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每天都在攻略我 作者:再吃两碗 本文文案: #温柔核善心宽如海正道仙师x人狠骚话多睚眦必报冥域谷主# 商栀又穿进了同一本书。 很幸运,不是恶毒女配,还是原来那个低调的炮灰角色。 按照剧情,不久后她将死在第一关反派boss手下,商栀觉得她还能苟得住,只要不遇上金手指逆天的男主,一切都好说。 结果她不仅遇见了…… 还被缠上了。 打完新手副本,为躲避反派追杀,她决定离开门派,不料男主化身狐妖,一路紧随。 深陷险境,他先一招佯装柔弱,委屈说:“我身单力薄,打不过他们呢。” 再一招嘤嘤大法,哄骗道:“仙师你快唬他们一句,就说你是谷主未过门的夫人。” 眼看敌人逼近,商栀只能厚着脸皮喊:“谷主是我未过门的夫人! 众魔使顿时如雷轰顶。 却听那不要脸的谷主道:“嗯……本座嫁予你,也不是不行。” 所有人都劝商栀远离荀然,保住小命。 道友A:荀然残忍狂傲,嗜血成性,你千万要避他而行! 道友B:什么?你已经在他殿了?喂,仙陵还有空位吗,买个墓。 商栀:“……”(一脸茫然看着面前给她削苹果的荀然本人,还颇为配合的张嘴咽了一块) #莫名其妙成了男主白月光怎么办# 【食用指南】敲黑板!! 1.男女主都打直球,无误会 2.惯例HE,1V1,SC 3.非传统仙侠,私设特别特别多!请勿考究比对_(:зゝ∠)_ 4.女主人设温柔心宽,脾气好但有底线,开局没有满级而且很菜!喜欢大女主爽文请移步其他对应好文! 5.男主美强惨,开局只剩美强,惨是过去式,战力值拉得很高,基本秒杀 6.轻松小甜饼,从头甜到尾,放心入坑!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甜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商栀,荀然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穿书后我成了男主的攻略目标。 立意:以不变应万变。 第1章 再相逢 狮蟒:请打开麦克风交流!是不…… 商栀现在遇到的情况很麻烦。 在她身后,是遍体鳞伤的青竹派弟子,而她身前,是上百名脸覆鬼面的冥域魔修。半月高悬于天,浓郁的血腥味、刀剑相撞的清脆回音混杂在飒飒空林,平添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意。 “师尊!虚妄谷趁掌门和戚师伯离山攻上聚灵峰,打伤了诸多同门,实在卑鄙!”身旁一名杏眼桃腮的红衣少女嘟起嘴,向她阐述目前状况。 她其实知道是怎么回事,事件起因,便是她那位好师兄为了救人,偏偏跑到仙冥两域的交界之地采灵草,结果人家上门讨公道来了。 商栀环顾四周,青竹派弟子横七竖八躺了一片,还站着的数十名弟子也或轻或重的受了伤。 “对面来了什么人物,竟把你们打得如此狼狈?” 按理来说,青竹派为仙域三大正派之一,和冥域虚妄谷正面交锋也不至于死伤如此惨重。作为原著书粉,她并不怀疑自己的剧情记忆出了差错。 一名聚灵峰弟子接了她的话:“商堂主,并非我们灵力不济,是那冥域谷主今日不知发什么疯也跟着来了!” 闻言,商栀险些脚下一滑,顺着那人所指方向看去,百名魔修开道,四只魔气翻滚的穷奇兽抬着赤红步辇出现在她视线里。 红幔相映,榻上之人黑衣如墨,衣摆、袖口皆以精湛工艺绣上赤红回纹。他乌发披散,有两缕分至后首束起,睥睨之间邪气难掩,正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视线侧移,来人右手轻抚着一只白头海雕,那猛禽眼神锐利,却也极为温驯地蹭着他的手。 化成灰她也认得出,那是原书男主,荀然。 十年前,她第一次穿进这本男主视角无cp爽文,生活了一段时间。后来她得一位道长相助回到现实世界,本以为能重归正途好好生活—— 谁知就在一个月前,她一觉睡醒,居然又穿回来了! 要说荀然此人,身世成谜,暴戾狂傲,原本好好地在仙门宗派过着阳关大道,却遭其养父兄长陷害,不得不堕落冥域改修魔道。而后觉醒复仇、弑师上位,开启金手指“天枢塔”……最终败尽天下无敌手、统领三域、凌驾于众生之上! 商栀:“……”不对劲。 她这角色明明是个炮灰,从头至尾都没见过男主一面,今天为什么偏偏和男主杠上了?!而且书中虽然有这么一段剧情,但荀然并没有露面,纯粹是几个魔使在寻衅滋事而已。 这下怎么办? 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想必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淬玉堂主吧?” 循声望去,一名脸戴白瓷面具的少年徐步走出,和他身旁那些青面獠牙的妖魔鬼怪比起来,他极为难得的有个人样。 看着那刻有繁芜魔纹的白鬼面具,商栀很快从脑海中搜寻出他的身份——荀然座下魔使,名为云寒。 她抱伞挡在弟子们身前,语气温和:“正是在下,敢问贵谷为何要在我青竹派领域大打出手?” 云寒道:“一月前戚泽墨在荒山采走一株血异草,此草五十年生一株,算不上多珍稀,但荒山隶属冥域,他不声不响将其偷走,恐怕难当‘青竹三君子’的称号。” 青竹三君子,说的便是淬玉堂主商栀、青竹掌门,以及那位采草闯祸的聚灵堂主戚泽墨。 三人曾承同一师,修同一道,自上一辈长老退位接任以来都是同仇敌忾,和睦的很,在仙域中也极负盛名,但凡有邪祟作怪,这三人必定首当其冲将其镇压灭除,因此同得了“青竹君子”的号。 “你别血口喷人!师尊怎可能做偷盗之事!”弟子们忿忿道。 另一弟子怒道:“没错!而且荒山位于交界之处,怎么就成你们的地盘了?” 自古以来地界划分便不清不楚,此番两批人马争论不休,还有再度兵刃相交的趋势。 商栀注意到红衣少女惴惴不安地觑向自己,莞尔一笑,从容道:“莫慌,等他开口。” 眼看对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众弟子见她如此从容淡定,面面相觑,都表示不解。可还没揣测出这位堂主的心思,云寒便主动发声了。 他提议道:“不如双方各派一名弟子比试,若青竹派胜出,我们便立即离山,也不再提血异草之事。但若你们输了,就将血异草双倍奉还。商堂主,敢比么?” 商栀不假思索:“可以。”朝旁边使了个颜色,“红玉,去吧。” 红衣少女被她看得略一颤身,显然没料到是这个发展,低声道:“师、师尊,您不会真要我去吧……就我这修为……不得被他们削成肉片吗!” 商栀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她的肩,“当然,你可是为师的得意门生,这项重任舍你其谁?” 书里就是你上场的,为师也没有办法呀…… 话说到这份上,红玉心有余悸,但还是扭捏着去了,对方看他们这边派了个少女,也颇为风度地挑了一名年纪相仿的女魔修。 然而,从第一招起红玉就一直处于下风,那魔修出剑角度刁钻,直取要害,她被剑风压得一口气都喘不完整。见状,有弟子拔剑就要出手,却被商栀拦下,“别动。” “堂主,再这样下去咱们就要输了!” “就是啊,难道真要双倍奉还血异草吗?咱青竹派挖空了也没一棵啊……” 商栀朝他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目光落在不远处树枝上的一条毛毛虫上。实际上,毛毛虫便是这场任务的关键道具,原主就是利用它帮助红玉取胜的。 她假装气定神闲地笼起大袖,暗自捏诀,不多时,便将那条毛毛虫悄无声息地移到了魔修肩头。 那女魔修感觉到肩上瘙痒,低头一看,瞬间脸色煞白,手中长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就是这片刻的惊吓,给了红玉可趁之机,她剑锋一转,毫无阻碍地将剑架在她侧颈。 很快人群便爆发出一声欢呼:“好!赢得漂亮!!” 红玉一脸茫然,显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赢的,她懵懵懂懂回到原位,问道:“师尊……您是不是暗中帮了我呀?” 商栀摆手道:“话不能这么说,为师不过略施小计罢了。要谢,就谢那位毛兄吧。” “毛兄?那是谁?好厉害啊!”红玉惊叹。 就在此时,商栀徒然察觉到一道目光,凭直觉看去,顿时感觉一缕寒冷凉气自脊梁骨蔓延而上。 万万没想到,荀然竟是从一开始就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此刻像是发现了有趣的猎物,目光煞是危险,却也暗藏笑意。 商栀不禁后退了一步,被红玉堪堪扶住,“师尊,您没事吧?可是有哪里不适?” “没、没事。”她摆了摆手,眼神却闪躲着不敢再往步辇看了。 忽然之间,横列整齐的魔修中突然冲出一个气势汹汹的青鬼面人,指着人就破口大骂:“谷主坐镇你还能输!我怎么教出你这么个废物!” 女魔修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是弟子疏忽,望谷主责罚。” “你磕死在这也是贱命一条!没这个本事,还他娘的自荐上场,不仅丢虚妄谷的脸,谷主的脸也被你丢尽了!杀了你都不解恨!” 虽然看不清她面容,但从颤抖不已的双肩来看,这孩子被吓得不轻,毕竟一条毛毛虫哪有她面前这群魔头恐怖。 作为扔毛毛虫的“幕后黑手”,商栀良心不安,咽了口唾沫,还是劝道:“魔使大人冷静,她不过是个孩子,不至于……” “我处置谷内弟子,关你屁事?商堂主倒真把自己当回事。”青鬼魔使语气嘲讽。 红玉听他这话,也是一股怒气窜上心头:“我师尊乃三君子之一,你如此辱骂弟子,怎就说不得了?” 那魔使冷哼一声:“青竹君子算个什么玩意儿?连进冥域给老子擦地都不配!哈哈哈哈……”他这一句,惹得身后几名魔修都捧腹大笑,鄙夷之意尽显。 可他还没笑完,一道赤黑魔气如牢不可破的枷锁遽然禁锢住他的喉咙,他脸上的青鬼面具顿时爬满裂缝,“啪啦”一声碎落,露出那张因血脉被堵而发青发紫的痛苦面容。 泛白的双眼挣扎着望向步辇里若隐若现的人物,“饶……”话未说全,魔使被狠狠甩出几丈远,“砰!”地撞在树上,那粗壮树干“喀咔”几下,应声折断。 这一招杀鸡儆猴极为有效,方才还在揶揄的几人浑身一僵,瞬间缄默。 云寒倾身问步辇中的人:“谷主,怎么处置?” “撕了他的嘴。”那人不咸不淡地说。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青竹派弟子们更是额上冷汗涔涔,万一他一怒之下毁约怎么办?毕竟以荀然的名声,要他遵守约定离开简直是异想天开! 他们在心下直犯嘀咕,虚妄谷的魔修们也百思不得其解——谷主居然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让这件事过去了?! 依照谷主平日的习性来看,自己家门口的草被人挖走,屠剿整座山才正常,比试输了毁约又如何,反正他杀了眼前这群所谓的正派弟子就和碾死蚂蚁一样简单…… 众人还未缓过神来,下一刻,又听步辇上的人笑意不减:“商堂主,后会有期。” 商栀猛一个激灵,抬头,发现荀然眼眸中意味不明,透过红幔含笑看她,又是一阵心虚。 话音刚落,四只凶兽震天吼了几声,磨着爪子往后方撤。数百张千里符围成一张巨型阵法笼罩在他们上方,霎时魔修们如山风呼啸而过,顷刻间便消失不见。 黑压压的一片人撤离,聚灵峰弟子这时想给自己扳回一局,冷声道:“冥域宵小真是心胸狭隘,输了比试就拿自己人开刀!” 商栀叹了一口气,这位小兄弟显然没有看明白刚才一幕。她懒得解释,只道:“等你们师尊归位,让他多在山里设几道结界。” 戚泽墨人虽然不怎么好相处,但送草送药的时候还是很慷慨大方的。因此,帮他这个忙,除了剧情需要,商栀打心底也是愿意的。 只是希望以后别再和男主见面了,实在承受不住啊……那一句后会有期,言外之意便是,我下次再来摘你的狗头。 商栀:……苟命好难。 她吩咐叮嘱几句,遥遥望见红玉在帮着扶起伤员,这少女固然经常哭哭啼啼胆小的很,但资历尚佳,纯真善良,与她的内门弟子白玉一样是个可塑之才。 正想唤她过来帮忙,突然,大片阴影投射在红玉身上,似是从高处遮蔽了月光。 商栀一怔,抬头便见一条身形似蛇,面首似狮的庞然大物立在树后,线性瞳孔中折射着吞噬食物的贪婪,此刻正吐着信子紧盯红玉。 此怪名为狮蟒,名字十分朴素敷衍,实力却不容小觑。 尚在整顿后事的弟子们都没注意到那怪物,红玉背对着它更是浑然不觉,刚拾起一柄残剑,感觉到一阵湿热的粗气吹来,几乎要将她掀翻,扭头一看,霎时瞳孔骤缩,尖叫出声:“啊——!狮、狮蟒!” 说时迟,那时快,毕竟是第二次穿进这本书,此前又和戚泽墨一起下山除邪多次,商栀已然有了些许经验,她执伞就要冲上去,却听一声雕唳自头顶传来! 原本在荀然步辇上的那只白头海雕,此刻站在狮蟒头上扑腾着黑色羽翼,一道魔气自它足底灌入狮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遍布全身。 赤黑魔气自上而下贯通狮蟒的头,直像是要把这东西炸开。商栀眼疾手快卸下化云伞,转瞬之间便将伞遮在红玉上方! 绿色血液从炸裂的蛇身中喷射而出,如骤雨般倾泻而下!她揽过红玉的肩往一侧带,伞面“唰——”的一下被绿血浇了个遍。 狮蟒现身,众人再度警惕起来。一名弟子气得直跺脚:“虚妄谷真是小人作风!居然引狮蟒偷袭我们!无耻!” 脱离险境后红玉的身子依旧颤抖不停,商栀轻笑一声,正想安慰她,忽觉腿上一阵钻心剜骨的痛直入脑门!红玉低头瞥见她下裳,突然惊慌失措地喊叫起来:“师尊!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商栀随她视线向自己身下看去,发现自己的衣摆竟然覆上了一层粘稠恶心的绿液。这怪物的血液有毒,可令人在五个时辰内丧命,但凡挨到一点儿,必中无疑。 “商堂主被狮蟒血溅着了!” “快!快送去聚灵堂!”。 剧烈的疼痛自灵台传至四肢百骸,一片混乱中,她感觉眼前事物渐渐模糊,就连红玉的哭声也越来越小…… 真是失策……光想着防上面,却忘了脚下溅起的毒血。 她轻声说了句“没事”,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2章 狮蟒再现 商栀捶胸顿足道:“收!我收…… 商栀缓缓睁开眼,望见青纱床帐和四角的墨绿色束绳,仔细一嗅,似乎还有清雅的檀香味。 床榻旁,身着竹纹青衫的青年将笔架回笔搁:“我已拟好药方交给白玉,那药虽不可解狮蟒血毒,但尚能为你续命,你暂且先服用着,切记断药时间不可超三日。” 闻言看去,那人眉目俊秀,青玉高冠将乌发束起,飘逸出尘,正是青竹君子之一、她的同门师兄戚泽墨。 商栀嘴里“嘶”了一声,勉强坐起来收了收腿,毫不意外,只要稍稍移动便如火灼般疼痛不已。 原著中她被反派之一——水月门主当做替死鬼吊死在城墙上,死状可谓是相当凄惨,谁知这会儿又中了个剧毒,稍有不慎漏吃几天药就得暴毙而亡。 她不确定地问:“这毒……可解吗?” 戚泽墨答:“将血异草混合入药可解,但荒山那株我已交给问天宗,当时没想过你竟会被狮蟒这种凶兽所伤。” 他掐指一算,又道:“半月后会有一株血异草结于金乌国,你亲自去和国主交涉一番,那老头对仙域中人极为崇敬,想必会好心送你一棵。” “你的意思是让我下人界?” “不错。”戚泽墨下颌一扬,示意她看床边的轮椅,“你腿上溅了狮蟒血,毒清之前都无法行走,先凑合着用。” 商栀看了那轮椅一眼,莞尔道:“师兄费心了。” 戚泽墨看她笑得真诚,一双秀眉展了又皱,沉声道:“你就没半点恼怒么?” 商栀:“为什么要恼怒?” 戚泽墨:“……这一月来,你不仅性情大变,品味也与从前不径相同,若非我并未发现夺舍迹象,定会以为是哪只鬼披了你的皮。狮蟒此事更是奇怪,按理来说,你绝不会涉险去救一名资质平平的徒弟。” 这话不假,原著里的商栀是个标准的暴躁老姐,做事雷厉风行,绝不拖泥带水。然而,她虽然长得温文尔雅,斩妖除鬼时却像个杀神再世,曾在仙门大会上携佩剑离火冠绝一时。 再观现在的“冒牌”商栀,一反常态地穿着青竹派“教职工校服”——竹纹青衫,从不离身的佩剑也不知道扔哪个角落落灰去了,整日背着一把不知何时炼化出的白伞,行为举止倒和长相符合了。 他深吸一气,又沉重放下:“罢了。今日新入派的弟子要进山,你利索点回淬玉峰去,别误了……谁在偷听!” 商栀恍神了一会思忖往事,不过一瞬,便见戚泽墨召出一柄寒光芒芒、通体透亮的长剑。 那是他的佩剑——诸己! “等——”话还未落,戚泽墨就闪身出了房门,商栀赶紧磕磕绊绊爬上轮椅,双手疯了般驱动木轮。 说不定是哪个好心来探望她的弟子呢?有必要这么紧张吗! 戚泽墨一出,几名玄袍弟子也跟在他身后,一帮人风风火火赶到树林,成包围状拦住了遁走的红衣少年。极目迥望,那红袍掺着净白,颜色极艳,看样式应当是她门下的弟子。 她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他们,突然瞥见那少年的侧颜,脸色霎时一变。 商栀:!!!我天,男主! 日光穿透层叠的树叶,落在他半边脸上。没了步辇红幔的若隐若现之感,商栀能清晰地看见,他外形约莫十八九岁,并未化相,仍是几天前那张脸,即便身着道袍,也无法遮掩他一丝一毫的邪傲之气。 只一瞬间,大片回忆涌入脑内。 作为锱铢必较的爽文男主,荀然肯定不能憋屈——不然还算什么爽文!书里虚妄谷输了比试后,荀然便派他座下的魔使云寒趁招新之际假扮修士混进聚灵峰,砍去了戚泽墨的双手。 没想到前脚刚送走这尊大佛,后脚他就换件衣服亲自来了。他假装逃跑,将戚泽墨引入树林,不难猜出,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戚泽墨冷声道:“你是何人?” “晚辈云寒。”他唇角上扬,声音有些沉,似乎透着些愉悦。 望见这幕,商栀有苦难言,谁人不知,每次荀然要大开杀戒时都喜欢端着这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她目光不禁落在戚泽墨那双不久前还救过她的手上,一颗心像被人牢牢拿捏在手中,揪到了极点。 戚泽墨探过身来,问:“淬玉峰弟子?” 荀然也看了过来,两人对视,她握紧了拳,咬牙道:“是……刚拜入我门下的。” 不管怎么样,荀然既选择扮成她门下弟子,就先顺着大佬的意思骗过去再说! 戚泽墨显然对她这话半信半疑,一手按在诸己剑柄上绕着荀然走了一圈,似乎在用探灵术感测他的魔气。 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察觉到任何魔气,甚至连一丝灵力波动也没有。诸己剑是个活泼性子,向来对妖魔鬼怪感应得精准,从未走眼,此刻却也安静如死物。 “既是来寻你师尊,又为何要在堂前偷听?”戚泽墨停了脚步。 荀然道:“我并非偷听,不过恰巧走到门外而已。” “那又为何在门外站定,久久不离?又为何见了我撒腿就跑?!” 他一脸你爱信不信的表情,“晚辈本想入堂探望师尊,岂料戚堂主意图取我性命,我自然要保身在先——你说是么,师尊?” 商栀脊背上倏地透过一股寒气,闭上眼紧绷着声音道:“……师兄,收剑吧。” 这人金手指逆天啊,我们整个门派都打不过他! 戚泽墨重重放了一口气,把剑柄上的手撤回,皱眉道:“既然如此,我这次暂且不究。若有下次,就自己去上林苑领罚。” 他临走时与商栀擦肩而过,停了几息,扔下一句“你倒是庇护弟子”,便去了。 然而,待戚泽墨和众弟子的脚步匿于远方,她却再也捕捉不到任何声音。 大佬竟然毫无动作,就这么放他们离去了? 她睁开眼,看见淬玉朱袍的衣摆在她面前迎风翻飞—— 甫一抬眸,四目相对,那双好看的眼睛暗的出奇,犹如直视一口百尺深潭,漆黑不见底。 一时之间,风声乍停。 随后,她听见荀然染了笑意的声音:“师尊这是怕了?” 商栀稍顿,如实道:“是,我怕了。” 她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想到,荀然竟是冲着她来的! 荀然奇怪道:“为何?” 商栀几乎快要落泪:“……荀谷主何必绕弯,虽然在下不知触了你哪片逆鳞,但若你真要杀我,能不能——” “给个痛快?” 闻言,荀然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来贵派,不为别的,只为拜你为师。” 商栀:……好家伙,您这吊打全书的修为还需要拜师?那不是乱杀? 她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还是道:“荀谷主的修为已至炉火纯青之时,我才能驽下,担当不起。” 荀然笑吟吟道:“可方才师尊不还说我是刚入门的弟子?” 商栀:“……” “原是我自作多情么,既然师尊不愿收我为徒,那这淬玉朱袍也不好再穿……”他似乎有些失落,一手往系带伸去,这架势—— 是要脱衣服! 商栀立刻道:“等等!!” 荀然偏不等,三下五除二就解开了两个结。 “收!我收!别脱!”她几乎是捶胸顿足喊道。再不停手,她当场就能从轮椅上站起来,瞬间变成医学奇迹! 好在大佬没有真要脱衣服的意思,他袍袖一挥,解开的系带随即恢复原状。 商栀默默扶额,怀疑自己看了本假书,早在先前,她还听戚泽墨用“残忍狂傲、逞性妄为”评价荀然,可现在,那人眼底的笑意她看得一清二楚。 她无奈叹息一声,乖乖认栽了。 …… 青竹派三峰之中,当属聚灵峰最能汇集天地灵气,其土壤皆由灵气滋润,故奇花异草甚多。而淬玉峰以炼化灵器闻名,几鼎灵炉常年伴着火光,对柴禾数量需求大,因此漫山遍野都是桦树。 行至淬玉峰山底,商栀坐在轮椅上观察着她尚不熟悉的莽莽山林之景。 就在此时,蓊茂青木间忽地传来簌簌落叶声,两人都极为警惕地向声源看去,只见一道熟悉的条状身影自树后一闪而过。 狮蟒! 远处身着淬玉朱袍的淬玉峰弟子手持长剑,追逐狮蟒到了此处。它仿佛意识到自己陷入走投无路的状况,准备从人少的这一侧冲出重围逃命! 眼看着怪物张着血盆大口愈来愈近,商栀一手伸至背后就要取出化云伞,谁知她狂摸一遭,竟是摸了个空! 猛然回头,化云伞出现在荀然手上,他笑着掂量了一下这柄伞,看向逐渐靠近的狮蟒。 商栀:??? 什么情况? 第3章 引蛇之人 你竟比白玉师兄还好看。…… 还未想明白,化云伞便从荀然手中逆风而出,如暗箭利器般势如破竹地飞旋而上,不出片刻,就削得那狮蟒身首分离! 巨大的头颅“咚”一下掉落在地,紧跟着身子也沉沉地倒在地上,激起滚滚烟尘。 化云回到荀然手中,他瞥了一眼伞沿沾染的绿色血液,向后一甩,便将那污浊之物尽数甩落。 弟子们匆匆赶来,见到狮蟒尸体皆是心惊肉跳,而后看见轮椅上的商栀,又像是突然找到了一座巍峨靠山。 “师尊!您回来啦!” “我们追了这怪物好些时候,您一出手就将它立刻拿下了,不愧是师尊!” 商栀看着地上甩出一道弧形的稠血,迅速镇定下来:“怎么回事?狮蟒是何时上山的?” 须知,仙域居于层云之上,与外界的连接仅有十八条通天梯。这十八条天梯,是由历代仙门大派的掌门合力塑成,每更迭一届,梯上结界便加深一道,不仅可以阻隔魔物,也能过滤尚未修成灵脉的凡人。 狮蟒这类下级凶兽,还未踏上云阶便会被挫骨扬灰,再不济,青竹派山门的结界也不是吃素的。闯进偌大一只魔物,警钟居然纹风不动。 实在太过蹊跷! 弟子道:“新入派的弟子们在半个时辰前刚进山,狮蟒应是趁着结界打开偷溜进来的。” 商栀问:“红玉白玉呢?” “师兄师姐在淬玉堂整顿事务,他们还不知狮蟒入山之事。” 一人道:“要我说,这次肯定也是虚妄谷那些小人派来的!上回他们在聚灵峰加害师尊不成,这回还想故技重施!” 另一人愠恚附和:“没错!咱们不能忍气吞声,否则就是涨他人气焰啊!” 一时之间,虚妄谷成了众矢之的,商栀痛苦地揉着眉心,心想虚妄谷老大就站在这呢,你们可少说两句吧…… “哼!早就听闻现任虚妄谷的谷主是弑师上位,做起事来果然如此阴险!” 完了完了…… 商栀感觉到轮椅手柄上的力量逐渐加深,仿佛随时就要碎成齑粉。 “不仅如此,他还趁人之危,剜去其兄双目,将人丢下了飞仙台……” “砰——!” 一声拍案巨响传来,众人一惊,立刻闭紧了嘴。 商栀难得装出一张臭脸,冷冷道:“我几时教过你们凭齐东野语评判他人?” 虽然她这一月以来一直是以和蔼师尊的形象示人,成功诠释了“温婉和善”是个什么样。但眼前这一堆是早几年就拜入“她”门下的,原主凶神恶煞的模样已经在脑海里深深扎根,因此,她一有愠色,几人就立即跪了下来:“是弟子口无遮拦,请师尊责罚!” 执伞的手略微一滞,显然也被这一幕惊住。荀然双目渐渐暗淡,随后又倏然一闪,笑意渐涌:“师尊所言极是。” 商栀余光瞟了他一眼,发现他如往常一样噙着笑意。 说实话,荀然的笑,从前她看书时可以开上帝视角,分辨何时是发自内心,何时是要摘人狗头。可如今的这段剧情她从未在书中见过,根本揣测不出荀然的心思。 好在她方才拍了扶手制止议论的几人,否则现在说不定就能看到青青草地被鲜血滋养。 她摆了摆手:“这次暂且不计,以后若再犯,我们师徒几人就只能上林苑相见了。” 仙域三派,都有各自的囹圄,说白了,就是监狱。 问天宗有北海血池,水月门有镜花水牢,而青竹派比较特殊,分为上林苑和下林苑。下林苑专门关押除魔卫道时扣来的妖魔鬼怪,镇于山底,是座大型地牢,到处贴满了符箓、画满了阵法。而上林苑则位于山顶,处置的都是自家弟子,什么修炼不慎走火入魔的呀、犯了错要去冷静冷静的呀,都往那儿关。 那几人见她轻易放过,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下,说了一阵好话。 “师尊!您没事吧!” 不远处红玉白玉匆忙赶来,检查她是否溅血受伤。 “我没事,”商栀道,“今日弟子入山时是否降下了结界?” 白玉道:“并未。今年掌门不在,考核入山之事皆由戚师伯主持。他在山外便给通过考核的弟子们发放了知礼玉佩,所以自始至终都不曾动过结界。” 知礼玉佩类似于青竹派令牌,佩此玉可恣意穿行护山界,亦是青竹门人的象征。 若是如此,那狮蟒进山就只有一种可能—— 被人用乾坤袋神不知鬼不觉地带了进来。 先前聚灵峰出现过一只,如今淬玉峰又溜进来一只,怎么想幕后之人都是要加害她。 商栀偷觑荀然一眼,思考片刻,将他排除了。 因为荀然若真想杀她,方才戚泽墨离去时便会动手了,又何必利用狮蟒?再者,她面前这只也是死在了荀然手上,他大可潇洒而去留她一人,反正她也行走不便。 “白玉,将入山的弟子都召集到淬玉堂,我有话要问。” “是,师尊。” 白玉疾步离去,红玉上前想接手轮椅,却听商栀道:“不必了,你也同白玉一起去。” 红玉颔首,转身欲走,倏忽将眼神停在荀然身上愣了片刻,心道这人长得不错。 “啊……你……竟比白玉师兄还好看……”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她又羞红了脸:“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总、总之,师尊就拜托师弟你啦。” 商栀:? 荀然笑道:“师姐放心,我定会好生照料师尊。” 商栀:?? 哦,完蛋,方才一心想着揪出叛徒,竟然习惯了荀然推她这件事! 她很不好意思地道:“……荀谷主,抱歉,麻烦你了。” 荀然眉梢一挑:“怎么会?” “荣幸之至。” * 举目望去,青翠之间有一楼阁,层檐朱红,古色古香,在红日下泛着淡淡金光,正是淬玉堂。再看堂前,已然站着十余名通过考核、即将拜入她门下的弟子。 那十几人远远瞧见她,立即规矩地佝下身子施礼。 商栀温声道:“诸位不必如此拘谨。既已决意拜入我门下,今后和其他人一同唤我师尊便好。” 闻言,一群人都抬起头来,心下直犯嘀咕。 早听闻淬玉堂主在一个月前徒然变的温柔平和,极其诡异,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商栀想了想,书中对她有杀心的唯水月门主宋令仪一人,而水月门这个修仙大派非常特殊——她们只收女弟子。 再看堂前,共有六名女子,都垂着脑袋。 “诸位谁身上有乾坤袋?还请出列。” 毫不意外,无人应答。 商栀捏起伞诀,化云伞旋即抖擞着浮在她身侧,覆上一层淡淡灵光。 “我忽然想起,诸己剑对邪祟感应灵敏,化云伞却对法器情有独钟。既然没人承认,那便只能借伞试上一试了。” 还是无人应答。 “话先说在前头。若现在招供,你打哪儿来,我便将你完好无损送回那处;若捱到撕破脸的境地,我只能送你去上林苑关个十几年。” 化云伞这一功能,当然是胡诌的,她起初炼化的时候根本没考虑这么多。 但这方法着实有效,这不,话音刚落,就有一少女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她根本不敢看轮椅上的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商堂主!对不起!原先师姐只说送我一件宝物,我真的不知道那乾坤袋里有狮蟒!” 商栀:“详细说来。” “我本是水月门外门弟子,因触犯门规,被逐出师门,师姐看我求道心切,建议我来青竹派尝试一下,临走前还赠予我这个乾坤袋,说是留作纪念。” “通过考核后我喜不自胜,觉得是师姐带给我好运,想着打开乾坤袋看看里边有什么物什,谁知居然放出了狮蟒……” 她跌跌撞撞爬到商栀脚下,一手死死抓着她袍裾:“商堂主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求求您饶了我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荀然道:“你师姐是谁。” “……是、是临花坊主门下的大师姐。” 这临花坊主,便是水月门主的胞妹,在原著中是个又菜又跳的炮灰角色,比她还短命。这位人物与商栀有个共同特点——倨傲。 但商栀嚣张是因为她确实有资本,毕竟天之骄子不是白叫的,年纪轻轻便已是金丹后期,继任了一派堂主之位。 而临花坊主全然是个关系户,不过筑基而已,官架子却挺大,底下的人那是怨声载道,叫苦连连。 大师姐显然是受了上头的命令,而水月门的老大就是门主宋令仪。 不过,宋令仪现在又不需要替死鬼,为何还会想取她的性命?莫非这其中还有隐藏的恩怨? 商栀淡淡道:“我知晓了,你收拾好东西,等会便下山去吧。” 少女惊喜交集,赶紧朝她磕了几个响头:“多谢商堂主!多谢商堂主!” 随后像是怕她会突然反悔,顾不得收拾包袱,趔趄着就往下山路径跑。 望着那仓皇而逃的背影,红玉撇了撇嘴:“师尊,你真就这么放她走啦?咱们明明可以带她去找水月门兴师问罪,这可是重要人证呀!” 商栀道:“你觉得宋令仪会承认么?她一定会说:‘此女已被我逐出师门,她的一言一行均与本门无关’。当初选中这么一个特别的人选,她就已经想好脱罪说辞了。” 况且,目下当务之急是解毒,公道自然要讨,那也得等她恢复之后再做打算,现在这具身体身中烈毒,还得靠药续命,稍有不慎就一命呜呼,不宜铤而走险。 红玉还耿耿于怀,不满道:“那我们就要受着这窝囊气嘛?!我反正不服!” 商栀道:“我都没生气,你有什么好气的,听为师一句……” 她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 众人聚精会神,等着她道诸如“君子忍人所不能忍,容人所不能容”这种大道理。 结果,她说—— “今晚涮一顿火锅,你就会把不开心的事忘干净了。” 第4章 金乌之国 乖(?)徒弟 翌日,商栀顺着坡道而下,引首远望时,望见山门石碑旁停了一辆车舆。 竹青车帷高悬顶部,盖弓处结一圈银铃迎风翩跹,叮铃铃响个不停,极是清脆。其妙处在于帷面刻印的浮游四方阵,因为有这个阵法的存在,它不需人马策动便可踏云独行,极为便捷。 尤其是对于她这种腿脚不便的病号来说。 白玉、红玉和几名精心挑选的弟子正等着,望见来人皆是一愣,除了自家师尊,还有一名少年枕着手跟在她身后,那悠然自得的神情仿佛在出门踏青。 待人走近,白玉越看越觉得荀然不对劲,上前道:“师弟初入师门,不知是否修成本命剑?我们此行是御剑下界,师兄师姐们也不便带人……” “他可与我同乘。” 商栀好不容易登上车舆,对白玉说。 白玉道:“师尊,这恐怕不符合门规。” 红玉笑着打趣他:“白玉师兄,这有什么的,你莫不是吃师弟的醋啦?” “我、我没有!”白玉复详察荀然好一会,才妥协道:“好吧。” 他总觉得这位小师弟与前几日所见的冥域谷主有些相似,却又说不上究竟是哪里相像,才想着用御剑飞行试探一番。修道者,以灵力驱策剑身御剑而行,修魔者,则以魔气驱使。 本想借此机会试探,岂料师尊邀他共乘,只得作罢。 商栀怎会不知白玉想法,她付之一笑,并未多言。荀然是何等人物,自然不能与寻常魔修相较,他的修行方式非常独特,灵力与魔力并存,换言之,他想披马甲当个仙域修士,完全可以做得滴水不漏。 车舆大小不比荀然前些日子乘的步辇,两人共坐,规矩些的话,也算绰绰有余。商栀偏头看了看,见他一手支在舆沿,气定神闲地赏着风景,便道:“说起来,你是怎么上山的?” 前几日闹了那么大一场,按理来说,淬玉峰和聚灵峰的弟子们都应该对他这张脸记忆犹新了,可除了自己,居然无一人看出端倪。 荀然回过头来,冲她眨了眨眼:“光明正大走上来的。” “没人认出你?” “步辇红幢有扰乱视线之效,既要拜入师尊门下,当然不能先让人认了我这张脸。” 商栀:“……”贫瘠的灵力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 车舆停在皇宫主殿前,几名面容姣好的宫女将她小心翼翼扶到轮椅上,甫一出厢,商栀便觉这地方热得让人喘不上气,像一个巨大的火炉。也不奇怪,“金乌”二字便是“红日”之意,当真是烈日炎炎,骄阳似火。 殿内与外面相比凉快许多,国主果然如戚泽墨所言那般,年过半百、两鬓斑白,见她本人,也没了观舞赏乐的兴致,不停找她闲聊修道之法。 在人界,有灵根者万中无一,能修成灵脉者更是少之又少,每年能登上通天梯的人屈指可数,尽管如此,热衷于修道的人依旧数不胜数,上至国主官臣,下至黎明百姓。 客套几句后,商栀开门见山:“国主陛下,我此番来贵国,是想求一株血异草。” 这话一出,国主的笑容瞬间就呆滞了,犹豫片刻后,他道:“我国地处人界,灵气稀薄,要百年才能结一株血异草。此草用处甚多,若给了商堂主,寡人怕有后顾之忧呀……” 商栀点点头:“我可用灵器与陛下交换。” 淬玉堂炼出的灵器乃是一绝,若其称第二,天下无人敢称第一,这个条件无论谁都会心动,国主也不例外。但灵器有价,灵草无价。人界不比仙域,汇聚天地灵气十分不易。 国主闻言闷了一口酒,似是被某件事困扰了好些日子:“实不相瞒,几个月前我国一边陲小城中徒然出现一名怪人,他专绑壮年男子,并逼迫其喝下一种妖异之血,成为非人非妖的怪物……现下已有五十余人离奇失踪,寡人至今不明白他的意图,其踪迹也甚是难寻。” 他又叹息一声:“朔城之事使得金乌国上下人心惶惶,寡人已经三天没合眼了,假若商堂主能解决此事,寡人便答应同你做交易。” 这是什么,新手副本吗? 虽然听上去有点棘手,但为了换取血异草苟命,她不得不接受。 “恰巧我近日闲来无事,可为陛下略尽绵薄之力,不知关于此事是否还有其他情报?”商栀道。 女官答:“几个月前有一名死囚越狱,名为段晏,正是朔城人,但去往那处调查的护城卫无一人生还。” 商栀暂时没什么头绪,只道:“我知晓了,明日我便动身。” 国主看上去仿若突然活了过来,立刻感激道:“商堂主果真菩萨心肠,那寡人就静候佳音了。” …… 宴席结束后,商栀摸摸袖袋,确认东西尚存,便避着城卫一路行至太医院,金乌国的太医院建于皇宫深处,才推开门,一股药香扑面而来。 她从袖中取出包好的药,放入罐中小火慢熬,又找来两个小瓶放置在一旁准备装药。 因她这角色或多或少也算青竹派的顶梁柱,不能轻易让人知晓她中毒的消息,所以只能偷摸着煎。而朔城任务听起来有些麻烦,她不确定多久才能解决,故先熬几日的量随身携带比较妥当。 突然,窗外出现一道人影,她还未反应过来,那人便已翻身进了屋。 “师尊这是在做什么?” 看清来人,她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原来是荀谷主。” 荀然似是对她的行为十分好奇,目光一直跟随她的手在药罐与药瓶之间流离。 她将药装入瓶中,悬在腰上藏好,准备把罐里的药材倒掉,手臂却忽然被人抓住。 “等等。” 她歪了歪头,正想问他要做什么,便见他又拿了一个小瓷瓶灌药,“多取一瓶,有备无患。” 坐在一旁看他熟练煎药,商栀一手撑在桌沿,有些犹豫地道:“荀谷主,我有件事……不知可否与你商榷一番。” “尽管说。” 她挠了挠脸颊:“也并非什么大事,就……谷主可否别再唤我师尊了?这实在是……让我倍感压力。” 众所周知,师尊是个高危职位,而荀然的师尊,更是高危中的高危,俗称,危中危。她倒不担心这乖(?)徒弟大逆不道,对师尊生出爱慕之心,因为荀然心里没有女人——当然也没有男人! 但是!这人有弑师的前科啊!弑师! 荀然笑道:“嗯?那叫什么?” 她正想说和以前一样喊商堂主就行,但仔细一想,这么说也不妥,有点摆架子了。 “我单名一个‘栀’字,谷主直唤我名字即可。” 荀然爽快答应:“行。” 事实上,名字他早在十年前便已知晓,只是如今时机未到,谈论往事不合时宜,还是先顺其自然。 见他如此随性,商栀便也不拘小节,两人谈天说地一阵,忽然听见太医院门外传来几人的脚步声。 御医们回来了! 荀然察觉她脸色微变,问道:“要躲么?” 商栀当机立断:“先藏再说!” 若被这群御医发现她在服药,必定会殷切地询问她身患何疾。狮蟒这类凶怪偶尔也会出没于人界,仙盟早在多年以前便将续命药方公布于众,寻常医者或许不会学这类偏门药方,但御医们时刻肩负陛下的性命安全,行医数十年,只消揭盖看这几味药材,便知熬的是什么。 为避免消息扩散,还是先躲为妙。 她环顾四周找寻有无可以躲藏的地方,随后忽觉身子一轻—— 荀然竟是将她抱了起来! 第5章 朔城之事 碰碰鼻尖 “吱呀——”门被推开。 与此同时,木橱的门也被关上。 狭小空间里弥漫着药味,木橱分以几格,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药瓶,空余之地正好能容纳两个人站立。她虽行走不便,但干站着还是没什么问题的,更何况……荀然一只手还扶着她,她也不需使太多力气。 但是……这扶的位置太过于暧昧了,这是她的腰!是腰啊! 一缕光从木橱边缘的空隙透了进来,正好照亮荀然的侧脸,从她的视角看去,他神情难得的严肃,此刻目光灼人,垂眸看了下来。 那眼神炙热异常,看得她仿佛浑身都要烧起来一样,危险,却又蕴藉着她品不明白的意味。 商栀想开口让他松手,突然发觉身前的人似乎站的更近了。 ……这木橱看起来挺大的啊,站两个人就这么窄了吗? 就在此时,御医们的对话传了进来。 “怎么还有个轮椅在这?” “你们谁落下的?” “……都别看老夫!笑话!老夫身子骨硬朗着呢!搬起那口大缸都不在话下!哪里需要这种东西!” “李太医,您老就别在这空口说白话了。” 李太医听起来很为被人轻视而愤怒,“老夫现在就搬!”他急匆匆迈出几步,忽然顿住,“等等,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商栀猛然一怔,蓦然抬头,却触上荀然鼻尖! 痒意如羽毛拂过,自鼻尖扩散至四肢百骸,她顿时如遭电击,猛地把头往后靠,“砰!”一声撞上了木板。 这一下极响,御医们捕捉到这声音,纷纷道:“什么东西?” 她却是吓得惨了,根本顾不上橱外之人。 荀然一只手抵在她脑后阻隔了她与木板,还顺带揉了几下:“疼吗?” 商栀浑身轻颤,愣了几息,才结巴道:“不不、不疼。” 门外御医四下翻箱倒柜,一人道:“好像是从药橱里传出的吧?” “莫不是进了耗子?” 商栀被他刚才那举动惊得近乎失了神,此刻听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渗过橱门都完全麻木了。 刚刚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距离突然这么近了!! 许是她的脸色惨白到可怕,荀然轻柔地拍了拍她的头,低声道:“别怕。” 不出片刻,只听窗外一阵狂风骤起,携裹砂砾尘土直冲云巅,将院里还在晾晒的药材尽数掀上九天,一时之间,御医们也顾不得抓木橱里的“老鼠”,赶紧出门去救急。 屋里没了声音,荀然将橱门推开一条缝,道:“走空了。” “嗯……”她脸上还泛着红晕,其实她都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胡乱应和。 随后,像是想起什么,她赶紧闭上眼疯狂默诵静心诀,复睁眼时,终于心如止水。 再看荀然,依旧噙着一抹笑看她,似乎对此饶有兴味。 商栀回避着他的眼神,轻咳一声,转移思绪。 眼下御医们尚在门外拾掇药材,要想离开太医院,光明正大从门口出去肯定不行,翻窗也是在难为她,苦恼之际,忽听那人道:“要离开吗?” 她点了点头:“可御医就在门外,我暂时没想到什么办……” 法字还来不及说出口,荀然又俯身将她打横抱起,她还未反应过来,便稳稳当当落在轮椅上。 “想出去,光明正大走就是了。”荀然推着她往门扉去。 商栀觉得大佬可能不了解她所担心的问题,毕竟大佬在三域能横着走,谁也不放在眼里,当然不能体会她的烦恼。 “等一等,现在出去,他们会……” 话说到一半,又被打断,但这回,是她被惊得发不出声音了。 这一方狭小天地的时间倏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静止,被狂风席卷的草药纷纷扬扬浮在半空,御医们张开的嘴也被定型,捡拾药材的手止于离地三寸之处,乍一看像是一尊尊雕像摆在院内。 荀然视若无人,推着她径直出了前院。 他前脚刚离,漫天药材便霎时动了起来,轻轻飘落至地,御医们顷刻恢复原状,没有任何人察觉到异样,兀自收拾着残局。 “好端端的,怎就忽然起了一阵大风呢……” “可不是嘛,一回来就得收拾残局,连门都还没迈进去呢……” …… 次日,朔城。 为避免太过招摇,红玉还是借了一辆马车和几匹马,一行人马不停蹄赶了一天,方一入城,俱是精疲力竭。 马车拐进大街,商栀正在入定,这时,几匹马突然嘶鸣起来,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车身一阵剧烈摇晃,她一个不稳险些扑在软垫上,与此同时,少女的尖叫声自惶惶不安的人群中传出。商栀问:“发生什么事了?” 帘外弟子仓皇失措,方才的疲惫瞬间被驱散。一弟子颤声道:“红玉师姐她、她被抓走了!” 听见这话,商栀立刻支起身子向外看,浓郁暮色之中,一只身形似人的鸟妖正钳着红玉朝天急速飞去! 她当即驱出化云伞,然而,白伞刚离几丈,一支羽箭便“嗖——”的自众人后方射|出,精准刺入了那鸟妖的右翅! 商栀回头,来人是个身披玄甲的青年,手执长弓,身后跟了数十名铁骑,想来是朔城的护城卫首领。 “青竹派修士也不过如此,看见一只妖就吓得走不动路了?” 他眯眼看了看远处磕磕绊绊滑翔的鸟妖,正想再说什么,就听荀然道:“金乌将领也不过如此,用尽毕生所习才射中半边羽翅。” “你……!” 他怒了半天,怼不回去,转而望向商栀:“哦?巧了,没想到竟是闻名遐迩的青竹君子。呵,看商堂主这毫无头绪的模样,貌似还不知本座是谁吧?” 商栀立刻化身“仙域凡尔赛”,道:“抱歉,我一般只与仙域魁首交往,对凡人不太了解。” 那人顿时像吞了只苍蝇:“哼,本座乃是金乌国骠骑将军,奉陛下之命前来捉拿妖人归案。”他看向方才载着红玉的那匹马,阴阳怪气道:“这才刚进城,就赔了个弟子进去?” 这句挑衅并未激怒商栀,她懒得理会,只目测道:“那鸟妖坠落之处应当位于城西,不若我们联手将其拿下?” 那青年瞥了她一眼,并未答话,随后喝出一声“驾”,独自策马离去,那眼神的意思非常明显,他不屑于和人合作。 商栀等人也跟上铁骑,未过多久便来到城西一间破旧的客栈。这客栈从外边看去便诡谲至极,腐朽的木门散发着因潮湿而生的恶臭。 就是这里了! 几人下马去推门,霎时,整扇门“砰咚!”一声被东西撞开,一团黑烟自门内窜来,为首的铁骑一不留神全被这烟连人带马刮倒在地。 将军一刀荡开黑烟,勃然大怒:“哼!装神弄鬼!”他提刀就往客栈冲,商栀与他兵分两路,去了另一个方向。 客栈内静得出奇,越往深处走,湿腐的气味就越浓厚,有些门像是被利爪抓挠过,留下许多交错凌乱的深痕。她与几名弟子途径了一排客房,都未发现异样。 这么找下去也不是办法,她立即召集众弟子运息感知妖气,半刻的功夫,白玉便睁开眼,往东方迈了几步:“师尊,在这边!” 她还未掌握探灵术,此番合眼也只是装模作样,既然白玉已经发现,那正好免了她穿帮的风险。 谁知,荀然却道:“在北方。” 白玉救人心切,看荀然又极为面生,是刚入门的弟子,自然信不过他,同行的弟子们知晓白玉的修为,也不约而同地与他站在了一处。 商栀道:“白玉,你带师弟们往东,我和荀……和他去北边,即刻动身吧。” 白玉警惕地扫了眼荀然,还是听从安排去了东边。 待人走远,荀然轻笑道:“你就这么信我?” 商栀笑了笑,也学他的模样道:“当然。”你可是男主啊,信谁都不如信你。 荀然笑得愈发灿烂,有点坏心地道:“好吧。既然如此,我说实话,你那位徒弟确实在东方。不过,北边有别的东西。” 第6章 半妖之物 年轻人不讲武德 晃了一阵,两人在一扇破门前停下。荀然道:“进去看看?” 他推开门,借着暗淡的月光,商栀看清了屋内景象。 十几名护城卫倒挂在梁上,嘴里塞着被血洇湿的脏布,望见来人,皆是一阵疯狂扭动,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在他们身旁的腐朽方桌上,凌乱摆着大大小小的碗罐,有些碗里还装了暗红色的血液,被蜘蛛网薄覆一层。 她推动轮子想上前救人,荀然却伸手拦住,“我来,别脏了你的手。” 说着,便就地打碎一个瓷碗,再拾起碎片一扔,瓷片旋转着绕人群飞了一遭,利落地割断了绳索。小兵们一个接一个有序坠地,甫一松绑,屁滚尿流地在荀然面前跪了一排,誓要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荀然不以为意,只道:“要跪,就跪这位商堂主。若非她想救你们,我是绝不会动手的。” 商栀一愣,这算是把功劳全推到她身上来了。那些个面色惨白的听了荀然这话,立刻调转脑袋,朝她磕了几个响头,边磕边道:“多谢商堂主!”“青竹君子果真赤子之心!” 见状,商栀忙道:“诶,等等……千万别行如此大礼……也不要拜我!” 正热闹着,须臾,一声惨叫划破了寂静黑夜。 两人闻声,立即识别了方位。 刚踏入北边后院,便见似人似鸟的半妖们张着血盆大口撕咬着跪地的男人,破碎的衣布、掉落的黑羽在地上与鲜血混作一团,被凌乱的脚步踩得更为不堪。 青年迎击不成被那黑雾撞飞一丈远,重重摔在商栀脚边。他右臂上冒出青绿色的毒脓,浓稠的液体还在汩汩外流。商栀忙道:“将军,你中毒了。” 他怒目圆睁,左手拔出腰间铁剑,停了一息的功夫,一咬牙,手起刀落,竟是直接把自己的整条右臂给砍了下来!可那黑烟仍未放过他,在飞檐绕了个弯又朝他袭来!商栀一扬手,化云伞应召而出,一举将它击散。 下一刻,黑烟急速汇聚成团,化为一名面容憔悴的男子。 那人发丝肮脏凌乱,身着灰白囚服,摇摇晃晃站在人群中央。他突然抬头,眼里折射出诡异的光,随后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大业将成,就凭你们几个,也妄想捉住我吗?!” 如此张狂的反派,不必多想,就是那位逃狱的段晏。 他说着又要腾起一段黑烟,商栀手中捏出一道决,束灵索便如细蛇一般缠上他,把他五花大绑困在地上。 商栀:“不好意思,捉住了。” 段晏:“……” 与此同时,众弟子和被救出的红玉恰好赶到现场,几人也随商栀一齐捏起法诀加深束灵索灵力,防止他脱身。段晏半边脸陷在深沉的阴影里,恼羞成怒,拼命地想要挣脱这束缚,而后又像是想到什么,阴冷地低笑起来,不再反抗。 厚重的脚步声响起,又一批护城卫冲破大门到场,是之前被救下的小兵搬来的援军。青年交代几句,亲眼看着段晏被关进牢车,这才终于松懈下来,两眼一闭,仰面重重倒在地上,几个护城卫赶忙把他抬上马车。 商栀道:“我想跟去看看。” 荀然道:“想做什么,去做便是。”他还欲再说些什么,忽然双眸一沉,笑意全逝,像是感知到某些异常。 “我离开一下。”话音刚落,他三两步跃上房檐,顷刻不见人影。 商栀从未见过他这副被什么事困扰的模样,之前无论何时看他都游刃有余,此番离去,想必是出了什么大事。能令他认真对待并且有些担忧的事,商栀十分好奇,但目下还需先顾眼前。 …… 回程路上,商栀与牢车并车而行,她掀起竹帘,看见段晏垂着头坐在草堆上,总觉得这一趟过于顺利了。 难道这就是新手任务的难度? 不会吧……反派才说了一句话,就被擒了。 商栀不禁向他投以同情的目光,太可怜了,戏份比她还少,难怪书里都没写这段剧情,根本没有跌宕起伏的感觉! 这般想着,段晏骤然抬起头来,又摆出那令人浑身冒鸡皮疙瘩的阴笑。 商栀:? “你怎……” 么了还没说出口,地面陡然 “轰!”一声炸起碎石,马车被这强大的冲力掀翻,将她猛地甩了出去。 商栀落地滚了几圈,稳住身形勉强视物,见滚滚浓烟之间,大片黑鸦羽毛飘落。 是鸟妖! 可恶!年轻人不讲武德,居然搞偷袭! 突然,一道重击自后方狠狠地敲在了她后脑。 …… 冰冷刺骨的水滴在脸上,但她还来不及感受这凉意,脑内便充斥满了自小腿传来的剧痛。 这是一座昏暗潮湿的洞穴,洞口大雾弥漫,恍若清晨的山间景象。 她想低头取药,却察觉到自己无法动弹,向下看去,才发现本来绑着段晏的束灵索不知怎的到了她身上。再看四周,其余随行的弟子都被绑在了奇形怪状的石头上,没有苏醒的迹象。 许是环境恶劣的缘故,她中毒的胻骨又隐隐痛了起来。可现在双手被交叉绑在了身后,又如何能取到腰间的瓷瓶? 她目光落在距离最近的红玉上,“红玉,醒醒。” 锲而不舍唤了不下二十句,红玉才睡眼惺忪地眨了眨眼,望见当下情况,先是震惊一会,然后哭啼一会,最后才冷静下来。 好在除了商栀以外,其他人都只是被普通的麻绳绑住了,对于筑基期的修士而言,松绑实在轻而易举。 红玉调用探灵术探测一番,小声道:“师尊,这座山妖气十分浓郁,肯定有数量极多的鸟妖。” 商栀点点头,“这里恐怕就是段晏的老巢了。” 时机恰巧,就在红玉给她喂完药后,段晏便自洞侧另一条窄道走来。他看到红玉脱了束缚,并不意外,也没有再度把人绑上的趋势。 红玉颤颤巍巍拔出佩剑,道:“你、你为何要抓我们?” 段晏仰天大笑:“哈哈哈哈——自然是要抽干你们的灵力!扒尽你们这张虚伪的皮囊!” 说罢,他从袖中取出一颗流光溢彩的灵芝,那灵芝圆润饱满,是滋养在灵气中的绝品。 然而,自那东西被拿出来的一刻,商栀便感到一股寒气窜上心头,几乎彻骨。 那物名为重华灵芝,正是原书中害死她这角色的罪魁祸首! 书中荀然登上冥域谷主的宝座后,第一个屠的就是水月门。原本宋令仪与商栀的实力本该不相上下,但她却在逃命前使用重华灵芝将商栀的灵力吸干殆尽,然后一脚把她踹下高墙,就这么当成替死鬼吊死在了城门上! 第7章 重华灵芝 正是原著中害死她的罪魁祸首…… 商栀紧紧盯着那物,顿时哑然无声。 难道她好不容易从狮蟒口中苟活下来,又要命丧于此了?! “你尚未修成灵脉,就算取得我的修为,强行摄入也必然会爆体而亡!” 段晏却全然不信:“呵,商堂主死到临头,也要唬我一句么?不瞒你说,这重华灵芝便是仙域一位贵人赠予我,助我修炼的,你觉得我是信你、还是信她?” 他一松手,重华灵芝便漂浮在两人之间。 红玉霎时扑向灵芝,想要把它抢到身边,可她还没触碰到灵芝的边,就被一道白光弹飞。 商栀看准时机,心念催动不远处躺着的化云伞,化云伞灵识清醒,渡上一层粼粼金光,抖擞着要飞出来暴揍一顿。 突然,一声雕唳震彻洞穴,她只来得及看到一抹黑中夹白的影子,下一刻,便见段晏被海雕扯着头皮向石壁上拖去! 段晏眼明手快,旋即伸手想要捞回重华灵芝—— 刹那间,天外飞来一剑穿透他伸出的手臂,势如破竹地将其钉在了岩壁上! 那剑剑身锋利透亮,剑柄为墨,雕以重环纹饰,配以墨色剑穗,冰冷之间难掩邪气,正是荀然的佩剑——浮影剑。 商栀登时向洞口望去,茫茫尘雾之中,一人踏金光而来。 那人着一身黑衣,腰带间悬一枚鎏金倒弓形带钩,煞是惹眼。外袍前襟别一对金制兽饰,坠以赤红流苏,与襟袖处的赤色回纹相衬,夺目至极。 他虽然在笑,眼里却全无笑意,取而代之的是无尽杀气。 “好戏,到此为止了。” 天下之大,能有如此气场的唯有一人。 红玉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喊出了那人身份:“你是……虚妄谷主!” 他并未理会段晏和红玉的讶异神情,而是问商栀:“服药了么?” 商栀回道:“刚服。” 荀然垂眸端详了束灵索一会,忽然将其攥住,被他抓住的部分立即如同火烧一般冒出“滋滋”声响,他笑意愈深,眸间狠伐也逐渐明显,只听“咔嚓”一声,商栀感觉周身束缚被瞬间解开—— 束灵索竟然被他徒手捏成了齑粉! 他看向段晏,嘴角扬起一抹诡谲的笑,那嵌入他手臂的长剑又往里深入了一寸,穿骨之痛让他浑身抽搐,仿佛一具被抽干了血的躯壳。 “你若成了野鬼,可得躲着点我,”他笑着,慢悠悠道,“否则,我必叫你魂飞魄散。” 段晏咳出一口血,冷笑道:“那便看一看,究竟是谁魂飞魄散!” 他刚说完,远处便传来此起彼伏的怒号,这让大地都有些许摇动的咆哮,足以推测出来的东西数量之大! 整座山的妖物都被召动了! 这声音越来越近,就在迷雾的另一端,数百只异化半妖正声势浩大地朝他们席卷而来! 商栀不自禁揪紧了外袍,想着是不是该召出那柄她极少使用的佩剑。 荀然垂眸看了一眼她的手,温声道:“别担心,我去去便回。” 说着,足尖一点,纵身跃进了雾里。 方才还在嘶吼中发泄啃食活人欲望的妖物,在他离去后,蓦然一转声调,变成了被残杀的惨叫! 插在岩壁上的浮影剑发出“嗡——”的剑鸣声,似是响应着主人的召唤,未过多久也如一道白虹飞进了雾中。 商栀看不见那端的景象,但仅凭半妖们悲惨凄厉的叫声便可判断,他们的死状必然惨不忍睹。 震耳欲聋的声音将尚在昏迷状态的几人都一并吵醒,商栀正向他们解释,谁知浮影剑撤离后,段晏竟然还有力气猛击红玉一掌! 红玉一不留神被他拍得往后倒了半丈,抱在怀里的重华灵芝也被抛至半空,段晏一跃居上,将其牢牢抓在手里! 重华灵芝已然应召,那夺目绚丽的光芒赫然显现,将原本阴暗的洞穴照得蓦然大亮,除非召动者身死,否则再无法扭转局面! 商栀五指一紧,还不等她掐诀,化云伞便“唰!”地飞旋而出! 灵光一闪,众人还未来得及看清化云伞招式,便听到“刺啦——”一声。 那是利刃割裂衣袍血肉的声音! 段晏登时停了所有动作,不可置信地往身下看去,只见白色囚服前襟在一瞬间便多出了一条血淋淋的细长血沟,自肩膀一路皮开肉绽,几乎是将他整个身体都分割成两半! 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中血流如泉涌,几人皆被惊得张口结舌,红玉更是“啊!”一声叫了出来。 化云伞沿染红一片,红珠不住往下滴落,伞面水墨兰花也被溅上几滴血,儒雅之中无端生出一丝禁忌。 同一时,荀然一尘不染回到洞穴,垂眸看了一眼,似乎对这场面并不讶异。 段晏周身力气被全盘抽离,徒然绷直着身体迎面倒在地上。 他如释重负般闭上眼,无声道:“我……终于能下去了么……” 这个“下去”,指的便是“下至冥域”,亡命成鬼。仙冥人三界之中,仙域凌驾金云之上,俯瞰众生,冥域则以生死湖为界,居于虚无之境。 因为至今都无人知晓冥域究竟在何处,故以“上穷碧落下黄泉”为识,认为其居于人界之下。 商栀本打算纠正他,想了想,谷主本尊就站在这呢,刚才好像说冥域不收他来着……于是干脆闭口不谈。 尘埃落定,迷雾散尽,山间景色乍现眼前。 空山气清,峰峦笼罩在云海之中。 她吩咐白玉巡视一圈艮山,看是否还有被绑架的无辜之人,又唤红玉去城里寻一辆马车。 整顿好后,荀然问:“接下来做什么?” 商栀想了想,道:“嗯……我目前的首要任务,是下山。” “怎么说呢……我的轮椅不见了。” 她因为尴尬,在说这话时都不敢看着荀然。 发窘间,荀然忽然捞起她后背与膝弯,竟是又像在太医院一样将她抱了起来! “没轮椅,我抱你下山。” 商栀:“……大可不必!!” 第8章 欲加之罪 牵手手擦个药qwq 白玉心有芥蒂,听到她说“没事”后,还是收了跟着他们的想法。弟子们御剑各奔东西,唯留他二人漫步山林。 漫山绿树枝叶繁茂,约莫有几丈高,覆顶的树枝将日光遮了大半,让人清凉不已。 穿过树林,来到一条清澈溪流,荀然紧了紧怀里的人,轻松飞跃至对岸。尽管有一瞬的蓄力浮空,但他抱得稳稳当当,商栀没有丝毫不适。 想了想,她忽然道:“荀谷主,你真不是为了戚泽墨夺草那件事才来青竹派的?” 荀然低头看了她一眼:“这个问题,我记得之前已经说过了。” 商栀莞尔:“嗨呀,你看,我们现在勉强也算半个出生入死的朋友了,就不该有所隐瞒,是吧?” 荀然脸上笑意渐涌:“我没骗你,当初的确是为了拜你为师。不过现在看来,师徒做不成,朋友也不错。” 商栀:“……” ……她好像跳进了自己挖的坑。 行至山脚,一抬头,望见满天金云,东边旭日犹如一盏明亮宫灯。 荀然抱着她走了这么远,居然连气都没喘一口,思及此,商栀默默感叹了一番男主的体力,果真是异于常人。 两人在石台上休憩半晌,不久后便见红玉带着马车来接人。这辆车的车厢较寻常马车宽阔不少,内部铺了一张竹席,还置了一个来时带的药箱。 商栀上了马车,盘腿而坐,她等半天没动静,便掀开车帘,对正准备离开的荀然道:“荀谷主,上车吧。” 这话一出,弟子们都看了过来,思绪乱成一锅粥——师尊居然让冥域谷主和她同乘?! 红玉更是不露声色地将她拉到一侧,低声道:“师尊,您要是被威胁了就眨眨眼。” 商栀拍了拍她的肩说放心,便放下车帘。 方才还被夸宽敞的车厢,因多了个人而显得有些狭小,准确来说,是多了荀然才会有这样的感觉。小小的一块地方,实在无法容纳他的气场。商栀觉得让他进来太屈尊了。 荀然一掀黑袍,也学她盘腿坐地。 商栀淡淡一笑:“荀谷主,可否伸出一只手?” 荀然照做伸出了左手,却听她道:“不是这只。右手。” 他脸上笑容一滞,随后又颇为轻松地伸出右手。 商栀低头一看,心道果然如此。 束灵索与千里符的评级相同,皆为仙域上级灵物,修魔之人想要将其解开,只能贯以强大的魔力,以此与其中的灵力相碰撞,致使束灵索破碎。 但这两种力量完全不相容,在破坏仙家灵器时,重者可能会被震得七窍流血,五脏俱碎;轻者,则如荀然这样,带了点儿皮外伤。 对于荀然来说,他的自愈能力无需担心,但毕竟是被灵器所伤,外敷灵药可加速愈合速度。商栀将药粉轻轻敷在他手心,均匀抹开,她涂得极为谨慎,荀然却忽地眉间一皱,将手收了回去。 良久,他道:“多谢。” 商栀回道:“不必客气。”一边收药一边想着,莫非他不喜与人触碰?既是如此,又为何主动抱她三次? 见她心里有事,荀然问:“在想什么?” 商栀回答道:“我在想,刚刚下手是不是太重了。” 荀然笑了笑,道:“并没有。” 说罢,他便闭口不谈,商栀也非毫无眼力见的人,知晓这话题不能再深入了,便换了别的话题。一路聊过来,她还未感到疲惫,马车就已行进了皇城。 荀然取出一张千里符,微笑道:“那么,商栀,我们后会有期了?” 商栀回以一笑:“后会有期。” 她入殿面圣,详细阐述了前因后果。国主看上去大喜过望,想来是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商栀本以为他会不信自己所说,亲自派人到皇家道场去探查一番,不料他不仅完全相信了,还设下酒宴重谢她,并且信守承诺,用血异草与她交换了三箱灵器。 尽管任务完成得不甚完美,中途一波三折,但结局还算不错。 * 在外多日,回到青竹派的商栀满面春风,突然明白为什么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了。 她归位的第一天,便把血异草种在了戚泽墨家门前,某人对其此种做法十分嫌弃,但出于她是病号的考虑,还是忍住了没拒绝。仙域的灵气可谓是源源不绝,尤其是聚灵峰这得天独厚的好位置,不出三日,血异草就已经长成。 她坐在床边,于众目睽睽下喝完了血异草熬成的药。 方一落碗,戚泽墨便问:“感觉如何?” 商栀如实回答:“完全没有感觉。” 红玉关切道:“要不……师尊您睡一会儿?说不定一觉醒来就能走了呢!” 商栀看了看窗外渐浓的暮色,点点头:“也好。” 这一觉直至天明,她活动一番筋骨,感觉小腿上的刺痛已然不复存在,顿觉快活。 在淬玉堂前散了会儿步,午时却见红玉白玉急匆匆赶来唤她去青竹堂。 “师尊,大事不好了!仙域各派代表现在都聚在青竹峰,掌门让您立刻过去!” 商栀一怔,红玉口中的青竹掌门,便是她与戚泽墨的师兄,郁清越。 这位郁掌门是个非常有意思的人物,反差萌三个字在他身上得到了完美的诠释。在外人面前他人狠话不多,曾经还是前掌门首徒时便已声名显赫,仙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在自己家里时,活像个天真的小傻子。 喜欢这角色的书粉也有庞大数量,不仅是因他过人的颜值,还有极为护短的风格。商栀被水月门主迫害后,他便上门去寻仇,虽然被功力大增的宋令仪反杀了,但他义薄云天,仍值得称颂。 青竹峰顶,素雅大气的堂内站了数十名衣着各异的仙师,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好不热闹。 她一入堂,众人的视线便齐刷刷看了过来。 拱手行过一道礼后,商栀自觉站在阶下,与戚泽墨并肩而立。 郁清越面无表情道:“师妹身体如何了?” 商栀道:“多谢师兄挂心,血毒已清。” 郁清越颔首,他此刻面对诸派长老仙师,声音仍旧波澜不惊:“此番唤你过来,是有件事需要当场确认。” 商栀问:“何事?” 一名粉衣女冠放声道:“商堂主归位不过几天,就把金乌国忘得一干二净了?” 循声望去,那年轻女子身着海棠色深衣,腰间悬一枚银丝明月香囊,正是水月门人。再看她衣袂处金丝凤纹,可以断定是坊主级别。 商栀和气道:“自然没忘。只是不知诸位今日上青竹峰来是为何事?” 那女冠道:“商堂主竟不知我们是为何而来?看来凡人的性命对你而言当真是蝼蚁不如。” 这人与她针锋相对,商栀喊不出她的名字,只得低声问旁边人:“她是谁?” 戚泽墨道:“水月门坊主,宋式昭。” 她问的时候本来一颗心都悬了起来,这会没有听见门主宋令仪的名字,顿时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来的是她那个爱挑事的小猪脑袋妹妹。 第9章 欲加之罪2 一缕暗红的发丝自他肩头缓…… 她既提到“凡人性命”,那只能想到段晏了。商栀似乎有些明白,便道:“段晏有罪在身,本就该诛,何况他想借重华灵芝加害于我,此间情形,我自保并无不妥。” 宋式昭冷声道:“仙域百家创立盟会时便已立下规矩,不可违反人界律法,不可出手伤害凡人,商堂主倒好,双管齐下,把这两样都给占了!” 她一说完,人群又开始私下交头接耳,纷纷附和道:“没错,段晏乃金乌国人,就算要杀,也得让他们国主亲自下令!” “就是啊,一声不吭把人给捅了,这教凡人怎么看咱们仙域?” “商堂主怎么说也是金丹后期的修为,怎可能连活捉一个凡人都做不到?” 商栀心道:“我是能做到,但也得给我这个机会呀。”她正准备召动化云伞,荀然就抢先把人给钉石壁上了;她正准备制住那人,灵芝就激活了,不杀段晏,死的就是她自己。 再说了,违反金乌国律例先斩后奏了,人家国主都没说什么,哪轮得到宋式昭来指指点点。 这般场景,她并不陌生。激起众愤、制造舆论,是水月门惯用的把戏。早期荀然还是个幼稚少年时就“领教”过她们这招,这也是他将水月门屠戮殆尽的重要原因。 现下宋式昭是准备把这招用在自己身上,为的就是让仙门宗派仇视她,倘若郁清越和戚泽墨帮她说话,那便是和仙家盟会过不去。 这时,人群中忽然有一个声音道:“身为仙域三大正派之一,水月门作定论居然是靠道听途说?” 身旁戚泽墨深吸了一口气,顺着他目光看去,人群自动开道,一名手执折扇的白衣道人徐步走出。 他着一身白灰道袍,中衣为灰,外袍为白,袍边绣以深色云雷纹饰。再观此人气度,颇有一番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之态。 商栀一时无法确定他身份,但当看到戚泽墨直直盯着那人,便肯定得八九不离十了。 那人便是问天宗清风阁的阁主,傅明溪。他与戚泽墨自小相识,两人曾是挚友,后来却因为某些事产生隔阂,不再私下来往。商栀清楚,之前戚泽墨将血异草送去问天宗,便是送给了这位人物,此举极大可能是为了还清人情,两不相欠,才好断个干净。 问天宗、水月门之人皆已到场,仙域三大正派的瓜愈发引人入胜,其他小派的各位长老、掌门都等着青竹派给个说法,谁知傅明溪居然帮他们说了一句话。 宋式昭道:“傅阁主此言差矣,我说的是明摆的事实,哪里还需再听旁人所言。” 傅明溪眼神若有若无地扫过戚泽墨,而后落在商栀身上:“商堂主,段晏此人,是你亲手结果的?” 她还未答话,红玉便开了口:“事出有因……” “红玉!”商栀立马堵上她的话,转而道,“是我杀的。” 她刚说完,人群中议论声再度渐起,有唏嘘,有批判,说七说八,都在心里给她描上了几笔。红玉拉过她的袖子:“师尊,您为何不作解释?这本就是他出手在先,为何要把罪名都揽在自己身上啊。” 商栀只能故作深沉道:“为师自有为师的道理,你不要多说。” 眼下水月门在这煽风点火,所有人都以她杀了段晏为认知起点,尽管她搬出荀然这个“共犯”挡刀作证,旁人也绝不会信。 为什么?因为没人敢去冥域请荀然出场证明。 她一承认,宋式昭便将下巴扬得极高,突显着胜利者的喜悦:“商堂主既已承认,那郁掌门是不是该给个说法?” 郁清越坐在堂上稳如泰山:“你要什么说法?” 宋式昭道:“商堂主既已伏罪,我提议,不如就将她……” “我们青竹派之事,什么时候轮到一个筑基期的外人来评头论足了?”戚泽墨冷冷地道。 商栀也接着微笑道:“宋坊主貌似有些蹬鼻子上脸了。” 不管怎么说,商栀的修为高了她不止一个头,这宋式昭若没有和水月门主那层关系,哪里能坐到坊主的位置。 “你们……!”宋式昭白皙的脸瞬间气的通红,可她想破头也想不出反驳的话,更加难受。 傅明溪忽然道:“说起来,方才商堂主提到过重华灵芝,你取段晏性命也是为了自保。” 商栀点了点头,忽听一名长老喊道:“重华灵芝乃是几百年难得一株的灵物,段晏一介凡人怎可能会有那物什,商堂主莫要信口开河。” 红玉立刻急了:“我师尊没有说谎!灵芝就收在我这里,不信各位看!” 她掏出乾坤袋念了一句口诀,霎时满堂金光乍现,重华灵芝自小巧的袋中飞出,漂浮在人群头顶。小门小派的长老活了大半辈子都没见过这等灵物,一望见那耀眼流光,俱是不住惊叹。 傅明溪道:“事在人为,仙盟虽有规矩,但商堂主此举也并非蓄意谋害,并无不妥。” 宋式昭不依不饶:“那怎么就能证明是段晏先动杀念在先?谁知道是不是你们故意摘了颗灵芝来为她开罪。” 戚泽墨啧了一声,冷声道:“青竹派领地内结不成重华灵芝!重华灵芝生长条件极为苛刻,必须是依山傍水的环境,况且段晏能拿到,必定是有他派修士与其暗中勾结,此事必须彻查!” 傅明溪接道:“戚堂主所言甚是,诸位在此妄下定论,幕后黑手或许正洋洋得意,这岂非是让小人得志?” 这两人一唱一和,成功把众人的怒点转移到幕后之人身上。一位年轻人带头喊起来:“绝不能让小人得逞!此事必须彻查!” 他一喊,与他想法相同的人也渐渐敢发声了:“对!商堂主的为人咱们有目共睹,我相信事出必有因!” 郁清越合着的双眸终于睁开:“此事尚有争议,还请各位回派仔细探查一番,今日就到此为止。” 宋式昭喊道:“郁掌门!你不能……” 话音未落,就听一道利刃出鞘之声,响彻大堂的剑鸣如雷贯耳,郁清越腰间的佩剑忽地出了三寸! 他双目无情,声音无情,冷冷道:“想死便留,想活便滚!” 这道逐客令下得十分明显,还很嚣张。宋式昭撇了撇嘴,猛一跺脚,说了句“你们等着!”,一甩头便走了。 众人作鸟兽散,偌大的青竹堂上,三人相对而立。 商栀向郁清越行了一礼,边笑边道:“多谢师兄了。” 然后,果不其然,郁清越颤颤巍巍走下白玉阶,一改冰冷如霜的神色,几近落泪: “吓死我了,好可怕哦。” 商栀很想说其实刚才整个青竹堂里你最可怕,但她还是无奈的顺了顺毛。 自家掌门师兄,宠就完事儿了。 郁清越嘤嘤道:“方才我真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问天宗和水月门这几年日新月盛,已有赶超青竹派的趋势,着实不好得罪。” 她点了点头:“商栀明白。”心想你方才已经把人家得罪透了。 须臾,戚泽墨道:“水月门。” 商栀:“什么?” “那株灵芝。”他顿了顿,接着道,“如果没算错,应该结自水月门。” 若论对天下奇花异草的熟悉程度,无人可胜戚泽墨。他说灵草结在哪儿,那就一定会结在那处,半寸不移;他说灵草何时结,那就一定会准时冒芽,一刻不多。 她在见着重华灵芝时便联想到了水月门主,因此戚泽墨告知她自己的推断时,并没有太惊讶。可见,水月门主对她的杀意已逼近顶峰。 商栀忽然道:“我要下界。” 戚泽墨和郁清越同时一怔:“为何?” 商栀道:“我打不过水月门主,倒不如离开仙域,先避一避。” 这具身体虽有金丹后期的修为,奈何她还未完全学会如何操纵灵力和神剑离火,若与宋令仪正面交锋必会死无全尸。而且仙域不比人界热闹,若隐于广阔混杂的人界,水月门主想找她就没那么容易了。照算离荀然重创水月门的日子也不远了,等他干完这票,再回来也不迟。 戚泽墨皱眉端详了她好一会:“从前你可不会这般胆小怕事。再说,宋令仪想杀你,岂是避开就行的?” 郁清越也道:“是呀是呀,干脆先下手为强把她杀了算啦。” 戚泽墨:“……” 商栀:“……师兄。”她揉了揉眉心,继续道:“罢了,你们就当我给下界云游找借口吧。” 郁清越感动地拍了拍她的肩:“淬玉堂事务繁重,师妹这几年劳累了,是该好好休息一番。如遇意外,千万用知礼玉佩传音于我。” 戚泽墨啧了一声,显然没看出她半点劳累,却也不反对,任由她去了。 * 三日后。 除了红玉抱着她的腿不肯撒手外,出行还算顺利。商栀顺着离青竹派最近的一条通天梯离开仙域,还顺手捎了几张千里符,以便不时之需。 结果没想到这“不时之需”来得太快,她御伞路过小镇时,忽见一对夫妇抱着孩子满头大汗往城中赶去,一问才知,大夫进城去了。那孩子烧的厉害,商栀便烧符把他们送了过去。于是千里符就这么没了。 她在城郊租了间自带篱笆院的小屋,然后一路东逛西瞧,进了酒肆。 店小二热情好客,抱着酒坛子问:“姑娘来点儿什么?本店有新酿的果酒花酒,许多名门小姐都夸好喝呢。” 商栀想了想,道:“请问,酒烈吗?” 那小二一愣,看她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居然喜欢喝烈的。 注意到他眼色有异,商栀连忙解释:“我不喝烈酒的,喝了会——” 她忽然顿住,不再往下说了。 “哦,哦,原来如此,姑娘放心吧,果酒绝不会醉哒!” 商栀抿了抿唇,不再解释。她侧首看去,透过窗棂望见街上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心说人界真是个好地方。 恰在此时,一阵疾风穿街而过,小贩摊上的东西顷刻间被吹得七零八落,漫天斗笠彩花飞扬。 她察觉身旁出现一道黑影,速即看去,那人着一身漆黑长袍,从上至下盖的严严实实,半边脸被兜帽遮住,只能看见含笑的唇。 随后,一缕暗红的发丝自他肩头缓缓滑落,闲散落在前襟。 尽管看不见容貌,但他仿佛蕴含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气场——神秘,诡谲,美艳。 “这位仙师,可否帮我一个小忙?” 第10章 小狐郎君 小狐郎君点点头:“你倒是很…… 商栀一眼就看出他不是人。 是狐妖。 兜帽盖住他一双狐耳,长袍遮住了尾巴,这般打扮混在人界确实不易察觉。 商栀道:“可以的,什么忙?” 黑影身形一移,不远处方桌旁的两人映入眼帘。左边女冠身着海棠道袍,手中还拿了块金条,在她身旁那位白袍男子手持纸扇,乍一看有几分神似傅明溪。 狐妖的声音似乎有些委屈:“他二人没带够盘缠,便从我这夺去了金条。” 如此飞扬跋扈的做法,怎么想都只有宋式昭比较符合了。 商栀举步上前,果然见到那张熟悉的面孔。 似是没料到她会在人界,宋式昭抛金条的手忽地停了下来:“你怎么在这?” 商栀道:“先不说我,宋坊主为何要从这位……这位公子身上拿走金条呢?” 宋式昭道:“本坊主想拿就拿,还得告诉你原因不成?” 一旁的白衣道人赶紧拉住她:“诶,临花坊主此言差矣。”他打量商栀一眼,起身施了道拱手礼:“淬玉堂主。” 商栀颔首,也回了一道。如此近看,才发现来人并非傅明溪,但身上穿着的却是问天宗校服——云雷纹白袍。她问:“阁下是?” 白衣人温声道:“在下顾景行,师承问天宗清风阁主傅明溪,此番是与宋坊主一道来捉拿叛徒的。” “叛徒?”商栀忽然想起,她临走前好像是听到弟子们在讨论水月门。 据说那次散会之后,众仙门观天、掐指、卜卦了一通,算了整整三日,都指出那株重华灵芝生于水月门。门主勃然大怒,派心腹探查,揪出了与段晏做交易的叛徒,却不料他已逃至冥域,因此特派宋式昭潜入冥域将人捉回去。 “捉叛徒为何要取走金条?若酒钱不够,我可为二位垫付。” 顾景行睨了宋式昭一眼,道:“其实是方才这位小兄弟把临花坊主撞倒在地,坊主一时心急,想让他赔偿,才闹了这么一出。” 商栀道:“我观宋坊主生龙活虎,也没缺胳膊少腿,金条相赔似乎有些过于贵重了。” 顾景行道:“淬玉堂主看到的仅是表面——” 他骤然一把抓住狐妖的兜帽想要掀开,却被一只苍劲有力的手反捉住手臂! “这位小兄弟,不是人。”他眉间一皱,强悍的灵力霎时汇聚到手掌,“砰!”一声震碎了兜帽布料。 漆黑的黑袍化成碎布,如柳絮零落,轻飘飘掉在地上。 首先闯入视野的是一件宽大的花青外袍,以彩线绣着锦簇蝶池图案,十余种颜色同时堆砌在一件衣服上,乱,又莫名和谐,尤其穿在他身上更是好看。 狐妖一头深红长发垂于腰际,如瀑如藻,发顶一对狐耳醒目至极。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庞上,一双桃花眼正含笑看着商栀,眼眸之下缀了一颗朱色泪痣。 好在酒肆二楼除了他们没有别人,否则定会被这景象吓得屁滚尿流仓皇逃去。 商栀正色道:“我知道他并非凡人,但这不是夺人钱财的理由,二位还是把东西还回去吧。” 顾景行和宋式昭都没想到她对妖物的容忍度如此之高,皆是一怔。 僵持半晌,宋式昭将金条举至她眼前:“商堂主,你用探灵术好好看看这东西。” 她当然不会什么探灵术,但这具身体修为深厚,饶是不用任何术法她也能清晰看见金条上源源不断的鬼气。 “看到了吧?这是冥域之物,这位小兄弟既然撞了我,那就该赔。恰好本坊主现在要去冥域,这东西或许能打开生死湖,所以,我是不会还的。” 生死湖是通往冥域的唯一路口,传闻此湖出现的时间、地点与谷主所处之地有关。他本尊在哪,湖就会跟到哪儿,换言之,他要是闷在冥域不出门,就永远找不到。 说话间,她又拿出一块桃木星盘:“这是我门镇派之宝,天衍盘,可探生死湖方位。盘上星针最近指向这座城,于是我和顾景行便来了这。” 商栀默然。 宋式昭此举是把自己送进地狱。原著中她便丧命于冥域,因私闯虚妄谷,被发现后直接就地正法了。这件事也成为荀然屠尽水月门上下的导|火|索,在魔修攻破山门后,宋令仪走投无路,便用重华灵芝汲取商栀的灵力,将其吊死城门伪造成门主已死的假象。 因为商栀与宋令仪外貌有七八分像,荀然又从不在乎女子的脸,一时之间没认出来,就被骗了过去。 她想了想,东西恐怕是真拿不回来了,而她也没这个善心帮宋式昭,狮蟒的账都还没算清,干脆让她自生自灭算了。于是道:“公子,这事我帮不上忙了,抱歉。” 狐妖笑吟吟道:“无妨,还是谢过仙师出手相助。不过——” 他腕间一转,不知从哪变出一把墨色团扇,遮住了下半边脸:“光有冥域之物,是无法开启生死湖的。” 宋式昭道:“你什么意思?” “若非长居冥域之人,生死湖根本不会显现,你以为我们谷主会这么轻易就让腌臜鼠辈进去么?” 他先前说话的声音分明柔和的很,此时像是变了个人,尽管依旧洋洋盈耳,却低沉了许多。 宋式昭翻了个白眼,将金条递给他:“那我把这东西还你,你带我们去。” 狐妖依旧掩面,仿佛在笑,声音里却笑意全无:“凭什么?” 只这一句,她整个人都怔住了。 是啊,凭什么—— 从来没人对她说过这句话,因为年龄小,长辈们都只当她任性,宠爱有加。好不容易遇到个像商栀这样的对手,也是和和气气的对她。 顾景行纸扇一收,拱手道:“适才多有冒犯,还望这位小兄弟莫要见怪。” 狐妖点点头:“你倒是很不要脸。” 顾景行:“……” 商栀微微一笑,觉得这只小妖怼起人来和他们谷主真是如出一辙,可爱的很。 宋式昭终于回过神来,收拾东西就愤愤离开:“不帮算了!哼,你给我记着,等我把玉珩君那叛徒抓回来再找你算账!” 她刚走没几步,就听身后人问:“你说什么?玉珩君?” “怎么,你认识啊?” 商栀恍然,眼神倏忽空洞起来,被提醒几句才渐渐清明。 “宋坊主,此次任务我与你同行。再怎么说,我也是一堂之主,总归能帮上点忙。” 宋式昭被她这话给愣了半晌,难得的严肃道:“也行。但你身边那只妖不愿意帮忙,我也不能保证……” “我可以帮忙。”那狐妖摇了摇团扇。 宋式昭:“……” * 详述交代了一番任务详情后,三人一妖顺着天衍盘所指一路走到城郊。宋式昭和顾景行在前面探路,商栀与狐妖并肩走在后方。 商栀问:“阁下怎么称呼?” 狐妖对她一笑:“就叫我小狐郎君吧。” 商栀了然,忽然又想起一事:“既然湖与荀然有关,那这么说,他本人也在凉城?” 宋式昭道:“不是没可能,荀然这个人吧……古怪的很,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她回过头,看商栀的表情像是非常不认同她这话,翻了个白眼道:“顾景行,你和她说!” 谈及八卦,顾景行就来了兴致:“荀然此人,早前是我问天宗长老荀年之子,天资卓越,实属难能可贵之才。掌门有意提拔,便安排一场试炼让他与兄长共入秘境,胜者,即可拜入掌门座下。谁知他竟使阴招险胜,还贼喊捉贼,诬陷其兄。最后真相大白,荀长老欲关其进北海血池反省,他气急败坏,一剑伤了长老和兄长,便逃之夭夭。” 他说话时眉飞色舞,像是亲眼见到了那幕。 以上这些,商栀清楚得很,其中冤屈她更是比谁都了解,但看他如此兴致高昂,不忍破坏气愤,便不做声了。 小狐郎君撤下团扇,笑道:“顾公子,难不成你见过我们谷主?” 顾景行道:“自然是没有的。” 小狐郎君:“那你说个什么劲?” 商栀唇角微微一抽,想笑,又硬生生憋住了,心说这位小狐郎君还真是护主。 三人又在青松翠柏间左拐右绕了一个时辰,最后停在一面湖前。 天还大亮,湖面波光潋滟,并无异样。 宋式昭低头看着盘面,喃喃道:“应该就是这儿了,怎么没反应呢?”她看了小狐郎君一眼,道:“你不是要帮忙吗,现在怎么办?” 小狐郎君道:“我来,是帮仙师的忙。她都没说话,你开什么口?” 这一句成功激起了宋式昭的怒火,她掌中聚气,一团灵光就飞速往小狐郎君那砸去。他转了个身,轻松躲过,还不忘挑衅一句:“可惜。” 宋式昭自知不是他的对手,猛一跺脚,绕着湖走开了。 小狐郎君随意挑了棵松树懒洋洋倚着:“仙师你与那位玉珩君相识吗?” 商栀思忖片刻,道:“是的。十年前,他帮过我一个大忙。我相信他的为人,所以打算参与进来看个究竟。” 这个“大忙”,可以说与她的性命息息相关——因为十年前就是玉珩君助她回到现实世界的!他若真被水月门抓回去处死了,那她说不定就要一辈子都呆在书里了,光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小狐郎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拍掉外袍上掉落的松叶,走到湖边与她并肩而立。这个距离,只需再往前一步,就会坠入水中。 “仙师,看得真切的,未必就是实物。” 他轻松地笑了笑,然后—— 居然向前迈出了一步! 商栀以为他要就这么直直地掉进湖里,赶紧伸手拉住!谁知他这一步跨得远,她还来不及抓住一片衣角,小狐郎君便已站在了水面上! 不仅没有沉下去,连下裳都未浸湿分毫。 就在这时,水流哗啦啦往两侧荡去,小狐郎君脚下出现了一条通往远山的水路。 宋式昭不知何时折返回来,望见这幕,道:“没看出来,你还真有点儿本事。” 小狐郎君晃晃团扇:“那自然是某个筑基废物无可比的。” 宋式昭一团怒气直冲云霄,头顶仿佛马上就有白烟窜出:“给你两分颜色,还大开染坊了?!” 第11章 神剑离火 必要时,我会出现在你面前。…… 宋式昭策出佩剑朝小狐郎君眉心刺去,他一敛笑意,两指一并夹住剑尖,轻松化解攻势,随即指尖腾出几缕魔气,如藤蔓一寸一寸缠绕剑身,电光火石间就把那剑绞成了铁碎。 宋式昭:“你……!顾景行,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上!” “啊?”顾景行完全是一脸懵逼,但手上动作却毫不马虎,折扇自他手中倏然而出,净白扇面宛如锋利刀片割裂空气。小狐郎君翻身一跃,轻盈落在树梢,白扇唰地逆势而上,他眼瞳微动,偏身挪步,游刃有余,那扇飞了半晌也挨不着他一根头发丝,终于打着转回到顾景行手里。 商栀夹在三人中间,大袖一展,道:“别打了!” 忽然之间,只听轰隆隆几声,天空一道闪电穿透层层乌云,“啪!”的一声砸在山顶,把那座山自顶至底劈成了两半。碎石抖落,沉闷厚重的移山之声灌入耳内。 湖面水流开道,一条赤红栈桥自她这侧延伸至对岸。抬头向上看,乌云消失不见,被清湖取代。两片湖一个在天,一个在地,相映相照,宛如镜面。天上那湖映着流泉飞鸟、仙林薄雾;地下这湖则显现星灯点点、魅影长街。 宋式昭和顾景行也被这似梦境般虚幻的景象惊停了脚步,站在原地呆若木人。商栀先回过神来,道:“生死湖已开,宋坊主还是应以任务为首,速速进去吧。” 那两人先一步踏上栈桥,她又偏头对树上的小狐郎君莞尔,问道:“小狐郎君也随我一同前去么?” 小狐郎君道:“不了,我在人界还有要务,仙师尽管去就是,不必担忧。” 他这话说得胸有成竹,仿佛有十足的把握不让虚妄谷众多非人之物伤害到她。商栀沉吟片刻,又听他安抚道:“必要时,我会出现在你面前。” 像是一句令人心安的保证和许诺。 她恍神了一会儿,颔首道:“多谢小狐郎君为我们打开方便之门,日后若有缘,我再登门拜谢。” 闻言,小狐郎君纵身一落,像只五彩斑斓的蝴蝶飞到她面前,笑道:“首先,我并未为‘你们’打开方便之门,只是为‘你’。其次——” 他移开团扇,凑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喜欢你,所以才帮你的,不求回报。” 对人说我喜欢你,算是一种直球式告白,但放在狐妖身上显然不成立。书中没有狐妖的设定,商栀拿捏不准他们这个种族是不是生来就喜欢撩拨人心,只当玩笑话看待。 “我与小狐郎君也是一见如故。多谢相助。” 小狐郎君笑了笑,不再言语,目送她离去。 …… 商栀眼前是被一劈为二的山峰,夹缝处被白雾占得严严实实,教人看不清前路。凭着直觉走了一炷香时间,眼前突显两尊石像。 一般这种时候,她需要触及某个指令或开关,才能打开通往虚妄谷的道路。 但是,书中没有写进谷方法,毕竟荀然作为冥域之主,动动手指就能入谷。 苦恼之际,突然,远处铁索摩擦,“喀咔、喀咔——”,似是某个大型机关被触动。迷雾逐渐散去,尽头显现一条极长的阶梯,由上千块一模一样的石板相邻而成,通往深谷之中那片诡谲的殷红灯火。 这一条石阶颇窄,大约只能容下两个人并肩而行,下面便是万丈深渊,一望无底。然而,她这条路,没有鬼怪拦路,没有千奇百怪的试炼,平静至极,像是有人特意为之。 商栀走完最后一阶,抬眸之时,望见一个怪诞诡奇的世界。 长街在她脚下铺开,宽阔拥挤,两侧阁楼以骷髅为柱,鬼面为灯。街口设一宏伟牌楼,木柱漆得火红明艳,华丽之中妖气横生,牌楼之上悬一墨绿牌匾,赫然写着“虚妄谷”三字。 商栀抬脚迈进长街,甫一落地,便觉鞋上似乎黏黏糊糊的,低头看去,脸色乍变。 一滩淡青色的口香糖一样的东西正黏在她鞋底和地上,眼睛骨碌碌转个不停,正源源不断地从不远处一台锅炉里流出来。她赶紧抬起脚,一步跨过。 再往前走,人头攒动,来往之物可谓毫无人样,果真是各类牛鬼蛇神齐聚一街,群魔乱舞。有些地方过路人太多,她不得不侧着身子从缝隙中挤过去,如此繁华,就连人界除夕夜都不曾达到如此盛况。 商栀深吸一气,收回目光,正事要紧,还是找人为先。她又走了一段路,突然被一人扯住衣袖,立刻回头,望见一名狐脸人身的女子。那女子娇滴滴问:“买面具么?” 她一只白毛爪子抚过架上摆着的千奇百怪的面具,商栀四下望了望,整条街上,各类鼠妖、蛇妖吵吵嚷嚷,就她有个人样,太过招摇,便随手挑了一副白狐瓷面。 “请问,这附近可有什么赏乐之处?”她温声请教道。因为玉珩君在十年前是个乐痴,每到一处必定要先听上一首当地名曲,再者,若在冥域想要混口饭吃,他也只能操起老本行——抚琴卖艺。 卖面具的狐女捂嘴笑道:“呦,上街的贵客也有这癖好呀?” 谈及上街,就不得不说虚妄谷的整体布局。 虚妄谷作为男主的领地,毫不夸张的说,她对这儿都比对仙域更为了解。仙域各派居于各自领地,上了通天梯,就是一家人,共享一片灵土。冥域则大为不同,整个冥域也称作虚妄谷,由荀然统一领事,并不需要划分地界,但却分了上、中、下三层彼此相隔。 原形妖鬼云集之地、虚妄谷外侧,为下街。半妖凶鬼所处之地,为中街。彻底化形为人、妖力魔气极强者,居上街。 狐女抬手一指,顺着那方向看去,长街尽头巍然耸立一座城墙,高墙明红,凛凛不可犯,显然是通往中街的。 “中街有间百鬼楼,在咱们谷可有着响当当的名号,嘻嘻,包贵客满意。” “百鬼楼?”听起来不像是弹琴奏乐的风雅之处,“里面是做什么的?” 那狐女笑嘻嘻道:“您去了不就知道啦。” 她说话时挠的人心痒痒,商栀有些经受不住,道完一句“多谢”,便戴上面具疾步离开。 走到封闭得严严实实的城门前,她本以为自己无论用多大的力气都无法独自推开这扇门。 然而,她只是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这时,宋式昭的喊叫兀突自她身后响起:“放开我!放我下来!” “吵个屁!再吵把你头剁了!” 循声望去,怪群之中,宋式昭与顾景行被一只巨型园蛛的步足禁锢,像个任人掌控的小动物一般被挟住了腰肢,正在奋力挣扎。 商栀思忖片刻,问:“发生什么事了?” 一只圆滚滚、长着鼠面的小妖道:“这俩人竟然擅闯咱们虚妄谷吱!不可饶恕吱!” “我可是水月门临花坊主!你们这些人形都化不成的下等妖物也敢抓我?” 商栀:“……”这样的降智炮灰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宋式昭自报身份,拔出顾景行腰间的佩剑,当即一斩砍断了圆蛛缠着她的那只腿!众妖鬼立刻亮出手中家伙蜂拥而上:“呸!仙域杂碎还敢来这里撒泼?!” 圆蛛吃痛,足上一松,让顾景行钻了空子,他也迅速挣脱束缚,踩着几只小鬼的脑袋半跑半飞到宋式昭身后,大口喘气道:“吓人,吓人。” 他二人被愈来愈密集的怪群围住,满天乱飞的刀枪剑斧叮铃当啷响个不停,眼花缭乱,时不时有一两柄飞出来的插在某只妖身上,引起一阵沙哑的怪叫。眼看着这圈越来越小,两人身上已然挂彩许多,很可能就要毙命于此,商栀还是捏了一个剑诀,策出那柄她从未开过鞘的离火剑。 那长剑通体赤红,剑身缠绕着鎏金火纹,此时如同一缕急火穿梭在妖鬼之中,疾行之处带起一片炙热余火。 不过一瞬的功夫,离火剑便将漫天狂飞的兵器尽数烧成灰烬! “呀啊啊啊!神剑离火!” “嘶——好烫好烫!快散开!!” 众妖鬼被这乍现的仙剑烧的嗷嗷乱叫,围着两人的圈霎时扩大不少,商栀趁机撑伞飞至他二人身后,随便一抓,提起宋式昭的后领就往外跑。 离火剑杀出一条道,顾景行也不再恋战,赶着紧跟上她们一并逃到城门,他一回头,妖鬼们一个踩一个地穷追猛打,有的还伸长舌头来够他,他一激灵,屁颠屁颠地滚进门内,城门“吱呀”一声巨响,关上了。 第12章 宋家九畹 深入虎穴 甫一关门,三个人靠着墙滑坐下来,不住喘息。 宋式昭顺着胸脯道:“累、累死我了。”商栀也觉得这一趟过于刺激,她差点还以为突破不了重围了。 顾景行问:“我们现在去哪找玉珩君?” 宋式昭平复了一下心情,道:“这人成天到晚就喜欢抱着个破琴弹来拨去,不弹就浑身痒痒,他出逃时没带琴,这会儿肯定要去买一把!” 商栀觉得她脑回路新奇的很,但这样也好,要保住玉珩君性命,她就须比他们先一步找到玉珩君。 宋式昭年龄小,恢复力也极强,不一会儿就起身准备深入虎穴,她一垂眸,见商栀还半死不活地靠在墙上,便问:“商堂主不打算随我们一道行动了?” 商栀一笑:“累了,再歇会。” 宋式昭嘁了一声,道:“果然是老女人,身体吃不消。”说罢,便和顾景行先行离去了。 商栀再度陷入无语。她形态外貌还是个十八岁的少女,正值、且直到她寿元殆尽都是这么个状态,哪里老了? 人已不见,她拍拍衣袖起身,穿过城门,眼前霎时一片明亮。这条大街与下街布置相似,灯火旖旎,气氛诡谲。不同的是,来往行人都有一半人形。 有的模样似人,背后长出一双大翅,边走边垂落各色羽毛。有的身披黑色斗篷,从头到脚遮了个严实,隐约可见后方有一条又长又细的突起,像是尾巴。 往下看去,中街的地面与下街相比干净了不少,没有扁平的粘液怪贴在地上,可以放心踩过去。她小心翼翼从人群中穿过,低着脑袋大步向前,好在这条街并没有那么拥堵,身旁经过的妖鬼也并不会多分一眼在她身上。 走了许久,一座富丽堂皇、层叠而立的楼阁映入眼帘。从外侧看去,它约有十层,却又不似塔那般直立而建,而是一左一右交错堆叠成楼。屋檐挂满了火红的灯笼,灯穗间悬着铃铛,风一吹便“铃铃”、“铃铃”的响,甚是悦耳。 这地方应是中街最为热闹之处,进出人群络绎不绝,皆是满面春风,手中攥着黄金白银涌入楼中。楼前几名服饰各异的半妖手摇团扇,娇笑着欢迎来客。 商栀本觉得这地方与赏乐挂不上半点关系,可当她正准备离去时,瞥见招牌上的“百鬼楼”三字,便硬着头皮进去了。 猫妖小奴领着她坐在戏台一侧,妩媚道:“贵客可需指名?” 商栀礼貌回道:“不必了,谢谢。” 那小奴一听,笑了几声,便行一礼退去了。 楼内陈设张扬至极,似是恨不得把所有上的了台面的宝物都摆出来,玉瓶金樽堆得遍地都是,端着酒壶踱步的小奴、耍酒疯的客人来来往往,竟然还能避开这些物什踩中大红地板。 与她隔栏相望的戏台四面环水,清池小山、花木朱栏,尽显雅风,若不是与这景毫不相衬的嘈杂声从四面八方涌出,商栀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再看那戏台后方,青帐飘飘,无风自动,隐约可见里边摆了一张琴桌。 “哎呦,贵客,您这就不行啦?快喝呀~” 一阵令人酥麻的女声传来,商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侧目看见一个男人身边围了三四只猫妖,白花花的尾巴时不时挠他一下,激得他浑身涨红,应邀又喝了几杯。 这副画面让她产生的唯一一个想法便是——玉珩君绝对不会在这。 她转身欲走,忽听丝竹之声乍起,一道清如溅玉的琴音自青帐后方飘扬而来。从她这个角度看不清帐中人的面貌,但只凭琴音,她便能确定那人就是玉珩君。 “诸位贵客,今日咱们玩个人界流行的游戏。” 戏台上猫妖小奴怀抱金壶,软绵绵道:“胜出的贵客可入帐与咱们琴师夜话一宿呦。” 底下立马有人问:“夜话是怎么个夜话法呀哈哈哈哈……” “盖着被子纯聊天么哈哈哈……” “不让干点别的啦?那有啥意思嘛。” 诸多污言秽语尽数传入商栀耳内,她眉间一皱,生生忍住了想捂上耳朵的冲动。 猫妖小奴嬉笑道:“能不能干点儿别的,还不是看贵客能力如何、能不能让咱们琴师乖乖听话呀。” 她这一句,又引来一圈跃跃欲试的半妖。一只肥头大耳的猪妖莽撞冲开人群:“滚开!让老子来,老子就不信降不住这琴师。” “呸!你个男妖凑什么热闹!老娘几个还没说话呢你搁这儿放什么屁!” 商栀闻言,倍感压力。看来对手数量不少啊…… 猫妖把金灿灿的双耳壶放置戏台中央,道:“想参与的贵客请来围栏领取竹矢,每人四支,多者胜出。” 那猪妖首当其冲,接过竹矢就往戏台中间扔了一支。只听一声脆响,竹矢自壶口弹出掉落在地。他登时拉下脸来:“啐!我当啥玩意儿呢,这东西根本投不中,不玩儿了!” 紧接着,几名身姿妖娆的蛇妖女子围在朱栏旁,先是用那线性瞳孔盯了青帐好一会儿,才开始投壶。前一名蛇妖连扔四支,一支未中。第二名蛇妖就更为谨慎了,她聚精会神,连带着那瞳孔都缩成一条缝,第一支,竟然中了! 看见有人中壶,准备离去的人又折返回来。随后,她再轻轻一扔,竟是连中! 几名蛇妖都深吸了一口气,将希望寄托于姐妹身上。准备扔第三支时,那猪妖不知发什么疯,突然嚷嚷起来:“哎,进不了——哎,哈哈哈,真的没进!” 见他如此欠扁,蛇妖也没了投壶的心思,撕开半身人皮就张着血盆大嘴咬上猪肉,猪妖寡不敌众,挣扎半晌,粗壮的脖子被一颗毒牙深深扎入,痉挛动弹几下,便彻底成了碎肉沫。 发生命案本该人心惶惶,此时却犹如敲响锣鼓宣告狂欢伊始,狂魔乱舞中,还有几个声音喊着“再撕烂点儿!”“血!把血喝干净啦!” 猫妖小奴见状纹丝不动,似乎已经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她软糯糯问道:“还有上来一试的贵客么?” 这阵声音淹没在鼎沸人声中实在不易听清,好在商栀本就将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便道:“且让我试试。” 她接过四支竹矢颠了几下,轻轻一抛,一道漂亮规整的弧形自空中划过,那矢“唰”地便进了金壶。 中了一支,似乎没什么看头,众人的注意力还在巨蛇吞猪的奇观上。商栀微微一笑,心想这样正好。她瞄准片刻,将第二支掷了出去,又进了! 准备投第三支时,一只蛇妖回过头来,像是极为担忧她能投进,那眼珠咕噜一转,死死盯着她手上的竹矢。商栀心下了然,若她第三支也进了,蛇妖们势在必得,恐怕也会对她下毒口,所以—— 她紧了紧手上的东西,双矢齐发! “咚!”四支全中! 猫妖小奴朗声道:“全壶!恭喜这位贵客。” 几只蛇妖瞠目结舌,没想到她居然连中四支。本想着若进第三支就把她也吞了,绝不能让她中第四支,岂料她最后来了一招合二为一! “贵客,请。” 话音刚落,戏台中央便延伸出一条木桥搭在她面前。商栀双脚刚踏上桥,那桥便转动方向,将另一端架在了青帐前方。 青浪翻滚,她一入帷幕,周遭的喧哗便戛然而止,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结界将他们与人群隔开。 琴桌旁的年轻男子眉目如画,着一身墨绿衣衫,修长的手指轻捻抹挑,缓缓续着琴音。 他半掀眼帘,望见来人毫不讶异,只淡淡道:“好久不见,宋九畹。” 商栀莞尔,青袍一掀坐在琴桌前,回道:“别来无恙,玉珩君。” “怎么回来的?” 商栀如实道:“睡一觉醒来就回来了。倒是玉珩君,怎么会来此处谋生?” 玉珩君道:“百鬼楼鱼龙混杂,便于掩人耳目,宋式昭那小丫头一定找不——” “嘭!” 堂门被对半劈开,还未见人,就听一道响亮的女声传来—— “我乃水月门临花坊主,特来捉拿叛徒玉珩君,都别碍事!” 商栀:“……” 玉珩君:“……” 第13章 青虫遁走 直接报我们谷主名号不就好啦…… “臭道士不要命了,还敢来虚妄谷撒野?!” 大堂瞬间沸腾,妖魔纷纷撕开人皮化出原形朝宋式昭和顾景行扑去,商栀趁乱召出化云伞唰唰削断戏台的红柱,青帐朱瓦霎时簌簌下落,她反手一抓,带上玉珩君就自侧方逃出百鬼楼。 两人刚冲出描金扇门,就听楼内传出一道震天响的吼声:“给我抓住那对狗男女!” 中街的半妖上下打量着商栀和玉珩君,愣了半晌,骤然起身扑来!商栀赶紧把伞递到他面前:“握伞!快!” 玉珩君老泪纵横:“明明说的不是我们……”他一手抓住伞柄,眼看那蟾蜍妖吐着滑舌杀近,几乎是同一时刻,化云伞“蹭”地一声窜上房檐,将他们拉出混战。 商栀三步一跃飞落另一处檐顶,向左看,几十只妖魔鬼怪紧追在后,向右看,宋式昭和顾景行自身难保了还追着他们不放,边跑边喊:“你不是来助我行事的吗?!” 她将伞一偏,又拉开了大半距离:“对不住了宋坊主!我改变主意了!” 化云伞长久以来化出了自己的灵识,偶尔也会小小任性一下,譬如此时被两人同时抓着,他就千般不愿万般不想,伞面泛着的金光也渐渐暗淡下来。商栀忙道:“小云儿再坚持会,我俩的命现在可都交到你手上了啊。” 这一句毫无效果,甚至加深了他叛逆的心理,化云伞一个激灵,直接睡过去犹如死物。这下飞不了了,商栀只好收伞背回背上,从袖中抓了一把“投怀送抱符”就往地上扔。明黄的符箓像四处寻找宿主的小飞虫,方粘上去,就把离得近的两人牢牢贴在一起。几十只妖鬼挤在长街上追人,这下一时半会也分不开,接二连三抱团滚地。 “靠靠靠什么东西!” “你抱老子做什么!滚开啊!” 商栀掠身出去,回头问身后人:“重华灵芝这事是宋令仪陷害你的吧?” 玉珩君紧跟步伐:“不必多想,就是她。已是惯用的把戏了,见怪不怪。” 商栀点点头,扬手又撒了一片符箓:“她前些日子还送了两条狮蟒到青竹山脉,我中了毒,去人界找解药时才引出重华灵芝……但按原来的剧情走,她应该是走投无路时才对我动杀念,要抓我做替死鬼,可现在荀然还没上仙域,她为何一心取我性命?” 玉珩君道:“在你离开的十年间,我查到一些消息。你与宋令仪的恩怨应该追溯到十八年前。” 商栀险遭一个踉跄,奇怪道:“十八年前?这么久远?我这炮灰角色还能挖出这么多史料的吗?” 玉珩君道:“你没听错。我追本溯源,从前任门主宋逸开始查起,才发现原来你是他早年在外的私生女……稳住!现在摔不得,你一摔我们都得被追上。” “而在拜入青竹派之前,你一直是在水月门修行的,这也是我当初一见就断定你是宋九畹的缘故。十八年前水月门还不是三大派,弟子人数总共才不过三十,那时临花坊主之位共有两名人选,一个是你,一个是宋令仪,你们一齐入了试炼秘境,最后你赢了,她怀恨在心,趁宋逸公出给你灌了毒,抹去记忆,再下扔到人界。” “你这人吧,命格倒是令人羡慕,中毒、失忆、灵力枯竭,这三者加在一起居然还没能要了你的命,当时戚泽墨和郁清越恰好在人界历练,发现你之后就将你带回了青竹派,便有了后续之事,嗯……就是你那本书里的剧情。” 商栀侧首一觑,将他猛地拉进一道拐角。两人躲在废弃小屋里,见门前急遽闪过一长串鬼影,随后归于平静。 终于能蹲下来好好说话,商栀难以置信道:“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我怎么觉得像狗血话本故事?” 为什么强行给她加戏…… 玉珩君盘腿而坐,将古琴横搭在腿上,道:“自然是真的。我原先不知,是因为知晓这事的三十名弟子都被宋令仪暗中谋杀了,而宋逸也早就驾鹤西去,死无对证。” 商栀道:“我懂了。还有个问题,现在我该怎样才能回去?” 玉珩君:“等到下一个——” “商栀!别躲了!我都看到你了!现在滚出来,本坊主还能饶你一命!” 宋式昭的声音自屋外冒出,商栀难得啧了一声,透过门缝看,宋式昭正漫无目的的走在空荡长街上,左翻右找,显然不知她的方位。 这时,门缝突然被一个身影挡住,那人一开口像是鸭子在叫:“找到你了!” 商栀一怔,一手摸在化云伞柄上准备随时出击。 然而,意料中的破门大开并未到来,取而代之的是公鸭嗓又一声高叫:“臭道士!看你往哪儿跑!” 公鸭嗓拎起破门前一把扫帚就冲上街去,不远处几名小弟纷纷效仿,四下寻找有无可用的工具。商栀推开一丝缝隙,摸索着拿走了破门前一把扫帚。 玉珩君有些讶异:“为何拿走?让他们把小丫头教育一顿不好么?” 商栀看他一眼,把不知从哪找来的铁锤摆了出去,温声道:“既要教育,扫帚怎么行,当然要用锤子啦。”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门口就响起公鸭嗓的声音:“弟兄们,这有个锤子!用这个用这个!” 寡众悬殊,宋式昭刚喊出一句“你们竟敢……”就被锅底“嗙”地扇了半边脸。你来我往,没过几轮她的骂声就被压了一个头,再到后来几乎是听不真切。 玉珩君忍俊不禁:“这些够她受的了,不过,那位白衣公子若再不出来救场,她恐怕就要命丧于此了。” 他这么一说,商栀才恍然发现顾景行竟不在她身边。百鬼众魅将她围了里外三层,却也不亮兵器,皆是抄着锅底掸子噼里啪啦瞎打一通。 商栀蹲在门边,低声道:“等会我把他们引开,你趁乱从另一侧出去。”她卸下腰带上的知礼玉佩抛给他:“拿好,如遇危险可传音给我师兄。” 玉珩君:“可我——” 可我什么还没说完,商栀就足尖一点飘了出去。她斥出几张符,将那围成一圈的妖鬼贴在一起,又执伞攀上房檐。几支妖撕扯大半天,好不容易摆脱,气涨着脸吐了口唾沫,骂道:“哪儿来的青虫!他娘的又使阴招!” 商栀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青袍,微微一怔。 青虫?是说她? 好吧,虽然颜色上差异很大,但都是绿色系,这个比喻勉强合理。 中街虽然叫做“街”,却如一座富饶城池,她一路飞檐走壁到城郊,定睛一看,居然还有大片笼罩在夜色中的树林。林中幽暗无光,利于躲藏,她握紧伞柄,纵身跃下城门—— 像是完全没料到她会这么果断地跳下去,几十只妖鬼止步在原地干瞪眼,半晌才有一人嚎道:“必须把那青虫给抓了!不然怎么和谷主交代!” 又有几只挥着火把附和:“抓青虫!抓青虫!” 一帮奇形怪状的东西举着火木棍打开城门,直驱树林深处。 商栀跑出老远,回头一瞧,竟还能看到星火点点追逐着她,不由得心生佩服——太敬业了! 如果可以,她甚至想在中街大门口贴个敬业福。 思绪飘了小会,沙沙的脚步声便贴近了些,偏偏在这关键时刻,化云伞忽地躺尸装死,教她只能凭自己两条腿狂奔。 突然,余光中出现一抹明艳夺目的身影,她本就警惕非常,立即道:“谁?” 只见小狐郎君揣手站在飞剑上,笑盈盈地盯着她:“看仙师跑得辛苦,不如上来与我同乘?” 商栀感激道:“多谢!”心想这真是暗室逢灯、雪中送炭。 小狐郎君花袖一挥,细剑便延长一倍,他向商栀伸出一只手,静静等待。 那双手指节分明,白皙修长,商栀端详片刻,便借力搭了上去。小狐郎君也小心翼翼牵起她,轻轻一拉。 甫一落剑,背后喊着捉青虫的声音便再度响起。小狐郎君嘴角一弯,道:“抓紧了。”下一刻,飞剑疾驰而去,所穿之处激起落叶飞草,不出片刻便将那星火甩得只剩数个亮点。 小狐郎君在她身前挡得严严实实,冷风自两侧呼啸而过,商栀牵着小狐郎君的一角衣袖,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她问:“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小狐郎君笑道:“实不相瞒,自你进百鬼楼开始我就注意到了,但想着你或许有要事在身,便不好打扰。这不,找准时机英雄救美,才显得我必不可缺呀。” 商栀冁然一笑,只当是少年人的顽皮稚气。结果又听他道:“仙师有佩剑吗?似乎不曾见你用过剑。” “有,用的少。”她随便胡说八道了些,无外乎离火剑炼得不好看呀,没有伞好用等等。实际上,离火剑威力过于强大,她时常操控不住,怕造成祸端,这才干脆不用为妙。再者,神剑离火名声在外,不亚于荀然的浮影剑,打它主意的人数不胜数,将其悬在腰上过于招摇。 小狐郎君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又道:“说起来,仙师可认识我们谷主?” 商栀思忖稍许,还是不打算隐瞒:“认识。” 小狐郎君道:“既然认识那还跑什么呢,直接报我们谷主的名号不就好啦。” 商栀讪讪道:“虽然认识,但还没熟到那种程度,哈哈。” 小狐郎君眉尾一挑,似乎对她这话不太认同:“仙师,你那位朋友应该逃走了,现在怎么办,要回去找他么?” 回去也未必找得到了…… 商栀苦恼地揉了揉眉心,倏然察觉耳旁风声消弭,探出头看去,一排脸戴鬼面的黑衣魔修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第14章 哄骗成功 “谷主是我未过门的夫人!”…… 小狐郎君回过头来,低声道:“仙师,这些好像是上街的魔修,我身单力薄,打不过呢。” 乍听这声音,还有些许委屈。 魔修中有一人道:“方才在中街闹事的就是你们两个?” 另一人道:“据传是一男一女。” 黑衣人有手有脚,虽脸戴面具,但看得出都是活人,言谈举止也并非下、中街这般粗鄙不堪,想来他的判断没错。 商栀和小狐郎君不动,魔修们也不莽撞出手,只是有一件事令她十分郁闷: 一路追来,所有人都以“一男一女”为标识抓人,但凡能再详述一句衣服花色,也不至于错得离谱。 商栀站在他身后,道:“等会我数到三,你就往回飞。” 她一手藏匿于袍袖之中,准备寄希望于仅剩的几张“投怀送抱符”。 “一” “二……” “三!” 弹指之间,长剑急速掉转向来路飞去,商栀扬手一撒符箓,唰唰贴在几名魔修脸上。一行人刚迈出步子,就被这牢牢贴紧扯不下来的符箓限制步伐,只得抱团滚在一处。 这时,暗林中忽然闪过一道亮影,像是反射流离月光,她的眼睛被这亮光闪得有些疼,快速揉了揉,凝眸一看—— 魔使云寒正御剑紧紧跟在他们身后! 只有一人紧追,投怀送抱符也起不了作用,商栀拍拍背后的化云伞,还是不见它醒,正思量着,便听小狐郎君道:“我试试用影术将他引开。” 言毕,他口中念了一句诀,一道幻影便从他们身上抽离,去往另一个方向。 那影子也是一剑两人,与他们一模一样,云寒果然被扰了视线。 小狐郎君忽然问:“方才仙师撒了什么符箓?我瞧着新奇的很,是你独创的吗?” 商栀不好意思道:“是我以前随手画的。” 她之前学着画正经符文,结果不知怎地就画出了这么个东西,因为它的效果是让两个离得近的人抱在一起,所以就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小狐郎君更感兴趣了:“厉害,叫什么?” 商栀:“……投怀送抱符。” 小狐郎君脸上笑意一滞,随后笑容变得有些诡异,仿佛心里有了什么不可告人的想法。 * 两人绕过一颗参天古树,再回头时,身后已然没有人影了。 御剑回城,小狐郎君似乎对中街的地形非常熟悉,九弯八曲后降落在一个无人的小巷里。他随意找了块空地,画上一道阵法,一只矮小圆润的花妖便从阵眼里钻了出来。 那花妖问:“小狐郎君这回要找什么人?” 小狐郎君道:“可曾见到一位墨绿衣衫的琴师?” 那花妖思索半晌,道:“请随我来。” 花妖的头发极长,自头顶垂落至地,竟让人生出一种观赏迎春花的感觉,动起来像个行走的小草垛,煞是可爱,商栀不禁多看了两眼。 走了片刻,她才发觉这条路上竟是半个人也没有,与先前人声鼎沸的情景判若两街。两人跟随花妖来到一座破旧小屋前,那小屋外围一圈篱笆,院内还栽了几盆文山红柱兰,乍一看与她在城郊租的屋子有些相似。 “二位要找的人就在里面。”花妖道。 商栀道:“有劳了。”想了想,还是问出方才纠结的事:“为何这条路上人烟罕见?” 那花妖答:“这间小院是我们谷主特意辟的一处住所,咱们自然不敢在此多加逗留。” 他一答完,便缩进了地里,想来是真的很怕撞见谷主本尊。 小狐郎君道:“进去看看?” 商栀颔首,然而,才推开门,一道琴音溅起的灵气便如水波涟漪自屋内泛开,所掠之处扬起大片尘沙,她当即开伞挡住灵波! 化云伞不满被强制唤醒,伞面登时爆出灵光,两道强悍灵气相撞,僵持片刻,化云伞便占了上风,将那音浪猛地推回屋门,刹那间就把门震了个粉碎。 门内男子还维持着目瞪口呆的表情,望见来人更是惊得合不拢嘴。 “我还以为……” “还以为是半妖,对吧。” 商栀随便挑了个小板凳坐下,小狐郎君也坐在她身边。 玉珩君抽了下嘴角:“你旁边那位本来就是妖……原来你现在好这口了。” 商栀:? 玉珩君语重心长地道:“唉,怪我。怪我当初没告诉你谈情伤心伤脾,否则你何至于在虚妄谷留恋狐妖美色……” 商栀赶紧道:“打住打住,他是我朋友,前来协助我的,你别多想。” 她抱歉地对小狐郎君一笑,继续道:“眼下需解决的问题是如何离开冥域,小狐郎君可知什么好方法?” 小狐郎君变出墨色团扇随性摇了几下:“冥域进出仅有八磴三千石阶,分别位于八个方位,正是你们来时的路。” 商栀道:“所以我们只有原路返回一个选择吗?” 小狐郎君笑道:“如果是仙师你的话,可以让我们谷主亲自把你送出去呀。” 商栀:“……不了,还是不要打扰大佬吧。” 忽然之间,篱笆门“吱——”一声被推开,玉珩君立刻抹出一音,环形灵气随浑厚琴音拨向门外,只听“啊”的一声叫唤,有人应声倒地。 出门一看,顾景行躺在地上不住揉着腰,身旁宋式昭也仰面瘫在地上,似是动弹不得,她眼睛布满血丝瞪向这边,咬牙切齿道:“玉、珩、君!” 好不容易把她搬回屋,商栀一看,才发现宋式昭被揍得鼻青脸肿,脸颊上清晰印着大大小小的巴掌印,一只胳膊还脱臼了。 商栀道:“还好还好。” 宋式昭喝道:“好什么!”她太激动,一动就牵扯到伤口,火辣辣的痛觉疼得她眼泪都沁出两滴,于是干脆闭嘴躺平。 商栀温声道:“腿没断,还能跑。现今我们需按原路返回才可离开冥域。” 顾景行一边给宋式昭上药包扎,一边惊恐道:“原路返回?!堂主你难道不知那三千石阶上有巨型圆蛛把守吗!就是在下街你看到的那只!” 商栀心想:我还真不知,我走的那条路平静无波,没有任何拦路精怪。 “虚……虚妄谷这群……混账……,本坊主与他们势、势不两立!” “喀咔——” 不知怎地,她刚说完,躺着的木床忽然就塌了,脱臼的胳膊经这一摔,彻底断了。从前被草割破手指都能嗷几声的宋坊主,此刻终于一个受不住疼晕过去。 商栀心想,果然是不作死就不会死。她给顾景行递了一条麻布,又问玉珩君:“这‘叛徒’的罪名,为何会落到你身上?宋令仪这般污蔑,就没有旁人怀疑吗?” 先前说过,水月门只招收女弟子,但这规矩是自宋令仪继任门主之位以后才制定的。玉珩君早在她还是个黄毛丫头时便贵为其门长老,照论忠心程度,应当不容置疑。 玉珩君叹息一声:“因为水月门的百草灵花皆由我掌管照理,一旦出了差错,自然先拿我问罪。恰好那时我夜探水月陵,在存放宋逸灵柩的那间墓里发现了十八年前的真相。 那三十名弟子无故横死之事我本就怀疑是她所为,这下彻底明晰。我去找她问罪,算是撕破了脸,奈何她修为高我一截,我受了重伤便先一步逃出仙域。后来重华灵芝害你不成,她便将罪名推到我身上,使我成为集矢之的。” 顾景行给宋式昭包扎完,几人一瞧,皆是嘴角扭曲。 各色不知从哪扒拉的麻布条用作绷带,把她整个人绑得宛如一尊木乃伊,唯露两只紧闭的眼睛。 顾景行道:“淬玉堂主,莫要被小人蒙蔽了心智,这都是他的一面之词。门主查出幕后凶手后,便即刻派临花坊主前来捉拿,可见其仗义无私,师尊也是因此才命我协助坊主。” 玉珩君觉得这年轻人毫无分辨能力,淡淡道:“那依你之见,我又有什么动机要借段晏之手夺走她的修为?” 顾景行严肃道:“仙门宗派谁人不知,你与门主最是不合。前门主未传位与你,你便怀恨在心,恰逢淬玉堂主公出下界,她十年前又拆了你的塑像,你便把毒手伸向了她!” 商栀一怔,见小狐郎君有些惊讶地看过来,慌忙道:“等等!这种陈年旧事就不要特意拿出来反复鞭尸了吧……” 玉珩君毫不退让:“她拆我塑像不假,但也炸了宋令仪的灵石窟,你怎么不说宋令仪因此设计谋害她??”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唾沫星子狂喷,抄起桌上的东西就往对面扔。一时之间,水果馒头满屋乱飞,即将掉落时又静止在离地三寸之处,只有一个苹果“咚”一下直砸在宋式昭脸上,把人给砸醒了。 商栀无声缄默,一手一个拎着他俩的袍领就出了小屋。 “打架可以,等出了冥域,你们就算斗得天昏地暗你死我活,我也绝不插手,只有一点——” “别扒我黑历史。” 被她拎着的两个男人像被捏住后颈皮的猫,懊丧道:“知道了……” 她松开手,正想再说什么,忽然一阵凉风自后方袭来。 三人心道不妙,朝院外看去,以云寒为首的三名魔使赫然站在门口。 须知,荀然座下共有七名魔使,各自都有其独特的杀人手法,对他们而言,一刀取命是废物专用的枯燥手段,夺人性命像是一种刺激的游戏,无数人以千奇百怪的死法亡命于他们手中。而魔使每少一名,荀然便会开启无念蛊钟,千名魔修入蛊厮杀,最后自无念蛊钟中脱颖而出之人,便成为新一任魔使。 看来他们这一场闹得确实大,竟然引来了三名魔使! 云寒扫视一圈,道:“兰舍乃我谷禁地,仙域口口声声说自己光明正大、行事磊落,就是这么个磊落法么?” 七名魔使虽各有千秋,但在书中戏份并不太多,至今她也只记得云寒一人。因为云寒是为数不多愿意讲道理的一位,若换做别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亮兵器杀上来了。 这个人先开口,商栀悬着的心便稍稍降了下来:“魔使大人,我们并非有意擅闯,给贵谷造成的损失来日自当尽数赔偿,还望能放我们离去。” 一名魔使道:“虚妄谷岂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寻声看去,那人脸覆青鬼面具,应当是先前在聚灵峰山脚被撕嘴那位的接替者,亦是近期从无念蛊钟中杀出一条生路的新魔使。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话音刚落,他袖中便顷刻射出一根端连铜制枪尖的铁索,三人还没来得及看清他动作,转眼间就见顾景行被铁索卷至门外。 玉珩君见状立刻盘腿而坐,苍茫琴音挟龙吟之气朝人劈去,青鬼铜枪反勾,只听“刺啦”一声,七根琴弦被他生生挑断! 他一出手,赤鬼面魔使也一跃九尺高,手握流星锤从天砸下,商栀眼疾手快将发愣的玉珩君推开,又闪避至屋门前方。两柄铁锤“轰!”地将地上砸出两个大坑,荡起断砖碎石混淆视线,云寒如鬼魅般瞬移到玉珩君面前,人还来不及呼出救命,就已被五花大绑扔到门口。 商栀卸下化云伞,道:“魔使大人,当真要兵戎相见吗?” 赤鬼举起流星锤就猛挥过来:“你他妈哪儿来这么多废话!” 她开伞迎击,伞面水墨兰花霎时金光粼粼,竟是展开一道光盾拦了下来!然而,流星锤方砸上来,光盾便出现一条极深的裂缝。 商栀知道这盾防不了多久,毕竟当初她并没有把化云伞当做武器炼化,正犹豫要不要召出离火剑,忽见一道花影从身旁飘过。 赤鬼本来捕捉到光盾裂缝,死死握住流星锤往下压,猝然不知从何而来一阵怪力,竟贴着他腹部打了出来,将他击飞数丈远! 不多时,小狐郎君便站在了商栀身前。 云寒脸色一变,警惕道:“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每一位魔使都在蛊钟杀过至少上千人,何况有时候还会出现蛊钟内无一人生还的情况,因此魔使都有踔绝之能,一般人别说击飞,连近身都做不到。 小狐郎君道:“无名之辈罢了,不足挂齿。” 他这一声较以往相比低沉了许多,云寒原本眯眼与他对视,霎时眼眸大睁,眼神空洞,像是被什么操控了心智。 商栀察觉到异样,向小狐郎君看去,小狐郎君也回过头朝她莞尔一笑。 青鬼赤鬼见云寒这模样,以为是狐妖使了魅术,抡起铁索大锤就要劈来—— 如此迅疾之势,也在直视小狐郎君双眼时消弭为虚无,那三人愣在原地,似是听见了某道隔空传来的命令。许久才生出一句:“擅闯冥域者死!想留个全尸,就安分点。” 他刚说完,中街守卫便匆匆赶到,随魔使一起押着商栀等人离开。 说来也奇怪,玉珩君和顾景行都是单独被绑,就连寸步难行的宋式昭都被从头到脚绑了个彻底,唯独商栀和小狐郎君只绑了双手,而且还绑在了一起。 商栀凑近道:“他们要把我们押去哪?” 小狐郎君道:“应当是把我们从三千石阶上扔下去。” 三千石阶底下便是万丈深渊,来时商栀便已知晓、并且看见了。这么一想,还真是给他们留了全尸。 她端详着绳子,心想若要解开,对于他们五人来说都很轻松,但要和这群魔使魔修打起来,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了。将他们押送到三千石阶,也恰恰有助于逃跑,只消在石阶上找准机会,一鼓作气爬上去,便可离开冥域。 计划生成,现在只要默默祈祷宋式昭别惹祸招灾即可。 可她的运气偏生太差,这回宋式昭没惹事,顾景行却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三千石阶就在眼前,他忽地解开桎梏,一脚将身旁的小妖踹飞:“在下师承问天宗清风阁主,若横死冥域大街,家师必会……唔唔唔!!!” 他话还没说完,云寒就塞了一团布到他嘴里:“闭嘴!” 于是他便乖乖闭嘴了。 五人在石阶上站成一列,不远处三名魔使正自顾自地讨论,他们没放话,守卫们也不知该先扔哪个下去。 商栀低声道:“等会我引开他们注意,你们趁机往上逃,铆足了劲冲,能御剑就御剑,千万别回头。” 宋式昭冷哼道:“我可御不了,我的佩剑早就被你旁边那位碎成了粉。” 顾景行:“唔唔……唔!唔唔唔!!” 宋式昭一脸不耐烦:“说不出话就不要说!” 玉珩君温声道:“我猜他是想说,他可以御剑带你。” 顾景行立刻感激地向玉珩君看了一眼,方才拌嘴时看这人讨厌的很,这会儿却觉得他浑身熠熠生辉—— 不对,他好像真的在发光! 商栀也发现了,偏头一看,原是玉珩君身后的数十名妖鬼都拔|出了锃亮的兵器!鲜红舌尖扫过血唇,口水自嘴里止不住地流出,眼底尽是要将他们千刀万剐的贪婪与兴奋。 “不是留全尸吗??”玉珩君讶异。 青鬼道:“你瞎了狗眼?没看见他刚才一只脚不安分?” 这下,四个人都瞪向顾景行。顾景行缩了缩脖子,眼神闪躲着避开这些刀割般的目光。 赤鬼是个急性子:“别他妈废话,抄家伙!先把那个闹事的皮给我扒下来!” 一帮妖魔鬼怪睁着猩红的双目朝他们一步步靠近,踏上石阶的脚步声接二连三,回音不彻。身前几人都不自觉地往后退,玉珩君紧张道:“这下怎么办??九畹你想想办法啊!” 商栀也十分焦灼,她尚在犹豫离火剑能不能和三位魔使抗衡,忽然察觉身后小狐郎君害怕得不住颤抖。 他声音像是就要哭出来:“仙师你快唬他们一句,就说你是谷主未过门的夫人。” 商栀忙道:“这怎么行?我若真这么说了,你们谷主立马就来提我的项上人头。” 宋式昭又急又气:“都这时候了还纠结那么多干嘛!你嗓门又不大荀然怎么可能听得见!!” 玉珩君也附和道:“危难当头,君子能屈能伸,何况这还是占了荀然的便宜,算不上屈尊!” 顾景行:“唔唔唔!(说得对)” 看着即将把他们千刀万剐的魔使一步步靠近,商栀心一横,只能厚着脸皮喊: “谷主是我未过门的夫人!” 虚空霎时如劈惊雷,人人鬼鬼顿时停下脚步,有的甚至惊掉了下巴。石阶下三名魔使更是仿佛听见了此生最难以置信的话,赤鬼手中一对流星锤“咚”一声砸进地里,云寒的长剑也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玉珩君几人显然也被她这话说愣了,商栀恍惚片刻才发觉自己把位置调换了,红着脸道:“不不不……我在说什么啊……” 身后小狐郎君似乎低笑着说了句话。 商栀问:“你说什么?” 小狐郎君道:“没什么。快跑。” 言毕,他便召出细剑,一把揽过商栀的腰将她放在身前:“站稳了。” 见他二人疾驰而去,顾景行赶紧松绑,也学着小狐郎君的样子伸出手,却被宋式昭狠狠拍了一巴掌,她忍着痛翻身上剑,急道:“走啊!” “啊?哦!” 四人飞去,唯留玉珩君在身后心力交瘁地狂奔在石阶上:“你们借个什么给我啊!我没佩剑!” 好在商栀耳力不错,听见了这句无奈又好笑的求助,她将化云伞一掷,那伞在空中展开,本该精准落在玉珩君手里,却忽地生出逗趣心思,左右摇摆,玉珩君向左一抓,抓了个空,朝右一扑,扑了个空。商栀道:“化云!” 她一说,化云伞才听话地落在玉珩君手里,将他连人带琴牵上半空,唰一下便飞到人群最前方。 商栀回头看去,也不知是他们没缓过神还是觉得耳朵受到了侮辱,竟然一个追兵都没有。想了想,方才说的话实在太难以启齿了,是她此生最羞耻的黑历史,没有之一。 “咳咳,小狐郎君啊。” “怎么了?” “我方才说的话,你千万别当真,更不要告诉你们谷主哈。” 小狐郎君的笑声自她头顶传来,因为贴着他胸膛,这声音还显得略有些空闷: “好,我一定不告诉他。” 第15章 宿敌相见 它有八条腿,爬的比我飞得还…… “那是什么东西?!” 宋式昭愕然,望着远处石阶上疾速向他们爬来的黑点。 顾景行闻声回头,不看还好,一看险些从剑上摔下去:“那是圆蛛啊坊主!完了完了,又来一只!” 商栀被小狐郎君护在身前,不便回头,听他二人声音似是极为惊恐,再看长阶尽头有一束日光自山岩缝隙钻出迷雾,想来入口将至。 “莫慌,快到了!” 顾景行泫然欲泣:“不慌不行啊堂主,它有八条腿,爬的比我飞得还快!” 那圆蛛距二人仅有数丈距离,忽地自尾部吐出几根雪白蛛丝,唰唰唰地缠上顾景行和宋式昭,往回猛然一扯,竟是将他们从飞剑上拉了下来! 两人顺着石阶往下一阶阶滚落,嘴里俱是慌乱尖叫,商栀身形微动,却听小狐郎君道:“别管他们,自找的。” 蛛丝源源不断缠上两人手脚,将他们从头到脚包裹成了一个厚厚的大型丝茧。圆蛛步足勾住其中一个,高举起来就要往下丢,只见几根细如蚕丝的琴弦自玉珩君袖中倏出,银丝反射月光划出一道流光,极为巧妙地将那丝茧绞开。 蛛丝一破,顾景行和宋式昭便骨碌碌滚到石阶上。玉珩君一手执伞,得心应手,商栀忍不住竖了个大拇指:“不愧是你,玉珩君。” 小狐郎君轻蔑一笑,一阵疾风自入口迎面扑来,直将那圆蛛掀翻,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发出细微的丝丝声,随后径直摔下迷雾缭绕的万丈深渊。 这风来得怪,商栀和他没受到半点影响,就连最该被吹跑的玉珩君也浮在空中岿然不动,顾景行和宋式昭却顺着风向随那圆蛛一道偏离三千石阶,眼看就要掉下深渊粉身碎骨,宋式昭脸色煞白:“救我——” 玉珩君两手齐发,琴弦钻上他二人腰肢,借化云伞之力往上一提,把人给救了回来。 落回三千石阶的宋式昭显然还没缓过神,顾景行也是一口气都喘不完整,玉珩君道:“恐怕后面还会有追兵,你俩调整好了赶紧跟上。”语毕,牵上化云伞柄便御风而上。 五个人三前两后,终于冲破冥域。 甫一离开迷雾阵,回头一看,哪还有什么生死镜湖、对山裂谷,原先城郊湖泊的景象已然恢复原状,看不出丝毫异样。宋式昭一看见草地便跳下飞剑,跪在地上边落泪边痛骂。商栀走到湖边,看着清澈见底的湖水,心想那连接栈桥果然消失不见了。 忽然,树林中传来数十人的疾行脚步,宋式昭仿佛见到救命稻草,大喊一声:“阿姐!!” 这一句阿姐,商栀脊背上倏地透过一股寒气,她两眼发直,一顿一顿地缓缓回头—— 数十名服色各异的仙门弟子长老齐聚,为首几人正是三大派之人。左侧两名竹纹青衫男子便是郁清越和戚泽墨,中间问天宗白袍修士是位稳重青年,不知是何人。而最右侧的女冠身着金丝凤纹海棠道袍,青丝高束成马尾,坠一支砂金赤玉凤簪。 那张脸让商栀感到一阵灭顶的惧怕,并非是长相渗人,而是和她太像了! 书中原话是这么说的:“两具尸体摆在一起,荀然才找出不同。其容貌约有七八分相似,宋令仪多三分妖艳,商栀多三分清秀……” “阿姐!商栀和玉珩君勾结,方才在虚妄谷一度阻挠我和顾景行捉拿叛徒!!” 宋令仪看见商栀也怔了许久,那青袍女子青丝披散,几缕发丝随意卷成一团,以一根茶白竹纹绸带束在脑后。尽管过去十几年,那容貌依旧与她相差无几。 这会听见宋式昭的喊叫,才冷着眼神向她看去:“大吼大叫,成何体统?” 宋式昭一瘸一拐地向她扑过去,也顾不得骂,攥住她的衣摆哭诉:“阿姐,虚妄谷太恐怖了呜呜,他们还把我的手打断了!你看我脸上这些,还有这些……”她掀开袍袖,拉起裙摆,展示自己浑身的伤痕,然而,宋令仪却只是垂眸看了她一眼,道:“要丢人现眼,回家再丢!” 戚泽墨从一开始皱着的眉就没化开过:“宋坊主造谣全凭一张嘴,倒是轻松的很。” 宋式昭顶着一脸泪喊道:“我根本没造谣!不信你们问顾景行!”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顾景行身上,他被看得后退几步,望了望商栀,又瞧了眼宋式昭,不知该如何作答。 为首的问天宗青年道:“顾景行,如实道来。” 青年一开口,商栀便感觉到身后腾起一股无形的杀气,回眸一看,小狐郎君狭长的双眸紧紧盯着他,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冲上去掐住他的脖子狠狠摔在树上,把他整个头连根拔起—— 也不奇怪,荀然对问天宗人恨之入骨,小狐郎君自然也与主人同仇敌忾。 顾景行手忙脚乱,结巴道:“临、临花坊主的确没说谎……” 玉珩君低叹一声:“唉,刚才就不该救他俩。” 小狐郎君斜睨他一眼:“呵。” 戚泽墨道:“同伙说的话也有可信度?” 顾景行眼神闪躲,被他噎得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人群间私语声渐起,多半是不相信商栀与玉珩君勾结,因为重华灵芝就是玉珩君借段晏之手加害她的,她再怎么宽容大度,也绝不会和对自己下狠手的敌人为伍。 那青年道:“青竹君子的为人在座诸位有目共见,我也相信商堂主可以明辨是非,既然如此,宋掌门将叛徒押回门中,此事就这般结束吧,如何?” 宋令仪道:“既是姜掌门所言——可以。” 商栀一听,便明白了来人是谁。问天宗与青竹派相同,也有三位掌事宗师,分别为清风阁主傅明溪,明月长老荀年,以及问天掌门姜衡一。 如今这排场倒是庞大,三大派掌门竟然都到场了。 几个水月门徒举步上前,商栀顿然道:“等等。” 戚泽墨啧了一声,心想都盖棺定论了你还在要发什么言。 商栀环视一周,不抱希望说了句:“重华灵芝之事,并非玉珩君所为,幕后凶手另有其人。” 果不其然,她话音刚落,人群中就有声音道:“水月门灵草皆由他掌管照理,除了他,就只有门主有资格取走,难不成你要说我们门主是叛徒?可笑!” 商栀心道:“你还真说对了。”她还未语,小狐郎君便反问:“难道不是么?” “你……!区区妖类,有何资格参谈!” 刹那间疾风骤起,小狐郎君头顶上空撕裂一道黑洞,数百只白头海雕自夹缝中钻出,雕唳之声响彻云霄,它们细长黝黑的鹰爪深深嵌入众人头皮,方才开口的那人方惊叫一声,天灵盖就被利爪掀飞数丈! 鲜红血瀑直冲树顶,将那一片松树染得血腥红艳,如火似枫。郁清越挥剑斩杀一只,道:“这是……荀然的白头海雕!” 戚泽墨也拦下一只,朝商栀喝道:“愣在那干什么!还不快过来!” 黑压压的一片羽毛泛着金属光泽,如天日乍暗,转瞬之间便覆盖了几十人。刀剑相撞,赤血四溅,黑羽漫天。纷纷扬扬之间,商栀心道:机会来了! 她道:“小狐郎君,多谢你。”而后开伞牵人一气呵成,趁乱带着玉珩君浮天逃离。 姜衡一眼疾手快策出佩剑就要朝人刺去,郁清越也反手一剑飞天,将他那柄银剑“蹭——”地打落至地。 姜衡一微愠:“郁掌门!” 郁清越面瘫脸:“抱歉,这剑有自己的想法。” 叛徒逃亡,又有一人踏上剑追,忽地不知哪来一剑将他拍离,摔到地上一看,诸己剑正斜斜插在他脸边。 “……” 白头海雕掠过一遭,原本声势浩大的数十人就只剩下不到十名,除开前排几位前辈,身上几乎都负了重伤。被掀开的头骨、折断的手臂、挖离的眼珠七零八落掉在草地里,众人看了,浑身一阵恶寒,顿觉反胃作呕。 宋式昭和顾景行不知被海雕拖去了什么地方,宋令仪眉心一聚,仇敌遁走的怒意已经冲破理智,她取出千里符,白焰燃烬,整个人便凭空消失。 突然一个声音喊道:“那妖肯定是荀然座下的!不能放过他!” 几名强弩之末手握长剑,说着就要冲上去,姜衡一也抄起佩剑。 恶战即将触发,小狐郎君半掀眼帘,眸底尽是鄙薄不屑,他冷笑一声,足底霎时涌起赤红魔气!狂风凌乱,艳丽缤纷的花青外袍在升腾的强烈魔息中渐渐褪色—— 鎏金带钩、赤红回纹尽现。眼尾泪痣散为齑粉,美艳昳丽的脸渐渐化为那张令众人望之丧胆的邪气面庞。 艳丽褪尽,邪气横生,那漆黑眼瞳仿佛凌驾雪峰之顶,冰冷得锥心刺骨。 姜衡一剑柄上的手颤抖着握得死紧:“……你是,荀然。” 荀然笑意不减,杀意携裹黑羽纷至,弹指之间,上千支飘零黑羽化为利器,猝然朝人射去!郁清越和戚泽墨迅速持剑开盾,如滔滔洪流席卷而来的羽流压得他们节节败退,郁清越双手按剑,又送了一波灵力,才勉强站定。再看身旁姜衡一,额上青筋爆起,挡在身前的手臂也已然被穿盾而过的利羽割得血肉模糊—— 防不住了! 飞蛾扑火般肆虐冲向姜衡一的黑羽比冲向他们的多了数倍,郁清越有心帮他,可他与戚泽墨使出全力才能抗住,如今分神,只怕三人都得命丧于此! 荀然瞳孔红光乍现,剑盾“喀咔”一声尽碎,姜衡一应声倒地,惊愕看着荀然一步一步悠悠走来,像是在享受他临死前的挣扎。 姜衡一颤声道:“早知今日你为祸仙门,当初在问天宗就该把你的灵根剥离!” 荀然骤然扬手,一道剑光便准确无比地划过他左眼。 “啊!”姜衡一面色痛苦地捂着左眼,鲜血自指缝中淌出。 然后,那满是邪傲之气的声音直入他耳: “废物。” 第16章 宿敌相见2 “你师妹是我未过门的夫人…… 海雕归于虚无缝隙,荀然袍裾翩飞,站定在姜衡一身前。 郁清越尚在平息,戚泽墨却已提诸己剑砍了上去,然而,他还未近荀然之身便被浮影剑格住,后者剑气激荡,将他震至数丈之外,“砰”地撞上松树干。 戚泽墨顿时感觉自己肋骨断了一根,咳出一口鲜血,道:“邪魔外道,终将覆灭!就算你今日杀了我们三人,冥域也迟早会被荡平!” 荀然双瞳中夺目的诡红光芒仍未散去,他目光扫过郁清越落在戚泽墨身上,嗤道:“从未见过上赶着找死的。” 他复收回眼神,漫不经心道:“不过你放心,我暂时不想取你的狗命。” 戚泽墨怒道:“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闻言,荀然忽然哈哈大笑:“何故紧张?你师妹是我未过门的夫人,我自然不会对你下手。” 听见“未过门夫人”这几个字眼,戚泽墨整张脸白了又黑,黑了又红,喝道:“一派胡言!你这怪胎,也胆敢觊觎商栀?!” 许是少时被人骂惯了,荀然毫不恼怒,他根本不理会那两人,只居高临下盯着姜衡一,一手执剑对着姜衡一的身子比划,似乎在考虑接下来切哪个部位。 姜衡一方才被魔气震伤了五脏六腑,此时连撑起身子都十分艰难,浮影剑剑尖在他身前掠过,却迟迟不动手。 他千算万算也没想到,曾经那个被一人一脚踩进泥里的少年,如今的力量能将他压得毫无还手之力。 正当他以为自己就要横死郊野时,荀然骤然一怔,仿佛感知到什么极为紧急危险的事,不过一息停滞,他立即翻身上剑御剑而去。 戚泽墨道:“不好!他要去追商栀!” 他倚着剑强撑起身子,却还是受不住剧痛,又踉跄着摔在地上,郁清越扶起他,道:“你与姜兄都有伤在身,先回派医治吧。” 戚泽墨看着那道黑影消失在郁葱林木间,愤然将诸己一掷,恨道:“被人单挑成这样,我还有何颜面做一堂之主!” 那头戚泽墨愤慨半天,这头姜衡一却如刚从地狱里爬出来,喘息良久,才仰面瘫在地上兀自低喃:“……我真该在十年前便杀了你。” * 化云伞这回倒挺听话,没有耍性子装睡。商栀和玉珩君一路御伞而去,飞了许久,她回首未见追兵,顿时松了口气。 玉珩君问:“我们这是去哪?” 商栀答:“去我住的地方。” 玉珩君道:“安全吗?” 商栀道:“当然安全,除了我没人知道。” 话刚说完,她便听到海雕扇翅之声,回首迥望,果真见到一只白头海雕跟着他们。不知为何,被一只海雕追着她并无半点担忧。 玉珩君也看见了,道:“难不成是荀然特地派来护送咱们离开的?” 商栀莞尔:“怎么可能,你想多了,他又不在场。” 玉珩君点点头:“也对。” 正聊着,忽而一道凌冽剑气自后方劈来,将玉珩君背上的古琴斩成两半,两人身形不稳,摇摇晃晃坠落至地。 玉珩君蓦然往剑气方向看去:“怎么回——宋令仪!” 宋令仪就站在三丈之外,也不知她是如何从海雕群中脱身、一路随着他们追到这里。 她将剑出鞘,道:“你既与他厮混在一处,看来是都想起来了?” 商栀强装镇定:“门主这架势,是打算撕破脸吗?” 原著中商栀是金丹后期修为,而宋令仪已至元婴前期,若纯论修为实力,宋令仪要更胜一筹,而商栀有神剑离火加持,勉强能与之打个平手。 但是!她不是原主啊!她虽穿来两次,可每次待的时间都很短,尚未完全学会操纵灵力,离火剑也使得一塌糊涂,现在打起来,必然身首异处。 宋令仪凝视她片刻,道:“你,看起来和以前不太一样。” 商栀:“……当然不一样,我又不是原主。” 玉珩君惊道:“你疯了?她哪知道什么穿书、原主。” 宋令仪并没留心玉珩君所言,怀疑地审视半晌,哼道:“别耍这些小伎俩,交出离火剑,我留你全尸。” 商栀斩钉截铁:“不交。” 留全尸这话她在虚妄谷翻滚一遭已经听过了,根本不可信!横竖都是死,全不全尸有什么区别? 宋令仪道:“好,很好。” 她手中凤鸾双剑渡上灵光,发出刺耳嗡鸣,说着,便要提剑来战。商栀却道:“等等!” 宋令仪停下前冲步,道:“限你五声内说完遗言!” 商栀道:“你要杀我,只是为了抢离火剑?” 太过蹊跷,从前看书时宋令仪杀她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扰乱荀然视线假死。这次救下玉珩君,他却说两人的恩怨自十八年前就结下,因为商栀赢了坊主之位。现在遇上正主,她开口却是要夺离火剑。 宋令仪:“抢?哈哈哈哈——天大的笑话,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怎么,十八年前你把它偷走,就忘了这东西打哪儿来的了?!” 商栀一怔,看向玉珩君。玉珩君赶紧摇头:“我也不知道啊。” 宋令仪道:“离火剑是我娘用自己的心头血所炼,从来都不是你的东西!没想到你还真有点能耐,不仅苟活一命,还成了青竹君子,老天爷真是瞎了眼,你干过的那些肮脏事,哪一件合君子道义?” 商栀:“?”这是又要扒原身的黑历史了吗? 她冥冥之中忽然觉得这或许是天定的巧合,她自己一身黑历史,原主也一堆黑历史,这么一看,还真是绝配。 正想着,凤鸾双剑便乘剑风而来,商栀眼疾手快举起化云伞架住双刃,“轰!”的一声,两阵剑风相撞,巨大冲击拨向一颗参天古树,那树“喀——”一声朝她两人倒来。 商栀撤伞后跃,宋令仪也向后疾退几步,树干轰然倒在两人之间。青叶碎石飞扬,宋令仪挥剑劈出剑气将那树干裂成两半,以雷霆之势朝商栀翻滚而去。 她开伞浮上半空躲过脚下旋转的粗壮树干,谁知不过一瞬,宋令仪那张与她七八分相像的脸便陡然近在咫尺! 下一刻,一道重击自胸前穿透,她整个人被一掌拍进地里! 宋令仪乘胜追击,凤鸾双剑竖直朝地刺来,霎时雕唳突鸣,滑翔而至,她反手一削斩落海雕左翅。趁这片刻的喘息机会,商栀掐出剑诀,赤红离火剑应召而出! 玉珩君终于放下破琴加入混战,琴弦倏出,千丝万缕结成一道阵法将宋令仪困在其中,与此同时,商栀咳出一口血,于阵前驱策离火剑,利刃破风,宋令仪双剑交叉防住离火攻势,不料琴弦割破袍袖,一条血痕自她手臂显现。 宋令仪低头看了眼割裂的袍袖,冷笑一声:“看来你用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用得不怎么好啊?” 商栀抬眸,见穿行琴弦阵法的离火剑身渡上炙热业火,掠过琴弦余下一团火焰,正一点一点地将弦阵烧烬! 玉珩君赶紧道:“快让那剑停下!不然丝弦烧光她就能从里边脱身了!” 商栀凝神掐诀,姿势摆了不少,离火剑却根本不搭理她,她猛一开伞:“算了!趁现在快跑吧!” 玉珩君恨铁不成钢:“你啊你,回去好好修炼吧!” 商栀反驳道:“你还不如我呢,这话你说出来最无力了好吧。” 两人御伞而去,琴弦阵中,宋令仪拳头握得关节泛白,咔咔作响:“下次再见我绝不会放过你。” 丝弦燃烬,她迈开一步,忽而感到一阵强大的魔气自天边靠近。无需看清,她便已知是谁路过:“好一朵盛世白莲,连虚妄谷主都甘愿帮你……” 如今情形不好挑起争端,她烧符便去。 待荀然行至打斗处,地上的人坑昭示着方才发生了什么。他可通过海雕之目看见实时发生的事,直至海雕死亡。 那双染浸杀意的眼睛全神贯注看着尚留有余火的丝弦,而后重重沉了一口气。 * 甫一进屋,玉珩君立马将人扶到床上倚着,给她倒了杯茶。 “怎么样?严不严重?” 商栀运息,又逼出一口浓血,用他递来的手帕拭了拭唇角,道:“还行,没断骨头。” 玉珩君:“方才闹了那么大一场,仙门宗派定会集议从长计议,她一时半会也不会来寻你。” 商栀点点头,道:“我要闭关。” 经历了刚才那场,她深刻认识到必须有足够的实力才能活下来,她修为本就低了一档,若再这么咸鱼下去,难保下次碰面时不会成为宋令仪剑下亡魂。 玉珩君给她掖好被子,道:“在这小屋里闭关?人界灵气稀薄,恐怕无法有所突破。” 商栀道:“无需突破,只要这具身体的灵力可尽数为我所用就行了。” 叩叩叩—— 屋外响起敲门声,两人立即警惕,这时候会有谁来拜访? 玉珩君轻轻拉开门,低头瞥见花青外袍的衣摆,再抬眸,果真见到那张神秘诡美的狐妖面庞。 “是你啊……”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小狐郎君,啊不,现在是荀然了,他道:“是我。”朝玉珩君略一颔首,便不做停留,疾步走到床边:“我来运功为你调息。” 商栀坐起身来,道:“多谢,这一趟帮大忙啦,我怕是难以还清……” 荀然双手推背,一反常态没有接话,而是神情复杂,聚精会神地为她传送灵力。 一炷香后,商栀感觉方才被拍一掌的地方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两人同步收力,却听玉珩君奇怪道:“你一只半妖,怎地也有灵力?” 第17章 十载光阴 “果真是投怀送抱。”…… 荀然眼眸微动,正斟酌着编个什么理由糊弄过去,就听商栀道:“这题我会,原著设定,半妖可以上仙域修道,只是修炼历程大多比较艰辛,金丹难结罢了。” 他一挑眉,不知这个“原著设定”是什么意思,不过他并未开口,只顺着商栀的话接下去:“说得不错。” 玉珩君也给他倒了杯茶,转而问商栀:“你打算几时开始闭关?” 商栀:“明天。” “我来结弦月护阵。”面前两个男人异口同声道,甫一说完,相视一看,眼神都有些古怪。 弦月护阵指的便是以灵力结一道屏障,让范围内的人能安心闭关,保证其安全,同时也可一定程度抑制走火入魔的概率。 他二人眼睛一眨一闭,炯炯有神,不知为何让她想到蹲在主人面前摇尾巴的小狗勾,不禁莞尔:“可以可以,多谢二位。” 莫名感觉自己像个铲屎官是怎么回事! 玉珩君摆摆手:“客气什么。” 荀然耍笑道:“既是谷主夫人,这点小事微不足道。” 商栀:“……” 玉珩君:“哈哈哈,这叫什么?反复鞭尸?” 商栀:“……您可闭嘴吧。” 你来我往瞎闹一阵,玉珩君睨见方桌上摆着的酒坛,突然来了兴致:“诶,方才死里逃生不易,不如趁闭关前小酌一杯?” 商栀脸色微变,打算拒绝,可话还未说出口,玉珩君便抢先道:“小狐呀,你是不知道,她以前是个酒痴,对酒的迷恋程度谁也比不上。” 这一声“小狐”叫的过于亲切,商栀冒了一身鸡皮疙瘩:“你又要开始了?” 玉珩君:“我不是要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你不要这么紧张嘛。” 荀然问:“什么往事?” 玉珩君朝他挤眉弄眼:“等会再告诉你。” 荀然眼前一亮:“好。” 商栀将酒碗“砰”一下摆在玉珩君面前,道:“不好。” 玉珩君抱着酒坛子,见她把酒碗轻轻放在小狐郎君面前,佯装不满道:“怎能区别对待?给他放碗就客客气气,对我就瞎扔一遭。” 商栀:“哦,可能是因为我双标。” 玉珩君无奈笑了笑,卸下布塞,咕咚咕咚将酒倒了出来,忽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 “烧酒?不对啊,自那次……以后你不是不喝烈的?” 两人心照不宣,都没提起那段往事,顿了顿,商栀道:“邻居送的,少喝些吧,我不能醉。” 玉珩君了然于心:“我懂,我懂。” 荀然右手指腹磨着酒碗边缘,须臾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吟吟道:“这酒碗釉面光洁无暇,想来定是官窑所制。”商栀也仔细看了看,心想这不就是普通的酒碗?难道恰好对他癖好? “我这还有,等会挑个好的送你。” 玉珩君端着儒雅架子抿了一口,道:“看不出来,小狐爱好如此特别,竟喜欢酒碗?” 荀然看了眼正在翻柜子的商栀,微笑道:“嗯,我此生不喜别的,独爱‘九畹’。” 商栀掏出一个小木盒,把东西装了进去。玉珩君赞叹:“哎呀,巧了。” “什么巧了?” 玉珩君:“宋九畹送酒碗。” “……”谐音梗要扣钱的。 他二人东拉西扯一遭,荀然倏而道:“仙师,我想请教‘投怀送抱符’的画法,不知是否方便指点一二?” 商栀微微一怔,想起来在虚妄谷时小狐郎君确实对那张符颇感兴趣,便道:“可以,稍等。” 玉珩君也凑过头来:“什么符?我也想学。” “不行。” “我为什么不可以?”玉珩君立马不乐意了。 商栀取出两张空白符箓和一碟朱砂,道:“万一你不用在正道上怎么办?” “那他难道就不会拿来做坏事么?”玉珩君指了指荀然。 商栀正色道:“小狐郎君的人品可比你好多了,当然不会。” 玉珩君愤愤然:“好啊,女大不中留,胳膊肘往外拐了!”这人占完当人家爹的便宜,就兴冲冲抱着酒坛子溜出了门,实在狡猾。 “别管他,要不了一炷香就会回来的。”商栀取了支狼毫递给荀然,发现他用左手接笔,讶异道:“你是左利手?” 荀然颔首:“是。” “厉害呀。” 闻言,他怔了片刻,随后淡然一笑:“是么。第一次听人这么说。” 商栀心下了然,在这个世界左非正位,常被视为禁忌与不吉,惯用左手自然也会被看作异类。不再多言,她提笔画符示例,与他并坐于侧案。 落笔,符成。荀然也提笔临摹,一笔一划,潜心贯注。他写得很慢,商栀也不着急,端起酒慢慢尝,但可能是太久没碰酒,才喝一碗她便有些困顿,为了防止发酒疯,还是点到为止,可酒不喝了,目光又开始飘到小狐郎君身上。 窗台拂过一阵暖风,藏着沁人酒香,犹如风声私语般扰得灯烛轻晃。她发现他的肤色很白,几乎可以用苍白来形容,妖异的不似常人,但此刻映上暖黄的烛影,又冲淡了这份异色。 见他放下狼毫,商栀问:“画好了吗?” “好了,但不知是否有效,我想试试。” 商栀将东西收纳入柜,听见这句,道:“可以呀,试试吧。投怀送抱符不仅对人,对物也有……效。” 她话说到一半,忽然停顿,因为那符精准无比地贴在了她后背。不过一息功夫,她就扑了个满怀。那人像是早有准备,在她身形刚有所动时就张开双臂,这会儿将人稳稳抱住,还不忘调笑:“果真是投怀送抱。” 不知为何,这怀抱给她一种强烈的熟悉感,实在很难寻找缘由,她此刻脑海里居然浮现出了荀然的影子,稍顿片刻,只好轻咳一声,道:“……小狐郎君果然天资聪颖,一学就会。” 也不知是这符效力过强,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觉得自己和对方贴合得极紧,几乎没有空隙,温暖之余,还听见了他稍显急促的心跳。 过了许久,那人终于撕开符咒,笑道:“是仙师教得好。” “我觉得,你很像一个人。”商栀道,“不过那人很忙,不可能会有这种闲情雅致陪我消遣时间。” “很忙?具体是指什么?” 商栀:“就……复仇啊,成就霸业之类的,至少我所熟悉的那个他心里只有这两件事,他也的确做到了。” 刚说完,发现小狐郎君似乎对她这话不太认可:“仙师以为,自己在他心中所占分量就那么轻么?” 其实不应该说那么轻,应该说微乎其微,几乎没有。荀然起初的种种表示,不过是对她暂时产生兴趣而已。 “或许吧。”她说。 …… 月光轻如薄纱,铺洒满院,将两人身影拉长,投射在地上。 “她睡着了?”玉珩君坐在小院石桌旁小酌,见荀然从屋内出来,点了点头,又叹息一声,“她这几日可真是累坏了,好不容易从冥域出来,又被白眼狼反咬一口,唉,先前重华灵芝的事还没定数,现在她救我,必然要背负一段时间骂名了。” 他说着又斟了两碗,荀然也端起碗喝了一口。“幕后之人是谁?” 玉珩君:“宋令仪。”见他主动提起,商栀又极为信任这位朋友,玉珩君便也不再设防,将这一月来发生的种种事情都交代了一番。 荀然垂眸盯着酒碗中清澈的酒水,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像在思谋着什么。 一人一妖对月而酌,直至月上中天,玉珩君忽而想起一事:“对了,方才我说到往事,其实那也是我与九畹结识的渊源。” “说来听听。” “大约是在十年前,我与她初遇。那时她一时难以接受现实,天天喝得烂醉,像泥一样歪在墙上、瘫在地上,偶尔劲头上来了,会发酒疯到处砍仙门宗派的华表塑像……嘴里还嘟囔‘你们都是假的’、‘你们都是书里的东西’。” “来到一个不熟悉的崭新世界,还得面临再也无法回去的困境,换做谁都难免崩溃。那时我听说有人一剑劈了我的塑像,便赶到仙盟道去瞧究竟是哪家女冠脾性如此之差,然后在一堆累得比人还高的酒坛子里找到了她。” 他见荀然若有所思地支着下颌,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又笑道:“怎么说,十年前从高台一跃而下自戕的是她,可这十年间,占据她身子的是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夺舍?”荀然眉梢微扬。 玉珩君咂摸了一遭下该怎么向他解释,“不,应该说是九畹占据了这具身体,但她也是被迫的,那是一种你我都无法解释与控制的力量。说来也巧,十年前她坠楼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如今她的魂魄又进入这具身体,恰好我们也重逢了。” 荀然缄默不言,实际上,他的情况与玉珩君几近一致。 …… 穿过蕙帐,荀然轻声走到商栀身边,静静端详她的睡颜。他心底犹豫许久,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待到红烛内芯的火光都彻底化为一滩蜡液,才缓缓伸出一只手。 那只指节分明的手停在侧脸上方一寸,最终还是落在衾被上,往上拉了拉,却被商栀露在外面的手臂挡住。 他无奈低笑,似是在自言自语:“你好像不记得那句诺言了。” “我和你约定,若有再见之时,我定为君妻。” “这是你十年前对我说的,商栀。” 他牵起衾被上的手,温柔印下一吻。然后,抚过她左手环指,轻轻笑了几声。 “你回来了,我也找到你了。” 黑暗中,白皙如玉的手上银光一现,一道魔纹清晰印在指根,宛若一枚精心雕琢的指环缠绕在她指上。 第18章 风起云涌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灵流运转,一旦修炼入定,时间便过得极快,有化云伞和弦月护阵辅力,再加这具身体她也比较熟悉,不到一个月,商栀便能完全掌控金丹期的灵力了。 方一睁开眼,化云伞便乖顺地贴回她背后,她轻轻一跃,悄无声息地飘落至地,理理袖子,整整鞋履,推开门—— 墨衫男子歪躺在篱笆门外熟睡,屋外笼罩的弦月护阵还未散去,但很明显这个人没有尽半点儿力,偷懒偷得很欢。 商栀轻轻把人拍醒,道:“你如此做法有些不妥吧,把活儿都推到人家小狐郎君身上了。” 玉珩君顿时惊醒,不住大口喘气:“吓人,我梦到了什么?” “你梦到了什么?”看他如此惊恐,商栀也颇为奇怪。 “禁傀。我居然梦到禁傀了!怎么回事。” 禁傀指的便是禁术傀儡,既被列作“禁术”,自然难登大雅之堂,仙盟早在百年前便明令禁止炼化此物。 看她脸色不太好,玉珩君道:“你也知道禁傀吧?书里应该写了的。” 商栀点了点头:“确实写了。” 在男主称霸之路中,为数不多的能伤其身之物,禁傀占一席之地。 它由创造者以自身血液塑成,只会听从其一人命令,并且眼里除了待杀的目标,没有别人。禁傀虽无言语和思考能力,却能在实战中边打边学习他人的招数,因此会越来越强。其生命力也非常顽强,除非找到驱策它的关键部位并销毁,才能彻底杀死。 她思绪尚在外飘,便听远处一阵甜美的少女音传来:“师尊!师尊!”抬眸之时,望见一抹朱红,正是红玉。 “你怎么来了?” 红玉提了一大篮筐水果,笑嘻嘻道:“我来探望您呀!” 这乖徒弟愿意下界来探望她,她自然是很高兴的,但同时也有个忧虑:“你没被什么人跟踪吧?” 红玉道:“师尊放心吧,我是御剑来哒,路上用了好几次探灵术,若有人跟踪,肯定能感知到的!” “如此甚好。”她正想将人领进屋,忽地瞥见篱笆门开了一半,这下可逼死强迫症了,又道:“你先进屋吧,我去关门。” “遵命!”红玉一蹦一跳进了屋,玉珩君却还陷在方才可怕的梦境中:“炼化禁傀需要强烈的阴气作为补给,宋令仪上任后水月门便只招收女弟子,我觉得这其中必有古怪。” 商栀点点头,将篱笆门关上,就在这时,天外一支飞箭猛然向她心脏射来! 她头也没回,反手一扫便将光箭偏打至栅栏。方一碰上竹栅栏,那箭便顷刻化为阵阵光点消散。以灵气渡箭,是仙域修士常用的增强武器威力的方法,但偷袭她的这支,却完全由灵力所化,没有实体。 “小心!”玉珩君立刻召出才修好的古琴,护在她身前。 细碎的枯叶踏碎之声自林中传来,两人警惕着向声源处看去,那里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绯白丧服,手持双剑,青丝披散。 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那张脸与宋令仪几乎一模一样!唯一不同之处,是她眉间的一颗朱砂痣,再细看,那双凤眸虽紧紧盯着商栀,却略显呆滞。 “宋令仪炼化的禁傀?”商栀歪了歪头,正要策出化云伞,便见身旁银光一掠。 一柄细剑自后方倏出,只听“咔”的一声,禁傀脖子上速即出现一条裂缝,一颗足以以假乱真的头颅应声与身体分离,骨碌碌滚到地上。 赤发狐妖揣着手走到两人身后,道:“神奇,来者身上没有任何气息,竟不是三域中存在的东西。” 闻言,玉珩君颇为热心地向他介绍禁傀,商栀却将目光放在那柄细剑上。 之前在虚妄谷御剑时并未注意,此时细看,才发现那剑通体黝黑,剑柄上模糊刻有问天宗的云雷纹饰。 她隐隐感觉出些许不对劲。 红玉听见动静,匆忙跑了出来,望见那暗红血液从颈项汩汩流出的尸体,嫌弃地“呀”了一声:“师尊,那是什么东西……太血腥了……” 商栀摸摸她的头,温声道:“别看了。”顿了顿,她问:“这一月仙盟发生了什么事吗?”既然宋令仪会造一只禁傀来杀她,必然是自己脱不开身。 红玉思忖道:“自您走后,仙盟几乎日日集议,掌门和戚师伯这月一直是两脚不沾青竹地,四处奔走。” 商栀明白了,集议时各派掌门或首脑必须到场,宋式昭撑不起场子,宋令仪只能事事亲力亲为,她抽不开身,便派了这么个东西来。 玉珩君提醒道:“这东西没那么容易摧毁,难对付的很,小心些。” 话音刚落,落地头颅的嘴角咧出一个常人无法做出的夸张弧度,“咯咯”地阴笑起来。 三人疾步上前,红玉跟上步伐,遽然一阵被撕咬的疼痛自肩部传来,她低头一看,禁傀被砍下的头颅正怒睁着眼一口咬在她肩膀上,几乎要把那块肉都撕扯下来! “啊啊啊!!师尊!!” 商栀和玉珩君同时劈出剑气琴气,呈十字状击在断头上,将其炸成碎肉飞散。与此同时,荀然身影一闪,一只手凝聚赤黑魔气狠狠嵌进它心房—— 几人终于看清,那具与常人无异的躯壳的心脏,居然是一个精巧的水滴状琉璃瓶!剔透的琉璃之间夹杂着一滴血液,他稍稍一捏,琉璃瓶便“啪!”地碎成齑粉。 这下是真的死透了。 …… 四人围坐在石桌旁,伤口虽已上药包扎好,但那撕咬过后的疼痛还是源源不断刺激着大脑,红玉扑在商栀怀里嘤嘤哭个不停,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她安抚摸着红玉的头,又问出心中疑虑:“小狐郎君,你们谷主在位多久了?” “一年多。” 商栀微微一怔,发现了问题。书中荀然弑师上位后花了大约半年铲除无念魔尊余孽,后来不到一年时间就一举灭了水月满门,可如今已经一年有余,荀然却迟迟不动手——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原因,才让他推迟复仇? “都杀到家门口来了,不能忍。”玉珩君有些窝火,“原先你下界刻意避开她,本该平安无事,结果她对你步步紧逼,就算转移住处,保不定哪天她又炼化更多的禁傀来杀你。” 商栀耸了耸肩:“确实。” 禁傀这东西,本来是快到大结局时,由明月长老荀年炼化而成,专取男主性命的,没想到现在竟跟着红玉来了人界追杀她。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玉珩君猛一拍桌,“下一场仙盟集议就在水月门,届时会有各派首脑到场,她炼化禁傀已是触犯仙盟律例,我有一计,可教她身败名裂。” “据我所料,她炼化禁傀的老巢应当就在水月门,后山道场,那处入口设了结界,只有她一人可自由进出。不过,镜花水牢里也有一处水池可通往后山,我与宋逸少时在后山修炼,为了偷溜出去玩特意在那挖了一条暗道。” “镜花水牢分为生牢与死牢,生牢类似于你们青竹派的上林苑,同理,死牢则与下林苑相似,但里边关的都是死囚。你随便去砍个塑像什么的,就能进生牢,暗道就在那里。” 商栀:“你的意思是要我们自投罗网?” 荀然立即道:“不行。” 玉珩君看他一眼:“诶!莫要打断我——你方才说的不错,确实是自投罗网,不过不是我们,是你。” 商栀道:“我入镜花水牢,估计活不过一个时辰,宋令仪一定会趁此机会除掉我。” “不必担忧,到那时我会将她和与会代表引向后山,你只需找准机会从水底暗道游至后山,毁去阵眼即可。” 荀然道:“我也去。” “诶,人多容易打草惊蛇,小狐你……有些过于惹眼了,与其帮我们的忙,倒不如让虚妄谷主早些下手。”玉珩君摩挲着下颌思考,随后又轻笑一声,“算了,指望别人灭门不太道德,你就当我随口一说吧。” 荀然不语,他本就有这些打算,只是恰好与商栀重逢,才将这些事放在一边。 毕竟没什么事是比陪她更重要的。 啜泣许久的红玉听到他们的对话,有些迷茫,“虽然我听不太懂,不过……玉珩君您不也曾是水月门长老之一吗,又与前门主交好,水月门也算是你的家,要真被冥域谷主倾覆了,你不会伤心吗?” 少女的话语显然戳到他心处,玉珩君结舌一阵,旋即无奈笑道:“十几年过去,水月门早就不复曾经光景,如今连居所都算不上,何谈‘家’一说。” 自宋令仪上位后,主事长老被她从头至尾更换了一批,若非他对打理灵园颇有心得,是断不会被留下的。每每看着那些沐浴在海棠花海中的城池,他都会觉得陌生。 …… 傍山依湖的水月门之景映入眼帘,那锦簇如海棠花海的缤纷之中布着方正排列的城墙,将万紫千红划分成一座座城池,宛若云蒸霞蔚。 还未靠近,空中的千张法阵便显出原形,商栀收伞带着玉珩君落在山门群像前,尚在思忖用什么方法引起注意,便听那人道:“我先避在暗处,你随便砍几个塑像吸引守门弟子,我再趁机溜进集议会场。” “好吧。”商栀在塑像群中转悠半晌,有些犹豫。这些塑像皆是由汉白玉打造而成,每一尊都精雕细刻,价值不菲,实在不好意思下手。 她走到一尊飞天仗剑像前,见其彩带翩跹,姿态雍容,正想问是谁,便听远处玉珩君小声道:“你倒是会选,这尊是宋式昭的塑像。” 商栀:“……”小丫头把自己雕成这样,好大的脸,这和她本人有半分相似之处吗? 她当然没有为了报复就专门劈人塑像的想法,但此刻玉珩君催促道:“巡逻弟子来这处了,抓紧时机。” 于是只能委屈一下这尊无辜的白玉像。 刚扬手劈成两半,又顺带用灵力震碎周围三四尊,便有几名粉衣女冠慌忙赶到:“商堂主!何故劈我山门塑像?!” “掌门的塑像竟然也碎了!可恶!”那几人气得浑身发抖横眉怒目,“十年前你发酒疯劈过一遍还不够,今天是又来水月门撒泼了么!” 商栀:……冤枉啊,我真的是随手碎的,这些塑像雕得和本人根本就毫无相似,我哪知道谁是谁啊! 心里吐槽是一码事,嘴上却还是道:“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渣男语录派上用场了! 说完意外的感觉不错。 “你……!” “别愣着!快去找掌门!” 商栀:“等等!” 第19章 风起云涌2 我倒是想和大佬勾结呢,你……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商栀不露声色往玉珩君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他做口型隔空传音,便就着耳内听见的声音回答道:“仙盟集议伊始,你们闯入会场打扰不妥,倒不如先把我关去生牢。” 女冠们听了皆是一愣,虽说在水月门内,若有哪位弟子误伤了塑像的确要被关进生牢反省,但对方是青竹派堂主,自然不是她们那些弟子有资格比拟的,关入生牢太严重了些。 而且这人为什么看起来像是专门冲着生牢来的? 僵持犹豫之时,宋式昭抄着家伙骂骂咧咧走来:“哪个蠢货劈了我的塑像!” “……” “原来是你!”宋式昭双眼气得快要突出来,“把她给我抓起来!” 几名弟子接过绳索,却没一个人敢上前绑人。毕竟虽然宋式昭和商栀的地位算是平级,但她们心里都清楚自家坊主的能力如何——甚至还不如大师姐。 看她们杵在原地不动,宋式昭恨铁不成钢,想要泄愤,却见商栀自己把自己给绑上了。 众人:??? …… 七弯八绕穿过水牢石道,商栀的鞋履已然湿了大半,漆黑小径中时不时有水珠啪嗒啪嗒滴落头顶,她无声叹息一声,心道这防水措施做的不太好。 拐过最后一道弯,眼前突显几缕夜珠明光,不见天日的偌大石窟中,一座圆形石台立于泉池之上。 她们所处之地离石台约莫一丈高,宋式昭毫不留情踹了她一脚:“下去吧你!” 商栀身形轻松一躲,教她踹了个空,晃悠悠飘下去,她调动灵力运转在眼眸间,环视一圈,发现水底有一径半人高的暗道。 通道就在这座泉池内。 她脾性大变之事,宋式昭听过、也亲眼见识过,但今天似乎太配合了些,饶是气盛如她,也察觉到奇怪,便问身后弟子:“你们觉不觉得她今天有些奇怪?” 一弟子怯怯道:“好、好像是有点?” 化云伞被符箓封印扔在一旁,宋式昭抽出一条长鞭,猛一抽台面,“罢了,管她反不反常,今天本坊主非得把旧账一并算清!” 商栀向来不和幼稚的孩子一般见识,只心算着这时候玉珩君应当已经混进水月门了。一阵鞭风落下,她如今五感敏锐,毫无压力地躲了过去。 “宋坊主,若谈及旧账,难道不是你们该给我个交代么?”商栀眼帘微掀,语调渐沉,“不久前在青竹派出现的两只狮蟒,不正是你们送来的?” “你在说什么?”宋式昭停下动作。 商栀:“何必装傻呢?贵派外门弟子携乾坤袋入我派修行,无意中放出狮蟒,这事她招了,宋坊主不必推脱。” “乾坤袋的确是我徒弟给她的,至于你说的两只,完全是污蔑!我承认确有一只狮蟒在法器里,但聚灵峰伤你的那只狮蟒与我们无关。” 事到如今她没必要撒谎,可这也昭示出一个问题——除了宋令仪,还有一人在暗中蠢蠢欲动,想要取她的性命。并且,那人可以自由出入青竹派和冥域,若没有同伙帮助,此人一定神通广大。 符合条件的人,荀然居第一位,但她相信黑手并非是他。 “哼,说到狮蟒,我在虚妄谷那么狼狈都是拜你所赐!”宋式昭又一扬鞭,羞愤道,“若非你和荀然勾结,我又怎会被那群下等半妖打成不人不鬼的模样!” 商栀:……我倒是想和大佬勾结呢,你可真抬举我。 细蛇般的长鞭落在石台,不断发出“啪!”的清脆声响,商栀腾挪移步,不慌不忙道:“此话怎讲?我听不明白。” 那根鞭子经不起这般没命的折腾,几近折断,眼看打了半天都摸不着她,宋式昭越想越气,干脆一扔鞭子放弃,怒道:“你还装!你和他那么亲密,难保不是有什么奸|情!什么小狐郎君,他明明就是——” 是什么还未说出口,石道入口一名弟子仓促赶来:“坊主!虚妄谷刚刚攻破临花城门,现在朝主城来了!” 宋式昭登时一惊:“你说什么?” 偏偏在这时候…… 她垂眸瞥一眼商栀,气到跺脚,“算你有本事!但镜花水牢也不是吃素的,你别得意太早!” 说着,便拉动一个开关,匆忙离去。 齿轮转动的巨响自石台底部发出,商栀一怔,转眼便见台沿蓄势待发的束灵索唰唰缠上了她四肢,将她拉成一个“大”字贴在中央的海棠浮雕上。下一刻,整座石台缓慢下沉,水流淹没的冰凉之感从四面八方涌来,完全浸没前她猛地深吸一大口空气,而后耳内彻底被水声覆盖。 她默念口诀,意料之中地汇聚不了任何灵力,化云被封印灵识,如今之计只能寄希望于离火。 蕴育出自我意识的灵器不动用灵力召动,也可随自身意识决定是否现身。不多时,幽暗水底红光一现,离火应召显现,卖力砍向围困她的束灵索。 并无用处。 如今她还未真正融合离火剑,离火的力量仅开发了三成左右。商栀暗道不好,无法呼吸的感受及渐涌心上的恐惧令她头皮发麻。她卒然想起一事,随后大力牵动束灵索,猛一掌拍在自己左心! 一口心头血伴随几珠气泡吐出,离火剑照单全收,千钧一发之际,剑鸣如龙吟虎啸,炫目炙热的火光应声而出,转瞬之间便解除了桎梏。 商栀速即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以心头血与离火结契,宣告这柄神剑如今已经彻底属于她。 她促声喘息着,压下满口血腥味,再一扬手,解除封印化云伞的符箓。 “太险了……还好离火你听话。”商栀轻轻摸着剑柄,惹来那剑一阵愉悦的颤动。不听话的化云伞顿时蔫巴巴的,觉得自家主人喜新厌旧。 她轻笑一声,又拍了拍化云,“别丧,等会开路还得靠你呢,打起精神来。”这一句如有神助,化云伞顿时撑开伞面绕着她飞旋几圈,像是得到夸赞的孩童。 休憩了一盏茶时间,商栀掐诀在头上套了个阻隔水流的空气罩,握上化云,探入水中。 其实她并不会凫水,但修道之人就是这点好,遇事不决,施法解决。有化云牵引,未过多久便至尽头,三方无路,便腾身往上,“哗——”一声钻出水面。 冒头之时,溃烂腐朽的恶臭扑面而来。 这是一间阁楼的内部。 沿墙和走道摆放着参差不齐的水晶棺,每一口棺材里都放了一瓶尚未注血的水滴琉璃瓶。抬头看去,木梁上高低悬挂着几十匹白布——起初以为那是绯白破布,是因为在昏暗的屋里只能隐约望见白影,待她上岸再看,顿时色变。 那些都是吊死在半空中的人,要么口吐白沫,要么长舌垂伸,皆是身着囚服,死状凄惨。 商栀顿了脚步,心道:“难怪我方才在暗道中便察觉到了浓烈的阴气。”炼化数量如此之多的禁傀,光凭水月门女弟子尚不够,还需用镜花水牢中“死牢”的囚犯激化阴气。 她掐了个诀除去衣袍上湿意,往阴冷死寂的阁楼深处走,化云伞渡开金光为她照明,她借边走边把棺中琉璃瓶都细看了一遍,最后,停在一口半开的水晶棺前。 掌心大小的空瓶悬浮静止棺内,赤金瓶盖斜斜开启,不难看出,是宋令仪准备炼化的下一个禁傀。 她在棺材前站定,思忖片刻,划破指尖滴了一粒血珠进去。 一阵阴风袭来,一株鲜红欲滴的妖艳之花绽放在乘凤金台上,甫一靠近,那花的三片花瓣便簌簌抖动。 然后,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这分明是我从万剑冢里拾来的,怎会是你的剑?” 乍一听极为相似,却染了些许稚气,像是十四五岁的少女。 “那是我娘身陨前用心头血炼化而成、葬于剑冢的神剑离火,本是等我及笄后来取的。”这一句,是宋令仪的声音,准确来说,是她少时的音色,不似现在这般清冷,反而多了几分柔意。 商栀仔细一瞧,笃定了心中猜想——她见着千年留声了。千年留声外形似鸢尾花,虽名“千年”,却并非一千年才结一株,而是能清晰保存千年之久的声音。但宋令仪将它种在这里,恐怕不是为了品味美好回忆。 果不其然,紧接着她便听见宋九畹说:“可它自己选择了我,那现在就是我的佩剑了。” “这明明是我娘留给我的!还给我!”追逐的脚步声响起,两个少女似乎缠斗在了一处。 “嘻嘻,我就不给,有本事你来抢呀。” 商栀:“……”原主小时候还挺欠揍的。 打了一会,声源一转,又多出了一个青年男人的声音:“此次进入试炼秘境获取灵石,量多者胜,胜者,便是下一任临花坊主的候选之人。”嘈杂人声连三并四,正在阐述试炼规则,依玉珩君所言,这便是她与宋令仪进入试炼秘境之前的场景。 “斩除一只妖物,即可获取一块灵石,坊主试炼中的妖物皆是实体,极有可能伤及你们。九畹,令仪,切莫大意。” “是。” 封印声起,两人入境。起初宋令仪和原主都在砍各自的怪物,没有发生任何摩擦。但宋令仪既然会把这件事刻在千年留声中,就说明它并没有那么简单。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宋九畹的声音出现了:“令仪师妹,你有几颗灵石了?” 宋令仪似乎不想搭理她:“三十颗。” “啊,我也是三十颗,那成了平手呢。” 玉珩君说过这次试炼是她获胜,宋令仪对结果抱有不满,心生嫉妒,所以后来给她灌毒打下了人界。 可若都是三十颗,怎能分出胜负? 第20章 风起云涌3 光荣领盒饭 忽然,千年留声的其中一片花瓣剧烈抖动起来,一声凶兽嘶吼爆发,紧接着少女仓皇失措的叫声传出,伴随着的还有一块灵石坠地的声音。 “……放开!”宋令仪似乎被魔物抓在掌心动弹不得,此刻正奋力挣扎着。 “宋九畹!帮我一把!” 宋九畹一本正经道:“试炼规则有云,不可插手他人试炼,我若帮你岂不是违规了。” 她转身便走,忽然“哎?”了一声,似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物什。 “竟然有块灵石在这。” 宋令仪立刻喊道:“那是刚才从我身上掉下来的!是我先前杀三首恶狼获取的!” 宋九畹道:“它出现在地上,怎么就能证明是你的东西呢?” 说着,似乎还颇为闲适的抛了抛灵石。 宋令仪竭尽全力叫唤:“不许走!那块灵石是我的!” 宋九畹:“我既然捡着了,那便是我的东西,令仪师妹不要生气呀,你看,你砍完手上这只,不就又有一颗啦。” 听及此,商栀默默扶额,终于知道为什么每次宋令仪看宋式昭都是一副厌恶的表情了。 原主和宋式昭简直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令人讨厌啊!! “宋九畹!你给我回来!” 这一声并未起作用,花瓣倏然左右摆动起来,场景似是又变换了。 “……” “宋令仪,三十颗!” “宋九畹……三十一颗!” “嗙——”锣鼓敲响。 “胜负已分!” 锣声方落,一个巴掌便清脆地落在某人脸上,不消想都知,必然是宋令仪扇的。 下一刻,宋九畹就着众人的面哭得哽咽难言:“令仪师妹何故打我?莫不是输了试炼心生不满?罢了……你心里若不好受,尽管拿我出气吧,我不介意的。” 宋逸怒斥道:“令仪,怎可动手伤你师姐!还不快去戒律坊领罚!” 宋九畹泫然欲泣:“都是我不好,别怪师妹,她也是一时心急,况且我也无心与师妹相争,倘若她要坊主之位,那便传位于她吧。” 她一说,立马有人安慰:“九畹,你本就赢了试炼,不必谦让,何况是令仪有错在先,你又何故自责?” “不错!九畹如此宽容和善,正合我门‘上善若水’之宗,坊主一席她当之无愧!” “……” 千年留声中,宋令仪的声音渐渐急促起来,仿佛一把抓住了谁的手,咬牙切齿道:“你告诉他们,最后一块灵石究竟是怎么来的?你敢说么?!” 宋九畹停顿稍许,软声道:“是我斩杀三首恶狼掉落的。” “那明明是我杀的!”宋令仪彻底抓狂,“是我告诉你的!你怎么能这么做?!” 宋逸渡灵溯源,肃声道:“不错,的确来自三首恶狼。令仪,休得胡闹!” “令仪,怎么说你也是门主之女,怎可如此搬弄是非?” “唉,老妪起初还很看好你,岂料你竟是如此作风……难当大任那。” “此事已定,诸位若无异议,即日便举办大典传位吧。” “……” 花瓣上的光芒彻底消散,过往种种声音也戛然而止。 至此,商栀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怪不得宋令仪在十八年前要给她暗中灌毒下扔人界,又一直追杀至今……这宋九畹简直就是绝世绿茶啊!! 风声乍停,整座楼阁笼罩在深林之中,封闭的空间内,唯有上方一束阳光精准无比地洒在千年留声上。 一株鸢尾,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提醒着她,策动着她——不能忘。 恐怕没有比这更为合适作阵眼的东西了。 商栀叹息一声,然后,伸手握住千年留声的花茎,轻轻一拔—— * “叛徒!还不快速速伏罪!” 玉珩君身覆束灵索,狂奔了一路,不知被哪块碎石绊倒,摔了个面朝地。 两名水月门女冠架起他押到宋式昭面前,宋式昭抬腿便给了他一脚,这一下踢得又实又重,先前在水牢里伤不着商栀,现在终于找回些许快感,如此想着,她又踹了一脚。 玉珩君半跪在地上,眺望远处远处被一把大火焚烧过的临花城,道:“都这种时候了,难道不是逃命为首吗?你如今在此撒泼,等荀然杀上来,我们全都要成浮影的剑下亡魂。” 众人顺着他目光望去,见断壁残垣斜倒,焦黑的枯枝还冒着白烟,一人道:“宋坊主,切不可本末倒置,还是先撤离吧。” 玉珩君环视一眼,在与会人群中看见了戚泽墨与傅明溪,松了口气。 宋式昭到底年轻气盛,此时仍大言不惭道:“他有本事就来啊!烧了我的城,我还巴不得和他拼个你死我活呢!” 戚泽墨皱眉道:“口出狂言,可笑至极!荀然魔息强悍,又有天枢塔加持,我尚不能与他平手,你一个筑基修士又如何与他抗衡?” 远处一名弟子匆促跑来:“掌门,坊主,虚妄谷魔使已至城门外了!” 这下,众人再度惶惶不安起来,宋令仪道:“情况如何?” 那弟子道:“为首的是谷主座下两名魔使,暂时还未攻进来。” 戚泽墨道:“现在再设一道结界,还能勉强防住。” 傅明溪道:“来不及了,匆匆设界,先不论效果不佳,虚妄谷那些非人之物数量庞大,届时若结界被破,我们皆是瓮中之鳖。” 另一紫衫女冠道:“眼下众弟子的性命要紧,水月门可有别处出口可撤离?” 宋式昭答:“水月门双城相连,仅有临花城门一处可通行外界……” “后山水月道场还有一条路。”玉珩君道。 一名长老喊道:“事态情急,别无良策,还是走为上计,门主快些带我们入山吧。” 一群人心犯嘀咕,想着虚妄谷攻其不备,十余宗门的领袖都聚集在此,若全都丧命于荀然手中,那仙域也便成了他的囊中物,牺牲一个水月门,可挽救仙域各派,要怪只能怪她运气不好,被第一个拿来开刀。 有人开口,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是啊,宋掌门快快带路吧,这次先撤,日后仙门各家再商定计策,还可重振旗鼓。” 宋令仪眉心紧蹙,道:“水月道场设有结界,非上任门主宋逸不得入内,家父已故,如今我也无能为力。” 然而打脸来的太快。“无能为力”四个字刚说完,后山空中的金色法阵便轰然破碎,结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虚无。 几人一怔。还未反应过来,宋令仪便策出飞剑往山中疾行而去。玉珩君赶紧趁热打铁:“快上山!城门要垮了!” 话音刚落,甭管什么掌门长老,都顾不得脸面,一大帮人掐诀御剑、脚底生风,乘风而上,数十名粉衣弟子也如火车车厢一样跟在后面。 玉珩君见人一个个从他头顶唰唰唰飞过,急忙喊道:“哪位道友捎我一程啊!” 根本无人应声,就在他要放弃,准备靠两只脚继续跑路时,束灵索一端徒然被人抓住。紫袍女冠拎他上剑,一并加入大部队。 他感激涕零:“多谢,道友怎么称呼?” 那女子答:“绛衣宫宫主,叶蝉衣。” 玉珩君点点头:“叶宫主。” 绛衣宫历史也十分悠久,约莫可追溯至百年前,只是门人大多低调内敛,不大参与集议,所以存在感很低。 二人飞至道场上方,火红的海棠与翠浪青树交相辉映,这时,木阁楼顶“轰!”一声炸开,一抹青影自破洞跃出,宋令仪紧随其后,一并消失在花海中。 “宋令仪在那!!” 他一喊,漫无目的四处乱飞的人们仿佛找到主心骨,当即便问:“在哪呢?” “去花海了!” 一行人随他落地,甫一入花海,剑与剑相撞的清脆声响便不绝于耳,循声探去,朦胧可见两道身影混战,正是宋令仪与商栀。 水月门的海棠花滋养万物灵气,每一株都长得有人之高,个头小的望不见场面,只得踏花凑近去看,花海中瞬间分出一条人道。 玉珩君好不容易挤出人群,几丈之外,果然见到商栀。 只是那面孔较平日相比冷淡不少,教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上具体在哪。商栀额前碎发轻颤,微微凌乱,恰好挡住了眉上风光。 离火剑在她手中乍如一道赤红天闪,炙热余火烧烬周围大片海棠,三把剑“珰——”一声相抵,两人的眼眸都被仇恨浸染,完全没有注意到远方观战的人群。 宋令仪死死盯着她手中离火,沉声道:“宋九畹,你这几十年来,当真没有半点悔恨吗?!” 商栀不语,一偏剑锋,红影掠过,宋令仪左袖便划出一条剑痕,她彻底被激怒:“既然如此,过往所受种种,今日我便一并报了!” 花海中两道身影打了小半个时辰,不少人都犹豫着要不要上去劝架,戚泽墨更是不明所以,一手按在诸己剑柄想上去隔开二人,顿然听玉珩君道:“戚泽墨,帮我解开。” 他啧了一声,将剑归鞘,手中捏起一道诀解索。方一松开,玉珩君便抬手指着木阁方向:“若我没猜错,那间楼阁是宋令仪炼化禁傀的地方,我需要几人与我一同前去探查作证。” 他有叛徒之名在身,在场之人都踌躇不决。叶蝉衣主动道:“我跟你去。” 目送二人远去,一人道:“戚堂主,您就这么信任他吗?” 戚泽墨道:“我信商栀,她既愿意救玉珩君,必然有她自己的决断。” 另一人道:“商堂主是与宋掌门有何恩怨吗?为何两人要在此大打出手?” “而且看这架势……不像切磋……倒像是孤注一掷、拼上了全身修为——” “啊!商堂主!!” 一声愕然惊呼自人群中传来,戚泽墨立刻抬头看去,紧皱的眉间遽然一放—— 商栀被一剑穿心了! 海棠飞霜中,顺着剑身看去,所有人都目瞪舌挢。 握剑之人——是宋令仪! 一时之间,泄恨、痛快、得偿所愿涌上心间,宋令仪忽然笑了起来,直至商栀仰面倒地,才身形一降,半跪在地上喘着粗气。 刚回过神,诸己剑便架在了她脖子上。 “你杀了商栀?!” 宋令仪猛然抬头,见数十人都神色复杂地朝她看来,按在她肩上的诸己剑微颤,很明显剑的主人已经难以压制住内心的怒火。 血溅海棠,霎时如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只一瞬间,漫山的花色变得更加明艳。 玉珩君自阁楼奔来,喊道:“诸位快来!这楼里全是禁傀和水牢尸……商栀?!” 他大惊失色疾走上来,并指探测她的鼻息,而后似是觉得难以置信,又按在颈脖侧方。 良久,才面无血色地撤下手,戚泽墨追问道:“情况如何??” 玉珩君两唇不住颤抖,挣扎半晌,才终于发出声:“……死了。” 傅明溪看着倒在花海中的青袍女子,缓缓道:“炼化禁傀、杀害宗师……宋掌门,人证物证具在……还请你随戚堂主一同回青竹山,等候发落。” 宋令仪冷笑一声,瞪向玉珩君:“玉珩,你这一招,确实不错。但,入狱又如何,去下林苑忍受折磨又怎样?我在这世间踽踽独行,几十年如一日,就是为了取她这条贱命!” 语毕,宋令仪突然伸出手欲取来离火,却被一道剑光大力弹开。 不光是她,离得近的几人都被剑气震飞数丈,离火斜插在地上,剑鸣不辍。结契后的剑只允许剑主一人触碰,宋令仪见取剑无望,当即撑起身子,趁间隙抽出一张千里符! 白焰窜符,玉珩君喊道:“不好!她要用千里符逃遁!” 就在此时,远处一道红光冲上天际,雷鸣之声响遏行云,高空之上朱云卷边,天色乍暗。 血色红阵于云中显现,盘旋落至地面上方数十丈处。 “那是——虚妄谷的天枢阵!” “彻底完犊子了!荀然设下天枢阵,咱们全都出不去了!” 千里符消散,宋令仪身形不移,天枢阵内,不论品级多高的符箓,都只是一张废纸。 她拔腿就跑,脚渡灵气,于赤色昏暗中消失在众人视野里。 “宋令仪跑了!” “快追!!” 众人乱成一锅粥,叶蝉衣等人率先追了出去,戚泽墨和玉珩君还守在尸体旁。 玉珩君精神有些恍惚,视线也渐渐模糊,低喃道:“我曾答应要带她离开的。”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戚泽墨化悲伤为怨怒,一把揪起他前襟,几乎是咆哮地喝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傅明溪连忙上前拉他,却被灵力震开,“事已至此,戚泽墨,你冷静一些!” 不知怎地,他一说,戚泽墨果然冷静下来。他手上一松,又拔出插在商栀心上的凤銮长剑,一手抓着剑身,一手握着剑柄,任鲜血自指缝间流出。 然后,用力一折,将剑断为两截。 细剑掉落在花海中,悄无声息。 “……我要带她回青竹派。”戚泽墨的嗓音有些沙哑。 傅明溪抚恤道:“方生方死,不过气散罢了,魂归天地,来日说不定还可再见。” “天枢阵已开,我们都出不去。”玉珩君艰难发声,像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也不担忧虚妄谷那成千上万只恶鬼攻上来剥皮抽心。 他拨开商栀额间碎发,倏然微微一怔。 那原本白皙的额间,缀着一粒鲜红的朱砂。 傅明溪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寻一处安全之地避避风头吧。” 戚泽墨垂眸看着死不瞑目的女子,道:“……必须将她带上。” 傅明溪点点头:“也好。” 他正要去搭把手,却被玉珩君拦下—— “不必了,就让她在这吧。” 第21章 水月幻境 她话还未说全,便被温唇堵住…… 绛衣宫几名弟子随着叶蝉衣一路下山,恍然发现在水月道场后方还有一座清冷园林,灰石砌墙,杂草丛生,想来是许久未有人涉足。 一人忽然道:“咦?这位同门有些面生呀?” 几人随她目光看去,见有一名鹤纹紫袍女子跟在他们身后,那人肤若白雪,唇似桃花,颇有一番清秀出尘的味道。 “在下是新入门的,承蒙宫主提拔,这次一同来参与集议。” 鹤纹紫袍确实是绛衣宫的校服,几人端详片刻,没看出异常,便不再深究。 若他们当中有一人在方才仔细见着了死去的商栀的脸,这会儿必定会被吓得魂飞魄散。因为那答话女子的面容与商栀毫无两样,唯一不同的是额前未有碎发遮挡。 叶蝉衣停在景墙前,抬眸望着远处弦思阁的的牌匾。 “玉珩君故居?” 她发了问,本来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竟有一名弟子接话。 “是的。” 偏头一看,那人也莞尔看了过来,四目相对,气氛刹那间变得凝固。 叶蝉衣正要说些什么,却听阁内响起踉跄的脚步声。 宋式昭脸色煞白,一手死死按着腹部,口中鲜血肆虐横流,看见景墙后的人,哆嗦着伸出一只手想要呼救,奈何发不出一丝声音。 几人上前探去,紫袍女子一手按在她腕间,片刻后道:“她灵根被剥,已经没有灵力了。” 宋式昭疯狂咳血,嘴里痛苦喃喃:“阿、阿姐你……为何……这么对我……” 强大的阴气自阁内传出,那女子警惕地朝堂内看去,望见一面由水凝聚而成的光滑镜面浮在半空。 “水月幻境。”她道,“这应该算整个仙域最强的幻境了,从古至今,凡入此幻境之人,无一生还。” 叶蝉衣打量着她:“你是谁门下的?” 那女子道:“嗯……猜猜看?” 好吧,其实是她并不知道绛衣宫都有哪些大佬,因为这个门派的存在感实在是太低了!书中根本没有出现过多少次,每次都是跑个龙套就下线了。 其主要戏份在于,看见状况景象时,哇几声表示惊叹。 遇见天纵奇才时,拍拍手发表赞许。 撞见男主诛门时,象征性躺一躺彰显其威猛无比(?) “猜?这可难猜咯。难道是秋娘门下?” 没想到她真的会猜,那女子愣了愣,才咳一声,道:“……是的。” 看来这位叶宫主极少参与集议,竟不识商栀的长相。 眼前这名紫袍女子,正是商栀。 花海中躺着的那位,便是她在木阁中炼化而成的禁傀,死在宋令仪手下,也是她一手策划的。如今目的达成,宋令仪不会再有拿她当替死鬼的想法,因为“商栀”已经被她一剑透心了。 但她万万没想到,宋令仪竟会对自己的胞妹下手,还开启了水月幻境。 这个幻境可了不得,她方才说的那些话并非唬人,而是实话,在原著中,男主都差点死在了水月幻境里,因为这个幻境千变万化,进去以后可能会激发出人心底的恐惧,让人在身体和心理的折磨中精神崩溃;亦或是幻化成心底最美好的回忆,使人深陷其中难以自拔,最终灵识消散,再无破境之日。 不难看出,宋令仪入境前遭到了宋式昭的阻挠,天枢阵已下,她逃不出荀然的手掌心,走投无路之时,便入了幻境。 ……剧情似乎又回到正轨了? 就在这时,血色阵印于电闪雷鸣中又下降了几丈,浓郁的魔息自远方渗透而来,饶是他们看不见任何冥域之物的影子,也知道是谁往这边来了。 “这魔气……是魔使?” 商栀道:“猜错啦,是荀然。” 男主要入幻境报仇了吗? 她不禁犹豫起来,书里男主在幻境成了年少的自己,终日被毒打侮辱,问天宗上下几乎不把他当做人来对待。今天被一脚踹进马粪池,明天被扔进百兽坑任灵兽当球踢,后天又塞进北海血池烧的皮肤寸烂…… 太恐怖了!光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什么?!虚妄谷主!不行不行,快逃!” “还能往哪逃?天枢阵就挂在天上呢你没看到吗!” 商栀摆摆手:“诸位,冷静……”他不是冲着你们来的。 “干脆我们也进幻境吧,横竖都是死,死在幻境里总比被折磨好!” 商栀:? 这话居然是从叶宫主嘴里说出来的,她还真是—— 还没嘀咕完,叶蝉衣就拉着她的袍袖往水镜里扎。“别犹豫了,快进来!” “啊?不,我不——”想进去啊!!! 然而,她还未反抗成功,就被一群人拉进了水月幻境。 甫一进入这雾蒙蒙的景象之中,身旁嘈杂的声音就瞬间消弭。 所有人都会被传送至自己独一无二的幻境,无法与外界联系,当然,互相之间也是不相连的,除非两个人曾经经历过同一件事,而恰巧就被抽中了这间幻境,又恰巧抽在了同一个时间点。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呢? 商栀摇了摇头,只能认栽,她掐了个诀,化云伞应召而出,心道:还好还好。 若论恐惧,她其实没有什么特别害怕的,最害怕的那位反派已经陷在自己的幻境里了。 她背着伞,慢悠悠走在迷雾中,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眼前出现一条宽阔长街。 熙熙攘攘,人流如潮,应是富饶繁华之城。 她四下望了望,与幻影擦肩而过,最后目光落在大街中央的汉白玉天师像上。 两尊石像雕的栩栩如生,足三丈之高,是仙盟道标志性建筑。 左侧道长剑眉星目,手执长剑指向西方,右侧女冠眉目娟秀,臂挽浮尘面向东方。 双天师像之后,长街无尽,两侧置满了仙门宗派中闻名遐迩的宗师塑像。 其中就有玉珩君的,幻境中,玉珩君的塑像已经被劈成碎石,和他一同遭殃的还有戚泽墨和傅明溪。 商栀顿了脚步,她……好像想起这是什么场景了。 这是十年前,她发完疯后,终于认清现实,决意好好生活的时间点。 起初刚穿来这个世界时,她以为自己要死于异乡,便整日醉酒疯癫,寻衅滋事,后来她遇见了玉珩君,得知有方法回到现实世界,便终于静下心恢复正常。 转变的第一天,她就来仙盟道修塑像了,还遇上了一个在烂泥里打滚的少年。 商栀走进一间成衣铺,掌柜和客人都各自忙碌,没有一人看得见她。落地铜镜前,她的模样并未改变,仍旧是一副二九年华的女子像。 在仙域,若有灵根者自小得道,迈过通天梯,则其长至十八岁时,容貌便会定格,若得道的晚些,则定格于青年之时,若再晚些,就是鹤发老者了。 她举步走到戚泽墨破碎的塑像前,正想捻个修复诀,忽然身形一滞,锥心之痛从心房直通四肢脑顶,她霎时一个踉跄半跪在地上,手指深深抓在心上不住颤栗。 令人窒息的痛苦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才渐渐消散。 商栀茫然,难道她走错了哪一步剧情? 再一抬头,望见玉珩君裂开的塑像,瞬间了然。 她第一个修复的是玉珩君的塑像啊! 按剧情走就走,但要!不!要!这么严格啊! 商栀无奈地摇了摇头,凭着记忆开始掐诀,可时间实在太久远了,况且她从没想过自己还能回来,更没想过会被人拉进幻境……偶尔顺序错了,还得再遭受一番锥心之苦。 小半个时辰后,终于尽数修好,她拂去玉珩君塑像上的灰尘,正准备“功成身退”,忽然听到自小巷深处传来的拳打脚踢的声音。 商栀:!!! 糟了,居然是那段剧情!! 不行不行,当初在那吃了亏,现在怎么可能再吃亏! 她扭头就走,心间又是一阵刺痛,许是感知到了她想躲避的心态,这一次疼得她连身形都维持不住,就差在地上打滚。 好不容易捱过去了,她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浸湿,扶在墙上不住喘息。 “算了,反正都是幻境,也没什么,去就去吧。” 她卸下化云伞,雄赳赳气昂昂站定在小巷口,思忖片刻,喊道:“放开他!!” 没错,她当时拿的是美救英雄的剧情——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几个白袍男人围在一起殴打那浑身污泥的少年,仔细分辨可知,他们穿着同一派校服,正是云雷纹白袍。 那蜷缩着的少年被踩在脚下,白袍破烂,乌发凌乱,眼中却腾燃着熊熊烈火,他死死咬着牙关,浑身颤抖,像在忍受着什么。 男人根本不理会她,兀自踢打,嘴里还嚷道:“就凭你也配修成金丹?!天道真是瞎了眼!” “师尊真该把你再关进血池烧个几百年!” 其中一个男人将腿踩在墙上,拍拍大腿,嘲道:“从这儿钻过去,再喊我们一人一句爹,这次就放过你!” 那少年挣扎着爬起来,怒喝道:“你、做、梦!” “嘿,死性不改,泥没啃够是么?再给我啃两口!” 男人一把按住他的头就要往泥堆里扎,化云伞金光一荡,将那几人的幻影尽数打成齑粉。 商栀看着地上那少年,歪了歪头,心想他怎么没消散?难道……真的要继续接下来的事吗? 当初她把男人打跑后,就上前去救治那少年,岂料少年刚结金丹,又被长期关押在北海血池,灵力受阻,无法运转,一时之间难抑汹涌灵气,就—— 夺走了她的初吻。 好吧,其实他的本意也不是这样,只是想借此把灵力分散出去,好缓解这全盘占据身子的灵息热流。 但她无法触碰幻影呀,甚至能从幻影中直接穿过,又怎么……引流? 和空气对接吗…… 这么想着,还是走了过去,蹲下身来,开始背十年前的台词。 “道友,你没事吧?需不需要我帮忙?” 那少年一手狠狠按在胸口,急促喘着气,商栀本以为他也会随那些幻影一样消散,便伸出了一只手。 然而,那细白的手腕被大力抓住。 下一刻,她眼前的世界骤然颠倒,脑袋“砰!”一声撞在石砖地上。 散乱的乌发浸在湿汗中,而埋在其中的那张脸美得惊心动魄。 那是一种带着邪傲之气的美,没有半分娘气,却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威慑之力 “你……” 她话还未说全,便被温唇堵住,再也发不了声。 第22章 水月幻境2 “我心里的小鹿都要撞死了…… 大雾弥漫整座城池,将长街上来往行人的幻影都藏匿在阴影之中。雪白梨花徐徐飘零,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黑白之景,覆在两人身上。 那人吻得太过热烈,急促的喘息如柔软羽毛一遍一遍拂过耳畔。四片柔唇相接,炙热细密,商栀只觉得周遭全部被他的气息包裹,没有片刻的间隙获取新鲜空气。 滔滔不竭的灵力如疾风骤雨般破开唇齿,灌入满腔,她瞬间睁开眼,将那人推开。“荀——” 然字未出,少年又探身上前,将话语尽数吞没。 青瓦白墙顷刻化为丝缕黑烟,混杂着转瞬即逝的记忆云烟般飘散。幻境又发生了变化。 可她根本腾不出空观察四周环境,灵流猛然袭来,一举将她的防线溃散为细碎。她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那些汹涌灵息是怎样蔓延四肢百骸的。 和身上这人一样凶。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窒息时,那人终于抬离了唇。 她疯狂呼吸着,思绪完全乱成一锅粥,像是丧失了思考能力,迷瞪了好一会儿,才撞进少年的笑意中。片刻后,那温热的唇又贴了上来。 这次,他吻得小心翼翼,温柔至极。 先是掠过她的唇角,攫取她身上的青竹气息,再是蜻蜓点水般啄吻上唇与下唇。 她微微偏头,低声道:“……原来是你。” “……”原来十年前她遇见的少年是荀然。 因为时间久远,她早就不记得那人模样,也不太记得曾经都说过哪些话,唯有一句离别时的诺言。很不幸,那句诺言是她作死撩人瞎说的。 商栀想了想,她好像说什么要成为荀然的妻子。 天惹,要知道那少年就是男主,给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撩啊,都怪年少轻狂不懂事,换成十年后的她肯定不敢。而且,为什么荀然也进幻境来了!还和她进了同一场! 就!有!这!么!巧!吗! 她眼睛是闭着的,并没注意到荀然亲她时,还在观察四周,直到幻境重组进入过渡期,不会再因改变剧情而降下锥心惩罚时,他才直起身,顺带把她也捞了起来。 两人相视而坐,看了三秒不到,商栀就低唔一声抱腿安静坐着,将脸埋在腿间。她一股热血堵在脑子里,感觉心脏砰咚跳个不停,连默念静心诀都不能平静了。 走剧情没错,但其实,以前根本没有亲三次…… 总觉得他是故意的…… “还在害羞么?”那人语气里尽是餍足和笑意,听得商栀有些愤愤不平,为什么他这么淡定哦。 “我心里的小鹿都要撞死了。”她低声说道,旋即听见那人哈哈大笑。 商栀抬起头看他,见他随意地支起一条腿,将手搭在膝上,含笑凝视她。他眼尾带了一丝猩红,以往的邪傲之气都被冲散,余留一抹只有她见过的温润之意。 很显然,这一场并非荀然心底最惧怕的回忆,那便是他认为最为美好的片段了。 商栀歪了歪头:被人揍又有什么值得回味的呢? 不会是因为亲了她吧……做人还是要有自知之明,她自认为在这点上就做得非常好,所以很快把这个想法抹杀了。 “商栀,你看。”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瞬息万变的幻境中,城池已然化为虚无,唯有一株洁白梨花开在深巷岿然不动,霏霏如雪。 他问:“你现在还喜欢梨花吗?” “喜欢呀。”商栀目不转睛盯着远处纯白虚影。 荀然看她目光炯炯,满心向往,心中蓦然有了个想法——冥域那座浮岛是时候栽几里梨树了。 商栀怔怔看了一会,脸上热意缓缓降下,忽而不知哪来的胆子,也学着他平时逗人的模样莞尔道:“谷主如此娴熟,莫不是身经百战了?” 荀然笑道:“怎么会?” 他说这话时还挑起一缕长发把玩,商栀回想起以前看过的爱情偶像剧,一般这种情景,男主会说“我的初吻都给你啦”,“你要对我负责”之类的话。 她倒是有点期待荀然的回答。 “百战算不上。” 商栀:? “只战过两回,而且是和同一人。”他手指蜷着那缕长发,“近在眉睫之内。” ……好吧,某位堂主又非常光荣的脸红了。 可那坏心眼的谷主仍在撩拨:“哦,在太医院还有一回,欲战未遂,可惜。” 商栀:“……不要再说啦。” …… 周围变幻莫测的景象乍然静止,两人原本一尺之隔的距离也被无限拉长,商栀本以为会从刚才那段幻境中撤离,谁知,她眼中的荀然只是渐渐变远,并未消失。 雕花檀木屏风横在她面前,她所处之地是一座高台,身旁落席的还有戚泽墨与傅明溪的幻影,两人举杯交盏,相谈甚欢,显然是决裂前的模样。 青翠山峰错落有致,高台之下,是可供万人同聚的偌大飞仙台。 八卦阵中央,赫然跪着那名方才近在咫尺的少年,而在他身侧,有一名双目流血,外袍染红的男人不断翻滚,痛不欲生。 旁敲侧击一番,她大概明白这是个什么剧情了。 此时,就不得不谈及男主悲惨的童年经历,他自出生之时,便是个孤儿,不知父母姓甚名谁身在何处,阴差阳错之下被问天宗明月长老荀年收养,同系还有个比他大几岁的兄长,荀渡。 台上满地打滚那位,便是荀渡。荀渡此人,样貌不错,极爱四处留情,拈花惹草,整日没事就是调戏姑娘,连同门都不放过,也因此被罚过多次,但到底是长老亲儿子,没人敢真怪罪。 这天集议,荀渡和一名水月门弟子在小树林约会,结果被荀然给撞上了,荀然眼力太差,看不出人家眼眸中暗送秋波,以为是自家师兄又犯浑了,便拦了下来。好事被人打搅,荀渡一肚子窝火,直接召出佩剑就和他打了百八十个回合。 但主角光环可不是说着玩儿的,虽然荀然在问天宗几乎不被当人看,却也不可否认他卓绝群伦的天资。 这天赋具体变态到什么程度。譬如荀渡故意给他一套错误功法,为的就是让他走火入魔,结果这厮不仅没走火入魔,相反还突破境界,唰唰唰地修为就压过他一大截了。 你说这气不气人? 太气人了! 荀渡本就妒忌他好几年,奈何荀然总是忍气吞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这回终于给他逮着了机会。他小脑袋瓜一动,便将人引到飞仙台上交战。 须知,飞仙台建于问天宗主峰之顶,其下有万丈之高,边缘又没有任何围栏,是推人下去的绝佳地点! 荀渡简直要为自己的机智折服,却没想到自个儿在荀然剑下节节败退,暗中使了不少符箓法宝都没办法压他一回,而老相好就在旁边看着呢,怎么能这么丢脸! 于是他取出折光镜,准备亮瞎他的双眼,谁知那巴掌大小的青铜镜方一取出,便被荀然剑风一刮,转了个方向,镜面朝向了自己! 他“啊”地大叫一声,踉跄着疾步后退,脚下踏空,就这么直直摔下飞仙台。恰在此时,荀年飞身一掠,把人给救了回来。 飞仙台边缘,只有荀然一人站着,这下跳进仙河也洗不清了。 为了彰显问天宗公平正义,掌门还是特地开了一场审问会,因此,集议的各派大佬都坐在高台上吃瓜,好巧不巧,商栀也是吃瓜一员,但这段剧情是原主走的,她并不知晓台词。 这下可难办了,万一她说错话,那不得疼死在这里。 低头一看,她身上并未穿着竹纹青衫,而是淬玉朱袍,想来这个时间点的商栀还是淬玉峰门下一名弟子,小透明应该没什么话要说,她暗暗松了一口气。 因为实在离得太远,她不知荀然是否知晓她的存在,只能静静观望。 书中荀然深陷于曾经在问天宗被人折辱的痛苦幻境,以致他差点就这么交代在这里。直至后来,他与宋令仪幻境重合,一剑贯心取其命,又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破除幻障。 姜衡一道:“荀然,你可知罪?” 荀然道:“弟子不知。” 姜衡一又道:“荀渡被你推下飞仙台,险些丧命,双目又被你剑风所伤,你若诚心认罪,刑罚可减。” “我并未伤他双目,也不曾将他推下过飞仙台,是他出手在先。”荀然语气渐沉。 荀年喝道:“抱赃叫屈,一派胡言!证人就在台上,掌门,不若让那女子道出真相,还我儿清白。” 那女冠着一身海棠道袍,正是水月门弟子。商栀一怔,迅速在高台上环视,聚焦在一堆身着凤纹粉袍的坊主身上。 还好还好,这次集议宋令仪不在场。也不奇怪,若商栀入青竹派后与宋令仪碰过面,那尸体早就凉了,这两人十八年间竟一面都不曾见过,也是无缘到离谱。 女冠磕绊道:“是、是他推的……也、也是他伤的眼睛……姜掌门所言非虚……” 荀然道:“这位道友怎能无中生有?分明是荀渡轻薄你在先,行为不正。” 他这一句声音沉了不少,商栀有些担忧,怕他会像书中那样陷在幻境里。 “不是我!我没有!”荀渡怕极了他这些年经营的好名声毁于一旦,急忙喊道,“是荀然心术不正,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轻薄她!我看不过去,才出手阻挠,岂料被他所伤!” 那女冠也慌忙喊道:“没、没错!我根本不认识荀渡,也没、没理由帮他啊!” “荒唐!老夫见你天资不错,辛苦栽培,就养出这么个德性!” 荀年拍案而起,气得直哆嗦,颇有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心痛感。 这时,傅明溪道:“仅凭二人所言有些不妥,正好诸位仙师都在此处,不若就此论一论看法?” 戚泽墨轻拨茶叶,淡淡道:“我觉得并无不妥,在场仅有三人,荀渡与那女冠又不相识,没什么好谈论的。” 傅明溪笑了笑,转而望向商栀:“小商,你觉得呢?” 第23章 水月幻境3 小狐掉马了QWQ 这可难办了。 她根本就没经历过这段剧情,怎么可能说的出毫无二致的台词。 横竖都是错,她干脆随心开口:“我觉得——” “荀渡好像有病。” 果不其然,心绞痛了。 傅明溪似乎对她的回答颇为奇怪,但也没深究,自动忽略了她煞白的脸色。 这时,荀渡像是想起什么,突然叫唤道“各位前辈,荀然左臂有一道魔印!那是冥域最恶毒的诅咒之印!” 他一说,几名问天宗弟子便上前将荀然擒住,按跪在地,粗暴地扯开他袍袖。众人一瞧,那繁芜诡谲的印纹果然在他左臂上。 这下,高台上各派长老都站起身来,仔细端详着那印记,而后长吁短叹,连连摇头。 “如此恶毒的魔印,恐怕是出自冥域主人之手。” “小小年纪,身上便有这样的东西,无论如何也不能留在仙域了。” 而高台之下,荀渡的随从还在煽风点火:“他长得就妖异的很,没有半点儿凛然正气,根本不配修道! 商栀:?修道还要看长相,外貌协会下一届会长就选你呀小兄弟。 “就是啊,而且冥域之主怎可能会给一个无名之辈加上这样的魔印!我早说过他是冥域安插在咱们这儿的眼线,你们还不信,现在恶行暴露了吧!” 商栀:……好离谱的逻辑! 她忽而一瞥,才发现荀然手臂大片触目惊心的疤痕,那是被扔进北海血池受刑留下的。灼热的岩浆一道一道浇在身上,烧得皮肤溃烂,痊愈,再烧,再愈……如此反复折磨,那手简直不能看了。 改变历史剧情的钻心之痛还未消除,现在心脏又隐隐抽搐起来,商栀不禁攥紧前襟,借此缓解痛楚。 另一边水月门坊主正在用花令与宋令仪传音。 “是的,是我门弟子。” “人证物证俱在,罪状已定,似乎是冥域眼线。” 花令那端静默半晌,而后传来宋令仪清冷的声音—— “剥了他的灵根。” 不怪水月门人痛恨冥域。多年以前,仙冥两域交恶,有一散修女子与冥域魔尊相恋,还从水月剑冢中盗走神剑落霞映雪,荀然身上附有魔尊亲手所下的魔印,自然激起她们滔天恨意。 银丝白发的老妪拄着桃木杖,徐步站立在姜衡一身旁,“身为三大派之一,姜掌门是否也该给我们水月门一个交代?” 姜衡一道:“自然。” 老妪道:“门主传音,意欲剥除他的灵根,不知姜掌门狠不狠的下这个心?” 姜衡一神情微凝,的确犹豫了。 另一名水月长老冷声道:“荒唐!他损毁我门弟子清誉,又残害同门,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是呀,我门女修那可都是清清白白的姑娘,竟在这扰了名誉,各位评评理,是不是该重罚?” 他派长老也纷纷点头:“不错,侵扰女修决不能容忍。” “我也认为该按水月门主之法,剥除他的灵根,再逐出仙域。” 一时间,谈论声四处乍起,不得不说,水月门激起众舆的手法屡试不爽。 这时,戚泽墨道:“剥除灵根倒不必,身负魔印确实蹊跷,但你们可有证据证明他就是无念魔尊的眼线?” “这还要什么证据嘛,那魔印就是冥域之主下的啊!” 戚泽墨:“若真是他安排的眼线,又怎会下诅咒?” “自然是留有后手,以防止他倒戈叛变。” 商栀向来是不愿在这种事上插一嘴的,但此时也不知从何而来一股怒意窜上心头,忽然道:“所以无论如何,你们都要一口咬定他有罪,是么?”她刚说完,心间便突突地刺痛起来。 但她还能忍,便继续道:“荀渡有滋扰同门的前科,诸位是碍于荀长老身份自动忽略了?” 这一句话,直中靶心。被人捅破心中所想,原先帮衬的几人都闪躲眼神不敢直视她。傅明溪十分配合,也道:“小商方才所言在理,荀渡确有前科。” 荀年花白胡子差点气炸:“傅明溪你……!” 黑历史被翻出来,众人又开始窃窃私议,风向调转,渐渐有人为荀然发声,又被无念魔尊在他身上施加的魔印给堵了回去。 商栀沉声道:“荀渡双目也并非被剑光所伤,他怀中的折光镜才是罪魁祸首,这是他伤人不成反遭的罪孽。” “哪来的丫头,竟这般损我儿清白?!”荀年猛一锤台子站起身,“我儿心性纯良,但也绝不会蠢到用折光镜照自己的眼睛!” 他说着正要冲上来教训一番,戚泽墨却徒然起身护在商栀身前,双眉微蹙:“荀长老,望你注意分寸。” 方才放话时有多畅快,现在刺痛感就有多强烈。商栀手肘撑着桌案,整个人已是半倚在上面,连直起身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幻境中的人依旧活在曾经,看不见她的痛苦神色,兀自谈论着该给荀然上哪种刑罚。 台上交头接耳,时不时对着台下三人指指点点,到底都在为荀渡说话。而台下的荀渡总算被人搀扶着站了起来,他凑近到荀然耳边,恶狠狠道:“你看看,所有人都是向着我的。” 荀然还被人牢牢摁在地上,双拳紧握,一语不发。 “下|贱东西!当初你娘生下你,把你扔在路边,本就是盼着你去死,你怎么还苟活到现在?” “好可怜那。”他故意装出一副惋惜语调,“每天穿着道袍,打扮得仪容端正……给谁看啊?啧啧啧,可惜没一个人把你当人看呢。” “若不是我爹收养你,你早就化为一捧黄土被千万人踩在脚下了!贱命就是贱命,永远也翻不了身,你所爱之物,心悦之人,自始至终都只会是别人的!” 商栀不知荀渡对他说了什么话,忽然之间,荀然周身魔气暴涨,身旁那些幻影似是实体,却未被这魔气震散,仍在他耳边讥讽讪笑。 他眸中掠过一丝殷红,蓦然伸手擒住荀渡的脖子,将他一把摁在地上!荀渡还在张狂着阴笑,一张脸涨得通红,被面前这人的无能狂怒激发出快意:“杂种!你杀不了我的!哈哈哈哈……” 蕴含怒气的拳头接二连三砸在他脸上,鲜血自头顶和鼻间汩汩流出,与他紧闭双目下的两行混成一片。圣洁的飞仙台上,荀渡却躺在一片血泊之中恣意癫狂嘲笑。 周围的幻影都在这一刻静止不动,倾倒出一半的茶还悬在半空,争论的唾沫星子也飞到一半,商栀察觉到变化,见荀然双目猩红,魔气翻滚,已是一副分不清现实与环境的模样,暗叫不妙。 荀然指尖汇聚赤红魔气,毫不留情地狠狠嵌进身下那人面孔,五指一紧,就将他的左眼活挖了出来!肆虐的尖叫声不绝于耳,荀渡四肢疯狂扭动着,而后伴随着一阵惨叫,破碎成几缕烟丝。 与此同时,幻境景象骤然消散重组,下一场幻境即将到来!而看这汹涌澎湃的气流对冲,可料下一场的作用只会更加猛烈! 趁此间隙,商栀提伞便从高台上一跃而下,踉跄着扑到荀然身前:“荀然!这是幻象!” 那人明显已经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指节泛白,捏得喀咔作响,根本听不进她的话。 “冷静些,收回心神,别被迷惑。”商栀也半跪在地上,两手扶着他双肩,顺带理平袍袖上被人拉扯的褶皱。 魔印被轻柔遮掩,许是她动作过于温和,荀然隐约有了某种意识。“……幻境。” “是的,幻境,这里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你先前做的不是很好吗。” 闻言,他渐渐抬起头来,如此近看,商栀又微微一怔。只见那纤长浓密的睫毛埋下一片阴翳,其下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泛着红光,虽诡谲迷幻,却无端让她察觉出一丝楚楚可怜。 火红的淬玉朱袍似热烈红枫,覆在白袍之上,她轻轻抱住荀然,像给狗勾顺毛一样慢慢地理着他垂下的乌发,时不时拍一拍他的后背:“没事啦。都是假的。幻象而已。” 荀然整张脸都埋在她肩窝,缄默不言。 半晌过后,瞳色逐渐恢复,他嗓音有些沙哑,低声唤了句:“商栀。” “嗯?”商栀思忖片刻,拿不定他究竟有没有彻底恢复意识,还是依旧维持着这姿势。随后,她感觉腰身一紧,荀然也回抱住她,仿佛终于找到了一座足以依附的巍峨靠山。 难得,前一秒还徒手挖人眼睛的虚妄谷主,下一秒就像个乖宝宝一样窝在怀里。莫名感觉有点可爱是怎么回事? “为何帮我?”他语调有些沉闷。 商栀没想到他会这么问,道:“因为我们是朋友呀,这不是早在先前就说过了吗。” 她目光落在荀然腰侧悬着的黝黑细剑上,抿了抿唇。所有细节与记忆重合,眼帘微抬,与那双杀意还未散尽的眼睛对视。 “天衍盘寻迹,生死湖开道,虚妄谷兰舍,还有……云雷纹细剑。” 荀然眸间微光闪动,已经预料到她接下来会说什么。 商栀注意到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顿了顿,还是道:“你一路倾力相助,我很感激,但……我能问一下你这么做的目的吗——” “小狐郎君。” 第24章 水月幻境4 “跟我走。” 静默良久,荀然却像是被什么束缚着,拘谨道:“你觉得,我是出于什么目的?” 他语气极轻,小心翼翼,尤其经历刚才那场被人冤枉轻薄女修的事,此时更是一股忧虑涌上心间。 万一商栀也认为他心术不正怎么办? 然而,商栀只是微微一笑,站起身来,道:“这可太难猜了……难道是报恩?”因为依照目前情况来看,荀然早便认出了她。 眼前人愣了片刻,忽然低低笑了起来,“我说过的。” 商栀:“什么时候?” “打开生死湖的时候。” 商栀笼了笼袍袖,思忖半晌,没回忆起来,奇怪道:“那件事过去一个多月,你竟然还记得吗?” “嗯,自然不会忘。” 这一说,商栀倒有些心慌。他记性这么好……不会也把那句诺言记了十年吧?仔细想想,水月门不仅在飞仙台上激起众舆要剔他灵根,甚至还趁他从问天宗逃走后灵息不稳逼入南风馆做小倌,依据荀然的个性,当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 他既迟迟不动手复仇,像个闲人整日跟在她身边,恐怕就是因为那句诺言。 思量间,荀然徐步而来,认真道:“那时我说的,绝无半点虚假,皆是发自肺腑。” 商栀抬眸,见他身上白袍渐渐化为齑粉褪去,被墨袍取而代之,而那张俊美的面孔上也浮现出数条血痕。不难猜测,下一个幻境是他在虚妄谷弑师时血洗天枢塔的恶战。 她问:“你说了什么?” 没有等来回答。 迷雾如一道昏暗阴森的屏障穿透于二人间隙,将他们送往各自的幻境。 商栀定了定神,下一刻,大片缤纷绚丽的粉色跃入眼帘。 …… 她所处之地是一片海棠花海,山洞前聚集了数十位长老,一块刻以篆体“试炼秘境”的石碑伫立于人群中央。紧随“嗙——”一声锤落金锣的巨响,商栀顿然回首,发现宋令仪正死死地盯着她。 “胜负已分!” 击鼓手猛一擂鼓,与此同时,宋令仪也走到她面前扬起了手。这是千年留声中原主取胜、装白莲花害宋令仪名誉扫地的场景,现在宋令仪正要扇她巴掌。 商栀眼疾手快擒住她的手,真实的触感告诉她,眼前这个是深陷幻境之中的宋令仪本人。 千年留声道出了之后的剧情,她应该装出白莲花的模样,哽咽着说“你心里若不好受,尽管拿我出气,我不介意的”这种话。 但她不是宋九畹,她不想说,尽管钝痛渐涌,她也不愿变成自己讨厌的模样。 “令仪,怎可动手伤你师姐!还不快去戒律坊领罚!”宋逸的幻影出现在两人身侧,他面容清秀俊逸,着一身墨绿衣衫。 商栀侧首,尚在端详这位“生父”的容貌,宋令仪却对她怒瞪双目,那眼神似是在思考该如何把她生吞活剥,无端阴冷。 某长老道:“九畹宽容和善,正合我门‘上善若水’之宗,坊主一席她当之无愧!” “不错!何况她本就赢了试炼,这事老妪赞成!” 宋令仪紧攥住她的手腕,像是就要这么生生给她扭断,“最后一块灵石究竟是怎么来的?!你敢说么?” 商栀也反握住她,道:“宋令仪,冷静,这是幻境。” 宋令仪历经几场痛苦回忆,现在完全失控了,“你告诉他们!那块灵石究竟是谁的!你为什么不说?!张嘴啊!”她说着就伸手上来,商栀迅疾拦下:“你清醒一点!” 如今两人都偏离了原剧情,心间都是一阵剧痛,好在方才问天宗那场痛得剧烈,眼下这点小痛于商栀而言微不足道。 宋令仪却像是第一回 遭罪,手上力气撤得一干二净,她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喃喃道:“明明是我……是我斩杀三首恶狼,费劲千辛万苦拿到的……”而后又猛然抬头,抓狂着掐上来:“你怎么能这么做?!” 灵石在宋逸手中浮空,一丝灵息钻进石缝,追忆溯源片刻,他睁开眼,道:“这一块来自三首恶狼,石上也的确是九畹的气息。令仪,停手!休得胡闹!” 长老上前劝架,苦口婆心道:“令仪,怎么说你也是门主之女,怎可如此癫狂失态?” 宋令仪根本听不旁人言语,只想逼那人说出实话,她一步三不稳,挥拳扇掌,甚至连商栀的衣角都摸不着。凤銮双剑斥出,商栀也召应离火剑与其相抵,这时,宋逸突然携剑上前,隔开了缠斗的两人。 “宋令仪,你太让我失望了!” 商栀自然知道那是没有丝毫力量的幻影,但宋令仪却分不清,并且因他的介入而停了手。 “灵石,究竟,是谁的。”她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问。 商栀深吸一气,又重重叹出:“灵石是你的,三首恶狼也是你杀的,是宋……是我将你掉落的灵石据为己有。” “以前或许还有很多事,你都没错,是我故作可怜,以博得大家同情,再陷害给你。” 她道:“醒来吧,宋令仪。” 宋令仪神色恍然,不可置信地看向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哑声道:“你是……宋九畹吗?” 商栀:“……你就当我是吧。” 承认原主过去犯过的错,意味着彻底改变剧情。说这话时,心脏犹如被利刃贯穿,商栀一个踉跄险些跌坐在地,她本想若宋令仪执着于一个真相,那说出来便是。 可是,她万万没料到,宋令仪忽而低声笑了起来,松开手中凤銮双剑,如释重负般仰面躺在花海之中。 商栀道:“你为过去的事四处追杀我情有可原,但历史不能更改,你若能放下恩怨,我们可以想办法从幻境出去,将一切交由仙盟处置。你若依旧想杀我……我也奉陪到底。” “哈哈哈哈!”宋令仪癫狂失态地笑着,“笑话!仙盟合纵鸠占鹊巢,压制问天宗势力,你以为那些人有多干净?从这出去,他们必定会先从我嘴里逼撬出禁傀的炼化方式,再送我上路。” 她屈起手指抵在眉心,苦笑道:“罢了,我本来也只想要一句实话。” “那你现在得到了。”商栀踩着碎花落琼走上前去。 宋令仪发上的金步摇在打斗时被扰得凌乱不堪,注重仪容如她,此刻却已不在意了。 “或许吧,谁知道呢。”她喃喃道,“离火既愿意认你为主,你也算有些本事。” “争来抢去,我已经很累了,到此为止吧。” 一道刺眼亮光撕裂空间,其间涌出的黑雾渐渐将幻影和她包裹成茧成团,她依旧躺在花海里,没有做任何挣扎阻止幻境吞噬。 雾茧封闭之前,她睁眼看了过来,“这么多年,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真是……可笑至极。” 商栀持剑的手微不可察地紧缩了一下,她亲眼看着宋令仪被吸入裂缝中,与水月幻境融为一体,成为那些无形黑雾的一部分。不多时,周围景象又开始快速变换,晃得人头晕目眩,刚刚吞噬幻影的黑风陡然调转,当即朝她扑面袭来! 就在此刻,她另一只手被人倏然抓住! “跟我走。” 那人在她身后腾空画出一张线条交错的复杂血阵,随后将她一并拉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第25章 水月幻境5 “鲨鲨鲨鲨鱼!!!”…… 四周漆黑一片,离火剑被收在身后,她看不见任何景象,只能感觉到身前那人轻握住她的手腕快步前行。 从那人手上传来的炙热感,以及若有若无飘过的烧焦味道,商栀已经能猜测出他方才是从怎样的幻境中破障而出。 “你找到离开水月幻境的方法了?” 拉着她的人并未回答,商栀便又补了一句:“荀然?” 这下,那人怔了片刻,又迅速恢复状态,脚步未停。“嗯,进来之前,我已经在水月门布下天枢阵,于幻境中开启次阵与主阵相通,或许可以出去。” 商栀道:“那我们现在是去哪?” 荀然答:“不知道。” 商栀:? “宋令仪已经被幻境的力量所吞噬,你留在那,太危险了。” 商栀思忖道:“正常来说,一个人只能进入曾经自己去过的地方,可十八年前你并不在场,又是如何进入我与她的幻境的?” 话音刚落,荀然脚步一顿,忽然停了下来,商栀一时没刹住,迎面撞上他坚实的后背。 他道:“抱歉。” 商栀疑惑了:“为什么要道歉?” 荀然转过身来,虽然看不清他面孔,但商栀能感觉到游荡在两人之间紧张微妙的气氛。 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温暖有力的手,慢慢下滑,转移到手心处,而后往上一牵,与她的视线平行。 黑暗之中,商栀可以清晰地看到她左手环指上有一道闪着微弱红光的魔纹,宛若一枚指环。 “抱歉,我未经允许,就擅自给你戴上了。但我可以对天发誓,这道魔纹不会对你造成任何伤害,亦不会产生任何影响,大多数时候也不会显现。” 商栀道:“那什么时候会显现?比如像现在这样有身体接触吗?” 荀然难得尴尬地咳了一声:“……是。而且,接触越深……光芒越亮。” 商栀也猝不及防咳了几声:“原来是这样,哈哈,挺新奇的呢,哈哈哈……” 如此牵着,她忽然想起叶蝉衣指不定还困在幻境中,便道:“绛衣宫几人之前同我一起进了幻境,现在或许还留在某处,可否借阵一用?” “你要救她?” 商栀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她以为荀然会拒绝,毕竟整个仙域给他的印象都差到了极致,但他什么也没说,于漆黑之中又腾空画了一道阵。 “地点随机,能不能开到她的幻境,全凭运气。” 商栀道:“没事,试试看。”说着,便主动牵上他穿阵而过。 甫一入境,汹涌深蓝的海浪便朝两人席卷而来,那浪约有三丈高,直扑而下,荀然旋即撑起化云伞展开光盾防下一击。 不远处,叶蝉衣声色不稳,似乎在随波浪起伏:“抱紧了!别松手!” 远远看去,海面上浮着大大小小的七八块木头,每一块上边都趴着一名紫袍修士,正是绛衣宫人。为首一名女子额间印有鹤羽花钿,正是叶蝉衣。 她遥遥望见海岸,欣喜若狂,喊道:“快靠岸了!加把劲儿游啊兄弟们!” 商栀:“……” 头一回见称自己门下弟子为兄弟的掌门。 几人靠岸,皆是不住喘息,像条晒干的咸鱼瘫在沙滩上,抬头看去,日光被层层乌云遮蔽,天色仍旧昏暗。 商栀上前扶人,又开始说那四个都快说烂了的字:“叶宫主,这是幻境。” 叶蝉衣随意捋了把湿哒哒的头发,道:“嗐!我知道这是幻境!” 她看了看商栀身上的凤纹海棠袍,又看了看那张莫名熟悉的脸,惊讶道:“你不是秋娘门下的弟子吗?” 商栀这才发现身上的衣服仍是先前的模样,再一回首,借着暗淡天光,她看见荀然脸上的伤痕并未褪去,方才牵她的那只手颇为干净,但另一只的指缝间却不停渗滴血珠。 他们都尚未恢复成自己本来的面貌,这是强行穿越幻境的后果。 “说来话长,当务之急是先离开水月幻境。” 荀然道:“人多,我需要一处平地画阵。” 叶蝉衣狂拍胸脯,好不容易吐干净咸海水,才发现商栀身后还站了个男人。 “大哥你谁?” 商栀一怔,支支吾吾半天,觉得既好笑又奇怪。 荀然并没有理会她的话,兀自寻找适合画阵之地,商栀道:“他是——” “哦~我懂我懂,”叶蝉衣笑着摆了摆手。 商栀:?你懂了什么,说话不要只说一半啊。 看荀然走远了,叶蝉衣才勾肩搭背,道:“可以啊姐妹,尊夫长挺好看的,眼光不错,他有没有兄弟啥的,帮我引荐引荐。” 商栀脸色发红,想说他不是我夫君,结果话到嘴边又变成了:“有,但人品极差,不宜托付终生。” “哦,那不行,人品还是比脸重要的。”叶蝉衣站起身来,又去探查其他弟子的情况。 商栀默默扶额,心道:“我该不该告诉她那人就是虚妄谷主……” “之前宁愿闯进幻境都不愿和荀然打照面,结果现在直接对上了,居然是这样的反应吗……” 不多时,七八人都能稳住身形了,商栀道:“幻境会重现曾经发生的事,叶宫主,你们知道这是何处吗?” “这么久远的事我怎么可能记得,”她扭头问一名弟子,“这是哪儿?” 见她神态自若,商栀察觉到不对劲:“你……没有锥心痛感吗?” 她与荀然贸然闯入叶蝉衣的幻境,改变了剧情,作为主要角色的叶蝉衣竟然毫无反应? “啊?我没有啊?”叶蝉衣一脸莫名其妙。 一旁的小少年道:“师尊,这好像是巨鲨海域……” 震天怒号破海而出,穿透云层,直冲云霄,半张血盆大口浮在幽冷的海面上。 几人的修为都足以清楚看到那血口中密布尖锐的鲨鱼牙,尽管只看得见半张嘴,但仅估量那开口高度,便知同时吞十个人对它而言根本不在话下! “鲨鲨鲨鲨鱼!!!” 叶蝉衣道:“不用你喊,我们都看见了。” 商栀拍了拍那少年的肩,安慰道:“别怕,它上不了岸……” 岸字还没说完,那巨鲨就摆动尾鳍,拖着巨大的身子朝他们怒张血口,上下额疯狂咬合! 商栀习惯性往后摸伞,摸了半天才想起化云在荀然手上,光凭外形看不出巨鲨是实心的还是虚影,若只是幻影,那自然伤不了他们,可万一是实体,被如此尖牙碰上必定会皮破肉烂。 下一刻,一阵极强的牵引力迫使她向后疾退,商栀还未缓神,便落入一个宽大的怀抱。 再看脚下,她如今正处于阵法中心。荀然抹去她身后的投怀送抱符,道:“站稳。” 头顶上方的声音与以往有些不同,似乎在刻意压抑着什么,低沉了许多,但商栀来不及细究,赶紧冲狂奔的几人喊道:“快进来!” 叶蝉衣护在弟子后方,那巨鲨在沙滩上狂扭身躯,眼看就要咬扯下她一角袍裾,叶蝉衣足尖一点,飞跃几丈,商栀顺势一接,将她拉进圈内。 那深渊巨口近在咫尺,饶是见怪不怪的商栀都不自觉闭上了眼,心中默念咬不着咬不着。 混杂海水腥味的湿润海风扑面而来,已至间不容发的地步,庞杂繁琐的天枢次阵突现红光! 再度睁眼时,眼前不再是黑雾缭绕,而是一面由清流凝成的水镜。 “幻境出口?”叶蝉衣问。 荀然颔首,低声对商栀道:“运气不错。” 商栀莞尔:“确实,两次都传到了正确的地点。” 叶蝉衣试探性碰了下镜面,指尖触到凉意,立即赞道:“还真是出口!姐妹你夫君挺厉害的啊。” 商栀连忙摆手:“不不,他不是——” “过奖,举手之劳罢了。” 商栀:“……” 眼前白光一闪,穿过镜面的一瞬间,商栀身上的道袍就变回了先前诈死时穿的鹤纹紫袍。 而水镜之前,不出意外的极为热闹。 魔使魔修望见来人,皆齐声道:“恭迎谷主。” 再看两侧,玉珩君等人被围了里外三层,手脚未缚,却也移不出半步,另一侧几名水月长老却被束灵索捆了个结实。 “荀然,仙冥两域这几年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你举兵屠我水月满门,是要与仙域为敌么?” 荀然斜睨他一眼,漫不经心道:“本座岂非一直与你们为敌?” 叶蝉衣刚一出来就被魔修包围,知晓了那人身份,霎时愕然道:“什么?!你是虚妄谷主?” “哼,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落在你这么个肮脏低贱的东西手里,老夫——” 他话未说全,刀光一冽,众人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见他嘴里鲜血狂流,一块软舌混在血瀑间掉落在地。 与此同时,云寒腰间匕首回鞘。 荀然道:“肮脏?低贱?” 那人跪在地上发不出声,抽动几下便死了个彻底。其余几人见了这幕,更是一阵恶寒。 “南、南风馆的小倌,能有多干净?怎么,你如今风光,就忘了自己曾经在什么地方待过了?” 商栀能感觉到荀然扶在她肩上的手微微用力,静默片刻,荀然睨了一眼云寒,沉声道:“带回去,随你们怎么玩儿,总之,本座最后要见到他们的尸体。” 云寒:“是。” 气氛一时凝固,戚泽墨率先打破:“荀然,放开商栀!” 商栀一怔,转眼便见人群中怒目而视的戚泽墨,他竟然没有对她“死而复生”感到讶异? 再瞧他身侧的玉珩君,十分无奈地指了指自己的眉心,商栀才明白,原来玉珩君发现了花海中被一剑穿心的是禁傀,而且照目前情况来看,他还告知了戚泽墨。 身侧男人道:“我若不放,你奈我何?” 叶蝉衣还在给她做手势,小声喊道:“你怎么挑了个魔头做道侣?” 商栀正欲解释,这时,高空之上的血色红阵“啪!”一声裂成碎片,所有人都被这惊天巨响吸引了目光,荀然身上的魔息也逐渐紊乱。至此,她终于察觉出问题。刚才在幻境里荀然就有些抑制不住体内魔力,现在天枢阵破碎,昭示着他完全失去了控制。 如此庞大的阵法,耗费的都是设阵之人的元气与魔力,每多一刻,就多透支一分,而在幻境中他又开了三回天枢次阵,更是火上浇油。 密密麻麻的阵法顷刻消失,荀然仍旧淡定非常,除了商栀,其余人看不出任何异样。 天枢阵消散,符箓法宝都解禁了,戚泽墨立刻召出诸己:“就算我今天身首异处,也绝不会让你带走商栀!” 第26章 虚妄谷 我分明看见他俩牵着手。…… 他一个箭步上前还未近身, 便被闪现的赤鬼拦下,赤金流星锤与诸己寒芒剑锋相抵,只听“当!”的一声, 戚泽墨剑身一转,俯身避过, 绕开他直接冲到荀然面前! 云寒脚步一移,加入混战,但来人到底是一堂之主,以一敌二也未落下风,这时, 天边一抹明艳的大红跃入眼帘, 步辇已至。 魔修开道,荀然步履沉稳, 外人看来是极为正常不过, 但那近乎撑到极限,即将暴走的魔气却肆虐狂窜于五脏六腑。 商栀跟上他,道:“我也去。”见他忽然一怔, 回过头来, 又道:“可以吗?” 冥域主人还未作答, 玉珩君就拦住了她:“你知道他是谁吗?他不仅是虚妄谷主, 也是那只狐妖!” 商栀道:“我知道。” “那你还敢去?不怕他对你图谋不轨吗?” 其实,她打算跟上去, 只是想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在水月幻境时,开启天枢次阵已然加重了荀然的负担, 她起初不知,为救绛衣宫几人,还让荀然又帮着传了那么多人, 而荀然没多说任何一句。如此想着,她当真过意不去。 诸己剑压下流星锤,戚泽墨喊道:“我带你走,即便我今日身陨,也——” “师兄,”商栀十分冷静,“不必担忧,最迟七日,我就会回青竹山的。”想了想,这气氛好像有点儿生死离别的味道,便笑着补了句:“放心吧。”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忽听人群中传来一道虚弱女声,“商……商堂主。” 商栀回头,看见被魔修围住的人群中,还有一群身着粉袍的水月门弟子,宋式昭被她们搀扶在中间。 看来荀然并没有将水月门上下百名弟子全数灭口,这一点倒和书中所述不太相同,他想杀谁,屠哪个门派,断然不会留下活口给他们苟延残喘的机会。 “何事?” 宋式昭脸色惨白,说话很是无力,“我……以前年轻气盛,给您带来了很多麻烦,真的很……对不起。”她如今灵根被剥,再也无法修炼,寿元也将变得与凡人无异,只有短短不过百年。 商栀隔着人群与她相视,莞尔道:“每个人脾性不同,很正常,而且你也没有造成太多麻烦。” 她脸上忽然染了些血色在鼻尖,是快哭出来的模样,“您没生过我的气吗?” “从未。” 说话间,上百张千里符箓飞速旋转成包围圆阵,疾风骤起,不过一瞬,虚妄谷百鬼顷刻化风而去,连带着被捆的几名水月门长老也一并消失。 眼看着自家师妹被人“劫走”,戚泽墨又是一掷诸己,玉珩君道:“你扔剑也不顶用啊,倒不如想想办法。” 戚泽墨道:“还能有什么办法?!商栀定然是受了他的胁迫,才委身求全……不消想都知道他会对商栀做什么了!” 叶蝉衣道:“不对。” 戚泽墨:“什么不对?!” 叶蝉衣道:“刚才在水月幻境,我分明看见他俩牵着手。” 玉珩君:“……” “好像还抱在一起。” 戚泽墨:?! …… 浮游四方车舆基调雅致,而荀然的步辇则与百鬼楼的布置装修类似,华贵豪气,张扬至极。 他一只手随意搭在背靠上,双目紧闭,呼吸也十分克制。两人同坐,绰绰有余,比车舆宽敞了不少。 原书给男主开了这么大一个金手指,自然也要留下弱点。荀然虽魔力深厚,却与天枢塔建立了链接,如此滔滔不竭的魔气,便是从那妖异之塔里汲取而来的。相对而言,万物之间都有一“度”。汲取过剩,消耗过强,天枢塔也会对他造成反噬,具体表现便是扰乱他的魔息。 果不其然,静默片刻,他便咳出一口血。商栀一惊,连忙举手用袖角去擦他唇边血渍,却被一把按下:“我没事,别脏了你的手。” 商栀想起之前在金乌国也听过同样一句话,道:“我不觉得脏。”说完便从荀然手中溜出来,拭上他唇角。 凝望与他,近在眉睫之内,红幢帐幕掀起红浪阻隔高处灌入的冷风,她是感觉不到凉意的,但现在,她感觉有一股热意腾上脸颊。 估计是又脸红了。 她拭去最后一点血渍,看见环指处亮起微弱红光的魔纹,怔了半晌,笑道:“在我们那,把戒指戴在这儿是新婚的意思。” 新婚,刚结束热恋。不过荀然肯定不知道这个含义,他或许……只是随便上了个标记?意在告知别人,这个人我护着了,都别欺负? 商栀:莫名有种被大佬罩着的感觉。 “嗯,寓意不错。”他勾了勾唇角,瞳孔间的鬼魅红光突然闪现两下,又被强行压制。 咳血便昭示着他气脉已被损伤,而那口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的鲜血,是一不留神,或是忍到极点,才终于吐了出来。商栀有些担忧,“方才人前你强压魔力情有可原,可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为何还要继续抑制?” 倘若强行抑制,必定会震伤气脉,他不会不知。 荀然别过头,一手捂住了嘴,低声道:“这样的我……像个废物。” 闻言,商栀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怎么会呢?” 不知为何,令人闻风丧胆的虚妄谷主此时在她眼里像个闷闷不乐的小孩子。 “你已经很厉害了,再说了,咳血而已,并不丢人呀。”商栀笑意不减,忽而想起自见到宋令仪以来,她都不知道吐过几次血了。好在剧情虽有些偏离原著,但没有人会再想杀她了。 步辇仍在空中飞行,不多时,金光层云破开一道间隙,生死镜湖于天光中乍现。 穿过迷雾,低头看去,却与从前大为不同。于虚无之境的半空中遥遥望去,可见高耸入云的天枢塔伫立在整个世界的中心,看不出它究竟有多高,也数不清它到底有多少层。 商栀微怔:“这是……虚妄谷上街吗?” 荀然:“嗯。” 俯瞰整个虚妄谷,外圈下街人头攒动,最为热闹,建筑千奇百怪;中街建筑则华丽至极,楼阁遍布。再望,可见下街与中街以城墙阻断,中街与上街之间却隔着一条深渊沟壑! 越靠近天枢塔,魔气就愈加强悍,商栀渐渐看清,虚妄谷上街的殿宇落成有致,不似金乌国皇宫看到的那般威严雄伟,却给人富丽堂皇,阴森禁忌的即视感。 若换成以往,她肯定会问荀然关于上街的布局轨则与奥秘,但眼下情况特殊,还是该早些入塔用敛泉压制紊乱魔息。 步辇停在天枢塔前,此塔呈楼阁式,侧柱赤红,外廊极宽,可容十人并肩而行。檐下额枋层叠,斗拱精巧,每一层都悬着火红宫灯,再细看,可见那宫灯上画着密密麻麻的咒文。 塔前有两名面具童子负手而立,一哭一笑,身形矮小,却毫无垂髫孩儿的天真可爱,尤其是在冥域见着,只会觉得阴冷诡异。 童子见他二人自步辇下来,立刻行了一礼,“谷主。” 荀然没理他们,径直在塔门前腾空解了一道阵,霎时,八扇门“吱呀——”一声整齐打开,刺眼的光亮蓦然自塔内钻出,只见无数颗夜明珠镶嵌在墙上、层顶,每一颗夜明珠旁还点缀着琉璃玛瑙,衬得那光亮更为耀眼。 商栀正准备跟着他入塔,便听一旁笑面童子道:“谷主夫人,小心门槛呀。” 商栀:??? “不不不,这是什么称呼,你们从哪听来的?” 童子道:“诶?这不是您亲口说的嘛?” 商栀掩面难言:“事出有因,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先不谈这句话完全是在骗鬼,原话也并非是这个顺序,仔细一想,她当时说的好像是“谷主是我未过门的夫人”。 她待再问些,却发现荀然报臂倚在门上等她一同进入,想了想还是不能耽误他愈疗,便道:“你快进去吧,我先……随便逛逛。” 他松开手说了一声:“好。”便离开去往敛泉。 商栀蹲下身,神秘兮兮地道:“此事可否细说?” 笑面童子:“当然可以啦。” 于是一问才知,这事竟然传遍了整个虚妄谷,据笑面童子所言,事后还有只鬼死活不信,特意向魔使求真,结果云寒回了五个字。 商栀:“哪五个字?” 笑面童子欢快道:“再问杀了你。” 商栀:“……好凶。” “那是,白鬼最受谷主器重,有时候和谷主真的很像呢。” 商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见一旁呆若木鸡的哭面童子,有些疑惑:“为何一直是你在说话,哭面童子是有什么特殊缘由无法开口吗?” 以前看书时,哭面童子就从来没说过话,存在感特别低,那时她还期待哭面童子开口会是怎样一番景象,结果到大结局都没见着,直教人心痒痒。 笑面童子难得哽住,嘶了一声,“谷主夫人想听吗?可能会有点难以接受哦。” 她更有兴趣了:“说一句来听听。” 然后,哭面童子开口了。 她也后悔了。 商栀:这是什么奇异的攻击声波!!!隔山打牛……不,隔空打房子! 一道空灵的海豚音从童子小小的身躯里发出,如无形涟漪扩散,紧随一声巨响,附近几座殿宇都轰然坍塌。魔修们从残破的砖瓦中刨出来,猛咳个不停,“快住嘴啊哭面童子!” “受不了了,真受不了了!我要死了!” “啊啊啊我一生行善积德究竟是造了什么孽让我听见这个声音!” “你可拉倒吧咱们能积啥德。” 笑面童子叹了口气,“您看,就是这样。” 商栀:“我懂了。” …… 甫一入塔,八扇门便忽地紧闭。对于天枢塔的大门,商栀作为书粉还是十分了解的。 扇门上分别以冥域咒文写着八个方位,作用等同于八张可无限次使用的千里符,如有外敌入侵时,能通过其中一扇瞬间到达对应方位的三千石阶。 这第一层便气派非凡,商栀打量一番,毫无头绪,只好四处瞎逛。越往深处走,流水声便越明显,隐约还有热流水汽源源不断从某个地方冒出,两侧是无风轻飘的纱幔,赤玉珠帘交互碰撞,叮叮当当,煞是清脆。 回廊尽头,她看见一套叠得工整无比的墨色长袍,而墨袍旁,赫然站着一个人。 那人站得笔直,见了她,也是一惊,却并未发声。 正是云寒。 侧首看去,墨色纱帐之后,是一座水汽氤氲的宽阔浴池,模糊映着池中一道人影,黑发如瀑,闲散披在肩头与后背。 少顷,她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第27章 虚妄谷2 百味汤 “把你搜寻的情报, 一字不落说清楚。” 云寒望着商栀,愣了几息,看起来是完全没将她当成外人, 便继续道:“聚灵峰山脚那只狮蟒上通天梯时毫无痕迹,应是被人用乾坤袋带去, 布在了青竹派内。” 荀然道:“是谁?” 商栀心间突地紧缩一阵,然后才明白荀然这句指的并不是她,而是问云寒那作案之人是谁。 云寒道:“尚未查明,但能确定是仙域修士,并且持有知礼玉佩, 可随意出入青竹山门。” “青竹派弟子?” “极有可能。” “……” 撞见别人沐浴, 实在不成体统,虽然商栀知道那浴池是洗髓伐骨所用, 可疗伤平息, 增进修为,但她一张脸已红的不像样,还有个魔使站在这, 着实丢脸。 于是趁他二人谈论之时, 退到回廊转角。 原来, 自她在聚灵峰被狮蟒伤着之后, 荀然就着手派人调查了,从云寒刚刚说的话看来, 引狮蟒上山的人很有可能就是青竹派弟子。先前她揪出了一名在淬玉峰放出狮蟒的水月弟子,却忽略了最早的一只, 如此想来,青竹派内或许也出了叛徒。 目前荀然在池中恢复,商栀想了想, 暂时帮不上什么忙,便轻声绕去别处,结果不知怎的绕到一条螺旋赤木楼梯前。 怀着好奇心走了上去,才发现这第二层空旷至极,墨玉柱刻着密密麻麻的咒文,仔细一瞧,那咒文看着像两个字,从上至下,每一笔都不相同,仿佛是被人一刀一刀篆刻而成。 然而,最令她震撼的,是悬满了整个层顶的白伞。 数百柄绘有水墨兰花的白伞井然有序,倒挂在红梁之上,晚风一拂,左右摇曳。 作为化云伞的炼化者,商栀毫无疑问是整个三域中对这种样式的白伞最为熟悉的人。这感觉,就像贸然闯进了暗恋自己的人的房间,然后发现他在整张墙上都贴满了自己的照片。 ……社死现场啊这是。 忽然之间,一股食物的香气自塔窗飘来,自窗外看去,塔下一座小殿前围了几名魔修,似乎在煮什么东西。虽然这具身体早就过了辟谷,但美食对她的诱|惑岂止是一点点,以是商栀二话不说,翻出之前买的狐狸面具戴在脸上,便从二层围廊上跳了下去。 甫一走近,就有一名少年魔修高叫道:“煮好了煮好了!” 商栀也凑进去看,只见偌大的锅炉之中,正沸腾着紫黑色的汤水,还有稀奇古怪的食材——或许是食材,漂浮在上面。 她看了半天,才勉强认出其中之一的青椒。那青椒已经被煮得表皮透烂褪色,压根没了形状,如此糟蹋食材,到不知说是惋惜多一些,还是可笑多一些了。 一人道:“你这煮的啥玩意儿?” “不懂了吧,我这叫百味汤!” “呕——可别吧,这辣椒都腐烂了还扔进去。” 那少年猛一锤他脑袋:“瞎说什么呢啊,我从下街买的,人家自己家里种的,新鲜的很!” “不会吧,你还去下街买食材,那地方乌烟瘴气能种出什么好东西来。” “得,你等着。”他盛了一碗,环顾一周,目光锁定在商栀身上,于是笑嘻嘻递给她,“喏,尝尝看。” 商栀一怔,拿手指了指自己:“我?” “对,就你,这可是刚出锅的第一碗呢,意义非凡。” 商栀吞了口唾沫,接过这碗气味颇佳品相却极差的“汤”,眼睛一闭,鼻腔一封,像喝苦药一样闷了一口。 她根本不给这汤在口腔里停留的机会,咕噜一下就下了肚,动作迅猛,尽管如此,味蕾还是不负所望,尝到了味道。 “怎么样,好喝不?” 她强忍住想吐的冲动,疯狂点头,道:“好……”喝字说不出口了。 “嘿!我就说吧,这回煮的肯定没问题,等下我就让双生童子送进塔去给谷主尝尝,他肯定满意。” 商栀心道:“千万别呀……他满不满意不知道,把你碎尸万段倒是有可能。” 另一名魔修道:“咱这批新入谷的,就属你最会拍谷主马屁了,没劲!” “切,你懂什么,我这是为后来铺路,将来指不定能混个魔使当当。” 这一说,众人都哈哈大笑:“就你这小身板,还想从蛊钟杀出一条路来?看清楚咯,咱们冥域可没有白天,做不了白日梦。” 那人戴着面具,看不见他脸色,但凭言语和跺脚动作来看,便可知他必定是气急恼羞了。 这时,围成圈的魔修们忽然让出一条路,来人腰际悬两柄赤金流星锤,面覆红色獠牙面具,正是七魔使之一的赤鬼。 “天枢塔下吵吵嚷嚷,都他妈活腻了??” 赤鬼的暴脾气,商栀先前与他交手时就已经深有领会,此时见魔修们都不敢发声,便也站在一旁缄默不语。 他闻见锅里的香味,也探头一瞧,望见那散发着诡异气息的百味汤,啧了一声:“煮成这样也敢献给谷主?” 那少年声色发抖:“我、我找人尝过了,其实……挺好喝的。” 赤鬼道:“你小子是找的无脸鬼尝么?” 无脸鬼,顾名思义,便是没有脸的鬼怪,传闻此物胃口极大,腹部有一道大口,可完整吞下一匹马,但他没有舌头,尝不出食物味道,因此来者不拒,动物、车乘,甚至楼房都能吞进肚子里去。 商栀很不好意思地道:“咳咳,在下并非是无脸鬼。” 赤鬼:“你尝的?” 商栀点了点头。 他仍旧将信将疑,少年便殷勤地盛了一碗递给他:“赤鬼大人,您尝尝看。” 百味汤虽难以下咽,但香气十足,赤鬼许是被他一双充满期待的眼睛看得生出了几分动容,便赏了这个脸。 傻孩子还满心期待的等着他的答复,商栀却默默为他捏了一把汗。果不其然,赤鬼刚喝一口,就浑身颤抖,咬牙切齿。 少年惊道:“大人,是不是好喝到快要哭了?” “砰!”一声脆响,赤鬼将手中瓷碗捏成碎片,恶狠狠道:“鹿!柏!” 唤作鹿柏的少年疾步向后倒退,贴在殿墙上,退无可退。 赤鬼走了两步,难抑口中腥味,捂着嘴欲吐不吐,没了才抡起流星锤朝人砸去。 冥域行事风格便是一言不合就开干,十分鲁莽,商栀正想劝架,就听一道稚嫩童声盖过沸腾人群,直击入耳—— “赤鬼。” 循声望去,果然是笑面童子。 “谷主召见。” 赤鬼到底是魔使,把握得住轻重缓急,当即将流星锤方向一转,“啪”地把那口大锅砸成稀碎。 他拎上大锤随笑面童子进了塔,鹿柏目送人离去,直到八扇门彻底关上,才松了一口气。 “唉……好险,差点小命就没了。” 看热闹的人群散得七七八八,见商栀还杵在原地,鹿柏又道:“多谢你啊,明明那么难喝,还安慰我。” 商栀莞尔:“没事,勤加练习,总能做好。” 鹿柏道:“看你这服饰,不像是上街魔修,难道是来探望友人的?” 这话说得半对半错,商栀不多解释,顺其而下,点了点头。 不料这少年反而来了劲,追问道:“你朋友是谁?说来听听,指不定我也认识呢。” 你当然认识了,就是你们谷主啊…… 抵不住他求知的眼神,商栀犹豫片刻,答道:“小狐郎君。” 鹿柏听后,切了一声,像是十分不屑:“原来是他。” 方才听魔修谈论下街时,可以察觉出虚妄谷等级意识强烈,上街的魔修似乎都不大瞧得起下街的人物,以此类推,中街是半妖云集之地,想来也不怎么受待见。 商栀道:“他怎么了吗?” 鹿柏道:“他啊,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和谷主搞好了关系,整个虚妄谷里边,进过天枢塔的人,十个手指头都数的过来,他算其中一个。身为半妖,却能做我们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可不是气死人了。” 这少年性情率真,说起话来也颇为有趣,尤其是在知晓小狐郎君真实身份的商栀听来,更是别有风趣。 “对了,那座塔,你了解多少?” 商栀顿了顿,道:“略知一些,怎么了吗?” 作为书中男主的大本营,她自然是了解透彻了,只是与之相关的所有资料都仅来自于文字,与现实还有很大出入,其壮观程度,是以前看书时根本体会不到的,唯有身临其境,才觉得震撼至极。 “我听说,无念魔尊并没有神魂俱灭,他的魂魄,就镇在天枢塔最顶层,是不是真的啊?” 无念魔尊,便是前一任虚妄谷主,荀然的师父。他弑师上位,杀的便是无念此人。 商栀道:“是真的。” 也正是因为无念魔尊并未消散,其余孽才至今都敢在虚妄谷内暗中挑起事端,即便荀然花了大半年时间清理,仍旧没完全消灭。 “我还听说,仙域那个什么竹子派,有人偷采了荒山的血异草,但谷主放过了他?” 商栀:“……这也是真的。”虽然那并不叫竹子派…… 鹿柏愤愤然:“那个人采草就算了,居然还送给了傅明溪?” 这话不假,戚泽墨当时采草便是送去问天宗给傅明溪救命用了,正因如此,她才要去金乌国求取另一株血异草解毒。 “这傅明溪也是个伪君子,对外宣称自己身中狮蟒血毒,命不久矣,我呸!” 商栀:“何出此言?” 鹿柏:“他根本就没中毒!” 第28章 虚妄谷3 喂,仙陵还有空位吗,买个墓…… 经鹿柏阐述, 商栀才明白事情缘由。 原来,在狮蟒上聚灵峰的前几日,人界金平城中也出现了几只。离金平城最近的一条通天梯距问天宗不远, 傅明溪自然而然接了除邪的担子,岂料他一到城中就与云寒打了个照面, 两人合作不成,反生事端,缠斗之时狮蟒偷袭,咬伤了他一条手臂。 鹿柏道:“狮蟒虽然名中含‘蟒’,可它牙齿上却没有毒素, 仙域那群蠢蛋还真把人家当蛇看了……傅明溪不过是被咬了一口, 就说自己身中血毒,需要血异草解毒, 哼, 真会装。” 商栀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实际上,傅明溪与“伪君子”三字应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因为荀然曾经在问天宗遭受非人待遇时, 只有傅明溪一人对他施以援手, 将他视为宗门弟子。 但以他的阅历, 不会不知狮蟒尖牙无毒, 这么想来,的确有些蹊跷。 “说起来, 你来过冥域几回了?”鹿柏问。 商栀道:“两回。” 鹿柏道:“哦,那你见过魔使吗?就刚刚那个, 他是赤鬼,七魔使之一,脾气可暴了。” 商栀道:“见过三名。” “嘿, 那我来给你捋一捋这七位魔使。”鹿柏随意挑了个台阶坐下,开始掰起手指一个个数,“这七魔使,分别是白鬼,赤鬼,青鬼,缁鬼,缃鬼,靛鬼,苍鬼,你只消看他们鬼面的颜色,就能对应上号了。” 以上种种,商栀十分清楚,虚妄谷中,双生童子负责内务,七魔使则承担外事。起初她看到这个设定时,总是联想到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要放在这本书里,那荀然就是白雪公主(?)虽然气质上完全不符合就是了。 倏然间,腰侧的知礼玉佩忽地抖动起来。 有人向她传音。 在大街上和仙域传音,就像是当着劫匪的面给警察打电话说,我在某某地方,快来救我,极为不妥。 恰恰就在此时,笑面童子再度出现:“夫人,谷主有请。” 他方才和赤鬼对话时,用的是“召见”,在商栀身上却变成了“有请”,鹿柏察觉出变化,奇怪道:“夫人?是说你?看不出来,你居然成婚了?” 商栀以手捂面,心想这童子一开始还以“淬玉堂主”称呼,怎么绕了一圈回来,改称“夫人”了。饭可以乱吃但话不可以乱说啊!! 公开处刑很尴尬,但她表面上还是稳住了,点点头,十分淡定地跟上笑面童子。 结果淡定了不过须臾,迎面就撞见从八扇门里出来的云寒和赤鬼。 赤鬼边走边骂骂咧咧:“金平城这破地方哪儿来那么多事?前段时间闹出个狮蟒,这会儿又说有妖邪作祟,要封城。他妈的真当冥域吃饱了没事干搁他们那鼠窝玩抽魂剖心的游戏么?” 云寒淡淡道:“谷主下的令,去做就是了,少说两句吧。” 四人在外廊碰面,皆是一怔。赤鬼见了商栀,当即暴跳如雷:“是你?!老子刚就是被你骗的喝了那稀烂玩意儿,我他妈——” “赤鬼!不可无礼!”笑面童子与云寒异口同声喊道。 赤鬼:??? 云寒环手行了一道礼:“夫人。” 商栀:“……怎么你也这样叫我。” 赤鬼显然还是一根筋:“什么夫人?谁的夫人?白鬼你说清楚。” 云寒道:“是谷……” “本座的夫人。” 回廊台阶之上,来人身着赤红回纹墨袍,眉宇间一股邪傲之气有增无损,正是荀然。 他身上灵力与魔息都平稳至极,想来是已经恢复了。 赤鬼僵硬的转过身,意料之中望见了自家谷主那双杀意渐涌的眼神。不得不说,危急时刻他的脑子还算灵活,当即扑通一声跪在商栀脚下,顺带拜了个大礼:“夫人!我有眼无珠,冲撞了您,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他仿佛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魔气慢慢掐上脖颈,蓄势待发,随时都能把他的咽喉捏成细条。 商栀连忙摆手:“没事没事,别这么喊。” 她说别这么喊,赤鬼反而喊得更大声了:“谷主夫人的口味果然与众不同!我忽然觉得那百味汤好喝极了!这就去再喝两碗!” 商栀:“……你快起来。” 几人还站在天枢塔外廊,赤鬼嗓门又极大,因此这番话全被街上的人听了个遍。鹿柏脸色更是变幻莫测,一会惊愕一会困惑,转念想起自己的厨艺居然得到了谷主夫人的肯定,霎时又升起一股自信。 赤鬼忙不迭将商栀吹得一阵天花乱坠,几乎用上了这辈子学过的所有好词佳句。商栀连说数遍“没关系”,“快起来”,他都无动于衷。 终于,身后那位居高临下打量了他半晌,道:“滚吧。” “哎!”于是他便滚了。 云寒和笑面童子也颇为识相,结伴而走。 一路上笑面童子都在窃窃低笑,云寒道:“你究竟在笑什么?” 笑面童子道:“这你就不懂啦。谷主让我把人请来,结果他按捺不住,自己出来接了,嘻嘻,这还不值得笑么?” 云寒:“……” * 墨玉案上堆满了公文卷轴,笔搁上架着的毛笔尖还留有余墨,尚未干透。 这是一间书房样式的房间。 商栀坐在玉榻上,盯着荀然手中连续不断、越来越长的苹果皮,道:“其实我自己来就行了。” 荀然将去了皮的苹果放在瓷碗里,笑道:“你不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吗?” 商栀一怔,道:“什么事?” 荀然示意她向腰侧看,商栀一低头,才发现知礼玉佩仍旧散发着灵光。也不知是谁,竟如此锲而不舍的传音给她。 她看了一眼荀然,不多顾虑,掐了道诀开启玉佩。 方一接入,玉佩那端便立即响起红玉的声音:“通了通了!戚师伯快来呀!” 戚泽墨声色急促:“商栀,情况如何?!你那边安全吗?受伤了吗?” 与他一同传音进来的,还有一些更为细小的声音。 “过了这么久才联系上,怕不是遭遇了不测……” “哎呦荀然杀人不眨眼,癖好极其诡异,随时都可能将人折磨致死,商堂主恐怕是刚从虎口逃离……” 玉佩那端应当是仙盟集议,商栀又默默觑了一眼对面的荀然,见他正专注着将苹果切成小块,令人难以将其与“杀人不眨眼”、“癖好诡异”这类词联想到一块。 商栀道:“安全,没受伤,师兄你不必这么一惊一乍的……” “荀然没对你做什么吧??” “呃,没有。”商栀揉了揉眉心,心道他能对我做什么呢,为什么总觉得戚泽墨担心的点那么奇怪…… 听她语气正常,戚泽墨悬着的一颗心也渐渐沉下,片刻后道:“荀然残忍狂傲,嗜血成性,你千万要避他而行。如今他未对你下手,难保不是在酝酿什么奸计引你入套,万不可卸下防备!” 对面荀然冷笑了一声,并未接话。 商栀欲哭无泪,提醒道:“师兄……我现在……就在天枢塔里……” 须臾的静默,不知哪个门派的长老喝道:“荀然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将商堂主囚禁于天枢塔中,简直丧心病狂!” “唉,这怕是回不来了……老夫现在就联系仙陵,给商堂主留个好位置。” 商栀:“……那倒不用。” 话音刚落,一盘苹果便被端至她面前。每一块都被切成大小相同的月牙形状,果皮也削得极为精巧,从形状上看,像是一对狐狸耳朵。 如此可爱的制法,竟是出自荀然之手,莫名有种反差萌是怎么回事? 她两只手捧着知礼玉佩,一时看呆,回过神时,荀然已经坐在了她身旁,用细小的柳木枝插了一块,递到她嘴边:“尝尝?” 鬼使神差的,商栀张开嘴,咽下了那块苹果。 “味道如何?” “……挺甜的。” 这边,玉佩中突然传出“铮——”的长剑出鞘之声。戚泽墨冷声道:“不行,我要杀进虚妄谷,在座诸位有谁愿与我一同前往?” 还未等人答话,荀然便伸出一只手托在商栀手下,通过她与玉佩相接:“尽管来,能找到生死镜湖,算本座完败。” 戚泽墨震怒:“荀然,你别欺人太甚!” 商栀赶紧劝道:“师兄,我真的很安全的,放心吧。” 戚泽墨却没听进她的话:“你究竟对商栀做了什么?让她这么帮你说话?” 商栀:?为什么都不信我呢。 荀然慢悠悠道:“该做的,都做了。你待如何?” 戚泽墨捏玉佩的手猛然一抖,差点就这么将它摔在地上,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颤抖道:“你……你说什么?” 一群人屏息凝神,都竖起耳朵等对面的回答。 随后,玉佩中传来荀然低沉的声音—— “还要么?” 参与集议的众人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这厮……禽|兽不如啊!! 红玉更是身形不稳,跌坐于地,嘤嘤哭出声:“我冰清玉洁的师尊……呜呜……” 商栀根本不知这些人的心思已经歪到天边去了,看了看满盘的狐狸苹果,点头道:“要。” 说着,也拿柳木枝插了一块,正准备咬下一口,就听玉佩中爆发出一阵慌乱惊叫。 “啊!戚堂主晕倒了!!快!掐他人中!!” 第29章 金平城1 你是不是,对我……?…… 灵光消散, 声音戛然而止,商栀拍了拍玉佩,毫无反应, 疑惑道:“这就断了?” 身侧荀然低低笑了几声,道:“随他们去吧。” 商栀吞下一块苹果, 忽然正襟危坐道:“之前在水月幻境真是多谢你啦。我当时忘了天枢阵损耗极大,还让你开了那么多次……这次我跟来虚妄谷,也是想着能不能帮上什么忙,结果反倒是像做客来了……” “客气什么。在我的地盘,你只管玩儿的开心就行了。”荀然道。 “……”大佬还真是让人心安呢。 她想起方才在外廊听到的抱怨, 问道:“金平城之事与冥域有关吗?如果方便的话, 我或许可以尽些绵薄之力。” 荀然眉梢一挑,似乎在好奇她是怎么知道的。 “金平城离问天宗最近, 当地百姓也极为推崇修道之法, 如今有妖邪作祟,肯定不会轻易放人进城,但若由我牵头, 带云寒一行人进去应当不在话下。”商栀摸了摸鼻梁, “咳, 毕竟淬玉堂主总不是白喊的。” 荀然道:“白鬼告诉你的?” 商栀道:“……算是吧。”如果说她是在外廊听见赤鬼抱怨, 那荀然指不定会立刻出去撕了他的嘴,人家刚刚才给她磕完十几个响头, 还是能护则护。 荀然缄默片刻,道:“几个月前, 有谣言说金平城的狮蟒是由冥域所引,我派白鬼前去,探查未果。不久后你又在聚灵峰被狮蟒所伤, 便暂停了那边的调查。现在他们突然封城,仍旧将矛头指向虚妄谷。” 商栀点点头:“被人扣上帽子损害名誉的确不好受,是该查一查。” “名声好坏,我从不挂心。问题在于,谣言散布者是谁?他又是如何在不被发觉的前提下,从虚无之境引去狮蟒和妖鬼?” 他既愿意说这么多,便是有意让她参与,商栀道:“可知近日在金平城活动的是什么东西?” “只知他会抽人魂魄,食人梦境,作案时机多在夜晚。无法进城,再多的情报也获取不了了。” “无法进城?”这倒是奇怪了,就算城中百姓紧闭城门,但到底也是一群凡人,冥域魔使都是万里挑一,伪装一番混入城应当轻而易举才对。 “不错,问天宗在城外设了结界,贸然破界闯入会打草惊蛇,不宜行事。” 看来,这件事问天宗是打算自己处理了。只是事态如此恶劣,他们竟迟迟未上报仙盟,有些古怪。商栀道:“既然能从冥域边界的虚无之境引去恶兽,会不会是虚妄谷的人?” 荀然挑了挑眉,道:“不是没这个可能。” 如此,便说明虚妄谷中出了叛徒,可这人是谁,目的何在?不得而知。 两人的柳木枝倏然插在了同一块狐耳苹果上,商栀眼帘一抬,才发现荀然竟是一直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她,她瞬间忆起幻境中那个绵长又细密的吻,那样的呼吸与触感至今还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看她面上浮起红晕,荀然笑了笑,道:“怎么又脸红了?我好像没说什么。” 商栀支吾半天,低着头看左手环指处的魔纹,瞧见它忽明忽暗,小声道:“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尽管问。” “好吧,其实,我看到第二层的那些伞了。”商栀鼓起勇气抬头与他对视,“那些都是你画的吗?” 荀然眼眸间闪动了一下,沉默许久,才道:“是。” “你……呃,你是不是,对我……”她歪了歪头,有些苦恼,“该怎么说呢……” 这叫她怎么开口?直说你是不是喜欢我?那会不会太直接了,万一只是她自作多情得多尴尬呀。 然而,荀然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是。” 商栀微微睁大了双眼,头皮有些发麻,她没想到他会回答的这么干脆。 同道走来,她从未细想过自己对他究竟是怎样一种感情,若说喜欢,从前看书时她便对这个角色颇为欣赏,可她现在分不清、辨不明这两种喜欢了,或许只有其中一种,又或许,这两种情愫被融合在了一起。 “呃,我觉得……那什么……”她一时恍然,支吾着说了一堆自己都听不懂的话。 好在荀然并没有要她的答复,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笑道:“时辰不早了,休息吧。” …… 翌日。 步辇停在天枢塔前,人还未齐,毛发锃亮的凶兽们便趴在地上休憩。商栀摸了摸其中一只,它便朝天嚎了几嗓子,扑扑羽翼,乖巧地蹭上来,如此温顺,与当初在聚灵峰初见时的凶恶模样判若两兽。 赤鬼嘴里嘶了一声,道:“不应该。” 云寒还在整顿:“什么不应该?” 赤鬼道:“昨夜……夫人留宿在天枢塔了吧?是吧?没瞧见她出来过。” 云寒:“……你到底想说什么。” 赤鬼道:“我他妈服了你了,这都看不出来?你想啊,夫人今天起这么早,生龙活虎的,没半点不适,这说明什么??” 云寒道:“说明什么?” 鹿柏接道:“谷主不行?” 云寒:“……你从哪冒出来的。” 鹿柏嘿嘿一笑,“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也要去金平城。” 赤鬼满脸不信,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拖油瓶:“你这战力弱爆了,能顶什么用?” 然而,鹿柏却丝毫不顾他们怀疑的眼神,径直走到商栀面前,扑通一声抱上这条金光灿灿的大腿:“夫人!带上我!我也要去!” 商栀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但面上还是平静十足:“能不能去,是你们谷主说了算,他自有安排,我也只是个打杂的。” 他们这边闹腾半晌,远处零散分布的魔修们都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有些在上街修炼几十年,见证冥域易主的资历魔修都知晓他们这位谷主的脾性,是断不可能带一个修为低下之人出行的。况且,这位凭空出现的谷主夫人,他们也拿捏不准分量多重。 “鹿柏,你与其求人,不如多费点力气提高修为,你以为谷主会那么容易带人出去么?”人群中,一个身材高挑的女魔修语气有些讥讽。 要知道,在冥域都是靠实力说话,偶尔切磋时下手过狠将人活活打死都不算事,鹿柏作为刚入门的魔修,在谷主面前就是连头都不配抬起来的。 “再说,你求人也得看准求的是谁吧。” 她这话只说了一半,言下之意便是,那位夫人的话语权指不定还没魔使大,在仙域,道侣这种东西或许一生一世便是一双人,但在冥域却截然不同,两人结为道侣,哪天看着不顺眼了,就一脚踹了,谁也别耽误谁,干脆利落,因此更换速度也很快,长则几年,短则一天,已是见怪不怪。 众人和她想法差不多,毕竟以前从来没这种先例。 鹿柏没理会他们,兀自对这‘金大腿’道:“话不能这么说啊夫人,要是您让我去,谷主他肯定会同意的。” 商栀哭笑不得,觉得这少年许是在冥域待久了想出门玩而已,这一点,她从红玉身上已经看透彻了。可又不能打击孩子说你修为太低,帮不上忙,于是道:“谷主和两名魔使都离开了冥域,正需要你这样的旷世逸才守谷,你若走了,谁来卫戍虚妄谷呢?” 她没想到的是,鹿柏此人比红玉精明多了,当即知道她是在哄人,撇嘴道:“我肯定能帮上您和谷主的忙,因为我就是金平城人,在那生活了十几年,在场应该没有比我更熟悉它的了。” 话还未落,身后几人问好的声音便传了过来,不必回头,都知道来者何人。 “夫人果然魅力无尽,连穷奇兽都为你神魂颠倒。”那人声音懒洋洋的,却莫名动听。 他这么一说,商栀反而不好意思再摸它们了,当即收回手,尴尬笑笑,随他一齐上了步辇。 红幔一掀一放,商栀道:“那少年是金平城人,熟悉环境,不如把他带上?” 荀然手肘搭在步辇边缘,道:“你想带什么人,带上便是,我自然会全力支持。” 商栀想起当初在金乌国时他也说了类似一番话,顿时放开不少,双手合十,莞尔道:“多谢你啦。”随即朝帐外人喊道:“鹿柏,走吧。” 唤的声音不大,却足以传遍众人,方才还在嗤笑的人脸上不屑顿时停滞。 居然、居然真的就这么同意带上他了?!谷主不是向来厌烦这种低能废物的吗? 无声唏嘘中,荀然的视线若有若无扫过那片人群,他略微仰头,悠悠道:“你们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魔修们一听这话,霎时毛骨悚然,如坠冰窟,纷纷跪在地上大呼谷主恕罪。 没想到这回是真惹上事儿了! 他冷笑一声,看都懒得再看一眼,转过头时,脸上戾气又瞬间消失殆尽,恢复以往笑意,“夫人准备好了么?这便走了?” 商栀也向他莞尔:“走吧。” 五个人御风而行,巳时便到达金平城外。 还在空中时便能远远瞧见笼罩整座城的云雷纹护城阵,肃重封闭的城门之前,只有一条十余丈宽的河流,整座城建在交错蜿蜒的河流之上。 几人在城外租了两条乌篷船准备入城。船家见有人来,一时神色复杂,不知是喜是忧。自封城以来,租船之人寥寥无几,生意惨淡,突然来了这么些人,虽有钱可挣,却像是眼睁睁见着人进去送死。 商栀发现老妇的目光游离于他们之间,回首一看,身后四人的外衣都变成了黑色长袍,脸上戴着鬼面,无端奇异。 如此古怪的装扮,可不是引人注目吗? 然而,老妇却像是在忌讳什么,并未多言,收完钱,打理好船只,便进屋去了。 行至城门前,水上浮亭中的护城卫拦住了他们:“金平城有妖邪作祟,禁止任何人通行。” 商栀取出知礼玉佩递给他,道:“几位可否通融一下?” 几名士兵一瞧,又打量着她一身青袍,蓦然大喜:“原是商堂主!失敬失敬,快快请进!” 金平城出事这么久,问天宗最多也就派了个长老之子下来,连阁主的面都没见着,没想到青竹派一来就派了个宗师级别的,众护卫仿佛见着天降救星,纷纷赞叹。 “青竹三君子果然侠肝义胆!” “商堂主真是人如其号,有君子之风呐!” “您当心,来来来,慢点儿哎。” 商栀默默扶额,连忙道:“诸位谬赞了,只是处理公务而已……”也不知怎么想的,她下意识看了眼荀然,见他半张鬼面遮住上半边脸,露出的唇却噙着一贯以来的笑意,表情甚是欣慰。 ……等等,为什么有种老父亲看女儿终于出息了的感觉? 摇摇头,不再多想。城门大开,她又回头看了看白赤二鬼的打扮,觉得实在不像个正常百姓,这样进入金平城岂非更打草惊蛇? 可是,当船划进城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第30章 金平城2 颇有种严父慈母的架势。 只见清澈如镜的河流之上, 竹筏船只络绎不绝,高楼双峙,下临清池, 热闹至极,不似身处危机四伏的环境中。可这份热闹, 却建立在谨慎之上——所有行船人都身着黑袍,脸覆面具。相衬之下,反倒是她比较惹人注目了。 一路上所有人都对她投以怪异的目光,像在看一个格格不入,专程来送死的壮士。 到达客栈后, 掌柜搓搓手, 艰难道:“仙师……虽然您不是凡胎俗骨,但那作妖的鬼怪厉害的很, 您还是披件深色袍子遮一遮吧……” 商栀不明所以, “掌柜何出此言?” 经他阐明,几人才知悉详情。 当地人将那夺魂食梦的鬼怪称为“噬梦鬼”,相传他常在夜深人静时出现在熟睡的美人身旁, 要么吞食梦境使人痴傻, 要么吸魂害人性命, 有时还会吐出一口浊气扰人心智、教人发疯。而这“美人”却不仅指年轻女人, 面容俊逸或威猛阳刚的男人都曾惨遭毒手。 噬梦鬼白日或许就潜藏在人群之中,挑选长得好看的人作为目标, 而黑袍可掩艳色,面具可遮容貌, 因此金平城百姓都做了这么一副装扮。 商栀莞尔:“多谢您了,不过我此行目的正是除邪,如此装扮, 恰好引起噬梦鬼的注意。” 那掌柜的见她神态举止从容不迫,想来修为深厚,便也不再多言。 五个人在客栈整顿稍许,兵分两路。商栀和荀然坐在船内,鹿柏则在船尾撑竹篙,他们这个配置,颇有种严父慈母的架势。 看那少年如此卖力,商栀道:“若是累了,就进篷来喝杯茶吧。” 鹿柏抹了一把汗,喊道:“不累!我……” 忽然之间,船身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上,“砰”一声猛烈摇晃起来,商栀身形不稳,鹿柏更是险些摔下船去,她被荀然扶住,听见身旁人问:“怎么回事?” “撞船了!”鹿柏将竹篙抵在河岸,堪堪稳住。 刚出蓬,就见一名头发胡子花白的老农上来致歉:“抱歉啊几位贵人,船太多,竹篙难撑,不小心撞着了,没伤着吧?” 商栀温声道:“无妨。”她正想问为什么这会儿突然出现这么多船只,可恰在此时,河面上飘来“叮叮”两声,一艘楼船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这一艘船体型极大,几乎可及河流宽度,其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彩旌纸灯,自下而上共有三层,每层围廊上都整齐排列着穿着相同样式道袍的人,携一盏明黄灯笼,整齐划一地舞成剑式。 “啊,现在是月影节吗?”鹿柏问。 那老农惊奇:“小兄弟也是金平城人?竟然知道月影节?” 鹿柏嘿嘿笑道:“是啊!我从小就喜欢节日的热闹气氛,每年月影节可不就是咱金平城最热闹的时候吗!” 他和老农东拉西扯家常话,又对商栀解释道:“月影节在我们金平城类似除夕夜,是为祭奠清和道长而设立的。相传在很久以前,金平城寸草不生,魔物盘踞,是清和道长带领大家发家致富,驱赶魔物的。” 看他说起名人事迹时滔滔不绝,双目放光,商栀不禁道:“看起来你对那位道长极为推崇,为何不上仙域修道,反而……” 反而改修魔道,坠入冥域呢。 后面这话她没有再说了。 谁知,鹿柏却道:“我喜欢逍遥自在的生活,仙门宗派总是一板一眼的,都不能随心所欲,而且还有很多伪君子,背地里不知干了多少勾当,可不是人人都像您这样的。” “我同意这话。”荀然很随意地靠在一边,悠闲品茶,似是随口接话。 他坐姿过于大佬,惹得商栀忽而生出好奇心,悄悄凑了过去,“你知道哪些勾当?说来听听?” 荀然招招手,示意她凑近,商栀把耳朵靠了过去,觉得自己能听到惊天大秘密,毕竟书里没写,放在这儿,那就是隐藏彩蛋。 “很快你就会知道的。”他笑着低声说。 商栀:“……”我就不该抱有什么期待。 两侧不断有零散的小型船只掠过,他们渐渐与彩旗楼船相迎,这时,一声惊呼自河面上传来:“救命呀!有人落水了!” 定睛一看,来往行船中,有个扑腾的身影在水中上下沉浮。 居然是顾景行! 作为傅明溪弟子,他此刻出现在金平城并不令人惊奇。商栀道:“鹿柏,可以麻烦你把那个人捞上来吗?” 鹿柏不多思索:“好嘞,包在我身上!”语毕,扑通一声就一头扎进了水里。 “你想救他?”荀然指腹摩挲着茶杯边缘,语气有些沉。 “嗯。”商栀听出了他话语中的不赞成,但还是没改变想法,“顾景行是问天宗人,我们此行既要在问天宗坐镇地盘活动,有人带引会更方便。” 荀然不置可否。 顾景行全身上下都湿透了,鹿柏也差不多,两人一上船,对视一眼,皆是一阵大口喘气。他愣了半晌,才发现蓬里坐着商栀,当即猛咳几声:“咳咳咳……淬玉堂主!” 刚出虚妄谷时,他便帮宋式昭说了话,给商栀安上“与叛徒暗中勾结”的罪名,仇人相见,本该分外眼红,商栀却满目含笑看着他。 “堂主宽厚大度,愿救在下一命,在下自愧不如——咳咳!” 一道赤黑魔气突然将他牢牢束缚,犹如枷锁圈在他颈项之间,顾景行被箍得话都说不出来,满脸涨红,脖子上青筋爆起,几乎逼近窒息。 商栀立即按住荀然的手,对他摇了摇头。 荀然冷哼一声撤离魔气,见顾景行跪在船上掐着脖子疯狂咳嗽,脸上又浮现那杀人时才会出现的笑意,“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该对她说?” 顾景行了然于心,双手奉茶递来赔罪,“堂主和玉珩君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却恩将仇报……在下枉为仙域中人!如今堂主再施救命之恩,顾某无论如何也要报答您!” “人人都长了一张嘴,光说不做,何用?”荀然目光冰冷,只是坐在那儿,气势却让周遭行船的人都下意识避开。 顾景行灵机一动,殷勤道:“我来此地一月有余,堂主若有什么想问的,尽管说,在下一定言无不尽!” 商栀思忖道:“问天宗可有弟子与那噬梦鬼交过手?” “有过一回,那人就在府内,我为您带路!” 问天宗到底是三大派之一,金平王在自家府邸中辟了一处福地供其住宿使用。三人依顾景行引路,乘船渡河,不多时便到达金平王府。 府内门生频繁进出,皆是焦头烂额,脚步疾飞,过路弟子见到商栀,匆匆颔首行过一礼,又继续忙活。 “为何他们个个神色匆忙?距离夜晚不是还有几个时辰吗?”商栀不解。 顾景行凝重道:“堂主有所不知,噬梦鬼不仅会在月黑风高之时出没,有一回也在清晨现过身,为避免引起百姓恐慌,宗内封锁了消息。但此鬼来路复杂,不可掉以轻心,是以白日我们也派出弟子巡视把守。” 与之交过手的弟子叙述道:“前些天我们寻了一位书生相助,让他在城内闲游,夜晚歇在我们暗中把守的客房内。恶鬼来时,我们冲进房去与他缠斗,用法剑刺中其身,不料他化烟消散,就此遁走。” 另一人道:“噬梦鬼鬼气极重,善于躲藏,应当来自冥域,但不知出自谁手下。” 商栀道:“可知他是否具有人形?”若没有人形,就应是中下街的鬼怪,较好对付;若有人形,那便是上街之物,相较而言会更麻烦些。 “不知,他几次现身,都是烟雾形态,偶尔也会附在死物身上,譬如花瓶、桌凳这类。” 听起来有些棘手,商栀道:“那书生现在何处?” 答话弟子结巴道:“死、死了。” 荀然冷呵一声,饶是不必细辨都能听出其中的嘲弄之意,就像是劈头盖脸直骂了一句废物。 在场问天宗弟子听见他这一声,都默不作声,低下了头。起先他们冒险让凡人做诱饵,引出噬梦鬼绞杀,若事成则还好说,可如今情形,是人鬼两失,若上报仙盟必然要受重罚。 来此地除魔卫道的都是问天宗资历不错的内门弟子,但阅历浅,应事方式难免欠缺考虑,可出现如此大的事故,她越发好奇主事者是谁了。 “这方法是谁提出来让你们执行的?”她问。 弟子们面面相觑,半晌才支吾道:“是……是荀师兄。” 能被他们成为“荀师兄”的,也只有那位明月长老之子荀渡了,他会做出这样的判断,商栀一点都不意外,这个炮灰可谓又菜又跳,烦人的很。 商栀:“我想去现场看看,几位能为我带个路吗?” 一弟子殷勤道:“自然,淬玉堂主前来相助,晚辈们感激不尽,定会竭力相助。” 话音刚落,就听一道飞扬跋扈的男声自门外传来:“仙盟集议已有商定,此事全权交由我们问天宗负责,你们青竹派插什么手?” 转身看去,荀渡手持金丝信函,大摇大摆地在几人面前晃悠,刻意让她瞧见手上的东西。十年不见,他外貌与水月幻境中看到的并无二异,仍旧是那张财大气粗的欠揍白脸。 荀然身形微动,商栀赶紧抓住他手腕,淡淡道:“是吗?不知这决议何时定下的?” 荀渡扬起下颌:“一个时辰前。” “据我所知,噬梦鬼和狮蟒在几个月前已经出现在金平城,当时问天宗便将宗印镇在这里,为何现在才上报仙盟?还有,让凡人吸引噬梦鬼之事,是你让他们做的么?” 商栀挡在荀然身前,察觉到他攥紧的拳因隐忍克制而微微发颤,安抚性地拍了拍,全书中最令男主憎恶的炮灰团里,荀渡绝对算的上第一梯队,他有如此反应,也是情理之中。 “第一个问题,商堂主你得去问我爹,我可不知道。”荀渡不知在哪找了个椅子,潇洒地坐下,“第二个问题,本公子也没料到会出意外,毕竟做之前我还问过爹,他都夸我是惊世奇才。” 众人:“……” 商栀:“……”从前只听说过妈宝男,你是什么?爹宝男吗?谁给你的自信? 荀渡突然像是发现什么新奇事物,霍然起身绕着商栀走了一圈,边走边赞:“没想到淬玉堂主果然如传闻所言,生得这么一副清秀面容。我阅人无数,却从未碰见过你如此风雅的女冠。” 他站定在商栀身前,啧啧叹道:“不过嘛,你若想参与此事,也不是不行。” 这人还与从前一般,死性不改,商栀莫名恶心,道:“你要如何?” “简单,堂主若能取悦我,我就让你去那地方探查,怎么样?”他说这话时,手还不安分的伸出,想要挑起她的下颌。然而,他尚未触及,就被人狠狠抓住。一道近乎要将他手骨捏碎的强大劲力透过袍袖传入骨髓。 那只阻止他的手指节泛白,可见一丝若隐若现的魔气游荡其中。 “荀渡,你找死!” 第31章 落霞映雪 来日方长,总会熟悉的。…… 荀渡手骨粉碎在即, 胸口遽然被人猛拍一掌,直将他拍飞上梁,又重重摔下, 狼狈至极。一片烟尘中,束发的宗纹白玉冠啪啦一声碎在地上。 “你竟敢打我?!”他啐一声着吐出一颗碎牙, 眼里尽是愤怒,“从没人敢这么对我!很好,很好!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商栀:不是霸总就不要抢霸总的台词啊! 她拂袖收去手上灵力,走到荀渡面前, 语气平淡却犹如暗藏冰刃, “十年了,你怎么没半点长进?” 一个人如果平日里都温柔和气, 一旦发起脾气来, 威慑力便翻了数倍。旁人眼见长老之子被拍飞,也不敢多言,心里甚至还有些痛快。 商栀暗暗松了一口气。现在绝不能暴露荀然身份, 可荀渡又是个作死炮灰, 刚才荀然已经抓住了他一只手, 若真爆发魔气, 后果不堪设想,于是她便抢先拍了一掌。 荀渡怪叫起来, 嗓音沙哑猖狂,“商栀!我告诉你, 你这辈子都别想参与这事!你们都给我听好了,谁也不许带她去那书生的房间!” 商栀完全无视他,觉着这人自视甚高, 无奈道:“荀公子,很遗憾,无论如何都有一个人会带我去的。”她偏了偏头,“顾景行,带路吧。” 荀渡也瞪向顾景行:“你敢?!” 看得出,被人当刀使的顾景行骑虎难下,进退两难,犹豫半晌后,他只能硬着头皮道:“堂主随我来吧……”不管怎么说,荀长老本人不在此处,名门公子与一派堂主相比,明眼人都会选择与堂主为伍。 “不许走!你们敢迈出这府一步,我就……” “你就如何?”商栀蹲下身看着趴在地上的荀渡,“你想找我讨教,我自当十分欢迎,还有——” 她语调忽然降了几声,“你爹不教你的,我可以教教你。” 轻浮之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触了她的底线。倘若像宋式昭那样爱嘴上逞能,倒也罢了,她毫不介怀,可荀渡此人,却行同狗彘,给他一掌都算轻的。 “笑死,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教我?”荀渡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我可听说你从水月幻境出来后直接跟着荀然跑了,你是瞎了眼?那肮脏的杂种你也看得上?做他姘头还不如跟了本公……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叫声回荡整个府院,人们只看见一抹黑影转瞬之间便闪现在商栀身旁,黑靴狠狠踩住了他的手,蹂|躏得血肉模糊,一滩鲜艳浓血里依稀只能辨出三四根指骨。 “再说一句听听?”黑袍人笑意不减,足底转了个方向,伴随着他又一阵惨叫,拇指的肉也被生生剥离下来。 毁天灭地的痛感涌上脑门,荀渡连骂人都骂不完整,只能断断续续听见他说“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他拿下”之类的话语。问天宗弟子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最终还是抄起剑将他们往门外逼。 断不能再留在此处了,商栀下意识挽住那人的手,小声道:“先走吧,剩下的日后再说。” 被她这样抱着手臂,荀然立刻收了要他死的想法,“嗯。” …… 走得仓促,却也带离了顾景行和几名知情门生。一行人赶往屋舍,路上谁也没敢开口说话,怀揣心思你看我我看你,眼神相交,落到商栀和荀然身上又像避着什么似的错开。 商栀顺了顺胸脯,道:“好险。” 身后传来荀然有些低的声音:“抱歉。” 这一句有些突然,商栀正想回头,意识到他们在同一柄飞剑上,还是止住,道:“为什么要道歉?若是因为方才的鲁莽就大可不必,毕竟荀渡确实欠收拾,曾经又对你百般折磨,你想报仇也是合理的。” 似是完全没料到她会这么说,荀然怔了半晌,道:“我以为你会觉得恶心。” 恶心?是因为大佬踩碎了人家的手骨,搞得太血腥了? 商栀噗嗤一声笑了,还有点无奈,“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要说恶心,和原书比起来这点程度根本上不了台面好吗!书里你可是什么都干的出来的,掏肠子做绳、割头颅做灯笼挂起来的事儿没少做。 “你想做什么,去做就行啦,大不了我来收拾摊子。”曾经荀然对她说过这番话,现在她也抛出这么一句,虽然知道荀然不会给她留下烂摊子,但这样显得她很可靠! 看不见身后人的表情,但商栀发觉他站近了些,几乎能感知到属于另一个人的热意与气息。他笑声依旧很低,却没了先前那份沉闷,“夫人果然很可靠。” “哈哈,过奖了。”商栀摸摸鼻梁,怪不好意思的。 服色各异的修士接二连三落地,推开门,便见满地狼藉。 被褥枕头上的棉絮洒满床铺,摆设凌乱,窗棂破裂,桌案木凳东倒西歪,其中一张的凳脚像被利剑削断,切口平整。 “那书生会使什么武器吗?”商栀仔细研究着木凳上的划痕。 顾景行道:“不会,纯粹是个文人。” “那这凳子是你们打斗时损坏的吗?” 她这么一说,众人才上前检查,门生道:“我们刚进去时那书生就已经死亡,我只朝噬梦鬼刺了一剑,他便消散不见了。” “那么,这凳子就是被噬梦鬼砍坏的了。”商栀蹲下来仔细观察,“他能用刀剑,应该是实体。” 有人好奇了:“实体和虚体有什么区别吗?” 商栀答道:“实体鬼怪,只消找到他的致命点,便可将其彻底杀死,譬如禁傀的致命点就是心间的滴血琉璃瓶。虚体则较为麻烦,要找到他的尸体,将其挫骨扬灰,才能彻底消亡。” 众人一脸受教了的表情,道:“堂主果然博闻强识。” 商栀莞尔道:“不敢当。”其实这都是作者的设定…… 现在,要想抓住噬梦鬼,需找一位容貌上佳,有一定自保能力的修士为引,不久前,作为诱饵的书生凄惨的死状还停留在他们脑海里挥之不去,在场几名门生都缩起脑袋,像极了上课时老师抽人回答送命题的模样。 商栀:“……其实你们不用低头,我并没有想让你们去。” 就在此刻,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震天响的喝彩,行人摩肩接踵,屋里的人纷纷放下手中活计趴在围栏上观望,挤来挪去,教人无端担心会不会就这么把人挤下河来。 “这是?”几人通过窗棂望向河面上的祭祀楼船,看见一群凡人身披道袍,扮演仙域修士除魔降妖。笙箫竹笛乍起,鼓响锣鸣,祭司手执长棍左右挥舞,长棍之上是以绸布、彩线制成的狮蟒形态的恶兽。 主祭是个戴面具的红袍老妪,手执一柄金柄拂尘,声乐起,她一扫拂尘,将底下浮起的“狮蟒”抽成碎布条,铺天盖地撒下,见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浪潮般的呐喊:“好!!” 鹿柏憨笑道:“月影节期间,祭祀楼船每日都会绕城游|行一圈,大概酉时结束,这是金平城的习俗,大家别见怪哈哈。” 商栀观望片刻,道:“随船游|行金平城能否吸引噬梦鬼注意?” 鹿柏:“按理来说是可行的,不过夫人您灵力深厚,想来那噬梦鬼也不敢找上您啊……” 他说到“夫人”二字时,在场的人都直眉愣眼,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同样一脸懵的商栀,少年后知后觉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补救:“不对不对,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们……” 其他人纷纷咳嗽,“咳咳,我们什么也没听到。” 夫人夫人,还能是谁的夫人?从进金平王府开始是谁一直站在商栀身后寸步不离?刚才御剑飞行又是哪两人共乘一剑,还耳鬓厮磨、有说有笑?那黑袍人不仅一下就把长老引以为傲的儿子踩得嗷嗷乱叫,而且乘着大名鼎鼎的浮影剑,这还猜不出他的身份吗? 可想是这样想,没人敢做出头鸟,又不是活腻了。 眼瞧着面前这群人的古怪眼神游离在她和荀然二人身上,商栀娴熟地转移话题道:“说起来,问天宗弟子无一人穿袍戴面,是为故意引起噬梦鬼注意吗?” 顾景行:“起初是有这样的打算,但噬梦鬼似乎具有思考能力,只会攻击单独存在某一地方的人。” 这话不假,在场门生都深有体会。之前有人在夜间单独巡视时就“有幸”与噬梦鬼打过照面,虽然只是在大街上远远见着,他没冲过来,不曾想另一个同门到场,噬梦鬼立马就掉转方向消失在黑夜里。 偏偏就在此时,楼外礼乐声乍停,惊呼尖叫声一浪高过一浪,像是遇上了极为可怖的事情。人们探着头,慌乱道:“怎么了?”“干嘛啊!突然挤什么!”“你们快看!那是什么东西?” 一团黑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梭在人群中,如一阵强劲黑风,所过之处躺尸数片,他们担心的事发生了,噬梦鬼不仅在白天出现,而且极为反常地在人数众多的情况下现身。 人群如同一根绳上的蚂蚱捆绑在一处,纷纷逃离鬼怪,跑得慢的一不留神踉跄摔倒在地,马上就要被追上,一群人蜷缩着抱在一处,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命丧此地。 然而,料想中的疼痛感并未袭来。落霞之中,两个人挡在他们身前。 …… 到底是少年人,鹿柏刚回到客栈就上楼睡大觉去了,荀然和两名魔使也去了四处布置阵法,只留商栀一人坐在大堂。 方才与噬梦鬼交手,虽然其在关键时刻消散遁走,但她已经可以确定,那东西是个虚体,唯有找到她的尸身才能彻底消灭。可虚体鬼怪是绝无可能使用武器的,噬梦鬼那柄剑尽管斑驳累累,几乎看不出原貌,灵息波动却是极大,简直可与离火剑相比。 ——这便意味着,那是一柄出自仙域的神剑。 她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尽量把话说得不那么吓人:“掌柜,今夜请您千万待在屋内,无论听见任何声响动静都不要出门,我保证噬梦鬼不会伤害到您。嗯……如果您还是不放心,我这有几张辟邪符箓,也能起一定作用。” 有刚刚那一场,足够令她引起噬梦鬼的注意,他们打算来一场瓮中捉鳖。 掌柜在倒腾手上一副画卷,听了她这话,道:“哎,行,符箓就不必了,我挂一副清和道长的画像,也能辟邪。” “哦?您这还有那位道长的画像?”商栀惊奇,走上前去。 “哗啦”一声,画像展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白衣,没有饰物,没有暗纹,不是仙门宗派中的修士。再看他左手,执一柄细白长剑,清晰可见剑柄上雕刻的重瓣粉莲。 这个样式,商栀十分确定书中并未出现过,而她穿来书中这么久,也从未听说过哪门哪派是以莲花为宗纹的。 “此剑名为落霞映雪,乃是清和道长佩剑,斩妖除魔,凌冽无比。”掌柜看她目光聚焦在剑上,热心地为她解答起来。 商栀点点头:“是把好剑。” 只是有一点让她奇怪,这清和道长,自鹿柏和金平城本地人口述是位男子,可这幅画像上看来,他的身形却不似旁人描述的那般魁梧,甚至可以用娇柔来形容。 她移上视线,停留在脸上时,却倏然一怔。 清和道长的双目上覆着一条白绫,而那双浅红薄唇,却迎面击来一阵强烈的熟悉感。 商栀当即冲上二楼,在自己房门前找到正在画阵的荀然,二话不说,伸手便盖住了他的眼睛。 被人突然遮住视线,荀然也不拒绝,低笑道:“这是做什么?” 商栀笃定道:“一模一样。” “什么一样?” “嘴。” 荀然抿了抿唇,有点坏心地道:“我这地方你不是最为熟悉的吗?何至于亲自上来确认。” 脑海中霎时出现水月幻境中白梨纷飞的场景,连带那急促的喘.息都一并隔空荡入耳内,她的脸“唰”一下就红了,赶紧撤回了手,道:“……我不熟。” 说完了,不给那人调笑机会,就匆匆入室。虽然她还是听到了那一句:“无妨,来日方长,总会熟悉的。” 商栀:“……”别再说啦,再说脸要冒烟啦。 本来想把在清和道长画像上的发现说与他听的,可被这么一逗,她又不好意思再出门,只好倚窗坐下,火速回忆那柄剑能否与记忆中的某件法器结合。 结论当然是没有。很不巧,关于这位道长,书里也从未提及过任何信息,沾边的都无一丝一毫。 天色大暗,偶尔一瞥门扉,还能看见荀然的身影被暖黄烛光照映在窗格上,投射|出一丝旖旎温和,冲淡了他平日里的邪傲之气。 鬼使神差的,她就倚在桌边怔怔望着那影子出神。 先前还能在窗棂处望见的皓月,因时间推移消失在了那一小方观天之处。 许是因为知道荀然就在附近的缘故,商栀并没有多少担心忐忑的心绪。 有风徐徐吹来,扬起了她的床帐。 她支着脑袋闭目倚在桌案,仔细听着窗外的细微动静。 倏然间,阴风猛然袭来,客栈轩榥“啪!”地一声巨响,重重合上! 猝然睁眼,黑烟近在咫尺,如此近看,才发现那紧紧盯着她的噬梦鬼有一张以烟雾凝聚的人形脸,诡异空洞的眼睛里没有她的倒影,像是一潭死水。 离火出鞘! 炙热火焰窜上纱帐,商栀握住剑柄直击烟雾中心,噬梦鬼身如魅影,散为虚无,又蓦然在她身后凝聚,商栀视线一移,反手一格—— “当!” 双剑相抵。离火剑身渡上赤红业火,噬梦鬼的长剑也乍然翻腾鬼气。商栀眉间微皱,眼前细剑并非烟雾形态,而是一柄实实在在,可以触碰到的实物。 她想看看噬梦鬼究竟是如何以虚体握住剑柄,谁知一低头,却倏地脸色大变。 鬼剑剑柄上……雕刻的正是重瓣粉莲! 第32章 一声阿然 究竟是谁叫的如此亲近!…… 所以, 噬梦鬼是清和道长本人,还是在他死后,夺走了他的佩剑? 思忖间, 噬梦鬼又是一剑朝她心间剜来,商栀身形一躲, 离火倏出,便拦腰将他斩裂成两团烟雾。 很显然,把他分成两截并不致命,噬梦鬼爆发出一阵刺耳尖啸,幻化出一对利爪又要朝她挠来—— “轰!” 墙壁霎时炸开一个窟窿, 碎石簌簌下落, 一道强劲魔力击中噬梦鬼。 荀然站在破了个大洞的墙壁间,神情严肃, 像是觉得事情有点儿麻烦。 商栀道:“阵法没起作用。” 荀然道:“不错。照常理, 凡是冥域之物,都不可能逃过这道禁制。” 这说明,噬梦鬼并非来自冥域, 那他又是如何形成的? 对话时, 落霞映雪又一挥而下, 商栀手持神剑, 却也只能勉强压过剑风,不难看出, 噬梦鬼生前剑术造诣极高。 荀然闪现上前,还未看清他如何移动, 便见人已到了噬梦鬼身后。他像当初对付禁傀那样,五指凝气攥拳,瞬间便击穿了噬梦鬼的心脏。 然而, 那处空空如也。 商栀眼疾手快,又是一道剑风劈下,下一刻,人形烟雾又渐渐化为虚无,凄惨尖叫不绝于耳。 消散前,两人都听见了从他嘴里发出的声音—— “阿然。” 商栀瞳孔骤缩。 这分明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而这一声“阿然”,纵观全书,以“然”字为名的,只有男主一人。 事情古怪起来了。这么一看,她好像又开启了隐藏剧情。原书中,荀然开篇便被问天宗长老收养,成为其门下弟子,惨遭虐待。直到结局,都没人对他嘘寒问暖,更不会以“阿然”这么亲切的称呼唤他。 商栀偏头看去,荀然明显也被噬梦鬼这一句惊住,手上还维持着方才打斗时的动作。 “你没事吧?” 荀然脸色极差,淡淡道:“没事。” 总之,此行确认了噬梦鬼是个虚体,要将其彻底消灭,须得找到他的尸体。 昨夜动静太大,方圆一里内都听见了爆炸声,翌日一早便有许多人聚在客栈门前观望讨论。 掌柜看着隔墙上的窟窿,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商栀道:“掌柜不必叹息,损毁之物,我会尽数赔付。” 话音刚落,荀然便将三块金条放在他面前。 掌柜一怔,磕磕巴巴道:“其、其实也不用这么多。” 荀然道:“收着吧。”说罢,兀自琢磨昨天布的阵法去了。饶是他带着面具,商栀也能感觉出他心情不太好。 午时,云寒与赤鬼调查的狮蟒之事也有了些许眉目。四人围桌而坐,云寒道:“那三条狮蟒的尸首被清理到城外了,我们已经探查过,的确来自冥域,但不知是何人所引。” 商栀问:“狮蟒尸体还在吗?” 云寒道:“还在。” “仙域有一种溯源术,可追本溯源,只需触碰实物,就能知晓在它身上曾发生过什么事件,或许能够试试。” 从玉珩君口中,以及水月幻境里,她知晓了水月门上任门主——她的生父,宋逸,会使用此种术法。可宋逸死了几十年,水月门也已经覆灭,恐怕普天之下无人会这方法了。 本着试一试的心态,商栀还是用知礼玉佩和戚泽墨传了音。 玉佩那端听着正在集议,想来这段时间仙盟也忙得焦头烂额,毕竟三大派之一的水月门,一天之内就被人端了,门主之事又错综复杂,好不容易知道商栀没死,众人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结果听说她进了虚妄谷,这口气又松不了了。 她还未开口,戚泽墨就抢先一步:“你遇险了?!” 商栀道:“没有没有,师兄,我这次传音是想问你,仙盟之中可有人会溯源术?” 某长老道:“溯源术乃是水月门独门术法,由宋逸独创,自他仙去后,老夫便再没见谁用过了。” “是啊,他们也没外传,若真要说谁会,恐怕只能问问水月门的几位长老了……可那几人,都被荀然那杀千刀的魔头给掳进了冥域,也不知现在是死是活……” 在坐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偷觑了一眼“魔头”本人,见他不动如山,也不敢说话。 戚泽墨道:“我知道有个人会,傅明溪。” 立刻有问天宗人接道:“傅阁主如今在阁中闭关,无法出山。” 商栀道:“诸位是不是还忘了一个人?玉珩君也是水月门长老之一,与前门主交情深厚,应当会此类术法。师兄,玉珩君现在何处?” 戚泽墨:“自你离开后,我将他带回青竹派安置了。” “好,还请师兄告知他,让他来金平城一趟,这儿有件事十分棘手,我需要他帮忙。” 一人道:“商堂主,您在金平城?” 商栀道:“是的。我知道金平城之事仙盟已有决议,全权交由问天宗负责,不过我已和荀长老之子达成了共识,此事我也参与。” 尽管撒谎不好,但仙盟远在仙域,又没人下界,谁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和荀渡达成共识。 不料,戚泽墨却道:“我现在就回派带他一起下界。商栀,等着。” 商栀:“啊?” “等我。” 说完这句,知礼玉佩上的灵光便暗淡下来。 静默须臾,商栀端起茶喝了一口,不知如何是好,思忖道:“我师兄如果见了你们……估计……会打起来。” 赤鬼猛一锤桌子:“打!打他妈的!” 于是,不多时,当戚泽墨领着人出现在金平城时,客栈的屋顶就被掀翻了。 诸己剑与流星锤“铛铛”、“铛铛”来回数招,戚泽墨和赤鬼斗得热火朝天,商栀阻拦无果,干脆蹲在路边吃瓜。 终于,两人都大汗淋漓,气喘如牛,才停下打斗。 商栀道:“打完了吗师兄,可以谈正事了吗?” 戚泽墨恶狠狠盯着另一头报臂而立的荀然,道:“谈!” 商栀便将自问天宗那听来的消息,以及昨夜与噬梦鬼交手的细节一并说了。恰在此时,顾景行听闻戚泽墨到场,也上门来拜访。 所有人都聚集在客栈大堂,商栀道:“……忽然感觉人好多。” 玉珩君深有同感:“……我也这么觉得。” 顾景行道:“聚灵堂主,您来此处不戴件面具,恐有危险。” 戚泽墨道:“哼,若我不戴可引来噬梦鬼,岂不正好?今夜就教她魂飞魄散。” 商栀道:“她应该不会来找你的……毕竟昨日她杀我未遂,不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 戚泽墨颔首:“今晚我住你房间。” 荀然立刻道:“不行。” 戚泽墨:“怎么不行?我为一堂之主,她的同门师兄,论身份,比你合适多了吧?” 商栀见荀然眸光幽暗了些,赶紧打圆场:“咳,刚好我隔壁还有一间房,师兄你要不就歇在那吧,离得近也方便。” 再三劝说,戚泽墨终究还是妥协了,回屋前,还再三叮嘱她小心荀然,不能被美色蒙蔽双眼云云,商栀一边敷衍一边将他推进房间,这才长吐出一口气。 回到自己房间,看着墙上那个破洞,商栀心道:“还好没让他看见这窟窿……不然一定会赖在这间屋里不走了。” 她与荀然房间相隔的墙壁昨夜被魔力打穿,如今已是形同虚设,可以毫无阻碍的穿到对面去。商栀打量一会,忽听“吱呀”一声,门开了,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人就一咕噜翻身上床装睡了。 脸埋在被子里,她才心道奇怪:“我为什么要装睡??” 商栀将被褥往上拉了拉,微微偏头,借着月光,发现荀然伫立在破洞前一动不动,双目炯炯如星,正凝视着她。 “……”直觉让她继续装睡。 商栀闭目平躺,正要沉沉睡去,突然听见“啪啦”一声,有什么东西摔碎了。 她“唰!”地一下就坐起身来,“发生什么了?” 结果荀然依旧维持着之前那个站姿,寸步未移,似乎因她忽然醒来的动作微微一怔。 “……” 不过,他既然还站在这,就说明,声音是从戚泽墨房里传来的! 荀然也察觉到变化,两人视线交汇一瞬,同时动身,刚推开房门,便见顾景行也匆匆赶来。 “怎么回事?今夜噬梦鬼没来找你吗淬玉堂主?” 商栀道:“没有……糟了!她不会找上师兄了吧?” 顾景行脸色大变:“不是没这个可能!那鬼男女老少通吃的!” 三人“啪”地推开房门,便见戚泽墨整个人衣衫凌乱,乌发披散,玉冠不知掉到哪里去了,全然一副疯疯癫癫的状态。在他头上,笼罩着一团漆黑烟雾。 商栀斥出几张符箓穿透黑烟,却没能将它除去。再望四周,哪有什么噬梦鬼的影子,只剩一个破碎的花瓶。 下一刻,戚泽墨双目一抬,像是发现了目标,猩红着眼睛直向她冲来。 商栀侧身避过,本以为他会就此扑个空,谁知,他脚步未停,竟是朝她身后的顾景行抓了过去! 顾景行茫然无措,一只手的手腕被戚泽墨牢牢抓住,慌张道:“堂主,这下怎么办?” 商栀对鬼怪操纵神智的情形也不太了解,转头问:“怎么办?” 荀然气定神闲:“不知道。” 商栀:“……” “不过,他既然只找你一人,何不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听他这么说,商栀才发现,戚泽墨自始至终都盯着顾景行。 他整个人的行为举止与现在不径相同,像个刚入山门的顽皮少年。气氛凝滞半晌,戚泽墨漆黑眸底映着顾景行的脸,倏然笑了起来。 “傅明溪,别躲了。” 第33章 浊气上头 噬梦鬼:请叫我助攻,谢谢。…… 顾景行一脸为难:“堂主, 家师尚在闭关……您认错人了。” 戚泽墨却像是完全听不进他的话,不断重复道:“傅明溪,别躲了, 我找到你了。现在,你来找我。” 还没品出他话中意思, 便见人翻身一跃,跑出了客栈。三人赶紧追上去,生怕他闯祸,顾景行追逐在前,商栀和荀然则跟在后方。 商栀道:“那团黑烟是噬梦鬼留下的吗?” 荀然答:“不错。但仅仅是一团浊气罢了, 时候到了, 自会消散。” “只听说过噬梦鬼会夺人魂魄、挖人心脏,没想到还会吐出浊气扰人心智。” 闻言, 荀然却是哈哈一笑:“怕是你那位好师兄误打误撞, 伤了噬梦鬼的要害。” 不知为何,他说到“好师兄”三个字时,隐约带了点儿咬牙切齿的味道。 商栀歪了歪头, 不再细究。不多时, 三人已经行至一颗苍郁古树下。 那粗壮的树干、树枝上都挂满了鲜红的祈愿条, 乘风飘荡。戚泽墨呆呆站在树下, 抬头看着密密麻麻写满文字的绸布。 顾景行见他衣冠不整,十分不雅, 想上前为他穿好,谁知, 手腕又被大力抓住。 “聚灵堂主?” 他还未反应过来,一股灵力便压向膝盖,强迫他跪在地上。与此同时, 戚泽墨也一掀青袍,跪在了他身侧。 商栀一怔,道:“这是做什么?” 荀然道:“结义。” 果不其然,他一说完,戚泽墨就双手合十,面朝古树:“我,戚泽墨,今日便与傅明溪结为挚友,此后山高路远,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绝不亏负。” 顾景行眼中微不可查的闪过一道明光。从后方看去,他像是不知该如何动作。商栀问:“……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荀然道:“噬梦鬼既有‘噬梦’一称,想来这团浊气会激起人心底最美妙的回忆,与水月幻境如出一辙。若要浊气消散得快些,就配合他重现过去。” “可与师兄结交的人是傅明溪,顾景行只是他门下弟子,又怎会知道过去发生的事?” 然而,当顾景行也双手合十时,商栀才发现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道祖在上,我傅明溪愿与戚泽墨义结金兰,此后扶弱济贫,惩恶扬善,若有违背,五雷轰顶。” 见戚泽墨毫无异样,商栀奇怪道:“你怎会知晓原话?” 顾景行讪笑:“时常听家师将此事挂念在嘴边,耳熟,则能详。” 这时,戚泽墨又翻出一个梨形瓷埙递给他,语气不容抗拒:“吹。我要听。” 顾景行接了瓷埙,向商栀投来求助的目光:“堂主……这个……我是真不会了……” 商栀也无可奈何:“你随便吹吧……先应付了再说……” 犹豫片刻,顾景行满脸痛苦地将瓷埙放在唇下,深吸一气,就要吹出—— 商栀忽地感觉自己耳朵被人盖住,侧目一看,正是荀然。 她眨了眨眼,心想为什么要捂上耳朵。 下一刻,她便明白了缘由。 不堪入耳的乐声从白瓷埙中传出,逼得栖息古树的鸟群都四散逃窜,饶是荀然遮了她双耳,商栀还是听到一阵不亚于唢呐的死灭之声。 “……” “大晚上的谁在吹丧?!” 街坊邻居纷纷探头,数十张戴了面具的脸从窗户里探出,商栀赶紧抱拳道:“对不住对不住,任务需要,打扰各位休息了,实在抱歉。” “啊!堂主!” 顾景行大喊一声,商栀赶紧回头,发现他叫的并非自己,而是已经昏过去的戚泽墨。 上前探查片刻,荀然道:“浊气已散。” 两人朝他头顶看去,先前盘踞的烟雾果然无影无踪了。顾景行一把将人背起,道:“堂主,我们快回客栈吧,在外逗留,只怕那噬梦鬼又找上门来。” 商栀点点头:“好的。” 将戚泽墨放在床上后,三人相对而坐。 顾景行心乱如麻:“他要何时才能苏醒?” 荀然道:“少则两三天,多则半月。” 商栀忽而想起一辙,道:“方才听你说傅阁主时常将结义之事挂在嘴边?” “是的。”顾景行展开折扇,呼呼扇去额上汗水,“家师与聚灵堂主乃总角之交,两人还未……绝交以前,时常形影不离。在下也不知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总之,聚灵堂主毁去信物,与家师断绝来往了。” 荀然笑道:“断绝来往?不久前,戚泽墨不是还送了一株血异草给他么?这又怎么解释?” 顾景行讪讪道:“那是因为家师对堂主曾有救命之恩,堂主为还清人情,便亲临问天宗送上解药,算是一报还一报。” 商栀道:“可傅阁主并没有中狮蟒血毒啊?” 顾景行扇得更快了:“……家师谎称自己中毒,是料到堂主会采草救他,他可能……想见堂主一面吧。” 荀然不置可否:“呵,他这一举,倒让真正需要解毒的人身陷险境。” 真正需要血异草的人,说的便是商栀了。她尴尬地笑了笑,道:“我这不是没事嘛,金乌国那株也是一样的。” “可后续引出了重华灵芝,险些让你丧命。”荀然凝眉看她,声音稍沉。 顾景行连忙解释道:“虚妄谷主,重华灵芝与家师毫无干系,可千万不能乱扣罪名啊。” 商栀忙打圆场:“他并非那个意思,你别多想。时辰不早了,我们都早些休息吧,明日我还要同玉珩君一起去狮蟒尸首那处看看。” 顾景行施了一道拱手礼:“既然如此,那在下就不打扰您二位了,告辞。” 回房途中,商栀见荀然脸色有异,道:“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吗?” 荀然点点头:“无论如何,顾景行、傅明溪、荀渡,这三个人你最好离远些。” 商栀一怔,心想:“我还以为你会加个戚泽墨进去……”顿了顿,道:“好的,我知道了。” 翌日趁着曙光,她一早便到达了城郊。 问天宗似乎并不看重处理遗骸,三条狮蟒被横二竖一地随意扔在地上,商栀绕着走了一圈,道:“玉珩君,开始吧。” 玉珩君缩了缩肩,道:“现在开始未尝不可,不过……能让你身后那位别用这么凌冽的目光盯着我么……” 商栀回头一瞧,见荀然对她冁然一笑,便道:“虽然这么说很不好意思,但其实他并没有看你,是在看我。” 玉珩君:“……” 话不多说,玉珩君手中结印,刹那间狮蟒身上便渡上一层薄如蝉翼的灵光,一面由灵气汇聚形成的溯源镜便浮现在三人面前。 漫无边际的黑夜,高耸入云的赤红妖塔,是虚妄谷。 这三条狮蟒原本居于虚无之境边界,在暗林自在游走,却忽然被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霎时腾起,往同一个方向疾速窜去。 隐约可见在它们之前有一道人影,那人身着上街魔修的黑袍,在前方引路。 从这个视角看去,只能望其项背,不知长相。 商栀道:“有什么办法能看见他正脸吗?” 玉珩君道:“溯源术展开画面的视角完全随机,我尽量多坚持会,看能不能切到正面。” “那件黑袍,可以看出是哪位魔使座下的弟子吗?” 荀然道:“看不出。冥域墨袍样式是统一的。” 狮蟒似乎对魔修手上的东西极为渴望,贪婪地紧跟身后,恰在此时,暗林另一个方向又冒出一只追逐在后。 商栀立即道:“他引了四只,来金平城的却仅有三只。” “剩下那只,去了聚灵峰。”荀然报臂走上前来,又道,“不,还有一只。” “还有一只?”商栀抬头往溯源镜上看,果不其然,那魔修从袖中掏出一个乾坤袋,又将一只狮蟒纳入袋中。至此,袋中一只,身后四只,他一共从冥域带出来五只狮蟒! 画面陡然一转,自俯视视角变为平视,三人聚精会神,眼看就要见到那魔修正脸—— 林中遽然飞来一道光箭穿透灵镜,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哼,你们好大的胆子!一窝子全来我坐镇的地盘就算了,还敢乱动狮蟒尸首?怕不是想毁尸灭迹吧!” 不远处,白袍少年直眉愣眼,手持一把黑色长弓,正徐步朝他们走来。 而在他身后,还有慌忙追来的顾景行:“荀公子!冷静啊!淬玉堂主他们是来助我们一臂之力的!” 走近一看,来人果然是荀渡。商栀下意识退到荀然身前,拉住了他一只手。好在他向来行事谨慎,黑袍面具穿戴齐全,这才没暴露身份。 玉珩君自然知晓他们兄弟二人之间的恩怨,主动道:“我此番前来,是用溯源术探究狮蟒是由何人所召,怎就变成毁尸灭迹了?” 荀渡见他,有些惊诧:“你是,玉珩君?水月门不是被灭了么?你怎么没死?” 玉珩君微愠道:“那你当初不也被折光镜闪了眼,怎么没瞎?你爹给你治好了?” 闻言,荀然低笑几声。 荀渡捕捉到这满是讥讽意味的笑,怒喝道:“你又是谁——” 谁字还没说出口,便见那黑袍人身形如风,还未看清他如何动作,鬼面便骤然在眼前放大。下一瞬,他喉间一紧,整个人被“砰!”地一声按在树干上。 黑袍人捏着他脖颈,像是给他套了个至死也解不开的铁箍。 “我么——取你狗命的人!” 看人即将血溅当场,玉珩君速即大喊:“别杀他!他要是死在这,我们全都脱不了干系……等等!你身后是什么!” 商栀也看到了那团逐渐凝聚在荀然身后的黑烟,暗叫不好。 噬梦鬼竟然在白天出现了! 她迅速策出离火剑,一道赤芒精准无比劈在噬梦鬼脸上,只听一声嗓音沙哑的“阿然”,那鬼蓦然吐出一口浊气,便化烟而散。 荀然一时被仇恨充斥大脑,根本没注意到噬梦鬼,然而,当他回神时,已经晚了。 一团污浊黑烟,滚滚萦绕在他头顶。 第34章 若能再见 我定为君妻。 他摁着荀渡的脖子, 发梢衣摆都充斥着戾气,带着一股不把他脑子砸得稀烂誓不罢休的狠劲发狠似的撞向树干。苍树因强烈的撞击猛烈摇动,落叶簌簌, 血流从荀渡的头顶淌至下颌,滴答掉落枯叶地里。 “你疯了?!”荀渡张牙舞爪地怪叫着, 好不容易疗养恢复的手却根本使不上力气。 三人见状,愣在原地,谁也不敢多动一步。尽管荀然平日里也颇为狠毒,但此时他失去神智,会变成怎样的疯魔, 不得而知。 只见他掐着荀渡的脖子拖了一路, 又重重一掼,像扔垃圾似的往树上抡, 随后是清晰可辨的肋骨断裂的声音。虽然依靠问天宗的绝品良药可以让荀渡很快便恢复如初, 但遭罪受的疼痛却是实打实的。 这般发疯似的报复,未过多久就将人折磨得昏死过去,玉珩君和顾景行相视无言, 只好看向商栀。 望着那颀长的身影, 商栀轻声道:“荀然?” 寂然无声。 她眼神示意顾景行离开, 顾景行立刻读懂, 绕到暂时稳定下来的荀然身后,小心翼翼把荀渡扶起。这时, 荀然身形微微一动,似乎发现了异样, 顾景行当即如冻住一般不动声色。 玉珩君做口型问她:“怎么办?” 商栀靠近荀然,他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那双斥满阴霾的瞳孔深不见底, 直直地望着她。她偏移视线,朝顾景行略微点头,得其肯定,顾景行便大力一拽,脚底抹油,背上荀渡跑得无影无踪。 见人消失在树林深处,商栀想起荀然之前说这团浊气会激起人心底最美妙的回忆,使其沦陷其中,变成过去的自己。若想消散得快些,就得配合他重现过去。 鉴往知来,水月幻境中,在荀然心里最难忘的回忆是什么不言而喻。何况在此之前,荀然还向她表明过心意。 她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冷静,道:“玉珩君你……先回客栈吧。” 玉珩君道:“你一个人能行吗?” 商栀点了点头,心想除了我也没人能解决啊…… 他亦是明眼人,知晓眼下情况应付不来,便道:“那你自己小心点。” 待人走空,商栀忽然听到一阵窸窣声响,低头才发现,荀然正慌忙地摸索着前襟,像在寻找什么重要的东西,嘴里还不停喃喃道:“不见了。” 她蹲下身问:“你在找什么?” “一文钱。”荀然又翻了翻袖子,无果,眼角微红地看着她,“我说过,要请你吃糖粽的。可是……我找不到它了。” 啊……这件事,她隐约能想起来了。先前在水月幻境时,她的确把过去发生的大部分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如今身临其境,才能一点一点拾起。 当初她从问天宗弟子手中救下荀然,帮助他引渡了灵力。在此之后,商栀看他无家可归,可怜的很,便把他带回了下山游历时居住的小屋。 那时候荀然是朵小白花,单纯的很。两人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一段日子,相处得还算愉快。商栀修补塑像,荀然则在一家客栈里做厨子,手艺意外的不错,没过多久,他就拿到工钱,说要请客吃糖粽——这便是如今的情形了。 眼前人急躁地在身上四处翻找,甚至俯身拨开地上的枯叶,想试着发现什么。 商栀看他为了一文钱失魂落魄,很难将其和现在对任何稀世珍宝都不屑一顾的虚妄谷主相联系。 想了想,他之前随手就是三块金条,可能身上真的没有一文钱……便又佯装到枯叶里捞了一把,在他眼前张开五指,莞尔道:“在这里呀。” 荀然鼻尖都已经泛红了,目不转睛盯着她手心的一文钱,像是一个将死之人找到生机。商栀这才察觉,他方才焦急翻找全身时,竟是不小心把鬼面卸了下来,扔在地上。 正准备捡起面具,手腕却忽地一紧,荀然突然拉着她就往城中走,商栀不禁发问:“你要去哪?” “吃糖粽。” 商栀:……你的面具还在地上啊! 他抓得紧,行得快,再倒回去拿已是不可能,商栀干脆将他长袍兜帽一翻,把那俊美的脸遮了个大半,只露出下半部分。好在谷主修为不凡,即便眼睛被兜帽挡住了,也不影响视物。 半柱香后,两人到达城内。 凡人看不见噬梦鬼吐出的浊气,省去了不少麻烦。然而,他们逛了大半座城都没找到一家卖角黍的店铺。也不奇怪,时下并非端午,除非是对其喜爱到深沉,否则又怎会在平日也以角黍为食? “要不然算了?下次再吃吧,这里没有卖糖粽的。”商栀的语气有点像在哄孩子。 “不行。”荀然依旧拉着她快步朝前走,“我答应过你今天吃。” 他的声线有些微变化,更像一个少年。恍惚之中,商栀感觉自己好像也回到了十年前,有些记忆不消她细想,就接二连三地在脑海里蹦出。 直至晡时,他们终于在一间小茶铺里找到糖粽。 那茶农看着荀然递来的一文钱,哈哈笑道:“仙师,一个糖粽而已,我送给你们就是了。” 商栀道:“老人家还是收下吧,不然我这朋友该不高兴了。” “原来是您朋友呀,上回见您和这位公子把那噬梦鬼打得落花流水,大伙儿都以为他是您道侣呢!” 商栀轻咳一声,道:“不是的,大家误会了。” 避开吃瓜群众们八卦的眼神,两人并肩坐在茶铺。解开粽丝,一阵甜腻的温热香气便扑面而来。荀然一手支着侧脸,偏头看她,双眸漆黑明亮,蕴藉笑意,冲淡不少傲气。 商栀沐浴在这道目光下,尴尬地捧着糖粽咬了一口,觉得还是多吃少说为妙。谁知,那人忽然道:“道侣是什么?可以吃吗?” “……”商栀差点把手上的糖粽给抖下去,若非那团烟雾还挂在头顶,她一定会认为荀然又在逗她。 “不能吃。”顿了顿,又觉得他问这问题是不是因为饿了,于是道:“要吃糖粽吗?我再去给你拿一……!!!” 话音未落,荀然竟然一口咬上了她手里的糖粽! 看着那一大块缺口,商栀瞬间一僵,心脏“砰砰”“砰砰”跳个不停,更要命的是,那人还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嚼着东西冲她眨了眨眼。 商栀:出现了!传说中的狗狗眼! 这时,门扉外掠过一道人影,商栀定睛一看,竟是顾景行。 早前荀然提醒她小心此人,这会儿见他神色有异,她不假思索便站起了身,准备跟过去看看。刚迈出一步,袍袖一角却被人拉住。 “别走。” 回头,商栀忍俊不禁。问谁能想到俾睨众生的虚妄谷主此刻正揪着她的袖子轻摇,活像在撒娇。 商栀:糟糕!这个反差萌! 她拍了拍荀然的肩,道:“你在这坐好,我去去便回。”说罢,还将那吃了半个的糖粽往他手里塞。 十年前的少年果然好哄,她一说,就乖巧地坐下来啃粽子。 商栀走出茶铺,暗中跟在顾景行身后,到底是一宗阁主的门徒,行事颇为谨慎,十步一回头,却教人无端觉得蹊跷诡异。 她一路尾随顾景行来到一间高楼。此楼自外看去雄伟恢弘,庄严素雅,鼎座由汉白玉精心打制,像是名门望族云集之地。 楼前门庭若市,她跟着人进入大堂,拥挤的环境稍稍好转,但人少了,相对而言她也更容易暴露,商栀灵机一动,躲在玉柱之后,见顾景行上楼,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才审慎跟上。 不曾想,他脚下不做停歇,直登楼顶。 行至高台,顾景行在紧闭的雕花门扉前张望片刻,便推门进去,商栀与他拉开一段距离,刚踏上最后一阶,眼前便豁然开阔。身处高处,灌入衣袖中的冷风较下方猛烈了许多。她所处之地,恰好能俯瞰整座金平城,而几丈之外,是一间门户紧闭的会客室。 他来这是见什么人?为何要如此神秘? 商栀顿了顿,尚在思索下一步动作,就听身后一人颤声道:“不要跳。” 回头看去,荀然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身后。 又是一阵凉风从狭小的廊道穿来,刹那间,荀然披在头上的兜帽被掀开,正红着一双眼望她。他整个人像是被拉扯在崩溃的边缘,仿佛对眼前的事恐惧到了极点。 “求你……别跳……” 商栀:? 思绪恍惚一会儿,她蓦然想起这是什么剧情了。 十年前,天象降临,玉珩君布好阵法,她满心欢喜地赶去指定地点,却被荀然阻止。 因为她不确定魂魄抽离后,原主的魂魄是否会回到身体里。于是她和玉珩君商量一番,决定演一出“坠楼”戏。阵法设在楼底,她则在关键时刻从楼顶跳下去。这样一来,她能回到原来的世界,而原主的魂魄若没归位,可称她是坠楼身亡,若魂魄归位,那么她不记得这段日子发生的事,可以说是不小心把脑子摔失忆了。 而这道阵法,不仅可以传走她的魂魄,也能一定程度上保护这具身体,不至于摔出毛病。 当然,这一段剧情,她记得清清楚楚,因为她就是在这个时间点,罪恶地撩了人就跑了。 那团盘踞在荀然头上的黑烟霎时像汲取了养分,变得越来越大,昭示着它的存在与危险。再不阻止,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 商栀身形一滞,飞速回忆台词,试探性说了句:“我不会死的,只是去另一个地方而已。” 不出所料,这句话之后,雾团又缩回了原本的尺寸。 下一刻,她被荀然圈在怀里。那人低下头,在她耳畔低喃道:“如果连你也要离开,那我也不想活着了。” “仙盟道上,你救我一命,不顾我赤矢命格,毅然决然愿意收留我。我原以为,世间毫无人情可言,也绝不可能存在……这种情感。” 他将手臂收得更紧了,脸埋在青丝间,一字一句,清晰无比道—— “我喜欢你,商栀。别离开我。” 商栀顿时感觉心跳漏了一拍,随后,是更为汹涌澎湃的跳动。 !!!不要用这么苏的声音打直球表白啊!小鹿又要撞死了!爱护一下小动物啊可恶! 高台上呼啸而过的凉风,似乎也变得格外温暖,拂在脸庞,又增添一抹余热。她只觉得自己和对方贴得极紧,连他喉结上下滚动的触感都能清楚察觉,像是只要松开手,她就会永远离开这个世界。 许久过后,她拍拍那人的后背,温声道:“那么,我们击掌为誓吧。” 她轻轻推开荀然,抬起头与那双边缘泛红、微微震惊的星眸对视,笑着举起了左手。 “我和你约定,若有再见之时,我定为君妻。” 荀然一怔,缓缓伸出手,与她的手合在一起。 十指紧扣,黑雾宛如被坚不可摧的利刃摧毁,顷刻化风消逝。 与此同时,荀然阖上眼帘,商栀眼疾手快将他扶住,奈何力气不够,也一并坐在了地上。黑袍与青袍散在地上犹如两朵融合的水花,青黑相渗。 荀然的头靠在她肩上,像是陷入了沉睡。 恰恰就在这时,楼梯入口传来一声惊呼:“谷主?!” 那人身披黑袍,却未覆鬼面,嘴里还咬着糖葫芦,正是鹿柏。商栀赶紧让他噤声,眼神往房间一瞟,并无动静,这才放心。 “来的正好,我们一起把他扶回客栈。” 鹿柏显然也没料到他们会出现在这,余光瞥见客室,又迅速撤回,他扔手中糖葫芦,道:“啊,好嘞。谷主这是怎么了?” 商栀道:“被噬梦鬼吐的浊气扰了心智,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鹿柏奇怪道:“那鬼这么神通广大吗?还能让谷主中招?相传自谷主上位以来,从来就没什么东西能伤的着他。” 这一点,商栀自然清楚。爽文男主当然不能憋屈,只有他虐渣的份儿,没有别人吸血的机会。如此看来,噬梦鬼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噬梦鬼是女子,而且……有可能就是那位清和道长。” 鹿柏脚下险些一歪:“什么?清和道长竟是个女子?!” 第35章 逃 所以,她根本没有忘记十年前的诺言…… 床上之人双目轻阖, 较以往直视他相比,那股邪气被冲淡了不少。 商栀坐在床沿,垂眸看着他散开的乌发, 心底莫名涌上一种冲动,再回神时, 手已经不由自主地牵起了一缕发丝。 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荀然头顶不知何时冒出了一根呆毛。这一根带着弯曲的弧度,即便他躺了下来,也未受到丝毫影响,无端平添一丝乖巧。 手渐渐移至头顶, 她微微一捋, 将那根发丝按平,移开时, 它又翘了起来。她仿佛突然找到乐子, 不禁轻笑出声,一遍一遍重复着按呆毛的动作。 “……夫人?” 鹿柏疑惑的声音响起,她才恍然收手。 “嗯?怎么了吗?” 鹿柏沉吟道:“适才听您说清和道长是女子, 我忽然想起一个传闻。据说, 只是据说啊, 清和道长曾在人界修行, 得道后又始乱终弃,抛妻弃子, 仙门宗派认为她此举罔顾人伦,因此才不愿收她入门。但这话都是少数故意抹黑|道长的人编撰出来的, 没人相信。况且您也说了,她是个女子,又怎么能‘抛妻’。” 商栀点点头:“你说的不错, 不过传闻也可能是依据某些事实改编得来的。”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 “九畹,我刚去了一趟清和道长墓,有新发现。”玉珩君推门进来,还未落座,就从袖中取出一块绸缎展开,“这是在她棺中拾来的。” 绸缎边缘完整,是制作道袍的上佳布料,而最为惹人注目的,是布面以蓝丝精绣的云雷纹图案。 竟然是问天宗的宗纹。 对于仙门宗派而言,宗纹与袍服是极为重视之物,非妻儿近亲不可赠予。 商栀转头问向鹿柏:“你确定清和道长一生都未入门派吗?” 鹿柏道:“确定啊,清和道长也是金平人,虽上过仙域,却并未拜入仙门。” “嗯……倘若传闻是真的,那这一切似乎都能串联起来了。” 首先,清和道长诞下一子,因为某种原因将其弃于仙域,又被问天宗长老荀年收养,然后因遭受诸多非人待遇,此子逃离仙域,拜入冥域谷主无念魔尊座下,最后弑师上位,成了如今的—— 虚妄谷主,荀然。 可清和道长棺内既会有问天宗之物,那她必然与之有些联系,这些陈年旧事,恐怕只有当面问荀年才可知晓了。并且,金平城一前一后闹出狮蟒与噬梦鬼两件事,问天宗又疾足先行,立即来此地坐镇,不许他派参与,很难不教人怀疑。 想到狮蟒,商栀忽然念及上回还未看清魔修长相就被荀渡阻碍,她道:“若切下狮蟒身上一部分,可否使用溯源术?” 玉珩君道:“可以。我也曾想过这一点,所以从清和道长墓离开后,就去了停放狮蟒尸首之处。结果你猜怎么着?三条狮蟒,全部消失了。” 鹿柏大惊:“这才几个时辰?就全没了?谁这么大能耐能在问天宗眼皮子底下干这事儿?” 商栀思忖道:“估计就是他们自己动的手。” 她将绸缎叠好,交还给玉珩君,又瞥了一眼荀然,道:“我去一趟金平王府。” …… 甫一推开金门,就见那吊儿郎当的荀渡正坐在院子里小酌。想来是砸了大价钱,他手上的伤已经基本恢复,断裂的肋骨也得人传功,痊愈极快,从外观上看不出什么损伤。 看见来人,他先是愣了几息,没在商栀身旁瞧见黑袍人的身影,又变回玩世不恭的姿态:“哎呦,稀客。怎么,堂主想清楚要与我共饮一杯了?” 商栀开门见山:“狮蟒是你派人运走的?” 荀渡换了个姿势,道:“是我。不可以吗?我早就说过,你想要调查此事,得经我同意了才行。先前我没留意那三条狮蟒,不曾想它遭小人觊觎,自然得把它们送到安全的地方。” “今日晨时,我们本来即将看到引蛇之人的真面目,却被你一箭阻挠,若论小人,难道不是荀公子更适合这个称呼吗?” 荀渡翘起一条腿,“金平城既是由我坐镇,那此事便也由我来查,旁人插手介入,岂不是砸我问天宗的门面?堂主莫要生气,姑娘家家的,生气可不——你你你拔剑干什么!!!” 他吓得“唰”一下就站起身来,眼前人已召出了神剑离火,双眉微蹙。 “我告诉你啊,你要是敢杀我,我爹绝不会放过你!” 那剑剑身极细,此刻已渡上炙热业火,荀渡自知修为不足与她抗衡,立马抱头蹲在地上,只听耳旁传来“嗖!”的一道破风之声,他惊恐地睁开眼检查自己身上有无负伤,半晌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剑并非朝他而来,而是……他身后! 猛然回头,果真见到噬梦鬼凝聚成形,手中持一柄通体茶白的细剑,荀渡当即瘫在地上,“鬼、鬼啊!” 噬梦鬼似乎不再专注于商栀一人,落霞映雪倏出,当即便削落了荀渡束发的新玉冠,商栀箭步上前,顺势一抵,将剑挑飞,鬼气乍然消失,又闪现在剑柄处,重新将剑拾回。 两道剑气激荡,一白一红,院中茶树都被这疾风之势的气流折断数棵。先前在客栈,身手施展受限,加之又有荀然相助,他们二对一才打消她的身形。眼下王府大院空旷无杂,噬梦鬼剑术高她一筹,落霞映雪不亚于神剑,商栀颇有些吃力。 然而,偏生就在此时,荀渡头脑犯蠢,哆哆嗦嗦地从袖中掏出一枚金光璀璨的手镯。商栀一瞧便知那是什么东西,立刻喊道:“你别动!那法宝不能乱用!” 荀渡却吓傻了:“我我我,这是我们镇派之宝!降服一只鬼肯定有用!” 话音刚落,他就向两人打斗处一扔,与此同时,落霞映雪照脸劈下,商栀只得先挡这一击。 “当!” “咔嚓——”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道是双剑相抵的清脆碰撞,而另一道,是锁在她手腕上的金镯发出的。怒意与烦躁急速窜上心间,商栀眉头紧锁,如今情形危急,这蠢货又无的放矢。 真是干啥啥不行,闯祸第一名。 噬梦鬼强攻不下,蓦然调转方向,提剑朝荀渡砍去,荀渡一时连佩剑都忘记召,只大喊一句:“救我!!” 下一刻,商栀只觉手腕被一道巨大的引力牵引,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她脑子还未反应过来,剑就已经挡在了落霞映雪下。 荀渡捂着眼,通过指缝看到她挡在自己身前,又陡然一转声调,大笑道:“诶!起作用了!哈哈哈哈!” 商栀沉声道:“噬梦鬼是虚体鬼怪,金镯只对实物有效,你瞎扔一遭套在了我手上,岂非得不偿失?” 荀渡根本不顾她所言:“商堂主,别废话!杀了这只鬼!” 他说到“杀”字时,商栀便提剑攻了上去,一面应付眼花缭乱的剑光,一面微愠道:“你故意的?” 荀渡赶紧道:“我可不是故意的啊,但现在看来……也不错。好好用这法宝吧!商堂主。” 就在此时,噬梦鬼杀伐戾气愈来愈重,落霞映雪在她手中发出低沉剑鸣,商栀扬手正准备斥出几张符箓,登时金镯发出一道刺眼亮光,噬梦鬼仿佛被这光闪到视线,蓦然向后一跃数丈,两团浊烟凝聚在似是面部的地方。 她仿佛被伤及痛处,发出一阵尖锐如厉风挤过窄小缝隙的震耳叫声,商栀将剑一抖,发现端倪,心道:“莫非她的要害是眼睛?”,正欲动手,又忽地瞥见噬梦鬼上方悬着一柄锋芒寒凉的长剑—— 诸己! 只听“锵——”一声巨响,诸己剑分为上百道剑光,风驰电掣般化为剑阵,瞬间便将噬梦鬼包围! 噬梦鬼无处可逃,挣扎着撞上朝向她的剑尖,却像是被冰针刺透,尖啸一声又缩回原状。 趁此间隙,商栀抬手将离火横在他面前,道:“把这东西解开。” 荀渡两手作投降状:“商栀,不要冲动嘛。这可是问天宗镇宗之宝,我爹给我保命用的,它自己要跑到你手上,不去那噬梦鬼身上,又与我何干呢?而且,我只会用,不会解。” 这人方才还吓得屁滚尿流,现在又一副欠揍模样,像极了精分现场,商栀道:“这法宝名为‘连心镯’,套在鬼兽手上,便可驱策那物,套在修士身上,便是结为道侣的证明,这一点,你不清楚?” 荀渡粗眉一皱,道:“你莫不是唬我?” 他复上下打量商栀片刻,又道:“罢了,道侣就道侣吧。商堂主,荀氏怎么也算仙门望族,配你是绰绰有余,何故如此愤懑呀?” “我已与他人结缔契约,再与你结,恐怕不妥吧?” 她虽将离火剑架在人脖子上,但面无波澜,不似动怒。荀渡胸有成竹,认为她绝不敢对自己动手,便道:“是吗?难道是和我那谷主弟弟?啧啧,品味这么俗嘛?他不过是长得好看些罢——啊啊啊你干什么!” 他话还未说完,脖子上便多出一道血痕,鲜血自利剑割破的伤口中不断流出,荀渡用力捂着伤口,喝道:“你疯了?!跪下!” 商栀手腕倏然像绑了一块千斤重的石头,她速即以剑插地,才勉强形成一个半跪的姿势。 不料身前的疯子看到这幕却更兴奋了,他挑起商栀下颌,凑近道:“堂主,说实话,我真不知道金镯有这功能。” 恶心的脸庞离她仅有一尺之距,商栀平生第一回 生出朝人脸吐唾沫的想法。好在他方才说的是“跪下”,现在她应召跪地,算是解除了这道指令。 “你可以仔细考虑考虑,拿我和荀然相比,正常人都会选择我的。你难道不知道他曾经在什么地方待过吗?那可是个会吃人的地方呦,从那儿出来的男人,有这辈子都洗不掉的污垢。” 面前这张脸逐渐放大,商栀持剑的手微微一动,目光冷冽,她在荀渡眼里清晰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两人距离不断缩小,由一尺减为半尺。 “而且你没见过他后背么?我记得好像在右肩下方。”他忽然摩挲着下巴思忖,笑得像个张狂的反派,“那儿可是有一个贱印的呦,由北海血池的熔浆烫制而成,永远也去除不了。” 商栀笑了,淡淡道:“那你恐怕要失望了,区区一个血池咒而已。” 她第一次进入天枢塔时就在灵池见过荀然,那时的角度正好能清晰望见他后方,的确没有任何印记。应该说,真正能绊住男主脚步的咒印,唯有无念魔尊在他手臂嵌下的独一道。 荀渡突然一怔,“怎么可能?你见过?” 商栀不语,他打量着她,又突然笑起来,“哈哈哈!你见过!我就说嘛,你俩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私密关系,商堂主,你可真是丢仙域的脸呐。” 离火剑倏出,还不待他反应,荀渡浑身上下顿时动弹不得,视线下移,才发现数百条琴弦竟悄无声息地将他缠住了。 顺着琴弦尽头看去,玉珩君一手牵弦,一手抹汗,“好险……你没事吧?” 商栀点了点头,发现落霞映雪不知何时将诸己剑阵破开了一道缺口,便又斥离火顶上,填补空缺。两柄剑配合默契,赤光雪光交融,犹如一道枷锁将噬梦鬼限制在内。 这时,戚泽墨迟迟赶到,一张脸阴沉至极。 他掐诀又缩小一圈剑阵,将噬梦鬼牢牢缚住,“方才船上我便察觉到此处鬼气煞重,于是召动诸己先行一步,目前邪祟降住了——那么,荀渡,商栀手上那只连心镯,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戚泽墨一手紧握成拳,似乎比她还想杀之解气。 青竹派出了名的护短,三对一阵容,荀渡立刻就怂了:“反正我解不开,若一定要解……你们去找我爹!” “狮蟒尸首在何处?”玉珩君收紧琴弦,双眉微蹙。 荀渡被他扯的皮肉紧绷,“我、我醒来后就命人运回问天宗了……” 玉珩君收紧琴弦逼问,见他畏首畏尾,不似说谎,轻啧一声。 “带上他,我们现在就动身回仙域。”戚泽墨走了几步,发现还有一人没跟上,便道,“商栀,愣着做什么?” 商栀道:“金平城之事还没结束,我得留下。” 其实是荀然尚未苏醒,她现在还不想离开。 戚泽墨斜睨一眼荀渡,抬手一个手刀把他劈晕,再确认一番四周安全,才严肃道:“金平城的事你管不了,现在随我回去。” “我为何管不了?” “情况复杂,我只说其中一点。”戚泽墨深吸一口气,“顾景行,就是傅明溪。” 商栀:?! “为什么??” 戚泽墨道:“因为那只梨形白瓷埙,由我亲手烧制而成,我在内部施了咒文,天上地下,唯有傅明溪可以吹响。” “他故意在你面前伪装成不通乐理,却不知,一旦吹响,他的身份便暴露了。” 听见这话,商栀的重点并不在于傅明溪掉马甲,而是—— “你为何会记得被浊气影响时的事情?当时你神智不清,浊气消散后,竟然还能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吗?!” 戚泽墨似乎对她这话有些奇怪:“自然,我对此一清二楚。” 商栀顿时觉得一道惊雷精准无比地砸在了她头上! 这么说,荀然也知道了,她根本没有忘记十年前那句诺言! 哦豁。 第36章 追 她乘船渡河,荀然便毁去百舟。…… 不必多想, 荀然醒来后第一件事,必定是找她当面问清楚:“你明明全都记得,为何要骗我说忘了?” 而她不敢、也不能答:“那日我急着回家, 没将你的表白放在心上,当时为了甩开你就说了那样一番话, 没想到欺骗了你的感情。” 如果这么说,她当场就会被荀然物理超度…… 尽管荀然对她一句许诺为妻的约定念念不忘,又一路紧随不舍相助至今,还多次表明了自己的心意——他当然是真心的,但对于执念如此至深的人而言, 得知自己赤诚之心被人玩弄, 只怕会瞬间坠入魔道深渊,彻底沦为别人口中那个嗜血成性、残忍阴险的疯魔。 其实, 那才是原本的他啊。 商栀道:“我也回仙域, 得把这金镯解开。” 戚泽墨颔首,施诀操纵剑阵带上噬梦鬼便先行而去。玉珩君道:“不是说不走吗?怎又改变主意了?” 商栀叹了口气,道:“十年前日蚀之刻, 你开启阵法后, 我不是耽搁了一会儿吗?” 玉珩君思忖片刻, 点头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那时我正要跳下去, 却被荀然阻止。”见他两眼发直难以置信,商栀继续道:“我在仙盟道救下的少年, 正是荀然。临走时,他向我表明心意, 我便与他击掌为誓,答应若有再见时,就成为他的妻子……你何故做出这样一幅表情?” 玉珩君已然是满脸黑线, 无语至极:“你呀你……这种誓言怎能恣意乱许?” 商栀道:“我那时没想这么多……谁能料到穿书能穿两次……还是穿进同一本,穿成同一个炮灰!” “可你想过吗?现在逃走,今后一直避他而行也并非良策。荀然只手遮天,要找到你轻而易举,到那时你不得不面对他。” 商栀一怔,而后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她御伞去往通天梯,玉珩君无剑,便同她共撑。 化云伞本就爱耍性子,两人同用已是十分勉强,这会儿还拖了个荀渡,更是艰难无比。未行几里,伞面灵光便赫然一灭,躺尸装死。商栀和玉珩君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荀渡却仍在昏迷之中,睡得宛若死猪。 玉珩君放下扛着的荀渡,喘了几息,忽而掏出一只乾坤袋:“唉,无法,只能委屈他一下了……” 乾坤袋内部浩瀚如汪洋,说是个巨大的黑洞也不为过,作为中级法宝,平日用来装填不便携带的仙门灵器、亦或体型庞大的灵兽颇为合适。但从古至今,未听过用它容纳一个活生生的人,何况他还是名门修士…… 商栀自然不觉得委屈他,荀渡此人,屡次触犯她底线,虽不致死,却也令她反感,当即道:“好办法,收了他。” “……” 随着一声生锈铁门与石砖的刺耳摩擦声,牢门紧闭,噬梦鬼被拘禁在下林苑内。 这座镇于青竹派山底的大型地牢,果真如传闻一般,阵法符箓遮天盖地,三峰弟子轮值看守,别说苍蝇飞不出去,怕是连一缕烟都难以逃脱。 戚泽墨和玉珩君走在前方,商栀则一趋一步,同时打量着石墙上绘制的复杂阵法。整座下林苑笼罩在树林隐蔽之处,苑内路径蜿蜒曲折,光线昏暗,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森严寒意。一入监门,穿过照壁,有如进了条死胡同,而通道两侧用以照明的烛火也时熄时燃,无端压抑。 三人走到一间空房,围桌坐下。 得此空闲,玉珩君回忆之前觉得蹊跷之事,便问:“说起来,你为何会去阁楼高台?” 商栀将尾随顾景行的一系列事如实说了,道:“顶楼有一间会客室,他进去了。” 戚泽墨蹙眉:“他去见什么人?” 商栀道:“不知。噬梦鬼浊气消散后,荀然就昏迷了,恰好有位魔修路过,我便同他一起将人送回了客栈。” “等等……路过?”玉珩君放下茶盏,“若是巧合,那也太巧了。他或许正要去会客室,结果撞上了你们。” 商栀眉间微微一皱,心想确实太巧了,可鹿柏与傅明溪完全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又有什么能够密谋的事呢? “师兄,既然顾景行就是傅明溪,他扮作这个身份的目的是什么?自金乌国之事结束后,我离开仙域便遇上了他,当时他谎称自己是傅明溪门徒,随我们一道去了虚妄谷。” 戚泽墨手肘撑桌,扶额道:“难测。此人行事诡异至极……我二人自幼一齐长大,一齐修行,那时他非清风阁主,我也并非聚灵堂主,待我突破金丹,师父归隐,便传位于我,自那以后,我与他极少见面,再重逢时,他的修为便突然高我一截。在当时,我本算出有两株重华灵芝成熟,可那两株都凭空消失了……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商栀道:“所以你和他断绝来往了?” “不,那些仅是我的猜测罢了。绝交缘故,是我无意撞见他杀人,而他杀的便是座下弟子。”戚泽墨一只手来回不断揉搓着眉心,声色喑哑,“恐怕死的那位,才是真正的顾景行。” 商栀忽然想起鹿柏所言,道:“师兄,先前傅明溪被狮蟒所伤,放言说身中狮蟒血毒,需要血异草救命,但据我所知,他并未中毒,只是被咬伤了手臂——狮蟒尖牙无毒。” 玉珩君接话道:“诶,此处也巧。他说身中烈毒,结果你却遇上了狮蟒,迫不得已去金乌国寻另一株血异草。在金乌国,宋令仪又与段晏做交易,意图用重华灵芝汲取你的灵力。在那之后,他化相为顾景行,同你一道进入冥域寻我踪迹……这么想,之前在聚灵峰害你中毒的那只狮蟒,应当与他也有干系,毕竟一切由他而起。” 戚泽墨猛然怔住,道:“……极有可能。我曾给过他知礼玉佩。只是此前,从未怀疑到他身上。” 商栀一口茶哽在喉间,咽不下去。 如果将一切串联起来,那么要杀她的除了宋令仪,还有傅明溪,而且这两人说不定还联手了。 她自问这角色与傅明溪毫无恩怨,又为什么会被他设计谋害。傅明溪在原书中从头至尾都是个君子形象,甚至在旁人都对荀然打骂时还会尽量护着他,全然是君子如风的形象。可别又是什么隐藏往事……这知晓原书剧情的金手指在她这简直恍若摆设。 “哐啷——” 镇压噬梦鬼的地牢忽然传出一阵巨响,三人闻声辨位,疾步前去。 原先将她牢牢束缚的铁索已然碎成残片,七零八落散为一地,潮湿腐蚀混杂着铁锈味充斥着整间屋子,噬梦鬼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东西,一改原先平静状态,发疯般拼命往墙上撞去,又被阵法所阻,触电般缩回原位。 “怎么回事?”戚泽墨见状,啪啪打出几张符箓加强桎梏,玉珩君也横琴而奏,一面安抚她情绪,一面答道:“估计她感知到了自己的身体。墓中空无一物,她的尸首必然为人所盗,她反应如此激烈,我猜是被人带上仙域来了。” 戚泽墨道:“掌门师兄去了苍祁山闭关,如今山内无人,我需留守此处稳固情况。商栀,你一人独去问天宗恐有不妥,先去苍祁山找掌门师兄,有他撑腰,问天宗不敢造次。” 苍祁山,乃是仙域灵气最富饶之处,唯历代掌门可进山闭关修行,并且要事先在仙盟申请,经过仙门百家一致同意,才可放人入内。 此山四面环江,犹如岛屿独立于世,江上设有迷阵,只得乘坐特殊船只进入,若在江上御剑,则会陷入迷宫,久久不得出,类似于鬼打墙。 镇抚平息几个时辰,三人皆疲态尽显,商栀不做停歇,召来浮游四方车舆便与玉珩君一齐前往苍祁山。毕竟时间紧迫,这条金镯套在她手上就像一颗定时|炸|弹,荀渡随时随地都可驱策她,必须快些解开。 她忙活一阵,已是一天一夜未曾闭眼,玉珩君确定一番袖中乾坤袋,道:“荀渡在里边,暂时不会对你产生威胁,指令也不会生效。” 抬眸望去,曙光浮现,身旁女子满脸倦容,便道:“休息会儿?我看着路程,到地方了叫你。” 商栀一手挡在眼睛前,向后靠在舆背,顿觉全身都放松下来,温声道:“那便多谢你啦。” 玉珩君眸光流转,倏然道:“水月幻境里发生了什么?从那出来后,你为何要随荀然去虚妄谷?” ……不是让我休息吗,怎么问起来了?商栀维持着遮挡动作,道:“大致重现了十年前的事,然后为了救我和绛衣宫几人,他多次开启天枢次阵传送,导致魔气反噬。我跟过去是想帮忙,因为反噬也有我的责任,之后正巧碰上金平城之事,我就去了。” 玉珩君似是叹了一声:“他喜欢你。” 商栀不多隐瞒:“嗯。所以,我才更不知该怎样面对他了。” 她咂摸一遭,发现自己十年前拿的好像是拯救美强惨的剧本……所以现在是把他从黑化路上拉扯回来,又推回去了? 天光大亮,江面萦绕着漫天遍水的大雾,沿江聚集了三十余名服色各异的修士。 车舆降下,望见来人,人群声渐起。“诶,安静,淬玉堂主来了。” 商栀定睛一看,发现叶蝉衣也在其中,便行了一道拱手礼,道:“叶宫主,先前扮作贵派门徒,事出有因,还望见谅。来日我定上门赔罪。” 叶蝉衣大方地摆了摆手:“说的什么话,这算哪门子罪,你能从冥域平安归来就好,听说你还去了金平城?情况如何?” 商栀便将情况略说了一番,见一群人面色苦恼,问道:“诸位聚集在此是商议何事?” 在场问天宗弟子答:“我宗明月长老在苍祁山中闭关,我们是受掌门之命前来寻他归宗的。” 荀年竟也进苍祁山闭关了,怪不得荀渡在金平城逍遥得无法无天。 商栀若有所思,看向叶蝉衣,叶蝉衣道:“绛衣宫离苍祁山不远,一个时辰前山石撼动,有强大的灵力波动,我便赶来看看。” “进山只有乘法舟一种方法,此舟舟身刻满符文,共有百条,可在迷阵中畅通无阻。谁知,我们不过休憩了一炷香时间,再返回来看时,上百条法舟竟在一瞬之间被人毁成了木碎!” 接话的问天宗弟子毛发直竖手足无措,仿佛亲眼见到法舟被毁的震撼场面。玉珩君道:“可曾看清是谁动的手?” “不曾,但那人应当还在附近……堂主!你身后!!” 猛然回头,几丈之外一棵柳树之下,回纹黑袍迎风翩跹,荀然报臂半倚在树上,戏谑地笑着看向她。 “夫人,你可让我好找。” 第37章 追2 霸道谷主的落跑仙师(?)…… 他拂去飘落袍裾的一片柳絮, 丝毫不顾旁人目光,从容不迫、一步步慢悠悠走上来。 即便他未流露半分杀意,但那份威慑却不可名状地蔓延全身。 不怕死的愤愤者挑剑上前, 喝道:“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上仙域来闹事?!”还未近身, 荀然一扬手,便将他撇开,猛地甩飞数十丈。 叶蝉衣低声道:“咱们一起上打得过他吗? 商栀道:“打不过。” 思量着,视线一挡,玉珩君微挪身形, 站在了她前方, 侧首道:“先进山找郁掌门,乾坤袋内有一艘木舟, 我稍后趁他不备将其取出, 你注意时机。” 他说这话时,伸出一只手拦在商栀身前,但不知是过于激动还是紧张, 竟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袍袖, 外人视角看去, 就像是拉住了她的手臂。 荀然眸色一沉, 一道赤光自他眼中折射一瞬,玉珩君便忽地在空中打了好几个旋, 啪叽一下掉进水里。 他负手停在一丈外,仍然维持着脸上的笑意, 凝视着商栀,淡淡道:“你没忘。” 这一句,像陈述, 也似疑问。 商栀深吸一气,道:“没忘……抱歉。” 要是当初直接拒绝走人就不会生出这么多事端了,只恨那时年轻,偏偏又是个恋爱脑,非得撩这么一下,引出祸患。 她本想点到为止,能马马虎虎敷衍过去一时是一时,不料喉间猝然腾起一丝冰冷的凉气。 荀然道:“十年前那句诺言,你是否发自肺腑?” 哦豁,一上来就问这么直接。 冰丝般的魔气如上百只蚁虫在喉间缓慢移动,一股无形的力量强制她张开双唇,她发现自己的嘴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了。 “不,那是我骗你的。” ……啊啊啊完蛋了!这是什么迫使人说真话的异能?!书里没写男主还有这能力啊喂! 荀然轻笑一声,看不出其中意味:“你既对我无意,又为何与我立誓?” 商栀满脸痛苦:“看你长得好,反正再也不回来了,撩一下又不犯法。” 呜呜呜让她刨个狗洞钻进去吧!太社死了! 他像是愣了一下,连带笑意也消弭了:“为什么要逃走?” “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也怕你知晓后把我杀了再屠剿整个仙域。” “你觉得我会杀你?” “是的。” 明明近在咫尺,荀然却还是停了脚步,偏过半边脸。两侧微卷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神情,商栀看不清楚,半晌过后,才听他用饱含最后一丝希望的语气开口:“时至今日,你对我可曾有过半点动心?” “有……诶???” 这话一出,不光是他,商栀也怔住了。 等等……她刚才说了什么?? 还未回神,腰际便唰唰缠上几根琴弦,玉珩君不知何时从乾坤袋内掏出了一只木舟,他手上一扯,趁荀然愣神之际便将人拉上了船。叶蝉衣也眼疾手快一跃而上,还不忘对岸上的问天宗弟子大喊一句:“快跑啊傻孩子们!” 一时之间,荀然好像真的没把那些问天宗弟子放在眼里,一群人作鸟兽散,玉珩君以灵力推波助行,举目望去,岸上荀然渐渐被迷雾隐蔽。 他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如牢不可破的桎梏,紧紧盯了过来。 三人在雾中行了一段,商栀尚在思忖她方才所言,叶蝉衣翻查木舟片刻,道:“去苍祁山只有刻了符文的法舟才可穿行迷阵,你这就是条普通的木舟啊!万一困在里边了怎么办?” 玉珩君卖力推船:“叶宫主,你也是一派掌门,有资格入苍祁山,想来这迷阵不会为难我们。再者,入迷阵和被荀然揍,你选哪个?我已经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了。” 叶蝉衣斩钉截铁:“入迷阵!嗐!当初水月幻境摆在我面前,我都义无反顾地进去了,区区一个迷阵,还做什么选择!” 商栀扶在船沿,看着深不见底的青蓝江面泛起的波纹,忽听玉珩君道:“九畹,我前几天闲来无事算了算,不久后,会有一场日蚀,具体范围我还未确定,以防万一,解决此事后我将阵法画法教给你。” 饶是不多体味,她也发觉了自己心中的不舍。 她好像不太想回原来的世界了。 剧情怎么这么狗血,又是这种突然认清自己的情感结果对方绝望,然后你误会我我误会你…… “这船怎么不动了?”叶蝉衣敏锐察觉到他们在迷雾中停了一会。 玉珩君奇怪道:“是吗?我一直在用灵力推船。” 见他如此卖力,叶蝉衣也捏起一道决,无果。 刹那间,左侧“轰!”的一声炸起一面几丈高的水墙,铺天盖地砸下来,把三人都浇了个遍。木舟左右剧烈摇晃,商栀紧紧抓着舟缘,道:“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玉珩君两手压下,想稳住船身,不料又一道水柱自船底一飞冲天,如一柄疾速利箭将整艘木舟冲至高处!失重感袭来,迷雾萦绕中什么东西看不清楚,一切来的太快,商栀还来不及抓住船身,就被甩落下去。 玉珩君见她第一个掉下去,大喊道:“九畹!” “她不会凫水!” 两人想跳下去救她,又一面水墙自水底冲出,彻底将他们隔绝。 商栀其实并没有受到多大惊吓,密密麻麻的水泡之间,她睁开了眼。虽说她的确不会凫水,但可以用法宝呀,于是她右手一翻……诶,伞呢? 难不成这江水里也被施了什么阵法,限制使用灵力? 如此想着,她又掐诀想造一个空气罩子,然而,手印还没结完,就听上方一阵“哗啦——”水声,有人也掉下来了! 她抬头向上看去,以为是玉珩君下来救她,却见到一片黑云彻底挡住了折射入水的天光。她两手拨开寒冷的江水,却被抓住手腕,凌乱的气泡之间,她看见了那张极美的脸。 那人环着她的腰慢慢靠近,商栀立刻明白他想渡气,猛然挣扎起来,捂住了他的嘴。这一反抗,她又损失不少空气,险些被呛。扶在她腰上的手缓缓移开,握住她阻拦的手向旁一带,与此同时,她脑后也攀上一只大手。 下一刻,温热的唇便覆了上来。 荀然扣着她的头,渡来清凉湿润的气息。商栀一双眼紧闭着,视野被漆黑占据,正因如此,唇上的触感才更为强烈,几乎是深深印在脑海里,即便她看不见,也能感受到一股股气流是如何被送入腔内的。 几天前在乌篷船上,荀然还笑着说“如果哪日你落水了,我一定会奋不顾身救你”。万万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太快了! 可是,这人亲上来,却不像是单纯的渡气,隐约还带了点儿任性与脾气,她但凡往后闪躲,就会被无情地板正脑袋,吻得更深。 终于,荀然松开手,将她带上了岸。 商栀浑身上下都湿透了,青丝湿哒哒地披散,发梢滴着水珠。此时心中一团火燃烧正旺,也没思绪去想荀然为什么会来,又是如何带她穿过迷雾上岸的,反正男主神通广大。 偏头偷觑,荀然也在微微喘气,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商栀登时召出化云伞准备一逃了之,然而,人还未站起,执伞的手便被握住。化云倒也奇怪,她这个主人都时常被伞甩一脸小性子,可一落到荀然手上,它每次都乖乖听话。 荀然压身上来,攥紧了她的手腕,他不再像从前那样总是浮着笑意,此刻神色严峻,眼中映着她惊诧的脸。商栀与他对视,总觉得随时都可能陷入漩涡,而且这个姿势……太羞耻了吧!很容易让人误会的! “荀然,清和道长她……” “鹿柏说了。” “呃,噬梦鬼现在被镇在下林……” “我知道。” “……”那你消息挺灵通的。商栀轻咳一声,飞速思考着该换什么话题,便听他沉声问:“在你眼里,我是怎样的人?” 她正想用此生学过的所有美好词汇来夸赞,忽觉那道凉彻心扉的魔气又钻进嗓子里。 “……很可爱,也很强大。” 荀然:“……” 商栀:? 原来我是这么想的吗。 荀然瞥见她手上的金镯,道:“这东西怎么回事?” 商栀道:“是我与噬梦鬼打斗时……” “登徒子!从她身上下去!”不远处叶蝉衣斥出佩剑秋暝,冷光一冽,荀然眼角便多处一条细浅血痕。 按理来说,他应该可以预判的,却没有躲。商栀偏头看去,玉珩君和叶蝉衣都上了岸,此刻剑琴在手,蓄势待发。叶蝉衣喝道:“枉我还一度以为你是她夫君,如今看来,你根本不配!” 荀然松开钳制,将商栀一把捞起入怀,愣神之时,又是几条琴弦缠上手臂,商栀低头看了一眼,下一刻,便被玉珩君拉了过去。 又来这招?你以为荀然会被同一招赢两次吗?! 果不其然,她人还未至,牵扯的琴弦便“啪”地断成两半,脚下受力,整个人便被一股大力引着往后退去,不出片刻,又回到了荀然怀里。 商栀看不清自己身后有什么东西,但这熟悉的感觉,除了投怀送抱符还能是什么! 她像个皮球一样在双方之间来来回回,最后实在忍不下去了,正欲喊出一句:“停手!”便见身旁紫影一掠,叶蝉衣这位仗义的“姐妹”已经越过她攻了上来! 非到万不得已,一派掌门是很难拔剑的。比如郁清越的子夜剑,最多也只出鞘过三分而已。 荀然侧身避过,叶蝉衣剑法目的性极强,不多时,便将荀然暗引至几棵葱郁青树之间。琴声苍茫,花白的琴弦悄无声息绕树结阵—— 商栀认出那是千丝万缕阵,简言之,玉珩君的大招。 荀然果然被困住,叶蝉衣退回她身前,拉着她便往山顶方向奔去:“快走!这阵困不了他多久!” 望着三人仓皇而逃的背影,荀然低笑了几声,这笑放在此情此景之下,便颇有一番阴冷之味。 低头看去,他手中持了一块剔透白玉,正是从商栀腰际卸下的知礼玉佩。 * 眼见就要到达山顶,身旁两人却忽然腿脚一软,跌倒在地。商栀连忙扶人:“这是怎么了?” 叶蝉衣勉强以剑支身:“嗐!腿软,等会再跑。” 商栀:……?刚才看您提剑砍上去的时候挺视死如归的,后劲这么大吗? 玉珩君靠在一块半人高的石头上,浑身大汗,仿佛刚从水里钻出来,喘气半晌,又从袖中掏出一块刻了符文的木舟碎片随意扔在地上。 商栀一瞧,便知他们是如何穿越迷阵上岸的了。原来,玉珩君被荀然打落江中时,暗中拾得一块法舟木片,借此作为上山的“通行证”,才没有迷失在迷阵之中,只是一块碎片能力有限,阵法依旧被触发了部分,将她打落入江的水墙便是某种防御机制。 “轰!” 山顶玄清宫屋顶倏然坍塌,强大的灵力波动如涟漪般阵阵传来,叶蝉衣抬头:“何方道友在此渡劫?” 商栀望天,并未见到紫云雷电,道:“不是雷劫。” 三人匆匆赶至,只见迷眼的硝烟之中,朦朦胧胧有两人对立。青袍男人持剑站立,正是郁清越,而在他身前半跪于地的人—— 是荀年。 “荀长老,此事你欲作何解释?” 郁清越声音同往常一样清冷,观这架势,两人在不久前刚打过一架。而冲突原因,便是荀年身后石台上平躺的尸体。 那具尸体单从身形看来,是位女子,身着白衣,眼覆白绫。商栀见过清和道长画像,立刻对上了号。怪不得噬梦鬼在下林苑时突然冲破限制,神魂失控,原是尸体被搬到苍祁山来了。 荀年并未回答他的话,耷拉着眼皮朝三人方向看了一眼,冷声道:“放了我儿,否则,老夫不会回答你们任何问题。” 商栀一怔,恍惚片刻,才发觉他指的是被装进乾坤袋的荀渡。 商栀:……其实我们并没有想对他做什么,您老人家是不是脑补过头了。 乾坤袋开,金光一闪,荀渡便掉在众人面前,开口便是一句骂:“哪个不长眼的竟敢把本少爷装进乾坤袋,活得不耐烦——爹?!” 荀年一副嫌弃得要死但又没办法的表情,道:“闭嘴,赶紧回宗!” 他嚣张成性,却也是个怕爹的主,当即便听了话,连滚带爬跑了。 商栀问:“长老,清和道长的尸身是你从金平城盗来的?” 荀年:“在他平安回到问天宗之前,老夫不会回答!” 商栀:“……”行吧。 第38章 心意相通 我愿意呀。 百级白玉石阶上, 一道黑色身影气定神闲踏上玉阶,他步履带着极强的侵略性,仿佛这世间一切都不能对他造成威胁。 擦肩而过的问天宗弟子视若无人, 没有任何人发现他的存在,而每途径一人, 就会有一丝赤黑魔气悄无声息地钻进那人口鼻中,静静在他体内埋下一粒魔种。 他要送荀年一份大礼。 荀然站定在一座隐蔽于高林的肃重建筑前。玉柱耸立,雕栏庄严,外人观赏,定会以为这是宗门祭礼所设之地, 亦或高层集议之所。 实则不然。 他在这忍受了十余载的痛苦, 那些岩浆浇在身上,烧得皮肤寸烂是什么感受, 至今还记忆犹新。 这里, 是北海血池,问天宗的牢狱。 狱门设有阵法,荀然恍若无事, 信步走了进去。血池中每一条路他都走过上千遍, 已经烂熟于心。绕过几处弯, 便在一间昏暗的血池殿中找到目标。 一名问天宗弟子被摁跪在地, 满身血痕,皮肤溃烂, 两只手被两个人牢牢抓住,动弹不得。在他身前, 荀渡歪坐在一张木椅上,手中正刻着一块铁石。 “喏,把这个烫他身上。” 身侧小厮接过铁石, 钳住后往岩浆池中一烧,沾染上灼热火息,再拿出来时,沉黑的铁石便成了橙红色。 炙铁烙在身上,跪地人发出一声惊天惨叫,他裸|露的后背,多了一个“贱”字。 “没用的东西,连脚都不会洗么?”荀渡双腿架起,看那人脸色煞白,嗤道,“烫一下就叫成这样?当年荀然在我手中受这罪时,可一声都没哼过,啧啧,真是一个比一个无趣。” 魔气顺着他开合的唇钻入胸腔,几丈之外隐去身形的荀然并没有选择在这里杀他。 他只是笑了一声。 * 自苍祁山归位后,商栀和戚泽墨向仙盟共享了所有情报,荀年一直回避话题,只承认清和道长与他有关,尸体也是被他所盗。作为问天宗明月长老,此事自当要交予他们处理,但问天宗掌门却偏偏不在宗内,众人无法,只能暂时将荀年关在青竹派内。 毕竟是一宗长老,去上林苑有失身份,郁清越便将他安排至青竹堂旁边一座雅舍。而清和道长的尸首,则被封于棺中,不过,身体和异化的魂魄距离太近也有坏处,尽管被困在下林苑,噬梦鬼依旧有几次差点破阵而出,这就使得他们不得不轮值盯着情况。 虽然麻烦,却也带来了一个确定的消息——噬梦鬼的确是清和道长本人。 这日她得了空,刚轮完班从下林苑出来,忽而想起手上这只金镯,便往雅舍走去。 走在石子路上,两侧是茂密整齐的竹林,清香扑鼻而来,算了算,距离她与荀然分开已过去八天。 商栀顿了脚步,心道:“才八天么?为什么感觉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颔首应下迎面两名弟子的问好,她又跃过一条清澈溪流,觉得不可思议。自聚灵峰重逢以来,她与荀然分别最久的一次也仅三天,按理他应当早就披个马甲追过来了才对。 商栀忽然怔住,发觉自己的想法才是真正的匪夷所思,荀然为什么要闲的没事干追过来? 她蹲在小径中间,默默抱头苦恼。 抬起手,左手环指处素白无物,魔纹戒并未显现。商栀握起拳,又张开五指,再握,再张,反反复复好一阵,蓦然回神,觉得自己这个行为莫名其妙,拍拍脸,便继续往深处走。 穿过雅舍门阵,荀年端茶的手僵在半空,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才由她率先打破宁静局面。她先解释了一番遭遇,再劳驾荀年解开金镯。荀年却道:“此乃我宗镇宝之一,唯有掌门可解,恕老夫无能。” 商栀:……怎么感觉我又变成了被踢来踢去的皮球。 荀年并非推卸,他当初把金镯传给荀渡,就是让他防身用的,自家儿子的榆木脑袋他比谁都清楚,再多解释功能,他也听不明白。 商栀并不知道荀年此刻的内心活动,“金镯有道侣结契之意,如今戴在我手上,难免引起误会与麻烦。荀公子此举处理失当,还望长老归位后多加管教。” “荀渡的修为在你之下,他能套上,算是他的本事。”荀年哈哈一笑,脸上表情像极了去开家长会时看到自己小孩门门一百分的家长,得意至极。 商栀:……重点是在这里吗?? 提起护犊,就不得不想起另一位同样姓荀,却与荀渡有着截然不同遭遇的人了。她道:“据我所知,荀然拜入问天宗后便一直遭受同门欺辱虐待,你对他好像也鄙夷不屑,既然如此,当初为何要主动收养他呢?” 荀年反问:“商堂主现在又是以什么身份问我?” 言下之意你和荀然到底什么关系。 商栀回以一个“你猜”的笑:“难道以淬玉堂主的身份,不够资格问这个问题吗?” “……”荀年登时黑了一张脸,“荀然命格赤矢,又有魔印在身,我将他收入问天宗,意在看管严防,以免他将来祸乱三域。” 这是个十分官方的解答,肯定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商栀思忖片刻,又道:“你与清和道长有何渊源吗?” 荀年合上杯盖,目光深沉:“老夫与她的过往,以及为何将仙体带去苍祁山,这些,自会在仙盟集议上一一道出,堂主不必再问。” 这人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处处散发着“你尽管问,我回答你算我输”的气势,商栀揉了揉眉心,干脆起身离开。 甫一出门,便见红玉疾行而来,大老远地就冲她招着手:“师尊!快来呀!咱们都布好菜了就等您一起涮火锅呢!” 自打在淬玉峰放走引狮蟒的水月门弟子后,她门下弟子就迷恋上了火锅,不管她是否在位,都时常围坐一桌涮上一锅,一切起因,便是她说的那句“今晚涮一顿火锅,你就会把不开心的事忘干净了”。 随口说的一句话被奉为真谛,商栀表示压力很大。 “这事用知礼玉佩传音于我即可,淬玉峰与青竹峰相隔极远,何必如此耗费体力?”商栀抬袖擦拭红玉额上汗水,像极了为孩子操碎心的老母亲。 红玉终于不喘了:“我试过好几遍传音,可您没回应啊!” 她这一说,商栀才往腰际看去。 原本悬在腰上的知礼玉佩竟然不见了! 看她神色有异,红玉问:“怎么了师尊?” 商栀道:“没事,你们先吃,我回一趟淬玉堂。” 御伞飞过朱红屋檐,便至淬玉堂后方的寝堂。 她本能地认为是自己不慎将玉佩落下了,在妆镜台倒腾一番,都没能发现。谈及生活习惯,商栀自认还算不错,在轻微洁癖和强迫症的双重磨砺下,她一切杂物都收拾得井然有序,找起东西来效率也极高。 可是翻箱倒柜,甚至连被褥都掀开几道,还是没能发现知礼玉佩。 就在这时,书房传来纸张翻页的声音。 说是书房,其实是寝堂中以纱幔相隔的一处工作区域,她平时处理事务或看闲书都在那处。 竹青纱帐后,有一人身着淬玉朱袍,背对她盘腿坐在案前。 淬玉峰内,有资格进入她寝堂的男弟子,唯有白玉一人。 然而,那人头侧两缕乌发以一块镂空黄金发饰束在脑后,并未像寻常少年那样以冠束发。而那枚形状和大小都如扳指一般的发饰,精心雕刻着竹与兰,平添一份风雅,却不失奢华,如此鬼斧神工的技法,一瞧便知并非俗物,必是出自仙匠之手。 青竹派虽没有问天宗那般教法严苛,却也极少遇见不戴冠的弟子,反正以白玉较真的性子是绝不会这幅打扮出门。再看那人身形,比白玉宽厚不少,给人一种足以依赖的可靠感。 掀开幔帐后,商栀便看出来人是谁了。 “……” 哎,路走窄了。 商栀默默放下青帐,头脑风暴了一会儿。一般这种情节,女主角往外走,肯定会被立刻拦下,然后霸总壁咚,摁在墙上说什么“女人,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再捏住下巴,来一个世纪之吻。 为了避免出现这样的剧情,她选择就这么杵在原地。 荀然似乎心情不错,愉悦道:“师尊,怎么站着不动了?” 他轻笑一声,正要回头,却猛然愣住,连手中书卷都“啪”一声掉落在地。 商栀一双手从后面环住他,抱了上去。 反套路而行,关键点之一便是先下手为强! 谁知,她还未开口,就被捉住手腕,整个人一翻,便被抵在了桌案边缘。 身前,荀然一手撑在桌沿,一手握着她的小臂,道:“金镯是怎么回事?” 商栀视线中只有他含笑的薄唇,听这语气,不像生气吃醋,便道:“是我与噬梦鬼缠斗时不小心被套上的,荀渡并不知晓意义,只当除邪法宝用,却不知噬梦鬼并非实体,这法宝对她无效。” 将她圈住的人没反应,商栀顿了顿,补充道:“你别误会呀,我并未与他结契。” 她抬头与荀然对视,忽觉他眸色暗了下来,“为何向我解释?” 商栀诚恳道:“怕你误会,因为之前在苍祁山你好像有些生气。” 他显然没料到这个回答,微微出神。 半晌过后,荀然低下头,温声道:“你若不愿意,就推开我。” 他慢慢靠前,已近在眉睫之内。商栀心里小鹿撞得猛烈至极,直教人担心会不会撞出脑震荡来。 她又闻到了荀然身上的味道,并不是淬玉朱袍自带的竹叶清香,而是一种淡到不易察觉的梨花香。 纤长柔软的睫毛扫过眼睑,痒意传来,她不禁稍稍偏头。 可这个动作在荀然看来,彰显着排斥与拒绝。他果断停下动作,撤回按在桌沿上的手,自嘲般笑了笑。 还未撤离半寸,下一刻,商栀便伸手抱住他脖颈,学他的模样眨了眨眼,莞尔道:“我愿意呀。” 随后,倾身将唇贴了上去。 第39章 留灯一盏 节约光荣,浪费可耻。 其实, 她也不知是从何而来的勇气,等脑子反应过来时,人已经亲上去了。 咚咚—— 红玉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师尊,您在里面吗?” 商栀猝然睁开眼, 将人推开,喘了几息,平复道:“在,何事?” “菜都备好啦,就差您啦。” 商栀整张脸都红透了, 浑身滚烫, 窝在人怀里捂着脸,害羞了好半天才勉强道:“我知道了。” 她正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回答红玉, 却见荀然牵起她的左手。环指处魔纹发出前所未有的赤光, 耀眼至极。只见他在手背印下一吻,魔纹戒上霎时多出一条纹路,菱形阵法浮现一瞬, 散为星点。 很明显, 他在上面多加了一道功能。 “您的玉佩找到了吗?需不需要我进来帮您找找看?” “不用不用!别进来!”商栀手忙脚乱, 生怕红玉破门而入, 连声音都颤抖起来。红玉听出异样,关切道:“师尊您怎么了?真的不用我进来吗?” “真的不用了!” 寝堂的门未锁, 门阵也不会阻拦红玉,这就意味着, 只要她现在推开门,就能见到两个人以一种极为亲密的姿势坐在地上,而商栀全身上下都红得像只熟虾。 荀然将知礼玉佩系回她腰上, 顺带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示意不必紧张。 说来也奇怪,他一捏,商栀悬着的心真就放下了,“红玉,你先去吧,我稍后就来。” “好吧。”红玉在门外徘徊了一会,没听到什么动静,再用探灵术传递整间寝堂,只测到商栀一人的灵息波动,没有第二人,便挠了挠头离开。 荀然笑道:“你那徒弟,做事倒谨慎细致,不错。” 商栀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又见他拿出一个木盒放在地上,便问:“这是什么?” 荀然道:“从问天宗取来的一块狮蟒肉。” 原来这几天里他去了问天宗。书中荀然的复仇顺序也的确如此,先灭水月门,再屠问天宗,最后斩杀无念魔尊。不过,倘若问天宗出了事,仙盟定会炸开锅,可时至今日,商栀并未收到问天宗遭遇灭门的惨报。 可能大佬改变策略了吧……商栀觉得还是不要多问为妙。 “有劳你费心了,谢谢。” 荀然支起一条腿,道:“举手之劳,不算费心。” 商栀伸手正要打开木盒,忽被荀然拦下,道:“别看了,不是还要吃饭么,看了这个,你就吃不下了。” 想来是十分血腥,味道也刺鼻难闻,商栀想了想,的确不能破坏胃口,便收回了手。 一阵微凉的夜风将荀然身上的梨花香味送了过来。商栀恍然忆起,以前在他身旁时,闻到的并非这个味道。作为冥域主人,威压之下,若浑身散发着花香,似乎颇为奇怪。 “你身上为什么会有梨花香?”商栀不禁发问。 荀然道:“来这之前,我在一处梨花岛上停留了不少时间,可能因此染上了吧。” 梨花岛,顾名思义,想来漫山遍野都开遍了梨花。商栀一下子提起了兴趣,女孩子嘛,总是对花有些喜爱的。而她最喜欢的两种花,一是梨花,二是文山红柱兰。 “那地方在哪?” 荀然道:“虚妄谷。” “虚妄谷内竟然有这样的地方。”商栀忽然有些向往。 荀然意味深长地笑道:“下次带你去。” * 虽然商栀早已过辟谷,但偶尔嘴馋,还是会与弟子们同聚一桌涮火锅的。 夜幕降临,一群人在红玉张罗下围坐在一张长方桌前,桌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食材,银锅置于中央,分有两层。正热闹着,有人道:“别抢了,师尊来了!” 循声望去,果真见到商栀徐步而来,在她身后,跟着一名神态自若的少年。 有之前的经验,红玉白玉都立即警惕,聚精会神端详着那少年的脸,这架势仿佛要把他外面披着的一层皮给扒下来。实际上,荀然的确“披”了一层皮,他又幻化了另一个模样,扮作淬玉峰弟子。 桌旁配的是长木凳,没有上下座之分,可容一排人并肩而坐。但一般来说,出于对师尊的敬意,还是没人敢和商栀同坐的。所以,当众人见到荀然和她同坐时,手上都滞了一瞬。 白玉道:“这位师弟好似有些面生,何时拜入淬玉峰的?” 商栀夹了一块豆腐,主动道:“我新收的徒弟,正好今日带来让大家认识一下。” 一人道:“能与师尊同坐,想来是内门弟子,了不得呀,刚来就入了师尊门下。” 商栀想了想,并未接话。都进寝堂了,可不是内门弟子吗…… 红玉用同情的目光扫了一眼白玉,仿佛在说“白玉师兄你的地位遭到威胁了!”白玉没读懂她的眼神,只能闷头扒碗,红玉观望片刻,道:“师尊您为什么总夹豆腐,来来来,吃肉啊!近期咱们没有法事祭祀,可以吃哒。” 盛情难却,商栀尬笑着接下,趁红玉和其他师弟师妹们打成一片,又悄悄夹了一块豆腐。 刚吃完一块,碗里又多出几块新的豆腐堆成一座小山。侧首看去,荀然放下公筷,坐了下来,见她看过来,笑道:“喜欢便多吃些。” 这就是大佬的关怀吗,莫名感觉好萌是怎么回事。商栀环视一圈,没人注意她这方向,便凑近道:“谢谢你呀,其实也不用夹这么多的……” 荀然低下头,耳朵贴近,听见这句,脸上又浮现一个不太乖巧的笑:“好,我注意。不过,没想到师尊喜欢吃豆腐。” 这人一口一个师尊叫上瘾了,商栀轻咳一声,却见他把一碗豆腐都端了过来,“尽管吃,吃我的。” 商栀:……这话有歧义啊,意思就像是说尽管吃你的豆腐啊!!! 许是他们这边气氛升温过头,引起了红玉注意。红玉放下碗筷,支支吾吾,嗫嚅道:“师尊,您手上的金镯……好像是问天宗订契之物?莫非您和那位荀公子……?” 有人牵头八卦,其余人都伸长脖子凑近耳朵,瞪着一双求知眼。商栀将宽袖一拉,遮住镯子,道:“事出有因,并非你们想的那样,而且我已经与他人结契了。” “什么?!” “师尊您竟然有道侣了?是何方神圣?” “怎么从没听您谈及结契?什么时候的事情?” 商栀沉吟片刻,道:“十年前?”虽然魔纹戒是不久前戴的,但诺言是十年前许的。 而且他们好像不算道侣吧,明明一个时辰前才确定男女朋友关系。 身旁荀然哈哈大笑,笑得东倒西歪,商栀桌底下的手捏了捏他的袖子提醒他收敛一点。然而,红玉却疑惑道:“师弟为什么笑成这样?” 荀然:“哦,我也与人结契了。” “哇,恭喜,师弟是何时结契的?” “十年前。” “……” 喧闹戛然而止,众人都隐隐察觉出不对劲,可一时半会说不上来,商栀盯着火锅里浮上浮下的虾,觉得自己的脸和它也差不多了。她本着“节约光荣,浪费可耻”的原则,火速啃完碗里的豆腐,顺带把荀然端来的那碗也吃光了,便拉着人立刻逃离现场。 边走荀然还边说着:“师尊,你吃我豆腐。” 商栀:……住嘴吧别再说骚话了。 虽然淬玉峰有供弟子住宿的区域,但配套被褥枕头等生活用具都是在每年招生时统一计数制作的,于是商栀只能将荀然安排在自己寝堂里休息。 不过,她堂内也仅有一张床而已,淬玉堂不似青竹堂那样,有一间雅舍招待外客。商栀不由得回忆起在人界的小木屋,毕竟那里还有草席能铺地将就一晚。 两人视线交汇,她还没开口,荀然就揉揉她的脑袋,一掀青帐,进书房坐下了。 商栀道:“我有两个枕头。” 荀然明白她的意思,只轻笑一声,道:“你睡吧。” 看样子他是今晚都不打算睡觉了,商栀点点头,自顾自躺下来,望着隐隐绰绰的人影,心想这样也好,同床共枕为时过早,她也不太能接受。 峰顶的夜风凉了几度,窗扉未合,晚风对流,将青帐荡起浅浅波纹,久久不平。 她这里的藏书,与天枢塔内书房相比,无论品种还是数量都相差甚远。男人坐在案前,手里不知卷着什么书,看得专注至极。 本不想打扰,可耐不住好奇,商栀还是问道:“万一,清和道长真是你的母亲……你打算怎么办?” 荀然翻了一页,头也不抬,“不怎么办。是或不是,我都无所谓。” 观其模样,似乎对此不以为意,商栀没想到他对自己的身世漠不关心,微微一怔。 随后,又想起另一件事。 如今他们之间的关系近了一步,有些话,自当要说清楚。以荀然所述,他的白月光应该就是十年前的自己,但商栀还是有些不明白,“十年前日蚀过后,你有没有再见过我?” “没有。你坠楼后,我去了冥域。” “那,你这十年间不曾寻过我的踪迹吗?” “找过。但派去的废物没什么本事,直到几个月前你随戚泽墨下山,云寒才告禀说见到一人使用化云伞。” ……所以你是以化云伞为标识找我的? 商栀默默感叹了一番冥域寻人的风格,似乎总是以某一个范围不小的点为核心,譬如以前她和玉珩君就因此被一群妖鬼穷追猛打。不过,这么说来,这十年间,原主的魂魄回到了这具身体里,并且并未召出过化云伞。 也不奇怪,化云伞的召动手诀由她独创,而她与原主的记忆并不共享。 想清楚后,商栀松开竹纹发带,理理枕头,放松全身。平躺下来后,朝帐中人道了句“晚安”,便闭眼入眠。 整座寝堂的烛火随主人一并变化,未经多久,昏黄的灯光便渐渐弱了下来,唯留桌上一盏,像是特意为荀然点燃的。 满室寂静,床上之人呼吸平稳,眼睫轻颤,似乎坠入了梦境。 床沿下陷,荀然侧坐在床边全神贯注地盯着她,须臾,伸出一根手指按在金镯上,下一瞬,源源不断的魔气犹如细蛇一般缠住整件法器,金镯发出一道刺眼灵光,又被魔气尽数覆盖,好似生怕它的光芒扰人憩息。 一炷香过后,灌入的魔气停止,漆黑之中,无数细微的碎纹爬满了整只金镯。 第40章 飞仙台 小傅掉马现场。 打开木盒, 一股尸体腐烂的恶臭钻进鼻腔。玉珩君嫌弃地蹙起眉,表情像在说为什么要拿这东西来恶心我,但看见荀然报臂站在商栀身后, 两人之间还冒着无形的粉红泡泡,话到嘴边, 又变成了:“刀法不错,切得挺整齐的……” 溯源镜在半空显现,依旧是背面视角,但这回的镜头拉近了许多,即便看不到正面, 单从身形商栀也基本推断出引蛇之人是谁了。她抬眸看荀然, 见他亦是一副了如指掌的模样,便不多提。 果不其然,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 三人看清了魔修的脸。 正是鹿柏。 深入细想,也有迹可循。荀然在外人眼中残暴狂傲,又以蛊钟这么个丧心病狂的方式选拔魔使, 作为一个刚入门的魔修, 不说望而生畏, 至少是没有胆子在天枢塔下煮汤的。而金平城一事, 他自述出身一同前往,最后恰巧在高台“偶遇”—— 将一切联合起来, 很可能是他与傅明溪联手从虚无之地装了四条狮蟒,分别投放在金平城和聚灵峰。可惜早前出现在聚灵峰那只狮蟒的尸首已被清理, 如今下落不明,无法再用溯源术一探究竟。 一日后,问天宗掌门归位, 仙盟集议便定在飞仙台。 两人乘浮游四方车舆穿过护山大阵,迥望而去,不少人御剑成群结队地飞向山顶,剑光缭乱,络绎不绝。 高台之上,各派首脑云集,闲谈切磋,人声鼎沸。商栀一眼望见自家两位师兄,找准位置落席。荀然扮作她门内弟子,落于后座。 说是集议,看起来倒像是聚在一起聊天,场面堪比宫廷盛宴,却无丝竹笙箫、美人伴舞,更可恶的是,居然不提供点炊金馔玉让人大饱口福! 问天宗的设定明明是全书中除了虚妄谷最有钱的,怎么这么抠门?青竹派集议时还在每个人面前都架一口火锅呢。 商栀忽而一瞥,看见上座的问天宗掌门双眼覆着一条白绫,心中不解。她不露声色挪动位置,问后座那人:“姜衡一的眼睛怎么了?” 荀然喝了小杯酒,笑道:“我挖了一只。” 商栀:“……”好吧,确实很符合你的作风。 偌大的飞仙台上,光可鉴人的玉砖投射出上千名问天宗弟子的人影,不知为何,今日集议问天宗将他们也聚集于此操练剑法。而飞仙台边缘,伫立着十二根刻满繁冗符文的华表,恢弘气派。 商栀低声道:“之前在水月幻境好像没见飞仙台上有这些华表,难不成是这十年间陆续建起来的?” 荀然解答道:“不,就是前些日子建的。” 虽然她也不是没见过类似的建筑,在天枢塔里走一遭已然见怪不怪了,可直觉却教她感到某种危机。 见她忧心忡忡,荀然在她眉间揉了揉,将那紧皱的眉头化开,淡淡道:“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只管坐着就行了,放心。” 大佬明显胸有成竹,商栀忽然想起他前几日是来过问天宗的,估计暗地里做了什么手脚,不再多问。 荀年被带了上来,连同他一起的,还有被封印在净魂瓶中的噬梦鬼,以及清和道长尸首。 闲话声戛然而止,傅明溪随后而至,也找了处显眼地落座。好巧不巧,正在戚泽墨正前方,间隔一条空阔走道。 人已到齐,主座上姜衡一开口:“今日诸位齐聚于此,意在理清金平城之事,使罪人伏法。明月长老,清和道长仙体是否由你所盗?” 荀年站在整座高台的中心,双目紧阖,道:“是。” 姜衡一深吸一气,正准备继续,却听一道清冷声音传来:“姜掌门,今日除了金平城,还有贵宗弟子无故在我师妹身上动用禁锢法宝一事需解决,我们此行,也是为了讨个公道。” 发声之人,便是坐在戚泽墨右桌的郁清越,商栀低声道:“多谢掌门师兄。” 郁清越端庄颔首,道:“理应如此。” 对面傅明溪轻摇折扇,浅笑道:“问天宗自然会给商堂主一个交代,在此之前,不若先解决眼下这件事,诸位认为妥否?” 众人交头接耳,不知道哪门哪派的掌门发声道:“妥!今日既然是在问天宗设议,那便由姜掌门主持。” 郁清越不再多言,戚泽墨却死死盯着傅明溪,两人对视几眼,眼睛双双斥出无形的兵刃相接,在空中劈来砍去。 得人允许,荀年叹息一声,道:“老夫将清和尸首带去苍祁山,是因那处灵力丰厚,我想借此恢复她的灵体,让她起死回生。” 听见这句,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起死回生之术,古往今来,从没任何相关记载,就算有什么独门秘法,也从未听及有人成功,实乃异想天开,逆天悖理。 “我与清和青梅竹马,自幼一齐在人界修行,承同一师,修同一道。她天赋异禀,阅历亦在我之上,未及十八,便登了通天梯,而我则留在人界。岂料四十年后我终入仙域,却听闻她舍弃大道与冥域魔使相恋,甚至怀了那畜生的孩子。” “那始乱终弃之人——或者根本不配称其为人的魔使,正是前任冥域魔尊,无念!” 商栀险些喷出一口茶,所以荀然弑师上位,杀的那人既是他师父也是他亲爹! 仇敌变亲爹,这狗血剧情,编成话本在人间排演都能收获一片骂声,简直惊世骇俗。 “当时情形,仙域与冥域时有纷争,仙门非但拒绝接纳清和,而且刻意侮辱欺凌。那畜生在她怀有身孕后便只身回到冥域,成了一域魔尊,再不问妻儿。仙冥交战最恶的日子里,为护自身周全,她从水月门剑冢取得一把上古神剑,名为落霞映雪,水月门因此四处追杀她,将其关入镜花水牢,用一种秘术把她与胎儿的性命联结。” “此种秘法,若玉珩君在场,应当能证明老夫所述非虚。便是让母亲做出选择,要么杀死腹中胎儿,自己独活;要么赋予孩子性命,自身身陨。并且,如果选择诞下婴儿,也仅有三成把握保他活命。” “她选择了后者,在仙逝之前,将其子托付于我,让我严于管教,保守秘密。而那名冥域孽种,便是如今诸位通晓的——虚妄谷主,荀然。” 嘶嘶的抽气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商栀回头看去,荀然原先的笑意消弭殆尽,脸上仿佛渡了一层寒冷冰霜。 郁清越指出:“若想起死回生,只有尸首,定然无法成功。那只噬梦鬼的魂魄并非清和道长原本模样,而是经人异化,糅杂了魔气,被投放至金平城产生祸乱。这也是你做的么?” 荀年不语,以极快的目光掠过傅明溪,道:“噬梦鬼一事,与老夫无关。” 戚泽墨“砰!”一声放下玉钟,语气极不友好,“故事讲完了,那我师妹手上的法镯也该解开了吧?” “戚堂主,解锢是迟早的事,何必动怒。来,我敬你。”傅明溪连忙举杯安抚。 戚泽墨强忍着撕破脸的冲动,一手按在诸己剑柄,道:“既然是荀渡犯错,你这当爹的推脱说自己无能解不开,那不知姜掌门有没有这个能力?” 姜衡一不动如山,“戚堂主稍安勿躁,在此之前,商堂主可否当着诸位的面如实回答一个问题。” 商栀基本已经猜到他会问什么了,道:“请说。” “你与虚妄谷主是何关系?” 她的事在私下被翻来覆去讨论多次,如今已是仙门宗派茶余饭后的谈资。早前远近闻名、纯白无瑕的青竹君子,现在“跌落云端”与冥域谷主厮混,有人唏嘘,有人不耻,也有嫉妒之人暗自窃喜。 姜衡一刚问,一人便附和道:“是啊,商堂主和荀然关系可非同一般呐。荀长老既要复活清和道长,断然不会异化魂魄,更别提那其中还蕴藏魔气。怕不是有人与冥域勾结,故意造出噬梦鬼危害人界!” “不错!此事本就交由问天宗全权负责,商堂主却带着几个身份不明的黑袍人混进去,难保不是打算动什么手脚。” 戚泽墨喝道:“一派胡言!金平城出事之时,问天宗二话不说要下界坐镇,岂非更加可疑!” 他再也稳不住情绪,拔出诸己剑便对上傅明溪,“傅阁主,你是不是该把这些事都解释一遍?从狮蟒、重华灵芝,再至噬梦鬼……或者我该叫你另一个名字——顾景行!” 空气徒然凝滞在这一瞬间,饶是向来从容不迫的傅明溪,脸也白了一瞬。殿中人面面相觑,一脸茫然,谁也没想到会是这个发展。 恰在此时,荀渡的声音自高台外侧喊来:“住手!你凭什么拿剑指我爹?!” 荀年就站在戚泽墨与傅明溪两人之间,以这个角度看去,的确像是戚泽墨在用剑指着荀年,而且距离还十分危险,稍稍靠近一些,就能当场刺穿他的喉管。 这蠢货的脑回路向来不能以正常人看待,偶尔被逼急了,还会无故疯癫,譬如此时便踉跄着跑来,“你敢杀我爹,我一定杀了你!” 戚泽墨知晓他误会,却懒得解释,也没把他放在眼里,只冷哼一声,兀自指向对面那人。 信息量太大,众人脑子里乱成一团交缠混杂的毛线,还未反应过来,就见荀渡瞪着眼瞥向商栀。商栀看他眼神不对,暗叫不好。 恰在这时,荀年突然倾身往诸己剑尖撞去! “噗呲”一声,戚泽墨还没来得及收剑,诸己剑便穿喉而过!荀年深陷的双目瞪得极大,不敢置信地想扭头看去,浑身颤抖如筛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怎么回事?!” 在座的人都霍然起身,很明显,刚才那一下荀年是被谁无形中推了一把。 不远处荀渡“啊!”的大喊一声,疯了般怪叫:“你竟敢……你竟敢杀了……” 他蓦然一转声调:“商栀!给我杀了他!我要他死!!” 第41章 飞仙台2 手撕灵芝 指令一旦颁布, 便只能服从。商栀登时不受控制地站起身,掐出剑诀召出了离火剑。 众人一看情况不妙,心急如焚, 可都踌躇不决——上前去,难保不会被误伤当场, 不阻止,就得任她动手杀自己师兄。 戚泽墨剑尖指地,目光锐利,“你们百般推脱,就是想借金镯操控商栀?!问天宗便是这副嘴脸么!”他说到“嘴脸”二字时, 商栀已然提剑冲了上去。 按理来说, 戚泽墨元婴修为在她之上,但荀渡方才说的是“杀了他”, 戚泽墨一定会对她这个师妹手下留情, 她却不得不全力以赴! 白玉台上,业火怒焰燃遍地毯桌案,烧得一群人惊呼乱叫, 纷纷后撤。这时, 一道青色身影逆势而上, 郁清越手中子夜剑未出鞘, 加入混战,一面抵挡离火攻势, 一面助力戚泽墨。 荀年死不瞑目,倒在大片鲜红的血泊之中。荀渡怔怔望着他, 时而双目朦胧泣不成声,时而仰天大笑捶胸顿足,恍若失智, 随便揪着一人的衣襟就咆哮道:“是不是你推的!”“难不成是你?!” 挨个问了一遍,无果。在场众人都对他退而避之,生怕这疯子问罪到自己头上,白惹一身脏血。那边,三柄名剑叮铃当啷声息不停,这端,人群奔走逃窜,高台范围不广,只好绕柱远离,颇有一番秦王绕柱走的视感。 荀渡跌跌撞撞捶打一圈,茫然中,在人群后方一张桌案旁望见岿然不动的红袍少年。一片狼藉中,唯有这人行若无事。如此模样,反而激起他的怒火,荀渡猛一锤桌,将那桌上的玉钟都拍得离桌半寸。 “难道是你?!你给我爹偿命!!” 荀然报臂看他,噙着那抹诡异的笑,淡淡道:“废物。” 现在的荀渡哪听的了这种话,说着就要抽出佩剑斩了那人,然而,他的手刚按在剑柄,脖颈便被大力掐住。 “你……!”恍惚间,面前的少年似乎变成了他最熟悉的模样。 那个人曾经在他手下忍气吞声,被他一遍又一遍地羞辱、踩在脚下唾骂,甚至用烙铁烫上了一个代表屈辱不堪的贱印。 噩梦般的脸庞近在咫尺,荀渡整个人提不起一丝力气,如丧家之犬,艰难道:“你是……” 少年一瞬间逐渐化为男人。一个令仙盟宗派敬而远之、能避则避的男人。 话未说完,下一刻,惊呼之中,一股着了魔的血气自足底贯穿荀渡全身,仿若上百只毒虫在体内四窜,腐蚀他的血骨,侵蚀他的头颅,最后,伴随“噗”的一声轻响,他整颗脑袋像气球一样被爆成了血雾! 与此同时,商栀手中金镯“咔嚓”一声,无数黑色细纹显现,这件问天宗镇派之宝,瞬间便碎得连渣都不剩! 脑浆四溅,无头的身体“砰”地坠落在地,众人一瞧,皆是毛骨悚然,浑身上下一阵恶寒。 凉意丝丝缕缕爬上脊背,人群都往后座看去。只见红衣少年昂熟镇定地站在原地,朝商栀笑了笑,道:“师尊,解开了么?” 商栀抬起手看了看,向他点头。 能将镇派法宝隔空毁成齑粉,又在一瞬间爆了一名修士的头颅,血腥弥漫的空间里,所有人屏息凝神往少年的方向看去,没见到荀然那张令人闻风丧胆的脸,顿时松了口气。可手段如此狠辣,这口气没松完,又提起十二万分的警惕。 一场仙盟集议,硬是谈出了鸿门宴的味道。 这时,姜衡一遽然起身,飞仙台上千名问天宗弟子齐齐拔出佩剑,指向高台,而台侧的十二根黄金华表也在此时散发着刺人双目的金光。 千张法阵突显一瞬,老一辈的前辈立刻认出,惊道:“这是……开阳阵!姜掌门,你想做什么!” 提及开阳阵,乃是原书中可与天枢阵相媲美的一道上级阵法,限制法宝符箓不说,还可压制灵力、阻断与外界的连接,里面的人出不去,外边的也进不来。可聚集在飞仙台的,都是仙盟中人,姜衡一有什么理由消耗自身修为与寿元开启? “我想做什么?呵,当初问天宗鼎盛之时,你们为分割势力,假意开创仙盟,占山夺城,开宗立派,我不过是要让一切恢复原位罢了!”他一反往常的稳重庄肃,从上座徐步走了下来,手中汇聚起几缕灵光。 商栀见状,立即拉着戚泽墨和郁清越退至人群后方,道:“师兄小心!” 果不其然,她料想的事情发生了。姜衡一手中托着的那颗流光溢彩的东西,正是重华灵芝! 一人道:“姜掌门,我们看你刚归位不久,又单目失明、出行不便,才将集议定在问天宗,你此举,莫不是要用重华灵芝汲尽我们所有人的灵力?!” 戚泽墨骇然,掐指来来回回算了几遍,道:“他手上那株并非近期所结。这一百年间,只有水月门一株重华灵芝。那颗现在何处?” 商栀也觉得古怪,“被我徒弟收进乾坤袋了,还在淬玉堂内。” “难道是有人混进淬玉峰盗走了?这几天有可疑人物在淬玉堂附近游荡吗?” 要说偷拿知礼玉佩穿过护山阵,并且在淬玉堂附近瞎逛的,也就只有荀然一人了。但商栀笃定他是不可能做这事的。说话间,荀然已站在她身旁,对戚泽墨道:“一百年前,你人都还没出生,怎么算得准它来历?” 戚泽墨被他轻蔑语气激得不耐烦,眼下情况危急,也没空细想一个淬玉峰弟子怎么敢这么对他说话。只道:“好,那依你所言,姜衡一是暗地里藏了一株百年前的重华灵芝,时至今日才拿出来用么?!” 荀然还未作答,那一头人群又传出一阵惊呼:“快逃!”“快离开高台!” 数十位门派宗师拥挤着往高台之外涌动,间隙中,商栀看见几名奋起反抗的修士倒在地上,浑身灵力被吸干殆尽,只剩一具枯骨孤零零被踩在脚底。郁清越见机行事,道:“我们随人群走,先下去。” 服色各异的修士自高台一跃而下,还有人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御剑遁走,可惜再强大的本命灵剑,在这时也宛如死物,毫无用处。 奔走之时,商栀发觉自己无意中牵住了荀然的手,抬头看去,他虽然也跟着在逃,可完全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态度,像是配合大家演出一般,偶尔手松了,还会握紧一些,防止她被人群挤散。 千名弟子迅速结成人阵将他们包围,退无可退,有人高呼:“走不了了!” “问天宗家大业大,这精挑细选出来的几千门徒必然不是等闲之辈,可开阳阵内,所有人的灵力都会被压制,与凡人无甚区别,对方又有重华灵芝在手,如何相抵?” “哎,若无灵力,纯拼剑法倒也罢了,可我们寥寥不过几十人,再出神入化的剑术,也无法以一敌百啊……” 若抛开重华灵芝来看,以郁清越的修为和姜衡一打成平手绰绰有余,荀然就更不必提了,直接碾压。但他站在此处并未动作,或许是有什么别的想法。 商栀思忖片刻,道:“你刚才说他手上那株灵芝不一定是被雪藏了百年,那有无可能是与某人做交易,从那人手中得来的?”毕竟当初段晏和宋令仪就做了这样的交易。 荀然笑道:“夫人果然聪慧。” 他说这话时,特意俯身凑近,才没有让别人听去。商栀生怕暴露身份,下意识地想捂住他嘴,可手被他牵得紧紧的,没抽出来。仔细一想,都这时候了,他还有心思开玩笑,看来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先前商栀还纳闷为何弟子们要选择此处操练,如今事情发展如脱缰野马,便也明晰了。一群人前方被千名弟子阻路,后方是手握重华灵芝,并且刚吸完几人灵力的姜衡一。傅明溪跟在他身后,依旧是曾经那副玉树临风之态,现在撕破脸,徒留一个伪君子名号。 死到临头,一名绛衣宫人临危不惧,冷声道:“姜掌门,仙盟创立时乃是自愿加入,你既不愿,又为何主动与我们结盟。况且这几十年间,各派互相扶持,卫戍仙域,何来占山夺城,分割势力一说?” 姜衡一道:“笑话。仙门宗派联合创立仙盟,不就是因为我宗一门独大,占尽灵水宝地,你们不服,才合纵联盟么?倘若我不加入,岂非要被你们群起而攻之?” “还有,苍祁山一带,自古以来便是问天宗属地,你们绛衣宫创派时,依托盟友关系,在那处建观立宫,广收门徒,久而久之,便鸠占鹊巢!怎么,势力壮大了,就忘记自己这片福地的来历了?” “你……!”那名绛衣宫人心头火起,一副老娘跟你拼了的架势,拔剑就冲了上去。然而此举无疑于送死,商栀还没拉住,就听几人喊道:“秋娘!住手!” 已经迟了! 姜衡一脚下又多出一具尸体。 其实,商栀本以为他会二话不说,捻着灵芝就下来吸个干净,毕竟他占尽上风,没必要周旋。思及此,不禁默默感叹这条铁一般的定律:反派死于话多。 忽然,傅明溪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姜衡一颔首,流彩夺目的光芒倏然显现,离得近的几人被灵芝影响,霎时脸色煞白,痛苦地扭曲着身躯,却无力反抗。 跟着师父来参加集议的徒弟们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当即惊呼出声,慌不择路地后退。 就在此时,商栀腰间突然一紧,荀然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双手捂上了她的耳朵。 虽然她还是听见了那些声音—— 犹如几千个西瓜同时被砸在地上摔成粉碎。 看见重华灵芝,都没亲眼见到这场面来的震撼恐怖。方才还有胆量与姜衡一抗衡的人,现在全都脚底一软,哆嗦着瘫坐在地。 上千名至少是筑基期以上的修士,一瞬之间,被爆成了血雾。 第42章 天枢塔顶 勇气,可贵且难得。 姜衡一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抖, 仅剩的那只眼视线一暗,便见那人身如鬼魅,闪现至他面前。赤黑魔气自掌间翻滚腾升, 荀然一只手攥住灵芝,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它掰成了两半。 姜衡一吞了口唾沫, 觉得他掰的不是灵芝,而是自己的脑袋。 事已至此,能有如此强悍魔息,又不受开阳阵影响徒手将这株让人怕的要死的东西掰成两半,来者是谁, 不必多猜了。 “你……究竟做了什么, 能让他们一息之间全部化为血雾?” 数月前,他在生死镜湖见到化身小狐郎君的荀然, 被他挖了一只左眼, 险些被削去手足。那时只知他的确如传闻所言,残忍暴戾,有天枢塔加持, 更是无可抵挡。可他万万没想到, 这些问天宗得意门生, 不过须臾, 就如烟花一样炸开在他的面前。 这个人的力量,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飞升成神,也未尝不可。 荀然勾了勾唇, 脸上又浮现出那个杀人时惯有的笑。不过,到底是男主,不像一般的反派那样解释自己的动机手段, 然后被反将一军。 他一句废话都不多说,掐着姜衡一的脖子就把他往华表拖去。 一宗掌门犹如一块破布任他拖在地上,在场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喉间一紧。 他走到台侧,随手一扔,姜衡一整个人就被飞出数丈,“嘭!”地一声迎面撞在黄金华表上。紧接着“喀咔”几声,华表应声断成两截,他重落至地,一口浑浊鲜血混着碎牙吐出,满脸血痕,惨烈至极。 十二根华表断了其中一根,开阳阵便稳不住阵型,千张金色法阵浮现一瞬,又消弭于无形。 商栀尝试汇聚灵气,道:“灵力恢复了。” 忽然眼前剑光一闪,几乎是消阵的同时,戚泽墨斥出了诸己剑将傅明溪困住。她这才发现,姜衡一被荀然暴打时,傅明溪打算逃跑。 书中男主屠剿问天宗之时,顾及当初傅明溪对他的照顾,才留了他一命,这个人物的设定也是为数不多的正人君子。可现在剧情已经偏离的连她这个忠实读者都认不出了,眼下绝不能放他遁走! 诸己剑阵成型,傅明溪手中折扇一转,便破除桎梏。戚泽墨神情复杂,似愤懑也似失望,“你果真叛变了么?” 他像是自嘲般笑了笑,道:“看来我此生做过最正确的决定,便是与你恩断义绝,永不相见。” 傅明溪一怔,正想说些什么,这时,一道暗红沟壑在他脚下裂开,刹那间他便被无法抗衡的力量吸入了裂痕之中!戚泽墨以为他想逃跑,率先追了上去,商栀也紧随其后。然而,她刚迈出一步,失重感便徒然蔓延全身,像是踏空了一阶楼梯。 飞仙台之景瞬间灰飞烟灭,她坠入了黑暗的地底。 再睁眼时,她躺在一块上下浮沉的巨石上。 说是巨石,实际上,放在这个空间里,却像是一颗破碎的行星陨石。 这是一个被紫黑瘴气的封闭空间,在她四周,有无数块碎石漂浮在烟气之中,唯一的光源,便是远处一个宛若血色残阳的巨大光团。 光团四周被黑色咒文凝聚而成的枷锁包裹,在它中央,有一道深色人影。 吸入瘴气的感觉并不好受,就像整个人被埋在了发臭的垃圾堆里一样。傅明溪站在石头的另一端,脸色极为难看,猛咳不止。商栀与他相比,倒显得好了许多,起码身体没有受损。 这个地方,她看过书,基本能猜出来是哪了。 天枢塔最顶层——封印无念魔尊魂魄的牢狱。 一束光自光团中射出,笼罩在傅明溪身上,给他套了一层光罩,这一层许是有阻隔瘴气伤身的功能,不多时,傅明溪便恢复正常站了起来。 商栀凭直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指,果真见到魔纹戒显现,想来是戒指净化了她周身的瘴气。 那条将他们二人引入天枢塔的裂缝,与千里符有异曲同工之处,但将人从仙域传送到冥域,不是易事。 她心里这样想,嘴上也问了出来。傅明溪道:“荀然在仙域,生死湖自然也会在仙域显现,有湖作为连接,将你传进来便并非难事了。” 商栀道:“这裂缝是无念魔尊开启的?他神魂被封,竟有能力使用传送术法?” 话音刚落,空灵笑声便游荡在空间里,像是直击大脑内部与她对话。“封印而已,又非魂飞魄散,这点小事,本座难道还做不到么?” 光团中的人影仿佛抽动了一下,但距离太远,商栀看不清楚,只道:“清和道长的魂魄是被你异化的?” 无念道:“不错。我将她投放到金平城,就是为了让荀然彻底知晓自己的身世真相,教他亲眼瞧见、亲耳听见。我这儿子生性多疑,倘若我直接告诉他,他必定不会相信……这不,就把我的肉身给毁了。” 不得不说,为了让他自己揭开身世之谜,无念还真是煞费苦心。商栀看向傅明溪,“之前聚灵峰那条狮蟒与你有关吗?” 傅明溪:“商堂主猜的不错。如今事态发展至此,在下也不多隐瞒了。原先我发现宋令仪与你的恩怨,打算借她之手除掉你,于是我便怂恿她使用重华灵芝,并告知她禁傀炼化之法。” “我知晓你与玉珩君交情颇深,一定会随宋式昭进入冥域,按理来说,光凭你们的修为,若无外人相助是绝对无法活着从虚妄谷出去的,也正是那时,我发现荀然对你异乎寻常。” “你破除水月幻境出来后,宋令仪这颗棋子便彻底废了。不过,荀然开启天枢阵,遭天枢塔反噬,正好减弱主上封印。紧接着,主上派鹿柏在天枢塔下煮汤引起你注意,再引你们前往金平城,之后的事,商堂主应当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商栀道:“你们为了让他知晓真相做这一切,与除掉我又有何关联?” 傅明溪有问必答:“离火剑已认你为主,因此只有让你从这世上消失,才可让它改认主人。离火剑与浮影剑乃一阳一阴,若拥有这两柄剑,将其合二为一,便可助主上重塑肉身,一统三域,完成主上霸业!” ……又来了,又是这个主宰世界唯我独尊的套路。男主都没称霸的心思了,你们凑什么热闹?! 不过,她还是对这个角色黑化感到不可思议,“你身为一阁之主,一派宗师,怎会甘愿沦为魔尊手下?” 这个问题,似乎问到了他的爽点,傅明溪难得撕破脸笑得像个反派,“荀然不过是与天枢塔相系才变成如今这般模样,若没有这座塔,他也是个废物罢了!只要为主上取得离火剑,他便答应日后夺回冥域时,将天枢之力传于我。这般划算的交易,我为何不做?” 商栀:……你怎么了傅明溪,堂堂清风阁主为什么突然降智了一样!你要是真帮他拿到了,他立马反手把你杀了,狗血剧都这个套路啊!! “那戚师兄呢?你变成这样,想过他会对你多失望吗?” 傅明溪登时瞳孔骤缩,一句话被哽在喉间说不出来,沉默许久,才道:“你错了。他早已对我失望了。” “是吗?”商栀将手藏于身后,随时准备召出束灵索将他捆缚押回仙盟,“若真如此,他就不会不惜担上风险采血异草给你治伤,也不会在知晓真正的顾景行惨死后选择替你隐瞒。” 他微怔,双唇翕动,不知如何接话。无念却哈哈大笑:“你和荀然,一个弑师,一个杀徒,倒是极像。” 傅明溪低声说了句:“不。”可这样一句太过微末,不等商栀听闻,光团中又投出一颗燃着烈焰的流星,这次是朝她砸来的。 商栀立即掐诀召出离火剑,准备将那石头一劈为二,然而,就在距她一丈之处,一道赤红咒文于半空浮现,建起一道屏障把冲击而来的巨石碎成土渣。 环指处的魔纹戒光芒又暗淡下去。 傅明溪没料到她身上能有如此强大的防御法宝,不,不是法宝,那道咒文,明显是冥域所用,而且还与天枢塔有关。他惊愕地看着商栀手上那道魔纹,嗫嚅道:“怎么会……天枢塔如此庞大的力量,他竟愿意用来给你做防御结界?” 商栀看不懂冥域文字,但既然与天枢塔有关,那这防御结界说不定也和天枢阵一样,用的次数多了,会对荀然造成反噬。 远处一颗瘴气凝聚的巨型骷髅正快速朝她飞来,似乎想拼尽全力使出一击撞破防御。商栀顿然结印,离火剑身渡上炙热业火,如弦上利箭飞射而出。 这一支红矢所向披靡,穿透瘴气,那颗骷髅像是被高温熔化的金属,还未靠近安全距离就化为虚无,离火剑一路无阻,直中靶心! 光团之中的人影,被离火剑刺中心脏。无念有些沧桑的笑声回荡在广阔空旷的瘴气空间中。 “他来了。” 商栀察觉背后靠上了某人的胸膛,不必回头,她也知来人是谁。 几乎是与此同时,禁锢着光团的咒文链“啪”一声脆响,碎了。 那道模糊的人影化成一缕黑烟消逝,笑声不绝,临走时,留下一句听不出感情的话语。 ——“你永远也杀不了我。” 商栀收回离火剑,眼疾手快召动剑阵困住准备逃跑的傅明溪,不料他动作极快,直接纵身一跃,跳进了瘴气深渊之中。 一片寂静。 不难猜测,无念魔尊的魂魄受了重创,却挣脱了天枢塔封印束缚,不知逃去何方。此时剧情走向略微有些偏离,原书中荀然与无念魔尊在天枢塔内再遇时,便动用天枢之力破开诅咒,使之神魂俱灭,再无复生可能。如今他却在他们眼皮底下遁走,再想抓到他就并非易事了。 两人一前一后伫立原地,许久过后,头顶传来荀然的声音,“受伤了吗?” 商栀摇了摇头。倏然发觉身后的人似乎深吸了一口气。 说起来,她自记事起就孤身一人,没体会过有父母是怎样一种感受,更不能理解被父母抛弃、甚至与之变成敌人是怎样的感觉。 并且书中没有对男主身世的详细阐述,无念魔尊只有一个师父的身份,因此,她没办法开上帝视角知道荀然此时的心境。 但那一定不好受。 她也不太会安慰人,转过身,踮脚在荀然唇上贴了贴,紧紧抱住他,什么也没说,只用行动表达,却给人足够温暖的勇气。 勇气一物,可贵且难得。 他曾狼狈奔跑,也曾自卑堕落,全因眼前之人,让他有足够的力量的挺直脊背反抗,有足够的勇气站在她面前展露心声。 第43章 夫人不配 拿了一份情敌剧本。 距问天宗千名弟子瞬间爆体之事已逾半载, 姜衡一被荀然从飞仙台上扔了下去,如今尸骨碎得根本拼不完整。掌门长老命陨,理事阁主又跳入瘴气深渊, 问天宗自此覆灭。而清和的魂魄被缚在净魂瓶中,随着时间流逝渐渐清除魔气和瘴气, 尸首则被葬回了原本的棺材内。 在这之后,仙盟每次集议都一反往常热闹,沉闷至极。荀然虽间接救了各派集议首脑一命,但在众人眼中仍旧是亦正亦邪的定位,更何况他们当面见识了这人的手段, 每每提起名字心底都一阵发憷。 三大正派如今只剩青竹派, 淬玉堂主还与荀然结为了道侣,是以仙域人人见了戚泽墨和郁清越都如条件反射一般立刻俯首作揖。但, 私下里也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在戚泽墨面前绝不能提虚妄谷主的名字。 每每提起, 他都会露出一副自家好白菜被猪拱了的神情,指不定登时抽出诸己剑,然后杀进冥域。郁清越则还是那张面瘫脸, 谁也不知道他在自己家是怎么个放飞自我的模样。 无念魔尊神魂虚弱, 不知盘踞何处准备卷土重来。他从天枢塔封印中逃脱, 妖物邪祟更是躁动不安, 时常扰乱人界,仙域修士亦是忙得不可开交。偶有平静无波的日子, 商栀也会在冥域住几天。 荀然又在魔纹戒上加了一道术法,她只消触碰塔内刻满咒文的墨玉柱, 即可随心所欲传送到任何一层。除了第二层。 “为什么第二层不行?” “因为第二层刻的不是咒文,是你的名字。” “……”懂了。 这天,商栀通过知礼玉佩与戚泽墨传音, 告知他并未寻到傅明溪的魂魄,要么他的魂魄被瘴气吞噬得不剩一丝一缕,要么就是他这个人逃出生天了。戚泽墨沉默了很久,最后才丢下一句“我知晓了,你不必再找了。” 昔日竹马,终究分道扬镳,再也不见。落得这般境地,也不知他作何感受。 “哗啦——” 商栀从氤氲水汽中起身,拈过白绸中衣穿好,她一头长发未束,还沾着潮湿的水雾,赤足走到红幔后方一间屏风阁内,才发现早已有一名女子候在那处。 之前为她放衣的是一名身着浅黄直袖裙的魔使,面戴缃色鬼面,是为缃鬼。而今天这名,却着一身墨色夜行衣,未覆鬼面,眉宇间英气逼人,恍然有种沙场女将的英姿飒爽。 毕竟是男主阵营的人物,书中有详细描写过荀然座下七位魔使,其中两名女子,除了缃鬼,便只有从头到脚一身黑的缁鬼了。虽是女子,却也是在蛊钟中杀出一片天地的人物,威慑力不亚于其他魔使。 缁鬼在外执行任务,近两日才回到冥域,她端详着身前面容清秀的女子,并未开口。对于谷主的心思,她原不敢有半分揣摩,可亲眼瞧见这位谷主夫人,又不自主地怀疑谷主喜好。 冥域女子无非两类,一种千娇百媚,妖娆多姿,譬如缃鬼;另一种,则是她这般飒爽利落的女中丈夫。她打量着身前肤色白皙,映上一层暖光的柔和女子,心想莫非谷主只是对新奇事物产生了兴趣? 那人主动上前接过她手中的竹纹青袍,莞尔道:“有劳了。” 青袍在她面前展开,屏风后方光线昏暗,缁鬼没有离开,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商栀从袍袖中探出一只手,再覆上青丝线竹纹腰带,坠以知礼玉佩,然后两只手随意捞了一把两侧的长发,挽作一团。 “嗯?”察觉到对面魔修还未离开,商栀回过身,问道:“还有事吗?” “你知道我们谷主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事么?”缁鬼面无表情。 她总觉得,荀然那样的人物,是位居神坛之巅,谁也触碰不了的。弑师上位、倾覆仙门、统领三域,这都是他的事业与目标,只有更强大更忠心的女人才配的上他。 如此想着,却见商栀一张脸突然泛起红晕。 缁鬼:?莫名其妙。 其实,并非她莫名脸红,只是缁鬼这话令她联想起几天前的事情。当时她刚镇完几只妖关进下林苑,郁清越体恤她辛苦,送了一堆琉璃笔砚给她,她倏然发觉自己好像从来没送过荀然什么东西,便特意去问:“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荀然躺在榻上,十分随意地支起一条腿,万分认真地思考了很久,最后说—— “我想要你,你给吗?” 商栀脸红之余,还在内心狂骂自己:我就不该有什么期待!这人越来越会说骚话了,我居然还以为他会给什么正经答案! 看他倒在榻上发出得逞的笑声,商栀扶额思忖半晌,又问:“那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比如旅游啊,吃美食这些,她自己是很喜欢的。 谁知,荀然突然不笑了,眼眸一沉,浑身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 打住打住!不能再想下去了! 商栀轻咳一声,道:“眼下该做的应该都做了,问天宗和水月门已然不复存在。至于想要的东西嘛……” 她苦思冥想好一阵,只能无奈道:“这我还真不知道。” 缁鬼报臂而立,更加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这个人,果然配不上谷主。她可以为冥域和谷主奉献自己的热血与生命,她却什么都没为谷主做过,想来也不能付出什么。 商栀没读懂她的眼神,只见她一甩马尾便出了天枢塔,没有继续往下说。 整理一番后,商栀忽然有了想法。 天枢塔内三至十层收纳了古往今来各式各样的藏书,偏门秘法、人界野史、趣味怪谈……一言以蔽之,什么都有。她倒腾了几个时辰,终于在第十层找到了相关记载,随后又传音给玉珩君确认地点,记录完毕。 玉珩君提醒她:“镇守这样东西的精怪不好对付……你为何不让他自己去,这种事竟然还要你亲自动手?” 听他语气,又要滔滔汩汩教训到日上三竿……不,冥域常年永夜,没有太阳,总之,商栀好不容易敷衍过去,拎起化云伞和离火,就随手抽出一张千里符。 是的,随手。千里符此物,在仙域颇为稀有,唯掌门宗师可制成炼制此符,可到了荀然手上,就和打印店里一沓沓堆积如山的A4纸一样,用之不竭。 符箓燃烬后,她便到达了一处荒山野岭。这一片山连绵起伏,中心有一个巨大的下陷坑,乍一看荒无人烟,焦土漫野。 此地名为万蚁穴,在书中设定与乱葬岗相似,原本是荀然折磨人的一个去处,譬如荀渡,本不该是当众爆头,而是被剜去双目砍去四肢,扔进这地方,遭千万虫蚁吸干血气,变为干尸。 尽管地方很恐怖,怪物也非善类,但万蚁穴中的蚁后腹中,却有着三域独一颗的山琅玉。 都说带钩是身份的象征,虽然荀然那只鎏金弓形带钩也价格不菲,不过,山琅玉可是举世无双的。 思索间,商栀已经御伞到了坑底,不多时,一阵地动山摇,脚下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准备破土而出。她侧身一跃,躲过一根蛰针,随后,便在密密麻麻的猛蚁群中见到了蚁后。 这一只蚁后足比其他猛蚁大了十倍不止,因是普通精怪无法开口言语,只不断用触角试探。 蚁后触角极长,远远地便感觉到商栀体内灵力丰厚,下一刻,焦土飞扬,近万只巴掌大小的猛蚁呈包围状快速向她袭来。商栀剑身一抖,滑步飞旋一周,离火剑便将距离最近的一圈猛蚁烧成灰烬。 见识了她本事,一时之间,所有猛蚁都停下动作,不敢靠近。蚁后更是如临大敌,哆哆嗦嗦用口器夹着一块边缘渡着金光的墨玉递给她。 这便是山琅玉了。 气氛极为紧张,商栀接过那玉,她都做好了大战一场的准备,却没想到此行会如此轻松。 折腾一番后,她带着东西去找玉珩君。 玉珩君倒是个讲究情怀的恋旧之人,虽然水月门被烧成废墟,但经历半年时间,又经仙盟商定,如今已被辟成一处灵园,专种灵草灵花,种类比聚灵峰的还丰富,五光十色,遍地是宝,他在此搭建了一间道观,每日赏花养草,修身养性。 得亏他心灵手巧,天黑之前,便将山琅玉打造成带钩,因为不知荀然喜欢什么纹路,只能照着他黑袍上的回纹刻。商栀拿着东西对月一照,宛若星月辉映浮于玉表,当即赞不绝口。 玉珩君看她一脸满足,抹了把汗,小声道:“你都没送过我什么。” 商栀想了想,“嗯……下次有什么好物什,我第一个送你,算报答这件事了,如何?” “大可不必,你家那位会把我提去喂虫的,我惜命。” “……好吧。” * 魔纹戒可为她打开生死湖,商栀这回是从三千石阶下去的,途经下街时,听见一群鼠妖蛇妖围在一起叽叽喳喳不知谈论着什么。 好奇心驱使下,她戴着狐妖面具探头过去细听。 “听说了吗吱!今夜中街和上街的沟壑里发出了钟鸣吱!” “嘶——什么?钟鸣?蛊钟开了吗?” “又是哪位魔使死啦?开蛊钟不就意味着要选一位新魔使吗,嘶——” 商栀站在中街边缘,眺望缭绕黑雾中若隐若现的蛊钟,一股诡异之感涌上心头。 荀然虽时常外出,但这几夜都会回塔,商栀心道:“若有魔使丧命,他应该会告诉我才对。” 正想着,突然,背后一双手用力一推,将她推入一望不见底的沟壑之中! 商栀一时出神,也没想过冥域有谁会对她做这样的事,不慎让那人钻了空。冷风自耳中呼啸灌入,凌乱的发丝和袍袖剧烈翻飞。她霎时掐诀召动化云伞稳住身形,浮在半空。 然而,头顶又是一道响彻云霄的钟鸣,直击入耳。状似梵钟的硕大之物倏然朝她劈头盖下,只一瞬间,眼前虚妄谷殷红繁华的灯光便成了无光无亮的黑暗! 此等大事,中街的半妖们都排成一行,看着那蛊钟缓缓下沉,你推我挤,吵吵嚷嚷。 “以往不都是关上百上千个魔修进去厮杀吗?咋这回这么安静?你们看见它关了几个人吗?” “没看见啊,它啥时候开的俺都不知道哇。” “……” 钟内鸦雀无声,商栀伸手摸了一遭,触到一片铁墙。 她不抱希望喊了句:“有人吗?” 无人应答。 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她撑起化云伞,点了一盏伞灯,再一回眸,看见不远处持剑站立的黑衣人。 那人整个头部都埋在黑暗中,看不清是谁。 许久过后,对方双唇轻启,冷冷道:“蛊钟开启,便只能有一人能从这里出去。” 第44章 枕边风有用吗 哪个瞎了眼的说谷主夫人…… 这是个女子的声音, 商栀一听便知,对面是缁鬼。 不是,现在是什么情况?魔使内卷都要拉上她了吗? 内卷不好, 商栀如是说道。偏偏她面前这人是卷中之王。试想,把几千个魔修扔到蛊钟里让他们自相残杀, 最后剩下的唯一一个,可不就是卷王吗。 但目前情况好像不对,因为在偌大的黑暗空间里,她没有听到除了缁鬼以外任何人的声音。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商栀问。 “不错。” “刚才在悬崖边不会是你把我推下来的吧……” “是我做的。你若想出去, 就把我杀了, 当然,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因为我不会顾及你的身份而手下留情。” “……”商栀隐约感觉到了那么一点儿无语, “所以,这是一场以性命为赌注的决斗?为什么?” “很简单,你不配谷主夫人这个位置。” “谷主值得一个更强大的, 能全心全意待他、忠于他、无条件支持他的女子。”缁鬼掌心托起一团火焰, 扬手一挥, 火苗便间隔着落在壁灯上, 点明这一小块区域。 潮湿的地板缝隙中生长着被血滋养的青苔,遍地是干涸的暗红血滩, 有些甚至结成了血块,混杂着七零八落的脚印和断肢残骸。 “水月门和问天宗虽亡, 但仍有余孽在苟延残喘,拜入其他门下,依谷主脾性, 必定会赶尽杀绝,可他却没有这么做。遗留祸害,后患无穷,无念魔尊就是典例。” “你是仙域中人,自当对本域之人有怜悯相助之心,难保不是吹了什么枕边风,让谷主改变主意!” 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迷惑君王、让他从此不早朝的妖艳宠姬。纵然商栀与“妖艳”二字可谓毫不相干。 商栀将伞搭在肩上,“我从未撺掇过荀然做任何事,你说的这些,只是你自己的想法罢了。再者,你又不是我,怎知我并非全心全意待他?” 缁鬼道:“好,那我问你,时至今日,你可曾为他做过什么?” 其实,若和缁鬼比起来,她帮的那些忙算是小巫见大巫了。书中缁鬼此人的设定,算是堆满了忠心与能力。当初荀然从外围一层一层打进天枢塔、销毁无念魔尊肉身时,缁鬼尽了不少力。 见她回答不了,缁鬼冷哼一声,一个箭步便冲了上来。 商栀:“等等!!” 一丈之外,缁鬼还未近她的身,便被一道赤红屏障反弹冲飞至铁墙上,打翻了一盏壁灯。 魔纹戒浮现。商栀一指在左手环指处虚点了一下,关闭这道防御结界。无念魔尊逃脱后,她知晓这结界的力量与天枢塔有关,担心频繁使用会反噬荀然,便让他去除这道功能。荀然解释说只要不开启天枢阵,不必担忧反噬问题,就只施加了一个可供她自由开关的术法。 “谷主竟对你用情如此至深,天枢之力都能拿来给你做防御结界?!” 商栀揉了揉眉心,她已经是第二次听人这么说了。 “唉,这样吧,我和你打,若我赢了,你便答应我一个要求,如何?” 缁鬼随意抹了把唇角的血渍,冷声道:“若你胜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好。”商栀掐诀召出离火剑,火纹乍现,她一挥剑身,又加了几簇火苗入灯,将这块区域照得更亮了。 一炷香后。 缁鬼面朝下趴在地面上,胸口不住上下起伏,低喘着气。 一个染了些许怨愤情绪的念头充斥着大脑。 ——哪个瞎了眼的说谷主夫人弱?! 她一直在外,前些天才回到谷里,听闻谷主大婚,与一名仙域堂主结为道侣,而那位堂主待人温和,心宽如海,似乎做任何出格的事都不会惹她生气。但这样柔弱的花瓶又怎能匡助谷主? 现在,“柔弱的花瓶”正居高临下站在她面前,只需一剑,她的血便会洒在蛊钟的地板上。 那个人的青履渐渐靠近,缁鬼闭上了双眼,像个濒临死亡的囚徒等待着生命结束的那一刻。 谁知,那人什么也没做,就这么从她身旁走过去了…… 走过去了…… 过去了…… 她翻起身,看着在铁墙上摸索的商栀,奇怪道:“你不杀了我么?我将你强制关进这地方,若不杀我,你也不能从这地方出去。” 商栀正用指节敲击着墙面,想试着寻找下有没有机关一类的东西,就听到某人的求死话语。 她叹了口气,回过身来,道:“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你?不过是被关进蛊钟而已,找找方法,总能出去的。” 话音刚落,闻者咋舌。看缁鬼一脸不敢置信,商栀又补充了一句鸡汤:“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还有,你方才问的问题,我没来得及回答。怎么说呢……”商栀敲墙的手一顿,“你们谷主无所不能,我做的事都微乎其微,不值一提。” 缁鬼沉默了很久,道:“你说的要求,是什么?” 商栀微微一怔,思忖半晌才忽然想起开打前她说的话,便道:“嗯……要求就是好好待着,别再动手了。” 闻言,缁鬼噗嗤笑出了声,随后牵连着五脏六腑一阵剧痛,又皱起一张脸。商栀忙道:“你还好吧?我刚刚下手太重了?” “小伤而已,不劳谷主夫人挂心。”她说到谷主夫人四字时,是前所未有的信服,“我若自|戕于此,你便可以从这出去了。” 说着,便提剑朝自己腹部刺去,商栀大喊:“你别冲动!” 这时,蛊钟发出令人头痛的长鸣,伴随着一阵激烈颤动,超重感猛然蔓延全身,两人都身形不稳,像是乘坐电梯在极短的时间里疾速上升了一百层楼。 胸闷耳鸣戛然而止,整个蛊钟倏然自上而下被劈成两半,刹那间,虚妄谷的旖旎红光映入眼帘,商栀脚下一空,思绪未缓,不待坠落之感袭来,就落入了一个熟悉至极的怀抱。 缁鬼被另外三名魔使押下,商栀定了定神,发现荀然那张脸现在可怕到令人胆寒发竖,如果她不在场,缁鬼的血必定会溅地三尺。 围观人群闹哄哄一片,啧声不绝。赤鬼将人捆了,偷觑荀然一眼,低声骂道:“你活得不耐烦了吧?谷主夫人都敢动?” 云寒看了眼跪地垂头的缁鬼,道:“谷主,怎么处置?” 上一回云寒问这个问题时,荀然就撕了一个魔使的嘴,这回只怕有更恐怖的折磨。他眼眸中赤光流转,接下来只需一瞬就能把眼前跪着的人爆成血雾,商栀眼明手快捂住他双眼,又见他薄唇轻启,商栀赶紧分出一只手捂嘴,小声道:“别杀她。” 这一举动,不光是魔使,在场的魔修都目瞪口呆大吃一惊。 夫人就……就这样捂住了? 谷主居然也乖乖闭嘴了?! 荀然浑身散发的杀意分毫未减,缁鬼也不做任何反抗。冥域内,除了谷主,魔使也可召动蛊钟,她开启蛊钟时便预设了结局。她胜,失去一位谷主夫人,谷主也绝不会放过她。 起初她认为尽管谷主真的杀了她,却不会再被一个女人拖累成就霸业,她的死也值得。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她败了,而且活到现在。 商栀搂着人,凑在他耳边小声道:“这事能交给我处理吗?” 荀然强压下心中怒火,沉声道:“不行。” 这还是近一年来,荀然第一次拒绝她。 无论如何,缁鬼的出发点是为谷主和冥域着想,罪不至死。况且留她一命,缁鬼将蛊钟里发生的事说出,那商栀作为花瓶的说法也能无攻自破了。 “先把她关着,过几天再议,行吗?” 商栀不太会撒娇,事到如今,只能抛却面子,当着众人的面勉强蹭了蹭抱着她的那人,还软声说了句:“求你啦。” 不得不说,这招很管用,荀然果真就这么吩咐下去了。 虚妄谷的牢狱在北面三千石阶下的深渊之中,是个冰棱四立的巨型冰窟,三域将其视为寒冰地狱。下街这种未化人形,妖力魔力都极低的鬼怪在里面活不到一个时辰就会被冻结成块,然后被人用锤子敲碎成冰渣,死无全尸。 缁鬼便被收押在那处。 出于对同事的关怀,加之有夫人保她,魔使们将她关在了一个位置较好的地方,起码能多活几天。 从来没有吹过枕边风的商栀,这两天就试着吹了。 荀然的心情似乎一直不太好,躺在榻上时,眉头依旧微皱。上次见他如此闷闷不乐,还是在知晓身世真相和无念魂魄逃离之后。 商栀屈起指节,在他眉间揉了揉,随后被他抓住了手按在心口。 塔铃清响,高处的风总是格外喧嚣,寝层有一扇塔窗未关,莽然夜风将卧榻四周层层叠叠的墨纱拂得如同海上黑浪。 她想去关窗,手上却是一滞。荀然兀自握着她的手,睁开了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一头乌发随性披散在枕头上,衣衫半开,目光炯炯地看了过来。 他突然道:“为什么替缁鬼求情?” 商栀简要说了下之前的想法和顾虑,又补充道:“她后来还想自|戕让我出去呢。” 荀然似乎对她的话不太认同,也没将别人的看法放在心上。顿了顿,道:“如果没有你,今日冥域之主便不是我,你应该明白自己有多重要。” 话说到这,商栀偏开了视线。她望着窗外彻夜不眠的长街灯火,心想:不是这样的,如果没有我,你依然会成为虚妄谷主。 原著男主一步步走到这个位置,凭的是一腔仇恨和对这个世界的怨怼。现在的荀然,是靠着一个执念,一句约定。 背后忽然环上一双手,荀然将头埋在她肩窝,发丝垂落,带来些许痒意。 “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伤你分毫,不论是动了心思,还是杀你未遂,在我这,都只有死路一条。” 他说这话时,虽然不是冷若冰霜的语气,却也颇为坚定。商栀莞尔一笑,“那如果我一定要放了她呢?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你改变主意吗?” 荀然挑了挑眉,松开抱着她的手,向后随意一靠,半倚在榻上,做了个“你懂的”表情。 然后商栀懂了。 第45章 浮岛 睡吧。 蛊钟被劈三日后, 仅剩一口气吊着的缁鬼从寒冰地狱里放了出来。 冥域众人对此只知道两件事。第一,谷主夫人一柱香时间能打趴一位魔使,别看她总是面带浅笑, 与人和善,动起手来可狠了。第二, 缁鬼被除尽了全部魔力,撤去魔使一职,据说原本是要被驱逐的,后来不知为何又留在了上街,重新从头开始修炼。 一分为二的蛊钟被修复如初, 众魔修摩拳擦掌, 等待它下一次开启,争得“缁鬼”一席。 对于缁鬼此事, 大家心照不宣, 得出了一个大有用处的结论——一定要和夫人打好关系。 “你看,夫人那么生疏地撒个娇,不过说了三个字, 谷主就没当场摘人狗头。” “那可不, 瞧瞧, 三天, 人就放出来了。” 百鬼楼这些天颇为热衷于谈论这个话题,一群狐妖蛇妖围坐一团, 客也不接了,曲儿也不唱了, 连话本都不能勾起她们兴趣。一蛇妖激动道:“要我说,夫人肯定把谷主拿捏的死死的!” “……” 倘若商栀在场,恐怕会默默扶额, 尴尬地告知她们:你们误会了。误会大了。 两人刚成婚不久,也就大婚当晚试过一次双修,后来仙盟集议,先是商讨安排问天宗后续事务,再是平定人界邪祟作乱之事,整日脚不沾地,忙得不可开交,她连休息的时间都不够,荀然也忙于搜寻无念魔尊踪迹,两人见面的次数并不多。 所谓能者多劳,也无他办法。 所以,当荀然倚在榻上,唇角微扬,目光灼人地看着她时,商栀只能顶着面上红晕,小心翼翼挪到那人身侧。 看他满脸期待,商栀被那眼神烫得只觉得眼泪都要涌出来了,偏偏她对此一窍不通,之前一次都是任他引导。 高塔的晚风携裹凉意从红木窗扉中荡进,吹起千层墨纱风浪,原本有关窗阻风心思的商栀,现今浑身如有一团缱绻的温火在一点一点燃烧,便也打消了想法。 荀然似乎颇有耐心,只是含笑看她,见人正襟危坐,低着脑袋,笑道:“怎么还是这么容易脸红?” 商栀:……不行我要稳住。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捧着那人的脸一顿乱亲,后者反而被她这举动给逗笑了。 看他笑得前仰后合,商栀更是手足无措。为什么?为什么!第一次也差不多是这样啊,只不过当时位置反了一下而已,怎么差别就如隔天堑呢?? 笑够了,荀然拨弄一下她耳侧发丝,道:“不必勉强,我……” “我没有勉强,我可以的。”商栀捎顿,深吸一口气,凑上前去。 这次不仅仅是唇瓣相贴。 她闭着眼,察觉到耳畔那只温热的手慢慢移到后首,温柔地解开了她的茶白发带。 左手环指处的魔纹顿然浮现,在墨纱半掩中发出夺目至极的赤光,比任何时候都更加耀眼,随后又被一只大手覆上,将那些光芒尽收掌中。 荀然此人,偶尔像个孩子,偶尔满嘴骚话,但更多时候,还是会暴露本性,较为凶狠。因此,“被拿捏得死死的”,用来指商栀比较合适。 不过,商栀对此毫不介怀。 如果说她十年前一句诺言救赎了荀然,那少年对她的满腔爱意又何尝不是一种救赎。从小到大孑然一身的她,对亲情、爱情都十分模糊,直到遇上这个人,如飞蛾扑火般义无反顾,明知被骗还留有一丝希望问她是否动过真心。 所幸得到的是肯定的回答。 一觉醒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自帘外响起。朦胧间,帘幕被人挑起一角,似乎有一束暖光自窗台洒进榻内,商栀眼帘半掀,望见那人黑袍之间别着的一块山琅玉带钩。 荀然轻柔地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温声道:“睡吧。” 这一句仿佛带了安神助眠之效,商栀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没发现反常。 不知过了多久,这阵奇怪的感觉才渐渐在脑中变得清晰——冥域是没有白日的,哪来的阳光? 她猛然睁眼,缓缓起身活动舒展一番,披上一件素白真丝轻衣,拨开深色厚重的帘子,视线大亮,豁然开朗。 这是一间面积不大的木屋,窗台摆有几盆文山红柱兰,光影投射在地板上,映出兰花的影子。 她对这个地方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下了榻,脚步有些软绵绵的,走到镜台前,却是猝然一怔。 盯着那白皙的脖颈看了两眼,实在不忍再看了,只得又羞又恼地牵过一旁浅金外袍披上。她一贯穿的青竹派校服衣领较低,遮不住这些像在宣誓主权的痕迹——虽然这件金袍也只能勉强挡一挡。 推开门,首先望见的是一墙篱笆。 中街的兰舍被搬到这地方来了。 兰舍立于一池清潭之后,不远处木桥自门前连接于清潭另一端。山岩环绕四周,分布于石上的瀑布飞溅水珠,落入水潭,白色水花连带着雾气腾空而起。眼前是朦胧之景,耳边是哗啦啦的水流声,远方梨树成群,宛如连绵雪山,商栀看得有些微微出神。 就在此时,她忽觉有什么东西落在头上,伸手轻拿下来,是一片雪白的梨花花瓣。 “你醒了。” 荀然报臂倚在篱笆上,依旧是黑发如瀑,面容泛着餍足的笑意。 “这是哪?”商栀问。 “浮岛,以前在寝堂和你说过的。” 原来那时他口中的梨花岛就是这里。商栀抬头,用手遮了遮刺目日光,道:“这座岛在仙域吗?” “不,在冥域。”他掸去衣袖间一片落花,走上前来,“我设了结界,浮岛上空会像仙域一样有日升日落。” 他十分自然地牵起了手,“想起什么来了吗?” 商栀一只手被他握着,望着檐下一排镂空彩绘花型纸灯,道:“十年前,我们好像就住在这样一个小屋里。” 荀然:“嗯。” 他引着人走到清潭前,“看好了。” 忽然之间,疾风骤起,梨树在狂风中颤抖,发出枝叶激烈摩擦的唰唰声,鹅毛大雪般的梨花从天而至,与这阵风糅杂一处,最后倏地如云烟消散,余落几片梨花瓣在她肩头。 商栀呆呆地愣在原地,呼吸微促,心跳加快。 整座浮岛刹那间被梨花盖得严严实实,远远看去似是雪景,近看便可知,这是一处花海。 空中零落梨花,像是下着绵绵细雨。 ……原来给男主加一条感情线,凶残大佬也能这么懂浪漫! 这种感觉,就像一国之主领着他的皇后,站在城门上极目远望,然后说:“看,这都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 商栀感觉鼻尖有点酸酸的,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应该感叹不愧是谷主吗,直接造了座空中花园给她。 “谢谢你呀。”许久过后,她只说了这么一句。 荀然低头看去,见她笑得有些傻乎乎的,眸中泪光流转,顺着眼角滑落,不待他抬手拭去,就自己抹干净了。 他一把将人摁进怀里,贴合紧密几乎不留一丝缝隙,在她耳边低声说:“你永远不用向我道谢。” * 时隔数月,商栀终于参加了一次集议。 戚泽墨两手置于膝上,斜睨她一眼,语调有些阴阳怪气,“你倒是还惦记着青竹派。” 商栀只能赔笑道:“师兄,几月不见,你愈发有精气神了。” 他的易怒点总是长在别人无法揣测的地方上,此刻见商栀如沐春风,眉头皱得更紧了。 商栀不知道他到底在生什么气,干脆闭口不言,身侧叶蝉衣探过身来,“姐妹,你不知昨日发生了何事吗?” “何事?”见她神秘兮兮的模样,商栀倒有些好奇了。她今天一早就收到戚泽墨传音让她务必上一趟青竹山,其余未作过多赘述。 一般而言,若非太过紧急,非她不可的事,戚泽墨是不会传音来的。自从在天枢塔内被荀然故意误导,当众气昏以后,他便刻意避免此类情况再度出现。 人已到齐,戚泽墨自袖中取出一张写满文字的暗黄信笺,开门见山道:“昨日仙盟道有异,双天师像上被人暗中钉了这一封信。” 一人问:“信上写了什么?” 戚泽墨觑一眼商栀,将破了刀口的纸递给她。“这信,是用冥域文字写成的。” 闻言,商栀和在场之人俱是一怔。她接过信笺扫一眼,尽管这段时间在冥域,不能说认出所有字,但看个大概还是不在话下。 “信上说,七日后,人界将会爆发一场瘟疫。”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能在暗中送来这样一个东西,还是冥域中人,这其中隐约有些阴谋的味道……思及此,都不约而同朝商栀看去。 戚泽墨问:“可有具体写明在哪座城?” 商栀摇了摇头,“并未写明,有些字我不太认识,可否让我带去冥域找荀……咳,找对此详熟的人探究一番?” 半路刹车,戚泽墨也知道她指的是谁。可在场诸位确实没人认识这字,只得妥协。 这时,一个声音忽然道:“这东西既来自冥域,商堂主还会不知其中内幕么?” 第46章 信笺 唯独沉迷夫人的美色罢了。 循声望去, 与她隔道相望的一名蓝袍女冠放下杯盏,不咸不淡地看了过来。她一双杏眼分明柔和,却总是透着些孤高, 仿佛没什么人或物入得了她的眼。 剧情至此,商栀想起她是谁了。 海韵城城主, 梅且吟。 这位海韵城主在书中帮了荀然不少忙,两人先是走了一段不怎么欢喜的冤家路,然后又将剑刃同指向无念魔尊,同仇敌忾,决战于虚无之境。 最重要的是, 梅且吟是原书中戏份最多、活的最久的女角色, 因此也有不少喜欢抠糖的读者激情开文,写了许多她和荀然的同人文。 其中人气最高、最火爆的一本名为《谷主一笑且吟梅》, 通篇古早风拉满, 什么失忆重逢、破镜重圆等等,披了件虐恋情深的马甲狂撒狗血。 思绪拉扯回来,商栀定了定神, 道:“抱歉, 我的确不知。不过, 此事与冥域无关, 诸位也知晓,无念魔尊至今下落不明, 必定是他在暗中作祟。” 梅且吟道:“商堂主所言恐怕有些徇私了吧。一年前问天宗不正是灭于荀然手下么,各位是因他杀了姜衡一所以忘记那无辜横死的上千门徒了?” “而且, 倘若姜衡一没有反水,荀然也一样会倾覆问天宗。” 这倒是大实话。书中姜衡一的戏份和商栀一样,刚出场没多久就领盒饭下线了, 根本没那么多地盘之争、架空阴谋,荀然纯粹是为复仇。 商栀无法反驳,只能转移话题,“如今当务之急,是通知人界各国加强防范,各派分城镇守避免疫病爆发扩散。” 戚泽墨:“不错。与各国国主商榷为先,问天宗之事已是历史,再多作口舌也是无谓之争。” 梅且吟半掀眼帘与她对视一眼,吹开浮在水面的茶叶,算是认同。 正事说完,宴席伊始。 商栀咽下一块热豆腐,环顾一圈,没人注意她这个方向,便侧身低声道:“师兄,仙盟集议每次都在青竹派开,这是要把我们吃穷的节奏……下次能不能换个地方?” 戚泽墨一脸不耐烦,“不过是几顿饭而已,何至于倾家荡产!青竹派在你眼里就衰败成这模样了么!” 他猛然放下银筷,哼道:“也是,荀然把你拐去冥域,一走就是一年半载,也难得你还愿意从那纸醉金迷的地方回来!如今淬玉峰大小事务怕不是都交予红玉白玉二人全权掌管了。” “……不,其实还是我在管的……算了。”商栀讪讪缩回脑袋,又见叶蝉衣凑上前来。 “姐妹,你与梅城主有何过节吗?” 商栀一怔,道:“没有吧,我和她是第一次见面。” 叶蝉衣奇怪道:“那为何我感觉她对你颇有意见?” 知晓一切的商栀无奈道:“不,她是对荀然有意见。” 他们两人初遇前期就颇不对付,也是到了后来才发现各自闪光点,慢慢理解接纳。不过剧情还没到那一步呢,少想一点尚未发生的事,心情会更愉悦轻松。 …… 在天枢塔内探测许久都没感受到荀然的存在,商栀撤回按在墨玉柱上的手,心道:“看来是又外出了。” 她站在不知道第几层的塔窗前远眺,目光停留在中街尽头——层叠而立的百鬼楼顶阁的灯火似乎要比往常更晃眼些,一般只有上街的贵客光临,他们才会摆出如此之大的排场。 直觉让她嗅到一丝诡异的味道,她翻出狐面遮住脸庞,动身前往那处。 打发了殷勤贴上来的猫妖小奴,拨开叮当清脆的珠帘,便至顶阁花台。 铺满了整个露天花台的金线红毯上,歪倒着大大小小的酒瓶、酒杯。软毯被酒打湿,又加深一片暗红。 摇曳珠帘中,商栀看清了沉醉在美色之中的男人。 赤鬼。 很明显,他已是微醺状态,此刻鬼面半掀,露出了下半张脸。 来此豪华奢靡的地方消遣本不该有什么奇怪之处,商栀琢磨片刻,正欲离开,手肘倏然被人从背后抓住。 “谁?”她本就警惕非常,立刻抬手向后一击,却被那人轻松化解,“仙师怎忍心伤你夫君?唉,这才成婚一年,我就不受宠了么……” “……”听骚话识人,商栀叹了一口气,回眸一看,果真见到那张美艳的面庞。 还是那头暗红的长发,还是那件五彩斑斓的宽袍。 “跟我来。”荀然牵着她闪进了一旁的内室。 墨染屏风后方有一张檀木小几,商栀被他安排在软垫上坐下,还未开口,就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变成了白袍,以彩线绣着文山红柱兰,而头顶也冒出了一对毛茸茸的…… 狐耳?! 荀然递了面镜子给她,“如何?” 商栀看着化相成狐妖的自己,怔了半晌,道:“你这是做什么?” 他笑得一脸神秘,把她拉到身前,“你只管躺着就好了。” 躺着?躺哪? 下一刻,她就像只狐狸仰面躺在了荀然怀里。 荀然笑着伸手探向她其中一只狐耳,又揉又捏的,有种麻麻的痒意。 商栀嘀咕道:“我都没摸过你耳朵……” 闻言,那人眸光微微闪动,低下头来,“摸吧。想摸多久摸多久。” 他说这话时声音又低又哑,商栀咳了两声,一边脸红一边顺了顺他的狐耳。 手感意料之中的不错。 毛毛很细,很软,有点像在摸一只乖巧的狗勾。 商栀摸得起劲,没注意到那人眼色有异,等反应过来时,唇就被咬住了。 常言道,男不能摸头,女不能摸腰。可她明明是摸的耳朵啊! 商某人:我好迷,我怎么又被啃了。 “贵客,您点的小娘子来啦~” 门外响起一道娇媚的声音,商栀猝然睁眼,推了两下,没推动亲得起兴的那人,只能挣扎着模糊道:“有人……唔……” 叩叩叩—— “贵客,您在里面嘛?我们进来了呦~” 吱呀一声,两只猫妖推开室门迈了进来。同一时刻,荀然也神色如常地抬起头。 但看着他怀中满脸通红、嘴唇微肿的狐娘,两只小妖都对刚才屋里发生了什么心知肚明。 商栀胸前还在不住起伏,捂着脸根本不敢看来人。只听猫妖们退到屏风之外,柔声道:“既然贵客已有佳人在怀,我们奏一曲给您助助兴如何呀?” 荀然问怀里人:“想听吗?” 商栀言简意赅:“不想听。” 她只觉得自己马上要熟透了。 荀然又低低笑了几声,商栀贴着他胸膛听到这空闷的笑声,更觉得无语。 “一支奉魅羽可增十年修为,若能把花台上那位灌醉,那这东西便是你们的了。”荀然抛出两支泛着紫色流光的黑羽。 猫妖们见着奉魅羽,瞳孔登时扩大,“唰”地把手中琵琶扔在一旁,毕恭毕敬接了东西,连声道:“小狐郎君出手阔绰,小奴自当全力以赴,包您满意!” 那两只猫妖收了东西便出去了,走时还不忘把门关紧。 商栀窝在人怀里,不知他在打什么算盘,咂摸一通,问道:“她们好像认识你?你以前来过这吗?” 荀然道:“嗯。百鬼楼客流复杂,便于打探消息,我偶尔也会化这副模样在中下街瞎逛。” 商栀若有所思点点头,又听他道:“夫人莫不是吃醋了?” “嗯?并没有。” “为什么?” 啊这,不吃醋还有理由吗。商栀想了想,道:“可能是因为我相信你不会像赤鬼那样沉迷美色吧。” 说话间,搂着她的那人又哈哈笑了起来,商栀捏了捏他的耳朵,“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我也是个俗人,只是唯独沉迷夫人的美色罢了。” 语毕,又在她唇上蜻蜓点水般碰了一下。 …… 刚出内室,浓郁醇香的酒味便扑鼻而来,先前玩闹的半妖小奴们都迈着小碎步纷纷撤离,只剩一个四肢粗壮的赤鬼乱没形象地倒在花台上。 清澈酒水自瓶口汩汩流出,他像是醉得狠了,鬼面被踢飞至脚下踩着,嘴里还喃喃着不知在说什么。 荀然顿足在他身前,道:“赤鬼,你奉命于何人座下?” 赤鬼半梦半醒间睁眼,大言不惭道:“老子可是虚妄谷主座下七魔使之一,你……嗝,你他娘的认不出来?” 商栀对荀然这个举动一头雾水,不会大老远跑来一趟就是为了问自己属下这个没什么意义的问题吧? 这时,一缕魔气自赤鬼口鼻钻入,荀然又问:“你奉命于何人座下?” 得到的是截然不同的回答。 “……魔尊。” 冠以魔尊称号的,只有无念一人。 看来,最近发生了什么事,让荀然对赤鬼起了疑心,这才找了个机会把他灌醉,再用真言术揭开他的底。 荀然拿出信笺,“这封信是他写的么?” “……是。” “他在哪?” “……不知道。” 真言术不会失效,看来他是真的不知无念身在何处。 在人醉得大脑麻痹时使用真言术套出情报,就算他事后清醒,也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荀然既采取如此方式,想来是留他有用。将别人安插的眼线留在身边,用得好,则大有裨益。 第47章 鹤绥城 咱们城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瘟疫爆发, 人心惶惶,各国都生怕这灭顶之灾降临在自己头上,极为配合, 尤其是金乌国与金平城,更是好吃好喝招待。可让外人镇守, 相对的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对本国造成威胁,因此也有少数城池拒不配合。 鹤绥和朝玺两城便是如此。 戚泽墨与他派掌门去了朝玺,商栀则与梅且吟前往鹤绥城。 火红枫林两侧夹道,热烈红云层叠相映之中,城门屹立。 梅且吟侧首看了商栀身旁的黑袍人一眼, 兜帽虽遮住他上半张脸, 但此人是谁,她了然于心。好在她不像戚泽墨那样总喜欢刺人两句, 只自顾自前行。 城门前, 红甲小卒拦住来人,“站住,这儿可不是任何人都能随便出入的地方。” 梅且吟理理袍袖, 意在让他看清楚自己身上的涡纹青蓝袍。那小卒端详片刻, 长刀未卸, 嘀咕了句:“怎么又来一批仙域修士。” 商栀:“又?” “不错, 在你们之前,也有一批服色各异的修士来城寻我们城主, 想派人镇守此地,被城主赶出去了。” “……” “我们这儿可不兴什么修仙之风, 就算是仙盟盟主到场,与我们而言也与普通人无甚区别,三位还是回罢。” 商栀道:“其实仙盟并没有盟主, 贵城城主许是对此不太了解,我……” 她话还未说完,梅且吟便喝出一句:“小心!” 身侧蓝影足尖一点,飞掠出去,直越过红甲小卒斩杀了一只通体苍白的异形怪物。 那东西长着一张人脸,眼白翻动,眼珠突出,牙齿尖长穿透下颌,煞是可怖。观其身形,脊椎像是被重力生生压弯,变得佝偻伛偻。其手足成爪,背后有一对形似蝙蝠的翅膀破体而出,无端恶心。 梅且吟甩落剑身粘稠的白色液体,道:“这东西是从城里出来的,恐怕疫病已经爆发了。” 她复走到战战兢兢的小卒面前,“再不放我们进入,鹤绥城里的百姓迟早都会变成这副模样,包括你。” 小卒看着地上这一滩化成白水的东西,哆嗦得连话都说不清楚,“进、请进……快快快!放行!” 这一座鹤绥城,还有个别称为“红枫之城”,不光城外,就连大街小巷都随处可见枫树作景。观赏之余,商栀道:“这场瘟疫恐怕没想象中那么简单。” 梅且吟接话道:“而且一般鬼怪精魅都是夜间出没,就算是异化的魂魄也是如此,譬如噬梦鬼。” 荀然脚下一顿,商栀快速牵起他一只手,道:“不过,有一种情况也会出现在白天的。” 这回换成梅且吟停下脚步了,“什么情况?” 荀然:“异化活人之法。” 商栀点点头,“不错,之前我在金乌国遇到一个名为段晏的死囚,他逼迫凡人喝下妖异之血,能使之异化成鸟妖形态的无意识怪物。” “此事我略有耳闻,听说还被宋式昭拿来大做文章了。”梅且吟像是感叹世事无常,“谁能料到水月门之后有如此阴恶的一面。” 所谓人红是非多,门派成了领头羊之一,若非真的身正,影子总会斜的。 “救、救命!” 突然,熙攘人群中传出一阵惊呼,路边摊主仿佛见到什么及其骇人的事,胆小的连滚带爬逃离现场,胆大的抄起家伙就往声源冲。 三人闻声识位,果真在包围的人群中见到与城门那只一模一样的怪物! 梅且吟拔剑就要就地正法,这时,一个布衣男孩拦在那东西身前,涕流满面,声音因着急发颤:“你们快住手!这是我娘啊!我娘不是怪物!” 一个男人挥着棍棒,喝道:“你看看身后那怪物的模样!她还是你娘吗!别碍事!” “不许杀我娘!我不许你们动她!”男孩死死抱着那怪物已经异化的身体,即便被利爪划破皮肤也绝不松手。 苍白之物的眼睛在黑与白间来回切换,有人看出异端,连忙上前拉他,“你不要命了,快离开!” 男孩奋力推开上前拉扯他的人,抱着他娘大喊:“娘你醒醒,他们欺负我呜呜呜,你以前从来不许别人欺负我的……我啊啊啊啊——” 见此情形,梅且吟拔剑的手一滞。 怪物的尖牙深深嵌进了男孩喉间! 虎毒尚不食子,所有人都被这场面吓得尖叫不辍,先前还有胆量拉人的姑娘顿时退开几丈之外。男孩的脖子被咬得血肉模糊,软趴趴倒在地上,像砧板上的鱼一样弹动几下,彻底没了气息。 “死、死了?” 一群人面面相觑,犹豫着往前走了两步,商栀喊道:“别动!” 她这一声在安静的环境中极响,众人本就一颗心悬到极点,听她这一喝,立刻收回迈出去的腿,退到他们三人身后。 果然,不多时,那男孩的背部就突然裂开两道口子,混杂着粘稠白液的羽翼骨架“哗哗”两声展开,原本粉嫩的皮肤逐渐褪色变得惨白,最终成了和身后那只大同小异的怪物。 两只怪物全然没了自主意识,嗅到他们这边的人味就猛然煽动翅膀怒冲上来。 化云伞倏出!飞旋着的伞沿“刺啦”一声将这两只削成四段,与此同时,一面小型结界将他们爆开的白色血液罩住。 跌坐在地的人们胆怯睁开一只眼,望见挡在他们身前的一男一女,再望,地上那两只东西已经化成一滩浓水,这才互相搀扶着站起来,赞道:“修仙之人果然不一样啊!” 商栀甩落伞上污秽,回头一看,梅且吟一只手还按在剑柄,表情似乎有些难以接受。 “城主?” 她一唤,梅且吟才回过神来,道:“……我没事,只是没想到,这场瘟疫是这样传播的。” 这种人传人方式,商栀曾经在丧尸片里看过太多,已然见怪不怪,这个世界对“丧尸”没有概念,难以理解也是正常的。 “仙、仙师,这这这,究竟是什么怪物啊?” 商栀温声道:“我也是头一回见,不知其名。不过诸位不必担忧,若遇此物,尽量到空旷之地大声呼救即可,我们会将其除去。” “那……得取个名字吧。” 另一人道:“取啥名儿?” “不是吧,都这时候了,你们还纠结取名?这明显是发了一场怪病啊!被咬一口就会传染!这就是瘟疫啊!光天化日之下还能发生血腥事,咱们城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听见“光天化日”一词,商栀忽地想起一段剧情。 原书中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点,无念魔尊制造了一场“光疫”,当时三大派都已覆灭,荀然在仙域挨个击破残余各门各派,仙门自身难保没空管人界这场疫病,这段剧情便被一笔带过。但经此一事,无念恢复得异常迅速。 “光疫。” 她倏然开口,在场都是一怔,“仙师您刚说了啥?啥光疫?这怪病的名字吗?” 商栀颔首,“先进宫,必须快些见到鹤绥城主。” …… 鹤绥城主看上去约莫三四十岁,头发却已白了一大片。 他满面倦容地撑着脑袋坐在堂上,许久过后,才从鼻间发出一个“嗯”音。 梅且吟没理会请她入座的宫人,兀自道:“城中情形你也知晓了,如今再不派仙门镇守,整座城都会变成疫怪的狂欢地狱。” 疫怪,指的便是被异化的那些人了。方才来的路上才敲定的名称,平平无奇,纯粹为了方便。 梅城主向来孤高,不会对任何人低头,他们这些“修仙之人”在城主眼里不值一提,鹤绥城主在梅且吟眼里也不过尔尔。 谁还不是个城主了? 鹤绥城主不太友好地睨她一眼,道:“镇守可以。孤只许仙域第一大派的人插手,其余免谈。” 曾经的三大派如今只剩青竹派,虽然青竹派从未称过第一,但人界对他们的事杜撰瞎编为多,不知不觉就传成了这样。商栀道:“在下就是青竹中人。” 鹤绥城主双目一闭,“那你看着办吧。” “……”原来这么随便的吗。 出了大殿,三人径直走到祭坛。 祭坛因行过法事与祭祀,灵气充沛,是开启门派阵印、设下结界的不二之选。 第一次坐镇一城,商栀察觉手心有些微微出汗,她深吸一气,双手结印,浮于空中的知礼玉佩便渡出一道冲天青光,竹节阵纹霎时布满了整座城上空。 梅且吟站在白玉石阶下收回传讯怀镜,见荀然报臂站在台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坛上那人,道:“荀谷主行事倒是谨慎非常,手下做了不够,还亲自入城检验,佩服。” 说是佩服,却无半点敬佩之意。 荀然皮笑肉不笑,“怎么?仙盟觉得此事幕后主手是我?” 梅且吟眼眸微眯,“难道不是么?” “你们凭只言片语误断正事也非一天两天了,这副德性倒是一直未变。”荀然眸中戾气渐显,目光停留在商栀身上时,又蓦然消弭。 “金平城狮蟒之事,被傅明溪借他人之口传出谣言,如今仙盟还欠本座一个道歉,毕竟你们那时也没少冤枉我。” “还有,倘若姜衡一没被本座从飞仙台上扔下去,你以为仙盟如今还开得了集议么?” 梅且吟道:“那问天宗千名无辜门徒之死,荀谷主又作何解释?” 荀然冷笑一声,“没有解释。不过是他们该死罢了。” 他说这话时,像是理所当然。梅且吟原先只在别人口中听说荀然草芥人命,如今亲眼所见其态度,难不认同。 然而,当商栀收阵自祭坛上下来时,他又像瞬间变了个人迎上前去,“夫人劳累了,想吃什么?” 商栀嗯了一声,思忖道:“方才来的路上看到一家做糯米白糖糕的,想吃。” “那走吧。” 梅·电灯泡·且吟:“……” 突然觉得自己有点亮。 即使白天发生了两起活人异变事故,但城中百姓心理素质还算不错,大街上并非空荡荡一片,依稀有行人来往,店铺也只闭门了几家。 两人并肩行至街角,夜风拂面,枫叶飒飒,伙计手执扫帚清扫着满地红枫落叶,酒肆偶尔传来三言两语闲谈。 商栀对白天手刃的那对母子有些耿耿于怀,走出一段,忽然道:“其实当时我也有些犹豫,但理智告诉我,手下留情只会累及无辜。” 荀然捏捏她的手,道:“你做得对。” “那如果我被咬了,你千万别犹豫。”商栀目光柔和,朝他淡然一笑。 “尽快杀了我。” 第48章 鹤绥城2 说什么来什么 “没有如果, 他们近不了你的身。” 荀然在她左手环指处轻轻摩挲,商栀低头看着浅红微光,忽觉心安。 白日结印, 海韵城和青竹派的弟子们都应召驻扎在鹤绥城内,大街小巷随处可见身着蓝袍青袍巡逻的弟子。 茶楼还未打烊, 二楼烛火已熄,唯余大堂灯火通明。掌柜是个老实模样的青年男人,正倚在柜前将算盘打得滴答脆响。 看见来客,他赶紧放下手中算盘迎上前来,“二位想吃点什么?” 商栀莞尔:“今日路过此处看到这儿有糯米白糖糕, 不知现在还能否吃上?” 那掌柜道:“哎!能的能的, 今天做的多,后厨还有些, 我给二位拿来。”说罢便殷勤地掀帘进去了。 少有掌柜会像伙计一样忙进忙出, 大多数时候只消坐着数钱就行了。这种感觉,就像见到董事长亲自出门跑业务接待客户,还挺奇怪的。 两人靠窗而坐, 不多时, 清香软糯的纯白糕点就被端了上来。 商栀疑惑道:“时辰不早了, 掌柜为何还不打烊呢?” 跑堂伙计都下班了, 大boss还在勤勤恳恳加班,简直劳模。 那掌柜摆着放筷子的竹筒, 道:“家里有两个小娃娃要养,开支不小, 能多赚些是一些。”他把桌子来回擦了数遍,待到桌面水光锃亮才心满意足坐下来。 商栀又夹了一块放进嘴里,顿觉餍足。她在原来的世界就喜爱吃糯米白糖糕, 几乎每天都到家楼下买一份,没想到在鹤绥城也能吃上。 出了客栈,察觉身边少一人,回头看去,荀然正与掌柜交谈着什么。他从袖中拿出一块金条递给掌柜,掌柜又惊又喜,火速提笔写下一串文字递给他。 商栀:……他身上是没有铜钱和碎银这俩东西吗。 “你向他买了什么?竟值一块金条?” 荀然将纸条折好收入袖中,笑道:“白糖糕做法。据说是祖传秘方。” 商栀默默扶额,“不会吧……”在她那个世界做这个的随处可见啊,大爷大娘们推个小车在路边就能卖。 不过,他买这个,难道是为了以后做给她吃? 哇哦,突然被感动到惹。 …… 翌日清晨。 商栀刚睁眼就看见荀然一只手蜷着她头发,是醒了很久的模样。 她困顿地揉了揉眼,道:“怎么不叫醒我呀?” “多睡会不好吗?睡吧。”说完又像以前一样在她额间亲了亲。 商栀发现他有点不对劲,脸上明明是一脸得逞的表情。再看,他横过来的那只手,正好握着知礼玉佩。 “师兄传音给我了?” 卯时传音,难道是出了什么急事? 荀然道:“没什么大事。只是告知你朝玺城主已被他说服而已。” “你接的?” “我接的。” ……好吧,那就不奇怪了,肯定又说了什么能让师兄气昏过去的话,不然不会是这个笑容。 两人整顿一番,走到昨夜那条街上。对于光疫而言,疫怪唯独在白天出现,夜间反而事态稳定,因此,白天巡逻的弟子与城卫要较夜间多上一倍。 几名淬玉峰弟子向她汇报情况,商栀吩咐道:“巷尾和地势复杂的地方也要多加留意,若有人呼救……” “救命啊!救命啊!有疫怪!大仙们快来啊!” 商栀在心里拍了一下自己的乌鸦嘴。 不远处两名少年仓皇失措,跑出一段后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倒,扑倒在地。商栀召出化云,巡视人烟稀少的街角,道:“疫怪在哪?” 小少年嘴边还沾着糖渍,商栀暗道不妙,忽然涌上一股心慌。 “就、就在茶楼!我刚在那儿吃早膳,结果……”他吞了口唾沫,像是努力忍住作呕,“那掌柜本来好好的,突然就两眼一翻,长出尖牙,想要吃了我们!” 大堂桌椅已被啃食得破烂不堪,原先在竹筒里摆放整齐的木筷也七零八落散成一地。疫怪没有离开茶楼,只是在大堂东啃西挠,似在挣扎。清晰可见他被异化而变形的眼睛,与之前那位母亲一样,时黑时白。 疫怪喜光,此时阳光普照,按理说他应当迫不及待飞出来才对。 昨夜还在侃侃而谈的青年男人,今日一早就成了这副模样,商栀收紧了握伞的手,不知自己在犹豫什么。 然而,他最终还是没挣扎成功,双目彻底被眼白充斥,朝人扑了过来。 与此同时,荀然袍袖一扬,大堂一张木凳便被劈为五六块顶端尖锐的利器朝疫怪攻去。“嗖嗖”几声,猛然将他钉在了墙上。木板精准无比地穿透他的眉心,疫怪眼白又渐渐褪去,仿佛恢复了一丝清明。 最终,还是化为白水自深嵌入墙的木板上滴落下来。 荀然问那少年:“他被谁咬过么?” 那少年道:“没有啊!他坐在那算账,嘴里还嘟囔着账对不平,突然就这样了!” 另一少年道:“我想起来了!他算账前还去了一趟后厨!因为时辰太早伙计还没来,是他去后厨干活的。” 几人立刻奔至后厨。锅炉水正沸,柴火噼里啪啦烧得正旺,蒸笼也源源不断冒着白烟香气,不像是有别的疫怪袭击的模样。 荀然眸间掠过一道红光,目光停留在灶台旁。 商栀问:“发现什么了吗?” 荀然道:“那人留了痕迹。光疫,与其说是一种疫病,倒不如说是一类诅咒。用某种方式给特定对象下咒,即可使之异化为疫怪。” “能追到那人踪迹吗?” “可以。”他挑了挑眉,轻呵一声,“这个人,你我都认识。” …… 镜中女子,美目盼兮,举手投足间一派雍容华贵。观其衣饰,可知这定是一位名门闺秀。 小鬟将结满彩线的龙凤绣球呈上,望了一眼台下簇拥人群,担忧道:“小姐,如今城内动荡不安,选这个时间绣球招亲恐有不妥,请您三思呀。” 小姐对镜梳妆,目光坚定。她捻起一支宝珠步摇照着发髻比弄,“周郎还在等我呢。他出身寒门,我费好大劲才说服爹爹举办这场绣球招亲。今日过后,我们就能长相厮守啦,还三思什么呀!” “可……这白天容易有怪病突发。那疫怪喜好人味,咱们这儿聚集的少说也有五六十人,万一招来疫怪……” “哎呀,小香,你不要像我爹爹一样絮絮叨叨的嘛。” 名为小香的丫鬟嘀咕了几句,看小姐是铁了心要抛绣球,便不再提。她放下东西,发现少取了几样,正欲离开,却忽地看见一名黑衣少年蹬上楼梯。 “这位公子,里面是我们小姐,您不能进……” 话音未落,那少年隔空在她心口按了一道黑印。小鬟恍若无人,不再续说,绕开他呆滞地下楼去了。 镜前小姐终于选中满意的头饰,插入发髻后,对着镜子左看又瞧。 她手中突然顿住,不知在镜中看见了自己后背有什么东西,姣好面容登时惨白如纸。 红幔掩映,红绸高悬,台下人群越聚越多。 商栀静观其变,细细打量每一个人,万一异象突发,她好第一时间解决。 “这可是首富千金那!谁要是娶了她,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说的是啊!不过近日城中不是有怪病发生吗?好像叫那啥,‘光疫’?咱这么多人聚在这儿有点危险吧?” “嗐,你想想,万一就接着了绣球呢?你不搏这一把,怎么大富大贵!” 就在这时,一声尖锐刺耳的怪叫自平座传出。听见这声音,就是有胆也不敢再接了,商栀喊道:“快离开!” 经她一喊,所有人都抱头四窜,可这条街并不宽阔,一群人慌不择路,往左跑的撞上向右逃的,一时之间,竟堵在一处。只见苍白疫怪磨着尖牙俯冲而来,转瞬之间就吞了一人的脑袋。 男人没了脑袋,倒在地上还能抽搐几下,随后身形异变,破衣而出,成了一只无头的疫怪。 看来,这光疫也会异变,恐怕它如今的传播方式也变得更加容易。商栀一边疏散人群,道:“千万别被他们抓破皮肤!” 然而,数量实在太多,有些人离得远根本没听到她的话,大部分人都是大脑一片空白,惊慌之下旁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商栀刚说完,人群中就冒出一声“啊!”的惨叫,疫怪又多了一只。 无头疫怪似乎更加凶猛,保不齐与禁傀一样是个难对付的东西,先解决源头为上! 商栀策伞穿透其中一只的心脏,疫怪身体上霎时破开一个窟窿,人群中又是一阵嗷嗷乱叫,显然是被这场面吓得不轻。但,此举有效,见其化为一滩水,商栀确定了关键部位。 她以同样的方法消灭另一只疫怪,却听“叮铃”一声清响,一支凤羽步摇掉在了地上。 “菀儿!”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推开人群,跪倒在那一滩浑浊粘稠的液体前。 他顿时悲从中来,似是难以接受,声色也颤抖得几乎让人听不出他在说什么,“竟然是你……你为何变成这副模样了……” “轰!”的一声,阁楼屋檐被魔力破开,黑衣少年纵身跃至对街,荀然紧随其后轰出一掌。那少年受了他这一击,脚下不稳,直接从房檐上滚落下来。 眼看就要抓住,这时,身后又爆发出一声尖叫。商栀猝然回头,未散人群中不知何时又多出了两只疫怪! 不仅如此!平座中也飞来一只,恰好阻在荀然身前。荀然抬手便削去一颗脑袋,商栀处理着手头这两只,朝远处提醒道:“他们发生了异变,须得穿透心脏才能彻底绝命!” 她一说,疫怪果然像打满了鸡血原地复活,荀然只能先分神杀了面前拦路的这只。 他手中捏诀,半空便被一道裂缝撕开,两只白头海雕自虚无之地钻出,伴随一声雕唳直冲而下,以一个完美的弧线滑翔钻透疫怪心脏。 疫怪成水,商栀严肃询问众人:“诸位之中是否还有人被疫怪所伤?若是被抓破皮肤,短时之内不会发病,也看不出异样,还望如实相告。” 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纷纷道:“无人受伤,刚刚受伤异化的那两位已经变成一滩水了……” 商栀点点头:“好。”说完,问身侧那人:“还能追上那少年吗?” 荀然道:“我派了一只海雕过去,随我来。” 他可凭海雕之眼视物,二人脚底生风,飞檐御伞,不过半晌,便落至一队鹤绥城卫之前。 约莫二十个人的阵仗,前有红甲小卒开道,中有轿夫抬轿,灰白轿帘上映着篆体的“鹤绥”二字。 他们这是遇上鹤绥城主了。 荀然道:“人就躲在这里面。” 轿中城主发声,“为何停轿?” 依旧是那个仿佛熬了三天三夜补作业的疲惫嗓音。 侍卫答道:“城主,有一位青衣仙师拦在路前,身旁跟着一个黑袍人。” “嗯,那是淬玉堂主,放她过去吧。” “是。” 侍卫对她恭敬地做了个“请”的动作。但商栀没有绕道而行,而是径直向轿子走去。 那侍卫喝道:“不可无礼!”正欲阻止,却被魔气禁锢动弹不得。 商栀一把掀开了轿帘。 第49章 鹤绥城3 开门!社区送温暖。 轿中之人, 是鹤绥城主。 他睁开那双挂着黑眼圈的疲惫双眼,道:“大胆!孤允你通行,你便是……诶诶诶!” 话未说完, 商栀便用束灵索将人捆了个结结实实,手上一拉扯下轿子。 “连仙盟有没有盟主以及青竹派地位都弄不清楚的人, 怎会知晓我的身份?殿上我自称青竹中人,半点没提其他,看来你只顾化相,功课做得倒不太好了。” 她视线与荀然交汇一瞬,荀然立知其意, 一手隔空摁在鹤绥城主天灵盖上, 下一刻,青年男人的容貌和衣着都发生了变化。 原先沧桑成熟的面孔, 如今成了十七八岁的稚嫩脸庞, 而这个人,如她所料,正是鹿柏。 一旁的轿夫小卒都不知这人是何时混进来的, 那侍卫更像是头一回见此等术法, 愣了半晌, 才喝道:“你是何人?城主呢?!” 荀然卸下他腰间悬的乾坤袋, 向上一抛,一团不知道什么东西便从炫目金光中滚了出来。 这“东西”刚出来, 便吓得屁滚尿流,伏在地上颤栗着攥住商栀衣摆, 全然没有先前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仙师!那人使妖术,把孤、把孤关在一个黑漆漆的布袋里……” 荀然清了清嗓子,城主见他脸色不对, 心下了然,赶紧缩回了手。商栀安抚道:“那并非妖术,是乾坤袋收纳之法……” 算了,还是别解释了,一城之主遭受这般待遇,也是十分可怜了。 “城主,请你立刻封锁城门,禁止任何人进出。”商栀道。 鹤绥城主立刻吩咐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按仙师说的做!” “还有一点,眼下情况复杂,倘若条件允许,希望有护城卫可助我行事。” “听见了吗?仙师要多少人就给她安排多少!” 该提的要求的都说完了,接下来轮到被捆的这位。 商栀看了眼荀然,见他示意自己先说,便道:“鹿柏,我有一事不明。你既与傅明溪是同一阵营,那为何先前在天枢塔下,要将他没有中狮蟒血毒的真相告诉我?” 鹿柏盘腿坐在地上,乍一看,与先前那个纯真无害的少年无异。 “我揭穿他,没什么原因,就是想让他任务失败。反正金平城的主导人是我,就算他身份暴露,也能让谷主知晓清和道长的存在。” 商栀道:“他任务失败对你也没有任何好处,你这么做有什么目的吗?” 荀然道:“那人用天枢之力让手下为他效力,少一个人分享这力量,他自然就得到更多。得到的越多,当然也就越强。” 鹿柏听出他的声音,道:“不愧是谷主。的确如此。只是没料到在那之后,你们明明知晓了他就是顾景行,却迟迟不动手抓他,一直捱到飞仙台集议。看来戚泽墨的‘恩断义绝’也仅是嘴上说说罢了。” 这件事,商栀也觉得颇为奇怪。回到青竹派后,她其实与戚泽墨谈论过,但戚泽墨的态度是能避则避,似乎不愿与之发生冲突。 荀然语气森然,道:“那人在哪?” 鹿柏:“我不知。你也没必要用真言术,因为得到的答案是一样的。没有肉身意味着来去自由,他神魂虽弱,也只是相对而言,只要他想,就可以附在任何事物身上。只有发布任务时他才会出现在我们面前,其余时候我也找不到他。” 他忽然似是回忆起什么,转向商栀:“堂主当初在金平城时问过我,为何不上仙域修道。现在光疫爆发,走到这一步,我正好能认真回答你这个问题。” 商栀微怔,不知他为何突然转移到这个话题,但还是没多说什么,静听他言。 “那是因为你们仙域所推崇的那一套,放在这儿,根本毫无用处。就比如有人受伤染上光疫,他一定不会如实相告,为什么?因为说出来会被就地正法!他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就算将来咬死了自己的亲人也在所不惜!甚至还会报以侥幸心理,想着我说不定体质特殊不会被异化呢?说不定就能被治好呢?” 商栀摇了摇头,“你想的太片面了。” 鹿柏道:“不,是你想的太美好了,我以前说过,不是人人都像你这样。绝大多数人都做不到,不信的话,就看看你身后。” 商栀回头看去,街尾有两个人神色惊恐,仿佛在躲避追逐,一看见她,便大声呼救:“仙师!救救我们!有——” 有什么还没说出口,一只疫怪便遽然窜出,两爪将他们的背部划开一条极深的血痕。 求救的两个人,变成了新的疫怪。 这就说明,先前台下那群人中明明有人被疫怪所伤,却都谎称无人受染,如今看来,情况失控了。 鹿柏笑得天真无邪,“如何?” …… 城中潜藏的疫怪接二连三冒出,几近无穷无尽。 商栀和梅且吟在主道会合,商栀道:“虽然麻烦,但目前来看挨个搜查是最妥当的办法。” 梅且吟没看见荀然跟她一道前来,也不多问,只顺着她话说:“不必这么劳神费心。让城主下令把当时在场的五六十号人都搜罗到一处,我们再做筛查不是更快么?” 商栀道:“不行。那些想要隐瞒的人会刻意躲藏,而且现在肯定不止那五六十人感染了光疫。” “难不成你要挨家挨户敲门探查?” 商栀点了点头,“对。” 梅且吟没料到她会这么干脆,顿时语塞。 “他们撒谎骗你,你不觉恼怒么?说实话,换做我,便是见一只杀一只,倘若全城百姓都化为疫怪,那便烧了这城,反正这一切都是他们自己的愚蠢所致。仙盟律例规定不可杀害凡人,疫怪也不算在内。” 商栀侧了侧头,道:“梅城主这话与我观点不一。在我看来,不能因为少数的‘恶’,就放弃大部分‘善’。” 梅且吟瞬间就怔住了,完全没料到她会说这番话。 应该说,从她打算逐户筛查时,她就觉得不对劲了。哪有一堂之主会亲自做这样的事?别人沐浴焚香斋戒三日与她畅谈大道还来不及呢,她还舍得拉低身份敲别人的门? “听闻你和从前很不一样了,如今一见,果真如此。” 商栀心想其实并没有改变,只是换了个灵魂,我原来怎样,现在亦是这般。但这话说不出口,顿了顿,她又道:“此事我去办即可。不劳烦梅城主了。” 商栀说完便去,唯留梅且吟一人站在原地发愣。 这可真是咄咄怪事。 将任务分派下去后,各弟子领命,四散入户,颇有一番“开门!社区送温暖”的架势。 也正如她所言,在大多数人都配合的情形下,总有那么些个例想坏一锅粥。 护城卫排成两列,围在府邸大门前。几个威猛大汉撸起袖子,抬着粗壮的树干大吼一声,气势冲冲撞上门。 纹丝未动。 一人道:“不应该啊,照咱这个撞法,宫门都能给撞开了。” 另一人道:“嘶,之前看他家丫鬟贴了几张明黄的纸在门上,怕不是符箓啥的阻止咱开门?” 这种时候,就得用上老爹经典名言——要用魔法打败魔法。 一群人挠头,“什、什么是魔法?” 商栀轻咳一声,道:“没什么。” 堵在门前的护城卫都让开一条道,准备看这位“大仙”大显神通。只见她站定片刻,抬起一只手—— “仙师肯定要用一指神功,破开这扇千斤重的大门!” 她敲了两下。 众人:? “别敲了!我是不会开门的!我明家身份尊贵,凭什么让你们几个小兵进门?!”门内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 商栀和颜悦色劝解,阐述一番前因后果,并表示希望对方配合。 “仙域的人又怎样!你们可别以为老爷夫人不在,我们就是好欺负的!” “那么,得罪了。”商栀拱手朝大门施了一礼,一手捏诀,转眼间就在门上拍了一掌。 随着一声“轰!”的巨响,门被对半劈开,倒在地上激起一片尘灰。几丈之外,奶娘和几个家丁猛咳不止,“咳咳咳……你是怎么做到的咳咳……” 商栀莞尔:“你这几张符箓不太正规,灵力太弱,挡一挡凡人足矣,可若是疫怪这个等级,就没什么用处了。” 事已至此,除了乖乖配合也无他法。一巡过后,确认无人感染,一行人才出了府。 临走前,护城卫还苦口婆心道:“你这府里又无人受伤,干嘛要死守着不开门呢?活遭这番罪,修门也要不少钱啊。” 那奶娘和管事又和几人争吵起来,商栀笼起大袖回避,却突然收到传音。 玉佩另一端,不是戚泽墨的声音,而是与他共事的玉珩君。 “九畹,你那边情况如何?稳定吗?抽的开身吗?” 听他语气,像是在刻意压低声音躲避着什么人,焦灼不安。 商栀道:“可以,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和傅明溪正面交锋了,戚堂主为掩护我被困,我虽逃了出来却无法离开,整座城都被下了结界。” “结界?师兄不是开了青竹阵印吗?怎会被俘?” 按理来说,一派阵印若开启,便代表此派坐镇一城,而这一门派的人在结界里面也会获得增益buff,灵力运转更加流畅。 玉珩君的语气像是见到遮天竹纹被血色咒阵覆盖吞噬的景象,“阵印被压制了!我能与你传音,还是靠着知礼玉佩不依附灵气的特殊性。” 这一听,商栀心中突然有了猜想。 她犹豫片刻,问:“……被什么压制了?” “天枢阵!” 第50章 朝玺城 你可以选择救其中一人。 情况逐渐稳定后, 梅且吟和两派弟子留守鹤绥城,商栀则动身前往朝玺城。 朝玺城商贾云集,往来官道四通八达, 繁华蕃昌。但这座富饶之城,如今却被一团庞大的朱云压顶。远远望去, 殷红诡谲的天枢阵高悬于天,城门前十余名魔修正警惕地四处游走。 商栀躲在一棵树后向仙盟传音。听说戚泽墨遇难,不少掌门长老都提声相助,当仁不让。 她感动之余,也将情况详细汇报:“天枢阵压制了我派阵印, 现在就挂在天上。” 众人:“……” “我突然想起还有件麻烦事没处理完, 恐怕来不了,抱歉啊商堂主。” “咳咳, 老夫这边情况也不容小觑, 那金乌国主固执的很,极不配合!” 商栀:……你们觉得我会信? 方才还八面威风要为大义抛头颅洒热血的人群,顷刻作鸟兽散。就在她以为又要孤身一人深入敌营时, 玉佩那端传来了叶蝉衣的声音。 “姐妹我来!等着!” 叶蝉衣行事一向果断, 说来便来。不多时, 两人一齐隐蔽在一簇灌木丛中。 她一见商栀, 浑身上下都透露出八卦的气息,“这阵怎么回事?虚妄谷主开的?” “不可能。我们刚擒住在鹤绥城散布疫种的下咒之人, 他带去冥域处置了。” “那这么说,他不在这座城里。可除了他还有谁能开天枢阵。” 两人双目相对, 皆是一怔,脑海中不约而同出现了同一个人的名字—— 无念魔尊! 作为天枢塔原主,他必然知晓如何依附塔的力量开启天枢阵。只是如今他神魂虚弱, 又是如何与塔建立连接的?而且动用天枢之力,荀然一定会感测到他所在之地,以他现在的魔力无法与荀然抗衡,不该冒险才对。 叶蝉衣盯着天上那血红阵法,越看越觉得自己仿佛被强制拉入一个暗无天际的深渊。 “我们贸然闯入也不妥吧,毕竟在天枢阵里咱们就手无缚鸡之力了。” 商栀道:“莫慌,我有办法,先进城。” 就在此时,远处官道上传来车轴咕噜的转动声,混杂着零碎的马蹄朝她们这个方向驶来。 三辆板车并列而行,堆叠着大大小小的木桶,似是食材,以一块黑布遮盖,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会滚落下来。 板车逐渐靠近,两人足尖一点,闪身躲了进去。 都是金丹修为,敛去灵息混过魔修探查并非难事。摇摇晃晃行过一阵路,黑布遮掩下,叶蝉衣奇道:“就这压抑窒息的环境他们还吃得下饭?” “好家伙,我守城三四天了一口饭没吃,他们在这享受山珍海味,下辈子我也做魔修算了。” 她性子向来直率,商栀会心一笑,转而看向外侧,“叶宫主,你注意到了吗?” 叶蝉衣:“什么?” “疫怪不会攻击魔修。” 板车停在一间荒废祠堂侧方。二人趁魔修暂离,翻|墙而入。房檐砖瓦破败,应是年久失修,深夜本就光线过暗,再被天枢阵添上一笔,更难视物。 叶蝉衣方走两步,便被商栀拦住,“别动,屋内有人。” 她一说,一闪而过的身影便止住不动,很明显,屋内那人也发现了她们。双方僵持不下,谁都不愿意先动手惊动附近魔修。 叶蝉衣:“我过去看看。” 月影迷离,一道冷冽银光闪过眼眸,商栀立刻知晓这是什么,伸手一拉,却抓了个空! 下一刻,无数精细的琴弦从四面八方涌来,唰唰唰缠上叶蝉衣,将她整个人包裹成茧拖进屋内。眼看屋中那人就要朝她落下一掌,商栀疾步上前探手拦下,来回数招,反击一掌将那人推出一丈。 她这一掌只用了三成力,因为已经知道屋中人是谁了。 “玉珩君。” 黑暗中,那人怔了片刻,才卸下周身防备,“九畹?真的是你?” 商栀点燃一根火折子,道:“是我。” 借着微弱火光,玉珩君看清茧中强压怒火的叶蝉衣,她奋力扭动几下,“好你个玉珩君,枉我当初在水月门时还御剑捎你一程,你就是这般恩将仇报的?” 玉珩君尴尬地搔了搔脸,将人解开后,三人坐在蒲团上。 他向外探了两眼,“荀然没和你一起行动吗?你俩不是一直形影不离的么。” 商栀咳了两声,转移话题道:“先谈正事。这天枢阵应当是无念魔尊开启的无误了,但他现阶段尚未恢复,如何开启天枢阵?” 玉珩君抬手一指窗外,“你看那是什么?” 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城西一座楼阁式红塔耸立一方,其样式与天枢塔如出一辙,但大小与高度不及其十分之一,换言之,就是个缩小版的天枢塔模型。 “那塔是这两日凭空出现的,傅明溪和戚泽墨都在里面。每杀一只疫怪,就会有一缕怨气传至塔顶,这些怨气汇集,便足以设阵。” 叶蝉衣沉吟道:“那这么说,无念魔尊就在那塔里了,我们几个人能打得过他和傅明溪吗?” 商栀道:“天枢阵也能压制傅明溪的灵力,他会受瘴气侵蚀,并未修魔,现在和我们是一样的情况。” 她自袖中拿出三粒黄豆大小的火珠,“这东西是我在淬玉堂炼化的,并非法宝灵器,不受天枢阵限制,威力极大,关键时刻能有一定用处。” 说是火珠,其实与炸|弹无异,起初她是想炼化点灵器用用,结果不知哪一步程序出了问题,就产出了这么个东西。 三人各携一粒,暗中潜行至盗版天枢塔附近。 高塔之下,他们披着刚从魔修身上打劫来的墨衣,不露声色跟在一列魔修身后。塔内格局与冥域那座几乎一模一样,上到第十层左右,队伍便停了下来。 正当商栀想侧头看停留原因时,就见一袭白衣入眼。那人眼眉耷拉,好似刚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全然没有原先玉树临风的姿态。 要死,竟然碰上傅明溪了! 这一层少说也有二三十名魔修,现在打起来,动静不小,可若不先下手为强,他们也会成俎上鱼肉。 商栀攥紧了手中火豆,头垂得极低,听见傅明溪缓步走来,停在了队伍面前,“你们,去回廊守着。” 队伍前端几人应声领命,他又往前走了几步,“你们几个,去九层守炉鼎……” 一个个吩咐下来,他站定在商栀前方第三个人身前。 “剩下的,留在这层,切记不可让内室那人遁走,也不能让魔尊知晓那人的存在。” 内室那人,应当就是戚泽墨了。 傅明溪没有再往下看,转身便离。商栀长吐出一口气,刚刚他要是再往前一步身份就会暴露了。 魔修散队,商栀与他们两人低调着往人少处去,拐入一条长廊,叶蝉衣拼命顺着胸脯,道:“吓死我了,我刚差点就要把火豆抛出去炸他一脸了。” 玉珩君一张脸还没恢复血色,看起来和她情况差不多。 长廊尽头是一扇雕花红木门,屋内烛火明亮,看不出是否有人。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你们三个在这做什么?” 叶蝉衣被惊得一跃而起,商栀也微微色变,道:“我们是来换班的。” “换班?”魔修双眉蹙起,怀疑地在他们三人之间打量着,“那为何……你们身上没有魔息?” 这下完了。 仙冥两域修的根本就不是同一种道,灵息与魔息更是无法伪造。 三人不知如何作答,支支吾吾胡言乱语一阵,眼看那魔修脸色越来越差,相觑一眼,随时准备将他拿下。 谁知,他突然哦了一声,往商栀这凑近了些,道:“我探错了,你身上有,还不少,真看不出来,你这小身板还有这么浓郁的魔息。” 商栀:“……” 玉珩君和叶蝉衣都秒懂了。每天和荀然同床共枕,可不得染上点魔息吗。 “不过。” 他这一声不过,原本放下心来的三人又重新提起一口气。 “这间屋子一个人守着就行了,否则太过引人注目。”他点了玉珩君和叶蝉衣两人,“你们俩,跟我过来。” 商栀和他们眼神交流一番,分头行动。 待人走廊空,她回头一看确认安全,才轻敲门扉。 “滚!你还来干什么!刚才没被骂够么?!” 这声音带着滔天怒意,但商栀听得出,是戚泽墨。 “呃,师兄,是我……” 屋内人静了几息,才匆忙拉开大门,赶紧将她一把带进内室。他插好门闩,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来这做什么死?!不要命了?” 商栀塞了一粒火豆在他手里,道:“等会再骂,先出去再说。” “出去?你是瞎了吗看不见天上的天枢阵?无念派傅明溪送信到仙域就是想引人过来,投入熔炉给这座塔输送灵气!这下好了,我、你、玉珩君,我们三个都在城里,随时都会化成这塔的一部分!” 商栀讪讪道:“其实……叶宫主也来了。” 话音刚落,戚泽墨深吸一口气,简直要被气昏过去,“好,你把她牵扯进来,那你说说,怎么出去?” “杀了无念魔尊。”商栀坚定道。 戚泽墨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上赶着送死还做着春秋大梦的炮灰,偏偏这个人还是他的师妹,“你失智了?” 商栀:“他现在神魂虚弱,还未恢复,我们四人联手重伤他不难。” 天枢塔这个金手指开的那么大,无敌之处就在于它能将怨气、瘴气都转换为魔力供给塔的主人,而这些气息是取之不尽的。再者,天枢之力如此强大,正是因其融合了灵气与魔气,来神弑神,来魔杀魔,可谓所向披靡。 无念此举,不仅是要造一座新的天枢塔,更是要造出新的天枢之力! 这时,一声爆炸巨响自回廊传来,商栀一听便知是火豆引爆的声音,她当即护在戚泽墨身前,然而时机太晚,强大的冲击力势不可挡,转瞬之间便将他轰穿墙壁! “师兄!” 戚泽墨眼疾手快抓上边沿,破出窟窿的墙壁还在不断掉落碎石,簌簌砸在他头上,不过须臾便将人砸的头破血流。 商栀指尖魔纹熄灭,防御结界消失,她立时抓住戚泽墨一只手把他往上拉。 刚拉上来,还没喘过几息,戚泽墨忽地瞳孔骤缩,喊道:“小心!” 还没来得及回头,眼前的人就又被一阵罡风掀翻出去,身旁飘过一绿一紫两道身影,商栀暗叫不妙,果然,玉珩君和叶蝉衣也被扔了出去! 三个人身上缠满琴弦,悬在高空,而琴弦另一端,正被一个身形魁梧的魔修握在手里。 那魔修双瞳亮出赤光,显然是被无念夺舍了。 十层塔离地少说也有数十丈高,如今他们灵力受限,从这摔下去必定粉身碎骨。 无念轻笑几声,道:“你身上有天枢之力制成的结界,我不会动你。不过,你现在要做一个选择。” “这三个人里,你可以选择救其中一人。” 第51章 塔 可恶想不出提要了 商栀站在破窟窿前, 向下垂眸看了一眼,似在犹豫到底救谁。 让人做这样的选择,简直比“我和你妈掉水里你救谁”这种世纪难题还更可怕。偏偏无念就喜欢看人在绝境挣扎。 他饶有兴趣地抱起手臂, 等着那人痛哭流涕,艰难地做出抉择。 然而, 商栀面不改色回头,静得像一潭死水。 “小孩子才做选择,我全都要。” 话音刚落,三根琴弦“啪!”地应声齐齐断裂!他手上一轻,这说明, 那三个人自己斩断琴弦掉下去了! “什么?!”淡定如他, 也有那么一瞬间的惊疑,从这掉下去必然摔成肉泥, 他们当真如此视死如归? 与此同时, 九层炉鼎“轰!”一声爆炸,整座塔顿时被滚滚浓烟包裹,第十层的地板也因这强大的冲击力震了几颤。商栀莞尔:“看来你没有把他们的手捆住。” 无念冷哼一声, 松开手上已经无用的琴弦, “商堂主以为, 区区几颗火豆就能伤及本座么?” 商栀的目光越过他落在远方血色弥漫的天空, 悠悠道:“起初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现在有了。” 风云波动, 高空之上的天枢阵伴随一声雷鸣巨响,瞬间破碎为残片, 无念感到自己身上魔息开始紊乱,商栀召出离火剑,旋身一斩, 他向后疾步倒退,却没能躲过离火余热,胸膛登时破开一道血口。 退无可退,他察觉到身后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怎么可——” 能字尚未说出口,无念右手一轻,低头看去,只见鲜血如瀑布般狂喷而出,他的右手臂被生生掰断了!无念脸色煞白,又发觉后颈被人死死捏住。 “你……你不是在天枢塔里吗?” 荀然将他狠狠往一根墨玉柱上扔,另一只手还托着他的断臂,笑道:“怎么,你用赤鬼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我就不能让别人化相成我的模样伪造假象了么?” 他端详着手中的断臂,似乎觉得不怎么样,随便一丢,便走到商栀身边。 “处理了几个废物,耽误了时辰,夫人受惊了。” 荀然抬起右手正想揉揉商栀的头,后知后觉这只手刚掰了别人一条手臂,于是赶紧换成左手。商栀笑了笑,道:“还好。” 两人的视线又转向倒在血泊中的无念魔尊,他们徐步上前,就像两个死神来收割生命。 “主上!” 白扇从暗处飞旋而至,商栀提剑一挡,竟如两柄剑相抵,发出“当!”的清冽声音。见扇识人,傅明溪忙上前将无念扶起,却突然被一只白头海雕袭击,两边无法兼顾,只好先持扇迎战。 无念咳出一口浓血,“你既将戚泽墨囚于塔内,又为何向本座隐瞒他的存在?” 傅明溪不语。无念轻蔑哼笑了一声,沾满鲜血的手猛然一拍墨玉柱—— 这是要传送到塔顶! 傅明溪荡开一剑,拉开距离紧随其后,也一并消失。这时,城中所有疫怪齐齐发出响彻云霄的痛苦呜咽,刹那间爆成一滩白水。数以万千计的怨气犹如万箭齐发,直冲塔尖。整座塔上空乌云卷出触目惊心的漩涡,滋滋雷电蓄势待发。 戚泽墨等人匆匆上楼来,道:“仙盟传音,其他各城也出现了疫怪爆体的事件。必须阻止他!” 他们并非这座塔的主人,只能爬楼梯上去,甫一踏上台阶,整座塔便被一道惊雷劈下,墙面地板霎时“喀咔”、“喀咔”攀上无数道裂缝。 ——顶层以下,尽数解体了! 脚下踏空,商栀心尖一紧,疾速坠落。叶蝉衣急中生智在空中召出秋暝翻身上剑,玉珩君却在她下方喊道:“我没佩剑!九畹!” 商栀毫不犹豫地就将化云伞扔了下去,扔完才回过神来,把伞扔了,她御什么? 她可从来没御过剑啊啊啊! 思忖间,身子一轻,坠落之势被人轻松消除。 荀然横抱着她,脚尖点在受塔影响浮空的断壁残砖上,须臾间便连跃上了好几层。 上千怨气汇集成茧,遮天蔽日。城中魔修跪地垂首,“恭迎魔尊”之声不绝于耳。 与天枢塔顶宛如烈日的耀金光团不同,这一团缺少灵力,而作为火引的人,正被一只魔气凝成的巨手牢牢握着。 戚泽墨! 商栀道:“无念魔尊是在利用这座塔恢复神魂,等他成功后必定会选择逃跑。” 她简要解释了一番天枢塔在原书的设定,继续道:“他召集的怨气不多,现在还不算太难对付。” 荀然抱着她又跃上一层,道:“夫人对天枢塔竟比我还了解。” 商栀笑而不语,抬头向上望,以她现在的角度,已经可以看见塔顶那块十丈宽阔的浮空巨石了。 那上面除了无念魔尊,还有傅明溪,但傅明溪跪在了他脚下。 “傅明溪!你之前跳入瘴气深渊诈死,现在又抓我投炉炼化天枢之力……果然我就不该对你动恻隐之心。” 戚泽墨浑身被缚,尚在挣扎,却听无念道:“这话不对,你这位挚友为了瞒过本座,可下了不少心思。” 傅明溪姿态及其卑微,伏在地上,道:“主上,望您另择他人。” 无念:“另择他人?戚泽墨是这座城中除你以外唯一一个元婴期修士,既要我放过,那你代替他?” “可以。” 戚泽墨和无念都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般干脆,皆是一怔。 “别怪本座没提醒你,投入熔炉炼化天枢之力,你可是连魂魄都将不复存在的。” 傅明溪冷汗直流,深思熟虑许久才艰难地吐出三个字:“我明白。” “你疯了?!”戚泽墨大喊。 “抱歉。” 傅明溪原本一尘不染的白衣,如今遍布血痕。他身上被离火灼伤、划伤多处,还在缓缓流血,原来那张神采奕奕的清俊脸庞也被海雕的利爪抓得不忍直视。 “许多年前,我用重华灵芝增进修为,是想与你平起平坐,这样我才有资格与你结交。后来我想获得力量,但与我而言,要么凌驾仙门之上,要么就什么也不是,为此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戚泽墨疯了般怒吼:“你在乱说什么胡话?靠这种方式变强有何意义?我与人结义,从来不是看身份地位,只是因为那是你!” 傅明溪终于鼓起勇气回头看他一眼。无念等得有些不耐烦,催促道:“说完了么?” 浮石的另一端,便是怨气凝聚而成的浊云,而浊云之下,滚烫业火如海浪般聚成漩涡。 这是一塔的核心——熔炉。 傅明溪放下那柄扇骨开裂的纸扇,向戚泽墨辗然一笑,低声道:“你送我的,我便不带走了。” 他从容不迫向熔炉走去。此时商栀恰好落在塔顶,她立刻斥出离火,细剑从天而至,“铮——”一声插在傅明溪面前。 “傅阁主,现在时机还不算晚,你若能改邪归正,仙盟定会对你网开一面。” 商栀和荀然站在另一块浮石上,倘若现在傅明溪真投身熔炉了,那无念魔尊便可依附这新造的天枢之力再塑肉身! 身旁魔气一凝,荀然左手多出了一柄锋利透亮的墨剑,剑鸣低沉,邪气难掩,无念认出那便是杀过他一回的浮影剑。 他敛去笑意,仍旧不慌不忙,“当初你为夺得虚妄谷主的位置,毁去我的肉身,封印我的神魂,现在难道要再现一次么?” “别忘了。我不仅是你‘敬爱’的师父,也是你爹。” 荀然剑身一抖,周身魔气暴涨,直贯上天。他如一阵呼啸黑风,弹指之间便到了无念身前,一字一顿道:“你也配?!” 攥住戚泽墨的那只魔手消散,商栀将人接下,道:“师兄,你怎么样?” 戚泽墨抹尽唇角鲜血,道:“无碍。” 他示意商栀望塔下看,只见朝玺城门被破,以梅且吟为首的众仙门弟子精神抖擞,与城内魔修锋刃相接,厮杀连天。 几百人蜂拥而至,叶蝉衣和玉珩君自城内与他们里应外合,不出一炷香时间,就斩杀了大半魔修。 “噗呲——” 长剑贯心之声自远处传来,无念双眼的赤光突然暗淡下来,戚泽墨瞳孔收缩,嘴唇翕动,一句声也发不出来。 因为与无念一起被浮影剑贯穿的,还有傅明溪。 剑身如浮光掠影,列为百剑之阵,环形剑气扫荡而至,无念这具身体已经撑到极限,他侧目看向熔炉,拼劲全力将仅剩一口气的傅明溪推了进去! 轰隆一声震天巨响,得此灵气,天枢之力大成!浊云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与天枢塔顶的光团几近一模一样!这所有的力量,都加在半身残废的无念身上,他癫狂的笑声回荡在整座朝玺城上空。 “哈哈哈哈!你晚了一步!我说过,你永远也杀不了我!” 无念脚下裂开一道深红色的狭小罅隙,他整个人仰面掉了进去,“我在天枢塔等你。” 尾音方落,裂缝合并。 漩涡消散,受其影响漂浮在空中的碎瓦裂石彻底失去引力,遽然下落,砰砰砰砸落在地,扬起砂砾尘土。 荀然回到商栀身旁,稳住脚下坠落的石头。安稳落地后,众人一拥而上,将戚泽墨平放在地上运息治疗。 梅且吟问:“有医修吗?” 玉珩君抹了一把汗,道:“这儿医术最高的就是戚堂主他自己……算了算了,先别瞎忙活了。” 戚泽墨整张脸都在之前爆炸时被碎石砸的鲜血直流,看起来煞是可怖。一群人忙前忙后,擦血的擦血,包扎的包扎,商栀调息之余,忽见荀然提剑在空中划开一道裂口。 “你要回冥域吗?” 她刚问出口,一群人都停下手中活计,目不转睛地朝他们这方向看。 “嗯。” 荀然抬眸看了眼人群,众人顿时心领神会,轻咳一声,转过头去。 他扣着商栀后颈,垂下头在她唇上贴了贴,道:“我离开一会。” 商栀满脸羞红,提心吊胆回头看一眼,见没人注意他们这边,才道:“我也去。” “你师兄受伤了,先带他回仙域吧。”他说完便直接跨进了那空间里,像是铁了心不让她参与。 但商栀知道原书结局。荀然超负荷汲取天枢之力破除魔印,彻底让无念魔尊魂飞魄散了,可同时他也遭受到天枢塔反噬,千钧一发之际,把他从崩溃边缘拉回来的两个人,一个是七魔使中唯独拥有姓名的白鬼云寒。 另一个,就在她眼前。 梅且吟。 第52章 故事尽头 代价。 激烈打斗掉落的海雕黑羽铺天盖地, 纷纷扬扬,像是在整个空间里下了一场纯黑的雪。暗紫色瘴气深渊上方,两道人影身如鬼魅, 浑身上下都透着要把对方撕碎的戾气。四面八方漂浮的碎石上,刻满了触目惊心的锋锐剑痕, 时不时有被强烈魔力震碎的巨石一分为数块,坠入深渊散为齑粉。 青年男人左手持一把冷铁长刀,神色漫不经心,像是一个地位无法撼动的长辈在看自讨苦吃的小孩。细看之下,他眉眼与荀然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刀尖魔气翻滚, 兀自滴落着鲜血, 这血从何而来,不必多言。 “你知道, 我为什么说你永远也杀不了我么?” 血液蜿蜒成细流自浮影剑柄缓缓滑落, 荀然森然一笑,对他的话置之不理,提剑而上, 剑风势如千钧, 无念长刀一扫向后疾退, 却还是剑气划伤一道两尺血口。 他低头看了一眼, 笑得愈发肆虐,“不愧是道侣, 连伤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剑风魔气回山倒海,铛铛刀剑相碰声震天动地。“清和还未生下你时, 我就加注了一道咒法在你身上。”无念闪着红光的眼瞳盯着荀然左臂,“就是那道让你在问天宗遭受折磨虐待的魔印。” 荀然持剑的手微微一颤,长刀劈来, 立刻被浮影剑抵死,“既然如此,你当初为何要与她结为道侣?” “这话说的不对。我从未与她成亲,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罢了。”谈及往事,无念仿佛是在细数曾经的辉煌战绩,“本来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不料你却成了我的败笔。” 他说到“败笔”时,那双与他极为相似的红眸便霎时近在咫尺,下一刻,他整条右臂都被砍了下来! 失去手臂,无念却像是完全感知不到疼痛,“哈哈哈哈!你我都是左利手,砍一只右臂又有何用?” 荀然冷冷笑道:“你未免太低估我了。” 尚未咂摸出他话间意味,无念便切身体验到了半边脸被利刃割得皮开肉绽是什么感觉。这一张与他有七八分相似、俊美得不似堕魔之人的脸恰好是无念的逆鳞,他瞬间气得发狂,“你竟敢伤我的脸?!” 荀然嗤道:“我何止伤你的脸?” 浮影剑尖距离无念心脏不到一寸,他终于涌上了那么一点儿畏惧。上百只白头海雕再度自黝黑裂缝飞出,将他整个人包围成阵,无念抡起长刀横扫百雕,不屑道:“几年了,还是这么不自量力!我告诉你,只要魔印在你身上,你便是把我挫骨扬灰了,也不能伤我神魂分毫!” 这下,荀然终于停止攻势,“你说什么?” “这道魔印,就是我对你的诅咒!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动用天枢之力都只能封印我?换做别人,早就连人带魂死几百年了!” 荀然眉心一跳,面若冰霜。见此,无念又得逞般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想杀我,下辈子吧!” “……” “是么。” 无念双瞳骤然紧缩,隔石望去,荀然已经站在那犹如旭日的巨大光源前。天枢之力像困于囚牢中的沉睡神龙,此刻,墨黑繁芜的咒文锁链“刺啦”一声被神力冲破!脱困巨龙如汹涌海浪破除桎梏,缠绕在荀然周围。 那叫嚣着存在的魔印,在这源源不断输送入体的强大力量之下,彻底抹去了痕迹。 …… 天枢之力失控,虚妄谷深渊下的寒冰之狱也失去了制衡。无星无月的夜幕之下,深蓝冰壑纵横遍布,形成粗细深浅不一的网状脉络自三千石磴延伸至天枢塔底。 下街妖力弱的小妖稍微靠近一点这冰壑,就会瞬间被寒气侵蚀,化为一缕冰气,尸骨无存。彻骨寒冰铺满了整座虚妄谷,大地下陷,楼阁房屋坍塌,堪堪是一幅末日灭世的景象。 商栀御伞俯视着下方冷气萦绕的冰河,尽管早已在书中读过这段剧情,却根本不及亲眼所见来得彻骨寒心。光说下街的妖鬼,就凭空少了一半不止。 她收伞落地,只觉坠入了一个无边无际的硕大冰窟——南北极都没这么冷! 方走两步,便见一群小妖瑟瑟发抖抱团取暖,其中一只鸡妖还在努力钻木取火,可无论它搓得多快,都不见丝毫火气从凹坑里生出。 “啐!太冷了!生不了火!” “你到底会不会取火啊?要不俺来试试?” “你来啊!你整的出来我跪下来喊爹!就这冰天雪地的冻死妖了,咋取凡火啊?能不能动动脑子!” 提及凡火,商栀心上一计,当即召出离火剑朝木堆挥了一簇火苗。几只妖一见这忽来的火,顿时惊叫连连:“看看看!火!” 事出反常必有妖,众妖回头望去,果真见到一个人站在他们身后。 但这人怎么越看越眼熟…… “谷主夫人!我滴娘嘞,您怎么在这啊!可别冻着了!”一群猫猫狗狗伸出爪爪给她递来裘衣,商栀笑着接下,道了句谢。 “道啥谢呀,生分!”那鸡妖知道火是商栀召来的,正为自己不用喊人爹而喜不自胜,聊起了闲天,“天枢塔好像出异样了,夫人您知道谷主是在里面做啥事儿吗?” 商栀自然知晓,她来冥域也正是要了解此事,走完原书的结局。 书中,无念魔尊制造光疫的同一时间,荀然将整个仙域收入囊中,而与之打交道最多的一人便是梅且吟,有主角buff加持,又经过男主三观洗礼,梅且吟决定追随他前往冥域,成为座下魔使。然而,荀然破除魔印、消灭无念魔尊后,却遭到了反噬。 他所吸纳的天枢之力已经大大超过了身体可承范围,为解决此事,云寒主动毁去熔炉,自愿承受神魂破灭的诅咒,可他一人不足以消化,于是梅且吟便成了替补,至此天枢之力彻底化为虚无。 投身熔炉,是成为天枢之力的一部分;毁去熔炉,便意味着以一人身承受所有力量。 现在剧情已经被魔改的面目全非,梅且吟不知听荀然说了什么话,对他依旧是厌恶的态度,让她成为魔使有如白日说梦。 关键人物-1,但问题不大,她想到了办法。 就在此时,天枢塔顶“嘭!”地炸开一道环形气浪,强大的气流驱散了终年掩盖的夜雾。商栀和谷底众人抬起头,她清澈的眼底,映出了一个人影。 一个被击飞离塔、浑身上下捅满了血窟窿的人! 紧接着,天枢之力聚成的浅金光柱仿若一支穿云破日的明锐光箭,追风逐电将他吞没,连带着飘出的魂魄都轰得稀碎。 这束光破开暗云,将周围的一切都染成了金色。 商栀赶到塔下时,恰好在八扇门前碰见云寒。两人迈入塔内,将门封死,云寒道:“突生惊变,谷主恐怕已遭反噬。若真如此,我可毁去熔炉,助谷主脱困。” 忠心是好事,不过真按他说得做了,必死无疑。商栀知晓他的结局,只道:“不必了,我身上有以天枢之力为源的防御结界,若我去破坏熔炉,这力量可两两相抵,你不需要付出如此庞大的代价。” 她现在只担心荀然神智还是否清晰,万一他暴怒发狂怎么办?万一他痛苦挣扎、捶地咳血又该如何是好?这其间,无论哪一种都不是她想看到的。 然而,传送到塔顶后,她才发现现实与心中所想截然不同。 荀然背对着他们站定在一块浮石上,全身血淋淋的,却恍若没有痛觉。 他太平静了,平静得有些异常,右边胳膊扭曲成一个可怕的弧度,像是被谁掰折了,再看身侧,浮影剑正斜斜插在地上,最后一滴鲜血从剑身滑落—— 啪嗒。 嗡鸣静止,他微微侧首,像在细听着什么。这个角度,商栀看清了爬满他半张脸和脖颈的魔纹。那些魔纹像剧毒藤蔓一样缠绕在他身上,呈现出泛着流光的金红色。 云寒被这诡谲的气氛压抑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颤巍巍憋出一句:“谷主。” 可他这一句,却像是定时|炸|弹数到最后一秒。 根本来不及看清荀然是怎样移动的,他像是完全与天枢之力融合,化作了一阵风、一道光,眨眼间便闪现在他面前,苍白的手死死掐住他垂直而下,冲入瘴气深渊! 这两人不过瞬间就消失在了她眼前! 商栀眼皮突突跳个不停,却无法再做多余思考,她两三步一跃落在火浆漩涡前,指尖轻触左手环指处的魔纹戒将其唤醒。 这座塔似乎感知到了她想做什么,无数黑色咒文连成枷锁,如万千细蛇悄无声息地攀上石台,漩涡之中的炉鼎幻影呈现,就在那锁链要缠上她的瞬间,商栀猛然向前一抓,将滋滋冒着热气的火红炉石握在手中! 她的手被烫得发红流血,炉石闪烁起耀眼夺目的红光,那超乎常人想象的力量疯狂向她袭来,眼前的世界刹那间被茫茫一片金色覆盖,像是圈在了一堵无坚不摧的光墙之中。 过于强悍的天枢之力与她周身结界猛烈相撞,地动山摇,石台碎裂。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之间,她听见“啪!”的一声脆响。 结界碎了。 第53章 再重逢 回家去吧。 历经八个月的重建, 原先被暴走寒流侵蚀下陷的地面终于尽数修补完毕,虚妄谷恢复了往日繁盛喧嚷的面貌。在那场灾难中坍塌的牌楼如今也已翻新,赫然伫立于三千石阶尽头。 对于当初的灭顶之灾, 冥域众人只知道两件事。其一,谷主为斩草除根毁去无念魔尊魂魄, 融合了他所不能承受的天枢之力,致使力量失控,而谷主夫人毁去熔炉,以一人身承受所有天枢之力,彻底将其化归为虚无。 盘踞在虚妄谷上空久久不散的金云, 倏然卷曲重凝, 如滔天海浪击打礁石一样放肆地涌进塔顶。没人知道夫人是怎样做到的,只能看见溃堤般的浅金洪流在近乎疯狂的奔流之下, 止息了。 其二便是, 夫人并未遭受魂飞魄散的诅咒,只是受到残留余力波动影响,昏迷了八月之久, 最近才得以苏醒。 …… 青竹派三峰立于仙域东南方, 常年雾气萦绕, 云雾中若隐若现的青翠绿意更使此地如清雅仙境, 时有鸟鸣传出,竹叶婆娑。 商栀正是被这些细微的动静唤醒的。 醒来时, 发现床边围着一群人,为首两名身着竹纹青袍, 一个容貌俊逸庄肃,却在抱头痛哭,嘴上喊着“师妹你终于醒了”, 似是久别重逢。和他一起当嘤嘤怪的还有一名红衣少女。 但他们身侧那位就淡定多了,青年飘逸出尘,双眉似乎在平日里总是微蹙着,留下了一条浅浅的皱痕。 “你们……是谁?” 不知为何,她对这处地方有着强烈的熟悉感,就好像在这里生活了许多年。 刚说完这句,屋内霎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把目光齐刷刷聚焦在那名淡定的青年身上,只见他微叹一声,道:“我早说过,她记忆或许会受损。” 他又看了过来,“不过,不必太过忧心,你神魂无碍,时间久了自然会渐渐想起来。” 从旁人嘘寒问暖、七嘴八舌闲话之中,商栀恍然大悟,她穿书了。 穿进了前不久刚看完的一本无cp男主视角虐渣爽文,而她现在就是那个没活过十章的炮灰堂主! 她现实中没出任何意外,要是在这走完该走的剧情,直接GG在宋令仪剑下,说不定就能回去了!小说都这么写! 于是她问:“宋令仪在哪?我想见她。”希望她快点给我一个痛快。 这话一出,红衣少女忍不住放声大哭,“呜呜师尊失忆了还对水月门主念念不忘,这宋令仪太可恶了!” 郁清越满是怜爱地拍了拍她的肩,“师妹,水月门已经覆灭了啊。” 商栀:? 为什么?谁杀的?男主杀的?那我怎么还没死? 这时,寝堂门扇推开,匆匆走进一位眉目如画的柔和男子,上来便是一句:“九畹,知道我是谁吗?” 商栀:“酒碗?什么碗?”她摸不清头脑,但看那人神情关切担忧至极,便道:“抱歉,你是?” 玉珩君心中明晰,将在座诸位都请出了寝堂,合上门,神秘兮兮地凑了过来。 “你知晓自己穿书了吗?” 商栀:“!!!”我的天,救星! 她疯狂点头,正想再问些详情,却听他道:“但我需得说明,你就算死了也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必须在特定天象开启秘阵才有机会回去。不过,现在的你应该不会再想重返那处了。” 紧接着,他把如今三域情形,以及几年来发生的种种事情都详细阐述一遍,最后,他目光真诚,说出了一个惊天巨雷的真相—— 你是虚妄谷主的道侣。 商栀整个人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抵着楠木镂雕靠背才能勉力稳住上半身不倒。 “啊?” 可别吧,为什么要这样魔改剧情给男主加感情线? 好家伙这下爽文标签要换成甜文标签了! 商栀:……亏我以前还对着《谷主一笑且吟梅》直呼哇塞,我有罪。 “不对,”她抱着自己蜷起的两条腿,隐隐察觉到古怪,“既然男主……咳,既然大佬他是我道侣,为何守在我床边的是你们?他人呢?” 姑且算作心爱之人的她,现在从长达八个月的昏迷中苏醒,身为道侣不是该第一个冲上来感天动地表白一番吗? 连剧情她都想好了。商栀缓缓掀开眼帘,抬手遮了遮从窗棂洒进来的阳光,大佬则将她小心翼翼扶起,抱在怀里红着眼眶说:“你终于醒了……是我没能保护好你,我恨这么没用的自己!”说着,就要动手自残以示惩罚,却被她感动着拦下:“不!不要伤害自己!伤在你身,痛在我心!我甘愿为你付出生命。” 玉珩君不知道她在脑补什么狗血剧情,有些难以启齿,却又能切身体会荀然的感受。 “不论如何,你遭此劫难也是为了他,他终归是留有心结的。更何况,自你出事后,戚泽墨对他愈发恼恨,下令禁止他踏入青竹派一步。” ……那这么看男主还有点小可怜。 商栀向来不对人报以太强的警惕心,也不愿把人往坏处想,并且这人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一种“我都是为你好”的气息,很难不令人相信。 她在淬玉峰待了几天,凭记忆学着召动化云伞,起初手诀不对,总是难以成功,然而,那些本该属于她的记忆顿然像一阵风钻进脑子里,忽然间就无师自通了。 端量着伞面的水墨兰花,一个色彩鲜明的画面在她脑内一闪而过。那是一间带有篱笆小院的木屋,窗台栽着几盆文山红柱兰,檐上挂着一排彩绘花型纸灯,香风拂过时会旋转摇曳。 “师妹?” 戚泽墨的唤声将她拉回思绪,商栀定了定神,道:“怎么了?” “你当真想好了要去人界?如今你记忆受损,尚不能对灵力收发自如,万一……” “让她去吧,那位一定不会让她发生任何闪失的。”郁清越不再是第一眼见到的嘤嘤怪模样,此刻难得正经,端的是一派高深莫测。 得掌门言,戚泽墨双唇翕张,终是沉默应允了。 商栀不知“那位”指的是谁,不过从戚泽墨一脸嫌弃的表情中可以推测,应该是她现在的道侣荀然。 仙域多为恢弘大气的建筑,宫观殿宇遍布群山,她脑海中的小屋不像是会建在洞天福地深处的,指不定能去人界找一找,反正终极boss的魂魄都碎成渣了,她在原初世界也没什么特别留恋的,就当换个环境旅游也不错。 …… 凉城饮茶之风盛行,深入民间,每一处茶馆都人山人海。商栀坐在二楼,看着跑堂伙计忙进忙出,笑面迎客,忽有“解与尘心消百事”之感。 她将目光自窗外的拥塞巷陌间撤回,登时一怔。 方才无人落座的方桌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黑袍人。 兜帽盖住了他大半边脸,长袍直盖脚踝,是十分低调的打扮。可他前襟垂落的暗红发丝就不怎么低调了,商栀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那人把玩着手中一把墨黑团扇,须臾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头来。 眼神交汇。 这是一双黝黑明亮的眼睛,目光如炬,透着一份坚定执着,是让人看一眼就会陷进去的深潭。 被清新茶香熏陶平稳的心脏,此时不知为何如失控般怦怦跳动。 两人对视了足有一盏茶的时间,最后以对方先收回目光结束。 商栀在感情方面是个被动得不能再被动的人,尽管有那么一瞬间心动,她也不会主动上前搭讪,只当是一面之缘。 她吃光一碟糯米白糖糕,喝尽最后一口茶,又不由自主向那个方向瞥了一眼。 商栀:……我什么时候有了花痴属性吗?竟然会对一个连脸都没露全的人动心? 如此想着,又对这行为表示强烈的谴责,摇摇头,起身离开。 说起来,男主好像是她现在的道侣,这么些天了怎么都不见人影。这么想着,脑子里又浮现出一行文字,写他砍下仇敌的头颅,把他们串成几条挂在虚妄谷牌楼下做灯笼。 ……有点骇人,突然又不想看见他了。 “想走?拿来吧你!” 突然,身后传来男人粗狂的喝声,商栀正想回头看看是谁在宣扬“拿来主义”,便见那黑袍人被一个虎头虎脑的壮汉拦了去路。那大汉目测有一米八高,单独来看,威慑力十足,可站在比他高了近一个头的黑袍人身前,就不得不怀疑他是否哪根筋搭错了。 然而,就在这身高压制的情况下,大汉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夺走了那人腰间的钱袋。 商栀:???瞳孔地震.jpg “呃,兄台?你为何要无缘无故从这位……这位公子身上拿走钱袋?” 刚说完这句话,她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那壮汉横眉竖目,呵斥道:“这小白脸刚撞了老子,让他赔点钱怎么了?!” 商栀:……你管这叫一点钱? “你莫不是茶钱不够故意找茬?”商栀拦在他身前,那黑袍人也是一语不发,想来不擅长应付这类情况。 那人亮出他那把祖传宝刀扛在肩上,“老子就找茬怎么了,你有本事就打我?来啊,冲这打!”他指着鼻梁,气焰煞是嚣张。 商栀总觉得以前也遇到过类似飞扬跋扈的人。 壮汉看出她的犹豫,将肥头大耳的脑袋凑上前来,眼神暧昧地上下打量她一遭,“看你这柔柔弱弱的样子,估计也没这胆量。” 气头上没仔细看,这会儿才发现眼前这姑娘比他见过的所有小娘子都更有韵味,接着嘴上便开始口无遮拦了。 “喜欢喝茶?老……我家也有不少品第上乘的茶叶,随我回家慢慢喝怎么样?” “……” 呕,好恶心! 商栀登时就把前两天在卷轴上看的仙盟律例抛诸脑后,一掌直接拍了出去,连茶馆的墙壁都被轰出一个人形窟窿。她抢回钱袋,递给一旁的黑袍人,道:“抱歉,这触我底线了,实在忍不下……没吓到你吧?” 那人闻声一怔,摇了头。 商栀心想难道他不会说话? 从前在福利院时她也结识了许多有先天缺陷的朋友,对此感同身受,“别怕,他不会再欺负你了,回家去吧。” 对着比她高了一头不止的男人说这番话颇有些怪异,但眼下赔钱修墙要紧,商栀不多思忖,颔首尽了礼数便仓促下楼。 就在她离开茶馆二楼的同一时刻,男人的五脏六腑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纠缠成团,他冷汗浃背不住发憷,瞪大了双目死死盯着头也未回的黑袍人。 “你……” 话未说完,他便爆成了一片血雾。 赔完钱从茶馆出来,看着过往人群和张灯结彩的长街,商栀有些怅然。 戚泽墨劝她不必太过着急,那些受波动暂时隐去的记忆会随着时间推移恢复。可她总觉得心里缺失了一部分极其重要的东西,或许只有亲眼见到荀然才能拾回。 思量间,她直觉感到有人在身后,蓦然回首,灯火万家处,有一人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凝视着她。 像是等待许久,有千言万语想与她叙话,又持着一丝拘谨,不敢靠近亵渎。 第54章 小狐呀 原来我以前和他是这种关系?!…… 鬼使神差地, 她自桥上走了下去,莞尔道:“你跟着我,是有什么事吗?” 荀然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沉默了很久,终于朝她走来。 他嗓音有些沙哑, 道:“回家。” 商栀想起不久前说的“回家去吧”,顿时明悟,看来他家恰好也往这个方向走。 但她不知道,有家人的地方才叫家,也不知道面前这个人昼日昼夜都守在青竹派山门, 隔着蓊郁葱笼的竹林望向淬玉峰顶那点星火。 他停在了三尺之外。 商栀觉得他的神情非常凝重, 好像陷入了某个这辈子都不愿意再想起的回忆。 ……这么美的地方想伤心事好煞风景哦。 这时,两个追逐嬉闹的小孩儿自桥头一端跑来, 跑在前面那人扭头和伙伴玩笑, 没看着脚下的路,不慎一个踉跄摔在了荀然背后。危急关头,那小孩一把扯住他衣角, 手上一用力, 便握到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 “啊!尾巴!” 他惊叫一声, 过路人都用异样的眼光审视他们这方向, 恰好此时一阵微凉夜风穿河而过,精准无比地掀开了兜帽。 那一头如藻如瀑的暗红长发柔软如海浪, 随风长扬,发顶一对狐耳无力地耷拉着, 教人看出三分怜爱。 “有妖!快跑!”显然,四处仓皇逃窜的人们不觉得他这模样与“怜爱”有丝毫关联,饶是商栀都勉力许久才强压下惊呼。 居、居然是狐妖?一上来就让她碰见这个等级的半妖不太妥吧!难道不应该先让她见识一下会说话的动物, 等习惯了以后再谈及其他超乎想象的人与物吗? 她强装镇定扶住石桥护栏,一时之间竟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一张嘴就感知牙齿抖得像在打架。 许是她表现得过于惊恐,那人面露担忧,往前走了几步,道:“仙师?” “等等!你先别过来!”商栀双腿彻底软了,干脆摊牌不装了,直接坐到地上,“我有点接受无能,我、我……我头疼。” 头疼是真的,从见到那对狐耳开始她太阳穴就突突跳个不停,明明是陌生事物,她却对那细腻毛绒的手感清晰至极,仿佛她真的摸过一样。 脑内逐渐涌来一个画面,殷红旖旎的华丽吊灯下,她正仰卧在一人怀中,是个耳鬓厮磨的姿势。两人吻得热火朝天,她的唇瓣摩擦到发麻,全身上下都被点燃滚烫的热意。 那人眼尾有一粒朱红泪痣,就是她面前这人的模样。 商栀:……哇这么刺激的吗?原来我以前和他是这种关系?!完了,这不就是偷|情吗?! 他蹲在身前,见她脸色太过苍白,不禁伸出一只手想为她缓解痛楚。商栀大惊失色,拍开他的手,颤声道:“别碰我!” 说来也奇怪,有了那段回忆后她突然就不害怕眼前这个新奇的物种了。 那狐妖沉下一张脸,如同早料到她的反应,一双桃花眼混杂了繁复的情绪,垂视着地面。 “好,我不碰你。” 他的神情十分沉重,商栀醒悟她方才的语调和动作可能太过激动,等冷静下来,才道:“呃,你叫什么名字?” “就叫我……小狐郎君吧。” 商栀点点头:“好,小狐郎君,实不相瞒,我记忆有损,不知我们之间有什么过往,但我现在是谷主的道侣……人要从一而终,不能三心二意沾花惹草你说对吧?” 狐妖道:“他害你变成这样,也配做你的道侣么?他甚至不该出现在你面前脏了你的眼。” 难道这就是俗话的“情敌相见分外眼红”?为什么这狐妖看起来恨透了荀然? “话不能这么讲,你看,不动用天枢之力就破不了魔印、杀不了魔尊,反噬是必然。我毁去熔炉,当然是因为我愿意承受一切呀。与其懊悔过去,不如放眼未来,想想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她说到一半豁然开朗,“你们谷主不会是因为内疚所以不敢来见我吧?” 以前看书时荀然一直是暴戾狂傲的感情线绝缘体,好难想象他居然变成这样了,倒像个犯错的小孩,还怪可爱的。 他说:“或许吧。” 商栀噗嗤一笑:“哈哈哈,不会吧,为什么要内疚呀?我根本没有怪他的意思,也未曾对他心生厌恶。再说,我又不会休了他,有什么不敢的。” 休了大佬这个想法太危险,她肯定不敢啊。 然而,这本是平平无奇一句玩笑话,却像突然戳中了那人笑点。 商栀:? 只见他黯淡无光的双眸忽然重现生机,仿若劫后重生,虽低着头,但笑声已经止不住地漏了出来。 “嗯,你说得对。” 商栀:???您没事吧?为什么一会像被判了无期徒刑绝望透顶,一会又像中了五百万彩票容光焕发? 啊,果然这个世界充满了奇幻色彩呢。 那人忽然道:“你想见他吗?” 商栀脱口而出:“想。”既然荀然不敢见她,那她主动去冥域也未尝不可,只是冥域要从生死湖进入,若无长居该处的人引路,无法开启。便问:“你可以带我去冥域吗?” 荀然微微一挑眉,笑道:“当然,不过,冥域中下街都是青面獠牙的妖魔鬼怪,你不怕吗?” 这么一想,商栀沉吟道:“是有点可怕。”她一个人在家看恐怖片时每次都抱着枕头缩成团,前往冥域,便是身临其境,可谓沉浸式体验了。 荀然凑近了些,语气略带阴森:“他们喜吸人血,擅剖人心,嗜食人肉,放肆至极。” 商栀不禁想象出一幅血肉横飞的诡异画面,小声道:“那怎么办?” 荀然笑吟吟道:“那我们直接去上街。” 商栀:“……”所以你刚才说那些话有什么意义?就是为了让我脑补一下他们张牙舞爪的恐怖场景吗? 可恶! …… 她被带至一处富丽堂皇的酒肆,明艳火红的灯笼上写满冥域文字,商栀怔怔看了一会儿,莫名其妙地,她能认出几个,譬如她这桌顶上挂着的便写了一个“合”。 上街魔修外形与常人无异,就算是妖鬼也都不约而同地化成了人形,撇开暗无天日的夜幕来看,这座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城池像极了人间繁荣的国家。 唯一格格不入的,是她身前这位小狐郎君。 虽是半妖,可店内伙计却全然不敢怠慢了这位,殷勤地将桌面擦拭得水光锃亮,才憨笑着离去,不久后又送来两壶酒和几碟精致多样的糕点。 荀然为她斟了一杯,做了个“请”的手势。 商栀道:“我不会喝酒。” 荀然道:“你这一壶是果酒,不会醉。” 她端起银杯,试探性小酌一口,入喉果香清甜,酒意浅淡,确实是果酒。荀然又动作自然地夹了一块糕点置于她碗中,仿佛对这行为习以为常。 他道:“那茶馆做的甜度太浅,这家用的是我……们谷主从别处寻来的独门秘方,味道更佳。” 商栀咬了一口,是熟悉的滋味,心底对这位小狐郎君的好感度又增加了一些。可那浮现在脑海中的亲密画面却挥之不去,思忖片刻,商栀还是道:“小狐郎君,我有一事不明,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 荀然一手支着侧脸,凝视着她,道:“想问什么,直说便是。” “就……我们以前到底是什么关系呀?”商栀放下银箸,有些语无伦次,“我有一段记忆是、是……”她脸上又腾起一丝热度,竟觉难以启齿。 荀然:“嗯?是什么?” 商栀低着头,嗫嚅道:“是我们抱在一起,然后……你懂的,就是那种事……” 已经知道她所指的荀然一本正经:“什么事?我也不懂。” 第55章 醉酒 那我感觉,你一定很喜欢我吧。…… 商栀整个人都快埋在桌上了, 她实在说不出口,羞涩半晌,才听对桌那人低低笑了几声, 回答她说:“我们是朋友。” 他似乎看出她的疑惑,补充道:“谷主偶尔也会化相为狐妖, 容貌与我几近一致,你目前恢复的记忆太过模糊,应该是将我们二人混淆了。” 有他这番话,商栀悬着的一颗心顿时就放下了,连带着胃口也变好了, 几碟种类各异的糕点没多久就被一扫而光。两人谈天说地一阵, 商栀发现这位小狐郎君竟对她的爱好、习惯都格外熟悉,于是随口一问:“小狐郎君, 你会做广寒糕吗?那个也挺好吃的。” 荀然放下手, 微笑道:“会,内子喜好各色糕点,我便都学了些, 想尝尝吗?” 商栀点点头, 满脸期待。他留下一句“稍等”, 便离桌去了后厨。 独自一人坐在酒肆大堂委实有些无聊, 长街上人流络绎不绝,每有一位路经此地都会对她投以恭敬礼貌的笑容, 她觉得有些尴尬,便将脸回过去。谁知一转头, 眼中映入一抹浅黄。 一名脸戴鬼面的女子脚下一歪,无意撞上桌沿,虽看不见面容, 但其身形妩媚,风情万种,自内而外散发着一种妖气。商栀伸手去扶,她侧身一躲,摸上了银杯。 酒水被打翻,骨碌碌滚向桌侧,被人眼疾手快接下。缃鬼道:“您瞧我这毛手毛脚的,竟不小心冲撞了您,夫人莫要怪罪呀~” 她说话时,像捻了根狗尾巴草在人心上挠得痒痒的,商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尬笑道:“没事的,你没摔着就好。” 缃鬼狡黠一笑,“我给您斟一杯吧,就当赔罪啦~” 还不等她客气,缃鬼便提壶倒满一杯递给她,“夫人,请。” 商栀笑着接下,微抿一口,又听她道:“我恰巧路过此处,专程进来与您打个招呼,眼下招呼打完了,我就不叨扰您了?” 她行过礼数,向后厨方向望了一眼,便含笑退至酒肆堂外。 笑面童子早已候在暗处,见她出来,赶忙问:“如何?成功了吗?” 缃鬼笑得天花乱坠:“那当然,老娘出马还有办不成的事儿?” 笑面童子咯咯笑道:“换的什么?若太明显,夫人肯定会尝出来的。” “梦中寻!此酒入口甘甜,与寻常果酒无异,后劲却极强,酒量不佳者一杯即倒。”缃鬼一手叉腰,啧啧叹道,“夫人苏醒这么多天,谷主才这点进度,看的我都着急死了。” …… 荀然端着广寒糕从后厨出来时,发现酒肆大堂空无一人。原先坐在案旁小酌的商栀不知去了何处,只余一块知礼玉佩静静躺在地上,像是不慎遗漏的。 防御结界破碎后,她手上的魔纹戒也一并散成齑粉,如今他无法感知她的去处,只能调动上街魔修满大街找人。 他也不慌乱,毕竟是在他的地盘活动,总会找到的。他本就等待十年,后来又历经八月之久,现在反而心平气和,不急不躁了。 “啪啦——” 酒碗从上方掉落,砸在他面前。抬头看去,商栀整个人摆成一个“大”字,仰躺在房檐上,是个非常放松的姿势,远望似一片竹叶孤零零飘在黑水之上。 他飞身跃上,揣着手慢悠悠走到她身前,道:“我又找到你了。” 商栀脸不红心不跳,乍一看极为正常,但当她瞪一眼过来时,荀然便知晓她喝醉了。 “荀然。” 她一唤,荀然一怔,两人高低相视。他正想作答,却听商栀放声大喊:“荀然!你怎么变得这么怂了?!竟然不敢见我?亏你还是爽文男主,你人设崩塌了!” 荀然:“……” 底下搜寻的魔修听见声音,连忙道:“快快快!人找着了!快去禀告谷主!” 待他们一个个攀上房檐,看见自家谷主满眼宠溺地注视躺得乱没形象的夫人时,又纷纷识相地退下:“哎,走了走了……” 荀然变回本相,蹲在她身侧,笑道:“夫人既想见我,我这不就来了?” 商栀迷醉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张白净的脸,是足以令人惊心动魄的美,他眉眼间一股邪傲之气平添威慑,双眸明亮却如百尺深潭,不可久望。 这简直比她以前看书时想象的样子还更惊艳,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把。事实上,她也的确这么做了。 荀然眉梢微扬,有些调笑,“手感如何?” 商栀眨眨眼,道:“很好诶,我喜欢。” 她一沾酒,心里吐槽什么嘴上都会说出来,当然,心中所想所念,也不会多做隐瞒,直率的很。 这副模样的她于荀然而言十分新奇,此前她每次饮酒都会特别注意分量,生怕喝醉,因此他从未见过这般心直口快的商栀。 摸脸的手被人温暖覆住,那人还往她的手上蹭了蹭,活像只撒娇的狗勾。 一瞬间,商栀感觉以前有许多时候,他们也是这样的相处模式。有时她窝在荀然怀里,他会蜷着自己的发梢浅笑着看她,有时她提笔处理公务,荀然也会支着脑袋趴在案前盯她。 “有一座浮岛,漫山遍野都是梨花,你知道在哪吗?”商栀朦胧间问他。 “知道,你想去吗?” 商栀不假思索:“想,但我走不了路,你抱我。”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说完后,荀然眼瞳中忽然掠过一抹殷红,笑容也变得有些古怪,随即道:“好,我抱你。” 商栀被他抄身抱起,玩着他前襟金制兽饰下点缀的流苏,把它们纠缠在一块,又耐心解开。 他力度控制的恰到好处,不紧不松,仿佛抱在怀中的不是她,而是一个弥足稀贵、关乎性命的易碎之物。 本该是人满为患、沸反连天的长街,却像被什么东西从头至尾彻底清理了一遍,万籁俱寂。商栀整个人都醉醺醺的,抱着的姿势太舒服,她甚至想就这么睡过去。 走过一条和通天梯极其相似的空中石磴,她便亲眼见到了脑海中出现的梨花海和小木屋。纯白的花铺满了整座岛屿,鼻腔充斥着馥郁芳香,几朵白花不疾不徐地落在她手里。 “我想坐船。”她指着清潭中一叶扁舟。 “好。” 商栀有些晕乎乎的,自来到这个地方伊始,回忆就如江流一般滔滔涌入脑中。她问:“这是你为我造的浮岛吗?” 荀然从后面抱着她,方便她将头靠在自己胸口,然后嗯了一声。 商栀嘀咕道:“那我感觉,你一定很喜欢我吧。” 头顶传来荀然低闷的笑声,“是啊。” 恍惚间,她好像看见自己身处一片浅金的光芒中,那光太耀眼了,融合进她身体里,像烈火焚烧一样灼得她苦不堪言,就好像连身体里的血液都变得滚烫炙热。 她明明是不怕痛的,却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真的很疼。 奇怪的是,她当时没有半分退缩惧怕,只对自己说——终于可以结束了。 商栀换了个姿势窝在荀然怀里,就像他们从前那样。她道:“刚刚好像想起了许多事,我再接再厉,争取早日恢复记忆,变回以前那个‘商栀’。” 荀然低下头,在她鬓边亲昵的贴着,“你没有变,以前是怎样,现在亦然。” 商栀有些茫然地道:“我没有变吗?” 那人的声音异常坚定:“没有。” 她抬起头,所见是无可挑剔的下颌,忽而道:“我们以前也是这样嘛?” 荀然:“差不多。” 商栀好奇了,“差在哪儿?” 荀然:“以前你不会撒娇。” 商栀所有所思地点点头:“那确实哦,我小时候就算撒娇也不会有人回应,长大后就渐渐遗忘这项能力了。” 她的头被按在荀然胸口,垂落的凌乱长发也被一只手轻柔地顺着,她听见那人说:“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对我撒娇。” 她迷迷糊糊地应一声,又昏沉地睡了过去。 …… 睡着后做了许多梦,既陌生又熟悉,可以分辨出都是曾经发生的事。倏然间,她觉得很热,仿若置身一个高温蒸笼,但那种热度不像天枢塔熔炉一样带给她疼痛,而是一种闷热,闷的她甚至有些喘不上气。 揉了揉惺忪睡眼,望见室内景象的同一时刻,商栀便知这是何处。 天枢塔第六十八层,也是她和荀然寝息的一层。 她身下这张榻宽广至极,来回翻滚十圈都绰绰有余,周围是厚重层叠的墨色纱帐,此刻塔窗紧闭,却也能无风自飘,煞是好看,仔细一听,窗外还有塔铃的清响。 叮铃铃,叮铃铃—— 随后,她便发现异样。睡醒时,本来有一瞬间的清明,可随着她越清醒,那阵热意就越往头上冲,实在受不住,便解开了青袍衣领上几颗扣子。 她习惯性想去开窗,还未离榻,腰上便多出一只手将她拦住,身后那人声色有些低哑,是初醒的模样。 “时辰尚早,夫人不多睡会么?” 商栀低头看着横在自己腰间的手,那股热流突然冲破防线,涌上大脑。 爱酒如她,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酒的后劲上来了。 她“啪!”地打掉腰上那只手,说:“不许碰我。” 被人反常地拍掉手,荀然原本轻阖的双眼顿时就睁开了,改牵她的手,温声道:“你喝了什么?” 商栀赌气般抽出自己的手,“不就是你给我喝的果酒。” 察觉到异样,他又坐起身,像哄孩子一样问:“可曾遇见什么人?” 商栀隐约记得一抹缃色,似乎有人娇笑着为她斟酒,正想回答,话到嘴边又变成了:“我不告诉你。” 男人也不恼,和气道:“那要怎样夫人才愿意告诉我呢?” 她面上红晕不散,所见之景的边缘都渡了一层白光,一回头,发现荀然的目光炙热得可怕,几乎要把她整个人烧着,视线缓缓移到她锁骨后,又突然笑出声。 商栀:“你笑什么?不许笑。” 荀然牵起她一缕青丝,放在嘴边吻了一下,佯装委屈:“连笑都不允许,夫人好生霸道。” 他一说霸道,商栀就想起看过的各种《霸总和他的小娇妻》,突然不知发什么疯,学着霸总的样子用手指挑起荀然的下颌,道:“男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哼,不许拒绝我。” 紧接着她凑上前在那人唇上亲了一口,分开时,发现他的笑容突然变得诡异起来。 第56章 鬼魂 清风。 “方法不太对。” 商栀虚心请教, “那请问,怎样做才是对的呢?” 荀然竟然真的在教她,还亲自示范了一遍。不同于以往, 这次细密无声,既慢且柔。商栀的意识不太清醒, 但识海中的荀然似乎很凶,和现在的他完全不是一个样子。 她倏然想起一事,微愠地推了推,“骗我很好玩吗,小狐郎君?” 荀然松开她, 大笑着躺在榻上, 闭眼回想自己的所作所为。看他这副欠揍的模样,商栀越想越气, 要不是她在梦里找回了那部分记忆, 估计现在还被耍得团团转。 商栀:气鼓鼓.jpg 于是她化愤慨为力量,在那人手上咬了一口。咬完后,感觉不错, 又换了个地方咬, 却没发现某人危险的眼神。 荀然:“咬完了吗?” 商栀冷酷道:“嗯哼, 咬完了。” 然而这冷酷劲儿还未持续片刻, 就被那人驱散。他突然翻身把商栀压下,在她脖子上蹭了蹭。 “现在, 轮到我了。” …… 初入季冬,寒气已至, 人界各城都堆满了厚厚的一层积雪,鹅毛大雪纷扬而至,官道上拉着木炭疾行的板车也愈来愈多。 历经一场光疫, 朝玺城如今已变为一片荒凉之地,因为剩余不少完整房楼房,物资较为丰富,逐渐也有少许胆大的流浪汉驻扎该处。隔壁鹤绥城城主见其一夜之间垮塌成这般状况,每每忆起,都不禁为自己当初的妥协配合感到庆幸。 人烟罕见的空街上,平白卷起一阵絮白细雪。商栀笼袖徐徐而走,身上还披着虚妄谷众妖鬼联手精制的雪白冬裘。 这一月,据鹤绥城传来消息,说是每逢十五,都能在曾经高塔解体的废墟中望见一缕执念极深的鬼魂,他不作恶,不生事端,只是定时在此处游荡。 她记忆恢复了大半,恰好趁此机会掌控灵力,不过,来这之前,她就隐约有了某种猜测。 “在想什么?”身旁荀然捏了捏她的手,问道。 商栀:“我在想,那个执念极深的鬼魂会不会是傅明溪?” 投身熔炉魂飞魄散是必然,书中设定如此,可她既然能活下来,傅明溪是否也会因自己的念想而停留于世间呢? “是与不是,一看便知。” 雪下得越来越大,化云伞面被遮了个严严实实,它又开始耍小性子,旋转着抖落一身的雪。两人无法,只好停在一间客栈前准备落脚。 往日繁华之所,现今人走楼空,刚迈上台阶,客栈大门便“嘭!”的一声迅速关上。再望,原本大开的窗扉内也陆续伸出几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闭得密不透风。 堂内有人。 商栀敲了三下门,无人应答,她拦下有意破门的荀然,摇摇头,又和气地敲了几下。 门内传来一个老年人的声音:“别敲了,我们与你无冤无仇的,何苦缠上我们呐!” 她正琢磨“缠上我们”是什么意思,又听几个年轻人喊道:“你再不走,我们就用符箓赶你了!劝你识相点!” “冤有头债有主,谁杀了你你找谁去,找我们算怎么回事嘛!” 商栀温声道:“诸位是否有什么误会?我们二人只是想来此地歇脚,绝无恶意。” 话方说完,静默须臾,一人道:“这不对吧,怎么听着像个姑娘?” “什么叫像个姑娘,这就是个姑娘嘛!” 半晌,门开了,一群人笑容满面地迎上来,看见她身旁的荀然,又被一股无形的威慑压低了脑袋,观其二人服饰,与他们显然不是同类人,众乞丐咂摸一遭,还是好声好气地将他们请进了屋内。 甫一落座,就有人奇怪道:“诶?您这身道袍……方才我看一眼觉着眼熟,可再细看……” 他一发声,众人都看向商栀,心下一惊,“这这这,和那鬼魂身上穿的简直一模一样嘛!” 这下,不光是他们,脸连商栀也一并诧异了。 “可否细说?” “那鬼……就穿着你这身衣服……但,那是个男鬼,我们看得仔仔细细,老李之前被他骂过来着。对吧老李?” 名叫老李的中年男人来到人群前方,端详了一会儿,正色道:“不错,毫无二致。” 看来,她先前的猜想有误。毕竟人死前容貌如何、身着何物,死后也不会有分毫改变。她是亲眼看见傅明溪被无念魔尊推进熔炉的,可放眼整个仙域,有资格穿竹纹青袍的只有她与戚泽墨、郁清越三人。 商栀问:“那人身上还有何特征吗?腰间是否悬了一枚白玉佩?” 老李道:“哎呦,这个就没看清了,他人都死了,脾气却挺火爆的,我当时见那有一片废墟,本想着能不能进去摸点儿值钱玩意,结果就撞鬼了,真是出门没看黄历,喝水也塞牙缝。” 听及“脾气火爆”时,商栀心里咯噔一声。 荀然一语中的:“他手上拿着纸扇么?” 老李胡乱摸着光秃秃的脑袋,口中嘶了一声,道:“你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他手里好像是拿了个白色的玩意儿,但没展开,不晓得是不是扇子啊。” …… 圆月高悬,从客栈出来后,他们直奔老李口中的废墟。朝玺城西侧临海,建于悬崖之上,这一座外形与天枢塔极其相似的高塔解体过后只剩第一层塔座。 穿过九曲十八弯的长廊,拐角处遽然闪过一个人影。商栀脸色微微一变,她不会认错,那鬼魂身上穿的正是竹纹青袍。可是,他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鬼气,反而散发着并未多加掩饰的灵力波动。 这不是鬼,也并非凡人,到底是谁,商栀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待那东西匆匆走出一段,商栀和荀然便一前一后拦住了他的去路。 “师兄,你怎会出现在此?” 那传闻中执念极深的“鬼魂”,正是戚泽墨。 看见她来,戚泽墨也无过多讶色,只道:“我每月都会来一趟,你不知道?” 被他反问,商栀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又听他道:“也是,你平日极少回派,自然不晓。” “我是想着,倘若傅明溪魂魄未灭,或许会在朝玺城内游荡,虚弱的神魂离不了多远,就算破碎的仅剩一缕,时间久了,也会慢慢凝聚,所以我每月都来这寻查一番。” 商栀:“那为何专挑望日?” 戚泽墨有些闪躲她的眼神,道:“我与他结义之日便是中旬……你就当我念旧吧。” 还没发生这一切时,戚泽墨一直对傅明溪报以怀疑憎恶的态度,虽傅明溪有意示好,但他总是视而不见,每每提及,也会觉得厌恶至极,就连亲眼看见他被推入熔炉,也并未失控惊厥。如今看来,他只是未将这些情绪表露而已。 戚泽墨抬头望天,深吸一口气,道:“身陨一年,都无任何魂魄遗留的迹象,看来是真的魂飞魄散了。说来也巧,今日恰好是我来此处的最后一天,正准备把这个埋了。” 他说着便从袖中拿出一把折扇。扇骨上原本因激斗而开裂的部分,被一丝不苟的修补好了,几近全新。 商栀看他在临海一侧挖了个小坑,双唇微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荀然扶着她的肩,低声道:“或许说出真相于他而言会增添痛苦,可若不说,这误会便再也无法解开。” 商栀侧首,见他投来肯定的目光,思忖片刻,点了点头。 “师兄,你被俘后,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买通魔修,叮嘱他们切忌被无念魔尊发现你的存在。我想,他当时可能是打算等候一个恰当的时机放你离去。” 戚泽墨填坑的手一滞,苦笑道:“我隐约能猜到一些。不然,他也不会以魂换命。” “……” “但,道不同不相为谋,就算他还活着,我们也永远回不到过去了。” 他将折扇埋在悬崖边,无碑无牌,徒留清风几许。 第57章 我和你约定 正文完。 “果真是, 女大不中留。” 轻风微和,浮光乱洒,郁清越手捻竹香, 在新一批青竹派校服下方熏染。 商栀倒在躺椅上来回摇晃,脸上盖一柄墨玉团扇遮蔽日光, 闻言,却是轻笑几声,“男大也不中留,你看戚师兄,不知又去哪个洞天福地闭关了。” 看她这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郁清越欣慰一笑, 捏诀点起炉子,新煮一壶西山白露, 不一会儿竹炉汤沸, 茶香便一丝丝流溢出来。他摆出两杯,道:“师弟说你记忆恢复要些时日,不曾想你一见荀然就拾回了大半, 倒是神奇。” 商栀晃椅子的动作微微一停, “恢复快也不见得就好。” 譬如现在, 她仍未想起第一次穿来时发生的事。那些记忆本就模糊, 再遭此创伤,更像是陷入流沙之中, 越深究,越难抓住。 喝尽一杯, 商栀瞥见左手环指新戴上的魔纹戒,笑道:“时辰到了,掌门师兄, 告辞。” 郁清越辗然,颔首应下。 商栀回淬玉堂取了些准备带去虚妄谷看的话本,又碰见哭的梨花带雨的红玉。自苏醒以来,她停留在青竹山的日子便屈指可数,淬玉峰大小事务都交由红玉白玉二人打理。当甩手掌柜是会上瘾的,是以一年过去,她和荀然时常去山清水秀、人文荟萃的地方闲逛。 …… 步辇落在重建后的水月门前,与往年不同,自从仙盟将此地辟为灵园后,原先的断壁残垣、枯木焦土都被清理干净,取而代之的是奇峰异木与灵草瑰花。 天山共色时,海棠花海中有凉亭一座,花香馥郁,亭中两人挽袖对弈,气定神闲。 走在粉芳小径上,远望红亭,商栀忽然道:“其实我认识另一个世界的你。” 荀然似乎对此饶有兴趣,“是吗?说来听听。” “在那个世界,商栀不是宋九畹,她很早就死了,你们甚至都没见过几面,聚灵峰山底那一回就是最后一面。” “后来你为了复仇,一步步杀尽那些过去折磨你的人,最后成为三域共主。人和鬼都臣服于你脚下,听你施令,为你所用。” 荀然若有所思地道:“嗯,那有什么意义吗?” 商栀:“有啊,天下之大,唯你独尊,这还不够有意义吗?” 荀然不置可否:“也就那样吧。” “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是比你更重要的。”他停步回首,依旧如往常那般笑吟吟道,“所幸聚灵峰不是我们最后一面,而是重逢的开始。” 商栀微怔,又见他探身来牵自己的手,笑道:“走吧。” 两人拾级而上,亭中对弈之人也发现了他们,紫袍女子率先招手,“姐妹,你可算来了,玉珩君一点儿都不怜香惜玉,也不知道让让我。” 玉珩君布下一子,低声道:“我明明每局都让了……” 光疫结束后,两人就变成了这么个相处模式。玉珩君长居水月门内,每日吟风抚琴,对酒长歌,定期给灵草浇水施肥,倒像个不尘染俗世的山野村夫。叶蝉衣就没这么清闲了,除开绛衣宫琐事,还得应付频率极高的仙盟集议。 自从上一次仙盟集议青竹派同时炸了几百口锅之后,各派掌门就将目光投向了绛衣宫。如今天下太平,说是集议,倒不如说是蹭饭,叶蝉衣有口难言,只好以外出为由推脱。 四人闲话一番,转移到正题。清和道长的魂魄尚在净魂瓶中净化,按理来说,择一处灵力充沛的风水宝地更有利,但苍祁山曾存放过她的身体,若置于那处难免激增怨气,一帮人掐指测算、绘图探灵,才终于选定了水月门这个地方。 原先炼化禁傀的阁楼也被好好清理了一番,玉珩君至今提及这事还是满脸嫌弃。 “宋令仪口味也忒重了些,我花费好大劲才把房梁上悬挂的水牢尸体取下来,那些尚未炼化的禁傀我也用秘法化去了。” 他收拾好棋盘,又问:“要去看看吗?” 商栀点点头,“看。” 他们来到崭然一新的山间阁楼,这里原先遮蔽覆盖的苍郁老树根枝都被打理得井然有序,破洞的屋檐也新填青瓦尽数修补,内部八面都打通了窗棂,全然没有先前那些湿腐之气。 玉珩君撤下阵法,浅蓝的彩釉瓷瓶安静立在千年留声花旁,许是感知到有人探望,瓶身倏然散出点点粼光,颇为梦幻。 里面咻地冒出一缕黑烟,刚出瓶口,又被封印阵弹回去,一眼看上去怪可怜的。 商栀没有伸手去触,只问:“她大概还需多久才能彻底恢复?” 玉珩君:“少则十年,多则不定,无念魔尊当初把她炼成噬梦鬼时灌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要彻底分离出来并非易事。” 十年对他们而言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荀然听后没什么表示,他面上总是风轻云淡的模样,教人揣测不出他的感受,但商栀察觉到他的手微微收紧了些。 她亦紧紧回握,朝他莞尔一笑。 总之,有希望便是好的结果。来日方长,又何惧车遥马慢。 …… 乌篷船从金平城门入,城内人声鼎沸,张灯结彩,喷火的杂技艺人、行船的仪队济济一堂,好不热闹。瓦檐和露台上挂满了砌字的夜灯,往来船只络绎不绝,漫天烟花在头顶炸裂,堪称火树银花不夜天。 桂花蜜酒香飘十里,本是中秋佳节,商栀却独一人泛舟水上。 两人在一起数年,她还是头一回生气。而且这气生的很有水平,是根本让人看不出来的那种。 生气原因,便是曾经趁她失忆给她偷换梦中寻的缃鬼被关进寒冰地狱反省了大半天,她刚从冰窟里出来,手脚都被冻的不利索,恰好被商栀碰见。 在商栀看来,梦中寻又并非毒药、迷魂汤这类,喝了不过是醉酒丢失点形象而已,何况她喝完,还被荀然占了便宜……第二天醒来,腰酸腹酸不说,脖子上又被啃得痕迹遍布。 大佬把缃鬼和笑面童子这个共犯一齐关了进去,并且瞒着没告诉她。她知道后缄默须臾,淡定非常,只道:“我要去人界旅游。” 荀然又像往常那样从后面环上来一双手,下巴搁在她头顶,懒洋洋道:“想去便去,我陪你。” 商栀没推开他,也没阴阳怪气,“我想一个人去。” 她提出要求,荀然向来不会拒绝,除了某些不好言说的特殊时候。这次也不例外。 所以,她现在就坐在这条船上,身边仅有一名撑竹篙的老船夫。在她看来,争吵和放狠话只会徒增烦恼,让彼此的距离越来越远,何况她也不会这两项技能。 眼不见为净,她不高兴,就喜欢一个人到处走走。 船停在一间茶铺前,商栀付了钱,便顺着通河台阶上去,走进店内还未开口,那茶农便端来一碟糖粽。 “仙师,这回怎么只有您一个人?您那位朋友没跟着一起吗?” 商栀蓦然一怔,没想到过去这么久,老农还能记得她。想来白驹过隙,那时她和荀然尚未互通心意,满城奔走只为寻一个糖粽。 商栀轻咳一声,道:“是,我们之间……有些不愉快的事。” 那老农正往月饼模里塞馅料食材,听见这句,乐呵呵道:“年轻人嘛,闹点小矛盾再正常不过了。不过,您那位朋友可是个紧追不舍的性子,当初您离铺没多久他就追出去了,拦也拦不住。” 商栀凭着恢复的记忆,知晓以前似乎是有这么一段,她坐在现在这个位置上,叮嘱他别动,等她回来,结果荀然还是一路追着她上了高台。 可在高台上又发生了什么呢?她想不起来了。 又一簇烟火在夜空中绽放,从窗棂望出去,穿梭于桥下河中的乌篷船都不约而同驶向同一个地方。 那是一座雄伟恢弘的高楼,楼前门庭若市,每一层外廊都是可见的人头攒动,汉白玉鼎座上悬着写满心愿的花灯。最高层的平座却像是与这世界格格不入,静的出奇。 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动她起身,乘船,登上高台。 她走完最后一阶,便看见一只白头海雕憩在红木栏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神与它的主人简直如出一辙。细雨淅沥,如丝如柱,栏上啪嗒溅起清澈水花。 许多年前,也是在一汀烟雨中,那个人站在她身后,眼眶微红着向她表露真心。 他说:“我喜欢你,商栀。” 脑海中的声音与现实重叠,她一如当时的心动,回首时,看见了海雕的主人。恰如他们初次离别、再次重逢的模样,荀然望向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未曾改变,这个人当真是从十几年前就将她的名字铭刻在心上。 商栀有些茫然地抬起一只手,道:“那么……击掌为誓吧。” 十指相扣,所有回忆穿成一条直线,通向同一个终点。 “我和你约定,若有再见之时,我定为君妻。” 脑子里突然多出许多曾经的画面,商栀笑眯眯地道:“你看,我履行了诺言。” 荀然眼眸微动,伸手一牵将她拉过来,低头贴着她前额,“是啊。” 那年楼台烟雨间,你的目光温柔如风声私语,让我沦陷十载。 此后你行一尺,我进一丈,终有一天,殊途同归。 (正文完) 第58章 小商小荀 (雷者慎点!)孩子视角。…… 小商本该是三域最受人羡慕的孩子, 他爹是冥域老大,他娘是仙域第一派堂主,在人界还负有盛名, 按理来说,他应该觉得自豪。可实际上, 他和妹妹时常都觉得自己的出生是个意外。 是的,他还有一个妹妹,小荀,现在就在他隔壁山洞修炼打坐。 这是他们父母第一百零八次外出度蜜月、把他们兄妹俩关在洞天福地闭关了。 说起来,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人, 因为在他很小的时候, 有一天晚上做噩梦,他吓得抱着小枕头跑去爹娘睡觉那一层, 结果发现室内烛火昏暗, 窗户上投映出一个狐妖的影子。 他想靠近些观察,却被层层叠叠的墨纱阵法阻挠,无奈之下只能竖起耳朵细听声音。 刚开始没听见, 他的小脑袋瓜里就蹦出一个想法:难道有人擅闯天枢塔? 不过, 这个想法刚冒出就被他扼杀了。怎么可能呢?天枢塔的八扇门都不是吃素的。 他抱着小枕头坐在阵前, 听了一会儿, 听见自家爹爹低沉的声音,哄着说什么最后一次。 他不懂啊, 他那时才四五岁,虽然他现在十四五岁了也不懂。 他爹说完后, 就听见娘亲隐隐带些无力,说:“你每次都说是最后一次。” 小商:一脸懵逼.jpg 他盘坐在石台上运气调息,灵力充沛的感觉昭示着他到该出关的时候了。临走时, 他第一百零八次抬起手准备敲隔壁山洞的门,又第一百零七次放下手,抹杀了这个想法。 为什么,因为第一次闭关时他这么做了,然后小荀暴打了他一顿。 理由——妨碍她修炼。 小商时常觉得,自己的好脾气是遗传了他娘,可能因为他随娘姓吧。他记得有次和小荀下界游玩时,途径一座小镇,两人手上捧着热腾腾的包子啃,忽然一辆马车气势汹汹地迎面朝他们冲过来,牵头的大汉凶神恶煞喊着:“不想死就滚边!” 娘亲说过,有些人很喜欢出风头彰显自己的存在,可能这就是他们高调的方式吧,他想拉着妹妹躲到一边让路,谁知右手捞了半天,却只捞到空气。 他吓的包子都掉了,抬头一看,刚刚还在他身边好好站着的小荀转眼间就骑到那人肩上,一只手揪他的耳朵,一只手扯他的鼻子,像是要活活把这张脸给撕开。 围观群众都大惊失色,尖叫如海浪般一声高过一声。眼看那人的耳朵就要被拧断了,他赶紧上前拎走小荀,一路飞檐走壁带她逃离现场。 跑出几里外,小荀还在愤愤不平,一脚踹开别家房檐上的仙人走兽,怒道:“干嘛拦我!就该扒了他的皮!看他敢不敢再这么嚣张!” 小商默默抹了一把冷汗,还好阻止了。 …… 论及样貌,小商皮肤白净,眉目清秀,用他娘的话来说就是——俊得仿佛一幅书画。 而他妹妹小荀就比较惹眼夺目了,是那种人群中一眼就能看见的类型,美艳如牡丹,却不失矜贵。如果说他俩的脾性随爹娘,那长相亦是如此。 爹爹和娘亲像是两个极端,虽然都很好看,但一个是张狂惹眼的俊,一个是低调内敛的美,据娘亲所说,她曾经有过不少情敌,都被她打趴下了。 小商:哇哦,不觉明历。 于是他兴致冲冲地去问爹爹:“你有过情敌吗?” 爹爹若有所思地点头。于是他又问:“那……他被你打趴下了吗?” 爹爹摇头,“他被我杀了。” 小商:啊这。 时过境迁,转眼间他便已拜入青竹掌门郁清越门下,成为了一名内门弟子。小荀在他隔壁的聚灵峰,拜入了聚灵堂主戚泽墨门下,他觉得戚堂主脾气很火爆,小荀和他一样,这俩人成了师徒,恐怕日子没那么好过。 本来小荀想修魔,但被爹爹拒绝了,爹爹说她不适合修魔,可她不愿放弃,兀自钻研魔道,想着能有一天说服爹爹。但她修炼时不太谨慎,经常被戚堂主抓包。 也不知是为什么,戚堂主对魔修非常憎恶,连带着对他爹爹也是这样。有段时间他甚至怀疑戚堂主是不是他爹爹的情敌,可娘亲说他只是出于对同门师妹的关怀,和师父一样护短,他也就不再多想了。 师父说娘亲曾经是被他从人界捡回来的,很久很久以前,娘亲的脾气也很差,比小荀还火爆,一发怒随时都可能取人性命,和爹爹有的一拼,后来某天一觉醒来,性情大变,变得温柔和善了,别人做什么都不生气,心量比海还宽。 但有的时候,他觉得娘亲的脾气实在是太好了,有点老好人。 他虚心向娘亲请教:“娘亲,你是怎样练就这样的好脾气的呢?” 娘亲说,因为她年轻时气焰太盛,得罪了许多人,随着年龄增长,很多事情都看开了,遇事仔细想想,觉得与其生气伤身,不若以平常心对待,因为开心也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爹爹会扮演坏人的角色,处理掉那些惹令人生气的坏人,这样娘亲就不必为他们烦心了。 其实他爹脾气也不差,就是人比较狠,和娘亲完美互补,如果能打分,他想打101分,多一分让娘亲骄傲。 …… 小商发现娘亲有个习惯,有时候她回仙域处理要务,有几天不能和爹爹见面时,就会在信笺上写字,让海雕们带给爹爹。 他觉得这个做法很匪夷所思,因为按照爹爹的个性,只要娘亲说一声,他就会立刻赶来仙域见她一面,但他没有,每次信笺被海雕叼走后,小商都怀疑这些信是否真的到了爹爹手上,因为他没有一次上山。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爹爹每次上山都扮成淬玉峰弟子,他认不出来。 起初他以为爹爹这么做是因为怕被戚堂主发现赶下山去,后来他才知道,他爹喜欢追在娘亲身后喊“师尊”,可能这个称呼戳中了他某个爽点吧。 但披马甲也有不好的时候,譬如有一回他们一家四口出门旅游,路上遇到个醉汉。想来是不了解仙域,看见他娘也没认出是淬玉堂主,直接就想上手摸。 他爹恰好去给他俩买糖葫芦,回来就看见这一幕,要说这个醉汉也挺惨的,挨了娘亲一掌不够,还被爹爹废了一双手。 小商(害怕捂眼):我还小,见不得血腥。 小荀(奋力挣扎):放开我!让我上!今天不把他连人带魂灭了姑奶奶我就不姓荀! 有时候,娘亲会好奇他和妹妹的性别是不是反了,据娘亲所说,她当初是想生个哥哥保护妹妹,可现在…… 小商斗志昂扬:我一定刻苦修炼,不让任何人欺负妹妹。 话是这样说,实际上,没人会欺负小荀,相反,小荀在聚灵峰混得如鱼得水,同门对她都很好,就连戚堂主都不例外。 一年一届的例行考核,都是小荀的噩梦,因为她平日时常逃学,自顾自钻研魔道,所以至今连本命剑都还未炼化出来。但她每年都能蒙混过关,因为师兄师姐们总是暗中帮她。 剑术切磋时,平日里打人绝不手软的师兄能被她一根手指弹飞数十丈,戚堂主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每年考核,小商都会为自家妹妹捏一把汗,每次看她险过,都觉得心情跌宕起伏,堪比御剑飞行。 许是小荀的飒爽英姿(?)太过瞩目,小商在青竹峰练剑时经常能听到一群人聚集在一块儿红着脸讨论小荀。他为人内向腼腆,不太爱和旁人谈论家常事,是以许多年过去,大家都不知道他就是小荀的亲哥哥。 同门A:“听说小荀有个亲哥,也在咱们派。” 同门B:“真的吗?谁啊?咱们派哪位师兄脾气比她还爆的?” 同门C:“哎!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谁说兄妹俩脾气就得一样了?” 小商(默默竖起大拇指):说得对。 同门C:“亲兄妹之间,当然是长得相像啦!要我说,小荀她哥肯定也是容貌惊人,必然是剑眉冷冽、鼻梁高挺、星目薄唇的英俊少年郎!” 小商:“……”独自走到水边,映着潭影看了眼自己的长相。 可恶!竟然没有一处和她说得相近! 小商决定把这个惊天大真相告诉八卦的同门们。这一天,他如往常一样到论剑台与同门切磋,正交锋到关键之时,他淡定地说:“小荀是我妹妹。” 当啷一声,同门的剑掉了。 随后,是震天的狂笑:“哈哈哈哈!商师弟,别逗了,就你?怎么可能啊,你们俩长得一点都不像!哪哪儿都不像亲兄妹啊。” 小商表示自己很冤,当晚就跑到娘亲怀里哭了小半个时辰,最后被爹提着袍领扔出了天枢塔。 娘亲给他支招:“要不……让小荀给你作个证?” 爹爹不屑一顾,“让他自己解决。” 又是一天论剑时,夹道竹林下,他远远地便瞧见小荀气喘吁吁跑上来,手里还抱着一大堆吃食礼物,不必多猜,都是热心同门送的。 也不奇怪,试问谁不喜欢漂亮妹妹。 一群人簇拥而上,纷纷为她分担,小荀抛出一个天真的笑容,“多谢师兄师姐们啦!” 师兄师姐们小鹿乱撞。 随后,小荀直接大步流星冲上来,扑进小商怀里。 “哥!娘亲喊你今晚回家吃饭!!” 众同门目瞪口呆,手里的东西掉落一地。 小商:……嘶,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万众瞩目的感觉。 第59章 现代其一 (与正文无关)来自未来的丈…… “你好,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商栀将视线从书上移开,抬眸时,看见一位年过八旬的老人。 老先生耳聪目明, 背不驼,相反, 还有着他这个年纪极为少见的挺拔。他戴着细框眼镜,着一身藏青色衬衫,袖口整齐地卷在手肘,配一条黑色西装长裤。 商栀倚在公园凉亭的长椅上,闻言将脚往里面缩了缩, 微笑说:“当然, 您随意。” 雨珠自亭檐一颗颗滑落,滴答一声落在脚边。老人与她共坐一张长椅, 凝神看了她许久。 “好久不见了, 商栀。” 他脸上有不少诠释岁月的皱纹,但眼睛却炯炯有神,不知道为什么让她有种被珍视的感觉。 商栀有些疑惑, “您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因为我们认识六十年了呀。” 六十年? 商栀明白了, 她面前这个老人可能患有老年痴呆症, 不小心将她认成了自己的朋友。她微微一笑, “您认错了,我今年才二十五岁呢。” 他说:“我很清醒, 也没有得什么病,不会认错的。” 老先生似乎很善于读心, 几乎能将她心中所想都猜的八九不离十。 她沉默了,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古怪起来。老先生和蔼地笑了几声,说:“是不是讶异于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商栀:!!!难道他会读心术? 老人又笑了, “我不会读心术。” 商栀:……这还说不会? “因为我们认识六十年了,我对你的一举一动都非常熟悉。你一抬手,我就知道是要拿纸巾,你一咬唇,我就知道是在思考。”他很喜欢笑,说话时总是带着浅浅的笑容,“在未来,有一种技术能让我短暂地回到过去,见自己最想见的人,所以我才出现在这里,这座亭子是你周末最喜欢待的地方。” 最想见的人。商栀不禁问道:“我们是同事吗?朋友?或者……兄妹?” 因为她不是独生女,在她上面还有个亲哥哥,但两人关系一直不好,极少见面。 老人正襟危坐,缓缓地说:“不,我们是夫妻。” …… 商栀研究生毕业一年,没有选择按父母铺的路回家考公务员、当教师,而是前往A市挥洒热血。和她一起来A市闯荡的还有闺蜜陆芙,两人租了间两室一厅的房子,在同一个会计师事务所上班。 午休时间,商栀坐在咖啡吧发呆,通过三十六楼的巨大落地窗俯视A市。 “怎么了,今天一天都魂不守舍的,经理又叫你周末加班了?”陆芙端着摩卡凑过来。 商栀搅拌着手中的咖啡,“昨天我又去公园看小说了。然后……遇到一个老人,自称是我未来的丈夫。” “哈哈哈哈哈!”陆芙差点笑喷,“现在搭讪都内卷这么严重吗?不光同龄人,老人都来参与竞争了。” 商栀:“但真的很奇怪,他说‘时间到了,下次见’,然后……就凭空消失在我面前。” 陆芙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要我说啊,是你最近加班太累,干脆请假几天休息吧。” 她洗干净咖啡杯,放回消毒柜,“你都母胎单身二十五年了,虽然有大把追求者,可你都看不上眼,我觉得你能在三十岁前脱单就不错了。” 商栀没有说话。她的性格不允许她接受别人的爱,因为她知道自己是很容易被感动的类型。一旦接受某人,她就会全身心投入这段感情,等到被抛弃的那一天,她会承受不住,或疯,或抑郁,或一跃解千愁。 自小生长在重男轻女的家庭里,她没有感受过多少亲情,如今哥哥嗜赌,经常为躲债而隐姓埋名生活,父母又重病在床,每个月有着高额医药费。 生活压力让她没办法再分心于恋爱,何况她始终没遇到那个能让她义无反顾,愿意交付自己一生的人。 自从上回奇遇之后,她每周末都会去凉亭待一个下午。 渐渐地她发现只有在雨天才能遇见那个“未来的丈夫”。 “你……叫什么名字?” “荀然。”老先生说。 他左手突然一用力,“砰”一声爆开棒棒糖的包装袋,然后将糖果递了过来,“要吃吗?” 商栀看了眼他的手,摇摇头。 “这样啊,好吧,其实是你最喜欢的口味。”荀然将糖放进嘴里,仰面躺靠在了椅背上。 商栀盯着他手上写着“可乐味”的包装袋,问:“你说,你是我未来的丈夫,那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吗?” 这个问题好像让他感到十分幸福,荀然十指交叉,笑着说:“知道啊,你年轻时就喜欢炸鸡配肥宅快乐水,年龄稍大些,又喜欢上吃三文鱼刺身了。” “那我最喜欢做什么事呢?” “旅游。你想去全世界旅游,尤其偏好历史文化底蕴丰厚的名胜古迹。每次年假,我们都会一起满世界到处飞,等坐不了飞机了,就乘高铁游遍祖国的大好河山。” “我喜欢什么宠物?” “边牧。我们结婚以后养了两只。” “……” 商栀有些动摇,因为面前这个老先生对她的喜好一清二楚,这个世界上能如此了解她的人她至今都没遇见过,就连陆芙都做不到这样。 她问:“我们是在哪遇见的?” 荀然看着她,缓声说:“就在这里。” “就这里?” “嗯,就这。” 商栀合上书,打量起这座并不宽阔的复古凉亭,亭前一条石子路被雨水打湿,一串串水珠如断线珍珠掉在地上溅起水花。整个公园其实有许多各式各样的亭子,但她一般只来这里,因为不远处有一棵梨树她很喜欢。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荀然咬碎嘴里的糖果,“退休后又返聘回母校当教授了,现在依然没变,只是不用再带学生,比较清闲。”他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我和另外三个同事被学生们并称为‘四大名补’。” 商栀眨了眨眼,“可你看起来不像那种严厉的老师。” 他完全可以用慈祥这个词来形容,尤其是看向她的时候,眼里全被温柔浸染,像是一片柔软的云。 “只是对你这样。”荀然闭目养神,放松地将一只手搭在靠背,“通信院挂科退学率是全校最高的。” 商栀捕捉到“通信院”这个关键信息,想起她读研的大学也有个通信院,就在她经管院的隔壁。“我们是同校的同学吗?” “是。” …… 毕业不过一年,想要联系上曾经的同学并不难。商栀很快拨通了以前校学生会长的电话,询问到通信院学生处的联系方式,她想调出前几届的学生名单,却被回绝了,理由是不能泄露学生隐私。无奈之下,她只好问那人是否能查到“荀然”这个名字。 电话那端的键盘敲了很久,最后回复说:“有。” 正好比她大一届。 她又追问荀然的下落,对方不好多透露,只说出国读博深造了。 又过去天气晴朗的一个月,商栀把手头几个客户的账都处理完,交差时,恰好撞见从总监办公室出来的陆芙。她看着商栀手中一沓资料,惊奇地说:“就弄完了?这么快?” 商栀:“嗯,下周周末会下雨,我想早点弄完,再去一趟公园。” 陆芙没注意她在说什么,所有目光都放在资料上,最后一笑而过:“那你加油。” 她从总监办公室出来装水,脑子里都是恍惚的,不是工作,而是一丝从来没有过的期待,期待下个周末的雨天。商栀其实并不喜欢下雨,觉得撑伞麻烦,有时候天气预报不准她还会在心里吐槽两句,久而久之,她对天气预报不准已经习惯了。 可这一次,她希望是准确的。 “水洒了。”陆芙站在茶水间门口,手里捧了一杯枸杞茶,“你怎么又在发呆了?” 商栀简单清理一番,无奈地笑笑:“又想起那个老人家了。” 陆芙拿着抹布走上来帮忙,半真半假地说:“你可别被老年人给骗了啊,现在不是分心的时候,听说咱事务所接了个大单,总监正要找人负责审计这块呢。” 商栀:“我知道,他刚才和我说了这事,打算交给我。” “什么?”陆芙差点连保温杯都拿不稳了,“咱来这儿才一年不到,他竟然让你上啊?虽然给的钱不少,但风险也太大了,你真承受的来吗?” “试试吧,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陆芙望着她的背影,没有再多说什么。或许商栀永远也无法知道,她刚才去总监办公室正是为了这件事。她好不容易从前辈口中得来客户的小道消息,又熬夜大半个月做准备工作,万事俱备时,她找到总监想争取这个机会,却被无情拒绝。 有时候造化弄人,不想要的、无所谓的,反而得到了别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就像她放在心里偷偷暗恋一年的经理,某次聚餐时喝醉了,还在车上喊着商栀的名字。 她半开玩笑地把这件事告诉了商栀,却换来那人淡漠的一句:“我知道了。” “你就这个反应嘛?那可是经理诶!年薪百万!他妈是金融界高管,他爸是上市公司控股股东诶!” 商栀正把洗好的衣服一件件挂进衣柜,“嗯,很厉害。” 原来真的有人视金钱如粪土,陆芙震惊了,“所以?你不打算接受?”她嘴上这么说,心底却是希望她真的不要接受才好。 然而这一点正好随了她的愿,商栀的确没有接受。面对经理的表白,她说:“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配不上你。” 经理也是二十几岁,身高180+,容貌上佳,留学时不少女孩都倒追过他,从来没被人拒绝过表白,当下就愣了:“你学历高,长相又好,怎么会配不上呢?” 商栀说:“再好看的皮囊,也终将有老去的一天,到那个时候你还会爱我吗?” 经理信誓旦旦:“我会。” 商栀笑了,她说:“你不会。” 许是想在心上人面前证明自己能做到,A市实行垃圾分类后,很多人都不太适应,扔垃圾变成了格外头疼的一件事。商栀每次都把垃圾先装在一个大垃圾袋里,下班后再统一分类扔掉。经理便趁这个时候主动帮她扔垃圾,他扔了一天,一周,半个月,一个月…… 陆芙光是看着都快被打动了:“堂堂经理,每次下班前都帮你扔垃圾,石头也快被焐热了吧,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商栀最后一次拒绝经理帮她倒垃圾这件事,经理恹恹地同意了。 她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不喜欢这样帮我做事的,现在他可以帮我倒,等我们在一起了,结婚了,你觉得他还能坚持下去吗?” 陆芙觉得她在浪费资源。 …… 这一天不是中秋节,在她这边是夏季,但荀然还是带了一袋包装精美的双黄莲蓉月饼给她。 “这是什么牌子?挺好吃的。”商栀当着他面拆了一盒,里面还贴心的在每小盒里都配了一个塑料叉。 刚问完,才发现他们两人的时间流逝对不上号,这个牌子说不定还没创立,不存在于她现在的世界。荀然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见她大口吃着,说:“是我做的。” “你会做月饼呀?”商栀有些惊奇,因为她尝的味道不亚于市面上价格昂贵的品牌月饼。不过,她同时也有个疑问:“那这些也都是你亲自包装的吗?” 这些月饼装在画满了梨花和兰花的纸袋里,用彩墨薄涂一层上了色,极为清雅。而其中每一盒的表面都粘以一朵蓝色的拉花,是很讨女生喜欢的那种装饰。 “是。以前你很喜欢这种拉花。” 商栀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触动,她怔怔看了好一会空盒子,问他:“我们吵过架吗?” 荀然不假思索:“没有。你的脾气很好,包容心很强,几乎没有生过气,从来不闹分手,不耍性子……可以说是,与众不同。” “不会吧,认识六十年,不可能每天都相亲相爱啊。” 荀然:“确实。我们冷战过几次,但基本都是我先来找你和好,因为我无法忍受与你分开的日子。” 她感觉鼻尖有点酸酸的,二十多年来,她还是第一次坐下认真和别人聊天。此前她一直以为自己可能要单身一辈子,虽然那样也没什么不好,但她根本不敢想她会有这么幸运,遇到一个爱她如此至深的丈夫。 “既然你无法忍受与我分开,为什么要间隙性回到过去和我见面呢?” 话音刚落,荀然那双被岁月磨砺的有些沧桑的眼睛渐渐湿润,他依旧风度地笑了一下,说:“因为,你已经去世了。” 他看了过来,眼眶微红,“你去世了,我很想你。” 商栀有些茫然地说:“我……走了多久?” “六个月零三天。” 提及这个话题谁心里都不会好受,不过商栀还是很满足的,这说明她也活到了八十多岁,起码超过了平均年龄,没有拖后腿。她想起前不久和经理的对话,便转移话题:“我遇见你的时候,能熟练的将垃圾分类了吗?” 她总觉得,自己既然会在茫茫人海选中这个男人托付一生,他总有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不仅仅是过人的颜值。 “不能,结婚以后也不能,但你每次都能做得很好。”荀然像是忽然想起高兴的事情,“我设计了一个小程序安装到你手机上,你碰到不清楚的,在上面一查就明白了。” 商栀看着黑屏的手机,“那……你是怎么跟我表白的?” “我写了个程序,用九百架无人机——” “等等!还是先说一半吧,剩下那一半留给以后。”商栀知道自己的脸已经红的不像样了,她中途打断,一方面是不好意思再听,另一方面是想留点悬念和期待。 荀然宠溺地凝视着她,又抬起手看了眼手表,说:“时间到了,下次见。” …… 商栀这段时间的心情都很不错,原本沉稳内敛的她,逐渐会和同事开玩笑了。陆芙发现她总是会情不自禁地一个人笑起来,像极了恋爱中的少女。 “你谈恋爱了?” “嗯?没有啊。”商栀把便利贴粘到电脑边缘,一本正经的说。 陆芙明显不相信:“多半是碰上看对眼的了。说说看,姓甚名谁,哪里人,做什么的?” 商栀随手收拾了一下桌面,将笔分类放进笔筒,想了好一会,才说:“我以前学校的,现在……应该还在读博吧。” 她本来也就随口一说,不指望陆芙会相信,谁知她不仅相信,还告诉了经理。 突然有一天,总监叫她去会议室,事态看起来很紧急。 她走进透明玻璃环绕的中心会议室,看见与她共事处理大客户业务的同事们都低着头,一副被骂惨了的样子。总监将起诉书“啪”一声砸在长桌上,“你们就是这么办事的?审计出问题,造成对方几百万的损失,起诉书都送上门来了,你们说怎么办?” 小刘战战兢兢拿起数据,颤声说:“这,我们明明检查过很多次,是没问题的……” “没问题没问题,你说没有就没有吗?”总监叉着手坐回办公椅,眼神一转看向商栀,冷笑一声,“我本想着把这个好机会给你,争取早几年把你提上来做事,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 直到抱着个人物品从事务所出来时,她还是懵的。她确定自己和同事都反复确认过,是没有问题的。走到马路边准备打车回家时,经理拦住了她。 “如果你愿意考虑我,我可以让你去更好的一家事务所工作,不用实习,直接上岗。我父母在这边有人脉。” 商栀摇摇头,打了一辆计程车回到出租屋。 她刚回到家,想上招聘软件找一份新的工作,摸出手机才发现从开会伊始就关机了。 刚开机,电话图标那里就有十几个未接,点开一看,是医院的。回拨过去以后,医生语气很惋惜地告诉她:“你的父母在几个小时前已经去世了。” 她在原生家庭里没受到多少关爱,但听到父母去世的消息时,脑子里还是“轰!”的一声炸开了。偏偏坏事总喜欢聚在一起,携着不把她逼疯誓不罢休的猛劲,一点一点敲打在她的崩溃线上。 “砰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她拉开门,几个黑衣男人就闯了进来,其中一个手里还拿着铁棍。 “你哥哥欠了我们的钱,他人现在在哪?” 商栀退在沙发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不知道。而且……而且你们用这种方式催债,是违法的。” 其中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走上前来,“哼,你不知道?那你替他还钱!” “他借的钱凭什么是我来还?” “凭你是他亲妹妹!” 商栀一边与他们周旋,一边拨通了陆芙的电话。没过多久,陆芙带着警官回家,才把他们这群人带走。这件事带来的直接影响是,她不能继续住在这里了。 于是,她收拾好行李,戴上口罩,去母校附近租了个小公寓。因为审计的“事故”,同一时间,许多公司都不敢再要她,经理对这件事或许有些煽风点火,她越来越难在A市找到工作。 走投无路时,她又去了公园。 这一天雨下得很大,仿若势必要把她的委屈和痛苦都落个干净。 她闷头痛苦时,忽然之间,头上覆来一只手,温柔地摸着她。 商栀知道是谁,她没有抬头,只是哭着说:“你为什么要选择这个时间回来见我?” 荀然轻轻叹了一口气,“因为这是你人生的低谷,我希望你不要放弃,坚持下来。” 她放声大哭,抽泣着问:“我们还有多久能见面?我真的很难受,我坚持不下去了,这不公平,明明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别人的事……” 安慰她的那人似乎正要开口,却猛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 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商栀瞬间就收了眼泪,顺着他的背问:“你没事吧?” 他看上去虚弱了不少,年纪大,总会给人一种随风而逝的感觉。好不容易缓过来,又浅笑着说:“没事。” 手表上闪烁着微弱的红光,他摸着商栀的脑袋,乍一看有点像爷爷和孙女。他说:“再坚持一会儿吧,很快你就能遇见我了。” “时间到了。” 这一回,他没有说下次见。 商栀也的确没有再见过他。 …… 陆芙不知什么时候和经理在一起了,某天突然打来电话说那年的事是经理动了手脚,结果他和兄弟聚餐时喝醉了酒,把这件事泄露出来,被人录了音,那人实名举报,把他关进了局子。她哭得死去活来,工作丢了,好不容易谈成的男朋友也没了,现在打算回老家发展。 “我们一起回去吧,A市太险恶了呜呜,我他妈混不下去了!”电话里的陆芙哭诉道。 商栀正半躺在凉亭长椅上翻书,笑了笑,说:“你自己回去吧。以后,也别再联系了。” 说罢,挂断了电话。 她打开招聘软件,筛选半晌,才选定一个合意的事务所,接受了面试邀请。然后,又在网页上输入经理的名字,第一条消息就是他被关进局子的照片,看起来狼狈极了。 被人实名举报,他父母再多人脉也救不了他。 虽然不知道举报人是谁,但冥冥之中,她觉得是那个消失了一年的、她未来的丈夫。 啪嗒—— 有人踩在被雨水浸湿的石子路上,朝凉亭徐步走了过来。 他收起伞,走到商栀身旁,“你好,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商栀将视线从手机上移开,只随意瞥了一眼,那人没戴眼镜,皮肤很白,却没有分毫娘气,相反,眉宇之间隐隐有些傲气逼人。 她不以为意,看了两眼,又收回视线:“可以,你坐吧。” 不可否认那人的五官都长在她审美点上,但她已经心有所属,无法再接纳其他人。 她听见眼镜盒轻轻合上的声音。 越过手机看去,男人取出一副细边黑框眼镜戴上,从电脑包中取出笔记本,似乎在敲代码。敲了一会儿,又从包里摸出一颗棒棒糖,左手一握。 “砰。” 是包装袋被空气挤破的声音,也是她时隔一年再次按捺不住的心跳。 察觉到她的目光,男人侧首,将糖果递了过来,“要吃吗?” 商栀的视线渐渐被泪水充盈,她笑着点头。 “要。” 第60章 西幻其一 王子被恶龙抓走啦。 白昼渐渐来临, 金色的阳光自一端蔓延至整个尼|维亚。这是一座临海的国家,地域辽阔,军力强盛, 海上贸易更是其一大优势。 关于尼|维亚,有两个赫赫有名的传闻。其一, 他们的王子殿下战无不胜,所向披靡,但生性暴戾狂傲,因此人们对他又敬又恨。关于王子的婚事,国王和王后也忧心忡忡, 邻国的公主听说他的残忍事迹都拒绝联姻, 已经二十六岁的殿下至今没有结婚对象。 第二个传闻,是在海的对岸有一座恶龙岛, 岛上居住着十恶不赦的恶龙, 如果驾船靠近他们的领地,要么消失在迷雾之中,要么被卷进海浪漩涡, 最凄惨的一种结局便是被他们口中的尖牙刺穿头颅, 拆吃入腹。 这一天, 尼|维亚王宫灯火璀璨, 人声鼎沸,自宴会厅远远飘荡而来的歌声听着欢快悠扬。来自遥远国度的艾伦娜公主应邀前来参加舞会。说是舞会, 其实是两国国王暗中安排的一次相亲。 宴会伊始,王子殿下还在书房处理公务, 艾伦娜公主跟着父亲坐在国王身侧。来访众人都暗自私语公主绝世的容貌,赞叹之余,还为自家殿下冷落美人的失态举动感到不平。 “殿下, 国王陛下让您现在前往宴会厅参加舞会。”男仆恭敬的声音从门外响起,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敲书房的门了,之前两次,殿下都极不耐烦地回复—— “滚。” 好吧,看来这次也不例外。男仆恹恹地离开,将事情告诉国王。 国王表面上是个和蔼面善的君主,实际做事却雷厉风行,王子再叛逆无礼,他都能面无表情地压下。他向艾伦娜公主的父亲举杯,“如果没其他问题,这门亲事我们就定下吧,你意下如何?” “当然可以。” 于是,王子即将迎娶艾伦娜公主的消息如插翅一样飞遍大街小巷,有人为未来王妃的美貌而动心,有人为柔弱的艾伦娜公主担忧,他们的王子太过残暴,难保不会在婚后粗鲁的对待公主。 …… 结婚当日,万人空巷,人们兴高采烈走上街头,在湖边举行婚礼仪式。 艾伦娜公主要乘船跨过爱情湖去往湖中央,而王子需乘船抵达湖上的人造“恶龙岛”,斩杀由侍卫、骑士扮成的恶龙,再与公主成功会面。 庄严神圣的婚礼奏乐响起,小舟前划,公主被安全送到了中央,此时音乐蓦然转调,变成高昂热情的战斗曲,王子阴沉着脸划船登上恶龙岛。 此时,他需要拔剑与恶龙对峙几局,这只是表演,意思一下将龙击败即可,但王子殿下今天郁闷烦躁到极致,尤其是他无法违抗父亲的命令,只能取自己见都没见过的女人。他带着这股怒意上岛,剑光凌冽刺眼,在阳光下折射出凌乱的光芒,不过三分钟就把岛上的“龙”都扫荡入湖。 尼|维亚的天空在这时突然阴沉得像王子的脸色,乌云压顶,遮蔽日光,强烈的飓风风暴袭来,将仪式布置的彩旗都卷上天去,人们手中的火把瞬间熄灭。 龙的叫声回荡在高空,抬头望去,恶龙的黑翼掠过上方,盘旋在爱情湖上。 “保护公主殿下!” “不能让恶龙抢走公主!” 两国骑士接二连三乘坐木舟划向湖中央,里外围成三圈,手持盾剑随时准备迎接恶龙的攻击。 恶龙俯冲下来了! 国王的心都提到嗓子眼,朝他们吼道:“不能让艾伦娜受到任何伤害!” 骑士们齐声宣誓:“誓死保卫公主殿下!” 然后。 王子被抓走了。 …… 栀栀是岛上的一只咸鱼龙,她不向往弗洛海另一端的繁华生活,也不愿化成人形深入城市偷盗财宝食物。 可这一天,她听见了带着魔力的哨声。 那一只骨哨,是由她死去母亲的龙骨制成,在她幼时无意中掉落,至今下落不明。原本以为永远都找不回来了,直到今天,她听见了那个声音。 虽然吹得很难听,但音色正统,她绝不会认错。 栀栀将王子扔进了湿润的黑暗洞穴,深思熟虑后,打算向家人和伙伴隐瞒这件事。 于是,每天一头扎进水里狼吞虎咽啃鱼的栀栀,现在会化成人形搬个小板凳坐在礁石上钓鱼。她很有耐心,尽管小伙伴们像看傻龙一样看她,她也全然不在意。 日落之前,血色的残阳缓缓从海平面降下,她终于钓了满满一桶鱼。 她在洞穴里生了火,架起烧烤架,将鱼烤得滋滋响。王子裹着披风靠在墙上看她,声音沉闷沙哑:“你也是被恶龙抓来的?” 栀栀眨了眨眼,“不是呢。” 王子思考了一会,合理地猜测说:“航海出行遇到暴风天气,流落到岛上?” “不是呢。” 栀栀把烤好的鱼递给他,“吃吗?” 鱼皮香酥,闻起来味道不错,但王子征战沙场多年,也不是没在野外求生过,自然知道没放调料、没清内脏的鱼不好吃。他接过树枝,把钓上来的鱼开膛破肚清理一番,再放到架子上翻面烤。 “有盐么?”王子问。 栀栀不知道盐是什么,茫然地看着他,王子看她这表情,心想估计是没有了,也不介意,翻了几面递给她说:“吃吧。” 鱼肉外酥里嫩,口感滑脆,是有史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烤鱼。栀栀大口大口地咬着,和王子并肩坐在一起啃鱼,满嘴油光。 有那么一瞬间,王子觉得她很眼熟,似乎是以前小时候流落荒岛时碰见的人。他正要开口,突然牵扯到腰腹的伤痕,成片鲜血汩汩流出,恍惚了一分钟左右,还是因失血过多晕厥了。 …… 栀栀从小伙伴们手里取来药和纱布,在他们的教导下学会了如何使用。 返回山洞时,哥哥告诉她,龙不能心慈手软,要趁早把抢回来的人吃掉,不能让他有逃跑的机会,否则一旦恶龙岛的路线暴露在人类视野中,会导致严重的后果。 栀栀听说过屠龙者的故事,也知道他们对龙的恶意,但她抢来的是王子,不是骑士。天真的她还不明白王子带领着整个骑士团,恢复后的他比屠龙者还可怕。 王子苏醒了,两人朝夕相处一周,王子就发现了异端。作为人类少女,栀栀在恶龙岛上似乎太游刃有余了些,仿佛没有恶龙会对她造成伤害。 这种情况,要么,她身上有什么能让恶龙惧怕的东西,要么,她自己就是一条恶龙。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王子试图在她出门后跟踪。第一天,她搬着小板凳去海边钓了一整天的鱼;第二天,她背着帆布包进沼泽林挖野菜,还被树叶划伤了手。 借着昏黄的烛光,王子小心翼翼地为她上着药,栀栀说:“我不怕痛,你可以使劲涂,这样上的块。” 察觉到那人依旧温柔的力度,栀栀又说:“你下次也别跟着我了,万一被我的小伙伴发现就完蛋啦。” 王子:“为什么?” “因为他们一口就能吞下五个你。” 王子:“……” 他悟了,在他面前这个穿着纯白蕾丝长裙的少女是恶龙。奇怪的是,他没有弑龙的想法。 两个人在岛上生活了三个月,除开鱼,偶尔还能捡到肉质不错的竹节蛏和牡蛎。栀栀逐渐有兴趣和小伙伴们交流,开拓眼界,识别人类用的各种调料,她烤的鱼也越来越美味。 直到有一天,哥哥发现了王子。 抢夺猎物是恶龙岛上明令禁止的,他没有抢,也没有杀掉王子,只是催促栀栀尽快把他吃掉。 栀栀和他共躺在同一块波斯毛毯上,夜深人静时,只能听见洞外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她问:“你想回到你的国家去吗?” 王子犹豫了半分钟,回答说:“想。我是唯一的继承人,如果我不回去,首相会架空父亲,窃取这颗足够圆润饱满的果实。” “那明天天一亮,我送你回去。”栀栀闭上眼睛,语气很轻很慢,“不过,作为交换,你得把身上的骨哨还给我。” “……还给你?这是你的东西?”王子拿出挂在脖子上的骨哨,翻身面向她。 他幼时随伯爵出海游玩,不幸遭遇极恶天气,帆船被海浪卷到一座荒岛上,正当他以为自己要命丧他乡时,一个人类女孩救了他,还不慎遗留了一支骨哨在他身上,从那以后,无论来访的公主有多么美艳,他都完全提不起兴趣。 “是的。”栀栀也翻过来和他对视,那双眼终于浮现出了一丝恶龙的危险感,“这是我母亲的遗物,我会把你抓来岛上,也是因为你吹奏了它。” 王子没想到让自己魂牵梦萦的少女是眼前这只恶龙,他直视着那双闪烁着红光的如宝石一般的眼睛,连项链被她扯走也浑然不觉。 恶龙将骨哨攥在手心里,他则把恶龙白嫩的小手包裹在手掌间。 …… 栀栀信守承诺,把他送到了海岸边一处无人的废旧训练场。 “只能到这里了,离城镇越近,我就越危险,你回去吧。”恶龙说完,煽动着黑褐色的羽翼打算离开。 “等等!”王子试图说服她留下,“你愿意做我的王妃吗?” 栀栀停顿了一分钟,没有回答他,僵持时,马蹄音从茂密的树林里传来,慢慢逼近。她没空犹豫,向着冉冉升起的旭日飞去。 时机不巧,王子走后没多久国王就突然去世,至今死因不明,王室内部都猜测是首相动的手脚,他的野心在从前就不加掩饰。 加冕仪式上,首相恣意野蛮的笑声回荡在整个教堂,却没人敢反抗他,甚至都咧开嘴勉强地微笑。 就在王冠离他仅有五厘米距离时,教堂的门被人踹开。 消失几月有余的王子殿下回来了。 身后跟着骑士团。 不久后,王子殿下成了国王陛下。尼|维亚的一场政|治|风|波传遍数国,关于陛下的传言又添了几笔。据说他用酷刑逼问出惊天阴谋,最后把共犯从高塔上投进海里溺死,又将首相的头颅砍下,挂在王宫门前一星期。 邻国的国王更不敢把公主嫁给他了。 艾伦娜公主却在这时来访,想问他是否能继续履行当初的联姻。 接待她的是新上任的首相,“公主殿下,陛下说,谁与您定下约定,就请您找谁结婚。很遗憾,前任国王已经去世,您如果执意要嫁入尼|维亚,也许下半辈子只能住在王室陵墓。” 艾伦娜年轻气盛,恃美而骄,不敢相信陛下会这样对待她。 “我要面见国王陛下。” “陛下不在王宫。” “他去哪了?” “弗洛海。” …… 庞大帆船消失在迷雾中,海浪汹涌翻滚着,携裹着不把船卷入深海誓不罢休的气势。船长瑟瑟发抖,几乎已经看见死神在向他招手,“陛下,船舵失灵了!” 他们这位性情古怪的国王陛下,刚平定内乱,就召集一群水手航海驶向恶龙岛。起初他们是为这丰厚的报酬而来,谁知关于恶龙岛的传闻居然是真的,他们现在就面临着难题。 逼近死亡,谁都顾不得身份,有的在甲板上乱窜呼救,有的失去希望瘫在船边。国王陛下却冷静沉着地站在船头。 他张开双臂,像在等待着什么。 下一秒迷雾被呼啸狂风破出一条生路,恶龙出现在他们视野里。 水手和船长吓得躲在船舱不敢出来,哆嗦着向上帝祈祷。 像是重现历史。 国王又被恶龙抓走了。 他和恶龙消失在海的尽头,帆船离开迷雾,又回到正确的航线。 回到尼|维亚的船长像从死神的镰刀下逃了出来,没过多久,国王被恶龙抓走的讯息又传遍了整个国家。邻国为他们失去一位年轻的国王而惋惜。 只有艾伦娜公主不同,她特地举办一场宴会庆祝。 宴会当天,宫廷舞曲刚响起一个音符,就有人向她递来一封邀请函。 她看见信函封面上的“尼|维亚”时,高贵地仰起脖子拆开。 听说那眼瞎的国王没有命丧恶龙岛,他回来了。 呵,愚蠢的男人,一定是痛心疾首地来乞求她回心转意。 然后,她看见了第一行单词: 婚礼邀请函。 …… 陛下不仅安全回到了尼|维亚,还带回一个少女。 已公布的消息称她是公爵的小女儿。 自此,民间流传的恶龙传说又换了个版本。 据说公爵有个古典甜美的小女儿,小时候因一场海难陷入恶龙岛,凭自己的机智聪慧躲过恶龙追杀,在岛上生活了二十年。而他们英勇的国王陛下则孤身穿过迷雾,斩杀恶龙,拯救了少女,将她带回故乡,少女感激涕零,愿意以身相许,成为他的王后,陛下高兴地答应了。 “传说是真的吗?妈妈。”卷发小男孩眨着他那双蓝色的眼睛问母亲。 栀栀合上故事书,摸着他的头说:“有一部分是假的。” “哪部分是假的呀?”小女孩探过头来,眼神求知若渴。 “一时半会说不完呢。” “那就每天晚上讲一个!” 栀栀帮他们把被子盖好,微笑着说:“好吧,比如……” “以身相许的不是王后,而是国王陛下。” 第61章 吸血鬼 校园 纯白如棉絮的鹅毛大雪, 在吸血鬼眼中却是不一样的风景。那是世间万物都被染红的血腥之景,任何一粒血珠在空气中传播都会被敏感的他们所察觉。 很多年以前,弱小的人类被吸血鬼肆虐凌|辱, 无力反抗。当弹簧压缩到临界点时,突然有一支名为血猎的群体出现, 他们成立圣阁与血族代表的暗阁对立,最终将世界定为两阁明面和谐、暗中斗争的形势。 雅格斯学院就是位于“明”的一处机构。 在这里,两处执事机构共享同一片学院土地。有白天照常上课学习的人类学生,也有只允许在夜间活动的吸血鬼。 商栀是圣阁区的一名人类学生,作为孤儿的她, 因政|府提供的交流补助才来到这所学院, 如果不是生活费全额报销和高额奖学金,她断不会选择在这里上学。 因为她曾被吸血鬼咬过。 那至今还是一个可怕的回忆。 …… 她站在两区交界的枯木幽林前, 抬手看了眼手表。时针指向罗马数字六, 还有半个小时,雅格斯就会彻底陷入黑暗。 室友小叶现在处于失联状态,她找遍圣阁区每一个角落都寻人无果, 眼下只能冒险闯入暗阁区。 只要在天黑之前回到寝室就行了, 她这样想。 穿过这片枯树林, 是暗阁区的教学楼。商栀走进树林, 老鸦栖枝发出的沙哑怪叫从四面八方传入耳内,她小心避开这些长满倒刺的变异枯藤, 同时观察枝叶上是否着染血迹。 她在天黑前来到教学楼,但还是晚了一步。 余晖照亮半面十层高的楼房, 剩下半面笼罩在阴影之中,有一个人坐在阴面楼梯上将头埋在少女脖颈间贪婪地吸食血液。 蔷薇花开得红艳热烈,现在她只觉得刺眼, 看着那些花,就像在看小叶流失殆尽的血与生命。少女在她面前化为一捧黄沙随风而散,男人舔着嘴角起身,红瞳映着她煞白的脸。 “让我看看,是哪只迷路的小野猫?”他慢慢靠近。 一瞬间,商栀回想起几年前被抵在墙上痛苦承受的场景。彻骨的惧怕与绝望让她双腿发软失去逃跑能力,虽然在吸血鬼的力量与速度面前,逃跑也毫无用处。 “你的味道很特别,我会留着慢慢尝。”他笑得恣意,像是在等她做临死前的挣扎。 商栀声音有些颤抖,强迫自己冷静:“你的做法会令两阁再次交战,得不偿失。” 那人根本不在意,相反还哈哈大笑起来,“大战本就一触即发,如果没有我,暗阁一样会倾覆圣阁!”他露出锋利的尖牙,五官扭曲得像一张揉皱的纸。 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被吸食成人干时,男人的头颅倏然抖动,像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东窜西跑,下一秒,他的头“砰”一声—— 炸成了血雾。 黑暗中,二十几双红色的眼睛在她身旁亮起,吸血鬼们将她围在圈内,像是狼群困住了猎物。 熟悉而强大的威慑力自她身后传来,所有人的脊背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弯,恭敬地向她身后俯首。 “找到你了。” 那人嗓音透着一丝愉悦。动听,却和几年前噩梦中的男人重叠。 商栀拧成一根的神经根本不足以支撑她回头确认,她甚至不能张嘴发出一个音,就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醒来时,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 冷月高悬于玻璃窗右上角,冰冷的月光恰好照在她身上,整间屋子都是暗红的色调,压抑沉闷。掀起厚而轻的被褥,她发现自己被换上了一身红色吊带长裙,脖子和锁骨都完全露出。 她察觉到一点诡异,翻身时,和那双凝视她的赤色眼眸相对。 商栀知道这是谁,圣阁区的学生们也时常会讨论暗阁,网页和动态报纸上都有名人的照片。她身前这位肌肤苍白,黑发微卷的男人,正是暗阁会长。 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他唇角有一抹笑意,仿佛蕴藉魔力,看久了便会令人陷入一个甜蜜的漩涡沉浸其中。 她恍惚着,直到后颈覆上一只冰凉的没有任何温度的手,才乍然清醒。 他含着她的唇,冷与热相触,共享气息,这个吻很轻很柔,不似几年前那次疯狂失控,而是带着一点儿迷恋与小心翼翼。商栀的眼睛不自觉眯起,感受到他的唇掠过嘴角来到耳后,又缓缓下移,最后停留在她的侧颈。 咬下来时,像被扎了一针麻醉药,刚刺入有微微痛感,很快就消弭不觉。浅埋在她颈间的尖牙微冷,细软的头发蹭在她脸和脖颈上又平添痒意。这种感觉很微妙,就像喝了一小杯酒达到微醺的状态,处于半梦半醒间飘飘然,仿若浮在空中。 他餍足地在她侧颈舔了一下,像一只狗勾在讨主人欢心,但当她望见那双红光未灭的危险眼睛时,才发觉这个比喻全然不恰当。 “你很怕我?”他声音有些迷醉。 商栀被他抱着,轻轻地点了点头。 许是她身子颤得厉害,激起荀然的逆反心理,他收紧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了些,“那就学会适应。” 商栀:“……” 她被搂着睡了一晚上,第二天清晨,身边的人消失了。换回校服,独自游荡在死寂无声的暗阁区,商栀甚至还在怀疑昨天发生的只是一场虚影。 直到返回圣阁区看见宣传栏上张贴的告示,她才被无情地拉扯回现实。小叶的确死了。 “你看,就是她,听说她私自去暗阁区,还在那儿待了一晚上。” “我听学生会的前辈们说是被暗阁会长看中,成了他的专属血伴。” 商栀兀自倚在走廊窗边,几米之外议论的话语并不小声,她听得一清二楚,却不打算多说什么。 “呵,什么血伴,不过是食物罢了,暗阁会长又怎样,连圣阁院都不愿意保她,迟早会被当做垃圾扔掉。” “两阁关系紧张,当然不会为一个孤儿撕破脸。” “诶,但是那个暗阁会长,拥有血族最高贵的血统不说,长相和力量也是暗阁之最,位居食物链顶端呢!” “……” 同学的议论具有不同风向,对她的态度也是如此。有人在她储物抽屉里堆满零食讨好,也有人在桌上用颜料画丑陋涂鸦羞辱。其实这些对她而言都不值一提,唯一令她窒息的,是她明明每晚都睡在宿舍,却总是在另一张大床上醒来。 “你究竟用了什么方法把我弄到这里?” 那人把头埋在她颈间,宠爱又无餍地吸食着,没有回答。 …… 作为圣暗两阁都不欢迎的“特殊人类”,遭受校园暴力并不令她意外。这天她下楼时,忽然被人从背后用力推了下去,所幸十二阶楼梯足够宽,脑袋没有撞到墙上,不至于头破血流。 她没有愤怒,甚至连头都没有回,在足以淹没她的嘲笑声中淡漠离开。 当天夜里,她照旧在宽大的床上醒来,被熟悉的人抱在怀里。次数太多,已经习惯了的商栀打算任他咬,自己睡个好觉养足精神才是最重要的。但今天有些不同,他撩起她的长发,露出白皙的侧颈,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尝味道,而是停顿了半分钟,问:“你受伤了?” “嗯……”她的回答有些含糊。 荀然一把掀开被子,捉住她的手肘,果然看见大片被蹭破的皮,还带着干涸的血渍。 “谁伤的?” 商栀半梦半醒间,并不知道这回答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就……同班同学。” 她察觉到周身气温骤然降低,瑟缩了一下,说:“有点冷,别掀被子。” 被子盖回来了,却多出一个隆起的会移动的鼓包。那人舔舐着她身上受伤的部位为她愈疗,像是安抚。裂开的伤口迅速愈合,密密麻麻分布的血痂也自动脱落,没过多久,她的肌肤就一如当初的光滑细腻。 他总算满意些,在她脖颈上蹭了蹭,开始享受她的味道。 后来发生了一起震惊圣阁区的怪事。 某天圣阁A班的同学们在海边开展烧烤和篝火晚会,虽是夜晚,但那片海滩区域隶属圣阁,自然肆意几许。商栀收到了邀请,但她来到海滩时就后悔了,因为没有食物。 所有人都无视她的存在,烧烤架上的食材一旦烤好便会被一扫而光,连一根竹签都不给她留下。 商栀饿着肚子往海滩旁的树林走,想借林叶海风转移饥饿感。她走的并不远,透过层叠茂密的深绿枝叶还能望见星点火光,在黑夜下长明不息,甚至还能隐约闻到一点烤肉和孜然粉的香味。 渐渐的,香味里混了些血腥。 她觉察到异样,一回头,看见那个在黑暗中白到反光的男人。他穿着黑色衬衫,袖口挽起一寸,这就显得他的皮肤更加苍白,可谓毫无血色。 原本还能听见三言两语的谈笑声,彻底消弭于湿润的海风中。 “……你杀了他们?”商栀眉间微微蹙起。 荀然似乎很不喜欢她这副模样,缄默着将她逼至一棵椰树下,俯身,补充能量。商栀紧紧攥着他的头发,因为他这一次像极了多年前初遇,全然不复先前在床上的温柔。 他喝够了,还依依不舍地嗅着独属于她的味道,声音富有磁性:“怎么?你不高兴?” 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饥饿的缘故,商栀四肢无力,根本没有力气开口说话。 吃饱喝足的会长大人在她唇上咬了一口,低声说:“不高兴就告诉我。” 商栀:“……”我倒是想,但没力气啊。 …… 圣阁海滩一事很快上报给了议事会,商栀也被带到现场。 “去了一整个班级,只有她一人活着回来,要么是她出于报复杀害同学,要么……这件事就是暗阁会长做的。”圣阁元老尽显疲态,白花花的胡子还来不及打理,显然这件事给他们带来了很多麻烦。 议事厅另一侧的主位上,暗阁首席斜睨荀然一眼,淡淡地说:“会长不会越界。” 话虽如此,但在场大部分人都认为是荀然做的,毕竟商栀只是一介人类,怎么可能凭一己之力将二十位同学的心脏都挖出来。现在的情形,这两人之间必须有一人出来认罪,才能阻止两阁矛盾激化,损失一个孤儿和损失一阁会长相比,怎么想都会选择前者。 来这之前,已经有元老给她做过思想工作,商栀对自己“牺牲品”的结局并不意外。 然而,荀然不顾首席和暗阁元老们的反对,承认了,并申请转入偏厅单独再议。 碍于他始祖的血统,暗阁方不得不就此散会。这一场会议表面上是圣阁获胜,实际不然。圣阁元老们用古怪的眼神打量了一下商栀,摇头离开。 她以为逃离了死亡的命运,待偌大的主议事厅人走楼空后,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站住。” 看不清那人是怎样移动的,回过神时,首席严峻苍老的脸在她面前放大了数倍—— 而她的心跳也就此停止。 …… 依旧是那张柔软的大床,只是周围放下了厚重的暗红床帘。 商栀缓慢睁眼,仿佛从宿醉中醒来。然后,她发现自己的视觉变得异于常人,从这个角度甚至能看见床帘上细密的线条缝隙。不仅如此,她的听觉也变得异常敏感,譬如此时,有人在登百米长廊之外的楼梯,似乎正往她这个方向来。 她立刻推开窗户跳了下去,或许是死亡的痛苦在心中难以磨灭,她现在不想与吸血鬼有任何联系,也没注意自己轻轻松松就从五层高的房间降落到地上。曾经让她恐高的距离,如今在她眼里,就好比下一阶楼梯那样轻松。 情况在她发现自己拥有透视能力时失控了。 透视的不是物体、楼房,而是人的血管。那些错综复杂,集结在喉咙的细小血管,在她眼里脉络分明,散发着极度的诱惑。 她一路狂奔,克制着不看向任何人。可她的速度也出奇的快,原来乘车需要十个小时路程的地方,她跑一小时就能到达。 这一条街被称为暗阁最肮脏,最黑暗的地方。她辨不清东西南北,只能搀扶着墙勉强行路,喉咙里像冒火一样烧得她神志不清,饥渴感疯狂地侵蚀她身体每一处。 她想要鲜血。 隔壁小巷的话题讨论穿透厚重砖墙清晰地传进她耳内。 “听说前首席被撕碎了扔进烈火里,连复生的机会都没有。” “暗阁变天,圣阁也好不到哪去,上个月参加议事会的元老全都被掏空了心脏。”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她的注意力集中在了迎面走来的三个流浪汉身上。他们有着吸血鬼固有的红色眼睛,此刻内心满是下|流粗鄙的想法。 她的手掌被粗糙的墙壁蹭出了血痕,正是这诱人的气息吸引着他们。 “呦,霾影街还能有这种上等货色?”流浪汉淫|笑着向她伸出手。 商栀抱头低喃,整个人已经临近崩溃,一股无法控制的力量爆发,不多时,他们的手臂被自内而外炸开,碎成一堆肉沫。 流浪汉尖叫着逃离,而她看起来也像一个病态之人,在失控的边缘拉扯。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知到众人的退避心理,伴随着几声问好。 “首席。” 新上任的暗阁首席,此刻就站在她身后一米处。 一月前的议事会将世界各地的暗阁元老都召集到一处,包括首席,这一举动提供了彻底将暗阁高层清剿的机会。曾经会长在几年前遭暗阁高层暗算,走投无路之际,吸食了一名人类少女的鲜血才苟活下来。而海滩越界事件引出的议事会,正是他的绝佳猎杀时刻。 唯一失策的,是暗阁首席看出商栀对于他的特殊性,先一步夺走她性命。好在一切不算太晚,他刚在封闭式偏厅解决完参与议事的几名元老,就闻到空中飘来的熟悉气味。 于是他立即折返,进行初拥仪式,将她转变为同类延续生命。 商栀回头看见那张苍白的脸在向她凑近,环上腰身的手也不再冰冷,因为他们的体温是一样的。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不用压抑自己。”荀然附在她耳旁低声说。 这一句话带着鼓励的口吻。她亦如他所愿,露出尖牙,深埋于他侧颈。 “欢迎光临,我的世界。” 第62章 命定之人(壹) 上天注定的一对。…… 近日暨岱府发生了一件怪事。 据说是府内掌事闭关时不慎打翻一盏烛台, 那烛台上附有一种前尘秘术,会散发出传播千里的无味气体,闻者手臂内侧都出现了一个纹身。查阅古籍才知, 那纹身显示的是命定道侣的字迹、名字,亦或是能代表对方的图案。 暨岱府位于仙域, 乃是低阶修士云集之处,离得最近的仙门便是青竹派和海韵城,是以两派弟子都在当天晚发现了异常。 商栀也不例外。 恰好近日仙盟集议,她都歇在青竹派,第二天醒来左手小臂内侧也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印记。她其实并没有多在意, 因为不用多想也知道, 必定是和荀然有关。 一大早寝堂的门就被砰砰砰敲了个不停,红玉的声音自门外响起:“师尊!师尊醒醒!出怪事了!” 拉开门, 红玉便撸起袖子给她看, 惊慌道:“您看,这一行红字突然浮现在我手上,怎么洗都洗不掉, 而且看起来像是别人的字迹,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商栀安抚道:“它会自行消失, 不用担心, 这应当是你天定之人的字迹。” “天定之人……那是道侣吗?” “是吧。”她随口答道。 红玉年纪尚轻,尽管整日和师兄弟们相处甚欢, 却仅限每天一起练练剑、画画符阵的同门情谊,至今还未通情窦, 难免迷惘,“那道侣是怎样的呀?” 这个问题她从未想过,和荀然结为道侣似乎是一件顺其自然的事, 感情到了,自然便成了。她含糊不清地胡乱说了一通,什么两情相悦、包容克制等等,红玉听得也懵懵懂懂,待人离去,她才抬起手臂细看。 不看还好,一看,却是怔住。 白嫩肌肤上,清晰印着暨岱府的麒麟瑞纹,祥兽脚踏雷云,颜色也渐渐从原先的暗红变为金红。出现这个纹路便说明,她的命定之人在暨岱府内。 商栀觉得事有蹊跷,掀开右手袍袖,又是一怔。 上面以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字迹写着——师衍。 师衍,正是暨岱府掌事。此人低调温和,是位谦谦君子,容貌亦是惊天之色,数年来仙域乾道榜位列榜首。虽修为已至元婴后期,但不愿开山立派,故创立暨岱府接纳无门无派的修士传授讲学。 可她与师衍毫无来往,怎会有这样离奇的姻缘? 商栀在淬玉堂来回踱步一个多时辰,几尊竹叶金炉鼎来来往往添了好几趟灵火,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添火的弟子们看她满脸愁容,也不好上前打扰。 “师尊这是怎么了?都绕红云柱走了好几千圈了……” “莫不是与虚妄谷主闹了什么别扭,为情所伤?” “不会吧,方才上山时我还看见一只携笺海雕往咱们这方向飞来呢。” 廊外走来个清冷俊逸的青衫男子,他一手负在身后,面带浅笑,“师妹眼下可有空闲?能否随我去一趟青竹堂?” 能让郁清越亲自面见,想来对方地位不低,商栀颔首应下一声:“好的。”便与他同去。走出一段距离,才后知后觉—— 等等,不会就是师衍来了吧? …… 堂内彩绘长廊画扇前有两名暨岱府修士,其中一人手端玉盘,盘上置有一枚点翠梳篦,另一人则手提食盒立于一侧,望见来人,先是行过一道拱手礼,再端庄莞尔:“掌事派我二人携手信拜访,还望堂主笑纳。” 红玉主动去接了东西。商栀闻声未动,只道:“掌事还在府内吗?” “是的。”面容姣好的女冠将食盒呈上,“掌事听闻堂主喜爱梨花,便特意命人制了些梨花糕送来。” 食盒微掀,盘中花型糕点精致软糯,想来是出自仙盟道上有些名气的糕点店铺。如此示好,师衍恐怕并不知晓她已经成婚。也不奇怪,这位师大人久居内府,除仙盟创立之初参与过几次集议,之后便再不露面,对她的情况不了解委实正常。 底下弟子们把东西都撤了下去,红玉想开口说些什么,启唇片刻,觑一眼商栀和郁清越的脸色,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心里想着:“这师掌事也忒没眼力见了些,连师尊的主意都打。” 其中一名女冠往她手臂看了一眼,突然说:“堂主手上是否有府纹显现?” “有。”商栀不打算隐瞒。 闻言,两名暨岱府女冠相视一眼,没再多问,俯身又是一礼:“如此,那我们便先行告辞了。” 目送人从夹道竹林下山,商栀面色稍缓,却听郁清越忽然道:“这师衍,心思倒颇有些古怪。” “是吗?”能让郁清越用“古怪”这个词形容的,至今也只有荀然一人,没想到现在又多了一个。 “你可瞧见方才那名女冠身上戴的赤金麒麟璎珞圈?” 那项圈做工精致,居中镂空麒麟像上还点缀了一颗青蓝色的灵石,惹眼夺目,她的确多看了两眼,“那东西有什么问题吗?” 郁清越沉下脸,“师衍能通过璎珞上的镜月石看见你。” 商栀:!!! “所以,刚才他……?” “十之八|九。”郁清越将负在身后的手放下,远望二人离去的方向,“我早年与他有些交情,他是个……颇为偏执的人。一旦他看上了某样东西,就会坚定不移地追猎到底,这也是仙盟一直对暨岱府相敬三分的缘故。” 商栀莫名感觉有点瘆得慌,这么一来,她都不敢收那点翠梳篦了,本来她是想挑几样灵器再礼尚往来送回去的,毕竟这位师掌事半句没提天定姻缘的事,也许只是抱着与青竹派交好的想法而已。但派俩修士来送礼,又趁机暗中观察她,就很离谱了。 …… 夜里她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越想越觉得师衍这人有些奇怪,万一以后要打照面她该如何对应? 许是那份烦恼的情绪也感染了身边人,荀然慢悠悠睁开眼,声音有些低:“睡不着?” 他黑发闲散的披在枕头和云被上,只着一件中衣,唇边还带着一点笑意,这一层藻井上镶嵌的夜明珠被帷帐遮掩,亮度很低,再有墨纱交相层叠,便衬得他整张脸都陷在阴影之中。 “嗯……有点。”她很少有失眠的时候,一般睡眠质量都很好,有时候荀然处理公务回来晚了,睡在身边她也不会被吵醒。 荀然把下巴搁在她头顶,阖上眼摸着她的头,道:“夫人若有烦心事,可以和我说。” 商栀:……还是不要了吧。这种事说出来不太行,容易产生误会和矛盾。 试问当着自家夫君的面,说我和另一个男人是上天注定的一对,这得多酸爽。 “小事而已,睡吧。”她背对着荀然躺在怀里,逐渐放空脑袋酝酿睡意,结果好不容易快要睡着了,身后又传来那人懒洋洋的声音。 “其实今晚一开始我就注意到了。” 她半梦半醒间问:“注意到什么?” “你手上的名字。” 第63章 命定之人(贰) 这绝对吃醋了。…… 商栀猝然睁眼, 连带形成不易的睡意都瞬间消弭于无形。她被他的手臂圈着,强压下心虚,道:“咳, 这个,事出有因, 其实我都没见过那位师衍。” 她转过身,大概解释了一通天运灯误毁、姻缘香逃逸的事,因为担心他听不明白,还特意把书房查阅的各类秘书古籍都说了一遍,严谨度堪比写毕业论文。 说着说着, 荀然突然挑了挑眉, 噗嗤笑出声,凑上来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我自然是相信你的。” 看他神色如常, 商栀顿时松了一口气,心道:“那就好。” “天命么,我向来是不信的。事在人为, 人定胜天。”他语气忽然有些沉, 说这话时隐隐带着些傲慢, 却莫名动听。仔细一嗅, 他身上还有淡淡的梨花香味,那是刚刚穿过连绵花海沾染的味道, 沁人心脾。 她觉得大佬说这话还蛮有底气的,当初算命之风在仙域流行过一段时间, 荀年不知出于什么想法,也给他算了一次,测出来是赤矢命格, 这种命运的人会倒霉一生,却死不了,算是生不如死,可事实证明并非如此。 “这都是迷信,若你真有那么倒霉,就不会遇上我啦。” 话到这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商栀猛然一怔,正想补救,却听脑袋上方传来那人愉悦的笑声。 “是啊,可能我所有的运气都用来遇见你了。” 商栀:“……下次开撩前可以打个招呼嘛?我好做个准备。” 荀然:“嗯?心里的小鹿又要撞死了?” “那倒没有……如果只是嘴上说说就还好——你干什么?” 她手臂突然被他抓住,力道很轻,却难以抽离。他垂眸看着醒目的“师衍”二字,眼眸里说不出是什么意味,总之是她从来没见过的眼神。 “这个,什么时候会消失?”他很平淡地问。 但给商栀听明白了。这绝对吃醋了。 “最迟三天。姻缘香毕竟是一种易挥散气雾,保存不了多久。”她把袖子掀上去盖住,捏了捏荀然的脸,笑道,“反正我穿得多,都能遮住的,别人看不见。” 荀然:“可我看见了。” 听听,这个委屈的语气。 商栀怜爱地顺顺毛,轻哄道:“那怎么办呢?” 他抵着她的额头,凝望道:“你觉得呢?” 商栀不明白他的意思。总不能让她刻两个字在手上吧,先不说她自己愿不愿意,就荀然这个保护程度,有时候她仅仅是被树叶划伤了手指,他就要拿出各类绝品愈疗灵药给她治伤。 每次看着手上倒的那些仿佛不要钱一样的药粉,她都觉得好浪费哦,要知道,那些灵药放在仙域可都是给那些性命垂危的修士救命用的啊。 两人缄默,维持这个姿势盯着看了好一会,商栀察觉到搭在腰上的那只手不太安分了。 “……你要干嘛?”她看出荀然眼神有点危险。 荀然低笑了两声,翻身上来,重复道:“你觉得呢?” 商栀:“我觉得,小鹿那么可爱,不能把它撞死。” 荀然意味深长地点头,“嗯,那撞晕试试。” 商栀:“!!!”我拒绝! …… 手臂上的两个字消失了,但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消失,它仍然存在,只是被某种不好言说的红痕盖住,让人一眼望去,只能看见如轻点朱砂般的鲜红明艳。 商栀咋子仙盟道上找了间茶楼靠窗坐,看着自己手臂内侧,轻叹一声摇头,默默把袍袖拉上。 仙域不比人界,通天梯上利于修炼的洞天福地遍布各地,因此都被划分成各仙门宗派的领域,只有仙盟道这一小块地方被开辟成商业街。 这里的茶馆也与人界不同,修仙人士大多都会辟谷,偶尔嘴馋,也只是少量食些清淡之物,所以口味单一。除此之外,仙域的茶点都有增进修为之效,品级可与灵丹比拟。 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嘴里没味,可能是吃惯了荀然亲手做的,现在吃其他的基本都差那么些味道。 就是在这样苦恼烦闷的时候,对街另一座酒肆轰然一声炸了。坍塌的木柱被掀起,走出来一群身穿鹤纹紫袍的绛衣宫弟子。 “暨岱府就可以这样仗势欺人吗!别以为有师衍撑腰,你们就能无视仙盟律例!” 另一侧,几名黄金道袍的少年哈哈大笑,不屑道:“我呸!我们暨岱府都没加入仙盟,凭什么受他管束?” “苍祁山只允许各派掌门长老入内,你们暨岱府擅自占用算什么道理!”绛衣宫几名弟子虽倒下两三人,却毫不退让。 为首的金袍少年冷哼:“苍祁山自古以来便是共有灵山,仙盟把它划归为势力范围又是什么道理?既然你今日跟我们杠上,那我也饶你不得了!” 绛衣宫弟子处于弱势,却也持剑挡在身前,两拨人叮铃当啷把剑斗得眼花缭乱,商栀刚出客栈门,身边就飞来一个紫衣少年。 “咳咳咳!”他猛然咳出一口血,商栀将人扶起,问道:“你们宫主呢?” 叶蝉衣是位高义薄云之人,肯定不能容忍自家弟子被人欺负,她作为好友,遇到这种情况也该施以援手。 “宫主在苍祁山闭关,我们几人奉命于山下镇守防止外人闯入,结果遇上了他们!” 街旁那金袍少年还在出言不逊:“今日我倒要看看有谁能来救你们!” 这几人修为明显高他们一截,紫衣少年眼见师兄们应接不暇,额上也被逼出一层薄汗,连忙喊道:“住手!淬玉堂主在此,你们胆敢造次?!” 远处传来领头人的嗤笑:“笑话,青竹派是随便什么人都会帮的?你们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 他话没有说下去了,因为商栀正站在他面前,用一种很平淡的眼神打量他们。 暨岱府几人看着眼前如假包换的商栀:“……” 为什么?眼前这个灵力和他们不是一个级别的人的确是淬玉堂主,但她为什么要帮这群绛衣宫外门弟子?她是凑巧路过吧?这群绛衣宫人真不要脸,装出一副受害者模样博得堂主同情! 金袍少女看着被人搀扶着咳血的紫衣少年,顿时抽了抽鼻子,捂着脸就开始嘤,“我们资质不佳,好不容易被师掌事收留,想按他的意思去苍祁山闭关修炼,谁知被你们赶了出来……没有天赋,难道就不配修道了吗。” 在场一群人都僵住了,暨岱府几人先反应过来,“是、是啊!我们也不过是按掌事指令办事而已。” 绛衣宫弟子不甘示弱,方才咳血那人又咳得更大声了,“我们不也是按仙盟律例办事么!岂料被你们如此对待,还以言语羞辱……我、我不活了!”说着,就要往旁边的柱子上撞。 商栀突然觉得自己像宫斗文里的皇帝,面前这两群人就是两个争宠的妃子,正斗得你死我活。 商栀:……糟糕,好像体会到皇帝的快乐了。 他们扯头发拉衣服小打小闹,在她眼里却只剩滑稽,岿然不动站了好一会儿,发现撕最凶的金袍少年忽然停了下来,两眼发愣地看着她身后。 “扑通——” 暨岱府弟子们跪了下去。 这个眼神,像是世界末日时看见几百层楼高的巨大海啸即将淹没城市,他们把头低得极下,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所压制。 商栀见过这样的情况,以前在虚妄谷时常发生。只是荀然今天一大早神秘兮兮的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现在就算出现在仙域,也肯定会披个马甲。 她一回头,看见一名面带浅笑白衣道人,灵息沉稳,是她看不透的修为,可若是她都看不透,也只有元婴以上了。 “今日又在外人面前丢脸了吗,景淮?”他语气和善地对领头金袍少年道。 说是和善,听来却教人感觉有些不适,可又说不上是哪里不适,像是只披了羊皮的狼,随时都有可能撕破伪装露出凶牙。 名为景淮的少年还在发憷,“师尊,我……” “唉。”他叹了口气,“你呀,什么时候才能让为师省心呢?自行去戒律院领罚吧。” 话说到这,商栀察觉出不对劲了,倘若她没有听郁清越说师衍此人,定然会觉得这是个亲善和蔼的高人,可现在,她听出了杀意。 眼前几名弟子磕得额头青紫一片,才惊恐离去,走时还跌跌撞撞踢倒路边小铺的桌椅,仿佛不撒开丫子跑就会被碎尸万段。 师衍手端前处,颔首道:“堂主见笑了。” 商栀向旁边使了个眼色,调走绛衣宫弟子,又恢复一贯的笑容,对他道:“哪里哪里,少年人心性顽皮,有些摩擦很正常。” 她不打算在此多做停留,尽过礼数便绕开他准备回青竹山,结果走了没两步,又听身后人感慨道:“没想到时过境迁,你的变化如此之大,与从前倒像判若两人。” 商栀迷茫了:“我们认识吗?” 不会吧,又来一个认识原主的,可她没继承原主记忆,根本不认识他啊! “你救过我,忘了吗?那时你还是淬玉峰刚入门的弟子,我修炼不慎险些走火入魔,是你遏制了我暴走的灵气。” 商栀:……你怎么总是修炼不慎? 师衍走上前来,“不过,忘记也无妨。那柄点翠梳篦是师氏一脉赠予妻子的定情之物,我既已将它交予你,便是认定了你。” 他掀起右手袍袖,露出其上印着的“商栀”两个红字,“我修道数十年未曾刻意寻过命定之人,此事或许是天命所为,既然如此,不若顺应天命。” 商栀知道她不能再听下去了,必须立刻说清楚,“掌事有所不知,我如今已成婚近两年,断不能做暨岱府的女主人。” 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师衍双眉略微蹙起,“……成婚了?” 姻缘香不会有误,那些流传千百年的真传古籍也不可能有假,上有记载:凡命定之人结合,便可集天地气运,于修炼大有裨益,其在性格、处事方面也有极高的契合度,共事时可事半功倍,两情亦能长久时。 最重要的一点:天定之人在遇见彼此之前,绝不会动心。 他开始怀疑这段亲事是否你情我愿了。 “尊夫是?” 商栀没什么表情,“虚妄谷主。” “……”师衍肯定了自己的猜想。当初飞仙台上千名问天宗弟子瞬间蒸发之事至今还在仙域流传,之后光疫爆发、天枢之力失控……一系列事情接二连三,使得这两年大家都惶惶不安,甚至连提起荀然的名字都带着忌惮。 可现在他的天定之人成了荀然的妻子。 他不甘心。 商栀发现眼前人好像在思考什么严肃的事情,虽在看她,却像是透过她看见了某位有深仇大恨的宿敌。 但她没空深究,只想快些回青竹山取了点翠梳篦交还给他,这东西放在她那就像个定.时.炸.弹,随时都可能被引|爆,万不能再留了。 她刚迈开步子,脚下突然被东西绊住,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前扑去。 然后,被人接住了。 她隔着衣袖扶住了那人的小臂,从外人视角看来是个亲密的姿势,几乎与相拥无异,像是她主动靠入那人怀中。 这可真是怪事,仙盟道不比人界,地面皆为光可鉴人的玉石砖,不存在坑洼凹陷,而她自从穿进这具身体以来,还从未像普通人一样摔过跤。 商栀想低头看看绊倒自己的是什么东西,手上却忽然一紧,身前那人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懂了,这人使诈故意让她摔。 而她的运气着实太差,因为这个时候,荀然恰好站在长街对面。 他并未化相,着一身淬玉朱袍,赫然是她门下弟子的模样,此刻正沉着脸朝她这个方向望来,眸间燃烧着赤红之色。 第64章 命定之人(叁) 那些你不曾说过的,我…… “你徒弟来了。”师衍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与远处的荀然对视。 霎时,空气中如有两柄无形利刃铛铛相撞,横飞竖砍来回数个回合, 势要分出高下,商栀连忙挣脱出手, 原本想警告师衍的话也来不及说,疾步走到荀然身前去拉他的手。 “回去吧。”她挽着人想走。 师衍已至元婴后期,如今荀然失去天枢之力,自然不能和往日那个杀人像碾死蚂蚁一样简单的他相比,她不确定师衍能否探出他身上隐藏的魔息。 荀然没动, 他问:“你们在做什么, 师尊?” 商栀:“我说我差点摔地上,被他扶了一把, 你信吗?” 他毫不犹豫:“我信。” 但商栀还是看出了他脸上复杂的情绪, 说不出是愠怒还是压抑的狂躁多一些,再在这地方待下去,恐怕仙盟道就会被他俩炸成光秃秃的一片, 到时候还得各派出资维修。 她拉着人走了。 没注意到那两人的目光交汇。 回到淬玉堂后, 她掐诀亮了几盏灯, 又把这事详细地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最后表示以后见到师衍一定提起十二万分的警惕,防止他再作妖, 这才把人哄好。 荀然自始至终也没有生过她的气,师衍不甘, 他又何尝不甘,商栀的天定姻缘不是他,而天枢之力已被彻底抵消自毁, 他无法像从前那样只消动动手指便可除去这个令他不爽的人。 …… 时辰一到,他漠然睁眼,穿衣起身。回头看了一眼,确认商栀没有醒来的迹象,便给她捂好云被,神色如常地出了门。 白衣道人伫立于一叶扁舟之上,冷月辉映,莽莽苍林墨叶婆娑,时不时传出春虫困兽的细微鸣声。潭影高处一抹黑影掠过,止于船尾。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师衍缓缓侧过身,半掀眼帘看他。 荀然目光极冷,“本座岂是无能之辈,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师衍低笑一声,暗沉沉地道:“来这之前,我在藏书宝阁翻阅了最近翻新的卷轴,自二十年前到如今,有关你和商栀的内容补充了近半。” “所以?”他似乎没有什么耐心,嘴角却依然噙着一味不友好的笑意。 他的压迫感没对师衍产生一丝威胁,这两个人,从某些方面来说很相近。师衍道:“冥域观念开放,我不做评价,只是你迟早要扔下的东西,为何偏偏选她?” 先前说过,在冥域,道侣的更换速度很快,长则几年,短则一天,人心易变,魔修虽与仙域修士一样有着极长的寿元,却颇为自主,不爱了,爽快分手还能有下一个,不必耽误对方,苦了自己。 “迟早,扔下的东西?”荀然语气听上去还算平静,“希望你指的不是商栀,否则,你会为你这句话付出代价。” 师衍完全转了过来,他这才发现,那人手中持了一柄霜剑,如明镜般倒映弦月。 “在你眼里,她不正是这样的存在吗。可与我而言,她是我的天定之人,我与她结合,自是要比你好上千倍万倍,我不知你用了什么方法强迫她与你成亲,但既然我知晓了,便不会坐视不理。” 他提剑攻了上来,木舟顷刻向一侧疾速倾斜,金白灵气与赤黑魔气激撞出撼动湖面的气势,水波涟漪频频四散,空林鸟兽都被这强悍的气息逼得发不出丁点声响。剑气被骤起的疾风冲散,又重新迅速凝结化成新一波攻势,荀然眼中浑然是狂怒,上至面容下至衣摆都散发着戾气和杀意。 眼看船身就要翻覆入湖,师衍先一起身落至湖心中亭,正欲斥出一掌,狂风之中遽然携裹着岸缘卷来的墨绿树叶,扰乱他的视线。 下一刻,清冽匀长的剑尖目的明确地朝他右眼袭来,三寸之余,他迎击抵挡,心口却结结实实挨了一掌,直将他接连击退数丈。 荀然左手握着浮影剑柄,冷冷地道:“你没资格揣测我与她的情意。” “那你有资格站在她身边吗?” 对于师衍的修为来说,这一掌虽强,却没到可将他打至内伤的程度,他站定在浮桥上,看见荀然眉宇蹙起,道:“你什么意思?” 师衍只说了三个字:“南风馆。” 仙门卷轴上补充关于荀然的内容,恰是他当初被水月门和问天宗折辱的历史,这一部分原先被两派故意隐瞒遮掩,维持名声,覆灭之后,一群人的陈年恩怨便被尽数展露出来。 荀然持剑的手微微凝滞,右手非常明显地握起了拳。 “能在南风馆混饭吃,取悦他人的手段自是常人无法比拟,商栀纯情温良,难免被花言巧语蒙骗,我很好奇……”师衍微微扬首,捏起一道诀,“你不觉得自己脏吗?” 恰是他失神的片刻,灵刀势如破竹飞来,荀然猛然恢复清明,迅速侧首避过,“咚咚咚”三声,灵刀深深钉入亭柱。 他眼尾有细小的刀痕,鲜血从边缘淌了一条下来,徒增鬼魅。 他没有接话,师衍横剑轰塌了湖亭,他从屋檐破顶而出,又扬手斥去一块厚重的八角顶盖,师衍反手将它劈成碎块噼里啪啦掉在桥上和水里。 师衍清晰无比地道:“扪心自问,你配吗?” “你在亵渎她。” …… 商栀一觉醒来,发现身边的人又不见了,就像一只神秘的狐狸。 这只乐衷于披马甲的小狐狸,经常一大早的不见人影,大部分时候是在给她做早餐,尤其是睡在冥域时,因为冥域的吃食实在是太过古怪,偶尔她看着那些锅里煮的不明物体,都会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叹:“这也能吃?” 但他们昨天不是歇在青竹派吗?撇开红玉煮的像水一样稀的粥,其他东西还是很可口的。 她在淬玉堂附近绕行一圈,路上碰见几批向她问好的弟子,随口问了两句,都说不曾见过荀然。她想着在其他两峰找找看,要再找不着,就干脆去冥域。 御伞到达青竹峰,商栀才忽然想起刚才她碰见的弟子们手腕上都结了一根彩线手环。结彩环是这个世界的七夕习俗,相传只要在七夕节戴上这东西,便能与心悦之人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外廊下,郁清越正靠在栏椅上悠闲地编制着手环。 商栀:“……掌门师兄,你竟然会编手环,震惊。” 五颜六色的棉线被穿结成型,相互缠绕,他身旁玉盏里放置的一堆手环款式各色各样,有些还坠着玲珑小物,煞是精致。 “活的长,自然什么都会一些,这东西寓意不错,我们青竹派弟子当然要人手一个啦。”他将赤绿相间的碧玺珠穿进手环,端详片刻,点了点头,“这个好,可以给红玉。” “红玉情窦未开呢,戴这个做什么?” 郁清越斜看她一眼,又拾起三根彩线接头,“这你就不懂了,彩环还有另一个寓意,有助于早日遇见命定之人结下良缘。” 他像是想到什么,“说起这个,师衍那件事如何了?我听叶蝉衣说你们在仙盟道碰见了?” “是的。”商栀把仙盟道所遇之事阐述一通,刚说完师衍故意将她绊倒时,玉珩君便怀抱几卷厚厚的典籍从青竹堂出来。 “郁掌门,这几本我就先借走了,改日再……九畹?”玉珩君走到一半突然顿足,看见商栀,似是有些讶异,“你怎么在这?今日不是七夕吗,你怎么没和虚妄谷主在一块儿?” 商栀顿了顿,道:“我找不着他。” 身旁传来郁清越看透一切的低笑,“吃醋了吧。” 商栀:“……” 了解清楚后,玉珩君沉吟半晌,将她喊道一侧,“你手上不是他的名字?” 商栀摇了摇头,又听他道:“情况特殊,不能纯粹以天道解释,师衍或许是原来那个商栀的命定之人,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他掐诀化出一盒香料交给她,“姻缘香我早年也炼过一些,只是极少用到,就被我收纳入阁了,你可以在虚妄谷主身上试试。” 这时,恰有一阵穿山清风扑面而来,卷起玉盏内数根彩线,悠悠打着旋飘落在她手心。郁清越状似惊讶道:“竟吹到师妹你那去了,真是奇怪。既然如此,那些就送你啦。” 他投来一个别有深意的淡笑,“仙域不兴节日之风,不比人间热闹,往年七夕,弟子们都喜欢下界游玩,若有空闲,师妹也去看看吧。” …… 沿路欢声笑语传入耳内,街边行人都在准备夜晚燃放的烟花,手巧的姑娘们用薄纸做着祈天灯,刻出各色各样的花型,静待今夜升空。 商栀徐步走在凉城大街上,看着人间烟火气。 方才她在冥域问遍三街,妖鬼魔修们都说不曾见过荀然,就连梨花浮岛也没他的身影,无奈之下,她鬼使神差地回到凉城。当初便是在这里,她与小狐郎君初遇。城郊还有一处篱笆小院,她已经很久没回去看看了。 院内有一棵梨树,几年不见,开得更加繁茂似雪了。 树下落满一堆白花,盖在一个人身上,几乎将他整个人都在埋在了花堆里,看不清他的脸,也望不见他的服饰,只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垂在地上,像在阖眸浅睡。 商栀走过去,在他身前蹲下,拨开落在他头上的白花,在他鼻梁上亲了一下,“醒来啦。” 荀然没有睁眼,握住她手腕按在胸口,嗓音有些沙哑:“我有许多事,还未告诉过你。那是很肮脏黑暗的一段日子,以前你应该听过一些,只是没放在心上。” “触碰你的这只手,沾染过无数鲜血,剑是我拿的,人是我杀的,而你眼前这个人,也曾有一个低贱不堪的身份。” “那又怎样呢?”商栀扑过去,脸贴着他的肩,笑吟吟道,“那些你不曾说过的,我都了解。” “你不该把那些经历作为横跨在我们之间的障碍,就像你说的,没有什么比我更重要,对我来说你又何尝不是呢?杀人也好,小|倌也罢,我知晓的比你想象还要多,个中苦楚、纠葛、结局,我都明白。” 她取出香料,倒在一片纯白花瓣上,掌心腾起灵火,隔着一层薄花将其燃化出四溢香气。 “说好的不信天命,又躲在这里独自郁闷,既然这样,那不如试一试,看看你的命定之人是不是我,如果出现了我的名字,我可是会惩罚你的。” 天定姻缘,从古至今便只有一双人,这意味着旁人无法插足的至死不渝的爱。 为了防止姻缘香传离千里,她谨慎地在小屋四处布下结界阻隔香气,两个人都缄默不言,凝视着花瓣中一点一点燃烬的香草。 直到灵火退去,手中只剩一堆齑粉,商栀道:“掀吧。” 顺带拂开乱琼碎玉般的梨花,勾住他精绣着赤红回纹的袖边。 第65章 命定之人(肆) 共赴七夕。…… 袍袖卷起至手肘, 露出手臂上醒目的红字—— 商栀。 这回,是把天道也给整懵了,姻缘香窥得天机, 寻命定之人,而他们之间的“三角恋”, 却是连天命都无法解释的。又或是,从来都只有一双人,因为灵魂内核是她。 荀然双目似是死灰复燃,微怔着盯自己手臂上熟悉的名字,道:“是你。” “是我呀。”商栀早料到会是这样。 许久过后, 她感觉有一双手环上腰身紧紧搂住了她, 两人就地而坐,荀然背靠树干, 她则俯在身前, 是个直扑入怀的姿势,却抱得极紧,都不愿分开。 耳畔传来那人一如往常的低笑, “夫人想要如何惩罚?” 商栀道:“这个嘛, 我已经想好了。”说着, 便从袖中取出一对彩线手环, 其中一只中心点缀晶莹剔透的白色灵石,雕有细细的狐狸图案, 另一只则是将几颗玉珠分别隔开垂落,单独编成细链与主链相连。 “这个小狐狸的给你, 因为编得太丑,你把它戴一个月,就算做惩罚了。”商栀把东西塞到他手里, 怕他调笑,便抢先一步说自己手拙的事实。 说来也奇怪,她对这种手工实在不擅长,甚至可以说到了令人难以直视的地步,不过,虽然编的丑,但象征的寓意不会变,老夫老妻之间,也要讲究浪漫嘛。 谁知,荀然见了,却是勾着她后颈亲了好一会儿,笑道:“很好,不丑,我喜欢。” “你不要尬吹呀,我有自知之明的。”商栀被他夸得天花乱坠,十分羞愧的低下了头,要换成以前,听了就过了,左耳进右耳出,可这手环实在是太辣眼睛,灵石玉珠选的都是佳品,就是交相缠绕的彩绳,在她手上变成了另一个模样,不是这里漏了个洞,就是那里缺了个口。 荀然三下五除二戴好,还帮她把她那根也带上了。商栀看着他手上的东西,突然一拍脑门,对方才的决定后悔莫及。 让他戴在手上,别人问起来,他会怎么答? 自然是带着一种骄傲和炫耀的笑,对旁人道:“我家夫人亲手编织的。”可若真落在别人眼里,只会教人觉得可笑,恐怕她手工活太烂这件事很快就能传遍仙冥两域。 商栀:……不!我的一世英名! 她本想收回刚才那句话,可看荀然好像真的因为受到小礼物而开心,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算了,只要他开心就好了。 回神时,荀然掸去身上零落的梨花,伸出手给她,“走吧,进城看看。” 她搭上手,和他一起走出小院,轻轻一带,篱笆门就此合拢。 …… “当!”“当!” 大红城楼之上,金钟声鸣响彻云际,祈天灯裁剪成花灯形状,如万千游鱼过江般升上夜空,与街边喷火杂耍的艺人、提灯夜巡长河的少年少女,绘成一幅七夕梦影。 商栀掀开游舫一侧的素纱,将写着“执子之手,共赴七夕”的花灯推入河道,双手合十,默许了一个愿望。 刚睁眼,发现荀然目光炯炯地望着她,一手搭在她身后的背靠。 她道:“你怎么不问我许了什么愿?”一般这种时候,不是都该好奇一下吗? 荀然笑道:“因为说出来就不灵了,我希望你能心想事成。” 商栀抿了抿唇,有点感动。 下了船,又走到一条挤满面具摊铺的长街,两个人牵着手,悠然自得地闲逛着,商栀偶尔挑起一面看看,又仔细放回去,道:“这些面具做的巧,但许是想象受限,难免千篇一律,不似冥域的那些鬼面,几百几千张都不重样,绘笔大胆。” 她忽然看到一间挂满明艳红灯的小铺,扫过一眼,顿足道:“这家不错,有几分意思。” 守铺的是个中年男人,头上系着一条白色粗麻绳,正撸着袖子吆喝:“客官,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都是小人亲绘的面具,整条街就咱一家呱。” 说话语气像极了冥域那些中低阶妖鬼,商栀端详他片刻,便看出了他的原形。 青蛙妖。 有人道:“老板,你这说话不吉利,不利于做生意啊。” “瞎说什么呢!怎、怎么就不吉利了呱!” 那青年客人道:“您看您,一直咕呱不停,听来通‘孤寡’之音,在七夕可是大忌啊!” “去去去,咕呱怎么啦,多美妙的声音呱!你不买就走,别挡我做生意……哎呦!” 他话音陡然一转,原先还不落下风的语气顿时变得如把柄捏在某人手中,竟是颤抖起来,两眼发直,惶惶道:“夫、夫人……您怎么在这呢呱。” 等那客人走远了,商栀才朝他莞尔一笑,“随便看看。” “哎,哎,您看您看,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小人……哎呦!” 他又是一声哎呦,这回直接两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谷……” “嘘。”商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报出荀然身份。小妖立刻会意,刚发出一个音就赶忙收了回来,“……咕呱。” 商栀将一张银狐半面虚盖在脸上,问:“这个怎么样?” “很好。”荀然点头回答,目光却不是落在面具上,而是她未遮住的红唇,注目了好一会儿,便扬手扔了一块金条给人形小妖。 青蛙小妖伸手接住,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咕噜转动,几近成了金色,“多谢谷……客官!多谢客官!”受宠若惊得甚至连尾音“呱”都没了。 目送两人离去,小妖心脏还砰砰跳个不停:七夕节来人界摆摊真是值了!他居然做了谷主和谷主夫人的生意!够他在中街吹一辈子了! 虹桥人头攒动,许多人凭栏目送着河流里远远飘去的星点花灯,商栀与荀然十指相扣,边走边道:“对了,你昨天一早神秘兮兮地做什么去啦?” 荀然:“炼器。” 他拿出一个掌心大小的金制圆盒,放在她手上。 “这是什么?”商栀打量着上面刻着的兰竹纹路,很显然,这灵器是专为她炼化的。 “尚未取名。里面储存了一些灵力,可以随时随地用它看见烟花,不主动触停,它便会无穷无尽、无休无止地燃放。” 他用食指在盒盖上轻轻一碰,金光渡开,一束五色斑斓的光霎时直冲夜空,只听“嘭!”的一声,簇簇烟火在头顶绽开,绚烂夺目。烟花响起,城内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欢庆呼声,所有人都抬头望着邀映明月的火树银花。 但商栀红了鼻尖,目不转睛看着眼前人。 前几日她随口一提说想看烟花,荀然便在虚妄谷给她放了一晚上,没想到他事后还专门炼了一个灵器送她。 “谢谢。”她端着烟花盒,看见烟火炸开的大片五颜六色的光洒在荀然身上,混合着街边的灯火,衬得他更加俊美了。 “夫人喜欢便好。”他牵住她的手,在手背摩挲几下。 这时,掠过眼前黑袍,商栀看见了虹桥之下的白衣道人。师衍一手端在腹前,正往他们这个方向看来。 商栀:“我想放祈天灯。” “好,我去买。” 荀然没注意身后那人,听见她的话便去往另一个方向买灯了。 待他走远,隐没在往来不绝的人群之中,师衍才慢慢走近,道:“商堂主。” 商栀颔首:“师掌事。” 他恍神了一会,“你们……是两情相悦么?” “当然。” “可,你我才是天定姻缘,古籍记载……” “师衍。”商栀打断了他,“你须得明白,对很多人来说,能不能遇上自己的天定之人都是未知数,遇上了能不能在一起也不一定,适不适合自己更是难说,事情是不会都按料想发展的。” 师衍被她说的一时接不上话,而后,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你也不在意他曾经的身份吗?” 商栀早料到他会搬出这件事,温声道:“不在意,因为我比谁都了解他受过多少苦难,也深知他是如何在那样绝望的日子里保全自身,努力活下来的。” “师衍,你对我没有半分喜欢,不过是对当初我救你一次的感激,又或许,只是不甘而已。” 她劝勉地拍了拍他的肩,“我相信今后你会遇见自己真正的天命之人,毕竟事在人为,姻缘香只是一个参考罢了。” 话音刚落,背后传来熟悉的气息,不必回头,商栀便知是荀然买灯回来了。 师衍手指抽动了一下,欲言又止,内心做了好一番挣扎才道:“若你将来改变主意,随时可至暨岱府寻我,你托灵鸽寄还的点翠梳篦……我会为你留着。” 商栀:这是什么爱而不得的男二专属台词?!请不要用在我身上谢谢! 她摆了摆手,道:“不必了……” 荀然:“你没那个机会。” 两句话,让师衍的脸色变得如遭痛击,他呆滞得看着两人紧握的手,垂首道:“抱歉。” 他转身下桥,走到桥下时,脚步又停了下来,似是想回头再看看。可还没侧过一半,一个念头又阻止了他的动作。 何必自讨苦吃呢? 商栀没再看他了,她接过荀然手中的祈天灯,莞尔道:“你回来啦。” “嗯,放灯吧。”荀然没有问她方才和师衍说了什么话,可能是觉得没必要再问,因为师衍的表情已经十分明显了。 商栀点头道:“好。”掌心托火燃灯,两手捻在纸缘两侧,缓缓升起。松手的那一刻,她照例双手合十,双目轻阖许了一个愿。 耳边传来荀然洋洋盈耳的声音:“这次许的和刚才一样吗?” “是呀。”她扯了扯他前襟垂落的一对赤红流苏,示意他低头。荀然立刻会意,配合地凑近了些,却察觉到脖后环上来一双手。 商栀踮起脚,在最热烈最璀璨的烟花炸裂之际,与他的唇瓣相贴。 愿,与君长相守,岁岁长相知。 第66章 你与我 回忆杀,谨慎购买 “三个月后日蚀天象, 我们夜庭台回合,届时我会设好阵法将你送回去。” “行。”商栀掀起窗扉垂落的琉璃珠帘,望着阙山邑街边翩跹翻飞的彩旌出神, 随意应了一句。 她穿书一月有余,如今渐渐能适应这里的环境, 毕竟这具身体马上就要突破金丹,有些事用灵力便可轻而易举解决,比她从前的凡人之身好了千百倍。 “上次在仙盟道救的少年,你把他安置在哪了?”玉珩君捧起案上一杯热茶,问道。 “就阙山邑外租的一间木屋里, 下界这些日子我暂时都歇在那儿。” 玉珩君原本只是随口一问, 得到这样的回答,先是愣了几息, 随后睁大了双眼, “你们……住一起?!” 商栀不明白他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是啊,怎么了?他无家可归, 还能去哪?反正我三个月后就离开这鬼地方了, 怕什么。” 玉珩君一时语塞, 看起来像是既不认同她的做法, 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隔墙耳, 才道:“我既然选择相信那本‘书’的存在,有些事就须得提醒你, 尽量少接触关键人物,以免世界发生变化。” “不用你说,我当然知道, 那少年就是个普通的小修士,放书里连炮灰都称不上,没必要担心。” 话音刚落,巷口冲出几名云雷白袍的问天宗弟子,大喊道:“别让他跑了!” 商栀循声望去,只见一名白衣少年穿行人海之间,如此惊慌,像是被极为可怖的东西追逐,根本顾不得其他,竭尽全力向前奔跑,尽管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了,却依旧未停脚步。 那人拐进远处一条巷子里,便不见踪影。方才跑的急,撞了几个人,但他一闪而过,那几人呆愣片刻,骂骂咧咧说了两句,也不再管了。 另一侧,海棠道袍的水月门弟子也围聚一处,愤愤道:“竟然让他给跑了!门主和长老吩咐过,绝不能让他从南风馆逃走!追!” 虽然只是一晃而过,但商栀仍是觉得那逃跑的白衣人有点眼熟,似乎就是她前些天在仙盟道救的少年。 商栀一只脚已经跨过窗栏,却听玉珩君语重心长地道:“水月门和问天宗皆两大正派,他们共同的敌人,一定犯了滔天罪孽,且不说你救他就已违背大义,仅凭你一人之力也是无法护他周全的。” “我觉得可以。正好,出门时顺了几张符,这回能派上用场了。” 她现在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正愁没地方大展拳脚呢,反正甭管谁对谁错,这少年她是护定了。 看她如此执拗,多说无益,玉珩君还是摇摇头,任她去了。商栀从阁楼上一跃而下,沿着那两拨人的脚步一路疾行。阙山邑内空巷错综混乱,她跑出一段距离,远远望见那少年正被一群问天宗人追逐,而他不远处即将迎面遇上的另一批人,恰是水月门弟子。 她三步并两步跳上房檐,眼看那少年就要被两面夹击,两指一并抛出符箓,霎时便在小巷内拦下一道火屏,阻隔那群穷追不舍的门生。 不过,少年并不需要她的帮助,因为几乎是与此同时,他借巷中木箱之力翻身上墙,飞檐走壁化解这场困境,瞬息之间便飞出近百米,往城外一个方向疾去。 “可恶,又让他给跑了!”火屏之外,一个肥头大耳的少年猛一锤墙壁,咬牙切齿地发着脾气,他忽而一瞥,看见房檐上报臂站着的商栀,喝道,“你是何人!” 商栀岿然不动,“青竹派淬玉峰首徒。” “首、首徒?!” 那边,水月门女冠们听见这句,亦是大惊,“你为何要纵灵火拦我们去路!”语气颇为急切,却也勉强算有礼,毕竟一峰首徒,意味着不出意外的话,下一任淬玉峰堂主便是他们眼前这个十几岁的少女。 “我想拦,便拦了,不可以吗?” 这一句话实在放肆,刚说完,立刻有一人喊道:“你别欺人太甚!”还不等他接话,那人又被同门拖了下去,平息怒火道:“算了算了,她修为比咱们高,没法来硬的,先撤吧。” 一群人愤愤不平地作鸟兽散,走时还不忘踢倒墙边摆放的木箱,把郁结心中的怒气都撒到死物身上。 …… 推开门,少年背对着她,上衣褪尽,正和着灯烛上药。 放在一旁的白袍上洇着大片如明艳红花盛开的血渍,煞是惹人注目。先前把他救回来时,商栀只知他灵流暴走,身上有伤,却不知是这般严重的情况—— 大面积的皮肤像是被烈火焚烧过一样,血肉模糊,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尽管有灵力相助,如此触目惊心的伤痕却是一时半会都好不了的,再看那少年手边,放置的都是在人界小药铺里买来的伤药,对于修士来说用处甚微。 少年侧过脸看了她一眼,好像并没有介意,兀自抹着草药,但自己动手,多有不便,商栀上前裁了一块纱布,道:“我帮你。” 她将药粉倒在纱布上,小心翼翼抹在尚在流血的伤口,因为此前没有经验,说是帮人,其实也是胡乱瞎弄一通,要换成旁人,肯定在她手下嗷嗷乱叫,但少年没有,他甚至连一声闷哼都未曾发出,只是额间悄然无息地滑落了一滴汗珠。 “你不疼吗?”商栀奇怪道。难道这人已经失去痛觉了? 那少年的声音有些低沉,“习惯了。” 她不解。习惯了什么?习惯上药,还是习惯了这种痛楚? 商栀在他肩上看见了一道最严重的伤痕,那是反复灼烧而绽开的皮肉,不断毁坏,又不断自愈形成的。她顿了顿,道:“我师兄身上应当备了灵药,明天我去他们那拿几瓶来。” 那少年道:“师兄?” “是啊。”商栀又裁下一块新布仔细缠绕他的手臂,“对,还没和你说,我是青竹派弟子,这次下界是随师兄们历练,顺道解决三邑邪祟作恶之事的。” 三邑,指的便是阙山邑、阙天邑以及阙水邑,三座城彼此相邻,彼时,郁清越和戚泽墨都在隔壁两座城执行任务。 她又换了盆清水擦拭干涸的血块,因为她现在还不太会用灵力,不能像书里写的那样传功愈疗,所以只能先用纱布和草药凑合。半晌过后,少年忽然道:“刚才的灵火是你放的?为何帮我?” 他的声音没有掺杂任何感情,不似奇怪的疑问,反倒像是逼问一个故意接近想要谋害他性命的图谋之人。 商栀:“想救就救呗,要什么理由。” 她觉得这种问题问出来就很奇怪,救人而已,在她的世界,大家都是遵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好公民,有人遇难,上前帮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少年哽了一下,转过身,用那双极具攻击性的眼睛凝视着她,“你不怕我伤好以后,反手将你挫骨扬灰么?” 商栀给他缠好最后一处伤,用指关节狠狠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别装出这副凶样,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德性?” 那少年被他这么一敲,瞬间就像朵蔫了的花把头低了下去,捂着脑袋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对了,我今天看到有家客栈招厨子,你手艺不错,可以去那儿试试,出门在外,腰包还是充足些好。” 这些天早上起来她都能喝到一碗那少年煮的白粥,虽然她对洒的葱花有些嫌弃,但味道不亚于她在现代社会尝过的粥,做个厨子解决伤药问题还是不愁的。 然而,听见这话,少年声音却有些颤抖,“……你要离开吗?” 刚问完,他又有些后悔,为什么刚刚要把在问天宗遗留的那些戾气展现在她眼前,那可是十几年来,第一个不求回报对他好的人啊。 商栀不知他心中所想,只道:“没那么快,不过总有一天会走的。” 少年紧握的拳彻底松开了,他看着商栀忙活的背影,双唇轻启,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没有理由让人留下。 …… 转眼一月过去,这些天,少年在客栈做厨子挣口粮,商栀则在城内除一除低阶邪祟,偶尔抽空上仙域修补一下塑像,两人的修为都已过辟谷,对进食需求不大,但商栀的本体毕竟是个凡人,一天不吃饭总觉得胃疼,于是每晚小木屋的窗台上都会映出两人对桌吃饭的投影,和着檐上悬挂的镂雕花灯,颇有些温馨之感。 期间,少年多次问起她的名字,商栀每次都眨眨眼含糊不清地蒙混过去,当然,她自己也从没问过他的名字。因为留下了名字,就有了念想,迟早要分离,何必自找烦恼。 这一天雨下得很大,长街上雨雾蒙蒙,人影稀疏,偶有撑伞路过客栈门口的行人,也是脚步匆匆往家赶,像在忌惮着什么。 “这么大的雨,恐怕三邑又要遭殃了。”掌柜停下敲玉珠算盘的手,望着门口滴滴答答的雨珠连连摇头。 三邑近来有凶鬼出没,雨过天晴日,便是他害人之时,自青竹派弟子在来此坐镇,此地便已有一月未逢雨天。 掌柜掀开后厨的布帘,看见添柴生火的少年,道:“小兄弟,做完手头上的活计就早些回家去吧。”吩咐完,看了眼门外,又道:“你带伞没啊?” 少年摇了摇头。 “哎呦,这么大的雨,可惜客栈也没多余的伞了,你要不等等看,指不定你家里人会来接你。” 掌柜打量着少年,他外形约莫十六七岁,虽然衣着朴素,身上还染了些许灰尘,却自是一派矜贵隐傲,不亚于那些世家公子,应当是家中颇受疼爱的孩子。 少年自嘲般笑了笑,没有答话。 他没有家人,也没人会为他撑伞。 以前在问天宗时他也会执一柄伞和同门一齐去飞仙台听学,可每次行至一半都会被一群人围堵,要么踹进草堆,要么踩进泥里,浑身上下被瓢泼大雨淋得像个失魂落魄的疯子,久而久之,他便不再打伞了。 反正都要变脏,倒不如一开始就是那副模样。 他砍完最后一批柴火,斜睨一眼窗外,天色已暗,他还得赶回去和那人一起吃晚饭,今天钓了一条大鱼,可以给她做糖醋鱼吃。 “诶?你这就走了?不再等等?”掌柜看他颇有一番冒雨淋回去的架势,心生忧虑。 “不必了。” 他掸去衣袖上沾染的灰烬,眯了眯眼。这近乎是上天狂怒般猛然而至的暴雨将长街从头至尾冲刷了个干净,水流从砖石缝隙中汩汩四散,犹如逃窜。 忽然之间,他在倾盆大雨里望见一抹红影。 那一抹明艳,仿佛是他视野天地中唯一的颜色。 清澈水花淌湿她的衣角,水雾之上,红袍少女执伞而行,步履徐徐,似乎与这尘世俗人相隔,犹如明月星辰。 她应当是路过吧,少年这样想。 可当商栀停在他面前时,他推翻了这个猜想。 “站在这做什么?”商栀发现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眼眶还有些泛红,像是快要哭出来。少年没有接话,她也不多问,将伞遮在他头顶,莞尔道:“回家去吧。” 伞柄握在少年手上,在雨中是个倾斜的角度。她看见他被雨水打湿的半边白袍,微微皱眉。 难道这柄灵伞炼得太小了?竟然是把单人伞? 她现在就像一只刚出生的雏鸟,被谨小慎微地护在羽翼下,不沾染一滴雨珠。她忽然想起从前听过的一句话——伞的倾斜,是明晃晃的偏爱。 商栀开玩笑道:“你伞是倾向我的诶?” 少年淡淡地嗯了一声。 或许从此刻开始,伞和心都是倾向你的。 商栀觉得这个人挺没意思的,任她怎么逗,都是这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着,走出一段,少年突然问:“你是……专程来找我的?” 商栀:“算是吧。” 其实我是想给你炫耀一下我新炼化的灵器……但你好像根本没注意到…… “那你……”他似乎斟酌了一下,“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商栀:?? 我是不是漏了什么话没听到?这两句话之间有什么关联吗?嘶——糟糕,好像跟不上脑回路了! 她怔了半晌,准备借男主的形象一用,便道:“我喜欢那种一只脚就能踏平三域的冥域大佬。” 可她没料到,正是这句随口一说的话,成了驱策荀然的动力,亦是他弑师上位,夺得虚妄谷的唯一理由。 淅淅沥沥的秋雨中,一道身形似人的黑影出现在尽头,商栀立刻停下脚步,警惕地朝那个方向看去,就在这时,一柄寒光透亮的长剑“嗖!”地钉入雾里。 “商栀,当心!”戚泽墨的声音自后方传来,循声望去,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名手持纸扇的白衣道人。 那黑影带着手铐和脚镣,被诸己剑击中后便呜呜咽咽的摇晃而来,长舌吊在嘴上摇摆,活脱脱是个吊死鬼的模样,边走边道:“下雨了……怎么又下雨了。” 少年本能地拦在商栀身前,两人还未动作,便见身旁玄影一飘,再看那黑影,已经被戚泽墨的剑阵围了个水泄不通。 白衣道人也扬手飞旋出折扇助阵,那黑影被限制得动弹不得,怏怏地道:“为何抓我,我就想找个地躲雨……” 白衣人尚在处理,戚泽墨却退到她身边,蓦然抓住她肩,“没受伤吧?可有哪里不适?” “呃,没有。”这个师兄看起来好像很担心她的样子。 看她确无大碍,戚泽墨便撤了手,也没注意到那少年将伞撑得极低,已然遮住了整张脸,像是在刻意躲避谁。不远处的白衣道人将邪祟收入乾坤袋内,温声道:“泽墨,是带回青竹派上下林苑吗?” 戚泽墨道:“也行。引发恐慌的应当就剩这一个了。”他又转向商栀,道:“我和郁师兄留下来再清查一番,你先回青竹派复命吧。” “不行,我不走。”商栀脱口而出。 要真回了青竹派,下一次下山还指不定是什么时候呢。她好不容易遇到玉珩君这个救星,再过两个月就能回家了,绝对不能留下继续“商栀”这个身份,毕竟这角色没活几章就死了。 奇怪的是,戚泽墨竟然没生气,只是啧叹一声,道:“怎么还是这般贪玩?罢了,待你玩够了再回淬玉峰也不迟,我会找个理由告禀淬玉堂主。” 商栀忽然觉得,这个便宜师兄虽然经常嘴上嫌弃的要死,但心里还蛮宠她的。 就在这时,她发现那白衣道人身上穿的白袍,与少年身上几乎是同一样式,都以蓝丝线湛绣着云雷纹饰,只是那人的道袍材质更佳,观感上更添一丝肃穆庄重。 那白衣道人执一柄伞撑在戚泽墨上方,也注意到了她身后的少年,正要开口,却听戚泽墨道:“傅兄,走吧,去阙水邑看看。” “好。”他应声答下,连忙跟上戚泽墨的步伐,生怕他淋着雨,也不再顾少年穿着问天宗道袍的事。 实际上,对于修道之人来说,身体构造自是不比凡人,淋一场雨根本无碍,更何况在执行任务时,一般都会捏诀或画符在头顶制一道小型屏障阻挡,作用与伞相同。这种简单术法,他们二人一定都熟练掌握了,只是一人不愿施展,另一人殷勤献伞,实在摸不清他们究竟是怎样的想法。 …… “好吃吗?” “好吃!” 商栀举着木箸的手就没停下来过,不过须臾,便将整条味鲜肉嫩的鱼吃得只剩一条完整鱼骨。少年一边收拾盘子,一边有意提起:“方才,我听见他喊你的名字了。” “哦,所以呢?”商栀不以为意,名字而已,她本来不打算告诉他,是因为怕被记住,可既然这少年这么执着于知晓,那她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 少年收拾桌面的手一滞,“所以……你不想知道我的名字吗?” “不想。”商栀斩钉截铁,“你千万别告诉我。” 少年听见这句,神情有些异常,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刻意回避名字的话题,难道让彼此认识更深、留下回忆,是一件令她抵触的事情吗? 还是说,自己在她心里,注定要成为无名无姓的过路人? 自那天以后,他仍然每天按时去客栈,回家路上若看见什么新奇的玩意儿,也会当做礼物买回去给她。有时是做工精细,釉面光滑的瓷瓶,商栀喜欢将兰花和竹叶插在里面。有时是刚出炉的甜糕或由水果制成的糖葫芦,因为她很喜欢吃甜食,据说心情不好时,吃甜腻的东西,便能将积压的郁闷冲散干净。 他也试着吃了几天,太甜,甜得他嗓子难受,还是放弃了。 但每次等着甜糕出炉时,他都会在一旁仔细观察店家的手法,从发面到成形,他不落一步,想着若是学成了,以后就能自己做给商栀吃了。 这一天,他照例买了糖饼。 进了屋,人却不在。 以往每天这种时候,她都会支着腮帮子坐在桌边望天,手里还拿着一支笔画圈数日子,墙上铺着一张宣纸,一段时间过去,已经被画得密密麻麻。 可今日,屋内却有些寥落冷清。 他放下东西,走到墙前观察,试图研究出她所绘制的东西。 一炷香后,他摸出了一些门路。每过去一个月,她都会在纸上画一个半圆月亮,而每过去一天,她都会标注一颗像星星一样的符号,直到今天,正好是三个月。 冷风自门的缝隙里灌入,他乍然回头,发现乌云以迅猛之势遮蔽了日光,原本大亮的天,顷刻暗了下来。 日蚀! 仙域有昼夜交替、春秋更迭,却因灵力涌动的缘故不会像人间一样出现一些奇异天象。天狗食日之时,大地一片漆黑,他曾在人界见过一次,人们将其视为不详,一旦遇上,便会慌不择路地东窜西逃。 商栀常年在仙域修行,断然没见过这般天象。 他提着灯出门,问了一路,根据街坊邻居和店铺伙计的只言片语一路追寻,到达了夜庭台。 日蚀即将降临,店门紧闭,行人仓皇失措,脚步匆匆往家中赶去。然而,高台之下,却有一道金光大阵从地底渗透出来,隐约能见一名墨绿衣衫的男子站在阵中,神色有些焦急。 他心里莫名心慌,想上线去看一探究竟,视线上移,却浑身猛然一怔,整个人像被钉在了原地一般动弹不得! 只见高台之上,红衣似火,商栀已经站在了一个极其危险的地方,像是就要这么一跃而下。 他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开,听不见任何声音,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跌跌撞撞一口气爬上十几层,就在那抹身影即将消失之际,他浑身不住战栗。 “求你,别跳……” 他无意识地将人紧紧抱在怀里,到后来甚至都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只知道她的语气异常温和,脸上浮现出她一贯以来的笑意。 模糊中,他只记得一句诺言了。 高空边缘,商栀松开与他相扣的手,随后,仰面向后倒去,坠落在耀眼夺目的金光之中。 第67章 青花玉香盒(壹) 现代一日游。…… 商栀看着落地镜前的年轻女孩, 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 白色针织帽、浅绿方格围巾,纯白的毛茸茸冬衣……不止装扮,连她四周都是现代公寓的布置。 而镜子里那张脸, 正是她在原初世界的模样。 多年未见,她甚至有些认不出了, 相较于商栀淡如出水芙蓉的清雅,她原本的外貌完全是不同的风格,但许是受融合原因,眉眼处仍旧有些相像。 记得睡觉前,她从玉珩君那带回来一个青花玉香盒摆在床头, 然后就和往常一样躺下了。难不成, 这香盒与玉珩君的阵法相同,能将她送回原来的世界? 商栀心里咯噔一声, 立即运息结手印—— 果然, 没有灵力了! 完了,她忽然消失,荀然一觉醒来岂不是要掘地三尺把她给找出来?想想都觉得难以接受, 昨晚还……咳咳, 的妻子, 第二天就凭空消失了。 ……恐怖如斯! 她在镜前来回踱步几分钟, 瞥见书架上的照片,才恍然忆起——这是她在市中心刚买不久的单身公寓啊!半开的笔记本电脑置于桌上, 旁边还有一盏简约伸缩台灯,面积不大, 装修却十分温馨。 揉了揉眉心,正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办,忽然之间, 床上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这才发现,床上有一个人。被子遮住了那人的脸,看不出是谁,乌黑如鸦的长发从枕头处溜了几缕出来,透着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视觉感。 她心中有一个猜想,壮着胆子小心翼翼上前,深呼吸,捻住被子边缘悄然掀开—— 黑如深潭的星眸顿时睁开,映出她这张陌生的脸。 两个人缄默对视大概一分钟,荀然牵过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笑道:“夫人怎么突然有兴趣化相了?” 她微怔,奇怪道:“你怎么认出来的?” “这有何难。”荀然翻了个身,“我与夫人耳鬓厮磨数年,自然对你的气息熟悉至极。” 商栀:“……” 看她面上浮起红晕,荀然大笑几声,目光落在窗台纱帘,又蓦然顿住。从他的神情里可以清晰看出讶异,但很快又被轻描淡写的笑压下,“这是何处?” 商栀眼神闪躲,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若说实话,荀然肯定会相信,这一点她毫不担心,可几年来,她从未提起过穿书的事,眼下又该如何向他阐述呢? 回神时,荀然顺手拿起床头柜上摆着的白木相框,看了两眼,与现在的她比对一番,忽然点头,像是肯定了某种猜想。 “其实,这是我以前生活的地方,算是另一个世界。”她手指不轻不重地敲打着桌面,“说来话长,我也不知该从哪说起,不过有一点,我……不是真正的商栀,也不属于三域。” 荀然轻抚着照片中少女的笑脸,将相框轻放回床头,随意嗯了一声,“我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商栀如受冲击,手上一抖,桌边的咖啡杯突然哐当一下被她打落。 然而,预料中的碎杯之声并未传来。 咖啡杯停在离地一寸的位置,被一道灵气稳稳托住。 而灵力施展者,正在不远处支着下颌看她,眼底尽是笑意,“许多年前,玉珩君告知过我。” 眼睁睁看着杯子被送回桌面,商栀难以理解,“为什么你还有灵力?” “嗯?这个问题我倒不怎么明白,难道夫人没有灵力了么?”荀然掀开被子下床,穿着一身中衣就朝她走了过来,一手搭在她手腕探息片刻,道:“的确未感知到灵流。” 她端详着眼前这个俯身和她说话的男人,越看越觉得奇怪,无论是那近乎邪傲妖异的长相,还是周身装扮,简直像刚从横店拍完电视剧还没换戏服。 这样一个人,放在现代世界里,实在太古怪了! 绝不能让他出门! 荀然报臂倚着窗台,兀自打量公寓布置,偶尔还拿起各种遥控器研究,看上去沉稳非常,并没有她料想的那么惊异。 她东翻西找,才从衣柜里找出一套男装,还是她之前订购牛奶时店家送的,因为根本用不上,就被扔在角落里积灰,准备当做抹布来用。刚把衣裤从里边勾出来,就见毛线衫背面写着“优质牧场奶源”,正面画了一头卡通牛牛。 商栀:“……” 事到如今,只能委屈谷主大人穿这身衣服了。 好在尺码够大,不短,谷主身形颀长,也算够穿。 荀然看见她手上这套“奇形怪状”的衣服,挑了挑眉,没多说什么,听话地穿上了。可尽管他穿上用现代审美来看算正常的衣服,长相却仍旧具有强烈的视觉冲击,违和感十足。 商栀干脆放弃拯救了,只要不出门,打扮成什么样都行。 荀然一本正经:“不穿也行。” 商栀:“……快住嘴!这个画面要打马赛克的!” 她带着人熟悉了一下家里环境,细致介绍每种东西的用处、使用方法,一圈下来,口干舌燥,两个人都坐在沙发上休息,她发现荀然似乎对遥控器情有独钟,这会儿又拿起电视遥控器,思忖片刻,按下了开启键。 电视上出现画面,好巧不巧,是个鬼片。 看着上面披头散发的白衣女鬼张牙舞爪地朝观众扑来,荀然一边眉挑得更高了,“这世界的鬼……都长这样么?” 商栀:“……”我们这儿是唯物主义,相信科学。 也不知是不是在冥域生活多年,见过真正的妖魔鬼怪长什么样,她原来要选太阳正盛时抱着枕头看的鬼片,现在能面不改色看到结局,甚至因为窝在某人怀里的姿势过于舒服,还产生了睡意。 本以为能待在家不出门,等下一次日蚀来临,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再穿越回去,结果鬼片刚放完,她肚子里传来咕咕两声。 多年没体会过饿是什么感觉的商栀,瞬间就清醒了。 拉开冰箱,空空如也,唯一一袋酸奶麦片也过期几年了。 她翻出冬靴系鞋带,俨然一副要出门的架势,荀然抛下遥控器跟在她身后,说:“我也去。” 商栀头皮发麻,慌张摆手道:“你千万不能出门!” “这样呢?”他捞起乌发,用一顶黑色鸭舌帽藏住。适才无意在一本杂志上看见有人做这副打扮,他觉得或许是这个世界比较流行的装扮。 但,不得不说,这么一来,他的确更像个现代人了,美中不足的是那鸭舌帽上写着—— “不添加防腐剂” …… 商场人来人往,过路的无论男女总是无一例外朝她这边投来惊奇的目光,不是那种看见侏罗纪恐龙的惊恐,而是一种她也看不透的复杂神情。 她看向身旁并肩而行的男人,怀疑是不是这身牛奶宣传服太过惹眼,于是拉着人走进一间男装店。 店员小姐姐们也是一脸姨母笑,不是那种花痴脸,倒像在磕CP。商栀回避着她们的眼神,挑了几件简约又保暖的大衣给他。 趁人进去试衣服,其中一个小姐姐走上前来,“美女,那是你男朋友啊?” “呃,确切的说,是我夫……咳,是我丈夫。”商栀一时还没适应过来,差点说成夫君。 小姐姐更激动了:“看不出来,你这么年轻就结婚啦?” 另一个年纪更轻的姑娘也激动了,“结婚了你俩还这么如胶似漆,看得我也想结婚了。” “你啊,还结婚呢,先找个男朋友再说吧。” 小姑娘一边用熨斗烫衣服,一边感叹:“哎,果然长得好看的人都早婚。” 商栀只站在一旁尬笑,她现在的外貌约莫二十出头,的确不像是已为人妇的模样,而且,自打成婚以来,她和荀然确是一天比一天腻歪。都说小别胜新婚,他们时常“小别”,自然总是“胜新婚”了。 说话间,试衣间的门被推开,得亏于出门前看的时尚杂志,谷主大人没有把衣服穿出别样风味来,很正常。商栀暗中松了口气,又听小姐姐们捂嘴偷笑窃窃私语。 嗯,现在她确定,不是自家夫君那身印着“优质牧场奶源”的宣传服惹眼了。 是他这张祸国殃民的脸! 很快的,她将不知道哪来的黑色口罩随手给他戴上了,这下总算收敛点。可到了付款时,她摸出手机,正准备打开微信支付…… “嗒” 两块明晃晃的金条被放在了收银台上。 商栀:“……” 小姐姐们:“……” 她先反应过来,赶紧把金条摸走,递上二维码,“拿错了,不好意思。” “啊,这样。”小姐姐们也从冲击中缓了过来,给她办理支付手续。商栀把金条偷偷塞回荀然口袋,还皱眉斜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别说话。 吃过饭,换完一身衣服,总算没那么引人注目。 两个人牵着手漫无目的地闲逛着,她总觉得荀然的表现太过淡定了,问他:“你没感到新奇吗?一般这种时候,不是应该……” 忽然,她脚下停住,望着商场娱乐屋里整齐摆放的娃娃机出神。 娃娃机啊…… 商栀有些恍然,以前大学时期,她但凡有空都喜欢来换十个币,四年下来,抓到的毛绒小熊能摆满一面墙柜。这么多年过去,毛绒小熊还在原来那个老位置,前面站了个小男孩。 小男孩手里端了个黄色的纸盒,里面的游戏币寥寥无几,旁边站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大妈,面容焦躁,叉着腰一副很不看好的样子。 机械手臂下去,挨到一点小熊的耳朵,却没能将它夹起来。 “我早说了这破机子抓不着,你就非要这个熊吗?这不还有二十多台,抓个别的不行吗?”她像是忍耐到了极限,随便走到一个摆满鳄鱼的娃娃机前,“这个不也挺好看的?” 男孩像是心中有所执念,摇了摇头,“不,我就要抓小熊,我只喜欢小熊。” 大妈嘴里啧了一声,环顾四周,又指着另一台说:“那边的不也是熊?你这台太老旧了,机器都生锈了,你怎么就不听妈妈的话呢?” 小男孩瞥了一眼她指的方向,又投了一个游戏币进去,“我不要。那些都是戴着熊脸的娃娃,连熊掌都没有,才不是真的小熊呢,我只要这种。” “行,就剩一个币了,我看你怎么抓!别指望我还会给你花钱买游戏币,都玩一个下午了!”她拎着包就走,擦肩而过时,用古怪的眼神看了一眼荀然,目光落在商栀身上时,又变得柔和起来:“小姑娘,你也来这玩的?” 商栀点了点头。 “那边的那个小男孩,是我家小孩,我手机钱不够了,准备去ATM机取点现金,你帮我看着点行不?等会儿请你喝杯奶茶。”她指了指小熊机前的男孩。 许是长得面善,她经常被陌生人拜托照看孩子,如此,已是习以为常。“可以的,奶茶就不用了,举手之劳而已。” 待人走后,小男孩紧握着唯一的游戏币踌躇不决。 “想要,就投进去。” 男孩听见声音,顿然回头,仰视着站在他身后的大哥哥。 “可是我只有一个币了,虽然我很喜欢小熊,但我抓了一下午,都没能抓到一只……”他喃喃道。 荀然:“你若不投,便永远也得不到。” 商栀从未见过他和哪个小孩说话,对于这个新鲜世界都能沉稳看待的他,却仿若对男孩的态度产生了共鸣,被他触动,才主动开口。 小男孩没在意他不符合现代的语气,呆呆地看着手里金色的游戏币,然后一鼓作气,从缝隙里塞了进去。 “嘻嘻嘻,你怎么还在抓这个熊啊?”另一侧,有个比他更高些的男孩凑了过来,“你都抓那么久了,啥也没有,还是趁早放弃吧,你不可能抓到的。” 小男孩没理会他,操纵机械臂移到毛绒小熊上方,对准,深吸一口气,再果断按下按钮。 商栀凭借多年经验,一眼就看出他这回也要失败。 这时,荀然牵着她的手略微一动,一缕不易察觉的灵气缠绕在小熊身上,像是赋予了它生命,只见那毛绒绒的玩偶忽然站起来,一蹦一蹦地自己跳进了坑。 咚隆一声,小熊掉下来了。 小男孩喜出望外,抱着小熊亲了好久,随后一把抱住某位哥哥的腿,喊道:“哥哥是不是会魔术啊!” 可惜,这位哥哥并不知道魔术是什么,商栀蹲下身,朝他做了个“嘘”的手势,“小朋友,这是你和他的秘密,不要告诉别人哦。” “好的姐姐,我一定不说出去!”小男孩黑漆漆的眼睛咕噜一转,看见哥哥对姐姐温柔的眼神,心下秒懂,“祝哥哥和姐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商栀:? 现在小孩嘴都这么甜嘛? 见他成功,刚才嘲笑他的男孩顷刻瞪大了双眼,突然喊叫起来:“我看见了!那个熊自己动了!大家快来看!” 商栀暗叫不妙,拉着荀然想出去,却见他眸间赤光掠过。 下一刻,那男孩两片唇像被强力胶水粘住,根本扯不开间隙,只能不停发出“唔唔唔”的声音,憋得他上蹿下跳,脸色通红。 旁边也在抓娃娃的小朋友们都吓傻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恰在此时,大妈取钱回来,为表感谢,还是给她带了杯奶茶。不好多留,商栀也没推拒,把男孩交回他母亲手里就带着人“逃离现场”。 一口气狂奔出商场,抬手看表,已经晚上七点了,她吸了一颗珍珠,边嚼边稳定还在砰砰跳个不停的心。 “好喝吗?”荀然问。 “好喝。”她把奶茶递过去,“要尝尝吗?” 荀然点头,俯身喝了一口,道:“很甜。”心里又开始盘算着该怎么做这名为奶茶的东西。 走到路边,商栀掏出手机准备叫一辆计程车回家,还没下单,便听荀然道:“我灵力尚在,可以御剑。” 商栀:……违和感要爆表了! “不了,要真御剑回去,第二天我们就会上新闻的。”她默默放下手机,准备徒步走回去,反正也不远。 走着走着,忽然发现一个问题。 现在她是个凡人,未过辟谷,到点会饿,而且灵力尽失,寿元也是有限的,最多活个一百年。可荀然还是以前那个样子,他修为不减,寿元也极长。 这么一来,她终有一天会老去,会死亡。 第68章 青花玉香盒(贰) 赏赐泡汤啦。…… 当然, 前提是,她一直没找到办法穿回去。说来也可笑,当初想方设法回来, 现在又盼着日蚀降临,祈祷自己的运气能好一些, 因为她如果真的在这里老死,荀然也只会踽踽独行于世间。 一时之间,她脑海中似乎浮现了他形单影只的孤寂背影,不禁又把手握紧了些。 “怎么了?”察觉到她上动作,荀然偏头看了过来。 商栀低着头, 心中五味杂陈, 不敢看他,只小声嘀咕:“现在的我, 是一介凡人, 如果……我是说如果,再过几年,几十年, 我们都没能找到回去的办法, 到那时, 我会容颜不再, 会逐渐老去,会在你眼前永远闭上眼。” 她停在原地, 轻咬的唇颤动着,“把你牵扯进来, 真的很抱歉,明明你在那边有更好的生活,一呼百应, 就因为我,来到了这个人生地不熟的陌生世界。虽然你面上总是风轻云淡的,但我也曾有过同样的经历,能体味那种孤立无援、由失望演变成绝望的心情。” “我知道你很爱我,也能为了我学会适应这里的环境,而且我相信你能做得很好。可我离开之后呢?” 晶莹温热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从她脸颊滑落,荀然伸手摸上她的脸,为她拭去泪珠,“别哭。” “万一我们的运气就有那么差,一辈子也回不去了怎么办?”她根本不在意这是在大街上,尽管没几个过路人。 许是经过岁月和经历的磨砺,她的情绪很少波澜起伏。相识那么多年,荀然从未见过她哭得这样伤心,此刻眉眼间亦是她不曾见过的心疼。商栀被他抱在怀里,一只手从上至下在她背后轻柔地安抚着。 头顶传来荀然低低的声音:“想太多。” 她还一抽一抽的,不太理解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以前不是说,我是一本书的……核心?”荀然一面安慰人,一面琢磨她说过的话,“既然我离开了,那么,世界岂非要瞬间崩塌,不复存在?” 话说到这,商栀猛一个激灵。 对啊,她怎么没想到!整本书唯一的主角都穿越走了,那书中的仙域、冥域、人界,乃至所有人都会消失。 他们真的永远回不去了! “能回去。” 仿佛看穿她的想法,荀然的手按在她后脑,捏了捏她扎的丸子头,“只要你想。” 商栀:“我想回去。” 那人笑了两声,“我以为你会更喜欢这里。” 商栀没说话,只把头埋在他胸口。她的确很怀念现代生活,可若真要选择,她会毅然决然选有荀然的世界。她不害怕死亡,她害怕失去他。 “夫人难道没发现吗?” “发现什……” “来人啊!有人抢包!”突然,对街阿姨惊呼起来,一个身穿黑衣头戴鸭舌帽的男人抓着皮包仓皇而逃。两人目光交汇一瞬,不多时,一前一后拦住了劫匪。 劫匪死死抓着怀里的包,前面是比他高了一头有余的男人,后面是个二十岁小姑娘,附带一个吓得脸色惨白的中年女人,怎么想都该选后者! 他冷酷地喝了一声,抽出小刀拔腿就朝商栀的方向冲来,“不想死就滚开!” 商栀眼色微沉,抄起路边一块碎裂的砖头就往他脸上糊。灵气缠绕在脚底将人绊跪在地,那劫匪还搞不清是怎么回事,脸上就挨了一砖头。 “啪!” 人被拍倒在地,因为力道控制的太好,没见血,只是肉眼可见的脸上瘪了一片。 打完了,商栀才反应过来,这里是和谐社会,不能这么暴力。 躲在后面的阿姨瑟瑟发抖看她,越想越觉得违和,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姑娘,穿着可爱的冬季小短裙,踩着毛茸茸冬靴——手上却拿了块砖头! 果然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人不可貌相啊! 商栀扶住阿姨的肩,“没事吧?” 阿姨也激动地扶住她,“小姑娘,练过的吧?师承哪位大师?我改天把我儿子也送去练练。” 商栀:“……”其实没有专门练,只是习惯了而已。 转过身,荀然一只手摁在那人脑门上,领口和衣袖都充斥着戾气,像是要当街把人的脑袋给爆开。商栀赶紧拉住他的手,“等等!冷静!” “夫人信我吗?”他忽然问道。 “我信,但是你先……” 先怎样还没说出口,那人的头就被爆成了肉渣,身后刚缓过来的阿姨立刻尖叫出声,两眼瞪得像铜铃,吸引了一群路人围观。 如此血腥暴力的场景,围观群众不忍直视,有捂着自家小孩眼睛不让看的家长,也有报臂摇头啧啧嫌叹的老人,批判声、惊呼声从四面八方涌入她耳内。 但商栀已经不在意了,因为死去的劫匪,没有血。 仅剩的无头身体孤零零躺在地上,却没有一滴血从脖颈里流出来,他四肢疯狂地扭动几下,随后破碎成烟丝。 如此熟悉的景象,尽管时隔数年,商栀依然能辨清。 水月幻境。 与此同时,饿意又涌上脑门,她明明刚吃过饭,肚子里却仍像空腹,这就说明,她吃的那些食物都是虚幻的。可若是幻境,这一切也太真实了,水月作为全书最强的幻境,尚不能将人与物塑造得如此真实,她能闻到香味,能尝出甜味,能摸到衣服的柔软温暖。 这里比水月幻境的力量更强。 “我们……不是在冥域吗?”她有些手足无措。 周围景物逐渐散去,那些铺天盖地袭来的嘈杂声也消弭于无形,她抱着头蹲在路边,觉得现在有点乱。荀然半跪在她身前,将她拥入怀中,道:“还记得你带回来的香盒吗?” 她点了点头:“难道是那香气,将我们引入了幻境?” 微微颤抖的手被人握住,她顿时像找到足以依靠的后盾,回抱住那人。 须臾过后,荀然浸以笑意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这里应当是制香之人拟出的造化之境,数十年前,有许多仙域修士利用造化之境破除心魔修炼,相较于幻境,它更为真实,亦对人无害。” “正如当初我深陷水月幻境时,你自始至终都知晓那只是幻象。如今你受幻象影响,难辨真假,我身为局外人,才能从一开始便发现端倪。” 商栀:“可你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呢?” “因为,你看起来很怀念曾经生活的地方,时间一到,我们自然会回归现世,我希望你能将这份怡悦维持得更久一些,却没料到你会这样难过。” 她发觉自己头越来越重,像是熬夜三天没休息的那种昏涨,听到后面,甚至都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不知过了多久,商栀隐约闻到一点檀木香味,混着晚风的神秘,仿若近在咫尺。 点香之前,她观察过盒内盛放的香料大约能燃烧一天,也就是说,再过一会香气散尽,他们便能回到现世。 “再等等。”荀然的唇贴在她前额,安慰道。 …… 翌日清晨,果然回到了天枢塔里,两人还维持着入睡前的姿势,躺在墨纱层掩的玉榻上面面相觑。 荀然一只手将她楼过去,低头想按以往惯例亲一口,却被她猛地用手捂住嘴。 他亲了一下她的手,笑着躺回去。商栀一咕噜爬起来拆香盒,把里面的香粉全倒了,准备等会就把东西还给玉珩君。 “为何要还?夫人若是想家了,随时可以进去看看。”荀然一手支着脑袋,半倚在榻上看她忙活。 反正都是幻象,进与不进于她而言相差不大,只是这一场乌龙闹得她惶恐不安,怕是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点香了。 某天,商栀外出归来,正要打开八扇门,笑面童子立在一旁神秘地道:“夫人,今天是个好日子,冥域各位特制一件大礼赠予您和谷主,东西我已经放在第八层了。” 商栀怀着好奇的心思传送上楼,看到那东西时,险些脚下一滑。 外边,魔使魔修们围着笑面童子,“怎么样?送出去没有?” 笑面童子胸有成竹,“夫人肯定会喜欢的,诸位等着吧,明天夫人就会重赏……” “咚!” 话音未落,红木香盒被人从高空扔了下来,精准地砸在了笑面童子头上。 众人:??? 这一起高空抛物事件,众鬼都心下了然。 ——他们的赏赐泡汤了。 第69章 一纸婚书(壹) 时间倒退预警!…… 飞仙台之事已逾半载, 仙盟宗派无不忧心忡忡,提心吊胆,对冥域敬而远之。如此情形之下, 商栀却是唯一一个不顾荀然身份,随意穿行仙冥两域的人。 这天, 她刚收到郁清越送来的琉璃笔砚,独自在天枢塔书房里摆弄,不远处荀然半躺在榻上,兴味索然地抛着一枚金钱。 就在刚才,她随口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却得到那人说想要她的回答。她一边懊悔问出这个问题, 一边又控制不住脸红。 “那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不送东西的话,陪他做一些想做的事也不错, 毕竟在一起这么久, 都是荀然单方面送她礼物,她还没回赠过什么呢。 谁知她刚问完,荀然突然不笑了, 连带抛东西的手也停滞, 眼眸一沉, 浑身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商栀:……总觉得他有点不对劲。 荀然坐起身, 随手把小金钱扔到一旁,徐步上前, 一手撑在桌案边缘,另一只撑着她的座椅扶手, 缓缓凑近,反客为主问道:“有很多,你问的哪方面?” 现在的情形, 她就像一个笼中金丝雀被禁锢在主人怀里,而且他的表情特别古怪,还有些诡异。 商栀不禁把头往后移,看着他逐渐逼近的脸,小声道:“哪方面都行。” 猝然间,一个温热柔软的事物覆上她双唇。 对于被亲这种事,商栀早已习以为常,只是这回,他有些急促,撑在桌边的手不知什么时候移到她下颌,但凡分开一点,就会被拉进距离,吻得更深。 周身温度骤然升高,她迷迷糊糊的回应着,双手也情不自禁环上他的脖颈,以往每次都是点到为止,虽然冥域民俗文化开放,但她的理念有些传统,荀然也从未强迫过。 轻捏住下巴的手又移到腰间,商栀顿时睁开眼,发现他眸间闪烁着赤光,有力的手臂也紧绷起来。 她喘着气将人推开,脸上又烫的仿佛能瞬间煎熟一个鸡蛋,待气息平稳后,她才小声的唤了句:“荀然。” 他嗯了一声,神情有些焦躁,像在按捺着什么,偏偏商栀红着脸,咬着下唇,更教人头脑发热。他把人抱起来,也不另寻他处,放在书房的榻上,倾身而上。 商栀现在处于十分被动的状态,她不明白那个问题和亲到榻上有什么联系,而且眼下这个情况是可见的危险。 温热的吐息从双唇移到耳后,再一路缓缓向下,到达侧颈。 然后她被咬了。 咬她的这个很凶的狗勾抬起头,眼底红光被彻底压制,终于清醒过来,挑了挑眉道:“想做的事,做完了。” 商栀:……合着大佬你就是想咬我一口吗? 看出她眼里的不敢置信,荀然哈哈一笑,翻身离榻。商栀也坐起身,道:“就这样吗?” 她本以为是把无念魔尊挫骨扬灰,从天枢塔顶层撒下去…… 荀然语气又恢复往日的悠闲,“嗯,就这样。剩下的,成婚之后再说。” 意识到他俩的谈话内容并不在一个频道,商栀恍然大悟——所以大佬现在是不走事业线了吗?! “可是,我好像还没答应与你成亲。”商栀托着半边脸,莞尔道,“我记得,以前好像说谷主是我的夫人?” 荀然笑道:“那时我的回答,夫人似乎不曾听到?” 商栀微微一怔,当时她尴尬得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根本没注意小狐郎君说了什么,思忖时,荀然慢悠悠躺下,头枕在她腿上,全身都放松的很。 “夫人若是不愿嫁我,我可以以身相许,毕竟是我倒贴。”他冲商栀眨了眨眼,颇有些调皮的意味。 商栀被他逗笑,手指在他鼻尖轻轻剐蹭一下,温声道:“行呀,明天我拟一份婚书送过来。” …… 第二天清晨,她刚从淬玉堂出来,便见玉阶之下休憩的两只白头海雕,其中一只嘴里衔着一份红纸,另一只身上则挂着一筒信条。 展开信笺一看,字形飘逸地写着“夫人可要说到做到。” 商栀笑着将东西收好,正准备挑一支笔写婚书,便听堂外传来剑气激荡的巨响,出堂一看,诸己剑已然出鞘,阶下一地海雕黑羽,方才送信来的两只小海雕此刻躲在她最喜爱的那棵桃树上。 戚泽墨怒道:“他竟敢派海雕来监视你,此等心怀不轨之辈,绝不能再容忍下去了!” 师兄向来喜欢脑补,商栀见怪不怪,此刻连忙上前安抚:“师兄冷静,他并没有恶意,这两只海雕是专程为我送东西来的。” 戚泽墨道:“送什么东西?” 她顿时止住,如果说送婚书,戚泽墨估计会当场心梗昏过去,要说她和荀然成亲谁最不认可,第一名非他莫属。犹豫半晌,她道:“虚妄谷特产。” 反正那纸材质特殊,是冥域之物,天上地下只此一张,可不是特产嘛! 戚泽墨一脸半信半疑地看着她,嘴唇翕动,刚要说什么,便听一道甜美少女音自树下顺风而过。 “哇!今天竟然来了两只小海雕!比以前来过的那几只都更可爱诶!”红玉手里拿着纤长的草梗,在海雕们面前左右晃悠,逗得不亦乐乎,完全没注意身边黑脸的戚泽墨。 商栀大声咳嗽,企图缓解凝滞的气氛,红玉这才反应过来,表情和她一样无措,憨笑道:“嘿嘿,戚、戚师伯您也在这啊?好巧啊哈哈……” 望着那眼神锐利、和可爱沾不上半点边的海雕,戚泽墨冷声道:“你说,比之前来过的‘几只’都可爱?” 红玉无辜道:“没有啊?我说过吗?师尊,我什么时候说了这样的话?” 商栀疯狂摇头,“你没说过,是你戚师伯听岔了。” 两个女人一台戏,你来我往,成功把戚泽墨唬得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还待再问,红玉先发制人,掐诀掏出一本草药卷轴便向他讨教:“师伯,您看这株灵草,我上次好像在人界见过,听说它可令人起死回生,是真的吗?” 谈及这些,戚泽墨的注意力成功被吸引,顺着她慢慢牵引的脚步离开淬玉堂,一边指着卷轴道:“此言差矣,此草专用于修炼不慎、伤及脾脏的修道之人……” 两人渐行渐远,商栀朝红玉竖了个大拇指,红玉也偷摸着向她比了个“耶”的手势。 回到淬玉堂,将红纸铺开在书案上,商栀提笔蘸上金墨,郑重地在右侧写下“婚书”二字。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写着写着,脸上无端浮现缱绻笑意,刚才被赶上树的海雕也齐齐飞至窗棂,歪着脑袋看她。偶有不明处,她携笔思索须臾,随后豁然开朗,继续按以前在别处看见的婚书印象往下写。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此证。 甫一落笔,她将婚书展开在海雕面前,莞尔道:“如何?青竹君子自当言出必行,说到做到。” 先前说过,荀然可通过海雕双目视物,即便仙冥两域相隔万里,还有生死湖结界阻隔,却并不妨碍这一特殊功能。不过,她听不见那一端荀然的回答,只能瞧见两只海雕依偎着懵懂看她。 商栀遣离海雕,折下一枝桃花插在琉璃瓶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心境亦如此。 …… 大婚之日,仙域如往常一般平静,青竹派却自山门伊始便挂起了红绸。戚泽墨闭门不见人,红玉白玉去了几趟都没将人请动。 商栀将最后一根流苏步摇戴上,透过镜子望着屏风后哭得泣不成声的郁清越,轻叹一声,道:“掌门师兄,红玉都没你哭的大声。” 郁清越接过白玉递来的手帕,擦拭几下,道:“师妹,以后若受了欺负,千万要告诉师兄,我与戚师弟定然会上门为你讨公道。” 莫名有种嫁女儿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她莞尔一笑,道:“商栀明白。不过,师兄他今日真要闭门不出吗?” 郁清越望着聚灵峰的方向,叹道:“他心里应当比我难受,自小他就习惯护在你身前,此前你又一直瞒着与荀然的婚事,如今他闷闷不乐,也是情有可原。” 商栀颔首,其实就算成了亲,她还是得不时回来处理公务,偶有下界镇邪除魔之事,也需她亲自出手,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在这个世界显然不成立,无论男女,没有那么多约束,什么时候想家,都可以毫无阻碍地回来。 时辰已至,步辇降在淬玉堂前,除了本就身着朱袍的淬玉峰弟子,其他两峰弟子也换上一身红衣伫立竹道两侧,排场盛大,井然有序。冥域不兴红纱盖头,习俗与她所了解的有些不同,倒也颇有新意。 红玉随她一齐上步辇,因为是作陪嫁前去,她十几年来头一回没穿道袍,还有些别扭。 步辇腾浮上天,以金线精绣着繁芜回纹的大红嫁衣如热烈火花绽开,夺目至极。 商栀正襟危坐,察觉道红玉的神情,便道:“旁边有些点心,拿着吃吧,离虚妄谷还有些路程呢。” 红玉松了松衣襟,道:“我不饿,我都过辟谷好几年啦。只是我穿惯了道袍,不太适应。”她调整了一下系带,终于好受些,又见商栀眉目含笑,便问:“师尊,您不觉得穿着没道袍舒服吗?” “那是自然。不过一生只此一次,这样想的话,就能接受啦。” 步辇消失在云雾山间,郁清越敛住伤感,推开聚灵堂的门扉,见戚泽墨手持书卷伏在案上酣睡,摇摇头,帮他取走手里的书放在一旁。 一张白纸从扉页滑落,他眼疾手快接住,拿起一看,歪歪扭扭写了个单人旁,附加几处寻魂地点,再无其他。 他将纸折好塞回原处,又恢复往日人前那副冰冷不近人情的模样,神色如常地出去。 …… 冥域不比仙域冷清,刚进入虚妄谷,响彻云霄的锣鼓声便毫不收敛地袭来。红玉捂着耳朵,所见之处是一片殷红诡谲的灯火,长街魅影,朱鸟盘旋。 一条洒满星点金光的路从牌楼一路铺至天枢塔,在中街与上街的沟壑处搭起一座天桥。 商栀提着下裳离开步辇,化云伞忽然出现在面前,仿佛也要参与,为此它还特地将伞面幻化成明艳的红色,伞面原先的竹与兰也变成了“囍”字。 她撑伞踏上长路,红玉跟在身后左顾右盼,街边两侧是此起彼伏的欢呼。 “太好了,谷主终于嫁出去了,好欣慰吱。” “屁嘞,瞎说什么!夫人当然是被娶进来的啊!” “哎呦你们懂个球球,婚书都是夫人写的!再说,当初俺们可都亲耳听到夫人说要娶谷主了。” 黑历史被人拉出来反复念叨,还添油加醋篡改,商栀觉得既好笑又无奈。 雾蒙蒙的夜空中蓦然绽开大片大片的火树银花,红羽飞鸟携着祈天灯连成文字,商栀看了好一会儿都没认出来,却听街旁小妖们拍掌翻滚,连连惊叹:“不愧是谷主,这么高调示爱,也只有他能做到了!” “老娘将来也要找个能驱策红凤摆字的男人!” “哈哈哈,做梦呢,你以为人家是谁的话都听的吗?” 这时,双生童子出现在她身前,仍旧是以往一笑一哭的面具,只是今日,他们也像虚妄谷众妖鬼一样换上了喜庆的红衣。 “谷主夫人,请随我来。” 童子在前方领路,穿过下街城墙,途径百鬼楼,再至沟壑上凭空而起的天梯。空中下起了碎玉朱琼般的绵绵花雨,红白相间,商栀伸出手接住一片花瓣,定睛一看,竟是梨霜和红昙。 行至金路尽头,天枢塔下,站着一个人,噙着笑意看她。 第70章 一纸婚书(贰) 全文完。 荀然着一身同样明艳火红的礼服, 手上提一盏宫灯,另一只手腾出来牵她。他没穿那件几年如一日的墨色长袍,红袍衬得他愈发邪气难掩。商栀将手搭在他手心, 迈入天枢塔外的回廊。 悬在嫁衣上的金铃铛随着动作叮铃叮铃,清脆不绝。绕过这个圈, 便能完成婚礼第三步,但两个人都面带浅笑,放缓脚步,像是想让时间流逝得慢些。 两个独一无二的人,在茫茫人海中相遇已是不易, 相守更是难得, 丝毫的偏差都会使之擦肩而过。 绕到天枢塔背面,除了簇簇烟花在头顶炸裂的声音, 所能听见欢呼喝彩渐渐淡化, 荀然突然顿足,转过身来。 商栀:“怎么啦?” 外廊对岸是另一处环绕的深渊,此刻却蒙上五颜六色的火光, 将阴森寒冷都驱除殆尽, 借着烟花, 她隐约能见雾气中漂浮着一座岛屿。 随后, 她的视线被荀然的身躯遮挡,整个人也落入他怀中。 搂着她的手有些用力, 但不是会伤及她的力度,两人之间还夹着一柄化云伞, 许是见不得这腻歪场景,化云抖落她一身灵粉,从手中逃脱, 飞进拐角便不见踪影。 这样正好,能两只手回抱他。 荀然的头埋在她肩上,嗓音闷闷的,却令她听出溢于言表的喜悦。他说:“你终于是我的了。” “你终于……成为我的妻子了。” 商栀眸光微微闪动,摸着他流水般的黑发,笑吟吟道:“是呀。” 也只有在她面前,令人闻风丧胆的虚妄谷主才会展现出他不为人知的一面,或脆弱,或幼稚,好在这世上终有那么一个人,能让他卸下残忍暴戾的面具,变回原来那个直率的少年。 她抚着荀然的脊背,温声道:“走吧,还差半圈呢。” 化云伞又飞了回来,在前方打着旋引路。 他们回到八扇门前,百鬼楼的浑厚钟声敲响,顷刻间,所有店铺檐上挂着的红灯笼都瞬间亮了起来,全谷上下举杯同庆,千名魔修褪去黑袍,覆上红衣,齐聚一街。 乍一瞧,长街上有喷火耍刀助兴的、拿大锅煮不明物体的、吹拉弹唱欢歌伴舞的……喧嚷至极,也热闹至极。有的喝醉了还歪倒在廊下祝永结同心,天长地久,又被一群人七手八脚拖下去,“不要命啦?喝醉了还敢跑到谷主眼皮子底下碍事。” 那魔修听见这么一句,瞬间酒醒了一半。不过谷主今天的心情是有史以来最好的,不仅没取他狗命,还赏了一杯酒下来。这下,原本还有些拘束谨慎的气氛霎时犹如被一把烈火点燃。 喧闹之时,笑面童子解开门阵,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夫人,请。” 商栀向荀然看了一眼,见他投来肯定的目光,微微颔首,跟了上去。 走在玉砖小路上,听着赤玉珠帘被微风扬起发出的悦耳相碰声,回想起祝酒的千名魔修,又不禁担忧道:“你们谷主不会喝醉吧?”要是每个人都来敬一杯,千杯下肚,酒仙也得醉的不省人事了。 笑面童子走在前方,吃吃地笑:“您大可放心,谷主酒量很好哒。” 酒量再好也做不到千杯不醉啊…… 如此想着,再望,塔内布置还和以前一样,许是原本的基调就以红为主,除了添置的一些小物,并无过多变化。她走到第二层,望着覆盖藻井的倒悬白伞,发现这么长时间过去,看见这些内心依旧会被触动。 天枢塔二层共有十根墨玉柱,每一根上面都刻了三百多个文字,前些天她从荀然口中得知,这些都是她的名字。 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某人的姓名,便是想忘也忘不掉。 望着一笔一划刻上的名字,商栀想起荀然一贯以来注视她的神情—— 那确实是一种痴迷。 …… 她在榻上无所事事坐了许久,没听见半点声响,渐渐产生了困意。 虚妄谷的礼仪异于她所学知识,不好考究,譬如这一层除了纱掩的宽阔长榻,只剩一台金丝楠木小几,上面只用兽纹镇纸压了几张宣纸,却不见合卺酒。 实在无聊,头又重得很,明明是一些祥云瑞鸟、缠丝竹节的步摇,坠着金线流苏和赤玉,分量却不容轻视,压得她脖子酸痛,只好将饰物先卸下。不过,先前装扮时还不觉,待这些精巧之物零零散散堆满一桌时商栀才大吃一惊,竟然有这么多! 可反过来想想,他们的聘礼和嫁妆比人界国主成婚还要多上数倍,荀然大手笔是众所周知的,青竹派能养肥仙盟那么多人,自然同有万贯家财。 褪下厚重礼服霞帔挂在衣架,商栀唤醒知礼玉佩传音红玉,那端声音嘈杂,像是被一群人围着投喂。 商栀眉间微蹙,“红玉,冥域的食物可能……不太合你胃口。” 红玉一脸茫然,“啊?没有啊,超好吃的!”她扭头招了招手,“再来一份!” “你在吃什么?”她疑惑了。 “红豆馅面卷!可好吃了,师尊您下次一定要尝尝——诶?等等。”她似乎发现了异样,呆滞地问递食小妖,“你们这是用什么做的?” 小妖给她指了个方向,然后商栀就听见一阵停歇不止的呕吐声。 “……”果然。 吐干净了,红玉痛心疾首道:“这真不是人吃的,我以后再也不乱吃东西了呜呜呜。” 小妖无奈摇头:“咱们本来就不是人啊……” 忽然之间,那端传来尖锐刺耳的怪声:“咦?谷主不在塔内嘛?怎么夫人还能……”须臾的静默,随后是嘶嘶的抽气声,商栀觉得他们可能脑补了什么不太好的剧情。 “可咱也没在虚妄谷见着他啊呱!” “难不成是……逃婚了?!” 红玉听见这句,瞬间就精神了,“什么!能娶我师尊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分!竟然敢逃婚!师尊您放心,我这就去把他……把他……嘤,我打不过他。” 商栀噗嗤笑出声,听着知礼玉佩里吵吵嚷嚷的声音,闹了好一会儿,得知荀然的确不在虚妄谷,可他若进了天枢塔,不是该兴冲冲来见她才对吗? 她不明所以地在天枢塔瞎转悠,因为不是天枢塔主人,无法直接感知塔内活动,只能一层层探查,结果一路走至第一层,都不见人影。 …… 八扇门维持着紧闭的状态,复杂繁芜的阵法牢牢锁住,没有被打开的痕迹。 这时,灵池传来水声。 透过旖|旎的薄纱看去,是一个人的背影,模糊在氤氲的水汽之中。 她走了过去,脚踝一紧,整个人被拉入水里。 那双笑意款款的漆黑星眸近在咫尺,贪婪又着迷,手搂着她的腰,将两人的距离拉得已经无法再进一步。荀然只着一件黑色里袍,衣襟半开,完全没有醉鬼模样,相反,他清醒的很。 “闭气。”荀然突然道。 商栀不懂他的意思,还是照做,就在她屏息的下一刻,男人怀抱着她一齐沉入水底。与镜花水牢的触感不同,这里的水温热非常。她没有挣扎,也没有睁开眼,只是不自禁地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救命稻草似乎很满意她的做法,主动为她渡来气息。 可渡到后面就变了味,像是把持不住温柔调子,渐渐急促起来。 肩部轻衣被褪下,商栀猝然睁眼,在水底近处望见一抹绯红。那是荀然眼中的赤光。 这个人,几个时辰前还像个孩子窝在她肩上,欢悦地撒娇,可现在,却全然不复缱绻,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见到了原书中那个杀伐狠绝的他。 她被压在池边。 痒意拂过眉心、耳后、侧颈,意识到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商栀眼睫轻颤,浑身也不住微微发抖,耳边传来荀然低哑的声音。 “把你的紧张和胆怯,都交给我。” “不要害怕。” 可当她切身体会到这种感觉时,想要克制和压抑的慌乱却仍旧泄.漏出来,池中涟漪一圈接一圈,久久不歇,连绵不绝,水被扫荡出池,浸湿大片玉砖,雾气也更浓了。 像是疾风骤雨中悬在藤上的果实,拼命想要抓住些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被这热腾腾的水汽冲昏了头脑,许久过后,她勉强视物,迷糊道:“泡……久了,会,头晕。” 然后她看见荀然手中燃起了符焰。 短短数十层,他甚至没用天枢塔内自带的传送功能,而是直接烧了一张珍贵的千里符。 他掐了个诀驱散湿气,而商栀也陷入殷红玉榻之中。 …… 眼前是虚妄谷诡谲阴森的丛林,雾黑四弥,偶有恶兽的细微呼声,幽绿的眼睛在黑暗中一排排亮起。 商栀怔住,她不是在天枢塔吗?为什么突然到了这里。 虚妄谷的魔修和众妖鬼都认识她,自然会对她以礼相待,可这些魔化的恶兽却没什么人情味,叫嚣着要把她撕碎。她运息凝聚灵力,谁知,掌心涌出的却是赤黑色的微弱魔气。 身旁有个青年的声音响起。 “杀了它们,这一关考核你就通过了。” 恶兽的獠牙在黑夜中折射着长街火光,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远处奔逃,仓皇至极,耳旁是呼啸的风声和恶兽撞倒高树的巨响。 双腿的酸痛感袭来,她被迫放缓脚步,倏然间,小腿被一张血盆大口钳住,自己的肉被尖牙刨离的剧痛沿着腿窜上脊背,她忽然举起一只手,用魔力击倒一棵参天龙树。 树轰然倒塌,暂时阻挡了身后那些夺命者。 她疲惫地倒在树桩上,低头看去,却是一惊。身上穿的哪里是嫁衣,观其样式,倒与魔修们的黑袍有几分相似。方才被撕咬下来的肉正在以缓慢的速度填补回去,可鲜血却仍钻着缺口拼命外淌。 随后,这具身体从衣襟里拿出戴在脖子上的项链,底端坠着的是一颗灵石。虽然她控制不了这副身体,依然能凭原本修为感知到这块灵石没有灵力,只是一颗毫无用处的留声石。 “你回来啦?今天我煮了桂花粥,可是太甜了,还是不如你做的好吃。” “等你赚了钱,可得请我吃一顿糖粽哦!” 是她曾经的声音。 “我不会死的,只是去另一个地方而已。” “我和你约定,若有再见之时……” “轰!”堆叠的粗壮树干被数只百年恶兽冲撞开,她甚至抓不住任何抵挡的东西,转瞬之间便被悬在半空。 手中的留声石滑落,骨碌碌滚进它臭气熏天的口腔内。 黑暗中,除了震天啸声,依稀伴随着人的嘲笑。“看吧,果然是垃圾!今天他就得死在这了!” “哈哈哈哈哈!真肮脏啊!身上全是臭血和唾液!” 身体的主人被激怒,明明是无法撼动大树的微小蚍蜉,还是不自量力地用拳头猛砸恶兽的眼睛、颅骨。越来越多的怪物过来分食,绝境之刻,眼前明光一冽,她发现自己手中炼化出了一柄剑。 ——浮影。 “夫人?夫人?” 光明涌入眼帘,荀然支着脑袋侧躺在她身旁,见她悠悠转醒,笑道:“做噩梦了?” 商栀顿了顿,抱住他喃喃道:“不是噩梦。” 是你过往的经历。 不过,她既然能看到这些,想必是双修的结果,那荀然是否也能看见她的过往呢?她道出疑惑,抬起头,见他饶有兴致地蜷着她发梢,挑了挑眉道:“不曾看见,嗯,仔细想想,反倒有些遗憾了。” 商栀被他搂着,心道这可真是奇怪。 “要不……再试试?”这厮又俯身下来。 她登时急中生智,“我好饿,想吃桂花粥。” 荀然在她唇上落下一吻,道:“好,我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