎么样了?” 苏镜瑶低下头:“有了。是个古偶,他去男二。已经提前去做培训了。” 安璇这段时间和夏孟阳联系,明显能感觉到那边很有精神,笑眯眯地在筹划些什么,但是安璇问了,夏孟阳又不肯说。他上一次这样,还是大学时追凌冰的那会儿。 安璇仔细看着苏镜瑶,却只能从她脸上看到疲惫和忧郁。他思索许久,最终还是决定暂时保持沉默——等到对方想说的时候,自然是会倾诉的。 苏镜瑶想起了什么,突然低声道:“我忘了说。你和那谁……平时注意一点。也和他说一下,网上不要那么频繁地互动。线下也尽量避免非工作原因的同时出入。像特地跑到另一个城市去探班这种事你以后还是尽量不要做,真的太不谨慎了。低调一点儿没有坏处的。我不是想干涉什么,但这个事真的很严重。弄不好会把你们两个人一起搭进去。网上已经有风言风语在说了。” “你们本来就不是一个圈子里的,咖位差距也很悬殊。老是凑在一起太惹眼了……他上一期节目播出之后,已经有眼尖的观众在提这个事了。尤其是他发现主舞名字属错之后直接点名制作方,太实在高调了。” 安璇给沈元枢伴舞那一期已经播出了,反响意外地好。只是美中不足,节目组在后期制作的时候主舞打的仍然是原来主舞的名字。沈元枢为了这件事相当不高兴。虽然他公开和制作方沟通时话说得很客气,但公开询问这件事本身就很已经很扫制作方的面子了。 但网上的CP粉反响很可怕,基本是狂喜乱舞的状态。他们两个在台上所有的表情和动作都被人仔细放大了看。最后盖章说是两个人之间绝对有事儿,肯定是睡过了的关系。安璇琢磨了很久,才意识到那只是粉丝的玩笑。 玩笑总有一部分是真的。可对安璇来说,那并不是个玩笑。 情况已经是这么个情况,但他和苏镜瑶的想法却不太一样。圈子里关系好的朋友经常在一起玩儿是很正常的事,大部分人开开玩笑但并不会把玩笑当真。刻意彼此回避后,一旦被拍到什么,反倒更加说不清了。还不如就这样光明正大的。风险最大的路,有时反而是最安全的路。毕竟在没有实际证据前,舆论会默认两个人都是异性恋。 他早就想通了这件事。沈元枢只会比他更早想通。那个人肆无忌惮地在网上和安璇互动,也有替安璇炒作人气的心思在里头——凡是涉及工作的事,沈元枢都不傻,相反地,他绝对称得上聪明。真傻的人是不可能在这个圈子里混得那么好的。 CNP的总部在寸土寸金的CBD占了整整十层楼。星辉的司机被保安带走停车去了,安璇和苏镜瑶则被安排在一楼大厅等待。穿着时尚的男男女女来回不知走过去了多少,才有人来通知他们可以上楼了。 这一次的拍摄与安璇在《逐鹿》那会儿的拍摄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走廊里经过的,有好几个安璇看着眼熟的面孔。摄影棚不止一处,安璇和苏镜瑶被带到了一个小房间里等待。工作人员看上去客客气气的,可是要问的话却一句也问不出来。那人关门出去的时候,安璇听到有人催她,说沈元枢过来了。 两个人就这么被晾在了一旁。半个小时后,苏镜瑶坐不住了,试着打电话发消息。最后她起身,说要出去看看。 安璇点点头,平静地坐在那里,喝了一口水。透明的玻璃门后,工作人员匆忙经过。人来人往,偶尔有人目光会扫过他,短暂地停留一下,然后就像看到一堵墙或者一盏灯那样毫无情绪地走开了。这里的人见过的明星太多太多了。安璇这样的,可能会因为脸被人多看上一两秒,但也就是仅此而已。 他起身走到窗边,凝视着窗外的高楼大厦,心里却想着许多以前的事。电视剧里喜欢演主人公站在高处,满怀雄心壮志。安璇看着外面的景色,却只想到小时候住的那条弄堂。不知不觉,申江已经变了这么多。那时候的他,绝不会想到长大后的人生会是如今的样子。 他曾经很绝望,后来很木然,然后就是长久的平静。而现在,平静里又多了一些别的什么。最后他想起在沈元枢家里和那个人坐在窗子前吃生煎的事。 安璇一直是欲望很低的人。住的地方有张床就可以,吃的东西不是冷的就可以,穿的衣裳大小合适就可以,工作的收入能维持开支以外有点积蓄就可以。他很少主动想要什么。 但在这一刻,他想,要是以后能赚到足够的钱,就要买一栋漂漂亮亮的小房子,把沈元枢装进去。然后让他每周给自己做一次生煎吃。 以抽离的角度看,这个想法很有趣。安璇翘了翘嘴角。作为回报,他可以给沈元枢做点儿别的。他自己做饭的手艺也很不坏,只是一个人时会犯懒,大部分时间都吃得很简单随意。 正在思绪万千的时候,苏镜瑶沉着脸推开了门,把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拍摄流程表递给了安璇。 安璇的拍摄被放到了最后,并且留给他的时间只有半个小时,原本定好的拍摄后采访也取消了。这点时间,根本就不可能是拍封面。 以沈元枢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允许安璇出这种事的。大概是中间临时有了什么状况。安璇抬起头,询问地看向苏镜瑶。 苏镜瑶面色难看:“贾芳芳带着郭豪来了。”她补充道:“还有另外一个人,司闻一。两家快打起来了。”她愤然道:“他们不能这么做事,我非得找编辑要个说法才行……” 安璇想了想:“他们是在化妆室么?”他转身往外走:“我们也过去吧。” 苏镜瑶急道:“你去那儿干什么?” 安璇低低一笑:“去看他们打架。” 第五十二章 CNP虽然是时尚集团,但《Conova》最初只是它旗下很小的一个生活类刊物,定位并不是时尚杂志。只是因为风格独特,加上内容运营和市场推广做得出色,所以这些年发展很快。严格来说,它在自己的定位市场里其实已经属于准二线甚至二线刊物了。 时尚大刊约封一般都是要提前准备,前一年就基本已经把下年的封面人物都定了下来,哪个明星哪个月份上封都很有讲究。每年秋季的九月十月刊更是有金九银十的说法,能登上封面的无一不是圈内顶级的明星。比如沈元枢这一次上的就是一线男刊《Heteros》的十月刊。 其他刊物虽然不像时尚界的大刊那么夸张,但是《Conova》作为CNP旗下的刊物,多少也沿袭了出版社一贯的风格。只是因为这个刊物定位特殊,挑选封面和内页人物时看脸的成分居多,所以安璇才能勉强拿到这么一个机会。 天上掉馅饼的事一向与他无缘,所以当听说机会可能从眼前飞走时,他倒是没有苏镜瑶那么气恼。 外人看来很火的刊物,在CNP却仍然只能算是小刊。正因为如此,刊物在公司内的资源也就比较普通。化妆室不太大,司闻一和郭豪两个明星各据一方,安璇一迈进去,就闻见了浓浓的火药味。 见到安璇进来,两个人同时露出了警惕的神色。郭豪看到安璇,明显相当意外,他的态度也很直接:“你怎么在这儿?” 安璇平淡道:“经纪人通知我来《Conova》拍摄。” 早在鼎华的时候,安璇见了人就是这副宠辱不惊的样子。客客气气的,让人挑不出什么错,但是指望他拍谁的马屁也是没可能的事儿。郭豪有段时间炙手可热,安璇跟在他身边拍戏,经常被他呼来喝去。别人郭哥长郭哥短地巴结郭豪,安璇却只是和和气气用“我不太擅长这些,还是交给你的助理做会更放心吧”这类的话来搪塞人。郭豪一直看他不太顺眼,在公司的时候,也当面给过安璇许多次难堪。 当然不会有人站出来制止或者指责郭豪什么。鼎华,或者说整个圈子里都是这种风气——拜高踩低。谁红谁有理,红的人做什么都是对的。别说在公司里欺负个把吃饭都成问题的小艺人,就是出了门酒驾吸毒,也照样会有人跟在身后把事情料理得干干净净——没办法,摇钱树总是比什么都宝贵的。 昔日踩在脚底下的人,如今跟自己呆在同一个化妆室里,要拍同一个杂志,郭豪当即脸色就变了。他冲身边的助理发怒道:“贾芳芳联系的什么破杂志,这他妈就是个野鸡刊吧?老子不拍了!” 两个助理慌忙安抚他,一个急匆匆道:“豪哥,你先别着急。贾姐去联系人了。肯定是杂志社这边中间有什么环节搞错了……我们可是和他们签过合同的……” 一旁司闻一看着助理给自己修指甲,慢悠悠道:“签合同有什么了不起,哪个来拍摄的没签过合同……别那么大火气么,又不是谁的嗓门大封面就归谁了。”他仔细打量着安璇的脸:“你说是不是,新来的小哥?对了,你是来拍什么的?” 安璇不动声色道:“应该是插页吧,通知单上说就拍半个小时。” 郭豪压了压火气,翻了个白眼:“我就说嘛。” 司闻一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不再理会安璇。 安璇找了个离两个人都远的位置坐了下来。刚刚脑海中一晃而过,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想到了什么。可是用力想想,那个念头又溜走了。 司闻一其人,安璇并不熟悉,只知道这个人原本是国内一线的男模,后来从综艺上火了起来,开始转行进影视圈拍戏。盛欢这两年一直在尽力捧他,他也确实发展得不错。男模转行做演员的不是没有,但是少有混得特别好的。司闻一演技其实很糟,只是因为脸长得太好,加上对外营造的人设不错,所以一直拥有大批粉丝。这些年娱乐公司造星其实有一套方法,司闻一也算是盛欢捧人成功的示范案例了。 安璇低下头,开始玩儿手机。苏镜瑶给他发了消息,说是貌似是杂志社内部有人事斗争,导致了中间没有沟通协调好,几个人的日子撞在了一起。主编还在飞机上,电话打不通。但是这个斗争最终是落在司闻一和郭豪头上,和安轩关系不大。安璇是被出版社高层推荐过来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在各自的领域里各自为王,所以上面的话落到下面总要打个折扣。况且他又是个小艺人,星辉也是个小到不能再小的公司,底下的人不上心也是正常的。 总而言之,他们确实最多也就拿个内页,还要给那些与杂志合作的赞助商们当一回免费模特。 郭豪和司闻一那边还在你一句我一句地互嘲。郭豪语焉不详:“这屋里可真是臭死了,纸尿裤都包不住的屎味儿。” 安璇低头玩着手指,没有吭声。郭豪骂人一向又毒又狠,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愿意在这种人身边呆着。没想到他这边没什么反应,那边司闻一的脸色却变了:“你嘟囔什么呢?” 郭豪冷笑道:“我说这屋子空气不好,这也碍着您了?” 司闻一顿了顿,脸上又恢复了先前的神色:“嫌空气不好可以走嘛。没人逼你非得留在这儿。说到底,还不是你自己不争气。你要能像人家隔壁沈元枢,那你也可以一个人占一整个化妆室,有顶尖的摄影团队陪着,方方面面都被安排得妥妥贴贴……我劝你还是照照镜子,少听粉丝的吹捧。人嘛,还是得有点儿自知之明。” 安璇的手指顿住了。他终于想起了司闻一是谁。当年有个圈内的料,说沈元枢和男演员用同一个勺子吃饭,睡同一个酒店房间。那个男演员就是刚进圈拍戏的司闻一。 他划了划手机,给苏镜瑶接着发消息:“那我这边什么时候能开工?” 苏镜瑶道:“不知道,我在打听。你先歇一会儿吧,我估计我们应该是要等到最后了。” 安璇想了想:“那你找地方休息一会儿吧,我这边也没什么事。”他用余光瞟了一眼郭豪那边,郭豪明显正尽力压着火气,郭豪的助理脸色挺着急的,时不时会拿出手机看一下时间。大概是因为之后还有其他的通告。 贾芳芳对安璇不太好,但那说到底也是因为工作本身。她能被鼎华分给郭豪这样的艺人,本人的工作能力肯定是没话说的。郭豪臭脾气耍大牌,这些年居然没有被合作方抵制,肯定和她的优秀是分不开的。她肯定会尽量想办法避免郭豪在下一个通告上迟到。 安璇抚摸着手指,知道应该很快就会有人过来了。 果然,没过多久,杂志社的服装助理就推着衣架跑向了郭豪:“郭先生,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这是品牌方那边刚送过来的服装……请您赶紧化妆吧。” 郭豪脸上终于多云转晴:“这是拍封面要穿的么?” 那助理喘着粗气点头:“对对,是封面。一共有十四套,还有配饰和腕表……” 司闻一的助理忍不住道:“那我们呢?” 服装助理大概是个被特地推出来挡枪的倒霉蛋,她不太有底气地道:“过一会儿会送过来了,司先生可以开始化妆了。” 司闻一脸色变了数变,终于勉强道:“你们这杂志社真是绝了,主编呢?” 郭豪靠在椅子上:“你还没看出来么。” 司闻一不说话了。 那服装助理终于松了口气。就在这时候,安璇小心翼翼道:“不好意思,这边有咖啡么?我早上三点多就起来了,一路赶到这边,现在有点儿犯困……” 郭豪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睡一觉又没人拦着你,你的服装都还没着落呢。”这是相当于直接告诉安璇:今天你能不能拍上都不一定。 安璇没理他,只是对着那个小姑娘温柔又无力地微笑了一下,轻声道:“可以么?” 一杯咖啡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何况他这样一个漂亮的人,用这样温柔又可怜的神情去请求别人。 那小助理脸红了一下,当即点头:“可……可以的。我马上就送过来。一杯咖啡就够了是么?别的还有什么需要的么?” “两杯。”安璇不太好意思道:“我的经纪人和我一起过来的,我想帮她也带一杯。” 司闻一突然开口道:“多拿几杯吧,我们都在这儿干坐了一早上了。” 那小助理赶紧点了头,飞快地跑开了。安璇状似疲惫地叹了口气,趴到了妆台上。在黑暗里,他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 咖啡很快送了过来。安璇认真道谢,然后拿了两杯放在自己面前。他一面给咖啡加糖,一面客气地向郭豪道:“你不喝么?” 郭豪不屑道:“我只喝现磨的。” 安璇叹了口气:“其实这样的也挺好喝的。”他望着郭豪身边的衣架,露出了羡慕的神色:“那是瓦伦丁今年的新款吧,我在秀场回放上看见模特穿过一次。仿绶带的设计真是太精妙了。还有那件银灰的……”他起身向那边张望:“我记得包艾伦上个月音乐盛典时也穿过那个……” 撞衫是明星最怕的事。郭豪立刻道:“哪一件?” 安璇指向衣架:“就那一件啊。” 架子上银灰色调的衣服有四件,郭豪指了两件,安璇一一摇头,然后顺理成章地拿着咖啡起身靠近衣架:“就是这一件。”他把衣服挑出来,然后特地小心翼翼地后退了一步,把咖啡杯稍稍拿远了一些。 郭豪狐疑道:“有这回事儿么?” 安璇犹豫起来:“我记得是有的。”他转向司闻一:“司哥时尚圈出来的,应该比我了解这块儿吧……“看着司闻一起身,他又自己否认了自己的话:“不过司哥现在也不在时尚圈了。真是挺可惜的,不然还能帮郭哥参详参详。” 司闻一踱到衣架边上,扒拉着衣服,讥讽道:“全是过季的款。我自己带过来的衣服都比这些破玩意儿强。” 郭豪的助理很警觉,不动声色地走过来,想把衣架往边上推。安璇侧身站在那里,似乎没意识到自己挡了路,还在说话:“也不能这么说,能拿来拍封面的衣服肯定是好的。你赶紧把衣服挂回去吧,都是借的品牌方的,弄脏了会让这边的工作人员难做……影响到拍摄就不好了……” 说着好像才意识到助理要经过,于是背对着司闻一,侧对着镜子里的郭豪,向后退了一步,直接踩在了司闻一脚上。 就在这时,后背上突然传来一股大力。安璇借力直直扑了出去,一整杯咖啡天女散花,把衣架上的服装洒了个满。 他惊慌失措地转过头来,眼睛飞快地红了:“你怎么推我!” 司闻一怒道:“你踩我脚还说!” 安璇哽咽道:“我又不是故意的!”他转过头去,冲郭豪道:“对不起……我这就帮你擦……” 郭豪站起来,暴怒道:“擦个屁!姓司的,我他妈都看见了,你就是故意的!”他在地上踱了几步,一边走一边点头:“行,行,你不就是想拍封面么,我让你拍!”说着一拳头挥了出去。 化妆间顷刻乱作一团。 安璇象征性地在郭豪身边拉了几下,最后在一片混乱里悄悄退到了角落。 他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但他觉得很痛快。 第五十三章 郭豪是搞体育出身,动起手来一般人根本拦不住,司闻一脸上很快挂了彩。两方的人都不是吃素的,化妆间很快一片混乱,最后两方人被赶过来的工作人员拉开时,整个房间简直像是被什么玩意儿炸过一般。 出了这种事,所有人都很崩溃。到了追究责任的时候,方才还打得不可开交的双方态度倒是很一致——都是杂志社的错。安璇被重新送回了那个有着透明玻璃墙的接待室,留下一头雾水被叫回来的苏镜瑶与那边进行沟通。 协商大概又会花上很长时间。安璇独自在接待室坐着,心情却慢慢灰暗下去。他并不对郭豪和司闻一感到抱歉,毕竟司闻一确实出手推了他。如果不是安璇平衡能力好,当时脸可能就磕在衣架边的金属框上了。他也不对这个杂志社感到抱歉,毕竟最开始没有协调好的是杂志方。他只是觉得对不住那些莫名其妙被波及的底层工作人员。 不管在哪个圈子里,底层总是最辛苦,麻烦最多的。 但是做都做了,他并不后悔。 安璇起身出门,往洗手间去了。 CNP的洗手间像这个公司的气质一样,布置的高级又奢华。所有可以装饰的地方都插满了当季的鲜花。安璇洗过手,正要回去,忽然听见外头响起了沈元枢的声音:“你怎么在这儿?” 安璇在洗手间里头,看不到外头的人,所以确信那话绝对不是冲自己说的。事实上,他从未听过沈元枢用那样厌恶又压抑的声音讲话。安璇几乎是本能地闪身进入了隔间,无声地落了锁。 果然,司闻一的声音响了起来:“我怎么不能在这儿?”他的声音轻佻带笑,有种理所当然的高高在上,完全听不出是才被人揍过一顿的样子。 沈元枢的声音越来越近,冷漠道:“你爱在哪儿在哪儿。借过。” 司闻一的声音紧紧黏在沈元枢后头:“怎么。有了新情人,就把老情人忘了?” 沈元枢冷冷道:“关你屁事。” 司闻一自顾自地轻笑起来:“我还想呢,什么听都没听过的人,也能跑到CNP来拍杂志了。原来是爬了你的床。啧。瞧他那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多高岭之花呢。” 安璇眼前的门轻轻一响,好像是有人靠了上来。沈元枢的声音隔着门响起来,冷冷道:“你干什么。” 司闻一的声音仿佛在安璇耳畔:“他能满足你么?知道你那点儿见不得人的癖好么?见过你那副摇着屁股像公狗一样又浪又贱的模样么?知道你那张嘴喝过什么东西么?你看……我都没碰你,你就这么硬了……你老说自己是纯一,结果比最骚的零都骚……” 门上响起了“咚”地一声重击。沈元枢冷冷道:“当年是我蠢,我贱。你满意了吧?你不就是不想还钱么,那三千万我也不要了,就当我买了个教训。你好自为之吧。” 司闻一仿佛有点儿着了急:“你当你现在养的那个是什么好东西。我告诉你,他比我毒得多。我脸上的伤……” 沈元枢的声音远了:“他怎么不揍你揍得再狠点儿……” 过了很久,外面响起了司闻一低低的咒骂声:“**,学会和我杠了……” 外头终于归于安静。安璇在门后站了很久很久,才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 苏镜瑶正在接待室里等他,见安璇回来,喜形于色道:“刚刚高管过来,直接和主编通话了。郭豪的团队走了,封面归你了。” 安璇问道:“司闻一呢?” 苏镜瑶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他经纪人说过两天状态恢复一些再来拍,定下了是内页。对了,刚刚沈元枢好像过来了一趟,没看见你,又自己走了。” 安璇垂下了眼睛:“他怎么样?” 苏镜瑶不解道:“挺好的啊。他今天给《Heteros》拍封面,这层楼一多半的人都围着他转呢。对了,刚才的化妆间不能用了,我们等下去另一个化妆间准备。艺术总监刚刚来道歉,说原来的棚是按郭豪团队的要求准备的,和你气质不太相符。他们打算把你安排到沈元枢的那个棚去取个景。不过就是要等到比较晚了。沈元枢拍完了,那个棚还得重新布置。” 安璇轻轻颌首,没有说话。 苏镜瑶看着他:“怎么了?” 安璇摇摇头:“没什么。” 新的化妆室比原来的大了好多,里头已经有好几个女明星在化妆了。安璇都不认识,但还是礼貌地和大家都打了招呼。有的人笑着回应了他,有的人没有理会。他习惯性地往角落去,却发现旁边是个熟人。 陈清影面无表情地坐在镜子前,任由造型师在摆弄她的头发。 安璇知道她看见了自己,只是不想说话而已。 安璇因为《祈雨》上热搜那次,营销号不知道是收了谁的钱,一直在借这个机会嘲讽陈清影人设崩塌。说原版舞者根本不是她,她却借机到处炒作自己。实际跳的东西根本不及人家原版的万分之一。又有人恶意剪辑,把定档发布会上陈清影站位的事拉出来说。对于大部分没有看过发布会的路人来说,陈清影就是一个心机女的形象。原本她作为一个配角演员,在发布会上和主演坐在一起就已经令人生疑了。这么一搞,口碑顿时大规模反转,收获了一波嘲讽。 男性舞者和女性舞者在对舞蹈的表现上肯定是有区别的。从专业的角度来说,陈清影对那支舞蹈的领悟与表现确实不如安璇,但是骂她技巧不过关纯属就是为踩而踩了。大家在舞蹈上各有所长,至少《逐鹿》里她的白纻舞安璇就是比不过的。何况他如今已经离开了古典舞的圈子,一支多年前跳过的舞,被人这么反复拎出来当枪用,其实是挺没意思的事。 圈子里借他人互踩的事很多很多,许多小艺人为了炒作会故意碰瓷比地位高的明星,蹭热度之类的简直是家常便饭了。他想陈清影也许是误会了什么。如果换一个人,安璇大概不会理会。但是想到当初在剧组里陈清影的友善,他还是低声道:“好久不见了。” 陈清影冷笑了一声,没说话。 安璇叹了口气:“如果你是为了热搜的事儿,真没必要。我和你说过的吧,我在一个很小的公司。团队挺穷的,没那么多钱做营销。” 陈清影的目光依然落在镜子上。安璇也就不再说话了。 房间里的其他人一个个离开了,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个。安璇闭着眼睛思索沈元枢的事,冷不丁听到身边道:“我就是觉得不公平。” 安璇睁开了眼睛。 陈清影眼眶发红:“男演员想红,可以走的路那么多。女演员为什么就只有这一条路。” 安璇不解地看着她。 陈清影似乎还想说什么,就在这时候,她的手机响了。她像受惊一样站起来,飞快地接起了电话:“郑……郑老师……” 安璇的心沉了下去。 那边似乎在很严厉地说着什么,陈清影低下头,用极小地声音道:“我真的不能……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她匆匆出去了。 安璇一个人坐在化妆室里,突然冷得发抖。 他永远也不可能听错郑大江的声音。 安璇在休息室一个人坐了很久,陈清影始终没回来。中间苏镜瑶来给安璇送午饭,他只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结果沈元枢的宣传悄咪咪地跑过来,说沈元枢向安先生表达歉意,耽误了拍摄时间云云。这其实就是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给安璇送午饭。 苏镜瑶立刻明白过来,说沈老师太客气了。 安璇看着那堆餐盒,心里酸软了一下。 沈元枢送过来的东西,当然都是好的。只是安璇实在没有胃口。苏镜瑶絮叨着让他按时吃药,安璇也只是勉强点点头。他的胃病是神经性的,在多年前就已经确诊过了。其实比起那时候,现在还算好很多了。 化妆师直到下午才来给安璇做妆发。一面弄一面使劲儿夸他长得好,安璇客客气气地道谢,其实也没怎么往心里听。他情绪一直有些低落。最后外面天色擦黑,终于有人来叫,说可以过去拍摄了。 《Conova》这期的主题是“秋日森林”,封面主打明媚轻快,带一点儿奇幻的色彩。安璇的头发被染成了栗色调,烫了俏皮的小卷儿。品牌方给的服装设计得复古而清新,造型师把花环,项链和戒指都弄到了他身上。安璇对着镜子瞧瞧,简直有点儿认不出自己了。 摄影棚已经被重新布置过了,道具是色彩艳丽的鲜花和蔬果。沈元枢那边拍摄已经结束了,只是还没走,正在和一个高管模样的人聊天。看见安璇进来,他眼睛亮了起来,笑着向安璇挥了挥手。 安璇冲他轻轻点了一下头。 摄影师是个留着长发的中年男人,穿着很邋遢,但是周围的人对他却很恭敬。安璇听他们尤老师尤老师的叫,就知道这个人是圈内专为一线明星拍大片的尤旭了。 尤旭面无表情地上下打量着安璇,然后围着他转了一圈儿,直白道:“石头美人。” 安璇没说话,周围的工作人员却先尴尬起来:“尤老师开玩笑呢。” 这些年什么话都听过,类似这样的言语安璇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他走到拍摄位上,规规矩矩地站定等待。 尤旭冲周围的工作人员点头,拍摄正式开始了。 安璇很习惯摄影机的镜头,但在相机跟前,他确实不太适应。没有合适的剧本给他,他也只能按以往拍照的方式来。尤旭拍了好多张都不满意,最后尖锐道:“没灵气。”他冲身边的助理扬了扬下巴:“去,把他衣领扯开。” 安璇抿了抿嘴,没等助理过来,就自己把扣子往下解开了。没想到尤旭仍然不满意:“多解两颗,把胸口露出来。放开了点儿……”助理会意,礼貌到:“我来吧……” 没想到沈元枢不知道什么时候踱了过来:“我看这样就挺好的,” 尤旭没理他:“把衣服和头发打湿。那几个红色的蔬果,留一个就行了。”然后他冲安璇道:“你要表现出一种纯真的**,要有活力,有喜悦感。现在看上去太僵太死板了,就是死水一滩。这么样,你就想着,你不是你,你现在是个孩子,秋天了,捧着新摘的水果穿过森林……笑一笑。” 安璇微笑。 尤旭摇头:“不对,要发自内心。” 安璇酝酿了一会儿,又笑了笑。 尤旭放下相机:“不行。你这样我没法拍,完全不配合啊。这么,你自己先琢磨琢磨,我喝口水。”说着走开了。 工作人员走过来,拿走了安璇手里的道具。安璇垂下僵硬的手臂,扭头正好与沈元枢四目相对,他轻轻叹了口气。 沈元枢走过来,低声道:“怎么了?今天情绪不高啊。我听说早上郭豪他们打起来了,是吓着你了么?” 安璇摇了摇头。 第五十四章 沈元枢犹豫了一下:“是……是有谁和你说什么了么……” 他语焉不详,但是安璇几乎立刻就反应了过来。他故作困惑道:“谁啊?” 沈元枢仿佛松了口气:“不,没什么的。高兴点儿,早点儿收工,我们一起去吃个饭。” 安璇终于露出了一点儿笑意:“别了吧,今天你不是公开行程么。” 沈元枢一本正经道:“我和朋友吃个饭怎么了。”他伸手摸了一下安璇的发梢:“你今天真好看,像个精灵王子。” 安璇叹息:“哪儿来的精灵王子。那你是什么。” 拍摄用的经典款品牌风衣仍然穿在沈元枢身上。他把道具拿过来堆在安璇怀里:“我?我是个狡猾的人类公爵。”他把手背在身后,缓缓后退,忽然不知从哪儿抽出了一只玫瑰花,在安璇不远处晃了几下。 安璇先是惊奇地睁大了眼睛,然后莞尔一笑。 就在这时,快门声响了。 后来的拍摄就顺利了很多。安璇看着沈元枢在角落里搞怪,心情一点点轻盈起来。服装和造型换了好几组,最后安璇握着笛子坐在秋千架上,向尤旭身后的沈元枢扬起漂亮的下颌。 尤旭愣了一下,才把快门按了下去。 拍摄结束,终于可以收工了。沈元枢和安璇各自去卸妆换衣服。安璇先收拾好,出门的时候走到拐角,听见有工作人员在悄悄讲小话。 “……他和沈元枢好熟啊,真是没想到……” “……真的不是那种关系么?看上去好微妙啊,两个人。你瞧没瞧见刚才拍摄的时候,外人根本插不进去……而且按安璇的背景根本也拿不到这种资源吧。” “你磕CP磕上头了吧,沈元枢直男啊。选秀出道那会儿说过,他有女友来着,后来分了……” “友情向不是更好磕么……” 两个兴奋的声音远去了。 安璇浅笑了一下,从另一条路走了出去。没想到还没出大厅,就被好几个女孩子冲过来围住了。原来是粉丝不知道怎么弄到了他今天的行程,特意在大楼下面等他。 这是安璇头一回面对这些。尽管有些茫然,他还是尽可能地满足了所有人。倒是苏镜瑶眼疾手快,把几张让他签名的白纸挡了回去,只让他签了粉丝打印的宣传照。 更多的人黑压压站了一片,翘首聚在大厅里,却不是等安璇的。 安璇走过那群沈元枢的粉丝,心里突然有些说不出的感觉。沈元枢已经从角门走了,她们都是白跑一趟。 被观众喜欢当然是值得高兴的事,但有时候,安璇看到这种疯狂,又觉得不安。 最后他把这些念头放在一边,上了车。工作已经结束了,现在是属于他和沈元枢的私人时间。他需要沈元枢,他想,沈元枢今晚同样也需要他。 第五十五章 因为职业关系,安璇和沈元枢能在一起的时间总是很少。沈元枢通告太多,每天几乎不是在工作,就是在赶往工作地点的路上。明星的工作行程有相当一部分是要公开的,尤其是沈元枢这种地位的流量——为了留给站姐和媒体拍照,出通稿,换曝光。这些也是他工作的一部分。 安璇在约好的地点等待,但是沈元枢一直也没有来。电话那头的人声音很抑郁,说是后面有人跟着,一直甩不脱,在外头吃大餐的事儿估计要泡汤了。 安璇宽慰了他一会儿,忽然灵机一动:“我们可以打包。” 他点了店里的招牌菜,路上又买了些别的,直接带去了沈元枢家里。 没想到沈元枢大汗淋漓地赶回来,第一件是就是拉住安璇:“你把门锁的指纹录了吧。” 安璇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他认真看着沈元枢:“你就不怕我偷偷过来翻你的隐私?上一次微博那事……我看你挺生气的。” 沈元枢沉默片刻,低声道:“你要是想知道,总会知道的。何况……我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安璇没有动:“你今天怎么了?怎么突然想起这些有的没的。” 沈元枢避开了他的目光:“没什么……就是觉得……我们已经是这种关系了。这样你出入这里也方便一点。” 安璇没有问下去,而是温和道:“那等你什么时候回燕京,我家的钥匙也给你一把吧。不过那是个很小的老房子,平时总是空的。”他转身往厨房走去:“你要是想起来过去的话,记得帮我通通风。” 身后安静很久,沈元枢走过来,从背后抱住了安璇,小声道:“我想做。” 安璇动作微微一顿,迟疑道:”我可能……还没准备好……” 沈元枢蹭了蹭他:“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贴在安璇身后:“摸摸就行……让我看看你……”他喃喃道:“拍摄的时候其实我就……尤旭太不是东西了,你那么漂亮,怎么可以让他们先看到……” 他说的时候拍摄时的尺度问题。安璇那个衣服被淋得透湿,几乎是透明一样地贴在身上。拍片有时候就是会这样,比这尺度更大的比比皆是。小艺人有个封面就要感激涕零了,哪还有什么话可以说。毕竟这也是工作。所以安璇尽管不太舒服,但是并没有往心里去。 没想到沈元枢反而比他自己更在意。 安璇把饭菜放了下来:“现在么?” 沈元枢已经在低头吻他的脖子了,意图很明显。安璇抱着他,由他亲热了片刻,忽然道:“我们到浴室去吧。” 他这样讲,沈元枢反倒意外起来。意外之余,就是惊喜。安璇推开他,径自走了过去。 温水从头上淋下来,安璇整个人湿漉漉地转过身:“你喜欢这样的?” 沈元枢靠近他,开始脱自己的衣服:“也不是……” 安璇抱住他光裸的背,抚摸着他背上的伤痕。水温渐渐变高,他觉得很舒适。沈元枢的身体有力地支撑着他。安璇看着他地臂膀,却想起了那些漂亮的大理石雕像。只是石头并不会这么温暖,也不会这么缠人。 沈元枢在急促地喘息声里轻轻道:“你有肌肉啊……” 安璇失笑:“没肌肉怎么跳舞?你现在才发现?” 沈元枢委屈道:“只摸过,没看过……”他目光火热:“真漂亮……” 安璇瞧上去很单薄,但身上的肌肉线条极为精致——不是健身房练出来的那种块垒,而是薄薄的一层,既柔且韧,没有半点儿赘肉。 沈元枢迷恋地抚摸了他一会儿,手开始不老实地往安璇身后探去。安璇警觉地捉住了他的手腕:“说好的。” 沈元枢挣扎着:“我就摸一摸……” 安璇伸出另一只手,在他腰侧掐了一下,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你不乖。” 这三个字仿佛触动到了什么,沈元枢的呼吸频率变了,他喉结上下滑动,低声道:“嗯……我不好……你可以惩罚我……”他在身边摸索,拽过来一根长条的沐浴巾,塞进了安璇手里:“罚我……” 安璇茫然了片刻,终于明白过来。他犹豫道:“我……” 沈元枢急促地吞咽了一下:“你想怎么做都行……” 安璇深吸一口气,把他的双手绑了起来,声音有些发抖:“你不许动。” 沈元枢不敢看他:“我不动……” 安璇让他面冲墙站在淋浴下,拿起了浴室角落的毛巾浸湿。然后深吸一口气,把毛巾抽在了沈元枢背上。 惩罚没有持续很久,沈元枢开始一直在忍着,后来却无法自控地呻吟起来。那声音绝对不是痛苦的,但安璇却难过起来。没几下,他就丢掉毛巾,从背后抱住了沈元枢,喃喃道:“我实在不忍心……” 没想到沈元枢却握住安璇的手,高亢地叫了一声,然后身子慢慢软了下去。他靠在安璇怀里喘息,呼吸里仍然夹着小声的呻吟,像是在哽咽。 安璇吻了吻他:“舒服么?” 沈元枢带着鼻音嗯了一声。 浴室里水汽氤氲,安璇小心翼翼地扳过沈元枢的脸,吻了吻他的唇角。没想到沈元枢却转过身来,把安璇抱进怀里,开始大力地吻他:“宝贝儿……” 后来的事安璇不太记得了。他只觉得自己在软绵绵的云上,一直飘着。沈元枢蹭着他的身体有了第二次,那一次好像是两个人一起。结束的时候他看见那个人**着手指,把白色的东西吞了下去。 “你的。”他笑得很得意。 安璇迷迷糊糊地被擦拭干净,迷迷糊糊地套好了浴衣,然后被沈元枢抱回了床上。 两个人在一起躺了很久,安璇才意识到。 他完成了人生的第一次高潮。感觉并不强烈,但是从头到尾都是眩晕的。他也破天荒地没有感到反胃,有的只是浑身上下的失力感,连动一动手指都会觉得辛苦。 沈元枢腻在他身边又亲又蹭,仿佛心满意足,但又始终躲避着与安璇的对视。 安璇花了好久,才终于能够开口讲话。他望向沈元枢,神色平静:“我是真的……不太擅长这些。所以,要是有做得不好的,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沈元枢愣了一下,终于抬起了眼睛:“你……”他舔了舔嘴唇:“你特别好……真的……”他故作轻松道:“熟能生巧么,慢慢就没那么大反应了……我早说了,这是个很快活的事儿……” 安璇直视着他:“你知道我不是在说我自己。” 沈元枢沉默片刻,声音低了几分:“我有一点那个倾向……”他不安道:“但也不是非要……正常其实也完全可以,没有什么障碍……” 安璇握住了他的手:“什么时候发现的?” 沈元枢的神色低落下去:“**岁的时候。那段时间比较调皮。保姆管不住我,就把我……绑起来打……”他的声音越来越艰涩:“我很紧张,但越那样……就越是……然后她会打我更狠,说我不知羞耻……”他目光垂了下去,干笑了几下:“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那会儿坐在凳子上夹住腿都可以高潮……” 安璇在以前做心理治疗的时候,看过一些这方面的东西。小孩子身上偶尔会发生这种事,本来没什么,过了那段时间自然而然就好了。但是糟糕的是,沈元枢身边的人用了最坏的方式来对待他。 安璇心里很难受,他吻了吻沈元枢,低声道:“很难过吧?” 沈元枢摇了摇头:“也没有。她对我不好,我也不在乎她。我那时候心思在别人身上。”他微笑了一下:“我那时候就知道自己喜欢男孩子了。” 安璇有些意外:“那么早?” 沈元枢点头:“对啊。”他仔细看着安璇的脸:“我一见到你就觉得好像有点面熟,后来过了好久,才想起来,你和他五官轮廓很像。”他打量着安璇:“都是漂亮得过分的人。” 安璇心里泛起了一丝微妙的酸意:“我就说,你的感情来得莫名其妙,原来是……” 沈元枢赶忙道:“都过去好几十年了,小孩子而已……” 他越是这样解释,安璇反而越是觉得心里不太舒服:“那后来呢?除了唐染,你还有过几个……” 沈元枢惊讶道:“你吃醋了?” 安璇根本不为所动:“问你话呢。” 沈元枢尴尬道:“念书时有过一两个,小孩子过家家。正经谈过的就是唐染……和唐染最久,谈了两年多。然后就是和一个模特……“他含混道:“他不太好。不过都过去了。后来遇到了你。” 安璇静静地看着他。 沈元枢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坦白道:“其实今天你应该见过了。就是司闻一。”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安璇:“你别生气,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早就拉黑删除一条龙了……” 安璇静了片刻,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这么少?我以为起码会有一打……” 沈元枢嘟囔道:“你当谈恋爱是买东西么,又不是想要就有……”他抱怨道:“光是脸这一件事就能把绝大对数可能的对象都排除了……而且光有脸肯定远远不够……” 见安璇不解,他解释道:“怎么也得比我漂亮才行吧。” 安璇无法理解沈元枢在看脸这件事上的执着,他严肃道:“每个人都会老,肯定会慢慢变得不好看……你我都不会例外。” 没想到沈元枢毫不犹豫道:“你想多了。美人在骨不在皮。一个年纪有一个年纪的好看。你就算老了,也绝对比别人都好看。” 安璇直白道:”我感觉你的审美有问题。我知道我长得还可以,但绝对没到你说的那样。” 沈元枢不解道:“你自己的审美才有问题吧?那你觉得什么样才算好看啊?” 安璇想了想:“长成你这样,或者小夏那样的吧。属于男性的那种好看。” 沈元枢一下子就不高兴了:“怎么哪儿都有他啊,我老早就想问了,你对他到底有没有过……” 安璇失笑:“没有。我在遇到你之前唯一一次恋爱,对象还是女孩子……” 没想到沈元枢更紧张了:“所以你真的是双啊……” 安璇起初不太理解他对直和弯这件事的纠结,但现在多少明白了一些。他撑起上半身,认真看着沈元枢:“不是因为取向决定我喜欢谁,是我喜欢谁决定我是什么取向。如果你告诉我你是妖怪,那我的取向就是妖性恋,懂了么?” 沈元枢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把安璇按倒在床上,低头吻了起来:“我还想做……” 安璇推开他:“不行,我要先吃饭。” 沈元枢抱住他,又是劈头盖脸地一顿猛亲。等到安璇被吻到缺氧,他终于抬起头来直视着安璇的眼睛,郑重道:“我爱你。” 第五十六章 (上) 恋爱谈得甜蜜,不代表其他也能事事顺心。《逐鹿》播出过半后,因为魔改的剧情收到了原著粉铺天盖地的辱骂,而没有看过书的普通观众也渐渐对逻辑越来越混乱的故事失去了兴致。前期的热度与后期的冷清对比鲜明,尽管宣传方仍然在三五不时试图买热搜和制造话题,收到的也仍然只有嘲讽。 沈元枢因为身份特殊,基本承受了最多的人身攻击。很多时候都会这样,一旦某部戏收视率不佳,总要有个人出来背锅。往往名气最大争议最大的那个人,会承担起这个倒霉的角色。 但是这一回,情况又有些不一样。因为沈元枢的戏并不是从头烂到尾,他的表现不及老戏骨,但是在同龄的演员里还算不错,甚至偶尔能贡献出让人眼前一亮的表演。最明显的几场就是和安璇配戏的时候。当然嘲他的仍然会惯性地嘲他,爱他的人又把他捧到天上,所以单从热度来说,他倒是一直维持得不错。 CP粉纯为搞CP而来,烂成一团的剧情并不能阻止她们多角度全方位地磕糖,越明的CP很是火了一阵子。安璇戏份虽少,但每次出现都能让人眼前为之一清。观众们看他就像是从沙子里发现了一颗宝石。在宝石堆里扒拉出一颗宝石不新鲜,在沙子里找出一颗宝石却是意外之喜了。 只可惜观众翻他过往的演艺经历,实在是找不出什么可以看的东西。所有能拿出来说一说的,都是近期的,比如他跳过的两支舞。有匿名的专业人士表示安璇的肢体软开度,弹跳力与协调性真的是天赋,更难得的是身韵绝佳,气质由内而外的和谐,充满了古典美。像倒踢紫金冠这种,很多专业舞者都未必做得像他那么出色。 但他现在毕竟做了演员,不再跳舞了。围观的人不明觉厉地跟着听了一阵,感慨两句,也就散了。圈里多才多艺的人遍地都是,观众大多都是非专业的,未必懂得这其中彼此的差别。 所以他的微博涨了一阵子粉,也就渐渐没了热度。他和沈元枢的CP在剧还剩一小半播完的时候BE了,戏外也没有多少公开的交集。安璇像许多小火过一阵的演员一样,后续没有作品支撑,很快就被人遗忘了。 他拍封面的那期杂志卖得挺不错的。据说同款的衣服和首饰销量都有了很大的增长。考虑到品牌小众,这个增长就格外明显。连带着尤旭在摄影圈里收获了不少称赞,同行都很意外他也能驾驭这样风格的拍摄。 因为这件事,安璇收到了品牌方送的一套纪念品——花朵耳钉和叶子项链,据说是还没公开发售的春季新款,标价高得令人意外。一般情况下,品牌方表现出这种程度的诚意,就是后续有合作意向的暗示。但是苏镜瑶旁敲侧击地问,那边的回应却渐渐趋向于消极。 大概最初是想在安璇身上压宝,所以想前期就维护好关系。但是眼瞧着人并没有顺势而红,又理性地放弃了。 安璇自己没有戴首饰的习惯,他也没有耳洞。那套东西他一拿到,就直接送给了沈元枢。沈元枢不缺这些东西,但是安璇知道他会喜欢。 《逐鹿》最后以扑街收了场。完结时网上已经完全没有了讨论度。那段时间《巨星挑战》录制到了倒数第二期,按照节目方要求,挑战者可以请一位助演。魏洪涛安排了手下一个正在力捧的艺人以沈元枢朋友的身份上场,这件事让沈元枢很生气。据说当时闹得十分不愉快。决赛晋级时,沈元枢那一组被淘汰了。 投资的戏没有收到预期的回报,忙碌数月的综艺也没有得到满意的名次,后续的工作除了秀场就是商演,没有什么有助于事业积累的东西——这是显而易见地走到低谷了。 安璇很想陪在他身边安慰他,但是沈元枢仍然在四处奔波着赶些替公司赚钱的通告,他们的时间永远是错开的。等到终于有机会见面,已经是十一月份了。 这时候距他们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沈元枢一直连轴转地四处赶活动,化了妆也没法掩盖他的憔悴。安璇在一众明星中远远地看着他,只觉得心疼。 第五十六章 (下) 年度网络盛典,来的基本都是年轻人关注的艺人和各种网络红人。安璇的座位像从前一样,被安排得非常靠后。会场里人流穿梭,他与沈元枢隔得又远,只能从缝隙里看见那个人的背影。而沈元枢回头了好几次,都没有看到安璇。场地实在太乱了。 后来好不容易大家各自就坐,灯光又只打在了舞台上。台上的主持人不知道是从哪里找来的,准备功课做得不太好,问的问题大多令人尴尬。安璇环视了一下现场,真正有份量的大明星没来几个。他觉得沈元枢大概是又被他的经纪人坑了。 好在还有手机。沈元枢说结束之后想去吃个饭,他最近种草了一家很隐蔽的餐厅,有空运的新鲜海胆和金枪鱼,甜品也很不错。他们约过许多次饭,但是好像就没有成功吃上的时候。不过安璇还是答应了他。这一次说不定就能吃上了呢? 台上的活动还在进行着,是在颁一些名目新奇的奖项。沈元枢拿到了一个“年度单条微博评论王”的奖,主持人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他是否对《逐鹿》这部剧感到满意,沈元枢理性地说还是要往前看。然后主持人又问他明年的工作安排,沈元枢只能表示还在接触,说着就把话筒往回递。 如果是个稍微知道进退的人,这个时候就应该结束问题放他下台了。偏偏主持人捉住他不肯放,一个劲儿地问。最后甚至问到了感情问题。 《逐鹿》扑街了,苗颖的团队反应迅速,雷厉风行地与沈元枢解了绑。并且解绑不算,还要走之前暗地里把沈元枢踩上一脚。她的人在网上找水军带风向,言辞隐晦地表示沈元枢在片场都是心安理得地受着苗颖的照顾,却很少回头顾及苗颖的感受。又爆料说沈元枢抽烟喝酒,拍吻戏之前满嘴烟味酒气之类的。 编黑料的高明之处就在这里了。沈元枢偶尔抽烟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偶尔喝酒也是大家知道的事。他从前有一次喝多了,走在街上扯着嗓子嚎还被路人拍下来了。说他抽完烟喝完酒去和女演员拍吻戏,可能有,也可能没有。反正都是凭爆料人的一张嘴。 “黑料”就是这样:出来理会吧,没有必要;由着它去吧,又确实招人厌恶。可以说是癞蛤蟆爬脚面了——不咬人膈应人。 苗颖的话题被沈元枢带过去之后,主持人又问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以往这种问题他会含糊其辞地达一下看缘分之类的,这一次倒是破天荒地说得很具体:“要温柔又理性,让人有安全感……” 陈晓楠终于上台打断了主持人的提问,大概是解释了感情问题不在提问范围内之类的。沈元枢还是笑容绅士,顺势挥手下了台。 安全感么?安璇有点儿出神地想。想着想着,又微笑了一下。他在沈元枢身边的时候,心里也很踏实。 台上的活动还在继续。颁了一个“年度惊喜女艺人”奖,但是获奖的陈清影却好像缺席了。台下的人四处张望,主持人连着叫了好几次名字,也没有动静。一时间场内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领奖的人缺了席,之前准备的流程就跟着都泡了汤。活动出现了短暂的中断,似乎是主持人下场去沟通什么了。先前相对安静的会场立刻嘈杂起来。 安璇前排坐了几个小明星,见状立刻议论起来。其中一个感叹道:“麻雀变凤凰就是不一样,这种奖都不屑于来领了。” 另一个嗤笑道:“什么凤凰啊,还不是就是把自己卖了。” 她旁边的人冷哼:“各凭本事罢了,酸什么啊。” 于是七嘴八舌地彼此吵了起来。 想到陈清影,就想到了郑大江。安璇有些心烦意乱。他起身往外走去。 潜规则之所以叫潜规则,就因为它是这个圈子里人人都知道的规则。他们说这是有舍有得,你情我愿。可是真的是这样么?安璇想起了自己在鼎华时的那段日子。不知道陈清影的经纪人是谁。但不论是谁,她已经沾上了郑大江。 安璇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他不确定陈清影和郑大江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但陈清影明显并不是心甘情愿的。安璇思绪一片混乱。陈清影不是郑大江喜欢的类型,他说过他喜欢容貌清秀干净的,越年轻越好…… 安璇克制着自己不去想,但是根本没有办法制止记忆翻江倒海地涌出。他的胃里同样在翻江倒海。洗手间里没有人,安璇干呕了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冷汗把衣服浸透了,他洗了把脸,双手撑住洗手台努力平复自己。这些不是自己应该去想的事。安璇告诫自己,已经过去了。不要回头看,不要让自己回到深渊里去。 陈清影是个成年人了。安璇劝说自己,不管她做什么,做之前一定都衡量过得失了。轮不到别人去担心她。因为豁得出去而平步青云红起来的人他见过,而且见过不止一个。 可是……他始终觉得不安。 事情果真如那些嚼舌根的人所说的那样么?他并不那么相信。 因为他自己,就是那个最惨痛,最血淋淋的真相。 回去的时候,会场里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秩序。安璇浑身发冷,疲惫地坐在那里发愣,直到听到有人在隐隐约约地喊他的名字。思绪被拉回了现实,安璇握了握冰冷而僵硬的手,上去领了那个“年度最美舞蹈”。 接下来就没什么事儿了。场地里人太多,他周身难受,呼吸也很不顺畅。扯了扯领带,安璇悄悄往外走,快要走到后门的时候,角落里一阵骚动。 有人晕倒了。 安璇经过那里,发现那个人竟然是有段时间不见的薛陶陶。 大部分人的注意力依然集中在台上。现场工作人员好一会儿才过来把人架了出去。安璇不太放心,也跟着出了去。工作人员在走廊里打120,救护车很快到了。轮到要跟人上车的时候,打电话的工作人员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你看,我们这边其实还有工作。” 饶是安璇满腹心事,也被主办方的这种态度弄得皱起了眉头。他二话不说上了救护车:“快走吧。” 检查一通做下来,薛陶陶压根儿没什么事——她居然只是睡着了。安璇在留观室陪她坐了一会儿,她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整个人似乎完全在状况之外。 医生过来和她了解了一下情况,最后严肃道:“睡觉还是要睡的,年轻人要少熬夜,不然下一回可能真的就是狼来了。” 薛陶陶老实地点了点头。 医生走了,她不太好意思地对安璇道谢:“吓着你了。我这几天连着赶剧本的死线……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 安璇悄悄松了口气:“没事就好了。”他起身:“你住那里?我送你回去吧。” 薛陶陶却没动,疲惫困倦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少见的郑重和严肃:“小安哥,我能不能问你点事儿?” 安璇看了一眼手机上沈元枢发过来的信息,点头道:“好,我们换个地方吧。” 沈元枢提的那家店离医院不算远,是个闹中取静的地方。餐厅布置很雅致,也很注重隐私,桌子与桌子之间有各种各样的遮挡。晚餐时间还没开始,店里只提供下午茶。安璇找了个二楼角落里的火车座,帮薛陶陶点了果汁和点心。 餐品很精致,薛陶陶却没有动,而是迫不及待地问道:“小安哥,我看过你的资料,知道你以前是在鼎华的。那边……那边艺人陪酒的事,是公司内部规定么?” 安璇沉默了一下,斟酌道:“要看经纪人。怎么了?” 薛陶陶紧紧追问:“那你认得一个叫常东华的经纪人么?” 安璇的心微微一沉:“认得。我离开的时候,他管着整个演艺经纪中心,是鼎华最大的经纪人。” 薛陶陶眼神黯然了一下:“那……如果是被他签下的,有可能解约么?” 安璇摇头:“除非有他违约的证据,然后去打官司。但说实话……我在鼎华那么久,没有见到过有谁凭个人成功解约的。” 薛陶陶的肩膀垮了下去,呆呆道:“证据啊……” 安璇在餐桌下握紧了拳头:“到底怎么了?我前段时间看见她,觉得她状态很不好。” 薛陶陶神色低落:“她上个月底确诊抑郁症了。说是因为工作压力太大了。我问了她好久,她才说除了正常工作,还要陪酒。她想换个经济公司,但是又不敢问周边的人。感觉没有可以相信的人。我很担心她。” 安璇沉默许久,终于艰难道:“除了常东华,她有没有提过别人?” 薛陶陶茫然道:“没有。哦对,以前她提过圈内有个前辈对她还挺照顾的,后来又说是她看错了人。然后她就一直想解约。” 安璇沉默许久,低下了头:“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在鼎华呆了六年……如果不想做违心的事,就忍一忍,忍到合同到期吧。” 薛陶陶低低道:“可是人生有几个十年啊。” 他们相对而坐,彼此都陷入了沉默。最后天色有些暗了,薛陶陶接了一个电话,说朋友来接她了,起身向安璇告别。安璇目送她下楼,看着她上了一个中年女性的车。车子进入车流,很快看不见了。 他孤独地坐在二楼的窗边,看着桌面上精致的点心和饮品,内心一片荒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个穿燕尾服的服务生走了过来,向着安璇鞠了一躬,然后开始拉小提琴。 安璇愣了愣,直到他把一曲拉完,才迟疑道:“对不起,我没有点小提琴曲。” 服务生向他鞠了一躬:“是有位先生点的,说祝你生日快乐。” 然后另一个服务生推着蛋糕车走了过来:“安先生,您的蛋糕。生日快乐!”说着利落地把桌上的饮品和点心撤走,换了装满鲜花的篮子和精致的烛台。 安璇看着那个蛋糕,上面写着:“祝安璇二十八岁生日快乐!” 沈元枢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抱怨道:“你忘了我的生日也算了,居然连自己的都不记得。我是真的服了你。快把蜡烛吹了,许个愿。” 安璇抬起头,看见他英俊的脸,眼前忽然模糊起来。 他闭上眼睛,安静了片刻,然后深吸一口气,用力吹灭了蜡烛。 第五十七章 安璇几乎不过生日。 很小的时候,疼爱他的人都在,他们给他过生日,庆祝他长大了一岁。后来他们都不在了,活着对安璇来说成为了一件很艰难的事,生日不再有意义。再后来,他和养母生活,白秋芸会给他过生日,煮长寿面,买一块小蛋糕。她自己不能吃,她对奶油过敏。 更后来是夏孟阳。他是个粗心的人,连每天是星期几都不知道。他可以给安璇跑前跑后,两肋插刀,但安璇过农历生日,他总是记不清。而且他的礼物也让安璇为难——夏孟阳送的东西都太贵重了。 很快他们各自开始拍戏,一忙起来,这些琐事就都忘记了。等到想起来,日子往往已经过去了很久,于是就那么过去了。反正他们那么要好,不是非要有一个什么仪式来证明彼此的友情的。 剧组有时候会象征性地给演员过生日,但那些生日会的主角也不可能是安璇。没人会理会一个籍籍无名的小演员。 没想到他自己都不在意的事,会有另一个人替他记得。 沈元枢看着他仰头眨眼,低声道:“至于么。” 安璇没说话。那个人走到他身边,低头看着他,忽然坏笑了一下。他俯身凑到安璇耳畔,声音沙沙地撩人:“既然那么感动,要么来个以身相许吧。” 大庭广众的,就算有东西挡着,可窗外就是街道。吃个饭本来没什么,但是安璇闹不准他要干什么。万一真的亲了,又正好被拍到,实在是说不清楚。 于是只能紧张地保持沉默。 没想到沈元枢进退自如,在他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就起身走到安璇对面坐下了。 他还是有分寸的。安璇松了口气之余,不知道为什么,又觉得有些失望。 沈元枢香水的气味还留在安璇身边的空气里。似有若无的麝香气息里透着柚子和雪松的味道。那让安璇想起了他的床——每一次事后的早上,床单上都会有类似的气息。 安璇看着对面的人似笑非笑,忽然意识到,沈元枢是故意的。 在调情这件事上,这个男人永远游刃有余。 餐厅的饭菜很好,安璇却没有吃下多少。他觉得对不住沈元枢,没想到沈元枢却开口道:“吃不下不要勉强了。” 安璇摇头道:“没有,挺好的……” 沈元枢看着他,神色探究:“怎么了?拍戏不顺利么?” 安璇看着他同样憔悴的脸,摇了摇头:“是别人的事。”他安慰道:“和我没什么关系,只是……我自己容易多想罢了。”他望着沈元枢,眼神温柔下去:“我手上这部戏下个月中旬差不多能杀青。杀青后就要回燕京了,后续的工作都还没定。也不知道年底你有没有时间……”他有些不好意思:“阳阳推荐了一个泡温泉的地方,在大河川。因为在国内没什么知名度,所以我想……出去玩儿的话,应该能自在一些吧……我来买票……” 沈元枢看着他。 安璇见他没有反应,心里有一点儿失落:“确实不是什么太好的地方……对不起,国内能一起玩儿的地方,好像都……” 沈元枢喝了口酒:“我有工作。” 安璇低下头:“嗯。工作要紧。”他勉强勾了勾唇角:“那你忙吧,有空再说……” 沈元枢晃了晃酒杯,声音拖得很长:”不过嘛……也不是不能考虑……” 安璇抬起头。 对面的人凑近他,冲他勾了勾手指。 安璇乖乖地凑过去。沈元枢忽然拿起桌上的菜单夹,把两个人靠窗那一侧的脸挡住了。然后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安璇嘴上重重啄了一下。 放下菜单,沈元枢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靠回座位:“你嘴角沾了酱。” 安璇反应过来,登时脸上发烫,只得悄悄瞪了他一眼。不知怎么,这样恼一恼,自会场出来时就一直带着的那股郁郁之气,反倒一下子就淡了。 沈元枢笑得得意。片刻后,他认真道:“今年不好说。魏洪涛心思已经不在我身上了,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下个月的行程。不过他不想管我的话,我倒是正好能找借口歇一歇……再这么熬下去整个人都要废了……“他抱怨道:”我现在累得连晨勃都没有了。” 安璇不知道他思维怎么又跳到那里去了。但看着沈元枢认真地烦恼,他也跟着担忧起来:“有空去做个体检吧,我看你气色确实不太好。” 沈元枢笑了笑:“没事儿,歇几天就养回来了。我送你回去吧,等下我又得去机场了。” 原来是特意抽时间陪安璇吃了这顿饭。 离剧组的酒店还有两条街,车就停下了。沈元枢塞了一个小盒子在安璇手心:“差点儿忘了,你的礼物。”司机和助理在前排,安璇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和沈元枢小声说了句注意身体,然后提着蛋糕和礼物下了车。 走出很远的时候,他回了一下头,车仍然停在那里,没有动。安璇在拐角驻足片刻,终于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剧组今天有个男明星过生日。全组年轻面孔不多,安璇是一个,那个男星是另外一个。那人演技普普通通的,据说是制片方介绍过来的。几乎全组的人都在酒店大堂给他庆贺。 安璇默不作声,一个人顺着角落的楼梯回了自己的房间。 收拾妥当,夜已经深了。他拆开礼物盒,发现是一块手表。和夏孟阳送的那款有点儿类似,但更华丽。安璇不禁有些好笑。笑过之后,又仔仔细细地把那块表收进了箱子。 他切了一块蛋糕,慢慢吃了起来。 剩下的日子过得很简单。他每天上下班拍戏,兢兢业业地做着自己份内事。这个剧组的氛围也是简简单单的,演员们在一起做得最多的事,就是用申江式的普通话漫无目的地聊天。毕竟是现场收音的戏,台词很要紧。安璇基本上日日跟在本地人出身的主演身后,没什么别的想法,就是想多学一点儿东西。 这是他拍戏这么多年来,呆得气氛最舒服的一个剧组。演员与演员之间都是淡淡的,没有太多人情往来的事。但是拍戏时都百分百地投入,贡献出了很多精彩的表演。 日子就这么像流水一样地过去了。 第五十八章 十二月上旬,《老弄堂口》全剧杀青。杀青发布会是在申江一所知名的大酒店办的,有很多媒体过来采访和拍照。导演和主演在业内都是人脉宽广,来捧场的人很多,也算是为电视剧的前期宣传助力了。 因为有那么多媒体出现,不少小演员跃跃欲试,都想要争取机会露一露脸。星辉的宣发也过来了,给安璇带了衣服,嘱咐他到时候留意哪家媒体,从哪个采访时的镜头后面走——都是一些心照不宣的小心机,总体目的还是想要增加曝光。 安璇却心不在焉,一心想着杀青发布会能早点儿结束。 今天是沈元枢出院的日子。 大明星工作压力山大,终于病倒了。魏洪涛给沈元枢接了一档野外生存的综艺,这个季节天气变化大,风餐露宿条件又差。同组的艺人也都出现了身体不适,但沈元枢的状况最严重,被剧组紧急送医了。 安璇接到消息后急坏了,但他能做得其实很有限。沈元枢身边围着很多人,病房门口站了好几个保镖。起码三方律师在高级病房的小会客室不知道在争论些什么。沈元枢的助理不在,医院的护工和一个保姆模样的中年女人在照顾他。 安璇陪了他一夜,看了所有的化验单和体检结果,听到了保姆和医生的沟通。沈元枢身体素质一直不错——这种工作强度,换做一般人早就趴下了。但是再好的身体也扛不住这么用。他感冒一直都没好,拖成了双肺感染,加上饮食不当造成的急性胃肠炎,用着药的情况下,仍然断断续续地高烧了一周。 免疫力下降,沈元枢整个人又咳又吐,虚弱到不行。安璇很心疼他,但是除了守在他床边,又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魏洪涛讲话很客气,话里话外却都是往外赶人——别说生病,明星有时逛个街不小心都能上热搜。下一步就是医院被粉丝围堵,安璇留在这里确实不合适。 所以安璇只留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清早就悄悄走了。 魏洪涛不知道的是,病房里没有人的时候,沈元枢其实醒了,还在安璇怀里躺了一会儿。 沈元枢比安璇体型大,即使瘦了很多,整个人靠过来时,仍然是很沉的。但安璇稳稳地抱着他,并没有改变姿势。 那时候病房已经熄灯了。两个人无声地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零星话语,都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沈元枢在他怀里,用他们两个才听得到的声音说:“不用担心我,死不了人。等有机会我和你仔细讲。” 安璇在台灯昏暗的光线下看着沈元枢。男人虽然气色不好,眼神却很清醒而冷静。安璇把他的被子拉高了些,嗯了一声。 所以魏洪涛赶人的时候,安璇什么都没有说,默默地离开了。 在那之后,安璇又去了医院两次。前一次是医院被粉丝堵了,临时赶来的警察在驱赶人群,他没能进去。后一次医院已经恢复了清净。之前见到的所有人都不再了,只有沈元枢的助理陈晓楠在套间外头吃水果。沈元枢气色好了很多,正抱着平板电脑在兴致勃勃看着什么。安璇凑过去,发现他在买旅行用品。 他开开心心地告诉安璇,之后再拍一个杂志封面,然后就可以休假了。更多的话没有说,只告诉了安璇自己出院的日期——和公布给媒体的日期并不一样。 安璇觉得很奇怪。沈元枢却笑了笑,说是找了他拍戏时的一个替身。那人体型和沈元枢几乎一模一样。脸肯定是不一样了,不过眉眼轮廓有几分像,到时候只要把墨镜口罩帽子都戴好,谁也认不出来。 这种神奇操作安璇还是头一回听说。沈元枢却见怪不怪了。圈里还有女明星找人代孕生孩子,然后发通稿说是自己生的。前前后后,做假做得天衣无缝。到时候抱着孩子出来,人人都夸产后恢复得好,又可以揽一波母婴用品的代言。 哪里都是做假,追名逐利的大染缸里,又怎么可能有例外呢。 安璇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他看着沈元枢仍然消瘦的脸,低声道:“我那天有杀青活动,结束了之后,过来接你吧。” 沈元枢正忙着挑旅行箱,闻言抬起头,笑了笑:“好啊,到时候联系。” 冷不丁听见工作人员叫自己的名字,安璇的思绪终于被拉了回来。满场镁光灯闪烁,他和其他演员一起登台,接受媒体的拍照和采访。 女主角是个四十多岁的知名演员秋苗,说完了自己的一些感受之后,也提到了同组的演员。安璇很意外她会说起自己。秋苗说现在见到拍戏这么认真的年轻演员,很意外,也很高兴。她余光正好看见安璇,主动冲安璇招手,安璇便顺势走了过去。 记者对安璇兴趣不大,勉强问了几个问题,似乎就问不下去了。安璇也很识趣,冲那位前辈低声道谢,然后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上。秋苗冲他鼓励一笑。 安璇走过去之后,扭头看了一眼。秋苗落落大方,仍然在回答记者的问题。拍戏的时候,她对安璇一直很严格,有几场戏一遍一遍地要求重来,但并不说明具体原因。安璇拍了这么多年戏,难得对自己的演技生出了怀疑来。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问,只能一遍一遍地投入。事后大家收工,他累得不行,秋苗也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 没想到到了宣传的时候,她会这么主动地带上自己。 安璇下台之后,台上的制片和导演仍然在讲述拍摄的故事。导演特别感谢了几个圈内的朋友,一个是提到了冯昌,说冯老师给这部片子牵线,介绍了几位非常出色的演员。另一位是郑大江,他出借了几件自己的私人藏品,作为剧组拍摄的道具…… 安璇的拳头悄悄攥紧了。发布会现场还是灯火通明,热热闹闹的,但他觉得冷。 郑大江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伴着掌声出现在了台上。安璇僵硬地随着众人鼓掌,看着那个人微笑着向四周的人打招呼。媒体的镜头落在观众席上,他这一次坐得太靠前,哪里都去不了。 他攥紧拳头,感觉冷汗从脊背上慢慢涌了出来。 发布会度秒如年,结束时拍完照,安璇几乎是想转身就走。偏偏有一个网站的媒体叫住了他,问东问西地问了很多。安璇深呼吸了几次,才勉强控制住了情绪。然而好不容易采访结束,导演那边的媒体采访也结束了。导演看见安璇,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诶,小安,你过来。” 安璇木然地站在那里,没有动。导演笑容满面冲他招手:“快过来,给你介绍一个人认识。” 安璇只得走了过去。他们穿过大厅,导演向着一个背影热情道:“郑老师……” 郑大江回过头来。 安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 导演显然是好心,借着和郑大江聊天的机会,把安璇引荐了过去,说了不少夸奖的话。见安璇沉默不语,他也圆场打得巧妙:“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儿内向。” 郑大江上下打量着安璇,露出了笑容:“哦,是你呀,我认得的。” 导演惊喜道:“您认得?” 郑大江笑容温厚:“拍逐鹿那会儿,他在男主演身边。那时还是个小角色呢。能脱颖而出,到你这边拍戏,也是你们剧组慧眼识珠。”他向安璇道:“怎么样,跟着老章他们拍戏,还习惯吧?” 安璇声音低哑:“挺好的。” 郑大江拍了拍他:“挺好就好。路还长着呢。” 安璇几乎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飞快地避开了郑大江的手。所有人都都是一愣,安璇捂住嘴,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来。 导演关切地看着他:“这是怎么了,没事儿吧?” 安璇摆摆手,艰难道:“没事儿……感冒了……” 导演自责道:“这两天是赶得太紧了。那快去边儿上歇一会儿吧。”说着喊一个工作人员,让他给安璇拿瓶水。 安璇终于得以脱身,捂着嘴走到了远处。他喝了几口水,感觉自己被郑大江拍过的地方冰冷黏腻,恶心得令人难以忍受。 发布会之后本来是有聚餐的,他给剧组的统筹发了消息,说临时有事,不能去参加了。然后匆匆往外走。就在这时,有电话打了过来。 沈元枢的声音带着笑意,说出院手续办完了,他提前过来,在酒店西侧门外的小巷子里等安璇。安璇几乎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你已经到了对么?” 那边听他声音不对,关切道:“快到了,还有一两分钟吧。你怎么了?” 安璇嗓子发紧:“没事……我这就过去……” 这家酒店的西侧门很小,日常也很少有人走。如果不是熟悉这里,一般是不知道这边还有一个门的。安璇七绕八绕,终于找对了方向。没想到推开门的时候,门口堵着一辆轿车。 安璇正要走过去,只见轿车的车窗摇了下来,郑大江笑容满面:“这不是小安么?” 安璇不知道郑大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仿佛一下子就被冻住了。 郑大江下了车,对安璇道:“刚刚和小章聊了一会儿,他和我大力推荐了你。”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我也觉得你挺好的。你特别像我以前合作过的一个演员,我是说气质。不知道你认不认得,那孩子叫程灿……”他盯着安璇的眼睛:“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在拍戏……” 安璇觉得自己一辈子的演技就在那一刻了。他困惑道:“程灿?没有听说过这个人啊。”他露出了几分不好意思:“我阅片量其实不太行。他和您一起演过什么么?我回去找来看看……” 郑大江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怀疑:“老电影,叫《南逃》。” 安璇惊讶道:“那个我看过的,但是不记得有他啊……” 正说着,手机响了。沈元枢道:“你在哪儿呢……诶我看见你了……” 安璇握着手机,冲郑大江歉意道:“不好意思啊郑老师,我朋友来接我了。”正说着,全副武装的沈元枢冲安璇跑了过来,夸张道:“你怎么这么慢!快走快走,马上要赶不上了……” 安璇冲郑大江点了点头,被沈元枢像拎小动物一样强势地拖走了。 直到上了车,所有的伪装终于彻底坍塌了。安璇抱着头坐在副驾上,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沈元枢抚摸着他的背:“到底怎么了,你怎么和那老畜牲在一块儿……” 安璇声音哑得几乎讲不出话:“他认出我来了。” 沈元枢沉默片刻,伸手抱住了安璇,轻轻抚摸着他:“没事儿,不承认不就完了。名字都改了……” 安璇发出了哭一般的笑:“可他认出来了……”颤抖着伸手搂住沈元枢,安璇几乎想大哭一场:“他认出来了……不管过了多久……我已经爬上来了一点儿……为什么又要把我推下去……” 他的话语无伦次,含糊不清,但沈元枢仿佛什么都懂了:“推不下去的,我拉着你呢。”他吻了吻安璇:“我保证他碰不到你一根汗毛……” 说着他松开安璇:“我们这就走。” 安璇蜷缩在座位上,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去哪儿?” 沈元枢一脚油门狠狠地踩下去:“去他的手够不到的地方。” 第五十九章 安璇从来不知道沈元枢可以这么强势。 这个人基本上一手包办了所有的事情,甚至包括联系办签证和收拾行李,完全看不出之前一个人住时生活能力低下的样子。安璇稀里糊涂地在沈元枢家里蜷缩了几天,然后被连人带行李打包,一溜烟儿地送去了机场。 沈元枢没和他一起走。据说是身份信息早就被黄牛卖了个干净,只要是提前一天以上订票保准有大堆脑残私生追在后头。所以他安排安璇先走。 安璇只得一个人拖着行李过关登机。直到飞机上都坐满了,沈元枢才匆匆赶到,和安璇身边的旅客商量着换了座位。他原本机票的座位是靠窗的,旅客欣然同意。最后诸事妥当,他总算是在安璇身边坐了下来,然后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悄悄握住了安璇的手。 直飞航班比预想更快。九个多小时之后,江南冬季的阴雨天被彻底抛在了身后,迎接安璇和沈元枢的是檀香山清晨灿烂的阳光。 他们一路车船换了好多回,又折腾了几个小时,终于到了一片放眼望去除了海就是海的地方。别墅建在海边一片不太高的山坡上,周遭只有海浪与风声。安璇在露台上静静地站了很久,直到沈元枢端了一杯牛奶递给他。 “泳池的水是新换的。”沈元枢喝了一口奶:“或者你也可以下海。但是这边没有救生员,千万别游太远。” 安璇困惑道:“没有救生员?这儿不是度假酒店?” 沈元枢笑了:“谁在这儿开度假酒店啊,交通不方便,连个杂货铺都没有。这一片是私人海滩。”他望着安璇,笑得十分欠揍:“我的。” 安璇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道:“多少钱啊?” 沈元枢打了个呵欠:“汇率换下来不到九千万吧,买到时候周围什么也没有。现在还好点儿了,邻岛开了个超市,不然真是要饿死在这儿了。” 安璇沉默许久,终于开口道:“那你会来这边住么?” 沈元枢匪夷所思地看着他:“我哪有时间啊?买完了之后一共就住了三天吧……”他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不对,好像是七天……去年底的时候因为拍广告回来过一趟……”他安慰道:“你放心,回来之前我家政把房间都清理过了,被单什么的都是新换的……” 安璇无语道:“这不重要。我只是不明白……你花这么多钱买个房子,买了之后丢在一边……” 沈元枢亲了他一下:“花钱买高兴么。而且这不是住上了么。宝贝儿,你就在这儿安安心心的,谁也找不着你。”说完把安璇往上一提,双脚离地抱起来,放到了大床上:“我不行了,我要先睡一觉……倒倒时差……” 安璇被他放倒在床上,脑子里乱糟糟的。屋子里都是清爽温暖的海风味道,他把牛奶杯放在床头柜上,眼皮开始发沉,很快也睡了过去。 梦里他好像只有六七岁的样子。光着脚在石头地砖上飞奔。穿着戏装的郑大江在后头,面容狰狞地让他站住。安璇没有停下脚步。他满心恐惧,在申江的弄堂里穿梭。路边好些面容模糊的人经过,他向他们呼喊和求救,可是他们仿佛都看不见他。 他跑啊跑,跑到了一个昏暗的小楼上面,然后退无可退,从窗子跳了下去。 一只绿孔雀不知道从哪儿飞了过来,把他捉走了。 然后他们落在了一栋小房子前。安璇抱着这只尾羽漂亮的绿孔雀,放进了姹紫嫣红的小花园。结果孔雀扑棱棱飞到房顶上,对他嚷嚷道:“房子太小了,我要住九千万的那种……”说着张开翅膀,像云霞一样飞走了。 阳光灿烂,幼小的安璇蹲在地上,伤心地哭了起来。哭着哭着,感觉身上一轻,孔雀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飞了回来,把他抓去了云上。 安璇猛地睁开了眼睛。 天色已经晚了,他身上盖着一条薄被单,沈元枢不在。 安璇下了床,在房子里四处寻找,最后在厨房看到了沈元枢。男人已经换了热带风格的背心和花裤衩。平底锅滋滋作响,安璇走过去,发现沈元枢在煎牛排。他默默地走过去帮忙,把蔬菜洗好,做了个沙拉。 沈元枢不太熟练地翻着肉:“今天先凑合一下,明天我们出去采购。回来得太着急了,缺不少东西……”他盘算着:“这周先休息,下周圣诞,我们去大岛上过,我带你冲浪。不过我也很久没玩儿过了,技术不好的话,你别笑话我。” 安璇低下头:“谢谢。” 沈元枢把牛排盛了出来:“就不爱听你说这个。对你好是应该的,不然要我干什么。” 他们对坐吃晚饭,一面吃一面随口聊着天——大部分时间都是沈元枢在说,盘算着这个来之不易的假期要去哪里玩儿。安璇听着他兴致勃勃地做计划,内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休假的日子就这么开始了。噩梦仍然会出现,但是似乎已经没有那么大的威力了。明媚的阳光和新鲜的空气似乎让沈元枢飞快地恢复了精力。头几天他们除了出门采购,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后来沈元枢开始恢复了日常健身。 安璇躺在露台的藤椅上小憩。偶尔睁开眼睛,能看见沈元枢在泳池里来回穿梭。 日子简单又闲适,所有的痛苦与烦恼都变得很遥远——这一切简直不像是真的。 安璇望着看不见尽头的大海,心情却没有像最初预想的那样真正轻快起来。另一种淡淡的不安感,始终环绕着他。他起身回到屋子里,开始默默准备晚饭。 饭做到一半的时候,沈元枢带着满身水汽走了过来:“我帮你吧。”安璇没有说话,把一盆洗好的青菜推了过去。沈元枢哼着歌,开始在他旁边切菜。 国内的食材大部分在这边并不好买,他们吃沙拉和土豆的时候很多。安璇炖了鱼块,沈元枢吃得很香。一面吃,一面还不忘和安璇说着之后的行程。 他讲了一阵,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有没有打过hpv疫苗?” 安璇愣了愣:“怎么想起这个?” 沈元枢随口道:“国内现在打不上九价。你出来一次,正好顺路打了吧。” 安璇沉默了一会儿:“我只有你一个。” 沈元枢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挖了一大勺土豆泥塞进嘴里,含混道:“我知道啊。我也打了的,上学时就打过了。” 安璇扯了扯嘴角:“那真是巧了。我前几年和夏孟阳去香江,陪他在那边也打过了。”他顿了顿:“阳阳妈妈叫我们去的。” 沈元枢很意外:“他妈思想挺先进啊。” 安璇低下头,感觉心一点点冷下去。他低声道:“夏阿姨说圈子里太乱,遇上什么事儿什么人都不好说,多注意点总是好的。”他戳了戳盘子里的西红柿,尽可能平静道:“你不是没问题么。前阵子你经纪人要求医院查了那么一大堆项目,我看里头都包括这些了……” 沈元枢摇摇头:”我是没问题。但是如果将来你和别人,别人不一定没问题……你打过就好了。” 安璇的动作停住了,他盯着沈元枢:“我为什么要和别人?” 沈元枢似乎也是一梗。不过他很快避开安璇的目光,笑了笑:“人生很长嘛。我看你是真的没什么经验,总得教你怎么保护自己……” 安璇放下了餐具,声音听不出什么变化:“嗯。我去洗碗。” 沈元枢很体贴,替安璇把什么事情都想到了,一切都从为了安璇好的角度来考虑。他说的也是对的,人生那么长,他们未必会一辈子都在一起。其实在最初的时候,安璇也是抱着试试的想法,才接受了他。 他们一直挺好的。性###事上可能还不和谐,但是沈元枢愿意等,安璇也在努力尝试。吵过架,后来也和好了。安璇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平稳地走下去。他已经把这个人放在了自己的整个人生里。 现在这个人告诉他,不一定。 沈元枢可以花时间花精力制造惊喜讨他开心;可以在噩梦出现的时候冲出来保护他;可以推掉所有的工作,拖着他绕过小半个地球,努力给他一个休息和放松的环境。 多好的恋人。 然后这个恋人告诉安璇:人生很长。 理智上,安璇知道沈元枢说的话一个字都没有错。但是他就是没有办法停止生气。 唐染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安璇全心全意地投入进去,而沈元枢只是看上去全心全意。这个人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地信任过安璇,信任过他们之间的关系。相反地,他时时刻刻做好了抽身离开的准备。 安璇生过了气,又觉得伤心,仿佛整个人遭遇了一场背叛。可这又算哪门子背叛呢?他甚至没有资格和理由为这件事发火。因为沈元枢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 安璇在水池边慢慢攥紧了拳头。不可以这样,他不允许这个人有逃跑的念头。安璇想,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可是又能做些什么呢?沈元枢已经什么都有了。 安璇漫无目的地整理着橱柜,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东西都是新的,许多都还没有来得及拆封。他翻弄了一阵,目光停在了一包食品用的硅胶软管上。 安璇盯着那只塑封袋看了一阵,伸手抓住了它。 浴室里水汽蒸腾,安璇把淋浴开到了最大。在水声里,他悄悄锁好门,把软管的一端套在了净身器上。温水很快顺着软管流了出来,他盯着水流看了很久,终于狠心把手伸了下去。 这实在太难了。安璇的手一直在发抖。痛苦的记忆清晰到令他难以忍受。他想哭,想大声嚎叫,但他最终只是咬紧牙关,把所有的惨叫都吞到了肚子里。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这样对待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沈元枢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怎么了?浴室有问题么?你洗了好久了……” 安璇周身颤抖,把头埋进胳膊里,没有回答。 沈元枢的声音有点儿急了:“亲爱的,你怎么了?开一下门……”他大力敲着门:“小璇?说话啊……” 安璇感到自己的眼泪涌了出来。 外头的声音越来越焦急,擂门声变得吓人。安璇抓着软管的手松了,那东西垂到地上,满地的水和淋浴头的水一起哗啦啦地流走了。 安璇艰难地走到淋浴下面,蹲了下去。他很疼,到处都疼。 门锁在一阵惊人的巨响里脱落了,沈元枢揣开门,惊慌失措地冲进来。他抱住湿淋淋的安璇,声音有些发抖:“怎么回事?你到底怎么了?” 安璇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沈元枢的目光落在软管上,从震惊变得愤怒。他抬起安璇的下巴:“你疯啦!” 安璇摇摇头,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我不知道有没有洗干净……” 沈元枢看上去快要气傻了:“你好好的,干嘛非要……”他看上去怒气冲冲,但是把手放在安璇的肚子上时,动作却很小心:“疼么?” 安璇闭上了眼睛。 过了不知多久,沈元枢把他头发擦干,然后抱了起来。安璇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声音听上去那样难过:“你怎么能这么对待自己。” 安璇轻轻蹭了蹭他,声音很虚弱:“你不是……一直很想要这个么。” 沈元枢抱着他往卧室走:“不是非要这个的。”他把安璇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床上:“方式很多。我怕吓着你,一直都没试。” 安璇有些茫然:“我以为……” 沈元枢叹了口气,伸手擦了擦他湿漉漉的脸:“插入不是必要的。而且这种方式做多了也不好。我不想自己的伴侣年纪轻轻包着纸尿裤过日子。”他严厉道:“下次不许这样了。再来几次我要得心脏病了。” 安璇静默片刻,忽然伸出手搂住了沈元枢的脖子,轻轻道:“都已经遭过罪了。这一回……就别浪费了吧……” 沈元枢低头看了他许久,终于俯**,凶狠地吻住了安璇的嘴唇。 第六十章 后来他们已经彼此成为对方生命里的唯一,安璇偶尔仍然会想起这一次。他很震惊沈元枢居然可以有那么大的耐心忍受一个和精神病患者无异的人。倘若是易地而处,安璇扪心自问,他自己未必能做得到同样的程度。事实上,不管是这段关系的开始,还是延续,沈元枢都比安璇最初意识到的更有勇气。 沈元枢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人,行事方式南辕北辙,彼此存在再多的误解都不奇怪。但是偏偏到了最后,目的总会指向同一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确实是同类。 强迫自己跨出这一步,对安璇来说是很残忍的事。理性告诉他,他必须试图为两个人的关系做点儿什么,但是长久以来疾病对身体的控制让他没有办法像正常人一样面对这件事。 主动伸手的是他,崩溃躲闪的是他,缠着对方不放的是他,哭泣干呕的也是他。这绝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他推开沈元枢,他又缠上去。反反复复,一次又一次。最后身体被彻底打开的时候,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那个昏暗的片场,还是在其他什么地方。他甚至也弄不清身上的人到底是谁。意识的混乱让他像被掐住喉咙一样发出无声的尖叫。 直到沈元枢把鼻尖凑上来,沉声到:“看我。看着我。什么都别想……” 安璇啜泣着渐渐安静下去。冰冷的黏腻与温暖的潮水彼此拉锯,最后潮水漫过一切,他被覆盖,被吞没了。他在一片混沌里承受着亲吻和爱抚,那是他熟悉的东西;他也在泪水和哽咽里感受着填满和生长,那是他陌生的东西。他本来应该熟悉,因为这件事曾经千万次地出现在他的噩梦里。但是最终噩梦改变了形态。它变成了云朵和棉花,那是让安璇感到失语和失力的东西。 他想闭上眼睛,但沈元枢强迫他看着自己。这个人那么强势,安璇只能昏昏然地照做。意识沉没在水里,他很乖很乖地任由自己沉没下去。 只是这一次,沉没的尽头不是深渊,而是上升。浮起来的那一刻,他想,沈元枢的睫毛真长啊。 后来的事安璇不太记得了。柔软而风平浪静的一切不知怎么变成了狂风暴雨。他又一次沉在水里,无法思索海平面上到底在发生着什么。 沈元枢一直一直在吻他。吻那些如果安璇清醒,绝对不可能允许他去碰的地方。男人的汗水和喘息包裹着他。不是那种丑陋,肮脏,又浑浊的一切。周围的所有都是暖的,他开始以为那种咸湿的气味来自海风,但海风里不会夹杂着麝香和柑橘的味道。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沈元枢的唇角。 湿漉漉的,是咸的。 这个动作也不知道激起了什么。沈元枢又一次伸手去摸安全套的盒子,然后咒骂了一声,把包装丢开了。安璇迟钝地扭过头去,发现盒子空了。旅行用的小包装,里头只有三个。他们在挣扎里浪费了一个,余下的两个都已经用掉了。 沈元枢意犹未尽地在他肩上蹭着:“早知道这样……” 安璇知道他想说什么。早知道这样他肯定会带更多。 骗子。安璇周身瘫软地望着天花板。都是哄人的鬼话。沈元枢时时刻刻都在想着这件事,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男人也会有处子情节么?安璇不知道。但他心里没由来地感到难过。明明觉得温暖又舒服,可是仍然很难过。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沈元枢亲了亲他,声音有一点儿后知后觉的担忧:“怎么了?我不好么?”他愧疚道:“可能有点儿太着急了……一开始没想这么……可我看你好像是舒服的……” 安璇嗯了一声。 沈元枢高兴起来:“以后慢慢就好了。会一次比一次好的……”他搂住安璇,在他耳边甜腻道:“我们可以慢慢试,肯定会有你喜欢的……你不知道你的样子有多美……”他轻轻咬着安璇的耳垂,声音里有几分懊恼:“好多年没这么失控过了……根本忍不住……我到底是怎么熬过前头那大半年的……你摸,现在还是硬的呢……”他腻歪地蹭着安璇,无休止地爱抚,说了很多甜蜜的话。 安璇无声地往沈元枢胸前缩了缩,他觉得累。 累,而且有种说不出的失落和伤心。 沈元枢渐渐安静下去,过了一会儿,他轻轻道:“你为什么不高兴。我哪里做得不好么?” 安璇睁开了眼睛:“没有。你很好。”思绪混乱,很多话想说而说不出口,似乎就没有必要再说了:“我累了。” 沈元枢低头吻了吻他:“那睡吧,我守着你。” 安璇闭上眼睛,听着身边人的呼吸慢慢平稳匀长起来。房间里很静,能听见海浪的声音。他在黑暗里凝视窗外,看着星空和星空下隐约的海平线。广阔又空寂地夜色没能让他平静,相反地,某种黑暗的东西渐渐生长起来。 一个人真的可以完全拥有另一个人么?也许会有,但那个幸运的人并不是他。安璇在很久以前就知道,他的人生里没有幸运这种东西。爱他和他爱的人最终都会离他而去,他们丢下他一个人面对这个世界,面对伤害,面对未知的命运。 现在他仿佛又一次听见命运在窃窃私语。不管以什么方式,看不见的手可能都会把他身边这个人带走。沈元枢会离开他的,不管他做了什么。这个念头如此清晰,以至于另一个疯狂的念头随之而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安璇无声地翻身坐起。沈元枢似乎睡得很沉。在微弱的光线里,他高挺的鼻梁和眉骨在另一半面孔上投下淡薄而轮廓漂亮的阴影,脖颈之下的喉结随着呼吸缓缓起伏。安璇注视着他,多好的人。世界上和自己最亲密的人。 他不想失去他,想要所有的温柔和快乐都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所以有一个很稳妥的办法,可能是唯一的一个。 他低下头,伸出手指碰了碰沈元枢的脖子,然后把整只手都轻轻覆盖了上去。 然后他缓缓收紧了手指。 就在这时,沈元枢咕哝了一声,伸手在床上摸索了几下,然后搂住了安璇的腰。 安璇如梦初醒,手指从沈元枢脖颈上滑落下来。沈元枢脖子上干干净净的,连个指印都没有留下。安璇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他觉得自己大概已经疯了。 最后他静悄悄地躺了下来,没有回到沈元枢怀里。 没想到沈元枢的手从后面伸了过来,重新搂紧了安璇的腰。 安璇盯着黑暗的中的一点,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他蜷缩起来,肩膀无声地颤抖着。身后的人贴了过来,把他往怀里带了带。 温暖重新包围了他。 安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清晨像每一个清晨那样如约而至。天光大亮,让他怀疑前一晚的一切都只是个光怪陆离的梦境。有很长时间,他一直都分不大清楚梦境与现实。现在那种状况似乎又重新出现了。 直到他试图坐起来。 腰部和隐秘处的感觉难以言喻,他几乎无法支撑自己。沈元枢在他跌落在地板上的前一刻冲了过来,把他稳稳地抱进了怀里。见安璇默不作声,他小心翼翼道:”是我不好……好久没有过了……下一次就不会这样了……” 骗人。安璇愤愤想着。又开始睁眼讲鬼话了。 然而想到前一天夜里的事,他的情绪再一次滑落下去。最后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推开了沈元枢,一个人不太稳当地向浴室走去。他听见身后的沈元枢重重叹了口气。 出来的时候,沈元枢正抱着手臂靠在门边。他看向安璇,目光探究:“你有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安璇沉默地摇了摇头。 沈元枢低下头:“那先吃饭吧。” 日子一切如常,但他们彼此之间的对话已经简化到不能再简化。似乎谁也没有先开口的欲望。安璇一贯话少,但沈元枢这样是很反常的。 安璇抱着膝盖坐在露台上发呆,悲哀地意识到,可能这一切快要结束了。 沈元枢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背后:“你身体好点儿了么?” 安璇嗯了一声。 身后的人打了个响指:“那走吧,我们收拾东西。” 安璇攥紧了拳头:“要回去了么?” 沈元枢意外道:“回哪儿去啊?我们不是说好去冲浪的么。” 安璇的手松开了。 离开了别墅,一路上越来越热闹。沈元枢轻车熟路,安璇什么都不用操心,只要跟在他后面就行了。酒店都是订好的,放下东西,沈元枢拉着他直奔海滩。 这么多天以来,安璇头一次看见他这么兴奋。沈元枢夹着冲浪板,精力旺盛地下去试了两次,然后拉住了安璇,开始认真给他讲述冲浪的规则和方法。 这并不是多么难的事,安璇学得很快。两个小时后,他就能独自在小的波浪上滑行一会儿了。沈元枢一直紧紧地跟在他身后。在安璇漂亮地冲过了一个不到一米高的小浪后,他笑着亲了他一下。 一切自然而然,毫无阴霾,仿佛前两天的沉默从未存在过。 安璇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沈元枢摩挲了一下他的肩膀,认真看着他:“你平衡感真的很厉害了。” 安璇摇摇头:“没有你做得漂亮。” 沈元枢笑了起来:“这怎么能比,我都玩儿了十多年了。” 安璇看着他:“那你去吧,我上去歇一会儿。”沈元枢之前一直陪着他,但安璇知道,他一直跃跃欲试。没有出来度假之前,他就提过很多次冲浪的事,看上去是真的很喜欢这项运动。 沈元枢拍了拍他:“那我过去了,你不要走远。” 安璇看着他跑了几步,趴在冲浪板上,灵活地划了出去。 十二月并不是能算是冲浪的最佳季节,但大概是临近圣诞节的关系,海边的游人比安璇预想的要多。他抱着膝盖坐在沙滩上,喝了几口水。没想到很快有人过来和他搭讪。 安璇莫名其妙地随口回应了几句,才意识到,对方是来勾搭他的。他在那里坐了半个小时,前后居然过来了三个人。安璇简直要怀疑这片海滩有问题了。当又一个人用蹩脚的国语问他要不要等下一起喝杯酒的时候,安璇用外语冷淡地回应道:“我有男朋友了。” 对方耸耸肩,无所谓道:“那又怎么样?你不想换换口味么?” 安璇起身试图走开。却被对方拽住了。他不矮,但对方比他看上去更结实。就在他试图挣脱的时候,有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把那个人的手腕钳住,甩开了。 沈元枢一手夹着冲浪板,一手搂着安璇,开始飙出一连串安璇听不清楚的外语。那个人愤愤地啐了一口,不甘心地离开了。 沈元枢看上去很不高兴:“你真的太招风了。” 安璇试图解释:“我只是坐在那里……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 沈元枢闷闷不乐地盯着他:“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对自己有个正确的认知?” 安璇茫然。 沈元枢扭开头去:“算了。我们还是……”就在这时候,海上传来了一阵兴奋的欢呼。新一波的海浪变高了。沈元枢看着那个漂亮的大浪,眼睛亮了。他踌躇片刻,对安璇道:“你站在这儿等我一下。冲完这一次,我们就去吃晚饭。” 安璇点了点头,看着他抱着冲浪板站到了海边。 大浪前后来了很多波,沈元枢终于找准机会,在又一波海浪推进过来时,划水去抓浪了。然而就在他起身站上冲浪板时,他身后的某个冲浪者也迫不及待地站了上来,居然是打算直接抢浪了。 原则上冲浪的人默认一人一浪,如果有人在起乘点最前面优先站起来,后面的人应当马上停下来避让。沈元枢之前已经很有风度地等了许久,而那个人在他之前起码下了两次浪了。 浪高风急,事故几乎是在一瞬间发生的。沈元枢掉下去时借助冲浪板挡了一下,然后整个人就消失在了水里。 罪魁祸首狼狈地浮了起来,向岸边游去,可是沈元枢却始终不见踪影。 在场的冲浪手纷纷大声责骂那个抢浪的人,然后彼此呼喊。安全艇也向那边开了过去。 安璇在沈元枢掉下来的时候就飞快地冲进了水里。不过专业的救援人员比他更有经验,沈元枢出现在了海面上,被人拽上了小艇。 安璇看着他们把人抬到沙滩上,一瞬间觉得自己脚下就软了。他跌跌撞撞地飞奔过去,几乎是摔在了沈元枢身边。 沈元枢扭过头,吐了几口水,长长地喘出了一口气。他看到安璇,低声道:“你那是什么表情啊,我没事……”他慢慢坐起来,揉了揉肩膀,抹了把脸。 救援的人和他交流了几句,把冲浪板还给了他,确认了他真的没事后就离开了。 沈元枢愤愤道:“刚才那个人也太他妈缺德了……”看到安璇的表情,他安慰道:“已经没事儿了。真的没事儿……我玩儿了好多年了。这边的浪高都没有三米……” 安璇扑过去,紧紧抱住了他。 第六十一章 后来他们离开海滩回酒店,沈元枢一路上都揽着安璇的肩。旅游胜地,马上又是全年最大的节日,到处都是快乐的人。他们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最后沈元枢把杯子放下,看了一眼表:“累么?” 安璇摇头。 沈元枢笑了:“那我们走,去看星星。” 太阳在他们上山的路上渐渐开始沉入海平线。安璇并不是没有在海边见过落日,但这大概是最难以忘怀的一次。沈元枢从背后抱住他:“我心情不太好的时候就会来海边看看日落和日出,然后就觉得……很多事其实都不算什么。人实在太小了。” 安璇明白他想说什么:“是啊。可是……对钻进沙粒中的人来说,外面的世界再大都与他无关,因为那个世界不属于他。”他怔怔望着天边:“只能这样,远远地看上一眼。” 沈元枢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到达游客中心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工作人员把天文望远镜推了出来。广场上三三两两的天文爱好者聚在一起,忙着拍照或者观星。 安璇仰头看着头顶璀璨的星海,心中渐渐平静下来。沈元枢是对的,人实在太小了。 观星点海拔很高,又是冬季。虽然穿了棉衣上来,风仍然凛冽冻人。沈元枢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把一杯热巧克力放进了安璇手里。 两个人在广场的角落静静看着星空。沈元枢低声道:“我以为……出来度假你会开心一些。” 安璇低下头:“我其实挺开心的。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一直都很开心。” 沈元枢摇头:“你不用哄我了。” 安璇心里又一次难过起来:“是我自己的问题。”他看着遥远的夜空,自言自语道:“明知道不可能,我还是会想……如果那一切没有发生过就好了,如果我没有经历过那么多失去就好了……那样的我肯定比现在好得多,起码会是一个正常的人……我们在一起,你也一定会比现在幸福得多……” “可是那样我还会遇见你么?”沈元枢打断了他:“那样的你还会看见我么?” 安璇心中一震。沈元枢看着天空:“如果真的是像你说的那样。你会早早就属于另外一个人。就算我们有交集,你也根本不会多看我一眼。” 安璇摇头,喃喃道:“怎么会呢,你那么好……” 沈元枢深吸一口气:“我早就说过,你对自己根本就没有正确的认知……”他转过头来,口气酸得像是刚吃过一个柠檬:“从我们在一起拍戏的时候就是了。每天有多少人是特地凑到你身边的?又有多少人偷偷看你?你以为光是因为你好看?你不知道自己在群演和工作人员那里口碑有多好……每个人都在夸你……” 安璇愕然:“我……从来没注意过……” “真想把你藏起来。”沈元枢低头喝了一口热巧克力:“如果人人都知道了你的好,就没我什么事了。”他有些沮丧:“算了,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我只是希望你能高兴一点儿……你要是真的觉得这段关系让你压力太大,我们可以暂时分开一段时间。” 安璇静默了片刻,用极轻的声音道:“你要和我分手?” 沈元枢摇头道:“不是分手。是如果你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我觉得我们可以暂时分开然后彼此都冷静一下……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高兴起来。但你不能把谈恋爱当成人生的全部,这很危险。如果将来真的有一天发生了什么,我不想你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来……你需要心理医生……” 他说了很多,有理有据,严肃诚恳。但是安璇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他沉默地注视了沈元枢很久,用轻而有力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我明白了。如你所愿吧。” 沈元枢呆住了。 安璇把热巧克力丢进垃圾桶,然后转身就走。他越走越快,只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没想到身后的人追了上来,沈元枢拖住他的胳膊,压着火气道:“什么叫如我所愿?你到底在说什么!你有没有仔细听我讲话!” 安璇甩开他的手:“我听到了。”他抿了抿嘴,努力克制着自己情绪:“其实我在这之前已经考虑过好几天了。” 沈元枢脸上满是气恼和不解:“考虑什么?” 安璇在台阶下仰头看着他:“我一直在想,这一刻什么时候会来。” 沈元枢停下了脚步,脸上表情数度变换,最后他惨然一笑:“我明白了。” 回去路上,他们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原本定好的酒店也提前退了房。 他们回到了海边的别墅,安璇沉默地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沈元枢几次站在他身后,仿佛想说什么,又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安璇知道沈元枢心情很差。他在家里摔摔打打,弄坏了好些东西。有一次切水果时水果掉在了地上,他把刀和水果都猛地丢了出去。安璇默默地把东西收拾好,沈元枢阴鸷地看了他片刻,转身到露台上抽烟去了。 他们在一起之后安璇就没有再见过他抽烟,这是头一回。但他还是什么话都没有和安璇说。沈元枢就是这样的。他在等安璇服软,等安璇先开口。 行李没有多少,一天就收拾好了。安璇没有和沈元枢睡在一起,而是去了另外一个房间。 夜晚的窗外很漂亮,能看到大片的星空。安璇抱膝在地板上坐了许久,然后换上了他最常穿的白衬衫和牛仔裤。他赤脚走到沈元枢的房间,发现男人已经睡着了。 他睡得不太安稳,梦里也皱着眉头。 安璇站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抽出绳子,把他的手绑在了床头上。 绑到另一只手的时候,沈元枢醒了。他起初有些迷糊,仿佛他们从来没有彼此相对沉默过:“小璇?” 紧接着他的眼神立刻清明起来。他挣扎着摇晃床头,惊怒道:“你在干什么!” 安璇打好那个死结,退开了一步:“床栏上的金属边很锐利,绳子并不粗。磨一阵子就会断,我试过了。” 沈元枢停了下来,皱眉道:“你要干什么?” 安璇静静地看着他:“你可能觉得我疯了。我也觉得。我不分手。” 沈元枢震惊道:“你又不分手了?真的不分手了?” 安璇点点头。 沈元枢恼火道:“那你绑我干什么?” “但是你要分手。”安璇轻轻说。 沈元枢被他气笑了:“我什么时候说过分手?我只是问你要不要分开冷静一下……” 安璇看着他:“对我来说,那就是分手。” 沈元枢苦恼地在枕头上蹭了一下脸:“那不叫分手。我他妈还以为你要甩我,结果是你以为我要甩你……这都是什么破事……你赶紧给我解开……”他看着安璇平静到不正常的神色,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你到底要干什么?” 安璇轻轻道:“那天其实你是醒着的吧?”他没有说是哪一天,但是他知道沈元枢明白。 果然,沈元枢叹了口气:“怎么了?” 安璇看着他:“我想了很久……我舍不得。你肯定很后悔,因为我和你一开始想象的不太一样。很久以前我就在想,这世上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彻底把后悔解决掉。其实是有的。” 他看着沈元枢,浅浅地微笑了一下:“我以前也试过,但是都没有成功。这一回应该不会再失败了。本来想一个人离开的,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有一个告别。你看,我一点儿都不好,是个坏透了的人。” 他低头吻了吻沈元枢,眼泪掉了下来:“但我……真的……真的好爱你啊。” 沈元枢的眼睛惊恐地睁大了,他开始在床上疯狂挣扎起来:“你冷静一点儿!你要干什么!” 安璇慢慢往后退:“帮我和小夏还有瑶瑶说一声,这些年谢谢他们。”说着他最后看了沈元枢一眼,扭头离开了。 身后是沈元枢疯狂地吼声:“安璇!安璇!你醒一醒!冷静点儿!我求求你了……安璇!” 安璇把那些声音都丢在了后面。 别墅外面看上去是海,可是离海还要走很长一段路。夜风有点儿冷,安璇想,应该多穿一件外套。不过穿不穿其实也没什么意义了。 海水黑漆漆的。他在海边站了很久,然后沿着沙滩走了下去。他想念温暖的床,海水并没有他期待的那样舒服。 头顶的星星很漂亮。安璇想,沈元枢是对的,人太小了。所以生与死其实都没有那么要紧。 海水没过腰的时候,他想,其实应该抱一块石头下来的。不过回去很麻烦,还是算了。 身后哗啦一声,不知道是哪个海浪击在了礁石上。就在这时候,他感到自己的腰在水下猛地被顶住了。 沈元枢湿淋淋地从海水里站起来,把安璇像扛麻袋那样扛了起来。 他们像两只海星那样在临近沙滩的海水里翻滚。安璇努力挣扎,可惜怒火中烧的沈元枢力气比他大得多。 最后他彻底没了力气,但沈元枢仍然死死抱着他,力气大到几乎把他勒死在怀里。片刻之后,安璇听到了他压抑的恸哭。 沈元枢哭得那么伤心,喉咙里发出野兽负伤的那种哀嚎。安璇上一次听到这种哭声,还是在那一年,他母亲去世的时候。他父亲哭着喝完了家里所有的酒,然后再也没有醒过来。 这个认知几乎让他一瞬间就慌了起来。理智仿佛终于打破那个罩子,敲醒了他。他伸手抱住了沈元枢:“我没事……没事了……” 没想到沈元枢哭得更加撕心裂肺了。 最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哭泣声终于低了下去。沈元枢声音哑得不像话:“我错了。我错了好不好……全是我的错。我道歉。我不该不理你,不该讲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不该冲你发脾气……求求你不要丢下我……我们不分开……不会分开的……我没有后悔过,以后也不会后悔……你是我遇见过的最好的人……” 安璇的眼泪涌了出来:“我不是。我只是个疯子。” 沈元枢嘶哑道:“谁都有发疯的时候。你原谅我好不好……不要丢下我……” 安璇哭着抱住了他:“我不会,不会的……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 最后沈元枢抱着他回到了家里。他们洗了澡,换了衣服。先前的一切像是个不太愉快的梦。沈元枢双眼红肿,打了好些电话,最后把电话递给了安璇。 那边是个很温柔的女声。安璇很快意识到对面的人是做什么的,那是个心理医生。 他们轻声聊着天,沈元枢出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安璇放下电话。房间里灯光明亮,床铺柔软温暖,他怔怔地坐在床上,好多天来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活着。然后他想到沈元枢,几乎是下意识地冲出了房间。 沈元枢就在门外站着,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安璇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他。 沈元枢吸了吸鼻子,低下头和他接吻。 那天晚上他们聊了很多,包括安璇这些年的过往,包括沈元枢先前谈过的那两场恋爱。最后沈元枢抱住他,哑声道:“你问我是不是没有想过长远。我想过的……我只是不敢相信自己会有那样的好运……答应我,别丢下我……” 不论沈元枢要什么,安璇都会给的。他点点头:“我答应你。回去……回去我就去看医生……” 沈元枢抱紧了他:“我陪你一起。” 第六十二章 经历过一场歇斯底里之后,安璇仿佛又清醒了。想到那个晚上,他只觉得自己不可理喻,疯狂得令人后怕。他不是第一面临死亡边缘,但是上一次已经离得太远,他几乎已经遗忘了那种恐惧和痛苦。 现在那些阻止他死去的东西重新被唤起了。死亡意味他会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痛苦消失,幸福也会消失。那样他就再也见不到沈元枢了,沈元枢也会彻底失去他。 清醒过后,对于分离的恐惧终于战胜了疯狂。余下的就是深重的愧疚,因为沈元枢明显被他吓坏了。 那几天沈元枢一直时时刻刻盯着安璇。安璇出去晾衣服,他也要警惕地跟出去。一旦发现人不在自己的视线中,就会变得十分惊慌。 但这种惊慌的次数并不多。因为安璇并不愿意稍稍离远他一步。 他们像两个连体婴儿一样紧紧地贴在一起。沈元枢甚至在睡觉的时候把一根绳子的两头分别绑在了自己和安璇手上。 其实没什么用,想解很容易就能解开了。安璇也答应了他不再做傻事。但沈元枢仿佛就必须要做点儿什么才能安心。 安璇并没有提出异议。不论沈元枢对他做什么,他都不会有异议。他是真的很愧疚。 原本的行程是打算在这边过完元旦,一月中旬再离开。毕竟对沈元枢来说,回去就意味着要面对堆积如山的工作。因为安璇的状况,他想要把机票改签。可是一旦回了国内,两个人就又要分开了。 他实在不放心。至少他们现在没办法分开。 于是和国内的医生联系,帮安璇暂时找了一个这边的精神科医生。那是个五十多岁的女性,早年从国内到这边的,所以语言上没有障碍。 沈元枢和安璇分别接受了谈话。两个人各自占据了医生半个下午的时间。一开始不是太容易,对于敞开内心这件事,安璇有种本能的抗拒。在以往经历过的治疗中也是,他是那种最麻烦的病人,会对医生做出天衣无缝的表演,以此逃避自己并不想直面的东西。但是这一次的医生很耐心,也很温柔。 她没有对安璇下任何判断。整个谈话的过程像是剥洋葱,最终得到答案的都是安璇自己。他仍然有很多担忧和纠结的东西,但医生只是宽慰地笑了笑,没有给安璇任何答复,也没有开任何药。 安璇从洗手间回来时,发现医生又把沈元枢叫住了。 因为两个病患的谈话都已经结束了,这次只是离开前的交代,所以诊室的门并没有关严。周围太静了,安璇可以很容易听到房间内的交谈声。医生并没有对沈元枢透露安璇的具体状况,只是告诉他安璇的情况没有预想的那样严重。事实上,最严重的时刻已经在他们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过去了。倒是沈元枢自己需要多留意一下自己的情况。然后她和他们约了下一次谈话的时间。 最后安璇要和沈元枢离开的时候,她冲他们鼓励地微笑了一下:“至少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能相爱是非常非常幸运的事。” 沈元枢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他向医生道谢,然后搂住安璇,和他一起离开了。 明天就是平安夜了,大街小巷都挂着圣诞装饰。他们在歌声里穿过大街,向最近的一家商场走去。安璇被沈元枢牵着手,愧疚又一次涌了上来。 他好了一些,是因为他把那些糟糕的情绪倒给了沈元枢。自杀的时候其实也是,他非常清楚那会对沈元枢造成多大的伤害,但他还是做了,没有考虑后果。 安璇讨厌这样的自己。他很后悔。他们本来可以有一个很好的假期。但他那时候真的没办法控制自己。绝望是他最熟悉,也最难以忍受的情绪。当它们累积到了极点,他就变成了另一个人。像是在一个与世隔绝的罩子里,又像是在做一个不太清醒的梦。 他感到绝望是因为他认为自己付出了一切。但现在发现并不是。沈元枢投入的并不比自己少,那个人只是不愿意承认和面对罢了。安璇在恐惧,沈元枢同样在恐惧,甚至比自己更恐惧。 意识到这一点,安璇鼻子又酸起来。他只要一想到那天沈元枢在沙滩上的样子就会想哭。心里很疼,疼痛并且柔软。不管将来怎么样,他再也不会让沈元枢那么伤心了。不管要他做什么。因为那样的伤心,哪怕一次都太多了。 这个念头带来了一种古怪的勇气。以后我会保护他的,安璇没头没脑地想,谁也不能再来伤害他了,我自己也不能。 他们在商场里买了很多过节用的东西。最后安璇在售卖安全套的货架前停了下来。他不太熟悉这些,包装上又都是外文。最后是沈元枢走了过来,声音有些犹豫:“算了吧?” 安璇拿起一盒:“留着……也许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沈元枢安静了片刻,抬手把那盒从他手中抽走了:“那个太小了,我戴不上。这种比较好……” 安璇放下了手:“你来挑吧。” 沈元枢就真的挑了起来:“芒果,草莓,橙子……你喜欢哪种?” 安璇疑惑道:“为什么这么多花样……” 沈元枢终于恢复了一点儿平时地跳脱。他亲了一下安璇的耳朵,笑眯眯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挑挑拣拣,最后连着润滑剂,拿了好几盒。 他习惯性地搂住安璇,正要去结账的时候,手机响了。打电话过来的是团队的宣发莉莉,声音有点儿慌:“沈哥,你和那谁……你们是不是在檀香山?” 沈元枢皱眉:“对,怎么了?他叫安璇,不叫那谁。” 莉莉没理会,有些紧张道:“你们出门时小心一点儿啊,不能因为不在国内就不注意了。今天有游客发了你在海上冲浪的照片……那边国人也很多的……” 沈元枢打断道:“就拍到冲浪了?” 莉莉道:“对,冲浪。还说你和一个很好看的男生在一起。看口气应该是不认得安璇。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拍到别的照片,发出来的照片只有你……” 沈元枢淡淡道:“行了知道了。不用管它。没事儿我挂了……” 莉莉急道:“诶诶,别挂别挂!还有那个《全星大冒险》,他们要出第二季。第一季你中途生病退出了,魏哥说考虑到合同,你得参加下一期……” 沈元枢无所谓道:“到时候让他自己来和我说吧。” 莉莉有点儿崩溃:“哥你什么时候回来,最近商务那边好多工作来找啊……合同到期前你得再拍一部戏,剧本都堆得老高了,人家都等答复呢……” 沈元枢皱眉道:“为什么是你来和我说这些?” 莉莉语塞。 沈元枢的表情冷淡下去:“有事让老魏自己来和我说。我这边忙着呢。拜拜。” 安璇想要从他怀里退开。没想到沈元枢抱着人不松手:“别担心。她就爱大惊小怪的。合同结束之前不可能有事,而且新公司已经在接洽了。这边结束立刻就签那边,公关的事有人会去做的。” 安璇摇摇头:“我没担心。” 赶最后一班船回去,到家已经很晚了。沈元枢最终什么都没有做。比起上床,他现在似乎对拥抱有更深的渴望。 而那也正是安璇一直需要的。 漫长而平静的一夜过后,安璇是被门铃声惊醒的。沈元枢也醒了,习惯性地亲了安璇一下,才慢吞吞地起身去开门。 他们住的地方很偏,这么大清早的,大概是家政或者送货员。 安璇静静趴在床上,等待沈元枢回来。 外面传来了说话的声音,又模模糊糊地听不清楚。声音越来越高,最后变成了争吵。安璇一下子就清醒了。他飞快地套好衣服往外跑,结果正看见一个陌生的女人高高冲沈元枢扬起手。 那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安璇心上。 在下一巴掌落下来之前,他以一股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力气扯开了沈元枢。 女人的巴掌落了个空,冲沈元枢皱眉道:“你换男人了?” 沈元枢讽刺道:“是啊,换了。我可不像你,这辈子非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女人优雅地拢了拢头发,在沙发上施施然地坐了下来,仿佛刚才打人的并不是她一样。她向安璇淡淡道:“我想你最好回避一下。” 安璇抿了抿嘴,看着她那艳丽的脸上,与沈元枢有六七成相似的五官,最后没有说话。 他看向沈元枢。沈元枢避开了他的眼神:“这是我妈。妈,这是安璇。” 第六十三章 安璇看着沈元枢左脸的红印,轻轻道:“阿姨,沈元枢的左耳受过伤,听力已经有问题了。” 沈母愣了愣,一下子坐了起来,紧张道:“什么时候的事?” 沈元枢低声道:“前年拍戏时伤的。不要紧。” 沈母有点儿着急:“什么叫不要紧?不要紧怎么会出现听力问题?” 沈元枢皱眉道:“你别管了。” 沈母声音又一次拔高了:“我不管你谁管你!” 沈元枢不说话了。 沈母缓了缓:“正好。你这次和我回香江,我让你爸爸那边联系医生。帮你看一看,刚好也体检一下。凯西前阵子回国去照顾你,回来都和我讲了。你太不爱惜自己了。” 沈元枢似乎又开始烦躁:“我怎么不爱惜自己了?” 沈母盯着他:“像奴隶一样没黑没白的工作,还说自己爱惜自己?”她声音柔和下去:“元元,和妈咪回去吧。你只要回来,就是李家的儿子,一辈子要什么有什么,再也不用这么辛苦……” 沈元枢冷笑:“是你要什么有什么吧?” 温情的面纱被扯破了。沈母的猛地站起来:“你新年时一定要和我回去,我已经和你爸爸说好了。” 沈元枢往前走了一步:“我没有爸爸。你要是觉得被羞辱很光荣,大可以自己过去。去和他家那些所谓的贵妇人坐在一起,听她们当着你的面用你听不懂的外语骂你……我不去丢这个人。” 沈母惊怒道:“丢人!你知道我当年为了你吃了多少苦么!你爸爸他是爱我的!他也爱你!他只是有很多不得已!” 沈元枢麻木地看着她:“别逗了。你是为了你自己。妈咪,你到底什么时候能认清现实呢。他要是真的爱你,会让你这么多年,一直离他那么远么。” 说完,他转身走了。 沈母孤零零地站在客厅里,那种骄傲又美丽的风采彻底消失了。 安璇给她倒了一杯水,她没有接过去。只是抬起头,用一种毫无善意的眼光看着安璇:“你是做什么的?” 安璇静静道:“演员。” 沈母短促的笑了一声:“演员啊。那你认得我的么?” 安璇看了她一会儿,诚实地摇了摇头。 沈母脸上浮现出了一种悲哀的神色。她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安璇送她出门,走到门口时,她突然停下脚步:“记得让他赶快去看耳朵。”说完,她步履匆匆地上了一台豪车。安璇看到了车上的司机,正是前阵子沈元枢在国内住院时,来照顾他的那个皮肤黝黑的中年女人。 然后车子飞快地开走了。 她一走。安璇便匆匆回身,去找沈元枢。 沈元枢脸冲着窗子,蜷缩在卧室的大床上,看上去整个人似乎小了好几号。安璇在他身边跪下来,摸了摸他的脸:“疼么?” 沈元枢不屑道:“疼个屁,就她那点儿力气。” 安璇握住了他的手:“你妈妈回去了,走之前说让你赶快去看耳朵。” 沈元枢神色低落下去:“早就看过了。听神经受损,也没什么好的办法,其实现在已经比当年受伤时好多了。再说也不影响生活,就这样吧。” 安璇低声道:“但是会影响唱歌吧?”他静默片刻:“你是因为这个,才转行做演员的么?” 沈元枢叹了口气:“不完全是。做演员赚钱快,搞音乐赚不到什么钱的。”他望着安璇:“你看,我不靠那个人也能活得很好。” 安璇什么都明白了。他靠近沈元枢,亲了亲他:“你真的很厉害了。” 沈元枢笑起来:“我厉害的地方多着呢。”他抚摸安璇的手,声音开始变得暧昧:“给你看看?” 安璇耳朵开始发烫:“看什么?” 沈元枢把他一把拉到自己的身上,伸手摸向了床头柜子:“我要吃早饭。” 大白天的做这种事,安璇是真的不习惯。他被沈元枢按在床上,羞耻的地方全然裸露在明亮的天光里。或许正是因为这种反常,他整个人都很惊慌失措。最后稀里糊涂的,除了害羞还是害羞,别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沈元枢却不肯放过他:“投桃报李?嗯?”他坏心眼儿地对安璇道:“桃子味道的,尝尝?” 安璇碰了碰他,有点儿害怕地向后躲闪:“我……我吃不进去……太大了……” 沈元枢脸上的红潮淡了些,他伸手想要把胶套摘下去。就在这时候,安璇忽然捉住了他的手,狠心凑了上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但沈元枢慢慢软倒在床上,发出了呻吟。他的声音很好听,刚硬里透着一丝脆弱。就是那一点儿微小的脆弱,每次都能准确地击中安璇的心脏。 安璇很喜欢听沈元枢的声音。尤其是这些私密的声音。它们是属于安璇一个人的。沈元枢像一架音色漂亮的琴,而安璇只是个笨拙的初学者。但他爱他,期待弹奏出更多美妙的声音。 不过事实上没有那么顺利。当沈元枢伸手抓他的头发时,安璇开始感到痛苦。结束后他趴在床边干呕,整个人几乎都痉挛了。 沈元枢抚摸着他的背,声音很后悔:“对不起……我……” 安璇缓过来了一些,默默下床去洗脸。沈元枢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我……我太着急了……” 安璇把自己擦干净,转身拉住了他,努力微笑道:“我会习惯的,下一次就好了……” 沈元枢抚摸着他,摇了摇头:“你不用努力。真的。这种事没什么好努力的。本来就应该是自然而然的事。” 安璇看着他,突然觉得有点儿委屈:“骗子。” 沈元枢愣了愣。 安璇靠近他的脖子,轻轻咬了一口。 沈元枢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低声道:“是我不小心。但我是真的……喜欢和你做这些。”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只有做这个的时候……我才觉得你是完全属于我的……”他语拙道:“你知道的吧……我们是紧紧在一起,不分开的……” 安璇拉住他的手,让他的手心贴在自己脸上:“我知道……”他神色温柔下去:“我也喜欢你抱着我……” 后来他们一起吃不知道是早饭还是午饭的一餐,安璇有一点儿担心:“不用给你妈妈打个电话么?” 沈元枢摇头:“那么多人照顾她。”他咬了一口水煮蛋:“她只有需要讨好那个人时,才会想起我。”讲这些话的时候,沈元枢很平静,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安璇犹豫了一下,慢慢道:“你有一次问过我家里的事,我没有说。” 沈元枢抬起头,很意外,又带着明显的小心翼翼:“没事儿……我也就是随口问问……” 安璇微微笑了笑,露出些悠远的神色来:“我爸妈都是文工团的。妈妈是个普通的舞蹈演员,爸爸在团里弹琵琶。他们一年到头四处演出,我就被寄养在姨外婆家……我和他们相处其实也挺少的。因为相处太少,其实是没有寻常人家父母和孩子那么亲近的。后来照顾我的姨外婆去世了,我被接回她们身边,花了很长时间才慢慢彼此熟悉起来。她们团里去边疆演出,回来路上出了车祸,我母亲过世,我父亲……因为悲伤过度,喝多了酒,也跟着去了……”他握住沈元枢的手:“那天我见你喝那么多酒……一下子就想起了当年的事……” 沈元枢神色紧张起来:“那次是偶然。以后我都不会那么喝了。你看,你和我在一起这么久,也没见到我喝酒吧?” 安璇看着自己的手被沈元枢握住,轻轻道:“我想,在这世上能有母亲在,总不是一件坏事。她看上去……并不是完全不关心你的。” 沈元枢叹了口气:“我们只要一碰面就要吵架。有些事是永远都谈不拢的。”他垂下了眼睛:“小时候我很依赖她,因为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但也很怕她。她高兴时怎么都行,一旦不高兴了,可以一两个月不和我讲一句话。可是我又不知道那是因为什么。有时候她也会歇斯底里。上一刻还是笑着的,下一刻就开始打我,说都是因为我,她才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他苦笑:“我好像没和你说过,她原来也是演员,事业本来也挺好的。遇上了那个男人之后,就一切都变了。” 安璇犹豫道:“那个人是……” “英诚的掌门人。” 安璇意外道:“李明祥?” 就连他这种并不关注富豪圈的人都知道,那个人在世界富豪榜上都是有排名的。 沈元枢厌恶道:“嗯。别和别人说,这事儿连我的经济公司都不知道。当年签合同填资料的时候,我填的是父亲去世。” 然而安璇片刻后就恢复了平静。沈元枢打量着他的神色:“我以为你会更吃惊一点儿。” 安璇摇了摇头:“我又不认得他。” 沈元枢终于笑了:“反正就是这样了。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我几乎没怎么见过他。他情人很多,但生了孩子的只有我母亲一个人。后来我们被送出国,他给了她足够花几辈子的钱。她认为这是那个人爱他的证明……”他嗤笑一声:“听上去就很像自己骗自己,不是么?”他托起腮来:“去年初他的私人飞机遇上了意外,回家以后就开始提前处理遗产分配的事。听说家族的人都纷纷掺合了进去。那么多产业,那么多钱,人人都想分上一份。我妈自然也不会干坐着。我想她也不像自己说的那么爱他吧。真的爱他的话,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表示自己不会要钱么?” 豪门的事,即使这样亲耳听着,仍然觉得离自己很远。安璇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想了想:“你不想认他,也不打算要钱。那这就只是你母亲的事了。” 沈元枢点点头:“是啊。”他苦笑道:“她本来可以活得很好,我实在不明白她为什么非要把人生过成这种样子。” 安璇犹豫道:“那你和男人在一起的事……” 沈元枢无所谓道:“十几岁时她就知道了。她没管我,她那时候心思根本不在我身上。我估计她以后会想让我要小孩。但是我其实……”他犹豫了一下:“我也不想生小孩……”他有点愧疚地看着安璇:“我不会找人形婚,代孕也不想。我根本做不了父亲……”他看着安璇,难得地露出了紧张的神色:“你会么?” 安璇摇头,静静道:“我不想和任何人分享你,也不想你和任何人分享我。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那样的话我会疯掉的。” 沈元枢终于释然了。他眼睛有些发红:“我可记住了。你不许反悔。” 安璇点头:“我不会。”他微笑了一下:“而且也不会有人来逼我的。你看,所有可能来劝说我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沈元枢神色终于轻松起来。他放下筷子,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我们去装饰圣诞树吧。” 安璇也笑起来:“好。” 第六十四章 新年前一天,安璇和沈元枢又一起去了医生那里。咨询结束后,两个人直接去了沈元枢提前订好的海滩酒店。午夜来临前,草坪上有人跳起了当地传统的草裙舞。舞蹈起初充满了热带风情,又带着一种祭祀的庄严感。后来不知怎么渐渐变得越来越欢快。他们在楼上远远看了一阵子,发现好多客人都手舞足蹈地下去凑热闹。于是沈元枢也拉着安璇跑了下去。 混乱无序的舞蹈渐渐形成了几个小的中心。沈元枢和安璇正是其中的一个。除了之前上综艺那次,安璇和沈元枢几乎没有一起跳过舞,不过这样临时起兴的舞蹈也并不需要什么准备。他们彼此环绕,向对方展示自己的快乐,比预想中更有默契。最后沈元枢也退开,安璇目光仍然停留在他身上,但身体却自由自在地跟着音乐翻转跳跃。 音乐结束,他整个人张开手臂跪在沈元枢面前,四周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安璇这才回过神来,发现整个草坪上只剩他一个人了。 沈元枢笑着走上前,把他抱了起来。 新的音乐响起,人群重新回到了草坪上。 安璇和沈元枢退到了角落,沈元枢不知从哪里儿弄到了两只花环,和安璇一人一只,戴在了头上。他拿起手机拍照的时候,身后的什么地方忽然响起了类似放炮的声音。灿烂的烟花和他们的笑脸一起定格在了照片上。 两个人一起回过头去。整个天空一片明亮,新的一年到来了。 安璇靠在沈元枢身边,那种疏离与悲伤的感觉又一次涌了出来。他多希望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但这是绝不可能的事。他扭头看向沈元枢英俊的侧脸——他想哭,也有种想要拉着这个人溺毙在海中的冲动。就在这时候,他想起了医生的问题:“你觉得爱情是什么?” 安璇没能给出答案。 直到沈元枢转过头来:“新年快乐。”他看着安璇,快乐的笑容里带着一点儿伤感:“真想每年都这么和你一起过……” 安璇看了一眼他们握在一起的手,忽然抬起头,吻上了沈元枢的唇。他们接了一个绵长地吻。然后沈元枢把安璇搂进怀里,两个人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元旦中午醒来,两个人打开手机,各自都有一大堆的未读信息和未接来电。安璇这边还好,大多只是新年时彼此的祝福。沈元枢的工作手机则震得像个发了疯的电动牙刷。沈元枢头发乱得像鸟窝,抓着手机,生动形象地诠释了“愁眉苦脸”这个成语。 安璇给他倒了杯水,看着那部的手机划了个弧线,落进了沙发。沈元枢把水杯接过去,咕咚咚喝了个底朝上,然后倒回床上,把脸埋进被子——一副鸵鸟埋头沙坑,不想面对现实的样子。 安璇抚摸着他的后颈,轻声道:“总得回去工作的。” 沈元枢在枕头里哼唧着蹭了一会儿脸,终于翻过身来:“我倒是没什么的,都习惯了……”他犹豫地看着安璇:“你呢?” 安璇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沈元枢踌躇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个人的事,我仔细想过了。他认不认得出你,其实都没什么要紧的。现在不是当年了,他就算为了自己,也不会把这件事捅到明面上来。你有经济公司,公司也有自己的资源。他只是一个演员,话语权再大,手能够到的地方也是有限的。说实在的,想做到和他工作上完全没有交集并没你想的那么难。只是这个事必须要和你的经纪人说明白。我看她是真心为你好。只要苏镜瑶安排工作时能留意一下,哪怕是公开活动,也能帮你彻底避开他。” 安璇低声道:“我知道。回去我就和瑶瑶谈这件事。” 沈元枢见他神色平静,似乎稍稍放下心来。他摩挲着安璇的手指,认真道:“我在两家影视公司有股份。虽然都不是什么太大的公司,但是也是每年都能有赚钱的片子上的。就算退一万步,最坏的状况,他主动跑来搅合你,我也绝对不会让你没戏拍的。” 安璇翘了翘嘴角:“那我不就成被你包养了么。” 沈元枢幽怨道:“我倒是想,但我不能那么干。我确实没那么大能力。你那么好。有时候我既想让所有人都看见你,又想把你藏起来,让任何人都找不到。”他叹了口气:“你是稀世珍宝。” 安璇摇头:“只有你这么觉得。” 沈元枢望着他:“其实你心里都是知道的,对不对?”他撇了撇嘴:“知道自己的杀伤力。你勾引我时那么熟练……” 安璇终于浅浅地笑了:“因为我知道你喜欢我。我那是有恃无恐。”他低头抚摸着沈元枢:“不用担心,我会好起来的。回去之后我会按时去看医生。而且我直到春节结束估计都不会有什么新工作了。倒是你……” 沈元枢把他的手指放到嘴里吮了一下:“没事儿,不会像之前那么忙了。”他笑起来:“新公司已经定了艺锐,现在就等合同到期了。我没说,但春节时会借别人的嘴把风声放出去。姓魏的无利不起早,绝不会为他人做嫁衣的。年后估计我能轻松很久。” 说完他把安璇拉回床上,在他嘴上啄了一口:“等有时间了,我们可以一起把好玩儿的地方都玩儿一趟。你的温泉之旅,我可是还记着呢。” 安璇伸手抱住他,神色温柔:“我也没忘。” 归程的飞机上,安璇心里涌起了一种浓重的不舍。不是不舍得假期,是不舍得沈元枢。客机上大部分旅客都是同胞,尽管墨镜口罩都戴好了,沈元枢似乎还是被人认了出来。安璇静静地坐在他身边,把所有的亲密都收了起来,只是在毯子底下,悄悄地握住了那个人的手。 下飞机的时候沈元枢让他先走,他回了一次头,很快就被人流裹挟着带了下去。 下一次见面,又不知道要等什么时候了。 安璇在机场转了回燕京的飞机,等待的时候习惯性地刷手机。沈元枢的小号在整个假期里一直安安静静的,最新的一条微博正是他们飞机抵达不久前:“好舍不得他。” 安璇心头既涩又甜,再往前翻,发现沈元枢每天都在给自己的超话签到。 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用小号在微博下留了言:“我也舍不得你。” 新的消息很快跳了出来,沈元枢道:“不许偷看。” 安璇莞尔。可是等他翻了翻其他的再回来,发现沈元枢又把自己的小号拉黑了。他困惑地问道:“怎么又把我拉黑了?” 沈元枢的消息回得很快:“那你只许看,不许讲话,也不许点赞。” 安璇琢磨了一下,很快理解了他:“那我不说话。” 他回到微博,发现沈元枢又把自己从小黑屋放出来了。 好幼稚。安璇想。他刷新了一下,新的微博出现了,是跨年时海滩烟花的照片。沈元枢难得很积极向上:“新的一年,一起加油!” 安璇把那张图存了下来。放下手机,他又一次开始感到寂寞和冷清。明明刚刚才发过消息,可他仍然很想念沈元枢。 再一次下飞机后,他走在通道里,意外地发现了一群扛着长枪短炮的姑娘。因为没有沈元枢名气那么大,安璇在转机时就把口罩之类的都摘掉了——他不是很喜欢戴口罩,耳朵会不舒服。这会儿他有点后悔。不过很快他就释然了,因为他走过去的时候,那群人并没有举起相机。燕京的机场一直客流量很大,大概是在等某位明星。 没想到路走到一半,忽然听到有人激动道:“诶?那不是安璇么?” 旁边的人问道:“安璇是谁?” 那个最先认出他的姑娘叫了他的名字:“安璇安璇,看一下这里!” 安璇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闪光灯过后,他匆匆走了过去。 接下来的一路风平浪静,直到他下了机场大巴。苏镜瑶在车站等他,看见人,脸色猛地一变。她尖叫道:“你怎么黑了这么多!” 安璇愣住了,没想到她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苏镜瑶凑近端详她的脸,痛心道:“祖宗!你为什么不防晒!黑了三个色号啊!” 安璇认真道:“我平时有防晒的。不过下海的那几次没有擦。没关系,并没有晒伤。工作的话可以上粉底……黑一点的话,正好和别人肤色平衡……” 苏镜瑶崩溃道:“平衡个鬼啊……谁要你和别人平衡……你还我那个雪白雪白的安璇啊……我给你联系了个剧,这周就要见组了。他们导演要求演员一定要白,因为是演白化病人……” 安璇叹了口气:“随缘吧。我给你带了礼物……对了,你怎么有时间来接我?阳阳不是刚刚进新剧组么?他这一次是无缝进组,我以为你……” 苏镜瑶避开了安璇的目光:“他那边没什么事,助理和宣发两个人照顾他呢。倒是你,公司最近在给你物色助理了……” 安璇沉默片刻:“瑶瑶,有个事我要和你说。” 尽管话讲得委婉而简略,但以苏镜瑶的敏锐,还是听出了话语背后的惊涛骇浪。难以置信和惊慌失措的表情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不过作为专业的经纪人,她很快冷静了下来。她没有追问安璇更多细节——一起工作这么多年,他们之间彼此都很了解。 她深吸一口气,冷静道:“你放心。工作的事,我会和赵姐那边协商的。以后合作方的出席人员名单我也会仔细检查。他帮你联系的医生可靠么?需要我再帮你联系么?” 安璇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和那位医生通过电话,我觉得她还挺好的。” 苏镜瑶点头:“我到时候陪你一起去。”她翻了翻手机备忘录:“年前有几个公开活动,如果你不能参加的话,我这就帮你推掉……我会尽快联系公司,争取助理能在春节前到岗……” 安璇摇了摇头:“不用那么着急。其实我一个人习惯了,自己反倒更自在。活动也不用推,我会按时参加的。” 他们说着,安璇打开了夏孟阳的家门。房间一点儿也没变,和他去申江拍戏前一模一样。安璇意外道:“你没有搬过来?不是说好要搬过来的么?” 苏镜瑶不自在地笑了笑:“算了,不方便。我租了新房子,也在这附近。”她放下包:“对了,还有个事。《我家》定档了,春节后开播。发布会在大年初八。”她苦笑了一声:“这个时间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发行方可真是挑了个好时候。” 安璇宽慰道:“他们也没办法。能上已经很好了。以前拍的那些,连播都播不出来。”他露出了一点儿期待:“片花出了是么?真想赶紧看看啊……” 苏镜瑶在厨房烧水,回应道:“等会儿给你找。我那儿存了点儿还没公开的片段。” 安璇整理着行李,心情终于稍微好了些。希望沈元枢客串的那场都能播出来,他期待地想着。 第六十五章 瑶瑶帮安璇争取来的见组机会最终还是丢掉了。其实如果认真来说,那和肤色也没什么关系。毕竟现在化妆技术这么厉害,想要什么肤色不会有。大公司制作的剧,重要角色的演员基本都是提前订好的,哪有那么容易落在旁人身上呢。 安璇去面试的那天,只被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就被晾在了一旁。制片人正和一个经纪人聊得愉快,话里话外,有演员已经基本敲定了安璇去面试的那个角色。 安璇就这么被晾了一个多小时。他静静地等在那里,没有说话,也没有露出不悦的神色。对方可能是故意给他难堪,也可能是根本就不在意他——演员真的太多了。 最后还是副导演看不下去,上前提醒了一句。那个叫杨铠亮的制片人回头看了一眼安璇,神色是刻意装出来的意外:“你怎么还没走呢?” 安璇没有动:“您刚刚要我试一段台词,我准备好了。” 制片勉强道:“不用了,我大致已经了解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安璇看了一眼手表,:“既然这样,我就不打扰了。”他从容起身,冲制片礼节性地点了下头,转身离开了。 副导演送安璇出门,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尴尬:“没想到临时会有其他人过来,真是不好意思……” 安璇摇摇头,温和道:“没关系,谢谢你。” 副导演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了口:“要是有机会,还挺想和您合作一次的。” 安璇微感意外,但最终只是礼貌地点点头:“希望能有这个机会。” 苏镜瑶很生气,直接把这个叫杨铠亮的制片人拖进了自己的黑名单——不是通讯录黑名单,而是她的一个备忘录,里头记载着接触过的那些令人不快的业内人士。 安璇反过来要安慰她,说都是正常的事。这些年遇上这种事的时候还少么?该习以为常才是。 工作的事说过了,她就又开始担心安璇那件语焉不详的痛苦往事。安璇早在鼎华的时候,因为被常东华拉去强制陪酒,就出现过一次心理问题。苏镜瑶没有想到更深的根源是在更早之前。她的焦虑和担忧是显而易见的,但是又不好在安璇身边表露出来。 安璇明白她的心思,并没有说什么。他现在看上去一切正常,有活动就平静地参加活动,到了约定好的咨询时间也会乖乖去见医生。剩下的时间他练舞,游泳,学外语,自己给自己做饭,生活规律而健康。 夏孟阳不在家,安璇给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房子,也把沈元枢家里打扫了一下,然后就回自己家去住了。老房子让他觉得安心。 冬天的夜晚静悄悄的,他靠在床上看一本关于性心理学的书。沈元枢的视频电话是这时候打过来的。那边同样灯光昏暗,看得出是在酒店的房间里。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各自的工作。沈元枢听说安璇见组被晾的事,严肃道:“你自己去的么?是穿什么衣服去的?” 安璇困惑道:“羽绒服啊。里面就是日常的冬装,我还特地挑了件贵的羊毛衫……每次见组都是我自己过去。” 沈元枢摇头:“你这个路子不行的。等我回去陪你买衣服。下一次再见组,什么贵穿什么,全身上下的行头最好不要低于十万……” 安璇失笑:“我走不了你那个路子。干净整齐就行了,其他的随缘吧。”他看着屏幕里的沈元枢:“行程很紧么?我看你又有黑眼圈了。” 沈元枢哧啦撕开一片面膜,当着安璇的面糊在了脸上:“没事儿,我有这个。”然后他提醒安璇:“给你买的护肤品记得要用,回去我要检查。你太不爱惜自己的脸了。有空带你去美容院做全套护理。去了那边一趟你整个人都黑了……” 安璇固执道:“那玩意儿没用,都是自欺欺人的,基因早就把什么都决定好了。我妈妈一辈子只涂甘油,五十岁时和别人三十岁也没什么不一样……” 沈元枢:“不行,我命由我不由天。” 安璇无奈道:“行吧,由你不由天。”两个人又腻歪了一会儿,沈元枢的助理开始委婉地催他睡觉,说是明天清早还要赶飞机,那边终于恋恋不舍地结束了通话。 安璇放下手机,想着要不要乖一点儿,涂一涂自己的脸。但困意袭来,他最终还是没有起床——管他呢,再说吧。 春节前他照例录了拜年的小视频。苏镜瑶给她接了一个传统文化推广的通告。为了这份工作,他提前过去和灯笼师傅学了两天做灯笼。通告结束后,他自己买了材料,糊了个小小的灯笼。然后最后拿着那只灯笼,在公园湖边录下了又一年的视频。 没什么工作,日子就很简单清闲。这一年也终于能有时间,去看望一下从前帮助过他的人。白秋芸当年把他从马秀敏家里带出来,为了让他能留在燕京,托了剧院的同事柳青萍帮忙。后来白秋芸去世,安璇的腿受伤,给他出主意,让他报考影视学院的,也是这位柳阿姨。 柳青萍在戏曲界也算是名角儿了,但住的地方只是个普通的老小区。传统戏曲这些年势微,即使是最好的那拨儿戏曲演员,工资水平也不高。柳青萍为人,性子又有些疏懒,并不爱出去走穴。所以平日里只赚个普通的工资,安安生生地唱自己的那份儿戏。 见了安璇上门,她很惊喜,不住地打量安璇,又一个劲儿地问他工作怎么样,身体怎么样。安璇说都好,把带过来的礼物递了过去。 令他意外的是,今日上门的不止有他,几个白秋芸从前的老同事都在,还有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安璇并不认得。那人从安璇进门起,目光就一直在他身上打量。 安璇同长辈们寒暄了几句,然后自然而然地去帮柳青萍干活。客厅里的人们聊着戏曲上的事,柳青萍则很关切地看着安璇:“拍戏很苦吧?你看你,黑成这个样子……” 安璇没办法说是度假晒的,只能含混地微笑了一下。 柳青萍年纪大了,人也有些唠叨。她絮絮说着家里的事,也说剧院的事。唱戏赚不到什么钱,年轻一辈儿的孩子们不管功夫学没学到家,都不愿意在这个圈子呆了。不太甘心的那些,往影视圈儿里钻,心灰意冷的那些呢,干脆就转行去做别的了。她叹气道:“我当年看着你,还想拉你进来学戏。小芸说喜欢什么看你自己,我也就没再提了。如今瞧瞧,幸好是没有。” 安璇帮她洗菜,平静道:“也不能那么说。一来当时我已经过了开蒙的年纪了,二来嗓子确实也不太行。其实做哪行都一样的,主角是少数,大部分人都只能做个配角……” 柳青萍数落道:“就不爱听你这个话,和小芸讲话一个德行。怎么就不能唱主角儿了,人得有这个志气,不争馒头争口气嘛。咱差什么呀,咱什么都不差,就是差个机会嘛。去,给我扒头蒜。” 安璇走过去,听她忽然压低声音道:“瞧见那个头发白了一半儿的,戴眼镜的人了么?” 安璇点头:“看着眼生。” 柳青萍道:“老谭带过来的,鲁元。” 安璇意外道:“拍《豆粥》和《阳羡忆梦》的鲁元导演?” 柳青萍点点头,轻声道:“今儿你正好来了。我方才还想呢,不知道老谭和他什么关系。要是关系近,我就托老谭说说,看看能不能帮你在他戏里弄个角色演演。” 安璇知道她的好意。但是理智来说,这种大导的戏,以他目前的状况,是不太有希望能搭上边的。他很清楚,离开鼎华,等于一切从零开始。他不是有运气的人,做好眼下能做的事比较要紧。所以他轻轻道:“算啦,不用了。我这种小演员,就不要连累谭叔欠人情了……” 柳青萍看了他一眼,幽幽叹了口气:“你啊……”她喃喃道:“我想这老天爷总不能心眼儿太偏了吧。亏待了你那么多年,总得补上一补吧。” 安璇想起沈元枢,低头笑了:“谁说没补。我现在就挺好,挺知足的了。” 没想到鲁元倒是先开了口。吃饭的时候,大家聊天,他主动问安璇会不会唱戏。安璇诚实地说能唱一点儿,但也就一点儿,票友都算不上。 柳青萍立刻道:“这孩子面皮儿薄,他其实能唱的。唱还在其次,学他妈妈的身段儿,那真是惟妙惟肖。”说着就催促安璇:“今儿大家难得聚一块儿,来一段儿呗。” 安璇被赶鸭子上架,有些为难。但终究知道这是柳青萍的一番好意,于是挑白秋芸从前常唱的,来了一小段儿。在座的都是行家,他那点玩意儿其实并不够看。前辈们很宽容地捧了捧他的场,然后有人主动接了他的戏,起身唱了下去。名家亮相,高下立判,大伙儿立刻鼓起掌来。安璇坐下来,也跟着拍起了巴掌。 后来就都是长辈们吃饭聊天,他静静在一旁作陪了。鲁元并没有再和他说什么。直到天色向晚,大家纷纷准备告辞。鲁元忽然走过来,要了安璇的联系方式。 直到离开柳青萍家,安璇还是觉得这件事很难以置信。其实要了联系方式也不能说明什么。他对自己说,戏开拍了还有演员被换下去的呢。没想到第二天,他就接到了电影《天桥往事》的见组通知。 这个事情的发展实在太出乎意料,他联系了苏镜瑶,苏镜瑶又赶忙联系了赵小慧。星辉给安璇安排的路线是贺鸣早先的那个路子,演一些质量过关的剧,往实力小生的方向走。电影不是不能拍,但那按从前的规划看,是比较往后的事了。而且男旦这种角色,吸引眼球归吸引眼球,长远来看,对安璇的发展却未必是好事。这种不走寻常路的角色,在影视圈里一直是很暧昧的。一个演员还没有什么代表作,先被贴上了这么一个标签,其实是很危险的。 但那毕竟是鲁元的戏。赵小慧最后问他:“你自己想演么?” 安璇考虑了很久,最终点了头:“其实就算我去面试了,也未必能拿到这个角色的。” 赵小慧叹了口气:“试试也好。去吧。” 结果这一次,幸运之神终于肯睁开眼睛,好好看一看安璇了。他拿到了那个角色。 正月十四,《天桥旧念》开机,安璇站在一堆重量级演员的最后,烧了炷香。过了很久他才知道,他是整部戏里最后一个确定的演员。但那都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鲁元看着文质彬彬,其实是个吹毛求疵到了极点的人。他倒是也不发脾气,会鼓励演员,会仔细说戏,但他不会告诉演员演的是好还是坏。几乎每条戏都要拍很多很多遍,这对演员的心理素质和专业能力都是很大的考验。 安璇倒是一直很平静,融入角色也很快。他是这部戏里的一个符号,一个影子,是主人公的一个梦。一个梦不必太真实,但是在这个讲述旧社会艺人艰难生活的戏里,他又不能太虚幻。他的悲情,是通过一幕幕看似很美的场景来展现的。 因为要保留着那份悲哀的情绪,以及与现实生活的距离感,他在拍戏期间没有再关注剧组以外的事。而外面的事也离这个剧组很远。鲁元拍戏基本是全封闭式的,演员与外界的联系很少很少。 直到三月底他的戏份杀青,意外出现了。 大批人在他离开酒店的当天堵在门口,高声喊着他的名字。酒店保安不得不全体出动,组成了人墙。剧组的工作人员护着安璇回到房间,直到苏镜瑶带着一个陌生的助理,和两个人高马大的保镖冲了进来。 他们从侧门飞快地离开了。 安璇这时候仍然没有完全出戏,整个人几乎是恍惚的:“怎么那么多人啊……” 苏镜瑶苦笑:“祖宗,你好歹回我一个电话啊……”她看着垂眼不语的安璇,伸手扶住他的肩,狠狠摇了几下:“醒一醒!戏拍完了!你红了!” 安璇仍然想着剧组的事,有一点儿梦游般的心不在焉:“还没上映呢。” 苏镜瑶急道:“不是这个,是你演狐仙的那个戏!你和阳阳都红了!”她似乎一时语拙:“反正就是这样吧。你赶紧调整调整,后面都是通告……对了,快给沈元枢打个电话,他要把我烦死了……” 安璇翻出手机,把电话拨了过去。 手机一通,那边就是沈元枢阴阳怪气的声音:“呦,大明星了,终于有时间理我了?” 听见他的声音,安璇终于找回了一点儿现实感,他声音低柔:“之前和你说了,最后的几场重头戏,导演要我保留情绪……”他想到戏里的人物,只觉得喉咙发紧:“让你担心了……” 那边听到他声音不对,气势立刻缓了下去:“还以为你把我忘了……” 安璇带着泪意笑了:“怎么会……我好想你……”他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哽咽起来:“我想你……” 沈元枢似乎有点儿慌了:“好……好,我知道。你别哭啊……”他声音温柔下去:“我在家等你呢……” 一旁苏镜瑶欲言又止地看着安璇,最终用手挡住眼睛,苦恼地哀叹了一声。 第六十六章 山中无日月的拍了一个多月戏,没想到出来就天翻地覆了。苏镜瑶一路上紧张兮兮,反侦察业务之熟练,简直可以去应聘特工。安璇被扣了假发,戴了可笑的黑框大眼镜,眼睛下头还被苏镜瑶妙手涂画了大大的眼袋和黑眼圈。这导致他在过机场安检时被工作人员怀疑地打量了很久——幸好并不是人人都追星。 一路小心翼翼,从站姐的眼皮子底下溜走,这也算是安璇有生之年的难忘经历了。他们有惊无险地坐上车,悄悄回了夏孟阳家。 没想到打开门,迎接他的是沈元枢。他们彼此注视了片刻,然后紧紧拥抱在了一起。安璇想到刚刚拍完的戏,鼻子又有些酸。能有一个彼此相爱的人,这个人此刻就在自己身边。这是他那个已经结束的角色,毕生追寻却没能得到的东西。 苏镜瑶推着他的背,催促道:“进去,先进去再说……” 安璇被沈元枢抱着,终于进了门。 夏孟阳咳嗽了一声,干巴巴道:“欢迎回来。” 安璇终于松开了沈元枢,然后走过去,同样拥抱了他。 许久不见,夏孟阳瘦了一些,人因此看着精神了不少——看上去和神经病只有一步之遥。他满头乱发,两只手拿着三部手机,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就当安璇以为他要感慨点儿什么的时候,只听夏孟阳高兴道:“你可回来了,那明天对主创团队的采访你去吧,我就不过去了……” 安璇仍然处在状况之外,沈元枢面色不善地看了一眼夏孟阳,顺手拥住安璇,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苏镜瑶清了清嗓子,也坐了下来:“鲁导奇奇怪怪的规矩太多,我怕影响你拍戏,一直都没和你说。这事儿大家都有点儿猝不及防,之前我登你的微博,替你发了条消息。现在你回来了,不能再玩儿失踪了。明天开始,状态调整好,我们要去跑通告了。助理的事赵姐还在物色,暂时没有太合适的,所以最近我和宣发会在你身边……”她转向夏孟阳:“你的通告表我发给小鲁了,你跟着他走。不要单独行动,任何时候身边至少要留一个工作人员,包括上厕所。最近不要乱发微博,也不要回复留言,采访时不要瞎说大实话——这个应该不用我教你,进圈儿这么多年你那些话术你都知道的。在外面谨慎小心一点儿,千万注意个人言行,别人再惹你生气也不要生气……” 夏孟阳嘟囔道:“这也太憋屈了吧……”看见苏镜瑶的眼神,无奈道:“行行行,我注意……我什么时候能回剧组?” 苏镜瑶翻了翻备忘录:“后天。如果有人问你安璇的事,你就照实说——你知道哪些是能说的。最重要的是注意安全。私生目前没法得罪,只能不给他们机会接近你。这个我和你剧组那边也会沟通的……目前基本就这样了,戏还没播完。大结局之前估计你们会一起出镜录个综艺。其他的事目前还不明朗,我和赵姐都在观望,别人也在观望。别的我倒是不担心你,只是千万不要离粉丝太近。活动时可以有互动,但要适度,保持礼貌,保持距离。” 夏孟阳点头:“我知道,别担心。”他有点儿讨好道:“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苏镜瑶叹气:“再信你我就不用干了……”她手机响了一声,新消息跳了出来。苏镜瑶瞥了一眼,然后惊慌地抬起头:“你又在网上发了什么!” 夏孟阳茫然道:“没有啊……”他拿过手机看了一眼:“哦,刚刚有人说我整容,我说我没有……” 苏镜瑶瞪着他:“你是那么说的么……让人家去看眼睛……你……” 夏孟阳安抚道:“你冷静一点儿,我那就是开个玩笑,不要紧的……” 苏镜瑶苦恼地捏了捏鼻梁:“算了……宣发应该看到了,她会处理的……”她转向安璇,神色重新严肃下来:“阳阳还好,你现在状况比较麻烦。” 安璇靠着沈元枢,细声细气道:“怎么了?” 苏镜瑶有点儿疑惑地看了看他,最后清了清嗓子:“是这样的。剧红了,但是你始终无影无踪,没有任何公开露面,也没有采访。现在粉丝对你的好奇心很大。”她顿了顿:“然后她们开始挖坟了。你在社交网络上的状况太干净了,他们找不到什么,就会开始扒你身边的人。等着被挖太被动了,所以我会买通稿和水军放一点儿料出去,也是满足一下观众的好奇心。” 安璇点点头:“嗯,你来安排就好了。” 苏镜瑶想了想:“好奇心要看怎么引导。你的性子本来也是淡淡的,出去采访时,也不用搞什么奇奇怪怪的人设,保持你本来的样子就好了。人和角色性格贴合,观众对你的好感度能维持一段时间。虽然都说是三月剧粉,我还是希望这波热度能维持到你下一次曝光。之后要是没有合适的剧本,可能会给你接点儿综艺。” 就在这时候,夏孟阳突然插嘴:“鼎华那个事不用出来澄清一下么?小璇子已经不在那边了啊……” 安璇困惑道:“鼎华?” 沈元枢摸着他的肩,解释道:“有人扒你过去的演艺经历,说你公司是鼎华。现在大家都没吭声。” 安璇抿了抿嘴唇。 苏镜瑶解释道:“不是不澄清,是还不到时候。星辉太小了,想要去给你谈一些资源时,其实是很被动的。有些合作方不光是冲你,也是冲你背后的公司才会和我们联系。虽然只要彼此一接洽,这些事就真相大白了,但是至少模糊处理会在最初给我们带来机会。这个事目前先静观其变,鼎华那边也不会吭声的。免费的宣传,谁不想要呢。” 圈里其实很多传言都是这样的,当事人很少会出来辟谣和澄清。一来是谣言太多,个个都理会,理会不过来。二来是也涉及到一些不能直说的利益问题。 安璇沉默了片刻,轻声道:“也不用想太远,过阵子就过去了。都是一时的。” 夏孟阳大咧咧道:“我说也是。不用那么紧张啦。” 沈元枢摇头:“我看未必,腥风血雨在后头呢。现在是开始扒你的过去。过去扒得差不多了,又开始扣你的细节。下一步你们两家粉丝肯定要打起来,看着吧,能热闹好一阵子呢。”他笑了笑,在安璇耳朵上蹭了蹭:“不过,这也是好事。” 夏孟阳看了他们一眼,干巴巴道:“那情况既然都这样了,我想回屋里睡一会儿……” 苏镜瑶也低下头:“嗯,我差不错也该回去了。” 夏孟阳赶紧道:“哎哎哎,你别走啊,小鲁出去买晚饭了……” 沈元枢低头看了看安璇:“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带小璇回我那儿去了。他一路赶回来挺累的,得先回去睡一觉。” 苏镜瑶突然想起了什么:“你客串的那个事……” 沈元枢点头道:“我的团队在处理了,不会有影响的。” 直到和沈元枢一起进了家门,安璇才回过神来:“客串的事又怎么了?” 沈元枢轻哼一声:“没什么。CP粉的事了。“他酸溜溜道:“你明明和我才是一对儿,这下可好,以后都要和夏孟阳绑在一起了。” 安璇失笑:“观众自己的热闹,别当真。我去洗澡。” 沈元枢打量着他,神色有一点儿担忧:“我感觉你和走之前有点儿不一样了。” 安璇轻轻道:“怎么不一样了?” 沈元枢诚实道:“看着有点儿娘,还有点儿……不太真实。你没发现你讲话的腔调和神态都变了么?” 安璇静静看着他:“你讨厌我这样?” 沈元枢摇头:“也不是。”他吻了安璇一下:“你怎样我都喜欢。我只是……看着你这样,觉得有点儿担心……”他喃喃道:“这么拍戏太伤了。你入戏的时候,把自己放在哪儿了呢……” 安璇摸了摸他的手,温柔道:“过两天就好了。不用担心。”他吻了吻沈元枢:“我还是我。” 沈元枢终于笑了,他在安璇颈窝里蹭了一下:“我要和你一起洗。” 第六十七章 猝不及防地红了这件事,对安璇来说第一感觉是困扰。他从前是个小透明,大多数时间无人理会,可以站在角落观察别人的一举一动。现在情况倒转,换成了别人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这对于一个天性惯于隐藏的人来说,绝对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 因为关于他的资料太少,采访的人事前能做的准备有限,加上又对他本人十分好奇,所以问出来的问题经常会让安璇觉得为难。比如问他的家庭,问他过往的从业经历。他无意卖惨,也不太想提起鼎华相关,所以大部分时候,只能沉默以对。 他有多让心理医生为难,就有多让采访者为难。剧也不是个什么正经的剧,人从前也是个查无此人,这样骤然走红本来就容易遭人诟病。鲁元的戏虽然是个卖点,但因为一切尚未公开,安璇也守口如瓶,并没有拿出来给自己贴金。 黑粉冒出来的比想象中更快。好在他过往实在太糊,社交网络上的痕迹又实在太少。他和夏孟阳的关系,外人只能看到与那部戏相关的冰山一角,唯一算得上吸睛的就是和沈元枢的“友情”。不过都是公开场合的料,沈元枢对外又一直是个直男,所以扒来扒去,也实在扒不出什么。 偶尔能扒出的,也不过是他从前工作的照片。漫展上的coser,野鸡杂志的模特,雷剧里的配角——满满都是小透明演员的心酸。粉丝被虐得够呛,反倒一个个成了死忠。 不过那都是观众的事了。 他刚刚杀青,整个人仍然处在一种有些恍惚的状态里。鲁元对演员要求很高,也很懂得如何给演员创造好的环境入戏,安璇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投入地拍过戏了。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与之前拍其他的戏时那种借壳体验他人的生活是不同的。在这部电影里,他就是那个美丽又哀伤的影子。所有的感情,所有的感受,都无限接近于真实,甚至可以说就是属于他一个人的真实。 他确确实实整个人都被影响了。虽然拍了这么多年戏,入戏出戏都应该是很寻常的事,但是这一次确实与以往都不同。这让安璇想起来很久之前,那部毁掉了他整个人生的电影。那一次的痛苦撕心裂肺,因为那一次就是完全的真实。 尽管两种真实迥然不同,可他们给他带来的影响,在某种程度上却是相似的。 他的心理治疗因为进组拍戏的原因中断了,安璇本来想着要尽快重新安排时间。但是有沈元枢陪在身边,继续之前的治疗似乎又没有那么必要了。 苏镜瑶对他的曝光很谨慎。所以安璇的通告虽然多,倒是基本都在本市。下班后能回到沈元枢身边,这让他觉得安心。 他们一起从头开始补了那部剧。沈元枢笑得打滚,几乎从床上掉下去。安璇这样对搞笑无动于衷的人,有时候也会趴在沈元枢肩上,笑得浑身直抖。他想起之前有一次见组,导演说他毫无喜剧天赋,现在看来“喜剧天赋”这种东西有时候和演员的关系也不大——主要还是剧本的问题。 薛陶陶的剧本妙语连珠,金句频出,配上他和夏孟阳一本正经的脸,营造出了奇异的反差感。加上各种神奇的道具和让人哭笑不得的剧情,基本上笑点可以贯穿全剧。四十分钟一集的故事,往往一晃儿就过去了。 虽然剧组的穷和剧情的雷收获了无数吐槽,所有的赞誉都给了两个男主演,但是安璇知道,整部戏最重要的贡献者,还是薛陶陶这个编剧。他在微博上圈了薛陶陶和导演,发了一条感谢的微博。 没想到很快有人跳出来说他和夏孟阳是塑料兄弟情——明明是两个人一起,吃炒CP的红利走红的,他却撇开了夏孟阳。 安璇也没怎么理会。 他在网上看评论和剧情分析,有人说卜乐天和白孤桐就是经典的没头脑和不高兴组合。不过故事该虐的时候也毫不手软,两个男主之间的深厚友谊赚了不少眼泪。当然,“深厚友谊”在CP粉的角度看来,就是另一番样子了。 小黄图小黄文和神剪辑出来的小黄片满天乱飞,安璇翻了翻,觉得实在是有点儿尴尬。他和夏孟阳在片场的花絮,还有两个人接受采访的互动,统统被截出来放大了看。要不是他就是当事人本人,简直要怀疑自己和夏孟阳已经领了结婚证。 沈元枢开始还兴致勃勃地和他一起看剧,后来就把剧弃了。安璇出去洗水果,回来发现他给宣发偷偷摸摸打电话,让找剪刀手剪自己的安璇的视频往外发。 “钱不是问题。”沈元枢坚定道:“先买十万块的水军去论坛发贴。” 安璇走过去,把手机从他手里拿了出去,对那边的莉莉道:“我是安璇,你不要听沈元枢胡说八道。他没睡醒。”说完,就把电话挂掉了。 沈元枢把他拉进自己怀里,哼了一声。 安璇亲了亲他,两个人对视片刻,一起倒在了床上。笑着闹了一会儿,沈元枢情绪终于好了些,他傲然道:“凭他们说什么,反正你人是我的。” 安璇温柔道:“你也是我的。” 沈元枢看了他一会儿,终于笑了:“现在看你,才算是有了点以前的样子。”说完了,又觉得惆怅:“万一你以后老是接这种重量级的戏,拍一部戏换一个性格,我可怎么办呢……” 安璇不太明白:“什么怎么办?” 沈元枢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诚实道:“我有种出轨的负罪感……” 安璇眨了眨眼睛,起身低头看他,声音听不出情绪:“不好么?” 沈元枢看着他的眼睛,吞咽的一下:“别看我这样……我其实……挺保守的……” 安璇歪了歪头,凑近他:“嗯……我可没看出来。”他浅浅地笑了:“没到你说的那么夸张。再说了,这种戏,怎么可能常有。不过……”他若有所思:“我们有空或许可以试试角色扮演。” 沈元枢惊喜道:“真的?”随即意识到什么,神色尴尬:“呃,你要是想的话……我反正都可以……” 安璇看着他,终于板起了脸:“骗子。”说着就要下床。沈元枢慌忙把人抱住:“我错了,我喜欢的……” 安璇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那你想怎么玩儿?” 沈元枢吞咽了一下:“这样,你是王子……我是……我是……” 安璇轻轻道:“你是什么?” 沈元枢小声道:“我是奴隶……” 安璇点头:“好啊。那我们……” 话还没说完,手机响了。是苏镜瑶的电话,声音急匆匆的,说有个综艺,他和夏孟阳同台。因为是临时把别人挤下去上的,所以明天就要出发了。 安璇看了一眼沈元枢。 沈元枢用口型道:“工作要紧。” 安璇于是点了头:“我知道了,我这就收拾东西。” 第六十八章 私人行程低调处理是正常的事,公开行程就不能这么办了。安璇和夏孟阳之前一直在各自拍戏,《我家》骤红之后,唯一一次同框还是和主创团队一起接受采访——可那点儿东西对正在鸡血期的粉丝来说是远远不够的。 而且采访播出了之后,网上冒出了一股微妙的声音——对安璇表示失望。因为剧里的白孤桐清冷凛冽,杀伐果决。而接受采访时的安璇三棍子打不出一句话不说,语调还细声细气,透着隐隐的娘气。 鲁元不知道怀着什么目的,《天桥旧念》的官博一直没有提到安璇的名字。这位心思难测的大导不是头一次干这种事了。之前有好几次,演员拍他的戏,也是没有官宣。忙活了几个月,最后等到成片上映,发现自己的镜头被剪得只剩几个,甚至一个都不剩。因为这个,他在圈子里遭了不少骂——这些安璇都是后来才从苏镜瑶那里知道的。 毕竟他原来,离鲁元那个层次太远了。 若是鲁元提了,苏镜瑶就可以买通稿解释安璇为什么气质和平时不太一样,顺嘴替安璇吹一吹演技。可是人家大导演只字不提,苏镜瑶也就不敢乱说话——万一不小心惹的大导不高兴了,把安璇的镜头都剪了可怎么办?就算镜头没有剪,人家在圈子里提一嘴对安璇的不满,他们也是吃不住的。 说白了,安璇和夏孟阳现在,看着挺火的,其实都是虚的。剧一完结,后续热度跟不上,很快就会重新回到小透明的状态里去。剧火是一个机会,错过了,未必还会有下一次。 安璇对娘炮的评价没有回应什么。别人怎么看他,那是别人的事了。但是他会想起沈元枢。沈元枢是男性气质很浓厚的那种,他的公众形象也是健朗阳刚的——虽然私下里并不完全是那样。偶尔他抱着安璇撒娇,笑闹着的时候,会突然流露出不安。 他很怕安璇觉得他娘。这个也是安璇后来才慢慢意识到的。 这让安璇觉得有点儿伤心。因为沈元枢似乎还没有对他完全敞开——即使他们已经一起经历了那么多。 好在安璇一向是个耐心的人。 他一路上沉思着,直到下了飞机,思绪才被彻底打断。 这是他和夏孟阳首次同时公开的行程,接机的粉丝多到令人震惊。预想的并肩微笑走过给摄影师拍图根本无法实现,两个人被保镖和工作人员护着,一路上堪称狼狈地跑出了机场。 夏孟阳一上车就瘫掉了,喃喃道:“我感觉她们想吃了我……” 安璇犹豫片刻,终于忍不住向苏镜瑶问道:“会不会影响到机场?” 苏镜瑶心有余悸:“我之前和机场打过招呼了……但没想到这次来的人会这么多。还好带了保镖。” 安璇想了想:“以后能尽量少公开行程么?” 苏镜瑶苦笑着摇了摇头:“看情况吧。我们就算不公开,也会有别人帮我们公开的。”她深吸一口气:“你得学着习惯。” 夏孟阳坐起来,亲亲密密地揽住安璇的脖子:“不习惯其实也没事。没准儿咱们俩下个月就糊了。粉丝嘛,都是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 安璇莞尔:“说得也对。” 苏镜瑶无语地看着他们两个,夏孟阳笑了片刻,正经道:“开玩笑的。能红肯定还是红了好。” 苏镜瑶翻了翻备忘录:“综艺没什么好说的,娱乐性质的。小夏之前录过很多了,安璇你跟他配合就好了,亲密一点儿也无所谓,粉丝吃这个。”她仔细打量着安璇的神态:“你总算是出戏了。不然我还得想着,要怎么让你看上去糙汉一点儿……” 安璇平淡道:“无所谓的,要我怎么演其实都能演。” 苏镜瑶不太赞同:“演太累了。能基本维持平时的样子就行了。人设这玩意儿只能适度卖一卖,硬拗出来的撑不了太久,塌了就麻烦了。”她看着备忘录:“录制的艺人不止你们,还有其他人。对抗性的娱乐项目,咱们到时候看情况。能赢最好,可以拿VG时尚大典的入场,去高奢品牌跟前刷刷脸。” 她仔细看着备忘:“凌冰,岳忱,何雨佳,王润霖,高漠,范青峰……好像不少是你们校友……”她抬起头,看见安璇和夏孟阳同时凝固的脸色,神色也警觉起来:“怎么了?” 安璇看了一眼夏孟阳,低声道:“范青峰和高漠啊……” 夏孟阳深吸一口气:“凌冰是我前女友。”他抬头看向苏镜瑶:“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苏镜瑶沉默片刻,合上了平板电脑:“我相信你的职业素质。作为演员的职业素质。” 夏孟阳鼓了鼓腮,不说话了。 苏镜瑶叹了口气:“对不起。下一回我会提前问你的。” 夏孟**神起来:“呐,可说好了,以后每一个通告都要提前告诉我,我要是不答应你就别给我接了……” 苏镜瑶斟酌道:“看情况,我尽量。”这就是基本答应了的意思。 夏孟阳终于露出了大大的笑容,他凑过去,笑嘻嘻道:“瑶瑶你最好了……” 安璇在边上看着,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还没等他说话,苏镜瑶转向他:“范青峰和高漠怎么了?” 夏孟阳看了一眼安璇,摇摇头:“没事儿。” 安璇不说话了。夏孟阳宽容善良,但他不是。他睚眦必报。 参与这期《开心对对碰》综艺录制的八个人,都是近期热播剧里的人气演员。节目组也很会玩儿,两对男女CP,两对男男CP。这六个人里有五个安璇都是认得的。岳忱还有何雨佳都在《逐鹿》剧组里呆过。岳忱开拍不久被沈元枢抢走《逐鹿》男主的事他还记得呢。 这种情况下,大家彼此相见,肯定是各怀心思的。不过但凡有点儿分寸,明面上肯定都还是一团和气。 凌冰一如既往地走女神路线,优雅而寡言,笑容淡而得体。见了夏孟阳,她神色闪烁了一下。倒是夏孟阳情绪始终很克制,一副和所有人都不怎么熟悉的样子。他能这样,安璇的心就放下了一半儿。他看向神色自若的范青峰,和明显带着一丝尴尬的高漠,在心底冷笑了一声。但表面上,他和夏孟阳一样,礼貌地和每个人都打了招呼。 岳忱对他的出现明显不太舒服,不过那种不舒服只是一闪而过。他客客气气地安璇握了握手,仿佛他们还算熟悉。就好像当初在片场给安璇冷眼的另有其人。安璇确信他在之后的录制里也不会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情绪来。这个圈子就是这样,起起伏伏的。大家表面关系还可以,就很可以了。 何雨佳见了安璇甚至还很热情。安璇同她寒暄着,余光却看着夏孟阳,发现夏孟阳和王润霖不知道怎么聊起了球鞋。 正式开始录制,主要场地有两个。一个是演播间,另一个是特别设置的旱冰场地。演播间这里,就是大家初次见面问好,主持人引导大家互动一下,插科打诨地聊聊天,按照流程回答一些小的问题。 主持人邹洛是个活泼而爱开玩笑的人。显然在录制这期节目之前,已经做了不少功课。何雨佳和岳忱都拍过《逐鹿》,但她并没提这件事,反倒一个劲儿开岳忱和凌冰的玩笑。岳忱反应也很快,给了不错的答复,现场气氛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这样一一地聊过去,最后问到了夏孟阳和安璇。虽然在场的好几位都是校友,但她只提了安璇和夏孟阳是大学校友,然后用很羡慕的语气道:“哇,那十九岁到现在,有将近十年了啊。” 夏孟阳纠正道:“其实已经十年了,我们在艺考之前一起上培训时就认识了。”他很开心地看了一眼安璇:“十八岁吧,那时候。” 安璇也浅浅地笑了:“对。” 邹洛立刻来了精神:“那你们这个是真竹马了……我一直很好奇诶,是不是性格南辕北辙的人反倒更容易互相吸引……”她这个提问很有趣,卖CP的意图不言而喻了。 夏孟阳很诚实地摇头:“不是,最开始根本就互相看不顺眼……” “为什么啊?” “感觉自己颜值受到了威胁……而且他很拽的,不爱搭理人。但他那么好看嘛,你又不可能忽视他……后来慢慢熟了发现他人特别好。他只是不太擅长表达,其实是很体贴,也很有责任心的人……” 夏孟阳这么真情实感,安璇多少有点儿不好意思。他扭头看了夏孟阳一眼,垂下眼睛,翘了翘嘴角。 邹洛兴致勃勃向安璇道:“那你怎么看夏孟阳?” 安璇认真道:“他是一个特别好的人。很真诚,也很善良。” 邹洛点头:“神仙友情了。”她转向夏孟阳道:“我记得你以前访谈时说过,你是在影视学院北门那边的一家培训学校上课,还经常在那边吃牛肉面……” 夏孟阳点头:“对,面馆叫“牛大王”,现在还有呢。” 邹洛开心道:“哎呀,那你们没准儿那时候就和青峰还有漠漠他们遇上过。他们之前还说特别怀念那家店呢……” 夏孟阳没想到她会把话题转到这边。他含混道:“啊,是吧……” 没想到安璇平淡道:“对,那时候就遇上过。”他强调道:“印象特别深刻。” 旁边的两个人,神色一下子僵住了。 第六十九章 安璇自顾自说了下去:“我们还在一起吃过饭呢。” 夏孟阳冲安璇使眼色,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 安璇没理他,语气平常:“他们俩酒量特别好,而且特别会向别人劝酒。”他扭头看向那两个人:”是不是,范哥?” 范青峰的脸色快要维持不住了,高漠勉强出来打圆场:“哈哈哈还有这种事么,我都不太记得了,那时候年纪太小了……” 邹洛察言观色,见气氛不对,赶忙把话题引到其他地方去了。 安璇冷淡而心不在焉坐在高脚凳上,脑子里想的却是当年的事。夏梦阳转过头来,有点儿担忧地看着他,然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 转场的时候,安璇在洗手间对着镜子整理服装,正好看见范青峰从隔间里出来。那人见了他,脚步一滞,就想走开。安璇忽然对着镜子里的人开口道:“你还欠小夏一个道歉。” 范青峰不想理他,安璇却转身,堵在了他往外走的路上:“你听见我的话了。” 范青峰深吸一口气:“你有病吧,过去那么多年的事儿了。不就是他喝酒喝多了么?他自己喝的,我们又没按着他灌。夏孟阳为什么自己不吭声?他心里也知道这事儿怨不着别人。” 安璇看着他:“你有没有责任你心里清楚。你和高漠都欠他一个道歉。” 范青峰冷冷道:“当年在场的不止我们俩,班上一大帮人呢,哪个给他道歉了?你非盯着我们,这不是存心欺负人么?安璇我告诉你,少得意。你才红几天啊。” 安璇没动:“你是不打算道歉了?这么多年,我还以为你能学着做个人了呢。” 范青峰撞着他的肩走了过去:“有病。” 这一次,安璇由着他走了过去。 《开心对对碰》是那种偏对抗性质的娱乐综艺,而且热衷于通过整蛊嘉宾换收视率。这一期节目组给他们安排的比赛是单足轮滑抢气球。参与者每人身上用细丝线绑一个气球,同时游戏起点区的筐里也放着一些气球,每人每次只能拿一个气球,要以最快的速度越过比赛区,把球送到终点区各自队伍的收集筐里。最后计数,统计筐里的气球加队员身上的气球,数量多的队伍胜出。 这个比赛的麻烦之处在于,每个人只有一只脚上套着轮滑鞋。而且这个轮滑鞋只有一个轮子。这就造成了参与者很可能跑也跑不起来,滑也滑不起来,随时都有摔倒的风险。虽然大家都戴着护具,但危险仍然是存在的。规则里允许在游戏过程中破坏别人身上的气球,而且每个人都担心摔倒,所以比赛会因为参与者的笨拙和狼狈而显得很滑稽。 安璇怀疑这个游戏的设计者和嘉宾有仇。 商量好了战术配合后,夏孟阳不放心地叮嘱道:“把节目录完就好了。我们要是抢气球,可以去抢王润霖他们的。他俩看上去就是来打酱油的——反正输也好,赢也好,都只是个热闹。” 安璇没说话。 夏孟阳一脸头疼地看着他,低声道:“别胡思乱想,录完就算了。”他拍了拍安璇。 场地中心吹了哨。 安璇负责前面的大半程,夏孟阳在终点区守气球筐,负责后面的小半程。他们的战术很简单,最初要避免和别人发生冲突,争取多攒几个气球。 安璇平衡能力不错,但在场能单靠脚滑得很好的人不止他一个——岳忱同样很厉害。在他们接连都送过去了一个球以后,终点区开始率先混战起来——凌冰主动出击,抱着自己的球筐,去踩夏孟阳的气球。 安璇无暇他顾,又带了一个球过去,但是迟迟不见夏孟阳来接应——夏孟阳被凌冰和何雨佳同时困住了,何雨佳正笨拙地试图踩他拖着的气球。就在这时候,岳忱和范青峰同时冲安璇袭来。他利落地矮了矮身子,从两个人中间滑了出去。在撞上的前一刻,岳忱避开了范青峰。出乎意料,安璇并没有滑远,而是绕到范青峰身后,一脚踩爆了他的气球。 那边夏孟阳的气球也被踩爆了。安璇把球放进他的筐,拍了拍他的肩,又折返回去拿球了。 这样场上就变成了岳忱那一队暂时得分最多。 这样来来往往又进行了几轮,中途所有队伍攻守调换,变成了安璇抱筐,夏孟阳运球。何雨佳他们队提供了最多的笑料,得分不出所料垫了底。夏孟阳平衡感不太好,动作一直不够灵活,后半场丢了两个球,落到了倒数第二。而范青峰他们队以一球之差暂列了第一。 计时很快就要结束了。高漠和凌冰正在互相阻拦对方,不过两个人动作都不太稳当,最后还是高漠体力更好一些,终于摆脱了纠缠。一直被岳忱盯防的范青峰见状,虚晃一下,向着高漠的方向滑了过去。就在这时候,安璇突然两脚绊了一下,跌跌撞撞冲到了高漠划过来的路上。 都是成年男人,滑行的惯性很大。这下一旦撞上大家都会摔倒。范清峰后有追兵,本能地推了安璇一下。没想到安璇直接摔倒在地上,没有爬起来。 等范青峰回过神来,发现所有人都围在安璇身边。而安璇脸色惨白,冷汗正顺着脸不停往下淌。 录制中断了。 苏镜瑶和夏孟阳都急坏了,要送安璇去医院。安璇摇头,当着所有工作人员的面虚弱道:“没事……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在场的医生过来检查,说确实问题不大,于是大家把安璇抬到休息的房间,给他拿了跌打的药。 等所有人都出去了。苏镜瑶焦虑道:“不行,还是去医院吧,做个检查……万一摔坏了……” 没想到安璇方才还虚弱痛苦的声调忽然一遍:“有视频么?” 苏镜瑶没反应过来,困惑地看着他。 安璇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道:“把他推我的那段视频弄下来。” 夏孟阳反应很快:“你是怕他反咬么?” 夏孟阳的助理小鲁翻了翻手机,很机灵道:“我刚好录了……” 安璇看向苏镜瑶:“把视频剪一下,找人发出去。要我们自己的人,我们不点头不会删的那种。” 苏镜瑶终于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她只犹豫了片刻,就点了头:”好。” 只有夏孟阳仍然一头雾水:“不是,你现在应该快点儿去医院……” 安璇躺在床上:“我没事,刚刚只是……人为的巧合。” 夏孟阳总算是反应了过来。他沉默了片刻,重重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苏镜瑶动作很快。没到一个小时,房门就被敲响了。范青峰的经纪人带着范青峰进来了。安璇又恢复了那种奄奄一息的样子。 范青峰的经纪人倒是很识大体,礼貌又恳切地向安璇道了歉,然后和苏镜瑶协商,说网上舆论发酵得很快,希望这件事能得到妥善的处理。苏镜瑶说这个要问安璇。说着就把范青峰的经济人带走了。 房间里只剩下夏孟阳,安璇和恼怒的范青峰。 安璇看着范青峰:“你最好把高漠也叫来。” 范青峰看上去很想扑上来揍他,然而最终还是拿起了手机。 四个人聚齐了。安璇低头摆弄着手机,平淡道:“和小夏道个歉吧。道过歉,这事儿就算是彻底结束了。” 高漠看了一眼范青峰,叹了口气:“夏孟阳,对不起。当年逼你一个人喝酒那事儿,是我们不对。我们那时候都太年轻了。请你原谅。” 夏孟阳尴尬地摆摆手:“算了。” 范青峰强忍不适道:“你什么时候出来辟谣?” 安璇冷冷道:“你道过歉之后。放心,我说到做到。” 范青峰深吸一口气:“行吧。夏孟阳,对不住啊。但我也要劝你一句……” 安璇打断他:“行了,完事儿了,你走吧。” 范青峰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被高漠拉住了。高漠拖住范青峰的胳膊,两个人一起出去了。 夏孟阳低下头:“你还记着呢。其实当年是我傻,识人不清。一群人出去玩儿,都是我花钱。好不容易轮到他们一次,他们就非说账单太贵了,要和酒吧老板讲价……” 安璇想到当年的事,仍然觉得心中阴郁:“老板说要是能喝十杯特调,就免单。他们推说你酒量好,怂恿你上去,你就傻傻地上去喝……”他攥紧床单,身上开始发抖:“我看不了那个……我爸爸就是那么没的……你知道么,我恨他们每一个人,每一个……他们那是眼睁睁地看你去送死……” “幸好有你。”夏孟阳低声道:“要不是你,我真的早就凉了。小璇子,当年一个班上的人里,我最不喜欢你……但其实我也知道,他们对我好,未必是真的拿我当朋友。你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在想什么吗?我想……我总算是有一个朋友了……” 安璇喃喃道:“你那时候可真傻。有时候我会很担心,万一将来你又被人骗,那可怎么办呢?” 夏孟阳笑了:“人总会长大的。”他认真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吧。我想我……已经找到了那个人。” 安璇探究地看着他。 夏孟阳摸了摸鼻子,不太好意思道:“嗯,确定了的话,第一个告诉你。” 第七十章 后半程节目录制顺利,安璇让苏镜瑶替自己发了隐晦的澄清微博,这件事以极快的速度平息了下去。正主说了没事,粉丝当然也就不再追究了,何况每天都有新瓜,鸡毛蒜皮的料,没人会揪着不放。 倒是沈元枢知道了以后,把安璇劈头盖脸地数落了好一顿。 他是真的担心安璇,所以安璇也就乖乖地由着他骂。沈元枢发了些脾气,然后又心不甘情不愿地熄了火。安璇很老实地说没关系,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妥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沈元枢悻悻地说算了,对着你的脸我没办法发脾气。 然后他又以过来人的口吻语重心长地劝说安璇,讲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云云,这么多年都不吭声,干什么突然就出了手?而且这种方式太粗糙了,有心人稍微仔细想想就会明白过来,何况剪辑前的视频也是证据,会给对方留把柄。万一哪天对方占了上位,发出来搞一个反转,安璇会很被动。 沈元枢说的都对,安璇也承认。只是如果这一次不揪住,未必还有下一个机会。他是为了夏孟阳,但归根到底,也是想要解开自己的一个心结。从前做不到的事,如今可以做到了,当然要尽量弥补。 他的人生有一部分千疮百孔,即使如今花团锦簇,还是会忍不住回头去看,然后想要努力做点儿什么。仿佛只要他做到了,那些残破就会恢复原本的明亮与光洁。 视频那边的沈元枢数落完了他,终于恢复了平常的样子。他不太有精神地说自己就要去录下一期《全星挑战》了,综艺结束马上要进组拍一部新戏——合同还没到期,摇钱树该用还是要用。 安璇问他是什么戏,沈元枢没精打采地说又是个古装剧。IP倒是知名大IP,就是质量存疑。有传言说原著抄了三十多本书。他把魏洪涛骂了一通,然后转而哀叹,说老拍古装戏戴头套,自己的发际线往后退了。 安璇安慰他说并没有看出来。沈元枢语气一转,担忧道:“我要是有一天秃了你还会爱我么?” 安璇失笑:“你就算真的秃了,也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秃子……再说,没准儿我比你还先秃呢。” 沈元枢满意了,然后开始冲他撒娇,要看安璇的衣服下面。 安璇脸上发烫,正要满足他。沈元枢忽然想起了什么,神色有些紧张:“你先检查一**后的床头插座。” 安璇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把床头都看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只是被这么一提醒,终究心里有些不安。沈元枢强笑道:“算啦,等下一次我们在家里……” 安璇思考了片刻,翻出手电筒,拿着手机钻进了被子里。他在被子底下打开了手电,一本正经道:“你要是不嫌弃光线差的话……” 沈元枢惊呆了。惊讶之后,就是笑,然后凑过来亲了亲屏幕。于是安璇也笑了。分明是惨兮兮的事,他却有种孩子般的兴奋感。 通告的密度比预想更高。开始苏镜瑶还能协调和推脱,后来不知怎么就完全推不掉了。夏孟阳和安璇的物料基本上发一条火一条,过往的东西也被人扒了出来——出了戏,他们确实也是多年的好友,照片上能看得出两个人关系的亲密。 早年的夏孟阳看着有些青涩傻气,而安璇的气质比现在更冰冷疏离。粉丝评价夏孟阳甜帅甜帅的,说他有种人间富贵花的气息。而安璇则通身写着“不食人间烟火”,可以说是两个极端了。 安璇因为工作发推广微博,偶尔会顺手翻一翻底下的留言和网上的评论。不少评价让他不知道该作何表情。有人说他看着又丧又美,感觉是会一面哭一面持刀杀人的那种。有人说他漂亮得没有活人气,像个大理石艺术品。最有趣的是,有条微博喊他长公主殿下,然后过了万转。安璇好奇地翻了翻,发现好多粉丝是把自己当女性来幻想的,画图也全是他穿女装。 有些图还挺漂亮的。他顺手存了下来,然后想起了去年沈元枢那个糟糕的生日。今年可一定不能再忘记了,安璇悄悄对自己说。 在网上翻评论是他繁忙工作里为数不多的放松方式——有一些是真的很有趣。还有剧粉给他和夏孟阳做的成对儿的表情包,每次看到,他都会在心里发笑。 当然也有人会无缘无故地骂他。说他整天没有表情是因为整容失败,玻尿酸打太多,被别人欠了钱……也有直接造谣说他是被鼎华副总包养,所以才全网疯狂营销。不过种种谩骂和诽谤都被粉丝一一翻出证据怼了回去。粉粉黑黑战成一团,他的人气不降反升。 夏孟阳那边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因为人气太高,连拍戏都受了影响。苏镜瑶于是丢下安璇,亲自跑过去和那边的剧组道歉协商。 而安璇也终于有了自己的助理。原本跟在钟妍身边的一个姑娘,叫童木兰的。性子讷讷的,少言寡语,不太会来事儿,好在人确实踏实可靠,做事也很细心。安璇没什么挑剔的。他不是那种事儿多的人。 通高密度太高,虽然有助理在身边细心照顾,他还是不可避免地瘦了下去。品牌商陆续找上门来,有很多是没办法推脱的。工作本身倒也罢了,走到哪里都被围堵和跟拍是他生活里新的困扰。 空闲时他会和沈元枢打电话。沈元枢以过来人的身份给了他不少有用的建议。他提醒安璇,要紧的是他的下一部戏。这个安璇也是知道的,只是他拿到手里的剧本并没有比从前好太多。外人看着他红得要命,但内行人都明白这种红有多虚。 大部分盯上他的剧方,都是想要吃他身上短期的红利。鲁元来找他拍戏纯属偶然。他眼下的处境,不过是从小透明演员,变成了泡沫演员。等到泡沫散去,境况大概率还是从前的那个样子。好的剧本就这么多,有一群人争着抢着,正常情况下是完全不可能轮到他的。 所以安璇只能在那大堆的剧本里挑挑拣拣,争取能挑出个相对好一点儿的本子来。 第七十一章 (上) 比起剧方来,品牌方的态度更直接。他和夏孟阳之前参加综艺赢取了机会,可以去参加VG官方举办的时尚盛典。因为走红,之前也有一些高奢的品牌公关和他们接洽过。但是这一次真到了需要借服装的时候,苏镜瑶才发现,他们根本拿不到合适的衣服。 人家态度礼貌,滴水不漏。结果说来说去就一个结果——不能借给他们衣服。 明星公开场合光鲜亮丽,绝大部分华丽的行头都来自于那些关系密切的品牌方。而这些高贵冷艳的品牌方们挑选各自的展示板时也很有讲究。简而言之,安璇他们咖位不够,品牌方目前仍在观望,不打算和他们走得太近。维持在一个打过招呼,面上过得去的状态,就是看得起他们了。 夏孟阳倒是还好——他最不缺的就是衣服,日常出门,一件最普通的T恤,价格都没有低于一千的。借不到新款,旧衣服拿来穿一穿也不是不行。当然,即使是高端礼服,穿旧款这种事被眼尖的人看出来,还是要吃一波嘲讽的。业内人士表面不会说什么,心里对他们的地位也就有数了。有了这个数,之后谈其他的合作,剧本的等级也好,片酬也好,代言费也好,都会自动给他们降档——没办法,就是这么现实。 业务能力,专业水准这类的“里子”固然重要,但包装和排场这类的“面子”却似乎占据了更多。所谓“浮华”,没有哪个圈子比娱乐圈更典型。 星辉实在太小了,行头这种事都是靠艺人和团队自己来搞。像鼎华那种大公司,会有专门的服装部门来操持这些。安璇怕苏镜瑶又要陷入自责,赶忙安慰她没关系。毕竟他原来在鼎华,也没拿到过什么好衣服,弄出什么漂亮的造型来。 夏孟阳也说没关系,小璇子可以穿我的衣服嘛。结果安璇和苏镜瑶赶回家去翻他的衣柜,发现夏孟阳前几年发胖太多,他的那些衣服,安璇是完全撑不起来的。不止安璇撑不起来,现在夏孟阳瘦了下去,他自己穿恐怕也不会合身了。 苏镜瑶苦恼地跌坐在地板上,开始不停地打电话。 最后安璇说要么算了,我就借一套普通的西装过去得了,合身就可以。阳阳可以穿他大学毕业时的的那套礼服,那套衣服是他和家人出国旅行时定制的,没有在大型的公开场合穿过。苏镜瑶没说话,只是拿着皮尺在满床的衣服上量来量去,最后突然想到什么,说你给沈元枢打电话问问。 安璇摇头。沈元枢比安璇高大,他的衣服安璇是更加不可能穿进去的。 苏镜瑶说不是让你穿他的衣服,他不是和品牌方关系好么,让他的团队帮忙问问,看看能不能弄到点儿像样的衣服。 安璇想到沈元枢眼下尴尬的处境,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 苏镜瑶也知道这个法子其实有点儿强人所难,于是叹了口气:“我明天去找赵姐。” 安璇想了想:“其实也没必要非得穿太好的吧。我看那些设计也就那么回事儿……我前阵子上节目穿三十块钱的T恤,不是还被当成大牌货了么……把普通衣服改一改,加点儿装饰……反正都一样……” 苏镜瑶无语道:“大哥,你那三十块钱的T恤在热搜上挂了整整半天。是,你的颜值很能打,但是拜托你多少也尊重一下圈里的规则。将来我们要考虑接高奢代言的,总不能一开始就惹毛了时尚圈,被人家直接封杀吧……” 安璇低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毕竟我也不是靠当花瓶吃饭的。这些都是虚的,归根到底还是要好好拍戏……现在想那些都太不现实了……” 苏镜瑶叹气:“人靠衣装马靠鞍,总不能太不像样了。你已经被人扒出了三十块的T恤,六十块钱的运动鞋,和九块九的帆布兜子……我快要被你的粉丝骂死了,她们觉得我就是那压榨你这个灰姑娘的恶毒后妈……饶了我吧,我还不想丢了这份工作。” 她一提这事,安璇真的有些烦恼:“她们到底是怎么做到把我用的每一样东西都扒出来的……” 两个人正发呆着,沈元枢的电话打了过来。安璇没有和他说这些烦恼,而是温柔地陪他聊了一会儿天。 沈元枢录综艺才下班,正在没精打采地吃一盒菜叶子。他工作一旦太累,人就看着特别老相。《全星挑战》这种折腾人的节目确实很辛苦。沈元枢絮絮叨叨,吐槽一起录综艺的同事,整个人蔫巴巴的。 安璇心疼地听着,问他什么时候能录完回来。沈元枢说录完综艺马上就要进组去拍戏了,看时间来不及回家了。 两个人说着说着,一起惆怅了起来。安璇特别想去探班,但是一想到自己最近走到哪里都被人狂追猛堵的境况,又觉得这个念头不太现实。沈元枢也很清楚,所以并没有和他提起来过。 最后视频那边的人舔了舔嘴唇,说我想看看你,给我看看好不好? 他说看看,当然不是字面意义上的看看。安璇有些脸红,低声道:“不太方便,瑶瑶在呢。” 沈元枢委屈地扁了扁嘴,忽然看到了安璇身后的衣柜:“你在整理衣服么?这是夏孟阳家吧?”他不太开心道:“不是说好了住我那儿的么……” 安璇解释道:“不是的,我也好久没回家了,之前不是一直在外面跑么……今天是……” 沈元枢警觉道:“今天是干什么?” 安璇叹了口气,实话实说了:“是回来找衣服。”他把要出席活动的事说了。 沈元枢直起身子:“你早说嘛,我去帮你问问。未上市的弄不到,不过当季的还是能借的。” 安璇摇头:“要通过你经纪人去联系吧?还是算了……” 沈元枢笑了:“用不着,我不是所有资源都在他手上。”他心情仿佛一下子好了起来:“这一次先凑合着,有时间我带你去买衣服!”他骄傲道:“我挑衣服的眼光可好啦!” 第七十一章 (下) 有沈元枢帮忙,服装最后还是借到了。来送衣服的人很客气,只是反复叮嘱他们不能往外说,并且要按时归还。安璇会意,毕竟是托了关系才拿到的。 苏镜瑶拿这一次活动很重视,宣发,保镖,助理,一次性全部带齐了。甚至还特地和公司的一姐钟妍联系,通过她的关系请到了一位业内有名的化妆师。其实按钟妍的霸道脾气,本来不可能理会这个事。但是眼下她人在国外度假,心情不错,于是勉强给了苏镜瑶这个面子。 大牌化妆师做事很稳妥,就是有点儿太过于稳妥了——时间掐得极为精准。最后妆发弄完,旁边的苏镜瑶已经急得快要冒烟了。夏孟阳和安璇被四五个人围着换好了衣服,然后一路小跑往酒店外去。 酒店外头全是闻讯赶来的粉丝,他们从后门走的,很是绕了一段路。 公司为了节省开支,只给两个人租了一台礼仪车。夏孟阳先入场,入场后车子绕路开回去,再来接安璇入场。 从前安璇参加这种活动,都是走一个过场。他从来都是聚光灯边上的阴影。这一回情况倒转,所有的镁光灯都对着他狂闪,他几乎有些睁不开眼睛。摄影师们只差没把镜头怼在他脸上了。 如果按照安璇平日的性子,他会飞快地躲开然后溜走。但是这一回苏镜瑶千叮万嘱,让他务必认真配合,所以他也就耐着性子停留在拍照的位置,随着别人的招呼声不停看镜头。一面配合,一面在心里数数,约莫数到三百的时候,他冲所有人挥手,礼貌地转圈向四方点了点头,然后快步离开了那里。 只是这一回再没有位置给他歇着了。整场活动名流云集,到处都是媒体。工作人员领着他和夏孟阳在会场里穿梭,去接受事先安排好的采访。 那位记者明显是个CP粉,问了很多指向不言而喻的问题。夏孟阳大大方方,给了周全妥当的回答,安璇在他身边,不时跟着附和两句。最后记者看着问题目录,问道:“你们知道对方身上哪些别人不知道的小秘密么?” 安璇想了想:“小夏左眉毛里有颗圆圆的痣。” 夏孟阳眉毛很浓,闻言点头,还很实在地拨开眉毛给记者看。 那记者笑得花枝乱颤,然后问道:“那孟阳知道小安身上的秘密么?” 安璇身上任何一个秘密曝出来都是惊天大料,夏孟阳明显犹豫了片刻,才谨慎道:“他有两个腰窝。” 记者显然没有听过这个名词,还问了一句:“什么涡?” “腰窝。”夏孟阳认真解释道:“在腰后往下一点的位置……” 安璇不易察觉地轻轻碰了碰他。夏孟阳回过神来,冲记者笑了笑:“如果没有其他的问题……” 记者看了眼时间,确实时间已经到了。双方友善地告别,夏孟阳和安璇起身,分头去找熟人打招呼了——交际永远是这个圈子里重要的一环。 从前他是个无人问津的小透明,如今倒是偶尔能收到面熟或者面生的人过来主动打招呼了。安璇很礼貌地一一回应,也主动去问候自己熟悉的面孔。不过像从前一样,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给他回应。 粉丝眼里的红和这个圈子真正的红是两个概念。事实上,他仍然只是个没什么代表作傍身的小演员而已。 他和之前拍《老弄堂口》时认识的女主演秋苗打过招呼后,就往角落里去了。方才穿过人群时,他看见了一种光鲜亮丽的年轻演员正围在一个看上去头发已经白了一半的秃顶男人身边。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盛欢的总裁。司闻一站得最近,正语气熟稔地和盛欢的总裁说话,肢体动作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暧昧。凌冰也在,端着酒杯站在不远处,脸上一如既往地挂着那种面具式的优雅微笑。 安璇垂下眼睛,走了过去。 就在这时候,他听见有人叫了他的名字。回过头去,正好是镁光灯一闪。 尤旭低头看了看相机,口气非常自来熟:“我发现了,你不适合摆拍,抓拍的效果会更好。” 安璇冲他点了点头:“尤老师。” 尤旭冲他招了招手:“过来看看?” 安璇犹豫片刻,走了过去。两个人在角落里看尤旭的相机。尤旭掏出手机,要加安璇的好友,说是等修好片,把这张给他发过去。安璇礼貌地说谢谢。 尤旭打量着他,很直白地说:“你太压抑自己了,还没放开。” 安璇没有接话。 尤旭自顾自道:“挺可惜的……” 安璇静悄悄地站在他身边,看着不远处往来的人:“没什么可惜的。这是我自己的人生。” 尤旭有些惊奇地看着他,随即笑了:“也对,我多话了。” 两个人正说着话,有几个人向他们走了过来,和尤旭打招呼。尤旭自然而然地把安璇介绍给了他们。其中一位女士,安璇看着有些眼熟。他仔细回忆了一下,终于想起那个人是谁了——CNP的艺术总监。 安璇头一次拍像样的杂志,就是沈元枢通过她联系的。安璇和她寒暄了几句,那位女士则一直在微笑着打量着他:“沈的眼光一向是很好的,不过这一次格外好。我早说过,要是有一天他乐意,往时尚圈走其实是个挺不错的选择。”她看着安璇的衣服:“瓦伦丁不太适合你,VG家或者C家的风格更好些。” 安璇直接道:“我没有太多选择。” 那位女士笑了:“会有的。”她从手包里掏出了一张名片:“没看见你的经纪人,给你也是一样的。”看着安璇的困惑,她笑了笑:“我是替别人发传单。” 名片上,赫然是VG品牌公关经理的名字。 第七十二章 能和VG这种品牌搭上关系,是所有艺人都倍感荣耀的事。尽管以安璇目前的状况,也仅仅是能搭上一个关系。 后来的事情他没有太怎么管,毕竟剩下的都是苏镜瑶的工作了。活动采访的视频发布,几乎一点儿也没剪辑。眉里珠和腰窝引起了轩然大波,CP粉一片狂喜乱舞,大声嚷嚷柜门堵不住了。网上又是一波极高的热度。 不过作为经纪人,苏镜瑶却很担心。果然,没多长时间,就有人跳出来编料,说夏孟阳和安璇两个人的取向确实有问题。其视角之显微,描写之详细,让人难辨真伪。 安璇学舞蹈出身,电影刚杀青那阵子气质有点阴柔,本来就被人怀疑过取向。只是后来他恢复了原本的样子,日常表现又始终在冷淡里透着微妙的糙,这个疑云也就因为没有证据而不了了之了。夏孟阳之前参加节目,有个口红色号辨认环节,他能准确地识别出大多数经典款口红的色号;还有他在节目录制花絮里一直在照镜子,微博上也发过露腹肌的自拍——这些小细节莫名其妙地成了他是gay的证据。 因为这个,夏孟阳的账号收到了大量骚扰。夏孟阳很生气,出来解释了口红和照镜子都是工作需要,腹肌自拍是因为在减肥,然后直接怼了造谣的人眼瞎,质疑她为什么看不到那个图是减肥前后对比图。结果因为减肥的事,他居然又被人黑了一波——人家骂他身材管理差,胖得像猪。没红之前做吃播的视频,还有他和安璇之前一起健身和逛街的视频全被人翻了出来。 这下有种浑身是嘴的也说不清了的感觉。本来这个圈子一天到晚就捕风捉影的,没有的事也能造谣得似模似样,何况还有这么多“料”在。谣言局限在小圈子里倒是没什么,出圈就麻烦了。虽然圈子里真的同性恋不少,但是大环境下这种事沾上了确实会给工作带来影响。因为不确定性太高,有一些合作方是排斥这些的。谣言可能会让他们丢掉原本可以拿到的机会。 苏镜瑶思来想去,最后把夏孟阳和凌冰的旧事找人作为料放了出去,顺便也是澄清当年夏孟阳背的那个劈腿的黑锅。这下又是一番腥风血雨。相关的几家粉丝撕成一团,一副不把对方弄死不罢休的势头。 夏孟阳本人倒是在风暴圈的外头——他回剧组拍戏去了。至于安璇,安璇根本没空理会这些,他面临着来自沈元枢的麻烦。 沈元枢很生气。虽然安璇和他解释了,但他仍然表现得像个多疑的守财奴。安璇经常睡到夜里突然接到他的电话查岗。一次两次倒是还好,次数多了,明显就不正常了。安璇不像夏孟阳那样要剧组和通告两头跑,但他的工作量也很可怕。宝贵的睡眠被这样打断,不可能不疲惫。 但他没有对沈元枢发过火。 他与夏孟阳的感情,之前就和沈元枢仔细说过。按沈元枢的性格,也并不是那种无理取闹和胡搅蛮缠的人。所以他如此紧张,肯定并不单单是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安璇小心翼翼地问沈元枢到底在担心什么,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沈元枢闷了好久,才瓮声瓮气地说这么谈恋爱太难受了,他老是心里慌。 安璇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决定去看看他。刚好有个通告离沈元枢正在拍戏那个影视城不远,安璇就联系苏镜瑶,让她把机票往后改签一天。苏镜瑶本来正在剧组陪夏孟阳拍戏,听了安璇的话,第一反应是拒绝。风口浪尖上,明里暗里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她不能由着安璇的性子胡来。 安璇说让助理和司机陪我一起过去,没关系的,就当是朋友之间见面。 苏镜瑶气道:“哪个朋友半夜三更去酒店房间见面?而且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们能聊出来什么?什么也聊不出来你去见这个面有必要么?” 安璇说有,然后就不说话了,等她回应。 苏镜瑶挂了他的电话。他又锲而不舍地打了回去。如是者三次,苏镜瑶终于头疼道:“行吧,你早一点,带着助理过去,时间不要超过一个小时,绝对不可以在他房间过夜……” 安璇说好。 电话那边传来了夏孟阳迷迷糊糊的声音:“……小璇子那边怎么啦?” 苏镜瑶声音有点儿郁闷:“你往边上去一点儿,那么大地方干什么老往我身上挤……赵师傅,还有多久?” 司机老赵的声音传来:“不知道,堵车了……” 苏镜瑶哀叹一声,对安璇道:“我挂了,这边要赶飞机。” 安璇说谢谢,然后挂掉了电话。 去探班的事他没有提前告诉沈元枢,甚至也没有提前告诉身边的人。他如今走到哪里都很麻烦,即使工作间隙坐在车里休息时,车窗外也挤满了对着他的脸狂拍的手机。外面的人拍着车窗大呼小叫让他看一眼镜头,安璇只是闭上眼睛,并不理会。需要和粉丝互动的时候,不管多累,他都会尽量完成自己的工作。不过这种情况显然并不是,他也不想浪费精力,毕竟更要紧的是工作。 坦白说,他最初是有一些厌烦的。后来习惯了,也就释然了。 总归大部分喜欢他的人只是单纯地在支持着他。他是个艺人,喜欢他的观众和粉丝是他的衣食父母。有一些过分的人,毕竟只是那其中的少数。世上大部分人都是好人,套入这个小的群体里,也是一样的。 车子在去往机场的路上折返,安璇带着助理还有保镖中途在隐蔽的地方换了网约车,总算是把追私的黄牛车甩掉了。 网约车司机是个上了年纪的大叔,车上放的是评书,并不认得安璇是谁。见他戴着大口罩,浑身捂得严实,还对他发表了一番“现在的年轻人身体素质真差”的感慨。 安璇好脾气地附和了几句,在公汽站下了车。 这样一路辗转到了东溪影视城附近的酒店区,天色已经很晚了。 他和沈元枢之前一起在这里拍戏,现在想想,仿佛是上辈子的事。安璇让助理和保镖去买水果,自己一个人往沈元枢剧组的酒店走去。酒店大堂里往来的人并不多,安璇没坐电梯,而是选择了走楼梯。 这家酒店比他和沈元枢拍《逐鹿》那会儿住的酒店明显档次高了很多。顶层的走廊又宽又长,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盏华丽的吊灯。安璇往沈元枢的房间走了几步,忽然听见了电梯到达的响声。 他退回了楼梯间,打算等人过去了再去敲沈元枢的房门。 寂静的走廊很快响起了敲门声,有个年轻的男声压低声音道:“沈老师?沈老师?” 安璇往外瞄了一眼。那是个侧脸秀气的年轻男孩,穿着风衣和拖鞋,但风衣下的小腿和脚踝都裸露着,看得出皮肤很白,身材应该不坏。 房门开了,沈元枢声音平淡礼貌:“怎么了?” 那个男孩往房间里走:“导演让我和你对对剧本……” 过了好一会儿,门关上了。 安璇垂下了眼睛,靠在墙上,在昏暗的楼梯间里慢慢握紧了拳头。 没想到才过了两分钟,门锁尖锐地响了一声,方才那个男孩子焦急道:“沈老师,你让我进去……” 沈元枢不冷不热道:“天挺冷的,你多穿点儿吧。真感冒了耽误大家拍戏。”说完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那个男孩子仍然在门口哀求:“沈老师……沈老师……是导演让我来的……” 门上砰地一响,紧接着就是哗啦一声。让人心惊肉跳。 走廊里静了很久,电梯的声音终于又一次响了起来,然后重新归于平静。 安璇在黑暗里,嘴角下意识地翘了一下。他走出楼梯口,来到沈元枢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房间里没有声音。 安璇锲而不舍地慢慢敲着,一下又一下。约莫过了十分钟,房间里终于响起了沈元枢暴躁的声音:“你他妈听不懂人话啊!非要让我直说是么!” 安璇仍然耐心地敲着门,沈元枢的声音越来越近:“你再这样我明天就让你卷包走人……你这是骚扰……”他粗暴地拉开门,然后怔在当场。 安璇声音平淡:“沈老师,我能进去了么?”然后他在沈元枢震惊的目光里,侧身进入了房间。 地上全是碎玻璃,沈元枢显然刚摔了一个花瓶。 安璇转了一圈儿,没有找到扫帚,于是俯身小心翼翼地把玻璃片都捡了起来,丢进了垃圾桶。他在卫生间洗手,沈元枢的脸色终于正常了些,他带着几分赌气道:“你怎么来了?” 安璇慢条斯理地洗手:“想你了。” 沈元枢哼了一声,酸溜溜道:“挺好,还没忘了我。” 安璇回过身,上下打量着他的T恤,若有所思:“那你呢?我看你快活自在得很。”他垂下眼睛:“剧组里漂亮男孩子很多吧?“他调侃道:“看着都比我开放。” 没想到沈元枢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你这不是成了恶人先告状了么!”他真的动了气:“你有没有良心!我他妈……我……”他暴躁地在原地转了两圈,眼眶飞快地红了:“安璇,你有时候真是混蛋。” 说完甩手就要往外走。 没想到安璇飞快地拉住了他的手腕,把人往后一拽,拖进了卫生间。沈元枢被安璇抵在门上,看着他伸手把门落了锁:“你要干什么?”他恼怒道:“你能不能别老这么一惊一乍的……我……” 安璇关掉了灯,吻了上去。 第七十三章 沈元枢愣了一下,很快就激动起来。安璇接吻,只会磨蹭和吮吸嘴唇,沈元枢却高明和大胆得多。他很快不满足于这一点儿清淡的甜蜜,急切地逼迫安璇张开了嘴。他抱着安璇,紧紧扣着怀中人的腰,越来越用力地揉搓,让两个人的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然后他拉起了安璇的手。 安璇知道他要什么。很快,黑暗中响起了沈元枢的呻吟和细微的水声。 最后安璇终于从缺氧里偏开了头,捻了捻粘腻透湿的手指。他避开了沈元枢追上来的嘴唇,低声道:“现在心情好点儿了?” 沈元枢呼吸仍未平复,他勉强道:“你这是色诱。”嘴里这样讲着,肢体动作却是另一番光景——他蹭着安璇的颈窝,和他们往常情好缠绵时一样亲昵温存。 安璇知道沈元枢已经不那么生气了。他侧过头,在黑暗里吻了吻沈元枢的脸:“你讲点道理。黑漆漆的,谁也看不见谁,怎么算得上色诱?” 沈元枢闷闷道:“说不过你。反正你满嘴都是理。” 安璇靠在他怀里,轻轻道:“我刚刚真的好伤心。看着那个人进你房间……” 沈元枢不高兴道:“有什么好伤心的,都和你说了我不是那样的人。将来你肯定也能碰见,撵出去就完事儿了。有的人想红想疯了。”说到这里,他忽然陷入了沉默。 安璇静静由他抱着,许久,才听到他伤心的声音:“你红了,我本来应该很高兴。可是……我现在有点儿难受,总觉得可能留不住你了……” 安璇低声道:“那怎么办?我现在死给你看?” 沈元枢慌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抱紧安璇,声音有点儿紧张:“你是不是最近没有去看医生了?” 安璇诚实道:“没去,太忙了。不过我觉得和医生聊天也没什么大用。”他的声音变得很轻:“这么多年下来,我已经是这样的人了,不是聊一聊,吃点药,就能改变的。沈元枢,你记着,将来有一天,要是你干出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最好别让我知道。”他顿了顿:“我没你想的那么在乎事业。其实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你。如果我连你也没有了,我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来。” 这话一出口,仿佛那些黑色的东西又从角落里涌了出来。安璇在沈元枢耳边一字一顿道:“你记住了,我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来。” 沈元枢抱紧了他,呼吸却似乎反而轻松起来,他蹭了蹭安璇,小声道:“你这个神经病。”话是这样说的,语调里却不自觉地带了一点儿撒娇的意味。 安璇冷冷道:“我没和你开玩笑。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沈元枢更紧地抱住了他:“我知道。”他声音有一点儿哽咽:“我知道的……我好爱你啊……”说着,又开始亲吻按璇。 安璇叹了口气,声音很轻:“我三顿没吃饭了,只喝了白糖水。” 沈元枢呆了呆。 安璇把手伸了下去,皮带扣轻轻一响。 沈元枢抽噎了一下,分不清是在哽咽也是在吞咽。他抱住安璇转身,把人推在了门上,一面抽着鼻子,一面急匆匆道:“有套么?” 安璇本来正抚摸着他的脖子,闻言也是一顿:“你没有么?” 沈元枢呆了呆,气恼道:“我根本没想到你会来啊!”他委屈地咬着安璇的肩膀:“你怎么能这样……” 安璇迟疑道:“我以为你总会有的……” 沈元枢把他的肩膀蹭得湿漉漉的,声音郁闷:“什么叫我总会有啊……”他顶着安璇,恋恋不舍地磨蹭着:“你故意的吧……” 安璇犹豫了一下:”那你……要不要直接……” 沈元枢闷闷道:“别瞎撩我。你会遭罪的。” 安璇摸了摸他,叹了口气:“那算了,下回吧……” 没想到沈元枢把安璇翻了个面儿,压在了门上,小声道:“我不进去,你腿夹紧一点儿……”他呼吸变得不太平稳:“让我蹭蹭就行……” 安璇捻了捻手指上残留的东西,感觉脸上发烧。只是黑漆漆的,沈元枢看不到,他也就大胆挑逗起来:“还能行么?刚才那么多……而且出来得那么快……” 沈元枢凶巴巴地顶住了他:“少瞧不起人,我刚刚是没有准备好……” 安璇扭头与他接吻,突然听见外面房间的门锁一声轻响,紧接着就是沈元枢助理的声音:“沈哥?”他似乎踩到了什么,嘟囔道:“怎么有碎玻璃……” 安璇挣扎了一下,没想到沈元枢把他的手扣在腰后,更加用力地动作起来。 很快更多的脚步声出现了。安璇的助理童木兰迟疑道:“小安哥也不在么?” 陈晓楠没好气道:“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打个电话……” 外面一声一声的,安璇的血慢慢冷了下去。他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一天,让他整个人生都被撕裂的那一天。许多眼睛在周围,看着他,或者看不见他。但那么多眼睛一直在。甚至在那个狭小昏暗的房间之外,它们充满了整个世界。在任何角落,只要它们愿意,它们就可以看见他,看见他的哭喊,挣扎,肮脏和不堪。 黑暗不再让他安心,它变成了吞噬他的东西。 有一瞬间,安璇甚至弄不清压在自己身后的那个人到底是谁。是他爱着的沈元枢,还是他恨的那个人,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恐怖的影子。 安璇扭过头,无法自制地干呕起来。 沈元枢停下动作,试图伸手抱他。安璇蜷缩着躲闪,但男人的手臂很有力。沈元枢把安璇抱在怀里,努力平复呼吸:“没事儿……”他在安璇耳边轻轻说:“他们看不见的。就算看见了,也不会有人往外说的。” 他帮安璇整理好衣服,然后扶着他站起来,打开了灯。 安璇脸色惨白,满脸汗水,走到洗手台前漱口。沈元枢呼吸仍然不太稳,但抚摸他的时候却很小心:“我们下次一定在没有人的地方,只有你和我两个。” 安璇脆弱地微笑了一下。 沈元枢洗了把脸,平复了片刻,然后轻轻抱住了他:“今晚留在这儿吧。” 安璇摇了摇头:“我答应了瑶瑶,不过夜的。” 高大的男人蹭了蹭他,叹了口气。 外头陈晓楠在敲门:“沈哥?” 沈元枢沉声道:“听到了,我又没聋。你有事儿么?” 陈晓楠语气弱了下去:“没事儿……我买到了烟还有润喉糖……” 安璇低下头,帮沈元枢整理衣服,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见的声音轻轻道:“你要换一下么,蹭上去了……” 沈元枢亲了亲他:“没事儿。”他揽着安璇的肩,打开了门。 套房的客厅里好几个人,有人一脸什么都不知道,有在忙自己的事的。童木兰看见安璇,松了口气:“吓死我了,还以为小安哥你走丢了。水果我买到了……” 安璇轻轻点了一下头,扭头看着沈元枢:“我在这边有工作,顺路过来看看你。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 沈元枢大大方方的,仿佛他们就是好友:“来都来了,我们出去吃个饭吧。我换下衣服。” 陈晓楠还要张嘴,莉莉轻轻踢了他一脚。别人都没说话。沈元枢的化妆师很有眼色:“小安哥,你们先坐一会儿吧,我给你们倒水。” 安璇坐下来,看见了桌子上的烟灰缸。里头有一堆烟蒂。他这才意识到,房间里的烟味有多浓。 大半夜一群人出去吃饭,说张扬也张扬,说正常也正常。毕竟这个行业是典型的作息不规律。沈元枢找了家做本地菜的酒店,给安璇要了鱼片粥和小菜,他自己吃得也很清淡。别人还在包房里吃喝的时候,沈元枢和安璇已经放下了筷子,一起到走廊里说话去了。 窗台冲着酒店后门,外头是一条小河。安璇看着沈元枢憔悴的脸:“少抽点儿烟吧,对肺不太好。” 沈元枢看着他苦笑了一下:“心里烦。” 安璇很想抬手摸摸他,想到这是在外面,最终还是忍住了:“解约的事么?” 沈元枢拿出一根烟,看了眼安璇,最终还是没有点:“不是。那谁要趁我还能用的时候,借我捧人。捧一个也算了,捧好几个。今天那个你看到了吧,千娱的新人。还说什么导演让他过来的,蒙谁呢。导演根本不知道,一直帮女演员给我拉皮条。我琢磨着要么是老魏设套,要么就是我身边哪个人嘴巴大。这些倒是小事。主要是片场上他们改戏,加戏,我是那个垫背的。戏烂得像屎一样,脑子里除了浆糊就是浆糊,以为光靠脸就万事大吉了——我都被气乐了。这片子播出来肯定不行。一想到要白挨好几个月累,拍这么个玩意儿,我就难受。后来我也想开了,找了替身。让替身陪他们玩儿吧,老子不伺候了。” 安璇劝慰道:“还剩三个月了。” 沈元枢点头:“对。这部戏杀青估计时间也就到了。不知道能不能有时间休息。”他仰头叹了口气:“你呢?下部戏定了么?” 安璇摇头:“还没呢。” 沈元枢诧异道:“没人找你拍戏?不能吧。你经纪人是不是忙晕了。” 安璇叹气:“是忙晕了,但这事儿不怪她。我自己在看本子,没定下来。等回去就要开始见组了,希望能有好运。” 沈元枢神色黯淡下去:“然后就又要进组了吧。” 他没有再说更多,但是安璇都知道。他们能在一起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每次都是这样匆匆忙忙地见一面,然后又掐着时间分开。沈元枢看上去总是游刃有余,大大方方,其实内心敏感又多思。他和安璇,本质上是一样的人。 安璇认真道:“别担心,你甩不掉我的。” 沈元枢扭头看他,终于笑了:“我知道。我就是……”他踌躇了一下:“你知道,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容易想很多。” 安璇看着他:“那正好,你可以多想想我。” 沈元枢轻哼一声,面露矜持:“那你呢?” 安璇温柔地望着他:“我每天都在想你。公司那边答应忙完了这阵子给我假期……”他有一点儿不好意思:“不知道你有空时,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回我老家看看……见见我爸妈……” 沈元枢愣了愣,随即意识到了安璇在说什么。他确认道:“见家长对么?” 安璇纠正道:“扫墓。我已经没有什么在世的亲人了。” 沈元枢忽然伸手抱住了他:“你有的,现在已经有了。” 安璇的眼睛一下子就热了。他把头埋在沈元枢肩上,轻轻蹭了一下。 第七十四章 安璇最终没有留下来过夜。吃了宵夜之后,就连夜叫车离开了影视城。后续还有大把的工作,他的行程是真的很紧。而且既然答应了苏镜瑶,说到总要做到。 即使是这样,隔天营销号上还是登出了他去探班沈元枢的事,两家团队一起进饭店也被人拍到了。沈元枢被人骂了一通,说他在新戏里耍大牌,雇了好几个替身。这位大爷就在片场当众睡觉,明目张胆地偷懒。不仅如此,他对新人演员理都不理,拍摄前拒绝对戏,一问就说自己身体不适。结果身体不适还大半夜和别人出门胡吃海喝。总之不敬业的章是被盖上了。 苏镜瑶没有再和安璇说什么,她那边似乎很忙。赵小慧和安璇谈话,问他需不需要再配一个助理经纪人,以便在苏镜瑶忙不过来的时候帮忙照顾。安璇说不用了,这样就挺好的。新助理童木兰很能干,揽走了大部分琐碎的工作。谈完了之后,两个人都有一点感慨,觉得钟妍对身边人的要求是真高。 赵小慧临走的时候给了安璇一个剧本,说让他看一看。是个古装仙侠剧,IP挺有名的,好几家大的影视公司有投资,还有不少小的公司也有跟投——鼎华和星辉都在其中。剧本算是同类题材剧里质量上乘的。但说穿了,也就是虐恋情深的套路言情戏,借了个仙侠的壳子罢了。不过比起安璇从前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个已经算是非常好的资源了。 制片方看中了他的外形和人气,有意让他在这部戏里演男三——一个坏透了的反派。安璇翻了翻资料,发现制片团队里有杨铠亮的名字。他犹豫了一会儿,给苏镜瑶发了消息。很快,瑶瑶那边的消息就回了过来。 这个杨铠亮果真就是之前见组时把安璇晾了一个多小时的那位。业内捧高踩低是很正常的事,安璇倒是不至于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记仇,但他不得不因此怀疑对方的能力。真正能干的人做事通常是八面玲珑滴水不漏的,拒绝了你,还要让你觉得他是个好人,对他心怀感激。类似杨铠亮这样的,说不好哪天就得罪了人。毕竟这个圈子向来是典型的风水轮流转。 安璇不太想接这个。大IP的剧组人员构成复杂,团队管理上不去的话,容易出很多麻烦。他只是想安安心心拍戏,并不想掺合到乱七八糟的事情里头去。以他现在的地位和能力,一旦进了这样的剧组,确实也很难避免遇到糟心事。 大IP的男三,听上去多好的机会啊。赵小慧把这个本子给了他,资源倾斜的意图是显而易见的。安璇的目光在那个剧本上停留片刻,然后把它放到了一边。 现在他有选择了,那么他会选择自己更感兴趣的。 没想到正打算要去另一个电视剧那边试镜的时候,鲁元的助理打来了电话。 之前的电影拍过之后就没有联系了。事实上因为他杀青那天粉丝围堵的事,剧组工作受到了影响。事后他和苏镜瑶联系鲁元道歉,那边的反应也是淡淡的。鲁元是个吹毛求疵的人,不能忍受工作出现问题,尤其是演员引起的问题。对事不对人都是说得轻松,他对安璇的团队肯定是有不满的。 事后那部电影正式杀青,杀青宴他也没有通知安璇出席。安璇那阵子忙得昏天黑地,有时候一天只能睡两个小时,得到消息已经是后来的事了。虽然他本人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被人忽视,但是知道了这件事,还是让他多少有些失落。 没有一个人不希望自己的努力能收到回报。他只是个普通人,在这一点上并不能免俗。 接到那个电话,他难得有些忐忑。那位助理倒是很客气,说鲁导的朋友有部电影,鲁导推荐了他,问他有没有时间去见面聊一聊。 鲁元的朋友,怎么想也不会是一般人。安璇答应了下来。 见面那天是苏镜瑶赶回去陪他一同过去的。鲁元并不在,等待着他的是另一个从前只在电影节上出现的名字——史永年。与文质彬彬的鲁元不同,史永年留着一把大胡子,言谈粗爽中透着精明。 他一面和安璇东拉西扯地聊天,一面仔细观察着安璇的神色。最后问到了安璇的家庭。苏镜瑶看了一眼安璇,想要开口把话题岔过去,没想到安璇很委婉地表示自己不太想说。 史永年抽着烟斗,慢条斯理道:“我挑演员,还是挺看重演员的个人经历的。毕竟经历和性格有很大关系。” 安璇礼貌道:“是这样没错。不过我想,表演的魅力就在于,一个人是可以接纳角色,在有限的时间里,完全成为另一个人的。” 史永年大笑:“你倒是很会讲漂亮话,当年在影视学院念书时,成绩肯定不错吧。” 安璇没有再说话。 史永年放下了烟斗:“老鲁说你身上有种很特别的气质。我觉得往好了说,叫不食人间烟火,往俗了说,叫格格不入。这种性子,其实不太适合这个圈子。”他自顾自说下去:“不过呢,好的东西,总归都是有点儿与众不同的。” 他抽出便笺,写了一个时间,递给了安璇:“来试镜吧。” 安璇最终拿到了那个角色——他要在史永年的武侠电影里的演一个杀手。 消息一出,网上就是轩然大波。那可是史永年的电影,多少知名演员削尖了脑袋往里钻。安璇是什么级别的演员?拍《逐鹿》和《我家狐仙》之前完全是查无此人。他凭什么?一时间谣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各种不着边际的猜测全都冒了出来。不过这中间也有一些微妙的谣言。 他早年在鼎华被拉去陪酒的事不知道被谁拿出来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可惜今时不同往日,空口无凭,现在爆什么料都要实锤。爆料人拿不出证据,还没等苏镜瑶去公关,就被安璇的粉丝一一撕了回去。 安璇没什么功夫理会这些。戏已经接了,这么重要的工作,他进组之后不可能再分心忙其他的工作。所以之前接下的一切通告都要想办法在进组之前完成。 这样连轴转了半个月,眼看着可以喘口气的时候,苏镜瑶突然打来了电话。说是和CNP谈下来一个合作,他和夏孟阳两个人一同出镜,为杂志拍一组宣传片。 安璇疲惫地说好,什么时间。 苏镜瑶冷静地说后天,但是你得先回燕京一趟,收拾行李准备出国,并且走之前这边还有个采访。 放下手机,安璇连动都不想动一下了。以前拍戏时经常有大夜,也很累,但和现在这样是两种累法。拍戏毕竟只需要关注角色本身,而现在的工作千头万绪,他需要每天精神崩得紧紧的,才能勉强应付这一切。 这样看来,只做演员其实要轻松许多。 然后他想起了沈元枢。自己只是短期地面临这些,后续进组,这些就可以暂时不用理会了。但沈元枢是常年都是这种工作状态,压力可想而知。 他有心想和沈元枢聊聊天,又想起沈元枢这两天有海外通告。两地有时差,那边还是工作时间。于是只好作罢。 他很想他,但日常只能靠发发消息来联系。 史永年的电影要拍三个月。安璇掐着手指计算,不知道今年还能不能赶上沈元枢的生日。他叹了口气,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就这样在机场的vip休息室睡着了。 午夜他被助理摇醒,晚点了好几个小时的飞机终于开始安排登机了。 路上睡了醒醒了睡,一直回到了夏孟阳家的小区。清晨小区里很清静,他拖着行李,本来想先回沈元枢家把东西放下,忽然又想起之前有一堆筛选出来的粉丝来信还没有回,下午他还得带着那些信接受一个采访。 这样思量着,他昏昏沉沉地按了夏孟阳家那层电梯按钮。 夏孟阳家里静悄悄的,安璇放下行李,换了鞋子往屋里走,冷不丁看到了客厅茶几上的几个空啤酒罐。酒给他的记忆太深了。安璇一下子就清醒了,他赶忙喊道:“阳阳?” 没有回应。 安璇匆匆拧开主卧的门,房间里一团凌乱,行李箱开着丢在地上。他赶忙去看其他房间。走到最角落的那个客卧时,终于听见房间里传来了夏孟阳迷迷糊糊的声音:“谁呀?” 安璇拧开了房门。待看清床上的人时,他一下子僵立在了当场。 就在他打算默默关上门时,床上的人醒了。苏镜瑶迷迷糊糊坐起来,内衣从瘦削的肩膀上滑落,露出了一对雪白娇小的胸脯。然后她猛地睁大了眼睛。 安璇和她四目相对,尴尬道:“我这就……” 苏镜瑶迟钝看了看他,然后慢慢扭过头,看到了她身边只穿内裤的夏孟阳。 一秒钟之后,她尖叫起来。 安璇许久睡眠不足,被惊得脚底下一软,差点跌倒。 苏镜瑶一面尖叫,一面抽起枕头,对着夏孟阳狠命拍打起来。夏孟阳半梦半醒,猝然遭袭,也吓得惨叫起来。 一时房间里好似养鸡场炸窝。苏镜瑶歇斯底里道:“夏孟阳!你臭流氓!” 夏孟阳嗷嗷嚎叫:“我不是我没有你听我说……” 安璇花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不该站在这里。他抬手捂住了脸,默默把房门关上了。 外焦里嫩,大概能比较恰当地形容他此时的心情。 第七十五章 五分钟后,三个人一同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房间里一片沉默。 过了一会儿,安璇和夏孟阳几乎同时开口。一个说:“我什么也没看到!”另一个说:“我什么也没干!” 两个人彼此震惊地看了对方一眼,然后齐齐闭了嘴。 苏镜瑶烦恼地用手抓着长发,竭力维持镇静。她压着情绪转向夏孟阳:“你应该送我回家。” 夏孟阳大声叫冤:“你喝醉了……我不放心……而且酒打翻了,我总不能让你穿着脏衣服睡吧……” 苏镜瑶满脸通红:“那你自己不穿衣服又是怎么回事?” 夏孟阳含混地小声辩解道:“通告那么多,一犯困就睡过去了嘛,没有来得及……” 苏镜瑶深呼吸了几次,看上去就要爆炸了。 安璇赶忙道:“我是来拿信的。下午不是有采访么。” 苏镜瑶勉强道:“对,我去给你找。”说着她起身离开了。 夏孟阳看着安璇,缩了缩,弱声道:“你别看我啊。她自己说想喝一点。我想就两罐啤酒,应该问题不大……” 安璇叹气:“是有什么不顺利么?” 夏孟阳摇头:“没有啊,我谈下来一个护肤品的代言,她挺高兴的。”说着,他脸上露出了一点儿不好意思的笑容:“好久都没见她那么高兴了。” 安璇严厉地看着他:“你不应该这样……” 夏孟阳委屈极了:“我要怎么和你说……”他绞着双手:“你认识我这么久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该知道的。” 安璇叹了口气:“但是瑶瑶未必会这么想吧。” 夏孟阳萎靡下去。 安璇起身拍了拍他:“她……本来就一直挺焦虑的。你也多体谅她的心情,别太……大大咧咧了。” 夏孟阳抬起头,郑重道:“我知道。我是真心喜欢她。” 安璇心中长久以来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笑起来:“那也要问问人家喜不喜欢你。” 夏孟阳嘿嘿一笑,冲安璇眨了眨眼。 身后传来很轻的一声咳嗽,苏镜瑶低头走了过来,把厚厚一叠信放到了安璇手里:“这是筛选出来的。我们下午三点出发。” 安璇点头:“那我先上去了。”他看向苏镜瑶:“你要上来坐会儿么?” 苏镜瑶迟疑了片刻,看了眼神色无辜又委屈的夏孟阳,最终摇了摇头。 安璇低声道:“有事给我打电话。” 她点点头,不太自在地转身回到了卧室。 安璇叹了口气,拖着箱子离开了。 沈元枢家里空荡荡的,他放下箱子,在沙发上躺了下来。虽然疲惫得要命,但是却完全睡不着。往昔的种种细节终于穿连在一起,浮现出了完整的脉络。他其实早就有预感了。 夏孟阳很好,对人全心全意,不管是做恋人还是朋友,都是那种让人踏实的对象。但也因为这样,安璇会担心他被人欺骗或者欺负。瑶瑶也很好,她责任心重,做事认真又执着,懂得体贴别人。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如果能在一起,肯定是值得祝福的事情。 但安璇心里,不知怎么,隐隐有一点儿阴郁。这种感情很微妙。曾经夏孟阳是他的,苏镜瑶也是他的。现在他们在一起了,往后他们才是彼此最重要的人。 这让安璇产生了一种类似失去的感觉。又或者,是被遗弃的感觉。 他窥视着自己的内心,寂寞地垂下了眼睛。抚摸着沙发上的布料,他在一片寂静里,想起了第一次来沈元枢家里的情形。就是在这张沙发上。那个人紧紧地抱住了他。 仔细嗅嗅,这里仿佛还残留着一点儿那个人的味道。这让他他慢慢安定下来。 他已心有所爱,那个人,已经足够填满所有的空寂。浓重的感情涌上心头,些许微妙的阴郁,渐渐消失不见了。 安璇闭上眼睛,在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再次睡了过去。 之后的行程很顺利,除了在机场的时候被人堵了一小会儿。幸好他和夏孟阳是分开走的。 现在不比从前了。粉丝心思难测,当初嗷嗷叫着磕CP,现在渐渐分成了两家,每天互相谩骂,一副不把对家搞死誓不罢休的样子。连带着苏镜瑶也挨了骂。她一人带他们两个,结果两家粉丝都指责她偏心;又因为她是女生,所以受到了两家女友粉无数的辱骂。 苏镜瑶本人倒是对此情绪稳定,她和他们说了后续的工作计划:在这一轮通告结束之后,两个人短期内不会再同框了。安璇和夏孟阳对此没有表示异议,他们之前的工作其实也一直都是分开的。 对于那天发生的尴尬,三个人心照不宣,谁都没有提起。但安璇仍然能感觉到气氛有了微妙的变化。尽管言谈举止都很有分寸,但夏孟阳和苏镜瑶之间那种细微的亲昵感他却再熟悉不过了。 他和沈元枢之间,也有类似的气氛。两个人在一起时不觉得,现在安璇作为旁观者看着,总觉得有种隐隐的多余感。他只能把眼罩拉下来,假装自己不存在。 没有意外的话,这是安璇进组之前的最后一个通告了。CNP那边把一切都安排得十分妥当,说是工作,其实带了一点儿旅行的意味。拍摄的主题也是“行走”,很符合他们当下的心境了。 本地作为时尚之都,大街小巷里藏着不少有趣的店铺。回国前的最后一天,所有的工作都已经结束,大家便自然而然地公款旅游,在街上逛了起来。 安璇身边的翻译是本地人,显然对这个漂亮的东方人很有好感。她带安璇走过大街小巷,给他推荐了不少值得一看的地方。最后安璇在街角一家服装店门前停下了脚步。 橱窗里铺满了鲜花。高大的木制模特身上,都是漂亮的长裙。他的目光在最中间的那条裙子上凝固了。 那是一条长度及地的礼服裙,裙摆宽大,层层堆起,深绿底色刺绣的孔雀翎图案从腰际一路延伸了下去,色彩斑澜的丝线在阳光下反射着夺目的光彩。 安璇看了许久,最后推门走了进去。他想买下那条裙子。 店主是个头发完全白了的老人,见他们询问,露出了高兴的神色。他向安璇介绍那条裙子制作起来花费了很多时间,裙子上用了货真价实的金线和银线——絮絮叨叨说了很久,显然对这件作品感到骄傲。 但这只是一件样品。翻译忠实地翻译道。没有模特能穿上它,它的尺码很大。 安璇说没关系,可以改的吧? 老人见他真心想买,终于点了头,然后给了一个报价。 翻译面露吃惊,她有点儿为难地看着安璇。安璇却松了口气:“那就刷卡吧。” 裙子尺码和安璇提供的尺码不一样,需要改动,所以不能当时就带走。安璇留下了通讯地址和电话,付了定金。 回去路上,他内心有种多年都未曾出现过的雀跃。这种喜悦让他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七八岁,或者更小的时候。没有半点阴霾,只是纯粹的快乐。 沈元枢肯定会喜欢的。 公款旅游,大家基本都是满载而归,只有安璇的行李和来时没什么分别。苏镜瑶的箱子明显沉重了很多。夏孟阳看了一会儿,忽然把自己的箱子往安璇手里一塞:“你替我拉一会儿。” 说完一溜烟儿跑到苏镜瑶身边,热情道:“我来帮你拉吧。” 苏镜瑶迟疑片刻,把箱子递给了他。 安璇一个人拖着两只箱子走在他们身后,默默翻了个白眼。有什么了不起,安璇面无表情地想着,不就是谈个恋爱么。 一想到恋爱,就想到了沈元枢。安璇寂寞地叹了口气。 隔着遥远的距离,那边的人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他在休息室小憩时,沈元枢的电话打了过来。安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那边的人严肃道:“我有两个消息,一个坏的,一个好的,你想先听哪个?” 安璇愣了愣,随即有些紧张道:“坏的吧。” 沈元枢低声道:“你是还没看到热搜吧?狗仔队拍到了你和夏孟阳一同离开燕京的小区。而且他们也知道,我住在这个小区。” 安璇沉默了片刻:“那好的呢?” 沈元枢的声音有了一点儿笑意:“我从剧组跑路了,今天刚回到申江。你进组之前是不是有几天假期?我在这儿等你。” 安璇终于笑了:“我知道了。我要吃生煎。” 那边沈元枢一本正经道:“行,说好了。你吃生煎……”他声音暧昧下去:”我吃你。” 第七十六章 为了避免被跟踪,安璇在转机的机场带着助理与众人分别,买了最近一班去申江的机票。在燕京买到他行程等接机的粉丝这下只能看见夏孟阳一个了。 声东击西果然有效,总之他一路上走得很清静。 天色蒙蒙亮,街上静悄悄的。他和助理告别,独自拖着行李进了小区。敲门没有人回应,安璇想着沈元枢大概还没醒,于是自己开门走了进去。 没想到进门才发现,房间里是有声音的。他找了一圈儿,终于在厨房看见了沈元枢的背影。 沈元枢穿着睡裤,上半身只系了一条围裙,正在料理台前忙活。他扣着耳机,一边干活,一面自我陶醉地扭动,丝毫没有意识到有人进来。 安璇静静看了他好一会儿。乱糟糟的头发,赤裸而肌肉结实的背,还有那条花里胡哨的大睡裤,荒腔走板的歌声……安璇觉得自己眼前有点儿模糊。 这么多年,他终于……又有家了。 他无声无息地走过去,抱住了还在扭腰的沈元枢。 沈元枢吓了一跳,手里的东西和半边耳机一起掉了下去,他转过脸来看见安璇,震惊道:“你回来了?” 安璇本来打算吻他,结果看见他的脸,也愣了愣:“啊,敲门你没听见。” 四目相对,他瞪着沈元枢敷满泥膜的脸,终于噗嗤一声笑了。 沈元枢也意识到不对,赶忙推开他,一溜烟儿地跑了。安璇追在他身后,看他冲进卫生间疯狂洗脸,在水流的间隙里冲着自己气愤地嚷嚷道:“你走路怎么没有动静……不是说七点才能到家么!” 安璇诚实道:“我以为飞机会晚点,多算了时间。” 沈元枢把面膜洗掉,露出了胡子拉碴的脸,沮丧道:“我还没来得及收拾自己……” 安璇走过去,亲了亲他扎人的下巴:“你不用收拾也很帅了。” “但是收拾了会更帅。”沈元枢严肃道:“安先生,请你先出去一下,我要整理仪表。” 安璇退了几步,靠在卫生间对面的墙上,看着沈元枢飞快地刮胡子梳头发换衣服。等到他换好衣服出来时,又是那个总是浑身闪光的大帅哥了。 沈元枢收拾妥当,终于矜持地走到了安璇身边,拉起安璇的手,绅士地吻了吻:“宝贝儿,欢迎回来。” 安璇露出了微笑,认真道:“沈先生,你今天帅极了。”说着抬起头,与他接了个绵长的吻。 久别重逢,两个人都满是甜蜜和欢喜。安璇身上的疲惫神奇地消失不见了。他洗了澡,吃到了好吃的生煎,当然也少不了继续他们上一次见面时没有做完的事。 沈元枢说到做到,很快把他吃得渣都不剩。安璇承受着他旺盛的**,在交缠与爱抚里也渐渐融化下去。比起做///爱这件事本身,他其实更迷恋被需要和被拥抱的感觉。沈元枢在他耳边呻吟,喘息,发出低吼和细语,周而复始。那些爱语有时下流,有时又温柔至极。 他的欲望好像没有尽头。安璇渐渐记不清他们做了多少次。他只知道自己浑身透湿,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而沈元枢仍然在不知疲倦地吻他,说着漫无边际的话:“……现在比以前好多了……你真棒……宝贝儿……我每天都在想你,硬得睡都睡不着……你要赔我一个新的飞机杯……大美人……你这个大美人,是我一个人的……我要把你藏起来……” 沈元枢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安璇终于受不住了。他眼角透湿,浑身像水洗过一样。沈元枢在他肩上酣然地亲吻:“美人儿……小的伺候得好么?” 安璇硬撑起一点儿精神,竭力用冷淡的语气道:“下去。”可是他的声点击获取VIP权限,可无限下载TXT,屏蔽全站广告 音太虚弱,这命令听上去就好像一句温柔的呻吟。 沈元枢拒绝道:“我不。”他固执地动作着,像个讨赏的孩子:“我好不好?我是不是特别厉害?” 安璇的指甲忍不住掐进了他的手腕。沈元枢吃痛,语气却欢愉起来:“再……再用力……” 安璇松开了手,声音微弱:“你不听话……” 沈元枢沉醉道:“嗯,要罚我么?” 安璇闭上了眼睛:“罚你……罚你明天还给我做生煎……” 沈元枢声音里带上了笑意:“贪吃鬼。”他抱住安璇,保证道:“最后一次……再坚持一下,宝贝儿……” 安璇不再说话,昏昏沉沉地由他去了。 休息日的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安璇躺在沈元枢怀里,心里是许久未有的满足。世界变得很小,小到只剩他们两个人。这让他觉得安宁。 再睁眼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沈元枢握着他的手,坐在他身边,正在看一本乐谱。见安璇醒来,他俯身吻了吻他:“睡得好么?” 安璇点头。一夜无梦,他很久没有这样好的睡眠了。 沈元枢在他身边重新躺了下来,伸手抱住了他。两个人温存了片刻,安璇想起了他的工作:“这样丢下剧组走了真的没问题么?” 沈元枢安慰道:“没关系的。主要场景都拍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有替身。”他晃了晃手里的乐谱:“已经在看新的工作了。重新签约之后,新公司要给我发专辑。第四季度估计主要就是在忙新歌的事了。之后可能会办演唱会。” 安璇看着他,认真道:“加油。” 沈元枢笑了:“那当然得加油了。不能让他们觉得签我吃亏嘛。”他看着安璇,神色眷恋:“要是你没那么忙就好了。有机会想带你去录歌。你次高音那个音区得音色很美。” 安璇弯了弯眼睛,声音有点儿哑:“会有机会的。”他慢慢起身,小心翼翼地试图坐起来。 沈元枢赶紧伸手扶他。安璇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结果沈元枢呆了呆,忽然凑上来,把他又压回了床上:“我想……” 安璇板着脸推开他:“不,你不想。我要喝水。” 沈元枢留恋地蹭了蹭他,然后一骨碌爬了起来:“倒好了,在这儿呢……” 安璇接过杯子,才喝了几口水,手机忽然响了。沈元枢把电话拿了过来:“是苏镜瑶。” 安璇接起了电话。那边声音很急,竹筒倒豆子地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安璇听完了那边的话,确认道:“也就是说,我暂时没工作了?” 苏镜瑶说是。 放下电话,安璇轻轻舒了一口气。看见沈元枢关切的脸,他诚实道:“我的假期……变长了。” 史永年新戏的男主演在上一部戏临近杀青时出了事故。威亚操作失误,他摔伤骨折了。新戏是武侠片,有大量打戏镜头,演员拖着伤是不可能完成的。导演坚持等他,所以项目暂时延后了。 安璇为了史永年这部戏,推掉了所有的工作,这下不知道要空档到什么时候了。有很多戏开机之后导演效果不满意,尚且要中途换人,何况这种无限期延后的情况呢。史永年这几年开始拍商业片,投资方非常在乎收益,导演在很多时候也不得不把一些人情的事考虑进去。 他这个杀手的角色,其实还有不止一个男演员在争取。那些人随便哪个拿出来,背后的隐形条件都比他要好。 这下一切都成了未知数。 不过到手的工作被人挤走之类的事,安璇都不是头一次经历了。何况这次也没确定说就一定会把他换了。所以他心态倒是很平稳,甚至还有点儿没出息的高兴:总算是可以和沈元枢多呆几天了。 沈元枢不解地看着他:“你不担心么?” 安璇失笑:“我担心,到手的角色就不会飞么?”他喝光了杯子里的水:“难得有空,你想不想和我……回我老家看看?” 沈元枢高兴道:“想啊……但是……”他迟疑起来:“方便么?我看你最近被粉丝追得够呛……” 安璇想了想:“那是个小地方,年轻人都走了,留下的大多都是老人……应该没问题。” 沈元枢点头,重新兴致勃**来:“那我这就去收拾行李。” 第七十七章 安璇的老家在一个叫龄嘉的小镇,离申江并不算很远,只是交通十分不方便。他们一路火车换客车,客车换小船,折腾了一天一夜,才算是到了地方。 那是个典型的水乡古镇,建筑风物保存得惊人的完好。镇周三面环水,镇内也是水网密布,小桥绵连。河道上偶尔能看见面容沧桑的本地人,撑着小舟缓缓而过。 沈元枢很震惊:“我以为现在这样的地方都变成旅游景区了,没想到还有……” 安璇望着那些飞檐雕花的老房子,解释道:“交通太不方便了,所以游客很少。”想到什么,他神色有些许黯淡:“说是家乡,其实我在这里也没怎么生活过。父母去世后,我父亲那边的长辈做主,把他们的骨灰埋在了这边。理由是要魂归故里。我父亲也算了,我母亲是北方人,要说魂归故里,也该留在燕京才是。”他摇了摇头:“不说这个了,我们走吧。” 小旅馆很整洁,窗外就是河道,只是房间里有些阴冷,木头散发着潮湿的味道。安璇觉得歉然:“住宿条件不太好。你将就一下,我们扫完墓,会尽快回去。” 沈元枢看着窗外蒙蒙的细雨,微笑起来:“没有啊,这不是挺好的么。很漂亮的地方。”他抻了个懒腰:“空气比城里好多了。拍逐鹿那会儿才叫条件真差,我住的还是套房呢,屋子居然漏雨……” 安璇笑起来:“然后你大半夜跑到酒店大堂和我抢沙发。累成那样了还不忘了撩我。”他笑容渐渐淡了:“不过那时候我就觉得……你真的也挺不容易的。”他握住了沈元枢的手:“等换了新公司,一定要找个能好好照顾你的助理。” 沈元枢点点头:“你放心,都已经确认好了。” 收拾好行李,两个人一起撑伞出了门。 墓园在镇子南侧的山上,也是个依山傍水的地方。安璇在园外的店铺里买了鲜花和供果,一路带着沈元枢往里走。墓地管理处的几个上了年纪的工作人员正在打牌,见有人来,才慢吞吞地起身:“哪家的?” 安璇报了编号,有人端起茶杯,带他和沈元枢往房间里去了。厚重的记录册被翻开,那**着一口方言确认道:“安沐香和程明伟是吧?之前交的代管费用年底就要到期了,要续么?” 安璇点头:“续吧,续五年。清明和忌日时,要是我没能过来,就劳您费心了。” 那人摆摆手,打量着他:“应该的,应该的。”他一面给安璇办手续,一面随口道:“你家里人其实每年都过来的。不是在家族墓里头的么。有人照管的话,这钱交得其实有点儿浪费。” 安璇沉默片刻,低声道:“谢谢您,没关系,还是交了吧。” 手续办完,沈元枢看着安璇的神色,伸手轻轻揽住了他的肩。 安璇父母的墓在半山腰上,在一大块家族墓地的最下面。安璇把鲜花和供果摆了上去,静默地望着白色的大理石墓碑。沈元枢拉住了他的手。安璇扭头微笑了一下,像是说给地下的人,也像是说给他们自己:“我回来了。这两年挺好的。工作顺利,身体好了很多……也有了想共度一生的人。你们不用记挂。”他顿了顿:“这是沈元枢。我们……嗯,算是已经结婚了。” 沈元枢微微意外,随即反应过来,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啊……对,结婚了。叔叔阿姨你们放心,我是小璇的老公,以后会好好照顾他的,再也不让他受一点儿委屈……” 安璇愣了愣:“老公?” 沈元枢喜滋滋地应道:“欸。” 安璇终于反应过来,不禁失笑。但他最终没说什么,只是拉着沈元枢,给父母上了香。 回去路上,沈元枢自言自语道:“这个流程是不是不太对,感觉太草率了一点儿……你应该提前说的,我都没有准备……起码得有个戒指……我回去联系一下品牌方……” 安璇扭头看着他,终于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为什么你是老公?” 沈元枢很有把握道:“因为我在上面啊。” 安璇沉思了片刻,笑了笑,没有说话。 沈元枢一路上心情都很好。临近中午,太阳终于出来了,他拉着安璇东瞧瞧,西望望,在街上买了好些乱七八糟的小东西。 到了饭点,安璇带沈元枢在一家看上去很有年代感的面馆坐了下来,点了三虾过桥面。店里人不少,似乎都是本地的食客。上了年纪的老板多看了他们几眼。 沈元枢本来很高兴,留意到有人看他们,神色一下子变得警觉起来。他扭头望了过去,老板仍然在往这边瞧——是在看安璇。他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老板摆了摆手,回柜台后头去了。 安璇把自己碗里的虾肉拨了些给沈元枢,没怎么在意:“大概是很少见着生面孔,单纯地好奇吧。尝尝看。” 沈元枢表情稍微轻松了些。他低头吃了一口面,眼睛亮了:“好鲜啊!” 安璇也露出了笑意:“本地产的小虾,外面吃不到的。” 两个成年男人,饿了大半日,一人一碗面并不够吃。沈元枢还要再点,安璇却摇头,结了帐。他们顺着青石板长街一路走了过去。像许多小地方一样,这里的商铺也大都聚集在镇中心的几条街道上,街上比预想要热闹很多。 沈元枢瞧见了一家很大的服装店,自然而然地拉着安璇走了进去。 大城市里定制服装店已经很少了,这里还保持着旧时的传统,店面里从地板到天花板,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布料。沈元枢一匹匹布料仔细看过去,又看了看店里模特身上的衣服,最后询问道:“这边是什么都能做么?” 店主点头,用不太清晰的普通话道:“能做,有样子就能做。” 沈元枢随手拿起笔,在草纸上画了起来。安璇凑过去看,见他飞快地画好了一张西装草稿,然后向店主确认:“这个样子能做么?” 店主皱眉看着,迟疑了一会儿:“没做过。” 沈元枢有些失望地放下了笔。 安璇小声道:“这边做旗袍会比较好。” 店主赶忙点头:“对对,我们是老店了,专门做旗袍的……” 沈元枢没顺着他的话接下去,而是选了七八种布料,对店主道:“我要这些。” 安璇不解道:“你买这么多布……” 沈元枢理直气壮道:“这边做不了就带回去,料子是好的嘛。回头找人给你做身西装。”他坏笑道:“穿出去大家都会猜是哪个大牌。我老早就在想什么款式会适合你了。” 安璇觉得惊奇:“你什么时候学的服装设计?” 沈元枢随口道:“画画而已。我什么都会一点。唱歌,跳舞,画画,钢琴,小提琴,吉他……反正能学的当年都学了。”说到这儿,他神色黯淡了一下:“不过学得很杂,没有一样学透了。” 安璇宽慰道:“多才多艺,也挺好的。” 沈元枢苦笑着摇摇头:“什么多才多艺。只是我妈争强好胜,不想我在任何地方比别人差罢了……” 他翻看着那些料子,陷入了沉默。 安璇在他身边,小声道:“你想做旗袍么?” 沈元枢摇头:“我不喜欢旗袍。裙摆那么小,看着又紧又难受……” 安璇于是不再说什么,默默帮他把挑好的料子记录了下来。付了钱,留了地址,两个人一起离开了服装店。 他们肩并肩在青石板路上走着,买了些新出锅的当地点心,一路慢慢吃着。安璇望着街道,感叹道:“这么多年了,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两个人走累了,在一处石亭里歇脚。沈元枢看着河岸两侧的花红柳绿,突然道:“在这儿买个房子挺好的。等我们退休了,可以来这儿养老。” 安璇很意外他会这么说。但看着沈元枢的神色,意识到这并不只是随口一说。他沉吟片刻,故作轻松道:“你才多大啊,就想着退休的事。粉丝会伤心的。” 沈元枢笑他:“你不也总把攒养老钱之类的话挂在嘴边么。”他认真起来:“我是真的在想这件事。工作这么多年,一直没有什么自己的生活。以前也就算了,生活不生活的,也没觉得怎么要紧……但是现在……”他看向安璇,难得有些羞涩:“现在觉得,还是应该好好生活。” 安璇心中温暖,又有些伤感:“其实也不一定非要在这儿。好的地方很多。” 沈元枢不解道:“为什么?这儿不是你的家乡么?” 安璇摇头:“家乡归家乡,但……除非情况特殊,我一般不会回来。”他目光望向街道斜对面的一堵高宅:“你看到那座房子了么?” 沈元枢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高高的白墙上,有个很小的窗户,像一只突兀又孤独的眼睛,嵌在那里。他茫然道:“房子……有什么不对么?” 安璇轻声道:“我曾经就被关在那里。” 第七十八章 沈元枢震惊地看着他:“关起来?” 安璇点头,陷入了悠远了的回忆:“姨外婆去世之后,我被父母接到了身边。他们总是很忙。过年时忙着演出不能回家,就会把我送到老家来。我的祖父母年纪很大了,平日里有其他儿孙环绕着,对我并不算亲。只不过有血缘在,他们总归不会缺小孩子一口饭吃。可那几年也不知怎么了,他们陆续过世,后来我父母也过世了。有心能照顾我的人,一个人都不在了。” “我母亲那边没什么亲戚。父亲这边倒是亲戚很多,可也不过是面上的亲戚。他们商量着要拿我怎么办。能怎么办呢?家家都有孩子要养,家家都不富裕。我是个累赘。后来我二婶听说了,我之前拍过戏。她和人打听了一番,觉得养我不会赔钱,于是就主动要了监护权。”安璇叹了口气:“我小时候拍戏,是假期时给我妈的朋友帮忙,并不指望靠这个赚钱。那时候也很开心,因为觉得好玩儿,剧组的人也都对我很好……后来我婶婶送我去拍戏,就完全不一样了。再后来就出了事……” 他看着沈元枢的大手覆在了自己手上,内心不可思议地平静:“那件事之后,我整个人精神状态都很差。她固执地认为我是在装病躲懒。后来有一天……”安璇古怪地微笑了一下:“我实在不想再挨打了,于是对她举起了刀。” 他看着沈元枢的眼睛:“我是不是从小就很疯?” 沈元枢只是握紧了他的手:“后来呢?” 安璇脸上仍然带着那种笑:“她吓坏了。其实我什么都没做……没来得及做。他们把我送去了精神病院,可是住院要花钱。于是我又被接了出来。谁也不想把一个精神病人留在家里,所以他们把我又送回了这里。”他看着那扇窗子:“就关在老宅的阁楼上。如果不是我母亲的表姐发现我妈去世,一路找过来,我现在大概已经烂死在那里了。” 沈元枢把另一只手也覆盖了过来,似乎在竭力让声音保持平静:“你的养母?” 安璇点头:“我表姨,白秋芸。后来我也叫她妈。她带我离开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我的户口迁走了。那时候燕京的户口就已经很不容易办了。落了户之后,她怕以前的事影响到我,就想给我改名。也不知道听谁说了名字不能随便改,于是在西山的寺院找了算命的人,算了这个名字给我。她身体一直不好,在戏剧院里名气一般,所以日子其实并不宽裕。但她一直对我很好。我能上学,能继续学舞蹈,能慢慢恢复过来,都是因为有她在。” 往事已经过去了很久,安璇也没有想到,当自己讲起这些时,可以像讲述他人的故事那样平静。他看着沈元枢心疼的脸,觉得自己很狡猾,甚至有些恶毒。 难得的假期,本来他们有很多地方可以去,有很多快乐的事可以做。但他偏偏带沈元枢来了这里,在那个人不明所以地开心着的时候,把并不愉快的往事拿出来说,毁掉了对方的喜悦。 只是为了享受对方的关切,确认一件其实不必反复确认的事:自己是被爱着的。 果然,沈元枢伸手抱住了安璇:“都过去了……”他声音十分难过,却很坚定:“已经过去了。以后我们会好好的,再也没有谁能伤害你了。” 安璇嗅了嗅他的脖颈,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潮湿的春风里有花香,这是个很好的季节。他们远离喧嚣,买到了漂亮的布料,吃到了好吃的东西。那栋老宅已经被卖掉,本家的叔伯们分了钱,大都搬去了别的地方。 痛苦其实很难敌得过时间,黑暗也会渐渐被其他东西掩盖。曾经安璇觉得自己黑暗又肮脏,但他遇上了沈元枢。沈元枢是个色彩艳丽的调色盘。他没有办法抹掉安璇身上已经黑了的部分,却給安璇染上了自己的颜色。 在那么多丰富的颜色里,黑色不再突兀——它也只不过是许多色彩中的一种罢了。 记忆里只有黑白色的小镇,终于向安璇露出了江南春日的模样。 沈元枢自打听说了往事,就对这个镇子心情有点儿复杂。他以惊人的行动力查了攻略,很快背上包,把安璇带走了。这样的季节,这样的地域,不论在哪里,都有不错的风景。 他是对的。这个地区周边,类似的小镇还有几个,都是少有人知,而各有各的秀丽。那一点点往事带来的阴霾,很快在春天的阳光里消失了。 沈元枢拉着安璇拍了好些合影,说回去要洗出来,收在相册里。这个年代大家拍照太方便,很少有人惦记着冲印相片了。所以安璇觉得有些惊讶。沈元枢很认真说要洗的,不然只放在手机里,总觉得不太安心。 他翻着拍好的合影,随口道:“你以前的照片什么时候带过来吧,我们把它们收在一起。” 安璇愣了一下,随即为难道:“我……没什么照片。除了工作拍的那些,只有和朋友的合影。” 沈元枢震惊道:“不是吧?那你自己的照片呢?” 安璇坦白道:“我一直也不怎么拍照。小时候的那些,在我父母去世之后,被忙着卖东西的亲戚都扔了。燕京的家里估计能有几张……等我回去找一找。” 沈元枢很惋惜:“你那么好看,居然不爱拍照……”他有点儿伤心:“那我岂不是没机会见到你小时候的样子了……” 他那样满心遗憾,安璇便也觉得遗憾起来:“没有办法……也许老家的亲戚那里还会有……”随即他想起自己已经改了名字,为的就是和往事彻底切割。 他以为那件事带走了他的整个少年时代,现在却发现,其实它毁掉的东西,远比自己最初意识到的更多。 安璇垂下了头。 沈元枢慌了起来:“我就随口一说……没有就没有吧。”他揽住安璇,抚摸他的肩:“往后我们会一起拍很多很多照片的,我给你照!或者我找尤旭给你照……他拍人像超厉害的……不行,我讨厌他看你,还是我给你照吧……” 安璇平复了一下心绪,抬起头,温柔道:“好。” 沈元枢凝视了他片刻,倾身过来,吻住了他。 他们在外面玩儿了好几天,然后赶在小长假开始前一天回到了申江。并不是因为玩儿够了,而是假日时,哪怕再小再偏远的地方,只要景色好,都会有大堆的游客。人一多了,麻烦也就多了。 虽然有可靠的家政会来定期打扫,但沈元枢家有几个房间是不允许家政进入的。这就导致安璇和他一起收拾起屋子时,工作量会变得很大。不过慢慢收拾的过程,也是一件有趣的事。 明星一天到晚四处跑,会在不经意间攒下很多有意思的东西。粉丝的礼物,品牌商的赠送,各种奖杯和很多从世界各地收集到的纪念品。沈元枢似乎本身也有囤积东西的习惯,奖杯之类的被他乱七八糟地塞在抽屉里积灰,倒是一些漂亮的小工艺品林林总总地在他的柜子上摆了一大堆。 沈元枢有两个衣帽间,一个靠近大门,里头放着日常的衣服。另一个就是安璇之前看见的那个,带化妆台的大房间了。他之前以为柜子只有明面上从地板到天花板的那两个,没想到原来以为是墙的地方,推拉开还有整整六个大柜子。除此之外,角落里还有一个专门放配饰和柜子。 墙里的柜子有一半是空着的,剩下的那些大都被塞得无比混乱。只有明面上存放裙子的那个柜子被整理得还算妥帖。主人的偏爱,一望便知了。 安璇陪着沈元枢慢慢收拾着这些东西,感叹道:“你是真的很爱买衣服……” 沈元枢底气不足道:“也没有,好些都是品牌方送的。”他从柜子上面抽出了两个大袋子:“对了,这个是给你的。那天正好路过一家店,就顺手买了几件。不过时间太匆忙了,那个店款式也一般。买衣服还是要试的,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出国去淘货。” 安璇翻开了衣服的价签,叹气道:“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时尚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也搞不懂为什么他们能把一块布卖得这么贵。” 沈元枢笑了:“那是搞时尚的人该想的。你不用明白。反正你哪怕穿麻袋,都是王子。”他凑过来亲了亲安璇:“不过三十块的T恤以后不许穿了,质量差不说,看着也不像话。不是已经有品牌方来找你了么?穿衣服也是工作。太不在乎他们的话,他们也要生气的。稍微心疼下你的经济人吧。” 安璇点点头。沈元枢从地板上爬起来:“我去把这些包装纸扔了。” 安璇放下新衣服,接着帮他整理那个放裙子的柜。柜子下面有两个很沉重的铁箱子,他好奇地打开了其中一个,发现里头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相册。涉及到隐私的东西,安璇觉得沈元枢大概会在意,于是把盖子又扣上了。 沈元枢拿着水杯进来,看到了箱子,脸上明显红了:“那个就先别看了吧。我还没做好思想准备……” 安璇看着他:“怎么了?” 沈元枢舔了舔嘴唇,花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算了,你想看就看吧。”他警告道:“但是看完了不许笑话我。” 安璇莞尔:“我笑你做什么?” 沈元枢抱住他,嘟囔道:“反正我觉得你会笑话我。” 安璇随着他摇晃了两下,刚要伸手过去,手机忽然响了。他接起电话,声音里笑意未散:“瑶瑶?” 苏镜瑶拿边语气急匆匆的,似乎正在赶路:“你在哪儿呢?” 安璇看了一眼沈元枢:“申江啊,和元元在家里。旅行刚回来。不是发了消息给你么……” 苏镜瑶打断他:“那太好了。我让助理给你定了机票,今天的飞机。现在离登机还有四个小时,你赶紧出发去机场,这边有个试镜……” 安璇诧异道:“试镜?可是我已经接了史永年的戏,不是说好要等那边开机的么……” 苏镜瑶飞快地解释道:“和史导那边已经沟通过了。他们在改剧本,说要入冬再开机,正好也是等男主养伤。中间起码四个月空档,足够你再接一部戏了。赵姐投了杨铠亮那个古装仙侠,我和制片谈过了,他们答应给你提番。我也仔细做过评估,这真的是个机会。本子你之前也看过了……我知道你不太想接这个,但是这戏涉及赵姐那边的人情。也是给以后拿资源铺路……总之你快点儿过来……” 安璇安抚道:“你别着急。我知道了,我这就出门。” 放下电话,他转向沈元枢,歉疚道:“对不起……” 沈元枢板着脸:“都说了别和我说这几个字。”说完亲了亲安璇,嘱咐道:“一路平安,到了打电话给我。” 第七十九章 (上) 已经基本定好的事,试镜就只是走个过场了。安璇怀疑选角组根本就没有仔细看自己的表演。整个试镜过程里,主导试镜的杨铠亮把一半以上的时间花在了旁敲侧击安璇的背景上。 背景是真的没什么背景。他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小演员,因为运气好,靠一部无厘头的网剧红了;又因为运气好,遇见了鲁元找戏曲界的前辈做咨询。不过他越是说实话,人家越是不相信。尤其是问到家庭时,安璇明显在回避,更让对方误以为他有什么来头。 总而言之,选角团队就这么把角色敲定了。原本最初找他时说是男三,现在剧本出现了改动,他从男三变成了男二。杨铠亮热情至极,与上一次相见判若两人。安璇也只能维持程度以上的礼貌。在勉强推掉了饭局后,他忍不住在车上给苏镜瑶打了电话,问她到底和杨铠亮说了什么。 苏镜瑶表示只是正常谈工作,让安璇不要太理会。经纪人们有自己的话术,安璇也就没有多问什么。他随口问了问其他主演的事。和大部分同类剧一样,主要演员都是一早就定下来的,而且许多都是安璇的熟人。 之前拍《逐鹿》时,饰演越王的岳忱被沈元枢挤走,这一次终于如愿以偿,拿了当仁不让的男主。女主则是安璇熟悉的陈清影。 听到陈清影的名字时,安璇心里微微一沉。他忍不住皱眉道:“这部戏……和郑大江有关系么?” 苏镜瑶佯怒道:“少怀疑我的工作能力。你讲的事我几时不放在心上了。放心,和那位没有一分钱关系。” 安璇稍微松了口气:“还有别的我熟悉的演员么?” 苏镜瑶那边干脆道:“有。何雨佳你记得吧,她是女二。还有个叫余美惠的……就是那个现在挺红的,天天营销自己倾国倾城的……我想想,还有吴诗韵和小辰月。” 安璇很意外:“小辰月?” 苏镜瑶叹气:“对。买一送一。那边点名要你,我们就说要你过去可以,但是也得给小辰月一个机会。她戏份不太多,你拍戏的时候,多照顾她一下。” 同一公司的艺人,又是年纪那么小的女孩子,即使苏镜瑶不说,安璇也会留心的。他把演员的情况大致问清楚,心里也就有了数。 临时确认了工作,之前的工作计划又要重新开始做了。中间空出来的时间,被新的通告填满了。苏镜瑶的意思是,他必须多攒点儿存货。不然一旦进组拍戏,又是好几个月不见人影。到时候一旦缺了物料曝光,热度维持不住跌下去,再想涨回来,未必有那么容易。 安璇自己倒是没怎么太把这些事放在心上。他比较在意的是自己这部新剧。 仙侠剧特殊在于,有大量需要吊威亚的场景。他之前拍戏偶尔也有威亚,但不会出现得这么频繁。 他腰腿上都有旧伤,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戏对身体的损耗会有多大。单单是吃辛苦倒也没什么,只是怕两部戏之间赶得太紧,身体没能恢复,会影响到史永年那部戏的拍摄。史永年可以把开机延后,等男主复原,但绝对不会给他同样的待遇。 不过在这些事上,他并没有足够的底气拥有话语权。苏镜瑶同样没有。赵小慧看着挺好说话的,但圈子里竞争如此激烈,星辉这么多年来能安安稳稳地占据一个角落,她肯定并不缺乏手段。 她不会让演员走偏门,但毫无疑问,她做好了用另一种方式牺牲他们的准备。 高回报的前提是高付出。她当年把要什么没什么的安璇签了下来,现在就是她索要回报的时候了。 安璇看得明白,苏镜瑶也看得明白。这是他往前走的路上必须要跨的一个门槛儿。 新戏进组,苏镜瑶给安璇配置的团队堪称豪华——她甚至请来了一个私人医生。安璇也并不是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大腕儿,搞这么一个配置齐全的团队,实在是很惹眼。 安璇委婉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意见,结果被直接否决掉了。 “没办法。你就让我多少安心一点吧。”苏镜瑶如是说。 安璇也就只能由她去了。 工作就是工作。惹眼的团队在进组时带来的一点儿风波很快就平息了下去。早在开机前安璇就参加过了剧本围读,也提前读了原著。他的戏份和原著相比改动挺大的——主要是从男三升级成男二,戏份变多了。连带着其他人的剧情也有了改动。岳忱当面没说什么,但安璇知道他肯定是不满的。 没有一个男主会欢迎后面的男演员加戏,尤其是在这种一眼望去就存在明显竞争的戏里。 安璇也能理解他复杂的心情。当年拍戏时他给过安璇不少脸色,结果现在安璇一路飞奔,风头就快要赶上他了。换做任何一个有点儿上进心的演员,多少都会产生危机感的。 安璇唯一能做的,只有默默地干好自己的份内事。 第七十九章 (下) 不管杨铠亮本身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和导演对这部戏的期望都是显而易见的。加盟的演员就不用说了,既有岳忱这样已经得到市场肯定的年轻演员,也有安璇这样因为爆红而自带流量的艺人。陈清影人美戏好,虽然还没什么太像样的作品,但一直都有话题度。至于余美惠这样的偶像艺人就更不用说了,那是常年活在热搜里头的。就连配角,也找了好些有名的老戏骨过来抬轿子。 简而言之,一切都是按“非红不可”的标准确认的。 《风起轻澜》的动作指导是业内知名的吴家辉,风格以复杂飘逸著称。拍好了视觉效果当然是很好的,但是也时常被人诟病说动作设计花里胡哨,乱眼睛。 因为收了足够的钱,大手的动作设计很精心。可是太精心了,吃苦的都是演员。 安璇有舞蹈功底,尚且觉得吃力,其他人更不必说了。岳忱在威亚训练的第二天就被团队送医了,说是清早起来,双腿疼得无法动弹。他那边告了假,通告的顺序也就随之进行了调整,安璇个人的部分得以集中拍摄。如果换做是从前,安璇会很庆幸,但如今这种难度下,这样等同于工作量短期内成倍加大,他每天下了戏感觉腰和背都不是自己的了。 偏偏吴家辉不知怎么非常喜欢他,一看他吊在威亚上就满眼放光,非要给他加动作。人家是业内有分量的前辈,对工作要求自然也是很高的。安璇没有别的话可以说,只能尽可能地配合工作。有时候实在累得太惨了,剧方表示组里有武替可以用,被安璇拒绝了。他的戏,他还是想自己来拍。 剧组前期的取景地是在蜀西的山里,住宿条件很差。幸好苏镜瑶有先见之明,让医生跟在安璇身边。每天下了戏,身体的疲劳能得到合理的缓解,算是救安璇于水火了。 就这么过了一周左右,岳忱终于回来了。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演男三的偶像演员穆子明。这个人倒是没有什么明星的架子,和谁都能飞快地打成一片,称兄道弟。但是几个已经开拍的主演里头,他的动作戏效果是最差的。因为达不到要求,就拖延了进度,大家也只能陪他一起。 安璇有时候看他在片场半真半假地撒泼说要弃演,简直不知道该给个什么表情。 相比之下,岳忱那边就敬业得堪称模范了。与安璇曾经认识的岳忱不同,在这部戏里岳忱是真的拼了老命。安璇以为他会像大多数已经成名的男演员一样,适当地用用替身,没想到他所有的场景都是自己上的。当然,效果还是不怎么好就是了。 因为有安璇在先,吴家辉对其他人怎么看怎么不满意。他坚持认为自己的设计没有毛病,是这批演员不行。大家虽然不讲话,但安璇无形中成为了众矢之的,一时间有几分难言的尴尬。 新一轮的练习结束。动作指导已经走了,岳忱还孤零零地拖着工作人员在那边练习。他是很拼,可威亚团队未必能愿意和他一样拼——钢丝全是靠人力拉着的,那可是个体力活。 安璇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走了过去,指出了岳忱几个动作上的问题。 “身体要松,腰背要紧。”他总结道:“而且不要试图控制速度,控制不了的。利用惯性直接冲下去,假装自己身上没那几根绳子就好了。” 岳忱苦笑:“你说得容易。” 话虽然这样,但再试的时候,他确实把安璇的话听了进去。演员本身其实是个对天赋有要求的职业,好演员都不会太笨。岳忱很快摸清了门路,动作比先前流畅自然了很多,人也晃得不那么厉害了。 他能收工,别人总算也跟着都松了口气。 下晚班吃盒饭,岳忱主动带着自己的饭菜过来,还给了安璇一盒冷吃兔。他家乡在本地,前一天父母还来剧组探了班。 安璇直言说胃不太好。见岳忱神色尴尬,于是吃了一块儿:“谢谢,挺好吃的。就是不太敢多吃。” 他不吃,岳忱自己吃得倒是还挺香的。安璇看着他那个红艳艳的饭盒,心里很是有点儿佩服。 两个人都没提以前的事,一顿饭算是把旧事翻篇儿了。没想到饭快吃完的时候,穆子明拖着何雨佳过来了。大家聚在一起尬聊了几句,安璇看了看时间,打算回去休息了。他每天都例行要泡澡和按摩,也是为了让第二天能有一个好的工作状态。 穆子明见他要走,终于把话委婉地摊开了说。他自己打算用替身了,并且也劝大家都用。理由是替身专业,比自己上的效果要好,而且多少也要让剧组重视一下安全问题。前天有个小演员飞威亚的时候,绳子坠了一下。虽然没出什么事,但看着也怪吓人的。 安璇明白他的心思。别人都自己上,就他一个用替身,怕传出去不好听。大家都用替身,就没有这个麻烦了。穆子明大概是事业上一路太顺了,没怎么太吃过拍戏的苦,以为吊个威亚就是苦中之苦了。他练习时安璇也看了,尽力是尽力,可远远谈不上拼尽全力。总之,比其他认真的演员都差了一大截。 何况因为他在片场撒娇,还拖延了进度。 安璇只能含混道:“我这边目前还可以,之后有需要再说吧。” 穆子明委屈道:“别啊,小安哥。你也得照顾照顾后进生啊……” 这话讲得就很好笑了。都是拿钱干活儿的,谁能照顾得了谁呢。何况一天天的都累成什么样子了。安璇只能尽可能诚恳道:“那要么再有练习时,我和你一起?” 他自觉已经很友善了。没想到穆子明干笑了两声:“那倒不用。” 安璇于是和大家打了招呼,先回去了。 这才刚开始呢,女演员那边还没到齐。等陆续进来,还不知道要鸡飞狗跳成什么样子。 第八十章 (上) 这边约莫拍了二十天的时候,陈清影终于进组了。 她瘦了很多,气色也不太好。但上了妆之后面容精致,光是在片场里坐着,都有种仙气,很符合原著里女主身上的那种忧郁冷清的出尘之感。 戏是从后往前拍的,他和陈清影的第一场戏,就是女主以为男二杀了男主,绝望之下上门复仇。而男二作为一个深爱女主,也欺骗过女主的女主的反派,要表现出邪恶和疯狂,同时疯狂下要有痛苦。总之,两个人之间爱恨交织,就是一盆大狗血。 一面爱着,一面毫无愧疚地利用和欺骗。男二意识到了自己的痛苦,但他不太懂那种痛苦是什么。安璇很早就已经把感情线的逻辑理顺了,于是主动去找陈清影对了剧本。 陈清影看见他,还是那种有几分冷淡的样子。她和安璇最开始认得她时变化真的很大。两个人对完了戏,没有什么问题。道具那边还在布置场地。安璇坐在她身边,看着她低头梳弄着自己的发梢,整个人是真的笼罩着一种痛楚感。 陈清影从前的戏,安璇是见过的。她虽然台词不太好,但作为演员的天赋很好。将来如果运气好,遇到合适的引路人,早晚有一天会贡献出精彩的表演。 但那会是很长时间之后的事,绝对不是现在。 她身上的那种痛楚是真实的。 更多的事,安璇克制自己不再往下想了。人在戏外时,他希望自己不要怀有那么多情感。他并不是一个有能力承受别人痛苦的人。 这一场戏,陈清影入戏比他快。她提剑缓缓走上台阶的时候,安璇能清晰地看见她通红的眼眶和冷漠憎恶的脸。他愣了一下,才缓缓张开手,说出了自己的台词。 话音未落,来人已经将剑刺了过来。就在这时候,导演喊了cut。陈清影被叫过去说戏,导演觉得她情绪太单一了,没有表达出转换的层次感。 于是各自调整了一下,重新开始。 知道爱恨的尽头会有这一刻,但当这一刻真正到来时,所有的平静与心甘情愿都会出现裂缝。没有一个人不希望自己的爱能得到回应。失去这种事,不管是什么形式,都会令人感到悲伤。 不知怎么,安璇想起了自己和沈元枢一起站在天文台上的那次。 面对失去,那是深海一样静谧的绝望。绝望着,同时还要尽可能地维持着理智,保持着正常的姿态。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当场作出什么疯狂的事,他的理智也知道疯狂的事不会有意义。 当叶轻澜再次通红着眼眶,提着剑拾级而上的时候,安璇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某一刻的自己。他们互为对方的影子,纠缠到最后,只能不死不休。 东陵君的手想要落在叶轻澜脸上,但最后只能无力又不甘地垂落。叶轻澜在最后一刻避开了他的手,却在他闭上眼睛时又试图去抓。然而最后只是将手指垂下。许久,她身形颤动,慢慢发出哽咽。哽咽声渐渐变大,成为了凄厉的痛哭。她不只是在哭她的失去,更是在哭她的命运。 陈清影跪在台阶上,仰着头,眼泪像雨泼一样淌了满脸。导演喊了几次卡,她都没有停下来。 安璇也花了好一会儿才坐起来。他胸口闷得厉害,难受得说不出话。两个演员相对坐在冰冷的台阶上,安璇听着陈清影的哭声,一时间有些恍惚。他甚至产生了那是他自己在哭的错觉。 最后还是助理童木兰跑了上来,给安璇披了一件衣服。安璇回过神来,轻轻说了一句谢谢。他把那件衣服拿下来,默默披在陈清影肩上,然后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演员入不了戏很麻烦。入了戏出不来同样很麻烦。陈清影缓了很久,才算恢复了一些。安璇没有去看监视器,而是一个人在角落坐着。他心里难受,甚至恐惧。最后实在忍不住,他拿起手机,拨了沈元枢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笑盈盈的,语气很轻快:“今天下戏很早嘛。正好,我新写了一段曲子……弹给你听?” 安璇轻轻道:“好啊。” 那边叮叮咚咚,是钢琴的声音。沈元枢弹了一会儿,疑惑道:“你身边怎么声音那么杂。是还没离开片场么?” 安璇低声道:“我很害怕。” 沈元枢立刻警觉起来:“害怕什么?是那边有什么事么?谁欺负你了?” 安璇慢慢道:“没有。我只是很害怕。我想到以前的事……就很害怕。” 那边认真安抚道:“有我,我在啊。没事儿,都过去了……” 安璇捂住了眼睛:“我知道。我爱你……”这三个字好像有一种魔力,让他平静了一些。他呢喃道:“我爱你。真的……真的很爱你……” 那边的声音虽然困惑,但还是认真道:“嗯,我知道啊。我也是。” 安璇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放下电话,安璇抬起头,正看到穆子明兴奋的脸:“小安哥,你谈恋爱了?” 安璇没说话。 穆子明很自来熟地凑过来,促狭道:“我懂,对外不能说。” 安璇看了他一会儿,感觉清醒和理智回来了。他冲穆子明毫无感情地微笑了一下:“没有,你听错了。” 这不能算是谎话。安璇想。自己现在不是恋爱,是已婚。 第八十章 (下) 山上风大,带着沉重的戏服把一天的戏拍下来,安璇整个人都不太好。他胸闷,还有点儿恶心,很早就休息了。结果睡到快半夜的时候,听到有人敲门。睡在外间的助理去应门,然后悄悄出去了。 安璇许久也没听见她回来,于是便起身去看。恰巧童木兰回来,见他像个幽魂似地站在门后,差点儿叫出声来。 安璇没有完全醒,只是轻轻道:“怎么了?” 童木兰把外面的房门关上,解释道:“陈清影发烧了,她的助理挨个房间问有没有退烧药。我找张大夫去帮她看了看。”看着安璇单薄的睡衣,催促道:“没什么事儿,哥,你赶紧回去躺着吧,外头冷。” 安璇便回到床上去了。只是怎么都睡不着。房间里黑乎乎的,窗户外头就是山,能听见呼呼的风声。他觉得冷。旧时的记忆又隐隐约约地,从脑海深处往上浮。 这样不行,他明天还有很繁重的工作。于是安璇只得坐起来,想拿点儿安眠药。临进组之前,他特意嘱咐助理去医院开了艾司唑仑。 童木兰也没睡着。听说他要拿药,一下子精神了。她劝道:“瑶瑶姐说了,让我看着点儿你。那个药能不吃还是不要吃了吧,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看,医生都不给开。我好说歹说医院才给我开了七粒。你吃一粒少一粒。万一之后真要用的时候,就没有药了。这荒山野岭的……” 安璇这下有点儿理解钟妍为什么不想用她了——这姑娘是真的啰嗦。 但他也知道那是助理好心,于是不再坚持,只倒了杯温水。结果童姑娘又来劝他:“少喝……千万少喝。不然明天起来脸肿,不好化妆……瑶瑶姐知道的话会说我的……” 安璇默默喝了一口,把杯子放到边上去了。 他不睡,助理也没法睡,打起精神来陪他尴尬地坐着。安璇坐了片刻,不想让小助理为难,于是对她道了一声晚安,打算回自己的房间数羊。就在这时候,房门又响了。 还是陈清影的助理小茉,这次来是问童木兰有没有大流量的卫生巾或者夜安裤。 安璇在房间里听到了,觉得奇怪。陈清影和她的助理都是女生,出来拍戏,这种日用品应该是带得很齐全的。他听着小茉声音不对,童木兰似乎也很担心,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了?” 两个女孩子意识到他在,又把嘴闭上了。小茉有点儿慌,匆匆走了。 安璇看着童木兰。童木兰把他往卧室里哄:“没事儿……女孩子的事,哥你不要问。” 安璇叹了口气:“你能帮上忙就帮一下。” 童木兰小声道:“问题是帮不上。我让她赶紧把陈清影送医院去,她不去。” 安璇意外道:“医院?”他眉头微蹙:“那么严重么?要么你去把张医生喊起来,让他再过去帮忙看看吧。” 童木兰低声道:“刚才我已经带张医生过去了。张哥说最好还是赶紧去医院检查。她和她助理一口咬定没事,我们没办法,只好走了。” 安璇心往下沉了沉。 童木兰底气不足道:“应该没什么事吧。那么大的人了。而且这大半夜的……最近的医院离这儿也有将近一百公里呢……” 安璇静了片刻,往外走去。童木兰惊慌道:“诶,哥你干嘛去?” 安璇没理她,走到陈清影房边去敲门。没有人回应。他推了下门,门自己开了。安璇站在房间里试着喊了几声,还是没有人回应。他当机立断冲进套间里头去,发现陈清影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已经昏过去了。 助理小茉这时候回来,看见房间里的安璇,惊叫了一声。安璇起身,不容置疑道:“赶紧送医院吧,我这就去找人。” 小茉拉住他,神色很慌:“别……别让太多人知道。” 大家七手八脚地把陈清影用被子裹起来抬了下去。安璇走在后头,半路忽然想起一件要紧事,赶忙去敲岳忱的房门。岳忱的助理打着呼噜没醒,是岳忱自己出来开的门。 安璇简单地和她说陈清影病了,要送医院。岳忱立刻就明白过来。剧里相熟的演员,只有岳忱是本地人。小地方的医院,医生未必能讲普通话。救人是要紧事,岳忱二话没说,随便套了件衣服,就跟着安璇跑了。 保姆车在黑漆漆的路上开了快两个小时,总算跟着导航找到了县医院。陈清影被送进急救室,被子打开的时候,他们才发现里头那一层已经全都被血浸透了。 医护人员果然讲的都是方言,岳忱走过去沟通,安璇在旁边也听了个大概。末了两个人对视了一下,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最后还是岳忱先开了口:“明天的戏拍不成了,我这就给统筹打电话。” 安璇看了一眼手术室的方向:“先别。等手术结束再说。” 岳忱叹了口气:“这事儿真是……”他摇了摇头,在塑料椅子上坐了下来。 小茉很快攥着手机回来,无非就是感谢他们,外加叮嘱不要往外说。其实就算她不说,安璇也不会多嘴的。他和岳忱都没有多问什么。那是陈清影的隐私。 才做完流产就进组拍戏。更多的事安璇没办法想。 他感觉胃部一阵抽搐。夜里的医院冷极了。他熟悉这种冷。换句话说,他一直也没有遗忘过这种冷。 一个人跑出医院大门,安璇在花坛边上,忍不住又一次干呕起来。可惜什么都没吐出来。最后他用手背粗暴地抹掉了生理性涌出来的眼泪,一个人在花坛上坐了下来。他翻出手机,几乎求救一样地拨出了沈元枢的电话。 可是那边显示不在服务区。连着拨了几次电话,都没有打通。他颓然放下手机,默默地抱紧了自己的手臂。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童木兰出来报信,说人已经推出来了,暂时办了个住院,看样子问题不大。许多人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而且还惹眼。岳忱在手术室门口坐着,已经被值夜班的年轻护士认了出来。 毕竟是自己把人拉过来的,安璇起身,自己过去找了他。如果有事,两个人送同事来医院,总比一个人出现要能说得过去些。 稀里糊涂这么一折腾,回去的路上天已经快亮了。 来的时候着急,司机冒险抄了近路。回去时没那么急,走了平稳的新公路。岳忱睡着了。安璇浑浑噩噩地看着窗外,脑子里全是旧事。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车,又是怎么回到宾馆房间去的。 没想到推开卧室的门时,有个熟悉的影子从窗边转过头来。 安璇愣愣地看着他,眼睛一下子就热了。他轻轻道:“你怎么来了?” 沈元枢起身走过来,抱住了他:“不放心你。” 第八十一章 少了一个主演,之前准备的戏就只能往后推了。导演决定先拍配角的戏,安璇他们得到了两天休息时间。 整个剧组就这么大。安璇和岳忱晚上送女演员去看病的事,不知道经过几手消息,传到外面去时已经变成了“《风起轻澜》男一男二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致女演员受伤深夜就医”。 安璇一直被粉丝按头单身性冷淡人设——他身上也确实没什么**感。谣言一出,立刻被指人设崩塌。更有好事者扒出他身边的助理是女生。男演员为什么要用女助理?这一下他从冷漠的单身美男子直接变成了花心渣男,黑热搜上了一轮又一轮,全网的营销号都在卖力地黑他。 只不过凡事都要讲证据。除了助理是女生这件事有照片为证,其他的事都只是传说,没什么令人信服的实锤。 安璇窝在沈元枢旁边,看着那个人在自己身边津津有味地吃假瓜,不禁有些无奈:“那么有意思么?” 沈元枢笑得跌倒在床上:“哈哈哈他们说岳忱把你鼻子里的假体打歪了,你这两天通告停止是因为紧急去整容医院做修复……我好佩服他们的想象力……” 安璇没有笑。他叹了口气:“过阵子就过去了吧。” 沈元枢放下手机,笑容消失了。他抱住了安璇:“以后谨慎点儿就是了。其实你完全可以直接联系剧组,让剧组的人带她过去。没必要管她助理说什么。真有事那也都是她们自己的事,想靠身边人瞒是瞒不住的。你太好心了。” 安璇摇头:“我不是好心。我只是……看着她,就想起了我自己……” 沈元枢亲了亲他:“你和她怎么能一样。” 安璇明白沈元枢是在努力安慰自己。但是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办法和沈元枢说明这其中复杂的心情。即使这样亲密,有些感受仍然无法相通。他握住沈元枢的手,生硬地转开了话题:“你能吃蹄花么?这附近有家小店做萝卜蹄花很好吃。” 沈元枢摇了摇头:“我不吃下水。” 安璇垂下了眼睛:“那我让助理去买鸡肉。” 沈元枢点头:“好啊。最好能有点儿烫青菜,这边吃东西口味太重了。” 安璇给助理发了消息。放下手机,他望向沈元枢:“你什么时候回去?” 沈元枢玩笑道:“才刚来就要赶我走啊?”他佯装委屈:“我可是一放下电话就直接奔机场去了……” 安璇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想这么一直和你在一起。可是毕竟……不方便。被知道了,总是麻烦。” 沈元枢蹭了蹭他,声音低了下去:“真想变成个挂件,挂在你身上。省得我每天提心吊胆的。这戏得拍多久啊,我来的时候看到这边的地形……你的司机靠不靠谱?总感觉道路挺不安全的……” 安璇心里软了软:“不会在这边太久的,下个月就回影视城了。你那边怎么样?” 沈元枢像孩子一样撅了撅嘴:“过两天回剧组一趟,那边来找了,说后期钱不够,没法扣那么多图……顺路去给那个破剧录片尾曲。然后还接了个什么神魔大电影……也是个洗钱的烂片。我要两个组来回跑,还有一些私人演出,不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站台和秀场……开个楼盘也要我过去……我都懒得骂人了。” 安璇没想到沈元枢的通告又变成了这样了。他担忧道:“能忙过来么?都要走了,能不能推掉……” 沈元枢冷笑一声:“拿出合同给我看,签订日期不是去年就是前年,说已经提前给我打款了……他二大爷的,我怎么不知道。证据我都留起来了,走着瞧吧。” 安璇抚摸着他的头发,冷静道:“别冲动。” 沈元枢抓住他的手亲了亲:“我知道。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不差这点儿日子了。你助理什么时候能回来?” 安璇看了看手机:“她刚走没多久,来回怎么也要两个小时吧……” 沈元枢咧开嘴,露出了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那太好了。”他把安璇按倒在床上:“我们抓紧时间……” 每一次他都忘不了这件事。安璇的情绪仍然有些低落,不免生出了几分抗拒:“你这又不怕有摄像头了?” 沈元枢把被子拉过来盖在了两个人身上:“这样就好了。把小小璇给我摸摸嘛,看看它有没有想我……” 安璇看着他。片刻后,沈元枢脸上的笑容淡了:“没事儿……你不愿意就算了。”说着他要掀开被子。没想到安璇突然起身,把沈元枢的一只手腕抓住,扳到了腰后。 沈元枢扭了扭身子,意外道:“干嘛?”他声音变得有些干涩:“要玩儿强制么?信不信我把你掀下去?” 安璇叹了口气:“我今天不想。但你想的不是么?”他把沈元枢轻轻压了下去:“这边隔音不好,你不要出声。” 沈元枢没有说话。 安璇抽出湿巾擦了擦手,从背后抱住了他。没想到底下的人突然挣扎起来。安璇下意识地使了力气,沈元枢痛哼一声,语气有些恼了:“你要干嘛?!” 安璇赶忙松开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我……” 沈元枢翻身把他推开,闷闷不乐地坐了起来。 安璇看着他:“你怎么了?” “没怎么。” 安璇有他:“我以为你喜欢这个。” 沈元枢抬起头,神色里有一些安璇看不懂的耻辱:“我不喜欢有人压在我身上。” 安璇心里那一点儿柔软渐渐消失了。他注视沈元枢:“但是你不止一次压在我身上。” 沈元枢烦躁地扒拉了一下头发:“那怎么能一样?” 安璇看着他:“有什么不一样?你在怕什么?” 沈元枢打断他:“我没有怕!” 安璇直接道:“你怕。”他盯着沈元枢,语气冷淡起来:“你一直很好。你可以容忍我发神经闹自杀,可以依赖我冲我撒娇,可以因为我一句话千里迢迢过来看我……但我总觉得,你有一部分对我是封闭的。你把自己藏起来了。” 沈元枢的眼神怯了一下,随即又倔强地梗起脖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不做就不做吧。” 安璇知道自己应该去哄一哄他,但讲出口的话却是步步紧逼:“那你什么时候让我在上面一次。” 沈元枢神色阴沉下去:“我说过我是纯一。” 安璇失望地看着他,长久以来的不安终于又一次浮出水面:“你说你爱我……我也一直觉得你很爱我。但是……我现在觉得那不像是真的。”他古怪地微笑了一下:“太过美好的事,总是虚假的多,不是么?” 沈元枢的脸色就像安璇刚抽了他一个耳光。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安璇,半晌,才轻轻开口:“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安璇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沈元枢眼眶通红,有泪水渐渐蓄起,额角的一根青筋凸了出来,正可怕地跳动着。半晌,他仰起脸,深呼吸了两下。然后默不作声地抓起双肩包,把东西一股脑地塞了进去。动作太粗暴,拉链都被他扯断了,沈元枢也没有理会。旅行包砰地一声落在地上,散开了。 安璇下床帮他收拾,沈元枢躲了躲,没躲开,于是抬起胳膊,挥开了安璇的手。 没想到安璇被他直接甩了出去,椅子哗啦一声倒了。 沈元枢看到安璇捂着半边脸跌在地上,一下子就愣住了。他慌慌张张地起身,几乎是跪着爬到了安璇身边,急道:“伤……伤到哪里了?要不要紧?我……”他伸手小心翼翼抱住安璇,声音有些发抖:“给我看看……” 安璇低着头,声音很轻:“你打我。” 沈元枢声音喑哑:“我……我不是故意的……你给我看一下……伤得重不重?”他慢慢拿开了安璇的手。 房间里静了片刻。沈元枢的声音冷冷地抽噎了一下:“你骗我?” 安璇放下手:“没骗你。我挺疼的。”他安静地看着沈元枢:“如果我没有受皮外伤,就说明你今天做的事是对的么?” 沈元枢站了起来,咬牙道:“你又开始教训我……” 安璇坐在地板上仰头看他:“我没教训你。我爱你。”他脆弱地向着沈元枢微笑了一下:“你心里很清楚,不是么?”他缓缓起身,把还在发愣的沈元枢推到了床上:“你明明知道的。所以……你在怕什么呢?我才应该是害怕的那个啊……”说着,他低下头,把沈元枢眼角那滴泪吻掉了。 后来沈元枢忍不住叫了起来。安璇从背后抱着他,下意识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在那个瞬间安璇感到心惊。因为这个动作对他来说有种残酷的熟悉——千百次的噩梦里,他自己就是被这样对待的。 他像被烫到一样移开了手。 没想到沈元枢抓住他的手,含进了嘴里。 最后安璇眉头皱了一下。沈元枢咬了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放松下来——沈元枢呼吸平复,终于把牙齿松开了。但是舌头没有松开,正讨好地轻轻舔着他的伤口。与安璇目光相对,他不自在地偏开了头,脸上仍然很红。 安璇看着自己虎口上那个渗血的大牙印,叹了口气:“你真咬啊。” 沈元枢瑟缩了一下,随即嘴硬道:“你自己伸手过来的。” 安璇甩了甩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疼。他低下头:“消气了么?” 沈元枢打量着他的脸色,见他没有发火的意思,于是把腰挺直了,愤然道:“没有。” 安璇看着他:“你有什么想说的么?” 沈元枢瞪了他一会儿,气势终究还是先软了下去:“你就不能对我温柔点儿么……” 安璇看着他,很笃定道:“你喜欢我依赖你,你享受被我需要的感觉,那让你觉得自己是安全的,对么?” 沈元枢静默许久,安璇眼看着他整个人慢慢都红了起来。 “对。”说出这个字,好像耗光了他全部的力气。 沈元枢双肩塌了下去,努力眨着眼睛,试图克制眼泪:“非要说出来么!”他哑着嗓子低吼:“你干嘛非要逼我呢!”说完这些,他仿佛又意识到什么,抓住安璇的手,急切地解释着:“但我不是……不是故意要这样的……你明白么……我……” 安璇心头酸胀:“是我不好。”他靠近沈元枢,吻了吻他:“是我不好。我这两天……有点儿发神经。”他伸手擦了擦沈元枢的眼角:“你没错。我确实需要你。” 因为我爱你。这样想着,所有的不安仿佛就烟消云散了。不是因为需要才爱,正相反,是因为爱所以才需要。 沈元枢是唯一。所以,不论他有怎样奇怪的心思和缺点,都不再重要了。因为最重要的事,他们彼此都早已知晓。已经知晓的事情,其实是没有必要去反复确认的。 沈元枢抱住了他,低声道:“再给我一点儿时间……” 安璇点点头:“好。” 他们重新躺回床上去,沈元枢抱紧他,很快有些睁不开眼睛。那么远的路,他没有怎么休息。安璇轻轻拍着他,看着他眼睛一点点闭上——是睡着了。 他低头吻了吻他,觉得内心终于重新平静了下来。 第八十二章 (上) 陈清影一直没有回来,安璇和沈元枢就在房间里静悄悄地窝了整整两天。助理看上去很平静,其实脸上的每个微表情都写着崩溃。有一次沈元枢睡着了,安璇出来倒水,她期期艾艾地说我一个人买三个人的饭,别人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 安璇只能眨眨眼睛,真心地说麻烦你了。 助理哀叹一声,继续任劳任怨地买饭去了。 那天的事过去之后,沈元枢似乎有些微妙的不自在。好像很想像以前一样粘过来,又似乎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安璇观察了很久,发现他居然是在害羞。 这就挺奇妙的了。因为两个人在一起,沈元枢一直是更放得开也更游刃有余的那个。安璇思来想去,最后终于意识到。所谓的放得开只是在安全范围内的放得开。但现在不是了。 沈元枢在有意无意地试着突破那个心理边界。他真的在努力。 意识到这一点,让安璇觉得心里软成一团,同时又有些愧疚。沈元枢是对的,安璇想,自己有时候确实挺混蛋的。 他陪沈元枢缩在床上,看着后面的剧本。沈元枢则在他身边抓紧时间睡觉。后续都是工作,大明星没办法停留太久。 剧本里的东陵君在安璇看来是个恶棍。好的爱应该是很柔软也很强大的东西,带来安慰,带来保护,带来滋养,带来世上所有的美好。有时候爱情也会让人疼痛,发疯,绝望。那同样是爱没错,但那样的爱太过残忍。 他不能容忍自己那样对待沈元枢。沈元枢值得更温柔,更明亮的那些东西。 可惜安璇不是一个那样的人。思考这些会让安璇觉得有一些动摇,怀疑自己成为这个人伴侣的资格。但很快他又说服了自己。 自己会努力变得更好。沈元枢说他需要一点儿时间,安璇自己同样需要。 他低头看着沈元枢长而密的睫毛,想碰一碰,又怕把人吵醒,最后还是收回了手。 因为安璇和岳忱打架到毁容的流言甚嚣尘上,苏镜瑶急吼吼地打电话过来,说临时公关,接了个直播的项目,让安璇赶快准备开一场直播。没办法直接辟谣,正好借这个机会让大家看看他完好无损的脸,力图让谣言不攻自破。 安璇说算了吧,没什么意思,过阵子也就过去了。 苏镜瑶说怎么能算了,这是大事,会影响到你的个人形象。个人形象受影响,品牌合作和商业代言肯定也会受影响。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不是光好好拍戏就能解决一切问题的。 安璇没吭声。 苏镜瑶还在劝说:而且这是个公益项目,收入会用于为先天残疾的儿童提供医疗救助……你就当是做好事了…… 安璇心里微微一动。他犹豫了片刻:可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镜瑶说随便你,坐那儿聊聊天,唱唱歌就行了。那就这么说定了,你梳梳头。说着电话挂断,发来了直播平台和时间,就在一个小时之后。 安璇看了眼时间,又看了眼正在熟睡的沈元枢。最后还是没有叫醒他,一个人悄悄起身出去了。 助理也已经收到了消息,正在从化妆包里往外掏工具,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安璇说不用了,帮我拿件干净T恤就行了。 他洗了个澡,换了新衣服,然后坐在那里一面看剧本,一面静静地等开播。童木兰要往他脸上扑粉,被安璇躲开了。他现在清清爽爽的,觉得很舒服,并不想再往自己脸上左一层又一层地涂了——每天拍戏都带那么厚的妆,下了戏,能不化妆他就不化妆了。 助理支好手机,直播准时开始了。 安璇从来觉得一个小时会这么难熬。留言在屏幕上滚动得太快了,他挑看清了的问题回答了一些,然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粉丝说想看他跳舞,他站起身,发现手机录不到,自己一动起来就出画了。最后只能简单比划了两下,结果哗啦啦地打赏就涌了进来。 安璇用很小的声音说谢谢,然后再次陷入了沉默。 留言变成了笑话集合。粉丝们又开始努力逗他笑。这让安璇觉得有些尴尬。最后他思考了片刻,说我给大家唱一段戏吧。然后就挑自己印象深刻的戏,一段接一段地唱了下去。 他在鲁元的剧组里也接受了很长时间的专业培训,当时学的东西不少还记忆犹新。旧时那点儿半桶水的底子,后来得到了集中训练。现在猛地开口,确实很有几分名角儿的样子。 外头这时候有人敲门,是剧组工作人员喊助理领东西,童木兰便出去了。 安璇又唱了片刻,一曲终了。听见有人在拍手。 抬起头,发现沈元枢迷迷糊糊地,顶着一头鸟窝,正倚在卧室框上,冲他鼓掌。 安璇笑了笑,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别过来。 没想到沈元枢睡蒙了,眼神迷离地看着他,轻笑道:“都没见你给我唱一个……是那个电影要上了么?”说着,向安璇走了过来。 安璇赶紧起身走出屏幕,拦住了他,在他耳边低声道:“在直播……” 沈元枢终于反应过来。他打了个呵欠,在安璇脸上亲了亲,用口型道:“那快去吧。” 安璇便又回到了屏幕前。留言问他怎么了,安璇没有回答。 直播很快结束了。他和沈元枢静静靠在一起,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天色很快暗了下去,助理带回了晚饭。沈元枢简单吃了几口,看了看表:“我该走了。”他看着安璇,严肃道:“别忘了我的生日。” 安璇放下筷子,一时间心里涌起了浓重的不舍:“不会的,这次一定记得。” 沈元枢满意了。他背起包,看了眼手机:“那我走了。” 安璇点点头。两个人走到门口,沈元枢忽然回过身来,捧住安璇的脸,吻了上来。片刻后,他松开手,把口罩拉上,冲安璇挥挥手,开门走了。 安璇站在门边往外看,童木兰把他拖回来,坚定地关上了门。 第八十二章 (下) 一场直播没过多久,安璇喜提两个热搜。 前一个说他像褒姒,粉丝费尽心机扔钱卖萌,也没能博他一笑。结果屏幕外的某个人讲了句话,他居然就笑了。而且是一笑生春,整个人仿佛都活了过来。然后各路人马开始数千字论文分析他的脸和身材,用显微镜看他的肢体,各种引证论述他为什么美,到底美在哪儿,和公认的大美人们有哪些异同。结论盖章他本人就是女娲用心雕出来顶级美人,别人都是随手甩出来的泥点子。 安璇看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默默祈祷下一次如果有活动千万不要让自己当众朗读粉丝的夸奖。为此他宁肯再跳一次一月份的江水,连着吊四十八小时的威亚。 翻着翻着,安璇在某篇小论文的转发里看到了沈元枢那个小号的头像。戳进沈元枢微博,发现此人正在四处给这类小论文点赞转发,把好好一个私人博变成了追星数据号。 安璇摸了摸自己的脸——是真的在发烫了。 有人说他美而不自知,有人说他美而自知。安璇想了想,觉得都对也都不对。他知道自己好看一些,但是认为自己没有达到粉丝吹捧的那种程度。别人怎么看倒是算了,不过沈元枢的花痴还是让安璇觉得很高兴的。他喜欢看他被自己引诱的样子,有种傻乎乎的可爱。 想到这里,安璇低头笑了。 像之前的很多次一样,微博上很快吵了起来。有人开始骂他装逼,骂他冷漠,骂他整容——说没表情是因为脸假,然后把旧时那些无中生有的黑料拿出来说,血淋淋地对他进行网络暴力。安璇不甚在意地把手机放到了一边,继续在剧本上做标柱。 没想到半个小时后,苏镜瑶的电话打了过来,语气有一点儿崩溃:“你录直播时沈元枢是不是在边上?” 安璇愣了一下:“是啊,不过他没出镜。现在人也已经回去了。” 苏镜瑶沮丧道:“行,我知道了,你微博上别讲话,我去处理。” 放下电话,安璇莫名其妙地翻了翻,发现有一条微博在猜测他直播里没出镜的那个男性是谁,底下约莫有几十条留言。安璇放下手机,觉得苏镜瑶真是太过于焦虑了。 没想到第二天起来,他又收到了第二条热搜。“安璇唱戏”几个字明晃晃地挂在热门里。除了一些专业或者非专业的称赞,有个业内人士的微博格外显眼——他透露安璇参加了鲁元的新戏,并在其中出演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 鲁元给那条微博点了赞。 这一下首页完全炸了,风向转得比大风车还快。就连《风起轻澜》的官博也在跟着蹭热度。 安璇突然庆幸自己已经把微博大号交给公司打理了。 后续的事他都没理会,有一些娱记找了过来,他都让苏镜瑶推掉了。 外头再炒也是外头的事,他人在山里,只要不看手机,舆论就离得很遥远。 陈清影很快重新回到了剧组,他的工作也恢复成了平日的样子。 这个圈子里什么奇奇怪怪的事都有,她的事,在圈内的大多数人看来算不上什么大事。比起个人的私事,剧组的人会更关心演员能不能保质保量地完成工作——毕竟拍戏是个烧钱的事。 安璇和岳忱心照不宣地都没有说什么。山上天气冷,何雨佳的助理开始时常煮大枣红糖水,并主动分给几个主演一起喝,说是能驱寒。安璇在旁边看着,知道那是她的好心——何雨佳自己显然并不怎么爱喝那个。她平日里吃辣吃得很欢,天天靠方便火锅和辣椒酱过日子,看上去倒是很能和岳忱凑成一对儿饭搭子。 就这样过了约莫有小一个月,陈清影的精神状态似乎好了一点儿。岳忱下戏后有时会招呼人搓麻将,她不会玩儿,也能跟着在大家背后看一看,笑一笑了。 安璇也不会打麻将,偶尔会和陈清影并排坐着,看别人玩儿。实在无聊又不好走开的时候,他们俩也会凑对儿下下跳棋。 那阵子他们在一个老旧的山神庙拍外景戏,离宾馆挺远的,路也不好走。剧组就在庙附近弄了睡袋和帐篷。帐篷质量参差不齐,安璇和岳忱商量了一下,把最结实的那顶让给了几个女演员。 头几天还好,后来有天夜里睡到一半,他突然被穆子明摇醒,穆子明紧张兮兮地问他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安璇正是困的时候,也没怎么理会,推说大概是山风。转身又睡了过去。没想到不出片刻,外面传来了一声尖叫。 这下所有人都醒了。 岳忱和安璇从睡袋里钻出来,一头雾水地往外跑。 有几个工作人员也醒了,正困惑地彼此询问着。这时候何雨佳的助理惊慌地从草丛后头跑了出来。大家问她怎么了,她恐惧地说看到了一个小黑影。 天色这么暗,山里草木又多,可能有零星的小动物经过,那也没什么稀奇。大家都觉得她大惊小怪,有个工作人员蛮不客气道:“你怕成这个样子还来出什么外景,不如呆在宾馆……” 这时候,女演员的帐篷打开了,陈清影脸色苍白地爬了出来,看见大家都在,颤抖地问他们有没有听见哭声。那个女助理赶忙道:“听到了听到了!像是小孩子的哭声……我起夜时一直都能听到。”她满脸恐惧:“往声音那边一走,就看见一个很小的黑影飘走了……” 圈里有不少人都很迷信,出来拍戏,因为各种迷信,乱七八糟的规矩也很多。她这样一说,大家都有些起鸡皮疙瘩。有人当即道:“我给你找个镜子挂帐篷外头吧。” 何雨佳这时候也爬了出来,不安道:“是有奇怪的哭声,我也听到了。而且感觉有点儿喘不过气来……” 她说话间,有人看到她的脖子,慌张道:“你脖子怎么了?” 何雨佳困惑地抬手摸了摸:“没怎么啊。” 陈清影扭过头去,眼睛慢慢瞪大了。她抖着手打开了手机摄像头:“你看……” 何雨佳的脖子上有一圈不规则的紫色痕迹,看上去就像被人勒过一样。 这下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安璇提醒道:“是不是你白天拍戏时那个帽子勒的?” 何雨佳也想了起来,迟疑道:“是……是么?” 安璇理智道:“我觉得是。而且咱们这么多人,就算真有什么,也应该问题不大。”他嘴上这样说着,实际上心里并不太信这些,只是看着其他人实在害怕,随口安慰罢了。 于是大家议论片刻,纷纷都回去了。 只剩陈清影一个人脸色苍白,站在夜色里发呆。安璇本来已经要回帐篷了,见她神色不对,又折了回去:“怎么了?” 陈清影低声道:“人死了真的能变成鬼么?” 安璇沉默了一会儿:“能又如何,不能又如何?” 陈清影怔怔道:“能的话,就可以做到活着时做不到的事了。” 安璇叹了口气道:“要是死人真有那么大本事,世上还会有这么多不平事么。”他犹豫许久,终于道:“不是你的错,就别太为难自己了。” 陈清影悲伤地笑了一下,转身回去了。 安璇一个人在夜色里站了许久。风声听起来很像呜咽,但他并不觉得恐惧。比起鬼,活人要可怕可恶的多。 但活人也要可亲可爱得多。温暖的怀抱,甜蜜的话语,还有那些令人战栗的喜悦和无比明亮的希望如果死了,这些就都没有了。他会失去这些,沈元枢同样也会。 他想,还是要活着的。不光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自己所爱的人。 第八十三章 前一晚的事,早上起来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导演觉得心里没底,还特地跑到山神庙里去拜了拜,然后才开始干活。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 三方崖边围攻这场戏,穆子明拍了三次都不行。他在威亚上用力不对,做不到导演要求的一触即分,安璇只能一次又一次陪着他重来。最后导演发了火,把穆子明骂了一通,说再不成就要把他这段戏砍了。 穆子明这下终于紧张起来。再一次开始时,他为了能借力荡开,在空中直接踹了安璇一脚。 这一脚按照剧情来说也没什么不对的,本来就是打戏。演员为了拍戏有这样那样的肢体冲突,也都是寻常事。但至少应该提前彼此沟通一下。空中有惯性,安璇大腿上挨了这一脚,疼得半天没说话。如果这是踢在小腹上,他都不敢想后果。 导演喊了卡,穆子明在威亚上吊着,嬉皮笑脸地跟安璇道歉。安璇缓过来,冷淡地点了一下头。他确实不太高兴,不过也不至于发火。他的性格就是这样,出了戏,喜怒哀乐都不上脸。不够了解他的人,很容易自以为了解他,觉得他虽然冷淡,倒也格外随和。 这样有好也有不好。好处是人人都会认为他还不错,坏处就是有人觉得他挨了欺负也不会吭声。 安璇在威亚上活动了一**体,觉得没有大碍,对下面满脸担忧的助理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新一场戏开始,东陵君有个从崖上飞落的动作。虽然只是利用镜头切换表现飞落,但为了效果,安璇仍然要从接近三层楼高的绝壁上跃下。配合他的穆子明这回又犯了老毛病,人根本没在戏里——下落时用力过大,直接出画了。 但安璇个人的表现堪称完美。导演犹豫了一会儿,让工作人员把穆子明从威亚上放了下来——这是不打算再拍他的镜头了。 安璇一个人静静挂在威亚上,忽然听到了很细微的咔嚓声。他开始以为是威亚的问题,下意识扭头过去,但也没看出什么名堂。这么高的位置,真的出了事故可不是闹着玩的。他正要向工作人员反映时,底下忽然骚动起来。 有工作人员把几个陌生的男女围了起来,呵斥道:“干什么的!” 那几个人也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个个拿着相机和手机,灰头土脸的。见被人发现,想要往外走。剧组拍摄目前都是非公开的,进山这么远居然还被人跟踪了。工作人员要求他们把相机和手机交出来,将拍到的东西删掉,那些人不肯。两方人很快争执起来。 其中一个女生不知怎么冲出了包围,冲着高高吊在半空的安璇喊道:“哥哥你倒是替我们说句话啊!我们可都是为了你!” 安璇有点儿懵,不知道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那个女生动作飞快,直接冲控制威亚的工作人员跑了过来。 工作人员手上拽着钢绳,见状下意识想躲。地面不平,他脚下一滑,手里的钢绳没有拉稳,直接飞脱。 安璇只觉自己猛地往下一坠,然后腰上又被狠狠一拽,整个人控制不了方向,直接斜斜撞在了山崖上。 他反应敏捷,转身用四肢撑了一下。就在这时候,威亚再次松动了。万幸经过一次下坠,这一回安璇离地面的高度已经降低了很多。他摔在崖底斜坡上时抱着头就势滚了好几圈,才勉强停了下来。饶是这样,整个人也如同散了架一般。 上头的人全慌了,纷纷往下跑。助理一马当先,急得眼泪往外迸,声音都破了:“快叫救护车啊!” 安璇缓过来了一些,活动了一下手脚,低声道:“别着急……好像没什么大事……” 那么高的位置掉下来,他说没事,别人哪里肯信,当即七手八脚把他扶起来,直接抬走了。 送出山再到医院花了四个多小时。还是陈清影半夜就医的那家医院,甚至连急救医生都是同一个。安璇被助理摁着做了全身检查,最后确认只是皮外伤,大家才松了口气。 出了这么大的事,消息根本瞒不住。先是沈元枢对安璇进行了一通狂轰滥炸,安璇被迫当着助理脱掉上衣,就差没对着手机当场表演翻跟头了。沈元枢那边的嗷嗷乱叫还没完,苏镜瑶的电话也火急火燎地追来——说让安璇呆在医院不许动,不许回剧组。安璇只觉得自己按下葫芦又浮起瓢,嗓子简直要比身上还疼了。 最后那边的两个人终于消停了。安璇放下手机,终于想起了罪魁祸首。一问助理,助理才如梦初醒,急匆匆地打电话和剧组沟通。 安璇看着自己被纱布包着的双手,叹了口气。 高处摔落这件事,安静下来只让他觉得后怕,连带着,也像其他那些影响他情绪的事情一样,搅起了往昔不快的记忆。安璇不想整夜都在回忆里辗转反侧,果断要求医生开了安定。 吃了药,他进入了无梦的睡眠。 再醒来时,床头有两个人。沈元枢胡子拉碴的,正烦恼地抓住手机打字。苏镜瑶一脸严肃,抱着笔记本电脑在敲着什么。 他眨了眨眼睛,沈元枢正好抬起头,赶忙凑近他:“你醒了。还疼么?” 安璇摇了摇头,坐了起来。沈元枢抓了个靠垫放在他身后,握住了他包着纱布的手。安璇叹气:“你不用过来的,都说没事了。工作怎么办啊?” 沈元枢摇头:“我不放心,什么也干不了。”他想要让安璇靠进自己怀里,这时候苏镜瑶毫不留情地咳嗽了一声。 沈元枢没理她,还是让安璇靠在了自己怀里。他拉起安璇的袖子,看着他身上可怖的青紫,脸色阴沉了下去。 安璇宽慰道:“都是皮外伤,已经上了药。过阵子也就都下去了。” 沈元枢摇头,心有余悸:“这一次是你命大,下回呢?这事儿说什么也要和剧组要个说法。” 一直被忽视的苏镜瑶终于忍不住插言道:“现在我能说话了么?” 安璇看向她。苏镜瑶把手机递给了他,页面上赫然是营销号的吃瓜帖。安璇有些不解,苏镜瑶放下手机,叹了口气:“我都问清楚了。你出事后,大家忙着送你去医院,那几个人想走,剧组的人拦着不让,报了警。拍戏的地方太偏了,这样一来就有了时差。他们现在在闹,说遭到了非法拘禁。网上有人在带风向,我已经联系了公关写澄清,还没发出去。我是想和你说,这事恐怕要不了了之了。” 见安璇没说话,她无奈道:“这事说到底是个意外事故,你也没有因此受什么太大的伤。她们对外又坚称是你的粉丝,只是想来看看你。大多数粉丝脑筋还算清醒,已经在发公告出声明骂她们了。这时候你要是不依不饶,非得要个说法,会让大众觉得你小气。反正你确实是最无辜的,退让一步,给大家留个良善的印象,不管是粉丝还是路人都会更心疼你,粉丝忠诚度会更高,大众也会对你有好感……还有剧组那边,你确实影响了进度。惹麻烦的人宣称是你的粉丝,这事就是你的责任。所以我们得向剧组和大众道歉……只能这么先委屈你了。毕竟我们还得考虑以后……” 沈元枢打断道:“就这么算了?如果以后再出现这种情况呢?” 苏镜瑶正色道:“我会尽可能加强安保的。” 沈元枢沉声道:“没用的。除非他糊了,不然这种事会一直都有,只是程度轻重罢了。”他冷冷道:“这一点没人比我更清楚。” 苏镜瑶不悦道:“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关心他。我和你那位经纪人也不一样。说起这个,我必须提醒你一句,你现在在这里其实不合适。你自己的工作会受影响不说,小安也会有麻烦。我真的拜托你,在外面时尽可能注意一点。我们是个小公司,没有那么强的公关团队。一旦被人拍到什么,根本就没有能力控制情况……他走到现在有多不容易,你难道忍心看着他……”意识到说得过了,她把后半截话咽了下去。 沈元枢直视着她,语气已经很不善:“你是说,我连来看看他的资格也没有么?”他抬起下巴,神色有些傲慢道:“怎么处理公关是你的事,毕竟你才是他的经纪人。我也要提醒你一句,他是个人,不是个赚钱的机器。” 苏镜瑶一下子就恼了:“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和安璇一起吃苦的时候,你还……” 安璇适时截住了她的话:“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剧组?” 苏镜瑶皱了皱眉,最终避开了沈元枢咄咄逼人的目光:“明天就回去吧。保镖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对了,剧组里那个叫穆子明的,你平时注意点儿。那不是个什么善茬。这回你出事,他那边找职粉放料,说因为你的粉丝来片场偷拍,泄露了重要剧情,他遭道殃及,辛苦拍的戏被大幅度删减。还说你拍威亚戏时故意给他难堪什么的。他那边粉丝很疯,正在使劲挖你的黑料。我这边准备了一些澄清,到时候看情况再决定要不要往外放……最好能被其他事盖过去。老这么一天到晚和这种人夹缠,太掉你的身价了……” 沈元枢皱眉道:“穆子明?盛欢的穆子明?” 苏镜瑶冷冷道:“对,有什么问题么?” 沈元枢低头看着安璇,坚定道:“别和他一起玩儿,要是他给你烟,别抽。要是他给你吃的喝的,也别碰。” 安璇也是在圈子里混久了的,一听这话,立刻明白过来:“我知道了。” 苏镜瑶这下真的意外了:“这么不干净?”她沉吟片刻:“我会再仔细叮嘱木兰的。” 安璇见他们都那么紧张严肃,反倒松了口气:“别担心。她都知道的。平时我的水杯和饭盒,她都没有离手过。”他认真道:“连去厕所都带着。” 苏镜瑶终于露出了一点儿嫌弃的神色:“你猥琐不猥琐。” 安璇拉过她的手,不甚在意道:“我说的是事实。”他靠在沈元枢的怀里,把沈元枢的手也拉了过来,让两个人手握在了一起:“别吵架。” 沈元枢轻哼一声,苏镜瑶酸溜溜道:“算了,你大明星,有点儿脾气也正常。” 安璇真心道:“瑶瑶,谢谢你。” 苏镜瑶起身,无奈道:“我就是个劳碌命。你好好养伤。我干活儿去了。”安璇挥了挥缠满纱布的手:“路上注意安全。” 苏镜瑶走了,沈元枢终于开了口:“也没见你怎么向着我讲话。” 安璇看着他:“我不讲,你也都知道的。”他拉起沈元枢的手,吻了吻:“她是战友,你是爱人。” 沈元枢神色柔和下来:“反正你没事就好了。”他心有余悸,喃喃道:“要是我和你说,让你别接这样的戏……你会听我的么?” 安璇仔细想了想:“等我能选择的那一天,我一定会的。” 沈元枢抱住了他:“那说定了。” 安璇握住他的手:“嗯,说定了。” 第八十四章 沈元枢的行程很紧,大老远这么强行跑过来一趟,确实代价太大。安璇在他匆匆和助理离开后看到了消息,他得罪了合作方,丢了一本杂志封面。封面本身掉了当然非常可惜,更糟糕的是,时尚圈就那么大,前后都是透着风的。今天你得罪了这一家,明天其他家也会避免给自己惹麻烦——这就相当于把大半个圈子都得罪掉了。 安璇不认为这件事是值得的。但是如果易地而处,他恐怕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他以前觉得自己挺敬业也挺有责任心的,不管拍摄多苦,困难多大,他都会让合作方满意。现在发现所谓的敬业和责任心都是有前提的。他远比自己想象的要自私得多——有了比工作更重要的东西,他会一切以那些更重要的为先。这其实很任性,在外人看来也很不值得。 但有些事就是没办法问值得不值得。 从这一点上来说,他和沈元枢是一样的人。 苏镜瑶让他不要活蹦乱跳,拿出演技来演一下重伤号——她得拿这个去和剧组谈判。安璇也就从善如流,醒来的时候躺在床上刷刷手机。助理一直陪着他,每隔半小时就要问他吃不吃东西。 安璇说你不用理我,赶紧休息一下吧,回去了还要有的忙。童木兰很老实地说,哥,你不支使我我不安心,觉得这份工资拿得有愧。安璇觉得诧异,转而有有些心酸。他放柔了声音说真没事,我以前都没有助理,经常一个人在组里拍戏,那么多年也过来了。 童木兰惊奇地说那谁照顾你啊? 安璇说我有手有脚的,当然是自己照顾自己。 童木兰立刻开始紧张,说你这样不行,我会失业的。然后开始掰着手指头向安璇列举其他明星都是怎么过日子的。结论就是安璇真的太好伺候了,她这个助理经常闲得发慌。唯一令她觉得不安就是沈元枢这个定时炸弹。 安璇没有说话。他都知道。知道其他明星的日常,也知道性向可能会给工作带来的危险。有些事是没办法视而不见的。他也想过这件事一旦被曝光在公众面前会如何。 那就像一柄悬在空中的剑。 但安璇并不觉得恐惧或者担忧。他会谨慎小心,会努力前进,会做好一切能做的事。至于那些别人以为可以伤害到他的东西,其实早就没办法对他产生分毫动摇了。 苏镜瑶那边和剧组协商妥当,安璇很快回去继续工作了。危险系数评估太高的戏份,主演这边统一由剧组负责安排了替身——想拒绝都不行的那种。剧组里安保之类的工作也严格了不少。总之后半程的外景还算顺利。 网上的舆论吵了一阵子,最终还是同情安璇的人占了大多数。代价是安璇的公司和苏镜瑶本人都被骂得够呛——粉丝直言公司废物,经纪人无能,害得他们的哥哥好惨好惨。 安璇有心想上微博替苏镜瑶说两句话,结果发现自己微博大号被改了密码。他联系了宣传,对方支支吾吾地让他去问经纪人。安璇立刻什么都明白了。苏镜瑶确实很了解他。于是最后只得叹了口气,不了了之。 出山之后剧组辗转回到了影视城,后续安璇的戏份不是太多,但工作量并不因此稍减——他的活动太多了。都说是三月剧粉,结果看眼前这个架势,观众比他预想的要长情得多。 他的旧剧被人翻出来骂了又骂——不是骂他,是骂化妆师,骂导演,骂拍对手戏的演员。化妆确实化得像鬼一样,剧也是烂剧,还有很多因为实在太烂,拍完根本连播都没播。至于那些拍对手戏的演员,有些已经查无此人了,有些早就做了流量明星。既然是流量,自然是不缺粉丝的。谁家正主被骂了,粉丝都不会忍气吞声。于是骂战天天有,没有半刻是消停的。 安璇本人就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在一片骂声里继续维持着惊人的关注度,莫名其妙地变成了黑红。 至于夏孟阳,口碑则比他好得多。毕竟早年都是拍正经戏的,演技也可圈可点,加上为人率直温暖,一路势如破竹,通告多如雪花。安璇与夏孟阳两家的毒唯一天到晚彼此拉踩互撕,倒是意外地把两个人的人气都撕了起来。 照这么下去,他们离热度散去,恐怕还需要很长时间。 就在这时候,有人扒出了安璇在《故城往事》里的剧照。片子里的安璇照旧化着鬼都认不出来的妆,但眼神懦弱,面容憨厚,和他本人气质迥异,判若两人。 这就不是单靠化妆能达到的了,他是真的进入了那个角色。 导演袁志国英年早逝,一生就留下了这么一部代表作。虽然在国际上只拿了个最佳摄影奖,国内也没上映,但是这部影片在电影摄影行业的影响是国际性的。海外很多影视摄影专业书目都把它列入了其中。大家这才发现,安璇的照片居然是登上过这类专业书籍的。 连安璇自己都不知道。 大家这下全沸腾了。有人站出来说,一张照片也说明不了什么,编书的人可能都不知道他是谁。他要是真厉害,早就拿奖了,至于默默无闻这么多年么。 然后有人翻出来那届电影节提名和获奖的演员,以及当年和安璇一起拍戏的演员名单——全是业内泰斗,很多都已经过世了。 当时只有二十岁的安璇和他们一起飙戏,同样贡献出了不落下风的精彩表演。他没能获得一个提名,大概只是因为,他真的是那些人里最年轻,最没有作品的演员。 因为这个契机,大家顺藤摸瓜,又不知怎么挖出了他在鼎华的往事。经纪人过世,被公司冷待。这些年桩桩件件的艰辛,一点一点浮出水面。甚至他早年如何进入影视学院,如何从舞蹈学院退学……统统被人挖了出来。 大家一面感慨他明珠蒙尘,一面又说他这是个什么命。脸和天赋,这两样搞表演最重要的技能点,安璇一开始就是满点。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他生来就有,可是偏偏在运气上,让人叹息。 粉丝真情实感,但这样的言论多了,渐渐也生出了许多不太好的声音。 有人直言这难道不就是个灾星么?看看安璇的履历,他不仅自己倒霉,对他好的人也都跟着倒霉。家人只有一个养母,那想必是父母都去世了。养母也去世了,经纪人也去世了,带他拍过戏的导演和演员也去世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本人是个大祸害,谁和他合作谁就要倒霉。 一时间又有不知真假的神棍开始分析安璇的八字和星盘。结论当然是没什么好话的。说得好像他碰谁谁死一样。粉丝最关心事业运和感情运,各路算命号纷纷说他相薄,命苦,各方面都没有什么运气,就差讲他马上要歇菜了。 娱乐圈最迷信,安璇那些日子在剧组居然被人绕路走。苏镜瑶很冷静地说你不要生气,我正在谈一个珠宝品牌的代言,是竞争对手的公司在搅合,公司这边会处理的。 安璇叹气说他们其实也没有讲错。苏镜瑶听他这么说,顿时有些紧张。她说你不要乱想,那帮人太下作了。袁志国拍那部戏本来就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想完成心愿;老邹也是积劳成疾。你养母不也是病了很多年么?这些都和你没有关系,只是你赶上了。 安璇说我知道,我没有乱想。 放下电话,他一面压腿一面刷手机,冷不丁看到了一个匿名帖。是看他生辰八字和手相面相的。如果是平时那种算命营销号,安璇也就划过去了。但那一帖让他有些心惊。 安璇留在网上的只有生日,没有出生时间。那个人居然不知怎么反推出了他的准确出生时间。不仅出生时间很准,还说出了他童年颠沛,父母早亡,以及十几岁左右有过一场灾厄的事。灾厄没有具体说是什么,只说这件事对他影响深远,未来会牵扯到他的事业。 很多细节是安璇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的。安璇这么多年来,难得再次有了一种面对命运的敬畏。 那个楼被盖得很高,低下很多人纷纷吵嚷着不信。也有人战战兢兢说楼主讲的好详细,那这个人以后会怎么样? 那位匿名的大神简单道:他会很顺利,但别人会觉得他苦。 大家纷纷表示不解。那位又补充道:看到他的姻缘线了么?又深又清晰,泛着艳红色。这人姻缘极其美满,真正百年好合那种。而且现在那位伴侣已经在他身边了。最后消失前还感慨了一下,也算是老天对他的弥补吧。绝色美人大都薄相,命途多舛,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好在守得云开见月明。 后面的留言吱哇哇地乱叫,那个楼主却再也没有出现了。 安璇恍惚了一会儿,给苏镜瑶发消息,问那个帖子是不是她找人写的。苏镜瑶说我哪有那个闲功夫,我连你出生地都不知道。 安璇想了想,又想到了沈元枢。结果那边的电话先来了,沈元枢在视频那边又是一脸累成狗,直言要安璇亲亲。安璇吻了吻屏幕,然后犹豫着问他,有没有找人给自己算过命。 沈元枢愣了一下,说你要算命么?那我去给你问问吧,我没算过……就以前找人看过星盘。他愤然道:一点儿都不准,那人还说我能和司闻一结婚呢……说到这里,突然反应过来,讪讪地住了口,求生欲很强道:都是胡说八道,你也不要信,谁信谁傻…… 安璇笑了笑,好,我不信。我信你。 沈元枢满意道:这才对嘛。 放下手机,安璇躺在床上,借着月光看了看自己的手。姻缘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很清晰。他看了一会儿,悄悄合起手掌,微笑了一下。 第八十五章 (上) 七月上旬,金辰月进组了。和她一起过来的还有曾经和沈元枢一起在《超能美少女》上做嘉宾的余美惠,以及当期节目选秀出道的吴诗韵。前辈和后辈,优胜者和落选者——不论怎么想,凑在一起火药味都会很浓。 不过实际上,大家相处的还算融洽。余美惠圆滑里带着真诚,一直是推心置腹的模样。两个小姑娘被她说得眼泪汪汪,很快和她关系亲密起来。不光是她们两个小的,连何雨佳和陈清影也都与她一团和气。她和男演员能称兄道弟,和女演员能认姐认妹,可以说交际的手腕是非常出众了。 只是安璇看着她,心中总带着一些隐隐的警觉。他这些年出入的剧组太多了,见过的人也太多了。什么是真性情,什么是做样子,他还是分得清的。他分得清,别人肯定也分得清,只是都在一起工作,大家能面上维持着融洽,总不是一件坏事。 金辰月头一次拍戏,整个人充满了好奇和喜悦。她漂漂亮亮的,年纪虽小却很礼貌懂事,而且身上的孩子气很重。这样的小女孩在哪里都是很讨人喜欢的。 安璇偶尔看着她,会想到小时候头一次拍戏的自己。他偶尔会想笑,但往往嘴角还没翘起,笑意就不见了。 纯真是最难留住的东西。 第一次触电就是古装戏,戏服沉重,威亚场景又多,对她来说确实是个重大的考验。安璇担心她会撑不住——那个叫吴诗韵的女孩就没撑住,经常因为被导演批评而当场大哭。安璇有一次看着那小姑娘偷偷打电话——大概是打给自己的经纪人,哭着说太苦了,想回去。 他不觉得她软弱或者是好笑。演员说到底也和其他职业没什么不同,可以坚持就坚持,不能坚持就离开,都是正常的。 金辰月比他想象的要更适应这里。她也痛到一面上药一面偷偷掉眼泪,但在镜头前,她始终是专注的。她的热情并没有随着吃苦而稍减。安璇看得出来,至少在最初的这段日子里,她是非常享受表演这件事的。哪怕她还很生涩,很不娴熟。 如果有志做演员,这是个好的开始,也可能是个痛苦的开端。毕竟不是所有的表演都那么令人快乐。 因为和安璇熟悉,她时常跑过来向安璇讨教。安璇也和她讲了很多。她听得很认真。说完了戏,偶尔也会聊一聊天,她偶尔会大眼睛乱转,莫名其妙地把话题引到沈元枢身上去。 安璇看到了她的手机屏保,是沈元枢的舞台照。这让安璇心中涌起了一点儿微妙的骄傲。他说你喜欢他?金辰月开始还很不好意思,后来就大方很多了,说对呀,他唱歌好好听,人又帅又性感,好有男人味儿的。 安璇被她的用词惊了一下,觉得现在的少年人是真的开放。金辰月美滋滋地说我要好好赚钱,将来争取每场演唱会都能去现场。 安璇看着她,认真道:你要是想见他,我可以…… 结果金辰月立刻惊恐起来:说不不不,不用不用,我就这么远远看着就行了。 安璇微怔了一下,随即了然。追星大概就是这样了。他说那沈元枢如果开演唱会,我去帮你要一张票吧。 金辰月赶紧摆手,说那怎么行,我要给我爱豆花钱,不能白嫖。白嫖还怎么好意思说喜欢他。她挺起胸膛:我要做一个合格的粉丝。 安璇闻言,顿时开始自我反省。 金辰月凑近他,神色有点儿兴奋:那小安哥,你和他关系好,有没有料爆一爆呀。 安璇为难地看着她。料要多少有多少,但是好像当着小姑娘的面讲出来就太不合适。最后他斟酌了一下,谨慎道:他喜欢吃牛排。 金辰月失望道:五分熟菲力对不对,番茄汁……你还没我知道的多。 安璇只好再次反省。不过反省也不怎么真心。他发现有很多很多事,他并不愿意和任何人分享,哪怕只是很小很小的事,哪怕对方只是沈元枢的一个粉丝。 他发现自己的独占欲比想象中要强得多。 第八十五章 (下) 不过实际上,他没有太多时间来思考这些。他的人气一直没有消退,工作忙得要命。又因为是新近走红,粉丝始终处在一个非常鸡血的状态里。回到影视城拍戏后,上下班路上都有粉丝跟着。剧组的安保压力因此增大了很多。 安璇觉得歉意,但是也没有什么办法。后援会是公司的宣传部门在管理,虽然口碑一直很好,在粉丝里也很有号召力,但是还是管不了那些非要亲眼看到他才甘心的粉丝——腿毕竟是长在人家身上的。 而这些见到了他的人,回去后纷纷宣称他本人并不上镜,真人至少比照片好看一百多倍。说他举手投足自带柔光滤镜,美得见者眩晕。人都是好奇的,一大帮人个个都这样讲,非要来看看他的人就更多了。 安璇只觉得无奈又好笑。名气这种东西,会自动成为一个演员的美颜滤镜。没有名气时,你的眼睛眼睛,眉毛是眉毛;有了名气后,你的眼睛是星星,眉毛是山川。他从前没什么名气的时候,走在街上虽然回头率也很高,但好歹还觉得自己是个人。现在这么一搞,弄得他好像不是个人,是某种珍奇动物,罕见风景。说他喜欢这个,那是假话。于是也就只能把这些当成工作的一部分。毕竟这样想,就容易接受得多了。 人家支持你,于情于理都应当适度表示感谢。对安璇来说,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好好工作。 苏镜瑶在考虑着给他和夏孟阳办生日会。毕竟喜欢你的人给你花了那么多钱,老是不给对方机会亲近你,会被骂的。不过夏孟阳的生日已经过了,安璇本人的生日还早,所以具体方案还没出来。安璇想了想,说生日时搞不好是在剧组里的,能不能办线上?然后准备一些礼物给拿到票的粉丝寄过去。 这个方案被苏镜瑶拒绝了,说看上去诚意不够,而且操作起来也很麻烦。安璇叹气说但是我要拍戏啊。苏镜瑶说你光靠拍戏不行的,粉丝经济时代了。方案什么的,你容我再想想。安璇说那你想想吧,其实不办也没事。苏镜瑶无语了,说你想都别想,办是一定要办的。 安璇无奈地说那你看着弄吧,我没有任何意见。左右还有很长时间,他相信苏镜瑶会安排好的。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工作,苏镜瑶突然道:对了,早上公司收到了一个很大的包裹,是海外寄过来的,我帮你收起来了。说着报了邮寄地址。 原来是之前订的那条裙子到了。安璇说那你拆开帮我检查一下吧,没什么问题就先帮我收好。紧接着又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说八月八号到十号能不能不要给我安排任何通告,我想休三天假。还有能不能和剧组商量一下,让我在下个月七号之前杀青。 苏镜瑶毫不客气地拒绝道:一天已经很费劲了,你还想三天?饶了我吧,我又不是神仙。而且按照你目前的状况,杀青了也少不了被剧组借着杀青的机会做各种宣传。你最后一场戏在九号,七号之前根本没办法离开剧组。 安璇声音温柔又无辜,说真的不行么?我有事啊…… 苏镜瑶警惕道:你有什么事啊? 安璇诚实道:沈元枢九号过生日。 苏镜瑶无奈道:他过就过嘛,可是谁过生日一过过三天? 安璇给她算账:杀青了没办法立刻走,路上也需要时间,准备生日还要时间。过生日也不可能吹完蜡烛切完蛋糕就跑了,陪伴起码需要一个晚上,然后赶去下一个工作的路上也需要时间。三天根本不多。 苏镜瑶崩溃道:可是之前都已经和人家安排好了啊。临时改时间,一个事撞另一个事,会成多米诺骨牌的…… 安璇说那就把表演性质的活动临时取消吧。像什么视频平台邀请明星上台做游戏之类的,我就不去了。去了搞不好又会被人撕来撕去。 苏镜瑶恹恹道:会得罪人啊。而且赵姐不会放过我的,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你不想赚钱么?不想赚养老钱么? 安璇说我想啊,但是偶尔也有比赚钱更要紧的事。 苏镜瑶最后长叹一声,说行吧,那这笔帐我先记着,你欠我一次。之后如果有你不想接但我觉得你应该接的工作,我就不问你意见了。 安璇说好。然后真心道:谢谢你。 苏镜瑶哀叹道:真想退休。 说话间电话那边传来了奇怪的动静。苏镜瑶静了片刻,忽然道:阳阳,你要是再偷偷点披萨和甜品吃,品牌方寄过来的衣服就穿不进去了。 夏孟阳声音很小:嘿嘿嘿,我没吃,我就是闻一闻…… 苏镜瑶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闻一闻需要点一个十寸的么?她声音软了一下:也不是不让你吃,那你最多只许吃两块,甜品可以吃一口,剩下的给大家分了吧。 那边传来了很清晰的啵叽一声。夏孟阳甜蜜道:瑶瑶你最好了。 苏镜瑶气急败坏:你把奶油都弄我脸上了! 安璇失笑。电话挂断了,他重新拿起了剧本。 戏还在陆陆续续拍着。七月下旬的时候,剩下的所有戏都在棚内。东溪这边连日高温,摄影棚内的温度已经超过了五十摄氏度,对演员和工作人员都是很大的考验。 安璇有一场很香艳的“床戏”——在床上拍的戏。东陵君在卧榻上疗伤,金辰月扮演的小蝶仙要笨手笨脚地变化成妖女的样子去引诱他,为叶轻澜偷东西争取时间。刺杀者在这时候闯入,被东陵君反杀,小蝶仙趁乱逃走。 这一场戏是个噱头。苏镜瑶为了尺度问题和剧组扯皮了很久。金辰月年纪很小,她必须保护她。但是剧方不那么想,话题点是要紧的,收视率也是要紧的,至于小女孩拍戏的尺度——你都进了这个圈子了。何况一个小艺人,在这种事上本来也是没什么话语权的。 至于安璇,自带腥风血雨体质,能再这样搞一搞,何愁没有话题度。再着说,又不是真的拍床戏,露一露上身而已——男人光个膀子露个大腿,又不会掉块肉。这不是耍大牌是什么? 苏镜瑶快要被剧方的态度气死了。但是气归气,谈判也是要谈的。最后把小辰月的戏份改到了一个可以接受的尺度——让她跳一段比较性感的舞蹈。至于安璇,下面最多露到小腿,上面最多露个后背,不能再多了。作为交换,安璇之后需要低价接一个剧方与品牌方合作的商品广告。说穿了,就是这里赚不到钱了,要让他从其他地方弥补。 大家各自退让一步,也就这样了。安璇其实并不情愿,但也知道没办法再要求更多了。作为艺人,他在工作这件事上一直让苏镜瑶很省心。 麻烦事谈妥了,剩下的就是拍戏本身这件事了。 安璇背对着摄像机,在场记喊了开始之后,脸上的汗就淌下来了。他努力克制自己,让衣袍慢慢从肩上滑脱,露出左侧肩背上的伤痕。剧本需要他表现一种克制的痛苦。 他确实在克制痛苦。以至于和金辰月对戏时,有一两秒的迷离和恍惚。他不确定自己到底在哪个片场。 直到小姑娘晃动脚上的铜铃,向他缓缓靠近,他才回过神来。 后来的戏就拍得比较顺利了。金辰月对着安璇,确实是强自镇定。导演一喊卡,她就噌地从安璇怀里跳到一边,拼命揉搓自己的脸。片场的气氛有片刻奇异的安静,然后摄影才打破沉默,拿金辰月说笑:“小妹妹不好意思了。” 金辰月深呼吸了几次,缓过来一些,直白道:“他那样谁顶得住啊。” 于是大家都笑了。 导演来回看监视器,最后说几乎称得上完美,就是希望能把露伤的那个镜头重新拍一下——他希望安璇能把衣服多往下脱一点。 童木兰赶紧上前说不行不行的,之前都讲好了,合同里有规定,不能拍大面积裸露镜头。 一个小助理这样当场反驳导演,导演的面子就有点儿挂不住,正要理论的时候,安璇忽然扶着床沿弯下腰,干呕起来。这下大家都有点儿慌,说怎么了这是? 安璇勉强道:“棚里太热了,可能有点儿中暑。” 温度已经超过五十度了,确实对身体消耗太大。童木兰和小辰月赶紧把他扶了出去,到外面透气。 安璇在阴凉处吐了一次,后来喝了点儿水,才缓过来一些。童木兰很担心,说中暑不是小事情,搞不好会死人的,要么我们去医院吧。安璇摆摆手,说没事。你看,我体温也不高,人也很清醒,不头晕。现在也不难受了。 小辰月举着小电扇对着他吹,欲言又止。 安璇看了她一眼:“你想说什么?” 金辰月犹豫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开口道:“是那场戏让你不舒服么?” 安璇惊讶于她的敏感。只是许多事,他是没法说的。最后他只能点点头:“是我自己的事。” 金辰月担忧地看了他一会儿,似乎还想再问什么,但最终也没问出口。棚里有人来喊,她很快一步三回头地又进去了。过了一会儿,安璇觉得恢复了很多,也起身进去了。 这一天的戏是个收尾。拍完之后,金辰月就杀青了,穆子明也是在这天杀青。而在前一天,吴诗韵和余美惠也都杀青了。傍晚所有的工作都结束,穆子明和余美惠就提议大家出去聚一聚。 第二天没有主演们的通告,是要用今天这个棚拍其他演员的戏,所以这个时候出去聚一聚,即使玩得晚了,也不会影响到之后的拍摄。余美惠人缘一直不错,她这样一副和大家难舍难分的样子,于情于理,别人都要给她这个面子的。 于是说不得,只好一同出了门。 安璇在东溪拍戏很多年,知道这里也像其他发展迅速的城市一样,是个割裂的地方。他和沈元枢拍《逐鹿》那会儿,剧组为了省钱,给他们安排的住宿地点是比较偏的一个地方。而《风起轻澜》剧组在这方面就大方多了。酒店不远,就是新建的那片最热闹的休闲区。 灯红酒绿,穿梭其中的不乏大腕儿明星,几乎有一点儿申江的样子。余美惠轻车熟路,带他们去了口碑最好的那家大饭店。既然是常有大牌明星光顾的饭店,自然消费也很不菲。 安璇他们还好,几个小演员眼睛都不太够用了。 余美惠没有叫剧组的人,桌上都是一起拍戏的年轻演员。大家吃饭聊天,还拍了不少照片,气氛一直很好。最后一桌大餐吃完,时间看上去还早,她又提议说,一起拍戏这么久,还没聚在一起好好玩一玩。 穆子明接了个电话,回来说刚好有朋友在风尚公馆,大家正好可以凑局包个场,一起打打桌游之类的。 拍戏辛苦了好几个月,确实一天到晚神经绷得都很紧,在座的又都是年轻人,很快纷纷响应。 安璇悄悄皱起了眉。他想找个什么由头带金辰月离开,但转过头却发现金辰月已经和另外几个小姑娘手挽着手出门了。这么一大帮人,照理来说应该是没什么事的。 安璇摇了摇头,希望只是自己想多了。 第八十六章 (上) 风尚公馆是东溪最豪华的夜场之一。安璇在刚开业那会儿来过一次,是被强行带过来的——常东华带着鼎华的艺人过来,明着说是为他们推荐资源,实际上就是在拉皮条。安璇当场吐在了一个老总身上,才得以脱身。代价是他整整一年没有任何工作,只能悄悄背着公司在形体学校里打工,教教女孩子们跳舞;偶尔也接礼仪模特的兼职,在庆典活动里,给来宾端酒。 这些往事后来都被粉丝一一挖了出来,替他赚了一大波心疼。因为当时舆论对鼎华攻击得太厉害,那边怒气冲冲地找苏镜瑶协商公关的事,貌似还威胁着要放料。问题在于,安璇其实是没有什么料的。从他读大学时进圈算起,最大的黑料可能也就是和夏孟阳逃课翻墙出去拍戏。陪酒这种事,他是去过两次,但中途都找各种借口溜了。 至于更早的事……痕迹被白秋芸抹得很干净。他的养母是个做事非常谨慎细致的人。在这一点上,安璇和她学到了不少。 后来不知道苏镜瑶怎么处理的,反正安璇越来越红,关于鼎华的流言也被新瓜盖过了。 许久不来这里,公馆的装潢变化挺大。不过进门的规矩还是和从前一样,认脸,熟客可以带生客,但生客自己是进不来的。安璇获得了一些回头,不过很快大家就该玩玩该乐乐了——作为全国最大的影视城,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明星。 余美惠很体贴,说我们去楼上开个卡座吧,这样能看到下面的舞台,但下面的人看不到我们。说着很自然地挽着小辰月的胳膊,去找服务生了。穆子明凑近安璇,亲热地拍了拍他:“你不用担心,大家都在这儿玩儿,没人会往外说的。” 安璇说主要是之后还得拍戏,而且助理和司机一直在外头等着呢。 立刻有别人说你真的不用担心,他们自己也会凑局的,这帮人都精着呢。还有人笑,说他们拿薪水,干的就是这个活儿嘛。然后大家很快嘻嘻哈哈起来,有男生猥琐地说还有助理去给艺人买保险套呢。一帮人笑得心照不宣。有个年轻男演员看着安璇,半真半假地说:安哥应该还不太适应这些吧,以前你不是身边都没助理的么? 安璇没说话。店里灯光闪耀,音响震天,在这一片混沌里,人好像很容易会变得口无遮拦。灯红酒绿才是这个圈子的日常。史永年说他格格不入,不适合呆在这个圈子,也不能说是没有道理。 卡座很快开好了,大家都上了楼,一群人挤在一起打桌游。赢了有奖励,输了会有些逗乐子的惩罚——尺度有点儿大,可也谈不上过火。开始大家还在一起玩儿着,渐渐就各自分开了。 店里来玩儿的都是圈内人,有熟人过来说话,也有人看见熟人过去打个招呼之类的。他们这一桌男客多,很快有一些漂亮的女孩子主动凑过来搭话。安璇认出了其中的两个人,是剧组的群演。 她们向他要签名,安璇和和气气地说今天不方便。其实可能是他过于谨慎了,但是谨慎一点儿总是没什么错的。这个地方有许许多多这样的群演,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想春天的花儿一样多。可是怀揣梦想的人太多了,这里又是这样一个大染缸。慢慢滑落的人,也是要多少有多少。 她们中的许多,白天在各个剧组里跑龙套,夜晚就在这里流连。安璇是个好的目标,但他客气里带着冷淡,她们也很识趣,很快就把目光投向了别人。卡座上的两个男生很快耐不住躁动,随她们下去跳舞了。余下的人继续着没有结束的游戏。 安璇想着打完这一局就带小辰月回去了。这种地方来见识一下就算了,她还没有成年。 岳忱扔着骰子,懊恼道:“打打麻将和纸牌还成,这个我是真的不擅长。” 正说着,忽然听到身后有人道:“出最边上那张。” 穆子明回头,热络道:“你总算来了。” 安璇瞥过去,目光一凝。是司闻一,身后还跟着好几个男男女女。 岳忱从善如流,果然赢了。何雨佳喝了口酒,半真半假地抱怨道:“喂喂,观棋不语嘛。” 司闻一笑道:“有瘾,看着赢不了心里急。要么这轮酒我请了吧。” 除了穆子明,大多数人和他都不熟。但是一个大方的人总是很容易赢得别人好感的。司闻一很快顺势坐下来,主动洗起了牌。安璇见他和大家聊得热络,就冲小辰月招手,想带她离开了。没想到司闻一主动和他说话:“呦,这不是安璇么?怎么样,最近还好吧?上回拍杂志,可多亏了你。” 他这么讲,别人还以为安璇帮过他什么忙,立刻符合道:“安哥和司哥认识啊。” 司闻一发着牌,笑里藏刀道:“岂止是认识,我们缘分可是很深的……怎么说呢,也算是有福同享的那种关系吧。” 安璇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是,不过司哥大方,把福气都让给我了。这一点上,我真的很承你的情。”他语声平稳真诚,在司闻一再次开口之前,不疾不徐道:“司哥的新电影拍摄还顺利么?” 司闻一只得勉强道:“还成吧……” 安璇和和气气道:“最近天热,棚里温度高,可得注意防暑。我早上还吐了一场。” 他这样一讲,大家想起拍戏时的苦,纷纷心有戚戚,七嘴八舌地聊了起来。安璇抿了一口汽水,默不作声地算着点数,把牌打了出去。 一局桌游牌玩事儿,余美惠赢得最多,安璇第二,司闻一第三,岳忱又垫了底。他把牌一丢:“不行,我玩儿不了这个,打打梭哈还成。” 穆子明立刻道:“楼上有牌室,专门玩儿扑克的。” 楼上都是包房,这边的牌室,也不可能仅仅是打打牌。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一时气氛有微妙的沉默。司闻一适时解释道:“就玩儿个乐呵,没别的。这样,输了算我的,赢了算大家的,怎么样?” 他都这样说了,岳忱当即道:“那怎么好意思。” 司闻一很大方道:“没什么的,图高兴嘛。” 于是把卡座里的余下的男演员都带走了,除了安璇。司闻一回头招呼道:“不来么?玩儿一玩儿呗?”还没等安璇说话,又自顾自笑了:“也是,这边毕竟没有低于九块九的筹码嘛。” 安璇装作听不懂,没有接话。司闻一只得耸耸肩,晃晃荡荡地走了。 他一走,安璇就对小辰月道:“差不多我们也该回去了。” 金辰月很乖地点了点头:“好呀。那我去下洗手间……”她这样一说,女孩子们纷纷表示要一起去。于是呼啦啦地全走了。 安璇实在不能理解结伴方便这种事,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留下来看东西。 最后整个卡座只剩了他一个人。 第八十六章 (下) 安璇在那儿坐了一会儿,眼睛下意识地望楼下看。喧嚣的人群里不乏一些眼熟的老戏骨。这儿确实是个很热闹的地方。 片刻后,何雨佳先回来了。身后坠了个戴眼镜的中年人。何雨佳笑靥如花,肢体动作却带着明显的推拒。安璇起身招呼了她一下,她赶忙走了过来。那人便也讪讪停下脚步,片刻后转身走了。 那人一走,何雨佳脸色就是一垮。她坐下来端起酒杯,送到嘴边,又想起什么似的放下了,然后招呼服务生又给她上了一杯别的。酒送过来,她一鼓作气喝了大半杯。 安璇都看在眼里,没有作声。他不觉得何雨佳这样是冒犯,防人之心总要有的,何况他们其实关系也没近到那种程度。 何雨佳喝了酒,脸上窜起了红。她目光迷离地打量着安璇:“那会儿在东溪拍戏,我就觉得你好看得不像话。” 安璇不置可否,淡淡道:“这儿不缺好看的人。” 何雨佳笑了,靠近安璇,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大腿:“现在可不流行一本正经了。” 安璇没动,声音还是那么平淡:“你怎么先回来了?” 何雨佳无所谓道:“洗手间堵了,外头积的人多得像什么一样。她们老老实实地等着……我就比较聪明了。”她眨眨眼睛,用手掩着脸侧,靠近安璇的耳朵:“你猜,我是怎么先回来的?” 安璇看了她一眼:“你去了男洗手间?” 何雨佳娇笑,伸出粉拳捶了他一下:“讨厌,这时候知道也要装不知道嘛。”说着扶了一下额头,脸上涌起了醉意:“唉,今天真的喝得有点儿多了。” 安璇不动声色:“需要我帮你给助理打个电话么?” 何雨佳舌头有点儿大了:“嗯……算了吧,她又要说我……你就好人做到底……” 安璇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道:“我记得你酒量很好的。” 何雨佳安静片刻,终于抬起头来,神色清明至极。她嫌弃地看了一眼安璇:“你这样不解风情,长得再好看桃花运也不会好的。” 安璇莞尔:“你不是已经有cp了么?” 何雨佳也很直白:“和他没有和你劲爆么。近水楼台,你就是那个月,我不捞白不捞嘛。”她玩味地看了安璇一会儿:“我不信你真那么冷淡。说,是不是看上月月那个丫头了。好心提醒你哦,人家可是未成年。不过要真是她,我也就死心了。” 安璇摇头:“一个公司的小妹妹,我不看着她,谁能看着她?” 何雨佳翻了个白眼:“切,又是认妹妹。老套。”她很狡黠地看着安璇:“要么就是……你是弯的?” 安璇坦然地看着她:“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何雨佳打量着他,若有所思:“我头一次发现,我想象力有限。”她摇了摇头,语气里有点儿慨叹,又像是戏谑:“男人呐……” 两个人无声地坐了一会儿,安璇看了眼手机,终于有些不安起来:“她们怎么还没回来?” 何雨佳不甚在意道:“洗手间还没清理好吧。”正说着,她手机响了。何雨佳懒洋洋地接起来,然后慢慢坐直了:“……是……对…………好好好……让大家稍等……” 放下手机,她看向安璇:“杨铠亮来了,还有几个老总和大导。” 安璇蹙眉。 何雨佳掏出包包里的粉饼,往脸上拍了拍,然后重新涂了口红。她对着小镜子打量了自己片刻,然后扣上化妆镜,撩着头发站了起来:“走吧。” 人家特地打电话过来,就是在叫他们,不去肯定是不好的。安璇只得把座位上遗落的几个小包拿起来,随着何雨佳一起上了楼。 公馆的包厢越往上越大,也更隐蔽豪华。电梯一直快升到顶层才停了下来。有服务生在电梯口迎接他们,安璇心里头不知为什么,微微往下一沉。他是知道这里的。 豪华包房有一个小宴会厅那么大,里头沙发上已经坐了不少人了。先前去洗手间没回来的女孩子们都在,还有一个年纪很轻,长得挺清秀的男孩子。大家神色都很兴奋。 安璇能理解他们这种兴奋,杨铠亮边上坐的一帮人里,有盛欢的老总吴沛,鼎华的老总赵汉鼎,名导欧阳宏,圈里很有分量的老牌男星周海强,还有另外两个富商模样的男人,十有**都是能在业内说得上话的资方。 说穿了,随便哪一个搭上了,都是靠山。 他默默地随着何雨佳在角落坐了。陈汉鼎抽了一口雪茄,眯眼看着安璇:“呦,这不是小安嘛,确实脱胎换骨了。” 安璇对赵汉鼎本人其实并不熟悉,直接管理艺人的一直都是常东华。邹建国还在的时候,赵汉鼎对安璇还算亲切。邹建国不在了以后,他对安璇言辞客气,实际冷淡——在培养艺人和公司发展的事情上,他和邹建国一直都存在很大矛盾。邹建国不会对演员说这些事,他是个非常出色的经纪人,把什么都安排的妥妥帖帖,不会让手下的艺人分心。 好处是,他在的时候,可以为安璇他们这些艺人遮风挡雨,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地拼事业。可他一旦不在了,他曾经带的人就像是被直接扔在丛林里的孩子——能死能活能爬多远,全靠命了。 曾经压箱底的赔钱货,被人淘走养成了摇钱树,赵汉鼎想必内心多少会有些许复杂。但是合同已经不在他那儿了,这时候再说什么,意义都不大了。他知道,安璇自然也知道。所以安璇只是礼貌客气地点点头,客套了几句场面话。 赵汉鼎果然不再搭理他,而是和身边的周海强聊了起来。服务生又上了一堆酒水,杨铠亮主动起身,说要给大家献歌一曲,然后拉了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和他一起唱歌。 安璇在鬼哭狼嚎的歌声里,感到越来越不自在,他不知道他们得在这儿坐多久。既然叫了这么个包房,又是这个时间了,很难只是说说话就散了。他看向那一堆人,对着小姑娘们高谈阔论的其实不在少数。何雨佳已经主动坐到周海强身边去了。而吴沛正在很亲切地对金辰月和吴诗韵说着什么。吴诗韵眼睛都亮了,金辰月似乎很犹疑,膝盖不太自在地往外靠了靠。可惜余美惠就斜倚在她旁边,半个身子都压在她肩上,她不怎么动弹的了。 陈清影被一个富商模样的男人很亲密地搂着,灯光昏暗,她的脸在阴影里,看不到表情。 杨铠亮唱完了,很快又有其他人接过了麦克风。然后一个打扮艳丽的舞女服务生带着走了进来,说是表演的。包厢里舞蹈和歌声混在一起,气氛渐渐迷乱起来。 安璇之前交代过童木兰和小辰月的助理,如果到了十一点他们还不回去,让助理打电话过来,这样他俩就可以找借口离开了。现在还没到时间。 他正想去洗手间发个消息,欧阳宏端着酒杯,在他身边一屁股坐了下来,往安璇手里塞了一杯酒,和他主动碰了碰杯:“听说你之前拍了鲁元的戏。怎么样?他那人特事儿吧?” 安璇温和道:“没有,鲁导是个很认真的人,我和他学到了很多。” 欧阳宏打量着他,很热络道:“你跟他怎么认识的,能和我说说么?” 安璇不动声色:“在前辈家里聚会遇见的。” 欧阳宏哦了一声,状似不经意道:“他现在还喝功夫茶么?” 安璇心头怪异,但还是耐心地答道:“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我在剧组时间不长,其实和导演私下里接触不多。” 欧阳宏拍了拍他,哈哈了几声:“我随便问问,关心他么。我们是同学,不过也好些年不见了。”他伸手搂住安璇的肩,大咧咧道:“我跟你说,干我们这行的人吧,都有小心思。好演员少啊……发现了一个,就恨不得藏起来,专门留着自己用。但你说吧,也未必是每回都能用得上,所以最好这个演员不要太红,你懂我的意思吧?太红就麻烦了……唉,这也算是对艺术追求的一种牺牲吧……” 安璇的拳头悄悄握紧了。欧阳宏身上的汗味和酒味让他本能地感到反胃。他身体往前探了探,佯装在拿水果,欧阳宏终于把胳膊收了回去。 就在这时候,有人突然说了一句:“都来了这么久了,主角怎么还没到?” 身边的人哈哈笑道:“大腕儿都是压轴嘛。” 正说着,一个让安璇后背发冷的声音响了起来:“怎么还背后讲究人呢?” 他在一片“说曹操曹操到”的笑语里,看见常东华和郑大江肩并肩地走了进来。 余美惠喜气洋洋地起身,娇笑着给郑大江让了地方:“郑老师,您这边坐呀。”然后邀功似地跟他介绍了吴诗韵和金辰月:“这就是我和您说过的两个妹妹……”她语气热情:“大家都可仰慕您了……”有旁的女孩子生怕自己被忽略,赶忙接话:“是呀是呀,郑老师,我从小看您的作品长大的……” 安璇如坠冰窟,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这是一个局。 可怜那些小姑娘还什么都不知道。不光她们不知道,他扭头看了一眼正挂在周海强身上不放的何雨佳——她也是不知道的。 他下意识扫了一圈,发现吴沛的视线正色眯眯地在自己身上划过。安璇佯做不察,心却抖起来——自己也是不知道的。 这个屋子里,除了虎和伥,余下的都是猎物。 来包厢里表演的舞蹈演员终于跳完了舞,常东华摇头道:“这个水准不行,让你见识一下专业的。小影,给大家来一个。” 陈清影没动。 常东华催促道:“快点儿啊。” 陈清影起身,强笑道:“穿这个怎么跳嘛。要么我和她换个衣服吧?”她笑容慢慢自然起来:“跳一回,总得好好跳啊。” 常东华点头道:“那你去吧。” 没想到陈清影接着道:“不过在座的跳的最好的其实不是我,是安师兄……安师兄要不要和我一起?” 安璇看着她,她脸上挂着笑,眼里却是明显的恳求。安璇心思急转,点了头:“那我也去换个衣服。” 就在这时候,一直在和人说笑的郑大江抬起头来,目光盯在了安璇身上。 第八十七章 但安璇已经顾不得了。他急匆匆和陈清影一起往洗手间去。他站在外面,服务生很快把衣服送了进去。安璇觑见服务生走开,直接拧开了门。 陈清影蜷缩在一个马桶盖子上,并没有换衣服。 安璇直接道:“这里不能呆下去了。”他拿出手机,想给小辰月发消息,结果不知道为什么,手机居然没有信号。 陈清影眼眶红了:“你已经知道了?我不知道他们会来。如果知道,我今天说什么也不会出来……” 安璇声音放低了些,急道:“我没有怪你……可是现在怎么办?这边怎么手机没有信号……” 陈清影惨笑一声:“怎么办?我叫你出来就是想提醒你,你要是不怕得罪人,就直接带金辰月走……” 安璇很着急:“那你呢?其他人呢?” 陈清影摇了摇头,拿起了舞蹈服,提醒道:“回去后不要再喝自己杯子里的东西了。” 安璇把手机揣回兜里,就要往外走,陈清影道:“你干什么去?” 安璇急道:“找人……” 陈清影悲哀地看着他:“你一旦出了这个门,他们就会知道你发现了。然后你就再也进不来了。” 事情这样急迫,安璇反倒冷静下来。他想起了以前那次。陈清影讲的没错,要么根本出不去,要么出去了就再也进不来。那群畜生在这方面一直很谨慎。 如果他先把小辰月带走,然后反手报警,一来可能根本来不及,二来很可能根本不会有人认真管——他们敢这么明目张胆,就是笃定这么干不会有什么**烦。 可他实在想不出其他的办法了。安璇咬咬牙,决定先把金辰月带出去再说。其他的……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他们不好磨蹭太久,很快换了衣服出去,随便跳了跳。 结束后陈清影很快被拉回到座位上。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何雨佳旁边的那个富商,在她扭头和周海强讲话的时候,往她杯子里放了什么。安璇假装脚下不稳,往前跌了一下,碰到了杯子。 那杯酒全泼在了何雨佳衣服上。 何雨佳赶紧起身,找人要帕子擦试。安璇不停道歉,余光能看见郑大江的目光不时落在自己身上。他浑身发冷,但恐惧之下,另一种更强烈的感情一直让他保持着清醒——是愤怒。 何雨佳在卫生间换衣服,安璇直接推门进了去。她看了他一眼,既没有害羞,也没有慌张,而是出人意料地冷静:“脏局?” 安璇点头。 何雨佳冷笑:“我说要喊岳哥和穆子明过来,老杨不让,我就觉得不对劲……没想到还是差点儿着了道。”她看了安璇一眼:“谢了。我看我走为上策吧。” 安璇拽住她:“怎么走?” 何雨佳一脸看傻子:“办法多了。十个男人,七个姑娘。就说妹子不够,不尽兴,我还能带人过来……出去就跑,谁能把我怎么着?” 安璇轻声道:“未必是都要姑娘……” 何雨佳古怪地看着他:“废话,我那不是找借口么。”她看着安璇,静默片刻,忽然道:“算了,今天老娘就豁出去了。”她洗了洗脸,把口红擦掉了,然后对安璇道:“你演技不是挺好的么。” 安璇很快意识到了她要做什么。他当年也用过的办法,搅局。 何雨佳回到座位上,看着还是好好的,没想到只讲了两三句话,就捂住了胸口,用一种破风匣一样的声音开始喘气。她的喘气声越来越大,听着极其瘆人。周海强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安璇惊慌失措:“雨佳有心脏病……可能是今天喝酒喝多了……” 余美惠狐疑道:“没听说啊……” 但何雨佳那个样子实在很怕人,冷汗直流,脸上和眼睛完全充血了。安璇声音都在抖:“谁有硝酸甘油?月月,赶紧打急救……” 金辰月掏出手机,慌得哭了出来:“可是这里没有信号啊!” 安璇吼道:“那就出去打!” 她赶紧攥着手机跑了出去。 安璇想要把何雨佳抱起来,一时脚下居然是软的。他已经有些分不清这件事到底是真还是假了。常东华冲服务员喊道:“你们鼻子上头长那两个孔是出气的么?” 没等服务员过来,陈清影已经跑了过来,帮安璇把人扶了起来。旁边一个小女孩也赶忙过来帮忙。 那群男人里只有欧阳宏站了起来:“我知道最近的医院,我去提车。” 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周海强忽然道:“甭那么麻烦了,不是叫了救护车么。” 大伙儿一团忙乱地出了门,手机终于重新有了信号。童木兰的电话适时打了过来:“哥……你手机怎么一直都不通……” 安璇说你别管了,赶紧提车到门口,帮我把何雨佳送医院去。他拽住小辰月,叮嘱道:“和童姐姐在一起,不要走丢了。” 小辰月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她紧张地点了点头。 直到所有人都上了保姆车,何雨佳才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坐了起来:“……累死老娘了。” 金辰月愣了愣,小心翼翼道:“佳佳姐,你没事么?”另一个女孩子也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们。 何雨佳白了她们一眼,没接话,而是看着安璇:“也就只能这样了。” 安璇摇了摇头:“人没都出来。” 何雨佳靠在座椅上,不甚赞同道:“你现在把我送医院去,就是我真的心脏病发,大家好心送我急救。你要是现在回去,刚才那一场大家就白忙活了。你仔细想想吧。而且我敢保证,你要是回去了,明天起来保不齐会衣衫不整地躺在包厢里,把今天发生的事忘个精光。” 童木兰听着他们的交谈,迟疑道:“哥,要么报警吧?” 何雨佳扶额躺了回去:“这样你就算救了人,人家也不会感激你的。” 安璇坚定道:“你和吴诗韵的助理联系,让她赶紧报警……” 童木兰赶忙点头,转身下车,去给吴诗韵的助理打电话了。 保姆车在阴影里,安璇看着警察很快过来了。他们等了很久很久,终于看见吴诗韵的助理还有一个警察,背着两个女孩子下来了。远远看着她们身上衣服还算齐整,安璇只觉得一直紧绷的身体忽然一软。 他抓过一个袋子,吐了起来。 做戏做全套,何雨佳坚持要去医院,安璇的司机就把她送去了医院。到了医院,她整个人一直都是奄奄一息的,一个劲儿说自己心脏不舒服,喘不过气。于是医生只好只好给她开了许多检查,何雨佳得以留在了医院的观察室。 安璇对几个惊魂未定的女孩子叮嘱一番,让助理叫车把她们送回了酒店。 陈清影坐在何雨佳床边,面色苍白,一直没有讲话。事实上,从他们离开那里时,她就没有再讲过话了。何雨佳安慰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是好心送我来医院。他们要是真有怨气……”她冲安璇扬了扬下巴:“会冲他去的,他的助理通风报信的嘛。” 童木兰小声道:“他们不一定知道是我。我打电话时换了号,没说自己是谁。” 何雨佳惊奇道:“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一手啊。”她躺在床上,若有所思:“不过还是要做最坏的打算……唉,算了算了,明天再说吧。”她打了个呵欠:“我助理一会儿过来,她来了你们就回去吧。” 她飞快地睡着了。 陈清影起身,一个人往外走去。安璇跟在她身后:“不给你助理打电话么?” 她摇了摇头,穿过医院空旷的大厅,在医院大门外的花坛边停下了脚步。 安璇看着她单薄的背影,轻声道:“薛陶陶前些日子给我打电话了……让我多照应你。对不起……今天这事……” 陈清影摇了摇头:“你没做错什么,道什么歉呢?”她幽幽道:“我虽然是这样,但从来也没想过要害人……”她哽咽起来:“他们根本就不是人……” 安璇看着她,心里很难过:“现在拒绝,也还来得及……” 陈清影打断了他:“他们是个小圈子。常东华牵线搭桥地送人过来,但背后话语权最大的是郑大江……他是老手了。对我这样的,他会利诱,从中牵线,送给别人……他说话算话,我确实拿到了一些资源。对金辰月那样的……”她顿了顿,吐字艰难:“他有收集癖……年纪小,漂亮,什么都不懂。用了药,她们睡醒了什么都不记得……她们是他的勋章。他从来没有失手过……她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忘记了,没有任何证据……而像我这样的,一开始就被人攥住了把柄……我们没办法说话……” 安璇感觉自己牙齿都在打战,他语无伦次道:“你可以……可以拉黑他,不要联系……” 陈清影抽噎了一下,转过身来,脸色在月光下白得像幽魂。她摇了摇头,喃喃道:“没有办法。我只能不害人,可是我也救不了谁……我连自己都救不了……” 安璇颤抖着抱住了她,陈清影趴在他怀里,痛哭起来。 何雨佳的助理很快赶到了医院。童木兰和她做了交接,出门和安璇一起,把哭得几乎昏厥的陈清影扶到了车上。 平安将人送回去之后,她特地去暗中打听了一下吴诗韵的事。那边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什么大碍。安璇看着她露出释然的神色,心里的黯然似乎也淡了一些。 只是仍然很难受。他攥着胸口的衣服,有些神经质地反复揉搓着。 童木兰心有戚戚:“怎么会这样……也太猖狂了……这还是人么?”她打量着安璇:“没事儿,哥你别担心。我明早给瑶瑶姐打电话,和她说一些这个事……我给你预约了针灸,正好明天休息,去做一下……你年纪轻轻的,还没结婚腰先坏了,这可不行……” 安璇的眼睛终于动了动:“我结婚了。” 童木兰惊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于是苦恼地叹了口气:“行吧,你说了算。” 安璇握着手机,翻了翻沈元枢的照片,然后又把屏幕关掉了。 至少现在的他,不再是从前那个无能为力,孤立无援的孩子了。 第八十八章 (上) 像这个圈子里的很多事一样,那天的事同样以无声无息结束了。余美惠和穆子明再也没有露面,余下的小姑娘们也都是一大清早就悄悄走了。金辰月似乎被吓到了,来和安璇告别时,神色不复从前的活泼快乐。她们都离开之后,童木兰在网上看见有人发帖,说不知道为什么风尚公馆突然来了警察,但是那个帖子很快就被删掉了。 岳忱再露面时,整个人一脸委顿。后来大家一起吃饭,他喝多了酒,说穆子明和司闻一根本就是诈骗犯。当时他玩儿了几局牌,发觉赌注太高,不想玩儿了,居然被按住不让走。一群人合伙逼他一路玩下去,结果一晚上输了六十多万。如果不是外头突然来了警察,只怕还要输得更多。 不过岳忱输钱这个事,终究只是大家私下说说,没有传到外面去。安璇的麻烦是最要命的。 他人气正旺,不论是粉丝还是狗仔都盯他盯得很紧。进夜场被看到了不说,在医院门口抱着陈清影的照片也被人拍到了。前者倒是还好讲,毕竟那么多剧组的人都在,同事聚会是很正常的事;后者就惹粉丝炸了锅。 他的粉丝群里,年轻女孩是主力军。不管安璇这样做是出于什么原因,照片就是照片,照片就是实锤。苏镜瑶匆忙公关,解释说是因为担心紧急就医的朋友在彼此安慰。这套说辞勉强安抚了一部分人,因为背景确实是在医院。但是也有很多人一直不依不饶,安璇因此掉了一大批粉。有理性的粉丝说他都到了这个年纪,就算是真的有什么也是很正常的。之前也没听说过和谁谈恋爱,保不齐这次还是初恋呢。脱粉回踩的粉丝歇斯底里,说我们是在乎他恋爱么?才不是!我们是觉得被他卖人设欺骗了。 好在新的热点很快出来,安璇那点儿绯闻很快也就被人抛在脑后了。不过对安璇自己来说,比起粉丝脱粉这件事,沈元枢的玻璃心让他更忧心。他不好对沈元枢在电话里说郑大江的事,因为怕沈元枢太过担心,所以只解释说是当时遇到了麻烦,陈清影情绪崩溃,自己在安慰她。沈元枢没说什么,但安璇知道他在不高兴。 和沈元枢在一起这么久,安璇知道他其实是很感性的一个人。有时候可能道理都是明白的,对错也是明白的,但是情绪上却过不来。人人都有这样的时候,沈元枢又比大多数人对情绪的控制更差一些。 如果是人在身边,很多事就可以细细说清楚。可惜眼下根本不具备那样的条件。好在沈元枢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们聊起别的,他似乎就不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只是最后快要挂掉电话时,沈元枢突然道:“我八月八号和新公司签约,今年过生**会回来的吧?” 安璇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沈元枢终于露出了毫无阴霾的笑容,他亲了亲屏幕,高兴道:“那我在申江这边等你。” 放下电话,安璇看到自己的通告,心往下沉了沉。苏镜瑶忙着处理紧急情况,还没有协调好通告时间。他真的不一定能按时赶回去。 剧组的工作临近收尾,出了公馆那档子事。陈清影的状态一直很差,安璇自己也不太好。他只要一看到她,就老是想起郑大江。这些本来或多或少都会拖延进度。但安璇想起承诺的事,并不敢有一点儿松懈,当天的戏,肯定要当天拍完,甚至还有把后面的东西尽量往前赶一赶。 他最辛苦的时候,一天只能睡两三个小时,本来很清澈的眼睛,到后来熬得通红。好在剧情虐心,这点儿状况倒是意外对拍戏提供了帮助。 九号晚上,安璇的最后一场戏终于结束了。他卸妆之后来不及和剧组告别,就匆匆上了回申江的车。 一整天忙着拍戏没有看手机,沈元枢的未接来电已经有十几个。安璇没有底气拨电话回去,只发了信息,说自己正在回去的路上。 那边问他:什么时候到家? 安璇只好说快了快了,然后提醒沈元枢,让他注意门铃,自己给他寄了一份礼物。 沈元枢没再回复他,估计是正在乌云罩顶。 安璇一路催促司机,车子开得飞快。司机被他搞得十分紧张,好处是后面跟的私生这下被彻底甩开了。 紧赶慢赶,车开回申江已经是晚上九点四十五了。安璇和童木兰像打仗一样冲进了酒店。他在浴室花了二十分钟把自己从里到外洗了个干净,然后匆匆换衣服。 仿佛越着急越要出乱子。穿西装的时候用大了力气,腋下哧啦一声,贵得要死的西装竟然被他扯开了一个大口子。这时候已经十点十分了。 童木兰慌慌张张说酒店对面就是百货中心,十一点才关门,我现在去买一套吧…… 安璇冷静了几秒钟,忽然道:“不要买西装了,买条裙子。裙摆最好能过膝盖,越长越好,越大越好……” 童木兰一脸发懵地看着他。 安璇难得急了起来:“快去啊!” 她抓起银行卡匆匆跑了出去。 手机铃声大作,安璇没接,而是有些神经质地坐在床上,抱着礼物盒子咬起了指甲。什么叫心急如焚,他现在算是知道了。 十点四十,童木兰抱着一个硕大的衣袋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了房间。安璇接过来,匆匆拆开包装,剪掉了吊牌,把自己套进了那条吊带长裙里。 童木兰喘过气,脸上的表情明显写着怀疑人生:“哥?”她眼睛越睁越大,嗷地惨叫了一声:“你没提醒我买鞋!” 安璇一手夹着盒子,一手抱起裙子,赤脚迈进了手推车上那个硕大的盒子里:“别管了,快点儿……” 童木兰把手机塞给他,然后梦游一样把盒盖扣上了:“我觉得我疯了,要么就是你疯了……这样真的好么?你不会憋死么?会不会明天我们一起上了社会新闻头版?我会被公司开除的……” 安璇在黑漆漆的盒子,看着**外的光,冷静道:“不会,你不是留了给我喘气的洞么?” 童木兰在外头窸窸窣窣地系绸带:“我还是觉得……” 安璇催促道:“现在几点了?” 童木兰喃喃道:“十点四十五……我们马上出门。” 联系好的跑腿小哥已经在酒店大厅等着了。安璇感觉自己在箱子里像个小皮球一样晃荡着。童木兰还在喋喋不休:“贵重物品啊!比这边的大平层还贵的贵重物品!千万轻拿轻放,一定要送到客户手上!” 那跑腿小哥被她弄得有点儿紧张:“是什么名贵古董么?” 童木兰严肃道:“也差不多了。一定要亲手交给客户……” 车子开了一会儿,安璇感觉自己又被颠簸着弄了下来。童木兰还在絮叨:“我不上去了,我就在这儿等你。送进去后让他赶紧拆开。送完了出来和我说一声……” 安璇在箱子里努力保持平衡,直到电梯叮的一声轻响。 跑腿小哥敲了敲门,门开了。他按童木兰交代的话说了一遍。 走廊里静默半晌,安璇才听见沈元枢沙哑疲惫的声音:“放这儿就行了。” 安璇在箱子里颠簸了片刻,然后感觉自己脑袋磕在了箱子顶上。 门关上了,他听见哗啦一声脆响,是杯子碎裂的声音。片刻之后,身边的地板上咕咚一声,似乎是沈元枢坐了下来。箱子被凶狠地捶打了好几下。 安璇紧张地抱着礼物,等待沈元枢拆箱。 结果他听到了嗷地一声大哭。 第八十八章 (下) 这个发展令人始料未及。沈元枢自顾自地扯着嗓子号啕了许久,然后开始抽抽嗒嗒地呜咽:“……都是骗我的……答应了又做不到就不要答应啊……谁要什么破烂生日礼物,老子有钱难道不会自己买么……老子最不缺的就是钱了……电话也不接,消息也不回……说什么没有多少感情经验……其实根本就是天然渣吧……” 安璇无语地缩在箱子里,犹豫着自己要不要吱一声。再这么下去,今天就真的过去了。 沈元枢一边骂人一边踢箱子,最后终于把自己折腾累了。他抽了一下鼻子,自然自语道:“……算了,反正……一直都是这样的……每次都是……根本没人在乎我……” 他又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 安璇听着自己头顶上绸带滑动的声音,赶忙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紧张地抱住了礼物盒子。 盖子揭开,明亮的光一下子落进来,他几乎有些睁不开眼睛。 沈元枢手拿盖子石化在原地,一脸呆滞地看着安璇,脸上还滑稽地挂着一个鼻涕泡。片刻后,他手里的盖子咚地一声砸在了地板上。 安璇努力微笑了一下,试图站起来:“生……生日快乐……”可惜在箱子里蜷缩太久,腿脚已经完全麻了。他一起身,箱子就往前一翻。安璇整个人连人带礼物盒一起扑了出来。箱子里的花瓣和填充用的彩色塑料团瞬间滚了满地。 而安璇本人就要幸运多了。他并没有脸部着地,而是被一个宽阔的胸膛接住了。 沈元枢往后退了两步,还是没站稳,也跌坐在了地上。安璇趴在他身上,看了看他呆呆的表情,又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十一点二十二分。他松了一口气。 筹划了这么长时间,终于还是赶上了。 他伸手轻轻碰了一下,沈元枢的鼻涕泡啪地一声破了。安璇低下头,毫不在意地吻了他。 没想到片刻后,沈元枢怪叫一声跳了起来,推开安璇跑进了洗手间。他拼命洗脸,然后在洗手池之前捂住了脸,很久都没动弹。 安璇从地上爬起来,抱着礼物盒子走了过去。沈元枢身上的礼服试了大半。他先前穿得很正式,甚至还打了领结。大概是满心期待地等了整整一天。安璇心里有些酸软,低声道:“通告时间一直没有调开……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的。之前一直在片场。但晚上那会儿……我其实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 他把盒子放在一边,温柔又强势地拿开了沈元枢的手。 沈元枢整张脸通红通红的,脸上也是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水还是眼泪。安璇抬起头,轻轻吻了吻他,结果沈元枢捧住他的脸,把他抵在墙上,凶巴巴地亲了过来。 这个吻并不温柔,反倒是很像泄愤。安璇渐渐有些缺氧,腿脚都软了,只能伸手抓住了沈元枢的胳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元枢终于亲够了。他抱住安璇,开始在他颈窝里蹭脸。安璇缓过一口气,提醒道:“礼物现在拆么?蛋糕呢?” 沈元枢这才如梦初醒。他抽了一下鼻子,讲话仍然带着鼻音:“不要以为这样就原谅你了……你都不接我电话。”他想拉起安璇的手,又突然惊恐地停下了动作:“你全听见了?” 安璇眨了眨眼睛,安抚道:“没关系……” 沈元枢恼怒道:“你知不知道你真的特别坏!”他生气地一把将礼物盒子抱进了怀里:“看我一个人在那儿出丑发疯特别有意思是吧?你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 安璇没想到他又开始生气了,有些无措地解释道:“我……我想给你一个惊喜。想了很久,才想出了这个办法……是时间上没有算好……本来以为今天可以早点回来的……我……”他声音慢慢低下去,有些明白了沈元枢的心思。 惊喜当然是很好的。可是有时候比起惊喜,沈元枢要的是另外的那些东西——比如守诺与真心。他所求的说多也多,说少却也很少。 这个人经历过那么多,什么是重要的,什么只是表面功夫,他其实区分得很清楚。 安璇想说对不起,很快想到沈元枢讨厌他道歉,于是真诚道:“我以后会多注意的。” 沈元枢不情愿地哼了一声,终于向他伸出了手,安璇握了上去。扭头看去,却发现沈元枢虽然脸还是板着的,眼睛里却都是笑意。并且脸上的红半点儿也没褪下去。 搞了半天,其实早就没那么生气了,只是在拿生气掩饰不好意思而已。 安璇在心里松了口气,也悄悄笑了。 餐厅被重新布置过了,装饰了很多漂亮的小东西,桌上的菜看上去也丰盛极了。安璇凑过去嗅了嗅,沈元枢仍然端着不高兴的脸:“特意请五星级酒店的大厨来做的。结果一口都没吃,现在全凉了。” 安璇帮他把蜡烛点了起来,温柔道:“你要是不嫌弃我的手艺,改天我赔你一桌饭菜吧。” 沈元枢正色道:“你自己说的啊,别说了就忘。” 安璇点头:“我保证。快许个愿吧。” 沈元枢认真闭上了眼睛。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把蜡烛吹灭了。然后开始拆礼物盒子。 裙子抖开,裙摆像水一样流到了地上。沈元枢倒抽一口气,屏息许久,才小心翼翼地伸手抚摸着孔雀翎上的刺绣。金线从他的指腹下滑过,他的眼圈儿又红了。 安璇郑重道:“三十岁生日快乐……” 沈元枢抽了一下鼻子,坚决道:“是十八岁生日快乐!” 安璇失笑:“好,永远十八岁。” 沈元枢抱住了他:“谢谢你……”他又开始哽咽:“谢谢……” 安璇笑起来:“要试试么?其实很久之前就把这套定下了,但是店铺在国外,说是要改尺寸,一拖就拖了这么久……” 沈元枢点头,很小心地把裙子抱起来,到卧室去了。安璇看着他把礼服脱下去,开始换衣服,自然而然地走过去帮他整理裙摆。沈元枢看着镜子,喃喃道:“真好看啊……” 安璇认真看着镜子。他们两个都是身材高挑的人,能很自然地把衣服撑起来。两个人都穿着很长很大的裙子,看上去像一对儿羽毛漂亮的鸟儿。这个念头让他的内心轻盈起来,一种久违的快乐在催促着他。他看着沈元枢,展颜一笑:“要跳舞么?” 沈元枢有些惊讶,但很快露出了兴奋的神色:“好啊!” 安璇看着他从柜子里翻出了一打黑胶唱片,然后找出其中一张,放进了唱机里。 伴随着圆舞曲的响起,两个人拥住彼此,默契地缓缓旋转起来。 沈元枢看着安璇的眼睛,似乎渐渐恢复了他日常的游刃有余。他像那些老电影里英俊的绅士一样,温柔而深情注视着安璇:“你的裙子也很漂亮,设计有点儿像婚纱。” 安璇低头看了一眼随着旋转飘起的裙摆。他身上的淡金色与沈元枢的深绿色交融在一起,看上去像是一个正在飞舞的漩涡。明明没有喝酒,但这种眩晕的感觉让他感到沉醉:“你喜欢么?” 沈元枢的目光变深了。他笑道:“你的还是我的?都喜欢,你看上去美极了。” 安璇嘴角翘起,在他耳边道:“你也一样。” 沈元枢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安璇看着他耳边的皮肤迅速充血,自然而然地凑过去,吮吸了一下。然后他在旋转里,和沈元枢一起跌在了柔软的床上。 秒针转动,挂钟在午夜时刻轻轻一响。 硕大的裙摆铺了满床,安璇在一片绚丽的色彩里难以自持地高高扬起了修长的脖颈。他像蝴蝶那样栖在一朵起伏的花上,被那看似温柔的花蕊钉得无法动弹。它贯穿着他,也给了他难以置信的甜蜜。 最后安璇轻飘飘的落了下来,迎接他的是一片柔软和温暖。 周而复始。 天空渐渐从从黑色变成了紫色,两个人满足而困倦地拥抱在一起。沈元枢躺了片刻,凑过来吻了吻他:“要洗澡么?” 安璇摇了摇头,他一点儿也不想动弹了。沈元枢迷迷糊糊道:“我也不想……明天起来再说吧……”他安静了片刻,忽然诈尸一样从床上弹了起来:“裙子!” 安璇硬撑着睁开眼睛,看着沈元枢把床边的两条裙子珍而重之地捡了起来。沈元枢仔细检查了裙子,确定没有弄脏,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把他们搭在了椅背上。 安璇趴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微笑了一下:“脏了可以洗。” 沈元枢爬上床来:“能不洗还是不洗,洗坏就没处哭了。”他搂住安璇,安心地吻了吻他:“睡吧。” 安璇周身绵软,在温暖的呼吸里睡着了。 第八十九章 (上) 前阵子累得太狠,骤然一松,人反倒有些支撑不住。安璇再醒来时头重脚轻,一量体温38度,吓得沈元枢要送他去医院。他自己倒是很冷静,说是休息不足造成的,多睡一会儿就好了——以前也有过这种状况,自己的身体,他自己了解, 于是整天就吃了点儿白粥和水果,整个人蜷缩在床上补眠。沈元枢蹑手蹑脚,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凑过了摸摸他的额头。到了晚上,安璇出了一身透汗,温度终于退了下去。 答应要给沈元枢做菜,这下也做不成了。沈元枢自己倒是不怎么在意,他自动自觉给安璇当了个靠垫,把人搂在怀里,一口一口喂水果。安璇被他弄得肉麻,说不至于,自己把叉子拿了过来。结果沈元枢反倒有点儿哀怨。 安璇摸了摸他,觉得这个人真是温柔又可爱。 这个念头让他心中安定温暖,几乎就想这么一直无所事事地在床上赖下去了。 沈元枢已经和旧公司彻底拜拜。新公司的自由度高,他的团队从名义上的独立变成了实质上的独立,身边人也换了很多。短期内还看不出什么来,不过终究是个好的开始。他现在日程表正常了很多,虽然还是忙,但起码睡眠和偶尔的休息日是可以保证了。 安璇替他高兴。 沈元枢抱着他亲昵了一会儿,随口道:“我之后可能有一场官司要打。” 安璇立刻认真起来。:“和你前公司么?” 沈元枢点头:“确切地说是前经纪人。这么多年,证据我全留着呢。” 安璇沉默了片刻。从前合作过的人分手后闹得难看并不是个例。他是知道沈元枢当时的状态的,确实被压榨到了极点。但很多事不是非黑即白的,沈元枢要撕破脸,对方肯定也不会轻易认栽。这么多年,谁手里没有点儿对方的料呢。 他握住了沈元枢的手:“什么时候?” 沈元枢叹了口气:“没定。等新公司这边稳定一点儿吧。其实如果他不是那么过分,我原本也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是……因为他乱搞一通,我现在名誉和口碑在合作方那里其实很差了……还有作品版权的事……”他沉默了一会儿,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低落:“你能理解的吧,自己辛苦做出来的东西,虽然不见得好,但是被人拿走了,还是很难受。” 安璇转过身,拢住了他的手:“我明白的。能把版权拿回来,声誉挽救回来,也是为了以后的发展。” 沈元枢摇了摇头:“不只是这个。姓魏的这些年光我知道的,直接贪掉的钱就有将近两个亿了。”他讽笑道:“我数学是不好,可他是真把我当傻子了。” 安璇震惊了:“这么多?” 沈元枢喃喃道:“这还只是我知道的,有数的那部分。”他垂下眼睛:“我不缺钱,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他是抽成的经纪人,正常的收入在这个圈子里也是一线级别的了……可他太贪了。”他抱住安璇,仿佛抱住一个安慰:“其实我很认真地想过以后。现在看着是很光鲜,可是不会一直这样的。你看那些曾经的偶像巨星,一旦过了三十五岁……不,一旦过了三十岁,绝大部分都开始走下坡路了。总有新人会替代我的……“他心酸道:”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安璇看着他:“你想听听我的想法么?” 沈元枢有些忐忑地点点头:“嗯。” 安璇认真道:”我跟你讲,我大学时重新进这个圈子,签合同第一天就在想退圈的事了。我早就想好了,要是有一天真的混不下去了,就找个客流量好的地方开个小饭馆,卖炸酱面。” 沈元枢惊呆了:“卖……卖炸酱面?” 安璇理所当然地点头:“对啊,和拍戏一样,凭本事吃饭么。”他笑了笑:“其实我是想说,世界很大的,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沈元枢低声道:“可是那样就……没有魅力了。”他似乎有些语拙:“你懂的吧?其实我所有的一切……帅也好,气质也好,风度也好……并不是因为我真的多么与众不同……许多人那样说,所以更多的人也就信以为真了。那些是名气带来的光环,是加成,其实也是泡沫……如果我没有那些,走在大街上,也许你甚至都不会注意到我……毕竟你自己已经是那么漂亮的人了……” 安璇静了片刻,忽然道:“可是现在这里只有你和我。” 沈元枢茫然地看着他。 安璇注视着他的眼睛:“对我来说,你就是你。”他歪了歪头,手指抚摸着沈元枢的脸:“你对我来说与众不同,也不是因为我注意到了你,是因为你看见了我……”他温柔道:“你是许多许多年来,唯一一个真正看见了我的人……” 沈元枢眼眶又有些发红:“还会有更多人看见你的……” 安璇摇头:“不会了,他们看不到的。”他抱住了沈元枢的脖子,用自己的鼻尖轻轻蹭着他:“你能看见我,是因为我想要让你看见啊……” 沈元枢终于露出了释然的笑容。两个人鼻尖相碰,他吻了过来,然后紧紧把安璇抱在了怀里。 第八十九章 (下) 休息是短暂的,工作是永久的。安璇再醒来时,听见卧室外面有声音。看了眼挂钟,他忽然意识到今天有个通告。沈元枢也有工作,大概已经准备出门了。 安璇简单而迅速地收拾了一下自己。他气色还是不太好,身上有种病后的乏力感,但精神上很轻松,之前在剧组的那种压抑一点儿都看不见了。 推开门,外面有个染着绿色头发的陌生女孩,正抱着一大堆服装从门前经过。看见安璇,她震惊地停下了脚步。 安璇没想到屋子里会有陌生人,一时间也愣住了。 哪成想女孩子开始尖叫:“安安啊啊啊啊!” 安璇下意识把门啪地一声关上了。 沈元枢在外面低斥道:“你喊什么啊!把人吓到了!” 片刻之后,门被打开了,沈元枢温柔极了,好像方才吼人的那个不是他一样:“起来了?” 安璇点点头:“刚才那个是……” 沈元枢头痛道:“新助理,汤茉。每天像打了鸡血一样……” 汤茉从沈元枢身后探出头来,冲安璇嘿嘿嘿道:“叫我茉茉就行啦,安安你好呀……嘿嘿嘿……” 安璇被那个“嘿嘿嘿”搞得后背有点儿发凉。 沈元枢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又像土拨鼠一样从另一边冒了出来:“我是你的粉丝呀嘿嘿嘿……” 沈元枢抱住安璇,坚定道:“离我的人远一点。” 汤茉根本就不怵他,自顾自在那里兴奋:“哇你本人原来真的比视频里还好看……”她控制了一下表情,正色道:“不过,作为一个有操守的助理,我会堵好柜门的。”说完,她还冲安璇比了个ok的手势。 汤茉蹦蹦跳跳地去收拾东西了。安璇诧异道:“你从哪里找来的新助理?” 沈元枢生无可恋:“你还记得王斌么?” 安璇摇了摇头。沈元枢解释道:“就是我原来的助理。姓魏的嫌他碍事,把他从我身边弄走了。结果王斌跳到艺锐来了,现在是这边的经纪人。我要组新团队,他听到消息主动过来了——其实他本来工作挺好的,在新公司已经捧红两个了。汤茉是艺锐的金牌助理,也被他挖到了我的团队里。” 助理这份工作可大可小。小的专注端茶倒水,照顾明星的鸡毛蒜皮;大的除了鸡毛蒜皮以外,还身兼商务宣传经纪等一大票工作……总而言之,就是万能型助手。后者因为能力出众,往往会在适当的时候转型成经纪人,比如苏镜瑶。 像汤茉这样一干干成业内金牌,分毫不想往前走一步的人也是个奇葩了。她是真心享受助理这份工作的。当然能把她请过来,给她的待遇肯定和那种一月拿几千块的助理是完全不一样的。沈元枢给汤茉的也是分成,他其实是个非常慷慨的人。 “什么都好,就是太能叽叽喳喳了。”沈元枢小声抱怨道:“没见过这么精力旺盛的女生。” 安璇笑了笑:“总比天天没精打采要强得多吧。” 沈元枢承认道:“那倒是。” 汤茉把东西准备妥当,沈元枢很快要出门了。下一次见面,又不知道要等什么时候了。他在门口依恋地抱着安璇,轻轻晃了晃。安璇抬头吻了他一下:“路上注意安全。” 沈元枢点头,恋恋不舍地出了门。 汤茉走在他后面,收起了星星眼,很谨慎地提醒安璇:“如果可以,你尽量晚一点出门。我们从小区后门走,你可以从东侧门走。” 东侧门开车出去就是繁华开阔的马路,还有交警岗亭,不能停车,也不能有任何障碍物。马路对面是大型的下沉式广场,没有任何可供狗仔蹲守的地方。 她做事确实非常妥帖。 桌上的饭菜罩下面扣着热腾腾的早饭,看上去营养搭配得相当均衡。安璇心里很替沈元枢高兴,看来汤茉肯定会把沈元枢照顾得很好。那个人能好好的,安璇也就放心了。 他吃过早饭,伸手收拾碗筷的时候,筷子不知怎么滚落到了地上。安璇俯身去捡,腰上却传来了一阵抽痛。 他身体柔韧性一直极好,这种程度的拉伸本来是不该有半点儿不适的。 《风起轻澜》拍了着么久,安璇的身体损耗其实很大。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颈椎和腰部不像以前那么柔软灵活了。小腿上的旧伤在天气阴雨时,偶尔也会疼得很厉害。他曾经有很多年一直在和伤病打交道,所以很清楚这种损耗意味着什么。 安璇拾起筷子,把餐具默默放进了洗碗机。 沈元枢在担心以后的路,而安璇已经知道自己的路了。他恐怕真的不会在这个圈子里停留太久。这样想其实是很不负责的,如果他讲出来,可能会有大把的人骂他。演员要敬业,要热爱自己的事业。每一个德高望重的前辈和老师都是这样说的,即使是普通的小艺人,也会动情地和观众反复剖白自己如何热爱这份工作。 想要走下去,“热爱”是必须的。 但“热爱”是安璇最不能确定的东西。 表演大多数时候对他来说不难,他确实很有天赋。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能力。即使没办法进入角色,以他的聪颖,也完全可以把习得的技巧自然地融入其中。以绝大多数观众的欣赏水平而言,他们其实分不清体验派和表现派在具体表演上区别,他们甚至也分不清一些演员演技的高下。省力气走捷径对安璇来说是太容易的事。 放弃自我,去完全接纳角色的灵魂,对他来说是一个非常痛苦的过程。他的无畏在没有完全成长起来的时候就被人残忍地打碎了。以至于在后来很多时候,当导演对他提出更高的要求时,他的第一反应其实都是抗拒的。他会尽量想办法避免让自我被压缩,永远保持着一个声音提醒自己:这不是真的。 这或许就是鲁元对他不满的原因。虽然他最后在拉锯中退让了很多,杀青后有很长时间都不再像他自己,但鲁元仍然对他不够满意。因为他知道安璇其实可以做得更好,只是安璇自己在抗拒。 有些事就是很矛盾的。 安璇讨厌演戏,可是又依赖演戏。沈元枢曾经说过,安璇享受表演。那也是对的,因为表演是他逃避现实的方式。他可以作为旁观者体验别人的人生,这样会让他短暂地忘记自己身上反复发作的伤痛。 表演对安璇来说并不是另一番天地,反而是个笼子。他借此躲避笼子外面的东西,却也因此束缚了自己。 可是现在,那个笼子的存在对他来说意义越来越小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旧伤在慢慢变得不那么撕心裂肺。他有些不敢相信,但又想不出其他的解释——他在慢慢痊愈。 表演对他来说,正在慢慢失去它曾经的价值。 当工作失去价值,工作就只是重复劳动本身而已。像所有的重复劳动一样,它会令人疲惫和厌倦。 最后安璇叹了口气,决定暂时不再深想这件事。 至少他现在对生活本身,是心怀感恩的。 第九十章 安璇得出去跑活动,还要在史永年的戏进组之前把之前合作的品牌方的物料拍出来。行程满从客观来说是好事,证明他受到认可,事业在快速上升。他也没有对这件事感到太多沉重的精神压力——主要是觉得身体比较疲惫。 童木兰给他好不容易挂到了大医院的骨科专家号,也特地和院方协调好了就诊的事。可是因为安璇工作繁忙,最后还是错过了就医时间。他心里一面想着这份工作做不长,一面还是忍不住在可以尽心尽力的时候尽心尽力。 安璇自认为不算是一个完美主义者,他觉得自己仅仅是对自己要求稍微严格一点儿而已。合作方对他的赞誉是他始料未及的事,毕竟他现在的工作方式和待人接物的态度与他爆红之前相比也没什么不同。他想人家对他的好印象起码有一半的功劳要归于他的团队,她们把一切都协调得很好,而安璇只要做好自己的那部分工作就可以了。 身边人靠谱真的太重要了,不然作为名气最大的那个,安璇还不知道有多少黑锅要背。他没时间准备什么别的,但是年底时给身边人包个够份量的红包还是做得到的。 红起来的好处之一,大概就是他终于有钱可以回报身边人对他的好了。虽然是很俗气的方式,但总比光讲场面话要真诚得多。 他这头忙得天昏地暗,那头苏镜瑶匆匆打了电话过来,居然是给他在已经很满的行程里又硬塞了武术课。 安璇被紧急培训了一周,然后连人带行李打包,被剧组方的司机送上了军用航班。 他这辈子飞机坐得也不少,但是坐军用航班进组还是头一次,一时十分迷茫,不知道这个剧组到底在搞什么神奇操作。唯一能确认的是,史永年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之前说拖就拖,现在说拍就拍。而且雷厉风行,坚决不给演员任何拖延的机会。 之前剧本围读会整整开了两天,安璇当时还有一个茶饮代言的物料要拍,整整三十六个小时脑袋都没有挨到枕头。童木兰因为心疼他,让他在中午吃饭时多睡了五分钟,结果被史永年直接骂哭。对方直言让安璇不想干了就趁早滚回去拍他的三流网剧,把这个坑让出来,不要耽误了别人。 安璇只能把童木兰挡在身后,恭顺地道歉。 没人敢站出来替他说话,史永年的脾气就是这样的。何况安璇凭一部邪路至极的戏爆红,从查无此人跃升成能在大导戏里露脸的当红炸子鸡,本来就惹了很多圈内人的非议。看他吃瘪,许多人嘴上不讲,心里大概是很愿意在旁边看笑话的。 民航上舒适平稳的座椅在这种近似货机的航班上就不要想了。飞机上人还挺多,有一些是剧组的人,另外的绝大部分乘客都穿着迷彩服。靠机舱的位置勉强有两排凳子,其余的人自己带着小板凳坐在地上。童木兰和剧组的人打听了一下,回来后很忧虑地向安璇小声解释——拍摄地点太偏远,正常赶过去要花将近五天。军用机场离那边近很多,可以节省时间。 安璇倒是不在意这些。飞机想去哪儿都成,他只想好好睡一觉。剧组以外的乘客对他们很漠视,这反倒让安璇觉得安心。他靠在机舱上,闭上了眼睛。 可惜理想丰满,现实骨感。起飞时的山呼海啸就不必说了,飞起来之后也是五分钟一小颠,十分钟一大颠。安璇被颠得头晕眼花,睡意全无。童木兰吓得一直抱着他的胳膊,眼泪在眼圈儿里打转:“……我出来前应该把电脑删一删,留个遗书的……” 安璇心里也打鼓,勉强道:“你电脑里有什么?” 童木兰快哭了:“有80个G的猫片,我一张一张保存下来的……” 安璇在一片惊呼里努力和她聊天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吸猫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童木兰哀声道:“可那些都不是正经猫片啊……” 猫片还分正经和不正经么?安璇一头雾水,但很快又被失重感弄得有些心慌。其实自己也该留个遗书的。他没头没脑地想。这次要是能平安落地最好赶紧抽时间写一下。把半个剧组送上这种飞机地事都干出来了,谁知道以史永年的疯癫在拍戏时又会搞出什么幺蛾子。 如果真的要是出了什么事……沈元枢会很伤心的。 想到这里,他的心微微有些抽痛。他舍不得让沈元枢难过。如果可以,安璇希望那个人永远都骄傲又快乐,永远都被好好地爱着。沈元枢并不完美,他有各式各样的小毛病,但他仍然值得那些。 三个多小时的航程惊醒动魄,最后降落也没有丝毫征兆,一个猛子就扎了下去。飞机落地,舱门大开,一众旅客面如土色,两股战战地拖着东西走下了飞机。 行李仓卸货,一大堆东西乱七八糟地被丢成了一堆。大家像逃难一样捡出了各自的行李,统一听指挥上了来接他们的客车。 阳光刺眼,遍地风沙,温度高得像个火炉。他们要在这里呆上最起码三个月。一起过来的演员里有个当红的小花,一下飞机就哭了,问经纪人现在回去行不行——她的皮肤会在这里毁掉的。 包车师傅夹着卷烟,用口音浓重的普通话道:这是三天里唯一一班车。 于是所有人都不再说什么,一时间满车愁云惨淡。史永年是真的够狠。 电影烧钱在于很多场景都是搭摄影棚弄出来的。美轮美奂的场景,背后全是熊熊燃烧的经费。武侠片拍的是个意境,取景地自然也是千挑万选的。风景苍凉的地方,环境肯定不会好。剧组在西北荒漠驻扎,开始了漫长又艰难的工作。 鲁元拍电影喜欢让演员自己体会,自己琢磨。史永年是另一个风格,他会明确告诉演员他要什么样的东西,然后就开始一遍一遍拍,一个镜头拍五六十遍是常事。他不信灵光一现,神来之笔,而是坚信所有完美的镜头都是打磨出来的。 从主演到群演,个个被他磨得要死要活。 安璇从第一场戏开始就在被骂。史永年嫌他在镜头里美得太突兀,让化妆师把安璇弄糙一点。化妆师把安璇弄得灰头土脸,这位大导又嫌脸太脏了不够好看。一场沙坑群殴戏拍了整整三天。安璇演的秦小刀光叼着匕首甩头这一个镜头就拍了八十多遍,结束之后脖子几乎都不会动了——就因为鲁元嫌他头发飘得不够好看。 原本之前拍《风起轻澜》时打戏太多,安璇颈椎就有点儿不好,现在这么一搞,脖子直接僵了一个礼拜。有时候坐在那里不动弹都头晕眼花,几乎要一头栽倒。 夏天还没完全过去,沙漠白天最高的地表温度有六十度。安璇穿着厚厚的黑色戏服在沙地上翻滚,感觉自己就像一片在烤肉架子上翻滚的烤肉。汗水落下来,仿佛还能听到“滋滋”的声音。 如果不是大家都一样惨,他简直要怀疑史永年和自己有仇了。 就这么折腾着拍了大半个月,演员个个被风沙弄得糙不可言,面有菜色,大导演突然宣布之前的镜头要全部重新来——因为现在大家才算是找到了人在江湖中挣扎求生的感觉。 大家都没说话,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丰富多彩。腿伤刚好就被拖过来拍打戏的男主谢承御当场没能忍住,问候了导演的祖宗八代。 史永年没理他,而是让身边的助手没收了女主蓝甜甜的身份证——防止她偷偷跑路。 然后他转向安璇,面色难看:“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安璇随他走到布置好的小屋里去,鲁元转过身来:“你这戏不行,你到底会不会演戏?” 安璇没有说话。剧本他用心琢磨了很久,之前的每一场戏,虽然拍了很多很多次,但他能感受到鲁元对他是满意的。他不知道导演为什么突然要这么说。 史永年看着他,挑衅道:“这么着,今天的戏要是能让我满意了,你和你助理就有饭吃。要是还不行,你们就都饿着。一直不行就一直饿着。” 安璇注视着史永年,意识到这可能不是一个玩笑。他不喜欢史永年这种工作方式。 史永年傲慢道:“忍不了可以走。” 安璇静默片刻:“没饭吃没办法拍戏。” 史永年摆摆手:“拍不了戏可以滚嘛。” 安璇终于开始感到一丝愤怒:“我会尽力,但这事儿和我助理没有关系……” 史永年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记着这个情绪。”说完他补充道:“我没开玩笑。今天的戏过不了,你们都没饭吃。” 安璇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低声道:“好。” 他明白了史永年的意思。史永年在提醒他投入度不够。安璇心里也知道。但他还是不喜欢这种逼迫的方式。事实上,他讨厌一切强迫式榨取他的方式。 但是没有办法,这就是他的工作。 小屋刺杀的戏拍了两天。安璇和童木兰第一天都没有饭吃,是谢承御好心,偷偷让助理给他们送了两个小面包。不得不说,史永年虽然讨厌,挑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谢承御本人就和他演的男主人公一样,是个看似玩世不恭,实则内心颇有热情的侠义之士。 按剧本来说,是失去武器的秦小刀进入小屋,随手敲碎了茶盏,用碎瓷片杀人。但安璇拍了整整一天,总觉得这场戏有哪里说不出的违和。冗余,累赘,不对劲。 秦小刀是个熟练的杀手。杀人是他的工作,他要杀一个弱女子,应当是像砍瓜切菜一样容易的。碎瓷片杀人很利索,可是实际操作其实是狼狈的。何况他还得隐藏行踪。 他想了很长时间,第二天再拍摄之前,他去找了史永年,问能不能把这段戏的杀人方式改一下。史永年抽着雪茄,不甚在意道:“怎么改?” 安璇直接道:“用牧女的头发直接勒死她。简单干净,没有血迹,也是一击毙命。” 史永年终于抬起头,仿佛是头一回看见安璇一样。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嗯,开始按杀手的方式考虑问题了。” 他拍了一下手:“那就这么来吧。” 第九十一章 戏拍得越久,安璇就越沉默。他本来就是话不多的人,这下有时候没人和他说话,他能两三天不讲一句话。去哪儿都是一个人,静悄悄的。有时候别人有戏,他没有戏,他就在腰上绑一条绳子,长久地在片场的崖壁上贴着岩石站着,凝视下面的人;或者独自一个人睡在黑漆漆的洞穴里——后者是史永年的建议,说是要让他尽快熟悉野外生活。 童木兰战战兢兢,想和他说话,又怕影响到他。导演一如既往在每天骂人,和女主演蓝甜甜吵得不可开交。剧组里火药味浓重,每个人压力都很大。 安璇就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他其实看见了,但他不关心。秦小刀身在人群之内,是因为他要隐藏;而心在人群之外,是因为他要杀人。 他是如何成为杀手的?故事里没有交代。他杀人赚钱的目的是什么?故事里也没有交代。相比于男女主人生经历的完整,他只是一个推动剧情的,工具式的人物。按照剧本来看,他前期是个冷酷无情的杀手,后期为女主的风情所引诱,产生了感情。这份感情最终害他丢了性命。他是反派的一颗棋子,是个收钱干活的雇工,是个印证江湖残酷的牺牲品。 悲剧的宿命在一开始就注定了,杀人者人恒杀之。故事里有许多大大小小的轮回,他的命运就是其中一个小轮回。 秦小刀知道么?他当然是知道的。刀尖上讨生活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这些呢。秦小刀害怕么?是人都会怕死,只是怕得有轻有重而已。他怕得没那么重,可是也不想死。求生是本能。挣扎地活着,也是这部电影在讲的其中一件事。 时间久了,他发现自己有些口拙。很少开口讲话的人,在被迫开口时,总会有些不顺畅,或者缓慢,或者模糊,总之论口齿伶俐,远远不闭上那些每天都在叽里呱啦讲话的人。 好在他也不需要说太多话。 史永年仍然会骂他,安璇就默默地听着。骂得狠了,他偶尔会抬头与导演对视一眼。这时候史永年往往就噤声了,然后转而去找别人的麻烦。 除了吃饭睡觉和吊在高处看人,安璇所有的休息时间都在和动作指导吴家辉学功夫。在《风起轻澜》剧组里已经有过合作,吴家辉一直很喜欢安璇。他是武术世家出身,身上是有真功夫的。而且他的徒手技击术很厉害,招招出手,都是直接伤人的法子——毫不留情,没有半点花哨,与他从前做动作指导时给演员设计的动作完全是两种风格。 而这一回拍戏,他给演员设计的动作,其实更偏向于他的本行。看上去动作没那么多花巧了,但是实际操作起来难度却是更大了。如何让搏杀的危机感更动人心魄的呈现在镜头前?光依赖拍摄技术是没有用的,还是要靠演员的真功夫。 问题是,谁也不是武行出身,几个月如何练出别人几十年的功夫? 安璇没有考虑这个问题,他所能做到的只有专注。吴家辉有一次在边上看了他很久,突然道:“你如果不学舞蹈,学武术,也是绝佳的料子。” 安璇恍惚了一下。舞蹈已经离他很远,遥远得仿佛是别人的事了。 有一场戏,是秦小刀和男主赵安在风洞里对打,需要安璇从高处跳下来。史永年一再嫌弃不够精彩激烈,把高度一提再提,最后安璇被要求从洞顶上翻身落下来——那个位置洞高有五米。吴家辉当场脸色就变了,说这么搞会出事。于是导演和动作指导就这么吵了起来。 拍摄前演员和剧组这边有合同,肯定是最起码要保障演员的人身安全。但是实际上史永年根本没让剧组给演员准备替身,所有的戏都是演员亲自上阵的。蓝甜甜的团队因为这个事每天都在和史永年大闹——一线女演员,支撑着一大帮人的生计。随便受点儿什么伤,她后面指望她吃饭的人都受不了。 当然,她赢不了的。那样的大腕儿都没办法让导演改主意,安璇就更不行了。 五米高。安璇看了看洞顶,没有说话。他不觉得害怕,毕竟每一天,他都那么站在崖壁上。人站的很高的时候,总是会萌生往下跳一跳的想法的。现在真的要跳,也是很寻常的事。 吴家辉当然吵不过史永年,毕竟连蓝甜甜都吵不过他。最后众人心惊胆战地,看安璇吊着威亚,自己徒手攀着岩石爬上去试戏。有落脚点和没有落脚点还是不一样。安璇根本做不到像壁虎那样四肢吸在洞顶——他又不是神仙。最后史永年不得不退而求其次,让他半身探出扒住洞顶就好。 飞跃攀上洞顶,再从洞顶跳下。前一个镜头拍得还算顺利,有威亚借力,安璇本人肢体灵活性也好,居然只拍了十几遍就过了。后一个镜头就让人心中打鼓了。 高危险性的镜头不可能一次一次重拍——虽然史永年看上去很想这么干,但是所有人都对此表示反对,包括操作威亚的工作人员。最后史永年不说话了。 安璇在比较低的位置上试了三次,还算顺利,史永年也没说什么,就让他直接上去正式开拍了。 安璇攀在墙壁上,看着岩石上的花纹,闭了一下眼睛。他身体绷得很紧,但是没有发抖。秦小刀的目标只有一个,杀掉赵安。 场记板落下,秦小刀睁开眼睛,毫不犹豫地翻身从洞顶跳了下来。落地后抬头一跃而起,刀尖直逼赵安喉结。 谢承御脸上明显慌了一下,后退时小小地绊了一跤。 导演喊了NG。 谢承御伸手拍了拍安璇的肩,低声道:“对不住对不住……是我这边没配合好。”他额角的冷汗淌了下来,化妆师要冲上来处理,被史永年制止了。 安璇维持着那个刺杀时站立的位置,慢慢收回了腿。 史永年冲他喊道:“再来一次。” 安璇慢慢站直,一瘸一拐地重新回到了洞壁边上。大家赶紧围过去问他要不要紧,他没说话,只是摆了摆手。 前后总共拍了三次。第三次史永年终于勉强点了头。安璇再也支撑不住,直接跌在了地上。大家跑过去想扶他站起来,却发现他根本站不起来了。张医生紧张地问他那里不舒服。安璇声音有一点不稳:“膝盖和脚踝。” 大家匆匆帮他脱了鞋袜和裤子查看,发现右侧这两处关节已经完全肿起来了。医生一碰安璇的脚,他就死死咬住嘴唇。关节以下的足部像没了牵引一样微微摇晃。 安璇在最近的一个地级市医院简单处理了伤处。右侧踝关节有脱臼,膝盖内侧半月板损伤,两处关节韧带受损,脚上有一处骨裂。医生给他做了复位,抽了积液,也在骨裂处打了石膏,然后嘱咐他修养,起码一个月那侧腿脚不能沾地。 安璇的旧伤在左侧,这一次伤在了右侧——一左一右,算是凑了个齐。 苏镜瑶是在五天后出现的。她接到消息直接杀到剧组去和史永年理论了,据说身边还带了律师。也不知道是怎么谈的,反正剧组那边终于不再催安璇回去了,说是额外给了他一周的假。 能从史永年嘴里抠出假来已经很厉害了。安璇没什么意见。他躺在病床上,只觉得无波无澜,心里很空。苏镜瑶一见他就哭了,他看着她,却没有了往日的亲近。 只觉得陌生。所以他的回应也很漠然。他确实一点儿话也不想说。事实上,他不打算和任何人说话。 孤独,是他唯一的情绪。 十几天之后,安璇一瘸一拐地下床了。医生很生气,预言他如果不好好躺着会变成个瘸子。安璇没回应。剧组在催,他只能回去工作。 后续果然就像医生讲的那样,他只要没戏的时候,走路就是一瘸一拐的。有戏时反倒看不出来腿上有伤。 之后的戏拍得还算顺利,日子一天天过着,眨眼到了十一月份。安璇的生日会最终没有办,而是在线下组织了粉丝聚会。公司出钱做了纪念周边,然后在聚会上凭入场券向粉丝分发了纪念品;也在网上做了抽奖,寄出了一百份礼品。这个活动褒贬不一,有粉丝表示理解,也有人骂得很凶,说不要脸的野鸡公司把安璇绑票了,谁要什么见鬼的纪念品,买的代言在家里都要堆成山了——他们要见活人。 活人在西北荒漠里吃沙子,这时候如果出来见粉丝,估计粉丝要被吓得跑路。 没过两天,荒漠戏份终于拍完了,剧组连人带器材打包,吭哧吭哧离开了那活见鬼的风沙地,又一头扎进了白雪皑皑的山里。 整日在风口里拍戏,人被吹得已经没有人样了。安璇的手因为长期在寒风里挥刀,原本很细腻白皙的皮肤上布满了皲裂的伤口和血泡。这些并没有影响到拍摄,反倒是给戏本身增加了不少真实感。 苦是真的苦,安璇自己都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可以这么淡然,就好像他一直都过着这种日子似的。有时候他又会恍惚地想,本来就一直在过这种日子啊。 这一天,他下了戏独自回到招待所的房间里。屋子里黑乎乎的,他也没开灯,而是径自走到床边。片刻之后,他反手卡住身后的人,把人掼在了墙上:“谁?” 黑暗里的人影咳嗽了几声,埋怨道:“还能是谁?我啊。”说着伸手摸到开关,昏黄的小灯泡啪地一声亮了。 沈元枢靠在墙上,正哀怨地看着他。 安璇愣了一下,才慢慢松开手。 沈元枢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安璇看着剥落的墙皮,一时间只觉得对方陌生极了。 沈元枢凑上来吻他,他下意识躲开了。 这下沈元枢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你怎么了?” 安璇没说话。 沈元枢紧张道:“哪里不舒服么?” 安璇摇头。 沈元枢不安道:“你不是在生我的气吧?我有给你打电话发消息,可是根本拨不通。苏镜瑶说你在这边信号很差,史永年暴君一个,剧组全封闭……我上次没接到你的电话,是正在给演唱会彩排……我……” 安璇仿佛终于有了一点实感,他低声道:“没生气。我没事。谢谢你来看我。” 他这样客气疏离,仿佛根本就和沈元枢不熟一样。沈元枢的表情越来越慌,安璇也知道这样不对,可他却反应不过来正常应该是什么样的。他一时只觉得茫然。 沈元枢看了他很久,才小心翼翼道:“角色?” 安璇看着自己的手:“我也不知道。”他有些无措地抬起头:“总觉得……我们好像离得很远。” 没想到沈元枢反倒松了口气:“看来苏镜瑶说的是真的。史永年这个老混蛋。”他再次抱住了安璇,亲昵地蹭了蹭他,然后吻了下来。 熟悉的感觉终于被唤起了一些。安璇轻轻叹了口气。由着沈元枢越来越投入,把自己放倒在了床上。 他看着斑驳的天花板,心里恍恍惚惚的,思绪有种久违的混沌。 直到沈元枢猛地坐了起来,一脸震惊地看着安璇:“你的秋裤是怎么回事?” 安璇低头看了一眼:“剧组统一发的防寒用品……”花的,色彩斑斓,洋溢着乡下过新年的气氛。 沈元枢崩溃道:“这也太丑了!” 安璇低头看了看布料,又抬头看了看沈元枢,终于翘起了嘴角:“你不是喜欢这个风格么?” 沈元枢恼火道:“你不能这么侮辱我的审美,我的审美可不是这样的!” 安璇握住了他的手:“还做么?木兰大概还有半小时回来。” 沈元枢委屈道:“这还怎么做!都吓软了!” 安璇终于笑了:“那你抱抱我吧。” 沈元枢安静下来,伸手抱住了他。安璇靠在他怀里,仿佛从一场大梦里,短暂地醒了过来。 第九十二章 (上) 两个人在床上并肩躺了一会儿,沈元枢伸手,从床边搭着的外套里摸出一个小盒子。安璇打开,发现里面是一把崭新的银色车钥匙。沈元枢蹭了蹭他,充满期待道:“生日礼物。开心么?” 安璇有点儿茫然。他虽然有驾照,但是日常很少开车。工作有公司的安排的车,没红之前是坐公共交通。偶尔实在有需要,他会借夏孟阳的车开一下,但那是极少的情况。 沈元枢像个讨赏的孩子,似乎就盼他能说个好字。安璇只得轻声道:“我都没看到礼物的样子呢。” 沈元枢恍然,赶忙去翻手机,屏幕上是一台银色的法拉利——那个车型只要看一眼就知道,肯定贵得要死。安璇很笃定,自己肯定是不敢也不舍得把这种车开出去的。但他静默片刻,仍然微笑了一下:“好漂亮。” 沈元枢也很开心:“是吧,挑了很久的。我的眼光总是好的,这个颜色特别衬你。” 安璇想起了他车库里那几台豪车,不得不承认沈元枢说得没错——他买东西总是很考虑东西和主人的气质匹配度。过于昂贵的心意,收起来有点儿烫手。安璇把盒子合上了:“谢谢,我很喜欢。不过要等拍完戏才能见到礼物的样子了。”他把盒子放回沈元枢手心里:“你先帮我收着吧。”没等沈元枢说什么,安璇静静道:“你来看我,我就很高兴了。” 沈元枢探究地看了他一会儿,神色有点儿低落:“你看着都不太像你了。我过来的时候在片场远远看了你一眼,差点儿没认出来。”他伸手摸了摸安璇的脸,安璇本能地想躲,但还是克制住了。 沈元枢敏感地注意到了他的神色,有些失望地收回了手。他看了安璇一会儿,突然道:“你这次有感情戏么?” 安璇心里不知为什么,微微沉了一下。但他还是诚实道:“有。” 沈元枢注视了他片刻,叹了口气,从床上坐了起来。 童木兰这时候回来了,看见沈元枢,也没有很惊讶——他们之前联系过了。她给安璇放下了一些必需品,然后小心翼翼道:“我和汤姐在隔壁,有事发信息。” 安璇点头,她匆匆离开,带上了门。 安璇走过去,把门反锁了。 沈元枢坐在床上看着他,迟疑道:“你要干什么?” 安璇欺身而上:“找人练习一下感情戏。”他抽下了枕巾,把沈元枢的一只手拴在了床头上。 沈元枢仍然没回过神来:“感……感情戏?” 安璇淡淡地点了下头:“我演的角色要把女主绑起来。” 沈元枢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然……然后呢?” 安璇想了想:“朱颜要色诱我……然后找机会脱身,大概这样吧。我犹豫着要不要杀她,然后她跑了。我动心了,杀手不能动心,然后我就死了。”不知道为什么,当说到不能动心时,他心里一瞬间有些悲凉:“很老套的故事。” 沈元枢看着安璇,刨根问底道:“那她呢?她对你呢?” 安璇想了想:“我不知道。她是个很风流的女人,有过很多情人。”他低头看了一眼沈元枢:“你也有过很多情人。” 沈元枢在他的注视下扭动了一**体,脸上浮现出了显而易见的羞耻:“我……没有很多……有过几个……你都知道。” 安璇看着他明显起了变化的身体,突然觉得有些愤怒,就像他看见赵安和朱颜在缠绵一样:“对。我知道。所以我要罚你。”他伸出手指,冷漠地摩挲一下沈元枢的下颌:“你认罚么?” 沈元枢点头:“认……我认……” 安璇伸手,开始一粒粒解他的纽扣。房间里没什么可以用的,最后他把扎袖口的布绳抽了下来。他熟练地用挽马鞭的姿势转动了一下手腕,细绳在空气中发出了轻微的哨声,然后落在了沈元枢的皮肤上。 沈元枢颤抖了一下。 安璇低头看着他:“安全词有么?” 沈元枢低声道:“羽毛。” 安璇的手又一次落了下去。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很小心,不舍得让沈元枢疼,因为不忍心。现在他做这件事也是克制的,但那种不忍心消失了。沈元枢的声音越来越无法忍耐,安璇随手把床单一角塞进了他的嘴里,他做这件事自然而言,仿佛已经习惯了这样。 想起安全词,他又把床单抽了出来。沈元枢的目光有些散,眼角是红的。他那个状态是安璇没有见过的。 最后沈元枢脱力地瘫在床上喘息——自始至终,他没有说出那个安全词。 安璇把他手腕的绳子解了下来,然后把纸巾递了过去。沈元枢似乎清醒了很多,他拉过被子盖住了自己,转过身去,没有看安璇。安璇看着他通红的耳朵,没有说话。 房间里静悄悄的。安璇难受地闭上了眼睛。他觉得自己有些分裂了,不知道这部戏还要拍多久。最后他放下了手里的绳子,爬上床,从背后抱住了沈元枢。 沈元枢声音有些闷:“有吻戏么?” 安璇平静道:“没有。” 沈元枢终于转过头来,把安璇抱住了。 安璇在他怀里安静了片刻,忽然道:“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拍史永年的戏。如果以后他再找我,你一定要拦着我。” 沈元枢沉默片刻,点了头:“好,我记住了。”他声音里有些担心:“他是不是虐待演员?有伤到你么?” 安璇想到了腿上的伤,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谈不上。但我讨厌他。” 沈元枢似乎松了口气:“他是挺招人恨的。”他抚摸着安璇的肩:“注意保护自己,别傻乎乎的什么都听他的。演员是多,导演也不少。没谁是不可替代的,他也不是。” 安璇轻声道:“我知道。”他安静了一会儿,突然道:“等拍完戏……”他没能说下去,因为那似乎是很遥远的事。 沈元枢笑了:“总会拍完的。”他亲了亲安璇:“我还是喜欢你本来的样子。” 夜晚很平静,窗外风很大,呼呼地吹着,一刻也不停息。沈元枢在安璇身边睡得很沉。他赶了四天的路才过来,一路上吃的苦,他不说,安璇也都知道。 安璇在黑暗里睁着眼睛,看着身边的人,想着这个人在床上扭动身体的样子。他仍然觉得有恶意和悲伤在心头萦绕。安璇不会这样想,安璇只会觉得那样的沈元枢的可爱。 他审视着自己,觉得这样的自己陌生很陌生。可又不完全是陌生的。那些冷漠之下的怨气和恨意,都是安璇曾经最熟悉的东西。那是自己,那又不是自己。 他们共同撕扯着他,让他想起发霉的地板,昏暗的光线,和某个人笑容狰狞的脸。 要是能杀了那个人就好了。安璇漠然地想。哪怕在戏里也好。 第九十二章 (下) 沈元枢过来这一趟,除了给安璇过生日之外,也是和团队来这边给新专辑采风。其实对于现在的流量歌手来说,采风这个词已经很遥远了。熟练的音乐制作人依托于所谓的灵感和技术,甚至不惜酗酒**以求灵光一现,并不会千里迢迢跑这么老远来给自己找罪受——这个地方环境确实太恶劣了。 沈元枢是个异类。以前安璇问过他,搞音乐是不是都会**之类的。沈元枢想了想,说一部分吧。然后很嗤之以鼻,说其实就是闲得蛋疼,又不想承认自己没有才华,所以才胡搞一气。费了那么大劲,也没见搞出什么好作品来。 安璇半是玩笑半是试探道:那你就不想试一试? 沈元枢嫌弃极了:得了吧。那个样子丑死了,一点儿都不美,毁得不人不鬼的,我才没那么蠢。说完了又很惊恐,说你不是想要去试吧,千万不能试啊喂!沾上了就全完了! 安璇想了想,说其实我以前吃的精神类药物,如果滥用的话,也应该算是这类东西了。 沈元枢这下真慌了,说现在不是停了么?不要乱吃药啊。有不舒服什么的我给你找医生…… 安璇亲了亲他,说没有乱吃药,已经停药了。 后来他听见沈元枢偷偷摸摸地医生打电话,很担忧地说起安璇,咨询他是不是还是有自毁倾向,会不会有一天突然**,或者突然又搞自杀。医生那边说了一堆,他神色缓和了些,但放下电话,仍然有些忧虑。安璇看着他坐在窗边,很惆怅地叹着气。但回头他面对安璇时,会努力逗安璇高兴——尽管看上去老是一副时刻准备气死别人的样子,但从本性来说,他是个十分柔软体贴的人。 安璇没有见过沈元枢的父亲,不过可以肯定,这个人和他妈妈反正是一点儿都不像的。 意识到这些会让安璇很暖,也会觉得愧疚。他似乎无法克制地总会在一些事情上给沈元枢造成精神压力。他为此反省,为此不安,但还是没能改变什么。无法改变,只能顺其自然。毕竟被爱得久了,人会慢慢变得心安理得。 他有时候会想起于遥远的童年,那时候他不是这样的。这个念头经常让他怅然,他始终也不能完全接受自己现在的样子,但他已经学会慢慢不在意这件事了。生活里其他需要关注的事太多了,比如情绪总是上蹿下跳的沈元枢,比如堆积如山的工作,还比如……他的愿望。 以前安璇不会太考虑未来的事,但现在他会思索这些。他真的有很多很多事要准备。 在史永年的剧组里呆久了,他几乎已经忘光了他要做什么。沈元枢的出现让安璇重新意识到了这些:他是谁,他想做什么。对于他的事业和人生,不管是短暂的还是长久的,他都需要把选择权握在自己手上。 他首先是一个人,然后才是演员。 沈元枢来探班并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剧组里大腕儿很多。他和安璇对外就是很好的朋友,何况他确实是带着正经工作过来的。剧组里偶尔大家偶尔串门彻夜讨论工作也没什么,朋友之间睡在一个房间也很正常——这边条件太差了,招待所总有这样那样的状况,抱着被子借宿之类的,谁也不会往多了想。 而且,有最大的瓜坐镇,谁也不会多看安璇一眼的——蓝甜甜和谢承御假戏真做,成了剧组夫妻。 影视剧一拍就是这么久,出于种种原因,有人在这个封闭的环境里有点儿什么,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不过以他们俩这种咖位,还是多少会引人注意,只是谁也不会往外说罢了。 拍摄地点偏远,狗仔什么的都没有,团队和他们本人也挺低调,别人暗暗唏嘘两声,面上则是一派“我不知道别问我不关我的事”。何况是导演在其中牵的线——把男女主拉到篝火边上喝酒说戏,说到一半走了,傻子才会看不出是怎么回事。 沈元枢听闻,对史永年的恶感再度攀升。因为蓝甜甜已经结婚了,谢承御也有交往多年的女友,进组之前才刚订婚。他骂完史永年,然后又心有戚戚地抱住安璇,说你可千万不要上他的当。安璇不知道谢承御的事,闻言沉默了很久。 拍戏就是这样的,投入的感情太多,有时候难免会混淆一些东西。人的情感又是那样复杂。他最初进组时对谢承御没什么想法,后来却越来越讨厌他——那和谢承御本人也没什么关系,谢承御人很好。秦小刀的感情影响了安璇的感情,就只是这样而已。他甚至对蓝甜甜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没到戏里那么严重,因为毕竟他有真正的爱人。但他不能否认这些。 沈元枢敏感地意识到了,所以不高兴。安璇也意识到了。意识到之后,仿佛就从一场幻境里清醒了。其实如果按照史永年的想法,安璇应该一直沉浸其中,现在他失算了。 再拍戏时,史永年察觉到了安璇状态微妙的变化。那场戏安璇前后拍了两天,被骂得狗血淋头,最后都是天黑了,大家不得已只能收工。这样肯定是不行的。 安璇只能忍着骂,自己慢慢琢磨和尝试。他知道即使史永年一直骂,也没办法真的把他怎么样。已经拍到这个程度了,中途换人是不可能事——下一个未必会比安璇更好。抛开专业能力不谈,工作上其实有很多角力的点在。彼此试探,彼此压迫,彼此退让,彼此平衡。史永年一直单方面施压,安璇多年来也习惯了在片场默默忍耐。 现在他仍然在忍耐,但不是一味被动地承受了。 困境出现,但那不是他一个人的困境。幸运的是,与他搭戏的演员都是经验丰富的演技派。蓝甜甜入戏时气场很强,能非常自如地调动周围人的情绪,包括安璇。她是科班出身,也是这个圈中不可多得的天才。只要是科班出身的演员,再好的演技都会带着些许训练过的痕迹。她身上的痕迹不多,好在安璇足够敏锐和耐心。观察那些痕迹,会帮助他找到攀升的支点。 几场关键的感情戏终于过了。史永年暂时放弃了对安璇的歇斯底里,转而折腾别人去了。 沈元枢的团队也要去往下一个地点了。安璇和他在风雪里告别,用力拥抱着对方。沈元枢在他耳边道:“我在想要不要……嗯,虽然我讨厌史永年,但这是你的电影……” 安璇很快反应过来:“你要争取唱主题曲么?” 沈元枢骄傲道:“看心情吧,要是姓史的剪片子时多给你点儿镜头,我就唱。” 安璇提醒道:“他神经病一个,未必会用你的。” 沈元枢切了一声。安璇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翘。他拍了拍沈元枢的背,放开了他。 沈元枢看上去想吻他,最后克制住了:“那……之后见。” 安璇点头:“一路平安。” 沈元枢挥手上车,安璇目送他的车驶进了风雪中。 这个季节看这里的天地,总带着些许写意的意味。安璇接住了一片雪花,却不知怎么,想起了江南春天飘飞的花瓣。 第九十三章 (上) 跨年的时候安璇终于得以短暂地离开了剧组,他有一大堆不得不出席的商业活动。长期在恶劣的环境里拍戏,他整个人容貌都出现了变化。年纪小的粉丝对此发出惨叫,说修图工作量直线上升;年长一些的却很吃这个,说安璇这下子从大长公主和白雪皇后变成了黑寡妇。然后粉丝又开始互相撕,说泥塑是对他的不尊重云云。更多的人喜极而泣,说哥哥终于露面了,哥哥能发个自拍么? 也有很理性的颜值粉开始又开始从头发丝到脚后跟分析他。结论是哪怕他被剧组的艰苦环境摧残得再厉害,也改变不了美人的本质,毕竟美人在骨不在皮。安璇现在的气质,就像一把藏在旧刀鞘里的利刃——冰冷,锋利,有种带着雪意与霜色的美。虽然他原本气质就偏冷,但现在这种感觉被放大,变得极为清晰,让人无法忽略。在一众男明星里,他的辨识度有了飞跃式的提升。这是史永年的功劳。 杂志的造型师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些。安璇给一本二线男刊拍了冬装封面:黑色大衣,白色围巾。拍摄现场有好些工作人员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好像他是什么很稀罕的宝物。有人和他说一句话,都能脸红半天。 像往常一样,安璇保持着他的礼貌和高度配合,其余时候基本不讲话。这个杂志其实是沈元枢帮他介绍的。正式开拍前,沈元枢陪他和主编还有摄影师短暂地吃了一顿下午茶。主编见他们关系好,开玩笑对安璇说,我一开始看他那么上心,还以为他有了老婆。 安璇端杯子的手微微一顿,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沈元枢就哈哈大笑,说本来就是我老婆嘛。然后凑到安璇跟前,说来,老婆,亲一个。安璇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沈元枢西子捧心状,对主编卖惨,说你看看,他根本不领我的情。 主编被逗得前仰后合。 苏镜瑶在一边坐着,额角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如果不是为了这个杂志背后的品牌代言,她大概会当场用小蛋糕堵上沈元枢的嘴。 沈元枢大大方方地把手臂搭在安璇身后的沙发靠背上,潇洒地翘着腿,一副自由不羁的样子。他虽然很忙,但忙得意气风发,和之前在老东家手底下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状态截然不同。新专辑的歌正在筹备,演唱会也要准备,要练舞,要商议MV的剧本,录制一个音乐类的综艺……反正还是没有一刻得闲。 不过总算是一切顺利。各种露面和出席活动时,粉丝的反响也都很好。他们直言说他换公司换对了,要给新团队加鸡腿。 可能是因为工作顺利心情好的缘故,今年跨年,沈元枢终于对母亲那边松了嘴,答应回去一趟了。所以安璇与他又是才见面,就要分开了。 分离一直是他们的常态。走之前沈元枢想和安璇过夜,可是被汤茉和苏镜瑶双双拦住了。理由也很简单,两个人现在热度都太高了,到处全是盯着他们的眼睛。沈元枢自不必说,走到哪儿都自带腥风血雨,安璇则是最近突然又爆红了一次。 年底时《老弄堂口》作为上星剧开播,收视率自首播日起就一路飞涨,现在始终维持在3左右。这个数据在近年来数据一直走低的电视剧市场堪称现象级了。 主演都是大咖,热度肯定居高不下,安璇也因为在其中出众的表现赢得了赞誉。私生子本来就是个敏感的话题点,安璇在戏里把角色的那种敏感和复杂的心态诠释得很好。有不少观众纷纷讲起了身边类似状况的人,还有剖白自己的,说安璇诠释的角色,的确就是这一类人的缩影。观众的认可,加上公司的宣传适时放出了拍摄时的很多料,让他人气猛增。 粉丝这下终于扬眉吐气了——这可是收视率破3的开年大戏,街头巷尾讨论的热点。过往的事都不提,安璇总算是在近年里有了一部像样的作品。 一部戏有姓名,二部戏有口碑。如果说他第一步走得依赖运气,让人胆战心惊,这第二部就走得十分平稳,令人安心了。 粉丝和公司都很高兴,安璇自己却是淡淡的,甚至有一点儿无奈。 红有红的好处,红也有红的麻烦。 最后他只能和一脸哀怨的沈元枢分别,然后两个人惨兮兮地在被子里靠手机隔空做些私密的事了。 出来参加活动更像是透风。行程一结束,安璇就又匆匆返回了剧组。拍摄地点终于从山里转到了西北的某个影视城,条件也好了很多。春节是在剧组过的,全组人载歌载舞时,安璇抱着一只很小的羊羔,给自己拍了张自拍。他的团队有个群,他顺着群名单找过去,一一给同事们发了分量十足的红包。童木兰当场表示要好好工作,争取照顾他到退休,并且在安璇的好奇下和他扭扭捏捏地分享了自己的猫片。 大都是那种几只猫在一起,做些令人浮想联翩的动作。有些干脆就是猫版黄片了。安璇挑了几张可爱的保存下来,打算自己做一套表情包。 他心态平静,默默工作,等待着杀青的到来。却没想到杀青并不如他想象的那般平静。 第九十三章 (下) 三月底,安璇的戏份基本结束,只要再拍一个马上激战的长镜头就可以杀青了。在此之前,他和谢承御花了半个月左右的时间和吴家辉沟通以及练习动作。以往的电影如果拍这样的动作镜头需要拆解,一镜到底基本上是不可能做到的。但以史永年的疯,他希望这个重要的场景能够一气呵成。 安璇与谢承御每天都在练习。马上戏本来就有很多危险和不确定性,积雪尚在的草场与普通赛道的平整度更不可同日而语。加上戏里有坠马的镜头,可以说是危险系数翻倍了。苏镜瑶已经完全丢开了其他工作,每天在片场虎视眈眈地守着,一旦导演提出超出她忍耐范围地构想她就挽起袖子冲上去,一副要和史永年拼命的架势。 安璇认识她很多年,知道她工作努力,在重要的事上态度强硬。但是光有强硬显然根本奈何不了史导,所以苏镜瑶基本上是无所不用其极,从笼络剧组其他人到直接上手堵镜头,逼得史永年几次威胁她要把安璇的镜头都剪光。苏镜瑶说你剪,你剪,你是大导,你要是舍得你就剪。 这一下戳中了史永年的命门。他对安璇肯定是满意的,拍了这么久的戏,每一个镜头千锤百炼,都珍贵得紧。打老鼠怕伤了玉瓶儿,大概就是他真正的心态了。他放言这辈子再也不会用安璇拍片子,还要把苏镜瑶的野蛮广而告之,让安璇再也没电影拍。 苏镜瑶冷笑。转过头来安慰安璇,让他不要担心史永年的鬼话。这种消耗人的导演,有多远离多远才是正经,她对安璇如是说,你现在和以前状况不一样了,并不是离了他就活不了,身体是最要紧的。杀青以后我们得尽快去医院,你身上的伤病绝不能再拖了。 她最后这句话讲得很担忧。 安璇说我心里有数,只是你也差不多一点吧。我看他这么大年纪了,又抽烟又喝酒,心脑血管肯定不会好。你要真的把他气出个好歹的,这个罪名就太大了。 苏镜瑶仍然很愤然,说祸害遗千年,我看他病一病也好。话虽然这样讲,到底心里有了一个警钟。她退了一点点,史永年也就极为不情愿地跟着退了一点点,算是双方勉强达成了共识。 最后关于这个长镜头的所有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成,只等最后一天开拍了。安璇趴在床上,童木兰往他背上一片一片贴筋骨片。他原来整个人雪白雪白的,现在因为总是擦药油贴膏药,从颈椎到脚部全是大大小小的红肿和暗沉,看上去伤痕累累。童木兰给他拍了照片,把伤处发给医生,得到的答复永远是“尽快面诊”。 她心疼得直叹气。 安璇吃了止痛药,趴在那里犯迷糊。差不多就要睡着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史永年的声音很烦躁,让他赶紧到自己房间来一趟。苏镜瑶在酒店大厅和一个远道而来的合作方谈工作,这会儿还没上来。安璇想到她说的,不要单独答应史永年任何事,于是踌躇了片刻。结果一分钟不到史永年的电话又来了,让他赶紧过去,大概是真的有急事。 安璇只能披起衣服出了门。 史永年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发脾气,对不知道什么人大喊大叫:“……你休想!老子拍了这么久,你是导演还是我是导演!轮得到你来教我怎么剪片子……”然后就是全无素养的一连串三字经。 安璇停住了试图敲门的手。过了很久,房间里似乎终于安静下来,他才敲了敲门。史永年叼着雪茄来给他开门,脸色紫胀,显然是才发了一通大火。 他默不作声地一屁股陷进沙发里,开始吞云吐雾。整个房间窗帘拉着,烟雾弥漫,像个硕大的香炉。 史永年抽了一会儿烟,忽然抬起头来:“你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 安璇心一沉。 还没等他说话,史永年又自顾自道:“算了,都已经这样了。我就问你一句话,你身上有没有什么没处理干净的烂事?” 安璇反问道:“你觉得我会有?” 演员身上如果有负面消息,不仅会影响自己的声誉和事业,也会给合作方造成可怕的损失。业内时有明星因为被曝出负面消息,而导致已经排期的影片被迫撤档,投资方的钱直接打了水漂。所以现在大家都学乖了——挑演员的时候,这方面肯定都是做过评估的。像史永年这样的导演,肯定也不会一无所知地就起用安璇。 史永年闻言,似乎清醒了一点。他打量了安璇许久,沉思道:“也是。”紧接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你和鲁元,你们有过什么没有?我要听实话。” 这话的意思太直白了。安璇诚实又冷淡地答道:“没有,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挑中我。” 史永年看着安璇:“你就没什么要问的?” 安璇看着他:“我应该问什么?” 史永年似乎被他噎到了。良久,他摁灭了烟,很深地叹息一声:“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你就不适合这个圈子。得了,你回去吧。明天最后一场了。” 安璇回到房间里,苏镜瑶还没上来。童木兰担心地问他怎么了,他摇了摇头。 台灯的光线被调到最暗,止痛药的副作用涌了上来,安璇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上片场,安璇和谢承御彼此没有和对方打招呼。在此之前,他们已经一周没有和彼此说过话,需要交流时全靠吴家辉在中间讲话。这也是拍戏的一部分,他们要保留彼此之间那种不死不休的恨意。 安璇摸了摸自己那匹马,飞身跨了上去。马蹄飞扬,摄像机就位,他一勒缰绳,在场记板落下的声音里,向赵安冲了过去。 雪粒逼得人几乎睁不开眼,赵安一剑刺来,安璇躲避时顺势飞踢。两人你来我往地向对方痛下杀手。赵安身形摇晃,似乎抵挡不住,秦小刀觑见空档,一刀刺去。没想到对方只是虚晃一枪,赵安落马前用绳子套住秦小刀的脖子,反而将人勒紧,从马上带了下来。 两人双双摔下,在地上翻滚起来。秦小刀被勒得双目圆睁,几乎气绝。赵安微微一松。就在这时,原本将死的人忽然暴起反杀,反手袭击赵安,用绳索将对方死死勒住。 生死关头,一柄匕首直直捅向秦小刀心窝。原来大风将他落在地上的那柄极轻的小匕首吹到了赵安手边。秦小刀茫然地低下头看了一眼,最后终于力竭,倒了下去。 赵安望着他逐渐涣散的目光,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秦小刀没有看他,而是看着远处的风雪,喃喃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惨笑了一下,就此气绝。他死去的脸上保留着那个笑,衬着他嘴角的血,既诡异,又苍凉。 赵安始终注视着他,意识到他真的死了,才艰难地抬起头,望向秦小刀目光最后所及的地方。 导演喊了卡。 一群人跑过来。安璇浑身冰冷,目光凝滞,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见大家焦急地叫他的名字。他的眼睛动了动,四肢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心里也空荡荡的。苏镜瑶和童木兰把他扶了起来。 就在这时候,谢承御那边的人惊慌失措:“谢哥喘不了气了!” 张医生赶紧跑过去。过了一会儿,大家手忙脚乱地把谢承御抬上了担架,慌慌张张地送到了车上。车子风驰电掣地开去了医院。 安璇被披上了毯子。这时候,一直在旁边的蓝甜甜突然嚎啕大哭,冲上来踢打安璇。大家费了很大力气才把她拉开,一时间片场完全乱套了。 安璇恍恍惚惚,一时有些不知道自己是谁。工作人员飞快地过来,护送着他离开了混乱的中心。 他在车上躺着,一直在发呆。身上软,想动也动不了。童木兰用消毒棉球给他清理手上和脖子上的伤。然后小心翼翼地擦拭头套在额角留下的酒精胶。 过了许久,苏镜瑶终于回来了。她担心地看着安璇:“你觉得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安璇摇了摇头。 苏镜瑶冷静道:“还是检查一下。我们也去医院。” 本地的医院帮安璇拍了颈椎和腰椎的片子,也检查了他的喉咙。喉咙上的勒痕已经紫红带血,看上去十分可怖,但气管没什么事。问题比较大的是颈椎——出现了曲度改变和增生。腰椎也有轻度滑脱。医生问安璇是不是经常头晕,容易呕吐,四肢无力,有时候会突然想一头栽倒。 安璇想了想,说是,我还以为是累的。 结果当然收获了一顿说教。 医生给他开了缓解的药物。但苏镜瑶不太信任这里,想尽快把安璇带回燕京治疗。安璇在医院走廊发呆了片刻,忽然想起谢承御,问他怎么样了。 苏镜瑶叹了口气,用很复杂的眼神看着安璇:“他气管骨折了。” 安璇愣了愣:“是我……” 苏镜瑶赶紧道:“和你没关系,都是导演的问题。是他非要坚持那么拍。” 安璇静了静:“那严重吗?他会不会有事?” 苏镜瑶摇头:“那么多医生在呢,别担心了。” 因为出了意外,所以杀青也是静悄悄的。其他人的戏还没拍完,男主就又进医院了。蓝甜甜借出了自己的私人直升机,把谢承御紧急送回了燕京就医。安璇也悄悄离开剧组,回了燕京。 他去探望了谢承御。病床上的人不能讲话,只好苦笑着写字:“你可真狠啊!” 安璇只好一再道歉,表示会出全部的治疗费用和误工费。谢承御摆摆手,告诉他自己有高额商保,不用担心。拍戏就是这样的,他反倒宽慰安璇,只是意外而已。安璇自己也戴着颈托,可见有来有往,谁也不用对谁心怀愧疚。 他这样宽容大度,安璇仍然觉得沉重。谢承御的未婚妻对安璇没有什么好脸色,很快就表示要送客了。安璇只好和苏镜瑶再次鞠躬道歉,然后默默离开了。 出了医院,外面全是记者和粉丝,把医院围得水泄不通。他们废了很大劲才离开。安璇额角挨了一枚鸡蛋,蛋液顺着他的脸淌了下来,狼狈极了。 苏镜瑶很生气,说谢承御装白莲。一面讲着不放在心上,一面根本没有出来辟谣,任由舆论攻击安璇。安璇说你要人家怎么说呢,确实受伤了啊。 苏镜瑶说可是你也受伤了啊!你看他把你勒的!照片我还存着呢! 安璇说真的算了,过阵子就过去了,好在戏总算拍完了。 他悄悄回了自己家,每天很乖地按医嘱吃药,做复健。大部分时候都是躺在床上休息,这也是医生的建议。 两天之后的夜里,房门轻轻响了一下。安璇睁开了眼睛。 他现在睡眠很不好,睡不实,好像一有风吹草动就会醒,始终保持着一种近乎焦虑的警觉。角色留在他身上的影响始终没有完全消失。 来人轻手轻脚的,悄悄推开卧室门,探了头进来。 安璇看着那个影子,嘴角终于翘了起来。 沈元枢飞快地换好睡衣,蹑手蹑脚地爬上了他的床。他没有发现安璇醒着,显然是打算在第二天早上给安璇一个惊喜。 他总是这样,有些古怪的小心思,带着孩子气的可爱。 安璇看着他毛茸茸的脑瓜顶,安心地闭上了眼睛。他决定接受这个惊喜。 第九十四章 (上) 清晨阳光和煦。安璇睁开眼睛时,发现沈元枢的脑袋靠在自己胸口,睡得很熟。某个无法忽视的东西正精神奕奕地顶着自己。他随手轻轻拨弄,沈元枢扭动几下,在他身上蹭了蹭,仍然没有醒。 安璇的手指温柔地捻了捻,把沈元枢裹住了。 后来的事自然而然,沈元枢一大早就激动得要命。可惜翻过安璇的身体,看到他的伤,他的激动变成了低落。安璇只得反过来安慰他,与他头靠着头,说了好一会儿话。 最后沈元枢沉重地叹了口气:“歇一阵子吧,再这么下去要出人命了。” 安璇声音平和:“还说我,你自己呢?这大半年一天睡眠能到五小时么?”他摸了摸沈元枢的脸:“睡眠不足老得可快了。” 一听到要变老,沈元枢顿时露出了苦恼的神色:“没办法。不过我没有觉得很累,这样挺充实的。”他亲了亲安璇:“所有的事都准备就绪了,只等把演唱会开完,新专辑发完,我就休假。”他甜腻地抱住安璇:“到时候我要和你……嗯……”说着,他又开始对安璇动手动脚。 安璇有一点儿苦恼:“不是很累么?为什么还是这么有精神?刚才明明都已经来了两回了……” 沈元枢呻吟着吻他:“八个月啊……我靠飞机杯过来的……你说赔我一个新的,到现在也没给我买……” 安璇抚慰着他,有一点儿担心:“可是这样会不会太纵欲了……” 沈元枢气得咬了他一口:“你这个性冷淡!” 最后他还是如愿以偿了。安璇总是舍不得沈元枢难受的。 休息日的第一天,就基本在床上稀里糊涂地过去了。安璇躺着,沈元枢把耳机塞过来,和他一起听自己新歌。助理帮他们订了外卖和新鲜的蔬菜水果。两个人靠在一起吃东西,随手翻着网上的新闻。 安璇和谢承御在片场发生的意外很快有了反转,有不知道是真是假的业内站出来说两个人都受了伤,安璇的伤并不比谢承御轻多少。又有粉丝拿出了安璇去道歉那天的视频,还有安璇之前在医院的照片,证明双方都是一样惨。也有人科普片场这些年来发生过的意外,以此证明演员拍戏时因为太过投入出现意外不是什么稀罕的事。然后大家纷纷表示两位都是好演员,要尊重演员,观众只要期待和关注演员的新戏就好。 然后这件事似乎就轻飘飘地过去了。毕竟安璇以往的口碑是很好的,出事后也公开道了歉,并没有试图逃避和推卸责任。何况理智的人都明白,这件事本来就不完全是他的过错,但他还是揽下了全部的责任,足见人品。 提到人品,粉丝的底气又足了起来。安璇以往工作的种种细节都被挖了出来,确实看上去是个非常温和淡泊的良善之人。挖来挖去,又挖到了他大学时和夏孟阳一起给先心病儿童筹集善款的往事,然后大家想起了他之前为公益项目直播和站台的事,项目官微也表示安璇和夏孟阳一直在定期给项目做捐助。 粉丝真情实感地夸他:我们哥哥为什么用九块九的兜子,为什么穿三十块的T恤?因为钱都拿去做好人好事了啊! 总之,安璇的口碑飞快地回来了,似乎还更胜往昔。然后紧接着夏安CP粉和纯粉又开始撕了起来。还有沈安的CP粉在中间掺合,很快几方人马又是一团混战。 安璇想起了沈元枢送自己的那台豪车,轻轻叹了口气。他当然没有黑粉说得那么坏,可显然也没有粉丝描述的那么好。他们喜欢他也好,讨厌他也好,其实对象都不是他本人,只是一个基于他本人想象出来的形象而已。 他把手机关掉,向沈元枢靠了靠。 没有工作的日子很轻松。安璇在热度被新消息取代之后,悄悄搬回了沈元枢那里。沈元枢仍然很忙,早出晚归地准备他的演唱会。偶尔在家,也是叮叮咚咚地练琴。他怕吵到安璇,特地拿了耳塞过来。安璇带着耳塞,很有穿透力的琴声回变得像棉花一样软。他在那样的声音里,竟然可以睡得很好。 毕竟两个人只要能在一起,总是安宁又甜蜜的。 就在这样平静的日子里,他终于等来了沈元枢筹备许久的演唱会。 第九十四章 (下) 沈元枢这些年在千娱的快钱路线之下,已经很少有机会好好唱歌了。没时间做系统训练导致他各方面水准都下滑得厉害,有几次演出被直接定义成了音乐车祸现场。前年因为《巨星挑战》和《超能美少女》两档节目表现出众,圈了大量路人粉。当时本来可以借着这个机会重新拓展歌手这个维度的事业线,但因为经纪人的私心,他始终被各类综艺和烂片缠身,错过了那个机会。 之后签约的艺锐,虽然在商业资源上非常优秀,也能充分尊重艺人的特质,给了沈元枢时间重新沉淀,但娱乐圈很残酷,他的人气确实不再像曾经那样如日中天了。流量还是流量,高奢的代言还没到期,广告和片约不断,各大活动的邀请仍然纷至沓来,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在走下坡路了。 他在千娱时人气达到了顶峰,以至于会带给市场一种错觉:是千娱造就了他。所以人们往往会忽略,他的下坡路也是始于千娱,并且千娱要为此承担相当大的责任——合约的后几年,沈元枢完全就是魏洪涛的大血包,所有公司旗下的小艺人都能贴上他吸一吸血。 所以这一次的巡演,首场票预售其实一开始并不如预期那样理想。容量合适的场馆同时间段有其他艺人在办演出,不管是出于名气比较的考量还是对舞台条件的要求,他都只能选择另外一处更大的场馆。这件事一度让他的经纪人很忧心,因为成本太高了,弄到最后可能不光赚不到钱,还会遭到群嘲。后者对他的负面影响会很大。 沈元枢自己倒是很稳。他说没关系,不是巡演么,后面还有好几场。那几场的场地都不大,票肯定是能卖掉的。至于群嘲,他洒脱地笑了笑:让他们嘲去吧。 花钱买潇洒,确实是这位大爷能干得出来的事。而且他也确实有作的资本——他有钱。新团队基本上是沈元枢自己说了算,底下的人也就只能兢兢业业地,帮助他实现愿望了。 安璇知道这件事之后,主动在微博和朋友圈上帮他做了宣传。不止自己宣传,还私下找了比较熟的人都来转发宣传——反正他和沈元枢已经被盖章是好友了,何不借着机会帮沈元枢卖卖票呢?微博一发出去,立刻喜提热搜。沈元枢迅速回了个抱拳的表情,又喜提一个热搜。 某些安夏的CP粉痛骂沈元枢不要脸,横插一脚毁人CP。沈元枢的毒唯立刻表示都是安璇倒贴,然后开始深挖历史,言之凿凿安璇能红全是因为抱沈元枢的大腿。总之网上血战一团。沈安的CP粉却欢天喜地,纷纷猜测安璇会不会去演唱会现场。不光是CP粉,纯粉也打了鸡血一样突然兴奋起来。 想见安璇本人一面并不容易。他没搞过粉丝见面会,唯一一次办所谓的生日会也不见人影。其他公开活动上,除了他还有无数其他明星,想要弄到票太难了。所以有一小撮粉丝抱着曲线救国的微弱期望,买了沈元枢演唱会的门票——运气好能见到安璇;运气不好只看看沈元枢,也不算白花钱。 不得不说人的心态真的很微妙。他们中有些人虽然是为了见安璇才买了沈元枢的票,但是一面付钱一面又在网上痛骂安璇脑子不清楚,说他好好一个历史清白的演员,竟然和沈元枢这种黑料满身的流量混在一起,真是掉价。又说沈元枢之前好久和安璇都没互动了,这会儿见安璇人气渐旺又利用他给自己炒作云云。 安璇看到之后,简直莫名其妙。苏镜瑶对他给沈元枢捧场这件事已经佛了,但还是警告他不要随便插手粉丝言论——弄不好是真的会掉粉。粉丝经济时代了,就算他是靠实力吃饭,也离不开这些衣食父母。 安璇只得叹了口气,把手机丢开了 沈元枢脸上敷着面膜,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把一只信封递给了安璇:“内场票,特意给你留的。” 安璇接过来,却没有打开:“我已经买好内场票了。” 沈元枢很诧异,脸上的面膜掉了下来。他手忙脚乱地把面膜又糊到了脸上:”买好了?什么时候?” 安璇眨了眨眼睛:“预售第一天就拜托助理买了。追星嘛,不能白嫖。” 沈元枢哭笑不得:“还白嫖……打哪儿学来的话?我看你天天都在白嫖我……” 安璇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顺着他的话自然而言接了下去:“是啊,美人,给大爷来笑一个?”他学着老电影里那些的纨绔子弟,露出了一股高傲又风流的神态。 沈元枢注视他片刻,忽然一把将安璇抱了起来:”我看你是反了天了。”他把安璇放到床上,气势汹汹地压过来吻了好一会儿。最后两个人气喘吁吁地分开,沈元枢不情愿道:“要不是明天有演出,我……” 安璇摸了摸他通红的耳朵:“那……演出结束,我给你庆功?” 沈元枢笑了:“那我可记下了”。他把已经盖不住的面膜撕掉,在安璇嘴唇上啄了一下。 一夜好眠。 第二天早上,沈元枢很早就起来了。他还有一些最后的准备工作要做。其实也完全可以交给工作人员,但不去亲眼看着,他总是觉得不放心。安璇给他做了清淡丰盛的早餐。但沈元枢并没有吃下多少。他看上去比安璇想象得要紧张得多。 即使是见惯了舞台的人,有时候在大型演出前还是会有不同程度的焦虑。沈元枢嘴上讲的轻松,其实心理压力一直很大——毕竟筹备了那么久,花了那么大的心血。他希望能尽善尽美。 为了这个尽善尽美,他的饮食已经严格到了严苛的程度——煎烤炸的东西全戒了,咖啡烟酒巧克力统统不碰,每天至少一杯蜂蜜柠檬水,非必要不和其他人长时间讲话,尽量避免使用嗓子。安璇有时候给他煮梨,有时候给他煮白萝卜水,反正有益嗓子的东西,沈元枢最近是常常吃着的。 最后安璇剥了一枚枇杷,放在了他手心里:“虽然这样讲可能有点儿自私,但是……如果你实在很紧张,就当作……是在对我一个人唱歌吧。” 沈元枢轻呼一口气:“这话绝对不能让我的粉丝听见。不过……”他想了想:“我又有点儿希望他们能听见……”他肩膀松弛了一些,认真道:”你要看着我。” 安璇点头:“我会一直看着你。” 沈元枢笑起来,把枇杷吃掉了。 安璇在家里躺了大半天,然后提早四个小时出了门——怕路上堵车。体育场外早早就排了长队,看来之前关于上座率的担忧是杞人忧天了。他和童木兰挤在排队的人群里,充满期待地进入了场地。 他们等待许久,天终于完全黑了。体育场内开始还嘈杂一片,三五不时能听见应援口号,最后所有的声音渐渐都低了下去。时间到了。 巨大的屏幕猛然亮起,沈元枢俊朗的眉眼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音乐,光影,带火的凤凰,伴随着骤然而起的尖叫与欢呼,刺破了短暂的静谧。 整个体育场仿佛一下子就被点燃了。 一身红衣的沈元枢从天而降,富有穿透力的吟唱破空而来。 安璇举起手,开始和所有粉丝一起高声呐喊。 绝佳的音响把他音色的饱满动人放大到了极致。他的嗓音不再是以往长期疲惫时那种病态的沙哑,而是亮丽中带着轻微的沙感,似有若无地撩人——安璇熟悉那个,那是只属于沈元枢的,独一无二的声音。 整场演唱会,每一首曲目都是精心准备的,配合着光影效果,就像是营造了许多个精致瑰丽,各有不同的幻境。安璇第一次看见沈元枢穿着白色的燕尾服拉小提琴,第一次看见他穿着铠甲式的衣服跳战舞……他一会儿像个魔术师,一会儿像个太阳,一会儿又像个真正的神明。 安璇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连眨眼都舍不得。 直到又一轮光束亮起,打在舞台上。所有人都惊呆了。 满场的灯都灭了,只有沈元枢一袭绿色的孔雀长裙,安静地站在舞台中央,站在光束之中。他唱了两年前在《巨星挑战》帮助他晋级的那首《我心所依》。音乐被重新编排过,比那时更加婉转悠扬,也更加甜美。哀痛的意味淡了,反倒是爱意蓬勃有如实质,击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安璇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最后一曲结束,沈元枢对台下所有的观众轻轻道:“我爱你们。” 那个“们”字讲的很轻,好像只是在说:“我爱你。” 安璇的声音和所有的观众的声音汇在一起,高喊道:“我也爱你!” 他与沈元枢的目光隔着并不遥远的距离相汇,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泪意。 第九十五章 (上) 首场演唱会,沈元枢的团队还来不及干什么,热搜已经拿了一堆。“沈元枢现场”,“沈元枢回春”,“沈元枢王者归来”,“沈元枢女装”……这个下去那个上,没有片刻是消停的。去了现场的粉丝纷纷表示这钱花得真的太值了,整场演唱会不论是编导水平还是沈元枢的表现都堪称完美,那个巅峰期的沈元枢又回来了。他的真人现场完全不是那些”音乐车祸现场“表现出来的样子,事实上,根本就像是两个人。 整场演唱会他是全开麦真唱的,三个小时连唱带跳,并且水准完全达到了唱片级别。光凭这一点,就足够碾压所有的同类艺人了。 有多年的事业粉激动得嚎啕大哭,说他终于没有被垃圾公司毁掉,用实力证明了自己。 网上爆炸一片,他的新单曲飞快地爬上了各大音乐榜单的首位。后续几轮已经开售的演出票也被飞快地抢光了。 安璇的热搜也夹在这一片喧嚣里。尽管他全副武装,还是被旁边的观众认了出来。那位观众很兴奋,说没想到安璇会坐在自己身边,而且安璇本人看上去完全就是沈元枢的狂热粉丝。她说安璇当时还带着颈托,不过颈托完全不影响颜值,这个人露出来的眉眼真是好看得不像凡人。 大家很兴奋地表示,这不就是“扶我起来,我还能追!”的追星狗写照么,然后又是一片欢乐。 不过欢腾一片过后,不那么友善的声音也渐渐冒了头。先是有安璇的黑子发出嘲笑,说安璇那么努力给沈元枢宣传,本人追星都追到现场去了,也没见沈元枢邀请他作为嘉宾来互动。什么好兄弟,根本就是安璇单方面倒贴——现场的嘉宾席宁可空着,都没有给安璇一个座位。安璇的粉丝立刻反驳,说我们哥哥人好而已,沈元枢不厚道是沈元枢的事,安璇反正是仁至义尽了。 接着有人扒出当天去沈元枢现场的明星不止安璇一个。知名音乐人唐染,著名综艺主持人邹洛,歌手李优优,演员穆祥,何雨佳,王润霖,范青峰,还有余美惠和金辰月这些偶像艺人都到了。而且这些人基本上都发了微博——不管是真心享受演出,还是出于蹭热度的目的,反正是挨个都借着沈元枢的热搜在大众面前露了脸。 然后有人又开始挖唐染和沈元枢的往事,怀疑唐染已经和沈元枢决裂了。他们早年明明很亲密,这些年却只是偶尔隔空在微博上礼节性地互动了。而且这次沈元枢演唱会,基本上去了的明星都发了微博,只有唐染一片沉默。下面有评论说安璇在演出后也一片沉默,沉默根本说明不了什么。该评论立刻被盖章成了沈元枢和安璇塑料友情的证据。 安璇当时正在床上趴着,沈元枢像山一样压在他背上。他懒洋洋地随手戳着手机。沈元枢在他颈后吮吸,看见那条留言,很坏心眼儿道:“真想发个自拍……” 安璇扭过头:“你舍得让人看我?” 沈元枢一碰见他的眼神,目光就变得迷离了:“舍不得……”他含混道:“真奇怪……我既想让全世界都知道你属于我,又想把你藏起来……”他顺着安璇的脊背吻了下去,喃喃道:“你可真好看啊……” 安璇推开他,翻身爬了起来,把沈元枢的一只手铐在了床上:“好看的人表示,谁好看谁说了算。”他拿起床头燃烧着的低温蜡烛,轻轻倾斜,让蜡油滴在了沈元枢胸口:“今天交给我。” 沈元枢仰头看着他,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好……” 安璇低头,温柔地吻了吻他。 这一次和以前都不一样,安璇做了精细的准备。沈元枢起初有些紧张,渐渐就放松下来。安璇自始至终都很谨慎和清醒,但看着沈元枢快乐,他心理上同样有种极大的满足。 最后他将手铐打开,把已经完全脱力的沈元枢抱在怀里,帮他轻轻揉动手腕,擦拭身体。沈元枢抱住他的脖子,仰头给了他一个带着湿意的吻:“你要是肯进圈,一定是最好的S……” “我进圈了。”安璇指尖擦过他眼角,然后把手指放在嘴里吮了吮:“圈里就两个人,你和我。” 沈元枢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下子有些哽咽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讲情话啊……” “不是情话。”安璇与他额头相抵,轻轻道:“是真话。” 沈元枢吸了一下鼻子,把安璇拉入了怀里。 他很快睡着了。安璇抱着他,帮他拉高被子,自己重新拿起了手机。 先前关于演出本身的信息淡了,现在营销号开始大面积揪住沈元枢的女装不放了。不知道是故意黑他博眼球,还是背后真的有人在搞事,那些营销号语焉不详,开始各种暗示沈元枢“不正常”。 安璇翻出了一个助理买的微博小号登了上去,在营销号下面留言道:“只有我觉得那条裙子很漂亮么?真的美炸了!求同款啊!嘤嘤嘤!” 然后他非常冷静地汤茉发了消息:“我觉得现在是不是应该去夸一夸沈元枢的裙子?” 汤茉的消息很快回来了:“哇!这个角度可以的啊。”配以一个ok的手势。 安璇继续在网上乱逛。二十分钟后,“我也想要小裙子”上了热搜。 安璇把手机关掉,吻了吻怀里熟睡的人。 第九十五章 (下) 首演大获成功,接下来的工作仍然排期很满。沈元枢勉强歇了两天,就又和助理匆匆走了,留下安璇一个人在家里看剧本。从史永年的剧组出来之后,他拿到手上的剧本明显变多了。苏镜瑶筛掉了一些不合格的,留给他的那些仍然需要看上一阵子。 安璇静悄悄地变成了一个家里蹲。 专家让他戴三个月颈托。安璇觉得自己肯定不会三个月都没有工作——赵小慧头一个就不能同意。但在有新戏要拍之前,他决定还是老老实实地遵照医嘱。 左右无事,他开始顺手给沈元枢整理屋子。燕京这边的房子一直被沈元枢住得像个窝一样,安璇从里面清出了很多了垃圾,包括好几年前的各种包装袋子。他把沈元枢没拆的快递箱子按大小种类收进了储藏室,已经拆了的东西则整理到了它们应该在的位置。 整理到一间平时从来不用的客房的时候,安璇爬上床去换枕套,真丝枕套太滑,居然顺着靠墙的缝隙掉了下去。安璇手伸不进去,只好把床搬开,没想到靠墙的缝隙里,一些东西随之落在了地上。 他一面想着之前沈元枢请的家政搞卫生太潦草,一面顺手拿起扫帚,把那一小撮积满灰尘的杂物扫了出来。 扫着扫着,安璇的手忽然停住了。 那是一小堆破旧的道具。里头包括碎麻绳头,颈环,带尖刺的鞭子,断掉的拉珠……总之和那种普通的情趣用品不同,看上去就充满危险。里头甚至还有一个喷嘴已经裂开的喷剂药瓶。安璇的心沉了下去。尽管明显是旧物,他还是能轻易辨别出那些东西上面的暗色——是血迹。 他拿起那个颈环。与安璇自己挑选的那种柔软宽松,内侧带着绒毛的款式完全不同,它非常小,而且坚硬。安璇拿起它,试着往自己脖子上戴了一下。他觉得勒得慌,有种窒息感。他本人脖颈偏细,尚且感到如此不适。那么沈元枢戴上这个,难道不会出现窒息么? 他握住了鞭子,掌心一痛——居然被刺出血了。 安璇把喷剂瓶子翻过来,按照那上头的外文标签查了一下——那是一瓶***。它同时有个安璇更熟悉的化学名称,是一种精神科医生曾经为了治疗焦虑和抑郁给他开过的药物。毫无疑问,这本来应该是严格管制的药品。 安璇抿唇盯着那堆东西,无法克制地觉得心痛和愤怒。沈元枢的倾向很明显了,尺度的边界也很明显。安璇与他尝试的时候,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很敏感——适度的刺激就可以获得极大的满足,根本就不必使用任何助兴的药物——何况那些药物本来也是有害的。太强烈的感觉,不论是痛觉还是其他,沈元枢其实根本就承受不了——唯一一次把安全词喊出来时他眼睛里的恐惧已经远远超过了享受。意识到这一点,安璇明白自己要在这个过程里需要承担的,远远比他最初以为的更多。与沈元枢相比,他其实才是那个服务者。 他首先要保证沈元枢的安全,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这是他身为伴侣的责任。无论沈元枢的偏好是普通的还是特殊的,这个原则都是最基本的。 不管是谁曾经对沈元枢用过这个,那个人显然并不在乎他的安全和健康。 一想到这里,安璇的指甲不由自主地掐入了掌心。 最后他平复了一会儿情绪,慢慢冷静了下来。 这个房间远比其他房间整齐干净,显然被仔细收拾过了。而且按照积灰程度来看,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东西不多,就那几样,破破烂烂的夹在床缝里,大概是在沈元枢自己不知情的时候掉进去的。之后的家政活做得不仔细,没有发现。 至于为什么破烂……安璇的眉头拧紧了。也许是当时确实兵荒马乱吧。他仔细看着那些东西,颈环上有明显的划伤和撕扯的痕迹;拉珠和瓶子喷嘴都是被暴力弄坏的。 安璇强迫自己不再往下想。 所有的房间都是乱糟糟的一团,只有这个房间被清理过。仔细看过去,墙壁边缘有一些被涂料掩盖过的凹痕——这里甚至被重新粉刷过。那大概是……沈元枢不想让一些东西留在这里。安璇手指擦过床头柜边缘,摸到了一手厚厚的灰尘。他想起自己很久前有次想帮沈元枢整理屋子,于是打开每个房间的门都看了一眼,想让自己心里有个数——当时这个房间就是这样了。桌上的台历还是大前年的,被单的折角连位置都没有变过。 安璇仔细回忆,发现确实一次也没有看见沈元枢走进过这个房间。他对燕京这边的房子明显也不上心。事实上,这里连一条裙子都没有。沈元枢喜欢的东西都放在了申江那边的家里。 甚至连首演时穿的孔雀连衣裙,这次也被他带走了,说要顺路送回那边的房子。当时安璇以为他是下一场演出时要用,也没有在意。 现在想想,他可能只是单纯地不想让喜欢的东西留在这个房子里。 安璇与他在这边时,沈元枢基本会有意无意地一直让安璇呆在主卧里。安璇起初以为他是想随时亲热,后来发现他只是喜欢让安璇呆在那个房间。沈元枢自己平时无事,同样会窝在主卧里。那也是整处房子里最干净温馨的一间——只要他们在家,花瓶里就会一直有鲜花。 这些从前安璇没有留意过的细节逐渐清晰起来。 最后安璇起身,把那堆破烂儿毫不犹豫地扫进垃圾桶,然后反手带上了房门。 沈元枢一直有一部分对他没有完全敞开。安璇曾经为这件事感到焦虑,但他现在不那么想了。他能做的,只有好好爱着这个人,让他不再因为那些特殊受到伤害。 晚上他和沈元枢视频,并没有提起这些。沈元枢毫无所觉,一直在说演唱会的事。安璇问起那条裙子,沈元枢露出了心疼的表情,说首演换装时后背那里被刮破了个**,汤茉找织布的人帮他补了一下,然后清理好收回家里了。安璇说下一场演唱会不用了么?沈元枢说不用了,太心疼了,还是收起来吧。 他对心爱的东西,总是这样珍重。安璇心里很软,说那也好,可以秀一下其他的装扮,场场有惊喜嘛。 沈元枢说我也是这么想的。然后开始给安璇展示他的另一套演出服。见他那么有精神,安璇也就放心了。 第九十六章 (上) 虽然说着要休息,但还是有些通告是推不掉的。苏镜瑶给他接了一个动画电影的国语配音,他的角色是一只章鱼。讲人话倒是好说,如何用声音演绎一只章鱼就十分令人头大了。安璇难得对自己的业务能力感到忐忑,为此弄了大量资料,每天又听又看,还要做笔记,过起了高考复习的生活。 看似清闲的日子,实际上依然被工作塞得满满的。 偶尔他会看一看网上。网上的黑粉正在嘲他:高不成低不就,拍完史永年的戏就没戏接了,只能在家抠脚。又P了好些乱七八糟的黑图,其中就有他穿女装的样子。安璇不知道为什么穿女装这件事可以拿来黑一个艺人,他从前为了生计,别说是裙子,连那种人偶服都穿过。大夏天,热热闹闹的广场上,他套着十几公斤的衣服,给路人发放小礼物。 他不知道,也不在意。艺人可能从古到今都是这种存在——是公众发泄情绪的渠道。不管是好的情绪,还是恶毒的情绪。而且舆论的风向有时候很微妙,不是随便找人带带节奏就能往想要的地方发展的。 果然,没过多长时间,女装黑图底下就全是兴奋围观的吃瓜群众了。他们纷纷表示美人就是美人,女装也是美人,然后想对安璇做些不可描述的事。 安璇莞尔。突然想起某人已经对那样的自己做过不可描述的事了。 然后他居然独自在桌前,默默地脸红了一会儿。 沈元枢忙里偷闲,还好死不死地把那张图发给他,品头论足了一番——顺便对黑子展开了嘲讽。安璇与他随口聊了一会儿,发现这个人现在的心态真是矛盾。他一边想向全世界秀恩爱,一边又出于种种原因不能这样干,简直憋得不行。安璇看着他耳朵边上闪闪发亮的钻石,突然道:“要么我也去打一个耳洞?” 沈元枢一下子失音了。片刻后,他强撑着做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打也行。不过你又不玩儿摇滚……” 安璇很直白:“我们可以戴那种不对称的,把一副拆开来,一人一只。” 屏幕那边的人终于克制不住,眼睛弯了起来:“好啊。”他笑容越来越大,兴奋里又有一点儿小得意,大概是早就想到了,又不好意思讲,只是隐隐盼着安璇也能想到。 现在安璇也想到了,他真的非常开心。 于是就这么说定了。安璇把这件事记录进了自己的日程。他知道苏镜瑶最近在给自己谈一个小众首饰品牌的代言,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提一下。 因为这些细微之处与他个人形象有关,肯定要和团队提前知会。没想到事情比他预想得还要顺利一些。 夏孟阳新接的电影角色是个杀马特小镇青年,造型那边提出要他打耳洞。此人一天到晚大大咧咧,唯独对于打针这类的事害怕得不得了。他以前打疫苗,都是安璇陪他一起挨针,这次听说安璇也想打耳洞,立刻从萎靡不振的嘤嘤怪一下子精神起来。 他们两个协商一致,苏镜瑶也就没什么好说的,直接帮他们联系了医院。 当天一切都很顺利。除了夏孟阳鬼哭狼嚎,两次试图反悔之外。最后顺利打完了耳洞,夏孟阳趁着苏镜瑶还在心疼,立刻提出要去吃肉。苏镜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于是几个人叫上了助理和司机一起,去了夏孟阳馋了许久的那家酱骨头店。 因为工作原因,他们其实也很久都没有好好聚过了。能这样在一起自由自在地吃顿大餐,实在是件令人开心的事。 多年的至交,一起走红,又是同一个经纪人,同一套团队,他们各自发展得都不错。因为过往职业路线的缘故,夏孟阳比安璇还要更好一些——虽然电影资源上稍微欠缺了点儿,但他身上的电视剧资源格外好,大制作的男主戏已经拿了两部,而且在群星云集上星剧里也出演了重要的角色,今年还拿了一个电视剧奖项的提名。至于各类代言,更是拿得比安璇多得多了——在娱乐圈咨询公司的数据库里,夏孟阳商业价值的排名始终在上升。 安璇真心替他高兴。 两个人吃了一轮,出来透气,一人拿着一杯冰可乐靠在围栏上啜饮。夏孟阳满足地摸了摸肚子:“这才叫生活啊。” 安璇失笑:“喝杯可乐这么高兴?不至于吧。” 夏孟阳哀叹道:“你个瘦子哪里懂我的惨。我都半年没碰过碳酸饮料了。” 安璇咬着吸管:“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喝就不喝吧。” 夏孟阳锤了他一拳:“站着讲话不腰疼。”他看了看外面的夜景,微笑道:“说真的,我现在就挺满足的,觉得很幸福。等事业再稳定一些,差不多……也想安定下来了。” 安璇扭头看他:“结婚么?瑶瑶答应了么?” 夏孟阳脸上的笑淡了:“没有。我们还没谈过这个。” 安璇思索了一下:“现在不是个合适的时候吧。我觉得你就算说了,她也未必能答应。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了。” 夏孟阳叹了口气:“是啊。”他望着外头出了一会儿神,扭头看向安璇:“你怎么样?” 安璇吸了一口可乐:“挺好的,和你状态差不多。” 夏孟阳托腮看着他:“我总觉得你有点儿变了。” 安璇回头:“哪里?” 夏孟阳若有所思:“嗯……气质吧。我也说不好……荆棘开花的感觉?” 安璇咂摸了一下这个形容:“是说我原来很招人烦的意思么?” 夏孟阳大笑:“你要非这么想,那就算是吧。”然后他正色道:“看到你能这样,我就放心多了。” 安璇神色温柔下来:“嗯。我们都会好好的。” 夏孟阳笑起来,用力抱了抱他:“加油!”说着,他和安璇碰了一下杯子。 然后两个人默契地举杯,把可乐喝了个底朝上。 第九十六章 (下) 原本只是朋友间的小聚,没想到隔天就出现在了匿名站的帖子上。说安夏私下重聚,举止亲密,还一同打了耳洞。隐晦的指向简直不言而喻。公关那边找了职粉放料,解释只是因为工作巧合。这叫什么?这叫青藏高缘,总之散了散了。于是大家吵闹一阵,这事没有出圈,也就静悄悄地过去了。 安璇的配音因为和他本人反差巨大,在电影上映时火了一下。然后重新沉寂下去。他的新戏始终都没有定下来。原本对他表示属意的片方,不知道为什么最后都变了卦。 之前拍的那些存货里,鲁元的电影迟迟没有动静,而《风起轻澜》一直没有过审,据说正在重新剪辑。其实如果安璇愿意拍,有很多小的影视剧巴不得请他过去,但公司那边的意思,是想把他往贺鸣那个实力派的方向打造,并不同意他再回头去接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外人看着,安璇仿佛一下子从连轴转的陀螺变成了家里蹲的咸鱼。他自己倒是没有很着急,因为说是闲着,工作其实一直也没断过。广告,试镜,公益活动……这些隔三差五会出现在他的日程上,他也就稳当地一样一样做了过去。 中间因为行程合适,他甚至还去沈元枢开巡演的城市和爱人约了个会,顺便把一对MIRAGE品牌方送的不规则耳钉带了过去。这个品牌方正是安璇第一次上《Conova》封面时认识的,对方经过了这两年的考察,正式给了他代言人的身份。名分什么的,当然很好,更令安璇觉得高兴的是,因为品牌方喜欢他,他可以破例拿到一些非公开发售的饰品。 沈元枢很喜欢这个牌子的设计。不过因为他本人身上未到期的代言一大堆,所以日常公开场合的穿搭基本都被各路品牌包揽着,并不能随意穿戴非合作的其他牌子。好在私下里的自由还是有一些的,而且没有公开发售,也就意味着不会有人扒出来。他当时就把自己左耳的钻石换了下来,戴上了那只蓝莹莹的小鲸鱼。 那是一对海洋主题的耳钉,一只是喷水的小鲸鱼,另一只是波浪。安璇把头发拨开,露出耳朵转向了他。沈元枢自然而然自伸手,帮他把另外那只耳钉戴上了。戴上之后吻了一下,嘴里还在啰嗦:“你竟然是和夏孟阳一起去打的耳洞!” 安璇没想到他日常这么忙了,还不忘去看粉圈八卦,于是失笑:“你明明就该感谢他啊,最大的烟幕弹就是他了。” 沈元枢抱住他摇了摇:“好吧,看在他打掩护的份上。”他摸了摸安璇的耳垂,小声道:“痛不痛啊?” 安璇神色温柔:“现在已经不疼了。” 正主这样平和,粉丝却完全是另一种样子。夏孟阳的新剧播出,安璇照旧在微博上给他祝贺和宣传,被人调侃说是娱乐圈最大的粉头——替沈元枢宣传,替夏孟阳宣传,甚至替很多以往合作过的临时同事宣传……他安璇怎么这么闲? 而且他这边友情宣传,也不是人人都领他的情。就比如陈清影,一次都没有回应过他。然后医院前拥抱的事又被不知道谁家买的黑营销拿出来炒,说安璇是个大备胎。粉丝很恼火,让黑子黑人之前商量一下,别一会儿造谣他同性恋,一会儿又给他搞苦情男二的人设,反复横跳,自己难道不嫌累么? 那一边怼完了黑子,这一边又开始老调重弹,再次对安璇的公司和经纪人表示不满。夏孟阳那边要男主有男主,要提名有提名,代言拿到手软,到处都是广告。安璇这边呢?商业合作不是没有,和夏孟阳一比,可是少了好几个;拍戏这么久了,也没有拿到一个正经的男主,说是被大导青睐,结果演的都是配角……明明他人气那么旺,之前和夏孟阳代言同类商品,销售数据也比对方高得多。可是为什么后续资源始终跟不上?这明显就是分配不公啊!还有现在,这都在家呆了多长时间了,下一部戏的影子呢?公司和经纪人未免也太过偏心了。 他这边的粉丝这样一提,夏孟阳那边的粉丝立刻就不干了。说你家哥哥不行,烂泥扶不上墙,干嘛把我家哥哥带上?解绑都解绑多久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不好么? 于是又是一轮掐架。 粉丝不知道的是,夏孟阳的一些代言其实压根儿和公司就没有关系——是人家亲哥哥给牵线的。安璇连着接的几部戏拍摄地点偏远,导演要求又高,中间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出来接其他工作。但是粉丝是不知道这些的,她们替安璇委屈,觉得他爹不疼娘不爱,就是一棵地里黄的小白菜。 安璇想了想,最后和宣传的妹子讲了,希望她们能替他发个岁月静好的微博,告诉粉丝自己过得挺好的,不用担心。那边拍着胸脯打包票,说一定仔细酝酿,不负期望。他也就把这件事暂时放在了一边,毕竟还有剧本要看。 没想到微博还没酝酿出来,就出事了。 第九十七章 (上) 安璇和夏孟阳走红之后,一直都饱受私生饭的困扰。 安璇因为个人性情原因,和粉丝一直保持着距离感,这也成了很多人黑他的点——他确实太过于淡漠了。之前拍《风起轻澜》那次,因为对闯进剧组的私生饭采取了报警处理,还招来了一波脱粉回踩。其中一位跟组的私生是个拥有几十万粉丝的大粉,买安璇的代言商品花了很多钱。事情出来后,她痛哭流涕地在微博上向安璇道歉,乞求安璇能原谅他,在安璇的每条微博下留言,表示如果哥哥不理她她就不活了。 结果安璇随手把她拉黑了。 虽然大多数粉丝是理智的,但总有一部分觉得安璇这样做有些太过了。那位大粉后来心灰意冷地表示要脱粉,她的粉丝也跟着纷纷表示要一起脱粉——追星图的是个快乐,花着钱花着精力,结果全心全意爱着的人不但对你毫不在意,还满心厌烦,谁能受得了这个? 很多粉丝的逻辑就是这样的:大爷给你花了钱,结果你居然不理大爷,还上来打大爷的脸,呸,我们给别人花钱去了! 尽管后来苏镜瑶公关,没有让安璇追究私生饭的责任,并且让这件事以安璇向剧组道歉作为结束,但还是有不少起初对他满心热情的粉丝被他的冷漠赶走了。 加上后来他接的戏拍摄地点偏远,拍摄时间又远远超过预期。中间那阵子除了公司偶尔替他在微博上发发广告,他对外完全就是隐匿的状态,这也让他的粉丝散了一批。 总而言之,他一直有意无意地在给粉丝泼冷水——用粉圈的话来说,就是一天到晚在赶粉。 整日泼冷水尚且依然三五不时被粉丝堵在机场,可想而知,从来好脾气又没架子的夏孟阳那边,会有怎样的境况了。 安璇曾经就这件事提醒过夏孟阳,就像沈元枢提醒他那样。但他们也都知道,除了加强安保并没有其他的办法。星辉早年的一哥一姐,贺鸣和钟妍,都不是粉丝经济下好的标的。夏孟阳是赵小慧在这一波浪潮下要力捧的人。他形象好,业务好,性格好,为人又很亲和——实力派该有的他都有,偶像派需要的他也一样都不缺。重点是,他是赵小慧看着长大的,对公司有感情,凡事好安排,没有大的野心。 能吸粉意味着能吸金,粉丝多狂热就意味着人气有多高。这是公司乐于看到的。凭借这些,夏孟阳也确实得到了很多东西。他们都入圈多年了,很清楚有所得必然需要有付出,但谁也没有料到付出代价的时间和方式,都与他们预想的完全不同。 再好的安保也挡不住发疯的私生。夏孟阳在参加一个公开活动路上,被追车的私生饭撞翻了车。 出事那天,安璇本来在家里家里洗水果,结果不知道为什么放在旁边的玻璃杯突然炸开了一条缝。然后他就接到了苏镜瑶哭得发抖的电话。 安璇站在水池边上,手里的杯子落到地上,碎玻璃崩了满地。 他心急如焚地赶到医院,在手术室外看到了半身是血,正在流泪的苏镜瑶。安璇抱住她,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抖。 有几个娱记模样的人不知怎么越过重重安保找到了手术室,当时就追着安璇和苏镜瑶问个不停,被星辉的工作人员和医院的保安强行撵走了。 他们也不知道在手术室外等了多久,直到医生出来,安璇拳头攥得死紧,张口时几乎发不出声音了。 当听到“病人已经没有生命危险”时,他感觉那口一直吊着的气才终于松了。回过神来,脚下发软,几乎有些站不住。 夏孟阳很快被推了出来,苏镜瑶扑到他身边,眼泪又一次落了下来。 几个护士走过来,低声劝了她许久,才把她拖去处理伤口了。 安璇陪着医护人员把夏孟阳送进高间,确认他暂时没事,才出来和医生沟通伤情。 肩部骨折,脑震荡,受伤失血。情况虽然紧急,好在送医及时,手术后已经没有生命危险。接下来就是好好修养了。安璇向医生鞠躬道谢,把人送走,然后回到了夏孟阳床边。 晚些时候,助理小鲁终于处置好了伤口,回来向安璇断断续续地复述了事件经过。 像每一次被追车一样,这一回司机也是想着把人甩开就好。夏孟阳的保镖车把私生车和小轿车隔了开。没想到对方见他们没有停车的意思,从后面加大车速斜插过来,想要把保镖车挤开。司机为了躲避过马路的孩子闪避了一下,结果后面车速太快追了尾,夏孟阳的车被后车的惯性直接撞了翻。 如果不是他在翻车时反应迅速护了苏镜瑶一下,可能现在骨折的就不是夏孟阳的肩膀,而是苏镜瑶的颅骨了。他是全车受伤最重的人。万幸大家都系了安全带,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车子报了废,司机伤得比夏孟阳轻点儿有限。其他人也有不同程度的受伤。 苏镜瑶已经擦干了眼泪,正在床边处理工作——联系夏孟阳的家人,发公关声明,应对媒体,与合作方协商因为事故而没法完成的工作,还要和公司那边在警察局处理后续的同事保持联系。 安璇看了看病床上还没醒过来的夏孟阳,又看了看脸上贴着纱布的苏镜瑶,感到一种无力的愤怒。 可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第九十七章 (下) 夏孟阳很快醒了过来,并且因为脑震荡的关系,完全不记得出车祸的事。他的家人赶来,商量着要把人接到条件更好的私人医院去。后续就是他的父母和哥哥与赵小慧关起门来谈话,也不知道谈了什么,只是赵小慧出来之后,一直温和的面色难得出现了肃然。 夏孟阳很快被私人飞机接走了,留下了两个律师全权代理夏家,与公司一同处理后续事宜。说是一同处理,其实态度强硬:要求追究肇事者的刑事责任,并为司机向相关责任人提出了经济赔偿要求。 圈里追私是个常见现象,出事故的也有,但事故这么严重的,夏孟阳是头一个;要求把肇事者送进监狱,拒不和解的,夏孟阳也是头一个。 消息一出来,网上就是轩然大波。各路采访的电话响个不停,乱七八糟的爆料贴到处都是。夏孟阳身边与他有过接触的工作人员全都受到了波及。安璇原本只有朋友知道的私人手机号不知道为什么也被曝了出来,每天都有陌生电话打进来,向他询问各种消息。至于出行更是成了**烦。 工作室的声明态度强硬,夏家更是拿起法律作为武器,并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和解。安璇和星辉的其他艺人,也都公开发声谴责了私生和黄牛。粉丝跟着纷纷响应,一时间黄牛和私生饭成了人人喊打。 沈元枢不放心地打电话过来,安璇和他谈了这件事。听完所有的经过后,他沉默片刻,问道:“夏孟阳是想要退圈么?” 安璇摇头:“他在养伤,还没有提过这件事。”想起夏家父母的态度,他声音低下去:“他家人很爱他。” 沈元枢难得语气严肃:“他家人爱他,不代表就能替他做决定。但他们现在已经在替他做决定了。” 安璇陷入了沉默。他明白沈元枢的意思。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夏家的处理方式,惹恼了那条产业链上的人。那个链条也是这个圈子重重规则中的一环。追私天天有,基本上每个稍微名气大一点的明星都被追过,但大家最多吵嚷两句也就闭嘴了,谁也不会往深里追究。为什么? 因为这是个规则,牵扯着千丝万缕的利益。夏家现在做的这件事,其实打破了规则。以夏孟阳父母的眼界和经验,不可能不知道这样做会给夏孟阳带来什么影响。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不在乎,因为他们完全有能力承担后果。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夏孟阳撂挑子走了,回家当他的大少爷。 可是想要公道又有什么不对呢?为什么要因为所谓的规则忍气吞声呢?难道那个规则不正是因为许多人都选择不吭声所以才存在的么? “这不对。”安璇轻轻道:“抛开叔叔阿姨的目的,他也该给自己拿一个公道。没道理害人的人什么事都没有……阳阳努力工作,清白做人,凭什么要无缘无故遭这种罪?” 沈元枢叹了口气:“你说的是没错,道理是这个道理,我也只是给你提个醒,这事儿……不见得这么容易就能结束。”他有些担忧地看着安璇:“你最近也小心一点吧。替我向夏孟阳问候一声。” 沈元枢没能确切地告诉安璇会发生什么,但他的预感或者说判断是准确的。通话结束的第二天,某家营销团队突然放了料:是一张夏孟阳在车上搂着苏镜瑶亲吻的照片。 图很糊,看背景是晚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拍下来的。还没等公关这边反应过来,更多的东西被曝了出来:酒店监控画面,团队合影时偷偷牵着的手,还有在片场玩手机时的软件背景——全是苏镜瑶。 才安静没两天的粉圈,又一次炸了。 狗仔拿到了大料,很多时候会私下或者公开给明星团队暗示,提醒对方主动来公关。但是这一次完全没有预兆,直接就上了重锤。一锤一锤,打得团队晕头转向。 卖单身人设,吃粉丝红利,现在被爆出来其实一直在和经纪人谈恋爱? 粉丝的群情激愤可想而知了。 公司收到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从恐吓信到老鼠药都有。苏镜瑶甚至被人P了遗照。这种时候什么公关都不管用了,要是不想粉丝流失,只能咬死不承认,然后想办法塞钱让爆料团队闭嘴。 问题是,按照这个上来就放大招的爆料方式来看,对方一开始就是奔着搞糊夏孟阳的目的过来的。星辉的公关其实一直和大部分狗仔团队有联系,这也是为什么安璇和夏孟阳红了这么久也没有爆出过什么东西来的原因——谨慎小心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是因为公司提前打了招呼,塞了钱。拿着钱,对方自然也就不再花时间来跟踪了。这样可以省下时间另外去拍拍别人,何乐不为呢? 不是狗仔,谁能拿到这种跟踪才能搞到的料呢? 黄牛或者私生,又或者二者皆有。 狗急跳墙,不外如是。 赵小慧没说什么重话,这时候说什么重话也没用了。她直接跟苏镜瑶说,你的责任,你自己给一个解决方案吧。 当时在开紧急会,团队的工作人员都在,安璇也在。他在桌子下面悄悄握紧了拳头:“赵姐,其实这件事……” 赵小慧打断了他:“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 安璇还要再说话,苏镜瑶在桌子下轻轻按住了他。 她抬起头,慢慢道:“我知道了。我会发辞职公告,然后顺便辟谣。”直接辟谣不会有人信,发公告看上去会真一点。咬死不承认,能挽回一点是一点。而且粉丝讨厌她不是一天两天了,她能走人,她们就会对夏孟阳的怨气小一些。 安璇皱眉道:“这根本不是个好办法……本来也不都是你的责任……” 话没说完,就听见小鲁惊叫道:“阳仔发微博了!” 大家赶紧把手机翻出来看,热搜明晃晃地挂着:“夏孟阳承认恋情。” 点进去一看,夏孟阳发了绷带九宫格——八张借伤卖惨图,最后一张是大大的比心。配上短短的文字,先是感谢粉丝的关心,然后宣布了自己恋爱的事,并表示已经快要三十岁了,还没有谈过什么像样的恋爱,所以对这一段感情十分珍惜。最后祝福粉丝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有缘人,句号。 会议室一片寂静。 半晌,赵小慧长叹一声:“别愣着了,赶紧去给他买好男人有担当的通稿吧。” 会议室里的人很快走得干净。夏孟阳的视频电话这时候打了过来。 苏镜瑶仍然情绪大起大落,开口时嗓子有些紧:“你到底在乱发些什么啊……粉丝会跑的啊!” 夏孟阳那边难得很严肃:“我没有乱发啊,都是真心话。那个……”他摸了摸鼻子:“我爸妈邀请你过来玩儿。” 苏镜瑶一下子就哭了:“你到底知不知道公开承认的后果是什么啊?我早就说我们恋爱会耽误你……你红起来多难,你自己不知道么?” 夏孟阳认真道:“演员的职业生命很长,我可以一辈子慢慢拍戏,反正就算年轻时红不了,老了也会混成老戏骨的。但是感情的事不一样……我只是不想错过你。” 苏镜瑶抽噎起来。 屏幕那边的人还在追问:“过来么?我爸妈想见见你,那天太匆忙了,都没有好好说过话……” 良久,苏镜瑶终于破涕为笑:“好。我现在去买机票……” 安璇悄悄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他在走廊的窗边站了片刻,最后释然一笑。 恋爱风波持续了一段时间,夏孟阳大规模掉粉,原本谈好的资源一个接一个地都飞了。之前因为被追车出了车祸,舆论本来是很同情他的,结果恋情一爆出来,粉丝纷纷脱粉回踩,甚至还有不少感谢私生的言辞冒了出来,表示要不是因为有私生,她们还不知道要被夏孟阳和他的经纪人骗上多久。 人身攻击一波接一波,夏孟阳倒是安静如鸡。他远离圈子,终于如愿以偿休上了假。 安璇因为与他关系近,不免也受到了一些波及。一小撮CP粉哭天抹泪,哀叹着磕的CP居然就这么BE了。 网上说什么的都有,安璇一律没有理会。赵小慧给他接了一档真人秀,算是填补没有戏这段时间的空闲。 安璇其实没有什么综艺感——他在不熟悉的人跟前很寡言到冷漠,绝对不是个好的玩梗伙伴。但这种把明星扔到陌生环境里求生的综艺,看点是每个人在不同环境下的适应度。安璇这么多年在各种地方拍戏,论起环境适应性,基本上可以压倒大多数同龄人,所以最后反倒莫名其妙地成了团队支柱。 他看上去清俊美丽,一副玉石易碎的模样,剁鱼杀鸡时又痛快利落,于细微之处见性情,最后反倒因为这种巨大的反差圈粉无数。大家这时候想起他走红的缘由,白孤桐那个角色又被拉出来炒了一番,然后很多人开始翘首期待他在史永年那部戏里的表现。 总而言之,就是人气一直持续地旺着,让周围人看得眼红。 第九十八章 (上) 七月上旬,所有的综艺录制结束,安璇的工作也随之告一段落。他的新剧定了下来,是一部伦理剧,原著是多年前的一本讲述亲子关系的《惊蛰》,他在其中出演男主——女主的儿子。导演范禹州之前是摄影师,担纲电视剧导演,这是头一回。这部剧与《老弄堂里》是同一家影视公司出品的,虽然导演是新手,但基本盘还是有保证的。 原本女主定的是秋苗,不过秋苗婉拒了,最后角色被赵小慧争取给了钟妍。这戏是围绕一对单亲家庭的母子,衍生出来的生活故事,女主是个疲惫的中年女性。钟妍并不满意这个角色,因为造型丑;剧方其实也不满意她——她的气质太艳了。但是没办法,两下里都要将就。那边需要一个有分量的中年女演员,而这边钟妍已经很久没有接到像样的角色了。 安璇是导演直接定下的。缘分这种事很微妙,当初他能接到《逐鹿》里那个小小的角色,就是因为范禹州的一句话,现在他能拿到这个男主的角色,还是因为范禹州的一句话。 试镜之后范禹州没多说什么,只是有些感慨地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会红的。” 他和安璇简单地握了握手,然后又去忙其他的事了。 选角的消息一出来网上就质疑声不断。钟妍一向以性感明艳的姿态示人,但惊蛰的女主与她的气质毫不沾边。男主要从十六岁演到二十八岁,而安璇已经快三十岁了,早就不是少年人。 这样的选角无论如何看上去都是没有说服力的。“安璇背后有金主”的说法渐渐又冒了头。 有闲人化身大侦探,开始扒他所谓“有金主”的证据。 安璇之前一直很朴素,穿的衣服用的东西都是平价牌子,甚至有些地摊货连牌子都没有。这一两年因为有品牌方赞助,加上沈元枢给他买衣服,身上行头的品味才渐渐上了去——仍然很低调,但低调得上了档次。 所以有些东西,只要细心留意,明显就存在违和。比如他还在穿几十块的T恤的时候,手上居然戴着十几万的格拉苏蒂星空表;一个平日挤地铁的人,居然会被人看到在均价超过十万的小区出入;更可怕的是还有车行的人爆料,有人以安璇的名义买过一台价值千万的银色法拉利跑车…… 要么贫穷贵公子的人设是炒出来的,要么就是背后有大佬在给他买买买。 关于他“背后有人”的传言不是一天两天了,安璇觉得没必要,一次都没回应过。没想到这次扒着扒着,就变了味。有人扒出来他和夏孟阳在拍《狐仙》时的那套一款两版的黑白兔连帽衫,来自国外一个非常低调但是贵得要死的小众服装品牌。然后夏孟阳的家,正是在安璇偶尔出入的那个小区。 一个大胆的念头涌上了吃瓜群众们的心头:要么就是夏孟阳和安璇一起被人包养了,要么更加震悚:安璇被夏孟阳包养了。 但是这也说不过去,夏孟阳已经公开恋爱了。 这么一来,包养就成了薛定谔的包养。 这时候有人提示道,那个小区其实住着很多名人,包括沈元枢在内的艺人还有不少影视圈的大佬都在。所以安璇背后的人究竟是谁?最后也没有侦查出来。 最靠谱的解释,就是他之所以在那个小区出没,是因为要去朋友家做客。偶尔去朋友家聚一聚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虽然这个理由仍然有很多讲不通的地方,但是因为再也扒不出来什么,所以最后大家只能带着这个疑惑,让传言被娱乐圈的其他新瓜淹没了。 沈元枢那阵子巡演结束归来,过上了每天定点上下班的日子。时间尚算充裕,他每天在录音棚或者舞蹈室保质保量地做着自己的工作,生活变得规律起来。 安璇还没进组,其他的工作暂时也没有那么多了,每天在家只是锻炼身体和研读新剧相关的资料,生活也很闲适。 本来是难得简单又轻松的日子,结果因为网上传言的事,他还是多少有了一点担心。 夏孟阳恋爱被曝光之后,人气急转直下,后来案件开庭都无声无息的,只有零星的媒体简单地发了个消息。原本夏孟阳存着一点微弱的希望,觉得自己这样做,或许可以让追私的风气稍微收敛一点点。 但是什么都没能改变,追私还是照旧天天都有。偶尔能看到娱乐媒体用很兴奋的语气报道,某某明星出行,粉丝把哪里的公共设施挤坏了。甚至很多公司为了营造自家艺人很火的印象,会主动鼓励追机场,甚至雇人在艺人出行时造势。 一个人,一点微弱的声音,其实什么都改变不了。 这一点让夏孟阳有些失落。好在他天性快乐,很快忙着高高兴兴谈他的恋爱去了。 但安璇仍然在想这件事,并且因为这件事,也想到了很多其他的事。 沈元枢因为新歌和巡演翻红,舆论赞扬一片,事业正是二度起飞的时候。这个机会来之不易,是他之前承受了很大的压力,付出了极多的辛苦才换来的。 看上去风光一片,其实仍然有很多不确定的东西。 比如他和老东家关于利益被吞的私下协商迟迟还没有结果,比如最近关于他身世问题的传言,也比如他们之间隐秘的关系。 安璇不太在乎自己。他无牵无挂的,唯一重要的人就是沈元枢。他为沈元枢感到忧心。 沈元枢自己倒是很平静。大概因为工作顺利的缘故,他现在每天心情都很好,人也不像从前那么暴躁,变得柔软温和了很多。 安璇很希望沈元枢能一直这样,生活得积极又快乐。 怀着这样的愿望,他最近开始看房子了,并且也拉上了沈元枢一起,想把这个当成今年的生日礼物。沈元枢不缺房子,但安璇的心意让他觉得开心,提议房产证上写两个人的名字,这样对外可以说是共同投资。不过他们心里都知道,其实那是爱巢。 最后挑来挑去,在京西挑中了一套独栋别墅。不太大——太大了安璇有点儿买不起,但是很漂亮,带一个小花园,周围能看到山水。 房子很快买好,设计和装饰是他们一同做的。沈元枢除了工作,日常就是勾勾画画,兴致勃勃地在纸张上给他们的新家添置东西。安璇对设计不怎么了解,但审美一直是在线的,偶尔会给他提些小建议。 新戏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都没开机,倒是鲁元的电影说上就上了。 第九十八章 (下) 安璇在预告里有两处几秒的镜头,一经放送就收获了无数惊艳。有人坦言就是冲着他去看的,影片果然没有令人失望,安璇本人也是整部电影里最大的意外之喜。好故事,好演员,加上导演出众的叙事能力,共同构成了电影的票房保证。 虽然这些年爆米花电影大行其道,但是票房证明了大多数愿意走进影院的观众还是期待好片子,也能欣赏好片子的。作为一部最开始因为受众原因,并不被市场分析看好的小众影片,最后居然拿下九亿票房。 一时间各路采访不断,广告邀约倍增。 因为定好的片子迟迟没有开机,安璇接下了一部小成本的爱情喜剧片。片子是沈元枢投资的影视公司出品的,编剧也是老熟人薛陶陶。科班出身的新人导演,搭档擅长写爆笑台词的年轻编剧。剧组气氛轻松活跃,效率奇高,居然只花了两个多月就拍完了。 片尾曲最后定下了沈元枢还未公开的新专辑里一首轻松可爱的情歌,《草莓时光》。歌词很纯洁,但是相关联想和创作背景就都不怎么纯洁了。安璇被沈元枢紧急指导了两天,然后和几个主演一起合唱了轻快的片尾曲。录制影像作为物料,预备在片子宣传的时候发布。 他录完歌出来,沈元枢在外面笑得很得意。安璇看着他得瑟的表情,难得感到有些牙痒。他想起这支歌的来由,是沈元枢某天拉着自己在床上鬼混。这个混账东西明知道第二天有杂志拍摄,还在安璇脖子上左一下又一下地啾啾啾——含住一小块皮肤,然后往外轻轻吮吸,就会发出那种类似鸟鸣的“啾”声。 因为并不疼,加上困倦,安璇也就随他去了。结果第二天醒来可不得了,脖子和大腿根全是红艳艳的吻痕。沈元枢深情款款,说安安宝贝儿你真的太娇嫩了,我要为你再写一首歌,歌名就叫种草莓。 安璇迟钝了两秒钟,然后扑到他身上,用枕头在他屁股上狠狠抽了两下。结果沈元枢叫了几声就兴奋起来,飞快地利用体格优势反杀。安璇好好地起了个大早,被他****又来了一通,出门差点时间来不及。 当天化妆时面对化妆师左右飘忽的眼神,安璇只能闭目装死。最后粉底上得像墙皮一样厚,仍然有好些地方没能盖住。尤旭还很关切地问他,是不是因为荨麻疹了才这么没精神。 后来那期杂志上线销售,一口气卖了四万多本,还不算线下和其他渠道。粉丝拿显微镜看图,说哥哥是过敏了么,好心疼,过敏还要这么辛苦地拍杂志。尤旭在微博上作证说安璇拍摄当天身体不适,仍然高质量地完成了工作,言辞间对他很满意。 安璇简直无地自容。沈元枢还好死不死地在旁边抱怨,说安璇团队不行,尤旭工作态度也不行——这么重要的拍摄,拍完了都不仔细修片的么? 气得安璇又用枕头拍了他一顿。 余下的日子始终不紧不慢,除了出门时要小心一些,生活平静顺利得几乎有些不可思议。沈元枢很有耐心地打磨着自己的新专辑,空余时间接了两档综艺。演出也有,但不再是那种乱七八糟的站台,每一次都分量很重,每一次表现也都堪称完美。 有多年的老粉困惑地发帖,问他是不是谈了恋爱。然后开始历数他这些年的各种蛛丝马迹,觉得他应该是有了比较稳定和甜蜜的感情。沈元枢早年只在选秀那会儿会唱一唱爱情主题的歌曲,后来就很少了。现在签约新公司后,发的情歌明显多了。而且今年让人津津乐道的首演上,他唱情歌时那股感情简直是汹涌澎湃,心里没有爱情的人,是没有那种力量能把所有人唱到流泪的。 发帖人言之凿凿,下面的评论却说什么的都有。大部分都表示不信,说不要瞎脑补了,他和谁恋爱?苗颖么?还是千娱这个那个的一堆网红脸?身边唯一可疑的是他那个一个月头发换一次颜色的女助理,不过有好几次有人看见女助理对他管天管地,沈元枢明显在忍气吞声,看上去两个人相当的不对付。 也有人留言说不要啊,求他不要恋爱,要是非要恋爱,我宁愿他和安璇在一起。下面纷纷骂人:磕rps的死开。 安璇看见了那个帖子,心情有些微妙。最后他沉吟片刻,微笑着叹了口气。 鲁元那部片子上映之后,很快横扫了一堆奖项。安璇本人也借着这个东风,拿到了几个最佳男配的提名,但是仅仅止于提名,没有获奖。舆论对此表示疑惑,不少观众很替他感到惋惜。这一年男配这边竞争对手太多,比安璇资历老的演员很多,轮不到他,其实也没什么太说不过去的。直到将要入冬时,国内最有分量的电影节开幕,安璇因为又一次被提名,和《天桥》的主创团队一起去走了红毯。 因为是国内最重要的电影节,所以基本上能来的导演和演员都到齐了。安璇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有曾经合作愉快的同事,也有零星他并不想见到的人。星辉的演员基本上都到了,安璇看见小辰月穿着很美丽的蓬蓬公主裙,隔着远远的人群,向自己兴奋地挥手。 他便也点点头,轻轻挥了挥手。 之前缺席了很多颁奖活动的鲁元这一次终于露了面,可想而知对这个奖项的重视。安璇与他问好,他看了安璇片刻,轻轻叹了口气,没有说话。鲁元一向是这样的。安璇自认为是个还算敏锐的人,但也常常不太明白对方在想些什么。 这样的活动能来出席,有个提名,就算是很好了,安璇并不敢奢望能得一个奖回去。毕竟他那么多小的提名都没能让他捧走什么奖杯。 但这一次,他的判断出错了。 冯昌念叨他名字的时候,他根本就没反应过来。还是身边的周亦开伸手向他道恭喜,他才如梦初醒。安璇与周亦开握了握手,上台去拿了那个奖。因为太过于意外,他的获奖感言讲的有些干巴巴的,但想要感谢的人,他一一都提到了,包括他的朋友,包括小时候教过他唱戏的柳青萍,也包括给了他这个机会的鲁元导演。 《天桥》不出意外拿了最佳导演奖,最佳男主奖。加上安璇身上这个最佳男配,算是这一晚最大的赢家了。 颁奖典礼结束,许多认识不认识的人纷纷走了过来,向他们道恭喜。因为是这样高规格的奖项,大腕儿们聚在一起不容易,所以之后还有一场非官方的短暂酒会,基本上能去的人,都参与了进去。 安璇不怎么爱交际,一个人找了个清净的角落,默默吃东西。没想到鲁元走了过来,在他身边停住了。 他看向安璇的眼神有种说不清的东西,像是忧伤,又像是惋惜。安璇向他道恭喜,他简单地点了点头,似乎没有太把奖项放在心上:“其实我对你是不太满意的。” 之前有媒体对主创团队进行过采访,鲁元当时也是这么说的。他说安璇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演员,遇见他是意外之喜,但是就这部电影本身而言,他觉得安璇没有达到自己的期望。 安璇等待他把话说下去,但是鲁元顿了顿,慢慢道:“后来我仔细想了想,我不是对你不满意,是对自己不满意。有一些东西越界了。我在考虑以后要不要继续和你合作。有些东西确实是很难取舍。” 安璇从困惑里渐渐生出了一些不安。但鲁元只是轻轻和他碰了一下杯子:“你对艺术的追求不够纯粹。这种纯粹总归是要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越来越少的。我很遗憾,没能在你对演戏最有热情的时候遇见你。” 安璇沉默了片刻,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鲁元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安璇一个人在墙边站了一会儿,这时候,丁香神色不安地向他走了过来:“小安,你看到月月了么?” 安璇从沉思里抬起头,有些茫然:“没有啊,她不是一直和钟妍姐在一起么?” 丁香摇头:“钟妍姐和人讲话,回头发现她不见了。我找了快半个小时,也没看见她。手机也打不通。刚刚问了人,说看见周海强的助理和她说话。但这会儿周海强和他助理都不见了……” 安璇的心沉了沉:“周海强?那个和盛欢老总关系很好的周海强?” 丁香不解道:“对啊,除了他还有谁啊。” 安璇低声道:“糟了。” 丁香看着他骤变的脸色,也有些慌:“不在这个厅里,还能在哪里?我们要么去化妆室看看吧……” 就在这时候,她手包里的手机响了。丁香接起电话,安璇听见了小辰月带着哭腔的颤音:“姐……你能不能来C区的休息室,走廊最尽头的这间……我……” 然后就是一阵可怖的擂门声。 她惊慌地抽噎了一声,通话挂断了。 安璇和丁香当机立断,跑了出去。丁香穿着高跟鞋,根本跑不快。一出宴会厅,她就飞快地把鞋子甩脱,赤脚飞奔起来。安璇和她一路飞奔赶过去,但那个房间门被锁住了。 里头是隐隐约约的哭声:“……求求你……求你了……外面这么多人……” 安璇觉得自己头皮都炸了。他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从走廊边的窗台上抄起一个花盆,一把敲断了门锁。 丁香一声不吭地冲进去,向炮弹一样,把周海强从金辰月身上撞了开。 安璇抱起小辰月,发现她裙子已经完全被扯破了。头上漂亮的水钻发饰品断了,原本光洁的脸上半边都肿了起来。 但掀起的裙摆下,短裤勉强还是完整的。 安璇松开她,一拳向周海强挥了过去。 第九十九章 (上) 他拍史永年的戏,八个月都在练武术,这段时间又休息充分,正是体力好的时候。这一拳挥出,周海强被他打得飞了出去,直接撞翻了一个凳子,鼻血哗地就流了出来。 丁香吓得捂住了嘴。但她反应很快,赶忙冲过来帮小辰月整理衣服。 周海强在地上扑腾了一会儿,勉强站了起来:“你……” 没想到安璇惊慌道:“啊呀,周老师,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唉,这边的后勤也是,怎么能把椅子摆在房间中间呢,绊到人怪不好的。”他语气诚恳:“您不要紧吧?我这就帮您叫服务生来……” 说着向丁香看了一眼。 丁香反应也很快:“唉,那您先歇着,我们就不打扰了。” 说着两个人扶起小辰月,一阵风似地跑了。 最后找到了一个保洁放清扫用品的屋子钻了进去。丁香按了按胸口:“吓死我了。”她抱着小辰月,轻轻拍了拍她,担忧道:“你没事吧?” 小辰月抽了一下鼻子,眼神有些发直,慢慢地摇了摇头。 丁香看着她受伤的脸,流露出了明显的愤怒:“周海强是疯了么?” 肾上腺素消退,安璇靠在墙上,感到一阵一阵的恶心。他深呼吸了几次,还是没能忍住,对着垃圾袋干呕起来。只是这一回半天也没能吐出什么来,最后只能脱力地坐到了小板凳上。 他有些无力地看着金辰月:“不是都有一回了,怎么又跟他走了?” 金辰月茫然道:“不是他……是另一个不认识的人,和我说贺叔叔酒喝多了,不太舒服,让我过去看看……钟妍姐又不知道去哪儿了,我只能跟那个人过去了……” 她流露出了恐惧的神色:“看见周……周……我想走的……但他说我不识抬举。我想这么多人,他应该不会做什么……后来他又说,我要是懂事,他有办法捧红我。要是老这么不懂事,他有办法让我上不了学……”她抽噎了一下,缩进丁香怀里,又开始流眼泪。 安璇沉默了。 丁香不安道:“今天的事不知道会不会传出去……你才刚得了一个奖……” 安璇摇头:“不会。”他起身:“我们走吧。” 晚些时候,钟妍和贺鸣也出来了,听到了事情的经过,都很震惊。贺鸣与丁香的反应是一样的:“周海强疯了么?这么多人在……” 钟妍冷笑:“他没疯,他就是笃定不会有人往外说。小姑娘家家的,遇上这种事,都是装没事。有些个野心大的,还巴不得和他有点儿什么呢。就算有个把不识趣的,花点儿钱也就摆平了。你当他那律师是白养的?”她瞥了一眼安璇:“倒是你,多余打他那么一拳。等着看吧,这梁子就算是结下了。今天他是肯定不好意思往外嚷嚷,但往后指不定怎么阴你呢。” 丁香有些不悦道:“你都知道,怎么不看好月月?” 钟妍被她抢白,脸色立刻垮了:“她那么大个人了,我又不是保姆。”她看着还在流泪的小辰月,不耐烦道:“不是没事儿么。脸上那点儿伤,过两天就下去了。往后机灵点儿就得了。这种烂借口也能上当,他不盯上你,还能盯上谁?”她摇了摇头,讥讽地笑了笑:“我看他也是,丢了最佳男主,就想在小姑娘跟前证明一下自己威力尚在。可真是笑死人了。” 丁香还要说什么,安璇拉了拉她的衣袖,她闷闷地闭上了嘴。 谁都没提报警的事。 隔天有娱乐版发新闻,说周海强痛失最佳男主,典礼上摔了一大跤,伤到了脸。观众有看笑话的,更多是对他表示惋惜。 安璇看见了新闻,冷冷地笑了一声。沈元枢抱着他,担心地握住了他的手:“都过去了,别为不值当的人生气。” 安璇轻轻叹了口气,把头靠进了他怀里。 沈元枢吻了吻他,忽然笑了:“不过我挺意外的。我以为你是那种会默默在背后给人一刀的,让对方到底都不知道是谁下手的性格。没想到直接正面上拳头了。” 安璇沉默片刻,低声道:“你知道么?我其实……想揍这一拳很多年了……” 沈元枢抱紧了他:“心里畅快了?” 安璇摇了摇头:“没有。而且现在有点儿后悔。只是当时确实没忍住。” 沈元枢蹭了蹭他:“打都打了,别想那么多了。给你听我的新专辑,明天就上线发售了。实体和数字同步。”说着把耳机扣到了安璇头上。 轻松快乐的歌声响了起来。安璇心头的郁气渐渐淡了。他靠在沈元枢怀里,闭上了眼睛。 第九十九章 (下) 因为新专上线,沈元枢第二天一早就出门参加活动去了。安璇则要去公司拍一套新的写真。 工作间隙他看到了丁香,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天。丁香很忧心地说小辰月可能是被吓着了,她想找个心理医生给她疏导一下。但赵姐太忙了,根本没把这个事当回事。丁香和钟妍提了一下,钟妍嗤之以鼻,说哪儿就那么娇气了。 安璇说我认识一个心理医生,还挺好的,回头我把她联系方式给你吧。 丁香向他道谢,然后自言自语地感慨了一句:明明她才是受害者吧,怎么大家反倒一副都怪她惹了麻烦的样子? 安璇沉默了。 世上大概真的没有感同身受。 现在的安璇已经完全是个成年人了。时间渐渐给了他远超于少年时的体力和心智,旧日的伤痛也在慢慢痊愈。人对于痛苦总是趋向于遗忘,他也没有例外。而痛苦一旦淡化,与之相伴的东西也就跟着淡化了。 比如,他忘了造成痛苦的除了伤害本身,还有其他。 他不该用那样的口气去责问小辰月。他本来应该理解,一个年轻的新人,在那种环境之下的不安。去帮忙没有不对,发现被骗了出于恐惧没有立刻逃跑也没有不对,就算真是明知那人是谁又一次跟着走了也没有什么不对。 他都经历过,他本来应该知道的。 谁都没有立场去责备一个小女孩做得不够好。 最后他叹了口气,想着能不能弄一套珍藏版的新专辑套装送给她,希望这样能让她开心一点,忘掉这些乌七八糟的事。 沈元枢新专辑《刀与花》,一多半歌曲走国风路线,有悠远,有苍凉,有孤绝凛冽;另一小半则柔情甜蜜,有轻佻,有轻松,有缠绵缱绻。专辑一上线就大获好评,飞快爬上了各种音乐榜单的首位,一时间走到哪里,都能听见专辑里的歌声。 小辰月收到了礼物,特意打电话过来向安璇道谢,然后小心翼翼地说其实自己买了两套了。不过因为安璇送的这套带沈元枢的大幅签名海报,她决定要把它供起来。 安璇听到她的声音,知道她恢复了一点往日的精神,也就稍微安下心来。 他自己也买了一堆专辑和周边,还给夏孟阳寄去了几套。夏孟阳以和苏镜瑶幸福自拍回敬,两个人你来我往,各有恩爱值护体,谁也伤害不了谁。 只有沈元枢把嘴撅得老高,不满自己给安璇写的《草莓时光》变成了广场舞热门背景曲。 满大街放这种歌,安璇只要一听就想起那天的事,于是本人时常默默捂脸。但想到沈元枢的歌能被这样广为传唱,又觉得自己这点脸皮好像就不算什么了。 沈元枢因为专辑大火,重新陷入了被狂追猛堵的状况里。狗仔和私生一批又一批,在小区周围探头探脑。这一回不光是燕京的房子,连申江那边的住址也曝光了。 明星的猛料无非就是那么有限的几种。沈元枢一天到晚忙忙碌碌,除了工作就是吃饭睡觉,并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破事。他身上最大的料,除了他的身世,就是他和安璇的关系了。狗仔为了赚钱,凡事讲究一个效率,并不会闲来无事长时间跟拍一个什么都拍不到的明星——除非他们确实拿到了他们认为可靠的线报。 沈元枢的团队为了这个事有些头疼。因为谁也不会闲来无事搞人,他们首先想到的就是原来的经纪人魏洪涛。关于之前的经济问题,协商是一直在协商的,但是始终没有谈出什么结果来。也许是那边想要早早有个了结。不过这样也说不太过去,因为很多事是拖得越久对沈元枢越不利的。对方手上有沈元枢的隐私,但沈元枢手上有更厉害的证据,足够把人直接送进监狱去。真要是彻底撕破了脸,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而且打击沈元枢有什么好呢?如果性向作为负面消息被曝光,沈元枢事业受到严重打击,他本人大概会更想早点儿把钱要回来,讨价还价时会更不留余地。这对姓魏的来说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思来想去,大概搞事的另有其人。 汤茉不让沈元枢回家,一来是工作确实很忙,二来也是想把注意力引开,避免安璇和沈元枢同居的事被发现。安璇得以顺利溜走,回到了自己家。空闲时他会去新家那边看看。房子已经装修好了,大件家具基本也买齐了,不过仍然还有好些需要慢慢添置的东西。他想等这段风波过去,和沈元枢一起选选东西。免得东西买得不好看了,又被那个挑剔鬼直接扔进垃圾桶。 两个人坐在电脑前视频,沈元枢无聊得在床上滚来滚去,开始掰着手指头一个个算,推测到底是谁在黑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安璇陪他翻了翻最近的新闻,也没在上面看见什么认识的人。 沈元枢烦恼了片刻,很快就把这件事丢在了一边。他很认真地说今年你过生日,我要送你一样礼物,你不能不收。安璇失笑,说你什么时候送我礼物我不收了?再说现在离我生日还有好久吧? 沈元枢有些哀怨,说我送你的车你开了么?都没见你怎么开过,停在车库要被灰尘淹没了。 安璇诚实地说我有点儿舍不得,刮了蹭了,实在太心疼……而且我有定时保养它的。 沈元枢正色道:别心疼,真的坏了,我再买辆新的给你。 这个确实就是他的风格了——有钱任性。安璇有点儿无奈,但知道是沈元枢努力想对他好,所以也就笑了笑,点点头。 那边沈元枢还在絮叨礼物的事,说十一月想带安璇回檀香山庆祝生日,好好地度个假。安璇和钟妍的新戏确认了要在12月开机,所以今年几个重要的节日,两个人恐怕又没办法好好地在一起了。 做演员就是这样的,东奔西跑,总是在外面忙碌着。安璇的理想状态是一年接两部质量好一些的戏,认真投入地完成工作,其他时间可以和沈元枢一起到处去走走看看。可惜离这个愿望的实现,又不知道还要多久了。圈子里竞争激烈,艺人的淘汰率也很惊人,必须要十分努力才能保证不要下滑,至于上升之类的有时候就完全看运气了。 安璇每一次有新戏上,都会收获一波高热度。但是等到新戏过去,如果没有其他的物料出来,粉丝的热度就会飞快下降。事实上,追星的粉丝热情是有限的。他现在因为几部还不错的戏,作为演员的事业其实已经走上了正轨。在路人那边,名气和人缘上升得都很快。不过也正是因为作为演员,他不可能像偶像艺人那样经常营业。在以追星为目的的粉丝眼里,他现在就是个神隐的状态。 他这边稳稳当当的,在粉圈看来就是另一种样子了。正主不见了,追星的粉丝当然很着急,甚至很生气。然后就渐渐对他失去了热情。毕竟这个圈子里从来不缺长得好性格也好的艺人,新人那么多,个个都比安璇温柔可亲。大部分曾经狂热的粉丝对他都淡了,也有不少直接脱粉回踩,把他的距离感说成是脾气坏,脑补他空有皮囊而心如蛇蝎,说他拍完史永年的戏后唯一值得夸赞的脸全垮了。至于之前一直黑他的人,则慢慢销声匿迹了。 有老粉开始骂他糊,说他也就到这儿了。史永年的戏之后,接的是个什么烂片?拍完一部烂片不算,还要和已经过气的老大妈钟妍一起再拍个家长里短戏,简直是没眼看。他的资源怎么成这样了?一提到资源,不免又把苏镜瑶还有夏孟阳拖出来一起骂。最后盖章安璇完蛋了,粉丝早早跑路为上——当初粉安璇是因为爽,想要和哥哥一起走花路,现在哥哥沉迷于拍烂戏,估计是走不上花路了,那粉他干什么呢? 安璇对夏孟阳和苏镜瑶感到抱歉。夏孟阳感慨说哪有什么事业粉,事业粉本质就是势利眼吧。反正他的恋爱曝光之后资源掉了很多,已经被脱粉回踩的粉丝骂过无数波了。之前有个多年的粉丝,生病时夏孟阳还主动给她捐过款,也帮她募捐过。现在她病好了,夏孟阳恋爱了,她说痛惜夏孟阳的事业,然后宣布脱粉了。 最后夏孟阳说其实你是对的,离她们远一点。她们嘴里那些所谓的爱太虚幻了。听听也罢,认真就输了。能陪在身边的,握在手里的东西,才是真的。 安璇当时宽慰了他几句。放下电话,自己也有一点怅然。 但他不觉得难过或者可惜。他知道自己要什么。附加的那些东西,有更好,没有也没关系。他之前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能走到这里,现在走到了,其实是意外之喜。 何况从大的方向来讲,他其实是一直在上升的。留下来的粉丝,对他的感情也趋向于理智。他现在身边清静了很多,出行时粉丝把机场挤碎这种事已经没了。这些都是好事情。 想到这些,他心情是真的很轻松。 安璇和沈元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商量墙上的装饰,还有花瓶的式样。沈元枢当场画了好多图给他展示,安璇表示一一记下了,回头可以慢慢去找。 这时候,沈元枢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随手按了静音,把手机丢在一边。 安璇体谅道:“是工作么?有工作的话你先忙吧。” 沈元枢无所谓道:“不是工作,不认识的号。”他拿起平板,正要和安璇说什么,另一部手机又响了。 沈元枢的好心情被打断,有点无奈道:“大晚上的,谁啊这么烦……”他深呼吸了几次,才把电话接了起来,语声平稳道:“您好,我是沈元枢。” 那边似乎说了什么,沈元枢愣怔片刻,然后神色一下子冷了下去:“你找错人了。”他把通话挂断了。 安璇眨了眨眼睛:“谁啊?” 沈元枢直接道:“讨厌的人……”他戳了戳屏幕,把手机丢在一边:“好了,拉黑了。” 安璇眨了眨眼睛,失笑道:“谁啊,这么深仇大恨的。” 沈元枢摇了摇头,又一次拿起了平板。还没翻到图,手机又响了。他这下终于烦躁起来:“还能不能行……大晚上的让不让人清静啊!”他看了眼手机,终于接了电话:“汤小茉!你搞什么鬼!拜托打电话之前看一眼时间好么……” 那边说了句什么,沈元枢不耐烦道:“不用理他,谁还记得他是谁啊……什么?”他皱起眉头:“他说什么?” 屏幕里的人起身走了。 安璇有些不安:“元元?” 过了许久,沈元枢终于回到了电脑前,脸色很差,一副爆炸边缘的样子。 安璇关切地看着他:“怎么了?” 沈元枢摇了摇头,勉强道:“没什么。我这边有点事,先下了……回头和你说……你早点睡吧,都两点了。”他亲了一下屏幕:“爱你,晚安。” 安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屏幕就黑了。 他不太放心,给汤茉发了消息,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汤茉那边消息回得很快,说不是什么大事,团队已经在处理了。 同行之间互踩互撕的事挺多的,突然捅刀之类的,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按理来说没什么好担心的,但安璇就是觉得隐隐地不安。他在网上几个经常出爆料的地方扫了一圈,都是别人的瓜,和沈元枢没有一毛钱关系。 时间已经很晚了,安璇翻了好久,眼皮渐渐发沉,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结果早上起来,微博上完全爆了。 “沈元枢 视频”明晃晃地带着个“沸”字,挂在热搜榜第一条。 第一百章 安璇心猛地一沉。 他很快找到了那个视频。那是个十多秒的小视频,画面模糊摇晃,屏幕里自始至终只有沈元枢一个人的脸——他脖子上戴着勒进肉里的颈圈,皮肤是不正常的红,整个人似乎有些神智不清,一直在张着嘴巴傻笑和喘息。片刻后,一个不堪入目的东西闯进了画面。沈元枢被一只手揪住了头发。他呻吟了一声,主动把那个东西吞了进去。 屏幕黑了。 安璇感到自己背上的衣服瞬间被冷汗浸透了。 片刻之后,他俯**,干呕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从冷汗和眩晕里挣扎着爬起来,冲进卫生间,打开了淋浴器。 冷水立刻把他浇了个透心凉,同时也压制了他的神经反射。他缓过来一些,飞快地抓起手机给沈元枢打电话。 那边电话不通。他又赶忙给汤茉打电话,同样是正在通话中。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早上五点。他冷静了片刻,重新打开了微博——热搜已经没有了。 团队那边大概是正在紧急公关,网上的视频在这短暂的一会儿功夫里全都不见了。但是已经有很多看到视频的路人在讨论,各个论坛上的帖子也全都出来了。 消息传播太快,光靠删是删不过来的。 而且比起这些,安璇现在更担心的是沈元枢——他必须想办法尽快见到他。 安璇买了最早一班去申江的航班。赶往机场的路上,汤茉终于回了他消息,说沈元枢今天有活动,眼下正忙着彩排,至于网上的消息,团队正在处理。 其他的,她什么都没说。 飞机落地的时候,网上的消息已经完全不能看了。那个视频的信息量实在太大,尽管已经被全网删掉了,但是文字内容仍在飞快传播着。各种关键词随便拿出一个来,都是惊天的八卦,何况这样聚在一起被抛出来。流言的走向越来越不堪,连所谓的“吸///毒铁证”都冒了出来。 沈元枢的团队还没有做出任何表态,主要是粉丝以及貌似第三方的人在辟谣,说那个视频根本不是沈元枢本人,然后列举出来一二三四的证据。当然吃瓜群众也都不傻,有不少人指出了反证,总之是越描越黑了。 而网上沈元枢的路透也出来了。他全副武装,看不到表情,正在为音乐节做彩排。底下的评论不是嘲讽就是骂他,说他的粉一天到晚趾高气昂,这下好了,正主五毒俱全,成了法制咖,看样子今年娱乐圈的瓜王已经提前预定了。 各种乱七八糟的消息满天飞,舆论地震,粉圈则直接崩塌了。 安璇慢慢冷静下来,在机场附近找了个宾馆,暂时呆了下来。 他始终联系不到人,能看到的只有网上的消息。下午的时候,沈元枢的工作室终于发了声明,否认了视频和各种流言的真实性,并宣称要追究造谣者的责任。 声明出来,网上的声音却并没有就此平息。各种内涵言论层出不穷,仿佛沈元枢原本就是个十恶不赦,糜烂不堪的人渣。旧日各种捕风捉影,早就被辟谣的黑料被重新翻案,构成了所谓的“证据链”,仿佛要把他牢牢绑在“人渣”这根耻辱柱上。 什么风浪都见过的人,按说应该有一定的心理承受能力。但是安璇还是非常担心。沈元枢之前一直太顺利了,猛然来这么一下,打击肯定是免不了的。 至于那个发视频的人…… 一想到他,安璇的眼神变得很冷。不用猜,他也知道那个人是谁。这种私密的东西,除了曾经亲密无间的人,还有谁能拿得到呢? 司闻一安静了这么久,一直离沈元枢远远的,干嘛好端端把这种东西发出来?大概是有所求,所以才联系沈元枢,但是沈元枢没有答应。 可是眼下发了视频,就相当于撕破了脸,接下来呢? 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容易就结束。 他早上拜托苏镜瑶去查司闻一最近的消息,到现在还没有回音。倒是网上的信息一直在迅速更新,有匿名人士说沈元枢晚上在音乐节的演出被临时取消了。 虽然出了这么大的事,但他有一些粉丝不混圈,只是纯的音乐粉——千里迢迢来参加音乐节,本来很期望能听见他的现场,眼下听了消息,失望里又带着希望。他们纷纷表示官方消息还没出来,最好不要听信谣言。早上还说不参加音乐节了呢,但是彩排的路透都出来了。而且沈元枢本人在演出这件事上一向是敬业的,他之前感冒导致声带出问题,打了封闭针也仍然如期上台,怎么可能因为这点事就放观众鸽子呢。 爆料人嘲讽道,他倒是想上,也得主办方同意让他上啊。然后就关闭了评论,不再回复网友的任何留言了。 安璇直到午夜,才终于打通了沈元枢的电话。那边的人声音沙哑疲惫,没等他开口,就直接道:“你别总没完没了地打电话了。这边很多事要处理,忙完了我会联系你的……也别往我家那边跑,那边全是狗仔和娱记。先这样吧……” 安璇知道他马上要挂电话,语速飞快道:“我就是想说,这件事不是你的错……” 沈元枢冷笑:“当然不是我的错,这他妈还用你说……” 安璇没有理他的阴阳怪气,认真道:“我爱你。” 沈元枢沉默片刻,极深地叹了口气。然后电话挂断了。 安璇握着手机,心里一瞬间非常难过。这种难过如此巨大,以至于他几乎有些想哭。他已经很久都没哭过了。自责,伤心,无力,这些负面的情绪同时涌了上来。然后黑色的往事又一次从角落里爬了出来。 它们爬上他的脊背,开始撕扯他。 安璇静静坐了片刻,然后起身走进卫生间洗脸。 等他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时,苏镜瑶的电话打了过来。 那边告诉安璇,司闻一这大半年在濠江和狮城的赌场欠下了至少八千万赌债。 “而且这还是保守估计。”苏镜瑶不安道:“我辗转联系了很多人才问到的。阳阳以前和凌冰谈过恋爱,说盛欢那边好像一直都和赌场有联系。如果金额不太大,一般会有人给艺人兜底。司闻一之前是盛欢力捧的艺人,所以才能拖赌债拖这么久。但这回他欠了这么多钱,我要是金主,肯定不会想管他了……” 安璇平复了一下情绪,低声道:“我知道了,谢谢。” 苏镜瑶提醒道:“总觉得这事没那么容易过去,闹太大了。你和他联系上了么?他怎么说?事情没明朗前你千万不要贸然站出来替他说话。现在刚刚是个开始,后续他的工作肯定要受影响,弄不好要赔合作方很多钱。你想帮他,最好先把你自己保住了,明面上别沾他,免得也被一起拖下水,工作被耽误……” 安璇明白她的意思。自己的事业是资本。有了这些,他才有能力去帮助沈元枢降低这一次在事业上的损失。 但他还是难免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苏镜瑶犹豫片刻:“我看网上出来了很多料,医院什么的……虽然不知道真假,但是……你和他在一起,也千万要注意保护自己……” 她差不多已经在直说了。 安璇难得肃然:“你也说了不知道真假。”他声音放低了:“他是什么样的人,我看得难道还不比那些不知道哪儿来的爆料人清楚么?放心吧。” 苏镜瑶仍然语声担忧:“反正你心里有数就好。” 苏镜瑶与沈元枢尚算是熟识,也要用这样的眼光来看他,可想那些离他更远的人了。夏孟阳很快把电话拿了过去,宽慰了安璇好一会儿,但放下电话,安璇仍然忧心忡忡。 音乐节的演出果然被取消了。接下了的好几天,网上关于沈元枢的话题热度仍然居高不下。围观的路人大都是兴奋地吃瓜,粉丝倒是比路人疯得更加可怕。他们当初有多爱他,现在就有多恨他,恨不得逼他立刻自杀谢世才好。 沈元枢工作室委托了律师事务所发布声明,保留提起相关法律程序,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一些无德媒体和营销公司,甚至还有个人,可能后续都会被提起诉讼。 声明看上去很有威慑力,舆论终于稍微平息了一些。但安璇知道,这些事实际操作起来是很困难的。而且损失已经造成了,即使后面能挽回,也要花相当长的时间了。 没想到就在这时候,另一个重磅消息被爆了出来。香江那边的媒体不知怎么挖出了沈元枢的身世,证据确凿,连出生证明的照片和DNA检测书都有。 原本已经趋于平息的舆论又一次炸了。 沈元枢的母亲居然是当年因为出演过褒姒和赵飞燕而红极一时的女演员沈彤。新一代的年轻人大多已经完全不认得这个名字了,但当年信息传播手段还不多的时候,这个名字曾伴随着好几部电影的热映而家喻户晓。可惜她活跃在荧幕上的时间只有短暂的两年,然后就一下子从公众视线中消失了。 之前偶尔会有电影爱好者盘点整理一些老的影视剧里的美人,沈彤每次都是赫然在列的。这下旧的资料被翻了出来,所有人都恍然大悟——沈元枢和她妈妈五官长得真的很像,不过脸型就硬朗锋利很多了,是那种非常有男子气概的骨相。如今这么一看,可不就和李明祥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么。 安璇因为从来不关注这些发美人图的账号,所以一直都没有往这边想过。 报道起底沈彤这些年的生活,包括她何时与李明祥交往,何时生下沈元枢,如今又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沈元枢与她一起在新年时参加李家家庭活动的照片也被爆了出来。 李氏集团之前一直有传言说李明祥要立遗嘱。他前后有过两任太太。已经去世的原配与他育有一子一女;目前的继室是三元会领袖洪筹之女,与他育有一子,但据说夫妻感情不睦。这些年传闻做过李明祥情人的男男女女有一个排那么多,沈彤并不是其中一个。 报道里的许多料都是第一次出现,人物行为也充满了前后矛盾的地方,加上沈元枢的特殊身份和最近的事件,这就引发了很多猜测。 娱乐圈地震加豪门狗血,电视剧的事竟然会发生在现实里。一时间吃瓜群众重燃激情,纷纷下场写起了小论文。 而这个巨瓜的后续发展简直是八百倍速。报道被全网传播的第二天,李氏集团发言人表示,报道不实,证据伪造,李明祥与沈彤女士只是普通朋友。新年家族活动许多朋友都到场了,有照片为证。对报道给沈女士带来不良影响表示歉意,并保留追究媒体责任的权利。 非常绅士,非常礼貌,同时有种不动声色的强硬。 而在公开发言后不久,另外几家媒体曝出了李明祥遗产的大致分配。继承人里并没有沈彤和沈元枢的名字。 仿佛在一夜间,全网关于这件事的报道就都哑火了。各路媒体纷纷噤声,营销号也开始转而聊起了别的。 看上去似乎沈元枢在舆论上的麻烦暂时过去了。 没想到就在这时候,安璇接到了汤茉的电话。 一向悠哉悠哉的助理急得发了疯:“安璇安璇!沈元枢有没有去找你?!” 安璇愣住了,说没有,他不是在花城处理工作么? 汤茉绝望道:“他不见了!” 第一百零一章 (上) 事到如今,安璇反而比任何人都要冷静。他让汤茉把之前发生的事仔细说了一下。 之前太多的事连续曝光,沈元枢的公众形象已经完全毁掉了。各路合作方把电话打爆,都是或直接或委婉地逼问团队事件的真实性以及后续的处理方式。很多时候,这个圈子里巨大的舆论风波一旦生起,就并非人力所能控制了。尽管团队已经竭尽所能想办法公关,但是墙倒众人推,许多本来眼红沈元枢的人都借着这个机会冲上来捅刀。 团队能做的事实在是太有限了。 原本沈元枢虽然备受打击,倒是还算镇定。他亲自出面去和合作方斡旋,想要争取挽留一些东西。甚至连身世被曝光,他本人似乎也没有受到太多影响。 直到沈彤出现在他眼前。 汤茉说他们母子关起门来大吵了一架,沈彤的尖叫和辱骂基本上整个办公室都听见了:她责骂沈元枢愚蠢又无耻,没有一点男人的样子,直言后悔生下他,当初就应该把他丢在香江,让他自生自灭;又说事到如今,这么多年的苦全都白吃了,她为沈元枢忍了这么多年,结果沈元枢自己把一切都毁了。 沈元枢自始至终没有讲话,直到沈彤骂够了,他才歇斯底里地吼了一句:我没有要你生我! 沈彤最后接了一个电话,匆匆离去。留下沈元枢一个人把所有试图安慰他的人都吼了出去。 他独自在办公室坐了一整天,然后说想吃生煎。团队的一个小助理给他买了回来,他吃了两口又把碗砸了,说要出门透气。大家精疲力尽,战战兢兢,陪着他去商场买东西散心。 没想到他把所有人甩脱,直接不见了。如今他手机关机,团队这边找不见人,急得不行。 经纪人从狗仔那边要到了消息,说看到沈元枢回了申江的家里,又很快离开了。汤茉查到他买了回燕京的机票,但是找人去看小区的监控,发现他根本就没有回燕京的家。 而他也没有来安璇家里。 因为是成年人了,而且失联也没有到24小时,所以报警也没有用。眼下大张旗鼓地找人不是个好办法。团队找了熟人,熟人反倒劝他们说没准儿只是出去散心了。 这倒也不是没可能。但汤茉真的非常担心他的精神状态。公司已经派人把沈元枢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并没有见到人。 安璇沉默片刻,忽然道:“你们去燕西那边看过了么?” 汤茉茫然:“没有……那边有什么吗?” 安璇没有回答,而是急匆匆道:“那我去看看。” 他挂断电话,匆匆拨了沈元枢的号码,果然关机。安璇当机立断,匆匆抓起书柜上的新车钥匙,飞奔下了楼。 外环公路晚上不堵车,安璇把油门踩到最大。跑车的优势终于显现出来,他一路没花太多时间,就赶到了新买的别墅。 灯果然是亮着着。他坐在驾驶位上,手脚却莫名地发软,一股没由来的恐惧涌了上来,让他不敢细想。 最后安璇定了定神,下车跑进了别墅。 大门打开,沈元枢端着酒杯,从落地拉窗前回过头来。 安璇脚底下一下子就软了。他扶住墙,好一会儿才慢慢缓过来,长长地舒了口气。 沈元枢漠然地把目光转了过去,仰头喝光了杯子里的酒。他声音有点儿哑,但语气听上去格外镇静和冷漠:“你来了。” 安璇走过去,想要给他一个拥抱,没想到沈元枢却信步离开了窗子。他走到五斗橱边上,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端在手里。 安璇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许久,才慢慢道:“我很担心你。” 沈元枢嗯了一声,又喝了口酒:“我没事。” 安璇试图走近他,没想到他又走开了。 两个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对峙了片刻,安璇终于忍不住道:“你怎么了?” 沈元枢自顾自道:“事情基本处理完了,也就这样了。之前一直太忙,都没和你好好说一下。现在正好你过来了……”他喝光了杯子里剩下的酒,用一种谈论天气的口吻道:“我们分手吧。” 房间里一瞬间变得极静。漆黑的夜晚,北方秋季的风刮过屋后杂草丛生的花园,像是在呜咽。 不知道过了多久,安璇才慢慢开口:“你再说一遍?” 沈元枢没有看他,又倒了杯酒:“我说我们分手吧……” 安璇望着他:“理由呢?” 沈元枢盯着杯子里的红酒:“我不想说的太明白……” 安璇打断了他:“是根本就说不出来理由吧。” 沈元枢脸上的表情终于维持不住了:“非要我直说么?好,就是我累了,我不想谈了,差不多得了。都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你不腻么?就算没这事儿,我也腻了。我正愁找不到由头呢,现在它来了,所以就到此为止了……”他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好了,就这样吧。至于财产的事,后续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处理方案……” 安璇慢慢走近他,沈元枢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后背却碰到了墙。 安璇抬起头,用一种轻而森然的语气道:“你看着我的眼睛,把刚才的话再说一次。” 沈元枢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我说得还不明白么!我要分手!”他不耐烦地推了安璇一下:“别和我来这一套……” 没想到安璇的手突然伸了下去,熟练地抓揉了一下。 沈元枢僵住了。 安璇感觉到手心里的变化,冷笑了一声,凑到他耳边:“这叫腻了?” 沈元枢回过神来,把酒杯砸到地板上,然后一把推开了安璇。 安璇被他推得踉跄了几步,在不远处站定了。他看着眼眶发红的沈元枢,静静道:“有什么话,想好了再说。” 沈元枢终于崩溃了:“你他妈是听不懂人话么!我要分手!分手!你马上给我从这里滚出去!我一刻也不想看到你!”他顺手抓起橱柜上的酒瓶,冲安璇丢了过来。 安璇没有躲,酒瓶擦着他的脸飞了过去,砰地一声碎在了墙上。 沈元枢慢慢放下了手。 安璇看着他:“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收回你刚才的话。” 沈元枢声音完全哑了:“没什么好收回的。我们分手吧……我不想一遍一遍地说……” “好。” 沈元枢愣住了。 安璇拿起了车钥匙,转身往外走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安静地看着沈元枢:“这世上是没有后悔药的。” 这句话也不知道碰触到了什么,沈元枢几乎一下子就暴起了。他歇斯底里地冲安璇吼道:“不用你来教训我!”他抓起五斗橱上最后一个杯子,冲安璇狠狠地扔了过来:“给我滚!滚啊!” 杯子碎了。 没想到就在这时候,一个圆溜溜的小盒子从沈元枢身上掉了下来。 东西一落地,沈元枢神色就变了。他扑过来想要把盒子捡起来,没想到安璇动作比他更快,将那个盒子一把攥进了手心。 沈元枢的眼泪一下子就迸了出来。他向安璇伸出手,努力克制着情绪,嘶哑道:“还给我。” 安璇没有动。他看了沈元枢片刻,直接打开了那只盒子。 里头是一枚极其精美的戒指,心形的红宝石光彩夺目,仿佛比夜空中的星星还要明亮。 第一百零一章 (下) 安璇盯着那枚戒指看了片刻,啪地一声把盒子盖上了。他把戒指盒塞回沈元枢手里,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怕自己再不走,会当场失控。 夜晚的别墅区荒凉又安静。安璇走出几步,慢慢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他能听见血液在血管里轰鸣,它们撞得他的鼓膜嗡嗡作响。两股汹涌的情绪在同时撕扯着他。他既想冲上去狠狠给沈元枢一巴掌,又想用皮带把他拴起来,就地和他**。 他觉得自己就要疯了。 他闭上眼睛,攥紧自己胸口的衣服揉搓了一会儿,努力压制心口的憋气感。直到听到房子里传来的哭声。 理智终于让位给了情绪。 他一声不吭地冲进房子,迅速锁好了门,然后把正靠着墙啜泣的沈元枢一把拽住,按倒在了地上。戒指盒从沈元枢手里滚了出去,他挣扎着去够,却被安璇钳住了手腕。 沈元枢没说话。他想要起身,安璇却又一次扑了上来,用皮带熟练地把他的手拴在了还没扣盖的暖气管道上。 沈元枢一直在挣扎,但安璇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始终骑在他身上死死压着他。直到最后沈元枢脱力地停了下来,声音沙哑疲惫:“我们分手了。” 安璇低头看着他:“那是你自己说的。” 沈元枢悲凉地笑了一声:“别逼我了。你这样强迫我,和那个人有什么两样?” 安璇低头吻了他一下。他却偏开头,眼泪又一次滚落下来:“我是贱,但我不蠢。你也都明白。” 安璇看着他:“我明白什么?你觉得我会因为这种事抛弃你,所以你就先下手为强主动甩我?你既然都决定分手了,为什么要特地回去拿一趟戒指,把它带在身上?你……” “别说了!”沈元枢低吼道:“别……” 后面的话他没能说出口,因为安璇掰过他的下巴,吻住了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元枢啜泣起来。 安璇松开了他,开始一件一件脱衣服。最后他双手抓住内衣的下摆,向上一掀,让自己的身体暴露在了月光之下。 沈元枢仍然在抽噎:“我不做……” 安璇冷冷道:“做什么?”他俯身,温柔而冷淡地吻了吻沈元枢,然后骑在他身上,开始慢慢抚摸起自己的身体。 安璇的手指很长很细,身形也一直都是柔韧漂亮的。做这些事让他觉得孤独又委屈。其实他没有什么快感,只是注视沈元枢,审视对方的表情,会让他觉得怒意终于有了一个出口——是类似报复的痛快。 沈元枢呆呆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挣扎起来:“你不能这样……”他的喉结上下滑动,开始扭动身体,本能地想离安璇近一些。但是手腕被紧紧拴着,除了腰,哪里都动不了。 沈元枢眼睛发红,呼吸急促,死死盯着安璇:“你欺负我……” 安璇把手放在他的胸口上。底下那颗心脏活蹦乱跳,出卖了一切。 沈元枢的腰一直在扭,说不清是在挣扎还是在缓解欲望。 安璇终于停了下来。他伸出手,把皮带解开,像往常一样,体贴地帮沈元枢揉了揉。 没想到沈元枢飞快地抽开手,把安璇从自己身上推了下去。 他们对视了片刻,沈元枢喘息着,不自在地转开了头。安璇没有再做什么。他慢慢起身,背对着沈元枢,去捡地上的衣服:“对我来说,我们本来就是已婚。分手是你自己说的,我不答应。” 转过身来,他低头看着坐在地板上低头不语的沈元枢,平淡道:“沾上我,这辈子你都别想跑了。你不想道歉也没事,只是我会一直生气罢了。你大可以继续冲我发脾气,我就在这儿陪你……” 说到这里,一阵伤心涌了上来:“你舍得就行。” 他没有再说下去,怕自己继续开口,眼泪会掉下来。 俯身穿衣服的时候,身后一直没动静的人,忽然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沈元枢喃喃道:“我不舍得……”他低头蹭了蹭安璇,试探着吻了一下。 安璇没有动。过了一会儿,他轻轻握住了沈元枢的手。 沈元枢扳过他的身子,急切地抱住他,用更激烈的方式吻了过来。 庭院中的树影一直在摇晃。沈元枢似乎要把安璇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他喘息着,一面哭,一面含混不清的告白。安璇很疼,但只是颤抖地抚摸着沈元枢汗湿的后颈,并没有挣扎。 最后他们交叠着躺在地上。那一块地板变得又湿又暖。 沈元枢仍然在贪婪而留恋地吻他。安璇却偏开了头:“你欠我一个道歉。” 沈元枢愣了愣,然后愧疚地低下了头:“我……” “我真的,真的很生气。”安璇看着庭院里的树影:“你不仅说谎,还冲我乱发脾气,甚至故意失联害我担心……”他喉咙有些发紧:“但我发现……我还是很爱你。” “我也爱你。”沈元枢慌忙道:“我爱你……刚才那是……那是……那不是真的……” 他又啜泣起来:“我只是……很害怕……”他把脸埋在安璇肩上,忍不住嚎啕起来:“对不起……” 安璇摸了摸他后颈汗湿的头发:“然后呢?” 沈元枢哭够了,抽抽嗒嗒地伸出手,把戒指盒够了过来。 安璇却松开了手:“我不接受。除非你给我一个保证。” 沈元枢有些没底气:“我尽量……以后尽量不乱发脾气……”他讨好地吻了吻安璇,有些惶然:“别不要我,我会改的,已经联系了心理医生……” “不是这个。”安璇看着他:“是不管发生什么,我们一起面对。”他注视着沈元枢地眼睛:“答应我。” 沈元枢又开始抽噎起来。他用力点了点头,把那枚光华璀璨的戒指戴在了安璇的无名指上。 第一百零二章 (上) 因为床垫还没买,所以后来他们在沙发上将就了一宿。安璇给汤茉发消息报平安,沈元枢时不时在他身边吸一下鼻子,很伤心地絮叨说这个流程不对——本来预定好了小岛和酒店,连机票都已经买好了,准备在安璇生日当天作为礼物把戒指送给他。现在计划全盘被打乱。求婚这么重要的事,一点儿仪式感都没有了。 安璇握着他的手,说没关系,既然都订好了,那我们可以再按流程走一次。 沈元枢仍然有些忧伤,委屈地蹭了蹭他。 两个人头对着头窃窃私语。他断断续续地和安璇说了所有的事。 沈彤这些年对李明祥的太太来说存在感越来越强。虽然她没办法干掉正房自己上位,但是有沈元枢在,李明祥是不可能完全不理会他们母子的。李明祥的太太对沈彤一直恨之入骨,何况多了两个人,意味着分财产时其他人能得到的就少了。她是一定要想办法把沈彤踢出局的。 洪家在濠江和境外经营赌场,一直和盛欢有联系,也对司闻一有印象。司闻一欠了太多赌债,本来就决定要利用手中的东西再敲沈元枢一笔。但是这个竹杠要敲得成功也不是那么容易。沈元枢给钱,当然是最好。问题在于万一沈元枢拒绝呢?一旦沈元枢拒绝,司闻一要是还把料放出去,沈元枢事业肯定受打击,他就更加不可能拿到钱了。 洪家不知道怎么获知了司闻一和沈元枢的关系,从中做了这个局。沈元枢不管给不给司闻一钱,司闻一都会把这个视频放出去。最好就是他前脚敲沈元枢一笔,后脚把视频放出去,让洪家把他的赌债抹掉一部分。这样窟窿就好填了,弄不好还能剩下一笔。 而沈元枢身上曝出了这样的事,要脸面的李氏是绝不可能再认下沈元枢的。遗产继承和沈彤要名分的希望也就彻底破灭了。 “我不在乎什么遗产。”沈元枢低声道:“我只是突然意识到……她真的完全把我当成了一个工具……”他嗓子哑得厉害:“以前还多少总是留着一点幻想,觉得她是爱我的。不爱我她还能爱谁呢?我是这世上唯一和她有血缘关系的人……但是……”他说不下去了。 安璇轻轻抚摸着他的肩。 沈元枢深吸一口气,惨笑了一下:“也好吧。看清了总比看不清要好。” 他攥住了安璇的衣襟:“我其实很软弱,也很愚蠢……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这样的好运能一直和你在一起……总觉得运气太好了……我是真的害怕……” 安璇低声道:“那我呢?我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你……我应该比你更怕。”他愧疚道:“知道你讨厌听我道歉,但是……没能帮上你什么,我真的很难过……” 沈元枢抱住了他。 那天晚上他和安璇坦白了很多。包括他上一段糟糕透顶的恋爱。司闻一乍见时千好万好,人美嘴甜,又知情解意。沈元枢那时刚和唐染分手,正是情绪低谷,遇上这么个人,很自然就暧昧起来。加上发现对方是个S,更加觉得这是天赐的良缘。只是后来越是交往,越是不舒服。两个人经常吵架,每次吵完了,他只要哄一哄,沈元枢又会心软。他替他还赌债,拉资源,做了能做的所有事。而对方在他们亲密游戏时的下限却越来越低。直到沈元枢差点因为这件事没了命。 “他中途偷偷用了药。”沈元枢轻轻道:“还想往我身体里塞东西。我不接受,他就一直打我,用小刀割我的皮肉,看血流出来的样子……他享受这件事。我那时候才意识到,这样下去我可能会死。我们后来打了起来。事后他求我,我又犹豫了。直到……” 安璇心疼地抱住了他。 沈元枢的拳头攥紧了:“他偷拿了我的一个古董盒子出去卖,拿出去之前把盒子里的东西都扔了。还好家政阿姨心细,帮我把那些东西从垃圾桶里又捡了回来……可能在他看来一点儿鸡零狗碎的旧玩意儿没什么,但那是我这么多年一直留着的……我终于下定决心把他赶了出去,然后拉黑了他。” “我本来那方面倾向并没有很严重。但他玩儿得太没下限,分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正常了……好在求助时遇到的心理医生很好。后来一边治疗,一面焦头烂额地处理工作,没有时间东想西想,竟然慢慢恢复了……”他苦笑了一声:“这么一想,姓魏的也算无意中救了我……” 安璇低下头,将额头与他抵在一起:“都过去了。” 沈元枢喃喃道:“我一见你就觉得喜欢。心里痒痒的。好了伤疤忘了疼,又想谈恋爱。可是谈恋爱太奢侈了,我就想要是能打一炮也行,算是不留遗憾了……你别生气……我一开始真的觉得,能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可是后来就,越来越不想放手了……你怎么那么好啊……” 安璇除了吻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后来沈元枢在他怀里睡得很安然,他自己却失眠了。 他拿起手机,给苏镜瑶发了消息,让她多帮自己接些工作——赚钱就行。 沈元枢的资产不少,但是变现没有那么容易。安璇想,这件事只是个开始,后面要面对的东西还有很多。至少自己应该多存一点钱,预备着帮他周转。 不管这个难关有多大,他们肯定总会跨过去的。 洪家得偿所愿,司闻一债务解决,暂时都不会再来找沈元枢的麻烦了。公关团队给的处理意见是:对视频不认账,找大v来分析然后洗白,顺便搞个活号,主动承认视频上是自己,把沈元枢摘出去。 总之就是咬死了不认。至于别的传言,确实都是造谣,一勺烩地统一发律师声明辟谣就行了。 沈元枢情绪恢复正常,智商也跟着回来了。他说左一个辟谣又一个辟谣,大家现在都是这个套路,谁理你啊。反正都已经这样了,他决定更强硬一些。 第一百零二章 (下) 那一周沈元枢老是动不动就上热搜。先是他主动去派出所做检验,验血验尿验毛发,让助理全程拍照。之后把检测结果和照片一起发在了微博上。 见过被群众举报吸///毒的明星,没见过自己主动去验以证清白的。吃瓜群众都惊呆了。也有人咬死说这个检验有局限,现在是没嗑///药,谁知道以前碰没碰啊。 沈元枢也不理,又去医院做体检,然后发微博说例行体检,健康真好,借机把体检报告也贴了出去。不光体检,体检之后还去献了血,拿了血证,然后顺手给红十字会捐了二十万。 这一连串操作实在是前所未有,刚消停了一阵子的舆论重新地震。 嘲他的仍然在嘲,不信的还是不信。理中客说现在各种新型的软毒品那么多,代谢容易,根本查不出来;派出所这么验,顶多就能查出他这半年没有碰什么硬性毒品。也有人反驳说没碰就是没碰,上瘾的东西,哪儿那么容易说不碰就不碰?而且沾毒的人根本就不是他这种状态——你看他体检报告,绝大部分在网上吵架的人都没他身体好。没有好的身体素质,像他这种工作强度早就趴下了。 说起体检,立刻又是一波阴谋论,说未必是他自己亲自过去体检的,没准儿图都是P的。哪个明星去医院检查用自己的名字?还不都是拿助理的身份证看病…… 沈元枢的粉丝这一回有了底气,说那么大的抽血照片你都看不到,黑子果然眼瞎。 就在这时候,有路人站出来替沈元枢说了话,说采血的确实是沈元枢本人,她亲自贴的条码。因为他是挑人少的时候过来做的检查,刚好是当天最后一个。给他抽完血,护士就下班了。又说沈元枢本人看上去挺好的,对身边人都很有礼貌,而且容貌是真的非常英俊,睫毛特别长,真人比那种印在广告上的过度磨皮照要好看很多很多。 黑子准备好了要嘲,结果点进去发现人家就是体检报告上那个三甲医院的资深护士。当然闭嘴是不可能闭嘴的,于是开始嘲笑人家一把年纪花痴。那个路人也很刚,说好看的人谁不爱看?不看他看你么?敢把照片晒出来让大家评评么? 经纪人王斌很头大,说哪有这么玩儿的,这不成了坏规矩了么。你开了这个头,整个圈里的人都要恨你。将来万一有点儿什么,群众就要说,你看人家沈元枢都上自证了,你也上个自证吧。这不是把别人都放在火上烤么? 沈元枢冷笑说我管他们,一个个看我倒霉时在那儿蹦跶得欢,我偏不如他们的意。 汤茉叹气说但你那个视频是真的啊,万一姓司的再拿出其他证据来怎么办? 沈元枢匪夷所思地看着她说不是有人出来替我背锅了么,你还担心什么呢。要是公关找的人没背好这个锅,就是公关的失职,公关是你联系的,那也就是你的失职。你要是失职了,就把今年的抽成吐出来。我要结婚,才买了个戒指,加上赔合作方的损失,手里的钱正好不太够用。 汤茉气的要命,看上去就要扑上来挠他了。 这波操作太过惊人,舆论风向终于彻底扭转。大家说沈元枢真的好刚啊,这次完全就是被人整了吧。然后就猜他的身世十有**是真的,否则无冤无仇的,这么大手笔地黑他图个什么呢? 也有人抱着看戏的心说别的谣言都打脸了,唯独没提那个视频,看样子那个视频确实是真的。团队在网上随便拉个路人来背锅,也不看看那个人和沈元枢的颜值差了多少——基本就是正品和残次品的区别。结果一提那个视频,微博下面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大型养鸡场,一群人跑来兴冲冲地尖叫说我可以,我可以为他做一!我可以为他长出幻肢! 也有人很理性地说团队都辟谣了。敢辟谣辟到这种程度的娱乐圈也就他一家吧,要不是心里有底气,谁会这么正面直接刚啊。都嚷嚷要证据,现在他给了证据又说证据是假的,路人也别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太高了。退一万步,就算他真是性癖上有问题,那也是他自己的事。把这种隐私爆出来的人才是人渣吧。 然后下面的人又开始心有戚戚说谈恋爱可真的不能拍这种东西,遇上人渣就全完了。 沈元枢走马观花地看了一圈,顺手把微博简介改成了“问心无愧”。 风向变了,以前不吭声的人开始纷纷发言支持他,让路人散了散了。最后说着说着,话题转向了“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大家又纷纷开始同情他,说沈元枢真的好惨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今年刚重新翻红就遇上这种事,看来是真的有人见不得他好。 纯吃瓜群众感慨道,沈元枢这批瓜,个大味甜,高质无毒,还很有教育和警示意义,真是比电视连续剧都精彩,令人十分满意。 总而言之,这一波操作结结实实地虐到了粉。死忠的更加死忠,脱粉的反复横跳了几个来回,又默默地回来了。 这时候突然有十八线女偶像实名举报余美惠拉皮条,看客们立刻纷纷丢下沈元枢,奔往新的瓜田去了。 不过余美惠被举报的事安璇是很久之后才知道的。他那时候正在连轴转地同时录综艺和拍广告物料。综艺很麻烦,按他以往的性格其实不太会接,不过节目方给的酬金太过可观,他毫不犹豫地弯了腰。 舞蹈类综艺本来有点儿曲高和寡,但是安璇专业过硬,自带流量,一登场就爆了。制作方越发觉得请他很值得,各方面也都安排得十分精心。总之累归累,工作过程还是基本顺利的。他因为腰椎损伤,旧时的大幅度动作有一些已经做不了。本来他很担心这件事会影响工作,不过综艺中间的小访谈播出之后,反倒帮他收获了一批同情。 苏镜瑶的总结是,适当卖惨还是有必要的。 安璇不置可否。对他来说,能顺利完成工作就好了。个人的事,他其实还是倾向于不要有太多曝光。过度曝光的后果,这么多年看着其他人,就已经知道了。 苏镜瑶翻了翻日程,说你可以休几天假。不过别老和沈元枢往一起凑了,他那边才刚消停几天。 安璇有些意外,说不是有工作的么?综艺还没录完啊。 苏镜瑶无奈地看着他:“已经给你请假了……你难道想和司闻一同台么?他团队最近在和咱们争一个护肤品的代言,加上沈元枢的事,我觉得你们还是不要碰到一起比较好。我估计沈元枢也不想让你和这种人凑在一起。” 安璇想了想:“没事儿,不用请假。我没什么好避讳的。正常上就是了。” 第一百零三章 (上) 盛欢和鼎华一样,虽然内里各有污糟,但作为多年屹立在圈中的大公司,捧人的手法是非常娴熟的。司闻一唱歌演戏都能力平平,不过托公司运作得当的福,他星途顺利,靠脸和人设在娱乐圈里始终占有一席之地。 而且比起鼎华来,盛欢和司闻一背后的金主显然更仁至义尽一些。也不知道他背地里为此下了多少功夫。赌债的事团队和公司不可能不知道,如今事情解决,居然还没有放弃他,给他塞进了这个最近大火的综艺来刷脸。 安璇想起沈元枢和自己说过的事,又想起这些年司闻一的走红之路,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方面,这个人还是十分厉害的。司闻一当初能牢牢扒着沈元枢吸血,几番分手都甩不脱,如今又能把金主哄得回心转意,继续捧他,实在是不可小觑。 这种人,任何时候对沈元枢来说都是个定时炸弹。何况司闻一是知道自己和沈元枢的关系的。哪天钱不够花了,给狗仔卖个料,又是**烦。 苏镜瑶很担心,说这种人就是彻头彻尾的人渣,没有任何底线和道德感的,绕开走就是了,何必非要上去硬碰硬呢。 安璇说我没要上去硬碰硬,我就想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 综艺录制当天,司闻一到的还算准时——只迟到了五分钟。他本人看上去比之前憔悴了一些,但精神状态不错。看见安璇,他笑容停顿了一下,把脸转了过去。 安璇客客气气地主动和他打了招呼,司闻一以短暂地假笑回应。 这一期的主题是“异域”,选手可以自己选舞,或者在导师的指导之下编排舞蹈。参与进来的嘉宾都有舞蹈背景,所以除了技巧之外,表现力和舞台效果是更重要的部分。 个人准备的部分之前已经基本分开拍好了,今天是直接录制表演,以及表演前和表演后的一些交流。 安璇参加这一期节目前的抽签结果不太理想,被排在最后选择舞蹈类型——别人已经定下来的,他就不能挑了。原本他是想中规中矩跳个探戈或者踢踏之类的,结果这些都被别人预先选走了。最后他思来想去,定了个哥萨克刀舞。 上场前嘉宾们被聚在一起进行例行访谈,谁也不能确认这一期别人选择的类型是什么,只能靠抽签时主持人邹洛的一些话来进行推断。邹洛很懂活跃气氛,也懂得在聊天式的谈话里制造悬念和惊喜。 她很愉快地表示,大家可以打一下赌,猜猜谁会赢得这一期的头名。然后如果猜中了,作为对观众要求的响应,这个人要额外给大家跳一小段性感的舞蹈。 嘉宾纷纷一脸崩溃地表示不带这么玩儿的,哪有赢了的人接受惩罚的道理。邹洛很理直气壮地说这个是观众留言要求的嘛。观众是衣食父母,于是大家不得不接受。 然后开始互相套话,谁跳什么,猜测这一期谁有希望赢。有个嘉宾很老实地猜是安璇会赢——因为安璇水平很稳定,每次都有出色的发挥。另一个性格搞笑的嘉宾赶忙表示不不不我们不能赌安璇,他拿第一的概率太大了,万一赌赢了,就要跳肚皮舞了。那个先前开口的嘉宾露出很懊恼的神色来,说我能重新选么? 邹洛笑眯眯地表示不能。其他嘉宾继续带着理由各自猜测,正话反说,录影棚的气氛十分轻松愉快。轮到安璇时,他一本正经地说那我赌司闻一吧,来踢馆的选手肯定很有实力了。大家颇为赞同,说有道理有道理,你今天很可能要跳肚皮舞了。 司闻一皮笑肉不笑说那我就赌安璇好了。旁边的嘉宾故意搞笑,说老天啊,还有争着要跳肚皮舞的,说完夸张地捂住了嘴。他旁边的嘉宾说那也不一定,安璇这一期是最后抽的签,我估计常规舞蹈都没了,他只能跳点儿小众的了。大家立刻开始挪揄安璇,说你也有今天,太好了,也该把优等生的位置让出来给别人过过瘾了。 邹洛故意去cue司闻一,问他看过以往的节目之后,面对安璇会不会有压力。司闻一很圆滑地说我面对在座的每一位嘉宾其实都很有压力,但来都来了,肯定要努力。 这段录制告一段落。大家往外走的时候,安璇状似不经意地经过了司闻一,悄声道:“你猜沈元枢的旧手机上有什么?” 第一百零三章 (下) 司闻一本来不想搭理他,闻言脸色立刻变了。 安璇在他张口说话之前,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从他身边悠闲地走了过去。 节目正式录制开始的时候,他也始终保持着这种自然放松的状态。对其他嘉宾该鼓掌鼓掌,该鼓励鼓励,聊天中给的点评也都很中肯。 他在倒数第二个出场,司闻一则是最后一个。前面还有一位嘉宾等待上场时,安璇就起身去换装了。没想到司闻一也跟着起了身。邹洛有点儿意外,但反应很快地打圆场说司闻一今天的妆容比较特别,所以要提前一些做准备。 其他座位上的嘉宾立刻众口一词表示期待,看上去并没有起什么疑心。 不过到底是不是真的没有起疑心,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后台化妆室不太大,安璇进去以后找了个位置坐,默默等化妆师过来。司闻一在他身边的位子坐了下来,从镜子里盯着他。 安璇看着台上放的理发工具,轻声道:“我想和你谈谈。” 他这样说了。司闻一反倒放松下来,他双手交叉,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手机里有什么?” 安璇没有再说话了——化妆师走了过来。于是司闻一也不再说话,只是微微皱着眉头,始终用余光瞄着安璇。 两个人都在镜子前,安璇故意当着化妆师的面没话找话地聊天:“司哥今天好像气色不太好啊。看上去挺憔悴的,是最近有什么烦心事么?” 司闻一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明显警觉起来,没有接话。 安璇自顾自道:“踢馆成功的话,下回可以早点过来。节目组录制之前一般都会有小聚餐。”他歪了歪头,带着玩笑的口吻道:“不过想留下来也没那么容易……毕竟大家都挺厉害的。” 司闻一之前在杂志封面上的事已经吃过安璇一次亏,听他这么说,多少勾起了火。他冷冷道:“不劳费心了。” 安璇仿佛有些委屈:“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开玩笑。你别往心里去。” 一直假装自己不存在的化妆师拍了拍安璇的肩,提醒他好了。安璇对他道谢,起身往外走,礼貌道:“那我先过去了,回头见。祝你踢馆成功。” 接下来的事顺顺当当的。他换好舞服,由翻译陪着,和四个专业伴舞简单说了会儿话,彼此加油打气。音乐响起,他深呼吸了几次,踩着节拍一跃上台。 这种舞蹈激烈奔放,比他之前跳过的任何一种舞节奏都要快,而且有一些特殊的技巧性动作。安璇与伴舞配合默契,在台上敏捷地跳跃旋转。中途音乐变化,他正好平转至阴影处,刷拉一下从台边抽出了两把长刀。 刀花飞舞,安璇重新回到台中,与伴舞彼此同时挥刀。刀刃相击,一时间他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了风雪漫天的西北。直到对方按照排练的编舞,又一次持刀击来,火花迸出,他左手的刀脱手了。 台下一阵惊呼。 伴舞明显愣了一下。但作为专业的舞蹈演员,他台上经验丰富,立刻以舞蹈动作跃开。安璇重新凝神,右手单刀几个刀花连挽,重新冲了上去。对方也会意地提前丢掉了一把刀,两人以单刀相击而舞。 最后伴舞退开,安璇独自完成了剩下的舞蹈动作。 一舞结束,全场掌声雷动。安璇主动抱住与他配合默契的伴舞,拍了拍对方的背。对方也很高兴,与他狠狠地拥抱了一下。 大家一起向台下鞠躬,然后彼此手挽手退回到了幕后。安璇再次向他们郑重道谢。工作人员这时候已经过来了,是带人过去采访的。之后他们就要回酒店了——毕竟除了这边,晚间这些舞蹈演员还有其他演出。大家友好地贴面告别。安璇叮嘱身边的工作人员把为他们准备好的礼物一起送到酒店,然后一个人慢慢往台下走去。 大幅度的跳跃让他腰有些痛,后背上的衣服全湿透了。之前一周每天没黑没白地练习,结果今天舞台上还是出了失误。好在伴舞反应迅速,没有造成大的舞台事故。 司闻一跳完之后,现场的投票结果很快出来了——他踢掉了得到笑脸数最少的嘉宾,留了下来。 到这里为止,这一期的节目录制基本上就结束了。后面有一些嘉宾的一对一访谈,节目方表示可以先休息一下再回来继续。 安璇独自一人起身,回到了那个小化妆间。 如他所料,司闻一果然跟了上来。 他进来了之后就把化妆间的门反锁了,还警觉地抬头看了眼墙角。 安璇喝了一口矿泉水,把玻璃水瓶放在了柜子上:“这边没有监控。” 司闻一不善地看着他:“手机里有什么?” 安璇冷静道:“能逼你退圈的料。” 司闻一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很精明而恶意地笑了起来:“你这人可真有意思,说谎说得跟真的似的。” 安璇靠在墙上看着他:“你爱信不信吧。跟你说实话,我挺生气的。今天就想问问你,他以前对你那么好,你坑他时,心里就没一点儿愧疚么?” 司闻一像看傻瓜一样看着他:“愧疚?我有什么必要对他愧疚?一切都是他自愿的……”他讥讽地看着安璇:“看样子你还不知道他真实的样子。他就是我的一条狗罢了……还有你,说实话,你这种人我也见得多了。有几分小聪明,但是做不了什么大事……我劝你仔细想想……”他靠近安璇:“你说你有我的料,我其实也有你的料啊。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我要是把你和沈元枢的关系往外那么一捅,想想看……后果是什么?” 安璇神色变得很冷:“我这个人,不太爱往远了想。”说着忽然向司闻一冲了过去,飞起一脚。 司闻一没料到他突然发难,惊恐之余赶忙后退。安璇那一脚只是踢翻了椅子。他见若未见,拿起柜子上的玻璃水瓶,一把在墙上磕碎,向司闻一逼来,将人正好逼到了化妆台边上。 司闻一惊慌失措地靠在妆台上,尖叫道:“你有病吧!”说着也不知道紧张还是什么,手一直在台面上摸索,把不少东西都带掉了。 安璇走过去,玻璃尖端始终冲着司闻一的脸:“别动!” 司闻一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了。 安璇靠近他,始终死死盯着他,然后从他身后的妆台上慢慢拿过了一个东西:“拿着。” 司闻一眼睛往下看了一眼,犹豫起来。 安璇把东西冲他怼了过去,他本能地一把抓在了手里。 那是一把尖长的理发剪。只不过安璇拿的是尖端,而司闻一攥的是剪刀手柄。 安璇把玻璃瓶子丢开,忽然冲司闻一笑了一下:“真乖。”说完,他猛地握住司闻一的手,向自己刺了过来。 只刺了一下,司闻一就反应过来。两个人扭打着倒在地上,安璇始终死死攥紧他的手不放。直到外面有人急匆匆地敲门,安璇突然尖叫道:“救命啊!救命!” 门锁被人砸了开,很快有人把司闻一从他身上拖了开。 安璇一脸惊恐虚弱,哭泣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误会我了……” 司闻一惊魂未定,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剪刀,又看了看围着安璇检查他伤口的人。他后知后觉地丢开剪刀,突然扑了上来:“你她妈阴我!” 还没等碰到安璇,就被人架开了。 童木兰正巧在这时候赶了过来,看见安璇一身是血,呆立片刻,尖叫道:“你们就这么站着么!救护车呢!” 安璇脸色惨白,一身冷汗,无声地软倒下去。童木兰握着他的手,急得眼泪直掉:“哥……哥你坚持住……” 安璇张了张嘴,她慌忙凑过来,结果只听到了两个字:报警。 后来乱七八糟一团,安璇被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医院。伤口处理完之后,他被安置在了单人病房暂时观察。伤其实都是皮外伤,但伤口比较多,有一处还特别深,所以留在医院是必要的。 晚些时候警察过来做笔录,安璇表现得虚弱又愤怒,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他们之前只是化妆时说了两句话。节目结束之后对方问他与合作方谈的代言费,他不想说,两个人吵了几句,然后对方先动了手。 笔录做完,两个警察对视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就离开了。 公立医院人多口杂,他当晚就被转到了私立医院。苏镜瑶带着律师,半夜时才从警察局回来,脸上的妆已经完全花了。 司闻一的笔录里,绝大部分说辞都和安璇的对不上。但安璇一身是血,他除了灰头土脸一点,身上连快油皮都没破。房间没有监控,不过走廊里的监控显示他尾随安璇进了化妆室。门锁的反锁扭上只有他的指纹,剪刀握柄上也只有他的指纹。化妆师的笔录证明了两个人当天有一些不愉快,但安璇道了歉。至于呼救声和司闻一被人拉开后握着剪刀以及试图攻击安璇的事,很多在场的人都给出了一模一样的说法…… 基本上算是铁证如山了。 安璇的伤情鉴定是轻伤,如果咬死不和解,足够对方判刑了。 苏镜瑶很疲惫,说我就说了,让你离他远一点,你偏不听。现在好了,你说你想怎么办吧? 安璇说我没想好,让我想想再说吧。好累,我想睡了。 话音未落,外面就响起了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下一刻,沈元枢一把推开房门,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 苏镜瑶很识趣地说那我和木兰在外面的床上,有事喊人。 安璇嗯了一声,低下了头。 做的时候什么都不怕,演戏也好说谎也好全都自然而言,无比娴熟。 现在所有的冷静和疯狂都消失了。他是真的不敢看沈元枢。 第一百零四章 (上) 沈元枢在他病床前停下脚步。安璇一直低着头,心里难得觉得忐忑不安。 床头的各种报告单被拿了起来,纸页轻轻作响,屋子里有种可怕的寂静。 最后沈元枢放下了报告,握住了安璇的手,声音压抑而痛苦:“疼不疼?” 安璇终于抬起头,小声道:“疼……” 沈元枢额角的青筋一下子就暴了起来,他冲安璇吼道:“疼你还这么干!” 他的嗓门太大,安璇本能地抖了一下,然后有些无力道:“我们打架……” 沈元枢看上去气得要爆炸了。他深呼吸几次,竭力压低声音道:“你觉得我是不了解你,还是不了解他?”他攥紧安璇的手,把安璇骨头都捏痛了:“说实话!” 安璇沉默了。 沈元枢咬牙切齿道:“你干这些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有没有一点点想过我的感受!” 安璇有些难过地低下了头。 沈元枢起身,暴躁地在屋里绕了起来。就在安璇觉得眼前有些模糊的时候,他回到床前,一把抱住了安璇。 伤处被牵拉,安璇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但他没有挣开,而是伸出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攥住了沈元枢的衣服。 沈元枢吸了一下鼻子,压抑道:“来的时候已经托熟人打听到了消息,姓司的和你说的完全不一样。你以为你那点小伎俩唬得住别人,就能瞒得过办案办老了的警察么?你说你们是因为代言纠纷打架……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这种说辞有多少人会信?你想过在这种事上讲谎话的后果么!” 安璇没有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 沈元枢声音有些哽咽:“我知道你是气不过。替我委屈,觉得不能让我白吃这个亏。可是这种代价是不值得的,他一个人渣,不值得你这样。我也不是完全没过错,同样不值得你这么做……你到底考没考虑过后果啊!” 安璇靠在他胸前,轻轻道:“有考虑一些。” 沈元枢抱住他,狠狠地抹了一把眼睛:“你到底为什么总是对自己这么狠?”他终于有些撑不住了:“哪怕是你去捅他呢……”他抱紧安璇:“我宁可倾家荡产赔他钱,也不想看你受伤……”他喃喃道:“以前觉得你聪明,现在发现完全不是……没见过比你更傻的了……” 安璇声音很轻:“我是不是很坏?” 沈元枢摇了摇头:“你是疯。”他小心翼翼抚摸着安璇肩膀上的纱布,眼泪又掉了下来:“是想把我气死。” 他顿了顿,忍不住低吼道:“真的气死我了!你怎么那么傻!那么不爱惜自己!!!” 安璇低下了头。 沈元枢胸膛剧烈地起伏了片刻,抬手捂住了眼睛。他抱住安璇,把脸抵在他没有受伤的那侧肩膀上,无声地哭了。 安璇小心翼翼摸了摸他的脸。沈元枢一把抓住他的手,贴在了自己脸上,在抽噎里凶狠道:“你给……给我等着!我改天……改天一定要和你算账!” 他这样说,安璇反倒心中平稳了一些。他终于抬起头看向沈元枢:“别担心,都是皮外伤……” 沈元枢冲她吼道:“皮外伤就不是伤了么!肩膀都脱臼了!” 安璇缩了一下,不再说话了。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人终于慢慢平复了情绪:“你的老板和经纪人知道真相么?” 安璇摇了摇头。 沈元枢吸了一下鼻子,声音却很稳:“你得把真相告诉他们。盛欢那边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们要做好准备。” 安璇静了静:“你想做什么?” 沈元枢冷静道:“做什么?你杀人,我放火。” 第一百零四章 (下) 果然就像沈元枢预料的那样,对方的律师很快提出了异议。苏镜瑶得知真相后目瞪口呆,但仍然反应很快地联系了赵小慧。沈元枢帮安璇找了个经验十分丰富的刑诉律师,同时亲自联系人去走人情关系。承认真相是不可能的,接下来就是各方之间的角力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两方经纪公司都在压。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还是从各种小道流了出去。当时安璇被抬走时在场目击者很多。他本人在路人眼里形象一直很好,黑料有,但也无非就是无锤黑他整容黑他冷脸黑他对夏孟阳塑料兄弟情这一类的,算不上什么要命的东西。而且大部分与他合作过的业内人士都对他评价不错。大家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但从情感上是偏向他的。 两方经纪公司反应迅速,都没有吭声,只是花钱消灾,到处删帖,保证他们的事不会出现在热搜和娱乐新闻上。流出去的爆料贴一共也没几个,都是在发出去之后没多久就被删了。 而与此同时,双方一直在紧张地协商。 赵小慧手下的艺人里,夏孟阳因为恋爱事业受到打击,通告问询大幅下降,短期回升很难;贺鸣人到中年,这些年精力一直放在话剧上;钟妍没戏拍;丁香常年演文艺片,人很佛系;其他的演员也都是不温不火的。只有安璇一个,是全公司最大的现金流支柱。摇钱树就算闯了祸,也是货真价值的摇钱树。何况安璇从前一直听话又敬业,是最让人省心的那种艺人。因为他的业务能力,过往的合作方一直对星辉印象极好,其他人也因为他获得了不少工作机会。所以就算他闯了祸,在赵小慧看来,也是个意外,于情于理,她都要想办法护着他的。 而盛欢那边又是另一种样子了。司闻一这些年惹的麻烦太多,他的经纪人一直疲惫不堪。先前赌债的事才解决,现在又闹出故意伤害进局子的祸。不管是谁搞谁,他确实沾了麻烦。何况安璇在业内一直是出名的和气。现在猛然来了这么一下子,虽然按司闻一的说法,他是完全被陷害的,但任谁都会觉得,他肯定是本身有问题。何况一问之下,确实有问题。 大公司不缺艺人,更不缺听话懂事想往上爬的艺人。司闻一的资源已经拿得多到显眼了,但强捧到这种程度,他也并没有大红大紫。何况还总是惹麻烦。 但是由着他被咬死了判进去对公司来说绝对不是好事。他身上还有一堆合同呢,这个时候身上挂了案底,公司要向合作方赔违约金。何况很多事都是签一发而动全身。他要是真有事,会不会连累到其他人,都是不好说的事。 舆论操控是个伪命题。很多时候,吃瓜群众怎么想,并不全能由着几个营销号和娱乐媒体说了算。 处理方案给的很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安璇受伤,司闻一赔钱。 这和安璇最初预期的不一样。他是希望能让司闻一进去,或者最起码身上挂了案底。他想逼盛欢放弃这个人。没有公司和金主做靠山,司闻一就再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现在看来,显然没有那么容易。 但沈元枢看上去比他有把握得多。事情拖到第二周的时候,司闻一那边终于传来了消息——他答应所有的条件。 保密协议是律师拟定的,滴水不漏,又没有一点儿把柄。司闻一地签了。安璇和沈元枢都没有露面,不过据苏镜瑶说司闻一结束拘留出来时瘦了好几圈儿,之前嚣张的气焰全无,上车之前被经纪人打了个耳光,还在一辆豪车前痛哭流涕。但是豪车很快开走了,他本人则被经纪人拖上了另一辆车。 两家公司达成一致,都选择了沉默。所以这件事始终都没有大范围地传播开去,只作为各种含糊其辞,没有证据的小道消息,流传于那些真假难辨的所谓爆料贴里。 不过总有控制不住的时候。比如岳忱莫名其妙地发了个微博:人在做,天在看。还给内涵司闻一的微博点了赞。这一下吃瓜群众立刻精神了。虽然岳忱后来很快把点赞取消,也足够看客联想一番了。 安璇的一些粉丝就更疯了,因为吃了洗脑瓜,心疼愤怒到不行。虽然官方始终沉默,但他们已经凭借人多势众的优势,飞快地把司闻一扒了个底朝上。结果不扒不要紧,一扒吓死人。先是扒出了此人没红之前曾将人虐待致残,紧接着又扒出了他在境外赌博的事——不光赌博,还是个欠款老赖和熟练的敲诈犯,因为不还钱把朋友的小公司拖至破产。还有传言说他在海外派对上抽大///麻,但嗑///药这件事只是传言,没有锤,所以暂时没有被放到实锤整理中。 这些帖子虽然也被删了,但是因为删得不如以往快,所以看到的人为数不少。 三周之后,综艺播出了,司闻一的镜头被剪得一个不剩。难为剪辑师,竟然能从群像里把他完全抹掉。安璇本人则因为帅气的刀舞在综艺里大放异彩。粉丝扒到了伴舞的海外社交媒体账号,几个小哥哥捧着白酒礼盒笑得开心,祝福安璇越来越好。于是喜欢安璇的人似乎也跟着与有荣焉,着实过节般地高兴了一阵子。 因为综艺的幕后访谈里有谈到创作经历,安璇承认其实舞蹈并不完全是异域刀舞,有一些古典舞中剑器舞和戏曲中刀马旦的技巧在里面。这样一来,大家又理所当然想起了他曾经获奖的影片,和还未播出的存货。两家存货的官博争相转发点赞,《风起清澜》以极快的速度上线开播,“东陵君“顺利地拿下了一堆热搜,剪刀手和画手纷纷出动,安璇的人气又一次冲了个高峰。 苏镜瑶不知道是怎么与节目方谈的,反正安璇不仅没有丢掉好感度,反而收到了一堆真诚的问候。制作人表示有机会还想合作——毕竟安璇的出现基本算是挽救了这个节目。中间出的事被理所当然归为木秀于林造成的意外,对方并没有迁怒于他。 总而言之,流言淡了,司闻一糊了,只有安璇的人气越来越旺。只是粉丝和观众没高兴多久,节目方就发了公告,说安璇旧伤复发,正在治疗,只能遗憾地退出综艺录制。 于是他有理所当然地收获了一波同情。 安璇被怀疑真相的夏孟阳骂了一顿,不得不实话实说。夏孟阳唉声叹气,说你这样搞真的好危险,这是什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 沈元枢听见了,立刻气焰又起。加上苏镜瑶生无可恋地在一旁帮腔,几个人加在一起,让安璇吃到了成年以来最狠的一通臭骂。 他虽然惨遭三人围攻,但因为自知理亏,难得一声都没敢吭。 大家骂够了,又陪他吃起饭来。因为伤处的缘故,安璇最近不是在吃肘子就是在吃排骨,吃得腻到不行。好在老祖宗讲话有理,他的伤处已经基本痊愈,肩膀上的石膏也拆了。但沈元枢仍然当他不能自理,平时连个盘子都不让他端一下。如今安璇正在被每天压着,涂一堆号称能去疤的药膏。 吃完饭,大家没什么事,顺嘴聊了聊后续的工作安排。安璇的通告一直很多,可惜这阵子因为怕沈元枢担心,他基本没有接什么工作。现在痊愈了,自然把之前的欠债补上一补。 夏孟阳躺在沙发上玩儿手机,玩儿着玩儿着,忽然停了下来,拍了拍苏镜瑶。 苏镜瑶正在和安璇讲工作的事,顺手也拍了拍他:“别捣乱。” 夏孟阳猛地坐了起来,神色慢慢流露出了震惊:“陈清影自杀了。” 安璇手上的酸奶勺子掉在地上,啪地一声摔了个粉碎。 第一百零五章 (上) 消息是从媒体那里流出来的。只有没头没尾的一段话。说网上留言自杀,被好心网友发现后紧急联系警方的用户“不知人间几度秋”被证实是女演员陈清影。更多的消息截至发稿时尚未确认。 安璇急匆匆地去拨陈清影的手机,已经关机了。苏镜瑶给她团队的工作人员打电话,也是一直没有打通。最后安璇找到薛陶陶的号码,拨了过去。那边很快接了,只说了一句“在抢救”,然后就是一阵哽咽。 安璇心里稍稍安定了些,宽慰了她几句,问她是否需要帮忙,在哪个医院? 薛陶陶说谢谢,不用过来,这边人太杂了。 电话很快挂断,安璇握着手机,有些发怔。 《风起轻澜》正在热播,她第一次担纲女主的电影已经定档——虽然还没正式上映,但她已经凭借这部电影拿了今年香江电影节最佳女主的提名。 一切看上去都很好。安璇在直播里看到她参加了电视剧的宣传活动:活动上的陈清影光彩照人,轻松愉快,似乎又恢复了一些安璇最初认识她的样子。 他一时不知道,究竟那时的她是个假象,还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沈元枢伸手搂住了他:“会没事的。”他安慰道:“不是救到了人么。” 沈元枢讲话有种神奇的预言性,几乎每次事情都会如他所料。安璇相信他。 可是这一次,他的安慰没能成真。 两天之后,医院终于传来消息,说人救回来了。只是状况不好,一直都没醒。医生委婉地说如果下个月还是这种状况,病人可能永远都会是这种状态了。 陈清影家境普通,是个北方煤矿小城工人家庭的孩子。她从幼年开始学舞蹈,很早就离家在外求学,吃了很多苦。像大多数普通家庭一样,她是全家人的希望,后来也是全家人的骄傲。 她年迈的双亲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女儿好好的会突然自杀。她的粉丝同样想不通。《风起轻澜》一直很火,人人都夸她还原了书中的人物。加上那部点映时好评如潮的电影——她的事业一片大好,光明的未来就在眼前。 但她选择了走入黑暗。 安璇去医院看了她一次。人还是没有丝毫要醒过来的意思。她身边的工作人员一个都不在,只有年迈的母亲在陪着她。安璇见惯了长相年轻的中年人,猛然看见她,还以为她有六十多岁了。得知她年纪比夏孟阳妈妈还小,着实沉默了好一阵子。 陈妈妈话很少,似乎不愿意把伤痛和别人倾诉。安璇还是偶然听她打电话才知道,鼎华那边竟然在追着陈清影要违约金。理由是她现在躺在医院里,手上的工作全部停滞,按照她与公司签订的合同,她需要按比例赔偿公司的损失。 这就是纯属在欺负人了。放眼整个圈子,安璇还没见到任何一家公司比鼎华更无耻。事实上,鼎华的无耻程度在显然在安璇离开后又创新高。 公司不相信她会好起来,所以他们现在要尽可能地减少损失。安璇这时候才意识到,为什么陈清影身边连一个护工都没有。 他想留一笔钱,但是陈妈妈坚持不要,说朋友已经帮了很多忙,现在还好,没必要,大家赚钱也都不容易。最后安璇把钱偷偷打进了她的医疗费账户。 离开之后,他心里很难过。 安璇和沈元枢聊天说起这些事,沈元枢倒是并不惊讶。他说我见过比鼎华更差的公司。安璇不信。沈元枢说是真的,好多专门贩卖偶像的经纪公司都很不拿艺人当人,和奴工没区别的,打骂体罚都是家常便饭。偶像圈在这一点上可比演员圈惨多了。能红还好,早晚可以解约走人。要是红不了,年纪到了自然会被淘汰下去。 “不这样他们怎么赚钱呢?”沈元枢如是说。看着安璇低落,他抚摸了一下安璇的头发:“别想太多了。也有还不错的公司啊。比如你现在这家,就算是还行了。”他想了想:“还有我现在这家。”他叹了口气:“但也不是十全十美,至少公关水平上确实不太行。我在想……差不多也该往幕后走一走了。” 安璇抬起头来:“我记得你之前也有不少投资的。” 沈元枢点头,亲了他一口:“那都是试水。现在试好了,要往深处走了。这样就算有一天在台前不如意了,我们依然能过得很好。”他抱住安璇,轻轻晃了晃:“到时候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如果你还是想回来演戏,我们可以自己投钱自己玩儿。票房不好也没关系,就当扔钱听响儿了。” 安璇笑了:“我要是有天不演戏了,就去开炸酱面馆。没准儿能干成个连锁店之类的。到时候我的脸要是还算凑合,也许能站在门口卖卖吆喝。” 沈元枢蹭蹭他:“开面馆可以,卖吆喝就算了。而且你不许亲自下厨做面。你的面只能做给我吃。” 安璇握住他的手,温柔道:“好。” 沈元枢很开心:“我在想,等过几年没这么忙了,我会去念个设计之类的……不过可能要很久之后了。” 安璇鼓励道:“现在开始也可以啊。空闲的时候每天看点相关的东西,这样有了积累,到时候学起来也很快。” 沈元枢笑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安璇看着他的笑容,许多年来第一次觉得,命运还是厚待自己的。这个念头让他有一点儿想哭:“谢谢你……” 沈元枢茫然道:“谢我做什么?” 安璇摇了摇头,吻住了他。 理想很遥远,眼前仍然有很多火烧眉毛的工作。安璇和沈元枢各自都是忙忙碌碌的。有时候稍微能有喘息的机会,他也会关心一下陈清影那边的状况。只可惜每一次问过,心情都只会更加沉重。 她的状况一直没有好转。时间拖得这么久,人几乎已经没有醒来的希望了。医院床位有限,需要考虑其他病人,陈清影转入了城郊的一家康复中心继续治疗。说是治疗,其实只是维持。 她那部之前获得业内好评的电影上映了,只是就像很久之前丁香讲的那样——业内的喜欢未必是观众的喜欢。不少看过的人表示,片子是好片子,演员是好演员,可是太沉重了,看完心里不舒服。什么都是快餐的时代,大家更乐意花钱买快乐,而不是花钱给自己添堵。 最后片子拿了很多好评,可惜票房平平。 这个圈子有那么多艺人,就像是一个种满鲜花的花园。一朵花败了,可能有人叹息一声,也可能有人根本就没有发现。观众很快把目光投向了别处。 就在这时候,一纸诉状在网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第一百零五章 (下) 薛陶陶代表陈清影的家人,以严重违约为由,起诉了鼎华,要求解除合同,并赔偿陈清影的各项损失费用。 大家都很诧异。因为声明写得简略而克制,并没有透露出什么东西来,所以很多人都对这个消息感到费解。按说陈清影人还在医院里,这时候有个公司作为依靠是好事。公司不主动提解约就算了,怎么还自己先提解约呢? 鼎华很快回复,说公司是正规公司,有严格的规章制度,管理透明公正,不存在违约问题。并说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套话,表示陈清影的选择感到难过和惋惜,并且已经送去了慰问,期望她能早日康复云云。 薛陶陶逐条反驳了鼎华的声明,曝光了一些事,表明陈清影是因为公司强迫陪酒才患上抑郁症的。鼎华立刻斥责她言论不实,坚称公司只负责艺人的工作,至于艺人私生活是艺人自己的选择,与公司无关。 然后网上各种来路不明的用户和营销号纷纷扒皮,把陈清影旧时真假难辨的黑料拿出来说。很快,“陈清影不自爱关公司什么事”的言论多了起来。不仅如此,连薛陶陶也被质疑是在炒作。不少人咬定她是在吃人血馒头,要借陈清影事扩大自己的知名度。不然谁知道她是谁呢?也有人说她不算查无此人吧,之前《狐仙》那剧的编剧不就是她么,安璇还夸过她。 因为提到安璇,又把安璇拽出来说——毕竟是和陈清影穿过绯闻的,而且安璇本人也曾在鼎华工作过。安璇的粉丝在下面控评,说不关我们哥哥的事,三月同事而已,抱走哥哥。 安璇和公司的宣传商量,想要发一条声援陈清影的微博。宣传很为难地说,这个时候就不要说话了吧,赵姐特意叮嘱过了,说你刚从麻烦里脱身,这段时间微博只能发发广告和自拍,保持岁月静好。 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乘务员提醒乘客关闭通讯设备,安璇也就只能把这个争执暂时延后。 香江电影节又给了《天桥》几项提名。导演和主演都以走不开为由没有过来——一来是大腕儿确实有这个底气,二来也是鲁元觉得不会再拿奖了,没什么必要过来。但安璇是跑不脱的,以他的咖位,拒绝这种活动难免会被人贴上“耍大牌”和“膨胀”的标签。 今时不同往日,他现在出席这种活动,再也不用为服装和造型发愁了——品牌方争着往他身上挂东西,好像他是个衣架子之类的。他坐在酒店的妆台前,由着造型师给自己做头发,眼睛却一直在看手机。 就在刚刚,薛陶陶发了一条微博。这一次她不光控诉了鼎华,也带出了郑大江的名字——指控郑大江是个恋童癖,强奸犯和老到的皮条客,一直胁迫陈清影陪酒圈中大佬,使陈清影遭到了多次强暴。经纪人对此非但不加阻止,反而为虎作伥。又说受害者不止陈清影一个,鼓励大家都能站出来。 安璇后背一阵冰凉。他划了划手机,想看看下面的评论,可是却怎么都打不开。退出再进入,却发现那条微博不见了。 造型师拍了拍安璇:“可以了哦。安仔今天真的好靓……” 安璇没有动。他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的人哪里都很好看,哪里都很完美,全身上下挂满了奢侈品。他不再是那个角落里无人问津的小艺人了。可以想见他会走在聚光灯下,再一次因为光彩照人而轻松赢得狂热的喜爱和赞誉。 可是脱掉这些东西,他又是谁呢? 安璇想象了一下自己失去这些东西的模样。出乎意料,那个场景丝毫不能令他感到痛心。 他想,其实自己从很早以前,就已经做好了丢掉它们的准备了。 第一百零六章 香江这些年在影视行业的地位已经渐渐让位于内地,但很多有重要影响力的圈内人士还在,所以电影节看上去仍然隆重气派,甚至带着一种老派的洋气。 安璇和吴家辉打了招呼,两个人说了好一会儿话。吴家辉很为他高兴,说早就知道他会红起来,哪有是金子不发光的道理呢。然后说起史永年,说史永年剪片子剪得头发掉了好多,估计大家到时候要挨个城市跑路演了——票房要是不好,他能把主演活吃了。 这时候另有熟人过来,吴家辉替安璇做了引荐。安璇很识趣,知道对方是找人有事,于是简单客套几句就告辞了。往外走时,他隐约觉得好像有谁在看着自己。回过头去,却只看见被保镖和工作人员簇拥的李明祥气宇轩昂地走了过去。 安璇看着李明祥让人无法忽视的发际线,突然涌起了一点担忧:沈元枢也会秃么? 这个念头来得太猝不及防,饶是他满腹心事,也不禁一个人轻轻笑了起来。不过怎么说呢,就算有一天沈元枢胖了秃了,也还是那个沈元枢。谁又能永远青春貌美呢。 何况青春貌美,有时候带来的未必是幸福。 安璇的笑容黯淡了下去。 他与几个熟人打了招呼,发现胸前的胸针好像有点儿问题,一副要掉的样子。品牌方的东西,弄丢弄坏就不好了。于是悄悄去了洗手间整理。 颁奖晚会快开始了,洗手间空荡荡的,安璇重新把胸针别好,整理了一下领口。就在这时候,里间的门开了。 郑大江走了出来。 安璇的手本能地僵了一下。 他在镜子里与那个人四目相对。 一时间,昏暗的房间,老旧的地板,呕吐物的气味……所有的记忆一股脑儿全都涌了上来。安璇的指甲下意识深深掐进了肉里。 但这一次他没有痛苦地呕吐,也没有假装无事心平气和地与郑大江说话。 他只是隔着镜子盯住了他。 郑大江同样盯住了安璇。过了很久,他慢慢向安璇走来,露出了一个了然又残忍的笑容:“你好啊,小灿。” 安璇慢慢转过身来。 郑大江与他只有一人之隔,正仔仔细细打量他的脸:“难怪每次看到你,都觉得面熟。你长大了。”他讲话的口气听不出来有什么异常,就像是一个普通的长辈遇见了多年不见的晚辈。 可安璇盯着他,一瞬间愤怒到了极点。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而郑大江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走到他身边洗手。 安璇花了好一会儿,才一字一顿道:“你会有报应的。” 水声停了,郑大江擦了擦手,含义不明地笑了一下:“年轻人搞迷信,可不是什么好事。”他的语气就像一个真正的长辈那样诚恳:“你有现在不容易。做人嘛,要紧的是识时务,往前看。” 安璇没说话。 郑大江状似感慨道:“唉,我也不过是看在从前的份上,白提醒你一句。听说小影那丫头是你师妹?” 安璇仍然没说话。 郑大江也不在意,只是走出去时,淡淡道:“学聪明点儿,没有坏处。不然哪个还敢用你拍戏?” 郑大江离开了。 偌大的洗手间只剩下安璇一个人。他静静站了片刻,终于支撑不住,趴在洗手台上,干呕起来。 他曾以为噩梦远去了,但它没有。它仍然试图从角落里窜出来,千千万万遍杀死已经死去了无数次的人。因为噩梦的制造者还在。它们企图把安璇,把更多的人永永远远困在黑暗里。 但至少有一件事郑大江没能意识到——他并不知道,那些威胁安璇根本就不在意。 后来安璇回到会场,平静而心不在焉地跟着周围的人鼓掌和祝贺。《天桥》这一次并没有收获什么,与鲁元预想的结果完全一致。安璇避开了那些试图采访他的话筒,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场馆。 上车时,苏镜瑶很诧异他为什么出来得这么快。得知安璇没有接受任何一家媒体的采访后,她很无奈:“明天新闻上又要写你冷脸耍大牌了……”觑见安璇的脸色,她终于不安起来:“你是撞见郑大江了么?今天的事我确实尽力了,但是真的避不开……这种活动,你也知道的……” 安璇摇了摇头:“不是这个。我要和你说一件事。” 那天夜里苏镜瑶坐在他对面哭了一场。安璇自己却没有哭,没有什么好哭的。他的眼泪早就流干了。 天快亮时,苏镜瑶擦了擦红肿的眼睛:“你放心,我会去和赵姐周旋的。”她给了安璇一个拥抱:“大家都会和你在一起的。”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燕京。 薛陶陶的微博仍然没有动静。但是各种背后操作者不明的账号却甩出了一大堆视频,作为陈清影主动接受潜规则的证据。这些看上去都是实锤的证据狡猾得很,把陈家成功塑造成一个攀污好心前辈,妄图敲诈公司的混蛋人家。 安璇和薛陶陶联系,女孩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憔悴,说东西一发出去就被人飞速举报删除,私信全是人身威胁和律师函。现在生活里也不安宁。她的工作丢了,康复中心也开始有人来闹事。陈清影的父母年纪大了,一辈子老实本分,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阵仗。于是决定暂时先保持沉默,整理材料,专心等开庭。很多证据都涉及隐私,她想把它们留到法庭上。 安璇把那天晚上余美惠组织聚餐的事和薛陶陶说了,表示如果有需要,自己可以站出来作证。 但他们也都知道,这会是一场漫长而艰难的战斗。只凭两个人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 安璇和沈元枢深谈了一夜。沈元枢很担心他,但还是对他的决定表示支持。只是有很多事,他们都还没有考虑清楚。比如安璇是仅仅想要借陈清影的事让郑大江受到惩罚,还是要把昔年自己的旧案也重新拿出来,为自己要一个公道。 那部电影的资源的虽然很少了,但是仍然在网上流传着。一旦这件事公开,人们会用什么眼光审视那部片子,又会用什么眼光来看待安璇? 每一次有人去看,去评价,都是血淋淋地把安璇又杀死了一次。 这个代价太沉重也太痛苦了。 沈元枢抱着安璇冰冷的身体,把他的手握在自己手里暖着:“说实话,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样,但我在乎你。这件事太特殊,一旦公布,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最要命的是……”他犹豫了一下,轻轻道:“如果你是想单独告他,我觉得连实现起诉都不可能。” 当年拍摄做了清场。除了灯光,导演,摄影和演员,谁也没有留下。导演早就去世了,余下的人在事情发生时都不肯替安璇说话,如今又有多大可能会改变说法呢?事情一旦公开,多年断绝联系的亲戚会发现安璇还活着,又会做出什么事来?除了那部电影,安璇什么物证都没有。甚至连证明他以前的身份都很困难。 就算他们安排好了所有的一切,还有个最大的问题。诉讼时效早就过了。 很久之前,安璇就觉得自己是拿不到这个公道的。现在他们认真谈起这些,他又一次意识到,自己是拿不到这个公道的。 永远都拿不到了。 他对苏镜瑶讲述这些时很平静,像在说别人的事。他曾经和沈元枢说起这些时也很平静。 但他现在却有种想要嚎啕大哭一场的冲动。 这样想着,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他擦了一下,可是泪水越擦越多,他的手心全都湿了。 沈元枢的眼睛也红了。他让安璇转过来,把脸埋进了自己怀里。 直到柔软的睡衣布料把所有的眼泪都吸干,安璇终于抬起头来:“能做一个证人,也是好的。” 沈元枢吻了吻他:“好,我们不着急,先联系律师。”他抚摸着安璇的后背,温柔道:“今年生日要么在国内过?” 安璇微笑了一下:“不是行程都定好了么,钱总不能白花。” 沈元枢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好。”他认真道:“你自己说过的,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 安璇看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忽然抬起手臂,抱住了沈元枢。 去机场的路上还算顺利。登机时间太晚,买了黄牛信息来追机的粉丝也不多。两个人全副武装,在vip休息室里等着晚点的飞机发布登机信息。 就在这时候,沈元枢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他投资的那部小成本爱情片的制片打来的。 即将送去制作发行拷贝的硬盘丢失了。 第一百零七章 (上) 电影的数字资料肯定不会只有一份,丢了再送一份过去就是了。糟糕的是,万一有人拿到硬盘提前把片源泄露出去就麻烦了。本来就是个宣传经费有限的小电影,提前看过了,谁还会去影院看正版呢? 所以当务之急,是赶紧把硬盘找到。 深更半夜来找沈元枢,就是因为知道他在警方有熟人,想着能不能走走关系,尽快查一下。 电影是所有人的心血。即使是这么个小片子,也是大家用心工作的成果。沈元枢看了一眼安璇,神色纠结。最终他极深地叹了口气:“我现在过去。” 放下手机,他很愧疚:“没想到在这个时候……” 安璇摇了摇头:“没事,那也是我的片子。” 做好决定,他们飞快地离开了机场,留下汤茉独自登上飞机,去海外处理后续事宜。 沈元枢连夜去了警察局。天亮的时候,他们总算是锁定了拿走硬盘的人。对方坚称是“不小心拿错了”,被发现已经复制了资料之后,又坚称是“不小心复制错了”。 死猪不怕开水烫,又没有其他证据能证明什么。加上因为处理及时,片源没有被泄露,所以公司只能对那个人做了立即开除的处理。之后更是加倍小心,所有的资料重新整理,统统锁进了保险柜。 制片很是有些抱怨,说这片子也太不顺利了。之前也是,本来各个关节都已经打通了,拍完之后制作很快,预计能赶在大热档期之前上映——这样可以多拿些排片。结果送审时人家看完创作团队名单,立刻从好说话变得严肃起来。片子本来只是个轻松喜剧,结果愣是没过审,送回来让重新剪。 大伙儿一头雾水,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最后打听了一圈儿,人家才明里暗里说是有敏感镜头。这种小片子最大的尺度也就是接个吻。难道现在电影里连接吻都不行了?最后还是导演凭感觉把片子重新剪了一遍,然后又送了过去。 这一回片子里的演员们各个都包得严严实实,连露胳膊的镜头都没有,接吻更是被删得干净,总算是过了。 说你行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总而言之,就是这么玄学。 安璇想到从那天聚会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陷入了沉默。他不傻,早就隐约知道了这些,只是如今更确定罢了。他这段时间本来应该回学校体验一下学生生活,为下部戏入戏作准备,连行程都安排好了。现在看来没有必要去了。 已经上映的那些片子不受影响,但是其他的目前就不好说了。 他没做过什么太恶劣的事,也没有消息说要封杀他,但他确确实实受到了和封杀类似的待遇。不光是他,其实薛陶陶也是。 他们其实什么都还没做,就已经被视为了威胁。 就和当年一样。那些人总是有办法能让想说话的人说不出话来。 果然,公司那边很快来了消息。赵小慧很焦虑地问安璇到底掺合到了什么事里,为什么左一个又一个的资方都提出要从钟妍那部戏里换掉他? 安璇说了陈清影的事。赵小慧很无奈,说我不是说他就是对的,他肯定是人渣一个。但你想和他对抗,也要有能和他对抗的资本。人家现在地位和声望在那里,人脉也在那里。粉丝数量在这种事上是不管用的,你有背景么?有根基么?什么都没有,这不是以卵击石么。聪明人要学会忍。 安璇低声道:“忍到什么时候?忍到他死?忍到一切都没办法追究?” 赵小慧很深地叹了口气:“你是吃这碗饭的,有些事不用我说。” 安璇明白她的意思。业务能力从来不是一个艺人的护身符。聪明,识大体,懂站队的人,总是活得更好一些。 可是忘掉这些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他就真的会活得好么?不会,他已经试过了。 安璇静了静:“那我退出吧,免得大家为难。” 赵小慧沉默片刻:“你再考虑一下?你明年的戏还一部都没定呢。” 安璇摇了摇头:“不用考虑了。另外如果换人的话,我觉得阳阳挺合适的。正好他那边档期也充裕。” 赵小慧没有说话,只是叹了口气。但安璇知道,她已经做好决定了。 红了就是红了,事业上的打压一时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商业价值。活动一样接着一样,排在日程表上。这不是安璇理想的工作状态,但能赚钱,能保持曝光,总是好的。 他的光环越大,有朝一日,能喊出来的声音也就越大。 工作之余,他和薛陶陶一直都保持着联系。她整理了陈清影手机和电脑里的证据,正在努力说服更多的人站出来。可惜几乎没有响应者。 站出来的代价太大了,有人直言:我不想再次毁掉自己的生活。 他们咨询过经验丰富的律师。起诉郑大江和起诉鼎华,这两件案子无论哪一件都很难赢。如果硬要选一件稍微有点胜诉希望的,那么对公司的诉讼希望还稍微大那么一点点。 走到这里,就是一个僵局。 薛陶陶自嘲说,感觉自己现在就像堂吉诃德一样可笑。她憔悴了很多,眼镜后面的眼睛因此显得很大很大,像个童话故事里性情古怪的少女。 她笨手笨脚地从一大堆旧书和诉讼材料里找出了茶罐,给安璇沏了一杯茶。 他们都能想到对方下一步要做什么——以名誉权遭到侵害为由反诉,并索取巨额赔偿。漫长的时间,高昂的成本,巨大的压力……他们笃定她会后退。因为绝大多数人都后退了。 想赢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为什么还要打这些官司呢? “我不甘心。”薛陶陶摘下眼镜擦了擦,固执道:“这不对。阿影是个好人,她不该遭受这些。如果之前哪怕有一个人站出来,她都不会遇上这些事……她在遗书上说她很愧疚,因为眼睁睁地看着一些事发生却什么都做不了,她觉得自己有罪。我想让她知道她不必愧疚,她没有错,错的是那些人渣……叔叔阿姨想替她要个公道。我也想。可是现在我又觉得,赢也好输也好,总要有人把这些事说出来,提醒后来的人。” 她苦笑了一下,眼泪却掉了下来:“可能是我太自以为是了。说了好多大话,其实也没能做到什么。” 她的账号被禁言了。解禁后暂时没有再开口。不是不想说话,而是想把这个说话的机会留到更重要的时刻。对方似乎认为她怂了,并没有再采取进一步行动,只是全网卖陈清影和黑通稿,一波又一波地发。 安璇低声道:“我再打一笔钱给你吧。你也要生活。” 薛陶陶摇了摇头:“不用了,需要的话我会说的。之前写了一个本子,稿酬已经到账了。”说到这个,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小安哥,你最近有没有档期?” 安璇说我闲得很,已经没人敢用我拍片子了。 薛陶陶咬了咬嘴唇:”唉……可是你太贵了……她们没有钱……” 安璇微笑了一下:“有价无市,降降价也无妨的。我拍广告也差不多拍够了。” 薛陶陶仿佛开心了一些:“那我把她名片给你吧。等下我和她说一下,她肯定很高兴。” 安璇好奇道:“谁啊……” 薛陶陶开始在铁皮盒子里乱翻:“你大概不认识,是个没什么名气的小导演。前年不是有个乡镇中学出过捐助人性侵的案子么,那个班主任老师一直在替学生打官司。她想拿这个故事作为题材,拍个电影……本子是我写的。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演员……” 安璇的双手下意识地握紧了。 薛陶陶翻了一阵子,终于找到了那张名片:“喏,姚佳琦。姚导。” 安璇接过了那张名片。世界有时候,是真的很小。 第一百零七章 (下) 当年一分手就被拉黑,现在因为工作重聚,安璇多少有一点不太自在。姚佳琦倒是比他大方一些。比起昔年的风风火火,她现在看上去沉静了许多。 不过讲话的方式还是老样子——坦率直接。她很直白地说这是我第三部电影,前两部票房都不好,这部题材又敏感,拍完之后能不能上都不知道,磨破嘴皮,也没拉到多少投资。演员也一直没找到太合适的。之前倒真是没想过你,你太好看了,不适合戏里的角色。但你既然说了想演,要是便宜,我就勉为其难了。 安璇无奈地说那我还得求着你呗。 姚佳琦坦然说对啊没错,你不是没戏拍的么。 她很久之前就是这样,胡搅蛮缠,总是有理。这让安璇想起了沈元枢。一想起沈元枢,他就忍不住想笑,同时多少觉得有些莫名的没底气,仿佛已经能预料到坦白从宽之后的腥风血雨。 见他走神,姚佳琦轻轻敲了敲杯子,咳嗽了一声。 安璇回过神来说,那行吧。女主定了么。 姚佳琦这下真的开始叹气了。童星出身的演员,她都接触了一圈儿。要么片酬要得太高;要么小小年纪一身娱乐圈的恶习,气质不符。好不容易有合适的,人家父母一听剧本里的场景,坚决把她撵了出去。想着要么找个素人来演,可是哪有那么容易呢。现在正在偶像圈里找人,感觉离目标是越来越远了。 她提到偶像圈,安璇心中微微一动。果然姚佳琦状似无意道:“有个孩子还行,叫金辰月的,不知道你认不认得。” 安璇说你是明人,这会儿怎么又说起暗话来了。 姚佳琦只得坦白,说我找过你们赵总,她不同意。 安璇沉默了片刻,说这个忙我不能帮你。我们都知道拍电影,尤其是拍这种电影,是什么样的工作状态。想到这些,他的心也微微沉了下去,甚至开始感到恐惧。 但他不后悔主动来接这部戏。 什么都没定好,离开机也有很久。见面只是暂时敲定意向,他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用来思考和准备。 安璇和沈元枢说了这件事,沈元枢第一反应是担心。他很了解安璇,知道他入戏时是什么状态,而现在又是这么一个多事的境况。 安璇说我没那么脆弱,拍戏就是工作,拍完就结束,人不会一直留在戏里的。 沈元枢说那可不好说。最后他抱住安璇,声音里有些难过:“再拍点轻松的作品不好么。我手上有几个本子,都还不错。这几年商业喜剧片的市场挺好的,赚钱赚名声都容易……何必那么难为自己呢,你都吃了那么多苦了。” 安璇说那你又何必辛辛苦苦跑到鸟不生蛋的地方去采风呢。 沈元枢叹了口气,说我自己怎样都无所谓,但希望你能过得开心点儿。你有时候真的活的太压抑了。 安璇握住他的手,说我现在其实就挺开心的。我有你,只要你在,我就会一直都开开心心的。他吻了沈元枢一下,眼睛睁得大大的:我想去拍。 沈元枢终于顶不住了。他抱怨道:“别那么看我,我还没洗澡呢。” 安璇笑了起来:“想得美。” 沈元枢终于忍不住,把他拉过来亲了一通。 最后他蹭了蹭安璇,轻轻叹了口气:“我要跟组。” 安璇坐了起来,困惑道:“跟组?” 沈元枢理直气壮:“我要看着我的钱是怎么花出去的!而且那个姓姚的也让人不放心……” 安璇回过神来:“你要投资么……不过我和她真的没什么了。你是知道我的。” 沈元枢酸溜溜道:“你对她是没什么了,她对你可就不一定了。别以为我不知道鲁元的事。” 安璇困惑道:“鲁元又怎么了?你不要乱听小道消息啊。” 沈元枢哼了一声:“你还是别知道的好。” 安璇便心安理得地放空了脑子,在他膝盖上躺了下来。 苏镜瑶听说他要接这个戏,同样担忧了好一阵子。但她还是帮助安璇说服了赵小慧。当然在片酬方面,她采取了另外一种做法。安璇不拿片酬,但是可以作为隐形投资人出资,最后以分账的方式获得收入。当然如果血本无归,就相当于是免费出演了。这本质是个对赌。 虽然安璇出演这部片子并没有考虑过报酬的问题,但是作为经纪人,她需要帮他考虑周全。 姚佳琦很痛快地答应了。 接下来的事很平稳。陈清影的事在明面上仿佛安静了下去,安璇也有很多工作要做。不过他委托沈元枢介绍的律师去往南方,收集当年的证据。那又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他可以等。 毕竟这么多年,也都这么过来了。 《甜蜜百分百》赶在圣诞档期之前上映了。排片果然给的很少,最开始是只有安璇的粉丝去看。看完之后自然是一片狂喜乱舞,四处安利。大概是因为上座率一直太好,又是在一个比较冷的档期,所以首日票房成绩反倒比同期的电影要突出。两天之后,排片量居然不降反增。 没想到真正出圈是因为包艾伦的一条内涵微博。他嘲讽沈元枢为了在里头推销自己的音乐,居然学别人投资拍烂片,真是不务正业,给音乐人抹黑。 结果微博下头被撕得昏天黑地,评论说片尾的口水歌还用什么推销,早就满大街都在唱了。评论里包艾伦一个有几十万粉丝的大v粉表示虽然不喜欢沈元枢的音乐,但是片子还是很好看的。结果这个粉丝居然被包艾伦拉黑了。 营销号正愁没有瓜吃,这一下忽然精神起来。 那个粉丝显然也被伤到了,回来措辞委婉地在自己微博上解释了一下,顺便推荐了这部电影。她说以前不喜欢安璇,觉得他又冷又丧气,而且拍的片子也都不怎么让人喜欢。这一次是真的get到了他的美和甜。那条微博轻松过了两万转。 紧接着一位知名影评人站出来说话,表示本来是随便看看的,没想到片子意外的好看。题材很俗,但是表演和情节安排不落俗套,全程没有尿点,九十分钟一下子就过去了。剧本好,演员也好,音乐也很好听,美中不足是剪辑有点儿奇怪,有些地方有点儿跳,但是不影响整体观影体验。同时表示对安璇感到惊诧,说以前觉得他适合文艺片,现在发现喜剧片里同样也可以表现很好,加上颜值动人,确实是老天爷赏饭吃,不红就太没道理了。 一传十十传百,电影的口碑就这么起来了。加上同期的片子实在都不太能打,让这部本来没有被寄予期望的电影一枝独秀,凭借出色的成绩争取到了令人惊奇的排片量,居然一路撑到了双旦档期。正常情况下,虽然电影发行方和院线有合同,但是如果票房不好,一部电影上映几天就下线发行方也说不出来什么。但这部片子居然凭借玄学一路都拿着票房领头。 一部电影肯定有喜欢的有不喜欢的,也有不少人看过后表示也没有那么好看,故事就很俗。只是节奏好罢了。但是喜欢的人真的喜欢,去影院二刷三刷的同样大有人在。官博有了底气,适时做了营销,飞快地推出了周边,预计又能赚上一笔。不少电影粉开始画饼,说很期待第二部。 这时候大家想起电影是怎么红的,纷纷开始调侃说包艾伦其实就是沈元枢的披皮粉吧,不惜自黑给对家营销,真是娱乐圈真爱头一份。这时候下面突然有留言阴阳怪气地说,包艾伦算什么真爱,沈元枢对安璇才是真爱吧,居然还投资给他拍电影,做了电影里的全部音乐,还指导安璇唱歌。 沈元枢和安璇两家唯粉立刻撕成一团。安璇的毒唯说沈元枢就是个大废物,没有安璇,这种烂片早就扑街了,明明是他把安璇当摇钱树吸血。而且我们安安有戏曲功底,唱个歌还不是轻松的事,用得着沈元枢亲自指导么?沈元枢的毒唯说得了吧,他拍完史永年的戏还有戏么?要不是这部片子早就糊了。到现在也没听说下部戏在哪儿呢,成天就知道拍广告,掉进钱眼儿里的吃相可真够难看。 就在这时候,几张沈元枢和安璇前后走进小区的照片在网上出现了。 第一百零八章 和夏孟阳那次类似,这一回同样根本没有给团队公关的时间。爆料号的内容也很震悚:沈元枢安璇疑似恋爱。然后除了照片,还有一大堆真假掺杂的文字内容。 对方盯上他们显然不是一天两天了。照片有很多组,一看就是分属不同的时间。图片里还特地用红圈圈出了他们佩戴的不规则耳钉,并指出这款耳钉与MIRAGE品牌刚刚上市的新款造型完全一样,而安璇一直是这个品牌的代言人。甚至沈元枢佩戴过的一套花朵和叶子的首饰,也被扒出来是当年品牌方赠送给安璇的纪念品。照片不少,其中里头还有一张两个人头对着头点烟的模糊图,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拍到的。文字爆料里还提到了沈元枢曾多次去探安璇的班,并有行程截图为证。 这种程度的爆料怎么说呢,实在也算不上什么锤。 不过正常来说,爆料出来了,团队的第一反应肯定是去公关。因为不知道对方手上还有什么其他的料。 结果沈元枢和安璇心有灵犀,做出了一致的决定:不予理会。 相比于正主的无所谓,粉丝那边完全是另一种样子。团队还没做什么,各大后援会就主动跑来洗广场,辟谣贴也飞速挂了出来。粉丝愤怒地说拿这些东西出来博眼球有意思么?造谣的狗仔能不能做个人了?牵手有么?接吻有么?上床有么?什么都没有你说个鬼?看我们宝贝最近热度好就过来蹭,也不怕被烫掉了皮。 飞快登上热搜的辟谣贴太斩钉截铁,粉丝太理直气壮,于是一时间看上去很硬的锤,又不那么硬了。 毕竟朋友间送送礼物,去对方家里做客,都是很正常的事。就算是带了成对的首饰,那也只能说明是关系好。直男比真gay更基的例子难道还少么?评论这样说着,又把以前那些证明两个人都是直男的料拿出来重新给吃瓜群众复习了一通。 沈元枢因为上次视频那事,到底给人留下了一种“取向成谜”的印象。安璇倒是还好,之前传他和夏孟阳,夏孟阳已经被证实是直男,大家便也反推他是直男。他如果是直男,似乎也可以推断出沈元枢是直男。沈元枢是直男的话,那个视频当然就是假的了。而且后来确实有素人出来认领了视频。 粉丝的逻辑一下子就通畅了——有人在搞他们。 然后两家粉丝又开始battle,互相甩锅。这边说璇璇和谁一起玩不好,非和沈元枢这种视频咖混在一起,宝贝以后交朋友一定要睁大眼睛呜呜呜。那边说呸,早就辟谣了,而且你家正主怎么红的不知道?要不是一开始倒贴沈元枢蹭热度他安璇能有今天? 这时候舆论就变得很有意思了。大多数人确实相信了辟谣贴,很多人还不乏阴谋论地说,一定是有人看安璇的电影大热沈元枢狂赚一笔才搞这种下作手段。娱乐圈捕风捉影造谣编料的事还少么?那谁,那谁谁,不都是这么被坑的么?沈安他俩可真的是太惨了。而cp粉那边则奔走相告:我搞到真的了!双星是真的!舞还是他们会舞,瑞斯拜! 但是也有一小撮cp粉很失望,说太恶心了,他们居然是真的啊,我磕的是神仙友情,不是基佬的奸情……脱粉了脱粉了。 就在这时候,有人不知道从哪里扒出了安璇和姚佳琦大学时恋爱的事。这一下坐实了营销号的无聊。但是另一波话题被带了起来:“安璇前女友”。 女友粉立刻开始表示愤怒,说这还不如他和沈元枢是真的呢。于是自家和自家又撕到了一起。路人围观吃瓜,说安璇可真惨,弯也不行,直也不行,粉丝到底想他怎么样?终身守贞么?建议安璇干脆出家算了。说来说去,话语的方向又回到了老一套上面:人红是非多。 这个走向和安璇一开始想的又不一样。但他的微博号不在自己手里,这时候想说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是莫名觉得有点儿憋屈。 沈元枢躺在他腿上玩儿手机,玩儿了一会儿,又把手机放下了。 一分钟之后,苏镜瑶的咆哮电话打了过来:“沈元枢又乱发什么东西!你能不能管管他!” 安璇眨了眨眼睛,拿起沈元枢的手机,看见他最新一条微博:“问心无愧!” 这是他第二次发这个了。 安璇笑了:“你又要上热搜了……唉你干什么呀……”他护住了自己的睡裤。 沈元枢抽走了手机,愤愤地把安璇按倒在沙发上:“粉丝居然不信!戴了情侣耳钉都不信!她们是怎么回事!” 安璇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 在云上飘的时候,安璇想,下次可以直接戴婚戒。如果不是临时出了意外,他的三十岁生日本来应该是订婚日的。紧接着想起其实早就订婚了。然后又想起其实早就结婚了。 逻辑开始变得混乱,他又一次沉入了云朵里。 绯闻雷声大雨点小,最后以闹剧和笑话收场。两家团队都松了口气,但正主显然不那么高兴。至少沈元枢颇有些悻悻。 姚佳琦电影的女主最后还是定了金辰月。出乎所有人意料,是金辰月听说了消息,自己主动去找她的。安璇和她聊了一次,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感觉机会难得,自己想要试一试。 最后一个主演——饰演反派的演员也定了下来。居然是周亦开。也不知道姚佳琦是怎么联系到他的。毕竟这片子题材敏感,她也不是什么有名的导演。后来安璇与周亦开熟悉起来,对方才讲了实话:说老拍商业片拍够了,感觉演技也到了瓶颈,想换换脑子,刚好看到了这个剧本——姚佳琦那会儿海投剧本,把娱乐圈里她能够得着的演员全都联系了一圈儿。 人家开始都拿她当笑话一样的。没想到她居然成功网到了安璇和周亦开。 周亦开的出现,让安璇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仿佛冥冥之中,有一些东西,悄悄连成了圆环。 大家启程去往沅陵,提前在那里住了两个月体验生活,和当地人学方言味的普通话。一面住着,一面搜集道具,从衣服到生活用品,都是从当地老乡和二手市场那里收的,倒是在服装和道具上省了一大笔钱。 城乡接壤的地方,条件很差,天气也总是不好。本地的饮食菜多肉少,辣得人舌头突突跳。安璇除了适应环境,还要学很多别的东西。 他们联系到了当年事件的当事人,谈了很多很多。最后大家都红了眼圈。其实对方一开始不大情愿把这个故事拍出来,毕竟那不是什么值得反复回忆的东西。第二次讲述,也很可能打乱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生活。但是后来又觉得,如果这样是有意义的,能让别的人少受一点苦,警惕一点,那也是好事,当年吃的苦就没有白吃。 姚佳琦答应他们把真实的地点和人物隐去,尽可能让观众无法将这个案子与电影联系起来。当年只是地方性的案子,当事人如今也考上了很好的大学,不论从哪方面来说,避免打扰别人的人生,都是剧组应该做到的。 最后送走了当事人,剧组就在一个阴雨连绵的早上开了机。 后来安璇想,他拍过那么多戏,可能没有哪一部戏比这一部更痛苦。旧年里他自己所有的挣扎和彷徨,都以另一种方式在镜头前重现了。昔年死去的少年复活在了少女身上,然后又一次被杀死。程灿死了,在现实里死了一次,在电影里又死了一次。只是在电影里,安璇有了一个能让他活过来的机会。 他那段时间拍完戏经常一个人发呆,有时候会悄悄哭起来。神经性呕吐一直伴随着他,加上饮食不调,体重掉到了一百斤。姚佳琦说他在片场连走路都是飘着的,让他多吃点儿东西。但是安璇吃不下。 他甚至也睡不下,又不敢吃药,因为安眠药吃过了有副作用,会连累他记忆力和判断力下降,影响拍摄。 幸好沈元枢一直陪着他。 读剧本是一种难过,与当事人深谈是一种悲伤,而进入角色则是一种巨大的痛苦。周亦开有几次中途罢演,问姚佳琦他能不能休息一下,他感觉自己现在要精神分裂了。小辰月的状况更严重一些,有时候有男性的工作人员走到她旁边,她会下意识地躲闪。她在角色里,她能感到那种真实的厌恶与恐惧。因为经验不够丰富,转场的时候情绪经常还留在上一场戏里出不来,大家只能停下来等她。 但没有人对此抱怨什么。 有场戏,老师从检察院回来,拿着轻飘飘的,等同于没有的判决书,既愤怒又疲惫。结果发现自己的学生在路边的小网吧里浓妆艳抹地和一群小青年打游戏。两个人在尘土飞杨的马路边上争吵,边上都是围观的人。 群演就是请的小城那些游手好闲无事可做的人。与影视城那些专业做群演的演员不同,这样雇到的群演管理起来很麻烦。一方面是拍摄内容的缘故,一方面是为了省经费,这场戏里很多群演都是这么临时雇的。 小辰月演的女主在网吧外头与人拉扯时,他们就看着热闹起哄。是真的起哄。原本说戏时讲好只是围观,就像普通的路人看热闹那样。结果真的拍起来时,他们完全没有按照剧本那样来。 当女主喊出“你别管我了,我就是一**”的时候,有人吹着口哨大喊:“多少钱一晚?”然后围观的人一阵哄笑。还有说:“不要彩礼我就娶你!女伢挺漂亮的,给我当老婆吧!” 小辰月人在戏里,当时眼泪就迸了出来。她站在那里呆了片刻,忽然一跺脚掩面跑了。 剧本不是这样的。大家都有点儿愣,安璇喊了她几声,见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慌忙追了出去。最后大家在网吧后头找见了她——她一个人在树底下哭得撕心裂肺。 副导演又自责又生气,说我去说他们,咱再重来一次。姚佳琦摸了摸小辰月的背,摇头道:“不用了。” 大家很不解。她叹了口气:“这不就是看客最真实的状态么?” 姚佳琦拍戏和史永年不同,她对演员很信任,一直说选对了人戏就成了一半。电影里的大部分涉及情绪冲突的戏都没有太过反复地拍过——她会提前花很多时间给演员营造氛围,调动情绪,真正用于拍摄的时间反而缩短了。 沈元枢在剧组里很低调。很多人甚至最初都不知道他过来了。后来知道还以为他是探班,渐渐才意识到不对劲——他和安璇是住在一起的。 这几乎相当于是在整个剧组面前公开出柜了。 但是谁也没心思去管别人的八卦——每天有那么多繁重的工作和层出不穷的状况,每个人压力都很大。 安璇的身体不太好,全凭一口气支着。戏里的人每多咬牙坚持一会儿,戏外的那个人仿佛也就多了一些安慰。故事从黑暗走向光明,戏里和戏外的人,也就跟着从死到生地走了一次。 最后一场戏还是在那条马路边上。那时候刚刚下过小雨,树也绿了,花也开了,邮递员经过,把装着录取通知书的邮件送到了女孩子手里。故事在一个女主向老师跑来的长镜头里结束,镜头转向天空,刚好拍到了一抹少见的双彩虹。 结束了。 安璇站在那里,看着沈元枢走过来,给了自己一个结实又温暖的拥抱。 他用力回抱住他。在彩虹里,安璇仿佛看到了昔年那个孩子终于重新冲自己露出了微笑。 程灿没有死,他只是长大了。长大了的那个少年,就是安璇。 他把脸埋在沈元枢肩上,痛快地哭了起来。 第一百零九章 拍完这么一部戏,整个人都扒了层皮。安璇照例去医院体检,结果当场就被收治住院了。他被迫又做了一次胃镜。医生很苦口婆心,说不要压力太大精神太紧张,你这个呕吐完全就是压力和情绪造成的病。有什么事要想开。 安璇难得笑了笑,说以前是想不开,现在不会了。 他在医院住着,吃淡而无味的病号餐,沈元枢推掉了工作,一直陪在他身边。两个人已经开始商量休假的事了。史永年的电影一直都没上,也不知道是卡在了什么环节。安璇也没有问。沈元枢的经纪人似乎在和那边谈音乐合作的事,但具体如何也没有定下来。 虽然是住单间,也有年轻的医护人员进出,很容易就被人认了出来。沈元枢坐在安璇床边看一本旅行指南,姿态坦然。等到查房的医生走了,他有时会凑过来亲安璇一下,然后抱怨安璇瘦了那么多,姚佳琦太不是东西。 拍完戏姚佳琦来医院探望过安璇一次,问了一个多年百思不解的问题:当年到底为什么突然提分手,是因为发现自己更喜欢男人么? 安璇说不是,然后平淡而简短地讲述了真相:他本人曾经就是性侵的受害者。 姚佳琦半晌没说话。她没有追问具体的事,只是与安璇共同陷入了沉默。过了很久,她才轻声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 安璇摇了摇头,说不用安慰我,已经没关系了。然后主动换了话题。 后来姚佳琦说,但你这样的心态作为演员是很可怕也很危险的。你把戏当真正的人生来过,可戏毕竟不是真正的人生。 安璇说没关系,反正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拍这样的戏了。 姚佳琦叹了口气:你这样说,我又觉得可惜。 安璇笑了笑:人本来就是很矛盾的。这时候,她手机响了。电话接起来,她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羞涩。 安璇眨了眨眼睛。 沈元枢很快回来,虎视眈眈地坐到了安璇床边。姚佳琦放下电话,毫不示弱地回望过去:小心一点,我来时可在医院外面看见娱记了。 沈元枢无所谓地耸耸肩。 送走了客人,沈元枢把安璇抱进怀里,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 两个人都没说话,但有些话不用说,他们彼此都懂。安璇笑了起来,他回过头去,与沈元枢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安璇在医院里住了半个月,然后悄悄出院了。沈元枢陪了他太久,工作堆积如山,被经纪人拽走还帐去了。安璇一个人在家里,日子很简单。小区周围仍然有探头探脑的人,他也不在意,反正他不出门。家里什么健身器材都有,他在跑步机上散步听歌,顺便看一看送到手里的新剧本。 他参演的两部电影票房都惊人的好,电视剧该有口碑有口碑,该有收视有收视,成绩也都很不错。之前看他不顺眼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他这几年上升很快,每部戏都选对了。安璇想,那也不是他选对了,毕竟他其实还没那么大选择权,只是刚好运气来了而已。 网上现在讨论他,都说他红的很玄学。小红靠捧,大红靠命。金主只能给资源,至于爆不爆,爆到什么程度,那是老天说了算。安璇觉得很好笑,现在又没人说他是灾星了,纷纷表示他是福星,哪部戏能请到他,收视和票房就不愁了。 因为《甜蜜》那部电影,递到他手里的剧本又多了。虽然后续不知道有多大风险,但为了赚钱,很多人还是想赌一赌的。只是安璇耐着性子看了一圈儿,并没有什么太感兴趣的。 他现在唯一在挂念的,就是陈清影的案子了。薛陶陶从各种记录里翻到了与案子有联系的人,但是对方一听她的来意,往往就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最后那么多同为受害者的人中,只有两三个表示可以考虑,其中一个已经退圈的女演员居然希望事成之后薛陶陶能给她一笔钱。这就根本没办法谈了。 安璇每每与她聊起这些,内心都有些沉重。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陌生的电话通过童木兰打了过来。 是吴诗韵的律师。 安璇这时候才知道,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另一群人,也同样在艰难地寻求着帮助。 吴诗韵之前遭遇强暴未遂后,迫于公司压力没有发话,但是患上了严重的强迫症。虽然一直在积极治疗,可工作因此受到影响,遭到了公司冷待。她想要给自己要个说法。刚好这时候,余美惠被人在网上接发了拉皮条的事。原来她已经不止一次利用花言巧语拉年轻女孩子去参加所谓的圈内大佬聚会,结果可想而知。大多数人选择了沉默,但也有人站了出来。 现在几个受害者联合起诉了她,想要索赔。但是吴诗韵这边缺少关键性的证人。他们很自然想到了安璇——他是当日在场的人里知名度最高的。如果他肯出来作证,他的证言也会是最有力度的。 这通电话绕过了赵小慧和苏镜瑶,甚至也没有和童木兰说明来意,摆明了就是知道公司方面可能会阻拦,所以直接和正主来谈。 安璇想了想,说那我考虑一下吧。 放下电话,他直接联系了自己的律师。 她们想向余美惠讨说法,而安璇想到的却是余美惠背后的人。这或许是一个机会。陈清影留下的资料曾经透露过相关的信息——郑大江侵害过的好些人,都是通过她联系的。她是中间人。 那些女孩子有的是不知道;有的是没证据;有的即使有证据也不敢说——那可是圈内最有影响力的前辈啊! 可是做恶的人心里都清楚。帮凶本身就是最大证据。 律师与他们从各种蛛丝马迹中推断和分析,觉得郑大江很可能不会管余美惠的死活。给她一笔钱,让她把一切认下——那些人肯定希望所有的事都在她那里中止。 关键在于她自己怎么想。钱还是青春,她只能选一样。 最后安璇想了想,说我不觉得一个能狠下心做这种恶事的人,会甘心哑巴吃黄连。这么多的事下来,已经能看出来,她本质很自私,也很精明。她肯定会选择对自己最好的。别人也会选择对自己最好的——事件曝出来这么久,不是只有郑大江一个人被推到了台面上么。 大家恍然。 安璇回了公司一趟。 赵小慧现在对他干出什么事来似乎都不惊奇了。但安璇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提醒道:“你手里还压着两部电影呢。” 安璇说我知道。 他拿回了自己的微博,但并没有发什么。账号是共享的,宣传在上面发物料和广告,底下的粉丝依然很热情。他身体恢复了一些,重新开始接工作。短期内给两部电影配了音,为之前代言的品牌拍了一大堆新物料,然后还参加了一个时尚活动。见他重新出现在公众视野里,路人都很惊奇。大家众口一词说安璇真的瘦了好多,看上去是大病一场的样子,人似乎也不那么好看了。粉丝说呸呸呸,我们哥哥只是累瘦了,颜值还是在的。 然后有人透露他才拍完一个很条件很艰苦的戏。一群人立刻在下面问史永年的电影究竟什么时候才能上,真是等得头发都要白了。 匿名网站开始有不点名的帖子出来,说之前圈内传的某歌手和演员恋爱的事是真的。下面的人要锤,发帖人又不吭声了。最终那个爆料没有起搅动起什么水花,帖子静悄悄地沉了下去。 余美惠的案子很快确定了开庭日期。 吴诗韵的律师提前发了公告,安璇默默点了转发。 网上立刻爆了。有人把当年风尚公馆的旧帖翻了出来,前因后果一推断,就猜出了事情的大概。安璇那么一个低调的人,能主动转发律师的公告,意味着什么? 舆论立刻一边倒,余美惠在网上变成了人人喊打。 安璇很平静地出庭做了证,把风尚公馆那一日发生的事完整地叙述了出来。 保镖护送他出来的时候,无数话筒立刻凑了过来。但他没有回答任何问题。 沈元枢在保姆车的后座上等他。车门一关,他便走到安璇身边,握住了安璇的手。 虽然是非公开审理的案子,但是审理过程还是从各种渠道传了出来——就像大家预估的那样,她为了能脱罪,供出了郑大江的名字,说一切都是被迫的。至于其他的事,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没有提到郑大江以外的任何人。 这一切基本和安璇预料的相同。他似乎可以稍微松一口气,因为郑大江终于如他盼望的那样被咬了出来;但又有些说不出的失望——她没能说出更多的名字。 安璇的出庭为这个案子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度。法院并没有当庭宣判。 而陈清影的那个案子,离开庭也不远了。 薛陶陶重新开始在网上讲话,因为安璇那部电影的热映,薛陶陶如今也不再是完全没有姓名的小编剧了。所以如今微博一发声,关注的目光立刻就多了。两件备受关注的案子被联系到了一起,立刻引爆了舆论。 她很快又被禁言了。不过这一次,薛陶陶不慌不忙地弄了一大堆小号。大号不能讲话,她就用小号继续一条一条地往外发锤——余美惠那个案子之后,舆论的方向已经变了。何况又有这么多可怕的证据。 因为影响力变大,很多原来默不作声的人,也小心翼翼地开始站出来讲话。虽然营销号的通稿还在洗,但是洗了这里洗不了那里,每次一发什么郑大江的正面言论,评论立刻就会骂声鼎沸。 关注度居高不下,终于开始有媒体进入了。 就在这时,许久没有联系的史永年破天荒地给安璇打了电话。他在电话里似乎很崩溃,问安璇到底掺合进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事——各方一直暗示他删减安璇在电影中的镜头,再这么下去,故事变得七零八落,根本没办法拿出来面对观众了。 安璇默默听他咆哮了一通,最后轻轻道:可是我作为演员的工作,确实已经全部完成了。 史永年顿时失语。 最后他很气愤地说:我就不该用你! 安璇没有接话。 之后他没有收到路演的通告——都是导演带着其他人去跑的。电影很快上映,票房一路高歌猛进。看完的人都说很精彩,是这几年难得一见各方面都很平衡的武侠片。美中不足只是安璇的镜头太少了,故事节奏有点儿跳跃。 安璇也和沈元枢悄悄去看了。看过之后倒是觉得还好,重要的戏份基本都被保留了——史永年还是很珍惜自己的作品的。 “秦小刀”飞快地血洗了热搜和各大娱乐版块。 有多年浸淫娱乐版的网友感慨道:从十八线到一线,安璇红的速度也太快了一点。基本演什么都会爆,连东陵君那种大反派都能爆。这已经不是老天爷赏饭了,这是老天爷把饭往他嘴里塞。 也有迷信玄学的人说,他肯定身上有什么说法的。各个所谓的娱乐圈爆料号立刻根据风向开始编料,从他的名字一直扯到他的星盘。 只有事业粉急得要命,眼巴巴地等他下一部戏的料,可惜始终都没有等到。 相比于网上的热火朝天,安璇本人一直安静得过分。 取证的律师终于回到了燕京,带回来了当年给安璇治疗的董萍医生的证言,也找到了当年户口转迁的资料,甚至还找到了当时接警的民警,从他那里拿到了证词。更多的文书证据,等到上了法庭之后,法院如果有需要,都可以从当地派出所调取——档案是一直都在的。 安璇看着那些文件袋,并没有伸手去碰。 接下来他要做的只是等待。 第一百一十章 他这边很冷静也很低调,可以有的人就不是了。余美惠的案子开庭之后,各种陌生电话开始每天不间断地打过来。部分是媒体,也有部分是来源不明意图不明的骚扰电话。苏镜瑶和童木兰压力都很大。安璇说没关系,直接设白名单吧,反正我这阵子也不打算再接什么新工作了。 许多来路不明的账号又开始给他造谣。之前他暴瘦,他们有鼻子有眼地说他吸///毒。可惜没人买账,路人表示你骗傻子呢?访谈都说了有神经性胃炎,经常呕吐吃不下东西。总之,还没等公关的律师函发过去,造谣者已经被愤怒的群众骂到销号了。 有人很担心地说安璇这次真的是把事业都赌上了吧。明显有人在搞他啊。史永年那部《弑雪》得了多少奖?男主女主都各自都有一堆斩获。安璇演得不比他们差吧?网上的话题度也是靠他带起来的。他对这部电影贡献多大,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可是你看,路演没有他,后来采访没有他,拿奖也没有他……非要说同期竞争多,可是提名总该给一个吧?结果连个提名都没有。这是连姿态都懒得做了。 熟悉一点奖项运作流程的人道:他不是得罪了余美惠。余美惠算什么东西。他这是开罪了余美惠背后的人。这案子水太深了。之前不是都说陈清影算他师妹么,两个人也一起合作过。如果陈清影那个案子他还是出来作证,他在这个圈子里可能真的就混不下去了。郑大江不是一个人,他代表的是文艺圈里最有话语权的那个顶层群体,甚至那个群体背后的不可说。安璇真的太傻了。 有人嘲讽道:想扛事,又没那个本事,只能被社会教做人啰。评论底下立刻被人痛骂,说你自己乐意当缩头乌龟不见得所有人都那么怂。 总之,事件一直沸沸扬扬,关注度始终都在。 就在这时候,郑大江的妻子站了出来,在网上痛骂某些人狼心狗肺恩将仇报。说当年郑大江提携了很多人,但现在有些人为了不可言说的目的,就空口造谣,把脏水都泼在一个无辜的老人的身上。其心之毒,实在令人发指。然后又洋洋洒洒地列举了几例国外娱乐圈知名艺术家被陷害的事,言之凿凿有人在害郑大江,企图通过毁掉一个老艺术家的声誉来谋取利益。 整个事说得声泪俱下,有鼻子有眼。 只可惜并没有多少人相信。 安璇还想再看,沈元枢把手机从他手里抽走,给他扣上了耳机:“听听音乐吧,少看这些脏眼睛的东西。” 安璇有些固执地说,你给我看一下,我得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正说着话,家里的门铃响了。 燕京这边的小区是管理很好的封闭小区,安保严格,没有门禁和指纹,外人根本进不来。工作人员也不会无故来敲住户的门。沈元枢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按住安璇,自己走了过去。 门铃又响了。过了一会儿,安璇才听见沈元枢的声音:“冯老师……您有什么事么……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不好意思。您为什么不联系一下他的经纪人呢?” 安璇起身走了过去。 房门没有开,沈元枢只是在冲着对讲机说话。 冯昌的声音很快响起:“我是真的找他有要紧事……” 安璇走过去,握住了沈元枢的手,用口型道:没事的。 沈元枢犹豫片刻,看到安璇冲他点头,终于不情愿地开了门:“我马上去给保安和律师打电话。你把手机录音打开。他等会儿要是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不用害怕,直接把他撵走就行了。” 安璇点了点头。 他们稍微收拾了一下,把手机放到了客厅的茶几下。 这时候,门被敲响了。 沈元枢开的门,冷淡又客气地点了一下头:“冯老师。” 冯昌擦了擦汗,看见他身后的安璇,深深叹了口气。 客人坐定,很快说明了来意:“我是不想来趟这浑水的。但郑夫人的母亲原来是我的老师……我和老郑……郑大江也认识很多年了。虽然只是工作上的交情……这事出来,我是真的没想到。我差点儿和他绝交……这实在太缺德了。我活了大半辈子,真是没想到身边的老朋友居然干出过这种事……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安璇没说话。 沈元枢往沙发上一靠,不咸不淡道:“这不是没绝交么。” 冯昌尴尬地顿了顿,艰难道:“老郑……就不说他了。他是自找的,有什么事也都是报应。但是……他太太和他女儿,毕竟没有做什么坏事……他太太就想问问,能不能大家彼此都互相体谅一下。旧事翻出来,对你们也是伤害,何必呢。大家坐下来谈一谈,商量商量,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的解决办法……他这辈子算是完了,但他女儿还年轻……他们四十多岁才有了这个独生女……有个这样的父亲,她将来没办法做人的……” 安璇轻轻道:“您看到她今早发的声明了么?” 冯昌焦急道:“那个是没有办法……她女儿正在关键时刻……她其实并不知道所有的事……”他闭了闭眼睛:“你的事,郑大江没有告诉他。” 沈元枢尖锐道:“但告诉你了,还让你来说和……冯老师,他是把您变成共犯了。” 冯昌一震。他看着默不作声的安璇,神色慢慢变得震惊:“你的事不是和陈清影的事一起的?不是《逐鹿》那会儿的事?” 沈元枢冷冷道:“您什么都不知道,还来劝什么呢?” 最后冯昌抹了抹额头,整个人的脊梁似乎都被抽掉了:“我只是来带个话,也不想替他辩解什么。但我觉得……人还是要往以后看。我看过你的戏——年纪轻轻能演成这样,作为演员是前途无量的。我是为了还老师一点人情不假,但也是想着……如果双方都能让一让,对你也是好的……年轻一辈里好演员太少了……《惊蛰》那戏是我和出品方推荐的你,小范高兴坏了……要是没有这个事……” 他摇了摇头,颓然道:“我也知道说这些已经没用了。你自己稍微……稍微考虑一下吧。”他犹豫了一下,从钱夹里拿出了一张名片,双手放在了茶几上。然后没有再说什么,起身离开了。 把人送走关上门,沈元枢回到客厅,发现安璇仍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茶几边上。 沈元枢拿起了那张名片,前后看了看。 安璇默不作声地翻出茶几底下的打火机,把名片一角点着了。沈元枢看着名片烧了一会儿,把它扔进了烟灰缸。他在安璇身边坐了下来,把人搂进了自己怀里。 媒体,狗仔,还有很多来路不明的人包围了小区。围追堵截重新出现在了安璇的生活里。他和沈元枢商量了一下,悄悄离开了燕京。 并不是回申江,而是去了夏孟阳正在拍戏的那个北方小城。 剧快要杀青了,夏孟阳的戏已经不太多。看见安璇来了,他很高兴,紧接着就是担忧。虽然埋头在剧组里,但网上的事他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没戏的时候,他带着安璇出去逛街。两个人夜晚爬上古城门楼,在星星底下吃烤串。 小城就这么大,有时候不免会碰到剧组的熟人。有一次他们晚上出来吃烧饼夹肉,因为人实在太多,居然和钟妍拼了一桌。几个人吃东西的时候,钟妍不知怎么突然提起了陈清影那个案子,说官司其实打了也白打,赢不了的。而且有些规则是默认的。吃不了这个苦,又干嘛走这条路呢。 安璇和夏孟阳对视了一眼,没说话。钟妍喝得似乎有点儿高了。她自顾自点了一支烟,喃喃道: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就她娇气。 夏孟阳楞楞地道:钟姐你当年也是在盛欢吧,好好地为什么跳到星辉来了? 钟妍抽了口烟,没说话。 于是大家都不再说话了。 安璇老房子的门被人砸了一回,泼了漆,还接到了几个威胁电话——让他“少管闲事”。网上又开始有人曝他在鼎华陪酒的往事,还有他以前拍过的一些照片——尺度有点儿大。但是好像效果并不如人所愿——粉丝在下面雀跃一片,说又看了不一样的哥哥,哥哥真好看。 薛陶陶受到了房东的驱赶。安璇帮她在申江悄悄租了个环境安全的新房子。她已经开始在写一个新剧本了。 六月份,他们终于等到了案件开庭。 在此之前,安璇已经配合相关部门跑了很多趟。揭开伤疤不是件容易的事。案件涉及隐私,夏孟阳的哥哥和沈元枢又都与相关方的熟人提前打了招呼,所以在这个过程里安璇面对的工作人员都是和颜悦色的。但他仍然感到痛苦,对方哪怕稍微流露出一点惊讶,都会让他感到莫大的耻辱。 痛苦重新席卷了他。 好在他已经习惯了。 案件的消息在网上出现又消失,反反复复。每一次稍微有内容多一点的东西出来,都会飞快被网站屏蔽。有媒体报道说郑大江公司被人刷了红漆。然后报道又被删掉了。 出庭那天雨很大。但法院外仍然被记者包围着。安璇抱着文字材料,和沈元枢一起在某个小房间内等待。夏孟阳,苏镜瑶,还有童木兰也都在他身边。来作证的人比预想要多。他们从早上过来就一直在等,现在已经是下午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人来通知安璇。沈元枢握住他的手摩挲了一下,轻声道:“我在这儿等你。” 安璇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起身离开了。 工作人员通过一条安静的通道把他带入了一个小房间。房间里面只有桌椅,墙上是屏幕和摄像头。她和安璇做出了说明后,悄悄关上了门。 屏幕上就是法庭。 安璇盯着郑大江的侧影,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一点什么。可是那个身影太小,他什么也没能看出来。 法官的声音传来,安璇静默片刻,打开了手上的材料。 因为案件特殊,所以证人的个人信息还有外貌与声音都被隐去了。法院给了证人最大限度的隐私保护。 不过安璇知道,只要他开始讲述,被告席上的那个人就会知道自己是谁。 陈述很简短。中间有几次他停顿了下来,因为觉得胃里在翻腾,但他克制住了。最后发言结束。法官向郑大江提出了询问。 郑大江靠近麦克风,声音听不出情绪:“没有这种事。我不知道证人在说什么。” 提问环节,公诉方问了一两个可以用是和否回答的简短问题。而被告律师很尖锐,一直在质疑安璇的身份和证言的真实性。因为涉及到隐私信息,不断被法官警告。最后律师问道:“你说有目击者,但你在证词里没有提到具体的第三方。请问目击者在哪里呢?” 安璇沉默良久,终于轻轻道:“摄影机就是目击者,胶片记录了一切。” 说完,他再也支撑不住,咬住了自己的手腕。 只有这样,他才能把哭声和干呕的冲动一起咽下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 那天后来的记忆很模糊。沈元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冲进来的。安璇昏昏沉沉被朋友和保镖围着,从后门离开了法庭。似乎还是有记者发现了他们,但那都不重要了。 他也不知道这个案子最后会怎么判。他做了他能做到的一切。 沈元枢动作迅速,说走就走。短暂的休息后,他带着安璇直接离开了申江。 假期平静而悠闲。姚佳琦的电影以惊人的速度在海外电影节参展,安璇和沈元枢刚好在那附近,顺路就去看了。最后落幕时,现场观众纷纷鼓掌。沈元枢擦了擦眼泪,也用力拍起了手。 安璇微笑了一下。 没有人知道主演就坐在他们身边。 回到国内时已经七月份了。安璇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调整,人也平静了很多。 郑大江的案子一审结果出来,只确定了猥亵一项罪名。这个结果无论是公诉方还是被告都表示不满,决定上诉。安璇和沈元枢咨询了律师,对方无奈地向他们做出了解释:刑诉案件讲究证据链的完整性——证人们只有证词,没有物证。这样定罪已经是检方和法院方尽了最大的努力了。毕竟被告当庭否认了所有的指控。 因为是非公开审理的案件,证人们的身份都没有公布。但还是有人通过种种渠道猜测到了部分证人的身份。安璇出庭的流言一直沸沸扬扬地在网上传着。只是具体如何,谁也不清楚。有好事者编造出了很多版本,但其中没有任何一个版本与真相接近。 苏镜瑶挽起袖子一通公关,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帖子压了下去。 安璇身边似乎终于重新清静了下来。 起诉鼎华的结果倒是比预想要好,鼎华赔了陈清影很大一笔钱,是息事宁人的意思。陈家父母折腾这么久,虽然无奈,也只能接受。 安璇陪薛陶陶去看陈清影,她还是没有苏醒的迹象。薛陶陶很难过,但她没有哭,而是把判决书的复印件压在了陈清影枕边。 后来他们离开康复中心,在一家很小的咖啡店里喝东西,也聊起了那个尚无结果的案子。何雨佳,金辰月,当天都出庭做了证。还有另外两个让人很意外的证人,一个是郭豪,另一个居然是钟妍。 涉及到隐私,连薛陶陶也不知道他们每个人具体作证的内容,就像她至今不知道安璇的证言一样——判决书上都是代称,内容很简略。 郑大江很狡猾,没有留下什么证据。或许正是因为笃定没有足够的证据,所以他还在上诉,企图完全把罪名洗掉。但是薛陶陶在网上的账号最近突然被解禁了,她猜测这是风向变了的意思。 就在这时候,安璇的手机响了。是夏孟阳的消息,说是郑大江中风了。 网上的消息是过了两天左右才出来的。据说发现不及时,人的状况不是很好,后半辈子要瘫在床上过日子了。 安璇心里一时有些茫然。不知道这样的结果究竟算不算那个人渣罪有应得。 最后沈元枢吻了吻他,说别想了。你把能做的都做了,就应该放下了。你看,不管法院怎么判,他在大家心里已经是个强奸犯加恋童癖,这个罪名他这辈子都洗不掉了;虽然没进监狱,但是余生在自己床上坐牢,也算是老天开眼了。 见安璇仍然不说话,他摇了摇他:“别不开心了。要么只能拿我自己让你开心了。” 安璇勉强笑了一下:“比如呢?” 沈元枢像个孩子一样,拉着他在衣帽间的地板上坐了下来,然后爬进衣柜,把两个硕大的铁箱子拖了出来。 他就像一个献宝的小男孩那样,带着紧张和兴奋,把它们推到了安璇跟前。 安璇知道其中一个里面是相册,他很久之前无意中打开过一次,但是因为临时有事,没有翻看下去。他好奇地打开了另一个,发现里面全部都是各式各样的手绘图册——其中大概有一半是乐谱,另一半则是正经的素描本,水彩稿,也有很多不同类型的设计图——从服装到首饰,甚至小工艺品。 沈元枢趴在安璇肩上,看他一页一页仔细地翻着,有些不好意思道:“画完了舍不得扔,都留起来了。以后要是有时间,想挑一些做出来,拿来装饰房子。” 安璇真心惊叹道:“你也太厉害了吧……”这多少让他有一点点沮丧:“我就会跳个舞,唱两句戏,现在腰还不行了……” 沈元枢有点小得意,但还是认真道:“有空可以培养新爱好嘛。现在也没那么忙了。空闲的时候,可以做点自己想做的事。” 他正在那里喋喋不休地规划未来,客厅那边的手机响了起来。 沈元枢起身走了出去。 安璇翻了翻,小心翼翼地把画册收拢好,然后注意到了箱底的一个木头盒子。 那看上去绝对不是个普通的盒子——谁家普通的盒子上头会有那么多雕花和宝石?他好奇地把它抱到膝盖上,轻轻打了开。 里面是一堆小东西。有成打得电影票根,小画片,还有许多胶卷和木头制成的小玩具。安璇看着那些东西,心里忽然涌上了一种古怪的熟悉感。他越看心跳得越快。最后从盒子最底下翻出了一只相框。 照片上有两个搂在一起的小男孩。左边的那个神情羞涩,一只眼睛到额头的皮肤上有块很大的青色胎记;右边的那个笑容灿烂,眼睛大而清澈,面容秀丽至极。 安璇的手有些抖,轻轻抚摸了上去。 沈元枢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回来,重新在他身后坐下,把人搂进了怀里:“左边那个是我。小时候是不是很丑?” 安璇轻轻道:“不丑的。胎记后来是手术了么?” 沈元枢摇了摇头:“没有。离开申江后越来越淡,自己消失了。” 他伸手抚摸了一下右边的孩子,状似不经意道:“右边那个是我小时候的朋友。” 安璇声音有些抖:“那你还记得他的名字么?” 沈元枢点头:“叫僧娃娃……”他想了想:“他那个姓挺奇怪的,僧字念二声,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写……” 安璇有些哽咽:“申江话把程字读做seng,那会儿大眼睛高鼻子的孩子都叫洋娃娃……侬则戆戆!” 沈元枢愣了愣。安璇放下盒子,转身遮住了他的一只眼睛:“李蜷毛。” 沈元枢终于反应过来,猛地捉住了安璇的手,颤声道:“是你?” 安璇笑了。笑着笑着,眼前却模糊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尾声 那个晚上他们神经病一样抱在一起又哭又笑。后来终于冷静了些,两个人躺在床上,说了整夜的话。安璇问沈元枢当年为什么不告而别。沈元枢很伤心,说是保镖突然过来把拎他走的。他漂洋过海呆了几年,中途曾经被短暂地被送回燕京,但高中没念几天就又被弄出了国。后来读完了大学,才又一次跑回国内。 申江变了很多。茫茫人海,又去哪里寻找小时候的伙伴呢。但他仍然对这个城市有天然的亲近。稍微攒够了些钱,就在这里买了第一套房子。然后吭哧吭哧把国外家里的那些旧东西又原封不动地搬了回来。 没想到能与故人又一次相见,也没想到,他们之间的缘分,也远远不是小时候那一点点。 安璇人生的前三十年,童年时最快乐。然后就是长久的悲伤与痛苦,直到他又一次遇见了沈元枢。 一直以来残缺的人生,终于得以圆满。 剩下的那些不如意,如今都已经不要紧了。 姚佳琦的电影在海外拿到了几项提名,最终收获了最佳外语片的奖项。安璇虽然也有提名,但是没有拿到奖。这件事让他的粉丝大呼惋惜。他自己倒并不是很在意。同期的竞争对手太强大,奖项不论给谁,都是说得过去的。 但国内这边就令人尴尬了。片子上映后口碑很好,轮到参评各种奖项时,投出去基本石沉大海。最后得了几个毫无含金量的小奖项,算是堵了观众的嘴。 不过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不管到底是谁在试图打击安璇,结果似乎都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成功。 沈元枢投资的影视公司之前出年报,光是他个人去年在这家公司的净回报就有近三个亿——《甜蜜百分百》最后以十二亿票房收官,成为了去年电影市场上最大的黑马。 这一票真的算是血赚了。 沈元枢把大部分收入放在了安璇名下,余下的留待寻找合适的项目继续投资。他在娱乐资本市场上的眼光一直很不错,这些年参与的各种项目,还没有出现过亏本的状况。 不过这几年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他们都打算放松一段时间。 因为姚佳琦那部电影受到的不公正对待,网上的舆论一直在吵。很多人都在为电影鸣不平,说最佳男主的提名安璇怎么也要拿一个的,一个都没有简直太说不过去了。 然后因为电影又说起陈清影那个案子,为她唏嘘不已。 他们还不知道,康复中心里一直昏迷不醒的陈清影,在这一年入冬时,终于对外界的声音有了反应。 金凤凰奖一开始没有给安璇提名。后来大概是舆论声浪太大,又补发了一个提名。这个操作前所未有,让消息灵通的吃瓜群众嘲讽了好一阵子。 安璇自己倒是没怎么把这些事放在心上。飞机票早就订好了,他和沈元枢悄悄离开,到檀香山休养生息去了。 所以获奖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他只是眨了眨眼睛。 苏镜瑶无奈极了,说简直都出大笑话了。颁奖时台上喊影帝的名字,灯光打到你座位上,才发现你的座位是空的。阳阳替你上台领的奖…… 安璇笑了笑,说替我谢谢他。电话那边夏孟阳的声音元气十足:不客气! 通话结束。沈元枢抱着他,调侃道:”有什么获奖感言么?” 安璇靠在他怀里,认真道:“有的。感谢我的爱人沈先生对电影拍摄的大力支持。” 沈元枢正色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两个人对视片刻,同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自然而然地吻在了一起。 星光透过窗子,洒在他们身上,留下了一片纯净而璀璨的银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