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下载尽在http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灰色地带】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田箩姑娘 作者:柔柔的遥遥 (1) 田箩站在床边,把散落一地的衣服一件一件捡起来,终于从中发现了她的黑色丝袜,一只脚踩着地,用脖子夹着内衣,很困难的把丝袜套到另一只脚大腿以上,才发现丝袜上半节已经脱丝,没法穿了。懊恼得低咒一声,又开始往下剥丝袜,内衣依然夹在脖子上,姿势不雅。床上传来低低的笑声,夹着惰懒的满足感。田箩用夹着内衣的脖子回拧45度,用余光嗔了床上的人一眼。床上那位,如果用正常人的眼光来看,俊美的五官,细腻的肌肤配上年轻精瘦曲线分明的肌肉线条,绝对称得上是秀色可餐。可惜小帅哥此刻正露出与他外表极度不相称的露骨眼神,贪婪地打量着田箩。田箩终于把丝袜给拽了下来,索性穿上内衣,开始在衣橱里翻箱倒柜。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很悠闲地细细欣赏起田箩的背部曲线。 “柜子里剩下的那双新丝袜呢?”田箩背对着床上的人问。 “……嗯?”床上传来不经意的慵懒回答。 “尤殿!”田箩回过头来。 “哦……”一副刚反映过来的表情:“上次中戏的佳佳来,穿走了。” “……”田箩很习以为常的点头,然后冲进浴室,终于在一筐来不及送洗的衣物篮里找到了双完好的袜子。 好不容易着装完毕,开始套小外套的时候,脖子突然被呼出来的热气偷袭,一双精瘦匀称的手立刻围了上来。“姐,今天周末呢,陪陪我吧。”明显呢哝撒娇的语气。 田箩推着撒娇的人离开自己一寸,趁机套上外套。一边回头从包里掏出化妆包,开始补妆。 围着她的手臂又收紧,“姐,我昨晚没注意,你肯定是又瘦了的。减肥呢?” 她从小化妆镜里打量他:“不是大少爷你要求的么?上回就为这事跟我说话带刺呢。” 他呵呵低笑,贴近她耳根:“是么?那再给我次机会仔细看看?”手已经顺势往里探索。 田箩拍开他,皱了皱眉:“真别闹了,我今天确实有事,要迟到了。” 他大约觉得无趣,放开了她,走回床上呈大字型躺下:“好,你走吧。我回家陪你爸妈吃饭去。” 她描眉描了半边,听着这话好笑,从镜子前抬起头看他:“尤殿,你多大的人呀?都读研了,还闹少爷脾气呢?”说着又继续手头的工作:“再说了,我家老爷子跟老太,今天也都没空,一会要陪我相亲去。” “相亲?”他听着一嗤,在床上打了个滚“这次又哪个倒霉鬼?” 她正好把妆化完,咯咯笑出白牙,收拾好化妆包,站起来往门口走。到了门口,换好鞋,临出门前似突然想起来般,冲床上的秀色裸男说:“尤殿,这次有点不一样。” “嗯?”床上的人漫不经心。 “我25岁了,我要结婚了。”田箩笑着说完,轻轻掩上了门。 (2) 最近几日,田箩家里那当官的老爷子非常的忙,每天早出晚归,家里人来人往。丝毫不顾及正准备上高三的田箩的心情。17岁的田箩深夜偶尔经过书房门口,都能听到里头絮絮叨叨的商量声。连一向只在文化界里打滚,从不涉足外事领域的田箩的娘,最近都常常进出书房。已经是少女的田箩,隐约能感觉到,自家的老爷子正在跟什么人争一个很重要的职位,提拔在即。如此的关键时刻,让整个家都隐隐的投入到一种紧张感中来。这莫名其妙的紧张感持续了大约两个月,直到压抑得田箩觉得自己已经离崩溃不远,打算找个机会跟自家老爷子谈谈的时候,老爷子却突然主动把田箩叫了过去。 刚到书房门口,田箩就听到里头老爷子的叹气声,敲门的手一顿,里头老爷子已经叹着说:“始终是尤家,我们再怎么折腾,终是要服的。”尤,这个姓氏,立刻让田箩联想到某个经常在政要新闻里出现的人物。田箩那搞文艺的娘,提着柔柔的好嗓子接话:“算了,也是他们瞒得好。开始也并不知道是尤家,才敢费这许多功夫。”“他家老三外派出去得早,怎么想到会突然要回来了。这折腾的……” 田箩就在这个时候轻轻敲了敲门,打断了房内的对话。只听得老爷子回了句:“进来。” 田箩轻手轻脚进了书房。她家教一向严厉,对着自己的爹从来没敢大小声,母亲在文艺界,常常忙得晨昏颠倒,带着田箩,所见也皆是文化名人,因此间接导致了田箩过于圆润成熟的个性。 老爷子见她进来,笑开一张慈父脸,语气和蔼:“丫头,下个月的作文赛准备得如何?” 田箩点点头:“状态挺稳的,目标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时间安排得过来么?” “行。空余时间还是有的。”田箩很乖巧的答:“外语还是保持每天三小时的阅读和口语练习。” “好,很好。下周起,你的钢琴课就先取消吧,爸爸希望你集中精力,兼一份家教。帮助别人的同时,好好磨练自己。”老爷子继续慈父的笑脸,坐在旁边的贤内助,此刻也笑了开来,一脸桃花灿烂的看着田箩。 结果,第二天一放学,田箩就被老爷子的司机直接接了过去,在一个新装修的偌大的办公室里,田箩家的老爷子笑容可掬的站在另一位笑容可掬的伯伯身后,对田箩说:“来,田箩,叫尤伯伯。”田箩一眼就认出了那张常在新闻里见到的脸孔。很乖巧的叫了一声“尤伯伯好。”,大人物满意的点点头,冲站在田箩身后的秘书说:“把他带来。”秘书立刻退了出去,很快又推门进来,身后多了一个只到田箩肩膀高的晶莹剔透的小男孩。小男孩进门没有打招呼,只沉默的站着,盯着屋里的大人。田箩从没见过如此精致高贵的洋娃娃般的小绅士,不由得心花怒放,对着小男孩笑得灿烂无双。小绅士的眼神却直接穿过田箩,落到她身后。田箩听到大人物说:“田箩,这是我儿子,刚从国外回来,从小在外头长大,许多国内的习俗都不通,虽然一直有给他上中文教育,但我希望他能更快的融入国内的生活,你能当他的家教,帮帮他吗?”这是一个带着肯定的疑问句。田箩来不及接话,已经有自家的老爷子帮忙:“当然。尤XX,您刚外调回来,对田箩还不熟悉,她确实是本市十佳的第一名。这孩子像她妈妈,圆融,令公子交给她,绝对不成问题。”即便说得再自然,田箩依然听出了父亲对这位大人物的尊称,正是前阵子在自家书房里听到父亲的手下私下提及最多的称谓。顿时了然的微微一笑,17岁的田箩缓缓蹲下身子,正好比眼前的小绅士稍微矮上一些的高度,抬眼对着小绅士露出笑容:“你好,我叫田箩。”一直没正眼瞧她的小绅士,此刻竟似突然对她的笑容起了兴趣,也渐渐的拉开帅气的小脸:“你好,我是尤殿。” 非常可爱,可爱到连一向见惯了名人的田箩,也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很高兴认识你,今天起,我负责照顾你。几岁了?” “14。”小绅士直视着她的脸回答。似乎对于田箩蹲下的高度非常满意。 大人物似乎也颇满意,此刻开始吩咐秘书,让秘书把两个孩子先带回他家去。随后对着田箩的老爷子说:“今晚携令夫人到我那儿吃个便饭吧?也好让孩子们彼此熟悉熟悉。咱以后,还需好好合作,我出去了这许多年,国内的情况大多已不熟悉,这次突然调回来,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啊。” “哪里哪里,是领导您客气了。不麻烦不麻烦,是我给领导您添乱子了……” 大人们的一语双关渐渐淡去,上了车,田箩陪着小绅士坐在后座,秘书坐在副驾驶座上。田箩转回身子冲身边的小绅士微笑:“尤殿,我比你大3岁,你不用叫我老师,可以叫我姐姐。” 小绅士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田箩:“好。”冲着她勾了勾手指:“姐。”一副有悄悄话要说的表情。 田箩很自然的把身体前倾,耳朵凑到他嘴边,如此近的距离,田箩能分明的看到他脸上细细的绒毛以及完全看不到毛孔的细腻白皙的肌肤。陶醉于他的精致,田箩听到耳边轻飘飘的传来一句: “Havesexwithme。” “恩?”田箩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And……”热乎乎的湿气喷上她的耳朵“Justonce,That’swhatIneed。” (3) 对于田家的大家长而言,田箩这一次的相亲对象,非常与众不同。确切的说,是几近怪异。首先,这位人士非常优秀,优秀到连一向对田箩身边的朋友异常挑剔的田家女主人,都满意得直点头。其次,这位人士,虽说是德高望重的圈内人给搭的路子,却是自己找上门来要求与他家女儿田箩小姐见面的。最后,从田箩见到这位的表情来看,很明显他家的爱女田箩,与这位自动送上门来的优秀男士,有一些他并不知道的纠葛。以至于饭局开始不过10分钟,他家素来以教养与礼貌著称的田箩小姐,竟撑不住场面,提前退场。而对面坐着的罪魁祸首,不单没有像别的毛头小伙一样当场追出去,甚至还留了下来,面对一桌心思各异,颇有猜疑的长辈谈笑风生,镇定自若。田家的大家长偷偷眯了眼,笑得更加慈祥地开始观察起对面这位来。 田箩出了包厢,便开始站在大堂门口发呆。也记不得到底用了什么词汇打发的长辈,也想不出到底长辈们是否觉得疑惑,直站到感觉夜风吹在身上的凉意,恍惚中抬起头,看到夜色中闪烁着华美灯光的餐厅招牌,才猛然惊觉。是了,会约在这里的,也只有他。 原本还傻傻的以为是个巧合。他一向是这样的,总是仿佛会读心术一般,知道她喜欢什么,知道她需要什么,知道她……渴望什么。他不是一直在国外呆着,到底是什么时候回了国,竟隐瞒得一点消息也没有。就因着一直知道他在外头,也一直确信着他不会回来,才会这般的掉以轻心。田箩深吸了口气,开始在随身的包里找手机,好不容易摸到了手机,又让它滑开了,反复几次,才发现自己竟一个手心都是冷汗。 曾几何时,怕他避他,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田箩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一把抓住手机,看也没看,拨了个熟悉的号码。电话响了两声,就被人接了起来,那头传来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和笑闹声,手机的主人嗲着嗓子,非常不文雅的吐出个“操”字,才大声吼着:“箩箩姐!什么事呀!” 田箩皱了皱眉,左右看看场合,稍一衡量,就“啪”一声挂了电话。飞快的给对方去了个短信。不过一分钟,电话便响了。这次再接起来,对方已明显到了安静的地方,但“操”字开头的毛病依然没换,先用了口头禅,对方才说:“箩箩姐,咱一群全在俱乐部呢,过来呗,来看看妹妹新上档的帅G。”田箩听着一笑,也不啰嗦,回了个“行。”字,把电话挂了,也没到停车场取车,随手打了个的,直奔目的地。 刚进俱乐部门口,值班经理就认出了她,赶紧迎上来,笑容可掬地给她指了地方,招呼了人给领路。田箩点了头道了谢,值班经理临尾还非常谄媚地一笑:“蒙小姐这回从法国给带了不少好酒,存在咱这儿,今晚都开了,看来是有重要客人。”最后那几个字,说得尤其暧昧。田箩跟这家俱乐部出入惯了,也跟经理们都熟识,对于这种语调,接得可顺溜:“蒙可今晚带她家新帅哥亮相人前,能不下血本么。”说完自己先笑。就听得身后一带嗲的声音接上话:“哟,箩箩姐,不带你这样的,我专程出来接你,你倒到处抖我八卦呀。”说着回头连娇嗔带瞪的给了值班经理一个余光:“王经理,我先丑话说在前头,箩箩姐这话要明天咱老爷子知道了,您等着另谋高就去呀。”声音很甜,却说得值班经理眉头一挑,连连点头保证。 田箩暗暗咂舌,不愧是地产帝王的孙女,站在自家地头上,姿态都比人强,哪像她,仗着老爹这两年升迁,勉强算上太子党,却还是得仰人鼻息过日子。丝毫不如尤殿,货真价实的太子党,走到哪都气魄十足。又或者是……他…… 努力打断自己的思绪,跟在蒙可身后,看她及其色欲的边往里走边回头冲自己微笑:“箩箩姐,别说妹妹不照顾你,咱这次可多了不少帅哥同僚,你得赶紧给自己挑一件呀。保证青春活力,摸起来手感肯定好。” “去,有这样说话的么,受没受过国民教育呀你。”田箩作势轻敲了一下蒙可脑袋,跟着她穿过中庭,一进房,果然一群年轻人正闹腾着,见了她都纷纷打招呼,期间夹杂着好些生面孔的帅小伙,蒙可果然眼光独到,新认识的帅G,一看就像是国外刚回来的ABC,抄着一半中文一半英文的口音,对蒙可时不时夹杂着“操”字的口头禅做无视状。 田箩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跟圈子里的熟面孔闹腾了几句,就找着了酒坐下,刚抿了两口,旁边有陌生的帅哥给她递来个骰盅:“玩不?妞。” 田箩露出贝齿娇笑:“玩是想玩,可我不熟呀,怕扫了你的兴。”帅哥很热情:“没事,我教你,再不成,我让你。”“别,别,让有什么意思呀,我要么不玩,要么愿赌服输呢。” 田箩语调依然客客气气,赌注却下得不小:“一次一杯成么?”说着把大杯的红酒杯给满上了。吓得撩拨她玩骰盅的帅哥瞪大了眼,她又是一笑:“不过我不会呀,不知道规矩能不能这样的。” 她旁边的帅哥看看她的笑容,略一犹豫,只能点了头:“成,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 真玩起来,田箩果然一副门外汉的样子,输多赢少。偶尔能赢,也明显是对手放水。玩了没一会,酒喝去不少,脸颊自然开始红润。 其实田箩酒量不错,只是喝得太急,一下上了头,正打算找个借口上卫生间打点一下。这时领班开了房门,尤殿尤公子领着4个光鲜亮丽的小妞进了门。房内顿时发出一阵狼嚎,招呼声此起彼伏,男士们统一兴奋起来,时不时对尤公子报以敬意。 蒙可笑着站起来,很MAN的老远冲尤殿竖了一下拇指:“尤殿,有你的啊,走到哪儿,有你的地方缺不了美女。”尤殿并不回答,星眸皓齿,一张冠玉脸派头十足,眼神溜溜地循着屋内一圈,见着田箩,笑了起来,放开手中原本圈着的纤腰,挤到田箩身边,蹭了个位置坐下,大剌剌的摆出二世祖的痞子样,冲田箩抛媚眼:“姐,怎么今儿的饭局散得特别早?看来今晚你的对象跟你的目标有点距离呀?”说着看了一眼田箩摆在面前的酒杯,就着她的杯子,拿起来品了一口,回头冲蒙可说:“据说是法国回来的限量品质,冲着稀有我才特地答应了赶来尝尝,看来口感还是没对上我这口啊。”蒙可被这话噎着,不服气地嚷嚷:“你尤大公子挑剔罢了,操,咱箩箩姐可喝得欢着呢,都破了两瓶必倒的例了。” 田箩这时酒劲正上来呢,只觉得尤殿话里有刺,却觉不出到底这刺是什么意思,危机处理的能力几乎停顿。此刻听蒙可点到自己的名字,赶紧站了起来,双手拍了拍脸颊:“我,要上厕所。” 田箩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厕所里呆了多久,直呆到感觉晕眩感已经不再强烈了,才洗了脸,重新补了妆。脸色依然红润得不行,连上腮红都省了。 回到包厢,就看到刚跟自己完骰盅的帅哥,已经被尤殿灌得基本茫了,两人玩对决,旁边一群人跟着起哄,连输三盘加罚一杯,尤殿稳操胜券,面前的酒还是她走时留下的那杯,尤殿连碰都没碰过,对面的帅哥面前却多了好几个外观独特美观的空酒瓶子。 田箩酒劲退了些,知道尤殿玩的是哪出把戏,这公子哥估计以为她刚是被灌了,这会儿为她报仇呢。尤殿从小到大一直是少爷脾气,他认定的自己人,即便是如她这般属于高级保姆类型的仆人,别人也是轻易欺负不得的。 田箩赶紧上去救驾,自己惹的祸事得自己收拾,再不救驾,怕是那帅哥得被人抬着出去。她赶上前去,正碰上帅哥要开点数,赶紧制止,冲着帅哥微微一笑:“英雄让美一盘,这盘换我来开成不?”帅哥喝得已经茫了,这时也不推让,只让到一边,冲田箩耳边呵着气耳语:“小心呀,他很强。”田箩只觉得耳根很痒,咯咯笑着应:“好的。我小心他。”其实尤殿有多强,没有人比田箩更清楚,田箩认识他8年,连骰盅,也是田箩教他玩的。只是青出于蓝,此时的田箩也不敢轻敌。借帅哥的手把自己灌醉和输给尤殿被尤殿灌醉,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受。 尤殿原本只是闲散地靠着椅背,晃着手里的骰子,此时也坐直了身子,脸上依然是调笑的表情,只是眼神变得很深很亮,盯着娇笑的田箩:“你要帮他挡酒?”田箩虽然没有看他的眼睛,却也凭着多年对他的了解,知道这位少爷此刻正在不爽。只好低着头点了点,假装很认真的在摇手里的骰盅。 “好。你先喊。”对面沉默了两秒,才再次飘来他的声音。田箩偷偷松了口气,有那么一秒,她以为尤殿会当场跟她翻脸。他为了她出头,她却站在对面拆他少爷的台,这种惹人吐血的事,换做是平时的田箩,打死也不敢干。 她赶紧报上数字,游戏开始。第一盘结束,一直稳赢的尤殿竟然输了,旁边一群人开始起哄,男男女女都在喊“田箩,好样的。”敢在老虎嘴边上拔毛,这种事任何人看了都觉得刺激。 尤殿举起面前的酒杯,先敬了田箩,才喝了下去。原本就白皙如玉的脸庞,随着黄汤下肚却越发的白皙。接着第二杯,第三杯依然是尤殿输。 气氛一度推上了□,所有人鼓着掌起哄。唯独本来已经喝茫的帅哥,此时却瞪大了眼睛看着田箩。田箩尴尬地摸摸鼻子:“呵呵,运气好,运气好。”怎么好意思在这种时候承认自己之前分明是扮猪吃老虎,骗酒喝? 等尤公子自罚的一杯喝完,已经开始有些真的恼了。不动声色地动了真格,从第四盘开始,再没手下留情,硬是回灌了田箩好几盘。田箩之前本就喝了不少,此刻更是有些头脑犯傻,知道再玩下去大势已去,只会让尤殿整自己整得更惨,她今晚已经够狼狈了,狼狈到需要买醉,再不想迁就尤少爷的情绪。于是在桌子底下猛踢蒙可的脚。 蒙可会意,赶紧提议换游戏,让大家都加入。结果因为来了新的帅哥美女的缘故,一群色欲熏心的年轻人开始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题目事先出好放着,输的人由赢的人指定需要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田箩之间又被灌了几杯,已经彻底投降,只能顺着惯性思维玩游戏,尤殿却渐渐显出优势,基本每盘必赢,很有国王的架势。有连续输掉好几盘的女生,都开始走怀柔政策,撒着娇的让尤殿手下留情。尤殿打小自官宦家庭里成长,察言观色原本就是他的特长,这种场合更是游刃有余,什么妞配给谁玩点什么游戏,安排得处处到位,全便宜了自己人,蒙可期间也被ABC帅哥给亲了好几下,加上酒精,一群人该高的都喝高了。 轮到田箩输,田箩这一盘的大冒险题目正好是脱衣舞秀。想着尤殿肯定死整她让她跳,二话不说站起来就要上音乐,尤殿却改了主意,让她玩真心话。真心话的题目很简单,“说自己生命中的第一次,When,Where,Who?”田箩看着题目怔怔的,脸颊绯红。在场认识她的,都好奇的起哄。唯尤殿,扯着帅脸闷闷的低笑,仿佛完成了什么埋伏已久的恶作剧。 “我……”田箩眼神迷茫。 “他……”田箩红着脸,眯了眼,开始努力回想,是什么时候?第一次,和他,和他…… 对了,当时一定下雪了,很冷,很冷。 他的手,很暖,唇很烫。 烫得她明明不情愿,却不敢轻易的反抗…… 是在哪儿呢?在哪儿发生的? 那么冷,窗外到处是圣诞的祝福。 是了,是国外,她看到了窗对面大型的广告牌上的英文。 所以,应该是……应该是…… “温哥华。”田箩喃喃的说。 时间……在温哥华的那一年…… “我大三。”田箩继续喃喃。 她当时……她当时喝醉了。好痛苦,好伤心。伤心到,不想拒绝来安慰她的人……即使明明知道不可以,明明知道要抗拒……那个人……那个人……那个人是…… “谁?!”很突兀的问句。 清晰而冰冷。 所有的人,注意力都从田箩身上转移,回到了问的人身上。 尤大公子此刻正冷着脸,一字一句:“是谁?!” 田箩看到了,尤殿冷冷的眼。她冲着他,努力想微笑。可是,好伤心,好伤心,好伤心。那一晚,发生了一件太让她伤心的事,以至于,此刻的她,都没有办法回想。她记得,那一晚的那个人是谁。可是,那一晚,为什么,她会跟那个人发生了关系?她没有办法想,让她伤心得必须和那个人发生关系的……到底,过去了这几年,此时又为何会想起? 她努力的睁大眼,想要笑着说话,眼泪却大滴大滴的滑了下来。她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因为,那个人……那个人,那个人回来了…… (4) 周五一放学,田箩就急冲冲的往初中部教学楼方向赶。刚到尤殿班级附近的走廊,就看一小女生红着脸含着泪,头低低的从她身边经过。看到田箩打量她,小女生不得不抬起头,怯怯的叫了一声:“田箩学姐。”,没等田箩报以友好的微笑,已经加快步子飞似的逃开了,脸上挂着两行来不及滴下的泪花。 田箩皱了皱眉,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顺着小女生来的方向紧走了一小段路,果然看见前头楼梯转角一个小胖子的身影。 “苏然!”她尽力的提高了嗓音,想给对方造成震撼的效果。可惜,音质天生清亮柔媚,对方听了反而脸微微一红,小胖子立刻回过头红着脸挠着脑袋:“田箩姐,不是我。” “你……”田箩的手指已经指到了小胖子的脑门上,听他那句“不是我”蹦出来,顿了一顿,顺着小胖子手指的方向,看到楼梯角里坐着的罪魁祸首,此刻正仰着头,一张精致小脸白而透明。可惜左半边脸上还微微印着没退去的巴掌印。 田箩努力压下差点爆发的怒火。狠狠瞪了眼前的小胖子一眼:“苏然,你就不能干点好事?”小胖子很认真的点点头:“姐,真不是我干的。她自己让我带她来找尤殿,告白来着。”田箩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地上此刻正呈现一股无辜状还顶着巴掌印的尤小朋友,实在不忍心再责备什么,只好回过头来继续质问眼前明显地痞流氓样的小胖子:“好好的告白,怎么就弄哭了呢?”小胖子仿佛被问到了痛处,支支吾吾的看了看她又看看坐着的尤公子:“那个……他……那个……”心虚的瞄了一眼田箩,又赶紧把眼神撇开,还很可疑的开始脸红。 “苏叔叔今天出国考察回来了吧?”田箩眯了眼,柔柔的问。 “啊……不要拿我爸来威胁我!”小胖子气得大声抗议。 “今晚去你家看看苏叔叔国外带回来的纪念品好么?”继续柔柔的问。 “我最恨别人拿我爸来威胁我!”小胖子声音更大。 “啊,要不现在先给苏叔叔打个电话吧。”田箩说着掏出手机,一副要按键状。 “别以为说我爸我就会怕……”小胖子声音大且急促,尾音未落,看田箩已经按完了号码把手机凑到了耳边,一副等人接听状。急的头上冒汗的喊:“亲——那个,尤殿和她亲……”话没说整齐,已经冲上来抢着挂断了田箩的手机。 “亲?他们亲嘴了?”田箩顾不上管抢手机的小胖子,回头立刻瞪大了眼盯着罪魁祸首:“你们亲嘴了?” 此刻一直坐着的罪魁祸首终于站了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依然一脸无辜的盯着田箩:“姐,我14岁了。这在国外很正常。”田箩被说得一堵,正不知要如何接话,小帅哥又回了一句:“何况,是她主动亲我的。”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此话一出,田箩抑制不住脸上冒出来的黑线。对一个从小在国外长大的孩子说中国少女保守的朦胧爱情观,似乎是极其不靠谱的一件事,特别是这样一个场合。更何况似乎还是女生主动。 于是炮火只好转移回眼前:“苏然!你以后不许跟尤殿玩!把尤殿都带坏了!”一副正义凌然的教训状。 “啥?谁带坏谁……”小胖子的胳膊顿时被人用力拧了一把。“唉哟……”伴随着一声惨叫:“好好好,我以后见着尤殿我退着走!” 这还差不多。田箩满意地点点头。一副迁怒完毕准备收工的架势。回头牵起尤殿的手:“今天周五,你得补中文课。走,回家。”很自然的一个动作,像是怕自家孩子学坏的老母鸡般护着。尤殿的手握起来暖暖的,很舒服。跟在她身后,被她不经意握住手的漂亮小男孩,此刻精致的脸庞上微微写满了诧异。眯起眼,浅浅露出笑容,很用力地回握住那只柔柔白白纤细的手。男孩子的手,骨架很大,一包拢过来,让田箩感觉仿佛是他握着她,而不是她牵着他。 上了车,两人并排坐在后座上,司机给找着了车上的备用药箱,交到田箩手里。田箩把脸贴近些,细细看尤殿精致小脸蛋上的五爪印,打得不深,红肿应该很快会退。但这么漂亮的皮肤,毕竟是伤了。给他上消毒药水的时候,小帅哥虽没说话,露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却一直有意无意的躲着田箩手里的棉花棒,明显是怕疼了。田箩觉得他可爱,又有些心疼,轻轻地呵着气给他吹着伤口:“亲都亲了,什么理由都好,下手也不该这么重呀。”说着扔了手里的棉花棒,换了干净的给上药膏。尤殿盯着她认真呵气的表情好一会,突然仿佛看够了,想起什么似的,问:“姐,你想不想知道她为什么这样?”田箩根本没在认真听,只顺势点了点头,嘴里仍唠叨:“不管为了什么,出手伤人都不是一个有家教的孩子该有的行为……” 一个吻,轻轻的拂过她的唇边。快得让田箩本人,都几乎以为是错觉。她疑惑的一停,听到眼前搪瓷小帅哥绵绵的声音:“她就这么亲我的。” 傻傻的点了点头。还好吧,就这个程度而言…… “然后……”尤殿露出一个非常奇怪的笑容。 然后?然后怎么了…… 然后,她看到搪瓷小帅哥的脸越来越近,在她来不及反应之前,温热的触感,整个堵上了她的唇。又在她想张口呼叫之时,有一节灵活的小舌,迅速伸进了她的领地。 叫不出,却被非礼。 田箩瞪大了眼睛,举起手,非常准确地在对方白皙脸蛋印着的五指山上,再次印下一个深而红的新的五指山。 搪瓷小帅哥被打得脸一偏,放开了她。 一脸满足的表情挂着戏谑的嘲笑,伸出粉色的小舌舔了一下嘴角,依然绵绵的重复着田箩上一句说过的话:“不管为了什么,出手伤人都不是一个有家教的孩子该有的行为……” 田箩愣愣的,突然意识到,药,白上了。 (5) “够了,田箩。”熟悉而冰冷的声音。 恍惚中,有人打断了田箩的回忆和眼泪。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点,只要再给她一分钟,不,30秒也好。她就会想起来了,想起和那个人共度的夜晚,想起让她伤心的理由。可惜,只差一点点。 她喝多了,她确信。田箩已经记不得自己是如何出了俱乐部,又怎么上的计程车。只记得当她睁开眼,发现计程车停在自家小区的楼下时,身上和车上都已经被自己吐得一塌糊涂。于是她只好让司机改道,仅存的一丝理智告诉她,如果她敢这个样子进家门,就等着自己给自己收尸。无论在外头再怎么闹腾,她是没有勇气去挑战自家老头的威严的,一如她自始至终没有勇气给尤大公子摆脸色是一个道理。8年,父亲仰仗着尤家,频频跳了两个级别。而尤家与田家的关系基础,或多或少的建立在她对尤殿的呵护迁就及忍让服从上。自她17岁起,便清楚的明白,尤殿之于她,是怎样一种意义上的存在。 计程车拐上主交流道,一路飞驰。司机在前座不停的抱怨田箩弄脏了他的车,直到田箩到了目的地下车,把包里所有的现金塞到他怀里,他才终于住了嘴,潺潺的说了一句谢谢,掉头走了。 田箩搭电梯上了楼,这里的小区户型及其考究,私密性极强,虽然面积算不上豪宅应有的尺寸,却净是精品小户,寸土寸金,独梯独户。每一处装饰,都是意大利设计师的精品,真正是奢华族汇聚的地方。电梯门一开,便已经是室内的大堂。往里走几步,可以看到沙发上散落的衣物,一路延伸入房。田箩知道,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时刻,最不该来的,便是这个地方。可,除了这里,她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地方,能让她窝藏这样的自己。她有闺蜜,闺蜜却同时有了家室。她有好友,好友却没见过这样的田箩。25岁,是否真如父亲所说,到了该改变生活状态的年龄。 田箩一路往里走,到了尽头,隐约能听到声音,房门竟是大开,她轻轻闭上了眼睛,用力敲了敲开着的房门。床上的人被惊动了,女生是今晚在俱乐部里见过的其中一个,很尴尬的看着她,努力在床边搜寻自己的衣物。男主角表现得却很自然,只回头看了房门口的她一眼,发出轻轻的一声嗤笑。起了身,套上长裤,帮着女生找她散落的衣物。 “对不起……”田箩扭开了头,不敢看房里忙碌的人:“我到客房去。”末了补了一句:“如果不介意,你们可以继续。” 进了客房,只觉得胃里又一阵翻腾,刚在车上明明吐干净了的,此刻却忍不住冲动,冲进卫生间里大吐特吐。出来的已没了酒精,都是胃液。等真正吐到什么都吐不出来了,才开了水,开始洗漱。 热气一蒸,刚开始有了几分清醒的脑袋又变成了浆糊。她拼着最后一丝理智,关了水,把自己扔到床上。很快便沉沉睡去。 仿佛是做了梦,她看见自己穿着鲜红的呢子大衣,站在雪地里,仰着头,冲面前的宿舍楼大声的叫:“莫小白!”。没有人答应。她只好不停的叫,不停的叫,叫到嗓子都哑了,叫到眼睛里再渗不出温热的液体…… 嘴里呼出的尽是白气,她却并不觉得冷,只坚持不停的叫:“莫小白,莫小白莫小白莫小白。” 后来,后来…… 梦变得有些乱,恍惚中,感觉到有人抱起了自己,有湿湿的吻落到唇上,唇上传来熟悉的味道,让她感觉安心。 好安心,好温暖…… “莫小白……”不会再为你哭了……她努力把自己贴得离这股热力更近些,尽可能的拥抱温暖。 本来不觉得冷的,抱起了温暖,却突然感觉到一阵寒意。有冰冷的气息呼到耳边:“你说谎。”碰触她的身体并不怎么温柔,甚至带着一股强势,拉着她,予取予求。梦里的白色雪地被撕扯遗尽,田箩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微微睁开了眼,两手撑起上半身,冲着眼前的人,媚态尽显的露出笑容。 在她身上游动的身子顿了顿,她已主动缠上那具完美的身躯,献上香吻。隐约中,传来满足的呻吟,那声音仿佛是自己的,却又好像不是…… (6)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淳朴而善良的农民,他每天以帮地主种田为生,早出晚归,非常勤奋。有一个非常炎热的夏季,他收工回家的途中,看到干枯的小池塘里,露出一只很大的田螺。枯水季节,他怕田螺没有水会死,于是把这只大田螺带回了家,养在水缸里。奇怪的事情从那天开始就发生了,从此无论农民多晚回家,家里总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桌子上总是有温暖的饭菜在等着他,可是屋里却一直没有别人。为了想知道这位好心人是谁,农民于是在一个早上假装自己去了田里工作,偷偷的绕路回来,躲在窗外头。到了傍晚,他看见那只大田螺化身成为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开始为他洗衣煮饭。农民非常感动,推门而入,走到水缸边一看,果然里头只剩下一只田螺壳。他拦下了为他洗衣煮饭的姑娘,再三追问,姑娘终于承认,自己就是田螺姑娘。农民非常喜欢田螺姑娘,打算与田螺姑娘结婚,但这个事情被地主的儿子发现了,地主的儿子贪恋田螺姑娘的美色,嫉妒农民与田螺姑娘要好,于是在半夜偷走了田螺姑娘的壳,藏在自己家里。田螺姑娘没了壳,就开始生病,地主的儿子于是说,田螺姑娘,只要你肯跟我回家,我就把壳还给你,我们可以在一起。田螺姑娘摇头拒绝了。过了没多久,田螺姑娘就病重了,眼看着要死去,地主的儿子于是又带着壳来到她的病床前,再一次要求田螺姑娘跟自己走。田螺姑娘依然想都没想,说,壳你拿去吧,我就算死,也只想和农民在一起。地主的儿子被田螺姑娘的真诚打动了,把壳归还给了田螺姑娘,田螺姑娘有了壳,病很快好了起来,跟农民结了婚,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窗外的月亮很亮。窗内的尤殿托着腮,看一旁因为刚讲完了中国古典民间文学而口渴得拿着花茶猛灌的田箩。田箩其实属于甜美系的美女,皮肤白皙,长发、大眼,本应是娇憨的独生女,却因为家教的关系,甜美中隐隐带着一股成熟的娇俏,丝毫没有大小姐的霸气,平添了许多亲和力。也因着她成熟的处事风格,优等生特有的傲气,在校园里素来名声大噪。能被“田箩学姐”特别照顾的人,都令不少学弟学妹羡慕不已。当然,这样的情形,刚转学进来的尤殿是不置可否的。尤大公子,自有其生存的手段,短短数月,尤殿身边开始集结出一群真正的太子党,14岁的尤殿已颇有些万人之上的架势。 “这是新春校园节你们高中部要演的话剧?”尤殿看田箩喝够了水,才接了话。 “嗯。”田箩放下杯子,点点头。“我演田螺姑娘呢。” “嫁给农民?”尤殿嗤笑。 “什么话!”田箩笑着轻拍了他脑袋一记:“这是爱情,懂不?” “情愿死,也要守着一个需要自己为他洗衣做饭的傻瓜农民?”尤殿托着腮帮子,做不解状。 “嗯。因为,农民把缺水快要死掉的田螺姑娘带回了家,所以,他的善良,打动了田螺姑娘。为自己心爱的人洗衣做饭,对田螺姑娘来说,是一种幸福。一辈子,要碰上一个这样的农民,是很难很难的一件事呢。”田箩看了身边的人一眼,也学他一样在桌子上托着腮帮子。 “是吗……”尤殿把角度转了转,盯着田箩:“姐,你呢?也会为了爱情这样么?” 田箩笑了,觉得他像个装大人的小鬼。她认真的想了想,摇摇头:“我不知道,我还没遇到这样的农民。但是,如果有一个人,我愿意一直照顾他,一直包容他,从来不会因为他做了不好的事而生气,那应该就代表着我爱他吧。”田箩看着窗外的星星,默默的呢喃。 “哦……”尤殿像小大人一样的点着头。“姐,好像你也没生过我的气。”表情深沉得让田箩一乐,伸手在他粉雕玉琢的小脸蛋上一刮:“得了,别吓兜圈子。休息够了吧,把剩余的几何题做完。太晚了我还得回家呢。” 随着期末的临近,话剧排练已经到了白热化的收尾阶段,每个演员都抱着一股紧张情绪,加班加点的操练。田箩因着要给尤殿当家教,连续逃了两次加练,到第三次,被演农民的大师兄给逮了个正着,板着脸把她给拖回排练场里。田箩知道自己有错在先,低着头陪着笑脸,乖乖跟在大师兄屁股后头,话没敢多说一句。正拐了弯要往礼堂走,碰巧遇上尤殿到高中部找她回家补习,她一边手给大师兄拖着走,一边只能回过头来向尤殿使眼色,让他纯粹当没看到她,自己先走。尤殿倒仿佛不通气的主,站定了,先盯着大师兄拖着她的手看了好一会,才顺着她的表情,眯了眼,完全不理她打的眼色,大声嚷嚷:“田箩,你干嘛去?” 听得后头有人喊田箩,本来一肚子气拖着她的大师兄回过头,一看是尤殿,也不好下什么重话,只好潺潺的,半天抖了一句:“尤学弟,田箩今天无论如何得上台,要么你看我们排练去?” 田箩在大师兄后头瞪大了眼,拼命冲着尤殿摇头。这小子仿佛盲了似的,完全没看见,很大方的点了头:“成。去看你们排练。” 大师兄估摸着也没料到尤殿会答应。一时之间情况变得非常诡异。 排练开始,全场清场完毕后,除了工作人员和演员,台下就剩下一枝独秀的初中部尤殿学弟。白瓷的精美脸蛋,漂亮眼睛里带着淡淡的笑,坐得自然而笔直。完全感觉不到旁边不时飘来的学姐们打量的眼光般,很认真的盯着台上对戏的田箩和农民。时不时与身边的学姐插上两句话,问几句无关紧要的问题。 排到了中段,有演地主婆的学姐对完了戏,坐他旁边,与另一位学姐唠叨:“瞧大师兄跟田箩演的那火花,所以导师早说了,这戏没有大师兄搭,根本演不出这感觉。”另一个笑着接话:“就是。瞧那火花蹦的,精彩啊。本来大师兄说是高三课业重,怎么劝着都不演来着,还是田箩学姐有办法,一说自己演田螺姑娘,大师兄自动送上门了。” 一旁尤殿听着这话,本来看戏看得好好的,突然胸中莫名其妙的升起一股郁结。再坐下去仔细观察,中途有不需要田箩上场的场次,田箩眼也没往这边瞄,尽盯着眼前的农民打转,无论自己怎么瞪她,她愣是没发现。胸中郁结不由得更胜。忍到后半场,田螺姑娘病了,农民在她床前,担心得茶饭不思,握着田螺姑娘的手,两人做深情对望。尤殿顿时觉着一股烦躁油然而生,再没法忍,站起来就走了出去。临到门口,还是回头望了一眼,结果台上两人继续深情对望,田箩小姐更是根本没发现他大少爷闹脾气。 (7) 那一夜,田箩睡得及其不安稳。期间醒过几次,想要喝水,都被身边的人缠着起不得身。最后终于睡过去,天还没亮又醒了过来,一看时间,知道再不起床铁定完蛋。今天周日,家里老两口又都留在本城没去外地,一准大早起了晨运,折腾早餐,发现她混在外头彻夜不归,浑身酒气,铁定疑心盘查。 一个激灵,田箩顿时觉得脑袋清醒不少。好在前一晚吐干净了才睡下,也没宿醉头痛。于是赶紧拾掇拾掇,还刻意放轻了动作,深怕把身边的公子哥给闹腾醒了又得一番折腾。好在大少爷只是翻了个身,微眯着眼模模糊糊问了一句:“去哪?”听田箩答“回家。”便再没纠缠,立刻又睡死了过去。估计确实是累着了。田箩微微苦笑,揉揉自己酸疼的腰,尽力稳着步子出了门。 出得小区门口,正巧碰上熟人的车子往小区里开,一看便是跟她一样一夜未归临晨装好人的主,天未亮,寒气重,此时不搭免费车真是对不起父老乡亲。田箩也顾不得周身酸疼,赶紧跳上前拦车。 田箩前一天相亲,穿的是浅色系小洋装,后来醉了吐的红酒,经过一夜,洋装上的颜色已经变得暗中带红,天色也不亮,突然扑出来,吓得车里睡眼惺忪的壮男就差没把自己往方向盘上撞死。 等田箩上得车来,看开车的壮男一副肌肉过剩心眼过缺的表情,实在受不了,本没什么精力,也还是忍不住讽刺了两句:“我说苏然,你至于么你,都吓了这半天了还提着心呢?你就缺心眼成这德行?”车上的人本来做一副全神贯注开车状,努力忽视身边副驾驶上的血衣女,此刻听得这话,怒从中来:“姐,我三天没睡顶着累着的从外地赶回来,而且还是做完一个大手术体力透支的情况下一个人开车赶回来,我错了啥了我?我这不是怀念自己温暖的家么我,你能理解一个刚看完了血崩的外科医生再看到你的心情么。”田箩横了驾驶座上的肌肉帅哥一眼,没再接话。倒是苏然,缓过了气,侧目打量起她来了,边打量,还边用暧昧的眼神传递他龌龊的内心世界。田箩被他看得心虚,索性自己坦白:“别看了,我昨晚喝多了,怕回家闹腾,睡的尤少爷家。” “姐,他没把你……”苏然说着比了个吞的姿势。“去,尽想些没谱的事。”田箩冲着他肌肉纠结的胳膊拧了一把,脸却不受控制的有些微微泛红。她跟尤殿的这一腿,保持得极为低调,知道的人少之又少,苏然是碰着巧了,就那么一次撞见尤殿吻她,她还是活祈白赖的,才让苏然住了嘴,保守秘密。苏然被她拧了一把,也没觉着胳膊怎么疼,斜眼看她小女儿状的娇憨媚态,只顾着说:“姐,你再这么就着他,迟早你俩要出问题。他大少爷这些年的风流事,你可比我知道的详细。你说你这些年,为了顺他的性子,连绯闻都没闹过……”田箩看他一副打算进行中国式洗脑教育的架势,赶紧岔开话题:“苏然,前头右边转,停车场里放我下来,我取车自己回去。” 车子转进停车场,一路溜达正好停在田箩的白色LEXUS旁边。田箩下了车,回头看苏然一脸的疲态,知道他确实是累了还担心自己,叹了口气,柔柔的往这小子脸上贴上一只冰凉的小手:“醒醒精神,回到家里洗了热水澡再睡。还有,路上注意安全。”苏然打小在她身边长大,习惯了她大姐头般的体贴,很认真的点点头,“姐,早点回家。不然铁定挨骂。” 田箩放开了手,笑着冲他挥了挥,看着他的车往辅路拐出停车场,才掏出车钥匙上了车。车屁股刚倒出车位,突然一部同样白色的越野款LEXUS从侧方斜插上来,到她车后方一个急刹,她堪堪在贴上人车头前一秒踩了刹车,幸好倒车车速不快,田箩惊魂未定,正暗暗庆幸自己没惹上麻烦,便从倒后镜中看到那部车的车门打开,冲下一位她即便只看到侧面,也控制不了自己拼命按下门锁冲动的人来。 那人几乎在她按下门锁的同一秒钟冲到她的车边,紧抿着唇,一手按在她只来得及升到一半的车窗玻璃上,生生将没有升完的玻璃又压了回去,完全不顾田箩在车内手忙脚乱的拼命按着按钮,一手撑着车窗,一手搭上车顶,呈压迫之势的贴近驾驶座上的田箩,紧抿着的唇突然张开,舔了一下唇角,露出一个与他此时的气势极其不相称的,甚至可以称之为温柔而迷人的微笑来。 车内的田箩突然停了动作,看着来人的笑容,愣愣的,突然轻飘飘的冒出一句:“莫小白……” (8) “尤殿,今天我无论如何,必须去排话剧了。”田箩一到教室门口,就碰上了堵在门口等她下课的尤殿。这少爷最近突然迷上监控她的行踪,她除了上课时间,几乎所有的业余时间都被尤殿以各式各样的理由占满了。 “爸爸想见见你,今晚尚品阁,请你们一家出席。”尤殿一派正经的站在田箩的教室门口,对不停往外走且对他投以各式各样目光的学姐学长们一一点头微笑,表现得自然且落落大方。 田箩皱眉,已经连续三天没有抽出时间排练了。下周五就得上台,算算日子,不足一周时间,要准备的东西还有很多,许多细节也还没有练到位。整个团体的人都已经到了一种豁出去的临界状态,她却偏偏在这种时候被烦琐事缠得脱不了身。虽然同剧的演员出于对她平素表现的信任,对于她的临阵缺席均没有表现得太过斥责,却或多或少的抱持着不安和紧张的态度,也因着大家的迁就,更加深了田箩的责任感和罪恶感。 “那个……尤殿,尤叔叔那儿,为了什么要见我?” “关心一下我的学业及适应力。”尤殿志得意满的笑,一张漂亮的脸蛋顿时光华万丈,引得正巧经过他身边的人,无论男女都忍不住多看上两眼。 田箩也不例外,盯着他俊秀的脸蛋失神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尤叔叔一般什么时间方便?我晚些给尤叔叔去电话好么?吃饭就免了吧。而且妈妈也忙,不定出国回来了没有呢。” “叔叔阿姨已经答应了。只是让我通知你一声。”尤殿很笃定她逃不掉似的:“我怕你忙,干脆来接你。走吧,爸爸派了车来接我们。” 田箩一叹,高级保姆确实没有领导邀请还不出席的资格。乖乖的跟着尤殿上了车,途中掏出手机,给大师兄发了个短信,说自己有应酬,今天排不了戏了,让大师兄找替补顶上。 大师兄一直到饭局开始了,都没回短信。田箩整晚有些惴惴的,不知大师兄是生了她的气,还是排戏排的,实在没时间回短信。 饭局进行得很顺利,尤家的大家长似乎也并没有要全盘掌握尤殿现状的打算,只常规的问了些生活琐事,夸赞了田箩几句,便和田家女主人谈艺术谈得兴致勃勃。 期间田箩不停的看手机,饭局过半的时候,终于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震,田箩赶紧掏出来看,果然,大师兄的短信,只三个字:你在哪? 田箩飞快的回了,末了还加了好些对不起,不好意思之类的抱歉用语。刚点了发送,手机就被人一把夺了过去。 田箩抬头,正看见尤殿一脸不悦的拿着她的手机。“怎么了?”仍然有些莫名其妙,田箩伸手,很自然的要拿回自己的手机。尤大少爷却一扬手,躲开了她,把手机揣自己兜里了。“别闹,尤殿。干什么呢,小孩子气,把手机还我。”田箩压低了声音,尽量不想惊动那头正和乐融融的大人们。 尤公子却极其不给面子,一派的正经,声音也不小:“你也别小孩子气,吃饭能不能专心些?”一双水当当的大眼,眨也不眨的盯着她。 尤家的大家长话题没有停,却用余光打量了一下这边。田箩赶紧正正经经坐好,夹了一只刚上的粉丝炖小鲍,往尤公子碗里放。 尤殿静静的,看了她好一会,才慢条斯理地提了筷子,把她夹过来的菜吃掉。末了,再细细的用毛巾拭干净了嘴角,才终于把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了那只罪魁祸首的手机。 手机此时正震个不停,田箩伸出手,要接,尤殿又一扬手,盯着屏幕看了眼来电显示,扯着嘴角轻哼,伸手就按断了电话。 “尤殿!”田箩加重了语气。 尤殿这才把手机扔进田箩怀里。田箩手忙脚乱的刚拿稳手机,电话又开始震动,田箩一看尤殿扫在她手机上一副打算把它碎尸万段的眼神,赶紧接了起来,里头大师兄的声音:“田箩!下来!我在你下面停车场。” 没等田箩任何反应,电话已经挂了。 田箩来不及解释,左右为难,审视了一圈饭局,眼看进入尾声,大人们也各自聊的起劲,于是借机站了起来,虽然知道比领导早退是非常没有礼貌的行为,还是硬着头皮顶着压力:“尤叔叔,我想回学校一趟……”尤家大家长非常通气,没等田箩把理由说完,已经非常豁达地挥了挥手:“去吧去吧,年轻人,忙自己的事去。”田家女主人瞪了她一眼:“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礼貌?”“没关系没关系,去吧去吧,有事别耽误了。下次再来陪尤叔叔吃饭。”既然主人已经开口放人,奴婢没有不走的道理。田箩点着头,跟桌上各位家长一一道了再见,出了包厢门口,顾不得形象就开始飞奔。恰恰电梯就停在同一层,电梯里没人,一按电梯门就开了,田箩火急火燎的踏进去,拼命点关门键。电梯门缓缓滑上,就差那么一点,一只白而俊秀的手,就这么轻轻的一拨,滑上的电梯门受到阻碍,又自动打了开来。尤大少爷站在电梯门外,缓缓收回手,眯着眼,盯着电梯里差异的田箩:“不许去。” 田箩此时顾不得这许多,只愣了那么两秒,又开始按关门键:“尤殿,尤叔叔已经让我先走了,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好吗?” 这一次,尤大公子连让门关上的机会都没有给,直接一把把田箩拖出了电梯。 田箩猝不及防,没想到14岁,白净秀丽的尤殿,竟有如此大的气力,被他拉得往前一扑,跌进他怀里,堪堪站稳了身子,却被他一把抱住没有放手:“他在楼下等你?”低低的声音,带着闷,从她头顶上传来。“姐,不许去!” 田箩终于明白,这孩子正一心阻拦她去排戏。这是田箩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尤殿的占有欲,觉得他仿佛是被人夺去了心爱玩具的小孩,闹着脾气。于是田箩笑了,笑得很甜很纵容,一边宠溺地笑着,一边很不在乎地推开了尤殿的怀抱,像对待一个得不到糖吃的孩子:“乖,我就去一会。别任性。” 尤殿自被她推开,便开始变了脸色。此时只沉着脸,定定的看着电梯门一点一点地合上,电梯内的田箩,仍冲着他笑,很甜很甜。于是,他冲着那甜甜的笑容说:“姐,你去了,一定会后悔。” (9) 车窗外的人,即便是在这样的临晨,如此不合时宜的地点,也依然挺拔耀眼。星目皓齿,俊朗非凡。仿佛他本来就该等在这儿一般。听得从车内轻飘飘出来的那句“莫小白”,原本温柔的笑容突地显得有些讥讽。很快一敛,复又换上温柔,柔柔的注视着车内已经放弃挣扎的人儿,像看一头受伤的猎物般,吐出沉沉的音符:“箩箩,我很高兴,你竟然还记得。” 他的声音很柔很低,像在抚慰情人。听在田箩耳里,却仿佛极尖锐的物体刮过,字字落得刺耳,流淌在心间,浓浓的如突然扬起的灰烬。 记得?她其实早就忘了的。她怎么会记得?那么伤心的事,她又为什么要记得? 她咬紧了唇,抬头,第一次直视那双逃避了许久的俊目:“莫小白,你到底想……” “请你吃早餐。”他说,轻松且自然。 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要提的质问,包含了许多许多东西的质问,就这么轻而易举的,甚至还来不及说完,就被打断。她愣愣的,连直视的目光都忘了要收回。 窗外的人伸手,先轻轻掰开了她紧咬着的下唇,然后很自然地找到中控锁,打开车门,升起车窗,熄火,拔出钥匙。再极其自然地牵起她的手:“走吧,坐我的车。”仿佛服务周到的绅士,在邀请他迷人的女伴。 田箩在即将被他牵下车的一霎那,突然反应过来,挣扎着往座位里一缩:“我得回家。” 门边的绅士眯了眼,很仔细地,把她从头看到尾,目光就这么□裸的掠过她脏掉的浅色小洋装,略微凌乱的妆容和发梢。她睁着眼,眼睁睁地看着他越来越深沉的目光,莫名其妙地升起一股心虚,仿佛做了多么错的错事,脸竟然不自觉地泛红。 她以为他至少会说些什么,他却抿紧了薄唇,原本被她挣扎得松开的手突然紧紧扣上她的手腕,非常用力地一拽,把她整个人几乎是用提的,提出了车厢,一手紧紧地扣住她,一手关了车门,活生生就这么把她拽上了他的车。 白色的越野车以一种离奇的速度冲上了公路。好在大清早,路上车不多。他很沉默,时速显示不断地往上攀升,田箩也很沉默,很认真地看着越来越高的时速表,有些茫茫然地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许久,突然喃喃冒出一句:“莫小白,你以前,从来不曾对我这么凶过。”语气很理所当然地带着委屈。 正闷着头飙着车的主人一怔,竟缓缓放慢了车速,侧头看了她一眼,面色柔和了许多,仍没有说话,只是伸手跨过她,扯上安全带为她扣上。车速总算稳定了下来,车内一片沉默,田箩依然茫茫然地想着心事,也没看身边开车的人。直到车子转进蒙可家经营的一个富丽堂皇的星级酒店,有服务生跑过来给开了门,值班的大堂经理看见莫小白,赶紧上前来做鞠:“莫参赞……”莫小白很随意地一点头,绕到副驾驶,伸手就要拉田箩。田箩急忙一把握住他伸过来的手,非常配合地以大家闺秀姿态下了车,大堂经理此刻刚看到田箩,又赶紧招呼:“田小姐……”田箩非常礼貌地冲大堂经理点头,发现大堂经理偷偷打量她衣服的眼神,有些尴尬地露出得体的微笑,一件做工精致的男装风衣,劈头盖了下来,恰恰挡掉大堂经理的视线。田箩回身,冲着身后的人露出感激的笑脸,感觉到自下车便一直握着她的手一紧,莫小白已加大了步伐往电梯方向去了。却始终没放开握着的手。 田箩甚至还来不及细想,一大清早跟一个外表英俊的男人,甚至还是一个跟自己有着过去的外表英俊的男人到熟人的酒店是否适合,便已经跟着这个秀色可餐的男人进了房。且一进房,他的第一句话便是:“衣服脱了。” 田箩怔怔的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已经自己动手,把披在田箩身上的男装风衣给脱了下来。甚至开始拉田箩洋装上的拉链。田箩赶紧挣扎:“莫小白,你干什么呢?” “你给我脱了洗澡去。”男主人此刻停了手,极不待见她这一身打扮似的,一指卫生间。田箩立刻识相地往卫生间走。她知道自己的样子狼狈,也并不愿以这种模样面对莫小白或者别人。可……可她原本是要回家的呀。是他……是他把她拉到了这里,让别人看到,让自己丢人。可他……他凭什么比她心情更糟糕? 莫小白住的是套间,地方很大,田箩澡洗得很慢,也听不到外头响动,外头的人也并不催她,等她磨磨蹭蹭地穿着酒店的浴袍从浴室里出来,已经看见莫小白在厅里摆上了丰盛的早餐。清一色都是她喜欢的东西,有几样都是酒店里点不着的,旁边衣架上挂着一套崭新的小洋装,品牌是她常穿的牌子,款式也恰恰是她爱的春装新款。莫小白,这个人呀,从认识的时候起便总是这样,从他开的车到做的事,永远知道她最想要的是什么,也永远知道……如何让她动心……和伤心。她柔柔的幽幽的,冲着坐在沙发上的男主人望去,却恰恰发现他正直直地盯着自己胸口过松的浴袍看。脸微微一红,赶紧走上前去,伸手取下衣架上的小洋装,跟个兔子似的又奔回了浴室。身后恍惚传来微微的笑声。不禁莫名其妙的开始恼恨起自己的害羞来。堵着这股恼恨,小洋装背后的两颗暗扣愣是扣不起来。迫于无奈,又确实饿了想着外头的早餐,只好瑟瑟地,出了浴室,见莫小白正巧站在卧房镜子前头,刚换上休闲服。这才注意到,莫小白一直穿着的,也是昨日相亲穿的那套正装,他该不是,该不是在停车场等了一夜,就为了堵她吧? 这想法一冒出来,便控制不住心脏狠狠抽了两下,赶紧插上话:“帮个忙行么?”嗓音莫名地有些不稳,感觉到莫小白看她的瞳孔微微缩了缩,赶紧一溜的转过身,露出光洁白皙的背部:“扣子,我扣不上。” 嫩黄色系的一件式系带小洋装,此刻衬着卧室里柔和的灯光,尤其显得田箩的肤色细白诱人。一顺的乌黑亮泽的长发,松散地披在肩后,恰恰让小肩膀显出半遮半露的效果来。 田箩感觉到有灼热的气息逼近自己的身后,强忍住逃开的冲动,不敢回头。滚烫的手指很快碰到她背上的肌肤,一触,立刻便移了开来,感觉到身后的人开始很认真的在扣扣子。可惜,连续几次都没成功,“怎么了?”田箩看不到,只能背对着他问。“头发,挡了。”有暗哑的声音回答,自己的头发立刻被微微撩了起来。如此的亲昵,熟悉之中却突然让田箩感觉到莫名的抗拒和尴尬,于是她匆忙地伸手,两手撩起自己的长发侧到一边,“这样行么?”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却感觉身后的呼吸猛地一窒,紧接着便重重地呼了开来,一声比一声沉重,以至于田箩背上的汗毛,都不自觉的竖了起来。 田箩没来由地觉得害怕,正要回头,却被滚烫的手掌从背后捏住了脖子,另一只强劲的手在她的后背微一用力,她便整个人,被背朝上地压到了床上,压她的力道不轻,以至于即便是摔在柔软的被子上,田箩依然觉得下巴被磕得生痛。“莫小白!……”她正要呼救,一只大手立刻捂上了她的嘴。紧接着有灼热的气息逼近她的耳畔:“嘘……”一半安抚,一半挑衅的味道。 莫小白一手捂着她不让她出声,一手的食指,伴着热乎乎的湿吻,缓缓从耳际,滑到她的后颈,然后停下。她听到那个低沉而灼热的声音,一字一字,在她耳边很缓慢地说:“箩箩,我并不想猜测,你昨晚……都干了什么……”他用食指,在她的后肩不停地画着圈,力道不轻不重,所到之处,便惹得田箩忍不住全身轻轻的颤抖。“我只是想知道……”那个声音,依然缓缓地在她耳边,“告诉我,箩箩……这,是谁留下的……”手指在后颈靠近肩膀处一顿,田箩此时终于昂起了头,从大大的穿衣镜里,侧着角度能很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后肩上,有一小块清晰且呈深紫色的——吻痕。 (10) “田箩学姐,不好啦,大师兄在校外跟人打架,这会被叫到教务处去啦……” 电话有些杂音,田箩很努力地要听清楚,却怎么也听不清。等她一路小跑赶到教务科门口,已经有不少人聚集在门外,其中大部分都是话剧团里的演员。一见到田箩出现,就有小师妹赶紧围了上来:“田箩学姐,大师兄还在里头,已经进去快一个小时了……” “和谁打的架?”田箩皱着眉,努力想从乱哄哄的环境里听到真相。 “具体情况我们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跟隔壁体育馆里参加假期班的学生。对方学的空手道,结果鼻梁被大师兄打断了,家长找到学校来,把事情闹大了……”有跟田箩同级的师姐回答。 “大师兄自己伤了没?”田箩此刻最关心的莫过于此。 “听说是伤了,伤得如何我们也……” 正说着话,身后一阵小轰动,田箩回身一看,是负责话剧指挥的萧老师到了。田箩赶紧迎上去:“萧老师……”萧老师是学表演出身的老教师,向来对田箩器重,也颇有爱民如子的气度,此刻一见田箩,便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急,田箩。有萧老师在。我先进去了解情况。”说着冲大伙摆了摆手:“都回去吧,别都挤在这儿。话剧团的学生下午5点准时在排练的小礼堂集中。”说着推开教务处的门,走进去,又回身轻轻掩上。 整整一天,田箩都有些心绪不宁。好不容易熬到下午,田箩第一个赶到小礼堂,不多会大家便陆陆续续都集中了过来。带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令人难过。田箩也从这些半全半残缺的片段里大致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事情大约是这样的,今天一早,大师兄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到人家上学必经的路上去堵人,见人经过,二话不说上去就揍,对方猝不及防被一拳挥到鼻梁上,结果对方也不是好惹的,反应过来两人便打了起来。其间大师兄的右手关节骨折,却疯了似的不管不顾,硬是要打。等到经过的人把俩人拉开,才发现对方一脸的血,就外观看来比大师兄恐怖得多。赶紧送往医院,一诊断,发现是鼻梁粉碎性骨折,自己孩子无缘无故被人揍成这样,对方家长立刻就怒了,找到学校要求学校给说法。学校觉得大师兄向来行事稳重成绩优秀,便找了来要问明始末。结果大师兄硬是对肇事原因只字不提,也拒不道歉。最后连教务主任跟校长都怒了,又看他右手实在肿的厉害,只好勒令其回家养伤,听候发落。 等到萧老师出现,便再没什么可说的了,只说接学校通知,话剧演出要取消。大家不要难过,都回去好好学习准备期末考试,将来还有机会云云。 田箩也无奈,只安慰了一下学弟学妹,便也散了。出得小礼堂,看到正好整以暇等在一旁的尤殿。她突然的便怔了怔,感觉似乎自排话剧以来,冷落了这位小少爷不少时候。如今话剧也停了,心里一空,原本被忽略的责任感跟着就冒了上来。带着一份歉疚,她挤出笑容,冲着尤殿:“晚上到我家吃饭?我让阿姨给你做醉香鸡。今晚我陪你念书,好么?”尤殿则颇为开心,似乎遇到了什么令他非常高兴的事,对于田箩的失落全无所觉一般,很自然的如往常一样,牵着田箩的手,对田箩一切关心的问话统统点头,或很柔顺的答应。突如其来的贴心,让田箩心里忍不住升起了一丝甜蜜,这个骄傲的小王子,也有如此顺从省心的时候,仿佛是怕她难过一般。只是心里忍不住的还是有隐隐的难过,为了她花费颇多精力最后无疾而终的话剧,以及被打伤却依然不知伤势如何的大师兄。 回程的途中,她终于忍不住在车上冲身边的人喃喃:“尤殿,话剧怕是真的演不成了。”语气颇为难过。她身边的人,却只是淡淡地,回了无关紧要的一个“哦”字。田箩也并不觉得冒犯,依然继续问:“你说,大师兄到底怎么了?”一直漫不经心在她身边的尤殿,突然抬起头,很怪异地看了她一眼,却没有说话。田箩根本也不甚在意他的反应,只沉默了好一会儿,又突然问:“我想去看看他,可是这种时候去,会不会不妥?”一直安静地坐在身边的尤殿没来由的突然焦躁了起来,非常不耐烦地皱着眉头,狠狠瞪了她一眼:“你有完没完?”田箩似乎也意识到了把自己的负面情绪转嫁到别人身上的不妥,立刻便道歉:“对不起,我只是担心大师兄……”话没有说完,便被一个几近质问的声音打断:“你就这么担心他?”田箩一怔,便看见小少爷狠狠别开了脸,再不看她。 车厢内的空气一下沉默了起来。田箩知道是自己的错,一心想着找个话题解开这不寻常的沉闷,正几经踌躇之间,突然听到尤殿吩咐司机调头,往大师兄住院的医院去。田箩顿时便愣了,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身边的尤殿此时却看向她:“不是想见么?”末了还冷冷的哼了一声。这一声冷哼,却让一直郁郁寡欢的田箩心底莫名地闪过一丝阳光。突然觉得坐在她身边这个一直倔强得高高在上的小公子,其实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小贴心。想着,便柔柔的笑了开来,伸手用力拨乱尤殿的头发,非常宠溺地回了一声甜甜的“谢谢”。尤殿原本正摆着臭脸拼命躲开她的魔掌,此刻听得这句甜腻腻的道谢,突然便抬起了头,直直看进她的眼里。直看得田箩心里开始莫名其妙地冒泡,才突然别开了视线。 见到已经包扎好脱臼的胳膊,绑着固定支架的大师兄的时候,他正因着外伤引起的发烧昏昏沉沉地睡着。照顾他的是刚请来的特别看护,看有人来探望,便很自觉地站起身,提着田箩带来的果篮洗水果去了。田箩极轻的在床边找了个凳子坐下,才一动,睡着的大师兄便醒了,怕是伤口难受,也睡不安稳。睁开眼一看到田箩,就挣扎着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突地看到田箩身后站着的尤殿,便又换成了欲言又止。最终恍然的扯出一个笑容,冲着田箩身后,莫名的蹦出一句:“我知道,你其实为了什么。”田箩回头,正看见尤殿扯出彬彬有礼的微笑:“大师兄,胳膊还好么?”一脸的关怀,没有任何异样。再看大师兄,此刻已经收回了盯着尤殿的目光,正歉疚着看她:“田箩,对不起啊,搞成这样,让大家担心。”田箩心里莫名地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却一时也抓不着头绪。只好拉开话题,认真地问起了伤势。待问到大师兄如此冲动的原因,他便跟对校长的态度一样,只淡淡的一笑:“没什么,那家伙,我想教训他好久了。”复又一顿,问:“他最后伤得如何?”“听说是打着了鼻梁骨,所以鼻血流的恐怖些,伤得倒是不算重。”田箩答,尽力说得稳妥,不希望再引起大师兄的情绪。大师兄只淡淡的回了一句:“是么。”便没再问下去。却转了话题:“田箩,我想喝水。” 田箩赶紧站起来,要从保温壶里给他倒水,大师兄却叫住她:“那是上午的,我想喝烫的。”“哦,我给你倒去。”田箩连忙拿了保温壶往病房外头走,临出房门回头看了一眼,尤殿与大师兄都沉默着,两人谁也没看谁,也并不说话。她却觉得怪异莫名,待找到护士说要换开水,护士从她带来的保温壶里哗哗的倒着直冒白烟的水抱怨:“这不刚换过的开水么,怎么就不够烫?”她便突然的明白了什么,只对护士说了谢谢,提着新换好的保温壶,也并不急着回病房,在走廊里找了个椅子坐下,等到特护端着洗好了的水果经过,便叫住她,两人坐在走廊里闲话家常,直到尤殿出来找她,她才站起来,淡淡地说:“不好意思,正巧聊开了,忘了大师兄急着要喝水。”正聊得兴起的特护立刻符合:“是是,都忘了。对不起啊,我这就把水果拿进去。都来吃果呀,我给你们削皮。”“不了,我们也打扰好一阵子了,大师兄还发烧,让他休息吧。”田箩把手里的保温壶递给她,“你拿进去吧,大师兄急着喝水呢。” 说着回头看了尤殿一眼:“我们回去吧,今晚我还专门让家里的阿姨给做了醉香鸡,刚来得匆忙也没打电话回去,怕等我们等急了呢。” 尤殿点点头,很自然的上前一步,要牵田箩的手。她突然一动,避了开来。尤殿皱眉,侧着头审视她。她却淡淡的笑开了:“医院病菌多,我刚东摸西碰的,手脏。”说着很认真的看着眼前与自己齐耳高,精致俊俏如小绅士般的尤殿,伸出手:“如果你一定要,给你牵。” (11) 话音落,莫小白的吻便也到了。只是,这一次,他很用力,在那块紫色的痕迹上,狠狠咬了下去。田箩吃疼,却叫不出,只能也用力咬上捂着她的手指,直咬到眼泪不听使唤地顺着那只被她咬着的手指滑下,背上的痛处才逐渐消失。可眼泪却停不住了,捂着她的手早已经放松了力道,只是她一直咬着,不肯松开,把哭声都捂紧了,只从指缝中,发出如受伤小兽般的浅浅的“呜呜”声。压在她身上的重量轻了许多,有绵密的吻落下来,细细碎碎的落在颈上肩上。另一只手轻轻地抚着她的长发,安慰般轻柔。田箩一直没有挣扎,等哭得够了,才动了动,勉强转过身,用力一把推开了莫小白。娇躯半依,美目含泪,双颊绯红,却瞪大了眼怒视着眼前昔日的冤家。 莫小白当然不是第一次看到田箩的眼泪,但他印象中所留下的田箩,是20岁,常常穿着衬衫短裙踩着帆布鞋,一脸烂漫光华的田箩,而不是眼前这个25岁,柔媚入骨,美目含嗔带怒的迷人尤物。因此莫小白怒了,动了心,却带了怒。他踏前一步,俯下身,一把撩起田箩的一缕长发,握在手里,逼近了她:“箩箩,是谁,把你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田箩几乎用尽了全力才抑制住到了唇边的尖叫。她努力地深呼吸,再深呼吸。不断地喘着不规则的气息,直到觉得已经满溢得几乎溃堤的委屈被生生压回了胸口,直到已经泛红的眼眶不再有雾,才挣扎着仰起小脸面对眼前逼着她一副兴师问罪之姿的莫小白。她努力调整自己的语调,尽可能的想消除其中的尖锐;“莫小白,你有什么资格问?你凭什么用这种态度对我?我们分手了!我们早已经分手了!”是的,分手了。他非常决然地抛下了她,无论她再怎么哭,再怎么求,他都没有回头。不管她再如何伤心,他都再没心软。就这么欣欣然的,仿佛她是无足轻重的路人甲般,把她扔在那个寒冷的国度,自己到了别的国家。她难过了好久好久好久,久到差点以为地球会毁灭,他也没有回来。于是,她终于明白,他是不会再回来了。可如今……现在…… 声音控制不住地高亢,她想尽可能把事情粉饰得仿佛过往云烟,仿佛她早已经忘怀,甚至从没有记得。可惜,难,在受过那样的煎熬与心疼之后,真的很难。她看到逼近她的人瞬间煞白的脸色,以及立刻皱起的眉头。然后,便是压抑着的,离她越来越近的唇。 莫小白的吻,以及她挡到唇边的手,几乎是同时落下。就那么一毫米的距离,眼看就要碰到她的唇,却还是重重的吻上了她的手心。她反手挡着唇,硬生生地隔开了那个仿佛带着炽烈气息的吻,用几乎是轻软的语气:“莫小白,想都别想,你凭什么可以吻我?”她早已经不是5年前的那个田箩了,绝不会看不出他的企图,也再不会因为他的吻而觉得无法抗拒的心跳。 原本固定着她的手臂一紧,掐得她的肩膀生痛,莫小白的眸子里翻腾着怒火,一寸一寸地移开她的手心,用几近压抑的语气:“田箩,够了!你这个样子,真的很让我生气。” 她却突然笑了,“你为什么回来?”她说,不是疑问句,是指责。 听得这话,莫小白呼吸一窒,脸色从愤怒到僵硬。他就站在她的对面,与她不过咫尺,此时却突然感觉她离自己很远……为什么回来?仿佛一副他本就不应该,也不需要回来的样子。仿佛他早就不存在于她的世界一般。为什么回来?她的世界里没有他了。他逐渐放松了手上的力道,甚至退开了一步,给了她小小的自由空间。盯着她的眼神却越来越深,越来越紧。空气变得沉重起来,好一会,他才说:“箩箩,我回来,是因为,我想跟你结婚。” (12) 自认识尤殿,她一直觉得他像一个骄傲的小绅士,有些骄纵任性,却因着他漂亮的外貌,上好的家世得到大家的宽容与追捧,虽然从小接触西方教育,偶尔会做一些破格的事,但对于一个17岁的少女而言,14岁,实在是一个小到引不起任何遐思的年龄。田箩对待尤殿的态度,与其说是照顾周全,更多的像是对待孩子般的迁就与不以为意。一个再怎么聪明的孩子,都不会对大人产生本质上的威胁。但,田箩忘了,这个她自以为的孩子,成长在如何背景特殊的一个家族里。这个家族里的长辈们,戎马一生,拥有显赫的战功,崇高的社会地位,同时还手握无上的权势。许多人,得以仰其鼻息,终其一生均觉得荣耀万分。便是田箩自己的父亲,尚不及其家族十分之一,却已是圈中之人,步步为营。许多事,不需、不便也不必问得明白透彻。所谓规则,田箩即便不碰,却也心知肚明。然而,14岁的尤家公子,不仅碰,且将其运用自如,甚至于校园里的生存法则,均按他所期待的,一步一步,仿佛无形的控线,操纵着此间的人形。不过数月之间,尤公子身边便出现了形形色色的人物,且各自沉浸于他所编织的圈子里,极其享受,无法自拔。 田箩便开始笑自己,自己又何尝不是?被他操纵着,还自以为自己把一个骄傲的孩子打理得很好,还自以为这个骄傲的孩子其实是她的小贴心。懂她的需,给予她的求。其实,不过把她控制得更牢靠。只要是他所希望的,便本应该就是那样,世界必须按照他的色彩来涂鸦。只要她偶尔不顺从,或者不如他的意,立刻就会遭来惩罚,便如…… 为何早不看清?白白连累了牺牲品。“唉……”她轻轻一叹。此刻正好一条毛巾飞到她怀里,她赶紧止住天马行空,抬眼,笑得温柔体贴的站起身,看着她面前的尤公子。 “水。”俊俏的人儿此时正仰着下巴,指着她身边的瓶子。身后是进行到白热化刚刚叫了暂停的篮球赛场。运动员们都纷纷回到场边各自调整状态。 “哦。”立刻反应过来,抓了身边的瓶子给尤殿递上去,他仰着头举起瓶子开始拼命的灌水,动作豪迈大气,与白嫩俊俏的脸蛋形成怪异的反比。 “慢点,小心呛着。”田箩一边提醒,一边从包里抽了条干净的毛巾,给他递了上去。 尤殿边喝水边斜着眼睛瞥了一眼田箩手里的干净毛巾,又立刻收回目光,并没有要接过去的意思。田箩只好拿着毛巾自行上前一步,主动开始给他擦头上的汗。尤殿喝够了水,把瓶子往田箩另一只手里一塞,就着田箩拿毛巾的手,脸蛋往毛巾里蹭了个圈,就匆匆忙忙往场内跑。田箩看他跟猫似的孩子气举动,觉得可爱想笑,笑意到了唇边,却莫名其妙的隐了开去。只怔怔的,看他回了场上,正回头朝她的方向看,便冲他生生笑出了两个酒窝,直到比赛开始了,她才重新坐回前排看台的位置上,边整理他丢回来的脏毛巾,边又开始发呆,自己也不知自己究竟想到了点什么。 很快比赛就见了分晓,看台上呼声和嘘声夹杂着,回荡在室内体育馆上空,震耳欲聋。田箩所在的学校,终于在3年连败以后,重整旗鼓,再次踏平了宿敌的阵营,踩着些微的比分差距,跻身校际联赛的半决赛。此时虽身在敌方阵营,获胜的运动员们也顾不得低调,纷纷在场上奔跑拥抱,许多人手里拽着毛巾到处挥舞,呐喊不断。田箩学校财大气粗,开赛前拿校车愣是拉了10车本校粉丝来呐喊助威,此刻果然大派用场,学校的啦啦队,呼啦啦的在站台上喊得起劲,很有喧宾夺主的架势。 田箩就在第一排,亲眼看着球队长得跟熊一样的教练脸上挂着两行热泪,嗖一下站起来,飞奔到场上跟拨小鸡似的拨开众人,一路直入核心,最后终于凭着身材挤到尤殿身边,二话不说给了一个熊抱,俊男与熊的组合,顿时又引起看台上尖叫声一片。于是一群人又围了上来,把刚刚露了一下脸的尤公子再次淹没于正中。 田箩不得不承认,其实尤殿球打得真的很棒。他半途出家,本不该当上正式队员,是苏然和几个老队员向教练力荐,才让他上了位。初时队里其他成员对他颇有看法,尤公子仿佛全然不觉,毫不看在眼里,大刀阔斧,很快笼络人心,如今果然成为众望所归,核心中的小桃心。能做到气焰嚣张至此,却得到旁人赞誉有加甚至追捧有加,不得不说尤公子手段高极。 毕竟自己学校赢了,田箩自然也开心,喜笑颜开的开始收拾东西,听得输掉比赛的几个队员经过她身边,愤愤耳语:“MD,要不是咱队长运气背,给他们学校的打断了鼻梁骨躺医院里起不来,咱至于输得这么丢人么。”另一个接了话:“操,说有个P用。人算不如天算。”正骂骂咧咧间,感觉有人朝他们看过来,此人便很不爽的回了一句:“看P啊。”骂完发现是田箩,立刻尴尬了起来:“田……”田箩连忙向他们点头示意,轻轻说了句:“没关系。”此人脸便一下憋了个通红,田箩的名声在高校圈里极红,许多颁奖、比赛上常有她的身影,大方得体,温婉刚强,成为很多人的榜样及偶像。由于田箩已经高二,大部分人叫她田箩学姐,大一届的学长学姐们,则爱直呼她田箩。田箩早已习惯了这种状况,看来人不知所措,连忙又补了一句:“加油。”,那几人这才更谦虚的一边道歉,一边离开。 等人走远了,她才笑笑回身,正巧看见隔着老远的尤公子正朝她这边看,她也不回应,只重新低下头,开始很认真的收拾东西。 田箩提着有点沉的包,交给在体育馆外头等着尤公子的司机,只说他们还在庆祝,怕没那么快散去,让代为转告尤殿自己先回去了,晚上自己会准时到尤家,给他补中文。 到了晚上,田箩如约到尤家,却被告知尤公子还没回来。田箩估计赢了球,没准到哪庆祝去了。便也没多问,坐着直等到时间已经很晚,才让司机给送回了家。 此后接连一周,田箩按照约定,每隔一天,到了家教时间便去尤家等人,即便被告知尤小少爷不在家,她也不问去处,只安安静静的坐着,待时间过了,便又回家。只是每次她去,尤殿就必定不在。学校里田箩也见不着尤殿,高中部与初中部并不共用教学楼,彼此有独立的空间及场地,只偶尔共用礼堂和体育场馆,如果不刻意的要去找人,事实上碰面的几率是很小的。尤殿刚转学进来那会,田箩为了让他早日适应环境,下课或放学就往初中部跑。后来,尤殿逐渐游刃有余,就变成他成为高中部常客。大家见他俩见得多了,也不甚新奇。再后来,尤殿在校内的呼声渐长,身边簇拥愈多,田箩就更不往初中部去了,都是尤公子亲自到高中部来找人,或直接电话传唤。如今有人刻意不现身,田箩又不甚主动,便这么拖着,到了第二个星期,田箩依然准点到达尤家,只是一过点便离开,再不久留。 尤殿依然音讯全无,大半个月后,倒是苏然最终顶不住期末考试的压力,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着找上了门,跪着求着让田箩给补英文。田箩笑他死到临头才知求神,但还是答应了愿意帮忙,只是自己一方面也得看书,一方面又答应了父亲大人要照看尤少爷,怕两头无法兼顾。苏然果然是个通气的角色,当天晚上就巴巴的领着自家双亲上了田箩家做客,苏然父母都是医学界里打滚得颇有名气的人,只苏然一个傻孩子让他们操碎了心思,如今把儿子前途无限放大,摆在田家大家长面前,田箩的爹也不得不领了这顺水的人情,只为难于怕田箩无法兼顾。田箩于是立刻罗列了尤家少爷旷掉补习,并不需要她从旁协助的事实,还非常慷慨就义地跟自己老爹求情,与其把时间浪费在一个并不珍惜的人身上,还不如拿来帮助苏然这么有上进心的孩子。田家的家长碍于苏然父母在场,不好说反对的言论,只得点头答应,说自己会回去跟领导交代此事,请他另请高明。 田箩笑得方方正正,终于在连续去尤家报到几近一个月之后,停止了这场无声的战争,以自己无以名状的溃败,安安心心的换来了提着苏然坐在图书馆自习室里迎接期末的日子。 坐在田箩身边,努力地背着单词的苏然,偶然抬头,看见施施然笑得极其诡异的田箩,便没来由地竖起一身鸡皮:“田箩姐,不去管他,真的没关系?” 田箩斜斜地睨了他一眼:“背你的单词,别没事瞎找事。” “哦……”苏然乖乖答应着,把眼睛重新调回到书本上。 刚把精力集中起来,突然又听到身边的田箩轻声提问:“他最近,如何?” “他啊!”说起那位,苏然倒来了精神:“别提多风光了,恨不得给人捧手心里了都。女生爱他,哥们爱他,连老师也爱他。” “是么?”田箩倒是淡淡的:“那真是好事呢。” 天之骄子,命该如此。过着光华灿烂的日子,就可以把微不足道的人、事给完全抛诸脑后,例如……她。 (13) 在刚刚与莫小白分手的日子里,田箩也曾无数次的幻想过再次与他相逢的情景。他应该心疼莫名的回来把她拥在怀里,一次一次做尽感人的傻事,来证明自己的悔不当初。或者她早已经对他不加辞色,他则委曲求全,痛苦莫名,招数百出希望取得她的谅解。田箩有过无数个抛头颅洒热血,可歌可泣的小言情节,来抚慰自己的心灵,但无论如何,绝不是以莫小白充满倦意的一句:“田箩,我那时,真的是,非常讨厌你。”来结束这一场旷日持久的重逢。 讨厌…… 原来,竟然是讨厌? 献了身,交了心,却换来无疾而终。收着掖着藏着放在心里,一直解不开的结,却只是讨厌二字。 昨天她到底是怎么回家的,她自己也记不清。只记得莫小白面对她的指责,用很倦很倦的声音,对她说了讨厌,便又再一次留下她一个人,待在好大的酒店套间里。她甚至还逼着自己坐下来,吃掉了桌上摆着的各式各样的早餐,吃到自己撑得再也吃不下,撑到自己再不会幻想他会不会突然又回来看见她还在。才默默离开了酒店。 她昨天回家的时候,家里那两口子早已经不在家了,自然也没问起相亲的事,算是暂时逃过一劫。她关了手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上网到深夜。很莫名其妙地,开始玩QQ斗地主。以前刚到国外,一切都不适应,只能上网解闷。偏偏当时他们学校的网络,连国内的网站都特别慢。唯独是QQ游戏,估计时差的关系,她上的时候人就少了,总是反应敏捷。刚认识莫小白那会,俩人也没太多的话题。总是他在Q上问她,斗地主么?她便说,好。于是俩人就斗个你死我活。莫小白刚开始可狠了,每次非把她豆子都赢光了,再进不了游戏,才算是结束战局。后来她逐渐练出来了,可以跟他分庭抗争,两人便经常拿斗地主打赌,这个习惯一直保持下来,直到后来田箩向莫小白告白,莫小白便说:“成啊,咱俩一局定胜负,你要是斗赢了我,我就是你的人了。”结果那一局田箩牌奇差无比,偏偏还抢到了地主,被人压着打直打到对方有一家就剩3张牌了,田箩心想,这不上天注定没戏么?正打算放弃了另寻他法,莫小白倒急了,反过来帮她压牌,把自己搭档打了个落花流水,愣是让她胜之不武的赢了。气得那网上的哥们,一边拐了弯的骂脏话,一边立刻闪身消失了。田箩只好心里跟这哥们好好的道了歉,对不起啊哥们,你要是不倒霉,咱这亲事成不了啊。一边就甜腻腻的拿着电话给莫小白收赌注去了。后来逢人问起,莫小白便总当着她的面说:“没办法啊,谁让自己运气不好,牌术不佳,只好愿赌服输跟她在一块了。”可说这话的眼神总是仿佛柔柔的湖水,宠溺地看着她。 田箩玩着玩着便觉得奇怪,既然不爱她,为什么要输给她。既然她赢了,又为什么要讨厌她。既然已经讨厌了她,却又为什么事到如今,要对她说:“我想跟你结婚?”如此反复折腾着直到自己实在困极了,才迷糊了过去。 辗转醒来,摸到的便是自己濡湿的枕头。人真的是一种奇怪的动物,明明已经忘记了许久许久的事,明明已经逝去了许久许久的感觉,却会因着一点点刺激,莫名其妙的全部涌现出来。伸手摸到心脏所在的位置,心跳得很正常啊。怎么会觉得难过呢。周一的早晨,是绝对不允许迟到和颓废的开始。 很仔细的描了妆,仔细到连在家吃早餐的时间都几乎用光了,才饿着肚子匆匆出了门。 到了楼下,却并没往车库去,挥手招了个出租车,报了上班地点,便看着窗外发呆。 田箩供职的企业,是一家知名的跨国集团,总部在美国,中国市场近年作为该集团的第二根据地,正受到越来越高的重视。也因此田箩硕士一毕业,还来不及感受就业的压力和挫折,就因着其流利的外语,漂亮的文凭,以及老爹半调子的人脉,被聘到集团给她那位从总部调来坐镇东南亚的老外上司当高级秘书。当然,她只是这位高级CEO在中国的7位秘书其中之一,干着很正儿八经的工作,偶尔陪老板应酬。可歌可泣的帅老板与蠢秘书的童话故事并没有在她的世界里上演。事实上田箩认真圆融的处事风格,一直受到上司的敬重及同事的肯定。也因为如此,当饥肠辘辘的田箩受到上司“去参加一个私人中餐”的邀请的时候,并没多想就高兴地答应了下来。 于是,便见到了坐在餐桌边上,冲她礼数周全地点头微笑的莫小白。田箩根本无心听上司介绍他为“在国外就认识的老朋友”以及“中国人讲究门当户对”的说辞,只从中强烈地感觉到了她这位平时从不干涉下属私事的外国上司所散发出来的中国红娘气味。好不容易熬到中餐结束,田箩很给上司面子地当着他的面与莫小白互相留下联系方式,并握手互道幸会,以及再见。 临到下午下班前,田箩接到在国外念书时,带她的直系教授的电话,说是出差到中国,难得能在同一个城市,想见见许久不见的昔日爱徒。田箩满口答应,欣然前往。于是又见到了好整以暇坐在教授身边,依然冲她点头微笑的莫小白。教授依然一脸热情,让她见见昔日的同校故人,红娘气味越发浓厚。 至此,田箩再傻也明白了。好一个撒网打渔,根本自她参加她家娘安排的那场相亲开始,便已经是一个布好的局。莫小白这次回来,是铁了心的冲她了。从长辈、到上司、到良师……好一场盛大的再会。此时正好电话响,田箩接起来,那头传来蒙可特有的声音:“箩箩姐,米娜学姐和杰克他们来了呢,咱约了今晚在酒庄见,你要来哦,我们有神秘礼物要给你惊喜。”神秘礼物?田箩抬眼看着坐在对面的莫小白:“蒙可,我会去,跟莫小白一起去。如果你说的神秘礼物是他的话。”电话那端传来高分贝的尖叫:“箩箩姐,你现在跟他在一起?你们在一起么?”田箩把手机拿离耳边,只匆匆说了句“晚上见”就挂了电话。对面教授正跟他聊得起劲,气氛一片和乐融融。有了良师,怎能缺益友?莫小白,果然是华丽无比的回归。 结果,连教授也一块参加了聚会。毕竟有许久没见,昔日校友有着太多值得缅怀的过去,大家都很开心,田箩也跟着如此欢乐的气氛。莫小白话并不很多,一直陪在田箩身边,给她递小点心,帮她挡酒,适当的时候加入她的话题,一切仿佛回到了过去,自然得不能再自然一般。其实,大家对于她跟莫小白的过去,都是或多或少地知道的。毕竟,莫小白这样的风云人物,怎会不受关注?更何况,还是那样惨淡的收场。只是大家都很刻意地避掉了太过尖锐的话题,为他们营造了过于温馨的氛围罢了。 聚会散去的时候,因为田箩自己没开车来,本来蒙可可以派车,结果大家一致起哄,让莫小白送她。田箩也不推脱,明知这样的场合,多说无益,只默默的上了莫小白的车,待到车子开出去,再也看不到其他人,她才轻轻说:“前头路边停吧。” 莫小白倒也没说什么,在路边把车停稳了。田箩临下车前,对他柔柔说了声“谢谢。” 他便脸色一紧:“谢我什么?” “今晚,还有,一直以来,你为我做的。”田箩回头冲他微微一笑,打开车门:“莫小白,我不再恨你了。再见。” 也不等他反应,下了车,大步的往前走。刚走出十来步,便有一阵风贴了上来,将她整个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莫小白从身后紧紧抱着田箩,收紧了臂弯,几近哀求:“箩箩,别走,好不好?” 田箩没有挣扎,只静静的,许久许久,久到莫小白的心越来越慌越来越沉,才听到低低的声音,很无助地在他耳畔响起:“可是,莫小白,你说,你讨厌我。我该怎么办?” 有温润的液体,一滴,两滴,渐渐越来越多地滴落在他的手臂上,嗖一下浸入了皮肤,顺着血液直达心脏,然后,盘踞在心里,再也出不来。 莫小白只能用力地拥紧了她,任由心脏撕扯一般地抽搐,却不敢轻易吻去她的泪水。只能一遍又一遍,在她耳边哀求:“箩箩,我们从新再来,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从新再来吧。过去的,便已经是过去。 就算是再伤,再痛,他也愿意,再来一次。 (14) 跟苏然一直呆到图书馆关门,田箩才离开。苏然家的车早已经在外头等候,本来要顺路送她,田箩却婉拒了。图书馆离田箩家不远,步行也不过就是二十分钟的距离,田箩慢悠悠的往家走,刚拐进小区门口,就有一个非常眼熟的人影闪了出来,客气而有礼:“田小姐,我家少爷要见您。” 田箩只微微点了个头,示意来人带路先走,很乖巧的跟在来人身后,拐了个弯,便看到不远处的路灯下,有一颗帅气的脑袋,正挂在停着的黑色车窗边上,朝着自己这个方向张望。路灯并不很亮,但田箩一出现,车上的人马上有所觉察,立刻开了车门下了车。一直走在她前头一步距离的司机,此刻也转过头来,冲她点头示意,便走了开来,似有意不要打扰。田箩也停了向前的步子,只隔着一个路灯,微微侧过头,看着不远处的尤公子。一个人长得精致,即便是在这样毫不清晰的路灯底下,也能彻底地产生美感。尤殿可没有耐心等待田箩欣赏的目光,只稍稍安奈了几秒,发现田箩依然站着没动,便嚷了起来:“姐,过来。”语气颇有几分焦躁。 田箩皱眉,几不可闻地一叹,却仍是向前走了几步,站到了尤殿的身边:“这么晚,怎么来了?”明知故问。精致的小帅哥立刻上前一步,几乎贴到了她身上,双手拽着她的胳膊,抬起黑亮亮的眼睛盯着她:“你今天,为什么没到我家来?”周二,是田箩本该到尤家去给尤殿补习的日子。田箩扯出一个微笑,尽量放柔了语气:“尤殿,你不需要我教了。国内的生活,你适应得很好,而且,你已经旷掉补习快一个月了。”那是对她最有力的否定。 拽着她的手一紧,有热乎乎的身体蹭进她怀里。一个呢喃撒娇的语气在耳边拂过:“姐,我是怕你生气,所以才不敢见你。我以后再也不会了……不,我保证没有以后。” 田箩感觉耳根边有软软柔柔的气息拂过,却仍问了下去:“尤殿,你做了什么事,觉得我会生你的气?” 缠着她的身躯一僵,半晌,夹着一半委屈一半祈求的回答:“姐,不要不理我。”抓着她的力道更紧了一分。 田箩心底有绵密而柔软的东西趟过,她轻轻推开了怀里撒娇耍赖的公子哥,冲着他微笑:“期末了,我事情也多。给我点时间,好不?” 精致的小人儿,就着路灯的光芒,很仔细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最终没有坚持,只重重的点了点头,放开她离去。 不想要像个木偶,随着丝线摆动,最好的方式,就是让操控的人放弃,或遗忘。这个道理,聪明如田箩,从来都懂。不愿意踏进那个既定的圈子,便想着法子的远离。不能够太高调,不能够刺激他的占有欲。要悄悄的,慢慢的…… 周四的夜晚,田箩与苏然刚踏出图书馆的大门,便看到了黑着脸站得笔直如钟摆的尤公子。苏然一时没反应过来,见着尤殿只兴高采烈地拉开笑脸:“嘿,尤殿。”上前两步就要把胳膊搭到他肩膀上。尤公子眼神黑亮,侧着身避开了苏然的友好,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死死的盯着不远处的田箩,语气冰冷:“关了手机,就逃的开我?” 田箩一怔,微微皱了皱眉:“尤殿,不要任性,你答应过会给我时间……” 一声冷哼,打断了她的话:“少拿这套忽悠我吧。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你以为,就你那点装傻的伎俩,就能彻底从我身边消失?”凉薄的言语,冰冷的语调,一反两天前在田箩家楼下的呢哝撒娇。 田箩不温不火却坚持逃避的举动,看来的确把这位小绅士给惹毛了。 田箩瞬间煞白的脸色,仿佛给了他无限的快感,尤殿勾起嘴角,呵呵笑出两个漂亮的小酒窝:“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除非我看腻了你温柔顺从的德行,不然……”说着侧脸瞥了一眼张大了嘴愣住的苏然,抛出轻轻一句:“后果真的很严重。” 田箩仅仅因着他这一瞥,便紧紧咬紧了唇,原本煞白的脸色愈发白了起来。 苏然此刻却顾不得从图书馆里陆续走出的人群,大声嚷嚷起来:“尤殿你别生田箩姐的气,她是因为要帮我补习才没空兼你的家教的!你要气气我!”说着上前一步,一把抓起尤殿的手:“你可以揍我,我绝不还手!” 尤殿一把甩开了苏然,眼睛却仍紧紧盯着田箩:“苏然,你别傻了,她当然不是为了你。她只是,利用你来当摆脱我的借口罢了。” 田箩咬紧的嘴唇愈发血红,只沉默着,连呼吸都消失了。 “尤殿,你说什么呢?田箩姐才不是……”苏然的话立刻被打断。 “她是。她当然是,为了别人!”尤殿说话的声音,不及苏然的十分之一,却仿佛惊雷一般,一字一句,落入田箩心底。 田箩只觉眼眶一红,就有温热的液体,烫得眼底生痛。她还来不及擦,便翻滚着涌了出来。一直沉默着,以为可以收在心脏深处,此刻终于忍不住,颤着声问:“大师兄……到底是不是你……” 问句其实并不是问句。一直黑着脸的尤殿,一直不停地指控着她的尤殿,却突然安静了下来。眯着眼,盯着她的脸好一会,突然恶狠狠地撇开了头,露出一个极其古怪的笑容:“姐,你终于,还是问了。” 仿佛终于知道了答案一般。甚至连解释的欲望都没有。尤殿只是转过身,很坚定地走了。 留下依然挂着泪花的田箩,和一脸焦急的苏然。 苏然左右为难了数秒,便也顾不上离开的尤公子,手忙脚乱地从身上摸出皱巴巴的手绢,给田箩递了上去:“田箩姐,别哭了,别哭了。”看田箩丝毫没有要接过去的意思,也不管别人是否嫌弃他的手绢太脏,就拽着自顾自地给田箩擦眼泪:“姐,其实这事你也别怪尤殿。他不都为了咱球队么。” 看田箩转了转眼珠,又接着说:“那事其实我都知道。被打断鼻梁那小子,是隔壁校篮球队的队长,手段那叫一个毒,咱队里的伙计每年开赛前,总有2、3个主力得意外受伤,都那小子干的下作事情,咱学校被折腾得连着两年愣没赢过。今年正赶着巧了,刚伤了2个主力,咱队里眼看着又没希望了,许多伙计都熬了两年了,过了这届,就都毕业了,再没机会雪耻,大家都挺闹心呢,队里连士气都没了,尤殿就加进来了,一听这事,知道得恢复士气,于是就说,咱损了俩主力,让他们损一队长,也算是公平竞争。可这事不能让队里的人去做,不然得停赛了……” “那么多的人,为什么偏偏是大师兄?”眼泪算是止住了。 “姐,你也别瞎心疼。大师兄这次做得也不委屈。他妈妈一直在国外给人打黑工挣钱,后来给抓着了,遣送回国,本来听说还吃上官司了,不定得坐牢呢。尤殿不单帮着办全了手续留国外了,连官司也给消了,所以这事大师兄是自愿……” 无论如何,是大师兄自己先放弃了话剧,选择了母亲。 不等苏然说完,田箩撒了腿就往外头冲,也不管苏然在后头瞎嚷嚷。 心里有酸酸的东西,咕噜咕噜的往外冒,顺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 那个别扭的小人精。既然看得出她自以为是的小伎俩,又怎么会不知道她的怀疑与厌倦?还依然装得一片天真地,做足了撒娇祈求的戏码,无非因着知道她就受不了这出。他是摆明了的,对她的占有欲,却仍是选择了低头。 努力穿过横跨的花圃和草坪,终于在辅路即将结束的尽头,看到了黑色奥迪白亮的大灯。来不及细想,田箩一个健步跨出去,就听到了刺耳的刹车声。 司机惊魂未定,骂骂咧咧的从驾驶座上下来,一看是田箩,骂到嘴边的脏话硬生生地吞了回去,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半晌才冲上前来,急急忙忙擦着汗问伤着了没,撞到了没。此时后座的门开了,白瓷人般的尤殿,白着一张小脸冲了下来,田箩喘着气,任司机怎么问,愣是没吭声,此刻一见着尤殿,本来已经止住的眼泪,立刻又开始翻腾。 尤殿一见她这架势,原本要上前的步子便停住了。冷着一张小脸,隔着推开的车门冲她说:“怎么,连命都不要了,来替你心爱的大师兄讨公道?” 田箩没回答,大颗的泪珠,滚过田箩的脸颊。 司机一见这架势,立马非常识趣地关好驾驶座的车门,沿着花圃走开了。好在图书馆早已经关门,如今人流散得差不多了,车子停在辅路中间堵着,后头也没有车子经过。 田箩不回答,尤殿便眯了眼:“不用装可怜,我也会承认。没错,大师兄是我害成那样的,话剧是我故意破坏不让演的!” 田箩便抿了唇,挂着眼泪点点头。 尤殿依然隔着车门,看她点头,便说:“田箩,你以为你是谁。你当真以为我是怕你生气才躲着不上你的家教课呢?!我是看着你试探人的蠢样生气,才故意不上家教的。” 田箩继续点头。 “我等着你哭着求着向我道歉呢。你以为你是什么身份?我不同意,你逃的掉么?” 田箩依然点头。 “你生我气?”话锋突然一转,语气更冷。 田箩赶紧摇了摇头。 “哼”一声冷哼,带着不屑。“你当然没有资格生气。你不过就是我的保姆。我要你答应,这一辈子,你都不会生我的气。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永远都不会!” 田箩又点头。 这一次语调稍稍透出了满意:“你如果不乖,我就把你身边的人,一个一个,折磨得求生不得。” 这一次,田箩没有点头。 于是刚刚放缓的语气,又立刻严厉起来:“你哑巴么?我要你回答!” 田箩依然没有点头,她只是挂着泪,向前迈了三大步,隔着敞开的车门,从这一端,伸出手,捧起瓷白人儿漂亮的小脸蛋,“啵”的一声落下响亮的一个吻。在他耳际,轻飘飘的飘过一句:“对不起。” 刚刚还在闹着别扭的瓷白的人儿顿时僵硬,耳际逐渐浮起可疑的红云,看得田箩也突然一阵羞怯,刚要放开手,他却一把抓住,似反应过来了一般,睁大了眼,紧紧盯着田箩:“姐,答应我。”手上的力道很大,语气却多了一丝耍赖般的撒娇。 田箩最吃不得他这一套,立刻软了下来,靠在他的耳边,柔得掐得出水一般:“恩。答应你。从前,以后,都不会生你的气。” …… 那是17岁的田箩,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尤公子的强烈占有欲。也便是从那一天开始,大家喜爱的田箩学姐,也变成了“尤殿的田箩”。田箩素来万人亲和的形象,也因着尤殿公子气焰的影响,逐步被归类成为不可触碰的“尤公子那一群”。 (15) “姐,听说你最近在谈恋爱?”有低低的笑声,从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仿佛听见什么幽默笑话一般抑制不住。 田箩原本只是漫不经心地用脖子夹着手机,眼睛盯着显示器,两手正忙碌地打着文件。一听这声音,突地就一颤,手机险些滑下来。 “尤殿!你从日本回来了?”田箩一手扶稳手机,干脆停下打了一半的文件,站起身往员工休息区去。 “昨天刚回来。”尤殿的声音,惰懒中夹着性感,很是诱人:“看来我不在的日子,你倒是过得愈发滋润了。” 田箩压根不敢接话,这位的脾性,摸不好就得出事。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尤殿,你回来的正好。苏然终于能进手术室当主刀手了。他昨天就兴冲冲给全世界打电话来着,说是要大肆庆祝他总算可以真正自主地了解一个人的‘内在’,尽情享受救人于水火的激情,定了今晚在鸿宴厅。”想起苏然昨天在电话里那个夸张的描述,田箩忍不住呵呵笑开。 笑声朗朗传到电话的那一端,却是好一阵的沉默。半晌,有低沉的笑声传来:“你心情倒是真的很好啊,姐。” 田箩笑声还来不及收,听得他这一句,手里握着的花茶不知怎地就泼出来了一些,正好落在握着杯子的手指上,花茶还有些温度,烫得她“嘶”地一声,赶紧将杯子放回桌面。 那端自然看不到她的情形,只仿佛等得不耐烦了,笑声不减,夹着轻飘飘过来一句:“姐,今晚,带你男朋友一块来。”就把电话给扣了。 田箩低头看着桌面上的花茶,这是莫小白不知从哪个国家搜罗来的,号称是世界顶级,有强效的美容效果,喝一阵子,人能从内而外的白里透红起来。原材料产量极少,珍贵非常。看着看着,便有一种幸福感从心里缓缓地冒出来,到了脸上,就成了无声的微笑。从休息区远远望过去自己的办公桌,桌上有开得正灿烂的玫瑰。他不是时时的送花,他只是每到一个国家,就从那里空运一把玫瑰给她,她便隔三差五地,在同事们的起哄声中收花。其实莫小白很忙,是真的很忙,根本很少能陪在田箩的身边,但只要他愿意,总是能做得超乎想象。 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太久没有听过他的声音,刚拿起电话,便有同事匆匆走来:“田箩,BOSS提前回来了,会议提前一个小时,赶紧做准备吧。” 想起她刚放停的文件,田箩立马站了起来,咕嘟咕嘟几口灌完还有点热的花茶,也顾不得脸上密密飙升而起的薄汗,立刻投入到了工作中去。 在任何一个外企里,大BOSS的回归,对于员工而言都是草木皆兵,人仰马翻的事。大BOSS会根据自己的时间需求,不停地提出这样或那样的会议,导致所有的员工都失常。像小言里那种上下一家亲,外带幽默风趣大度无边雅痞之至的老板,是不存在于现实中的生物。或者如TVB电视剧一般,家族CEO,派派相争,斗个你死我活的剧情在外企这种裙带关系犹如白菜的地方,田箩也没有那个福分体验一把。只拼命不停地为工作发光发热,到终于结束,早已经错过了晚饭时间。 一看手机,好几条未接来电,都是苏然那一群的。最后一条短信,说是一群人已酒足饭饱,转场子到某知名夜店里Hight去了,让她赶紧前往会合,末了还放了一句狠话:不来就先奸后杀,让她哭着求着找苏然补处女膜去。这一看就是蒙可的风格,田箩笑。苏然又不是整形科的大夫,能整么?何况那东西,她早在还没出国留学前……脑中猛然一闪,感觉极其熟悉,似乎不久前也被问过这个问题。那一天,突然出现的莫小白把她吓坏了。她喝多了,到底怎么回答的已经记不清楚,恍惚中,仿佛……好像……脑子里有脆弱的东西炸了开来,顿时头皮一阵发麻。怎么会是这样?!田箩暗暗皱眉,怎么会说那样的话?也许自己喝多了,也不定记得准确…… 一个激灵,田箩立刻拿起包包,几乎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出了办公室。 一路上开着车,心里都有点心不在焉,反反复复回想着那一天的情景,记忆很乱,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闪过脑海,却如何也记不起,究竟,究竟那位,当时是什么表情。 正神游太虚着,突然一眼瞥见一直开在前头的宝马X5停了下来。立刻跟着一脚刹车,可惜依然堪堪车头擦上了人家的车屁股。田箩即便修养再好,此刻也有怒发冲冠之感。顿时恶向胆边生,下了车就去敲前头车子驾驶座的车窗:“怎么回事?!不带大马路上这么随意停车的啊!” 此时车窗徐徐降下,露出一张冠玉般的帅哥脸蛋。随之而来的,还有车内宣泄而出的震天音乐声。就是有这种人!交通事故才会连年暴涨!田箩冷了脸,眯了眼,正做好了理论的准备。哪知帅哥此时却抬起一只夹着烟的手,极其优雅地伸出窗外,先很随意地掸了掸烟灰,然后抬高,一指头顶上正亮着的红灯。 田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觉得自己体内的空气,正被一点一点的抽离,再也没脸活在这个世界上。只好低眉顺目,极尽小女儿状:“那个……先生,对不起……” 车上的人,举起烟,放在唇边,两眼盯着田箩,狠狠地吸了一口。 田箩仿佛自己也被狠狠地吸了一口一般,顿时有种怪异莫名,类似被调戏了的感觉。 也只能皱了眉,尽量不看车上人的眼睛:“我愿意赔偿,如果您不介意,请稍等片刻,我立刻打电话报案定损……” 说着就从包里掏出手机,正要按号码,一只葱白的大手,突然按住了她的手机,她顺着那只手往上,抬眼,便被一股浓浓的白烟,正好喷了满脸,朦胧中似乎还有眼圈从她的头顶飘过。 田箩毫无防备,被烟呛得直咳嗽,咳得眼圈都红了,便听到车里的人,扯出一串爆笑,一只手,很随意的朝自己挥了两挥,车窗还来不及升起来,车便离弦之箭似的飞了出去。 田箩一抬眼,已经绿灯了。 对方的车子底盘高,被她这么一擦碰,也就花了个后侧屁股,还不带怎么看得出来。相反田箩自己的LEXUS原本车头就长,恰恰又是白色,老大的划痕横穿车头,看得田箩一阵憋屈。 田箩虽说不是豪门千金,到底也是在父母的手心里长大的宝贝,几曾受过此等的侮辱,虽然肇事者是自己,但也不带这么被人不当人看的呀。 满肚子的憋屈,一到夜店门口,老远看见蒙可的保时捷停在夜店惹眼异常的第一顺位上,心想这小妞,一点学不会低调,也不怕自己迟早哪天给绑架了。顺着指引,好不容易把车停好,正拐了身子往店里去,突然发现一部极之眼熟的宝马X5,正停在自己的右手边上。于是田箩停了步子,绕到车子屁股后头,果然看到车屁股上刚被刮伤的痕迹。真是冤家路窄,田箩赶紧拿出手机记车牌号码,琢磨着改天借一QQ,愣是要把这车给撞烂了才安心。 这家夜店在城里颇负盛名,又恰逢周末,其人满为患的程度可想而知。田箩从贵宾通道一进房,立刻受到苏然的热情拥抱:“田箩姐,你可来了!” 田箩连忙回了拥抱,这小子却没有要放手的意思,依然死抱着她不放,看来这小子已经喝开了。田箩轻轻挣扎了一下,左右扫了一圈房内,发现尤殿不在,便由着苏然搂着,伸手从包里掏出个精美的包装盒来:“我这不是下了班,大老远的赶着给你拿礼物去了,才来晚了么。” 苏然一见到礼物,立刻放开了她,一把抢过来,开始撕包装。正巧此时尤殿进来,身边还跟着个穿着很辣的卡哇伊小妞。田箩暗暗松了口气,这要让尤公子看到了,又得话里带刺。 苏然已经拆开了包装,里头是玫瑰金打的一把秀气的小手术刀样式领带夹,苏然兴奋得直咋呼:“尤殿!你看看你看看~!啥叫上心?这就叫上心。不带你这样的,到日本比赛,去了一个多星期,啥也没给咱带回来。” 尤殿一看就是刚在外头热舞回来的样子,热气都还没散完,田箩见着他立刻便想起那晚说过的胡话,塔拉着脑袋跟老鼠见着猫一样,恨不得自己是缩头乌龟。 尤殿倒是很大方,一手还让卡哇伊美女挽着,一边巡了一圈房内,笑意盈盈:“姐,你男朋友呢?” (16) 大学生的周末都在做什么?答案是——喝酒。 田箩跟着一众学生会里的学长学姐,讨论完了毕业生送别会,就自然而然的到KTV里消遣来了。 一进大门,就有学姐拽着她,指着大堂的方向:“田箩,那不是你们家尤小帅哥么?” 田箩顺着方向看,老远见着尤殿的背影。旁边苏然几个太子党,还有一群没见过的莺莺燕燕,一笼子的围着尤殿,众星拱月一般。 立刻也有别的学姐看见了,就冲着田箩:“田箩,把你们家那水泱泱的苗子叫过来瞧瞧呀。” 田箩被说得心虚,根本也没她什么插嘴的余地,已经有学姐朝着大堂喊:“尤殿!” 尤殿一群人听得有人喊,都纷纷回头往这边望。田箩老远听见有人冲尤殿说:“哟,尤殿,那不是你们家田箩么。” 田箩被双方都用的“你们家”雷了一下,尤殿也见着她了,一咧嘴露出标志性的酒窝,对于身边人的用词毫无所觉一般,冲着她施施然地走了过来:“姐,你也来这儿。” 田箩身边的学姐们立刻发出满足的赞叹声。 尤殿已经走到田箩身边,非常礼貌的冲着各学长学姐点头打招呼。有认识的就称呼称谓,不很熟悉的就喊:“学长好,学姐好。”惹得众人纷纷点头回应,刚大胆地叫尤殿名字的学姐,便笑笑上前捏了田箩一把:“田箩,你家尤公子就是气派。” 尤殿恰巧听见了,斜着眼睛看田箩,声音里带着笑:“你家的?” 田箩原本只是被“你家”这词雷得有些尴尬,此刻被尤殿一看,又感觉有些害臊,脸蛋很不自然地就红了红。 尤殿却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像小时候一样,站在她身边很认真地纠正学姐:“她才是我家的。我家的田箩。” 17岁的尤殿,已经比田箩高出了整整一个头。小时候做起来很自然的动作,此时再怎么熟悉,在旁人看来都莫名地暧昧之至。 这一次,不仅田箩红了脸,连听到的人,都莫名其妙地跟着脸红。尤殿仿佛早已经习惯了这种状况一般,拉着田箩回头指着没跟过来的苏然一群:“姐,到我们那边玩去。”说着报了房号。 田箩的手,在尤殿的掌握下用力挣了挣,握着她的力道便立刻紧了起来。于是田箩放弃了挣扎,任由他握着,只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用了力的手背:“尤殿,我跟学姐们一块来的,我一会儿再过去行么?”声音婉转中,还带着隐隐的哀求。 尤殿纹丝不动,保持着笑容侧头看她。 田箩一叹,伸手在他脸蛋上轻轻拍了拍:“别闹别扭。我真一会就过去。” 尤殿这才放开了她的手,跟学长学姐们道别离开。 田箩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这两年,随着田箩上了大学,两人的距离稍稍拉开了一些,尤公子的占有欲却愈发旺盛起来,一不如意,便孩子般的别扭半天。田箩时常得小心翼翼,尽量避免触犯雷区。 刚刚被尤殿一句话堵得有些脸红的学姐,尤殿走后终于恢复思维。一直到跟着大伙进来房,还一脸狐疑地望着田箩,最终很没头没脑冒出来一句:“田箩,你家那尤公子,该不会是喜欢你吧?” “什么?”田箩被问得一愣,一时反应不过来。 “怎么看,都像是吃醋呀。” 田箩心里咯噔一下。有细微的东西,突然连接了起来。仿佛恍然大悟一般,又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这感觉怎么也说不上来,好像有些窃喜,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这般高兴。 有股热浪在身体里乱串,她便红了脸,唯呐呐地解释:“学姐,他,他小时候就那样。应该,应该不能吧?” “怎么不能?你想想都对你有意思的人。”学姐说着,还往一众学长里偷偷瞄了一眼。 总的来说,田箩在大学里算是个地道的受欢迎的苗子。不骄不躁,甜美可人。女生喜欢,男生自然更喜欢。田箩升上大二以来,追求者不少反多。许多是之前不了解她,了解了以后才爱上的。这便是田箩的魅力,好酒越久越香醇。 20岁的田箩与17岁的尤殿。花样年华的少年少女,又一块相处了这么些年,怎么想都有可能。 其实尤殿打小就非常受女生欢迎,身边的花蝴蝶就跟走马灯似的,他也没特别地就说过爱上谁谁。充其量也便是看美女的心态,认识了哪个长得水灵的,就带着在哥们面前显摆一圈。不多久,便又换了人。 田箩认识尤殿认识的早,尤殿过去也爱带着田箩到处显摆,打球要田箩伺候着,吃饭要田箩陪着,旅行要田箩跟着。田箩原本也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总觉得日子久了,尤殿总会腻歪。便也随着这少爷的性子,按照他希望的方式来生活。谁知久而久之,成了惯例,尤殿身边一直保持不变的女生,就田箩这么一个。许多人是跟着尤殿认识田箩的,就统统潜意识里有:“尤殿的田箩”这样的想法,仿佛田箩一举一动,都必须请示尤公子批准一般,让田箩倍感压力。却从来不曾想偏了,觉得这是喜欢。 这么想着,似乎事情却又好像真是这样。 田箩正想事情想得出神,坐身边的某学长突然拍了她一下:“田箩,申请交换生到加拿大读研的事,你到底定了没?” “啊,那个,还没……” “你的材料审核早两个月都通过了,温哥华那边也觉得你条件很适合。下个学期就开学了,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还在考虑?” 田箩读的是语言,法语又是副修。大二一结束,到温哥华当交换生两年,回来便是硕士毕业,确实是个很好的锻炼机会。 “学长,我一想好了,就立刻答复你行么?”田箩也说不上所以然,只能这么先应付着。 “尽快吧。最迟这个月底,得往学校报名单了。”学长也只能这么提醒一声。 田箩点头。恰巧看见门口有一太子党正往里头伸脑袋。一见田箩望向他,就拼命挤鼻子弄眼睛。 田箩出得门口,立刻便被太子党拖住:“田箩姐,尤殿让我来喊你。走,到咱们那边场子玩去。” 田箩无奈。这太子,还紧迫盯人了还。该不会真的是……仅仅只是联想,心底便一阵甜腻。田箩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突然生出这许多莫名的情绪来。 跟着太子党,刚一进房门,便看到里头闹腾的景象。一群人把卫生纸搓成一条长条,玩嘴巴接龙游戏。一个含住传给下一个,卫生纸化了便越来越短,此刻正好传到一短发美女那儿,卫生纸已经短得就几乎只能勉强含在嘴里了。短发美女旁边跟着就是尤殿,她一边接稳了纸巾,一边拼命拿手拍尤殿,意思让尤殿赶紧接上。这一看就是铁定必须得要碰到唇的架势,尤殿笑得一脸坏样,双手稳住美女的肩膀,毫不犹豫就要往下亲。 正巧赶上田箩进来,尤殿一见着田箩,便立刻放开了短发美女,站了起来:“姐,你来了?过来过来,坐我旁边。” 说着就推了身边的苏然一把:“坐过去些坐过去些。姐来了,这次不算数,我们重新开始啊。” 一屋子的人起哄;“尤殿,你少拿田箩姐当救兵。你就不愿被苏然亲呗你。” 尤殿另一边的短发美女,已经把卫生纸吐出来了,笑意盈盈地指着尤殿:“是他不接,不是我不传呀。要罚得罚他。” 尤殿便笑了,很豪迈地把酒一干而净,举着试管向田箩示意:“姐,为你喝的呀。” 田箩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过去也觉得尤殿长得真是标致,笑容也很好看,却从不曾有这种,仿佛被电到了的感觉。 只能赶紧把目光移了,无论如何再不敢对视。难道真如学姐所说,是喜欢么? 难道真过了这好些年,才突然敏感起来么? 苏然巴巴的从旁边递过来个MIC,笑得巴结:“姐,感谢你救我于水深火热啊,要不真得生不如死。来来,给您点的歌。” 田箩一看大屏幕,苏然竟然把她爱唱的两首歌给切到前头来了。 便很顺手的接过MIC,拿MIC的圆头一捅苏然的胸肌:“苏然,瘦了以后有料了呀。”说着就咯咯笑开来。 苏然随着成长终于不再是小胖子,但也异于常人,励志要把肌肉练成过去肥肉的程度才肯罢休。 苏然被田箩一偷袭,哎哟叫着护住胸部,活生生一副发育中的少女的姿态。惹得旁边的人都来了兴趣,纷纷伸出禄山之爪,向他的胸部袭来。苏然被围攻意淫,顿时尖叫声跟笑闹声哄成一片,便再也没人理会游戏,田箩拿着MIC,施施然在一片嘈杂声中唱起自己的歌来。 一连唱了好几首,酒也灌了不少,田箩忍不住站起身要上厕所。 房间里的厕所,让不知道哪个小子喝多了反锁着门霸占着在里头发酒疯。 外头的人喊一声:“你出来呀。” 里头的人便应:“你进来呗。” 外头的人便说:“你不出来我怎么进呀?” 里头的人便也说:“你不进来我怎么出呀?” 外头的人只好怒道:“你倒是出来呀?” 里头的人也跟着怒:“你倒是进来呀。” 田箩一看这无结局的对话架势,立刻转了身的就往外头跑。 刚走到僻静的拐角处,突然听到一把娇滴滴的女声:“你说,你是不是在意田箩姐?” 田箩步子一顿,便停了下来。 一个熟悉的男声,笑得挑逗而低沉:“BOBO,吃醋了?” “哼,刚田箩姐一进来,你就没敢亲我。眼神都跟着她打转呢。”声音更嗲。 “是么?”满不在乎的语气。 “你说,你是不是喜欢她?你一向对她跟对我不一样,你肯定也吻过她了,对不对?”怒中带娇,是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忍受的语调。 “……”没有人回答。 “到底有没有……” 那一头,突然沉默了下来。 半响,那个熟悉的声音,压低了音量,伴着暧昧,模模糊糊地说:“BOBO,她可没跟你一样,上了我的床……” 有微微的娇吟声,断断续续地抱怨:“不许吻我~!你们男人都一样,你敢说你没有想要田箩姐?” 有低低的笑声传来,仿佛默认一般,很快又散去。 隔着一个转角,田箩整个人贴在墙壁上,背脊冰凉。仅仅只是一个转角而已,便是纵横两条不同的岔路。 微微抬高手,发现自己竟抑制不住地全身发抖。背脊的凉意,很快散了全身。感觉连头皮,都在一寸一寸地凉下去。自己竟然是一直都没发现。习惯,这几年,对他习惯性的迁就忍让,对他占有欲的甘之如饴,对他任性霸道的理解附和……喜欢?是喜欢。但,却不是他喜欢她。不是尤殿,喜欢田箩。 (17) “姐,你男朋友呢?”这话说得极其轻巧,说这话的人丰神俊逸,此刻正冲着她露出酒窝。 田箩此生,从未见过有男生的酒窝,生得这样好看。过去刚上大学,每每有同学说哪个帅哥的酒窝特别迷人,她就老爱反驳:“那是你们没见过我家尤殿的小模样,才会说这么无知的话。你们要真见了,肯定连魂都得丢了。”当时大伙都笑她自家的茅坑是香的。等真有机会见着了尤殿本人,却都是真的丢了魂。那时很爱把尤殿归类为“我家的”,仿佛是一种骄傲,或满足感使然。反倒是后来发生了关系,就再不说这样的话了。一则是做贼心虚,为了避嫌。二则不知怎的,心理上有一层排斥感。待得有人说“你们家尤殿”,她就会立刻撇清:“我家可没恁大的本事,能出这小太子。” 也不过是这两年的事,小太子依然近在眼前,露出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笑容。她却仿佛被烫着了一般,立刻别开了眼。只呐呐回了一句:“那个……他,不在国内。” “啊!感情是真有了男友啊!看来蒙可的八卦偶尔也能准那么一回呀!”苏然立刻呱呱叫着起哄,顺手把田箩送的领带夹随意地夹在自己领口,因为没系领带,就在领口边上这么斜斜一插,别有一番时尚。 友人也跟着围了上来:“田箩,啥样的呀?”“就是,这么多年,也没听你闹过啥花边,看来此人不简单啊。” 田箩从没被人这样拿感情事拱过,最多也就有人给她介绍对象,瞎起哄一轮,最后不了了之。这般煞有介事倒是头一遭,顿时觉得全身都是蚂蚁,又仿佛芒刺在背,也不知如何应对。她和莫小白目前的关系,答是也不对,不是却也说不清。 正难受着,又听尤公子不咸不淡地跟着附和了一句:“姐,我倒是也很好奇呢?” 苏然又立马高八分贝地接话:“啥?尤殿你也不知道?” 田箩眯眼狠狠瞪了苏然一眼,恨不能立刻把这超级大嘴巴给埋了。可惜超级大嘴毫无所觉,正喜笑颜开地戴着她花了好些心思给弄的礼物,对她进行毫不人道的八卦逼供。 真是一点人性都没有!田箩只能左右环顾,到处搜寻蒙可的身影。必须得找着这罪魁祸首,把她大卸八块。而且,那晚说胡话的事,想知道真相,也就问她最清楚。 正遍寻不着,一个火红的人影蹭地出现在房门口,手里挽一帅哥,话插得恰到好处:“我说苏然,还有你,你,你你——”指了一众人等:“你们问箩箩姐有用么?她那点破事,也就我最清楚。你们要真想知道,都来巴结我!”笑语嫣然,白肤胜雪,连爆粗口的毛病都收敛了。简直一代绝世佳人。 田箩心底感叹,怎么这出场的方式,就跟尤殿像成这样呢?所谓山中只有一王理论,也难怪这俩人不来电。他俩刚认识那会,金童玉女,男的有权女的有钱,田箩就觉得,这俩很有希望成为继无数经典小言后的再一部欢喜冤家创世巨著,结果俩人出乎预料的绝缘。这真是世事难料啊。 田箩正在一群闹哄哄的人群里感叹着,突然听到一个极其悦耳的声音,以极其变态的语气说:“哦——箩,箩。原来是你。” 田箩顿时全身汗毛都立了起来,一边忍住翻涌而出的鸡皮疙瘩,一边顺着声音的来源,立刻就看见了蒙可手里挽着的,刚刚一直被她忽略不计的,号称为帅哥的生物——那个冲她喷烟圈的宝马X5变态男! 该生物正无耻的对着她笑出一口白牙,脸上露出两粒她觉得熟悉莫名的酒窝:“真有缘,箩,箩。” 随着最后两个字吐出,田箩的鸡皮疙瘩也终于被抖落了一地。 田箩几乎要抑制不住地尖叫,不要再叫她箩箩!尤其是用如此变态的语调说,箩,箩。叫田箩为箩箩的人很少,一种是如蒙可这般,比她小的美眉,偶尔冲她撒娇叫她箩箩姐。另一种——另一种就是极其亲密的人,比如莫小白,会叫她箩箩。至于尤殿,只在要给她以极强的压迫感的时候,或那个啥到了情不自禁的时候,会叫她田箩。被一个陌生人这么随口叫,令田箩顿时产生一种全身□的感觉。 田箩脸一沉,刚要纠正。就听得蒙可立刻冒出来打圆场:“箩箩姐,你别怪他,他最近刚回国,中文不大好!他是尤殿的堂哥,中文名叫尤子杰。” 哦,中文不好,倒是个确实值得人原谅的好理由。难怪就觉得笑起来的酒窝眼熟呢,他就是尤殿那自小便在家族里流传的叛逆性人物啊。 田箩自然是没少听说这位人物的事迹的,他小时候揍同学,以增加自己的零用钱,长大了威胁老师,以保证自己的成绩过关,再大些就软性控制校长,让自己保送上大学。成年后就奴役导师,为自己开发新型机器人卖给各牵头企业,最后因为手握大学校长的三级片而得以高分全勤毕业,再之后就不务正业,开始环游世界。是一个彻头彻尾典型的美国派公子哥。本来尤殿的家族里是绝不可能出这样的怪胎的,坏就坏在他父母都去得早,在他还没形成正确的价值观之前就把他丢给了老太爷。老太爷太忙,只能让他打小到美国跟着保姆过日子,于是便养成了这种怪胎。老太爷实在太忙,又对他心里有愧,便睁只眼闭只眼的让他混日子。 尤殿在回国之前,有好一阵子跟他当玩伴,回国之后,也通过MSN保持着联系。尤殿在个性形成上的某些缺陷,便是间接受到其影响。 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空有一副好皮囊。田箩在心里偷偷腹诽。正好听到尤子杰又用蹩脚的中文,叫了她一遍:“箩,箩。”声音近在咫尺,热气差点抚到她脸上。 她急忙后退一步,避开过近的距离。这一次等不及田箩发威,尤公子便已经皱着眉,用凉飕飕的声音替她出头:“再叫她一次试试?”说的是纯正的美音。 尤子杰便仿佛听到了魔咒一般,立刻离她几步之遥以表清白。但却还是忍不住斜眼睨着田箩,发出跟在宝马X5里一模一样的,变态至极的大笑声来。 田箩有些怒了,又不好当场发作,何况此时蒙可还两眼爱心地盯着变态男,做自我陶醉状态。田箩连忙一把拉过蒙可:“走,陪我到外头透透气。” 蒙可被田箩挟持着,还不忘回头看变态男:“York,一起?” 田箩一看变态男一副要接蒙可的话的样子,根本等不及他开口,一嘟嘴,狠狠瞪了他一眼。立刻便看到他仿佛心领神会般低眉顺目。正满意之极地拉着蒙可要走,却突然一股蛮力把自己一提,整个人就被带出了房间。 在她努力回望的视野里,只来得及听到蒙可惊呼的一声:“尤殿!”便被震天的音乐声盖了过去。 田箩被紧紧地桎梏住,只能跟着尤殿,努力避开拥挤的人群,幽暗的灯光偶尔打到他毫无表情的脸上,田箩几番想要说话,却都被音乐声淹没了勇气。沿途有貌似相熟的女生,纷纷跟尤殿打招呼,他都只是全做不见,一路挤到死角,再无地方可去,田箩只得放开声音,只大声喊了一个“尤”字,便被一股大力一推,田箩几乎是整个背部瞬间贴上了墙壁,撞得生痛之间,便有热乎乎的吻落了下来。 田箩用力地挣扎,尤殿一只手将她整个压到墙上,另一只手却托着她的后脑勺,吻得彻底。 田箩也不过就挣扎了一会,便被他逮着机会,整个地入侵。 尤殿的功力,绝对称得上是高手之中的高手。田箩被吻得全身发烫,便再也没了反抗的意愿。压着她的手逐渐放松了力道,夜店里的音乐快而震撼。田箩的心脏,随着音乐声,一抽一抽的难受,眼前的人有她所熟悉的味道,一种她无法抵御的味道。她只能放纵自己,伸出修长的胳膊,攀附住他的脖子,用以支撑自己身体的感觉,主动回应他的掠夺。 尤殿却停了下来。撤了攻势,只在她耳边伴着音乐声放大了音量:“姐,不要再给我玩忽略的把戏。” 从田箩的视野里看过来,只觉得他起伏得稍嫌急促的胸膛,正透露着不可言喻的性感与挑逗。触手皆是细腻的肌肤,田箩忍不住便收紧了胳膊,送上香吻。 尤殿微微偏了头,吻便只落到他的脖子上。田箩贴得他很近很紧,发出不满的娇吟。他伸手环了她的腰,漂亮的脸蛋,贴得离她只有半分,呼出的气息很烫,语气却很冷漠:“少拿这套来打发我。” 田箩瞪大了盈盈的美目,一副无辜之至的表情,带着甜蜜的性感与微微的挑逗,便这么看着眼前的人,也不说话。 尤殿很困难地深深吸了口气,托起田箩的下巴,圈着她腰的手臂收紧:“我去了日本,你交了男友,我回国,你避着不让我见他,甚至不想让我知道。”一顿:“姐,你莫不是,真的打算,离开我,然后跟别人结婚?” 田箩不答,只略略松开了一直圈着他的胳膊。 尤殿眯了眼,俊俏的脸蛋在灯光下愈发深刻:“你,爱,他?” 田箩盈盈的眸子里,积满了能化得开人的水汽,她柔柔的手臂穿过尤殿坚硬的胸膛,在他的身后交叉,整个人贴近他的怀里,呼着撩人的气息,娇嗔着送上香吻,甜蜜而挑逗。 尤殿原本只有半分的距离,此刻便变成了零。立刻反客为主地开始侵略,抱着她的力道,紧得田箩有些发疼。 直到田箩眼角余光,看到不远处东张西望着正逐渐逼近的变态男以及他旁边紧紧跟着的卡哇伊美女,才用力推开了尤殿,努力跟他保持着应有的距离,假装若无其事。 尤殿不明所以,被推开后便皱了眉,警告性地睨了她一眼便又要向前。田箩只好指着他的身后,努力放大了声音:“你家的美女来了!” 尤殿放开了田箩,顺着她的手势回头望,来人也正巧发现他们俩人,卡哇伊美女便高兴地冲着尤殿挥手。 田箩一派正经地站在尤殿旁边,甚至轻松地跟着音乐摆起了身子,仿佛他们也不过出来享受氛围般地无关紧要。 尤殿侧着脸,看了她好一会。直到来找他们的两人都挤到了他们旁边。 “尤。”卡哇伊美女一开口,竟然是日本腔。两手便要挽上尤殿的胳膊。 哟,看那样还是从日本跟来的。田箩也不知怎地,便扯开嘴角轻轻哼了一声。这一声极轻,却还是被人听了去。 尤殿不着痕迹地躲开卡哇伊美女伸过来的手。只略略侧着头,盯着田箩仿佛极其愉悦般呵呵笑出声来。 边笑,边拿英文跟变态男交代:“York,替我把我的日文翻译小姐照顾好。”照顾二字,用了极其暧昧的语气。 田箩觉得被人看穿般的浑身是刺,只得撇开目光,无意中与变态男对视,发现他正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盯着她瞧个不停。田箩也不知怎的心里一慌,便低了头。尤殿正巧也正跟卡哇伊美女道别完毕,抓了她就往外走。 田箩跟着尤殿出了夜店,正想着不知这小太子要玩什么把戏,却见他一脸暧昧地看着自己。直盯到她好不容易褪去的热浪又再次袭来,便听见尤殿半带嘲笑的语气:“姐,不是不在乎么?” “啥?”田箩愣愣的。他该不是以为刚刚…… 有湿湿的吻,印在田箩的锁骨上。这一次,挑逗的角色换成了他。他抱着田箩,笑得无辜又可爱,轻轻的在田箩耳边吹着气:“姐,如果你忘了,今晚,我会让你记起来……” (18) 记起来什么? 有些事,过去不明白,如今明白了,便再也不能假装不明白。 有些人,既然逃不开,便只能选择离开。 田箩终是跟自家老爹说了要去加拿大读研的意愿。自家父母,本也是反对的,总觉得田箩才20岁,等大学毕业了再去深造也不迟,更何况,如此多的名校、国家,未必就非得去温哥华不可。偏田箩这次坚持得很。田箩一向乖巧懂事,大事上从来遵照父母的意愿,第一次如此坚持,事情又是正面积极的求学因素,田箩家的大家长也确实觉得没什么非拂灭爱女希望不可的理由,也就顺着田箩心愿,将就着答应了。 事情一定下来,田箩便开始积极做筹备。唯似有意一般,筹备工作进行得极其低调,仿佛刻意避着某人。 终究,纸包不住火。 到毕业生送别会那天,正巧赶上尤殿学校组织毕业生参观她们校园,田箩作为母校毕业生,自然负责接待工作。原本田箩以为尤殿这小太子铁定不会来凑这热闹,结果老远的校车停下来一开门,就看到尤殿苏然俩人穿得跟春游似的,花枝招展地站在初夏傍晚融融的阳光里冲她笑。金色的阳光洒在尤殿脸上,便碎成了一点一点的玻璃碎片,刺得人眼都张不开来。 田箩便急急地把脸撇开,再不看那屡阳光。在前头领着路,带小太子们晃了好大一圈校园,例行公事地介绍几个景点。这学校尤殿平时就没少来,估计路比她还熟悉。一路上田箩话并不太多,尤殿也沉默着,只偶尔能感受到他的目光,独独苏然一直兴高采烈,见着美女就吹口哨,嚷着一会要介绍这个一会要认识那个。 其实真正要读这学校的就尤殿,苏然早已经注定了是要去医科大的命运。田箩偷偷瞄一眼苏然的肌肉身材,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能当大夫的人。 迎面碰上系里的导师,上来吩咐田箩晚上毕业生送别会的事宜,末了看见尤殿,便笑着打招呼:“尤殿,今晚上也来参加送别会,感受一下什么是大学氛围,再有几个月,你也是咱们的学生了。”说着就仿佛是一件多么值得骄傲的事,哈哈笑开,临走又拍了拍尤殿的肩膀:“一会有空到我办公室来,我最近有个翻译的活儿,里头好些生僻的词,学生们都译不出来那味儿,你给参详参详。” 尤殿有别于其他外黄内白的小留学生,由于本身家族约束的关系,语言功底极好,很早便在圈内有些名气,水当当国家未来外交官的苗子。 待得送走了这俩祖宗,田箩便被人拖着去彩排,直忙到晚上送别会开幕,才有功夫坐在台下,一边喝水一边啃零食充饥。 台上“考四级”的小品正进行得白热化,毕竟是大学生涯中,最后的一次演出。许多学长学姐演得投入,台下同学们都笑成一团。 田箩跟着笑得正乐,便看见尤殿由系主任陪着,从侧门进了礼堂。 系主任领着尤殿往前排教师席走。田箩坐的工作人员座位恰恰便在教师席后一排,他们经过的时候,尤殿连眼角余光都没有看她一眼。 田箩心里一沉,跟着便有细细密密的不安,一层一层,从心底里往外翻。 田箩太过于了解尤殿,他甚至都不需要开口,田箩便一直知道他的雷区。迁就呵护忍让,田箩习惯做得太多,也因为习惯,戚戚然地,遵循一贯的模式,永远无法改变。 这么想着,仿佛有些事,便再没什么在乎的必要,无所谓了一般。 田箩重新将注意力投入到舞台上,正巧小品也结束了,换上退任的学生会长,后头跟着一众学校著名的乐队成员。台下尖叫声顿时响成一片。学生会长好歹也是叱咤风云的一代人物,一举手,做了个平声的手势,台下就安静了下来。镇定自若地调了调MIC的角度,退任的学生会长轻声地说:“这首歌,我知道其实不应该在这里唱,但是,我怕,我没有机会,跟你说一声再见。”音乐声响起,是张震岳的《再见》。 “我怕我没有机会 跟你说一声再见 因为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你 明夜我要离开 熟悉的地方的你 要分离 我眼泪就掉下去 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脸 我会珍惜你给的思念 这些日子在我心中永远都不会抹去……” 声音并不是明亮而动听的男声,高亢中甚至带着嘶哑和些微的走调。 田箩大一起,便跟在学生会长身边两年,从未听过他唱歌,据说,五音不全一直是他的死穴。 五音不全的一代风云人物,此时此刻,认真地站在这个曾经的舞台上,唱最初也是最后一支道别的歌曲。 台下的眼泪,逐渐在嘶哑的歌声中,掉成一片。 相处了这些年,有过许多的曾经,却始终敌不过“再见”。 终究,是要分离。 田箩柔柔的一汪子眼泪,锁在教师席上背对着她的俊俏背影上。 已经有女生,在歌声中大声叫着退任会长的名字,喊:“我爱你,我们永远爱你!” 仿佛感觉到了她的眼泪,一直背对她的背影,侧了侧身,在一声声有节奏的“我爱你”中回过头。 田箩努力地眨着眼睛,想要看清楚隔着泪水的那张脸的表情。 台上的音乐到了间奏,退任学生会长举着MIC,一手指着田箩所在的台下,依然是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田箩,你,听到了吗?” 一股明亮的灯光,合着四下响起的尖叫声,“唰”一下照亮了田箩。 光太强,强到田箩四周的景物,迅速地隐去,再也看不见。 强到田箩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个不停。 “我怕我没有机会 跟你说一声再见 因为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你 明夜我要离开 熟悉的地方的你 要分离 我眼泪就掉下去——” 歌声再次响起,有越来越多的声音,随着五音不全的主调,唱得越来越大声,最终整个礼堂,都响起了和声。 灯光逐渐灭了下去,教师席上原本熟悉的背影,已经不在。 “我不能答应你 我是否会再回来 不回头 不回头的走下去……” 田箩跟着大家的歌声,大声的和着。 最终,仍是没有看清,那张曾经的脸上的表情。 似乎一切便都在预料之内,毕业生欢送会后不到一个星期,田箩被单独叫到了校长室,不是辅导员办公室,不是系主任办公室,是校长办公室。由校长大人亲自告知,她去加拿大的申请,碰到点不大不小的材料审核问题,也许会被搁浅了。 田箩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只轻声地道了谢。出得校长办公室,她也并不急着去哪,便随意地在图书馆边上的长凳子上坐下,托着腮发呆。 果然,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虽然早有预料。怎么办呢?他一贯是这样的,就如小时候是一样的。要顺从么?假装自己其实并不真的很想离开? 这么胡乱想着,电话便响了。接起来,那边传来尤殿的声音:“姐,别人给送了两张郭德纲相声的票,今晚陪我去听相声?”非常若无其事。 其实自毕业生欢送会后,田箩便没见过尤殿。他向来很不喜欢除他以外的人,对田箩表示好感。何况还是这样公众且出尽风骚的方式来表达。田箩预期过会有一阵子的冷战,只没想过,这个冷战结束得这样快,且这样残酷。 田箩沉默。 电话那端也不甚在意她的答案,只说:“七点到你学校接你。”便挂了电话。 再次见到尤殿,他已早没了那日教师席上背影的冷漠。反而一副等待公主归来的骑士脸,施施然迎向田箩,挽起田箩的手,搭上自己的臂弯,仰着下巴,笑容英俊而迷人:“姐,我来接你了。” 田箩怔怔的,这副情景,熟悉又陌生。尤殿仿佛赢了胜仗的高傲和欢愉。难道真没什么事,可以脱了他的掌控? 郭德纲的这个场子,开得大气无比,VIP区里一溜的熟面孔。看来人相声红,也不是无端的。田箩左右顾盼,没发现平时熟悉的那几个太子党,尤殿在一边看见了,便笑她:“姐,别瞧了。今晚就我俩,他们都没来。”低下头,凑到她耳边:“专程带你来的。” 其实真正嚷着要看郭德纲的人是田箩,那时候郭德纲刚开始暴红,田箩无意中陪母亲到电视台,碰巧郭德纲在录节目,田箩便坐一边听,听了个段子,此后就老惦记着,时不时的提一提。 尤殿国外回来的孩子,怕是对国粹属于没啥感触的类型。 这算什么?打一板子给一颗糖么?田箩见尤殿凑过来,不自觉地便往后偏了一偏,拉开了点距离。 尤殿突地就站住了。看了她一眼,脸跟着就沉了。 田箩微微蹙眉。 尤殿已经一把抓过她的手,握着。 一路走到位置上坐好,他都再没放开。待坐下来了,他依然握着,手放在田箩的膝盖上。 田箩害怕这种亲昵。尤殿的手太烫,烫得她浑身不自在。她偷偷瞄着尤殿的眼色,手依然在他的掌握里挣了挣。 一股大力一按,定住了她的手。尤殿眼里精光一闪,便飘来一句:“不乐意?” 一顿,也并不等田箩回答,又说:“姐,别净做些无谓的事。”说这话的时候,甚至连脸都没有偏,坐得笔直,双眼望着台上,另一手轻轻敲着椅背。 田箩便安静了下来。四周灯光逐渐暗了,有热场的德云社弟子开始说相声,没多久,郭德纲挟着于谦也出来了,台下逐渐有笑声和喝彩声传来。 黑暗中,尤殿能时不时地听到旁边传来田箩呢哝的笑声,声音软软的甜甜的,感觉比台上的声音更能吸引人。他却并不偏过头去看,怕看了,会打扰到这样的笑声。 这么听着听着,突然感觉到有湿湿凉凉的液体,滴落到自己握着她的手背上。很快又有一滴,接着便越来越多,有的凉了,有的还带着温度。 田箩笑颜如花,郭德纲的段子正讲到精彩的地方,田箩抑制不住地笑,笑着笑着,黑暗中有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握着她的下巴一转,便看到了尤殿星亮的眼睛。这才发现,自己满脸的净是泪水。 一旦发现了,就再也抑制不住。甚至脸上维持着的笑容,都还没有褪去,便这么急急地、极尽无奈地、透着无数的期盼与绝望:“尤殿,我,真的很想、很想、很想,去留学。” (19) 很想,很想…… 田箩至今也想不明白,当时自己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勇气,说出如此多的很想很想来。 如果,如果当时便知道,即便是出了国,最终依然会变成现在这样,自己,是否还会那般不顾一切的坚持? 尤殿半轻半重地啃食着她的后颈,灼热的气息在耳边泛滥,惹得田箩娇喘不断,待要更近一步,热气便拉开了一些,耳畔有低得诱人的声音:“姐,告诉我,那个人,你怎么认识的?” “嗯?”田箩惺忪着眼,朦朦胧胧只看得到尤殿迷人的身躯。脑子几乎是瘫痪的状态。 “那个人,你知道我说谁。”耳畔的声音坚持着。挑逗的动作没停,半哄半诱。 “莫小白……”田箩听懂了,却受不住尤殿致命的诱惑,颤憟着身子。“认识,好久好久了……” “多久?”仿佛在哄一个不愿意睡觉的孩子,修长的手指轻轻撩过她的额角。 田箩看着他的手指,每个指甲都仔细的修整过,干净又整洁,只是不滑腻,磨过她的皮肤,有些微粗糙的痛感。 多久……她其实应该记得,此时却又觉得自己什么也记不清楚。好像很久很久了,久到她几乎忘记了,他第一次抱着她喊箩箩的样子。仔细想想,又似乎并不很久,他也不过才刚跟自己说了再见罢了。 辗转间,便感觉腰间一紧。 尤殿向来在床上表现出色,年轻力壮,还秀色可餐。这小太子要真勾搭起人来,就算是修女也得还俗。 田箩心底仿佛被猫抓了似的,又痒又疼,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最终只能发出细细的呻吟。 偏尤殿怎么也不肯罢手,他的头发已经湿透了,汗沿着年轻清瘦的脸颊一溜地向下,两手撑着田箩两侧,半张的唇,带着一抹逼供般恶意的笑,光洁修长的脖子,喉结一动,伴随着压抑的喘息声:“他,有没有这般对你?” 田箩早已经不是第一次,觉得这样的尤殿性感无比。她努力舔了舔唇,盯着那抹恶意的笑容好一阵子,越看越觉得诱人,便仿佛催眠一般,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强烈的欲求不满:“尤殿,别这样……” 绵密的小手,穿过他的发梢,紧紧攀附住,光洁修长的腿,一寸一寸,蹭过他的,最后滑不留丢地挂在腰间。 尤殿半眯了眼,一手抓住在他腰间放肆的腿,一团一团的热气呼出,另一手抬高田箩的下巴,让她直视着自己。似极其享受如此的居高临下,他克制着自己,顿了好一会,才堪堪凑近眼前潋滟的唇,几近诱哄:“姐,记起来了么?告诉我,第一次,和谁?” 田箩嘤叮着,挣扎了好一会,都被尤殿制住,最终投降,半屈服地呻吟:“是你,尤殿,从始至终,都是你。” 尤殿半闭的眼睁大了些,有些恼怒,有些喜悦:“说谎。田箩,你说谎的毛病,从来没变。” 田箩感觉掐着自己腿的手一紧,顺势便将另一只腿一抬,触手尽是滑腻的肌肤,满眼所见便是起伏愈发密集的胸膛,以及耳畔烫得撩人的呼吸。 翻覆中,熟悉的味道落在唇上,被尤殿伸出的小舌,细细舔过一圈,隐隐约约,听到唇边的声音:“姐,你喜欢我么?” 黑暗中,尤殿像个撒娇的孩子,星眸睁得老大地盯着她看。 田箩看着那表情,心里便柔得掐的出水,仿佛有蜜一般地趟过心底。 伸出手,轻轻覆上俊得撩人的脸颊,她笑如暖阳:“喜欢啊。” 星眸里有亮亮的流星划过,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有更腻人的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出来:“那个人,你也喜欢么?” 田箩怔了怔,怕自己听错了,微微侧过脸看黑暗中撒娇的人。 尤殿已经把眼睛闭上,任由绵密的汗四处流淌着,一直持续着的动作缓了缓,努力屏了呼吸,深深的吸气,吐出的气息极轻却极清:“比喜欢我,更喜欢么?” 田箩一窒,一直绵延的快感便跟着一顿。她甚至来不及理清自己的感觉,一股烦躁已油然而生。喜欢什么?那,才不是喜欢。 一个翻身,终于快感再次袭来,她靠在他的耳边,呼着暖暖的气息:“不,我恨他。” 腰腹间的力道一紧,快感已逐渐转化为痛感。 田箩大口大口地喘息,怕自己最终会背过气去。呻吟讨饶,嘤叮哀求,只刺激得眼前的人儿越发尽兴,待得终于结束,田箩趴在床上累得连翻身都觉得费力,尤殿却爬起来匆匆进了浴室。 田箩昏昏沉沉就几乎要睡了过去,身上汗水粘腻的不适感又实在让人睡不踏实。尤殿霸占浴室也占得太久了一些,里头哗哗的水声刺激着田箩,犹豫着是否应该挣扎到客房的浴室,或者干脆放任自己就这么睡死过去。 半梦半醒之间,浴室的门哗啦一下拉了开来。田箩努力撑开困倦的眼皮,尤殿穿着浴袍,露出性感的胸膛,半依靠着浴室门,脸上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冲着田箩:“姐,那个人,应该不知道——”□裸的眼神在田箩身上打了个圈又收回:“我们的关系吧?” 田箩脑子几乎是停机的状态,呆了好一会,才终于明白过来。轻轻皱了皱眉,盯着尤殿。 尤殿只看了一眼她的表情,便仿佛心情突然好起来一般,唇角逐渐扩散:“看来是不知道了。” 一顿,笑容在整张脸上炸了开来:“姐,从今天开始,再不许,上他的床。” 田箩皱着的眉头更深,脸腾地一红,喊:“尤殿!” 话来不及出口,便被打断:“当然,如果你不介意让他知道,你搂着我的脖子喊我的样子,到底有多撩人……” 话说得暧昧,笑容亦然。 田箩觉得那笑容很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冻得她原本通红的脸,一寸一寸,煞白了下去。她努力张了张嘴,觉得自己也许就快要说不出话来了:“尤殿,我真后悔,我今晚根本不该……” “不。”冰冷的笑容凝固,一分一分,从白皙俊俏的脸蛋上剥落:“姐,后悔的人是我。” 语气轻飘飘的,带着薄薄的冰:“从始至终,我根本不该,让你去留学。” (20) 直到飞机离开首都机场,在天空中化为一颗黑点,再逐渐消失,田箩才真正敛了笑,闭了眼靠在位置上。飞机也不过刚平稳下来,田箩只觉得空调冷得不行,连皮肤都隐隐生寒。终于是走了的,从窗子往下头望,只有一团一团棉花糖似的云,再看不着其他。她便仿佛安了心,重新闭了眼靠着。 认识了三年,陪着他从14岁长到17岁,曾经以为他是一个别扭的孩子;后来又梦想过这个长成的少年;他很优秀,与纤细的外表相反,总是出乎她意料之外地强悍。他有着世家的风范,却是纨绔子弟中的佼佼者。 她一度以为他不过是她生命中的过客,却被他牵着拽着,仿佛要纠缠一生。她其实并不喜欢这样的纠缠,她觉得自己有时候甚至显得卑躬屈膝,伺候一个太子并不是她擅长的活,她却干得异常的好。好到自己都麻痹了自己,开始享受这种□得让人无法呼吸的快感。从14到17,也不过就是短暂的一瞬罢了,却足以让她跟他,从陌生到熟悉,再到陌生。 她一向自诩是了解他的。在她决定要走以前,甚至在她踏上飞机之前。她都能够百分之百的确定,他不会让她离开,无论如何都不。 她闹,他怒。她愈坚持,他愈强硬。 田箩说不上那样的感觉,痛,却甜蜜。越是甜蜜,便越发觉得自己不得不走。不走,会万劫不复。那个人,她爱不起,也不能爱。从一开始,这便是一个不平等的局。她甚至连生气的资格都没有,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他要她陪,要她留,她连不字都不能说。他不过才17岁,却是货真价实的太子。而她,只是他的保姆。充其量,可以在保姆前加“高级”二字。 她就像困在笼子里的小兽,他高兴的时候,可以把她抓出来逗着玩,然后再关回去。无论她再怎么挣扎,他也只觉得那是属于他的宠物,大多的时候乖巧懂事,偶尔闹别扭,也只需要稍加惩罚就会收到效果。压根没想过有一天要放走,更不可能让她逃走。 除非,除非用他想要的,做交换。 这场战争,其实从开始到结束,也不过才短短的月余,她却觉得这是她认识他以来,最旷日持久的一场战役,非拼个鱼死网破,才能得出结论来。连退一步,小小一步,都会要了她的命一般。 她哭过闹过,也撒娇服软地求过,也假装不在意地冷战过,他大多的时候,都由着她发挥,完全不答话。其实对他来说,已经算是一种隐忍了。只逼得急了,就发少爷脾气,冷着脸从牙缝里蹦狠话。 田箩锲而不舍,吃了雄心豹子胆似的坚持。这要换做平时,是决计不可能发生的事,田箩却不知什么感觉,只觉得仿佛这次若走不成,也许此后便再没这样的机会和勇气。 直闹到后来,身边的人逐渐都知道了。变着法子的来她跟前当说客,无非是觉得她越了界,已经不按规则行事,死活踩着老虎的头不下来,严重倾斜了这个圈子的平衡。 到最后,连她的爹都出面劝她,立场已经极之动摇。眼看着这事也许就真得黄了,田箩也便豁出去了,直接抱着申请文件,旷了课跑到机要处去找尤家大家长。 那之后,事情便脱了轨道,向另一个她完全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次过年,大人都在外地工作回不来,家里保姆也放假回家了,整个屋子走干净了只剩下她一人,家家闹腾着做年夜饭,她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冷清,一时也不知该给谁打电话,便听见门铃一遍又一遍。开了门,就看见小太子穿着厚厚的羽绒站在寒风里,嘴里呼着一团一团的白气,冲她笑。她在他身后没见着秘书或司机跟着,吓了一跳,细问他才说,他让人都放假了,父亲几乎每年都不在,没必要霸占着别人的父亲过年。 说这话的时候,他语气与神情,像极了尤家那些翻云覆雨的人物。 田箩便陪着小太子一块跨年。幸好保姆走之前,把家里的各式年货都整理好了,饺子也给包好了冻在冰箱里。她穿着围裙在自家厨房里给他煮饺子,他靠在沙发上,拿她的马克杯一边喝可乐,一边看春晚。 倒计时刚开始的时候,他放下吃到一半的饺子,看着她说:“姐,这是我第一次过年吃饺子。”说着回过头,很认真的跟着倒数。田箩伸手摸着他的头,觉得这孩子其实挺寂寞。新年钟声响起的时候,她对他说:“新年快乐。”他在钟声里盯着她目不转睛地问:“姐,你会一直给我煮饺子么?” 那时候的她只觉得心里软绵绵的,笑得灿烂。连迎新的孤独与寂寞都忘了,只说:“那饺子是速冻过的,保鲜期短着呢,迟早会过期。” 一语成谶,迟早会过期。 那是田箩第一次把自己喝得烂醉。她等了整整一天,才在晚饭前见到尤家的大家长。五分钟,仅仅只是五分钟。那位人物很耐心地听她说话,却甚至来不及等她把话说完,就有人匆匆进来请示,那位人物皱着眉,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好一会才有秘书进来,让她先把材料搁下。 田箩觉得自己最后的一丝希望,正一点一点地泯灭下去。所以,当她凭着酒意开始冲着眼前忽明忽暗的人影解着自己裙子纽扣的时候,心里是抱着满腔的绝望的。 那个不可一世的小太子,那个可怕的磨人精,捏得紧了的坚持,不就为了这个么?她不在乎。她田箩从来不是三贞九烈的人物,从来能屈能伸地活了这些年,这副身子,谁想要,便拿去。根本连考虑的必要都没有。 早该这样做,早该这样做! 她其实并不很肯定眼前的人影是谁。只铁了心的要献身,那人影一开始站着都不动。她每次欺上前去,就立刻被推了开来,再上前,再被推开。力道一次比一次发了狠的推。推得田箩也恼了,一弯腰捡起地上的裙子往身上套。不愿意拉倒,找别人去。她倒是不信送上门了的竟然还有人嫌弃。 也不过才一转身,便被一股力道一推,整个人就狼狈地摔在了铺着长长绒毛的地毯上。接着发生的事,反倒在她的预料之内了。 酒精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最后到底怎么样了,她完全记不清楚,只依稀好像听见有人在她耳边喃喃:“田箩,你这是为了出国干的蠢事?” 田箩由心里翻腾着一股烦躁。出国,出国,出国,全世界都逼着她喘不过气来。她便堵着一股怨气,回答得理直气壮:“谁说我要出国?我不出了!” 那个声音立刻就消失了,再记起的,就都是喘息声,和她疼得难受的呻吟。 田箩一个人在陌生的酒店房间里醒来,宿醉加上浑身的疼痛,让她几乎求死不能。豁出去了,反倒心里平静了。彻底地死了心,再也不闹不求不盼。反正,日子也便这样了。 过去看过的小言里说:“这世上许多事都在经历着由盛而衰的过程,通常□过后,便是令人惋惜的萎靡。”田箩便在这样的萎靡里沉沦着,估摸着这个暑假,大约也就在这样的萎靡里耗尽,却突然的那个把她逼入绝境的人,令她痛不欲生的人,出现在她家的客厅里,眯着眼坐在沙发上,一副吩咐佣人般的语气对她说:“田箩,我想吃饺子。” 她觉得这人真是幸福,从来只需要顾着自身的喜乐。她站起身要喊保姆,坐在沙发上的人又说:“你煮。” 看,她连话都不必说,多好。这便是她的角色了。认清了,其实也没什么必须坚持不可的理由。站起身到冰箱里拿了速冻饺子给煮了精致的一小碗,还细心地给配了陈醋。一块儿端上桌放着。 那人只看了她一眼,便不发一言地吃。吃得很慢很仔细,却始终不曾停下。等一碗饺子都吃完了,他站起了身,直直地看着她,也不管她什么反应,半晌,说:“果然,饺子必须得要过年吃,才会好吃。” 田箩张了张口,想说春节吃那饺子是保姆手擀的皮,和速冻的饺子那没法比。话到了嘴边,又觉得没有说的必要。是他大少爷不让她喊保姆,非得她自己折腾。怪不得谁。 她话到嘴边往回吞,他却发了少爷脾气。一把将她掼到沙发上,一副忍了许久的样子,低头便狠狠堵上她的唇。 田箩还能尝出他嘴里淡淡的酸酸的醋味。那酸味一直顺着食道往胃里滑,激得田箩一把推开了他,伸手就想往下打。看到他的表情,又堪堪停住了手。 他始终睁大着眼,盯着她的眼神,连田箩都无法形容。只是觉得心里紧得难受,他突地一笑,放开了她:“姐,我真的是,小瞧你了。” 他站直了身子,轻轻拍着领口些微的皱褶:“不就出个国么?你至于么你?” 是啊,至于么?不就是出个国,不就是离开他而已。 田箩也跟着嚯一下从沙发上站起身。其实也依然轮不到她开口。 他已经把领口的皱褶都拍平了,漫不经心地望着她:“你以为我真在乎?要走就走吧。” 最终连道别都不曾。 那便是他们的再见。 坚持了许久,本以为再没有希望,本已经一再地放弃,结果却峰回路转。 在白云之上,几千米的高空,把地面的空气都隔了个彻底。送行的队伍浩浩荡荡,连她一直在国外的爹都专门请了公休回来帮她收拾行李。 唯独是他,一直到最后,他都再没出现。 他说,你以为我真的在乎?语气漫不经心地轻蔑。 在她决定要走以前,甚至在她踏上飞机之前。她都一直百分之百的确定,他不会让她离开,无论如何都不。 可是,她此时却已经在万里高空之上了。 他其实,是真的不在乎。 可是,她还是一点,也不生气。 旁边有一方洁白的纸巾递了过来,有人用英文对田箩说:“小姐,擦擦脸吧。” “谢谢。”田箩说这话的时候,连嘴角都在微微颤抖。 她不生气,她真的一点也不生气。 对一个人的包容如果超出了极限,那便是爱了。 (21) 要说后悔,田箩回国以后,曾无数遍的想过,究竟自己当初那般坚持的要出国,是否她这20多年来,做得最错的一次决定。如果,如果不去,就不会认识莫小白;如果不认识,就不会有这深入骨髓的伤心。 她带着许多的眼泪,到温哥华,希望那里的暖阳,能把眼泪晒干。却偏偏碰到了温哥华60年难得一见的大雪,不停地下,不停地下,把眼泪统统都变成了冰,越来越冷,越来越重,终于积成了无法承受的重量,压在田箩心底,连心也跟着结了冰,变得硬如坚石,不得不背着这坚硬的重量,离开那个号称温暖的冰冷国度。 因为害怕会伤心,所以要离开,以为从此可以忘却。最终仍是伤透了心,不得不逃回曾经坚持着要离开的地方。人生是否本该如此戏剧?老天爷注定了要给你的伤,无论走到哪,因为谁,最终仍是会一笔一划,一分不少的刻在身上,透入骨髓。 在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她以为这一生,再也无法若无其事地面对尤殿。到溃不成军地从温哥华撤离,她又曾觉得,莫小白会在她的生命里,成为真正的过去。 最终,所有的以为和觉得,不过是她的自欺欺人。其实一个人,真正放弃了期盼和心动,就会发现曾经自以为的坚持,不过是一场幼稚的游戏。 不盼,不求,日子便会过得顺畅而舒心。只是,她好不容易,把伤都埋进了骨血里,却为何现在才要,挖出来看个明白? 田箩觉得尤殿半诱半哄半威胁的逼供方式让她无所适从。好不容易以为躲过了,又一副要把她剥皮拆骨的样子,仿佛欠了他八百年的债务没还似的。事实上,被欺负的人一直是她不是么。 田箩想要开口说点什么,手机恰恰在这种时候响起,是响亮的斗地主音乐。田箩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甚少设置来电铃声,大多时候都是手机默认的系统铃音,这个声音,一度在她的手机里消失,最近才刚再次出现。 手机离她的距离有些远,在衣帽间门口的小几上,离尤殿却极近。田箩抖了一下,想要跳起来去接,又怕刺激了某人的脾气。正犹豫着,大少爷已经往那个方向瞄了一眼,便毫无兴趣般,一个转身,出了房间。 田箩反倒突然不知如何是好了。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时刻,又刚发生了那样翻云覆雨的事情,接了,该说什么? 这算不算,是一种刻意的背叛?他让她那样的痛,那样的痛。她以为这一生,他不会再回头看她一眼,他却抱着她一遍又一遍地哀求,求再一次的机会与开始。 她其实心里很乱。说不恨他,是假的,当然是假的。那种痛,腐蚀着心脏,久了,成了一种习惯,岂会那么轻易地愈合? 盯着忽明忽灭的手机灯光,油然而生一种报复的快感。田箩站起身,到浴室洗了个澡,再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化了个精细的妆容,才把东西一件一件收回包里,斗地主音乐开始时很规律地一遍又一遍重复,后来便听不见了,什么时候停的都不知道。 她穿过客厅往玄关,尤殿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盯着电视看人物访谈的重播。电视里的人正慈祥地抱着一个四川灾区的孩子,在回顾一年前惊心动魄之中某某师到某某师的联动大军调配工作的形成与危机,一派的叱咤风云。田箩便站停了细细的端详了一会电视里的人,觉得尤家老爷子这些年越发地精减了,许是工作越发忙碌的关系。小时候还能偶尔蹭到跟大领导一块吃顿饭,他总是如电视上这般和蔼地一一细问尤殿的学习、生活,却只是问,很少给予意见横加干涉。后来便越来越难见到,近几年更是只偶尔在新闻里才能看见。 田箩抱着讨好心态,一手指着电视里的人,巴巴地笑着说:“尤殿,等你放暑假了,我陪你一块到部里看看去?” 坐在沙发上的人,原本连余光都不曾给她,这会听见她这么说着,便抬头看了她一眼,很快又转回了目光,一哼。 田箩搭话不成,也没了兴致。弯下腰穿好鞋,临出门前觉得应该跟主人道别,边按开电梯,边回过头,正巧碰上尤殿的目光。他看她回头,立刻就把眼神飘开了,一点道别的意思也没有,拿着电视遥控器狠狠往上加了几格音量。 田箩一叹,觉得这太子的脾气越发来得轻易了。 田箩没开车,拖着一身的酸痛,只放慢了脚步慢慢往小区大门走。这里戒备严,的士都进不了,田箩有些后悔应该在尤殿家就给值班警卫打个电话让他帮叫好车。 黑暗中,有斑驳的火光一亮,一星的碳红,在田箩不远处闪烁。熟悉的宝马X5,身侧斜斜地依着个人影。看到田箩,只换了个姿势,很随性地弹了弹手里长条的女士香烟,半截烟灰堪堪而落,消失在黑暗里。 田箩觉得女士香烟握在这样变态的人手里,便成了一种标榜。盯着她的眼神,有种令她难堪的无谓。她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这里是尤殿的地盘,这个人大半夜地出现在这里,似乎也无可厚非。可是这样的出场方式,又让她莫名的无所适从。最终只能冲黑暗里的人点点头,很礼貌地用英文说:“他在家,上去吧。” 其实这样的搭话有些过于标榜她与尤殿的暧昧,并不适合。可是这样的深夜,这样的地点,似乎也没有欲盖弥彰的必要。 变态男只是无所谓地一笑,低着头继续抽自己的烟,一副她多么的无关紧要一般。 田箩只能越过他,继续走自己的路。直走到眼看就要到小区大门,身后一阵马达声由远及近,一部宝马X5迅速越过她,又堪堪一个急刹,车速丝毫不减的倒着车,最后准确无误地停在她身侧。车窗缓缓降了下来,里头的人用很ABC的中文对她说:“上车,送你。” 田箩正犹豫着,已经有警卫听到刺耳的刹车声跑了过来,老远地举着电筒,一看是田箩,便边走边放大了音量问:“田小姐,需要帮忙吗?” 田箩并不想过于引人注目,只能微笑着答应:“没事,是我的朋友。”便迅速上了车。 车子在深夜的马路上一路风驰电掣,驾驶座上的人,无谓得仿佛她并不存在一般地开着车。田箩突然想起,其实他并没有问她家的地址,于是只能拿英文问他:“York,你知道我家怎么走么?” 他却仿佛听不懂似的一笑,也不回答,只伸手一晃,按开了车上的音响。雷鬼音乐顿时铺天盖地的袭来,田箩觉得耳膜都快震爆了。这车上的音响,绝对是改装过的专业配备,指不定价格比车子本身还得贵上好几倍。她皱了眉,不知是继续问题好,还是索性放弃。 尤子杰却极其享受,跟着音乐哼着歌,还时不时地在节拍上配上动作,顿点处,他还会侧头瞥田箩一眼。田箩觉得自己彻底的闹心透了,简直是脑壳坏去了才会上了疯子的车。索性靠在椅背上,闭了眼假装睡觉,眼不见为净。 音乐一阵比一阵夸张,终于似乎是跳碟,中间有了一阵停顿。田箩正觉得耳朵就快要聋了,突然的安静,让她有些不适应。却有个蹩脚的中文,冲自己说:“真意外,今晚你还会记得要回家。”田箩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重听,张开眼看向驾驶座上的人,音乐已经再次袭来,他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随着音乐,手指在方向盘上打着各式各样的拍子,身子也晃个没完。仿佛那句话,真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田箩皱了眉,轻轻地瞥开了目光。车窗外飞驰而过的,已经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街道,再过一条街,便是她家了。他,竟然是认识路的。 田箩越发的觉得此人有些高深莫测了起来。凭借着多年混迹太子党中的直觉,此人绝对不是那么简单。她应该是第一次见到他。但,一个晚上偶遇三次,未免有些令人匪夷所思了。世界上,哪有这许多的巧合?印象中,确实是没有关于他的过去,但第六感的直觉,却又让她觉得,他对她,有她所不知的熟悉。 车子以一个惯性的大甩尾,冲过九十度的转弯,在田箩整个人趴上尤子杰身上的同时,一个急刹一分不多的停在了田箩家楼下。 田箩趴在某人身上的姿势极其不雅,驾驶座上的人,因为系着安全带,完全不受甩尾影响,很轻松地一手解开安全带,一手推着田箩,把她硬生生地推离好几公分的距离,全不顾及她根本尚未调整好的姿势。伴随而来的,还有肆无忌惮的爆笑声。 田箩怒极,大喝了一声:“尤子杰!” 笑声便停了。 待得田箩手忙脚乱的爬下车,车上的人突然冲着她说:“我喜欢你叫我的中文名字,我也喜欢你跟我说中文,箩,箩。” 车子在话音中绝尘而去。简直堪称危险驾驶的典范。田箩怔怔的,半晌会意不过来那话的意思。便这么站在黑暗里,也没有掏出入卡开身后的安全门。 漆黑的深夜,黎明其实也并不遥远。月光不很亮,初一的月亮,尚有大半的阴影留下。 便是在这样的阴影里,有一个清冷的声音,仿佛等了一生一般,只为了在这一刻,发出这样的威慑:“原来,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所以才这般对我的么?箩箩。” (22) 田箩一出机场,老远便看到车阵中摆得非常显眼的豪华大奔。推着堆得大包小包的行李车,正考虑着如何才能越过车阵,豪华大奔上已经下来个背心短裤,白得在太阳下几乎就能透光的少女。也不管周遭是否有华人,一口的南方吴侬软语喊脏话:“操!箩箩姐!你是打算磨叽一辈子待在海关么?” 田箩便隔着车阵笑开了。她并不习惯在太远的距离越过人群大声喊话,正犹豫着,少女已经指挥得大奔后头的商务越野车上下来两个长得跟保镖似的本地工作人员,越过车阵来到她面前接过行李车,一口的加拿大英文跟她问好。田箩点头微笑回应,心里则偷偷腹诽,瞧蒙可这排场,这辈子她字典里是不会有低调俩字了。 上了车子赶紧解释,说是在机场移民局换证件耽误了时间。蒙可根本也不甚在意细节,只咋咋呼呼的喊司机开了车,一路上兜着给田箩介绍城市概况。 蒙可出来的早,打小在外头念书,逢暑假圣诞假期的回国探亲,算是继尤殿之后第二个跟田箩学中文的学生。 田箩刚认识她那会,蒙可中文程度也就说话还行,许多深一些的汉字都认不得,更别提成语文言文之类的国粹。偏蒙可父母也去得早,剩下老爷子带着这宝贝孙女,个性又跳。老爷子是世家子弟,改革开放前带着民初老祖宗给留下的大片基业,做了第一批归国做贡献的华侨英雄,叱咤风云一辈子,临老才发现后代居然连祖国的文化都快要丢失了,铁了心的逼着蒙可学毛笔字,蒙可就莫名写了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却不懂得拼音。 田箩也不知怎的有这本事,花了一个暑假,愣是教会了蒙可把字母从英文到拼音的转变过程。乐得老爷子,出手就赏了田箩一套繁华地段的越层小别墅。吓得田箩她爹巴巴的拿去退,不带暑期家教这么高薪的啊,这要被双规了连解释的余地都没有。“我家孩子暑期兼职家教买了一别墅”,这能信么这。 田箩想起小时候的尤殿臭着脸,第一次领着屁股后头的小尾巴蒙可进她家门的那种极其不情愿的别扭,便觉得好笑。这两家是世交,尤殿第一次见蒙可,估计得是蒙可包着尿布含着奶嘴的时候。可惜十几年后重逢,一点情分也没得,尤殿觉得蒙可甚烦,地球那么大,怎么非得要活在同一个圈子里。 想着想着,便又不觉得好笑了。就是的,地球这样大,为什么非得要活在同一个圈子里?离开了,彼此都该松口气才对。 蒙可说得累了,回头瞄一眼田箩:“箩箩姐,这会好了,连你也来加拿大了,尤殿就一人独霸亚洲吧他,谁还能制得了他呀那霸王。” 田箩觉得蒙可说话夸张得离谱,却怎么也没心情拿那人说笑。好在学校也到了,刚下了车,蒙可便接到一个电话,冲着电话里彪了几句英文脏话,啪一声扣上,转身又钻进了车子里:“箩箩姐,我有急事,你先办手续,我回头找你。”匆匆的让司机开了车,立刻消失在校园里。 这妮子!从来没一件事办得靠谱。田箩无奈,行李都在原本跟在大奔后头的商务越野车上,结果蒙可介绍城市介绍得兴奋,东绕西绕,一会便把后头的车子给甩不见影子了,这会田箩也不知上哪找去,好在重要证件都在随身的包里,只好提着先去报到。 她来得早了几日,学校还在暑假即将结束的余热里,根本沿途见不着几个人。好不容易找到地方,办公室里却没有人。只大楼门口坐着个打瞌睡的保安,见田箩一副学生模样,便一指门口的一张大海报,上头用大大的E文写着:“冰上曲棍球校际联赛总决赛”。时间正是今天。 田箩从未在夏季看过冰上曲棍球,一进球馆,铺面一股冰天雪地的寒意。整个球馆里人声鼎沸,座无虚席。原来人都集中到这儿来了。田箩老远的看了一眼啦啦队旗帜上的校名,白色的正是她所在的这所学校,红色则是另一个大学。心底里很自然地升起一种偏向性,觉得白色的阵容更讨喜些。反正等蒙可还不定得耗多少时间,索性便顺着人流,渐渐挤到白色那边啦啦队所站的附近阵容里,找了个空位站着看比赛。田箩觉得场馆里四处飘着冷意,刚下飞机才脱掉的玫红小外套,赶紧又套回身上,还把拉链都拉严实了。一看周遭都是白色为主,短袖背心的人群,立刻又感觉自己是个异类,想想又觉得人加拿大居民抗寒,自己没那本事也别瞎充胖子,便心安理得的看比赛。 比赛已经接近尾声了,双方比分咬的很紧,场上选手打得激烈又白热化。队员们穿着一色的盔甲,小小的黑色球体在白色冰场上飞速滑翔,场内各式各样的呐喊助威声,都没能堙没鞋子冰刀摩擦在冰面上发出的“刷刷”声响,红色队员忽然突围成功,眼看着举杆射击,被白色队员一抄,又失了机会,只能反攻为守。 田箩开始只看得起劲,连着几次,田箩便发现都是穿1号白色球服的队员干下的事。场外气氛似乎也颇受1号白球服的影响,他每每进攻成功,便都爱习惯性地绕着场边滑一大圈,右手将球杆垂直举到心脏的位置,场上人群便随着他的摆动而发出一波一波的尖叫欢呼呐喊来。1号俨然是场上的灵魂人物。 田箩盯着1号脚下的冰屑出神,觉得那刚刚划出的冰屑,总是成抛物线似的飞舞在场上,又长又高,十分美丽。看着看着,便觉得这种场景,似曾相识地熟悉。呐喊声,助威声,还有队员们时不时互相交换的手势,啦啦队拼了命地敲着罐子,她总是坐在最前排,手里拿着毛巾,旁边放着矿泉水。场上的人……场上的人,那个万众瞩目的焦点,总是习惯一得分,便会回头看她,一脸的光华灿烂。 田箩便这么定定地,目光一直随着1号打转。恰巧1号一个短角球得了分,顿时全场沸腾了起来。1号依然一路小滑步,冲着观众席致意,轮到田箩这一面,田箩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便感觉1号似乎冲她这个方向看了一眼。待认真再看,也不过跟其他队员一样,只看得到厚厚的钢盔,且早转到别的地方去了。 田箩觉得自己有些多余。自上飞机到现在,踏上了地球不同的两端,连时间,都已经不同。却仍免不了把自己放在有他的地方,即便明明是不同的运动,明明是不同的游戏规则。 场内突然爆出巨大的轰鸣声,身边站着的白色拉拉队女孩们已经刷一下散开,尖叫着风一般地朝赛场上冲去。田箩才恍然回神,一看比分,是本校赢了。难怪白色观众兴奋异常。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冻得全身僵硬,脚都生了根般的发麻。她一边微微跺着脚,老远地看见穿白色盔甲的队员们互相拥抱着已经到了场边。有热情的啦啦队女孩已经上去拥抱她们的英雄。 1号背对着她,在人群中摘下头盔,头盔下竟然是一头亚洲人特有的黑发。亚洲人因为身高和种族的差异,在国外的运动团体里很少会参加这类激烈的运动,即便偶尔玩玩,也大多不甚精通,却没想过会有玩得如此出色的亚洲人。正巧1号侧过了脸跟身边的人说话,田箩隔得老远,依然看到了一张意气风发的帅哥脸。田箩偷偷在心里打分,觉得这脸的确配得起1号刚刚场上的表现。 人群已经三三两两的往场外走,田箩试着迈了一小步,发现腿已经没那么麻了,便跟着人群赶紧出了场馆。怕再待下去真得长冻疮。 管内外温差极大,田箩回到报到的办公楼,却并不急着进到空调室内。只站在露天的地方享受一会阳光。看完了比赛的工作人员,已经陆陆续续回到了办公室,之前冷清的办公楼,人气一下旺了起来。田箩这才真正感受到,冰上曲棍球在加拿大人心目中的地位。 又进去问了一遍,依然答说让她再等一会。田箩并不了解,不过办个入学手续,到底要等些什么?也不愿坐在空调室内干等,只能又退了出来,在办公楼旁修葺整齐漂亮的草坪里一坐,刚经历了冰天雪地,这会被暖暖的阳光一晒,便有些犯困。 她这一路飞行,心里辗转挣扎,并不曾好好休息。索性把随身的包包垫着当枕头,很快就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一片模糊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喊:“田箩。”田箩不自觉地抖了一下,那个声音继续喊:“田箩。”田箩便慌了,不要再喊了,不要再喊了!我已经离开了,离开了。逃了那么远那么远,可不可以,不要再喊? 挣扎间,猛地发现,自己不过在做梦,便拼了命地睁大眼睛。 并没有刺眼的阳光让她难过,一团黑色的影子挡在她的正上方,她其实不太看得清楚,但直觉应该是个人,且是个男人。 田箩赶紧坐了起来,坐得太急,差点碰到那个影子。影子一偏,有明亮的光,撒到了他的脸上。田箩终于看清了来人,正是那个1号。 田箩一时反应不过来,刚刚自己仿佛是做了梦的。刚看了比赛,1号便出现了,难道还在梦里?可明明应该梦到的,不是他呀。 1号站在她身侧,摸了摸背包,摸出一条运动毛巾来,递给她。用中文问她:“田箩,是吧?” 田箩点点头,狐疑地看着他举着的毛巾。 1号面无表情地冲她努了努嘴,田箩顺着他努嘴的方向拿手往脸上一抹,居然摸到一弯的濡湿。立刻不好意思地赶紧双手并用,把濡湿都擦掉了,巴巴地解释:“哦,对不起,太阳太刺眼了。” 1号点点头,重新收好运动毛巾,抬起左手的档案袋,在田箩面前晃了一晃:“我是跟你同一个研究院读博的莫小白。我负责你的接待工作。你档案我已经领了,跟我来吧,我带你去院里找导师报到。” 田箩又巴巴地站起身,边跟在1号后头边解释:“学长,不好意思,我提前来了。其实我刚到办公室想先办报道手续,他们却非要我等您,给您添麻烦了。” 1号很诧异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停下步子:“田箩,你拿的是我们研究院的全额硕士奖学金,所以档案材料都在我们院里,也是我们导师用课题研究员身份招来的,怎么会跑到交换生那儿去报道呢?” 田箩一愣,学校只跟她说是全额奖学金,自己还以为是交换生呢,没想到是课题研究员。觉得自己干了件蠢事,也难怪人家老让她等着。田箩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学长,您都读博了,那我们研究院里有多少个硕士生呀?” 1号又很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就你一个。你是我们导师收的第一个硕士研究生。其余都跟我一样是博士。”一顿,又说:“其实我们的几个课题,硕士做都有些难度。” 田箩觉得有些莫名,赶紧又问:“学长……” 刚开了个头,立刻就被打断了。1号回过头来看着她:“田箩,你可以叫我莫小白。学长是国内用的。” 田箩便只能笑笑,闭了嘴。 一路跟着莫小白到研究生院里填材料,登记,领宿舍钥匙;又借了院里的座机给蒙可打电话,那头转了留言信箱,田箩无奈,只得把宿舍房号留言给蒙可,让她方便的时候喊司机把自己的行李给送回去。 最后才见到了自己的硕士研究生导师,一个叫Bob的白人教授。说很纯正的英文跟法文,得过许多的奖,出过数不清的专著,非常绅士。见到田箩,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不停地拥抱田箩身边的莫小白,用英文和法文交叉着说:“感谢上帝,我们院里终于来了漂亮的东方宝贝。” 田箩当时觉得教授有些夸张,后来逐渐认识了跟她同一个课题研究的其他女生,都是清一色的丑女贝蒂,才终于明白教授的感叹何来。心里不免偷偷腹诽,看来中国人说博士女都是灭绝师太,这道理还是放之四海皆准啊。 莫小白从始至终只是冷眼旁观了这一切,最后随手甩给田箩一张纸,上头是她开学后的课表,以及需要做课题研究的时间表。这一切的手续,就算是办完了。 田箩在读完一大堆令人头疼的文件,签完一群需要签的字以后,终于醒悟了这个研究院的待遇是多么的好。终于堪堪的觉得自己真的努力不懈地坚持到了一个光明无比的未来。不免就有些兴致高昂起来,笑得一脸的春光明媚,乌黑的大眼睛盯着带着自己奔波了好一阵子的人:“莫小白,谢谢你,我请你吃晚饭。” 原本也只是心情好之下说出来的客套话,没想莫小白却认真的考虑了一会,答应了:“也好,反正我肚子正好饿了。” 田箩初来咋到,对温哥华不甚熟悉,第一顿饭就只能在学校餐厅里解决。莫小白吃得很合礼仪,慢条斯理,刀叉干净,杯盘整洁。整个过程大多时候,是田箩盯着他的吃相发呆。他仿佛察觉不到一般,极其自然地享受着自己的食物,只偶尔拿起水杯来喝一口,才会顺带的瞄田箩一眼。田箩便只能心虚地低下头去。 田箩只是觉得,莫小白身上有一些她所熟悉的某人的特质。却又说不上来像在哪里。等到结束了饭局,要掏钱买单的时候,田箩才终于看着自己的包愣了。 她的钱,她的钱全在行李箱里!她根本,身上只有几个零钱的加币! 田箩觉得这肯定能列入她此生最丢人的十大事迹之一!她田箩,温柔大方得体的田箩,出身良好家庭的田箩,做事进退有度的田箩,竟然必须得在遥远的国外,笑出一副无辜的痞子脸,跟祖国的同胞赖账:“莫小白,这一顿,你能不能请客?” 真是丢尽国人的脸面! (23) 根本也不必回头,甚至都不需要往月光阴暗的夹缝里看。这个声音,田箩听了无数无数次,熟悉得闭着眼睛都听得出来。他个性其实本就是这样,有些冷冷的骄傲。拿小言里的话来说,叫做冰王子。 一个原本就比较冷调的人,一个打心底里恨得发痒的人。 他对她说,一切重头再来。他很宠她,对她很好。他对她好得一如从前,她便觉得害怕,曾今也是这样的,对她越来越好,越来越好。好到了一定的程度,便丢下了她。 越害怕,就越恨他。对她这般的好,为什么,既然这么好,为什么不要她。 再好一些,她却开始在一片泛滥的恨意中享受着这般的甜蜜。越甜蜜,越害怕。怕自己再一次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傻瓜。 不想要再一次,重复已经过去的伤痛。不能够再一次,给他这样的机会。要忽视,不要太在意。 要惹怒他,要让他难过。 田箩分不清自己这般的执着,到底是因为过去的伤痛,还是如今的在意。她甚至连一丝愧疚或不堪都没有,只是在挣扎的矛盾里,连看一眼那个黑暗的方向都不曾,匆匆低了头,在包里翻找着进门的磁卡。 明明很努力地翻,却怎么也找不着。斜刺里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她还在包里忙个不停的手腕。 田箩只觉得那手烫得她难受,一挣,就甩了开来。连带着她的包,也甩了出去,包里的东西在地上散成一片。 那手的主人,却没有坚持。只站定了,隔着老远的距离看着她。 明明没有愧疚的,田箩也不知为什么,堪堪避开了那样的目光,蹲下身子开始捡地上散落的东西。 空气里一阵的沉默。 田箩原本只是一件一件,低着头捡着这样那样的物品。沉默得太久,久到她不得不抬起头,往那个方向看一眼。 就那么一眼,却让她刚捡起唇膏的手一沉,唇膏险些又滑落下去。 那是田箩从未见过的忧伤。深而沉,连月光都照不到底。铺天盖地,自上而下地把她笼罩在内。 田箩停了动作,却怎么也站不起身。只觉得自己几乎快要窒息。努力吸了好几口气,才堪堪能够迎向那样的忧伤。语气是疲惫至极的无奈:“回去吧,莫小白。你根本不必,做到这种地步。” 看着她的人没有动。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 田箩便重新低下了头,整理着包:“我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田箩了。你看,我到现在才回家,我一直跟别人在一起,这样,你还要问么?” 黑暗里,有越来越重的呼吸声。 田箩蹲在地上,一直低着头。她觉得有些话,这样才能说得出来,一旦面对,便再没法开口。 “我不会嫁给你。” 门卡终于找着了,田箩把它握在手里,握得紧了,却仍蹲着。 “你恨我么?” 一直沉默的声音,终于在头顶上方响起。 有的秘密,越是亲近,越是说不出口。 田箩沉默,她觉得夜色中的莫小白,有些她所不熟悉的味道。不是霸气,不是怒火。只是一种沉重,重得拿不起,却怎么也舍不得放下。 这样的莫小白,她没有见过。他在她的记忆里,总是游刃有余,运筹帷幄。 “恨我么?回答我。”太久的沉默,让问句,都多了几分逼迫的味道。 “不。”田箩抬起头,晶亮的眼睛,对上头顶上方一直盯着她的目光。“不恨,莫小白,我不恨。” 一顿,他的眼神有太深的哀伤,深得她完全读不懂,也停不住:“我只是,不爱你了,不在乎了。有了我自己的生活。无论你回不回来,我都一样过得很好。” 整个句子,说得很溜。该停顿的地方,该强调的语气,一字不差,仿佛早已经在心底里演练了好几万遍一般。 一声冷哼,田箩被一股力道,一把从地上拽了起来。蹲得太久,脚有些发麻。突然一下站直了,田箩觉得脑袋一阵晕眩。喝了酒,又刚被震耳欲聋的音乐轰炸过,再加上发麻的四肢,一个锒铛,就只能靠在墙边努力稳住自己不要跌倒。 努力闭紧了眼想等脑袋中旋转的星星消退,忽然一个热得发烫的东西堵上了她的嘴。力道之大,直往她口里探。 田箩晕得不行了,胃里一阵翻腾。死活忍住了,索性不挣扎,也不回应。一动,怕自己会昏死过去。 好一会,也不知是不是她的沉默起了效果,那个力道离开了她的唇,却依然死死地把她钉在墙上。 田箩感觉到脖子一紧,空气便已经是她体外的东西了。田箩晕乎乎的根本也睁不开眼,掐着她脖子的手,翻滚着烫人的温度,烫得她脖子生痛,心却发凉。她咬着唇,逼着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的声音来。 却听到另一个嘶哑的声音,很认真地,一字一句:“田箩,你不知道,我真想揍你一顿,再这么掐着你的脖子,亲眼看着你断气。” 田箩已经感受不到其它的感觉。就只是觉得烫。贴着她的身躯,掐着她脖子的手,还有呼在她脸上的气息,都带着烫人的热度。一路往她的身体里,烫得她难过异常,想要挣脱。 她开始拼了命的挣扎,哪怕晕死过去,哪怕受伤,也不要被这样的热度,再触碰一秒。 那个滚烫的力度,在她一开始挣扎的那一秒,便加重了气力,发了狠地与她较真,却只是维持了很短的时间,突然地一松,便整个撤了开去。 田箩只觉得身子整个一松,有新鲜的空气,蜂拥而入。张大了口的呼吸。好不容易,才把晕眩给压了下去。 挣扎着站好身子,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整个倒在阶梯上,煞白着脸,努力扶着冰冷的地面要爬起来的莫小白。 田箩反应不过来,一时不能确定是不是自己刚刚挣扎得太凶,把他给推倒了。 再想又觉得不对。莫小白一向是体育健儿,以他的身手,自己又哪来的能耐能扳倒他? 这才感受到他隐忍着的缭乱气息。只看他努力了这老半天,都没能爬起来,突然明白过来那一身的滚烫。田箩也顾不得他刚刚还要置自己于死地的仇恨,这大半夜的,他要真在自己家门前倒下了,那事情可就真闹大了。 赶紧蹲下身扶着他在地上坐好,一探额头,触手均是吓人的滚烫。田箩这才急了:“莫小白,你在发高烧!” 地上的人脸色白得吓人,听得田箩嚷嚷,根本也不回应她,只喃喃地,蹦出一个“疼”字。 却吓坏了田箩,一溜地检查他的状态,“疼?哪里疼?” 再没有人回答,大滴大滴的汗,沿着脸颊淌到田箩抚着他额头的手心,一片的凉滑。 田箩看他无意识地一手捂着肚子,已经几乎是昏死状态了。虽然内心慌乱,到底还是保持了理智,一边扶着他在地上躺好,一边就要站起身:“莫小白,你在这儿别动,等着我去开车过来送你上医院。” 原本完全没有反应的人,突然就一把拉住了她。也不知意识是否清醒,只是字字句句,田箩听得真切。 “田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恨我,恨我当年那样抛下你。可你用这样的方式来恨我,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我会有多疼?” (24) 田箩盯着手里的圣诞化妆PARTY邀请函发呆,圣诞假期都还没开始放,大伙已经都提前开始了这样那样的准备工作。田箩是第一次在温哥华过圣诞,根本也不清楚学校的规矩。只知道是到了圣诞前后,学生或社团办的活动就特别多。跟她同一个寝室的米娜,见着她的邀请函就跟见着什么稀世珍宝似的惊讶:“田箩,你收到了Bart的邀请函?” 米娜是华裔小美女,在本校从学士一路念到硕士研究生,对学校状况了若指掌:“田箩,你真棒。Bart可是货真价实的希腊贵族,每年他的圣诞Party,排场就跟奥斯卡颁奖典礼似的。我在学校呆了这么久,也只有去年收到过邀请函。” 田箩便笑了,感情这邀请函还成了身份的象征。 米娜原本换了衣服要出门,这会连门也不出了,坐在田箩的床沿瞎八卦:“Bart该不会是偷偷爱上你了吧?那他可惨了,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喜欢的人是莫小白。”说着就咯咯笑了起来:“田箩,你眼光真高,莫小白的挑战性比Bart还难,出了名的冰王子啊。” 田箩只好跟着苦笑。她那时刚入学,哪里知道莫小白那些大名鼎鼎的封号和传奇。只羞愤于欠了他一顿饭,又没有他的电话号码,直等到开学以后,碰着巧了选修课里有一门是他带的课,巴巴的一下课就冲到讲台上说要请他吃饭,一心想着要雪耻丢人丢到家的请客事件。哪里想到莫小白正巧在取上课时用的minimic,刚拿在手上举着没来得及关,结果整个教室都是她的声音。她虽然说的是中文,但上这门选修的学生大多是留学生或华裔,不然就是有点中文底子的,整个课室哗一下就笑开了,甚至有大胆的女生在吹口哨。听不懂的又纷纷问旁边的人什么意思,然后再加入起哄的队伍。 田箩真是踩不着台阶下来。莫小白也被她问得一愣,像是完全没有料到她会大庭广众下干这等事,很快反应过来,低下头在讲义上刷刷写了一串号码,连同那张讲义一起递给她:“下次最好能先打个电话预约。”然后就风度翩翩,镇定自若地出了教室。留下她继续踩不着台阶。 拒绝人也不带这么直白的啊。后来田箩逐渐跟人都混熟了,才陆陆续续听到许多关于莫小白的事迹。莫小白在学校里人气之高堪称华人之最,因为是学校一等一的冰上曲棍球健将,甚至有校方正规手续组织的后援会。冰王子的封号有两重意义,一个是冰球场上的王子,一个是他个性本就沉稳冷调。年中拒绝的女学生、女同学真是不计其数。这也间接导致他所在的课题组最后能留下来的都是灭绝师太。自他读博以后开始带课,他的选修课就成了大热门,许多对他有意思的女生都间接通过这种方式对冰王子进行二类接触,或多或少地表示自己对他的好感。 田箩那日的当众邀约,大无畏地直接一炮而红,在校园里传得风风火火,连BOB教授见着她,都会好心地告诉她莫小白的去处。 一开始田箩有试图要解释,之后就放弃了这种徒劳的挣扎。反正,莫小白根本也没有回应的意思,日子久了自然就淡了。 拒绝人拒绝得多了,简直是专业级水准了都。田箩偷偷在心底里腹诽莫小白,米娜已经穿好了高跟鞋准备出门:“田箩,你真幸运,你是第一个用这种方式拿到他电话的。我就是因为喜欢他,才留在这儿读研,结果连说话的机会都少得可怜。我应该学你那么的勇敢。” 田箩已经由苦笑变成无奈。楼下夸张的喇叭声和吼声一同传了进来:“箩箩姐,下来。”趴在窗口,楼下是蒙可,还有跟她行为一样夸张的法拉利。 田箩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出门。一上车蒙可就跟她邀功:“箩箩姐,我带你去参加个Party,里头可有你想见的人呢。” 田箩一怔,那个太子到加拿大来了? 立刻又觉得自己过于的敏感。原本以为,人一旦离开了熟悉的环境,许多事,就会逐渐地忘却。却没料到时间仿佛就是一种抽丝剥茧的工具,慢慢地,一丝一丝,把许多的朦胧、不明,通通的剥去,留下无法直面的真相。 “我想见谁了我?你倒比我还清楚呢。”田箩很不自然地嚷嚷,很有欲盖弥彰的味道。 蒙可侧着头瞄了她一眼,笑她:“操,箩箩姐,你脸都红了。你喜欢莫小白的事,全校都知道,少跟我面前装啊。” 又是莫小白。田箩气不打一处来:“蒙可,连你也跟着起哄!停车,我不去了。谁说我想见莫小白!”不就是很丢人地欠了他一顿饭而已。 蒙可连车速都没慢:“箩箩姐,巴巴地跑去上人选修还大庭广众请人吃饭是你干的不?”一副陈述事实的语气。 “那是……”误会啊。 “为了跟人一个课题组,让BOB教授钦点的直系门徒是你不?” “……什么?”这个她自己也不知道。 “凡是人在图书馆借过的书,你肯定跟着就去借一遍,是真的不?” “那个……”好像的确是这样,那是因为他们研究的是同一个课题方向啊。 “迎新舞会的时候,舞伴名单你填的是人家名字吧?” “哦……”她那会异性就只记得一个莫小白,随手填的呀。 “所以,箩箩姐,否认是没有用的。怕什么,莫小白只是传说中的难追又不是GAY,咱帮你。” 田箩已经彻底地无语了。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追根结底,当初就不应该一时心情舒畅说请人家吃饭! 回想起第一次要请莫小白吃饭,他考虑了半天才答应的表情,当时只觉得别扭,现在明白了。原来这么着约他吃饭的女生,都是对帅哥心怀不轨啊。既然他都拒绝习惯了,当时不就拒绝了拉倒,何必要答应呢。这么一想,莫小白对于这绯闻无力回应也是活该。一半责任是他的。 这么腹诽着,心态就平衡了。凭什么就她一人穷解释,索性沉默是金,默认与否,让人说去吧。总之他也别想托了干系好过。 蒙可初入校门,大一的妞,受欢迎程度可想而知。一进酒吧,浩浩荡荡好些强壮的帅哥跟她拥抱打招呼。蒙可一一给田箩介绍了,田箩这才发现,都是学校冰球队里的队员,平时一个两个高傲得眼睛长在头顶上,也不知蒙可去哪搭上的。 隔着几个人,就已经见着莫小白,坐在高脚椅上,半斜着身子正朝这边看,姿态闲散却带着高傲。 的确是个会吸引人眼球的主。田箩偷偷的在心底打分,觉得他这样子,跟某人挺像。 也许是放在他身上的目光有些久,莫小白身边的人拍了拍他,一副暧昧的表情,往田箩这边递了个眼色。 莫小白就着眼色往她这边瞧,田箩觉着自己肯定又遭了人误会,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估摸着又得遭人白眼。莫小白却只是礼貌地冲她点了点头,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热情或过于的冷漠。 蒙可正巧瞧见了,一把拽了她推到莫小白旁边,冲莫小白打招呼:“嘿,我们家箩箩姐,可是冲了你来的。你可得把她照顾好了。”用的是英文,且音量不小。 旁边的人立刻让了位置,还跟着起哄:“Moore,艳福不浅!” 田箩恨不得一把掐死蒙可,撑着眼睛狠狠瞪蒙可,蒙可已经闪到莫小白身后去了,眼神到了莫小白那,怎么看着怎么像放电。 莫小白侧身打量她,跟着蒙可的话重复了一句:“箩箩?” 田箩一时分不清他用的是中文还是英文。又被起哄得有些害臊,室内又暖和,只得作势低下头脱外头的大衣。 大衣里是一色的玫红,领口很宽,围巾一取下来,低着头,细腻的脖子到肩膀一小节就露了出来。莫小白只看了一眼,就别开了脸。 蒙可已经跟其他队员疯上了,打赌要去撩拨驻唱的乐队贝斯手,拉着田箩一起闹。 田箩家教虽然严谨,也是个瞎大胆的主,跟着蒙可装醉,楞是在长得英俊非凡的贝斯手脸上亲了一口,蒙可把人家胸肌给摸了,两人才兴高采烈地退了回来。 起哄的人都纷纷吹起口哨,田箩从新回到位置上,莫小白给她递过来一杯酒。田箩接过来说了谢谢往下灌,他便笑了,伸手轻轻按住她拿酒杯的手:“慢一点,这酒后劲强。” 田箩觉得他的笑容很暖,像极了某人的志得意满。忍不住便盯着那笑容不放。 莫小白感觉到了,反倒笑得更开:“冰球决赛那天观众席上的,原来是你呀。” 田箩咂舌“你怎么知道我那天有看比赛?” 他也只是笑着,一派轻松地问她:“箩箩,你对自己喜欢的人,总是这么主动?” 那些传闻,他一定是都知道了的。田箩觉得连耳根都热了起来,手足无措地想解释,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得又低下头,把手机掏出来,假装要看时间。 莫小白却就着她的手,一把抽出了手机:“新办的么?上次你来报道,还用学院里的电话呢。” 那么小的事,连田箩本人都快忘记了,他竟然还记得。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莫小白已经拿着手机,往里头输了一个号码,按了通话,直听到通了,才挂断。 把手机还给田箩的时候,他说:“不是要请我吃饭么?记得打这个电话预约。下次别再对着MIC说了。”末了,轻声喊了一句:“箩箩。” 那一夜,是田箩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莫小白。虽然传闻中,她已经观察注目他很久很久了。但直到蒙可把她送到宿舍楼下,嘴里一直嘟囔:“操,怎么那贝斯手下来居然是问你要电话不是问我。”的时候,田箩依然觉得莫小白有一种极难形容的熟悉。 莫名地问蒙可:“你觉得莫小白是不是有些像尤殿?” 蒙可瞪大了眼跟看怪物一样的看田箩:“箩箩姐你说笑呢吧?他俩哪像呀?长得就俩人。一个是真正的冰王子,一个是自大的臭太子。” 田箩愣了愣,就是的,哪会像呢?他们那么的不同。 米娜还没回来,屋子里静悄悄的,趟在床上翻着手机里的电话号码。莫小白,他把自己存进了她的手机里。 田箩也不知突然哪来的冲动,一个一个按键,按了一串曾今很熟悉的号码。那头刚响了两声,就被接了起来,一个模糊的女声,很礼貌地说了一句:“您好。”立刻就被田箩挂断了。 那个骄傲得不可一世的人,始终,是不曾改变。无论她在或不在,都只是惘然的挣扎。 手机莹莹的光亮,照在田箩的脸上。苍白,却已没了泪水。 (25) “急性阑尾炎。怎么现在才送来?这都多严重了,他这情况早该感觉到疼了,早有症状的时候怎么不来看?必须开刀了。”花白头发的老医生拿着单子刷刷的写着,最后递到田箩面前:“签字手术吧。”一顿,抬头看了田箩一眼:“你和病人什么关系?” 田箩被问得怔怔的,也只能转过头看苏然。苏然一看她这状态,便跟着答说:“朋友。” 老医生就很随意地点了点头,拿着田箩签好字的单子,交代麻醉去了。 不一会就有小护士拿着单子过来,让个人跟着去交押金。 “啊?我……刷卡行么?”田箩根本也不清楚需要多少钱,只是知道自己身上现金不多。 苏然看她这样,一叹:“田箩姐,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吧。钱我带了。” 小护士看苏然起身,很恭敬地叫了一声:“苏医生”,苏然点点头:“我知道哪儿交费,你忙别的事去吧。” 小护士就笑着把手里的单子递了上去。那笑容颇有些欣然的崇拜感,可惜现在的田箩根本无暇顾及,不然肯定得要拿苏然开刷。 临走小护士还不忘回头叮嘱田箩:“病人的家属通知了么?”见田箩怔怔的摇头,又说:“还是通知一声好。” 莫小白早在一送进去检查那会,身上的物品就都交到田箩这儿了。田箩那会儿真乱了手脚,只知道别人递过来就接着,根本也想不起来有什么用处。现在才终于缓过来了,只觉得心头还是一突一突地跳得厉害。 她从未见过莫小白生病,过去认识那么久,连个感冒都没见过。他壮得跟头小牛似的,突然昏死过去,还紧紧抓着她不放。她要拿车根本起不了身,要打电话喊救护车又怕太慢,只能给苏然打电话求救。 苏然来得飞快,帮着把莫小白弄上了车,接下来的事,都是他在折腾。 苏然交完费回来,见田箩在手术室门口的长凳子上坐着,手里拿个手机发呆。 苏然微微皱了皱眉,走上前去:“姐,手术刚开始呢,没那么快。你先去吃点东西?” 田箩摇摇头:“我没有他家的电话。” 跟莫小白交往以来,也不是刻意要隐瞒,却一次也没见过长辈,就像是老天爷早已注定的有缘无分。 苏然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伸手环着她的肩,轻声安慰:“姐,别这样,一点也不像你,你向来临危不乱的。你还记不记得初中的时候我学游泳溺水,救上来气都没了,老师都给吓慌了,你一个人给我做心脏按压跟人工呼吸,还一边指挥着同学通知保卫科帮叫了救护车,还给我老爸打电话,让他一早在医院做好了准备等着。”说着一笑,低头看她:“姐,你该不是那会就把初吻献给我了吧?我罪过啊我。” 田箩被他逗得一笑:“你就瞎折腾你。那是人工呼吸,吻什么呀。” 苏然看她笑了,就跟着巴巴地摆出一副痞子脸:“不好说。反正我那会都没气了,也没感觉出啥区别。” 田箩伸手就朝苏然胸口上抡拳头。苏然给打得哎呦哎呦叫着逃开了好几步,确定已经逃到了安全距离,才说:“姐,给他主刀的江医生是我们院里著名的三把刀之一,手术那叫一个了得。何况割个阑尾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放心吧。” 田箩转过头,看了手术室紧闭的大门好一会,才吐了口气:“这儿打电话不方便,我外头打去。看能不能在他手机里找着人。” 末了还不忘叮嘱苏然:“折腾了大半夜的,天都亮了。你回科室里休息一会去吧,一会要上班么?你这状态也不适合,记得找人换换班。” 等苏然都一一答应了,才沿着走廊,也没搭电梯,一路下了楼,直走到医院外头的小花园里,找了个树荫坐下。 天已经亮了,只是还早,小花园里除了打扫的阿姨,根本也没有别人。田箩拿着莫小白的手机,一一翻着里头的电话号码。本以为要费好一番功夫,结果却出乎意料的轻易。他存的号码很少,少到田箩甚至都没发现自己的名字。但还是找着了,一个叫“家”字的号码。不是国内的电话,看区号是新西兰。田箩就着莫小白的手机打过去,那头只响了两声,就被人接了起来。对方根本还没开口说话,田箩倒先慌了,只用英文说了一句:“您好。”就顿住了。对方显然也一顿,田箩赶紧补充:“您好,打扰您了,我是Moore的朋友,他昨晚因为阑尾炎昏倒了,现在正在医院里做手术。但请不要担心,情况控制得很好……” 还没等她把话说完,那端已经传来一个轻而慈祥的声音:“田小姐吧,我是Moore的母亲。”说的是一口纯正的中文。 田箩一怔。那端慈祥的声音又说:“Moore的情况怎样了?” 田箩这才回过神来,诧异于对方能一口喊出自己的姓氏,却也不敢贸贸然地问,只细细的把莫小白的情况说了。那一端很仔细地听她说话,只在重要问题上提些疑问。等确定了确实没有大碍,才跟田箩道了谢。末了,突然语重心长地对田箩说:“田小姐,那孩子,一直没受过什么苦,许多事,他太骄傲,总也看不开,不愿先低头。但他其实心里挺难受。”一顿,又说:“他自己一个人在国内,必定不能事事顾得周全,何况现在又病着,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帮个忙,这阵子多担待些。”声音婉约而慈祥,却有着不容拒绝的味道。 田箩答应着,挂了电话。通话记录里的号码并不多,占据着顶格位置的,是田箩刚刚挂断的“家”,再下一条,是一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数字,前头有大大的拨出符号,后头显示,是15条拨出记录。没有标注,没有名字,仅仅只是一串数字。她的电话号码。 也不知是否因为终于打完了那个报忧不报喜的电话,田箩觉得原本压得自己喘不过气的石头,瞬间轻了许多。 再回到医院里,手术已经完成了。值班的小护士一见着田箩回来,就热心地给她指病房的方向。田箩道了谢,没往病房去,调了头往主治医生科室里走,想问问病人有啥术后的注意事项。刚进科室大门,就听得头发花白的江医生在训苏然:“前后不过就20多分钟,做的又是微创,小苏你至于么你?大半夜里非不让我睡个安乐觉。我休了公休不够3天,你把我挖回医院里丢给我一个割阑尾的急症?” 边抱怨,边写病历卡。 苏然巴巴的讨好:“江叔叔,我这不是因为爸爸去了外地开会,才……” “你还想把苏老院长折腾回来看阑尾急症?得得,我欠你父子俩的。”狠狠瞪了苏然一眼,把写好的病历卡往桌上一扔,正巧看见田箩进来:“你……”想想又改了口:“丫头,他那病本来是小事,是拖得久了,差点造成穿孔,好生照顾着,年轻人,很快就能康复。”又叮嘱了半天注意事项,见田箩很认真的一一记下了,才放了心,嚷嚷着累了回家去了。 田箩一边被江医生念叨一边微笑,医者父母心,虽然嘴巴上喊着骂着,该吩咐的该注意的一样没少说。等送走了江医生,才把藏在包里的早餐拿了出来,豆浆配小笼包,苏然一阵欢呼,接过来就狼吞虎咽:“姐,还是你对我最好。不枉我大半夜的还得火线救援。” 田箩这回可有了心情说笑:“来得这样快,巧着正在附近享受哪个小护士的温柔乡呢吧?” 苏然捏着个小笼包作势要扔她:“胡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姐。” 话锋一转又问:“那个人……”下巴往病房的方向指了指。 田箩早知道苏然要问什么。很认命地点了点头。 “哦……”苏然眼神往病房方向飘:“我当你这些年一个绯闻都没闹,是因为那活太子呢。” 突然又像想起什么:“这事,尤殿知道么?” 田箩摇摇头,只觉得没来由一阵心慌。像是一个隐藏了秘密的特务,害怕被抓获。 苏然还要问,正巧田箩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陌生的铃声,是莫小白的手机。 田箩赶紧闪身出了科室。找了个楼梯间,才把电话接起来。田箩柔柔的嗓音一“喂”,那头就愣了半晌,才尴尬地出声:“请问,莫参赞……” 对方自我介绍是莫小白的下属,田箩怕自己一大清早的接莫小白的手机,会引起他人不必要的遐想,赶紧简明扼要地把事情说了个大概。那头也是关切了几句病情,突然迟疑着问:“您是,田箩小姐么?”田箩也跟着迟疑了一下,才呐呐地承认:“我是田箩。” “哦。”对方便仿佛放了心一般:“田小姐,莫参赞早几日在国外出差,自个儿去了趟南非。我陪着他去的,那会他就已经不大对劲,我怕他是吃坏了东西,劝他到医院里检查一下,莫参赞却坚持要在昨天赶回来,那边医院门诊不如国内方便,他怕耽搁了时间,赶不上飞机,就忍着没去看。没想一回来就出了事。”一顿,又问:“田小姐,不知莫参赞带回来的东西,您见着了没?”语气颇为犹疑。 东西,什么东西?田箩一问,对方就立刻转了话题:“您让莫参赞好好休息,单位里的事他别操心,领导那儿我替他请假就成。”交代完了,就匆匆挂了电话。 田箩觉得有些事,似乎自己必须得要想明白。脑子很乱,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有小护士找了来,见着她就喊:“病人醒了,您过去看看吧。” 病房安排的是干部病房,单间,设备服务都好。田箩急急地进了病房,莫小白意识刚恢复,全麻还没褪,正翻腾着。见着田箩,紧咬着的嘴唇松了松,似乎有话要说。田箩只好走到他床边上,他却只是一手捂着胸口心脏所在的位置,喘了好几口气,模糊着冒出一句:“难受。” 田箩跟着胸口一窒,有什么东西划过脑海。 守在边上的小护士安慰:“褪麻药是辛苦些,肺部都麻了,一呼吸就疼,这是正常现象。难受顶一顶就过去了。” 原来是肺部,不是心疼。田箩觉得自己敏感得可笑。他也不过就是神志不清的时候,说过一些暧昧不明,疑是告白的话。自己却较了真的记得那句:“我会有多疼。” 莫小白醒来,只说了那一句,便又昏睡了过去。护士早退了出去,田箩坐在床头边的椅子上,想着要给他带这样那样的用品,换洗的衣物等等,又想着应该在他再次醒来前,把东西都准备好,刚一动要站起来,才发现自己一只手不知何时被他抓在手里,握得紧了的挣不开。 便只能又坐下来,盯着他握着自己的手发呆。他以前老说她肤色白,带玫瑰金的首饰极漂亮。连送她的周年纪念礼物,都是玫瑰金的手链。手工极细,款式小巧又秀气。那时还没有色戒和鸽子蛋,她也只说粉色的钻石比玫瑰金漂亮。 周年,他定义的周年很怪,是她稀里糊涂地在一个莫名其妙的临晨第一次向他表白的日子。 周年,也不过仿佛是一转眼的事。 周年…… 田箩就势瞄了一眼床头柜上的台历,忽然被针扎了一样,拼命用空着的一只手,在自己包里翻。 莫小白在推去检查之前,所有的随身物品,都被护士用医用小塑胶袋装在了一块,整包交给了她,被她随手塞进了包里。 终于找到了那个医用塑胶袋,单着一只手,好不容易才解开,田箩把里头的物品一样一样往外拿。男用手表、车钥匙、钱包。再翻,已经没了。却鬼使神差一般,毫不放弃地打开钱包,终于在夹层里,翻出一只朴实而精致的小纸袋。淡亚光的条纹纸质,角落里印着特有的品牌LOGO。 田箩抓起来小心翼翼地往床上一倒,一枚晶亮的戒指,无声无息地落到了莫小白盖着的被子上。隔着薄薄一层洁白的医用被褥,恰好停在他的胸口。 田箩俯下身,把头靠在床缘,紧紧盯着那颗粉色戒指。晶亮的光刺进眼里,刺得她有些晕眩。 他的母亲,他的下属,他身边的人,似乎都认识她。 他无论如何要在昨日赶回来。 他在临晨一遍一遍打她的电话。 他的下属说:“田小姐,莫参赞带回来的东西,您见着了没?” 他在分开以后这许多年里,依然记住了那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他在回国以后跟她重逢的第一个早晨,就对她说:“箩箩,我要跟你结婚。” 他没有存她的电话号码,他没有把它记在电话簿里。 他把她,记在了心里。 (26) 温哥华的冬天,一点也不温暖。圣诞节前就已经持续好几日的大雪,直下到圣诞节,也依然没有消停的迹象。 温哥华号称是一个温暖的城市,田箩却在暴雪中迎接她的白色圣诞。米娜最终也没能收到Bart的邀请函,但也丝毫不影响她跟社团里的意大利帅哥约会的热情。临出门前,米娜还不忘笑着提醒正在换衣服的田箩:“记得自备小雨衣。Bart可不一定那么贴心。” 田箩彻底地无语。这段日子Bart对她的追求已经日趋明显,甚至到了跟她上同一门选修课的程度。这个希腊贵族声势浩大,每每田箩一进教室,就已经有Bart党羽等候在侧,直等得田箩入座,就立刻占据她左侧的空位。Bart则总是踩着上课时间到来,挥退他的党羽,跟田箩保持着隔一个空位的距离,永远安静地坐在她的左侧,直到下课,再离去。田箩偶尔做课题在研究所呆得太晚,回宿舍的路上,身后总会跟一宾利,开得极慢地为她照着前方的路,直到她安全抵达,那车才会调头离去。诸如此类的事,不胜枚举,Bart本人却始终没有正面与她有过接触,除了曾经亲手交给她一张圣诞邀请函。 对于这种浪漫到了极致的追求方式,因为非常符合少女们的公主梦,据说是Bart无往不利的杀手锏。一个希腊贵族,风度翩翩要钱有钱,要迷倒一个充其量算是东方芭比的甜美少女,几乎应该属于没有难度的挑战。 可惜,这个东方芭比是可以坚忍不拔地陪在不可一世的太子党身边数年都未曾崩溃的田箩小姐。 田箩看着被自己压在一堆原文书籍里几乎隐没的邀请函一角,叹了口气。 米娜听她叹气,笑得更欢:“没准备?放心,我有。”说着从自己的小包里抽出一片薄膜,顺手塞进了田箩挂在门边衣帽架上的大衣口袋里,欢呼了一句:“不用谢我。”出门去了。 田箩有些哭笑不得,正巧电话响起:“田小姐,我已经到你校内的咖啡厅门前了。” 田箩答应着,套上大衣也出了门。根本没有要去参加任何活动的打算,只是因为爸爸托国内给带了东西来,所以去拿罢了。 见着人,田箩倒愣了愣。不是原本约好的王秘书,但此人她却是熟悉的,那一次她为了留学的事昏了头的冲到部里去找尤家的那位人物,就是眼前的这一位,让她留下的材料。 这一位见着她,却并不急着走。笑眯眯地自我介绍:“田小姐,王秘书临时陪领导参加公务去了,所以托了我来。令尊挺关心你的近况,特地托我仔细问问。你可以叫我林叔叔或者林秘书。”一顿,指了指身后的咖啡厅:“坐下聊?” 田箩只能点头,跟着进了咖啡厅。心里却觉得颇怪异。就她所知,父亲与这位并没有私交,要说工作上的交集,也不至于到对她嘘寒问暖的地步。 这一位似乎颇理所当然:“加拿大的生活,习惯了吧?”见田箩点头,又细细问起研究所的点滴来。所问皆是熟门熟路的问题,貌似对田箩的情况了若指掌。 田箩更觉怪异,答得越发小心翼翼起来。对方感觉到了,非常和蔼地一笑:“田小姐,不必这么紧张。其实我也就受了领导的指示,所以问得详细些。汇报的时候,总好有个谱,不会给你造成什么麻烦吧?” 田箩自然明白他口中的领导指的是谁。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上一次那般莽撞的事,自己之后觉得欠了考虑,却已经后悔也来不及了。又不好巴巴地再跑去道歉一次,只能憋屈在心里。 林秘书见她左右不是的劲头,倒被逗乐了:“领导也不是别的意思,只是怕研究所安置得不好,或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才关心问问的。领导拿着你的材料笑着让我给办的时候,还顺口夸了田小姐打小成绩就特好,属于可造之材。” 原本说了是指望田箩能安心,田箩却几乎石化。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难怪,难怪跟其他的交换生不一样,难怪能这般受尽礼遇! 自己是糊里糊涂,竟以为这事就这么搁下了。如今落得个尴尬的处境,要道谢也不是,要拒绝未免也太迟了些。 “对不起,因为我,竟然添了这么多麻烦……”田箩呐呐的,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林秘书摆了摆手:“不必要这般客气。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领导让我带了话,田小姐,那孩子有时候是任性些,做事把不好方寸。多得你这一路关照了不少,这点人情,田小姐你应得的。”说得极其自然,就像谈论天气一般。 田箩听得一堵。觉得这几日温哥华飘着的大雪,直灌到了血脉里,冰冷刺骨。 原来,竟是托了某人的福,才被人安排得如此处处到位,事事顺遂。枉费自己还一门心思的,自以为走出了围城。 花了三年的时间,不断地付出再付出,直到连心都交出去了,什么也没剩下,却最终换来了一句“应得”。对他来说,她,原来只是一个“人情”。 林秘书的手机响了。他匆匆按断了电话,把一只纸袋子往田箩面前一递:“田小姐,这是另尊让带来的东西。我还有公务,就不多聊了。希望你多保重身体。”站起身,看了一眼田箩煞白的脸色,叹了口气:“田小姐,人有时候,需要守着本分。尤其是我们这些在领导身边的,一刻都不能逾越了。”一顿,又说:“你还年轻,别想太多。大好的前途,好好把握。” 林秘书走之前结了帐,非常客气地与田箩握了手,才离去。田箩提着东西从咖啡厅里出来的时候,天几乎就已经黑透了。刚停了没多久的雪,这会儿飘飘扬扬,又开始下了起来。 圣诞节,校园里四处是装饰着明亮霓虹灯的圣诞树,虽然耀眼,也避不过终将被雪逐渐覆盖的命运。天地间一片的白芒,三三两两过路的学生,都捂紧了帽子快步地跑着。 “人有时候,需要守紧了本分。”这话,林秘书说在最后。让人分不清到底是领导带来的话,还是出自他本身。 果然是滴水不漏,田箩何尝会不懂得这其中的规则。 是她没做好本分,是她逾越了。花了三年,最终干了件傻事。把自己的心给丢了。即便如此,太子就是太子,轮不到她摆布,更轮不到她肖想。 她充其量,也不过就是太子身边的仆人。说好听些,便是“关照”。其实,也就是个保姆。那个人,她田箩,肖,想,不,起! 雪越下越大,路上已经没了行人。 蒙可的电话打进来,被田箩按断了。一切与那个太子有关的,她都想逃开。 田箩走在大雪里,也没有打伞。雪花飘到脸上,化成水,再瞬间风干。连眼泪,其实都是不必要的奢侈品。 快到宿舍楼下,老远一溜刺眼的车灯照了过来。是那部熟悉的宾利。 管家给Bart撑着黑色的大伞,那个希腊贵族站在伞下,风度翩翩:“淑女不该在这样的日子里落单。” 是的,就算不是淑女,也不该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在这冷得入了骨髓的寒意里,因为越来越冰的心脏,从此失去温度。 田箩根本连拒绝的欲望都已经失去了。小天使,机器人,水果妹妹,猫女郎,跟着Bart在他的party里,把各式各样的怪物都看了个遍。当然,也让酒精在身体里沸腾个遍。 管它是不是试管,鸡尾酒混着喝,果然才是最棒的驱寒品。如果连心脏都结了冰,还有什么比麻痹,更能让血液沸腾? 她也不过,仅仅想要得到一丝的温暖罢了。何须,千里迢迢,从自己的国度里,跨过13个小时的时差,派人来粉碎她那最后一丝的奢望? Bart被一个猫女郎带开了。田箩放下手里空了的高脚杯,从刚刚就一直压抑到现在,连呼吸都困难的悲伤,如果再不宣泄,也许,她真的会就此死去。从怀里摸出手机,尤殿!为什么偏偏要对她这样残忍! 手机只响了一声,就被接了起来。一股悲愤,田箩冲着手机大喊:“我喜欢你!不就是因为我喜欢你么!我高兴喜欢就喜欢!”凭什么,就凭她喜欢他,就算他俩有千千万万个不可能,难道就非得把这一丝的奢望都粉碎个彻底,才甘心么? 电话那端静默了好一会。田箩只觉得,心脏随着静默一阵一阵的抽。明明已经麻痹了的,为什么还会这样难受?“我说,我喜欢你!听见了吗?” 其实大堂里的音乐声并不是非常刺耳,即便加上周边嘈杂的人声,田箩直接对着电话的告白,依然是不会被盖过的。这样大的声音,电话那端,无论如何都不会听不见。 然而田箩听到的,却只是那端扣了线以后传出的嘟嘟声。 自始至终,没有回一个字! 田箩已经感到了深深的绝望。喝了这样多的酒,却原来仍然是会冷得仿佛等待死亡。 田箩一把抓起大衣,也不等Bart从猫女郎那儿脱身。站起来就冲了出去。 因为大雪,大堂门外并没有车水马龙。甚至除了里头飘出的音乐声,便是一阵古怪的宁静。 雪下得很大,田箩没有穿外套。雪花落到肩膀上,竟然完全不冷。也许,是她自己太冷,连雪花,都比她更温暖。 既然如此,就让她这么一直冷下去吧。温哥华,真是一个冰冷的城市。 一只温暖的大手,突然紧紧地覆上她的手腕。稍一用力,就把她转了个身。 来人也没穿外套,修长的身板,一色的白,比雪花还耀眼。 莫小白。 原来,他竟然是这样温暖的一个人呀。 田箩眯了眼,手不自觉地伸进大衣的口袋里,捏紧了里头米娜送她的小雨衣。 (27) 其实,莫小白真的是一个温暖的人。从以前,就总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用最能温暖人的方式,站在她的身边。 他总爱把她照顾得很好。就好比送她的花茶,就好比藏在钱包里的钻戒。 所以,在他躺在病床上的这一刻,田箩觉得自己从未像现在这般想要陪在他的身边。 可惜,病人似乎是不大愿意领情的。其实也轮不到她来陪,莫小白单位里的人来得飞快,给带来了各式各样的日用品、补品、鲜花、水果,还给安排好了特护,更按照医生建议,在星级餐厅里给定了一周的健康套餐,准时准点的派司机去领了送来。 莫小白醒了,自然是会伤口疼得难受的,却一声也没吭。面色苍白地吩咐特护,他不想要任何人打扰。当然,这个任何人,包括了田箩在内。 田箩一早打电话到公司请了假。辗转反复,却最终遭到被驱逐的命运。其实也不是第一次了,不总是这样的么?这就是莫小白。总是在她心甘情愿地靠近以后,再无情地把她推开。 田箩觉得自己很累。身心俱疲的累。许多事,已经不愿再较真。最好,能够淡忘。最好。 回了家,却仍是睡不着。正巧母亲难得的也在家,书房桌子上堆着厚厚的好几十本剧本,正埋头翻着。看田箩这时间回了家,忍不住喊到跟前责备两句:“多大的孩子了,一点把握不好分寸。这又跟谁闹腾到现在,连班也不上了?” 田箩低着头,随手拿了本剧本翻。里头正好是男主角在跟女主角求婚的戏码。田箩翻到标题一看,是个侦探剧。真是,无论什么剧种,无论什么角色,都逃不过这种命运。也不知怎的,突然就问了句:“妈妈,你说,我是不是该找个人嫁了?” 本来只是随意唠叨两句的女主人,听了这话就抬了头,看田箩一脸的茫然,笑了,把手中的剧本放下。“田箩,妈妈这些年爱带着你去相亲,并不是要逼着你嫁人。是希望你能更幸福。” 一顿,伸手摸了摸田箩的脑袋:“有喜欢的人了?” “我不知道……”田箩觉得母亲的手很暖很软“不知道,算不算是喜欢。” “妈妈,我小时候,觉得自己要像田螺姑娘。就是童话里的那个。虽然她只是一只田螺,甚至都不是人类,但她明知跟农民的差距那样的大,还是选择守着农民,一心一意,无论地主如何捣乱,致死都没有改变。” “可是,现实中没有农民,守着,会伤心。”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无辜的侦探剧剧本封面上。 “傻孩子。”田家女主人先伸手把剧本移开,才给田箩拿了纸巾擦眼泪:“是哪个幸运的家伙?我们家田箩可是打小人见人爱。改天带来妈妈帮你骂他。” 田箩摇头。 “田箩,要懂得珍惜眼前的人。也要懂得原谅和退让。”许多时候,维系一段感情,除了付出,更多的是珍惜,原谅,和退让。母亲的话,田箩懂得。纠结于太多的过去,介怀于太多的恨意,最终导致无法原谅。蒙蔽了视线,看不见对方的付出和努力。比如花茶,比如钻戒。 田箩让家里的保姆给熬了粥,直熬得米粒都化成了水,才拿保温壶装了,带到医院。 早过了探病的时间,病房里静悄悄的。莫小白闭着眼,应该是睡着了。 田箩把保温壶交给特护,交代她等莫小白能进食,热了再喂。 也许是听到动静,莫小白突然就睁了眼。特护接了壶,很为难:“田小姐,回去吧。莫先生说了不想见任何人。” 田箩点点头,看向莫小白:“我只是,想把东西还你。立刻就走,保证不打扰你休息。”说着从包里掏出那一袋医用塑胶袋。 莫小白看了一眼,终于点点头。 特护很识趣,提着保温壶站起来:“莫先生,我去把东西放好。就在外头,有什么事,您按叫人灯就成。”临出门,还帮忙把半开的门给掩上了。 田箩走到床头,坐下。半天以前,他还在这儿,握着她的手,紧得抽不开。 现在,却是不愿看她一眼的。人,是不是总是这样?拼了命,尽了力,得不到回应,所以,就开始放弃。 “好些了吗?伤口,难受么?”田箩柔声问。 “东西呢?”莫小白不答,只是问。 田箩拿起那个医用袋,把里头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摆在他的床头柜上。 莫小白沉默着,看着她把东西一样一样放下。 最后,袋子空了。 她站起身:“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转过身刚要走,手却被抓住了。冰凉的触感,还有些微的颤抖:“田箩,你到底想要怎样?” 莫小白,他,一直是那么暖的一个人呀。曾几何时,变成了这样。田箩觉得心疼,伸出手回握住他的。他嗖一下挣了开来。 “够了,田箩。你这为的又是哪般?”他是痛,但却不是伤口,是心痛。那些话,他听得清清楚楚。既然已经不是过去的田箩,既然不爱了,既然拒绝了,又何须现在才一副小媳妇的模样? “田箩,收起你的同情,我,不,需,要。”他说得极慢。牵动了伤口,皱着眉,额上浮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田箩重新坐了下来,拿了挂着的毛巾,给他擦汗:“你别动,伤口会疼。” 他想挥手,打掉她拿着毛巾小心翼翼的关心。最终仍是没动,只看了她好一会,像是失去力气般,闭起眼:“你总是这样。让人总有种错觉,以为你其实是喜欢他的。何必呢?田箩,你看,少了我,你依然过得很好。何必,一直把人当傻瓜?” 她脸上的表情,他又怎会不熟悉?20岁的她,就是不停不停地用这种表情,虏获了他,从此万劫不复。明知道,这之于她,并不代表什么,却仍眷恋不醒,怕一睁眼,再看不见这样的她。 “你走吧,别再来了。放心,这一次,我真的不会再找你。”他说,仿佛用尽了一生的气力。 “莫小白……”他听见她的声音,柔弱而低沉。 睁开眼,仅仅只是想要再看看她而已。 一枚晶亮的指环,被她小心翼翼地,隔着洁白的医用被褥,放在他的胸口。 莫小白只觉得心脏一抽,顿时有种被人看穿的狼狈:“你别逼人太甚!”也顾不上右手正在输液,一把就把戒指拽在了手里。 他为她干的蠢事已经够多了,多到自己都忍不住嘲笑自己。何须她再来提醒一次! 一动,又扯到了伤口,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莫小白,”她说,“我恨你。” 他咬紧了牙。 “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温哥华的冬天,对我来说有多冷。”她说,“你也不会知道,得要熬多久,才能让喜欢变成恨。” “你不会明白,要假装原谅你,或者不原谅你,都是会让人掉眼泪的事。”她继续说,“你也不会明白,要接受你对我的好,得要付出多大的勇气。” 莫小白的心脏,抽得更加厉害。紧得悬到了嗓子眼,他很困难地挣扎,却无可奈何。 田箩伸出手,覆上他紧握着的,手背上还插着点滴的手。他的手太冷,她的手,冰凉却带着暖意。 “莫小白,如果你一直不说话,我就真的会自作多情,以为你手里握着的东西,是要送给我的礼物。” 他张了张口,发现四肢都软得毫无力气,发不出声音。连心,也开始软掉了。 “莫小白,如果,你不喜欢我,别再干这样的傻事。因为,这样,会让我心跳,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的沉默,让她有些手脚慌乱。连声音都已经微微的颤抖。 他在心里轻轻的叹。箩箩,箩箩,又怎会以为,其实他会不喜欢? 他努力地挣扎,终于在她已经要站起身的那一刻,蹦出了极轻极轻的三个字:“我爱你。” 田箩哭了,站不稳步子,扑在他胸口。等了太久太久的答案,原来,只需要一秒钟,就已经说完。 莫小白被压着,一点也不觉得疼。只觉得她又轻又暖,有些话,挣扎了许久,最终仍是说了出口。许多话,藏了许久,却仍来不及开口:“箩箩,对不起,那时我……” 田箩伸手捂着他的唇:“戒指,是送我的吗?” 妈妈说,要原谅,要退让。 许多事,过去了,没必要再追究。 妈妈说,要懂得珍惜眼前的人。 有些人,既然已是无奈,就应该成为过去。 眼前的人,一手拥着她,一手颤巍巍地举起一直握在手心里的粉色钻戒:“箩箩,嫁给我。”钻戒在他的指尖一直打颤,分不清是手术后太过虚弱,还是太过紧张。 田箩哭了。 “好。”她听见自己说:“莫小白,我要当你的新娘。” 他的母亲,他的下属,他身边的人,似乎都认识她。 他无论如何要赶回来,带着粉色的钻戒。 他在临晨一遍一遍打她的电话。 他在分开以后这许多年里,依然记住了那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他在回国以后跟她重逢的第一个早晨,就对她说:“箩箩,我要跟你结婚。” 他没有存她的电话号码,他没有把它记在电话簿里。 他把她,记在了心里。 妈妈说,希望她得到幸福。 许多年前的圣诞夜,是她主动引诱了他。 许多年前的温哥华,是她主动追求他。 许多年前的加拿大,是她主动,让他爱上了她。 莫小白,对不起,让你爱上我。 莫小白,对不起,总是伤你的心。 妈妈说,幸福是,珍惜,原谅,和退让。 (28) 雪一直下,把窗外美丽的霓虹灯和圣诞树,都染成一片苍白。 莫小白从未见过主动得如此坦白的女孩。明明很胆怯,明明很青涩,明明害怕得都不敢睁开眼睛。却仍是在他打算要放弃的一刻,急急忙忙地从口袋里摸出了一片薄膜,把他最后一丝自制力彻底地击溃。 这根本就是一个设好的局。莫小白在拥紧了田箩的那一刻想。仿佛再次看见了冰球场里一片白色中点缀着的那抹玫红。又记起了他第一次跟她说话时,她激动得无法抹去的眼角那一缕泪花。 她的主动,堪称错漏百出。连戏码都演得老套至极。假装忘了带钱让他请客来吸引他的注意,发现他无动于衷之后,又大着胆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要他的电话号码,这算什么?怕他拒绝所以设的局? 这局设得粗陋,却莫名地让他觉得坦白得可爱。 她凭什么认为,他会真的傻到对她的伎俩毫无所觉? 她看他的眼神,或她不敢看他的表情,难道不是喜欢么? 怀里的人开始有些不知所措地挣扎,这种时候才开始后悔,未免也太晚了一些。莫小白早已经化被动为主动,既然都敢接受Bart的邀请,既然连自备雨衣都准备好了,凭什么现在才来后悔?这算什么?寻找备胎么?如果他莫小白没有也到Bart的clubing去,如果她没有喝多了给他打电话告白,她就打算放弃他,今夜窝在Bart的身边么? 心头没来由地升起一股怒火。一把将她按在身下:“田箩,下一次要告白,绝对不许通过电话。听到没有?绝,对,不,许!” 她却哭了,睁着朦胧的大眼,看着他承诺,表情坚定而落寞:“不会了……以后,再也不会打了……” 莫小白只觉得心都快化了,伴着抑制不住的心跳,温柔地抱紧了身下的人儿。 虽然,喝醉了的人,是毫无信誉可言的。 但是,这难道不就是酒后吐真言么? 送田箩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坐在车上低着头,就像是做错事的孩子。沉默了良久,才羞答答地蹦出一句:“莫小白,你为什么……要跟我……” 要跟她上床? 莫小白盯着她的眼神,让她忍不住就低了头,不敢正视。突然就升起了逗她的念头:“这不是因为你勾引我么?” 立刻就看到她脸红到了脖子根。莫小白好不容易才忍下了伸手抱抱她的冲动。不是没有遇见过主动的女孩,却是第一次较了真。 雪已经停了,圣诞到来的凌晨,四处都浮着融融的洁白。即便天空仍黑,白雪的反光,却把世界照得明亮无比。 车子刚开进校园,田箩就嚷嚷着停车,说想在这样的白色世界里走走。 莫小白觉得这是田箩羞于面对自己的标准表现,却并不揭穿。只顺从的停了车,在她下车前,很仔细地,拿自己的围巾,一圈一圈,把她的脖子给围了个严严实实。 想起她冰凉的小手。在自己抓住她的那一刻,几乎都要被冻伤一般。又从车里翻出自己的手套。 田箩一直任他摆布,只是看着他,盯得紧了,神情连他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像是第一次认识他,只能假装忽略,及其认真地给她套手套。 她看了他好一会,忽然对着他说:“以前我觉得你挺像一个人。可是,我后来发现,你其实一点也不像。” 莫小白皱了皱眉,忍不住仍问了一句:“谁?” 她愣了愣,看着他很认真地说:“布莱德彼特。” 莫小白笑了。感觉今年温哥华的雪下得特别温暖。心里想着,自己在她心目中,真就这么好么。 她已经套好手套下了车,摇着手跟他道别:“莫小白,谢谢你。谢谢你今晚,没有拒绝我。” 莫小白觉得自己特喜欢她套着自己大大的男用手套冲自己摆手的样子,感觉像是带上了属于自己的标志。 箩箩,傻瓜似的,怎么会以为,他会拒绝? 原本已经调了车头往回开,就因着对那句话忽然产生的不舍,莫小白停了车。 只是想要确定她平安回到宿舍而已。这么告诉自己,就很理所当然地把车丢在路边上,徒步往她离开的方向去。 很快就看到了她的背影。小小的一枚,仍然围着他的围巾,带着大大的男用手套。一步一顿,小心翼翼地走在雪地里。 走得谨慎,又极其艰难。透着他从未见过的落寞和孤单。 她……在伤心么? 鼓足勇气告了白,他却没有回应。 努力压抑下要追上前去拥抱她的冲动,莫小白跟在她的身后,踩着她在雪地上留下的脚印。一步一步。箩箩,太爱看她干着傻事对自己表达喜欢的样子,总是让人莫名地心跳,甚至都舍不得,太快地答应了她。自己这样坏,一定会被老天爷惩罚。可是,她喝醉了呀,甚至还是透过电话。这样随便的告白,他又怎么能轻易地接受?不算数,迟早,他要听她,亲口对他说。 田箩已经进了宿舍楼。雪地里再没有她的影子。莫小白踩在她留下的最后一个脚印上,好一会,转身正要离去,忽然电话响了起来。一看,是她。忍不住就笑了,这不才刚分开,就这么舍不得么? 接起来,那端就传来田箩急切的声音:“莫小白,我给你打电话乱说话了吧?对不起,我那时喝多了,忘了把你存在我手机第一个快捷键里了。其实我……不是,不是。总之,把我说过的话忘了吧。”一顿,声音都带了哭腔:“还有,今晚的事,请你,当做没有发生过。” 莫小白根本等不及她说完,已经啪的一下扣了电话。 胸腔里的五脏六腑都在翻滚。这算什么?她,后悔了么? 后悔跟他发生了关系?还是,后悔对他告白? 她想就这么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然后再放弃他么? 好,好得很。他甚至都不用始乱终弃,她倒结束得轻松。 对不起?他莫小白,何曾需要她的对不起。箩箩,只差那么一步,你只需要再努力一点点,就一点点而已,我就会答应了呀。 莫小白觉得自己从未像现在这般后悔。早知道,应该在刚刚就追上她,不,应该在一开始的时候就答应。 为什么非要看别人追着他跑不可,为什么非要人正式告白不可。他这样坏,老天爷果然惩罚他了。 不对,这一定是她的欲擒故纵。她一向就爱这样的,设一些自以为是的圈套,就好比她拐弯抹角的搭讪戏码。 莫小白笑了,箩箩,既然她费尽心机,设好了局,他又怎能,不心甘情愿地往里跳? 他把自己和她分在一个课题组里,故意给她很难的作业,然后,等着她无可奈何地给他打电话请教。 他在放假的日子里,带着她满加拿大的走,给她介绍这样那样的景点和历史人文。 他总在下雪的夜晚,撑着大伞,等她从研究所里出来。一次,两次,直到跟在她身后的宾利彻底地消失。 他学会了如何做中式便当,每天变着花样地给她带饭盒到研究所。 他在她无聊的时候陪她玩斗地主,每次都要赢得轰轰烈烈,直气得她非打电话来放狠话不可。 他乐此不彼地干着各式各样的蠢事,甚至都不需要谁强迫,自然而然地,只要是她喜欢的,他就也喜欢。一开始,也不过就是想要看看,她对他的欲擒故纵,到底能玩出什么把戏。到最后,连自己都开始佩服自己的毅力和耐力。 他喜欢她被赢光了欢乐豆,气得打电话来威胁他的声音。 他喜欢她一边吃着他做的食物,一边幸福地冲他微笑的样子。 他喜欢她飞快地冲到他撑着的伞下,心疼地给他拍着肩头积雪的表情。 他喜欢她偶尔会傻傻地看着他出神,喃喃地问他:“莫小白,你知不知道其实你比布莱德彼特还帅?” 他喜欢她。可是,他从来没有对她说过。 因为,明明是她先喜欢了他。 因为,她那些傻得要命的引他注意的伎俩,他才不会不懂。 因为,她竟然在他动了心的夜晚,打电话告诉他,要他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 因为,她答应他,再也不会用手机向他告白。 因为,他在等。 直到有一天,她没有喝一滴酒,站在他的面前,很怯懦地问他:“莫小白,怎么办?我……好像真的,喜欢你。” 莫小白怒了。他不喜欢这样的告白。什么叫好像?什么叫做怎么办? 莫小白非常非常的有自信,以他优秀得人见人爱的程度,田箩爱上他,完全是天经地义的事,连考虑的余地都不需要。她不过就笑起来可爱了点,撒起娇来迷人了点,瞪着眼睛的时候诱人了点,又稍微追求自己主动了点而已!她都主动到把自己给潜规则了,由此可见田箩爱他爱得都入了骨,怎么可以说是好像,又怎么可以问他怎么办? 连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难道他就知道么? 这个告白,比起圣诞夜里的轰轰烈烈,简直渺小得可以忽略不计! 可莫小白却不愿意。都已经被忽略不计一次了,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许! 他站直了身子,眯了眼,气得肺都快炸了:“田箩,你这是追求我呢?”话说得冰冷异常。 “啊,那个……莫小白,虽然我知道你很受欢迎,也出了名的难追,但是我……还是,喜欢你……”话说得磕磕巴巴,低着头甚至都还不愿意看他。 莫小白却觉得刚刚还快炸掉的肺,现在已经开了花。“田箩,你要斗地主赢得了我,我就答应你。” “一盘定胜负,没得反悔。”一顿,又补了一句:“省得说我没有给你机会,追,求,我。” (29) 田箩拎着装得好好的保温壶出门,下了楼正要往停车场去,老远一部黑色的奥迪,冲着她紧按了几下喇叭。田箩看那车牌,挂的是地方部队牌,心里就有了底。走上前去,从降下来小半截的车窗往里看,果然尤殿坐在驾驶座上冲她招手:“姐,上车。” 田箩愣了愣,一时搞不清这太子玩的哪出把戏。又想着答应了莫小白给他带鱼粥。 “尤殿,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 车里的人扯了扯嘴角:“也是临时决定的事。想着到你楼下再给你打电话,正巧瞧着你出来。” 看田箩一副完全没有要上车的意思,瞥了一眼她手里提着的东西。扯着的嘴角就放下了:“怎么,没空?” 这几日田箩公司里签了个长期合作的大项目,说是争取了美方一家尖端科技公司的新品专利,下周一美方就来人配合项目进展。结果导致全公司上下整个忙得人仰马翻。田箩本来请了假陪莫小白,都不得不销假跟着加入备战状态。每天加班到半夜,熬到下了班想到医院去看看,又怕影响病人休息。都只能靠着忙里偷闲的发几条短信以表关怀。好不容易凑着周日终于能休息一天,巴巴的一早打电话跟莫小白请示兼示好,硬是说要亲自给他送饭。其实莫小白那点微创,单位又给照顾得无微不至的,都快好全了。再等个几日,完全就能出院了,田箩这是明摆着有愧于心,要过一把贤惠夫人的瘾。 既然海口都夸下了,现在自然是不能中途变卦的。唯有好好打发了眼前这太子:“尤殿,你这事急么?要不咱们改天再约……” 车里的人索性把整个车窗都降了下来:“姐,我说第二遍,上车。” 田箩皱了皱眉,依然站着没动,尽量放柔了语气:“尤殿,别闹别扭行么。我确实约了人。” 车里的人隔着窗子,像看陌生人似的看了她半晌,轻轻一哼:“姐,你就这么巴巴着要给人跑去当保姆?” 田箩心里就这么突的一跳。尤殿就跟懒得说似的:“你以为苏然不说,我就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拿眼角余光扫了她提着的保温壶一眼:“上车吧,不就是死活要去医院么?我陪你一块去。” 见田箩还站在那,古怪地笑了一下:“怎么?还怕我见了不成?就宝贝成这样,至于么?” 田箩也觉得自己多心。凭什么就觉得尤殿会不待见莫小白。自作多情了好些年,早放弃了的,还改不了迁就的习惯,凡事老爱摸索他的脾气。其实根本也没有隐瞒的必要。许多事,既然决定了,迟早都得摊到台面上来,迟早尤殿也还是会知道。其实本来下定了决心要主动找尤殿坦白,却正好赶上工作忙,给搁下了。田箩不得不承认自己多少有点逃避的心态。现在好了,根本也由不得她摆布,尤殿都已经逼到跟前来了,再装傻,也是徒劳的。 田箩上了车,低眉顺目地拎好了保温壶,正襟危坐。尤殿熟练地打着方向盘,沉默得久了,忽然侧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抱着保温壶一副小心翼翼的德行,又收回视线,半晌,一声嗤笑:“姐,你多久没摆出这小媳妇的模样了都,我已经,就快要记不得了。” 田箩觉得尤殿那笑声里就像有一种尖锐的武器,刮得她难受。低了头也不作声。 “给别人当保姆,你倒是当得心甘情愿,还乐此不彼。”尤殿收了笑,一顿:“反正,你天生也就是当保姆的命。还指望你能折腾出什么出息。” 这话说得颇有歧义,真是士可杀不可辱。田箩鼓足了勇气开口:“你以为保姆我当得甘愿啊,要不是因为从小被你这太子党逼着……” 话来不及说完,黑色奥迪一个急刹,堪堪停在了路中间。田箩被惯性带着往前一仰,额头一分不差撞上玻璃。咚的一声,生疼。只能自认倒霉,“嘶嘶”吸着冷风,眼泪都出来了。 “尤殿,你……”侧头瞪驾驶座上的人。 尤殿本来冷着张俊脸,看她这劲头,臭脸倒也摆不下去了。只装无辜地指指前头的红灯,看着她耸肩:“痛么?” 田箩觉得委屈,额头上的痛扩散开来,直冲脑门。眼泪掉得更凶了。 旁边的罪魁祸首,凉飕飕飘来一句:“活该,你也知道痛。”递给她一张纸巾,顺手跨过她,帮她把安全带拉上了。“以后,不要乱说话了,知道么?” 车子重新启动,笔直地冲过依然闪亮的红灯。 田箩一边擦眼泪,一边提醒:“哎哎,还没变灯呢。” 尤殿笑得一脸的恶劣:“知道我为什么开这车么,就冲车牌这时候好用。” 好一个腐败得冠冕堂皇的二世祖啊。既然如此,一开始又何苦凑热闹停红灯。这一下,白挨了。田箩摸着额头,再没有半句废话。反正,轮不到她操心,太子党向来是这样一种高傲的生物。 低下头仔细地检查保温壶,怕刚刚那一晃荡,里头的东西洒出来了。 尤殿本来认认真真地开车,看她细细检查的动作,忽然就冒出来一句:“姐,你从没为我煮过吃的。” 田箩一阵心虚。她是厨房白痴啊,其实手里这粥,也是家里请的阿姨帮做的,她不过就干了点冒名顶替的勾当。要真计较起来,尤殿倒吃过她亲手煮的饺子呢。 “不是给你煮过饺子么?” 尤殿别开了脸,没吭声。重新做认真开车状。 直到了医院住院部的停车场,警卫只看了一眼车牌,就把“车位已满”的牌子拿开,引着他们的车子进去,又把一“预留位”的牌子拿开,指挥着让尤殿停好了车。 田箩一早下了车,老老实实在一边等着。心里又开始忐忑起来。尤殿本来走在她身边一直没说话。临进电梯,两个护士推着一床病人进来,冲田箩他们说:“麻烦能不能等下一趟?”田箩点点头,拉着尤殿又退了出来。那病人应该是刚动完手术,旁边有一个貌似家属的帮忙拿着吊瓶。 田箩不由得感叹:“真是大病才能见真情啊。” 尤殿顺着她的话:“姐,如果我病了,你也会照顾我么?” 田箩心想,这哪轮得到她照顾啊。指不定浩浩荡荡的队伍,排队排到什么时候呢。 摇了摇头:“好端端的,说什么呢。我希望你不要病,总健健康康的。” 尤殿却坚持:“如果真病了呢?”一顿,又补充:“是大病。” 田箩觉得他口无遮拦,哪有人这么咒自己的,何况还是在医院:“那我就亲自给你煮吃的,你想吃什么煮什么,行不?大少爷。” 尤殿倒满意了,笑得一溜的:“姐,看来那一位……”伸手指了指楼上的病房:“也不怎么讨喜呀。”斜眼很不屑地瞥了一眼田箩原本当宝贝似的保温壶:“待遇还不如我呢。” 冲着田箩又跟催任务似的:“这电梯怎么这么慢?赶紧赶紧,姐,看完了人我带你去一地方,见一个……算了,反正到了你就懂了。” 田箩本来刚刚放松的心情,给他这么一催,又荡了起来。而且越荡越高。 进了病房,莫小白倒是醒着。只是房里不止他一个人,还有三个人,坐了一溜的,一人拿一笔记本。莫小白在讲话,其余三人做认真做笔记状。 莫小白见了田箩,话都没停,冲着她笑。复又看到她身后跟着进来的尤殿,笑容一僵,说到一半的话题就停了下来。认真做笔记的三人纷纷回头,朝着田箩进来的门口看。 田箩也自觉打扰了莫小白的工作。很贴心地举了举手里的保温壶:“你们谈。我去把东西盛出来,晾着凉一会。” 说着一把拉过尤殿又退了出去。 这才发现,特护也坐在外头休息区里看电视呢。暗暗埋怨自己,都是穷紧张害的。 把保温壶交给特护,交代她怎么处置以后,就找了个靠窗口的位置,往里头盯着莫小白意淫。 他恢复得很好,原本苍白的脸色早已红润了。又因为在医院一直没日晒,吃得又补,越发水当当了起来。看样子,很快就能康复出院了。 旁边传来冷飕飕一句:“就那点水平,值得你这样?” 一只手,把她面向窗户的脑袋给扳了过来:“走吧,坐这儿傻乎乎等什么呢。既然说了来看看,看了也不过就那样。” 牵起她的手就要起身。 田箩心虚的一挣,脱开了他的手:“尤殿,以后别再这样了。” 眼神往病房里打转,莫小白很认真的在讲话,貌似没有往她这边瞄,她才放了心。 尤殿愣了愣,也没再坚持,似有些不耐烦:“你到底走不走?” 田箩拿尤殿的少爷脾气没法:“真要我跟你走,也得等我进去交代一声啊。” 房里的小型会议恰好结束了,三个人推开门鱼贯而出,见着田箩都纷纷冲她点头示意。 田箩一一回了礼,抓着尤殿往病房里走:“会开完了?” 莫小白点点头,笑得温柔似水:“额头怎么了?” 哎,一说又提醒了她,还在隐隐作痛呢。她一手抚上额头,撞车玻璃这么丢人的事,也没法跟莫小白说。只能敷衍:“没,就出了点意外。” 旁边的大少爷又凉凉冒了一句:“活该。” 田箩彻底无语了。原本还怕尤殿见着了莫小白会有攻击性,结果净攻击自己了。 莫小白只是一笑,看着尤殿倒也不主动开口。 田箩只好做介绍:“那,莫小白,这是尤殿。是……额,从小认识的……”弟弟两字,到了嘴边怎么也吐不出来。活生生又吞了下去:“爸爸上司的孩子。”赶紧又补上一句:“比我小三岁。” “尤……”莫小白笑得高深:“原来是你啊。” 田箩有一种微妙的感觉,觉得莫小白的反应,似乎不太礼貌。却又挑不出哪儿不妥,只好赶紧打哈哈:“尤殿,莫小白是我在加拿大留学那会,同一个研究所的学长。”到底怎么介绍才合适。 莫小白看着她笑:“学长?箩箩,你追我的时候,可没那么客气地叫过。” 田箩只觉得害臊,急忙找了话题,让特护把刚凉出来的粥端来。 尤殿倒是一反常态地沉得住气,不愧是太子党,很压得住场面。对于莫小白有些挑衅的语气,只是皱了皱眉:“姐说来看看你,身体还好吧?” 莫小白点点头:“没什么大碍。” 尤殿话说得很客套:“姐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有什么需要,可以跟我说,我一定帮忙。”简直滴水不漏。 莫小白也客套地应:“有劳。” 两人一问一答,竟然一派和谐。 尤殿手机响了,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皱着眉走到病房外头接电话去了。 田箩这才找着机会,赶紧把鱼粥端到莫小白跟前:“你都快出院了,我才来看你。没生气吧?” 莫小白看着她,笑着摇头:“能生什么气呢,要气也就只能气这个——”手伸进枕头底下一摸,掏出一枚粉色钻戒。 “啊……”田箩上前要抢回来。 莫小白一把握在了手心里,躲了开来:“做什么,现在才来讨,来不及了,过期不候。” “那是因为你那天伤口裂开了也不说,血都渗出来了。我一着急,才忘了的。”田箩一边锲而不舍地继续夺钻之旅,一边还不忘威胁:“不带你这样的,送了人还反悔。” “我伤口裂开还不都你压的啊。”莫小白果然好得差不多了,躲得灵巧,田箩在他胸口蹭来蹭去,愣是抢不着。 最终被一把抱住了:“箩箩,你是喜欢我的吧?”语气柔得都能溺死人。 田箩脸颊绯红的点头。 莫小白笑了,眼睛比戒指的光芒还耀眼。粉色的钻戒,一寸一寸,套到她的无名指上:“戴上了,一辈子,都不许后悔了哦。” 还差最后一寸,却被田箩按住了。莫小白拿着戒指的手一颤,差点就滑了开来。 田箩闷闷不乐:“怎么大这么多?都不合适。” 莫小白愣了,刚才太过紧张,竟然没发现,真的是大了一圈。指环松松的挂在无名指上。 他莫小白,竟然也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很羞愧地一把抽出戒指:“我拿去改!” 田箩也郁闷得不知如何反应,堪堪收回手。那一瞬间,竟有一种胆颤心惊的感觉。 凉薄的笑声,从门的方向传来。 尤殿就站在门边上,仿佛看到了这个世界上最有趣的笑话,笑得一点余地也没留下。 番外 靠!死定了! 这是苏然发现躺在自己床上的女人居然是地产帝王的宝贝孙女蒙可的时候,脑子里出现的第一句话。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对方是蒙可唉~!那个蒙可唉!满口粗话,做事浮夸,为人骄傲,自以为是,而且,貌似还和田箩姐熟得一塌糊涂!最重要的是,还是地产帝王唯一的继承人! 这事,万一要被她家那个老浮夸知道了,他下半辈子就毁了! 苏然已经满脑子都是自己被迫去改行卖房子的画面了。 不要啊!!!!!!!!!! 一个恶寒,苏然从床上跳了起来,脚下一不小心踩着一丝滑的布,瞬间摔得个人仰马翻。 幸好地上铺着地毯,没弄出多大声响。苏然挣扎着爬起来,拎起让他摔倒的罪魁祸首,顿时满脸黑线。 草莓丝质小裤裤!还是透明的粉红色! 这该是怎么样恶趣味的女人才会穿啊! 苏然已经彻底处于被电挂了的假死状态。 非常艰难地强迫自己,看了床上的人一眼。 真是好刺眼的一副景象啊! 床上的人全裸着呈大字型做全身放松状,甚至连搭条毯子遮掩的动机都没有! 神啊,这到底是怎么样没品的女人才会呈现的姿态啊! 苏然生平第一次觉得,原来自己是如此厌恶观看所谓美艳的胴体! 努力压下心头涌起的强烈悔恨,现在可不是泪流满面哀悼难过的时候。 不如,趁她没醒,溜号吧? 对,对,对,坚决不负责,抵死不认帐! 苏然迅速冲进浴室,开始在脑子里意淫各式各样的情节。 场景一: 他应该很洒脱地叼着烟坐在沙发里,拿魅惑狂狷的眼神盯着敌人:“这可是你心甘情愿,别怪我心狠手辣!”敌人跪在他的脚边,哭得一塌糊涂:“求求你不要抛下我,我可以答应你的任何条件!” “好好好,那你听好了,别说是我强迫你。第一,咱不继承你那浮夸得一塌糊涂的家业。第二,以后不许用大字型睡觉。第三,第三随便了,反正你都得听我的!”说得那是一片惊天地泣鬼神啊。敌人哭的泪流满面点头如捣蒜。 场景二: 他依然很洒脱地叼着烟坐在沙发里,闭着眼看都懒得看敌人一眼。敌人一副小媳妇的嘴脸给他捶着背,“咱以后……就是你的人了。”话说一半还含羞带怯,犹抱琵琶半遮面地给他抛了个媚眼:“你以后……想对我干啥,就干啥。” 场景三: 他仍旧很洒脱地叼着烟坐在沙发里…… …… …… (此处省略yy情节若干字) 要负责么?负责是一个好男人该有的表现。负责是一个会成为未来社会栋梁的好男人该有的表现。负责是一个会成为未来社会栋梁兼救死扶伤名医的好男人该有的表现。 无论如何,在场景一与场景二与场景三的引导下,答案越来越背离了原先的“溜号”初衷,向着“负责任的好男人”方向发展。 他苏然,果然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好男人啊…… 最终,苏然在天下独一无二的结论中关了水。做出了要当一个负责任的好男人的天下独一无二的结论。 心底里依然忍不住小小鄙夷:“MD,亏大了,外头那女人,就自己傻B还打算负责。”真是自毁前程啊!他顶天立地的苏医生,花了若干年时间,好不容易把肌肉练成人见人爱的模样,刚刚开始享受大侠行走江湖沾花惹草的快感,就已经阵亡了。悲哀啊,世纪惨案! 一出浴室,惯性地往床的方向瞄了一眼。瞬间又差点风干。 上帝啊,这到底是怎么样一个恶趣味又没品的女人啊! 那个恶趣味的女人已经穿上了她恶趣味的草莓丝质小裤裤,依然没品地呈大字型。只是,大字型从正面,换成了背面。露出白花花一片背部,晃得苏然眼花缭乱。 床上的人听得动静,早已经等不及开口了:“操,苏然,老娘好歹也是个处,现在好了,给你搞成这样了,你说怎么办吧?” 苏然已经不能用非一般的感觉来形容自己的感受了。伴随着那个非一般的操字,苏然顿时有种前一晚不是他X了她,而是他被她X的错觉。 苏然抖落一身的鸡皮,活生生呈现一清早就泄气泄得一塌糊涂的状态。 床上的人依然保持着大字型:“老娘腰腿也酸,脖子也疼。都TAMA是因为你!苏然,来给揉揉。快点!” 苏然被她那句“好歹也是个处”彻底地浇熄了本来就不很深的反抗欲望。只能很认分地走上前去,极尽“温柔”的开始给敌人按胳膊揉腿。 敌人趴得舒适,连头也没回。苏然巴巴地在一旁边按胳膊边自白:“那个,蒙可,我不是有意……”“不,我是有意,但我不是个随便的人……那个,你,那个……”我会负责四个字,在脑子里走了不下十遍,愣是憋不出来。不知怎的,苏然忽然有种场景二重现于世的感觉。只不过,敌人的立场异常强悍,而自己,貌似站错了角色。 结果也轮不到他把角色再换回来。只听得敌人一边享受地哼哼,一边很不要脸地说:“操,你可别想威胁我,让我对你负责啊。”说着还很不放心地回头瞄了他一眼:“别欺负我是个处,你就想占为己有,为所欲为干猥琐的事!” 讲这话的时候,苏然手正搭在她腰上努力且正派地完成着按摩任务。被猥琐俩字吓得一颤,连手都缩不回来了。 蒙可索性一把拍掉他的手,施施然站了起来,在他面前再次呈直立大字型,威胁他:“你给老娘乖乖坐在这等着,话还没说清楚,你要是敢溜号……”瞪大了眼睛,很利落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发现苏然正盯着她胸部以下的位置发呆,立刻蹦了一句:“操,看P啊!”想想又补了一句:“老娘果然是个有魅力的主吧?昨晚摸都摸了,还忍不住看呢。”说完倒像是不好意思似的,扭扭捏捏进了浴室。 徒留下苏然独自石化。山无棱天地合,海枯石烂冬雷震震,怎么还劈不死这等怪物?妖孽啊妖孽!苏然独伤悲,突然听见浴室里爆出一句大吼:“操,亏大了!好歹是个处,怎么会跟外头那坨肌肉?我TAMA真傻B!” 于是,刚刚从石化中靠着诅咒的力量恢复的某肌肉,又再次石化。 这一次,连给他凝聚诅咒力量的时间都没有。浴室门被唰一下拉开,敌人把衣服穿了个整整齐齐,严严实实,指着他,像是指控令人发指的变态叔叔:“苏然,我郑重的警告你,昨晚的事,出去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不许对人说!” 苏然泪,这等丢人的事,怎么说得出口?拼命点头同意。 蒙可这才满意地点头:“要是被人知道我被一坨肌肉河蟹了,我就算移民也没法活了。” 苏然继续泪。觉得自己彻底被敌人和谐掉了。 “苏然,我可警告你,别打我主意。我们家老头子那辉煌灿烂的事业将来可都只留给我一个人的。你想趁机摆脱穷酸医生当地产大亨,门都没有。” 苏然就快要泪不下去了。 “少一副装可怜的德行。”敌人正拿邪魅狂狷的眼神瞅着他:“这可是你心甘情愿的,别怪我心狠手辣。” 苏然彻底无泪了。可怕的场景一啊,就让场景来得更猛烈些吧。他上前两步,诚恳而动人:“我都答应你,我全都答应你!我只有一个请求。” 敌人不置可否:“好,你说吧,省得说我强迫你。” “你能不能,以后别用大字型睡觉?”声音越来越弱。那是如何可怕的一个情景,苏然实在不愿意回想。 敌人陷入了沉默。2秒,仅仅只用了2秒而已。抬起头,很无辜地反问:“我用大字型睡觉了?啊,我睡着了,我不知道哈。成,我答应你,只要我知道,我就不用大字型睡觉。” 苏然被秒杀了。 蒙可却觉得谈话已经结束了。 非常愉快地达成了共识。 非常愉快地拎起包,冲着被秒杀的苏然说:“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哈。”末了又补了一句:“你昨晚劳累过度,休息吧。放心,这酒店我家开的,我请客,不收钱。” 非常愉快的出门去了。 …… 被秒杀的苏然,此刻又多了一种被嫖完了的沧桑和悲凉。就好像,是处的那个人,不是她,是他。 老天爷啊,他到底是撞上了怎么样可怕的烂桃花啊…… 苏然捂着自己被鄙视的胸肌,委屈万分地给田箩打电话:“姐,处女都没一个是好人!” “嫌弃我的肌肉,还对我放狠话威胁我,还不让我出开房钱……” 电话那头的田箩一脸的黑线。 老天爷啊,苏然那可怜的孩子,到底是撞上了怎么样可怕的烂桃花啊…… (30) 田箩嚯一下站了起来,就像被耻笑了一般的难受。狠狠瞪着尤殿。 就这么乐于非让她难堪不可么?就非得看她出丑才算是乐趣么? 尤殿凉凉的眼神掠过她,说得一派轻巧:“姐,我走了。”望向莫小白,表现得彬彬有礼:“祝你早日康复。” 头也不回踏出了房门。 田箩怒火中烧,哪有人目中无人到这种地步的?就算是太子党,也太过分了!没,礼,貌! 田箩轻轻抱了抱莫小白:“你好好休息。”站起身:“我去教训他。”匆匆也出了病房。 莫小白点点头,看着手中的戒指,还沉浸在无法言喻的挫败中。难道,箩箩,真的已经不是以前的箩箩了。 田箩一直追到停车场,才在那部显摆得异于常人的黑色奥迪旁边拦下尤殿:“尤殿,你太过分了!” 田箩一把抓住尤殿的手肘。发现他竟然是用了全力的,把手心里的手机捏得死紧。这力道,那手机再怎么牢靠,都得给他捏粉碎了。 田箩对于尤殿的熟悉程度,早已是自然反应。 他,在,生,气。 而且是,非,常,生,气。 尤殿根本不等田箩有任何反应,已经一把甩开了她:“到底谁过分?”语气已经几乎零度以下,眯了眼盯着田箩:“你这是为谁讨公道呢?既然那么舍不得,犯得着巴巴的追下来么?就一点委屈不得了?你就爱他,爱到了这种程度?” 田箩根本听不进尤殿到底说了什么。只觉得自己被伤害了,又痛又恼。像受伤的小兽,拼命挣扎:“尤殿,你给我去道歉!” 尤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语气已经多了威胁:“就算跟我决裂,你也在所不惜?姐,你知道后果么?” 田箩沉默,眼眶给逼得通红,愣是没落下一滴泪来。 尤殿已经忍无可忍,一把推开了挡在车门前头的她:“滚。” 力道不轻,田箩被推得倒退了好几步。 田箩咬紧了唇,咬得自己都闻到了一丝血腥。决裂!如果她有这本事,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做了! 田箩很清楚,跟尤殿决裂,意味着什么。尤家的庇护、爸爸的仕途、妈妈的期盼,全部,都会荡然无存。虚无而虚伪的东西,田箩其实不在乎,却又不得不在乎。 尤殿已经把车倒了出去。 田箩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冲上前去,就在黑色奥迪停顿的那一秒,上了车。 车子里的尤殿,甚至连眼角余光都不曾给她。扯出一抹艰涩的笑容,黑色奥迪立马飞奔了出去。 手机铃声,在令人窒息的车厢内一遍一遍的响。不是田箩的,尤殿却不接。直打得估摸着他不耐烦了,才一把拿起来,面无表情地按断了。 车厢内的空气,几乎就已经是凝滞的。田箩悄悄把自己这边的车窗,降下来少许。 外头的热浪立刻翻滚着涌了进来,田箩生生打了个寒颤,入夏了。 尤殿不耐地按着中控,降下来的少许车窗,立刻又给封了个严实。 窗外的太阳,徒有光亮,已没了温度。 田箩觉得自己很卑微。 “为什么要上车?”他问,把她往更加卑微的角落里逼。 “……”她从善如流的沉默。 尤殿却是懂的,她的从善如流。 “姐,你可真够出息的。”语气几近轻蔑。 田箩坐直了,依然红着眼,把唇咬的紧了,始终不肯掉一滴眼泪。 尤殿根本也不在乎她的沉默。 “怎么,倒是想通了,不需要我道歉了?” 她继续沉默。 尤殿对她的沉默,极其反感。此时见她的从善如流,倒生生逼出了一个笑容:“知道要上车,证明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田箩交握着的双手,已经紧得发白。轻轻闭上了眼,太过了解他,果然,是一件过于痛苦的事。她知道,她一直知道,他要说什么。 “田箩,你,不过就是我的保姆。你以为你算什么?我不过,就是还没看够你这副顺从的模样罢了。”字落得很轻,却一字一句,慢而清晰。 “你以为,只要我不同意,你逃的掉么?” 尤殿把车开得很慢,侧了头,紧紧盯着她。 田箩睁开了眼,通红,却没有泪水。 尤殿面色一紧。 “姐,你可真让人生气。” 手机铃声又一遍一遍的响,尤殿盯了她半晌,终于是接起了电话:“林秘书,我现在过去。恩,就我一个人。” 挂了电话。尤殿再没看她一眼,直视着路面,好一会,蹦出一句:“姐,对你来说,我,到底算什么?” 声音充满了无力。 田箩紧咬着唇。 一直没有落下的眼泪,成了串的往下滑。 她可以忍受他的骄纵任性,她可以忽视他的轻蔑鄙夷,她可以不在意,他的操控和威胁。可是,他这样,一字一句,问得缓慢,却渗入了骨血,让她觉得伤心,觉得心疼。 她离不开他。无论有没有莫小白,无论有没有将来。 原因,太多。 除了她所必须承担的,身为田家唯一的女儿所必须付出的。还有,她不希望他不幸福。 她的母亲,希望她可以更幸福。 她,希望他可以很幸福。 尤殿,总是这样。甚至都不需要一兵一卒,就已经把她控制得很好。 可是,他,一向控制着很多很多人。 而她,只是,很多很多人之中的一个。 田箩哭了。觉得心里酸得难受。 尤殿看到了她的泪水。面色更白了一分。 “算了,你不需要,强迫自己说谎。我不在乎。”声音紧得像上紧了的发条。 然后,用安抚宠物似的语气。 “那戒指,不适合你。”他说。 “你要和他在一起,我,不,许。” 田箩急了,泪掉得更凶。 他这一次,没有给她递纸巾。只是把车靠着路边停下,转过身来,很认真的看着她:“田箩,这些话,我只说一遍。” “田箩,你一向很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该牺牲什么。” 皱了皱眉:“你不是挺骨气么,我怎么逼你,你都没哭。这会要为了别人,倒舍不得了。” 伸手,很粗鲁地抹掉她脸上的泪水:“别哭,就算你伤心,很伤心很伤心,也不许在我面前,为了别人哭。” 尤殿坐得笔直,眼睛直望到她的心底。 “我不管,是不是你主动追求他。我也不在乎,你到底有多想和他在一起。我更不想知道,在我放你自由的日子,你到底都干了什么。” “我只是,从今天开始,不想要再看到,他抱着你的样子。不想要再听到,他叫你的名字。” “也不许,你再提起他。包括,有他的回忆和过去。”他说得很认真:“因为,这样,会让我后悔。” “你就是个保姆,跟其他所有的保姆一样,没有什么特别。” “所以,田箩,你知道,哪些是必须舍去的,哪些,是必须付出的。” “这不是个选择题,你没得选择。你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你只能,继续留在我身边,继续当我的保姆。” “除非……”摇了摇头,看着她笑了:“没有除非。田家的女儿,家教严谨为人圆融,在你身上,不会有除非。” 尤殿弯下身,伸长手跨过她,打开了她那一边的车门:“现在,我给你7天,去跟你心爱的人道别。” 说这句话的时候,尤殿贴得田箩很近。近到,田箩甚至能感觉到他微微颤抖的呼吸。 田箩觉得心脏像被人用力掐着,透不过气,痛不欲生。张了张口,想要说点什么,却被尤殿推下了车:“下车吧。” 一顿,深深吸了口气。 “反正,我只是,‘爸爸上司的孩子。’”他学她的语气。 黑色奥迪只用了不到1秒,就消失在她的视线之外。田箩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依然没能站起来。 7天,得是身为主子的尤殿,对她多大的宽容呵! 他很生气,甚至气到,毫不吝啬地一遍一遍提醒她,她不过,就是个保姆。 完全不顾及她的感受,也丝毫不需要在乎她的反应。连哭,都是多余的。 这就是真真正正的太子党了。很清楚自己手里的武器,更了解敌人身上的弱点。 总是能找到一种最有效的方式,用敌人最痛的方式,千刀万剐,毫不留情。 尤殿,为了留住她,倒是颇费了点心神呢。田箩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甚至逼得他自己,都忍不住地痛了。 尤殿的身边,向来是不缺人的。多她少她,又何须如此介怀?甚至到必须得用威胁,来达到对付她的目的。却从没给她机会,告诉他,他,决不仅仅,是“爸爸上司的孩子”。从来都不是。 妈妈希望她能更幸福;她希望尤殿能很幸福。 怎么办?莫小白,好不容易,才真正看懂了你的心。 怎么办?莫小白,真的,不能再跟你在一起了。 不然,大家,都会变得不幸福。 (31) 田箩在人生算不得辉煌的25年里,几乎所有认识她的人,对她的评价,都脱不了大方得体四个字。即便后头再附加诸如漂亮、聪明、能力强等等的词汇,也都只是跟在大方得体后头。大家所认识的田箩,似乎总是在最恰当的时候,做最恰当的选择。她从来就是一个很容易发光的人物,却总是恰如其分的韬光养晦,例如念高中的时候,田箩代表学校参加过无数的这样那样的比赛,领过无数的这样那样的奖项,独独是从未加入过辩论赛。又例如念大学的时候,田箩大一就入了学生会当干事,负责着这样那样决策性的工作,独独是从未想过要当会长。所以,在所有人的心目中,她是一个,值得景仰且绝不会在人生道路上有任何偏差的人物。甚至田箩自己,也从未想过,会有任何事,足以影响她的循规蹈矩。 就连周一跟美方尖端科技集团的代表团开联席会议,尤子杰竟然坐在美方代表的首席列位上冲她意味深长地笑,她都依然能够镇定自若地把文件递过去,回以大方得体的微笑。 会议进行得很顺利,田箩所在的企业,以几近天价的价格,历时1年,终于谈下了对方的一项高科技专利产品亚洲代理权。这一次会议,算是第一次会晤工作。这家科技集团,向来做的是欧美的高端市场,第一次进军亚洲市场,就签给了他们,也难怪他们那位忙得几近消失的亚洲区CEO,也亲自出席了。 原来,尤家的那位浪荡子忽然回国,是为了这个啊。田箩恍然大悟。尤家的人,果然都是些能翻云覆雨的人物。田箩震撼于对方科技集团雄厚的财政及资历背景,却从没想过掌门人竟然会是尤家的人。 会议结束,双方互道“合作愉快。”田箩那位绅士味十足的CEO老外上司,非常亲和地将她喊到跟前,特地用了中文吩咐:“田箩,York难得亲自带队,又对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有浓厚的兴趣,何况你们又算旧识,York在中国的接待任务,就交给你了。这几日你可以不用回来报道,特殊情况直接找我汇报。可以吗?” 田箩从善如流地点头,用英文对尤子杰说:“您好,York。” 她的老外上司就在一旁笑得圆融:“York,我为您安排的翻译小姐,希望您能满意。” 双方寒暄了一阵,终于算是结束了会议。接待晚宴开得铺张而奢华,尤子杰所带的团队果然惊才绝艳,晚宴前竟然为了炒热气氛,随随便便掏出这样那样的高端机械做娱乐表演节目。许多机器人外形的器械,还会做一些细致的工作。甚至有一只跟玩具贵宾犬差不多大的小机械人,还当场表演了用筷子夹菜和切牛排。最后推广部人员才说,这是一只医用智能手术机器人。顿时一桌人都乐开了花,直变着花样的要求那只机器人继续做这样那样的表演。活生生仿佛变形金刚2现场版。 公司派了车,于晚宴后送贵宾们回去。尤子杰的车却是自己配的司机,开的是传说中的迈巴赫,一早停在酒店楼下等着。田箩作为主办方的高级秘书,礼仪上必须负责送贵宾回到酒店为止。于是也只能非常高调地上了尤子杰的迈巴赫,坐在司机旁边的副驾驶座上。 尤子杰倒是很自然,一派闲散地坐在后座,还遥控着那只刚得了满堂彩的医用机械人,绕到前座边上给田箩敬礼。 田箩对这位不按牌理出牌的尤家浪荡子完全没有语言。又觉得他心思异常深沉,更是不想跟他有任何牵连。知道他中文程度不好,只态度正经地拿英文问:“York,请问您明日有什么行程安排么?或特别想去的地方?”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后座的尤子杰就笑了:“箩,箩,你可真识时务。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倒是分得清清楚楚。是我向你上司提到了你,所以他才故意把你这位旧识安排给了我。你倒是从善如流得令人惊讶啊,竟然连一丝的反抗都没有。”边说还边遥控着那只机械人,举起一只机械手指着田箩。 田箩看了一眼那只机械人,对再次被叫“箩,箩”不动声色:“工作而已。何况,我与您确实也算得上有私交。”至少认识。 “您如果明日没什么安排,我建议您到几个著名景点走走。当然,我会负责当您的翻译。”田箩开始推荐景点,说了几个,后座都毫无反应,只那只机械人被控制得一直在团团转。田箩索性一把拿起那只机械人,研究了一会,找着开关把它给关了。 后座这才嗤的一声笑了:“你倒是很有工作热情。怎么?我那漂亮的小堂弟,这几日没有空眷顾你?” 田箩被堵得一阵难过。前一日尤殿跟她所说的话,她可是字字句句记得分明。煎熬辗转,想要靠着工作麻痹自己,却偏偏缺不得人提醒,始终,必须得要面对。 田箩对于尤子杰所用的眷顾二字,产生了赤裸裸的反感。极其后悔自己在他面前,竟然没有避忌和尤殿的关系。 田箩沉默。工作以外的私事,她有权不回答。 尤子杰等了片刻,发现她是刻意沉默,倒是没头没脑冒了一句:“放心,他这几日,绝没有空出去沾花惹草。他的母亲,回国了。这一次,估计会在国内呆一周。我的那位小堂弟对于他母亲,可是敬爱有加,绝不敢造次的。” 田箩自认识尤殿,从未听他提起过自己的母亲。甚至在国内求学的这些年,偶尔他有什么处理不来的私事,也都是他父亲的秘书全权负责。逢年过节,尤殿也必定是一个人呆在国内,或是出国度假,从未听说过他要出国探亲。甚至,田箩去过他家,他的房间无数次,都从不曾见过他与母亲的照片,连全家福都没有。尤殿小时候的照片,也大多是尤殿自己的独照,或与这样那样显赫人物的合照。甚至是尤子杰,田箩也曾见过尤殿给他发邮件。田箩向来善解人意,只一直认为也许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从没想过要去打探什么。也因为尤殿一直表现得独立自主,田箩甚至都几乎忽略了。 原来,他其实是有母亲的。且,似乎感情一直很好。 一周,他的母亲要待的日子。7天,他给她的时间。 原来,不是对她的宽容仁慈。 他生她的气,气她对莫小白介绍他是“爸爸上司的孩子”。气到甚至于威胁她,从此不得不放弃莫小白,放弃她所追求的幸福。 可是,她甚至连他有母亲,都不知道。 他问过她,对她来说,他到底算什么。问得无力且无奈。 可是,却从来都不吝于告诉她,对他来说,她不过就是保姆。 田箩摇了摇头:“尤殿,昨天来找过我。但我并不知道他母亲的事。” 尤子杰很惊讶:“我的小堂弟,昨天去找过你?”一顿,“他没和你说过他母亲?” 田箩捏紧了手里关掉的机器人。 尤子杰看她的反应,却笑了。坐直了身子,从她手中拿过那只被关掉的机器人,打开。 拿着遥控器,很熟练的操纵着机器人在她旁边翻了个跟斗,貌似很随意的,报出一个响当当的名字。几近戏谑的看着她:“尤殿的母亲。” 田箩震惊。这样的国际名媛,外界从未传闻她结了婚。 车已到了尤子杰下榻的酒店。有门童早已等候在边上,为尤子杰开了车门。 尤子杰却并不急着下车,只是看着田箩,一脸的高深莫测:“尤家,并不像你所知道的那般简单。我的小堂弟,也并不像你所认识的那般简单。箩,箩。” 田箩忽然想起初见尤子杰那晚,尤殿为她而出的随意的一句话,竟让身为欧美顶尖科技集团掌门人的尤子杰堪堪闭了嘴。 尤子杰已经下了车,站在她车门边上:“明天,就按你安排的行程吧。”看了她一眼:“让司机送你回去吧,司机听不懂英文。” 田箩赶紧举起那只还开着电的机器人。尤子杰很随意的把遥控器往她车窗内一扔:“送你。再见,箩,箩” 最后几个字,用的是依然蹩脚的中文。 田箩跟司机报了地址。司机很识趣的点点头,迈巴赫流线一般滑了出去,车内顿时一片的宁静。 田箩摆弄着遥控器。操作并不如想象中的简单。刚刚还百般花样的机器人,现在只能艰难的一个跟头接着一个跟斗的翻。 那个太子党,竟然第一次,让她觉得如此陌生。 他知道她的一切。包括弱点和死穴。 这些年,他操纵她,就像操纵手里的机器人。 一举一动,都在控制之中。 只不过,尤子杰玩腻了,把机器人送给了她。 而他,却握着她的专利权,即便明明不需要,别人,却是碰不得的。 她田箩,从来都是在最恰当的时候,做最恰当的选择。 莫小白,如果坚持,也许,连你也会,被牺牲。 牺牲品,一个就够了。 7天,也是不必要的。 (32) 田箩好不容易跟另一个秘书换了班,把陪伴尤子杰游览祖国大好河山的任务给移交了出去。对方是去年刚进公司的女高翻,声线清脆,个性活泼,最重要的是,长得还是一俏佳人。田箩想着,这样的小美女,尤子杰总不至于故意给什么刁难。对方听说是给大名鼎鼎的York当导游,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把时间给腾了出来。临出发,还笑着打趣:“不知道有没有那个荣幸,今天轮到我也过一把迈巴赫的瘾,老天爷啊,保佑尤总千万千万不要看上咱公司配的大奔。” 田箩把一切手头上的活都安排好了,才急急忙忙买了花往医院赶。莫小白今天要出院了。 当鸵鸟,从来都不是田箩的性格。虽然她爱随遇而安,却从来不逃避事实。就苏然的话来说,这也算是田箩独一无二的坚强。 到了医院,却发现莫小白的病房里堆满了人。大多都是莫小白的同事,其中还有几个小护士,连特护也在里头。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女同事和小护士,围着莫小白嘘寒问暖,细心的帮他整理着各式各样的用品。男同事则帮他把屋子里堆得到处都是的花和水果之类往外头一趟一趟拿,还有人不忘打趣:“莫参,您这些个礼物,怕是得派个货车来装才装得完。” 田箩一看这劲头,再看自己手里那束包装精美,体积更算不得小的花,不由一阵无奈。瞅着正巧有个男同事手里捧着两个花篮经过,便顺手把自己的花束递给他:“不好意思,还拿得下么?这个也一块吧。” 男同事也回了她极其无奈的一眼,艰难的从怀中空出空隙:“这儿,您看塞得下不?” 俩人站在门口,声调也不高。莫小白却看见了,在房内笑着:“拿来给我吧,那花。我自己拿着。”笑得可算是丰神俊逸,又一早穿戴整齐了的,站在万花丛中,迷得一众异性眼睛冒心。 田箩没来由的就觉得心里一酸。眼泪差点没忍住。 莫小白已经走过来接过了花:“不是说有重要接待任务,这几日都忙么?我是做了心理准备你来不了接我,怎么倒跑来了?” 田箩点点头,好不容易稳住了声音:“跟人调了班。就想要来看看你。” 莫小白的神情就更显愉悦:“箩箩,就这么点事,有那么舍不得么?” 田箩又点点头:“恩,舍不得。” 莫小白望着她,眼里的光晶亮:“你开车来的?到外面去等我一会好么?这里人多,我安排完这儿的事就过去。” 田箩很顺从的,临走还不忘跟房内一众人等一一打了招呼。有男同事开莫小白的玩笑:“莫参赞,真羡慕您。刚回国任职,就找着这么漂亮的女朋友。” 田箩听不清莫小白到底回答了什么,只觉得若不赶紧离开这儿,会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医院的味道,果然太过刺鼻。 出了医院,田箩在小花园里找了个长椅坐下。冥冥中觉得有些熟悉,仔细一辨认,竟是那日清晨送莫小白住院,自己坐过的地方。那一日,她就在这儿,听莫小白的母亲对她说:“那孩子一个人在国内,必定不能事事顾得周全,田小姐,希望你能多担待。” 田箩其实也不确定,自己能否担待,但,却是百分百的确定,如果可以,任何事,她一定,会为他顾得周全。 这一次,没有碰到打扫庭院的阿姨。花园里已经没有了落叶,地上干干净净。抬起头,阳光被隔在了斑驳的树荫之后。树叶太过茂盛,竟连一丝光,都没有穿透出来。 “箩箩。”田箩听到身后,有柔柔的声音在叫自己。 回过头,莫小白极其惹眼地捧着她送给他的花,正一步踏入树荫下的阴凉,打散了身后太阳的光芒。一片的阴影里,他伸出手,递给她:“走,我们回家。” 田箩堪堪避开那只坦白且温暖的手,站起身,“回去吧。” 莫小白坚持要自己开车,田箩只好老老实实坐在自己车的副驾驶座上。车一启动,莫小白就惯性地给她拉上了安全带。 田箩看着他的动作,下意识地伸手抚了一下额头。应该早就不疼了的,不知怎的又觉得似乎还有个包,藏在皮下,一直没有褪去。 莫小白注意到她的动作,却什么也没问。只是洋溢着一脸的笑意,深不见底。 田箩觉得今日的莫小白有些与平时不同。却又说不上哪里不一样。仔细的观察,好像也只是笑得比平时多。人一出院,果然连精神都利索。 田箩从后视镜里看到躺在后座的花。被莫小白放得整整齐齐,宝贝一样,就差没给它也系上安全带。 车子没往她熟悉的地方开,田箩开始没注意,只当是莫小白住院的这些日子里换了下榻的酒店。直等到车子拐进一高级别墅区,莫小白竟然熟门熟路掏出证件,进了小区大门,田箩才反应过来:“莫小白,你买房了?” 莫小白愉快的点头。“箩箩,这儿环境还行不?” 田箩觉得莫小白颇有些炫耀的意思,忍不住侧头瞥了他一眼:“多大的人了,还改不了炫耀呢。” 但这儿确实是有值得炫耀的资本的。周边配的环绕高尔夫球场,自带高尚会所,还毗邻江滨。又都做的是精品小别墅,独门独栋。广告打的那叫一个凶,其著名的程度,毫不逊色于XX豪庭。连蒙可都忍不住咋呼:“操,那地可不是一个牛字就能形容的。我们家老头一辈子做了多少精品,都觉得那儿水平值得借鉴呢。”只不过,楼盘还没开盘就被内部消化了。直接挂的是售罄的牌子。有钱都买不着。 这会儿莫小白手里握着的可是金钥匙,也难怪炫耀。 停了车,莫小白拉着她从地下停车场直接进了屋。看得出来是刚装修好,崭新且屋子打扫得一尘不染。田箩就觉得莫小白真是能人,躺病床上还能干这许多事。 田箩随便挑了个房间要进去参观参观,却被莫小白一把拉住了。笑得一汪的,把她推到主卧门口:“要看,得先看这间。” 田箩本来手已经握上了门把,听得这话,忽然手就一缩。心里一沉,有了一种微妙的预感。 不能。无论如何,这扇门,绝对不能开。 转过头,田箩急急地喊:“莫小白,我有话要跟你说……” 莫小白却没有给她说完话的时间。已经上前一步,推开了那扇一直关着的门。 田箩也就看到了里头巨幅的画。 要说是画,不如说是一面墙。用的是工整的手绘,一笔一划,描得精细。画上是穿着白纱的自己,和英俊非凡的新郎。她站着,而新郎跪着,手里举着红得鲜艳的一颗心。柔色的灯光,正好打在画中自己的脸上,洋溢着幸福而温暖的笑容。 现实中的莫小白,就跪在她的眼前。用跟画里一模一样的姿势,举着他刚刚放得工整异常的鲜花,花里插着一把系着蝴蝶结的钥匙:“箩箩,我想要,给你一个家。” 田箩终于知道。莫小白的炫耀、兴奋,代表着什么。 本来一直没有打算要哭的。本来真的做好了心里防线的。本来以为,无论多困难,自己一定可以说得出口的。 田箩哭了,睁大着眼,盯着莫小白,不知道该怎么办。 莫小白却笑了。站起身,温柔的擦去她脸上的泪花。从口袋里,摸出那只田箩非常熟悉的粉色钻石:“别哭,箩箩,我只是,想要给你幸福。”他握着戒指,这一次,手一点也没有颤,坚定异常。 田箩一把抓住了莫小白握着戒指的手。 眼泪掉得更凶:“莫小白,这戒指,不适合我。” “不会的。”莫小白的手一僵:“箩箩,我已经改合适了。” 田箩依然摇头:“不适合,真的。” 莫小白急了:“哪儿不适合?你告诉我,我改,我一定会改,无论如何,都会改到适合为止。”声音都开始不稳。 田箩已经不再掉眼泪了:“改不合适了,无论再怎么改,不适合就是不适合。” 莫小白咬着唇,一把拖过田箩的手:“你试都没有试过,凭什么说它不合适?” 粉色的指环,硬往田箩的无名指上套。 田箩握紧了拳头挣扎:“莫小白,别这样,我真的有话要跟你说。” 莫小白却不愿松手,坚持着:“我不听。箩箩。我不听。从来,你说过的话,全部,我都会相信。如果你说你不想嫁给我,我会相信。如果你说你后悔了,我会相信。如果你说你不爱我,我也会相信。所以,我不听。” 田箩愣了。他,竟然是知道她要说什么的。 莫小白一把将她拥进了怀里:“箩箩,答应我,不要轻易,说谎来骗我。” 田箩只觉得全身都抖得厉害,连心,也跟着抖了起来。 “箩箩,如果,是因为尤家的那个太子,我,不会放手。”莫小白说,语气很轻,却坚定异常:“我已经,放开过一次。所以,我不会再放第二次。” 他看着她,眼睛深得望不到底:“除非,你亲口对我说,你爱的人,是他。” 原来,莫小白,是什么都知道的。 只是,她不说,他就什么都不问。 只是,她不说,他就假装不知道,罢了。 田箩觉得自己真的很爱哭。任何事,总是不够坚强,也不坚定。从来,只会做最有利的选择,唯利是图。 从来,不顾及,是否会有更多的人受伤。 从来,只懂得舍去,不会争取。 田箩又哭了。在莫小白的怀里,回抱着他:“莫小白,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对你说谎。所以,给我一点点时间,可以吗?不然,我们,大家都会不幸福。” 莫小白把她拥得更紧。 田箩的吻,轻轻落在他的唇上,一碰,就分了开去:“我,会努力。我保证。” (33) 要打探一个名人的行踪,其实并不很难。难的是,即便知道了行踪,也不代表就能够接近名人。更何况,这一位名人,还是国际知名的名媛。可想而知,要接近这样一位名人中的名人,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田箩坐在酒店大堂,已经足足等了近6个小时。 消息是田箩从尤子杰那儿收的风。 其实这完全不是田箩一贯从容得体的作风。向一位身份地位均比自己高阶,且完全算不上交情深厚的人,打探另一位更是无法企及的长辈的行踪,不仅不礼貌,且很容易让人觉得图谋不轨。 事实上,田箩确实是抱着显而易见的不轨的图谋。 田箩心态上多少有些仗着尤家交情的成分。颇有点豁出去了的意味。尤子杰诧异了不过1秒,就当着她的面打了电话,两句之后又挂了,非常从善如流地给了她想要的答案。甚至忽略了她不大得体的语气。 田箩甚至来不及去想,尤子杰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她只知道,这位名媛,会出席在这儿举办的一个珠宝展。如果错过了这一次,也许,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她人生的前25年,从未为了什么事,把坚持两个字放在自己的字典里。从来,都是大家的田箩,尤殿的田箩。 可是,她却答应了莫小白,一定会努力。所以,无论如何,必须得要坚强。 她,想要成为,莫小白的田箩。 田箩坐得端庄。漫长的等待,反倒越发显出她的教养来。不急不躁,四平八稳。 珠宝展厅里一阵喧哗,陆陆续续有人往通道外头走。戒备顿时森严起来。看来,展示会结束了。 田箩要等的人,很快出现在大堂入口。田箩赶紧站起身迎了上去,却根本近不到面前,就已经被高大的保镖隔了开来,非常礼貌地警告她:“小姐,请自重。” 田箩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这样的场合大声喧哗以吸引注意,如此丢人的事田箩还做不出来,只能生生看着那个娉婷的身影消失在转角。 田箩很无奈。果然,接近这样的人物,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也许,得从尤子杰入手,才会有一丝希望。 田箩已经走到了大堂门口,忽然一个深色西装的男人,堪堪把她拦住:“田小姐么?冒昧打扰您。我家小姐吩咐我在这儿等您,我的车就停在前头,如果方便,务必请您来一趟。” 田箩先是一愣,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紧张,却也不必问他家小姐是谁,只很礼貌的点了头:“谢谢您。劳驾了。” 跟着这位貌似管家的男人上了车。车是很低调的黑色丰田,挂的却是政府的车牌。车上除了司机,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个人。田箩轻轻呼了口气,想要放松一下刚才过于紧绷的情绪。坐在前头的管家却感觉到了,回过头看着她:“田小姐,您是否有事,要见我家小姐?” 田箩很客气的点点头:“打扰了。” 管家便再不问任何问题。只是吩咐了司机开车,掏出电话,轻声说了几句,又挂了。 依然非常客气地对田箩说:“我家小姐吩咐,如果可以,请您务必留下来吃个便饭。就在本家的宅子里。小姐的车早我们一步,已经出发了。” 田箩注意到,这位管家说话,连用了两个务必。虽然用词非常客气,却都是不容拒绝的结论。颇有尤家人做事的习惯。果然,真的是尤殿的母亲。 田箩安静了下来。尤家的本宅,她是听说过的,民初时期的大宅门,一路保存了下来,连动荡时期,都未动着分毫,经历了时代的洗礼,如今那片地价,早已坐拥千金。大宅,也早改了面貌,外表看,也就是普通富户的别墅。由于是祖传的房子,住的又是如此显赫的家族,为了避免太过高调,尤家人多数并不在本宅里生活,例如尤殿,甚至尤殿的父亲,一直住的都是外头新买的房子。 只是,这些均是父亲一辈闲话家常的话题。真实情况,田箩从未听尤殿提过,也从未问过。 尤殿,陪着他,已经整整走过了八年。曾经以为自己熟悉他的一切,就像是惯性一样,到头来,却发现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原来,真的是,越接近,越陌生。 田箩觉得,有一种苦涩的味道,在心里蔓延开来。 车子停了。立刻有管家为田箩开了车门:“田小姐,请跟我来。” 管家带着田箩直走到书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推开:“小姐,客人已经到了。” 书房里飘着淡雅的茶香,那位名人亲自沏好了,递到田箩的手里:“田小姐,试试我的功夫。” 一脉的优雅娉婷,比电视上,杂志里的样子,多了几分高洁淡定。 田箩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呼对方。按照辈分,理应叫声阿姨。但眼前的这位人物,无论是名声、感觉,甚至她周边的人,都仅仅称呼她为“小姐。” 对方似看出了她的窘迫,倒是笑得从容:“如果不介意,喊我一声秀姨,我会很乐意。” 说着看了田箩好一会,笑得更为友善:“田小姐,你比我预料的样子,更加气质出众。” 被这样的一位国际名媛称赞气质出众,甚至比漂亮、美丽更来得让人不好意思。 田箩红了脸,摇摇头:“秀姨,谢谢您让我这么称呼您,我这样冒然的打扰您,请见谅。” 对方很随意地摆了摆手:“在珠宝展大堂,人多眼杂,不得不避忌些,才没好当面喊住田小姐,希望你别介意。” 对方的大度越发显得自己冒昧,田箩又摇了摇头,脸也越发红了起来。 “其实我这趟回国,已经惹起不少人的注意。尤先生一直劝我放弃回来的念想,看来不是没有道理。”眼睛依然看着田箩:“无论如何,田小姐,能见到你,我很高兴。” 田箩怔了怔,她竟然称呼尤殿的父亲为尤先生。以她娘家的背景,也决不在尤家之下,没想两位已然步入了婚姻的人,竟然需要避忌如斯。 田箩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对方也不催她,只是笑眯眯地喝着茶,就像是最寻常的朋友聚会。 半晌,田箩才说:“秀姨,尤伯伯,让我照顾尤殿,那时他才14岁。尤殿,在国内一切都很陌生,是我没把好分寸,所以,让他对我,产生了依赖的心理。” 田箩说得小心翼翼。对方既然能够称呼她为田小姐,必然对她不是一无所知。但究竟知到什么程度,又是以什么方式得知,田箩不敢也不能探问。尤家的潭子太深,许多事,千万不能去追根究底。 “对尤殿而言,我也只不过是他身边不多不少的一个保姆。但是,秀姨,对另一个人而言,我却是他的幸福和全部。我的能力太小,从来无法同时顾及两个人。我是真心的希望,尤殿能够幸福,但,我想要给那个人幸福。” 本来淡定从容且一脸笑意的名媛,听得她的话,非常吃惊地看着她。好一会,才突然问了一句:“田小姐,这样的愿望,是为了别人,还是为了你自己?” 田箩一愣。 母亲希望她要更幸福,所以她要幸福。 莫小白爱她,想要给她一个家,所以她要给莫小白幸福。 这样简单清晰的问题,不是理所当然的么?为何答不出,关于别人和自己。 这样,算是为了别人么? 田箩轻轻摇了摇头:“秀姨,尤殿已经长大了,他其实不再需要我。我想要,到需要我的人身边去。” 对面的人皱了皱秀气的眉:“田小姐,你太妄自菲薄了。”一顿,忽然转了话题,指着书房墙上挂着的一副照片:“田小姐,认识照片中的人么?” 田箩顺着她的目光仔细的看,照片已经是颇有些年代的黑白照片了,照片中的女士俊美英挺,穿着军装,看官阶,竟然是一位女将军。 “这是尤殿的太奶奶。在谍报部门服役了大半生,算是那个年代声名赫赫的女将军。一辈子,都没有结婚。但她有3个优秀的儿子和1个女儿。尤家的姓氏,其实,是她的姓氏。”她笑了笑:“其实,我也是认识了尤先生很久很久之后,才知道的。他们都知道自己的祖父是谁,却从来不能告诉任何人。尤家的历史,注定了这个家族的繁荣。同时,也注定了这个家族里的任何一个家庭,都必须分崩离析。树大招风,是尤家人的家训。” 田箩愣愣的,这样的历史,几近于圈内的秘密。这么多年,她始终徘徊在圈子的边缘,从来不碰触。秀姨,又为何现在才要告诉她。 “我在香港与尤先生认识。到意外怀了尤殿,尤先生才不得不让我做选择。一旦嫁给他,我,就再不能过过去的日子。否则,就必须得要牺牲尤殿。尤家本就已经够让人注意的了,更何况,我娘家还是那样显赫且差异性极大的背景。我和尤先生的婚姻,永远不能有公开的一天,甚至,与尤殿的关系,都势必得要保密。我最终选择了尤殿,无论如何,我想要让他来到这个世界。”一代名媛笑得优雅而坚强:“即使,我没有能力,守着他,给他更多的爱。” 田箩觉得,她比电视上璀璨的样子,更为美丽。这得是怎样的坚强,才能支撑起的决定。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接近,秘密终将不是秘密。我注定了,从此只能在国外安居。尤先生也是,为了尤殿,外调了整整14年,直到尤殿足够强大,足够自立,足够懂事。这是每一个尤家的孩子,必须经历的成长。尤先生为此,牺牲了整整14年的政治生涯。” “秀姨……”尤殿,在她不知道的岁月里,究竟,过着怎样严苛的童年。14岁,竟然把这样多的秘密,守得滴水不漏。这得是要经历什么样的成长,才能修炼而成。 眼前的名媛笑得温婉,丝毫没有悲天悯人:“田小姐,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以你陪伴了尤殿整整8年时光的过去,我相信,尤殿的选择。所以,我也相信,你是值得信赖的孩子,对不?” 田箩点头,不知应该怎么回答这样片面的认定。 “田小姐,你是一个很优秀的孩子。我很喜欢你,也很羡慕你。你,是真的可以给人带来幸福。”她看着田箩柔柔的笑:“告诉你尤家的秘密,是我给你的保证。从今以后,你自由了。抓着尤家的秘密,再没有人,有能力左右你的决定。” 田箩被秀姨牵起了手:“谢谢你,陪在尤殿身边整整8年。如果不介意,陪我吃个便饭吧。当做我这个不称职的母亲一点小小的谢意。” 她的手很轻很软,握着田箩,却让田箩觉得难过。很深很深的,深得自己都无力控制的难过。难过到,连一向大方得体的田箩,都再无法挤出一个笑容。 相比秀姨的淡然笑意。田箩心底由衷地敬佩。尤家,果然是,名不虚传。 饭局进行得很轻松,秀姨再没提任何严肃的话题,只是一直说着自己各国的种种见闻,逗着田箩。就像是逗自己的孩子。直到饭局结束,还特意派了车,亲自把田箩送上车。 只是临上车前,在放开田箩手的一刻,忽然很遗憾地,说了一句:“那孩子,成长得太早,终究太过尖锐。注定了留不住幸福。”一叹,拍了拍田箩的脸蛋:“田小姐,祝你幸福。” (34) 田箩回家的路上,就给人截住了。银色双门奔驰小跑,打斜里插到她车子前头。司机开得很稳,刹了车还不忘回头问:“田小姐,您没事吧?”其实刹车冲力并不大,田箩也就觉着有些不稳,倒不至于吓着,但车门一下被人拉开,她倒真吓着了。尤殿就站在车门边上,冷冰冰一句:“下车。” 天色已经暗了,司机走的不是主交流道,路灯还没亮,只后头经过的车子,车灯打出去投射到尤殿身上,半明半寐的光线下,他的眼神明明灭灭,越发显出一种骨子里透出来的冰冷。 司机这才认出来,赶紧下了车,非常客气地冲着尤殿:“少爷,小姐吩咐,要平安送田小姐回去。” 听司机的称谓,就知道司机是秀姨娘家那边带过来的人。 竟然连防守都做得这般彻底。 田箩越发感觉到,自己是真的跨进了雷区。且有人送了她一张,雷区的埋雷方位图。她拽在手里,明知价值连城,却不敢轻易跨前一步。 尤殿转过头看了司机一眼,只盯着田箩扯了扯嘴角:“姐,你倒真是本事了,知道要找什么人作靠山。” 田箩甚至都没有回答的余地,司机已经把话接了过去:“少爷,别让小姐为难。” 尤殿一咬唇:“好,好,好。为了摆脱我,你可真是煞费苦心。”用力把车门一推:“走吧。姐。” 车门在田箩面前碰一声,尤殿已经一步跨进了他的奔驰小跑,绝尘而去。 司机四平八稳地上了车,打着火:“田小姐,您还是直接回家吗?” 田箩点点头。尤殿,来得这样快,她,这次是真的,把他逼急了吧。 田箩想起第一次见到尤殿的情景。14岁,这么年轻秀美的孩子,金色的阳光照在他身上,都夺不去他的光芒。他身边总有人群围绕,他总是可以轻而易举让自己万众瞩目。田箩曾经以为,那是天生的贵气与架势,直到许多年以后,才终于发现,那是付出了所有成长的岁月,用尽了孤独,才换来的光华璀璨。 所以,许多许多年以前,她不应该,轻易地冲这样一个敏感的孩子,露出毫不掩藏的笑脸。 是她做错了,太过单纯,随随便便走进了他的世界。8年,她给了他无限的错觉,以为终于找到了可以陪伴自己的人。所以,他说,她是他的保姆。而她,从未真正,读懂他撒娇任性背后的笑容,那样的光华璀璨,却深不见底。 是她做错了。每一次,都不经意地利用了这个孤独的孩子那一丝强烈的占有欲和保护欲。 如今,她找到了能够给她幸福的人。于是,残忍地选择,牺牲掉那个别扭而任性的孩子。 她田箩,口口声声说要给人幸福,其实自己,才是这个世界上最自私的人。 车子把田箩送到家门口。 田箩一下车,就看到了不远处停着的白色越野款LEXUS。 司机很礼貌地与她道了别,开车离去。 田箩往LEXUS方向走得近了,才看到车门另一侧靠着的莫小白。 莫小白手里举着烟,见田箩出现,一笑:“箩箩。” 田箩印象中,从未见过莫小白当着她的面抽烟。心里微微的一抽,很轻地问:“莫小白,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莫小白依然笑着,掐熄了烟,伸手抱了抱她:“没什么,只是想要来看看你。” 抱得很轻,很快又放开:“我回去了。” 上了车,又像想起了什么,降下车窗,对田箩说:“这两天,我得出差。我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田箩点头,直到莫小白的车消失在视线里,才收回了目光,蹲下身,拿纸巾捡着地上密密麻麻已经熄灭的烟头。包好了,再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莫小白在这儿,等了很久很久。垃圾桶就在他的身边,他却没有发现。 不能,再这样轻易地动摇。 她答应过莫小白,会努力。再也不会对他说谎。 所以,她刚才,什么也没说。 她对秀姨说,想要给那个人幸福。 于是,秀姨给了她筹码,一个可以换来自由的筹码。 筹码很沉,沉到她甚至,就快要顶不住心里的声音,不愿意用它来下注。 要快,要坚定,绝对,不可以后悔。 田箩掏出手机,打尤殿的电话。 电话响了一遍一遍,始终没有人接听。 田箩很耐心地等,最终系统自动把她的电话给断开了。刚断开,却有电话打了进来,一个陌生的号码。 田箩皱了皱眉,仍是接了起来。那端传来尤子杰蹩脚的中文:“箩,箩,你要找的尤殿,在我这儿。”说着报了一串的地址。离田箩家很近,走路也就十分钟的路程。是个算不得特别有名的清吧。 尤殿,怎么会去那儿? 田箩印象中,尤殿混的场子里,从来不包括这个地方。 田箩没开车,虽然近,仍是打了车过去。 下车时发现尤子杰已经等在了门口。见着她,依然用蹩脚的中文跟她打招呼:“箩,箩。” 指了指里头:“他就在里面,去找他吧。” 田箩看了尤子杰一眼:“你不一起进去?” 尤子杰摇了摇头:“不了,我明天,要回美国去了,总得回去收拾一下行李。” 田箩一愣,项目合作刚开了头,她的老外上司今天还在电话会议布控,说是下周有大型联合会,请尤总裁务必出席。怎么突然就要离开了呢。 尤子杰看着田箩,忽然很认真地问她:“箩,箩,你对这儿,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 田箩看了一眼霓虹灯做的招牌,名字确实算不得熟悉。摇了摇头。 “那么,我呢。也一点印象都没有么?”尤子杰问得前后不搭。田箩知道他中文程度不好,拼错语法也并不奇怪,却莫名地觉得怪异。 “York,我认识你呀。”田箩回答。 尤子杰笑了,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箩,箩,很遗憾,没有机会让你当导游,游览你推荐的行程了。”一顿,撤了手:“再见,箩,箩。” 开的依然是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部宝马X5,车子底盘那一溜划痕还在。 田箩莫名地觉得今日的尤子杰,话里似乎多了许多的伤感。 却无力再分出更多的心神,因为,越往店里走,心头那股熟悉的感觉,就越发强烈起来。 店里仿后现代古朴风格的装潢、昏暗偏黄的灯光,摆满了各式各样旧乐器的吧台…… 她,来过这里。 应该在,很久,很久以前。 久到,那时候的她,还没有认识莫小白。 但,她却记得这里。 虽然,她记不得店名,虽然,她记不得地址。 这里,是她,第一次无助到自己跑来买醉的地方。 是她,第一次坚持着,为了离开那个太子而放纵的地方。 是她,丢掉了自己第一次的地方。 田箩觉得头晕目眩。 那一晚,她喝醉了,醉到不省人事,醉到主动献身。但此后每每回想,都觉得那个人熟悉异常。那样的熟悉,骗不了她的感官和身体。 心中,其实早已有了答案。 只是,从来不愿承认。假装不知。 她,田箩,竟然用自己的初夜当筹码,换到了两年的自由。 如今,她又再次带着筹码,走上同一个地方,换同一样东西。 第一次,是因为,她迷失了自己,爱上了不爱她的人。 这一次,是为了,她要找回自己,再不辜负爱她的人。 田螺姑娘以为了农民付出为乐,就算地主再怎样想方设法的要得到她,她始终,坚持着没有屈服。于是,她迎来了自己的幸福。 可是,地主这般的坚持,其实,也许只是想要吃她做的饭;也许只是想要有人陪伴。 尤殿,就坐在她曾经坐过的位子上,托着腮,像小时候听她讲田螺姑娘的故事一样,看着她:“姐,你终究,还是来了。” “我给了你7天的时间,你用尽每一分钟来对付我,当然,恨不得用尽每一秒钟,与我道别。”他说得很慢,清俊秀气的脸上,有浓得再也无法掩饰的寂寞。 (35) 尤殿的寂寞,田箩见过一次。那一年,她陪着他,一起跨年。尤殿吃她煮的饺子,拿她的马克杯喝可乐,最后还跟她一块去放了烟花。那是尤殿生平第一次放烟花,兴奋得上串下跳的,玩累了,就直接睡在田箩的小床上。临睡前,还牵着她的手问她:“姐,以后你会一直陪我过年么?”也不知是否因为暖气开得太强,尤殿白皙的脸蛋上,染着一抹的绯红。漂亮而孤独。 田箩忘记了自己究竟是怎么回答的,只记得后来自己在客厅里看韩剧,看到睡着了,早上醒来,原本盖在尤殿身上的被子,已经盖在了自己身上。尤殿就像个孩子,蜷着身子挤在她身边。 那时的尤殿,还有着少年特有的青涩,却已经足够让她心跳。 寂寞而美丽的贵公子。 不停地长大。 长得太快,逐渐,让她忘记了,原来他曾经也有过,寂寞的样子。 田箩看着尤殿,他依然托着腮,似等了许久一般。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你应该找不着,也应该记不得这里。”尤殿依然说得很慢,却仍一字一句,说了下去:“你一心想要忘记的地方,总是,能够很快的忘记。” 尤殿也望着田箩。不知是否因为昏黄的灯光,身上竟找不到一丝的戾气。就如田箩初见他时的美丽优雅。 “尤殿……”田箩就站在离他不到一步的距离里,却再也不能向前。 “姐,我,待你不好么?”他问得像个孩子。“在我身边,让你觉得很累,很委屈?” 田箩本能地摇头。 “不然,你为什么,迫不及待地要离开我?”他说。虽然带着问号,语气却像是陈诉事实:“甚至,连我躲到了这里,你最想要忘记的地方,你都不惜要面对。” 尤殿站了起来,比田箩整整高出一个头。一步,把与她的距离,变成了零:“离开我,真的这么好么?姐。” 田箩不确定尤殿是否清醒。他离得她很近,身上没有一丝的酒味。眼神却是迷离的。迷离到,田箩完全无法看懂。 田箩一叹,主动握住了他的手:“尤殿,我们,都长大了。” 尤殿甚至来不及等田箩把话说完,已经一把回握住她的手,握得紧了,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执拗。 田箩这一次却没有挣扎,任他握着,淡淡的浮出一丝的笑容:“尤殿,我们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许多事,已经发生了,就必须得要学会面对。其实,这个道理,你比我懂得。你在14岁以前,就已经学会了什么是坚强,而我,却是到昨天,才知道必须得要坚强。” 尤殿摇头,握着她的手更紧。一把把她拽到了怀里,低头就要吻她。 田箩伸出手,轻轻挡在他的唇上:“如果,这是goodbyekiss,我会很乐意让你吻我。” 尤殿咬着唇,没有吻下去,却也没有放开她,热热的气息,呼在她的面前:“姐,你这是生我的气呢?因为我待你不好么?还是,因为我威胁你,让你离开那个人?” 声音几近撒娇:“姐,你忘了么?你答应过我,永远不会生我的气。你甚至前不久,还答应过我,要陪我去看我的父亲。你答应过我的,你都忘记了么?” 田箩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却被尤殿打住了:“那,我们明天,就找个时间,一起去看我父亲。我也不会再逼你,你不想离开那个人,就不要离开吧。我们就像从前一样,姐,我保证,我不会再欺负你,让你掉眼泪了。所以,可不可以不要,跟我说goodbyekiss?” 田箩望着尤殿,抬高手,才终于够着他的脑袋,拍了拍:“尤殿,你已经,长这么高了呢。早就不再是孩子,也早就,不再需要我了。你是天之骄子呀,许多人都爱你,就算少了我,少了一个保姆,你也一定会幸福的。” 她说得很认真很认真,语气轻轻的,却极其坚定:“对不起,没能信守给你的承诺。我不生你的气,真的。尤殿,我只是,想要给那个人幸福。”为了,那一地荒芜的烟头。为了,那颗带着心的家。 尤殿一把抱紧了她,勒得她生疼:“姐,先遇到你的人是我。先得到你的人也是我。为什么不是我?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的在长大。我只是,还需要一点点的时间。”呼吸就在她的耳边:“真的,只差一点点。两年,不,一年就好。姐,我不要你的对不起,真的。你收回去,现在立刻就收回去,我就原谅你。” 田箩在他怀里摇头。8年了,再漫长的成长,都应该有个尽头。既然已经选择,就,不可以动摇。 尤殿拥着她,感觉到了她的摇头。用尽了力气,把她禁锢住,仍无法阻止。看着她的挣扎,就觉得心脏正被她挣得,一片一片碎裂开来,明知道碎了,却很无奈。 最终,生生笑出声音来:“姐,你根本,从始至终,只是铁了心的要离开我。” “是我低估了你,你甚至不惜拿尤家当武器。你去见我的父亲,是为了要离开我。你去见我的母亲,也是为了要离开我。”他一把推开田箩,直望进她的眼底:“是我傻,才会想要给你保证和承诺。根本,你从来也不需要。既然走了,既然去了温哥华,你为什么,又要回来?” 笑声越来越密,连成了一片:“你真的,很残忍。你以为,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么?” 田箩被一把推了开来。 “第一次,你为了离开我,不惜牺牲了身体,动用了我的父亲,逼着我,不得不放手。这一次,你为了离开我,甚至把我的母亲,我的家族,摆在了我面前。什么幸福?你用我给你的一切,换那个人的幸福。你,真的很残忍!” 尤殿笑得很美,俏白的脸蛋,洒满这个年纪才有的涓狅与无谓。却忍不住地,一直在抖。就像是笑得太厉害,无法控制身体。 田箩觉得有麻木的痛感,从四肢扩散开来,迅速蔓延着全身。对于尤殿的指控,明知不是事实,却又无法辩驳。因为,她确实,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伤害一个敏感而寂寞的孩子。 仅仅只是因为,觉得他过于强大,足够坚强。比另一个人更容易活得灿烂。 仅仅只是因为,一直以来,自己想要当他心目中的唯一而不可得,痛过了,于是选择舍去。 尤殿,从来,强势而任性。控制着她,就像控制一只心爱的玩具。曾几何时,有过这般的妥协与弱势。 这样的他,更让田箩伤心。明明让人一眼就能看穿。明明已经非常脆弱,即便如此,仍忘不了假装坚强。尤家,究竟给了他怎样的成长和童年。 田箩伸出手,上前一步,还没碰到尤殿,就被一把挥开。 再上前,又被挥开。 尤殿怒了:“这算什么?同情么?姐,我不需要。” 田箩却最终碰到了他,一把抱住。“尤殿,不要这样好吗?你这样,我会非常非常难过。甚至,比你伤害我,更让我难过。” “对我而言,你很重要。真的,比你想象中的,还重要。”田箩轻声的说。 头窝在他的胸膛前,依稀有种熟悉的感觉。很久很久以前,她曾经,也这么干过。铁了心的要献身,被挥开,又冲上来。再被挥开,再冲上来。只是,那时她喝多了,并不知道,眼前的人,原来是许多年以前,自己曾经盼望过的人。 如果,如果当时就知道,她,是否依然能够义无反顾? 田箩在心底里轻轻的叹。自己真是一个没有什么道德观念的人,这一生,主动献身给了两个男人。于是,一个捏得紧了,把她控制在手心里,轻易不愿放手。另一个,则伤了心,却坚持着要给她幸福。 所以,无论如何,筹码,是不得不用的。 “尤殿,你从来,都不仅仅是爸爸上司的孩子。对不起,那样伤害你。只是,在他面前,我不知道要怎样介绍你,我,不想称你为‘弟弟’。你对我很重要,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已经,非常喜欢你。” 田箩感觉胸膛传来的颤抖,逐渐平息了下来。她的声音很轻,外人看来,就像是恋人间的吴侬软语:“不仅仅是因为爸爸的仕途,不仅仅是因为你是尤家的孩子。尤殿,我是真的,非常喜欢你。即使你会欺负我,会让我伤心,但,我真的,从来没有生过你的气。我曾经真的想过,也许,这一生,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就算是保姆也好。” “姐……”尤殿轻轻的唤,田箩伸出手,贴上他的脸颊,深深的看他:“但是,尤殿,8年了,是你先遇到了我,是你先拥有了我。但你还有无数的BOBO和佳佳。而我,是田家唯一的女儿,是莫小白唯一的期望。我不能,再给你时间了。放手吧,尤殿。因为,我已经答应了莫小白,我,会给他幸福。” 尤殿的身子一僵。 田箩另一只手,也贴上了他的脸颊。捧着他的脸:“对不起,尤殿,我是真的,不能再一直陪在你身边,当尤殿的田箩了。” “但,只要你愿意,我会好好当你的保姆。单纯的保姆。你依然,是我最重要的人。是田箩的尤殿。” 有冰凉的液体,滑过田箩的指缝。一瞬,就隐了开去。田箩再认真看,也只看到尤殿眯起了眼。 “姐,离开我,是你想要的幸福吗?”他问。问得很坚持。 田箩怔怔的看他,竟然无法给他答案。 “姐,我放手,你会得到幸福吗?”他继续问。问得寂寞而坚持。 田箩咬紧了唇,重重的点头。 冰凉的吻,印在了她的唇上。 “姐,祝你幸福。” (36) 太阳很猛,重重叠叠的光,照在黑箱保姆车上,被隔了个严严实实。一溜的黑,一看就是巨星或名人惯用的车系。 尤殿陪着母亲坐在黑箱保姆车的后座,安静地半眯着眼,看母亲认真地检查着护照和随身物品。 母亲感受到他的目光,笑着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就说了不用送,这得多惹眼啊,一会到了机场高速,记得提前换车,机场里太容易碰上熟面孔,不要让尤先生担心。” 尤殿点头,皱了皱眉,躲开了母亲揉他头发的手。 母亲收回手,有些失落地笑了笑。一叹,再没出声。 尤殿其实是不太喜欢这样亲昵的方式的。这会让他有一种被当成是弱者的宠溺感。从小到大,甚至连父亲,也不曾这样碰触过他,只除了——她。他的田箩姐,从来无视他的反抗,只把那当成是孩子般的任性,摸他脑袋的时候,看他的眼神,会让人觉得暖暖的,就像太阳照到了心里。 他喜欢那样暖暖的感觉,即使明知道,她之所以愿意付出温暖,只不过是因为,他是尤家的孩子。 尤殿一向是以身为尤家的孩子为傲的。只不过是一个身份而已,她却不得不,留在他的身边。 尤殿看了一眼明显失落的母亲,问她:“我给您带的礼物,收好了么?” 于是母亲又一溜的笑开,举着手,给他端详那只粉色的戒指:“这样精致的成色,要是用来追女孩子,这不得折杀人呢。” 尤殿就笑了,唇角一丝的落寞:“妈妈,当尤家的媳妇,您一定,很辛苦。” 常年定居海外,与心爱的人两地分居。还得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尤家的尊严和名誉,轻易不能踏错一步。对于身边形形色色阿谀奉承的人们,逢场作戏,步步为营。 母亲大部分在海外的时间里,笑容总是淡淡的。只有偶尔与父亲视频,才会笑得恬美。 所以,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尤家,是一个没有鲜血的战场。要学会的游戏,是操控,以及牺牲。 他的田箩姐,笑容那般的明亮,他怎么可能,会把她送上这片永无止境的战场,从此失去她的微笑。 他只需要,她陪在他的身边,一直暖暖的,就好。 仅仅只是这样而已。 看似安慰的话,让身为国际名媛的母亲一愣,看着他:“尤殿,你这几年,真的长大了。” 尤殿没有回答。这样,算长大了吗?如果这样就算长大了,为什么他还没有强大到足以让他想要保护的人幸福呢? 母亲有着那样深厚的背景及后盾,也不得不小心翼翼,才能顾得自己周全。 他的田箩姐,什么都没有,甚至连她那个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家族,都必须得要在尤家的庇荫下才能够成长。 他必须,要不停的长大,大到足够强,足够保护她,以及她爱的人们,她,才会真的幸福。 他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可是,不够,现在的他,还不行。就快了的,他的伏线,已经埋了整整8年,只要他毕业,只要他有身份,可以从此手握重权。 可惜,也许,已经来不及了。 他的田箩,站在他的面前,竟然没掉一滴眼泪,为了离开他,坚定而坚决。 尤殿第一次,看到她那样坚决的神情。就像是一把利刃,插进了心脏,再拔不出来。 尤殿叹,“妈妈,中国真是一个奇怪的国家。为什么,读个学位罢了,却非得要两年?两年,真的好长。”好长,长得他用了8年,却输给了还来不及走完的两年。 母亲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尤殿,妈妈当初,是希望你到我那儿去读个学位,虽然有私心,也是为了你好。你选择了留在这个国度里,不愿离开,妈妈知道你为了什么,所以,妈妈不后悔把你留下。你,也绝对不能后悔,因为,这是身为尤家子孙的选择。”既然选择了,无论是否错,都绝对,不能再后悔。 尤殿懂得,母亲的话,他都明白。只是,心里的坑,太深,他不想要,离开他的田箩姐太远。所以,宁愿选择留下。 只是,即便选择了,也已是枉然。 他想要她,成了一种执念。从14岁,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她那柔得甜进了心里的笑容,像是一种毒,上了瘾,无法戒掉。 他想尽了一切办法,要让她幸福快乐。 他的田箩姐,其实,只要是她喜欢的,他都可以给。 她却对他说:“尤殿,我要给那个人幸福。” 她说,她不是他的唯一。 母亲手上晶亮的指环,碰到他,让他有种冰凉的触感,顺着血脉,直蔓延到心里。 明知道答案的,他仍是问母亲:“妈妈,中国人,如果不是从一而终,就不能够厮守么?” 问得泛泛而不达其意,母亲却是懂的。点点头:“要得到一个尤家男人的从一而终,是需要牺牲掉许多东西的。从今以后,会有无数的人,因为你那独一无二特殊的关注,怀着各式各样的目的或接近或巴结或收买,甚至不惜威胁你所在乎的人。那样的危险,尤先生为了不让我沾上,选择了保密我们的关系,换来我的安生。尤殿,你有你的方式,不要怀疑自己。” 尤殿很想笑,却始终笑不出来。 因为唯一,所以危险。可是,选择了另一条路,却变成了不是唯一。 她说,她是田家唯一的女儿,是那个人唯一的期望。 那么,他呢? 他的唯一,他的期望,该怎么办? 他只是想要,她能待在有他的地方而已。 不愿重蹈父亲的覆辙,从此与她分隔两地,聚少离多。 不愿牺牲掉她的笑容,从此不能把她当成唯一。 用尽了全力,也只是换来她的逃离。 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 他也许,真的待她不好。所以,她才会,一次一次,想要离开。 甚至不惜,用他给的权利当武器。 伤害他,伤害得理所当然。 她说,她喜欢他。 她说,要一直给他当保姆。 可是,却不能再待在他身边了。 离开他,是她想要的幸福。 那么,他的幸福呢? “妈妈,尤家人,因为拥有了太多,所以,不可以再拥有幸福了吗?”尤殿问得幼稚,被母亲轻轻搭上了肩膀。 “尤殿,田小姐,就是你原本答应了要带来见妈妈的女孩吧。” 尤殿点头。既然都已经见过了,根本也没有了否认的必要。 “尤家一直把我的事藏得很好,田小姐,一定是你心目中非常重要的人。所以,妈妈才会,给了她选择的权利。” 母亲叹气,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不要怪妈妈,给了田小姐那样的武器来伤害你。尤殿,田小姐是一个很温暖的女孩,有她在你身边,妈妈觉得很安慰。但是,每一个女孩,都有选择幸福的权利。就算是对你,尤殿,也一样。” 尤殿沉默。 司机小声的提醒着母亲,车子马上就要到机场高速入口了。 分离的时间,就要到了。 母亲放开了他,深深地看他:“尤殿,你觉得不幸福么?” 尤殿没有回答,只是问自己的母亲:“妈妈,如果再给您选一次,您还会当尤家的媳妇吗?如果一开始,您就知道,是这样辛苦的选择。” 母亲就笑了,是灿烂的笑容:“傻孩子,妈妈从来没有后悔,让你来到这个世界。” 车子停在了路边上,母亲轻轻把吻,落在他的脸颊:“再见,孩子。要学会,让别人幸福。” 尤殿站在路边,目送着母亲的车子离去。离得远了,才给司机打了电话,报了自己的方位。 要学会,让别人幸福。 “姐,我放手,是你要的幸福吗?”他问这话的时候,甚至连心,都是缩成了团的。 他的田箩姐,斩钉截铁地点着头。毫不迟疑。 既然,已经用尽了全力。又何必,再勉强。 尤殿拿着手机,按那串熟悉的号码:“姐,这句话,我真的只说一次,以后,再不会说了。你,自,由,了。再见,姐。” (37) 田箩等那一句话,已经整整等了三天。加起来,正好是7日。 尤殿说,她用尽了每一秒钟,来与他道别。 终于,在第7日。换来了,从今以后,再不是尤殿的田箩。 莫小白的电话,仍然是关机的状态。 莫小白说,他走了,让她好好照顾自己。 田箩没有回答。那样的莫小白,其实,更需要照顾的是他自己。 田箩拿着那把金灿灿的别墅钥匙,第一次,主动打开了房门。屋里所有窗帘都拉上了,独客厅转角,亮着一盏柔黄的灯光。 田箩顺着灯光,往主卧走。到了门口,停下,轻轻敲了敲房门:“莫小白,你听到了吗?我,回来了。” 屋里静悄悄的,一点声响也没有。 莫小白刚刚出院,假期都还没有休完,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出差。莫小白等了她很久很久,却只说让她保重自己。 他,在跟她道别。 田箩转过身,靠着门,坐在地板上。 “莫小白,记不记得,好久好久以前,你曾经跟我说,从今以后,再不许我用电话,跟你告白。” 她仰着头,看着转角那抹柔黄的光。“我答应过你的,从今以后,再不会对你说谎。我还答应过你,会努力,不会轻易地放弃。” “可是,我还没有放弃呢,你就已经要放弃了吗?” 房间里有轻轻的响声。 田箩把头仰得更高些:“莫小白,我回来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会努力,让你幸福。” 房里轻微的响声消失了。一片的寂静。 田箩静静的,坐了好一会。才终于站了起来:“莫小白,你,已经决定不要我了吗?” 柔黄的光,照在田箩眼里,莫名的刺眼。 房门被猛的一下拉开。田箩跌进一个沉沉的怀抱里。 头顶上,有灼热的气息:“箩箩,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田箩摇头:“莫小白,你是傻瓜吗。既然要跟我告别,为什么还要在这里等?” 莫小白说得很委屈:“我把灯打开了,怕你万一,如果真的回来了,会看不见路。” 抬起田箩的脸:“箩箩,你哭了?” 田箩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回来了,莫小白,依然是许多年以前,她主动追求的那个莫小白。 一切,都像回到了从前。 只是,控制不了自己的眼泪。 尤殿的电话,她等了整整三天,明知道,其实那个太子早已妥协,隐忍到最后,就是胜利。 可是,很难过。接到电话的那一刻,竟然超出想象的难过。 早就已经告诉自己,不会再哭了。 为什么,明明转角的灯光,那样的暖,那样的亮。 却让她觉得这般的难过呢? 尤殿,这个可恶的小骗子。明明答应过她了,从此不会再欺负她,让她掉眼泪。 莫小白拽着衣角,给她擦眼泪:“箩箩,对不起。别哭了,别哭了好吗?我以后,再也不会轻易地与你道别。” 田箩用力的点头。 尤殿,再见。从今以后,她已经是别人的田箩。 直到她哭累了,莫小白细细地擦干了她的眼泪,让她在床上躺好,很贴心地盖好了被子,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一度,只说让她好好休息,出了房门。 田箩心里其实有一丝的紧张,莫小白,分离了这么久这么久。终于,重新厮守,怎么可能不想要,拥有得更多。 可是,田箩与他,其实除了她主动献身的那一次,再没有过更多的亲密。也不是刻意地避开,只是那么恰巧,没有合适的时机。 田箩听见房门轻轻关上的声音,却捂着被子,不敢睁开眼。直到仿佛过了许久,才听到房门外的脚步声,逐渐地消失。心里那一丝莫名的防备,让田箩有些微的难堪,怎么会,不相信莫小白。 真的,太累了。 浓浓的倦意袭来,田箩竟然又仿佛回到了那一年,大雪覆盖的温哥华。冰凉的空气,冷得刺骨,一直等待的人,丢下她,独自离去。心里难过得甚至说不出话,再睁开眼,竟然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 她竟然,睡了这么久! 莫小白在书房里摆弄着电脑。看到她进来,笑容满满的在脸上漾了开来:“看你睡得那么好,没忍心叫醒你。我帮你打了电话回公司请假,放心吧。” 田箩觉得有一种安逸的感觉在心里泛滥。莫小白,从来都是这么有条不紊,轻而易举,把她安排得妥妥帖帖。 莫小白已经关了电脑,催着她整理,说要带她出去吃好吃的。 田箩前一天哭得多了,眼眶通红,觉得眼睛肿着形象不好,原本不大愿意出门,又不忍扫了莫小白的兴致,最终还是妥协,开始整理妆容。 身上还是前一天那套一件式无袖小洋装。睡觉的时候没换,起了来,皱了,根本没法再穿。只能临时换了莫小白的衬衣,幸好田箩是自己开车来的,车上扔了条备用的牛仔长裤,还有双平底运动鞋。原本是之前买了方便偶尔外勤工作需要用的,裤子还没来得及剪标,正好穿上了,把莫小白的衬衣折了袖子,宽宽大大的罩在牛仔裤外头,反倒成了刻意的款式。 莫小白看着她这样子,跟在她屁股后头喊“箩箩”。她答应了,他又没什么要说的话,只是笑。 田箩穿了莫小白的衬衣,莫小白反倒没穿,刻意换了休闲的款式,说是要搭她的风格。 田箩想着赶紧出去找个馆子随便吃点什么,然后才好回家。这样丢人的样子,一向不是她的做派。平时的田箩衣着得体,风格讲究,几曾这般邋遢的走在大街上。 莫小白却带着她去著名的日本料理。一屋子的人,大多都是穿着考究的商务客,田箩不愿进店,莫小白就笑:“包间,总成了吧?就我们俩,没别人了。” 田箩扭扭捏捏,想着还有出出入入的服务员呢。 身后头有俏生生的声音喊:“箩箩姐。” 田箩一听这声音,更觉无地自容,早知道,还不如一开始就跟着莫小白进店呢。 蒙可冲到田箩前头,上下左右一阵打量,最后冲着莫小白:“操,莫小白,可给我逮着你们俩了吧。就你俩那点破事,还想瞒着谁啊。”回头盯一眼日本料理店:“巧了,吃日本菜?走,我定了房间,菜也一早下了单,进去就能吃。” 一把挽着田箩:“箩箩姐,就冲你这身衣服,莫小白这几年品味还真不咋地。当年好歹也是咱学校冰王子,那叫一个高雅,现在都变成臭公务员了。所以说,岁月不饶人,磨死公务员啊。” 田箩觉得头疼,心里记恨莫小白,明知她穿得见不得人,非来吃什么日本料理。斜着眼偷瞄莫小白,莫小白皱着眉,脸色明显不大好。感情这大爷,脾气比她还不乐意。 蒙可根本不理,回过头冲身后嚷嚷:“苏然!停个车你至于么你。一早和你说了开我的小跑有专用车位,你非开你那悍马。折腾大半天。” 苏然屁颠屁颠的,跟蒙可屁股后头哼都没好意思哼一声。见着田箩巴巴的上来喊“姐”。 得,祖宗都凑齐了,这回。 田箩连挣扎着不进去的必要都没了。索性带了队,四人浩浩荡荡的进了店。有蒙可在,站外头只会越来越惹眼,还不如早点进包间里躲着呢。 蒙可坐下来,跟太上皇似的,苏然一边给她递热毛巾伺候着。看这架势,田箩心里有种微妙的感觉,苏然这小子,该不是有什么把柄让蒙可那毒蛇妞抓着了吧。可有他受的了。 平时这俩不大对盘,说不上交情,反正都是起哄的主。蒙可销路好,动不动换身边的帅哥,苏然跟看孔雀似的看她。这会当佣人当得这般心甘情愿,绝对不单纯。 单子果然是一早定下了,才一坐下来,拼盘就一盘一盘的上。田箩自己调了料,先给莫小白放上,再调一盘自己的。 苏然眼巴巴的喊:“姐,不带这么偏心的,我也要。” 莫小白在苏然家医院里住那会,俩人就算是基本认识了。何况还是苏然帮忙把莫小白给抬医院了,莫小白对于苏然,有种另类的革命情感。就算心里不待见这俩灯泡,还是忍不住帮腔:“箩箩,帮苏然也调一个。” 蒙可吃得高兴,在一边上炫耀:“箩箩姐,你可托我的福了,这里头有几道料理,都是限量特供的,平时点不着。连我也点不着。这顿是跟尤殿打赌赢的,他给下的单子,才吃着了。也不知这太子最近折腾什么事,好一个星期了,没见着人。” 说着又夹了块“限量特供”的鱼生,问旁边的苏然:“你给尤殿打电话了么?不是说过来么,不过他就算不来吃,这顿也得买单。” 苏然都还没来得及回话,包间的门就给人推开了。尤殿跟着服务员走进来,正好答上蒙可的话:“这不就来了么,怕什么,菜都点了,还跑你蒙可的单不成?” 见着田箩和莫小白,也只是淡淡地:“姐,你也来了。” 只要还踩着同一片的土,就迟早得相见。 外人眼里,她,仍是他的田箩姐。 田箩早预到了这样的局面,只是没想,会来得这样的快。快得连收拾心情的时间,都不足够。 莫小白明显地有些僵硬,看着田箩,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恐慌。田箩读懂了,冲着他笑,轻轻牵起他的手,握住。既然已经选择了,不可以,再让爱她的人,这样的不安。 蒙可感受到了气氛的僵硬,于是笑着圆场子:“尤殿,你见过莫小白么,箩箩姐在加拿大追到的男朋友。” 苏然在一旁拽蒙可的裙子。蒙可一把挥开:“苏然,你想干嘛?大庭广众呢。” 尤殿倒是很镇定,眼神一溜地扫过田箩的穿着,伸出手,恰好停在田箩牵着的莫小白的手边:“莫小白,恭喜你,如愿以偿。” 莫小白对于尤殿的双关语,浅浅一笑,不得不放开了田箩的手,与尤殿一握:“谢谢。” 田箩也不知怎的,竟跟着莫小白,也对尤殿说了一句:“谢谢。” 尤殿斜着眼看她,拿着桌上的清酒,满上了她的酒杯,一碰,干掉了自己杯里的酒,什么也没说。 田箩只好也举起酒杯,清酒带着苦味,一路烫过喉咙,滑进胃里。 一喝,就一发不可收拾。 不一会,又来了三个太子党,见着莫小白,都跟看国宝一样,冲着“田箩姐的男朋友”这名头,莫小白被围成了核心,百般盘问田箩与他的爱情之路。蒙可在一旁帮着解说剧情,说得声情并茂的,许多事,貌似比田箩本人还清楚细节。 莫小白来者不拒,手里的清酒喝得扎扎实实。 田箩一看这阵势,心知莫小白是保不住了,一会非得自己送莫小白回去不可。只好找了个借口说上卫生间,赶紧先退下了场保存实力。 在卫生间里慢条斯理地补了妆,把时间拖得长了,才磨磨蹭蹭地出来,哪想尤殿就守在门边上,见着她,一笑:“姐。” 叫得与平时无异,田箩却觉得心跳莫名的不稳。 一只纸袋,伸到她的面前,是她常穿的品牌。 “换了吧。”尤殿说,盯着她身上宽大的男式衬衣。 田箩赶紧把纸袋接了过来。这身打扮,又遇到这样多的熟人,确实让她心里有说不出的尴尬。 “谢谢。”今晚已经说第二遍了。 尤殿已经转了身要走,听到她的话,很无谓地耸耸肩:“没什么,下一次要在外头过夜,记得别留下这样明显的痕迹。” 背对着田箩,已经走了开去。甚至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曾。 (38) 接到蒙可的邀请函的时候,田箩心底里是挣扎的。海边豪华假日酒店开业典礼,地方倒是不远,离本城三个小时的路程,两天一夜的行程,用的又是周末。当然,这邀请函少不得莫参赞的份。这就意味着,田箩迎来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与莫小白共度的夜晚。 田箩拿着手里的邀请函,想了半天,先给苏然打的电话。苏然在电话里唉声叹气:“姐,你势必得去,一定要去。不然,蒙可肯定活活折磨死我。她就想我死,她变着法子地想我死。” “可是,邀请函上也写了莫小白的名字。”田箩心里其实挺矛盾。她感受到了莫小白的不安,于是,尽了最大的努力,想要给他安全感。甚至连有可能会碰到某人的场合,都尽量避免。她把几乎所有的空余时间,都给了莫小白。就像要弥补分离的时光一样,莫小白过去爱带着她,游览温哥华。现在换成她爱带着莫小白,流连在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 电话那端沉默了几秒,苏然突然说:“姐,那太子回美国去了,不在国内,走了有好几天了,估计不会那么快回来。” 苏然的意思,田箩听懂了。皱了皱眉:“苏然,你都想些什么呢?尤殿,我们已经说得清清楚楚,什么事都没有了。不是你心里想的那个事。”苏然是知道她跟尤殿的关系的,怕是把她的意思想歪了去了。 电话那头有喷水的声音传来,苏然显然是呛着了,一边咳嗽一边回话:“什么?姐,那太子肯放手?!把你让给别人?!” 田箩心里暗骂活该。电话那端的苏然还在瞎嚷嚷:“这也太不像尤殿了。这个世界怎么了?难道那小子搞大了别人的肚子,巴巴地跑回美国负责去了?”越想越有这个可能。 田箩举着电话:“苏然,你要除了这事没什么可说的了,我可挂电话了啊。” “别,别,姐,我再说一句。”苏然嚷着:“那个,你跟莫小白,挺配的。站一起特好看。姐,你一定,要幸福啊。” 最后这一句,田箩听见了。心里满满的,再说不出什么,挂了电话。 晚上下了班,照例与莫小白去吃饭。莫小白挑了川菜,馆子就在日本料理店的斜对面。田箩就笑他:“怎么,这回不坚持吃日本料理了?” 莫小白苦笑着摇头:“你认识的,都是些什么洪水猛兽啊,年纪都不大啊,怎么一个两个跟酒缸似的。” 其实莫小白酒量已经算是很好的了。喝到最后也没倒下,只是被田箩一送到家,就躺着不动了。 田箩笑:“那都是待国内的太子党,从小在饭局上活生生给练出来的。你算命好,一早出去了,成了海归,不然你也得那么从小喝大了。” 要说酒量,真正深不可测的,尤殿那太子认了第二没人敢认第一。田箩认识他8年,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场合轮了个遍,楞是没见他喝高过。 莫小白就逗她:“箩箩,按说,你酒量也不能差呀。怎么当年在温哥华,就那么轻易喝多了呢。你是预谋我呢?” 田箩立刻联想到自己主动掏出的小雨衣,脸腾地就不知该往哪里摆,直说:“这川菜怎么就这么辣呢。”拿手往脸蛋上一个劲地扇风。 莫小白也不揭穿她,呵呵笑着,给夹了片牛肉,往加了白开水的杯里沾了沾,把辣味洗掉了,才放她碗里。 田箩过去也不是这么经不起逗,更算不得保守。只是自己心里摆着联想,正好给说中了,有种莫名的心虚。想着苏然的话,还是把邀请函拿了出来:“莫小白,周末,一起去吧。” 莫小白看着她,笑得一脸的灿烂。只田箩怎么看,都觉得那笑带着点不纯洁。 开业典礼举行得极其隆重,当地的政要名流来了个遍。各主流新闻媒体更是一窝蜂的。田箩特地挑了深色系的小礼服,衬着莫小白的正装。蒙可常混的那群太子党和海归派大多也都来了,有些还是被大人拎着来的,一时间政要、商贾、名流遍地开花。田箩心底里暗暗钦佩,蒙可家老爷子的手腕跟人脉,堪称一流。 莫小白果然是圈子里的人物,这场合没少碰着熟人。根本□乏术,到处与人寒暄。 反倒是从小圈子里长大的田箩单纯得多。来来去去那伙子太子党,外人也都知道这是跟尤家那一群的,轻易不敢接近,少了许多的硬场面。这是尤殿的霸道,自己的东西,别人不让碰。这种时候,反倒成了保护。 田箩找了个能靠着的地方,脚上的高跟鞋比平时穿的高些,站得久了,有些累。老远看蒙可满场子地乱飞,这妞,天生搞公关的材料。 慢慢地把整个场子巡视了一圈,果然没见着那太子。看来真的出国了。按说,要真在国内,蒙可老爷子的场子,怎么着他得捧个人场。 包里的手机调了震动,拿手里一个劲地震。田箩翻出来,一看号码,是个陌生的座机。接起来,对方很客气,先问:“您好,请问是田小姐吗?” 田箩觉着声音有些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来,还是答应着。会场里太吵,对方的话,根本听不太清晰,她只好打断了:“对不起,您稍等。” 直走出宴会厅,到了大堂,才总算安静了。对方再做了一次自我介绍,说是莫小白的同事。 田箩终于想起了这人,莫小白住院那会,她见过一次。负责莫小白他们部里的人事工作。 “田小姐,虽然这样不太礼貌,但,希望您能劝劝莫参赞,重新考虑调职的问题。他消了假回部里,递了调职申请,要求转做文职工作。像他这样年轻的干部,能力又强,能单独负责外事工作的人才本来就很少,部里最近又外调了两位参赞,人手方面有些吃紧,领导的意思,希望他能继续胜任工作,前途这样的好,转作文职,浪费了。田小姐,别怪我唐突,我不知道莫参赞的考量,只是,我做过他的思想工作,他只说,不想出差,想留在国内。领导那样的看好他,好好的机会,又是年轻人,我劝不动,希望田小姐能帮个忙。” 田箩一愣,调职,莫小白从来没有跟她提过。事实上,莫小白在她面前,从没说过工作上的事。 刚外调回国的参赞,大好的前景,转作文职,等于自毁前程。 田箩皱了皱眉,答应着,挂了电话。 田箩觉得,有必要与莫小白好好的谈谈。 晚宴刚开始一会,尤殿倒是出现了。银色的双门奔驰小跑,刷一下直接停在大堂门口,一身的休闲正装,用的暗纹袖扣还是品牌定做。亮了一众服务员MM的眼,纷纷热情地上前,给他带路。 尤殿晚到了,气势却不减。先跟蒙可家老爷子打了招呼,道了祝贺,才跟各界重要人士一一敬酒赔了礼。 蒙可笑着,让服务员在田箩这桌加了个位置,服务员拿了椅子,正好摆在田箩座位边上。莫小白让人拉了去坐主桌,田箩这一桌,都是相熟的那些个太子党,见着尤殿,纷纷站起来打招呼。 尤殿一脸的疲惫,看着像是严重缺乏休息。倒还是笑着都应了招呼,才坐了下来。 餐具很快给添了上来,服务员要给倒上红酒,田箩习惯性地喊住,让先给上杯鲜奶。说完又才觉得自己多事,只是不忍看他那一脸的疲惫。 尤殿只看了她一眼,倒没说什么。很顺从地拿起倒好的鲜奶,一口气全喝了。菜大多上的都是精品海鲜,海边么。田箩让加了个燕窝粥,淡的。才冲着尤殿:“海鲜你还是少吃些吧,喝点粥。虽然味道不大好,但有益。” 尤殿连头都没抬,却也没去动桌子上的海鲜。身边有人抱怨他晚到,他扯着嘴角:“我这是刚下的飞机。谁的面子都能不给,蒙老爷子的,我就算是偷渡,也得赶回来不是?” 主桌上正互相碰杯碰得欢快,田箩只得又喊来服务员,让给莫小白那位置也倒上鲜奶。服务员走过去一上鲜奶,莫小白就回头往田箩这边瞧,笑容淡淡的。田箩冲着他,比了比鲜奶。莫小白拿起来喝了一口,又放下了。 燕窝粥上了来,尤殿拿着勺,一口一口吃得很斯文,小小一碗粥,一下就见了底。放下碗,很仔细地擦了嘴角。 这太子,餐桌礼仪确实是到位。田箩想起小时候带他去吃自助餐,别人都是满盘的拿,或者拿了又再换个盘子溜达着拿。尤殿是一个盘子装合适了,再不去拿第二次。只把盘子里的吃得干干净净,等着田箩给他端水果。田箩当时就觉得,要都遇着尤殿这样的,商家得要赚死。 旁边相熟的太子党举着红酒杯要跟尤殿碰杯。尤殿拿起了杯子,微微皱了皱眉,眼眶里依稀可见红红的血丝。 田箩没说话,看着尤殿把杯里的红酒都喝干净了。忍不住还是在桌子下头拽了拽他的衣角。 尤殿依然没有看她,放下杯子,伸了筷子夹刚上的鲍汁藕片,“姐,你这是关心我呢?”话说得淡淡的,像是闲话家常。 田箩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尤殿已经把刚夹的藕片放在她碗里:“姐,以后别这样了。我说了放你走,就绝不会再反悔,你大可不必躲着我。”说着眼角余光瞄了一眼主桌的那个位置:“就算是为了别人,这圈子这样的小,你看,随便一个饭局,只要我愿意,你躲得掉么?” 田箩心里一抽,尤殿,他这样赶地来了,该不是故意来撞她的吧。 的确,圈子这样的小,莫小白的不安,她明明知道消除的方法,却净干些徒劳的举措,累己累人,得不偿失,简直就不像她田箩的作风。 尤殿已经又被隔壁桌的熟人拉着碰杯去了。 田箩把碗里那一瓣鲜嫩的藕片吃了,提着包,站起身:“不好意思,吃太饱,我到外头去走走。” 酒店没多远就是细细的沙滩。田箩把高跟鞋脱了,提在手里。小礼服不适合坐在这样的地方,只能沿着沙滩慢慢地走。天已经黑了,沙滩上亮着灯光,照到了海边,就暗了下去。田箩走得近了海水,才停下,海水一波一波,看不出是涨潮还是退潮,她也只是走着,走得久了,听到身后有人唤:“箩箩。” 田箩回头,很认真地看着莫小白:“莫小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转文职?” 莫小白大约没料到她会问这个,愣了愣,半晌才回答:“不想老出国了,想留下来,多陪陪你。” 早就料到的答案,说出来,依然让田箩觉得沉重。是她错了,让莫小白太过的不安。既然已经选择了,却又有心逃避进一步的亲昵。所以,稍微带着暗示的话,就会让她紧张,所以,莫小白感受到了她的逃避,才会如此的不安。 田箩冲着莫小白笑:“苏然说,我们俩站在一起,特好看。” “是么?”莫小白也笑了。 “恩。”田箩点头:“我俩多配啊。别人叫你莫参赞,将来要叫我莫参夫人的。这头衔,戴着多光辉。” 莫小白呵呵的,伸手一刮她的脸蛋:“虚荣。” 田箩握着他的手:“那也得莫参赞,给我虚荣的本钱啊。你要调了文职,我可虚荣不起来了。” 莫小白懂了,看着田箩,笑容不减:“箩箩,我不调了。行么?” 田箩一手拖着莫小白,一手拎着高跟鞋:“回去吧。好像是涨潮,一会沙滩都得不见了。” 莫小白任她拖着,跟在她后头,一路走。 临到了酒店前头的路边上,田箩把高跟鞋放下来,扶着莫小白低头穿鞋。 莫小白端详着她那一截细细的颈,轻轻地叹:“箩箩,我爱你。” 田箩已经穿好了鞋,原本只到莫小白肩膀,一下就跟他只差半个头,抬起头,两手绕过莫小白,田箩主动吻上了他:“莫小白,我,会一直陪着你。”她掏出那张崭新的房卡:“今晚,能不能为我留下?”所以,不要再不安了。所以,不要再为了她,轻易放弃自己的前途。 她深深地吻他,主动而积极。 炽烈的车灯,亮得晃眼地从他们身边一忽而过,银色的奔驰小跑,嗖一下,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莫小白握着田箩有些微微颤抖的手,轻轻的声音落在她的耳边,甜蜜且温柔:“箩箩,我不急,我会等你准备好。” (39) 银色的奔驰小跑,在夜色掩映下的高速公路上飞驰。 尤殿觉得累,从身到心的累。眼前依稀是那对拥吻的身影。其实,他看得真切,也算不得拥吻,根本,就是她主动。是他的田箩姐,主动。 这是她的局。每当她开始主动,就一定是个局。 尤殿想起许多年前如现在一样的夏日夜晚。 他的田箩姐,紧紧抱着他,哭得像个迷失了方向的孩子。嘴里一遍一遍,念叨着他的名字。 这是尤殿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田箩。平时的她,即便是哭,即便是伤心,也不会这般的放纵。更不会这般的冶艳。豁出去了的柔媚与诱人。 那一阵子,他的田箩姐,正为了出国留学的事,花样百般。与他较了真。 想要离开他,想要把他独自留下,门都没有! 就算挣扎,他,也是不愿放手。 可是,她这般的豁出去了的要放纵自己,甚至早已经醉得神志不清,认不出眼前的人。竟然,只是为了出国么? 尤殿觉得心里的怒火,简直无法克制。 这算什么?破罐子破摔?无论遇到的是谁,只要,献出了身子,就算是对他的报复么? 她甚至,主动褪掉了衣衫,只求放纵的快感。 尤殿把她狠狠的推开,她锲而不舍,摆动着诱人的身躯。再推开,她再上前。每一次,都更加火热。 尤殿觉得,自己的自制力就快要崩溃了。到最后,她反倒是不耐烦了,捡起了衣服要走。 很久以后,尤殿都一直觉得,这是一个局,为了离开他,早已经布好了的局。 明明知道,他不可能,放任着那样的她去找别人。 明明算计好,他也没那本事,拒绝这样磨人的诱惑。 他怒,狠狠地压着她,逼问她:“田箩,你这是为了出国干的蠢事?” 献出了身子,他得不到,就会对她失了兴趣,就会让她如愿以偿,就会不在乎她的离开么? 她当时的回答,他至今记得。她说:“谁说我要出国?我不去了!” 回答得理直气壮,仿佛本来那就是她的想法一般。彻底击溃了他的防线,彻底让他掉入了圈套。 谎言,为了离开他,不惜说出口的谎言! 只是,当时的他,傻得相信那样的谎言。傻得以为从今以后,终于可以真正拥有了她。 一直以来,他舍不得动,舍不得勉强,把她保存得好好的,深怕一不小心,会从此让她踏入太过复杂的万劫不复。 她却毫不犹豫,献出了身子,用来当做离开他的筹码和武器。 只有他傻,在经过了那样销魂的夜晚以后,还想着要步步为营,从此重新定位他与她的关系。 林秘书的电话,永远来得比他的行动快捷。他也不过才刚刚放下了与母亲的电话,也不过才刚刚想要为他的田箩姐,谋划一条未来的路。 林秘书说得客气,只说,田小姐出国留学的事,父亲允了,让他不要再插手。 尤殿觉得心凉,曾几何时,他与她的关系,变成了他不要插手?他甚至回得理直气壮:“林秘书,我的事,您也没必要插手。” 她的衣衫半褪,她的低泣娇吟。除了他,何曾有人更有权力插手? 结果,是父亲直接给他来的电话。甚至都不用见到他,仅仅只是通过电话,就已经彻底地把他击败:“尤殿,从来,我不怀疑你做事的分寸,只是,你若要把一个人留下,就得要有能力顾得周全。凭你任性妄为的所作所为,你能对她,负起怎样的责任?田家虽然单纯,却也是圈内的人。你今年甚至都还没来得及上大学,你要留下田家的女儿,却用了那样的方式。尤家,不可能落下这样的把柄。就凭你的现在,你是选择沉默,从此毁掉这段关系,或者放她走,换她一份自由,你可以选。” 尤殿至今,仍然记得那时的感觉。痛,钝的,从身体里一点一点,翻涌而出,痛彻心扉。 他没得选,他根本没得选。毁掉这段关系,他不愿。不可能愿。他只有一条路,就是放手。 这一切,根本都是一个局,是她的田箩姐,为了出国,故意跟他发生关系布的局。 否则,父亲不可能知道得这般详细。 否则,林秘书不可能拦截得这样快捷。 他甚至来不及布控,连反击的余地都没有。她果然,为了离开他,用了最有效的武器。 他还不够强大,还不够资本让她留下。 是他算错了,他的田箩姐,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会献了身,从此他会对她失去兴趣。她只是,献了身,从此逼着他不得不对她失去兴趣,而已。 是他把持不好自己,那样受不住诱惑,得到了她的身子,却白白失去了她。两年,他甚至以为,她从此不会再回来。 尤殿觉得很无奈,也很疲惫。 就因为她的主动,竟然让回忆来得这样的清晰。他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在她再次回到他身边以后。他一度以为自己早已经不在意了,在他以为再次拥有了她以后。 他甚至不去问,也不去想,她再温哥华的2年,究竟过得如何。 没有他的日子,她过得舒心畅快,他不喜欢这样的答案。明明知道,当初是她主动,选择了离开。明明知道,他的田箩姐,无论在哪里,有没有他,都不可能过得不好。但,他不问。因为,他不喜欢那样的答案。 在美国整整四天没有合眼。上了飞机,却又因为莫名的期待,累到了极致,反倒不想合眼。 银色的奔驰小跑在高速公路上走得快而稳健。时速早已经超过了限速,尤殿只做不见,把收音打开,随意地调着频,想要分散那一抹执着得令人害怕的注意力。 她在吻那个人。 主动的。 她,肯定早布了局。所以,才会主动。 只是,她的局,绝对,不可能是离开。 她,想要得到那个人。 就像许多年以前,坚持着要离开他一般。 她很坚持。 一定,非常的坚持,所以,才会那样的主动。 才会,吻得那样的深。 尤殿觉得疲惫。明明累到了极限,却不得不去想。 车里飘的音乐,恰好是《再见》。 “我怕我没有机会 跟你说一声再见 因为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你” 熟悉的旋律。 一如那一年,她坐在大礼堂昏暗的台下,抱着零食,一脸无辜地,策划着要从此离开他。 一如现在,她挽着那个人,吻得投入,计划着要从此离开他。 认识了8年,离开他,一直都是她的向往与追求。从始至终,其实,都不曾改变过。 早已经说了要放她走,从此不会再坚持。母亲说过,无论是否错,都不能再后悔。尤家的孩子,从来没有后悔的权利。 车速很快,前头的弯不是很大,尤殿还是稍微点了刹车,转过去,郝然一部抛锚的私家车,停在高速的右侧车道上,闪着黄色的车灯。 用力地打着方向盘,车子已经不受控制。闪开了那辆路中央的私家车,直直地朝护栏上飞去。 车里依然响着那首一遍又一遍的旋律。 “我怕我没有机会 跟你说一声再见 因为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你 明夜我要离开 熟悉的地方的你 要分离 我眼泪就掉下去 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脸 我会珍惜你给的思念 这些日子在我心中永远都不会抹去……” (40) 尤殿出车祸了,伤势不轻。 田箩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凌晨。 尤家的行动来得很快,消息都盖下了,没有惊动什么人。甚至苏然,也是因为尤家悄无声息地不停调动医界著名的专家,他家老头子也被喊了去,才辗转知道的消息。 本来既然处理得这样低调,肯定是应该保密的事。苏然犹豫了好一会,还是把消息告诉了田箩。末了加了一句:“姐,无论如何,还是去看看吧。” 田箩不想在这样不明所以的情况下惊动莫小白。只在前台留了言,让退房的时候转交给莫参赞。 本来要自己开车,苏然不放心,坚持要送她。 田箩有些精神恍惚。一路上不停地看高速公路边上的护栏,稍有些不对,就猜疑尤殿是否在这儿出的事。 好不容易回了城,苏然想着送田箩回去换套衣服。田箩却摇头,只说要直接去医院。其实田箩身上的衣服,还是小正式的宴会场合服,探病其实并不适宜。 苏然心里也有些焦躁,这次事故不算小,尤殿据说是当场连车带人飞出去了,伤是肯定伤了,具体情况却至今仍不清楚。如果不是重伤,不可能这样久的时间,一点消息也没有。跟尤殿毕竟从小一块长大,这份情谊,不是一句关怀可以说得明白的。所以,苏然才会告诉了田箩,在他心目中,田箩应该跟他一样的感受。 田箩却什么都没有问。 只是到了医院门口,把要跟着进去的苏然拦住了:“苏然,这消息,原本是保密的吧?” 苏然点头。 “那你回去吧。里头的情况现在谁也说不好。苏叔叔也是被叫了去的,你要跟我一块出现了,一准就是苏叔叔透的口风,对他影响不好。” 苏然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利害关系。却又想着那太子的情况,犹豫不决。 田箩轻轻搂了搂他的肩膀:“有我在呢。放心吧。” 苏然觉得心里的不安平复了许多。这就是田箩姐,越是重大的时刻,越是表现得冷静。 “回去吧,开了那么久的车,也累了。”田箩帮苏然把歪了的领子整理好:“好好休息,我们电话联系。” 苏然只能答应着。田箩又补了一句:“开车,千万小心。” 苏然觉得心里挺沉,还是很老实地应了,才开车走了。 尤殿被送的医院,是本城最好的综合医院,尤其擅长临床和外科。这家医院,拥有着大大小小的手术室上百间,田箩没有去问总台,知道问了也没有用,既然要保密,就肯定什么讯息都不会有。田箩也不怎么找,只往戒备最森严的地方走。 果然,才到跟前,就被拦住了。拦的人很客气,田箩单刀直入,说:“我要见尤殿。”,那人也只是摇摇头:“小姐,我不明白你说什么。这儿是私人区域,麻烦您离开。” 身边有穿着白大褂的专家匆匆的经过,一会一拨。田箩心里就开始抽。认真的看,许多的专家,都是常在电视上或杂志上见着的熟面孔。这样多的人,又都分散在全国各地,尤家竟然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他们都集合了。强大,但同时也意味着,尤殿,真的不是一般的轻伤。不然,为何要动用这样多的专家? “田小姐。”熟悉的声音,是林秘书。 田箩冲着林秘书点点头。礼貌上,应该笑一笑,以示友好的招呼,这种场面却让田箩怎么也笑不出来。 林秘书冲那位拦着她的人,摆了摆手:“让她进来吧。此后无论谁来,都不许再放行。” 那人点点头,冲林秘书行了个军礼。 竟然是部队里的人!难怪,即使换了便服,一眼便能看出训练有素的样子来。 尤家,竟然防守到了这个地步。 田箩跟在林秘书身后,林秘书没有说尤殿的伤势,却是先说了别的:“酒后驾车,超速,甚至没有携带驾照。这一次的事,干得太过鲁莽,如果有一点的消息传出去,都是会让领导头疼的事。” 田箩明白林秘书的意思,其实不用他提醒,她也一定会守口如瓶。但她却并不想要保证什么。 一个家族的光环,如果已经到了至高无上的地步,那么,在光环下的人,必须得要牺牲到什么地步,才得以保全这样的光芒? 丑闻,居然是比尤殿的性命,更为可怕的东西。 田箩的心里,有一种微微的抽痛。 一直以来,觉得尤殿顶着二世祖的光环,深藏不露,活得其所。 原来,当二世祖,是要牺牲掉自己的。 “尤殿的情况……”田箩问得迟疑,她甚至不想要知道真相。怕太过于惨淡,超出她能接受的范围。 “断了两根肋骨,有一根的碎片,顶到了肺部,位置又极刁钻,造成呼吸困难,所以才会一度的危急。手术刚刚完成,只是情况还不稳定。” 田箩呼吸得极轻,感觉嘴角都开始了微微的颤抖。 林秘书看了她一眼,安慰她:“放心吧,田小姐。有这样多的专家,领导不会让他有事。” 他们已经停在了深切观察室的窗边上。大大的透明玻璃窗,隔着两个世界。 那一边,尤殿被无数的专家围绕,冰凉的仪器,透过导线缠绕着他的身子。 这一头,仅仅只站着两个人。一个林秘书,还有一个,是她。一个,是为了领导的吩咐,不得不留下处理善后。而她,田箩哭了。 刚进来的途中,经过骨科病房,有一双爸爸妈妈哄着不肯睡觉,打着石膏的小女孩,不停地给她讲故事。 尤殿,有无数顶尖的专家围绕,却没有人,能够给他讲故事。 他表现得很不安,脸上些微的擦伤,已经处理过了。脸色苍白,一直紧锁着眉头。对于任何人的碰触,都有一种骨子里的排他反应。 这是他的脆弱。田箩懂得。他总是在没有安全感的情况下,无意识地排斥他人的靠近。 太多的陌生人,虽然在拯救他的生命,却没有人,可以让他安心。所以,才会这样的挣扎。 有医生出来跟林秘书汇报:“情况依然不稳定。现在还可以控制,一会麻药开始褪了,控制起来会更加困难。” 林秘书很严肃地听着,只字不漏,拿着电话走开来,汇报去了。 田箩看着白袍的医生。好一会,突然问:“那个,我,可以到他身边去么?” 白袍医生看了她极不合场合的衣服一眼,习以为常一般,点点头:“去换无菌服吧。只是病人现在麻药还没退,听不到你说话呢。” 田箩很顺从的换了衣服,走进去。 尤殿的呼吸依然不稳,呼吸器跳得时快时慢,很是吓人。田箩眼泪啪嗒啪嗒的,又怕被赶出去,堪堪忍住了,只觉得难过。靠得近了,才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 有医生在旁边交流意见,只说,划伤了肺部,肯定好一阵子得说话困难。 田箩紧紧地握住了尤殿的手。 这只手,她已经握过无数次。他从小,就是一个喜欢牵着她的手的孩子。她一度觉得厌烦,觉得负担,直到之前,才发现他的孤单。 尤殿对她的手,也许是太过熟悉了,没有显出排斥的反应来。只是任由她握着,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白了一些。 田箩靠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话:“尤殿,是我呢。你不是只有一个人。还有我,还有苏然呢。他只是,进不来看你。可是,我们都在你身边呢。不要怕,你不会有事的。你只是出了车祸,受了一点点的伤。所以,你才会觉得难过。”握着他的手,更牢了一些:“你会好起来的,相信我。” 呼吸器剧烈的跳动着,抽了好几下,逐渐开始趋于平稳。 尤殿一直绷着的眉头,也慢慢放了开来。 白大褂的老医生,拍了拍田箩的肩膀:“继续跟病人说话吧,他的情况稳定下来了。是好事。小姑娘,干得不错,不要停,一直说。” 眼泪滑到尤殿受了伤的脸颊上,田箩赶紧伸手擦掉。怕碰到了他的伤口,他会很疼。 她趴在他的枕头边上,依然轻轻的:“尤殿,我给你讲故事吧,好么?我会一直讲,一直讲,就算累了,也不停下。我会讲到你醒来为止。” 田箩看着医生们,不断更换着尤殿身上的仪器。时不时地翻开他的眼皮,检查一下状况。 “尤殿,你醒了,要答应我一件事。以后,再也不要酒后驾车了,也不许超速。”她轻轻地,拨了拨他额前的发:“尤殿,你这个坏孩子,从来不愿听我的话,只许我听你的。可是,这一次,一定一定,要听话,知道么?” 呼吸器很平稳,一波一波地跳动着,起伏得极其规律。 看来,是睡过去了。 不知道,这样的情况下,会不会做梦? 田箩握着他的手,一直没有放开。 隔离窗外的林秘书,依然拿着手机,尽忠职守地汇报着情况。 (41) 车子应该是直接飞出了交流道,甚至连撞上护栏的余震,尤殿都还能强烈的感受到。失去意识之前,也只觉得呼吸很疼。每吸入一口气,就好像肺要炸开一般。 车里的音乐早已经听不清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朦朦胧胧中,似乎有人,在他耳边不停地说话。尤殿很努力地想要听清,可是太疼了,只隐约感觉,似乎是在说故事。就像小时候,他在尤子杰的房间里,听到的故事一样。声音好温柔好温柔,温柔得让他觉得心安。许多事,在脑子里不停地转,可是,真的好累,累得没有余力再去想任何事。沉沉地睡过去之前,看到的,是空空荡荡的,坐落在美国的大房子。 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吃饭。佣人会在规定的时间里,准备好丰盛的饭菜,其他的,就剩下他自己。 家庭教师总是在标准的时间里,一刻不差地出现。一拨换过一拨,直到把他一整天的日子都消耗殆尽,当他再次躺回到床上的时候,会有人为他关了灯。甚至不需要等他入睡。因为,他已经太累。 学校里,有许多的伙伴,叫着他的名字,围着他转,可是,他不能跟他们玩太久,也不能把他们带回家,因为,他没有时间。他的时间,早已经奉献给了所有的家庭教师。 他从来没有问过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比别的孩子,学更多的东西。 每一次,跟着父亲出去应酬,无论是怎样的场合,当大人们对他露出假惺惺的笑容,对他彬彬有礼的应对抱以赞美,他就会在心底里笑。原来,这就是不停学习的功用。可以看懂这个世上,任何一个人的内心。 后来,他进步了。他可以轻易地操控学校里的孩子们。从此,他们变得再不是他的伙伴。他们把弱点、需求,都统统摆在他的眼前,让他有种不可一世的自傲。 再后来,他开始学着操控身边的大人,包括他父亲身边的大人。当然,他还是会偶尔失手。父亲的秘书,总是尽忠职守地为他干着各式各样善后的工作。 他不喜欢父亲的秘书,无论换了谁,都让他觉得厌倦。所以,他尽可能地让自己不失手,于是,他父亲的秘书,出现在他身边的次数,随着岁月的成长,越来越少。 直到有一天,他去探望许久不见的堂哥。York在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爷爷住在另一个城市里,他们见面的机会并不很多,即便有,也不大令人印象深刻。直到最近,York为了上最好的学校,被爷爷踢出家门,独自一人来到了他所在的城市生活。 不,不是独自一人。他还带来了他的保姆,一个叫Ann的美丽的金发女郎。 Ann陪伴York已经很久很久了。 Ann是爷爷给York挑到的,毕业于一所算不得出名的大学的家政专业。 这是尤殿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做保姆。 她陪着York一块写他学校里布置的作业,在York上家教课的时候,端上切得整整齐齐的水果,细心地摆在York的左手边上,让他能一伸手,就够得着。每一天,她会询问York,今天想吃什么。然后按照York的喜好,做他爱的晚餐。她还会做各式各样的漂亮的小糕点,拿来逗York开心。即使York惹了祸,她也不会立刻拿起电话给爷爷的秘书汇报。她会先心疼地把他搂在怀里,一遍一遍地询问,他有没有受伤。直到确定了York的完好无损。她会悄悄地带York去游乐场,即使回来会被爷爷的秘书斥责。她会私下收买York的家教,让他可以提前下课。最重要的是,每一天的夜晚,她都会坐在York的床边,给他讲一个又一个的故事,直到确定York睡着了,才会悄悄的离去,留下一盏小小的地灯,照得房间一整个晚上都是暖暖的。 尤殿第一次,在York的房间留宿了。他喜欢Ann讲故事的声音,柔柔的细细的,有点慵懒的慢。他也喜欢那盏一直亮着的小地灯。 York并不喜欢他的侵入,他有他的世界,并且得心应手。尤殿却觉得无所谓,只要操控了他,其实不喜欢,也很容易变成喜欢。 但是,尤殿却没有保姆,没有Ann。 尤殿很少有什么要求,但却跟自己的父亲提出了要求。他说,他想要一个保姆。他甚至要求他的管家,在他的房间里安上了小地灯。 父亲的秘书,很快给他挑到了保姆。金色的卷发,笑起来像Ann,毕业于跟Ann一样的学校一样的专业。 York觉得他的行为幼稚且可笑。 尤殿的保姆,按照他的要求,每一天,做跟York的Ann一样的事情。 尤殿会告诉她,他想吃什么、他想干什么、他想要什么。她会在规定的时间里,带尤殿到游乐园。只是,尤殿不大惹祸,也不需要她的担心。 很快,尤殿就发现,原来,他其实并不真的特别喜欢金色的卷发。那一盏通宵亮着的小地灯,其实也并不如他所想象般的暖。 于是,尤殿把小地灯黑了。他觉得,他还是习惯在黑暗中入眠。 于是,尤殿把保姆辞退了。他觉得,他还是并不喜欢去游乐园。 他开始常常跟York混在一起。因为这样可以更接近Ann。 他想要得到Ann。 如果不能取代,那么,就应该想方设法的得到。 可是,Ann,不是尤殿的Ann。 她也对他好。她也喜欢逗他。她也在乎他的喜好。她在他留下的夜晚,会特别地为他,多讲一个故事。 只是,因为他是尤子杰的堂弟。因为他是尤家的孩子。 York看出了他的企图,却并不在意。终于在他开始成功地让York臣服以后,突然笑他:“尤殿,我的保姆,你不可能会拥有。” 尤殿觉得自己受伤了。他报复性地,对York说:“我不稀罕保姆,因为我有父母。而你,除了保姆,什么也没有了。” 成功地看到了York泛白的脸色,也成功地让自己更为狼狈。 无论如何,他终于间接地拥有了York的保姆,开始逐渐长大。他越来越多地跟着父亲,出现在各式各样的场合。学校里越来越多的追随者,会随着他布的控线而摆动。开始不断的有女生对他表示好感,甚至不惜在他面前心思用尽。 越成长,越发现,Ann其实并不如他想象般的那么不可缺少。他,其实并不想要Ann。他只是,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保姆。 比起母亲,比起父亲,更接近于他的保姆。 很久以后,他开始读懂了Ann眼神里的那一抹异样,他只是装作不知,因为,他发现其实他并不在乎。Ann,不过是York的保姆,与他无关。 直到Ann终于离开,York看着他,满眼的无奈:“尤殿,你早就知道,早已发现。却为何还要让我当一回傻瓜。” 尤殿抿紧唇,没说话,并不想承认心底里,许多年前那一抹小小的、幼稚的嫉妒。 他开始在想,原来保姆,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找到的独一无二。 求不来,也留不住。 十四岁,他终于随着父亲,回到了这个极其陌生的国度。踏上这片土,第一眼,发现了那一抹亮得能望进心底里的笑。 他那个时候,其实已经能够读懂身边所有的人。 她笑得甜美,明明只是为了自己的父亲,却藏不住满眼的宠溺。看见了他以后,才有的宠溺。 尤殿在心底里轻轻的叹,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独一无二的,保姆。 他喜欢逗她,就像Ann拿着小点心逗York。她喜欢他的可爱,他就一直像个孩子。 他曾经觉得,如果他是York,如果他真的拥有,不会这样轻易的放手。 他喜欢握着她的手,感觉比小地灯还要暖。 他喜欢她煮的饺子,喜欢她为他擦汗的样子,喜欢她被自己欺负得掉眼泪,却强忍住,深怕再不能在他身边。 就像是一场好长好长的梦,梦里都是甜甜的,甜甜的味道,醒不过来。 原来,真的是做梦了。 冰凉的导管,不停地滴着透明的液体。 尤殿睁开困顿的眼,看到床头边上,泄着的那一缕黑色柔美的长发。 她睡着了,像是累极了的样子。她的手,就轻轻地放在他的手边上。 尤殿试着想要动一动手指,触碰那一抹纤细的指尖,却发现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他已经,亲口答应了要放手。 她已经,主动把自己献给了别人。 田箩姐,已经,是别人的田箩姐。 尤殿轻轻地吸气。 呼吸很疼,真的很疼。 (42) 尤殿醒了,却说不了话。甚至连轻微的动作都无法控制。但,无论如何,算是度过了危险期。 对于医生的问话,尤殿只能用轻微的点头或摇头来回答,见着田箩,也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就再没更多的反应。 专家们都围了上去,开始给他做常规的检查。田箩深怕自己碍事,退了出来,透过透明的玻璃窗,可以看见里头床边上一溜的人影,把尤殿的身影给掩了个严严实实。 林秘书一直守在门外头没有离去。见着她,终于是冲她笑着点了点头:“田小姐,您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领导那边,托我带了问候,让田小姐注意身子,这儿的事,我会安排妥帖,您别担心,守卫那儿,我已经交代了,下一次田小姐来,不会再有人拦着。但,别人就说不好了,全凭那位的意思。”说着指了指玻璃窗内的病床。 田箩默默的,尤殿刚醒来,连话都说不了,能有什么意思?全不都得是林秘书的安排。心里虽觉得林秘书这是拿了托词,却旁的都没说,只说:“林秘书,尤殿的主治大夫,我能见见么?” 林秘书点了点头:“目前还不方便,等这儿情况再稳些,我为田小姐安排。田小姐,需要安排车子送您么?” 田箩拒绝了,仍是道了谢。出了医院,先给苏然打了电话,苏然果然没睡着,田箩把情况细细地说了,苏然问了些专业术语,田箩也答不全,苏然照着情况判断,估摸着这太子好一阵子得受罪,但既然没了大碍,也就是些皮肉康复的事,说了好些安慰的话,才挂的电话。 再打给莫小白,电话响了好一会,才有人接起。莫小白倒答得干脆:“箩箩,在哪个医院,我接你。” 田箩报了地址,莫小白来得很快,见着她,一脸的心疼:“就算是天大的事,也应该让我送你。下次别这样了,留了条子就跑,打你电话又不通,存心吓唬人呢你。” 重症观察室里,确实是没有信号的。田箩想起里头那堆山一样多,却也一样冰凉的仪器:“莫小白,你住院那会,会不会觉得病房好大好空,自己好孤单?” 莫小白原本开着车,抽着空的跟田箩说话。听得这话,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握着她:“箩箩,休息一下吧。你累了。” 田箩顺从的点头,觉得被莫小白握着,心里的不安和焦虑,就仿佛离开了一般。闭上眼,喃喃地:“莫小白,他们,差点不让我见他。他身边的人,都好冷,不会像你这样的暖。” 莫小白扯着嘴角,笑着,没有回答。 第二天,田箩刚上班,就接到了林秘书的电话,说是让她无论如何到医院来一趟,田箩深怕尤殿的伤势会有变化,急急忙忙请了假的往医院里赶,到了才知道,那太子恢复了意识,开始发少爷脾气,不让碰,把特护都赶了出来。林秘书轮着给换了五个特护,都不成,实在没法,最后只好逼着给田箩打电话试试。 田箩自己心里也没底,估摸着尤殿应该是痛得难受,又说不出,脾气自然不会好。进了加护病房,尤殿正闭着眼,躺得直直的,嘴唇苍白,脸上像是瘦了一圈,原本白瓷似的脸蛋,因为擦伤,又皱着眉头,看着就让人心疼。 田箩轻轻的,伸手摸尤殿脸上开始有些结痂的小伤口:“疼么?” 尤殿原本很抗拒,听到她的声音,腾地睁开了眼,皱着的眉头松了松,看了她好一会,又把脸别开了,依然是不理会。 对于她的碰触,倒是没有表现出更多的反感来。 病房里静悄悄的,连点滴都是无声的往下落,窗帘拉上了,外头的光透不进来。田箩觉得眼睛很酸,尤殿,从来那样的不可一世,得要多少的勇气和坚强,才能自己呆在这样冰冷的黑暗里,面对着这样多冰冷的人。 “为什么不让护士为你换药?”她靠近了他一些,低下头认真地看他脸上的伤。 尤殿就像个赌气的孩子,鼓了鼓腮帮,把眼又闭上了。 田箩就笑了,心底里酸酸的,却仍是说:“尤殿,我以前跟你说过么?你长得真的很漂亮。从小,我就觉得,你是我见过的,长得最好的孩子。”她认真地看了伤口,都不是太深的伤,这才放大了胆子逗他:“这回好了,你老不换药,脸上留下了疤,以后可不那么受女生欢迎了。中戏的佳佳可也不一定喜欢你了。” 尤殿连眼都懒得睁开。 “你还不让特护帮忙,你知道你现在什么样子么?脏坏了,可臭了。一点也不像公子哥了。连苏然都比你长得好。” 尤殿终于是忍不住了,咬紧了唇,撑大了眼瞪她。 “不愿意我拿苏然比较你?”田箩继续笑:“不然我让护士弄个镜子来给你照照?”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从包里真的摸出了一面小小的化妆镜,举着在尤殿面前晃荡:“你自己看看呗,不骗你。连我都快要认不出你来了,就算我是佳佳,我也得变心。” 尤殿横了她一眼,当真认真的盯着小镜子看。眉头皱得更深。 田箩轻轻地拨他有些凌乱的头发,说话的声音柔柔的:“尤殿,你这样的骄傲,又怎么肯让那些个陌生得几乎冰冷的人,轻易地接近你?”小小声的叹:“尤殿,让我照顾你吧。就算是保姆,就算你不乐意,在你好起来以前,让我照顾你吧,好么?” 尤殿用力地吸气,胸膛上下起伏了好一会,最终没能憋出一句话来,只是默认一般地,放松了身体的排斥。 田箩试探着按了床头的叫人灯,不一会就有护士进来,田箩示意她们给换药,护士犹豫了好一会,像是对于尤殿之前的挣扎有所顾忌一般,半晌才开始动作。 沾着酒精的棉花碰到身上的伤口,让尤殿微微有些抗拒。田箩握着他的手,轻声安慰着,手术留下的大伤都裹了厚厚的纱布,田箩尽量避免碰到,轻手轻脚地给他简单地擦了身子。尤殿至始至终连呻吟都没有,只是沉默地任由她摆布着,也许是折腾得累了,田箩一坐到他床头边上给他讲故事,他就很快睡了过去。 直到田箩确定他睡熟了,才从房间里出来。林秘书早已经在走道上等她,见着她分外的客气:“田小姐,谢谢您。” 田箩点点头。 林秘书又说:“田小姐,如果您不介意,希望这段时间,您能多担待些。领导也知道那位性子倔,这事又不能张扬,您多辛苦些,领导是看在眼里的,前阵子莫参赞调动的事,只要您愿意,其实许多岗位都挺适合,升职的机会也多。” 田箩怔怔的,有种任人鱼肉的感觉油然而生。心底里翻涌而出的反感,几乎让她无法克制自己。 早该习惯了的,从小到大,这个圈子,不就是如此么。来来去去这么些年,为何到了现在才来觉得丢了自尊。 最终仍是没有忍住,很认真地看着林秘书:“林秘书,请您转告尤伯伯,莫参赞有他自己的路子要走,谢谢他的好意。从今以后,我不会再来这儿了,如果他真在乎尤殿,请他亲自来照顾,我只是一个外人,对于照顾,无能为力,更说不上担待。我今天来,就算是给尤家的最后一次交代,往后,尤殿的事,恕我无能。” 说得干脆而决绝。 多少有赌气的成分,幼稚得不像田箩。 刚刚才说服了尤殿配合治疗,刚刚才下定了决心好好当他的保姆,却受不了这样□裸的物欲,用莫小白来交换的物欲。 她田箩的弱点一向很多,随便挑一个,她都是反抗不得的,偏偏,为何要挑了莫小白? 病房里,尤殿依然睡得沉稳。 病房外,林秘书却一脸的诧异。 “田小姐,您别误会……”林秘书对于田箩突如其来的绝决仍想解释,却被田箩打断了。施施然掏出车钥匙,说得轻巧:“林秘书,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这事既然如此保密,我想我还是不适合常来。” 临走,深深地看了一眼沉睡的病号。 尤殿,甚至连动都还困难,心里酸酸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原本,就算是保姆,她也希望,呆在这样的他身边,看着他重新健康起来的。 林秘书再没叫住她。一切就像恢复到过去一般,莫小白接她下班,带她吃饭,两个人一起度过剩下的时间。 期间有碰到相熟的太子党们,也不知哪里放出的消息,大伙都听说尤殿回美国去了。甚至连苏然,都有些戚戚然地问过她,尤殿是否被带出国了。 田箩其实也不知道确切的消息。既然选择了不问不理,多余的事,她是一样也不会做的。只是心底里有一根弦,越绷越紧。早做好了准备,尤家不会这样轻易地善罢甘休,等了这些个日子,却什么行动都没有等来,甚至莫小白,都安然无恙得诡异。 对于她突然不闻不问的态度,莫小白也曾经很莫名地,问过一次。田箩也只是看着他,笑笑:“他有他的世界,我不想再拿好不容易拥有的温暖来轻易地做交换。” 莫小白对她说,觉得她坚强了好多,都不像那个箩箩了。她就窝在莫小白的怀里撒娇,把粉色的钻石拿出来瞎晃荡。气得莫小白不行了,才对莫小白说:“改天,见见我爸爸妈妈呗。”成功地看见莫小白热乎乎的气焰变成了不知所措。 莫小白其实不是第一次见田箩的父母。只是第一次相亲,是他布的局,早做了准备,且当时心里确实与现在的状态十八般的不同。这一次正儿八经的,反倒有了一种女婿见丈母娘的羞怯。俗气得不能再俗地拎了大包小包,还没等田箩下班,就巴巴地在田箩公司楼下等着,还故意挑了套老老实实的正装。 田箩见着他,可笑得不行了:“莫参赞,您也得有今天啊。”莫小白就在心底里偷着抹眼泪。这真是太不公平了,同样是亲家,怎么待遇差这样的多?有一次他洗澡,田箩窝沙发里看电视,母亲把电话打到家里来,田箩给接的,结果跟母亲聊了快半个小时,没两天收着个母亲那边过来的快递,打开一看里头一限量版的铂金包,还指明是送给田箩小姐的,莫参赞的功用就只是转交。这换到了自己,倒成了俗气了。 幸好田箩的父母都是不怕俗气的人。田家的大家长笑得咪咪的把大包小包都接下了,统统递给司机,让先拿车里给收好了,几人才上的馆子,问的也都是些嘘寒问暖的家常。 田箩在一边端庄的坐着,也不插话,由着父亲施展,把莫小白来回的问。田箩能感觉得出来,父亲是真的许久没有这般开心了。看来,婚姻这档事,老一辈确实是特当回事啊。田箩边给父亲添茶,边给莫小白夹菜。父亲倒是问得直接,很认真地看着莫小白,问婚期打算定在什么时候。 田箩给呛着了,不停地咳嗽,莫小白一边给她拍背,一边应得顺从:“都听田箩的。她什么时候愿意嫁了,我们就结婚。” 父亲满意地点头,田箩脸给涨了个通红,假装要上卫生间,赶紧溜了出来。 手机在桌子上一个劲地震动,田箩顺势给带出来了,一看,是个隐藏的号码,接起来,那端有柔柔的声音:“田小姐?我是尤殿的母亲。” 田箩怔住。 那端声音低低的:“田小姐,我很少这样称呼自己。但是,我希望能拜托您一件事,以一个母亲的身份。” 对于这一位优雅的国际名媛,田箩向来是抱着尊敬与敬畏的。如今对方这样的低调,倒真让田箩不知所措起来:“秀姨,您请说。” “去看看尤殿吧,在他好起来之前。就当做是还一个母亲的人情,代替我,陪在他的身边,不需要太长的时间,只要到他康复为止,这样,可以么?”那样柔的声音,充满了无奈的疲惫。 田箩觉得有一种钝感,挖着自己的心脏,就像心底里那根一直绷着的弦,突地一下断了,顿时把伤口里藏了许久的脓,全都四散了开来。 (43) 无论这是不是尤家早已算好的又一步棋,田箩都心甘情愿地当棋子。她其实根本不可能拒绝一位母亲的请求,更放不下心里那一点点的担忧。她田箩的弱点真的太多,多得坚持了这样久,一通电话,就已经将她击溃。 田箩再次见到尤殿,已经是在部队的医院里。康复进展得并不如主治医生预想的那般理想,他已经可以开口说话,也已经可以进食一些容易消化的食物,却坚持不肯吃东西,保持着沉默。 见着田箩,很是发了一顿脾气,把床头边上的花和水果挥了一地,药盒也让挥地上了。吓得本来就战战兢兢的特护更是不知所措,回头就要冲出去找医生,被田箩喊住了,让她在外头候着。 病房里静悄悄的,田箩蹲着身子收拾着一地的狼藉,许久,听到病床上断断续续的声音:“你,为,什,么,来?” 声音嘶哑而没有节奏,果然康复状况很差。 尤殿瘦了很大的一圈,隐隐显出了一种病中的单薄和苍白来,气色也并不好,只是被打理得很干净,脸上的结痂大多已经掉了,秀气的感觉更胜。 这样的尤殿,田箩没有见过。她见过他撒娇,见过他任性,见过他不可一世的肆意妄为,却没有见过这样脆弱得像个孩子的尤殿,让人心疼。 田箩觉得自己做错了,他身边有太多强势得让她不愿靠近的人,她一直很肯定,这个骄傲的孩子,即使没有她,依然会过得很好。 直到接到那通电话。 尤伯伯甚至把他转院到了自己触手可及的范围内,对于他的状态,却始终无能为力。 田箩把东西都收拾好了,一一归回了原位,才认真的回答:“我担心你。” 尤殿盯着她,苍白的脸上不见一丝的血色:“骗,子。” 冷冰冰的两个字,就像给田箩狠狠甩了一个巴掌一般,田箩抿紧了唇:“尤殿,你生气呢?” 床上的人再没回答。 “你是该生我气的。明明答应了要照顾你,却又这样的抛下你。对不起,尤殿,是我做错了。但是,你就算气我,也不该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你如果一直都好不起来,会让你母亲伤心,也会让我难过。” “记不记得,有一次你陪我去看莫小白,在医院里问我,说如果你病了,是很严重的病,我会不会照顾你?当时我真觉得,你是一个欠揍的坏孩子。你看,现在你真的病了,还让自己伤成了这样,我答应过你的,会给你煮好吃的。” 床上的人一直沉默着。田箩说了许久的话,开始觉得无奈。“尤殿,如果你已经不需要我了,我会离开。但,可不可以不要再拿自己的身体不当一回事?” 仍是一片的寂静。病房里亮着白色的日光灯,窗帘厚厚的,看不到外头的世界。 田箩等了好一会,最终放弃,站起了身子。还来不及迈开步子,就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嘶哑的声音,说得艰辛:“姐,留,下。” 抓着她的手太凉,凉得田箩自己都吓了一跳。手的主人,看得出来用尽了力气,终是一字一顿,吐出了四个字:“只,是,保,姆。”伴随着微弱却清晰的冷哼。 尤殿的手,田箩太过熟悉,总是带着烫人的热,让人忍不住想要摆脱。曾几何时,有过这般的冰凉? 田箩看着那只抓着自己的冰凉的手,扯出嘴角的笑容:“好,只是保姆。” 只要他能好起来,就算只是保姆,也无所谓。早就已经接受的事实而已。 田箩终于还是见到了尤殿的主治医生,按照医生的吩咐,详细地开出了长得吓人的营养餐单和注意事项,他恢复得并不理想,按照医生的说法,他不爱说话,是因为发声震动牵扯到肺部的伤口,会疼。但多说话,却是有益康复的最佳选择。主治医生对这位别扭且不配合的病人极其头疼,拿田箩当救命稻草似的,事事关照到位了才舍得放人。 再次见到林秘书,他就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一般,只说:“田小姐,您放心,多余的事,我们一样都不会再做。” 但其实还是做了的。田箩回公司里请假,甚至都还没说原因,人事部就给批了大半个月的带薪假期。田箩也不多问,知道问了也没用。 田箩一早到医院报到。尤殿依然是不大爱搭理她,她是早已熟悉了这太子的脾气的,也不在意,把窗帘给拉开了,每天给花瓶里的花换水,盯着尤殿按时吃药,按时做康复锻炼。许多工作,原本都是特护做的,尤殿倒像是故意为难她,事事要她亲力亲为。小特护看在眼里,却极其羡慕:“田小姐,他可真信任你,事事都顺着你呢。”田箩笑笑,并不回答。只是一有空,就逗着尤殿说话。尤殿刚开始很抗拒,被惹得急了,一个一个音节的回几句,就像是森林之王给拔了牙似的,气势上弱老大一截,说也说不赢。于是又赌气,气得不行了,又忍不住再回两句,反反复复,一天下来总能说上点东西。 林秘书每天换着法子的给送营养餐,尤殿估计是吞咽困难,总不大愿意吃。田箩觉得外头弄的东西,再精致也不够细致,于是自己试着弄点适合的。 尤殿一开始只能吃流质,她把粥煮好了,再打成了糊状,带了去医院。估计做得水平确实不咋的,田箩拿了小勺,晾得温度合适了,再一勺一勺地喂,喂了两口,尤殿不吃了,怎么劝都没用,田箩只好趁着他午睡,自己拿着小勺试味道。特护换了班回来见着,觉得奇怪:“田小姐,怎么吃起白粥来了?”田箩无奈地叹气:“我自己做的。可能手艺确实不行,不受欢迎,只好自己吃了。” 特护就笑她:“田小姐,您可真不容易。这粥看着简单,要煮成这样粘稠的成色,还真得一番功夫的。”田箩心底里苦笑,可惜病了的人不知道,不领情啊。 结果尤殿睡醒了午觉,胃口突然开了,嚷着要吃东西。田箩把外头送来的营养餐拿出来要喂,他统统都拒绝了。最后反倒是把田箩剩下的一小碗粥,给喝了个干净。 之后就进步了,每一天,无论田箩带什么来,都基本能吃个八九成。田箩索性让林秘书取消了营养餐,自己跟着家里的阿姨学厨,当真是每一样,都自己亲自做的。尤殿开始有些挑食,味道太浓的东西,都不愿意吃,非做得淡得入了味才愿意入口。但主治医生吩咐的,大多又都是些腥味重的水产类,田箩每次得花好几个小时,熬得腥味都去掉了,汤都泛了白,才算是合了太子的胃口。 田箩觉得下厨比上班还累人。一大早的起来,花好几个小时才能完成那么一件作品。带到了医院,还不定受欢迎。再陪着尤殿说话、做康复运动,直到晚上过了探病时间,才能回来。 田箩已经不开车了,林秘书给派了车,每天准点的接送。莫小白依然常常出差,如果碰巧在国内,偶尔会开着车到医院接她。田箩通常是抱怨一下尤殿这样那样任性的行为,累了,就在车上睡了,到了家,莫小白再把她叫醒。 虽然累,尤殿却总算是好起来了,能坐着轮椅在医院里到处溜达,话也比原先多,甚至有时候会主动开口,只是身子板依然的瘦,一点没见长肉。 这天田箩趁着尤殿午睡,偷着出了医院去给莫小白领干洗的衣服。莫小白马上要出国公干,手头上工作又忙,田箩领了给送去,再让司机折回头,恰巧碰上堵车。一路堵着回医院,还没进病房门,就见特护站在门外头一脸的焦急。见着她,赶紧迎了上来:“田小姐,你可回来了。赶紧进去看看吧,里头又闹脾气呢。” 今天是复诊的日子。田箩原本答应了要陪着尤殿,结果一堵车,给耽误了,现在自知理亏,也不好解释什么,只问:“片子照了么?” 特护点头:“照了。他今天醒得早,没见着您,已经有些不大高兴,但好歹让医生说动了,还是照着计划复诊了。从放射室回来还见不着您,才闹的脾气。这会把人都赶了出来,药也没吃。” 田箩推门进去,尤殿正坐在轮椅上往窗外头望。额头上的头发让汗湿了大半,想必是复诊一轮折腾给弄的。见着田箩,也只是白着脸没吭声,小脸上倒是漾起一丝的委屈。 田箩拿了毛巾,湿了温水给他擦头上的汗:“我给你熬了鱼汤的,一会让特护热了,喝点再吃药。” 尤殿就着她擦汗的手,一把抓住:“姐,去哪儿了?” 手依然是冰凉的手,只是比起前些日子,更有力了许多。 “堵车了,所以没来得及赶回来陪你复诊。”田箩细细地蹭着她的头发:“下次不会了。我保证。” 尤殿点头,回答依然很简洁:“我原谅你。” 他其实话已经说得利索了,只是还爱用短句,田箩问他:“复诊情况如何?医生有什么说的?” “很好,过两周,拆线。” 田箩就笑了:“你呀,你好得这样的快,都是大家的功劳。所以,别动不动就跟人发脾气。小特护多可爱呀,你老给人摆脸色做啥,现在又把人赶了出去,弄得人家好一会了,还不敢进来呢。” 尤殿皱了皱眉:“她烦。” 田箩已经给他擦完了汗,换了毛巾开始擦脸:“那是喜欢你,才关心你。怎么是烦呢?” 尤殿顺着她的手,在毛巾里蹭脑袋,话依然说得任性:“不用她关心。” 这样熟悉的感觉,就像是许多年以前,她陪着他,看他打篮球。那时候,他是场上永远的焦点,一身的阳光,笑起来意气风发。一晃,已经8年,许多事,都已经不同。唯一不变的,是她与他的关系,兜了个圈,最终回到了原点。保姆。 她答应他的母亲,陪他到康复。就快了的,他好了,再不孤单,也从此不再需要她的照顾。 田箩轻轻地问:“尤殿,其实大家都很关心你。既然已经好了,也没必要一直瞒着,如果身体允许,让苏然他们来看看你吧。林秘书看得紧,不是那么容易进来。” 尤殿摇摇头:“他们,不在乎的。” 田箩把他的轮椅推回到床边上,喊来特护,把熬得泛白的鱼汤端了来,尤殿见着鱼汤就皱眉,田箩拿着小勺:“我喂,或者自己喝?” 尤殿接过鱼汤,很自觉地自己解决。 这时候,倒像个男子汉了。 田箩看着他,一副不情愿的样子,还是一口一口地把鱼汤喝掉了。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他的骄傲,是众星拱月所培养出来的必然,直到他病了,她才发现,原来众星拱月,是他用骄傲换来的必然。 她把小药盒里的药,倒到他手心,给他递了温水,看着他吃药:“尤殿,给大家一个对你好的机会,不好么?” 尤殿没有回答。吃了药,重新躺回床上,闭了眼要睡,忽然又睁开了,看着她:“姐,如果给了机会,就会对我好么?” 田箩分不清这话是问她,还是问的别人。只是尤殿很少能一次说这样长的句子,于是她还是很乐意的答了:“试试吧。不试,怎么知道结果?” 尤殿很认真的点头,握住了她的手:“明天,我跟林秘书说。” 田箩就笑了:“人多了,你就多说些话,好得自然也就更快些了。”这些日子,她那叫一个苦啊。伺候病人,还真不是普通人能干的活计。 尤殿皱眉:“姐,希望我赶紧好?” “当然呀,我的假期马上就要休完了。我总得回去上班的,不能像现在一样老围着你伺候着。你脾气又这样的臭,我走了,不定谁能伺候得好你呢。还是赶紧好起来吧。” 尤殿脸色不大好看,握着她的手用了力气,皱着的眉头更深了一些。 田箩觉得他像个缺乏安全感的小孩,跟霸道得气人的太子党,根本不是一个形象上的。于是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点了一下他的眉心:“别老皱眉头。你该庆幸,脸上的伤都好全了,要真成了刀疤脸,到时候不定多少人得伤心呢。” 尤殿根本懒得应她,已经再次闭上了眼:“姐,讲故事。” 田箩觉得无奈,这些日子,这太子养成新的毛病,就是睡前要听故事,且不能放录音,一定得是她讲。她从愚公移山讲到黑猫警长,早已经江郎才尽,后来实在没法,开始讲自家母亲剧本上的故事,尤殿倒是没觉得什么不对,反正只要是故事,而且是她讲的故事就成。田箩靠着这一招,已经忽悠了好几天了,现在虽然早有预料,却还是乖乖的从了。坐床头边上,开始讲三个和尚没水喝。 很快听到平稳的呼吸声传来,田箩歇了口气,觉得口渴,伸手想要拿水,才发现手被握得紧了,即便睡着了,也没有放开。 (44) 事情一旦放了风,很快就在圈子里传了开去。不仅仅太子党们知道了,甚至连许多或熟悉或陌生的沾上了点边的人,都知道了。只是大多都以为尤殿是出了意外,被车撞的。真相其实也并不很重要,重要的是,大家有了个对他“好”的机会。 尤殿收到的礼物越来越多,到最后不得不换了间大病房,内外两室,外头用来堆礼物,里头才是尤殿歇息的地方。 苏然蒙可都来了,蒙可看见尤殿话都说不好的挫样,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指着尤殿就跟欺负受伤小动物似的:“来,跟着阿姨喊,胃,你,好,吗?”说完一顿,又继续笑得更欢:“错了错了,跟阿姨喊,肺,你,好,吗?”边说还边擦笑出来的眼泪,边擦又边笑得更大声。 尤殿也不答应,咬牙切齿地瞪着田箩,一副要把她生吞活剥的样子。田箩很识时务,低眉顺目地假装什么也没看见。谁让她招惹蒙可这不速之客呢,活该被尤殿给刮了。 苏然在一边很努力地把尤殿收到的礼物翻来翻去,最后在一堆补品里翻出精致小玻璃瓶子的冰糖血燕,打开来大喇喇地拿了勺子就吃。 剩余俩太子党,一人提了两只人高的维尼熊,翻着标签问:“尤殿,还有人送你这个?还限量版呢,反正你也用不着,咱带回去哄女友去了啊。”说着拖到门边上搁着,还特意告诉田箩:“田箩姐,一会记得提醒我拿,我怕我忘了。” 另一个人手里捧着大把的百合,一脸的尴尬:“怎么办?我还带了花来,没地方搁啊。尤殿你这花怎么多得跟花店似的,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尤殿根本无暇顾及旁人,全神贯注对付蒙可呢。盯着蒙可,半天憋出一个字:“滚。” 蒙可完全忽略,还逗他:“滚哪儿啊,你倒是说清楚呀。你说不出来,要不阿姨教你?” 尤殿憋得脸都白了:“滚回去,不许来。” 蒙可听了就差没仰天长笑了:“尤殿,我这辈子,第一次觉得你可爱唉。你还是多撞几次车的好。” 尤殿气得没话了,只能大声的吼:“姐!” 田箩怕真把尤殿惹出了内伤,赶紧拿了削好的火龙果给蒙可递过去:“吃东西吧。”自己拿小叉子叉了一小块喂尤殿。 尤殿一把抢过蒙可面前的,赌气一样:“我的,不让吃。你滚。” 蒙可愣了一下,指着尤殿,哈哈笑得跟天花板要塌了似的。 完全是逗弄的嘲笑。 田箩觉得头痛,终于明白为什么林秘书要看得这样的紧。越发觉得自己欠了考虑,想着干脆让林秘书把蒙可请出去算了。 苏然终于吃完了,站起来把尤殿盖着的毯子一掀,拿手按了两下裹着纱布的伤口:“还疼么?” 尤殿被按得眼睛一眯,堪堪憋住了没有叫出声。 苏然观察了一下,把毯子又放下了:“恢复得挺好呀。按你也没叫,看来没啥大碍了。” 尤殿脸色已经臭得没法看了。 田箩看着苏然,觉得他行为越来越像蒙可,尤殿一直高傲又耀眼,几曾被人这样下了面子过?可是他这样任人鱼肉有气又没法发的样子,却又让田箩觉得可爱。于是忍不住,还是加了句嘴:“你们,别老欺负他。” 一屋子的人,都哈哈的笑开了,学得怪声怪气的:“田箩姐心疼了,不让欺负人家。” 尤殿憋得表情委屈极了:“姐,你跟他们一伙的。” 有人敲门,打散了一屋子的闹腾。尤殿安静了下来,特护过去开了门,几个陌生人鱼贯而入,见着尤殿,都非常客气,嘘寒问暖了一番,说是代表xx公司来的,谢谢他家一直以来的关照云云。 尤殿又是面无表情的高傲,对于他们带来的东西,只是很礼貌的让特护放下了,答了两句家常,田箩就给找了托词,把人给送走了。这样的情形,大家都是看惯了的,其中一个太子党,貌似不在意地笑得插了句嘴:“XX公司,做化工厂的那家?他们最近盘个厂房,说是污染超标,到现在都给压着没批呢,尤殿,这事你这边有人过问了?” 尤殿没有答话。 那太子党也只是闲聊似的:“是不是,好歹提个醒吧。要真有人问了,这事咱也就不插手了。” 尤殿摇摇头,一脸的疲惫:“我得问,晚点,给你答复。” 田箩觉得心疼。林秘书的小心翼翼,保密慎行,她终于明白。自以为对他好的坚持,结果就是,让他,话都还说不利索的,却已经要应付许多。 苏然轻轻地拍拍尤殿:“以我一个专业医生的角度,病人该休息了。蒙可,我们回去吧,改天再来。田箩姐在这儿,你来也方便。”冲尤殿一笑:“你活该,谁让你有事就爱瞒着。” 说的是双关语。尤殿无奈地回了苏然一个笑容。 蒙可这次倒很配合,抓了只田箩刚削好皮的苹果,跟在苏然后头。 苏然走到门口,才回头:“尤殿,下回,别这样了。” 尤殿依然是笑笑。 蒙可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喂,尤殿,你的事,我可没跟我家老头子说,下次你要敢让林秘书找人拦着我不让我进,我保证也找人扒了他让他街头裸奔!” 尤殿已经低头吃果,假装听不见。 一伙人浩浩荡荡的走了,安静了没够半个小时,下一拨又来了。 这几日,持续的都是这样的情形。尤殿已经应付有余,只是累了田箩,心累。 第一天探病的人特别多,田箩忙活了一天,最终忍不住,跟尤殿道歉:“让林秘书禁了吧。再这么折腾下去,你该多累啊。” 尤殿摇头:“姐说的,给他们机会。” 田箩无奈,冲着尤殿撒娇:“我错了还不行么?我怕你孤单,可更不想你累。” 尤殿看着她,眼神柔得田箩有些不好意思:“不累的。” 尤殿很认真的小声问她:“姐,我,能抱抱你么?” 田箩突然看懂了,尤殿的坚强。却觉得心疼。田箩主动,把自己靠进了他的怀里。他身上的味道,她都熟悉。不是别扭的小孩的味道,是成熟的大人的味道。 尤殿拥得很轻,热热的气息呼在她的头顶:“姐,我不碰你,一直当保姆,不行么?” 田箩没有回答,曾经在从加拿大回来的日子里,别无所求,一心一意,只想待在他的身边,当一辈子的保姆也无所谓。那时候的她,会答愿意。如今,却变成了没有答案。 尤殿最终没有坚持,只说:“姐,你会一直陪着我,到好?” 田箩终于点头。 好几日,陪着他,看形形色色的人,一批换过一批,看房间里的礼物,越堆越高最终变得多余。越发体会到,尤殿当初的那一句:“他们,不在乎。” 房门再一次被推开,这一次,站在门边的人,是同样丰神俊逸的尤子杰。 尤殿看见他,原本已经有些疲态的神色收了收:“就知道,你得了消息,肯定会来。” 尤子杰晃着手里的礼物:“箩,箩。送你的。” 田箩无语。病的是尤殿,收礼物的是她。 尤殿根本连过问都懒得:“姐,我,想到外头走走。” 田箩发现,尤殿在尤子杰面前,刻意把话都拉长了,好表现出一副康复得很好的形象来。 她把尤殿的轮椅拉好了,本来要陪着去,尤殿却指指尤子杰:“你陪。”话说得干净利落,倒像是在吩咐下属。 尤子杰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上来接过轮椅,对田箩说:“箩,箩,一会陪我去吃个饭?” 田箩很识趣,没有再跟着,索性开始整理房间里刚多出来的礼物:“你们去吧。”看了尤殿一眼:“别勉强,记得按时回来吃药。” 尤殿出去了好一会,又有人敲门。小特护也开始习惯这样的场面,巴巴的空出手,去把门开了。 田箩顺着小特护的身影,见着来人,很是诧异:“大师兄!” 大师兄,在田箩的记忆里,一直是高瘦的身板,笔挺的深色校服。儿时的记忆,虽然有些沉重,却都是回忆。 大师兄见着她,也惊讶了好一会,最后才浅浅地笑开:“田箩,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你。” 话说得很圆滑,身上的衬衫依然笔挺,只是,沉稳了许多,再不是高中时期,骑着摩托车意气风发的大男孩。 这样的场合里重逢,其实是应该尴尬的。出现在这儿的人,十之八九,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无论是献殷勤或有事相求,总不是个正面的事。田箩却什么也不问,大师兄,总应该是她心目中的那个样子,积极而努力。 尤子杰推着尤殿的轮椅进来的时候,尤殿看到的,就是田箩一脸的缅怀,笑得柔柔的在与大师兄聊天。 田箩见着他,站起身:“尤殿,大师兄来看你呢。” 尤殿想说,他已经累了,不想再见什么人。看到田箩那一脸光华灿烂的笑容,又忍住了,扯出客气的笑容:“谢谢。” 大师兄手里提着的礼物,随着他的一句谢谢,才终于放下了,冲他点了点头。 向尤子杰使了个眼神。尤子杰很识趣:“箩,箩,我想喝咖啡,不认识路。” 田箩无奈,只好陪着尤子杰去买咖啡。 尤子杰买了却不走,站在走道里问田箩:“他这阵子,过得如何?” 田箩知道他指的是谁,笑了笑:“还能如何。臭脾气,难伺候。”笑容顿了顿:“可是,很坚强,而且,原来,很孤独。” 田箩也说不上是否因为他是尤家后代的关系,尤子杰之于她,其实算不得熟悉。却让她有一种莫名的战友情感,许多话,从来不曾说过,偏偏对着他,觉得可以倾诉。 “York,是不是每一个尤家的孩子,都像他一样的成长?”待在医院的日子很短,她却看到了8年来从不曾见过的,另一个埋藏得很深的尤殿。 成熟、事故、坚强、进退得宜。付出了外人无法想象的一切。 尤子杰深深的看她,表情有些古怪,半晌,扯出一个笑容:“你竟然,开始读懂了尤家的男人。箩,箩,看来,真是低估了你。” 田箩只纯当是恭维,苦笑了两声:“算是好事?” 尤子杰没吭声,把空了的咖啡罐往田箩手里一递:“我回去了。你告诉我的小堂弟一声吧。吃饭,改天。” 田箩觉得尤子杰,有跟尤殿一样任性的基因,貌似是尤家的特色。自己简直是保姆当得顺手了,就势接过了空罐子,帮忙扔了。再回到病房,已经不见了大师兄,尤殿在特护的帮助下,已经上床躺好了,见她进来,也只是看了一眼,就把眼睛给闭上了。破天荒的第一次,竟然没让她讲故事,很顺从的睡了过去。 特护在旁边小心地收拾着东西:“每天这样折腾,田小姐,连我健康人也受不了,何况是病人呢。”随手拿了个新鲜的花篮摆弄去了。 田箩放轻了声音,既然尤殿睡下了,也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跟特护交代了两句,出了医院,今天走得早,提前又没有跟司机约好,田箩索性就没叫人送,站在医院门口想要拦出租车。 一部黑色的路虎滑过她的身边,降下的车窗,露出大师兄的脸:“田箩,一块吃顿便饭?” (45) 田箩随着大师兄,找了个安静却贵得离谱的西餐厅坐下了,大师兄才正式的给她递名片。每天跑医院,在尤殿身边,每一个人都称呼她为田小姐,根本没有带名片的必要,忽然用着了,田箩有些诺诺的:“那个,我,没把名片带身上。” 大师兄也只是笑笑,没问什么。 田箩低下头认真的看大师兄的名片,印的是某知名房地产公司,职务是副总经理。田箩就笑了:“大师兄,你果然能干。以前我就觉得,你将来一定得有自己的一片天下的。” 大师兄看着她:“田箩,你跟过去,没怎么变。我一眼就认出你来了。” 田箩却觉得大师兄变多了,只是没说出口,很安静地低着头,点了菜。 大师兄掏出烟盒:“不介意我抽烟吧?” 田箩摇摇头,看着他很熟练的把烟点上了:“田箩,我故意在医院楼下等你的。真有缘,探病也能遇着。你什么事,得求他?” 问得直白,倒让田箩愣了愣。 大师兄笑了笑:“不介意,就告诉我吧。指不定我能帮上忙,也省得你去求人。他家的门槛高,轻易攀不上,我刚在医院里,见着他也就五分钟不到,让特护给请了出来。还是同校的师弟呢,竟然也这样的凉薄。” 田箩沉默。要换做过去,田箩也觉得尤殿就是高傲且凉薄,只是这几日,所谓的同校,已经出现得太多,大师兄,在他眼中,又怎么可能成为例外? 其实也没有解释的必要。那太子在别人的眼中,向来高高在上得习惯了,解释反而显得多余。 田箩忽然觉得,眼前抽着烟的大师兄,反倒比尤殿凉薄。尤殿伤养到了现在,甚至连话都还不能完全说利索,白色的绷带那样的醒目,大师兄说是探病,却从没关注过一句他的状况,对于尤殿的冷淡,反倒觉得自己屈就了。 田箩心疼尤殿,淡淡的:“大师兄,我没什么事求他,我只是纯粹的,担心他的伤势。当然,他家的门槛,我攀了整整8年,想必也没什么事可以求你了。” 成功地看到大师兄一脸的尴尬。手上的烟,被他捏了半晌,才掐灭了:“这些年,他一直让你待在他身边?” 田箩觉得自己过分了,掐着别人的痛处不放,手段越发像那太子党了。起因也不过仅仅因为别人对尤殿无心的一点不尊重。 田箩想要道歉,大师兄却嗖一下站了起来,一脸的下不了台:“是我想错了,以为你跟我一样,才会这样的多事。田箩,很高兴再见到你,再见。”转身就走了出去,甚至连给她说话的机会都不曾。 田箩有些后悔,这么些年没见,大师兄刚遇到她,就单刀直入地问她是否遇到了什么困难,甚至想着帮她解决,好让她不需要低声下气地看他人的脸色,而她却先摆了脸色,把别人的好意当儿戏,连台阶都不曾给人留下。这样的咄咄逼人,并不是田箩的作风。她也站了起来,想着追出去,碰一碰运气,也许大师兄还没走远。 结果刚站起来,就看到了餐厅门口又折回来的大师兄。依然是笔挺的衬衫,一脸隐忍的无奈:“田箩,虽然我不愿意说这样的话,但我目前真没其他的办法了,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就算是我欠你的人情,算我不识好歹,算我高攀。”站得笔直,话却说得卑微。 田箩到了嘴边的道歉,憋了半天,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只能轻轻的摇头:“大师兄,别这样,我不是那个意思的。我们,能不能坐下谈?” 大师兄二话不说,重新坐下了。只是没了初见的从容,烟盒在手里捏得变了形,才终于露出一个古怪的笑:“田箩,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也不等田箩的反应,倒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我早该猜到的。当年他为了你,已经那样的破格,又怎么可能轻易的放手?” “大师兄,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关系。”田箩说得淡淡的:“所以,你托我的事,我未必有那个能耐帮忙。但只要我能力所及,大师兄,没有什么欠不欠,也没有高攀与否,我是真心的,希望能够帮助你。”就像是他初见到她,就想要帮她一样。 大师兄看了她好一会,脸上的刻薄终于收敛了去:“田箩,你是真的没变。” 田箩笑得大方:“你这话,我可当赞美了啊。” 西餐已经上来了,大师兄吃得很慢,似乎在酝酿着如何开口。田箩也不催他,求得到尤家的事,自然也不是什么小事。 直到主菜已经吃了大半,大师兄才开口:“城西临湖的那块旧房改造计划,下个月要批了。” 田箩点头,那地,是蒙可家老爷子拿下的,算是今年的重点规划之一,业内同行可眼红着呢。蒙可一天在她跟前打转,这事她多少有些耳闻。 “本来这规划,是蒙家的泰斗亲自抓的项目,跟我们没什么关系。可是前个月放了风声,蒙家今年主力在开发大型海岛城上,这规划想要招个合作伙伴,这已经不仅仅是合作一个项目的问题,开发这样的项目,不仅企业的名声、形象甚至未来的发展,都是不容错失的机会。我们的公司也不算是小企业,这几年,在业内品牌也做得响亮,就是去年出了工地事故,所以名声受了点影响,政府把本来批给我们的两个大工程都压下了,前途不明,又碰上金融危机,这样的机会,我们不能丢。” 大师兄说得很认真:“不仅是因为名声和发展,还要保住上千员工的饭碗,上万农民工的伙食。田箩,虽然扣这样大的帽子,有些卑鄙,但,你知道,我母亲在国外,给人当了一辈子的农民工,才终于把我养大,所以,我有责任,好好养活他们。” 田箩沉默。大师兄说这话的时候,放停了手中握着的刀叉,看着她的眼睛很亮,就像许多年以前,他站在舞台上,扮演着痴情的农民,对她说:“不管你是不是人类,我都会照顾你,用尽全力的照顾你。” 她突然想起大师兄高中时期的格言:“受人点滴,定将涌泉相报。”当时他的格言很冷门,写在竞赛的作文题里,竟然得了二等奖。领奖的时候,就排在田箩的后头,田箩朗诵完了,轮到他,田箩就站在他旁边听,听完了,感悟特深,对自己拿的第一甚至觉得有些愧对。 这样的大师兄,许多年以后,提着礼物走进尤殿的病房,或被她伤了自尊去而复返,一心想着求人授予的“点滴”,该是怎样的胸怀,才能够承受? 大师兄大约对她的沉默没底,半晌才说:“田箩,就当是我市侩,这事要成了,该表示的,我们绝不会少。” 田箩摇头,她觉得大师兄表面上变了,内心里却还是那个淳朴的农民:“大师兄,你真高估了我。这个事,我不是不愿帮,而是没能力。”蒙可家的百年基业,岂是区区田箩,能动摇得了的决定。 “或者,我可以试着为你引荐见一面蒙家老爷子。但结果,我说不好。” 大师兄沉默了,低着头,考虑了半天:“田箩,这潭子的水太深,你还是不要轻易涉及的好。蒙老爷子那儿,我们已经尽力了,什么方式都试过,没必要到了最后,才把你拉下水。” “只是……”田箩犹豫,就算是微薄的力,既然答应了大师兄,也应该尽了心才是。 大师兄却笑了,一脸的坦然:“我知道你为难,田箩,我并不是要你勉强自己。我只是希望,如果碰上了合适的机会,你能把这事跟尤殿提一提,尤家,也许是我们最后的转机了。” 田箩愣了愣。尤家虽然与蒙可家族是世交,可是这样的事,尤殿又还住着院,鞭长莫及,又怎么可能会是转机? 大师兄,怕是托错了关系。 却不忍再拒绝大师兄这最后的一丝希望,于是很诚恳地,点了头。 大师兄的表情,随着她的点头,有一种过于明显的如释重负。田箩看得懂,就像是等了许久的鱼,终于上了钩。田箩并不想擅自的猜测,这是否才是大师兄最终的目的或早已埋下的企图,心里的那一抹小小明亮的阳光,经不起过多的猜测来玷污。 饭局快结束的时候,竟然碰上了莫小白,和几位法国人在一起,正巧要买单。田箩先见着他,故意没打招呼,她坐的位置,正好在必经之路的过道上,等他经过,才忽然说:“莫参赞,回了国,竟然没有跟某人报备?” 莫小白当真吓了一跳,发现是田箩,笑开了:“打埋伏呢你?”回头看一眼法国人:“幸好,都是男性。不然回去可得跪搓衣板啊。” 法国人也发现了她,纷纷走过来打招呼。大师兄也跟着站起了身,互相介绍了一番,听说莫小白是田箩的男友,很讶异地看了她一眼。莫小白感觉到了,轻轻皱了皱眉,只说:“既然你们也快结束了,一块走吧,我送你回去。” 田箩回头看着大师兄。大师兄笑笑:“你有我的名片,以后,多联系。” 送走了法国人,上了莫小白的车,田箩才问:“什么时候回来的呀?” 莫小白扯了扯嘴角:“今天。田小姐,查勤呢?是你不记事,还是我多虑?我出发前,就告诉过你今天回来,结果一回来就发现你跟别的男人在高级餐厅里约会呢。”语气是半抱怨半逗弄。 田箩是真的完全记不得,莫小白今天回国。想想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最近太累了,莫小白,你都不知道,尤殿那儿一解了禁,那人群就跟参观动物园似的,一拨一拨,病房可不是人呆的地方,倒搞得像聚会似的,送什么的都有,还有人送限量版维尼熊的。小特护喊了几次要辞职,结果林秘书给加了薪水,留下了。尤殿特能应付,一天见一堆的人,还有精力跟蒙可吵架呢,蒙可这个坏胚子,就是能贫,可惜你不在,不然可得笑坏了。” 莫小白笑:“这样的忙,还能忙里偷闲跟别的男人约会?” “哪啊。”田箩靠在车子的坐垫上斜着睨莫小白:“大师兄是高中那会的同校,人特有才气。今天他去探尤殿,碰上了,说请我吃顿便饭。” 莫小白不置可否,轻轻哼了一声。 “莫小白,我爸爸最近,在公开场合里一口一个莫参赞那叫得是一个亲热,哪会想到他未来女婿可喜欢吃醋了。”田箩故意讽刺他。 莫小白无奈:“箩箩,你这样的聪明,为什么偏偏有些事喜欢装傻呢?华泰地产的副总,总不是那么闲得随便可以碰上吧?” 话说得直接,田箩一叹:“莫小白,大师兄有他的难处和坚持。我不是不懂,但,大师兄在我心目中,永远还是大师兄。” 顿了顿,突然又说:“就像尤殿,其实并不像外表看起来的那样坚强。他的伤,藏在了身体里,所以别人看不到。” 莫小白没有回答,静静地开着车。 到了田箩家楼下,田箩原本要下车,被莫小白叫住了:“箩箩,你是为了什么,要照顾那个太子?” 这个问题,虽然一直摆在面前,莫小白却是第一次问。 田箩笑笑:“因为一个我很尊敬的长辈,成全了我的愿望。所以,我也希望成全她的愿望。” 秀姨,一手成全了她的愿望,让她终于拥有了莫小白。所以,她会代替她,陪着尤殿,即使只是保姆,也要守护到他康复为止。 莫小白没说话,伸手到她的脖子里一拽,拉出一条纤细的链子,链子那端,缀着一只漂亮的粉色钻戒。 他把戒指解了下来,套在田箩的无名指上:“戴着吧,就算不方便,也不要轻易地拿下来了,好吗?” (46) 田箩很有些心不在焉。这几日为了大师兄的事,抽着空的在业内打探了些风声,确实是很棘手的托,凡是田箩探的路子,最后回的消息都不大理想,说得越发详细,倒让田箩越发没有办法。相熟些的太子党,末了还会好心地提醒两句,让田箩别插这事的手,肯定不是什么香馍馍,弄到最后,吃不了得兜着走。 蒙家的老爷子,这次已经不仅仅是招个项目合作伙伴的事。按照老爷子的实力和他旗下的地产规模,自己吃下这样一个旧楼盘,花点心力应付,根本不是什么多难的事,老爷子明摆着的要给一个新进的外资集团做脸面,铺在面上的,说是招纳合作伙伴,实际上,就是给外资集团塞的肥肉。一来打名声,二来表诚意,三来谈合作。新的外资集团真实情况并不详细,只是蒙老爷子的态度这般的慎重,外界传闻背景极厚,且实力很深,深得蒙家的老爷子必须亲自套近乎。 这样的局势,业内的龙头企业大多采取退让和观望的态度。一来不想得罪新进的大集团,二来即便有顶着风的,到了蒙老爷子那儿,也响不出个所以然来。大师兄的华泰地产,规模的确不小,但去年刚出了工地大事故,左右花了不少心力才堪堪保全了人,避掉了法律追究,这样的背景,别说合作,就算是凑个脸面,都还入不了蒙老爷子的眼。 田箩终于明白了大师兄所说的“无路可走”包含着怎样的定义。换做她在那样的位置上,怕连大师兄一成的从容和胆识,都做不到,更别提明知的渺小,还带着礼物来看尤殿。 这样深的潭子,自然轻易没有人愿意淌。要真当了穿针引线的,这头蒙老爷子不待见,那头还得得罪外资集团,当真是两面不是人的活计。 田箩犹豫着是否要跟蒙可讨个人情,虽然不知道,这样的人情能讨到什么程度,但好歹与蒙可算是交情深厚,总不至于会毫无建树才对。 尤殿一整日,都极其安静。所谓的安静,是相对而言。尤殿对于越来越多的探访者,越发表现出积极的热情来,甚至蒙可,他都开始能够心平气和地应付。独独是对她,自从好几日以前,看到她手上那枚闪亮却夸张的钻戒,他就开始不大爱搭理她。 田箩知道尤殿一向当她是自己的归属品,即便是放手,也有着田箩半逼迫半求饶的成分,当真看到她这样高调的炫耀所谓的自由,不乐意也是正常。 所以,之于尤殿的冷淡,田箩只做不知,继续做该做的事,只是休假马上就要完了,一旦回了工作岗位,更没有时间和精力,照顾这太子。 心底里有淡淡的不舍,田箩说不上这样的感觉,如果她不在他的身边,他会不会闹脾气?会不会照顾不好自己?康复如果又不理想,该怎么办?这样小小的纠结着,让田箩有种自我解嘲的感觉,莫非真是保姆当得习惯了,竟然觉得不当反倒难受? 蒙可来的时候,就只见着田箩一个人在房里发呆,病床空空的,尤殿人影都没有。 蒙可很莫名地问田箩:“箩箩姐,尤殿呢?难道好得这样快,已经走利索了?连你也看不住他?” 田箩笑:“我哪能看得住?York来了,推他到花园里走走去了”。 尤子杰这些天来得勤快,一来就推着尤殿往外头跑,半天才能回来,有一次甚至错过了吃药时间,田箩只能出去把他们给找回来了,忍不住抱怨尤殿太过不注重自己。尤殿吭都没吭,一副不愿与她交谈的样子,只是自己拿了药吃了,反倒显得田箩婆婆妈妈了起来。田箩无奈,每次他们再出去,田箩算着时间就让特护带着药盒子跟水出去找,找着了,非塞尤殿吃了药再回来。所以蒙可进来,也就只见着田箩一个人。 “啊,York来了?”蒙可一副的小女儿态:“操,箩箩姐你也不早说,我好歹可以表现表现啊。” 田箩就笑她:“蒙可,你病房里能表现啥呀?贤妻良母怎么也轮不着施展了。” “箩箩姐,York来得勤不?受小护士们欢迎不?”蒙可根本不接田箩的话,只顾着自我幻想。 “勤是勤,只是要说受小护士欢迎,可能尤殿那小脸蛋更吃香些。这边军区医院的高干病房,年轻小护士少,我每次陪他去复检,那边小护士可叫一个殷勤。” 蒙可撇嘴:“尤殿就脸蛋能骗人。脾性那叫一个讨人厌,就箩箩姐你能忍。那些女生蠢,懂个P,那太子过去净挑出风头的,一看就不把人当真。最近是眼睛长头顶上了,索性一个也看不上。” 田箩无语。蒙可根本也无所谓:“York就不一样了,从小就是痴情的主,只是眼光不好,喜欢那女的不适合尤家,怎么着都不可能有结果,最后还利用了York,他到现在,都还没怪过那女的,你说这样好的人,我不追他得追谁呀?” 原来尤子杰,还有这样的故事?田箩不是不好奇,只是习惯了不八别人的隐私。常在身边的尤殿她尚且有许多的不知,更何况是尤子杰? 病房里除了她跟蒙可,根本没有别人。为了大师兄,这样好的机会,田箩不想放过。 “蒙可,我有个事,除了你,真不知道得找谁。” “操,箩箩姐,我俩谁跟谁呀,你说吧什么事,我拼了老命都给你办妥当了。” 田箩心里有点忐忑,跟蒙可或尤殿身边的太子党们相交的这许多年,她之所以一直有着很好的人缘及声望,大多是因为她的不骄不躁,别无所求。因为她的无害,所以大家很容易就会喜欢田箩姐。田箩为人一向算得上正直,知道身边都是些能耐的人,却从没真正求过什么正经的事,要非说欠,其实欠尤家的尤殿的最多,他们把她保护得太好,以至于她都接近于无所能求。这么些年养成的习惯,突然要抱着目的利用蒙可,田箩觉得羞愧。 “姐,你是多久没见着蒙可呀?要这样粘糊?”低低沉沉的声音,打断了田箩几乎要出口的话。 尤殿和尤子杰,一块推门进来了。 蒙可见着尤子杰,立刻两眼冒心,不太正常的粘上去了。田箩把头低了,有种被人看穿的难堪。尤殿也只是就那样打断了她的话,她再拿眼角余光瞄他,他已经转过身,吩咐特护切水果去了。仿佛真的就是碰着巧了,那样不经意的打断了一般。 田箩的不妥,尤子杰大约是也发现了,边答着蒙可的问题,边皱着眉用很谨慎的神情看她。那样的神色,复杂得不单只田箩感觉到了,甚至连蒙可也察觉了。回头很狐疑地看了一眼田箩:“箩箩姐,你到底什么话,要跟我说?” 田箩犹豫了一会,最终摇了摇头:“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想去你家森林别墅过周末,不知道方不方便……” 蒙可笑得一脸的淫荡:“跟莫小白?就这么点P事啊,一点问题也没有,明天我喊人给你送钥匙过去。” 尤殿向田箩无名指上的钻戒瞄了一眼,不太耐烦:“蒙可,没什么事快滚,我累了。” 蒙可气得咬牙切齿:“操,尤殿,老娘好心没好报。今天不是老娘我自个愿意来的,是受了我家老爷子的托,他派的人前阵子来过,被挡着进不来,他让我来转告你,给你备了厚礼,希望你早日康复了能用得上。” 说着从兜里掏出把崭新的车钥匙:“德国小跑,安全性能比你那飞出去的奔驰好一百倍,适合你。”把钥匙直接拍在桌面上:“MD,老头子对你比对我好。” 尤殿连瞄一眼钥匙的欲望都没有,表情淡淡的:“替我谢谢老太爷,费心了。” 蒙可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回头挽了York就走:“York,走,老娘请你吃大餐去。” 尤子杰没拒绝,临走仍是瞄了一眼田箩。 俩人一走,特护又没回,病房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田箩觉得沉重,半晌终于问出一句:“尤殿,你,喝水吗?” 尤殿看了她好一会,最终摇摇头:“姐,我累了,想睡。” 田箩扶着他,从轮椅躺回了病床上,低着头,给他整理枕头,忽然听见尤殿低低的声音:“姐,别做多余的事。守好本分就行。” 田箩愣了愣,知道他另有所指,又不确定指的是否是自己心里想的那事。 尤殿依然是淡淡的,就像接下蒙老爷子送的大礼一般:“你既然知道你自己什么身份,更应该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做不来。何必徒让我再提醒一遍呢。”目光依然是落在她的无名指上。 田箩觉得狼狈,本来为他整理着枕头的手,堪堪收了回来,连同那只极其高调的戒指,一起藏到身后。 “藏得住么?姐,既然已经这般的高调,你又何曾怕我知道过?”尤殿看她的眼神,就像她是个不懂事的小孩。与不久前缠着她撒娇的模样,天差地别。 田箩听懂了,他所指的高调,是手上戴着的那枚刻意宣扬着所有权的戒指,更是她最近在业内不停查探的风声。这个圈子,尤殿这样的熟悉,她问的又都是些有干系的人,尤殿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自欺欺人,高估自己。始终,怎么可能逃过尤家?既然早已经是注定,早已经无路可退,又何必挣扎着,想要凭借一己之力? 田箩深深吸了口气,看着眼前陌生的尤殿:“你既然,都已经知道了,又何苦看我的笑话?尤殿,大师兄,真的已经走投无路,才来拜托你。虽然我知道这事与你没有关系,而且你还住着院,身体也不好,可是,能不能看在过去是同校的情分上,帮帮大师兄?即便是说句话也好。” 尤殿眯了眼,一脸的倔强:“我不欠他的。为什么要帮?凭什么要我帮?” “大师兄有大师兄的难处,尤殿,就算他曾经想过利用你,也有值得原谅的理由。你甚至,连了解都不曾,为什么要这样的冷漠?”田箩说得委婉,却隐隐透露着不满。尤殿,为什么总是在别人需要温暖的时候,特别的冰冷。 尤殿很不屑地一哼:“姐,究竟是你傻还是你也在忽悠我?他利用的不是我,是你。” 田箩觉得委屈,不想要再谈下去。可是,她却答应过大师兄,只要有机会,会跟尤殿提。虽然,这个机会并不很对,但,也许这是唯一的机会了。 “大师兄说,你,也许是他最后的转机。虽然我不知道,你能做到怎样的程度,但,尤殿,就算是我心甘情愿被他利用,就算是我求你,你,能不能帮个忙?” 尤殿忽然地抬了头,盯着她:“姐,为了他,你求我帮忙?” 面无表情,眼神却很深:“姐,你明知道被利用,却仍然希望我帮他?你再说一次,看着我,认真的再说一次。” 这样的认真,仿佛憋了太多的难以置信,看她的眼神,复杂得一如之前的尤子杰。 这样的尤殿,让田箩难过。可是,相比之要跟蒙可提那样的要求,对着尤殿,反而更容易开口。这个任性的孩子,虽然总爱说冰冷的语言,却从来很难拒绝她真正的请求。 大师兄的“受人点滴,定将涌泉相报”在她的记忆里响亮地回荡着。大师兄,无论再怎么变,在她心目中,始终是那个大师兄。 田箩轻轻地点头,认真的看着尤殿:“尤殿,求求你,帮帮大师兄。” 尤殿像是突然愣住了,不可置信一般。半晌,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看着田箩,越笑越大声,最终变成了冰冷的大笑:“好,姐,好。你终于,还是说了。这么些天,你一直忍一直忍,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我是假装不知道。我以为,你最终会放弃,我以为,你始终不会对我说。好,好,好,总算是说了。” 笑到了最后,变成了无声:“也好,总比你跟蒙可说的好。” 尤殿自己从病床上,重新坐了起来:“田箩,我答应你。就当是送给你最后的一个请求。你走吧。从今以后,我再不想要见到你。你,连保姆都不再是了。我已经不需要你当保姆了。走吧,田箩。这样,你满足了吧?” 尤殿说这话的时候,甚至都没用看她,只是死死的,盯着她无名指上,依然闪亮的戒指。 (47) 蒙老爷子联手华泰地产,再创旧区环保改建新奇迹的新闻发布会,开得隆重而繁华。各主流媒体争相报导,华泰的老总站在蒙老爷子身边,一块接受采访,剖析本城未来10年地产走势。 田箩看到这个新闻的时候,还留在公司里没有离开。大会议室本来开的是别的主题的会议,但主持会议的副总向来有收看重要新闻的习惯,于是调了频道,拿会议室里的投影仪直接转播的新闻。 田箩仰着头,认真地盯着大屏幕。其实大屏幕里除了蒙老爷子,并没有多少个她特别熟悉的人。这样的结果,让她心里最后的一丝忐忑,终于落了地。尤殿,他竟然真的有这样的能力,做到人所不能的程度。他果然做到了,答应了她的事。也是送给她的最后一个请求。从此,再不需要她。 会议室里坐满了人,有同事悄悄地进来,在她耳边轻声地耳语,让她离开一下接挂号信。 田箩出了会议室,在门口签了字,把信接了下来。厚厚的一大包,她拿着回了自己的座位上,才找了拆信刀,小心地拆开,里头的文件,抽出来,一份一份,细细地看过。大师兄,果然守住了信用。 挂号信装着的一堆文件里,还夹着一式四份的股权转让书,华泰地产百分之五的股份,董事长签了字,只在授予人一栏空着。田箩想了一会,拿起来,顺手塞进了旁边的碎纸机。 到底,欠大师兄的,算是从此还清。 大师兄,从此再也不会等在尤殿住的医院楼下,不会再带她去看他母亲的墓地,不会再手握着尤家的把柄。 大师兄,果然真的走投无路,才会做得如此决绝。他早已经看透,也早已经做好了准备。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那样的认真。 “田箩,我高三的那一年,我母亲因为在国外的餐馆打黑工,不小心导致一个6岁的白人女孩食物中毒,最终没能救活。本来要被遣送回国接受审判的,尤殿以我母亲在国外的合法居留权,成功地换到了他所期盼的,我母亲也因为拥有了合法居留权,性质变成了合法打工,官司最终以判为意外事故而胜诉。”大师兄领着她,在早已经黑透了的天色下,指着他母亲冰凉的墓碑:“可是,尤家,何其的残忍。他们给了我母亲身份,从而换取尤殿想要的一切。却从没考虑过我们这些外人的死活。母亲的胜诉,激怒了那个6岁白人女孩在当地有权有势的亲戚,他们为了复仇,用尽了各种手段,把我母亲,活活逼得跳了楼。验尸官在她的报告里写着,我母亲受到了长期的虐打,死的时候,身上还有无数的伤痕。” “田箩,如果我母亲被遣送回国,就算是被法律制裁,至少,她还活着。可是,当年尤家连给我选择的余地都没有。”大师兄在黑暗里,把目光移向了田箩:“他们当年为了提前给我母亲一个合法的身份而留下过不少的纸头证据。我花了很久很久的时间,才把这些证据都收好了。我并不想这样用,却不得不用。” “华泰旗下包工队里的民工,有百分之三十以上,是我母亲的同乡。母亲说过,在国外如果生活好了,就会好好的帮助他们。结果我母亲没有做到,为了我母亲,我必须得做到。所以,华泰绝对不能倒。” “田箩,就算你不愿帮我开这样的口,我也最终会找到机会,见到尤殿。他那样的冷血,就算知道,是他当年的任性间接害死了我的母亲,他也许都不会皱一下眉头。但,我有证据。尤家再如何能耐,我就算拼个鱼死网破,也绝不会让尤殿好过。” 田箩那一天,站在大师兄母亲的墓碑前,没有哭。许多年前的起因,追根究底,其实是因为她。 大师兄并不了解尤殿,他其实一点也不冰冷。她随便的一句话,他都会认真。他身边的太子党对他有所求,他明明还病着,都不忍心拒绝。他那样的任性,却死死守着家族的秘密,把父亲和母亲都保护得很好。他总说讨厌父亲的秘书,却在过年的时候放他们的大假让他们回家,情愿自己一个人过年。 尤殿,如果知道了大师兄母亲的事,怎么可能会无动于衷?他甚至还躺在医院里,甚至还没有复原。以他倔强的个性,绝不会这般容易地屈服于被威胁,那么这场干戈,到底他得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来平息? 大师兄说过,这个潭子的水太深,不希望她再去淌。只希望她跟尤殿提。大师兄其实是觉得,尤家欠了他的吧。 可是,其实,田箩,也欠了他的。 这个口,她田箩,一定会开。用尽身边的关系,却最终,仍是靠着尤家,靠着尤殿,才达成了目的。 莫小白与尤殿,都说大师兄利用的人是她。好吧,即便如此,她也心甘情愿的被利用。 因为大师兄意外去世的母亲,因为大师兄守护着的华泰,田箩始终觉得,大师兄依然是当年的大师兄。 可是,为了尤家,为了尤殿,田箩毫不吝啬于换一个方式,来达成心中的所愿。 田箩终于明白,当年尤殿用尽了手段,逼着她放弃话剧,是抱着怎样的心情。 因为,她也已经在用与他一模一样的手段,逼着大师兄交出她想要的一切。 这其实算不得一个公平的交易。大师兄放弃了复仇的权利,牺牲了多年经营的筹码,换她一句保华泰安康。 这样的一句话,即便沉重,也不过只是求人而已。只要拉下了脸面,总比不过真相来得沉重。 只是,从没想过,那个人会很认真的对她说:“从今以后,再不需要你。” 不需要了,甚至连保姆也不再是了。 那一天在医院里,尤殿自始至终,没再看她。就像她从今以后,真的已经是别人家的东西,与他再不相干。 原来,被遗弃,是比真相,更让人觉得沉重的东西。 田箩一直忍一直忍,直忍了许多天,才突然发现,自己当时那样的逼着尤殿,铁了心的要离开他,原来其实是这样残忍的行为。 他的伤都还没有好,他都还没能出院,她还答应过他的母亲,会一直陪着他康复。可是,却无能为力了。 手里的文件,一份一份伸进碎纸机里,大师兄,背负着那样多的过去,却仍信守了承诺。 田箩拿出手机,里头静静地躺着两条被打开过的短信。 都是陌生的号码。 一条,写着:“谨代表华泰全体员工感谢您曾经给予过的帮助。” 另一条,写着:“田箩,东西已经寄出,已是所有原件。从今以后,尤家与我,再无任何瓜葛。” 田箩点了回复,想了很久,最终只打了四个字:“谢谢。再见。” 有同事从会议室里出来喊她:“田箩,新闻播放已经完了,会议要继续了,赶紧进来吧。” 她张了张口,想要回答,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已经听到同事惊讶的呼声:“田箩你怎么了?为什么哭了?” 田箩伸手,一抹眼睛,果然都是泪水。 尤殿,从来答应过她的事,总是做得步步到位。不仅仅是当中间人,蒙老爷子甚至真的与华泰合作了。 只是,从今以后,再不会有,一直给他添麻烦,还气得他放狠话的田箩姐。 田箩突然发现,尤殿喊了许多年的那一句“姐。”其实包含了太多,他所给予的信任。 是她,亲手放弃了,这样的信任。 田箩用力地擦着眼泪,冲着同事笑了一笑:“我没事,你先进去吧,我马上过去。” 怎么会这样?终于结束了,却忍不住流泪了。怎么会这样? (48) 周五的联席会议结束的时候,田箩忍不住仍是追上了往外走的尤子杰。尤子杰见了她,倒是很干脆:“箩,箩,近来好吗?” 田箩点点头,想要问的话到了嘴边,又觉得场合不对,左右看看,找不着适当的时机开口。 尤子杰笑笑,刚要说什么,田箩的上司已经从会议室里出来,见着尤子杰,赶紧迎了上去:“York,怎么走得这么快?晚上安排了晚宴,希望您能赏脸出席啊。” 尤子杰一派的应付自如,说是晚上还有家宴,道了谢却推辞了。 田箩的上司也不勉强,吩咐了人安排剩余人员的晚宴,回过头来让田箩帮他把晚上的航班提前,马上就走。 田箩答应着,尤子杰已经被簇拥着往外走了,田箩无奈,这样的场合,确实是不适合私聊。 周五的航班太满,要调动极其困难。等到终于落实好航班,再与对方负责接待的部门接上头,告知接机的变动时间,早已经错过了晚宴。 田箩给晚宴那边的负责人打了电话,说是太晚赶不过去,想着可以早些回家收拾下东西。周末要与莫小白一块,去森林公园的别墅度假。 莫小白最近很忙,非常非常的忙,忙得面对田箩的时间,都已经很少很少,常常都是世界各地的乱跑,偶尔呆在国内,两人也只能吃顿便饭。莫小白大多的时候总是沉默,也许是因为太累了,田箩总不忍打扰他。度假的事,还是蒙可给倒腾的,愣是把钥匙找人送给了莫小白,还亲自打电话去督促。莫小白是在国外给田箩打的越洋电话:“箩箩,蒙可说,你想去度假?”那是田箩当时为了应付蒙可,敷衍的说辞,蒙可当了真,田箩倒没了拒绝的理由。点了头,电话那端就好一阵的沉默,田箩怕耽误了莫小白的正事,赶紧又补了一句:“没关系,如果你没时间,就算了吧,我去跟蒙可说,钥匙还她,我们可以下次有机会再去。”莫小白在电话那头笑了笑:“就周末吧,好么?我周五的晚上会飞回去。” 田箩看着时间,盘算着收拾好东西,还能到机场去接莫小白。刚到公司楼下,就有个黑色的迈腾响了两声喇叭。田箩看着车子陌生,犹豫了好一会,才终于确定确实是在冲着她按的。 走过去,才发现开车的是尤子杰。刻意换了休闲的打扮,冲着她笑:“上车,请你吃饭。” 田箩犹豫了一下,还是上了车。 “不好意思,这车,我认不出来。”田箩先道歉。 尤子杰边打着方向盘边回话:“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低调些好。” 大众迈腾,车牌也是一普普,满大街的跑也不会有人注意。 尤子杰是最近城里崛起的新贵,许多重要场合里都有他的身影,于是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再不能像当初刚回国那般肆无忌惮,凡事多了重形象上的顾虑。 田箩在心底里轻轻的叹,想起当初第一次见到尤子杰,一身的桀骜不驯,雅痞流氓样,这个极其讲究中庸及低调的国度,其实挺不适合他,为何会在国外呆了这些年,干出了成绩才巴巴的回来? 尤家的男人,都比表面看到的他们,多了更多的牺牲。 “不是有家宴么?怎么还有空请我吃饭?” 尤子杰看了她一眼,露出个无声的笑容:“箩,箩,你也算半个家宴。” 田箩沉默。这样高的帽子,她戴不下。 别说现在早已经是边缘人,就算是当初,在他喊她“姐”的时候,也不过就是保姆,何曾谈得上“家”。 “York,你中文程度,真的没长进唉。”田箩自嘲。 尤子杰已经按开了车上的音乐,依然是震得吓人的雷鬼音乐,轻松的打着方向盘,田箩很识时务地立刻拉上了安全带,非常预料之内的,看到尤子杰眼角余光里带着的明显嘲笑。 尤子杰领着田箩到的地方,对于田箩来说,实在算不得陌生,却也并不熟悉。就在田箩家的隔壁,店里是仿后现代的古朴风格,吧台边上摆着旧乐器。 田箩献出了第一次的地方,与尤殿说再见的地方。 “York,这儿能有晚餐?”田箩看一眼吧台,心底里有些挣扎。 这里的每一次回忆,都与眼泪有关。 忍不住,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唇。仿佛又尝到了那个冰凉的吻的味道。 GoodbyeKiss。她为了莫小白,早已经在很久以前,跟他说了再见。 这算什么?特地打转回去约她,故地重游,好让她断了最后的一丝牵挂? 尤子杰根本不回答,径直走到吧台,吧台里的人见着他,像是极其熟悉了一般,毕恭毕敬:“尤先生,今天怎么来得这样早?” 尤子杰沿着吧台找了位置坐下:“老王,我想吃你做的中国炒饭,给这位小姐也来一份。”回头指了指田箩。 被叫做老王的吧台师其实并不老,是个40岁出头的英俊而成熟的男子,身上有一种类似边缘音乐人的颓废气质,见着田箩,很礼貌地点头微笑:“小姐,欢迎您。是扬州炒饭,我私人手艺,如果不介意,可以尝尝。” “谢谢。”田箩道谢,在尤子杰身边找了个位置坐下。老王已经很熟练地摸出两个鸡蛋,在一堆的各式酒类中架起一个小巧的电池炉,炒起饭来。 田箩皱了皱眉,问一边坐着的尤子杰:“你是老板?”竟然命令吧台师在酒吧里炒饭。 尤子杰摇摇头,随意一笑:“不是,我是沾了老板的光,所以可以在这里吃炒饭。中国炒饭,我只在很小的时候,吃过一次,长大了,记不得炒饭的味道,只记得样子。后来再吃,才知道,原来中国炒饭,这样的美味。” 田箩想说,中国的炒饭,分许多不同的口味和种类,既然已经记不得味道,又怎么可以肯定,长大后吃到的和小时候的一样? “我和我的小堂弟,一块吃的炒饭。可是,他后来就戒掉了,从此再也不吃炒饭。我却依然怀念,忍不住想要重新找回那个味道。” 尤子杰说这话的时候,表情里有一丝掩不住的落寞。田箩从侧面看,觉得他其实长得特像尤殿。 忍不住还是问了:“尤殿,他,恢复得好吗?” 酝酿了许久的话,一直忍着没有开口,问出来,有种渴望已久的期盼。 尤子杰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忍了这样久,我以为你不会问了呢。” 田箩怔了怔。这句话,极其的熟悉,尤殿,曾经也这么对她说过。尤家的男人,本质上都是一样的,总是随随便便,就能看穿她的心思。 “拆线了,也出了院。那地方虽说是军区医院,总也不得安宁。”尤子杰还是答了。 田箩皱了皱眉:“怎么就出院了?林秘书没帮他挡着点?他这么快就出了院,谁来照顾他?”尤殿平时习惯了自己一个人生活,每天行程都满满当当的,回了家,纯粹就为了休息,屋子里总得他一个人,田箩想起他自己独居的那套精品小户。其实根本也称不上是“家”。 “暂时回了祖屋住着,他母亲专程从美国给请了理疗师来照应着。”尤子杰眯了眼,看她:“箩,箩,既然这样的关心,为什么还要做那样的事?”眼神里有太多的责备与愤懑,盯着田箩:“我其实早已经猜到,我的小堂弟,更不可能看不出。只是我没预料到你会真的那样做。我还以为,你无论如何,不会做这样的事呢。”语气是颇失望的,一叹:“终究,没有什么不同。” 田箩觉得尤子杰虽然看着她,却又好像不是在看她。眯着眼的尤子杰,无论语气或神情,都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人。 尤子杰的话下得极重,已经几近责备。田箩知道,他指的是大师兄的事。无论什么原因,她的确是利用了尤殿对她的信任与依赖,选择了大师兄,而将尤殿摆上了台面。 “York,我是不是,让他很为难?他甚至研究生都还没毕业,我就拜托他做那样难的事,明知道是个烫手山芋,明知道吃力不讨好,却还是求他做。难怪他不让我留在他身边了,这事,他应该没少求蒙家的老爷子吧。果然,还是尤家的面子大。” “尤家的面子?”尤子杰很惊讶地看她:“你竟然是不知道的么?尤殿,竟然从没跟你提过?”一顿,呵呵笑了两声,像是嘲笑:“我的小堂弟,我倒真是低估了他,他竟然把你保护得这样好。” “保护……”从小到大,田箩一直觉得,很多事,她才是保护尤殿的那一个。他去旅行,她陪在身边给带齐了各式常用药品。他去比赛,她陪在身边仔仔细细地检查他的护腕和用具。他写毕业论文,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帮他审稿。他第一次出国参加演讲,她把他的演讲稿背得通熟,在台下拿着小板子随时准备提示。他许多场合下得喝酒,她总备好了燕窝粥以防他空腹。他本来拿的是国际驾照,她软硬兼施逼着他认认真真上完了本城驾校的全部培训课才让开车上路。这么些年,她早已经习惯了保护他,从而换来尤家对她父亲的关照。 “箩,箩,你太小看,你身边的尤家男人了。” 尤子杰像是说得极其随意:“蒙老爷子卖的,不是尤家的面子,而是尤殿的面子。LK集团,蒙老爷子一直想方设法要巴结的外资集团,幕后操控人,就是尤殿。甚至于我的尖端科技公司,以及我在美国的16家联营企业,其实也是尤殿在操控。我打下的江山,半壁是他的功劳。我们是合作伙伴,但我也是他摆在台面上的一颗棋子。” 田箩在尤子杰随意得类似闲聊的语气下,真真实实的愣住了。“不可能,他还只是学生,他不可能注册这样大的集团……” “注册,对他来说,那是低级的技术。”尤子杰笑得和蔼,像是在给一个不懂事的小孩说故事:“他从不需要在自己名下注册任何的企业或公司,他甚至连房产都懒得注册。他的强项,是操控。操控了我,于是拥有我的全部。更何况,他操控的不止我一个,他拥有的,是一个隐形的,庞大的王国。” “蒙家那老头,人精一样。早看出了猫腻,所以跳过我,直接对的是尤殿。他把身上的肥肉割了,丢给LK集团,面子上说,是招纳合作伙伴,其实是跟整个业界宣告,LK集团从此以后,是他的靠山与战友。就算世人全不知道尤殿的存在,光凭LK集团,也已经是坐稳了叱咤风云三十载的龙头宝座。更何况,暗里还有尤殿母亲家族那边的力量支持,还有尤家的靠山保障。” “华泰地产,充其量算是莫名被肥肉砸中的狗,好运气。蒙家那老头,从始至终,要的都是尤殿的人情。拿肥肉丢LK集团,尤殿还未必稀罕。既然这肥肉给华泰,反倒是尤殿心甘情愿欠的人情,那效果自然比坚持跟LK集团合作的好。所以,华泰的人情线,踩到尤殿头上,自然是万无一失,连个忐忑都不会有。” 尤子杰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华泰那边的人,绝不可能知道得这般底细,估量着也就是想沾上点尤家的边,拿点好处。只是……”他放下杯子,看田箩的眼神,极其的复杂“箩,箩,你什么都不知道,竟然干得这样的绝。” (49) 田箩觉得尤子杰的眼神太过于深沉,就好像藏了许久的心事,终于无法再藏一样。 尤子杰说她干得绝,仿佛尤殿,真的被她一手推上了万劫不复。 她的确是什么都不知道,她熟悉尤殿的喜怒哀乐,熟悉他的习惯和动作,也熟悉他的手段和脾气,却从不曾了解过真正的尤殿。一直,把他当成了自己心目中所想象的样子,他应该是偏执的孩子,骄傲且不成熟的公子哥。无论如何,绝不是现在这样,拥有自己王国的深沉的王子。原来,她从没看透过的,是他的内心。 他说:“姐,你明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却为何还需要我来提醒?”说得那样的凉薄和冷血,却始终不曾拒绝,如了她的愿。 她知道的,那样凉薄的语气,不需要提醒,也知道她是保姆。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即便在医院里,他试着再次把她留下,仍很泾渭分明地说:“只是保姆。” 只是保姆,他把她,永远留在了那个位置上。 “我,只是他的保姆。”所以,他什么也不让她知道,瞒着她,只看她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自以为满足。 尤子杰没有回答,老王的炒饭终于好了,满满当当的用料,放在田箩和尤子杰的面前,一人一份。尤子杰拿着筷子,低下头吃炒饭,小小地尝了一口,对老王说:“好吃。” 老王笑着接受了赞美,很自觉地走了开去。 “箩,箩,吃中国炒饭,其实是不用加番茄酱的呢。”尤子杰说,举了举手里的筷子:“其实也是不需要用筷子的。” “我以前,不大用得好筷子,也不太懂中国文化。”尤子杰的视线,停在金黄油亮的炒饭上:“有一次学校里做亲子烹饪活动,每一个人,都要与家长一起,完成家乡的一味菜肴,并且要做介绍。我不知道什么是中国菜,也没有闲着的家人可以一起去参加。我讨厌这样无聊又没有意义的活动,也觉得没有参加的必要。可是,我的保姆却很积极,她去找中国城里的厨娘,拿到了中国炒饭的菜谱。花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练习,还逼着我吃东西只能用筷子。”尤子杰拿着筷子,开合了好几次:“要用好这小玩意,花了我不少时间呢。” “后来,我的保姆陪我一起去参加,完成了中国炒饭,我还表演了用筷子。炒饭太多,我舍不得扔掉,还硬是带回了家,晚饭再拿出来吃,连尤殿都跟着一起只能吃炒饭。”尤子杰轻轻哼了一声,大约是要笑笑,却最终没有笑出来:“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吃炒饭用筷子,就跟加番茄酱一样,其实是多余的。” 尤子杰把筷子放下,换了勺子,很安静地开始吃眼前那碟炒饭。 田箩是第一次,听尤子杰提到他和尤殿的过去。尤子杰的双亲,很早就已经不在,老太爷太忙,根本不可能陪着他,去参加亲子活动。尤家的孩子,果然都是些孤独的小孩。 “York,你的保姆,对你真好。”田箩感叹。 尤子杰终于把盘子里的炒饭,统统吃完了。放下勺子:“箩,箩,你不知道么?保姆,对尤家男人来说,都是杀伤力极强的可怕武器。” 说着呵呵轻笑了两声,拿起手边上的水杯子,把水都喝光了,才放了下来:“给你说个故事吧,箩,箩。” “我的保姆,叫Ann。她长得很漂亮,有蓬松卷曲的金色长发。从小,Ann就陪着我一起长大。她会做好吃的沙拉,会在深夜里帮踢被子的我盖被,会陪着感冒发烧的我打点滴,会在下大雨的时候,打着大大的伞等在学校门口。她把我照顾得很好,好得就好像是最接近我的亲人。因为拥有Ann,所以我不孤单。我很喜欢她,以为她是这个世界上离我最近的温暖。她常常因为维护我,被老太爷苛责。所以,只要是她希望的,我都会尽力的做到。我想要她在我的身边,将来有一天,等我足够强大,会好好保护她。当然,我也以为,她会一辈子,都陪着我,无论是谁,就算是尤殿,也不可能抢走她。因为Ann在乎我,因为我的保姆,是我唯一的家人。我信任她,我把我所有能支配的权限,都交给了她。直到有一天,我终于发现她把我母亲留给我的庄园、父亲留给我的基金和股票,全部都变成了她青梅竹马的恋人账户里的数字。她就跪在我面前,为了别人,哭得肝肠寸断,求我看在她照顾了我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放过她的青梅竹马。她说,她的青梅竹马得了严重的肾病,治疗的费用太过高昂,没有她的帮忙,他会死去。而我,一直是雇主的孩子,对她有用的孩子。” “我终于知道,我的保姆,永远不可能变成我的家人了。我喜欢她,所以给了她权利。我的喜欢,就变成她利用我的武器。我让Ann和她的青梅竹马,都平安地离开了美国。从此我的生命里,再没有保姆,只有佣人。但,无论如何,保姆,是我生命里曾经最珍贵的人。是我心里,曾经想要保护过的唯一。” 尤子杰深深地看着田箩:“箩,箩,保姆,对尤家的男人而言,从来就不是那样无足轻重的一个角色。它代表着你从此拥有了,足以对付尤家男人的武器。不是因为不在乎,不是因为不喜欢,是因为太喜欢和太在乎,所以,你才是保姆。” “那个身份,是尤家,给你的唯一的肯定。所以,你无论走到哪,干什么,都必须时刻谨记着自己的身份,因为,你才是唯一,足以撼动尤家男人的根本。” 田箩觉得心跳已经越来越慢,就像是被人用力捏着心脏,捏得紧了,就快要爆开一样。脸上的表情褪去了,变得有些僵硬。 从小到大,在整整8年的岁月里,尤殿,曾经无数遍地用或冷漠或高傲或不屑的各式各样的语气,在一遍又一遍地对她重复:“是保姆。”他永远说得那般的轻易,假装得毫无所谓,却分明又忍不住不断地提醒:“姐,要记得你的身份。”身份,这个身份,曾经让她觉得自己卑微得抬不起头,也曾经让她辗转反侧,想要摆脱。可是,从来不曾想过,这个身份,其实是尤殿对她另类的依赖与肯定。 尤子杰说,她什么都不知道,却做得这样的狠。 现在,她知道了。她果然,做得又狠又绝。 Ann为了她的青梅竹马,最终背叛了尤子杰对她的信任,拿着尤子杰赋予她的武器,狠狠地把他伤得体无完肤,达到了她的目的。 她为了曾经的大师兄,也背叛了尤殿对她的信任,犹豫了再三,仍然再一次,拿起了尤殿赋予她的武器。 她不想要别人,轻易地伤害尤殿其实并不坚强的内心,却自己亲手,把事情做得比任何人都绝。 她和Ann,果然,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不同。 尤子杰说,他喜欢Ann,所以,他赋予了Ann权利。 所以,尤殿,其实一直是,喜欢她的吧。 “尤殿,他是傻瓜吗?他都早已经看透了我,他早知道了的。为什么要答应?明知道我利用他,我就是利用他对我的心软,他为什么还要答应?”这一次,换成田箩双手紧紧地握住了水杯。 尤子杰反倒笑了:“箩,箩,Ann跪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也明知道,她在利用我,想要保护她的青梅竹马。可是,她哭得那样的伤心,我能怎么办呢?她是带我去游乐园里坐过山车的Ann,是做小饼干逗我开心的Ann,是看我受老太爷表扬,比我还感动的Ann,我除了答应,还能怎么办呢?” 尤殿曾经说过,大师兄利用的不是他,而是她。她说:“就算是我心甘情愿的被利用,求求你帮他。” 所以,尤殿连退路都不再有。 所以,尤殿也只能当傻瓜。 那个寂寞而又别扭的太子,用尽了手段,一次一次,逼得她低头,非控制了她才得以安生。原来,其实是因为喜欢。 那个骄傲而又脆弱的太子,不停地表示对她的占有,原来,在他心里,她是温暖的家人。 陪了他整整8年,她期盼过也失望过,最终选择了放弃。原来,其实他一直在坚持,从来不曾改变。 他在这儿,在她的唇上,印上那个冰凉的Goodbyekiss的时候,甚至什么也没说。他只是一再的确定:“姐,如果我放手,你会得到幸福吗?” 她口口声声,一直说,希望尤殿能够幸福。原来,其实他比她,更希望她能够幸福。 自从认识了尤殿,他再不许任何人轻易靠近她,更不许别人给她一点点的颜色。原来,那不是他的霸道,而是他的保护。 许多年以前,在温哥华寒冷的冰雪里,林秘书对她说:“人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轻易不能逾越了。”原来,那不是警告,而是善意的提醒。希望她能够懂得珍惜,尤家给的这一份唯一。 尤殿,他竟然把自己藏得那样的深,深得她从来都不知道,他是这样孤高、犀利、成熟而又深不可测的一个大人。 尤子杰的电话一直在震动,震到了第七遍,他终于接了起来,皱着眉,只答了一句,就挂了。站起身,跟老王道别:“老王,帮我看着她,别让她喝酒。” “箩,箩,再见。”尤子杰把重新满上的水杯放到她面前,才走了出去。 老王开始收拾尤子杰的餐具,笑得很温暖地看着田箩:“小姐,还要再吃些什么吗?” 田箩呐呐地摇了摇头:“老板,谢谢你,真的不需要了。”能驾轻就熟地任意动用店里的摆设,老王自然应该是老板。 老王给她端来了一个很小巧的果盘:“小姐,你跟尤先生一起叫我老王就行。我已经不是老板了,你既然是尤先生带来的朋友,这儿的老板,你也应该认识。”他从吧台底下,翻出了裱得很整齐的营业执照,指着上头的人名:“小尤先生,早在好几年前,就把我的店买下来了。” “小尤先生来得很少,不太容易见到。”老王一边重新把营业执照收好,一边冲田箩说:“我的店其实早已经经营不善,几年前我想把它卖掉,又舍不得这些年轻时候的梦想。”老王指了指吧台边上的旧乐器:“本来已经打算卖给一个台湾人,改成餐厅。后来小尤先生找到我,给了一个很高的价格,说要买下这家店。唯一的要求,是保持店里一切不变,当然,也包括我。”老王大约是觉得有趣,嘿嘿地笑了两声:“后来尤先生跟我说,这里大约有小尤先生,觉得非常珍贵的回忆,所以,他才会买下。” 田箩拿着小叉子,把小小的果盘全部吃干净了,才站了起来:“老王,谢谢你,再见。” 一直走到了店门口,才发现包和手机,都落在了店里。要再回头拿,却怎么也迈不出步子了。 最终蹲在马路边上,生平第一次,毫无形象地,放声大哭。 尤子杰说,注册对于尤殿来说,是很低级的手段,他甚至于连房产都不屑注册。 可是老王拿出来的执照上,很工整的,印着尤殿的名字。 老王说,这里有尤殿非常珍贵的回忆。 许多年以前,她在这里,献出了她的第一次。 尤殿,其实从始至终,一直,是喜欢她的。 而且,在好早好早以前,就已经把她当做了唯一,在对待。 可是,她却亲口跟他说了再见,选择了别的幸福,再不能回头。 (50) 苏然把田箩从酒吧门口接上车的时候,简直可以用惊慌失措来形容。本来打的是田箩的手机,结果响了很久,却是个陌生的男音接的,说是田箩的手机和包都被落下在他店里了,苏然怕有什么闪失,问了地址开车过来取的。还没到门口,正在左右顾盼着找停车位呢,就见着蹲在路边上,低着头缩成了一团的田箩了。 直觉上觉得不妥,车也不停了,横在店门口,边跑上前去边喊:“田箩姐,你怎么了?” 田箩头都没抬,走得近了,有很细微的啜泣声。苏然做医生的敏感,一步跨了过去,一把拽着田箩的胳膊,扶了起来:“姐!哪儿不舒服么?” 满脸还没有干掉的眼泪。吓得苏然手忙脚乱的:“姐,姐,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告诉我,我给你看看,不,我送你上医院……” 田箩见着了苏然,一个劲地摇头。 苏然更慌了:“那,你哭啥呀。有人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教训他,我帮你教训他。姐,你别哭了,真别哭了。什么天大的事,轮得着你这样呀。”上下的摸了口袋,掏出皱巴巴的手绢给递了上来,双手并用地给她擦眼泪。 苏然小时候就这样,一见着她难过就慌神,然后就拽手绢给她擦眼泪。 突然有了熟人在身边安慰,心底里那一片的酸又泛了,什么话也说不出,只觉得眼泪又上来了。 苏然彻底无奈了,手脚并用的把田箩给整上了他的车。幸好是乱停乱放,就在大门口杵着,把田箩弄上副驾驶座,关好了车门,再绕到店里帮她把包和手机都拿了,才开的车离开。 田箩家就在不远处,开车转个弯就能到,苏然边开车边故意讲话逗着田箩:“姐,有一年春节你跟我凑着尤殿去泰国旅游,你记得不?尤殿逗你,让大象拿鼻子把你卷起来玩,那大象本来看着好好的挺靠得住,结果卷你到了一半就甩开了,你摔下来那姿势,可把我笑坏了。心想田箩姐还哪来的修养呀~!结果你也没哭,爬起来含着泪还安慰那只大象的饲养员,让他别在意呢。” “还有还有,那次去云南丽江,下雨,把尤殿身上的衣服给淋了,你包里恰巧又没带他的防寒服,结果找了个粉红色的雨衣勉强给他套上了,才走了几步,就有男人来找他搭讪来着。你记不记得那男人怎么说的?他一手拽着尤殿的小雨衣,一边红着脸问,小姐,能不能为你撑伞?哈哈哈哈,可把我乐的呀。尤殿就那脸蛋长得好,多遭人疼啊。” 车子刚拐进田箩家小区,“还有呢……”苏然说得起劲,突然顿了顿,一脚刹车,把车给停住了。田箩同时也看到了楼下停着的那部白色越野款LEXUS。 莫小白。 田箩盯着那部熟悉的车许久,一直没有说话。 苏然也跟着沉默了半天,才转了车头,调头往小区外头开:“姐,算了,别勉强自己。不想见,就改天再见吧。”说着抽了两张车上放着的纸巾,递给田箩:“何况,你这样子,被他看见了又得生事。” 田箩接过来,自己再拽了好几张,彻底地把脸都擦干净了,才说:“苏然,送我去酒店吧。” 苏然瞪了她一眼:“胡说!你这样子,怎么能自己住酒店?存心让人担心么你。去我家!” 田箩没有说话,知道这时候跟苏然坚持是没有用的。苏然看她不哭了,也没再烦她,一路沉默着,回了家。苏然住的跟尤殿是同一个精品小区,只是没他那边楼层气派,苏然等田箩洗了澡,换了他的大睡衣坐在沙发上,才给递过来一杯热牛奶:“喝了吧,淡的。可以帮助放松神经,加强睡眠。” 田箩乖乖的端着牛奶,有些烫,只能一小口一小口的抿。手机也被苏然拿回来了,放在茶几上,哔哔的响了两声提示音。打开来,好几条未接来电和一封未读短信,电话大多是苏然之前打的,还有一条是莫小白。短信很详细:箩箩,我明天还有事,旅行不能一同前往,你先到森林别墅等我,莫小白。” 田箩看了半晌,没有回。重新把手机放回了桌面上。 苏然就坐她旁边的单人沙发上,观察了她老半天,终于还是憋不住:“田箩姐,那太子又跟你闹别扭了吧?” 田箩继续喝着牛奶。 苏然哼了一声:“你不说我也知道。就他欺负你,你才会哭成这样。前阵子他拆线出院,大伙都去了,没见着你,我就应该猜到了。” 说着点了点胸口:“姐,他这次又为了什么事跟你闹呢?竟然都闹到这份上了。” 田箩知道苏然指的是她的伤心。想了很久,还是问了:“苏然,尤殿在你心里,算是任性的人?” “当然啊,而且又骄傲,又讨人厌。小时候老霸占着你,长大了就老让你伤心。”说得顺溜,一副就站在田箩这一国的感觉,最后却顿了顿:“可是,姐,你也别怪他,我都看在眼里了,这些年,尤殿身边来来去去的那些人,看着是一大堆众星拱月一样,但除了你,他身边就根本没有纯粹些的关系。即便是蒙可,也多少带着彼此家族的牵连。更别提那群太子党了,一个比一个盘根错节。所以他才会老喜欢依赖你,你一不顺他意,动不动就跟你闹脾气。我看得出来,他那是怕你不关心他了,或者不在乎他了,哼,说白了,尤殿幼稚,故意惹你生气引你注意呢,姐,你不信就瞧着吧,哪天你当真不要他了,他肯定哭都来不及。说到底,你以为他不知道么,真正关心他的也就你一个。其他的,也就冲着他姓尤。” 田箩摇头,觉得鼻子又酸了。竟然连苏然都看懂了,她却是才看懂的。幸福曾经在近得唾手可得的地方,但她不知道。不惜跋涉千里,放逐自己,总以为会给别人带来幸福,却不知千里之外,有一个任性的孩子,把自己留下,不停地长大,执着的在等待。 原来回忆里,除了他的任性、高傲和控制,还有好多好多,一起经历的温暖。就像丽江雨天里粉红色的雨衣,还有泰国那只不听话的大象,她记住了他的任性和高傲,一味地用迁就和忍让,把自己和他,划分得泾渭分明,却忽略了彼此依偎的温暖。 苏然一看到她又泛红的眼眶,就又开始紧张:“姐,别哭了。我不帮尤殿说话了还不行么?你再哭,我也没法,只好给莫小白打电话让他来接你了啊,你可得想清楚,我可不帮你隐瞒了啊,莫小白要看你哭成这样,指不定什么反应呢。”一边说,一边又给她抽纸巾:“早知道刚才就把你丢下车,活该让莫小白看见吧你。” 田箩接了纸巾,却没有擦眼睛。忍住了,眼泪没往下掉。确实不能让莫小白看见她这个样子,他才刚下的飞机,她答应了去接他,没有出现,他已经担心得跑她家楼下去了。他那样忙,又那样累,决不能再增加他的负担。 苏然瞥了她拿着纸巾的手一眼,指了指她手上粉色的戒指:“姐,莫小白送的吧?” 看她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尴尬地笑了两声,摸了摸脑袋:“田箩姐,虽然这话可能不太合适,不过确实你选了莫小白,我挺惊讶的。”说完赶紧摆了摆手解释:“不是说他不好啊。只是,我不小心发现你跟尤殿在一块那会,刚开始虽然觉得他很过分,可是后来,我真的一直以为你们俩最终会在一起唉。” “过去觉得尤殿不好,是因为你出国那两年,他身边一群的莺莺燕燕,没一个入得了他眼的,他明明一副拽得要死的样子理都懒得理人。你回来了,他反倒专挑不靠谱的发展,最后连你也发展了。你说我能怎么想?我们田箩姐能跟那些个随便的女人一样么,尤殿简直过分,欺负人不带这样欺负的,就你傻,能忍他。到后来看你俩在一块久了,才发现,他其实很在乎你呢,只要是你念叨的事,他都做到了,他那样高调的人,你要真卯起来跟他较真,他也乖乖服软。我当时就在想,这世上也许就田箩姐能制得住这霸王了,他那样的在乎,无论如何不可能放你走,你们怎么着也得轮到在一起。” 苏然虽然觉得尴尬,到底还是说了:“姐,莫小白出现那会,我真的没多想,就觉得那是你真正喜欢的人,怕只怕尤殿会拿一贯的手段对付莫小白。你知道的,过去你妈妈介绍的那个,银行信贷部的,就到你家吃了顿饭被尤殿撞上了,现在都不知道漂泊到世界的哪个角落里去了。他那样的霸道,要是见着莫小白肯定得生事,所以我帮你瞒着。可你却自己带着尤殿去见人家了,我当时就在想,姐是真的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了。” “可是后来尤殿住院,我倒不那样想了。”苏然看了田箩放在桌面上的手机一眼:“姐,你还记不记得,当初莫小白住院的情景?你那时候吓得脸色发白,连怎么送他去医院都想不清楚,他做手术,还是我在边上帮张罗的,我在旁边一直逗着你,你才恍恍惚惚开始理清条理。就是个小手术而已,你却那样的紧张,当时我觉得,你一定是非常非常地喜欢他,所以才会这样的六神无主。但是到了尤殿住院,你表现得完全不同,那样大的车祸,连伤势都不清楚,全国能调动的专家都调动了,还特意瞒下来了不让外边知道。我载着你从海边一路开回来,你路上连眼都没有闭一下,到了医院门口却还记得避开利害关系,让我先回去,甚至还记得提醒我小心驾驶。林秘书瞒得那样彻底,都没能挡住你,还是被你找到了尤殿在的手术室。我后来听爸爸说,尤殿一度不稳定,你站他旁边,表现得极好,不急不躁地安抚,连老专家都夸你镇定。” “姐,我跟你从小一块长大,太熟悉你的个性。其实你要真在乎一个人,在乎到了超出你心中所想,你就会在越危机的时刻,越想方设法地要帮他。你不是不慌乱,而是强压下了,没有时间慌乱。因为,你知道,你越乱,就越无法帮助你在乎的人。就好像我初中的时候溺水一样。大家都急了,你却不能急。因为,如果你也急了,也许,我小命也就丢了。” “所以,姐,莫小白送你的戒指,真的就这样合适么?”苏然的目光,也落到了她的无名指上。 田箩顺着他的目光,伸手拿起了桌上剩下的半杯牛奶,牛奶放了好一会,已经有些凉了,田箩一口气全喝光了,把杯子重新放好:“苏然,太晚了。”顿了顿,又说:“我明天,还约了莫小白去蒙可的森林别墅度假呢,可不能再迟到了。我先睡了,晚安。” 今夜,她已经听到了太多的声音,多得连心都塞满了,再无法承受。 田箩轻轻地站起身,往房间里去了。 (51) 尤子杰接了电话回祖屋,一进偏厅,就见着偌大的餐桌边上自个儿在用餐的尤殿,走得近了,尤殿才招呼他:“坐。吃了么?”尤子杰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看一眼桌上的饺子,倒来了兴趣:“饺子?吃是吃过了,就是还能再凑个嘴馋罢了。”尤家祖屋的厨子,做面食尤其拿手。 尤殿一边吩咐着身边的佣人,让再上一副餐具,一边指了指餐桌边小几上的一只大信封:“轮运的资料,今天刚送过来,这事有人盯得也紧,准备了好些时日的,实力也够,就消息来得没有咱们利索,所以下手要快,也就这两天功夫的事,立刻就能见分晓。这要是拿不下来,我看你没事多余凑金融危机的热闹,并购这样多的厂矿,打不通海运就等着倒闭吧。” 尤子杰瞄了那信封一眼:“我这不是既然归了国善后,顺便拓展一下事业版图么。”举着筷子夹了个饺子尝了尝:“不错。跟老王的中国炒饭有得拼。” 尤殿听着这话,抽了抽嘴角,面无表情,语气却是不悦:“你如果太闲,滚美国去。” 尤子杰却笑了:“LK集团没我的份,我只能干些无聊事打发时间啊。” 尤殿也跟着夹了个饺子:“说到底,你一得了我的消息,立刻巴巴的从美国赶回来,不也就为了计较这个事?” 想了想,把饺子放尤子杰碗里了:“LK里头有我母亲那边的人,这事没你参和的余地,把自己碗里的先吃了吧,别净盯着盘子里的。” 语气不算重,尤子杰倒是听明白了:“我不盯着,别人也盯着。蒙家那老头的人情,你领得是心甘情愿了,白白便宜了蒙老头子。本来这次可以一举吞下他的海岛城计划,却只换来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祸水啊,尤家男人,果然都避不过。”尤子杰自嘲地笑了两声。 尤殿吭也没吭,放了筷子站起来,往大厅里走。 “尤殿,你倒瞒得挺好,连我也给瞒住了。她,竟然是不知道你的身份的。难怪,每次我到医院,你总找机会把我支配到外头说话,我还以为是医院里人多口杂呢,原来是不想要她知道。”尤子杰也放了筷子,屁股后头跟着。 “知道什么?这些不重要的事,她根本不需要知道。我是什么样子,她认识了我这样久,难道还不比别人清楚?既然早已经清楚,知道了,我还不就是那个样子,能有什么不同么?”尤殿拿遥控器按开了电视,坐沙发上看新闻。 “知道了,自然避忌也就多了,她也许未必就会帮着别人说话了。” 尤殿轻轻一哼:“以她那个性,要帮的始终得帮。” 尤子杰坐他边上的沙发,拿了饭厅里那叠资料出来看,听他那一哼,忍不住嘲笑:“呵,说得倒干脆了。何苦了当初赶别人走那别扭。这还真是一报还一报,你当初笑我的那德行,终于自己也知道滋味。” 尤殿把电视的音量按小了两格,抬头狠狠瞪了尤子杰一眼:“她不可能是Ann。” “哟,都已经宝贝得说不得了不成?不可能?不可能像Ann一样背叛?还是不可能像Ann一样,从来没有真正喜欢过尤家的男人?”尤子杰被戳到了痛处,言语上也当真互不相让了起来:“尤殿,她已经为了别的男人,开始用自己当武器了。你自己心里清楚,这样的先河一开,立刻就会有人发现用她可以控制尤家人,她将真正成为尤家的突破口,从此变成负累。你当然不可能不懂,你就是因为知道,一旦别人发现了她的价值,绝不可能轻易的放过,所以才气得控制不住自己,不惜动了真格,也要把她驱逐。” 尤殿冷着脸,盯着电视的目光里,有种深远的色彩:“放心,尤家我还把持得住。但她继续呆在我的身边,已经不再安全。华泰这一次这样的高调,走什么路子成的功,总有人挖得到内幕,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接近她,也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想要通过伤害她,来要挟或者报复尤家,我除了让她远离,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只有真正走出了这个圈子,变成无足轻重的路人甲,再没有任何价值,才是保护她最好的选择。 “保护?保护背叛了你,选择了青梅竹马的人?尤殿,是我听错了,还是你变幼稚了?”尤子杰冷哼。 尤殿把遥控器用力往茶几上一扣:“她不是!Ann才是背叛!田箩,她才不会,真的背叛我!”吼得音量不小,顿了好一会,才忍住了:“那个傻瓜,我明明告诉她了,别人利用的不是我,是她。她却跟我说,即便是被利用,她也心甘情愿。”尤殿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 尤子杰也跟着扯了扯嘴角:“既然在乎成这样,又为什么答应?一开始就拒绝了她的请求,根本,华泰不会有这样的机会,更不会有今天的局面。既然你说她不可能是Ann,又为什么干跟我一样的蠢事?”Ann选择了背叛,最终不得不用一刀两断来逃离。如果,在尤殿的心目中,田箩那不算背叛,又何苦逼着自己答应,不得不面临一刀两断? 尤殿听得尤子杰的问题,眯了眼,一脸的孤高:“我不想她去求蒙可,我尤家的人,何曾需要求人?更何况,即便求了,也未必能起什么作用,徒留下个坑吧的印象,牺牲了名声,从此不能跟蒙可平起平坐。我的田箩姐,不需要看别人的脸色过活。”答得像个别扭的小孩,在保护自家心爱的玩具。 “你倒当真,非把她保护得全了,才算是安心啊。”尤子杰一叹,算是彻底懂了。 这么些年,尤殿一直对她算不得太不好,没有给过她任何的肯定,也常常说刻薄的话,让她伤心,时不时地做过分的事,让她觉得自己无足轻重,一直欺负她,直到旁人眼里,她彻彻底底地成为尤殿的田箩,尤殿的保姆。无足轻重,没有威胁。却也因为有他护着,欺负不得,怠慢不得。这样疲软而不起眼的一个形象,他竟然是花了心思去经营的。 带着目的的人,绝不会去接近这样一个无用的角色。无论是巴结或讨好或利用或威胁,都不会找上门来。但凡是看在尤家的面子上,旁的人,却又必须给予她一份尊重,包括尤殿身边所有的太子党,都多少对她怀着平起平坐的姿态,既不会逾越了一分,也不敢看低了一分。田箩可以自由自在地留在尤殿身边这许多年,原来,是颇费了一番心机的。 尤殿,不愧是掌控的魔王。 任何事,到了他这,早已经是算过想过,每一步,都落地有声。 “尤殿,你当年,是真的早已经发现Ann的目的吧?偏偏瞒着我,从没给提过个醒。不然,我不会觉得那样的难堪,也不会毫不布控,让事情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尤殿没回答。 尤子杰呵呵笑了两声:“都是一样的。保姆,果然是尤家男人的天敌。你和我,遇到的第一个感觉温暖的人,居然都是保姆。只是,我选择了坦白。没想到因为我过于的信任,也过于的放任,让一切太过顺其自然,最终只能放手。你选择了掌控,为了留下她,不让她走上你母亲的路子,不惜步步算尽,从一开始,把她唔得严严实实,自以为从此可以让她留在身边。却从不曾想过,她会因为你的不坦白,最终也逼着你,不得不放手。咎由自取,我们,都是活该。” “一样的,从今以后,你会像我一样,失去了,再找不回来。你其实早已经被逼着放了手,Ann有她的青梅竹马,田箩也有她在加拿大的爱人。你机关算尽,独独没有想过,做完了所有,其实你一直追求的温暖,并没有选择你。你看不起我戒不掉中国炒饭,明知道筷子和番茄酱多余,仍然舍不得丢弃。如今,一样了。你也不过是坐在家里,戒不掉饺子的傻瓜。” 一顿,像是故意刺激尤殿:“箩,箩,她的确是,尤家男人无法抵御的类型。聪明圆融,却不到能抗衡半壁江山的程度,” 尤殿皱眉:“York,不要再去招惹她。我已经说了放她走,尤家与她,从此各不相干。不要忘了,你也姓尤。” 既然她已经选择了她要的幸福,既然早答应了放手,既然让她远离,才是最为安全的保护。他,在对她说:“从此,连保姆也不再是。”的那一秒钟起,就已经,真的不再坚持了。 坚持了这许多年,越想接近,她便越加逃离。倒不如,成全了她的幸福,从此护她周全。 不是气她的背叛,虽然恼恨于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曾经的大师兄,仿佛他在她心里的位置,连个曾经也不如。 真的不是气她,只是,习惯了,改不过来,看不得她遭受一点的委屈而已。 尤子杰拿起刚刚抽出来的轮运资料,重新收回到袋子里,站起身:“冲你这句各不相干,跟你打个赌。” 尤殿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 “我赌,你最终,会把她彻底地变成你的软肋,放不了手。”箩,箩,故意把她带到老王的店里,把话说得那样的彻底,她不可能再像过去那般坚持。她在店里听他说话时候的眼神,分明是恍然与心痛。只要动摇了根本,尤殿的口是心非,又还能坚持多久? “赌注,我要在LK集团,占一席之地。”能够牵制尤殿的武器,这样好的一个武器,他尤子杰不可能不用。 老王店里的炒饭,真是昂贵的筹码啊。尤子杰轻轻一笑,拎着资料走了出去。 (52) 田箩一早从苏然家的客房里醒来,是被确确实实的踹门声给吵醒的。 门外头是蒙可大咧咧的声音:“我靠,苏然,你真TM长胆子了,竟然干起金屋藏娇这么本事的事来了!少忽悠老娘,昨天晚上不接我电话,我就猜到你有问题!老娘要不大清早的上门,你TM会认才有鬼!” 话音一落,田箩的房门又立刻遭到暴力袭击。“砰砰”的踹门声好不热闹。 一旁夹着苏然压低了嗓子的声音:“蒙可,我求你别闹了行不?里头真的是田箩姐。你再吵,真得把她给吵醒了。” “箩箩姐?!苏然你说谎不打草稿吧你!你知道说谁都不合适了,就找唯一一个合适的说!老娘好歹也是个处,被你吃干抹净了也没说让你负责,但你也不带这样一边说喜欢我,一边金屋藏娇的啊。你骗子,苏然!” 田箩在屋里听着就觉得头痛。这俩活宝什么时候搞一块去了,她竟然没发现。赶紧爬起来,把苏然睡衣脱了换自己的衣服。怕蒙可这火爆脾气万一真踹门进来了,看着那睡衣得火上浇油。 “我说了喜欢你,你不也追着人帅哥屁股后头跑?你要真不在乎我,来抓什么奸啊你?唉,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别踹了,里头真是田箩姐。” “胡说!要箩箩姐在里头,为什么不敢出来?”蒙可理都没理,继续踹。 “她昨天出了点事,情绪不大好,我怕她睡不安稳,给她牛奶里加了点安眠药,你要再踹下去,她可真得醒了。” 田箩揉了揉太阳穴,难怪自己竟然能睡得这样的沉,到现在脑子还有些晕着。 看一眼墙上的挂钟,时候还早,看来真的是被蒙可给吵醒的。换好了衣服,田箩起身把房门打开了。开的时候还特地侧了身子,果然蒙可已经飞着脚冲了进来。 蒙可堪堪站稳了回头,见着田箩,音量才终于降下来了:“哎,箩箩姐,真的是你!” 田箩揉着太阳穴:“蒙可,我要不在这儿过夜,还真不知道,能抓苏然金屋藏娇的,居然是你最有资格。” “哎?啊!那个……”蒙可一脸的不自然,正想着要怎么答呢,无意中瞄了一眼田箩,就忍不住又大叫了:“操,箩箩姐,你眼睛给蜜蜂蛰了啊?肿的跟外星人似的。”说着就很没形象地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还指着田箩的脸,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田箩终于明白尤殿在医院里被蒙可指着笑的时候,心里那种憋屈感得有多惹人发火。狠狠瞪了蒙可一眼,蒙可根本没发觉出来,仍然笑得花枝乱颤的,估计是真的肿的厉害了。 苏然已经巴巴的从冰箱里拿了冰块,用毛巾包好了递给田箩:“姐,真的肿,敷一会,会好些的。” 田箩接过来,边敷眼睛边往厅里走:“蒙可,苏然这小子,什么时候把你吃干抹净的呀?” 苏然跟在她屁股后头嚷嚷:“姐你不厚道,你房里都听见了还不出来,愣是装龟孙子听内幕。” 蒙可好不容易停了笑,又跟苏然后头,做小女儿害羞状:“哎?就,就那次,我喝多了,苏然把人家拐酒店里……” 忽然反应过来:“箩箩姐,这事你可别往外说啊。要让人知道我让一肌肉男给破了处,我脸面往哪搁啊我。” 苏然夹在中间再次无语。 蒙可已经一把拎起苏然的领子:“老娘那么早爬起来,肚子饿。走,陪老娘吃早餐去。”回头看了一眼田箩,又嘿嘿坏笑了两声:“箩箩姐,我估计你这样也跟不得我们出去见人。我今天可帮你约了莫小白的,森林别墅那儿多清幽呀,花前月下,你俩要你侬我侬了起来,这眼睛不得吓死莫小白去。你赶紧敷冰块吧你。” 田箩看了苏然一眼,苏然被蒙可拎着反抗都没用,只一个劲地嚷嚷:“让我拿车钥匙,拿车钥匙。” 知道这俩肯定是怕她追问,找机会闪人呢。田箩也不为难,把柜子上的车钥匙拿了递给苏然:“去吧去吧。一会你们要没回来,我走的时候替你关门。” 等着人都走清净了,才终于喘了口气,昨晚哭得那样厉害,要说眼睛不肿那才奇怪呢。 又换了冰块,折腾了好一会,对着镜子终于觉得自己能见人了,才出了门。 先回家收拾了东西,母亲跟着新戏宣传出差去了,父亲也不在,本来拿了车,想要开车去,又觉得状态不佳,最终喊了出租车。森林别墅在的方位离本城不近,地方又偏僻,司机刚开出主交流道,田箩就觉着犯困,心想苏然放牛奶里的安眠药果然没退干净。迷迷糊糊睡过去了,昨晚明明一夜无梦的,现在竟然开始做梦。 梦里的莫小白,穿着火红的冰上曲棍球服,穿梭在赛场上。冰刀划过冰面,一挥杆子,小小的黑色球体滑进了球门。于是,他把球杆举到胸口的位置,在场上划着小碎步,冲着自己微笑。明明带着头盔,隔着老远的距离,可是,她就是看见了,莫小白是在微笑,眼睛里都是得意。 下了场,人都散尽了,她拽着他到场上,说要他教她玩冰球。田箩溜冰水平也就一般,穿了莫小白大大的服饰,越发笨拙,索性要脱了学,莫小白反对无效,田箩控制了好一会没控制好力道,终于是摔了,手胳膊正好磕在冰面上。莫小白飞身过来救,没赶上,吓得搂着她,衣服都没换,就往医务室。一路上不停地道歉,到了医务室,等她确定了骨头都没问题,只是磕伤了,修养个星期就能好,才终于安了心。站起来扶着她要走,医生把他俩给喊住了,说:“先生,您还是留下来检查一下您的手肘为妙。”她这才发现,莫小白手肘都肿了,是飞身救她的时候撞的。莫小白却也是刚发现,结果检查完,莫小白比她严重得多,都伤了骨头,打了石膏,得好两个月才能痊愈。那一次莫小白没能赶上联赛,打着石膏陪田箩坐在观众席上,盯着场上眼里的光晶亮。田箩轻轻地说:“对不起啊,莫小白。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对你好。”就见到莫小白的微笑,比进了球的得意更灿烂的笑容。 田箩是被司机给叫醒的,一看,地方已经到了。梦,竟然做了这样的长。 田箩给了车钱,提着小包往别墅区里走,到了蒙可家的那一栋,特意没走正门,从地下车库绕进的别墅。车库依然空着,莫小白,还没有来。 田箩摸出手机看时间,才发现她从始至终,竟然没有跟莫小白约好确切的点数。到底是她来早了,还是莫小白迟到了? 田箩放了行李,开始在厨房里忙碌。她本来是个不太精通厨艺的角色,尤殿住院那会,到底给练出来了,能做好几味不错的大菜,小菜更是变着花样的学了。别墅里的佣人,都让蒙可故意放了假,这会儿要找个能帮忙打打下手活的人都没有。田箩想着莫小白在加拿大的时候,很卖弄了一阵子他的中国料理,好歹也是个能干活的主,于是一边慢条斯理地做,一边时不时地往外头望望。盼着他要来了,能帮上个忙。 直等到手头功夫都忙完了,莫小白依然是没有出现。田箩这才打了莫小白的手机,语音提示是关了机。田箩愣了愣,莫小白明明回了国,怎么会关机?再看前一天他发来的短信,明明说好了要在这里等,当时的她太过慌乱,连短信都没有回,可是,莫小白没有理由失约。 田箩在花房里,找了个能一眼看到路边的位置坐下了,盯着手上粉色的钻戒发呆。 昨天,她听到的声音太多了,所以乱了分寸,错过了接机,也没有回莫小白的电话和短信。 如果见到了莫小白,一定要跟他好好的道歉。 莫小白,对不起,早就答应了要听你的话,要对你好。却还那样的不镇定。 田箩这一生,没有那样的大哭过,哭得累了,许多事,也就放下了。 York说,保姆,是家人。 田箩明白。因为,尤家的孩子,都太寂寞。从小,除了保姆,身边再没有温暖。所以,保姆是家人。 York说,那个身份,是尤家给你的肯定。 田箩明白。因为,尤家的门槛,她攀了整整8年。尤家对她,始终宽容地接纳着。 老王说,这里,有小尤先生珍惜的回忆。 田箩明白。是喜欢。是错过了整整8年的喜欢。 尤殿喜欢她,因为她是一直陪伴着他成长的家人。尤殿喜欢她,所以尤家对她宽容且宽厚。尤殿喜欢她,所以留下了关于她的过去和回忆。 苏然说,姐,我一直以为你俩最终会在一起。 苏然说,姐,我跟你从小一块长大,太熟悉你的个性。其实你要真在乎一个人,在乎到了超出你心中所想,你就会在越危机的时刻,越想方设法地要帮他。 苏然说,姐,莫小白的戒指,真的适合么? 田箩看着无名指上夸张却美丽的戒指。她明白的,她真的明白。她知道,什么是错过。更懂得,什么是承诺。 既然已经错过了,既然已经说了再见,既然已经不再需要,就不能够,再活在那样的世界里。8年,即便已经成了习惯,即便早已熟悉了圈子里的生活,也是,该彻底放弃了。 哭完了,那些曾经的爱恋,就真的已经是曾经,不能够再觉得心酸。 从今以后,要学会认真的爱一个人。再不像过去那样懵懂无知,看不清彼此。 莫小白,以后再也不会了。等他来了,她要告诉他,从今天起,她会好好学习爱他,只爱他一个。 可是,莫小白,为什么还没有来? 田箩坐在花房里,开始盯着外头的路边发呆。直盯得太阳照得整个路面,都变成了刺眼的颜色。 再打莫小白的手机,依然是关机。 田箩终于把电话打到了莫小白的办公室,虽然是周末,知道只能碰碰运气。 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人接了起来,陌生的男音问:“您好?” 田箩默了两秒,才问:“请问……莫参赞在么?” 对方显然听出了田箩的声音,立刻转了语气:“田小姐?” 田箩答应着,对方却惊讶了:“田小姐,您怎么会现在打到这儿来找莫参赞?莫参申请外调的手续批了,下周就得到新西兰任职,田小姐您不知道么?”一顿,叫了起来:“就是今天傍晚的飞机。许多同事都到机场送他去了,田小姐您在哪儿呢?您要是现在过去,可能还来得及见上……” 田箩没等对方把话说完,已经啪一下扣上了电话。看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站起身,抓着包就冲了出去。 莫小白,根本从始至终,就没打算要来与她会合! 那条短信,他根本是故意支开她! 莫小白,难道又要像许多年前的温哥华,把她丢下,一个字都没有交代,自己就这样离开? (53) 莫小白站在机场出境口,被同事们围着,正一一跟他道别。送的人,除了部里派来的司机,剩余的都是自发前来的,其中女同事居多。大多依依不舍,让他以后保持着,多多联系。有比较直白的,就在一边抱怨:“怎么说外调就外调呀?给人个准备的时间都没有。昨天才接的通知,下周就得上班,莫参您也真是,怎么不跟那边说稍微延长点时日报道?通常外调,走完了程序,总有个过渡,您这怎么就这么急?您就是太好说话,也不跟上头反映反映,不带这样折腾人的。” 莫小白笑笑,抬头看了一眼机场入口,目光又立刻收了回来。 旁边的人见着了,就问:“莫参,咱来的人都到齐了,您还等谁呢?” 有好事的同事起哄:“怎么没见着田小姐?莫参住院那会,老在莫参身边转悠的,那个气质很好,长得挺漂亮的小姐,记得不?” 立刻有人反应了过来:“莫参,调得太急,女朋友生气了吧?” 莫小白摇摇头:“她忙,不会来了。” 箩箩,她现在,应该到了蒙可的别墅了。那里本来就偏,跟机场正好一个南一个北。 有同事匆匆跑回来,一脸的焦急:“莫参,您手机怎么关机了呀?刚在自选商店那儿,想给您买点东西带上,打您手机,您却关机了。” 莫小白哦了一声:“这不是要上飞机了么?提前关了,不好意思。别买了,我姓李不多,带了反倒麻烦。” “您就一件行李,确实少了,走得太匆忙,来不及置办吧?” 莫小白回了个笑容:“没有什么值得带走的,大多的东西,到了那边再打点就好。”说着扬了扬手里的证件:“我过去办手续。” “别,我陪您过去。”同事拽着他一块往里走,走得离其他的同事远了,才低声的问:”莫参,别怪我多事,其实我真不明白,您为什么要现在调职。虽然我给您当下属的时间不长,但真的觉得您有能力,特能干,部里也是一致都看好您的,特别是老领导,明年就退了,一心想着您能接班,您再忍一忍,最多年把的功夫,肯定提一个级别,现在出去了,说得好是外派骨干,说得不好听,还指不定那边什么情况呢。白白浪费了提拔的机会。” 莫小白笑了,拍了拍同事的肩膀:“那边确实缺人,我不去,总也得有人去么。何况我本就外调回来的,去也适合。别想太多了,跟他们回去吧,大周末的,别陪我在这儿耗了,我马上办了手续就先进去等。” 同事却客气,坚持着陪他办完了手续,看着他进了安检,才一群人结伴离开。 莫小白坐在候机厅里,安检进来得早,候机厅相对外头的热闹显得有些萧条,惯性地摸出手机要看,才想起来,他老早已经关了机。 箩箩,到了别墅发现他不在,会不会打电话到处找他? 其实早不应该抱希望了的,偏偏站在外头,又会忍不住地往入口看,倒不如早些进来了,断了念想。 莫小白忍不住嘲笑自己,当初明明是看透了,想通了,才申请的外调,真正批了,却又那样的不舍,巴巴的大老远坐飞机赶回来,想要再见一次。 结果,徒增别离的伤感罢了。 从走出机场没有见到她的那一刻开始,就应该觉悟。 到底,这么些年,她爱的,果然从始至终,都不是他。 部里领导找他谈话的时候,他明明还很坚定地说,想要外调,不想留下。 也不过只是蒙可的一个电话而已,又忍不住生了期待,蒙可说:“箩箩姐,问我借了别墅,想要跟你一起滚床单。” 他当然知道,以蒙可的个性,滚床单绝对是蒙可自己加进去的。却还是忍不住给她打电话,想要亲口听她说,她想和他一起,共度周末。 与她一起,共度的周末,当做是给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吧。他总是忍不住这么告诉自己。部里的调任信下得这样急,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甚至连渡周末的时间都没有留下。 于是他只能在飞机上想,一会下了机,见到她,该怎么办?如果她很期待,如果她早准备好了要共度,该怎么办?自己当初那样铁了心的说要调任,现在再说重新考虑,部里会不会觉得他太过了一些?会不会同意他再次留下? 结果,等待和期待的人,始终是他。 他站在她家的楼下,直等到深夜,才终于立下了离开的决心,给她发短信。 发完了,却又仍然不愿离去。 如果,她回家,见到了楼下等待的他,哭着冲进他怀里,他就留下。 如果,她回家,见到了楼下等待的他,一脸的心疼,他就留下。 如果,如果,如果; 好多的如果,让他站在原地,一直等一直等,直到天开始亮了,他终于确定。 她,是不会回来了。 把手机拿出来,开始一个一个打电话。跟部里回话,确定机票。都完成了,才终于按了关机键。 关了吧,当初既然是自己选择了先放弃,就不应该再回头。 只是这么些年,始终忍不住回了头,用尽了一切的办法,想要重新拥有幸福。本来以为,努力了这样的久,幸福已经在自己身边,却残忍地发现,他,已经再不是她想要的幸福。 真的很残忍。 她说:“莫小白,我会给你幸福。”所以,如果不放手,他会拥有她。 只是,她会不幸福。 于是,他也会不幸福。 所以,幸福,她已经给不了了。早在他把她扔在温哥华的那时起,他就已经亲手,把她给的幸福,活生生的毁掉了。 无论再怎么找,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再拥有。 与其拥有她,让彼此都不幸福,不如,放手。给她寻找她能幸福的机会。 莫小白看一眼墙上的电子钟,登机时间真的已经快要到了。 站起身,往洗手间去。 这一次,真的要说再见了,箩箩。 (54) 田箩冲进机场的时候,甚至匆忙得忘了要跟蒙可家送她来的司机说谢谢。 大厅里人很多,田箩扫了一眼电子大屏幕上的航班时间,不停地往前冲:“对不起,我的航班要误了,能不能先让我办手续?” 田箩是一边掉着眼泪,一边给人低声下气的。 过安检的时候,工作人员不停地看她,眼神古怪。她除了拽在手上的护照和证件,一件随身行李也没有。 但田箩顾不得,一直冲到候机厅,候机厅里人已经很多,还没开始登机。田箩终于稍微定了一定,开始仔仔细细地盯着人群找。 一直找,一直找。 直找到第三遍,才终于看见角落洗手间里走出来的那个白色身影。 以为再也见不到了,以为就要赶不上了,以为,又要像许多年前的温哥华一样,被拦在外头,明明知道他在,明明知道他就在里边,却怎么也进不去。 所以,时间那样的紧,她还是先冲回去拿了证件。护照在手里拽得紧了,终于赶上了的,这一次。人,就站在不过几米的距离外,反倒发不出声音来。 憋了许久,才带着哭腔,堪堪喊出一句:“莫小白……” 喊出来了,就再也忍不住,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掉。 完全顾不上对方难以置信的眼神。直接冲到了他怀里:“莫小白,莫小白!你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她把脸整个埋进莫小白胸前,委屈到了极点,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你想丢下我,你又想要丢下我!你怎么可以这样,每一次,都说走就走!我以为我又赶不上了……” 田箩在莫小白的怀里,呜呜地哭得伤心。 莫小白拥着她,半晌,一叹:“箩箩,对不起。”声音说得很轻,语气却很沉。 田箩头也没抬:“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我才不要什么对不起。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着急,明明已经没有时间了,明明知道你要走了,我却还得回家拿护照。我给蒙可打电话,让她帮我立刻订机票,我怕我万一进不来,就再也见不到你。可是,买不到跟你同一班了,蒙可说,买不到了,连头等舱的预留座都满了。我没办法,我只好坐下一班到香港转机,我上不了跟你同一趟飞机,可是,我要跟你去新西兰。莫小白,我要跟你去新西兰……” “箩箩,别哭了。”莫小白拽着衬衫的衣角,给她擦眼泪:“别这样,我就是知道你会哭,所以才不想要你知道。对不起,箩箩,对不起。” “谁稀罕你的对不起呢。你怎么这样坏,怎么这样坏,你答应了我要去别墅的,却偷偷要走了。你谁都告诉了,偏偏瞒着我。莫小白,你是打算不要我了吗?真的打算不要我了吗?我到底哪里让你这么不待见,连再见都不愿意说,就想要丢下我……” 莫小白拥着她,给她擦眼泪的手暖暖的。以为见不到了的,在心底里早已经说了无数的再见,说得自己都麻木了,以为可以从此忘却。却原来,只是眼泪而已,只是见面而已,心就又开始疼了。 “箩箩,瞒着你,是我不对,可是,你要我怎么开得了口,跟你说再见?” “为什么要说再见,为什么?你如果想要去新西兰,你可以告诉我。我陪你去的,我真的可以陪你去。莫小白,我答应过的,会给你幸福,你看,我连戒指都戴上了,我答应了你,就没有摘下来过。我在来的路上,已经给单位里打了电话辞职,我现在什么都放下了,真的放下了。莫小白,我真的不会,再让你那样的不安,真的。所以,可不可以,把我也带走?”田箩举着手,给莫小白看她那枚晶亮的戒指。 莫小白盯了她好一会,终于仍是把她推了开来:“箩箩,我从来,不是想要你像现在这个样子,来选择我。” “箩箩,以前我想要得到你,因为我以为你爱我。就像我爱你一样。可是,如果你爱的已经不再是我,这样的幸福,我不要。” “胡说,莫小白,我怎么可能不爱你。你忘记了么,在温哥华,是我主动追求你呢。你忘记了么,你抛下我这样久这样久,可是我依然原谅了你。莫小白,你为了我,做了这么多这么多,我怎么可能不爱你。”田箩眼泪掉得更凶了。 “箩箩,你知不知道,我住院的时候,你来给我送过几次吃的?是3次。我出差的日子和归国的日子,你一共记错了15次。我做了手术要戒辣,你约我去了7次川菜馆。你把我送你的小礼物落在我车上忘记拿,6次。你忘记我同事的名字,11次。”莫小白终于从随身的行李里找到了手帕,递给田箩:“你又记不记得,尤殿住院的时候,你给他送过几次吃的?你在我的车上,说过多少次尤殿这样那样的事?别人送他的礼物清单,你重列了几次?你念叨他拆线的日子,念叨了又多少次?箩箩,你记得么?”她的心意,表现得这样的直接,直接到他想要视而不见,想要假装无知,都不可能。 “莫小白……我……真的已经,放弃了的……” “箩箩,不要再逼着自己,说放弃。”莫小白摇了摇头,伸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脸:“我以前不懂,总觉得要面对自己的心,其实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我花了好多年,一直在挣扎。等我终于想通了,终于豁出去了面对,才发现,原来,最初的那一份不坚持,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无法弥补的洞。无论后来我再怎么用尽了全力,小心翼翼,都再换不回当初。” “田箩,我们,其实早在温哥华,就已经彼此错过了。”莫小白低头,轻轻地吻上田箩的唇:“对不起,是我太坚持,从来就看不开。明明知道早已经不可能,却仍是不死心,想要留下你。所以,才会让你这样的痛苦,才会让你这样的伤心。” 莫小白的唇,温暖而柔软。半晌,才放开了她。 “田箩,你没有欠我什么。别哭。我这不是要放你走。我是不稀罕,既然不爱我,说什么要给我幸福,你撒谎。”说着故意哼了一声:“我才不会祝你幸福呢,你想都别想。我只是不待见你,我才不会那么傻,带着你去新西兰呢,你别以为你拿了护照办了登机,我就非带你走不可。门都没有,你听见了么?” 登机口早已经开放,乘客都已经进得差不多了,候机厅里的广播,开始在播迟登机的乘客名字,三个人,两个人,到最后,变成不断的重复:“莫小白先生,您所搭乘的航班马上就要起飞,请您听到广播后立刻到6号登机口登机。” 田箩沉默,除了掉眼泪,就只能死死拽着莫小白的衣袖。 莫小白,这一次,是铁了心的,不要她了。 就算她买了机票,就算她要跟着他去新西兰,他也不要了。 因为,他说,她不爱他。 广播重复到第三次,莫小白终于伸手,握住她的,把她的手,一分一分,从衣袖上拽了下来,然后,一用力,拔出了那只粉色的,晶亮的戒指。 “戒指,我收回去了。你放心,我才不会说,希望你找到更合适的呢。”抬头,看了她最后一眼:“田箩,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像我过去一样,太过于坚持,不愿面对。到最后,白白变成了遗憾。” 提着随身的行李,入了登机口,背对着她,挥了挥手:“不和你说再见了,箩箩。” 直到莫小白的身影,在长长的道口里消失,再也看不见。直到那架一直停着的飞机,真的调了头往跑道的方向冲,田箩坐在候机厅里,终于把眼泪擦干了。 莫小白,到最后,仍是忍不住叫了她箩箩。 莫小白,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他说,我才不会祝你幸福。可是,他也说,不要像我一样,太过于坚持,白白错过。 他明明说了不祝她幸福的,为什么还要拐了弯子的祝福? 他们,是真的,错过了。 可是,摆在眼前的呢? 连苏然都看懂了,莫小白,从来知道她需要的是什么,又怎么可能看不懂? 她呢?既然已经想好了要放弃,既然已经说了毫不相干,是否,也该,从此远走高飞? 田箩低头,看着手里的护照和机票。 蒙可帮她买的,是莫小白的后一班,间隔仅仅一个小时。离登机时间,也近了…… 田箩抬头,看墙上挂着的电子钟。 柔柔女音的广播声,清脆地回荡在候机厅里:“乘坐XXX号航班,飞往新西兰的乘客请注意,由于香港换乘飞机调动,您所乘坐的航班临时修改了换乘航线,请乘客前往办理换乘手续,给您造成的不便,我们深表歉意——” 田箩看着手里被拽得皱了的登机卡。 换乘。难道,真的是天意? 顺着人流,一路出了候机厅,刚到出口,就看到了站在大堂里,脸白得像纸,身上还穿着宽大的家居服的太子。 一手拿着她的手机,一手拿着他的电话。 看见她,苍白的脸色一松,眯了眼:“你以为,如果我不同意,田箩,你能走得掉么?”高傲的词句,却明明是,安了心的,暖暖的语气。 (55) “这算是什么?辞职?连电话都扔下了?连行李都不带了?没有任何事,值得留恋了!?”尤殿就站在田箩面前,手机在他手里,被拽得紧了,正一遍又一遍地响着,他却完全不理不顾,只盯着田箩:“飞新西兰?哼,香港转机又怎么样,田箩,我一样可以,让你连飞机也上不了!” 田箩愣了愣。原来,莫名其妙的换乘,居然是因为他! 这个任性的太子,果然,符合他一贯的做派。 8年了,他一直是这样的,为什么表现得这样的明显,她却是这么久以后,才终于明白,原来,是喜欢? “不说话?默认么?田箩,你倒真是长进了。如果不是你们人事部接了你辞职的消息打电话来报信,我差一点,只差一点点,就让你瞒过了。”他手里拽着两只电话。一只是她的,一直沉默着。一只是他的,不停地响,不停地响。 他终于不耐烦,把电池一把扣了出来:“告诉我,这个局,你到底布了有多久?从为大师兄求情开始?或者更早以前,从利用我母亲逼着我放手开始?你就想我赶你走么。田箩,你当真是为了逃开我,不惜任何代价啊。”他哼了一声,扯出个笑容:“只有我是傻瓜。明明已经不是第一次,你甚至连献身都做到了,还有什么不敢做?我放了一次手,却还傻得让你布第二次的局。新西兰?田箩,我告诉你,想都别想!” 尤殿套着家居服,仍掩不住气势,经过的人,都忍不住再回头看两眼。 田箩觉得尤殿又瘦了,家居服在他身上,愈发显得宽大。他那样要面子顾形象的一个人,平时讲究得人模人样的,连个袖扣都注重得跟什么似的,何曾这般狼狈地出过门?他这一看就是一路追来,不管不顾的样子,她为什么会直到现在才看懂?这样显而易见的喜欢。 从来,就没有局。只是,他对她的患得患失,让这个不存在的局,长在了他的心里,生根发芽。因为不安,因为怕失去,所以,才会有了所谓的局。 她的手机和包包,走得太急,都落在了蒙可家送她来的大奔上,如今,手机到了他手上,那么,他应该在来的路上,就拦下了蒙可家的车。 他,来得这样的急,不惜连飞机都拦下了。 一定,很在乎,很在乎。 田箩的沉默,彻底惹怒了尤殿。他把她的手机,往地上一摞,狠狠地瞪着她:“田箩,你如果再不说话,我保证……” “尤殿,你其实,是喜欢我的吧?”田箩轻轻地开口。 尤殿酝酿了半天的保证,还来不及说完,就这样生生被打断了,瞪着她,半晌,才终于憋出两个字:“胡说!” 明显一副小孩子被人看穿了心思,赌气的语气。 田箩就笑了,这样背地里深不可测的一个人,怎么长了这许多年,在她眼里,依然还是那个幼稚任性的样子? 比起送别莫小白的沉重,尤殿的别扭,反倒让她多了一丝的轻松。其实,他在别人眼中深不见底的心思,不是刻意瞒着她,只是,在她面前,因为喜欢,所以摆不出来而已。 “你喜欢我,而且,很喜欢。”田箩继续说。 尤殿脸上一直挂着的威胁,终于再也挂不住了,苍白的脸色,开始飘过可疑的红晕。 “谁,谁喜欢你呀!田箩,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我老追着你跑,就是在乎。也别以为我对你好,就是喜欢。哼,谁喜欢你呀。我不过,我不过就是……” “尤殿,对不起,我花了那样久的时间,才看懂你的喜欢。”田箩又打断了他,依然说自己的话。 尤殿已经气得不行了,连否认的语气都开始不稳:“谁说喜欢了?谁说了?!”恨不得把手里剩下的自己的手机,也给甩地上算了。 “我说了。尤殿,我喜欢你。”田箩说,语气柔柔的,脸上跟尤殿一样的红晕,也柔柔的。 “从很久很久以前,你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了。可是我太傻,看不懂你的在意,所以,一直伤害你。” “尤殿,对不起,我一直不知道,保姆对你来说,是重要的家人。对不起,我帮了大师兄,坏心眼利用了你。对不起,拿你重视的尤家当武器,非要和你说再见。对不起,一直一直,利用你的喜欢,不停地伤害你。”田箩说得很慢,看着尤殿的眼神,有种透明的程亮,就像第一次见到14岁的尤殿时,露出的光芒:“尤殿,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认认真真的,当你的保姆?我保证,这一次,绝对不会再离开。就算你赶我,我也不会走了。我会一直一直,好好陪着你。” 莫小白说,不要逼着自己说放弃。一旦错过了,无论再怎么努力,都不会找得回来了。 许多年以前,她曾经努力地,试着要走出一个别扭的孩子为她做的围城。于是,她碰到了莫小白。她一度以为,那是她新的阳光。只是,莫小白放弃了,而那个别扭的孩子,却一直,在坚持。虽然不坦白,虽然很别扭,却从来不曾放弃过。 所以,她也不应该,轻易地逼着自己说放弃。 尤殿把脸撇开了,不愿正视她的目光:“田箩,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这样重的承诺,她所要面临的压力,她根本不了解。 “我给你一次机会,把话收回去,田箩。”尤殿握紧了拳头,这样令人心动的承诺,他等了这许多年,从来,连想也不敢想的。怕自己把持不住,会贸贸然的接受。把这些年苦心经营的保护和盔甲,都变成白费。 “我不要。”田箩也学着他任性的语气:“尤殿,我喜欢你。绝对,不会收回。” “我不喜欢你。”拳头握得更紧:“田箩,你根本不知道,你要这样待在我身边,会有多危险。”她最终就会像他的母亲,得到了身份,却不得不远走他乡,长年分隔两地。 “你喜欢我的,尤殿。”田箩往前走了一步,想要靠近他,他却也跟着退了一步。于是田箩停下,深深地望着他:“我没有秀姨雄厚而庞大的家族,不会给尤家带来不必要的舆论压力。我也没有太多的想望和要求,不会给尤家添麻烦。尤家的门槛,我都已经攀了整整8年,早摸出了门道,尤殿,你别忘了,我可是从小待在国内,在这个圈子里土生土长的孩子,什么样的规则,什么样的危险,我懂的。既然选择了留下,我就不会再像过去,只是想要逃避。我,会学会面对。” “尤殿,我花了好长好长的时间,才终于下了决心,对你说喜欢。因为这份喜欢,无论将来要面对什么,我都愿意承受。只是,我需要你的答案。你明明,是喜欢我的,对不对?”田箩站定了,说得坚持。 “如果你再回答一次,说你不喜欢,尤殿,我发誓我会用尽一切方法离开你,我会在你找不到的地方恨你,但我不会记住你。我会恨你为什么既然不喜欢,却强迫我留下。我会恨你明明说了从今以后再不需要我,却穿着家居服追到机场来找我。我会恨你明明我已经下了这样大的决心,你却要放弃。我会找到新的爱人,嫁给他,然后把你忘记。尤殿,我发誓,我说到做到。”田箩在心底里轻轻的叹,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是York说的,拿自己当武器。 尤殿终于没有再后退。只是咬紧了唇,看着她。直看得田箩心里开始了忐忑,深怕他真的说出别的答案来。威胁尤殿,果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尤殿眼里,串着她看不懂的火苗,往前迈着步子。一步,两步,第三步,已经到了她的面前,田箩还来不及反应,已经被一把拽进了怀里,封住了唇。 莫小白的吻,软软的暖暖的,却从来只是一碰,就会分了开来。 尤殿的吻,烫得吓人,明明已经不能呼吸,依然舍不得放开。 尤殿把她拽得紧了,在她耳边喃喃:“田箩,这可是你自己选的,这一生,都绝对,绝对不许后悔。”他会变强,不停不停地变强,强到足以保护她,强到再没有人,敢打她的主意。在那之前…… 偷偷瞄了一眼田箩喘着气的娇羞模样:“我说过了,你再不是保姆。田箩,从今以后,你是,我的女人,唯一的。”用力地吻了下去。控局,乱就乱了吧,等了这许多年,放了手,以为再也不会拥有。软肋就软肋吧,这样的甜,即便是软肋,也心甘情愿。 田箩用力的挣扎,终于找着了机会,口齿不清,却执着地要答案:“尤殿,你果然,是喜欢我的……” 尤殿拥着她,吻得更深些:“我才不是喜欢,姐,我爱你。” 回去,就重新布控吧。 ----------------------------------------------------------------------------------------------------------------- 林秘书盯着手头上第二天要发行的报纸,社会版上偌大的标题,写着:“在他们眼里,什么是公德——高干子弟奇装异服,机场当众拥吻。”文中字汇用得隐蔽,并未指名道姓。旁边却配了照片,郝然是他熟悉的那俩。 报社老总在一旁挂着讨好的笑脸,唯唯诺诺:“林秘,您看这事,幸好我及时发现了,还没出去,来得及压下……” 林秘书眯了眼,只觉得头疼欲裂。 年轻人啊,说了多少次,始终,学不会低调。 他们的岁月流年 尤家这些年把她保护得很好,真的很好。 为什么会发现得这样的晚?如此明显的保护,摆在面上了的。那样多的痕迹,随意都能看得到的。为什么,会发现得这样的晚? 以至于陷得深了,以至于痛得麻木了,才不得不直面如此明显的真相。 早该察觉,其实早该察觉!他所在的研究院,是业内出了名的高标准。他所跟的导师,声名赫赫,对所带学生尤其挑剔,又怎会如此轻易,如此轻易地招硕士生?是自己一意孤行,傻得天真。 其实不是没有怀疑,只是太喜欢她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地看着自己出神的痴迷样子,太相信她伸手捂着自己的脸颊说好暖的幸福表情,太贪恋她笑得棉柔的嗓音,还有,那一夜,掉着眼泪,抱着他一遍一遍说爱他的美,简直,惊心动魄! 他相信,她说过的话,她的一切,他统统都相信!所以,宁可当傻瓜,告诉自己,她是真的太迷糊,才会搞不清楚她的身份跟交换生的区别。她是真的很努力,才会得到BOB教授的青睐,抓住这样一个他人奋而不得的机缘。 傻到了底,相信得越多,痛得也越深。 收到那个大得离谱的电子邮件,他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没有发件人,没有IP地址,就好像是凭空出现在他的邮箱里。一看,就是有心人所为。刻意把所有的痕迹,都抹干净了。而且,用的还是高科技的手段。明明知道的,这样费时费力,绝不可能是好的预兆。却依然是打开了,甚至没有犹豫。 那种心脏突然死亡的感觉,竟然没有让他放弃。 他只是很认真地,控制着自己,努力一张一张,把邮件里的照片看完。 其实,照片里的她,都是熟悉的她。 她盯着眼前的人出神的样子,她笑得眼角上扬的幸福,她牵着身边人的手露出暖暖的表情…… 全部的全部,都是他最熟悉的她,是他一直视若珍宝的她的样子。是无数次让他不经意地心跳的她的样子。是他以为这一生,最令他幸福的她的样子。 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只是照片里她看的笑的牵着的人,不是他莫小白而已。 原来,不是自己。 她的幸福,不是自己。 莫小白,只是一个代替品。 那个人,尤家的太子。 很久很久以后,他终于知道,他到底哪儿像尤家的那个人。 气质,那种与生俱来的气质。 让她笑,让她哭;让她苦苦追求欲罢不能的,只是自己身上那一抹似曾相识! 他怒,他恨。 是她撩拨他,是她主动,是她积极,是她不管不顾跟着他,是她哭着求他要她。一切都是因为她!付出了整个灵魂,却原来只是自作多情。 她其实爱的不是他; 可是,怎么办?他其实,很爱很爱她。 恨到了极点,怒到了极致。他几乎抑制不住全身的颤抖。他不能,也不愿再待下去了。他必须走,立刻就得走。他不要再见她,终其一生,都不要再见她! 走吧走吧,不要再听她说话。连求证的必要都没有。自取其辱罢了。她还能说出什么好话?还能说什么? 说她不爱他么?他不相信,他不相信! 说爱他么?骗人!她又开始骗人! 这个说谎的女人!哭吧,哭吧。不是说爱他么?有多爱?到底有多爱?哭吧,哭吧,最好哭到腕骨剥血,最好! 他离开得理所当然,甚至她哭着追到机场,被人拦在安检,他明明看见了,都没有皱一下眉头。 伤吧,不是说爱他么?有多伤,到底有多伤? 尤家的太子,睁大眼看着吧。那是他留下的伤,是他莫小白,留在她身上的伤! 当真是呵护备至又如何? 不止,尤家为她做的,当然不止。 她一步一步,依然走在幸福的云端。 她在全国最好的外企供职;她跟的是业内出了名和蔼又绅士的老板;她学的是语言却不到竞争激烈的业务部;她直接给亚洲电子业界之王的CEO当秘书。 果然是处处到位,呵护备至! 一开始是恨,恨入了骨血,慢慢地变黑流脓,最后成了痛。痛得久了,变成血肉里的毒瘤,时日越长便越胀大。 明明已经走了,明明已经不在温哥华,明明知道,她早就回了国。也明明无数次的告诉自己,从此各不相干。 午夜梦回,仍然忍不住地想。 她呢?她是否也像他这般,辗转反侧? 她会不会,依然在挣扎,忘不掉那一段短暂的相遇? 于是,开始不停不停地说服自己。 只是想要看她痛而已,并不是不能忘怀,并不是执迷不悟。只是,想要知道,她到底有多痛而已。 终于忍不住重新提起了,却再也打听不到她的消息了。也不过短短的时日而已,明明知道她回了国,明明知道她在的,却找不着了,就仿佛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一般。 以为一辈子再不想要见她,不闻不问,任其生死。忽然发现找不着了,竟然找不着了!很痛,痛入了肺腑,毒瘤却开始消退。因为,有一种良药,叫思念。 到底,她到底,怎样了? 她会不会,已经记不得他了? 她是不是,笑起来还是那个甜甜的样子?皱眉头的时候会忍不住扁嘴?发呆的时候,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脸的迷蒙? 她喜欢的颜色,爱看的书,爱用的牌子,不知道,有没有改变? 要找着,一定要找着! 尤家的那个太子,几乎尽了全力。 竟然让他找了她,整整两年又四个月,周旋了半个地球,动用了最上头的关系,才终于知道她的下落。即便如此,也仅仅只是知道下落而已,其余一概不知。连最上头的人都诧异莫名,一个在外企供职的秘书而已,竟然能藏得滴水不漏。 他却是知道个中原因的。这是尤家人的风格。一旦认定了某样东西是属于自己的,便想了法子的藏好收好,外人轻易触碰不得。尤家的那个人,当然不可能知道他会找她,甚至也许连他的存在都不曾知晓。只是出于潜意识的行径而已。但,却足以证明,她,被那人,视为,尤家的。 尤家的,就尤家的吧。 找着了,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明明只是想要找到而已,明明早已经离开了,再不愿接近。 可是,一旦,曾经以为很远很远的距离突然变得近在咫尺。原来,思念真的会把恨入了骨髓的伤,轻易地淹没。 想她了,于是,想见她。 他要回去,要见她。 无论如何,见一见吧。好不容易,找着了。 即便明明知道,以他现在的级别,一旦调回去,再如何步步为营,升职几率也必定微乎其微。 老爷子气得直跳脚,苦苦劝他再等个半年,半年而已,他现任的老上司就要离休,铺了路子的等他往上爬。半年而已,拿到了级别再回去。 半年而已,却不能再等。 她在相亲,她该死的在相亲。 她竟然在相亲! 她还没,还来不及,找到另一半! 她竟然,还是单身的! 可是,她已经在相亲了。不能,再等了。 不能等,一秒也不能等。 调职申请,他递得顺手。 老爷子举着拐杖揍他:“死孩子,自毁前程。” 是的,自毁前程。 他早知道了的。 自从许多年前的夏天,在冰上曲棍球场上,不经意地抬头,发现铺天盖地的白色影子里,那一抹裹得严实的玫红,前程,早已毁了。 只是,即便是毁,仍抵不住,心底里,小小的,暖暖的期盼。 他们的岁月流年(2) 我承认,偷窥自己堂弟的归国生涯,是一件极其变态的行为。但我却乐在其中。我找了大量的征信社,日夜为我工作。 我的小堂弟,在我身边的时候可恨又可爱。我常常斗不过他,他却很喜欢我。我有点讨厌他,但又不得不佩服他。他比我更有尤家人的特质,深藏不露,善于权术。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让全世界的人喜欢他,或者怕他。他跟我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即便是这样不多的时间,他已经开始试着掌控我。不是没有试着挣扎,只是发现了徒劳,于是放弃。我操纵我的员工,再心甘情愿被他操纵。这是我们之间的游戏,极具挑战性的游戏。 可惜,他回国了。 开始我只是好奇,他那种习惯了掠夺的兽类,回归到极其崇尚中庸之道的国度里,该是怎样的一种盛况。 要搜刮尤家人的行踪,并不是一件太过容易的事。征信社用尽了一切的力量,每周给我汇报一次,尽职尽责。找到的答案,却让我极其失望。我的小堂弟,竟然收敛了爪牙,打扮得跟纯良的中学生一样,活得惬意。 为什么?这明明不是他。是什么原因,让他不惜敛了锋芒? 于是,我发现了她。田箩。 尤家人的血液里,果然流淌着相同的因子。我的堂弟对她的兴趣,完全不下于我。她活脱脱就是一个吸引尤家男人的典范,深具涵养,大方得体,聪慧而又低调,拥有东方女性特有的柔美。最重要的是,她爱照顾人,还忍耐力十足。我的小堂弟粘着她,就像我的Ann。曾经的Ann。 她不是Ann,我清楚地感觉到了,明明不是,甚至也完全不像,但,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在意。 说不出,究竟是不是兴趣。 只是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引力。 这种引力,鬼使神差地推着我,对于征信社每一周的汇报,充满了耐性与期待。 明明是无聊的生活简报,明明没有任何值得我浪费时间与精力的价值,仍是忍不住追寻她的轨迹。 她获奖了,她换冬季的校服了,她帮同学画黑板报所以上课迟到了,她钢琴又可以考级了,她因为考试熬夜复习了,她学会游泳了,她开始教蒙可学中文了—— 于是,我也请了中文老师。虽然很忙,虽然觉得中文很没趣,虽然知道做这种事很无聊。但是,学学呗,那是她所熟悉的语言。 她拒绝蒙老头送的房子了,她为了我的小堂弟放弃钢琴了,她说服我的小堂弟参加学校组织的郊游了,她陪着我的小堂弟去打球了,她被我的小堂弟气哭了—— 哭了?怎么忍心,让她哭了。第一次,心底里有一种说不上的感觉。有些甜,有些酸。还有一些朦朦胧胧的了然。 一直以为,自己的小堂弟,是把她当成了Ann。任性别扭,对着一个大自己三岁的Ann的影子。应该会喜欢的,她的呵护与温暖。但,怎么也没想过,大了三岁的喜欢,其实也可以是真正的喜欢。昭示出一副男人对女人的,在意,与占有。 她不是Ann。 连自己都能感受得到的,我的小堂弟,不可能分不清。 原来,是喜欢。 越来越多,无法控制的喜欢。 无论是我,或者是我的小堂弟。 她被我的小堂弟吻了,她拒绝隔壁班班长的告白了,她让我的小堂弟在她家里过年了,她陪我的小堂弟去旅行了,她给我的小堂弟送情人节巧克力了—— 心里的感觉,已经不能用言语来形容。本来只是好奇,原本也只是恶趣味。到了后来,上了瘾,变成欲罢不能。明明,隔了大半个地球。明明,离得那样的远。明明,早已经知道,只要是尤家男人看上的,总不可能逃的掉。更何况,看上她的,是我那个深藏不露且善于操控的小堂弟。绝对,不可能会失手。连百分之一的可能都没有。明明所有的一切,都已经那样的明白,却为何,掐不息心里那一丝丝,微弱的期盼。 突然很想要回国。 这么多年,自从离开,从来,没有想过还有回去的一天。 总以为那里的一切都已经陌生,却抵不过那一抹,其实从未真正见过的影子。 她笑起来那样的甜,她那样的可爱,她在阳光下,比阳光还暖。 直到现在,我仍忍不住会想,如果,先发现她的人是我。如果,先回国的人是我…… 如果,也不过仅仅只是如果。 已经发生的,无论是谁,都没有办法再改变。 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的小堂弟,离她越来越近。一年又一年,花了无数的时间,用尽了心机,一步一步,靠近。 也许,就要成定局了。 征信社给我的报告,我已经越来越不想看。她看我的小堂弟的眼神,分明,有璀璨的星光。 却从没想过,她眼里的星光,是动摇,也是转机。 她想要离开了。 离开我的小堂弟。 因为,她也已经开始发现,却不愿面对。 她想要逃离。无论我的小堂弟再如何强势,她仍是决定了逃离。 活该,这是我人生中,难得的快乐。 那个控制狂,机关算尽,步步为营,花了这许多年,终于在她身边,垒起了城堡,想要占有。却偏偏,她不稀罕,挣扎着,要逃出围城。 活该,活该。 这世上,总有可以让他乱了阵脚的事,总有他无法掌控的人。 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却偏偏换不回她。 这是机缘,可遇不可求。 许多年以前,我的小堂弟,明明发现了Ann的企图,依然选择了让我万劫不复。好,好,果然是,山水有相逢。 绝对,不能给他时间发现。绝对,不能让他再有机会布控。 我终于收拾了行李,回到那个久违的国度。 助她一臂之力吧。既然如此想要离开。 逃离了,也好。从此,可以自由自在。有一天,当她不再会记起这些成长的岁月,我会找到她。 在老王的店里,我第一次,真正的见到她。明明已经认识了这许多年,明明已经这样熟悉,明明知道她的一切,知道她伤心的理由,知道她在意的人,统统都不是我。 却仍是忍不住,在她抬起头,见到我,迷蒙中伸出柔柔的小手,哭着拽住我的衣角缩进我怀里的时候,心跳得控制不住自己。 原来,她本人,是真的,这样柔,这样暖,这样的诱人。 也难怪,我的小堂弟,会如此执迷不悟。 她在我怀里,一遍一遍喊着我的小堂弟的名字。显然,她早已经喝高了,认不出我们的区别。 我们,原来,真的长得这样像么? 近在咫尺的距离,把这些年的念想,统统都变成了零。我甚至有一种冲动,在我的小堂弟到来之前,带着她离开。 至今,我仍然在后悔,也许,我当初要早决定那么一秒。也许,仅仅只是也许,就会拥有与她纠缠一生的资格。 只是,那么一秒,我的小堂弟已经到了。看见她,倒是愣了愣。听到她口口声声的胡话,一把把她拽了过来“田箩,你这是为了出国,干的蠢事呢?” 她不管不顾,只盯着我的小堂弟:“谁说我要出国?我不出了!” 语气是赌气,是挑衅。却柔媚得诱人。 我就站在她的身边,一伸手,就能碰触得到,却什么也没做,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小堂弟带着她离去。 心底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这么些年,都已经等过了,绝对,绝对要忍住。 等了这样久的机缘,布了这样精致的局,不可以功亏一篑。 只要……只要,过了今夜。 过了今夜,我的小堂弟,就会活生生自己亲手拆散他的控线,不得不放手。过了今夜,她就从此可以自由。 只要,过了今夜。 这样的夜晚,又是那样迷人的姿色,再加上醉后小小的冲动,我的小堂弟,等了那样的久,不可能把持得住自己。 我开着车,跟在他们身后,直到亲眼看到我的小堂弟带着她进了酒店,才掏出手机给林秘书打电话。 该安心了的,这个局,他绝对,逃不掉了。 该安心了的,过了今夜,田箩,从此可以跨出围城。 该安心了的。 心里泛起的一丝烦躁与挫败,让我忍不住暴躁。明明,明明是自己安排的局。为什么,会这样的不舍与心疼。 这个局,效果,出奇的好。 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我的小堂弟被逼着不得不放手,我也终于让自己痛到了极限,盼到她上了去加拿大的飞机。 我刻意买了跟她同一班飞机,就坐在她的身边,看着她,一直哭,一直哭。 心里早想好了的台词,早设好了的场景,安排好的相遇,终于,都被她的眼泪打乱。 她这样的伤心,这样的难过,给她一些时间吧。 不要,轻易地打扰她。 最终,什么也没说,只给她递上一张洁白的纸巾:“小姐,擦擦脸吧。” 所有的安排,最终,只换来一句话。一句而已,她甚至没有抬眼认真的看过我。 但,无所谓了。 只要给她时间,总有一天,她会发现我。 我回了美国,开始积极地开拓我的版图,想要尽快变得强大,能与我的小堂弟抗衡。总有一天,我想要得到她。我的小堂弟,总不可能这样善罢甘休。我,要在那之前,把自己变得足够强,强到可以留住她。 小堂弟的路子,我绝不可能,再走一次。 所以,给她时间,我,也同样需要时间。 等她忘了伤痛,等她从新开心起来…… 我把征信社的主力,都集中在调查留在国内的小堂弟身上。我给他设了无数的障碍,让他没有心力也没有精力再去关注加拿大。他尽了全力,在成长,在变强。我知道他为了什么,也知道他在酝酿什么。但,不可能,绝对要在他重新掌控局势之前,变强。 直到现在,我终于明白,尤家的男人,太过执着,所以,总犯同样的错误。 比如,我的小堂弟说了放手,就逼着自己在重新控制局面之前,不闻不问。 比如,我决定了要等,就逼着自己在时机没到之前,也不闻不问。 以至于,她爱上了别人。 不是尤家的,别人。 征信社的老总,把她的资料摆在我面前的时候,说:“您过去关注过,我们顺便收集了。只是您没问,所以一直没给您,她其实已经不是威胁,尤先生,您看过了如果没什么问题,以后我们将不再调查这条线了。” 不是威胁了,我却怒了。 那样多的照片,都是她跟别人。 凭什么?是我一手促成了她的自由,是我给了她空间,是我帮她跨出了围城。 凭什么,她的笑容,却是给了别人? 不是我,也不是尤家的任何人! 温哥华,果然是一个过于温暖的城市! 我不许,绝对不许! 与其跟别人,不如…… 不如,亲手毁掉。 那样多的资料,我亲手,一张一张,重新整理。整理好了,打了包,让公司里的高级技术顾问,直接塞到了那个人的邮箱里。 她的温暖,从来,不是属于我。 但,也绝对不许,属于别人。 这样的执念,我知道已经接近疯狂,却仍是忍不住。 与其,成全她的幸福,不如,把她留在小堂弟的身边,变成武器。一个,可以对付尤家那个深沉的掌控鬼的,强大的武器。 落幕 田箩坐在办公室里,一边瞄八卦杂志,一边给沙发上哭得毫无形象的蒙可递纸巾。 时不时有人抱着文件敲门进来,喊一声:“田箩姐。”,然后惊悚地看一眼沙发上几乎可以用嚎啕大哭来形容的访客,再假装若无其事地把文件放下,低眉顺目,退出去,关门。 田箩办公桌上越堆越多的文件,终于让蒙可忍无可忍,哗一下站起来,几步冲到门口,咔一声把门锁了起来:“操,这群混球,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就故意找借口进来看我笑话!”说完回过头,看田箩依然认真地捧着正在研读的杂志,哭得更加响亮:“箩箩姐,你说我要不干脆请律师团,告死这家死杂志!” 田箩呵呵笑了两声,举着杂志的封面,有些无奈:“告啥呀,人家写的不都是事实么?” 杂志封面上,偌大的标题:“蒙家千金高调倒贴被拒,亿万身家成求婚障碍”。 内容洋洋洒洒,极其详实且图文并茂地写了蒙可在全国医界学术交流会上向院长小开苏医生大胆示爱求婚,医学新贵苏医生脸色苍白落荒而逃的经过。 田箩一早进办公室,就已经收到不少那群太子党打过来的电话,让她赶紧去买这本杂志,大多都是笑岔了气的幸灾乐祸,还有说自己买了好几打到处发放给亲朋好友的。这群人平时没少在蒙可这儿吃瘪,如今可等着看笑话了,自然是能怎么落井下石就势必做足了功夫的。一看文章结尾处,大多引用的是知情人士A透露,知情人士B描述,怎么看都像是那些个落井下石的家伙做的恶作剧。 田箩自去年老板从国外带过来的秘书科科长Cindy被调回了国,就接了秘书科的接力棒,好歹也算是潇潇洒洒一外企里响当当的年轻中层小金领了,忙得一窝蜂的,还没来得及花时间关注这事呢,蒙可自己提着杂志冲办公室里来了,一来就呼天抢地的,恨不得把全世界知道的人都杀了。 “告不成,要不,你让你们家尤殿,帮我把这不要脸没水准的杂志给和谐了?”说着又哭了:“不然我哪来的脸活下去呀。爷爷要是看到了,还不把我打死。苏然求婚那会爷爷就逼着我嫁,我那会死活不愿意,爷爷就说了,哪天后悔了敢在他面前哭,他就把我扫地出门。箩箩姐,你说,我是不是自作孽呀……” 田箩只能又给她递了纸巾:“哪能说和谐就和谐啊,蒙可,你真当尤殿能一手遮天呢。”更何况,该看到的人,怕是早就看到了。 蒙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怎么不能?那前年他高调幕后转台前,刚执掌LK那会,你被拍到深夜跟York碰面,人家写得多含蓄啊,怀疑是约会而已,他就把人好好一娱乐杂志和谐得只能跑去做财经了。怎么轮到我,就不行了。说到底,你们就想看我笑话,苏然个混蛋,我不就拒绝他求婚拒绝了几次么,至于这么小气么,我都主动开口了,他还当众闪人!MD,早知道当年趁着老娘还是个处,就该好好选对人!” 田箩无语,苏然那哪是被拒绝了几次。简直就是比101次求婚还艰难。追着蒙可屁股后头跑了整整4年,跑得人尽皆知的连蒙老爷子都感动了,蒙可愣是不嫁。苏然伤心也伤心过了,心里建设也建设无数次了,好不容易停止攻势打算换个天下太平,结果风水轮流转,蒙可接了蒙老爷子的班,越发有躁狂女强人的彪悍倾向,苏然在医院里兢兢业业,救死扶伤得多了,人越发魅力了,到处惹桃花,上到小伤住院的企业千金下到小护士,迷倒老大一片,蒙可才终于忍不住反攻,结果不攻则已,一攻惊人,直接华丽丽地在人苏然全国学术交流会上第一次战战兢兢作报告的当口求婚了。 那叫一个直接,这世上大约没人能超越蒙可的境界了。 “别哭了。这不就八卦么,都添油加醋的,过几日大家就都忘了。而且,也不全都是坏事,至少那些个花花草草的看了,也不好对苏然太放肆不是?”田箩只能净挑好听的安慰。 蒙可当真是不哭了,想了好一会,撇撇嘴:“箩箩姐,你瞎安慰人。那些个不要脸的小狐狸要真能识趣,就不叫小狐狸了。你自己想想这些年,巴在尤殿身边不识趣的什么时候少过?你俩的关系,明着没人说过,私下里哪还有不知道的人?根本一点用也没有,要粘的照样粘着。箩箩姐,还是求婚实在。虽然我一直觉得,婚姻这东西都是上辈子的人瞎起哄的烂原则,但其实我们也别太坚持了。” 田箩皱了皱眉,婚姻,她的确是,从来没有考虑过。 只觉得一切都顺其自然了,当初和尤殿在一起,也是她步步紧逼,才换来那个骄傲的太子党低头,太过的奢求,她没有想过。 好不容易把蒙可安抚下来了,下午下了班,换了小礼服陪上司参加颁奖晚宴。 会场里却正巧碰上了尤殿,被一群熟面孔的名媛围着,老远的见着她,撇下人群自个走了过来:“田箩,你也来了?”上下打量了她好一会,伸手揽着她的腰,在耳边喷气:“这礼服真不错,姐,我眼光好吧?” 礼服是尤殿送的,特意让人从美国空运回来,前两天田箩就收着了。 田箩也学着他打量尤殿身上考究的正装。这人,自己讲究,连带的也替她讲究。 毕竟是公众场合。田箩白了尤殿一眼,轻轻把他推开了一些:“不是说要在美国待一星期么?什么时候回国的?” “刚下的飞机,就让部里的人给接了来,非喊我当颁奖嘉宾。我先头还不乐意呢,哪想到会碰上你呀。”尤殿也没坚持,放开她,随手整了整领带:“你跟单位里说一声,晚点我送你,别坐公司的车了。” 田箩顺从的点头,看他把好好的领带整得更歪,忍不住伸手帮忙:“站着,别动,歪了,我帮你重新打。” “唉?没有镜子,看不着。”尤殿听话地站定了,很自然地仰着头给她帮忙打领带:“姐,听说,蒙可跑去给苏然求婚,把人苏然吓跑了?”语气是颇嘲笑的幸灾乐祸。 田箩一叹,嗯了一声:“今天跑我那哭了一天了。苏然也真过分,媒体也是,什么事呀不分轻重就恨不得宣告得天下皆知。” “活该。我现在还没见着那杂志呢,一会记得提醒我喊秘书送几本过来,我看要写得好,拿去喊咱旗下的媒体都统统追踪报导。”笑得颇落井下石的:“整不死她蒙可,怎么对得起苏然。” 田箩怎么也不好意思说,蒙可还单纯的想着尤殿帮她和谐别人呢,要知道了这太子是反派角色,又得闹腾了。简直火上加油。忍不住伸手用力拍了他一下:“多大的人啊,幼稚不幼稚啊你。York没跟你一块回国?都整一年多没见过他了,他在美国好么?” 尤殿斜着眼瞄她:“怎么?想他?”轻轻哼了一声:“约了会,感情是不一样啊姐。巴巴的谁也不问,偏问他。也没见你问我在美国过得好不好。”赌气似的,把她整领带的手给拂开了。 田箩笑了。这么多年,再怎么成长,再怎么外表成熟,这人天生别扭的毛病是不会改的。 尤殿却笑不出来了,盯着她:“姐,连蒙可,都知道要求婚了。你当真,就这么放心我?” 田箩沉默,没有回答。伸手想要继续帮他把领带扶正,一个清甜的嗓音,插了进来:“尤殿,颁奖典礼快开始了,你怎么还在这儿呢?” 粉嫩的一个倩影,二十出头的年纪,是最近社交圈里新窜红的宠儿,出身名媛世家,刚刚学成归国的董洁。 尤殿根本没有回答粉人儿的心思,只定了神的盯着田箩,一副非等到答案不可的执拗。 田箩却笑了,甜甜的礼貌的笑容,冲着董洁:“董小姐。” 粉人儿只用眼角余光瞄了田箩一眼,就整个关注重心重新回到了尤殿身上:“过去坐下吧。爸爸把我的位置安排在你旁边了,一会你当颁奖嘉宾,我领奖,可以一块上台。”说着主动伸手,挽上了尤殿的手臂。 尤殿微微挣了挣,就停下不动了,看田箩的眼神,透着刻意的古怪。 田箩只看了尤殿被挽着的手臂一眼,依然是甜甜礼貌的笑容:“晚宴快开始了,我也得回座,不打扰了。” 转身要走,却被尤殿一把拽住了:“田箩,你这是什么意思?”完全不顾身边粉人儿有些诧异的眼神。 田箩被拽得重心一偏,堪堪站稳了脚步,才叹:“尤殿,别任性。” 尤殿脸色一紧,当真放开了她,挽着董洁走了。 田箩看着尤殿回了座,才回的自己的座位。她的老绅士的上司见着她,笑眯眯地为她拉了座位。颁奖一开始,田箩的上司第一个上的台当颁奖嘉宾,任务一完成,立刻找了借口离开了会场,剩下田箩代表公司继续撑场面。 田箩坐了一会,站起身来上洗手间。长礼服特别需要小心照料,田箩小心翼翼地,深怕弄脏了衣服。心里轻轻的叹,尤殿,他的意思,她又怎么会不明白? 婚姻,过去他从不曾提过。这一年来,虽没有正式的求婚,暗示却是越发频繁了。 他,是真的想要留下她,一辈子吧。 他想要什么答案,田箩懂。只是,当初告白的时候,就已经打定了主意,绝不会让自己,成为尤家的负担。所以,一直不去想,不期盼,不想要求太多。只要彼此都在身边,就好。 想着尤殿表情里的那抹坚持,看来,是该重新考虑他们的关系了。 洗手间外头的化妆室里,传来女生熟悉的声音:“米米,我跟你打赌,尤殿我绝对可以手到擒来。” “董洁,别说我没提醒你,他可是有固定女伴的,尤殿跟田小姐的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你是说那个秘书?”董洁的声音,带着笑意:“新鲜感罢了,能维持多久?” “不是呀,我大学的时候跟尤殿同一个学校,比他小几届。那时候田小姐在圈子里就已经很有名了。人缘好,性格好,尤殿那时身边还有些女伴,但除了她,也就没有固定的了。所以后来知道他俩在一块,还觉得挺理所当然的。你刚回国不知道,这几年,尤殿几乎就没闹过什么绯闻。” “是么?看来,是我小看了那个女秘书啊。也是,如果能攀着尤家这么些年不变,也确实需要些本事。她什么家底我能不知道么?说白了,她哪配得起尤家?就一父亲还在位,也是再几个月就够年龄退下去的人了,到时候,我倒要看看她拿什么身份,在圈子里立足。” “也是,她母亲过去也颇有些名望,但也是大半年前就退了,这会儿说白了,就仗着尤家给她撑腰,别人当她的面,还都称呼她一句田小姐。她除非真当了尤家女主人,否则,也就是没爪子的猫了。” “米米,你看着吧,我今晚就要让她好看。哼,一会尤殿要给我当颁奖嘉宾的,我就算在台上吻了他,那个女秘书又能怎么样呢?我要提前让她知道,什么身份,叫做无足轻重。” “呵呵,董洁,或者你也跟人学习学习,什么叫做大方得体。男友让人吻了,也别生气。呵呵。” 声音逐渐远去,直到听不见了,田箩才从洗手间里出来。 脸上一抹淡淡的笑意。 日子过得太舒适,尤殿把她养得太好,一直不闻不问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就快要忘记,外头的世界该有多么的精彩了。 提前知道,什么身份,叫做无足轻重么? 想要学习,什么是大方得体么? 那么,就给她们机会吧。 脸上的笑意,依然淡淡的,浮着一股从容。 田箩回到晚宴现场,颁奖典礼已经进行了好一阵子了,看看座位,董洁已经回到了位置上,正仰着头笑得一脸灿烂的与尤殿说话。 田箩从包里掏出笔,刷刷写了一行小字:“我先走了,尤先生请自重。”也没署名,折整齐了,交给服务生,让递给坐在前排的尤殿。 提着小包,出了会场,也没叫车,只沿着路边慢悠悠的走。 其实穿了礼服,并不适合走路。才走了没多远,脚就被高跟鞋磨得难受,索性停下来,在路边找了个树荫靠着。 比预计的久些,一辆惹眼的德国小跑,呼一下超过她,又在她前方不远处刹了车,尤殿从车里跳下来,几步冲到她面前,脸上隐隐的焦急,却仍满口的怒火:“田箩,你这是生我气呢?” 田箩被一把拽住,跌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我哪不自重了?我不就让姓董的女人挽了下手臂么,哪不自重了?你凭什么就这样就生我气?我要的答案,你从来不在乎,从来你就不在乎我,该生气的人是我,田箩,该生气的人是我!” 尤殿大约是真的动怒了,话说得很急:“你说,这么些年,我待你到底哪儿不好?我让你辞了职到我公司来,好能够护你周全,你不愿意。我安排了人让你父亲再提一级,你不愿意。你母亲还没到年龄呢,那样多的机会任她选,你却坚持非要尊重她,让她退下来了。我想尽了办法要对你好,你偏偏每一样都跟我唱反调。你说,哪一件事,我没听你的?我对你这样好,你还跑去跟York约会,听他跟你告白,还哭了!我对你这样好,甚至连蒙可都知道去跟苏然求婚了,你却从来没给过我一句承诺。田箩,你说不想当我的软肋,根本是借口。你根本,就是怕我缠着你,就是不想要嫁给我!” 尤殿把田箩搂得紧了,听见她在怀里轻轻的问:“颁奖,你颁了么?” 几乎气结:“颁奖!见鬼去吧。你丢了纸条就跑,然后指望着我坐那儿傻子一样等着当颁奖嘉宾么?田箩,你以为,我就多了个颁奖任务,就不敢追出来了?你以为我就会放你跑了?田箩,到底是你傻,还是你觉得我会傻到这种程度?” 果然,没有当成啊,颁奖嘉宾。 第一次上台领奖的新人,响亮亮一个名门世家的背景,要里子要面子的一样少不得,还那样高调的特意安排了尤家太子坐身边衬托来着,突然没了颁奖嘉宾颁奖,自个站在台上,这得要怎样高深的涵养,才能够练就出若无其事的大方得体?这得要多厚的脸皮,才会悟不出什么身份,叫做无足轻重么? 田箩觉得自己残忍,这些年,手段越发不留情面了。却又因为尤殿的语气,忍不住心里的甜蜜,终于柔柔的开口:“尤殿,不是我觉得,而是,你真的傻唉。”传说中LK的心机王控制狂,怎么会,被她利用得如此得心应手呢? “你说什么?!田箩,你不要以为我真就在乎你!你再说一遍试试,我保证——” 尤殿的保证,又没有机会说完。 这一次,是田箩主动,大马路上的,就封住了人家的唇。 尤殿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在听到田箩热乎乎一句:“抱我,去你家好么?”就直接投降了。 田箩觉得自己从没有像这一刻这般清醒。眼前的人拥着她,明明很生气,却又很温暖。他给的温暖,贴着她的脉搏与呼吸,连最销魂的时候,都仍忍不住在她耳边抱怨:“姐,嫁给我,真的就那样差么?我会保护你,我花了这样长的时间,甚至不惜把自己推到了台前当目标,就是希望,能够让你幸福,可是,你为什么,要一直拒绝我的保护?” 田箩觉得心跳一直在变快,明明已经喜欢了那么多年,明明已经习惯了他的幼稚与任性,明明早就听多了甜言蜜语。却仍是抵不过,每每他在耳边半成熟半撒娇的话语。 他在她面前的容忍与撒娇,会让她在心底里一遍又一遍的肯定,这些年,一步一步的放弃与付出,其实,都是值得的事情。 田箩笑得柔媚入骨,极尽挑逗。惹得尤殿喘息愈重,无法把持。 她觉得自己很傻,这样难的缘分,这样深的守候,竟然差一点点,就要错过。 幸好,她仍然坚持,勇敢地在父母面前,坚定地说:“我爱他。” 母亲哭着一直揉她的脑袋:“傻孩子,你知不知道,你选的路会有多苦?” 父亲沉默着,直到新闻联播从头到尾地播完,才终于站起身:“孩子,我们都希望你能幸福。” 于是,选择了淡出。 父亲说,辛苦了一辈子,是该休息了。 母亲说,辛苦了一辈子,是希望你能幸福。 身为田家唯一的女儿,从小就被教育得淡定而低调,懂得付出,懂得守护,懂得为了她爱的家人而曾经选择卑躬屈膝。于是,终于找到了最爱的人,于是,决定为了爱人,重新布一个局。属于田箩的,淡定而低调的局。 母亲已经退出了曾经的舞台,父亲也即将两袖清风,而她,站在尤家设的圈内,有着自己的世界。从今以后,田家,再不是尤家的包袱。攀了这样久的门槛,早已经知足。 淡出吧,从此田家,再不是圈内人。没有了利益,失去了价值,她的父母,用从容的退出,换她站在尤殿身边的资格。 4年前,她站在机场,对尤殿说:“我不是你的母亲,没有那样庞大的家族,不会成为尤家的负担。” 花了整整四年,他说:“我想尽了一切的办法,要对你好。你为什么要拒绝?”她其实,不是拒绝,只是,因为他的好,所以,想要对他更好更好而已。 田箩拥着尤殿,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尤殿,我一直,很爱很爱你。” 尤殿用力地吻着她:“爱我,却不愿意嫁给我。”是委屈,是控诉。 这样的在乎,这样的爱。 终于让田箩忍不住松口:“再等半年好么?等我父亲退下来,我,就嫁给你。当真真正正的尤夫人。” 他的母亲没有做到,选择了家族,放弃了厮守。 但是,她能做到。因为爱他,所以选择厮守。 秀姨说,每一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 于是,她选择了说爱他的权利。 田箩的话,尤殿听懂了。瞪大了眼看她:“田箩,你根本不需要,做到这样……” 田箩捂着他的唇:“我想要,一直在你的身边。” 尤殿愣了好久,直到田箩不满地扭动,才终于,弱弱地滑出一句:“姐,我现在才发现,你才是真正的布控狂。你其实早已经,偷偷控制我了吧?” 田箩想起晚宴里可怜的董洁小姑娘,忍不住偷偷缩了缩脑袋,学着尤殿的语气,蹦出一句不太有底气的:“胡说!” --------------------------------------------------------------------------------------------------------- 尤殿冲进田箩的办公室,一脸阴郁地把一本杂志狠狠地甩在她面前。 田箩莫名地拿起来,封面主题是:“董氏太子女颁奖典礼出丑落泪,疑奖项早有内定。” 于是便强作镇定地笑了笑:“这不都是因为你么,怎么冲着我发火?”尤殿莫不是,看出她的小把戏了? 尤殿皱着眉,哗哗翻了几页:“不是封面,是这儿!” 内页里触目惊心的标题:“LK集团掌门人,街头激吻让潜规则浮出台面。” 旁边小小的配图,田箩只见着背影,尤殿的脸却几乎整张都露了出来。 田箩无语地看着面无表情的尤殿。反正,露脸的又不是自己。 尤殿眯着眼,恶狠狠地盯着那张内页里的图:“我要并购这家不知死活的媒体,改成儿童刊物!” 田箩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杂志名称,正好跟蒙可哭死哭活说要尤殿和谐掉的是同一家,倒霉的X周刊啊,难道,是蒙可怨念的诅咒? 此时的蒙可,还躲在自家的豪宅里,哭得两眼红肿地拿着过期的X周刊诅咒:“MD,X周刊,老娘咒你一辈子给小屁孩写鸟故事!永世不得翻身!” 最后的番外 “LULI,别臭着脸了,楼上会议室马上就要散会了,你再不准备好,一准给新领导留的印象不好。”同事抱着大堆的文件经过LULI身边,看她还坐桌子前两手托着腮闷闷不乐呢。 LULI闷闷的站起身,随手抄起桌上的传真。这传真是国内专程赶在周末假日结束前传过来的,还打了电话特地吩咐了人接收,再转交到她这儿,内容详细具靡地记载了她的新上司莫参赞的个人喜好及需要。 喜欢喝绿茶很少喝咖啡、习惯用手帕不用纸巾、办公室一定要放绿色植物、文件需要摆在他桌面的左上角而不是右上角、写字只用X牌的签字笔不用办公水性笔、每天早上要在桌面上给他放一只苹果,一般事务性的应酬尽量少安排在晚饭时间…… 洋洋洒洒好长的一份,最后用括号注明了,如有不尽之处请多关照。 多有爱的传真啊,都详细成这样了,还能不尽?这莫参赞,得是多挑剔的人啊! LULI又开始怀念起退休的老上司了,每天领着她加班加点兢兢业业,把全身心投入到事业里,常常连开会都忙得忘记打领带,或者西装袖扣掉了也不知道。 所以说,国内过来的,果然尽是些恶习难改享受惯了的主。这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LULI一脸认命地开始泡绿茶。心里忍不住的抱怨,她好歹也是专程被借调来的高翻,是来协助高难度工作的高翻!又不是私人秘书,凭什么要帮这种好逸恶劳的上司当佣人? 端着茶轻轻地敲了敲办公室的门,里头很利落的一声:“请进。”LULI面无表情,把茶给放桌上了。桌子那端的人抬起头,露出极其职业的笑脸:“谢谢。”看了一眼杯子,似乎对茶颇为满意。 LULI却并不出去,指着桌面左上角自己昨天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才从老上司堆得乱七八糟的公文里找出来整理好的大叠文件:“莫参赞,这些都是急件,实在不能再拖了,麻烦您优先花些时间处理。”眼角余光偷偷瞄了一眼小几上备的水果,提醒提醒也好,省得光知道享受,不懂得要工作。 桌子后头的人一边点头,一边站起身,开始往衣架上挂西装,还很认真地把微微的皱褶都拍平了。 “莫参赞,您记得,是急件啊。”LULI不放心地又提醒了一声,见他依然点头,才终于无奈地退了出去。 看来,以后自己可有得忙了。每天要照顾新上司莫名其妙的习惯,他态度又这样的懒散,心思也不在工作上,以后凡是工作上的事,怕多数都得靠自己了。 坐回位置上,开始很认真的核对老上司留下来的文件,老上司爱犯一些语法上的错误或拼错词汇,所以每每文件他改完了,自己总会帮忙再校对一次才放心。 刚改完一份,桌上的电话就响了,新上司的语气颇四平八稳:“LULI,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看吧,早预料到了,肯定哪个文闹不懂了。LULI答应着,特地从抽屉里翻出词典,夹胳膊下带了进去。 新上司这次头都没抬,指着桌面上右上角的文件:“那些,我都看过了,签了意见,拿出去吧。”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以后需要我看的,放桌子左上角,右上角的,就是我看过,你可以直接拿出去。” LULI愣了愣,这可是堆了整整一周的公文呢。就算是熟门熟路的老上司,不加班加点个两三天,也不可能一下处理干净了。他肯定,根本就没认真看!这人,怎么可以这样! LULI有些愤怒,忍住了,伸出两手去抱桌子右上角的公文,顺手把词典给放桌面上了。新上司这才拿眼角余光瞄了一眼词典,笑了:“有心多看看是好事,以后,别老范同样常规的错误。”重新低头做认真工作状。 LULI用眼神秒杀了新上司两秒,才不情不愿地抱着公文回来,有同事老远见着,就冲了过来:“哎,LULI,咱部门送过来那文批了没?压着好一个星期了。”从她手里翻出一份,顺手翻了一下:“哟,真批了。啊,你们新上司真本事,这样小的词汇不当,都帮忙改了。”挥了挥手里的文:“谢谢啦。” LULI回到座位,认认真真把新上司批过的文,都翻了一遍,发现每一份,所有的错字和小错误,都被小小黑黑的签字笔细细地改过了,批复写得整洁而流畅,根本挑不出错处。 想起他办公室案头上迅速减少的左上角和迅速堆高的右上角,忽然觉得那效率,不是乱七八糟堆满了文的老上司能比拟的境界唉。 中午解决了午饭重新回到办公室,LULI才反应过来,似乎莫参赞办公室的门,一直都没打开过。赶紧重新冲了绿茶端进去,发现他正一手握着一只啃了一半的苹果,一手在给身后庞大文件柜里的文件归类。 刚归出来的那一半,书籍被码得整整齐齐,文件夹统一变成了一个颜色一排的色系排列。见着LULI端茶进来,又露出了同样职业性的笑容:“谢谢。”指了指文件夹:“我发现,其实这里挺规律的,比如对外办,爱用黄色的文件夹,我们处的,则都是蓝色的。” LULI觉得心头一热。这个归类法,她和老上司建议了无数次,老上司却从来记不住。 “莫参赞,您别忙了,我来吧。”LULI这一次,主动挽起了衣袖。 新上司看了她一眼,没有推辞,重新回到办公桌前坐下,开始对着电脑打自己的文件。LULI偷偷的瞄一眼屏幕,只觉得他指尖飞快,用词稳妥流畅。 直忙到傍晚,接待办来了人招呼,说有公务晚宴,务必正装出席。LULI急急忙忙跟新上司请了假,说要回去换衣服,新上司点点头,极其和蔼:“别急,我等你到了,再一块出发,要迟就咱们处都迟到些呗,反正我第一天上班,准备不充分相信也值得原谅。”说着从办公室的衣柜里,取出一套笔挺的正装,搭了领带,认认真真地开始选领带夹。 LULI换了正装,再次赶回到部里的时候,大老远,就见着站在商务车边上,一身笔挺正装,整洁而一派风采照人的莫参赞。似乎本来就是如此悠哉从容,一整天的忙碌与繁复异常的公文,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般。 突然发现,原来,她的新上司,是长得如此体面的一个人啊。 LULI下了车,往新上司身边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走得太急的关系,只觉得心脏,控制不住地,越跳越快。 小说下载尽在http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灰色地带】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