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野 作者:东方玉如意 文案:那日风吹麦浪,广袤的大平原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边野蓦然回首,看到了乡间最美的一幅画。 阿竹笑靥如花,星眸若水,墨色长发被初夏的暖风拂起,落了一朵火红的石榴花。 边野是附近十里八村最年轻的里正,经历过数次风浪一直处变不惊。唯有那一天,他心头狂跳,眸光变了几变。后来他才知道,江南来的阿竹会做甜甜的麦芽糖,他不爱吃甜食,却爱吃甜甜的阿竹。 爱笑的阿竹到了北方,沉醉于无边无际的麦浪,漫天飞舞的大雪,却都比不上他——魁梧健壮的北方汉子边野,让她的农家小日子甜蜜惬意!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天作之合 种田文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夏文竹、边野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农家温暖小日子 立意:热爱生活,敢于追求美好,才能收获幸福 第1章 . 风吹麦浪 斗指东南,维为立夏,万物至…… 斗指东南,维为立夏,万物至此皆长大,故名立夏也。——《历书》 立夏日,一望无际的北方大平原上,金黄色的麦田与蓝天相接,辽阔壮观。忽而夏风起,麦浪滚滚,一浪高过一浪,沉甸甸的麦穗你追我赶,散发出阵阵麦香。 “好美呀!” 一个甜甜软软的声音传来,不似本地口音的生硬,却带着几分江南的柔美和水润。 站在麦田里查看颗粒的边野闻声回首,看到了乡间最美的一幅画。 一位陌生的姑娘站在河堤上,旁边垂柳柔软的枝条随风舞起,抚向姑娘白嫩的脸庞。她笑靥如花,星眸若水,穿着一套崭新的粉衫白裙,娇俏无比,一朵飘落的石榴花在墨色长发上短暂停留,便滑落下去,做了素白裙子的完美点缀。 北方人看惯了麦田,并不觉得美如画。可是住在南方大山里的阿竹,第一次欣赏风吹麦浪,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一双黑曜石一般的眸子熠熠生辉,鼻尖闻到了浓郁的麦香。 边野常年在这田里劳作,每次抬起头看到的都是河岸一棵高大的垂柳和一棵俏丽的石榴树,今日却忽然多了一个画里走出来的姑娘。 边野嗓子眼有点干,仰头瞧瞧太阳,发觉今日有些闷热。低下头,他却忽然发现那姑娘站到了自己身旁的田埂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瞧着他。 忽然之间近在咫尺,边野心头狂跳,觉得许是弯腰太久了,忽然站起有些喘不过气。他是附近十里八村最年轻的里正,自从前年父亲去世就挑起赵北村的担子,见过不少风浪,一直处变不惊,今日却不知为什么有些心慌意乱。 边野眸光变了几变,终是垂下头瞧着饱满的麦穗,舌尖舔了舔唇角。 “你不认得我了?”姑娘软糯的江南口音再次传来。 边野吃惊抬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姑娘:“你……你在跟我说话?我们见过吗?” “对呀,我们昨日才见面,你不记得了么?”姑娘笑得甜甜的。 边野一脸懵,仔细看看她,只觉得这姑娘越看越好看,却并不曾见过。 阿竹见他讷讷摇头的模样,笑得更欢了。“我刚刚看到你,就过来跟你道谢呀!谢谢你昨日背我来赵北村。”她弯下腰,抬手在下巴上做了一个捋胡子的动作,换作苍老的声音说道:“小伙子,你知不知道赵北村怎么走呀?我要去赵北村投亲戚。” 若非亲眼所见,边野绝不会相信这么苍老而逼真的声音是这个姑娘发出的,“你……你是昨晚那个——老爷爷。” 阿竹挺直腰:“对呀!就是我。” 边野眨巴眨巴眼睛,飞快回想昨晚的事情。昨日他出了县城天就黑下来了,因为骡车被边林借走,需要走路回家。他大步流星,走得飞快,却被路边一个捧着脚、衣衫褴褛的乞丐叫住。那人问他去赵北村怎么走,边野一听是自家村子,就问他是谁,找什么人。老乞丐说家乡遭了水灾,来赵北村投奔亲戚曹旭。赵北村确实有曹旭这个人,边野便信了,主动背起伤了脚的老爷爷送到曹家门口。 “难怪昨晚你不肯让我看你脚上的伤,竟是因为……你的伤好了?”边野垂眸看向裙边下的绣花鞋。 “昨晚伤得本也不重,不过是赶路多了,被草鞋磨破了皮,又被树枝扎了一下,现在没事了。不过,若不是你背我走那么快,只怕我今日也走不到赵北村,脚也好不了,所以,你真是我的贵人,谢谢你啊,边大哥。” 阿竹专心看着边野,没发现表姐曹英已经走到近前。“阿竹,你真是有本事啊,第一天到村里,就和我们村的里正边野叫上大哥了。以后有他罩着你,是不是就用不上我了?” 边野瞧一眼曹英,就转回头来继续看阿竹:“曹叔是你的?” “是我舅舅,这是我表姐。”阿竹脆生生答道。“表姐,我还是要靠你罩着的,昨晚就是他把我背到你家的门口的,我来谢谢他。” 曹英点头:“对,昨晚你说了,是一个叫边野的人带你进村的,你可没说是背了一路,看来你俩挺有缘啊。我赶走边吉这一会儿功夫,感谢话都说完了。” 这话有些调侃的意味了,阿竹赶忙拖着曹英胳膊朝地头走。“边大哥,你忙吧,我们先走了。表姐,你别乱讲,我才刚来村子里,名声还是要的。” 曹英满不在乎:“我们里正是天底下最最正直的人,不会乱想的,再说这周围又没有旁人,怕什么,北方人没你们江南那么讲究。” 北方人的大大咧咧,阿竹在曹英身上充分感受到了。刚刚她追着边吉打的时候,阿竹不忍直视,就自己往前走了。遇到帮过自己的边野说了几句话,又被表姐打趣了。都说闺女随姑,可表姐这性子真真是一点都不随阿娘。 曹英带着阿竹在村子周围逛了一圈,让她认认路,阿竹见太阳偏西了,就催着她回家。毕竟自己是来舅舅家添张嘴吃饭的,总不能等舅母做好了再回去。 姐妹俩进了门,曹英一眼瞧见边吉正隔着篱笆墙给兔子窝里扔草,就飞也似地跑了过去。像一只护崽的老母鸡,护住自己的一窝兔子。阿竹一笑,转身进了厨房。 “舅母,我来烧火吧。”阿竹会做菜,可是她昨晚才到,还不清楚舅舅一家的口味,甚至还没有见到舅舅,只是舅母做主留下了自己。所以,她想先摸清曹家的口味喜好,再下厨做菜。 廉氏正在和面,见阿竹一进门就乖巧地坐在灶膛口的小板凳上,便笑道:“不用,水已经烧开了,一会我把鸡肉炖上,馒头蒸上就好了。你没蒸过馒头,不知道烧多大火,出去跟她们玩吧。” “今天表姐带我玩了一天,村里村外的路我都认得了。村里的人也认识了几个,人们都很和善,跟舅母一样爱笑,我很喜欢这里。”地上放着杂乱的干树枝,应该是烧火用的,阿竹闲着无事,就把长树枝折断,整齐地码放在灶膛口,这样一会儿烧火的时候,就方便多了。 廉氏在面盆里揉好了面,拿到案板上做馒头,看到阿竹整理的树枝,唇角翘起。这孩子真是和绵娘一样爱干净,干活利索,手也巧。只可惜绵娘那么温柔善良的姑娘,却…… 阿竹折好树枝,站起身来瞧着廉氏做馒头。既到了北方,就要学会做这里的饭菜。 硕大的面团在舅母灵巧的双手之下忽扁忽圆,灵活翻飞,很快就被揪成了十分均匀的一个个小面团。只见舅母细长的手指控住面团,用掌心在上面揉揉捏捏,很快就做成了一个圆滚滚的馒头胚子。 “舅母,我可以试试吗?我也想学做馒头。”阿竹双眸发亮,在旁边跃跃欲试。 廉氏想都没想,就开口答道:“阿竹,不用你干活,咱们家人口不多,饭量也都不大,平日里我一个人做饭就够了。英子和糯糯也会做馒头,但平日里我也不用她们,你和她们一样,若闲暇了就去喂喂兔子,不用在厨房里闻油烟味儿,姑娘家家的,白白净净的才好找个好婆家。” 提到找婆家,廉氏的手停了下来,转头看看阿竹,略一沉吟便点了点头。“也好,你去洗洗手,过来跟我学做馒头吧。既然不打算回江南了,以后就要在这里找婆家。出嫁之前有舅母给你做饭吃,嫁人以后你就要自己做饭了,这些活计总是要学会的。” “哎,好,我这就去洗手。”阿竹乖乖应了,转身去水盆里洗手,眼里却涌起一阵水雾。她努力眨了眨眼睛,把涌上眼眶的泪水咽了下去。 昨晚来到舅舅家时,舅舅并不在家,趁着还没收麦子,去给别人家帮忙做影壁墙了,挣些钱贴补家用。舅母和曹英、曹糯在家,见到衣衫褴褛,脏得像泥猴一般的阿竹她们很是吃惊。 阿竹怯生生的讲了自己逃难的经历,十分担心与自己毫无血脉关系的舅母会趁舅舅不在家说些难听的话,把自己赶出家门。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舅母并未有半点儿嫌弃。不仅心疼的落了泪,马上烧了热水让她洗澡,还挑了一套刚给曹英做好的新衣裳让她穿。 阿竹沐浴更衣之后,从一个满身泥巴的老乞丐,变成了一个漂亮的大姑娘。舅母看着她笑,眼里却掉了泪。给她捧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上面还卧了两个荷包蛋。 阿竹是流着泪吃完的。 这一路上对寄人篱下的所有担忧,全都一股脑地跑光了,舅母是天底下顶顶好的舅母。难怪母亲被大水冲走之前,叮嘱自己一定要来投奔舅舅,说有娘家可依的姑娘才不会被婆家欺负。 阿竹洗净手,回到案板旁。抓起一个小面团,学着舅母的样子揉搓起来。面很软,搓扁揉圆都很容易,只是不能向像母做出来的馒头那般稳稳的站在高粱杆做成的盖帘上。 “舅母,为什么我做成的馒头都像喝醉酒一样东倒西歪的呢?” 第2章 . 默默靠近 莫非,有了触动他心弦的姑…… 廉氏被逗得咯咯直笑:“你呀,还没学会用力,对面团太温柔了。” 廉氏干活麻利,很快就揉好了所有的面团,上笼屉蒸了起来。另一口铁锅也烧上了火,阿竹瞧着舅母舀了一块猪油出来,在热锅里化开。把切好的葱姜放进去爆香之后,就把剁好的半盆鸡块倒进锅里,翻炒起来。 阿竹瞧着舅母倒进不少酱油、醋,又放了一些桂皮、八角之类的调料,还放了一大把盐,心里暗暗咋舌。看来北方做菜和南方还是不一样,阿娘在茶香镇做菜并不是这样的做法,十分清淡,以清蒸和煲汤为主,并未见阿娘炖过这样一锅黑乎乎的鸡肉。 尽管颜色不尽人意,却也挡不住肉香味扑鼻而来。 曹家的邻居是边吉家,两家只隔着一道篱笆墙。瘦瘦的边吉灵活地朝上一跳,越过曹英头顶,把最后一把青草扔进了兔子窝。 “喂完了,哈哈,这窝兔子是我喂大的,以后要炖肉吃的时候,别忘了给我一碗。”他拍打着手上的草屑,满脸得意。忽然一股肉香味袭来,边吉一愣,刚说要吃肉,肉就熟了? 曹英也愣住了,不会真的炖了一只兔子吧?她赶忙低头数自己的兔子,发现一只都不少,这才松了一口气。 边吉瞄着曹英的脸色,踮起脚瞧瞧兔子窝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喃喃道:“幸好你的兔子没少,不然又要拿我撒气了。” 二人正说着话,就见阿竹拿了碗筷出来。在院子中央的八仙桌上擦拭干净,开始摆碗筷。“表姐,饭熟了,来吃饭吧,糯糯呢?” 天气一热,乡下人喜欢在院子里吃饭。这张摆在石榴树下的八仙桌,就是曹家人早晚吃饭的饭桌。 曹英快步走了过来:“阿竹,我都跟你说过了,咱们俩同岁,你叫我英子就行,别叫表姐了,把我都叫老了。” 阿竹抬头,温婉一笑。“那怎么行?岂不是没大没小了。” “就要没大没小才好嘛,人家没你长的水嫩就罢了,怪也要怪这北方的天气。我们全村的姑娘都不如江南的姑娘水灵,你再不让我扮扮嫩,我还怎么嫁人呀?”曹英脸皮厚,说着这话,面不改色心不跳。 篱笆那边的边吉搭话了:“你呀,肯定嫁不出去,谁乐意娶你这种母夜叉。” 曹英应干脆利落地回头,指着边吉骂道:“你给我闭嘴,我揍死你,你信不信?” 虽只来了一天,可阿竹已经看明白了。这两个人拌嘴是从小拌到了大,根本不用理会。她擦净了桌子,低头摆好碗筷。就在这时,糯糯欢快地从门外跑了进来。“爹爹回来啦!” 小姑娘晶亮的眼神看向阿竹,转头又看刚刚进门的父亲。“爹,这就是阿竹姐姐。” 阿竹蓦地抬头看向门口,见一个身穿青色衣袍的中年男人进了门。他身量中等,不胖不瘦,面色在常年种地的乡下汉子里算白净的。他肩上背着一条灰色的搭链,看穿衣打扮完全是乡下农夫的模样,举手投足却带着几分书生的文雅。 阿竹一见便觉得十分亲切,因为舅舅身上那股书卷气,同阿娘是一样的。 “舅舅!”见到舅舅便想起母亲,阿竹眼圈一红,跪在地上给舅舅磕头。 “好孩子,快起来。”曹旭把肩上的搭链朝地上一扔,抢步上前扶起阿竹。刚刚在门口遇到小女儿,糯糯只说姑姑家的表姐来了,其他事情还没来得及多讲。曹旭打量着阿竹精致的小脸儿,不禁点头:“果然是绵娘的孩子,你这模样与绵娘有七分像,你娘呢?她可同你一道来了?” 提到母亲,阿竹眼圈里的泪便掉落下来,哽咽到:“家乡遭了水灾,我阿娘被大水冲走了,我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恐怕已经……舅舅,是我没用,我没能护好娘亲……” 阿竹越说越伤心,泪水成串成串地往下掉。曹旭听到噩耗脚下踉跄着退了一步,又看着外甥女哭成这样,自然心中悲痛,也跟着掉了泪。 “你爹呢?” 阿竹边哭边说道:“爹爹在水里救起弟弟就游走了,我和阿娘被大浪冲了几里路。我命大,遇到了一块浮木,抱着才活了下来。阿娘被冲走前告诉我要好好活着,到北方来投奔舅舅。他说女人不能远嫁,一定要有娘家可依。舅舅,我没有找到娘,也没找到爹,以后我的娘家就是舅舅家了。” “好好,阿竹你放心,以后舅舅家就是你的家。英子和糯糯就是你的亲姐妹,有舅舅在,没人敢欺负你。” 曹英在一旁拍着胸脯保证:“阿竹你放心,有我在,赵北村你横着走。” 往常这个时候,边吉是一定要插句话的,灭一灭曹英的锐气。可今天他扁扁嘴,没有搭腔。原本只知道曹家来了一个天仙似的表妹。如今才知这不是普通的走亲戚,这个江南来的姑娘竟如此可怜。 边吉默默转回身去,却突然发现自己身后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吓得他哦了一声,才看清是堂哥边野。 “大哥,你啥时候来的?咋也不出声呢?” 边野个子高,眼神越过篱笆墙,把曹家院里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此刻他垂下眼帘,沉声道:“我刚到,来跟二叔商量点事。” 边吉的父亲就是边野的二叔,赵北村大部分人家都姓边,因位置在战国七雄的赵国最北端,自秦国灭赵之后,这里就被叫做赵北村。 边二叔家的晚饭也做好了,二婶把饭菜端出来,摆在院里的石桌上,就招呼边野一块吃饭:“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过来一块吃吧,也没啥特殊的,今日花生米炸的不错,你陪你二叔喝一盅吧。” “好。”都是自家人,边野就没客套,坐在石桌旁给二叔倒满一杯酒,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边吉眼巴巴的瞧着酒杯,嘟囔道:“我也不小了,凭什么只有大哥能喝酒?” 边二婶一扬手,就要用手里的筷子敲儿子的头,边吉眼疾手快,抱着头一闪,躲开了来自亲娘的一顿狠敲。 “等你啥时候像你大哥一样沉稳大气,会说话,会办事儿,你在想喝酒吧。” 边吉不服气:“俗话说的好,老子英雄儿好汉,大哥能干弟不孬,我也不小了,差不多可以议亲了,连酒都没喝过,多丢人。” 边野眸光一沉,看向堂弟。他今年才十四,若要议亲,怎么也得三年以后再说。以前他一直是个调皮捣蛋的小家伙。今日不知怎么忽然想起议亲之事。 莫非,有了触动他心弦的姑娘? 边野转头看了看隔壁的曹家,隔着篱笆墙看不太真切,但是能看到他们已经不再抱头痛哭了,而是开开心心的坐在桌边吃饭。廉氏还端了一碗喷香的鸡肉过来。隔着篱笆喊边吉:“今日我家炖的鸡味道还可以,边吉,你过来端一碗,给你爹添个下酒菜。” 边吉欢快地跑到篱笆墙边,双手捧过粗瓷大碗,皱起鼻子使劲闻了闻。“香真香啊,婶子,你的手艺越发好了。” 廉氏被他逗得笑了起来:“是吗?爱吃你就多吃点儿,下回婶子做了好吃的再给你送来。” 两家关系好,谁家做了好吃的都要分给对方一碗,这么多年已然成了惯例,边家也就没多推辞。 边野吃了一口喷香的鸡肉,心中暗暗感慨廉氏人不错。丈夫的外甥女孤身一人来投靠,家里就会多添一张嘴吃饭。若是那小气的,只怕要阴阳怪气,指桑骂槐,哪里肯特意杀一只鸡来招待。 “阿竹多吃些,看你瘦的,这一年多千里迢迢地到北方来,定然吃了不少苦。你跟英子同岁,她却比你高了一脑门呢,多吃点还能长长个。”廉氏见阿竹不好意思夹肉,就专挑鸡腿鸡胸上最厚的肉块夹给她。 阿竹已经擦干了泪,只是眼睛依旧红红的。“谢谢舅母,您真是世上顶顶好的舅母,难怪我娘常念叨您。” 曹旭连连点头:“你娘没出阁的时候,跟你舅母感情可好了。若没有绵娘,你舅母也嫁不进咱们家。你呀,千万别见外,该吃吃该喝喝,不能总让舅母给你夹菜,在咱们家里,你跟英子和糯糯就是一样的。” 边野低头吃着饭,侧耳倾听着隔壁的谈话。见二叔的手去摸酒杯,赶忙放下筷子,也去端自己的酒杯。 第3章 . 忽生羞赧 他身上并非瘦骨嶙峋,而是硬…… 叔侄俩轻轻一碰杯,都饮下一口。边野开口道:“二叔,我想过几天去涿郡,打听一下那边收麦的价格,今日我到田里细细查看过了,麦粒儿已经成熟,过几日就该抢收了。咱们这边很少有客商过来,每年粮食贩子压的价都很低。我听说涿郡那边有过往的南方客商,售卖的价格比咱们这边高些,若咱们都拉到那边去卖,一家少不得要多卖上一两吊钱呢。” 边二叔双眸一亮:“好啊,这是好事儿,同样的麦子若能多卖上几吊钱,咱们便可以多吃几顿肉菜解解馋了。你快去问吧,问了回来就告诉我,但不要告诉别人。反正你有马车,我家也有驴车,咱们就在这边低价收,然后运到那边去高价卖,能赚不少钱呢。” 边野无奈地抿了抿唇:“二叔,都是乡里乡亲的,咱们怎么能这么干呢?咱们两家在村里都算富户,只要不遭灾,都能吃饱穿暖,还有余粮。可那些地少的人家呢,他们能吃饱饭就不错了,紧巴着肚子省下些口粮,换了钱是一家人一年的零用。咱们怎么能赚这个钱呢?他们还怎么过日子呀?” 二叔把脖子一梗:“你这话说的,好像咱们赚了黑心钱似的,他们卖给粮食贩子不也是那个价吗?卖给咱们也不吃亏,对吧?” 边野放下筷子,端起酒杯给二叔敬酒。“二叔,您脑子活络,会做买卖,这本是好事。可爷爷在世的时候就说过,咱们村这些姓边的,祖上都是一家人,可以去挣外人的钱,却不能在自家人身上打主意。” 边二叔气得一扬手,把一杯酒干了。“所以呀,你爹乐意当里正,你也傻呵呵的乐意干,我就不乐意。这费力不讨好的活儿,有什么意思?” 边野爷爷在世时就是赵北村的里正,老爷子刚正不阿。家里的二十几亩地是靠几代人勤勤恳恳劳作挣下来的,而不是靠手里那点小权力想方设法抠出来的。 边野的父亲后来接了里正的班,可他英年早逝。那年边野才十七岁,还未成年。有人推举边二叔接下哥哥手里的担子,可他不想受这份累,便推说自己干不了。于是,身量颀长的少年郎,便接下这个重担,带着赵北村的村民过日子。 篱笆墙的那边忽然传来了曹英爽朗的笑声。“好啊好啊,好久没赶集了,明天我带阿竹好好转转,买几块漂亮的棉布回来做新衣裳。” 曹旭从褡裢里拿出三十文钱,给每个闺女数了十文。“这是我这两日的工钱,就不给你娘了,你们仨每人十文,明日去赶集的时候买些喜欢的东西。” 赵北村附近没有集,要赶大集就要去十里路以外的红树林。因那里有一片开阔之地,每逢一和五,就会有各种摊贩集中到那里售卖,附近十几个村子的人都会去那儿采买,这么多年已经成了约定俗成的惯例。 边野在二叔家吃饱了饭,也在卖粮食这件事上跟二叔达成了一致,便高高兴兴地回家了,进门时嘴角还噙着一抹笑意。被母亲发现便问道:“你今日好像挺高兴呀,笑着回来的,咋了?” 边野抬手下意识的捏了捏嘴角,有笑吗? “我刚去二叔家了,在他家吃了饭,我想明日去涿郡打听一下收麦子的价格,问了问二叔的意见。” 边野的母亲万氏对这些不太关心,卖粮食的事以前有丈夫操持,现在有儿子张罗,根本用不着她费心。“你要去涿郡呀,本来我想明天去赶集买些蚊香呢。天热了,有蚊子了,燕子最怕蚊子,没有蚊香她便睡不着觉。那我就不去了,你从涿郡带回来吧。” “好,您再想想还有什么要买的,我一并买回来。”边野从缸里舀出来一瓢水咕咚咕咚豪饮了半瓢,剩下的泼在院子西边的一小块菜地里。“娘,要不明天让燕子跟着我去涿郡吧,她也不小了,带她出去见见世面。” “姑娘家家的,又不像你们男人,见那么多世面干嘛?”万氏摆好桌子,喊边燕边祥过来吃饭。 边野闲不住,把前几日砍的柳条拿了出来,蹲在地上编柳条筐。 边燕捋着头发从东屋走了出来:“娘,我想跟大哥去涿郡,我长这么大,最远就去过红树林集市,要是哪天离开咱们村儿,一准儿走丢了。” “闲的你啊,离开咱们村干嘛?你呀,就老老实实的在家呆着,明年就在咱们村的小伙子里挑个不错的定了亲。有你大哥在,婆家人也不敢欺负你,你以为走远了是好事啊?今日听说曹家来了个孤女投奔,千里迢迢从江南来的,这样的姑娘将来谁乐意娶?” 边野停了手上的活,诧异抬头。“娘,投奔曹家的姑娘我见过,人挺好的,怎么就没人乐意娶呢?” 万氏边吃饭边说道:“你这傻小子,还真是一根筋,难不成你乐意娶个这样的?就说咱们家燕子吧,将来成家定是要给不少嫁妆的,可那种投亲的孤女能有嫁妆吗?再说了,这般苦命的人,只怕以后也是个享不了福的。没福运的人,没有人家乐意娶。再说她千里迢迢的从江南来,谁知道路上发生过什么事,遇上了什么人,还是娶个咱们村知根知底的姑娘好。前年若不是你爹出了事儿,我们本打算让你跟宋铁相亲的。你看宋铁多好,人长得高高壮壮的,家里兄弟好几个,将来肯定好生养,还能干。咱们家二十多亩地,总不能全靠你一个人吧?找个能干的媳妇你就轻松许多。” “娘,”边野忽然失去了编筐的兴致,把手上的柳条一扔,站起身来。“我没觉得宋铁哪里好,您别乱点鸳鸯谱,我跟她没半点关系。您也不要随意议论阿竹,人家聪明的很,扮作逃荒的老乞丐从南方过来的,我都没认出来是个姑娘。” 万氏放下筷子,诧异地看了过来。“阿竹是谁?就是来投奔曹家的那个姑娘?我还不知道名字呢,你怎么就知道了?” 边野转过身去背对着家人,蹲下继续编筐。“我去二叔家了呀,他们两家不是邻居嘛,我自然就知道了。而且我是里正,咱们村的一举一动我都要清楚才对。您就别瞎想了,快吃饭吧,既然燕子愿意跟我出去转转,明天我就带着她一起去涿郡。” 万氏没再说什么,既然儿子决定了,就按他说的办吧。出嫁从夫,老来从子,儿子一向沉稳,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次日一早阳光明媚,有点闷热。边野套上马车,拉上妹妹,赶着车朝北边走,路上遇到去赶集的人就带上他们,不多时就坐了半车人。 “曹婶,你们也要去赶集呀,上车一块走吧。” 边野瞧见廉氏带着曹家两姐妹和阿竹正往前走,就赶车追了上去。 跟车去赶集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廉氏见车上已经坐了六七个人,便也没客气,带着孩子们都上了车。 前车辕后车帮都已经坐满了,她们只能坐到中间去。边野把自己坐着的草垫子推向阿竹:“你坐这个吧,看你衣裳挺新的,别挂破了。” “哦,谢谢你。”阿竹甜甜软软的江南口音,马上吸引了全车人的注意。 “这就是你家的亲戚呀?这姑娘真是漂亮呢。”众人都看了过来,纷纷夸赞阿竹貌美水灵,感叹江南的水土养美人! 阿竹不好意思的红了脸,为躲避众人打量的目光,只能转过头去,看向路边一望无际的田野。 边野就坐在他旁边,目之所及就看到了他挺拔的侧影。边野不胖,脸上线条明显,刀削斧刻一般,若只单看脸,甚至觉得他有些瘦。可阿竹被他背过,两条腿在他腰间磨蹭时,深深体会过。他身上并非瘦骨嶙峋,而是硬邦邦的肌肉硌得人腿疼。 被他背着的时候天色已晚,当时脚上很疼,就期盼着快点到舅舅家。阿竹心里不曾多想,只盼着他脚步快些再快些。 此刻却不同了,已然换上女装的阿竹,似乎刚刚想起来自己是一个大姑娘了。看着他宽宽的肩膀,窄窄的腰身,棱角分明的俊美侧脸……忽然之间,大姑娘生出几分羞赧,下意识地朝舅母的位置挪了一下。 她这一动,引起了边野的注意。他转过头来,精准地看向阿竹的位置,与阿竹来不及躲闪的目光碰个正着。 阿竹呼地一下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密密砸砸的挡住了眼眸中的所有情愫,用力抿着唇角,小脸绷得紧紧的。绷住了所有的表情,却绷不住脸颊一抹红晕。 边野笑了笑,转回头去专心赶车,没有说话。 第4章 . 相谈甚欢 边野是这块地里最好的一个麦…… 十几里的路,若走着去需要半个时辰,坐马车就快多了,不到两刻钟便到了。 众人下车纷纷道谢,边燕提上篮子对边野道:“大哥,涿郡路太远,我不想去了。我刚和英子姐说好一起去买绢花,还是在红树林赶集吧。你去涿郡路上当心,不用惦记我,咱们村里的人这么多,我和他们一起赶集不会有危险的。” 阿竹刚刚跳下马车道了谢,转身刚走了两步,却忽然听到边燕这句话。她脚步一顿,飞快地转回头来,却凑巧与边野的目光再次相遇。 “边大哥,你要去涿郡呀?” 见阿竹回头,边野刷地一下移开目光,看向了妹妹。却听阿竹这样问道,便转回头来笑道:“是啊,我要去涿郡打听一下收购粮食的价钱,怎么,莫非你也想去涿郡?” “我……”阿竹纠结地看一眼舅母,欲言又止。 廉氏纳闷儿地看向阿竹,问道:“你想去涿郡?去那里做什么?” 阿竹走到廉氏身边低声道:“舅母,我跟着南方的商队一路到了涿郡才折返回来的,在涿郡城饿得实在不行了,跟城门处的算命先生借了两文钱买了两个馒头,我跟那先生承诺必要将钱还给他的。” 其他跟车的人已经朝着集市走去,车旁只还有曹家四人和边家兄妹,边燕快人快语:“阿竹,不过两文钱罢了,让我大哥帮你还就好。” 曹英爽快的从自己钱袋里拿出两文钱递给边野,“那就麻烦里正大哥,帮我表妹把这两文钱还了吧。” 边野垂眸扫了一眼铜钱却没有伸手去接,“令表妹重信守诺,在下十分佩服,也乐意帮忙,只是涿郡城中算命先生定有很多个,我怎么知道她借的是哪一个人的钱呢?不如……你们同我一起去吧,既能完成表妹的心愿,你们要买的绢花,那涿郡中定然样式更加繁多漂亮,不比红树林大集上的强么?” 阿竹抿着樱桃红的小嘴看向舅母,眼神中满是希冀,却不敢擅自做主。 赵北村在各朝各代都是北方边境,民风淳朴也没有太多礼节的束缚。何况有边野的妹妹边燕在车上,也不会有太多不便。至于边野的人品,那就更不用说了,在赵北村没有信不过他的。 廉氏略一垂眸便点了点头:“涿郡太远,我和糯糯就不去了,你们俩跟燕子作伴儿一起去吧,人家既然在危难之际救助了咱,无论钱多钱少都应该还债的。” 阿竹抿着的唇角一翘,眸光中流露出几分欣赏。难怪阿娘平日里便总是夸赞舅舅和舅母,原本以为那只是一个远嫁女对娘家的思念和护短。如今才知,阿娘在洪水咆哮之时,声嘶力竭的喊着让她去投奔舅舅家,是发自心底的对舅舅和舅母的信任,是对自己女儿这一辈子最好的安排。 三个姑娘上了马车,马蹄声哒哒响起。熙攘的人群渐渐远了,眼前出现一片开阔的沼泽地。 边燕与曹英在讨论什么样的绢花好看,阿竹并未参与。 投奔到舅舅家,已然是添了一张嘴吃饭,能吃饱穿暖阿竹就很知足了,还要什么花戴呢? 阿竹的眸光转向了路边那一大片杂草丛生的沼泽地,江南长大的姑娘,见到粼粼的水光便觉得十分亲切,只是又有些许奇怪。 边野忽然开口道:“我听爷爷说,一百多年前这一片就是联通江南与漠北的商路,是十分宽阔平坦的官道,从这里通往幽州最是便捷通畅。因为我们这一带都是大平原,没有山,不仅道路平坦也没有劫匪的藏身之地,所以那些茶商马贩子都喜欢从这里经过,早年间人们的日子也比现在富庶得多。” 阿竹一怔,怎么自己心中刚刚产生了疑惑,边野就开始解释了呢?这个只见过两面的男人,竟像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似的。 车上一共四个人,那两个姑娘聊着首饰头油正是起劲儿,根本没在意边野所说的话。阿竹瞧瞧四下无人,便也放心地同边野说起话来。 “既然如此,为何商路转到了涿郡那边呢,我便是跟着北上的茶商一路走来,到了涿郡才知自己走过了,又往回折返。” 边野抬手用马鞭子指了指面前的沼泽地:“前些年雨水少,这里都是干净的黄土路面,后来不知怎的雨水大了,上游的人们怕大水淹了村庄,就扒开了几道口子泄水。这条路地势低洼,就成了这蓄水池。这水说深不深,说浅不浅,种不得粮食也养不了鱼,慢慢的就变成了这种杂草和芦苇丛生的样子,官道两旁的田地也被淹了这才有一眼看不到头的沼泽。上游不讲道义,真是太坑人了,幸好咱们村的房屋田地地势略高,要不然大家还不都得喝西北风去。” 沼泽地种不得谷物麦子,水草芦苇却长得十分茂盛,一群一群的野鸭在芦苇丛中穿梭,一对不知名的水鸟忽然扑楞着翅膀飞了起来。 阿竹抿着小嘴笑了起来:“这个地方倒有些江南的味道,没想到在北方还有这么大片的水域。我倒觉得可以修个堤坝,多存些水就可以种藕、养鱼,也是收成啊。” 边野转头看向这个貌美的江南姑娘,昨日只知她长得好看,人也机灵。今日方知,她同那些讨论绢花的女孩子不一样,是个有大智慧的女子。 “我们见了三次面了,可是我还不知道姑娘芳名呢?”边野自然听到她的名字是阿竹了,可他想知道的更多一点。 “我姓夏,叫夏文竹,家里人都叫我阿竹。” “夏姑娘,你说的很有道理。今日我们去涿郡,刚好去上游的白马河瞧瞧,我觉得你说的这个方法应该是可行的。”边野开始认真思考阿竹的提议,顺便跟她提起想在哪个地方筑堤坝合适,若是要种藕养鱼,又该由谁来种、由谁来养,大家怎么分? 曹英悄悄拽了一下边燕的袖子,弩着嘴儿朝旁边使眼色。边燕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正瞧见聊得热火朝天的两个人。 边燕一笑,低声道:“我还是头一次瞧见我大哥跟一个姑娘聊的如此投机。” 曹英凑到边燕耳边吃吃笑:“你哥是咱们村儿里最好的一个麦穗。” “那你怎么不想收了他?”边燕坏坏的捅捅曹英腰眼。 曹英最怕痒了,捂着腰眼蹭到一边去,咯咯地笑个不停:“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我家的小白兔最爱吃萝卜,不喜欢吃麦子。” 边野和阿竹同时回头,诧异地看向笑作一团的两个姑娘,阿竹好奇问道:“你们笑什么呢?” 通过这两天的接触,曹英发现阿竹心思细腻,顾虑也多,不像自己可以随意开玩笑。便委婉说道:“没笑啥,说绢花呢,我们俩口味不一样,我就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嘛。” “哦,”阿竹轻轻应了一声,忽闪着长长的睫毛看了一眼边野。便转过身来,不再同他讲话,只看着曹英和边燕,想加入她们的话题。 边野转过头去,脸上有几分落寞。眼角余光瞧着阿竹笔直的背影,知道这姑娘是不肯再和自己谈论种藕养鱼了。 三个姑娘说说笑笑,半日的路程也不显得那么漫长。进了涿郡城的时候,太阳已经过了正午,四人都有些饿了。 边燕兴冲冲说道:“今天让我大哥请客,请咱们吃好吃的。” 曹英豪气地一拍腰间荷包:“姐姐今日得了母亲大人资助,钱袋颇丰,姐请你们吃好吃的。” 浓烈的阳光撒在曹英身上,映的她眼眸也像星星一般闪耀。阿竹抿着小嘴轻笑,眸光定在曹英身上移不开。 这便是被爹娘宠爱着长大的孩子吧,无忧无虑,既豪爽又可以任性。而自己的父亲夏春城虽然也是个小有作为的茶商,可是对家里的钱财管得特别紧,阿竹从小手头就没有宽裕过。 边野把手里的马缰交给店小二,让他拉到后院去喂马,转回头就看到了阿竹满眼羡慕的表情。 本是个聪慧灵秀的好姑娘,老天爷不该这般对她。 边野道:“我们就在这个饭馆吃吧,虽不是涿郡最大的酒楼,但风评特别好,听人说这儿有几个拿手菜是别家都做不出来的。” 边燕一把拉起曹英就往里跑,边野领着阿竹走上台阶,正要给她介绍自己听说过的这里的拿手菜。却没想到,一只白皙修长的男人的手,突然落在阿竹肩头。“小美人是过路的吧?本公子怎么没见过你呀?速速报上名来,本公子给你安排涿郡最好的涿悦轩用午膳。” 边野刷地一下转过头,首先看到了阿竹肩头那一只男人的手。一看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却专挑漂亮姑娘调戏。 边野伸左手砰地一把抓住那人手腕,右手握起斗大的拳头,二话不说便挥了过去。 第5章 . 幽州秘辛 那姑娘突然就不见了 那人却像早有预料一般,直接蹲下身子躲过这一拳,抱着头嗷嗷求饶:“表哥表哥,是我呀,我跟燕子开个玩笑,你动真格的?” 边野提拳正要再打,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便顿住了扬起的拳头。“万凌云,你搞什么鬼?” 万凌云见表哥认出自己,这才敢站起身子,甩了甩被他攥得发麻的手腕,小声嘟囔道:“你这么粗鲁,哪个姑娘肯嫁你?我远远瞧见了你和燕子,就过来跟你们打个招呼,谁曾想差点被你揍成猪头。” 边野挑眉:“那还不是你欠揍?” “行行行,我欠揍行了吧。我请燕子用膳,不请你,你在一边看着。”万凌云得意扬扬得摇头晃脑,看向旁边的阿竹,正要伸手去抓她胳膊,却突然愣住了。“你……你不是燕子啊,可我刚才明明看见表哥旁边是燕子呀,难道是我眼花了?这位姑娘,实在不好意思,在下刚刚冒犯了,把你误认做表妹,失礼失礼!” 边燕和曹英见后面的人没跟上,便折返回来。刚好看到万凌云手握折扇,深施一礼。谦谦公子,温润如玉。 边燕毫不客气地抬手拍了一下万凌云头顶:“表哥,何必行此大礼?” 万凌云一抬头,就看到了表妹趁机占便宜的一脸坏笑。谦谦公子的好风度马上碎了一地,直起腰来,一把扯住边燕的手腕,拖着她就往里走:“你这小丫头片子。占我便宜。还不是因为你,让我认错了人,差点被你哥揍成猪头。” 边燕哈哈大笑,拉住发愣的曹英,被万凌云拖着来到临窗的一张桌子旁坐下。 “小二过来,”万凌云豪气地一招手,瞧瞧表妹和曹英,又看看跟过来的其他二人,拍着胸脯道:“今天本公子请客,把你家的拿手菜只管上。”: “好勒!客官稍等,马上就来。”店小二高声唱喏,用手上的白棉巾象征性地擦了擦桌子,转身就去厨房。 边燕咂咂嘴:“表哥,就算你家是咱们安郡的大户,也不能这么显摆吧。菜都不点,让人家随便上,万一你带的银子不够了怎么办?” 万凌云刷地一下打开折扇,悠哉悠哉地摇了起来:“你放心,我在涿郡读书已有三载。几个像样的饭馆都是认得我的,就算不带银子,他们也得好好的招待咱。你们俩就别跟我客气了,反正我也快要离开这儿去幽州念书了,今日能碰上就是咱们大家的缘分。” 边野诧异道:“你在这儿读的好好的,干嘛要去幽州?” “大哥,你不知道。咱们这附近方圆数百里,要说最好的教书先生,便是幽州的曹公。只可惜呀,十几年以前他老人家就去世了。于是就数着涿郡的吴夫子最厉害,不过最近幽州新来了一位刺史大人,听说他极有学问,是当年曹公的亲授弟子。如今他重开官学、延请名师,我们学堂里的这些书生都想去幽州读书呢。” 曹英双眸一亮:“你说当年曹公是最好的教书先生,是虚谷书院的曹公吗?” “对对对,就是他老人家。你这姑娘倒有几分见识,比我大哥强呀。”但凡有机会挖苦边野,万凌云绝不会错过。 曹英双眸一暗:“他是我祖父,只可惜我出生的那年他去世了,后来我们家就搬回乡下老家,不在幽州了。” 万凌云瞠目结舌,怔怔地瞧着曹英,直到店小二端着托盘过来上菜,挡住他的视线,才突然一拍大腿。“没想到你们赵北村卧虎藏龙呀,曹公的孙女竟是在赵北村长大的。我从小数次去姑姑家,竟不知道有曹公的后人在,若知道我便拜令尊为师了。” 曹英苦笑:“我爹自回乡之后就务农养家,并未教书。不知祖父临终前叮嘱了他什么,不让他做教书先生了。” 刚上桌的四道菜色香味俱全,边燕忍不住拿起筷子,却见他们依旧在谈论曹公。万凌云皱着眉头说道:“我有一个同窗的父亲,也曾是曹公的弟子。听说当年曹公突然病重去世,与他女儿有关。原本她女儿就住在书院里的,貌似天仙,性情温柔,时常帮师兄弟们做鸽子汤。曹公去世的那一年,那姑娘突然就不见了,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她。” 阿竹吃惊地瞪大了双眼,一双黑曜石一般的眸子一颤一颤的。“你说什么?外翁去世是因为我娘?” 万凌云一愣,再次打量这位刚刚被自己认错的姑娘。 “你是?” 边野赶忙拿起筷子招呼大家吃饭:“菜都上桌了,大家赶紧吃吧,这些陈年旧事不必再提了。凌云,你道听途说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不要到处乱讲,不知是真是假呢。” 边燕对教书先生的事情不感兴趣,早就对桌上的几个好菜垂涎欲滴,得了大哥的令,便开心地吃了起来。 万凌云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也抄起筷子埋头吃菜,不敢再多说半个字。 曹英的眉头并未舒展,不过见大家风卷残云般吃了起来,便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很饿了。于是埋头开始吃饭,不再去想爷爷和姑姑的事情。 唯有阿竹怔怔地瞧着万凌云,有心想再打听些事,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边野默默叹了口气,用干净的勺子帮阿竹舀了一勺红烧肉,又舀了一个当地名吃驴打滚。 万凌云埋头苦吃,能默默感觉到头顶有一道眸光,可他不敢抬头,生怕再说了不该说的话。 阿竹见人家实在不想说,也就没再追问,毕竟自己家的事情,从外人嘴里说出来,总归是不大好,倒不如回去直接问舅舅。 到底是涿郡有名的馆子,饭菜的口味还是不错的。众人吃得心满意足,边野率先下楼,从后院牵来自己的马车。万凌云到柜台结账时,才发现边野已经结过了,只能讪讪的带着三个姑娘走出门口。 “表哥,说好了这顿我请的,怎么你偷偷把帐结了?” 边野面色平静:“我们知道你家是大财主,尤其最近这几年,舅父的生意越做越好,也在县城买了大宅子。不过我是当大哥的,这次都是我带来的人,理当由我安排。下次去县城若碰上你,你想不请客都不成。” 万凌云呵呵一笑,刷地一下把扇子打开。轻摇折扇,扇动鬓角垂下的两绺飘逸长发。“好,一言为定,改日各位到了咱们县城,定要让万某略尽地主之谊。” 双方道别,各自去忙自己的事情。边野问清了阿竹是哪个城门,就想带大家先去答谢那算命先生。不过刚走了几步,就看到一个卖胭脂水粉和首饰的铺子。于是临时改变计划,三个姑娘进了铺子,边野在门口看着马车。 以前,边野对这些姑娘家的东西都不感兴趣。今日在外面等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就把马拴在门口柱子上,溜溜哒哒地走了进去。 曹英和边燕各拿着一只绢花发簪,正在热切地跟掌柜讨价还价。阿竹却默默的站在墙角,眼光定定的瞧着柜台里。 边野没有多想,好奇阿竹看什么看得这么出神,便径直走了过去。顺着她的目光一瞧,发现柜台里摆着一只玉簪,雕成竹节的形状,簪头的装饰并非普通的花朵,而是一簇玉雕的竹叶。 曹英和边燕付了钱也凑了过来,“阿竹,我帮你买了一只粉色的。你瞧,跟你的衣裳好配,跟你这水灵的小脸儿也正合适。” 曹英对自己的眼光颇为得意,把手上那根粉色的绢花发簪插到了阿竹发髻里。边燕见大哥和阿竹的目光都齐刷刷的看着某样东西,就也瞧了过去,好奇问道:“这绿色的是什么东西呀?长得好奇怪,叶子有点像柳叶却又感觉不是。” 边野一笑,抬手轻轻拍了一下妹妹头顶:“傻丫头,要不说你得多出来走走看看呢。这应该是竹叶,南方比较多,北方不常见,我曾经在一个大户人家见过几棵竹子,很漂亮的,应该就是阿竹姑娘名字里的这个字吧。” 阿竹转过头来看向边野,目光有几分惊诧与赞叹:“我从江南一路走来,到了江北就很少见到竹子了,没想到边大哥竟认得此物。没错,这就是南方的竹子,在我的家乡漫山遍野都是这个,很好活的,所以才给我取名叫阿竹呀。” 曹英有点疑惑:“可是你的全名叫做夏文竹,文竹应该是另一种树吧,我小时候见过家里有一颗特别漂亮的文竹,用紫砂盆种着的盆景,可惜后来死掉了。” 阿竹笃定不移:“不会是那个文竹的,我知道,见我娘画过。可是我的家乡并没有文竹,漫山遍野都是又高又绿的竹子,阿娘并未跟我说过名字的由来,可我一直觉得就是因为山上漂亮的竹子才给我取的这个名字。文这个字是因为阿娘喜欢读书写字,许是希望我文雅秀气吧。” 曹英点点头:“也有道理,许是这样吧。掌柜的,这个竹子的发簪多少钱?我要买给我家阿竹,嘿嘿。” 掌柜的刚开了张,心情不错,笑嘻嘻的跟了过来。“几位姑娘好眼光,这根玉簪成色极好。通透水润,雕工也精致。是南方客商运来的货,不过是因为咱们北方人见过竹子的少,不识货,才没有卖出去。这个往常要三两银子的,既然几位姑娘识货就便宜点,二两银子吧。” 曹英一惊:“啊?这么贵呀,我们这绢花发簪不才五文钱一个吗?” “小姑娘,您说笑了,这绢花发簪是用木头和布做的,成本就没多少钱。这只竹子发簪是玉石雕的,哪能一样呢?” 阿竹一把拉住曹英就往外走:“咱们不买那个,根本用不着。玉的太娇气,掉地上就摔碎了,咱不要。” 边燕也跟着她俩走了出去,只留下原地不动的边野。他拿起发簪在手心里摩挲,望了一眼阿竹出门的背影。 掌柜的赶忙搭腔:“小伙子,瞧你长得这么精神,跟那天仙似的姑娘是一对儿吧?你买了这发簪送给她,我保证,她肯定高兴。” 边野尴尬的笑笑,把玉簪放回原处:“你多想了,我与她并无任何关系,不过是同村的,顺路搭个车罢了。” 第6章 . 有夫妻相 危急关头 买到了心仪的绢花,这次便直奔城门,一路上经过商号,就打听一下收麦子的价格。一路打听下来,边野颇为欢喜。“看来今年麦价还不错,收成也好,大家可以过个丰收年了。” 快到城门处了,阿竹一直观察着路边算卦的摊子,忽然惊喜地指着一处摊位喊道:“就是那个白胡子老爷爷,叫神仙眼。我见过不少算卦的,有张半仙刘半仙赛神仙,却是头一回见到有人叫神仙眼的,所以我一下子就记住了。” 边野勒住马车,阿竹灵巧地跳下车去,跑到摊位前。 这位算命先生穿着一身道袍,须发皆白,随风飘起,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在东墙根儿底下悠哉地晃着二郎腿,西斜的太阳刚好照在他身上,他闭眼享受着温暖的日光,好不畅快,全然不在乎自己有没有生意。并不像旁边两个卦摊儿,一直在招揽顾客。 “老爷爷,我来还您两文钱,多谢您前天肯借钱给我。”阿竹从荷包里捏出两文铜板。捧在手心递到老人面前。 白胡子老头缓缓抬起眼帘,定睛瞧了瞧阿竹,一点儿都没觉得意外。“小丫头,这么快就找到家人了呀,我老人家算的没错吧?让你赶快买两个馒头,出了城门会碰到贵人的。” “对,老人家您说的没错,的确碰到了一个贵人,是他把我带去赵北村的。”阿竹笑着答道。 老人捋着胡子摇了摇头:“非也非也,此人与你渊源颇深,应该不只是带路这么简单吧?” 边野和曹英边燕都跟了过来,阿竹怕他信口开河,便催促道:“老人家,您快把铜板收了吧,我们路远,还要赶回去呢。” 谁知道那白胡子老头竟没有半点要收钱的意思,吹了吹自己的胡子,笑了。“早就跟你说过了,不用还。你是我的贵人,若干年后我有一个坎儿,那时候就靠你帮我了。” 旁边一个挂摊儿的旗子上写着张半仙,一直在吆喝着拉生意,却没有拉到。此刻见一群人围住了旁边的“神仙眼”,就调侃道:“老神头儿,你这都脑瓜门子入土的人了,若干年以后怕不是有人刨了你的坟吧?难不成你要这姑娘帮你修坟?” 白胡子老头听了这话并不恼怒,反而哈哈大笑。“不可说,不可说,天机不可泄露。小丫头,你快回去吧,这两文钱我是不会要的。” 边野见阿竹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就在一旁帮腔。“老人家,这姑娘今日特意搭车来涿郡,是专程还您两文钱的,您快收了吧。当日肯借钱给她,已然有恩,若您不收,他她必然不会安心的。” 阿竹感激地看一眼边野,赶忙说:“对呀对呀,老人家,您快收了吧,我给您放袍子上了。您在我快饿死的时候,肯借钱给我买馒头吃,已然是救命之恩,以后若有用到阿竹的地方,您尽管开口,我定会报答的。” 老头不再推辞,捡起两个铜板放进自己的钱袋里,眸光却饶有兴味地看向了边野,上下好一番打量。“小丫头,这便是那日你遇到的贵人吧,是他给你带的路。只是带路吗?嗯嗯嗯,不错,有夫妻相,看来老朽没有看错呀,这神仙眼可不是白叫的。” 曹英一听这话,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边燕好奇的瞧瞧大哥又看看阿竹,没能看出个所以然,就伸手揪曹英袖子。“他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是我大哥把阿竹带到咱们村里的?” 这一句夫妻相让阿竹脸上瞬间飞红,急惶惶地摆手。“老人家,您莫要乱讲,我与他才认识三天,只见了三次面而已。” 老头嘿嘿地笑个不停,并不认为自己相面会相错。“三天见三次面还少吗?除了他还有第二个人?” 阿竹愈发窘迫,抬手捂住滚烫的面颊,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向老人深深鞠了一躬。“老人家,感谢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我们要回去了。” 边野此刻倒也十分善解人意,轻声道:“嗯,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家吧。” 阿竹率先跳上马车,生怕那白胡子老头再说些让人羞赧的话。边野大步跟了过去,坐到车辕上准备赶车。 曹英和边燕却还在后边磨叽,边燕凑在曹英耳边,不依不饶地小声问她究竟怎么回事儿? 曹英努力的憋着笑,为表妹的名声着想,不敢多说,一把推开边燕:“想知道就回去问你大哥,他比我清楚。” 边燕不满的哼了一声,抬脚跨上马车。眸光看看自家大哥,又瞧瞧阿竹,总觉得这两人之间好像有什么小秘密似的。 边野心里还惦记着在沼泽里种藕养鱼的事情,就想去上游的白马河查看一下水情,也让阿竹这个江南水乡的姑娘帮自己做做军师。 要去看白马河就得绕路,走到河边的时候已然是黄昏。金色的霞光映满了西方天际,坐在马车上遥遥的便看到了水面上散碎的光晕,随着水波荡荡漾漾,粼粼不止。 “这河岸好高啊,竟比路面高上这么多。”阿竹诧异道。 话音刚落,边野就开口解释。“听说原本白马河的水位并不高,后来黄河水过来了一部分,河底有泥沙沉积,这河岸便越来越高。” 阿竹皱起了眉头:“可是这样的话,一旦河水暴涨,很容易冲出河岸淹了庄稼呀。” 边野正要答话,忽见十几个庄稼汉扛着镐头锄头,沿着河岸在往前走。这个季节,田里的麦子还没有收割,按理说是用不到这些农具的。 看来十里不同乡,这里应该是还种植其他粮食吧。 越发靠近河岸,就无法赶车了。四个人从车上下来,爬上高坡,站到了河堤上。 “ 哇!”边燕被这辽阔的水域震撼了,赞叹道:“好宽阔的水面呀,听人家说大海一眼望不到头,莫不就是这般景象吧?” 曹英摇摇头:“听我爹说,咱们这边离大海远的很。大海水天相间,这水面虽是有十几丈宽,却也能看到对岸。你看不到边际的地方,不过是上游水流的方向。” 边野默默皱起了眉头,涌动的水流居于高处,成熟的麦田却在河岸下方,这不是什么好事,四下观察之际忽然听到阿竹的声音,“糟了,有危险。” 阿竹脸色苍白,满眼惊恐,指着水面焦急地说道:“你们看,这河面底下有暗流漩涡在涌动。去年我的家乡遭洪水时,江面上也是这个样子,当天晚上便决了堤,大水冲走了好多人。” 突然想起那一晚的洪水,摧枯拉朽一般冲走了整个茶香镇。人们凄厉的哀嚎犹在耳畔,暗夜中绝望的眼神令人颤抖不已。 边野见阿竹突然一激灵,身体止不住地发抖,便快步走了过来,有力的大手一把握住她纤细的手腕。 “夏姑娘,这水真的有那么危险吗?我的确觉得不太安全,不过不至于很快就决堤吧。”边野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阿竹激动地握住他的手,已然忘了什么男女有别。“边大哥,你相信我。那天我看见了江里的水,就是这个模样。这说明洪水的前锋已经到了,你看这水势已然快要与河岸齐平,只要后边的猛流一到,这河岸根本就挡不住。” 边野急急地看向水里,又把手搭在眉毛上挡住阳光,仔细眺望上游和下游。忽然想起刚才扛着搞头锄头走过去的那一群人,边野急急地一跺脚。“坏了,那些人不是干农活的,他们是去挖决口放水的。” 曹英也明白过来:“你是说那些人常年住在白马河边,他们也看出来洪水要漫过河岸,所以走到不妨碍自家村庄田地的地方,去扒开豁口,把水放出去。” 边野点头:“对!他们要保住自己,害惨的就是咱们。咱们那边地势低洼,也没有大山阻挡,这些水放下去,最终会流进村西那一片沼泽地。只是水势这么大,沼泽定是容不下的。定然会冲进田地,已经成熟的麦子虽然还没有熟透,可是被水一冲,麦粒儿都会脱离麦穗,不知会被冲到哪里去。” 阿竹红着眼睛,颤声道:“还有人呢,人!” “阿竹你放心,咱们村地势高,周边都是平地,跟山地不一样,洪水再大也不会把人冲走的,放心吧。咱们得赶快回家连夜抢收麦子,快点跑。”情急之下,边野没再叫夏姑娘,甚至都没有松开拉着阿竹手腕的那只大手。另一手抓起边燕,拉着她们就奔着马车跑。 曹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呼呼喘着问道:“若是我们追上那些人,不让他们挖河岸,是不是就不用这么急了?” 边野摇头:“没用的。白马河边的村子这么多,就算能拦住这一波,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个村的人想刨开这河岸呢,咱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赶快回家,你们都坐稳了。燕子,你过来抱着我,你们俩抱着燕子,咱们必须拼命往回赶。” 边野坐在车辕上,一手扬起鞭子,另一手紧紧握住车轱辘上方的扶手。稳住身子,给三个姑娘当支撑。 边燕双臂抱住大哥的窄腰,牢牢倚在他后背上。曹英右手抱住边燕,左手也握住扶手。阿竹在曹英身后,一手抱着曹英,一手握住扶手。 四个人队形稳固,随着一声嘹亮的鞭子声响,黑色的大公马四蹄扬开,一路狂奔起来。 夕阳已落到山顶,红艳艳的霞光映在他们身上,勾勒出如雕塑一般挺直的四个脊背。 “驾驾驾!”边野疯狂地催着马,只要路上没有大的砖头石块,没有翻车的危险,就不管车身有多么颠簸,只顾拼命往前冲。 大黑马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焦急,不待扬鞭自奋蹄,拼命地往前跑。马蹄和车轮扬起一路的烟尘,如逐日的夸父一般,向着前方毫不止息地前进。 第7章 . 月夜抢收 哪个小伙子敢说自己腰不好…… 即便他们顾不上颠簸疼痛,一路疾驰。回到赵北村时,也已经月上柳梢。 无暇把两个姑娘送回家中,边野赶着马车直冲到自家门口,跳下车就冲进院门,拿出来大铜锣咣咣地敲了起来。 这个时辰,农家人已经吃完了饭。有的坐在院子里纳凉抽旱烟,有的已经准备洗洗睡了。忽然听到紧促的铜锣声响,众人十分纳闷,快步来到街上。 很快人群就聚了里三层外三层,互相询问着究竟发生了什么。边野把铜锣放下,焦急地跟大家说道:“我有一件特别急的事跟大家说,今天我们去了涿郡,回来的路上特意去白马河查看水情,发现河水马上要漫过河堤,而且里面涌动着黄河水。估计是黄河决口,河水冲进了白马河里,所以我们今晚要抢收小麦,必须连夜收完。” 众人面面相觑,并没有被边野焦急的情绪所感染。边二叔悠哉的吐出一个烟圈,说道:“你也别见风就是雨,地里的麦子得过几天才能完全熟呢,若今晚收割得减掉不少分量。就算那白马河决堤,最多也就是沼泽里的水涨上几寸,还能冲进田里不成?” 留着八字胡的崔树根也说:“是呀,你们小孩子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白马河涨了点水,就把你吓坏了,至于吗?大晚上的把大家都集中到街上来,算了算了,都回去洗洗睡吧。” 边野双目如炬,满头大汗,汗珠子顺着脖梗滚进衣领。见大家不当回事儿,他怒吼道:“你们听我说,这不是闹着玩的。我刚刚看到有十几个人扛着镐头去挖河堤了,就算沼泽能帮咱们挡一会儿,可是今晚放水,明天一早肯定也到了。我们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抢收,你们赶快回家拿镰刀。” 阿竹见没有人肯相信边野,就站出来说道:“大家一定要相信边大哥的话,我的家乡就是这样遭的水灾。当时也有人提出来要闹大水,让人们躲躲,可是没有人信。结果当天晚上洪水就把整个镇子冲垮了,大家就听边大哥的去拿镰刀吧,就算少收上几斗,也比颗粒无收强呀!” 赵北村的大部分人还没有见过阿竹,忽然听到一个软软糯糯的江南口音,便是那语气十分着急,人们也觉得毫无力度。崔树根大笑起来:“你这小丫头片子是哪来的?一听就不是本地人,莫不是边野在路上捡的吧,还挺会整词儿,颗粒无收……你咒我们呢?” 曹旭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挡在阿竹面前。“这是我亲外甥女,什么路上捡的?大家先别走,边野的为人我们都是知道的,他断不会小题大做。你们看他急成这样,可见洪水灌进麦田的可能性很大,我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信。我这就去拿镰刀套车,我家今晚就收麦。” 终于有人信了,边野紧抿的唇角舒展开,眸光看向二叔。边垚与侄子对了个眼神儿,扁扁嘴说道:“你别看我,我活了好几十年,也没见过洪水冲进麦田,我不信。” 边吉快步走了过来:“爹,你信不过洪水,还信不过我大哥吗?我信我大哥,既然他说收麦,咱们家就收。若真是因此少收了三五斗,我少吃几顿饭就是了。” “你……”边二叔气得扬了扬手里的旱烟袋,又看了看边野斩钉截铁的眼神,认命地叹了口气,站到边野身旁。“我相信我侄子,既然他说抢收,那我家就抢收。” 有人开了头,村民们很快就分成两拨。一半人站到了边野身后,打算一块抢收,另一半人还在犹豫不决。 王老蔫挠着头问道:“边野,我们家只有一亩多地,过几天麦粒儿长足实了,才够一家人吃饱饭。要是今天晚上抢收,肯定会损失好几顿饭。万一明天早晨洪水没来,损失的这些粮食,你给补吗?” “对呀,你给补吗?” “哎,是这么回事。边野要是给咱们补,咱们就不怕了,就跟大家一起收。” 有几个人似乎突然发现了这件事情稳赚不赔的诀窍,要是明天早晨真的来了洪水,那晚上抢收就抢对了,要是没来洪水,边野肯把损失给补上,那自家也不吃亏。 阿竹担心地看向边野,不知道他会怎么回答。 边野皱起眉头,眸光凌厉起来,怒吼一声:“我不补。” 大家没想到他答的如此斩钉截铁,一时众人愣怔,鸦雀无声。 阿竹默默地看着边野,他额头青筋暴起,目光坚定,面沉如水。开口朗声说道:“今日大难临头,每一家的麦田都面对着风险,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任,每个人都要承担风险。你们别指望我做个傻傻的老好人,收与不收,你们自己拿主意。是少收几斗麦子,还是全家一年挨饿,你们自己看着办。但凡今晚不收的,明日没了口粮,不要到我家来借。我数到五,愿意晚上抢收的,我们一起干,站到我身后来,不愿意的就请自便。一、二、三、四、五。” 村民们见边野恼了,不敢再讨价还价。在他数完五之后,便呼拉一下涌到了他身后。 站在边野对面的只剩了崔家几个兄弟,崔树根也是村里的老人了,当年边野爷爷去世的时候,他便有心争里正之位,只是没争过边野他爹。后来边野他爹去世,大家推举边野做里正。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成了全村的领头人,这让一把年纪的崔树根恨得牙痒痒。 他瞧了瞧自家几个坚决拥护他的兄弟,颇为得意,却忽然发现小弟弟家的侄子崔百家站到了边野那边。便抬手指着他骂道:“崔百家,你还姓不姓崔?小时候你爹去的早,你吃谁家的饭长大的?” 崔百家憨憨答道:“大伯,我小时候吃百家饭长大的,所以才叫崔百家嘛。我相信野哥的话,他从来不说瞎话,我宁可每顿吃个半饱,也不想全年都挨饿。” “你……你个没出息的,你给我过来。” “不,我不过去,我就要跟着野哥。” 边野不想再被催树根占用宝贵的时间,刷地一下转过身,开始给大家安排。“大家听我说,今晚时间紧迫,咱们一起抢收。先从村西头最低洼的地方收麦,家里有牲口有车的,都套上车负责往村里拉。男人们负责割麦打捆,女人和半大小子们帮忙装车捡麦穗儿。麦穗要捡快些,不必特别干净。十岁以下的孩子和五十岁以上的老人留在村里,帮忙卸车看家。家家户户都敞着门,若是有人趁此机会来偷来抢,你们就敲响铜锣。我们手里都是握着镰刀的,看我不削死那些不要脸的。” 明月升了起来,在边野身上镀上一层清辉。从阿竹的角度看过去,他高大的身影笼罩了一层荧光,挺拔的身姿像画里的天将。他排兵布阵,很快就安顿好一切。 “狗娃子,你去南面的李广村,把这件事告诉他们里正。是否抢收,咱们不管,只管传话。小栗子,你去北面的燕南村,也办同样的这件事。传了话你们就赶紧跑回来干活,别耽搁,知道吗?” “明白。”两个半大小子异口同声的答道,撒开脚丫子飞快地跑走了。 众人按照边野的吩咐,回家套车取镰刀,全都到村西头的洼地里集合。 起风了,麦浪滚滚,人影绰绰,镰刀光亮的刀刃在月光下闪来闪去。忽而被人挥起,在空中划出一道闪电,忽而落入麦田之中,刷刷地斩掉一片麦秆。 很快村西的十几亩地收完了,大家按着顺序往东走。并没有一户人家要求打破顺序,先收自己家的。 崔家十几口人,站在村头的石榴树下瞧着。这热火朝天的场面,让他们心里也有点痒痒。崔树根站到轧麦的石磙子上面,遥望远方,似乎是想看看究竟有没有洪水冲过来。 李广村的李正带着几个族中耆老,赶着马车过来了,一把抓住正在割麦的边野,急急问道:“大侄子,那孩子说的是真的吗?我刚刚跟村里人说了,他们都不信呢。” 边野没空跟他长谈,把刚刚割下的一抱麦子,放在地上拧好的麦杆绳上,放下镰刀,把麦秆往中间一拉,大手灵巧地一拧,就打了一个结,抬手把硕大的一捆麦子扔到了马车上,毫不费力。 “李叔,白马河的水已经快要冲出河岸了。我估计明天早晨洪水会到,所以今晚抓紧抢收。不过这也只是我估计,未必一定会发生。事情就是这样,收不收你们自己做决定,无论结果怎样,都别怨我,我只好心给你提个醒。” 边野弯下腰,继续刷刷割麦,无暇多做解释。 李广村的几个老爷子退回马车上,商量对策去了。 阿竹第一次参与收麦,有些手忙脚乱。脚踝被乱糟糟的麦茬扎破好几处,手上也有星星点点的血迹,只是心情太过焦急,并未感觉到疼痛。 月上中天,麦田里依旧热闹非凡,银镰挥舞,驴马嘶鸣,平日里不常出门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也都忙得团团转。人们无暇擦拭脸上的热汗,也看不清手上扎破了多少伤口,只顾着赶快抢收小麦,保住这一年的口粮。 滚滚的麦浪逐渐变成乱糟糟的卖茬,粮食都被运回家里,大家心里越发踏实了。东方露出第一丝鱼肚白的时候,只剩了最后两亩地。 边野执起累酸的腰,看了看疲惫的大家。“剩的不多了,腰不好的就歇会儿,腰好的坚持一下,咱们一口气把它割完。” “哪个小伙子敢说自己腰不好,还想不想娶媳妇了?”边林在一旁大声打趣儿道。 男人们哈哈大笑,听懂的小媳妇儿红着脸,低头捡麦穗。没听懂的姑娘们,大概也能猜出不是句好话,没人接茬。 第8章 . 惺惺相惜 一个像得意洋洋的坏小子,另…… 男人的腰和娶媳妇联系在一起,总能引得人们浮想联翩。 边野下意识地看向阿竹,见她正认真地弯腰捡拾麦穗儿,一双小手倒腾得飞快,捡上一把就捧到马车上去。本来白嫩的小手已经脏污的不成样子,一看就知道这一晚上没有偷懒。 众人心情轻松,喘息之际忽然有一个颤抖的声音传来。“不好啦,洪水来啦……” 大家吃惊回头,这才发现奔涌的浪花已然涌过河堤,直扑进这一片麦田里。水流的速度极快,眨眼间就到了脚边。 边野迅速发号施令:“不要捆麦子了,来不及了。大家把车都赶过来围成一圈,割了麦子直接往车上扔。捡麦穗儿的柳条框和篮子堵住车尾,别让麦子散落下来就行。” 随着边野一声令下,大家迅速行动起来。马车、驴车、牛车各自散开,把这两亩地围成一个圈。男人们猛挥镰刀,把割下的麦子扔到就近的车里。女人们听话的用篮子和柳条框堵住车尾,不让麦子散落下来。 大家动作很快,洪水的速度也不慢,只割掉了脚边的一片小麦,水流就到了脚边。 “大家加把劲,快点。”边野大声喊道。 “好!”众人齐声呼应。 一百多号人围攻这么两亩地,战斗力还是很强的。可是洪水的速度也很快,包围圈又缩小了一圈之后,洪水就没了脚面,到了脚踝。 麦秆被洪水冲刷,明显的变倾斜了。只要水量再增加一些,麦杆就会折断,麦穗会被冲进水里。 汉子们频频挥舞镰刀,以最快的速度抢收最后一亩地。边野把刚刚割下来的麦子放进马车里,发现车已经满了一半,就放声喊话:“多留些麦秆在地里,马车快要撑不下了,只把麦穗割下来就行。” 众人马上照办,一把一把的麦穗,有的直接扔到车上,有的被投进了柳条筐。 最后一丛麦子,被边野用镰刀一勾,大手在麦穗底下的细杆儿处一抓,牢牢握在手心。镰刀顺势一滑,沉甸甸的麦穗就成了掌中物。 水流已经到了小腿肚子,残余的麦茬全都被冲倒了,东边紧挨着的是燕南村的麦田,已经被洪水冲的东倒西歪。 “赶快回家,几个人跟一辆车,帮忙推车,守着麦子别掉。”边野话音一落,众人自发地组成小组围住就近的车辆。河岸的路比田地略高,需要用力把车推上去。 阿竹和曹英、边吉选了身边的一辆驴车,正在奋力地往前推。只是水势突然变大,那瘦弱的毛驴好像有些害怕,嗷嗷叫得挺欢,就是使不上力。边野几大步冲了过来,把镰刀在篮子里一放,双手用力握住车尾的横木,两膀发力,“嘿”地一声,就把驴车推上了斜坡。前辕怼在了驴屁股上,惊得毛驴嗷唠一嗓子,哒哒地往前跑。 水流已经没过了膝盖,淌着水往前走都有些艰难。阿竹刚刚为了捡水里的麦穗,双手不停入水。原本裹了泥巴的双手,此刻被水流洗净,一双白净的小手已然红肿不堪。被麦茬戳破的痕迹十分明显,有几处创口还在流血。 边野握住她手腕看了看,叹了口气,低声道:“辛苦了!” 阿竹看着满车的麦穗笑了:“不辛苦,能保住大家一年的口粮,这一晚上的苦算什么?边大哥,有你真好。” 姑娘甜甜一笑,边野心里顿时开了花。他单手推着车,转头看向阿竹,有点调皮地问道:“哪好?” 阿竹真心赞叹:“如果我们老家那,也有一个你这么好的里正,我娘可能就不会被洪水冲走了。” 说起伤心事,阿竹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边野瞧着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眸中难掩疼惜。 曹英嘬了嘬牙花,觉得有点牙疼。探头瞧瞧前面一辆牛车,只有两个人推,就一把扯过边吉。“这小驴车有俩人就够用了,我和边吉去帮忙推前面的大牛车。” 边吉不明所以,只被曹英拽着往前走。“拉我干什么?你要推自己去推呀,我就喜欢毛驴,不喜欢老牛。” 曹英狠狠瞪他一眼:“我看你就属毛驴的,只会嗷嗷叫,办不了正事。” 边野回头看了看身后,已经没有车了,这是最后一辆。很好!麦子都抢回来了。 “啊……”阿竹突然惊呼一声,身子一歪,朝着水面倒了下去。 边野回眸之际,刚好看到阿竹的身影已然接近水面。他赶忙跨出一大步,长臂一伸,就把即将入水的姑娘捞在臂弯里,扶了起来。 “你没事儿吧?”边野上下打量阿竹。 “没事,刚刚不小心踩到了一个坑,差点扭了脚。”阿竹试着动了动脚腕,还好并不算很疼,应该是没有伤到。 边野蹲下身子,想透过膝盖深的水,看看她的脚踝,却看不到。大手下意识地向前探了出去,又觉得不该抓人家姑娘大腿,便又讪讪地退了回来,在自己腿上尴尬地拍了拍。“你才来不久,村里的路你还不熟。我们平日里天天走,哪里有个坑都是知道的。这样吧,你坐到驴车上去。就不会伤到了。” 大家都在赶车推车,自己却去坐车,阿竹哪有那么厚的面皮,赶忙推辞道:“不用不用,我可以推车的。” 耳边忽然响起一声打趣的口哨声,二人抬头才发现,赶车的边葵抱着鞭子盘腿坐在车辕上,正笑嘻嘻的看着他俩。 阿竹赶忙低头推车,边野瞧着她腿脚还是有点不利索,就不再跟她客气,嘭地一把抓住阿竹的手腕,拉着她走到了另一侧车辕旁边,按着她坐下。 一脸坏笑的边葵坐了驴车左侧的车辕,阿竹坐了右侧的车辕,两人并排坐着,一个像得意洋洋的坏小子,另一个垂着头像个娇羞的小媳妇。 边野越看越觉得别扭,索性大步上前,薅着边葵的衣裳,一把将人拎了下来。“你赶一晚上车,即便很累也没我们割麦子的累,让我坐会儿,你去后面推车。” 边葵笑嘻嘻的:“哥,你不是真心想让我推这辆车吧,这辆车上拉的麦子不多,不用推也能走,要不我去推前面那辆,不在这碍你的眼。嘿嘿嘿!” “滚!”边野给了他简单明了的一个字,边葵就笑嘻嘻的滚开了。 车队前方十分热闹,人们都在感慨,幸好今晚抢收了,要不然这一年的日子该怎么过。而车队的尾巴却十分安静,两个人坐在车辕上都不说话,只用眼角的余光朝对方的方向,偶尔瞄一眼。 “那个……”边野终于忍不住了,开口说话。“这次多亏了你,我替咱们村的人一块谢谢你!你来了赵北村,就是咱们大家的缘分,希望我们……我们都能好好的。” 阿竹抬头看向前方蜿蜒的车队,走在前面的已经进村,后面这几辆也马上要到了。车上满载着一年的口粮,也是一年的踏实日子。“边大哥,有你在赵北村,肯定好好的。” 边野嘿嘿一笑,心中十分欢喜,不知道为什么。阿竹简单的一句话,就能让他美上了天,比旁人夸他十句都有用。 路边的麦茬已经被洪水淹没,放眼望去,只见一片汪洋。却又不完全一样,有那么几块地,能看到明显的黄色,麦秆已经被洪水冲断,麦穗漂在水面上,可见里面已经没有麦粒了。 车队到了村口,忽然冲出来一群人,手里拿着镰刀、竹篮,匆匆忙忙地朝麦田里跑,正是崔家那几户。 崔树根一瞧那一片汪洋,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口中喃喃:“不会的,不会的,我在房顶上瞧了一宿,都没见到洪水,才刚睡下,怎么才刚睡下就……” 崔葛根握着镰刀跳进水里,却发现麦穗已经空了,只剩了麦芒。“天哪,老天爷呀!麦粒去哪了,去哪了呀?” 崔土根也扑进水中,蹲在身子在地上划拉,双手捧起来却只有几粒被泥浆包裹的麦粒。“麦粒都被洪水冲走了,这可怎么办,水里捞都捞不出来了。” 崔家几个拎着篮子的女人一瞧,全都大哭起来。这是一年的收成啊,从播种到施肥、浇水、捉虫,费了多少心血才有麦收时节的收获。可眼下全年的口粮打了水漂,庄稼人心里疼得滴血。 村北忽然传来更嘈杂的大哭声,原来是燕南村的人们都来到田间地头,纷纷跳进水里,却捞不出麦粒,众人心碎大哭。 崔树根的老婆平日里不敢惹老头子,今日却狠命地捶他:“都是你,都怨你……呜呜……非要跟人家争长短,你要是听边野的话,咱们家至于这样吗?都怨你……” 村民越聚越多,都默默瞧着崔家的人,谁也不说话。可不是么?边野力劝大家抢收,即便减产一些,也比什么都没有强,如今看来确实非常明智。崔家偏偏不听话,非要一意孤行,那可怨不了别人。 崔百家走到大伯身边拉起他,老实巴交地说道:“大伯,你们别哭了,我的二亩地虽然产粮不多,不过也可以分给你们一些,咱们都吃个半饱将就一下,饿不死就行。” 崔树根用袖子狠狠一抹眼睛,深吸一口气,瞧瞧围成一圈的村民,恶狠狠说道:“我家的粮囤足得很,便是三年没有收成也够吃。都别哭了,让人看笑话。收成没了就没了吧,大不了都来我家吃饭,酒肉管够。” 崔树根语气很硬,心里憋着的那口气却出不来,想转头回家又舍不下田里能捞出来的一点麦粒。想去田里捞,又怕别人笑话。 纠结之际,眸光忽然扫到阿竹身上。满腔的怒火忽然就有了发泄口,指着阿竹怒骂道:“就是你,你这个扫把星,你不来我们村的时候,我们这里好好的,你一来洪水就来了。是你害了我们家,你赔我收成。” 第9章 . 霸气相护 把娇小的阿竹完全挡在身后…… 崔树根声音很大,一下子把大家的目光全都吸引到阿竹身上。阿竹万万没想到,自己一腔热血,生怕赵北村的人因为洪水吃亏,却被人倒打一耙,说洪水是自己引来的。 怔愣的阿竹还没有回过神儿来,边野抢先一步挡在她面前,沉着脸,发了脾气。“你这是什么话?这水如此浑浊,一看便是黄河水冲进了白马河。这早就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黄河那么长,上游恐怕早就有被淹的村子了。只是我们距离远,没有听说罢了。就算阿竹不来我们村,这洪水还是会有的,只不过若没有她提醒我,只怕我也想不到今晚要抢收,咱们大家这一年的收成就都没了。要我说,阿竹就是咱们村的福星,因为她来了,才救下了咱们一年的口粮。” 崔树刚被边野怼的无话可说,抬手指着他,咬牙切齿却说不出话来。 曹旭听说有人为难阿竹,赶忙从前边往回跑。挤进人群一看,边野怒气冲冲地瞪着崔树跟,把娇小的阿竹完全挡在身后。 虽然崔树根没有还嘴,可边野还是不解气,再次开口:“各位乡亲,我们燕南赵北之地,自古以来出了很多英雄好汉。今日这洪水是因黄河决堤,你们不肯收麦的几家,是自己决策失误,怪不得别人。心里有气没地儿撒,就该摸着良心想一想,为什么会造成这样的局面?下次再有这种事,你们该怎么做,而不是一股脑的把责任推到一个无辜的小姑娘身上。都说我们安俊人豪爽正直,你们若这样做了,若有人信了这鬼话,这还算什么狗屁的豪爽正直。我告诉你们,今后若再有人敢说阿竹半句不好,便是与我边野作对,与我整个赵北村作对,我跟他没完。” 边野长了一双狭长的凤眼,眼皮前单后双,平日里瞧着是个俊俏的小哥,笑起来的时候十分温柔,可是一旦他发起火来,那眸光变凌厉的像西北风一般。所到之处,像小刀子割着人们的脸。 崔树根活了大半辈子,哪能不明白这是黄河决堤,不过是心里的气没地儿撒罢了。此刻被边野毫不留情地兜头一顿狠骂,骂得他脸上红一阵儿,白一阵儿的。心里的怨气更甚,却又没有言语能反驳,只能恨恨地一跺脚转身回村。 众人看向边野的眼神,又添了几分敬佩。阿竹只是一个来投奔亲戚的孤女,这一个晚上,边野不仅保住了大家的收成,还肯为这样一个孤女挺身而出,可真算是响当当的一条汉子。 边林带头竖起了大拇指:“好,我们边家有边野在,不愁过不上好日子。” 众人齐声喝彩,只有了解那么一点点小细节的边葵笑得有点坏。 水位还有上涨的趋势,虽说村子地势较高,可边野还是不放心,嘱咐大家回家之后,把抢收的麦穗用桌子板凳架起来,以免再涨水被泡发了。众人纷纷称赞,边野想得周到。 辛苦了一宿的人们,此刻心中无比激动,一点儿都不觉得困倦。周围几个村子的哭声此起彼伏,让赵北村的人们心有余悸,幸好昨晚听了边野的话。 曹旭回到家之后,用板车、椅子,还有两条宽板凳把成捆的麦子全都架了起来。蹬着□□爬上房顶,望了望四周,又出去打听了一下情况。回到家之后,刚好饭菜上桌,饥肠辘辘的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早饭。 “外面怎么样了?这水不会把咱们村子淹了吧?”廉氏从未见过这么大的洪水,心中十分担心。 曹旭咬了一口香喷喷的大馒头,平静说道:“放心吧,不会。我刚刚仔细观察了远处,并没有大浪涌来,水面虽是上涨了一点点,但是总量也就这么大了。咱们这里是大平原,幽州辖七郡三十八县,白马河决了口估计幽州城南的四个郡都会被淹,咱们下游还有青郡,估计这水在咱们这里只是过路,过些日子应该会落下去的。” 阿竹想起自己家乡的水灾,最惦记的还是人:“舅舅,没有人被大水冲走吧?若只是淹了麦田,节衣缩食将就一年也是饿不死的。” 曹旭点头:“你说的对,只损失些粮食还能活,若人被冲走就很难救回来了。这便是咱们北方大平原的好处,不像你们那里,山洪暴发使浪太极、水太大,会把很多人卷走。咱们这里便是发洪水,也只能淹田地,一般情况下是冲不走人的。” 糯糯忽闪着大眼睛好奇地问:“是不是昨晚只有咱们村抢收麦子了,那周围这些村子呢?全都颗粒无收?” “也不是,边野让人通知了李广村和燕南村。燕南村确实颗粒无收,没有人肯信。李广村的里正倒是信了,不过村民们不认可。里正和几个族中耆老商量着把家族的五十亩公田给收了,有这些粮食在,李广村的人是不会挨饿的。不过这也只能是他们村,有当年飞将军李广留下的兵田,其他村可没有。” 吃饱饭,曹旭让三个孩子进屋睡觉,跟妻子商量过后,就在鸡舍里抓了一只芦花大公鸡,去了边野家里。 边家也是刚刚吃完饭,边燕在帮母亲万氏收拾桌子,边野带着边祥走下台阶,要去村口瞧瞧。 “曹叔,您怎么来了?”边野有点意外。 曹旭把手里的芦花鸡放进边家的鸡舍里:“我来谢谢你!今日若没有你护着阿竹,只怕她就要被人欺负了去。若真是被人定了个不该有的绰号,以后还怎么在这村子里住下去?只怕找婆家都难了,多谢你救了阿竹。” 边野赶忙去鸡舍里把那只芦花鸡抓出来,笑道:“曹叔,您这是做什么?我说的都是正理,句句是肺腑之言,就算不是阿竹,换成别人我也会这么说的。这本就是我该做的,您怎么还抓只鸡来呢?快拿回去吧。” 一个要送,一个不收,双方推让许久,终究是边野年轻力气大,把鸡塞回曹旭手中。“曹叔您这样就太见外了,若要感谢,咱们全村都该感谢阿竹。这姑娘跟其他女子还真不一样,他有见识有头脑,如果不是他提醒,我还真想不到要抢收粮食。曹叔,你若非要这样谢我,那我只能叫上全村的人,每人拎上一只鸡去你家谢阿竹了。” 曹旭赶忙摆手:“不不,阿竹是万万没有功劳的。能够不被人排挤,在咱们村安安稳稳的住下去,我们就很满足了,以后还得靠里正多关照。” “叔啊,您别这样说好不好?我是小辈,受不起。”边野兄弟俩送曹旭出门,话题转移到洪水上。 万氏在堂屋里听见了他们的话,嘴角带着笑意,心中十分满足。“你大哥呀,还真是把你爹的好处学了个十成十。养了一个好儿子,全村都敬着我,呵呵!只不过他年岁不小了,为了给你爹守孝耽误了婚事,再有几个月就出孝期了,眼下倒也可以先把亲事定了,过了年就成亲。” 边燕瞧着母亲,笑嘻嘻问道:“您想给我大哥找个什么样的媳妇呀?” “当然是好生养又能干的呀,咱们庄稼人就是土里刨食的。你瞧那个江南来的丫头,人是蛮水灵的,可是腰那么细,人那么瘦,一看就不好怀孩子。我跟宋铁他娘关系不错,要是两年前你爹没出事,那一年就给他们定亲了,只怕现在大胖孙子都能满地跑了。唉!命里该着有此一劫,没法子。不过好在宋铁有情有意,等了你大哥两年多了。这几日全村的人都在夸他,我趁热打铁,这几日便去宋家提亲。” 边燕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回想起这两日大哥对阿竹的态度,便犹疑道:“娘,我觉得您还是先问问大哥的意思吧或许他并不想娶宋铁姐姐。” 万氏满不在乎:“这自古娶妻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有什么乐意不乐意的。人家宋铁哪不好啊,家里头兄弟那么多,自然是能生儿子的。人又长得高大能干,跟你大哥走在一起,多般配呀。” 边燕眼前浮现出宋铁的模样,脸庞微黑,膀大腰圆,脸型随他爹是国字脸,眼睛圆圆的、大大的。从小在姑娘圈里力气就是最大的,掰腕子从来没输过,若她跟大哥并肩走在一起——嗯,跟哥俩似的。 边燕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引得万氏纳闷地瞧了她一眼。小姑娘笑着跑出门去喂鸡,心想家里要热闹了,等着瞧娘和大哥到底谁能说服谁。 果然,边野从外边一回来,万氏就迎了上去,欢欢喜喜地说:“你爹过世也两年多了,想来他在地下也盼着抱孙子呢。这两天大家都在夸你,我想趁着这个劲儿赶快去宋家提亲,这个月定下来,过了年就能成亲了,你岁数也不小了。” 边野一听就愣住了:“娘,为什么要去宋家提亲?咱们家跟宋家有什么关系?” “你不觉得宋铁很好吗?咱们村再也挑不出来第二个像她一样的姑娘,又高又壮,屁股大腰粗,肯定能给咱们家添好几个儿子。” 耿直的边祥在一旁翻了个白眼儿:“娘啊,她再高再壮能比我大哥壮啊?就那宋大姐,上回她家猪跑了,她满村追呀。后来干脆扑到猪身上,斗大的拳头把猪头砸晕了。别说大哥,换成是我,我也不想娶个这样的媳妇儿呀。” 第10章 . 心跳怦怦 被她一下子扑倒在地上 万氏抬手就给了小儿子一巴掌:“你胡咧咧啥?你才几岁,小屁孩儿就想娶媳妇的事。” 边祥偏头躲过来自母亲的巴掌,噔噔噔跑上台阶,进屋睡觉去了。 边野也不想再讨论这件事,一边进屋一边说:“娘,我累了,我先睡一觉。您别去宋家提亲啊,我不想娶她。” 万氏不依不饶:“娶什么样的媳妇是爹娘说了算,你还真想自己做主啊。” 边野站在门口,没有迈腿进去。本不想再跟母亲解释,又怕她真的跑去宋家。便转过头一脸认真地说道:“娘,我说过了,我不娶她。您若非要去宋家提亲,到时候只能是两家撕破脸,不会有好结果的。” 边野进了卧房,咣的一下摔上门睡觉去了。万氏气得叉着腰,连连呼气,既想骂他一顿,又觉得儿子晚上太累了,舍不得打扰他休息,就跟旁边看热闹的女儿说道:“你瞧瞧你哥,真是长大了就不听话了,以前说什么他都听,这是……这是抽的什么风?” 边燕觉得这局面跟自己刚刚猜测的一丝不差,娘是赢不了大哥的。她笑嘻嘻地上前挽住母亲的手,拉着她朝卧房里走。“娘,咱们也去睡觉吧,一晚上没睡,困死我了。我大哥不肯娶宋姐姐,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他想娶别的姐姐呢。” “你是说……他有看上的人啦?”万氏迅速把本村适龄的姑娘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也没分析出儿子看上谁了。 “这倒也不一定,我就是觉着吧,像我大哥这么有主见的人,他的婚事肯定得自己做主,你左右不了他,就少操点儿心吧。我大哥的眼光,您还信不过吗?他肯定不会找个差的。” 万氏稍稍放了心:“这倒也是,他也不傻,应该能找个好媳妇。” 劳累了一宿的人们酣然入梦,梦里闻到的都是香喷喷的大馒头的味道。 睡醒之后,边野精神抖擞,舀水洗了把脸,发现水缸里的水已经不多了,于是他挑起两只硕大的木桶到河边去打水。 黄河水泥沙很多,只怕是不能喝的。平日里经常挑水的村口小河,只怕是不能去了。垂眸想想,也就只有村东被小树林包围的那个水井应该能取水用。那水井是早些年闹旱灾河里没水的时候打的,只是后来河里水量越来越大,人们也就不去井里打水了。 边野挑着木桶出了村,一路观察着田里的水势。发现水位已经落下去一些,原本没膝盖的地方,此刻也就只能到小腿肚子了。 男人个高腿长,很快就穿过小树林,来到水井边。 边野这一觉只睡了两个时辰,因为洪水还没退,他心里不太踏实。虽是安排了两个人在村口站岗放哨,可他还是不放心。一路走来,村里十分安静,人们还在酣睡之中。可没想到这水井边,反倒是有人捷足先登了。 阿竹蹲在地上,揉搓着大木盆里的衣服,眼神却茫然的瞧着被洪水淹没的田地。很明显,她的心思完全没在洗衣上,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边野放下木桶和扁担,轻微的声响并没有惊到阿竹。她仍旧是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边野有心想逗逗她,就抿着笑凑到她身旁,想突然大喊一声吓吓她。正要开口,忽见姑娘一双剪水秋瞳之中蕴满了热泪,眼睛红红的,满是红血丝。 “阿竹,你怎么了?”边野心中一软,下意识地地问了一句。那声音温柔的,让他自己都有些诧异。 阿竹吓得一激灵,这才发现身边忽然多了一个男人。她茫然地向后退了一步,满眼警惕。待看清是边野之后,紧张的神情缓和了许多。 “边大哥,是你呀!你怎么不睡觉?一宿没睡,你不困吗?” 边野微微一笑,满面春风,与早晨疾言厉色怒怼崔树根的时候判若两人。“我睡了一觉醒了,此刻已经解了乏,过来挑点水,你呢?眼睛这么红,一看就是没睡觉,干嘛着急洗衣服呀?” 边野低头瞧了一眼大木盆中的衣服,发现有女人的粉衫,也有男人的青衫,总共有四五套的样子,塞了满满一盆,可见她是把全家的衣裳都拿来洗了。 阿竹叹了口气:“其实也不是为了洗衣服,只是……我睡不着,躺着难受,就起来找点事做。” “你呀,太勤快了,手都肿了,不要一直被水泡着。我来打水,你赶快冲洗吧。”边野用辘轳摇起一桶水,让阿竹把盆里的脏水倒掉,给她灌满新水,“你怎么知道这里有水井的?” 阿竹瞧瞧红肿的双手,后知后觉的发现有点疼。“刚才我在村口遇到今日赶驴车的那一位边大哥,他告诉我的。” 边野手上一顿,抿了抿唇说道:“这村子里大部分人都姓边,你总是叫边大哥,都不知道是在喊谁。以后你就叫我名字吧,这样就不会跟别人一样了。” “那怎么可以呢,我肯定要叫你大哥的呀。你若是觉得跟别人一样,那我叫你里正大哥吧。”阿竹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纯真清澈。 边野挠挠头,不知该怎么解释:“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这样叫我。要不,你叫我野哥,咱们村只有我一个人叫边野。” 阿竹脸上一热:“这,不太好吧。” 边野也发现这称呼有点太亲昵了,不合适,赶忙岔开话题。“嗯,阿竹你刚刚想什么呢?我来的时候,你都没发现。” 一提这事,阿竹刚刚焕发都神采又黯淡下去,垂下头,默不作声。 边野又倒了一桶水进去,蹲在木盆边,柔声道:“你有事一定要跟我说,是我把你带到赵北村的,我会负责到底。” 阿竹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水漾的眸子看向边野:“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命不好?我的家乡遭了水灾,来到这里又遭了水灾,如果没有我,阿娘是不是就不会被洪水冲走了?” 这个傻姑娘,一直把母亲的离去归罪于自己。起初很自己没能力保护阿娘,如今听了崔树根的话,就开始乱想。 “瞧你,一双眼睛跟小白兔似的,若是你阿娘见到了,不知要怎么心疼呢。”边野有心想逗逗她,让她笑笑,却发现非但没有逗笑,反而让硕大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让人恨不得伸手帮她拂去。“你别瞎想,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们只是这大千世界里的一个蝼蚁,哪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撼动洪水。你知道我爹是怎么去世的吗?” 父亲的死,本是边野最不愿提起的事情,今日却不知为何竟脱口而出。 “三年前那个冬天,沼泽里的冰结得很厚。我觉得应该把干枯的芦苇割了,做成苇苞,就和我爹一起去了沼泽。可是谁能想到……这大平原里竟然突然窜出来一只狼。它从芦苇丛中扑出来,一下子就咬住了爹爹的脖子,当时我吓傻了,等我回过神来,用镰刀砍了狼头的时候,我爹已经救不回来了。” 边野的头越垂越低,声音有些颤抖,手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揪着地上的小草,神情满是懊恼。 阿竹心里一酸,若不是亲眼所见,她一定想不到顶天立地的边野还有如此颓败的时候。“边大哥,你别难过了,这不怨你。” “那你呢,阿竹,你母亲的事情更不怨你。我爹是因为我提议去沼泽,才遇到狼的,我多少有些责任。而你的家乡水灾,与你半点关系也没有,以后不要胡思乱想了。咱们的亲人去了天上,看着咱们呢,都希望咱们好好的。所以,你在赵北村要过得好,要嫁个好男人,子孙满堂、衣食无忧,这才是爹娘期盼的,对不对?”边野温柔一笑,忽然发现自己劝人的本事见长了。 阿竹点点头,笑了起来:“道理我都明白,只是……心里没底,好像需要有个人帮我打气,谢谢你边大哥。我来打水吧,我忽然觉得自己有劲了。” 得到鼓励的阿竹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却因为蹲了太久,腿麻了。没能迈开脚步的姑娘,因为一股冲劲向前扑出,身边蹲着的边野没来得及躲开,被她一下子扑倒在地上。她的一只小手拄在他肩胛,有点凉。另一只手按在腰间,有点偏。一张小脸埋在他胸膛,有点热。地上有块石头硌着屁股,有点硬。他的腿被压着,不疼,有点痒。 这个闷热的午后,周遭寂静无声,唯有流水汩汩,心跳怦怦。 第11章 . 无法形容 我们只是打酱油的,什么都没…… 阿竹娇喘中抬头,发现二人的姿势实在……无法形容。 姑娘俏脸瞬间红透,脖子、耳朵都红了,一双小手颤巍巍地撑在他身上帮助自己站起来,舌尖紧张地舔了舔干涩的唇,想说点什么又无从开口,只能飞快地转过身去,端起大木盆就走。 边野合拢双腿,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一把抓住她盆边,想都没想,飞快地说道:“我会负责的。” 木盆一晃,洒出一股水流,弄湿了二人鞋袜。阿竹又羞又窘,颤声道:“不必。”便落荒而逃。 木盆里的水还没有倒出去,她只能把它倚在腰间托着才能让木盆不滑落。姑娘走的急,路又不平坦,深一脚浅一脚的,随着裙摆摇曳,水花也不停地溅出来。 边野无力地倚在树上,有些懊恼,是说错话了么?瞧着她摇曳离去的背影,只觉得那水葱一般的小腰太细了,顶在腰上的木盆滚圆硕大,让人心疼。 边野真想去帮她拿着木盆,可他知道她一定不肯。 怎么办啊…… 姑娘的身影瞧不见了,边野心里依旧乱糟糟的,胡乱打了两桶水挑回家,正碰上二婶借了一捧花椒出门。“边野,一会儿过来吃椒盐豆腐。” “哦。”边野轻轻应了一声,没往心里去。 进门放下扁担,拎起水桶朝水缸里倒水。边燕悄悄凑了过来,低声道:“大哥,刚才娘跟二婶商量你的婚事了。” 边野一愣,有点急眼:“什么?还有完没完了,又是那个谁?” 边燕点点头,见母亲从堂屋里出来了,没敢再说话,溜到一边喂鸡去了。 边野把桶一扔,怒气冲冲地迎着母亲走过去:“娘,您跟我二婶说啥了?” 万氏喜上眉梢:“你二婶这么快就跟你说了呀,我饿没说啥,她家跟宋家住对门,我就是让她探探口风,要是宋家没那个意思,不就如你的愿了嘛,我也就不去提亲了。” 边野气得脸都憋红了:“问什么呀,我是绝对不会娶她的。若是问了,岂不更加尴尬,我去找二婶,不让她问。” 边野迈开大长腿,急匆匆赶往二叔家里。进了门却没看到二婶,隔着篱笆墙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晾衣服的阿竹。 二人目光对视,阿竹赶忙转回头去,脸上刚刚落下的红色又腾地一下升了起来。曹英一边帮她晾衣服,一边数落着:“你下次千万别自己乱跑了,我找了你好几条街,担心死了。要洗衣裳,咱们就一起去呀,端着这么一大盆,累得脸红脖子粗的。” 阿竹不解释,只默默干活。心里却像滚水沸腾,暗暗发愁,以后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边二叔从堂屋里走出来,见边野站在院子里,并没觉得意外:“你二婶把你叫来了呀,今日这椒盐豆腐肯定好吃,是我昨天从豆腐坊买来的新鲜豆腐。大丰收啦,高兴,来,坐下喝两盅。” “好,我也正想跟二叔商量一下,下一步要注意什么。”边野没客气,还没见到二婶呢,他不能走。 叔侄俩坐在石桌旁,摆上一盘花生米就开喝。边二叔十分得意:“你小子还真有几分眼光,这一点随你爷爷。这次赌对了,全村都高看咱们家一眼。嘿嘿!” 边野并未把人们的夸赞放在心上,只考虑接下来要做什么。“二叔,这水位我瞧着落了一点点,可是四周一片汪洋,会不会影响秋季种谷子高粱啊?” “不会,你放心吧。咱们这里每年种谷,今年怎么可能种不了。不过是多等些时日,晚几天种罢了。”边二叔喝了口酒,十分自信。 正说着话,二婶回来了,一进门就笑着给边野报喜:“大侄子,你有喜事啦,你娘瞧上的宋家那姑娘对你有意思,一直等着你呢。” 边野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二婶,您别听我娘瞎说,什么等着我呢,我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不想娶她,已经跟我娘说清楚了。” 边二婶笑着走到篱笆墙那里,喊廉氏:“他婶子,你不是也没有花椒了么,我去大嫂那要了一把捧,给你些。” 廉氏赶忙走了过来,伸手接了花椒过去,也跟着笑了:“年轻人呀,说起婚事就不好意思呢。边野,你是咱们村最能干的小伙子,也该成个家了。别不好意思,有你二婶这张巧嘴,保管把媒给你做得好好的。” 边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阿竹,她正坐在台阶上,低头瞧着自己红肿的手,曹英在给她抹药。“曹婶,我……我跟别的姑娘都没有关系,您别误会。” 边二婶哈哈大笑:“你这傻小子,你曹婶误会什么呀,她又没等着嫁给你,哈哈哈!” 廉氏捏起一粒花椒扔在边二婶脸上:“去你的,哪有拿长辈跟小辈开玩笑的,做你的春秋大媒去吧。你侄子要是娶不上好媳妇,就赖你这张嘴。” 边二婶得意洋洋地仰起头:“我侄子会娶不上媳妇么,人家姑娘一直对他有意,等他两年多了,今日我去打听,才说了实话。双方都乐意,这好事马上就成了。边野,你不用害羞,大男人的,怕什么。” 边野急得满头大汗,眼光看着阿竹,话却是跟二婶说的:“二婶,我真的,真的跟她没关系,我不娶,你们不要再乱点鸳鸯谱了。我不娶,不娶。” 他声音急躁,引得阿竹和曹英齐刷刷看了过来。边野一脸焦急委屈,不知该怎么解释人们才肯相信。 边二婶仔细瞧了瞧边野的表情,发现他当真不是害羞,是真急眼了,就纳闷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这么急着解释,莫非……你不想娶她,想娶别人?” “我……”边野看一眼阿竹,想起她刚才说“不必”,一时语塞,闷头说了一个“没”字,走回石桌坐下。 边二婶朝廉氏努努嘴,低声道:“这小子八成是心里有人了,大嫂不知道,白替他操心。” 见边野真恼了,边二婶就不再逗他,转身进厨房,做椒盐豆腐去了。 廉氏也要做饭了,却发现家里酱油没了,就把盛酱油的瓷瓶递给曹英,让他去王成家打瓶酱油。阿竹正想躲开这尴尬的场面,赶忙挽住曹英的胳膊和她一起去。 边野心里乱糟糟的,若再要解释恐怕太过刻意。饭吃不下,酒也不想喝了,便起身告辞,说改日再来。 刚刚走出二叔家的门,还真是冤家路窄,好巧不巧的正碰上对门的宋铁走出门来。俩人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了一眼,边野动了动嘴唇却欲言又止。有心想跟她解释清楚,可这八字没一撇的事又该怎么说起呢? 没想到宋铁嘿嘿一笑,反倒先开了口:“边野,瞧你那想说话又不敢张嘴的样子,比个大姑娘还扭捏。我先说吧,我知道你要说啥。我都等你两年多了,原本还有点担心,怕这事成不了。现在看来你也挺乐意的,咱们就别磨蹭了,该怎么办怎么办吧。” 边野一听就皱起了眉头:“你别误会啊,什么叫我也挺乐意的?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说等我,这事我可不知道,也不是我让你等的。你是你,我是我,清楚的很,一点关联都没有。” 宋铁满脸的笑容卡住:“边野你什么意思,你二婶来我家打听我的婚事,我一五一十地把实话都说了,她高高兴兴地走了,你现在翻脸不认账了?” 边野黑着脸:“我二婶说了什么我不知道,如今站在你面前跟你说话的人是边野,我明确告诉你,我和你没关系。” 宋铁怒瞪着边野,忽然迈开大步走到近前,一把揪起边野脖领子:“你别当我傻,你的意思就是看不上我呗。” 若是被个男人揪住脖领子,边野肯定二话不说就开揍了,可对方再壮也是个姑娘,他终究不好意思挥拳头。只见边野膨地一把抓住宋铁胳膊,用力一推就把她推了出去。“离我远点,被人瞧见说不清了。” 宋铁倒退着踉跄几步,差点摔个屁股蹲,正要说话,忽然发现旁边有两个看客。 曹英右手握着酱油瓶子,左手掩着吃惊张大的嘴,阿竹挽着她的胳膊,躲在曹英身后,二人站在墙根底下,齐刷刷地瞧着这边。 边野也看到了她们,心中一急,就快步走了过去:“你们别误会,我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曹英轻轻咳了一声:“我们俩就是路过,要去前边王成家打酱油的。我们啥都没瞧见,先走了,你们继续哈。” 边野一急,伸手去拉阿竹衣袖:“阿竹,你听我说。” 曹英眼疾手快,把酱油瓶子交到左手,右手啪地一下打掉边野的胳膊:“把你的爪子拿开,刚拉了别人,又来拉我家阿竹。边野你行啊,人们都说你能干,没想到在拈花惹草这方面你也挺能干的。” 边野急得额头冒了汗:“我没有。” 曹英才不管他有没有,拉着阿竹雄赳赳气昂昂地打酱油去了。 第12章 . 女人不易 一定要找一个沉稳大气,有担…… 打完酱油回家,廉氏在厨房里忙活,曹旭在厢房里整理麦穗。 阿竹默默走进厢房,见舅舅正在一捆一捆的麦穗之中,挑选那些绿色的出来,已经挑了满满一大筐。 “舅舅,我和你一起干活吧。”阿竹乖乖说道。 曹旭回头温和一笑:“不用,这活儿不打紧,不过是把没长熟的麦穗儿挑出来。这些麦粒不禁晒,一晒就瘪了。不如挑出来煮了粥喝,我已经挑的差不多了,你就等着一会儿吃饭就行了。” 阿竹垂眸瞧了瞧大框里的麦穗,抿了抿唇,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舅舅,我们昨日在涿郡遇到了一个书生,他说外翁是当年幽州城里最好的教书先生,有很多得意门生。” 忽然提起往事,曹旭有一瞬间的愣神。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叹了口气,说道:“是啊,你外翁博学多才,在虚谷书院是首席夫子,小有名气的。” “可是既然如此,为什么舅舅不做教书先生呢?却要回到乡下来种田。外翁原本身体好好的,为何会突然暴病离世?”阿竹抬起眼帘看向曹旭。 曹旭心里咯噔一下,用疑惑的眼光看向阿竹,这才发现小姑娘心里有事。“人年岁大了,哪有不生病的?你外翁是染了极重的风寒离世的。我虽然从小读书,却是个无才之人,做不了教书先生,只能回乡下种田。” 阿竹发现舅舅眸光躲闪,与他平日里说话的神情不太一样。便更加信了万凌云说的话,看来外翁去世是有内情的。“可是我听说外翁去世与母亲有关,他说阿娘原本一直住在书院里,后来突然就消失不见了。舅舅,我想知道爹爹与阿娘究竟是怎么回事?” 曹旭再次看向外甥女,发现小姑娘眼神颤抖而倔强。或许是因为平日里父亲对她的不喜,或许是因为洪水之中,夏春城只救走了儿子,却没有顾及他们母女。这些点滴日常凑在一起,让小姑娘心里有了难解的疙瘩。 曹旭叹了口气,沉声说道:“阿竹,你不必多想,你外翁去世与你娘并没有太大的关系。至于说那年你娘突然消失,是因为她嫁给你爹去了南方,自然就不会在书院里出现了。” 阿竹不解:“既然外翁是教书先生,为什么要让阿娘远嫁千里之外的江南,嫁给一个小商户,而不是读书人呢?” 这一点的确反常,曹旭也无法否认。“是啊,当年你外翁的确想在门生之中寻一个踏实可靠的做姑爷,可惜呀……其实你爹的命是你娘救的。那年夏春城跟着南方的马贩子到幽州贩马,因为生了病,被那些人抛在街头。那天下着大雪,你娘打开书院的大门就捡到了他,把他救了进来,请大夫治病,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曹旭望着窗口散碎的阳光,眉头在无意间皱起。“我们本以为他应该知恩图报,应该负责任,对绵娘和你都不会差,却没想到……唉!别提了。” 阿竹默默咀嚼着舅舅的话,觉得还是有些不太明白。“可是舅舅,您还是没有说为什么外翁要把阿娘嫁给阿爹呀。” “哦,是啊,”曹旭收回目光,垂头看了看柳条框里没有长熟的麦穗,接着说道:“因为绵娘在照顾你爹的时候,二人……二人私定终身,你外翁自然生气,就把他们撵走了。” 阿竹默默回想日常点滴,继续问道:“若这么说的话,我阿爹与阿娘应该是两情相悦,就算日子艰难些也该是夫妻和美的,就像舅舅和舅母这样,可是……可是并非如此呀。” 曹旭抬手擦了擦鬓角的汗,深吸一口气,说道:“是啊,当初是你娘一厢情愿,你爹并非真心喜欢你娘。只是出于对救命恩人负责的态度,才肯带他走的。所以……总之,阿竹你不要因为夏春城不好,就觉得天下所有的男人都不好。舅舅一定给你找个好夫婿,不会让你再像你娘那般受苦。过去的事已经都过去了,你也不要再刨根问底,过好眼前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一边说着,曹旭弯腰去搬大柳条筐。刚好廉氏在院子里喊大家吃饭,他便抱着大筐飞快地走了出去。 阿竹也默默跟了出去,脑海中依旧盘旋着舅舅的话。舅舅的说法倒是也正好能对上,不过阿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好像不太顺畅,一时又想不通。 曹旭把大筐搬到台阶下,对廉氏说道:“这些麦穗还没熟,赶紧煮了粥吃吧,要不然一晒就都变成瘪的了,留不下什么东西。” 廉氏一瞧却发了愁:“今年麦子收的早,不成熟的麦穗儿太多,这满满一大筐不是一两天就能煮完的。这些不熟的麦穗若不赶紧吃掉就会发芽,你瞧,许是因为昨晚泡了水,有些麦粒已经开始出小芽儿了。” 三个闺女走进瞧了瞧,发现出芽的还真不少。阿竹挠挠头说道:“舅母,我倒是见别人做过饴糖,就是用这种出芽的麦粒做的,我也可以试试,不过就怕做不好,浪费了粮食。” 曹英一听,激动地一把抓住阿竹胳膊。“你会做饴糖,天哪!阿竹你好厉害呀!饴糖很贵的,而且那手艺不是谁都会,我们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一小块饴糖,你若能做出来就太棒了!那你赶快做吧,做不好,大不了咱们就煮粥喝呗。” 糯糯也高兴得两眼放光,乡下人平日里很少能吃上糖,这简直是意外惊喜呀。 曹旭见阿竹转移了注意力,赶忙点头附和。“阿竹,生了芽的麦粒这么多,你若能做就试试,不怕做不好。若是做成了,就让这两个小馋猫解解馋,若做不成,咱们就扔在锅里煮粥,不会浪费的。” 得了鼓励的阿竹干劲儿十足,当天晚上就和曹英糯糯一起剥出了好些麦粒。用棉布包上,又浇了些水,想让麦芽再长一长。 晚上睡觉时,三个姑娘心情都不错。糯糯一进被窝就睡着了,嘴角还噙着一抹笑,梦里都是饴糖的清甜。 曹英却没那么快睡着,她一掀阿竹的薄被,钻进了她被窝里。阿竹被她吓了一跳,低声问:“你干嘛?” “我来和你说悄悄话呀,阿竹,你瞧见今天边野气急败坏的模样了么,我跟你实打实的说,在赵北村这么多年,我看着边野长大的,从没见他这副熊样过,今天真是熊到家了。嘿嘿嘿……你有没有觉得他好像看上你了?”曹英坏笑着。 提到边野,阿竹首先想到的并不是打酱油时遇到的那一幕,而是在水井边,她趴在边野身上的时候。脸上一热,阿竹声音都有点变了。“他……他怎么会?我……哎呀,你还好意思说看着人家长大的,人家都比你大好几岁呢,你怎么看着人家长大?” 曹英脑筋快的很,抬手捏了捏阿竹热热的小耳朵。“你别打岔,我怎么看着他长大的,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看上你了,对你和对别人不一样。你看他今天着急跟你解释的模样,生怕你误会他和宋铁之间有事儿。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 “什么没错呀,他是怕咱俩误会,不是怕我一个人误会。我看他是真心不喜欢宋铁,所以不希望别人把他俩绑在一起说吧。就像我,我也不喜欢……不喜欢边野,你也不要把我和他绑在一起说,我跟他什么事都没有。”阿竹觉得自己脸上越来越烫,索性翻过身去,把一头乌黑的秀发留给曹英。 曹英伸手扳回她的肩膀:“哎呀,随便聊聊嘛,晚上在被窝里说话怕什么?我又不去村里乱喊。你放心,不会影响你名声的。阿竹,我们附近这些村子,麦收之后都要开始相亲的。咱们俩这年纪,肯定跑不了。你说说,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呀?” 阿竹望着黑漆漆的房顶,勉为其难地开口:“那你先说,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大半夜的,反正也没有别人听见,曹英一点都不觉得难为情,开口说道:“我就想找个像我爹这样的,性子温和,脾气好,还读书识字,对媳妇和孩子都很好。阿竹你来的时间短,没见过我爹穿长衫的模样,他穿上长袍拿着本书在院子里一走,特别儒雅。你看,我一点都不瞒你,全都说了。你呢,你也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阿竹沉默了一会儿,悠悠开口。“我想找个和我爹不一样的。我爹是个茶商,一年之中有大半年都是在外贩茶,家里的事情都指不上他。他回来的那几个月,对我们也不好。他只喜欢弟弟,我和阿娘……稍有不顺他的心意,他就会破口大骂,有时候还会动手打人。” 曹英气得一拳捶在枕头上:“祖父和爹爹都是读书人,为什么要把姑姑嫁给一个茶叶贩子呢?还嫁那么远,我真是想不通,他们怎么就一点都不心疼姑姑。” “是啊,我刚刚问过舅舅了,他说是因为我阿娘一厢情愿,非要嫁给我爹的。我爹并不喜欢阿娘,只是出于负责任的心态才接受的,所以自然不会待她好。”阿竹心中突然一紧,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今日在水井边的画面,边野也说了这样一句话“我会负责的”。 若非亲身体会,阿竹定会相信,肯负责任的男人是好男人。可是如今她知道了,阿爹也是为了负责任才娶的阿娘,而阿娘这一辈子并不幸福。 “我觉得女人这一辈子太不容易了,一定要找一个沉稳大气,有担当,疼爱家人,也不重男轻女的男人。”阿竹喃喃说道。 第13章 . 吃了块糖 就着魔了? 曹英望着黑漆漆的房顶想了想,恍然大悟:“阿竹,符合你这条件的正好是边野呀。他就挺沉稳大气的,也有担当,对家人也很疼爱。你看他对燕子,脾气很好很照顾的。他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却从不偏心弟弟,可见他也不重男轻女。你看,绕了一圈,你想嫁的人不还是边野么?” “不是,哎呀,怎么会是他呢?算了算了,不说了,睡觉吧。”阿竹拽起被子蒙住头,脑袋里乱乱的,既有边野在水井旁的模样,又有他和宋铁撇清关系的情景。 曹英回到自己的被窝里,在睡着之前低声嘱咐阿竹:“边野在咱们村的小伙子里面,已经算最好的了,阿竹,你千万不要因为害羞而错过。” 阿竹轻轻“嗯”了一声,心里也在默默盘算。找男人是一辈子的大事,边野的确不错,不过也才认识几天,还不够了解。 东厢房里的夫妻俩也没睡,因为没有儿子,廉氏心中是着急的。趁着年岁还不算太大,希望还能怀上。于是,她主动钻进了丈夫的被窝。 男人对这种事自然是来者不拒的,只是闺女们都大了,怕他们听到声响,便刻意控制着动静。饶是这样,夫妻俩也出了一身透汗,喘息着抱在一起聊天。 “今日阿竹问我当年的事了,她们去涿郡碰到了一个书生,听说了一些闲言碎语。”曹旭低声道。 “她知道了?”廉氏一惊。 “她还不知道,我告诉她当年绵娘救夏春城的事,只说是她娘一厢情愿,夏春城为了负责才带走绵娘的。这夏春城也是个没良心的,当初是他主动提出娶绵娘,娶了以后又不珍惜,对阿竹也不好。唉!” 丈夫难过,廉氏心疼:“你也别难受了,以后咱们好好对阿竹。给她找个好婆家,尽咱们所能,给她好嫁妆,让她下半辈子好好的。” 曹旭收紧手臂,用力抱了抱媳妇:“芳君,娶了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你本是幽州城里的姑娘,却跟着我来乡下种田,这么多年从没有过一句怨言。如今对我外甥女,也像亲生女儿一样,这么好的舅母,天下难寻啊。” 廉氏笑了:“你别这么说,嫁了你,我才真是享了一辈子福呢。当年我那如狼似虎的叔伯们,趁我爹娘过世,欺我孤女无依,来夺我家产。若不是绵娘把我带进书院,只怕我要被那些豺狼卖进不是人的地方去。这些年,咱们家一直没有儿子,你却从没有看轻我,也没有纳妾。若不是你护着,不知有多少人戳我脊梁骨呢。” 曹旭坦然一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是命里有儿子,自然会有的,若是没有,咱们两个闺女,不,三个闺女,也够了。百年之后不过是一抔黄土,活着的时候一家人高高兴兴的,挺好!” 夫妻俩窃窃私语的声音,阿竹并没有听到,她睡着的时候脑袋里依旧乱糟糟的,一会儿是边野,一会儿是阿娘。 次日一早起来,果然看到麦芽又长长了。吃过早饭,阿竹就开始倒腾这些麦芽,曹英和糯糯兴奋地围着她转来转去。 “婶子,英子在家吗?”院子里忽然传来边燕的声音。 “燕子来啦,在厨房呢,你快进去吧,他们捣鼓糖吃呢。”廉氏一边晾晒麦穗,一边答道。 今日天气好,各家都要赶快把麦穗搬出来晒上,不然会发霉的。边燕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边野和边祥也在晒麦,不过院子里地方小,用不着太多人干活,她就跑出来玩了。 曹英迎到了厨房门口:“燕子快来,阿竹在做饴糖。” 阿竹正在案板上把麦芽切碎,扭头看一眼边燕,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只是试试,也不知能不能成呢。” 边燕两眼放光:“阿竹你真厉害,还会做饴糖啊,难怪我哥……” 自知说漏了嘴,边燕抬手捂嘴,不敢接着说了。曹英精神一振,揪着边燕不放:“你哥怎么了?” “嘿嘿,没怎么,昨天晚上回家,我哥跟抽疯似的,和我娘大吵一架。晚饭都没吃,说我娘若再管他的婚事,就会耽误他一辈子。我娘也挺生气,不过这终究是她亲儿子,她也没办法。” 阿竹停下手中的菜刀,默默听边燕说完,才继续切麦芽。 曹英瞧着阿竹,抿唇憋着笑,继续问道:“那你哥有没有说,他想娶谁?” 边燕也看着阿竹的侧脸:“这倒没说,我娘还真问了,问他是不是心里有人。他说:我心里有有什么用,还不知道人家心里有没有我呢?反正吧,以我大哥的性格,接下来肯定还会有事情发生。” 阿竹已经切完了麦芽,用手指默默捻着,听完了边燕的话,就去拿盆盛碎麦芽。 三个姑娘围拢过来,瞧着阿竹把蒸熟的高粱米也放进盆里,搅拌均匀之后,用纱布包起一团,挤出水来,开始熬制。 阿竹岔开话题:“我听说用糯米做才是最好的,不过没有糯米的时候,高粱米也成,可能做出来的糖没有那么甜。” 边燕瞧着锅里咕嘟咕嘟的泡泡,又看看粉嫩水灵的阿竹,心中暗暗赞叹。难怪大哥喜欢,我要是个男人,我也喜欢。只不过大哥并不说那人是谁,可边燕觉得,肯定是阿竹。 锅里的水越来越少,白色的汤汁逐渐变成褐色,也越发黏稠起来。阿竹用筷子一搅,发现已经能拉出丝了,便甜甜笑道:“好像快成了。” 三个姑娘都凑了过来,好奇地瞧着锅里越发黏稠的糖浆,直到阿竹停了火,盛出来放进盘子里晾凉,她们都不停地咽着口水。 为了凉的快些,阿竹把盘子放进水盆里冰着。凉透之后,在案板上切成樱桃大小的糖球,让大家品尝。 曹英抓起一块扔进嘴里,糯糯小心翼翼地舔了舔,边燕在手里捏着一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村里也能做出这种县城里才有的饴糖。 “好甜啊!” “嗯嗯,太好吃了。” “这下好了,以后咱们能经常吃到糖了。” 三个姑娘连声赞叹,阿竹紧绷的小脸终于绽开了笑容,捧起两块给院子里的舅舅、舅母送去。 边燕回家的时候,心情格外好。看着院子里晒麦的大哥和弟弟,咳了一声,煞有介事地说道:“我有个好东西,你们要不要吃?” 边祥停下手中的木叉子,好奇地看了过来:“什么好吃的?” 边野心情不佳,头都没抬,紧抿的唇角并没有一点要说话的意思。 边燕走到弟弟身边,从帕子里拿出一颗糖给他:“饴糖。” 边祥赶忙放进嘴里,笑道:“好甜啊,你在哪买的?” 边燕望着大哥的背影,大声说道:“不是买的,是阿竹做的,江南来的姑娘就是厉害,竟然会做饴糖。” 边野手中的铁叉子一停,蓦地转回身来:“谁做的?” “阿竹啊,不然你以为咱们村有人会做饴糖吗?” 边野伸出大手:“给我一个尝尝。” 边燕捂紧帕子:“只剩一颗了,是给娘的。” “给我,回头我去给娘买。”边野把叉子一扔,大步走过来,不容分说就要抢。 边燕摊开帕子,坏笑道:“还有两颗,你给娘留一颗就行。” 边野正要用拇指和食指捏起一颗糖,忽然发现帕子上绣了几片竹叶。“这帕子是谁的?” “当然是阿竹的呀,我还要还回去的。” “你拿一颗给娘送去,剩下的给我,帕子我替你还。”边野一脸冷峻,手却有点轻颤。 边燕感觉到大哥翻江倒海的情绪,不敢造次,听话地捏起一颗饴糖,手上的帕子就被大哥一把夺了过去。 果然如此啊!板上钉钉了。 边燕脚步轻快地走了,进了里屋,把糖塞进娘嘴里:“甜吗?” 万氏有些纳闷:“这个季节,你哪来的糖?” “阿竹做的,就是曹家那个江南来的姑娘,她心灵手巧的,人不错。”边燕观察着娘的表情。 万氏一边吃糖,一边点头:“曹家人都不错,他家的外甥女自然也可以的,没想到还会做糖。” 边燕心中偷笑,您没想到的事还多着呢。 边野晒好麦穗,就回了自己卧房,把门关上,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摸出帕子。一颗小小的饴糖捧在手心,怎么看都好看。他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真甜啊! 边野笑了,从昨晚至今,第一次笑。 被捧在手心的这颗糖越看越好看,就像阿竹的笑脸一般,甜甜的,能醉人。边野伸出舌头重重地舔了一口。不解馋,想一口吞下去,又舍不得,只能瞧着它出神。终于忍不住了,又舔了第三口,恋恋不舍地包了起来。 不敢揣在怀里,怕化了,只能藏进抽屉。他特意选了上锁的暗格抽屉,和家里最值钱的家当放在一起。 饴糖的甜美滋味在口中散开,一直甜到了心里。边野忽然就想通了,不必急于求成,认识她的时间还不长,对她不够了解,以前可不知道她还有做糖的本事。当然,她对自己不够了解,时间久了,她自然会明白是非曲直,也会明白自己一颗真心。 边野重新回到院子里干活,边祥发现大哥好像突然有劲了,干得飞快,嘴角还带着笑。 吃了块糖,就着魔了? 第14章 . 野性男人 全身的汗珠都散发着男人味…… 接连几日都是晴天,麦穗晒得差不多了。洪水也退了不少,田地里地势低洼,积水还能沒过脚踝。不过路上都被晒干,打麦场也能用了。 晒干的麦穗得抓紧脱粒才行,有车的人家率先把麦穗拉到打麦场上摊开晾晒。好几家挤在一起,麦穗铺地就厚一些,用叉子翻也比较费力。 边野家里麦子最多,不过他起得最早,早早晾好自家的,就给二叔帮忙。边二叔晒好麦子,喊曹旭帮忙瞧瞧自家的驴是不是病了,为啥卧在地上不动。 阿竹手里拿着一个简易的木叉子在挑麦穗,其实就是一截三岔的树枝剥了皮做成的,并不好用。见舅舅丢下铁叉子走了,阿竹把木叉放到一旁,打算换个趁手的农具。可她一回身,发现铁叉子不见了。 怔愣之际,却见边野正挥舞着舅舅的大铁叉从驴车上卸麦穗。阿竹第一次来打麦场,不太懂规矩,不知道是不是大家都互相帮忙的,就看了一眼舅母。廉氏正忙着干活,根本没瞧这边。 正在阿竹犹疑之际,边吉也扛着叉子走了过来,哥俩儿一起给曹家帮忙。这下阿竹心里踏实了,看来赵北村真是民风淳朴,大家都像一家人一样。 “嘿!你们哥俩行啊,自己家的活儿不干,给别人家干活儿,跟俩上门女婿似的,哈哈哈……”边葵赶着驴车过来了,毫不顾忌地大声笑道。 边野二话不说,提着铁叉子就冲了上去,一把薅住边葵:“你找死还是找活?” 边葵赶忙作揖求饶:“找活,找活,野哥,饶了我吧。” 边野撒开边葵,走回来想继续干,阿竹却上前来抢叉子了:“你给我吧,我没有合适的叉子用呢。” “给你干嘛,你又没多少力气,一会儿就干完了,你去旁边歇着吧。”边野稳稳的一叉,挑下来小半车麦穗。 “可是,这是我们家的活儿呀。我是没你有力气,不过我也能干的。”阿竹伸手去抢。 边野轻松一转就躲开了她,笑道:“你们家的活儿我就不能帮忙吗?我乐意。” “哼!” 旁边忽然传来一声重重地鼻音,二人一起看过去,发现竟是宋铁怒瞪着这边。宋家占了旁边的地方,扔了一车麦穗在这,让宋铁一个人铺开,她四哥又回去拉麦穗了。宋铁突然发现边野给曹家干活去了,又跟那个江南姑娘说说笑笑的,这气就不打一处来。 阿竹不想再跟边野纠缠,就回去拿自己的小木叉,走到另一头干活。边野笑笑没说什么,帮曹家铺完麦穗,就默默走回自己家的麦场。 今日太阳很毒,晒得人头上冒油,这样的天气最适合打麦,晒半个时辰就可以翻麦穗,一天下来都晒透了,傍晚时分就可以轧麦子了。 晾着麦子的人家,中午都要留人在打麦场上看着。这活儿一般都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干,边野已经好几年没看过麦场了,每年都是把边祥留在这。可今年他却主动提出要看麦场,早早的就把边祥打发回家了。 边燕提着篮子来给大哥送饭,蹲在他面前哼哼唧唧:“大哥,村口来了个卖冰沙的,我想吃。” 边野自己动手,从篮子里拿出一个包子,大口吃起来。“想吃自己去买。” “可是娘不给钱呀。”边燕摊开小手在大哥面前晃,等着铜板落在手心。 万氏是个省心的,以前家里有丈夫里里外外一把抓。后来丈夫没了,却又有个能干的儿子。家里一直不愁吃不愁穿,万氏并没有把钱管得那么紧。家里的财政大权实际是掌握在边野手中的,万氏的钱袋里只有些日常零用钱,花光了再跟边野要。万氏不肯让女儿吃冰沙,是觉得姑娘家吃凉的东西不好。 边燕和边祥就比较惨了,他们要想花钱只能跟娘和大哥去要。若是人家不肯给,他们就买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边野对弟弟妹妹也不是很娇惯,直白的拒绝道:“娘不给,我也不能给,别吃了。” 边燕早就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一点都没觉得意外,不过她已然想好了对策。憋着笑朝大哥身边挪了挪,小声说道:“大哥,阿竹的帕子……你好像还没还人家吧?这几日她似乎没想起来,要不我去提醒她一下?” 边野一愣,一口包子卡在了嗓子眼儿,噎得他赶忙灌了口水下去。 狠狠瞪了妹妹一眼,边野二话不说,解下腰间的钱袋扔给她。“去买吧,你吃了人家的糖,自然要礼尚往来的,别只顾着自己买,也给她们买上。” 边野看向对面,曹英和阿竹坐在树底下瞧着自家的麦子。天气太热了,没有一丝凉风。就算坐在树下,依然热得满头大汗。曹英一直在用草帽扇风,阿竹戴着草帽乖乖坐着,时不时的用手背抹一把脸上的汗珠。 边燕捧着钱袋,嘿嘿直笑。“好勒,我明白。” 每到夏日,赵北村时常有卖冰沙的小贩到来。其实就是在大木盆里放上一块冰,盖上棉被捂着凉度。有人要买就敲碎一小块,放在荷叶上,淋上些甜苇汁,再撒上一圈切碎的寒瓜。吃起来凉凉的,甜甜的,是孩子们的最爱。 边燕抱着几个大荷叶走过来的时候,曹英腾地一下跳了起来,惊喜道:“你从哪买来的冰沙?” “村口有个卖冰沙的,我刚才过来给我大哥送饭碰上的。不过我没有钱,幸好今日大哥大方,把钱袋都给了我。”边燕挺了挺腰,显摆着自己腰上硕大的钱袋,十分得意。 阿竹一看荷叶,便觉得十分亲切,马上想到了家乡的十里荷塘。双手接过边燕递过来的荷叶冰沙,很是诧异。“你们这里还能吃到这么好的东西呀?这在我家乡,只有达官显贵才能吃上的。” 曹英低头吃了一口,感觉太爽了,连呼好吃,心情愉悦地帮阿竹解释。“你们南方热,想要存冰恐怕不容易。我们北方家家都有白菜窖,冬天水缸里的水都能冻成冰,只要搬进白菜窖里密封起来,保存到夏天一点都不难。所以,这冰沙不贵,老百姓都能吃得起。” 阿竹捧起荷叶,双唇含住荷叶边沿喝了一口冰水,顿时觉得一股凉气流遍全身,把身上的燥热都压了下去。“好凉呀,又凉又甜,真好喝。” 阿竹甜甜的笑了,远远望见她笑,对面吃包子的边野,不自觉地也笑了起来。 摇着草帽扇风的宋铁,看到了这一幕。不屑的哼了一声,扯开嗓子喊道:“边燕,你在哪儿买的冰沙?” 边燕回头:“村口买的。” 宋铁起身,迈开大步走了。 边燕朝着哥哥喊了一嗓子:“大哥,这里还有一份冰沙,你要不要吃?” 边野起身快步走了过来,阿竹默默退后几步,躲到了曹英身后。 边野接过妹妹手里的荷叶,眼睛却看着阿竹,笑道:“你躲我做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谁躲你了?我刚才站的地方树叶少,有点晒。”阿竹不认账。 曹英和边燕对视一眼,都没说话,坐到地上埋头吃冰沙。阿竹紧挨着曹英,坐到她身边,边野故意转了半圈坐在阿竹对面。 阿竹抬眸看向边野,朝他皱了皱眉,又眨了眨眼。仿佛在问:你干嘛非要坐在我这边? 边野看着她笑,但笑不语,只咔咔地嚼着冰,心情爽的很。 “哼!”宋铁捧着三个大荷叶回来的时候,瞧了一眼曹家的阵容,便又哼了一回。 她一哼,阿竹就瞪了一眼边野。 边野无所谓的扫了一眼宋铁的方向,转回头来继续悠哉吃冰,半点挪动屁股的打算都没有。 阿竹低头吃着冰沙,努力地劝自己:不要在意坐在对面的这个男人,就当他是边吉好了,若是边吉坐在这,阿竹肯定不会觉得有半点难为情。 可是为什么边野坐在这,就让她觉得脸上有如火烧呢?嘴里吃着冰都不觉得凉快了。 边野这人属火炉的吧? 阿竹心中腹诽,脸上却是若无其事的样子。吃完冰沙,糯糯就来送饭了,边野不能在这瞧着两个大姑娘吃饭,只能悻悻地走回自家地盘。 倚在柴禾垛上,边野把玩着手里的荷叶,眼角的余光却望着曹家的方向。小姑娘吃饭真秀气呀,一小口一小口的……饭量真小,才吃一点就饱了。倒是好养活呢,不用费多少粮食。不过太瘦了,应该给她吃点好吃的,胖一点会更可爱。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燥热的午后也没那么难捱了。红日刚刚西斜,边野给大黑马套上石碾子,开始轧麦穗。万氏和边燕也都来了,轧麦穗用的人多,必须全家上场。 沉重的石碾子发出吱拗吱拗的声响,这对农家人来讲仿佛是最动听的天籁。因为碾子所过之处麦秆轧成扁平的形状,麦粒也脱离了麦穗,沉淀到打麦场上。用叉子挑走麦秆,就露出满地鼓鼓噔噔的麦粒,这是一年的口粮啊。 边野轧完麦穗,就把马借给二叔用,抄起硕大的铁叉挑走麦秆,堆成一个高高的柴禾垛。顶上够不着了,边野拄着铁叉跳上柴禾垛,接住边吉和边祥扔上来的麦秆,在顶上码垛。 夕阳依旧浓烈,太热了,边野甩掉上衣,露出精壮的胸膛,硕大的汗珠沿着麦色肌肤滚动,虬劲的肌肉随着挥叉的动作鼓起又落下。金色的光晕照亮了他身上的汗水,染了一层野性的光芒,在这苍茫的大平原上,丰收的麦香混合着男人的健壮,令人怦然心动。 阿竹在江南见过集体劳作的场景,是一群男人女人都背着背篓在茶山上采茶,温温吞吞的。来到北方之后,经历了那一晚月夜抢收,却因忙着干活,并没有闲暇看别人。 今日不同,曹旭赶着毛驴轧麦子,家人站在一旁拿着叉子等着。闲来无事,都看向了热火朝天的边野家。 边野站得最高,也最惹眼,阿竹看呆了。 北方的汉子啊……令人忽然生出一种这才叫男人的感慨,与女人截然不同的男人。全身上下都彰显着蓬勃的生命力,全身的肌肉都在诠释着男人的强壮,全身的汗珠都散发着男人味。 第15章 . 一点水渍 真讨厌,这个坏人,笑什么笑…… 廉氏见自家还得过一会儿才能挑麦秆,就拿起扫帚招呼孩子们:“咱们去给边野家帮忙吧,一会儿轧好了再回来。” 曹英用胳膊肘轻轻怼了一下阿竹,小声道:“走,咱们到近处去看。” 阿竹一张俏脸瞬间红透,撅起小嘴嗔了曹英一眼,听话地跟上舅母脚步。 阿竹终于拿到了舅舅的大铁叉,一下子能挑不少麦秆,就是有点沉,颇为费力。柴禾垛已经码了两人高,阿竹握住铁叉的尾端努力往上抛,可惜身高力气都不够,没抛上去,麦秆掉下来散落了一地。 边野忽然发现阿竹来帮忙了,顿时喜出望外,转过身面对着她鼓励道:“再来一次,我接着。” 宋铁也瞧见了,不屑地嗤了一声,提着铁叉过来,端起一叉,扬起粗壮的胳膊,稳稳地抛了上去。 可惜,她的英姿边野并没瞧见。他专注地看着阿竹,等她扬起手的那一刻,就准确判断出麦秆的走向,用自己手里的铁叉稳稳地接住了。 边野弯着腰粲齿一笑,豆大的汗珠顺着下额滚落,刚巧落在阿竹扬起的小脸上。阿竹忽觉脸颊一热,抬手一抹发现是一点水渍。下雨了?不会呀,这天气明明晴朗的很。 她抬头看天,却发现边野正看着她坏坏地笑。她忽然明白了,这是……哎呀!真讨厌,这个坏人,笑什么笑。 阿竹扔了铁叉,去拿扫帚,加入扫麦粒的行列,这样就瞧不见边野了。可是柴禾垛很快就码好了,边野跳下来,和大家一起扫麦粒。 麦粒里面混着好多麦芒和碎叶,要用簸箕扬出去,扫净里面的杂物。这是个力气活儿,老人小孩都干不了。不过对边野来说只是小菜一碟,结实的臂膀一收一放,沉甸甸的麦粒就扬了出去,逐渐形成一座粗壮的麦粒山。 劳累了一天,晚上睡得格外香。接连几日,打麦场上都是人头攒动,把晒干的麦粒装进麻袋,运回家里,大家就都踏实了。 这日黄昏,天气阴沉,曹英带着阿竹和糯糯去村边给兔子割嫩草,边吉也来凑热闹。 “你那兔子还不炖呀?哎,对了,明天就是麦收篝火节了,不如把你的兔子拿来烤了吧。”边吉笑嘻嘻的。 曹英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挥舞着镰刀就冲了过去。“你是皮痒了吧?我看干脆把你烤了吧。” 边吉笑嘻嘻的跑开了,围着村口的大石榴树转圈。“来追我呀,追我呀,追不上,哈哈哈……” “你给我站住,再跑我就不客气了。”曹英累得气喘吁吁。 “不客气能怎么着?既然你这么喜欢我,拼命地追,那我就勉为其难的收了你吧。都说女大三抱金砖,虽说你只比我大两岁吧,但抱块银砖也行,就这么说定了哈。明天麦收篝火节你就别去了,等着我家去你家下聘就行了。”边吉笑成了一朵花,满脸得意。 “我呸!”曹英把镰刀丢到地上,撸起袖子要揍他。“就你这小鸡崽儿,还想娶媳妇呢。咱们俩要是成了一家,那就是老鹰捉小鸡,我每天都能撕扒了你。你有本事别动,你给我等着。” 曹英抬脚继续追,边吉自然不能坐以待毙,撒腿就跑,两人继续围着石榴树绕圈圈。 “阿竹,我有一件事情想请教你,你过来一下好吗?” 一听声音就是边野,阿竹转头一瞧,果然是他。其实跟边野接触也不算太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开口阿竹就能听得出来不是别人。 若是别人叫自己,阿竹肯定就过去了。但是边野站在那,让她莫名的有点羞赧,不肯离开糯糯身边。 “边大哥,你有什么事就在这说吧。” 边野脸上有点小失落,不过很快调整好情绪,走近两步,温和笑道。“我是想请教一下,你们江南的田地是不是都有水?就像咱们眼下这些田地一般,再过几日就是芒种了,往常这个时候就该种谷子种高粱。可是今年不行,直到现在田里的洪水还能没过脚踝呢。若是撒上谷种,就算能出芽也会被淹死。可是也不能一直这样等下去呀,马上就要到雨季了,到那时这洪水不仅落不下去,只怕水位还会长些。所以我想问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可以长在水里的粮食?” 阿竹见他问的是正经事,就放下镰刀站起身来,仔细瞧了瞧田里的水,认真答道:“我们那边都是水田,种的是水稻,吃的是大米。我们那里是不种麦子的,水稻也叫稻谷,想来也是谷物的一种吧,是长在水里的谷子。” 边野欢喜点头:“对,我听说过。南方人吃的米白白的、亮晶晶的,跟北方的麦子不一样。只不过我们这里常年干旱,没种过长在水里的谷子,那你会种吗?能不能教教大家怎么种?” 阿竹挠挠头:“种是会种,就是先用稻种养出秧苗,然后在水田里插秧,之后就施肥捉虫,快熟的时候把水放掉就行了。其实我觉得种田都差不多,关键是这稻种去哪里买呢?” 边野黑曜石一般的眸子越发亮了起来,望着水汪汪的田地,欢喜说道:“这应该不难,总会买到的。只要你会种就好,今年麦子本就减产,若再种不上谷子,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尤其是那些颗粒无收的村庄,连饭都吃不上了,那咱们就想想到哪儿可以买到稻种。” 阿竹却没有他那么乐观,诚实说道:“我从江南一路走来,过了长江以后就鲜少见到水稻了。只是,若咱们要去江南买稻种,就算赶上马车,一来一回也要几个月,就错过种水稻的季节了。” 边野点头:“你说的对,北方冷,一进十月就要飘雪花了,水稻从种下到成熟大约需要几个月?” 阿竹以前对这些农事并不上心,此刻被问到,就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几月插秧,几月出穗,几月收割。 小姑娘娇憨的模样着实可爱,边野在一旁瞧着,眉眼弯弯,唇角浅笑。 “大概有四五个月吧。” 边野在脑海中飞快地算了算,心里踏实了。“今年闰四月,今日才刚刚初二,就算需要五个月成熟,十月初咱们也能收割了。那个时候地还没有冻上,应该不会耽误播种小麦。” 阿竹看着边野认真的模样,忽然笑了起来。“你还真是个好里正呢,大家都着急等水落下去,你却想到了要种别的东西。” 得到了阿竹的夸赞,边野特别开心,露出白白的牙齿,笑得可美了。“你看这天气,前几天一直闷热。不过还好,让人们轧完了麦子。这几天阴云密布,明显是要下雨的。要等田里的水落下去,我估计是不大可能的。” 二人相视一笑,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弥散开来,却被旁边一声重重的“哼”声打断。 “边野你实话实说,是不是看上这小丫头了,怎么她在哪你就在哪?”宋铁怒气冲冲的站在身后。 边野回头不紧不慢地走了两步,挡在阿竹身前。“我的事跟你没关系,为什么要跟你解释?” “那你跑来村口这儿干嘛?你以为我没瞧见吗?刚刚老蔫叔他们一群人拉着你商量种谷子的事,你远远朝村口一望,就扔下大家跑到这儿来,跟小丫头打情骂俏。亏我以前还觉得你是个好男人,没想到也是这德行。”宋铁满脸不屑。 边野冷了脸,瞪了宋铁一眼说道:“看你是个女的,我本不想让你难堪。可你若非要找不要脸的话,我告诉你,最后吃亏的是你自己。” 边野的语气又冷又狠,宋铁吓的倒退了一小步,却还不肯认输,梗着脖子说道:“我告诉你边野,你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看上你,不过是因为你个子高,咱俩走在一起比较般配罢了。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娘也不是好惹的。明天篝火节,我定要找个比你个子还高的,哼!” 宋铁转头气哼哼的走了,边野无所谓的瞧了眼她的背影,转回身来,柔声哄阿竹。“你别往心里去,她乐意怎样是她的事,跟咱们没关系。” 一辆马车由远而近,赶车的青衣小童瞧见边野,就跳下车辕,朝车厢喊道:“公子,表公子在这儿呢。” 车帘一掀,走出来一位身穿月白云锦纹长衫,头戴书生帽的俊俏公子。他手中拿着一把红木折扇,款款走到边野面前,双手捧着折扇,斯斯文文地行礼。“大哥,幽州官学书生万凌云这厢有礼。” 边野被他逗笑了:“你这才去幽州没几天,倒像是乌鸦变凤凰了。” 边吉只简单扫了万凌云一眼,眸光便有回到曹英身上。却发现曹英呆呆地看着万凌云,像是欣赏一件奇珍异宝一样,眸光中璀璨的神采,以前从未见过。 边吉脸上晴转阴,伸手捅了捅曹英,不悦地说道:“嘿,干嘛呢?打完草还不回家,你那兔子都快饿死了。” 这句话并未引起曹英的注意,反而引来了万凌云的眼光。他定睛一瞧是曹英,顿时喜出望外,紧走几步来到她面前,激动地一把抓住她胳膊。“曹姑娘,我们还真是有缘呀,一进村就碰到你了,我这次来就是专程来感谢你的。” 曹英脸上腾地一红,竟有些不知所措:“感谢我……什么?” 第16章 . 你行你上 阿竹,你来啦,你……嘿嘿嘿…… 边吉怒气冲冲地一把拽开万凌云胳膊:“你干嘛呢?一来我们村就拉拉扯扯的,还书生呢,一点都不斯文。” 万凌云每年都要来姑姑家拜年,自然是认识边吉的,也没跟他计较,赶忙收了手,朝着曹英一揖到地。“曹姑娘,小生失礼了。只因突然相见,太过欢喜,失礼,失礼,请姑娘恕罪。” 曹英赧然笑笑,低声道:“无妨。”待万凌云起身,将他上下打量一遍,又夸赞道:“你穿着州学的学士服,还真是好看呢。” 万凌云粲齿一笑,十分欢喜。“曹姑娘,不瞒你说,我前几日去州学报考的时候,本来是没有通过夫子考校的。跟其他落榜考生一起出门的时候,我便小声嘟囔说慕曹公大名而来,还跟曹公的后人已然说了要来官学念书,却没想到落了榜,着实没脸见人。你猜怎么着?这句话竟被路过的刺史大人听到了,他把我叫到一旁,问我当真认得曹公后人?我当时害怕极了,以为会大祸临头,就一五一十的跟他说了。没想到因祸得福,刺史大人亲自举荐,让我进了幽州官学。你说我是不是沾了你的光,所以今日特备薄礼登门道谢。” 边吉推了一把万凌云,挡在曹英面前。“去去去,登什么门?人家不缺你登门,你要去看望我大伯母就赶紧去,能进州学不过是侥幸吧。许是那刺史大人看你这小白脸儿手无缚鸡之力,干别的事儿也干不成,这才可怜你,让你念书的。行了,快走吧。” 边野瞧瞧暮色四合,说道:“凌云,时候不早了,你今日风尘仆仆赶来。这个时辰不适合登别人家的门,先跟我回家去吧,若要去曹家答谢,明天上午再去。” “好。”万凌云从善如流,叫书童赶上马车,跟着边野回家去了。 边吉气哼哼的回到自己家,瞧着什么都不顺眼。站在篱笆墙旁边望着糯糯喂兔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说着话。“你姐呢?” “我姐和阿竹姐姐进里屋去了。” “是不是说悄悄话去了?” “那我可不知道,我只管喂兔子。” 此刻卧房中的曹英激动地抓着阿竹的手,满脸红云,眉眼都生动了许多。“阿竹,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感觉,突然之间脸颊发烫,心跳如鼓?” 阿竹马上想到那日在水井边扑到边野身上的情景,却没好意思说出来,只摇了摇头。 曹英沉浸在自己的热烈之中,没有仔细观察阿竹的脸色,捂着心口继续说道:“哎呀!真的是……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怦然心动,什么叫小鹿乱撞。他……” 阿竹明白了:“上次在涿郡见到他的时候,你就多看了几眼,想来是你对书生比较中意吧。” “你不觉得书生比这些乡下汉子们俊逸许多嘛,他身上有一种味道是庄稼汉没有的,只有他有。我也说不清楚,好像就是那种书卷气,或者说是儒雅之气。”曹英眼眸中星光闪耀。 阿竹一点都不兴奋,甚至还给曹英泼了点凉水:“可我听说书生大多薄情寡义,水性杨花,风流才子嘛,不如庄稼汉实在。” 曹英不乐意了:“你说什么呀,戏文听多了吧。一看他的模样,像是风流的吗?” 阿竹诚实地摇了摇头:“我看不出来。” “可我能看出来,他不是那样的。” 边吉巴望着曹家西屋的窗口,却什么都看不出来。忽然听到母亲的声音:“边吉,你大伯母的侄子来了,人家穿着官学的衣裳,可威风了。我做一道好菜,你给送过去,顺便问问读书的事情。让他给帮帮忙,给你找个地方读两年书去。” 边吉一听就恼了:“我不读书,读书有什么好?你们一个两个的都看上他了,我就瞧不上。” 边吉气哼哼地出门,才不肯给万凌云去送饭呢。 曹英心情逐渐平静下来,和阿竹到了院子里。走到兔子笼旁边瞧瞧,糯糯已经喂完了兔子,不知跑哪玩去了。 边二婶端着一盘秋葵鸡蛋出来,嘴里大声喊着边吉却没有人应声,刚下台阶就瞧见曹英和阿竹,立时一笑,如见了救星一般。“英子,边野的表弟来了,我给做了道菜,边吉没在家,你帮我送过去吧。我那锅里还蒸着花馒头呢,走不开呀。” “好嘞。”曹英没有半点推辞,走到篱笆墙边把盘子接过来,偷偷笑着瞧了一眼阿竹。“二婶你放心,我们现在就去。” 阿竹忽闪忽闪大眼睛,揉着袖口纠结。“送一盘菜……两个人去呀?” 她还没去过边野家,虽说在打麦场上见到了边野的母亲万氏,可是要去人家家里,终究还是有点难为情。 曹英凑到她耳朵边小声说道:“你不想去瞧瞧他家什么样吗?刚好有这个借口,不去白不去。” 阿竹点点头,扑哧一下笑了。姐妹俩对视一眼,口中无言,心中了然。 万凌云坐在桂花树下,滔滔不绝地向边野讲述着幽州见闻,尤其是对刺史大人礼贤下士的各种钦佩。 大门是敞开的,两个姑娘款款而入。在主人发现客来之前,卧在墙角的大黄狗先叫了起来。边野抬眸,目光定格在阿竹身上,怔愣了好一会儿,让大黄误解为主人不喜欢这两个陌生人,于是汪汪叫着扑了上去。 阿竹吓得往后退了两步,瞪圆了眼睛瞧着那狗,满脸戒备。 “起开,”边野抬起一脚踢向大黄,虽是离得远踢不着,但足以让那狗明白主人的心意。 “阿竹,你来啦,你……嘿嘿嘿!”边野其实是想问你怎么来了。他万万没想到,阿竹会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里。刚刚看到的那一瞬,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一向都被人们称赞沉稳大气的边野,此刻搓着手嘿嘿傻笑,就不知说什么好。曹英用力咳了一声,提醒他旁边还有个人呢。 “边二婶听说万公子来了,特意做了个菜给他接风。边吉没在家,就让我们俩给送过来了。”若不是为了保持在万凌云面前的良好形象,曹英此刻定要对边野揶揄一番的。 边野这才回过神儿来,赶忙双手捧过曹英手里的盘子。“有劳二位了,来,快请坐吧,稀客稀客。” 万凌云也站起身来让座,曹英就没客气,拉着阿竹的手,坐在桂花树下的椅子上。 边野手忙脚乱地倒茶,第一杯自然先递给了阿竹。“来,喝茶!这是我上个月去涿郡的时候,从南方茶商手里买来的,你尝尝地道不地道?” “咳!”曹英又咳了一声,充分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边野赶忙也给她倒了一杯,双手递上。“英子,阿竹是远客,人家又是江南人,这江南的茶第一杯自然要给她的,你别见怪。” 曹英挑唇一笑:“我不见怪,放心吧,里正这股子热情好客的劲头都快写到脸上了,谁看不出来呀?” 边野知道她在打趣,除了厚着脸皮笑,也没什么其他的话说。只在心中有点小纳闷儿,我都表现的这么明显了吗? 阿竹品了口茶,没有点评茶的味道,反倒是瞧了瞧正房,问道。“大娘没在家吗?” 边野答道:“我娘去王大娘家串门了,好像要裁块布。过一会儿就回来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们看,这凉菜刚上桌,你们又给带来一道热菜,燕子在厨房里煎鱼呢,我去拿筷子,一块吃点吧。” 生怕两个姑娘不同意,边野话音没落就起身,迈开大长腿往厨房跑。 阿竹哪好意思在人家吃饭,头一次上门,边野的母亲还不在家。等一会儿人家回来一瞧,两个大姑娘在这吃饭呢,算怎么回事儿?她用手悄悄扯曹英袖子,用眼神示意她该走了。 曹英可不想这么快就离开,毕竟这边野每天都能见着,万凌云可不是每天都能见着的。 “咱们去瞧瞧燕子吧,看看她煎的鱼好不好吃?”就算不好意思大摇大摆的在这吃,帮忙做饭总行了吧。曹英拉着阿竹起身也去了厨房,院子里只剩下万凌云。一个人没意思,就也跟着凑了过去。 边野取了两双筷子,探头瞧了瞧锅里煎的小鱼。“你这都捣鼓半天了,还没煎好呢?” 边燕平时很少做饭,今日娘不在家,表哥又来了,她才不得不亲自出马。这是边祥从小河沟里淘来的鱼,大小不一,什么品种都有。清洗就费了好半天劲儿,此刻放在锅里煎也是很难。大的还没熟,小的就糊了。 边燕此刻一脑门汗,被油烟呛的直咳嗽,见大哥这么说,就气哼哼地举着铲子递到边野面前。 “你行你上。” 边野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们吃不吃鱼是小事儿,可你这厨艺这么差,将来怎么嫁人呀?” 曹英和阿竹走到门口,刚好看到这一幕,被逗的哈哈大笑。“燕子,你真行!煎不好鱼的我见过,但是像你这么理直气壮的,我可没见过。” 第17章 . 美味鱼汤 等他亲口尝一尝 边燕本也不是十分的理直气壮,但瞧见阿竹到了门口。马上就挺起了不甚伟岸的胸膛,怒怼大哥:“照你这么说,厨艺不好的姑娘就没人要了呗。英子、阿竹,你们都来试试,我倒要看看,你们煎的鱼能比我强到哪儿去?” 万凌云乐呵呵的凑了过来,用扇子一点锅中小鱼,感叹道:“《道德经》云:治大国若烹小鲜。将这小鲜与大国相提并论,可见着烹小鲜并不简单。” 曹英回头赞赏地看了一眼万凌云,读书人就是不一样。简单的一道小菜,也能看出治国□□的大道理,将来定是前途无量。 万凌云敏锐地捕捉到那一份赞赏的眼神,十分得意。把双手负到背后,双眸炯炯地瞧着锅里的小鱼。 边燕把手里的铲子朝边野手里一塞,“你们都这么能说会道的,倒是干呀。” 边野在外面叱诧风云,在家里还真不会做饭,举着铲子有些不知所措,却闻到锅里的糊味越发浓了。就三铲两铲,把锅里的小鱼都铲了出来。“算了,不管是生是熟,凑合吃吧。” 边燕幸灾乐祸:“不止这些,那木盆里还有一堆小鱼呢。这么热的天,若今日不做,指不定明天就坏了。要不这样吧,阿竹是从南方来的,咱们可没吃过南方做的鱼。人家江南水乡,自然是最擅长做鱼的,要不阿竹露一手给我们瞧瞧?” 边燕瞧瞧阿竹,又看看边野,一脸的坏笑。她并不是想为难阿竹,只是想给大哥出个难题。 阿竹诚实答道:“这种小鱼在我们那边都不是煎来吃的,而是煲鱼汤。我倒是会煲鱼汤,就是不知道你们吃不吃得惯?” 边野一听,心中十分欢喜,脸上没憋住,露出了笑容。听阿竹的意思就是愿意做,若是能吃上阿竹亲手做的菜,那今晚简直要高兴的睡不着了。 “这……”边野挠挠头,实在是有点不好意思。“你初次来我家,怎么好意思让你动手干活呢?江南的鱼汤我们自然是想尝尝的,不过……要不下次吧。这回你就凑合吃两口,下次来我们就等着尝你的手艺。” 万凌云一听就着急了:“那不行啊,大哥。她下次来的时候,我可就不一定在这儿了,既然有这么好的机会,能吃到江南的鱼汤,那我也要吃。阿竹姑娘,你就快露一手吧。” 曹英不想这么快离开,就也在一旁敲边鼓,让阿竹下厨做饭。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之下,阿竹羞涩一笑,接过边野手里的铲子。“好,那我就试试吧,若是做的不合你们口味,你们可别见怪。” 边野赶忙摆手:“不见怪,不见怪,你放心吧。需要我做什么吗?我帮你烧火吧。” 边燕气得直撇嘴,怎么我煎鱼的时候你不说来烧火呢?男人呀,真是的,就这德行。 阿竹自然不肯留下边野在屋里,孤男寡女在厨房做饭算怎么回事儿?只把边燕留下帮忙,让其他人都回到院子里。 很快,鲜美的鱼香味传到了院子之中。边野坐得也不踏实,时不时地探头朝厨房里望,反倒是曹英和万凌云,相谈甚欢。 边燕瞧着锅里咕咚咕咚滚沸的鱼汤变成了奶白色,闻着鲜美的味道,不禁赞叹。“看来这人跟人的厨艺呀,差距还真是不小。以前我娘也做过鱼汤,感觉鱼腥味儿好重啊,然后就放了好多醋,把腥味儿压下去。可是那样就只闻到一股子酸味,没有鱼的味道了,你们江南人还真是会做鱼。” “江南人肯定也有不会做鱼的,是阿竹姑娘手艺好,心灵手巧。”不知何时边野又站在了厨房门口。 边燕嘿嘿一笑:“大哥,既然你这么不放心,那你来给阿竹打下手吧,我出去坐会儿。” “你别走。”阿竹一把拉住边燕手腕,撅着小嘴嗔了边野一眼,嫌他又跑过来凑热闹。 被嫌弃的男人不怒反笑,瞧着阿主手握铲子,站在自家厨房里,心里简直比吃了饴糖还甜。水气缭绕,熏红了阿竹的小脸,像个刚刚嫁人的小媳妇似的,有点羞涩,又有点甜蜜。鬓角滑落了一颗汗珠,顺着下颚往下滚动,十分诱人。 边野握了握拳,觉得手心十分痒痒。真想伸手去帮她把汗珠擦掉,顺便捏捏那水嫩绯红的小脸。可惜她现在并不是自己的什么人,也不能对人家动手动脚。 攥着拳头回到桂花树下,边野就眼巴巴的等着上鱼汤了。 终于,香气四溢的鱼汤,盛在一个大汤盆里端上了桌,边燕给每个人盛了一碗。 奶白色的鱼汤上飘着星星点点的翠绿葱花,单看颜色就觉得很有食欲,味道更是香浓诱人,没有半点鱼腥味。 “阿竹,真没想到你厨艺还这么好,世上竟会有你这么完美的姑娘。”边野由衷赞叹! 阿竹羞涩一笑,把汤匙递给大家。“你先不要夸得太早,尝一口再说吧,也许不合你们的口味呢。” 边野只顾着夸人的时候,反倒让万凌云抢先喝了一口,不禁赞叹道:“好喝,真是好喝!我在外读书多年,无论涿郡还是幽州,最好的馆子我都吃过了,却没喝过这么好喝的鱼汤。” 边野有点不高兴了,看向表弟的眼神不那么和善,好话都让你说了,那我还说啥? 阿竹并未因万凌云的夸奖沾沾自喜,而是抿着小嘴瞧着边野,等他亲口尝一尝。边野赶忙舀起一大勺送入口中,认真地咂了咂滋味,点头道:“好喝,真好喝。我走南闯北也去过不少好地方,却是第一次品尝这样的美味。” 阿竹轻轻呼出一口气,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虽是对自己的厨艺略有信心,可是北方人的口味终究拿不准,尤其是边野的口味。 阿竹翘唇一笑,边野就跟着笑了,心满意足地又喝了一勺。 “咦?”万氏一进家门,发现院子里的石桌旁围了一圈人,颇感奇怪,忽然一眼瞧见了万凌云,喜出望外:“凌云来啦。” 万凌云放下汤碗,走到万氏面前深施一礼:“幽州官学书生万凌云拜见姑母。” 边野和边燕都忍不住笑他装大尾巴鹰的模样,万氏却十分欢喜,仔细打量一番,连连夸赞:“哎呦!看我们家凌云呀,出息啦!这衣裳真好看,是官服么?” 姑姑看侄子自然是越看越喜欢,万凌云也很是得意:“姑母,这是学子服,还不是官服。等过几年我参加科考考中了,就有官服了,姑母别着急。” “好好好,不着急,你才多大呀。”万氏眸光一转,这才发现院子里还有两个别人家的姑娘。曹英并不见外,落落大方地喊了一声大娘,阿竹赶忙也跟着叫了一声。 边野放下汤碗,过来解释。“娘,二婶知道凌云来了,特意做了道菜给他接风,让英子和阿竹送过来的。刚好今天边祥捉了些小鱼,燕子不会做,就劳烦阿竹姑娘帮忙做了鱼汤,您来尝一尝这鱼汤的味道,可鲜美呢,一点都不腥。” 万氏被一群人簇拥着,接过儿子递上来的汤碗喝了几口,禁不住连连点头。“这鱼汤真是好喝,燕子,你瞧瞧人家这厨艺,你可得上点心学做饭了。” 得了母亲的肯定,边野朝阿竹挑了挑眉,抿唇一笑。阿竹不肯看他,却低头瞧见了万氏手里拿着的青布。 边燕也瞧见了,就故意打岔。“娘,您这布没裁剪呀?” “别提了,你王大娘回娘家去了,等到这会子也没回来,我怕你们饿,就回来做饭了。明晚是相亲的日子,我还想着明天赶赶工,给你大哥做一双新鞋呢,一会儿吃完饭,我再去别家找人剪吧。”万氏无奈地叹了口气。 阿竹好奇问道:“大娘,您是要剪个鞋面出来吗?” 万氏看了过来:“对呀,鞋底子我会做,鞋面总是剪不好,不是大了就是小了,咱们村就是王大嫂剪的最规整,大家都找她。” 阿竹看了一眼边野,壮了壮胆子,说道:“我也会剪鞋面,要不我试试。” 边野捕捉到阿竹稍纵即逝的眸光,正在纳闷,就听到了这句话,顿时喜出望外:“娘,既然这样,就让阿竹姑娘帮忙吧。我先去洗个脚啊,你们先等等。” 边野一边说着,迈开大步就跑,急匆匆地打了一盆水,端到屋里洗脚去了。 阿竹瞧着他的背影无奈说道:“不用,把旧鞋给我量一下就行。” “旧鞋不能给你,穿了许久,又脏又臭的,还是量脚吧。”边野抓了一把皂角粉扔进水盆里,洗得无比认真。 万氏十分欢喜:“既然你会裁剪,那就帮帮忙吧。他本来不缺鞋穿,这不是因为前些天泡了水么,我今日才发现已经扯开好几道口子了,这孩子,也不说,这怎么能娶上个媳妇呀,真是的。” 万氏唠唠叨叨地带着阿竹进了屋,就见边野已经把脚洗得干干净净,还带着皂角的清香。他的脚很大,筋骨分明,阿竹抿着小嘴憋着笑,让他把脚踩在青布上,画了一个脚印。 虽是洗干净了脚,可他还是不好意思让阿竹靠近,所以这个脚印是边野自己画的。可接下来要把青布蒙在脚面上,在鞋口和鞋底处画两圈印记,这件事边野自己就办不了了,需要阿竹上手才行。 想到阿竹柔软的小手要按在脚面上,哪怕是隔着青布,边野腿上也麻酥酥的。 第18章 . 难以言喻 大腿簌簌的,耳朵嗡嗡的,根…… 阿竹瞧着被青布蒙住的脚,缓缓伸出手去,按在脚面,用碳灰沿着脚的轮廓在青布上画下一圈印记。 边野的眸光定格在她白嫩娇小的指尖,轻轻按压着青布,虽是若有似无的碰触,却令他脚心奇痒,升腾起一股滚烫的热流,一直流到大腿根,把那股难以言喻的奇痒也带了过去。 边野赶忙闭上眼,不敢看了。可是一片黑暗之中,脚面的感知似乎更加明显,那轻微的触感,让他紧张地喘不过气来。于是,他只能睁开眼睛,却把头撇向一边,根本不敢看阿竹。 阿竹可不知道这一会儿时日,边野已经产生了多少邪念。画完鞋底的线,就开始画靠近脚脖子的鞋口,轻声问道:“画在这里成吗?你平时喜欢穿高帮还是低帮的?” 边野咬着唇,正在极力控制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大腿簌簌的,耳朵嗡嗡的,根本就没听到阿竹的话。 摆弄针线的万氏看了过来,见儿子歪着头,看不到表情,好像是一副不想见阿竹的模样,不得不用鞋底子拍了边野后背一下,提醒道:“人家问你呢,画在那里行不行?” “哦,”边野这才回过神来,低下头去刚好和阿竹的眼神碰撞在一起。本来阿竹专心做事,并没有脸红,可是不知为什么,碰上边野火热的眸光,就像被点燃了一般,立时小脸通红,连耳朵尖都红透了。 边野一只手紧紧压在膝盖上,另一手握了拳放在身侧,颤声道:“行,行行。” 阿竹不敢再看他,也不想知道他的意见了,只按常规的鞋帮高度画好了线,就把青布拿起来裁剪。 边野如释重负,收了脚穿上旧鞋,扭头就去了厨房。在水缸里舀起一瓢冷水,咕嘟咕嘟灌了下去,平复了一会儿呼吸,才回到院子里,却突然发现桌上只剩了空碗。 “我的鱼汤呢?刚刚我只喝了两口,怎么就没了?”边野目瞪口呆。 边祥不乐意地说道:“还说呢,明明是我抓的鱼,都不给我留点,我喝的还是你剩的那一碗。” “什么叫我剩的,那是我留着一会儿喝的,你……都喝光了?”边野端起碗瞧瞧,碗底一干二净,用汤勺在汤盆里舀了舀,半勺都舀不起来。 阿竹从屋里走出来,刚好瞧见边野懊恼的模样,忍俊不禁,噗嗤一下就笑出了声。 边野放下汤勺看看阿竹,既无奈又甜蜜! “你们俩怎么还在这呀?”边吉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后边跟着提着篮子的边二婶。“我就是不想给他送菜,才躲出去的,没想到你们俩来了,那还不如我来呢。你们快回去吧,曹婶找你们呢 。” 阿竹觉得初次登门逗留的时间已经不短,确实应该告辞了,就拉起曹英离开。边野虽是舍不得,却也不好意思强留,见好就收吧。 二人离去,边二婶就拉着万凌云好一顿夸赞,边吉却十分不屑。 晚上铺床睡觉的时候,万氏还是叨叨边燕:“你瞧人家阿竹,真是样样拿得出手,再看看你……哎呀!你勤快些吧,啥都不会。” 边燕厚着脸皮笑笑,好奇地问母亲:“娘啊,瞧您这意思相中阿竹啦?打算让她做儿媳妇?” 万氏拿着笤帚的手一顿,叹了口气道:“这姑娘确实是不错,可终究是外地人呀,还是给你大哥找个本地知根知底的好。宋铁他瞧不上,阿竹他也瞧不上,今天给他量尺寸的时候,他把头歪到一边,都不搭理人家。你大哥哪都好,就是眼光太高了,娶媳妇都难。也猜不透他心里究竟是不是有人,就盼着他明天晚上赶快相中一个吧。你赶紧睡,我抓紧给他做双新鞋,我还等着抱孙子呢。” 次日一早,边野带着万凌云来到曹家,奉上礼物,说明来意。曹旭不在家,一大早就去镇上帮忙裱画了。廉氏默默听完,沉着脸开口说道:“虚谷书院的曹公已逝,我们一家虽是曹公后人,却不敢打着他的旗号行事。这些东西你带回去,若我收了,当家的回来定要斥责。你进官学是刺史大人垂怜,与我家并无干系,以后还请你莫要再提曹公后人。” 见万凌云进门,曹英十分兴奋,此刻却像是兜头泼了一盆凉水,纳闷问道:“娘,祖父名声很好,咱们也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怎么就不能提了?” 廉氏脸色未变:“你不懂,当年你祖父去世时留下遗言,不让再提这些事情。” 万凌云尴尬地搓搓手:“那……那我以后就不提了,不过,我大老远买了礼品专程拜访,您还是收下吧,下次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廉氏态度坚决,死活不肯收,曹英有些失落却也拗不过母亲。边野赶忙从中打圆场,带着万凌云和礼品回去了。 隔着篱笆墙的边吉听得清清楚楚,对边二婶得意说道:“娘,你瞧,曹叔才是大儒的后代,让我去外地念书,还不如跟着曹叔学呢。” 边二婶也惊叹不已:“没想到啊,英子的祖父这么了不起,刺史那么大的官竟是他的徒弟,咱们赵北村竟藏着大人物咧。” 送礼被退回的万凌云垂头丧气,边野却无暇顾及此事,回到家里就挥舞着镐头在桂花树底下刨土。 万氏做好了一只鞋,让他试穿一下,边野简单一试连声叫好:“正好,正合适。” “你这是刨啥呢?”万氏纳闷问道。 “我记得爷爷留下了两管竹筒酒,好像就埋在这个地方。”边野不敢太用力,小心翼翼地挖着。 万氏说道:“那是你爷爷留给你成亲的时候喝的。” 边野终于瞧见了一截竹筒,咧嘴一笑,抛下镐头用手去刨。“媳妇都哄不来呢,拿什么成亲?” 这是一截褐色的竹筒,封得密密实实,里面是江南的米酒。边野上下瞧瞧,没有一丝裂缝,就放心了:“也不知江南人怎么弄的这竹子,埋在土里这么多年,竟然一点都不坏。” 找到珍藏的竹筒酒,边野就一心等着夜幕降临。好不容易天黑了下来,赶忙抱上好酒冲向打麦场。 赵北村位置居中,打麦场宽阔平坦,多年来形成了约定俗成的惯例,每年麦收之后要在这里举行一场篝火晚会,附近十里八村的姑娘小伙齐聚一堂,名为庆祝丰收,其实就是相亲大会。比如今年,除了赵北村和李广村有收成,附近几个村子都是颗粒无收。哪还有什么丰收可庆祝,不过是纯粹的相亲罢了。 前两年,边野给父亲守孝,一直没来,今年他一出现,其他几个村子的姑娘全都眼前一亮,虎视眈眈。 边野到的早,打麦场上人不多,他大手一挥划了一块地方出来,招呼赵北村的小伙子们:“都过来,在这坐成一排,一会儿姑娘们来了,就让她们躲在咱们身后,肥水不流外人田,旁人若想搭讪,得先过了咱们这一关。” 几个边家的兄弟听话地围拢过来,组成一堵人墙,拉开架势。“野哥说得对,今年就咱们村有收成,他们若是娶了咱们村的姑娘,白得好嫁妆。” 燕南村的赵丙听到这话不服气:“我们村今年虽是绝收了,可有的是家里有存粮的。瞧瞧,我带来的好酒,绍兴的花雕,保证你们都没喝过。” 这晚会一般男人会带酒,酒的好坏彰显着男方的家境和实力,姑娘们会带些亲手做的小零嘴,显示自己的厨艺。 有个胆大的红衣姑娘,紧走两步,把手里的帕子塞进边野手中:“对,我们不是来讨饭吃的,这是卤的肉干,给你们尝尝,我们燕南村的日子不难过。” 众人齐声起哄,气氛一下子就抬了起来。“既说大家尝尝,干嘛只给边野。” “野哥,她看上你了。” “边野,你赶紧定下来一个,别吃着锅里的,瞧着碗里的,耽误我们大家伙儿。” 边野把帕子交给身旁的边林,并没有品尝的打算。“外村的我不管,你们自己看着办,他们要想动咱们村的,我就得管管了。” 崔百家挑起大拇指:“野哥这里正当的,就是够意思,保护全村的姑娘。” 边葵毫不留情地揭穿:“你怎么知道他不是看上咱们村哪个姑娘了呢?” 众人哈哈大笑,边野东张西望之际,终于发现自己等的人已经悄无声息的站在身后了,而且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个白胖的小子正在跟她搭讪。 第19章 . 麦收篝火 眼神中有三分乞求、三分希冀…… 边野抱着竹筒酒走上前去,却忽然瞧见阿竹从帕子里拿出一块什么东西给了那个人。边野紧走几步想夺回来,却没想到那小子手挺快,直接放进嘴里吃掉了。 边野心里顿时点起了一把火,那定是阿竹亲手做的好吃的,怎么能便宜了他? 借着篝火的亮光,边野想瞧瞧那白胖的小子究竟是谁,却发现很是面生。“喂,你是哪个村的?怎么好像没见过你?” 附近几个村子的人时常打交道,大部分同龄人都是认得的。边野个子高,人长得也俊朗,那青年男子一看他就认了出来,抱拳道:“边野大哥,我认得你。我是李广村的,叫李耀祖。族长是我大伯,我在大伯家见过你。这几年我一直在学堂里读书,所以你在村子里很少能看到我。” “噢,”边野语气淡漠地应了一声,抬手指向对面。“那边是你们李广村的人,你过去吧。” 李耀祖却没有移动脚步,笑嘻嘻说道:“我本不认得路,刚刚在路上遇到了曹姑娘和夏姑娘,向她们问路,竟一见如故呢,我一会儿再过去吧。” 边野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懂不懂规矩,这块地方是我们村的,你先去集合,还没到自由活动的时候呢。” 李耀祖第一次来,不明所以。见边野一脸认真,就乖乖的和曹英阿竹摆了摆手。“两位姑娘,那我先过去了,咱们一会儿再聊,夏姑娘做的这个茶酥饼真好吃。” 他不提吃的还好,这一提更是让边野火冒三丈。啪地一下打开竹筒酒,却又倔强的不肯给阿竹,而是转回身走到自家兄弟面前,大声说道:“来,给你们开开眼,瞧这是啥?这是江南的竹筒酒,我爷爷在的时候就埋在地下了,平时都舍不得拿出来喝。今天让大伙每人尝半碗,保证你们一辈子忘不了这个味道。” 众人一听十分激动,纷纷举着碗来讨好酒喝,边野给每个人倒了小半碗。 大家尝了一口,纷纷叫好。想多喝一碗,边野却不肯给了。毕竟竹筒就那么大,里边的酒是有限的。 阿竹闻到了熟悉的家乡米酒的味道,混合着竹子的清冽,令她口舌生津,眼眶发热。忍不住凑到边野身边,厚着脸皮开了口:“边大哥,我也想尝尝你的竹筒酒。” 果然把她吸引过来了,边野十分得意。却还记得刚才她把茶酥饼给李耀祖吃的仇,不肯爽快答应。“这么多人都姓边,你喊谁呢?这样吧,你叫我一声好哥哥,我就给你喝一碗。” 这话说的有些逗弄的意味了,旁边几个小伙子纷纷跟着起哄。边葵壮着胆子推了阿竹一把,把她推到边野身上。“野哥这是看上你了,快叫吧,我们也想听听。这江南的小姑娘叫一声好哥哥,不得让野哥腿都酥了呀。” 自己喜欢的姑娘突然撞进怀里,边野一手抱着竹筒,另一手顺势揽了一下阿竹的腰。 小腰真软呀! 如此被众人笑闹,阿竹十分难为情,伸手推了边野一把,转身就走。 边野手疾眼快,一把攥住了阿竹手腕。“叫野哥也行。” “哎哟,你看我们野哥主动为你降低标准了。” “就是就是,野哥啥时候怂过呀?看来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了。” 那些挤不到边野面前的姑娘们,纷纷投来嫉恨的目光,开始说起了风凉话。 阿竹用力一甩,甩开边野的手,却把手上握着的帕子掉在了地上。帕子里包着几块茶酥饼,阿竹赶忙捡起来,打开帕子一瞧,还好,没有摔碎。 她挤出人群,却被其他几个村子的小伙子们呼啦一下围了上来。 “这是什么好吃的?我能不能尝尝?” “闻着味儿就感觉挺香的,我也想尝一块。” 阿竹大方的摊开手心:“这是我们江南的小吃,刚好舅舅家里有茶叶,我就做了这个。若是你们爱喝茶,就会觉得这个小点心还蛮好吃的。” 阿竹不偏不向,给每个人分了一块。很快手心里就只剩最后一块儿了,却被身后伸来的一只大手连帕子带茶酥饼一起抓了过去。 阿竹转回头去,发现边野绷着脸站在身后,眼神幽深,好似藏着一簇跳跃的火焰。 边林拉着几个边家的兄弟去找其他村的姑娘搭讪,不让他们再妨碍边野,小声嘱咐着:“边野生气了,咱们别闹了。” 阿竹也生气了,怒瞪着边野:“还给我。” 边野不说话,一手抱着竹筒,一手握着帕子,走到远离篝火的昏暗处,倚着柴禾垛坐了下来。 阿竹追了过去,想抢回自己的手帕,却见边野像变戏法一般把帕子塞进怀里,却从怀里摸了一只瓷碗出来。 他把竹筒酒倒了大半碗,捧到阿竹面前。“这酒本就是为你带来的,你若不喝,我还刨它出来做什么?” 阿竹没有接,而是绕过他走进阴影里,坐在了他身边。“你刚刚分明就是不想给我喝,要不然干嘛故意刁难。” 边野苦笑:“我哪有刁难你,不过是逗逗你罢了,谁让你把第一块茶酥饼给了那个李耀祖。” “给他怎么了?做了这些吃的不就是要给人吃的吗?” “可是……别的姑娘也有给我吃食,你看我吃了一口吗?我都转手给别人了。” “你不吃是你口味刁,怨我干什么?”阿竹捡起一根麦杆,气呼呼的把它折断。 边野仔细瞧瞧阿竹的表情,似乎明白了一点。“曹英有没有跟你说清楚?这个篝火节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做的这些吃的要给谁吃?” 阿竹转头,坦然地看向边野。“说了呀,篝火节不是为了庆祝丰收吗?各家都把自己拿手的小吃做上一两种,让大家品尝,吃的人越多福气就越多呀。” 边野倒吸一口凉气:“她是这么跟你说的,她没说这节日是为了相亲吗?男人带酒,姑娘若肯喝一口,就代表对这男的还算中意。姑娘们负责带吃食,若她肯把自己手里的食物给一个男人,就代表这个男人可以去她家提亲了,这些曹英没说?” 阿竹瞠目结舌:“还有这回事啊?英子没说,我不知道呀,那……那我刚才把茶酥饼给了好多人,他们是不是都要来我家提亲?” 边野转头气呼呼地瞪了曹英一眼,她正在男人堆里拼酒,一副不醉不归的架势。这个野丫头自己疯就罢了,这是要把阿竹也带疯吗? 阿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我想起来了,在家里的时候英子好像是说过,今天晚上会有相亲。说要打扮一下,还特意把上次买的绢花戴上了呢。不过出门之后就碰上了边吉,边吉跟她说了一大堆话。说你带了好酒,还说万凌云走了。还有就是些逗弄的话了,总之英子把他骂走了,然后就跟我说每年篝火节过后人们才开始相亲呢,今日不过是在一起玩玩闹闹,互相了解一下罢了,不做数的。” 边野仰头望天,无言以对。“这个篝火节吧,说认真就认真,说不作数也能说得通。总之呢,就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真心看上的,之后会托媒人介绍相亲。没看上的,便是喝了一百碗酒,吃了一百种美食也是白玩儿。算了,不说了,来,喝酒吧。” 边野再次把碗端到阿竹面前,满眼期待地看着她。 阿竹接过碗,挑了挑眉:“怎么,这次没有要求了?” 边野苦笑:“本来也没有要求,你肯喝一口就好。不过是刚刚……心里有点酸,你快喝吧,不然这酒我白拿了。” 阿竹抿着小嘴儿一笑,把碗捧到唇边,闻了闻酒香。的确是纯正的竹筒酒香味,香气浓郁,是十年以上的陈酿。浅尝一口,发现入口绵柔,香而不辣,还带着一点点甜味。 “不错,好喝!”阿竹点头笑了,甜甜的。 边野粲齿一笑,心里的阴霾散去,把竹筒的口重新捆扎好,朝阿竹怀里一塞。“都给你,带回去慢慢喝吧。” 阿竹抱着竹筒,默默看向身边笑得十分灿烂的男人。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手里的帕子,把最后一块茶酥饼拿起来放到嘴边,轻轻咬下一小口,咂咂嘴品尝着味道。用帕子接住掉下来的碎渣,一口一口吃完之后,把帕子里的碎渣也倒进嘴里,一丁点儿都舍不得浪费。 “好吃,不过……下次你能不能不要分给其他人了。” 男人把帕子揣进怀里,转过头来,眼巴巴的看着阿竹。眼神中有三分乞求、三分希冀、三分满足,还有一分是甜甜的爱恋。 阿竹不敢再看他,低下头看着竹筒,抿着小嘴笑:“吃了我的茶酥饼,还跟我提要求,没听过吃了人家的嘴短么?” 边野哈哈大笑,看着她红润的小脸,唇角的笑意,心中十分满足。凑到她耳边低声道:“那你呢,这竹筒酒是爷爷留给我成亲喝的。喝了我家的酒,还不给我家做媳妇么?” 第20章 . 不够喜欢 太理智了,想的太透彻明白,…… 边野仔细观察阿竹的表情,发现她虽是垂头盯着地面,嘴角却是翘起的,仿佛下一刻就会答应似的。 没想到如此顺利,边野有些沾沾自喜,默默伸出大手,去握阿竹的小手。 更没想到的是,阿竹似乎察觉了他的意图,忽然起身,不仅躲开了他的大手,还把抱着的竹筒酒塞回他手上。 “把酒还给你。” 这下边野可傻眼了:“别……你,你不乐意?” 阿竹依旧抿着小嘴在笑,看不出有半点不乐意的模样,却听她说道:“我到赵北村还不到一个月,村里的人都没认全,凭什么给你家当媳妇?” 边野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她不是因为不乐意,只是因为还不够了解。 “好,我可以等。不过这酒确实是给你的,拿回去喝吧。”边野再次把酒递给她,却见阿竹脚步欢快地离开了。 曹英喝了不少酒,边吉抢过她手里的酒碗一饮而尽,被曹英毫不客气地推了一把。“你干嘛抢我的?” “你一个姑娘家,喝这么多酒做什么?” “我酒量好,人也豪爽,不行吗?” “你……你分明就是……” 阿竹赶到的十分及时,挽著曹英的胳膊,拉着她离开打麦场回家。 边野追了上去,还想把竹筒酒给阿竹,可阿竹不肯收。边野提出送她们回家,也被拒绝了。 姐妹俩越走越远,低声说着悄悄话。曹英情绪很低落:“他给你,你干嘛不要?别人想要还得不到呢,你拒绝了他,说不定他就把酒给别人了。你没见多少姑娘给他塞吃食么,若是错过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阿竹笑笑:“若是他这么不坚定,那就让他去给好了。嫁一个如此善变的男人,只怕后半辈子也不会好过。” 曹英转头盯着阿竹,淡笑不语。把阿竹看毛了,抬起小手推回她的脸,让她看路。“看什么看?我说的不对吗?若一个男人对一个姑娘有意,遇到一次拒绝马上就转向别的姑娘,那你说这样的男人值得要吗?” “对,你说的没错。只不过……” “不过什么?” “只不过你太理智了,想的太透彻明白,做的也十分果断。除了能说明你很聪明之外,还能说明……你对他还不够喜欢。” 曹英老神在在的模样,把阿竹逗乐了。“瞧你,像个过来人似的,咱俩同岁,你比我也大不了几天。哎呀,其实也不是不喜欢吗,就是不踏实,我怕他像阿爹一样,起初一心求娶,可后半生却三心二意,这样的男人最讨厌了。” 曹英仰头看看满天繁星,郁闷的叹了口气。“是啊,咱俩同岁。你呢,每天都可以见到他,而且他追着赶着想娶你,你却没那么上心。而我呢,突然之间心里就有了一个人,还一发不可收拾,本以为今天晚上能见到他,谁成想人家拍拍屁股走人了。可见他是半点都没有上心的,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唉,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阿竹抱紧曹英的胳膊:“别唉声叹气了,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我觉得呀,这种事关键看缘分。就像边吉,他和你一起长大,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喜欢你好多年了。可你呢?突然之间就看上了另一个人,人家边吉岂不是更惨。” “哎呀,你别提他了。小屁孩儿一个,我得多幼稚才能看上他呀。” 姐妹俩互相依偎着回了家,各自惦念着自己的心事入睡。 心心念念的姑娘走了,边野对篝火节的热闹也就没了兴趣。抱着剩下的半罐竹筒酒回家,用火蜡密封好,依旧埋了起来。 今晚他喝的酒不少,微微有些醉意,胡乱躺下,进入了沉沉的梦乡。梦里的姑娘朝着他甜甜的笑,伸出纤纤玉手摸了一下他的脚面,就像点燃了一把火,令他浑身焦灼难耐,唯有喝酒才能浇熄。于是他拼命喝酒,干了一碗又一碗。怎奈身上的火焰却越发热烈,熊熊燃烧。可是被火烧的滋味并不痛苦,反而十分舒爽,让人恨不得这火再多烧一会儿。 清晨睁开眼,边野回想了一番昨晚混乱的梦境,却理不出一个完整的故事。动了动腿,发现有些异样,掀开被子一瞧,已然不可收拾。 边野腾地一下红了脸,瞧瞧旁边的边祥还在熟睡,心里稍稍踏实了几分,迅速清理起来。 一个窘迫的清晨过去,吃完早饭,边野已然恢复了平时的冷静沉稳。找到几个村庄颇有分量的长辈,商议种水稻的事情。大家心里没底,却也知道眼下没有更好的法子。出于对边野的信任,支持他先买些稻种试一试的想法。 一群人来到曹家,跟曹旭说明原委。本以为曹旭会十分支持,却没想到他一口拒绝。“你要带阿竹去幽州买稻种?这万万不可。” 边野赶忙解释:“曹叔您别误会,不是我与阿竹两个人去,我希望您也去,咱们三个人一同去。” “不,”曹旭沉着脸,语气斩钉截铁。“阿竹不能去,我也不会去,你还是找别人吧。” 边野一头雾水:“曹叔,咱们这附近十里八村都是本地人,只有阿竹是江南来的。她见过稻种,知道什么样的能生芽,若我找了别人,买错了种子,会耽误农时的。” 这道理曹旭自然明白,他眉头紧锁,被其他几个村民围在中央连翻劝说。最终不得不叹了口气,解释道:“我不是不让阿竹跟你去,只是不能去幽州。我们家虽是幽州搬回来的,却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地方。若你要去南方买稻种,我们可以陪你一起去。” 边野诚恳说道:“曹叔,咱们这儿方圆百里之内最大的城池便是幽州。那里有四街十八巷的商铺,货物十分齐全。若是去了别的地方,只怕白浪费时日,也买不来想要的东西。从咱们这儿往南走,我去过最靠南的地方是一百多里以外的衡郡,可那里的人也是种麦子,并没有水稻。” 边二叔纳闷道:“曹旭,按理说你不是这么小心眼的人呀。即便是从幽州回来的,可你家老爷子是教书的,名声十分好。你有什么不敢回幽州的呢?” “是啊曹旭,你们一家回咱们赵北村十几年了,我们也没求过你什么事。这次关系到全村人的口粮,就当我老头子求你一回,你就跟着边野去吧。”八十多岁的王老太爷是村中最长寿的老人,头发胡子都白了。“我活了这么一把年纪,也没见过这么严重的洪水。我家地少人多,麦子又减产,只怕那几个重孙子是要挨饿的。曹旭,我求求你了。” 王老太爷说到激动处,双腿一软恨不得要给曹旭跪下。众人赶忙扶住他,七嘴八舌地劝说曹旭。 “我……唉!”曹旭有苦难言,满面愁容。 曹英也站了出来:“爹,我陪阿竹去幽州。您放心吧,边野的人品我们信得过,就算要住一晚客栈,也有我和阿竹作伴呢,不会有事的。” 曹旭气得怒瞪女儿一眼,低声吼道:“你懂什么,你……” 廉氏终于忍不住了,把女儿拉到一边,过来打圆场。“这样吧,我带着英子和阿竹跟边野去幽州。” 曹旭一愣:“你,你怎么能去幽州呢?” 廉氏淡然一笑:“我怎么就不能去呢?我许久没有见到娘家的老宅了,也想看一眼的。我们这次只是去买稻种,不敢耽搁,买完就回来。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妻子是个稳妥的性子,曹旭对她放心。静下心来想想,几个女人去一趟幽州,碰到熟人的可能性不大,被人认出来的机会更小,于是同意了这个方案。 边野生怕曹旭反悔,趁热打铁,赶忙回家套了马车,拉上娘仨赶往幽州。 怕她们一路颠簸不舒服,边野特意抱了一床旧被褥铺在马车上。离开赵北村,一路上都在谈论南方的粮食和美食。 边野听得津津有味:“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要去江南看一看。看看阿竹家乡的百亩茶园,看看江南的小桥流水,只是这样一想,都觉得十分美妙呢。” 阿竹笑道:“好啊,欢迎你们来我家,我给你们做最地道的茶香镇美食。哦,对了,我会做全茶宴。每一道菜都加茶,有红茶、绿茶、白茶、黑茶、花茶,每种茶的做法和味道都不一样。用茶做出来的菜清香扑鼻,吃多少都不会腻。我爹是茶商,我们家有各种茶叶,我爹说弟弟成亲的时候就摆上三天流水席,让我和阿娘……” 阿竹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忽然想起阿娘已经不知所踪,阿爹只救走了弟弟,留给自己一个淡漠的眼神。 廉氏看向阿竹,眸光中满是怜爱。这可怜的孩子,你本无错,却要承担那些莫名的酸楚。只盼着绵娘还在世上,也能来到赵北村和阿竹团聚。至于她爹……随缘吧。这次幽州之行但愿不会遇到故人,不会提起旧事。 第21章 . 偶遇故人 磨着后槽牙,暗骂那个男人…… 赵北村距离幽州路途较远,进了幽州城的时候,已然近黄昏。从南门进城,就沿着城墙一路往西。 靠近西城门的四条大街都是商铺,第一条大街主要卖琴棋书画、文房四宝、文玩古董。 路过这条大街的时候,曹英忽然发现一所大宅子门口挂着一个红底黑字的牌匾,上书“廉宅”两个大字。便扯了扯母亲的袖子,指着那处宅院让她瞧。“娘,您看这座宅子的主人和您同姓呢,不知道是否和您一样是廉颇后人,廉姓在幽州是大姓吗?” 廉氏刚才远远望了一眼那宅子便垂下了头,此刻被女儿硬拉着看了过去,不禁热泪盈眶,颤声说道:“这所宅院便是为娘从小长大的地方,只不过你外翁过世之后,这宅子就归了我大伯。” 这些年住在赵北村,与廉氏娘家并无往来。曹英知道外祖父和外祖母皆已过世,也并未听母亲提起还有其他亲人。此刻见母亲神情凄楚,又联想到爹娘偶尔提起的幽州旧事,忽然之间明白了。“娘,难道是他们欺你孤女无依,把这宅子抢了去。若真是这样,你又何必怕他们,咱们就该打上门去,把宅子抢回来。” 廉氏叹了口气:“当年你爹的确想为我出头,被我拦住了。我那些如狼似虎的叔伯皆长于市井之间,贪财夺利、横行街道。你爹只是个读书人,若与他们硬碰,自然是要吃亏的。” “那就这么算了?”曹英不服气。 “算了吧,我若是个男人,自当顶家立户。可我是个姑娘,嫁了人自然要离开家的,再去娘家争财产,少不得被人笑话。” 曹英怒瞪着廉宅两个字,正要辩白,忽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前走过。她便急急地一拍边野,“边野,你瞧那个抱着几本书走路的,是不是万凌云?” 边野循声望了过去,发现那人果然是表弟。他昨日才离开赵北村,今日又在这幽州巧遇。还真是颇有缘分。 距离不算太远,万凌云似乎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于是转回头寻找,很快就发现了赶着马车的边野,便乐颠颠地跑了过来。“表哥,你们来幽州啦?” 边野点头:“对,我们来买稻种,听说在第四条大街上。” 万凌云笑道:“对,这四条大街我都转过了。第一条主要是文房四宝、琴棋书画之类的,第二条街是布料、衣服、皮毛,第三条街主要是吃的和家具摆件,第四条街是米面粮油,各种谷种和菜籽,还有茶叶糖果之类的。” 曹英赞赏地看了过来:“你来幽州也不过几日,竟已查看的如此仔细,可见也是个有心的人呢。” 得了曹英的夸奖,万凌云十分欢喜。可瞧见她旁边坐着的廉氏,自然就想起在曹家吃了闭门羹的事情,于是恭敬地给廉氏行了礼,提出要做东请大家吃饭。 边野谢绝道:“我们要先去办正事,看看稻种究竟什么样子。这天很快就要黑了,今晚定是不能回去了,一会儿找个客栈住下。你赶快去官学吧,不是只有两天假吗?” 万凌云点头:“是啊,若非假期太短,时间仓促,昨天我也不会离开赵北村赶回家去。我还想体验一下你们那的篝火节呢,不过我刚入了官学不好迟到的。刚买了几本书,要赶快赶回学堂去找夫子报到呢。不过我可以一会儿出来找你们,你们打算住哪家客栈?” 边野瞧瞧下坠的红日,不想再跟他多说了。“住哪家客栈还没想好,一会儿再说吧,我们先去看稻种。你也赶紧回去吧,晚上不必来找我们了。” 曹英可不舍得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刚好母亲也在,如果她老人家能和万凌云一起吃一顿饭,或许也会对这个小伙子留下不错的印象呢。于是开口说道:“我们对幽州的客栈不熟悉,你帮我们推荐一家吧。” “好啊,”万凌云抬手一指:“你们只要过了这条街,走到那一面,有一家叫做燕都客栈的。我曾经住过几日,房间被褥都很干净,饭菜的味道也不错,价格也算公道。不如你们就去那里吧,我回去跟夫子说说,晚些时候去找你们。” 没等边野说话,曹英做主应了下来。“好啊,那就这样,我们一会儿就去住燕都客栈。你既已住过,也算知根知底了,总比去个不知名的黑店强。” 曹英说得也有道理,边野就没有反对,跟万凌云告辞,赶着马车去往西市的第四条街。 万凌云快步走向官学,上次给曹家送礼,人家没收。若今日能坐东请顿客,也算了了心愿,略表谢意。 他脚步急匆匆的,进官学大门之时,差点与里面走出来的几人撞上。对方绛红色的官服十分扎眼,万凌云一眼便认出是引荐自己入官学的刺史大人。他赶忙退后几步深施一礼:“小生万凌云,拜见李大人。” 幽州刺史李坤年近不惑,生星眉朗目,唇红齿白。下额的短须让他平添几分成熟稳重,却也能看得出,当年读书时定然是百里挑一的俊俏书生。 他定睛瞧了瞧万凌云,开口说道:“我记得你,你是安郡的书生,与曹公后人有交情的。” 刺史大人的好记性,万凌云十分佩服。只因他穿着独一无二的官服,自己要认他十分容易。可这书院里的学子都穿着统一的服饰,若要分清谁是谁,颇有些难度。 “正是小生,谢大人抬爱。” 李坤抬眸,望向十几年前虚谷书院的位置,低声问道:“沛然兄近来可好?” 万凌云没听清,用疑惑的眼神看向李刺史。 李坤叹了口气,眸光有些复杂,却还是重复了一遍。“我是说沛然兄近来可好?他在教书还是做些别的事情?” 万凌云听懂了,他在问曹公的后人。“小生不敢隐瞒大人,您口中的沛然兄,小生不知是谁。我只认得曹公的孙女叫做曹英。哦,我还见了她的母亲,论起来应该是曹公的儿媳。可是并未见到曹英的父亲,听说他叫曹旭,不知是否是大人口中的沛然兄?” 李坤微微点头:“是,曹旭,字沛然,是我……师兄。” “哦,那便是他了。他们一家住在赵北村,在家务农,并未教书。”万凌云答道。 李坤半晌不语,他身后随行的几名官员都不敢插话,也不敢挪动脚步。等了一会儿,终于听李坤开口。“以沛然兄的才学,在乡村务农,可惜了。我……罢了,近日事物冗杂。青墨,过些日子你备上厚礼,咱们去看望一下师兄,给她家女儿多置办些衣裳首饰。” 李坤身边的随从赶忙应声称是。 万凌云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大人,今日曹英便来了幽州,他们去西市买稻种了。” “ 哦?”李坤神情一怔。“这侄女不知是不是……罢了,今日主要的差事已经办完,你们各自回去吧。青墨,随我回官衙换一套便装,咱们去西市转转。” 万凌云没想到刺史大人会如此重视曹英,听说她来了,就要去西市寻找。他心中有些纳闷儿,正想说他们一会儿要去燕都客栈落脚,没等开口,就见几位大人已经出了官学的大门,他便也没敢追上去。 边野一行四人很快就找到了卖稻种的铺子,货比三家之后,打算买恒升粮行的稻种。廉氏在门口守着马车,等着他们三人出来。放眼车水马龙的街道,脑海中全是昔年在幽州生活的画面。 那时绵娘子还在,姑嫂二人时常结伴来西市采买,也会在谢记豆腐坊喝上一碗香甜的豆汁,在五味斋买上几块饴糖。 可惜呀,本来好好的日子,如今物是人非。廉氏磨着后槽牙,暗骂那个男人,若不是他,怎会有这一切的变故。 突然,廉氏的眼神定格在一个男人身上。是看花眼了么,他怎会突然出现在幽州?真的是他? 如果没有下额的短须,廉氏可能会以为自己在臆想。可是真的和十几年前不一样了,他稳重了许多,也沧桑了不少,端坐在高头大马上,依稀可见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骑在马上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什么。廉氏突然回过神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进店里,一把抓住正要出门的两个姑娘,颤声道:“别出去,面朝里,别回头。” 三个人都愣住了,曹英和阿竹乖乖地转过身,背对着门口,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扛着一麻袋稻种的边野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廉氏扫了他一眼道:“你可以出去。” “哦。”边野应了一声,带着满脸疑惑出了门,把麻袋放在马车上。一抬眼,就见两匹油光锃亮的骏马从眼前走过,马上端坐着两个中年男人,像是主仆关系。 莫非这就是曹婶的娘家人? 可是二人文质彬彬、一身正气,不像市井之徒呀,看来曹婶要躲的不是他们。 第22章 . 画成一对 画工不是很好,外人定然看不…… 过了一会儿,廉氏觉得应该可以了,这才到门边探了下头,见那两匹马已经朝南边走出很远了,赶忙拉着两个姑娘上车,快速叮嘱边野:“快走,朝北,今晚就出城,不住客栈了。” 边野看一眼天:“可是天快黑了,此刻出城只怕找不到客栈。” “没有客栈就借宿农家,赶快走。”廉氏沉着脸,语气不容辩驳。 曹英抢白道:“娘,我们跟万凌云说好的,一会儿要去燕都客栈,怎么能突然改变主意呢。” “我说不去就不去,没得商量。” 自从见到舅母,一直觉得她温柔慈爱,阿竹第一次发现舅母还有如此疾言厉色的时候,心中不免猜测究竟是什么人让舅母避之如蛇蝎。 边野不再询问,听话地赶起了马,只是他们要从南城门出去,往北走就需要绕一圈才能出城。快到南城门的时候,廉氏终于松了一口气,刚要放下警惕,眼角的余光忽然发现那人正朝这边过来。廉氏吓出了一身冷汗,飞快按下两个姑娘的头,让他们不要动,催促边野赶快出城。 李坤转了四条街,没有看到想见的人,抬头望望天,见天色不好就吩咐道:“今日黑云在东北,恐怕一会儿会有狂风暴雨,告诉城门处早些关城门吧。” “是。”随从应声而去。 边野即将到达城门口,却见守城士兵在推硕大的城门,便焦急大喊:“大哥,我们是外乡人,要出城回家,请稍等。” 守城士兵见刺史大人在远处瞧着,不敢对老百姓蛮横,只解释道:“今日恐有暴风雨,你们出城不好找客栈,真要走吗?” “要走要走,谢谢大哥。”说话间,马车到了城门口,边野打马出城,身后沉重的城门轰隆隆关闭。 廉氏这才松了一口气,放开搭在两个姑娘颈子上的手臂。 曹英气呼呼地抬起头,“娘,究竟是什么人呀?咱们干嘛要怕成这样。” 廉氏不禁叹气:“不过是不想平添麻烦罢了,以后你们都不要再来幽州了。” “娘,你看这天色,恐怕很快要下雨,边野刚刚买了稻种,要是被水泡了,岂不糟蹋很多钱,恐怕还要耽误事。”曹英并不认为出城是正确的选择。 边野赶忙表态:“无妨,我们来的时候,我注意看了道路两侧,往前走不远就有一户人家,房子不少,应该可以借宿的。” 阿竹默默看向边野,眸光中有几分赞赏。这个男人谋事周全,不骄不躁。 果然,没走多远就瞧见一户农舍,三间北房,东西厢房个两间,估计是可以借宿的。阿竹主动前去敲门,开门的是一个满头白发的妇人。“阿婆,我们路过此地,天色不好,不知能否借宿一晚。” 老婆婆瞧瞧这几个人,以为是一家子,就打开门:“你们进来吧,出门在外都不容易,我家有屋子,可以住下。” 阿竹有点吃惊,再次见识了北方人的豪爽,没想到老婆婆这么好说话,直接答应了。 进屋之后,大家攀谈起来。阿竹这才明白,老婆婆的孙子是幽州城里的捕快,也许是因为这个缘由,她才敢放心地让大家进门吧。 “我大孙子力气大,人也正直,这才被新来的刺史大人选中,吃了官家饭。想来也与我这些年行善事分不开,我这小孙子如今在学堂念书,过几年盼着能靠近幽州官学呢。李大人真是个正直的好人呀,他本就是幽州人士,这次回乡任职,说定不负幽州父老乡亲。我们都沾了光,更要行善积德,你们等着,我去做饭。” 廉氏一把拉住老婆婆:“李大人?您说的是……” “就是刺史李坤,李大人呀,你们不会没听说吧?”老婆婆笑眯眯的。 廉氏后背发凉,果然是他回来了,而且是幽州的最高官。李坤,你不负乡亲父老,却唯独负了她。 一整晚,廉氏心中波涛起伏,直到次日傍晚回到家,依旧意难平。曹旭追到厨房里询问:“你们在幽州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你的脸色不对。咱们夫妻多年,我还不了解你么。” 廉氏知道瞒不过丈夫,也不想瞒:“碰到李坤了,如今他是幽州刺史。” “什么?”曹旭大惊:“他看到阿竹了?” 廉氏安抚地拉住他的手:“没有,只是远远看到他,我没让孩子们回头。李坤应该是没有看到我,不然以他的性格,应该会上前说话。” 曹旭噗通一下坐在板凳上,半晌没说话,许久之后才道:“以后再也不能去幽州了,赶快给阿竹找婆家吧。” 此刻,阿竹和曹英站在田地边,瞧着边野和边吉整地播种。阿竹的意见是不要把一麻袋的稻种全部播下去,万一出了问题就会损失很大。边野自然听她的,不过也不肯播太少,用了正好半麻袋。 “看我干活厉害吧,第一次干也能如此神速。”边吉自认为这个机会要好好表现一把,却没想到自己弄完身边这一片的时候,边野已经把整块地弄好了。 边吉尴尬地挠挠头,却忘了手上有泥巴。“大哥,你是正常人么?咋能这么快。” “男人嘛,就要干活快才行,不然将来要拖着媳妇下水帮忙吗?”边野自然也不肯放过这个讨好未来媳妇的机会。 边吉厚着脸皮借机吹捧自己:“俗话说的好,大哥好汉弟不孬,再过拉两年我也能像你一样,不光干活快,体力还倍棒,赶了两天车,不用歇,直接把地种上。” 边野得意地笑笑,侧目看向阿竹。阿竹垂眸一笑:“既然种完了,就赶快回家吧,我们都饿了。” 边野赶忙接话:“改日我请你们去县城吃顿好的,这次忙着赶路,也没吃上一顿正经饭,多谢二位姑娘帮忙啊。” 曹英一脸心不在焉,神游天外,听到去县城这一句才有了精神,代表阿竹答应了:“好,那就说定了,过些日子去县城吃,也不枉我们跟着你奔波这一趟。” “好啊,我也去。”边吉笑嘻嘻说道,可是话音未落,忽然想起万凌云家在县城,就赌气道:“去镇上就行,县城多远呀。” 阿竹不想听他们争论了,挽起曹英对边野说道:“边大哥,这两日你的确很累,本来我以为你要明天播稻种呢,却没想到这么能干。你们赶快回家歇歇吧,我们也回家了。” 得了阿竹夸奖,边野心里比吃了蜜还甜,朗声说道:“早种一晚上,就能早点出芽。好,你们先回家吧。” 稻种播下去,边野却舍不得离开,又仔细检查一遍,天黑得都瞧不见了,才赶着马车回家。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道村边看地,一个晚上肯定不能发芽,可他喜欢在这瞧着。这些稻种是他和阿竹一起买回来的,她指导,他亲手下种,一起播撒的希望,就像两个人的孩子一样。 噗!边野突然笑出了声,这是什么胡思乱想呀,竟然想到了孩子。他想去看看阿竹,可是昨晚才分开,今日又追了去不合适,不如等秧苗出来,再去找她,也有个合适的借口。 可他没想到,阿竹主动来到了田地边。“怎么样?有动静吗?”阿竹忽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 边野脱下外褂铺在地上,让阿竹坐:“应该不会这么快,一般的种子发芽怎么也需要几天的。” 阿竹蹲在地上,不肯坐他的衣服:“我估计也得三五天,不过……有点不放心,所以过来瞧瞧。” “阿竹,若是水稻种成了,是不是别的事也会成?”边野转头看她,笑得灿烂。 “别的事是什么事啊?我怎么会知道。”阿竹俏脸一红,垂头用小树枝在地上乱画。 “你知道的,不过也不急,就像这田地,总会出苗的。”边野怕看跑了她,转回头来。 阿竹忽然站起身就走:“我回家了,有个绣活儿要做。” “午后再来吧。”边野看着她的背影款款而去,那杨柳枝一般的小腰左右摇摆,软得不像话。 他起身来到阿竹刚才乱画的地方,发现那根本就不是乱画的,而是一幅画像。一个肩扛麻袋的男人,很明显就是自己嘛。 边野高兴地放声大笑,在这空旷的田间,笑声传出很远。笑够了,他拿起刚才阿竹握过的树枝,在旁边画了一个女人,裙子和长发都在风中飞扬,旁边有一棵大柳树。画工不是很好,外人定然看不出是谁,但是边野相信她一定能明白。 画成一对,多好! 午后阿竹并没有来,边野等到黄昏,看了村子无数次。第二天,又等了一天也没见到阿竹的身影,第三日边野等不下去了,到了二叔家,想瞧瞧曹家是不是有什么事。 隔着篱笆墙,边野能看到曹家的院子里有几个外人,其中一个令他目光一寒——李耀祖,是篝火节那天第一个吃阿竹茶酥饼的李耀祖。 边野目光急切起来,赶忙看向旁边几人,有一个和廉氏年纪相仿的妇人,二人正在聊天,十分客气的模样,还有一个老婆子,笑得像朵大丽菊一样,催促着阿竹从曹英身后走过来,和李耀祖聊聊天。 第23章 . 软语哄求 不要再相亲了好不好 边野迈开大长腿,飞快地绕去曹家。进门二话不说,一把抓住阿竹手腕:“稻种出芽了,走,快跟我去瞧瞧。” 众人还没回过神儿来的时候,阿竹已经被边野拉着离开曹家,快步向村外走去。边野大长腿优势明显,脚步飞快,阿竹跟在他身后,简直是一溜小跑。 “哎呀!”阿竹突然惊叫一声,蹲下身子捂住了脚踝。 边野回过头,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太急切了,没有顾及到她。 “你没事吧?没事吧?”边野焦急问道。他蹲下高大的身子,捧起阿竹的脚,仔细看了看脚踝,发现有一道暗红色的痕迹。“扭脚了,是不是特别疼?都怪我,我一时乱了方寸,太着急了。” 阿竹试着动了动脚踝,实话实说:“其实我是昨天扭了脚,所以昨天没有来田里看稻种是否出苗。本来今天已经好了,许是刚才走的急,又碰到了。没事,休息两日就好了。” “你不怪我呀。”边野仔细检查了伤势,发现确实不太严重,拉她起来试着走了两步,这才放下心来。 田间空旷,周边寂静无人。边野扶着阿竹做到一丛灌木后面,深深吸了一口气,攥紧的拳砸在了自己大腿上,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问道:“你今日是在和那李耀祖相亲吗?” 阿竹轻声回答:“今日舅母本来只说有客人要来,并未提相亲的事情。他们刚刚来到我家院子里,也没有说要相亲,不过看那意思……好像确实是的。那个阿婆一直在招呼我进屋,也在招呼李公子进屋,嘴上说是聊一聊,不过我想相亲可能也就是这样子吧。但是我想不明白,英子是我表姐,按理说应该是她先相亲才对,为什么先给我安排呢?” 边野紧张的心情渐渐缓和下来,紧握的拳头张开,捏了捏自己的膝盖。“我……我早就跟你说过的,只要你乐意,我立马回家准备彩礼就去你家提亲。阿竹,咱们认识的时间虽然不是太长,但是在一起经历了很多事呀。在你心里头,那个只见过一面的李耀祖,他……他有那么好吗?” 阿竹手里把玩着自己的袖口,唇角抿着,微微有些笑意,却又不肯笑出来。“是啊,虽然我到赵北村的日子不算很久,可是却经历了很多事情,每一件事都让我觉得你很好,可是……” 阿竹纠结着不知该怎么说才好,边野却有些着急了。“可是什么,你快讲呀?” “我可以把我的心里话告诉你,但是你要保证不笑话我,也不能跟旁人透露半个字。” 边野一听这话,腾地一下转过身,单膝跪地举起右手,郑重地发誓。“我发誓,绝不会笑话你,也绝不会向别人透露,若我做不到,就让我天打雷……” 阿竹赶忙抬手捂住他的嘴:“罢了罢了,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必发这么毒的重誓。” 阿竹让他起身坐好,推心置腹地说道:“其实我并不想今年相亲,今日的事情比较突然,我提前并不知晓。不想相亲的原因,一来是我爹娘全都下落不明。我希望再等等,也许他们会找到这里。二来若我着急成亲,舅舅和舅母肯定要拿出很多家当给我做嫁妆。他们的日子本不富裕,家里还有两个女儿没出嫁。我来了就是多一张嘴吃饭,他们能收留我,我已经很高兴了,不想再给他们造成很大的负担,所以这些日子,我正在想挣钱的营生。我厨艺尚可,也会刺绣,能识得好多种茶,只是我这几样小小的本事似乎也变不成铜板。所以我只能慢慢想,过几天去县城瞧瞧,看看有没有什么赚钱的机会,我想自己攒嫁妆。还有第三点就是……” 这一点阿竹更加难以启齿,转头为难的看了一眼边野,边野马上保证自己绝不会说出去。 “好,既然已经跟你说了这么多,那我就都告诉你吧。第三点就是我希望多些时日,能好好的看透一个人。就说我爹吧,他在外人眼中是个老好人,待人和气,见面三分笑。镇上的人都说他脾气好,可是只有我和阿娘知道,他在家里不是这样子的。所以,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希望能找到一个表里如一的男人。若是一时急切找错了,以后有了儿女,再想回头也是不可能的了。” 边野听得十分认真,心情也越发平静。听完之后,用力点了点头,十分赞同地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若我有个这么懂事的女儿,也会十分高兴的。你考虑的很周全,本来……本来我也不急的。我爹的孝期还没过,原本我也是打算明年再相亲的。只是,只是在遇到你之后就不一样了,我等不及了,尤其是今天看到李耀祖出现在你家,我……对不住,刚刚我拉你走的太急了,又伤到了你的脚,一会儿我背着你去大刘庄找赤脚郎中刘爷爷,他会正骨,看跌打损伤最拿手了。” “嗯。”阿竹轻轻应了一声,其实今日边野的反应他挺满意的。自从来到赵北村,她所见到的边野一直是一个沉稳大气,说话做事有章法的人。今日他的确乱了方寸,不过这应该也能证明他是一片真心吧。 边野厚着脸皮笑笑,蹲到阿竹面前:“上来吧,我背你去大刘村。” 阿竹没跟他客气,田里的洪水还未退去,并没有农人下田劳作,今日天又阴沉的厉害。放眼一望,四周一个人都没有,倒也不怕碰见熟人。 边野背起阿竹稳稳地向前走,一边走一边和他聊天。“其实你不必攒嫁妆,不需要的,挣钱养家本就是男人要做的事情。” “不,我要自己挣钱,你不必劝我。有这个力气,倒不如帮我寻个挣钱的营生。”阿竹语气坚定。 “好,我听你的。” 天上开始掉小雨点儿了,稀稀疏疏的,偶尔会有一个落在头顶。边野紧走两步,在路边折了一片宽大的蒲树叶子,递到阿竹手里,让它挡在头顶当伞用。 叶子很大,但是要遮住两个人,还需要他们把头在一起凑一凑。阿竹探探头,倚到他头上,耳朵蹭在了他的耳朵上。边野自然察觉到了她的靠近,扑哧一下笑了出来,满心欢喜。 “阿竹,咱们就这样说定了,你要多少时间观察都可以,一年,两年,三年我都可以等,但是在你否定我之前,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再相亲了好不好?” 阿竹不说话,只挪动了一下头,不肯再和他依偎在一起。边野马上停住脚步,全身僵直,转回头一脸傻气地看着她,眸光中有几分紧张,又有几分哀求。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唉,真是拿你没办法,你说吧,你要怎样,我都听你的。” “好,我答应你。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除了我,你不可以再背别人。”阿竹在他耳边轻轻开口,再次把头依偎过来。 边野喜出望外,毫不掩饰地笑了起来。“好,我答应。咱们就这样说定了,拉钩。” “拉什么钩啊,又不是小孩子,我既答应你了,还能反悔不成?”阿竹忍俊不禁,咯咯的笑了起来。 “不行啊,我不放心嘛。来,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边野双手本来托着阿竹的腿,可是要腾出一只手来拉勾,为了不让她掉下去,只能左手托住她臀部,腾出来右手跟她拉钩。阿竹左手举着蒲叶,右手翘起小拇指,拉住他的小拇指摇了摇。 边野这才放了心,重新背好背上的姑娘,迈开大步往前走。 阿竹蹭着他的耳朵,还在笑个不停。“好幼稚啊,像两个小孩子。” “你说什么,要生两个孩子?好啊,你说生几个咱们就生几个。”边野嘿嘿坏笑。 阿竹腾地一下红了脸,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喂,你胡说什么?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好好,不逗你了。反正周围也没人嘛,难得有这么清静的时候,就随便聊聊而已。你别往心里去啊,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要是非愿意往心里去呢,我也不拦着。” 阿竹知道跟这个男人斗嘴,自己是占不到半分便宜的。所以不再接他的话题,伏在他肩上静静的往前走。 天地无声,细雨朦胧,能听到的只有边野有力的脚步声和砰砰的心跳。 大刘庄的赤脚郎中看过之后,说阿竹的脚伤并不严重,给她贴了一副膏药,让她三日后揭下来即可。 临走时边野想再买两副膏药,让阿竹回去自己换。刘爷爷呵呵直笑:“是药三分毒,你以为药用的越多越好呀。你若真疼她,这两天就让她少走动,你多干些活。我老刘头的药,保证一贴见效。” 背起阿竹往回走的时候,雨已经下大了,跟刘爷爷借了把伞,二人出了门。 “你放我下来吧,刚才郎中都说了,我的脚可以走路。”阿竹实在不好意思了。 边野自然不肯:“下雨了,会弄湿鞋袜。我背着你正好,你这么轻,一点都不累。刚才郎中不也说了么,让你这两日少走动,让我多干些活儿。唉!虽说我等个两三年也能等得,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这观察期能赶快过去啊,这样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照顾你了。” 第24章 . 田中嫩芽 边野十分兴奋,激动地抱起阿…… 二人穿过飘飘洒洒的雨幕,走过碧草丛生、阡陌交织的田间小路,临近赵北村时,阿竹突然想起来:“你不是说稻种出芽了么,我还没去看呢。” 边野不好意思地笑笑,脚下转了个弯,带她来到育种的那一片田地。“其实,嘿嘿……没出芽,我一时着急胡说的。” 阿竹有点忧心:“按理说,也该出芽了呀,若是再不出,会不会是这里的水土不适合种水稻呢。” 这个问题也是边野一直担心的,他蹲下身子把阿竹放下来,望着田地说道:“是啊,这里终究是北方,第一次尝试,若是不能成,损失些稻种不算什么,只怕耽误半年的粮食啊。” 阿竹仔细观察,突然发现远处一丛绿色的小芽,因距离较远,不仔细瞧还真不能发现呢。“你看你看,出芽了,真的出芽了。” 边野弯下腰,按照阿竹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果然,看到了星星点点的绿色。“天呐,太好了!真的出芽了。阿竹,咱们成功了!” 边野十分兴奋,激动地抱起阿竹转了一圈,二人齐刷刷地望着新出的嫩芽。周边的田地是一片泥泞,唯有此处诞生了新的希望。 欢喜过后,是他们要面对长辈的时候了,边野想把阿竹送回家:“若是他们要责骂你,便都由我来扛,你放心,我不怕的。” 阿竹却不肯:“我还是自己回去吧,你若一同来了,反倒不好解释。你放心,我舅舅舅母都很疼我,不会责骂我的。” 边野拗不过阿竹,只能远远的跟着。瞧着她进了家门,就绕到另一条街上,进了二叔家。 边野进屋里和二叔聊了稻种出芽的事,估计过两三天就可以插秧了。他轻声说着话,耳朵却仔细听着隔壁的动静。若真是传来打骂声,他打算直接翻过篱笆,挡在阿竹面前。 边二叔很高兴有这么个能干的侄子,自己什么都不用操心,当即表态,等到可以插秧了,就带着二婶和边吉一起去干活儿。别人家的不管,先把咱们两家的种上。 边野道:“这次能成功育出秧苗,主要还得感谢阿竹。而且买稻种的时候,是曹婶带着英子和阿竹同我一起去的幽州。我下了半麻袋的种,如果苗都出齐了,足够咱们三家用的。吃水不忘挖井人,不给谁也得给曹叔家呀。” 边二叔点头:“好,你说的有道理,就这么办。咱们三家先栽上,若有剩下的,你可以卖给其他人家。” 隔壁一直没有传来什么动静,边野把要说的事情说完了,告辞离开。出了堂屋的门,又特意朝隔壁望了一眼,发现依旧是安安静静的,这才迈步离开。 边二婶站在窗口望了望,见边野的身影出了院门,才走到二叔身边笑道:“你有没有发现,这个大侄子最近来咱们家,来得特别勤。” 边二叔并未觉得奇怪:“最近事情比较多嘛,他再能干,终究是个孩子。遇上大事,还是要来同我商量的。” 边二婶咯咯直笑:“你别傻啦!以前碰上的事也不少,他也不是这样天天踢破门槛子呀。你还不知道吧?今天,他曹婶给阿竹安排了一场相亲。边野这小子冲进去,硬是把阿竹给抢走了。你说,他这一回一回的,是不是对人家有那个心?” 边二叔一愣,这才肯仔细回想,不由得默默点头。“好像是这么回事儿,自从这个叫阿竹的丫头来了,边野确实比原来跑动的次数多了许多。” “就是嘛。上次大嫂想给他介绍宋铁,这小子立马就急眼了。听说这几日宋铁跟大刘庄的一个青年在议亲,边野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倒是阿竹刚一开始相亲,他就站不住脚了。” 边二叔不禁笑了起来:“这臭小子!若是对人家有意,就赶快提亲呀。” “边野这孩子心里有成算,他不提亲,自然有不提亲的缘由。阿竹到咱们村还不到一个月,眼下瞧着人是不错,不过多等等多看看,总没有坏处。” 边二叔也赞成:“对,终究是外地来的。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咱们家离得近,你也帮边野瞧着点儿。既然他不捅破这层窗户纸,咱们就也不捅破。终究是咱们侄子,帮他把把关还是要的。” 阿竹未进家门之前,廉氏正站在堂屋门口张望。“去了这么久了,阿竹怎么还不回来?雨都下这么大了,这边野也真是的,把她带到哪儿去了。” 曹旭坐在八仙桌旁,喝着陈年的白茶,面色微沉:“边野这孩子一向做事沉稳,这次却不知是怎么回事。若他真是对阿竹有意,就该规规矩矩的上门来提亲。就这样当着众人的面把人拉走,半日不回来,这算怎么回事?” 曹英打抱不平:“据我所知,这事儿还真不怪边野。他应该是很着急来提亲的,可是阿竹不让他来。” 廉氏走过来,纳闷儿问道:“你的意思是……阿竹不乐意?” “哎呀,也不是不乐意。阿竹的性子你们应该也瞧出来了,比较温吞嘛。她哪有我这么爽利?若我是她,我早就认定边野了。可惜呀!我不是她。我觉得吧,这事儿你们就不要撒操心了。阿竹是个有主见的,她自己肯定能选个既对心思又人品好的。人家才刚来不久嘛,何必这么急着安排相亲,你们呀,这是皇上不急太监急。让外人瞧着,好像你们不乐意养她似的。” 廉氏伸出两指,一点曹英脑门儿:“怎么说话呢?有说自己爹娘是太监的吗?” 曹英哈哈大笑,跑回自己屋里去了,关门之前探着脑袋又叮嘱了一句。“一会儿阿竹回来,你们不要提边野,也别问她。那样会让她很尴尬的,你们放心吧,有我盯着呢,不会出事的。” 廉氏叹了口气,缓缓坐下,接过丈夫递过来的茶水抿了一口。夫妻二人对视一眼,低声商量。看阿竹今日冷淡的态度,是不想这么早相亲的。算了吧!李坤未必会找到这里来,何必如此为难孩子? 阿竹在路上已经想好了如何答复舅母盘问,却没想到一进家门,舅母正在厨房做饭,舅舅品茶赏雨,一家人安安静静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收起郎中家的雨伞放在门口,跟舅舅打了个招呼,就进了卧房去找曹英。 “阿竹,你回来啦!来帮我看看这个荷包,绣这朵花好不好看?” 阿竹凑过去瞧了瞧,那是一株兰草,画在一本旧书上,姿态娴雅大方。 “很好啊,兰花高洁,色彩雅致。只是与你这个黄色的底布不是很搭,我觉得你不如选一块月白的锦缎。” 曹英比量着琢磨一下,放下黄缎子:“你说的对,听你的。” 阿竹好奇地瞧着一堆碎缎子:“以前我没有见过这些碎布料呀,你从哪弄来的?” “压箱底的呀,都是碎的,只能做荷包,干不了大事。我以前对荷包不感兴趣,今日突然想做了。”曹英挑出一块月白锦缎。 姑娘家忽然有了做荷包的兴致,八成是想送给什么人吧? 阿竹抿着小嘴笑,并没有揭穿她,忽然问道:“若是绣了好看的图案,能拿到县城里卖吗?” 曹英抬头:“我不知道,绣的好的话应该可以吧。不过我绣工很烂的,肯定没人买。” 阿竹双眸晶亮,熠熠生辉。“我绣工还可以的,我们茶香镇的刺绣挺出名的,若是我绣几个,拿出去卖,就能赚钱了呀。” “阿竹,”曹英笑了:“咱们家还是养得起你的,你不用做这些赚钱。” 阿竹也笑了起来,笑得很甜很甜:“我终于找到赚钱的法子了,虽然我不用养家,不过能多赚些总没有坏处嘛。” 阿竹说做就做,剪好布料,画好图样,就起早贪黑地绣了起来。她选择了最常见的三种样式,鸳鸯戏水,并蒂莲,千瓣牡丹。 绣活儿精细自然费工夫,只绣好了一只牡丹荷包,田里的秧苗就长高了,该插秧了。 糯糯捧着荷包舍不得撒手:“太好看了,阿竹姐姐,这个可不可以给我呀?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呀!” 第25章 . 心花怒放 心尖儿上仿佛也长出一株嫩芽…… 糯糯喜欢,阿竹怎么可能不给。爽快地帮诺诺拴在腰带上,阿竹笑道:“这个先给你拿着玩儿,以后想要什么样的只管跟我说,我再给你绣。” 糯糯美得眉飞色舞:“阿竹姐姐,太棒了,这个荷包带出去,我就是整条街最神气的小姑娘。” 糯糯在铜镜前左照右照,得意得扬起下巴,脚步欢快地出了门,走过门槛的时候都没有迈步,而是直接蹦得过去。 曹英瞧着直笑:“这小丫头活了十几年,我就没见她这么得意过。” 能够给舅舅家的人带来一点点欢乐,阿竹心中自然十分欢喜,牵住曹英的手往外走:“咱们快去插秧吧,不知道边野来了没有?” “边野一天一趟,昨日才定好的今天去插秧,他怎么可能不来?”本来曹英还想打趣她两句,一出堂屋的门,就见边二叔一家和边野隔着篱笆墙正在和爹娘讲话,于是曹英没有多嘴,只朝阿竹努了努嘴儿。 阿竹道院子里,边野一眼就瞧见了。“阿竹,我们都准备好了,咱们出发吧。” 阿竹乖巧地点点头,轻轻应了一声“好”。 边二婶在旁边留神瞧着,发现阿竹一出现,边野的眸光马上就热烈起来,而且十分听话。听阿竹答应了,这才带着大家到田地里去。 北方人从来没见过插秧,人们早就听说今日边家要种一种新粮食。附近几个村子的人全都凑了过来,围拢在田地边,眼巴巴的瞧着。 阿竹走到马车旁边,抓起一把全根带泥的秧苗,嗖地一下扔进田里。 众人好奇地瞧着,莫非插秧就是这样朝田里扔? 阿竹一把一把地扔进去,间隔的空隙并不是很整齐。边野见她最远只能扔到两丈开外,就学着她的模样,把一坨一坨的秧苗扔到更远的地方。 边二叔皱起了眉头:“这水稻莫非就长成这般,一坨一坨的?” 大家都被他逗笑了,阿竹一边笑,一边脱了鞋袜,露出白净细嫩的小脚。“边二叔,自然不是成坨的,只是先这样扔进田里,然后咱们都要脱了鞋袜踩到水里去,把秧苗一小撮一小撮的插进泥土里。” 边野一把拉住阿竹手腕:“你脚好了吗?” “好了,放心吧,你们快下来跟我一起插秧。”阿竹挽起袖子,走进水田。 边葵在一旁打趣:“哎哟,野哥,我咋不知道人家脚好没好呢?你知道的挺多呀。” 几个在旁边站着的小伙子都大笑起来,边野赏了他们一人一脚,全都踹进了水田里。“都闲蒙圈了是吧?全来帮我插秧。” “好勒,那我就守着阿竹姑娘,离得近,看得清,学得快呀!”边林拔腿就朝阿竹跑。 边野腿长手长,紧追几步就把他给薅了回来。 “你们几个都排这边在我后头,跟我学。那边的位置是给我二叔跟曹叔家的,哪有你们的份?”边野最了解这帮坏小子,一有机会就想往阿竹身边凑,故意等着看热闹。 插秧并不难,阿竹简单示范一下,大家就都明白了。其实跟种麦子也差不太多,也要一列一列的插齐,这样才方便除草施肥,也方便将来收割。 一片汪洋之中,只有他们三家的田地里面有了绿油油的秧苗。在夏风中一摇,人们似乎感觉到了丰收的希望。听说大米白花花的,可细致了,跟小姑娘的脸蛋儿似的。众人瞧着满田的绿色,心里都痒痒的。 三家种完之后还剩了半车,边林先下手为强,抱住边野不撒手。“野哥,咱哥俩感情最好,剩下的秧苗你一定要卖给我。” 边奎也不示弱:“野哥!你的小秘密我可都知道啊。你要不向着我,万一我这嘴一秃噜,可就不知道会说啥了。” 边野毫不客气地一脚踹了过去,边奎倒退两步,吧嗒一下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哀嚎。“快点来个大嫂管管我哥吧,无法无天了,天天欺负我呀!” 若在平时,众人肯定会打趣几句。可今日不同,大家都眼巴巴的盯着车上绿油油的秧苗呢。早些种上就代表早点儿丰收,种晚了,不知道能不能在冬天土地上冻之前收割。 众人七嘴八舌的请边野帮忙,就连附近几个村子的人也毫不犹豫。边野却不得不提醒大家:“咱们都是第一次种水稻,也是有风险的。我们三家自愿担着风险,万一没有收成就等于白陪稻种了。你们若愿意种,我可以教你们怎么种。但是,是赔是赚说不好,将来莫要怨别人。” 一向没主见的王老蔫这次却毫不犹豫:“边野呀!我们都信得过你。上回连夜抢收麦穗儿的时候,幸亏听了你的话,要不然我们一家还不得饿死呀。” 提起这茬儿,燕南村和李广村的人群情激奋,围着边野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若是他们上次肯听边野的劝告,何至于走到今日这般田地? 于是众人不再犹豫,纷纷讨教种水稻的方法。边野的眸光透过人群看向阿竹:“南方才有的水稻,我本也是不会种的。多亏了阿竹姑娘,她真是咱们这里的福星呢,不如让她来说说吧。” 阿竹哪里受得了这般众星捧月,小脸一红,赶忙摆手。“不不,这个其实挺简单的,还是你来教大家吧。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我还要回家绣荷包呢,我先走了。” 阿竹拉着曹英快步离去,把这一大堆庄家汉子留给边野解决。边野望着她飞快跑走的背影,不禁失笑,终究是个小姑娘,害羞得很呢。 边野招招手,让大家聚拢到一起,告诉他们稻种的价格。若有想买的,明日东方发白,就到村口的石榴树下集合。有车的赶车,没车的坐别人车,带着大家一起去幽州。 这下边奎高兴了:“好啊,好啊!我长这么大,听说了无数回幽州,却从没去过呢?野哥要带我出去见世面了,我马上回家梳洗打扮去。” 众人哈哈大笑,因洪水导致的压抑心情平和了不少。秋季能种粮食了,生活又有了新的希望。 边野帮边林插完秧,赶着马车回家。刚一进村,就见街上几个小姑娘都围着曹糯,其中也有自己的妹妹边燕。 “你们一群小孩儿,在这儿干嘛呢?”边野好奇问道。 边燕兴奋地跑过来,指着曹糯腰间的荷包让大哥看。“你瞧,你瞧她的荷包。多漂亮呀!那朵花就跟真的似的。不,比真的还好看。” 边野探头一瞧,不禁点头。纵使他对这些小姑娘的玩意儿不太懂,却也能看出来那荷包绣的非常精致。“明天一早我就去幽州,若是看见同样的荷包,也给你买一个。” 得了大哥的承诺,边燕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欢喜地蹦起来。“可是大哥,这荷包在幽州恐怕是买不到的。这是阿竹帮她绣的,这手艺只有江南才有,阿竹也真是的,怎么不送我一个呢?” 边野抿了抿唇,心里也在想同一个问题。阿竹怎么不送我一个呢? 每个小伙伴儿都想要一只漂亮的荷包,糯糯可不敢答应他们,只说可以帮他们问问。带着众人火热的期许,她回到家中。见表姐又在绣荷包了,是那只绣了一半的并蒂莲。 “阿竹姐姐,你绣的好快呀!小心扎到手。”糯糯看她飞针走线,有点儿不放心。 阿竹没有抬头,眼睛一直盯着绷子里面的图样,小手上下翻飞。“好久没做这种活儿了,第一只有点手生,所以慢了些。以后就会很快,这一只我得赶紧绣完。今日大家都想买稻种,我猜边大哥明天会带他们去幽州。我想今天晚上熬夜把它绣完,让他带去幽州帮我问问,看能不能卖个好价钱?” 糯糯答道:“嗯,我听说了。明日天不亮,他们就要出发,在村口的石榴树集合。” “好,我知道了。”花瓣绣完了,阿竹开始绣细嫩的花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绣活儿,直到晚上吃饭都没觉得饿。 在廉氏的催促下,阿竹吃了几口晚饭,就回到屋里挑灯夜战。曹英帮她剪了烛花,糯糯帮她铺好被窝。姐妹俩都熬不住了,渐渐睡了过去。阿竹一直忙到月亮落下,终于绣成了一只精美的荷包。 阿竹用帕子包起荷包,揉了揉疼痛的眼睛,快步走向村口。 边野早早起来,到石榴树下等着大家。边葵和崔百家、王老蔫也都到了。向远处一望,能见到外村的驴车正朝这个方向赶来。 “边大哥。”阿竹站在一丈开外,喊边野。 边奎飞快应声:“哎,是喊我吗?我来啦。” 他十分夸张地撇开两条腿朝阿竹跑,被边野一脚踹到旁边去。“滚!” 边野迈开大步,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阿竹面前,柔声说道:“阿竹,有事吗?” “有事,这个……”阿竹打开帕子,露出并蒂莲图样的荷包。图案极美,每一片花瓣都栩栩如生。细蕊都绣得清清楚楚,水里一对红色的鲤鱼生动极了。尤其是那并蒂而生的一对莲花,怎么看怎么和美。 边野眸光一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劲儿揉了揉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便情不自禁地嘴角上扬,露出整齐的八颗牙齿。不仅眼眸中倒映着漂亮的并蒂莲,心尖儿上仿佛也长出一株嫩芽,瞬间开成两朵花。 所谓心花怒放,他第一次体验到。 第26章 . 野哥老大 我还真有个大胆的想法 边野激动地伸出双手, 把并蒂莲荷包捧在掌心,刚劲有力的大手忍不住微微颤抖。 “边大哥,你帮我带去幽州问一问。看有没有店家愿意收,不知道能卖多少钱。” 边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滞, 耳畔嗡嗡作响, 周遭的一切都听不到了, 只听到心尖上的那朵花凄惨碎裂的声音。 “啊……阿竹,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你再说一遍。”边野双目失神, 难以之信。 阿竹抬头看了过来,发现了他脸色的异常,以为自己的行为十分不妥:“是不是咱们这边都不卖这种东西啊?可以卖吗?” 边野认命地垂下头, 默默叹了口气, 终于可以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可以是可以,只不过, 唉!我以为是送给我的呢。” 石榴树下集合的男人越来越多了, 见边野正在同一个姑娘说话,都探头探脑的朝这边看。阿竹一听他说这话, 腾地一下红了脸。“你胡说什么?”怕别人误会,又故意提高音量, 补充了一句。“你若不方便去帮我卖东西,那就算了, 改日我拿到集上去卖吧。” 阿竹伸手去夺荷包,却被边野抢先一步塞进怀里。“我帮你卖,不过是顺路嘛,幽州城肯定比集上卖的钱多呀。你甭管了,快回去吧。” 阿竹乖巧的点点头, 不想在这儿与他多纠缠。“好,那就谢谢边大哥了。对了,那天我和你说过,不能控制水势的话,就算水稻也不好活。你趁这次去幽州,跟大家说说吧,最好能在沼泽旁边修一道堤坝。” 阿竹转身走了,一群看热闹的汉子才敢出声,围住边野纷纷打趣。 “阿竹姑娘这是舍不得让你走吧,去趟幽州来回不过两天,还要来送送。” “偷偷给你送的啥呀?快掏出来给我们瞧瞧。”边葵一个猛虎掏心,偷袭他怀里塞着的东西。 边野哪能让他得手,刷地一转身,躲开了兄弟的黑手。“她有个东西,要我帮她带去幽州卖个好价钱,你们不要乱讲,我一个大男人没什么,人家大姑娘可是要名声的。” 今日来的众人都是求边野办事的,自然不敢过分开玩笑,都听话地见好就收,只敢说几句恭维的话。 “边野这么好的小伙子,哪个姑娘不喜欢呢,将来肯定娶个好媳妇。” “是啊是啊,可惜我家没有年龄合适的闺女,不然一定要让边野当姑爷。” “你一边凉快去吧,就你这模样,能生出个好看的闺女?你瞧人家阿竹姑娘,跟边野站一块那才叫般配呢。” 边野一听这话噗嗤一下笑了,心里刚刚碎掉的那朵花迅速重生成一个花骨朵,充满了希望。“好了,别说我了,说说幽州吧。咱们都是男人,晚上就别住客栈了,买了稻种在城外凑合一宿吧,省下钱来可以给家里人买些好吃的。” 一听好吃的,众人来了精神,纷纷打听幽州的情况。好多人活了几十年都不曾去过幽州,一直听说那里十分繁华,今日终于有幸得见,心情自然激动。 众人一路上说说笑笑,马车却赶得飞快,上次为了照顾几个女眷,边野没敢颠坏她们。这次都是糙汉子,还怕颠屁股么。 太阳刚刚西坠,马车就进了幽州城,边野领着车队直接去了恒升粮行,买过一次了,自然比别人家放心。掌柜的见边野带了十来辆车过来,自然高兴得很,让伙计把剩下的稻种全都搬过来。 边野做事磊落,当着大家的面跟掌柜的谈价格,买的量大自然要便宜些,而且说好下次还来这里,还要介绍其他村子的人来这里。 掌柜的却一口咬死了这是最低价,不信可以去别人家问。老农们自然不肯相信的,当即有人跑去别家问,却发现都比他家价高。 “行吧,不瞒大家说,我当时买的时候也货比三家了,他家算便宜的,那就这样吧,每家饶给一些稻种吧。”边野一锤定音。 大家不敢买别家的稻种,不知道能不能出芽,就围在这家盯着伙计们给装麻袋。这一笔大买卖,直接买空了库房里所有的稻种。掌柜的收了半箱铜钱,在众人忙着装车之际,笑呵呵地把边野叫到里屋,拿出两吊钱给他:“小伙子,我看得出来,你是他们的头儿,这钱你拿着,以后要采买东西还来我这里。” 边野恍然大悟,刚刚掌柜的不肯降价,原来是想把要降的铜板偷偷给管事的。以前听说过这种事,似乎叫做吃两头,吃了买家吃卖家。 边野笑笑,把钱接过来大步出门,对众人说道:“掌柜的看天快黑了,给了两吊钱让咱们买酒喝,走,我带你们去下一条街,有很多好吃的,咱们晚饭吃肉包子,喝酒。” “好哇!” “好哇,谢谢掌柜的。” “野哥,跟着你来幽州真好。” 边野赶上马车,带着众人走了,掌柜的捻着胡子连连点头:“这个小伙子不得了呀,年纪轻轻就是领头羊,还不贪图小利,将来定有大作为。” 边野把钱交给边林和边葵,让他们带大家去买晚饭,自己却去了第二条街,走进一间绣庄。“掌柜的,你瞧瞧这个荷包,能卖多少钱?” 阿竹交代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不办。 掌柜的双眸一亮,边野心里就有底了。“这是江南的手艺呀,小伙子,哪来的?” “我表妹是江南来的,她心灵手巧,会做甚多东西,若是你这里价钱合适,以后还会拿别的来卖。”边野认真瞧着他的表情。 掌柜的仔细打量一遍边野,确定是个乡下人就笑呵呵说道:“这个一般是十文钱,不过你这个绣活儿好,就给你十二文吧。” 边野一把夺过来揣进怀里,转身就走,掌柜的追了出来:“给你十五文,行不行啊,别走啊,咱们商量商量,最多二十文,不能再多了。” 边野没有回头,朝前走走,进了另一家,这家比较实在,一口价二十五文。又问了几家,价钱都在二十文到二十五文之间。边野心里有数了,揣好荷包,从自己的钱袋里数出三十文,找了一段麻绳穿上,这才回到三街去找同伴。 他们已经买了一坛最便宜的高粱酒,买了一盆肉包子和大饼,旁边还放着一摞瓷碗。边野挑眉:“那点钱还够买盆和碗?” “不是,不是,那是人家李广村的李立买的,人家要娶媳妇了,刚好买个新盆和新碗,咱们晚上方便喝酒了。”边林笑嘻嘻道。 忽然闻到一股香甜的味道,边野抬头一瞧,发现大家歇脚的地方是五味斋门口,这是一家糕饼糖果铺子,挂着百年老字号的牌子。边葵厚着脸皮一笑:“咱们没钱买糖吃,就在人家窗户底下闻闻味吧,解解馋。” 边野抬脚就往里走:“进去问问,也不一定特别贵。”众人眼巴巴地看着他往里走,忍不住舔干涩的嘴唇,李立见边野进去,就壮着胆子跟了进去。 问了问价格,的确有些咋舌,不过边野还是想买一些,挑便宜的蜜枣、槽子糕、绿豆饼买了两包,又瞧见饴糖,就想让阿竹尝尝幽州的饴糖,就把钱袋里的铜板都拿出来,只剩了那一串三十文。 “野哥,我刚才就想给未婚妻买呢,大家都不买,我也没敢。”李立也买了两包,跟在边野身后走出来。 边野回头笑笑:“啥时成亲呀,你一定很喜欢你未婚妻吧?” “秋后成亲,是啊,篝火节那天见的,我对她……一见钟情,托媒人一说就成了。”李立笑容灿烂。 边野心中默默叹气,怎么人家抱得美人归就这么容易呢? 十来个糙汉见他俩拎着点心包出来,都围拢过来,近距离闻味。边葵一把抱住边野胳膊:“野哥,我要是个女人就好了,我一定嫁给你,跟着你吃香的喝辣的。” 边野有力地臂膀一震,把他甩开:“滚,谁要娶你。” 众人哈哈大笑,赶上马车驴车,在天黑之前出了南城门。边野记路能力很强,领着大家走了一段路,来到一处水草丰美的小河边。众人解开牲口让它们去喝水吃草,男人们围坐在一起,拿出热乎乎的肉包子,大口吃了起来。 李立把碗摆开,边野给大家倒上酒,众人端起酒碗欢喜地碰在一起,一饮而尽。 “好喝!” “过瘾!” 在一片欢呼声中,忽然有人哭了起来,大家纳闷地看了过去,发现王老蔫正在抹泪:“多少年没痛快地吃过肉包子、喝过酒了,要不是红白喜事能尝一口,我都忘了酒是啥味了。边野,你有本事,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带着咱们大家干点挣钱的营生,我头一个跟着你干。” 崔百家拼命点头:“野哥,你要是干买卖,我肯定算一个。不管你干啥,我都跟着你。” 边葵正砸着嘴品滋味,一听这话抢白道:“野哥,咱们是一个边家,你可不能把我落下。” 李广村和燕南村的几个人也纷纷表态,愿意听边野的,完全信任他。 边野沉吟片刻,说道:“我还真有个大胆的想法。” 第27章 . 你别走嘛 被心上人抱住的感觉好爽啊!…… 众人停下手中的动作, 全都聚精会神地瞧着边野,等着他大胆的想法。 “我想联合咱们附近十六个村,在沼泽旁边修一道宽宽的堤坝,能建房走车的那种。把沼泽深挖, 变成鱼塘。这样既能保证水稻田不被淹没, 也能建起客栈、商铺, 你们想不想咱们这里像幽州一样繁华。也许需要上百年的经营,但是我相信一定会好起来的。”边野朗声说道。 周围鸦雀无声, 大家沉浸在边野的设想里面, 一时没能走出来。过了好大一会儿,爆发出一片叫好声。 “好啊,这个法子好, 自古无商不富, 咱们得把客商引到家里来,咱们才能有钱赚。” “别说像幽州一样, 哪怕能有一成的繁华, 咱们也能吃香的喝辣的了。” “好,野哥, 我跟着你干。” 尤其是边林,他家的田已经种完了, 昨日剩的半车秧苗刚好够他家用,今天他是跟着边野出来见世面的, 激动地说:“太好了,哥,我能不能娶上媳妇就看你这计划能不能实现了。” 年轻的小伙子们群情振奋,上了年纪的王老蔫却没这么乐观:“可是,边野, 不是我给你泼凉水呀。咱们这三个村子都好说话,大家都听你的,其他十几个村子就不一定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是想恢复当年的通衢大道,可是……难哪。” 边野点头:“我知道,确实很难,要不然不会一直耽误到现在。可是再难我们也要做,跟其他挣钱的法子比起来,这已经是最好的一条路了。” 众人在边野招呼下继续吃喝起来,酒肉的香味冲击着一颗颗蠢蠢欲动的心。若能过上好日子,不管多难,也要上啊! 这一个晚上,大家酒足饭饱,睡在野外的草地上做着心满意足的梦。次日一早醒来就朝家里赶,不再提筑堤坝的事情,边野开始给大家讲育苗和插秧的注意事项。都是种庄稼的老把式,一听就知道怎么种了,众人心里有了底,回到村边就各自奔向田里,家都没有回,着急下种。 午后,阿竹带着糯糯到村口给兔子割草,时不时地望一眼通往幽州的路。很快篮子就满了,糯糯提起篮子想回家,阿竹又望了一眼北方,还是没有人影,就蹲下去揪草穗:“糯糯,我们来编草兔子吧。” 糯糯放下篮子,好奇凑过来:“草还能编兔子呀?” “能呀,你瞧着,我教你。”阿竹让糯糯也去采一些草穗,认真地教起来:“留下两根长的做兔子耳朵,这样缠绕起来就是小兔子的头,然后呢,脖子稍微细一点点,身子要圆滚滚才可爱,留下四条小短腿,一个毛茸茸的小尾巴,好了,你瞧。” “我瞧着不错啊,果然是可爱的人就会做这种可爱的东西。” 阿竹手心一空,刚刚做好的小兔子被边野抢过去,捧在手心把玩。阿竹抬眸发现是他在身边,惊喜一笑:“你回来啦。” “在这等我呀?”边野坏笑着看向她。 “你别胡说,我们给兔子打草呢。”阿竹赶忙低头看糯糯,发现小姑娘刚刚做废了一个草兔子,起身去旁边找新的草穗了。 边野煞有介事说道:“我怕你着急,让边林赶着车去田里卸车了,我特意跑过来给你回话,既然你没等我,那我先去干活了,明天再说吧。” 边野转身就走,阿竹情急之下一把抱住他胳膊:“既来了,你先别走嘛,荷包卖了没?有人肯要吗?” 被心上人抱住的感觉好爽啊!边野没忍住,灿齿一笑,尤其是那软软糯糯的江南口音“别走嘛”,听得人耳朵都酥了。“既然你舍不得我走,那就听你的,不走了。嘿嘿!” 阿竹小脸一红,松开手,就算被他的糙话羞红了脸,却还是忍不住催促:“你快说呀。” “我们阿竹这么好的手艺,自然有人肯买喽。你瞧,卖了三十文。”边野从钱袋里拿出一小串铜板,交到阿竹手心。 阿竹双手捧着小小的一串铜钱,惊喜地双眸放光:“能卖这么多呀,在我们茶香镇卖不了这些的。” 边野见多识广,并未诧异,给她解释道:“这很正常啊,江南的刺绣手艺是最好的,所以商贩们在江南低价收货,到北方卖得就贵些,人家也要赚钱嘛。江南好手艺常见,自然就卖不上价。可是北方很少有人能绣得这么好,给的价自然就要高些。我问了几家铺子,最低的给二十文,也有给二十五文,这一家给得最多,我就卖给他家了。” 阿竹深信不疑,欢喜点头,眸光中满是希望的神采:“好,谢谢边大哥,这种荷包我几天就能做一个,以后我就有赚钱的营生了。” 边野看她欢喜的模样,莫名有点心疼,抬手轻拍一下她的头:“其实你不用这么辛苦的,我……” 糯糯就在旁边,阿竹怕他说出格的话,赶忙打断:“谢谢你,不过我也是个人,我也可以做好一件事的。” 边野笑:“你当然是个人了,是个心灵手巧的好姑娘。好了,不说了,我要回家一趟呢,这个纸包你拿回去,是在幽州买的点心。本来上次去就想买,不过曹婶着急走,没来得及。” 阿竹怎么肯收:“你拿回去给家里人吃吧,舅母肯定不收的,我若拿回去了,定要被训斥。” “我这里还有一包呢,这就是专门感谢你们的。”边野朝阿竹手心里塞,她却不肯收。正退让之际,边野忽然瞧见糯糯好奇地看着,“糯糯,来,这是给你们买的糕点,幽州城里的,有绿豆饼,荷叶酥,可好吃了,快拿回家去吃吧。” 糯糯一听,口舌生津,不禁咽下一口口水,可是也不敢收:“我娘会骂我的。” “不会的,这就是孝敬曹婶的,上次她跟我们去幽州,可辛苦呢。你快拿着,不然我就要送到家里去了。你们要是不收,我肯定吃不下睡不着,若是退回来,我也不能给别人吃,你想想,放坏了多可惜呀。”边野对付一个小丫头还是很容易的,很快塞进糯糯手里,迈开大步走了。 阿竹和糯糯满载而归,把篮子放在兔子窝旁边,欢喜地进了屋。“英子,我的荷包卖钱了,你猜卖了多少?” 曹英正在帮母亲裁布料,准备做新衣,闻声抬头,见阿竹激动的小脸泛红,双眸精亮,不禁笑道:“瞧把你乐得,我猜十几文吧。” 阿竹从袖袋中小心翼翼地掏出铜钱串放在八仙桌上:“卖了三十文,我也没想到呢。” 廉氏一愣:“阿竹,你把荷包卖了?” “对呀,舅母,我做荷包就是想卖钱的,只是没想到能卖这么多。这样的话,以后我每个月都能赚几百文了。”阿竹欢喜得不得了。 曹英感叹:“行啊,过不多久你就是小富婆了。” 廉氏沉下脸叱道:“别胡说,阿竹还是个姑娘。阿竹,你不用做这些赚钱,咱们家养得起你。” 阿竹想过,若是自己拼命赚钱,只怕舅舅舅母心里会有压力,也会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诋毁,好像自己寄人篱下的日子十分艰难似的。“舅母,我知道,您和舅舅待我和英子、糯糯是一样的。可是赚钱也不是坏事呀,我以前在茶香镇的时候也做刺绣换钱的,我们那的姑娘从十来岁就开始做绣活儿卖钱了,这很正常啊。我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为家里赚点钱也是应该的嘛。” 阿竹抱住廉氏胳膊轻摇,一副撒娇小女儿的模样,让廉氏不禁笑了起来。 曹旭从里屋走了出来:“阿竹喜欢做就让她做吧,不要太累就好。卖了钱你自己留着添嫁妆,我们给你们三个人预备的嫁妆都是一样的,你多赚的是你自己的。这样也好,有了这一样本事,找婆家的时候也会被人高看一眼的。” 廉氏一向温顺,当家人开了口,她就不再阻拦,只让阿竹自己把钱放好。 糯糯见爹娘心情不错,这才把藏在背后的油纸包拿出来:“这是边野哥哥给的,说是感谢娘陪着去幽州。我本来不肯要的,可是他说如果不要,他就吃不下睡不着,我才……才拿回家。” 廉氏一看那油纸包,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五味斋的糕点呀,以前我时常和绵娘去他家的。” 曹旭望着油纸包,也有一瞬的失神。 廉氏把油纸包拿起来塞进糯糯手里:“给边野送回去吧,咱们不能收。” 糯糯委屈地撅起小嘴:“你和姑姑都吃过了,还时常去,我们却一口没吃过呢,咱们家到底为什么要搬来乡下呀?” 曹旭叹了口气:“罢了,打开吃吧,孩子们从小也没吃过好东西。边野那里,我不会让他吃亏的。” 糯糯欢天喜地地打开油纸包,三个姑娘凑在一起,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块糕点放进嘴巴,品尝着香甜软糯的滋味。 “要是每日都能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我做梦都能笑醒。”糯糯感叹道。 阿竹每样尝了一点,点头道:“是挺好吃的,不过不如江南糕点细腻,我会做好几样米糕,比这个还好吃,等田里的水稻成熟了,我做给你们吃。” 第28章 . 野外相遇 边野嘿嘿直笑,挺起胸膛享受…… 阿竹忽然发现其实有很多方法可以赚钱,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让她一个晚上没睡好,胡思乱想了很多种赚钱方式,以及有钱以后的生活。可以给英子糯糯多添些嫁妆,可以让舅舅舅母吃好穿好。若是钱太多的话, 可以给舅舅建一座书院, 让他像外翁一样做众人敬仰的名师, 可以请个名医帮舅母瞧瞧身体,虽然她嘴上不说, 但是能想到她应该是盼着生个儿子的。如果阿娘能来到这里就好了, 自己有钱了,阿娘就可以随便花,再也不用看阿爹脸色。 可是, 要想赚大钱, 只靠刺绣肯定是不够的,必须做大买卖才行。如果通衢商路能回来是最好的, 可以开客栈, 开商铺,若是这里能成为贸易中心就最好了, 一个懂茶懂刺绣懂湖湘菜的姑娘,是大有所为的。 兴奋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冷静下来,阿竹决定去找边野。这个庞大的计划要想实施, 首先要修筑一条宽阔的堤坝,能盖房能走车的。想来想去,这件事唯有边野能做到。 阿竹洗了把脸,把头发梳成一个好看的发髻,忽然发现铜镜中人眼底发青, 这才恍然大悟,一宿没睡好,黑眼圈很严重啊。爱美的小姑娘犯了愁,就算赚钱很重要,可她不想这个样子去见边野,于是耐下性子等了一日之后,才去水田里乱转。 “我去瞧瞧栽下的秧苗怎样了。”阿竹一大早就想出去,特意找了个合适的借口。曹英忙活着自己不擅长的荷包,没空抬头:“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好。”阿竹欢欢喜喜出门,却很是奇怪,在田埂上来回溜达了数遍,瞧见了不少农家人,却没有见到边野。没法子,她悻悻回家,傍晚时分又出来乱转,还是没有看见他。 嘿!这人。不想见他的时候日日能见到,想见的时候却碰不上了。 一连转了三天,第四日的黄昏终于见到了边野。他风尘仆仆的样子,似乎是走了很远的路,精神头却很足,依旧神采奕奕的模样。远远瞧见阿竹,他脚步一顿,很快就飞跑过来,瞬间冲到她眼前。 “在等我?”边野笑得很甜。 “没有啊,我只是路过。”阿竹温婉一笑,不那么理直气壮。 “这样啊……那我走了。”边野转身就走,却被阿竹叫住,“你别走,我有事找你。” 边野回头哈哈大笑:“还说不是等我,口是心非,嘿嘿!” 他抬手亲昵地捏捏阿竹脸颊,柔声道:“三日没见,我早就想你了。” 阿竹拍掉狼爪,四下望望没人,才拉着他衣袖让他蹲到灌木丛后面说话。边野忍俊不禁:“你要跟我说话,就光明正大地说,这样藏起来若是被人抓到,反而像捉奸一样。” “你……”阿竹深吸一口气,鼓起柔软的双腮,伸手也捏了一下他的脸颊:“你懂什么,小点声不会有人听到的。” 阿竹不好意思跟他说透,自己已经在这里转了好久,遇上不少人经过,若是被人看到她与边野说话,岂不等于大家都知道她在等边野了? 她肯用软绵绵的小手捏自己脸,在边野看来,这差不多能算半个吻了,顿时眉飞色舞。 阿竹压低声音说道:“我有个想法,既然要为水稻修堤坝,不如修宽一些的,你可以联络多些村子一起修,要能建房子能过车队的。不是说以前这里是通衢商路吗,咱们可以吸引那些南方客商重走这条路。这样就可以开客栈,开店铺,粮食也能卖上高价,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将来还可以开书院,让子孙后代都念书识字,说不定还能出几个大官呢。” 边野心中赞叹,一个水灵得像花骨朵一样的姑娘,竟能想到这些养家赚钱的买卖,甚至想到子孙后代读书的事情,真真是不简单。好妻旺三代,这个小媳妇他娶定了。 “没想到,看着单纯的小姑娘,竟是个小财迷呢。”边野故意逗她。 小财迷? 阿竹怔愣抬头,眼神呆萌呆萌的:“你瞎说,你才是小财迷呢?” 边野嘿嘿直笑:“难道做这些不是为了赚钱?” 阿竹扬起小巧的下巴,索性承认了:“好吧,就算我是小财迷,也是个善良的小财迷,带着大家一起赚钱有什么不好?” “没什么不好,不过只修堤坝一项,就需要十六个村子一起修,要一个一个地说服他们不容易。并不是所有的村子都种水稻了,还有,要恢复通衢商路,需要南北上百里的村庄修整道路,要去说服这些陌生人容易么?谁去?”边野故意靠过来,亲昵地想去蹭她的头。 阿竹伸手推开他的大脑袋,继续说道:“当然是你去呀,别人哪有这个能力。我知道很难,可是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这么相信我?那你亲我一下,让我有点动力行不行?”天色愈发暗了,边野开始耍赖。 “你别胡闹,我走了。”阿竹起身欲走,被他一把拉住:“别走呀,多说几句嘛。” 阿竹瞧瞧天色,确实要回家了,就不顾他阻拦,要绕过灌木丛走出去。却听边野朗声说道:“修堤坝这个事,确实有好处,可以考虑,不过呢……” 阿竹凝神听着,暂时未动脚步,却听到了路上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野哥,跟谁说话呢,那些村子谈的怎么样了,我们可就等你一声令下呢。”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好像是边葵。阿竹赶忙蹲下,借灌木丛遮挡自己。边野摸摸她的头,安慰她不要怕。独自走出灌木,迎向边葵:“谈得差不多了,这几日我起早贪黑地游说各村里正,需要修堤坝的十六个村都谈妥了,只剩南边北边那些需要平整道路的还没去。” 边葵欢喜道:“那咱们很快就可以干了呀。” “恩,我打算等大家插完秧,就开始修堤坝,沼泽深挖,取里面的泥土和荒地的沙石,从河边移来小树,既然要修就要修好,给子孙后代留下一个好基业。” “行啊,野哥,我们连媳妇都娶不上呢,你已经开始想子孙后代了,这树后头是不是藏着个小嫂子呢,让我瞧瞧。”边葵坏笑着朝这边跑,阿竹手心有点冒汗,若真是被他撞见了,恐怕就只能赶快定亲了。 边野迅速闪身,一把抱住边葵,把他扔到了道路中央:“快滚,找揍啊。” “不让看,哈哈哈,就是藏了相好的。” 边野捡起地上一块砖头,高高地扬了起来:“滚不滚?” “我滚,我滚。”边野从小打人就狠,边葵只敢贫两句,不敢惹急了他,从地上爬起来,撒腿就跑。 边野盯着他跑进了村子,望望四下再无旁人,这才回到灌木丛后边:“走了,放心吧,附近没人了。” 他蹲下高大的身子,想继续跟阿竹说话,却没想到阿竹忽然扑了上来,柔嫩的小手推在他宽厚的肩膀。边野措不及防,一下子被扑倒在地,胸口落下雨点般的小拳头。“你个大骗子,你已经跟十六个村谈好了,却还装作很为难的样子,还说我财迷,你个骗子,哼!” 边野嘿嘿直笑,挺起胸膛享受着诱人的小拳头,身上不疼,就是心里痒痒。等她打累了,他长臂一伸,把后退的人儿揽进怀里,不让她离开。 “我若直接告诉你结果,你还肯跟我说这么多话?人家就是想你了嘛,想和你多待一会儿,这几日四处奔走,鞋都磨破了,嘴皮子也快磨破了。过两天就要开工了,很辛苦的,给点动力呗。”边野眸光熠熠地看过来,满眼期待。 阿竹被他抱在怀里,动弹不得,早就脸颊滚烫,怎么好意思再进一步,只能突然发力,一把推开他:“我真的要回家了。” 阿竹起身就跑,这次边野没有阻拦。见好就收吧,她已经肯在自己怀里待一会儿了,下次或许能更进一步。 阿竹一路小跑,回头望望,见边野在远处跟着保护自己,直到她进了家门,回眸一望,见边野站在街角朝这边挥了挥手。阿竹笑笑,转身进门。 “阿竹,你咋这么晚才回来呀。”曹英正在摆碗筷。 “哦,我去瞧了瞧第二批播种的田地,看出苗了没,走得远了些。”阿竹有点心虚,垂头洗手。 曹英扑哧一笑,没有拆穿她。以阿竹谨慎的性子,若真是去看地,绝不会天黑以后回家。虽说这附近比较太平,可一个大姑娘独自走夜路还是有风险的,估计是有人送她回来吧。想到这曹英叹了口气,人家的心上人近在咫尺,自己的心上人远在天边。 阿竹进厨房给廉氏帮忙,却见锅里蒸了一锅好大个的花馒头,每个都比自己的手掌大,做成各种形状,有的像兔子、有的像老虎、有的像牡丹花。“舅母,这也是馒头吗?真好看。”阿竹惊叹道。 廉氏笑呵呵道:“这是花馍,明日你舅姥姥过寿,咱们要去七里镇贺寿的。” 糯糯接口道:“就是邻居有酒窖的那一家吧,好大的酒味,上次差点把我熏醉了,舅奶奶还说把咱们家的闺女嫁给烧酒坊的少爷呢。” 第29章 . 又见相亲 骑着驴找驴吗 七里镇是曹旭的舅舅家, 舅父已然去世,留下长寿的舅母。也就是说,曹英和曹糯要唤做舅奶奶,阿竹要唤做舅姥姥。 老人家年近古稀, 精神却十分好, 拉着三个姑娘, 爱不释手。自家没有孙女,只有两个孙子, 都已成亲。老太太一直有心想把曹英介绍给邻居杜家, 昨日已经和杜家打好了招呼,说今日相看相看。 于是,用过午膳, 老太太悄悄把廉氏叫到一旁。“隔壁杜家是好人家, 开烧酒坊的,家境殷实, 是杜康的后人。她家的小少爷杜千里, 是我瞧着长大的,是个好孩子。他爹是我们七里镇的乡正, 咱们乡下地方,不敢说有钱有势吧, 起码日子好过,也没人敢欺负。又有咱们家在这守着, 将来成了亲,肯定是不会受欺负的。我昨日已经同他们家讲好了,咱们这就带英子过去相看相看,你也亲眼去见见他家的人和酒坊,心里也就踏实了。” 老太太一直有这心思, 廉氏并未觉得意外,点头道:“那我喊英子出来。” “英子,舅奶奶想带你去看看邻居家的酒窖,你出来一下。糯糯就不用去了,跟孩子们一块儿玩儿吧。”廉氏没有提阿竹的名字,她不好意思说不让阿竹去。但是这种相亲的场合,若是带两个大姑娘一同去是不太合适的。 曹英并不知道家人给安排了相亲,自然而然地拉住阿竹的手。“好啊,我还真没见过酒窖什么样儿呢,阿竹,咱们一起去长长见识。” 阿竹温顺地跟着她走了两步,忽然想起昨晚糯糯说过的话。她说舅奶奶说过,要把曹家的闺女嫁给烧酒坊的少爷。于是阿竹敏感的意识到这可能是一场相亲,就停住脚步,挣脱了曹英的手。“我在江南的时候见过酒窖了,我就不去了,你去看吧。” “江南的酒窖跟我们北方的酒窖怎么可能一样呢?你跟我作伴去瞧瞧嘛,刚好比较比较。”曹英一把抓住她手腕,拉着阿竹就往外走。 “哎呀,我不去了。” “去吧去吧,你要不去我也不去了。” 老太太对阿竹并不十分在意,她了解杜家的实力。能看上曹英就算不错了,就算阿竹长得更好看些,可杜家怎么会看上一个外地来的孤女呢? 老太太走上前来,一手一个牵着两个姑娘朝邻居家走。“走吧,一起去瞧瞧,不妨事的。” 阿竹不好再推辞,只能垂着头闷声往前走。好在进门之后只是简单的寒暄几句,并没有提起相亲这样的字眼。只是让杜家的小少爷杜千里,带着他们去酒窖看看。 杜千里十分健谈,从自己的老祖宗杜康讲起,给她们介绍了酒的起源和分类。带着她们从后院的酒窖看起,一路走向临街的酒铺。 杜家的房子很多,东边的三进宅院是主人居住的地方。西边的三进宅院,是专门用来酿酒的。东面临街是自家的院门,西面临街是做生意的酒铺。 阿竹偷眼望望逐渐甩在后面的舅姥姥、廉氏和杜夫人,见她们相谈甚欢,时不时地朝这边张望。又见杜千里的年龄比自己似乎大不了几岁,而且从他健谈的程度来看,平日里应该是四处跑生意的。谈话本应极为流利才是,可是却像有那么一丝羞赧。 阿竹怎么看都觉得这就是一场相亲,可是已经来了,半路离开不太礼貌。于是她一言不发,纵使有不明白的地方也不肯问。 曹英没想这么多,饶有兴味地参观了杜家的酒窖,遇到不懂的就问杜千里。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还比较投机。 走到酒铺后门处,老太太叫住了大家,笑呵呵说道:“本来想让你们各自回家,再问问印象如何。不过我看相谈甚欢呀,也不必回去问了,咱们今日这相亲就算是成了。英子,以后你嫁进杜家,肯定是好日子。” 杜夫人和廉氏相视一笑,却没想到曹英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怔愣问道:“舅奶奶,您说什么呢?相亲?给谁相亲啊?” “你这傻丫头呀,这不就是带你过来和千里相亲的嘛,我们都瞧见了,你俩颇有缘分。” 曹英怔怔地瞧瞧舅奶奶,又看看笑吟吟的母亲和杜夫人。再转头瞧瞧没什么反应的杜千里,还有阿竹,忽然气的暴跳如雷。“你们……你们都知道这是在相亲,就我不知道。诓我一个傻子呢,是吧?阿竹,你也知道是吧?难怪你今日一句话都不说,跟个小哑巴似的。谁说我要相亲了,我年纪还小,不想嫁人呢。你们若早说是要相亲,我才不来呢。” 曹英一转头,瞧见了刚刚进来的大门口,撒腿就跑。众人望着她飞快离去的背影,全都愣在原地。 老太太赶忙打圆场:“姑娘家第一次相亲,难免害羞些。过两日就好了,我们家这闺女是个好孩子,性情爽直,你们应该也都看出来了。” 杜夫人也不想因此伤了两家和气,笑道:“是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其实相亲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不过姑娘家害羞嘛,也正常。我这傻儿子平日里可没有这么多话,可见心里头是满意的,咱们今天这相亲算成了。” 边野从酒铺中穿过来,刚刚走到后门处,便听到这几句话。刚问过伙计说杜乡正在后院,让他从这个门过去找就行。 他刚要迈过门槛,万万没想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阿竹,她怎么会在这儿? 再看看旁边几人,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略带浅笑,另有廉氏和其他两名妇人。 “相亲”,这两个字让边野的脑袋嗡了一下。脚下像是生了钉子,再也迈不过这个门槛儿了。 他怔愣地看着阿竹,昨天晚上还与他笑闹的姑娘,此刻竟站在这里和另一个男人相亲。她低垂着头,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边野动了动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杜千里率先发现了边野,问道:“你找谁?” 众人循声望了过去,阿竹和廉氏也看到了边野。阿竹很是诧异,不知为何会在这儿碰到边野。正要上前询问,却见边野忽地一下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个陌生人的出现,缓解了尴尬的气氛。老太太当即带着廉氏和阿竹回了自己家,追问曹英究竟有没有看上杜家的小少爷。 曹英斩钉截铁,态度十分坚决。坚持说自己不想嫁人,不要相亲。 “这么好的人家,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你个傻丫头。”老太太恨铁不成钢,着急的不得了。“你若不乐意,就让阿竹嫁。” “不不不,”阿竹赶忙摆手:“舅姥姥,我刚刚一句话都没说,人家肯定没看上我。而且我娘还没来呢,我早就跟舅父舅母说过了,我先不相亲,等等我娘。若是明年她还没有找来,我再相亲好了。” 老太太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们这些闺女呀,现在是年岁不大,不着急。可是等你们年岁大了,着急的时候,就没有好对象啦。好小伙子,哪能留到最后呀,早早的就被人挑走了。” 廉氏只能附和:“是,您说的对,您别着急,回家我再劝劝英子。” 回到赵北村,曹英和爹娘大吵一架,阿竹劝了这边哄那边,忙得焦头烂额。她明白曹英的心事,却不敢跟舅父舅母说。看着烦躁的曹英,阿竹脑袋都愁大了。 可是她并不知道,此刻比曹英更烦躁的另有其人。 边野大步离开杜家烧酒坊,赶着马车回家。他心里窝着一团火,无处发泄。 胸口堵得要命,感觉气都喘不过来了,他握紧拳头砸了砸自己的心口。就是这个位置,昨天晚上他抱着她贴在自己身上,她都没有反抗。他以为他们两个是心心相印的,只不过阿竹害羞,一直不肯承认罢了。 却没想到,只过了一个晚上,她今天就跑去跟别人相亲了。这算什么,骑着驴找驴吗? 边野无心赶车,全凭黑马自己往前走。路边的树枝拍到他脸上,便狠狠地一把扯下,“啪”地一下折成两截,用力摔在路边。 “一刀两断。” 路过村边的水田,以前那一片绿油油的秧苗是他最爱的颜色。今日却恨死了那水灵灵的绿色! 浑浑噩噩地回到家,边野连车都没卸,把缰绳扔给边祥,拎了一坛酒就去了河边。 要怪只能怪自己眼瞎,为什么偏偏喜欢她? 边野眼前浮现的都是阿竹甜甜的笑容,害羞的模样。他拼命想忘掉这一切,咕咚咕咚往下灌酒。可是喝的越多,眼前的画面就越清晰,都是与她在一起的一幕一幕。飘着细雨的那一天,他背着她去大刘村看脚,恳求她答应不要再与旁人相亲。 边野醉得有点迷糊了,仔细回想,莫非那日她没有答应自己?可是总觉得她答应了呀,还要自己答应她以后不许背别人呢。这才过了几天,她就全忘了吗? 这一晚边野喝得酩酊大醉,痛下决心要一刀两断。可第二天早上醒来,他觉得心口特别疼。要忘掉她,就像从心上剜掉一块肉一样。 “大哥,昨天你去相亲了吗?晚上你喝醉了,睡觉的时候一直在说相亲。”边祥纳闷问道。 边野忽然灵机一动,给自己找了一个非常合适的借口——也许这是个误会,阿竹应该不是这样的人。 对,阿竹肯定不是这样的人。 如果今天,她肯来跟自己解释清楚,就原谅她,不把她从心上剜走了。 昨日的决定着实有点草率。 第30章 . 小闹怡情 男人真壮啊! 曹英早上睁开眼, 就见阿竹正望着房顶发呆,于是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傻丫头,想什么呢?” “我在想……昨天边野可能误会了。”阿竹悠悠说道。 “边野?昨天你见到他了吗?他有什么可误会的。”曹英不解。 “昨天在杜家的时候,你前脚刚走, 边野就进门了, 他没看到你, 不知道家里安排你跟杜公子相亲。看他的样子像是找杜家有事情,不过还没进门就出去了。当时那个场面, 我现在回想起来, 的确是很容易让人误解的。” 曹英哦了一声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他以为是你在相亲?那你去跟他解释一下不就行了。” 阿竹依旧望着房顶,没有答话, 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地摇了摇头。 “怎么, 你不好意思呀?那我去跟他说。”热心肠的曹英打算帮忙。 阿竹不疾不徐地说道:“我不想这么快跟他解释,就让他先误会着好了。边野这人哪儿都好, 我甚至找不出来一丁点他身上的缺点。可这老话儿说, 人无完人嘛,他肯定也要有毛病的。我想借这件事儿, 瞧瞧他会怎么办。” 曹英腾地一下坐起来,看着稳如泰山的阿竹, 有点替她着急。“你呀,就是被边野惯坏了。他对你太好了, 太一心一意了,你才敢这么由着性子来。我可提醒你啊,看上边野的姑娘多着呢,你要是不抓紧,说不定就落在别人手里了。” “英子, 一辈子长着呢,嫁男人这事儿不能草率。若不把他的脾气摸透了,我们不能乱嫁。这件事如果他一点都不在乎,就说明他只想玩玩,并不是认真的。若是他特别在乎,因此去找别的姑娘,就只能说明即便我嫁了他,也会因为一些误会或小矛盾过不好日子。若是嫁一个像我爹那样的人,那我宁愿不嫁。” 曹英叹了口气:“你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行啊,你就作吧,别把自己作死就成。” 阿竹起床之后没出家门,乖乖的闷在屋里绣荷包,心里想的却全都是边野。猜他昨天会怎么想,猜他今天在做什么,猜他能憋多久,会不会憋不住了找到家里来。 睡醒之后的边野强行安慰自己,心里头却还是翻江倒海。有点头晕,不想起,也懒得再去别的村里当说客了,索性给自己放了半日假,赖在被窝里不起了,就等着阿竹找到家里来解释。 可是直到正午时分,也没见到阿竹的身影。饥肠辘辘的边野,不得不起来吃午饭。一边吃一边想,若没有合适的理由,让一个大姑娘来自己家,的确有点为难她,或许她像上次一样在田埂边等着呢。 于是边野梳洗整齐,到田地边瞎溜达。期待的眼神儿四下张望,希望忽然被她拦住去路。 当然,边野心里的气没这么容易消掉。他也咬着牙想过,就算那丫头出来拉住我的手,我也不会像上次一样乖乖的听她讲话,若她痛哭流涕的求我听她解释,我就勉为其难的听那么一两句。 可是,他胡思乱想了很多,却一点没用上。因为阿竹根本就没有出现。 大部分田地都已经插上了秧苗,绿油油的颜色,覆盖了洪水带来的恐惧,给这片土地新的希望。 边野在村外溜达了一下午,遇到了无数农家汉子。大家对修堤坝的事都很支持,纷纷问他明天是否开始?边野告诉他们明天自己要去北边的几个村子再谈一谈,后天开始修堤坝。 直到暮色四合,边野还是没能见到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身影。就这么回家,他有点不甘心。于是进村之后径直来到了二叔家里,进了院门,第一眼就越过篱笆墙看向曹家。曹家安安静静的,像是家里没人的样子。边野心里压抑的火气腾地一下又燃了起来,莫非又跑到别的地方相亲去了? 满脑袋都是“相亲”这两个字,边野沉着脸进了堂屋。跟二叔说了后天打算修堤坝的事情,又特意找借口磨蹭了一会儿,却还是没有听到邻居家半点动静。 边野着实纳闷儿,一晚上都没睡好。第二天起来便自我反省,觉得沉溺女色荒废了兴乡大计是不对的。于是强迫自己鼓起干劲儿,赶上马车去游说北面的乡镇。 上次去南边七里镇,边野并未找到杜千里的父亲杜乡正。本来应该再去一次,可他实在对那个地方有了疙瘩,解开之前不想见到杜家任何人。 边野出去跑了一天,晚上回来的时候,特意围着村子绕了一圈。甚至在上次遇到阿竹的地方,特意停留了一会儿,可终究还是连个人影都没见着。赶着马车进村,心里头堵得有些喘不过气。索性直接把车赶进了曹家,告诉曹旭明天要修堤坝。 边野的想法很直接:我都自己送上门来了,你还不跟我解释一下吗?哪怕你只是说长辈安排的相亲,你并不知情,我也能原谅你。 可惜事与愿违,他在堂屋里坐了一刻钟,喝了两盏茶。在屋里绣荷包的阿竹,始终没有出门。 边野站起身来,真想闯进去直截了当地问问她,可话到嘴边就变了:“曹叔,那我先走了,明日早饭后沼泽地见吧。” “好。”曹旭赞许地点点头,越发觉得边野这小伙子不错。 边野憋着气从曹家出来,气得咬着后槽牙狠狠甩了一鞭子,赶着马车往回走。回头又看了一眼曹家的大门,似乎看到门口探出一个小脑袋,正在朝这边望。 今晚没有月亮,街上黑漆漆的。他觉得出来看他的人应该是阿竹,可是转念一想,刚才坐了那么久,她都不肯出来见面。此刻又怎么会追出来呢? 带着满肚子的怨气,终于挨到了第二天。村里的男人们扛着镐头铁锹,提着大柳条框,推着平板车都来到沼泽边。 要办正事了,边野暂时放下儿女情长,跟大家商量好方案,开始卖力干活。 这种集体挖河平路的活儿几乎每年都有,只不过没有今年的工程浩大。没有人给钱,但是每家每户的男人都不会偷懒。为了赶工期,大家中午都不回家,由家里人送饭过来。 糯糯拎着篮子,阿竹抱着小瓦罐,二人一起到堤坝上给曹旭送午饭。 边野正提着硕大的柳条筐在倒土,他的裤脚高高挽起,露出粗壮有力的大腿,腿上沾满了泥巴。上身的衣服脱下来搭在脖子上,已经当做擦汗的巾子在用了。露出来的臂膀宽厚有力,肌肉遒劲,一颗颗汗珠在阳光照射下闪着晶亮的光。看见阿竹,他便直起腰,轮廓鲜明的胸肌和腹肌直刺入阿竹眼中。 男人真壮啊! 阿竹心里小鹿乱撞,忽然有点害羞,心中感叹,脸上却不肯表现出半分欣赏。怕被别人说自己直勾勾盯着男人的身子,她赶忙转过头去,四下寻找舅舅。 “爹,我们来给你送饭了,娘做了大饼卷菜,阿竹姐姐炖了汤。”糯糯率先发现父亲,带着阿竹走过去。 边野扔下大柳条筐,走到树荫下休息。喵了一眼曹旭的位置,特意坐在离他不远的一棵树底下,还伸手招呼边吉过来。 果然,阿竹给曹旭盛完汤就盛了一碗递给边吉。边野默默等着,猜想第三碗肯定是自己的。他用眼角的余光瞧着,阿竹的裙摆一点点靠近,边野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有一瞬间,他甚至想不如就这么原谅她算了。可是当看到朝思暮想的那张脸的时候,他肚子里的气又满了。 “边大哥,尝尝我炖的南瓜汤,按我们江南的做法做的,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喝得惯。” 边野手指动了动,很想伸手去接,却强压着这股欲望,冷着脸说道:“不喝。” 阿竹看着他倔强傲娇的表情,特别想笑。努力忍住翘起的嘴角,无辜问道:“你不喜欢呀?” “我喜不喜欢,你心里不清楚吗?你就不想跟我解释一下吗?”边野努力控制着自己的音量,尽量不让外人听见。 阿竹佯作不知:“哦,那我跟你解释一下。这汤里放了南瓜、绿豆和酸豆角,酸酸甜甜的,还能消暑呢。” 边野心里这个气呀,谁让你解释那汤了。他虎目圆睁,炯炯有神地盯着阿竹,专心等着她的答案。 谁知阿竹一转身,走到不远处的边林身边,把汤递给了他。 边野气得狠狠一拳捶在地上,眼睛里简直能喷出火来。 简短的一次见面就这样匆匆过去,没有任何收获。边野想,明天她若还装傻,就干脆跟她挑明了。 好不容易盼到了另一个午饭时间,今天糯糯没来,只有阿竹一个人,送来了几个豆包。她蹲在舅舅身边,时不时地望一眼边野,思量着要不要给他送个豆包过去。 “好香啊,谁家送酒来了?”有人闻到了酒香味儿。 众人四下一望,发现来了一辆陌生的马车,赶车的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车上放着两坛酒和一个布口袋。 阿竹一看,差点没笑出声来。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竟然是边野自己假想的情敌杜千里来了。 第31章 . 甜蜜小秘 边野愣在原地,心跳漏了好…… 杜千里很快发现了阿竹, 惊喜地走过来:“曹姑娘,还记得我吗?” 阿竹温婉一笑:“杜公子,我不姓曹,曹英是我表姐, 我姓夏。” 杜千里赶忙抱拳拱手:“对不住, 夏姑娘, 我以为你们都是曹家的姑娘。” 边野站起身来,单手叉腰看着这边, 脸色阴沉得很。 曹旭也发现了杜千里, 起身相迎:“杜公子,你来赵北村了呀,到家里坐坐吧。” 杜千里恭敬地向曹旭行礼:“曹叔, 我今日来这边送酒, 葛奶奶说那日本想让你们带一袋花生回来的,因为匆忙忘记了, 今日就让我捎带过来, 在车上。” 曹旭点头:“好,交给我吧, 我带你回家。” 边野把后槽牙咬得嘎嘎直响,要不是曹旭在场, 真想冲上去揍那小子一顿。还敢找到我们家门口撒野,活腻歪了? “哦, 对了,曹叔,那日赵北村的里正去了我家,他在这里吗?我想见见他。”杜千里说道。 那天曹旭一直在葛家,没去杜家, 自然没有看到边野,听了这话有点愣神。阿竹心里明白,憋着笑一指边野:“这就是里正。” 边野幽怨的小眼神看一眼阿竹,上前几步把她挡在身后,直面杜千里:“找我什么事?” 杜千里上下打量一番,笑道:“是了,那日只见了一眼,我只记得大哥身材挺拔,样貌倒是记不清了。我听家里伙计说了,你要找我爹是想联合南北一百多个村子一起修路,恢复通衢商路。我爹说,这是大好事,我们七里镇一定全力配合。今日特意让我带了两坛酒来送给大家品尝,给你们助兴。” 众人一听口舌生津,喜笑颜开,只等着边野接过酒,可以大快朵颐。 没想到,边野依旧冷着脸,不咸不淡地说道:“令尊有远见,我很佩服。这酒呢,多谢美意,不过我们也不能白占你便宜。我们虽不像你家财万贯,”边野说到这,有意无意地转头瞥了一眼阿竹,继续说道:“两坛酒钱却还是付得起的。” 边野执意给钱,杜千里不肯收,推让了一会儿,终究是边野赢了。他塞了钱你,拎了酒,打开坛口,招呼大家喝酒。曹旭带着杜千里回家了,阿竹依旧站在原地。 “边野,你也太实在了吧,人家要送酒喝,你干嘛非要给钱。” “就是啊,你把钱留着,赶明儿还能再买两坛,咱们不就可以多喝点么。” 众人一边数落着边野,一边倒酒喝。边野懒得答话,也不在碗里倒酒,直接拎了一整坛走到树底下,靠着树干猛灌。 阿竹抱着篮子看着边野,心尖上丝丝缕缕的疼,是不是自己做得太过分了?他什么难听的话都没说,可是看得出来,他心里很难受。他仰起头咕咚咕咚灌酒,硕大的酒坛挡住了脸,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喉结一起一落。他猛灌了一气儿,垂手放下酒坛,眸光看向阿竹,满是委屈。 阿竹默默走到边野身边蹲下,从篮子里拿出一个豆包过去,温柔说道:“空着肚子喝酒不舒服吧,吃点东西吧,这是我第一次做豆包,你尝尝好不好吃。” 边野没看豆包,只看着这张令自己欲罢不能的小脸,倔强说道:“不吃,我也是有骨气的。” 阿竹被他气乐了,举着豆包往他眼前送,边野拎起酒坛再次猛灌。二人谁都没想到对方的动作,忽然之间,豆包被酒坛碰掉,在泥土上打了两个滚。 二人都是一愣,边野放下酒坛,伸手去抓豆包,却被阿竹抢先一步拿在手里。本来白白胖胖的豆包,阿竹捡起一看,已经满是泥土和草屑。 “给我吧,我吃。”边野伸手来抢,却没有抢到。阿竹站起身来,一边剥皮,一边朝前走,飞快地把豆包塞进自己嘴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边野心慌意乱,站在原地不知说什么才好。四周人太多,他实在不方便追上去解释。却又不忍心看阿竹垂头离去的背影,迈开长腿,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阿竹默默朝前走着,路过村口古松林的时候,眼前突然闯出来一个高大的男人身影。这里有一段残破的古城墙,又有磨盘粗的古松树,十分隐蔽,阿竹第一反应就是逃跑,却被那人一把抓住手腕,拖进林子里去。 “别喊,是我。”阿竹刚要喊救命,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这才发现是边野来了,于是乖乖跟着他进了古城墙后面,躲在一个隐蔽的角落。 “你干嘛?”受了惊吓的姑娘身子有点抖,声音也格外娇软。 边野深吸一口气,抬手撑在城墙上,把姑娘圈在自己怀里。“那天在七里镇杜家,我看到的相亲场面究竟怎么回事?” 阿竹紧紧抱着篮子,靠篮子与他隔开一个安全距离。“那天舅姥姥安排英子和杜公子相亲,本来没有明说,只说带我们去瞧瞧酒窖什么样子。最后挑明的时候,英子说她不想相亲,就跑开了。大家正尴尬的时候,你就来了,然后你走了,我们也各自回家,就这样。” 边野瞠目结舌,仔细回想一下当天的情景,确实没有见到曹英,也正因如此,他才一下子认定是阿竹在和那个男人相亲。原来是这样啊…… 边野脸上阴云散开,春风和煦。“那个,其实跟我也没什么关系,我就是随便问问。刚才,我不是故意打掉你豆包的,是那酒坛子不小心碰掉的。我还没吃饭呢,很想尝尝的。还有吗?给我一个。” 他嬉皮笑脸的来扒篮子,掀开盖布一瞧,一个都没了,不禁苦笑:“没口福了,明天你做啥,给我带一份呗。我想吃你做的饭,你要是不给,我就饿着。” 阿竹把小嘴一撅:“不给,我也是有骨气的。” 边野扑哧一笑,暗暗后悔自己刚刚说过的话,没想到这么快就打脸了。“我道歉,行么,真心道歉,我的好姑娘,好阿竹,是我吃飞醋了,是我小心眼儿,我不该胡思乱想。你总也不给我一句准话,我心里没底呀。不过你放心,有了这一次经验,以后但凡有不明白的,我就直接问你,再不会一个人乱猜了,可好?” 边野站直身子,连连作揖。阿竹不理他,趁机逃走,却被一把抱住腿,动弹不得。瞧着蹲在地上,抱着自己腿耍无赖的男人,阿竹又羞又气:“你放手,被人瞧见怎么办?” “我不放,你原谅我,我就放。要不你打我一顿吧,消消气,行么?打吧打吧。”情急之下,边野拉着阿竹的手朝自己脸上啪啪打,很快左脸就有些发红。 阿竹使劲抽回手,拉他起来:“你快起来,一个大男人干嘛这样。” 边野站起高大的身子,赤膊的臂膀与阿竹视线齐平,遒劲的肌肉挂着汗珠,蒸腾着野性的力量。 阿竹甜甜一笑,羞涩地垂下眼帘,低声说道:“你以后不要再喝闷酒了,也不要随意打自己,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她踮起脚尖,柔软的指肚搭在男人挂着汗珠的肩上借力,扬起下巴送上温热的唇瓣,在他发红的左脸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边野愣在原地,心跳漏了好几拍。 阿竹飞快跑掉,指尖残留着他身上滚烫的温度,像是一股滚水,一直滚入心里,在心里翻江倒海。 边野回过神来的时候,心头狂跳,抬头一望,阿竹已经跑地不见踪影。他懊恼地一拳砸在古城墙上,暗骂自己没出息,刚才怎么就愣住了呢,应该把她按在墙上狠狠亲个够呀! 阿竹飞奔了一段路,回头望望空无一人,不禁捂嘴偷笑。竟然主动亲了一个男人,或许这是自己这辈子做过地最出格的事情。不过,不后悔。 这下,你应该踏实了吧?你若再不踏实,我也没法子了。 阿竹平复了一会儿心跳,才慢吞吞地走回家。曹旭和杜千里已经离开,阿竹到厨房放下篮子,就钻进里屋绣荷包。 曹英看看她,纳闷道:“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红,边野欺负你了?” “没有,我欺负他了。”阿竹抿着小嘴笑。 “你还能欺负他?哦,也对,也就只有你能欺负他了。” 此刻,比曹英更蒙圈的,是堤坝上那一群小伙子。边野这几天一直沉着脸,让干活的气氛十分压抑,平日里爱打闹的边奎都不敢多说话,今天见了酒才活跃一点。刚刚边野提着一坛酒猛灌的样子吓坏了不少人,他们不敢上前去问,就见阿竹给他送吃的,也被打落在地,众人心里更是颤抖不已。 边野身上有股子狠劲,就算不发火,也足够吓人。他年纪轻轻能当上里正,也与此有关。 他离开的这一会儿,几个小伙子凑在一起议论着,想知道野哥到底怎么了。最终得出一个结论,他为了联合周围这些村子,应该是没少受气,却还不能发火,必须给人家陪着笑脸说好话。唉!总之都是为了让大家过上好日子,野哥不容易。 “诶!野哥回来了。”边民提醒大家。 众人一哄而散,赶忙跑去干活,眼角的余光却都瞄着边野,感觉到了不一样的气息。 第32章 . 立场分明 我的媳妇我自然要宠着护着,…… 边野眼角眉梢带着春风般的笑意, 走到边燕面前,从篮子里拿出馒头,大口满塞地吃起来,别提多香了。 边燕纳闷道:“大哥, 你怎么不吃菜?” “啊?还有菜呀。”边野根本没注意到篮子里有什么, 这个馒头也是胡乱吃的。不管吃什么, 就是觉得香,好吃, 带劲。 一口气吃下三个大馒头, 边野起来干活。忽然瞧见曹旭和杜千里走了过来,边野想想自己刚才的态度,好像有点不合适。 若是曹英跟杜千里成了, 那和自己不就是连襟了么。 边野大步上前, 热情地拉住杜千里:“兄弟,这么快就走呀。你家的酒真不错, 以后商路建起来, 绝对畅销。有空常来啊,我叫边野, 下回咱们一起喝一杯。” 杜千里刚才以为边野天生严肃,是个不爱笑的人, 此刻见他笑成了一朵花的模样,着实有点懵。“大……大哥, 好好好,我一定常来。” 边家抬土挖泥的兄弟们愣住一片,跟杵在泥地里的木桩子似的。边野这是唱哪出啊,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 接下来的半天,边野心情愉快, 甚至哼起了小曲,众人心里纳闷也不敢问,只能默默适应他忽冷忽热的心情。 终于又等到阿竹来送饭的时候,边野不顾众人探究的目光,径直朝阿竹走过去,一把抓住篮子:“今天有什么好吃的?我一直等着呢。” “不给,我也是有骨气的。”阿竹故意绷着小脸。 边野噗嗤一下笑了,若没有昨日那一个吻,他或许会以为阿竹还在生气,不过此刻他一点都不怕:“我饿了,好姑娘,快给口吃的吧。” 边葵笑道:“呦呵!野哥,什么时候开始放着自己家饭不吃,跟别人要饭吃了,讲究呀! 边林在旁边敲边鼓:“野哥就是讲究人儿,一般人比不了。” 边野抬脚踢了过去,追着两人猛打。边林跑得快,躲过一劫。边葵被边野摁在地上,拎着耳朵警告。“不许坏哥的好事儿,知道不?” “知道知道,哥,我是好心给你帮忙呢。” “呸,我缺你帮忙?” 边野放开边葵起身,转头再找阿竹,却见她已经到了曹旭身边,从篮子里拿出一个白胖胖的大包子交给舅舅。 边野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在长辈面前胡闹,就坐在树荫底下,眼巴巴等着阿竹过来。 边燕提着篮子欢欢喜喜地走了过来,“大哥,边祥,今天娘做了鸡蛋饼,放了好几个鸡蛋呢。她觉得你们这几天太累了,得吃点好的,我跟着你们沾光也解解馋。” 边祥一见有好吃的,立马两眼放光,到河边洗了洗手,从篮子里拿出三块厚厚的鸡蛋饼卷成一个卷,嗷呜就是一大口。 边野看看狼吞虎咽的弟弟,咽下一口口水。却还是用眼望着阿竹,倔强的不肯吃鸡蛋饼。 “大哥,你怎么还不吃?”边燕十分纳闷,顺着边野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正在与他隔空对视的阿竹,也看到曹旭又从篮子里拿了两个包子出来,对阿竹说了一句什么。似乎是说他够吃了,让阿竹把剩下的给别人。 农家人在一起劳作,一起吃饭。你吃我家一个饼,我吃你家一个包子,也是常事,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大哥放着自家美味的鸡蛋饼不吃,眼巴巴的瞧着人家,等着人家施舍一个包子。 阿竹在他的注视中起身,把篮子里剩的包子递给边吉一个,又递给边二叔一个,就是不肯给边野送过来。 边野沉不住气了,终于主动走了过去。一把抓住阿竹的篮子,却不肯伸手去拿,只等着她给送过来。“给我一个呗。” “不给。” “给一个吧,我今天就想吃包子,不想吃别的,要是吃不上我就饿着。” “你活该!”阿竹抿着小嘴儿一笑。 边野也笑了,抬手点了一下她的脑门儿。“行,你够狠,那我就不吃,我去干活了。” 边野说到做到,右手抓起铁锹,左手拎上大柳条筐,去沼泽里挖淤泥了。边燕急得直喊:“大哥,你快来吃鸡蛋饼呀,凉了就不好吃了。” 阿竹张了张嘴,也想喊他一声,却忽然发现边家那帮兄弟都在探头探脑的瞧着自己,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阿竹心中一慌,是不是边野把昨天发生的事儿跟他们说了。 姑娘小脸儿腾地一红,转身就走,快点儿离开这里,边野也就不闹腾了。反正他家有鸡蛋饼,他肯定不会饿着的。 边燕气呼呼的瞪了一眼阿竹的背影,十分不满。 见阿竹走了,边家那帮坏小子们就没好话了。 “鸡蛋饼不吃,非要吃包子,包子那么好吃吗?” “包子又大又软,鸡蛋饼是平的,哈哈哈!” “昨天的豆包也是又大又软,怎么不肯吃呢?” “豆包没尖儿呀,吃着没意思,嘿嘿!” 忽然一坨坨泥巴飞了过来,打得众人满脸花。“都说什么坏话呢,下来干活儿。”边野招呼道。 “好嘞,来啦,吃饱了有力气。” “野哥跟咱们不一样,野哥一口没吃照样有力气。哈哈……” 黄昏时分,边野回到家里,打水洗手。边燕端着一盆湿衣裳从外面走进来,高高的扬着下巴,得意扬扬的样子像一只刚刚打败同伴的花孔雀。 边野扫了她一眼,不经笑道:“跟谁吵架吵赢了?下巴都快翘上天了。” 边燕放下木盆,豪气地拍了一下大哥肩膀。“大哥,我帮你出气了,把阿竹教训了一顿。” 边野一愣:“你干什么了?” “教训阿竹了呀,你不觉得她太过分了吗?简直不知好歹,你跟她要个包子吃是看得起她,她干嘛那么小气,分明就是故意欺负你。” 边野立马沉下脸:“你在哪看见阿竹了?怎么跟她说的?” “在河边洗衣服碰上的,我就明说的呀。别仗着我大哥喜欢你就不知好歹,想进我们家门的人可多着呢,你要是再敢欺负我大哥,我就告诉我娘,让你永远也进不了我们家门儿。” “你胡说什么?”边野气得怒吼一声,嘭地一把抓住妹妹手腕,拽着她就往外走。 边燕吓了一跳,被他拽得一溜小跑。“你放开我,干什么呀?手腕疼死了,要断掉了。” 边野二话不说,沉着脸把他拽到河边。见阿竹刚刚洗完一盆衣裳,正收拾东西要往回走。 “道歉。”边野一甩手,把边燕甩到阿竹面前,冷声命令,语气不容置疑。 边燕揉着又疼又麻的手腕,一边吸着凉气,一边对阿竹说道:“你看,我大哥来了,他也让你道歉吧,我说的没错。” 边野转头看向边燕,一脸的难以置信,还能有这么蠢的丫头,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我让你给阿竹道歉。” “我……”边燕一愣,把双眼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说道:“我帮你出气,你竟然让我跟她道歉,凭什么呀?我又没做错。” 阿竹把捣衣杵放进盆里,端着木盆起身要走,却被边野拦住去路,顺手接过她手里的盆。 “你先别走,燕子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就得向你道歉,你有资格接受。”跟阿竹说话的时候,边野的语气完全变了,既温柔又有些低声下气,气得边燕直跺脚。 “我说的一点都没错,你就是把她宠坏了。你不就是喜欢她么,也不能这样没有底线吧。她就是仗着你的喜欢,才敢这么无法无天的。她还没进咱们家门呢,就这么不得了,以后谁还管得了她?”边燕怒目瞪着他俩。 边野弯腰,放下木盆与阿竹并肩站在一起,直视着妹妹正色说道:“我和阿竹之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需要你插手。我们自己会解决,你今日多管闲事,又是仗着什么?不过仗着你是我妹妹,我不能把你怎么样罢了。若是外人敢说阿竹半句不好,我今日定把他打得头破血流。” 边燕气得用手指着阿竹颤声说道:“她不给你饭吃,你竟还帮着她说话。” “是我自己非要吃人家包子,是我自己不肯吃鸡蛋饼,跟阿竹有什么关系。而且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你并不清楚,你这是添乱,也是平白无故的冤枉人家。边燕,我现在让你道歉,你听到没有?” 边燕委屈地扁扁嘴,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我长这么大,你从来没有连名带姓的叫过我,今天是怎么了?为了一个外人,就不认妹妹了,是吗?” 边野面色冷峻:“你给我听好了,以后我娶了媳妇,不管是你还是娘,都不许欺负她。她若有错,我会管,却轮不到你们插手。我的媳妇我自然要宠着护着,不然我娶她做什么?娶来受你们训斥的吗?” 这话表面看是对着边燕说的,不过阿竹听在耳中,怎么听都觉得是说给自己听的。她不想边家兄妹因为自己反目,就打圆场道:“算了吧,燕子也没说啥难听的话,我也没往心里去,不必小题大做了,天黑了,我还要回家呢。” 第33章 . 天降财神 证明咱们这里是风水宝地,注…… 阿竹弯腰去端自己的木盆, 却被边野一把拉了起来。“不行,她犯了错就该道歉,这是必须的,若是这样纵着她, 反而是害她。边燕, 道歉。” 边燕深深吸了一口气, 努力憋着眼里滚动的泪珠,低声道:“阿竹, 对不起, 我不该多管闲事,也不该那样说你,你没错。” 边燕越说越气, 忽然不想哭了, 狠狠瞪了大哥一眼,接着说道:“对, 你没错, 是我大哥犯贱,男人就是贱, 不好好吃饭宁愿饿着,是他自己的事儿, 赖不着别人。” 边野对妹妹的评价未置可否,依旧严肃的看着她, 继续说道:“燕子,我提醒你,以后在咱们家以外的地方,若有外人欺负你,我头一个不答应。可是在咱们家里边, 若是你大嫂欺负你,我肯定不管,甚至会帮着她一起教训你。所以,你自己想法子跟你大嫂处好关系,别惹她,也别惹到我的底线。你不是说我没有底线吗?我告诉你,有,我的底线就是我媳妇儿。” 边燕被他气乐了:“行了,大哥,你别丢人了,你还没娶媳妇呢,哪来的媳妇?” “少说这些没用的,我问你,以后知不知道该怎么做,还多管闲事吗?”边野不依不饶。 阿竹实在看不下去了,走到边野对面,把边燕挡在身后。“你不要再教训燕子了,她也是为你好,她心疼你才跟我说这件事的,再说我们俩也没说什么,不过就是聊了聊天嘛。” 边燕上前一步,与阿竹并肩而立。“就是嘛,我们只不过是说了说心里的想法,又没动手打架。聊一聊也没什么不好,心里的疙瘩就解开了呀。” 阿竹转头看向边燕:“对,我们都没记仇,以后见了面还是一样的。” “就是嘛,阿竹才不像你一样小心眼儿呢。”边燕抱住阿竹的胳膊,朝大哥挑了挑眉,又瞪了瞪眼。似乎是找到了同盟军,忽然有了底气一样。 边野扑哧一下乐出了声,弯腰端起阿竹的木盆。“行,你俩这状态挺好。走吧,咱们一起送阿竹回家。” 阿竹伸手去接木盆:“不用送,我自己回家就行。” 边野胳膊长腿长,手臂一转轻松躲开,嬉笑道:“你能抢得过我吗?” 当着燕子的面,阿竹不想跟他闹,就拉着边燕往前走,让端盆的人在后面跟着。 边燕默默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你说我大哥这人吧,有时候是挺讨厌的。不过话又说回来,谁不愿意找个这样护着自己的男人呢。” 阿竹拍拍边燕的手,笑道:“你要是真按你大哥这标准找,好像……不太容易找到。” 边燕脚步一顿,仔细想想,点头道:“也对,这么没底线死皮赖脸把媳妇哄回家的人真不多,行吧,便宜你了。” 把阿竹送到家门口,边家兄妹在夜幕中离开。这时,边野才跟妹妹解释来龙去脉:“我们之间有些小秘密不能跟你说,不过这件事确实是我的错。你看前几天送酒的那个杜千里了么,我以为他是来找阿竹的,就乱发脾气了。而且阿竹给我豆包我没要,不小心给她打落在地上了。阿竹挺无辜的,平白无故地被我折腾一顿。她不给我包子是故意跟我撒娇呢,我喜欢。我不肯吃饭也是为了让她心疼,打是亲骂是爱呀,挺有情趣的,嘿嘿!” 边燕仰天长叹:“唉!我算知道了,你们的事情我不懂,我也不想懂,反正我以后再也不管你的事了。我每次都是好心帮你,你却不领情。” “傻妹子,怎么不领情呢,大哥知道你的好。不过你跟我怎么耍都行,跟阿竹不行,明白吗?” “明白,你媳妇天下第一好。” 大哥态度鲜明,边燕自然有所顾忌。就算心里有点不舒服,却也不得不认清形势,转变态度。 边野以为这件事圆满解决,第二日定然能看到阿竹的笑脸。却没想到,接连三天都是糯糯来送饭,阿竹始终没有出现。 边燕心里有点毛了,真要是因为自己耽误了大哥的终身大事,那可怎么办?午后,她背着小筐来到曹家,叫曹英一起去挖野菜。进门就见阿竹正在绣荷包,上面的兰花清新灵动,跟活的一样。 阿竹抬头瞧见边燕,像往常一样打招呼:“燕子,你来啦!” “恩,我想和你们一起去挖野菜。你绣得花真好看,难怪人们都说江南刺绣手艺好。”边燕看阿竹并没有不理自己,心里踏实了些。 “还行吧,不管好不好看,能卖钱就行。”这些天阿竹已经攒了好几个荷包,就等着拿出去卖呢。 边燕这才明白过来:“哦,你这几天没去堤坝,原来是忙着绣荷包呀。那你是不是也不跟我们去挖野菜了。” 曹英拿好工具,叫上糯糯一起去:“阿竹就不去了,她这两天来那个了,不方便。” 大姑娘之间一说来“那个”,大家就心照不宣了。边燕彻底放了心,暗笑大哥这两天跟丢了魂似的,原来阿竹不来堤坝,是因为这个。 黄昏时分,舅母出去了,阿竹一个人在家。院子里忽然传来脚步声,阿竹探头一瞧,见边野来了。 “曹婶,曹婶在家吗?”边野进了堂屋。 阿竹迎了出来:“舅母不在家,家里就我自己,你找舅母有事?” 边野一听喜出望外,长臂一伸就想抱住阿竹,低头瞧见自己身上的泥水,不得不停住动作,只把白嫩的小手抢过来,握在掌心摩挲。 “这几日,你怎么没来?” 阿竹忽然发现他左臂上有血迹,吓了一跳:“你受伤了?” 边野对自己的伤浑不在意:“你先说,你怎么没来。” “我这几日身体不舒服,过两天就去,你怎么伤的,伤口深不深?”阿竹低下头,仔细观察那一道细长的伤口。 “哪不舒服,怎么了?”边野转过身去不给她看,只等着她回答自己的问题。 “我没事,就是……就是女人每个月都会有几天不舒服嘛。你别躲了,快让我瞧瞧。”阿竹主动拉住他胳膊,让坐在椅子上。 村里男人的荤段子,边野听过不少,知道女人每个月有几天是不能亲热的。这才放了心,把伤口大大方方地给她瞧。“今日在沼泽里挖出一块大石头,不小心划伤的。明日你来瞧瞧吧,好奇怪的一块石头,有我这么高。” 赵北村没有郎中,曹旭念过书识得一些草药,村里人有点小毛病会来他家求药,阿竹已经见过几次了,也就不觉得边野在这里不合适。帮他清洗了伤口,涂上药膏,正在绑纱布的时候,曹旭回到家中。 “边野,我刚刚等了你一会儿,没想到你先到家了。”曹旭探头瞧瞧药膏,见阿竹没用错,就放心了。 边野心中暗笑,我能跟你一起来吗?那还怎么跟阿竹说悄悄话。“曹叔,我抄小路过来的,走得急,主要是伤口疼。” 阿竹帮他包扎好伤口,送他出门,小声问:“还疼吗?” “看见你就不疼了。”边野笑得灿烂:“明天你来看石头吧?” “恩。” 只有简单的几句话,却满满的都是甜蜜。 次日吃过早饭,阿竹如约来到堤坝,边野带着她挤进人群,让她细瞧这个硕大的稀罕物。 这块大石比阿竹还高,底下是横着的一块黑色,上面是竖着的一片黄色,的确很是奇怪。 “你们看像不像一个人骑着一只黑狗?”人群里有人说道。 众人哈哈大笑,边葵捋着下巴点点头:“你别说,还真有点像。你看这一块圆滚滚的,不就是狗头么,地下是腿,就是尾巴断了。” “那上面这么黄是啥,不会是皇帝吧,皇帝骑黑狗?哈哈哈……”一个小少年说道。 边野啪地一拍他脑袋:“别瞎说,不能妄议君王。” 阿竹围着大石块转了一圈,忽然双眸一亮:“我知道这是什么了,不是黑狗,是黑虎。” 甜软的江南嗓音吸引了众人视线,大家好奇地看着阿竹,问她怎么看出来的。 阿竹耐心解释:“我家供着一副财神爷的画像,那财神爷就是穿黄袍骑黑虎的。这里一百多年前是通衢商路,很有可能供奉财神爷雕像。过了这么多年,石像有些损毁,看不出原貌了。不过整体形象应该没有错,这是天降财神呀。” 众人都没想到,这一块丑丑的石头能跟财神爷沾上边。赵北村都是农家汉子,不曾做过生意,家里也没有供奉财神爷的。财神爷什么样边野也不知道,但他听了阿竹的话之后,飞快思考一番,一锤定音。“对,阿竹说的没错,这就是天降财神爷,证明咱们这里是风水宝地,注定要发财的。而且不光咱们发财,过往的客商,但凡经过这里,拜一拜财神爷都会有好财运。” 阿竹转头看向边野,眸光中满是赞赏,就差给他竖个大拇指了。表面上不能说,心里暗暗赞叹。边野脑筋就是快,马上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第34章 . 生财聚宝 生财柳,财运聚 修这条堤坝的主要目的不就是为了恢复通衢商路么, 可这些年客商们走惯了涿郡那边,未必肯换条路走。即便这里是平原,道路更平坦,也没有山匪, 却也需要一个噱头, 把他们吸引过来。这块大石头刚好救了急。 不过阿竹也没有说谎, 家里确实供奉一张财神爷的画像。的确是穿黄袍骑黑虎的,要不然她也不会看到这块石头就想到财神爷。 众人围着石头仔细看看, 既找不到人脸, 也看不出老虎的模样。不过既然边野说这是财神爷,他们便乐于选择相信。 众人回过神儿来,群情振奋, 感叹着要过上好日子了, 一个个喜笑颜开。 阿竹提醒边野:“要找一个手艺高超的好石匠,恢复财神爷的原貌, 让沉寂了一百多年的财神重见天日。还要给他老人家修个亭阁遮风避雨, 享受香火供奉。” 边野连连点头,因堤坝修得很宽, 把一棵百年古柳修在了堤上。据说这就是原来商路旁的柳树,后来道路因水大变成了沼泽, 旁的树都被淹死了,唯有这棵柳树活了下来。 边野围着古柳走了一圈, 叹道:“这棵古柳有几百年历史了,虽比不上赵国古城墙悠久,不过也算集天地灵气,要不然旁的树都没有,怎么就它活了下来?可见, 这不是一棵一般的树。不如咱们给它取个名字,叫生财柳,如何?” “好。” “好哇!” 众人齐声赞叹,对边野更加佩服。边葵见看热闹的姑娘不少,赶忙抓住机会表现自己:“野哥,既然如此就把财神爷立在大柳树旁边呗,修个亭子就叫生财亭,怎么样?” 边葵摇头晃脑,期待着众人夸奖,却没有见到热烈的场面,便十分纳闷地左顾右盼。 王老蔫闷头说道:“生财柳这名字响亮吉利,可是生财亭,给人的感觉好像是财运停了,没有了似的,让人心里头不舒服啊。” 边野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只是暂时没想好一个可以取代的名字,就下意识地看向阿竹。阿竹捋着辫子想了想,忽然灿齿一笑,有了主意。“我有个想法,咱们可以给亭子添两个翅膀,修成两侧飞檐的那种,这样就有点像聚宝盆的形状,可以给它取个名字叫财运聚,行么?” 人群寂静无声,阿竹心里有点忐忑了,正要再想别的名字,周围忽然爆发出一片欢呼。 “行啊,太行了。” “财运聚,好名字。” “生财柳,财运聚,就冲这吉利的名字,客商们也得从咱们这边走哇!” 边野朝阿竹挑起大拇指,笑得灿烂。 修堤坝的这些日子,每日起早贪黑,大家十分劳累,有些人已经生了懈怠的心思。 此刻这尊财神爷出土,像是给每一个人心里打了满满的鸡血,铲土抬筐都有的是力量,已经感觉到大鱼大肉的日子在向自己招手了。 不仅赵北村的人有劲儿了,附近几个村子修堤坝的人们,听说怪石头的事情都跑来瞧稀罕。边野估计了一下工程进度,八月初应该能完工。就把大家叫在一起商量:“要不咱们八月十五那天举办个隆重的仪式吧,请由南到北共一百多个村子的里正过来,共襄盛举,一起请财神爷庇佑,如何?” 燕南村、李广村的人自然都同意,这热闹搞得越大越好,消息传出去的才会更快些。 “不好啦,有个人在水里扑腾呢,好像快不行了。”人群外忽然有一个声音传过来。 边野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挤出人群望了过去。 沼泽地已经被挖成了鱼塘,当初挖的时候是打着埝子一段一段挖的,如今埝子扒开,水深的地方足有一人多深,水底还有淤泥,确实有很大的危险。 远远望去,一个清瘦的少年正在水中挣扎,脚底似乎被淤泥所困,他奋力扑腾着两只胳膊却划不到水面上来。脑袋与水面齐平,忽上忽下地挣扎着。 边野快步跑下堤坝,扑通一声跳进水里,很快游到少年面前,奋力拽起他,带着他朝岸边游。 众人都围了过来,七手八脚的把二人拉到岸上,仔细瞧那少年,却发现面生的很,似乎从未见过。 “多谢……多谢大哥救命。”少年郎一开口,大家都愣住了。这不是本地口音呀,倒是和阿竹的口音有那么几分相似。 阿竹也挤了过来,可她关心的是边野,并未看向少年。只用眸光上下打量边野,看他有没有受伤。此刻忽然听到熟悉的口音,阿竹赶忙转头看过去。 “阿光,真的是你吗?阿光你也到北方来了?”阿竹异常惊喜,眸光璀璨。 躺在地上的少年脸色苍白,大口的喘着气,仿佛刚才说了那一句话,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此刻听到阿竹的声音,才缓缓转动眼眸,看了过来。 “阿姐,真的是你呀,阿姐,我终于找到你了。”少年声音虚弱却满是惊喜,扯动嘴角惨兮兮的笑了。 阿竹紧跑两步,跪坐在少年身旁,十分欢喜的说道:“阿光,真的是你呀!” 边野已经平复了呼吸,坐起身子看着姐弟俩相认。他知道阿竹有个弟弟,自洪水之后再没见过。此刻见这少年唤她阿姐,便以为这是她亲弟弟,于是十分热情地扶少年郎坐起来。 “你叫阿光是吧?来,起来,你姐姐比你早到好几个月呢,不过到了就好。你是江南人,水性应该不错吧?怎么会困在淤泥里呢,是不是太饿了?” 边野想起当初见到阿竹的时候,她也是这般瘦弱,脚底的草鞋都磨破了,看上去像是很久吃不饱的样子。 阿光抬手摸摸肚子,尴尬一笑。“是,大哥好眼力,我本是会水的,只是因为太饿了,没力气。” “阿光,我带你去舅舅家,给你做好吃的。”阿竹抱住阿光的胳膊,想拉他起来,谁知少年郎腿软,起到一半又蹲坐在地上。 边野一见,主动蹲在阿光面前,招呼两旁的兄弟们:“来,把他扶到我背上,我背他走。” 边野毫不费力地背起少年,走过堤坝。阿竹赶忙跟上,四下望望却没有看到舅舅,他好像不在堤坝上,可能是去远处运土了。 边野脑筋一转,说道:“你舅舅家没有他住的屋子吧?不如让他先去我家住,我和边祥住的屋子很宽敞,床也大,是让木匠打的从东墙到西墙的大床,多睡一个人没问题。你先回家跟舅舅说,让他把厢房收拾出来一间,让木匠打张床,然后再让弟弟搬过去。” 阿竹没多想,听边野说的有道理,就点头应了,跟着边野的脚步朝边家走。 边野心中暗暗得意,默默夸自己聪明。把小舅子安排在自己家里住,既能让阿竹多跑几回,又能得到小舅子的感激和支持,真是一举两得,我怎么这么聪明啊。 “阿光,你怎知道到这里来找我呢?”阿竹很是纳闷儿。 “ 阿姐,我找了你很久没找到,后来遇到了镇东头生丝铺的刘婆婆。她告诉我你没找到母亲,就到北方投奔舅舅了,还跟我说了准确的地址。是我太笨了,找了这么久才找到。”阿光趴在边野肩头,语气十分虚弱。 边野好心劝道:“你们以后有的是时间叙旧,先让阿光歇歇吧。阿竹,今天我娘和燕子到红树林赶大集去了,家里没人,一会儿你看看厨房有啥,给阿光做点好吃的。” “好。”阿竹欢欢喜喜的应了,紧走几步,跟上边野的步伐。 “阿光弟弟,瞧你的身量跟我兄弟边祥差不多,一会儿回到家我给你烧一锅热水,你先洗个澡,我找一套边祥的衣裳给你穿。”边野豪爽说道。 阿光很是感激,有气无力的应声。“谢谢大哥。” “谢啥呀?我跟你姐这关系……咱们就是一家人,不用谢。”边野故意转头去看阿竹,朝着她笑。 阿竹小脸一红,轻轻一巴掌打在边野粗壮的胳膊上。“你别胡说,谁跟你是一家人了。” 边野朗声说道:“咱们赵北村啊,历来热情好客,只要你们来到这儿,咱们都是一家人。而且当初你姐是我捡回来的,我背着她走了好远的路呢。她打扮成一个老乞丐,骗的我好苦啊。第二天忽然变成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我都不敢信。” 阿光静静地看着阿竹,眸光中闪动的泪花,嘴角抽了抽,最终没有说话。 边野的话,阿竹没办法反驳,就跟阿光解释:“他说的倒也没错,对了,我给你介绍一下吧,这是边野大哥,是赵北村的里正。这个村子是古时燕南赵北之地,所以叫赵北村。村子里大部分人都姓边,不过舅舅不姓边,他姓曹,这个村确实都特别好,大家亲如一家。” 阿光轻轻点点头,没有力气说话。 很快到了边野家门口,他打开门,把阿光背进堂屋,让他坐在椅子上。“你先歇会儿,喝口水,我去给你烧洗澡水,让你姐给你做饭。” 边野麻利地端起桌上茶壶,给阿光和阿竹各倒了一杯水,就大步走出门口。从水缸里舀了一桶水出来,轻松拎进厨房,倒进大铁锅,点上木柴开始烧火。 阿竹也进了厨房,把米面粮油看了一遍,决定先蒸一碗鸡蛋羹。 篮子里一共有十几个鸡蛋,阿竹拿出四个,在瓷碗边上磕开打进碗里。探头瞧了一眼院子里的一小片菜地,问边野:“菜地里是不是有葱呀?你去拔一棵来吧。” “好勒!”边野痛快应了一声,大步走出厨房,很快就拎了一棵鲜嫩水灵的大葱回来,顺便把葱皮都扒干净了。 阿竹伸手去接,却见他手腕灵巧的一绕,把大葱放在案板上,把阿竹的小手握在自己手心。 “你别闹,着急做饭呢。”阿竹嗔了他一眼。 边野轻轻捏了一下绵柔的小手,无奈放开。却站在阿竹身后,并拢双臂,轻轻的把她抱在怀里,贴在她耳边呢喃。“你知不知道,我多喜欢看到你在我家厨房里的模样,感觉饭菜都变成了甜的。” 第35章 . 独处时光 你……臭流氓! 家里没有旁人, 阿竹也就没躲他,任由他抱着切了一点葱花,调好鸡蛋液放进锅里蒸。她朝铁锅的方向走,他就在身后跟着走, 像连体木偶一般不舍得分开。 阿竹不得不娇声说道:“你够了, 别闹。”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嘛, 昨天晚上话都没说两句,曹叔就回来了。”夏日衣裳单薄, 边野在灶膛口烧了一会儿柴, 已经烤干了,要不然他也不敢抱阿竹。 阿竹掀开锅盖,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她下意识的向后仰头一躲, 却忘了边野就贴在后背上。二人脸颊相蹭, 边野飞快转头,在她熏热的脸颊上, 轻轻亲了一下。 “你别乱动, 碗都要洒了。”阿竹心肝儿直颤,声音娇娇嫩嫩的, 完全是撒娇的语气。 “没事,我帮你端。”边野伸手握住阿竹的小手, 也顺便握住了碗沿儿和碗底。 堂屋里的阿光,听着厨房里传来的笑闹声, 不由自主的起身走到窗边,透过缝隙看向敞开的厨房门口。 阿竹在大铁锅上架了一个木头做的简易隔板,把碗放上,盖好锅盖。边野一直在她身后抱着她细软的小腰,就像她会掉进锅里似的。 “好了, 你在这儿烧火吧,不准乱动。”阿竹故意绷起小脸儿发命令,却绷不住满脸的娇羞。 “好,听你的。”边野坐到灶膛边的板凳上,扔了几根木柴进去,抬眼看看阿竹见他正抿着小嘴偷笑,忽然胆子就大了,拉住她手腕朝自己怀里一拽。转瞬之间,阿竹就坐在了他大腿上。 “我也饿,给我也蒸一碗鸡蛋羹呗。”男人一只大手自然而然的握在阿竹柔软的小腰上,看似没用力,实则圈住她,不让她逃跑。 “不行,篮子里一共就十几个鸡蛋了,再给你蒸一碗就剩不下几个了。”阿竹动了动,发现自己起不来。 边野手上用力,把她朝自己怀里按了按,抱得更紧一些。“这么小气啊,几个鸡蛋而已,给你弟弟吃就舍得,给我吃就不舍得,我不乐意,我吃醋了。” 男人低下头,大脑袋朝阿竹怀里拱。阿竹推他推不开,躲又躲不掉,娇哼几声,索性放弃挣扎,伸手去扯他衣服领子。“昨天的伤好了没?让我瞧瞧。” 边野抬起头,双眸炯炯地看着阿竹。“你想脱我衣裳呀?行,随便,脱光了我也没意见。” “你……臭流氓!”阿竹一双小手按在他脑门上,强行起身,让他把左臂露出来,给他检查伤口。 “你别乱闹了,你瞧,本来长好的地方又挣开了。刚刚泡了水,你还背阿光回来,我刚才也是突然见到阿光太激动了,按理说不该让你背他的,可以让别人背。” 边野看看伤口,毫不在乎地笑了起来:“对,我不能背他,我已经答应过你了,不能再背别人,这辈子只背你一个。原来不止我会吃醋呀,你连你自己弟弟的醋都吃。” 阿竹一巴掌拍在他光溜溜的肩膀上:“你胡说什么呀?我说不让你背不是这个意思,人家为你的伤口考虑,你却一点都不在乎,那好吧,随便你的伤好不好,我也不给你包扎了。本来我今天特意带了一瓶更好的金创药来,还没来得及给你呢。” 阿竹从荷包里摸出一个青花瓷的小药瓶,递到边野面前,谁知他却不肯收:“你给我药有什么用,我自己也不能包扎呀。” “行吧,我先把鸡蛋羹给阿光端过去,回来就给你包扎。”鸡蛋羹熟得很快,阿竹垫着棉布把碗端出来,点上几滴香油,撒上一点细碎的葱花,香喷喷软糯糯的,十分诱人。 边野狠狠吸了吸鼻子,幽怨的小眼神看着阿竹:“以后成了亲,我每天都要吃软软的鸡蛋羹。” 阿竹红着脸嗔他一眼,端着碗去堂屋。 阿光见她走过来了,抬起袖子在脸上抹了一把,匆忙坐回桌边。 “阿光,来吃饭了,鸡蛋羹熟得快,也软烂,你先吃这个垫一垫,一会儿我带你去舅舅家吃午饭。”阿竹放下碗,把勺子递到阿光手里,却忽然发现他眼角的泪痕:“你哭了?” 阿光笑着抬头:“没有,我是高兴的。” 阿竹不在身边,边野就闲不住了,打了半桶水把浴桶刷洗干净,从大铁锅里舀出热水,兑好了合适的温度,进堂屋看阿光已经吃完一大碗鸡蛋羹,正在用勺子刮碗底。“浴桶收拾好了,在西厢房里,你去洗吧。” 阿光赶忙起身,十分拘谨地看看边野,眼神复杂:“大哥,谢谢你,我……我实在不好意思。” “你这孩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快去吧。”边野进里屋找出一套边祥的衣裳递给他:“一会儿换好衣裳出来就行,别的不用管。” 阿光进了西厢房,坐在浴桶里哗哗流泪,终于可以痛快地大哭一场了,只要不出声,他们就不会发现。 阿姐遇到了一个好男人,孔武有力,热情爽朗,哪怕初次见面,也能看出来这男人很不错。好啊,这不就是自己盼望的么,可是为什么还要流泪呢? 白文光把头扎进水里,闷到即将窒息时抬起来,抹一把脸上的水。耳畔又传来堂屋里的欢声笑语,似乎是阿姐在给他上药。 白文光挑唇一笑:好,很好,这就是我想看到的姐姐,就是我希望她过上的日子。 换好衣裳出来,边野一愣:“这……洗了个澡,感觉像换了个人呀。原来弟弟这么白净,跟阿竹还真是挺像呢。” 白文光五官和阿竹算不上很像,但是清秀白净,身上都有一种江南水乡柔软温柔的气韵,所以给人的感觉很像。 阿竹温柔一笑:“阿光,你跟我去舅舅家吧,总要先认识一下的。我跟边大哥说好了,午后我带你去堤坝上找他,晚上他带你回来休息。” 阿光点头,笑道:“好,我都听阿姐的。我先把浴桶里的水倒了吧,边大哥,倒在哪里呀?” “不用你,这点小事,不足挂齿,你快跟阿竹去吧,我一会儿还要回堤坝呢。”边野大手一挥,十分豪爽。 阿竹拉住白文光手腕往外走:“算了,他不肯让你动手的,咱们就别浪费时间了,走吧。” 边野今日难得可以和阿竹独处这么久,心中十分满足,欢喜地很,送他们到门口,就哼着小曲回去收拾。 阿竹带着白文光朝舅舅家走,在路上给他介绍了家里的情况。所以白文光一进门,就非常实在的给廉氏跪下磕了个头:“拜见舅母。” 廉氏赶忙扶他起来:“我刚刚已经听说了,阿竹的弟弟来了,边野背着离开的。本来在家里等着呢,见你们久不回来,想来是去边野家了,我们正想过去瞧呢。阿竹,这就是夏东吗?” 提起夏东,阿竹眸光一暗,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给廉氏介绍。“舅母,这不是东东,是我家乡邻居家的弟弟叫白文光,我们平时都叫他阿光。” 曹英反复瞧瞧二人:“你俩长得还真像,跟亲姐弟似的,如果说他是东东,我们没有不信的。” 白文光看向曹英,温柔一笑:“这是英子姐吧,果然有几分英气。我和阿姐原本不像的,阿姐多好看呀,我就是个糙汉子,还是东东和阿姐更像些。” 身旁突然传来咯咯的笑声,白文光转头看向唯一一个比自己个子矮的姑娘。“这就是糯糯妹妹吧。” 曹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哥哥,不是我要故意笑话你,你在江南或许可以说自己是个糙汉子,在我们北方,你可千万别这么说。听说你们刚刚从堤坝上回来的,你看看我们村子里那些男人,那才叫糙汉子呢,像你这般白白净净的,跟个大姑娘似的。” 白文光并没有因此生气,反而欢喜地笑了起来,果然和阿竹姐姐说的一样,曹家姐妹都很好相处。“我从小没了爹娘,要不是阿姐长给我吃的,可能早就饿死了。所以瘦弱了些,但我的心是一个糙汉子。” 白文光说得轻松,糯糯听着却觉得十分心酸,收了笑意,轻声道:“你这么艰难啊,我不该笑你。” 白文光赶忙摆手:“没关系,妹妹,我都习惯了。要不是家里一个亲人都没有,我也不会来北方找阿姐呀。我不会给你们填很多麻烦的,看见阿姐过得好,我就放心了,过几日我就走。” 阿竹一愣:“你去哪里呀?” “我……我去个城里做伙计吧,我能养活自己的。”白文光笑容有点酸涩。 廉氏一瞧就明白了,这是不想给自家添负担。“阿光,你不用客气,踏实住下吧,家里不差一个人的口粮,你一个人在外面不容易的,还是一家人互相照应的好。” 白文光怔愣,没想到初次见面,人家就能拿自己当一家人,北方人的热情好客再一次震惊了他。 阿竹自然明白他的心思,和自己当初来舅舅家一样,生怕多添一张嘴吃饭让人家为难。“阿光,你不用去别的地方当伙计,早上你见过的堤坝就是要建客栈饭馆,也会有商铺,这里原本是通衢商路,如今正打算恢复呢。所以,你可以先在舅舅家暂住,等堤坝上的房子建好,你就可以去看铺子了。咱们本就是江南人,和南方来的客商好打交道,也能听懂他们的口音,做他们爱吃的饭菜。这样,你不但可以养活自己,还能剩下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白文光惊喜地拉住阿竹胳膊:“是吗?太好了,那我就不会给阿姐添麻烦,也可以不必离开阿姐了。” 第36章 . 坦诚相待 我觉得……你越来越有男人味…… 早早吃过午饭, 阿竹和糯糯带着白文光到堤坝上给舅舅送饭。听了外甥女的介绍,曹旭上下打量白文光。家里有三个姑娘,要让一个陌生的少年郎住进来,他首先考虑的是人品。白文光纤瘦苍白, 身上有几分文气, 并不粗野。曹旭问道:“你读过书?” 白文光诚实地摇摇头:“舅舅, 我从小父母双亡,饭都吃不上, 根本就没钱读书。不过夏婶婶教阿姐和东东识字, 我也跟着学了几个字,后来到店铺里当学徒,师傅教过我识字算账, 书确实没读过的。” 曹旭点点头:“好, 那就按阿竹说的办,你先在边野家住几天, 我找木匠打好了床, 你就搬到家里来住吧。” 白文光一直温柔地笑着:“好啊,舅舅。不过不用太费力, 打个简单的小床就可以了,我听阿姐说这堤坝修好以后, 上面要建店铺,我就可以来这里当伙计了。” 糯糯摆出饭菜, 招呼爹爹。“爹,过来吃饭吧,我们都吃过了。你有没有发现,这个小哥哥特别爱笑,笑起来可好看了。” “糯糯妹妹, 你这么夸我,等我以后挣了钱,天天给你买糖吃。”受到曹家人的欢迎,白文光更开心了,一双眼睛笑成了一对弯月亮。 “好啊,就这么说定了,你教我怎么当伙计,我也想赚钱。”曹糯欢快的应了。 今日特意多带了一双筷子,阿竹跑过去喊边野过来一起吃。“今日给阿光接风,我做了两道江南小菜,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边野一脸坏笑,低头凑到阿竹耳边道:“以前你对我可没这么热情,是不是小舅子说我好话了。” 阿竹赶忙转头看看四周,幸好五步之内没有人。“你别胡说,这么多人呢。” 边野哈哈大笑,大家都看得出他今日心情极好。 “边大哥,”白文光迎了上来。“你先吃饭吧,我去干活。” “你这小子,才刚来干什么活呀?你能干得动吗?”跟高大的边野一比,白文光实在太瘦弱了。 “放心吧,我能干,我从小什么活都干过,只不过是这几天太饿了,没力气。刚才我已经吃饱了,你放心,我挑不了一大筐,也能挑半筐呀。” 边野跟曹旭坐在一起吃饭,顺便问了问他,堤坝修成以后该怎么办? 以曹旭对边野的了解,这里正虽年轻,却十分有成算。恐怕心里早就考虑好了方法,想征求一下大家意见,印证一下自己的想法是否可行。 “我们都希望客商能从这边走,但是也未必一定能成。农家人都谨慎,敢把家底儿拿出来盖房子的人恐怕不多。但是堤坝是大家一起修的,若他们一点光都沾不上,恐怕心里头也会有怨气。地方好分,不至于抢的头破血流,可是后边有人挣到钱,有人没挣到,如何平衡一下大家的心态,才是最重要的。” “曹叔您说的对,这也正是我想到的。若是每家每户平分,只怕大部分人短期内盖不了房,白占着地方,若是不平分,又怕大家有意见。所以,我想成立一个村子里共有的村产,就像李广村的族田一样。咱们村有好几个姓氏,不是一个家族,就不能作为祖产,却可以作为村产。凡是盖房子做买卖的,都要拿出一成的红利上交村产。这部分钱可以盖学堂,让村里的孩子们免束脩入学,如果特别多了,可以给大家分发。” 曹旭对边野愈发赞赏,若是自己能有一个这么能干的儿子,简直要天天给菩萨烧高香呀。 一个下午的时间,大家都认识了阿光。边林。边葵这些边家的兄弟,早都看出了边野对阿竹的意思,知道这是阿竹的弟弟,他们自然多加关照,黄昏时分勾肩搭背的一起回家。 “阿光,你们江南的小姑娘是不是都像你姐这么水灵呀?等以后闲了,不如你带我们去一趟江南。我们也想找个江南姑娘当媳妇儿呀,那小声音甜甜软软的,捂在被窝里都怕化了。”边葵笑闹几句,瞬间不觉得累了。 众人哈哈大笑,边野在后面毫不客气地踹了他一脚:“美的你。” 边葵捂着屁股回头:“野哥,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呀,你瞧瞧兄弟们都眼红成什么样儿了。你让阿竹帮忙给我们介绍几个江南的姑娘,成不?” 边野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幻想:“咱们这儿距离阿竹的家乡足有几千里远,她走了一年多才到。你要去江南找媳妇儿,一来一回三年过去了。” 边林在一旁打圆场:“我们就是想想,那癞蛤蟆吃不上天鹅肉,还不许癞蛤蟆想想呀?阿光,回头告诉你爹娘,千万不能把你姐嫁给这种小心眼儿的男人。” 边野飞起一脚,边林早有准备,迅速闪身一躲,跑到阿光另一侧去了。双手抱着阿光的胳膊,朝边野挑衅。“你敢打我,还敢打小舅子不成?” 白文光能看得出来他们感情极好,心中十分羡慕。“我爹娘早就去世了,若是阿姐的爹娘看到阿姐在赵北村过得这么好,一定非常高兴的。” 众人脚步一顿,全都愣在原地。边林一把甩开白文光的胳膊:“你什么意思?你跟阿竹不是亲姐弟!那你千里迢迢的跑来这里找她,你……你到底算哪门子弟弟?” 边野最为吃惊,心思瞬间千回百转。一个与阿竹年龄相仿的少年郎,不远千里追到北方来。若是没有血缘关系,那便有特殊的情谊。莫非……是她青梅竹马的情郎? 边野默默地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猜测。看今日阿竹与他相处的情形,并没有半点男女之情。尤其在厨房的时候,自己与阿竹亲昵,她并未躲闪,也没有顾虑堂屋中的少年。 但是阿竹心里坦荡,却不能代表这少年没有旁的心思。 边野沉下脸的时候,因身材魁梧,五官笔挺,就会显得更加气势逼人。“我们这里距离江南那么远,你为什么要来找她?” 边家的兄弟全都聚拢到边野身旁,瞧着白文光,横眉冷对。甚至有的人已经握紧了拳头,只等边野一声令下。 “边大哥,你别误会。我自幼父母双亡,是阿姐时常照顾我,给我饭吃才活下来的。水灾过后,镇上的人都找不着了。我无牵无挂,也没有亲戚,去哪里都是一样的。刚好碰到一个认识的婆婆,告诉了我阿姐的去向,我就到这里来了,因为除了阿姐,我再没有一个亲人了。” 白文光说得恳切,想起这些年经历的艰辛,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边民急躁地推了她一把:“你少扯这些有的没的,我不信。你心里若没点非分之想,会千里迢迢的跑到北方来?” “就是,还差点丢了命呢。你马上给我滚,别在这儿搅和我们大哥的好事。”边峰应和道。 边野一把拽开他俩,沉声说道:“我不许你们欺负阿光,既然阿竹认他是弟弟,那他就是我弟弟,你们欺负他,就是不给我脸面。” 边葵不再嬉皮笑脸,正八经地说道:“野哥,我们真是为了你好,他在这,就不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让他走,走了肯定一了百了。” 边野沉思片刻:“让不让他走,由阿竹决定。你们都不要再说了,也不要欺负他。” 边野一把拉起白文光手腕,带着他回家。别人不敢再反驳,各自回家去了。 一进门,就见阿竹、曹英、糯糯正和边燕坐在院子里聊天。边燕手里拿了一只绣着桃花双飞燕的荷包,欢喜的合不拢嘴。一见大哥进门,赶忙像献宝一般跑了过来。“大哥你瞧,阿竹送我一只荷包,这上面的一对燕子像活的一样。” 边野勉强笑笑,给白文光打了水,让他洗手等待吃饭。“阿竹,你跟我过来一下,我有话问你。” 边野当着大家的面喊阿竹离开,众人都有几分诧异,全都望了过来。阿竹小脸一红,却还是乖乖的跟着边野走到南墙根儿底下。 “阿光不是你亲弟弟?” “对呀,他是邻居家的弟弟。不过从小他就没了爹娘,我爹不在家的时候,我经常叫他来家里吃饭。后来他在镇上当了伙计,每个月挣的那点银钱都给我和东东买吃的了。我们虽然不是血亲,却也和一家人没什么分别。只有我爹回来的时候,他才不敢来我家。” 边野看阿竹神色坦然,眸光并未有半点躲闪,更加肯定阿竹对这个少年只是姐弟之情。 “阿竹,我说过,以后有什么事情我就直接问你,不让我们之间再有误会。他千里迢迢找到这里,你觉得他是不是全心全意把你当姐姐看?有没有一点点男女之情?” 阿竹瞠目结舌:“你想到哪儿去了?他比我年纪还小呢,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什么男女之情呀,那是一丁点儿都没有的。在他心里,我就是他亲姐姐,我也只拿他当弟弟。就这样,信不信由你。” 边野温柔一笑:“我信!既然你明白地对我讲了,我肯定信的。那好,就让他留下来,等咱们的客栈开张了,也聘他当伙计,将来我帮他娶媳妇,给他找附近最好的小姑娘。” 阿竹抬眸看向边野的眼睛,这个淳朴坦诚的北方汉子,有担当,有情义。虽然以前有点爱吃醋,不过现在的他心胸更加宽广了。 阿竹甜甜一笑,小声说道:“我觉得……你越来越有男人味儿。” 边野哈哈大笑,十分欢畅。 第37章 . 财神驾到 诸事大吉 白文光瞧瞧关注着边野和阿竹, 生怕因为自己的到来,给阿姐带来麻烦。直到边野朗声大笑,他才默默松了一口气。 边野带着阿竹走回石桌旁,端起茶水豪饮了一盏, 留他们在自家用饭。 阿竹从篮子里端出两盘菜:“我们就不吃饭了, 这是专门给你们做的, 尝尝好不好吃?” 边野笑呵呵道:“看来,我还真是跟着阿光兄弟沾光啊, 这几日你是不是每天来送饭呀?” “我……我明日就不来了, 不过我明天中午可以帮你带饭。燕子,你明天可以不用送饭了,我把边大哥和边祥的饭一起带上吧。” 边燕的眼神还没有离开精致的荷包, 笑眯眯说道:“好呀, 你要是带饭,我大哥肯定不吃我的。” 万氏从屋里端了一盘蒸苜蓿出来, 顺便问了一句:“你大哥不吃谁做的饭?” 边野赶忙迎了上去, 从母亲手里接过盘子,敷衍道:“谁做的饭我也得吃啊, 不吃饿死我?明天中午您不用做饭了,有人请客。” “谁请你?为什么请你啊?”万氏完全不懂这几个年轻人在猜什么哑谜。 边野呵呵笑:“为什么请我?因为我人缘好呗。” 儿子人缘好是真的, 万氏也没再追问,只看了一眼院里的三个姑娘, 感觉最近好像经常看到她们。 白文光就这样留了下来,早晨和边家兄弟一同起床,吃了早饭去堤坝上干活。中午阿竹送来午饭,大家一起吃,欢声笑语不断。晚上同边家兄弟俩一起回家, 晚饭的时候边野特意给每人倒了一碗酒,解乏。饭后,一起聊了聊南方北方的差异。三个人便洗漱了,一同上床睡觉。 躺进被窝的白文光忽然叹了口气,边野听到便转过头来。“阿光,若有什么难处你就跟我说,千万别见外。” 借着窗口朦胧的月光,看着这个北方汉子热情而坦荡的眼神,白文光鼻子一酸,有点哽咽。“边大哥,我以前从没在别人家里睡过,虽然和阿姐、东东也像亲姐弟一般,但却不曾这样同起同卧。我第一次知道,和家里的兄弟姐妹一起生活是这样的,真希望下辈子我也能托生在一个这样的家里。” “阿光兄弟,你说什么呢?你才十几岁,说什么下辈子呀,这辈子还长着呢。等你以后成了亲,有了自己的媳妇孩子,不就是一个完整的家了吗?虽然咱们只相处了一天,可我看得出来,你心细,有眼力,会疼人,将来不愁娶不到媳妇。你放心,我跟阿竹说好了,将来我们肯定帮你找个好媳妇。” 阿光扯动唇角一笑,笑容有些许苦涩。“我也希望能活得很久,不过……算了,不说这些了,找媳妇的事,等我过了十八岁再说吧,我现在还小呢。我倒是盼着你和阿姐能早日成亲,边大哥,你肯定会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的。” 边野听他这么说,更加确信他跟阿竹之间是纯纯的姐弟情,便轻轻一笑:“明年吧,明年应该差不多了。” 五日后,曹家的厢房收拾好了,木匠打好了一张大床。白文光自然要搬到曹家去住,离开边家时,还有几分依依不舍。 八月初一,防洪堤坝赵北村段率先完工,其他村子也都在收尾了。边野把大家叫到堤上,共同商量这段堤坝的使用问题。 边野十分诚恳地请大家提意见建议,可是或蹲或站的一圈人,谁都不说话。这情形在意料之内,几乎每次开会都这样,没有人肯主动发言。只等边野提出来一个办法的时候,大家才会说赞成或反对。 “既然大家都不说话,那我就说说我的想法吧。堤坝虽然修好了,但是要想恢复通衢商路,必须要有足够的客栈、饭馆、店铺,还有咱们挖出来的这个池塘,需要是种藕养莲,还要养上鱼和泥鳅,最好能修一座小桥,让它有些江南的味道,才能留住那些南方的客商。我的意思是,地方不能空着,谁家手里有闲钱就赶快盖房子弄鱼塘,让这一片空荡荡的地方赶快红火起来才是。” 果然,边野发话之后,大家开始发表意见了。 “可是我们没钱呀,咱们村里有钱的就那么几家,你们赶紧把买卖做起来吧,雇我们当长工就行,短工也可以。” “是呀,就算家里攒了几个小钱,还留着给儿子娶媳妇呢,哪敢拿去做别的?在这里盖了房子,说是能挣钱,万一要是挣不了呢?” 崔树根警惕的瞧瞧这个又看看那个,边野知道他肯定是有话说的。“树根大伯,你没什么话说吗?” 被点名了,还在观察形势的崔树根索性站了出来。“既然大家都不想盖商铺,我就冒险支持你一把,盖上三间铺子,不管赚钱赔钱,总得努把力不是?” 边野淡然一笑:“你也不用太为难,我想好了,若是咱们村没有那么多人愿意建商铺做买卖,可以让其他村的人来。马上就可以进行拜财神的仪式了,咱们这个地段肯定是整条路上最好的位置,其他村子想来的人肯定不少。” 一听这话崔树根就急眼了:“那不行啊,边野,你小子得讲点良心呀,你修这堤坝,我们老崔家没少出力,我们家的人天天起早贪黑泡在这儿。如今有了好机会,怎么能不给我家留块地方呢?” 边野粲齿一笑:“大家听到了吧,这才是树根大伯的真实想法。这是个好机会,能赚钱,今日我在这提醒大家,是希望你们都能尽快过上好日子,但是我不敢保肯定能赚钱,风险肯定是有的,需要大家自己考量。我的想法是,第一步先紧着咱们村的人挑,谁家挑好了哪块地方,就要赶快动工,不能拖着。那些没人要的地方可以租给外人,我想设一个村产,就是咱们村公有的产业。无论谁家盖商铺做鱼塘赚了钱,都要拿出一成的红利捐入村产,这一成没那么好把握,就凭良心吧。若是外村的人来这里占咱们的地方,不仅要捐一成的红利,还得交地皮的租金。” 大家一听有村里共用的村产,一个个眼睛都亮了。“村产攒的多了,给俺们分钱不?” “边野,你可得公平公正啊,你们边家的人多,不能撇下我们这些外姓人。” 边野郑重点头:“大家放心,我自然会一笔一笔记清楚,大家可以随时查账,村产肯定是要作为咱们整个村子的开销,比如建学堂,让孩子们都能识字念书,或者奉养老人,年过六十者每年过年的时候给一个大红封。若是钱再多了,就给大家分下去。” “好。” “好啊!” 这一下人群沸腾了,众人齐声欢呼。 阿竹站在生财柳下方,瞧着石匠雕黑虎的尾巴,时不时地望一眼不远处正热烈讨论的一群汉子们。 边野本就个子高,又被大家围在中间,颇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金色的朝阳裹在他身上,让他魁梧的身影更添几分蓬勃的力量。 他就是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北方汉子,朴实憨厚,似乎很是平凡。可是他有担当,有闯劲儿,好像任何困难到了他这里都能克服。他顶着赵北村的一片天,守护着这片赖以生存的土地。稻田里的秧苗已经长高了,绿油油的,十分茁壮。其他受了洪水的村子还是一片荒芜的时候,这里已经率先尝试了不曾栽种过的水稻,并且很快就会丰收。 边野似乎感觉到了隔空投来的目光,一转头刚好捕捉到那一双明媚的剪水秋瞳。阿竹没有躲闪,与他对视一眼,甜甜一笑,才低下头继续看石匠雕刻。 边野会心一笑,把一群汉子们叫起来,开始量地,画宅基。 八月十五这日,堤坝上热闹非凡。李广村的大鼓队把牛皮鼓敲的震天响,大刘村的高跷队也来凑热闹,直到今日拜财神,谁不想沾沾财气。 财神骑黑虎的雕像栩栩如生,财运聚的八角飞檐亭也已经建好。今天就要由八个壮汉抬着石像请进财运聚,享受香火供奉。 “八月中秋,十五月圆之日,诸事大吉。请:财神爷移步财运聚,拜:一拜天赐财神之恩,二拜福泽安郡之财,三拜庇佑子孙之能。” 随着司礼长者高声喊,众人面色严肃地伏地三拜。 “起,请神!” 边野带领大家起身,来到石像前,把圆木的一端放在肩上,大喝一声:“起。”其他七个小伙子共同用力,硕大的石像应声而起,稳稳地抬进财运聚。 拜神请神都是男人的事情,大姑娘小媳妇们都站在侧面观望着。请神的八个小伙子是挑得附近最壮硕的,阿竹瞧见边野因用力而鼓起的肌肉,浑厚有力,汗珠闪烁着晶亮的光。 “边野真厉害呀!” “是啊,将来谁要是能嫁给他,简直太幸运了。” “对呀,哪怕财神爷不眷顾,只要边野眷顾就行啊。” “他不就是边财神么,我们街上的人都说想挣钱就得找边野。” 几个外村的姑娘在旁边窃窃私语,阿竹听了既想笑又想躲开。 第38章 . 有人撑腰 不是北方的太阳亮,是你心里…… 财神到位, 万事大吉! 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香炉里焚起三支壮香,香案上摆了元宝鱼、活鸡、猪头。鲤为“利”的谐音,所以民间称鲤鱼为“元宝鱼”、“活元宝”。摆放时鱼头朝内, 身上贴一个红纸元宝, 寓意就是“招财进宝”。 一百多个里正站在财神石像前, 郑重地举行祭拜仪式。财神降临的地方是赵北村,自然由赵北村的里正带头行礼。如此盛大的场面, 由边野这样一个刚刚弱冠的青年主导, 若换成别人恐怕早就两股战战,心内慌乱,恐怕嘴都要瓢了。 只见边野面色凛然、沉稳大气, 声音洪亮地念完祭词, 带领大家一起祭拜财神爷。 白文光灼灼眸光全都凝聚在边野身上,这样的男人, 让人羡慕嫉妒却无法产生恨意。谁不想像边野一样顶天立地, 带领乡亲们共同努力,可是, 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祭拜仪式结束,好几个里正拉着边野问定亲了么, 边野笑笑,说家里已经有打算, 只等父亲忌日过了就定亲。 黄昏时分,众人散去,堤坝上一片安静。边野把阿竹带过来,给她看画好的地基线。“我打算在这里建一个客栈,后面和两侧是客房, 前面是酒馆。在后面单独建一个宅院,咱们自己居住。你看看这些位置画得行不行,哪里要改就告诉我。” 阿竹白嫩的小脸上浮起两朵红云,垂眸羞涩道:“你自己的房子,问我做什么?” 边野俯下高高的身子,特意去看她羞涩的模样,开心一笑:“今日好几个人问我有没有定亲,你猜我怎么说?” “我……我才不想知道你怎么说的呢。”阿竹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你要是这么不在乎的话,我可就被人抢走喽!”边野用食指点点她后腰。 “你要是乐意被抢就去呗,反正我也不是没人要。”阿竹嘴上强硬,心里想到他被抢走的情形,有点酸。 后背突然一热,一双强有力的臂膀圈在柔软的细腰上,抱着她一转,重新面对地基。“我才不让别人抢走呢,也不会让人抢走你。以后这里就是咱们的家了,快好好看看。” 阿竹抿着小嘴一笑,开始认真听他介绍,并且提出了一个实用的建议:“我觉得厨房应该在这边,因为客房有时候也需要送菜进去的,北方的冬天冷,路太远就凉了。靠近路的这边要开一个窗户,这样做菜的香味会飘到街上,也能吸引客人。” 边野拉过阿竹的小手,跟自己的手在一起拍了拍:“好,听你的。” 阿竹往往四周,没有旁人经过,就没抽回手,任由他握在手心。“我觉得没有必要单独建一个宅子了吧,如果有人住店,不得在店里照应么?” 边野抬起手指,亲昵地点了点她的鼻尖:“你呀,只想赚钱,不想生活了么?客栈里住的都是外人,就算看店也应该是男人。娶个貌美如花的媳妇,当然要藏在自己家里了。而且以后还会有很多小孩子嘛,还是有自家的宅子比较好。” “很多小孩子……你……”阿竹忍俊不禁,抽出手来锤打他。 边野哈哈大笑,任由她温柔的小拳头落在身上。 躲在生财柳后面的白文光缓缓坐下,不敢再看。直到他们经过此处,他才赶忙收腿,生怕被人看到。 九月中旬,堤坝上第一批店铺建成了,崔树根开了一间杂货铺,就算商路不成,也有附近的村民来买。曹旭开了一间卖文房四宝、书籍古玩字画的铺子,农闲的时候就来这里看铺子,可以当做自己的书房,有没有生意也不是特别要紧。边二叔家的铺子挨着曹家,打算卖布料和成衣。 最为壮观的是边野建的一大片房屋,前方的饭馆是五间青砖房联通在一起的大房子,旁边还有一间厨房,后面的客房一共有十八间,特意留了一个通道,如果以后房间不够了,可以在后方再建第三排房子。 “边野,我们做的生意,就算没有客商来,也能凑合着开张。你这生意,若是没有外地人来,开不了张啊。你建了这么多房子,估计是把家底都搭上了吧,要是赚不了钱,媳妇都娶不上了。”崔树根一边说着,隐隐在笑。 边野仰头一笑:“你放心,咱们费了这么大功夫修好堤坝,供上财神爷,我一定会让通衢商路恢复的。而且媳妇的事也不需要你操心,我肯定去一个最好的媳妇。” 阿竹默默瞧着崔树根,这种人真是让人不齿。别人做好了铺垫,他占便宜吃现成的。别人做不成,他在那里说风凉话。 “边大哥,你放心,我和阿光都会做地道的江南菜,肯定能吸引一部分江南客商过来。”阿竹朝着边野走了几步,坚定地站在他这边。 “好,”边野看着阿竹,感觉更有信心了:“咱们先想一下客栈和饭馆的名字吧,客栈呢,我觉得突出一下地点最好,不如简单些就叫赵北客栈,只是这饭馆还没想好。” 阿竹垂下长长的睫毛想了想,说道:“在我们家乡,有很多小酒馆,一般就叫街角小馆啊,桥边小馆啊,在北方……我觉得不如就叫江南小馆,会让那些客商有亲切感。” “江南小馆,好啊,就听你的。”边野一锤定音,请曹旭帮忙写了牌匾,准备开业。 “阿竹,我们一起去一趟涿郡吧,看看那边的铺子怎么经营,也买些必要的用具。”终于又有机会和阿竹一起出门了,边野怎么可能放过,特意到曹家盛情邀请。 阿竹这次没有犹豫:“好,刚好我也做了一些荷包,想拿出去卖呢。舅舅,你要不要去涿郡进货呀?” 曹旭知道这是正经事,就没有阻拦,“我过几日自己去吧,需要精挑细选,不着急。你们带上阿光一起去吧,多个人参详着,也能周全些。” 边野知道自己期盼的二人出行是不可能实现的,至少也得带上曹英,于是没有阻拦,带着阿竹、曹英、阿光一起上路。 他们离开之后,廉氏坐下和丈夫聊天:“这个阿光,我瞧着不错,性子好,也懂事勤快,你说咱们收他做个义子怎么样?” 曹旭点头:“是啊,这是个好孩子,虽不像边野那么大气,却也虑事周全,心思细腻,若是有了这样一个义子,两个闺女将来不必担心咱们老了没人照顾了。糯糯,你觉得呢?” 在阿竹的带动下,曹糯已经迷上了刺绣,此刻正在聚精会神地绣一朵红绒花,并没听清爹娘的谈话。廉氏又重复了一遍,糯糯想了想,认真说道:“爹娘喜欢他,想收他做义子,那就收呗,我没意见。” 廉氏与曹旭相视一笑,两个女儿都是这般大咧咧的性子,将来与义子倒也好相处。 阿竹坐在边野的马车上,跟阿光说着上次去涿郡的见闻。“那时我才来赵北村没几天,跟着边大哥的车到涿郡,第一次看到了涨满水的白马河。当时边大哥当机立断,回村连夜抢收麦穗。村里边的人都不敢相信,好多人反对呢。可是边大哥特别有魄力,临危不乱,很快就把控住局面,得到了绝大部分村民的支持。给大家安排好分工,干了整整一宿,把半年的收成都抢回家了。第二天一早洪水就来了,其他村的人都哭了,他们都羡慕赵北村有个好里正呢。” 白文光看着阿竹,红彤彤的朝阳笼罩着娇美的侧脸,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有星星在闪耀。她看着边野,嘴角翘起,眉眼动人。边野被她夸得很欢喜,笑着把水袋递给她,让她润润嗓子。“喝口水,小心上火。” “阿姐,以前在江南的时候,你的眼睛很水润,却没有如今这么亮。”阿光轻声赞叹。 “是吗?”阿竹转过头来,“难道北方的太阳比较亮?” 不是北方的太阳亮,是你心里的太阳亮。 曹英实在受不了了:“哎呦,行了。我就不该跟你们出来,阿光,你别理他俩,换个方向,小心被太阳晒坏了。” 阿竹脸上一热,悄悄转动屁股,也换了个方向,不肯对着边野了。 边野轻笑:“一会儿咱们先去上次去过的首饰店吧,我想买个东西。” 提到首饰店,阿竹忽然想起上次看到的那个玉簪,上面的竹叶真是好看呢,不过太贵了,买不起。就算卖荷包能换些钱,也得用在刀刃上,先买开店的用具吧。 “阿光,”边野轻轻拍一下白文光的肩膀,说道:“咱们今日买好了东西,明天就开张,你来当伙计吧,我们都没有经验。而且你是江南口音,他们听着会觉得亲切。” “我也可以当伙计。”阿竹毛遂自荐。 边野收回手,顺便在阿竹头顶摸了一下,满是宠溺:“迎来送往的事情不适合你,你在厨房帮忙做饭好不好?” 阿竹欢快点头:“好,咱们多买些食材和调料,明天我要大展身手,给你们做一桌好菜。” 众人哈哈大笑,曹英看着阿竹意气风发的模样,不禁感叹:“阿竹,你刚来的时候小心翼翼的,说话都不敢大声,如今真是腰杆硬了,人也霸气了许多。” 是啊,腰杆硬了,那是因为有人给撑腰啊! 第39章 . 定情信物 一更 进了涿郡城, 边野首先找到那家首饰店,让大家在外边等着,他大步进门,径直走到上次的位置。 “掌柜的, 我上次来的时候, 这里摆了一支玉簪, 上面刻了竹叶的,怎么没了呢?”边野愣住了。 “你上次何时来的呀, 没了就是卖了呗。”今日看店的并不是上次那个老掌柜, 而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 边野十分懊恼,却还不死心。“我上次来的时候是六月,的确过了挺久了, 不过……也许没有卖掉吧, 你帮我在柜台里找找。” 小伙子一身书生打扮,捧着一本话本子看得正起劲儿, 根本不想停下来。“今天我爷爷有事出门了, 不在家,我对这些货品也不太熟, 要不你改天再来吧。” “不行啊,小兄弟, 我们是安郡的人,来一趟挺不容易的。那个发簪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想送给心上人做定情信物的。”边野回头望一眼窗外马车上的阿竹,心里急的不得了。 “那你就看看这些,这一排都是好货色,我爷爷说了,这都是二两银子才卖的。”小伙子抬手一指迎门的一排货架。 边野双手按在柜台上, 伸长脖子仔细瞧。发现那些钗环首饰都是花鸟的造型,有镶银丝的,也有镶珍珠的,都很漂亮,却都没有竹叶。 边野见那小伙子并没有起身的打算,就沿着柜台缓缓行走,眼光紧紧盯着货架上的每一件首饰,生怕错过。可他整整转了一圈,看到最后也没有发现那件曾经令阿竹眸光发亮的玉簪。 边野叹了口气,只怪当时自己没有明白心里对她的喜欢。若是那天肯听掌柜的话,把它买下来不就好了吗?眼下只能去别的店里瞧瞧,看有没有类似的竹叶形状的发簪了。 边野垂头丧气的转身离开,却忽然发现角落里有一个木质的小盒子,看不出里面摆了什么。 “小兄弟,你帮我看看那个盒子里是不是我想要的竹簪。”边野抬手精准地指向那里。 看话本的小伙子终于放下手里的书,走到角落里,弯腰拿起货架最底层的木盒子。 “还真是一枚竹叶形状的玉簪呀,你瞧瞧,是不是你想要的那一支?”书生走回边野面前,把打开的盒子摆放在柜台上。 边野十分惊喜:“对对,就是这个,还好没有卖掉。” 书生十分纳闷:“那么多最新款式、最漂亮的发簪你不选,为何非要选这个不起眼的发簪呢?” 边野捧起玉簪,小心翼翼地摸着上面的竹叶,嘿嘿直笑。“因为我喜欢的姑娘叫阿竹,我们俩两情相悦,我想送她一个有意义的定情信物。你想啊,定情信物,一辈子只送一回,自然要选她喜欢的。上次我们一起来这家店,她一眼就相中了这个。而且这发簪刚好和她的名字相配,这种带竹叶的首饰不常见。以后我争取每年都给她买一个,等我们老了拿出来瞧瞧,她定然欢喜。” 书生双眼放光:“我看了这么多的话本,里面的人物爱的死去活来,可我却突然觉得,你的故事比书上的更精彩、更感人。” 边野憨厚地笑笑,突然发现自己可能表露了过多的太想买这只发簪的情绪,担心对方会不会趁机加价。可眼下新店开业,还要买很多东西,他已经快没钱了。若不是太喜欢阿竹,哪舍得花二两银子买这种不顶吃不顶喝的东西。 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边野问道:“看样子这个发簪也不好卖,我六月份看到的时候,掌柜的就说放了很久了,卖不出去,可以给我便宜点。如今又过了三个月,还是没卖出去,你再给我便宜点吧,我们乡下人没有多少钱的。” 没想到这书生十分豪爽,痛快答应了。“行,不看别的,就看你这份心意,我也不会多收你钱的,你看着给吧。” 这句看着给让边野犯了难,想多给一些,可手头实在是紧。给太少了,又觉得过意不去。只能坦白说:“眼下我确实手头困难,也不知该给你多少才好,只要你给我便宜些,我们以后定亲、成亲买首饰都来你家。” 书生白白净净的,笑起来的时候一双桃花眼会变成弯月亮。“好啊,大哥,我看你是实诚人,我相信你。那你就给两百文吧,虽然我平日里都在学堂念书,不怎么做生意,不过从小也是跟着爷爷长大的,这支玉簪的价格绝对不止这个价。” “好。”边野高兴的不得了,原计划二两银子买的发簪,此刻只花了两百文便买到了。省下来的钱,可以采购很多东西。 边野付了钱,把盒子揣进怀里,欢欢喜喜地出了门。 曹英瞥了一眼边野的神色,不禁打趣道:“买到什么宝贝啦?高兴成这样。” 边野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阿竹,笑道:“没买啥。” “怎么还保密呀,不敢跟我们说?我昨天打酱油的时候,好像瞧见崔小花在街上拦住你了,难不成你是帮她买的东西?”曹英故意逗他。 果然,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边野就慌了。“我没有,你别瞎猜,她昨天是拦住我了,问我铺子什么时候开业,他们家的铺子也想尽快开业呢,绝对没有别的事儿。” 边野焦急地解释完,就发现自己上当了。因为曹英此刻抱着阿竹,已经笑得花枝乱颤。 自知上当的边野,扯动嘴角笑了一下,赶上马车继续往前走。谁让她是阿竹的表姐呢?能把她怎样。 曹英脸上笑得欢畅,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上次来涿郡时,碰到了万凌云。可眼下他已经是幽州官学的学子,不可能在这里碰到他了。 她能猜到,边野肯定是去给阿竹买首饰了。人家喜欢一个人就可以天天腻在一起,还可以一起开铺子赚钱。而自己喜欢一个人咋就这么难呢?想见一面都是奢望。 心里虽是觉得不可能遇到万凌云,可她的眸光却还是忍不住在街上搜寻,尤其是那些书生打扮的年轻公子。 “哎,边野,你看那是不是万凌云?”曹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边野转头一瞧,见一个身穿书生服饰的年轻人,进了一家书肆。“只是一个背影,没看清,应该不是吧,他应该在幽州读书,不会来这里了。” 边野继续赶车并,没有停下的打算。曹英急得一把薅住他肩头的衣裳,“你没看清,不能断定就不是呀,咱们进去瞧瞧吧,万一是他,能给咱们帮不少忙呢,他对涿郡熟啊。” 边野纳闷的看向曹英,见她眸光焦急,眼巴巴的盯着书肆门口。“咱们买东西,熟不熟的没关系。”边野继续赶车,曹英却不肯放过这个机会。“你这人怎么这样呢?他是你表弟呀,又不是外人。再说了,我们家打算开一个卖文房四宝的铺子,他是书生,我向他打听一下市场行情嘛。” “你们家的铺子应该是曹叔来进货吧,好像不需要你打听行情,曹叔都明白。”边野毫不留情的拆穿。 阿竹实在看不下去了,曹英的心思她明白,也看出来边野有点故意试探的意思,就拉了一下边野的胳膊打圆场道:“英子说的有道理,你就进去瞧瞧吧,看是不是他?” “行,既然阿竹帮你说话了,那我就进去瞧瞧。”边野放下马鞭子,憋着笑离开马车,走进书肆去找万凌云。 曹英气得用手拍打边野刚刚坐过的地方:“臭边野,坏边野,他就是故意的,也就阿竹能管得了他。阿竹,以后你得管他严点,要不然他就上天了。” 阿竹咯咯直笑,轻声提醒曹英。“他们出来了,你矜持点儿。” 果然,边野和万凌云并肩走出书肆,直奔马车而来! 白文光望望两个大哥,又瞧瞧两个姐姐,心中一切了然。 万凌云一眼就看见了曹英,兴奋地紧走两步来到车前,深施一礼:“曹姑娘,幸会呀!我很长一段时间没来涿郡了,有一同窗他家祖母明日六十大寿,因他家三代单传,家里人口少不热闹,特意向夫子请了假,把我们这些同窗都带来一块给老太太贺寿的,要不然咱们还真不能碰上。” 曹英跳下马车,垂眸屈膝行礼。“是啊,万公子,好有缘啊,我们又遇见了。” 边野在一旁呵呵直笑:“是挺有缘的,最近这两次碰见你,都不是我发现的,是曹姑娘发现的,你说她眼神是不是特别好?” 万凌云未解其意,只哈哈一笑:“好啊,多亏你眼神好。咱们一起去吃饭吧,这次我请客,表哥你可千万不能跟我抢了。” 阿竹赶忙说道:“咱们去一家过往客商都喜欢吃的小店吧,最好是有江南菜的。” 万凌云爽快答应:“好,那就去江南春!他家的江南菜在整个涿郡是最地道的,那些茶商布商们都喜欢在他家吃。” 边野忽然发现了找到万凌云的好处,有这位阔少请客,刚好可以让阿竹饱饱口福。自己手头实在是紧,已经不舍得像上次一样随便吃喝了。 “好吧,那就恭敬不如从命。”边野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好吧,那就给你个机会,让你请请你嫂子。 第40章 . 心中所想 二更 江南春酒楼一共两层, 其实并不算小店,从精致的装潢和偌大的店面来看,应该算得上涿郡前五名的酒楼了。 万凌云十分豪爽的喊过店小二,点了店里最拿手的江南八珍。 等待的时间有点长, 阿竹观察了一下其他的餐桌。菜确实以江南风味为主, 大部分都能叫上名字, 也都吃过。 隔了两桌的一位客人忽然拍了桌子,不满的朝店小二嚷嚷着。“你们这儿怎么回事呀?我们等了快有半个时辰了, 这菜还没上, 是要把人饿死吗?” 这一桌一拍桌子,引得其他几桌也都怨声载道。万凌云生怕因为他们吵闹,就先给他们上菜, 也赶忙催促:“我们也有急事呢, 赶快上菜。” 阿竹低声说道:“我猜这家酒楼的厨师肯定不够用,不然这菜也不会做这么慢。开饭馆, 上菜速度很重要的, 尤其是午饭,客人吃了还要赶路。上这么慢, 的确耽误生意,以后咱们江南小馆开起来一定要避免这个情况。” 万凌云好奇地睁圆了眼睛:“夏姑娘, 你什么意思,你们也要开酒楼?” 阿竹不好意思的一笑:“不是酒楼, 是一个小饭馆,还有一个小客栈,也不是我们要开,是你哥要开。” 这话边野不爱听,什么叫不是我们呀?“就是我们要开, 我们一起开。凌云,你最近没来咱们赵北村,不知道我们这儿已经有了大变化。我们在沼泽边修了一条宽宽的堤坝,联合南北一百多个村一起修好了路,打算恢复通衢商路,让客商们都从我们那边走。以后涿郡恐怕就没这么繁华了,你回家也可以跟舅舅说说,若是他想来我们这里开铺子,也欢迎。” 隔壁一桌有两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也在等菜。却完全不像他们这般兴高采烈,反而是垂头丧气的。听到边野的这番话,那个圆脸微胖的女人探头看了过来。“这位兄弟,你刚刚说什么?这商路莫非要变了?” 这二人在边野左手边的桌子上,他向左转头一瞧。看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正在等待自己的答案。 边野点头:“对,我们那边是平原,去幽州的路宽阔平坦,比这边好走。一百多年前的通衢商路就在我们安郡那边,只不过这些年雨水大,道路被水淹了,变成了沼泽,不过眼下我们把路已经修好了,所以客商们可以放心走。” 万凌云悄悄拽边野的袖子:“哥,小点声,你这么明目张胆的抢人家生意,不怕涿郡的人揍你啊。” 边野回头一笑:“怕什么?咱们总归是要宣讲一下,让大家知道的。而且肯定不能把全部的客商夺走,他们走惯了这条路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涿郡的人自然更不相信咱们那里能发展起来。” 的确,边野音量不小,旁边几桌应该都听见了,却只有这个女人感兴趣。其他人依旧自顾自的聊着天,只把边野的话当耳旁风。 中年女人很感兴趣:“赵北村是吗?好,过几日我们去瞧瞧。我们母女是做香料生意的,本打算在这琢磨琢磨开间铺子,听你这么一说,你那边也可以考虑。” 边野爽快答应:“好,欢迎你们来,我叫边野,是赵北村的里正。若想来我们这里开铺子,你们直接过来找我谈条件便可。” 两名女客的桌子在阿竹背后,起初她没有在意。但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一直在和边野对话,她终究是忍不住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却没想到,那女人忽然变了脸,吃惊的瞧着她唤了一声:“绵娘子。” 阿竹也是一愣,看这个女人的年纪与自己母亲相仿,莫非是儿时的故人? 没等阿竹开口,那女人自顾自的摇了摇头。“不,你不是绵娘子,你与她十分像,不过绵娘子与我同岁,眼下也该是个妇人了。你……莫非你是她女儿?” 阿竹转过身来问道:“我娘姓曹,名字如您所说,您认得她?” “当然认得了,她从小在虚谷书院长大,我们家就住在书院旁边的胡同里,可以说是青梅竹马吧。绵娘子嫁人那年有些匆忙,我们都没瞧见她,忽然就不见了。以后再也没见过,今日突然看见你,一不留神认成了她。” 中年女人对面,坐着一个二十上下的妙龄女子。好奇的瞧瞧阿竹,眸光却停留在边野身上。“干娘,这小姑娘是江南口音,想必和旁边的大哥是亲戚吧。” 曹英接话:“他们不是亲戚,我们俩才是。这位夫人竟然认得我姑姑,应该也认得我父亲吧,我姓曹。” 中年女人眸光看向曹英,抿唇一笑:“你是曹旭的女儿呀?我当然认得,我叫蝉娘,你回家跟你父亲一说,他便清楚。” 店小二端了两道菜上桌,打断了众人的谈话。等了许久着实饿了,边野抱拳道:“二位,幸会,我在赵北村恭候你们。” 大家拿起筷子开始品尝涿郡最负盛名的江南菜,白文光尝了一口藤椒鱼片,仔细品品滋味。又舀了一勺排骨炖笋干的汤,缓缓喝下一口,咂着舌尖儿细品。 “这鱼片不够鲜嫩爽滑,如果是活鱼的话,我应该能比这做的好。这汤炖得也不够入味,许是太着急了,笋的滋味没有渗入汤中。” 曹英很是诧异:“阿光,你不是从小就是孤儿吗?你吃不上,喝不上的,怎么还能品出来这些?” 白文光淡然一笑:“这些天一直起早贪黑的在堤坝上忙活,没跟你们仔细说我的经历。我很小就去当学徒了,做过好几样差事。在我们茶乡镇的饭馆里面干过四年,其实我做菜的手艺还可以,就是怕你们北方人吃不惯,一直没敢下厨。” 刚刚拍桌子的那位大哥又急了,叫嚷着喊道:“那两桌怎么回事儿?怎么他们的菜上了,我的就上不来?” 店小二赶忙解释:“客官稍等,马上就来。这两桌点的都是招牌菜,提前已经配好菜和佐料,自然出的快,您点别的菜就会慢些。” 客人并不买账,继续吼道:“那你干脆只卖几道招牌菜好了,弄这么长的菜单做什么?既做不了,就不要糊弄人。”这位脾气暴躁的客人终于忍不了了,站起身来气呼呼的离去。 阿竹望着他的背影下了楼,这才点头说道:“阿光说的没错,这两道菜的确有缺陷。估计是南方的厨子不好找,若只有一个厨子,做这一整个酒楼的菜,肯定忙不过来。我觉得咱们可以把菜品的范围缩小,就像刚才那位客人说的,咱们只卖几道招牌菜。这样出菜快,还可以避免浪费,不必准备过于繁多的食材。” 边野帮阿竹夹过来一块排骨,笑嘻嘻地说:“都说财神爷降临赵北村,要我说呀,阿竹就是咱们的财神爷,想得真周到。跟阿竹一起做生意,想不发财都难。” 阿竹抬眸看向边野,正碰上他火辣辣的目光。脸上一热,她低头吃排骨,不肯说话了。 又有新菜上桌,边野又给阿竹夹了两样菜,自己才开始吃第一口。“凌云,你回到幽州以后,也把我们修路这事多跟大家说说,我们修路时挖出了一块财神爷的雕像,如今就立在赵北村。神奇的很,能保佑大家发财的。” 万凌云双眸炯炯:“还有这事呀?好,大哥你放心,我回到幽州就把这事儿宣扬出去。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幽州城那么大,我平时都在书院里,很少能出去吃饭。那些客商们,我也接触不到呀。” 边野灵机一动,突然想起今日自己买首饰的时候,那个捧着话本子不肯放手的书生。 “幽州城里的年轻人,是不是都很喜欢看话本子?” 万凌云有点跟不上表哥的思路,感觉这话题实在太跳跃了。“对呀,不光年轻人,上了年纪的也爱看呀。有一次,我在我们夫子的房间里,还发现了一本压在《论语》底下的话本子呢。” 阿竹忽然抬起头来,吐掉嘴里的骨头,十分惊喜的看着边野。“你的意思是,写一个跟赵北村、跟财神爷有关的话本子,这样就能让更多人知道这件事了?” 能得到阿竹的呼应,边野十分高兴。“对呀,你们觉得这办法可行吗?” 大家纷纷称赞边野脑子快,能想出这么一个好法子。没想到这个种地的大老粗,突发奇想,想出了一个书生都没能想到的好点子。 话本子一事触到了万凌云的兴趣点,他放下筷子,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那就这样吧,我来写一个故事。就写一个进京赶考的书生,路过赵北村,拜了拜财神爷。进京之后不仅中了状元,还娶了丞相家的女儿,名利双收。这个故事肯定很多人喜欢看。” 曹英不服气了,微微撅起小嘴反驳道:“那书生为什么非要娶丞相家的女儿呢?大户人家的娇小姐,自然脾气不好。我觉得你不如写书生衣锦还乡,娶了青梅竹马的邻家姑娘。” 阿竹缓缓摇头:“我觉得你们这故事……也可以吧,但是我们主要招揽的是那些南方来的客商。以书生做主人公,很难引发他们的共鸣呀。要我说,就写一个南方的茶商,他贩茶去幽州卖,路过赵北村,拜了财神爷。茶叶卖了好价钱,又在北方低价购进一批毛皮运回南方,又卖了个好价钱。于是他发了大财,娶了心仪的姑娘,后来生了个儿子,考中状元,做了大官。” 边野静静地看着阿竹笑,把阿竹看毛了,推了他一把。“你笑什么?不然你也写一个,看谁写的畅销。” 边野拿起崭新的汤勺帮阿竹舀菜:“算了吧,我一个大老粗,不会写这种东西。我就是觉得你们说的这些都有点好笑,动不动就考状元,状元哪是那么好考的?这些升官发财的事,太不实际了吧。我觉得不如写一个江南的姑娘,嫁在了北方,从此以后过上了幸福的日子。” 万凌云惊喜地一拍大腿:“大哥,你这是终于承认了呀,我早就觉得你对夏姑娘有些不一样。” 边野不在乎直接承认,就怕阿竹脸皮薄不好意思,就警告万凌云:“没谱的事儿,别瞎白话,坏了我的大事抽死你。” 这句模棱两可的话,其实就相当于是承认了。万凌云欢喜地笑了起来。“好,我明白了。” 第41章 . 醇厚肉香 唇舌都被甜香的肉汁浸满,她…… 对于话本子的内容, 依旧是各执己见。于是商定了一个方法,由万凌云、曹英、阿竹各写一个故事,拿到幽州的书肆里去兜售,看看他们肯买哪个, 毕竟不是谁写一个话本子都有人肯购买刊印的。 填饱肚子, 众人不敢耽搁, 因为还有很多东西要买,而且天黑之前得返回赵北村。 他们走下楼梯的时候, 刚好邻桌的两个女人也吃完饭下楼结账。蝉娘亲切地拉住阿竹小手, 边走边聊。“真没想到你娘突然嫁到江南去了,那你怎么来了北方呢?如今你爹娘也跟你们在赵北村吗?孩子,你是属虎的吧?” “不, 是我属牛的。夫人, 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就先走了, 改日咱们再聊。”阿竹以前一直很想多知道些母亲的旧事, 可今日碰到的这个故人,让她隐隐有些疏离。这人的气质神态完全不像舅母那般朴实, 给人的感觉谈不上讨厌,却也绝不亲近。 离开江南春, 边野带着大家到了杂货铺,买了一堆锅碗瓢盆等炊具, 又到米面粮油店,买了不少食材和调料。 眼见着边野鼓鼓的钱袋已经瘪了,阿竹找到一家绣坊去卖自己的绣品。涿郡的价位果然没有幽州高,荷包只能卖到二十文一个。 边野不忍心让阿竹辛苦劳作的成果少卖钱,就劝她先别卖, 过几日不忙了带她去幽州卖。 阿竹扫了一眼边野空空的钱袋,.把心一横,十一个荷包全卖了,一共得了两百二十文铜钱。 “我们去买几斤肉吧,今日在江南春吃的东坡肉,我觉得也不是特别出彩。明日,我也来做一道东坡肉给你们尝尝。”阿竹捧着自己的钱袋,欢欢喜喜的来到肉摊儿前。 边野摸了摸腰间钱袋,劝道:“现在这天气,买肉恐怕放不住,过几天我再来买吧。” 阿竹回眸朝他温柔一笑。“是我想买肉了,你不用管,我现在也是有钱人了。” 阿竹掂一掂自己手里硕大的钱袋,铜钱之间相互碰撞,产生哗哗的响声,十分悦耳。 猪肉的价格是十六文一斤,排骨十三文,阿竹想了想,要了两斤五花肉,两斤后腿肉,还有两斤排骨,一共八十六文。 鼓鼓的钱袋,忽然一下子扁了一半,阿竹也觉得有点肉疼。不过想想明天是开业的日子,边野为了这生意,已经把家底都搭进去了,自己这两百文又何足挂齿呢。 还剩一百多文,阿竹给舅舅买了一只毛笔,给舅母买了一匹上好的棉布,给曹英和糯糯各买了一朵绢花,钱袋里就只剩十几个铜板在叮当作响了。 边野心里有点小小的失落,阿竹买的那些东西,一看就知道曹家人都有份儿。虽说她拿了那么多钱出来买肉,是为了江南小馆明天的开业。可边野心里还是希望阿竹能给自己买一个小小的礼物,哪怕只是花两文钱买一个绑头发的发绳也好啊。 回去的路上,边野自己想通了,这也不能怪阿竹。自己一个大男人,还没送人家定情信物呢,怎么能要求一个姑娘家先出手呢? 回到赵北村,阿竹把礼物一一奉上,大家自然十分高兴。廉氏与曹旭对视一眼,不禁感叹。“阿竹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其实没必要的,咱们家不缺这些东西。阿竹,你起早贪黑的绣了那么久,以后绣好的荷包卖了钱,买自己想要的就行了。” 阿竹莞尔:“舅母,这是我第一次挣钱回来,自然要给你们买礼物的呀。等我以后挣钱多了,不一定每次都买,但是会给你们买更好的。” 糯糯把新得的绢花戴在头上,反复照镜子,嘻嘻笑道:“阿竹姐姐,村里的小姐妹都说了,你跟边大哥要开客栈饭馆,是要发大财的。等你以后发了财,少给我买些花,多买点好吃的就行。” 众人哈哈大笑,曹英点着妹妹的额头笑骂:“你个小吃货,就知道吃,将来怎么嫁得出去。” 糯糯心大的很,一点都不在意。“嫁不出去就不嫁了呗,我在家守着爹娘也挺好的。我又不像阿竹姐姐这么能干,我的好姐妹悄悄跟我说了,说边野大哥喜欢阿竹姐姐,要娶她当媳妇儿的。” 阿竹俏脸一红:“你那些小姐妹,怎么天天说这些有的没的?” 廉氏看向阿竹,垂眸想了想问道:“阿竹,连孩子们都看出来了,我们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村里不少人都觉得,边野就是认定你了,只是纳闷儿,他为啥不来咱们家提亲?明天饭馆开了张,你和阿光天天要去他那里忙活,更要被人说闲话了。” 阿竹认真道:“舅母,我不怕被人说闲话。我去饭馆帮忙,人家给我工钱,这是正当的交易,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曹旭拉着外甥女坐下,给她解释妻子的话。“你舅母的意思是问,边野有没有跟你说过,他究竟什么时候来咱们家提亲呀?” “他……”阿竹不好意思地垂下长长的眼睫,看着桌面说道:“他是挺着急的,是我不让他来。现在阿光都找到这里了,我想也许过年之前阿娘也会找到的。” 是啊,哪个姑娘不希望自己的婚姻得到爹娘做主呢?那就再等等吧。 九月十六,黄道吉日,宜开业祭祀。江南小馆门前,鞭炮声响彻天地。边野祭拜了财神爷,在门前挂上了一对红灯笼,客栈和饭馆的生意正式开张了。 眼下并没有客商从这条路上走,中午的开业饭菜,边野请了边二叔和曹旭两家人过来一起吃。 “边大哥,尝尝我做的这道藤椒鱼片,比昨日在江南春吃的如何?”阿光今日是主厨,把自己的看家本领全都拿了出来。 边野夹了一块放进嘴里,仔细品尝之后连连点头:“确实比江南春的好吃,阿光兄弟,你这手艺行呀,超过大酒楼的名厨了。” 曹英尝了一口,也连连点头。“不错,这鱼片很好,这鸡蛋也很鲜嫩呢。炒鸡蛋谁都会做,怎么你这鸡蛋做的就与众不同呢?” 阿光笑呵呵的解释:“这是我们家乡的一道名菜,叫石头鸡蛋。鸡蛋不是炒出来的,是把蛋液浇在烤热的石头上,被石头烤熟的。你们小心点,鸡蛋底下是石头,别把牙硌掉了。” 众人哈哈大笑,纷纷称赞阿光手艺好。边燕瞧瞧母亲万氏的脸色,似乎比刚才明朗了不少。 儿子拿出全部家底儿来做这件事,万氏自然是担心的,甚至可以说是反对,生怕他赔了钱,耽误两个儿子娶媳妇。可这些年家里的大事,一直是丈夫和儿子说了算,万氏把出嫁从夫,老来从子这两条做的十分到位。于是,当自己的意见和儿子意见不一致的时候,她最终选择了妥协,只是心里多少还有些不安。 “东坡肉来了,这是我做的,你们尝尝。”阿竹掀开瓦罐的盖子,露出里面喷香软烂的东坡肉。 “好香啊,我这口水都流出来了。”边吉抢先夹了一块。 阿光也要被这香味醉倒了:“阿姐,真的好香啊,两年没见,你的厨艺又见长了呀。” 大家都夸好吃,阿竹心满意足,把阿光按在椅子上,让他和大家一起吃饭。“你的厨艺不也见长了嘛,你赶快坐下吃吧,一个厨子不亲自尝菜,哪能知道哪里需要改进呢?厨房里只剩一道笋干汤了,一会儿就好,我一个人就行了。” 阿竹转身进了厨房,边野拿起一只空碗,夹了三块东坡肉在里面,追到厨房里去了。 “阿竹,你说的对,不亲自尝菜哪行?来,吃一块。”边野用筷子夹起最大的一块东坡肉,举到阿竹嘴边。 “不用,我一会儿过去吃就行了。”阿竹哪好意思让他喂。 “一会儿哪还有呀,那群小馋猫根本管不住自己的筷子。” 阿竹偷眼瞄瞄厨房门口,发现没有人跟来。赶忙张开嘴,任由他把香喷喷的肉块喂进嘴里。因为紧张,竟还咬了一下他的筷子。 边野嘿嘿轻笑,又夹起一块喂给自己吃。二人嘴里嚼着喷香的肉块,眼睛里都是明亮温柔的光芒,脸上也不知不觉被升腾的热气熏红了。 有肉吃,有心上人陪伴,有充满希望的生意可以做。阿竹忽然觉得,这便是世上最好的日子了,所谓幸福也不过如此吧。 “来,还有一块,趁热吃。”边野把另一块也夹起来喂给她。 阿竹这次不肯吃了:“瓦罐里的肉块我数过了,只比人数多三块。你吃吧,这些天你最辛苦了。” 边野执着地给她送到嘴边:“我是男人,受点累不算什么。今日你最辛苦,你快吃。” 阿竹后背倚在灶台上,已经无处可避,只能乖乖吃下最后一块东坡肉。唇舌都被甜香的肉汁浸满,她感受着这份美妙的滋味,和一颗疼爱自己的心。嘴上不敢笑,怕醇厚的肉汁从嘴边溜掉,眼睛却已经笑成了一双弯月亮。 第42章 . 首战告捷 开门红 外间大堂里吃饭的人们, 全都沉浸在对美食的享受之中,没有人关注厨房里那一对。反正他俩的事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了,只盼着早结连理。 这顿午饭大家吃的十分满足,可吃完饭之后就要面临严峻的现实了。没有客人就代表着没有收入, 九月的天气, 晚上清凉, 中午却还是很热。食材最多能放上三五天,必须尽快想办法, 让店铺正常运转。 长辈们都回家休息了, 留下几个年轻的小辈商量对策。阿竹提议:“我觉得我们应该去岔路口看看,主动邀请过往的商队来咱们这边。” “好,”边野表示赞成。“不管能不能成, 总归要试试, 我们不能只在这儿等着天上掉馅饼吧。” 说走就走,留下阿光看店。边野带着阿竹、边祥、边吉, 快马加鞭地赶往最南端的七里镇。 刚过了生财柳, 就碰上边林和边葵站在堤边。 “野哥,干嘛去呀?”边葵快步跑了过来。 “今天饭馆开业了, 没有客人怎么行?我们想去七里镇拉些过往的客商过来,也不知能不能成呢。”边野答道。 边葵笑了:“哥, 这事你叫我呀,我最能忽悠人了, 我俩跟着一块去呗。” “你们不忙呀,那就一块去吧。” 边葵腾地一下跳上马车,“忙啥呀?水稻得下个月才熟呢,再说我家就那一亩多地,能有多少活儿, 整天闲的蛋疼。” 边野一甩鞭子,轻轻打在边葵身上:“说话注意点。” 边葵看一眼阿竹,嘻嘻笑道:“好勒好勒,没注意,夏姑娘也在,难怪野哥今天这么文雅,文绉绉的,哈哈哈。” 边野高高的扬起鞭子:“你小子找抽是吧?” “野哥,你瞧我刚夸你文雅,你这好形象就不能多保持一会儿吗?虽说夏姑娘如今也不是外人了,但是跟我们这些光屁股长大的兄弟,终究还是不一样呀,哥你注意点。” 众人哈哈大笑,阿竹低着头抿着小嘴偷笑。有边葵在的地方不愁没热闹。大家一路嘻嘻哈哈的说笑着。边野心情放松了,赶车的速度可没放松,一个时辰以后就到了七里镇。 过了镇子南面的五个村,就是非常著名的三岔路口了。从南往北走的路本是一条,到了这里分成了两条岔路。西面一条通往涿郡,最终到达幽州。东面的一条通往安郡,最终也到达幽州。只是这一百多年来,安郡这条路已经被水淹没,行不通了。只有村子中间相连的小路才能通过,可是那样太费时费力,外地人是不会选择走小路的。 因为路口的特殊性,官府在这里建了一座牌楼。有大事发生的时候会在上面张贴告示,偶尔也会有老百姓自己张贴的告示。距路口最近的村子也有几里地远,所以此处颇为荒凉。被参天古树环绕,据说曾经发生过打劫凶杀案,所以地段虽是不错,却没有人乐意在这里做生意。只有一个茶铺建在这里,过往的人们可以在这里歇脚,喝口茶水。 众人下了马车,朝南边探头张望。果然,宽阔的大路上有不少人正在朝这个方向过来。距离最近的是一个牵着驴的中年男人,驴身上驮了两只大包袱,不知运的是什么货物。 边野深吸了一口气,给大家鼓劲儿:“万事开头难,咱们都没干过拉客人的活,不过总得豁出去干一回,我先去问问。” 他迈开大步走上前去,主动找人家搭讪:“大哥,你是要去往幽州吗?” 中年人抬眸看看边野,又警惕的瞧瞧他身后的一群人,脚步未曾停下,只问了一句:“你有何事?我去哪里跟你有何关系?” “大哥您别误会,我们不是坏人。我们安郡这边最近已经修好了通往幽州的路,这边都是平原,比涿郡那边好走,我们家开了个客栈,希望您能来捧捧场。”边野努力鼓起勇气,保持微笑对男人说道。 “不必了,我到涿郡有事情。”男人攥紧缰绳,加快了脚步。 边葵不死心,追上去对着那人死说活说。倔强的男人加快脚步,牵着驴一溜小跑地踏上涿郡那条路。 边野总结经验:“看来这种独自一人的,不敢随意更换路线,一会儿咱们挑个人多的试试。” 很快后面来了三辆马车,车上都拉着货物,一共坐了七个人。边野再次鼓起勇气上前拉客,那七人却笑着摇了摇头:“你们安郡的路刚修好,好不好走还不好说呢。路上有没有刁民,我们也不知道。咱们大老远的从江南来,可不敢冒这个险,还是先让别人去走吧。若是今后我们听说了这条路更好走,再改换路线也不迟。” 很快,太阳有些西斜了,已经过去了十几路人马 ,却没有人愿意做第一个趟路的人。 受挫的众人垂头丧气地回到马车上,这才知道做生意的艰难。阿竹看着受了打击的一群男人,温婉一笑:“你们歇会儿吧,我去试试。” 边野不想让阿竹受这样的打击,想拦住她,可阿竹不在乎。“最多不过被拒绝罢了,我不怕。” 两个年轻人骑马而来,腰间都带着配剑,看样子像是会些功夫的。阿竹拦住他们,甜甜一笑,用软糯的江南口音说道:“两位大哥,你们是要去幽州吗?” “是啊,小姑娘,你需要帮忙吗?” “安郡这边新修了一条路,在赵北村开了一家客栈,这里有地道的江南菜,听大哥的口音跟我相差无几,我们应该是老乡吧。客栈今天刚开业,还没有客人,你可不可以来做我们的第一个客人呢?” 阿竹声音甜美,令人不忍拒绝。那年轻人爽朗一笑,跳下马来。“小妹妹,你家乡何处啊?我们这口音的确差不多,不过你怎会在这北方开客栈呢?” 阿竹见这个人比较好说话,赶忙答道:“我家在淮阳郡的茶乡镇,家乡发洪水了,把整个镇子冲垮,我就到北方来投奔舅舅。” “你是茶乡镇的呀,我去过那里,你们那儿产的茶不错,绣品也很好,我在那进过货。就是镇子东头那家叫……什么来着?” 阿竹毫不犹豫的接话,“香满园绣坊。” 小伙子抚掌一笑:“对,就是香满园绣坊,小妹妹,我们也是淮阳郡的人,既然大家是老乡,我们就照顾一下你的生意吧。若今日你拉不到客人,只怕你舅舅舅母也会为难你。你告诉我们怎么走,要么你上我的马,我带你一起去。” 阿竹一听他答应了,十分高兴。“你们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就到了,路边有牌子叫江南小馆,我弟弟阿光在哪里,他也是茶乡镇的人,他做菜可好吃了。我还不能走,我还要再找别的客人。” 年轻人飞身上马:“好,那我们兄弟先过去。” 终于谈成了一笔生意,两匹马很快消失在通往安郡的路上,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阿竹想一鼓作气再谈几个,可接下来过去的几拨人,都不像这两个年轻人这么好说话了。 边野看了一眼旁边的茶水铺,招呼大家过来喝口水,一起商量办法。 “小二,茶水怎么卖?” “客官,一文钱一碗。” “好,那就给我们每人来一碗吧。”边野说道。 边葵有点心疼:“喝水还要钱呀,那咱不喝了,早知道咱们自己带一桶水出来不就行了。包子才两文钱一个,这也太贵了。” 边野毕竟出门多,见多识广,并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茶水卖一文钱一碗也说得过去了。” 茶水端上来,边葵咂着滋味品尝了一口,没觉得好喝。 刚喝了几口水,就有两个商队进了茶铺,其中一人叹着气抱怨道:“最近财运不佳,前两趟几乎都白跑了,希望这趟去幽州能卖个好价钱,要不然我都不想干这买卖了。” 他这个商队一共有五个人,另外一人说道:“就算挣的少,总之还能养家糊口,你不干这个还能干啥?” “你说这同样是贩卖端砚,怎么人家就能挣钱,咱就挣不着呢?唉!” 听到这儿,阿竹灵机一动,看着边野朗声问道:“几位大哥,听说你们挖沼泽的时候挖出了财神爷呀,是真的吗?” 边家几个兄弟面面相觑,这事儿阿竹知道呀。亲眼见过的东西怎么还问呢?边野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要说给那些过客听的,于是答道:“对呀,我们村是风水宝地,天降财神。有一位云游的大师路过,说这财神爷可灵了,只要拜一拜就能转运。” “真的呀?”阿竹笑道:“我爹是个茶商,我们家供着一张财神爷的画像,只是那画像是花了二十文请来的,不如你们这个好,你们这个是天降财神,运力大,你们在哪儿啊?改天我让我爹去拜一拜。” “哦,顺着这条路一直走,过一个时辰就到了。到那儿你会看到一棵生财柳,旁边财运聚里面就是财神爷的石像,很多人去拜访的。” 邻桌自称倒霉的客商很快被提起了兴趣,主动询问来了边野一些细节,按照他指的方向,五个人踏上了去往安郡的路。 第43章 . 柳下相约 一更 另一个商队不为所动, 继续朝着涿郡前行。茶铺里没有旁人了,边野跟店小二攀谈起来。“小哥,你这里每天来喝茶的大概有多少人呀?” “这个不一定,有过往的客商、镖局、游侠, 还有走亲访友的, 多则上百, 少则几十。” 边野垂眸想了想:“咱们谈笔生意如何?不瞒你说,咱们安郡这条路刚修通, 肯走这条路的人不多。我家在赵北村开了一间客栈, 想要招揽生意,就得让客商们走这条路。我们不能每日来这里拉客,但是你每天都在这里呀, 若是你能帮我拉人过来, 一个顾客我给你提一文钱如何?” 店小二掰着手指头想了想,噗嗤一笑:“行啊, 这是好事儿啊。稳赚不赔, 只要动动嘴皮子,哪怕一天能有十个人走了这条路, 我还能挣十文钱呢。不过你可得说话算话呀,你要诓我怎么办?” 边野憨厚一笑:“小哥你放心, 我是赵北村的里正,向来不骗人的。我若骗你, 你就使劲儿说我家的坏话,让大家都不要去我们那。” 店小二想了想,点头道:“行,就这么定了,我每日记着去了多少人, 你那也得记着。虽说去的人不一定都在你家吃住,但是我知道这条路刚修通,路上没什么客栈。而且我会把你这套说辞说上,让他们去拜财神,住你的赵北客栈。咱们俩的人数出入,应该不大。” “好,一言为定!”边野有力的大掌拍拍店小二的肩膀,交易谈成。 边野回到座位,喝掉碗里最后一口茶水,就听阿竹说道:“边大哥,你真厉害,还能想到这么好的法子。” 边葵学着阿竹的语气。笑道:“边大哥你真厉害,别人都比不了。” 阿竹就坐在他旁边,这次没等边野发话,直接上手捶了他一拳。把边葵打得前仰后合:“哈哈哈,野哥你瞧,阿竹都不拿我当外人了,敢直接对我动手了。” “活该打你,谁让你欠揍。”边野此刻心情也不错。 阿竹收回小拳头,正色道:“天色晚了,咱们得赶紧回去,我有个想法跟你们商量一下。你们瞧那边的告示栏,不如咱们写个告示,搞个财神大会。” “财神大会?” “财神大会?” 众人齐声重复了一句,全都很纳闷。 阿竹解释道:“对呀,你们这里只是种地,几乎不做生意,对这些可能比较陌生。在我们茶乡镇,经常有斗茶大会,绣品大会,簪花大会等等,很热闹,有很多人参加。” 边野听出了点门道:“你是说找个由头,吸引人们到咱们这儿来?” 最先明白自己心意的是自己喜欢的心上人,阿竹十分开心。“对,就是这个意思。咱们这儿目前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财神爷了,所以就要从他老人家身上做文章。搞一个财神大会,可以让人们站在财运聚外面朝财神爷身上扔铜钱,若是铜钱能落在石像身上,就可以免费住宿。反正房子是自家的,没有租金。虽是免费住了,但他们吃饭要花钱呀,这样咱们就不会浪费食材,也能赚些饭钱。”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连茶铺的小二都拍手叫好。“这个小姑娘真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啊,我们北方人脑筋直,一般没这头脑。” “好,说干就干。”边野起身问店小二借了纸笔,交给阿竹让她写了一张告示。边野在小二厨房里抹了一点稀粥,粘在了告示牌上。 打马扬鞭往回赶,边葵高兴地哼起了小曲儿。“小妹妹瞧上的郎啊,英俊又情长啊,家财万贯金呀,房屋排成行呀。” 边吉一时兴起,与他对唱起来:“小姐姐瞧上的郎呀,聪明又伶俐呀,女大三抱金砖,一起来拜财神爷呀。” 边葵推他一把:“你这什么词儿呀,都不押韵。” “押韵不押韵不重要,小哥我高兴,想怎么唱就怎么唱。” 大家都笑了起来,今日心情好,怎么欢喜怎么来吧。 边野转头看向阿竹:“看来真的是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来的时候我心里压力其实挺大的,本来没抱什么希望,没想到还真成了。明日咱们不来了,试试那告示和茶水铺的小二管不管用。” “恩,”阿竹点头。“咱们客栈的客房也不算多,而且买的炊具也只是三成的量,若是一下子爆满,还不好应付了。忙中出错,只怕要砸了自己的招牌,前期人少一些,咱们先练练手也是好事。” 回到客栈,阿光已经安排了七位客人住下,正在厨房里忙着做菜。客人们都去祭拜财神爷了,并不在大堂里。阿竹挽起袖子,进厨房给阿光帮忙,边野站在门口等着迎接客人回来。 佩剑的两个年轻人首先来到门口,回首指着池塘,跟边野说道:“你这个地方风景着实不错,只是太单调了些,这塘里怎么也应该种点儿莲藕养些鱼吧,若是能再建两个亭子垂钓就最好了。在北方很少能见到这么大片的水域,你这可以算是塞北的小江南了。” 边野认真点头:“两位客官说的是,我们这堤坝刚修好,还没来得及做这些事情。我听你们的,过两天就把藕栽上,把鱼养起来。” 自己的意见被采纳。两个年轻人心情不错,进了大堂等着上菜。 很快,五人的小商队也回来了,见到边野就笑了起来。“大兄弟,我们刚开始没反应过来,现在明白了,其实你们都是一伙儿的,就是去那里拉客了。” 边野陪着笑脸,连连点头。“是是,我家客栈刚开张,人们都不知道。只能跑出去拉客,多谢几位大哥捧场啊。” 领头的中年男人哈哈一笑:“这场捧的不错,既成全了你,我们也沾了光,你这儿吃的住的都比涿郡便宜多了。今天晚上已经让我们省了钱,这不就是财神爷显灵吗?” 得到认可,边野欢喜一笑。“您还没尝菜呢,马上就出锅了,我们这儿菜做的也地道。您几位要是吃着好吃,到了幽州,跟别的商家帮我们说说,让大家都来走走这条路。对了,您几位是卖端砚的吧?最近幽州成立了官学,里面的学子非富即贵,我觉得你们可以在官学附近售卖,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好,好兄弟,”中年商人高兴地拍了一把边野的肩膀。只是他个子矮,边野个子太高,拍起来有点费力。“你这消息有价值,若非听你这么说,我们去了幽州肯定还是交给原来的铺子,那家伙一直按五年前的老价格收购,可我们采买的价钱涨了,眼下几乎是不挣钱了。” 边野把众人请进屋里,给他们倒上茶水,相谈甚欢。很快饭菜上桌,人们一尝都觉得味道极好,连连称赞。 阿竹躲在厨房里,偷偷探头瞧着客人的反应,见他们吃的欢喜,这才放下心来。 酒足饭饱,客人们回到后院客房中睡觉,边野让边祥收拾桌子洗碗,拉着阿竹来到了外面。 “你带我去哪儿呀?天都黑了,我要赶快回家了。”月亮已然高高升起,稳稳的挂在生财柳上方。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日刚好是九月十六,硕大的一轮明月又圆又亮。 “阿竹,我跟你说几句话,一会儿就送你回去。”边野牵着阿竹的手,绕过生财柳,借这棵三人合抱的老柳树粗大的身形,完全遮挡住两人的身影。 “什么事啊?竟然还要藏起来,万一被人碰上多难为情。”阿竹羞涩的垂下头。 自己钟情的姑娘,在柔美的月光下更显娇羞可爱。边野忍不住伸出右手揽住她肩头,把她拥在怀里。 左手在身上一摸,把体温捂热的木盒子拿了出来。“送你的信物,打开瞧瞧。” 木盒稳稳地落在阿竹手心,她好奇地打开一看,顿时低声惊呼起来。“是这个竹叶玉簪啊,这个好贵的,你干嘛买它?” “送你呀,定情信物嘛,自然要送你喜欢的。” “可是……可是最近你花了好多钱,锅碗瓢盆都买不齐了,怎么能浪费钱买这个呢?你若想送我东西,随便买一朵几文钱的绢花就好了。”阿竹捧着玉簪的手有点抖,因为她知道最近边野有多不容易。 “不好,我的阿竹怎么能随便凑合呢?虽然现在我给不起你最好的,但是我会一直努力,一直好好干活。我相信,过几年咱们家的日子会很宽裕的,到那时让你天天吃肉。看你这小脸瘦的,我每次看见都觉得心疼。”边野抬手摸了摸阿竹的脸颊,比刚到赵北村的时候,确实丰腴了一些,摸起来软软的。可是这样还不够,边野想把她喂胖,想让她每天吃好,穿好,活得欢欢喜喜。 第44章 . 一吻定情 二更 阿竹羞涩一笑, 心里甜甜的。小心翼翼地收好盒子,轻声感叹:“你的信物我很喜欢,只不过我不敢戴。这是玉簪,很容易摔坏的, 只有那些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和贵妇人才可以戴, 咱们这种每天都要干活的人家, 哪能戴这个呢?” “那你就先放着吧,高兴的时候可以戴。等将来咱们有钱了, 富裕到不用干活, 也不用在乎这点钱的时候,你就可以放心地随便戴它了。” 阿竹忽然把自己的小拳头伸到他面前:“你猜我手心里有什么?” “什么呀?这么神秘。”边野轻轻握住她的手摩挲着,两只温热的手掌叠加在一起, 温度骤然升高, 连带着胳膊都觉得麻酥酥的。轻轻展开她的手指,看到了一个宝蓝色的荷包。 “这是……给我的?”边野特别惊喜, 本以为阿竹没有花钱给自己买小礼物, 此刻才知,她给自己留了一个亲手缝制的, 一针一线做成的荷包。 阿竹把头倚在他肩上,满是依赖和眷恋, 举起手里的荷包给他瞧。“你看,这上面绣了一个财神爷, 让他时刻跟在你身边,保佑你发大财。” “哈哈哈……这个好,比那些花鸟虫鱼的都有意思。”边野心情激动,声音自然也提高了。吓得阿竹赶忙抬手去捂他嘴巴:“你小点声,万一被路过的人听见, 就知道柳树后面有人了。” 边野拉下她小手,满眼温柔地看着自己喜欢的姑娘,低声道:“好,听你的,那就不用嘴说话了。” 不用嘴说话了,用它做点别的。 他俯身抱住阿竹,热烈地吻上渴盼已久的红唇,辗转研磨,品尝着令人心醉的甜蜜味道。一颗心在胸腔里怦怦直跳,像是擂响的战鼓,督促着他再进一步。 情不自禁地抱紧怀里的姑娘,唇舌用力,牢牢地锁住她,把累积已久的爱意毫无保留地送给她。 在他强烈的攻势之下,阿竹呼吸困难,身体沿着堤坝的斜坡往下滑,若不是被他抱着,恐怕依旧滑到水里去了。“唔……”阿竹忽然转头,躲开令人窒息的狂热,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 “对不起,太……太激动了,第一回 ,没……那啥经验。”边野语无伦次,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阿竹俏脸红透,娇喘未定,费力咽下一口唾液,“我们回去吧,万一有人经过……”被男人润泽过的声音愈发绵软娇羞,像一把把小挠子挠在边野心上。 “好,回家。”尝了甜头的男人见好就收,伸手拉起心上人,却见她双腿发软,险些又跌坐回去。“我背你。” 他蹲下身子,让她趴在自己宽厚的背上。阿竹没跟他客气,这是属于自己的男人,干嘛不用。第一次背她的时候,她乔装成一个老乞丐,为了避免身体的接触,她特意佝偻着身子。第二次背她的时候,他恳求她不要再去相亲。她比第一次放松了许多,不再刻意躲避他,身体的接触若有似无。 这一次,她完全赖在他身上,默默感受着男人的力量和滚烫的温度。 “边大哥……” “还叫边大哥?” “野哥。” “嗯,啥事?” “没事,就是想叫你。” “好,那你叫吧,我喜欢听,你叫一声我就答应一声。” 躲在财运聚后面的阿光,垂下眼帘,两颗泪珠砸在了黄土上。他抬手抹了抹眼睛,悄悄走回店里。 边祥已经收拾好大堂和厨房,见阿光眼睛红红的,纳闷问道:“你怎么了?哭了?” “没有,我刚刚有点想家了。我怎么会哭呢,我是替阿姐觉得高兴,像我们这样千里迢迢投奔到北方来的人,按理说日子是不好过的。可阿姐在这过的日子比在家里的时候还要快乐,只盼着边大哥一辈子都能对她这么好。” 边祥坦然一笑:“你放心吧,我大哥是真心喜欢阿竹姐姐,我们边家的男人都是有情有义的,绝不会做那三心二意的事。我大哥肯定一辈子都疼媳妇儿,他的性子我最了解了。” “嗯嗯。”阿光连连点头,和边祥一起栓门熄灯,到内院休息。 与此同时,曹旭家中的蜡烛还是亮着的。廉氏站在堂屋门口,不停的朝外张望,嘴里忍不住念叨着。“阿竹怎么还不回来呀?客栈今日开业,真的有客人来住吗?那也不能忙到这么晚吧?他爹,要不咱们去找找吧。” 曹英满不在乎地说道:“娘,您就放心吧,她不会有事的,肯定有人给送回来。” 正说着话,就听门口响起了脚步声。有两个人低声说了几句话,就见阿竹进了院子,顺便插好了门。 进了堂屋,见大家都在等自己,阿竹有点不好意思。“今日第一天开业,没什么经验,有点手忙脚乱的,所以回来晚了,我以后一定早点回来。” 廉氏上前拉住阿竹的手:“早点儿晚点儿倒也无妨,只是你千万不能一个人走夜路,一定要让他们送你回来。” “嗯,舅母放心吧,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今日来了两桌客人,住了三个房间,也算是开门红了,只盼着以后越来越红火才好。” 曹旭有点吃惊:“不错呀,开业第一天就有生意。” “舅舅,这是我们去七里镇拉来的客人。边大哥可聪明了,跟岔路口茶铺的伙计谈成了交易,他帮我们介绍客人,给他些好处,以后就不用每天去七里镇拉人啦。” 曹英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们家阿竹眼里,最聪明最能干的人就是边野了。” 阿竹脸上的红晕本就没有完全褪去,被曹英这样一说,腾地一下又红透了。“你别瞎说,我才没觉得他好呢。” 阿竹起身快步跑进卧房,再也不肯出来了。曹英和糯糯笑嘻嘻地回房休息,不再调侃阿竹。 次日一早起来艳阳高照,七位客人吃过早饭,就要离开江南小馆,一路向北而去了。 边野帮他们套上车,一路送到门口。商队领头的中年人忽然发现了边野腰间的荷包,惊叹道:“你这荷包太好看了,这是把财神爷拴在身上了呀,我也想买一个,你在哪儿买的?” 边野捧起荷包轻轻抚摸,动作小心翼翼的,一看就是十分珍惜。“这是别人送我的,买不到。” 脸上甜蜜的笑容泄露了他的心事,中年人呵呵笑了起来:“是哪个姑娘送你的吧,还不好意思了呢,这样吧,你跟她说,我出一两银子买下来,让她帮我做一个。大兄弟,送的跟买的不一样,你别小心眼儿。” 边野依旧毫不犹豫地摇头:“不卖。” 中年人弯下腰,仔细瞧瞧绣工,赞叹道:“那就二两,可不能再高了。要不是看这财神爷活灵活现,我可不肯出这个价。” “好,成交。” 边野没说话,不知是谁搭了腔。回头一瞧,正是阿竹走了过来。“这位大哥,我手里没有现货,需要三五日才能做好,等你从幽州回来的时候,还从这里经过,就可以来取货了。但是你要先付一些定金。” “我猜就是你这丫头绣得,真是心灵手巧啊。好,那就先付两百文定金,你给我开张字据,我们在幽州要逗留几日,采购别的货品,回来的时候取货。” “好,一言为定。”阿竹麻利地写好定金收据,收了两百文钱,欢欢喜喜地送走商队。 外人走了,边野才蹭到阿竹身边,带着一点小委屈说道:“我以为这个是我独有的呢。” “对呀,这个就是你独有的。我虽然也会给他绣外面的财神爷,但是里面的芯只有你有啊。”阿竹说完就跑掉了,生怕边野追问。 边野站在原地想不通,里面的芯,是说这份心意吗?自己的荷包是送的,跟买的的确不一样,这份心是自己独有的。不过,感觉阿竹说的好像不是这个意思。边野把荷包从腰带上解下来,放开抽绳,反反复复仔细看。 “哎呀!”忽然惊喜地叫了起来。 一般的荷包只在外层刺绣,里层是素色的衬布。他忽然发现了这个荷包的不同之处,里层竟然也有精致的刺绣,而且绣的是鸳鸯戏水。 阿光诧异地探头看过来:“边大哥,你怎么了?” 边野满心的欢喜无处表达,就拉过阿光近看:“你瞧,阿竹送我的荷包,里面也绣了,而且是这个,嘿嘿嘿!”他忽然又想起这应该是自己和阿竹之间的小秘密,不应该告诉别人,便补充道:“阿光,这是我们俩之间的秘密,本来不应该告诉你,不过阿竹拿你当亲弟弟,你也不是外人,但你要保证,不能跟别人讲。” 阿光深深吸了一口气:“好,我保证不跟别人讲。” 边野欢乐得整个人都有点飘,晕晕乎乎地进了厨房,堵着阿竹显宝去了。 阿竹被他逗得使劲抿唇都憋不住笑,终究是二人笑成一团,前仰后合。“好了,好了,我要回家找布料了,收了人家的定金,要赶快做才行。虽然是单面的,可也需要时间呀。” “恩,对,只有我的才是双面的。”边野美滋滋地把荷包重新在腰带上系好。 阿竹把两百文钱交给边野:“这钱你拿去用吧,这个季节正好是秋藕上市,你挑那没有破损的买,咱们可以把藕节拿去栽种,中间的藕段做菜。还要买些鱼苗撒进对面的池塘,不过这些钱恐怕不够,过几天吧,等那个商人回来,给了荷包的钱就多点了。” “阿竹,我怎么能花你的钱呢?”边野哪好意思伸手去接。 “什么你的我的,你若是这么见外,那我以后也不花你的钱。”阿竹沉下小脸。 “好,那我收下了。这算是下到田里的种子,以后肯定会结出好多好多的银子。若是银子不够,就把我赔给你。嘿嘿!”边野最怕的就是阿竹跟他不亲近,只要阿竹脸一沉,马上妥协变怂人。 第45章 . 客栈爆满 三更 边野麻利地出门买藕去了, 阿竹在店里等客来,没事的时候就绣荷包。直到外面金灿灿的太阳西坠,也没有一个客人登门。 藕节都被边野栽种好了,阿竹特意给他做了莲藕排骨汤驱寒, 边野喝了一大碗汤, 却把肉都留给阿竹, 还安慰她:“明日我再去贴些告示,观察一下, 若是这法子没有用, 咱们在想别的办法。总之,你不要着急上火。” 阿竹抿着小嘴笑,手肘托着腮, 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心爱的男人。 “怎么了?”边野纳闷。 “没事, 我在想,最好的日子就应该是这样的吧。无关钱多钱少, 都能心平气和地去努力, 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不骄不躁, 不打骂家人,不乱发脾气, 好运一定会降临的。” 阿竹笑得甜甜蜜蜜,边野抬手亲昵地摸摸她的头:“别的不敢说, 不乱发脾气是一定的。走吧,送你回家。” 阿竹回到家里,找出纸笔写了十份告示,又调好浆糊,让边野去贴。 开业第三日是一个阴沉的天气, 昨日艳阳高照都没有人,今日恐怕…… “边野,你家又没客人呀。”崔树根笑呵呵地负手而立。 边野瞥了他一眼,“刚开业,不着急。” “我就说你这买卖不好干吧,一个月之内要是能住满,我跟你叫大哥。”崔树根摇头晃脑地走了。 阿竹气呼呼地瞪了一眼那个矮胖的背影,对边野道:“我跟你一起去,我就不信拉不来人。” 边野温柔一笑:“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今日阴天,就怕一会儿会下雨。你这么瘦,可别染了风寒。” “那你带上伞,若是下雨就赶快回来。” “好。” 边祥和阿光透过窗户看着外面,“你看我哥跟阿竹姐,多般配呀!” 阿光转身去厨房:“是啊。” 若是下起雨,这些告示贴了也是白贴,阿竹对今日没抱多大希望,却没想到临近中午,来了三支商队。一共十二个人,虽说只是吃饭,却也能小赚一笔了。众人忙活起来,直到未时才收拾干净。 边祥和阿光兴奋地说着铜板,阿竹站在门口张望。天越发阴沉了,像是憋了一场大雨,边野还没回来,估计是在拼命拉客吧。 没有迎来边野,却在黄昏时分迎来了大批客商,一家镖局,两名富商带队的车马,还有几位是去幽州公干的差官。十八间客房忽然一下子就住满了,有一个屋子的大通铺上挤了五个伙计。 阿竹和阿光在厨房里忙得团团转,边祥赶忙回家把娘和边燕都喊来帮忙,饶是这样还是忙不过来,边燕跑去叫来二叔一家和曹英糯糯。 一群人手忙脚乱地伺候着贵客,一会儿给客房添水,一会儿给马喂草料。餐具原本只准备了三成的份,此刻明显不够用,众人回家拿来碗筷救急。 边野带着四位客人进门的时候,吃惊地愣在门口,大堂里竟然坐满了人,简直像做梦一样。阿竹赶忙把他拉到一边,低声道:“你怎么又带人来了,没数人数吗?已经住满了。” 边野皱起了眉头:“我去四处贴告示,不能一直盯着路口呀。前天咱们写的告示,没粘住,早就掉在地上了。茶铺的伙计昨天家里有事情,没在那里,是他爷爷看摊子。咱们的法子还是很有用的,大家都很认可。” “我已经知道有用了,不然也不会来这么多人,可是眼下已经没有房间了,你带来的这些人怎么办?” 四个客人已经有点不耐烦了,催促边野:“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还不给我们安排住处么?要两个房间。” 边野硬着头皮走回来,实话实说:“对不住,几位大哥,我们这里本来没什么客人的,今日却突然住满了,已经没有客房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大老远跟着你过来了,难不成让我们露宿街头?”为首的虬须大汉极为不满。 边野赶忙作揖:“自然是不能露宿街头的,您看这样行吗?晚上您四位跟我回家去住,住我家里,不要钱的。晚饭也多送一个菜,行么?” 四个人商量一下,感觉不吃亏,于是点头答应。 酒足饭饱,众人把扔铜钱当做了饭后消食的消遣。今晚没有月亮,边野特意点起火把给大家照明。 “瞧我的,我在威远镖局是飞镖一把手。”一个镖师手握铜钱信心满满。他把手一扬,嗖地一下,一枚铜钱飞了过去,正落在财神爷肩膀上。 众人抚掌大笑,齐声喝彩。另外几名镖师不甘示弱,拿着铜钱也朝财神爷身上抛去,竟然全部留下,没有一个落地。水平最差的一人,铜钱落在了黑虎头上。镖师们捡回自己的铜钱,洋洋得意的把位置让给旁人。 “威远镖局果然名不虚传,都是高人呀!你们够厉害,住宿是不用花钱了,来瞧瞧我们这凡夫俗子的手气吧。”一个胖胖的富商,手拿一把铜钱,哗地一下扔了出去。 这些铜钱高低错落,抛向石像的不同位置。众人凝神细看,肩上、手上、黑虎上,竟然都没有落下铜钱。富商不服气,让随从拿了一吊钱过来,哗哗两把抛洒出去。“我就不信一个也不能中?” 众人仔细一瞧,财神爷肩上手上黑虎上依然是一个铜板都没有。 边野个子高,距离也近,忽然发现财神爷头顶落了一枚铜钱。“这位客官,您中了,而且是高中呀,您瞧瞧,落在财神爷帽子上了。” 富商抚掌大笑:“好,好啊,高中!正巧老爷我姓高,此乃大吉大利之兆,快把这枚高中的铜钱取下来,我要留在身边做护身符。” 他恭恭敬敬的从财神爷头顶拿下铜钱,刚想放进钱袋里,忽然想起钱袋里还有不少钱,会与之混淆。于是把钱袋中的碎银和铜板都倒进随从手中,只把这一个铜板喜滋滋的放进钱袋内。 阿竹看懂了他的心思,温婉说道:“客官,我可以用红绳帮您编个坠子,这样就不会和别的铜钱混淆了。” “好好好,这个法子好。哎呀,你这个小姑娘聪明的很呀!” 边野实诚地说道:“恭喜您高中,今晚的房费全免,我帮您把地上的铜钱捡起来吧。” 其实这富商有点违规,按照阿竹最初的想法,每个人只用一枚铜钱掷一次。能中就免费住宿,不能中还是要付钱的。可这位高员外扔了三大把,足有一百多文。若这样还不能中,那也着实是不太可能。 不过眼下赵北客栈图的并不是这些,难得今日客满,自然要让大家高兴。刚刚结算的饭钱已然收了一大堆铜板,就让大家免费住也无妨。 可是边野没想到,富商毫不犹豫地摆摆手:“扔出去的铜钱是不能拿回来的,在我老家沧州,每年正月十六有个遛百病的习俗,就是要扔铜钱出去,这叫破财免灾,尤其这个钱是孝敬财神爷的,绝对不能拿回来。” 边野没想到还有这种说法,一时愣在那里,不知怎么办才好。“可是一会儿您离开这,这些铜钱恐怕会被人捡走的。” 高员外哈哈大笑:“你这小伙子太实在了,这是你的地盘,一会儿我们回去休息,这钱不就是你的了吗?竟还特意提醒我。” “您的意思是我可以捡走?”边野理解不了这么神奇的思路。 “对呀,你可以捡,我们遛百病扔钱也是让别人捡走的。” 边野喜出望外:“那太好了,多谢客官。” 高原外的商队一共住了四间房,房费免费。可他扔下的这些铜钱足有一百多个,比房费贵多了。如此说来,不但没有让利,反而大赚了一笔。 接下来又有几人扔铜钱,扔得不多,一共十几个。却也像那高员外一样,只把落在财神爷身上的铜钱捡了回去,落在地上的都不要了,只当是孝敬财神爷。却提出了一个要求,让店家帮忙编个红穗子,以区分其他铜钱。 边野自然答应下来,阴沉了一天的黑云,此刻终是落下雨来。众人回房休息,边野举着火把飞快地捡铜钱。 回到店里,见阿竹正在帮最后一个客人编穗子。这位客官有两枚铜钱落在财神爷身上,所以阿竹特意给他编了一个双钱结,末尾是吉字型的穗子。阿竹灵巧的手指上下翻飞,很快就做好了最后一道工序。“好了,您瞧瞧喜欢吗?” “喜欢,真好看,我要把这个拿回家给我新婚的妻子,做我家的镇宅之宝。” 众人都笑了起来,边祥引领着最后到家的四个客人到自己家休息。边野已经跟母亲说好,让她带着妹妹边燕去二叔家凑合一晚。阿光去给客房里送热水。 大堂之中只剩了阿竹和边野,阿竹调皮的摊摊手。“我刺绣的红丝线一下子都用完了,明日得去赶集买丝线才成,而且肉和菜也都没有了,明天也要去采购,还有餐具,咱们还是配齐了吧。” “好,都听你的,明天让他们看店,咱们俩出去买。你猜猜,我在地上捡了多少枚铜钱?” “得一百多个吧。” “真有眼力,”边野用手指刮了一下阿竹的鼻尖儿,把自己刚刚捡的铜钱献宝一般拿出来放在柜台上:“一共一百三十六个,快赶上所有的房费了。” 阿竹欢喜一笑,却又忽然拧起眉毛,有些担忧。“今晚天气不好,堤坝上没有村里其他人,这些铜钱就被你捡回来了。若是以后再有这种情况,被村子里的人知道,只怕会有一大堆人挤在那里等着捡钱。这件事情是咱们发起的,吸引他们投掷的筹码是免房费,所以这个钱理应是咱们客栈的收入。可是你又不能时时在那儿看着,怎么才能不被人捡去呢?” 经阿竹提醒,边野忽的一下明白了。的确如此啊!他垂眸想了想,很快有了主意。“这样吧,我去找铁匠做一圈铁栅栏,铺在财神爷脚下,用砖头架起来一尺左右,在后方留个门,用铁锁锁上,这样别人就抢不走钱了。” 阿竹掂量了一下可行性,最终点了下头。“好,那就这么办,明日你就抓紧去做吧,而且这样还有一个好处,客人可以多次投掷。反正投不中,铜钱就没了,他们乐意投几次就投几次呗。咱们也不必白白吃亏,他们也觉得好玩有意思。” “好,我的好阿竹真是聪明又乖巧啊。外面下雨了,我赶快送你回家吧。”边野从柜子里拿出一把天青色的油纸伞,脱下外衣给阿竹披在身上,这才带着她走出门口,送她回家。 雨丝密密匝匝地落下,斜风一吹,有些飘忽。一场秋雨一场寒,北方的深秋,夜晚十分寒冷。伞虽大,却难以遮住两人周全。于是,伞柄便悄悄地朝阿竹倾斜,将她完完整整的罩住,不让她被雨水淋湿半点。而边野的半个肩膀已经湿透了。 第46章 . 集市搬迁 你猜我今天赚了多少钱? “今日辛苦, 回家之后早点睡吧。”把阿竹送到曹家门口,边野才拿回自己的衣裳。 天色昏黑,没有月光。此刻转过身来正面相对,阿竹才发现他的衣裳都湿透了。 “天气这么冷, 你怎么能湿了衣裳呢?你赶快回去换一身干衣裳, 喝一碗姜糖水, 你可不能病倒啊。”阿竹抬手摸摸他的衣袖,很是焦急。 “放心吧, 我身体好的很, 不会生病的,你快进去吧。今天太累了,明天早晨晚点起吧, 多歇会儿。”边野抬手将阿竹鬓边的一缕碎发帮她抿到耳后, 暖暖一笑,转身离开。 阿竹进了卧房, 曹英拍拍糯糯:“赶快睡, 千万别生病。” 糯糯愣了一下,很快明白过来, 也拍了一下姐姐:“你也是,不能生病。” 阿竹脸一红, 一把推开她俩:“讨厌!” 三人笑闹成一团,互相挠痒痒, 追逐打闹。东屋里的曹旭夫妇相视一笑,真希望三个孩子一辈子都这么开心快乐。 一场大雨过后,低洼盐碱的红树林一片泥泞。边野让阿竹坐在马车上不要下来,带着她走到摊位前,看好什么直接买了装车, 不必把绣花鞋踩脏。小商贩们为了卖货,不管道路多难走,也要坚持着出摊。可是来赶集的人寥寥无几,货物根本卖不动。 “今日咱们运气好,买的东西都是最低价。”边野一边搬货,一边对阿竹说道。 阿竹瞧着泥泞中的摊位,忽然冒出一个想法:“野哥……” “哎!”边野响亮地应了一声,看着她笑。 “你别这样,人家说正事呢。”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阿竹有点害羞了。“红树林这里土质不好,一下雨就没法走路了。集市在这里很不方便呀。” “对呀,就因为土质不好,才在这里赶集嘛,要不然就种庄稼了。”边野从小就在这赶集,已经习以为常。 “我觉得……可以让这个集市搬到咱们那里去呀,堤坝上不仅有附近百姓,也有过往客商,他们的生意会更好一些。对于咱们来说,只要人多了,生意肯定更好做呀!”阿竹忽闪着一双大眼睛,说出自己的想法。 边野怔愣地看着她,好半天没说话。阿竹被他看得有点发毛:“不行就算了,你别这么看我,我就是瞎想的。” “行啊,太行了!阿竹,你这小脑袋瓜怎么长得?咋就这么聪明呢。哎呀!我真是捡到宝了,我家阿竹就是个大宝贝呀。”边野回过神来,激动地一把抱住阿竹,要不是周围人多,真想狠狠亲她一口。 阿竹赶忙推开他,红着脸低下头。 边野直起高大的身子,双手在空中啪啪一拍,吸引了周边摊贩的目光。“各位,我是赵北村的里正边野,我们最近修了一条宽阔的堤坝,想来大家已经听说了。堤坝用黄土夯实,昨晚一场大雨过后,今日堤上清爽得很,一点都不泥泞。昨天一共有三十几位客商经过,都去祭拜财神爷了。你们若是在把摊子摆到财神爷的石像附近,肯定比在这里生意好呀。” 摊主们一听这话,不禁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有人大声问道:“边野,你们那好是好,要不要租金呀?” “放心,大家都是父老乡亲,绝对不要租金。”边野大声保证。 “那会不会有村里的地头蛇欺负我们?” “不会,我们赵北村什么口碑,你们不清楚么?而且我们村的事情,我做主,谁也不敢欺负你们。”边野爽朗答道,掷地有声。 雨过天晴,金色的阳光冲破云层,露出了憨憨的笑脸。边野笔直地站着,沐浴在阳光下,笑容真诚坦荡。 “好,既然这样,我们当然乐意去呀。” “对对,今日就去。” “说走就走哇!” 小贩们正愁没有买家,听了边野这话,挑起担子,赶上驴车,排成长队往赵北村去。有一个卖锅碗瓢盆的老赵,并没有收摊子。 “赵叔,你怎么不动啊?”边野纳闷问道。 “人们都知道集市在这里,忽然离开了,谁知道要去赵北村赶集呀。”老赵蹲在泥地上,很是无奈。 “这……可以写个告示,不过……村里识字的人不多。”边野皱起了眉头,有点犯愁。忽然灵机一动:“赵叔,你若信得过我,现在就跟我走,我保证能让附近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一传十十传百,过不了几天大家就能跑顺腿。” 老赵仰头看向边野,“好,小伙子,我就信你一次,能不能卖货也不管了,赌一把。” 边野赶上马车往回走,前头走得快的已经到了。赵北村的人们一头雾水,有几个在堤上溜达的,好奇地瞧着这些小贩在财神爷两侧一溜排开,问道:“谁让你们来的?” “我让来的。”边野大喊一声,见边葵和边林也在,就招呼他俩:“去祠堂里,把咱们村的镇村之宝抬出来。” 前些年赵北村红火的时候,曾经做过一面大鼓,是仿制的赵国战鼓,十个人围城一圈敲得。边林不明白他要干什么,却还是听话地叫人搬来了大鼓。 硕大的牛皮鼓摆在了生财柳底下,红日高高升起,天气热了起来。边野把外衣一扔,露出两条满是腱子肉的结实臂膀:“来,兄弟们,大鼓敲起来,从今日起,红树林集市就搬到咱们村了。要让大家都知道这件大事,靠嘴说没人能听见,靠鼓声把人们都引过来。” “好嘞!”众人这才明白怎么回事,马上有九个手痒痒的小伙子一拥而上,和边野一起站成一圈,抡起鼓槌咚咚咚地敲了起来。 隆隆的鼓声响彻天际,堤坝本就地势高,借着水面传出更远。秋高气爽,风轻云淡的日子,灿阳满天,人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附近十里八村的人们都朝赵北村涌来。 阿竹没想到忽然之间能聚集这么多人,刚刚被心上人的英姿吸引,没有看别处,忽然发现堤坝上已然人山人海,甚至有几队过往的客商也驻足看热闹。 这么多人,若是不卖点东西,岂不浪费时机了。 边祥和阿光已经把刚才采购的东西搬到厨房,阿竹进去转转,并没找到有特色的物品。眸光停留在半筐新鲜的莲藕上,阿竹忽然有了主意。 正是莲藕上市的季节,价格比较便宜,二十文一大筐。而且北方人似乎不爱吃莲藕,或者是不太会做,为了种藕,边野昨天买回来五大筐才花了一百文。幸好莲藕够多,昨晚客人爆满,才有菜可做。 茶香镇的人们爱吃藕,也会做,凉拌藕清爽脆甜,糯米藕软烂清香,炸藕合唇齿留香,排骨莲藕汤香而不腻。 莲藕还剩满满一筐,阿竹打上了它的主意。只是今日的顾客与昨日不同,是村民,是散客,也就是说他们不会付大价钱买好菜,只能花零钱买小食。阿竹打算炸藕夹,这个最快,也不会浪费。只是肉已经用完了,就算有肉也不能用,那样价钱就太高了。 “阿光,你快帮我切藕片,我要炸藕夹卖。”阿竹把阿光喊进厨房,只留下边祥在门口迎客。 “阿姐,已经没有肉了,怎么炸藕夹呀?” 阿竹一笑:“谁说炸藕夹一定要用肉的,我想好了,用豆腐和鸡蛋,这两样比肉便宜多了,裹上些面粉,只要味道好,也很好吃。” “阿姐,你真聪明。”白文光麻利地刮掉藕皮,很快切好了一排藕片。阿竹也没闲着,把一块豆腐碾碎,拌好调料,夹在藕片里,裹上面糊,最外层蘸一点鸡蛋液,入油一炸,很快就熟。 “边祥,你尝尝这个好吃吗?”对于北方人的口味,阿竹还是有点拿不准,所以先让边祥尝一尝。 边祥咬了一口,外焦里嫩、藕断丝连:“恩,好吃,还有吗?” “还有好多呢,马上就出锅,你搬一张桌子出去,在门口摆个小摊,就卖这个,一文钱一个,看有没有人愿意买?”阿竹双眸精亮。 边祥有点小失落,还以为可以大饱口福呢,原来是要卖钱啊。不过他知道卖钱是正事,不能耽误,赶忙按照阿竹的吩咐去做,很快支好了摊子。 出锅了一盘,阿竹让阿光端出去,和边祥一起叫卖,自己继续炸第二盘。炸熟速度很快,阿竹端起第二盘出去,见摊位前围满了人,却没有人花钱买。 “他们是嫌贵吗?”阿竹悄悄问阿光。 “不是,他们不知道好不好吃,不敢尝试。” 阿竹见里圈有三个孩子围拢得最近,都是眼巴巴的模样。就招呼他们三个:“你们有谁能说出我们饭馆的名字呀?” 个子最高的孩子马上仰起头来:“我知道,叫江南小馆。” “好,说对了,奖励你一个藕夹吃。这是我们茶香镇的特产,有茶叶的清香,也有鸡蛋的味道,小娃娃,好不好吃?”阿竹俯身问道。 “好吃,太好吃了,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小孩子仰头欢笑,一脸天真的快乐。 孩子的笑容最打动人,于是有人肯掏出一文钱买一个尝尝,阿竹转身进屋,继续炸藕夹。没过一会儿,阿光快步走进厨房:“阿姐,都卖完了,多做些吧。” “好。”阿竹利索地把一个个藕夹下锅,很快又出了好几盘。 震天的鼓声在半个时辰后终于落幕,满身大汗的边野回到自己小馆门前,发现边祥正在往屋里搬桌子,边野十分纳闷:“你把桌子搬出来干嘛?” “卖东西了,阿竹姐做了好吃的,被抢光了。”边祥捡捡盘子里的油渣,感觉没解馋。 阿竹欢快地跳下两级台阶,站在边野面前,扬起傲娇的小脸,显宝一般说道:“你猜我今天赚了多少钱?” 第47章 . 悄悄喂饭 趁机嘬了一下她的指尖:“好…… 边野一瞧阿竹神采飞扬的模样, 心中便十分欢喜,在众人面前不敢太亲昵,就抬手捋了一下她的长发。“小财神,每天都有赚钱的新点子。快说说吧, 赚了多少?” “今天你们敲响赵国战鼓, 吸引了得有上千人吧, 两头都看不到边啊。”阿竹还在兴奋之中,眼睛里满是光芒。 “还行吧, 附近十几个村子的人, 差不多都来了。今年遭了水灾的就是咱们附近的村子,稍远一些的地势高些没有受灾,应该有闲钱。我们这里是大平原, 每年的收成很稳定, 只要风调雨顺,人们日子还是不错的。”边野给她解释。 “看来我还是低估人们的财力了, 那我以后要增加一些新品种, 还能多卖钱。” “先说这次卖了多少吧。” “一共卖了六十五文,用的是最便宜的蓖麻油, 用掉了刚买的六块豆腐,两个鸡蛋, 还有几根藕,柴火就不算了, 总共的成本大约是二十文吧。也就是说纯赚四十五文呀,我是不是很会赚钱?”阿竹笑嘻嘻的,一脸讨赏的模样。 如此娇俏的姑娘,边野真想狠狠亲一口,可惜还不是自己的媳妇, 只能生生憋着。 边家的兄弟们呼啦一下围拢上来,把阿竹圈在中心,一个个笑眯眯的打趣儿。 “听说夏姑娘做了可口的江南小点心,怎么不给我们兄弟留几个呀?” 阿竹被众人包围,有点窘迫。“因为豆腐没有了,你们等我买了新的豆腐,就做给你们吃。” “真的呀?野哥,你瞧人家夏姑娘可答应了啊,你可不能撵我们走。” “对,赶快买豆腐去,野哥的豆腐吃不上,咱们自带豆腐吃。” 边野伸手把阿竹拉到自己身后:“这几日刚开张,手忙脚乱的。过一阵吧,等生意稳定了,我请兄弟们喝酒。” “喝什么酒呀?是喜酒吧?” 众人哈哈大笑,好在边野个子高,能把阿竹完全挡住。要不然就要被这帮坏小子们,看到小姑娘脸上的两朵红云了。 边野怕他们闹得过分了,阿竹会生气,就把脸一沉,吓唬道:“别乱讲啊,谁敢胡闹,下回喝酒我不叫他,来了就打出去。” 大家知道边野护阿竹护得紧,不敢再往深处说,一哄而散。 二人回到店里,白文光迎了上来。“边大哥,今天上午来了两个女人,就是咱们在涿郡碰到的那两个,他们原本有心在这里开个香料店的。可来了一瞧,觉得太简陋,也没有客人就走了。说过些日子再来瞧瞧,若是通衢商路真的能恢复,他们就在这里开店。” 边祥接口道:“他们来的真不是时候,若晚来一个时辰,就瞧见敲鼓的热闹场面了,或许就不会失望离去了。” 边野对此事并不在意:“走就走吧,人家开店是想赚钱的,眼下咱们这情况确实难说。外地人来开店有利有弊,咱们要想发展好还得靠自己。他们乐意来就来,不乐意来咱也不求着。” 阿竹把手上的铜钱数出三十枚,首先递给边祥十个:“今日你们都很辛苦,给你和阿光糯糯每人十个铜板。集市还没散,想吃什么自己去买吧。这钱是咱们四个人挣的,跟你哥没关系,就不问他了,我做主了。” 边翔心中暗笑,你问我哥不也是你做主吗?他哪样不听你的? 糯糯凑到正在算账的阿光身旁,悄悄问他中午要做什么好吃的。阿光笑着瞧瞧这个小丫头:“嘴馋了?” 糯糯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回答,见阿竹递了十个铜板过来,赶忙摆手。“阿竹姐姐,我不要钱,今日到堤坝上看热闹,刚好瞧见阿光哥哥和边祥哥哥忙不过来,我就搭把手而已。” “给你零花钱买好吃的都不要呀,这又不是工钱。”阿竹执意要给。 “阿竹姐姐,不如这样吧,我用这十枚铜钱去买豆腐来,你再做些藕夹给我吃好不好?我才吃了两个,根本就不解馋。”糯糯天真又实在的表情,把阿竹和边野都逗笑了。 边祥本来不好意思说出心里话,既然糯糯开头了,他便附和道:“对对,把我那十个铜板也拿上,买二十块豆腐吧。你吃两个算不错了,我才吃了一个。集市上卖的那些东西,哪有阿竹姐姐做的东西好吃呀。” 糯糯赶忙解释:“可不是我偷吃啊,本来是每人一个的,但是阿光哥哥把他那一个让给我了,所以我吃了两个。” 小丫头一脸认真劲儿,阿竹被她逗得前仰后合。“好吧,既然你们还想吃,就给你们做。莲藕还有大半筐呢,能让你们吃到饱。糯糯,你把这二十枚铜钱都拿去买豆腐吧,能买一大盆了。” “好,我把卖豆腐的叫来,咱们差不多能给他包圆了。”糯糯欢笑着一溜烟儿地跑没影了。 边野对阿竹说道:“我去把铁栅栏弄好,炸好了藕夹喊我啊,我也要吃。” “你……”阿竹哭笑不得。“他们是小馋猫就算了,居然还藏着一只大馋猫。” 阿光算清了账目,跟边野汇报。“边大哥,昨天的账我都算清了,刨除成本净赚两百文。” “一天两百文,十天两千文,一个月就是六千文呀!也就是说,如果每天都能住满的话,咱们一个月能挣好几两银子。”边野瞠目结舌。 虽是想过做生意能赚钱,但他不敢想能赚这么多。 白文光诚实答道:“古话说无商不富嘛,好多生意本来就是一本万利的呀。咱们做的这个已经不算暴利了,赚的是个辛苦钱,而且未必每天都会爆满呀。” 边野点头:“对,这我明白,看看接下来的日子怎么样吧。只要每天能住满十间房,对于咱们来说就很不错了。” 赚了钱大家都很高兴,精神振奋,更有干劲儿了。豆腐买了整整半槽,阿竹给他们每人炸了一盘藕夹,吃得连呼过瘾,笑声不断。 “哎呀,可解馋了,阿竹姐姐,你哪天还需要帮忙呀?我还来。”糯糯摸着肚子一脸满足,今日真是吃够了。 阿竹笑道:“那你以后每个赶集的日子都来吧,水稻快要熟了,我想做几种江南小吃,米糕类的。北方人肯定没见过,应该有人乐意尝个鲜。阿光和边祥还要照顾店里的生意,的确忙不过来。我要绣荷包,还要给铜钱编穗子,还要做菜、做小吃,真是需要一个你这个的小帮手呢。” “好,不用赶集的日子,以后我天天来,反正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我姐姐这几天闷头写话本子,头发都快揪秃了,也写不出来。”糯糯喜笑颜开。 阿光和边祥都被逗乐了,阿光拍拍糯糯:“你敢这么说英子姐,小心她揍你。” 阿竹这才想起约定的话本子还没写,真是太忙了,端起一盘藕夹起身道:“我去看看野哥,藕夹不趁热吃就不好吃了。” 边野正在整理铁栅栏,已经用砖石砌好了,很牢固,上面可以站人。既不影响财运聚的美观,又可以达到存钱的目标。“阿竹,你试试,看铜钱能不能全都落进去。” “你先吃藕夹吧,凉了不好吃,一会儿我用今天赚的铜钱孝敬财神爷,让他老人家保佑我以后大吉大利。”阿竹笑得甜甜的。 边野一手拿着瓦匠用的瓦刀,另一只手上都是泥。“手脏,没法吃,你喂我呗。” “你……”阿竹小脸一红,赶忙四下瞧瞧,见周边没人才放下心来,用白嫩的手指捏起一个藕夹,给他喂进嘴里。 边野心满意足地吃下,趁机嘬了一下她的指尖:“好吃。” “你别闹,再这样就不给你吃了。”阿竹娇声道。 边野知道,亲昵要有度,眼下还没有名分,被村里人瞧见不好。他转身下了堤坝,在水边洗了手,接过盘子自己拿着吃。 阿竹数了十个铜板出来,十分豪气地扔向财神爷:“保佑我十全十美。” 哗啦啦的响声过后,阿竹上前查看,有一枚铜钱落在财神爷头上,另一枚落在坐骑黑虎头上,其余八个都进了铁栅栏里面。“恩,不错。” 边野一边吃一边呵呵笑:“你是觉得自己手气不错,还是我弄的铁栅栏不错?” “都不错,挺好。” 中午散集的时候来了两个商队吃饭,令他们没想到的是竟还有三个本地人进来喝酒。这三人有一个是北边龙湾镇的,那里没有遭灾,手里有钱。另外两个是偶遇的亲戚,燕南村的。于是毫无疑问的,有钱人请两个穷亲戚吃饭喝酒。 阿竹忽然明白了边野的话,果然如此,若不是今年遭了水灾,只怕有很多本地人都要来小酒馆吃饭喝酒的。这么一想,明年的生意肯定会更好的,心里越发踏实了。 三日后,预定荷包的客商从幽州回来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双方都很满意。卖端砚的中年人已经拉了两车高句丽地毯,打算回江南卖个好价钱。他兴奋地搭着边野的肩膀大笑:“兄弟呀,多亏你给我提供了情报,我打听到官学的地址,把门口那几间铺子问了一个遍,甚至自己支了摊子在官学门口卖。那几间铺子被我顶的没生意可做了,终于有一家高价收购了我剩下的端砚,这一次我可是大赚了一笔。看来这财神爷真灵啊,这回我得多孝敬他老人家一些。” 第48章 . 初尝米饭 好不容易逮住一颗米粒放进嘴…… 边野自然欢喜:“这财神爷是天赐的宝贝, 自然灵光。您下次一定要再来呀,帮我们介绍介绍客人。” “好,你大可放心。下次运货来北方,我是一定要来赵北客栈的。”他一扬手, 一把铜板扔了出去。因心情太过激动, 竟没有一枚落在财神爷身上, 全都哗啦哗啦地滚落到铁栅栏里面。 边野赶忙指着告示牌让他瞧:“客官,您可以一个一个投, 这样更精准一些。因为落下去的就供奉财神爷了, 捡不回来啦。” “我知道,你那告示我早就瞧见了。这就是孝敬财神爷的,再来一把。”哗啦一下, 又是一把铜板落地, 这次有一枚落在财神爷胳膊上。他欢欢喜喜地取回来,拿去店里找阿竹免费编穗子。 边野粗略估计一下, 那两大把钱足有五十文以上, 比房费高出许多。 心中暗笑,边野跟着进店, 见阿竹已经配好了丝线。“给您编一个五福临门的穗子吧。” “好。” 阿竹正要动手,边祥走了过来:“阿竹姐姐, 阿光在厨房忙不过来了,叫你赶快过去呢。” “哦, 来了。”阿竹放下丝线,对客人道:“您先坐下喝口茶,我马上就回来。” 阿竹匆匆进了厨房,糯糯捡起丝线,一双小手灵巧地动起来, 很快就做好了一个五福临门的穗子。 边野吃惊道:“糯糯,你也会编穗子呀?” 曹糯抬眸:“对呀,编穗子、打络子,这些每个姑娘都会些,不过我不如阿竹姐姐会的花样多,简单的还可以。” 边野把红绳点缀的铜钱送过去,客人很满意,收入绣着财神爷的荷包,连夸自己最近运气好。 边野附和几句,回到柜台旁边:“糯糯,咱们商量个事。阿竹太忙了,我担心她太累。你过来帮忙编穗子吧,赶集的时候就卖小食,一天给你……十文钱,行吗?” 糯糯爽快答道:“可以呀,不过我不要钱,管饭就行,嘿嘿嘿!我嘴馋,就想吃好吃的。” “好,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想吃什么跟哥说,哥给你买。不过十个铜板还是要给你的,是零花钱。” 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就到了九月底。这些日子客源比较稳定,客房能住上十间左右。江南小馆里中午和晚上加在一起,也能招待十来桌客人。 令阿竹最满意的是回头客非常多,但凡从这里经过去幽州的,回来的时候都是走的这条路,无一例外。大家对赵北客栈评价颇高,饭菜味道好,量也足,价格还便宜。硬币投到财神爷身上还能免住宿费,这么好的事儿在涿郡那边可享受不到。 第一批种下水稻的三户人家是边野家、边二叔家和曹旭家。这三家的稻田已经由绿转黄,沉甸甸的稻穗儿把稻杆压弯了腰,马上就要安排抢收,否则米粒恐怕会掉在地上了。其他农户丰收在望,心情也是一派喜气洋洋,对边野和阿竹十分感激。 边野问了问了阿竹,收水稻没什么技巧,跟割麦子差不多,把稻穗割下来扔在车上,拉回家里头,只不过不能用石碾子轧,米粒好像不如麦粒硬,怕压碎了。需要亲手拿着一缕稻穗在筐上摔,这样就比较费工夫了。 店里离不开人,边野已经想好了秋收的对策。其他人家的水稻还没有成熟,不能收割,刚好村里的闲人比较多。只需他振臂一呼,就来了几十个小伙子,在田里站成一排,十分壮观。 今年遭了水灾,附近几个村子收成最好的就是赵北村。除了崔家,其他人家几乎没什么损失。眼下红树林大集也转到了赵北村这一段堤坝上,又有财神雕像立在那里,几个铺子也相继开张,周边的姑娘们都看出来了,将来日子过得最好的必然是赵北村无疑。 所以,边野家里收割水稻的时候,竟出现了一个新的盛景。周边几个村的大姑娘们,找各种借口从他家田边经过。见了面互相打个招呼聊几句天,便可以停住脚步,眼神却都是飘向田地里一群小伙子的。 小伙子们频频回头,十分纳闷。以前干活的时候也没有站在田埂边呐喊助威的,今日这是怎么了? 边野忽然想通了,对兄弟们说道:“这不是简单的看热闹,是来相亲的,就看你们哪个干活利索。人家姑娘挑对象,不得找个聪明能干的呀,眼下都有心想嫁到咱们村来,可也得挑个好的不是?” 众人恍然大悟,为了证明自己是个好小伙,一个个使出了看家本领,二十多亩地一天就割完了。 万氏笑的合不拢嘴,揪着他们的衣裳不让走,要给他们做点好吃的。 “大娘,不是我们不吃,是不在家里吃的,我们得去野哥的饭馆吃呀。别说我们没尝过饭馆里的江南菜,就是我爹我爷爷也没吃过呀,今天好不容易有机会,必须得去堤坝上。” 万氏讪讪地松了手:“嘿,这帮臭小子们嘴还挺刁。” 边野呵呵直笑,端起一盆米粒大步出门:“娘啊,天气还不错,应该是不会下雨的。您和燕子慢慢干,脱粒这事儿也不用特别着急,晚上我让阿光看店,我和边祥回来干活。我先端一盆去店里,让阿竹给大家蒸米饭,都尝个鲜。” 虽然脱粒这活儿费时费力,可瞧着满满一大院子的稻穗儿,万氏心里高兴呀。忍不住连连称赞自己儿子能干,碰上灾年照样能丰收。 边燕一边摔稻穗儿,一边瞥瞥嘴。“您就别夸我哥了,要不是人家阿竹,我哥能想到种水稻吗?他见过水稻吗?他吃过米饭吗?对了,娘,我这儿已经有一篮子的米粒儿了,咱们也蒸个米饭吃吧,尝尝鲜。” 万氏笑呵呵的应了:“要说阿竹这姑娘确实不错,大伙都说她帮你哥挣了不少钱呢。好,咱们也蒸米饭吃,尝尝这江南的东西到底好不好吃。” 万氏第一次蒸米饭,没什么经验。感觉好像应该先洗一洗,她舀了一瓢水放进盆里,又捧了几把米进去用手一搅,水面浮起一团白色。万氏有点害怕了,是不是米里的面被洗掉了呀?把水倒干净,米粒儿没少,只是比原来晶莹了许多,万氏这才放了心,把米放在一个小瓦罐里,放在笼屉上蒸了起来。 大火烧了约摸一刻钟,万氏觉得就算是蒸馒头也熟了,米饭应该也没问题吧。就把瓦罐拿了出来,倒在两个粗瓷大海碗里。 母女二人围坐在桌边,边燕用筷子试了好几次都没夹起来。好不容易逮住一颗米粒放进嘴里,嘎嘣一下,硌得牙疼。 “咋样啊?好吃吗?”万氏好奇的看着闺女。 “额……凑合吧,没吃出来啥味儿,就是有点硬,差点把我牙硌碎了。” 万氏到厨房拿来两个勺子,把其中一个交给边燕。舀起一勺,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万氏努力地嚼了两口,感觉实在是不好吃,又不舍得吐掉。不能浪费粮食的优良传统,让她难以下咽却又使劲儿憋着。 边燕含着一嘴的碎米粒,实在忍不住了,到院子里吐了出去。“娘,这玩意儿实在不好吃呀,江南的东西咱们吃不惯,还是吃馒头吧。” 万氏嘴里含着米粒儿,喝了口水努力咽了下去。“行,吃馒头吧。这东西咱吃不了,你给他们送到堤坝上去吧,不能浪费了呀。” 两碗米重新倒回瓦罐之中,边燕抱着瓦罐去江南小馆给他们送饭。 阿竹蒸的米饭刚出锅,香喷喷热腾腾的,端出来给每人盛上一碗,配上浓香的五花肉炖茄子。大家吃得十分欢畅,连夸好吃。 边燕被眼前热闹的景象惊呆了,把瓦罐放到边祥面前,疑惑地问:“米饭好吃吗?” “好吃啊,多香啊,尤其配上这肉菜。肉虽然不多,但是茄子入味呀,米饭把汁儿都吸了,特别好吃,你也吃一碗吧,你自个儿盛。”边祥忙着大口往嘴里扒拉饭,没空伺候她,让边燕自己盛饭菜。 边燕一头雾水,看看众人大快朵颐的模样,确实不是装的,“可是米饭真的不好吃呀,又干又硬又硌牙,你尝尝咱娘蒸的这个。” 她把瓦罐里的米哗啦一下倒进碗里,边祥一瞧就笑了。“你糊弄谁呢?这哪是米饭,这是米粒儿。” “米饭不就是米粒儿蒸出来的吗?大火烧开蒸了好久呢,难不成火号不够?” 旁边的阿光实在憋不住了,大笑起来。“你是不是蒸的时候没放水?” “放水了呀,锅里放了好多水呢,滚开了好久。” “不是不是,”阿光笑着摆手。“是这瓦罐里面没放水,你蒸的是干巴巴的米粒,它怎么能变成米饭呢?” 众人都探头过来看热闹,忽然一下全明白了,都哈哈大笑起来。北方人第一次蒸米饭不懂得在米里放水,蒸出来的饭可不就没法吃呗。 阿竹给边燕盛了一碗软糯的米饭,舀上一勺肉菜:“你尝尝这个吧,下次蒸的时候再瓦罐里放些水,要浸过米。水多米软,水少米硬,多做几次就能掌握火号了。” 香气扑鼻,口舌生津,边燕试着送进嘴里一口,没等咽下就惊呼起来:“这也太好吃了,阿竹,呜呜,我每天都要来跟着你吃饭。” 第49章 . 传宗接代 忽然之间承接了全村传宗接代…… “怎么了?”边野见一群人围住阿竹, 又看到了燕子的身影,有点不放心,就凑了过来。 边祥放下碗筷,笑个不停。“娘跟燕子蒸米饭没放水, 蒸出来的是干硬的米粒。姐, 没硌掉你一个牙呀?” 边燕大口吃饭, 没空搭理边祥,只抬脚踢了他一下。“滚!你天天在这儿跟着大哥和阿竹混吃混喝的, 都把你给养胖了, 我吃着什么好东西了?” 边祥不服气的回怼道:“我只是长高了,哪有长胖?我吃饭理直气壮,我每天从早忙到晚, 晚上还要值夜呢, 你干啥了?你还不如人家糯糯呢,糯糯每天在这儿帮忙编穗子、卖小吃, 还能挣十文零花钱呢。” 边燕吃惊地瞪大了眼, 喷香的饭菜也顾不上吃了,把碗放在桌子上, 强行咽下嘴里这一口,瞪着边野说道:“大哥, 你怎么能这样呢?我也缺零花钱呀,你怎么不叫我来?” 小伙子们听到这儿也都凑了过来, 野哥野哥的叫个不停,问店里还缺不缺人手? 尤其是边葵,那渴望的眼神,简直没法形容。“野哥,我要是一天能挣十文钱, 十天就是一百文,一个月就是三百文呀!咱们村娶媳妇的彩礼是五两银子,那我攒上两年就能娶媳妇了。野哥,不管如何,你得给兄弟想想办法,我们家能不能传宗接代就看你了。” “对对,野哥,我家也是。” “哥呀,我也没娶上媳妇呢。” “我奶奶也催着我传宗接代呢,野哥,虽然我不姓边,但我家传宗接代也得靠你啊。” 边野哭笑不得,忽然之间承接了全村传宗接代的活儿,被一群小伙子围在中间,他只能抬手示意,平复一下众人的心情。“这样吧,进了十月天气就冷了,也快过年了。我们这生意就进入淡季,确实用不了多少人。不过呢,明年一开春应该会迎来旺季,堤坝上的空地还有不少,等我攒了钱,再盖些铺子。想想能做点别的什么生意,尽量让大家都挣点零花钱。” 群情振奋,纷纷叫好。小伙子们觉得,今天不仅活干的痛快,饭吃的也痛快,心情更是无比痛快。 晚上边野和边祥回家,连夜忙着摔打稻穗,给大米脱粒。农家人对粮食的感情最朴实,只有安全的装进麻袋,放到屋里,心里才能踏实。 晚上忙了半宿,早晨自然醒的晚些,边野是被一阵亲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 他麻利地穿上衣服,到院子里开门。见王老蔫和他的两个兄弟站在门口,满脸愁容,急得团团转。见边野出来,王老蔫一把拉住他胳膊。“边野,出大事儿了。” 边野吓了一跳,稳了稳心神,强作镇定地问道。“怎么了?” “稻田里出现了一种大怪虫,闹虫灾了呀!以前蝗虫闹灾的时候,俺也见过,可没有这么大个儿啊。而且都是穿着盔甲的,走路的姿势都跟普通的虫子不一样。俺滴个娘诶,俺自从小时候跟着俺爹搬来赵北村,就没碰上过这么倒霉的一年。俺们这是做了什么孽呀?你家的稻田丰收了,可俺们那个还没熟啊。老天爷,这不是故意惩罚俺们吗?要不咱们请个跳大绳的半仙来驱驱邪吧。” 王老蔫揪着边野噼里啪啦的说了一气,边野听得有点儿迷糊,慢慢地捋了一遍。“您的意思是……稻田里出现了一种大怪虫,个头比蝗虫大,还挺硬挺多是吗?” “对的呀,就是这个意思,你快跟俺们去瞧瞧吧。”王老蔫岁数不小了,却天生就是个没主见的人。经历了上次月夜抢收,他已经把边野当成全家的主心骨,此刻就想让边野帮着拿主意。 看着三个老人紧张害怕的脸色,边野意识到这个问题十分棘手,于是跟着他们快步出村,去稻田里查看。此刻稻田边已经聚拢了一群人,水稻马上就要成熟了,他们每天都要早早起来到田中查看。每天都能看到稻穗又饱满了一点点,而今日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异常,惊得众人六神无主。 崔树根正在田边大声嚷嚷着:“眼下没别的办法了,这怪虫咱们从未见过,肯定是某些人给咱们赵北村带来的灾祸。要么把今年新进村的人赶走,要么请个跳大绳儿的来驱邪。” 边野一听这话就怒了,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去,一把薅起崔树根脖领子,喝道:“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把今年新进村的人赶走?若不是因为人家指点,咱们能种上水稻吗?能修上堤坝吗?你能开铺子挣钱吗?有句古话说的好,吃水不忘挖井人。你这叫什么?你这叫一边吃奶一边骂娘。” 边野很少有这般疾言厉色的时候,他翻脸的样子很吓人。崔家的几个兄弟站在旁边怔愣着,谁也没敢动。 崔树根也害怕了,他距离边野最近,能感受到他呼呼的怒气,甚至隐隐看到他眼珠子都红了。 “边野,你别……你别瞎着急,我就是这么说说。要不……要不就找跳大绳的吧。” 边野长臂一甩,把他扔在地上。“跳什么大绳,有虫害就治虫子。跳个大绳,虫子能死吗?” 边野大步跨进到田里,蹲下身子去瞧地上乱跑的怪虫。 边林赶忙提醒他:“你别乱碰,已经好几个人被虫子咬了,他有好几张嘴,牙尖嘴利的。” 拥有好几张嘴的怪虫,边野还真是头一次见。他蹲下身子仔细瞧,发现这些大虫子的确陌生。大的有自己的拳头那么大,小的比鸡蛋大一点,身上有硬壳,腿很多,长了两排。它们在稻田里出溜出溜的,跑地很快。却不像正常虫子前后爬,而是左右跑动。这玩意儿还真是怪,竟然横着走。 “昨天我们割稻穗的时候还没有,怎么一夜之间这玩意儿就爬满稻田了。”边野有点儿想不通。这东西不可能忽然一下子就长大吧,从小长到大,总需要有个过程,怎么以前就没见过呢? 边二叔赶着驴车来了,他们家的稻穗昨天没割完,今天还要接着收割。瞧见这怪虫也吓了一跳,嗫嚅道:“要不大家每人找个粗点的棍子,咱们把这怪虫的硬壳敲碎,它还能不死?” 王老蔫见边野不肯找跳大绳的,就觉得只有敲死怪虫这一条路了。“好,我同意,咱们赶快找棍子吧。这东西牙尖嘴利的,万一把稻杆都咬断了,咱们这半年的辛苦就白费了呀。” 边野皱着眉头站起身来,瞧瞧满地乱爬的怪虫,担忧地说道:“这东西数量不少,要想一个一个敲死,不知要费多少天。而且咱们对这玩意儿一点儿都不了解,他们身上有没有毒?会给土地造成什么影响,咱们都不知道呀。” 边二叔灵机一动:“要不然叫阿光和阿竹过来瞧瞧吧,他们是江南人,种惯了水稻,说不定能认得这怪虫呢。” 边野沉着脸转过身来,看向路边众人。“二叔说的有道理,可以去问他们。但是我想问问大伙儿,如果这一次的困难又是人家帮咱们解决的,以后还会不会有没良心的人说些不该说的话。” 大家此刻都是心急如焚,听边野这么一说,纷纷痛恨的拿眼瞪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崔树根。“咱们赵北村是讲仁义的,绝不是那种不知好歹,不分四六的烂人。阿竹姑娘帮了咱们不少忙,以后谁再敢说她坏话,我头一个不答应。” “对,我也不答应。” “还有我,还有我。” 众人都想起了阿竹的好,纷纷随声附和。尤其是边家年轻一辈的兄弟们,他们都知道阿竹为赵北村做了什么,也知道边野想娶她为妻的心思,于情于理都要坚决维护阿竹。 边野对众人的态度满意了,这才点头答应。“好!既然你们能分清黑白,我现在就去把阿竹叫来。让她给稻田把把脉,看看这到底是什么病。” 正要迈步离开,边野忽然瞧见田间小路上风风火火地跑来一个姑娘,正是他打算去寻觅的阿竹。 “边野,你们别着急。这螃蟹是好东西,大家不要害怕。”阿竹身姿轻盈,跑得飞快。 边野快步迎了上去,一把扶住阿竹胳膊。“你别着急,慢慢说,你说这叫什么谢?” 阿竹呼哧呼哧的喘了一会儿气,才开口说道。“今天早晨我去店里,忽然发现池塘里涨水了,而且涨了不少。水面距离生财柳的树根不到五尺了,一夜之间长了这么多水,肯定是上游扒开豁口朝咱们这里放水了呀。” “夏姑娘,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快说说这怪虫呀。”人群中有人着急喊道。 边野一转头,两道凌厉的目光射了过去。“你着什么急?这不正说着呢,想听就老实听着,不想听滚蛋。” 边野一怒,吓的那人一缩脖子,再不敢说话了。 阿竹喘了几口气,继续说道。“我本来是去观察水面的,却在岸边发现了螃蟹,后来我发现螃蟹们越过堤坝,爬进稻田里了。我这才跑来告诉大家,你们不要急,这是好东西。千万不能因为这个抢收稻穗,这些东西不会影响收成的。” 王老蔫心中有疑惑,很想说出来,又怕边野朝自己发火,便讷讷地问道:“我可以说句话吗?” 边野被他气乐了:“说。” 第50章 . 怪虫盛宴 好吃,真好吃呀! “夏姑娘, 为什么说这怪虫是好东西呢?看这长相就不像个好鸟。” 众人哄堂大笑,紧张压抑的心情在笑声中轻松了不少,阿竹笑道:“这不是鸟,也不是怪虫, 它的名字叫螃蟹。是一种……嗯, 怎么说呢?也不能算鱼虾, 但是有点儿相似。螃蟹一般长在水里头,但是离开水爬到岸上, 它也不会死。这是一种美味, 可以蒸着吃煮着吃,还能做蟹黄包。有很多吃法,很好吃的。眼下这个季节, 正是螃蟹满籽满黄的时候, 最是值钱。这些螃蟹应该是被上游某条水流冲进白马河的,涿郡的乡下人不认得, 这才扒开河岸让这股带螃蟹的水流冲下来。若他们知道这些东西能拿到涿郡城里换钱, 只怕是舍不得送给咱们了。” 众人一脸难以置信,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这些穿着铠甲、长着好三头六臂几张嘴的怪虫,能卖钱! 阿竹见大家面面相觑, 将信将疑的模样,便笑道:“这样吧, 你们先捉一些来。我给大家蒸熟了,教你们怎么吃,大家吃过以后就全明白了。” 边野的眉头逐渐舒展,原本感觉十分棘手的大难题,阿竹一出现就轻松的解决了, 让他怎能不欢喜。 “阿竹,你先回去吧。我们在这里捉满一麻袋,就拿回去给你蒸。” “好!那我回去弄好锅灶等着。”阿竹转身走了,边野目送她的背影离开,才回过头来跟大家说话。“捉吧!想不想吃?” “这玩意儿怎么捉呀?它咬人。你瞧我这手指头,现在还肿着呢。” 边野扫了一眼小波叔红肿的指头,嘬着牙花想对策,试探着说道:“既然它喜欢咬手指头,那咱们就找指头粗细的树枝试试。若是它咬住树枝不撒嘴,不就可以把它弄到麻袋里了吗?总之吧,不管想什么办法,能把它抓住就算成功。抓到的人吃螃蟹,抓不到的在一边儿瞧着。” 众人一听这话,不需要边野再多做解释,一个个使出浑身解数捉螃蟹。有用小木棍儿钓的,有壮着胆子去扯它后腿的,也有用铁锨往麻袋里铲的。只是这玩意儿一边抓一边跑,实在不好对付。边野看差不多了,赶忙用麻绳扎上口。“小东西们,我看你们还往哪儿跑?走!咱们去江南小馆吃螃蟹。” 人群之中有几个是昨晚吃过米饭和肉菜的,那浸润于唇舌的美妙滋味让他们一晚上都忘不了,做梦都梦见吃好吃的。没想到梦醒了,竟然有新的美食可以享受,众人自然十分高兴,跟着边野雄赳赳气昂昂的奔着江南小馆去。 阿竹已经烧开了一大锅水,见边野回来,就把预备好的调料调倒进水中。让阿光帮忙清洗螃蟹,洗好了就往滚水里扔。 “就这样一煮就行?”边野半信半疑。忽然发现螃蟹变了颜色,把他吓得不轻。“阿竹,这玩意儿是不是有毒啊?怎么变成红的啦?” 阿竹被他逗得咯咯直笑,大堂之中等候的人们听到笑声都有点儿懵。众人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螃蟹已经熟了。 阿竹来到大堂之中,把螃蟹给各桌端上来,又给每桌上了一碗蘸料。掰开一个,教大家哪些该吃,哪些该扔。 一群北方的壮汉,此刻却像一群刚刚学吃饭的黄毛小儿,学着阿竹的动作,一步一步的吃掉蟹黄,蟹膏或蟹籽,又去品尝鲜美的蟹肉。 “好吃,真好吃呀!以前怎么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呢?” “这是因为夏姑娘来咱们村儿了,你才敢吃!以前碰上这东西,你敢下嘴吗?” “这话说的对。要是没有人家江南来的姑娘,咱们肯定要把这些怪虫敲死了,谁知道这玩意儿这么好吃呀。” 众人大快朵颐,越说越兴奋。崔树根站在门口巴望着,有心想尝尝,却又没脸进门。 边野冷冷的撇了他一眼,并未大人大量的原谅他。活该让他涨涨记性,我家阿竹绝不能平白无故的受委屈。 崔树根讪讪离去,屋里的热闹却还在继续。阿竹告诉大家螃蟹的烹调方法,很简单,烧一锅开水,放些花椒、八角、盐等调味品进去煮就可以了。或者什么都不放,原汁原味的蒸着吃更鲜嫩。乐意吃味道足的,可以做点儿蘸料。 取了真经的人们纷纷返回地里捉螃蟹,也想让老婆孩子尝个鲜。 边野凑到阿竹面前:“咱们饭馆是不是要加个菜了?” 阿竹嫣然一笑:“那是自然,不过稻田里的螃蟹恐怕活不久。过不了三五日就要被人们抓光了,如今池塘里涨了水,原本用于分隔水面的埝子都被水面淹没了,这样不仅螃蟹能跑出去,原本撒下的鱼苗也会跑掉呀。你最好想想法子,要么把埝子加高,要么加一圈渔网。” 边野频频点头:“阿竹想的真周到,我都没想到这里呢。我这头白长这么大了,只想到给过往的客商们加个螃蟹,尝尝鲜。” 被心上人夸奖的阿竹有点小得意:“不仅要给在咱们这儿住店的人加菜,眼下田里螃蟹那么多,你赶紧找几个人去抓几麻袋来。我把咱们这儿的锅都用上,做好几锅,你快马加鞭地拿到涿郡去卖,肯定能小赚一笔。” 旁人都散了,边葵和边民却磨蹭着没走。这哥俩已经预感到聪明的阿竹肯定会有好点子,留下来说不定就能派上用场。 边葵凑了过来:“好啊,我们跟野哥一起去捉螃蟹,不过我想说,咱们能不能别拿去涿郡卖啊?要是让涿郡的人知道这玩意儿能赚钱,以后再有这怪虫成灾的时候,就不会扒开口子往咱下游放水了。” 边野略一思忖,说道:“咱们这附近除了涿郡,最繁华的就是幽州了。路是远了点,不过把车赶快些半日也能到,要不咱们去幽州卖?” 阿竹点头:“幽州也行,随便你们去哪儿吧,不过眼下要赶快去捉,而且必须保证活着带回来,这玩意儿死了就不好吃了,挑个头大的抓,小的没几两肉。” “好嘞!小嫂子,都听你的。”边葵笑嘻嘻地朝门外走去。 “你……”阿竹脸一红,转身进厨房了。 边葵用眼角余光一瞧,嘿嘿笑着捅边野:“哥,该办事了,你不出手,总不能让人家姑娘先说话吧。” 边野长臂一伸,借着身高优势勒住了边葵的脖子:“别瞎闹,我心里有数。” 边葵被勒得直翻白眼:“野哥,野哥,饶命啊。” 边葵刚被撒开,边林在后边踢了他一脚:“活该,谁让你嘴碎。” 三人想尽各种办法,捉了两大麻袋螃蟹,阿竹和阿光清洗煮熟,分别装在六个大木盆中。边野问道:“我们怎么卖呢?多少钱一个合适?” 边葵嘴快,答道:“我觉得怎么也得卖两文钱一个吧,肉包子两文钱一个,这玩意儿虽然不如肉包子好吃,但是它罕见呀。” 阿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这东西罕见,应该卖高价,但是不能卖两文钱,要卖二十文一个。” “什么?”三个北方汉子都惊住了。 “二十文,比猪肉都贵,谁买呀?” 阿竹笑得云淡风轻:“普通老百姓自然不会买,他们没见过,不感兴趣也买不起,你们就去卖给最高档的酒楼,还有达官显贵之家。只有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人才见过螃蟹,这种人是不在乎钱的。北方的螃蟹这么难得,卖二十文是可以的。” 边野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着后槽牙说道:“好,咱们就听阿竹的。” 赶上马车出发,离开赵北村之后,边葵才敢开口:“野哥,咱们真要卖二十文一个呀?会不会别人认为是疯子?” 边野心里也十分没底,却还是愿意相信阿竹。“既然阿竹说可以,那就是可以。咱们先试试,大不了就是被骂几句,没面子罢了。实在不行……再降价。” 一路狂奔,天黑之前终于到了幽州城里。边野首先找到幽州最高档的北都酒楼,鼓起勇气对门口的店小二说:“我们有好东西想卖给店里,你把掌柜的叫出来吧。” “我家掌柜的忙得很,你们几个乡下人也想见?说吧,买什么,我先掌掌眼。”守门迎客的店小二,对待绫罗满身的达官显贵,和粗布衣衫的乡下人,完全是两个嘴脸。 边林掀开一个木盆的盖布,让小二瞧。 店小二哈哈大笑:“这是什么玩意儿呀?小乌龟吗?快走开,我们这里不要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边葵和边林讪讪地垂下头,边野握了握拳,忽然迈开大步冲了进去,一直跑到掌柜的面前。店小二追了进来,却没能拦住。“掌柜的,我有螃蟹卖给你,你要不要?” 掌柜的十分疑惑:“螃蟹?你哪来的螃蟹,这里是幽州,不是江南。” 掌柜的知道螃蟹,而且知道北方不常见,边野心中一下子升腾起希望。“对,就是江南的螃蟹,很难得的,您出门瞧瞧吧,就在马车上。” 第51章 . 螃蟹大卖 欢喜得找不着北了 掌柜的跟着边野走到门外, 看到木盆里的螃蟹,惊喜地笑了起来。“还真是螃蟹呀!这玩意儿怎么会出现在幽州呢?这是时令鲜货,不能长久保存,你们咋运过来的?” 边野不想多做解释, 只简单说道:“我们村里有高人, 自家池塘里养的, 不过数量不多。保证新鲜,您尝一口。” 马车赶得急, 自然颠掉了几只蟹腿, 边野拎起一只给掌柜的让他尝。掌柜的是个懂美食的人,一见螃蟹断了腿儿,便皱起了眉头, 怀疑是不是下锅之前就已经死掉了。可是尝了一口之后, 他发现这蟹肉鲜嫩无比,佐料配的也好, 滋味十足。 边野默默观察掌柜的表情, 发现他先是疑惑,吃完之后眉头舒坦, 脸上露出笑容,就知道这螃蟹的销路十拿九稳了。 “嗯, 不错,你这螃蟹怎么卖的?” 边野赶忙答道:“二十文一只。” 掌柜的垂眸想了想, 就伸手去扒拉盆里的螃蟹。“二十文太贵了,你们养这玩意儿应该花不了多少钱。而且幽州酒楼我们家排第一。除了我这种见多识广的敢买你的螃蟹,其他没见过的人是不肯出钱的,而且你瞧瞧你断腿这么多,证明肉质不是很好, 五文钱一只吧,我可以要一盆。” 边野摇头:“不行,来的时候已经给我们定好价了,就是二十文一只。” 掌柜的背起了手,倨傲的瞧了一眼这几个乡下人。“那就十文吧,这是最高价了。” 边野一直在认真观察掌柜的表情,他明白,此刻是攻心战。卖家想卖高价,买家想低价买,这都正常。关键看谁能猜透对方的心思,把握住成交的火候。 边野转身去牵马,路过边葵身边时给了他一个眼色。 他们自幼一起长大,已然合作过无数次了,边葵自然明白这是要搭台唱戏了,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果然,边野拉起马缰说道:“十文不能卖,我们去别的地方问问吧。” 掌柜的一瞧他要走,急急说道:“你要是走了,别人家可不一定肯要,一会儿卖不完再回来,十文可就不行了,最多给你五文。” 边葵一手拉住边野,一手拉住掌柜的,嘻嘻笑道:“大哥,先别走呀。掌柜一瞧就是个富贵人,定然不在乎这十文二十文的,只是不了解情况罢了。掌柜的,您听我说。你不了解情况,我家大嫂是江南人,她知道行情。我们出门的时候已经给定好了价,就让卖一只二十文。这螃蟹装车的时候都数过,能卖多少钱大嫂心里清楚,若我们拿回去的钱少了,她不认为我们少卖了,肯定认为我们花天酒地,把钱给糟蹋了。我哥回到家肯定要跪搓衣板的呀,掌柜的,您这么大的酒楼还差这十文二十文吗?这是个稀罕物,您这幽州第一酒楼若是没有,让第二第三有了,岂不没面子吗?” 边野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拿起鞭子,一副执意要走的模样,脚步却并没有动。 这螃蟹能卖多少钱,掌柜的心知肚明。这么一个发财的好机会,他自然不会错过。只不过是觉得这些乡下人没见识,料想压低一些价格他们也肯卖。却没想到边野这就要走,幸好边葵给搭了个台阶。 “哈哈哈……”掌柜的笑了起来。“没想到呀,堂堂九尺北方壮汉,竟被一个江南小媳妇儿拿捏的死死的。行了,兄弟,大哥体恤你,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回家跪搓衣板,就按你们的价格二十文一个吧,我要一盆。” 边葵惊喜的睁圆了眼:“好勒,我这就给您数。大哥,你瞧我就说了吧,掌柜的绝对是个仗义人。” 店小二进厨房拿了自家的盆出来,很快数好一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兄弟三人抱拳道谢,掌柜的连连嘱咐:“大兄弟,下回来幽州卖螃蟹还来我这儿啊,哥绝对照顾你生意。” 首战告捷,三个人的心情都十分激动,走出一段路之后。边葵终于憋不住心里的兴奋,欢喜地跳了起来。“野哥,二十文竟然真的能卖出去啊!我以为十文就不少了,我差点就劝你卖给他呢。” 边野笑了:“我心里头也没底,既怕卖便宜了,又怕错过了,所以我唱黑脸,让你唱红脸嘛。看来还是阿竹有经验,咱们应该完全相信她。” 边林不断地点头:“是是,野哥,我这回算明白了。以前你对那小姑娘言听计从,我们都觉得你是被色所迷,这回我算是真正懂了,你听她的一点错都没有。” 边野飞起一脚:“你才被色所迷呢。” 第一家酒楼成功了,他们开始打听幽州排第二名的酒楼。这才知道,前方不远挂满红灯笼的鸿运楼,与刚才的北都酒楼名气不相上下。 马车停在鸿运楼门口,这次边野没理门口的店小二,径直走到柜台前对掌柜的说道:“掌柜的,我是安郡赵北村的里正。我们自己养了些螃蟹,是鲜货很难得的,北都酒楼已经买下了一些,您看鸿运楼是不是也要买点儿呢?” 柜台里两个富态的中年男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说道:“这位是我们东家,你来的正是时候,东家走南闯北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你可莫要弄个奇怪的东西过来蒙我们。” 看来这位掌柜并不知道螃蟹是个什么东西,于是边野看向被称作东家的男人。打算从他身上寻找突破口,却没想到对方笑了。“小伙子,看你模样也是个实诚人,怎么能乱开玩笑呢?这幽州城根本就不可能出现螃蟹,那东西不像茶叶绸缎,能运到北方来。” 边野一笑:“若有呢?我跟您打个赌,若有新鲜的螃蟹,味道也好,你买是不买?” 东家被将了一军,朗声大笑:“你若真有,我就真买,走,出去瞧瞧。” 东家出门一看,啧啧称奇。边野给了他一只蟹腿尝了尝味道,更是让他佩服:“北方不可能有这东西呀,你们从哪儿弄来的?这玩意儿怎么卖?我买了。” “二十文一只不还价,北都酒楼就是这个价格买的,他要了一盆,我们绝对不能一样货卖两样价。” 东家爽快答应:“好,就按这个价,我要两盆。” 这次的成交比上回更痛快,兄弟三人高兴的不得了。谢过鸿运楼东家,赶着马车继续往前走。却见一户大户人家,朱漆大门敞开,院内张灯结彩,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边野停下马车,凑到近前去瞧。守门的小厮马上迎了过来:“你们也是来给我家付员外拜寿的?” “啊……”边野迟疑片刻,问道:“付员外是咱们幽州城的显贵吧,可曾去过江南?” 小厮骄傲的抬起下巴:“我家员外走遍华夏,哪有他老人家没去过的地方?莫说是江南塞北,就是那京城的王府,我家员外都曾是座上宾呢。” “ 哦!”边野放心了。既然如此,这位员外肯定是见过螃蟹的,不会被这怪虫吓到。于是回车上挑了一个盖子圆圆的,双手捧着要进去拜寿。 小厮赶忙拦住他:“你这乡下汉子,怎拿一只大怪虫去吓我家员外?” “小兄弟,这不是怪虫,是螃蟹。江南的一种美食,你没见过,但付员外肯定见过。你瞧这盖子圆圆的像不像一个大元宝?你带我进去吧,员外肯定高兴,会给你赏钱的。” “真的?”小厮半信半疑。 “真的,真是好东西,刚才北都酒楼和鸿运楼都买了,你家员外肯定喜欢。” 小厮半信半疑,却还是决定带着边野进去。很快边野见到了今晚的寿星,身穿红色元宝服的付员外。 边野捧着螃蟹深施一礼:“付员外,我是安郡赵北村的里正,这是我们自家的螃蟹,送来给您尝个鲜。早就听闻员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且乐善好施,是大财主也是大善人。各位请看,螃蟹壳圆圆的像个大元宝,象征着财源广进,颜色也是红彤彤的,代表着咱们付员外鸿运当头。” 边野搜肠刮肚想出来的几句吉利话,全用在这儿了。付员外被他夸得哈哈大笑,心情极美,拿过他手里的螃蟹给大家瞧。“这个东西叫螃蟹,在座的各位可能有没见过的。这玩意儿平时只在江南才有,在咱们幽州这还真是头一回瞧见。” 在座的众人也正在绞尽脑汁的想吉利话,恭维话。这个小插曲的出现,马上引发了一大波的赞叹声。有的夸付员外见多识广,有的夸他运气好,有的说老天爷眷顾,才让塞北有了江南的稀罕物。 付员外心情极好,从钱袋里掏出一块碎银子给了边野。“难得你捧着这稀罕物来拜寿,赏你了。” “谢员外,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托您的鸿福,我那车上还有不少,若是您有心让大家尝个鲜,开开眼界,不妨买一些下来,北都酒楼和红运楼都买了,二十文一个,您看……” 付员外原本以为能见着一个已然十分稀奇,却没想到他车上竟然还有。于是笑哈哈的带着一群仆从来到门外看稀罕,兴高采烈的买了两盆。 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六盆螃蟹只剩最后一盆了。三人都没想到这件事会办的如此顺利,已然欢喜得找不着北了。 边野道:“最后一盆咱们去官学门口卖吧,我得去找一趟我表弟。阿竹和英子写好了两个话本子,是关于咱们赵北村的,我去交给凌云,让他问问书局,看有没有人肯花钱买下来印刷。若是能被更多的人看到,来咱们村的客人会更多的。” 第52章 . 大赚一笔 够娶媳妇的彩礼了 暮色四合, 夜幕笼罩下来,幽州官学门口的红灯笼已然点亮。头戴纶巾,身穿学子服的书生们进进出出,十分热闹。 边野把马车停在门口, 打听了几个人, 终于碰到一个认识万凌云的, 便托人家帮忙把他叫出来。 “表哥,你怎么忽然想起来看我呀?”万凌云笑嘻嘻地跑了出来。 “阿竹和英子的话本子都写好了, 让我拿来给你。” “ 好, ”万凌云接过两个小册子,揣进袖袋之中,豪气的说道:“哥, 我请你去幽州最好的酒楼喝酒。” “喝酒就不必了, 只要你能帮忙打响我们赵北村的名号,我就感激不尽了。给你带了两只下酒菜, 自己去学舍里喝吧。”边野掀开盖布, 从木盆里拿了两只螃蟹出来。 万凌云好奇地探头过来瞧:“什么下酒菜,竟然论只的?” 瞧见两只奇形怪状的大虫子, 万凌云吓得把脖子往回一缩。“这是什么玩意儿?蜘蛛精吗?” 边林和边葵都笑了:“这是好东西,二十文一只呢, 幽州最高档的两家酒楼都买了。” 万凌云一脸的难以置信,伸出食指敲了敲螃蟹壳, 又碰了碰它的大钳子。“酒楼买这东西,有人吃吗?” 边野笑道:“这本是江南的特产,不知被哪股水流卷过来的,冲进了咱家的池塘里,这叫螃蟹, 是鲜货,很好吃的。你拿进去给你的同窗瞧瞧,说不定有认得的。” 正说话间,两个书生由远而近,瞧见边野手上托着的螃蟹,诧异道:“怎么今日四处都有螃蟹?刚刚在北都酒楼没抢上,竟在这里碰上了,你们这蟹多少钱一个?” 边葵赶忙抢步上前:“北都酒楼就是从我们手里买的,二十文一个,我们这儿是最低价,您在他那儿买肯定要比这个价高。” “二十文?” “二十文?” 二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边家兄弟三人都懵了:“二十文怎么了?” “这也太便宜了吧,北都酒楼卖一百文一个一两,银子一盘,一盘十个。” 边葵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瞪圆了眼睛瞧着边野。“野哥,这酒楼也太黑了吧,一倒手就翻了五番呀,刚才那掌柜的还想把价压到五文,这心也太黑了。” 边野也没想到酒楼加价这么高,而且被抢购一空。愣神之际,那两名书生已经开始从木盆里挑螃蟹了。 “我们要十只,不就才两百文吗?比酒楼里便宜多了。” 万凌云眼珠一转:“两位兄台,这天色已晚,我大哥他们远道而来也不容易。你们买了十只螃蟹,不如咱们一起进书院,跟同窗们说一说这件事,让大家都能买到便宜蟹,好不好啊?” 两名书生爽快答应,三人进去不,。就有一群人涌了出来,把马车团团围住。 书院旁边就是幽州官衙,刺史李坤外出办事回来,路过书院门口。见一群人围拢在那里,不知发生了何事,就信步走了过来。 书生们一见刺史大人来了,生怕给他留下一个贪嘴好吃的印象,赶忙扔下铜钱,抓起螃蟹一哄而散。 边家兄弟连忙捡起马车上散乱的铜钱,却忽然听到了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 “幽州怎么会出现螃蟹呢?你们从哪里弄来的?” 边野一抬头,就见一个身穿官袍的男人,正纳闷儿的瞧着木盆里的螃蟹。此人五官端正,相貌堂堂,有点眼熟,不知在哪里见过。“大人,小民是安郡赵北村的,我们村在白马河下游。昨晚突然来了一大股水流,冲下来很多螃蟹,不知是上游哪个支流下来的。” 李坤缓缓点头:“原来如此……赵北村?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你们那里是不是新修了一条堤坝?” 边野没想到堤坝的事情,幽州的大官也听说了,惊喜答道:“对,我们那里今年遭水灾了,小麦减产,后来田里的水退不下去,没法子只能种了水稻。为了保证以后的收成,就修了堤坝挡水,同时也修好了通往幽州的路,目前有些客商从我们这里经过。” 边葵在一旁补充道:“大人,这是我们赵北村的里正叫边野,他很能干的,就是他说服南北一百多个村子一起修路的。” 李坤饶有兴味地看着边野:“你叫边野是吧?小伙子不错呀,懂得随机应变,还能在北方种出水稻来。河里发现了螃蟹,懂得煮熟了拿到幽州来卖,你们赵北村的日子肯定越来越好过。”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叫螃蟹,我们全村都以为这是大怪虫来着,是……”边野瞧着李坤,脑海中忽然灵光一现,想起了为何看着他面熟。这不就是上次来幽州买稻种的时候,曹婶而拼命躲开的那个人吗?只不过上次他便穿着便装,这次换成了官服,乍一看没能想起来。 “是……是机缘巧合,我们虽然没见识,但是南方的客商们见过呀!” 阿竹的名字已经到了嘴边,边野硬生生咽了下去,没敢说出来。 李坤瞧着边野,眸光中满是欣赏的神色。“以前遭了灾,老百姓没吃没喝,就会变成难民,流浪乞讨或是等着官府救济,若是所有村子的里正都像你这么能干,咱们幽州就再也不会有难民了。” 木盆里还剩七只螃蟹,李坤让随从付钱买了下来。 边野看不懂这位大人是什么官位,不太敢收他的钱,把随从逗乐了。“我家大人向来体恤百姓,从不搜刮民脂民膏,怎会白吃你的螃蟹呢?离开江南这么久,倒是刚好尝尝鲜,你快把钱收着。” 那人数好铜板放在马车上,拎起螃蟹走了。边家兄弟三人就像做梦一般,瞧着他们进了刺史府。 李坤离开,藏在书院门板后面的万凌云才敢跑出来。“大哥,是不是都卖完了?” 边野回头:“对,都卖光了,还得多谢你帮忙到书院里吆喝呢。刚才那位大人是谁呀?他是什么官位?” “那位呀,是咱们幽州最大的官李刺史李大人,你还记得上回我跟你说我进书院的时候,刺史大人亲自开口举荐吗?就是他。” 边野面色一沉:“你的意思是……打听曹公后人的,就是这位刺史大人?” “对呀对呀,就是他。他是曹公的门生,听说是数年的亲传弟子,跟曹英他爹好像挺熟的,因为他问过我沛然兄近来可好?” 边野叮嘱道:“上次曹婶说过,不要跟别人提曹公后人,以后你可千万不要再说起了。我们今日忙活了一天,该找个地方歇脚了,你回去吧,下次我再来看你。” “不去喝酒吗?”万凌云像孩子一般拉住表哥的袖子,依依不舍。 “你在这是要好好念书的,别总想着喝酒,等你考上了,我们就来喝你的庆功酒。”李刺史的出现让边野心里有点乱,只想赶快离开这。 这附近的客栈都很大气,估计价钱也贵,边野特意朝小巷子里钻,想找个不起眼的地方凑合一宿。果然,别看巷子深,里面还真藏了一家小客栈,一问价钱,十文钱一间,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子两文钱一个。三人很满意,屋子简陋些没关系,实惠就行。 “野哥,快数数钱吧,虽说不是我的钱,可是数着过瘾呀!”边葵一口咬下半个包子,香得直咂嘴。 “先吃饭,一会儿咱们插上门数。”边野低声道。 每人五个大肉包子很快下了肚,店家送进来一盆热面汤,三人吃饱喝足开始插门数钱。 满满一桌子铜钱,都是他们亲手摸过的,上面带着淡淡的螃蟹味道。拿出提前预备好的麻绳,三人埋头数钱,数够一千文就串起来。 一吊,两吊,三吊……桌上整整齐齐地排了五吊钱,还剩三十个铜板。 “天哪,一天赚的钱,竟然够娶媳妇的彩礼了。”边林瞠目结舌。 边葵舔舔唇:“野哥,今日大赚一笔,我们哥俩……多少也出了点力,给个零花钱呗。” 边野垂眸一想,说道:“这样吧,你俩一直最支持我,不管我说要做什么,你们都听话照办,我也没给过你们什么回报。今日咱们沾阿竹的光,赚了这么多钱,按理说应该多给阿竹。不过她的性子我了解,她确实想方设法赚钱,却不会亏待兄弟。” 边葵和边林满眼期待,等着边野一锤定音。 第53章 . 异样夜晚 第一次遇上这种事 “今日捉螃蟹卖螃蟹是咱们三个人一起做的, 但是清洗和蒸煮是阿竹和阿光做的,表面上看是咱们出力多,他们出力少,不过若不是阿竹提出这点子, 咱们也不知道螃蟹能卖钱呀。所以我想这样分, 咱们五个人每人分一吊钱, 剩下的这点零钱就算是店里的调料钱吧。” 边林和边葵两双眼睛瞪得溜圆,一眨不眨的盯着边野, 脸上已然明显僵住。除了吃惊瞧不出其他什么情绪。 边野被他俩看的毛了:“莫非你俩不满意这么分?” 边葵伸手捋了捋自己僵直的舌头, 终于还了魂,能说话了。“我们太满意了,野哥我做梦都想不到呀, 我求神拜佛拜祖宗都想不到呀, 一天能挣一吊钱。这不是天上掉馅饼,这是天上掉铜板, 啪嗒一下就把我砸晕了。” 边林还没有恢复语言能力, 只是不停地狂点头,表示赞同边葵的想法。 边野哑然失笑:“你俩不至于吧, 不就是一吊钱吗?高兴成这样?” “能不高兴吗?哥呀,娶媳妇的彩礼才五六千, 今天突然挣了一吊钱,我感觉我好像摸到媳妇软绵绵的小手了呀。”兴奋地边葵一边说着, 一边伸手去摸边野的手。像调戏小姑娘一般,爽滑的摸了一把。 “滚!”边野一把甩开,还嫌弃的擦了擦手。 “哥你可真绝情,不就摸一下小手吗?这要是阿竹姑娘摸你,你能这么无情的甩开?” 边野懒得跟他贫逗, 只拿出两吊钱分别推到二人面前。此时,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三人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这大晚上的不会是有人打劫吧?这可是幽州城呀。 “客官,奴家是来送洗脚水的。”门外传来一个绵绵软软的声音。 边野给二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把钱收起来。自己也收好剩下的三吊钱和那些散碎的铜板,这才走到门口,对着门缝说道:“我们乡下人晚上不洗脚,你走吧。” 门外之人一愣,似乎是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答案。稍稍停顿之后才笑道:“客官说笑了,您不会是不放心吧,您可以打开窗子看一下,只有小女子一人,并无其他危险。” 边野回头看看光溜溜的桌面,屋里住着三个大男人,若是不敢给一个弱女子开门,反倒让人觉得蹊跷,于是打开门让那女人进来。 “三位客官,这一盆是洗脚水,热着呢。若是不够,奴家可以再送两盆来。”女人看上去二十多岁的模样,脸上满是笑容,却笑得有点别扭。 边野感觉这人有点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就一言不发的紧盯着她,看她会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女人放下木盆,把手搭在交领的领口上一抻衣裳,露出一截白嫩的脖颈,从里面摸了一个荷包出来。“三位爷,奴家亲手绣的荷包十分精致,一两银子一个,不知你们可感兴趣。” 女人狡黠的眼神快速划过三人脸上,记住了他们各自的表情。边野冷冷说道:“我们自己有荷包,不买。” 边葵咂舌:“这还真是怪事年年有,不如今年多,原本以为一两银子是很大一笔钱,却没想到你这么一个破荷包就要一两银子,这上面不就绣了一朵花吗?也看不出来有多值钱呀。” 女人嫣然一笑:“荷包不值钱,但是人值钱呀!只要有人愿意买下这个还未完工的荷包,我愿意当着爷的面亲手绣完这最后几针。至于需要几个时辰嘛,那就看爷的本事了。绣花针上上下下进进出出的,爷们想怎么绣,奴家就陪着怎么绣。” 怕这几个乡下汉子听不懂,女人一扯领口便朝边野怀里倒了下去。 边野长腿一迈,赶忙躲到一旁,恼怒的皱起眉头。一把拉开房门,把女人扔了出去,毫不犹豫的插上门。 边林和边葵瞠目结舌的表情不亚于刚才,过了好久才缓过神来,结巴着问道:“哥,这……这女女女的意思是……陪咱们睡觉?” 边野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耳朵贴在门上倾听。那女人敲响了隔壁的房门,很快门打开了,她进入屋内。 边野招呼兄弟二人赶快上床睡觉,莫惹这等是非。吹熄了油灯,屋子里安静下来。而隔壁却传来了男人爽朗的大笑声,夹杂着女人撒娇般的口吻,不知在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隔壁的说笑声不见了,却传来了另一种异样的声音。客栈的床铺只是简单的木板床,翻个身便会发出声响。而隔壁传来的动静,显然不是翻身带来的,因为吱扭吱扭响个不停,伴随着男人痛快的喘息和女人夸张的娇声调笑。 边家三兄弟备受煎熬,既想捂住耳朵,又舍不得放过这诱人的声音。 隔壁的节奏明显加快了,似乎是到了关键时刻,却听此时院子里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各个屋子的房门同时被敲响。 “开门开门,衙门查案,屋内所有人员站到门外来。” 边野心中一惊,首先想到的是这些人的真假。如果真的是官差抓人,他们没干亏心事,倒也不怕半夜被敲门。就怕官差是假的,进了屋到处乱搜。“快起来,把钱塞怀里。” 边野小声嘱咐了两个兄弟,三人爬起来穿上衣裳。好在北方的深秋已经很冷了,他们的衣服也都很厚重,藏钱还算容易。 三人战战兢兢的打开门,就见其他各屋住的人们也正在往外走。官差举着火把进门查看一圈,见屋里没藏人,就都回到院子里。让众人抬起头来,拿着一张画像比对着,一个个看。 “你们仨进去吧。” 边家三人如释重负,赶忙溜回屋里插好了门,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怎么又是你呀?干黑窑子上瘾吗?咱们李大人说了,要严查你们这些黑窑子。一个个的逼良为娼,不干好事,带走。” “官爷,这是我新买的小妾,不是黑窑‘子。” “是不是你说了不算,爷们常年在幽州地界走动,什么世面没见过?这几个女人分明是一伙儿的,原本以开酒铺为名干黑窑·子,后来咱们大人查得紧,他们就跟客栈勾结上了。走吧,回大牢里慢慢说。” 官差们带走了几个男人女人,院子里恢复了安静,似乎没有找到他们想要抓的人,却意外抓获几个做不正经勾当的。 隔壁安静了,二人都被抓走,再也听不到床板吱扭的声音。边葵心有余悸的说道:“幸好咱们刚才没留下她,要不然被带走的可就是咱们了。” 边林也很是后怕:“对呀,咱们乡下可不像城里那些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做了这种事儿顶多被人骂几句,要是咱们做了这种事,一辈子都别想娶上媳妇了。” 这种事,边野也是头一次遇到。“外面的天下远比咱们想象的要复杂的多,以后出门可得万事小心,对待住店的客商也要多长个心眼儿。” 客栈里终于消停下来,众人都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第二天早早起来,边家兄弟赶上马车,快马加鞭的往回跑。早点把钱拿回家里藏起来,心里就踏实了。 远远瞧见赵北客栈,边野的心情兴奋起来。痛快的甩了一鞭子,让马儿跑得更快些,只想赶快回家看到阿竹。 可是距离越来越近,边野却逐渐变了脸色,因为他看到有一大群老少爷们围住了江南小馆的门口。 边林也瞧见了:“野哥,这是怎么了?咋突然来了这么多人,不会是打起来了吧?” 边野本就忧心,听他这么一说,更是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便狠狠的抽了两鞭子,黑马吃痛快跑,把几个人的屁股颠得老高。 终于到了江南小馆门口,边野跳下马车,迈开大步,飞快地冲了过去,大声喝道:“你们干什么呢?谁让你们来的?” 众人回头看向边野,脸上都笑嘻嘻的,这一笑把边野笑懵了。 “我让他们来的。”甜软的江南口音传进耳朵,边野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边野挤进人群,走到阿竹身边,柔声问道:“你叫这些人来做什么?” 第54章 . 冬月滚烫 让她知道自己多想早点儿成亲…… “收螃蟹呀, 我让边祥告诉大家,我们这里收拳头大的螃蟹,一文钱一只要活的,他们都是来交螃蟹的。”阿竹笑道。 “噢。”边野这才明白过来, 仔细一瞧, 果然众人手上都提着筐或袋子, 里面全是螃蟹。 “你昨日带出去的螃蟹都卖完了吗?”阿竹让阿光和边祥在门口收螃蟹,她拉著边野的袖子, 带着他进了厨房。 终于可以在心上人面前展示自己的成果了, 边野从怀里摸出沉颠颠的三串钱,啪啪啪排在案板上给阿竹瞧。“看,螃蟹没了, 全换成钱了, 一共卖了五吊钱。我做主给边林和边葵每人分了一吊,你不反对吧。” 阿竹笑道:“不反对呀, 你做主就好。” 边野粲齿一笑, 抱住阿竹就想亲一口。“阿竹,你真好。” 阿竹脸上腾地一红, 赶忙抬起小手捂住他的嘴,不肯让他靠近。“你别闹, 外面好多人呢。你先休息一下,喝点水吃点东西, 刚收的这些螃蟹很快就能做熟。若你还能坚持,就再辛苦一趟,再去幽州卖一次。若是实在太累,就让边祥和阿光去。” “我不累,这点辛苦算什么?昨天卖给酒楼的螃蟹, 听说被抢购一空呢。今日再送一次过去,肯定更好卖。你今天先忙,回头我告诉你,我们卖蟹的经过,也挺有意思的。对了,这个你拿着。” 边野从荷包中掏出一块碎银子交给阿竹:“我们碰到了一个过寿的有钱人家,我进去给人家拜寿说吉祥话,人家赏我的银子,他还买了咱们两盆螃蟹呢。” 阿竹欢喜地笑了起来:“行啊,你这做生意的本领是越来越强了。” “名师出高徒嘛,你是我师傅呀,我自然进步快。” 阿竹咯咯笑了起来:“我若是你师父,可就是长辈了,你就成了晚辈。” “那不成,咱俩必须得是平辈,不然怎么成亲呢?”边野抬起大手亲昵地捏了一把阿竹的脸颊。 二人不敢一直窃窃私语,出去一瞧,四百多只螃蟹都被收进江南小馆。阿竹拿出来的一吊钱,所剩无几。 村民们高兴的很,这简直是一笔意外之财呀。捉螃蟹最多的是边大柱,他一个人就抓了六十只。一双大手捧着六十文铜板,手心里沉甸甸的,满满当当的,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一直在追问下午还收不收? 阿竹爽快答道:“下午也收,明天还收,只要个头够大又是活蹦乱跳的,你们只管拿来。” “好。” “太好了。” 众人一窝蜂地跑散,又去田里捉螃蟹了。 边葵和边林没有走,兄弟俩进门朝着阿竹做了个揖。“夏姑娘,我们太佩服你了,你比那财神爷的石像强多了,你就是我们村的活财神呀!” 阿竹被他们夸的有些不好意思:“你们别这么说,不过是凑巧罢了,这些东西都是南方常见的,北方却没见过。若是你们去了江南,只怕江南人也会觉得你们特别见多识广呢。” 大家都被逗乐了,赚了钱自然每个人都高兴。边野把赚来的钱分给阿光一吊,阿竹一吊,不许他们推辞。一定要让他们当零花钱,去买自己想要的东西。 边葵和边林听说马上要再去第二趟幽州,便主动提出陪边野去,而且这次分文不要。 “野哥,我们只干了一天活,就分给我们一吊钱,说实话这心里烧的慌啊,不踏实。你就让我们多干几天活吧,这样钱拿的也能心安理得些。” 边野笑道:“路已经跑顺了,用不着这么多人。马车多拉两个人反而跑得慢,你们要是真想干活就去我家帮忙摔稻穗,再去田里抓螃蟹也行。” 第二趟去幽州,边野直奔两大酒楼。有了昨日抢购一空的经验,今日掌柜的特别敢下手。北都酒楼直接买下了一大半,鸿运楼把剩下的全包圆儿了。这次边野拿回来的不是铜板,是碎银子。一天赚了八两多碎银子,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便是做梦也梦不出来。 第三日,边野马不停蹄地三进幽州,这次卖了七两银子。 果然如阿竹所料,第四天,田里大个的螃蟹已经没几个了。阿竹心疼边野这几日太累,没再让他去幽州,把为数不多的几十只螃蟹用来招待自家店里的客人,剩下的就做了蟹黄酱。 这一场突如其来地怪虫灾难,不仅平安地化险为夷,还让江南小馆赚了十几两银子。不要小瞧这十几两,这是一个普通村民一辈子都未必能攒下的积蓄。 阿竹成了名副其实的小财神。 稻米的产量不低,几天之后边野一家终于把所有的米粒装进麻袋,在西厢房里码了半屋子。 其他人家的水稻也陆续收割了,丰收的喜悦洋溢在赵北村每一户村民脸上。边野真心替大家高兴,所谓成全别人,也就是成全自己吧,大家都获得了丰收过上了好日子,让自家的江南小馆生意越发红火。 秋收之后马上就要播种,趁着土地还没上冻,赶快把小麦种下去。在上冻之前,绿油油的麦苗钻了出来。这下大家都放了心,全都松了一口气。 忙碌的十月很快过去,迎来了水面结冰的十一月。阿竹拿着一根小树枝捅捅水面的薄冰,就见那薄薄的冰层十分配合的碎裂开来,几条小鱼欢快地摆着尾巴游到水面上吐泡泡。 “真好玩儿!在我们茶香镇,水面是从来不会结冰的。” 边野指着露头的小鱼说道:“你瞧,这些鱼苗已经长到一掌来宽了,明年开春儿就是满塘的大肥鱼了。” 阿竹用树枝逗着小鱼玩耍:“我觉得你最好在客栈后面加两排房子,眼下是淡季,每日虽不能爆满,却也都能住满十间。明年一开春,客房肯定不够住。” 边野拉过阿竹的小手,放在嘴边呵着热气帮她取暖。“这几个月的确赚钱了,眼下我手里已经攒了不少闲钱。不过我暂时不想给客栈加房子,我想用这些钱把咱们的婚房收拾一下。都用好材料,装饰的漂亮些,住着不也舒心吗?再过几天就是我爹的祭日了,我知道你是想等母亲大人。不过我觉得收拾房子这种活儿,应该提前做好,哪天她老人家一到,不就可以马上成亲了吗?” 阿竹垂眸看着水面,抿着小嘴笑。“随你吧,钱是你的,房也是你的。你想拿来干啥就干啥呗。”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呀!那我就开始收拾新房喽,走,咱们去瞧瞧。”边野喜出望外,拉着阿竹来到客栈北边的宅子里。因当时盖了一大片房子,资金紧张,这宽阔的五间大瓦房只是盖了起来,架好了房梁房顶,门窗墙面装饰还有一应器具都还空着。 院门一关,里头就只剩了二人,再也不用担心被旁人瞧见。边野长臂一伸,把阿竹抱个满怀。 “你瞧,这就是咱们的家了。咱们村的老宅子都是一明两暗,一共三间的,院子也小。我觉得不太方便,就盖了这么一所大宅子。将来咱们肯定要生四五个孩子吧,男孩儿女孩儿要分开睡,正房多几间是必须的。” 阿竹被他抱在怀里,感觉身上很热,脸上也很热,娇羞地低声说道:“谁要给你生孩子?”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生不生?生不生?”此刻没有旁人,边野肆无忌惮。低下头,毫不客气地吻上诱人的红唇,用滚烫的温度告诉她自己有多欢喜、有多渴望。 这个吻不必担心被人打扰,边野愈发深入,欲罢不能。怀里的人也越抱越紧,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心口。 边野一双大手开始不老实了,手心上滚烫的温度点燃了凛冽的北风,让她在冬月的寒风中,烫得微微颤抖。 “阿竹,我忍不了了。”男人把她紧紧按在身上,让她知道自己多想早点儿成亲。 阿竹扭动身子挣扎欲逃,怎奈他一双铁臂强壮有力,根本就无力挣脱,只能任由他嘴上手上占了无数便宜。 尝了甜头的男人虽谈不上餍足,却也小有得色,把自己对房屋装饰的想法一点一滴说给怀里的小女人听。 阿竹胸膛剧烈起伏,头脑都是晕晕的,眼神也颇为迷离。哪里还能精准地说出装饰房子的想法,只能伏在他身上娇喘微微罢了。 边野爱极了她这番模样,低头又想亲,却被阿竹一双滚烫的小手抵在下巴上。“不要了,天都快黑了,马上就要来客人,我还得去做饭呢。” 边野嘿嘿直笑,亲昵地捏了一下她的鼻尖,爽快答应:“好,今天就到这儿吧。再继续下去,我也担心自己把控不住呀。” 二人平复了心情,整理好衣裳,双双出门。 迎面走来一个背着包袱的女人,身姿绰约,似曾相识。仔细一瞧,竟是那日与蝉娘在一起的女子。女人二十上下的年纪,身材颇为丰腴,脸上妆容精致。 边野脚步一顿:“你是要住店吗?还是来谈开店的事。” 第55章 . 致命撩拨 以前从未如此 女子妖娆一笑:“你记性不错呀, 只见过一面一眼就能认出我来。我叫夜幽香,你直接叫我名字便可,今日路过这里是要住店的。开店的事情,等到明年春天, 让我干娘来与你谈吧。” 边野点头, 既是客人上门, 就要给人家安排住处饭食。 夜幽香住进了甲三房,简单安顿之后就到大堂里来用饭, 顺便询问边野生意如何, 每日来往客商有多少。 边野皱起眉头,莫名的对这个女人有点儿反感,却又说不出她哪里做的不对, 就如实回答了她的问题。留下边祥在大堂里照应着, 转身去厨房给阿竹帮忙了。 “小兄弟,你大哥还没成亲吧?”夜幽香问道。 “对呀, 你问这干什么?”接待了这么多客官, 这是第一次有人问大哥是否成亲。 “没什么,只是觉得他年轻有为罢了。”夜幽香打量着小馆里吃饭的其他客商, 继续问边祥。“每天都有这么多人吗?” “差不多吧。”厨房里的饭菜陆续出锅,边祥不再跟她聊天, 转身去端盘子。 和往常一样,客人们吃饱饭就回房间里歇息。边野送阿竹回家, 阿光收拾厨房,边祥给客官们送热水。 边野回来的时候,边祥和阿光正在等他。“边祥,你回家吧,今晚我在这儿守着。” 边祥没动, 面色复杂的看向大哥。“甲三房那个女人,点名叫你过去,说要跟你谈开铺子的事情。” 边野纳闷:“今日我问她了,她说等春天由她干娘来谈,怎么此刻她忽然又要谈呢?” 边祥缓缓摇头:“我也不知道,我给她送洗脚水的时候,她屋子里好香呀!好像……有点儿奇怪。” 边野皱着眉想了想:“我也觉得这女人有点儿奇怪,你去告诉她,让她来大堂里谈,我不去她房间里谈。” “哦!”边祥应了一声走出门去,很快就折了回来。“大哥!她说要谈红利分成的事情,需要保密,坚持叫你过去呢。” 边野冷着脸想了想,终是点了下头。“在咱们村的一亩三分地上,估计她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我去瞧瞧。你躲在窗户底下听,要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就冲进来。我倒要看看,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边野迈步去了甲三房,没等敲门,那房门便被打开了,一股甜软的香气扑面而来。 边野上下打量夜幽香,见她衣着整齐,这才松了一口气。 “边哥哥,进来呀。”女人退后两步让开道路,边野犹豫了一下,走进屋里。 “来,喝茶。尝尝我带的碧螺春味道如何?”女人捧了一盏热茶上来,边野警惕地瞧了一眼,并没打算喝。 “你究竟有什么事情?赶快直说,我怎么觉着你好像不是正经开铺子的人呢。”边野面色很冷。 一般的女人若听了这句话,只怕要勃然大怒。然而夜幽香并未有半点不悦,反而凑到边野身边,用手中的帕子轻轻撩拨了一下他的脸庞。 “这都被你瞧出来了,还真是见多识广呢。嗯……” 边野歪头躲开,退到门口,随时准备出去。“你们究竟要做什么,不妨明说吧,不必再浪费时间了。若是违反我朝律法的事情,我绝不答应。” “瞧你说的,我朝律法也就那么回事儿呗。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官府可以有官妓,老百姓却不能风流快活。你说这公平吗?”夜幽香含笑看着边野,却并未靠近,不想这么快就把他逼出去。 边野冷哼一声:“果然如此。我看你就不像个好人。我今天过来,就是要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们赵北村绝不开黑窑子,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 夜幽香不着急,不上火,似乎已经猜到边野会有这样的反应。“边哥哥!你们这条路上本就荒僻,若是没有什么吸引人的乐子,只怕很难红火起来。不瞒你说,我们姐妹是在南面冀州做生意的。不过是最近被地头蛇盘剥的紧了,故土难离嘛,干娘本是幽州人,自然是想回到家乡来。” “那你们干嘛不去幽州?” 夜幽香咯咯的笑了起来,手里的帕子又甩了一下,双腿似乎站不住了,软软地摇晃着。“瞧你说的,谁不知道幽州新来了一位刺史大人,一心扑在官学上,恨不得考出几个状元来,一点儿玩乐的心思都没有。他岂能让我们有容身之地?” 边野头有点晕,已经不想跟她废话了,刚要拉门,却被女人抢先一步握住门把手。边野不想碰她,便好言相劝。“你应该知道,高祖皇帝是平民出身,甚是了解百姓疾苦,所以我朝不允许民间有青楼楚馆,官家的歌妓都是罪奴和俘虏。当然,我知道很多地方都有黑窑子。可是在我的地盘上,我绝不允许。” 夜幽香双眼有些迷离,语气愈发有气无力:“你以为你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官府能顾得过来?边哥哥,说句心里话,你们这儿不就是你说了算吗?只要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后我们都尊你一声老大。既能让住客增加,又能多赚银子,还能免费享受我们姐妹的伺候。何乐而不为呢?” 边野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燥热起来,有什么东西似乎不受控制了。 情急之下,他一把推倒那女人,大力扯开门,与推门而入的阿光差点撞在一起。 边祥和阿光一直趴在窗户底下听着,已然明白是怎么回事。见没有冲突,没有危险,他们也就没有冲进去。可阿光有点着急,面对这样一个女人是有风险的,极有可能着了她的道,最低的损失也会是名声受损。他不希望边野出事,站起身来推门往里闯。 “这不是个好人,把她赶出去。”边野交代了一句,只想赶快离开,屋里的女人却不依不饶。 “我是来住店的,你们若把我赶走,我就说你们想非礼我,非礼不成就把我给赶了出来。” 阿光怒瞪着她:“你这女人怎么这么不要脸?” 此事不宜耽搁,边野当机立断。“先把她绑起来,绑在床柱上,嘴里塞上抹布,别让她乱喊。” 边野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对一个不喜欢的女人起了反应,坐在江南小馆的大堂里,他十分懊恼地锤在桌子上,感觉自己特别对不起阿竹。 怎么会这样呢?以前从未如此呀。 边野仔细回想刚才在那屋里做了什么,她给了自己一盏茶,可是并没有喝。边野自认为自己心志坚定,不会任由一个女人随便撩拨几下就出问题。可是又没有入口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那么究竟为何会这样呢? 香! 边野忽然之间明白了,屋子里那股浓郁的香气,定然是有问题的。他们不是号称开香料铺子吗?看来卖的并不是正经香料,而是掺了东西的。 阿光和边祥绑好了女人,回到大堂里和边野商量对策。“就这么绑着她?” 边野心里很乱,看看还称不上男人的两个少年,低声道:“绑紧了,嘴塞严了,晚上你们随时留意着屋里的动静。明天早上客人们离开之后,就放她走,让她再也不要来了,被绑一晚就是给她的教训。” 阿光看着边野铁青的脸色,什么都没说,等他离开之后,才对边祥感慨道:“野哥是真汉子,好男人。” “那当然了,我大哥最是耿直顾家,做你姐夫还不错吧?”边祥一直以大哥为骄傲。 阿光讪讪一笑:“是,不错。”语气有点酸,有点无奈。 边野特别想见阿竹,可是夜已深了,他不能去打扰曹家,只能默默忍着。脸上忽然一凉,仰头看天,发现下雪了。 飘飘洒洒的雪花下了一夜,熟睡的阿竹并不知道。早上醒来打开门,瞧见外面飞扬的大雪,她吃惊道:“北方的春天这么快就到了呀?竟然飞柳絮了。” 曹英笑得前仰后合:“傻丫头,你不知道北方有一种东西叫雪花么?” “这就是雪呀!”阿竹惊喜地叫了起来。 听到阿竹的声音,站在街边墙根下的边野,双眸蓦地一下亮了。脖颈一动,头顶覆盖的白雪落了下来。 第56章 . 初次见雪 靴子快湿了吧,我抱你走…… “我们一起来扫雪吧。”曹英把扫帚交到阿竹手上, 带着她来到庭院里。 阿竹伸开手掌接了几片漂亮的雪花凝神细瞧:“雪花好轻呀,白白的有点像细盐,它是什么味道的呢?” 糯糯在一旁调皮笑道:“你尝一尝不就知道啦?” 阿竹当真伸出舌尖去舔了舔手心:“唔,没有味道, 和雨水差不多。” 糯糯哈哈大笑:“阿竹姐姐你还真尝呀, 可不就是雨水呗, 夏天的时候天气热,天上掉下来的是雨滴, 冬天的时候天气冷, 掉下来的就是雪花。这道理,我们北方的小孩子三岁时就懂了。” 曹英也笑了起来:“以前我们都觉得你见多识广,知道的事情可多了。如今总算是明白, 你竟也有孤陋寡闻的时候。” 阿竹蹲下身子, 抓了一把地上的雪在手心里揉搓,凉凉的, 很好玩。“我第一次在北方过冬, 没见过雪,所以稀奇呀。” 边野在墙外听着阿竹的声音, 心情有些复杂。 昨晚的事情,让他觉得自己定力不够愧对阿竹, 一晚上都没睡好。今日早早起来,就在曹家门口等她, 想接上阿竹一起去店里,却没想到三个姑娘扫起雪来。他不好意思敲门把阿竹叫出来,就站在门口默默等着。等她们把院里的雪都扫到石榴树下,进屋吃完早饭之后出门,边野的头上身上都已落了一层雪。 雪停了, 阿竹打开房门,被门口的雪人吓了一跳。仔细一瞧竟是边野,不禁笑道:“你怎么来啦?落了满身的雪,你冷不冷?” “下雪了,我来接你。”边野这才动手拍掉身上的雪,蹲下高大的身子。“我背你走吧,免得弄湿了鞋袜。” “不要,我自己能走,我的靴子很厚的。”阿竹放眼一望,发现房顶上和大街上都有挥舞着大扫帚扫雪的人,她怎么肯让他背。 被心爱的姑娘拒绝了,边野心情更加落寞,默默跟在阿竹身后,朝堤坝走去。走过古城墙,就离村子越发远了。边野快步冲上去,一把抱起阿竹。“靴子快湿了吧,我抱你走。” “哎呀,不要,我喜欢踩雪,人家第一次见到雪嘛!” “哦!我抱你上了堤坝就放下,好不好?”边野着实不想撒手,他只想和阿竹亲近些,似乎这样能让他心里更踏实点。 阿竹见他低垂着眼帘,心情不是很好,便没再拒绝,上了堤坝之后才跳到地上。“你怎么啦?下雪你不欢喜吗?” 边野赶忙摇头:“没怎么,我只是觉得……好像会有什么事发生。其实应该也没事的,是我胡思乱想吧。你很喜欢玩雪吗?” “当然啦,你不喜欢玩雪吗?我第一次见到下雪,站在堤坝上一瞧,比在家里更漂亮,一眼望去都是白茫茫的,这才叫天地间一片苍茫呀。” 看着阿竹的笑脸,边野的心情开朗了许多。“既然你喜欢,那咱们来玩打雪仗、堆雪人吧。” 阿竹双眸精亮,兴趣盎然。“怎么玩?好玩吗?” “本是小孩子的游戏,已经好多年不玩了。不过既然你喜欢,我就陪你玩。”边野蹲下高大的身子,捧了一捧雪,攥成一个硕大的雪球,朝阿竹身上丢了过去。“就是这样打雪仗呀,我打中你了,你来打我吧。” 边野自然舍不得用力,硕大的雪球落在阿竹胳膊上,瞬间碎了一地。 阿竹一下子就明白了,学着他的模样攥了一个雪球,朝这边也丢了过去。却没想到边野灵巧地一闪,雪球擦着他的肩膀飞过。“没打到,再来。” 阿竹咯咯地笑了起来:“原来这就叫打雪仗呀,还可以躲开,我一定能打到你,你跑不了。” 边野迈开大长腿,朝着江南小馆的倒退着走,眸光完全粘在阿竹身上。等她把雪球扔过来的时候,就灵巧地躲开,阿竹竟一次都没有打到。 不服气的阿竹雪球频发,很快就追到了江南小馆门口。 边祥和阿光拿着扫帚在扫雪,见他们打雪仗玩的欢快,两个少年蠢蠢欲动。阿光悄悄捏了一个雪球,在边野身后偷袭他。雪球啪的一下击中他的后背,阿光兴奋地跳了起来:“阿姐,我帮你打中了。” “好啊,你们两个欺负我哥,看我的。”边祥扔下扫帚,攥起一个大雪球,朝阿光扔了过去。 边野凑到边祥身边,低声问道:“那人走了吗?” 边想马上意识到他在说昨晚那个女人:“已经走了,有点不情愿,骂了几句,不过她也不敢怎样。” 边野这才放了心,朗声说道:“好,把你十几年打雪仗的看家本领拿出来,给他们露一手。” 边祥一下子欢快起来:“让你们瞧瞧我边祥的厉害。” 从小打雪仗长大的孩子果然不同,小雪球噼里啪啦地飞过来,把阿光打得抱头鼠窜。阿竹帮阿光打边祥,于是招来了一波雪球的攻击。边野哪能瞧着阿竹被打,跑上去挺身相护,却被阿竹趁机把一个小雪球塞进了脖子窝里。 众人笑闹成一团,十分欢喜,没注意到一辆马车已至近前。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跳下马车,站在雪地里,死死盯着阿竹,眸光舍不得离开半分。 边野停下脚步,纳闷儿地看向站在面前的小少年。他肤色白净,眉清目秀,只是表情有些呆滞。 莫不是看着阿竹漂亮,这臭小子有什么想法吧?可他也太嫩了点儿,个头也就跟阿竹一样高。 边野默默握紧了拳,脸色沉了下来。 “姐姐……真的是你吗?姐姐!”少年忽然开了口。 阿竹刚刚攥好一个雪球起身,还没想好要打谁的时候,耳畔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她吃惊转头,看见眼前人,手上的雪球啪嗒一下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东东,真的是你呀,东东。”阿竹飞奔上前,张开双臂把少年抱在怀里,大哭起来。 “姐姐……”热泪夺眶而出,少年哭诉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和阿娘了,姐姐,呜呜……” 边野好像明白了什么,走到白文光身旁低声问:“这是谁?” “是阿姐的亲弟弟夏东,后面那个男人是她父亲,那个女的我不认识。”阿光如实答道。 边野这才发现在少年身后的马车上,还有一个留着短须的中年男子,一个二十来岁的女人。 此刻夏春城也看到了阿竹,默默下了马车,垂头叹了口气。 姐弟俩抱头痛哭之后,阿竹终于发现了马车旁边的父亲。有心想唤声阿爹,可她马上想到了下落不明的母亲,于是嘴唇颤抖却发不出声来,对父亲的怨念全都写在了脸上。 “姐姐,阿娘呢?她和你在一起吗?”夏东急急问道。 阿竹咬了咬牙,回答道:“阿娘被大水冲走了,至今下落不明,若阿娘还活着,她一定会来这里找我的。” 马车上坐着的女人下了车,似乎是明白了阿竹的身份。她走到夏春城身边,亲昵的挽住他的胳膊,把头倚在男人肩上:“老爷,这就是那个丫头呀?” 阿竹一瞧这场景就怒了,抬手指着那女人,质问夏春城。“她是谁?” 夏春城冷淡答道:“她是谁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养了你十几年,你见了我就是这个态度?” 边野上前几步,正想拜见夏春城,却没想到父女俩之间忽然出现这样的画面。边野的脚步戛然而止,一时有点分不清状况。 “你想让我什么态度,我阿娘被大水冲走,生死未卜。你却不知从哪找了个野女人,走商贩茶都带着她,你对得起我阿娘吗?”阿竹气得红了眼。 边野紧张的看看阿竹又瞧瞧夏春城,飞速思考自己该怎么做,却没想到,没等夏春城开口,偎在他身上的女人反倒先开口了。 女人离开夏春城身边,向前走了几步,双手抱肩,傲气地扬起下巴,轻蔑的瞧了一眼阿竹,揶揄道:“竟有脸说别人是野女人,你不就是个野孩子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住口。”夏春城出声训斥,可是已经晚了。阿竹像一只被点燃的火把,已然火冒三丈,冲上去狠狠抽了那女人一个耳光。 众人都没想到一向温柔的阿竹会突然出手打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反倒是那女人最先回了神儿,眉梢一挑瞪起了眼:“你个小野种,还敢打我?” 女人扬手要打阿竹,旁边的边野长臂一伸,抱着阿竹转到旁边。女人的手掌落空,再要追过来时,却见高大强壮的边野已经挡在了阿竹面前,怒目圆睁。 “你敢打我姐姐,我跟你拼了。”夏东像一头发怒的小猎豹一般冲了过来,一把将女人推倒在地。 “够了。”夏春城恼怒了,“不见面还好,一见面这日子就没法过了,都上车,我们走。” 阿光见糯糯来了,灵机一动,匆忙跑上前去,在她耳边低声道:“糯糯,你快去叫曹舅舅来,就说阿姐的父亲来了,已经打起来了。” 糯糯吃惊的看了看眼前混乱的情况:“你是说那个人……是阿竹姐姐的父亲,是我姑父。那个女的又是谁呀?哎呀,好乱,我去叫我爹来,他刚进了铺子里,很近的。” 糯糯撒腿就跑,很快就进了自家的铺子。今日下雪了,曹旭有几分雅兴,想在这里赏雪作画,所以早饭后便来开了铺子门。 “爹,阿竹姐姐的父亲来了,外面打起来了,你快去瞧瞧吧。” 正在研磨的曹旭手上一抖,墨汁溅在了袍子上。“你说什么?她父亲来了,哪个父亲?” 糯糯愣在原地,瞠目结舌。“阿竹姐姐有几个父亲呀?” “啊,这……”曹旭自知失言,赶忙闭上嘴,快步走出门外,来到众人围住的马车面前。 夏春城正在教训阿竹:“把你养这么大有什么用?不懂事的东西,见了我连声爹都不叫,还挑唆东东闹事。” 曹旭怒气冲冲地开了口:“夏春城,你给我闭嘴。你还有脸教训孩子,我问你,绵娘呢,绵娘在哪?” 夏春城突然看见曹旭,吃惊不小,又看看阿竹,这才明白过来。“难怪阿竹会在这里,原来是来投奔舅舅了。好啊,他是你亲外甥女,既到了你这里,我也算可以放心的交差了。” 阿光气不过,在一旁插嘴道:“夏叔叔,你这是什么话?你才是阿竹的父亲,阿姐在舅舅家确实过得很好,比跟着你这个亲爹强,但你终究是她爹呀,怎么能扔下她不管,就说自己交差了呢?” 夏春城不禁冷笑:“没想到呀,你们俩竟然一起到了北方,看来阿竹还真是命浅福薄。前半辈子被他娘拖累,后半辈子被你们白家拖累。” 边野本不想得罪老丈人,听他这样说阿竹,却也忍不住了。“你胡说什么?谁说阿竹命浅福薄?我保她一辈子平安喜乐。” 夏春城睨了边野一眼,没搭理他,转头看向曹旭。“舅兄,借一步说话吧,咱们之间的恩恩怨怨该了结了,我不想被你们曹家折磨一辈子。” 曹旭看向阿光:“店里有人吗?” “没有,昨晚的客人都走了。”阿光答道。 “好,既然这样,夏春城你跟我进来吧,咱们俩是要好好的谈一谈了。” 第57章 . 自食其果 夜幽香被活活折磨了一夜。…… 夜幽香被活活折磨了一夜。 在涿郡初次见到边野的时候, 她就看上这个男人了。这几年伺候了不少男人,却都是被迫为之,没有一个是她真正能看上眼的。要么是满肚肥肠的富商,要么是山羊胡子的老头, 年轻人也不是没有, 只是没有边野这么英俊的。书生文雅, 却有无缚鸡之力,酸溜溜的词藻她听不懂。壮汉她也伺候过, 满身的腱子肉不假, 却壮得十分粗鄙,惹人厌烦。 唯独边野,人长得英俊、干净利落、高大威猛, 让夜幽香发自心底的想要得到他。于是, 趁干娘南下,她悄悄跑了来。为了顺利得手, 她下了最猛的料, 用了店里最好的两种香。 一种叫做“恶狼传说”,这是专门给男人用的香料, 对女人作用不大。无论这男人多么清心寡欲,或是定力非常强, 只要吸入了香气,都会化身恶狼, 以摧枯拉朽之势,极尽缠绵,且时间持久根本停不下来。这种药只能给年轻体质好的男人用,若给五十岁以上的老头子用上,只怕命就得交代了。 另一种香料是专门给女人用的, 叫做“夜未央”。这种香不能让女人变得力大无穷,反而是酥筋软骨,身上像有无数小虫子在爬,极为渴望男人的滋润。吸入的香气越多,身体越娇软。甚至连大声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软软地哼哼。便是你想翻个身,也会变成轻轻扭了扭腰。若想踢人一脚,也只能做到后脚跟蹭一蹭床单而已。 夜幽香被绑在床上动弹不得,可她知道。其他客房里住着人,只要自己能发出动静,或许能得救。 可是刚刚边野还没出门的时候,她就已经快要站不住了。此刻被绑,嘴里塞着油腻腻的抹布,只要她稍微一动嗓子就被恶心的想吐。想用力晃动床铺发出声音,却根本做不到。 桌子上的香还没有燃尽,到了后半夜,身上像有无数只小虫子在爬,挠得她上上下下痛苦不堪。简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边祥和阿光怕惊动其他客人,等客人们吃完早饭之后,才去给夜幽香松绑。 “外面下大雪了,昨晚若我们把你撵出去,恐怕你要冻死在路边了。我们绑了你,也是为了让你不要作妖。你现在走吧,再也不要回来了,回来没你的好果子吃。”对于想勾搭大哥的这个女人,边祥十分痛恨,说起话来自然也是冷冷的。 阿光见那女人躺着没动,也恼了:“你还不走还要怎样?若我们把你黑窑子的事儿报了官,只怕要受些皮肉之苦吧,还不快滚。” 夜幽香有气无力的动了动唇,声音极为沙哑。“我不是不想走,现在动不了,一会儿我就走。” 边祥和阿光打开门窗,通风透气,不再理这个女人。二人到庭院中扫雪,顺便瞄着甲三房的门口,看着女人到底走不走? 过了一会儿之后,夜幽香慢吞吞地起来,收拾好行李缓步往外走。腿上依旧没有几丝力气,可她恨透了这个地方,再也不想留在这里。而且她似乎看明白了,边野和阿竹是一对。边祥五官与边野有几分相似,应该是他弟弟,而另一个少年是江南口音,应该是阿竹的弟弟。这两个少年都恨透了自己,又是年少冲动的年纪,若真惹恼了他们,说不定会挨一顿暴揍。 夜幽香背着包袱,从后门走进江南小馆,穿过大堂就可以去街上了。就这么走吗?她着实不甘心。 这一夜熬得太苦了,她甚至希望有一条乡间的野狗能窜进来。 不行。绝不能这样走了,太便宜他们了。 夜幽香能感觉到身后有个人在盯着她是否出门,于是她脚步未停,一直走出江南小馆的正门,来到堤坝上。 “她走了?”正在院里扫雪的边祥问道。 阿光拿了铁锨过来:“走了,我亲眼瞧着出的门,她若再敢赖着不走,我可忍不了了。” 二人忙着扫雪,却没注意到已经出门的夜幽香,又偷偷摸进江南小馆。她四下望望,没有能藏人的地方,就快步走进厨房,关上了厨房的门。 她身上并没有带什么药物,只带了自家店里的几种香料,毒不死人,却能让别人像自己一样饱受折磨。除非…… 这香是特制的,自然要点燃效果最佳。若是碾碎混在食物里,应该也会有些许效果,只是没有那么强烈罢了。此刻她手上没有更好的报复工具,只能把香碾碎,考虑混在哪样东西里面。不求能出什么大事,添点乱就能解气了。 还没选好下手之物,就听到了两个少年进屋的声音。夜幽香吓得蹲在地上,一动不敢动。脑袋里飞快地想着,若是被他们抓到,就说自己实在太饿了,想找点东西吃,估计他们也不会怀疑。 两个少年并没有到厨房里来,他们穿过大堂,去门外的堤坝上扫雪了。 夜幽香继续翻找,发现了一碗拌好调料的肉馅,酱油颜色较深。只有颜色深的东西才能掩盖住香料的颜色,于是她捏碎一支“恶狼传说”,拌在了肉馅里。 大米白面都没办法掺料,厨房里放的蔬菜不少,可是也没法下手。她找寻了一遍,终于发现墙角里有一个罐子,里面有半罐辣椒酱。这个颜色刚好与夜未央的颜色相近,于是她狠狠的捻碎两支香拌在了辣椒酱里。 大功告成,夜幽香嘴角一挑,愤恨的一笑。正要打开厨房门出去,却听到江南小馆的大门一响,似乎是有人走了进来。她只能躲到米缸后面,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夏春城,当年你带走绵娘的时候,怎么跟我保证的?你说你不在乎她肚子里的孩子,你说你会视如己出,会一辈子对绵娘好,可结果呢,你做到了吗?” “不知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舅兄,这些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你知道吗?起初带走绵娘的时候,我的确是真心实意的想对她好,可她并不接受,我也是无可奈何,才走到如今这一步的。” 曹旭和夏春城进了江南小馆,阿竹马上拉过弟弟夏东,对着曹糯说道:“东东,刚刚进去的是咱们亲舅舅,这是糯糯,他是舅舅的小女儿,比你长一岁,你应该叫表姐。家中还有一位大表姐,你既来了,就该去拜见舅母,让糯糯带你去吧。” 夏东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恭敬地叫了一声表姐。糯糯赶忙还礼,听话的带着夏东回家里去了。 阿竹把弟弟打发走,快步走到江南小馆门口,把耳朵贴在门板上,仔细听他们说话。 边野怕夏春城带来的女人坏事,就特意扫了她一眼,却发现那女人生怕阿竹不肯去偷听似的。见她去了,开心地一笑,回到马车上嗑起瓜子来。 边野担忧地看向阿竹,心中犹豫一番,还是选择来到她身边,陪她一起偷听。只有了解清楚这件事,才能更好的保护她,安慰她,不让她受伤害。 屋里的曹旭继续说道:“你能有什么无奈?当初我们曹家并未有半点隐瞒,之后也没有人去打扰你们的生活,难不成绵娘还能偷偷离开家跑到北方来?” 夏春城如实答道:“她并未离家出走,可她的心从来就不在家里。起初因为她怀着孕,我没有碰她,好吃好喝的照顾着。我以为只要我对她好,就能把她的心捂热,就能让她忘了那个男人,一心一意的跟我过日子。可是我错了,我苦苦守了那么久,却在她心中占不到半点位置。她时常望着北方发呆,分明就是在想那个男人。” “这是你乱想,”曹旭斩钉截铁地说道:“绵娘从未离开家,跟着你远走千里,到了江南,她自然是想家的。她望着北方发呆,定然是在想家,怎会是想男人呢?” 夏春城凄苦点头:“是,起初我也这么想,我也这么安慰我自己。可是她从不愿与我亲近,成亲两年,都没有圆房。哪个男人守着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还能过和尚一般的生活。她不肯,我的确是强迫了她。于是她更加恨毒了我,只要见了我,便冷冰冰的没有半点笑容。只有看到阿竹的时候,她才会欢喜地笑起来。虽然阿竹的模样与绵娘很像,可她的眉眼五官肯定也有像那男人的地方,她是那男人的骨血,绵娘自然喜欢看她。” 江南小馆的门哗啦一下开了,蹲着的阿竹一下子扑倒在地上。抬起朦胧泪眼看向夏春城:“阿爹,你……你是说,我不是你的女儿?” 边野扶着阿竹站起来,和她一起进门,顺便把门关好。 曹旭痛心疾首地一拍大腿:“边野,你快带她出去。” 夏春城皱着眉头说道:“不必出去了,也该让她明白,我这个养父对她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阿竹嘴唇颤抖,哆哆嗦嗦地说出两个字。“养父?” 第58章 . 从未动摇 我要娶的是你,又不是你爹…… “没错, 阿竹,我是你的养父。我遇见你娘的时候,你已经在她肚子里好几个月了。只不过那时是冬天,衣裳穿得厚, 大家都没有发现。开春以后衣裳薄了, 就藏不住了。你外翁发现了这个秘密, 气得吐了血。当时他逼问你娘,那个奸夫是谁?你娘宁死不说, 你外翁要面子, 想把你娘活活打死。我看她实在可怜,才决定带她去江南,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承诺好好把你养大。” 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劈在阿竹身上, 她双腿发软,险些跌坐在地上。边野赶忙扶着她坐在椅子上, 站在她身后, 忧心的看着自己心上人。 “我……你……我娘……”阿竹嘴唇颤抖,不知说什么才好。她一直知道阿爹不喜欢自己, 只喜欢弟弟,可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不是自己的亲爹。重男轻女自古有之, 她觉得爹爹只是太偏心男孩罢了。 夏春城再次开口:“阿竹,我养了你十几年, 不缺吃,不少喝,这些年你在家里说不上荣华富贵吧,起码吃饱穿暖、平安长大。我能力有限,能给你的也就是这些了。我知道你一直怨我偏疼东东, 可他是我亲儿子,而且你娘不待见他,若我再不疼他,还有谁疼东东?” 阿竹泪如雨下,回忆起这些年的一幕一幕,心里全都明白了。 “阿竹,若我是你亲爹,你可以怨我偏心。但我是你养父,我对你可谓仁至义尽。你恨我在洪水中只救了东东,不救你和你娘。那是因为我不可能同时救你们三个,我只能救我儿子。此刻我再问你,你还怨我吗?” 阿竹眼里的泪如泉涌一般,颤声问道:“我父亲究竟是谁?” 夏春城看向曹旭:“这就得问你的好舅舅了,我也很想知道那个人是谁,竟让绵娘惦记了一辈子。” 曹旭仰头看了看房顶,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也不知是谁,当时你外翁苦苦逼问,绵娘却一个字都不肯说,宁死也不把那个男人招出来。” 阿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夏春城却早有疑问。“这个问题我也想过很多次了,想来便是那书院的学子。按月份推算,绵娘怀孕的时间应该发生在秋闱之前,不知是春风一度还是……总之那男人去参加科考了,估计是考中了举人,又去京师考进士。不然不会二月底还不回家,其实我也很想知道,他金榜高中之后有没有回书院找绵娘?他肯不肯负责任,如果有一天遇见阿竹,他愿不愿认这个女儿。” 阿竹眼巴巴的看向曹旭:“舅舅,他究竟是谁?他回来找我娘了吗?” “他……”曹旭咬了咬牙,狠心说道:“没有,你娘去了江南之后,并没有人来找她,所以我也不知道你亲爹是谁。” “舅舅,你不要骗我,我娘怎么会喜欢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的男人?”阿竹不敢相信。 曹旭不敢看阿竹的眼睛,转过身去望着墙壁。“唉!这件事……的确是个意外,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有你娘清楚。不过……” 曹旭转回身来直视着夏春城:“不过这只是你一面之词,没有见到绵娘,我也不能完全信你。这些年你虽有委屈,可你在绵娘生死未卜之际,不在江南寻她,却另寻新欢,北上贩茶,可见夫妻情分已尽。” 夏春城毫不犹豫地答道:“你说的没错,夫妻情分已尽,那便写下和离书吧。已经走到这一步,就不必再纠缠下去了。此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吧。” 曹旭咬牙点头:“好,今日我就替妹妹做主,同你签了和离书。若她还活着,定会找到这里来。我们两家和离,你不必再委屈,我妹子也解脱了。你要找年轻漂亮的女人,就请自便。” 阿竹泪眼朦胧地瞧着他们写下和离书,曹旭代替妹妹按了手印。夏春城毫不留恋,迈步离开,路过阿竹身边时,脚步一顿,终是叹了口气,快步离开。 夏东和糯糯回来了,廉氏和曹英也跟了来。夏春城叫儿子上马车离开,夏东却不肯走。阿竹默默走出江南小馆,无力地倚着门框,含泪看着弟弟。 “我不走,我才刚见到姐姐,为什么这么快就要走呀?在这里住两天不行吗?”夏东跑到阿竹身边,抱着姐姐掉了泪。 “今日下了雪,茶叶都受了潮,若不赶快运到幽州卖掉,就得赔的连饭都吃不上了。夏东,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该学会养家糊口。若你没有挣钱的本领,将来就算想帮你姐姐也帮不上。”夏春城满脸严肃地呵斥道。 夏东抬起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好,我跟你走。”语气斩钉截铁,可眼神中还是满满的不舍。他拉着阿竹的双手,哽咽道:“姐姐你放心,我记住这里了,我会回来找你的。” 纵然心中有万般不舍,但是阿竹明白,自己不能把弟弟强行留下。无奈的看着夏东给舅舅和舅母磕了三个头,拜别辞行,请他们照顾姐姐,便毅然决然的跟着马车离去了。 小小的少年郎背影纤弱而倔强,再也没有回头。 阿竹跟着马车默默走了几十步,直到他们进了燕南村地界才停住脚步。边野不放心自然要跟着走,其他人也都默默陪着走了一段路。 外面安静了,江南小馆的厨房门开了。里面的女人到门口探头一瞧,见到的是一群人的背影。她趁机溜出江南小馆,借着房屋遮挡下了堤坝,绕路离开。 六神无主的阿竹走回江南小馆,默默坐在角落里,不想跟任何人说话。除了曹旭和边野,其他人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可他们大致也能猜到,肯定是不愉快的事情。 曹旭纠结的瞧着阿竹,眉头皱了又皱,终究没敢叫她单独谈谈。只嘱咐边野道:“好好看着她。” 边野点头:“曹叔曹婶,你们先回去吧,我想阿竹应该希望静静的坐一会儿,咱们就别打扰她了。” 廉氏和曹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然不敢冒冒然开口,忧心忡忡地跟着曹旭回家了。 阿光默默走进厨房,煮了一锅姜糖水,招呼大家喝一碗驱寒,并亲手给阿竹端到面前一碗。“阿姐,今日下雪天气冷,喝一碗姜糖水吧,莫染了风寒。” 阿竹无动于衷,呆呆的望着桌面,不知在想什么。 边野不知该怎么劝她才好,又想为她做点什么,于是叹着气走进厨房,也想给阿竹做点吃的,却又不知从何下手。 “阿竹姐姐……” “阿姐……” 大堂里忽然传来惊呼声,边野赶忙从厨房里跑出来,就见糯糯和阿光飞快地追了出去。边野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堤坝上,就见糯糯正拍着后院婚房的大门。“阿竹姐姐,你别把自己关起来呀,有什么事情就跟我们说。” 边野上前推了推门,推不动。知道阿竹从里面上了门闩,就对他们二人说道:“你们先回去吧,我翻墙进去劝劝她。” 因这里来来往往的外地人多,所以婚房的围墙修得很高。就算边野个高腿长也爬不上去,只能从江南小馆搬来梯子,才爬上墙头,跳进院里。 “阿竹……”边野在院中四处一望,并未发现阿竹的身影,快步迈上台阶,进到里屋,终于在里间的角落里找到了那个蜷缩的身影。 阿竹蹲在地上,抱着膝盖缩成一团,肩膀一抖一抖的,正在无声痛哭。 “阿竹……”边野心中一紧,快步走上前去,把阿竹抱在怀里。“你想哭就哭吧,痛快地哭一场,这件事就过去了。” 阿竹偎在男人宽厚的胸膛上放声大哭,复杂的心情难以用语言表达,唯有痛哭才能释放她心中所有的压力、委屈、难过。 边野心尖上一抖一抖的,若是能替阿竹受苦,哪怕在他身上割几刀也行。偏偏这件事别人没法代替,只盼着阿竹能快点平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边野心揪成一团,也跟着掉了泪的时候,阿竹终于停住了嘶哑的哭泣。边野赶忙帮她擦净乱糟糟的小脸,露出红通通的眼睛和面颊。 “好了,阿竹,都过去了。就当这一切没有发生过吧,我们继续做生意,装饰新房,日子还和从前一样。”边野柔声哄着。 阿竹深深吸了一口气,哑声道:“怎么可能一样?我这样的出身,连自己的爹是谁都不知道,你不在乎吗?” 边野一怔,转瞬笑道:“你竟担心这个,放心吧,我要娶的是你,又不是你爹,你有没有爹,你爹是谁,有什么关系呢?” 阿竹心中一暖,抬起水汪汪的眸子看向边野:“可是,就算你不在乎,你家里人不在乎吗?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人们早晚会知道,你不怕旁人笑话么?” 边野握住阿竹双手,郑重道:“阿竹,目前知道此事的人不多,只要我们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你不必担心在赵北村被人非议。退一步说,就算人们知道了,有我在这护着你,他们也不敢取笑你。我要娶的妻子,我家里人必须笑脸相迎,否则就是跟我过不去。至于说村里人笑话我,你放心,没人有这胆子。就算有不要命的敢乱嚼舌根,我们不在意就好了。我们过自己的日子,不是旁人能左右的。” 阿竹再次红了眼眶:“你决定了?” “当然,我要娶你的心从未动摇过。你记住,我们是一体的,无论有什么困难,我们一起面对。阿竹,明日我就去舅舅家提亲吧,我们先把婚事定下来,明年春天就成亲,好不好?” 男人眼里有光芒,唇角有笑意,手心有温暖! 第59章 . 放心我在 于是她鼓起勇气用力点了一下…… 阿竹久久凝视着边野, 在他温暖的眸光中感受到的是郑重与温暖。于是她鼓起勇气用力点了一下头:“好!” “起来吧,腿是不是麻了?”边野扶着她起身。 “啊……”阿竹身子一晃,发现正如他所料,腿真的麻了。 边野早有准备, 长臂一伸就把脚软的姑娘抱在怀中。“放心, 有我在!” 他弯腰抱起阿竹带着她离开还未装饰好的新屋, 下了台阶来到庭院之中,阿竹便不肯让他抱了。到地上活动活动筋骨, 定要自己走出去。 “你放心吧, 我阿竹是见过世面的,这点小事不会把我打倒,出了这个门, 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边野赞赏地挑起大拇指:“好, 我家阿竹既温柔又坚强,是天下难找的好姑娘。” 阿竹被他夸的有点不好意思了, 轻轻推了他一把。“谁是你家阿竹, 出了这个门,可不许你胡说。” 边野哈哈大笑:“好, 今日还不是,不过明日就是了, 我且努力的忍一天。” 阿竹被他逗乐了,和他一起并肩出门。门外忧心忡忡的阿光和糯糯见二人春风满面的出来, 不禁有些诧异。阿光不禁赞叹:“边大哥果然是最懂阿姐的人,三言两语便哄好了。” 边野欢喜地宣布:“我决定明日去曹叔家提亲,这样的大喜事怎么能不高兴呢?” 糯糯高兴地拍着手跳起来:“真的呀,那太好了,你会不会送喜糖来吃?” 大家都被贪吃的小丫头逗乐了, 阿竹抬手点点糯糯脑门。“哪有你这么不害臊的,人家到咱们家来,拿什么算什么呗。” 边野豪爽地拍拍糯糯肩膀。“既然小姨子提出来要吃喜糖,那是必须要有的。不过眼下咱们村子没有卖的,我得去涿郡一趟。这样吧,阿竹,咱们吃过午饭一起去一趟涿郡,采买些东西备齐聘礼。” 阿竹很是不好意思,羞涩道:“哪有自己给自己挑聘礼的,我才不去呢。” “你若自己不挑,那就我看着买,可我买的未必对呀。而且不光买聘礼,布置新房还要买好些东西呢,你不和我一起去,我一个人实在不好做主。”边野存心想带阿竹离开,是因为今日下雪生意冷清,只怕她呆坐在江南小馆中,又要想起伤心事。不如带她出去散散心,这样今晚住在涿郡。也不必担心晚上回家,看见曹旭无言以对。 阿光虽然没有看到事情经过,却也猜的八九不离十了。见边野十分想带走阿竹,就在一旁劝道。“阿姐,你就和边大哥一起去涿郡吧,这里放心的交给我们。快过年了,过往的客商少,你们刚好布置新房子,等明年开春一下子忙起来,可就两头顾不上了。” 糯糯把自己身上的荷包解下来,递给阿竹。“是啊,表姐你就去吧,我回家告诉爹娘一声就行,你把我荷包拿着,这是我最近挣的工钱,帮我都买了好吃的吧?” “糯糯,你也太实在了,挣点钱一文不少全买吃的呀。”边祥在一旁感慨道。 阿光也凑过来打趣儿道:“小姑娘就是好呀,不用攒钱娶媳妇儿,边祥你就不行了,野哥分给你的工钱,你也舍不得花,都攒着当聘礼了吧。” 边祥脸一红,推了阿光一把。“ 你不是更抠门儿,一分钱都舍不得花,不买新衣裳,也不买好吃的,也不知道攒下钱来都给谁留着呢。” 阿光倒退两步,单薄的后背抵在了桌子上,面色有些发白。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阿竹,讪笑道:“我自然是留着给阿姐当嫁妆呢。” 阿竹俏脸一红:“他们都打趣我也就罢了,阿光你是我阿弟,怎么也打趣我呢?” 阿光揉着腰走了过来:“阿姐,这不是打趣,是事实,这几个月的工钱我都给你攒着当嫁妆呢。” 边野爽朗笑道:“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妆衣,我们成亲不需要嫁妆,你自己留着娶媳妇用吧。” 这般插科打混一番,阿竹便不再沉溺于伤心事中。阿光怕自己成为被众人打趣儿的对象,赶忙逃进了厨房里。“我去做饭,你们早点吃了好出发,雪地里车肯定走不快。” “我回家去套车,一会儿回来正好吃饭,吃完饭咱们就出发。”边野摸摸阿竹的头,迈步离开。 边祥到堤坝上望望,南北都没有过路的客商。今日下雪着实太冷清了,他便跟进了厨房。“我昨晚调好的肉馅没冻上吧?腌了一宿,味道应该足了,我来露一手,做个丸子汤。” 边祥在自己家里的时候是不曾下过厨的,不过近日在江南小馆一直和阿光在一起。见他手艺好,做出来的饭菜特别解馋,便也让边祥有了跃跃欲试的冲动。 “你行吗?阿光哥哥做的菜是真的好吃,可我看你笨手笨脚的样子,就不像能做出来好吃的。”糯糯站在厨房门口凑热闹。 边祥不服气地扬起下巴,撇了一眼曹诺说道:“瞧不起我是吧?今日小爷就给你露一手,一会儿你就等着拍案叫绝吧。” 糯糯被他逗得咯咯笑了起来:“没想到呀,一个丸子汤竟让你用起成语来。” 三个人哈哈大笑,气氛似乎同往日一般欢快。只有默默坐在椅子上的阿竹,知道自己的心情有多乱。复杂难言的身世,生死未卜的母亲,刚见面却又分离的弟弟,还有自己一直以来的亲父忽然变成了养父。这乱糟糟的一切,她怎么可能当做没有发生过。 边野不放心阿竹,回到家中一点都没耽搁,套好马车就回来了。 “阿竹你瞧,我给马车搭了个棚子,能挡风雪的,你瞧妙不妙?”边野一进门就见阿竹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发呆。心里一疼,赶忙把她拉到外头来看马车。 马和车都没有什么变化,只不过他用草席搭了一个棚子。两侧固定在车帮上,车上铺了厚厚的褥子和棉被,这样就不必担心挨冻了。 四菜一汤很快做好了,阿光做的四道菜分别是糯米藕、粉蒸肉、芙蓉菜心、清炒冬瓜。“阿姐,你最爱吃糯米藕了,尝尝这一锅火候怎么样?” 阿竹明白,阿光是在努力的哄自己开心,这四道菜都是自己最爱吃的。送进自己碗里的糯米藕,她怎能推开?夹起来放入口中,却感觉平日里软糯香甜的糯米藕,今日忽然甜的有点腻。“你是不是糖放多了?” 阿光嘿嘿一笑:“只多放了一点点而已,这都被你尝出来了?” “我今日不太想吃甜食,还是吃点清淡的吧。”芙蓉菜心是用滚水烫过嫩白菜叶再拌出来的,以前吃起来阿竹觉得很清口,可今日送进嘴里一片,却觉得没滋没味儿。 “阿姐,还是不好吃吗?”阿光有点担忧的看着姐姐。 “不是不好吃,只是有点儿……太清淡了,可能是我今天不饿吧。”阿竹放下筷子,瞧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一点食欲都没有。 边祥趁机献殷勤,给她盛了一碗丸子粉丝汤。“阿竹姐姐,尝尝我的手艺,这可是我第一次下厨,肉馅儿腌了一晚上呢,可入味儿了。” 阿竹本不想再动筷子,可是边祥第一次做饭,怎么也要捧个场吧。于是她用汤匙舀起一个丸子,连汤一起送进口中。只觉得一股奇怪的味道直冲嗓子眼,让她差点吐了出来。阿竹强忍着胡乱嚼了几口,咽了下去,勉强笑道:“味道是不错,只是我不太吃得惯,剩下的这些……” 她实在不想再吃第二口了,可是又不能把满满一大碗丸子汤扔了吧。 边野见心爱的姑娘懒得吃饭的模样,又心疼又着急。看她脸上极力隐忍的表情,就知这丸子汤十分不对她的口味,于是把碗拉到自己面前来。“你不喜欢就别勉强了,我自己兄弟造下的孽,我怎么也得干了这一碗呀!” 糯糯被他视死如归的精神,逗的哈哈大笑。“边祥哥哥,瞧你做的汤跟毒药似的,颜色黑乎乎的就不说了,竟还让人如此为难。” “我这汤肯定不难喝啊,不信你尝尝。”边祥很不服气。明明昨晚拌调料的时候,都是阿光在一旁监督着放的,怎么可能味道特别离谱呢?他不死心的帮糯糯盛了一碗,放在她面前。 边野已经吃了一口下去,眉头不禁皱了起来,赶忙朝糯糯摆手。“算了,你还是不要喝了,没必要遭这个罪。” 阿光被逗笑了:“不可能吧,有那么难喝吗?”亲自尝了一口之后,阿光皱着眉头,使劲品了品滋味,犹疑道:“的确有点怪味儿,这肉是不是放坏了?按理说昨晚拌馅儿的调料应该腌不出来这个味儿的。” 众人神色各异的反应,反而勾起了糯糯的好奇心。她视死如归的尝了一口,像咽苦药汤子一般咽了下去,就再也不肯喝第二口了。“边祥哥哥,你真的不适合下厨,别再糟蹋粮食了。” 边祥很不服气,给自己盛了满满一大碗。“你们别瞧不起人,我这丸子汤怎么了?好喝的很,你们看我喝个底朝天。” 这顿饭,边祥终于明白了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第60章 . 风火少年 你干什么 为了证明自己的丸子汤并不差, 边祥不肯尝试其他菜,抱着自己亲手煮的丸子汤,喝了一碗又一碗。其他人只尝了一口就再也不肯捧场,只有边野这个亲大哥, 为了鼓励弟弟咬着牙干了一碗。 阿竹对着几盘菜兴致缺缺, 阿光突然灵机一动, 跑进厨房里抱来了一个小坛子。 “阿姐,这是我新做的辣椒酱, 用蜀地的甜椒做的, 不是特别辣,有一点点甜味,腌了不到七日, 味道应该不是特别足, 但是估计挺开胃的,你尝尝?” 阿竹知道弟弟心疼自己, 想方设法地给自己做好吃的。又捧来新做的辣椒酱, 无非是希望自己多吃几口。 无论有没有食欲,弟弟的这份心意不能辜负。阿光用汤匙舀出一勺红润的辣椒酱放在阿竹米饭上, 阿竹拿起筷子拌了拌,送进嘴里一尝, 点头道:“不错,这辣椒拌饭倒是挺开胃的。” 见阿竹愿意吃饭了, 边野赶忙给她夹菜。“那你多吃点,外面天冷,吃饱了才抗冻啊。” “好。”为了让大家放心,阿竹努力地吃了起来。原本喜欢清淡的口味,今日却不知怎么了, 就爱这刺激的辣椒酱,把白白的米饭都拌成了鲜艳艳的红色。糯糯没吃过辣椒酱,见阿竹喜欢,就觉得辣椒酱是好东西,也给自己拌了一碗。 “今日天气冷,不如我们来喝点酒吧,暖暖身子。”酒是好东西,能让人忘记忧愁和烦恼。边野端来一壶酒,给每个人满上一杯,不敢让这群小家伙多喝,只许他们喝了两杯,就收起酒壶。阿竹今日偏爱刺激味蕾的食物,原本对酒不感兴趣的姑娘,今日却破例连喝两杯。若不是边野不肯给她倒酒了,只怕她还要喝上一些。 吃过午饭,边野带着阿竹离开。阿光目送他们的马车走远,脸上的笑意渐渐暗淡下去,低头说道:“我想出去溜达一圈,你们俩看店吧,反正今天也没有客人。” 边祥能感觉到阿光心情有些复杂,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好,你放心吧,我会把厨房收拾干净的。” “我也会帮忙干活的。”糯糯举手表态。 阿光双手揣进袖口,在堤坝上漫无目的地溜达。心中的苦闷无法言表,唯有独自一人默默消化掉。 厨房里的少男少女此刻十分热闹,边祥负责洗碗,糯糯负责收拾灶台、扫地。 “哎呀,瞧你,碗没洗几个,水洒了一地。”拿着扫帚的糯糯,看着满地水渍,感觉没法下手。 边祥脸色有点发红,越发感觉到头有点沉。手上的力气有点大,眼前的碗好像不是那么清晰了。他洗好最后一只碗,放在灶台上摞成一摞。端起木盆里的水,想倒进泔水桶中,却觉得那水面一晃,自己的脑袋也晃了一下。 “糯糯,你有没有觉得地在晃啊?”边祥的呼吸有点粗。 “没有啊,你该不会是喝了两杯酒就醉了吧?”糯糯放下扫帚来到边祥面前,发现他确实手有点抖,就把水盆接过来帮他倒了水,放好木盆。“你要是醉了就去睡一会儿吧,我看店就好,若来了人,我就去喊你。” “好。”边祥讷讷地应了,眸光凝视着眼前的少女。忽然感觉到一团火在身体里燃烧起来,烧得他脸颊灼热,眼里直冒火星。 “糯糯……你,你今日真好看!”边祥傻呵呵地说道。 曹糯完全没有感觉到他不正常,抿着小嘴儿一笑。“今日下雪,到处都是白色的,我特意穿了一件红色小袄,这样走在雪地里,就像一只行走的腊梅花,我自己也觉得很好看呢。” 边祥下意识的想靠近她一些,往前走了两步。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小姑娘,却没有注意脚下的扫帚。脚尖被绊了一下,身子直直的向前扑了出去,把曹糯扑倒在地上。 “啊……” “啊……” 二人同时惊呼起来,近在咫尺的两双眼睛茫然失措,边祥看着她娇美的脸庞,鬼使神差地低下头,滚烫的唇瓣在她脸颊擦过。 “你干什么?边祥,你快起来。”糯糯急道。 “我……”边祥也觉得应该起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身体没有动。 “扫帚把硌着我呢,你压得我快没气儿了,你快起来。”扫帚是边祥自己动手做的,就是把一捧空空的高粱穗绑在一根木棍做的把手上。 边祥用双臂撑着起身,却忽然发现倒在灶膛口的扫帚,分明不在二人身边。少年一惊,手臂忘记使力,又跌落下去。 糯糯正要随着他一同起身,却见他忽然又落了下来,再一次被结结实实地压在地上。“你……讨厌!” 小姑娘有点恼了,抬手狠狠推他,边祥回过神来,迅速爬了起来,快步走出厨房,一头扎进后院客房里,上好门栓,不肯出来了。 糯糯从地上爬起来,用棉巾擦净衣服上的脏污,又整理了一下头发,才气哼哼地来到柜台后面,狠狠地嗑瓜子。 嗑完一盘瓜子之后,边祥终于从客房里出来了。他用力垂着头,仿佛要把头埋进脖子里,闷声道:“我回家有点事,先走了。” “哼!”糯糯狠狠瞪了他一眼。 边祥根本不敢看她,径直低着头走了出去,被堤坝上的冷风一吹,才觉得昏昏沉沉的头脑清醒了一些。 日头偏西时,阿光调整好情绪,终于回来了,见只有糯糯一个人在,好奇问道:“边祥呢?” “别跟我提他。”曹糯没好气的答道。 阿光一愣:“你俩怎么了?他惹你了?” “你看店吧,我肚子疼,出去一下。”糯糯撅着小嘴走了,留下白文光一个人直挠头。 糯糯回来的时候紧绷着小脸,捂着肚子,走到阿光面前,欲言又止。白文光忍不住说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咱们都这么熟了,还有什么不好开口的?” 糯糯垂下眼帘又抬起来,鼓起两腮憋足了一口气才问道:“辣椒酱这玩意,是会让人……尿红色的东西吗?” 阿光瞠目结舌:“不会呀,无论你吃什么颜色的食物,都不会尿那个颜色的。” “那……可是,难道是血,难怪有一股血腥味,怎么办呀?我是不是要死了?好多血呀。”糯糯吓得哭了起来,扶着柜台都站不稳了。 白文光吓了一跳,赶忙走出柜台,扶住她的胳膊:“你别急,慢慢说,怎么回事?哪里有血?是咳血吗,我有一点经验,你别哭,跟我说清楚。” 糯糯抽搭着说道:“不是咳血,是尿血,尿了好多血,裤子都被血染红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白文光默默一想,忽然明白了,却又不知怎么解释才好,还没开口自己先红了脸:“我听说……好像小姑娘长大了都会这样的吧,你别急,冷静下来想想,是不是你娘还有你姐姐她们都会有……相关的情况?” 糯糯一听这话,忽地一下子忘了哭。“哎呀,我刚才只顾着害怕,忘记了。我娘说过,我这个年纪许是快要来癸水了。那……这就是……阿光哥哥,你可不要笑话我呀。” 糯糯腾地一下脸颊通红,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难为情地揉搓着自己地袖口。 阿光赧然一笑,跟一个小姑娘谈论这种话题,他也十分难为情的。“你先坐下,我去给你熬一碗姜糖水来,喝点热的应该会舒服一点。然后我去家里把告诉舅母,估计不能让你踩着雪回去了,我也不懂,看舅母怎么说吧。” 阿光很快熬好了一海碗姜糖水,给糯糯端到桌子上,又取来一条毯子给她披上,这才走出江南小馆去叫人。“糯糯,你一个人在这不安全,我把门锁上吧,一会儿回来给你打开,可好?” 糯糯点头:“好。” 白文光一溜烟儿地跑走了,过不多时,就牵着驴车,带着曹旭夫妇回来。驴车上,廉氏铺了厚褥子,进门就拉着糯糯起来:“冷不冷?快回家吧,可别着了凉。” “不冷,刚喝了一大碗姜糖水,阿光哥哥煮的。”糯糯乖乖地跟着母亲出门上了驴车,围上大皮袄回家去。 驴车离开江南小馆,廉氏赞叹道:“你呀,是个命好的,碰上阿光这个懂事的孩子,若是踩着雪回家,只怕脚都冻麻了,会落下病根的。” “娘,我以为自己要死了,刚才都吓哭了,要不是阿光哥哥镇定,还真是不知怎么办才好。”糯糯偎在娘亲身边,感觉温暖又踏实。 曹旭也点头:“阿光的确是个好孩子,明日咱们再商量一下,若是你和英子、阿竹都没意见,我们就收他做个义子。” “阿光这孩子,将来谁嫁了他才是真的享福呢,会做饭,会挣钱,会疼人,脾气又好,不过做他妹妹也不错,是吧糯糯?”廉氏观察着女儿的表情。 义子这事以前问过糯糯一次,她痛快答应了,可是这次,小姑娘却皱起了眉头。“哥哥呀……” “对呀,他以后会给你娶个嫂子,咱们就盼着是个好女人,咱们一家才能和睦长久。”廉氏笑道。 “那万一是个不好的女人呢?”糯糯问道。 “若是一个不好的大嫂,可就苦了你和英子,有家难回了。当然,最苦的世阿光,他是个懂事的孩子,也孝顺,可若是媳妇不懂事,他想孝敬我们也很难。”廉氏看着女儿的表情,想笑。 “那就先别收他做义子了吧,是福是祸还不一定呢。”糯糯撅起了小嘴,“阿光哥哥这么好的人,若是被一个恶媳妇欺负了,老天爷就是瞎了眼。” 第61章 . 生米急火 阿竹甜甜一笑:“好!”…… 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华北大平原, 一眼望去苍茫而辽阔。车轮碾压地上的白雪,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沉浸在广阔天地中的阿竹,暂时忘记了自己心里的小忧伤,欢喜地笑了起来。“野哥, 你们这里的雪景好美呀!以前在江南的时候, 纵然是听说过, 却也想不到如此壮观。” 边野呵呵笑着,把小姑娘拥入怀中。“以后就是咱们这里, 咱们马上就有自己的家了。” 阿竹含羞敛眉, 垂眸一笑:“嗯。” 边野开心地畅想着将来的日子:“如今咱们的酒馆和客栈都很稳定,就算目前是淡季,也处于盈利状态。开春过往客商多了, 肯定要大赚一笔。到时候, 池塘里的鱼都长大了,小螃蟹也能吃了, 我找人帮忙修几个能钓鱼的亭子, 荷花一开别提多美了,咱们这里的景致, 涿郡和幽州都没有,还愁没客人么。” 阿竹被他抱在怀中, 感受着男人沉稳有力的心跳。“有你在,我心安。” 边野拉过棉被包住阿竹:“冷不冷?你这娇嫩的小手可别冻坏了。” “我不冷, 还热呢。许是辣酱返热吧,我身上都有点出汗了。”阿竹娇声道。 北方的冰雪天出奇得冷,虽然二人依偎在一起,并未感到寒冷。可是阿竹被冻红的脸颊,证明了三九寒天的事实。 “这么嫩的小脸儿, 可别冻坏了,钻到我怀里来暖一暖吧。”边野拉开棉袍的领口,让阿竹把头靠到自己胸膛上来。 阿竹感受到他胸口氤氲的热气,娇羞一笑,脸上蒙上一层别样的红晕,轻轻推开他的大手。“我才不要呢?” “为什么不要,跟我还这么客气啊?”边野大手一伸,轻轻拢在阿竹脑后,把她冰冰凉凉的脸颊贴在了自己火热的胸膛上。 “嘶……”二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阿竹心头一阵悸动,只觉得他胸膛滚烫热气氤氲,那热气仿佛忽然一下子把自己的身体捂化了。在她伸手想要挣扎着躲开的时候,却忽地一下子没了力气。 边野同样万万没想到,本是想给她取暖而已,却不知在她身上那一股凉意钻进自己胸口的时候,为什么会突然激起体内一股热浪?那喷薄而起的热烈,令他突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怕被阿竹发现,以为自己要轻薄她,他颤抖着手想把她推开,最终却只能是牢牢抱住了她——因为阿竹的身子在下滑。 “阿竹……”他喉头滚烫,声音喑哑。 “嗯……”她尾音绵长,娇怯羞涩。 阿竹忽然发现自己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甚至连坐直身子都不能够,只能仰面躺倒在他臂弯里,抬起水润的双眸,看向自己钟情的男人。 边野此刻也垂眸看了过来,令他十分惊喜的是,阿竹并没有躲开,反而是含着羞涩的笑意看着自己。那眼神中仿佛藏了一把把小钩子,勾着他低下头去,吻住柔软的红唇。 唇齿相依,研磨辗转,不多时,二人便呼吸急促,欲罢不能。 “阿竹,若非在马车上,我恐怕真的忍不了了……” 阿竹娇喘连连,无暇言语,眼神愈发迷离,非但没有推开他,反而颤着手去扯自己的衣领。 边野了解阿竹的性情,最初以为她会推开自己,后来见她也深陷其中,便觉得二人情到浓时、情不自禁。 此刻阿竹的手轻软而颤抖,拂过衣领并未能真正地解开,却听她喃喃说道:“好热……好痒!” 男人喉头滚动,咽下一口唾液,单臂抱住怀中娇软的女人。另一只无处安放的大手,尝试着为她解痒。“好一点吗?” “嗯!”阿竹红着脸,微微嘤咛,似是邀请他更进一步,眼神中也满是渴望。 边野先是惊喜,转瞬便有些纠结。若此刻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阿竹这般渴望邀请的眼神,会令他勇往无前。可此刻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在一直赶路的马车上,一向克制的姑娘,怎会突然性情大变,热烈邀请。 感觉到不对劲儿的男人,不敢贸然再进一步。脑海中却忽然浮现出那日自己中了夜幽香的迷香之后,身体似乎也是这般反应。 今日怀里抱着自己喜欢的姑娘,对她有旖旎的想法也不是一次两次,晚上做梦都缠绵过好几回了。可此刻不一样,那种冲动似乎不是像以前一样发自心底,而是来自身体某种难以克制的力量。 莫非又中了那女人的迷香? 边野拉过被子裹住阿竹,不让她着凉,细细回想从早晨起来到现在,并没有闻过那香味。莫非是她在食物中下了药?边野突然一激灵,想起自己喝的那一碗丸子汤。那味道确实有些怪异,阿光也曾说过,按照昨晚放入的调料来看,不应该出现这种味道才对。 莫非那女人走之前溜进了厨房,下了药才走掉的。那阿竹呢?看来阿竹吃的辣椒酱也有点不对头。 “野哥,我痒,你帮我揉揉。”阿竹双眼惺忪,在棉被中扭动着身子,似乎十分难受。 边野深深吸了一口气,有力的臂膀把棉被抱紧,咬了咬牙,忍痛说道:“阿竹,我们都被下药了。若是就这么着了恶人的道,岂不令亲者痛,仇者快?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我也很难受,憋的快要爆了。可我绝不能在这个时候要了你,明知我们都被下了药却顺水推舟,与你生米煮成熟饭,那我一辈子都对不起你。” 边野抱紧棉被,轻轻吻了一下阿竹的额头。抬眼看看前方的路,发现涿郡的城楼已经隐约可见。 “快到了,快到了,坚持一下。”他庆幸自己神智尚算清醒,即便身体已然难以承受,却咬着牙告诫自己,不可在此刻对阿竹有半点亵渎。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边野不得不放下被棉被裹着的阿竹,跳下马车去查看。 踢走车轮下的石头,他没有直接坐回去,而是双手捧起一捧雪,在自己脸上用力搓了起来。 凉气袭来,令他越发清醒,身体的悸动似乎也减轻了许多。他抓起一把雪,想帮阿竹也擦一擦,可是看到姑娘娇嫩的小脸,终究是舍不得下手,把手里的雪球扔了出去。 “阿竹,一会儿咱们住进客栈你喝点水,我给你擦擦脸,估计就会好些的。” 阿竹晕晕乎乎,有口难言,任凭他卷在被子里,就这样一路抱着进了涿郡城。马车赶进东来客栈的后院,边野把被子拉高,挡住阿竹的脸。把马车交给店小二,他抱着被子卷直接进了客栈。 “我娘子染了风寒,马上给我们开一间上房。” “好勒,您跟我来。”店小二把边野领进一间客房,放上洗漱用的一盆温水和泡茶的一壶热水。 边野赶忙打开卷着的被子,让阿竹透气。而此刻完全放开桎梏的阿竹,依旧娇喘着平躺在床上,没有半点要起身的意思。 边野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果然是被那坏女人下了药。只盼着药劲儿赶快过去,不要伤害到阿竹才好。 在水盆里蘸湿了棉巾,边野轻柔地帮阿竹擦了脸和手。感觉她的呼吸似乎没那么急促了,看来药劲儿最烈的时候已经过去。 数九寒天,不敢给她喝凉茶。边野给阿竹倒了一杯热水,慢慢吹凉才放到她嘴边,让她缓缓饮下。 阿竹倚着床头平复了好一会儿,脸颊依旧绯红,眼神却平静了许多。“刚刚……我不知是怎么了,好像……好像忽然有一团火在烧一样,浑身都没有力气,还有些痒,我是不是……是不是很丢脸?” 她垂下头去深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地开口解释。“野哥,我其实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阿竹,”边野见她难过,赶忙抢过话头接着说道:“我知道,我都明白。你是什么样的性情,我还能不了解吗?这件事情是有原委的,你别急,听我慢慢说。” 边野把关于夜幽香的事情前前后后原原本本地说给阿竹,“就是这样,昨晚上就因为中了她的药,我才突然……我觉得特别对不起你,一宿都没睡好,早早起来就去舅舅家门口等你,想跟你道歉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阿竹又喝了一杯水,感觉自己好多了,握住边野的手安慰道:“野哥,你别在意。我刚刚不也做了不受自己控制的事情吗?以后咱们可要千万小心,莫再上了这种人的当。” 边野点头:“是啊,这些五花八门的药真是坑人不浅,咱们俩也就罢了,就算是忍不住生米煮成了熟饭,大不了赶快成亲。可是我现在有点担心边祥,我只喝了一碗就……那样了,他喝了一锅,我真担心他闯祸。” 阿竹好看的丁香眉蹙了起来,仔细回想午饭的情形。想起糯糯也吃了辣椒酱,便咬住嘴唇十分担忧。 唇上忽然一热,是他吻开贝齿,不许她咬破自己的嘴唇。“无论发生何事,我们一起面对。” 阿竹甜甜一笑:“好!” 第62章 . 我帮你呀 “不用。”阿竹赶忙按住。…… 四目相对, 皆是温柔缱绻。 边野唇角翘起,抱着阿竹不肯撒手。“你说我是不是太正人君子了?难得你主动一回,嘿嘿!” 阿竹身上依旧软绵绵的,用仅有的一点点力气推拒着他, 却完全撼不动男人健壮的身躯。“你别闹, 我有正事跟你说。” “什么事?”边野这才肯放开她, 坐直身子,温柔的瞧着自己心爱的姑娘。 “明日咱们都要买些什么呀?早些商议后, 明日一早咱们就开始采买。早点回家。” “好。”边野点头。原本想带阿竹在涿郡好好逛上一天, 多吃几样好吃的,玩些好玩的,让她放松一下心情。可他此刻着实担心弟弟, 怕他年纪小什么都不懂, 闯出祸来。 赵北村定亲的习俗很简单,五两银子的聘礼, 两匹红布, 两只大鹅,再加些瓜果李桃之类的零物即可。 “大鹅咱们家里有, 我挑一对最白净最漂亮的,红布咱们买四匹吧, 两匹做聘礼,剩下两匹给我娘, 她要给咱们做新被子的。彩礼给十两吧,反正咱们最近也赚钱了,多给些免得曹叔、曹婶还要自己贴钱置办嫁妆。” 阿竹摇头:“不要,你就按村里的习俗办就行了,若你开了这个头, 今后别人娶媳妇要给多少聘礼呢?恐怕家有少年郎的人家,都要恨你了。” 边野尴尬地挠挠头:“这倒也是,我只想着让你手头宽裕些,一时却忘了在村里的影响。那这样吧,明着的聘礼还给五两,我单独给你十两银子,你随便花。” 阿竹得意地拍拍自己鼓鼓的钱袋:“我才不要你的钱呢,你莫忘了,我也是挣工钱的人。而且我卖的小吃都没有交店里,都进了我自己的荷包,如今我也算个小小富商啊。” 边野被她逗得哈哈大笑,抬手亲昵地捏捏她脸颊,笑道:“就喜欢看我家阿竹这般神采飞扬的模样,咱们成亲以后,别的不敢说,起码要让我家娘子荷包里不缺钱。” 阿竹抿着小嘴儿一笑,脸上漾起满足的幸福,羞涩垂眸,低声问道:“今天晚上怎么办呀?” “什么怎么办?你想吃啥?我带你去。” 阿竹抿抿唇,很明显这并不是她想问的事情。害羞的瞄了一眼近在咫尺的男人,她垂下长长的眼睫,低声问道:“我是说……我们要住一间房吗?” “这个……出门在外不安全,我肯定不放心让你单独住一间的。阿竹。你相信我,我不会趁机欺负你的。你睡床上我睡地上,好不好?”边野握住阿竹的小手,柔声恳求。 “不好,这数九寒天的,你若睡地上还不得生病呀?” 边野垂眸,脸上有些落寞,又有些倔强。“反正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睡,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不答应,你若非要赶我出去,我就在你门口睡。” 阿竹扑哧一乐:“瞧你这委屈的小模样,跟谁家受气小媳妇儿似的,我又没说赶你出去。咱俩都在床上睡吧,不过要盖两条被子,不许你偷偷把手伸进我被子里来。” 边野惊喜抬眸,连连点头:“好好好,就这么定了。” 两杯热茶下肚,二人都缓了过来。边野牵着阿竹的手下楼吃饭,进门的时候就跟店小二说过这是他的娘子了,所以无需刻意避嫌。 “晚上我们吃点清淡的吧,醋溜白菜和萝卜丸子是地道的北方菜,你尝尝,跟阿光做的南方菜味道完全不一样的。”边野本想给阿竹点最好的菜,可是想到中午才吃过加了料的饭菜,此刻确实需要清清肠胃。 “好啊!”阿竹笑容甜甜的。 这两道菜阿竹在舅舅家里吃过,并没觉得好吃,不过今日边野想吃,她就乐意陪他一起吃。“咦?这白菜最是普通,舅母做过各种样式的,却没有这个脆生,好吃。”阿竹惊喜道。 “是啊,这是普通菜,不过店里用大火急炒,跟咱们农家炖白菜的做法是不一样的。”边野见阿竹爱吃,便打消了再加其他菜的念头。 阿竹细细咀嚼,莞尔一笑:“我明白了,其实不是北方菜不好吃,是农家的做法太简单了,若是讲究一些,改良一下,就可以用遍地可见的食材做出独特滋味的菜品,成本便宜,赚头却不小。” 边野温柔而赞赏的眸光笼罩着阿竹,秀色可餐,令平淡无奇的晚膳有滋有味。 饭后回房,边野乐颠颠地打来洗脚水,坐在椅子上眼巴巴地瞧着阿竹脱鞋袜。 “你……你自己也去打一盆呀。”阿竹娇声道。 “嘿嘿!不用,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凑合凑合就行。”边野早就想好了,不洗脚是不可能的,有心上人在身旁,他怎么可能让自己脏兮兮的。不过另打水却没必要,用阿竹的剩水洗洗挺好的。 阿竹抿抿唇,其实是不好意思在他面前露出光脚罢了,这男人咋就不懂呢?“那你……你转过去吧。” “啊?”边野一愣,瞧瞧阿竹半褪的棉袜,忽然明白了。默默转过身,男人垂着头一言不发。直到阿竹洗完脚盖好被子,他才走过去端起洗脚盆走回椅子旁边,把一双大脚伸进水盆。 “你……”阿竹脸上一红,赶忙拉高被子挡住,不肯瞧他了。房门开启的声音传来,估计是他出门倒水了,之后有了上门栓的声音,男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阿竹心里咚咚直跳,下意识地朝里挪了挪身子,已经贴到冰凉的墙壁上了。床板一沉,是他坐在身边。阿竹紧张得心都跳到嗓子眼儿了,身上不知为何忽然又出现了奇痒难忍的情况。 边野轻轻掀开被子,看看身边裹成一个卷的被子,心中暗笑,明天就定亲了,还这么害羞呢。正要缓缓躺倒,忽然发现身边的被子默默抖动起来。 边野一把扯开被子,露出阿竹憋红的小脑袋:“你怎么了,又痒了?” “本来没有的,可是你靠近我就……有点痒。” 边野看她情况并不严重,便放下心来,一只调皮的大手从被子底下钻了进去:“我帮你呀!” “不用。”阿竹赶忙按住。 男人哑然失笑:“今日该碰的不该碰的都碰过了,你又何必害羞成这样。” “你闭嘴。”阿竹抬起热乎乎的小手捂住他嘴唇:“本来已经没事了,都是因为你。” 边野拿开她小手,忽地一下凑到她耳边,喷洒着热气说道:“等咱们成了亲,我天天给你解痒。” “讨厌!”阿竹转身拉起被子,不肯理他了。 心上人就在身边,却不能做点什么,自然是不容易入睡的。辗转反侧半晌,终于睡着。 一早醒来,阿竹睁开眼就瞧见了男人的笑脸。他赶忙闭上眼,装作没醒的模样。阿竹被他逗得噗嗤一笑,伸手推了他一把:“还装?快起吧。” 边野一把抓住袭击肩头的小手,放在嘴边亲了亲:“起,买聘礼去。” 二人欢欢喜喜地洗漱用饭,到街上采买物品。紧锣密鼓地忙了半日,午膳后满载而归。 回到江南小馆时暮色以至,阿竹探头找糯糯,却发现她竟不在店里,只有阿光和边祥出来搬东西,就问道:“糯糯呢?” 边祥手一抖,手里的一扇排骨差点掉在地上,赶忙低头快步进店。 阿光坦然答道:“糯糯有点不舒服,舅舅舅母昨日把她接回去了,估计要休养几天。” 边野一眼就看出弟弟不对劲,快步追上去,跟着他进了厨房。“边祥,你怎么了?” “我没事。”边祥不敢抬头。 “昨天的丸子汤可能有问题,我估计是那个卖香料的女人在肉馅里做了手脚,你吃了那么多,没闯祸吧?”边野急急追问。 边祥一怔,回想一下,忽然明白过来。“原来是这样啊……昨天,我突然就……我快要吓死了,就跑回家了。娘发现我脸色不对,就追问半天,我只能如实招了。她反倒一点都不害怕,还挺高兴的,说我可以娶媳妇,给她生孙子了。可是,我一个晚上都没睡好,这药劲也太强了。” 边野转头瞧瞧外面,阿竹和阿光还在门口说话,并没有进来,就低声问道:“你没做错事吧?糯糯没来和你有没有关系?” 边祥马上想起昨日厨房里把她压倒在地的情形,可二人只是摔了一跤,后来糯糯爬起来也没什么事,应该不算有关系吧。“没……我昨日午后就回家了,今天回来就没看见她,我也不知她为啥不来。” 边野这才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一直担心你闯祸呢。” 阿竹抱着一篮子吃食进来跟边野说道:“我先回家给糯糯送吃的。” “你别走回去,下雪不冷化雪冷,鞋会湿的,我送你回去。”边野大步出门,把阿竹送回家,低声笑道:“我回去拉上我娘,请二婶做媒人,一会儿就回来。” 阿竹脸上一热,抿着小嘴笑笑,跳下马车进屋,看见廉氏坐在门口纳鞋底子。“舅母,糯糯呢?” “阿竹姐姐,我在这呢,买了什么好吃的呀?”糯糯裹着厚被子坐在热炕头上,正无聊地瞧着窗口,听见阿竹的声音,兴奋地笑了起来。 第63章 . 有滋有味 嫁给心仪的男人就是不一样…… 阿竹把一篮子美食放在糯糯面前:“瞧瞧, 喜欢不?” “哎呀!太好了,这几天哪都不能去,好无聊啊,刚好就有好吃的了。”糯糯一见好吃的, 双眸立马迸发出晶亮的神采。 阿竹趁机问道:“你怎么了?为什么哪都不能去?” 糯糯小脸一红, 垂眸拿起一个蜜枣, 飞快地堵住嘴,借此不回答问题。廉氏跟了进来, 笑道:“小丫头还不好意思呢, 过了年就十五了,癸水一直没来,我都有点担心有什么问题, 要不要找大夫呢。昨日总算是来了, 我这心里也就踏实了。” 原来如此,阿竹这才放下心来。 夜幕降临, 家家户户炊烟袅袅, 边野顾不上吃饭,回家接上母亲直奔边二叔家。把预备好的谢媒礼奉上, 请二婶出面做媒。边二婶笑得合不拢嘴,连连摆手:“一家人还要什么谢媒礼呀, 这个媒我乐意做。咱们家边野有出息,阿竹也是个聪明懂事的好孩子, 以后你们的小日子肯定是最红火的,这么好的亲事,谁不乐意做大媒呀。” 边野坚持着把谢媒礼留下,带着母亲和二叔二婶到曹家提亲。 廉氏见边家的人进院,赶忙从厨房里出来, 喜笑颜开地把大家迎到堂屋。坐在灶膛边的曹英飞快站了起来,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地瞧着。阿竹悄悄望一眼外面,放下手里的菜刀,坐到小板凳上烧火。 “这么隆重啊,看来是提亲呀!阿竹……”曹英回头一瞧,看到阿竹板板正正的后脑勺。“哈哈哈……阿竹你早就知道吧?” 这家伙嗓门太大,阿竹赶忙跑过去关上厨房的门,把曹英拉过来。“你小点声,让人笑话。” 曹英依旧低声笑着:“就你俩这事,咱村谁不知道呀?边林他们私底下都称呼你是嫂子了,要不是因为边野孝期没过,只怕早就来提亲了。” 阿竹坐回小板凳上,顺手扔了两根柴进灶膛,火光映得她小脸红红的,声音也格外甜蜜。“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难得他不嫌弃我。” “诶,你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他凭什么嫌弃你呀?论模样、性情、挣钱的本领,咱们村的姑娘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你的。当然了,边野在男人堆里也算老大。你们就是典型的金童玉女,大家都拍手叫好呢。”曹英耿直道。 阿竹被夸得不知说什么才好,正默默欢喜着,忽然听到曹英低声惊叫:“坏了,我爹不是要棒打鸳鸯吧,他怎么把边野叫出来了,还一脸严肃。” 阿竹一听就坐不住了,跑到厨房门口顺着曹英扒开的缝往外看。果然,曹旭带着边野到了院子里,面色严肃地问道:“边野,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阿竹爹娘不在这里,我替她做主。所以,我必须要问清楚你的心意。” 边野郑重点头:“曹叔,我来提亲是经过认真考虑的,不是头脑一热,您放心,我这一辈子都会对阿竹好。” 曹旭眉头紧锁,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在考量该如何措辞。“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阿竹也是。但是阿竹和村子里其他姑娘不一样,昨天你也在场,我特意不瞒你,就是希望你在了解将来有可能发生什么事情之后,还愿意娶她。你可想明白,也许将来有人会用流言蜚语来攻击你和阿竹,这会是你唯一的污点,你愿不愿承受?” “曹叔,我愿意,我愿意承受后半辈子所有的风雨和酸甜苦辣。这些我都已经想好了,一辈子很长,有很多事可能是想不到的。无论发生什么,既然我决定和阿竹一起过日子,自然要面对所有的一切,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后悔,不责怪她。我是男人,自然要给她遮风挡雨的,您放心。”边野声音洪亮,阿竹听得清清楚楚。 曹旭看着边野认真的表情良久,北风卷落房檐上的雪花扑打在二人脸上,谁都没有动。终于,曹旭笑了,拍了拍边野肩膀:“好,我信你,我最疼爱的外甥女就交给你了。” 二人回屋,院子里恢复了宁静,阿竹转回身来,缓缓坐下。曹英探头去瞧:“呦!我们阿竹都感动哭了呀!” “你别乱讲,谁哭了,你快把冬瓜切了吧,肉炖的差不多了,该放冬瓜了。”阿竹低声道。 曹英拿起菜刀,边切边打趣:“你不是要切冬瓜么,怎么抢着烧火了,是不是怕心情太激动切了手?嘿嘿,你可不能受伤,要不然可得有人跟我拼命了。” 厨房里气氛欢快,堂屋中更是热烈。 边二婶见曹旭和边野笑盈盈地进来,就知道这事铁定成了,便痛快笑道:“这两个孩子论模样,论性情,论挣钱的本事,哪哪儿都般配,我做成了这个大媒呀,以后只怕要被人踢破门槛子了,不知多少人要沾这个喜气呢。” 廉氏笑着打趣她:“以后咱们村就不光有样样数第一的金童玉女,还有天下第一的好媒婆。” 众人哈哈大笑,气氛欢快热烈,躲在卧房里吃零嘴儿的糯糯若有所思。娘亲说自己来了癸水,就可以嫁人了,可是要嫁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阿竹姐姐喜欢边野大哥,许是因为江南的女子太柔弱,就想要边野这般高大强壮的男人保护吧。可边野虽然能干,却也只是带着全村人修堤坝种水稻而已,家里的事情却帮不上什么忙。他也不会做饭,需要阿竹姐姐做给他吃。 还是阿光哥哥好呀,什么好吃的都会做,性情也好,说话轻声细语的。尤其是昨日,自己那般窘迫,手足无措的时候,阿光哥哥轻松的化解了。不仅把爹娘叫来接自己回家,还细心的熬了姜糖水驱寒,若是能嫁给他,这一辈子都会享福的。 想到这里,糯糯忽然一愣,手上的果脯掉在了被子上。 想什么呢?想什么呢?怎么忽然就想到嫁人了呢? 此刻浮现在糯糯脑海中的皆是自己万般窘迫时的神情,和阿光轻柔的哄劝。越想脸上越热,越想心里越乱,索性胡乱抓起一把蜜饯塞进嘴里,想用大口吃东西来取代脑海中的画面。 边野和阿竹的亲事就这样被长辈们定下了,双方约好明日午时到江南小馆吃一顿定亲宴。 边野带着家人离开的时候,特意望了一眼厨房。他知道阿竹在里面,也知道她害羞不肯出来。可是定亲的喜悦在心中沸腾,他特别想跟阿竹分享此刻自己的心情。 忍忍吧,反正过几个月就要成亲了,到那时可以每天跟她说不完的心里话。 晚上糯糯早早睡着了,曹英呲溜一下钻进阿竹的被窝,一把抱住阿竹玲珑的身子。“以后就要每晚被男人抱着睡了,舒服吗?嘿嘿!” 阿竹脸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努力掰开她的手:“你别胡闹,才刚定亲,还没成亲呢。” “呦!等不及了呀,我估计边野比你更着急。哈哈哈……” 阿竹赶忙伸手捂住她的嘴:“你说啥呢?我告诉你,今晚吃饭,大家说的都是我的亲事,估计明天一早舅舅舅母肯定要说你的亲事了,那个杜千里,他们好像挺中意的。” 一提这事,曹英就蔫了,叹了口气道:“恭喜你啊,得了如意郎君。我呢……再说吧。” 曹英退回自己被窝里,阿竹裹着被子朝她凑了凑:“你还放不下那个万公子呀,好久没见他了。他在官学读书要考功名,只怕最近一两年不会成亲吧。可咱们女人的年岁耗不起啊,你能等到什么时候?” “唉!”曹英抬头无奈地望向漆黑的房顶:“若是一直等能有好结果也行,可是人家心里根本就没有我,从始至终都是单相思罢了。” 阿竹抿抿唇:“说实话,我觉得那个万公子不太靠谱,跟咱们家不合适。要不你考虑一下杜公子吧,他家有祖传的酿酒手艺,距离咱们家不算远,嫁给他日子应该更舒服一些。” 曹英苦笑:“是啊,我也知道,他更合适,可是我不喜欢啊。若只是为了过日子,这日子还有什么意思呢?” 阿竹咀嚼着这句话,遥想以后的日子。明年会和他成亲,然后生一个胖胖的小娃娃,客栈的生意会越来越好,男人会为这个家遮风挡雨,自己只要安安心心的做他的小娘子就好了。 这日子好幸福美满啊! “阿竹,你笑什么?”曹英突然问道。 阿竹一怔:“我没笑啊。” “还说没有,我都听到声音了,你是不是在笑话我?”曹英郁闷地撅起嘴。 阿竹赶忙解释:“没有,没有,我只是想了一下以后的日子,成亲啊,孩子呀,过日子啊,就这样。” “唉!果然,嫁给心仪的男人就是不一样,小日子有滋有味,做梦都能笑醒。阿竹,你真幸运,来到赵北村遇到边野。女人这一辈子啊,碰上一个心仪的不容易,我不想就这么放弃,再坚持一下,也许太阳就升起来了呢。” 第64章 . 定亲之乐 哪天成亲你说了算,生几个……… 红日升起, 照亮冬季的雪野,让人心里暖融融的。边野一大早就起来,到麦田里查看麦苗的情况。 俗话说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这一场瑞雪被人们津津乐道, 不少农家人每日早晨起来都要到田间溜达一圈, 只要瞧瞧这般瑞雪兆丰年的景象, 心里就美滋滋的。 “边野,是不是有啥好事儿啊?瞧你, 看着麦地都在笑呀!”王老蔫也来看地。 “瑞雪兆丰年嘛, 你们看着麦田不也高兴吗?”边野转过头来。 边林也看出了不一样:“野哥,你这表情确实有点问题,嘴角都快裂到后脑勺了, 就算是下了场雪, 也不至于把你高兴成这样吧。” 边野笑着捶他一拳:“胡说,哪有那么严重。要说高兴事嘛, 确实也有一桩。昨日我娘和二婶到曹家提亲了, 今日是我和阿竹的定亲宴。” “ 哦……”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是人生四大喜事之一啊, 难怪边野高兴成这样。 “阿竹那姑娘还真是不错,上回螃蟹那事儿要不是因为她, 可把我们愁死了,结果呢?不但没遭殃, 反而赚了一笔零花钱。边野,以后你们成了亲,可得让你媳妇儿多想着咱们乡亲们,有赚钱的买卖拉我们一把。” “是呀是呀,水稻不也是人家帮忙种上的吗?要不然咱们村今年哪能不挨饿?周边的村子都羡慕咱们呢, 边野你可是娶到宝了。” “你们别这么说,我们野哥也不差呀!人家小两口这叫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咱们就等着喝喜酒吧。”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对边野的这门亲事,人人都挑大拇指。盼着阿竹做了里正的媳妇儿之后,能为村里再添几件好事。 中午的定亲宴很是热闹,边野不仅仅请来了边二叔一家,曹旭一家。还把族中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请了来,让他们为自己的婚姻做个见证。 昨日在涿郡买的食材十分丰盛,今天一早阿光和边祥就在厨房里忙碌了。边野把爷爷埋在桂花树下的酒刨出来一坛,有鱼有肉有美酒,有亲人祝福,有长辈见证。虽然只是一顿定亲宴,却足以看出边野认真的态度。 边祥每端一道菜出去,就把大厅里的人群望一个遍,可是每次都没有看到糯糯的身影。 这么重要的日子她都不来吗?是不是因为那日的窘迫呢?本也没对她做什么,不过是有些尴尬罢了。她不会从此以后都不来江南小馆了吧? 边祥心中忐忑,脸上的表情多少有些不自然。被二叔看见,打趣道:“边祥是不是心里有事儿呀?莫不是看你哥定亲,你也想定亲了?” “没……我没有,我真没有。”边祥抬起头来,看看二叔又瞧瞧曹旭,急得红了脸。 边野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之中,并没有注意到弟弟。经二叔提醒,这才诧异的看向边祥,发现这小子的表情还真有点不对头。眼下人多嘴杂,边野不想问他什么,纵是问他估计也不肯说。却在心中暗暗自责,是自己这个当大哥的忽略了他。弟弟长大了,或许也有心事了。而这个心事究竟是什么没人知道,只能以后暗暗观察。 酒足饭饱,边野拿出提前预备好的干果点心和纸钱,带上半壶酒,带着阿竹去给祖父和父亲上坟。 “爷爷,爹,我今日定亲了。虽然不是成亲,可我对阿竹是真心喜欢,我们是要白头偕老的。这便是爷爷奶奶的孙媳妇,爹的儿媳妇了。我带她来给你们敬一杯酒,几位长辈地下有知,也会很高兴的吧。”边野摆好贡品,燃起香烛,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阿竹乖乖地跪在他身边,拜了三拜。“我一个孤女,从江南跋山涉水来到这里,幸遇边野,待我极好。今后我嫁入边家,定会孝敬婆母,关爱弟妹,请长辈们放心。” 边野满眼温柔地看着未婚妻,一句话打破了她一本正经的表情。“你说的这些话虽然没有错,却不是长辈们最爱听的。你得说打算哪天成亲,给边家生几个孩子,他们才高兴呀!” 阿竹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俏脸一红娇羞道:“哪天成亲你说了算,生几个……也是你说了算。” 边野哈哈大笑:“原来我在咱们家地位这么高呀!” 寒冬凛冽,却因有即将到来的喜事其乐融融。 腊月底,过往客商几乎没有了,大家都闲了下来,刚好歇一歇准备过年。池塘里的冰层很厚了,边祥带着阿光去滑冰。 “你别怕,这个季节的冰层最厚,不会掉下去的。”边祥紧跑几步,一下子冲了出去,滑到池塘中央。 阿光站在池塘边水浅的地方,脚步微微一蹭,险些滑倒。旁边传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糯糯提起裙子飞奔出去,像一只红色的蝴蝶翩然起舞。 阿光瞧着她的背影已然惊呆了,“糯糯一向温温吞吞的,没想到滑起冰来倒是神速的很,北方的小姑娘都这么勇敢吗?” 边祥回过头来也瞧见了这一幕,便朝着糯糯笑道:“你再跑快些,你瞧,没我滑的远。” 糯糯不服气地扬起下巴,瞪了他一眼。“那是因为你比我跑得远,并不代表比我滑的远,不然咱们来比一比,谁输了就负责给大家做午饭。” 曹糯癸水初至,廉氏怕她休养不好,特意让她在家里歇了半个月,才肯把人放出来。 边祥不知所以,一直担心是因为自己唐突了她,人家才不肯来的。直到糯糯突然出现在店里的那一天,压在边祥心尖上的一块大石头才算落了地。那天他特别热情地给糯糯端茶递水,跑前跑后,比阿光殷勤得多。 边野牵着阿竹的手,带着她来到冰层上。阿竹脚步踟躇,只走了几步,就不敢再往前了,娇声道:“这冰不就是水冻成的吗?轻轻一敲就碎了,怎么能站人呢?你快叫他们回来吧,万一掉下去可怎么办?” 边野回头浅笑:“一敲就碎的,那是夏日里吃的冰沙。三九天池塘里的冰是不会碎的,我去拿个锤子来,你敲敲试试。” 边野转身要走,阿竹赶忙抱紧了他的胳膊。“你别走,我害怕!” 男人哈哈大笑,被依赖的感觉让他浑身舒爽。“阿竹别怕,我带你去池塘中央走一圈,你就明白了。冰层厚的很,我每日里在那头凿冰窟窿让鱼喘气,要凿上很久才能凿穿的。” 阿竹抱着男人的胳膊,被他拖着一点一点往前蹭。快到池塘中央的时候,突然听到“咔嚓”一声。她低头一瞧,发现冰面上多出一条细细的裂纹。吓得阿竹腾地一下跳了起来,抱住边野的脖子,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哈哈哈……你别怕。有裂纹也没关系,不会真的裂开。” “万一真的裂开了呢?” “就算你掉下去,我也能把你救上来,别怕。” “不行不行,我怕冷,冰水多凉呀!就算淹不死也要冻死了,快回去吧,我想回到岸上去。” 边野不想让自己的小娘子担惊受怕,就乖乖地抱着她回到岸边。双脚落在土地上,阿竹的心里才踏实下来。 边祥和糯糯的比赛已经开始了,阿光见他们玩儿的热闹也凑了过去。三人从岸边开始,朝池塘中央跑,到了划线的地方就停住脚步,全靠惯性往前滑。接连三次都是边祥赢了,糯糯第二,阿光还没有掌握要领,总是落在最后。 获胜的边祥十分得意:“看,还是我厉害吧。” 曹糯不服气的撅起小嘴哼了一声,拉住阿光的手腕,带着他往回走。“阿光哥哥第一次在北方过冬天,还不熟悉而已,等我们练好了,肯定比你强。” 边祥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望着糯糯的小手和阿光的手腕,眼神很是落寞。 边野早就暗暗观察着自己的弟弟,这小子果然有心事了,而他的心事就是糯糯。傻小子,你每次都赢人家,人家能高兴吗?就不知道故意放点水,哄小姑娘开心? 糯糯把阿光拉到一旁,用自己这些年总结的经验教他怎样才能滑得远。阿光初次尝试,竟十分意外的滑到池塘中央,高兴得手舞足蹈,糯糯也拍着手笑了起来。 阿竹瞧着他们,有些羡慕。北方的快乐,不就是打雪仗、堆雪人、滑冰嘛。她重新走回冰上,也想挑战一下自己。 边野赶忙跟了上去,走到阿竹前面,把双手背到身后。“阿竹,你蹲下就不会觉得那么害怕了,拉着我的手,我当牛,你当车,我们来玩老牛拉车。” 阿竹乖乖的把小手交给他,一双柔软的小手包裹在强有力的大掌之中,暖暖的、稳稳的。边野慢慢走了起来,阿竹被他拉动,在冰上缓缓滑行。 “好玩,真好玩!”终于体验到了滑冰的快乐,阿竹十分开心。 边野见她慢慢适应了,脚步变快了起来。阿竹被他拉着一路飞奔,身后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这姿势的确减少了很多害怕,可是蹲久了腿就麻了。边野想了想,有了主意。 让阿竹在河边活动活动腿脚,稍微等一会儿。他跑回江南小馆,拿了一个灶台边烧火的小椅子出来。又找来两根结实的圆木,把椅子腿儿钉在原木上。折下两根不粗不细的树枝,让阿竹拿在手里当拐杖,坐在小椅子上,脚踩住原木,边野在她身后推了起来。 “啊……”阿竹惊呼一声,还没来得及退缩,很快被冰上滑行的畅快替代了惊恐。刚刚蹲在边野身后的时候看不到冰面,而此刻她面前豁然开朗。坐在椅子上一点都不累,却也能感受到飞一般的滑行,真是太好玩儿了。 糯糯羡慕的眼神追随着阿竹,心中暗暗赞叹边野大哥真是太聪明了。边祥默默朝糯糯这边凑,想问问她是不是也要一个滑冰的小椅子? “边野大哥,厨房里还有一个烧火的小椅子呢,你再帮我做一个行不行?”糯糯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 边野放开手,让阿竹自己用树枝滑动,站起身来看,向垂头丧气的弟弟。“边祥,你去把厨房里另一个小椅子拿来,找几个铁钉,帮糯糯做好滑冰的冰椅子。” “好勒!”边祥转身就跑,生怕被人拦住不能去做似的。 第65章 . 赶集扫屋 我买了一串小灯笼挂在床头,…… 进了腊月二十家家户户都准备过年了, 赵北客栈和江南小馆都没了生意,按理说可以关门休息了,过了正月十五再开门就行。 可边野不想关门,因为那样的话就不能每日见到阿竹了。就算他脸皮再厚, 也不好意思天天跑去曹家找阿竹。 腊月二十三是年前最后一个集市, 阿竹想趁最后一个机会大赚一笔, 却被边野牵着小手拉出厨房。 “辛苦了这么久,咱们现在已经不缺钱了。最后一个集, 咱们什么都不卖, 我带你们痛快一回,咱们只去买买买。” 众人都是一愣,谁都没想到, 边野会做出一个这样的决定。继而, 姑娘小伙们都欢呼起来。糯糯率先拍手叫好:“野哥真是霸气,痛快的大吃一回, 这个年才叫过得欢喜嘛!” 大家都明白, 糯糯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吃货。阿光瞧着糯糯笑道:“我那一份也给你,若一日吃不完, 你就攒着慢慢吃。” 糯糯嘿嘿一笑,朝着阿光俏皮地行了一个万福礼。 边祥扁扁嘴, 默默叹了口气,走出门外。 阿竹平素里一直细心, 只是这些时日沉浸在养父风波中无法自拔,心中多少有些烦躁难安。好在边野给了她最坚实的依靠,让她沉浸在即将到来的安稳归宿之中。 即便是被自己的事情烦忧,可她还是发现了边祥的异常。阿竹抬头看向边野,边野感受到未婚妻的目光, 便收回望向弟弟背影的眸光,低头与阿竹眼神一碰。 二人心照不宣,却都忽然明白了一切。 阿竹抿着小嘴,瞧着糯糯笑。这小丫头原本对阿光和边祥一视同仁,可是自从上次她癸水初至,得到阿光的细心照顾之后。这小丫头看向两个少年郎的眼神,好像就不那么一致了。以前舅舅想收阿光做义子,问过曹英和糯糯的意见,她俩都同意。可最近舅舅再提起这件事儿的时候,糯糯却不那么同意了,莫非是这小丫头有了别的想法。 若她真能和阿光在一起,倒也不错。舅舅便添了个上门女婿,不用为晚年生活发愁了。如果糯糯嫁给边祥当然也很好,边家兄弟都是踏实肯干的性子,脾气也好。嫁进边家做媳妇,要比别家享福的。 手心手背都是肉啊,阿竹不好偏帮谁。这两个少年郎,无论糯糯选哪个,日子都不会差。 边野有心想帮自己弟弟,可阿光也不是外人。他只能选择和阿竹一样站在一旁,静观其变。 腊月二十三是一个热闹的大集,俗话说,二十三糖瓜粘。今日家家户户都要买些糖瓜吃,本来阿竹也想做些糖瓜来卖。可边野不舍得让她年底依旧忙碌劳累,早早说好要带她逛大集,买糖瓜。 “边野,你家江南小馆今日开门咋这么晚呢?我们都恨不得想砸门了。” 边野打开门,就见街上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很多都是大人带着孩子,正眼巴巴地望着门口,手里攥着钱袋。 大部分都是老主顾,边野都是认得的,便开口道:“各位,今天我家不卖货,辛苦一年了,最后一个集,我要带未婚妻在集上好好逛一逛,买些好吃的。” 人群中响起一片叹息声,众人很是失落。“这集上的好吃的,都比不上你家的呀,我们今日特意带了钱来,想多买些呢,怎么就不做了呢?” “唉呀!边野呀,就是太疼媳妇了,生怕他未婚妻累着。快过年了,人家也想赶个集,逛一逛。散了吧,散了吧,去别处买吧。” “可是阿竹姐姐做的小吃最好吃了,别人做的都不如这家好吃。” 小孩子们撅着嘴不想离开,阿竹躲在边野身后,抿着小嘴吃吃地笑。喜欢做饭的人,厨艺能被大家认可,便是最开心的事情。 遣散众人,边野回头拉住阿竹小手:“走,咱们今日轻松地赶个集,想吃啥买啥。” 阿竹悄悄往回抽手,大庭广众之下被他这样牵着走,着实有些不好意思。边野没说话,只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把那只柔弱无骨的小手握得更紧,不允许她抽出去。 “怕什么?谁不知道咱们是一家。”边野忽然停住脚步,凑到阿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寒冬腊月,忽然一股热气喷上耳朵眼儿,阿竹一张小脸儿噌地一下红了,低声道:“他们自然知道,可是……可是这样好难为情啊!” 三个小家伙躲在旁边吃吃地笑,边野眸光一扫,他们仨飞快地跑到前面去了。“大哥,糯糯想吃糖葫芦。”边祥回过头来喊道。 “好,一人一串糖葫芦。”边野牵着阿竹走上前去。阿竹以为他要从钱袋里拿钱,肯定要松开自己的手了。却没想到他用左手托着钱袋举到阿竹面前,让阿竹用空闲的右手把铜板掏出来。 “瞧,咱们野哥拉着小嫂子的手,一会儿都舍不得撒手呀。”边葵在后边儿瞧着,咂嘴赞叹。 老实巴交的边林也忍不住一直笑:“我要是有个这么好看的未婚妻,我也舍不得撒手,万一被别人抢去可怎么办?” 边葵叹了口气:“唉,就别说漂不漂亮了,能有个女的肯嫁我就行呀。你说野哥家这生意明年要是做大了,是不是还得雇人呀?要是能雇我就好了,哪怕不给工钱,管饭就行。” “你呀,就别做白日梦了,还是想点实在的吧。我就盼着野哥早点成亲,咱们就可以大吃一顿解解馋。” 这个集,边林和边葵只是瞧着别人解馋了。边野带着未婚妻和三个小家伙,却是着着实实的解了馋。把河堤上的摊位吃了一个遍,鼓鼓的钱袋变成了瘪瘪的。五个人吃的肚子溜圆,心满意足。 散集后回到江南小馆,边野给大家派发新年大紅封。“今年咱们赚钱了,都是大家的功劳。每人一个大红包,想买啥买啥。明天就是小年了,咱们开始年休,过了正月十五再开张。大家都好好歇歇吧,二十四扫房子,明日都回家帮忙干点活儿吧。客栈和酒馆我来扫,阿竹来给我帮帮忙就行了。” 实诚的糯糯把玩着手里的大红包,笑得合不拢嘴,抬起头来主动请缨:“我也可以来帮忙扫房子,野哥给我这么多零花钱,不多干点活儿,我都觉得不好意思呢。” 阿光叹了口气,悠悠开口。“傻丫头,你要真想感谢野哥,就不要来添乱。人家只想和阿姐在一起,要你这个小孩子做什么?” “我……”糯糯这才明白过来,贼兮兮地瞧瞧边野,又看看阿竹。“原来是这样呀,那我可就不来帮倒忙了。我不过是今日吃了野哥的嘴短,又拿了野哥的红包手短,不知道该怎么报答罢了。” 这小丫头直爽的很,边野没跟她客气。“你若真想报答我,干脆早点改口叫姐夫吧。” 糯糯毫不犹豫地说道:“好,姐夫好!姐夫过年来我家拜年的时候,多带点好吃的啊。姐夫让我干啥我干啥,要是需要帮忙送个情书啥的,只管找我,包在我身上。” 糯糯拍着胸脯保证的模样,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阿竹红着脸推她一把。“你是哪头的呀?怎么帮外人说话?” 边野不乐意了,委屈地看向阿竹。“谁是外人呀?怎么我就成了外人了呢?” 阿竹见自己不小心捅了马蜂窝,撒腿就往后院跑。“我去收拾一下房间。” “你少糊弄我,今日说不清楚,我跟你没完。”边野笑着追了上去,留下三个小家伙面面相觑。 阿光望着他们追逐而去的背影,叹了口气。“走吧,都回家吧。” 三人出了江南小馆各自回家,阿光自然是要去曹舅舅家过年的,所以和糯糯一起并肩回家。边祥望着二人的背影,心里打翻了五味瓶。客栈中又传来阿竹和边野嬉笑打闹的声音,边祥默默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朝家里走。 为什么大哥能娶到喜欢的姑娘,而自己却不行呢? 客栈和酒馆天天打扫,本也不需要二十四这日特意扫房子。不过是边野想见阿竹,特意寻个借口叫她来客栈罢了。 他个高腿长,用鸡毛掸子掸了掸房梁和墙角的灰尘,也算是完成了过年扫房子的仪式。 “阿竹,咱们把新房也去扫一扫吧。”边野双眸晶亮。 “新房子又不脏,你一个人去简单扫扫就行了,不用我帮忙了吧?”阿竹在他闪亮的眸光中,发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情愫。 “不行啊,新房子是咱们两个人的婚房,怎么能我一个人去扫呢?你不用干活,你在旁边看着就行。来吧,来吧。”边野握住阿竹的手,拖着她来到新房里。 新房的门窗都已经安好,刷上了朱红色的油漆,地面铺上青砖,干净平整。踩着宽大的台阶进了堂屋,边野反手把门关上,就扔掉了手里的鸡毛掸子,一把抱住阿竹。 “我买了一串小灯笼挂在床头,你去瞧瞧好不好看?”边野双臂稍稍用力,就把阿竹抱进里屋。 第66章 . 扫房快乐 也许当年我的爹娘也是真心相…… 受到突然袭击的阿竹, 心头狂跳。虽是与他定了亲,可二人私下独处的机会并不多,面对即将到来的小别,今日在这新房之中, 他究竟要做什么呀? 阿竹心情紧张, 下意识地抱紧了他的脖子, 这下给了男人无声的鼓励。边野把未婚妻轻轻放在床上,结实的臂膀撑在她身体两侧, 把她圈在怀中, 不得逃脱。 “你看,这一串红灯笼好看么?”边野用眼神示意挂在床边的装饰。 那是一串十分精致的八角小灯笼,比平时挂在门口的大红灯笼要小上许多。里面要点的蜡烛也是最小尺寸的细烛, 一串共有六只灯笼, 即便全部点亮,也只是朦朦胧胧的光。 “咱们这屋子太宽敞了, 洞房花烛夜便是点上那龙凤喜烛, 只怕屋里依旧昏暗,加了这一串灯笼就能明亮许多。”边野美滋滋的。 阿竹脸上一热, 娇声道:“你要那么亮干嘛?” 男人哈哈大笑:“你说呢,我千辛万苦哄回家的新娘子, 不得多看几眼么?” 他低下头,飞快地吻住阿竹柔软的双唇。纵使天天见面却难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今日定要亲个够。 阿竹柔软的小手推拒着他,却如螳臂挡车一般,丝毫撼不动这棵大树,只能任由他热烈狂吻。 男人的吻在不知不觉间得寸进尺,阿竹猛然回过神来, 一把推开边野。“你不要这样。” 男人满脸憋闷:“阿竹……反正我们已经定亲了,成亲也不远了,我真的……我是个身强体壮的男人呀……” 为了证明自己有多么艰难,边野揽住她细腰,结结实实地抱了她一下。 “我是真心爱你,才对你情不自禁的。” 阿竹思绪散乱,眸光不稳。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令她眼神一变,有了莫名的哀伤。 “我想……也许当年我的爹娘也是真心相爱,也是情难自禁,他们以为可以白头偕老,却没想到……于是,我就成了一个没有爹的孩子,我娘……也难过了一辈子。” 边野脸色巨变,腾地一下站直了身子,喉头一动,拉起阿竹。蹲下高大的身子,仰头看着她,正色道:“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出了什么意外,但是我们不会的。阿竹,我们一定会平平安安的成亲,生好几个孩子都姓边,我会陪着他们长大,我们一起陪着他们长大。” 他摩挲着阿竹的一双小手,着急地解释:“我说这些的意思……不是说今日要和你睡,而是我们不做……不做那逾矩的事。我是说我们一定会白头偕老的,不急于一时。阿竹,我们早点成亲吧,正月好不好?” 阿竹被他赶紧妥协的模样逗乐了,抿着小嘴笑笑,轻声道:“正月不好,哪有刚定亲就成亲的。不如六月吧,我六月到的赵北村,到明年六月刚好一年。” 边野一听就苦了脸:“不行啊,六月还有好久呢,我等不了。那就二月吧,咱们今年定亲,明年成亲,二月也说得过去了。” “不行,二月太早了。如果六月太晚,那也就只能是五月。” “五月不好,天气太热了,三月多好呀,春暖花开最适合穿漂亮的嫁衣了。就三月吧,不能再晚了。” 阿竹撅起小嘴儿,目不转睛地瞧着边野,深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说道:“最早也只能是四月,你若不答应,我就不嫁了。” 边野起身坐在阿竹身旁,无奈地叹了口气,把她抱在怀中说道:“好,都依你,你说四月就四月吧。不过你得亲我一下,我才能心甘情愿。” 阿竹俏皮的歪着小脑袋瞧着他,既不说话,也不肯动,把边野看得心里直敲小鼓。就在他想要开口求饶的时候,未婚妻终于肯递上柔软的双唇,主动吻住了她。 男人瞬间心花怒放,抱住心上人的小腰,反客为主,强势进攻。 二十四扫房子这日,手里的扫帚没怎么动。嘴里的扫帚却紧紧缠绕在一起,卖力地干了一日的活儿。 心满意足的边野送阿竹回家的时候,百般不舍。掰着手指头盘算着,这几日找个什么借口才能到曹家来看她一眼。 “阿竹,俗话说二十八把面发,咱们开酒馆做生意更需要发发发。这样吧,腊月二十八我来接你,咱们到小馆里发上一盆面,二十九蒸馒头炖肉菜,咱们俩吃了饭再回来。” 阿竹捂着小嘴吃吃地笑:“你还说腊月二十三就休假,可是二十八二十九又叫我回去干活,这算休的哪门子假嘛。” 边野厚着脸皮哀求:“哎呀,他们可以休假,咱们俩不能休呀!他们都是帮忙的,咱们是主人对吧?” 二人在曹家门口说话,不便多说,阿竹赶忙推他离开。“好啦,我知道啦,听你的。” 男人粲齿一笑,心情欢喜却又有些落寞地说道:“好,那你进去吧,这几日在家好好歇歇吧。” 边野的心情,阿竹明白。虽然她嘴上不说,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她怎能不懂。只要看见这男人,心里就无比的踏实,一日不见,心里就像长了草一般,有些莫名的慌乱。 阿竹朝边野努了努嘴儿,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边野脚步没动,也朝阿竹弩了弩嘴,示意她先进门,看不到她的背影了就离开。 阿竹只得转身进门,却又忍不住一步三回头,把边野逗乐了,这才不好意思的快步跑进堂屋。 挤在堂屋内看热闹的三个人,全都围了上来,曹英毫不客气地打趣儿道:“真是难舍难分呀,要我说,过了年就赶快成亲吧,省得边野踢破咱们家的门槛子。” 昨日买的零嘴儿糯糯还没吃完,心里自然是惦记着边野的好。于是胳膊肘朝外拐地推了曹英一把:“不许你说野哥坏话,他是个好姐夫,给我买了好多好吃的呢。你呢,还不赶快给我找个姐夫来,这样我就能吃双份了。” 曹英伸手在糯糯脑门上弹了一个响指:“你就知道吃,明年瞧瞧谁家缺个小猪喂,先把你定出去再说。” 糯糯单纯的小眼神儿,下意识地看向阿光。“我才不要订出去呢,我就守着阿光哥哥,阿光哥哥什么饭都会做,做菜可好吃了。要是嫁到别人家里,我可就吃不着这么好吃的饭菜了。” 阿光浅浅一笑,悠悠开口:“嫁人又不是找个厨子,边野大哥就不会做饭,可他对阿姐好呀。阿姐跟他在一起开心得很,不比跟我这样一个厨子在一起强吗?” 曹英眉梢一挑:“阿光你这话语气不对呀,怎么像是吃边野醋似的,莫非你也对阿竹有想法?” 白文光脸色一变,赶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就是说着玩呢。英子姐,我对阿姐和对您是一样的,你们都是我好姐姐。” 曹英豪爽地拍了一下白文光肩膀,拍得他身子一趔趄。“这样就对了嘛,咱们是一家人,亲兄弟。” 快过年了,家里的饭菜比往日要丰盛许多,一家人围坐在桌前,暖融融的。阿光以前根本想不到,自己在北方的赵北村,过上了有家的日子。 难得闲了下来,阿竹就把边野送来的红色绸缎找出来,亲手绣嫁衣。红彤彤的颜色十分喜庆,阿竹手艺好,嫁衣绣得十分漂亮,无论谁瞧见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曹旭看到那红色的嫁衣,便想起了自己的妹子。可怜绵娘子单纯善良,却连嫁衣都没能穿上,在一个夜晚灰溜溜的跟着夏春城走了。 廉氏瞧见嫁衣心生欢喜,不由得想起自己当年嫁给曹旭时的情景。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自己这一辈子虽没有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却也安稳和乐,十分满足。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嫁对了人,希望家里三个闺女都能嫁对人,岁月静好一辈子。 赵英瞧见大红的嫁衣,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很不是滋味。阿竹和边野有情人终成眷属,而自己中意的情郎,却并不知道自己的心意。可惜岁月不饶人!即便今年逃脱了婚事,明年也不可能再逃过了。不知老天爷能否赏给自己一个恩典,让郎有情妾有意,花开两团圆。 阿光在堂屋里,偶尔也能看到阿竹绣嫁衣的情景。他眼神复杂,脸色五味杂陈,有时嘴角会勾起一抹笑意,有时便紧紧的抿着唇。 唯有糯糯没有什么想法,只单纯地夸赞嫁衣漂亮,阿竹姐姐手艺好。夸完一句,便心安理得的把边野给她买的糖果塞一颗进嘴里。 腊月二十八这日,边野如期而至。跟曹旭夫妇俩说明来意之后,带着阿竹到了江南小馆,关上门,就毫不犹豫地抱起心上人转了一圈儿。把她高高举起,不肯放下。 “这几日你就一点都不想我吗?竟也不到街上来打个酱油、买块豆腐,我日日在街上转,都没有遇到你。” 阿竹被他高高举起,赶忙解释。“我趁这几日休息,忙着绣嫁衣呢,哪有闲散功夫去街上乱转。” “绣嫁衣呀,好,绣好了吗?”边野欢喜一笑,放她下来。 “哪有那么快?”阿竹转身快步走向厨房。 边野哪肯让她甩开,迈开大步追了过去,长臂一伸就把阿竹圈在灶台边。“我家阿竹穿上嫁衣定是美如天仙,你千万要把红盖头做的大一些,可不能被别人瞧了去。” 阿竹被他逗的笑声连连,花枝乱颤。 第67章 . 欢喜岁尾 就你这眼角眉梢的小甜蜜,比…… 二十八把面发, 二十九蒸馒头,吃过香喷喷的馒头肉菜,转眼就到了大年三十。 曹旭亲手写好了一副龙飞凤舞的对联,糯糯和阿光, 把它贴在了大门上。阿竹剪了一对花开富贵的窗花贴上, 让素净的窗户立刻有了喜庆的气息。曹英也没闲着, 她的拿手好菜是炸麻团儿,看似简单却讲究火号, 今日定要好好露一手, 让大家尝尝自己的手艺。 热热闹闹的年夜饭开始了,一家人有说有笑,欢欢喜喜。 阿光特别爱吃廉氏做的酸菜鱼, 于是舅母频频为他夹菜, 并调侃道:“糯糯,如今为娘这手艺有更喜欢吃的人了, 你少吃些, 让阿光哥哥多吃点。” 曹糯大方的说道:“好呀,我不吃了, 都让给阿光哥哥。” 曹英笑道:“我们家糯糯从小就最护食了,肯如此大方的对阿光真是与对旁人不一样呢。” 满桌子好饭好菜, 糯糯吃的不亦乐乎,小脸儿被蒸汽熏得红扑扑的。对于他们的调侃只是置之一笑:“阿光哥哥每天做菜给我吃, 我自然要回报他一些了。” 曹旭点头笑笑,没好意思说什么。阿竹明白舅父舅母心中所想,便替他们说出了心里话。“糯糯,这酸菜鱼是舅母做的,可不能算作你的回报。再说了, 你天天吃人家的菜,只回报一顿饭哪行?要我说呀,你就吃他一辈子,也回报他一辈子好了,不如以身相许了吧。” 此话一出,糯糯脸色更红了,抬起小手捂住了脸。“哎呀,你们不要拿人家开玩笑。” 阿光面色一怔,从前曹旭和廉氏的意思,似乎是想收自己做义子,对此阿光没有意见。怎么如今突然画风一转,要做姑爷了呢? “阿姐,糯糯妹妹娇憨可爱,应当嫁入一户殷实人家才好。我孤身一人,一穷二白的,可不敢乱想,阿姐以后莫要再提此事了。” 阿光神色认真,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心中都有了疑问,不知道究竟是真的因为自身条件,还是对糯糯没有男女之情。 “咱们庄家人有口饭吃,不挨饿就成,哪有那么多讲究。阿光呀,你多吃些,既然来了这,就是缘分。无论怎样咱们都是一家人,来,快吃。” 曹旭赶忙打圆场,阿竹本也只是探探口风,并没有定下此事的意思。大家嘻嘻哈哈一聊别的话题,此事就过去了。 吃完年夜饭,外面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街上忽然有孩童喊道:“有人在放烟花,快看烟花呀!” 阿竹一听这话,飞快地跑到院子里。抬头望向天空,果然看到了绚丽多彩的烟花。 乡下放鞭炮,大部分人家放的都是普通的一串小炮仗,也有放二踢脚的,放烟花却并不常见。只有大户人家娶媳妇的时候。才会放上十来簇烟花。 小孩子们难得开开眼,高兴的手舞足蹈。阿竹抿着小嘴笑了,脸上尽是甜蜜的味道。曹英一出门就看到了她陶醉的表情,仰头一望烟花的方向,忽然就明白了。 “这是边野给你放的烟花吧,看着方向像是他们家那边呀?” 阿竹十分诧异:“连这你都能看出来?这位置也不是那么好判断吧?” 曹英哈哈大笑:“位置的确没那么明显,不过你脸上的表情太明显啦。就你这眼角眉梢的小甜蜜,比吃了麦芽糖还甜呢。” “哪有,你胡说!”阿竹拎起裙子,追着曹英要打。曹英哪能让她就追上,二人在院子里围着石榴树转起圈来,爽朗的笑声传出很远。 看着开心的阿竹,曹旭站在台阶上心满意足的笑笑。绵娘没能享受到的幸福快乐,还好让阿竹享受到了。感谢老天爷,总算是睁开了眼。 边野今年发了一笔小财,却也不敢奢侈浪费。在县城里买了六桶小烟花,昨晚吃肉菜的时候已经告诉阿竹。要在大年三十燃放,庆祝订婚。 六朵烟花全部绽放之后,他站在院子里,遥遥望着曹家的方向。心中想着阿竹此刻的表情,嘴角渐渐翘了起来。 过了三十就是年!大年初一,小伙子们三五成群地到各家去给长辈们拜年,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边家的兄弟以往都是去给族中长辈拜年,并未到过曹家。可今年大有不同,因为边野和阿竹定了亲,所以边家一大群年轻小伙全都来到曹旭家,在院子里呼啦啦的跪倒一大片,给曹旭拜年。 三个姑娘不便出面,躲在屋里透过窗缝往外瞧。曹英不禁感慨:“阿竹,以后爹娘都要沾你的光了。边野在赵北村的男人堆里是老大,他喜欢你,敬重我爹。边家所有的男人便都会敬重我爹,这村子里八成的人家都姓边,他们都是同族,人多势众,没人敢惹。像咱们这样的外姓人家,这些年在村子里虽然不受欺负,但也不受敬重。以前初一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人来咱家拜年,如今他们却都来了,爹嘴上不说,我估计他心里也是十分高兴的。” 阿竹一直希望能为舅舅家做点什么,如今能让舅舅,得到众人尊重,她心里自然欢喜。 边野磕完头起身的时候,目光看向了西间的窗户。那窗户开了一条缝,隐约能看到几双眼睛在后面。 虽只隔了大年三十这一天没见,可他心里已经十分想念阿竹了。今日大年初一,想来她应该是穿了新衣裳,梳了新发饰。不能瞧她一眼,心里真是痒痒呢。 众人告辞离去,边野走在最后,一步三回头地看西间的窗户。纵然知道看不清,却还是忍不住想看。 忽然,吱扭一下窗户开了,晚上做梦都想着的那张小脸出现在窗口。今日她穿了一件红色的小袄,十分喜庆,头上戴着粉色的绢花,小脸白嫩嫩粉扑扑的。如水的双眸看了边野一眼,便转过头去追打曹英。 显然窗户是曹英开的,阿竹也是被她推在窗口的。 边野抿唇一笑,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赵北村的习俗,成了亲的女人,大年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而定了亲的人家,大年初二是接未来媳妇的日子。 边野早早起来梳洗,头发都要比往日梳得精细几分。穿上崭新的衣袍,想早点儿把阿竹接过来,多跟她说几句话。 “娘,今天打算做什么好吃的款待您儿媳妇呀?”吃早饭的时候,边野就在打听午饭的情况了。 边燕扑哧一下乐了:“我大哥还真是疼媳妇呢,生怕不给阿竹做好吃的。” 万氏抬头瞧了儿子一眼,淡然说道:“你们在江南小馆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她还差这一顿呀?腊肉还有不少,做个腊肉白菜,昨日炸的鱼还有两条,今日炖一条。明日凌云他们来的时候再炖一条。有鱼有肉再拌个豆腐,蒸个萝卜羹,做个酸菜汤就行了。” 边野慢慢放下筷子,脸上的笑容变少了:“连只鸡都不炖吗?就四个菜也太少了吧,人家初二接媳妇不都要安排一桌子菜的吗?” 万氏一听就不乐意了:“他们安排一桌子菜也不过是拿白菜萝卜凑数,家里的鸡都被你们抓去江南小馆做给客人吃了。如今只剩一只公鸡,我打算明天凌云来的时候再炖了它。” 边野脸色一变,有点恼了:“凭什么只剩一只鸡就炖给凌云吃,却不给阿竹吃。便是白菜萝卜凑数也好,也要凑满一桌才显得对人家重视嘛。您只做几个简单的小菜,会让阿竹误会我们家不喜欢她。” 万氏气得把筷子一摔:“我就跟你明说了吧,我就是不喜欢她。刚开始还好,觉得她是个懂事的姑娘。可你太宠着她了,什么都听她的,恨不能把人家捧上天。这样的媳妇将来会踩在咱们一家人头上,人家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你别忘了,我才是婆婆,你们都得听我的。” 边野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一团火,控制着情绪,尽量心平气和地说道:“娘,我喜欢阿竹,我希望我家里的人也能喜欢她。当然,就算你们不喜欢,我也会娶她,也会宠着她过一辈子。但是你们对她态度不好,我就会很为难。娘,您作为婆婆,您想要的是什么?不就是全家和睦,儿孙喜乐吗?若您非要把儿媳妇当做一个提线木偶来耍,咱们家是不会喜乐的。您也有女儿,你想一想燕子将来嫁了人,您希望她被婆家如何对待?今日是阿竹第一次正式来咱们家吃饭,我是一定不肯慢待她的。我去买几只鸡回来,边祥燕子,你们每个人都要亲手做两道菜,不管好吃不好吃,迎接你大嫂的心意必须要有。你们若要欺负他,那便是跟我过不去。” 边野把碗一推,饭也不吃了,大步出门,不知去谁家买活鸡了。 万氏望着儿子倔强的背影,狠狠叹了口气。“你们瞧见没?人家还没进门呢,你大哥就护成这样了,还说咱们欺负她,她不欺负咱们就不错了。” 一向不爱说话的边祥今日却率先开口了:“娘,您别这么说。阿竹姐姐是个好姑娘,要是没有她,客栈和酒馆赚不了这么多钱,大哥肯定要愁的焦头烂额。她是大哥的贤内助,是咱们家的福星。前些日子她和大哥去涿郡给你们买回来的糕点、布料、首饰,不都是阿竹姐姐亲自挑选的吗?她对咱们可不小气,咱们确实应该对人家大方一些。” “你……”大儿子偏心阿竹,万氏觉得那是他色令智昏。可小儿子这番话,却让她不知如何反驳才好。要说沾光吧,确实也沾了人家的光。若说阿竹哪里不好,好像也挑不出来毛病。不过是想摆摆婆婆的款儿,给她立立威罢了,怎么两个儿子都反对呢? 万氏转头看向唯一的女儿,希望在这里得到一个同盟,却没想到边燕说道:“娘,大哥说的也有道理。将来我第一次去婆家吃饭的时候,也希望婆家多做些菜。虽说四菜一汤也说得过去,不过终究是不够丰盛。反正现在天气冷,剩下的菜大不了咱们慢慢吃嘛,也不会坏掉的。” 这下万氏彻底没了脾气,叹了口气说道:“行吧,你们都向着她,我一个老婆子还能说啥?都起来吧,上厨房干活去,没听你大哥说么,让你俩一人做俩菜。燕子做菜也就罢了,你是姑娘家学做饭是理所应当的。让小叔子做俩菜给嫂子吃,这有点不太合适吧。” 边祥飞快地把碗里最后一口粥喝进肚子,放下碗就往厨房走。“小叔子怎么就不能给嫂子做菜了?我正想露一手呢,我不光要做,还要多做些,让阿竹姐姐带一些回去给家里人吃。” 万氏扑哧一下乐了:“行吧,我也算认命了,我养的这闺女儿子,真是正直善良、热情好客呀!” 第68章 . 婆家贵客 初二接媳妇 边野拎了四只鸡回来, 把个头最大的一只杀了,清洗干净。其他三只扔进鸡窝里。 “我来炖鸡,让你们总瞧不起我。今天定要做一锅好鸡汤出来,让你们开开眼。”边燕见大哥把鸡清洗好了, 就伸手接了过来。若是让她退毛清洗, 那她定要换个别的菜做了。 边祥没有凑过来, 他正在厨房里认真地调制糖醋鱼的料汁。边野见弟弟妹妹都挺懂事,便没再说什么, 用皂角粉认认真真地洗净手上的腥味, 照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裳和头发。便朝着镜中的自己笑笑,欢欢喜喜地去曹家接人。 阿竹并未扭捏,很快就跟着边野回到家。 “大娘, 这是我为您做的一副手套。戴上它, 冬天出门手就不会冷了。”阿竹奉上自己亲手做的礼物。 万氏接过手套,一瞧厚薄适中, 做工平整, 针脚细密。用浅蓝色素布做的,上面并没有任何刺绣。瞧着干净大方, 的确是乡下难得的好手艺。 进门就给婆婆送礼,这儿媳妇也算十分会做人了。不仅如此, 她还拿出了一块红艳艳的绣花盖头送给边燕。“燕子,我绣红盖头的时候也帮你做了一个, 你瞧瞧喜不喜欢。” 边燕赶忙洗净了手出来拿,却被上面精美的刺绣震惊地停住了脚步。“老天爷呀!你这花开富贵绣得也太美了吧,像真花一样,简直都能闻到香味儿了。” 阿竹含笑点头:“的确是有点香味,绣线是用桂花汁浸过的, 所以有点淡淡的花香味,你鼻子还挺灵的。” 瞧见精美的红盖头,万氏眼前一亮。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通,忍不住赞叹道:“这红盖头绣得真好,咱们全村都找不出来一个这么好的手艺。咱们北方人本就不擅长刺绣,讲究的人家都去城里买红盖头,钱不少花,却没有这么好看。以后燕子成亲的时候,要被全村的姑娘羡慕呀!” 万氏自己得了一副手套,却是云淡风轻,并没有强烈的感动。反而是看到阿竹送给自己闺女的红盖头,把她激动的不得了。 阿竹心中暗暗欢喜,这宝果然是压对了。因时日有限,不可能把两份礼物都绣得精美绝伦,于是她选择了把送给边燕的红盖头绣好,给万氏的手套只是素面,并没有任何刺绣。闺女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只要边燕高兴了,万氏肯定比自己得到精美礼品还要高兴。 事实证明果然如此,母女俩捧着红盖头左瞧右瞧,爱不释手,笑得合不拢嘴,看向阿竹的眼神也都亲近了许多。 阿竹从袖袋中掏出几张叠好的纸,展开来迈步走进厨房送给边祥。“边祥,我看你近日对厨艺颇为喜好,尤其是酸甜口的菜品,就趁这几日闲暇细细量过食物和佐料的分量,写了这几张菜谱给你。过年这些天,你可以在家里多练练,做给家里人吃。” 边祥惊喜地瞧着那几张薄薄的纸片,伸出双手捧了过来,一张一张细细查看,边看边点头。“好,太好了!我看阿光做菜就跟着学,只是有时记不全步骤,有时又落了两味佐料,所以做出来的味道总也没他好。有了这些方子就不怕了,我多练练手,肯定能把菜做的像他一样好吃。” 不过片刻工夫,阿竹就把边家几口人哄得喜笑颜开。边野在一旁瞧着,心中暗暗偷笑。 “好了,让他们做饭,咱们进屋喝茶吧。我给你泡了陈年的白茶,是当年祖父留下来的,请咱们江南来的品茶高手,尝一尝味道如何?”边野拉住阿竹手腕,想带她离开厨房。 可阿竹哪好意思让他们在厨房忙活,自己去堂屋里闲坐喝茶。“你去喝茶吧,我和他们一起做饭。” 边野早就料到阿竹会不好意思,不容分说,两只大手按在她肩头,推着她出了厨房的门。“今日你是客,就该歇着。过几个月过了门,你还愁没有机会做饭吗?” 边野硬要坚持,阿竹也就没再推辞。来之前舅母已经跟她讲过了,赵北村的风俗就是这样。未过门的媳妇到了婆家是不用干活的,过门以后可就要挑大梁干活了。 闲坐无事,边野抱了一个大木箱出来,打开一瞧都是他小时候的宝贝。有圆滚滚的石珠子,有破旧的弹弓,还有自己做的小木枪。边野把这些有故事的小物件一件一件拿出来,给她讲自己儿时的故事。阿竹没想到这个沉稳干练的大男人,也有令人唏嘘不已的儿时往事,把她逗得咯咯笑个不停。 做好两道菜的边祥,羡慕地望了一眼堂屋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 边燕笑道:“你叹啥气啊?大哥娶媳妇你不高兴吗?” “我当然高兴了,我叹气只不过是感慨一下,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大哥一样,娶到自己喜欢的姑娘。” 万氏听出了一些门道:“边祥,你是不是也有想娶的姑娘了?想娶谁跟娘说,咱们提前定下,免得被别人家抢走。” 边祥扁扁嘴,坐到灶堂边,低头烧火。“没有,我哪有啊?” 这个藏不住心事的少年,近来的确有些反常,不过他不想承认,万氏和边燕也没有追问。只把做好的饭菜端上桌,招待家中的贵客。 不管对不对口味,每一道菜尝过之后,阿竹都连夸好吃,把三个人哄得十分开心。边野却认真观察着她的表情,分辨出哪道才是她真正爱吃的菜,就给她多夹一些。 按习俗吃过午饭就要送未婚妻回家,一定要在太阳落山之前回家才行。好在两家在一个村子里,很快就能走到,所以边野不急着送她回去。把她留下再喝两盏茶,想多说一会儿话。 阿竹悄悄揪边野袖子,用眼神提醒他该回去了。可男人只闷头喝茶佯装不知,于是阿竹站起身来,主动提出告辞。 “再坐会儿吧,咱们两家离这么近,急啥啊?”边野坐着不肯动。 “不急,只是……我回去还有些事情要做。”阿竹脸上带着笑,看向边野的眼神却有点幽怨。 边野赶忙站起身来送她回家,出门之后才肯直说。“阿竹,今日送你回去,咱们有十几天不能见面,你干嘛着急走啊?” “不是我着急走,这是习俗嘛,自然要遵守的。”阿竹加快脚步。 边野舍不得这么快和她分开:“咱们去古城墙那边转一圈吧,天色还早呢。” 阿竹站住脚步,抬头看他:“边野,你莫忘了,我住在舅舅家里,不能让他们操心,也不能给他们丢脸。” 边野心里一揪,忽然明白了自己的莽撞。“好,我现在送你回去。你别生气,我就是觉得……十几日不见,好难熬啊!不过也没关系,再忍一忍我们就成亲了。” “所以呀,我要趁这段日子不忙,赶快把嫁衣绣好呢。” 提到嫁衣,边野心情大好。“明日凌云他们来给母亲拜年,初四我去舅舅家,县城里有一座观音祠,据说求姻缘和求子最灵了。我去那里拜一拜,求个好日子。” “嗯,那你去的时候要诚心一些,让菩萨保佑我们这一辈子平安顺遂。” 边野忽然灵机一动:“阿竹,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吧,咱们俩一起在观音祠求签,肯定比我一个人求的要更准些。” “我不去,还没成亲呢,就去走亲戚,肯定要被人家笑话的。” 阿竹脸皮薄,逾矩的事情不肯做。边野叹了口气,无奈说道:“好吧,那就听你的。” 说话间已到曹家门口,阿竹停住脚步,转身与边野道别,让他赶快回家。边野纵有万般不舍,也只能默默瞧着她进了门。 曹家要走动的亲戚不多,今日无人出门,大家都在家里。阿竹进门的时候,大家正围坐在桌边打叶子牌。廉氏一见阿竹进来就站起身,询问婆婆有没有为难她。 曹英抢答道:“你瞧她的模样像是被为难的吗?再说了,边野一向把她护得严严实实的,怎么可能让她受了委屈。” 遭人打趣的阿竹,心情却是美美的。朝着舅母点了点头,大方承认。“他们一家都对我挺好的。” 廉氏这才放了心,让阿竹坐下和大家一起打牌。玩耍了半日,晚上进了被窝,阿竹才悄悄在曹英耳边说道。“明日万公子要来咱们村儿给边野的母亲拜年,要我说,你也别一个人瞎琢磨了,干脆跟他明说吧。若他无意,你该相亲就相亲,也不能把自己一辈子耽误了呀。” 曹英凝起眉头:“若他有意呢,那我该怎么办?” “若他有意,该怎么办,就是他要想的事情,而不是你要想的呀。” 曹英恍然大悟,猛地一拍大腿。“对呀,接下来的事就是他的了,我只管在家等着就是。好,那就这么定了,明日我问问他,也好过整日猜人家心思还猜不透。” “你直接问,似乎也不太好。要不这样,我让边野问问,别说你看上他了,就说我想撮合你们,看看他什么意思?” 第69章 . 撮合好事 一更 正月初三侄子侄女要给姑姑拜年, 早上起来,边野在鸡窝里抓了一只比昨日的公鸡略瘦一点的宰杀清洗。边祥挥起大扫帚,把院子清扫干净。因为路远,万凌云兄妹俩肯定不会太早赶到, 所以边家兄弟也没着急开大门。 扫完院子, 无事可做, 边祥这才到门口去开门。却见门口站着一个穿红袄的小姑娘,脸蛋冻得红扑扑的, 撅着小嘴有点不高兴。见大门终于打开, 她垂着的眼帘才抬了起来。“你这么晚才起床呀?” 边祥万万没想到,一开门会看到糯糯站在自家门口。他下意识地用双手抓了抓衣角,又用手背揉了揉眼睛, 确定自己没有看花眼之后, 才点了点头。“嗯……不,不是, 早就起了, 我……你找我呀?” 少年脸上漾起一抹喜悦,嘴角微微上扬, 却被对方的一句话定住。 “我不找你,我找边野大哥。”糯糯诚实答道。 “你……你找他做什么?你有什么话, 告诉我吧,我跟他说。”边祥脚步没动。 糯糯眉梢一挑, 嗓门高了起来:“我在你家门口站半天了,怎么?不肯让我进门吗?” 边野听到动静从台阶上走下来:“边祥,谁来了?” 边祥咬了咬唇,客气地闪身让路:“你快进来吧,我昨日做了蜜渍红薯干, 本想过几日给你们送去的,既然你来了,就带回去吧。” “不用,我家有。”糯糯进门看见边野,就站住脚步:“边野大哥,我找你有事,你能不能跟我出去一下?” 边野愣了一下,不知发生什么事,莫非是阿竹出什么事了?“好,走吧。” 边祥快步跑进厨房,抱了一只青花瓷的小罐子出来,塞进糯糯手里:“你拿回去吃吧。” 糯糯不肯要,推回给他:“不用,我都说了,我家有,是阿光哥哥做的,还能比你的差么。” 边祥期待的眼神一下子暗淡了:“你怎么知道他一定比我做得好?你不吃怎么知道味道?” “他当然比你做得好啦,你厨艺都是跟他学的。”糯糯语气理所当然。 边祥深吸一口气:“这是按照阿竹姐姐的配方做的,我试了好几次呢。这一次是最成功的,肯定比阿光做的好吃。” 万氏和边燕面面相觑,表情甚是精彩。 边野不忍心看弟弟一脸无奈的表情,从他手上接过罐子塞给糯糯。“拿回去吧,你若不喜欢就给阿竹和英子吃,不仅是这食物边祥用了心,连这青花瓷的罐子都是挑的最漂亮的一个。” 边祥对大哥的话不敢苟同:“可是,大哥……” “别可是了,糯糯找我有事儿,咱们走吧。”边野觉着糯糯一个小丫头找自己应该没啥事儿,如果她真的有事,也不会把自己叫出去,直接在院子里说就行了。既然要避开大家把自己叫出去,估计是阿竹有事。却因为昨日刚来过,今日不好意思再登门。 糯糯也觉得过了这么久,两个姐姐在村边肯定等急了。也就没再推辞,抱着青花瓷罐子,领着边野朝村口走。 边野识趣地什么都没问,只跟着糯糯一直往前走。出了村口就见那棵古老的枣树后面有人探头探脑,他忍不住扑哧一乐,果然是阿竹。 阿竹看到边野的身影便主动绕过枣树迎了上来:“糯糯,你先回家去吧,我一会儿就回去。” “嗯。”糯糯乖乖应了一声,抱着小罐子走开了。 “糯糯突然来我家,我一猜就是你找我。昨日咱们才分开,今天一早就想我了?”边野伸手去拿阿竹的小手想帮她焐暖。 阿竹小脸一红,眼神下意识的飘向枣树后面。却因小手被他握住,很快回过神来,抽出自己的手,正色道:“我有事情跟你说。” “什么事啊?若要退婚,我可不答应。” “哎呀,你别胡说,人家跟你说正事呢。昨天吃饭的时候,我听你们说今日万公子要来,是不是他一会儿就到呀?”阿竹眸光亮晶晶的,充满希冀。 “是啊,他来怎么了?阿竹,你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阿竹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没错,我还真就看上他了。” “阿竹,”边野一听就垮了脸,“不可以这样开玩笑,我心里都冒酸水了。” 阿竹坏坏地笑了起来:“我说的是实话,我看上他了,想给他说个媒,你觉得英子跟他合适不合适?” “你……”边野脸上的阴雨快速散去,被欢喜的笑颜取代。“原来是想给他做媒呀,这是好事,不过……” 阿竹心里一紧,枣树后面也传来了轻微的咔嚓一声,像是树枝被踩断的声音。边野探头望了过去,却被阿竹抬手推回了他的脑袋。“不过什么,你别卖关子,快点说清楚。” “好,既然媳妇发了话,我自然要说清楚的。凌云呢,本身人不错,性子好,每天都乐呵呵的,为人也仗义。书读的也不错,将来很有可能考取功名的。又是家中独子,将来殷实家产都是他的。我舅舅原本也是乡下种田的,后来学人家做生意,越做越大就搬到城里去住了。他的脾气跟凌云差不多,逢人先带三分笑,特别会夸人,许是因为这样他才能做成生意吧。但我舅母就不一样了,她性子比较严厉,而且十分要强,甚至于说有点拜高踩低,她一直认为凌云能考中科举,将来做大官。一直没有给他议亲,是想等他考中功名之后与官家小姐联姻。用我舅母的话说,至少也得是县太爷的女儿,所以你保的这桩媒只怕不能成,就算成了,英子嫁过去恐怕日子也不好过。” “这样啊……”阿竹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眼下既不方便跟曹英商量,也不知该不该让边野问万凌云的意思?阿竹垂头揉捏着自己的手指,飞快地思考该怎么办才周全。 边野拉过她的手,心疼地说道:“你呀,莫再捏自己手指了,都捏红了。这样吧,我旁敲侧击地问一下他对英子的印象,我不说是你的意思,只算我自己好奇问问他。若有意,咱们再考虑舅母这边值不值得冒险一试?若他一点想法都没有,那便算了吧。在夫家有一个厉害的婆婆,若在没有丈夫护着,日子必然很难过。这样的人家,还是不要嫁了为好。” 这下解了阿竹的为难,她连忙点头。“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你问问他吧,不要说的太露骨等他们走了,你来我家告诉我。” “好,我听你的。”边野看自己未婚妻鼻尖儿都冻红了,着实心疼。用手心帮她焐了焐,笑道:“天冷,快回去吧,你若染了风寒我要心疼死的。” “你别胡说,大过年的不许说忌讳的字眼,你先走,我马上就走。” 边野看一眼粗壮的枣树,无奈点头。“好,那我先走,你也赶快离开这儿,一个人在村口不安全。” “有什么不安全的,距离这么近,我在这喊一嗓子,村里人都能听见,行了,你快走吧。”阿竹推着边野赶快离开,却见男人依依不舍的眼神全都粘在自己身上,心头一暖,她忍不住翘唇一笑。却知道此刻不是跟他腻歪的时候,必须让他赶快走。 男人大步离开,曹英从枣树后面绕了出来,脸色很是不悦。“唉!我是不是该去庙里烧炷高香了?瞧瞧你这姻缘,两情相悦,有情人终成眷属。婆婆也算通情达理,男人在家里说一不二,又全心全意护着你。再看看我,还不知道人家什么心意呢,却先得知他有个难缠的母亲,你说这……” 阿竹也替英子难过,却又不得不劝说:“算了,咱们先回家等消息吧,就像边野说的,如果他一点意思都没有,这事情就做罢吧,若他也有意,再考虑要不要为了自己喜欢的人,去应付一个难缠的婆婆。” 眼下没有更好的法子,也只能这样了。两个姑娘回到家里,静静的等待边野传来消息。 曹英坐立难安,一整天心神不宁。阿竹安安静静的坐在床尾绣嫁衣,午饭过后便时不时的望一眼窗口。只是冬天门窗紧闭,隔着窗纸其实也看不到什么。 终于,她听到了边野的声音。“曹叔,曹婶,在家吗?” 阿竹放下嫁衣快步走了出去:“他们不在家,带着阿光和糯糯走亲戚去了。我和樱子口没去,你快说怎么样啦?” “你希望怎样?”边野笑着逗阿竹。 “哎呀,你快说嘛,一会儿他们就要回来啦。”阿竹急得直跺脚。 魁梧的男人马上妥协:“好,我说,我也没想到,还没等我开口他竟主动问起英子来。听说我和你定了亲,就问英子有没有定亲。还夸咱们村的姑娘,个个有才有貌。夸了一大堆,我听着都觉得话里有话,我就逼着他有话直说,于是他就直说了。” “你的意思是……他对英子有意?”阿竹双眸亮晶晶的。 “他呀,想亲口跟英子当面说,邀请你们明日去县城观音祠烧香,然后一起去他家吃饭。这样不就可以见到舅母了么,究竟如何也有个计较。而且舅舅过了十五就要出远门,半年之内恐怕回不来,想让咱们去拜个年,他想见见外甥的新娘子啊。” 阿竹小嘴一撅:“你别乱开玩笑,哪有还没过门就见亲戚的。” 第70章 . 结伴出行 二更 边野瞧见未婚妻娇俏的模样, 忍不住抬手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鼻尖儿。“没跟你开玩笑,是真的,娘也乐意让我带你去。娘亲舅大,我不知你们南方的风俗如何, 在咱们这里舅舅的地位是很高的。我就这么一个亲舅舅, 按理说定亲的时候就应该把他请来。只是因为当时舅舅去外地做生意了, 舅母说话没个轻重,怕她说了不该说的话扫大家的兴, 所以那日你没见到舅母, 如今过年咱们去拜个年也是应该的。” 阿竹垂下长长的眼睫,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那你先等等,我去里屋跟英子商量一下。” 没等她进门, 曹英自己从里屋出来了, 脸颊有些发红,语气却直爽的很。“算了, 咱们之间也没什么藏着掖着的话, 都说到这份上了,还用咱俩单独说吗?行, 那就明天我和阿竹跟你去县城,燕子不是也去吗?我们一起去观音祠烧香, 然后……然后随你去万家吃饭。我相信以你里正的口才,肯定能把事情说圆满了, 不会让人家以为我们是到处乱逛的疯丫头。” 边野开心地笑了起来:“这个你放心,包在我身上,怎么会是疯丫头呢?我们家阿竹最乖了。” 曹英抬起手指在脸上刮了刮,笑话边野没羞没臊。准妹夫被她逗乐了,抬手揉了揉未婚妻的头顶, 看着阿竹道:“那我们就说定了,明日早饭后我来接你们。” 想到明日又能和未婚妻在一起,边野心情十分欢快。只有两个姑娘在家,他也不好意思长久逗留。只央着阿竹让他看一眼嫁衣绣得如何了?阿竹哪里肯给他瞧,使出吃奶的力气推着魁梧的男人出了门。 晚上曹旭夫妻回来,两个姑娘跟他们说了要去观音祠烧香的事情,自然也表明了要去给边野的舅舅拜年。 曹旭想了想便点了头:“边野说的在理,按理说定亲的时候叔叔伯伯,姑姑舅舅都应该请来的。既然当时他舅舅在外地,过些日子又要出门,那你们去给人家拜个年也是对的。英子陪着阿竹也行,有个照应。” 既然这事在长辈眼中不算没规矩,阿竹心里就踏实了。特意把自己平日里绣的荷包手绢拿出来,精心挑了两样作为送给舅母和表妹的礼物。 次日一早,两个姑娘早早的梳洗打扮。既不能太隆重也不能太朴素,作为准新娘,阿竹穿了一件水红色的斜襟小袄。布料虽是普通但领口的绣花十分精致,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姑娘的好手艺。配上一条墨蓝色的素面长裙,端庄大方,又不失新年的喜庆。 曹英虽没有穿红,可过年要去别人家里,也不能穿的太素,否则会让主人不高兴。于是她穿了一套淡紫色的裙袄,把一个农家姑娘衬出了几分贵气来。 边野如约到来,瞧见自己精心装扮后的未婚妻,笑得合不拢嘴。接两个姑娘出门上了马车,边燕瞧瞧这个,又看看那个,眼神越发热烈。“你们两个今日竟打扮的这么美,瞧着脸上也不像敷了粉的模样,怎就显得比平日好看呢?” 边野甩了一鞭子,让马儿跑得快些,回头看了看自己美若天仙的未婚妻,便对妹妹揶揄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嘛,自古女为悦己者容,等你有了悦己者,也就跟她们一样好看了。” 边祥低头憋着笑,不敢多看也不敢插嘴。 阿竹不好意思地拍了边野一巴掌:“你快闭嘴吧,能不能说点正经的?” “我说的就是正经的呀,难道说的不对吗?想想你刚到赵北村的时候什么样,再瞧瞧现在的模样,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 阿竹不服气:“我来的时候的确面黄肌瘦,因为是在逃难呀,如今变好看了,是因为舅舅把我养胖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这也叫胖?脸上都没几两肉,以后我来养你,让你知道什么叫真的胖。” 边燕扁扁嘴:“真是受不了你们了,一说话就是打情骂俏。我们还在车上呢,让我们怎么办?英子你过来,咱俩说会话,不搭理他们。” 边野正不想跟他们说话呢,难得的好机会,他只想跟阿竹多说几句。就把坐在右侧车辕的边祥赶到后头去,让阿竹坐到自己身边来。 当着小叔子和小姑子的面,阿竹哪好意思靠近他身边。可是架不住边野力气大,双手一抱,直接把她托在自己身边坐下,轻声聊起聊天。 可怜的边祥坐在马车中央,前面两个凑成一堆,后面两个凑成一堆,却没有人跟他说话聊天。 观音祠的位置就在城门处,进了县城就到了。正月初一到十五期间来烧香的人不少,人流出出入入络绎不绝。却只有一个人笔直的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瞧见边野过来,那门口守望的书生粲齿一笑,飞快地跑了过来,眼神越过表哥,看向他身后的姑娘。“你们来啦!” 这表情着实是不太掩饰啊,边野不禁失笑。“嗯,我带阿竹进去上香,你带他们四处转转,边祥留下看马车吧。” “好。”万凌云连连点头,却又有点嘬牙花。要想找机会单独带走曹英是不太容易的,边燕还在旁边呢,而且这丫头一点都不知情,又无法跟她明说。 边野带着阿竹走上台阶,却又忽然站住脚步,回头喊边燕。“燕子,你过来一下,我有点事跟你说。” 万凌云心头一喜,已然走到拐角处。只要往北转过去,就有隐蔽的地方,适合说悄悄话。表哥真是及时雨,关键时刻帮他叫走碍事儿的边燕。 边燕有些纳闷,却还是听从大哥的话,走上台阶。“什么事儿啊?” “你也去上柱香吧,岁数也不小了,到现在也没碰上个合适的婆家。若今年再找不着合适的,咱娘就要吃不下睡不着了。” 边燕腾地一下红了脸:“你什么意思嘛?笑话我嫁不出去吗?嫌弃我多吃家里粮食了?” 边野笑着推一把自家妹子:“你就是在家里吃一辈子,哥也养得起你。可那不是正经路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也别不好意思。有一门好姻缘,可是一个姑娘一辈子的福分呢。” 阿竹抬头看向未婚夫,眼神中带着笑意和赞赏。却没想到边野似早有预料一般,径直转头看向了她,把她的眼神捕捉的一清二楚,男人便得意得笑了。 三个人虔诚地跪拜上香,往回走的时候,边野俯下高大的身子凑到阿竹耳边低声问:“你许的什么愿?” “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阿竹歪头看他。 “好,那就不说了,反正不管你许什么愿,菩萨都会记住的,因为别人只说了一遍,而你的是两遍。” “没有啊,我只说了一遍。” “还有我呢,我心里想的和你是一样的呀。” 边燕撅着嘴瞪了旁边俩人一眼,真是让人既羡慕又嫉妒呢。“我就不该跟你们一块来上香,应该跟英子一起来。瞧你们这腻歪劲儿,是不是只有成亲以后才能不腻歪了。” 边野毫不客气的指正她:“你算说错了,成亲以后才叫真腻歪呢,这算啥?” “哎呀娘哎,我再也不要跟你们说话了。”边燕跑下台阶,就见万凌云和曹英并肩走了回来,都面带桃花,颇有喜色。 阿竹一瞧就知道谈成了,从心底替英子高兴,就更加好奇万家舅母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英子是否能顺利过了她那一关。 第71章 . 缘分天定 边野什么意思呀?故意找个长…… 万家住在县城最繁华的一条大街上, 三进的宅子,临街有三间门面房,前院住着几个伙计。过了二道门便是后宅了。一对老夫妻住在耳房里,负责打扫庭院, 洗衣做饭。最后面一进是卧房, 万有度夫妻俩住在正房, 一双儿女各住左右厢房。 与普通农户家庭比起来,他们家的房子已经算高门大院了。不过阿竹在江南见过豪商之家的庭院, 那是亭台楼阁、一步一景的。所以万家这模样, 的确如边野所说,可以算个富户,是殷实之家, 若说万贯家财却也谈不上。 “哎哟, 我那大外甥外甥女来啦,舅舅可想你们啦, 哈哈哈……”一个富态的短须男人迎了出来, 脚步不紧不慢,颇为悠闲, 语气却十分热络,脸上满是笑容。 “舅舅。”边家兄妹全都迎了上去, 边野赶忙给舅舅介绍阿竹和曹英,把早就想好的说辞背了出来, 哄得舅舅十分高兴。 众人进了厅堂之中落座,万有度招呼小丫鬟上了茶,便对边野说道:“听凌云说,你现在越发出息了。不再拘泥于土里刨食,竟也做起买卖来, 还开了客栈和酒馆。不错呀,以前舅舅喊你做生意的时候你都不肯,怎么如今竟肯了呢?” 边野转头看了一眼身旁坐着的阿竹,笑道:“以前舅舅提携我,想带我做买卖,可是要出远门儿。行千里母担忧,我爹不在了,家里好多事儿都得靠我,我自然是不能离家远走的。如今这客栈酒馆就在村子边上,我娘若有个头疼脑热的,我走几步路就能回家。家里的活计,田里的麦子,一点都不耽误。” 万舅舅哈哈大笑:“好,你这生意做得好。农忙的时候忙田地,农闲的时候忙生意,一点都不耽误呀!这好主意,谁给你想出来的?就你们赵北村那一村子闷头种地的脑袋,恐怕想不出这么好的主意,想出来你也不敢干。” 边野大方承认:“是,我们村里的人土里刨食惯了,没有这些头脑,也没有做菜的手艺。可我遇上个好媳妇呀,阿竹是从江南来投奔亲戚的,人家见过世面,也做得一手好菜,若不是她在旁指点,单靠我肯定是做不成这么大事的。” 万有度瞧瞧小两口郎才女貌的模样,从心底里高兴。“嗯,不错,娶个好媳妇旺三代。以后我那老姐姐可享福了,你们俩都是好孩子,勤快能干还有头脑,以后舅舅没饭吃的时候,说不定还要指望你们呢。” “舅舅,您说的这是哪里话?您这生意越做越大,万贯家财指日可待,凌云书念的好,将来是做大官的材料,外甥就盼着能沾舅舅的光呢。” 边野把舅舅哄得开怀大笑,舅母孙氏领着女儿在门口听了听,才缓缓进屋。她头上首饰戴的不少,亮闪闪的一堆,身上穿的也是酱红色的绫罗,缎面泛着柔和的光泽。 众人赶忙起身行礼,孙氏端坐在丈夫下手的椅子上,仰起下巴笑了笑。“都免了吧,自家人。” 这架势让阿竹和曹英心里都倒吸一口凉气,果然是架子摆的十足啊。 “这怎么有两个陌生的姑娘呀?哪个是边野的未婚妻?”孙氏扫了一眼两个姑娘的容貌,眼神落在曹英身上,心中暗暗盼着是她。这样将来自己儿子若娶的姑娘不够貌美,也不至于被比下去太多。 可惜天不随人愿,边野带着阿竹站起来,给舅母介绍。“舅母,这是我未婚妻叫阿竹,另一位姑娘是我们同村的曹英。她是阿竹的表姐,两人早就约好了今日一起来观音祠上香的。正好舅舅想见我未婚妻,我们就把曹姑娘也一起带来了。” “噢,”孙氏有点儿不悦。边野什么意思呀?故意找个长得这么美的媳妇,是想把我们家比下去吗? 万有度瞧媳妇这矫情病又要犯,赶忙招呼丫鬟上菜。万凌云趁机插话:“娘,曹姑娘就是曹公的后人。我上次跟你们说过的,我要进幽州书院,本来是进不去的。刺史大人听说我与曹公后人有交情,这才破例为我出面,让我进了幽州书院的。” “这位就是曹公后人呀,”孙氏惊得站了起来,走上前去拉起曹英的手,重新打量了一遍。“这姑娘真是端庄大方,满身书卷气呢,难怪是曹公的后人。我们家凌云能进官学,可是沾了你们的光呢。若早知道你要来,我定让下人多备几个好菜,还好家里有不醉人的江南米酒,咱们女眷也可以喝两杯,一会儿我陪你喝。” 阿竹和曹英互望一眼,都没想到这曹公后人的名头竟如此好用,让孙氏的态度急转直上。如此看来,这桩婚事也算天作之合了。顿时,二人心中提着的石头全都落了地,欢欢喜喜的在万家吃了一顿团圆饭。 饭后万家四口人把他们送了出来,孙氏尤为热情地拉着曹英的手,依依惜别。还让丫鬟捧出来了三个盒子,送给三个姑娘。给阿竹的和边燕的是一样大的,唯独给曹英的那一个更大些。 送走他们,万有度一家回到屋里。孙氏看着儿子高兴地说道:“今日我可是送了厚礼的,将来凌云在官学里若有什么难处,还得需要曹家帮忙,咱们也好开口去求人家。” 万凌云咬咬唇,有心想把曹家与刺史大人并无走动的话说出来,又担心爹娘因此不同意自己和曹英的婚事。便陪着笑脸说道:“娘,这位曹姑娘尚未定亲,若我能娶到她,也是好事一桩呢。” 孙氏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他们家虽是曹公后人,可曹公早已故去多年,他们家也搬到赵北村很久了。即便与刺史大人有旧,只怕这关系也用不上一两回。还是找个树大根深的官家小姐,对你将来的前途更有用处。” 万有度也在一旁点头:“没错,曹家没什么势力,家里也没有人当官。咱们对她客客气气的,日后若有事求他们多花些银子便是,没必要把儿子搭进去。凌云啊,你在官学好好读书,先不要想娶媳妇的事,你这年纪过几年再议亲也不迟。” 万凌云十分郁闷,心想我是不迟,可人家姑娘等不及呀。情急之下,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爹娘,我就看上曹姑娘了,想娶她为妻,我不想去娶什么大官的千金,人家也看不上我呀。” 老两口这才明白儿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当即明确表态与曹英不合适,让他死了这份心。而且告诉万凌云最近不准去赵北村,在家里埋头读书,正月十六开学就赶紧回书院。 回家之后,曹英努力控制着脸上的表情。生怕自己太高兴,被爹娘瞧出来。眼下万家父母对自己都十分满意,想来不日便会来提亲了。于是她每日守在阿竹身边,瞧着她绣嫁衣。心里头也在暗暗琢磨,自己的嫁衣要绣成什么样子。 边野再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带阿竹出去玩了,想媳妇想得每日百爪挠心。到正月十四这天终于忍不住了,跑到曹家去,请阿竹元宵节一起去逛庙会。 曹英不想出门,糯糯却十分想去,便摇着阿光的袖子央求他:“阿光哥哥,你陪我去吧。” “好啊,我还没逛过北方的庙会呢。”阿光看看阿竹,又看看糯糯,笑着点了下头。 边祥听说糯糯要去,就带上近日自己亲手做的小零嘴儿,上了边野的马车。边燕一看好吃的都被他拿走了,便也追了上去。跟着大哥逛庙会,有吃有喝有玩儿,不亏。 大家一路上有说有笑,唯有边祥坐在角落里有点闷,只是时不时地给大伙递上好吃的。 到了山脚下,边野把马车存进客栈里喂上。就牵着阿竹的手走在前面,告诉几个弟弟妹妹别跟丢了,若实在被挤散了,就回到这个客栈来。 庙会上热闹非凡,踩高跷的、演杂耍的、卖小吃的应有尽有。边野一直牢牢握着阿竹的手,生怕被挤散了。后面几个人跟不上,很快就分成了两支队伍。二人边吃边逛边玩边看,心情简直太美了。边野个子高,比一般的男人都要高上半头,所以很容易发现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他一直在四处搜寻,发现了好东西,就带着阿竹挤过去。 可是逛着逛着忽然感觉有几分不对劲儿,似乎有人在跟踪自己和阿竹。二人奔哪个方向走,就有几个人奔哪个方向追过来。“阿竹,有点不对劲,好像有人在跟踪咱们。咱别逛了,回去吧。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又人多杂乱,万一出点什么事,只怕不好应付。” 阿竹回头望了一眼,只看到了拥挤的人群,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却还是顺从地说道:“好,那就回去吧,反正咱们该吃的也吃了,该看的也看了。” 阿竹向来懂事,顾全大局,边野带着她绕过一个高跷队,钻小巷子离开了。 回到山下客栈,发现其他几个人还没回来。于是他们坐到雅间里喝了壶茶,终于等到了其他四人,众人坐上马车回家。 边野心里不踏实,一边赶马车,一边隔三差五回头望。原本没有发现什么,身后跟着的车马也都是陌生人。却在走上新修的堤坝之后,发现有一辆高大贵气的雕花马车越来越近。赶车的和马车两旁骑马护卫的人,都穿着青色长衫。 边野心中一震,刚刚追着自己和阿竹的那几个人里面,好像就有穿青色长衫的。 第72章 . 花团锦簇 生意红火,新婚在即 人头攒动的庙会, 热闹非凡。作为一方父母官,幽州刺史李坤看到如此盛景,十分欣慰。幽州是他的家乡,在江南漂泊半生, 无非是为了找一个人。可这么多年过去, 那人始终没找到。不仅精神上郁郁寡欢, 身体状况也是每况愈下,如今回到家乡, 他只想报效父老乡亲。最好长驻, 希望朝廷不要再下调令,就在家乡干到告老辞官吧。 李坤自幼有个严厉的老师,便是受人尊敬的曹公。他性情正直, 教出来的弟子也都刚直不阿, 信奉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所以李坤这个刺史到任时间虽不是很久, 却十分受人尊敬, 威望很高。 突然,人群中一晃而过的一个侧影, 令他骤然停住脚步。若非身后跟着的青衣侍卫警觉,及时止住脚步把他护在中间, 恐怕就要被行人撞倒了。 “大人,有什么事吗?”随从青墨问道。 李坤焦急地踮起脚, 伸长脖子四下张望,丝毫不顾及自己刺史大人的身份。“我刚刚看到一个人影,像极了一位故人,可是一转眼她就不见了。” 青墨自幼便跟在李坤身边伺候,从黄毛小厮到白发管家, 对他的心事十分了解。能让李大人如此焦急的身影,除了她还能有谁? 李坤挤进人群,朝着刚才的方向追去,走到远处却发现人已不在这里。他急急往前走,以为自己看错了的时候,那个侧脸又在不远处一闪而过,他再次追过去却还是没有追上。那姑娘身边跟着一个男人,李坤想看清是不是一个自己认识的人,可是那男人带着一个棉帽子遮住了脸,看不真切,而且看他身高绝对不是曹旭。 兜兜转转终于还是找不到了,李坤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是她?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世间长得像的人千千万万,这些年认错的还少吗?” 李坤苦笑自嘲,管家心里十分难受,轻声劝道:“大人,您若实在想了解他的情况,咱们就去趟曹公子家吧。已经打听到他老家的地址了,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也许他不再隐瞒了呢?” 李坤紧抿着唇角想了想,木然地点了点头。“好,那就去赵北村吧。” 行走在平坦的官道上,马车并不颠簸,而此刻李坤的心情却十分激荡。走上了新修的堤坝,北风卷起车帘,他看到了一望无际的湖水。“我记得这里原本只是一片沼泽,没想到如今竟成了硕大的湖泊。这样也好,可以养鱼虾,种水稻,比沼泽强多了,倒有些塞北小江南的味道。” 管家见李坤心情好多了,便笑道:“是啊,您还记得上次卖螃蟹的那个小伙子吗?我记得好像是赵北村的里正。” “看来赵北村是个好地方呀,人杰地灵,赵北村的男人读书的学富五车,不读书的也有头脑能赚钱,村里的姑娘必然也……” 提到姑娘,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那个深深篆刻的身影。心口窝狠狠一疼,双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膝盖。回想起恩师临终前的痛骂,李坤头疼欲裂,叫停了马车。“罢了,调头回幽州吧,当年我私下追问过沛然兄多次,他若知道绵娘去了哪里,必定早就告诉我了。” 临近村口,边野再次回头看向身后那辆雕花马车,却吃惊的发现马车已经掉头往回走了。 真是莫名其妙啊! 正月十六,赵北客栈和江南小馆重新开业。边野放了两挂鞭炮,给财神爷上了贡,就赶着马车到前方岔路口贴告示。春天来了,大家撸起袖子打算大干一场,要用半年的时间,让这条路红火起来。 去年大家看边野的铺子赚了钱,今年正月十六,但凡堤坝上盖了房子的都开了张。不管生意好不好,都要努力的做起来。 边野本以为前半个月可能人不会很多,令人没想到的是,当晚客栈就住了一半。有几个是去庙会出摊回来的,路过这里。 开门红,大家都很高兴,想尽各种法子揽客,新推出了几样菜品,又增加了几种可口的小吃。朝财神爷身上扔铜钱的游戏还在继续,糯糯编的穗子越来越漂亮了。 阳春三月,堤坝上新栽的柳树都成活了,在春风中舒展着柔嫩的枝条。暖风一吹,湖面上涟漪阵阵,偶尔能看到鱼虾跳跃,运气好的住客还能钓一只螃蟹上来,连呼惊奇。过往客商越发多了起来,每日都能住满一大半房间,阿竹建议边野在后方扩建一排房子。 说干就干,边野马上操持起来,在周边几个村子找来几十个小伙子,只用了半个月就盖好了一排新的客房,简单装饰之后就可以使用了。挂花点炮这天,赵北客栈迎来了一群不同寻常的住客。是幽州官学的一位夫子,还有十几个学子。 带路的自然是万凌云,他眉飞色舞地对边野说道:“恩师今年四十九大寿,因明年整寿要大办,今年就不想办了。可是我们作为弟子,总要尽些心吧。恩师最喜欢水边垂钓,适逢书院放假,我便带他们来乐享野钓之趣。” 边野一笑:“他们是野钓之趣,你是另有所图吧。” 万凌云扁扁嘴,神色复杂。“表哥,不瞒你说,我爹娘对那件事都不答应,这些天对我看管可严了,我根本没机会来这里。如今借着这个机会来了,我也不知该怎么开口。” 边野垂眸想了想,拍拍万凌云肩膀:“这种事情还是要你自己决定,旁人帮不上忙。你若要见她,可以让糯糯传话。” 客栈爆满,阿竹和糯糯很晚才回到家,匆匆洗漱上床,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曹英捂着被子一动不动。 “你怎么了?”阿竹轻声问道。 曹英没答话,依旧一动不动。 阿竹忽然想起今日万凌云来了,莫非与他有关。“他和你说什么了?” 曹英缓缓拽下被子,露出一双红红的眼睛。“说他爹娘都不乐意,让他先考取功名再议亲。他怕耽误我,才告诉我这些。却又说希望我能等一等,他舍不得就这样作罢,他还……还哭了,让我做决定,我……你说我该怎么决定?” 阿竹呆坐在被窝里,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劝她莫急,再想想。 这日之后,曹英便郁郁寡欢。江南小馆和赵北客栈的生意越发红火,阿竹忙得团团转,糯糯也整日不着家。父亲去田里劳作时,曹英就去看自家铺子卖文房四宝,生意冷清,打发时光罢了。 边野每隔几日就要带阿竹去婚房瞧一瞧,看看哪里还要布置。 “已经很好啦,不需要再费心。”阿竹看着哪里都满意。 “万事俱备,就差新娘子。”边野抱住阿竹,看着新家和自己心爱的姑娘,心满意足。 “大哥,你快出来,有人找你。”边祥在外面拍门。 边野听出来弟弟的声音有一丝不寻常,快步走到门口:“谁找我?” “是……是那个女人,她回来了。”边祥眉头紧皱。 “哪个女人?”边野不解。 “就是那个坏女人呀,用迷香那个。” 边野脸色一变,心里也有点慌,似乎来者不善呀。“阿竹,你在这边歇一会,我去谈些事情,很快就回来。” 阿竹点点头,心中却十分纳闷。 边野快步来到江南小馆内,此刻并非吃饭时间,里面没有什么客人,眼神一扫就发现了角落里坐着的两个女人,正是夜幽香和她的干娘。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我早就说过了,赵北村不欢迎你们。”边野面色森冷。 夜幽香没说话,她旁边的婵娘开口了:“大侄子,莫要把话说得这么绝,若非实在走投无路,我们也不会来找你。你呢,如今有把柄在我们手里,少不得要照顾一二了。” 边野冷笑:“笑话,我有什么把柄在你们手里,你们莫要污蔑人,我有人证,那天晚上我妈并没有着了她的道。” 夜幽香咯咯地笑了起来:“是啊,你够狠心,折磨了我一个晚上,让我终生难忘。罪也受了,还不给我们留口饭吃么,如今这里这么红火,又山高皇帝远,没有官差来滋扰,是最佳的开店地点,只要你里正点下头,姐妹们就有饭吃了,你们也不会吃亏,何乐而不为呢?” 边野怒道:“我已经说过了,我们村祖祖辈辈都是正派人,不做龌龊事。你们来这里会带坏子孙后代的,我决不能做伤害赵北村的事情。” 婵娘大笑起来:“要说龌龊,还有人比你丈母娘龌龊吗?绵娘子表面上一本正经,其实呢,竟暗中与人苟且,还怀上了孩子。当年我们都因为她突然失踪而疑惑,如今才知竟是这般不堪。你不是要取那江南小姑娘么,只要我们把她的身世说出去,以后你还怎么在赵北村立足?就算你能忍,她能有好日子过吗?唾沫星子淹死人,小伙子,这么大的把柄,你还不妥协?” 第73章 . 亲爹登门 恶人告状遇亲爹 边野牙呲欲裂、怒不可遏。 脑海中飞快地回想着当日情形, 暗暗思忖他们是怎么知道这个隐秘的?嘴上却是第一时间否认,啪地一拍桌子震慑住两个女人。“一派胡言,你们竟敢在这里捏造谣言,搬弄是非, 莫不是想让我打得你们满地找牙?” 江南小馆的门吱扭一响, 两扇门轻轻打开, 阿竹身子一晃,险些站不稳。 一见阿竹出现在门口, 边野、边祥、阿光全都紧张起来。阿光攥着抹布的手, 已然无法控制。冲上前去,把手上的抹布一把塞进蝉娘嘴里。“你个疯婆子,敢污蔑我阿姐, 我跟你拼了。” 阿光拳打脚踢, 已然发起疯来。边野本想慎重考虑一下再做决定,可眼下局面已然是这样, 就只能让他们尝尝拳头的厉害了。 边野不在犹豫, 站起身来,握起一双硕大的铁拳, 向两个女人砸了下去。 瘦弱的阿光已经让那两个女人无力招架,他们一见边野冲上来, 吓得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两个女人朝着阿竹的方向扑了过去,边野怕他们推倒阿竹, 便抢在前面,把阿竹护在怀里。 两个女人从边野旁边冲了过去,正要落荒而逃,忽然瞧见一队官员的仪仗由北向南而来,以至近前。来不及多想, 蝉娘拉着夜幽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高声喊冤。“大人,官老爷做主啊,赵北村的里正要杀人了。您瞧瞧我们脸上的伤,他们要打死我们两个弱女子。” 边野没想到会这么巧,正逢官轿从此路过,赶忙带着阿竹跪在地上。“大人,并非如此,只因这两个女人造谣生事,胡言乱语,我才将她们赶出去的。” “什么造谣生事,大人,是因为我们知道他未婚妻的丑事,他才要杀人灭口的。他未婚妻是个有娘生没爹养的野孩子,是他丈母娘……”夜幽香尖利的嗓音喊了起来。 “你住嘴!分明是你们以开香料铺子为名,实则做暗娼的生意。我不答应让你们在赵北村开铺子,你们便恶人先告状,反咬一口。”边野怒气冲冲地吼道。 阿光追到门口,见此情景,又急又悔,只觉得是自己害了阿姐。脚下一绊不禁扑倒在地,吐出一口血来。糯糯吓得赶忙上前扶他,却被阿光一把推开,让她快去喊曹舅舅来。 官轿旁骑着高头大马的幽州司马喝道:“你们这都是告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也不怕污言秽语脏了大人的耳朵,要告状去找县令,也不瞧瞧这是何等仪仗。竟敢拿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耽误大人时间,还不快滚开。” 此刻,官轿另一侧的管家青墨忽然发现了阿竹。她垂着头,眼里含着泪花,因担心身旁的男人才抬起头来,低声同边野说了一句什么。 管家着实吃惊不小,赶忙跳下马来。因太过着急,被马鞍绊住,险些滚落马背。他一个箭步冲到官轿旁边,把侧面的轿帘挑开一条缝,对着里面低声道:“大人,您瞧瞧原告被告。” 官轿正前方的轿帘轻轻开了一条缝,很快人们发现轿帘颤抖起来。紧跟着轿帘落了下去,官轿之中沉默不语。 蝉娘有点着急,怕这些人走了,自己和干女儿要被边野变本加厉地暴揍一顿。便着急喊道:“大人,我们所言非虚,绝不是造谣生事。这丫头的娘我认得,是虚谷书院的曹绵娘,当年她勾引李公子……” “住口!”官轿中突然传来一声暴喝。 幽州司马以为大人烦躁了,便再一次发话。“来人,把这些人拖下去,不要耽误行程。” “慢着,”官轿之中再次传出了声音,只是那声音有些颤抖,完全不似大人平日的沉稳,令幽州司马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百姓之事无小事,本官今日要亲审此案,只是挡住去路多有不便。征集附近民宅,把原告被告带进去,清理闲杂人等。” 幽州司马一愣,虽不太明白大人为何要这样做,却还是迅速照办。把原告被告带进了距离最近的江南小馆,其他人都被清理出去。衙役们将此处团团围住,不允许旁人靠近。 管家挑起轿帘,幽州刺史李坤沉着脸走了出来。上台阶时不小心被绊了一下,若非管家及时扶住,险些摔倒。走到门口时,他低声道:“去把原告眼睛蒙上。” “是。”管家会意,找来布条蒙住了蝉娘和夜幽香的眼睛,这才请大人入内。 李坤深深吸了一口气,背着手走进江南小馆,第一眼就看到了跪在地上的阿竹。 他迈步朝阿竹走了过去,每一步都似有千钧之重,伸出颤抖的手把阿竹扶起来。“孩子,你……起来吧。” 阿竹怯怯地抬头看向这位高官,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对自己如此宽容。却见他眼神灼热,似有万语千言,令阿竹心中惶恐,下意识地后退几步朝边野身后躲。 李坤后知后觉得发现自己失态了,垂眸看向边野!“你也起来吧,本官记得你,你是赵北村的里正,在幽州卖过螃蟹的。” “是。”边野皱着眉头起身,乡间小民面对高官,自然心中恐惧。可他今天已经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也要护住阿竹。他已经把夏春城来那天的经过仔细回想了一遍,猜想是当时夜幽香还没有走,偷听到了谈话的过程,才会知晓这个秘密。 在高官面前说谎是有罪的,边野把心一横,就算有罪也绝不能承认阿竹的身世,不能让她从此以后遭受众人非议。 管家搬来椅子摆在正中,李坤缓缓落座,开始审案。不敢再盯着阿竹看,他的目光扫过夜幽香,发现这个年轻的女子自己并未见过。而跪在她旁边的蝉娘却有几分眼熟,尤其是她下巴上那一颗明显的黑痣。似乎小时候确实见过这么一个人,但此人是谁,他已经不记得了。 “原告何人,报上名来。”李坤发话。 蝉娘此刻心如乱麻,从没听说过审案还要蒙住眼睛的。她不知道这位大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但是不论如何,开弓没有回头箭,此刻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只要大人能信了自己的话,认为边野狭私报复,这事儿就好办了。 “大人,民妇魏蝉,祖籍幽州,与这丫头的母亲是邻居。民妇以贩卖香料为生,做的是正经生意。本想来这赵北村开间铺子,却因为我了解这丫头的身世,遭赵北村里正挟私报复,带着几个小伙子一起打我们。您瞧瞧我脸上的伤,便是物证。” 李坤带着怒气扫了一眼她脸上的红肿,心中暗暗觉得真是打得轻了。这人的名字叫魏蝉。让他稍微有了一点点印象,虚谷书院旁边的胡同里,似乎有一人家姓魏。 “你说知道这姑娘的身世,那你仔细讲讲,为何他们要因此杀你?只需说清缘由,不可贬损他人。”李坤冷冷发话。 “大人,实不相瞒,这个叫阿竹的姑娘从不曾见过她的生父,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但是我知道,就是当年幽州首富的儿子李逸之。”蝉娘洋洋得意的说道。 李坤双手下意识地用力,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膝盖。 边野在一旁着急辩解:“大人,您不要听她胡说。我未婚妻阿竹姓夏,叫夏文竹,与那什么李易之并无牵扯。” 李坤抬头看向阿竹,颤声问道:“你叫文竹?” 他的眼神太过复杂,阿竹吓得缩头躲在边野背后,低声道:“是。” 李坤转回头来看向蝉娘:“原告把话说清楚,你如何知晓他的生父是李……李逸之的?” 蝉娘愈发得意:“大人,此事除我之外,恐怕没有第二个人知晓详情。当年绵娘子行走在书院之中,被众多书生追捧,可她心仪之人却只有那李公子,这一点逃不过我的眼睛。李公子家财万贯,又是家中独子,人长得俊逸,书读得也好,哪个姑娘不喜欢呢?只是喜欢归喜欢,却只有曹绵娘做出了那等下作之事。” 李坤转头看了一眼管家,管家马上走上前去,狠狠甩了魏蝉两个耳光。“啪!”“啪!”两记响亮的声音,打蒙了魏蝉,也令在场的人为之一抖。 “大人已经交代,只需陈述经过,不准有污言秽语。” 魏蝉疼得脸都麻了,缓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是,是,大人读圣贤书,岂能污了耳朵。当时,当时绵娘子突然在幽州消失,曹公突发疾病,卧病在床,李公子金榜高中归来大闹书院。这些旁人或许不知情,但我家就在书院旁边,却还是能听到些风声的。后来李家老太太以死相逼,逼迫孙儿娶了望京县令之女,十里红妆进幽州。” 李坤的眸光浑浊起来,遥遥地望向窗口,似乎透过紧闭的门窗,能看到千万里之外的回忆。 “本官也是幽州人,当年幽州发生的这些事……曹公去世众人皆知,李家成亲也是众人皆知,但绵娘子突然离家却鲜少有人知道。你所说的一切,不过是把这三件事串到一起臆想出来的过程吧,有何人证物证可以证明文竹姑娘是李家的孩子?”李坤眉头紧皱,双唇颤抖。 第74章 . 真相大白 你姓李,叫李文竹,是李家的…… “大人, 我曾问过这个丫头生辰。她生于辛丑年,属牛。我记得当年绵娘子离开不久,曹公便暴病而亡,而曹旭家的女儿也出生了, 那年就是辛丑年。可见绵娘子离开时已然身怀六甲, 并非以黄花闺女的身份出嫁, 而是不知被送到哪里躲起来生孩子去了。” 李坤紧抿双唇,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若非魏蝉蒙了眼睛, 此刻怕是早已发现异常之处。 回想起当年之事, 魏蝉也是愈发气愤。当年自己被狠心的爹卖进品香阁,本以为学好制香的手艺就能有口饭吃,却没想到那里真正做的是皮肉生意。 起初魏蝉抵死不从, 伺机逃脱。不敢逃回自己家中, 就去书院找绵娘子。趁绵娘子不备,溜进了李公子的房间, 点燃了自己特意偷来的最强效燃情香。此香霸道无比, 无论男女闻之皆不可控,唯有抵死缠绵。 魏蝉知道, 以自己这样的出身,能进李家做妾便是最好的归宿。当时即将开始秋闱, 若在此刻被李公子破了身,只要自己找到李家老太太一哭二闹三上吊, 她定会做主将人留下。绝不肯在她孙儿金榜题名之刻,闹出人命官司来,于是自己一生的荣华富贵便妥妥的了。 她在屋中躲藏良久,直到李公子回房喝了一盏茶之后,料想那香料已然发挥作用, 她才敢从帷幔后面走出来,厚着脸皮朝李公子身上扑。却没想到被他无情地丢出屋外,被暴雨瞬间淋透。 她咬牙躲到树丛后,想等过些时辰药效发挥的更浓烈时再进去,却没想到此刻绵娘子来给师兄送姜汤驱寒。 只是这姜汤一送许久没有出来,魏禅在暴雨中昏迷过去。 那一夜险些要了她的命,她至今仍记得,第二日父亲像拎小鸡子一样拎起自己扔回品香阁的模样。当晚,干娘不顾自己高烧未退,硬是强行把她塞给了客人,卖了个好价钱。自此之后,她再也没见过绵娘子。 此刻想起来,竟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自己点起了燃情香,绵娘子鸠占鹊巢,与那人见人爱的李公子成了好事,还生下了一个漂亮的女儿。 哼!人生啊,何其讽刺。绵娘子,你想不到吧?因果轮回,此刻你女儿落进我手里了。我定要让她身败名裂,无法成就好姻缘。 此刻,李坤也陷入了回忆之中。 暴雨中那凌乱的一个晚上,他始终有些许想不通之处。绵娘子送来的姜汤肯定不会有问题,可那晚的虎狼之情很不正常,极有可能是中了虎狼之药。他一直觉得是自己喝的那碗茶里被下了药,可那晚绵娘子也十分热烈,让他根本把持不住。 而绵娘子并未喝屋里的茶。 垂眸沉思良久,李坤突然抬起头来看向边野。“你刚才说过什么?他们是以卖香料为名行暗娼之事,莫非那香料有问题?” 边野一直紧张地观察着刺史大人的脸色,因他表情太过复杂,才一直不敢开口说话。生怕惹怒了他,让敌人得逞。此刻见他问话,赶忙答道:“是,大人,他们的香料我领教过。只需片刻工夫就能把人迷的……神智模糊,气血翻腾。若非当日我早有提防,让两个兄弟在门口守着,只怕早已着了他们的道。” 李坤的脸色由红转青,从神色复杂到极为愤怒,再次看向魏蝉,他忽然想起来为何会对她下巴上的黑痣有印象。出事的那个晚上,绵娘子进门之前,有一个并不熟悉的女人不知从哪冒了出来,那人下巴上长着一颗黑痣,一边扯衣裳一边朝自己身上扑,当时虽然感觉浑身燥热,却还是把她扔了出去。没过一会儿,绵娘子就进来了,二人一起喝了热乎乎的姜汤,然后糊里糊涂地情不自禁…… 当时似乎确有一种甜甜的香气,本以为那时绵娘子身上的味道,如今看来竟是中了别人的迷香。 一贯温文尔雅的男人,发起火来也是十分吓人的。 他“啪”地一拍桌子,把众人都吓得一抖。起身径直上前,狠狠一脚踹在魏蝉肩膀上,立时卸了一只胳膊。“恶毒的女人,你毁了绵娘子一辈子,你让阿竹从小没有见过父亲,你说,当年究竟为什么要在书院里点上催情香,为什么?” 魏蝉肩上剧痛,脑海中一片懵。 见她不做声,管家抢步上前,抡圆了胳膊啪啪啪地扇起耳光,“还犹豫什么,快说。” “我说……我说。”魏蝉根本来不及想官老爷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被打得眼冒金星,口鼻都是血腥味时,她只觉得生不如死,不如赶快招供。“当年,当年我爹把我卖进品香阁,我以为是做香料的,进去后才知道是暗窑子,我不想留在那,可是没有办法。大家都知道李公子是幽州首富独子,人又年轻俊逸,若在秋闱前与他成了好事,我就可以进李家做妾。我别无他法,只能骗绵娘子带我进书院,套出李公子的住处。我是点了最霸道的香,活神仙也克制不住的。可是他竟把我扔了出来,大人,我什么都没得到呀。是那绵娘子得了好处,占了便宜……” 阿竹终于听明白了前因后果,气得拿起桌上的茶杯扔了过去,正打在魏蝉额角,立刻碎裂,在脸上划破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门外忽然响起嘈杂声,管家开门问道:“何事喧哗?打扰大人审案。” 幽州司马答道:“有一个自称叫曹旭的男子,要硬闯进去见李刺史。” 李坤铁青着脸发话:“把这两个女人掌嘴一百,关进幽州大牢等候发落。单独关押,堵上嘴不准她们胡言乱语。让曹旭进来吧。” 众人赶忙照办,带走了两个女人,屋里安静下来。曹旭进门,与李坤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旧人重逢,自然想起诸多前尘往事,李坤红着眼睛哽咽道:“沛然兄,你们瞒得我好苦啊!我的女儿,十六年不曾见面,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有一个女儿。你告诉我绵娘子去了江南,我在江南苦苦寻觅十六年,一直没有找到。可是我们的女儿,她就在你身边,你却没有告诉我半个字。沛然兄,你好狠的心呀!” 李坤激动落泪,痛哭失声,转回身来走到阿竹面前,颤声道:“孩子,你姓李,你应该叫李文竹,文竹这个名字就是你娘为了爹爹给你起的。我就是你的亲生父亲,爹对不起你,这么多年……让你受苦了。” 阿竹虽然已经在刚才的对话中感受到什么,可是李坤说出来的时候,她还是下意识地拒绝。“不,不会的,我的名字叫阿竹,是因为夏天茶山上的竹林正对着家门口。” 李坤摇头:“不是,你的名字是文竹。你知道吗?当年爹娘的定情信物就是一株文竹啊!” 亲爹突然出现在眼前,阿竹自然难以接受,面对步步靠近的男人,她慌乱地躲到边野背后,不想面对他。 李坤叹了口气,轻声道:“孩子,我不逼你,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娘!咱们不急,慢慢来,我会用后半生好好补偿你们。”他缓缓转过身来,走向曹旭:“绵娘子呢?” 曹旭摇头:“她不在这里,她们母女俩确实一直在江南。去年立夏,阿竹才来到北方。是因为他们居住的茶香镇遭了水灾,绵娘被大水冲走了,叮嘱阿竹来赵北村投奔舅舅。” “去找呀,你有没有去找她?既然是在茶香镇,就在附近仔细找,一定能找到的。”李坤激动地揪住曹旭。 曹旭一把推开他:“你冷静点吧,若是她还活着,肯定来赵北村和女儿团聚,漫无目的地去找能找到吗?” “我去找,我一定要找到她,这么多年,我一直相信我们会重逢的。她肯定还活着,我们都没来得及告别,她怎么会抛下我们父女离去,我现在就去找。”李坤一边说着就要出门,被曹旭一把拽了回来,跌坐在椅子上。 曹旭气地大吼:“李逸之,你如今是幽州刺史,已经做了这么大的官,怎么还这样孩子气。你可以派人去找,我不拦着,但是你若擅离职守,因此锒铛入狱。绵娘回来之后听说,定要日日以泪洗面,她已经因为你痛苦半生,我不想她后半生还要受你连累。” 李坤抬手扶额,泪如雨下:“我这一生,无论官位高低,都没有意义。我害了最心爱的姑娘,从不知道自己有个女儿,我……呜呜……” 阿竹从边野身后探出头来,看着痛哭的男人,心里不是滋味,也跟着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边野心疼地看着阿竹,抬手默默帮她擦泪。 管家怕曹旭不明白前因后果,凑上前去低声把刚才的经过说了一遍。 曹旭心软了,劝道:“罢了,事已至此,你也不必自责了。只盼着绵娘子平安归来,大家都能好好的。” 李坤擦擦泪,站起身来:“好,我派人去找她,希望尽快找到。” 他转头看向女儿,发现阿竹也正看着自己,心中顿时一喜:“阿竹,跟我回幽州吧,你是李家的大小姐,这么多年流落乡野,定然吃了不少苦。咱们回家,无论吃穿用度,爹爹都给你最好的。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只要爹爹能做到,都依你。你放心,家中并无主母。当年祖母以死相逼,让我娶了望京县令之女,不过她五年前就因病去世了,我并未续弦,也没有子女。如今,家中长辈皆已过世。所以,幽州家中就是你说了算,不会有人欺负你的。孩子,咱们回家吧。” 第75章 . 婚礼在即 如今她愿意放弃大小姐的身份…… 边野身子一抖, 突然意识到自己即将面临什么。 阿竹的亲生父亲竟然是幽州刺史,是这方圆数百里最大的官。也就是说,阿竹本该是高高在上的官家小姐,与自己可谓云泥之别。 边野转头紧张的看向阿竹, 双手忍不住颤抖。 阿竹心中五味杂陈, 表情也难以平静。长长的睫毛颤抖, 抬眸看了一眼李坤,又垂眸看向地面。“不……” 李坤满怀希冀的眼神暗淡下去, 多年未见的女儿, 无法突然接受自己这个父亲,也在情理之中。“阿竹,我不逼你, 不急, 咱们慢慢来,这么多年爹不在你身边, 你一时无法接受, 我不怪你。你慢慢想想,我回府收拾一座最漂亮的绣楼, 装饰一新。过几日我再来接你,好吗?” “不必。”阿竹转过身去, 快步走出江南小馆,仰头望了望天, 深深吸了一口气,却还是难以压抑心中的波涛滚滚。 李坤有紧要公务在身,无法久留,已然知晓女儿的所在,便也心满意足, 只等收拾好绣楼再来接亲闺女回家,让她有几日适应的时间。 阿竹回到舅母家中,把自己关在房里呆坐半晌。直到黄昏时分,才回到江南小馆。馆中依旧忙碌,阿光在厨房里忙得不可开交,边祥既要帮忙做菜又要当店小二,飞快地跑来跑去,糯糯也在帮忙端菜收钱。 原本五个人都要十分忙碌的活计,如今只剩了三个人干,自然是忙不过来的。阿竹快步走进厨房,险些与端菜出来的边祥撞上。“你大哥呢,他怎么不在?”阿竹挽起袖子就要干活。 边祥把菜放下,追到阿竹身边:“阿竹姐,你别做菜了,你看看我大哥吧,他……很不好。” 阿竹一愣:“很不好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已经找人帮忙去家里叫娘和姐姐过来,还有边林和边葵两个大哥,人都用了,你就看好我大哥就行了。他去池塘里摸螃蟹了,说是要做你最爱吃的醉蟹。” 阿竹一听就急了:“这个季节,晚上的湖水很凉的,他干嘛去水里呀?要抓螃蟹下个篓子不就行了,再说我也不想吃醉蟹呀。” “他愁眉苦脸一天了,我从没见他这么发愁过,你去瞧瞧吧。”边祥从没见过这样的大哥,有点害怕。 阿竹扔下手里的青菜,飞快地跑了出去。 暮色下的水面浮动着暗光,波光粼粼却看不到人影。“边野,野哥,你在哪?” 水声哗啦一响,边野露出了脑袋,远远地望着阿竹,却不肯游过来。 “你快过来呀!”阿竹朝他招手。 边野这才划水靠近岸边,有力的长腿滴答着水珠跨了上去。“阿竹,我捉了一篓大螃蟹,小的不要,都扔了。今晚做你最爱吃的醉蟹,我亲手做。” 阿竹掏出手帕帮他擦拭脸上的水珠,嗔怪道:“这么冷的天,你干嘛下水呀,是不是傻?捉什么螃蟹,我又不想吃。你快把衣服穿上,冻病了怎么办?” 边野深深地垂着头,静静地听她数落,一声不吭。 “你怎么了?怎么哭了?”阿竹突然发现他脸上的水珠擦完还有新的,竟然是掉泪了。 边野突然扔掉篓子,把阿竹抱在怀里。下意识地收紧双臂,把她抱得牢牢的,哽咽道:“阿竹,你会去刺史府吗?你是不是要去做千金大小姐了?” 阿竹忽然明白了,抿了抿唇,心中有了打算,故意问道:“若我去了,你要如何?” 边野身子一震,脑袋浑浑噩噩一整天,他就盼着阿竹说不去。可是此刻,她竟然说要去。边野的手臂松了,看着心上人娇俏的脸庞,泪珠大颗大颗的掉。原本以为婚期将近,终于可以一生一世守护着她。可如今竟要一世诀别,再也不能和心尖上的人共度余生。 “我还能怎样,我就去刺史府门口摆个小摊子,只盼着你隔些日子能出一次门,让我远远看上一眼。哪怕只有一眼,就够了。” 阿竹撅起小嘴,不满地看着他:“说好的白头偕老呢?你不要我了?” “我……我想要啊,可是……”一向临危不惧的男人,此刻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可是什么呀,我本来就不想去什么刺史府。我从小长在乡野,自在惯了,哪有本事做什么大小姐。野哥,咱们成亲吧,不等到四月了,今天是三月二十五,我们准备两日,二十八就成亲可好?”阿竹甜甜一笑,双眸亮晶晶的。 “你……你说什么?”边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阿竹弯腰捡起石板上的衣服,让他赶快穿上。“怎么,我都向你求婚了,你还不答应?” “答应,答应,我怎么会不答应呢?”边野喜出望外,见阿竹抖开衣服举着,赶忙凑过去穿上。“阿竹,你真的不打算去幽州啊,以后会不会后悔啊?” “若你以后待我好,我自然不会后悔。若你始乱终弃,待我不好,也许我会后悔吧。”阿竹温柔地帮他系上腰带。 “你放心,我肯定会一辈子待你好的。”边野欢喜地合不拢嘴。 生财柳底下忽然传来一声呼哨:“哎呦!这都伺候更衣啦,野哥有福啊!” 一听这调侃的声音就知道是边葵,边野长腿一迈就把阿竹挡到自己身后。“大晚上的,你来干什么?” “大晚上的,有人不顾店里的生意,偏要去水里捉螃蟹,大娘怕你出事,叫我来捞你的。”边葵摇晃着手里的一只螃蟹,笑嘻嘻的。 “谁用你捞,我抓螃蟹……我,我的螃蟹呢?”边野突然回过神来,刚才不知怎的把篓子一丢,螃蟹都跑掉大半了。“阿竹,只剩三只了。” 边野悻悻的,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阿竹扑哧一笑:“三只就三只吧,几只重要吗?” “嘿嘿!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三日后就要成亲了。边葵,你来客栈帮几天忙吧,我要操办婚事,这几日会很忙。” 边葵挑起大拇指:“哥,厉害呀!” 边野喜笑颜开地回到江南小馆,把边祥看傻了。被未婚妻哄一哄,瞬间就变脸了。 “给每一桌都送个菜,三日后我就要成亲了,与大家同喜。”边野大声宣布。 万氏从厨房里走出来:“你说什么?三日后成亲,不是四月么,这么突然来不及准备周全呀。” “娘,您就放心吧,两日足够了,婚房早就收拾好了,送帖子一日就够,准备婚宴和喜酒也来得及,儿子肯定都办妥帖了。”边野信心十足。 住客们活跃起来,纷纷举杯恭喜,边野来者不拒,一口气喝了十来杯。阿竹红着脸躲在柜台后面,偷偷跟糯糯说:“我先回家去,一会儿让阿光送你回去吧。” 阿竹悄悄绕过柜台,刚走到门口,边野就发现了,赶忙大步追了上来:“阿竹,你去哪?” “我回家呀!” “我送你!” 暮春的夜晚暖风拂面,吹皱了一池春水,吹走了心池里的烦恼。边野兴致勃勃地说着自己的计划,热烈又激动,阿竹时不时地瞧他一眼,心里偷偷笑。 “阿竹,还有一件事同你商量。边葵爱说爱笑,适合当跑堂的,不如咱们雇他当伙计吧。咱们成了亲,你很快就会怀孕了,不能再辛苦,让边祥赶快学会做菜,你就不用进厨房了。” 阿竹脸上一热,娇声道:“你瞎说什么,谁说成了亲,很快就怀孕的。还没成亲呢,你不要乱讲。” 边野伸手揽住未婚妻细腰,哈哈大笑:“害羞了?你要相信你男人的战斗力,肯定很快就怀上,到时候你就在家里享清福,什么都不用管,有我呢。” 阿竹推他一把却没有推开:“你再胡说,我就不理你了。” “好好好,不说了,你就等着瞧好吧。阿竹,你读书多,你给孩子取个好名字吧,男孩女孩都要,取两个。”边野兴奋地根本停不下来。 “你还说……哼!”阿竹撅起小嘴,推开他快步朝前走,边野赶忙追上去一把抱起娇小的心上人。 “不说了,保证不说了,行么?咱们说说,还有什么要做的,千万要周全,不能让舅舅舅母不高兴。”边野迈开大步,比阿竹走得快多了,很快到了曹家门口,才依依不舍地把阿竹放下来,进屋里和曹旭夫妻商量婚礼的流程。 “三日后成亲的确是有些仓促,不过,我一定会办好婚礼的。婚房婚宴肯定都是咱们村里最好的,曹叔,只要您肯把阿竹嫁给我,无论有什么要求,我都会做到的。”边野有些紧张,怕曹旭不答应。 阿竹心中一软,主动开口:“舅舅,是我要求三日后的,我想赶快把婚事办了,心里就踏实了。” 曹旭眉头紧皱:“你是担心他来带走你么?以我对他的了解……应该不会的。你们安心成亲,若是他来了,自然有我挡着。边野,我不需要你把婚事办得多么风光,只要你给阿竹幸福美满。她娘命苦,阿竹也遭了不少罪,如今她愿意放弃大小姐的身份,依然乐意嫁你,你可万万不能负了她。” “曹叔放心,我此生定不负阿竹!前面十几年我没有遇见她,给不了她幸福快乐。可我现在遇见她了,后面的几十年我一定要让她安康顺遂,幸福快乐!”边野跪在地上,郑重地给曹旭磕了一个头。 第76章 . 送女出嫁 这世上大抵没有比有情人终…… 对于举办婚礼的地点, 万氏和边野有不同的见解。万氏觉得应该在老屋这边,这里才是家。不仅典礼要在这儿,新婚之夜也要住上一晚。次日一早,按规矩新妇要给婆家人做早饭的。 边野却不这么想, 新房早就收拾好了, 自然要在自己的新家里成亲才好啊。 “你们一成亲就要搬出去住, 这根本就不像娶了一个新媳妇,反倒像是把儿子给搭出去了。你若不在家里住了, 我们都不能习惯。”万氏气呼呼的把抹布扔在桌子上。 “娘啊, 慢慢就习惯了。我又不是去给人家当倒插门儿的女婿,您怕什么呢?我又不是成了亲就不回家了,您和燕子可以每天到江南小馆来, 咱们一家人一起吃饭。”边野并没有改变决定的意思。 “新婚夜让你在家里住一宿, 你都不肯吗?总得让新媳妇知道这里才是家吧。” 边野哭笑不得:“娘,瞧您说的, 不在这里住一宿, 阿竹就不知道这里是家吗?你想想,燕子和边祥都这么大了, 我又打了这么多年光棍,这……这可想而知, 动静肯定小不了。在这边多不方便呀,难道您还想让我顾着这个顾着那个, 不能痛痛快快的做个新郎官吗?” “你……”万氏语塞,无奈的呼出一口气。“罢了,你们乐意去新房就去新房吧,不过有件事儿咱们得说好了,婚后第一日必须让她起早来做早饭, 新妇刚进家门,可不能惯着她!” 边野瞧着扬起下巴的母亲,活脱脱是要摆一摆厉害婆婆的款儿,不禁失笑。“好,娘,都听您的,我肯定让她早早来,您就放心吧。” 说服了母亲,边野笑嘻嘻地忙碌起来。两日时光转瞬即逝,很快就到了三月二十八这天。赵北村的习俗是在黄昏时分迎娶新娘,因为是同村,花轿要围着村子绕上一圈。 边野骑在马上,本就高大魁梧的男人,此刻更是独树一帜。他笑容灿烂,脸上写满了欢喜,时不时地回头望一眼身后的花轿。 这世上大抵没有比有情人终成眷属更幸福的事了。 花轿中的新嫁娘同样欢喜,有没有亲爹已经不重要了,有一个什么样的爹也不重要。姑娘长大总要嫁人的,而她今日要嫁的,是这世上待她最好的那个男人。她愿意与他长相厮守,为他生儿育女。 一路吹吹打打,花轿绕过赵国古城墙,来到了新修的防洪堤上。堤坝两侧的柳树上都贴满了喜字,尤其是那颗古老的生财柳上面贴了一对红双喜。 树下站着两个中年男人,各自牵着一匹马,目光遥遥望着迎亲的队伍来到新房门前。 “大人,您若想到近处去看看,咱们也可以跟去院里的。”仆人开口道。 “不必了,”李刺史的声音很轻,温柔的像是在对自己的小女儿说话。“想来她是不愿见我的,只要她欢喜便好,我送不送亲……无妨!” 管家心里清楚,大人嘴上说着无妨,眼里却已满含热泪。只能劝解道:“若能早些找到大小姐,便能在幽州为她寻一门好亲事,如今这般可见是天意呀,大人不必介怀了。” “她这亲事很好,我并没有什么介怀之处。农家日子虽不富贵,却简单温馨。闲时立黄昏,笑问粥可温,这般温情的日子,我没能过上,老天爷却赏给了我的闺女,终究也算待我不薄。我的闺女呀,不求她显赫富庶,只要她安稳欢愉便好。” 李坤亲眼瞧着花轿落地,边野大步迎了上去,亲手扶着新嫁娘走出花轿。“阿竹,你平日美,今日更美!” 新娘以扇遮面,却是能看见侧脸的。边野轻轻扶着阿竹的胳膊,在她耳边道。 阿竹莞尔,娇颜更添几分俏丽。她并未急着进门,而是转头朝左右望了望。扇子挡住的只是正面,两侧还是能看到的。舅舅说以那人的性格应该会来,让她心里有点准备,莫要再婚礼上失态。 阿竹心里有些乱,本来以为他会带着人硬闯进舅舅家来送女出嫁,可是并没有。花轿一路迤逦而来,一直安安稳稳的,人群中并没有异样。此刻花轿到了新房门前,马上就要拜堂成亲了。 莫非他不来了? 阿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起初怕他来,此刻却又忽然发现其实是自己自作多情了。终究不是在他身边长大的女儿,他并没有那么关注赵北村的动静。或许他公务繁忙,并不知道自己今日成亲。当初要三日成亲,不就是为了避开他么。 如今真的避开了,似乎也不是那么欢喜。 忽然,阿竹发现生财柳底下站着两个人,正在翘首观望,柳枝打在他脸上也浑然不觉。李坤长身玉立,用马头挡住半边脸,眸光温柔而坚定地望着女儿,却不敢靠近半步,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不敢祈求原谅。 边野见阿竹脚步未动,心中有些疑惑,顺着她的眸光望了过去,心中一凛,瞬间变了脸色。“他来了,阿竹,我不会让他抢走你的。” 阿竹吸了吸鼻翼,哽咽道:“他不会的,他只是来看看。” 司礼的傧相不知这小两口在说什么悄悄话,就高声喊道:“新娘过马鞍,平平又安安。” 阿竹转回头来,迈开脚步跨过马鞍。 “新娘跨火盆,红红火火添儿孙。” 三月春风和煦,河堤上的风却要大上一些,阿竹低头一瞧,火盆里的木炭被风一吹,隐隐有些红色的火苗。 阿竹迟疑之际,边野已然发现了端倪,毫不犹豫的弯腰抱起新媳妇,迈开长腿跨了过去,直接进门。周围响起一片欢呼笑闹声,有胆子大的小伙喊了一嗓子:“嫂子跨火盆给边家添儿孙,野哥凑什么热闹。” 边野厚着脸皮说道:“她一个人也添不了,还不是得靠我。” 众人哈哈大笑,阿竹腾地一下羞红了脸,让他赶快放下自己拜天地。 李坤远远瞧着,热泪盈眶。“阿竹找了一个好男人,比我强。” 院子里已经站满了边家的男女老少,边野是整个家族的顶梁柱,他成亲,大家自然都要来捧场。在众人的欢呼声和夸赞声中,完成了拜天地的仪式,送入洞房。 天色暗了下来,洞房内红烛摇曳,纱帘轻拂。人们闹洞房的热情一浪高过一浪,阿竹用来遮面的团扇早就被人抢了去,全靠边野高大的身躯在前面挡着。 “行了行了,这是我媳妇,能不能让我单独说几句话,你们先出去,咱们好好喝喜酒。”边野长臂张开,挡住使劲往前挤的兄弟们。 “野哥,我们当然知道这是你媳妇,所以这是我们嫂子呀。” “你和嫂子当着我们的面把合卺酒喝了,我们就出去。” “你抱着嫂子亲一口,我们就出去。” 边野使出浑身的力气,好不容易才把众人推了出去,赶忙插上门,大口地喘着气。阿竹抿着小嘴笑,转头寻找自己的团扇,刚刚拿到手却被边野一把抢了过去:“还遮啥呀,就剩咱俩了。瞧我这一头汗,快帮我擦擦。” 阿竹从袖袋中掏出红色帕子,正要抬手帮他额头上的汗珠,却被男人一把抱住,重重地亲在了唇上……他哪里是想让她擦汗的。 “我的新娘子,我早就想亲了,只是不能让他们瞧着。”辗转研磨好一会儿,边野意犹未尽,却不得不暂时放开她。低头看着自己面若桃花的新媳妇,男人心花怒放。“媳妇,你先休息一下,我让阿光单独给你做几个热乎菜送进来,垫垫肚子。我得出去敬酒了,估计今日得喝多,你先吃饭,别饿着。” “嗯。”阿竹乖乖应了,用帕子帮他擦了擦嘴角沾上的红色口脂,轻声叮嘱:“别喝太多酒,找人帮你挡一挡嘛。” “放心吧,耽误不了晚上的大事。”边野嘿嘿一笑,轻轻捏了一把阿竹柔软的小腰,笑着出去了。 今日的宴席摆在了堤坝上,一长溜的八仙桌一眼看不到头。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小伙子们拉着边野敬酒,老人孩子吃得不亦乐乎。 屋子里安静下来,阿竹摸摸红纱帐,又瞧瞧墙上挂着的山水图,婚房是小两口亲手布置的,每一处都按照阿竹的喜好,边野言听计从。能嫁给他,真的是心满意足呢。 敲门声响起,阿竹打开门,见阿光拎着食盒站在门口。 “阿姐,你今日好美!”阿光声音有些沙哑,眼睛红红的。 “阿光,快进来吧。” 食盒放到桌子上,从里面取出热气腾腾的饭菜,每一道都是精心烹制。“阿姐,都是你最爱吃的江南菜,今日我要准备宴席,没能去舅舅家送你,就做几个好菜,送阿姐出嫁吧。” “阿光,你哭了?” 白文光眸中氤氲了雾气,扯动嘴角笑道:“阿姐成亲,我自是十分欢喜,怎么会哭呢?不过是被辣椒呛了眼睛罢了。你快吃,姐夫千叮咛万嘱咐的,让我单独给你做菜,要热乎可口的,怕你今日忙碌上火,吃不好肚子痛。” 白文光说着说着就掉了泪:“阿姐,你嫁给野哥,我真的很欢喜。他是个好男人,性格好,身体也康健,能守护你一辈子。” 第77章 . 如胶似漆 暮春之夜,晚风中弥漫着缕缕…… “瞧你, 怎么跟小孩子似的,今日事大喜事,你哭什么呀。”阿竹笑道。 白文光赶忙抬起袖子抹泪,口中喃喃:“不哭不哭, 我是高兴, 阿姐, 你赶快吃饭吧,我去做菜了。” 阿光泪眼朦胧地看向穿着大红嫁衣的阿竹, 青梅竹马的伙伴, 最亲最重要的人,今日就交给别人了。很好,这样就可以安心地走了。 阿光退出门外, 不禁泪如雨下。 长堤上人声鼎沸, 边野已经喝了不少酒,被围在人群中央, 却还是时不时地望一眼新房的门口, 见阿光出来,这才彻底放了心。都说女人的感觉很准, 其实男人也不差,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 始终不能让边野完全放心。既然阿竹一心拿他当弟弟,边野自然不会对他不好, 但是总感觉他对阿竹的感情不是弟弟那么简单。 在拼倒了一堆好兄弟之后,边野终于在月上柳梢时分进了新房。兄弟们很仗义地在长堤上收拾残局,也有那调皮的跑去大瓦房后面听墙根。 边野摇摇晃晃的进了门,一眼就看见娇羞坐在床边的阿竹。他脚步踉跄,差点撞在桌子上。阿竹惊呼一声, 顾不上害羞,赶忙迎了上来。她刚刚抱住边野的胳膊,就被顺势一带,一阵天旋地转之后,男人跌坐在椅子上,娇妻安安稳稳地坐在他粗壮的大腿上。 “来,咱们喝合卺酒。”男人一手揽着娇妻,一手端起酒杯。 阿竹瞧瞧二人情形,猜想别人家的合卺酒该是相敬如宾的状态下喝得吧,只怕没有哪个新娘子是坐在丈夫大腿上喝的。她动了动臀想站起来,却被男人有力的臂膀按住,只是磨蹭了一下而已。她并未觉得又和不妥,可坐在下方的男人却倒吸了一口凉气。 “快,快喝了吧,春宵一刻值千金啊!”男人的声音变得有些喑哑。 细心的阿竹察觉到他的异样,娇娇羞羞地端起酒杯与他轻轻一碰,便饮进口中却难以下咽。边野已经飞快地一饮而尽,见娇妻皱眉,便毫不犹豫地凑上去替她排忧解难,吻住柔软双唇,从她口中吸了半口酒过来。 阿竹把小半口酒咽了下去,被辣的惊呼起来:“这是什么酒啊,好辣!” 边野笑了起来:“这是地道的北方酱香酒,跟南方的米酒可不一样,阿竹,咱们的合卺酒可谓与众不同,终身难忘啊!” 阿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瞬间红透了脸,眸光有些颤抖。 “我家娘子娇羞的模样,真是让人热血沸腾啊。”男人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抱着怀里的娇妻径直走到床边。 暮春之夜,晚风中弥漫着缕缕花香,可花香不及人更香。 美酒醉人,心尖上沉浸着深深爱意,可酒醉不及心更醉。 夜漫长,却又短暂,足够诉说爱意,却又不够一次次的表达。黎明时分,摇曳的帷幔才安静下来,粗实的松木床经受住考验,承载着新婚的恩爱夫妻相拥而眠。 “嗯……”阿竹在腰肢酸痛中醒了过来,一睁眼就对上了一双近在咫尺的眸子,正满含笑意地看着她。 “醒了?舒服么?”男人凑到她耳边喷洒着热气。 昨晚的激烈疯狂迅速涌入脑海,阿竹羞涩一笑,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不肯说话。却在转身时腰间一酸,不禁闷哼一声。 “哪里不舒服,我帮你揉一揉。”男人十分殷勤。 “不要。”阿竹推开他的大手,娇声说道。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新婚的丈夫,二人相视一笑,眸光中甜得能酿出蜜来。 “哎呀,不好了,天都大亮了!”阿竹忽然发现红色帷幔外面已然是一片阳光,惊得噌一下坐了起来。 “天亮怎么了?我们睡下的时候已是黎明时分,其实也没睡多久。”边野跟着她坐了起来,懒洋洋地抱住媳妇。 “不行啊,舅母特意嘱咐我了,新嫁娘婚后头一天要在天不亮之前就起床给婆家人做早饭的。”阿竹顾不上身体不适,飞快地起床穿衣,赶忙梳头洗脸。 边野一边慢吞吞地穿着衣服,一边毫不在乎的说道:“没事儿,你不用怕,若是婆家所有的事都让你来扛,那不把你累死了。放心吧,有你男人呢!” 正对着铜镜梳妆的阿竹扭头嗔他一眼:“你有什么用?你又不会做饭。再说了,你会做饭有什么用?这顿饭本就是该新媳妇做的,都这个时辰了,我肯定要被怪罪的。” “媳妇儿你放心,我说不会就肯定不会,一会儿你少说话,看我眼色行事。” 阿竹被他逗的扑哧一乐,轻轻啐他一口。“呸!你还真拿自己当盘菜了,还看你眼色行事。” 边野哈哈大笑,抬起大手,亲昵地揉了揉阿竹头顶。“以后你要想在婆家过得好,就要跟我好好配合,知道吗?” 此刻的阿竹并不明白他说的配合是什么意思,等到了老屋那边见到婆婆,她才明白边野为啥让她放心。 小两口进门之前,万氏的脸便已拉得老长,时不时的嘟囔几句。边祥生怕娘跟刚过门的大嫂吵起来,忍不住劝道:“娘,大嫂不是个偷懒的人。她今日来晚肯定不是故意的,你莫要怪她。” 万氏满肚子气没地儿撒,便朝着边祥吼道:“滚回你屋里去,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儿?你还没娶媳妇呢,你大嫂的事儿不归你管。” 边祥讪讪地进了屋,白挨一顿骂,似乎也没起到什么作用。 边野牵着亲媳妇儿的小手来到门前才放开,抬手扶额,身子晃了一下,“哎呀,头好疼!” 阿竹不明所以,赶忙扶住他,紧张问道:“你怎么了?” 边野一边朝里走,一边叫苦连天:“头疼太难受了,哎呦,阿竹,你快帮我揉揉头。”边野脚步踉跄,没有进屋,扑通一下坐在了台阶上。拉着阿竹的手,朝自己太阳穴上按。 聪明的阿竹马上反应过来,这便是他所说的配合了吧。于是用柔软的指肚轻轻帮他按揉太阳穴,一边揉一边问:“这样舒服点吗?” “好多了。”边野用眼角的余光一扫地面,果然发现母亲的脚步已然走近。 万氏匆匆忙忙地来到儿子面前,焦急问道:“你怎么了?没事儿吧?” “没……没啥大事,”边野有气无力的答道,“昨晚喝的酒太多了,直到现在都没醒酒。阿竹从天不亮就起来了,要过来给您做早饭的,可是我这儿上吐下泻,头晕脑胀的,根本没法过来。她也不放心把我一个人放在家里,这不扛到这会儿总算稍微好点儿了,就赶紧扶着我过来了。” 万氏瞧着儿子的模样,心疼得直皱眉:“既然这么难受,就别急着过来了,快去屋里躺会儿。” “娘啊,我这上吐下泻的,肚子早就空了。你让我吃点饭不成吗?”边野心想:昨晚耗费了一身的力气,就算自己能饿得住,只怕阿竹也饿不住了,还是赶快开饭的好。 当娘的哪有不应的:“好好好,赶快吃饭,燕子边祥快盛饭端菜,赶紧的。” 老太太已然忘了自己刚才对儿媳妇有多大的怨气,一颗心全都丢在了儿子身上。和阿竹一起把他扶起来,搀进屋里落座。阿竹转身要去端饭,也被她按了下来:“你别去厨房,就在这守着他,万一他头晕倒地上呢?如今你嫁了人,头等大事就是照顾好你男人。” “哦,娘说的是。”阿竹赶忙应了,乖乖的坐在边野旁边,给他倒了一杯水。 “你们先坐着,饭上来马上吃,别让他饿着,我再去厨房蒸个蛋羹。边野胃口不舒服的时候,最爱吃我蒸的鸡蛋羹了。”万氏匆匆忙忙地去了厨房。 阿竹拎起茶壶,又给边野倒了一杯水。眸光与他一碰,忍不住抿着小嘴儿了,心中暗笑:这小子也太坏了。 边野得意地挑挑眉,像是在向媳妇炫耀自己的功劳。阿竹怕自己一会儿憋不住,要笑出声了,赶忙倒了杯水,送到嘴边,掩住嘴角的笑意。 边祥和燕子把饭菜端了上来,奉上碗筷,让大哥大嫂赶紧吃饭。 边野以病人的身份自居,一点都没客气。先把每样菜给阿竹碗里夹了些,便大口满塞地吃了起来。 边燕暂时没动筷子,眼光停留在阿竹脸上,一边看一边缓缓点头。把阿竹瞧的不好意思吃饭了,“燕子,你一直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吗?” 边燕摇头:“没有,我只是觉得你今日似乎格外好看一些,看来你还是比较适合穿红色,映衬的脸色红润,人也俏丽许多。” 边野不屑地嘁了一声:“那是让衣服衬的呀,你什么眼神?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家有贤夫神色清。你都这么大姑娘了,怎么一点都不懂?” 边燕眨巴眨巴眼睛,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转头对边祥道:“大哥成了亲越发厉害了,说话都一套一套的,跟写对联似的,他的意思是……” “他的意思是,大嫂好看都是他的功劳。”边祥不敢多看大嫂,眼睛盯着饭菜,一边吃一边说道。 说话间万氏端了刚蒸好的鸡蛋羹过来,特意放到边野面前,不准旁人下筷子,只给她儿子吃。 边野一边美滋滋地吃着一边诉苦:“娘啊,您是不知道,昨天晚上那帮小兔崽子可把我给灌死了。一晚上吐了好几回,觉也没睡好。幸亏阿竹贤惠,给我做了醒酒汤,又精心照顾我一个晚上,要不然我今儿肯定爬不起来了。” 第78章 . 心情愉悦 在她脸颊印下一个甜甜的吻…… “这帮小兔崽子真是可恨, 下次边祥成亲的时候,我得盯着他们,不能让他们往死里灌呀。” 边野连连点头:“对,谁说不是呢?我直到这会儿都特别难受呢, 早晨阿竹也没做饭, 她想留下帮您干点活, 一会儿我自己回去吧,我想好好歇会儿。” 万氏毫不犹豫地说道:“家里有啥活呀?无非洗碗做饭喂鸡, 就这点活都不够我和燕子干的。让阿竹跟你一起走, 有她照看着你,娘也放心些。” 阿竹觉得自己不表态似乎不太合适,赶忙接话道:“娘, 我今日第一天进门, 应该做些活的,您就给我安排些事情做吧。” “我给你安排的事情就是照顾好我儿子, 他是咱们家的顶梁柱, 他要是倒下了,这个家可怎么办呀?你只要把他伺候好了就行, 我还没到七老八十动不了的时候,不需要你们伺候。” 万氏一锤定音, 吃过早饭,碗都没让阿竹洗, 就把他们俩推出门外。让边野赶紧回去补个觉,中午都不必过来吃饭了,就近在江南小馆吃些就好。 边野牵着媳妇儿小手回到家中,十分得意的粲齿一笑。“怎么样,男人说的没错吧?你只需配合好我, 其他的一点都不用为难。” 如此顺遂的逃过一劫,阿竹自然欢喜,主动踮起脚尖在他脸颊轻轻一吻,甜甜的笑了起来。 男人昨天晚上就没亲够,此刻娇媳妇主动送上门来,他岂肯放过。抱着阿竹狠狠一顿亲之后,哑声道:“又想要了。” “不要。”阿竹推他一把,趁机跑掉了。边野赶忙大步追上去,把西服捞了回来:“好,你说不要就不要,躺下睡会儿,午时咱们去小馆里给大家送喜糖。” “起得那么晚,眼下已经快要午时了,别睡了,午后睡午觉吧,咱们去外面瞧瞧荷叶出芽了没。” “好,媳妇的话就是军令,咱们这就走。” 烟柳长堤边的湖水一望无际,此地的景致越发美了,难怪幽州来的夫子学子们都大为赞赏。虽未入夏,却有早发的小荷悄悄露出尖尖角,让平静的水面有了勃勃生机。 “阿竹你看,荷叶真的出芽了。”边野惊喜道。 阿竹赶忙握紧双手,闭上眼睛默默许愿。边野温柔的目光笼罩在妻子身上,暗暗猜测着她许的是什么愿望。 阿竹缓缓睁开眼睛,轻声道:“在我家乡,有一个传说,第一朵新生的荷叶是何仙姑亲自点化的,若是对它许愿,仙姑定能听到。希望仙姑保佑她,让我尽快如愿。” 边野垂眸一想就明白了,阿竹在思念母亲,让仙姑保佑母亲平安,尽快团聚。“我家阿竹的愿望一定会很快实现的。”他温柔地摸摸阿竹的头。 二人携手回到江南小馆,糯糯开心地笑着迎了上来,捧上一个串着两枚铜钱的红双喜穗子:“阿竹姐,姐夫,这是我今日抛到财神爷身上的铜钱,特意编了一个红双喜送给你们,祝你们成亲以后财源广进、和和美美。” 这一声姐夫让边野十分受用,赶忙从袖袋中摸出一个昨日剩下的红包,塞给糯糯。“好孩子,承你吉言,姐夫要是发了财,肯定得给糯糯多发几个大红包。” 糯糯把小嘴儿一撅,背着手回到柜台后面。“人家不是小孩子了,今年十四岁了呢。” 阿竹笑道:“是呢,我家糯糯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不知相中哪家的公子啦?” 糯糯忽闪忽闪大眼睛,眼神下意识地飘向厨房。 阿光和边祥并肩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边祥手上的托盘里端着一对青瓷汤盏。“大哥大嫂,早饭有些油腻,我炖了红枣银耳羹,只放了少许冰糖,不甜腻的,你们来尝尝吧。” 这要放在去年,边野肯定想不到自己的弟弟会突然热衷厨艺,不禁笑道:“难得边祥有这份心,来,大哥也给你一个红包。” 边祥放下银耳羹,接过大哥手里的红包。瞧瞧糯糯手里也有一个,便垂眸一笑。 阿竹拉住边野的胳膊从袖袋中找红包:“哪有你这样的?他们两个都给了,唯独剩下阿光。自从客栈开张阿光可没少受累,快!再拿一个出来。” 边野为难地一笑:“媳妇儿,我不敢骗你,这是昨天剩下的最后两个红包了,一会儿我单独给阿光包一个吧。” 阿光沙哑的声音传来:“不用,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昨日已经得过红包,今日真的不用再给了。咳咳……” 只是简单地说了两句话,阿光却止不住地咳了起来。他用手捂住嘴,快步跑到江南小馆门外。 阿竹这才发现,阿光眼圈发青,脸色苍白,赶忙追到门口去问。“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阿姐……咳咳……我没事,昨晚见池塘里的小荷露出尖尖角,就坐在旁边跟它说了会儿话。可能是着凉了,没事,过两天就好了。” 边野给阿光端了一碗温水过来,轻柔地帮他拍了拍后背。“这几日筹备婚宴,你就是太累了。这样吧,给你放几天假,你歇上几日。” 白文光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没事儿,我喜欢做菜,做菜的时候心情是最好的。若是让我卧床休息,那才叫难受呢。” 夫妻俩连连劝说,都劝不动白文光。他坚决不让阿竹进厨房,一定要亲手做菜给阿姐吃。 午饭后回到婚房里,边野殷勤地帮阿竹脱了红绣鞋,让她赶快上床休息。阿竹以为他昨晚没吃够,又要来,赶忙推开他:“我很累的,想好好休息一下。” 边野楞了一下,转瞬明白过来,扑哧一笑。“你想什么呢?我有那么不疼你吗,就是要让你好好睡一觉的。我不困,就不睡了,今日听南来的客商说,南面河阳县有景德镇的瓷器展销,聚拢的人群不少。我想去一趟,跟他们说说咱们客栈,让更多人知道。” “你明日再去吧,这种展销我以前也见过,瓷器不好装车运送,一般要摆上半个月的,不急于这一日。”阿竹心疼地捏着他袖口。 边野握握妻子小手,柔声道:“明日要回门呀,舅舅跟一般的庄稼人不同,他定然不喜欢那些吃的喝的。若是给他买两件精致的瓷器,我想他肯定欢喜。” 阿竹温柔一笑:“你还真是用了心,他自然是喜欢,只是辛苦你要跑那么远。” 边野站起身来,爽朗一笑:“我一个壮小伙子,赶着马车走点路算什么辛苦呢。你赶快躺好睡吧,我走了。” 阿竹坐起来:“我送你吧。” “不用,跟我客气什么,乖乖睡觉吧。”边野赶忙按住她,让她躺好,帮她盖上薄被,在她脸颊印下一个甜甜的吻。 赶上马车出了门,边野心情愉悦,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快马加鞭地离开安平县地界,到了河阳县县城。 河阳是大县,繁华热闹。边野拿出之前朝财神爷掷铜钱免费住宿的告示,在显眼处张贴,很快就有人群围上来观看。 瓷器展场就在县衙附近,大件小件都有,琳琅满目。边野转了一圈,给曹旭夫妇选了一对精致的青花瓷茶盏,给亲媳妇挑了一对红瓷花瓶,用棉布仔细包好,放在篮子里,就想调转马头回家。 “抓贼呀,他抢我钱袋。”一个江南口音传来。 边野蓦地回头,发现一个瘦小的中年男人朝这边跑了过来,手里挥舞着一把剔骨尖刀,叫嚷道:“都闪开,别多管闲事。” 众人刷地一下让开,边野迟疑了一下。以前路见不平,他肯定要管的。如今成了亲,家里有媳妇等着,他有点不想多管闲事了。 转瞬之间,贼人就跑到了面前,见边野没有闪开,他觉得这个壮汉可能要多管闲事。忽然瞥见他腰间的钱袋子不小,贪心顿起,举刀划了过去。 边野习惯性地伸脚想把那人绊倒,却没想到他忽然攻击自己,情急之下收不住腿,却又身体后躲,和那贼人一起滚倒在地,手臂被划破了皮。 “你个王八蛋,抢人家东西还伤人,看我不揍死你。”边野人高马大,把刀子抢到自己左手,跨步坐到男人身上,右手抡起硕大的拳头揍了起来。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贼人费力挣扎却挣不脱,被打得鼻青脸肿,周围的人群围拢四周,纷纷叫好。 一人气喘吁吁地冲进人群,弯着腰大口喘气,朝着边野连连道谢:“多谢……多谢壮士。” 此人声音不大,带着甜软的江南口音,边野觉得有些熟悉。抬头一瞧,他呆住了。 面前的男人个子不高,穿着灰扑扑的衣衫,脸上也是灰黑的颜色,留着八字胡,因跑动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此人的五官和阿竹太像了,若非是个男人,边野可能要觉得这是阿竹的母亲。只是…… 边野定睛细瞧,忽然发现了端倪。此人左边唇角处的八字胡有点翘,不太服帖,似乎不是长在脸上,是贴上去的。再瞧他脖颈,他围着一个破旧的大汗巾子,似乎是在故意遮挡喉结。 边野欣喜若狂,贼人趁他愣神之际赶忙逃走,他却毫不在意,一把抓住八字胡的手腕:“你叫什么名字,要去哪里?我是赵北村的里正,你与我们村的曹旭有几分像,莫非是他的亲戚?” 第79章 . 岳母到来 曹绵娘越听越高兴,觉得这…… “八字胡”一下子愣住了, 怔怔地瞧着边野,竟一时说不出话来。边野把刚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胳膊上突然一紧,却是被那人用力握住了。 “小伙子, 你……你认得曹旭, 真的吗?” 边野提起的一颗心扑通一下落了地, 毫无疑问,这就是阿竹的母亲, 是自己的岳母。 “没错, 他和您一样,身上有一股书卷气,听说是大儒曹公的儿子。为人实诚, 在我们村上人缘很好的。曹婶姓廉, 不知道您是不是认识?”边野热情地说道。 “没错没错,”那人激动地摇了摇边野的胳膊。“这就对了, 太好了!我竟能碰上赵北村的里正, 你带我去赵北村好不好?曹旭是我大哥,我去找他。” 边野低头捡起脚边的钱袋, 塞进那人手中。“您把钱收好,上马车吧。今日只我一人出门, 我媳妇儿没来,所以车上没铺皮褥子。若是我媳妇跟来, 我肯定铺得厚厚的。您将就一下吧,可能坐着有点硬,要不然咱们找个地方买床褥子?” “不用不用,”此刻曹绵娘心中像滚沸的开水一般,只盼着赶快回到赵北村。看看大哥好不好, 看看女儿来没来,哪里顾得上什么马车舒服不舒服。“你若办完了事情,那咱们就快走吧,这天色也不早了。” “您放心,天黑之前咱们肯定到家。”边野安顿好岳母,抡开鞭子,快马加鞭地赶上车。 出了河阳县城,路上没那么热闹了。曹绵娘迫不及待地向边野询问:“曹旭一家可好啊?最近有没有人来投奔他?” “您是说阿竹吧?”边野回头笑道。 曹绵娘震惊得睁圆了双眼,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惊喜道:“阿竹……她找到舅舅家了!” 边野点点头:“嗯,他去年立夏的时候就来了,到如今差不多一年光景吧。” “那她可好?”曹绵娘焦急地追问道。 “好,好着呢。” 曹绵娘激动地双手合十,跪在马车上,朝着天空拜了又拜。“感谢老天爷,多谢老天爷垂怜,让阿竹平平安安的。” 边野挠挠头,心里飞快地思索着,该不该把实情和盘托出。若是自己装傻不说,等到了赵北村,岳母大人知道了真相,会不会怪罪他? 若是什么都说了,阿竹见到母亲就没啥可说的了,想来她应该是想亲口把这些事情告诉母亲的吧。 最重要的是怕自己说错话,万一有什么事情是阿竹不想让他说的。那岂不是要惹媳妇生气了?媳妇生气后果很严重,肯定会好几天不理他的。 边野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暂时不说了,等到家之后再拜见岳母不迟。到那时就说想给她老人家一个惊喜,这才没有提前透露。 嗯嗯,貌似这个理由也说得过去。 边野给自己找好了借口,心情轻松下来,和岳母大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人家不愿透露身份,他也不便追问,岳母问什么他便答什么。 进入安平县境内,很快就到了新修的烟柳长堤。正是黄昏落日时分,水面上遍撒碎金、摇曳生姿。边野指着一望无际的湖水说道:“您瞧瞧,这水是上游决了堤流下来的。幸亏阿竹在江南有见识,救了我们村好几次呢。他刚来村里的时候,我带着她和曹英去涿郡,返程的路上碰见水面齐平堤岸,阿竹当时就说十分危险。我听了她的话,带着大家连夜抢收麦穗。我们村里大部分农户都没什么损失,别的村可就惨了,几乎颗粒无收,所以说阿竹是我们村的福星啊。后来她还教我们种水稻,做生意,我家如今开了客栈和酒馆,生意不错呢。” 曹绵娘双眸愈发闪亮,她一直担心女儿找不到这里,又怕找到后赵北村的村民排斥南方人,女儿过不好,嫁不了好人家。如今总算是放心了,不仅放心,甚至十分欢喜,阿竹受到村民喜爱,将来找个好婆家,一辈子就可以安枕无忧了。 “边野,你们村的小伙子都像你一样爽朗又能干吗?” 边野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呢……也不敢说自己特别好,但是我对媳妇肯定好,她让我打狗我绝对不撵鸡,让我往东我肯定不往西。” 曹绵娘心情轻松了,也跟着笑了起来,“我看出来了,你心细,会照顾人。刚才不知怎么就瞧出我口渴了,特意给我买了一碗茶水,还在路边薅了这些麦秸让我坐着,这样软乎多了,哪个姑娘若是嫁了你,定是享福的。赵北村的人,在娶媳妇方面,不会只挑本地人吧?” 边野听出来了,岳母开始考虑女儿的婚事了,嘿嘿!您老人家不懂了吧,阿竹早就被我抢到手了,您就不需要操心了。 “当然不会,本地外地不都一样么?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妆衣,好日子是要靠自己过出来的。我找媳妇,就看人好不好,一点都不在乎本地外地,有没有嫁妆,家室如何。我觉得只要夫妻一心,肯定能过上好日子。” 曹绵娘越听越高兴,觉得这小伙儿实在太合适做自己姑爷了,便兴冲冲地问道:“边野,你娶妻了吗?” “娶了,昨日刚成亲,我媳妇在家里睡午觉呢。我听说河阳县有很多瓷器卖,就来买些回门礼。” “哦,”曹绵娘有点小失落,看来好小伙子比较抢手啊。“那你家中还有兄弟吗?” “我还有个弟弟叫边祥,今年十六岁。他和曹叔家的二姑娘曹糯都在客栈帮忙,还有阿光,阿光是江南来的。” 曹绵娘脸上的笑容一僵,吓得瞠目结舌:“你说什么?阿光从江南和阿竹一起来的?那他们不会……” 边野没想到岳母对阿光的反应这么大,看来还真有些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幸好没有多说阿竹的事情,不然可能真的会说错话。 “没有没有,他们不是一起来的。阿竹来的早,阿光是后来听说阿竹来了这里,自己追来的。阿竹待阿光就像亲弟弟一般,而且阿竹已经嫁人了,阿光还没有娶妻。”边野不想听岳母乱点鸳鸯谱,赶忙解释清楚。 “你说什么?”曹绵娘的声音忽然拔高,震惊不已:“你说阿竹已经嫁人了?你刚才怎么不说。她嫁给谁了,那人如何?” “刚才您也没问呀,您瞧,”边野抬手一指前面高大的柳树:“那就是我们村的生财柳,咱们很快就到了,到了以后您就都知道了。”边野笑呵呵说道。 “不行,你快告诉我阿竹嫁给谁了?”曹绵娘急得不得了,揪着边野不放。 边野瞧着岳母焦急的表情,心里敲响了小鼓,有心据实以告,可是老马识途,已经自己走到江南小馆门口。黄昏时分,这是酒馆里最忙碌的时候,边野知道阿竹是不肯因为新婚在家休息的,此刻肯定在里面忙活着,索性调下马车,在门口喊了一嗓子:“阿竹,你看谁来了?” 曹绵娘没想到突然就到了女儿所在的地方,吃惊之下呆坐在马车上忘了下车。阿竹站在柜台后面正在算账收钱,离门口很近,见边野回来了,她欢喜一笑,脚步轻快地走了出来:“你不是去买瓷器么,谁来了呀?” 阿竹的眸光看向门口的马车,嘴角的笑意瞬间定住。只一眼,她就认出了贴着八字胡的母亲:“阿娘!” 阿竹急切地奔下台阶,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久别重逢的阿娘,根本没有去看脚下。脚底踩到台阶边缘,身子一歪,边野赶忙将她一把抱住,安稳地放到马车旁边。 曹绵娘一声“小心”还未落地,阿竹已经稳稳地站在自己面前。她急切下车,边野赶忙过来搀扶:“您小心些。” “阿竹,让娘看看……让娘看看。”摇摇欲坠的八字胡终于飘落在地,露出了曹绵娘的一张脸,的确和阿竹有九分像。“我的阿竹,没有瘦,倒是胖点了,还是这么白净好看,你好好的,娘就放心了。” “阿娘,阿娘您没事吧?挺好的吧?”阿竹上上下下打量着母亲,激动地热泪夺眶而出。 边祥给桌上送菜,见柜台后面的大嫂不见了,就走到门口来望一眼。 “阿娘没事,你呢?听说你嫁人了,嫁人是女人一辈子的大事,你来得时候不久,干嘛着急嫁人呢?嫁的谁呀,他对你好不好?”曹绵娘深知丈夫是谁对一个女人来说是天差地别的大事。 阿竹诧异地转头看向边野:“你没说?” “边野拜见岳母大人。”边野赶忙跪在地上磕头,“刚刚没有据实相告,是想让阿竹亲口跟您说,若是我都和盘托出了,只怕……媳妇不乐意。岳母要打要罚,我都任凭处置。” “你……是你?”曹绵娘心头的震惊一个接着一个,已然应接不暇。 边祥快步跑回厨房,对阿光和糯糯说道:“外面来了一个人,好像是大嫂的娘亲,大哥给她跪着叫岳母呢。”阿光和糯糯都愣住了,三人互相瞧了瞧才回过神来。 “夏婶婶来啦?我去瞧瞧。”阿光放下菜刀往外走。 糯糯也扔了烧火棍:“那不就是我姑姑来了么,我也去瞧瞧。” 门外的阿竹不理边野,拉着母亲朝新房走:“阿娘,别在街上站着了,咱们回家说话吧。” 边野赶忙起身,见三个小家伙追了出来,便阻拦道:“阿竹肯定有好多话要跟母亲说,你们先不要凑热闹了,回去干活吧。” 说完,他赶着马车,追着媳妇和岳母去新房了。 第80章 . 冷落新郎 瞧你家新郎官,委屈地不行了…… 阿竹牵着母亲的手进到里屋, 赶忙给她倒了杯水,急切问道:“阿娘,快跟我说说,这几年您都去哪儿了?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受了很多罪呀?” 曹绵娘连连摇头:“没有, 我被大水冲走之后, 被一个贩卖瓷器的商人救了。当时我染了风寒得了痢疾,他为了给我看病, 把钱袋里的钱都快花光了。他叫余三, 当时是个十七岁的小伙子,还没成亲,家中父母双亡, 自幼和阿婆相依为命。阿婆七十多岁了, 身体不好时常生病,他却总要外出贩瓷器。救活了我, 他说不能白救, 要我留在他家,帮他照顾阿婆三年方可离开。救命大恩, 我怎能不从?阿婆脾气很好,这几年我们俩作伴, 有吃有喝的也没受什么苦。唯一揪心的,就是惦记你和东东, 不知道你们俩怎么样了。尤其是你,你孤身一人是如何来到赵北村的?才来一年,怎么就嫁人了呢?” 边野卸了车,把马喂上,就提着大篮子进到屋里, 笑呵呵说道:“娘啊,这是我给舅舅和舅母买的回门礼,一对青花瓷茶盏,您帮我掌掌眼,看看这瓷器做的可还行?阿竹,这是给你的红瓷花瓶,你看好看吗?” 阿竹把花瓶接过来放在桌子上,说道:“你去厨房里烧一大锅热水。” “哎,好勒!”边野二话不说,转身去了厨房。抱来柴火,点起炉灶,很快就看到了袅袅炊烟升起。 曹绵娘瞧着二人相处的光景,唇角微微一弯。“他一直这么听你的话?” “嗯,”阿竹点头。“阿娘,当初您被大水冲走以后,我找了好些天也没找到,后来就按您的吩咐往北方来,到赵北村投奔舅舅。我打扮成一个老乞丐,跟着北上的难民一起走,走了一年多才找到这里。” 曹绵娘眼含热泪,抬手轻抚女儿脸庞。“我家阿竹受苦了,不过还好你聪明伶俐,能平安来到赵北村。” “说起来也是缘分呢,我在涿郡城外受了伤,遇到边野,是他把我带到赵北村的。只不过他真心以为我是个老乞丐,第二日见到穿上女装的我,都看傻了。” 女儿一路顺利,曹绵娘心里踏实了一半,心情轻松不少,打趣道:“只怕他不是因为突然看你穿女装愣住了,是因为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才愣住的吧。” “唉呀,娘,您怎么还打趣自己的女儿呢?野哥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男人,他可不是以貌取人的。” 阿竹把头偎进母亲怀里撒起娇来,曹绵娘轻轻拍打着闺女后背,笑道:“是,他很好,我与他同行一路,已然发现这是个非常好的小伙子。那你跟娘说说,是他相中你了,还是你相中他了?” “我们俩……嘿嘿!算互相相中了吧。”阿竹甜甜一笑。“阿娘,您不知道,这一年发生了好多事情呢,以后我再慢慢跟您说。一会儿他烧热了水,您先沐浴更衣,我带您去舅舅家。舅舅和舅母真是这天底下顶顶好的舅舅舅母!自从我来到这里,他们就拿我当亲女儿看待,也时常念叨你呢。” 曹绵娘十分欣慰:“大哥大嫂都是好人,我知道他们一定会待你好,才让你千里迢迢来投奔舅舅的。” “阿娘,这一年真的发生了好多事,我还见到了……我爹。” “你爹,那东东呢?你也没有看见他?水灾之后得病的孩子特别多。”曹绵娘焦急追问。 “呃……”阿竹愣了一下,很快垂眸说道:“见到了,东东很好,他跟着……我爹做生意呢。” “哦,那就好。”曹绵娘这才松了一口气,却又觉得女儿有点怪怪的,正要询问,就听边野走进堂屋说道:“阿竹,水烧好了。” “你去把浴桶洗干净,把水舀进去吧。”阿竹毫不犹豫地说道。 曹绵娘赶忙站起身来:“我自己去吧,怎么好劳烦姑爷做这种事。” 边野赶忙表忠心:“娘,您别客气,这点活儿不算什么,都是我们晚辈应该做的。”一边说着,他抢步跑了出去,麻利地洗好浴桶,兑好了冷热水,顶着一脑门热气进来汇报:“阿竹,都弄好了,我去客栈里看看,你把院门插上,一会儿你带娘过来吃饭吧。若是不愿过来,就喊我一声,我把饭菜送过来。” 边野大步离开,曹绵娘却无心吃饭,对女儿说道:“你告诉姑爷,别弄饭了,一会儿去你舅舅家吃吧,我有好多话想问他们。” 离家十几载,又是在那样特殊的情况下离开的,阿竹能理解母亲的心情,憋在心里十几年的疑问,只想尽快弄清楚吧。 伺候母亲沐浴之后,阿竹挑了一套衣襟宽大的素色衣衫给母亲。“娘,你还是这么好看,明日我赶工做几套新衣裳,您换上合适的衣衫定是更美的。” 曹绵娘苦笑:“我这个年纪,还讲究什么好看不好看的,只盼着亲人都平安顺遂就好,还有……罢了,咱们赶快去你舅舅家吧。” “好!”阿竹带着母亲出了门,来到江南小馆,客人们大多吃完饭回去休息了,大堂里清净了不少。边野快步迎了上来,笑盈盈问道:“娘,您想吃点什么,咱们这北方菜江南菜都有。刚才已经偎上了冰糖肘子,清蒸鱼也熟了,您看再添点啥。” “不吃了,我去你舅舅家吃吧,改天再来尝你们的手艺。”曹绵娘拉着阿竹要走,糯糯脚步轻盈地从厨房出来,瞧瞧阿竹,又看看曹绵娘,欢快地一拍手:“姑母,你和表姐长得真像。” 曹绵娘停住脚步,阿竹赶忙介绍:“这是舅舅家的二姑娘,叫糯糯,还有一位姐姐在家里,叫曹英。” 曹绵娘上前拉住糯糯的手仔细打量:“好孩子,你这眼睛像你爹,耳垂大有福像你娘,下巴和阿竹有几分像。” 糯糯点点头:“都说闺女随姑,我就随姑姑,所以好看。” 这么光明正大的夸自己,把大家都逗笑了,阿光听到声音从厨房里出来,快步走向曹绵娘:“夏婶……婶,”他在心中暗骂自己,刚才已经思量好叫婶婶,不要提夏字,怎么见到人一激动,嘴就瓢了呢,真是该打。 糯糯抢白道:“阿光哥哥,你来了赵北村,就该按照我们这里的称呼来,你随着我叫姑姑吧。” 阿光正缺个台阶下,赶忙答道:“好啊,我听糯糯的,以后就叫姑姑了。” 曹绵娘从阿光讪讪的眼神里,似乎读懂了什么,忽然想起阿竹说夏春城带着东东来过这里,心里咯噔一下,莫非他们知道了什么? 这下她更加等不及,想马上见到大哥,问个清楚。“阿光,你先忙,明日咱们在说话,我要去拜会大哥大嫂,阿竹,咱们走吧。” 刚刚凑过来的边祥还不知自己叫什么好,就见她们快步离开了。边野赶快冲进厨房,把清蒸鱼和冰糖肘子装进食盒,拎起来就追了出去。 阿竹每次去舅舅家,边野都会护送,她已经习惯了,对追上来的边野并没觉得意外。曹绵娘却有些紧张,赶忙吩咐阿竹:“你快让姑爷回去吧,不是很近的嘛。” 边野腿长脚步快,说话间依然走到二人身旁:“娘,您别客气,我把做好的菜带来了,一会儿舅母跟您定然有很多话要说,哪有功夫做菜呢。” 曹绵娘不好再推辞,心里却有些局促,在小两口的带领下进了曹家的门,一眼就看到堂屋里的廉氏。 “嫂子……”曹绵娘声音哽咽,热泪夺眶而出。 烛光昏暗,廉氏定睛一瞧,手上的扫帚落了地,“绵娘,是绵娘回来啦!”她快步上前,一把抱住绵娘:“你可算回来了,我妈都快想死你了。” 曹旭听到动静从屋里跑了出来,亲眼瞧见妹妹才相信这不是做梦,激动得双手直抖:“绵娘啊,十七年啦,你终于回家了。” 这一句回家让曹绵娘放声大哭,十几年流落江南,纵使有儿有女,却始终没有家的感觉,如一叶浮萍般漂泊,今日总算见到了家人。 三人抱头痛哭,阿竹也伏在边野怀里哭,曹英都看傻了。 “好了,好了,远途劳累,莫哭坏了身子,绵娘快坐下,咱们说说话。”曹旭擦擦眼泪,拉着妻子和妹妹落座。 边野已经把食盒放在桌子上,曹绵娘看到食盒才惊觉姑爷还在这里,赶忙对阿竹说道:“你们俩回去吧,明日再来。” 阿竹红着眼睛道:“我不走,才看见阿娘,为什么要撵我走啊,我要和你们一起说话,一会儿带阿娘回家睡觉,我要跟阿娘一起睡。” 曹绵娘道:“你听话,先回家去,我今晚不去你那,就在你舅舅家住下吧。” “那我也住舅舅家,野哥,你自己回去吧。”阿竹的眼光全都黏在母亲身上。 “我……”边野没想到新媳妇见了亲娘,不肯回家了,一时气结:“阿竹,咱们就听娘的话,明日再来吧。” “我不,”阿竹走到母亲身边,撅着小嘴抱住她胳膊,“我要跟阿娘在一起。” 边野心中腹诽:那就不要我了呗。 曹英瞧着新郎官委屈的小模样,噗嗤一乐:“阿竹你快回去吧,我会照顾好姑姑的。瞧你家新郎官,委屈地不行了,呵呵!” 第81章 . 背我走嘛 新婚的小两口哪有什么解不开…… 阿竹抬头看向边野, 娇声问道:“你委屈吗?” 边野赶忙摆手:“不委屈,不委屈,英子开玩笑的。这样吧,快麦收了, 我正好有点事儿要跟二叔商量, 我到二叔家去一趟, 你先在舅舅家坐会儿,一会儿我回来接你。” “哎呀, 我都跟你说了, 今日不回去了,你自己回去吧。” “可是……可是咱们昨日才成亲呀,你今日就不回家了?”边野心里一万个不乐意, 却不敢态度强硬。 曹绵娘站起身来, 也把阿竹拉了起来。“你听娘的话,赶快跟姑爷回去, 明日早点过来就好, 我有些话要同你舅舅、舅母说。” 这话已然说得十分直白了,他们想说的话不方便让阿竹听到。这下阿竹也有点委屈, 阿娘是自己最亲的亲人,怎么还要背着自己讲话呢? 边野赶忙趁机拉住阿竹的手, 牵着她往外走。“阿竹听话,既然娘这么说了, 咱们就乖乖回家去,明日早些来。以后日子长着呢,明天把娘接到咱们家去住,你可以每天陪母亲说话呀,不差这一会儿。” “好吧, 阿娘你别光顾着说话,先吃些东西吧。我们先回去了,明日再来。”阿竹不情不愿地跟着边野出了门。 天近二更,弯弯的月牙躲进云层后面。路面上黑漆漆的,看不清高低起伏。农家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此刻有些人家已经熄灯睡觉,街上一片寂静。 阿竹心不在焉地往前走,深一脚浅一脚的。边野一直扭头看着她,生怕她一不留神摔倒了。 阿竹突然停下脚步,边野心中一惊,也跟着停了下来。新媳妇不会是改变主意又要回去吧?边野心中哀嚎。 “野哥,你背着我走好不好?” “ 啊?”边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没听清。 阿竹抓住他手臂轻轻摇了摇:“相公,你背我走嘛,我不想自己走路。” “好好好。”男人喜出望外,刚刚心中那一点小郁闷,立马烟消云散,蹲下高大的身子等着媳妇趴到自己背上来。 阿竹乖乖地趴在他身上,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边野欢欢喜喜地背起媳妇,悠哉悠哉往前走。 新婚的小两口哪有什么解不开的小别扭呢,只是简单的撒个娇,就愈发如胶似漆了。 “相公,你说阿娘为什么不让我听呢?她想背着我说些什么?”阿竹还是想不通。 “我觉得应该是说你亲爹的事情吧,你想啊,当年岳母就那样走了,对后来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她肯定想知道那个男人有没有找过她,想不想负责任?就算是不能在一起,心里却还是放不下的吧。” 阿竹无力地把头歪在丈夫宽厚的肩膀上:“可是这些为什么要瞒着我呢?那是我亲爹呀,若不是这一年中发生了这些事,难道阿娘想要瞒我一辈子吗?” 边野垂眸想了想,脚步依旧保持着不急不缓的节奏,轻声为自己的新媳妇解释。“我觉得在阿娘心里,你知不知道亲爹是谁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这一辈子的幸福快乐,当年那件事终究是有些复杂的,她定是怕传扬出去会有人对你说三道四,让你再难有简单快乐的生活。可能她也怕你多想吧,万一你想歪了,做出什么糊涂事来,那就不如不让你知道的好。” 阿竹懒散的偎在他身上,默默咀嚼着他的话,用小巧的下巴戳了戳他的肩膀。“我觉得你说的好有道理啊!” 被媳妇夸了,边野嘿嘿地笑了起来。“你也不必太仰慕我,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嘛,我想岳母可能更不想让我知道这些事,定是怕我嫌弃你。” “那你会嫌弃我吗?”阿竹伸出绵软的手指调皮地刮了刮他的脸颊。 “我喜欢你,自然喜欢你的一切,怎么会嫌弃呢?”边野脸颊有点痒,突然转过头,啊呜一口含住了阿竹的手指。 指尖一热,阿竹想抽回手已然来不及了,只能任由他含着指肚坏坏地笑。 “不要这样嘛,人家跟你说正事儿呢。”小媳妇儿红着脸娇声说道。 男人这才松开嘴,颇为得意地说:“你说,我听着呢。” “你……你会不会嫌弃我阿娘呢?”阿竹眼睛里含着担忧。 “怎么会?你瞎想什么呢?咱们都是了解内情的人,分明是一对有情人没能终成眷属,很遗憾啊!都是被那个坏女人给害的。” 阿竹把头埋进她肩窝里,全身放松的赖在他身上。“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要不然……” 边野停住脚步,好奇地扭头看向爱妻。“不然怎样,难不成你要休了我?” “我才不休你呢,我要天天罚你做苦力,让你背我回家,给我洗脚、铺床。” 边野突然伸长脖子在阿竹脸颊“啵”地亲了一口。“好,那就这么说定了,若是我惹你生气了,不可以离开家,也不可以不要我,但是可以罚我做苦力,天天背着你,抱着你,给你洗脚、铺床、暖被窝。这哪是苦力呀,这分明是美差,哈哈哈!” “你小点声,这大半夜的,笑这么大声,不怕被别人听见呀?”阿竹赶忙抬手去捂他的嘴。 小两口笑闹着回家了,而此刻曹旭家中,气氛却十分沉闷。廉氏吩咐曹英去厨房给姑姑蒸碗鸡蛋羹,做两个小菜。 屋里安静下来,曹绵娘羞于开口,却又按捺不住心中翻滚的情愫,终是忍不住问道。:“大哥嫂子,这些年我一直惦记着家里,我走之后父亲如何了?发生了什么别的事情吗?” 曹旭和廉氏对视一眼,决定和盘托出,便说道:“你走之后,父亲的病情不见好转。他命我们尽快收拾东西回老家,他嘴上说着不想见任何人,其实我们知道,他还是希望能见一见那几个得意门生,想等他们登科及第,插花返乡之日光耀虚谷书院的门楣。他终于等来了那一日,可是……” 曹绵娘十根手指紧紧搅在一起,颤声道:“他跟父亲都说了?” 曹旭看看眸光颤抖的妹妹,重重点了下头:“他金榜高中,回来之后的确让父亲很是宽慰。随即就提出了娶你为妻的请求,父亲当时就明白了,孩子的父亲就是他。你是为了保护他,才宁死不开口。逸之是父亲最喜欢的弟子,他以为自己的得意门生德才兼备,克己复礼,万万没想到孩子的父亲竟是他。当时,病情稍见起色的父亲喷了一口血,就昏迷不醒。” “是我,是我害了父亲。”曹绵娘垂下头去,眼泪大颗大颗地掉。 曹旭接着说道:“逸之在整个书院、整个幽州疯狂找你,找不到你,就到父亲面前长跪不起,哭哑了嗓子,磕破了额头。他也曾私下求我,可是当时你被夏春城带去了哪里,我们也不知道。父亲逼我发下毒誓,不许把你有孕的事情告诉他。因为当时李家也知道了一些,李家祖母怕耽误孙儿前程,以死相逼,让他娶了望京县令之女。后来,逸之自请南方赴任,常年不回家,也是为了在江南找你。” 一番话说完,曹绵娘已经哭成泪人,指甲用力掐着自己的手背,掐得青紫一片。 廉氏看不下去了,拉过她的手握在自己手心,轻轻帮她揉:“你不要再为难自己了,当年的事情,我们已经都清楚了。不怨你,也不怨李大人,都是被那个恶毒的女人害的。这些年你跟着夏春城也遭了不少罪,他在洪水中抛下你,这么快就有了新欢,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 曹绵娘缓缓抬起泪眼,诧异道:“嫂子,此话怎讲?哪个恶毒的女人?你们也见到夏春城了?” “不仅见到夏春城了,也见到阿竹亲爹了,而且这些事情阿竹都知道了。”廉氏如实回答。 曹绵娘惊得忘了哭,猛地坐直了身子,紧张问道:“阿竹……阿竹都知道了?那……姑爷知道吗?” 曹旭从柜子里拿出和离书,在妹妹面前展开:“你别急,听我们慢慢说。这是我替你签的和离书,去年冬天夏春城路过这里,带着一个妖娆的女人。那女人对阿竹冷嘲热讽,他却一点都不维护。他告诉了阿竹当年的事情,表明了自己养父的身份,也提出了和离。我便替你答应了,绵娘,你不会怨大哥擅自做主吧。” 曹绵娘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哑声道:“怎么会,大哥,我终于解脱了。这些年,我努力地想望了他,想做个安分的妻子,可是……” “不用说了,我们都明白,嫂子知道你肯定尽力了。你是什么样的性子,我们还不清楚么,不要再提这些年的伤心事了,既来了赵北村,以后就安心住下,这里就是你的家。如今回家了,再也不要想那些糟心事。” 曹绵娘含着热泪点点头,却忍不住追问道:“那他呢?你们是不是也见过他了?难怪刚刚阿竹好像欲言又止的模样,莫不是想要同我说这些?姑爷呢?他有没有知道阿竹的身世,有没有嫌弃她?” 第82章 . 造化弄人 他肯厚待女方娘家,对媳妇自…… 曹绵娘急得喃喃自语:“都怪我, 好好的闺女,是我害了她。” 廉氏不忍看她如此自责,很快打断了他:“你别乱讲,你怎么害了她呢?阿竹如今不是好好的, 今日你也瞧见了, 边野对她可好了, 像宝贝似的捧在手心里,对她百依百顺。边野是个既能干脾气又好的小伙子, 在我们附近这十里八村也难找出来一个比他更强的。他们小两口都是利索能干的人, 如今家里有几十亩良田,还有新挖的鱼塘,新盖的客栈和酒馆, 这么好的日子上哪儿去找?” 曹旭补充道:“前几日逸之经过这里, 刚好遇到两个恶毒的女人告边野黑状。却没想到牵扯出十七年前的旧事,这才阴差阳错的让真相大白。不然, 我们还一直被蒙在鼓里呢。” “他……他, 他还好吗?”提到李逸之,绵娘子双腿有些颤抖, 缓缓地坐在椅子上。 曹旭继续说道:“如今他是幽州刺史,是咱们这方圆百里最大的官。那日恶人先告状的魏蝉拦的就是他的官轿。你可还记得, 咱们书院旁边有一户姓魏的人家,他家有个女儿叫魏蝉, 年纪与你相仿?” 曹棉娘不明白这话题为什么会突然跳到魏蝉身上,垂眸思忖片刻,抬起眼帘道:“我想起来了,是有一个叫小蝉的姑娘。我与她来往并不是特别多,不过她有时也会到书院里来找我要个绣样, 后来她爹好像把她送进了一个香料铺子,去学做香料了。” 曹旭点头,继续问道:“那你还记不记得?怀上阿竹的那个晚上,她是否找过你?” “这……”提起那个夜晚,曹绵娘十分窘迫,揉搓着袖口仔细回忆,硬着头皮说道:“我记不大清了,好像是来过,说快要秋闱了,沾沾学子们的喜气,让我领着她在书院里转了一圈。” “不光转了一圈,还顺便打听了逸之的住所吧?” 曹绵娘用手指掐了掐自己的额头,用力回想当年的事情。“好像是提到过他,说他最有可能高中。具体的细节我也记不清了,后来忽然起风了,变了天要下雨,有个师兄喊我过去帮忙收晒着的书,我就让她自己回家了。” “这就对上了,”曹旭痛心疾首地一拍大腿,“就是这个祸害,她去的那个香料铺子是个黑窑子,当时逸之名满幽州,人英俊家世也好,就成了她的猎物。她偷偷带着催情香进了书院,利用你打探到逸之的住所,与你分开之后就悄悄潜了进去,在屋里点上香,等待逸之回来。后来他进屋之后,发现了那个女人,就把她扔了出去,然后你就进去送姜汤了。” 曹绵娘瞠目结舌,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廉氏抱住绵娘肩膀安慰道:“绵娘,来龙去脉我们都清楚了,不怪你,也不怪李大人。那姓魏的女人说了,她用的是最霸道的香料,足以乱人神志,你们毫无防备,自然被她给坑了。” 曹绵娘还陷在自己的思绪中,仔细回想当晚发生的一切,就像着了魔一样疯狂到停不下来。所有的情不可耐,如狼似虎,忘却礼义廉耻都解释得通了。难怪这么多年来一直想不明白,自己与师兄发乎情止乎礼,怎么突然就疯狂了一夜呢? “原来是这样,是我害了师兄,若是我不被人利用,就不会有这些事了。是我没用……”曹绵娘深深自责,用力捶打自己的头。 曹旭和廉氏一左一右拉住她,不让她作践自己。“你别乱讲,怎么能怨你呢?那魏家就住在书院旁边,谁能想到从小一起长大的人,突然换了歹毒的心肠。” “对,都是造化弄人,你莫要妄自菲薄了,喝口水吧。” 曹绵娘颤巍巍地捧起一杯水,缓缓饮下,放下杯子时,手还有一点抖。“你们的意思是,阿竹和姑爷都知道这些了,师兄也知道了。” “对,边野并未因此嫌弃阿竹,他是个懂事的孩子,也不会因此嫌弃你。逸之也想接阿竹去幽州做李家的大小姐,阿竹拒绝了。如今,你就在这里踏踏实实地住着,你放心,除了自家人,旁人都不知道的。逸之呢,你若想见他……” “不,我不想见他。”曹绵娘眸光散乱,颤声抢白。 曹旭深深吸了一口气:“好,不见就不见吧,你先吃饭吧,该说的都说完了,吃完饭好好睡一觉,别再哭了,这都是命。” 这一觉,注定是睡不着的。十几年风风雨雨、酸甜苦辣,都在心头翻涌,莫可名状。 早上起来,曹绵娘眼睛肿肿的。曹英体贴地帮姑姑敷了眼睛,廉氏做好了早饭,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围坐在桌边。 “来的这么巧啊,刚好赶上吃饭。”阿竹脚步轻快地走进屋里,柔软的双臂抱住母亲脖颈。 曹英笑道:“哎呦!这么大了,还撒娇呢。” 边野笑呵呵地跟着走进来,把一匹素云纱、一对青花瓷茶盏放在桌子上,恭敬地行礼:“今日回门,这一匹素云纱孝敬岳母大人,这一套茶盏送给舅舅、舅母,外面还有给两个姐妹的礼物,我去拿。” 东西太多,边野赶着马车来的。走回院中,很快就拿来两匹粉色软布,两大包七彩绣线,两包糕点、两只鸡,一条猪后腿。 “这,这太多了,边野你快把鸡和猪后腿带回去,还有两匹粉布,刚好的给阿竹做衣裳,留下其他的就已经比别人家多不少了。”廉氏不好意思收这么重的礼,抱起东西就要放回马车上。 “舅母,您就收下吧,这是我们的心意,不再多少。”边野堵住门,不让她出去。 阿竹赶忙上前拉回舅母:“就是啊,舅母您就留下吧,不然我以后可不好意思来吃饭了。” 曹绵娘瞧着一大堆礼品,倍感欣慰,并非图这些吃喝物品,只是礼物的多少足以代表新嫁娘在姑爷心目中的分量。他肯厚待女方娘家,自然对阿竹更不会差。 一顿团圆饭吃得欢快热闹,饭后,曹旭叫着边野去麦田里转转,曹绵娘把女儿拉进里屋。 “阿竹,昨日听你舅舅说,关于……你爹的事情,你都知道了,那你……是怎么想的?”长痛不如短痛,曹绵娘咬咬牙,决定直说。 阿竹昨晚和边野在被窝里就商量好了,猜到今日母亲一定会问这些,就坦然答道:“阿娘,原本我一直觉得爹爹不喜欢我,是因为我不是儿子。当他亲口说出是我养父的时候,以前想不通的事情一下子都想通了。我不怨他了,而且感谢他的养育之恩。他对我,也算可以了。” 曹绵娘点头:“那你亲爹呢,你也见过了。” 提起李坤,阿竹有些局促,揉搓着衣角说道:“他……见是见了,只是这些年没见过,若是让我跟他叫爹,我……” “阿竹,没有人强迫你认他,你不乐意认就不认。如今你已经嫁人了,有自己的日子过,只要姑爷不嫌弃咱们家就好。” 提到边野,阿竹就笑了起来:“娘,我已经问过了,他不嫌弃的。而且我们俩说好了,今日就把您接回家里住。新盖的大房子,很宽敞的,足够住。” 曹绵娘看女儿开心,也跟着笑了,爱恋地摸摸阿竹的头:“傻丫头,娘不会跟你去的。你的房子再大,也是边家的,我是曹家的女儿,住在你舅舅这里就是家。你婆婆都没有过来和你们一起住,我去了不合适。” 阿竹知道母亲说得有道理,可她还是想让阿娘和自己住一起,哪怕只是住一阵子也好。边野和曹旭回来之后,就和阿竹一起劝岳母住到自己家里,最终没能劝动曹绵娘。 在曹旭家中住了几日之后,曹绵娘打算去江南小馆帮忙,这样阿竹不必天天跑来舅舅家,给女儿女婿帮点忙,她心里也踏实些。 边野哪敢让岳母帮工:“娘,我这里新添了边葵和边林,人手已经足够了,您想吃什么尽管点就好。” 曹绵娘直言:“边野,你不是外人,我也不跟你客气。我整日在家闲着也是无聊,不如让我来做点事痛快。我想过了,只做三道菜,都是小火慢炖的,不用着急上火。” 岳母坚持要做,边野也不好强行拒绝,问过阿竹之后,媳妇答应了,他自然也就依了。 曹绵娘的三道拿手菜分别是鸽子汤,炖鲫鱼,粉蒸肉,做好之后,请大家品尝。 首先出锅的是粉蒸肉,因为阿竹和东东爱吃,在江南的时候,曹绵娘专门去请教了茶香镇百岁老婆婆,学到了最传统最正宗的茶香粉蒸肉的做法。 “喔!这个太好吃了吧,为什么可以又酥又软?入口即化呀!”边葵砸着嘴,满脸惊艳。 阿光夹了一块放进嘴里,慢慢品尝,眼里涌起了水雾:“是小时候的味道,一模一样的。” 味道和小时候一样,人也还是小时候的人,可是日子却不一样了。 第83章 . 守护娇妻 女儿被他高大的身躯挡在背后…… “来, 你们尝尝这个炖鲫鱼怎么样,这可是地道的北方菜。” 最近对厨艺十分热衷的边祥率先抢了一口塞进嘴里,不禁连连点头:“这个太好吃了,我从小吃过无数次炖鲫鱼, 可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呀, 鱼刺都炖烂了, 不用担心卡喉。刺虽烂了,可是还没有烂成一滩泥, 筷子夹起来还是整个儿的, 这个火号很难掌握的吧?” 边野一看好人都被他们做了,自己这个亲姑爷反而说不上话,赶忙抢着说道:“是啊, 这个菜挺常见的, 家里边经常炖,红白喜事上也有, 却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关键是它不酸, 咱们北方炖鱼总是放一大锅的醋,酸的倒牙。这个非但一点不酸, 还没有鱼腥味儿,这个调料放的真的是刚刚好, 火候也恰到好处。” 手艺得到了众人认可,曹绵娘十分高兴。轻轻掀开砂锅的盖子, 让他们品尝最后一道鸽子汤。 “你们尝尝这个吧,这个既不是南方的名菜,也不是北方特色。只不过是我年少时常做的一道菜罢了,做的多了便有了一点点心得,只是这么多年过去, 不知道这口味大家还喜不喜欢?” 众人赶忙捧场,每个人都拿了汤匙去舀汤喝。曹绵娘十根手指绞在一起,略略有点紧张。 “好喝!真好喝!香而不腻,汤上只有几点油花,没有多少浮油,却特别醇厚的味道,又跟清蒸的鸽子不一样,好像有点烤过的感觉,总之这鸽子汤特别好喝。”边野作为亲姑爷赶忙抢答。 曹绵娘搅在一起的十根手指放松下来,唇角微微翘起,看向旁边几个孩子,众人纷纷点头连夸好喝,她这才释怀地温婉一笑。 “粉蒸肉是我在江南学的,是阿竹和东东最喜欢吃的菜。炖鲫鱼是北方的传统菜,是我父亲和哥哥最喜欢的下酒菜。鸽子汤呢……是书院里师兄们的最爱,这鸽子的确是烤过的。他们捉到鸽子就拿来烤了吃,吃剩的舍不得扔就让我煲汤喝。因为没有外皮,所以汤里才没有几滴油,而且有烤过的味道。当时在书院里,饭菜十分清淡,能喝上这么一口肉汤,他们觉得可美了。我本来还怕你们不爱喝呢,既然你们都觉得不错,那我就放心了。这三道菜都是我最喜欢的,也是最拿手的,每天做也做不腻,还会很欢喜。所以你们不用担心我受累,这是我喜欢的活计,是开心果。” 边野转头看向阿竹,见阿竹眸光温柔地注视着母亲,似乎在思考什么。媳妇儿不说话,那就只能自己说话了。 “娘啊,您这好手艺做出来的菜肯定是咱们店里的招牌菜呀,我这就写个牌子放在门口。每日限量供应,卖完为止,您高兴做多少就做多少,不用考虑够不够,只要您欢喜便好。” 阿竹点点头,同意边野的做法。“好,就按你说的办吧。” 晚上回到自家新房里,阿竹若有所思的坐在床边,朦胧的眸光望着窗户,不知在看些什么。 边野洗完脚坐在她旁边,长臂一伸就把新媳妇儿揽进怀里。“想什么呢?” 阿竹把头歪在丈夫宽厚的肩上,悠悠开口。“你有没有感觉到,阿娘似乎是想要见到……那个人的。” “那个人?你说李大人呀!” 阿竹点头,额头磨蹭着边野的耳垂。“那道鸽子汤,书院里的人都喝过,味道又与别家酒楼不同,只要是书院中曾经的学子,喝到熟悉的味道肯定能忆起当年。阿娘嘴上说着不想见他,可我却觉得其实是希望见他一面的。” 边野抱着阿竹想了想,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若是我们一别十几年,那我一定发疯一般想见你。” 阿竹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喃喃自语:“若是阴差阳错,十几年不见,人到中年,孩子长大了,头发也开始变白了,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相思,而不得见……”阿竹吸吸鼻子,把脸埋进丈夫胸膛,哽咽道:“别说十几年,就算是一年不见你,哪怕只是想想,我也想哭!” 边野抱紧阿竹,低头安慰道:“别哭啊,咱们不会分开的。” “你千万不要做行脚商,他们江南塞北贩卖货物,一出门就要大半年的。”阿竹温热的小脸在他怀里磨蹭。 “不去不去,我才舍不得离开家呢。家在这,田地也在这,客栈酒馆都在家门口,最最重要的是我的娇媳妇也在这。”边野低头在她脸上亲了又亲,一脸满足。 阿竹抬头,水汪汪的眸子看向自己心爱的丈夫,羞涩地抿着小嘴一笑,主动仰起白嫩的脖颈,吻上他的唇。 男人受宠若惊,怔愣片刻之后反客为主,瞬间把屋里的热度点燃。新婚的小夫妻哪里需要更多语言,一切尽在不言中…… 次日一早,曹绵娘在曹旭家吃过早饭,早早地来到江南小馆。煲上鸽子汤,炖好鲫鱼,正在切肉,却见廉氏走了进来,脸色似乎不太好。 “嫂子,你怎么来啦?”曹绵娘赶忙放下菜刀,迎了上来。 廉氏无奈地叹了口气:“还不是英子那丫头,自从去年跟杜千里相过亲,杜家还是很满意的。刚刚千里那孩子给别的村送酒,路过咱们这儿,特意进来看望你大哥,还送上了一坛他亲手酿的雪梅酒。可英子呢?躲在屋里不肯出来见人,人家走了之后明确的说不想嫁,她也不想相亲,你说这孩子……她究竟怎么想的,也不肯跟我们说清楚。我猜着她心里是不是有人了,却不肯跟爹娘讲,不如咱们去问问阿竹。他们年龄相仿,免不了要在一起说说悄悄话的。” 绵娘解下围裙擦了擦手,忧心忡忡道:“那咱们赶快去,问个明白,可不能耽误英子一辈子。” 气派的青砖大瓦房大门紧闭,绵娘仰头瞧瞧,太阳已经老高了,应该早就起来了呀,不知道为什么关着门。 敲门声响起,坐在庭院里编筐的边野站起身来,打开门看到门口的廉氏和曹绵娘。 “岳母、舅母,你们来啦!来,快进屋里坐。”这两位突然出现在门口,让边野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笑脸相迎,带着她们进堂屋落座,麻利地给二人倒上两杯温水。 曹绵娘转头瞧瞧,没看见阿竹的身影。里间的门帘垂着,瞧不见里面,便问道:“阿竹呢,只有你一个人在家?” 边野下意识的看一眼里屋,嘿嘿直笑。若是自家母亲来了,自然要帮阿竹遮掩一二,不能让婆婆以为儿媳妇懒惰贪睡。不过今日来的是岳母和舅母,是阿竹的娘家人,想来他们应该是希望看到自家闺女享福的吧。 “她还没睡醒呢,咱们小点声说话,让她多睡会儿吧。”边野压低声音,笑呵呵说道。 “什么?可是病了?”曹绵娘焦急地站了起来。 “没病没病,阿娘放心。阿竹好着呢,就是想多睡会儿,我就没叫醒她。”边野赶忙摆手解释。 曹绵娘难以置信地看看姑爷,眉头缓缓皱起。“这……这个怎么成?这都什么时辰了,她竟不起来做早饭吗?你就这样饿着肚子在院子里编筐?” “娘,我没饿肚子,我在锅里热了几个包子,阿竹醒了我们一起吃,这会儿我还不饿呢。热水我也烧好了,您瞧这茶壶里的水温,刚好喝吧。您不用担心,我们俩渴不着饿不着的。” 廉氏身为舅母却并没有打圆场,耿直说道:“阿竹这样的确有点不像话,这些事情怎么能让姑爷做呢?边野脾气好,也不能这么欺负他呀!幸好今日来的是咱们俩,若让婆婆知道了……可怎么好?” 曹绵娘气地一跺脚,直闯闯上前挑开门帘儿就进了里屋。只见阿竹正坐在床边穿鞋,身上的衣裳已经穿戴整齐,只是浓密的乌发还披散着,睡眼惺忪。 “阿娘,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阿竹穿好鞋下地,抬手揉了揉眼睛。 曹绵娘气呼呼地一指窗户:“你瞧瞧太阳都多高了,还早?阿竹,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万万不敢相信你成亲以后竟这么懒惰。这怎么行?” 阿竹朦胧的眼神看看盛怒的母亲,又瞧瞧窗口,没等她说话,边野先开口了。“岳母息怒,这事不怪阿竹,都怪我,是我昨晚缠着她算账,睡得晚了。阿竹一点都不懒,她可辛苦了,我都心疼呢。” “你别替她圆场,刚成亲,就得立好规矩,不然……以后怎么能长久?阿竹,你知不知错?”曹绵娘恨铁不成钢地扬起了手,作势要打。 边野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紧张地挡在阿竹面前:“岳母,您要打就打我吧,阿竹没有错,都怨我,是我强迫她的。您消消气,打我打我。” 曹绵娘看着姑爷急切的样子,心中五味杂陈,女儿被他高大的身躯挡在背后,护得牢牢的。闺女嫁了个好男人,此生无忧了! 第84章 . 挺身而出 你们别为难阿竹,我说。…… 曹绵娘本也不是真心要打闺女, 孩子受了那么多苦。即便是现在贪图享福有点偷懒,她也下不去手的。 既然姑爷坚定地挡在前头,她便有了台阶下,放下扬起的手臂, 叮嘱道:“阿竹, 今日看姑爷的面子, 我便饶了你,以后可不能这样偷懒了。” 阿竹打了个哈欠, 懒洋洋道:“阿娘, 我知道了。” 昨晚着实太过热烈,不仅透支了体力,还睡得太晚。即便睡到此刻, 阿竹也没有养足精神, 依旧身娇体软,没有力气。她懒懒散散地走到堂屋里, 有气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刚要拿起水壶倒水, 边野却已经飞快地追了上来,倒了一杯温水交到她手里。“阿竹, 喝水吧,我把水烧开给你晾着呢, 不冷不热刚刚好,你别生气, 都是我不好。” 阿竹还有些困顿,懒得说话,就没有回答他。接过水杯,小口小口地喝下去。 边野见她没理自己,心里边敲响了小鼓, 抬手将垂在阿竹脸颊的一绺秀发别到她耳后,认真观察娇妻的表情。若不是因为昨晚自己太想畅快餍足,阿竹又怎会起这么晚呢? 若只有小夫妻俩,起得早些晚些倒也无妨,偏偏今日让岳母和舅母给堵上了。 “生我气啦?”边野小心翼翼问道。 “没有啊,我只是还有点困。”阿竹瞧见从里屋跟出来的母亲和舅母,才忽然想起来问问她们为什么要来。“阿娘,你们怎么来了?” 姑爷对闺女的态度,曹绵娘都瞧在眼里。心下稍安,不再担心阿竹的婚姻不稳固,便开口说道:“我也不跟你兜圈子,姑爷也不是外人。就直说了吧,英子是不是有相中的小伙子,你与她最要好,应该知道一些什么事情吧?她今年岁数也不小了,该定亲了,你可不要替她瞒着,耽误了她一辈子。” “我……”阿竹迷糊的小脑袋,瞬间清醒了一些。两位长辈原来是来逼供的呀。“英子的事儿你们就问他自己呗,我怎么会知道?” 阿竹不想出卖自己的好朋友,既然英子不想跟别人定亲,那就是还放不下万凌云。她不肯说,自己怎么能把她的心事说出来呢。 廉氏快步追了过来,和绵娘子一左一右,把阿竹夹在中间,追问不休。 “哎呀!我真的不知道,你们问她自己好不好?”阿竹双手抱住脑袋,十分苦恼。 “阿竹,你不要以为包庇她是为她好,这样会耽误她一辈子的,难道你想看英子痛苦一辈子吗?”曹绵娘拉开阿竹挡脸的手,让她面对现实。 阿竹无可奈何地看向丈夫,不知究竟该怎么做。 边野已经动了几次嘴唇,一直憋着没敢说出来,怕媳妇不高兴。此刻瞧见她无助的小模样,心里软得化作了一池春水,马上开口:“你们别为难阿竹,我说。” 廉氏和曹绵娘十分吃惊地转过头来,万万没想到边野会清楚此事。 在两位长辈焦灼的目光中,边野硬着头皮说道:“英子……对我表弟万凌云一见钟情。舅母也见过的,他曾经到家中登门致谢,后来在幽州也遇到了一次。” 廉氏仔细回想万凌云的模样,喃喃说道:“你是说……那个书生,穿着幽州官学学子服的,头上戴着蓝色的纶巾,长得白白净净的,有点瘦。” “对,就是他。”边野诚实答道。 廉氏眼神紧紧盯着地面,努力回想,终于恍然大悟:“难怪,那天他来家里,英子就帮着他说话,在幽州遇到那次,也很是热络。如今回想起来,阿竹不曾和那书生说一句话,倒是英子喋喋不休,原来如此。” 曹绵娘没见过万凌云,听说侄女钟情于他,赶忙打听:“那书生人品如何,对英子也有意么?为何不来提亲?” 岳母着急,边野自然要赶快回答:“凌云为人淳朴,正直善良,人是不错,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什么?” 两位心急的长辈同时发问,边野作了个揖,郑重答道:“不敢欺瞒两位长辈,我表弟尚算不错,只是他的母亲略有些势利眼,嫌贫爱富。一心想着给表弟寻个官家女,希望对他以后的仕途有所助益。” 曹绵娘和廉氏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开口,可眼神的交流已经表明了二人的立场,这样的家庭绝对不能嫁。 文弱的书生,一心攀龙附凤的婆婆。怎么瞧这也不是良配,若英子真的嫁入他家,只怕要受一辈子的罪了。 阿竹看着大义灭亲的丈夫,不禁感叹:“你还真是毫无保留,都说了呢。” 边野朝着媳妇儿亲昵地眨眨眼:“英子要恨就让她恨,我不能影响你们姐妹之间的感情。这事早点说明白好,上次凌云来就跟我说了,舅母不同意此事。我本以为他应该和英子说清楚了,英子会因此放弃,却没想到还在傻乎乎的坚持。她这份真心我都替表弟觉得感动,可越是这样越不能让她受伤,还是早点断了,另觅好人家吧。” 廉氏怒气冲冲回到家,曹绵娘放心不下也跟了进来,见曹英正捧着一本话本在看。 廉氏一把夺了下来:“你什么时候这么爱读书了?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能当饭吃?” 曹英怔愣地瞧瞧母亲,喃喃道:“你今天这是怎么了,以前可没发过这么大火,我读书有什么错?” 曹绵娘把话本放到桌子上,按着廉氏坐下,让她好好说话。“英子,那书生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你娘也是为你好,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咱们是一家人,都是为了你一辈子打算,你就别瞒着了。” 曹英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眸光有些凌乱,语气急躁道:“你们如何知道?阿竹说了?这个死丫头,我白跟她好一场了。” “不是阿竹,她打定主意包庇你,一对不懂事的丫头。”廉氏赶忙替阿竹开脱。“你不用管是谁说的,反正我们已经知道了,你就说你是怎么想的吧。” 曹英满脸涨红,倔强地瞧着窗外:“没怎么想。” 曹绵娘拉着侄女坐下,语重心长道:“傻丫头,你娘还不是为你好。婚姻大事关系着你一辈子呀,闺女过不好,爹娘一辈子揪心。我们都希望你嫁个好人家,安安稳稳,相敬如宾。” 曹英的眼泪刷地一下子涌了出来:“姑姑,嫁给你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一辈子都多难熬,你是清楚的呀。我活了十几年,就对一个男人动了心,我也知道他爹娘不待见我,我也想放下,可是放不下怎么办?非要逼我嫁给别人吗,那我不也要难受一辈子。” 看着曹英哭,曹绵娘也跟着掉了泪,一把抱住侄女,哽咽道:“姑姑知道你的难处,可是英子啊,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姑娘家年龄越来越大,拖不起呀!” 廉氏无奈地叹了口气:“英子,你为什么非要嫁个书生呢?你看阿竹,嫁给边野多好啊,离家近,男人也实诚,对阿竹百依百顺,捧在手心里过日子,多好啊!” 阿竹梳洗妥当,连饭都没吃,就拉着边野追了来,生怕他们情绪激动吵起来。二人刚走到堂屋门口,就听到廉氏这番话。边野得意地挺了挺胸膛,朝旁边娇妻眨了下眼。 阿竹被他逗得一笑,怕被屋里听见,赶忙捂上小嘴。 只听曹英说道:“我知道边野是个好人,咱们村里还有不少不错的小伙子,可是我从小看着他们长大,就跟自家兄弟似的,并没有想要过一辈子的想法,直到遇上……他,我才觉得和这样一个人过一辈子,才算活得有意思。” “过日子就是柴米油盐,什么有意思没意思的,你就是太骄纵了,才生出这些不实在的想法。你也不想想,家境悬殊太大,人家要考取功名,公婆也看不上,这样的日子怎么过。”廉氏终于忍不住发了脾气。 曹英也恼了:“那杜千里你们觉得他千好万好,可我就是不待见,我瞧见他就堵心,闻见他身上的酒味就反胃,难道让我为了一日三餐吃顿饱饭,就憋屈一辈子吗?” 曹绵娘赶忙拉开他们母女俩,隔在二人中间,两头劝。“你们都别吵吵,都是为了英子一辈子打算,咱们得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呀。既然是边野的表弟,他应该最了解,我去把他叫来,咱们问问详细的情况,看看能不能考虑一下万家。” 边野退下台阶,喊了一嗓子:“阿竹,你等等我。” 阿竹忍俊不禁地回头瞧他一眼,应声道:“你走快点。” 二人进门,曹英突然反应过来,腾地一下站起来,一步步逼近边野:“是你说的,对吧?你怕他们为难阿竹,你就把我卖了。还真是拎得清谁近谁远呢,哼!” 边野坦然答道:“我承认,是我说的,因为我不想长辈们着急,更不想耽误你一辈子。万家真的不适合你,就算你嫁进去,凌云或许会对你好,但是他和我不一样,我可以保证我们全家都对阿竹好,可他不能,他做不到帮你对付公婆,要想得公婆青眼全靠你自己。” 第85章 . 突遇大事 她攥了攥袖口,翦水秋瞳一般…… 曹英满脸通红, 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不服气地瞪向边野。“假如让你现在休了阿竹娶我,你会同意吗?” 边野吃惊的瞪大了眼:“你疯了吧?” “我没疯,我是说假如, 就算你同意我也不会同意, 我只是让你明白一下我的心情。” 曹绵娘赶忙劝说道:“你的心情我们都明白, 英子,一辈子长着呢, 长痛不如短痛啊!” 曹英仰天长叹, 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咬牙道:“你们说的都对,我都明白, 我知道是为我好。好, 就按你们说的办吧。” 她快步跑了出去,阿竹赶忙追出门外。曹英憋着一口气拼命跑, 阿竹追得上气不接下气, 跑到村子外面的麦田边,好不容易才把她追上。 “英子, 歇会儿吧……你……不累呀!”阿竹一屁股坐在田埂上,揪住曹英的衣角。 曹英颓败地坐在地上, 大口喘着气,眼里的泪绝地而下, 垂头伏在了膝盖上。阿竹伸开双臂抱住曹英,四下望望无人,就在她耳边说道:“你想哭就哭吧,没有人经过。” 曹英猛地抬起头来,狠狠抹了一把眼睛, 哽咽道:“我不哭了,就是这个命。我已经豁出去了,该说的不该说的,一下子说了个痛快。像我这样的闺女在别人家要打断腿的,是爹娘……从小对我太宽容了。我……我不能太任性。” 阿竹轻轻拍她后背:“你能想通就好,舅母着急也是为了你好呀!” 曹英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口中喃喃说道:“我知道爹娘对我如此纵容,其实也有姑姑的原因。每逢过年过节,我时常听他们念叨姑姑。感慨姑娘家不容易,若是远嫁就更难了。” 阿竹垂头不语,这些年母亲心里的苦,她怎会不明白? “罢了,既是我的事,就说我自己,不要再提别人。阿竹,我们回家了,我没事了,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能自己做主,倒也正常。” 曹英擦干脸颊残留的泪滴,毅然决然地站起身来,扭头看向村子的方向。 边野站在村口的石榴树下,远远看着她俩。不想打扰姐妹俩说话,却又有些不放心,便只能这般远远的望着。若有什么不对劲儿,也能飞奔着跑过去。 一辆马车摇摇晃晃地到了村口,赶车的年轻人跳了下来。身穿长袍却顾不上斯文,扔了手里的马鞭,紧跑两步,来到边野面前。 “哥,哥你救救我们一家吧,我们走投无路了。” 边野被突然扑过来的男人吓了一跳,低头一瞧才发现竟是表弟万凌云。他今日穿的依旧是幽州官学的学子服,却没有了往日的优雅得体。衣服上一堆褶皱,头发也有些脏乱,两绺碎发垂在耳边。 边野一惊:“你这是怎么了?” “我爹……我爹去北疆跑生意,谁知正碰上当地内乱,有人亲眼瞧见我爹身中三刀必死无疑。这一下赊账的、借债的、供货的全都上门讨要,把家里都搬空了。还有几个畜生竟叫嚣着要把妹妹抢去,我们寡不敌众,只能逃了出来,在这里避避风头。表哥,你一定要收留我们呀。”万凌云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边野赶忙扶牢了他。 车厢的门一开,露出舅母孙氏和表妹万晓云的脸。二人脸上都有泪痕,一开口声音皆是沙哑的,万晓云叫了一声表哥,就呜呜地哭了起来。孙氏强忍悲痛说道:“边野,舅母知道你是赵北村的里正,这块地盘是你作主的。就算那些强盗敢把我们家抢没了,也不敢到你这儿来撒野,你这儿是我们最后的倚仗了。” 边野赶忙招呼大家:“别在这儿说话了,快回家吧,咱们回家细说。”他转头看了一眼妻子所在的方向,发现阿竹和曹英正齐刷刷地盯着这里,便大喊道:“阿竹,我有事先回家,你把表姐送回去,就到娘院里来。” “好,我知道了。”阿竹怔怔地瞧着狼狈的万凌云,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比她心情更为复杂的自然是曹英,刚刚决定放下的人,此刻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又于之前翩翩书生的形象大相径庭,而是如此慌乱狼狈,脏兮兮的,可见家中发生了大事。 马车被边野赶着进了村,姐妹俩快步走回曹家,曹英叮嘱道:“你快去你婆婆那瞧瞧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等你回话。” “好,你赶快回家,别再和舅母吵了,我去去就回。”转过街角,就看到了躲在树后面的廉氏和曹绵娘。她们虽没有追上来,却又怎么能放心跑出去的曹英呢,只能躲在街角远远的望着。此刻见姐妹二人回来,心里才踏实。 阿竹把曹英朝她们一推:“娘,我去一趟我婆婆那,有个亲戚家好像出了点事,边野让我赶快过去。” 阿竹快步走进婆家大门,就见堂屋里万事和孙氏正抱头痛哭。二人边哭边说,阿竹在旁边大概听清了缘由。 舅舅万有度近两年做生意顺风顺水,胆子越发大了起来。竟拉了十几个人入股,筹集了三万两银子想做一票大买卖。于是带着幽州十分出名的威远镖局去了北境,谁知遇到那里发生战乱。原本颇有威望的镖局也变得不堪一击,十几个人中只有两个人活着逃了回来。于是,各家把怨气都撒在万家身上,觉得自家被万家害惨了。一窝蜂地冲进万家,不由分说就抢东西,甚至还要打人。 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恶虎还怕群狼。万家仅凭母子三人和几个伙计,根本就挡不住一百来号人的围攻。即便是报了官,官府也想趁机敲诈点银子而已,并没有真的止住骚乱。孙氏无奈,只能让万凌云去自己的娘家报信,请娘家哥哥来帮忙,可谁知孙大哥到了门口一看这阵势,吓得扭头就跑。 哭过之后,万氏安排娘家人先住了下来。阿竹二话没说,赶忙跑去厨房做饭,招待了远道而来的亲戚,才回到曹家报信儿。 曹英正蹲在院子里喂兔子,时不时地转头看眼门口。见到阿竹的身影,她把手里的青草一股脑地扔进兔子窝,快步走向门口。“阿竹,怎么样了?” 阿竹叹了口气,把万家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了。曹英顿时皱起了眉头,眸光中的担忧和心疼下意识的流露出来。 篱笆另一侧的边吉缓缓凑了过来,把耳朵贴在篱笆上,侧耳倾听。 “反正跟他也没什么关系了,这些也都不重要了。我还要回去,不能久留,就先走了。”阿竹匆忙离去,留下曹英站在院子里久久不动。眼神定定的瞧着门口,似乎在思索什么。 万凌云一家的心情稍微平静之后,边野询问他们下一步的打算。万凌云叹气道:“能有什么打算,先躲过眼前这一关再说吧,回来报讯的那人虽是看到了我爹身中三刀,却并未亲眼看到他离世。我们现在只盼着佛祖保佑让他还活着,眼下并未见到尸骨,我们自然是不能发丧的。” 边野想说的并不是这个:“舅舅生死未卜,自然不能发丧,我们大家都盼着他能回来。只是北境如此凶险,咱们没办法去寻找,只是这样等着,只怕等上两三年也没有结果。眼下县城你们已经不能回了,留在赵北村我敢保你们不被外人欺负。只是凌云回到幽州官学,会不会有人上门找茬儿就说不好了。” “还上什么学呀?”孙氏无奈地看了儿子一眼。“本来这书读得好好的,偏偏发生了这样一件事。咱们家就是没有当官发财的命,老老实实的做个小本买卖挺好的。回来送信儿的万保也不是外人,是咱们本家的一个弟弟,他说的话应该不是假的。他说你舅舅中刀之后,知道自己活不长了,就让他赶快跑,让他带两句话给我。一是收拾值钱东西,赶快离开县城。第二句是让凌云不要念书了,赶快娶妻生子、传宗接代。” 万氏哭得眼睛红红的,自己的亲弟弟命悬一线,他怎能不揪心?可眼下远水解不了近渴,自己不可能亲自去北境寻找,也不可能让儿子和侄子去冒险。眼下唯有守护好万家这个独苗,按弟弟的意思,赶快让他娶妻生子,踏实过日子。 孙氏攥起拳头,懊恼地捶自己大腿。“都怪我,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你舅舅留下的第一句话我就没听,我舍不得丢下这么大的家业呀,铺子里那么多货物呢,家里也好些个值钱的东西,不装个十来车哪能拉得完?我想着那些人家也是自愿入股的,有了风险自然都要承担。哪能想到他们如强盗一般闯进我家,见东西就抢。我一个妇道人家跟官府里的人不认识,原指望他们能给撑腰,谁曾想那些当官的一个个趁火打劫,根本就不顶用。本家的几个兄弟一直嫉妒咱们家最有钱,记恨没有借钱给他们,竟然见死不救。要是早点听了老爷的话,肯定能多带些值钱东西出来。眼下……罢了,虽是只带了一些金银细软,也比普通人家好过些,娶个媳妇还是不成问题的。” 万晓云在旁边讷讷说道:“可您不是一直想给哥哥娶个官家小姐么,眼下还能娶上吗?” 孙氏恶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还娶个屁的官家小姐呀?咱们都成丧家之犬了,能娶个好人家的姑娘就算不错了。” 万凌云抱着头闷声道:“以前我想娶人家的时候,你们不肯。如今……我还怎么有脸娶人家呢?” 孙氏突然眼前一亮:“对呀,我怎么忘了?赵北村不是有那个什么……曹公后人吗?眼下娶不了官家小姐,娶个书香门第出身的也不错。” 阿竹刚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这句话。她攥了攥袖口,翦水秋瞳一般的眸子看向自己的丈夫,刚好边野也朝她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第86章 . 退求其次 边野是何等的勇气与担当。若…… 阿竹心中十分气愤, 碍于婆婆的面子不好发作,只默不作声地走到丈夫身边,垂手侍立。 万氏正恨自己帮不上娘家的忙,听弟媳如此一说, 双眸不禁一亮。“好好好, 这个主意好, 曹家也不是外人,是咱们亲家。” 万氏与孙氏一拍即合, 热烈地讨论起来备些什么聘礼。 边野悄悄把手伸到身后, 捏了捏媳妇儿的小手,示意她放宽心——有我在。 “娘,曹家的长辈已经给英子安排婚事了, 人家已有打算, 就算咱们两家是亲家,也不可能让人家改变主意的。”边野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万氏一愣:“安排了, 我怎么没听说?” “人家给闺女相亲还得跟你说呀?我跟阿竹也是今日才知道的。” 万凌云垂头丧气地坐在椅子上, 听了这话心情更加郁闷,默默叹了口气。 他无可奈何的模样并没有打动阿竹, 反而让阿竹觉得这个男人不能嫁。意气风发之时,他满身的书生气, 高雅端方,让英子倾心。可阿竹觉得最能体现一个男人品质的, 应该是大难临头之际。 回想当初,初到赵北村,麦田面临洪水,月夜抢收时,边野力排众议, 带领大家连夜收麦,是何等的勇气与担当。若换成万凌云,阿竹觉得他肯定做不到。 万氏和孙氏都被边野的话说愣了,孙氏不死心地问道:“上次来咱们家的时候,瞧着那姑娘对凌云是不错的呀,若是咱们抓紧去提亲,兴许还有机会。” 边野站起身来:“不必去了,人家已经定了。当初家中兴盛时,舅母瞧不上人家,如今又何必勉为其难呢,你们还是想想别的人家吧。” 边野自小就注意正,他的想法不好改变,万氏退而求其次,一把抓住阿竹。“阿竹,她是你表姐,你去问问或许还有转机呢。” 阿竹不好意思直接拒绝婆婆,却又实在不想帮这个忙,只能推脱道:“好,那我去问问,能不能成我可不敢说。” “还是阿竹听话,你这臭小子哪能直接就替曹家做了主。”万氏指着自己儿子喝道。 边野拉起阿竹的胳膊往外走:“行,我们去问问,你们且等回话吧。” 边野拉着阿竹出了门,径直走向堤上。阿竹纳闷儿地问道:“去舅舅家为什么要这么走?” 边野扭头看看自己实诚的小媳妇儿,扑哧一下笑了:“你还真想去问呀?你瞧见刚才舅母和凌云的样子了吗,英子若嫁进去一定是要辛苦一辈子的,到时候你夹在中间肯定为难。他们家乐意娶谁娶谁都行,总之不要娶英子就好。我可不想自己的媳妇儿,将来为这事受委屈。” “那咱们回家呀?”阿竹乖乖地跟着丈夫的脚步往前走。 “回家,该干啥干啥,一会儿我去回话,你就不用管了。”边野主意已定,没有丝毫犹豫,却不知道此刻舅母已然改了主意。 孙氏见边野牵着他的小媳妇儿出了门,瞧瞧自己垂头丧气的儿子,便骂道:“瞧你那窝囊劲儿,但凡有你表哥一半,咱们家也不至于被欺负成这样。你爹在家的时候,谁敢欺负咱们?难怪人家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你说你读书干嘛,有什么用?” 这话连妹妹万晓云都听不下去了:“娘,你怎么能这么说哥哥呢?以前您可是逢人就夸哥哥书念的好,将来肯定有出息。如今家里遭了难,您就都怪到哥哥头上,他有什么错呀?” 孙氏一听就恼了:“你个小丫头片子,有你说话的份儿?你别急,你哥这事是你爹交代的,让赶紧给他娶妻生子,把他的事儿定下来,我就给你找婆家。如今咱们家这样子,县城里你也别想了,就在这赵北村找个不错的,在你姑母和表哥眼皮子底下,才没人敢欺负你。” 万晓云脸一红,扭头去里屋找边燕了。“说哥哥就说哥哥,说我做什么。” 万氏真心为侄子着急,以往家里的事都是儿子做主。这次她看儿子的态度似乎是不想让这件事成,于是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咱们别指望边野两口子了,干脆带上凌云直接上门吧,成就成,不成赶紧找别家的姑娘。趁现在还没有债主追到这里来,这个月定亲,下个月就成亲,媳妇儿娶回家就跑不了了。” 孙氏一拍大腿,跟大姑姐不谋而合。“我也是这么想的呀,他爹为啥特意嘱咐带话给我,让赶紧给凌云娶妻呀。想来也是怕债主们登门,没人敢嫁咱们家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县城里好人家的姑娘,咱们现在娶不上了。咱们赶快去曹家提亲吧,别等边野两口子来回话了,我瞧边野的模样,对他那媳妇儿和她的娘家护的很紧呢,一点都不向着咱们家的样子。” “谁说不是呢?自打他看上阿竹这丫头,魂儿都被勾走了,一心向着他们家,人家要怎么着就怎么着。我的话都不听,就听他媳妇儿的。走,咱们现在就去,不等他了。” 二人说干就干,万氏把边野成亲剩下的两个被面和一匹红布找出来,又从鸡窝里抓了两只鸡,对娘家人丝毫不吝啬。孙氏从带来的金银细软中,挑出一对红玛瑙攒银丝耳坠。让万凌云梳洗打扮一下,换上一套新衣裳,赶上马车,直奔曹家。 万凌云皱着眉头,心中很是纠结。曹英是他喜欢的姑娘,他自然想与她喜结连理。可如今自家这状况,又让他心中十分羞愧,感觉像骗婚似的。 在母亲和姑母的催促声中,他赶着马车到了曹家门口,垂着头跟在她们后面进了屋。 万氏进屋一瞧,见曹旭两口子和曹绵娘围坐在桌边,像是在商量什么事情。左右瞧瞧,并没有看见阿竹和边野,心中不免生气。幸亏自己当机立断,亲自来了曹家,看来那臭小子和他媳妇儿并没有来,刚刚不过是在敷衍。 曹绵娘一见万氏进门,赶忙站起身来相迎。“亲家母来啦,快坐。” 曹旭夫妻也站了起来,却是看向了万氏身后的孙氏和万凌云。看看他们手上提着的东西,心中不免疑惑。 万氏替侄子着急,心中窜着一团火,无暇寒暄,开门见山道。“亲家三位长辈都在,我们来的正是时候。今日来不为别的,只因我这娘家侄子年近弱冠,尚未婚配,从小念了不少书,我们都觉着总要找个识字的姑娘才与他般配。这想来想去唯有英子是最合适的人选,今日我们冒昧登门,就是来提亲的。” 曹家三人面面相觑,万氏进门之时,他们正在讨论的便是曹英的婚事。原本曹英松了口,不再考虑万家。可是刚刚在村口看到了万家的马车,见到了六神无主的万凌云,让她一下子心就软了。刚刚已然跟母亲说了,若万家来提亲就嫁。若三日内不来,便是此生无缘!她愿意高高兴兴的听从父母安排。 曹家三位长辈并不知道万家发生的事情,也不明白曹英为何会提出三日期限。他们坐在堂屋里,边喝茶边商量此事的时候,却没想到万家真的来提亲了。 曹旭作为曹家唯一的男人,自然要出面主持大局。来者是客,先请人家坐下。上下打量万凌云,一番,发现这小伙子样貌身形倒是不差,满身的书卷气。只是垂眸不语,稍显畏畏缩缩。 “敝女能得亲家青睐,实属荣幸。只是我家这孩子长于乡野,虽粗略识得几个字,却也只是个普通的乡下丫头。万公子的事情,我听边野提起过,在幽州官学读书,一身的才华,将来很有可能科举高中、平步青云,我家女儿着实是配不上的。”曹旭这话说得十分客气。 孙氏急于求成,赶忙答道:“是啊,是啊,这孩子多年读书,在同窗之中算是学问比较好的。我们家也是本乡本土的实在人家,听姐姐说起两个孩子年龄相仿,我觉得真是缘分呢。更何况上次边野带他媳妇来拜年的时候,曹姑娘也跟着来了我家。虽然只有一面之缘,我和老爷对这姑娘都十分喜欢,她不仅模样好看,说话也爽利,端庄大方,比普通的乡下姑娘不知强了多少。我们一直想着若是能进我家做媳妇儿,那可真是三生有幸啊!如今跟姐姐一说,姐姐也十分赞成,便领了我们来提亲。可见真真是两个孩子前世定下的缘分,我家儿子论人品样貌才学都不差,若你们觉得还行,不如咱们今日就定下吧。” 这些年家中一直做生意,孙氏迎来送往的本事,跟着万有度多少学了一些。她若认真应酬起来,也颇有几分八面玲珑的姿态。 廉氏看了曹绵娘一眼,姑嫂两个不免有些疑惑。早晨听边野的意思,万家对这门亲事是不赞成的,尤其是万凌云的母亲。此刻见她满脸堆笑,连连夸赞曹英。让这二人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边野会错了意,若万家真是如此态度,英子嫁进去还是可以的。瞧着万凌云低眉顺眼,倒也是个老实人。 曹旭刚刚回家,并不了解前情。只听媳妇和妹子说英子看上了有过几面之缘的边野表弟,可人家却不冷不热的。如今看万家的态度,这哪是不冷不热,分明是十分热情地想娶英子进门,若是如此,便也可以考虑呀。 “我来问问你,你都读了哪些书呀?”曹旭对万凌云并不了解,就想从交谈中看看这个小伙子是认真读书了,还是去幽州吃喝玩乐了。 提起读书,万凌云双眸一亮。一扫家事带来的阴霾,认真回答起曹旭的问题,几番考较下来,曹旭连连点头。这孩子是个老实人,确实有认真读书。 孙氏颇会察言观色,见曹旭几个问题下来,嘴角渐渐翘起,心里便有了计较。笑道:“看来亲家公也是有大才之人呀,将来若是经您点拨,我儿的学业定能青云直上。将来他有个好前程,于咱们两家都有益。孩子的庚帖我带来了,不如我们现在就互换庚帖,定下这门亲事。下个月择个好日子,就成亲吧。” 曹绵娘纳闷儿道:“如此着急吗?” 孙氏忽然发觉自己说漏了嘴,赶忙补救。“本也不着急,我这不是瞧见边野小两口夫唱妇随的模样眼热羡慕嘛!就寻思着让凌云赶快成了亲,将来两家的孩子还能做着伴儿一块儿长大。要不然,我姐姐抱上了孙子,我这还连个儿媳妇儿都没有呢。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呀,这若是同时怀上了,咱们还能指腹为婚,亲上加亲呢。” 众人哈哈大笑,气氛愈发欢快起来。曹旭和廉氏也不再犹豫,取出曹英的庚帖,就要给二人定亲。 第87章 . 因为疼爱 因为疼爱,爹娘总想把自己认…… “等等。”万凌云突然出声, 喜气洋洋的众人全都愣住了。 曹旭嘴角的笑意凝固,面色沉了下来。“怎么,你不乐意?” 万凌云垂着头站起身来,退后两步, 撩衣襟跪在了地上。“我与曹姑娘仅有数面之缘, 却对她一见倾心, 能娶她为妻,我十分乐意。可是如今家中逢难, 不敢不言, 若在隐瞒真相的情况下成了亲,只怕我要愧疚一辈子。” 孙氏气哼哼地冲过来推了一把儿子,“你胡说什么呀?你人在这儿呢, 我们也都在这儿呢, 咱们真心诚意求娶人家的姑娘,有什么愧疚的?” 万凌云没有理会母亲, 抬头看向曹旭。“真心求娶不假, 可我家中如今正逢多事之秋,有些话我必须提前说明白。” 里屋的门轻轻一响, 曹英特意拉开一条门缝,把耳朵贴在门口细听。 “我家原本家境殷实, 父亲经商颇有所成,我在幽州官学安心读书。若未发生变故, 今日来提亲,我自然是欢欢喜喜的。可前些日子父亲去北境做生意,在县城中拉了十来个人入股,没成想遇到北境动乱,有人回来报讯说父亲身中三刀, 命悬一线。其他人家也是死的,死伤的伤。如今我们来到赵北村,便是因为在县城待不下去了,那些人进门就抢,已经把家中洗劫一空,却还在追着我们讨债。曹姑娘若嫁了我,将来自然要面对这些不堪,我……我会像表哥一样努力挑起这个家,可是……可是我不一定能做到表哥那么好。” 万凌云言辞恳切、声泪俱下,曹旭深深地看着他,神情颇为复杂。这个孩子还算实诚,只是他的母亲着急掩饰的模样透漏了这个婆婆的小心思。家境艰难不可怕,挺一挺总会过去的,可怕的是人心不磊落。 廉氏心中一团火,只因早晨边野说了万家母亲的态度,原本并不赞成。今日一见孙氏热情夸赞,廉氏有些糊涂了,如今看到万凌云坦诚真相,她肚子里的火便烧了起来。原来是家中糟了难才来求娶我家闺女的,如今低声下气,若改天家中东山再起,是不是要把我闺女踢出家门?见丈夫不好意思开口,廉氏就冷着脸说道:“嫁女儿是终身大事,我们再考量一下吧。” 里屋的门吱扭一响,曹英跑了出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急急说道:“爹、娘,咱们家虽是乡下人家,却也读过圣贤书,懂得做人的道理,岂能做落井下石之事?无论贫穷富贵,那都不是咱们家看人的准则呀。” 曹旭叹了口气:“你娘的意思不是因为万家失了富贵,若这话说在前面,咱们也是不在乎的。” “可是人家说得也不晚呀,也算诚实守信。”曹英明白,若错过今日,自己与万凌云就再也无缘了。 女儿的心意昭然若揭,曹旭在众人的目光中,皱着眉头点了下头:“好,既然如此,这门亲事就定下吧。” 万氏和孙氏一喜,赶忙拉起万凌云和曹英,欢欢喜喜地定了亲。互换庚帖之后,孙氏赶忙告辞,生怕走晚了曹家要反悔似的。刚走进院子里,就碰到了风风火火闯进来的边野,阿竹跟在后面一溜小跑。 万氏瞧见儿子,颇有点小得意:“你来得正好,咱们家和亲家如今亲上加亲啦!” “不行!”边野毫不客气地说道。 万氏脸色一沉:“你这混小子,人家都答应了,岂容你说不行?” 阿竹追上来,边野抬手扶住她,急眼了:“这是骗婚!将来关系怎么处?” 孙氏气呼呼地瞪了边野一眼:“什么骗婚呀,家里的情况都说了,并无隐瞒。” 边野一愣,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跟出来送客的曹家众人。曹旭点头承认:“万公子把家中遭难的事情都说了。” 边野抬手拍上万凌云的肩膀,眼神中有了几分赞赏的神色:“没想到,这次你还算有担当。” 万凌云心情复杂:“哥,以后我要学你,就怕学不好。” “先不说做得好不好,你能有这个态度就算不错。你们先回家吧,一会儿我再回去。”边野对这桩婚事还是不太放心,想留下再确定一下。 送走了前来提亲的三人,其余人一起进屋。阿竹着急地抱住廉氏的胳膊:“舅母,你们真的答应万家提亲了呀?” 廉氏叹了口气,无奈地看向女儿。“英子,你爹是瞧着你态度坚决才答应的。今后若有多少苦要吃,也是你自己的决定,怨不得旁人,也莫后悔。你看阿竹,选了边野这个好姑爷,我们全家都放心。你呢,就不肯听长辈劝……” 曹英瞪圆双眼,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是,边野好,我知道阿竹嫁了一个好夫婿,我们大家都放心,都高兴。可边野只有一个,你们就非要让我跟阿竹嫁个一模一样的人吗?到哪里去找第二个边野?将来糯糯谈婚论嫁的时候,也要找一个同边野一模一样的人吗?若要这样讲的话,那就只能怪边野太出类拔萃了。” 边野听了这话老脸一红,着实有些尴尬。若是按这么算,曹英找不到合适的婆家,自己反而要承担一定的责任了。 曹绵娘赶忙替姑爷打圆场:“阿竹的婚事是她舅舅、舅母定的,要说还是大哥和大嫂有眼光,既然大哥觉着万公子不错,那就应该是不错的吧。” 耿直的阿竹摇了摇母亲的袖子:“阿娘,您不知道,方才在婆婆那院儿里,我听见他们谈论这件事了。分明是因为家中遭难,找不到更好的媳妇,才考虑英子的。我觉得英子若这么嫁给他家,就太委屈了。本来我婆婆让我们俩过来,问问咱们家的意思,我们俩根本就没来,直接回客栈了。就想着过一会儿回去回话,就说你们不答应。却没想到我们刚才去的时候扑了个空,他们直接杀了过来。我们这才急急忙忙地追了来,就是想阻止这件事儿的,却没想到你们已经答应了。” 曹英深深吸了一口气,不想让大家再讨论这件事了。“爹、娘、姑姑,亲事已定,你们就不要想着再悔改了。我知道你们是看我态度坚决才答应的,相当于是我自己选的婆家,将来无论贫穷富贵,顺心还是糟心,都是我应该承受的,我绝不会抱怨。一辈子很长,我只想挑个合心意的人过完后面几十年,不想委屈自己每天面对一个不待见的男人。所以你们说我傻也罢,说我痴也好,总之就这样了。就算万凌云比不上边野一半,我也不后悔。” 阿竹不死心地劝道:“英子你不知道,你还没成亲,体会不到在婆家的难处。我这才成亲不久,就碰上好几件让我为难的事儿了。幸亏有夫君护着,要不然我肯定被婆婆骂好几回了。你一直在娘家随意惯了,哪知道在婆家的苦。” 曹英伸开双臂,抱了抱阿竹。“阿竹,我知道你是真心疼我,可我已经说了,不管将来有多少苦,我都乐意。你跟边野的婚事,对外人讲是爹娘做的主。可关上门,咱们一家人都知道,其实就是爹娘随了你的心意。是你看上边野,他们才同意你嫁的。而不是他们看上边野,强迫你嫁给他。我也是一样,婚姻大事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我想自己选。” 曹英一转头进了里屋,不再跟众人讨论此事。阿竹和边野见没有回旋的余地,便也告辞离开。堂屋里只剩了最初的三人在桌边落座,继续最初谈论的话题。 廉氏忧心女儿将来日子不好过,对丈夫的决定还有稍许异议。“你为什么要答应这个婚事啊?哪怕拖几天,咱们再劝劝英子,或许她就能改变主意了。” 曹旭深深叹了口气,眸光看向妹妹曹绵娘。“当初父亲棒打鸳鸯,让绵娘跟着夏春城远走他乡,他觉得这是对绵娘最好的安排。他以为绵娘远走他乡就不必受人指指点点,也不必再见到那个负心汉,他替绵娘做了主,可结果呢?绵娘这些年过得欢喜吗?” 曹绵娘吃惊地睁圆了一双杏眼:“大哥,你说什么?当年爹爹让我离开是为了我好?我一直以为是因为我有辱门风,他才赶我走的。这些年无论受了多少委屈,我一直不敢回家,就是怕玷污爹爹的一世英名。难道他不是恨我不争气,才被气病的吗?” “恨你不争气是真的,也算恨铁不成钢吧。毕竟当时若没有发生那件事,爹爹便可以在他的得意门生之中,给你挑一个不错的婚配。却没想到你竟……但是,爹爹让你远走他乡,绝不仅仅是为了他的脸面,更重要的是为你后半生着想。哪有父母不疼孩子的呢,更何况娘亲去的早,父亲一个人拉扯咱们俩长大,他怎会不疼爱你?” 曹绵娘怔愣片刻,热泪悄然滑落:“这些年是我错怪了父亲,我一直以为他把名声、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宁愿抛弃犯错的女儿,也要维护自己的面子。” 曹旭语重心长道:“因为疼爱,爹娘总想把自己认为最好的给孩子,却不一定是孩子想要的。” 第88章 . 你真坏! “野哥,抱抱。”…… “野哥, 抱抱。” 边野一瞧媳妇柔嫩的小手伸了过来,欢喜地粲齿一笑。把她抱在自己粗壮的大腿上,在荷塘边席地而坐。 媳妇主动撒娇的时候不多,要么是心情特别好, 要么是心情特别不好, 今日应该算哪种呢? 边野垂下头, 借着朦胧的月光想看清爱妻脸上的表情。阿竹举起手中的荷叶调皮地挡在面前,不给他看。 男人默不作声, 只悄悄伸手在她细腰上挠了一把。阿竹咯咯一笑, 手中的荷叶便挪开了。 “我看你下午一直闷闷的,晚饭吃的也不多,是在担心英子吗?” 阿竹弩弩嘴, 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 轻声说道:“是啊,她执意要嫁, 舅舅和舅母也不想强扭她。可我很担心, 你这个表弟到底行不行啊?” 边野抬手,亲昵地捏了捏媳妇的脸颊。“不管他行不行?既然事情已经如此, 以后他必须行。你放心吧,我会提点他的。除非将来他们回城里住, 我瞧不见了。只要在我眼皮子底下,我肯定管好凌云, 不让英子的日子难过,也不让你夹在中间为难。” 阿竹用大荷叶的边缘,若有似无地敲了敲边野的头。“有夫如此,夫复何求啊!” 边野开怀大笑,爽朗的笑声传到江南小馆门口。正打算关门上门栓的阿光听到了, 便停住了手,透过门缝往外瞧。 边野和阿竹坐在荷塘边,从江南小馆门口只能隐约看到他们的身影,看不真切。 边野低头缓缓靠近:“既然对你男人这么满意,是不是要奖励点什么呀?” 阿竹伸出食指在他脸上轻轻刮了刮:“脸皮好厚呀!还没做事呢,就要讨赏。这是谁家的男人,还不快领回家?莫在这里丢人了。” 柔软的指肚在脸颊上若有似无的碰触,勾得边野心里痒痒的,不禁嘿嘿笑道:“脸皮厚吃个够,脸皮薄吃不着。既然你说我脸皮厚,那我今日可是要吃个够的。” 朦胧的月光下,怀里的娇羞美人着实可爱。星眸熠熠,红唇微漾,让他忍不住想一尝芳香。 男人滚烫的热吻落下来的时候,阿竹顺势把手中的大荷叶挡在头上,遮住了天上最爱偷看缠绵的圆月亮。 晚风吹过湖面,带来丝丝凉意,却无法给缠绵的热吻降温,反而激发了男人的热烈。 边野豁地一下站了起来,抱着阿竹朝堤上走。“不让月亮偷偷瞧着咱们,咱们回家,嘿嘿嘿!” 阿竹窝在他怀里,早就感受到了男人的变化,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思,红着小脸娇声说道:“我困了,回家我要睡觉。” “睡,让你睡个够,明天早晨不用起行吗?”边野嬉笑着说道。 “不行,今天就起晚了,被娘和舅母堵在被窝里。明天万一家里再来客人,我又起晚了,那以后还要不要见人呀?” 边野故意发坏,胳膊往下一沉,阿竹险些滑落。吓得她惊呼一声,扔了手中的荷叶,双手抱住男人的脖颈。“你真坏!” “坏吗?还有更坏的要不要?” 小夫妻俩甜甜蜜蜜地回家去了,月色映照着男人高大的身影,魁梧有力。小媳妇儿窝在他怀里,把头偎在他肩上,双手抱着他的脖子,如胶似漆,亲密无间。 “阿光,你去后院歇着吧,今天我在前厅睡。”边祥把简易的木床搬出来,打开被褥准备休息。 站在门口的白文光背后突然出现了声音,吓了一跳。呛住一口气,剧烈地咳了起来。他赶忙用右手捂住嘴,闷声咳了一会儿之后,才缓过气来。放下手掌一瞧,阿光的眼神直了——掌心竟然有一抹红色。 白文光赶忙握紧了手,抬眼瞧瞧边祥,见他从厨房中端了一杯水出来。“喝点水吧,怎么又咳嗽了?现在的季节正是北方不冷不热的时候,按理说不应该染上风寒呀。” 阿光用左手接了杯子,右手握成拳藏到背后。“没染风寒,只是呛了一口冷风而已。那你守大厅吧,我先回去了,今天有点累。” 白文光从后门出去,默默走向客栈最后排的房子。钻进角落里的一间客房,点燃烛火,他张开颤抖的手。看着手心里那一抹猩红,唇角一翘,苦涩的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万世和孙氏此刻还没有睡,为了尽快完成万凌云的婚事,她们俩捧着一本老黄历还在用心谋划。 “你看,下个月初二就是好日子,宜嫁娶,不如就把婚期定在这一天吧,这样就可以赶在麦收之前成亲。麦收连上秋种,最快也得半个多月,夜长梦多啊。”万氏为了自己的亲侄子,真真是十分尽心。 孙氏自然更是急迫:“姐姐说的对呀,咱们赶快操持着把事儿办了吧。只是这成亲……至少得有个地方住吧。咱们家在县城里房子不少,可眼下没办法住回去。” 万氏接口道:“咱们家这不是有住的地方吗?自从客栈开了张,边祥大部分时候都住客栈不回来。咱们几个女眷在东屋里挤一挤,把西屋腾出来做婚房不就行了吗?” 孙氏连连点头:“好好,乡下人家有几个小夫妻不是跟着爹娘一起住的。像边野这样,成亲就盖一座新房子的,还真没几个。我们来的时候,瞧见堤上新建了不少铺子,以后凌云不读书了,又成了亲,总要有些进项吧。不知道边野能不能给安排一间铺子,让他们小两口也学着做做生意。” 万氏转头瞧瞧外面的夜色:“这样吧,明日咱们去堤上瞧瞧,问问边野。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也得让他解决一间铺子。” 孙氏心里踏实了,简单的洗漱过后,钻进新被窝,很快入睡。可第一次在别人家里睡,终究是不太习惯。即便万氏已经给她铺了很厚的褥子。可她还是觉得不如家里的床舒服,于是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醒了。 万氏也没睡好,这一宿一会儿想想侄子婚礼应该安排的事,一会儿又想自己那生死未卜的弟弟。 天亮之后,两个睡不着的女人都爬了起来,边燕和万晓云还在呼呼大睡。懒得叫醒两个丫头,二人穿戴整齐,做好了早饭。见万凌云起来了,就叫上他一起吃了早饭,到堤上去。 时候尚早,各家的铺子大都没有开门。陆陆续续的有来赶集的小摊贩,在长堤上支起了摊位。江南小馆的门是敞开的,有赶路的客人需要早早用膳,提前出发。阿光和边祥已经吃过了,锅里还剩半锅小米粥和几屉包子、烧麦,留着给晚起的客人或者是边野。 万氏带着弟媳、侄子把江南小馆和赵北客栈都转了一圈,孙氏不禁感叹:“原本以为乡下的小酒馆和客栈会很小,却没想到有这样好几排房子,看样子住的还挺满。边野真是发了大财呀,每天都得挣不少钱吧。” 边祥对这个舅母没啥好印象,懒得搭理她,反正大哥不在,自己装作啥都不懂的样子就好了。 孙氏在厨房里掀开笼屉的盖子,看到十分精致的包子和烧卖,不禁想起早晨吃过的馒头咸菜。不过想想这些是要拿来卖钱的,她也并没说啥。 三人正要出门,却见边野走进厨房,万氏率先迎了上去。“你来的正好,我有些事儿正要去找你说呢。” 边野熟练地打开柜门,从里面拿出一个精致的食盒。盛了一碗小米粥,一碗老豆腐放进去,又放了一屉包子,一屉烧卖,一碟蒸苜蓿,两个茶叶蛋。一边忙活着装满食盒,一边说道:“什么事啊?就在这儿说吧。” “一句两句说不清,你舅母还没见过你们的新房呢,还是去你们屋里说吧。”万氏毫不见外地领着孙氏和万凌云朝新房走。 边野拎着食盒追了出来:“娘,有啥事儿非要去那边说呀,就在这儿说呗。要看新房一会儿再去,这会儿不方便。” 万氏眉头一皱,不高兴了。“有什么不方便的?是阿竹还没收拾好屋子吗?这都什么时辰了,我们吃完早饭都在堤上转一圈了,她也早该来客栈里帮忙了呀。” 边野拎着食盒率先出门,堵在了门口,不让他们出去。“那你们在这等我一会儿吧,我和阿竹吃了早饭就过来找你们。” 孙氏见边野着急的模样,忽然咯咯笑了起来。“是不是外甥媳妇儿贪睡还没起床呢?你这般堵着门,定是怕我们瞧见什么吧?” 万氏一听火冒三丈:“你这媳妇成亲头一日就没来家里做饭,如今竟还不做早饭,让你到这边来取。你这傻小子,被人家拿捏的找不着北了,我倒要去瞧瞧她究竟在干嘛?” 万氏突然闯了出去,边野单手没拦住,拎着食盒就追,孙氏在后面拧着腰也跟了上去。万凌云尴尬的站在原地,感觉自己似乎不太方便进他家新房。 “娘,阿竹昨天不舒服,晚上上吐下泻的,凌晨时分才睡过去。她每日在客栈中操劳,辛苦得很,若真是累得病倒了,这客栈可就干不下去了。”边野大步追上母亲,忙着解释。 第89章 . 好妻旺夫 她昨天竟然夸大嫂了,还说好…… 万氏一听阿竹病了, 脚步便停了下来。“病了?要不要紧?” 老娘总算平和下来,边野心里松了一口气,转头用严厉的眼神看了一眼舅母,令孙氏一怔, 马上明白自己惹边野不高兴了。 “既然外甥媳妇不舒服, 咱们就改日看新房子吧, 不急。”孙氏这人惯会见风使舵,马上化身墙头草。 万氏耿直道:“儿媳妇病了, 我怎么也得去瞧瞧吧。” 边野不想让母亲瞧见阿竹没起床的样子, 阻拦道:“不必了,一会儿吃点东西应该就好了,有什么一会儿我回家和你们商量。” 正说话间, 新房的大门打开了, 阿竹站在门口,看见边野温婉一笑:“我正要去拿早点呢, 你拿回来了呀。” 边野看见媳妇的一瞬间, 脸色就温柔下来,快步走到阿竹面前:“昨晚你上吐下泻的, 怎么不多睡会儿,我给你拿了小米粥, 养胃。” 男人高大的身子挡住媳妇,她吃惊的表情不让别人看到, 并顺势眨了眨眼。聪明的阿竹很快会意,眼角的余光瞥见婆婆的身影,猜想肯定是丈夫以为自己还没起床,就在婆婆面前为自己开脱。“哦,早上醒了感觉好多了, 应该没事了,客栈这么忙,我今日还有好多活儿要干呢。” 边野见媳妇懂了,会心一笑,这才闪身让开,回头对母亲和舅母道:“阿竹已经没事了,舅母进来瞧瞧吧,认认门儿。” 万氏松了口气,终究是自家儿媳妇,若是她懒惰不守规矩自然要骂她,若是因为操劳累病了,还是要心疼人家的。“没事就好,你也别太累了,女人嘛,成了亲首先要生孩子,挣钱是男人的事,我看边祥也学会不少菜了,就让他做。” 阿竹一笑:“谢谢娘。” 孙氏瞧着阿竹红光满面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半夜上吐下泻的,正要张嘴调侃几句,忽然瞥见边野警告的眼神,顿时顺情说好话:“看你娘,多疼你啊,可得好好孝敬你娘啊!” “舅母放心,娘待我好,我知道的,肯定会好好孝敬他老人家,也好好孝敬您!”阿竹向来嘴甜会说话,应付这样的场面还不是小菜一碟。 进屋落座,万氏对儿子道:“我有事找你,凌云以后不念书了,在咱们村也没有田地,你给他安排个铺子,让他学着做生意吧。” 边野从食盒里拿出早餐,叫阿竹趁热来吃,对万氏推脱说一会儿再谈此事。万氏就带着弟媳在各屋转转,瞧瞧气派的青砖大瓦房。 “这房子真是……又整洁又舒服,要是凌云能在这样的新房里成亲,就……”孙氏话没说完,边野啪地一下把筷子一放:“我吃饱了,阿竹你也饱了吧,你先送娘回家,把燕子和晓云接来,带他们在集上转转,买点好吃的。我跟舅母详细说说铺子的事。” 阿竹已经吃饱了,只等着边野吃完收拾桌子。听他这么说,就乖乖应了,把碗碟收进食盒带走。 万氏见儿子应了铺子的事情,十分欢喜,听话地跟着阿竹出去。 屋里只剩下边野和孙氏二人,边野的眼神变得狠厉起来,孙氏有些不自在,扭过头去看着窗外,嗫嚅道:“你若是不乐意就算了,不必这么盯着我。” “舅母,咱们是一家人,我就直说了。眼下你们来投奔我,我很乐意帮你们,但是你也要帮我。”边野强压怒火。 “瞧你说的,我们匆忙逃离县城,如丧家犬一般,你若不愿收留我们就直说,我能帮你什么呀?”孙氏揉搓着衣角,满脸委屈。 “舅母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收留你们要冒着很大的风险。若是那些闹事的人找上门来,靠我一个人是不行的,我得带着边家年轻力壮的兄弟们一起上,才能打跑他们。在这个村子里,若要你们不被人欺负,就得我给你们撑腰。我娘只是一介村妇,就算她什么都听你的,只要我不乐意,她护不住你们。” 孙氏心中咚咚地打起了鼓:“你……我自然知道是要靠你的,可是,可是你究竟什么意思嘛?” “我的意思就是,我娘一向没主见,耳软心活,容易被人左右。舅母以后时常跟我娘在一起,你说什么,她就听什么,所以我想让舅母帮我说阿竹的好话。自古婆媳就是难相处的,若是他们不和,我就会为难。我可以帮你遮风挡雨,但是也请舅母帮我美言几句,让我娘喜欢阿竹。”边野盯着孙氏,瞧着她的表情。 孙氏暗暗松了一口气:“这好办,我懂得,你这媳妇,你喜欢的紧呢。你放心,我会帮她说好话的。” 边野点头:“好,这是第一点,还有第二点,凌云成亲,我得请村里的兄弟们帮忙,还要安排婚礼的各项事情。我出力是应该的,但是舅母娶儿媳妇,不能所有的事都让我承担。想来舅母也带了不少银票出来,各项花销应该出得起吧?” “这个你放心,我们家还是有家底的,娶个媳妇的开销不成问题。”孙氏挺了挺胸膛。 “那就好,亲兄弟明算账,我该帮的帮,不该帮的不帮,你们要长期留下,就不能让我们的日子改变。我要说的第二点,就是家和万事兴,舅母有一张利嘴,却要明白晓云年纪也不小了,该定亲了。她在婆家过得好不好,是要娘家撑腰的。我和凌云会给她撑腰,但是也需要咱们家安定和睦,所以需要舅母帮忙维护全家的安稳,压事儿,不挑事儿,不搬弄是非,跟邻里好好相处,舅母能做到吧?” 被外甥如此逼问,孙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我自然知道家和万事兴的道理,你放心吧,我在县城没处好,已然吃了教训,以后自然和气待人。” “那就好,我就担心舅母改不了脾气呢。还有第三点,舅舅回来的可能性不大,以后这个家就得靠凌云当顶梁柱。你不要再觉得他是个孩子,以后都要听他的,就算他做错了,撞了南墙,也要让他自己长教训。舅母和我娘在家里做做针线和简单的农活就行了,不必过问铺子的事情,否则凌云永远长不大。我本就计划在屋后盖十间铺面,招揽外地租户,让堤上生意的种类丰富些。铺面盖成小院子,前面做生意,后面可以住,我可以拿出来两间连着的铺子给凌云,后面两间卧房刚好够他和媳妇居住。舅母和晓云就住在我娘那边,这样也方便许多。铺子要和其他租户一样给村子里交租金,因为这条堤坝是全村父老一起修的,当初就约定要给大家分红。凌云的生计,不必舅母忧心,我早就考虑好了,只要舅母答应帮我这三件事,我就乐意帮你们安家,帮凌云把生意做起来,帮晓云找个好婆家。舅母乐意帮我吗?” 孙氏抿着嘴笑了:“好好好,我乐意,都听你的。我一定每日在你娘面前说你媳妇好,牢记家和万事兴,以后都让凌云做主,这都是好事,我肯定能办到的。” “好,那咱们就说定了,我送舅母回去。我们之间的谈话不必告诉我娘,这是咱们俩之间的事。”谈判结束,边野目的达成,心里轻松不少。 孙氏欢欢喜喜地起身:“放心吧,我拎得清。” 这位自称拎得清的舅母,回到万氏身边之后,马上兑现自己的诺言,当着边野的面说道:“姐姐,边野这孩子真是太好了,早就替凌云打算好了,要给他两间铺面用呢。还有外甥媳妇,回来的时候,我见她牵着晓云买好吃的呢,那丫头最近哭得眼睛都肿了,难得今日笑了,跟在她表嫂身边跟个小雀似的。边野娶了个好媳妇,咱们都跟着享福。” 万氏一听就乐了:“那就好,咱们图啥呀,孩子们高兴就好。” 边野笑笑,告辞离开。“娘,午饭就做你和舅母两个人的就行了,让晓云他们在店里吃吧。” 午后,万晓云和边燕牵着手回来,每人手里端着一碗吃食。“娘,表嫂让我们带回来的小吃,是她亲手做的,可好吃了,你们快尝尝。” 孙氏瞧着女儿脸上漾起的笑意,心中盘亘多日的阴霾散去大半:“在县城的时候,可没少给你买好吃的,如今是什么美食让我家闺女这么高兴啊?” 万晓云献宝一般捏起一片杏肉酥喂进母亲嘴里:“娘,我吃过杏干,也吃过杏仁酥,可是能把杏肉做得又酥又软的还真没见过,表嫂手可巧了,什么都会做。刺绣还特别拿手,人也大方,给我买了好多好吃的,还送了我一个荷包,您瞧,这牡丹花像活得一样,还有这蝴蝶,好看吧,好看吧?” 小姑娘欣喜的模样把万氏和孙氏都逗乐了,孙氏指着她笑道:“姐姐你瞧,都是要议亲的大姑娘了,还这么小孩心性。不过话说回来了,边野这个媳妇是真的娶对了,好妻旺三代呀!” 边燕纳闷地瞧着舅母,心里有点想笑。 万晓云继续说道:“娘,我今天认识了一个好伙伴,叫糯糯,她在表哥店里帮忙,是我大哥未婚妻的妹妹。我们俩一见如故,我明天也想去表哥店里帮忙,不要工钱,让我跟表嫂学刺绣就行。” 孙氏爱怜地摸摸闺女的头:“好孩子,女儿家学好女红最好不过了,将来到了婆家也有面子。你去吧,勤快点,多帮你表嫂干活。” 第二日,边燕见到边野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把边野拉到一边,悄声道:“大哥,咱们舅母不知咋回事,跟变了个人似的。从小到大我就没见她夸过谁,你猜怎么着?她昨天竟然夸大嫂了,还说好妻旺三代,说你有眼光,把娘乐得呀……你说这人,是不是都得受点难,才能改脾气呀?” 第90章 . 前往幽州 边野和万凌云自然不肯就这样…… 边野心中暗笑, 却没有跟妹妹明说。“你说的对,人总要经历一些难处,才知道怎么做事对自己好,舅母这样不是挺好吗?” 边燕嘿嘿一笑:“是挺好的, 我还以为她来了, 咱们家以后就不得安生了呢, 真没想到会是这样。” “家里的事儿你不用担心,想想你自己吧, 该定亲的大姑娘了, 收完麦子就该给你找婆家了,你自己也好好想想。”边野叮嘱道。 边燕脸一红,撒腿跑开了。“哎呀, 大哥你怎么变得跟娘一样啰嗦了?” 边野正要回店里, 却见二婶儿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边野,你快去瞧瞧边吉吧, 这个傻孩子寻死觅活的。” 边野一愣:“他怎么了?” “你去瞧瞧就知道了, 我们劝不动他,你二叔让我来叫你。”边二婶一把抓住边野的胳膊, 拽着他就走。 阿竹端了一碗今日初试的凉粉出来,刚想让边野尝尝, 就见他被边二婶拽着走了。半个时辰之后边野回来,阿竹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来是边吉听说了曹英定亲的事情, 在家中闹腾。非要说女大二能抱块银砖,逼着爹娘去曹家提亲。老两口劝说不成,只能来找边野帮忙。 阿竹如好奇宝宝一般问道:“二叔二婶都劝不动他,为什么你去了就能劝住呢?” 边野淡然一笑:“我只问他是不是真心喜欢曹英,他自然说是。然后我就问他是希望曹英过得好, 还是希望自己过得好?最后点给他曹英已经十七岁了,不可能再等三年以后成亲,而且人家喜欢的也不是他。最真的喜欢是成全和祝福,然后我就回来了。能不能放下是他的事,该说的我都说了,让他自己去想吧。” 阿竹忽闪忽闪长长的睫毛:“大道理谁不会讲呀?你说的这些估计二叔二婶也说过了,万一边吉想不通呢?” “想不通又能如何?你放心,那个怂货是不敢闯去曹家直接说的,若有那个胆量他早就去了。他从小就胆小,嘴贫,曹英却是个泼辣的性子,许是缺什么就喜欢什么吧。少年心性罢了,过些日子自然就放下了。” 阿竹调皮地走过来,趴在边野背上,双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坏坏地问道:“那我问你,如果我嫁给别人了,你是不是也过些日子就放下啦?” 边野身体一僵:“我自然不会,我跟他能一样吗?” “所以呀,劝人容易,放下其实难。不过不管难不难,他都得放。” 边野事务繁忙,没有时间过多纠缠边吉的事情。他想用半个月的时间盖好十间门面房和后面的配房,一共需要二十间。不过这种房子比较简易,比一般的农家住宅盖的快。 说干就干,边野的性子绝不拖泥带水。很快就把村中几位耆老请了来,同大家说明这二十间房算村里的,将来收了租子就给大家分红。砖石瓦料的钱先由边野垫付,赚了钱以后再还回来。干活需要每家每户都出劳力,边野不管饭,自己回家吃。 赵北村一向民风淳朴。历来不管谁家盖房子,大家都会去义务帮忙,更别说这是村里公有的房子。 于是第二天挖地基就来了一百多个男人,边野指挥大家用石灰画好线,就开始干活。 孙氏听说边野在盖铺子了,激动地拧着富态的腰板儿,跑到堤上来看。这才算真正见识了边野在赵北村的号召力,只要他振臂一呼,大家全都齐刷刷的听话。有争执不下的事情都来问边野,只要边野做了决定,便再也无人反驳。 孙氏心里越发踏实了,知道自己在赵北村可以长久而安稳的住下去。当天回到万氏面前,就把边野和阿竹好一顿夸。又拉着姐姐跑去曹家软磨硬泡,竟真的如了她的愿,把婚期定在了五月初二,麦收之前。 四月底,在贵如油的春雨之中,给铺子上了房梁。所谓千金难买雨浇梁,这是发大财的好兆头。边野特意选在这样一个日子上梁,就是为了让铺子更好租出去。 十间铺面让万凌云先挑,他自然选了距离边野家新房最近的两间。这是最好的位置,靠近客栈和江南小馆。来往的客商在这里歇脚,免不了要在堤上转转,很快就能发现他这两间铺子。 万事俱备,却还没想好铺子要卖什么。边野叫来万凌云正要商量,却见孙氏满脸笑容的捧来一张收据。 “这是你爹年前在幽州的永丰杂货铺寄卖的皮子,足有一百多件呢。这事儿旁人不知道,咱们县城里的人就算能来抢咱们家,却也不敢去幽州抢人家。边野你带着凌云去吧,把卖了的结算一下,没卖的拉回来咱们自己卖。”孙氏美滋滋说道。 边野不经失笑:“没想到呀,舅母还藏着这一手呢。” 孙氏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瘦死的骆驼终究还是有几根毛的,之前没有去拿,是因为怕被人抢走,再说拿回来也没地方卖。如今既然咱们自己有铺子了,自然是拿回来自己卖更划算些。” 边野点头:“好,既然有现成的货物,那咱们就都省心了。这些舅舅已付过本钱,如今卖一件赚一件,就算起初生意少,也不至于特别艰难。” 次日天还没亮,兄弟俩就赶上马车直奔幽州。找到永丰杂货铺时,是早饭后刚刚开门不久的时候,顾客寥寥无几。哥俩特意早去早回,是因为不想回去的时候,拉着一车皮子赶夜路。纵使幽州治安良好,可这一车皮子值不少钱呢,就怕出点什么意外。 边野想锻炼万凌云的办事能力,把马车拴在门口之后,特意跟在他身后不说话,让他去办这件事。 万凌云已然脱下幽州官学的学子服,换上一件稍显稳重的靛青色长袍。进门之后,便朝柜台后面站着的短须中年男人行了个礼。“敢问您可是北本店的掌柜?” 薄展柜停下扒拉算盘的手,抬起眼眸看向面前拘谨的年轻人。“公子要买点什么呀?” 万凌云回头看了一眼表哥,边野就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朝他点了下头,帮他鼓劲儿。 “掌柜的,我是安平县万有度的儿子万凌云,年前我爹在这儿寄卖了一车皮货,我来跟你结算。”把这段话说了出来,万凌云暗暗松了口气。 掌柜的上下打量万凌云,好一会儿才说到:“我不认识什么万有度,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万凌云一愣,刚刚在路上打听位置的时候。只要提起永丰杂货铺,都指向这边。按理说不会有几个同名的吧? 万凌云从怀中掏出收据,展开递给掌柜的。“您瞧这上面盖着永丰杂货铺的印章,还有您的名字和手印。” 掌柜的拿过来瞧了瞧,笑了,一指旁边的伙计:“小六子。” 正在擦瓷器的少年郎回过头来:“沈掌柜,您叫我。” “小心点儿,瓷器娇气,别打碎了。” “好勒,您放心,我仔细着呢。” 掌柜的回过头来看向万凌云:“你听见了吧,鄙人姓沈,不姓韩,你这收据上的名字明明姓韩,韩字跟沈字差别还是很大的,你休要骗我,这混不过去的。” 万凌云一愣,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况。把收据拿回来仔细瞧,上面签的三个龙飞凤舞的字,因太过潦草不太好辨认,看上去应该是韩西分。 “这……这幽州城里,还有别的永丰杂货铺吗?” 掌柜的摇摇头:“我们这铺子周边肯定没有,至于其他地方有没有我就不知道了。也许不在这几条最繁华的街上,藏在某个小巷子里也是有可能的。” 万凌云手足无措,拿着收据转回身来找表哥。“哥,这怎么办?要不咱们去别的地方找找。” 边野皱着眉头,正在快速的思索。在店里四下一望,果然找到了两个柜台专门摆着皮货在卖。“凌云,你可见过舅舅从北方运回来的皮子,是这些吗?” 万凌云顺着边野的眸光看了过去,无奈的摇了摇头。“我以前一直在官学读书,并不曾参与家里的生意,父亲运回来的皮子,我根本就没见过。” 掌柜的唇角微微翘起,手上的算盘继续啪啪的打了起来,不再理会他们俩。 边野瞧着他的模样,直觉上就应该是这家铺子,舅舅拉了一车的皮货,不可能寄存到一个不起眼的旮旯里的小店去。来幽州多次,要买什么东西都是在这几条街上购买。哪有听说在某个角落里,藏着什么店铺呢? “掌柜的,你们这儿是不是有两个掌柜?或者说您是新来的?”边野不死心的问道。 掌柜的连头都没抬,懒散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我们这儿只有我一个掌柜,我已经在这儿干了五年了,从来没换过人。” 万凌云追问道:“你们这儿的伙计呢,伙计有没有叫韩西分的?” 掌柜的抬起头来,眼神有了几分凌厉。“我这儿忙着呢,你们不要在这添乱了,我们这儿的伙计没有一个姓韩,快走快走,别耽误我们做生意。” 边野和万凌云自然不肯就这样离开,还想再多问几句,却被掌柜的带着几个伙计推了出来。 第91章 . 秘密难言 不知道岳母会怎么想,会不会…… 边野恼了, 把脸一沉,大吼一声。“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们这么着急赶我们走,莫不是想把寄存的东西私吞了吧?我倒要请街坊邻居们来评评理, 瞧瞧这印信名字究竟是谁的?” 边野心中猜测, 这掌柜的有八成是在说谎。可那收据上的签名实在潦草, 看不清楚。店里究竟有没有这样一个人,他们也不知道, 但是周边的几家邻居应该能知道。眼下只能借助旁人的力量, 来揭开这个谜底。 边野声音洪亮传出很远,不仅四周的邻居们听到了,街道拐角处经过的十几匹骏马上的人也听到了。 十几匹高头大马之上, 端坐着一群人。身着便装, 却面色严肃。仔细一看便能发现,这不是普通老百姓。 为首的正是幽州刺史李坤, 听到吵嚷声, 他勒住马缰转头望了一眼。吃惊的发现,那个被人推搡的高个子男人, 竟是自家姑爷。李坤立刻调转马头,打马朝这边过来, 后面的人见刺史大人过去查看,赶忙呼啦啦跟了过来。 “众位街坊, 你们帮忙给主持个公道。我舅舅年前在这家店里放了一车皮子寄卖,如今我表弟来结账,他们竟翻脸不认账,不承认收过这些皮子。我这里有签字画押的字据,请大家帮忙辨认辨认。” 边野把手中字据展开, 在众人面前展示。有人看过之后脸色一变,有人撵着胡子不说话,有个少年郎突然说了一句:“这的确不是沈掌柜的名字,这是……” 沈掌柜突然大喊一声:“各位可都看清楚了,那收据上的名字并非沈某人。若是大家非要帮着外乡人攀咬此事,以后咱们这街坊可就做不成了,免不了要伤了和气。” “这是谁?你是不是认识他?”边野不搭理沈掌柜,只走到那少年郎身边问道。 旁边一个白胡子老头,似乎是那少年的长辈,朝着他头上啪地拍了一巴掌。“莫要胡说,这字迹写得如此潦草,我都看不出来,你能看出来?” 少年一缩脖子,揉着脑袋摇摇头:“我也看不清,就是瞎猜的。” 边野一看就明白这其中有猫腻,那少年郎定是看出来了,此刻却不敢多说,怕得罪永丰杂货铺。 万凌云上前深施一礼:“老丈、小兄弟,如今我家遭逢变故,父亲生死未卜,只有要回这一车皮子才能养活家中母亲和妹妹。若你们能认出画押这人,哪怕只是猜出也好,烦请告知,在下感激不尽。” 白胡子老头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拉着自家孙子转身就走。“我们确实看不出,二位另请高明吧。” “拿过来我瞧瞧。”声音不大,却暗含不容反驳的威严。 众人寻着声音回头,这才发现青石板路上有十几匹高头大马停住,马上的人一脸严肃的望着这边。 边野转头一瞧便愣住了,他没想到这样的时刻会遇到岳父大人,着实有些尴尬。 荆捕头见边野没动,立刻翻身下马,出示了捕头令牌。从他手中拿过收据,恭敬地呈给李坤。 万凌云也看见刺史大人了,赶忙紧走两步来到马前,扑通一下跪了下去。“拜见刺史大人,请您为小人主持公道。” 李坤纳闷问道:“你不在官学读书,怎么跑来这里与商户纠缠?” 万凌云赶忙答道:“回禀大人,我家中遭遇变故,父亲去北境做生意遭遇战乱,生死未卜,债主登门把家中哄抢一空。眼下我已读不起书了,唯有要回这一车皮子才能养活一家老小。凌云愧对大人栽培,枉费大人荐我去官学的一片苦心。”万凌云哽咽落泪,连连磕头。 边野跪在万凌云旁边:“拜见大人。” 李坤的眼光从收据上转移到边野身上。他说的是拜见大人而非拜见岳父,这让李坤略有不满。转而想想,幽州人都不知道自己有个闺女,此刻他若说拜见岳父,确实也有些尴尬。“你们起来吧,本官自会为你们做主。” “你瞧瞧这收据可是假的?”李坤转手把收据递给了身边负责管理商户的市丞。 这位市丞,是从钱粮师爷到司市一步步提拔起来的,对幽州的商户了如指掌。 市丞刚刚接过收据,就见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从永丰杂货铺里快步跑了出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大人,这是误会误会呀!我是永丰杂货铺的东家,年前我确实收了一车皮子。经手人是我,沈掌柜并不知情,刚刚我在后院招待客人,并不知道前面发生的事,刚刚有伙计来跟我报告,我才赶紧追出来。” 市丞已然看清了收据上的签字,没有搭理东家,转头向李坤汇报:“大人,这收据上的名字有些潦草,不过隐约也能看得出是薄粟。就是这个永丰杂货铺的东家,签字画押的收据应该不是假的,而且他现在也承认了。” 薄粟赶忙点头:“是是,大人,签字画押的就是我。我也承认收了人家一车皮子,这几个月卖了一些,我这就按约定的比例给人家付钱。剩下的皮子愿意寄卖就暂存店里,愿意拉走我就给人家退货。” 李坤冷笑一声:“你当本官这么好欺瞒吗?既然你是这家店铺的东家,你的字迹,掌柜的和伙计怎会认不出来?而且这收据上有你店铺的印章,他们分明是不想承认,想赖过去。而你一直就躲在暗中观察,对吧?见本官前来过问此事,你都没有主动站出来,而是收据到了市丞手里,你才不得不跑出来主动招认。定是因为市丞认识你,知道你是这家店铺的东家,我说的没错吧?” 市丞不敢隐瞒:“大人料事如神,这永丰杂货铺的纠纷不止一次了,东家和掌柜的我都认识。他们唬得了外乡人,唬不了我。大人一向清正严明!严查欺行霸市,想来是前几次罚的太轻,他才有胆子继续顶风作案。” 东家薄粟吓得瑟瑟发抖,连连磕头。“大人饶了我吧,我不敢呀,并非故意欺行霸市,皆因有客人绊住了手脚,才没有及时出来澄清,小人不敢欺瞒大人。” 李坤没搭理他,转头对市丞说道:“这次巡查麦收你不必去了,留下妥善处理此事吧。按照收据上的数字、成色,把皮子一张不少的还给人家。但凡卖了的,该结账结账。办完此事之后查封永丰杂货铺,东家和掌柜的全都下狱,彻查每一笔账目,看看他们究竟坑了多少黑心钱,该返还返还,该罚没罚没。” 东家吓得体如筛糠,沈掌柜双腿一软也跪在了地上,主动招认:“大人大人,我都招了。皮子是东家收的,收据是他签字画押的。也是他听说了万家的变故,知道当家的老爷不能活着回来了,家中只有一个没用的儿子,这才起了歹心,想把人家的货据为己有。大人,这不关我的事呀,是东家逼我这么做的。” 薄粟指着他骂道:“你这喂不熟的白眼狼,吃了我家多少年的米,如今竟反咬一口。” 荆捕头招手喊过来两名捕快,命他们把二人带进屋中绑了。堵上嘴,莫在这里污大人的耳朵。 围观众人纷纷拍手称快,万凌云感激地连连作揖。 李坤的眸光停留在边野身上,终究忍不住问道:“那孩子……近来可好?” 边野明白,他想问的自然是阿竹,是他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回大人的话,她很好,请大人放心。” 李坤点点头,调转马头打算离开。边野心中十分纠结,岳母到来之事,李大人目前还不知道。若是将来知道了,会不会责怪自己今日不曾明言。可是若自己主动说了,又不知道岳母会怎么想,会不会生气?阿竹又是否高兴? 边野左右为难之际,高头大马已经出去了几步。情急之下,边野紧走两步追了上去:“大人,赵北村近来又有新变化。若您得了空,不妨过来瞧瞧。” 李坤勒住缰绳,转回头看向边野。“我知道了,等我把各县都转一转,巡查麦收过后,就去看她。” 一群人骑马离开,边野咀嚼着岳父大人的话,心想他可能误会了,他可能觉得是女儿盼着见他呢。并未明白这话的意思,是村里来了新人。 有了刺史大人的命令,万凌云要回一车皮子十分容易。这几个月一共卖了十几张,得了三十五两银子。剩下的皮子在市丞的监督下,一张不少的放在了马车上,拉了满满一车。 红日已升到中天,兄弟俩忙完这一切已然饥肠辘辘。为了赶路,他们不敢耽搁,在路边买了几个包子,坐在马车上边走边吃。天黑之前,终于赶回了赵北村。 万凌云把三十五两银子摆在了孙氏面前:“娘,这些银子足够办婚礼、打柜台、置办物件了,钱就放我这儿吧,以后迎来送往的事情我来做。” 孙氏正要伸手拿银子,听儿子这么一说,两只手停在了半空。“以后你管钱呀,以前你从来没管过这些,你能行……” 没等孙氏说完,边野抢白道:“舅母,凌云刚开始可能不行。但是如果您不放手让他管,以后他就永远都不行。要想让他独当一面,您就得放开手。凌云能不能有出息,就看你了。” 孙氏讪讪地缩回双手:“我自然是希望他能成为家里顶梁柱的,好,从今往后我不管钱。我手里有你爹留下的家底儿,足够零用了。这三十五两银子就作为你娶媳妇开铺子的本金吧,只是皮子恐怕不好开张。以后你乐意进些别的货,我也不管。赚了钱我不要,赔了也没来找我哭。我只盼着你能有出息,顶起这个家。” 万凌云欢喜地璨齿一笑:“谢谢娘,谢谢表哥,我一定会好好干的。” 第92章 . 千里租房 原来如此 四月底, 边野找来木匠帮万凌云定制桌椅床榻和铺子里的柜台。因为时间紧,他叫来了自己村和李广村的两个木匠,还嫌不够,叮嘱万凌云道:“你在这守着吧, 师傅们有拿不定主意的地方, 就由你来做主。我再去远一点的村子走走, 再找两个木匠。初二就成亲了,这也没几天了。” 边野正要出门, 却见杜千里迎面走了进来。“边野大哥, 你要出去呀?” 边野有点纳闷,杜千里给附近村庄送酒,偶然会碰上打个招呼, 可是像今日这样主动进门来说话的, 却还是头一回。 边野警觉地挑了挑眉,莫非他听说了凌云和曹英的婚事, 这小子是来抢亲的? “你有什么事吗?” 杜千里笑呵呵说道:“我听说了一件事儿,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特意来向边野大哥求证。” 边野一听这话, 感觉更像是询问曹英的婚事了。怕万凌云尴尬,他便一把拉住杜千里的胳膊, 带着他走进旁边的空铺面才问:“究竟什么事儿,别卖关子了, 快说吧,我还有事要走呢。” 杜千里没有急着说话,反而在铺子里四下转转。走到后门处,看了看后面的庭院和住处,才回过头笑道:“我听说赵北村的里正盖了十间铺面, 要往外出租呢。如今过来一瞧竟是真的,边野大哥,旁边那两间有人租了,可这两间空着的,看样子还没人租吧?” 边野有点摸不准对方的来意了,犹疑道:“莫非你想……租铺子?” “对啊,我就租这两间吧。前面做生意,后面可以住,挺方便的,租金多少啊?” 边野哪有心思跟他谈租金,为难地抿了抿唇,又仔细观察了一下杜千里的神色,直言道:“杜公子,你是个敞亮人,咱们就直说了吧。旁边那两间铺子是我表弟租下来的,我表弟呢……五月初二就要跟曹英成亲了,你租他们旁边这两间不太合适吧?” 果然,杜千里神色一怔。“你说什么?曹姑娘要成亲了呀?” 边野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这家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却也只能点头说道:“没错,还有几天就成亲,所以,我说……你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如今知道了,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当然有想法啦,我得给曹叔送几坛酒过去作为贺礼呀。刚好我车上还有两坛酒,一会儿我就送过去。还好边野大哥你今日跟我说了,要不然恐怕就要错过了。”杜千里笑得很是欢喜。 这下边野可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这家伙唱的究竟是哪出啊?“你……你让我怎么说呢?你不是一直想娶曹英吗?如今她要嫁给别人了,你竟还如此高兴,而且还要租跟他相邻的铺面,这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该如何相处才好?” 杜千里脸上的笑容僵住,整个人愣在了原地。眨巴眨巴眼睛,思忖片刻之后恍然大悟。“不不不,边野大哥你误会了。我并没有想娶曹英呀,家里的确是安排我跟曹姑娘相过亲,但是头一回见面我就看出来了,她并不中意我。所以,我也没有什么非分之想。” 这下换成边野愣住了:“那你为什么经常给曹叔送酒呢?这一年里至少送过两三回吧。” 杜千里把双手一拍,大笑起来。“哎呀,你们都误会了,哈哈哈!我给曹书送酒是出于对他的感激,并不是想娶曹姑娘呀!只因去年新酒出窖的时候,要向老祖宗杜康献一篇祝酒词。本来我请了我们镇上文才最好的孟夫子,谁知那天孟夫子突然身体不适,就不能来了。正巧曹叔到我们邻居家走亲戚,就把他请来救场。曹叔一篇祝酒词写得真是好,我爹都挑大拇指,说这是我们家几十年里边儿给老祖宗献得最好的一篇祝酒词了。所以每当家里出了新酒,我路过赵北村的时候,就给曹叔送来一坛,请他尝尝。” 边野无语的瞧着杜千里,很久才笑了出来。“原来如此呀,看来我们都误会了。既然如此,你可以租这两间铺子,租金和我表弟那两间一样。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在这儿租铺子呢?你家那边跟咱们这边是一条路呀。” “没错,是一条路。但我们那边远没有这里红火,而且我主要是奔着边野大哥你这个人来的。我觉得你特别有本事,将来赵北村这一带会越发红火的,家里有我爹和大哥二哥,根本也不需要我留守在家里,倒不如出来闯荡闯荡。” 边野也跟着笑了:“好,既然如此,这两间可以租给你。从今日起,你就可以过来收拾。” 边野带着杜千里到了曹家,说明来意之后,奉上两坛喜酒做贺礼。曹旭和廉氏面面相觑,本以为杜千里时不时来送酒,是因为曹英呢,没想到竟是一场乌龙。如今看来,曹英嫁给万凌云也算不错,至少万凌云心里有英子。 五月初二很快就到了,万家的花轿到曹家把人迎了回来。并没有去边野家的老宅,而是直接把新房安排在了长堤上的铺子里。虽说后宅只有两间,但一应用具都是新的,而且这是小两口独自的小窝,没有别人打扰,也不会有很多是非。 县城里的亲戚都没有通知,只在江南小馆里摆了几桌酒席,请帮忙的乡亲和两家人在一起吃了顿团圆饭。 婚礼上该有的礼仪一样不少,只是热闹程度与当年边野迎娶阿竹时绝对没法比。 好在曹英不在乎这些,能够嫁给万凌云,她已然心满意足了。 喜庆的气氛感染了边野和阿竹,这一个月牙朦胧的夜晚,让他们回想起新婚时的羞涩甜蜜,重温了一遍洞房花烛的美妙滋味。 次日一早起来,两对小夫妻一起回边家旧宅,给万氏和孙氏请安。 孙氏瞧着儿子笑得合不拢嘴的模样,心里自然也是高兴的,眼下她只有这一儿一女,只盼着他们日子过得好。 “凌云这儿,我算放心了,眼下惦记的就只有晓云了。”孙氏爱怜地摸摸女儿的头。 万氏瞧了一眼儿子边祥,忽然灵机一动。“不如这样吧,咱们两家刚好亲上加亲呀,边祥还没定亲呢,跟晓云年纪也差不多,不如……” 边祥被喝了一半的鸡蛋汤噎住,扭过头去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脸红脖子粗。“娘,您可别乱说呀。晓云……晓云多好呀,我根本配不上。” 万氏给儿子端过来一碗温水:“你怎么不行啦?人长得也不差,如今又学会了不少手艺,跟着你大哥做生意,钱也没少分给你,以后肯定是好日子。关键是晓云留在咱们家,就不用出去受罪了,在我眼皮子底下,定不能让他受了委屈。你若是敢欺负他,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边祥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我吃饱了,先回店里了,我就跟你直说了吧。我有想娶的姑娘,不是晓云,您别乱点鸳鸯谱。” 边祥飞快地跑了出去,生怕他娘把他留下定亲似的。万氏紧走两步追到门口,眼睁睁瞧着儿子背影如临弦之箭一般从院子里窜了出去,只能回过头来问边野。“他这是看上谁了?话也没说明白就跑了。” “娘,你管他看上谁呢?到了需要提亲的时候,他自然就跟您说了,不用着急,他岁数也不大。”边野悠哉悠哉地吃着,一点儿都不上火。 阿竹倒是有点着急,放下筷子慢慢喝汤。边祥似乎是喜欢糯糯的,可糯糯好像无意于他,仿佛与阿光更亲近些。这三个孩子,唉!真是让人头疼。 边野悄悄握了握媳妇的手,示意她放宽心,好好吃饭。 “马上就要收麦子了,昨日我去田里转了转,看曹叔家的麦子都熟的差不多了。凌云,过两日咱们一起去帮忙收麦子。咱们自己家地多,熟的还不太好。而且只靠家里这几口人干活也会很费劲,到时候我把边家的弟兄们都叫上,人多干得快。” 有了上次众人一起盖铺子的事情,孙氏和万凌云都知道了边野在赵北村的号召力有多强。于是都没有反驳,乖乖的听他安排。 三日回门这天,曹旭家本是不好意思收麦子的,怎奈边野和万凌云直接穿了干活的衣裳过来。奉上回门礼之后,拿上镰刀就朝地里去,曹旭赶忙拦着:“今日新姑爷第一次上门,你们这是做什么呀?咱们今日只管吃饭喝酒,明日我们去收麦,你们不用管。” 边野毫不见外地说道:“舅舅,您就别跟我们客气了。眼下正是抢收的时候,我瞧着您家那几块地麦穗儿都熟得很好了,多留一个晚上就多一夜的风险。万一碰上刮风下雨,岂不耽误收成。咱们今儿赶快把麦子收了,心里就踏实了。” 万凌云没收过麦子,却还是坚定地点头:“岳父大人,承蒙你们不嫌弃,收了我做姑爷,今日就给我一个干活的机会吧。我得让赵北村的人看看,您这姑爷也是个有用的人。” 阿竹抿着小嘴憋着笑,旁边的曹英却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爹呀,您就别跟他们客气了。一个女婿半个儿,他们俩刚好凑一个。快让他们干点活吧,我跟阿竹负责捡麦穗儿。来,一人一个篮子,看谁捡得多。” 第93章 . 八宝粽子 馅料只有七宝,最宝贝的是媳…… 夏风吹过, 金黄的麦浪此起彼伏,太阳没有露出脸,天上的乌云游来荡去。北方的麦收最怕闷热的天气,有可能一场雷阵雨倾盆而下。今日虽然阴天, 却还算凉爽, 不必心急火燎地抢收, 很多农家人都在田里转悠,考虑哪一天收麦最合适。 临近抢收的时候, 麦穗一天一个样。收早了怕不够成熟, 颗粒还不饱满硬实,晒过之后就会减分量。收晚了怕半夜突然一场暴雨,就毁了一年的收成。 曹旭是个勤快人, 种麦就比别人早几天, 侍弄得也好,所以曹家的麦子长势好, 已然完全成熟了。万凌云看不懂农事, 但是边野是行家。他知道回门宴吃不吃是小事,一年的收成才是大事。 众人在麦田里一字排开, 万凌云见边野站在了西侧地边,就觉得小辈可能要站边上, 把中间让给长辈吧,于是主动走到了东边。 曹旭关心地问道:“凌云割过麦子吗?别伤了手。” “岳父放心, 我家以前也在乡下,小时候割过。不过是这几年没碰过,可能要慢些,但是肯定能干的。”万凌云怎么可能放过这个表现的机会,新姑爷第一次进门, 必须要卖力气才行啊。 曹英毫不客气说道:“爹,您就让他干吧,以后总要干的,一回生二回熟嘛。” 万凌云立时附和:“就是就是。” 曹旭还是有点不放心,就站在了万凌云旁边,廉氏挨着丈夫,曹绵娘就站在姑爷旁边。 “绵娘,你就别割了,跟他们一起捡麦穗吧。”曹旭说道。 曹绵娘不依:“大哥,我都好多年没碰麦子了,如今瞧见就喜欢。你就让我割一回过过瘾吧。” 大家都被逗笑了,曹旭瞧瞧手执大弯镰的边野,心里也就踏实了,有个能干的女婿在旁边,还愁什么? 镰刀一齐挥舞起来,立时就有一大片麦杆倒下,地上只剩了麦茬。边野一马当先,手长脚长,镰刀也大,一弯腰就是一大片。沉甸甸的麦穗被他用麦秆一绑,就变成了一大捆。 曹绵娘多年不曾割麦,自然生疏了许多,不过姑爷干活利索,把她面前的麦子收割了一大半,只留下细细的一溜,自然十分轻松。 万凌云可就不一样了,他很想把浑身的力气都使上,可是水平有限,纵然累得满头大汗,还是抢不到前面去,还得靠岳父帮忙,才能不落在最后。 两个捡麦穗的小媳妇面对的情况悬殊很大,万凌云这边因为着急太过潦草,留下了大量的散碎麦穗,边野这边收割的极为干净,几乎捡不到东西。很快,曹英的篮子就满了,阿竹却还在满地转悠,篮子空空如也。 “阿竹,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干活,你瞧我的篮子,再看看你。”曹英笑道。 阿竹望了过去,这才发现人家的篮子满了,低头看看脚下,确实没有落下什么呀。“我仔细捡了呀,可是就这么多,你怎么捡到那些的。” 边野直起腰来,回头瞧瞧自己娇憨的小媳妇,大手抓起一把麦穗,用镰刀轻轻一划,就攥了一大把,迈开大步塞进阿竹篮子里。“好了,够多了吧,我家阿竹怎么能落后呢。” 阿竹怔愣地瞧着自己筐里,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英子你作弊。” 曹英咯咯地笑了起来:“什么作弊呀,分明是我这边掉在地上的麦穗太多,你个小傻瓜。” 曹旭和廉氏回头看看眉飞色舞的闺女,虽然姑爷不如人家姑爷能干,可她那么欢喜,那么满足,也就足够了。 收完曹家的麦子,边野打算收自家的。家里地多,得多叫些帮手才行。好在边家族大人多,边野振臂一呼,麦田边就站满了人。起初忙着干活,都没时间说话,半个时辰之后,坐下来喝水休息的时候,人们话就多了。 “野哥,这水是绿豆汤呀,还加了糖,真好喝!” “肯定是嫂子疼咱们呗,野哥就知道自己小日子过得像蜜糖,哪管兄弟们有没有娶上媳妇?” 边野喝着绿豆汤笑而不语,乐意听他们打趣。 “一会儿中午,嫂子是不是来给咱们送饭呀。嫂子做的肉包子,我肯定一口气能吃二十个。” “你呀,吃多少个野哥都不管,只要你别把他的娇媳妇吃了就行。” 众人哈哈大笑,边野看气氛差不多了,再说只怕就要荤素不忌了,便打断道:“一会儿边祥拉一车麦穗回去,顺便把午饭带过来,我媳妇是不会来的。” “别呀,野哥,让嫂子来呗。” “就是,我们可想跟嫂子说句话了。” 大家都知道边野对这个媳妇护得紧,平时不敢随便开玩笑,今日给他家帮忙,自然逮住机会说上两句。 边野招呼大家赶快干活,早点吃饭,心想反正阿竹也不来,你们随便说吧。 可他没想到,边祥带回来午饭的时候,小伙子们忽然扔了镰刀,呼啦啦朝地头跑。本以为这群家伙饿了,待他回头一瞧才发现,竟是阿竹真的来了。 “嫂子!” “嫂子,送什么好吃的来了?” 边野扔下镰刀,大步跑了过去,用自己高大的身子把媳妇牢牢护住。“阿竹,你怎么来了?” “今日是端午节呀,我特意包了各种馅的粽子,给大家尝尝。”阿竹笑呵呵地指着大木盆里的粽子说道:“这个红色棉线绑的是红枣粽,黑色的是咸肉粽,蓝色是豆沙的,紫色是枣泥的,还有那个白色线是腊肠的。” 众人一听,馋的都要流口水了。稍稍见过些世面的边锋说道:“这就是粽子啊,我只听说过南方有,却从来没吃过。今儿咱们沾嫂子的光,好不容易吃上了。” 大家一拥而上抢粽子,阿竹忽然像变戏法一般,从手心里托出一个硕大的粽子,摆到边野面前。“这是我特意为你做的八宝粽,里面有八种宝贝,你猜猜都有什么?” 媳妇娇娇俏俏的模样,让边野忍不住笑了起来。旁边的兄弟们无人出声,一边毫不客气的伸手抓起粽子剥开吃,一边偷眼瞧着恩爱的小夫妻。 “我猜有肉,红枣,枣泥,豆沙,腊肠,还有什么我不知道了。”边野把自己刚刚听到的都说了出来。 阿竹拉着他的袖子,带着他走开几步,来到柳荫里。“还有蜜饯和咸蛋黄。”阿竹嫩白的手指挑开棉线,拨开绿油油的苇叶,把饱满充实的粽子捧到丈夫面前。 边野掰着手指头数了数,纳闷问道:“这不是七种馅儿吗?为什么叫八宝粽?” 阿竹不满地轻轻哼了一声,撅起小嘴撒娇一般看向他。“这是人家亲手包的嘛,除了这七种馅儿,自然还有……别的。” 边野听懂了,嘿嘿地笑了起来。是啊,这是媳妇儿亲手包好的粽子,还巴巴的送了来,亲手剥开送到自己嘴边。那七种馅料都算不上只能算七宝,最宝贝的就是媳妇儿对自己的爱呀! 男人俯身低头,把媳妇儿手里捧着的粽子狠狠咬上一大口。 “哎哟,看不了了,看不了了……野哥的粽子是红糖馅儿的吧?太甜了!” “就是啊,咱们手里这个忽然就不香了了呢。” “你小子想吃甜粽子,赶紧娶个媳妇儿是正经。” 众人七嘴八舌地调侃起来,阿竹俏脸一红,把手上的粽子塞进边野手里,转头看向几个调皮捣蛋的小兄弟。“是不是粽子不好吃呀?那我就带回去吧。” “好吃好吃,嫂子千万别带走。” 边野笑骂道:“好吃还堵不住你们的嘴,今儿谁要是把我媳妇气哭了,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小伙子们嗷嗷的喊了起来,口哨声、起哄声,此起彼伏。阿竹实在不好意思了,叮嘱边野一句就转身跑开了。“这个八宝粽都吃掉,不许剩。” “放心吧,媳妇儿,我肯定吃得干干净净的。你慢点,没人追你,别摔着。”边野追着阿竹的方向紧走两步,望着她的背影离开。 嫂子走了,可甜蜜蜜的气氛还在。和和美美的小夫妻,哪个年轻的小伙子不羡慕,于是众人热火朝天地聊起了麦收以后的篝火节。卯足了劲,要在今年的篝火节上,找个合适的媳妇儿回来。 马车、驴车都装满,一趟一趟朝边野家里赶,把院子里堆得满满的。万氏和孙氏在家里忙活着,边燕和万晓云也在跟着帮忙。 麦收这几天客栈的生意比往常冷清一些,只有远路的南方客人在这里歇脚,北方人大多要忙着收麦的。 边野赶着马车,把最后一车麦子拉回新房里。新麦适合做麦芽糖,想起去年阿竹做的麦芽糖,边野就觉得口舌生津。只是去年只得了那么一小块,吃得不过瘾。今年他想让媳妇多做些,一定要吃个够。 马车刚刚赶到堤上,正碰见阿竹和曹棉娘抬着一个大木盆往前走。 边野大步上前,轻松地接过来放在马车上,招呼二人坐上车辕。 “又包了一盆粽子呀,累不累?”边野心疼地看着自家小媳妇儿。 “这些不是我包的,是阿娘。她在舅舅家包的粽子多,给街坊邻居送了些,还剩这么多呢。就想拿到客栈里卖,南方的行脚商肯定喜欢吃。” 说话间已经到了江南小馆门口,边野不好意思地笑道:“岳母,这几日麦收,本就又忙又累。您就歇歇吧,可别累坏了才好,不然阿竹会捶死我的。” 曹绵娘从车辕上下来,瞧着姑爷毫不费力地端起大木盆,欢喜笑道:“我不累,今日一早我还到店里做了拿手菜呢。只不过这几日客人少些,也不知卖完了没……” 话音未落,曹棉娘突然发现了站在江南小馆门口的中年男人,正直愣愣地盯着自己。 这一眼,令她瞠目结舌。 第94章 . 久别重逢 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心中猛烈…… 幽州刺史李坤在麦收期间巡查各县, 体察老百姓的难处,抓走横行乡里的恶霸地头蛇。 很快就转了大半的县区,到了安平县。他本想把所有的县都转一遍,最后再来看望女儿。可是当他路过县城看到卖粽子的, 才想起今日是五月端午, 想起南方赛龙舟的盛况, 想起自己的女儿会不会吃不到粽子? 他亲自下马买了一兜粽子,想给阿竹送去。踏上新修的防洪长堤的那一刻, 更加思绪翻涌。阿竹是个南方来的姑娘, 面对北方的麦收会不会束手无策?边野应该能护得住她吧,只是不知道她的婆婆对这个不会干北方农活的儿媳妇是否满意。 想到这些,李坤心里不踏实了。让随行的官员和捕快们继续巡查, 他独自带着管家同时也是自己的贴身侍从青墨, 沿着长堤,快马加鞭地来到了赵北村。 他们由北向南而来, 首先路过边野和阿竹住的新房。见朱红大门上铁将军把门, 料想是去田里收麦子了。 堤坝上又添了新铺子,李坤暗暗点头。难怪边野说村里有了新气象, 这才过了一个多月,变化还真不小。 走进江南小馆, 果然没有看到边野和阿竹的身影,这个季节他们不在店里倒也正常。 酒馆里人不多, 只有两桌客人,看样子也是刚刚落座,还没有饭菜端上来。 厨房的门帘儿一动,边葵端着一盘炖鲫鱼出来,摆在了临窗三位客人的桌子上。“这是小店的招牌菜, 北方传统做法做的炖鲫鱼,从早晨就炖上了,鱼刺都是软烂的,鱼肉特别入味,您几位尝尝。” 边葵一抬头,瞧见门口来了两位新客,赶忙迎了过来。“二位客官您请坐,打尖还是住店呀?” 李坤斯斯文文地坐下,淡然答道:“我们还有事,一会儿要走,只在你这儿吃个饭吧。你这炖鲫鱼闻着味道不错,给我们也上一盘,其他还有什么拿手菜一并端上来吧。” “好勒,您稍等,拿手菜伺候。”今日店里只有阿光和边葵两个人,若是客人多了,还真照应不过来。而且这两天阿光身体不太好,一直闹肚子。 幸好一大早曹绵娘就来了,把粉蒸肉蒸了好几笼,鲫鱼炖了一大锅,鸽子汤也用最大的砂锅煨了满满一锅。 另外两桌的客人是先来的,当然要讲究个先来后到。边葵给李坤主仆二人上了一壶茶之后,就先忙着给那两桌上菜。 炖鲫鱼和粉蒸肉是现成的,不像其他菜,还要等着阿光现做,于是这两样先上了桌。 李坤吸了吸鼻子,感觉有点熟悉的味道。用筷子夹了一口粉蒸肉尝尝,软糯不腻,入口即化,的确很好吃。跟自己以前在江南吃过的差不多,却又不完全一样。 管家青墨尝了一口炖鲫鱼,连连点头:“老爷,这个鱼真不错,您快尝尝。” 李坤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口中,鲜香的味道浸润着舌尖,滋味十足,的确是鱼刺都酥烂了。这鱼肉的滋味……似乎在哪里吃过? 北方的池塘小河里这种鲫鱼很多,寻常农家喜欢做,高档酒楼也喜欢做。自从回到北方,李坤没少吃这道菜。有做得好的,也有味道一般的,却没有像今日这般吃起来让人心里一动的。 吃一口说不清滋味,他又接连吃了几口,很快一条鱼下肚。他想把边葵叫过来问问这鱼是谁做的,抬头一瞧,见边葵用托盘端了两只汤碗出来,鸽子汤的香气一下子扑面而来。 李坤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打了个激灵。这汤的香味为何如此熟悉?“小伙子,你端的是什么汤?给我们也上一碗。” 边葵路过第一桌给他们放下一碗鸽子汤,笑道:“客官,您第一次来吧?这是本店独有的特色鸽子汤,别处可没有这做法,幽州酒楼里的大厨都不会。” “你说什么?鸽子……鸽子汤?”李坤神色大变,赶忙朝他招手。“快快,给我这儿放一碗。” “客官,今日实在不巧,只剩这一碗了。靠窗那桌的客人特意点的这个,只能把这碗给他,您下次来的时候再点这个吧。”边葵端着托盘走向窗边的一桌。 李坤一听这话就急了,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紧走几步追了过去,挡在边葵身前,朝桌上的三位客人抱拳拱手:“三位兄台,这鸽子汤的味道,鄙人非常想尝一尝不。知你们可否让给我,这样吧,你们这桌的饭菜我请了。” 三人都是一愣,其中一个穿月白长袍的男人站起身来还礼。“这位兄台,莫非也是当年虚谷书院的学子?瞧着似是有几分眼熟,不瞒您说,这鸽子汤的味道与我年少时在书院喝过的一模一样。自上次品尝过后便念念不忘,今日与两位旧时同窗路过此地,便特意点了这道汤,想让他们也尝一尝。兄台若是同道中人,不妨坐下来一同品尝。” 李坤心尖上一抖,手都开始颤了,眸光也凌乱了几分。“不,我……我不能和你们一起分享。我想独自品尝,慢慢品一品……各位,无论如何要让给我,要什么条件你们尽管提。” 三人齐刷刷地看向李坤,一个穿青色长袍的人突然眼神一直,似乎是认出了李坤。一把抓起旁边坐着的兄弟,站起来给李坤行礼。“兄台是曹公的亲传弟子吧?我们比您小上几岁,是谢夫子门下的学子,我叫冯庆。这汤既然您喜欢就拿去吧,我们下次再品尝也是一样的。不敢因此小事,劳烦兄台请客。小二,给这位兄台放到桌上去吧。” 月白长袍的男人有点不乐意了:“你们俩还没尝呢,怎么就送人了呢?” 朋友一把拉住他,按着他坐下。“无妨无妨,我今日忽然不想尝了,改日再说吧。” 李坤连连道谢,快步走回自己桌边,眼巴巴的等着边葵把那碗鸽子汤放在面前。 他抬起颤抖的手,用汤匙舀了一勺缓缓放入口中。 这汤香醇不油腻,有烤过的味道,香味沁人心脾,强烈的刺激着味蕾。比这更强烈的是年少时的回忆,如汹涌的潮水一般涌上脑海。 他含着这口汤,久久舍不得咽下。想念了十七年的滋味,在这一刻让他如坠梦中。 看来阿竹真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把母亲的手艺,学得分毫不差。 李坤缓缓咽下这一口鸽子汤,接连又舀起几勺,喝着不过瘾。他捧起碗,如年少时一般大口大口咕咚咕咚地往下灌,很快碗里就只剩了一只没有多少肉的鸽子骨架。颜色微黑,是烤过的模样。 李坤热泪盈眶,咋了咋嘴里的滋味,恍然大悟。 这根本就不是女儿手艺好,学了个十成十。学艺的人再聪明也不可能味道丝毫不差,这分明是绵娘子回来了,对,一定是绵娘子回来了! “这汤是谁做的?你告诉我,你快告诉我是谁做的?” 李坤猛地站起身来,快步去追走向厨房的边葵,却因着急脚下一滑,险些摔倒。管家青墨及时的扶住了他,却被李坤匆忙甩开,脚步慌乱地追着边葵进了厨房。 “绵娘是不是你回来了?绵娘子,绵娘子……” 边葵诧异回头:“这位客官,您认得野哥的丈母娘?” 这一句话让李坤怔怔的愣在原地,边野的丈母娘——真的是她,真的是她回来了。 “她在哪?她在哪?”李坤探头朝厨房里张望,却只发现了白文光的身影,并没有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个女人。 “小二结账。”靠窗的三位客人起身走到柜台旁,放下一块碎银子。“我们有点急事儿先走了,银子不用找了。” “您几位吃饱了吗?咋这么着急?”边葵赶忙走到柜台旁收银子。 青墨抢先一步到了柜台边,把银子塞给付账的青袍男人:“我家老爷说了请客,自然要做到的,你们不必付钱了。” 青袍男人笑道:“区区小事,何须请客,大家都是虚谷书院的同门师兄弟,以后免不了有遇见的时候。今日着急,改日定要好好喝一杯,叙叙旧。” 三人急匆匆离开酒馆,不肯收银子,上马走出去一段路之后。青袍男人才敢看口向两个同伴解释:“你们瞧见没?刚才那位就是幽州刺史李大人,是咱们这方圆几百里最大的官儿。你们忘了吗?当初咱们在虚谷书院读书时有一位神童李公子,就是他呀。后来他科举高中,听说想娶曹公的女儿为妻。为这事拒绝家里安排的婚事,闹了好久呢。刚才看他焦急的模样,我觉得定是有什么大事,咱们赶快离开吧,撞破了大人的要事不好,搞不好要被灭口的。” 李坤紧追着边葵的脚步到了门口,继续追问:“他人呢?在哪儿?” “曹姑姑每日早晨过来,把这几样菜做上就走了。傍晚这个时候她是不会来的,应该在家里吧。” 话音未落,边野的马车停在了门口。阿竹下车走向新房,拿着钥匙去开门。边野端下一盆粽子,和岳母一起朝酒馆里走。 李坤双目欲裂,心跳如鼓,脚下似有千钧重,忽然迈不动脚步。只用热泪盈眶的双眸,紧紧盯着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找了十七年,等了十七年,盼了十七年,此刻她终于出现在眼前。 如果这是梦,他希望一辈子都不要醒。 “绵娘,绵娘子……”李坤双唇颤抖,热泪滚落。 曹绵娘身体猛地一震,只一眼便认出了面前的男人。她的眼神从他的头发到额头、鼻尖儿、嘴唇、下巴、脖梗……一直看了下去,直到脚底,又从脚底向上看了回来。把这个男人完完整整的身影印在了心里,她突然拔腿就跑。 阿竹刚刚打开门上的铁锁,正要转头喊边野过来,却见母亲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一把推开红漆大门,径直朝里跑去。一口气跑进堂屋之中。才想起自己没有在院子里插上大门。 此刻,李坤已经飞快地追了进来,三步并作两步地爬上台阶。曹绵娘把堂屋的门用力一关,用颤抖的双手架好门栓,后背倚在门上。 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心中猛烈地跳成一团。 第95章 . 肺腑之言 我们这一辈子还有几个十七年…… 李坤踉踉跄跄地跑上台阶, 追到门口,双手扶到门上,只轻轻推了一下,没敢太用力, 发现绵娘的身子抵在门上。他便不敢狠命往里推, 只苦苦哀求道:“绵娘子, 你打开门让我进去同你说几句话,可好?” 曹绵娘抬手捂住嘴, 不让自己哭出声, 颤抖的身子如秋风中飘荡的落叶一般,摇摇晃晃站不稳。 “绵娘子,这些年你可知道?我一直在江南寻你, 却始终杳无音信。如今好不容易见了面, 我只想同你叙叙旧而已,你打开门咱们说说话吧, 我求求你了。”李坤苦苦哀求。 曹绵娘双腿一软, 滑倒在地上,后背无力地倚在门上, 低声啜泣。 边野把临街的大门关上,只留下一条缝让阿竹看着里面。李坤的贴身随从青墨跟了过来, 隔着门缝焦急地望了一眼,就朝着阿竹恭敬行礼:“大小姐, 老爷苦苦寻觅多年,今日突然相见,未免有些激动,请大小姐见谅!” 阿竹对于这样的称呼很不适应,含泪点了下头, 表示自己能理解。青墨退下,阿竹透过门缝继续张望。 “绵娘子,”李坤感觉到曹绵娘坐在了地上,也跟着蹲下身子,柔声哄劝:“地上凉,你快起来,咱们坐在一处叙叙旧不好么?唉!当年我赶考归来,向恩师提亲,才知道你已经离开幽州。当时我的心啊……犹如万千刀割,痛不欲生。我想尽一切法子去江南做官,就是想寻找你。如今十七年过去,我们终于见面了。绵娘,我们这一辈子还有几个十七年呀……这些年我一直疾病缠身,一直若你今日不见我,焉知以后还有机会相见么?” 李坤一番话发自肺腑,数度哽咽。曹绵娘在屋里早已泣不成声,不禁哭诉道:“这么多年过去……都已物是人非,你又何必?我已嫁做人妇,而且有了子女。你身居高位,这些前尘往事对你的官声无益。我们已无关联,刚刚既已见过,也就无憾了,你回去吧,莫再来了。” 李坤蹲得腿麻,扑通一声跌坐在地。“我们怎么会没有关联呢?我们的女儿阿竹,是我唯一的孩子啊!我亏欠了她十七年,也亏欠了你十七年,若是不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我死不瞑目啊!” “你莫要这样说,那日的事情……哥哥已经跟我讲明,是受那姓魏的女人所害,并不怨你。而且,这么多年,我也从没怨过你。女儿……嫁了个好姑爷,衣食无忧,你不必牵挂。” “如今父母具丧,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就是你和阿竹了,我怎能不牵挂。绵娘子,我这腿在江南治理水患时,留下了病根,此刻已然麻木,针刺一般剧痛,你可否打开门,让我到椅子上……坐一下。”李坤痛苦呻吟起来,用拳头捶打着右腿。 堂屋的门吱扭一声开了,四目相对,皆是泪眼婆娑。曹绵娘扶着李坤站起身来,一瘸一拐的进了屋。 边野抬手帮阿竹擦掉眼泪,轻声安慰:“别哭了,亲人相见,这是好事啊。” 阿竹吸了吸鼻子,无声地点点头。边野到江南小馆搬来一个小板凳,让她坐在门口慢慢等。 堂屋内,绵娘子扶着李坤坐在椅子上,给他倒了一杯水,抬起袖子抹抹脸上的泪痕,哽咽道:“你先坐着,我去请大夫。” 李坤赶忙说道:“不必了,乡野郎中不知道我的旧症,也不知我以前用什么药,开不好方子只怕耽误病情。我有一个随身的老大夫,只是眼下没跟我来赵北村。一会儿我吩咐青墨去接就是了,此刻不算很严重,坐一会儿就没事了。” “青墨就在门外吧,我去跟他说。”青墨自幼和李坤一起长大,在虚谷书院时是他的书童,与曹绵娘也是十分熟络的。 曹绵娘转身要出去,李坤急得一把抓住她胳膊:“你别走,我想同你好好说说话。” 曹绵娘叹了口气,低声道:“你放心,我出去同他说一句就会回来的。我既接你进屋,就不打算躲你了有些事情总是要面对的,躲也不是办法。” 李坤知道绵娘子向来不说谎,她说要回来那就是了,于是放开手让她出去。曹绵娘擦擦眼睛,深吸几口气,才出门走出庭院。 阿竹一见母亲过来,便从小板凳上站了起来,唇角紧紧抿着。 曹绵娘抬手爱怜地摸摸女儿小脸,转头看向青墨:“你家老爷腿疾犯了,说有个随身的老大夫,让你去接。” 青墨弯腰作揖,深施一礼:“见过……夫人,”从前在虚谷书院书院时,称呼自然是曹姑娘。可如今她已是三十上下的妇人,女儿都嫁人了,再称呼姑娘显然不合适。“我这就去。” 青墨转身离去,曹绵娘看着阿竹久久无言,终是开口问道:“你要同你父亲说句话么?” 阿竹垂下头,缓缓摇头。对于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父亲,她不知该说些什么。“也好,你先去小馆你吃饭吧,辛苦一天,我同他说几句话就来。” 阿竹点头:“好,我一会儿把晚饭送过来。” 曹绵娘点点头,转身进门,轻轻关上大门。 李坤正在屋里探头张望,见绵娘子回来,这才松了一口气。曹绵娘坐在李坤对面,却不敢抬头看他,只垂眸瞧着桌面。 “绵娘子,阿竹去年就来了赵北村,你却一直没来,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我派了很多人去茶香镇附近寻你,却没有任何线索。可我始终不愿相信你……我坚信你一定还活着,我们一定能团聚,如今,菩萨显灵了呀!” “我落水后被人所救,是个无父无母的小商贩,只有一个患病的祖母。为了报答救命之恩,我答应照顾他祖母,也就耽搁到现在。” “这些年你过的可好?”李坤颤声问道。 曹绵娘不禁叹气:“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了。” “好好,以前的事情咱们就不多说了,只说如今吧。祖母以死相逼,让我娶了一个县令的女儿。如今她早已故去,我是个鳏夫。多年来,我不敢想我们还能再续前缘。只是一直不曾续弦,因为我心中没有旁人,唯有你一人啊!你的事情我也都知晓了,当年嫁与旁人非你所愿,皆是无力抗拒而已。如今,你已和离,我们刚好可以……” 曹绵娘面色一变,起身打断他:“你若要说这个,就莫要讲了。女儿都嫁人了,我还有一个儿子,怎么可能再续前缘?岂不给儿女丢人?” 李坤紧张地跟着站了起来:“好,好,你说不提就不提。我……我只是,只是问问罢了。你莫恼,莫恼。来,喝水。” 李坤提起茶壶给曹绵娘续水,期盼她重新坐下。曹绵娘却没有落座,侧对着他说道:“阿竹如今日子过得很好,众人也不知道你是他爹。若是公之于众了,只怕会给她带来麻烦。而且这些年你都不在她身边,她一时难以接受也是正常。还望你能谅解!” “我懂,你放心,只要她欢喜,让我怎么做都可以的。只是,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你能不能答应?我想重建虚谷书院,请沛然兄来做山长。当年恩师因为我们的事一病不起,虚谷书院没落。如今真相大白,我们也都是受害之人。沛然兄的才华,躬耕陇亩实在是太可惜了。” 曹绵娘垂眸沉思片刻,想想当年父亲的恨铁不成钢,哥哥的意难平,开口道:“这件事,你同哥哥商量吧,不是我一个妇道人家能决定的。” “好,只要你不反对,我自有把握能说通沛然兄。还有,我这腿疾一犯,只怕三五日好不了。你让姑爷在客栈给我安排个房间,哦,还有青墨和葛大夫的,我只能暂且住在这里了。” 曹绵娘点头:“我来了数日,已然听说你是个好官,百姓爱戴。就留下养伤吧,我不会赶你走的。” “好,好!”李坤观察着曹绵娘脸色,揣度着分寸,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既然她同意自己留下,自然有机会再见她。 曹绵娘见他扶着桌子的模样,于心不忍,却又不能扶他去客栈,就说道:“你且坐着,我去叫姑爷来扶你。” “好,我都听你的。”李坤见好就收,老老实实坐下。 房门打开,阿竹正提着食盒上台阶。“阿娘,我把饭菜送来了,您要去哪?” “去叫姑爷把……李大人,扶去客栈休息,你把饭菜送到客房吧,我去你舅舅家用晚饭。”曹绵娘柔声道。 李坤着急地再次站起来,探头望着两个最重要的女人说道:“要不你们都进来,咱们一家三口吃顿团圆饭吧。” 曹绵娘顿时满脸通红,快步离去。阿竹瞧瞧母亲飞也一般逃走的背影,拎着食盒去门外喊边野进来。 李坤被姑爷搀扶着下了台阶,走出门口忽然瞧见他的马车,顿时灵机一动:“边野,我要去你曹舅舅家,与他协商重建书院的事情。你用马车送我去吧,阿竹,你把食盒放车上,我们带去你舅舅家吃。” 阿竹看一眼毫不见外的亲爹,轻轻“哦”了一声,乖乖地把食盒放在马车上。 第96章 . 重建书院 李坤说到痛处,嚎啕大哭,无…… 曹绵娘刚进家门, 廉氏就迎了上来:“回来了,就等你回来吃饭呢。” 姑嫂两个向来关系好,没有嫌隙,曹绵娘在哥哥家住得十分舒心。“嗯。”绵娘轻轻应了一声, 却被细心的廉氏发现了端倪:“怎么了?哭过?” 曹绵娘扭头钻进了厨房:“没有, 没事, 快吃饭阿吧,我饿了。” 廉氏和绵娘一起端上饭菜, 曹旭从放粮食的厢房里出来, 一家三口围坐在桌旁。“绵娘,你今日究竟怎么了?刚才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廉氏不放心地追问道。 曹旭抬眼看向妹妹,也发现了不同, 正要开口, 忽听院子里脚步声响,边野扶着李坤走了进来。 “沛然兄, 今日路过此地, 刚好来同你商量重建书院的事情,打扰了。”李坤抱拳行礼。 曹旭吃惊地站起身来, 看看李坤神情,转头瞧瞧沉默不语的妹妹, 顿时明白二人这是已经见过面了,绵娘的异样定是因为他, 不必再追问了。 李坤见曹旭呆愣地站着,没有答复,就不客气地坐到桌边,让边野把食盒放下:“这是阿竹做的菜,咱们一起尝尝, 今日路过县城瞧见卖粽子的,就买了几个给阿竹送来。真没想还能和你们一起过端午,真是缘分啊!” 边野憋着笑把四碟菜和几个粽子放到桌子上,考虑到有自己在场,他们说话不方便,就赶忙告辞离开。 此刻众人的心思都不在边野身上,对他离去并不关注,只是互相瞧瞧围坐在八仙桌旁的四个人,气氛十分尴尬。 曹绵娘最先顶不住压力,扯了一下廉氏的袖子:“嫂子,既然他们要说话,咱们去厨房吃吧。” 李坤急忙拦阻:“不必了,建书院时影响子孙后代的大事,刚才在来的路上,我听边野说曹家大姑娘嫁给了刚刚离开幽州官学的书生。可见这书院对姑爷和将来的外孙都有影响,嫂子也留下说说吧。阿竹现在日子过得不错,不过成了亲很快会有小孩子,以后孩子也要念书识字呀。你们都别走,咱们不说别的,只说书院的事情。” 曹旭叹了口气:“当年父亲的意思是,不让我教书育人,也不准参加科考,让我回乡务农,远离书院。” 李坤毫不犹豫地接口道:“是啊,我知道是我和绵娘子害了你一辈子。可是眼下咱们都知道,我们俩也是受害之人。并非如恩师想的一般模样,所以我觉得……沛然兄是否可以同我一起去给恩师上柱香,陈情此事,想必他老人家地下有知,也会十分欣慰。” 曹旭心中被深深触动,当年父亲痛心于自己的女儿和最喜爱的弟子做出苟且之事,无颜苟活于世,才痛下狠心,导致举家迁回故里,虚谷书院后来陷入纷争逐渐没落。倘若他知道并非教女无方,也不是弟子无德,而是被人下药所害,只怕也会改变主意吧? 李坤见曹旭神色动容,赶忙乘胜追击:“捡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日我们就去吧。这顿饭,回来再吃不迟。” “这……”曹旭犹豫不定,廉氏深深地看着丈夫,心中十分难过。 这些年朝夕相处,她怎会不懂丈夫的委屈。 当年在书院时,曹旭用心读书,原本也是很有希望考取功名的。可惜碰上了那件事,被迫遵从父亲遗命回到老家务农。一身才华埋没,竟连个私塾先生都做不成。若非胸怀宽广,安贫乐道,一家人岂能和乐地过道现在。 如今误会解开,可见上苍对曹旭有多么不公。廉氏心疼丈夫,便说道:“今日端午节,家中还有清明所剩的纸钱,你们若要去祭拜父亲,贡品倒也是现成的。” 曹旭这些年终究是意难平,此刻被二人劝说,便有些动摇,看向妹妹。曹绵娘含泪道:“哥哥这些年因我受了无数委屈,若是能向父亲说明缘由,自然是极好的。” “好,既然你们都同意,那就去吧。不过不必急于一时,吃完饭再去吧。多少年没在一起吃饭了,今日我和逸之喝两杯。” “好,我去拿酒。”廉氏起身快步走向院里,在南墙根底下抱来半坛女儿红:“这是前几日英子成亲的时候,剩下的喜酒,李大人别嫌弃,将就喝一杯吧。” 李坤笑道:“嫂子客气了,我怎么会嫌弃呢。侄女成亲我没赶上,今日能补上一杯喜酒着实荣幸。待我回到幽州,就准备厚礼赠与侄女夫妇。嫂子就和从前一样,叫我逸之吧,刚刚沛然兄肯唤我名字,我心中实在是高兴啊!” 廉氏口中说着岂敢,给两个男人倒上酒,四个人一起吃晚饭。 怕绵娘尴尬,李坤决口不提旁的,只说书院之事。曹旭却提出:“这些年在赵北村生活惯了,我们已经不想回幽州了。我也不图做个书院山长,只盼着跟父亲解释清楚,落个心里踏实罢了。” “沛然兄,你不想去幽州……我能理解,也可以。这样吧,咱们就把书院建在赵北村,这里历史悠久,人杰地灵,燕南赵北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幽州已有官学,只是容纳的学子有限,还有很多想进官学念书的人,刚好可以来这里读书。我去召集几个虚谷书院以前的学子,让他们来做夫子,协助你做好书院。” 李坤事事迁就,曹旭实在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只能惭愧说道:“可惜我家徒四壁,帮不上什么忙。而且这个山长我实不敢受,能做个夫子已然是极限。这些年土里刨食,已然荒废了学业。” 李坤斩钉截铁道:“大哥自谦了,山长要把控的是书院的方向,学生的品德和学习的风气,是否为鸿儒并非第一要义。你自幼跟在恩师身边,对他的理念十分清楚,唯有你——曹公唯一的儿子做山长,虚谷书院才能得到大家认可。至于费用方面,你不用担心。我们李家一直是幽州大户,家中铺面田产无数,每年的收成都不少。这些年我的俸禄也不少,却没有什么开销。如今我也没有儿子,只有阿竹一个女儿。她嫁在赵北村,日子过得很舒心,我也没打算让她离开。所以,我个人出资建这座书院,将来我百年之后,就留给阿竹。” 曹绵娘不禁抬眸,深深地看向李坤。这个男人身居高位,却无妻妾成群,人至中年竟连个后人都没有。阿竹不肯认他,他也毫无怨言,一心弥补缺憾,还要把偌大的书院留给女儿继承,也真真是难为他了。 李坤感受到绵娘子的目光,马上转头看了过来,在她还没来得及低头之前,准确捕捉到她的眼神。曹绵娘慌乱低头,脸上一热。 曹旭心中五味杂陈,要说不想重新捧起书本肯定是假话。这么多年,强烈压抑着心中的意难平,若真是重建书院,可谓此生无憾了! “快吃饭吧,吃完饭咱们俩一起去上坟。”曹旭主动给李坤夹菜,端起酒杯敬他一盏。 这顿饭李坤吃得心花怒放,这么多年没这么舒坦过了,咸肉粽子吃起来都是甜的。 饭后,曹旭见李坤行动不便,打算套上驴车带他去祖坟。李坤哪里肯依,“祭拜恩师竟要坐车去,我岂是如此无诚心之辈。莫说是旧疾犯了,就是腿断了,我也得走着去。” 众人无法,只能依他。便由二人上坟,变成了四人一起上坟。曹旭负责搀扶李坤,廉氏和曹绵娘提着香烛纸钱和贡品。 祖坟就在村南,距离不算太远。李坤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却也着实不易,曹家人都为之动容。到了坟前,李坤亲手抓土添坟,摆上香烛贡品,点燃纸钱。 曹旭率先跪下:“父亲,您泉下有知,也明白近来发生的事情了。上次绵娘回来,我们已经向您回禀了当年的冤屈,并非您教徒无状,教女无方,实在是被奸人所害,他们也因此浪迹天涯,苦了半辈子。儿子明白,当年您痛烧诗经典籍,让我回乡务农,不得再进书院,实因愧对先祖、圣师。其实,这是您心中解不开的节呀!如今逸之来了,想在赵北村重建书院,望父亲恩准。” 李坤扑通一下跪倒在曹旭身边,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恩师在上,受弟子三拜。”他以额触地,郑重地磕了三个头。“我年幼时就跟随恩师左右,读书识字,立德正心。万万没想到,却阴差阳错害恩师蒙羞,也害了沛然兄半辈子,更是害苦了绵娘子和阿竹。今日大家终得团圆,却独缺恩师,弟子不孝,无从挽回恩师性命,唯有对在世之人尽力弥补,了却此生憾事。” 李坤跪久了腿疼得受不了,不得不挪了一下位置。曹旭想扶他起来说话,他却不肯,继续说道:“弟子多年孑然一身,四处飘零,就是为了寻找绵娘子。我们的女儿阿竹,您的外孙女,从小就没有亲爹护佑,我心中的愧疚……实在无法……” 李坤说到痛处,嚎啕大哭,无法自已。 第97章 . 坟前提亲 坟头上的草都点头呢 李坤哭得痛苦难耐, 周围三人无不滚落热泪。一时间抽噎之声不断,中年男人哭到声音嘶哑。 “恩师啊,弟子如今鬓角斑白,人生过半。后半生惟愿好好照顾绵娘子和阿竹, 如今女儿已经嫁人, 姑爷着实不错, 我也就放心了。唯有您的女儿绵娘子,浪迹天涯, 凄苦半生, 如今弟子亦是孤寡之人,如多年前一般,想娶她为妻, 望恩师恩准。”李坤连连叩头, 喑哑的嗓音令人心疼。 曹绵娘震惊地看向他,手中的纸钱无声滑落, “你……你胡说什么呢?” 曹旭和妻子廉氏在月光下对视一眼, 心中百感交集。 “大哥,你别让他胡说了, 回家,快回家!”曹绵娘急急转身, 恨不得立时消失在众人面前。廉氏怕她出事,快步追上。 曹旭伸手搀扶李坤:“逸之, 快起来吧。” “不,让我说完。”李坤的腿已经麻了,跌坐在地上,继续念叨:“恩师,当年若非被人下药, 我原是想科考之后就提亲的。可谁知我回来提亲的时候,绵娘子却不见了。我找了半辈子呀,这些年我远走夷州,深入蛮荒之地,西到番邦,东至海边,若非千里奔袭,又怎会废了双腿。如今只剩小半生残年,弟子别无所求,惟愿偿多年夙愿。求恩师定要恩准……” 曹旭泪珠滚落,他如此痴心,若非当年阴差阳错,确是妹妹的一生良人。 曹绵娘脚步停住,躲在蒿草后面,侧目看了过去。 “快起来吧,父亲又怎能回答你。”曹旭抱住李坤胳膊,强拉他起身。李坤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却突然指着坟上的草说道:“你看,坟上的草一起一伏,分明是在点头呀!” 夜风起,吹动坟头青草高低起伏,的确有点像是不停地点头。 李坤激动地像个孩子,曹旭只能叹气:“先回家吧,夜风凉。” 回到曹家门口,就见边野的马车停在院子里,看样子是来接李坤回去的。 果然,四人走进大门,边野、阿竹和糯糯从屋里迎了出来。边野大步上前扶住李坤:“大人,您的管家已经把大夫接来了,咱们回客栈让大夫瞧瞧吧。” 李坤早已趁机观察过了,曹家只有两间卧房。自己若要提出住在这儿,着实有些过分,不如见好就收,跟边野回客栈去住。“沛然兄,那我就先回客栈去了。书院的事情咱们明天再细说,我这腿呀……也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走路。”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随边野坐到了马车上。可怜巴巴的模样,惹得曹旭和绵娘心里都不是滋味。 回到客栈,边野已经准备好了最好的客房给李大人居住。管家青墨和葛大夫都等在门口,见李坤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二人赶忙上前相扶,从边野手上把自家大人接过来。 “大人,您怎么突然犯了旧急呢?按理说这个季节不算潮湿呀,这几天也没下雨,早上在安平县城的时候不还好好的?”葛大夫纳闷问道。 “咳……这个回头慢慢细说吧,许是这些日子查访民情,四处奔波劳累所致。” 二人扶着李坤进屋,边野自然跟了进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阿竹不好意思进去,却又想听听大夫怎么说,就站在门框旁边侧耳听着。 绵娘子没有跟来,在这里李坤最在意的人就是女儿了。他被扶到床边坐下,转头瞧了瞧门口。见阿竹没有进屋,心中略微有些失落。但见门口飘起一角红色的裙子,心上立时一喜,便知道女儿还是惦记着自己的,并没有立刻离开。 李坤心中欢喜,笑着对葛大夫说道:“我这是老毛病了,倒也不着急。这样吧,我这儿有个孩子,前些年没少遭罪,你先给她把把脉,莫要像我一样留下病根儿才好。”李坤探头看向门口,柔声喊道:“阿竹,阿竹你进来,这位是葛神医,医术十分了得。让他给你把把脉,前几年你遭了洪水,又千里奔波到北方,免不了挨饿受冻的,年纪轻轻的千万不能落下病根儿,快进来。” 李坤怕阿竹不好意思进门,赶忙招呼边野。“你快去把阿竹带进来,不能讳疾忌医。” 阿竹听到李坤喊自己,下意识地拔腿就跑,却见边野追了出来,一把抓住她胳膊。“阿竹,李大人说的对,前几年你遭了不少罪,让神医给把把脉吧。” “不用,我没病,我身体好着呢。”阿竹扭动手腕想挣脱。 男人的大手筋骨分明,哪是那么容易逃脱的。“阿竹,咱们让神医把把脉,若是没有病根最好,若有,趁年轻赶紧调理身子,免得老了以后浑身疼痛啊。” 高大魁梧的边野和娇小的阿竹形成鲜明的对比,阿竹不肯进屋,她便弯腰将她一把抱起,径直走进屋里才放下来。“劳烦神医给我媳妇把把脉吧。”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抱进屋里,阿竹羞得满脸通红。转过身去背对着父亲,捶打着边野的胳膊。 被亲媳妇打两下,边野并不在意,只忧心的看向葛大夫,心中十分懊恼。自己竟没有想到这一层,只看着阿竹每日健健爽爽的,却没想到她前几年是不是遭罪留下了什么病根儿。看来李大人是真心疼爱这个女儿,一心一意的为她着想。 葛大夫撵着白胡子笑呵呵地走了过来:“大人真是爱民如子啊,考虑得如此周到。” 李坤但笑不语,眸色温柔地看着久别的女儿。 阿竹只能坐在椅子上,乖乖伸出手让大夫把脉。 葛大夫把手指轻轻搭在阿竹的脉搏上,脸上的笑意渐渐收紧,眉头缓缓皱了起来。怕自己查的不准,指肚用力向下按按。又查看了一下阿竹的眼睑、舌苔,这才叹了口气。 边野吓得有点结巴了:“大夫,神……神医,我媳妇怎么样啊?她没事吧,您别叹气啊,您叹……叹气,我……” 李坤也紧张起来:“葛大夫,并非爱民如子。实不相瞒,这是我亲闺女。失散多年,近日才找到的。您定要仔细查看,若真有什么病症,定要医好她。” 葛大夫满脸吃惊的看看李坤,又看看阿竹。“这……这竟是大人的骨血,刚刚没仔细瞧,如今一看,还真有几分相似呢,难怪与大人的脉象也有几分相似。” 阿竹没想到李坤会对身边的人将自己的身世托和盘托出,立刻站起身来,想躲到门外去。 “你快说,阿竹到底怎么样?”李坤十分焦急,哪有心思听他扯别的。 葛大夫笑道:“大人莫急,令千斤体内的确有积蓄的寒气,与大人的病症有几分相似。应是在冷水中浸的久了,经脉关节都侵了寒水所致。好在姑娘年轻,对腿脚不会有什么伤害。不过她这个年纪,成亲之后是要生娃娃的,体内寒气不除,只怕很难有孕。” 走到门口的阿竹顿时停住脚步,吃惊回头。“您的意思是说……我和相公不会有孩子?” 若是身体其他地方有疾,阿竹或许可以不在意。可不能怀孕是一辈子的大事,她和边野恩爱有加,如胶似漆,自成亲的那一晚就盼着生个白白胖胖的娃娃呢。如今成亲一个多月了,肚子没有一点动静。本也不急于这一时,可若是一辈子都怀不上,那可就把人急死了。 边野一听也着急了,紧走两步,抓住葛大夫的胳膊。“神医,我知道您一定有办法,您肯定能药到病除的,对不对?” 葛大夫哈哈一笑:“你们不必紧张,这点小症候对老夫来说那就是小菜一碟。我给你开上三个药方,每个药方抓三副药,每日煎上一副,只需九日便可去除体内淤堵的寒气,保你下个月肯定能怀上。” 边野喜出望外:“您真是神医啊,这么神奇。” 李坤这才呼出一口气,放下心来,却不让葛大夫开药方。“乡下的药材只怕是鱼龙混杂,良莠不齐。明日你便回幽州去,从咱们府库里选最好的药材,直接配好九副药让府中侍卫送来即可。” 边野转头看看阿竹,见媳妇儿红着脸快步走了出去,就扑通一声跪在李坤面前。“多谢大人。” 葛大夫皱眉道:“小伙子,此言差矣,刚刚我家大人已经说了,你媳妇儿是她亲闺女,你怎么还不称一声岳父大人呢?” 边野用力抿了抿唇,却不好回答什么。不是他不想叫岳父大人,关键是岳母大人还没答应啊! “多谢岳父大人!”此刻岳母和阿竹不在,他叫一声岳父倒也无妨。 李坤满意的笑笑,让边野起来,去厨房烧一锅热水。 边野出门,青墨把门关上,知道大人有话要说。葛大夫不慌不忙地坐在床边给李坤把脉:“大人这腿疾犯的有点蹊跷啊……” 李坤呵呵一笑:“不碍的,并不严重,不过……你却不能这么说。如若不然,我便没有理由留下了。今晚你就住在这儿吧,明天就回幽州去,把该配的药配好让人送来,就说你忙,没时间在这守着。对了,还有一个人,也要给她把把脉。” 葛大夫缓缓把手收回来:“这些年大人待我如至交手足,无话不谈。今日冒昧问一句,莫不是大人要找的那位娘子,在这里找到了?” 李坤欢喜一笑:“是,找到了,她同我一样,眼下也是孑然一身。不仅找到了她,还找到了我们的女儿,就是你刚刚见过的阿竹,我竟没想到,我还有一个孩子,看来老天待我还是不薄。” 葛大夫见李坤笑得欢喜,也跟着笑了起来。“大人可未必只有这一个孩子,您要寻找的那位小师妹,想来也就三十出头吧,若是调理好了身子,再给大人生个儿子也未尝不可呀。” 李坤听得心花怒放,笑得合不拢嘴,连连摆手。“明日你可千万莫与她讲这些,如果你说了,她非羞死不可,只怕以后再也不肯见我了。” 葛大夫连连点头:“明白明白,大人放心,我懂。” 第98章 . 旧梦成真 期盼了多少年的一幕,此刻终…… 次日一早, 红日当空,是个麦收时节令人欢喜的好天气。 李坤从早晨就没有出门,边野把早饭给他端进了屋里,他也没吃两口。“腿不舒服, 饭也吃不下, 今日只觉得双腿如灌了铅一般, 只怕是无法下地行走了。” 边野不知真相,被唬的有些紧张。“葛神医不是药到病除吗?莫非他也治不好大人的腿?” 话音未落, 葛神医从门外溜达进来, 气定神闲地说道:“还真别说,这赵北村啊,风景真是不错, 接天莲叶、小荷初绽、碧水盈盈, 赵国古城墙十分厚重,满目沧桑啊。” 边野诧异地眨巴眨巴眼, 看向这位对自家大人病情毫不关心的神医。 葛大夫看出了他的疑惑, 抚着胡子呵呵一笑。“李大人这是旧疾了,不像阿竹的病, 几副药就能根除。大人遇见我的时候是三年前,寒气已经在体内盘亘了十来年, 自然无法根除。若是三五年之内积攒的病症,老夫有把握药到病除。” 边野懵懂地点点头, 不敢妄加评论。 早饭时间已经过了,绵娘子还没有出现。李坤时不时地探头朝门口瞧,终于盼来了敲门的声音。 李大人精神一振,整了整衣服,抻了抻搭在身上的被子, 满怀期许的看向门口。 边野打开门见曹旭站在门外,赶忙把他请了进来。 “你身子如何?腿可好了?”曹旭关切问道。 李坤虚握着拳,锤了锤自己的腿。“无妨,老毛病一时半刻好不了,我也就不着急了。沛然兄快坐吧,咱们说说书院的事儿。” 边野十分有眼力劲儿地搬来一把椅子放在床边,曹旭坐下,二人聊了起来。 “书院的地址就选在赵国古城墙旁边吧,燕赵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怀古明志,有利于学业大成。”李坤说到。 对此,曹旭没有意见,只提了几点中肯的建议,就起身告辞,让李坤静养。李大人终于忍不住问道:“绵娘子呢?她怎么没来。” “她……其实来了,在厨房做饭呢,她每日都要来这里做几道菜,今日有些犹豫,不过还是来了。”曹旭如实答道。 李坤提起的心缓缓放下,还好,她来了,来了就好。“呃,昨晚葛大夫给阿竹诊了脉,发现了一些问题,要不大哥把绵娘子叫来,让大夫跟她说说。” 曹旭知道李坤相见绵娘子,却没想到关系到阿竹,愣了一下之后,赶忙走去厨房,叫来了妹妹。曹绵娘本不想去李坤房间,可是听说阿竹有事,她便顾不上许多,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进屋子:“阿竹怎么了?” 李坤抿着唇角憋着笑,招呼绵娘坐在床边:“你坐下,先让大夫给你把把脉。” “不是说阿竹么,我没病,我好好的。”曹绵娘下意识地看向李坤的腿,也不知道他好了没有,不过神医既然来了,应该无妨了吧。 李坤见绵娘子看向自己的腿,心中十分欢喜,笑着看向葛神医。老爷子撵着白胡子看看大人神情,又瞧瞧进门的中年妇人,自然明白了一切。“这位夫人,昨晚为令千金诊脉,还有一些未解之处,查看一下您的脉象,有利于老夫诊断。” 绵娘子上下打量这位仙风道骨的老者,点头道:“好,既然如此,就请大夫诊脉吧。” 葛大夫用手指按住曹绵娘脉搏,李坤见他久久不语,神色紧张地看了过来。葛大夫抬眸一笑,收了手:“大人莫急,夫人同小姐一样,也是体寒湿气重,其他并无大碍。只是因多长了几岁年纪,需要多用几服药才能痊愈。” 曹绵娘缓缓起身:“大夫,您是说我么?我不用服药,我女儿呢?她究竟是什么病症?” “令爱体寒不易怀孕,不过妇人放心,老夫开上三服药,只需连服九日便可药到病除。年轻人嘛,终究身体底子好。夫人就不同了,需连服半个月,才能根除。” 曹绵娘一听这话,下意识地看了李坤一眼,脸上一热,含糊道:“您老人家说什么呢,我不用服药,把我女儿治好就行。” 李坤一看就懂,赶忙解释:“大夫的意思是,阿竹年轻,体寒会影响生育。咱们这个岁数,体寒会影响腿脚,你也不想早早卧病在床,给阿竹增加负担吧。过几年有了小外孙,你不得帮阿竹看孩子么?要想带着小娃娃逛集市买好吃的,也得腿脚好使啊。你瞧我,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所以呀,葛大夫今日回去配药,你一定要按时煎服,也要叮嘱阿竹按时吃药。” 如此解释一番,曹绵娘终于理解了:“这样啊,那……那就麻烦大夫开药吧。” 葛大夫朝着曹绵娘拱了拱手:“老夫这就回幽州配药,只是近日有村民感染痢疾,有蔓延之势,配好药之后我还得赶去救治。我家大人就烦请夫人多多照顾了,您放心,过几日我还会抽空回来给阿竹姑娘诊脉,保她身体康健,多子多福!” 曹绵娘抿抿唇,无奈答应:“您请放心去吧,我们会照顾好大人的。” 李坤暗笑,与葛大夫对视一眼,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腿。 葛大夫会意,连忙请曹绵娘转身,青墨极为有眼色地拉着边野出门,把门关上。“你去忙吧,最好去麦田里,不好找到你。阿竹的事情你放心,大人就这一个女儿,是真心疼爱。” 边野已然瞧出门道,连连点头称是,快步离开。 葛大夫掀开盖住李坤双腿的薄被,曹绵娘本不好意思去瞧。却见他没有盖被子的上半身衣着整齐,料想裤子也是穿好了的,这才转眼看了过去。 “李大人这腿呀,是十几年前被冷水长时间浸泡所致,若早几年遇上我,也有可能根治,可惜时间太久了,已经落下了病根,无法完全去除了。如今每逢劳累或阴雨天都会犯病,寒气瘀滞,经络不通,除了服药还得疏通按摩经络,我来教你。” 曹绵娘十分窘迫,双颊通红,转头寻找边野。“葛大夫,我每日有很多活计要忙,而且对经络不甚熟悉,不如叫姑爷来学吧。” 李坤眼帘一垂,眸中热切的目光消散了。 葛大夫瞧瞧二人神情,不禁笑道:“你家姑爷五大三粗的,就他那双大手,让他抡个大锤打铁还差不多,让他给大人按摩经络,根本控制不住力道。非但不能好转,只怕还要加重呢。” “那青墨呢,青墨肯定行。”曹绵娘终于想起了最合适的人选。 是啊,青墨自然行了。葛大夫早就把按摩的手法教给了青墨,如今他已十分纯熟,可那不是大人想要的人呀。 “夫人,青墨管家要随我回幽州取药。况且大人病倒在这里,衙门中还有很多公文要处理,虽然府中侍卫众多,但是能信得过的又有几人?很多事情都得青墨管家出面。夫人呀,您莫要羞赧。医者,不分男女,皆是为着病人身体考量。大人最近巡查麦收十分劳累,这都是为了咱们老百姓呀,我们又怎能不为大人着想呢?” 曹绵娘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好吧,你示范一遍,我跟着学学,只是我笨手笨脚的,未必能学会。” 葛大夫笑呵呵地给她示范了一遍,曹绵娘颤着手想试试。一寸一寸靠近他腿的时候,却又突然抽回了手。“我……我不行,这样吧,我去把大哥叫来,让他来跟你学。” 情急之下,李坤一把抓住曹绵娘的胳膊。“你别走……我……我是说,葛大夫马上要离开这里去幽州了,你现在叫大哥来,他也没工夫学了,你就试试吧,没有那么难。” 李坤给葛大夫递了个眼神,让他赶快离开。仙风道骨的老神医用手捋着白胡子,笑呵呵地出了门。 房门关上,屋里只剩下两个人了。突然安静下来,曹绵娘的眼神看过来,与李坤一碰便飞快地转开。 “你……你是不是故意的?” 李坤认真观察着曹绵娘的脸色,感觉她有点生气了,便用委屈的声音说道:“是我没用,还没到老态龙钟的年纪,腿先废了。你看不起我,也没有错,我本就是个没用的人。这么多年都没能找到你,不管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又有什么价值呢?” “你……你别这么说,我怎么会看不起你呢?只是……我们现在都已是这般年纪,自然应该避嫌的呀!” “好,那就听你的,避嫌。你走吧,我身体一直不好,也不知还能活多久,等我死了,你也就不必刻意的避嫌了。” 曹绵娘一听这话便红了眼圈:“你胡说什么呀?不许再说那些不吉利的字眼,阿竹从小就没有亲生父亲护佑,如今还指望你多护她几年呢,你怎能扔下她不管?” 李坤鼻子一酸,哽咽道:“我就这一个孩子,还失散多年,我也不舍得扔下她呀!可是我身体就这么不好,不知哪天老天爷就把我收走了,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曹绵娘心中酸涩的很,缓缓坐在床边,伸手按在了他的腿上。“你别说了,不就是疏通经络按摩吗?前两年我照顾恩人老太太的时候,时常做这些事,定要让你过几日就能下地走路的。” 轻柔的手指按在腿上,腿上没有太大感觉,心里却是麻酥酥的。李坤使劲抿着唇,却还是忍不住唇角翘起。 期盼了多少年的一幕,此刻终究出现在眼前了。不过这还远远不够,他想要的还有更多。 第99章 . 找到内应 李坤眼圈一红,哽咽道:“我…… 阿竹端着热茶走到门口的时候, 便透过虚掩的门缝看到了这一幕。 刚刚葛大夫同青墨一起离开,前往幽州配药,同时告诉阿竹说大人口渴了,让她送两盏热茶过去。 阿竹站在门口, 不知该不该去打搅他们。却在此时, 听李坤说道:“绵娘, 你给我说说阿竹小时候的事吧。咱们的闺女呀,我没能看着她长大真是一辈子的遗憾呢。” 曹棉娘手上一顿, 叹了口气说道:“阿竹这孩子从小就乖巧懂事, 长得白白净净的,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跟个瓷娃娃似的, 小镇上的人都喜欢她, 只是……” “只是什么?”李坤好奇追问。 “只是夏春城并不喜欢她,每到庙会集市, 别的小孩子都会坐在父亲肩头去买各种好吃的, 而阿竹只能羡慕的看着。如果和别的小朋友吵了架,闹了别扭, 夏春城只会训斥阿竹,从不会站在她这边为她撑腰。阿竹小时候最想吃的就是花生奶糖, 因为这东西南方没有,只有西域才有。茶香镇上很多男人都会到北方做生意, 他们总会带上一包甜甜的花生奶糖回家,给孩子尝尝,可阿竹从来没吃到过。” 李坤垂下头,陷入深深的自责。“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你们娘俩,都是我的错。” “你也别这么说, 这些年你也不容易,身居高位,竟连个完整的家都没有,常年在外奔波,还落下一身毛病。我来到赵北村之后,听大家说了,新来的幽州刺史是个好官,切十分重视读书,重开幽州官学。老百姓都说你是个好官,你的辛劳也就值得了。” 李坤叹了口气:“是啊,这些年我都没有感受过家的温暖,心中一直有一个信念就是找到你,哪怕你已经有了自己的家,能看到你岁月静好我也就放心了。可是……如今孤身一人,虽有女儿在身边,可她终究嫁人了呀,不能时时陪着你。我真的觉得……” 曹绵娘停下手,转过脸去:“你莫要再说了,不然……我再也不见你了。” 李坤马上认怂:“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风烛残年,我还有什么想法呀,不过是在乎的人想多看几眼罢了。” 曹绵娘转头之际,看到了门外的阿竹,赶忙起身开门。李坤以为她要走,急切地下床去追。 “阿竹,你什么时候来的?”曹绵娘局促地捏着双手。 “刚来,葛大夫和青墨管家走了,让我送两杯热茶来。”阿竹端着托盘进屋,看到李坤飞快地爬上床,按照刚才的姿势坐好。 李坤有点担心,用哀求的眼神看向女儿。阿竹放下托盘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对母亲道:“阿娘,我先出去了,有什么事就喊我。” “没什么事,我一会儿也要回去了。”曹绵娘赶忙解释。 “恩。”阿竹应了一声,转身出去。 李坤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女儿肯帮自己隐瞒秘密,看来关系又进了一步啊,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肯叫爹。 曹绵娘捧起一杯热茶递给李坤:“你快喝,我也该回去了。” 李坤用盖碗拨动茶叶轻轻吹了吹,轻声问道:“午膳时你再来一次行吗?” 曹绵娘转头瞧了瞧窗外,太阳已经老高了,距离午膳所剩也不过一个时辰了。“看情况吧,家里还有些农活,毕竟是麦收嘛。” 李坤勉强喝了口茶,就伸手递过来:“昨晚腿疼没睡好,许是上火了,今日牙疼,恐怕是吃不下一般的菜了,我想吃你做的鸡蛋羹。” “我让阿光给你做。”曹绵娘接过茶杯放回托盘。 “唉!不用了,别人做得哪有当年的味道。” “你……”曹绵娘面色绯红,欲言又止,终究是觉得自己在屋里停留时间太久了,快步离开。 进了江南小馆的大堂,发现糯糯正在柜台后面编穗子,阿光在厨房里备菜。边祥不在,和昨日一样去麦田里干活了。阿竹系着一个蓝色的小围裙,坐在桌旁择菜。大家都和往日一样,并没有特意关注自己,曹绵娘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阿竹,我先回你舅舅家,还有些活儿要干,你们若是忙不过来就打发个孩子来喊我。”曹绵娘故作镇定地快步朝前走。 阿竹吃惊地站了起来:“那……那他怎么办?” 曹绵娘脚步未停:“他只是腿不舒服,又不是一步路也走不了,你不必太揪心,隔一会儿去瞧瞧就是了。” “哦!”阿竹应了一声,继续做下择菜。过了一会儿,感觉该去瞧瞧了,就进厨房找阿光,让他问问李大人午饭想吃什么。 很快,阿光就回来了,说大人想吃小时候吃过的鸡蛋羹,幽州的做法。 阿竹一听就明白了,这不就是想让阿娘亲手做么? 眼见着日上中天,阿娘并没有来,阿竹有点坐不住了。一边招待着进门的客商,一边吩咐糯糯:“你去问问李大人,要不要喝水?” “哎!”糯糯脆生生地应了,脚步轻快地走去李坤屋里。 李坤见了曹糯很是亲切,让她坐在椅子上跟自己说说话。“你是曹家的小女儿,叫……” “我叫糯糯。” 李坤笑道:“哦,糯糯呀,好,我记住了。你在边野这里主要做什么呀?” “编穗子呀,有时候也管结账,到厨房干点零活。我们乡下人没那么多讲究,有啥干啥。”糯糯笑嘻嘻道。 小姑娘喜庆健谈,李坤十分喜欢,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阿竹有没有和你提起我?” “我知道,你是阿竹姐姐的亲爹,是幽州最大的官。我姐夫很喜欢你,哦,是我亲姐夫,叫万凌云,他在幽州官学读过书的。边野大哥……也喜欢你,说你是个好官,我爹也说你是个好官。” 李坤呵呵笑了起来:“看来你们家对我评价还不错嘛,糯糯,你觉得阿竹姐姐什么时候能跟我喊爹呀?” 糯糯扑哧一笑:“这我怎么知道,你得问阿竹姐姐呀!” 李坤面色赧然:“我哪好意思问她,这么多年我都不在她身边,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你姑姑,我很想弥补,可是他们都不肯和我接近。你姑姑走了,阿竹也不来,只打发你和刚才那个小伙子进来。可见她是不想见我的,我有什么办法。” 李坤难过地垂下头,懊恼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腿。 糯糯瞧着他的模样于心不忍,咬着嘴唇想了想,轻声说道:“要不……我帮你吧。” “真的?小姑娘你真好,你喜欢什么告诉我,我给你买。”李坤喜出望外。 “阿竹姐姐刚来我家的时候,哭着说在江南的家里过的不好,她那个爹不喜欢她。后来我见着她那个爹了,带着一个讨厌的坏女人,那个女人骂阿竹姐是小野种,我当时就想揍她,哼!”糯糯气愤地攥起了小拳头,腮帮子鼓鼓的。 李坤听了这话,心中如同被惊雷劈过。他的宝贝女儿,竟然被人当着面如此唾骂,自己这个亲爹的确是愧疚啊! 李坤眼圈一红,哽咽道:“我对不起阿竹,以后,我再也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 糯糯盯着他瞧了瞧,歪着头问道:“你真的是幽州最大的官么,我怎么觉得你和别的大官不一样。” 小姑娘的话题很跳跃,李坤不禁纳闷:“哪里不一样?” “我在县城的大街上见过县太爷,可威风了,板着脸严厉得很,可你不一样,很亲切,像一家人似的。” “是啊是啊,”李坤连连点头:“咱们本来就是一家人,你祖父啊,已经答应让我娶你姑姑了。只是呢,目前绵娘还不同意,你能不能帮我啊。” 糯糯垂眸想了想:“你要是当我姑父,肯定比原来的姑父好很多,而且你是阿竹姐的亲爹。恩,这门亲事我同意。” 小丫头十分可爱,把李坤又逗乐了:“那这样,我需要帮忙的时候就找你,这是咱们俩之间的小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等事成之后,我一定重谢你,好不好?” “好,我曹糯说到做到。”小姑娘拍着手保证,“对了,你究竟要不要喝茶?阿竹姐姐让我来问你的。” “糯糯,我饿了,不渴。我想吃你姑姑做的鸡蛋羹,你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李坤双眸晶亮。 曹糯点头:“好,我回家去叫姑姑。” 她转身就走,李坤赶忙喊住她:“你还没说你喜欢什么呢?要是不能给你些好东西,我心中不安呀!” 曹糯回头嘻嘻一笑:“我不喜欢什么好东西,就喜欢吃,有好吃的就行。” “好,这好办,我命人从幽州给你带好吃的过来。” 糯糯笑嘻嘻回到大堂的时候,阿竹快步迎了上来:“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我跟大人聊了几句天呀,他一个人很闷的。我去叫姑姑来,他说想吃姑姑做的鸡蛋羹。”曹糯边说边走,差点和进门的曹绵娘撞在一起,惊喜道:“姑姑你来啦!” 第100章 . 只在乎你 和性命比起来,这些虚礼又算…… 糯糯的表情过于惊喜, 让曹绵娘有点儿不知所措。“嗯……今日住着没走的客人不少,边野和边祥都不在,我怕你们三个忙不过来,就过来帮忙。” “姑姑, 您来的正好, 有客人点了鸡蛋羹, 这道菜阿光哥哥和阿竹姐姐都不擅长,还是姑姑您来做吧。” 曹绵娘双手抓了抓衣襟, 犹豫片刻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上午李坤才说想吃鸡蛋羹了, 此刻糯糯就说有客人点了这道菜,这个所谓的客人应该就是李刺史吧?自己是该佯装不知,去厨房做鸡蛋糕呢, 还是该避嫌让别人去做? 没等她答话, 糯糯已然灵巧地转到她身后,推着她进了厨房。“姑姑您快做吧, 来者都是客, 人家还等着呢。” 曹绵娘垂眸想想觉得这话也没错,撇开李坤与自己和阿竹复杂的关系, 他既住在赵北客栈,自然就是这里的客人, 客人点了菜,哪有不给人家做的道理呢? 于是曹棉娘心安理得的拿出一只大海碗, 从篓子里掏出三个新鲜的鸡蛋,想想那男人早上吃的不多,便又加了一个。端起一杯凉开水均匀地注入碗中,同时用筷子飞快地搅动起来,把蛋液搅得又细又匀, 浮起一层微沫。她拿出一只新碗,用干净的棉布擦干水渍,又用纱布隔着过滤了蛋液,这才把鸡蛋羹放进锅里蒸。 阿光不禁感叹:“阿婶,您这鸡蛋羹做得真是精细啊,普通的菜到您手里也变成名菜了。” 曹绵娘温婉一笑:“这不算精细,出锅以后调制拌料才精细呢。要把最嫩的葱心儿切成星星点点的碎末,酱油醋香油都放一点点,盐化在花椒水里,这样才是幽州鸡蛋羹地道的做法,鲜香不腻,入口即化的。” 鸡蛋羹出锅,曹绵娘细心地调配好,喊糯糯端过去。糯糯扬声道:“姑姑,我忙着编穗子呢,您给客人送过去吧,甲壹房。” 甲壹房不就是李坤的房间么,曹绵娘探头寻觅阿竹,见她正忙着引领客人进门。罢了,自己不想硬着头皮去见那人,难道让女儿硬着头皮去吗? 曹绵娘没有再找别人,盛了一盘粉蒸肉,一碗鸽子汤,挑了两个最圆的大馒头,亲自端起托盘来甲壹房门口,正要用胳膊顶开门,那虚掩的房门却忽的一下自己开了。 李坤笑呵呵地站在门口:“你来啦!” 绵娘一愣:“你好了?” “没好,不过也得下地走走,活动活动好得快。”李坤闪身站到一旁,让绵娘进门。 绵娘子放下托盘,摆好碗筷,就要出去,李坤怎么可能放她走? “哎呀,我这腿……慢慢走两步还行,起来坐下的时候实在是难啊。”他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扶着腿,缓缓坐下,却在挨着椅子沿的时候忽然滑倒,一屁股坐在地上,痛得惨叫一声。 曹绵娘吓得一抖,所有的规矩礼法顷刻间都忘在了脑后,赶忙抢步上前,扶住李坤的胳膊,拉他起来。“你没事吧?哎呀……你快做好,我去找大夫。” 李坤咬着后槽牙直吸凉气,这一招苦肉计着实有点用力过猛,摔得后尾巴骨疼。当着绵娘的面,又不好意思去揉,只能一手拄着腰,一手扶着桌子坐下,颤声道:“没……没事。” “都摔成这样了,还说没事?你呀!就是嘴硬,跟小时候一样,有什么委屈都自己扛着,那时候你好歹还跟我说,如今竟是连我也不说了。刚才我都听见骨头响了,你还说没事。”曹绵娘情急之下一股脑地说了一顿,声音中都带了哭腔。 李坤抬头,伸出颤抖的手拉住她纤细的手腕,让她坐在自己旁边的椅子上。“绵娘啊,你还是这么惦记我,于我来说这就足够了。这些年……风餐露宿的,我也习惯了,这点苦不算什么。如今我也没有什么旁的奢求,只要你和阿竹过得好……就够了。我这身体终究是撑不了多久了,你去请那乡野郎中来,并没有什么用,这不是一副药能医好的。” 曹绵娘终于忍不住了,这些日子刻意的躲避隐忍,在刚才他重重摔在地上的时候,顷刻瓦解。看着思念多年的故人,因强忍疼痛眉头紧皱,斑白的鬓角颤抖,她心底的防线崩塌,热泪滚滚落下:“你别这样,怎么就不能好呢?以后我来照顾你,不就是人言可畏么,我不在乎了。和性命比起来,这些虚礼又算得了什么?” 李坤双眼睁圆,惊喜从双眸中迸出,没想到这一摔如此值得,竟然让绵娘一下子想通了。“好,好,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我就盼着这一天呢。” “你先吃饭,然后我扶着你走一走,看看能不能动。”曹绵娘摆好碗筷,帮他盛汤。 “哎!”李坤高高兴兴地应了,拿起筷子夹菜,并叮嘱道:“下次你多带一双筷子吧,咱们俩一起吃。” “这……”曹绵娘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却也没有拒绝,“一会儿我跟阿竹说说,只要女儿没意见,旁人我是不在乎的,在这客栈后院,也没有别的村民进来,倒也不怕传闲话。” 李坤心中暗笑,早先你东怕西怕的,怎么此刻啥都不怕了。不过这样也好,非常好,距离自己的目标又进了一步。 心情愉悦,不知不觉便多吃了些,李坤抚着肚子笑道:“绵娘子的手艺不减当年啊,一不留神吃多了,呵呵!” “你呀,真是的,怎么跟小孩一样。你试试能不能站起来,在屋里走走,消消饭食。”绵娘主动上前扶起李坤,慢慢悠悠地在屋里转圈。 阿竹见母亲久不出来,不免有些担心,便寻了过来。踮起脚尖,透过窗户瞧了瞧,正看到二人互相搀扶着在屋里溜达的背影。阿竹赶忙蹲下身子,轻手轻脚地回厨房,却见边野大步走进后院。 边野好奇地瞧着媳妇猫着腰踮着脚的有趣模样,正要开口说话,却见阿竹忽然扑了上来,急匆匆地捂住他嘴。边野不明所以,却也顺势把媳妇抱个满怀,直接抱进了江南小馆才放下。“怎么了?在自己家怎么还跟做贼似的。” 阿竹害羞地回头望望,见没人看见自己被男人抱,才放下心来,低声道:“没事,你别去李大人屋里就行了。” “我瞧着快晌午了,就是怕没人照顾李大人才特意回家的,问过他想吃什么了吗?”边野如实说道。 “他已经吃完了,你就甭操心啦!你想吃什么?”阿竹忽闪着一双大眼睛问道。 边野俯下高大的身子,凑到亲媳妇耳边,低声道:“想吃你!” 阿竹俏脸一红,推他一把,娇声道:“你别胡闹。” 男人顺势倒退一步,嘿嘿直笑,小夫妻之间的甜蜜气息流淌出来。 厨房里的阿光停下手中的舀汤的勺子,神情落寞地扭头望了一眼厨房门外,便又低头干活。喉咙里却涌起一口腥甜,他赶忙抬手捂住嘴,强行咽了下去。 曹绵娘收拾好碗筷出了甲一房的门,李坤跟在她身后轻声叮嘱:“晚上一定要带两副碗筷过来。” “好了,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别出来。”曹绵娘既不想让他多走路,又担心二人一起出现在院子里尴尬,赶忙让他止步。 李坤乖乖地站在门口,倚着门框望着绵娘子的背影。绵娘进了江南小馆的后门,身影消失,李坤这次慢吞吞地走回床边坐下。 敲门声轻轻响起,门外传来侍卫的声音:“大人,我是疾风。” “进来。”李坤平静道。 一身江湖游侠打扮的疾风进门,把手上的几个纸包依次摆在桌子上。“大人,这些药是您的,这是曹夫人的,这是小姐的。还有这些,是按照您吩咐在五味斋买的饴糖和糕点。” 李坤走到桌边,一样一样打开,仔细瞧,看到最后却皱起了眉头:“我要的花生奶糖呢?” “大人,那是西域出产的糖,目前五味斋没有货了,管家已经派人在其他铺子里转着找了,命我先把药送来要紧。管家正在整理需要您批阅的公文,稍后他会带过来。” “好,”李坤点点头:“我这里暂时不需要用人,你可以四处去转转,傍晚时分回来便可。” “是。”疾风行礼离去。 此刻绵娘子正在吃饭,不适合吃药,这药怎么也得歇晌之后再熬了。李坤暂时按兵不动,躺下美美的歇了一会儿,等到红日有些偏西的时候,才捧着阿竹的药进了江南小馆。 边野和阿竹正坐在桌子旁算账,此刻不是吃饭的时辰,大堂里没有旁人。见李坤一瘸一拐地走进来,边野赶忙迎上去扶着:“大人,您怎么亲自过来了,喊我一声就行。” “我给阿竹送药啊,这是葛神医亲手配的药,按他叮嘱的每日一副药,连服九日自然可以痊愈。你瞧,这上面写着数字呢。阿竹,可不能嫌苦不肯吃啊。” “恩。”阿竹起身接了过来,轻声道:“谢谢……” 李坤热切地期盼着女儿后半句,侧耳倾听究竟有没有一个“爹”字。 第101章 . 满是温柔 这糖来的正是时候,我正担心…… 李坤眼巴巴地看着阿竹垂下头去, 始终没能如愿的听到一声“爹爹”。 罢了,是自己太心切了,总要让孩子慢慢适应才行。“扶我到堤上走走吧,在屋里闷了一整天了。” “好。”边野轻声应了, 扶着李坤的胳膊缓缓往外走。出了江南小馆的门, 才说到:“多谢岳父大人赠药, 将来有了小外孙,定然要让他多多看望您。” 一句话说得李坤心花怒放, 看着眼前开阔的水面, 摇曳的碧荷,心情别提多舒畅了。 边野偷眼瞧了瞧岳父的神色,便知道这宝压对了。目前阿竹还不肯跟他叫爹, 可李大人那期盼的神情都写在了脸上, 边野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只能选择在阿竹面前少说话。阿竹和岳母不在的时候, 就挑岳父喜欢的说。 边野为自己的机智暗自窃喜的时候, 心里也敲响了小鼓。若是让媳妇儿知道此事,少不得挨一顿揍啊。不过没关系, 想到媳妇软绵绵的小拳头落在胸前的感觉,边野不禁嘿嘿笑出了声。 “你突然笑什么?”李坤诧异回头。 边野这才发现自己一高兴就忘了形, 笑出声了,赶忙解释:“没什么, 我刚刚就是在想,我和阿竹的孩子会长成什么样子,是不是很调皮很捣蛋?想着想着不知怎么就笑了。” 李坤也跟着笑了起来:“以你们俩的容貌身材来看,若是女孩定然十分俊俏,男孩嘛肯定高大魁梧。我这么想上一想也想笑, 你可要盯着阿竹好好吃药,早点怀上才好。” “是,岳父放心。”二人在堤上信步走着,不知不觉便来到了赵国古城墙地段。站在堤上往下望,断臂残垣和开阔的空地都一览无余。 李坤停住脚步,抬手在面前画了一个圈。“边野,你瞧这一片,我计划把书院建在这里,把这一片古城墙连起来作为书院的西墙,这样在书院里时时能看到,也不妨碍路过的人观看。” 边野点头:“好,我这就安排人手除草铺路,这片地方因为有旧城墙在,一直慌着。没有人在这边建房子,也没有人种地,如今若能建成书院,还真是好事一桩,让这块闲置多年的空地成了风水宝地呀!” 李坤道:“对,你先安排人手清理场地。我已命人去安排好的工匠,画好图纸就开工。多找些附近村民来帮工,工钱就按本地的惯例来算,一会儿青墨回来让他先给你五百两,你放心大胆的去做 。” “你们俩怎么都在这儿呀?”轻柔的声音传了过来,二人转头一瞧发现是曹绵娘来了。 边野紧走两步上前相迎:“岳母,李大人正在同我讲书院的规划,让我着手准备呢。” 李坤不禁默默叹了口气,果然这岳父的称呼仅限于没有绵娘子和阿竹的时候。在他们面前,姑爷并不敢直呼岳父。 “是啊,这书院也该动工了,雨季还未到,眼下刚好可以挖地基起砖墙。我就盼着两个月之内能完工呢,边野,你先去忙吧,抓紧找人。” 边野心里明镜似的,岳母一来自己就成了多余的人了,赶忙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绵娘,你来的正好,葛大夫配好的药送回来了,你同我去房里拿吧。”李坤扫了一眼绵娘子胳膊上挎着的竹篮子。暗暗盘算着在这堤上,她肯不肯扶着自己前行?却听曹绵娘说道:“你先慢慢走着,我这篮子里有刚做好的嫩豆腐,需赶快料理了才成。” 绵娘子话音未落,便脚步急促地离去,并不肯陪李坤一起回客栈。 瞧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李坤不禁苦笑。无名无份的,终究无法在光天化日之下并肩而行。看来,还是得早日把名分定下来才行。 慢吞吞地走回客栈,李坤刚刚走进甲一房的门,曹绵娘就跟了进来,从食盒中端出一碗热乎乎的豆腐脑。“刚出锅的,还热着呢,你快尝尝。” 李坤心中的郁闷,瞬间被这一碗豆腐脑一扫而光。欢喜的拿起汤匙,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嗯,好吃,入口即化呀!” 得到认可的曹绵娘嘴角一翘,给他倒了杯水。“你快吃吧,喜欢的话,明天我还给你做。” 李坤连连点头,含笑吃完了这一碗豆腐脑,把碗推到旁边,拿过来桌子上的药包。“这些是你的药,定要按神医嘱咐按时吃,不可懈怠呀!绵娘,就算是为了咱们女儿,你也得把身子调理好,我这个当爹的本就对不起闺女,从小没能在身边管过她。你是她的主心骨,若是你有点什么事,孩子可怎么办呀?你瞧这些……” 李坤打开一个个油纸包,献宝一般推到曹绵娘面前。“五味斋的饴糖和点心,是你最喜欢吃的,每样都买了些,你尝尝还是不是小时候的味道?” 亮晶晶的饴糖、甜软的马蹄糕、翠绿的荷叶酥、香气扑鼻的桂花糕……儿时最爱吃的甜点,一一摆在面前。曹绵娘不禁泪湿眼眶,思绪不知不觉间回到当年。 曹公当年是虚谷书院的山长,家中的日子自然算不上清贫。只是他教育子女极严,并不给绵娘子很多的零花钱。这些她最爱吃的甜点,只能偶尔买上一块解解馋。 每次书院放假回来的时候,李坤都会带回来大包小包的一堆,一副要把五味斋买空的架势。李家是幽州首富,花这点小钱对李公子来说不过是毛毛雨。 无功不受禄啊,若只有一包糕点,曹绵娘或许能欣然接受,可是那么一大堆吃食,她怎么好意思全盘接收呢? 李师兄专程给她买的,自然要想尽法子让她吃下去。于是这次帮请她帮忙补衣服,下次让她帮忙抄书,实在找不到活干了,就说自己嘴馋了,想喝鸽子汤,想吃鸡蛋羹,想吃各种各样的美食,让绵娘子帮着做,然后把这些糕点作为答谢礼送给她。 “瞧你,怎么还哭了?”李坤抬手,温柔地为绵娘擦掉眼角的泪珠。。 曹绵娘回过神儿来,赶忙用手背慌乱地擦了擦眼,解释道:“小时候嘴馋爱吃这些,可我现在都多大了,留着给阿竹和糯糯吃吧。” “大人就不吃东西了?那五味斋的点心也不是只卖给小孩子的呀,快吃吧,来,先尝尝这个,你最爱吃的桂花糕。” 李坤拿起一块桂花糕,亲手喂给曹绵娘吃。绵娘子怎么好意思咬他手指上捏着的糕点,实在躲不过了,只能飞快地抢过来塞进自己嘴里。 李坤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含笑捧了过来,轻声问:“好吃吗?味道有没有变?” 绵娘子喝了口水往下顺了顺,这才开口说道:“真好吃,和以前一样,甜而不腻、又香又软。” 这句话不禁让李坤想起从前,五味斋推出新品桂花糕的时候,他便买了一大包来给绵娘子品尝。她当时便说甜而不腻,又香又软,真好吃。那时二人也是这样坐在桌边,那时的李公子年轻好动,抬手刮了一下绵娘子的鼻子,笑她是个小馋猫。 “你呀,还说自己长大了,跟以前一样还是个小馋猫。”李坤抬手,如儿时一般在她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 曹绵娘瞬间红了脸,羞得不知所措。“你……你别这样,都什么年纪了,又不是小孩子,你还说人家馋,你呢?你那时还不是变着法儿的让我给你做好吃的。” 李坤笑道:“是啊,给你买来那么多糕点,你不肯收,我又不爱吃,总不能放坏了吧。只能想方设法的跟你要东西,要一样鸡蛋羹就可以送一包糕点出去,再要一份鸽子汤,又可以送一份糕点出去。每次买糕点的时候都不用费心思,每样都来一包就行了,可送出去的时候却要费好多心思呢。那时候除了念书,耗费我最多心思的就是你呀!” 曹绵娘一怔,不知不觉间与李坤四目相对,两束目光紧紧搅拧在一起。“你……你是说,那时你并非想吃这些东西,只是为了把糕点送给我?” “也不全是,自然也是想吃你亲手做的东西啊!既好吃,又能解相思,何乐而不为呢?” 曹绵娘脸上滚烫,已然坐不住了,飞快地站起身来。将各色糕点拈了几块放在一个油纸包里包起来,放进食盒之中。又拿了两包要煎的药,快步离去。“这一包我带回去和嫂子吃,剩下的你给阿竹和糯糯吧。你亲手交给她们,也让孩子们念你个好!” 李坤点头,送绵娘出门,刚好在门口碰上从幽州回来的管家青墨。 “老爷,夫人。”青墨只看了一眼曹绵娘绯红的脸颊,便赶忙低下头去。 曹绵娘眉头微皱,有心想跟他说别叫自己夫人,可是又想不出其他合适的称呼。只能点了下头,转身离去。 “老爷,这些是需要您批复的公文,还有这一包是您要的花生奶糖。” 李坤对公文的事儿置若罔闻,却一把抢过雕花盒子。打开一瞧,果然是正宗的波斯奶糖,便开怀笑道:“果然是上好的奶糖,你快去叫阿竹来。她的药应该快煎好了,这糖来的正是时候,我正担心她怕苦不肯喝呢。” 曹绵娘还未走远,听到这话便回过头来看向李坤。他脸上满是欣喜,双手捧着盒子,像是捧着一块稀世珍宝,眼睛望向厨房的位置,眼神中满是温柔。 第102章 . 血浓于水 阿竹刚刚叫我爹爹了,我怎能…… 阿竹被点名叫进甲一房的时候, 心情略有些忐忑。这位身份显赫的亲生父亲,让她心情十分复杂,不知该如何面对。所以他对李坤的态度便是能躲则躲,尽量不与他近距离接触。 李坤倒也不曾为难她, 没有强迫她喊父亲, 也没有因为她时常躲着而生出半句指责。 今日却突然让管家前来, 点名请自己到他房中。这不像李坤一贯的行事风格,让阿竹有些摸不着头脑。 房门敞着, 不用敲门。李坤坐在桌旁面含微笑, 见阿竹到了门口便起身相迎。“阿竹,快过来,有一样东西给你。” 阿竹见他面色和悦, 心中便踏实了不少。却又不知他究竟想给自己什么, 便缓步进屋,瞧着李坤双手捧起桌上的雕花盒子, 小心翼翼地捧到自己面前。 “孩子, 打开瞧瞧,你可喜欢?” 阿竹看他神采奕奕, 满眼期待,又见那盒子十分精致, 料想应该是稀有的明珠或金贵的首饰吧。 她接过盒子轻轻打开,看清里面的东西时, 手上不禁微微一颤。 竟然是花生奶糖! 是她小时候无数次期盼外出经商的父亲给自己带回来的礼物,可夏春城并没有带回来给她。只能羡慕的瞧着别家的孩子吃着江南没有的奶糖,炫耀着自己的父亲走南闯北的经历。 在阿竹看来,走南闯北的男人并没有什么可羡慕的。真正值得羡慕的是他们走南闯北时,记挂着家里的孩子。 “阿竹, 我听你娘说,你从小最喜欢吃这种糖。爹爹对不起你,这些年一直不在你身边。眼下我们父女团聚,爹爹终于有机会送给你喜欢的礼物了。你跟爹爹说说,你还想要什么?无论上山下海,我都给你找来。” 阿竹鼻子一酸,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朦胧的眸光看向眼前这个男人。他右手撑在桌子上,借着胳膊的力量撑住并不笔挺的身体。他身居高位,却没有丝毫嫌弃乡下的女儿女婿,反而一次次卑微地讨好。他无数次自责,说都是自己的错。可阿竹早就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件事阴差阳错,并不能怪他。 “爹爹……”阿竹心中的樊篱被思绪的洪流涌过,顷刻之间破了防。 李坤眸光一怔,双手微颤,生怕自己听错了。伸手扶住女儿的胳膊,让她坐下。“好闺女,你肯认爹爹,我这一辈子……就死而无憾了呀!” 阿竹颤着手把盒子放在桌面上,热泪滚滚而下。“爹,您别这么说,我们好不容易才团聚,我……” 阿竹泣不成声,李坤看着女儿哭,忍不住也掉了泪。赶忙从袖袋中掏出干净的帕子递到阿竹手上,让她擦泪。 “乖女儿,别哭了,爹都懂,都明白,以后咱们一家好好的。” 阿竹哭着连连点头,眼泪却越擦越多。李坤在一旁柔声哄劝:“别哭了,以前的苦都过去了,以后咱们怎么乐呵怎么来。咱们一家都团聚了,不用再天各一方。你嫁的姑爷也好,边野这孩子我喜欢得紧呢。你呀,乖乖把葛神医开的药吃了,早早生个大胖娃娃。你看,以后都是欢喜的事儿。” 阿竹擦净了眼泪,破涕为笑。“好。” 李坤赶忙把桌上的油纸包全都打开:“你瞧,这些都是幽州五味斋的糕点,所有的品种都在这儿了。刚刚你娘挑了一些带回去给你舅母吃,剩下的这些都是你和糯糯的,你拿去跟她一起吃吧。” 阿竹捧起雕花盒子,抿着小嘴一笑。“那些我都不想要,我只要这个。” “好好好,都听你的,你想要什么就要什么,不想要的咱就不要。这些奶糖不多,你先吃着,我马上派人重返幽州,再买些新的来。” 阿竹有点不好意思了,捧着盒子站了起来。“我吃不了那么多的,您也不用天天买呀。我先回厨房去了,刚刚进来了几位客人,要忙着做晚饭呢。” 李坤赶忙点头:“好,那你先去忙吧。别忘了喝药,药太苦就吃一颗糖,嘴里有了甜味儿就不觉得苦了。” “嗯,我明日再来。”阿竹不好意思久留,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李坤目送闺女的背影远去,这才忍不住笑出了声。也忘记了自己的腿还没有完全好,在屋子里兴奋地走来走去,笑得合不拢嘴。 不知走了多少圈过后,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李坤这才如梦初醒,停住脚步,端坐在椅子上,对着门口说了一声“进来”。 糯糯应声而入,歪着小脑袋瞧了瞧李大人的表情,马上发现了他欢喜的心情。 “大人您好像很高兴啊,可是为什么阿竹姐姐眼睛红红的,却像是哭了呢?您应该不会欺负她吧?”糯糯不解地问道。 “糯糯啊,来,快坐。这些好吃的你都拿回去,和阿竹一起吃吧。我怎么会欺负自己亲闺女呢?阿竹刚刚在这儿确实是哭了,不过是因为想起了从前。刚刚啊,她已经跟我叫爹爹了呢。我都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肯跟我叫爹了,糯糯啊,阿竹回去以后在干什么呀?” 糯糯这才缓缓点头:“这就对了,瞧着她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却又看不出来哪里不高兴。边野大哥刚开始也吓了一跳,不过他进门的时候,阿竹姐姐正在喝药,他以为是那药太苦,阿竹姐姐才哭的。” 李坤扑哧一笑,女儿和女婿还真是有意思的一对小两口,喝药也能把人苦哭了吗?“那阿竹吃糖了没有?” “吃了呀,边野大哥给她买了棉花糖。下午没有集市,他特意跑去邻村做棉花糖的王老胖家买来的。阿竹姐姐吃的可香甜了,她喝一口药,边野大哥就喂她吃一口棉花糖,好羞啊!”糯糯嘴上说着羞羞,可脸上的表情分明笑得很开心。 李坤眸光中的热切添了几许落寞,心里有点酸溜溜的。原来人家吃的并不是自己给的糖,而是丈夫买来的棉花糖呀!看来自己要跟姑爷争宠,还得费些力气。 糯糯的目光早就被桌上琳琅满目的糕点吸引,此刻回答过了李大人的问话,便开心地抓起一块马蹄糕送进嘴里。“嗯,真好吃!” 李坤被眼前这个娇憨的小丫头逗得呵呵直笑,让她把所有的糕点打包带回去吃。还不忘叮嘱一句:“一会儿记得提醒你姑姑来给我送饭啊!” “好勒!放心吧,姑姑正给你煎药呢,一会儿就送来了。” “好,好。”李坤送走糯糯,敲了敲与甲二房相邻的墙壁,叫来了化妆成行脚商的侍卫。 堂堂一个幽州刺史住在这乡野之地,怎么可能没有人暗中保护呢?他故意支走葛大夫和青墨,不过是想让绵娘子以为自己身边没人,才肯来照顾他罢了。 李坤吩咐侍卫速回幽州,去街上选一些好吃的、好玩儿的,明天再带回来。侍卫转身出门之际,他又补充道:“买些小孩子的玩意儿,就是那种小婴儿玩耍的波浪鼓之类的。” “是。”侍卫不明所以,但他知道按大人的吩咐做肯定没有错。 绵娘子进门送药的时候,发现李坤脸上的笑容不仅仅是增加了一点半点。简直是眉眼舒展、春风得意、神采飞扬。“你这药还没喝呢,病怎么就好了?这红光满面的模样,与前两日大相径庭啊!” 李坤哈哈大笑,紧走两步来到绵娘子身边,一把抱住她的胳膊,撒娇一般摇了摇。“我告诉你一桩大事,阿竹刚刚叫我爹爹了,她终于肯认我了,我怎能不欢喜?” 曹绵娘默默瞧着眼前的男人,并未像从前那般推开他。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就让他高兴成这样,着实令人动容。 “快喝药吧,阿竹的药已经喝完了,你也可以放心了。管家给你带回来这么多要批复的公文,你也有的累呢。你先把药喝了,我再给你按摩一会儿,吃了饭你就早点休息,莫要挑灯夜战。瞧这天气,明日应该是个艳阳天,不如早点起来再批复公文。快点把身体养好才是最重要的,幽州这么多老百姓,可都指着你过日子呢。” 李坤连连点头,如此顺心顺意的好日子,他自然要好好享受,也盼着自己的腿赶快好利索。 晚上回到家中,阿竹把手里的雕花盒子放在梳妆台上。轻轻打开盖子,用白嫩的手指捏起一块花生奶糖,喂进丈夫口中。 边野诧异道:“这是什么宝贝呀?见你从喝药的时候就抱着它。” “是爹爹给我的花生奶糖,我小时候一直想吃都吃不上的。” 边野一怔,嘴里甜甜的奶香味儿顺着喉咙往下流。“你肯跟李大人叫爹爹了?” 阿竹点头:“嗯,他终究是我亲爹,血浓于水,这份牵连是改不了的。他一直在自责,其实我觉得当年那件事不怪他,而且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江南寻找我们,还落下了一身的病。若我再不肯认他,对他也太不公平了。” 边野拉起媳妇儿的小手,握在自己手心摩挲。“一家人有什么公平不公平呢?他是真心疼爱你,这一点连我都能感觉到。这不是你最爱吃的糖吗?你咋不吃呢?” 男人有力的臂膀一伸,把娇美的小媳妇儿端到自己粗壮的大腿上坐着,从盒子里拿了一颗甜甜的奶糖送到阿竹嘴边。却在她张嘴要吃的时候,飞快地转动手腕,塞进了自己嘴里。 阿竹一怔,马上明白他在跟自己玩笑,便握起小拳头锤在他坚硬的胸膛:“你真坏!” 男人嘿嘿直笑,忽然低头凑了过来,把嘴里的奶糖喂进她口中,生怕浪费一滴甜蜜,在她唇上又啄又舔,坏笑着说道:“你真甜!” 第103章 . 痛打恶霸 不管他碰没碰着,只要有这个…… 麦收这几日, 虽忙忙碌碌,却也甜甜蜜蜜! 书院开始动工,边野忙起来了。听说他这能挣工钱,附近十里八村的人们都来找活儿干。午饭由江南小馆负责提供, 即便是大锅菜, 却也是一般乡下农妇做不出的好味道。大家既挣了钱, 又解了馋,纷纷感叹着做梦一般的好日子。 麦收过后, 农家人都闲了下来, 人手越来越多,工程进度越来越快。到六月底,砖瓦已经垒到顶, 只剩上梁了。 李坤和曹旭在屋里看着图纸商量房前屋后栽种什么样的花木, 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叫嚷声。守在门口的青墨很快进来回禀:“老爷,来了一群人, 手执棍棒, 吆喝着要万家赔钱。姑爷带着一帮村民冲过去了,看样子可能要打起来。” 二人一听都惊得站了起来, 快步往外走。 果然,万凌云的铺子门口已经围的里三层外三层。为首的是一个短须胖子, 高举着手中的木棍,叫嚣着:“欠债还钱, 天经地义。万家跑到这乡下来,就想不还债了么?既然还有这么多皮货,那就应该冲账。” 万凌云脸色煞白,额角流着血,身上的衣服已然撕烂, 袖子也少了一截,气得手直抖:“吕胖子,前两日你经过我这里,虚情假意地跟我说过去的都过去了,如今却带着人找上门来。分明是有意来抢东西,之前故意骗我的。” 曹英来到丈夫身边,大口地喘着气。若不是她跑得快,叫来了边野和村里的兄弟们,抢回被装上马车的皮毛,此刻恐怕铺子已经被搬空了,万凌云也会被打得半死。 边野把手上的铁锨往地上一戳,厉声道:“你们是赵北村,你们要来这撒野,先得问问我答不答应。我们村自古就是屯兵所,打仗从不含糊,你们要是不怕挨揍尽管来,见一回打一回。” 刚刚已经经历了一场乱战,抢回了马车的皮货,还把他们暴打一顿。边野带来的人多,又是在自家地盘上,小伙子们下手都狠。 吕胖子脸颊也青了一块,嘴角渗着血迹,可到手的一车皮货又飞了,他怎能善罢甘休,手指着万凌云对边野说道:“这个人……他爹欠我家钱,我来要账有什么错。虽是他租了你们村的铺子,你也不至于为了几个租金替他拼命吧。一年租金多少,我给你。” 吕胖子已然看清形势,这里边野是头儿,万凌云不足为据,只要这个魁梧的赵北村汉子让步,自己就能带走这一车皮货。 万凌云的母亲孙氏听说了此事,从家里拼命朝堤上跑。因为太着急,一路上摔了两跤,浑身是土,边燕和晓云都追不上。孙氏手脚并用地爬上堤坡,挤进人群,看见儿子浑身是伤,哭骂道:“吕胖子,你个不是人的杂碎,在县城抢了我们家那么多东西,还不够吗?跑到这里来打我儿子,我跟你拼了。” 孙氏低头往前冲,要用头撞吕胖子,却被儿媳曹英一把抱住:“娘,你别去。” 边野走到舅母身前,把她挡在自己身后。“吕胖子,我告诉你,这是我舅母,凌云是我表弟,你所谓的欠你钱的人是我亲舅舅,只要赵北村有我,你休想来闹事。识相的赶快滚,不然再动一次手,只怕你们这些人就要断胳膊断腿了。” 吕胖子下意识地退后两步,嘴上却不认输:“你吓唬谁呢,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们村的里正呢,有没有老人家主持公道?” 边葵在一旁说道:“这就是我们村的里正,他的意思就是我们全村的意思。小爷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谁敢来我们村撒野的,你小子是活腻歪了吧。” 吕胖子难以置信地瞪着边野:“这么年轻就当了里正?这不可能。” 赵北村的小伙子们全都哈哈大笑,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竟忽然滑稽地轻松了几分。 修建书院的人们听说有人跟边野打起来了,纷纷抄起家伙朝这边跑。管吃管喝还挣工钱,这么好的差事在别处可找不到。他们能来这儿干活,有这份好差事,都是经过边野点头的。如今有人敢来赵北村找茬,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周围聚拢的人越来越多,有那刚才没帮上忙的,此刻就想好好表现一番,纷纷举着铁锨、瓦刀往前冲。 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壮汉是吕胖子找来壮门面的,这家伙是安平县城里的地痞,平日里没少打架,也没少挨揍,自然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眼见着围拢的人越来越多,且都是看边野脸色,他便摸出了门道,悄悄凑到吕胖子耳边道:“这个人是他们的头,说不定还真是这村儿的里正。好汉不吃眼前亏,今天先撤,改天再说。” 就在此时,阿竹挤进人群,焦急地看了看丈夫有没有受伤。见他毫发无损,这才放了心,走到曹英身边,和她一起扶住孙氏。 万晓云和边燕也追了来,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从另一个方向挤进了人堆里,站在杜家烧酒坊门前。 吕胖子心中已打了退堂鼓,只是觉得就这么掉头就跑有点太没面子。他今天找的都是本家兄弟和街上的地痞混混,没叫其他的“债主”。毕竟皮货有限,若是其他的债主来了,免不了要分一杯羹。而自家兄弟和街上小混混们,请他们在酒楼里喝顿酒便足够了。 正在他举棋不定的时候,他的堂弟吕川子却忽然朝万晓云和边燕扑了过去。“欠债不还,以身相许吧。” 万晓云经历了自家被打砸抢的几日,已然如惊弓之鸟一般。今日见到这些恶人便十分警觉,恍惚察觉有个身影过来了,并没看见是谁,便足以令她拔腿就跑,躲到母亲身后。 边燕在赵北村有大哥庇护,从没碰上过这种事儿,一时间竟忘了躲避。眼瞅着吕川子的手就快搭到边燕肩膀上了,边野心中一急,迈开大步就朝那边跑。可谁都没想到的是,旁边的杜千里忽然一拳挥出,毫不客气地把吕川子打倒在地。 边燕怔愣地瞧着身旁的杜千里,这个卖酒的年轻人自从在堤上开了铺子,一直是温文尔雅、和气生财的模样。没想到今日突然出手,一拳就撂倒了一个小伙子。 此刻双方的局面是赵北村的人聚拢在万凌云的皮货店门口,安平县城里来的人被逼退到杜千里的烧酒坊门前。边燕和万晓云从北面上堤,自然就来到了杜千里的酒坊门口。距离吕家的人近,边家的人远。 杜千里打倒了吕川子,回手一把就将边燕推进了自家酒坊里,飞快叮嘱道:“你把门插上,别出来。” 边家的兄弟们回过神来,一个个都急眼了。 “好啊,跑到我们边家门口,欺负我们家的妹子,你们真是活腻歪了。” “兄弟们,今天不打死他们,咱们就是孬种。” “给我往死里揍。” “打呀。” 吕川子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边燕。那是边家的人,是边野的亲妹妹。不管他碰没碰着,只要有这个碰的动作,便足以让边家的儿郎们恼羞成怒、痛下狠手。 场面很快混乱起来,抡铁锨的、挥瓦刀的、砸棍子的、扔板砖的……众人一块动手,把县城来的一伙恶霸打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娘。 “住手,都住手。”边野大喝一声,这才叫停了混乱的场面。“你们赶快滚,还能留口气儿。再不滚,明年今日就是你们的忌日。” 侍卫们围成一个圈,把李坤护在中间。他默默瞧着这一切,暗暗点头。自家这个姑爷还真是没选错人,对媳妇百般温柔,对外来的恶人毫不惧怕,却也懂得掌握分寸,不能真的打出人命来。 吕胖子等人互相搀扶着上了马车,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用漏风的嘴恶狠狠威胁道:“你们给我等着,我这就去县衙告状去,还有没有王法了?” 杜千里紧走两步来到边野身边,焦急道:“边野大哥,不能让他去告状呀,不然咱们恐怕都要下大狱的。” 边锋抢白道:“野哥,还是打的他们不狠,不如咱们接着打,打到他们不敢去告为止。” 外人不明白底细,可边野心里头踏实的很。幽州刺史在这儿坐镇呢,一个小小的县令又有何惧? 他抬手示意安抚众人:“大家稍安勿躁,本就是他找上门来强取豪夺,咱们保护自己的村子有什么错?大家该干嘛干嘛,什么都不用怕。纵使县里的官差来了,也有我顶着,都放心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边野这人身上似是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他一发话,大家都乖乖的各就各位,很快大堤上就恢复了秩序。 阿竹走到李坤面前,低声道:“这件事其实不怪表姐夫,是那些人欺人太甚,如果真是……” 李坤朝着女儿深深点了下头:“你放心,若真是他从县城带了官差来,我自会为你们做主。这些日子忙于书院之事,我倒把这件事给忘了,之前在幽州遇见过边野和那个书生,当时就是有冤情的。别的地方我不敢说,在这幽州地界上,我还做得主,绝不能让好人蒙冤,让恶人当道。” 众人散去,堤上只剩了自家人。万凌云转头看见李坤,双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大人,刺史大人,求您为小民做主啊!” 万凌云趴在地上连连磕头,孙氏吃惊的看向面前这个身着便装、温文尔雅的男人。这就是儿子提过的幽州刺史?堂堂刺史大人,竟住在赵北客栈里? 孙氏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哭起来。 李坤命人扶起她们母子,让他们到屋里把自己的冤屈慢慢讲出来。于是,曹旭、曹英等人都跟着进了江南小馆,听万家母子细说事情的经过。 了解了来龙去脉,李坤面色不豫。“这些人竟如此忘恩负义,落井下石,安平县衙也无所作为,这其中说不定有什么贪赃枉法的勾当。眼下本馆已然知晓,定会给你们一个公道。” 第104章 . 温暖包裹 阿竹纷乱的一颗心逐渐踏实下…… 午后, 吕胖子竟真的带了一队官差来。为首的不是县太爷,而是县尉高飞。一群捕快们威威赫赫,到了地方二话不说,进门就把万凌云上了枷锁。 曹英明白, 自己是拦不住的, 白费那功夫不如赶快去求救。于是她径直出门, 跑进了赵北客栈。身后一群男人哈哈大笑:“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呀!这话一点不假, 你家小娘子跑得真快!” 他们没想到的是, 跑得快回来的也快,而且身后跟着一群带刀侍卫,带头的是幽州司马李延。李延出身幽州李氏一族, 任职司马多年, 和刺史李坤是本家。李坤多年来在江南为官,才回幽州不久, 认识他的人并不多, 可认识李延的人却遍布各郡县。 高飞见到李延,立时像兔子见了老虎一般, 嚣张的气焰一下子消除干净,陪着笑脸上前作揖:“李大人, 您老人家怎么来安平县了?” 李延板着脸,怒喝道:“这后生犯了什么法, 为何不问青红咋白就上了枷锁?你们安平县就是如此对待老百姓的吗?还有没有王法。” “大人息怒,他呀,欠债不还,带回去审问。”高飞吓得一抖。 “此人已经向刺史大人递交了诉状,并非欠债不还, 而是合伙做生意,亏本之后有恶霸闯进家中洗掠财物。大人亲笔手书一封给安平县令,要求彻查此案,命本官监督。速速将枷锁打开,尔等好生对待原告,本官与你们同去县衙,监督此案审理。若有人贪赃枉法,一律严办。”李延上前,毫不客气地骑上高飞的马。 高飞吓蒙了,狠狠瞪了吕胖子一眼,命人赶快把手上的皮货放回店里,给万凌云打开枷锁,并奉上一匹马。 幽州官差们全都冷着脸骑上安平县衙役的快马,这下他们无马可骑,只跟跟着队伍跑步前进。赵北村距离县城三十多里路,一路跑回去,差点把衙役们累得吐了白沫。 刺史大人的态度如此鲜明,安平县令怎会察觉不出?若有丝毫怠慢,只怕自己头上的乌纱帽不保,于是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审理此案,不敢有半点偏颇。 曹旭一家自然不放心万凌云,跟去县城看庭审。孙氏拿出一直藏着的入股文书,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自愿入股,风险共担,有众人签字画押。 三日后,一群人高高兴兴地回到赵北村,争先恐后的去跟李坤汇报结果。县令已经判定这并非债务纠纷,其他各家不准再骚扰万家,并为万家追回了大部分被抢夺的财务,足足拉了三辆马车。 李坤对这一结果并不意外,他做父母官多年,对良民刁民基本上一眼就能看透。对于万凌云,他相信这个孩子没有说谎。 孙氏对李刺史感激涕零,趴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李坤亲自扶她起来,客气道:“你们本就是被冤枉的,理应还你们公道。我最近公务繁忙,也没亲自做什么。说起来还是你们运气好,这事刚好被我碰上了。” 李坤最近的确十分忙碌,即将建成的书院,有很多地方需要他拿主意。而他身为幽州最高长官,自然有很多需要处理的公事。若是一直住在幽州,办理起来倒也方便,可他最近一直住在赵北村,无论多晚也要赶回来,自然十分辛苦。 第二日,又是必须去幽州办公的一天。六月底的天气,山雨欲来极为闷热,曹绵娘站在江南小馆门口踮着脚张望。今日这天气,他实在应该留在幽州。可是近来他天天回来,无论自己怎么劝,他就是不肯听。还好夏日天长,不必跑夜路,可是今日十分特殊,闷了一下午,此刻头顶黑云翻卷,铺天盖地而来,让她怎能不心焦? “咔嚓……”一道耀眼的闪电划破天际,紧随而来的是轰隆隆的雷声,狂风骤起,倾盆大雨席卷而至。 硕大的雨点子朝江南小馆的门口扑了进来,边野赶忙上前关门,却见曹绵娘依旧站在门口张望,并没有进门的打算。 “娘,快进来吧,雨太大了。” 曹绵娘的头发已经被淋湿,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伸长脖子朝远处看。柜台后面的阿竹也跑了过来,拉住母亲的胳膊往屋里拽:“阿娘,会淋病的,快进来呀。” 曹绵娘身体随着阿竹往里走,脸却依旧朝着远方张望,忽然瞧见几匹快马飞奔而来,她赶忙挣脱阿竹,跑下台阶。 为首的正是李坤,因为心急把马骑得很快,磅礴大雨模糊了视线,远处看不出江南小馆的位置,直到近前才发现终于赶到了。他用力勒住马缰,不料马蹄一滑,大黑马摔倒在地。 曹绵娘吓得惊叫一声,扑上去扶李坤,却被扬起的马头拍在后背上,一下子扑在李坤身上。慌乱之中的李坤一把抱住她,二人滚落马下,一直翻滚到堤边才被树木挡住。 侍卫们匆忙下马去扶李大人,边野和阿竹也都冲了出去,场面十分混乱,众人皆是满身泥水。 幸好,李坤骑的马是训练有素的战马,即便摔倒也知道不能压到主人的腿,是直卧而下,李坤并未受重伤。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二人送进客房,厨房赶忙伺候热水沐浴,备上姜汤驱寒。阿竹在空置的乙三房侍奉母亲沐浴更衣,帮她烤干了头发,重新收拾妥当。 “阿娘,快把姜汤喝了吧,可别染了风寒。”阿竹捧着瓷碗过来。 “你去问问你爹怎么样了,我是没什么,不过是衣服脏了,洗洗就行,他那马摔得都起不来了,人虽当时能起来,就怕过一会儿后劲上来就不行了呀。”曹绵娘依旧焦急。 “好,您先喝姜汤,我这就去。”阿竹把碗放下,拿起门口的大伞走了出去。边野在客栈的院子里铺上了青石板,并不泥泞。此刻一阵急雨已经过去,只剩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门口的侍卫见阿竹来了,赶忙开门请她进去。阿竹一进门,却吃惊地发现李坤正在把边野往外推。不明白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阿竹赶忙问道:“你们怎么了?” 两个男人都是一愣,转头见是阿竹,边野像见到救星一般,手上拿着一卷包扎伤口用的白纱布,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来:“阿竹,你来的正好,岳父大人想知道岳母怎么样了,可是我一个大男人也不方便过去追问,你快来说说吧。” 原来如此! 阿竹抬头看向父亲,刚好与他殷殷切切的眼神相遇。他脸颊右侧的颧骨红肿一片,右眼里有不少红血丝。手上也破了皮,还没有包扎。 母亲惦记着父亲,姜糖水都喝不下,着急催着自己来问情况。父亲也惦记着母亲,手上的手掌还没有包扎就急急地推着边野去询问情况。 阿竹从边野手中拿过白纱布,放在桌子上,和跌打损伤的药粉放在一起。“爹,我娘也惦记您呢,她没事,哪都没受伤,我去请她过来给您包扎吧,我们先去厨房做饭,吃些热乎的应该会好一点。” 她拉住边野的袖子带着他走出门,就把母亲请了过来。阿竹到厨房,麻利地做好两个热菜,从锅里拿出三个热气腾腾的糖三角,又盛出两碗胡辣汤,快步送去甲壹房。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只是天依旧阴沉得厉害,阿竹端着托盘来到门口,透过虚掩的房门看到母亲和父亲正在说话。 “说你多少次了,怎么就不听呢,这里距离幽州虽不算太远,却也架不住每日奔波呀。你这身子又不是铁打的,上回你还说要多活几年,好好照顾阿竹。照你这模样,过不了多久就得一病不起。”曹绵娘重重地叹了口气。 李坤深深埋着头,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委屈地说道:“我也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不知能活几年,你不肯嫁给我,怕别人笑话阿竹。我也不舍得女儿被人非议,咱们就这样讲究着也行,可是我不来这里,就见不到你们。我……我有什么办法……” 阿竹鼻子一酸,差点掉了泪。手上的托盘微微颤抖,她看了一眼热气腾腾的饭菜,赶忙进屋。“阿娘,你们趁热赶紧吃,我去泡一壶热茶来。” 阿竹垂着头快步离开,生怕他们发现自己的神情有异。走出房间,她仰头望着阴沉的天空。门口的侍卫已经被李坤遣散,阿竹借门板遮掩身形,默默听着屋里两个人吃饭聊天的声音,心中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回到江南小馆的大厅,见边野、糯糯、边祥、边葵都在照应客人,今日客人不多,他们可以从容应对。阿竹走到边野身边,默默拉住他的袖子:“野哥,咱们回家一趟吧,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边野回头见心爱的小媳妇脸色紧绷,有些紧张的模样,便低头问道:“怎么了?走,回家。” 边野大手一转,把阿竹凉凉的小手包裹在掌心,牵着她朝自家新房走去。 他温暖的大掌传递过来的温度,令阿竹纷乱的一颗心逐渐踏实下来,越发肯定了心中的念想。 第105章 . 女儿请婚 我希望你们拜堂成亲,永结百…… 进了新房大门, 边野忽然弯腰抱起阿竹,不让她自己走路了。阿竹浅浅的惊呼一声,抱住丈夫的脖子,娇声道:“你干嘛呀?” “不干嘛, 就想抱抱你。”小两口亲亲热热地进了屋, 边野坐在宽大的春秋椅上, 却不肯分一半给阿竹,只让她坐在自己坚实的大腿上。 “媳妇儿, 有什么悄悄话要跟我说呀?瞧你这眉头, 若是皱出川字纹可就不好看了。”今日场面混乱,边野知道阿竹心中不平静,用柔软的指肚温柔地帮他舒展一双秀眉。 阿竹始终抱着边野的脖子不撒手, 依赖地倚在他身上。可以和自己喜欢的男人出双入对, 公然牵手同行,这便是最简单的幸福了吧。 “野哥, 我有一个想法, 不知道该不该说?” 边野突然低头,在媳妇嘴上狠狠亲了一口。“你是把我当外人了吗?在我面前有什么不该说的?” “不是, 我不是说跟你该不该说,是不知道该不该跟爹娘说?” “说什么?”边野的神色认真起来。 阿竹深深吸了一口气, 把心里的想法一股脑地说了出来。“你看阿娘和爹爹,他们心中十分牵挂对方, 却也只能在吃饭喝药这种时候才能坐在一起聊上几句。除了在客栈后院的客房里,只要是大庭广众的地方,他们都不能公然在一起,爹爹每日从幽州赶回来这么辛苦,不就是为了见阿娘一面吗?今日我去送饭, 听到他们聊天,爹爹说自己身体不好,不知还能活了多久,只想多见阿娘和我几次,我当时心中特别酸涩……” 阿竹回想起当时的情形,声音有些哽咽,眼中也涌起一层朦胧的水雾。抬起眼帘,看向自己的丈夫。 “爹爹是希望能与阿娘成亲的,这样他们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在外公坟前上香的时候,他哭得撕心裂肺,求外公答应这门婚事。” 阿竹哽咽难言,边野抱紧了她,拍拍她的后背,轻声安慰。“不管他们有没有成亲,总之现在每天都可以见面了呀!若换成是我,我也会每天从幽州赶回来的。只不过……岳父大人的身体的确有些吃不消。” “所以,我有个想法,我去主动跟他们说,请他们二人成亲吧。他们之所以不肯成亲,最在意的便是我。一来无法在我面前开口说出这番话,二来怕我的身份惹人非议,或是被人讥讽我有个攀高枝儿的母亲。其实这些我都不在乎,不管别人怎么说,只要他们能幸福能长寿,能了却此生的愿望,便是我受些非议也是值得的。” 边野频频点头,只要是阿竹的决定,他自然都是支持的。 “所以,野哥你觉得我该不该去说呢?还有啊,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你乐不乐意让他们成亲啊?” 边野粲齿一笑:“岳父岳母有情人终成眷属,于情于理我这做姑爷的都该举双手赞成啊!不管村里人怎么看待咱们,咱们也不会少块肉,若真有那起子贱舌头的人,咱们不理他便是了。话说回来,当初咱们俩成亲的时候,岳父大人是默许的。若他要从中作梗,只怕我们的婚事也会十分艰难。他不嫌弃我是个乡下的穷小子,我又怎么会计较这些有的没的呢?这事儿若换成旁人,只怕巴不得有个做高官的岳父大人给撑腰呢。” 丈夫毫不犹豫地表达了支持的态度,阿竹心里越发踏实了。“相公真好,天底下再也找不出比你更好的男人了。”阿竹甜甜一笑,主动送上丰润的红唇,用一个甜甜的亲吻来答谢自己心爱的男人。 男人自然乐呵呵的接受,而且反客为主。固定住他纤细的腰身,把她压在自己怀里就是一顿狂吻。 “今日难得媳妇儿如此主动,不如我们……”边野抱起阿竹朝床上走,虽是晚饭还没有吃,不过他有的是力气,干这点活儿自然不在话下。 可阿竹却不同意,赶忙挣脱他的怀抱,快步往外走。“你别闹,我要去办正事儿了。” 边野跟在后面呵呵直笑,她的正事儿便是促成一对老人家的姻缘。只怕那两位离散伴生的苦命鸳鸯,要高兴的不知所云了。 做好了决定,阿竹心理轻松了许多,脚步轻快地来到甲壹房门口,敲响了房门。 曹绵娘只听脚步声就知道是女儿来了,便走到门口打开门将阿竹迎进来。“你来的正好,我刚刚收拾了碗筷,打算端去厨房呢。我去煎药,你给你爹倒杯茶吧。” “娘,您先别走,我有话说。药已经煎上了,阿光看着呢。”阿竹拉住母亲的手,牵着她走回桌边。扶着她坐在椅子上,这才退后两步,朝着爹娘的方向,郑重地跪在了地上。 李坤和曹绵娘都吓了一跳,互相对视一眼,惶惑地看向女儿。“阿竹,你这是干什么呀?快起来。”李坤声音有几分颤抖,他一直以为只要多见面多打交道,时间久了,阿竹会待自己更亲近一些。可今日出了个大乱子,他不知道女儿是不是不肯让自己来赵北村了,亦或者是怕惹人非议,不想让自己和绵娘子一起吃饭喝药了。 阿竹抬起头,澄澈的眸光看看自己的爹娘,柔声开口。“爹爹、阿娘,女儿有个不情之请,我希望你们拜堂成亲,永结百年之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李坤忐忑跳跃的一颗心立刻安静下来,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微张着嘴,盯了阿竹半晌才嗫嚅道:“阿竹,乖女儿,你刚才说什么,爹没说听清楚,你再说一遍可好?” “我希望爹娘成亲,这样你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双入对。了却半生遗憾,有情人终成眷属。”阿竹坚定地说道。 这次李坤终于相信自己没有听错,激动地双手颤抖,不知把手放在哪才好,赶忙站起身来去扶阿竹起身。“好孩子,你快起来,咱们一家三口好好的商量商量这件事。” 曹绵娘满脸通红,不好意思地撇过脸去。“商量什么呀?这事没啥可商量的,阿竹,为娘和离的事情在村子里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你先来了一年我才来的,他们都当是咱们一家因水灾走散才一个一个地跑来这里投奔你舅舅。若是我此刻成亲,会有各种流言蜚语满天飞,你和边野在这附近十里八村,本来是极受人尊重的。若是因为我成了众人耻笑的对象,你让为娘……如何能安心呢?” 阿竹坐到曹绵娘身旁,抱着母亲的胳膊亲昵地偎在她身上。“阿娘,与别人的几句闲话比起来,我自是更在意阿娘的幸福,若有那等烂舌根的非要嚼人闲话,就且让他们说去。他们在背后说什么咱们管不了,如果他们敢当面讲,我就撕烂他们的嘴。” 一向温温柔柔的小女儿,此刻为了母亲的幸福,用温柔的声音说着狠戾的话,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一副奶凶奶凶的模样,把李坤和曹绵娘都逗笑了。 压在李坤心上的一块大石头,此刻烟消云散。他只觉得心情无比舒畅:“阿竹,旁人怎么想我们都不在乎,我们在乎的就是你呀!既然你这么想,那就最好不过了。眼下马上要进七月了,八月初刚好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挑个良辰吉日我用八抬大轿来迎娶你娘。你的绣楼早就收拾好了,平日里你和姑爷喜欢在这里开客栈,就住在这里,若是想你娘了,就到幽州来,整个后花园都是你的。” 阿竹被他逗得扑哧一乐,摇了摇曹绵娘的胳膊。“阿娘,如今我和爹爹都乐意,就只剩你不乐意了。” 曹绵娘赧然低头:“我哪有不乐意,只是……” 李坤抢白道:“只是什么呀?我们已浪费了半生的时光,后半生也不知还有多少年可活?就该争分夺秒地过好日子呀!” 曹绵娘无奈地看向李坤:“你做高官得厚禄、呼风唤雨,这还不是好日子吗?” 李坤坚定地摇头:“十七年前我已然做官了,官职虽不高,可家里家底儿足啊。我从小就没有缺过钱,可这十几年对我来说着实不算什么好日子。唯有最近这一个月能每天看到你和女儿,我才算终于过上好日子呀!只可惜,这样的好日子却要遮遮掩掩。以后咱们成了亲,咱们一家三口的关系可以公之于众,那才是真正光明正大的好日子呢!绵娘啊,你若是不答应,那可真真是伤了我们父女俩的心呀!” 曹绵娘睁圆一双杏眼,诧异地瞧瞧李坤,又看看阿竹。“你们俩什么时候变成一丘之貉了?怎么我倒像是个外人似的?” 李坤哈哈大笑:“父女连心呀!血脉亲情是多少年都隔不断的,咱们家阿竹就是我的贴心小棉袄,最暖心了,最明白爹爹想要什么。” 筹备婚礼的日子过得飞快,女方的嫁妆由廉氏一手操办,要嫁的是刺史大人,太寒酸了自然不好。所以曹旭一家倾尽所有,准备了二十只大红箱子的嫁妆。算不上十里红妆,却也在烟柳长堤上走了长长的一行。 阿竹目送母亲豪华气派的花轿远去,挥挥手,流下两行热泪。 边野握了握阿竹的小手,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别哭了,你若是想阿娘了,我就带你去幽州看望他们。距离也不远,当天就能到,不必伤心啊。” 阿竹挑唇一笑:“我哪里是伤心,我是替他们高兴,还有什么比错过半生之后,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更幸福的事情呢!” 第106章 . 双喜临门 用眼神向夫人求救 母亲去了幽州, 阿竹心里既欢喜,又有点失落,晚饭时只给自己盛了一碗粥。边野见阿竹蔫蔫的模样,便有点心疼了, 握住他的小手说道:“早点回家休息吧, 这几天你跟着舅母忙前忙后的, 着实太累了。” 阿竹点头:“我心里本是很高兴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 就是有点吃不下, 许是这几日忙碌有点上火吧。” 阿光端了一碟腌萝卜条过来,放在阿竹面前。“阿姐,这是用秋天的新萝卜腌的, 脆甜爽口, 你尝尝。” 阿竹夹了一根萝卜条放进嘴里,果然又脆又嫩, 酸酸的十分开胃, 比今日宴席上的烧鸡、肘子还要好吃。 边野一瞧媳妇的神色,就知道她十分喜欢, 就把碟子朝她身边推了推:“别的东西不敢说,这秋天的大萝卜, 咱们村里有的是。只要你爱吃,想吃多少我都给你弄来。” 阿竹甜甜一笑, 丈夫的爱她怎会不知。莫说是萝卜,就算是山珍海味,只要是自己喜欢的,他都会想法子弄来。她夹了一大口放进嘴里,欢快地咀嚼着。边野瞧阿竹吃得高兴, 自己也夹起一筷子,大快朵颐。 这是南方人喜欢的口味,酸辣微甜。边野更爱吃北方咸咸的萝卜条,不过这是媳妇儿爱吃的,瞧着阿竹欢快的眉眼,嘴里的萝卜也变得香甜可口了。就在他刚要开口夸赞的时候,没想到阿竹突然捂着嘴冲了出去。边野赶忙放下筷子追到门口,只见阿竹蹲在地上,把刚刚吃进去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阿竹身子单薄,却也不爱生病。这次突然呕吐,让边野十分紧张。赶快进去帮她端温水出来漱了口,才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进屋坐下。 “没事吧,你可还能撑一会儿?我去邻村请大夫来。” 阿竹抚着胸口说道:“不用请大夫,不过是这几日有些操劳,上火积食罢了,饿两顿就好了。你快坐下吃饭吧,我不想吃了,我想回家躺一躺。” 媳妇儿身体不舒服,边野焦急地皱起了眉头,哪还有心思吃饭?陪着阿竹回到家中,边野叮嘱她不要宽衣。自己赶上马车去邻村,很快就能把郎中接来。阿竹拗不过他,只能在家里乖乖等着。很快,郎中就被请了回来。 阿竹乖乖地伸出手,让大夫诊脉。 边野的眉头一直紧紧的皱着,得不到大夫准确的回应,他哪能放心。 很快,大夫就抬起诊脉的手指,站起身来背上自己的箱子要走。 边野急得一把拉住大夫胳膊:“不能这么快就走啊,给我媳妇好好诊一诊吧,他平时不爱生病的。” 老大夫呵呵笑道:“她这个病可是有多少人盼着得呢!边野,你放心吧,老夫虽医术不精,却也能诊出这是喜脉。听说今日你们家中有人出嫁,如今你媳妇儿又有了身孕,可谓双喜临门呀!” 边野愣在原地,傻傻地看看老大夫,又看看自家媳妇。忽然高兴地跳了起来,两三步跑到阿竹面前:“阿竹,你听见没?你没病,你有了身孕,咱们有孩子了,咱们家有孩子了呀!” 老大夫赶忙摆手:“慢着点,别莽莽撞撞的,你们这些年轻人呀!虽说你媳妇儿体格不错,脉象强劲。可你还是得注意点,不能碰着她。那肚子里的小娃娃还小的很,娇气着呢。” 边野赶忙退后半步,小心翼翼地问道:“没事吧?阿竹,是我太高兴了,有点忘形,咱们再诊一回脉吧,再让大夫瞧瞧。” 老大夫被他气乐了:“不用瞧了,你媳妇儿好着呢。” “不给开点安胎药吗?”边野还有点不放心。 “你这傻小子,平时挺精明个人,怎么要当爹了,反而变傻了呢?是药三分毒,如今你媳妇的脉象并没有滑胎的迹象,不用喝那些劳什子的苦药汤子。让她多吃点好的补补身子,就行了。昨日老夫给边峰的母亲看病,今日既被你接了来,刚好去复诊一下。你不必送我了,一会儿让边锋送我回去就行。” “好,好好!”边野此时一刻都不想离开媳妇,把大夫送到门口就欢天喜地的跑了回来。这次他不敢肆无忌惮地抱阿竹了,只围着她不停地转圈,上下左右反反复复地瞧。 “你不要再转了,都把我转晕了。”阿竹红着脸,不好意思地坐在椅子上。 男人蹲下高大的身子,单膝跪地,双手轻轻放在媳妇儿膝头,仰起头欢喜地看着她:“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三口了。” 天色已暗,屋内烛光摇曳。男人黑眸精亮,竟比那烛火还要耀眼几分。 阿竹心中怎能不欢喜?便是努力的想稳住一些,却还是难免嘴角上扬。“嗯,真好!” 边野低下头,凑到阿竹肚子上想去听听里面有什么动静,把媳妇儿逗得扑哧一乐。“他还很小呢,你能听出来什么?” “能听出来呀!他在跟我说:爹爹,我来了,我迈着小短腿哧溜哧溜往这边跑,刚好赶上双喜临门。” 阿竹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是啊,今日双喜临门,真是一个好日子呢。 夫妻俩洗漱过后,躺在被窝里说着悄悄话,话题自然离不开这个新来的小宝宝。阿竹叮嘱边野先不要提这件事,因为孩子还小,胎还没有坐稳,不如等过上两个月再说。 边野向来沉稳,心里能装事。可装着这件事不说,对他来说却是十分难熬。 三日回门这天,小夫妻俩早早的来到舅舅曹旭家中,等待李坤和曹绵娘登门。临近晌午,三辆马车停在曹家门口。李坤从中间的马车缓缓而下,伸手扶着自己心心念念半辈子的新娘子下车。前后两辆马,车上的仆从开始往屋里搬东西,六个人前前后后搬了十几趟。 曹旭不免皱眉对妹妹说道:“这里终究是乡下,虽说你们的事大部分人都知道了,可终究还是要注意一些的,如此奢华岂不让人非议 。” 曹绵娘无奈地转头看向李坤,那眼神既有嗔怪又有感动。“都是他安排的,我才进门,路都认不清,哪有这个心力去安排这一大堆东西。” 李坤笑呵呵地朝曹旭抱拳道:“舅兄与大嫂为绵娘准备嫁妆,可谓倾其所有。今日我们回门儿,又怎能空手而来呢?东西不算多,也没有奢华之物,舅兄不必多虑,不过是给孩子们的一些吃喝玩物罢了。这是成亲后第一次进门,自然多带了一点,以后定是不会了。” 李坤所谓的吃喝玩物,却让曹家几个孩子着实开了眼。那些吃食莫说是果脯蜜饯、糕饼糖果,便是飞禽走兽,也各有一些。穿的衣服,连阿竹和边野在内,并曹家的两个闺女、一个姑爷,每人各十套成衣,还有各色布匹三十匹。虽是秋日,却还给每人带来了一件裘皮大氅。头面首饰,三个姑娘每人一盒。并非乡下普通的梳妆盒大小,而是三只比床头柜还要大的红木大箱子。里面共有三个隔层,放了一整套的头面首饰。 另有三套不同款式的文房四宝,雕花做工皆十分精致,品质亦是上乘,只一眼便吸引了曹旭的注意,再也挪不开眼睛。还有特意送给廉氏的首饰器具,甚至因阿竹的原因,在赵北客栈做工的边祥和阿光也都有礼品。 自成亲到回门,中间不过隔了一日。这琳琅满目的一大堆东西,怎么可能在一日之内凑齐,可见李坤已是早早预备好了。 阿竹瞧着这些心中十分欢喜,并非因为爹爹出手阔绰,而是他对阿娘的这一份心意。如此丰盛周全的回门礼,透露出来的都是爹爹对阿娘的重视和珍惜。 曹绵娘最在意的自然是女儿,时不时地望一眼阿竹的表情。见女儿抿着小嘴笑,她心里便踏实了,走过去拉住阿竹的小手。“这两日没见闺女,还真有些想念呢,真是越老越没出息了。边野,过几日,你带着阿竹来幽州,瞧瞧特意为你们准备的小院,很是精致呢!昨日你爹带我去瞧了瞧,我都恨不得想住在那儿了。可人家不肯让我住,说这是给阿竹预备的,就算闺女嫁了人,不能时常住娘家,家里也要留着她的房间,随时回来都是阿竹的,旁人都不能住。” 阿竹有点不好意思,垂眸笑笑,轻轻点了下头。 李坤已然落座,正在与曹旭说话,眼角的余光却时不时地飘向女儿。见阿竹点头,便乐颠颠地凑了过来。“阿竹,不如今日你就随我们回去吧,你娘刚进了这偌大的院子,很是生疏,若你能去与她做两天伴,是再好不过了。” 阿竹一愣,原本没想过这么快就要去幽州,欲言又止道:“我……我这几日很忙,不太方便,过些日子……再说吧。” 满脸希冀的李坤碰了壁,不免有些落寞,深深吸了一口气,用眼神向夫人求救。 曹绵娘看看丈夫又瞧瞧女儿,这两个都是她的心尖肉,她自是希望他们都高兴才好。李坤盼着女儿回家的心情,她能理解。可阿竹这孩子从小就念旧,并不能很快结交新人,融入新环境,何况是这般复杂的关系。 曹绵娘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场面有些尴尬。边野见自己心爱的娇媳妇垂下了头,与刚才的神采飞扬判若两人,心里一急,便脱口而出:“岳父岳母勿怪,阿竹这几日的确身上不太舒服,胃口也不大好,还吐了两回。” 第107章 . 阖家欢喜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床上,暖洋…… 曹绵娘一听就着急了, 拉着阿竹上上下下急急地打量。“你这孩子,定是前几日跟着你舅母忙前忙后,太劳累了。总说让你歇一歇,你就是不肯, 找大夫瞧过了没?可开了药?” “阿娘, 我没事, ”阿竹抬眸娇嗔地瞪了边野一眼。“是他小题大做罢了。” 李坤也是满脸焦急:“什么小题大做呀?累病了就得找大夫把脉,该吃药吃药, 可不能讳疾忌医。” 大家都围拢上来, 你一句我一句的询问阿竹病情。廉氏更是十分自责:“都怨我,分给阿竹的活太多了。小姑娘家家的,好多风俗规矩都不懂, 自然要费力学, 还熬夜做了好多绣活。这孩子呀,疼爹疼娘疼舅母, 就是不知道疼自己, 都是舅母的错,这两日你便留在这儿好好养病, 想吃什么舅母给你做。” 曹绵娘皱着眉头看向李坤:“今日你自己回去吧,我就不回去了, 我留下照顾阿竹几天,等他好了我再回去。” 李坤叹气道:“你别忘了, 我就阿竹这么一个孩子,孩子病了,我怎么就能放心地去幽州呢?我与你一同留下,等她好了咱们再走。” 阿竹实在忍不住了,不得不实话实说。“舅母莫要自责, 爹娘也不必揪心,我的确是吐了两回,不过……却并没有什么病症,已经找大夫看过了,只不过是……是有孕罢了。” 众人皆是一愣,面面相觑片刻,廉氏欢喜地双手一拍。“原来是有孩子了呀,这是好事啊。” 曹绵娘高兴地抬手摸摸女儿脸颊,又轻轻拍拍她肩膀,激动的不知说什么才好。“好好,太好了,之前葛大夫说你逃难途中落下病根儿,娘这心里一直揪着呢。如今得知你怀孕,娘就放心了,这回是彻底放心了。” 李坤也灿齿一笑,看着边野说道:“这是哪天发现的?怎的刚刚还不肯说呢?” 边野这两天憋得着实辛苦,见媳妇主动说了出来,他便笑呵呵道:“就是您与岳母成亲那日,花轿还未走远,阿竹就觉得胃口不适,后来请了大夫来诊脉,便断定她有了身孕。可见岳父选的是好日子,双喜临门呀!” 众人一听这话,全都欢喜地大笑起来。李坤高兴地拍着边野肩膀:“你这孩子呀,真是会说话,在乡间做个里正,还真是屈才了。若进了官场,只怕这官得做的比我大。” 边野赶忙行礼:“岂敢岂敢,小婿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进官场是想都不敢想的。只盼着将来这小娃娃出生以后能喜欢读书,科举高中,像岳父一般造福一方百姓。” 李坤欢喜地连连点头:“不错,好,好,这孩子生的是时候啊!等他长到开蒙的年纪,咱们虚谷书院应该也是群贤云集之际了。可谓启蒙便遇鸿儒,天意呀!” 双喜临门的欢喜是让大家都笑得合不拢嘴,热热闹闹的一顿团圆饭过后,女人们在一起聊起了孩子,男人们则是谈论已经建成的虚谷书院。 书院主体结构已经建好,门窗也已经安好,上了两遍漆了,桌椅板凳正在采购之中,只剩一些细枝末节,就可以挂匾招生了。经过商讨,虚谷书院的挂匾之日定在了十月十九。这一天,并非看着黄历算出来的黄道吉日,而是虚谷书院曾经的山长曹公的诞辰之日。 李坤建这书院本就是为了完成一桩心愿,他不求名,不求利。只求让虚谷书院在世间重见天颜。让含恨而终的恩师能含笑九泉,让埋没乡间十几载的鸿儒曹旭回到他最应该出现的地方,做他最适合做的事情。 赵北镇距离幽州路途遥远,回门这日的风俗是要在天黑之前回到夫家。所以,李坤和曹绵娘午后坐不多久就要离开了。 曹绵娘最舍不得的自然是女儿,拉着阿竹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千万不要大意,定要养好身子,客栈的活儿少做些。李坤不好意思跟闺女说怀孕的事情,只能嘱咐边野,让他务必照顾好阿竹,若有什么事情,就找人来幽州送信。 送走了爹娘,阿竹像往常一样走进江南小馆,却被边野揽着肩膀带了出来。“你呀!如今是咱们家最娇贵的人,店里的活儿你就不用管了,回家睡觉去。” 暖暖的阳光晒着,阿竹打了个哈欠:“原本中午不困,这几天还真是喜欢睡觉了。” “就是嘛,你不困孩子还困呢,快去睡觉。眼下没到农忙的时候,店里有我盯着,你就放心地睡大觉吧。” 婚房是高大的砖瓦房,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床上,暖洋洋的。阿竹一觉舒舒服服地睡到日头偏西,才起来洗了把脸,到江南小馆去找边野。 没到做晚饭的时候,边祥和阿光、糯糯正围坐在桌边嗑瓜子聊天。见阿竹进门,阿光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阿姐,你有小宝宝了呀!” 边祥紧跟着站了起来:“大嫂,你和大哥有了小娃娃,娘和舅母知道了都很高兴,让大哥赶着马车带她们去县城买东西了。” 糯糯欢快地迎上来,递给阿竹一把瓜子:“舅母该买双份才是,说不定过几日就发现我姐姐也有了,嘿嘿!” 阿竹笑笑,接过瓜子,坐在椅子上闲适地磕了起来。“恩,英子应该也快了,小孩子嘛,就是喜欢扎堆一起来,就像你们仨总是扎堆在一起一样。” 大家都笑了起来,门口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阿竹抬眸一瞧,笑得更欢快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正说你呢,你就来了。” “曹操来了可不是什么好事儿,我来了却是大好事儿。眼下刚入秋,还不算冷,不过咱们北方的冬天说来就来。有时候秋天就跟放个屁似的,嗖一下就没了。这不,我亲手给你做了件厚皮袄,冬天你就再也不用怕冷了。本想立冬吃饺子的时候送给你,不过眼下既是有了喜事,就当个贺礼吧。”曹英放下怀里抱着的大包袱,解开十字扣,从里面拿出一件红艳艳的狐狸毛皮袄。 皮毛的成色极好,油亮油亮的,大家一瞧都忍不住啧啧称赞。阿竹笑道:“你们家的皮子可贵了,这么重的礼我可不敢收。” 曹英大咧咧说道:“有什么不敢收的呀,自家的东西,不花钱。再说了,要不是边野和姑父帮忙,这皮子早就是人家的了。” 阿竹不好意思地朝曹英那边推了推:“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帮忙不帮忙的,这不都是应该的吗?” 曹英麻利地推回阿竹面前:“对呀,都是一家人,你跟我客气什么,这不是应该的吗?去年你刚从江南来,头一个冬天冻够呛。那时候咱们家没这条件,没法给你买这么厚实的狐狸皮袄。今年既有条件了,自然不能再挨冻。你若不收,以后就别登我家的门。” 阿主指着曹英对众人笑道:“你们瞧瞧,这送礼还有这么送的?威胁人家必须得要。” 众人都笑了起来,糯糯摸着光滑的皮毛赞叹道:“这毛好滑啊!这红色也好看,姐,你可不能偏心呀,我也要一件儿。” 曹英抿嘴一笑:“傻丫头,还能少得了你的。你那件我已经做好了,跟这一件差不多,只不过现在还不能给你。” “为什么?”糯糯诧异的抬起一双大眼睛看了过去。 “你也不想想,自己都多大了。年底还不该定亲么?我先给你留着,定亲的时候穿。舅奶奶那边跟爹娘提过两个小伙子了,就想把你给要过去呢。可爹娘不想让你远嫁,咱们村的小伙子就不错,是不是啊,边祥?”似是早有预谋,曹英说这话之前就已经转头看向了边祥,专门等着瞧他的反应。 正在乐呵呵看热闹的边祥,忽然被点了名,刚刚嗑开的瓜子忘了吐皮。呆愣片刻过后,突然反应过来,一张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儿。一吸气被瓜子皮卡了喉咙,赶忙跑到门口剧烈的咳嗽起来。 糯糯悄悄看了阿光一眼,转头对姐姐嗔怪道:“姐,你说什么呢?这样会让人家误会的。” “你们天天在一起,都这么熟了,还有什么可误会的?再说了,边祥有什么不好?利索能干,人长得也不错,性子也好,老实巴交的,还学会了做饭。我婆婆就觉得边祥十分好,想亲上加亲呢。”曹英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妹妹。 边祥已经咳出了瓜子皮,脸红脖子粗的回到桌边喝了口茶。长长的睫毛翕动,眼睛一眨一眨的,似乎无力掩饰心中的慌乱。 糯糯撅着小嘴儿把手上的瓜子扔在桌子上,“哼!随便她,你婆婆跟我有什么关系?边祥做的菜没有阿光哥哥做的好吃,我想吃南瓜八宝饭,阿光哥哥,你去厨房帮我做一个吧。” 阿光垂眸看了看手里的瓜子,拿起一个继续磕着说道:“我今日想尝试一道新菜,南瓜八宝饭边祥做的不错,让他给你做吧。” 边祥翘唇一笑:“好。”他快步走向厨房,却又很快就出来了,手里拎着一个空篮子。“厨房没有南瓜了,我去菜地里摘一个吧。” 糯糯站在柜台后面气鼓鼓的:“你别去了,我不想吃了。” 边祥顿住脚步,满脸落寞地看一眼糯糯,又转头看向曹英和阿竹,阿竹赶忙解围道:“你去菜地里摘几个吧,说不定晚上有客人想吃呢,而且我也想吃了。” “好。”有了大嫂这句话,边祥欢欢喜喜地跑了出去。不多时就拎了满满一篮子南瓜回来,一头扎进厨房忙活去了。 阿竹和曹英一边嗑瓜子,一边聊天。“如今你婆婆待你还好吧?” 曹英笑道:“好,能不好么。刚成亲那会儿,见了面总想摆摆婆婆的款,有时候想给我一个小小的下马威。后来刺史大人做主帮她赢了官司,找回家产,她便每日感恩戴德的。知道是沾了咱们家的光,刺史大人才肯帮忙的,如今她恨不得烧香供着的青天大老爷成了我姑父,她还敢对我不好?” 阿竹咯咯地笑了起来:“这样就好,以你的性子定是不肯服软的,若你婆婆也不肯服软,这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曹英点头:“如今我们家都听我的,我想好了,虚谷书院开山门之后,就让凌云去读书。一间小小的铺子,我一个人看着就行了。他读了那么多年的书,若是如今半途而废就太可惜了,还是要想法子考个功名才是。” 阿竹调侃道:“行啊,这小娘子很有远见嘛,快要成为家里的顶梁柱了。” “你快别笑话我了,什么顶梁柱呀!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家有边野顶着,天塌下来也砸不着你,自然不用费心去谋划。可咱们村有几个边野呀?就这么一个顶顶好的男人被你抢走了,你这丫头片子定是上辈子积了德。边野呢?他今日怎么没有围着你转?” 话音未落,边野从外面走了进来:“是谁念叨我呢?是不是出门半日,我媳妇怕我跑了?” 第108章 . 野哥能干 阿竹在他们的玩笑声中落荒…… 边野率先进门, 手里抱着一个硕大的猪头,紧随其后的是边母万氏,两只手上各拎着一个篮子。 阿竹赶忙迎上去,想接下婆婆手里的东西。却见万氏转了一个弯, 故意绕开她放在了桌子上。“你有了身子就不能提重物, 得小心些才好, 可别拿着不当事,听说上个月李广村有一家就是因为干了重活孩子掉了。这是给你买的一篮酥饼蜜饯, 还有一篮是核桃大枣, 多吃些好的,补一补,生出来的孩子聪慧又结实。” 舅母孙氏跟在万氏后边进了门, 把手里拎着的大包袱小包袱一股脑的放在桌子上。“阿竹, 英子也在呀,这是我们在县城最好的夏氏布行买的布。我跟他家东家熟, 都是挑最好的料子, 按最低的价。你看这红的粉的蓝的紫的,无论生男孩女孩, 小被子、小褥子、小衣服都有了。而且呀,你舅母没有别的本事, 唯有一样最拿手,就是做小孩的虎头鞋, 我做出来的虎头鞋保证是整个安平县最威风的。” 舅母神采奕奕的模样,与几个月前逃难来赵北村的时候截然不同。 万氏还真没把这个弟媳当外人,弟弟不在,她认为自己理所应当的要照顾弟媳一家。便在阿竹和英子面前夸赞:“你舅母啊,最是大方。我原想买几块布, 够一个小孩子用就行了,她却偏要买好多。说是阿竹有了,英子也不远了,边祥燕子晓云也都快到年成亲的年纪。多买些都做好了,若是生个男娃娃,就挑深色的用,生个女娃娃就挑浅色的用。咱们家很快就热闹起来了,小娃娃们一个接一个地往外跑。” 众人被万氏逗得哈哈大笑,她知道阿竹绣活好,肯定想亲手给孩子做点东西,就让阿竹挑了几块喜欢的布留下。其他的她和孙氏拿回家去,做好了再送过来。 “我又买了二十只小鸡仔,在家里养着,下了蛋就让燕子给你们送过来。你们的新房子里就别养鸡了,又脏又臭的。”万氏心情着实是好,连连嘱咐阿竹少干活,孩子要紧。 连声道谢送走了两个长辈,阿竹好奇地看向边野:“这些东西咱们家都有,你干嘛让娘和舅母破费呢?” 边野抬手宠溺地揉一把媳妇的头:“他们破费些不是应该的吗?如今你是咱们家的大功臣,他们自然要来犒劳三军的呀!给你什么你就踏实收着,没瞧见刚刚他们高兴的模样么。你要是不收,他们才不舒服呢。” 阿竹抿着小嘴笑个不停,其实她知道。自家丈夫那张巧嘴,竟然是给婆婆灌了不少甜汤。婆婆是个耳软心活的人,有人常在她耳边说某人好,她就觉得这人特别好,有人常在她耳边说某人坏,那家伙可坏透了。 如今婆婆对自己这么好,丈夫的功劳自然是排第一的。 过了八月初五,中秋节也就快到了。今年雨水小,没有种水稻。田里种的依旧是北方最常见的谷子高粱,中秋节前这十天刚好是收获的季节。 原本边野就舍不得让阿竹去田里干农活,如今她怀孕了,更是像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收谷子割高粱的活儿,他在村子里振臂一呼,叫上一大群兄弟帮忙,几天就收完了,根本用不着阿竹操心。 八月十三这天午后,阿竹正坐在江南小馆门口晒太阳。忙完秋收的边野走了过来,蹲在媳妇身边,一只大手轻轻捂在她小腹上。虽是什么都没感觉到,心里却还是甜丝丝的。 “媳妇儿,我想去趟县城,买些过节的东西,我还想买辆新马车。城里人坐的那种,有个木头车厢,看着漂亮也暖和。北方的冬天来得快,这八月一过说不定就开始下雪了。眼下咱们客栈来来往往的人不少,要是有辆这样的马车,咱们就可以顺便做些接送客人的活。冬天村里闲着的男人有的是,雇个赶车的很方便。” 阿竹没有多想,只要是丈夫提出的建议,必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这两年,很多事情都证明他想的对,便不假思索地说道。“好啊,你想买就买吧。” “好,我这就去。”边野粲齿一笑,转身就走,生怕阿竹反悔似的。 他回到家中,把自家的大黑马牵了出来,却没有套车。收拾好马鞍,便抬起大长腿,飞身上马。 阿竹望着自家男人高大魁梧的身姿,尤其是上马的那一瞬,特别有气势,让她看得有些呆了。 正在这时男人忽然回头,朝她笑着扬了扬马鞭。“媳妇儿,我走了。” 阿竹的目光来不及躲闪,被他抓个正着。脸上不知不觉的有点热,羞涩一笑朝他挥了挥手。 男人打马扬鞭而去,这次不担心被他抓包,阿竹痴痴地望着,直到他的身影越来越远。 耳畔突然传来咯咯的笑声,阿竹转头一瞧,见糯糯在台阶上笑得花枝乱颤。“你笑什么?” “笑你呀,都快当娘的人了,还跟个大姑娘似的,看一眼自己男人还会脸红,哈哈哈!” 阿竹起身,佯装要打糯糯。“你个小丫头,你懂什么?别瞎说。” 糯糯一边跑一边回头笑着说:“都说老天爷是瞎眼的,我就觉得老天爷不瞎。看他把你们小两口安排的,多合适呀,天底下再没有比边野大哥,更适合阿竹姐姐的人了。” 阿光突然咳嗽起来,捂住嘴转身进了厨房。 阿竹脚步一顿,转头跟了过去:“阿光,你怎么又咳嗽了?要不要去请大夫?” 阿光紧紧捂着嘴,没有回答,只用力摇了摇头。阿竹还要追问,就见他快步走出厨房,转身进了后院,一头扎进自己的卧房里。 即便亲如姐弟,可他进了卧房,阿竹也不好意思跟过去了。约摸过了一刻钟,才见阿光从卧房里走出来,脸色有些苍白,已经不咳了。 阿竹和糯糯全都围了上来,追问他究竟怎么样,阿光笑笑说道:“没事,老毛病了,就是嗓子不大好,有时候就会咳几声,过一阵就好了。” 阿竹见他脸色着实苍白,不放心地揪住他袖子。“你总这样将就着也不是办法,下次阿娘回来的时候,我跟她说,请那位葛神医给你诊诊脉。葛神医术了得,他开了药肯定能除根的。” 阿光苦笑:“阿姐,你知道的,我这毛病从小就有。找好几个大夫看过,都说我没病。不过是咳嗽罢了,不妨事,许是因为这两日辣椒酱吃多了,有点上火。” 阿光搪塞过去,一头扎进厨房不出来了。糯糯瞧着他的背影,神情有些落寞,拉着阿竹的手,到了江南小馆门外,低声道:“阿竹姐姐,我总觉得阿光哥哥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我又说不清楚,还是你了解他,你觉得呢?” 阿竹心里知道,糯糯喜欢阿光,边祥喜欢糯糯。而阿光对待糯糯的感情就像对待一个小妹妹,对她很好,却又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好。 “糯糯,他从小就是这样,有什么事儿都憋在自己心里。我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会告诉我一些,但也不是全告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有些事情就随缘吧。” 天色暗下来以后,阿竹就站在门口,翘首期盼着丈夫回来。终于远远望见了他的身影,阿竹便迎了上去。走到杜千里的酒馆门口,刚好跟边野走个对头。 边野从车辕上跳下来,拉住媳妇的小手,献宝一般给她瞧自己新买的马车。“你看这马车,很漂亮吧?还很暖和。有一种前面不带门的,需要挂个棉帘子,我觉得不好看,就多花了二两银子买了这种。店家还送了一个宽板凳,上车的时候可以踩着。来,我扶你上去试试。” 边野勒住缰绳,让马车停稳。把宽板凳放在不近不远的位置上,小心翼翼地扶着媳妇儿上新马车,试坐一下。 阿竹一手提着裙子,一手扶着边野,缓缓上了车。在车厢内一看,发现有三面是座位,可以做六七个人。车厢里还算宽敞,上面的宽板凳也很稳当。 边野兴奋地在一旁解释:“这些宽板凳我让店里的伙计都敲了钉子,固定在车厢上了,这样比较稳。在他那儿加棉垫子要收的钱有点多,我就没要,反正咱们自己家也不缺被褥。咱们挑厚实点的褥子绑在上头,会更暖和更舒服。” 阿竹频频点头:“好,你说的对,咱们自己做。明天我就挑合适的褥子出来,把它弄好。” 阿竹关好车厢门,缓步下车。这次边野没让她踩着凳子下来,而是大手一伸,直接把媳妇儿抱了下来。 “干什么呀?被人瞧见了。”阿竹低声嗔怪道。 男人笑呵呵地把她放在地上:“天都黑了,谁瞧得见。” “哎,就是这么巧,我们都瞧见了,哈哈哈!”身后突然传来几个小伙子大笑的声音,小夫妻俩转头一瞧,正是边锋边庆等人。 瞧见就瞧见呗,边野倒也不在意,只对着阿竹说道:“前些日子这几个兄弟没少给咱们帮忙,我今日特意约了他们来喝酒。刚刚忙着去买马车,倒把喝酒这事给忘了。阿竹,你先回家去吧,一会儿我让糯糯给你送饭。” “嗯。”阿竹乖乖地转身回家,店里的活儿都不管了。若是旁人来了,倒也无妨。偏偏这些北方的汉子们,最喜欢拿新婚的小两口开玩笑。尤其几杯酒下肚,就开始荤素不忌,胡乱玩笑。阿竹体会过一次就再也不敢尝试了,每次他们喝酒都要躲得远远的。 小伙子们不依不饶:“嫂子别走啊,跟我们一块喝两杯呗!” 有个消息灵通的喊道:“喝什么喝,你还不知道吧?嫂子有了,一个小野哥,带把儿的。” “草,这事你怎么知道的?野哥成亲日子也不长啊,这就有了,行啊,大哥能干啊!” “能干,能干!” “野哥厉害!身大力不亏,体格子就是壮!” 阿竹在他们的玩笑声中落荒而逃…… 第109章 . 千里之缘 突然感觉好像自己给自己挖了…… 目送阿竹进了家门, 边野才回头对兄弟们说道:“走吧,咱们喝酒去。” 杜家酒坊的门一直敞着,刚刚大家开玩笑时,杜千里没好意思露面。此刻阿竹走了, 边野叫大家喝酒, 他才走出门口。“野哥, 要喝酒啊,我这儿有新开坛的千里缘, 要不要尝尝?” 边野一听, 笑道:“好啊,既有新酒,刚好大家一块儿尝尝, 这酒怎么卖的?” “卖啥呀, 难得兄弟们凑一块,刚好帮我品品酒, 好喝不好喝、口味浓了淡了, 给个意见就好。”杜千里转身在柜台上抱了个坛子走出门来,大大方方的交给边野, 完全没有要钱的意思。 边野哪好意思白占人家便宜,略一沉吟说道:“这样吧, 你自己也别做饭了,过来跟我们一块吃, 大家一起喝这坛酒。你要想知道口味怎么样,就听听大伙怎么说,不比过后我转达大伙的想法要准确的多吗?” 杜千里憨厚一笑:“这……这合适吗?” “合适!”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 边家的兄弟们纷纷表示,乐意跟杜千里一起喝酒。有那手快的,已然直接搭在他肩上, 勾肩搭背地朝江南小馆去了。 坛子一开,香气四溢。大家纷纷赞叹,这酒好香啊。正在厅里吃饭的几桌客人也纷纷侧目,被酒香吸引,想要买一碗喝。 边野先给客人倒了几碗,又给兄弟们满上,对杜千里说道:“你这酒不该叫千里缘,不如叫千里香啊,实在是太香了。” 杜千里笑道:“我家已经有一款酒叫千里香了,这款取名千里缘不过是图个吉利罢了,千里姻缘一线牵嘛。这一批酒都是用红坛子封存的,主打成亲时的喜酒。来来来,我敬大家一碗。” 众人端起碗来,豪爽的碰在一起,一仰脖一饮而尽。酒味很臭,男人们喝的过瘾,却也有人提出了质疑。“这酒烈呀,若是做婚酒喝上这么几碗洞房花烛可就啥事也办不了了,这不耽误大事儿吗?” 众人哈哈大笑,杜千里笑笑,解释道:“这酒喝起来烈,但后劲儿小,缓过来的快,最适合洞房花烛了。” 边锋打趣道:“照你这么说,这酒就是蒙人的呗。让大伙觉得挺烈,不好意思多灌,其实呢根本没那么严重,不耽误人家办正事儿。行啊!杜老板想的挺周到,是不是有看上的姑娘,迫不及待的想当新郎官了?” 话说到这儿,提醒了大家。“千里,看你不错,是个实诚人,在我们村开酒馆也好几个月了,有没有相中哪家的姑娘啊?让野哥给你保媒,准成!在咱们赵北村,谁能不给野哥面子呀?” 杜千里抬眸看看边野,不好意思地笑笑,挠着头嗫嚅道:“我……我还真是有……” “大哥,我嫂子呢?”杜千里话没说完,门口忽然传来边燕的声音。她拎着一个篮子走进江南小馆,“这几天攒了半篮子鸡蛋,娘让我送过来给大嫂补补身子。” 杜千里的声音戛然而止,被突然闯进门来的边燕吸引了目光,呆呆地看着她。 “你大嫂在家里呢,你去家里找她吧。”自家妹子无须客气,边野连头也没抬,继续吃菜。 边燕也发现了杜千里,眉头一皱,眼睛睁圆了。“你怎么也在这儿啊?” 杜千里脸色没来由的一红,慌乱地站起身来。“我今儿是有点不务正业哈,我这就回去看铺子了,兄弟们,你们喝吧。” 边庆瞧出了一点门道,坏笑道:“刚刚杜兄弟在这里还有说有笑的,怎么燕子一来,你就要走呢?” 边峰用胳膊肘捅捅他:“别瞎闹,燕子是咱们自家的妹子,胡咧咧啥?将来找不着好婆家,你管一辈子饭呀。” 因为这是大哥的铺子,边燕并没觉得遇到他们有什么难为情。此刻被人一调侃,反而是红了脸,窘迫地转身就走。“你们接着喝吧,这千里缘这么香,别浪费了,我去给大嫂送鸡蛋。” 边野心中一动,停下手中的筷子,追了出去。“燕子,等等。” 边燕走出门,被晚上的凉风一吹,已然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说错了话,生怕被他们听出来,就想加快脚步去找阿竹。可是怕什么来什么,身后忽然传来大哥的声音。 她心中暗想:完了完了,大哥那么厉害,肯定发现了什么。 “大哥,天都黑了,我得赶快给大嫂送鸡蛋。娘还等着我回去吃饭呢,你要没啥急事儿,明天再说吧。” 边野大步走到妹妹身边,从她手上拎过篮子,带着她朝新房门口走。“你今日的确来的有些蹊跷,要送鸡蛋,白天不来,却偏赶着黑灯瞎火的时候来,你就不怕踩着一块砖头把鸡蛋摔碎了?” “大哥,你想什么呢?我还能趁天黑偷吃两个鸡蛋不成?白天忙着晾晒谷子,哪有功夫来呀?再说了,咱们村的路我从小走到大,哪条路好走不好走,哪个地儿有个坑,我还能不知道?怎么可能摔碎了鸡蛋嘛。” 边野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听了妹妹的话,淡然一笑。“好,就算是这样,那我问你,你怎么知道刚才我们喝的那酒叫千里缘。杜公子说了,这是新酒,自然不是什么人都知道的,我们也是第一次听说,你又是从哪知道的呢?” 果然,大哥就是厉害,一下子切中要害。 “我……我前两天从杜家酒坊门口过,刚好听见杜公子给客人介绍这酒。” 边野推开门,带着边燕走进院子。“那你刚才脸红什么?” “我……哪有?我不过是……走了一路,有点热罢了。”边燕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却突然想起来刚刚自己进门的时候,大哥背对门口坐着,并没有回头。他怎么知道自己脸红的?“你诈我!” 边野低声笑了起来,把手上的篮子交还给边燕。“燕子,跟大哥不用藏着掖着,你若真是相中了杜千里,我也不拦着。最近这几个月,经常见到他。我瞧这人还不错,是个踏实肯干的。若你嫁了他,你们俩就在这堤上卖酒,离家不远,也不会有人欺负你,挺好的。” “你……你真这么想啊?” 边野郑重地点点头,抬手拍了一下燕子的肩膀:“大哥是过来人,都明白。你自己进去亲手把鸡蛋送给你大嫂,若有什么不好意思跟我说的,就跟她说。我们俩成亲之前,你们不也是关系挺好的小姐妹吗?” 这话没错,想起自己的功劳,边燕立刻挺直了腰杆儿。“对呀,要是没有我,你还不一定能娶到大嫂呢,你得感谢我。” 边野吃吃笑着转身出门,“感谢你,我也给你帮忙成不?” 边野回到江南小馆,不出所料,看到杜千里正在被边家一群兄弟围攻。他们不提自家妹子,只问杜千里为什么脸红。把杜千里逼问得大汗淋漓,看见边野进门就像见了救星一样。“野哥,你们先喝着,我先回去了。” 杜千里飞快地站起身来,转身要逃。却背边野一把揽住肩头,把人给带了回来。 “兄弟,别藏着掖着,要是想当我们边家的姑爷,就把这碗酒干了,要想当好兄弟,就喝一半。别听他们瞎起哄,这事全在你自己,不管你怎么选,咱们都欢迎你在赵北村继续做生意。”边野揽着杜千里坐下,自己先端起一杯一饮而尽。 杜千里也不傻,想想刚刚边野追着边燕出去了,过了这一会子才回来,定是兄妹俩说了什么悄悄话。此刻边野开门见山,自己若错过这机会就是矫情了。他端起酒碗,咳了一声清清嗓子,认真说道:“不瞒大哥,我的确对令妹颇为倾心。若大哥准许,明日我便回家让我娘准备聘礼,到府上提亲。” 在他说话期间,边家的一群小伙子们鸦雀无声,静静听着、默默瞧着。等他说完之后,众人一哄而起,拍桌子的、吹口哨的,无比热闹。 “敢情是真的呀!” “还真让我们给猜对了!” “就是嘛,咱们赵北村人杰地灵,咱们村的姑娘个顶个的好看。尤其是燕子,你真有眼光。” 杜千里捧起手里的酒碗一饮而尽,边野豪爽的拿起酒坛给二人满上。“来,干了这一碗,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好!”杜千里笑得合不拢嘴,端起酒碗跟边野一碰,二人一饮而尽。 “我们算看明白了,这千里缘就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呀!这分明是杜妹夫给自己准备的酒。” “妹夫,你这酒的秘密刚才都跟我们说了,后劲小。到了成亲那天,我们可得多敬你几杯,后劲小嘛,哈哈哈!” 杜千里一愣,突然感觉好像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脸上依旧红红的,嘴唇动了动,不知说什么好。 边野在一旁说道:“人家来迎亲,接了新娘子就走了,又不在咱们村喝喜酒。你们瞎算计啥?” “哎哟,这亲大舅子就是不一样啊,这么快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我们送嫁呀!野哥,你家大业大的,不得给咱妹子多陪送点儿啊,我们都去送嫁妆,去杜家喝。” “好!” “ 哈哈哈!” 第110章 . 幽州探亲 你不是我男人,是我肚子里的…… 次日一早边野来到母亲院里, 见几个女人正在用簸箕端着谷子,在院子里摊开晾晒。边野拿起墙根底下的大铁锨,三下五除二就干完了这点活。对母亲万氏说道:“娘,我给燕子物色了个对象, 就是在咱们堤上开酒馆的杜千里。那兄弟人不错, 家里还有酿酒的手艺, 将来燕子嫁过去,过的是不愁吃喝的好日子。” 万氏一愣:“前些日子让你给燕子物色个好的, 你始终没回话。上次去县城, 你舅母问了夏氏布行的东家,他家邻居姓靳,是开糕点铺子的。刚好有个小儿子十九岁了, 还没定亲, 我们已经答应人家,过几天带燕子去见见呢。” 边野不以为然说道:“城里有什么好的?距离远又不知根知底, 燕子嫁过去, 你想见她一面都不容易。若是嫁了杜千里,就在咱们堤上做买卖, 随时可以回家来看你。就这一个宝贝闺女,你不想天天瞧见她吗?” 万晓云不服气地瞥了瞥嘴:“城里当然好啦, 我在城里的时候,根本就不用干这些粗活。人家又是开糕饼铺子的, 每天都可以吃好吃的,留在赵北村有什么好?” 边野把谷子铺匀,随手把大铁锨放在墙根下,看着晓云说道:“我本来想在村里给你找个合适的,既然你这么想, 那就嫁回城里去吧。心不在这,自然过不了踏实日子。” 舅母孙氏赶忙打圆场:“她还小,你别听她的。边野,如果真是村里有好的,就带来我们瞧瞧,说不定就看对眼了呢。” 万晓云气得把手里的簸箕一扔,坐在台阶上:“有什么好的呀?住了这几个月,我已然把这村子看透了,除了大表哥真有挣钱的本事,其他人家也就那样吧。” “你这傻孩子,这话说的,你二表哥不也跟你大表哥一起做买卖吗?”这些日子孙氏也一直在观察,确实没瞧见什么特别出色的人物,许是因为边野站在这儿光芒太盛,把别人都比下去了。她只好把目光投在边祥身上。 边祥老实巴交的,还有点蔫,跟边野比起来的确是差远了。不过好在血缘关系在这里,晓云若是嫁给边祥,有万氏护着亲侄女,将来日子也差不了。 弟弟的心思,边野哪能不知道。他皱起眉头,看看舅母,又看看晓云。正在纠结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时候,门口传来勒马的声音,是杜千里母子来下聘了,还带了邻居葛奶奶当媒人。 昨晚才商量好的事情,今天上午就来了,可见杜千里对这件事很重视,定是今日天不亮就回家禀明父母了。 万氏没想到,儿子刚刚提起此事对方就来了,让她有些应接不暇。不过好在边野在这儿,有他主持大局,自然差不了,双方欢欢喜喜地定下了婚事。 最近喜事连连,万家沉浸在欢乐祥和的气氛之中,纵是有一点点小小的不愉快,也被大家忽略了。 八月十五这日天气晴好、万里无云,吃过早饭,边野和阿竹带着节礼来到万氏这边看望长辈,中午一起吃了一顿团圆饭。 午后回到家中,阿竹没有困意,只坐在窗口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边野一头扎进厢房里,似乎很忙碌。 阿竹喝完一杯热茶,正要续水的时候,边野进门了,就先给他倒了一杯。“你在外头忙活啥呢?” “瞎忙活呗,你呢?这么暖的大太阳,咋不睡个午觉?” 阿竹抿抿唇,默默叹了口气。“今天不困,睡不着。” “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边野缓缓坐下,边喝茶边看她。 “我能有什么心事啊,每天吃饱了就睡。” “是不是在想幽州?”边野试探着问道。 阿竹神情一怔,唰地一下转过头来。“你怎么知道?” “当然了,你别忘了我是谁,我是你男人呀!咱们去幽州吧,礼品我都安排好了。”男人颇有些得意。 这下阿竹更纳闷了:“你怎么知道我想去幽州?我自己都没想好呢,你就把礼品备好了,你就那么肯定我想去?” 边野嘿嘿笑道:“我知道你没想好呢,若是想好了,你会跟我说的。一直没说,无非就是因为你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可是我瞧着你这两日时常出神,有时候默默发呆,自己却都不知道。除了想幽州那两位,你还有什么可惦记的?今日是中秋节,是你们一家三口相认之后过的第一个中秋节。我觉得咱们还是去一趟幽州吧,和他们一起过个节,不为别的,只为圆了这十几年的骨肉分离。” 阿竹脸上现出为难之色,犹豫道:“你也觉得我应该去是吗?其实……我也觉得应该去看看他们,可是我还没有去过刺史府,不知道我去了是好事还是坏事?会不会有府里的下人,笑话阿娘有个乡下的丫头。会不会也有人笑话爹爹?若他们不知道我是亲生的,是否会笑爹爹傻,若他们知道我是亲生的,是否又会笑话爹娘曾经的过往。野哥,我真的下不了决心,我想了好多次,都不知道该不该去。” 边野拉过阿竹的小手握在手心,柔声道:“你呀,这是关心则乱。别想那么多了,咱们现在就去,天黑之前还能赶到。你去了他们肯定会很高兴的,以后的日子还很长,你总不能一辈子都不去幽州吧。岳父大人既然肯用八抬大轿将岳母抬进刺史府,就证明他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不会有人说什么的,就算有他也不怕。” 阿竹心中上下浮动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小媳妇儿粲齿一笑。“我家相公真好,不仅能干活,能挣钱,还能帮人拿主意。你不是我男人,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边野哈哈大笑,拉着阿竹起来,带她走进厢房,看自己准备好的礼品。换了新衣服,坐上新买的马车,阿竹忽然明白了。“是不是你去买这马车的时候,就已经决定要去幽州了?” 边野坐在车辕上赶着车,听媳妇这么一问,便回头笑道:“你这会子刚想通啊,难怪人家说一孕傻三年。我以为照我媳妇儿的聪明劲,我提出去买马车的时候,你就应该明白了。” 阿竹撅起小嘴,娇嗔的瞪他一眼。“我哪知道你这么多花花肠子,我这点小聪明比起你来可差远了。不过好在我这肚子里有了一个小宝宝,将来生出来肯定是个小帮手,我们娘俩绑在一块儿,还能没你聪明吗?” “哈哈哈,你要这么算的话,那你迟早得超过我,咱们总不能就这一个孩子吧。生一个你就变聪明一回,再生一个又加一个大聪明,十年以后可了不得了,我媳妇儿的聪明劲儿到了天上,我还在地下呢。” 阿竹被他逗的笑个不停,欢快的笑声传出车厢,飘荡在田野间。秋高气爽,湛蓝的天空深邃辽阔,苍茫的大地一望无垠。北方大平原的景色,没有江南玲珑精致,却有着江南不存在的浑厚广茂。 日落时分进了幽州城,阿竹上次来是去年来买稻种的时候。只去过商铺林立的西市,却未曾见过刺史府。 马车到刺史府门前停下,阿竹缓缓下车,抬头看向碧瓦红墙、斗拱飞檐冲天的高大建筑。心中不禁赞叹:难怪自古老百姓都怕当官的。莫说是去一趟衙门,便是这居住的府邸,也是十足的高大气派,让普通百姓望而却步。 边野走上台阶,客气的对守门小厮说道:“这位小哥,我们要找管家青墨,劳烦你跟青墨叔叔说阿竹来了,他自会出来见我们。” 边野没敢说找刺史大人,就算他和阿竹出门时换上了一套最好的衣裳,却还是觉得自己与这刺史府不匹配。想来平日能进出刺史府的,应该是幽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或是各郡县的长官吧。若说自己要找刺史大人,只怕要让人家轰出去。 阿竹静静的垂眸站着,瞧瞧自己特意换上的绸缎衣裳和新绣鞋,依旧有些紧张。若是这次进不去门,以后干脆就别来了吧。 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小厮并没有进去通报,而是双眸一亮,一把拉住边野。“这位大哥,你是不是叫边野?你们是从赵北村来的?” 边野被他莫名其妙的反应吓了一跳,怔愣片刻才点头道:“是,你怎么知道的?” “哎呀,你们可算来了。老爷早就交代过了,让我们记清楚这两个名字。若是你们来了,无需通报,直接带你们去后宅,快随我走吧。”边野回头看看阿竹,四目相对,都有些惊喜。 守门小厮弯腰抬手恭恭敬敬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客气说道:“马车进不了后宅,您就甭管了,有人牵下去喂水喂料。” 边野道:“我那车上有些东西是送给老爷和夫人的节礼,容我先搬下来吧。” 小厮赶忙拦住他:“不敢劳您亲自动手,您放心,咱们门房上人手够。您二位先随我进去,随后有专人把东西送过来。” 这便是大户人家的气派了吧,凡事都不用自己动手,一切都有下人来干活。边野没再坚持,便点头说好,同阿竹一起跟着小厮往里走。 第111章 . 中秋团圆 这姑娘莫不是十世善人转世吧…… 阿竹微微垂着头, 躲在边野身后,跟着小厮一起往里走。 刺史府的前院十分宽敞,地上铺着整齐的青石。前厅的门敞着,阿竹微微侧目, 看到里面整齐摆放的桌椅, 知道这里是会见外客的地方。小厮并没有带他们进客厅, 而是直接绕过正厅,进了侧面的垂花门, 来到后宅。 过了垂花门, 路面变窄了一些。但青砖路两旁却多了许多花草,鼻尖也能闻到淡淡的花香。在这晴空万里的秋日,格外沁人心脾。 他们走的是主路, 很快就来到正房门前。小厮笑嘻嘻地走上前, 跟守门丫鬟说道:“姐姐,有贵客到了, 是老爷吩咐的边野和阿竹, 你快进去通报吧。” 小丫鬟年纪不大,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 相貌并不是很出色,眼睛却很有灵气。能在上房伺候的丫鬟, 显然能听到更多老爷和夫人的谈话。她虽是个三等丫鬟,不能时常跟在夫人身边, 却对阿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已然听老爷提过好几次了。 “老爷夫人去库房了,你们随我来,我带你们去。”小丫鬟朝阿竹笑笑,屈膝行了个礼, 带着他们继续朝后面走,开门的小厮便原路返回了。 阿竹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大户人家的下人们都如此有规矩,可见自己终究还是要留神些的,免得给阿娘丢脸。 库房在靠近后花园的位置,花间小径变得更窄了些。阿竹垂眸盯着脚下的路,眼角的余光却忽然瞥见不远处一座极为漂亮的小楼。只远远望了两眼,却没想到肩头刚好撞上一根石榴树枝,红彤彤的大石榴滚落下来。阿竹下意识的伸手一接,刚好接住了。 “这……”阿竹为难地看一眼前面的小丫鬟,丫鬟小念走得不快,一直留神着阿竹。见她面露尴尬,赶忙笑道:“姑娘与刺史府十分有缘呢,一来了就有石榴主动送到姑娘手中,可见它想让您成为它的主人,您就拿着吧。” 小念这番话,让阿竹心里舒服了不少。便也没有客气,拿着石榴继续往前走。 府库是后花园门口的五间大房子,连成一排。走到门口,丫鬟小念让边野和阿竹先在门口等着,她进去通报一声。 李坤和曹绵娘正在府库内挑选礼品,红木大箱子已经在门口摆了好几只。按照幽州的风俗,八月十六是要回娘家的。这两日来刺史府拜会的达官显贵不少,东西堆满了库房。李坤就想挑些新鲜有趣儿的送给小辈们,让绵娘子自己去挑,她又不肯。只能等他送走了来访的官员,才进到后宅,夫妻二人一起来选礼品。 “老爷、夫人,你们提过的边野和阿竹来了。”小丫鬟站在门口恭恭敬敬地禀报。 李坤动作一顿,手上拿着的纯银酒杯悄无声息地掉落在地。他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着那小丫鬟问道:“你说什么??” “老爷,边野和阿竹来了。” 李坤终于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欣喜地把双手交握,使劲搓了搓手,转头看向曹绵娘。“绵娘,阿竹来了,闺女终于肯登门了呀!” “是啊,咱们快出去接接她吧。”曹绵娘也很高兴。 李坤这才回过神儿来,急着忙着要出去接女儿。“你在这等着,我去迎她进来。”话音未落,他便三步并做两步地跑了出去。走出门口时被门槛一绊,踉踉跄跄地跌了出去,险些摔倒。 边野见岳父大人摔了出来,赶忙上前搀扶,询问有没有事。 “没事没事,”李坤站稳脚步,看清了二人,摆着手笑道:“不妨事,听说你们来了,我便急着去门口迎你们进来呢。生怕去晚了,你们又走了。还好,下人还算懂事,已经把你们带进来了”。 阿竹没想到,一向气定神闲的父亲,今日竟如此匆忙地跑出去迎接自己。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便屈膝行礼,小声道:“我们是来送节礼的。” 李坤呵呵笑道:“送什么礼呀,来了便好。对了,这便是咱们家的府库,你们俩快进来,阿竹你瞧瞧喜欢什么尽管挑。” 曹绵娘也来到了门口,亲手拉着女儿进了库房的门。“这些都是你父亲多年积攒的好东西,刚刚他就一直念叨呢,不知道给你哪样你会欢喜。刚好你就来了,那你自己挑吧,喜欢什么就拿什么。若是什么都不拿,你爹才不高兴呢。” 阿竹抬头瞧了瞧偌大的屋子,大到屏风、架子床,小到钗环、首饰、夜明珠,可谓应有尽有。 “阿娘,我不要,我什么都不缺。今日中秋,我和野哥来看看你们,带了几样薄礼。这府库里的东西随便拿出一样,都比我们带来的东西值钱。我们是诚心诚意来看望二老,可不想占了便宜回去。” “傻孩子,”李坤笑道:“咱们家这些东西,将来不也都是你的吗?如今你挑几样先拿回去放着把玩,怎么会是占便宜呢?” 无论他们怎么劝阿竹,她就是不肯去挑东西。曹绵娘知道女儿性情,拍拍他的小手说道:“大老远过来,连口水都没喝吧。咱们就不挑东西了,先随我回房歇息一下,明日一早再来挑选也不迟。” 李坤拿起一个精致锦盒打开,里面一颗圆圆的珠子散发着莹润的光彩。“这颗夜明珠是为父在江南做官时,在东海边得到的。原是想找到你娘以后送给她,如今咱们既有了掌上明珠,自然要给女儿啦,边野你替她拿着,不许再推辞。” 李坤不敢跟闺女玩硬的,只能强迫女婿拿着。边野无奈的笑笑,只能捧在手里,跟着走出库房。 回到上房之中,刚进门口,李坤就吩咐屋里伺候的丫鬟:“沏最好的茶,上最好的糕点。不,咱们家的糕点不算好,马上派人去五味斋把刚出锅的点心每样都买来一包。快,快去办。” “是。”小丫鬟从没见刺史大人如此着急,转身就跑,赶忙去按他的吩咐办事。 李坤一抬手,又招呼了一个婆子过来。“去告诉厨房,今晚是咱们家的团圆宴,让他们做最拿手的菜做坐满满一大桌,快去。” 婆子应了一声快步离开,却又被李坤叫住,叮嘱道:“告诉厨房定要有江南菜,做好了重重有赏。” 曹绵娘拉着女儿坐下,拍着她的小手说道:“瞧瞧你爹,欢喜得站不住脚了。他早就把绣楼收拾好,就等着你来呢。等了几个月,总也不见你上门。却没想到今日天都快黑了,你却突然出现,今天晚上,只怕你爹高兴的睡不着觉了。” 阿竹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儿,父亲如此盛情,的确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晚膳的确丰盛至极,一旁伺候的丫鬟婆子差点惊掉了下巴。一向沉稳持重的刺史大人,像变了个人一样,居然干起了布菜丫鬟的活儿。频频举箸,给那个垂眸不声不响的小姑娘添菜。 能在上房伺候的都是极有规矩的下人,管家也早就叮嘱过,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万万不可说出去,也不可私下议论,否则严惩不贷。 他们不敢乱说话,心里边却早已被千言万语挤爆棚。尤其是与阿竹年龄相仿的大丫鬟们,心中纷纷默念,这姑娘莫不是十世善人转世吧,怎能如此幸运? 饭后,李坤又张罗着带阿竹和边野到后花园赏月观花。北方的中秋夜并没有那么温暖,怕孩子冻着,特意命人取来一件崭新的金丝绒披风,轻薄暖和又漂亮。披在身上,衬得阿竹更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仙女一般。 中秋的月亮格外圆,李坤命人把赏月的桌子摆在了九曲连桥边。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新鲜瓜果和糕点,椅子上铺了厚厚的棉垫子。怕女眷被冷风吹了着凉,还特意命人在北面摆上了红木屏风。 “十七年啦,如今咱们一家团圆,真是老天爷垂怜呀!以前每一个中秋,我望着月亮都在想,人月圆人不圆。今年真是太好了,月圆人也圆了,哈哈哈!”李坤高兴得合不拢嘴。 曹绵娘指着九曲连桥边的水面说道:“你们瞧,水上的月亮似乎比天上的大呢,这是为何?” 拘谨的阿竹被这欢乐祥和的气氛感染,已然放松了许多,便玩笑道:“月亮就像一个大圆饼,泡在水里自然要绽开些嘛!” 众人哈哈大笑,李坤笑得最是欢喜,眼角有了晶亮的泪珠,嘴角却是合不上的欢喜。“对,对我家阿竹说的有道理,就是这桌上的糕饼扔进水里一块儿,也要变大呀!阿竹,你扔一块试试。” 李坤捏起一块马蹄糕递了过来,阿竹听话的接过来,扬手扔进水中。却没想到平静的水面瞬间涌起浪花,无数只红色的锦鲤游过来抢食,叽里咕噜地乱做一团,搅碎了水中的月亮。 “好多鱼啊!”阿竹惊叹道。 李坤赶忙解释道:“原本这后园我不常来逛,水里也没几条鱼。自打给你建好了绣楼,我想着你若是来这里住,许是会觉得闷,就在这后花园里栽种了很多果树鲜花,水池中也放了不少鱼苗。这几个月过去,这些小鱼苗都长大了,每次朝水里扔点吃食,他们都会争做一团,可热闹了。” 曹绵娘端起一碟糕点:“边野、阿竹,你们都尝尝这个好不好吃。这是我和你舅母小时候最爱吃的糕饼,那时你外翁是虚谷书院的山长,咱们家不算困难,可手上的零花钱也不多。这些糕饼都不能随便吃,过一段时日才能买两块解解馋。” 边野和阿竹各自捏起一块尝了尝,便点头说好吃,李坤见女儿女婿吃得高兴,他也拿起一块咬了两口。“我自小就不爱吃这些甜食,可你娘爱吃,每到书院放假的时候,我就去糕饼铺子里把每样都买一包,带回书院给她吃。可她却说无功不受禄,不肯接受。我便想法子让她帮忙缝衣服、抄书、做饭。买礼物不头疼,要送出去却是头疼的很呀,可谓是想尽了法子。” 第112章 . 温暖快乐 被全家宠爱的姑娘 一直沉默的边野壮着胆子说道:“可见岳父大人为了哄岳母开心, 也是想了很多法子呢,越是肯费心思,越是证明真心实意呀!” 李坤骄傲地笑道:“旁的事情不敢说,真心实意这一点是绝对毋庸置疑的。一个有担当的男人, 就该为自己喜欢的女人负责一辈子。当初你跟阿竹要成亲的时候, 我为何没有阻拦, 就是看中了你小子有担当这一点,日子穷点富点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份真心实意呀!” 几人相谈甚欢, 因晚餐太过丰盛,此刻满桌的糕点,阿竹已然吃不下了。伸手拿起桌上的石榴, 笑着跟爹娘说道:“这个大石榴是小念带我去府库的时候, 走在路上得的,我也不知怎么就碰了树枝一下, 然后这个石榴就主动投怀送抱, 落到我怀里了。” “多子多福,这是好事儿。既然它这么想跟着你, 就把它吃了吧。来,爹爹帮你剥。”李坤拿过石榴掰开, 将石榴籽剥落在白瓷盘中,递到阿竹面前。 给阿竹剥石榴一向是边野的活儿, 今日突然被岳父抢了先,让边野有点不适应。于是拿起剩下的半个石榴,又掰了一下,也给阿竹剥了一堆石榴籽。“多吃点吧,这个不占肚子多子多福自然要多吃才好。” 曹绵娘也不甘落后, 把剩下的一块石榴拿过来,剥下剩余的红石榴籽。“这一个石榴都是你的,快吃吧。” 三人齐刷刷的看着阿竹吃,阿竹哪好意思,红着小脸笑道:“石榴太大了,我一个人吃不完。这样吧,你们每人帮我吃一勺。” 阿竹用汤匙舀起石榴籽,先喂了母亲一勺,又舀起一勺喂到父亲嘴里。轮到自己丈夫了,便换了一只勺子喂了边野一勺,剩下的半盘自己慢慢吃了起来。 赏月不宜太久,虽然这美好的时光让他们不忍去睡。可阿竹是个孕妇,怕夜深了她会着凉,李坤和曹绵娘还是送她去了一直在等候主人的绣楼。 绣楼共有两层,建在繁花之中,走到门口,便觉得花香扑鼻。进门之后阿竹才发现里面的装饰并非富丽堂皇,而是十分温馨雅致。桌椅都是上等红木打造,架子床是黄花梨的,地上铺着柔软的波斯羊绒毯。铜镜明亮柔和,打开梳妆盒,里面是琳琅满目的女子发饰。 岳父岳母已经离开,边野在阿竹身旁打趣儿道:“做女儿真好呀,我都有点恨自己为什么是个男人了。你肚子里这个若是个小丫头,只怕也要被岳父岳母宠上天的。” 阿竹垂下眼眸,瞧瞧自己尚未隆起的肚子,伸手轻轻抚摸,柔声说道:“我倒希望能生两个儿子,可以送一个到爹娘身边来陪着他们。今日中秋节是团圆了,可大年三十儿的时候,我终究是要在婆家过的呀!他们身边连个孩子都没有,多孤单呀!你看今天爹爹高兴的模样,若是明年中秋咱们不来,我想他们一定会伤心的。” “这好办,明年中秋咱们还来。大年三十呢……就没办法了,咱们当地的习俗都是要在婆家过年的。以后咱们孩子多了,送一个过来陪着他们也未尝不可,我倒是没关系,就怕你舍不得离开孩子。” 阿竹叹了口气:“是啊,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若是很小就离开身边,还真是舍不得呢。若是阿娘……”阿竹长长的睫毛翕动,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眨了眨。停顿了一会儿,终究没有接着说下去。“咱们早点歇息吧,今天中午没有眯一会儿,又赶了这么多路。” 边野自然满口应了,却不知该去哪里打洗脚水来。把楼梯口垂手侍立的小丫鬟叫过来一问才知道,一楼的浴房里早已备好热汤,只等小姐和姑爷沐浴更衣了。 软床锦被,高枕无忧。热汤沐浴之后,二人舒舒服服的一觉睡到大天亮。一起吃过早饭之后,阿竹上了爹娘的马车,和他们一道回赵北村舅舅家。边野骑着马,一路随行。 经过昨晚的相处,阿竹和父亲之间明显亲近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般拘谨。一家三口一路上有说有笑,到曹旭家门口下了车,奉上厚礼。众人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团圆饭,开怀畅饮。 中秋过后,天气逐渐转凉,阿竹的肚子也渐渐鼓了起来。虚谷书院重新开山门的消息,早就放了出去。这段时间不断有人慕名前来问询,赵北客栈里每天都要接待不少书生。 自八月十六回幽州之后,曹绵娘就没有再来赵北村。李坤公务繁忙,她要在家里做好贤内助,不能总想着往娘家跑,让男人不放心。 每有官差自幽州南下,便时不时地给阿竹捎一些新鲜吃食。有徐记的烤鹅,五味斋的糕点,也有沐雨轩的小吊梨汤、雪顶寒梅。 阿竹得了好吃的,自然要先分出一份给糯糯,让她给舅母和英子带去。再分出一份给婆婆和孙氏品尝。好在每次都是硕大的一包,她一个人根本就吃不完。 阿娘让人带了话来,说十月十九虚谷书院开山门那日。她会来赵北村,而且打算住几天,阿竹便踏踏实实的养胎等着。 进了九月,北方的夜晚愈发冷了。曹绵娘在府库里挑出几件绵密暖和、却并不华贵乍眼的上等料子,差人给阿竹送去。 北方的天气她十分熟悉,真要冷起来,可能一夜北风过去便是鹅毛大雪了。阿竹一直长在江南,只怕对北方突如其来的寒冷不太适应。 霜降前后,这几日天阴沉的厉害。临近晌午,曹绵娘抬头望了望依旧没有出太阳的天空,不禁叹了口气。 李坤去下属的县里巡查农桑,去了两日了。这两日一直是这般阴沉的天气,虽是没有下雨。可她还是担心,他的双腿会不会因这天气而疼痛? 早晨有侍卫回来送信儿,说午时老爷就会回家。曹绵娘特意到厨房亲手炖了一锅去湿的沙葛猪骨汤,想给他补一补。 “夫人,叹什么气呀?”李坤披着斗篷,风尘仆仆地绕过影壁走到厨房前。 曹绵娘欢喜一笑:“你回来啦?太好了,砂锅里煲着的汤,火候刚刚好。” 李坤得意的笑笑:“我就知道,提前派个人回来传话,午膳定能吃到好吃的,夫人只准备了一个汤吗?” “当然不是了,还有你爱吃的清蒸鲈鱼、八宝鸭、蒜泥茄子、白切肘片……”曹绵娘迎了上来,解下丈夫身上的斗篷,陪着他一起去前院沐浴更衣。 沐浴过后的李坤洗去一身疲惫,整个人清爽精神了不少。夫妻俩围坐在桌边,一边吃着饭,一边唠着家常。 “昨日去了安平县,特意拐了个弯儿去赵北村,看了看阿竹。这个季节过往商人多,他们那儿几乎天天爆满。来打听虚谷书院的也不少,下个月就正式挂匾开山门了,看样子不必担心生源啊!”李坤喝着汤说道。 曹绵娘停下筷子,嗔怪道:“你一个人去看阿竹呀,我也想去呢。” “你不用担心闺女,咱们家这个姑爷是个细心的人,也很能干。阿竹好着呢,一点不顺心的事儿都没有。” 这话曹绵娘不得不点头:“边野真是个好孩子,这个姑爷我是一点错处都挑不出来,完完全全的满意。你不知道啊,我刚到赵北村的时候,瞧见阿光也到了这儿,当时把我吓的呀……腿都软了。” 李坤眉头一锁,放下了手中的汤匙,他首先想到的是女儿的安危。“阿光……是那个做菜的瘦弱小伙子吗?他怎么了?我瞧着他跟阿竹感情挺好的呀!” “就是因为感情好,我才不放心呀!你想想,一个半大小伙子,从江南千里迢迢的追到这里来找阿竹,让谁一瞧,不得觉得是有什么想法吗?在茶香镇的时候,我们是邻居。阿竹从小和他一起玩耍,情同姐弟,我也没太在意。可万万没想到他会从江南追到这里来呀,好在我很快就知道阿竹嫁的人是边野,不是他,我这才放了心。” 李坤还是不明白,缓缓摇头:“你的意思是……他喜欢阿竹。” “我刚开始也是这么想的,要不然干嘛找到北方来。后来看看,感觉也不像。” 李坤垂眸道:“他比边野……的确是差远了。” “岂止是差远了,是坚决不能嫁给他。我瞧着糯糯挺喜欢他,给糯糯泼了好几回凉水呢。他们白家有家族遗传的毛病,每一代人人都活不长。阿光从小就是个孤儿,听说他父亲也是奶奶一手带大的,爷爷很早就不在了。你看他做饭很好吃,人却骨瘦如柴,就说明身体有问题了。阿光是遗腹子,他还没出生,他爹就没了。他娘一个人拉扯他长大,没几年也去了。唉!孩子是好孩子,性格人品都不错,就是体格不好,将来娶了谁家的姑娘也是耽误人家一辈子呀!” 李坤恍然大悟,后脖颈冒了凉汗:“这么说……咱们阿竹差点成了一个苦命的人呀!” “呸呸呸!不会的,阿竹福大命大,苦尽甘来,对他纯粹只是姐弟之情。” “对对对,阿竹福大命大,福大命大,儿孙满堂。”李坤双手交握,紧张地搓了搓。 “爹爹,爹爹救命啊!”门口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管家带着阿竹汲汲皇皇地快步进门。阿竹普通一下跪在地上,泪流满面。 第113章 . 生老病死 后背紧紧抵在门上不让人进来…… 李坤大惊失色, 赶忙起身扶起阿竹。“好孩子,快起来,怎么了?” 阿竹哭道:“您让神医救救阿光吧,他今日一早便昏迷不醒, 地上一大滩血……呜呜……” 曹绵娘快步走过来, 扶住女儿, 关心问道:“你没事吧?孕妇切忌大喜大悲,阿光的病自有大夫给他看, 你先坐下。” 边野背着昏迷的阿光进门, 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到榻上躺平。 李坤赶忙吩咐管家:“快快去请葛大夫。” “是。”管家应了一声,不敢怠慢,也没有吩咐小厮, 一溜小跑着亲自去请葛大夫。 很快, 葛大夫来到花厅之中。一瞧阿光的模样便皱起了眉头,翻了翻眼皮、查了查舌苔, 又仔细的把过脉, 沉声道:“病入膏肓,药食无医。此病症应该是从娘胎里就有的, 幼时无妨,长到十几岁最易夭折。我用金针刺穴, 可助他苏醒。喂他一颗还魂丹,也仅能吊住不到一个时辰的性命, 仅能留下几句遗言罢了。” 阿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死死揪着葛神衣的袖子不肯放。“神医,您不是神医吗?自然能起死回生的呀!他昨日还好好的呀,虽是这几天染了风寒,咳的有些厉害, 可正常吃饭喝水睡觉都没问题。今日一早醒来,没有见他过来,我们找到他房里,才发现他昏迷在床。也不过一个晚上而已,怎么就病入膏肓了呢?” 葛大夫连连摇头:“你们不懂医,只看他能吃能喝,就觉得人是健康的。其实这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只怕他咳血已经咳了一个月了,只是故意在你们面前隐瞒罢了。” 葛大夫一边说话,一边用银针刺入穴位,扒开阿光的嘴,强塞了一颗丸药进去。 阿竹紧张地盯着阿光苍白的脸颊,果然见他的眼皮缓缓抬起,朦胧的眼神似乎看不清眼前事物。眸光凌乱地望望四周,最后锁定在阿竹身上。 “阿姐……”阿光声音嘶哑,嘴角却缓缓翘了起来。“没想到还能见到你,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早晨的太阳了。” 阿竹哭着蹲到他前:“阿光,你别这么说,我带你来幽州找葛神医了,他说你的病能治好。” 阿光缓缓摇头:“阿姐,治不好的,我们家祖上几代……都有这病,从来都是寡妇养大孩子,到我这一代……不想害人了。咳咳咳……” 阿光又咳了起来,他抬手捂住嘴。手拿开时,手心里全是红色。阿竹用手帕拼命地帮他擦:“阿光,你不能放弃。糯糯很喜欢你,你知道的,边祥刚刚看见你的样子都哭了,我们都是你的亲人,你一定要好起来!” 咳了一阵之后,阿光的呼吸反而平稳了,说话也顺畅了许多。“阿姐,糯糯是好妹妹,我也喜欢她。可我不能害她呀,阿姐你听我说,我不想死在幽州。咱们现在就回去吧,回赵北镇,那里是我的第二个家。我死之后,就把我埋在古城墙底下,既能吸收日月精华,又可以远远的看见江南小馆,这样便足够了。” 阿竹泪如雨下,哭得说不出话来。阿光用干净的那只手,费力朝阿竹移动,拉住了她的袖子。“阿姐……不要哭,我这一辈子……很好,只盼着下辈子,我们……” 白文光眸光涣散地朝旁边看了看,看到了静静站在一旁的边野。他的眼神温柔地注视着阿竹,既心疼又无奈。 “阿姐,边野大哥是真好,我都羡慕……你能嫁一个这么好的男人呢!若有来生我希望有机会能做你的亲弟弟,做一个健康长寿的孩子,陪你到老!” 阿竹呜呜地哭了起来,曹绵娘和李坤一边一个,都在努力地劝她。 “阿姐,咱们走吧,现在就走,回家……求你……回家吧。” 阿竹抬起婆娑泪眼,看向阿光。她明白,这个善良的孩子不想给刺史府带来晦气。知道自己命不久长,就想着赶快离开。 阿竹抬头看向葛神医,眼神绝望而不舍:“神医,真的不行了吗?” 葛大夫坚决的摇摇头:“医者不说诳语,但凡有一线希望我也会救他。但是,确实无力回天。” 阿竹咬咬牙,认命了。让边野背起阿光,一起回赵北村。 曹绵娘自然揪心女儿,赶忙吩咐小丫鬟们收拾桌上的糕点给阿竹带上。可是这个时候,她又如何能吃得下去。 出了幽州城,阿光的气息愈发微弱,轻声道:“阿姐,你告诉糯糯不要哭,你也不要哭,我距离不远能看到的。我想看到你们笑,如果你们因为我过得不好,我……我会不安的。还……还有舅舅、舅母,他们都疼我,想收我做义子,要是我没有这病啊……我就高兴地答应了……可是……阿姐,你要好好活着,长命百岁,替我多吃好吃的,多瞧瞧这人世间……” 阿光在阿竹怀里永远地闭上了眼,遵照他的遗愿,埋在了赵国古城墙根下,遥遥望着江南小馆的方向。 一个善良温柔的小伙子,忽然消失在阳光下,消失在身边,众人的悲伤都无法随秋风飘散。 曹绵娘担心阿竹,特意到赵北村看望解劝,住了两日才回幽州。 太阳不会因为少了谁就不崽升起,岁月的脚步也依然前进,十月悄然而至。北方的天气已然十分冷了,晚上会结冰。为了能腾出几日功夫去赵北村参加虚谷书院挂匾仪式,李坤近几日十分忙碌。想把该办的公务提前赶完,才能有几日宽松。 在公务上,曹绵娘给他帮不了什么忙,却清楚他的身体状况,知道他素来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又细细问了个大夫,需要补些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曹绵娘,把一颗心都放在了滋补药膳上。让李坤每日都能吃得舒服,心情愉悦。忙则忙矣,却是红光满面,精神抖擞。 黄昏时分,曹绵娘在厨房里煨了一锅八珍鸡汤。感觉火候差不多了,她想掀开盖子尝尝咸淡。锅盖掀开,一股浓郁的香气四散开来。身旁的丫鬟婆子都深吸一口气,沉醉在浓郁的香气之中,感叹刺史大人好口福! 曹绵娘却突然感觉胃里一阵不适,手上的铁勺当啷一下落在灶台上。她捂着嘴快步走出门去,蹲在花丛前,想吐却没能吐出来。 丫鬟婆子们大惊失色,赶忙追了出去,纷纷询问夫人有没有事。 干呕了一会儿,曹绵娘终究没有吐出来,站起身来望了望阴沉的天空,猜想许是这两日忽晴忽阴,导致有些上火。 她没有在意,身边的下人却不敢怠慢。谁不知道这是刺史大人的心头肉啊,起初大家不明白老爷为什么对一个半老徐娘如此宠爱。后来才知竟是旧时相识,青梅竹马,是当年大人拼死拼活要娶回家的心上人。慨叹曹绵娘命好的同时,众人也都识相地鞍前马后伺候着,生怕一不留神惹怒老爷,可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夫人,葛大夫来了。”掌事婆子恭敬回到。 坐在花厅里休息的曹绵娘一愣:“我没让你们去请他呀,怎么……” 说话间,葛大夫已经被丫鬟领进门,神色认真地看着曹绵娘说道:“夫人不可讳疾忌医,大人奔波操劳,唯有家宅平安,他才能安心处理公务。老朽就住在前院,不过几步路,既然夫人身体不适,自然要请脉的。” 曹绵娘温顺地伸出手臂,把手腕搭在诊布上,让神医把脉,解释道:“不过是这几日有点上火,没什么大事。并非讳疾忌医,只是觉得没必要惊动您。” 葛大夫凝神号脉,眉梢忽地一跳,似是怕诊错,指肚稍微用力,再次探脉。众人都敛声屏气,仔细看着大夫的表情,期盼着夫人平安。若夫人有事,只怕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只见葛大夫唇角一翘,手指拿开,竟起身笑了起来。“好人有好报,这是大人的福报啊!” 曹绵娘愈发纳闷,直接问道:“葛大夫,此话何意啊?” 葛大夫笑呵呵地施了一礼:“恭喜夫人,是喜脉。” 曹绵娘手上的帕子悄无声息落了地,眼光直愣愣地瞧着葛大夫,嘴巴还保持着“啊”的形状,像是被定住了身形一般。 丫鬟婆子们在怔愣中终于反应过来,呼啦啦跪倒了一片,贺喜之声此起彼伏。 曹绵娘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探头问道:“神医,您说什么?” “我说夫人是喜脉,您肚子里有孩子了。大人老来得子,真是可喜可贺呀!” 曹绵娘终于确认这是真的,低头看看肚子,抬头瞧瞧门口。脸上忽然腾地一下红了,局促地站了起来,双手绞在一起。“这……这怎么可能?都一把年纪了,岂不被人笑话……这,这不是真的,你们莫要再提了。” 曹绵娘脸红到了脖子根,顾不上送葛大夫出门,径直快步转身,躲进里间,回手把门关上。后背紧紧抵在门上不让人进来,心里怦怦直跳! 第114章 . 老蚌生珠 这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李坤大步走回上房的时候, 后院里寂静无声。守门的两个小丫鬟见老爷回来了,屈膝万福行了个礼。 “夫人呢?”李坤问道。 “回老爷,夫人在里屋躺着呢。”小丫鬟们脸上都带着喜色。府里有了这等大喜事,老爷一高兴可能就要打赏的。这等大事轮不到他们多嘴, 自然有人禀报, 大家脸上都是笑嘻嘻的。 李坤没再问什么, 推门进去,顺手解了披风扔在榻上。搓了搓手, 在暖炉上焐了焐。觉得身上的寒气去的差不多了, 这才绕过屏风,来到里间的床榻边。 “绵娘,怎么这个时辰还躺着呢?是身子不舒服吗?”李坤轻轻坐下, 探头去瞧。 曹绵娘脸朝里躺着, 和衣而卧,身上搭着一条羊毛毯。刚刚李坤跟小丫鬟说话时, 便知道他来了。若在往常, 她定然已经迎了出去,可今日却躺着没动。 曹绵娘没说话, 李坤有点担心了,抬手抚上她的额头。“没事儿吧?怎么不说话?” 曹绵娘拉起羊毛毯, 盖住自己的脑袋,闷声道:“没事, 就是有点困。你先去用饭吧,我不饿。” 绵娘以为丈夫会硬拉她起来吃饭,可奇怪的是羊毛毯外并没有什么动静。不知那男人愣着在做什么,她把盖在耳朵上的羊毛毯拉下一角,想偷听一下动静。却忽然听到了低低的笑声, 紧跟着便是一双靴子落地的声音。 “我也不饿,我陪你躺会儿。”李坤飞快脱掉身上带着风霜的外袍。掀起羊毛毯,紧贴着绵娘子的后背,躺在了同一个枕头上。 曹绵娘一愣,不敢再缩着头,把蒙住头的羊毛毯掀起,吃惊道:“你也困了吗?快去用晚膳吧,这个时辰咱们都躺下了,像什么话?” “你不吃,我也没胃口。”男人的一只大手悄悄往前滑,轻轻停留在她的肚子上。 “你跟我怎么能一样呢?你在外面奔波一天了,我在家里吃了好多糕点,已经不饿了,你快去吃啊。” 李坤并不理会吃饭这个话题,突然开口道:“绵娘,今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感觉你有事瞒着我?” 曹绵娘脸上一热,说话都不利索了。“没,没有。哪有什么事啊,今天什么事都没有,你快去用晚膳吧。” 男人用额头抵着她的后脑,似乎有点不高兴了,说话的声音很低沉。“我还不了解你吗?你今日这么反常,肯定有事,却不肯跟我说。绵娘,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不管是好事坏事,咱们都一起承担。” 曹绵娘感觉自己此刻不仅脸上烫,连身上都热了起来,不得不转过身来面对着他。好在此刻光线昏暗,他看不清自己的脸。“你……你不要再逼我了,你快去吃饭吧,我想一个人躺一会儿。” 借着昏暗的烛光,李坤默默看着她的眼睛。只是她的睫毛不停地跳来跳去,让他看不清眼中的神色,双手却抱紧了她,完全把她揽在怀中。 “绵娘,咱们俩中年成亲。我觉得这也是老天爷垂怜,可怜咱们的女儿,从小我也没能在身边照顾她。自打见到阿竹之后,我懊恼过无数次,恨不能时光倒流,可以陪伴她一起长大。如今……” 曹绵娘咬着唇想,他说出来也好,反正自己也说不出口,可是等了一会儿,李坤缺还是停留在如今两个字上,不肯接着说下去。“你是不是知道了?” “我想听你说。” “我……我怎么能说得出口嘛?既然你知道了,那……那……”曹绵娘实在不知道如何说这件事,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甚至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她想转回身去继续给他一个后脑勺,可李坤哪肯放手。 “绵娘,这有什么说不出口的?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呀!” 曹绵娘终于忍不住了,把心里憋着的话和盘托出。“可我们并不是少年夫妻了呀,我也很想欢欢喜喜的告诉你,我们又有了一个孩子。可是……这老来得子,虽说是好事,可阿竹都怀孕好几个月了。将来这孩子生了,岂不是辈分都乱了。自从刚刚知道了这个消息,我一直在纠结。若是这孩子不要了,就对不起你。若留下,又对不起阿竹,我也不知该怎么办。” 李坤吓了一跳,双手捧起绵娘的脸,认真的看着她。“你胡说什么?什么叫不要了?你知不知道,刚刚管家跟我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我高兴的快要发疯了。你竟然不想要他?绵娘,他是我们的孩子,是老天爷赏给我们的孩子呀!我没能陪着阿竹长大,心里觉得特别遗憾特别愧疚,刚好这个孩子来了,我可以看着他从小长大,可以护着他一路平安顺遂。自古多子多福,怎么能不要呢?你千万不能有这种想法。而且你这个年纪,决不能乱喝那种虎狼之药,会丢了命的。” “可是……这个孩子比阿竹的孩子还要小。老蚌生珠,一来有可能让人说闲话,二来若这个孩子出生了,你必定更疼爱他,对阿竹就会愈发疏远。说是一碗水端平,可哪里能端的那么平啊?有了这个孩子,只怕将来阿竹更不愿意来幽州了。” 李坤沉默片刻,抱着妻子安慰地轻轻拍了拍她后背。“不会的,阿竹是咱们的亲闺女,她肯定会高兴的。老大老二都是自家的孩子,怎么会有偏有向呢?明日去赵北村,你肯定不能去了,我亲自跟阿竹说,她肯定会高兴的。” 曹绵娘不满地仰头看他:“为什么我不能去赵北村了?这孩子还小,不碍事的。而且你先不要告诉阿竹,等过些日子我想好怎么说,再慢慢告诉她。” “不碍事也不行,毕竟上了几岁年纪,刚刚葛大夫特意把我叫去叮嘱万事小心。说你身子骨单薄,能怀上纯属天意,需在家静养,不能太过操劳,也不能出门。” 曹绵娘不满地皱起了眉头:“我把给阿竹带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就等着明日去赵北村住几天呢。这突然就不让我去了,以后天冷了更不能动,也不能让阿竹长途奔波来呀,那我们娘俩岂不是半年不能见面了。” “暂时不见面也没什么,以后见面的日子多着呢。我会替你去看阿竹的,你要是想她了,咱们就把边野叫来,让他说说阿竹的情况,不就跟见了一样吗?”面对身娇体弱的媳妇儿,李坤还能怎么办,只能软语哄求着让她起来吃饭。 李坤今日心情十分好,多吃了半碗饭,多喝了一碗汤。大手一挥,就给刺史府的下人们,每人赏一个月的月钱。 曹绵娘却始终有些纠结,晚上睡觉时睁着两只眼睛看房顶,睡不着。若非丈夫柔声哄着劝着,只怕她的心情一晚上都难以平静。 次日便是十月十七,李坤需提前一天到达,大家再把流程敲定一下。 众人在曹旭家中聚齐,廉氏没有见到曹绵娘,自然要问问缘由。 李坤难以抑制心中的欢喜,开怀大笑:“绵娘近些日子都出不了门了,昨日她身上不舒服,让大夫号了脉,你们猜怎么着?是喜脉!哈哈哈……老天爷垂怜呀,让我们老来又得一子。若是个女儿,定然像阿竹一样漂亮又懂事。若是个儿子,正好可以顶门立户。总之,无论儿女都很好。” 众人全都怔愣片刻,而后爆发出一片欢呼声。曹英和糯糯纷纷夸赞姑姑、姑父有福气,曹旭也连连笑着恭喜。廉氏的眼神中满是羡慕,没想到年过而立,还能这么快怀上孩子。 最吃惊的自然是阿竹,听到这个消息她完全愣住了。在众人欢呼恭喜之时,还没回过神儿来。边野道了喜之后,轻轻捏了一下阿竹的胳膊,提醒她该回神儿了。 李坤原本不担心女儿有什么想法,一直觉得是绵娘想多了。此刻见阿竹沉默不语,他心里咯噔一下。莫非是自己不够了解女儿?她真的不高兴了。 “阿竹,就算你娘怀了这个孩子,我们对你也不会变的。这些年爹爹亏欠你的,一定好好弥补。你放心,不会因为有了这个孩子就忽略你。爹娘都会走在你前面,不能陪你一辈子,可是他可以呀。他和你是血脉相连的亲人,阿竹……” 说到最后李坤的声音有些颤抖了,他十分后悔,自己就这样毫不掩饰的表达了对这个孩子的喜爱之情。这对于从小亲爹就不在身边的阿竹,或许真的是一个很大的刺激。 “阿竹,岳父跟你说话呢。”边野俯下身子,忧心的看看妻子。一只温暖的大手抚上她的头顶,轻轻安慰着她。 阿竹忽然身子一颤,打了个激灵,似是突然回了神儿,眼神茫然的看着大家:“你们说……是不是阿光回来了?” 好好的机灵孩子,突然变成这样,李坤的双手微微颤抖。走到阿竹身边,缓缓蹲下身子,眼神紧张的看着失散多年的女儿。“阿竹,你若实在不喜欢这个孩子。咱们也可以……不要,只是……只是那堕胎药都是虎狼之药,我怕你娘的身子受不住啊!” 阿竹突然伸出双手,紧紧抓住父亲的胳膊。“你说什么?不要他,为什么不要?爹爹你一定要留下他,千万要保住他。我求你,爹爹,我求你要让他好好的生下来,好好的长大。” 李坤呆呆的看着闺女,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见阿竹继续喃喃说道:“我刚刚……刚刚就在想,是不是阿光回来了?我此刻想清楚了,爹爹,不管是不是他,这孩子都是我的弟弟或妹妹。中秋节我和野哥去幽州的时候还在想,过年的时候我不能去同你们一起过除夕,家里只有你们俩多孤单呀!如今母亲怀了孕是天大的喜事,以后我再也不用担心你们孤单寂寞了。” 李坤默默看了女儿许久,确认她刚才只是一时走神儿,并没有因此受什么刺激之后,心里才踏实下来,缓缓点了点头。“好,好闺女,爹知道你肯定会喜欢这个孩子的。” 第115章 . 是福是祸 千里相聚 虚谷书院挂匾开山门仪式非常成功, 二十年前,虚谷书院的盛名响彻大江南北。莫说是幽州地界,几乎整个北方的有识之士都想到这里读书。 当初正直读书年纪的青葱少年郎,如今都是为人父的中年男人了, 听说刺史大人重启虚谷书院, 山长是当年以博学严厉著称的曹公的儿子, 大家都欣欣然地把自己适龄孩子送来读书,也算是弥补了当年没能成为虚谷学子的遗憾。 阿竹休养了十来日, 趁天气晴好, 北方还没有下雪,就让边野赶车,夫妻俩一起去幽州探望母亲。 李坤从赵北村回来之后, 就跟绵娘说了阿竹的想法。曹绵娘心里的石头这才落了地, 在家里安心养胎。却没想到,月底阿竹忽然来了幽州, 曹绵娘又惊又喜, 拉着女儿的手坐下,闲话家常。 “赵北村距这里不算远, 若是边野骑马来,一个时辰足够了, 可你不一样啊,阿娘虽是想看见你, 却更希望你平安,还是少出门为好。” 阿竹莞尔:“阿娘不必担心,我来之前找大夫把了脉,说这四个月的身孕很稳,不会有什么事的。开春之前我也就能来这一次了, 进了冬月只怕要下雪的,肯定不能出门了。” 绵娘点头:“你住两天吧,咱们说说话,过年的时候天气冷,易感风寒,让边野一个人来拜年就行了,你就在家好好养着。” “嗯,阿娘,书院开门这些天,我们的客栈酒馆生意可好了。虽说书院里有吃有住,可是那些来探望孩子的都会住我们店。还有过路的客商,去年这个时候行人就不多了,可今年明显热闹呢。我们还要采购些物品,我想去街上转转。” 曹绵娘赶忙拦住:“你可千万不能去街上,虽说幽州治安还算不错。可街上人多杂乱,万一被人撞了可怎么办,你就留在家里,要买什么东西让边野去。我叫两个小厮跟着他,帮他搬东西。” 边野一听就笑了:“你看,阿娘也这么说吧,我就说不让她上街,可我管不住啊,阿娘定要好好管她。” 阿竹撅起小嘴嗔了边野一眼,撒娇道:“阿娘,我想去街上转转嘛。” “想去也不行,等你生了孩子,天天去街上转我也不管,但现在不可以,听话。边野你快去吧,我按着她,不让她动。”曹绵娘作势按住阿竹,笑呵呵道。 边野告辞出门,在几条商街上转悠着采购东西,临近黄昏才回到刺史府。到上房中见了曹绵娘,说要让阿竹看看自己买的东西合不合适,就把阿竹带了出来。 离开上房,到了花间小径上,边野低声道:“我给你带来了一个人,你要不要见?” 阿竹一愣:“什么人呀?” “就是你弟弟,东东。”边野低声道。 “啊……”阿竹惊叫一声,吓得边野赶紧捂她嘴巴。 “小点声。” 阿竹缓缓点头,示意他把手放开,颤声道:“东东来了,在哪?” 边野看看左右没人,接着说道:“我没敢带他进来,在门外的茶馆里。” “你快带我去。”阿竹抱着边野粗壮的胳膊,想拽他走,却因实力悬殊没拽动。 边野带着阿竹出了门,低声叮嘱:“我跟他说了咱们成亲的事,岳母的事情我不敢说,要说你说吧。”二人走进不远处的一个小茶馆,进了角落里的一个包厢。 “姐姐。”夏东一见阿竹就迎了上来,眼里蓄满了泪。 阿竹欢欢喜喜的笑意凝固在脸上,走近几步捧起夏东的脸:“你怎么了?谁打你了?” 夏东嘴角红肿,额头也青了一块,很明显是刚刚跟人打架了。“幽州的恶霸,平利商铺的人。去年咱们家放了一车货在这里寄卖,只收了两成定金,今年来结账,可是阿爹弄丢了收据,他们就不认账了。阿爹原想好好商量,甚至可以让些利。可他们不肯,见咱们拿不出收据,就想不认账。双方争执起来,阿爹说要去报官,他们就动手打人。官差来了,还反咬一口,说是我们先动手。他们人多,跟官差也熟,我们自然没法子。” “那……那阿爹呢?” “他被官差抓走下狱了,要不是姐夫拉着我跑出人群,我也进去了,现在官差正抓我呢。”夏东刚才和边野聊了一会儿,已经知道他和阿竹成亲的事情。 阿竹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理了理脑海中混乱的思绪,抬头看向丈夫:“怎么办啊?” 边野如实答道:“这里是幽州地界,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住刺史大人,包括咱们俩的行踪。若是咱们偷偷打点,肯定会被发现,到时候肯定十分尴尬。依我看,不如坦白。” 阿竹垂眸想了想,拉着弟弟坐下,轻声道:“东东,我跟你说一件事……唉!说来话长。阿爹并不是我亲爹,只是养父,这一点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阿爹说了,但是我不信。”夏东坚定道。 阿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这是真的,我找到亲爹了,阿娘也来了这里。” “阿娘来了?阿娘还活着?”夏东十分惊喜。 “是,阿娘还活着,被人救了,也来了北方舅舅家。” “阿娘在哪,我要去见她。”夏东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东东你别急,你先听我说。阿娘……又嫁人了。”阿竹看着弟弟的表情,艰难开口。 夏东一愣,慢慢地坐了下来。“嫁人也好,反正爹娘也和离了。这些年……阿爹脾气不好,还在外面找女人,阿娘不跟他吵架,总是偷偷哭。我觉得……他们和离……挺好的,阿娘嫁给一个真正疼她的人,也挺好的。” 阿竹呼出一口气,接着说道:“她就在幽州,一会儿我带你去见她,不用问,她肯定很想见你。她嫁的人就是我的亲生父亲,幽州刺史李大人,我现在应该姓李。” 夏东想象中母亲能嫁的人,要么是小商小贩,要么是山野村夫,万万没想到会是刺史大人。这一次,他愣神的时间比以往都长。 阿竹喝了半盏茶水之后,夏东终于缓了过来。“那……那怎么办啊?阿爹以前对阿娘不好,要是让你亲爹知道,他在幽州大狱里,那……阿爹就活不成了呀!阿姐,虽然阿爹对你也不太好,可是他……他终究常年风里来雨里去,赚钱养大了咱们呀,你说是不是?你,你不能看着他死吧?” 弟弟着急了,阿竹放下茶杯坚定说道:“对,你放心,我肯定希望他活着,所以,咱们仨好好想想,怎么做才能救他出来。” 三人促膝长谈,仔细分析了当前情况,最后决定向李坤坦白。就算李坤痛恨夏春城,但是以李坤的人品来说,不至于公报私仇治他于死地。 阿竹和边野都了解李坤的性格,可夏东没见过,自然不放心。阿竹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实在不行我就跪下求爹爹,让他看在多年的养育之恩上,放人一码。” 目前已经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商定之后,外面已然被夜色笼罩了。阿竹和边野带着夏东离开茶馆,来到刺史府门前。 刺史府旁边就是幽州府衙,一队官差刚好路过刺史府门口,见到夏东和边野,有人指着他们的背影说道:“那两个人……是不是要抓的犯人?” 阿竹吓了一跳,赶忙拉着夏东上台阶,快步进门。 官差们凑了过来,这两个背影越看越像。普通老百姓碰上官差堵门,恐怕早就吓坏了,刺史府的守门小厮可不怕他们,迎上去道:“干什么呢?探头探脑的。” “那俩人谁呀?为什么能进刺史府?看背影像是我们捉拿的犯人。” “我呸!你们把嘴巴放干净点,那是我们家大小姐和姑爷,什么犯人,你们活腻了是不是?”小厮们一拥而上,反而把官差们吓得拔腿就跑。 这就是传说中的大小姐啊,据说李大人一直把她藏在深山,视若珍宝。这位掌上明珠,哪个敢惹。 阿竹进了上房,就被母亲数落起来:“你呀,说了不让你出去,你怎么还是逼着边野带你出门来了呢?刚才让人叫你们吃饭,才知道你们出去了,真是不听话。你爹去了县里,今日不回来了,咱们仨吃饭吧。” 曹绵娘正要让丫鬟婆子摆饭,却被阿竹拦住了。“你们都出去,我有事情跟母亲说。” “是。”大小姐的话谁敢不听,丫鬟婆子乖乖退了出去。 “阿竹,出什么事了?”曹绵娘不觉得自家有什么秘密,见阿竹突然让所有人出去,心里敲起了小鼓。 “阿娘,您先坐下,听我慢慢说。您千万不要激动,身子要紧。”阿竹把刚刚见到夏东的经过慢慢说出来,包括他挨打的事情,就是怕母亲突然见到夏东太过激动。 曹绵娘听完一切,不禁胸膛起伏,眼神散乱,缓了好一会儿才平稳下来,颤声道:“你去把东东带来吧,我没事。” 母子见面,自然抱头痛哭,阿竹在一旁努力劝解,也忍不住跟着掉泪。哭过之后,总算平静下来,传了饭菜,边吃边聊。 第116章 . 父亲职权 你瞧,我就说了吧,我爹一定…… 曹绵娘到幽州的时间不长, 且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官府中人到刺史府找李坤议事,也只到前院,并不踏足后院,所以曹绵娘认识的人并不多。 所以, 就算她想把夏春城救出来, 也得等明日李坤回来之后, 凭她一个妇道人家是做不到的。 可她终究顶着刺史夫人的头衔,要安排个人带着阿竹和夏东去看望一下夏春城, 还是能办到的。 于是, 边野手里拎着大食盒,陪着姐弟二人一起去了幽州大牢。前面带路的是管家青墨,他虽没有官职, 却是刺史大人的贴身侍从。这幽州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差, 哪有不认识他的。 刚走到大狱门口,就见里边走出来两个稍微有些面熟的官差。夏东吓得一抖, 这不就是刚才追着抓他的人吗?很明显两个官差也看到了他, 再一瞧走在前面的清墨,俩人马上低头装瞎。 大狱里面光线昏暗, 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阿竹觉得胃里一阵翻涌,赶忙抬手捂住了嘴。边野停住脚步, 紧张问道:“你没事吧?要不别进去了。” 阿竹摇摇头:“没事,进去吧。” 狱卒前方带路, 领着他们来到一间牢房门口。隔着木质的栅栏,夏东一眼瞧见了倚着墙坐在稻草上的父亲。 夏春城坐在杂乱的稻草上,后背倚着墙,脑袋无力的垂着。满脸红肿和血迹,身上的棉袍裂开了好几道口子, 左边的袖子少了半截。 “阿爹,阿爹,他们是不是又打你了?怎么伤的这么重?”夏东抢步上前,双手扶着木栅栏,半蹲半跪在地上,紧张的看向夏春城。 夏春城听到动静,抬起沉重的眼皮。第一眼看到夏东,他被吓了一跳,以为儿子逃跑没有成功也被抓进来了。再一瞧才发现他手上并未带着镣铐,身旁也没有狱卒。可见不是被抓进来,而是来探监的。 夏春城忍痛起身,咬着牙走到栅栏边,着急地去推夏东。“你快走,走得越远越好。别管我,我死不了,最多那车货不要了,白挨顿打罢了。” 旁边的阿竹也蹲下身子仔细瞧,看到夏春城被打得惨不忍睹的模样,阿竹心里一颤一颤的。 此刻夏春城也发现了她,没想到阿竹会在幽州,更没想到阿竹会来牢里探监。他往外推夏东的手停住了,看着阿竹急道:“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来这种地方呢?这里的人都不是人,你快出去,快出去。” 简单的两句话却让阿竹掉了泪,哽咽道:“阿爹,你放心吧。我们不会有事的,你也不会有事,明天我们就救你出去。” 夏春城压低声音说道:“你们别胡乱使钱,进来探监,使些小钱便可。如果要救我出去,可就是个无底洞了。我被抓进来之后,又挨了狠狠一顿打。这里面有个狱卒的小头头,跟平利商铺是沾亲带故的。我现在不求要回货物,只求别死在里头就好。只要咱们退让了,他们也不至于要我的命。” 阿竹从边野手中接过食盒,痛心道:“您还没吃饭吧?快吃点儿吧,这些年何曾遭过这样的罪?” 夏春城苦笑:“傻丫头,你从小未曾离开过家,在家中见到我,自然都是锦衣玉食的。可出门在外不是游山玩水,行脚商不是那么好做的,这点苦算什么?比这苦一百倍的我都挨过。” 阿竹一愣,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些年自己忽略了很多。 每次夏春城回家的时候,总是吹嘘这一趟又挣了多少钱。吹自己多么有眼光,所贩货物全部卖出。都是低买高卖,获利不少。还会说在路上又见到了什么风景名胜,吃到了什么地方美食。 所以在阿竹的印象中,感觉外出经商的商人们日子是不错的。吃好,穿好,大把赚钱。从未想过他们也会遇到风霜雨雪的灾害天气,遇到山匪路霸欺负,更没想到他会有被人打得很惨的时候。 把人领到地方,管家青墨很识趣的带着狱卒走了,留给他们单独说话的功夫。此刻,夏东左右瞅瞅没有旁人,就凑到夏春城耳边,隔着木栅栏低声把见到阿姐和阿娘的经过说了一遍。 夏春城瞠目结舌,怔愣片刻之后双腿一软,扑通一下瘫坐在地上。 “阿爹,你现在相信了吧?明天你就可以出去了。”夏东双眸中闪动着亮光。 夏春城却和他完全不一样,双眸中一片死灰,静静盯着墙角的老鼠洞。默默叹了口气,转头再看阿竹和东东,脸色变了几遍,最终盯住夏东。 “阿东,你长大了,以后就算没有阿爹在身边,你也能过好日子。若是我出不去了,你就赶快回老家。阿竹,以前我对你不是很好,今日我给你赔个不是。阿东毕竟是你的亲弟弟,你一定要保护他,让他好好的活着。” 阿竹和夏东都很纳闷,夏春城这话听着跟遗言似的,似乎是完全没有领会,明日就可以平安出去这层意思。 姐弟俩都没吭声,夏春城着急了,隔着木栅栏一把抓住阿竹袖子。“阿竹,我求你了,你不用管我,但是你一定要管阿东啊,我知道你恨我,可阿东是无辜的。” 阿竹诧异的眨眨眼睛,真诚说道:“阿爹,我不曾恨过你。以前的确有些怨你,愿你不疼我。后来,我知道了一切之后,我就不怨你了。你明知道我不是你的女儿,还是供我吃喝穿戴,把我养大。虽说对我并不亲近,却也从未有过什么恶意。将心比心,若是让我抚养一个丈夫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我未必能做到您这样。所以我不但不恨,还心怀感激。” 夏春城含泪点点头:“好,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我不指望你报答我什么,你只要能护住阿东就行了。” 边野怕阿竹蹲久了影响肚子里的孩子,就想扶她起来溜达几步,夏春城借此机会赶忙撵他们走。 边野旁观者清,已然看透夏春城的心思。料想他们此刻多说无益,就带着阿竹姐弟俩走出幽州大楼,回到刺史府。 次日午后,李坤终于回到家中。一进门,还没来得及脱下官袍换上常服,就见女儿女婿都在厅中。 “阿竹来了呀,刚好爹爹从涿郡回来,带了刚出锅的驴打滚,一直放在手炉的夹层里暖着呢。这下你有口福了,还有这西域的花生奶糖,你不是最爱吃吗?昨晚住店的时候,刚好碰上一个从西域回来的马帮。他们说这糖是从波斯皇室的侍卫手里买的,是波斯公主最爱吃的。跟平时买到的糖可不一样,你快来尝尝,爹爹花了高价才给你买下来的。本想明日派人送到赵北村,刚好今天你就来了。” 阿竹走到父亲身边,接过他手中精致的琉璃盒子。又从手炉的夹层里拿出油纸包着的驴打滚,一起放到母亲面前的桌子上。 夏东就坐在母亲身边,眼前发生的一切让他心中波涛起伏。姐姐小时候一直羡慕别人家的孩子吃花生奶糖,特别希望外出经商的父亲,能够给她买回来几块这种江南买不到的糖果。小时候他不明白,以为姐姐只是爱吃糖。可后来他明白了,其实姐姐想要的是爹爹的那份疼爱。可阿爹始终没有给她买,后来拗不过儿子央求,终究是带回来几块,却全都塞给了夏东。夏东偷偷分给姐姐,可是姐姐没吃。 亲爹就是亲爹啊,果然不一样! 李坤也发现了夏东,其实一进门就瞧见了。可是女儿吸引了他的视线,就没有多看夏东一眼,以为是赵北村的孩子,跟着阿竹一起来的。此刻走近仔细一瞧,李坤的脸色变了,这孩子竟与阿竹有几分像。 阿竹走回李坤身边,轻声道:“爹,您知道的,我有一个弟弟叫夏东,今日我们在幽州偶遇,就是他。” 自李坤进门的那一刻起,曹绵娘就已站起身来,深深的低垂着头,两只手紧紧搅在一起,快要把手指掰断了。她想亲口跟李坤说这件事,却实在张不开嘴。听女儿说到这里了,就轻轻推了夏东一把,让他跪下磕头。 夏东很乖,刚刚李坤对阿竹的态度,让他觉得这位高高在上的刺史大人是个好人,至少是个好父亲。 李坤低头瞧着趴在地上磕头的孩子,脸色愈发阴沉。 阿竹站在旁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父亲神色,见他沉了脸,便紧张地解释道。“爹爹,阿东被人欺负了。幽州城里有一家平利商铺,去年阿东和我……我的养父,在他家寄卖了一车货,今年去结账时借据找不到了,就被他们一顿暴打。” 李坤眉梢一挑,很快抓住了重点。“夏春城也来幽州了?” 阿竹后背有点发凉,提前已经想到了,或许爹爹不会很高兴,或者说会很不高兴。可真到面对的时候,谁能不怕呢? 曹绵娘不忍心让女儿为难,咬咬牙走上前去,想亲自开口求李坤帮忙。 阿竹见母亲走过来,就知道她要撑不住了。阿竹不希望母亲开口替夏春城求情,怕父亲因此更加生气。 情急之下,阿竹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爹,女儿求您救救我的养父吧。他被关进了幽州大狱,被打得遍体鳞伤。,若是您不救他不知他还能不能活着走出来。我以前一直以为他做行脚商可以很轻松的赚钱,今日见到了才知道,他们出门在外也有很多难处。也会被人打、被人骂,也要顶着风霜雨雪运送货物,甚至有时会有生命危险。他对我虽不如亲爹好,可他终究养了我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爹爹救救他吧,放他一马,让他回江南去吧。” 阿竹言辞恳切,睫毛颤动,眸光含了热泪水盈盈的。 李坤垂眸片刻,赶忙扶阿竹起来。“你快起来,怀着孩子呢,哪能跪在地上。” “不,爹爹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你这孩子,”李坤无奈地叹了口气。“好,爹爹答应你,救他出来,快起来吧。” 果然,父亲同意了。阿竹起身,也拉起了弟弟,颇有些骄傲的扬起小脸笑道:“你瞧,我就说了吧,我爹一定会答应的。” 李坤被女儿得意的小表情逗乐了,这小丫头,从来没想过利用父亲手中的职权作威作福。今日却因为感念养父养育之恩,求生父利用手中的权利放他一马。 善良的孩子,会有好报的! 李坤走向一直拘谨的曹绵娘,安抚地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柔声问道:“我去牢里瞧瞧,你要一起去吗?” 曹绵娘摇头:“我不想见他,但我也不希望他死在牢里。” 李坤点头:“好,我知道了。” 第117章 . 我的女儿 你给了我一个好女儿,这就足…… 晚饭时分是幽州大狱里最嘈杂的时候, 负责派饭的狱卒拎着木桶走来走去,有囚犯们不满的叫嚷声,也有狱卒的打骂声。而狱卒里边的几个小头目则会凑在一起吃肉喝酒,骂骂咧咧。 本来今晚的情况和昨晚没有什么区别, 可突然之间, 夏春城就感觉气氛变了, 似乎整个大狱安静下来。吃肉喝酒的小头头们快速收拾干净桌子,在大狱的每个通道里不停地巡查。 夏春城心尖突突直跳, 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似乎是某个大人物到了。 果然, 那个曾将他暴打一顿的小头目,带了两个狱卒过来。亲自打开监房的铁链,冲到里面架起他就走, 很快将他带进了一间封闭的囚室之内。里面有一张桌子, 两把椅子。 两名狱卒快速离开,打过他的小头目廉迟, 凑到他耳边低声威胁道:“你若敢多说半个字, 老子以后有的是办法治你。” 这个犯人犯的并不是大罪,刺史大人却要亲自面审, 而且还带了饭菜,可见关系非同一般。自从昨晚管家青墨现身之后, 廉迟就已经吓了一身冷汗。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江南行脚商,会惊动刺史大人的管家。原想过两日就让他病死在狱中, 这样不仅以前的一车货不用还了。就连他现在带着的货,也一并成了廉家的产业。可谁曾想,这家伙竟然通着天呢! 廉迟不敢多耽搁,很快撤了出去。过不多时,厚重的铁门吱呀一响, 闪身进了一个身姿笔挺的侍卫,手中拎着一个大食盒。 夏春城站起身来,默然地看向门口。果然,进来了一个身穿红色官袍的男人。这位高官满身书卷气,却因位高权重,也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他负手而立,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夏春城。 与李坤对视片刻,夏春城认命了。垂下眼帘,自嘲笑道:“难怪她一直忘不了。” 李坤没有答话,示意身旁侍卫把食盒里的饭菜和酒壶摆在桌子上。 “上路酒嘛,我懂。”夏春城绝望一笑,反而不怕了,率先坐在了椅子上。 李坤缓缓坐在他对面,侍卫拎着空食盒出去把门关好。 “你就是夏春城?”李坤终于开口问道。 夏春城毫不客气地拿过酒壶,满上两杯,梗着脖子答道:“没错,是我。落到你手里是我命该如此,干了这杯吧,咱们也算有缘。” 李坤神色复杂,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你这是反客为主了?” “大人客气了,小人实在不敢当。您是这幽州的天,谁敢在您面前做主?只不过是人至将死,就什么都不怕了。”夏春城又倒上一杯,一仰脖就灌了下去。 李坤也不示弱,紧跟着喝下一杯。 “这么喝没意思,不如三杯三杯来吧。”夏春城嘴上说着不怕,可他抑制不住自己颤抖的心跳,虽然坐在面前的男人文质彬彬,可他身上偏偏有一种说不清的威压,让人浑身不自在。 “好,三杯就三杯。”李坤皱着眉头,纵使有话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两个男人同时选择了喝酒,却不吃一口菜,仿佛硬是要灌醉自己才能把心里话说出来。 这酒是上好的北方烈酒,连着八杯下肚,二人都有了几分醉意。 李坤突然挑唇一笑:“说说吧,人至将死,其言也善。不把心里话说出来,你不觉得死不瞑目吗?” 夏春城手里的酒杯啪嗒一声掉落在桌子上,心里仅存的最后一丝生的希望破灭了。从昨晚知道了来龙去脉之后,他就断定李坤会置自己于死地,只是也残存了一丁点的希望。如今他既挑明了这话,可见自己必死无疑了。 夏春城想笑,可嘴角却翘不上去,双手拄着桌子,绝望地盯着李坤道:“没错,我是有一肚子话想说,这些年我一直想见你。我一直想知道让她记挂了一辈子的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那个抛弃他的男人究竟有什么好,让她始终放不下。” 李坤突然怒了,啪地一拍桌子。“谁跟你说我抛弃了她?当年我不过是进京赶考,没来得及赶回来罢了。后来我回到幽州,便向恩师求娶,谁知你却带走了她。听说去了江南,这些年我一直辗转于江南官场,四处寻找。你若不带走她,我们何苦骨肉分离,何苦耽误半辈子。” 想到自己多年的委屈,夏春城也急眼了,怒吼道:“我若不带走他,她就死了,你知道吗?她那个古板老爹会逼死她的,你耽误半辈子,我又何尝不是耽误半辈子?我以为只要我对她好,就能换来她的真心,可谁知道她始终放不下你。总是一个人望着北方默默的掉眼泪,她只喜欢你的女儿阿竹,一点都不喜欢我的儿子阿东。阿竹恨我偏心,我自己的亲生儿子我不管他,谁管他?前两年我的确对他们母女很好,是因为她始终忘不了你,是因为她始终不让我碰,是因为我们名为夫妻,却根本没有夫妻之实,我才疏远了他们母女。” 李坤眸色变了几变,心中翻江倒海,默默灌下一杯酒,哑声说道:“这些年我也忘不了她,她亦忘不了我,说到底不过是一对苦命鸳鸯罢了。” 夏春城又喝了一杯酒,酒劲儿上头,脸上愈发红肿。他低头瞧了瞧自己残破的棉袄,再看看对面身穿官服的李大人,忽然掉下泪来,哭道:“是,你们是一对苦命鸳鸯,如今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呢,我就是一个多余的人,一个不该活在世上的人。绵娘呢,我动手打过她,她一定恨毒了我。那两个傻孩子,还以为你回来,我就得救了。其实我知道,就算你不要我的命,绵娘也会要我的命。因为她对我从没有一丁点的喜欢,她心里只有你。她想整个人都属于你,可她是我的妻子呀!当初是她自愿跟我去江南的,你们的委屈可以互相倾诉,我的委屈跟谁说呢?” “她不是自愿跟你走的,她是迫于无奈。她救过你的命,你救她一次权当报答不行么?若你把她送回我身边,我自会加倍报答你。”李坤又灌下一杯酒,想想当时的情况,绵娘不可能告诉他自己是谁。他应该也不会想到过几个月回幽州打听一下,罢了,都是命! 夏春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走到李坤身边,噗通一下跪了下去,抱着李坤的腿恳求道:“大人,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可孩子是无辜的。我死不足惜,但求你念在我养大阿竹的情分上,饶了我儿子吧。” 李坤把酒杯一扔,高高扬起巴掌,啪啪两掌狠狠打在夏春城脸上,把他打倒在地,嘴角渗着血迹。 夏春城趴在地上颤抖,心如死灰。只要李坤一声令下,自己就再也见不到这人世间了。 他万万没想到,胳膊上突然出现了一只手,扶着自己起来。夏春城睁大双眼,诧异地瞧着李坤扶自己坐下。即便坐在椅子上,他的双腿却还是抖个不停。 李坤回到座位,慢条斯理地给二人斟上酒,举杯道:“刚才我是替绵娘和阿竹打你,你欺负过她们,我自然要替她们讨回来。眼下,我敬你一杯,真心感谢你替我养大了一个好女儿。” 夏春城战战兢兢地捧起酒杯喝了,等着李坤接着说。 “阿竹是个好孩子,并没有因为我位高权重就乐意认我,后来终于相认,她也从未想过要利用我手中的权利做什么。如今,她为了救你,跪下来求我,让我用手中职权救救她的养父,说你风里雨里赚钱养家不容易。你纵有千般不好,但是你没有想过要害死阿竹,你给了我一个好女儿,这就足够抵你一条命了。”李坤郑重说道。 夏春城还是不敢相信,犹疑道:“你……不杀我了?” 李坤起身:“我不杀你,也不杀你儿子,明日我会让人公平公正地审理此案,若你真有冤屈,自然还你一个公道。” 李坤转身离去,夏春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叩头:“多谢青天大老爷!多谢青天大老爷!” 次日上午,果然如李坤所言,此案公开审理,允许老百姓听审。最终人证物证俱全,只是没有收据,却查获了平利商铺藏起来的真账本,上面有收货记录和双方画押。平利商铺东家廉庆磕头认罪,结清账目退还货物。 夏春城不敢在幽州耽搁,午饭都没吃,买了几个包子,拖着受伤的身体,带着夏东火速离开,显然是心有余悸。 令人没想到的是,午后就有人在府衙门口击鼓鸣冤,告的就是平利商铺的东家廉庆。告他买通狱卒,草菅人命,把别人的货物据为己有。 于是,官府严查廉庆,发现幽州大狱的廉迟竟然是他侄子。二人狼狈为奸,用见不得人的手段在十几年间谋害了好几个过路的商贩,侵占了别人的财产。再往深处查,发现这廉庆竟然是曹旭媳妇廉氏的亲大伯,如今他住的就是廉氏小时候住过的大宅子。当年廉氏爹娘的死,竟与廉庆有关。 曹旭一家都到了幽州,亲眼瞧着廉氏恶毒的叔伯和堂兄弟们被绳之以法,家中大宅归还廉氏。 第118章 . [最新] 大结局 心满意足 廉家的案子牵涉人员众多, 难以收集证据,这一审就审了一个多月。审完结案的时候,已然到了腊月中旬,官府马上要放年假了。 领回宅院, 曹旭带着一家人到刺史府答谢。廉氏眼睛红红的, 很明显是刚刚哭过。年少时父母双亡, 被狠毒的叔伯赶出家门,一别二十载, 此刻再回到故居, 怎能不触景生情。 曹绵娘拉着她的手坐下,命人请来葛神医给廉氏把脉。“大嫂,这几日审案, 瞧着你也是心神不宁, 脸色不好。让大夫把把脉,我也就放心了。” 廉氏没有多想, 葛神医把了脉, 只摇了摇头就走了。 用过午膳,送走了曹旭一家。李坤回到后院, 却见绵娘子与往常有些不同。她斜倚在榻上,眼神散落在地面, 有些失神。 李坤轻轻坐在绵娘旁边,伸出双臂抱住她, 柔声问道:“怎么了?娘家人刚走就想家了?” 绵娘收回眼神,抬眸脉脉地看着李坤,眸光温柔缱绻,却一句话都没有说。之后把脸埋在他胸膛上,反抱住男人的腰, 竟偎在他身上撒起娇来。 李坤心情愉悦,轻声笑了起来。“莫非此刻又想通了?不想娘家人了,想起我才是常伴你身边的人。” 绵娘静静偎在李坤怀里,享受着安宁温暖的时光。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抬眸,看着他温柔一笑:“你一次都没猜对!” “呵呵!是吗?那你说给我听听,让我看看我家夫人都在想什么。” “你刚进门的时候,我派去送葛大夫的婆子刚回完话。嫂子比我大不了多少,我原想着,既然我能怀上,说不定她也可以,这样就可以给我们曹家留个后了。可是葛大夫号完脉之后,说她宫血已枯,无法怀孕,吃多少灵丹妙药也无济于事的。女人上了年纪,能不能怀孕大多看天意,医术只是辅助而已。” 李坤点点头:“是啊,你们家一直人丁单薄,将来舅兄若无子嗣,想在宗族中过继一个都不好找。不过人各有命,你也不必为此太过纠结。” 曹绵娘轻轻叹了口气:“就是啊,所以后来我就在想,我能怀上这个孩子,真是要感谢老天爷恩赐。颠簸半生,能有如今的岁月静好,我们要好好珍惜呀!” “那是自然,来,往这边坐,晒晒太阳,小娃娃也能更壮实。明日再去府衙巡查一下,我们就放年假了。这一个月咱们哪都不去,我每日在家陪着你,好好弥补这些年无法相聚的时光。” 曹绵娘倚在李坤身上,把两条腿伸到榻上晒太阳。不经意间,眸光瞥向窗外,却见天地间飘起了零星的雪花。 “下雪了,晴雪漫天真是好看呢,这是我回到北方看到的第一场雪。” 李坤也顺着她的目光望了出去:“是啊,下雪了。还记得小时候,每到下雪,书院里可热闹了,是大家一年之中最无拘无束的时候。打雪仗时,他们都想用雪球砸你,就跟抛绣球似的,为了护住你,我可是吃了满身的雪呀。” 回想起年少时光,曹绵娘也笑了起来。二人依偎在一起,聊起了当年书院之中的趣事,不知不觉间时光悄然流淌。。 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了一夜,次日一早起来,外面也是白茫茫的一片。边野叮嘱阿竹道:“雪地滑,你别出来。我先扫雪,一会儿去小馆里拿些吃的。” 阿竹望着院子里厚厚的雪地,眸中满是羡慕。“好想出去堆雪人、打雪仗呀,我只在去年玩过。” “今年是不行了,明年吧。明年孩子出生了,咱们一起教他打雪仗。” 阿竹撅起小嘴,幽怨的瞧着丈夫,却换来他低头轻轻咬了一口。“把嘴撅断也没用,不能出来就是不能出来。” 男人穿上厚厚的棉袄,戴上棉帽子,走到院子里。阿竹隔着门缝朝他喊道:“别去小馆里拿饭菜了,我想喝红薯粥,我在厨房熬一锅,咱们屋里也暖和。” 厨房和卧房是连着的,不用走到院子里就能做饭。劈好的木柴,整整齐齐的码在墙角。房间很多,所以夏日他们睡松木大床比较凉快,冬天就睡盘着暖炕的这一间。厨房里烧火做饭,土炕就会温暖如春。 “那也行,你熬粥吧,我扫雪。”若是不让他干点活,边野真担心她一会儿偷偷溜出来抓两把雪玩儿。 男人爬上大梯子,先去扫房顶上的雪。很快炊烟袅袅升起,边野知道阿竹开始做饭了。 男人在外面挥舞起大扫帚,坐在小板凳上烧火的阿竹便看到房檐下噗噗簌簌的落下无数雪花、雪块。灶堂里的火光映红了她的脸颊,屋里暖暖的,根本感觉不到冬天的寒冷。 边野个子大,干活利索。很快就把积雪打扫干净,堆在石榴树底下。 阿竹在柜子里拿出晒干的肉脯,在锅里简单热了一下。就细细的切成丝,拌成酱油醋,撒上葱花。又在咸菜坛子里捞出来一个大白萝卜,洗净切成萝卜丁。这种萝卜酸酸甜甜又脆又嫩,无需拌上任何调料,就很是爽口。 布口袋里还有半袋生的花生米,阿竹舀出一点儿,想用油炸一下。没等朝锅里倒油,就见边野端了一大盆雪进来。 “ 阿竹,你不是想玩雪吗?我给你端进来一盆。” 阿竹双眸精亮:“还能在屋里玩雪呀?” “当然了,只要我媳妇儿喜欢,在哪儿都可以,不过最好别用手抓,太凉了。这样吧,我来给你做个小雪人,你瞧着。” 边野把大木盆放在地上,一双大手插进雪中,很快就攥了一个厚实的大雪球。又飞快地捏了一个小雪球堆在上头,一个简单的雪人就完成了。“你看,这是咱们的雪人娃娃,你给他取个名字吧。” 阿竹笑得前仰后合:“这也太秃了吧,就两个球,什么都没有,你瞧我的。” 她从菜篮子里拿出一根胡萝卜,横着切下两片贴在雪球上,两个圆圆的眼睛就有了。又把胡萝卜的尖头切了下来,朝雪球里一塞。就有了一个俏皮的红鼻子。阿竹实在想伸手碰一碰雪,就伸出食指在红鼻子下面画了一道弯,给了雪人一个小巧的嘴巴。 “屋里太热了,他的身子要融化了。”阿竹赶快拉过丈夫,“你快把盆端出去,我在门口能瞧见他就行了。” 边野乖乖地端起木盆,把雪人娃娃放到石榴树底下。 两碗热气腾腾的红薯粥端上桌,两碟小菜,一碟花生米,还有松软的酱肉大包子。 小夫妻俩围坐在桌旁,边吃边聊。边野抬起大手,摸摸阿竹的脸,带着歉意说道:“这个冬天哪都不能带你去了,集市不能逛,庙会不能赶。不过你放心,咱们都攒着。明年的冬天,不管你想去哪儿,我都带你去。” 阿竹甜甜一笑:“好,就这么说定了。反正还有三个月孩子就出生了,对了,你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边野嘿嘿笑道:“咱们家有大儒啊,哪轮得到我起名字?过几日去幽州送节礼的时候,我就请岳父帮忙取个名字。反正咱们娃的小舅舅也要取名的,一块取了呗,好事成双。” 阿竹抿着小嘴,得意的笑:“咱们家好像最擅长好事成双了,阿娘成亲的时候我怀孕了,好事成双。虚谷书院开山门的时候,阿娘怀孕了,又是好事成双。舅母家的旧宅回来了,樱子也怀孕了,还是好事成双。” 年底边野去幽州拜年送节礼的时候,提出请李坤给孩子取名。李坤说先想一想,等孩子出生之后,看他的生辰八字再取个合适的会更好。 三月初六,是杜千里和边燕成亲的日子。边野自然要主持大局,还要带着边家的一群兄弟们去送嫁。 换上轻薄的春衫,阿竹的肚子鼓鼓的。产期临近,边野有些不放心。这里距离杜家的七里镇并不算太远,可他还是安排好了大夫和产婆守着阿竹。又叮嘱母亲,自己去送嫁的这两个时辰,千万不可离开阿竹身边。 迎亲队伍一路吹吹打打的进了七里镇,杜家是开酒坊的,幼子成亲,美酒佳肴自然管够。边野却不敢多喝,生怕自己喝醉了,晚上阿竹肚子疼。 偏偏他在这附近十里八村极有威望,七里镇的乡亲们,听说杜千里娶的是边野的妹妹,纷纷拥上来给边野敬酒。边野连连作揖,请大家原谅。正在众人把边野团团围住时,边葵骑着快马跑来报讯。“野哥快回家吧,嫂子要生了。” 这下杜家的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自古以来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走一遭。今日大喜的日子,杜家和边家人多杂乱。若是因此耽误了边野媳妇儿生孩子,杜家岂不是要一辈子不安心。 众人都知道边野对他媳妇宠得不得了,捧在手心里疼。若是他媳妇有个三长两短,不知道边野会不会因此记恨杜家。 边野飞马而去,留下喝酒的边家兄弟们心里也不踏实,这酒喝的显然没有刚才痛快了。杜家赶忙派人去赵北村打听情况。半个时辰之后,大家得到回信儿。说边野的媳妇儿生得十分顺利,似乎是提前服下了助产的良药,稳稳当当的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众人皆大欢喜,杜家长辈更是高兴。这双喜临门的好日子,儿媳妇的娘家大嫂生了个胖小子。岂不是预示着,自家儿媳妇也很快要给杜家添个大胖孙子吗? 宾客们纷纷说着吉利话,美酒再满上一轮。宾主尽欢,都喝得不亦乐乎。 洞房里的边燕,听说自己添了个大侄子,也十分欢喜。这个洞房花烛夜,注定也要朝着这个目标努力了。 初七得到消息的李坤,火速赶往赵北村看望。把沉甸甸的大外孙抱在手上,李坤笑得合不拢嘴。按着生辰八字一算,这孩子是水命。又见小家伙双手交握,十分有力,就给他取了一个“蛟”字。蛟龙入海,水命兴。交天下良朋,运势起。 边蛟从一出生起,在赵北村附近名声就是响当当的。 六月初三,曹绵娘也生下了一个儿子。孩子个头略小,只有五斤多,一看就没有边蛟刚出生时壮实。不过孩子也是足月生产,除了瘦弱一些,并无其他先天不足之处。 李坤高兴的不得了,给幼子取名李鸿。孩子满月之日大摆宴席,款待宾朋。 阿竹把边蛟放在李鸿身边,笑看着两个小家伙说道:“阿娘你瞧,三个月就能长大这么多呢。边蛟,快来看看你小舅舅,你俩这生日还真是有趣呢,一个三月初六,一个六月初三,这就是缘分啊!” 曹绵娘月子里被照顾得十分周到,整个人胖了两圈,愈发显得白净富态。用食指轻轻点点不懂事的儿子,温柔笑道:“鸿儿,你是长辈,以后不管有什么事儿,都要让着大外甥。” 能进入卧房的都是至亲好友,众人哈哈大笑。廉氏指着曹英的肚子说道:“这个也快生了,糯糯和边祥的婚事也定了。以后呀,李鸿就是这帮小家伙的头儿了,年岁不大,架不住人家辈儿大。”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曹绵娘含笑摇头:“鸿儿这性子呀,每日温温吞吞的,不爱哭也不爱闹。你瞧瞧旁边这小蛟龙,没一刻闲着的时候。不是往左抓,就是往右翻,将来肯定是孩子王,这群小孩都得听他的。” 晚上回到赵北村,阿竹把沉甸甸的儿子交给边野。一双剪水秋瞳盯着父子俩看来看去,把边野看得很是纳闷。“儿子,看你娘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就是咱们父子俩英俊潇洒嘛,她竟看痴了。” 阿竹被他逗得扑哧一笑,佯装啐他一口。“呸,真不要脸!英俊潇洒是自己说的吗?我以前没太注意这么小的娃娃,以为都像咱们家儿子一样活泼好动。今日仔细对比了他们两个,才发现其实只有咱家儿子闲不住,他小舅舅安静的很,躺在床上默默的吃自己手指,不哭不闹的。你再瞧咱们家这个,嗓门大的像一只小老虎,在咱们家嚎一嗓子,恨不得隔着半个村子他奶奶都听到了。” 小家伙似乎感觉到阿娘在说自己,一双又黑又亮的瞳仁转来转去。瞧瞧父亲,又瞧瞧母亲,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还坏笑,还坏笑……”阿竹用软软的指肚,捅了捅儿子胖嘟嘟的小脸蛋儿。实在是招人稀罕,阿竹凑过去在他肉嘟嘟的小脸“啵儿”地亲了一口。 与此同时,男人也低下头,瞅准机会,在媳妇脸上亲了一下。 被偷袭的阿竹唇角翘起,垂下眼帘转过身去,想给小家伙铺床。耳畔传来丈夫的声音:“宝贝儿,今日累不累?若是不累的话,咱们……嘿嘿嘿!” 阿竹把折叠整齐的小褥子抖开,铺在床上。腰间忽然一热,转眼之间就被男人有力的臂膀箍住,退后两步,坐在了他粗壮的大腿上。 边野左手抱着媳妇儿,右手抱着孩子,燃着火焰的眼神探究地看一下娇媳妇。“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不理我了?” 阿竹诧异地看向他:“你跟我说话了?” 男人撒娇一般的努努嘴:“喊你宝贝你都不理,难不成离这么近,你没听到?。” 阿竹一愣,随即笑得花枝乱颤。“我听到了,我以为你跟儿子说话呢。” 男人本以为是媳妇娇羞,不肯接他的话茬,一会儿免不了要在大炕上用实际行动征服。此刻才忽然明白,媳妇儿不理自己的原因。 “小傻瓜,你是我的大宝贝,他是我的小宝贝,你们都是我的心肝肉啊!”男人欢欢喜喜地在媳妇脸上亲了一口,又在儿子脸上亲了一口,笑得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