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朋友的记忆只有一天》作者:觅唐 文案: 本文//治愈系//山楂味甜饼//小笨蛋受x竹马攻 只有24h记忆也要很喜欢你 ▼ “Susac’s syndrome,苏萨克氏综合症。” “顾先生,你的小男友,生病了。” “患者存在记忆障碍,最多只能记住24小时内的事情,也就是说——他明天将会遗忘此刻。” * 顾俞花了七年时间,终于将陶嘉哄到了手。在一起的时候,更是疼着宠着到了骨子里,生怕这个任性娇纵的小男朋友受半点委屈。 他从未料到有一天,陶嘉会红着眼睛,茫然又伤心地问他:“你还和白月光有联系吗?” 顾俞不明所以:“我的白月光?” 陶嘉别开头,嗓音酸涩:“你给他写信,叫他土土,我都看见了。” 顾俞想了想,那不是几天前他给陶嘉准备的日记吗? * 清晨醒来,陶嘉翻开怀里的日记本,昨天写的第一句话映入眼帘: 【你男朋友叫顾俞,快要和白月光跑路了】 这天顾俞回来,发现从来害羞任性的小少爷,突然开始笨拙地引诱自己。 白衬衫宽大晃荡,底下藏着陶嘉细细的腰肢。 “我在勾引你。”陶嘉宣称。 “你被我弄脏了,我要把你藏起来,哪里也不许去。” * “——我把过去交给时间,再把现在和未来,都交给你。”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陶嘉,顾俞 ┃ 配角:零点更新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治愈系互宠小甜文 立意:每一位病人都应被温柔相待 第1章 12月14日 头痛 细碎的冬季暖阳从方格状的玻璃窗上悄悄潜入,捉住空气中懒散游荡的尘埃。 “今天学校里好冷,”陶嘉的声音从手机另一端传过来,又轻又软,尾音像是在撒娇,“下雪了,大家的脸都冻得红通通的。” 顾俞一边夹着手机,耐心地听他的小恋人叨叨学校里的琐事,一边手上签署文件,修长的手指如竹玉,钢笔下的字迹流畅清隽。 “那你呢?”顾俞问:“穿的衣服够不够厚?” “我有好好穿衣服哦,”陶嘉在那头小声吸了吸鼻子,以为顾俞听不见,故意正色道,“一点也不冷!” 顾俞笑了,他短暂地停下手里的工作,扫了一眼壁上挂的温度表,思索了一下,开口:“今天刘姨会去家里打扫,我让她给你送条围巾。” 他记得今早上学的时候,陶嘉嫌弃家里几条围巾和他的外衣不搭,硬是露着细白的脖子出了门,现在估计挨教训了。 陶嘉见自己被识破了,闷闷道:“今天忘记戴围巾了,你也不提醒我一下。” 顾俞无奈:“土土,我提醒你了。” 陶嘉固执反驳:“没有!我不记得!” 顾俞知道他一向任性,也不在这种小事上计较,温柔地哄他:“好,要不让刘姨拿去年我送你的那条?” 去年的冬天也很冷,那时候两人还不是恋爱关系,在某个暖气坏了,陶嘉被冻得哭鼻子的夜里,顾俞半夜两点出门买了电热毯和围巾,送到这位娇气小少爷的家里。 虽然这条围巾颜色和材质不怎么样,但陶嘉还是挺喜欢的。 “好,”陶嘉犹豫了一会儿,又问他,“搭配起来不会很丑吗?” 顾俞将一叠文件推到旁边,示意助理拿走:“不会,你怎么穿都很好看。” 他说的是实话。 “你再让刘姨给我带点头痛药吧,”电话另一头有上课铃响起,陶嘉的语速快起来,但还是能听出有点郁闷,“可能今天风大,吹得我头疼。” 顾俞蹙起眉,刚要询问两句,陶嘉似乎听见有人喊他,急急应了一声,就对顾俞道:“要上课了,我先挂啦。” 顾俞只好说:“把座位旁边的窗户关好。” “嗯。”陶嘉乖乖应声,隔了一会儿,上课铃都停歇了,他还没挂电话。 “……今天也很喜欢你。” 陶嘉小声道:“出门上学的时候忘记和你说了。” 顾俞写字的笔停顿了一下,唇角微扬:“听见了。” “我也是。” 他给刘姨发了条消息,又加快速度把上午要做的事情解决完毕,看了眼时间,起身穿上外套。 “顾总,”助理推门进来,“这是雁明集团发过来的传真合同。” “先放桌上吧,”顾俞随手理了理袖口,淡淡道,“一个小时后我再回来。” 助理笑了笑:“要去A大吗?” A大是陶嘉的学校,也是顾俞的毕业母校。顾俞常常会在中午的时候开车去学校和陶嘉一起吃饭,这在新公司不是什么秘密。 开车的路上没有堵,刚刚下过雪,晴朗无云,霁色的天际低垂着,如同一抹不经意渲染的丹青。冷空气从车窗缝里漏进来,吹得中间放着的毛线太阳花歪歪扭扭,这是陶嘉最喜欢的车内装饰品。 在校门口,顾俞接过刘姨手里的围巾和药,慢慢朝学校里走去。 来来往往的学生络绎不绝,不少人好奇地打量顾俞的身影,不时有窃窃私语传来: “怎么有点眼熟?” “你看帅哥都眼熟吧。” “好像是上一届的学长,荣誉墙上那个。” “啊……是顾俞??” 顾俞没有校卡,但这不妨碍门口的保卫认识他,年过四十的大叔呼噜吃着小馄炖,友善地打招呼:“又来和小陶吃饭啊?” “嗯,有劳。” 顾俞在登记表上签了姓名,低头时清俊过人的侧脸弧度引得远处围观的小学妹惊呼起来。 等他进去后,小学妹们一窝蜂挤到保安亭口,拿着手机去拍那张登记表上的签名。 “欸,你们这些小姑娘……”保安大叔见怪不怪,虎着脸把登记表抽回来,好气又好笑道:“散开散开,挡着我视线了。” 寻找陶嘉的课室对顾俞来说熟门熟路,大学的课表时间很乱,但顾俞总是清楚地记得关于陶嘉的一切,因此等他到达教室门口的时候,甚至还没下课。 来早了。 顾俞找了个不易引人注目的地方,把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在栏杆旁,安静地等待着。 教室的窗户蒙着一层极薄的灰尘,教室里东歪西倒的学生背影却都很清晰。大学课堂,学生们总是懒洋洋的,无视台上声嘶力竭的教授,自顾自在手机上点外卖。 顾俞的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就看见了坐在窗户旁边的陶嘉。 但和他想象中不同,此时陶嘉趴在桌面上,把头埋进臂弯里,柔软的浅褐色头发乱糟糟地翘了起来,雪白的毛衣领子从外衣口钻出来,贴在陶嘉的脸颊上,侧后边看过去,只露出一丁点耳朵尖。 一副胆大妄为不认真听讲的模样。 像是一只需要被好好教育的小动物。 下课的时候,教授提着电脑包走出来,无意中瞧见站在栏杆旁的顾俞,怔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小顾啊,怎么有空回学校?” “不是听说你去创业了吗?”教授走过来,眼神里又是欣赏又是无奈:“你的导师前段时间还和我讲起你,骂你好端端的科研不做,去开什么公司赚钱,把他气的,都多吃了几颗降压药。” 顾俞的眉眼特别干净,是长辈们最喜欢的那一类学生,清而不冷,骄傲却不盛气凌人,出色的相貌和才华,和专业全科满绩点毕业的传说,都让顾俞闻名于A大校圈,到现在还在老师学生们口中常出现。 “烦扰老师了,”顾俞说,“改日我上门去和老师道个歉。” 教授摆摆手,无奈道:“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我们也管不了。不过你导师说,以后你要是创业失败了,他还可以勉为其难收留你继续做课题。嘿,你看这话说的。” 顾俞礼貌地倾听着,没有对这番暗示性明显的话做出回应。 “今天来学校做什么?”教授问:“最近好像也没什么交流活动吧。” 顾俞拿下栏杆上放着的围巾和药,轻轻笑了一下: “来看我的男朋友。” * 陶嘉感到自己的头发被人摸了摸,顾俞担忧的声音传过来:“身体很不舒服?” “……” 陶嘉猛地抬起头,一双杏眼睁得圆圆的,带着刚睡醒的朦胧水雾:“你怎么来了?” 他明明记得今天顾俞很忙,出门前还特意说过中午不一起吃饭了。 顾俞握了一下陶嘉的手,发现掌心里冰冰凉凉的,于是伸手把围巾围在陶嘉的脖子上,语气不免带了两分责备:“下次不可以任性了,该穿的必须穿。” 陶嘉不自在地拽了一下围巾,嘟囔:“又没有感冒。” 顾俞:“都头痛了,还不算感冒?” 陶嘉憋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今天出门前头就痛了,所以不是被风的。” 顾俞帮他打理围巾的手一顿,蹙眉道:“今早就开始痛?” 陶嘉哼哼两声,开始无理取闹:“肯定和昨晚有关,是你弄得太久了。” “……”顾俞:“昨晚?” 陶嘉拉开围巾,给他看脖颈上一枚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印记,控诉道:“你咬我好几次,一定是咬到神经了,所以我才会头痛。” 顾俞反省了一下自己,其实昨晚他没有碰陶嘉,但前天确实有些过火,而且因为陶嘉一向害羞,在床上的时候总喜欢关灯,一片昏暗中顾俞也不清楚究竟有没有弄伤他。 娇生惯养的小男友不经碰,力气稍微重了就要跑。前天晚上陶嘉爬下床好几次,却又被捉了回去。 看来还是自己的错。 顾俞只好背下这个锅,他牵着陶嘉出教室门,耽搁这么一会儿,中午的教学楼已经快没人了。顾俞说:“待会吃完饭,去一趟校医室。” “校医室什么都看不好……”陶嘉不满:“我不去,吃了你带的药就可以了。” 顾俞正要教训他,陶嘉忽然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嘘”了一声:“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闭上眼睛。” 顾俞不明所以。但还是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他能听见陶嘉伸手时的衣料摩擦声,几秒后,顾俞的腰被陶嘉一把抱住了,他的小男友紧紧拥着他,头在他胸口蹭了蹭,尽力压低了嗓音地大声道:“拥抱情人节快乐!” 陶嘉得意洋洋:“今天是一年的最后一个情人节哦,果然只有我才记得住!” 顾俞失笑:“那完蛋了,我没有给你准备礼物。” 陶嘉微微仰着头,他的肤色极白,眼睛又大又圆,长睫毛小刷子似的扑扇,瞳仁是很漂亮的浅琥珀色,倒映着顾俞的影子。 “那就罚你天天和我吃午饭。” 两人去饭堂打包了饭和汤,去图书馆楼下架空层的小圆桌旁坐着吃——陶嘉不喜欢人多拥挤的地方,饭堂尤是。 顾俞接过陶嘉的背包,轻轻掂了一下,皱起眉头:“怎么这么重?” “唔?”陶嘉往嘴里塞了个汤圆,含糊不清道:“我就两本书啊。” 顾俞拉开拉链,发现里面装着个盒子,是某品牌刚出的新概念手机。 陶嘉睁大了眼睛,勺子上的汤圆啪嗒一声掉进饭里:“我背包里怎么有这个东西!” 顾俞瞥他一眼,打开盒子,里面明晃晃放着一封粉红色信笺。 陶嘉这下连饭也不吃了,伸手要去捂那信,动作到一半又觉得不对,僵在半空,委屈巴巴道:“不是我收的,我根本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到我背包里的。” 顾俞没有拆开信笺,只把盒子盖上,语气淡淡:“真的不知道?” “真的!”陶嘉一着急就脸红,大冬天热得鼻尖冒汗:“我上午都没离开过座位,没有人碰过我的东西!” 顾俞沉默了一会儿。 他原本是相信陶嘉不知道的,但这番解释一出来,反倒令人奇怪。 “没事,先吃饭吧。”顾俞随手把盒子放在旁边,摸摸陶嘉因为焦急而晃得翘起来的两根呆毛,语气温柔:“我相信你。” 陶嘉于是安心下来,咬了几口饭,忽然又说:“大骗子,昨天上课的时候我的头也特别疼,你说让刘姨给我带头痛药的,最后却又没来。” 顾俞拆开饭盒的手一僵,抬起眼来:“你说什么?” “昨天啊,”陶嘉咬着筷子,唇红齿白,微带湿气的眼眸漂亮透彻,“我打电话给你,你说让刘姨给我送头痛药,但是都下课了也没人来,我还在校门口等了好久。” 冬日呼啸的冷风突兀灌入,贴着地面上湿漉漉的水渍划过,卷起躲在架空层里两人的头发。 陶嘉手忙脚乱地捂住饭盒,埋怨道:“快点吃呀,都凉了。” 顾俞有一瞬间大脑空白,他几乎是强作镇定的,又问了一遍:“土土,你说哪天我让刘姨给你送头痛药?” 陶嘉不明白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问题要重复几遍,他抬头看向顾俞,费力地想了想,神情有些茫然无措: “我记不清了,好像是昨天……还是前天?” 第2章 12月19日 星星 “暂时还不能确定,”医生一手拿着检查报告,一边推了推眼镜,用英语道,“患者之前出现过头痛和急性脑病症状,这两天经过测试有轻微的听力障碍表现……MRI检查结果显示……” 顾俞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身姿笔直,墨蓝色风衣衬得他的脸微微发白。 “初步判定可能是一种自身免疫性微血管病,”医生说了一大串,叹了口气,把眼镜摘下来擦了擦,这才重新开口,“可以归类为Susac综合症。” “顾先生,你的小男友不是丢三落四,而是生病了。” “如果确诊为Susac的话,目前全球病例只有几百个,病因和发病机制尚不清楚。” 顾俞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很平静,似乎完全不受影响:“会有什么表现?” 医生把报告卷起来又展开,敲敲桌面,仿佛也颇感头疼:“记忆障碍、听力损伤、视觉影响……” 顾俞插在衣袋里的手攥成拳:“没有,土土现在还很正常。” “但他已经完全不记得昨天的事情了。” 医生的眼神有点怜悯,又透着习以为常的无奈:“记忆障碍有非常复杂的类型,你的男朋友可以很清晰地记得三个月之前发生的事情,却不能记住最近一周的过往。” “并且已经有记忆错乱的状态出现。” 医生把报告递过来,顾俞低下头,看见上面密密麻麻的英文术语。 “根据陶嘉的情况,我个人推测他暂时最多只能记住24小时内的事情,而且不排除以后有丢失三个月前记忆的可能。” 顾俞推门出来,私人医院的走廊空荡荡,不远处的长椅上坐着陶嘉。 他似乎是等得困极了,乖巧地裹着顾俞带来的小毯子,缩在长椅上打盹儿,却因为坐姿不舒服和脑袋无处安放,紧蹙着眉,头伴随着瞌睡虫一点一点的,像是在敲木鱼。 浅褐色的碎发被格纹毯卡在脖颈处,挠得陶嘉不满地无意识晃头。 顾俞的手落在他软软的头发上,停顿了一下,才开口唤:“土土,起床了。” 陶嘉被他叫了两声才醒来,迷茫地看了一会儿顾俞,说:“你的事办完了吗?” “嗯。”顾俞蹲下身,把陶嘉身上的毯子拿下来折好。 这几天带着陶嘉从国内到国外,做了不少检查。起初陶嘉还能记得他生病了,但到了今天,他甚至记不住为什么会在医院里。 “饿吗?”顾俞捏捏他的耳垂,把还处于迷糊状态中的小动物给牵起来:“回去吧,在家里给你做饭。” 陶嘉被他拉着往外走,好奇地转头看了一眼医院走廊。 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陶嘉伸手接住一片毛毛的雪花,忽然停住脚步,喊顾俞:“哥哥!” 顾俞偏过头。 “拥抱情人节快乐!”陶嘉欢呼了一声,从楼梯上往下蹦,一把扑在顾俞身上。 顾俞有些意外,反手抱住面前软软的身体。 “你看起来不太开心。”陶嘉抬起眼来,认真盯着他:“是因为我吗?我生病了?” 雪花片片坠在潮湿的地面上,这边是郊区,路过的行人极少,一时间世界仿佛只留下了站着的两个人一般。 顾俞另一只举着伞的手垂下来,沉默了一会儿。 他没想到陶嘉这么敏锐。 “生了一点小病。”他最终还是决定坦白,尽管这些话,这几天已经反复说了许多遍。 顾俞把伞收起来,握住陶嘉的手,凝视着那双透澈的琥珀色眸子:“你记不住昨天发生的事了。” 陶嘉不太明白:“我记得呀。” “土土。”顾俞唤他的小名,浅淡的语气里嗓音艰涩。 “今天不是拥抱情人节,12月14号,已经过去五天了。” * 陶嘉搭乘飞机回国之前,收到了一本日记本。 是顾俞特意去礼品店里挑选的,米白封皮上刻印着抽象的向阳花细纹,在阳光下会泛出点点金色的光晕。 “把你的现在写下来。”顾俞说:“作为礼物送给明天的你。” 陶嘉低头翻了翻日记本,里面是一片空白,纸张带着木质香和墨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很温暖。 “如果我写完之前,就忘记了呢?”陶嘉很担心这个问题。 “那就尽量写快一点,或者写短句。”顾俞的嗓音极稳,既没有因为医生的话而情绪失控,也没有表现得过分紧张担忧。 陶嘉因此觉得自己的病并没有很严重,放松了不少,想了想,又谨慎道:“只会忘记昨天的事情吧?” 顾俞有一会儿没有回答。 其实理论上讲,陶嘉的记忆障碍是不可控的,失忆范围很可能会扩大化或者缩小,谁也不能保证他有一天,会不会忘记所有的事情。 也会忘记顾俞自己。 “但我肯定不会忘记你。”陶嘉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忽然开了口,语气严肃:“除非我把整个人生都丢掉了,不然一定会记得你。” 顾俞的身影贯穿了他的童年和少年,不仅存在于过去,更存在于未来。陶嘉突然凑过去,亲了一口顾俞的下颔,黏糊糊道:“就算你要把我丢掉,我也不会同意。” 顾俞蹙眉:“说什么傻话。” 陶嘉忿忿道:“你不要欺负我现在脑子不好使,人傻,以前小时候的事我都还记得!” “……”顾俞不知道他的思维怎么跳跃这么快:“什么小时候的事?” 陶嘉低下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去揪日记本的角,把那一小片边角扯得翘起来:“你之前把我丢在垃圾堆里,然后自己跑掉了。我一直都记着呢。” 好像确实是有那么一回事。 在顾俞上小学的时候,还不太喜欢自己身后跟着的小陶嘉。因为这家伙实在太能哭了,动不动就哭个半天,惹人厌得很。 况且陶嘉从小长得漂亮,哭起来的时候显得十分可怜伤心。时常是陶嘉黏在顾俞屁股后吸鼻涕,顾俞就要被老师和长辈叫去责备,问他是不是欺负弟弟。 简直像是个小霉蛋。故意让顾俞倒霉的那种。 在某个夜黑风高的晚上,顾俞去上奥数补习班的时候,顺手把陶嘉给拎到了路边的垃圾桶旁,冷冰冰道:“在这站着,我去给你买雪糕。” 陶嘉的眼睛肿肿的,红得像是兔子,听见雪糕却立刻止住了眼泪,乖巧地留在原地。 顾俞在补习班度过了安静的两个小时,回家的时候路过垃圾桶,瞧见陶嘉蜷缩的身影。 小家伙已经哭得连漂亮的眼睛都成了萝卜,瞥到顾俞走过来,终于憋不住,大哭道:“你骗我!你骗我!” 这件事给陶嘉造成了极重的心理阴影,以至于后面几年顾俞想要补救,却发现怎么也哄不过来。 ——并且被一直记仇到了现在。 “……我错了,”顾俞再次道歉,“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陶嘉垂下眼睫,盯着被他捏得变形的日记边角发呆,小声说:“不可以把土土丢掉。” “我很记仇的。” 顾俞怔了一下,突然发现跟前的人在微微发抖。 “哥哥。”陶嘉抬起眼,长大之后他已经不会和小时候一样爱哭了,此时却在强忍眼泪,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好像这样就可以兜住汹涌而出的泪水一样。 “你不可以不要我,我会记住你做过的坏事的。” 就算顾俞从小到大就做过那么一件坏事,陶嘉还是把它记得牢牢的。 他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太过在意生病的事情,但看着顾俞的眼睛,他莫名其妙地,就觉得鼻子酸溜溜,像是一头扎进了味道浓烈的老陈醋里。 陶嘉捏住自己的鼻子,让自己哭不出来。 “土土,”顾俞拿下他的手,“我会陪着你,到你好起来的那一天。” 陶嘉很想问如果永远都好不起来了那怎么办,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顾俞单膝抵地,垂着眼眸,把陶嘉的小枕头塞到靠背上,又细心地伸手帮他系好安全带,忽然开口说:“早知道就先不告诉你了,每每说一次要哄半天,明天你还不记得。” 陶嘉扁了扁嘴。 “小哭包,”顾俞道,“这几天带的纸巾都用完了,不可以再哭。” 陶嘉:“……” 话虽然有点凶,但顾俞的神情非常温柔,陶嘉扭头看他的脸,突然想起以前顾俞貌似也不是这个样子。 在两人在一起之前,顾俞都是邻居口中的天之骄子,学校里的风云人员,还是论坛里传说中的人形自走制冷机。 直到那一天,陶嘉偷偷把电闸关掉,然后趁着顾俞推门进来的时候,一把扑上去亲他。 椭圆窗外的景色渐渐向下消褪,机身没入模糊的云团里。顾俞转过眼,就看见陶嘉满脸通红,正泄愤似的捏着日记本折磨。 “……”顾俞问:“怎么了?” 陶嘉一僵,抿紧唇没有说话,只是打开日记,闷闷道:“我要开始写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强调:“你不可以偷看。” 顾俞觉得有点好笑,也不去打扰陶嘉,只是说:“可以把要提醒自己牢记的事情写在最前面。” 陶嘉采取了他这个实用的建议,然而在提起笔的时候,又犹犹豫豫地停住了。 要写什么呢?感觉要写的东西有那——么多。 以陶嘉的性格,他甚至想要把今天起床刷牙后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记录下来。 顾俞牵住他手的温度有些凉,天空下的细雪灰扑扑不好看,上飞机的时候有个不礼貌的大叔撞了他一下,把他撞进了顾俞干净的怀抱里。 陶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空白的日记本,握着笔的手渐渐攥紧。 这么多需要记住的事情,怎么可以忘记呢? 这一小本笔记本,又怎么足够记下那么多事情。 陶嘉这时候甚至开始讨厌这个本子,因为有它的存在,更加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上面的记录都是自己丢失的东西。 “……”良久后,陶嘉垂下手,慢吞吞地把笔帽盖回去:“不写了。” 顾俞察觉到他的情绪,侧过头问:“怎么了?” 陶嘉合上本子,不愿意让顾俞发现自己酸涩的眼圈,于是遮掩似的转过脸去看窗外的风景:“不想写了。没写就当作没发生过。” 没发生过就不会惋惜。也不用使劲去回忆根本找不到的内容。 右手背一热,是被人轻轻握住了,陶嘉别着头,脖子有点酸,但还是听得清顾俞的声音:“土土,不要勉强自己。” 陶嘉用左手捏了捏自己的鼻子,把那股酸劲憋回去,才去看顾俞,开口时嗓子带着哑意:“哥哥……” “外面的星星很好看,”顾俞看着他,黑色的眼眸里带着安抚的力量,“把它记下来好不好?” 闻言,陶嘉把目光投向窗外,看见了他一直没有注意到的美景。 机身平稳地在云层上空飞行,现在已经是深夜,云层不厚,像是被拉扁的棉花糖,底下却是一片昏暗,他们此时应该在海平面上方。而棉花糖云顶上,是寥寥几颗星星,很亮。 不对。陶嘉凑近去,试图把脸贴在窗上。 星星不止那几颗,眼睛适应了黑暗后,陶嘉能发现目之所及的地方,都是一只只小光点。 呆呆看了外面好半天,也许是被安宁的气氛所感染,陶嘉的心情也逐渐平复下来。 “确实很好看。”他小声说。 重新打开日记本,陶嘉这次提笔时轻松了很多,低头写了第一句话: 【12月19日雪】 【在飞机上,看见了很漂亮的星星,是淡淡的浅蓝,比哥哥外套的颜色要深一点】 【明天看见哥哥的外套,就知道小星星长什么样了】 第3章 12月21日 讨人厌的不速之客 【12月20日大雨】 【可以给陌生人开门,但记得关紧窗户】 陶嘉坐在书桌前,看着自己写的这句话半天,撇了撇嘴,有些恼火地把日记本合上。 还不如不写呢。 现在是上午九点,陶嘉难得没有赖床——因为顾俞醒的时候亲了亲他,低声说今天要暂时去公司一趟,陶嘉只能单独留在家里。 下了床,赤脚踩在松软的地毯上,陶嘉在床边做了一整套划水的广播体操,才洗了脸跑去厨房。 这套小公寓是顾俞攒钱买的,不大,但朝向很不错,厨房的窗户大而明净,清晨的阳光懒洋洋洒进来,小厨房里洋溢着温暖而欢快的气氛。 陶嘉带着他的日记本,想了想,先提笔写了个“12月21日大太阳”。 从日记上看,今天的天气比昨天要好。所以今天的心情也应该要好起来。 蒸锅里放着一盘小巧玲珑的饺子,是小区楼下那家老店铺里买来的,陶嘉开火把饺子稍微蒸热,然后夹了一个进嘴里。 淡淡的虾仁味在口中散开,饺子肉嫩滑爽口,陶嘉咕噜吞了进肚子,表示顾俞今天买的也是他喜欢吃的早餐。 当他迫不及待要夹第二个之时,门铃声却从客厅传来,陶嘉不太高兴地放下筷子,走到门前,先从猫眼里瞥了眼对方。 外面是个年轻的男人,瞧起来比陶嘉大不了几岁,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以及红色的外衣,眉眼弯弯带笑,就是不知道敲自家的门做什么。 陶嘉犹豫了一会儿,看看日记上的“可以给陌生人开门”,心一横,还是拧动了门把手。 他警惕地探出半个头,用身体挡住唯一可以钻进门的缝隙,问:“你是谁?” 男人动了动,轻轻扬了一下眉,似乎觉得有点好笑,他朝陶嘉伸出手:“你好,吕向霜。” 陶嘉没有和他握手,甚至堵着门纹丝不动,又问:“干什么?” 自称为吕向霜的男人笑着说:“来给你看病。” 过了几秒,他见陶嘉不信,又补充道:“你哥哥让我来的,我是他的朋友。昨天也和你提了,不过……” 吕向霜收回手,从他随手拎着的文件包里拿东西,一边说:“你今天应该忘记了。” 陶嘉检查过了他的身份证,这才放心地把人让进门。 吕向霜进门换鞋后,先简单扫了一眼客厅布置。整个公寓都是浅浅的暖色调,看来是陶嘉喜欢的,而吕向霜印象中的顾俞,基本上和这种温柔的气息格格不入。 陶嘉在原地站了片刻,肚子叫了一声:“你坐吧,我先去吃早饭。” 说完话,他也不等吕向霜回应,就转身跑回厨房了。 吕向霜望着他的背影,有些好笑地摇摇头,自己在沙发上坐下来,伸手找杯子倒了杯茶。 有陌生客人来到家里,既不会礼貌性倒茶闲聊,甚至警惕心也很低,单独把他留在了客厅不闻不问。 顾俞把人宠了这么多年,就不担心哪天自己不在,陶嘉怎么照顾自己? 吕向霜喝了两口茶,总听见沙发缝里有声音响,他顺着找了一会儿,从沙发底下摸出来陶嘉的手机,上面是显示为“哥哥”的来电。 “喂,”吕向霜懒懒接了,隔了半晌道,“你家小少爷在厨房吃东西呢。” “啧,能有什么事。”他把玩着手里的白瓷茶杯,发现杯身上面被人用颜料画了只翘尾巴的黑猫,不伦不类:“知道了知道了,我中午会带他去吃饭的。” “我说顾俞,”吕向霜坐直了点身体,嗓音低了下来,“你总得教教他一些基本的东西,你看今天……” “我清楚,”顾俞在那头说,“正准备教的。” 吕向霜想起自己这好友其实才和陶嘉谈了不到半年的恋爱,结果小男友就生病了,顿时闭上嘴。 挂了电话,陶嘉也终于从厨房里出来,看模样是吃饱了,并且有功夫开始理会吕向霜这个“不速之客”。 “你是医生?”陶嘉正襟危坐在对面,一脸疑惑地打量男人:“一点都不像。” 不像个医生,像是酒吧里蹦迪撩妹的花花公子,和电视剧里演的那样。 虽然吕向霜穿得一本正经,但陶嘉莫名有这种想法。可能是这家伙笑得太讨人厌了。 吕向霜无奈道:“小陶嘉,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没礼貌。” 哪有上来就像盘问罪犯一样盘客人的,顾俞舍不得训人,吕向霜决定越俎代庖,亲自教教陶嘉人情世故。 不料陶嘉认真思考了半天,回答:“没有哦。” 吕向霜:“……” 吕向霜耐心道:“但你刚刚的行为是很不礼貌的,对不熟的人要客气一点哦。” 陶嘉:“可是你是来给我看病的,和我礼不礼貌有什么关系呢?” 吕向霜感觉自己被说服了。 “好吧……”他放弃挣扎:“我来给你看看病。” * 吕向霜一定是个不合格的医生,陶嘉断言。 他懒洋洋倚在沙发上,拿着手里的记录板,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陶嘉简单的问题,时不时在板上勾画几笔,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看起来专业的举动。 陶嘉答着话,忍不住就要去看吕向霜背后那个被压扁的派大星抱枕,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攥紧了又松开,还是没有冲过去把吕向霜搬走,解救抱枕。 那是顾俞小时候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吕向霜记录完了基础问题,翻到下一页,忽然若有所感般抬眼,就对上陶嘉愤愤不平的目光。 吕向霜:“?” 陶嘉腾地站起来:“你压到我的枕头了!” 意识到眼前的人生气了,吕向霜反手从背后拽出抱枕,举手表示歉意:“对不起,我以为是个普通的……” “是哥哥送给我的,”陶嘉走过去,把略显陈旧的抱枕拍了拍,搂在怀里,不高兴道,“在我十岁生日的时候。” 吕向霜挑了一下眉,索性随着陶嘉的这句话往下问:“你还能记住这个?” 陶嘉越发看他讨厌了:“我当然记得住!我只是忘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吕向霜并不急于揭穿真相,他干脆放下笔,把记录板扔一边,以朋友闲聊的姿态,状似不经意地和陶嘉提起了另一个问题:“那你还记得顾俞是怎么和你在一起的吗?” 虽然本意是测试一下陶嘉的记忆遗忘程度,但吕向霜也实在是很好奇…… 顾俞那种人,竟然会和这样难哄又任性的小恋人在一起。 吕向霜是在国外结识顾俞的,那时候顾俞作为交换生在N国,虽然成绩优越为人彬彬有礼,但总带着一股淡淡的疏离感。 如果没记错的话,国外那一年半的时间,追过顾俞的男男女女有许多,通通连门都没摸着就打道回府了。 所以陶嘉是用了什么方法,把顾俞抓住的?吕向霜单手托腮等着答案。 陶嘉想了片刻,直白道:“想在一起就在一起了啊。” 吕向霜笑着引导他的话:“这样?你追的顾俞是吗?” 陶嘉不明所以:“我为什么要追哥哥?” 吕向霜发现事实也许和自己的想象不符:“那是顾俞追的你?” 陶嘉摇头否认:“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喜欢哥哥,他也喜欢我,我们认识很久了,哥哥对我很好,所以就在一起了。” 吕向霜心道怎么这么平淡?还以为能挖出什么顾俞的八卦出来:“哦,顾俞和你表白,然后你们就谈恋爱了是吧。” 陶嘉:“不是,是我们上床了,哥哥说要负责。” 吕向霜:“……” 陶嘉很诚实,漂亮的琥珀色眼眸里坦坦荡荡,白皙的脸上带点羞涩的开心:“我主动的。” * 吕向霜算是发现了,陶嘉的回忆在关乎顾俞的时候,比电脑程序都清晰。 也正因为如此,陶嘉对于这段时间丢失的记忆感到很不高兴。 到了中午饭点,吕向霜站起来伸伸懒腰,开口:“走,我们去楼下吃点东西,你哥哥特意嘱咐过我不能饿着你。” 陶嘉闻言,收拾好自己的手机和笔记本,临走前听见吕向霜随口一句:“屋子里太闷了,把阳台的落地窗打开吧。” 听见他的话,陶嘉下意识就要过去阳台,但随即想起一件事:“我日记上写了不能开窗。” 吕向霜好奇出声:“怎么了?怕有贼摸进来?” 这公寓在二十多层,有贼也不会从阳台爬进屋。 陶嘉:“我也不知道。但不能开窗。” 吕向霜觉得这样子的陶嘉很好玩,逗了逗他:“所以你就不好奇为什么要关着窗户吗?要不打开它试一试?有我在这里,不会发生什么事。” 陶嘉其实也很茫然,他捏着日记站在原地,谨慎地思考了半天,视线环视客厅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于是说:“好吧,那就试一试。” 他推开落地窗,给阳台种的一排小绿植浇了水,又往下看了看。 中午的小区人多了起来,陶嘉鼻子灵,遥遥就能嗅见底下饭店飘出来的香气,像是馋虫变成的大勾子,把陶嘉的腿都勾住不会动了。 “你看,哪有发生什么事。”吕向霜也走过来,随手拔了一片绿植上的叶子,被陶嘉瞪了一眼,失笑:“我们下去吃饭吧。” 陶嘉馋得慌,也顾不上日记上写的东西了,一路跟着吕向霜来到楼下。结果还没走两步,吕向霜旁边的人就猛地跑了起来,一路冲到百米远的距离外,抱住刚进小区门的顾俞。 “哥哥!”陶嘉喊。 吕向霜慢悠悠走到两个人身边,先是瞧了瞧顾俞:“这么早回来?不是说下午才能忙完吗。” 陶嘉生了这样奇怪的病,在情况没稳定前,顾俞都得分心照顾他的小男友。 吕向霜知道他今早去处理公司的事情了,为接下来的缺席腾出时间。吕向霜摸摸鼻子,有点猜到了顾俞提前回来的原因:“不是吧,你还真怕我饿着他?” “事情处理完了,”顾俞简单地说,一边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给陶嘉围在脖子上,“你不清楚他喜欢吃什么,今天我请客吧。” 吕向霜:“不至于不至于……” 到了饭店,顾俞先把菜单递给吕向霜,等他点完后,自己再随意扫了一眼,多加了两样菜。 菜色端上来,十分钟后,吕向霜挑眉,看向无聊玩筷子的陶嘉:“不喜欢吃?” “他不吃辣。”顾俞道。吕向霜点的几乎都是辣菜。 最后几样菜上桌,饿得不行的陶嘉坐直身,眼睛明显一亮。 顾俞给他点的虾仁滑蛋和蒜蓉菜心来了。 “结果怎样?”趁陶嘉忙着吃饭,顾俞抬眼看向自己的好友。 吕向霜是上周才从国外回来的,落脚后还没等歇两天,就被顾俞召唤过来了。 “难说,”吕向霜夹了菜,谈到专业领域,语气终于正经许多,“SUS的诊断标准只能说是业内暂定,按照三联征的表现,很少有患者同时拥有脑、视力、听力三方面的症状。只符合两个或者一个的就更难说了。” 陶嘉听不懂,他用勺子把虾仁滑蛋最中间那块最鲜嫩的部分挖出来,毫不犹豫抬手放到顾俞碗里。 “从你们陶嘉的检查结果来看,”吕向霜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他正在与辣椒搏斗,鼻尖冒汗,“只能说是有可能,不一定就是SUS。” 顾俞微微颔首:“麻烦你了。” “这么客气做什么……”吕向霜说:“如果真是这种病,需要长期的随访才能确定,你要拜托我的就是这件事?” “对。”顾俞稍微停顿了一会儿,目光落在旁边的陶嘉身上:“目前只采用了最保守的治疗方案,陶嘉还在读书,我不能让他跟着我跑到全球各地去。” 吕向霜心道不是不能,而是不舍得吧。 “别有那么大压力,”于是他说,“去国外治也不一定治得好,现在根本没有针对这种病的疗法,还不如留在家里颐养天年。” 陶嘉这时不客气道:“你说话也不怎么礼貌。” 吕向霜:“……” “不办理休学吗,”他吃饱了,心情很好,也不和陶嘉计较,转而去问顾俞,“每天都失忆,老师教的东西都记不住吧。” 陶嘉气得连滑蛋都不吃了:“我要上学!” 顾俞摸摸他柔软的头发,以示安慰:“好。” “陶嘉的日常行动没什么障碍,”顾俞说,“限制出行并不见得为他好。我已经和学校联系过了,今后住在家里,来回我可以接送他。” 吕向霜无奈地摸摸鼻子:“你就宠他吧,等病情发展……” 说到一半他又停下,当着陶嘉的面,还是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哥哥,”陶嘉看吕向霜十分不顺眼,去拉顾俞的衣袖,纤长手指在桌底下勾住顾俞腕间,带来温热而细微的痒意,“我们回家吧。” 吕向霜厚脸皮地跟在后面。 回到小公寓里,吕向霜很自来熟地自顾自换了鞋,往沙发处走,一边还道:“顾俞我要和你投诉一下,你家小男友今天甚至不给我这个客人倒茶……” 顾俞从鞋柜里拿出陶嘉的拖鞋,放在地上,视线掠过某处时忽然轻轻蹙眉:“土土,阳台的落地窗——” 陶嘉和他紧紧挨在一起,闻言开口:“什么?” 顾俞的话没说完,就见走到沙发旁的吕向霜忽然身体一歪,短促地“啊”了一声,一头栽倒在地上。 陶嘉:“……” 吕向霜摸着额头起身,气愤道:“什么玩意儿?” 在几人的目光注视下,沙发底慢吞吞爬出了一个墨绿色的生物,是……一只不大的巴西龟。 “土土,”顾俞的嗓音有些无奈,“这是昨天你硬要买的乌龟。不是让它住在阳台吗?怎么把窗子打开放进来了。” 第4章 12月23日 牙齿有毒 【12月22日晴】 【今日待办事项:8点给石头喂粮,去学校考试。(石头是一只乌龟)】 陶嘉翻完日记本,从床头柜上摸了半天抓过手机,看了眼时间,又把头埋进被子里继续睡。 窗帘只拉了一半,似乎试图用明亮的阳光来温柔催促某个喜欢赖床的家伙,怎料陶嘉早有应对之法,用被子盖住头,等呼吸不畅时又钻出来,像金鱼一样吸两口氧,再缩回去睡。 这个坏习惯顾俞纠正了几个月,都没能让陶嘉改过来。 睡了不到五分钟,床上忽然猛地一动,陶嘉掀被而起,呆了几秒,赶紧下床,喊:“哥哥!” 顾俞闻声从厨房里出来,一手还拿着鸡蛋,他正在给陶嘉煮西红柿蛋花面,清淡而寻常的香味溢满整个公寓,陶嘉在这样温和的氛围里噔噔从卧室跑出,慌张地四处寻找:“那只叫石头的乌龟呢?是不是要饿死了。” 顾俞:“在阳台。” 陶嘉马上就要过去,却被顾俞不容分说地拉住了:“等等,把鞋穿上。” 顾俞弯腰从鞋柜里取出一双干净的新拖鞋,自然地放在地上。陶嘉在家不喜欢穿拖鞋到处跑是常事了,鞋子经常无故失踪,丢失在浴室、阳台、厨房甚至垃圾桶的角落里,因此柜子里备了一排新拖鞋,方便随时给陶嘉更换。 陶嘉看起来很紧张:“石头没事吧,我起得太晚了,它肯定挨饿了。” 顾俞垂着眼睫,随手把陶嘉无意中蹭卷的裤腿整理了一下,仿佛有些想笑,又忍住了,唇角带着细微的弧度:“嗯,现在已经是早上十点了,石头饿了两个小时。” “哥哥!”陶嘉很生气:“你都不喂喂它。” 顾俞认真反省了自己,然后说:“可是昨天是你要求自己喂石头。” “……”陶嘉往阳台走去,嘴硬道:“那我也不记得了。” 推开阳台的落地窗,陶嘉一眼就瞧见了右侧放着的大恒温箱——是昨天顾俞买回来的,有了这个玻璃缸,石头就可以住在里面,不会到处爬来爬去,绊倒别人了。 陶嘉在自己日记里读到,有个叫吕向霜的倒霉蛋因为踩到了石头,额角撞得肿起来,还让哥哥赔偿了一个精神损失费的红包。 石头现在住在玻璃缸里,里面有一半的水,还有一半的人造“浅滩”。 陶嘉用首次见面的目光打量了石头,招呼道:“你好。” 石头的脖子从翠绿色的壳里伸出来,伸得老长,睥睨似的瞥了陶嘉一眼,往岸上爬去。 陶嘉取过旁边的袋子,把精制的小鱼虾干和龟粮通通撒进水里。石头偏过头挑剔地看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爬过去吃虾干。 石头是一只傲娇的乌龟,陶嘉通过观察得出。 并且把观察结果记录在了日记本上。 蹲着看了石头吃饭半天,陶嘉磨磨蹭蹭起身,对里头餐桌旁的顾俞道:“……明天还是我起床喂它吧,哥哥你记得喊我。” “嗯,”顾俞拉开椅子,面前已经盛好了陶嘉的早餐面,“吃饭吧,待会送你去学校。” 十二月底,各个大学陆续进入期末考阶段,陶嘉才大二,这学期的课业其实排得很满,考试周每天都有几门学科要考。 “还好只忘了最近的知识,”陶嘉咬着筷子,在顾俞注意不到的时候,小心翼翼把鸡蛋沫挑出来吃了,“不然我考试要得零蛋。” 不及格并没有关系,顾俞已经和学校申请过,并且递了病历报告上去。 不过这些陶嘉不太清楚。 “土土,”顾俞修长的手指伸过来,按住了陶嘉偷偷摸摸要扔胡萝卜的筷子,“你比石头还挑食。” 陶嘉只好把胡萝卜连同面汤都吃完。 吃完饭后,陶嘉没急着去学校,他在阳台巡视几圈,最后道:“我要给石头换水。” 石头今早吃剩的龟粮还剩一小部分飘在水里,瞧起来不是很舒适。 顾俞由得他去。 陶嘉抓了半天,终于把石头从玻璃缸里捞出来。这乌龟不像只乌龟,倒像个战龟,看见陶嘉伸手了,不仅不把头缩回壳里,甚至还晃动着短小四肢,飞快爬开,把陶嘉气得半死。 好在换水过程很顺利,陶嘉打扫完玻璃缸,转身重新去地上抓住石头,刚要放进去…… “啊!” 在厨房里刷碗的顾俞听见一声不大的尖叫,怔了一下,连手上的水都没擦干净就走出来,问:“土土?” 陶嘉半蹲在阳台上,生气地把石头甩进水里,举起右手控诉:“哥哥,石头竟然会咬人!我不喂它了!” 顾俞:“……” * 去学校的路上,陶嘉坐在车里打开日记本,用受伤的右手忿忿写下一句话: 【石头:一级危险生物,喜欢攻击人类。擅长武器:牙齿。】 车内放着欢快活泼的钢琴曲,陶嘉听了片刻,渐渐平复愤怒的心情,开口:“这首好听,我想单曲循环。” 顾俞开车时的姿态很放松,趁着等红灯的间隙,微微侧过清隽过人的脸庞,语气柔和:“现在已经是单曲循环了。” 陶嘉咦了一声,想起个可能性:“我前几天就说过这首歌好听吗?” 顾俞:“嗯。” 陶嘉不说话了,转头去看窗外的车流。 “这样有点奇怪,”过了片刻,他小声说,“每天都要重来一遍。” 顾俞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曲起,又很快松开,哄道:“但你可以每天都听喜欢的歌,并且还听不腻。” 陶嘉很容易被哄好,一听很有道理,顿时高兴了。 抵达学校,简单吃了午饭,在校道上散步半小时,陶嘉还拉着顾俞陪自己复习将要考试的科目,很快短暂离别的时刻到来。 陶嘉胡乱把书本塞进背包里,照例抬手抱住顾俞的腰,把头埋进对方的围巾里,安静站了半晌,又眼神亮亮地抬起头,唇色嫣红而诱人,像冬日里用雪洗涤过的梅苞。 临近考试,教学楼附近人来人往,有不少年轻学生好奇地看过来,神情上带着探究。 顾俞把陶嘉背后的帽兜戴起,两个人把脸藏在温暖的空间里,安静而热切地接吻。 陶嘉的手逐渐从抱着顾俞的腰变成抓着他的前襟,是一副开始害羞又不愿意退却的模样,直到氧气开始短缺,两人才分开。 顾俞用指腹抹了一下陶嘉色泽红润的唇,气息略有不稳:“去考试吧。” 今天下午要考的是经济法。 这门课尤其多背诵的地方,陶嘉直到进教室门前,都还在念念有词地翻阅书本,妄想踩狗屎运能押中几道题。 进了考场后,老师让学生把东西都放在讲台旁,陶嘉一步三回头地去瞄自己的背包,好不容易才找到座位坐下。 落座之前,陶嘉注意到身后的考生有点眼熟,是个高大的男生。 不过也仅仅是眼熟而已,或许是在某个活动日的时候见过。 “你好,”不料陶嘉才坐下没多久,男生就拿笔轻轻戳他的肩膀,压低了嗓音道,“你是陶嘉吧。” “我是庄霖,广土庄,雨林霖。” 陶嘉摸不着头脑,不清楚他和自己搭讪是为了什么,但出于礼貌,还是说:“你好,庄霖。” 庄霖的嘴角挂着一丝很淡的弧度,似乎心情愉悦。 预备铃打响,陶嘉紧张起来,盯着老师发卷的身影,没空搭理后边的男生。等他拿到试卷的时候,匆忙扫一眼,才定下心。 百分之八十都是记得的内容。 二十分钟后,陶嘉开始苦恼地咬笔杆。 明明应该是记得的,但提起笔的时候,记忆又像是被扎破塑料袋里的水,咻地一下就漏出去了,甚至没能让陶嘉捞到剩下部分。 最过分的是,陶嘉翻到最后几道题,发现有一题正好是自己考前就看过的,一个多小时前还让顾俞帮自己复习了一遍。 结果他写了两句话,神色重归于茫然。 明明背得很熟来着……陶嘉握笔的手用力攥紧,为什么会忘得这么快? 经此一提醒,陶嘉甚至后知后觉地发现了更多被遗忘的细节。比如今天车上播放的钢琴曲的旋律,顾俞将车停在了哪里,他们手挽手究竟走过了哪些校道,顾俞叮嘱他考试时不要忘记的话又是什么…… 唯一清晰而明朗的,就是顾俞站在树下和他拥吻时的触感。 陶嘉丢下笔,把头埋进胳膊里,用大衣的袖子压住酸涩的眼睛。 日记因为考试不在身边,陶嘉现在茫然又无措,他开始害怕自己不到放学就会忘记今天的事情。 到时候哥哥能在学校里找到自己吗? 考场上气氛宁静,只能听见学生们奋笔疾书的唰唰声,监考老师在讲台上坐着看手机,并没有注意到陶嘉的异样。 就算是注意到了,也不会在意,毕竟因为不会做题而公然在考场睡觉的学生并不少见。 陶嘉闷头趴了片刻,忽然感觉有人又在戳自己肩膀,不耐烦地回过头,就见身后的庄霖从桌子底下递了个东西过来。 陶嘉定睛一看,是一部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显示着陶嘉不会的那道大题的答案。 “……”陶嘉把他的手机一推,气恼地把椅子搬前了一点,盯着自己右手食指上被石头咬的细小伤口发呆。 收卷后,陶嘉坐在座位上收拾纸笔,庄霖从后面绕过来,敲敲他的桌子,无奈笑道:“怎么不接我手机?看你半张卷子都是空白,挂科了要补考的。” 陶嘉:“你管我。” 大不了补考前找哥哥给自己突击式补习。 一直到陶嘉收拾背包走出教室,庄霖都还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自来熟道:“回宿舍?这个时间点,要不一起去食堂吃饭吧。” 陶嘉没理他,东站西望地从人群中寻找顾俞的身影,哥哥应该准点来学校接他的。 一分钟后,陶嘉找到了目标。 顾俞远远地从校门口走进来,一手还提着包小小的东西,陶嘉一眼认出来,那是学校外边自己最喜欢吃的小笼包。 陶嘉拽拽背包,就要朝顾俞跑过去,迈开步子前却被身后人不轻不重地一扯,庄霖问:“那是你的谁啊?” “男朋友。”陶嘉拍开他的爪子,瞪了庄霖一眼:“别拉我。” 陶嘉重新转过身要找顾俞,面前的景物突然一晃,紧接着是难以形容的眩晕,像是脑袋被人用力捏了一把,连太阳穴都泛着搅拌般的隐痛。 陶嘉在原地支撑着站了几秒,就倒下了。 在颠倒的世界里,他望见顾俞苍白的脸庞,庄霖诧异的表情,以及周围挤过来的学生们吵闹的声音,如同融入沸水,通通化成了一团不分明的印象。 完了,陶嘉想。 乌龟咬人的牙齿,肯定有毒。 第5章 12月25日 照片 【12月24日阴】 【趁头晕之前,可以闭上眼,这样就能迷惑自己,其实是在大街上不小心睡着了】 顾俞帮陶嘉向学校申请了缓考。 医院里的消毒水味很重,陶嘉总觉得鼻子不舒服,把头埋进被子里也无济于事——这里的被子也不好闻。 吕向霜敲了敲门,走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叠资料,鼻梁上架着副金丝眼镜,配上那身整洁的白大卦,一身的禁欲味道。 陶嘉才看了他一眼,吕向霜脸上就挂起不正经的笑容:“哟,咱们的土土醒啦。” “……”陶嘉翻了翻自己的日记本,果然在21号那天的记录里,发现了“吕向霜不像个好人”的陈述。 吕向霜不知道他已经作为坏痞子被记在了小本本上,他随手将资料放在床头柜上,摘下眼镜,那双风流的桃花眼一弯,对陶嘉道:“身体感觉怎样?” 陶嘉诚实开口:“还是有点晕。” 阳台门吱呀一响,两人看过去,原来是顾俞回来了,手里还拿着手机,看样子是刚打完电话。 陶嘉立即朝他那边挪过去,伸手摸了摸顾俞的大衣外套,果然带着明显的凉意。 今天的天气也算不上好,天空阴沉沉的,时不时有细碎的雪花飘下来,地面上湿而冷。 “哥哥,”陶嘉仰起脖子看他,说,“你感冒了。” 顾俞的鼻尖有点红,并且不像是冻的。 吕向霜闻言,也望向顾俞,脸上挂着的笑意淡了下来,几不可见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嗯,”顾俞转身去椅子上拿了件羽绒服,给半坐起身的陶嘉套在身上,嗓音也微哑,“那土土要和哥哥一起吃药,不能再骗人了。” 昨天晚上,陶嘉嫌弃有一剂药实在是太苦,趁顾俞去拿检查报告的时候,悄悄把药倒进了洗手间。 结果忘记要打开门散味,等顾俞回来洗手的时候,几秒内就猜到陶嘉干了什么。 昨天顾俞难得发火了,连每晚要喝的牛奶也没有给陶嘉热,他打开病房门出去,一连半个小时都没有回来。 陶嘉吓坏了,他从未见过顾俞这副模样,曾经不管自己有多任性,哥哥都会宠着纵容自己,顶多是口头上训两句。 等了十几分钟后,陶嘉终于在忐忑不安中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只好下了床,自己找出那剂没喝的药包,没找到热水,笨手笨脚地用凉白开泡了一杯,喝完之后再拿着空杯子出去找顾俞。 结果自然是被夜间查房的吕向霜单手拎了回来。 “前庭周围性眩晕,”吕向霜单手插兜,对顾俞道,“SUS的一种耳蜗受累表现,不是大事,多吃吃药就能止晕。” 陶嘉:“……” 不管什么病在吕向霜口中,似乎都不是大事。 但这招对陶嘉很管用,因为吕向霜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而医生宣布这不是件大事,说明就没有什么事。 虽然这个医生看起来不太靠谱。 “这是今天中午的药,”吕向霜手指点了点床头柜那一堆药包,顺便交代,“半小时后护士会过来打针,顾俞,到时候记得把人摁住了。” 顾俞:“。” 陶嘉简直想拿日记本丢他脑门上:“我不怕打针!” 吕向霜被赶出病房后,顾俞亲自动手,倒了杯温度适中的热水,然后拆开药包,垂眸按照医嘱,检查完药片的数目正确,再递给陶嘉。 陶嘉今天有心要表现一下自己,把昨晚丢失的印象分拉回来,于是抓了一把药片,塞进嘴里,猛地灌了一大口水。 “……”顾俞看着床上人幼稚的行为,伸手揉揉陶嘉的背,帮他顺气,无奈道:“慢一点,我不会骂你。” 陶嘉梗着脖颈,像只落水的鸭子,把脑袋仰到最高处,好不容易咽下了药,顿时觉得气势一泻千里,开始萎靡不振起来。 顾俞把另一剂药泡好,看了看陶嘉的神态,就知道要哄了。 “土土,”陶嘉闭着眼睛装死,感觉到顾俞微凉的手在他脸上碰了碰,将颊边乱糟糟的碎发别到耳后,嗓音柔和耐心,“起来把这杯药喝了。” 陶嘉睁开一只眼,看了看那杯散发着苦味的药,磨磨蹭蹭不想动。 顾俞顿了一下,转而把水杯递到自己唇边,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小口,然后出声:“你看,我喝了都不苦。” 陶嘉一双琥珀色的眼眸瞅着他。 片刻后,当顾俞想要再次给陶嘉示范喝药,手里的水杯就被人抢了过去。 陶嘉半坐起身,盯着水里深褐色的液体几秒,不太高兴地说:“你别喝,这药好苦的。” 说完,他蹙着眉,捏着自己鼻子把药喝了个精光。像是怕留了一滴就会掉进顾俞嘴里。 “土土,”在陶嘉面色扭曲起来之前,顾俞先一步拉过他的手,把一枚薄荷糖放在掌心里,换了个话题转移注意力,“你爷爷奶奶打电话过来了。” 陶嘉捏起薄荷糖,放进自己嘴里,好一会儿才应道:“嗯?” 顾俞叠好小毛毯,又把陶嘉的药杯洗干净:“让我们去老家住两天。” 陶嘉问:“他们知道我生病了吗?” 顾俞有一霎那的沉默,但随即掩去那丝异样:“知道,所以爷爷奶奶决定要给你喂些好吃的。” 陶嘉想起乡下的小火炖土鸡,感觉肚子又饿了。 留陶嘉在病床上午睡,顾俞把之前用过的东西一一洗干净放回原处,过程中始终没有发出太大的动静,微低着头的侧脸神情冷淡,只有在目光扫过床上时,才有片刻柔和。 把垃圾收拾好,打开病房门出去,顾俞意外地发现吕向霜竟然还在外头。 他就倚在走廊上,正歪着身子与小护士说话,明明是正经叮嘱的语气,偏偏让年轻的小护士耳根通红,甚至不敢抬头看他。 “十号房的那个学生病人,”吕向霜说,“性格差脾气也不好,这几天打针的时候你们多哄哄。” 护士显然也对陶嘉很有印象,笑起来:“我瞧他挺乖的呀,今天检查的时候都没说过什么呢,长得还好看,我们哪里狠得下心凶他。” 吕向霜高深莫测地摇摇头:“等喂他吃药的时候,你就知道有多难搞了,我都怕咱们医院被他一个不高兴直接掀翻。” 不远处的顾俞:“……” “好,我记住了,吕医生……”小护士笑了半天,把要点记下来,犹豫半晌,又问:“晚上有没有空?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吕向霜唇角勾了一下,不着痕迹地推掉了:“晚上有聚餐,下次吧。” 小护士失望地离开,吕向霜和顾俞打了个招呼:“去露台聊聊?” “这么快就办理出院,”吕向霜一手撑在冰凉的石栏上,望向楼下的行人,“我还以为你会让陶嘉多住几天。” “不过住在医院里也没什么用,”他又话锋一转,半真半假道,“该做的检查都做了,住院除了让陶嘉天天生气,也没别的益处了。” 顾俞安静地目视下方,还算回答了吕向霜的问题:“他在医院睡不好。” 陶嘉讨厌医院就像他讨厌榴莲味一样,根源是小时候因为喜欢偷吃家里的小零食,太常生病发烧,总是要被父母带到医院里来打针。 顾俞有幸跟着来过几次,结果被陶嘉的哭声吵得头疼。 打针要哭,吃药要哭,量体温要哭,就连医生的听诊器在身上碰两下,也哭得一塌糊涂。 况且还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哭嚎,陶嘉从小就知道怎么哭才能最惹大人心疼。 哭声低弱,那双漂亮的琥珀色大眼睛红通通的,溢满晶莹的泪水,把卷卷的睫毛都打湿拧成一簇簇,一边哭一边还伸手要抱抱,看得打针的护士姐姐都心碎了。 除了袖手旁观的顾俞看他时尤其无语。 陶嘉很讨厌医院的味道,虽然这次没太显露出来,但顾俞昨晚还是发现,他几乎翻来覆去一晚上没睡着。 “有什么事及时打电话给我。”吕向霜说着话,忽然一手从裤兜里摸出来一盒烟,挑眉:“来一根?” 顾俞:“……这是在医院。” 吕向霜耸耸肩,站在露台上不以为然:“不点火,闻个味儿。” 顾俞没理会他:“戒了。” “嗯?”吕向霜的眉挑得更高了,显得很意外,转瞬又自己想通:“你家小男友不喜欢?” 他抽了一根叼在嘴里,将烟盒收回裤兜,语气有点复杂:“你还真是……不过我看你也不像是爱抽烟的样子。” 吕向霜在国外认识顾俞的时候,和如今眼前的这个人有些细微差别。不过让吕向霜印象最为深刻的,是某次深夜party完回家,在路上偶然瞧见抽烟的顾俞。 那人站在路灯不能触及的昏暗角落里,指间夹着烟,正单手打电话。 烟头星点般的火光映着双修长白皙的手,几不可见的淡雾里,是顾俞安静而颓然的姿态。吕向霜那时驻足观望了片刻,听见顾俞握着的手机里传来一阵阵电话忙音。 “带陶嘉回老家散散心也好,”吕向霜说了一半,又想起什么,“不过他的父母呢?怎么住院也没见着。” “在国外,”顾俞道,“土土的病还没有告诉他们。” 吕向霜拍拍顾俞的肩膀,传达了无声的理解,同时说:“待会我开点药,你去窗口拿了再和陶嘉回去。” “如果出现别的症状……”吕向霜咬着烟,声音有些含糊:“你按说明书给他服药就行。” * 陶嘉的老家在乡下,距离省会要开车三个多小时。 在车上又睡了一觉之后,陶嘉睁开惺忪的眼睛,发现自己还在高速公路上。 车内的音乐已经被关掉了,除了呼吸声外一片静寂,陶嘉转头去看驾驶位上的男人,认真研究了一下顾俞的脸。 顾俞早就发现他醒了,这时伸手从座椅旁拎起一袋东西,放进陶嘉怀里。 陶嘉疑惑看着袋子里的果子:“这是哪里来的?” 他紧张起来:“我已经忘了今天的事情吗?” 顾俞失笑:“是在你刚刚睡觉的时候,从服务区买的。洗过了,可以直接吃。” 陶嘉松了一大口气,挑出一个最红最大的果子,首先递到顾俞唇边,盯着他吃下果子,才开口:“哥哥,等我病好了,你带我去学车。” 顾俞有些诧异。陶嘉其实刚上大学的那年就学过车,只不过因为死活考不过科二,再加上驾校的教练凶了他几句,当天陶嘉就红着眼圈跑回了家,说什么也不肯学了。 那时候两人还不是恋人关系,顾俞哄人还得注意着距离,自然没有再要求陶嘉学会这项技能。 而现在…… 陶嘉塞了一个果子进嘴里,颊边鼓起个小团:“你一个人开车好辛苦,我考了驾照可以和你换着开。” 他总觉得今天的顾俞比以前苍白了一点。 当然,可能是自从自己生病以来,顾俞的脸色就没有那么好看了。陶嘉郁闷地想,但这些细节自己每天都会忘记,怎么办呢? 除了大言不惭地许诺病好了会去考驾照,似乎也没有其他好办法了。 车下了高速,驶入国道,挤压了半天的阴云终于从天空散开,破开的云缝里,漏出红金色的夕阳,一束束斜着往下,尽头连着远处黛青色的山脊。 陶嘉看了觉得漂亮,下意识去背包里找到手机,打开相机对着车窗外的天空拍了一张。 拍照声响起,陶嘉动作一顿,似有所悟,举着手机转身,又对着开车的顾俞咔嚓了一张。 顾俞微微偏过半边脸,没怎么反应过来。 陶嘉把手机放平在膝盖上,双指放大照片,清晰到可以看见顾俞根根纤长的眼睫,以及挺拔的鼻梁,还有淡色的唇。 就是表情满溢着困惑。 陶嘉笑出了声,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把手机举起来,对顾俞道:“哥哥……我可以用照片来记忆!” 第6章 12月27日 床上十个知识点 【12月26日晴】 【手机真是个好东西,可以记下所有想记的东西】 清晨,村里此起彼伏的鸡鸣声响起,陶嘉翻了个身,迷迷糊糊中习惯性去搂旁边人的手,结果摸了个空,只抓到一团绵软的被子。 陶嘉瞬间清醒过来,睁开眼睛才发现不是在自己熟悉的公寓里。 他在床上呆坐了好半天,手边碰到个硬角的东西,拿起来一看是本日记本。 但昨天的日期下并没有记录什么,只有潦草的一句话,陶嘉莫名有些失落,但随即振作起来,去桌子上抓自己的手机。 开了锁屏,手机界面还停留在昨晚和顾俞的聊天记录里,凌晨一点,陶嘉自己还在无理撒娇,硬要和顾俞打晚安电话。 [顾俞:…土土,我就在你隔壁房间] [陶嘉:语音通话01:13] 缩略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陶嘉大致了解了自己和顾俞说过什么话,对手机这种历史记录的功能感到很放心,难得有一种昨天发生的所有事都历历在目的错觉。 陶嘉决定以后都要最大化地利用手机。 出了卧室,陶嘉蹑手蹑脚地走到隔壁房门口,敲了两下门,见里面没反应,于是偷偷摸摸地拧开门把手,悄悄溜了进去。 早上六点刚过,顾俞肯定还在睡觉。陶嘉在窗帘拉紧的昏暗房间里摸索,总算碰到床的边缘,在听见熟悉而平缓的呼吸声时,立即掀开被子一角,动静颇大地爬了进去。 陶嘉身上只穿了件薄薄的睡衣,被子外头气温低,他带着一身寒气进来,毫无察觉地直往顾俞怀里钻。 好不容易抓住对方的腰,陶嘉就被反手搂住了,顾俞微沙哑的嗓音传过来,携着温热胸膛处轻轻的起伏:“怎么醒了。” 陶嘉说:“外面的鸡好吵,中午把它们都吃掉。” 顾俞轻轻笑了一声,声音钻进陶嘉耳朵里,莫名发痒。被子不够宽敞,顾俞伸手把大部分都裹在怀中人身上,而后才道:“再睡会儿吧。” 陶嘉打的就是这个主意,爷爷奶奶好心给他们准备了两个房间,对陶嘉来说却是个不小的折磨——他已经习惯赖在顾俞怀里入睡了,昨晚肯定忍了好久才没有悄悄跑过来。 顾俞身上是陶嘉喜欢的甜橙沐浴露味道,他窝在温暖的被子里,鼻子不由自主地凑近去嗅嗅,然后坏心眼地蹭了蹭顾俞凸起的喉结。 上面有一颗很小很淡的痣,被亲得重一点儿会变成很淡的红色。 这里是顾俞的敏感点,陶嘉对这种事记得一清二楚。 两个人上床的时候,如果陶嘉承受不住了就去咬这里,顾俞动作会短暂性地停下,但接下来是放缓节奏还是变本加厉,取决于陶嘉撩拨的过分程度如何。 果然,顾俞睁开眼,捏住陶嘉的后颈,算是彻底清醒了。 “土土,”顾俞还想再哄一哄,昨晚很迟才睡,今天这么早起的话,白天肯定没精神:“再睡……” 他的话音消散在空气里,因为陶嘉忽然往被子里滑了下去,柔软的发丝从顾俞手心里掠过,很快抵达了目的地。 “……”顾俞怔了一下,伸手要去挡,却没能彻底拦住,陶嘉在被子里鼓捣了一通,最后被捏着睡衣领口揪了出来。 顾俞的耳根泛着红,看了看同样满脸通红的陶嘉,语气不稳:“在哪学的?” 陶嘉一手摁在枕头上,浅琥珀色的眸子里湿漉漉的,眼尾也红,不知道是因为羞涩还是因为懊恼举动被打断。 他不太服气地还要去扒顾俞的睡衣,手腕再次被捉住了。 “不要闹,”顾俞拒绝的嗓音里藏着无奈与纵容,“……回家再玩。” 十几分钟后,陶嘉总算是累了,窝在顾俞身边再次入睡。 顾俞给他掖好被子的时候,在枕边碰到一个冰凉的东西,是陶嘉的手机。 用指纹解了锁,顾俞打开相册,果然发现了一张昨天的文字截图,是陶嘉在网上冲浪的时候截下来的,里面包含情侣必知的床上啪啪十个知识点。 还贴心配有笔画简单的人体示意图。 顾俞:“……” 陶嘉总是容易被这种拿来做营销的软文蒙蔽头脑。 刚在一起的时候,陶嘉甚至仿照着网上的说法,在某购物网站上买了一堆据传可以增添情侣快乐的小玩具。 结果快递到的第一天晚上,陶嘉就不争气地被弄哭了,第二天走路都一瘸一拐的。从此那堆五颜六色的东西被他藏到箱子底,不知道放在公寓的哪个角落。 顾俞想找还没能找到。 手指移到照片下方,是一个垃圾桶的图标,顾俞点了一下,跳出确认删除的按键。 就在这时,陶嘉往他怀里缩了缩,在梦里小声喊了句哥哥。 顾俞垂睫看他,几秒后,退出了确认界面,然后把手机静音,放在旁边。 * 陶嘉的爷爷奶奶都是早年的高知分子,退休后依旧保持着旧有的生活习惯,早上起床吃完早餐,一个看报纸一个写大字。 等顾俞牵着人下楼的时候,陶嘉爷爷练毛笔字的手不停,喊了一声:“自己去煮面条。” 陶嘉在睡衣外边套了件长及小腿的羽绒服,闻言跑过去,拉住爷爷的手:“我明天想吃饺子。” 爷爷从眼镜上方注视了陶嘉一会儿,哼道:“没包饺子,要吃和小顾去弄。” 陶嘉撇撇嘴,正准备对着一旁椅子上晒太阳的奶奶撒娇,就听见爷爷发问:“听说你最近得了健忘症?” 顾俞拿面条的手顿住,昨天在这里待了一天,老人家始终没有开口问这个问题,原来是憋着。 陶嘉没放在心上,好奇地端起桌上的墨水嗅了嗅,随口道:“我生病了,所以爷爷给我做饺子吧。” 旁边的奶奶放下报纸,招手让陶嘉过去:“奶奶明天给你做。” 爷爷问:“健忘症,你还记得我这个老头子不?” 陶嘉:“……当然!” 爷爷转过头,换了张纸继续写大字,十分淡定:“那就没事。生病打针吃药就好了。” 煮面条的时候,陶嘉百无聊赖地过来帮忙,往灶台里塞了好多木条,结果把火给搞灭了,一屋子的灰烟。 “咳……”陶嘉被熏得泪水涟涟,还在蹲着使劲往烧火口吹气,浓烈的烟雾里飘着细碎的灰,扑了陶嘉满头满脸。 “……”顾俞把没煮好的面条从大锅里捞起,绕过去用烧火钳把陶嘉胡乱塞进去的木块夹出来,氧气总算有钻入的空间,半分钟后,火苗重新孱弱地燃起。 但经此一遭,煮出来的面条也变得没那么好吃了,陶嘉沮丧地洗完脸,无精打采夹了几根面条,味同嚼蜡。 顾俞看了一下他的碗,思考片刻,开口:“我重新煮一锅吧。” “不用!”陶嘉立即摇头,连扒了好几口面,颊边鼓起一大团,嚼了两下然后不动了。 顾俞细微地蹙起眉。 陶嘉放下筷子,嗓音含糊不清:“……我出去给鸡喂米。” 不等顾俞回答,他飞快地从爷爷奶奶身边走过,弯腰拎起地上的鸡兜盆,出门一拐就不见了。 爷爷又写完了一张大字,正满意打量自己的作品,听见动静抬头瞥了眼陶嘉的背影,对顾俞叹气说:“任性惯了。” 顾俞没有再吃剩下半碗面,起身道:“我去看看他。” 陶嘉并没有走远,顾俞绕到屋后的林子里,就望见他站在树下,一手抓着老树皮,在顾俞的视线内,艰难俯下.身,哇地吐了一大口。 顾俞正要过去的脚步猛地停住。 陶嘉一连吐了好几口,又干呕了半分多钟,面色苍白直冒冷汗,抓着树干的左手磨得发红也没注意,好半天,他才摇摇晃晃站直身体。 离开屋子后边,陶嘉低着头走到杨桃树下,蹲下来把米饭团敲碎,又加了些青菜碎叶,搅拌两下,刚要端到迫不及待的鸡群里,身旁就落下另一个人的阴影。 顾俞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食盆,语气很轻:“我来吧。” 陶嘉吓了一条,条件反射要去擦自己的嘴,又觉得那样欲盖弥彰,只好试探性问:“哥哥,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顾俞:“刚才,一出门就看见你在打老母鸡的尾巴。” 陶嘉:“……” 陶嘉心里松了口气,又小声辩解:“因为小黑每次都最先过来抢青菜。” 黑母鸡是这里的元老了,至少在陶嘉还没有生病的时候,就喂过它好多次。 此时,这只母鸡正昂首挺胸,不停在两人身边焦急踱步,乌溜溜的小豆眼瞅准时机,迅速伸长脖子,从陶嘉手里叼走了最嫩的那一把青菜,扑棱着翅膀跑到一边独享去了。 陶嘉:“……明天的饭桌上必定有它。” “不能不吃早餐,”顾俞从水井里打了清水,帮两人洗干净手,一边看似随意道,“我去街上给你买包子。” 陶嘉犹豫了一会儿,勉强点头:“好吧,我和你一起去。” 再过一会儿应该不会反胃了。 出发前,顾俞抽空看了一眼手机,吕向霜五分钟前给他回了几条消息: [吕向霜:对,是SUS的症状] [吕向霜:早有准备,你去翻我开的那堆药,有专门治恶心呕吐的] [吕向霜:这两天多注意一下,看看会不会有血压突然下降的情况,严重的话去医院,或者给我打电话] [顾俞:好,多谢] * 乡间的道路不大,来往的人却很多,大多是过来买菜的,顺便还要和摊主唠嗑几句。 微带乡音的话语响在耳边,陶嘉因为身体不适而糟糕的心情逐渐放松,开始左右张望,寻找好吃的早餐。 他发现有不少大爷大妈也在暗中观察自己和顾俞。 陶嘉就不用说了,很小的时候就在这里住过,好多人都认识他,这时和他打招呼:“土土回来啦,过两天去姨家坐会儿啊。” 陶嘉礼貌地回话,过了一会儿,他意识到自己身边的顾俞也很招人眼球。 和睡衣外头套羽绒服就敢出门的陶嘉不同,顾俞穿着白色毛衣和灰色大衣,一点也不显臃肿,反而衬得身形修长笔直。陶嘉已经发现有不少大妈开始目露亮光,蠢蠢欲动。 “……”陶嘉不高兴地勾紧了顾俞的手。 乡下没有陶嘉喜欢的高汤包卖,但有馅儿十足的圆包子,白白一个,捧起来有巴掌那么大,陶嘉和顾俞分完了一个包子,心满意足地走路回家。 路上,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陶嘉拿出来一看,原来是微信有个新好友来加他。 备注是“庄霖”。 离开日记本,陶嘉想了三分钟也没能想起庄霖是谁,只好暂且当成某个一节课的同学,通过了验证申请。 庄霖似乎正好在玩手机,立即发过来一条消息:“那天看你晕过去,现在没事了吧?” 陶嘉慢吞吞打字:“没事了。” [庄霖:那怎么没来考试?我在考场转了好几圈,都没见到你的身影。问了监考老师,才知道你缺考了。] 陶嘉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学校每场期末考的考场都是随机分配的,自己和这位同学在一个考场里吗? [陶嘉:哥哥帮我申请缓考啦^ ^] 顾俞见身边的人始终没说话,瞥了一眼,发现陶嘉正握着手机,若有所思。 “怎么了?”顾俞问。 “有个很奇怪的同学,”陶嘉嘀咕,“说考完试要来探望我,但我根本不认识他。” 顾俞牵着陶嘉的手忽然一紧,语气不自觉沉了下来:“那你告诉他地址了吗?” “没有,”陶嘉摇摇头,又靠到顾俞身上小声说,“我不是刚上高中啦,哥哥放心。” 顾俞抿了一下淡色的唇,没有再说,只是让陶嘉开好定位系统。 在几年前,陶嘉才高一的时候,曾经碰上过一个对他很好的同班男生。 人长得很清秀,性格也开朗,和班里同学的友谊都不错,对陶嘉尤其的好。 每天都会带小零食分享给他,下课时帮他打水,体育课时横跨操场去小卖铺买雪糕给陶嘉,甚至到了要集体值日的星期,连同陶嘉的那份也一起打扫完毕。 还提出过要帮陶嘉抄作业,不过被拒绝了。 那段时间顾俞正好出国,在没有人注意到的时候,陶嘉就成功被这个男生的小零食收买,天天和他凑在一起玩。 在一个平静的傍晚,陶嘉喝了同学带来的饮料,再次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黑漆漆的废弃工厂里,蚊子一堆,还有老鼠来咬鞋子。 所幸那天晚上顾俞正好给陶嘉打跨国电话,打了三次都没人接通,再打到家里,最后直接报了警。 被救出来的时候,陶嘉两手反绑在身后,在地上睡了一觉刚醒,脸上沾着灰灰的印子,满脸茫然。 同学把他扔在这里没有管,第二天才提着一袋黑色的东西推开了工厂门,恰被闻讯而来的警察抓获。 与此同时赶来的,还有连夜飞回国的顾俞。 陶嘉始终对男生手里那个黑色的塑料袋很感兴趣,奇怪对方为什么要绑架自己。而顾俞当天看了一眼那袋子,随即拎给警方,压根没给陶嘉机会瞥见。 再往前推时间,在顾俞清晰的记忆里,陶嘉在初中的时候就收到过包装简陋的避孕套。 那时候顾俞读高中,元旦放假回家,陶嘉坐在客厅里看电影,转头望见他,高兴地告诉顾俞同学给他送了很多礼物。 “还有透明的气球哦,同学说很贵的。”陶嘉从书包里往外掏出一盒避孕套,递给顾俞看,语气开心里带着疑惑:“但我拆了一个,不太好吹。” 顾俞把这盒“气球”收起来,告诉了陶嘉的父母,并且不动声色地从陶嘉口中问出送礼同学的名字,在某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把人堵在巷子口套麻袋揍了一顿。 当然,这件事情除了顾俞没有人知道,就连那个变态学生也以为自己只是走夜路倒霉,老师们更想象不到学习成绩斐然的顾俞会去打架,还把自己也打伤了。 只有陶嘉对他胳膊上的淤青表示了疑问,特地去药店买了药膏,认真地给顾俞涂上。 成长过程中,陶嘉自己并不清楚,顾俞曾经帮他挡过多少明里暗里的危险。 小到放在课桌上的骚扰信件,大到居心叵测的尾随,像陶嘉这样看上去好骗的性格,家境不错,长相漂亮,简直是某些人眼中行走的糕点。 好看又易拿捏。 “要小心坏人,”总算回到家,顾俞将陶嘉的围巾解下来,一本正经开口,“他们会把你卖掉。” 这个理由对陶嘉很管用,他果然被吓了一跳,犹犹豫豫道:“可是卖我到哪里去呢?我很没用的,只会吃饭。” 顾俞沉思片刻:“可能会让你去工地上挖矿,不干活就不给吃东西。” 他转发了一篇未成年被骗去□□工的新闻给陶嘉,有了事实佐证,陶嘉也紧张起来:“那我不和他多聊天。” “我都和你聊天。”他补充道,过了片刻突然被启发了一下:“哥哥,我们以后都不要说话了,用微信打字聊天吧,这样我就记得你说过什么了。” 顾俞没太听明白:“什么?” 陶嘉紧紧闭着嘴巴,掏出手机,解锁打字。 几秒后,顾俞兜里的手机也响起,上面赫然是陶嘉新发的一条消息: [哥哥,我们以后都这样说话!] 顾俞:“……” * 吃晚饭的时候,陶嘉爷爷奇怪地打量孙子一眼,问:“你怎么都不会说话了?你生这个病还会变哑巴不成?” 陶嘉含着饭,支吾两声,左手伸在木桌底下打字: [爷爷能不能意会一下我的用苦良心!] 顾俞坐姿端正,筷子拿在手里,趁着两位老人家夹菜的功夫,万分无奈地偷摸着回复陶嘉的话: [好好吃饭,成语打错了] 陶嘉对自己发现的新型记忆方式沾沾自喜,差点让爷爷奶奶以为他不说话是变傻了,直到顾俞开口解释,爷爷才半信半疑道:“乱七八糟的……有这闲功夫,不如帮忙干家务。” 用过晚饭,陶嘉乖乖跟着顾俞把碗洗了,瞥见墙上的挂钟才六点半,立即打字: [我想去钓黄鳝。] 顾俞擦干净手,难得表示:“我不太会。” “我会,我教你!”陶嘉得意起来,一不留神脱口而出,等反应过来,又赶紧打字交流: [我小时候就能一天钓到四五条黄鳝,可简单了,用一根棉线和小钩子就可以。] 顾俞当然知道他小时候钓黄鳝很厉害。 陶嘉甚至能一整天都蹲在田边上,乐此不疲地与小鱼小虾和黄鳝玩。还有一次为了快点钓上来,不小心把自己摔进了田里,一屁股都粘着未长成的青苗。 还是顾俞亲自去把嚎啕大哭的人背回来的。 但…… “……”顾俞说:“土土,现在是十二月份。” 陶嘉用表情包加上文字一起抗议:[(生气.jpg)趁黄鳝在睡觉,我能把它们都钓出来!] “不行。”顾俞温柔又不容拒绝地反驳了这个提议,将一块干净的抹布放在陶嘉手里:“去把饭桌再擦一遍吧。” 陶嘉恼怒地把抹布一甩,摔进水池里溅了顾俞一身水花。 陶嘉:“……” 顾俞垂下眼睫,随手拍拍自己衣服上的水,又将抹布捞起来拧干,没有再出声哄人。 他转身要出去擦桌子的时候,身后的人忽然上前两步,把他牵住了,陶嘉的声音很低:“……哥哥,对不起。” “我只是,”陶嘉的话说了一半就消失在空气中,嗓子堵了半天,才小声道,“只是怕我在教会你之前,就不记得怎么钓黄鳝了。” 厨房顶吊着一盏不亮的白织灯,陶嘉低头看着地上细小的灰尘,眨了一下眼,发现地面多了两小圈水渍。 顾俞就着被陶嘉牵手的姿势回身,把闷闷不乐的人拥进自己怀里,安静地抱了一会儿,亲亲陶嘉的额头,安慰道:“没事,哥哥学什么都很快。等开春了,你再教我钓黄鳝。” 陶嘉抱紧他,吸了两口顾俞,心情逐渐好起来,抢过顾俞手里的抹布,装作勉强同意:“好吧,到时候你一定要提醒我……不行,我得把它记在手机上。” 顾俞看着陶嘉一手拿抹布站在水池旁,一边往兜里掏手机,还没来得及开口提醒,就看见陶嘉刚摸出来的手机一滑,在两人的注视下,扑通掉进了冰凉的池子里。 陶嘉:“。” 这回他是真的要哭了:“哥哥……我的聊天记录!!” 第7章 12月29日 记忆回来了 【12月28日超大雨】 【记忆之所以珍贵,是因为它存在于每个人独一无二的大脑里——陶·洛夫斯基·嘉】 【ps.早上起床不要让哥哥出门】 手机掉进水里后,陶嘉很是消沉了一阵。 在得知自己的手机没救之后,他慌里慌张爬上二楼,去房间里翻出日记本,想往上写东西,又发现找不到笔,急得团团转,大冬天的,鼻尖甚至冒出了细汗。 最后陶嘉从桌上偷走爷爷的毛笔,在日记本上写起了大字,被闻讯而来的顾俞看见的时候,陶嘉手上连带着本子都是墨水,顾俞拿肥皂搓了半小时才帮他把黑乎乎的墨迹洗干净。 第三天再次起床,陶嘉睁开眼睛,摸出身旁的笔记本,一眼瞥见中间大片的黑墨痕,顿时也对自己感到无语了。 更因为毛笔不好写字,所以陶嘉翻了整整三页,才找到了两句话,歪歪斜斜的,连成一片,仔细辨认后,发现一句是洛夫斯基的“名言”,另一句和顾俞有关。 陶嘉四下摸索自己的手机,没找到,于是走去隔壁房间,敲顾俞的房门,喊:“哥哥,我起床了。” 等了半分钟,房间里头毫无动静,陶嘉打开门一看,顾俞原来已经起床不在卧室里了。 陶嘉怔了一下,顾俞很少会早上不和自己打招呼,直接出门的。 他忽然想起昨天写的日记内容,心里一惊,脑海里已经浮现出顾俞因为各种不可言说的原因离家出走的景象,并且竟然还顺走了自己无辜的手机。 难不成顾俞要把自己留在老家进行劳改,自己一个人回城里工作? 有当年被扔在垃圾桶旁站了几小时的难过经历,陶嘉对这种顾俞一声不吭消失的状态感到十分惊慌。 再者,陶嘉虽然能从日记里得知自己的病情,但这几天在老家的记忆却是空白的,日记本上没有记录,能和顾俞联系的手机也不见了,陶嘉心脏砰砰地跳,额上热得冒汗,攥紧拳头跑下楼。 爷爷正站在天井里翻锄头,准备待会去给菜地松土,瞧见陶嘉脸色苍白地跑下来,高喝了一声:“站住!你外套呢?” 陶嘉:“!” 爷爷不满地盯着孙子薄薄的衣服,语气责备:“赶紧回房把衣服穿上,不然被冻感冒了,待会小顾回来不好交代。” 陶嘉敏锐捕捉到字眼,急忙问:“哥哥去哪了?” 爷爷一手把锄头立在地上,眯起眼看了看健忘症的陶嘉,才说:“我也没见到,不过他应该去你刘婶家借单车了,你记得……” 没等爷爷说完,陶嘉就转身匆匆回去穿好外衣,下楼抓了个馒头塞进嘴里,赶往刘婶家。 今天没下雪,但清晨的石子地上覆了一层薄薄的寒霜,在阳光下像是发白的细沙,早起的鸡鸭们在路上悠闲踱步,豆眼瞅着快步走过的陶嘉差点滑了一跤。 陶嘉稳住身形,以一种别扭而小心的行走方式,提气收腹迈过石子路,还没走到刘婶家门口,就开口喊:“哥哥!” 顾俞扶着自行车的身影转过砖墙,出现在陶嘉眼前,看样子是正准备骑车离开。 他有些意外地看着跑过来的陶嘉:“土土?” 陶嘉抓住他的车把手,往车篮里一看,果然从袋子里找到了自己的手机。 “你为什么没收我的手机?还把我一个人留在老家干活?”陶嘉叉腰。 “……”顾俞习以为常,简单解释了一下:“你的手机前天掉水里,坏了,我去街上找店帮你买新手机,顺便恢复聊天记录。” 陶嘉已经不记得他对聊天记录的执着了,有些困惑:“但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昨天和你说过,”顾俞伸出手,理了一下陶嘉睡得蓬松的浅褐色头发,软软的发丝在指缝间漏过,“今天我在你的房间桌子上留了字条,没看见吗?” 陶嘉:“……” 他回忆半晌,没想起来有没有看见纸条,应该是根本没注意。 两分钟后,陶嘉坐上了顾俞的自行车后座。 他咬了一口手里的馒头,突然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来追顾俞,是因为日记上写了不能让哥哥出门。 陶嘉:“。” 算了,当作无事发生。这天看起来也没什么不可出门的理由。 * 在陶嘉没有遗忘的记忆中,上一次坐哥哥的自行车后座,还是顾俞刚读初中的时候。 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顾俞从小学开始就常年在学校住宿,只有逢节假日才回陶嘉家里。他有一辆轻巧的深蓝色自行车,后座时常被强行爬上去的陶嘉所霸占。 上小学的陶嘉突发奇想,想让顾俞每天早上载自己去上学,这种匪夷所思的要求自然遭到了顾俞的反对——那时候两个人的关系并不好,顾俞的态度甚至可以称得上冷淡疏离。 “我要早起从学校骑到你家,再把你带到学校。”顾俞说:“我疯了吗?” 然而最后,他还是挑了个天气不错的清晨,骑行二十多分钟到陶嘉家里,再把兴奋的陶嘉载到学校。 陶嘉清晰地记得那是一个夏日的周五,顾俞一声不吭蹬自行车的背影很好看,宽松校服下是一截清瘦的腰身,炎热的风掠过两人身旁,陶嘉仰起头,就能瞧见顾俞线条完美下颔上挂着的汗珠。 陶嘉想着往事,忽然伸出手,拦腰猛地抱住前面的人,胖胖的羽绒服袖子卡在顾俞腰上,有点滑稽。 顾俞骑自行车出了小路,转上水泥大道,他抽空往后瞥了一眼,问:“土土,怎么了?” 陶嘉把头抵在顾俞背上,嗓音闷闷不乐:“我是不是很重啊?” 顾俞轻松骑在路上,不知道为什么有此一问,有些好笑地回答:“不重。” 加上冬天.衣物的重量,陶嘉显然也不是很重,他骨架小,多余的肉又都长在了脸颊上,顾俞载起人来毫不费力。 但陶嘉对这个回答不怎么满意,他觉得自己当年应该是很重的,不然顾俞怎么载着自己骑到学校,连后背的衣服都湿了。 时隔多年,陶嘉再次有种心脏酸楚又疼痛的感觉。 乡下的商业店铺集中在一条大街上,和老家有一点距离,顾俞带着陶嘉骑了十五分钟才到。 店铺不像城里那样装修得珠光宝气,都带着乡下朴实无华的味道,木桌木凳木筷子,还有干净的白瓷碗,在煮锅升起的阵阵白雾里衬托出热闹的早晨。 这边卖的东西多多了,顾俞买了笼香菇肉蒸饺,换下陶嘉手里啃得惨不忍睹的白面馒头。填饱肚子后,陶嘉自告奋勇要去扶自行车,两个人走路片刻,找到一家手机营业店。 柜台的大叔一口乡音浓重的普通话,看了看陶嘉进水的手机,说:“你们勒个要修?” 顾俞:“买台新的。” 他昨天检查过了,修这部旧手机收益不大。 陶嘉随便挑了部长得顺眼的,柜台大叔十分热情,给陶嘉介绍了一遍新手机的性能,又帮陶嘉换卡,登陆好了各个app。 介绍完后,顾俞正要打开微信付钱,就被一个身影挤到了跟前,陶嘉手拿新手机,抢着说:“我来。” 柜台大叔笑道:“不贵,谁付都一样的。弟弟愿意自己出钱就更懂事咧。” 他以为面前的两个人是兄弟。 陶嘉打开微信付款,大叔一边准备扫码,一边无意中瞥见陶嘉的微信钱包余额,几秒后,吓了一跳。 大叔:“……” 怎么会有那么长一串数字。 付了新手机的钱,顾俞又问:“能不能帮忙恢复一下聊天记录?” 大叔还沉浸在震惊当中,下意识接话:“啊……微信记录?有备份吗?” 陶嘉从来没做过备份这种麻烦事,讪讪道:“没有。” 大叔皱眉:“没备份就难办了,微信上有什么重要记录?可以让对方发你一份啊。” 陶嘉如醍醐灌顶,瞬间醒悟,去拉顾俞的袖子:“哥哥,我看你的微信就可以了!” 顾俞垂下眼睫看他,有些不明白:“土土,你不是只和我聊了天。” 陶嘉这回肯定开口:“不会的,这些天我就只和你聊天。” 事实上就算不是这样的特殊时期,陶嘉也很少在社交软件上和顾俞以外的人联系,就连班里不怎么接触的同学都知道,陶嘉看起来温软好说话,其实上了网根本找不到人。 除非重要通知,陶嘉不会回复无聊的话语。 他的全部精力都拿去骚扰顾俞了。 回去的路上,陶嘉坐在自行车后座,兴致勃勃地摆弄新手机,一连给顾俞发了好几条新消息。 顾俞骑着车,感受到口袋里的震动,出声询问:“又要开始用微信交流了?” “不要,”陶嘉一本正经地摇摇头,想起顾俞看不见,又说,“用微信记了也没有,迟早会消失。” 顾俞沉默几秒,不太清楚身后人的神情。 下一刻,陶嘉伸出手,整个人贴在他后背上,语气轻快:“哥哥替我记着就好啦!我还有日记本呢。” 经过一个下坡,顾俞放缓了车速,开口应道:“好。” * 十分钟后,陶嘉终于舍得把目光从新手机上移开,抬头看了一眼,蹙起眉。 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方的天空已经暗沉了下来,乌压压的云层堆积,瞧起来离地面极近,有种马上要扑通砸下来的惊心错觉。 陶嘉低头查了一下手机里的天气预报,发现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都不会下雨,稍微放了点心。 结果还没等他把这口气松完,天上突然轰隆一声巨响,眨眼间,豆大的雨点如倾倒般掉落下来,砸了他满头满脸。 路上的行人也纷纷四散奔逃,但更多的人早有准备,拿出从家里带出来的雨伞。 顾俞紧急把自行车一刹,转向一边的人家屋檐下避雨,但在两人站定之前,猛扑而下的大雨已经把陶嘉淋成了落汤鸡。 顾俞也好不到哪里去,甚至因为伸手帮陶嘉挡了一下雨,整件外衣都是湿的。 陶嘉擦擦自己脸上的水,看起来有些呆若木鸡,浅褐色的头发凌乱无序翘在头顶,连长长的睫毛上都沾着雨珠。 屋檐下的空间有限,这里的屋子也没有人在住,陶嘉望着细细密密的雨,后知后觉地感到冷,又往里头缩了缩。 顾俞摸摸他的外套,皱眉发现不能再穿了,湿衣服穿在身上更容易感冒,稍微思考半晌,顾俞就说:“土土,把羽绒服脱了。” 陶嘉冻得瑟瑟发抖,想往顾俞怀里靠,想起自己一身的水,又停下动作,闻言,乖乖把羽绒服脱下。 顾俞把他的白毛衣套在陶嘉身上。 “哥哥,你不冷吗?”陶嘉瞅他只穿着一件单衣,连忙把手放在顾俞脖子上,刚刚陶嘉才把手蹭干捂热了。 “不冷,”顾俞的嗓音仿佛也带着湿润的雨意,淡而柔和,“我给爷爷打个电话,和他说迟一点回去。” 陶嘉才不相信他不冷,索性挨在顾俞身前,试图给他挡住飘飞溅起的雨点。 与此同时,陶嘉听见了顾俞的话语,脑中似乎有什么印象一闪而过。 大雨、爷爷、不能出门。 电光火石间,陶嘉竟然清晰地回忆起了昨天的场景。那是即将睡觉前的夜晚,陶嘉因为口渴偷偷跑下楼去拿牛奶,正好碰上爷爷。 “小顾说明早要去给你买新手机,”爷爷端着老年枸杞茶,敲敲自己的脑袋,想起一事,“你让他下午再去,咱们这地每到中午就容易下暴雨,天气预报也不准。这事你记住啊,我老了记性不好……” 那时候顾俞在二楼洗澡,陶嘉回房喝完一瓶牛奶,逐渐犯困,决定第二天再去劝阻,认真把警告写在日记本上后,倒头就睡。 陶嘉:“……” 好蠢,为什么不能直接敲门进浴室告诉哥哥。 顾俞听完了事情始末,先是好笑地捏捏陶嘉沮丧的脸,而后目光微微一动,低声问:“土土,你能记起来昨天的事了?” 陶嘉赖在他怀里,耳边是几乎覆盖天地的雨声,把世界切割成外面和屋檐下两个部分。认真把昨晚发生的事回想一通,陶嘉肯定地点点头,半晌后忽而睁大眼睛欢呼:“哥哥,我的记忆快要回来了!” 顾俞扶在他腰间收紧的手,骤然一松。 第8章 12月31日 发烧 【12月30日大太阳】 【记起来了昨天、甚至前天的一些事情,我的病要好起来啦!】 陶嘉今天一整天的心情都很好,就像头顶圆圆的太阳一样敞亮。 因为他发现自己终于可以回忆起几天前的事情,那些模糊的细节突然穿破屏障,进入到陶嘉的小脑瓜里,如同被抹去水雾的玻璃,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爷爷听说陶嘉的健忘症要好了,特意抓了家里养的土鸡去宰,说要给他多补补脑子,肯定是在老家吃得多,病才好得这样快。 而奶奶在跨年的这一天,和顾俞一起买了糯米粉,揉搓成团,又剁了猪肉鲜虾等材料为馅,准备酿成粄。 陶嘉站在大锅旁,看着奶奶将芭蕉叶铺进锅里,抹了油,酿好的粄团齐整摆在上边,馋得直吞口水:“奶奶,都有什么馅儿?” 奶奶笑着说:“大部分都是小顾酿的,你问他。” 陶嘉又眼巴巴去望掌勺的顾俞。 顾俞瞧起来心情也不错,感觉到陶嘉的视线,好笑道:“你喜欢吃的都酿了,分了三种馅。” 陶嘉满意了,心里掐着点,准备到时候第一个过来捞出锅的糯米粄粄。 爷爷也进来了,身上围着围裙,身形高大而笔直,除了鬓角白一些,半点也瞧不出来上了年纪,他挥挥锅铲,驱赶没事干的陶嘉:“别闲着,出去把鸡喂了。多运动才对身体有好处。” 于是陶嘉老老实实去喂小黑带领的一众母鸡。 不大的厨房里剩下了两个老人和顾俞,陶嘉的爷爷看了一下蒸鸡火候,又瞥了眼安静站在锅旁边的顾俞。 “小顾啊,”他最后还是慢吞吞开了口,语调拖长,等顾俞应了一声才道,“土土这个病,是真的快好了?可别骗我老头子。” 顾俞:“确实有好转的迹象,土土已经能想起来忘记的一些事情了。” 爷爷皱眉摇头,疑惑嘀咕:“这么年轻,也和我这种老头一样得健忘症,真是奇怪……不过能好就没事,钱不能省,该做的检查做了,该吃的药要哄他吃。” 爷爷也知道陶嘉一向不喜欢吃药,想来顾俞暗地里应该是费了不少功夫。 顾俞洗干净手,从旁边取了双筷子,把芭蕉叶上的糯米粄一个个翻身,闻言抬眼:“好。” 爷爷犹豫了一会儿,又试探性问:“土土父母那边……你有没有说过?” 顾俞动作一顿,语气依然极稳:“伯父伯母还在国外,听说最近在跟进项目,联系不上,暂时没有告知他们这件事。” “等能联系了,要打个电话。”爷爷往灶火里塞了两根木头,一边说:“毕竟是土土的父母。如果他们反应激烈,你也不要着急……” 旁边洗青菜的奶奶突然捅了他一胳膊,瞪了一眼,开始打圆场:“小顾是会急的人吗?人生病谁也预料不到,土土都和小顾在一起多久了,还能怎么地?” 顾俞没吭声,他今天穿着一件正红色的毛衣,是之前陶嘉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愈发显得身长肤白,就是在厨房昏黄的灯光下,看起来脸色不够红润。 爷爷咳了一声,说:“也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土土的父母太疼他了,现在土土生病,小顾你肯定会担点压力……如果他们话说得太过分,也别忍着,怼回去就得了,有我老头子给你当靠背。” 奶奶接话,絮絮叨叨:“就是,小顾对土土有多好,咱们都能看见。” “没事,”顾俞终于开了口,情绪似乎没受什么影响,“他们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 陶嘉的父母确实没有对他说过太重的话,甚至连指责都没有。 在一起之后,陶嘉在自己父母跟前和老母鸡护崽一样护着顾俞,不容许他们说半点顾俞的不好。因此顾俞曾听过的最难听的话语,不过是陶嘉的妈妈红着眼圈,低声说: “如果当年……没认你为资助对象就好了,这样土土不会碰上你……” 顾俞垂下手,盯着筷子上粘的糯米。 门外响起脚步声,是陶嘉喂完鸡鸭们回来了,爷爷奶奶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闭上了嘴,不再谈论令人烦恼的事情。 陶嘉欢快地走进来,两只手藏在身后,站定在厨房门口,对里面的几个人眨眨眼:“你们猜我在小黑窝里发现了什么?” 顾俞在看见进来的人身影的一瞬间,稍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眼神也转为柔和。 在鸡窝里还能发现什么,顾俞没戳穿陶嘉拙劣的谜题,顺着问:“是什么?” “小黑生了个很——大的鸡蛋!”陶嘉把手伸出来,掌心里果然躺着一个大得异乎寻常的鸡蛋,他得意道:“肯定是双黄蛋!” 顾俞接过那只大鸡蛋,蛋壳上还带着陶嘉的体温,暖暖的。 “明早给你做早餐。”顾俞说。 有陶嘉在的地方永远气氛轻松,顾俞甚至短暂地忘却了方才沉重的话题,专心致志给自己的小恋人装盘酿粄。 端上桌后,陶嘉挨个拿干净筷子戳了戳,挑了两个馅儿包得最足的,分别夹给爷爷和奶奶,再认真比较一番,夹个最大的给顾俞,最后自己挑了有最喜欢吃的馅的酿粄。 公平分配,皆大欢喜。 晚上陶嘉早早洗好了澡,守在卧室电脑前看跨年晚会,顾俞坐在一旁用平板浏览资料,时不时动手回复邮件。 跨年晚会这种东西,其实就是图个热闹,陶嘉倒不觉得多有趣,他打起精神看了半个多小时,在某位小鲜肉假唱的时候成功开始犯困。 这时,手机轻轻一震,显示有新消息。 陶嘉顺手打开看了看,是一位叫庄霖的男生发来问候: [在哪里跨年?看晚会吗?] 陶嘉从旁边摸来日记本,翻了几页,发现这个叫庄霖的同学是在考场上认识自己的,并且还邀请自己和他一起作弊。 庄霖不是个好学生。陶嘉得出结论。 于是他把对话框删除,不理会这人了。 索性庄霖并没有继续发消息纠缠,这个小插曲很快掠过去,轻描淡写到陶嘉甚至懒得写进日记里,他耐着性子看了会晚会,又去蹭旁边的顾俞。 顾俞穿着自己送的红毛衣,蹭起来软软的,还暖和。 陶嘉从他的手臂下方钻进去,再从身前钻出来,寻了个舒适的位置,赖在顾俞怀里不动了。 顾俞一手握住平板,一边抬臂将陶嘉抱起来一点,让他能够把头埋在自己肩上,一边轻声问:“是不是困了?” “不困,”陶嘉眼皮直往下耷拉,还坚强道,“我要陪你跨年。” 这是他们在一起后的第一个新年。 陶嘉往下瞄了一眼,瞥见顾俞平板上密密麻麻的数据表格,颇感头疼,小心翼翼问:“哥哥,你最近都不用上班了吗?” 顾俞的公司刚起步,在陶嘉的印象中,这段时期是公司最为忙碌关键的时候,以致于生病前不久,除了中午吃饭和晚上回家睡觉,顾俞都很少有时间和陶嘉出来约会见面。 陶嘉有点担心,自己的病影响到哥哥工作了吗? “在家也能上班,”顾俞仿佛看出他的担忧,捻了捻陶嘉卡在脖颈处的发丝,“你看,我现在就在处理工作。” 陶嘉安静地呆在他的怀里,等顾俞处理完邮件,发现抱着的人已经陷入半梦游状态了。 “土土,”顾俞亲亲他的鼻尖,低声把人叫醒,“去房间里睡觉。” 陶嘉迷糊睁开眼,习惯性去搂顾俞的脖子,撒娇:“我要在你这睡。” 其实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好歹在长辈家里,爷爷给他们准备了两间房,顾俞也不方便提出异议。 “那睡吧。”顾俞伸手把陶嘉的外套脱了,又转身想去把电脑上的跨年晚会关掉。 “……哥哥,”陶嘉在这时小声唤他,“晚安吻。” 顾俞回过头,一手撑在枕边,注视了陶嘉几秒,俯下.身。 亲吻缠绵如同散发着甜甜的气息,陶嘉也许是睡得懵,竟然难得没有害羞,主动抱住顾俞,轻颤着用舌尖去碰对方的唇。 一分钟后,顾俞撑起身体,呼吸微微凌乱。 陶嘉琥珀色的眸子里含着一层薄薄的水雾,过了一会儿,他开口,语气天真:“哥哥,你硬了。” 顾俞:“……” * 其实自从陶嘉生病以来,两个人也有半个多月没有进行友好和谐的床上交流了,人体自然的生理反应不容压制,顾俞用指腹抚过陶嘉通红的耳根,片刻后低声道:“没有买小雨衣。” 带陶嘉来老家是应邀请来散心的,前段时间因为陶嘉的病情加重,顾俞压根没能思考到这方面的需求。 陶嘉听懂了,他咬住下唇考虑半天,勉勉强强道:“那你不要弄进去就好了。” 不然会肚子疼。 刚在一起的时候,陶嘉就吃过这个亏,因为没有准备任何措施,而导致他捂着肚子发了整整一天的低烧,还被气哭了。 电脑上放着的跨年晚会氛围热闹,在主持人的祝福语中,顾俞顿了顿,再次吻住了身下的人。 陶嘉被亲得发出细微哼声,顾俞的手扶在他腰间,正要探进棉质睡衣里,桌面上顾俞的手机突然一震,随即响起超大的视频通话申请声,在静谧的房间里尤为刺耳。 顾俞:“……” 陶嘉:“……” 顾俞起身,给陶嘉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去桌上拿响个不停的手机。 来视频人:吕向霜。 “新年快乐啊,”视频一被接通,就能看见吕向霜坐在自家房间里,穿着舒适的灰色针织衫,热络地打招呼,“听说咱们的土土最近身体好转了?” “……”顾俞的目光看起来难得不太和善:“现在是晚上十二点。” 吕向霜无知无觉:“我看你十分钟前还回了我消息,寻思着你没睡……这不是给你们送跨年祝福来了?” 陶嘉从床上爬起来,头发凌乱睡衣不整,瞪了视频那头的吕向霜一眼。 吕向霜:“……” 他悟了,讪讪开口:“抱歉,打扰了,要不我这就挂了,你们继续?” “不用,”顾俞的气息平缓下来,安抚了一下不高兴的陶嘉,语气仍淡淡的,“你有什么急事。” 吕向霜收起那副不正经的模样,一手点了两下鼠标,说:“你的小男友现在情况怎样?” 顾俞叙述了一下陶嘉有所好转的病情。 “那看来对症治疗的药物是有用的,”吕向霜沉思半晌,“但我还是建议带他回来做个详细检查,看看哪些地方有所缓解……” 顾俞和他商定完几天后的检查项目,吕向霜为表歉意,又变戏法似的从桌子底下捧出了个黑乎乎的东西,说:“这是你们寄养在我家的乌龟,我这些天把它喂得白白胖胖的。” 陶嘉用挑剔的眼神打量了一下这只“白白胖胖”的乌龟,问顾俞:“我们什么时候养了乌龟?” 竟然还把它托付给这位一看就不靠谱的医生。 顾俞:“它叫石头,之前还咬了你一口。” “那它肯定不是一只好乌龟。”陶嘉说。 石头若有所感,拉长脖子,在摄像头面前探头探脑,用闭着的嘴轻轻碰了碰手机界面,以示不满。 虽然话说得嫌弃,但陶嘉还是凑近视频,仔细打量了一下石头的样貌,模模糊糊中,竟然真的隐约有一种熟悉感。 和石头打完招呼后,吕向霜也自动自觉地关闭视频,临别前还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一眼两人,对顾俞道:“别说我没提醒你,过两天陶嘉做身体检查,你可不要太明目张胆地留痕迹。” 顾俞:“。” 陶嘉的耳尖倏然就红透了。 关上手机视频和电脑上的晚会,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陶嘉瞥了瞥时间,已经错过了零点,只好小声开口:“哥哥,新年快乐。” 顾俞将毛衣脱下,牵住陶嘉伸过来的手,手指细而纤长,摸上去有点凉:“土土也新年快乐。” 陶嘉凑过去亲他,红而润泽的唇带着滚烫热度,迷迷糊糊道:“哥哥,关灯吧。” 他还是不习惯开着灯做,一想到那样的场景,就羞耻得全身都快要烧起来。 顾俞一手揽住怀里的人,正要用另一只手去摸索墙上的开关,忽然蹙了一下眉,停住动作。 “土土……”顾俞的手稍微掀开陶嘉的睡衣,碰了一下那曲线优美的背脊,嗓音骤沉:“土土?” 陶嘉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双颊泛起的红晕不是因为亲吻和害羞,而是发烧了。 第9章 1月2日 有水鬼 【1月1日小雪】 【回到医院了,要好好配合做检查,远离吕医生和他的乌龟】 【23点47分记录:不要在洗澡的时候闭上眼睛!】 这里是医院的单间,空间有限却整洁安静,窗外探出几根光秃秃的树枝,上面沾着丁点白雪。 昨天下的雪,今天停了。 陶嘉自从吃完早餐后就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看向窗外的景色,不说话也没有别的反应,护士进来收拾好针水,有些担忧地看了床上的人一眼。 陶嘉的长相天生温软讨喜,护士瞧着心疼,关上病房门,立即朝另一边走去,告诉诊台边的吕向霜:“吕医生,十号房的病人情绪似乎不太好。” 吕向霜正低头写东西,闻言抬起眼,目光在薄薄镜片后思索良久,开口说:“好,我等会过去看看。” 护士难得见吕医生这么严肃的模样,一时有点不习惯。 陶嘉听见病房门响,稍微转过头辨认了一下来人,又不怎么感兴趣地回去看外边的树枝。 吕向霜走进来,摘下金丝眼镜夹在领口,语气轻松道:“咱们的土土在看什么?护士说你看了快一个小时了。” 陶嘉:“我在等哥哥回来。” 他指指自己手里的日记本,上面写着几时几分,顾俞出门为他购置生活用品去了。 吕向霜瞄了那本子一眼,发现陶嘉记的东西越来越事无巨细,精确到分钟,今天才过了个早上,纸页上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句,大部分是没什么意义的废话,但陶嘉还是记上了。 吕向霜索性拖过把椅子坐在病床边,双手交叉在膝盖上,斟酌了一下语言,出声说:“土土也不要难过,昨天的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病情在初期治疗时反复发作是很常见的……” 陶嘉这下有了反应,他奇怪地瞥了吕向霜一眼。 “我没有难过,”陶嘉说,“只是担心哥哥还没有回来,医院楼下的便利店离这里只有十分钟步行路程,哥哥离开一小时了,发的消息也没有回。” 吕向霜顿时语塞,他觉得自己似乎大大低估了陶嘉的智商。 因为陶嘉时常表现出的天真不懂事,他下意识把面前的人当成需要耐心哄着的小孩,但此时看见陶嘉澄澈坦荡的眼眸,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我去找找他,”吕向霜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土土在这等着,有什么事就摇铃叫护士。” 吕向霜离开后,陶嘉挪动了一下被子,刚想下床,忽然发现脚边有个什么圆圆的东西在爬。 陶嘉:“……” 他看着这只脖子老长的乌龟。 昨天日记本上第一条劝告,远离吕医生和他的乌龟。 而现在吕向霜不仅进出他的病房如入无人之境,还留下了这只一样不像个好东西的乌龟,听护士姐姐都叫它石头。 陶嘉想了想,不知道是谁给乌龟起的傻名字,肯定是吕向霜。 石头身材圆润,并且非常不怕人,完全没有乌龟胆小的特性。被吕向霜留下后,它在床脚爬来爬去,这里嗅嗅那里闻闻,眼看着马上就要爬到垃圾桶去。 陶嘉穿好拖鞋,下床把它捉住,犹豫几秒,还是没把乌龟放上被子,而是放在床头柜上。 他怕石头在被子上拉臭臭。 石头对于自己被转移到一个狭小的平面上反应不满,几次尝试下不去后,对陶嘉晃晃脑袋。 陶嘉见状,伸出手去碰它的头。 “……哎!”不出所料,陶嘉又被石头咬了一口。这次是咬在左手食指上,白皙指尖泛着一丁点的红。 陶嘉一巴掌把乌龟轻轻扇回地面,不理它了。 正当陶嘉百无聊赖,准备回床上睡觉的时候,病房门被打开,一个他等候已久的身影终于出现。 顾俞两手都提着大袋子,乌黑碎发上还沾着细小的雪,不知道是在哪里蹭到的。 陶嘉一个箭步上前,搂住他的脖子,叫:“哥哥!” 顾俞把东西放下,轻轻握住陶嘉的手,安慰般在掌心挠了一下,简单解释:“有些东西附近的便利店没买到,去更远的超市了。” 陶嘉目光下移,在那两个超大的塑料袋里看见了不少东西,疑惑:“为什么买这么多?” 顾俞察觉到陶嘉身上带着凉意,单薄病号服压根挡不住低温侵袭,于是先把人牵回床边,拿被子裹成一团:“土土,我们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一段时间是多久呢?”陶嘉仰起头问他,近距离看去,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更显大而圆。 顾俞几不可察地停顿片刻,开口时语气温和:“这个要看医生。” “吕医生吗?”陶嘉露出嫌弃的表情,用手指比出一点点的样子,说:“那你警告他,只能强行留我在医院里这么久。我会很快好起来的。” 顾俞忍不住勾起唇角:“好,到时候他不放你走,我就半夜把你偷出去。” 门外准备进来的吕向霜:“……” 走了,告辞。什么东西。 哄完小男友,顾俞看了眼时间,又端了热水去泡药,陶嘉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突然打了个喷嚏,小声说:“哥哥,你的衣服蹭上吕医生的烟味了。” 顾俞动作一滞,随即若无其事地把杯子放桌上,道:“那我去换一件。” 陶嘉对烟味很敏感,太过呛鼻的时候闻了就要打喷嚏。 顾俞果真很快换了件衣服,连带着还用洗手液净了手,洗完脸,这才把冲好的药端到陶嘉跟前。 这是陶嘉最讨厌反胃的深褐色苦味药,顾俞原本手里攥着糖,准备耐心哄自己的小恋人,就见陶嘉皱着鼻子,一鼓作气把药全喝完了。 “哥哥,你看。”他给顾俞看空空的杯子,得意洋洋:“我喝光了哦。” 顾俞拿走药杯,微微低下头,亲了亲陶嘉温软的唇。 陶嘉没有抗拒,就着他的动作加深了这个吻,还在顾俞温柔的侵略中尝到甜甜的橙子味。 很淡,很淡,像是陶嘉喜欢的橙子牙膏的清香。 陶嘉模模糊糊中猜到什么。 一吻完毕,陶嘉的手还缠在顾俞身上,过了一会儿道:“哥哥,我会乖乖听吕医生话的。” 顾俞:“偶尔不听也可以。” 陶嘉把头埋在他肩膀上,嗓音含糊:“我会好好治病的,护士姐姐和我说这个病可以治好,你不要难过。” 陶嘉又抬起头,认真观察了一下顾俞的脸,像发现了什么重大问题一样,大惊小怪道:“看,你都有黑眼圈了!” 顾俞:“……” * 在得到顾俞一定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的承诺后,陶嘉才放下心。 眨眼间就到了晚上,吕向霜来过两次询问情况,石头咬了陶嘉的手指五次,最后被顾俞打了尾巴后,才停止嚣张的举动。 陶嘉要被乌龟气疯:“把石头丢到阳台去,我不要它了!” 顾俞闻言,把石头带到阳台,拿一根细细的小红绳绑住龟壳,免得不小心掉下楼。 过了十五分钟,陶嘉看着病房内电视上的今夜降温预警,坐立难安,还是打开阳台门,把石头捞回来。 “再咬一次,”陶嘉蹲在地上教训它,“我就把你扔给吕医生,他很凶的,说不定会把你送到解剖室。” 楼上准备下班的吕向霜无缘无故打了个寒颤。 石头却像是听懂了陶嘉的威胁,伸伸脖子,无所谓地把头缩了回去,终于不再乱咬人了。 顾俞找了个矮矮的水盆,装了点水把石头放进去,又喂了龟粮,抬头看向挂钟。 “十点半,”顾俞说,“土土,该洗澡了。” 今晚的吊瓶任务已经完成,陶嘉爱干净,闻言立即停下手里写日记的笔,要拿衣服去浴室。 结果走了两步,他又倒退着回来,翻了一下日记。 【23点47分记录:不要在洗澡的时候闭上眼睛!】 陶嘉盯了一会儿来自昨天的警告,又看向灯光明亮的小浴室:“……” 顾俞注意到他的异样,从石头的窝前站起来:“怎么了?” “……没什么,”就算是陶嘉也不可能说出哥哥帮我洗澡这种话,只好道,“我这就去。” 为什么不能闭眼睛呢? 陶嘉打开热水的时候还在想这个问题。 再加上,昨天的自己没有在日记上注明原因也很奇怪,陶嘉思考了一下自己的习惯,这样做的原因一般只有一个:他不想让顾俞发现。 那就不是什么好事情。 陶嘉望了望四周,有点毛骨悚然,不会是有水鬼吧? 国产恐怖片里那种,喜欢从镜子里爬出来的,有着湿淋淋脏兮兮的长发,惨白冰冷的面容,填充整个眼眶的黑色瞳孔…… 陶嘉攥紧了手里的花洒,打了个颤,赶紧把那些不靠谱的想法从脑海里剔去,一心一意洗澡。 热水淋在身上,短暂驱赶了寒意和恐惧感,陶嘉竖起耳朵听着外边顾俞走动的声音,逐渐放下心来。 再怎么样,哥哥还在外面呢。 洗澡的时候,陶嘉发现一件很小的事,他一低头,就看见自己的左膝盖上有一块淤青。 用手按了按,有点疼,也许是在哪里磕到的。顾俞不会好端端脱他的病号服,因此竟然也没发觉。 陶嘉暂且把这件事放在一旁,他伸出手掌放在花洒下,接了一捧热水,然后习惯性地扑上脸,下一秒,陶嘉心里咯噔一声。 眼睛不可避免地进了点水,陶嘉条件反射闭了一下眼,又快速睁开。 面前漆黑一片。 顾俞正在外面整理今天买回来的生活用品,刚弯下腰,头顶的白织灯突然熄灭,走廊有护士匆匆走过,喊道:“哎呀,怎么停电了!” 与此同时,顾俞听见浴室里传出东西坠地的砰一声,陶嘉带着哭腔的尖叫响起:“……哥哥,救命,有水鬼!!” 第10章 1月4日 我不是来你这吃狗粮的…… 【1月3日晴】 【哥哥说我昨天在浴室里摔了一跤,两只膝盖都是青青的】 陶嘉在浴室里撞见“水鬼”的丢人事迹很快传遍了整个医院。 以吕向霜和乌龟石头为首,医生护士们轮番来到病房,名为探望实为嘲笑,顾俞挡了几次,最后索性把房门锁了,除非是有医治安排,不然都不放人。 陶嘉将自己裹在被子里,鸵鸟般缩在床上,顾俞走过去的时候,还看见那个被团在动。 “土土,”顾俞把手放上被子,语气安抚,“在里面憋气不好,出来吧。” 陶嘉不应。 顾俞稍微用了点力,把这团被子转移到自己怀里,手指灵活地从陶嘉没抓稳的缝隙中钻入,捉住陶嘉纤细的手腕。 “土土,”顾俞低声哄,“让我看看你的伤。” 陶嘉不情不愿地把头从被子里探出来,不知道是因为氧气不足,还是羞耻过度,面容红得不行,垂落的眼睫轻轻颤着,连目光都不敢和顾俞对视。 “哥哥,”陶嘉郁闷道,“我好丢人。” 顾俞捏捏他的脸,又低下头去看陶嘉的膝盖,宽松的病号服裤腿卷起来,白皙的膝盖上是块刺眼的淤青,瞧着都令人心疼。 “不丢人,”顾俞取了药酒,不忘亲亲别扭的小男友,“那天没有人看见。” 如果没有人看见,又是谁传出去的呢? 陶嘉觉得,那天晚上莫名其妙过来查房的吕向霜肯定看见了。 看见顾俞打开浴室门,而他哭着要跑出来,还被绊得摔了一跤,最后光溜溜地被顾俞抱回床上。 陶嘉恨自己的记忆突然变得靠谱起来,不仅记得那晚的水鬼乌龙,还记得顾俞慌张哄他的模样。这么大个人竟然要哥哥亲那么久才好,明明停的电十分钟后就来了。 而在认真总结推理之后,陶嘉也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在1月1日写不能在洗澡时闭眼。 敢情只是因为浴室里站着洗澡的地方有个台阶,而他一向喜欢在洗澡的时候转来转去,第一次就是在闭着眼瞎晃的时候摔了,左膝盖有了块淤青。 而这点小事他选择瞒着顾俞,于是又把自己坑了第二把,两边膝盖都有了淤青,还要被吕向霜和石头嘲笑。 陶嘉再次把头蒙进被子里,悲伤道:“哥哥,我社会性死亡了。” * 学校的期末考试周已经结束,班里组织了一部分学生,来医院探望生病的陶嘉。 陶嘉没料到大学同学还这么有人文关怀,看见他们呼啦啦涌进来的时候,表情还是懵的。 班长是个高挑漂亮的女孩子,以前和陶嘉的关系算不错,是可以嘱托对方去买汽水的友谊,她关切地摸摸陶嘉的额头,认真问:“你还好吗?” “……”陶嘉说:“我得的不是老年痴呆。” 班长放下心来,把同学们凑钱买的礼物放在床边,想了想,又说:“你的病什么时候可以好起来呀?我们还约了下学期的学校实践活动呢。” 陶嘉也忧心忡忡起来:“应该吃了药就可以好吧。” 学校实践活动是多数大二学生会做的选择,毕竟关乎实践学分,学分不够也许会毕不了业。 来探望的同学们轮流慰问祝福了陶嘉后,准备在班长的带领下安静地退出房间。 这时有人愣了一下,望向门口,拘谨地喊了一声:“顾学长。” 顾俞手里拿着今早的检查报告,略微抬眼看了来人,点点头,语气淡淡:“辛苦你们。” 本来有几个人想过去与他说两句话,见顾俞送客的意思很明确,也不敢再吭声了,加快脚步出了病房。 “哥哥,”陶嘉看完全过程,有些好奇,“你看起来心情很差。” 以前顾俞去学校里接自己吃饭,遇见陶嘉的同学,都会礼貌性地打个招呼,给陶嘉买奶茶的时候还会给他的朋友买一份。 在陶嘉的同学们眼里,顾俞这位学校传说中的学长待人温和,举手投足间都是显而易见的好相处。 就连顾俞公司的助理,也把他当成朋友。 在陶嘉眼里,顾俞是能够吸引所有人目光的存在,大家都乐意和他一起学习和工作。 所以陶嘉不太理解自己的同学为什么跑得那样快,班长明明以前说过遇到顾学长一定要拍照留念。 顾俞对这个问题不置可否,随手将检查报告放在陶嘉伸手够不找的抽屉里,嗓音柔和:“你的同学应该有事。” 陶嘉对这个理由接受良好。 吕向霜从外边推门进来,显然是听见了这段对话,似笑非笑地对陶嘉道:“咦,土土不知道你哥哥一直很有距离感吗?” 陶嘉看他不顺眼,立刻反驳:“胡说,哥哥对所有人都很好!” 吕向霜摸摸下巴,意味深长地瞥了旁边的顾俞一眼:“这样啊,那应该是他回国之后性格变了,现在看起来也确实好多了。” 陶嘉别过头看向窗外,冷淡地用后脑勺对着吕向霜,表示自己的愤怒。 顾俞问:“什么事?” 吕向霜单手插兜,说:“来和你商量一下治疗方案。” * 留下石头在病房里陪着陶嘉后,顾俞和吕向霜一起到了阳台。 “报告看了吧,”吕向霜照例叼了根没点燃的烟在唇边,声音含糊,“有什么想法?” 今天是个好天气,天空晴朗得没有一丝浮云,明亮的日光照耀下,冬季的地面也有了一种生机勃勃的错觉。 顾俞抚去栏杆上细小的灰尘,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我会陪着他继续治。” 吕向霜:“话是这么说没错……但陶嘉看起来不太像是喜欢一直待在医院里。” “治好SUS不知道要多少年,”他说,“顾俞,你不能把生活都扔掉,只陪着陶嘉一个人。” 顾俞垂下眼睫。 “我们都知道你去创业的初衷是什么,”吕向霜把烟夹在指尖,习惯性地抖了抖,才想起没有点燃,“你的小男友应该也支持吧?” 顾俞顿了几秒:“我做什么,土土都喜欢。” “……”吕向霜:“我不是来你这吃狗粮的,打住。适当的常规生活也有助于病情稳定,我建议把他带回家,定期来医院进行复检,如果有其他症状,再来解决。” 顾俞回到病房的时候,正瞧见陶嘉慌里慌张把手机塞到枕头下。 他脚步一停,没有说什么,只是目光往枕头上扫了一圈,陶嘉就知道自己暴露了。 “……有个同学微信找我,说他刚刚来看我了,”陶嘉委委屈屈拿出手机,紧张道,“但我根本不记得。哥哥,我是不是真的要变成痴呆了。” 顾俞:“……” “我看看。”他低声安慰无所适从的恋人,陶嘉看起来是真的害怕,大冬天掌心都出了汗,顾俞坐在床边,牵住陶嘉的手指,轻轻揉了揉:“没事,别担心。” 他看了眼陶嘉的微信。 有个叫庄霖的男生发来消息,说刚刚看见陶嘉的脸色苍白,让他记得多补补身体云云,都是些礼貌的客套话。 顾俞思索半晌,点开了这个叫庄霖的同学的朋友圈。 朋友圈是半年可见,顾俞简单扫了一遍,庄霖发在票圈里的照片多是篮球和课程相关,很快找到了一张本人的正面照。 顾俞放下手机,说:“他确实来了。” 只不过之前顾俞看见他的时候,这个人站在病房的角落里,并没有像别的同学一样上前去和陶嘉聊天,也许是因为人多,被挡住了视野,陶嘉都没有发现他。 顾俞简单回忆了一下,庄霖是个帅气的男生,看起来和普通大学生没什么两样。 陶嘉听完解释后放下心,回了庄霖一个谢谢,暂且把这事放下,去黏顾俞:“哥哥,刚刚吕医生和你说了什么呀?” 顾俞:“他说你表现良好就可以出院。” “真的吗?”陶嘉眼睛一亮,连石头爬到了他的腿上都没注意:“那我怎样才能出院呢?” 顾俞感到侧脸有点痒,原来是陶嘉挨得太近,长长的睫毛甚至轻轻刷在了自己脸上,心里突然间柔和起来:“要乖乖喝药。” 陶嘉小声嘀咕:“我明明有好好喝药。” 顾俞:“但今天吕医生和我投诉,说你试图给石头喂药汁,还让它替你多分担一点。” “……”陶嘉的脸慢慢红了,他就知道吕向霜是个热衷于打小报告的伪君子! “我没有,”陶嘉着急辩解,嗓门都大了起来,“只是石头一直扒我的手,我让它不要打扰我,就把药递给它闻一闻。” 顾俞垂下眼去看爬来爬去的石头,忍住笑意:“那石头吃药了吗?” “没有。”陶嘉也去看乌龟,伸出细白的手指碰碰石头的脑袋,石头整只龟缩进壳里,过了一会儿,又胆大地重新探出头来,脖子老长。 “石头又没有生病,不能吃那么苦的药,会拉肚子的。”陶嘉说。 同样道理,顾俞没有生病,也不能吃药。所以最近顾俞想试试冲泡药剂的温度,都被陶嘉蛮不讲理地抢过杯子去了。 陶嘉觉得自己是个懂事的男朋友。 他刚想让顾俞夸夸自己,忽然看见石头慢吞吞地在白被子上爬了一会儿,然后留下一点米粒大小的黑色不明物体。 陶嘉:“……” 石头竟然当着两个人的面,公然在陶嘉的被子上拉臭臭。 第11章 1月27日 年货 【1月26日雾】 【二月份快到了,记得去街角的杂货店】 临近春节,陶嘉的父母从国外回来了。 距离上一次接到电话已经过去半个多月,陶嘉在吕向霜的许可下办理了出院手续,还没迈出病房门,就被一个急匆匆跑过来的女人迎面抱住。 “土土,”陶嘉的母亲穿着得体的米色风衣,身上是好闻的香水味,妆容浅淡的面容上满是担忧神色,“妈妈回来了,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 陶嘉乖乖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小声说:“妈妈,我没有事。” 今天出院,顾俞细心地给他搭配了保暖又不失气质的白毛衣和暖色外套,陶嘉在医院待了这么久,反而被养得皮肤细嫩,唇红齿白,整个人神采奕奕,一点都不像是病人的模样。 吕医生说了,陶嘉的情况稳定良好,偶尔严重的病情也能得到有效缓解,是个在治疗中进步飞快的好病人。 陶嘉的母亲姓唐,此时唐女士紧张地打量了陶嘉片刻,终于放下了半颗心,转而望向不远处的陶先生:“你快过来,帮土土拿行李下去,我们待会先回家。” “妈妈,”陶嘉却忽然抬手拉住唐女士的袖子,说,“哥哥会帮我搬行李。” 唐女士动作一顿,这才发现站在旁边的顾俞。 顾俞手里提着陶嘉的行李,见唐女士目光看过来,清俊的脸上没什么太多情绪流露,只是礼貌点头道:“伯母。” 唐女士别开眼,作势去整理陶嘉的围巾,语气轻松:“还是叫唐阿姨吧,你以前都这么叫。” 顾俞过了几秒才重新开口:“……唐阿姨。” 几人来到楼下,唐女士拉着陶嘉,轻声说:“妈妈听见你生病,马上就想回来了,但你爸爸的项目还没做完,不能轻易中断,拖到现在才赶回国。土土,妈妈给你道歉。” 陶先生是个正经严肃的性子,此时也咳了一声,打开车门的时候说:“对,这次是我们失职了。” “没事,”陶嘉对父母的工作表示了十分的理解,又骄傲道,“你们不在的时候,哥哥把我照顾得很好哦,你们也要感谢哥哥。” 唐女士愣了片刻,下意识看向一边的顾俞。 连陶嘉的父亲也沉默下来,停车场里的气氛一时变冷。 “确实……”唐女士迟疑几秒,当着陶嘉的面,还是出声说:“小顾这段时间辛苦了,等有空的时候,一起聚一聚吧。” “土土,上车。”唐女士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催促道:“我和你爸爸刚从机场回来,礼物都装在箱子里,待会回家给你拿出来……” 陶嘉却摇摇头:“我和哥哥一起回去,我们住在小公寓里。” 唐女士皱眉:“土土不要任性,这样太麻烦小顾了,他还有自己的工作。” 顾俞正要开口说什么,左手背忽然被轻轻挠了一下,陶嘉把手藏在袖子里,胆大包天地去勾他的手指,并且抓紧。 顾俞止住了要出口的话语,眼睛里翻涌的情绪也逐渐平静下来。 “妈妈,我不能坐你们的车。”陶嘉突然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圆圆的东西,石头划动四肢奋力挣扎,被托着展现在唐女士面前。 陶嘉一本正经说:“这只乌龟很讨人厌,随时随地拉臭臭,它会弄脏车后座。我们家的车太贵了,不能被它糟蹋。” 石头伸长脖子瞪黑豆眼:“……” 陶先生已经坐在了驾驶座上,闻言摇下车窗,对唐女士道:“算了,让土土和小顾一起,我们先回去放东西。” 他镜片后严厉的目光扫了顾俞一眼,说:“今天大家都累了,回家休息吧。过几天除夕,小顾一起来家里吃个年夜饭。” 唐女士秀丽的眉紧蹙,忍住要反驳的话,心内叹了口气,摸摸陶嘉的头发,语气柔和:“那妈妈先回去啦?” 陶嘉目送自己的父母离开,和顾俞一起带着行李走到车旁。 顾俞的车是前两年买的,那时为了方便跨越半个城市去看望读高三的陶嘉,顾俞用大学期间实习的钱买了辆并不贵的代步车。 车内干净而整洁,崭新得像是刚买回来。顾俞总是把一切事情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不仅体现在照顾他的小男友身上,还表现在日常生活的各个容易忽视的细节里。 陶嘉把石头放上仪表台,那里摆着一盆小小的毛线太阳花,石头似乎是好奇,用两只短小前肢攀上去,拿头顶了一下太阳花。 橘红色的毛线花朵摇晃起来,把石头吓了一跳,缩进龟壳里不动了。 陶嘉坐在副驾驶椅上,翻开自己的日记本,瞧见昨天写的字,轻轻拧起眉心。 要二月份了啊…… “哥哥,”陶嘉忽然合上日记本,开口说,“我们去买年货吧。” 顾俞放慢车速,问:“想去哪个超市?” “门口飘着鸭血粉丝汤香味的那家,”陶嘉的记忆方式很独特,毫不犹豫道,“那家超市最大,还有好几层。” 顾俞奇迹般地听懂了,在下一个红绿灯路口,车拐了个弯,五分钟后,停在超市门口。 刚走进这家名为鲜鲜的超市后,陶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哥哥……我们分开采购吧。你买吃的,我买别的。” 顾俞脚步慢下来,墨黑眼眸看向自己明显局促不安的恋人,嗓音低而温和:“土土,那样不安全。” 陶嘉的病还在治疗中,随时可能出现各种突发状况。 陶嘉当然清楚,但今天有不得不要单独行动的事情,他举起手机道:“我的手机满格电,如果找不到你,我会打电话的。” “还有石头跟着我,”陶嘉拉开大衣口袋,给顾俞看趴在里面闭目养神的圆乌龟,“我有急事的话,它可以爬过去找你。” 顾俞:“……” 他过了一会儿才无奈出声:“好,但是只有半小时。” 拿过陶嘉的手机,顾俞将自己的电话设置成紧急联系号码,一键拨号。 “半小时后我们在薯片区见面,”超市里很暖和,顾俞将陶嘉的围巾取下来,微凉指尖触过敏感的脖颈后,碰得陶嘉发痒,听见他道,“还有石头。” 陶嘉在顾俞的视线里上了二层,左右瞧瞧没有人注意,又飞快地从侧门下去,回到了另一边的街上。 这里不是超市正门,人流量较小,但在这个特殊的时间里,也已经足够拥挤。陶嘉惦记着时间,一路沿着街边跑过去,不小心蹭到不少人,又慌张地弯腰道歉。 眼看着快要跑到目的地,陶嘉呼呼喘着气,大冬天的热出一额头细汗,突然又蹭到一个男生的肩膀。 “对不起!”陶嘉连人都没看清,就条件反射地弯下腰:“对不起撞到您了,我赶时间抱歉……” “陶嘉?”对方却开口:“你也来超市买年货?” 愣了一会儿,陶嘉直起腰,看着眼前陌生又有点熟悉的脸庞,茫然道:“啊。” “我是庄霖,”男生眉眼都带着笑意,说,“好巧,我买完东西出来就碰到你了。” 陶嘉有些尴尬,心里又焦急得不行,只好顺着他的话说:“嗯,是很巧。” 他看看庄霖提着的袋子,目光疑惑:“你买的年货就这么点吗?” 庄霖的袋子里就只有几包薯片,还是同一种口味的。凭陶嘉嘴馋的速度,这点零食压根不够填牙缝。 可能庄霖一包薯片能吃好几天吧,陶嘉心想。 “……”男生见陶嘉打量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把袋子往身后藏了藏,解释:“家里年货都备齐了,我出来随便买点零食。” “这样啊,”陶嘉点点头,没有多想,急切道,“那你回家吧,我还有事,先走啦。” 说完话,他也没管庄霖应没应,转头就跑。 某种程度上来说,陶嘉的行为非常不礼貌,但庄霖静静看了一会儿他的背影,没什么表情,好半天才离开原地。 陶嘉跑了几分钟,抵达终点——一家位于街角的杂货店。 杂货店的地理位置不好,却丝毫没有显得门面颓靡,漂亮的铃铛和缠绕的手工花藤装饰在门边,店里干净而宽敞,一排排商品瞧起来价格不菲。 陶嘉刚跑进去,老板和他打招呼:“终于来了啊,我还以为今年你不来了。” “不会的,”陶嘉努力平复起伏的胸膛,说,“我每年都会来,这次有点事情才拖延到现在。” 老板笑笑表示理解,又从柜子里找出礼物盒:“来了就好,我东西都给你准备好了,今年要买点什么东西?” 陶嘉没时间了,只能匆匆转过几排商品架,随手挑了一款礼物。 “就这个吧,”陶嘉道,“我之前写的卡片还在吗?” 老板:“在,都给你好好收着呢。” 陶嘉认真叮嘱老板要按时送礼之后,才心满意足地离开杂货店。 再次憋足劲儿跑回超市后,陶嘉已经累得不行了,伸手摸摸口袋里的石头还在,就拎起购物篮飞快横扫各个商品架。 拿什么东西不重要,关键是不能让顾俞发现自己这半个小时都不在超市。 足足装了大半个购物篮,陶嘉才放下东西,站在一个少人的角落,整理了一下自己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和因为太热解开扣子的外套。 石头偷偷扒住口袋边沿,伸出脑袋往外看,好奇地注视面前五颜六色的商品架,不一会儿,四肢挣扎起来,强烈表达自己想要到外面玩的意图。 “你……”陶嘉低下头,刚要出声教训这只乌龟,动作忽然猛地停住。 石头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它扒拉扒拉陶嘉的口袋,突然身体悬空,摔到了坚硬的地面上。 龟壳发出很轻的一声响,石头缩进壳里,观察四周动静,察觉到没有危险,又探出头来。 它发现自己跟着的人类正坐在地上。 陶嘉一手死死摁住太阳穴,脸色苍白,另一手去摸手机,疼痛让五感变得模糊,陶嘉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拨通顾俞的电话。 熟悉嗓音响起的一霎那,陶嘉就哭道:“哥哥,我的头好疼……” 顾俞步履匆忙地到了超市二楼。 他握着手机,强行压住自己声音里的焦急紧张,问:“土土,你在哪边?” 安静的手机里只能听见陶嘉凌乱的呼吸声。 顾俞在二楼找了几分钟,路过一排货架时,忽然停住脚步,往尽头看去—— 堆满商品的货架下,一只圆乎乎的青色乌龟显出身影,并以寻常乌龟难以企及的速度朝顾俞爬来。 顾俞当机立断地放下手机,快步走向那个角落:“土土!” 第12章 1月29日 味道不一样的tt 【1月28日小雪】 【昨天在超市犯了头痛,哥哥把我带回家捂了一天,终于不疼了】 吕向霜在准备要出国的前一天,听说陶嘉偏头痛发作,还特意来拜访了一次。 他提了一袋礼物,陶嘉扶着门,好奇地往他手里看了看,不解:“为什么你要在过年的时候送月饼呢?” 吕向霜今天的头发剪得很帅气,把额前的碎发全部撩了起来,在陶嘉眼里越来越衣冠禽兽。闻言,他的笑容很善解人意:“土土不是喜欢吃月饼吗?我特意和你哥哥打听过。” 陶嘉确实很喜欢吃月饼,尤其是那种馅儿甜甜软软,吃起来不会很腻的,还有个奇怪习惯是绝对不吃月饼里的蛋黄,每次都是把蛋黄让给顾俞,自己将周围一圈月饼啃掉。 综上所述,吕向霜得出结论,陶嘉一定喜欢吃冰皮月饼。 果然,陶嘉瞧见他带的礼物就两眼放光,但又犹犹豫豫开口:“可是现在不是中秋节。” 吕向霜问:“不是中秋节不能吃吗?” “要在特定的节日吃特定的食物,才有仪式感。”陶嘉一本正经道:“就像你只有在上班的时候才穿白大褂。” 经过一个多月的相处,陶嘉已经对吕向霜熟悉起来了,就算想不起这人叫什么名字,也能潜意识里记起吕向霜的特征。 比如这个医生很讨人厌,陶嘉先行一步,和他顶嘴,堵住他的口。 吕向霜觉得如果吵起架来,自己肯定吵不过陶嘉强大的逻辑。 于是他目光四下扫了扫,决定转移话题,还真让他发现个稀奇的东西:“这只乌□□上绑着什么玩意儿?” 石头晃晃尾巴,在桌子上爬过来,昂起头神气地看向吕向霜。 乌龟墨绿色的脑袋上,被人扎了条细细的红绸带子,滑稽可笑地在顶上绑了个蝴蝶结,随着石头摇晃脑袋的动作微微颤动。 陶嘉看向它,也迷茫了一会儿,不过他翻了几下日记本,抬头说:“这是哥哥授予石头的勇士勋章。” 吕向霜:“……” 什么东西。 瞥见顾俞端着水果拼盘从厨房里走出,吕向霜好笑地问他:“你们家这只乌龟怎么就成英雄了?” 顾俞弯腰将水果盘放在茶几上,自然而随意地坐在陶嘉身边,将正在逗乌龟玩的人轻轻搂过来,开口:“土土前天在超市头痛,是石头找到了我。” 他话里虽然没点明,但吕向霜脑子灵活,很快就明白了。 估计是这两天陶嘉病情发作太严重,顾俞想方设法做了些事情来哄他的小男友。 吕向霜摇摇头:“真有你的。” 在小公寓里坐了半小时,吕向霜起身准备告别。他父母都在国外,今年春节得飞到大洋彼岸过,临走前,吕向霜隔着门缝看了眼里面沙发上坐着的陶嘉,语气轻松地对顾俞道: “这一周我都不在,你们要是有什么急事,直接去医院找我师弟就行。” 关上门,顾俞转过身,就见陶嘉因为什么事情与石头闹起了脾气,一人一龟大眼瞪小眼半晌,石头张大嘴巴,猛地叼住陶嘉的袖子。 陶嘉扯了两下没扯开,气急败坏道:“你明天没有饭吃!” 石头奇迹般地听懂了,于是把嘴巴闭得更紧,像一只吊在陶嘉手臂上左右晃荡的钟摆。 顾俞走过来,捏捏乌龟短小的尾巴,石头就张开嘴,啪嗒一声落在顾俞掌心里,转头用屁股对着陶嘉以表蔑视。 陶嘉:“……” “土土,”顾俞对付这种场面很有一套方法,他将石头放在桌底下,让它自己爬去玩,一边伸手梳了梳陶嘉蓬松的头发,轻声问,“我们一起打扫房子吧?” 顾俞的手指力度适中,指尖掠过头皮时让陶嘉泛起丝丝酥麻感,如电流般一路延伸至腰窝的地方,陶嘉被顺毛顺得很舒服,自然黏糊糊答应道:“好。” 除夕两个人准备回陶嘉的家里,与陶嘉父母、爷爷奶奶过年,因此这套小公寓需要提前打扫完毕。 顾俞先前就已经买好了对联和灯笼,还有陶嘉强烈要求要买的红色窗花贴纸。 扫地的时候陶嘉悄悄偷懒,只把露在外边的地面扫干净了,又丢下扫把跑去阳台挂灯笼。 挂灯笼是个考验腰力的技术活,得搬小梯子爬上去,陶嘉倒是兴致勃勃,蹭蹭两下爬到顶上,很快把灯笼挂好,又快速想要下来。 结果在一只脚刚要踩上地面的时候,陶嘉忽然感觉鞋底碰到了一个圆乎乎的东西,霎时间余光往下一瞥,圆圆的墨绿色块状物……是石头! 陶嘉吓了一跳,在踩下去前急忙抬脚,又因为重心不稳,眼看着就要从梯子上摔下来。 “哥哥——”陶嘉下意识紧紧闭上眼,心里计算着自己这下摔成脑震荡的可能性,又思及自己已经是个难治的病人了,再来个脑震荡,顾俞得有多伤心啊。想到这儿,陶嘉更难过了。 没想到仅仅半秒后,他就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顾俞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陶嘉后面,正巧把人接住了。陶嘉慌乱中揪住他灰色的棉毛衫,不小心把领口那柔软的布料扯歪了一大块。 顾俞后退半步稳住身形,语气安抚沮丧的小恋人:“没事,要小心一点。” 石头圆圆的身体爬到落地窗帘背后,小心翼翼探出半个脑袋窥视阳台的情况,在发现陶嘉并没有摔倒后,才缩回去。 陶嘉瞪了它一眼,生气道:“吃的又多,还这么笨,天天只会捣乱。” 石头听见动静,往后看了一下,那小黑豆眼里的目光仿佛在说:你不也一样。 帮助顾俞挂好灯笼后,陶嘉又去切对联,把红红的对联条切成适合贴在门边的形状。 因为买的是手工写就的红对联,用的是染色红纸,等把两边都贴好,陶嘉才发现自己两只手的指头都红通通的。 很不幸的是,家里的洗手液还用完了。 “去楼下便利店看看吧,”顾俞扫了一眼陶嘉举起的十根萝卜样红手指,忍不住扬起唇角,“正巧我买瓶酱油。” 便利店就在小区内部,顾俞拿了件薄薄的羽绒服给陶嘉套上,两人下了楼,两分钟后就走到了便利店。 这家便利店地理位置不错,里头还宽敞。顾俞见陶嘉进门就直奔零食区,明白这趟五分钟是回不去了,索性站在货架旁,拿出手机回了一下关于公司的消息。 第一条消息是顾俞的助理发来的,询问陶嘉的身体情况如何。 顾俞简单回复了一句:“还算稳定。” [助理:那您……看看什么时候来公司一趟?这边有几个合作方案在催了,目前还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替您去接洽] 顾俞倚在商品架旁,半垂着眼皮,侧脸看不出情绪波动,指尖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回道:“年后我会过去,辛苦了。” 助理在另一头松了一大口气。 两人又就公司的一些事情聊了片刻,顾俞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才收了手机进口袋。 他站直身体,正要去找陶嘉,目光无意中扫过透明的玻璃门外,眉头突然一蹙。 顾俞往那边望去,便利店外是一片小区花园。这个点,有不少居民买菜或者下班正回来,花园的小径里人来人往,顾俞的视线巡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异样。 ……刚刚总觉得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顾俞思索了几秒,应该是之前出居民楼的时候撞见的人,现在又出现在便利店外面。 按理来说并不稀奇,小区内到处跑来跑去的人不少。顾俞压下心里那丝若有若无的怪异感,抬步去零食区找陶嘉。 顾俞走了几步,往零食区看了眼,忽然怔住——那边空空荡荡,只有几个小孩子在玩。 “哥哥,”陶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顾俞还没转过身,怀里就被塞了一大袋零食包,陶嘉绕到他前面,小声撒娇道,“把这个也买回去吧,是新口味呢。” 顾俞反应过来,抬手接住那零食礼包,心里坠下一块大石:“……好。” 陶嘉有点奇怪哥哥今天这么好说话,但他显然不会那么笨,把疑惑问出来,免得到手的零食飞了,只催促道:“那我们快去付款吧。” 顾俞又拿了洗手液和酱油,带陶嘉一起走到结账台旁。 收银小妹是新来的,并不认识眼前这两个人,她飞快地瞄了瞄顾俞,又看看陶嘉,克制住自己想要掏手机要合影的欲望,尽量镇定道:“分开还是一起?” 陶嘉抱着零食袋,说:“一起。” 要付款的时候,顾俞瞥了一眼收银台旁边的陈列架,忽然开口:“等一下。” 收银小妹举着扫码器:“嗯?” 顾俞伸出手,在陶嘉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看见那只修长而漂亮的手从架子上拿了一盒什么东西,丢到收银台上。 顾俞嗓音云淡风轻:“加上这个吧。” 陶嘉看着那盒深蓝色的套套,愣了几秒,耳尖爆红。 家里的已经用完了吗……?陶嘉最近记性不好,什么也不知道。 收银小妹傻傻地看那东西一眼,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竟然开口问了句:“就你一个人要吗?两个人要不要再来一个?” 陶嘉:“……” 顾俞的动作顿了一下,显然也没料到还有人这样问,但既然收银小妹开口了,他垂下眼睫看看旁边局促不安的陶嘉,再次出声时已经带上了丝丝笑意:“……行,那就再来一盒吧。” 他伸手拿了另一盒味道不一样的。 陶嘉:“。” 收银小妹:“……” 第13章 1月31日 脖子先前被蚊子咬了 【1月30日哗啦啦大雨】 【明天回家的时候,一定、一定、一定要记得戴上围巾!】 清晨的空气中带着包子的香味,陶嘉醒来的时候,目光还很茫然。 墙上的挂钟指向七点,他很少会这么早起床,陶嘉用不太清醒的脑子思考了几秒,决定继续睡。 他翻了个身,鼻尖蹭到一片温热的皮肤,陶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看见顾俞的睡颜。 两人盖着厚而绵软的被子,顾俞一手轻轻搂着陶嘉的腰身,呼吸清浅。陶嘉盯着他的睫毛看了一会儿,凑过去亲亲顾俞好看的下颔,把额头抵在他颈间闭上眼睛。 顾俞被他的动作闹醒,抬手揉揉陶嘉的发顶,正要把被角掖好,突然听见怀里的人低低哼了一声。 “哥哥,”陶嘉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身体的异样,小声抱怨,“我的……” 他在被子里曲起腿,不太舒服地动了动,目光无意间扫到床头柜上空空的盒子。 陶嘉:“……” 这盒套套是什么时候买的,为什么就用完了。 托生病的福,陶嘉对昨晚或者是前天晚上的印象模糊至极,只能隐约记得压抑了一个多月的顾俞温柔又强势,在黑暗中的吻烫得惊人,把陶嘉亲得轻轻发抖。 左右也睡不着,顾俞索性起身,先从旁边找了件干净的睡衣,在被子里给人换上,察觉到陶嘉别别扭扭的姿势,他主动认了错,嗓音很轻地哄:“让我看看有没有受伤。” 陶嘉只穿了一件睡衣,侧躺在被窝里,有点迷茫:“怎么看?” 顾俞没回答,他伸出手,过了一会儿,陶嘉差点从床上弹起来,十分受惊吓道:“不要这样!” 顾俞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给警惕的小男友拉好被子,俯身亲了一口陶嘉的额头,低声安慰:“继续睡会儿,我去做早餐。如果还是不舒服要告诉我。” 陶嘉把自己包裹在被团里,只露出半张脸,看着顾俞下床穿好衣服,视线在哥哥肩膀处淡淡的抓痕上巡视几圈,觉得呼吸有些发烫。 在这种平静而美好的早晨,陶嘉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自己如果总是记不住昨天顾俞做过什么,岂不是经常会被压在床上欺负。 对于床事这一方面,陶嘉一直都是想要尝试又害怕尝试的,最后一般犹犹豫豫决定可以来两次,还特别怕疼,忍受不了刚开始的不自在。难得顾俞才有足够的耐心,尽量让他可以舒服地承受。 陶嘉胡思乱想着,因为精力消耗过大抵不住困意袭来,很快又埋在被子里睡着了。 顾俞洗漱完后,收拾了一下卧室,又煮好早餐,这才把陶嘉叫醒,两人在家里吃过面条,开门下楼。 今天是除夕,要回陶嘉的家里过年。 临走前,陶嘉捧着日记本,认真看了一遍,得知自己已经因为不遵守日记上的提醒,而吃过多次惨痛教训后,老老实实去拿了一条浅桔色的围巾戴上。 石头也和他们一起出门,它最近喜欢上趴在陶嘉的大衣口袋里,但陶嘉总担心这只乌龟在自己衣服上拉臭臭,左右为难,后来顾俞找了个小小的布袋子,才解决这个问题。 陶嘉把石头塞进小布袋里,又放进自己衣兜。石头第一次这样出门旅行,悄悄把头伸出来,好奇地四下张望。 在等电梯的时候,顾俞看了眼右手边的红色数字,突然问:“土土,最近有没有遇见什么奇怪的人?” 陶嘉还在用手往下压石头的脑袋,免得它爬得太欢直接掉出来,闻言愣了一下,下意识道:“没有呀。” 电梯门打开,里面没有人,顾俞牵着陶嘉走进去,才发现自己问得很无厘头——陶嘉怎么可能记得住遇见什么人。 顾俞顿了顿,又开口:“那碰到一些不常见的人,也可以告诉我,或者写在日记里。” 陶嘉乖乖点头,过了半晌又蹙眉:“可是我有一点点脸盲欸。” 陶嘉的脸盲程度其实不是一点,是一点的很多次方。长大后凭借着各类电子产品的辅助,还算生症状轻微,小时候尤为严重,甚至发生过险些跟着别人家的孩子走丢的故事。 回忆起这件事,顾俞既无奈,又有些心软。 那时候陶嘉刚上小学,每天放学都要去另一栋楼找同校的顾俞,虽然不能一起回家,也要缠着他买冰淇淋和小零食给自己吃。 而顾俞不胜其烦,放学后挑着少人的楼梯走,就想避开这个烦人精。 结果某天下大雨,陶嘉穿着从书包里拿出来的小雨衣,站在高年级楼下张望,寻找顾俞的身影。在雨幕遮挡下,他瞧见一个穿雨衣的学生身高很像顾俞,侧脸也有那么几分相像,眼睛一眨就冲过去拉住了对方的手。 好在那天顾俞正好从楼上下来,及时阻止了陶嘉傻乎乎跟着陌生学生离开的行径。 虽然后面提起这件事,陶嘉总是嘴硬,宣称自己只是一时看花了眼,并不会跟着那个哥哥离开,但全家人还是怀疑他小时候的智商堪忧。 “不过我有石头,”陶嘉低下头,就看见乌龟又把脖子伸到了口袋外边,小眼睛乌溜溜,看起来很是机灵,“遇到坏人,石头会帮忙咬住他。” 石头:“……” 来到陶嘉家附近已经接近中午,这边是一片宽阔的别墅区,保安看见副驾驶座的陶嘉,笑着打了个招呼,简单检查了证件,就放两人进去了。 “黄叔叔除夕快乐。”陶嘉朝他挥挥手,对方眼里立即流露出慈爱的目光,顾俞瞥了一眼,开车拐了个弯,驶入停车场。 唐女士站在小花园门口等待,远远地瞧见陶嘉跑过来,总算卸下脸上的担忧神色,伸手抱住迎面而来的陶嘉,开玩笑道:“这么迟才来,还以为你过年都不想见爸爸妈妈。” 陶嘉很不好意思,因为跑动而显得脸红扑扑的:“早上醒得迟。” 唐女士搂住他,抬眼看见提着两大袋礼物的顾俞走过来,笑容停滞了一下,很快又掩去:“小顾也来了?进屋里坐吧。” 陶嘉到门口的时候发现小花园里还有个人正蹲着松土,又跑过去喊:“爷爷。” 陶嘉的爷爷转过头,高兴道:“哟,土土和小顾都到了?先进去歇着,我把东西放好就进来。” 感受到口袋里的乌龟开始挣扎,陶嘉把石头掏出来,弯腰将它放进小花园旁边的池子里,石头一进水就欢快地撒开四肢,看起来一点也不怕冷。 “让它待着吧,”爷爷说,“底下有恒温器。” 唐女士带着陶嘉进了家门,递给他桌上削好的水果,眉眼温柔:“土土在二楼的卧室我都给你收拾好了,在家多住几天,妈妈最近学了新菜式,还没做给你吃呢。” 她听见顾俞放下袋子的声音,又转过头,继续用温和的语气道:“小顾就住以前的房间吧,都给你留着,打扫干净了。” 陶嘉不满出声:“哥哥和我睡在一起。” 唐女士的脸色微微变了变,摸着陶嘉的头发,试图哄:“哥哥照顾你这么辛苦,让他一个人好好休息吧?妈妈晚上还想去你房间坐坐,和你说说话呢。” 陶嘉低头看着手里啃了一半的水果,坚持道:“我要和哥哥一起睡,你现在也可以和我说话。” “土土,”这次是顾俞先开了口,他走过来,自然地将陶嘉咬了一半吃不下的水果拿开,嗓音平静,“你卧室的床太小了,我们一起睡会掉下来的。” 他半跪在沙发旁,细心地用纸巾把陶嘉的手擦干净,又问:“今晚的年夜饭想吃什么?” 陶嘉被他转移开注意力,勉勉强强同意了分房睡,听见年夜饭,立刻竖起耳朵:“有什么好吃的?” 唐女士适时接过话题,缓解方才尴尬的气氛:“王阿姨买了好多菜,你先去厨房看看?” 陶嘉把烦恼抛之脑后,兴冲冲跑到厨房里去了。 唐女士从沙发上站起身,瞥见一旁顾俞在处理陶嘉吃剩的果皮,内心轻叹了口气,对他道:“小顾你更了解土土的口味,等会过来帮个忙吧?” 顾俞把茶几收拾整洁,闻言动作一停,稍稍抬起眼:“好。” 家里的厨房很大,快要等同于一个小客厅,光是储放肉菜的冰箱就有三个,顾俞进去的时候,陶嘉正跟在王阿姨身边往煲汤的锅里探头探脑。 “煲了土土最喜欢喝的猪肚鸡汤,”王阿姨系着围裙,轻声细语,“尝尝味道怎样。” 陶嘉拿了个小碗盛汤,喝了一口,漂亮的琥珀眸不自觉地睁大:“好甜,王姨的手艺又进步了!” 陶嘉转身想把那碗汤端出去,发现顾俞就站在身后不远,于是把碗塞进他手里,要他也尝尝新鲜出锅的猪肚鸡汤。 浓白的汤汁鲜而香甜,带着鸡肉自然的芬芳,猪肚可口有嚼劲,袅袅升起的白雾后是陶嘉因为期待而显得亮晶晶的眼。 顾俞放下碗,说:“好喝。” 王姨笑道:“小顾的厨艺比我的要好,待会让他做几道菜给你吃,也让王姨饱个口福。” 陶嘉立即得意开口:“哥哥做的可好吃了,我每天都吃得很饱。” 唐女士走进来,从冰箱里拿了几瓶牛奶,王阿姨往她那边瞥了一眼,嘴角含着笑意,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来来帮忙,”王姨说,“你爷爷特地从老家带来几只鸡,今天把它们都炖了给你吃。” 陶嘉愣了一下,紧张道:“……小黑不会也被宰了吧?” “哪能呢,”王姨洗好锅,神情好笑,“爷爷知道你喜欢那只小黑,将它好好养在园子里,这鸡是从别人家买来的。” 准备年夜饭的过程繁琐而漫长,陶嘉忙中偷懒,搬个小凳子坐在厨房门口,一边吃零食填肚子一边看顾俞做饭的身影。 顾俞身高腿长,浅灰色的针织衫衣袖挽到手肘处,淡定从容颠锅炒菜的模样温柔又迷人,从侧脸这个角度,还能瞧见他长而直的睫毛,像小提琴上整齐漂亮的弦。 陶嘉看呆了,手里的零食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很快被悄悄爬进来觅食的石头叼走。 顾俞把菜出锅,洗干净手,因为连续炒了几样菜,额前微微渗出了细汗,他正要去拿张纸巾,忽然发现后面坐着的陶嘉直愣愣盯着自己。 “……”顾俞觉得有些好笑:“土土,在看什么?” 王阿姨端着菜出去了,此时厨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陶嘉回过神来,小声说:“哥哥,我好喜欢你。” 陶嘉直截了当的表白不是第一次,但顾俞听见还是会耳根发热,内心软得一塌糊涂。陶嘉跑过来,递给他纸巾擦汗,又说:“我帮你洗锅吧。” 时钟转至晚上六点,餐桌上已经摆满了各色菜式,就连唐女士也贡献了两道菜,全家人连同一只乌龟都坐在了桌旁,开始吃年夜饭。 吃饭前,陶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把自己的围巾摘下。 结果唐女士见陶嘉用围巾把脖子掩得严严实实,就算热得双颊泛红也没有任何动作,有些奇怪地问:“土土,怎么现在还围着围巾?不热吗?” 陶嘉握着筷子的手僵硬起来:“……” 石头趴在他手边,晃晃尾巴,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脖子先前被蚊子咬了,”陶嘉含糊不清道,“我怕还咬我。” 坐在对面的某只姓顾的大蚊子抬眼望过来。 这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陶嘉父亲咳了一声,对唐女士说:“吃饭吧,怎么这么多话。” “大冷天哪来的蚊子嘛……”唐女士嘀咕半天,还是没想通这件事。 陶嘉:“。” 顾俞:“……” 石头一尾巴扫到陶嘉的碟子边上,表示了自己的嘲讽。 第14章 2月4日 顾俞的生日 【2月3日晴】 【哥哥的生日要到了,虽然哥哥从来不过生日】 陶嘉和顾俞在家里住了几天,六个人还带着石头去了一趟邻市的旅游景区,直到陶嘉的父母接到工作通知,顾俞才准备带着人回去。 临别的这天上午,趁陶嘉还在房间里赖床,唐女士出门和朋友打牌去了,陶先生敲开顾俞的房门,邀他到阳台聊聊天。 陶先生今年四十五,性格严肃内敛,和活泼的唐女士形成极大反差,平日里最喜欢待在他的工作间里,进行各种感兴趣的研究,很少会主动和小辈聊天。 因此顾俞有些意外。 阳台正对着后面的假山,清早的雾气朦胧,整片别墅区都安宁非常。陶先生在阳台的茶几旁坐下来,动手给顾俞倒了杯茶,过了一会儿开口:“我就有话直说了?” 顾俞谢过他的茶,神色淡淡:“您说。” 陶先生沉吟片刻,才问:“你和土土已经住在一起了?” 顾俞:“对。” “土土这么个任性的孩子,”陶先生摩挲了一下杯身,缓缓道,“没给你添很多麻烦吧。” 顾俞没料到他先说这个,难得怔了会儿,回答:“没有,我很喜欢土土的性格。” “那就好。”陶先生又说:“土土的病,我和他妈妈不太懂,最近项目多也抽不开身,这段时间辛苦你了。病一定要去好医院找好医生治,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我们提,都是一家人。” 顾俞垂眸,忽然轻声问:“您不介意吗?” “……怎么可能不介意,”陶先生扯了扯嘴角,移开目光,看向阳台外边,“我以前见你对土土好,以为只是哥哥对弟弟的感情,怎么知道……” 顾俞:“抱歉。” 陶先生摆摆手,语气低低:“没必要道歉,总归是我们把你带到土土身边……况且毕竟也把你当成这么多年的半个儿子,身份转变总是让人难以接受的。” 两人间短暂地陷入了沉默,陶先生的眼神仿佛在回忆过往的那些年。 “不过现在我也想通了,”陶先生又说,“这几天我也能看见,你对土土还是很好,这就可以了。之前总担心土土这种脾气性格,以后谈了恋爱会不会吃亏,现在看来也不用我们操心了。” 顾俞却安静了半晌,出声道:“土土生病,是我没有照顾好他。” “和你没有关系,”谈起陶嘉的病,陶先生的嗓音也沉了下来,“我也去问过从医的好友,他说这个病的原因并不明确,但很可能与土土自身的免疫相关。总之,你别太有心理压力。” 两人又简单地聊了几句,眼看快要到陶嘉平时起床的点,陶先生主动结束了话题:“行,我就随便问问。” “对了,”他起身的时候又想起一事,对顾俞道,“陶嘉的妈妈那边……” “她就是一时想不通,我会多劝劝。”陶先生说:“她也不是讨厌你,我前天还瞧见她偷偷把抽屉里你以前的奖状拿出来看……有空多给她寄点礼物,这人很容易心软的。” 顾俞眉眼舒展,语气里带了分笑意:“好,多谢陶叔。” * 中午吃完饭后,顾俞开车带陶嘉离开了别墅区,在回小公寓之前,他调转车头,驶向另一条高速公路。 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陶嘉也一反常态的安静,只有石头在仪表台上四处乱爬,似乎对离开了小花园里那个舒适的小池子十分不满。 很快,二十分钟后就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市里位于郊区的公墓。 陶嘉从车上跳下来,随手把石头塞进兜里,又去后座把鲜花抱在怀中。 公墓里的石碑整齐有序,陶嘉跟着顾俞往上走了没一会儿,很快停下脚步。 顾俞转身从陶嘉怀里拿过花,俯身放在灰黑色的石碑前,低声道:“爸,妈。” “我带土土来看你们了。”他说。 陶嘉也小心翼翼地将花束摆好,转头看了看顾俞,问:“我也可以叫爸爸妈妈吗?” 顾俞唇角微扬,轻轻牵住陶嘉的手:“当然。” 于是陶嘉乖乖地叫了两声。 石头被放在石碑旁,伸长脖子嗅嗅鲜花,缩回脑袋,也安静地趴着不动了。 陶嘉和顾俞在前面坐了一会儿,望着矮山下宽阔旷然的风景。 陶嘉其实并没有见过顾俞的父母。 据他所知,哥哥的爸爸妈妈应该是很早的时候就患病去世了,那时候顾俞都不知道有没有上小学。 他是在某个早餐店旁边第一次见到顾俞的,那家店的牛肉面特别好吃,因此小陶嘉总缠着唐女士带他去,也在店铺旁边屡屡见到还小的顾俞。 陶嘉不明白这个哥哥为什么总是穿着同一件白衬衫,虽然不脏,但整个人看起来瘦弱而沉默,小孩子白皙清秀的面容与他的行为格格不入。 顾俞每天都会站在早餐店外边,安静地看着老板煮面。 他从来没有开口讨过吃的,但陶嘉看着他的眼神,情不自禁去拉唐女士的手,说:“妈妈,那个哥哥也饿了。” 顾俞后来成为了陶先生和唐女士的资助对象,让他和自己的孩子上了同一所小学、初中、高中,甚至两人还考到了同一所大学。 但陶嘉很少听他提起过父母,也许因为年纪小,顾俞也印象不深。 “我母亲是个幼儿园老师,”就在这时,顾俞忽然开了口,说,“父亲是市图书馆工作人员。” 陶嘉年年被他带着来拜祭,大多数时候顾俞都是沉默的,于是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石头慢吞吞爬上陶嘉的膝盖,找了个位置窝好。 “他们很忙,对我也很好。”顾俞似乎在认真回忆,语气很轻:“可能太忙了,自己的身体也没顾上,两个人都生了病。” 病痛永远突如其来,陶嘉想象不出来那时候的顾俞会有多难过。 他只能伸出手,握住顾俞的指尖,以简单的接触来传达安抚。 “我妈妈先去世,”顾俞说,“过了两天,医院也宣布了爸爸的死亡,在我生日前一天。” 明天是顾俞的生日,陶嘉知道他从来不过生日的原因。 “没什么特殊的理由,”顾俞拨弄了一下石头的脑袋,道,“天意如此。” 陶嘉动了动,往顾俞那边挨过去,并且紧紧抱住他的腰:“你还有我,哥哥。” 顾俞微微低下头,能望进他澄澈如雾后松林的眼睛里,里面装着满满一个自己。 “土土,你生病了,我也很担心。”他抬手理了理小恋人歪扭的围巾,又说:“不过我会把你治好。” 陶嘉当着石头的面立誓:“我会努力吃药的,如果不吃,就让石头在我衣服上拉臭臭。” 石头:“?” 顾俞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才准备离开。顺着台阶向下走的时候,又撞见一个捧花的外送员,把花放在顾俞父母的墓碑前。 “咦,”陶嘉叫住那个人,好奇道,“是谁让你送花过来呀?” 外送员:“啊……是位姓唐的女士。往年也送的,今年我有事要提前下班,于是来的早了一点。” “是妈妈。”陶嘉看向顾俞,小声问:“你要打电话谢谢她吗?” “不用,”顾俞心知有些东西不需要太过挑明,他对外送员道了谢,牵着陶嘉往下走,“她应该更希望我照顾好你。” * 在回到公寓之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意外。 听说小区里最近频繁有外人出入,甚至还有居民投诉不明人士徘徊在住宅楼外,看起来很危险,因此小区加强了对出入人员的身份检查。 陶嘉的身份证不知道塞在哪个角落,车被拦下的时候手忙脚乱地翻找,好在顾俞记性不错,从被陶嘉忽略的水杯底下找出了证件。 但这么一耽搁,等保安检查完准备放行的时候,陶嘉突然小声叫了一句:“石头不见了!” 保安莫名其妙,皱眉道:“赶紧开走,别在这挡着啊,后面还有人呢。” 陶嘉的目光在仪表台和座椅旁巡视一圈,最后停留在开到最底的车窗上。 石头四肢灵活,一直很能攀爬,曾经的丰功伟绩是差点从阳台垂直的栏杆爬到顶上。有没有可能,在刚刚保安绕过来催陶嘉拿身份证的时候,石头从这个落下的车窗上爬出去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陶嘉抿唇,不顾保安的抱怨,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就低头在旁边找了起来。 “对不起,刘叔叔。”陶嘉低着头说:“我的乌龟好像掉下来了,我把它捉回去就走。” 不然待会车一开动,如果石头正巧趴在轮子底下…… 保安听了,却忽而更暴躁起来,怒道:“有毛病吧?后边这么多人等着,你找一只乌龟?还有我姓陈,你乱喊什么?” 陶嘉一心找石头,甚至还半跪在地上往车底看,完全没注意保安在骂什么。 驾驶座的顾俞轻轻蹙了一下眉,伸手从车上拿了包烟,推门下车,递给保安一支,语气冷静:“抱歉,弟弟不太懂事,我们找到乌龟很快就走。” 保安原本还心存不满,瞥见顾俞手里烟的牌子,要出口的话突然咽了下去,有些别扭地摆摆手:“算了算了,你们快点。” 顾俞又往后看去,其实后边只跟了两辆车,并没有保安口中的“很多人”。 顾俞过去礼貌地与他们道了歉,递了烟,回到车旁的时候就听见陶嘉高兴道:“找到了!” 石头其实就趴在旁边的草丛边,距离车不到半米,因为周遭的吵闹,它整只龟缩进了壳里,一动不动,直到陶嘉抓住它才小心翼翼探出脑袋。 顾俞把车开进停车场,陶嘉下车时还在小声嘀咕:“刘叔叔好奇怪,他以前完全不这么凶的,我还给过他苹果。” 顾俞帮陶嘉拍了拍膝盖上的脏印子,过了好几秒,他才低声应道:“嗯,下次我们不给他苹果吃。” 石头老老实实待在陶嘉口袋里,仿佛知道自己闯了祸,连脑袋也不敢伸出来了。 到家后,陶嘉往房间里放行李,而顾俞去阳台打了个电话。 接通的一瞬间,响起吕向霜沙哑而带着磁性的声音:“Hey, honey…” “……”顾俞:“你喝酒了?” 大洋彼岸的吕向霜吓了一跳,马上清醒过来,清了清嗓子,试图把自己认错人的事情掩过去:“没喝酒,顾俞,现在是凌晨三点,有什么……” “急事,”顾俞说,“和土土有关。” 吕向霜从床上翻身坐起,抓了两把头发:“怎么?” 顾俞将方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吕向霜听着,神情渐渐严肃起来:“你是说,陶嘉把你们小区的保安认成三个多月前就已经离职的那个?并且自己还完全没有意识到?” 顾俞:“对。” 两个人自从在一起后便搬进小公寓里,叫刘叔的保安离职的时候陶嘉还伤心了一天,而那是快要四个月前的事情。 吕向霜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记忆混乱是脑病的症状,最近多观察一下,最好去医院检查吧……不过顾俞,” “我建议你做好心理准备,”他道,“我怕陶嘉哪一天……可能会忘记你。” 电话那头安静了许久。 “不会,”顾俞低声说,“土土向我承诺过的。” 第15章 2月6日 哥哥不喜欢的,我也不喜欢…… 【2月5日太阳很温暖】 【还好杂货店老板压着点把我买的东西送到了,不然我一定要去他面前发脾气】 昨天是顾俞的生日,陶嘉起床看见这条记录的时候,很是好奇自己买了什么东西。 时间还早,家里静悄悄的,顾俞也许出门买早餐去了。陶嘉穿好衣服去了浴室,刷牙时发现自己左边耳垂上有一个淡淡的牙印。 “……”他不明所以,摸摸那个印子,有点奇怪。 两个人没上床的时候,顾俞是很少会在他身上留痕迹的,因为陶嘉太容易害羞,连唇被亲肿了都纠结着不愿意出门。 陶嘉叼着牙刷,在浴室里走了两圈,敏感的地方没有任何不适,就是腰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酸,膝盖也隐隐作疼。 陶嘉:“。” 刷完牙,陶嘉想出去找一找自己昨天送给顾俞的礼物,然而还没等他踏出浴室,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扑水动静。 陶嘉顺着声音找过去,推开浴缸前面的磨砂玻璃,一眼瞥见一只圆乎乎的乌龟。 浴缸里放了一半的水,石头正在其中扑腾,努力要爬上水面上飘着的一个巴掌大的玩具帆船。船体是幼稚的暖橙色,漂亮是漂亮,就是船头立着的会喷水的花洒有点莫名其妙。 石头费了一番功夫,总算倒头栽进了船里,玩具船立即响起一阵叮铃叮铃的提示音,石头兴致勃勃地在里面伸长脖子转圈,也不知道在浴缸里玩了多久。 陶嘉:“……” 无语,自己怎么会买这种东西。 这时客厅外的家门有钥匙转动的声响,陶嘉一把抓起玩得不亦乐乎的石头,将它丢到洗手盆里,又清空浴缸里的水,试图把那幼稚的玩具船藏起来。 顾俞却已经走到了浴室门口,他推开门,看着里面慌乱的陶嘉,问:“土土,怎么了?” 陶嘉尴尬地把船往自己身后藏,又突然想起顾俞昨天肯定见过了这个礼物,不由得沮丧道:“对不起哥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买了这只船。” 顾俞走过来,靠近时能嗅到他毛衣上带着泥土芬芳的青菜味,陶嘉于是猜测他刚才去菜市场买菜,并且还买了咬起来很脆的小白菜,因为自己喜欢吃。 “我和石头都很喜欢这个礼物,”顾俞拿过陶嘉手里的玩具船,嗓音很轻地哄,“而且,你昨天已经道过歉了。” 陶嘉抬起眼来,眸子里带着刚睡醒的雾气:“是吗?” 顾俞无端想起昨天夜里发生的事,他的小恋人黏上来,小声道:“哥哥,我买错礼物了,你罚我吧。” 顾俞不过生日,但每年陶嘉都会在这一天给他寄个礼物,有时候是和陶嘉一样任性难养活的小盆栽,有时候是早上发出古怪叫声的猎奇闹铃,但像今年的玩具船倒是头一遭。 不过石头很喜欢这个玩具。 “今天约了医院的检查,”顾俞牵陶嘉出了房间,语气很寻常,“吃完早餐一起去。” 陶嘉乖乖点头,他根本记不住什么时间要去医院,因此也察觉不到这次的常规检查提前了三四天。 “我们要见那个欺负石头的医生吗?”陶嘉在车上的时候开口问了一句,又低下头去翻日记,片刻后道:“姓吕的医生。” 顾俞握着方向盘的手攥紧又松开,回答了陶嘉的问题:“他还没有回国,这次是别的医生。” 陶嘉放心了。 在等红灯的时候,顾俞抽空给吕向霜发了一条消息:“你当着土土的面欺负过那只乌龟?” 吕向霜似乎正在玩手机,秒回:“……谁没事要去欺负乌龟,你家小男友别仗着生病给我乱泼脏水啊。” 顾俞扫了一眼消息,长按将对话框删除,手机锁屏放在旁边。 * 陶嘉在拿着体检单等待检查报告的时候,旁边的椅子忽然坐下了一个男生。 “你的病还没好吗?”男生关切地问:“之前看你出院了,怎么现在又来检查。” 陶嘉愣了愣,盯着男生五官帅气的脸几秒,蹙起眉,琥珀眸里一片茫然。 他下意识去寻找顾俞的身影,却想起方才自己喊口渴,顾俞下楼去给自己买饮料了,不由得有些不安。 “对不起,”陶嘉小声说,“我不认识你。” 男生仿佛很惊讶,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我叫庄霖,是你的同学……陶嘉,你是不是失忆了?” 陶嘉抓紧自己手里的体检单,回答:“没有,我只是记性不好,还脸盲。” 庄霖关心的神情中多了几分试探和思索。 陶嘉到底生了什么病,不管是他的同班同学或是老师都不清楚,庄霖也只能根据一些零零碎碎的线索,推测应该是和记忆有关。 “好吧,”庄霖耸耸肩,没有在意陶嘉的防备,继续道,“明天就开学了,到时候一起吃个饭啊。” 陶嘉看看他,目光不解:“可是我不认识你。” 庄霖:“……” 他的笑容僵硬了两分,过了一会儿恢复正常,又说:“你肯定认识我,我和你一个剧组的。” “你报名了这学期的新年话剧表演团,”庄霖漫不经心地提醒,“我和你一个表演组的,这个总记得吧?” 陶嘉认真回忆了半晌,终于记起这码事。 他去年确实报名了学院的新年话剧表演,在下学期开学后不久,就有一个大型的话剧要表演。 “但是我没有去排练,”陶嘉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马上开学了,应该不能去表演了。” “不会,”庄霖却说,“开学后还要一点时间才能正式上台呢,到时候你过来和我们一起排练,演个配角绰绰有余。” 陶嘉有一点点心动。 参加话剧表演不仅可以拿奖,还可以加综测学分,最重要的是他最近因为生病闲得太无聊了,很想要融入同学们热闹的集体活动里。 但…… “我背台词很慢的,”陶嘉歪了歪头,聪明地找了个借口,隐瞒自己得了健忘症的事实,“开学后再去话剧团,效果肯定不好。” 庄霖笑了:“有很多全程一句话的配角都没决定,到时候你过来挑一个吧。” 陶嘉刚要说话,余光瞥见走廊上往这边走来的人影,立即跳起来朝他跑过去:“哥哥。” 坐在椅子上的庄霖被扔下,片刻后,他缓缓收了笑意。 顾俞一手提着杯奶茶,另一手轻抱住奔向他的陶嘉,微垂下眼,忽然说:“土土,你今天没穿打底的针织衫。” “……”陶嘉没料到他伸手一搂就能知道自己偷偷把那件针织衫丢在卧室里了,试图蒙混过关:“没有,我穿好了才出门的。” 顾俞看了看怀里的小男友,陶嘉把短羽绒外套穿得好好的,围巾正巧把他洁白的脖颈全部遮住,连带着底下穿了几件也瞧不见。 “今天降温,”顾俞语气里带上一点无可奈何,“现在不冷吗?” 陶嘉其实被冻得肚子都发寒,但为了逃避那件把整个人束缚住的针织衫,还是嘴硬道:“很快回去就不冷了。” 顾俞思索了一下,将自己的长外衣脱下来,披在陶嘉身上,自己只穿件高领毛衣。 陶嘉用手指捏捏他的毛衣,马上后悔了:“哥哥,你这样太冷了,把外套穿回去吧,我下次肯定穿好衣服再出门。” 顾俞按住陶嘉想要动作的手,抬眼看向不远处的长椅,问:“土土,这是你的同学?” 陶嘉这才记起同学的存在,而庄霖已经站在几米外看了他和顾俞的互动很久。 庄霖走过来,伸出右手,脸上礼貌的笑容无懈可击:“你好,我是陶嘉的同学。” 顾俞瞥了眼他的手,停顿半秒才和庄霖简单地握了一下,语气平静:“顾俞,土土的男朋友。” 庄霖像是很意外,不由得看看面前两人,说:“啊,我还以为……顾学长你是陶嘉的表哥。” “你不是和土土同班吧。”顾俞的嗓音很淡,旁边的陶嘉转过头,望着他俊秀的侧脸,觉得哥哥心情似乎不太好。 陶嘉的同班同学几乎都知道顾俞常常过来接他回家,两个人的关系在很多人眼里并不是秘密。 庄霖挠挠头:“对,我是其他班的,不过和陶嘉在一个话剧团……开学后我们有个大型话剧要表演,顾学长有空过来看不?” 陶嘉听见这句话,想去又不想去,于是把求助目光投向顾俞,浅浅琥珀色的瞳孔里期待神色满得快要像水一样溢出来。 顾俞想起那份还没到手的检查报告单,以及吕向霜不甚乐观的话语和提醒。 “如果土土要上台表演,我就去。”最后他说。 听出顾俞话里的纵容之意,陶嘉漂亮的眼眸弯成了一泓月牙。 庄霖:“到时候学长记得找我们拿VIP贵宾票。” 他又看了看陶嘉,语气轻松:“那,开学后见。” 庄霖离开后,陶嘉今天的检查报告也出来了,顾俞拿到手后没有看,直接塞进了大衣口袋里,牵着陶嘉往外走。 “哥哥,”陶嘉突然说,“你好像不高兴。” 他有些担忧地望着顾俞,嗓音很软:“为什么呢?” 顾俞要步出医院大门的脚步停了下来,与陶嘉对视两秒,开口:“我不喜欢你那位同学。” 是出于身为恋人的直觉,顾俞第一眼看见庄霖,就不喜欢那人看陶嘉的眼神。 甚至称得上厌烦,连客套话也不想多说半句。 陶嘉愣了一下。 顾俞意识到自己过于明显的失态,在自己的小男友眼里,庄霖也许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同学,他不应该对陶嘉的人际交往干预太多自己的主观想法…… 陶嘉的声音忽然打断他的思绪,语气认真道:“哥哥不喜欢他,那我也不喜欢。今天开始不理他了。” 第16章 2月8日 解决记忆错乱的办法 【2月7日天空中有鲸鱼状的白云】 【明天要开学啦!注:远离一个名字叫庄霖的男生,我和哥哥都不喜欢他(用两根下划线表示重点)】 八号的这天早晨,陶嘉难得没有赖床,甚至自己动手把带去学校的行李提前整理好,虽然顾俞吃过早餐打开行李箱,发现东西压根只收了一半。 英文早报广播轻轻响在车厢内,陶嘉听了一会儿,无意中捕捉到唐女士和陶先生所做的项目字眼。车抵达校园门口,开学日人流杂乱,陶嘉趴在窗边往外看,碰见不少眼熟的同学。 陶嘉一一和自己的同学们打过招呼,大多数人高兴地挥手回应他,也有很少的几个学生头也没回,仿佛喊得根本不是他们的名字一样。 不过陶嘉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郁闷,他满心计划着等会到中午,要请顾俞去哪个饭堂吃饭。 三饭上学期末出了一个卖铁板烧的新窗口,里边年轻的厨师还喜欢炫技,陶嘉总共就去吃过两次,每每都被厨师玩火的熟练程度而惊叹,以至于时常不记得要去端饭。 顾俞将车停在宿舍区,把陶嘉的东西提下来。 虽然陶嘉现在晚上并不住在学校,但中午有时候要回宿舍休息,顾俞向宿管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证,两个人一起把行李箱搬到五楼。 陶嘉的宿舍靠近走廊尽头,此时里面正有两个男生在打扫卫生,瞧见门口的人影,朝外喊了一声:“你也来了?生的病好了吧?” 这两个是陶嘉的舍友,算是他在学校比较要好的朋友,顾俞将买来的水果放在宿舍桌上,简单道:“还在吃药,今后要请你们多关照了。” 高个的舍友脸红了,他局促地搓搓手,说:“顾学长太客气了……不过陶嘉生的是什么病?这么久了也没好,应该不要紧吧……” 顾俞垂着眼睫把陶嘉行李箱里的东西拿出来,闻言开口:“一点慢性胃病,不碍事。” 陶嘉乖乖站在原地,不太理解为什么顾俞要和自己的舍友说谎,他一声不吭地用那双澄澈漂亮的眸子去瞅人,顾俞一抬头,就看见他好奇又疑惑的眼神。 “如果中午我有事不能过来陪你,”顾俞起身,低声说,“土土要记得吃药。” 陶嘉点头,并把这件事写在随身携带的日记本上。 “药的标签已经被我撕掉了。” 顾俞带他到走廊尽头的阳台上,指腹很轻地抚过陶嘉的手腕,那处温热的脉搏慢吞吞跳动,顾俞借此判断小恋人今天没有少穿毛衣: “每样药我都拍了照片在你手机里,吃之前对比一下,有没有奇怪的问题。比如药的颜色不对劲,或是药片忽然变小了。” 陶嘉停下笔,认真提问:“为什么呢?我都将它们好好地放在口袋里。” “今天也是吗?”顾俞耐心道:“你再摸摸看?” 陶嘉听话地去翻自己的口袋,惊奇发现里面的小药包不翼而飞:“它不见了!” 顾俞伸出手,掌心躺着一个透明的药袋。 陶嘉非常震惊,他确信这包药下车时还在自己口袋里,顾俞也没有任何摸药的举动,为什么它就到了哥哥的手里呢? “哥哥好厉害。”陶嘉由衷地发出感叹,睁大的圆眼睛里堪称放亮光。 顾俞发现他的关注点歪了,无奈将药放回陶嘉兜里,说:“所以要警惕像哥哥一样的坏人,会把袋子偷走,换成让肚子疼的药。” 陶嘉对肚子疼很是害怕,立即把这件重要的事情写在日记上,但他还是很好奇顾俞究竟怎么做到的。 顾俞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好说:“我会魔术。” 陶嘉立刻道:“那你要教我。” 顾俞顿了一下,语气温柔地哄:“学魔术很辛苦,要每天练习,手也会受伤,土土不喜欢吃这些苦的。” 其实哪有什么魔术,顾俞只是在陶嘉埋头写日记的时候,轻轻伸手从他衣兜里拿出了小药包。 “比起学魔术,”顾俞又道,“土土更应该学会怎么防备坏人。” 陶嘉开始打退堂鼓。 正当他左右为难的时候,两人忽然听见不远处的隔壁宿舍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咦,原来我们的寝室就挨着啊。” 陶嘉转头一看……看了也不认识。 “庄霖,”幸好宿舍里有人喊他的名字,“我东西先放你桌上。” 庄霖随口应了一句,朝陶嘉走了两步,打招呼:“顾学长今天送陶嘉来学校?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啊?” 顾俞移开目光,语气很淡:“不了。” 庄霖识趣地闭嘴,又看向陶嘉:“咱们俩隔壁,以后我晚上找你来宿舍一起开黑呗?” 陶嘉知道开黑是打游戏的意思,但他实在不喜欢打游戏,不仅因为这是庄霖的邀请,更因为自己打游戏好菜。 以前和顾俞一起玩,不管是动作类还是纯靠鼠标点点的解密游戏,陶嘉都跟不上顾俞的节奏,觉得自己手笨,脑子也不好使,被让半个小时也赢不了。 综上所述,陶嘉讨厌游戏。 也讨厌提出一起玩游戏的庄霖。 他又想起日记上“远离庄霖”的记录,瞬间看面前的人更不顺眼了,如同一只大号珍珠蚌一样紧紧闭着嘴,一句话也不说。 庄霖自以为热心的提议得到一个冷回复,等来等去没等到陶嘉出声说话,气氛一时有点尴尬。 “土土不玩游戏。”片刻后,顾俞开了口,嗓音仍是冷冷淡淡的,很有距离感:“多谢。” 庄霖不甚在意道:“好吧,没事,有空一起去上课。” 在他转身欲回去的时候,顾俞却突然说:“你以前不是住在这个宿舍吧。” 如果住在隔壁,说明大概率是同班同学,就算不同班,陶嘉也应该认识。 庄霖穿着运动外套的背影一滞,半秒后他回过头,唇边的笑意明朗:“是啊,这学期我换了个宿舍,没想到搬到陶嘉隔壁来了。” 顾俞又问:“为什么换宿舍?” 陶嘉抿着嘴,不由得偷偷去看他的侧脸,目光不解,顾俞很少会八卦别人的琐事,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特别有好奇心。 庄霖无所谓道:“原先的舍友总喜欢通宵和女朋友打电话,这谁顶得住啊,说又说不动,于是就和学校申请换了呗。” 顾俞的眉头轻轻蹙了下,没有再问。 收拾完宿舍后,已经临近中午,陶嘉自告奋勇要带顾俞去吃“又香又好看”的饭堂美食,牵着他的手飞快下了楼。 结果到了三饭,陶嘉呆呆看着饭堂里摩肩接踵的人群,小声抱怨:“怎么这么多人呀。” “土土,”顾俞无奈提醒他,“今天是开学日。” “对哦。”陶嘉恍然大悟,有些恋恋不舍地看了眼铁板烧窗口排起的长队,对顾俞说:“我们去角落吃素面,那边每次都很少人。” 素面味道寡淡,调料也少,喜欢吃的学生不多,陶嘉恰好就是其中一个。 顾俞牵着自己的小恋人挤过喧闹的人群,期间有不少学生投来异样的视线,顾俞只当作没看见,而陶嘉则是压根没能察觉到别人在注视他。 “是那里,”陶嘉伸手指着不远处队伍很短的窗口,“这家的面条好滑。” 然而又走了两步,他白皙的脸上显出一点茫然,盯着窗口上大大的“烤肉饭”招牌,陶嘉摸不着头脑:“我要吃的素面呢?搬走了吗?” 顾俞扫了一眼烤肉饭的窗口,视线在那明显略陈旧、许久没换过的招牌上巡视片刻,垂眼拉住要过去问的陶嘉:“土土,我们出去吃,开车过来的时候瞧见一家新餐馆。” 陶嘉却依旧不死心,捉住一个过路的女生,询问:“你知道那个很好吃的素面窗口搬到哪里去了吗?” “总不能是倒闭了吧。”他神情沮丧。 女生看起来是个学妹,手里还拿着大一的课本,看了眼拦住自己的两个人,有些脸红:“这个饭堂没有素面,我记得一饭的一楼才有。” 陶嘉听了她的话,不知所措道:“……哦。” 顾俞把人带出了饭堂。 中午的校道上非常热闹,五湖四海的方言钻入耳中,陶嘉看着面前来来往往的学生面孔,很小声地开了口:“哥哥,我的记性好像变得更糟糕了。” 顾俞握着他的手收紧,忽然发现陶嘉在微微发抖,目光慌乱地在人群中扫来扫去,死死咬着下唇,眼眸里雾气弥漫:“我好像都认识这些人,但又好像不认识……” “土土,”顾俞抓住他的手腕,用了点力气,嗓音低而冷静,“听我说。” 陶嘉的模样看起来快要哭了。 “只是有时候会记忆混乱,”他把发抖的小男友拥进怀中,无视旁人探究的视线,语气温柔地轻声哄,“吕医生也知道,没有什么大问题的。” 陶嘉把头埋在他的大衣上,紧紧贴着,像是要把自己闷住,嗓音也湿漉漉的:“可是我忘记了好多简单的事情。” “那家素面在一饭,”顾俞的手顺着陶嘉的脊背往下抚,拍了几下,“你没有忘,只是记错了。” 陶嘉过了一会儿才从鼻子里嗯了声。 记错了似乎比完全的遗忘更能让人接受,顾俞哄了半晌,怀里的人渐渐平静下来。 “但我的日记写不下那么多要记的东西了。”陶嘉抬起头,睫毛因为一通蹭而乱糟糟的,眼尾泛着很薄的红色,显得可怜兮兮。 顾俞亲了他一下,陶嘉躲闪不及,被当着路人的面接了个吻,注意力立即被转移,耳尖都因为羞赧而红透,倒和眼尾一个颜色了。 “我也和你一起写日记。”顾俞想了个解决办法,低声说:“我把过去记下来,你把现在写上去。这样就不会忘了。” 第17章 2月10日 从小就爱睡觉 【2月9日下了一丢丢雪】 【第一天上课,哥哥竟然要和我一起去……不能在课堂上偷偷写日记了(句末有哭泣的小乌龟简笔画)】 “哥哥,”陶嘉无精打采地往嘴里塞包子,含含糊糊问,“你真的不用去上班吗?” 顾俞坐在餐桌另一端,他已经吃完早餐了,正用钢笔在一本全新的笔记本上写字。在许诺过陶嘉会帮他记下大部分两人间的故事后,顾俞还真买了本厚厚的浅蓝笔记本,每天都抽出半个小时往上写东西。 而陶嘉有一天晚上踮着脚悄悄溜进书房,一眼瞧见他写的自己小时候是条爱哭的鼻涕虫,瞬间恼了,认为顾俞蓄意歪曲事实,差点要在书房里大闹起来。 最后顾俞无奈地划掉那行字,改成“土土小时候善解人意”,陶嘉才勉勉强强满意。 “昨天去过一趟公司,积压的事情处理过了。”顾俞写完最后一行字,漂亮的钢笔墨迹在尾端飞出条淡淡的弧度,在陶嘉要伸手过来光明正大偷日记前啪地合上本子,抬眼道:“今天送你去学校。” 陶嘉盯着他把浅蓝笔记本放在餐桌旁的陈列柜上,小声说:“我当然知道你要送我去学校。” 还要陪着自己上课。 昨天就把这件堪称灾难性的大事记下来了,把刚起床的陶嘉自己都吓了一跳。 “怎么了?”顾俞收拾碗碟的时候发现陶嘉兴致不高,稍微一想就知道了原因,有些好笑:“因为想上课睡觉?” “没有!我只是不习惯……”陶嘉下意识反驳,仍然坐立不安。 石头爬到了餐桌上,伸长脖子嗅了嗅陶嘉啃得一塌糊涂的包子,刚想把整个身体都趴上去,碟子突然被顾俞端走。 “下次不能只吃包子皮。”顾俞说。 到达学校的时候正好八点十五分,还能赶上第一节 早课,顾俞下车的时候把陶嘉的背包拎上,两人从林荫校道上步行往教学楼走。 八点二十五分,陶嘉找到教室,一进门就直奔倒数两排的座位。 “……”顾俞伸手把人揪住,往旁边的椅子上轻轻带了一带,低声哄:“坐中间。” 陶嘉见计划失败,只好听话地坐在中间的位置上,把书摊开放在桌上,正襟危坐,模样乖得不行。 而顾俞坐在他右手侧,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开始处理公司文件。 货币金融学的老教授在八点半准点迈进教室,照例先点了一遍名,把迟到或缺席的学生一一记下来,而后推了推老花镜,眯起眼睛,朝着陶嘉的方向望了一会儿。 陶嘉霎时紧张起来,这位老教授不会刚上课就点人回答问题吧…… “顾俞,”老教授却喊了个他意想不到的名字,严肃的脸上神情疑惑,“你怎么还在上我的课?延毕了?” 周围的同学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 顾俞将电脑屏幕稍微往下压了一下,道:“过来旁听。” 老教授点点头,严厉目光扫过旁边懵懵然的陶嘉,没有再问,直接开始了授课。 陶嘉磨蹭着往顾俞那边靠过去,借着老教授低头调试PPT的间隙,用蚊子般的声音问:“哥哥,这也是你的老师吗?” “嗯。”顾俞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落在陶嘉一片空白的书本上,提醒:“要做笔记了。” 批复公司文件的时候,顾俞的耳边是老教授激情满满的教学,内容熟悉又陌生,枯燥的理论和趣味案例相结合,大部分学生都听得津津有味。 当然,除了某只犯困的瞌睡虫。 十分钟后,顾俞关闭邮箱页面,目光一转,就瞥见陶嘉昏昏欲睡的样子。 陶嘉把课本端正地摆在自己前面,一手握笔,腰板挺得笔直,因为教室比较闷,他把外套和围巾都脱了下来,从顾俞的角度,可以看见自己的小男友一小截洁白细腻的脖颈,掩在暖色毛衣下边,伴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陶嘉闭着眼睛在睡觉,还睡得呼吸均匀,胆大包天。 顾俞盯着他纤长的睫毛看了一会儿,确定陶嘉是直接睡着了,而不是半睡半醒眯着眼睛看书。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顾俞在这一刻没有叫醒手边的小瞌睡虫。 他收回了视线,垂着眼看电脑屏幕,却什么也没有看进去。 陶嘉从小就爱睡觉,小学的时候一天要睡十二个小时,几乎是上完学回来就倒头开始睡,中途醒来吃个晚饭再继续睡。 这样的后果是作业始终做不完,于是陶嘉学会带着自己的作业本去找顾俞,央求他帮自己写一点点。 当年还小的顾俞不胜其烦拒绝了许多次,陶嘉自己要睡觉没时间写作业,也找不到人帮他写,上学时常常被老师罚站,投诉电话几次打到唐女士手机上。 这种爱睡觉的坏毛病,一直伴随陶嘉上了初中,再到高中,结果在大学还是这样。 奇怪的是,陶嘉虽然做不完作业,考试成绩却始终不错,就连老师也不忍心过多责罚他。唐女士感到惊奇,后来发现原来自家儿子的记性非常好,大多数课本内容,陶嘉只要认真扫一遍,基本上就不会忘。 某种程度上来说,陶嘉算是个小天才。 顾俞现在仍能清晰地想起,陶嘉曾经抱着书包,坐在自己教室门外的地面打瞌睡的模样。 如果不幸因为上课睡觉被顾俞不轻不重地教训两句,他就会揉着眼睛说:“没事的哥哥,书上的东西我都能记住哦。” 顾俞一言不发地看着电脑屏幕,连助理发来询问工作的消息也没注意。 “下面找个同学来回答。”就在这时,老教授忽然放下粉笔,说:“学号尾号37的同学,在吗?” 陶嘉一个激灵,从睡梦中惊醒,差点在座位上弹起来。 老教授看了眼站起来一脸茫然的陶嘉,慢吞吞道:“是你啊,来回答一下刚才提到的问题吧。” 陶嘉:“……” 老教授藏在镜片后的目光明亮而严厉,没有出声引导。方才他就发现顾俞带来的这个学生在课堂上睡觉,碰巧叫起来了,自然要小小惩戒一下。 陶嘉不知所措地低头去看顾俞,指望哥哥能给他一点提示,并不知道顾俞刚刚也在走神。 顾俞:“……” 教室里安静了十几秒,陶嘉雪白的耳尖又变红了。 这时,顾俞一手合上手提电脑,站起来道:“钟老师,我替他答。” 老教授眯起眼:“你听见问题了?” “没有,”顾俞坦然自若开口,丝毫不心虚,“走神了,抱歉,能否再说一遍?” 旁边罚站的陶嘉对他投以敬佩的目光。 老教授问:“信用工具有哪些特征?” 陶嘉竖着耳朵听,立马去翻手里的书,第一节 课教的都是简单理论,很快就找到概念所在的地方。 正当他要偷偷把书推到右边时,顾俞伸出手,轻摁在陶嘉的书上,阻止了他的动作,同时看着教授淡定回答:“偿还性、流动性、风险性和收益性。” 老教授点点头,让他们两个都坐下了。 下课后,陶嘉死里逃生捡回一命,简直要挂在顾俞身上,压低了嗓音小声叫:“哥哥,你好聪明!” 顾俞一手收拾电脑,一手还要抱着陶嘉避免他摔倒,闻言忍不住唇角上扬:“以后还敢上课睡觉吗?” “我太困了嘛,”陶嘉揉了一下眼睛,凑近去让顾俞瞅他眼睛里的红血丝,“不住在学校,要好早好早起床。” 顾俞垂下睫,就看见陶嘉大而黑白分明的眸子,红血丝倒是有几条细细的,就是一点也不明显。 分明就是爱睡觉。和家里那只乌龟一样。 上午还有一节课要上,两人走出教室,来到另一栋教学楼,陶嘉将书摊在桌上,开始匆匆利用不多的课间时间补觉。 而顾俞去洗手间洗了个手,出来的时候,正巧看见一个熟悉的男生正往教室里走。 庄霖无意中回过头,望见他的身影,愣了一下。 顾俞停下脚步,眉头蹙起。 “……不好意思,”庄霖退后两步,抬头看了眼上面的教室号,表情尴尬,“走错了。顾学长好。” 顾俞没有说话,沉默地注视着他。 庄霖似乎也很尴尬,因此没有和顾俞过多打招呼,而是步伐飞快地拿着书走进了对面的大教室里。 顾俞回到教室坐下后,陶嘉才从短暂的睡眠中醒来,他懒虫般侧趴在课桌上,一边脸上还有着红印子,见顾俞回来,就和他撒娇:“哥哥,我还是好困,待会帮我听听老师的问题好不好?” 顾俞看看他。 陶嘉也看看顾俞。 “……晚上还有话剧团的活动,”陶嘉发现这次的顾俞并不好劝,于是搬出另一个理由,“要积攒精力去排练,好辛苦的。” 话剧团? 如果顾俞没记错,那个叫庄霖的男生,也是话剧团的一员。 第18章 2月12日 被替换的药片 【2月11日下的雨里面有小黑虫,石头很喜欢】 【今天的日记本差点丢了,幸好路上有个好心的同学帮我捡回来,不然就要完蛋】 在知道昨天陶嘉险些把日记掉在学校校道上后,顾俞找了水彩笔,在本子封面上写上陶嘉的姓名、专业和班级,以及两个人的手机号。 陶嘉托着腮看他做这些事,好奇问:“如果捡到的人并不想还给我怎么办?” 顾俞:“那你的日记本就不见了。” 陶嘉不满地皱皱鼻子,要求:“不行,再加上悬赏金额。” 他拿过顾俞手里的笔,认认真真地在本子封面上写“如有拾获并归还者,奖励一只乌龟的价钱”。 陶嘉的字迹圆敦敦的,和顾俞的比起来,十分没有威慑力和说服力。 “石头价值多少钱?”顾俞不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他把陶嘉扔在桌上的水彩笔收起,开口问。 陶嘉说:“石头是无价之宝。” 顾俞神奇地听懂了,这是让捡到的人随便开价的意思。 谈到家里那只乌龟,陶嘉想起什么,又有点忧心忡忡:“哥哥,你过来看,石头今天好像不太对劲。” 两人来到阳台,专门给乌龟生活的大玻璃缸里盛着一层浅浅的水,光滑圆润的灰色岩石上,趴着一只无精打采的绿乌龟。 陶嘉在玻璃缸前蹲下来,把脸贴过去看,打量石头的状态:“起床之后它一直是这样,喂的早餐也没有吃。” 石头是只很活泼好动的乌龟,平日里最喜欢做的事情,一是昂着脖子在玻璃缸内沿着“池塘”踱步,二是窝在陶嘉的衣服口袋里出门旅行。 但如今石头既提不起散步的兴致,对陶嘉伸进缸里的手也熟视无睹,甚至还把脑袋和尾巴都缩进龟壳,一副完全不想动的模样。 陶嘉很担心:“它是生病了吗?” 顾俞望了望外边的天空,今天的天气算不上好,时不时下点细雨,雾蒙蒙黏糊糊的。 但如果只有天气的影响,应该不至于此。石头的适应能力很强,在大冬天的冷风中都能坚持从陶嘉的口袋里探出头来,固执得不像只龟类生物。 顾俞把不情不愿的石头从玻璃缸里捉出来,托在手里看了看,下结论:“应该是身体不舒服。” “哥哥可以治好它吗?”陶嘉瞅瞅石头,选择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顾俞。 在他心里,顾俞无所不能,对治好生病尤其有一套方法。陶嘉小时候发烧不愿意去医院,都是顾俞用家里的厚被子捂好的。 “我把它带出去看看,公司的人有养乌龟的经验。”顾俞一边说,一边将石头装进便携式的小塑料缸里,同时轻声提醒:“土土,你该去学校了。” 陶嘉一瞥时间,从地上跳了起来。 顾俞开车把陶嘉载到学校放下,最近两人形成了新的约定,陶嘉去上学,顾俞则去公司上班。但每节课下课,两人都会简单地通一次电话,互报平安,直到放学的时候顾俞把陶嘉接回家。 陶嘉对这样的方式举双手双脚赞成,而顾俞望了眼小男友进校门的背影,刚要启动车子去公司,放在旁边的手机突然响起。 “回国了。”吕向霜意气风发的声音传过来,说:“上次的检查报告还没看着,我找个时间去你那拿?” “不用,”顾俞将车驶离学校,“送到医院给你。” 吕向霜在科室里换上白大褂,正巧顾俞敲门进来,他回头一看,发现自己办公桌上多了一个小塑料箱。 “……”吕向霜:“这是做什么。” 顾俞问:“能不能帮忙看一下这只乌龟生了什么病?” 吕向霜盯着箱子里左爬右嗅的石头看了一会儿,无奈揉揉眉心:“顾俞,我又不是兽医,哪里看得出生了什么病……你家土土不是很讨厌这只乌龟,趁热煮了吃得了。” 箱子里的石头仿佛听懂了,立即伸长脖子,对他怒目而视。 吕向霜嘴上是这么说,实际还是从塑料箱里捞出石头,放在自己的看诊记录本上观察了半晌。 “很正常啊,”什么都没看出来的吕向霜摸摸下巴,深沉道,“非专业领域,只能得出非专业意见。” 石头当场在他的记录本上拉了一小条臭臭。 吕向霜:“……” 这乌龟比陶嘉还能折腾人。 不过这给了吕向霜一个启发,他盯着那条米粒大小的臭臭琢磨半晌,开口:“顾俞,你家的乌龟好像在拉肚子。” 顾俞也过来研究了一下,表示:“确实有点像。” 吕向霜开始怀疑:“咱们的小病人不会把没吃完的药给乌龟吃了吧。” 顾俞轻蹙起眉,摇摇头:“土土不会做这种事。” 陶嘉不仅不会做这种缺德事,甚至石头的龟粮几乎都是他一手准备的,他把喂养乌龟写在日记的第一页,每天起床洗漱完就跑去阳台,顶着寒风给恒温玻璃箱里的石头喂食,然后打扫龟窝,换水。因此石头向来和陶嘉更亲近。 “可能是吃坏东西了,”吕向霜说,“最近这种天气,龟粮进了水汽转潮也有可能。” 顾俞沉默片刻,忽然道:“应该是……把虫子吃进去了。” 吕向霜:“?” 顾俞回忆了一下昨天陶嘉和自己说过的话。 昨天傍晚下了场大雨,阳台上飘进不少水来。雨停后陶嘉跑去玻璃缸旁打扫地面,惊奇地和他汇报道:“哥哥,石头竟然喜欢吃虫子。” 雨水带了一些黑色的小飞虫进阳台,石头的专属池塘里也落了不少。陶嘉一手拿着扫把,一边看着石头灵活爬进水里,伸着脖子把几只苦苦挣扎的小黑虫给吞了进去。 吕向霜听完原因,神情好笑:“这只乌龟和陶嘉一样,总是莫名其妙让自己吃亏啊。” “断粮两天,保证水源清洁,居住温度适中。” 顾俞和吕向霜在某度上查找完医治石头的方法,才提起正事。 “土土这两天心情不是很好,”顾俞取出几天前的检查报告,放在吕向霜桌上,语气平静,“他发现自己的记忆出现差错了。” 吕向霜拉开抽屉,从里面搬出一叠陶嘉之前的体检单。石头慢腾腾爬过去,抬头嗅了嗅,难得趴了回去,没有试图在这叠报告上拉臭臭。 “记错的事情多吗?”吕向霜随手翻开报告对比了一下。 “只是一些细节。”顾俞眉心微敛,指尖在石头的龟壳上戳了戳,低声道:“暂时没有太大影响。” “改改药方吧。”吕向霜拧开笔盖,撕掉石头拉过臭臭的那页纸,继续在记录本上写字,边说:“不过顾俞,这些药是我凭经验和为数不多的资料开的,剂量不敢下太多,也许不会太快见效。” “嗯,”顾俞嗓音淡淡,“辛苦。” 吕向霜没和他客气,不过写了几行字,突然又停下笔,说:“有一件事我得提前和你确认。” “如果陶嘉的病开始影响到日常生活,”他道,“你会不会带他长期住院治疗?” 石头耷拉着脑袋缩在自己的壳里,比黑豆还小的眼睛看了看旁边的两个人类。 人类在交谈它听不懂的话语。 听见顾俞的回答,吕向霜不出所料地挑了一下眉,难得也有点无奈:“……算了,你就惯着他吧。” 十分钟后,顾俞起身准备离开。 吕向霜送他到科室门口,顾俞提着装有石头的塑料箱走了两步,忽然又出声道:“有件事可能要麻烦你。” “什么事?”吕向霜单手插兜,问:“关于你家土土的?” 吕向霜觉得,用乌龟的短尾巴想,都知道能让顾俞开口请求的,一定是和他的小男友有关。 果然,顾俞点了点头,似乎斟酌了一下话语,才道:“我怀疑有人在跟踪土土。” 吕向霜脸色一变,压低声音:“什么意思?” 顾俞的神色很冷淡,看起来并不着急,不过了解他的吕向霜一看就知道,这人分明是生气了。 “替你查一查?”吕向霜说:“我这人认识的关系网广,比你方便出手干预。” 顾俞没有拒绝:“多谢。” * 陶嘉垂着头,有些依依不舍地把顾俞的电话挂断。 其实听了石头得肠胃炎的事情,他现在马上就想回家。但傍晚还有话剧团的活动,陶嘉纠结来纠结去,还是决定先把答应同学的事情办好,再和哥哥回去。 “一起吃饭吗?”刚下课的同班学生和他打招呼,热情询问。 陶嘉却摇摇头,坚决道:“我要回家和哥哥石头一起吃饭。” 他饿着肚子去了艺术楼,跟着话剧团的同学们排练完一场戏,才被加班到晚上的顾俞接回去。 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陶嘉饿得感觉自己的肚皮贴在了胃上,看了眼有气无力趴在茶几上的石头,也是一副饿惨了的模样。 想到石头比自己还可怜,陶嘉稍微振作了一点,因为石头乱吃虫子导致了肠胃炎,它需要禁食两天。 陶嘉忍不住拿了根小棉签,开始撩拨石头,表达自己的嘲讽。 顾俞端了两碗米饭出来,一眼瞧见沙发上的陶嘉正被石头咬了一口,无奈道:“土土,过来吃饭。” 陶嘉将石头拔下来,假装若无其事地把泛红的手指藏在口袋里,摸到里面一小袋东西,低头看了看,拿出来说:“哥哥,我的药。” 药是饭后才能吃的,陶嘉今天没有在学校吃晚饭,因此这包药也还没有拆。 顾俞随意嗯了声,摆好几盘菜,正要坐下,瞥过陶嘉丢在餐桌边上的小药包,目光一顿。 “土土,”顾俞放下筷子,拿过那包药,嗓音微沉,“今天的药有没有被人碰过?” 陶嘉嘴里塞了口菜,想了半天,才不确定道:“没有哦,我的药有问题吗?” 顾俞拆开那药包,和家里放着原有的药对比了一下。 有三个圆药片变成小了一圈的不明药物,数量也不对,甚至仅凭肉眼,根本不能断定究竟被换过多少。 第19章 2月14日 妖怪 【2月13日浓雾里像是藏着妖怪】 【哥哥把药拿到医院去化验,带我做了检查。石头的肠胃炎还没有好起来,今天下午甚至偷偷把玻璃缸里的假草咬断了一根】 在发现陶嘉的药被换过之后,顾俞当晚便带人去了趟医院。 所幸血样化验结果并没有出现异常,但顾俞思考一宿,第二天还是直接报了警,理由是怀疑有人非法跟踪,并且通知了远在国外的陶先生和唐女士。 就连吕向霜都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询问是否需要帮陶嘉找几个彪形大汉当保镖。 “不用,”顾俞说,“保镖带不进学校,每天中午我会送药给土土。” 今天是周末,吕向霜应该在休假,顾俞听见电话那头有打火机的声音,片刻后吕向霜含着烟道:“不用?你家小男友那单纯样,没几个人护着真不行。” 顾俞沉默了一下,开口:“几天内应该会解决这件事。” 吕向霜奇道:“你这就有办法了?要不要我帮忙?” 石头今天终于不再到处拉臭臭了,陶嘉在阳台上观察了一会儿,很欣慰地发现,它应该是肚子太饿,完全没有东西可以拉了。 然而石头的模样实在很可怜,它趴在小水池里,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水面,黑豆眼半眯着,瞧见陶嘉蹲在玻璃缸旁,又慢吞吞爬到边上,抬起短小的前肢碰了碰玻璃缸壁。 陶嘉转过头对顾俞说:“哥哥,它想跟着我去学校。” 顾俞刚和吕向霜打完电话,走到阳台,垂眸看了一眼可怜兮兮的石头,不知道陶嘉是怎么和这只乌龟通上脑电波的,但石头看起来是真的想黏着他。 顾俞在玻璃缸旁边蹲下来,语气自然地问:“话剧表演是今天?” 陶嘉期待道:“对,哥哥要来看吗?” 天气有点闷,他换了件宽松的米色针织衫,稍长了一点的浅褐色发尾卡在领口,顾俞伸手将那几缕发丝轻轻捏出来,回答:“嗯,晚上带你去剪头发。” 陶嘉却不太同意,他憋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小声道:“今天是情人节,怎么可以去理发店。” 顾俞明知故问:“那土土想去哪里?” 陶嘉显然藏了秘密,一脸纠结着要不要给顾俞点小提示的神情,最后还是坚定道:“晚上表演完你就知道了哦。” 致力于爬玻璃缸壁的石头被陶嘉带去了学校,用布袋子装着,出发前警告了它一定不能在袋子里拉臭臭。 石头则伸长脖子,蹭了蹭陶嘉的手腕,表示自己十分安分。 话剧演出定在下午六点,但整个话剧团的成员都要提前过去准备场地和换妆发。 陶嘉到的时候,宽阔的场馆里已经有了不少人,话剧团的成员们在调整舞台灯光,后台则更是挤得满满当当,不仅有等待化妆的学生演员,还有他们的……男女朋友。 陶嘉看了看他们,才发现,大家好像都把今天当成了情人节的专属活动,就连观众席也陆续来了些学生,提着小零食拎着奶茶,找好了座位等待观看免费话剧。 “没有你的位置了欸,”负责化妆的女生见了陶嘉,皱起眉头,打量他两眼,又说,“算啦,我感觉你用不着化妆,去那边箱子里找到你的衣服换上就行。” 陶嘉点头,和她道歉:“对不起,我来得太迟了。” 本来顾俞今天没有上班,可以很早送他来学校,但陶嘉急着处理一些事情,又得瞒着顾俞,慌乱地忙来忙去,反而没注意时间。 陶嘉在箱子翻了半天,才翻出自己的服装,是一套墨绿色的短袍,用来扮演一个受到魔王的诅咒,从而变成植物的可怜人。 全程没有半句台词,只需要在话剧演到骑士大战魔王的那一幕时,出来站在魔王后面,老老实实站着不动,等到骑士杀死魔王,再夸张地倒在地上,象征身上的魔王诅咒已经消失。 ——就这点表演内容,还是陶嘉今天才勉强背出来的。之前他都只跟着看个热闹。 衣服拿到手了,却没地方换,仅有的几个卫生间已经被重要演员们占据,陶嘉绕着场馆走了一圈,连个有帘子的地方都没找到。 陶嘉有点手足无措。 换好衣服的演员们已经开始在后台集合了,顾俞瞥了那边一眼,伸手牵住急得团团转的陶嘉,轻声说:“和我过来。” 他带着陶嘉到了舞台下的角落,这里垂着深红色的帘幔,有几阶短短的台阶通往场馆外头,是开放给学生们的离场通道,但因为还没开始表演,很少人从这里经过。 陶嘉明白了顾俞的意思,感觉脸上愈加发烫,然而时间紧迫,容不得他害羞,只好动手把外套脱下。 其实用不着把全部衣服脱掉,但道具服装很小,还分成两层,穿着几件毛衣是肯定塞不下的,陶嘉折腾了一会儿,忽然听见顾俞说:“等一下。” 陶嘉要往头上套服装的手一停,不解地看向他。 顾俞从口袋里掏出个暖宝宝,简单撕掉包装后,上前一步,贴在陶嘉腰间的单衣上。 指尖掠过敏感的腰际,隔着层单薄的布料,陶嘉都被碰得发痒,身体不自觉紧绷起来,小声说:“哥哥……” “演完就把外套穿上,不要着凉。”顾俞说。 陶嘉看看自己的服装,困惑道:“我长得好像石头。” 顾俞也跟着看了一眼,似乎想笑,但还是忍住了,低声哄:“不会,石头没有你好看。” 趴在顾俞口袋里的石头:“。” 陶嘉回到后台的时候,瞧见演员们已经排好顺序了,他乖乖跟在最后面,肩膀突然被人轻轻拍了拍:“嗨,终于来了?” 陶嘉抬起眼,就看见一个高大的男生站在面前,他换上了红色的骑士服,看起来很是英俊。 “又不记得我了?”对方无奈道:“我前几天还帮你捡过日记呢。” 陶嘉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他的日记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地上,被一位好心的同学捡到还给他了。 于是陶嘉很礼貌地再次向他道谢:“谢谢你。” “我姓林,”男生突然说,看着陶嘉的目光有点说不出来的怪异,“你可以喊我林哥哥。” 陶嘉在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通常是个很听话的孩子,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只好顺着道:“林哥。” 林同学是个怪怪的人,他听见陶嘉这样喊他后,眉心短暂地拧了起来,而后笑了笑,说:“嗯,很快要上台了,紧张吗?” 陶嘉诚实地摇头:“不紧张,我没有什么台词。” “而且我带了乌龟,”陶嘉低下头,翻出自己挂在腰间的小布袋,里面的石头正探头探脑,“有它陪着我就不怕了。” 林同学注视了一会儿陶嘉的乌龟,唇边的笑意就没消下去过:“这样最好了。” 林同学是骑士主演,很快上台去了,而陶嘉作为一枚小配角,要待在后台帮忙搬道具和递东西。 等待自己上场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陶嘉觉得仿佛只眨了一下眼睛,就到了他要出场的那一幕了。 犹豫半晌,为了不妨碍表演,陶嘉把带着的日记本放在后台的桌子角,并且让石头趴在上面,认真叮嘱:“我很快回来,你看好我的日记。” 石头懒洋洋地用前肢扒拉了一下封皮。 舞台上的温度很炙热,陶嘉乖乖站在魔王身后,分神听演员们对台词时,目光不由自主往台下去瞄。 头顶灯光太亮了,陶嘉望着下面黑乎乎的座席,花了好大一会儿功夫,才找到顾俞所在的地方。 这还得归功于顾俞短暂地站起来了一秒,才被他捕捉到。 陶嘉紧紧抿着唇,免得自己不合时宜地嘴角上扬起来。 话剧正好演到了骑士击杀魔王的一幕,英俊勇猛的骑士高举圣剑,刺入魔王污黑的心脏,随着电闪雷鸣的巨响,魔王轰然倒地。 陶嘉愣了一秒,才想起来自己也要跟着倒在地上。 然而当他刚挪动脚步,准备找个合适的地方躺下,红衣骑士却上前两步,一把抓住了陶嘉的胳膊。 “邪恶的魔王已经被我消灭,”骑士看着他说,“你身上的诅咒解除了。” 陶嘉听见台下的观众在鼓掌,呆了几秒,开始怀疑自己的剧本背错了。 “让我带你回去吧。”骑士温柔地牵起他的手,道:“我的家乡有广阔的草原,你可以选择一个地方住下,或者和我住在一起。” 台下的观众也有点不明所以,但想到今天是情人节,以为是特定节目,于是渐渐起哄起来。 陶嘉被他拉着走了几步,要开口说话,又没有话筒,委屈极了,只好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音量说:“你演错了。” 骑士似乎没听到,仍然淡定地往前走。 灯光缓慢暗下来,这幕即将收场,陶嘉却突然停下脚步,在全场观众以及红衣骑士的诧异注视下,闷头往地上一倒。 “我死了。”陶嘉睁着眼睛对骑士生气地说:“你不要管我。” 灯光彻底暗下来,观众们都以为骑士救下来的无辜平民最后还是因为诅咒而亡,不由得齐齐发出一阵叹息声。 坐在第三排的顾俞听见旁边女生遗憾道:“唉,我还以为是个爱情故事呢……” 顾俞站起来,礼貌地从这几位学生身前借过,往后台的方向走去。 陶嘉在后台把服装草草扒下来,套上自己的羽绒服,就去找放在角落的日记本。 结果等他到了那个地方,却发现自己米白色印有向阳花的日记本不翼而飞。甚至连石头都不见了。 陶嘉大惊失色,仓促地问旁边路过的同学:“你有看见我的乌龟吗?” “没有见过乌龟。”同学们也很疑惑。 石头四肢短小,虽然活泼,但作为一只龟爬行速度也不快,陶嘉有预感它就在附近,索性直接在桌底下找起来。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陶嘉随手接起,对面是个甜美的女声:“您好,请问您是陶先生吗?” 陶嘉跪坐在灰扑扑的地面上,目光茫然地四下寻找:“对。” “您今晚预定的海景总统套房,请问大概什么时候入住呢?” “……”陶嘉说:“我和哥哥去要住的,但我还没找到我的乌龟。” 前台小姐姐:“……好的,那我们帮您提前准备好红酒和零食。顺便祝您早点找到您的…乌龟。” “陶嘉,”刚挂断电话,后面就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你在这里做什么?” 陶嘉回过头,就见后面站着个眼熟的人,是扮演红衣骑士的林同学。他已经换下演出服了,身上穿着黑色的运动套装。 “我的乌龟不见了,”陶嘉病急乱投医,向他求助,“你看见我的乌龟了吗?绿颜色的。” 林同学站在几米外,看了陶嘉一会儿,然后慢慢从兜里拿出个东西,问:“是这只吗?” 陶嘉定睛一看,躺在他掌心里的就是石头! 但此时石头整只龟都缩在壳里,一动不动,从陶嘉的方向看,甚至幻觉它的龟壳都变得更黑了一点。 陶嘉犹豫半晌,开口问:“石头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林同学眼睛眨也不眨,声音在学生逐渐离开的后台里变得低沉如泥水,“我捡到它的时候就这样了,似乎是死了。” 陶嘉没有听懂他的话。 “我的日记本呢?”仿佛不愿意继续关于石头的话题,陶嘉又问:“你看见我的日记了吗?” 林同学伸出一直藏在身后的那只手,捏着陶嘉久寻不见的米白色日记。 “也在我这里。”他微笑着说。 陶嘉定定看了自己的日记一会儿,视线又落在始终不会动的石头龟壳上,抬起眼,认认真真打量了林同学一圈。 “我的日记是你偷走的,”陶嘉咬牙道,“你还杀了我的乌龟。你究竟是什么人?” 第20章 2月14日 喂点精神狗粮 【2.14顾俞】 【土土八岁的时候,在小学旁边池塘捉到一只受伤的红蜻蜓,带回家养了几天翅膀才长好,但是不会飞。后来蜻蜓从阳台上掉下去,落进底下的花池里,被园丁扔到土里当了肥料。】 【土土哭了一个星期,并且因此忘记交作业,被老师罚站了。】 * 庄霖一手举着日记本,居高临下地望着陶嘉的神情,似笑非笑道:“我是你的朋友,不记得我了吗?” “你不是我的朋友。”陶嘉的眼圈看起来红红的,但是没有哭:“你肯定也不姓林。” “当然,我叫庄霖。”他说。 原来他就是日记里写的坏人,陶嘉心想,并且哥哥不喜欢他。 哥哥讨厌的人必有其原因,这个叫庄霖的坏同学,就在此时此刻显露出来他的本性。 “你想做什么。”陶嘉既伤心又气愤,还有一点点的恐惧,因为生死不知的石头被庄霖攥在掌心里,仿佛会轻易被捏碎那圆圆的龟壳。 庄霖将他不安的模样看在眼里,心中更加笃定自己可以把陶嘉拿捏住,于是说:“你和我到后门外边去。” 陶嘉望了一眼灯光昏暗的后台。 话剧表演完毕,演员们都在忙着上台合影,换服装和清点物资,后台吵吵嚷嚷的,完全没有人注意陶嘉所在的这一个角落里发生了什么对话。 也没有见到顾俞的身影。 哥哥可能正在外面耐心等自己带着石头出去,陶嘉难过地想。 舞台后有个小侧门,打开后走一小段距离,就能来到学校的天鹅湖一角。但这里平时没什么人来,于是小巧的亭子里长了点杂草,空气中还有奇怪的水腥味,在月光下显得阴森森的。 陶嘉跟着庄霖来到这里,目光还很茫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你生了什么病?”庄霖站定在小亭子里,转身问他。 陶嘉迟疑了一会儿,开口说:“我得了青年健忘症。” “是吗,”庄霖不吃这一套,他倚在亭子边的红柱上,意味深长道,“你吃的药好像没那么简单。” 陶嘉紧张起来,这个人还偷过自己的药! 庄霖想了想,又说:“算了,生什么病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很蠢。” 陶嘉有点生气,但又不敢骂他,怕他发狂把石头的龟壳给捏碎了。那样石头死无全尸,投胎后都不能当一只圆乌龟了。 庄霖问:“你知道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情人节,”陶嘉闷闷道,“我不是笨蛋。” 庄霖笑了一下,语气陡然变得低沉:“那你今天打算去做什么呢?” 陶嘉低着头,顶着月光下自己的影子,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半晌才回答:“和哥哥一起过节。” “和顾俞?”庄霖抱着手臂,一边随手把玩了一下手里的乌龟:“那太没意思了,不然和我一起过节吧。” 陶嘉抬头瞥了他一眼,表情奇怪道:“你又不是我的男朋友。” 庄霖唇角的弧度就没压下去过,他打量了一下陶嘉,摸着下巴道:“不是也可以一起过节,你不说,顾俞又不会知道。” 陶嘉认认真真思索了片刻,得出结论,笃定道:“你是个变态。” 变态庄霖站直身体,缓缓逼近陶嘉站的地方。陶嘉看他的眼神,想起石头捕捉小虾米时的样子。 “你不是要拿回你的日记吗,”庄霖对着他挥了挥手里的东西,“过来拿吧。” 陶嘉认为他严重低估了自己的智商,自己又不是傻瓜,怎么可能直接去他手里拿日记本。 看见陶嘉没有动,甚至还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庄霖收起笑意,刚要扔掉手里的乌龟,逮住陶嘉,突然感到指尖一阵刺痛—— “……草!”庄霖吓了一跳,猛的把手一甩,奋力伸出脑袋来咬它的石头被这蛮力凭空一扯,瞬时从庄霖手上飞了出去,撞上亭子边的柱子。 石头的龟壳发出清晰的撞裂声,陶嘉眼睁睁看着它摔在水泥地上,短小四肢和尾巴无力地划了两下,然后缩回去不动了。 ——石头被庄霖用力摔死了。 这个认知比先前庄霖说的谎言还更具冲击力,陶嘉呆呆站在原地,盯着石头的“尸体”,大脑一片空白,他感到眼睛里有很烫的温度,一路烧至五脏六腑,连指尖都有剧烈的心跳起伏。 还在甩手的庄霖听见陶嘉含糊说了句什么,皱眉开口:“你……” 话音刚出,庄霖骤然被一阵大力顶住胸膛,猝不及防地踉跄着往后退去。 陶嘉低着头,像一枚小炮.弹一样,朝着庄霖冲过去,攥着拳头一把将他推出了亭子,似乎还往庄霖脸上招呼了一下,只是没找准角度,打了个空。 庄霖脚下被绊住,没等他反应过来,身体就控制不住地往摔下了亭子边沿,从低矮的防护栏上倒了下去,掉进了冰冷的湖水里。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伴随着庄霖的怒骂声,陶嘉一个收势不及,也要跟着倒头栽下去。千钧一发之际,腰身突然被人使力一揽,熟悉的令人心安的嗓音响起,语气里有几分焦急:“别动,土土。” 陶嘉转过头,把自己埋进顾俞的怀里,难过地开口:“石头死了!” 顾俞反手抱住人,目光在水里扑腾的庄霖身上扫了一圈,又落在不远处一动不动的乌龟身上。 “没有死,”顾俞似乎发现了什么,轻轻摸了摸陶嘉的头发,低声说,“哥哥去看一下,土土别哭。” 陶嘉整张脸都是红的,也不知道是在顾俞的衣服上蹭的,还是因为呼吸不畅被憋的,他伤心地看着顾俞走过去,弯腰捡起石头的“尸体”。 石头的龟壳顶部,有一小块地方明显地凹陷了下去,是被庄霖摔的。顾俞指尖抚过那块地方,轻敲了两下龟壳。 陶嘉睁大眼睛,过了几秒,龟壳里悄悄伸出了一只短短的尾巴,石头伸出脑袋来,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陶嘉笑了起来,眼圈里积攒的泪水都飞了出去。 顾俞把石头放进陶嘉手里,从亭子里走出来,来到杂草丛生的湖岸边缘——庄霖经过一番挣扎,正一手搭在了岸边上,喘了口气要爬上来。 顾俞垂睫瞥了一眼他手上抓着的日记本,已经被水完全浸湿了。 陶嘉捧着石头,研究了好一会儿这只乌龟有没有受伤,忽然听见庄霖的怒骂声,又抬起头来。 他看见顾俞踩在庄霖的手上,俯身从庄霖手里拿过了那本日记本。而后淡定地一踢,把好不容易趴到岸边上的庄霖又踹回了湖里。 “我X你妈!”庄霖呛了一口湖水,嘶声大喊:“我不会游泳!” 冬天的湖水冰冷刺骨,带着无孔不入的水腥味,庄霖逐渐感到自己的手脚变得僵硬,心里开始后悔今天的冲动,他狠了狠心,准备高喊呼救,再不然就威胁陶嘉自己会死,由不得他们不救人。 庄霖抬起头,望向岸边站着的顾俞,欲出口的话语倏然一滞。 顾俞很平静地看着他,清俊的面容上神情淡淡,看不出分毫情绪波动,那双墨黑眼眸冷而无光,里面是纯粹的黑色。 庄霖有一瞬间心想,顾俞是真的想杀了自己。 陶嘉把石头塞进口袋里,看着湖里边挣扎动作越来越弱的庄霖,有些犹豫地出声问:“哥哥……他会死吗?” 顾俞回过头,轻握住陶嘉微凉的手,说:“不会。” 庄霖每次想要挣扎着爬上来,都被顾俞踢下去,他咬牙攀住岸沿,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冰水中逐渐变得僵硬,终于开始恐惧起来。 顾俞这个人…… 手背传来刺痛,是顾俞站在岸边,平静地踩在了他的手上,庄霖喘着气,感觉自己那只手快要被废了。 “你……”庄霖话没说完,眼白一翻,竟然晕了过去。 陶嘉惊讶地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沉入湖心,而顾俞的神情一直没有多大变化,仿佛看着的不是一条人命似的。 下一刻,陶嘉听见不远处传来不寻常的喧闹声,学校的保安和附近派出所的民警冲了过来。 在保安下水捞庄霖的时候,两个警察走过来,询问陶嘉和顾俞:“你们谁报的案?” 顾俞语气冷静:“是我。” 顾俞向他们提供了庄霖跟踪陶嘉进小区的监控录像,以及被换过药的医院化验记录,指控庄霖故意伤害罪。 陶嘉抓着石头站在一边,顾俞做完简单的笔录,过来牵住他,嗓音温和了下来:“土土,我们先回家。” “……”陶嘉呆愣愣地被他带走,上了车,一直到回到住的小区,才想起来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没有完成。 他本来在今天订了酒店顶楼的海景套房……看了眼快接近十点的时间,陶嘉沮丧地想,他和顾俞在一起后第一个二月十四算是废了。 都怪庄霖。 掌心里传来细微的痒意,陶嘉低下头,和伸长脖子看来看去的石头对上了视线,轻轻碰了碰它的脑袋,陶嘉小声说:“情人节竟然要回家给你治壳子。” 石头蹭蹭他的手指。 回到家,陶嘉又接到了唐女士的电话。唐女士的声音听起来很慌乱,但还是尽量镇定道:“土土,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陶嘉坐在沙发上,看着顾俞拿了双氧水过来,说,“但是我的乌龟受伤了。” 唐女士忧心忡忡道:“没事就好,乌龟带给家里的阿姨看看,他们比较有经验。那个心理变态的学生被抓到了没有?” 陶嘉乖乖回答:“哥哥报警把他抓住了哦。” “好,”唐女士松了一口气,又说,“土土放心,我们不会放过那家伙的。” 电话被传到了陶先生手里,陶嘉听见自己父亲严肃的嗓音:“土土,把手机拿给小顾,爸爸有话和他说。” 顾俞正在给石头的龟壳消毒,他修长的手指按住挣扎不休的石头,很快用棉签给凹陷的龟壳部分消了毒,伸手接过电话。 陶嘉在旁边蹲下来,盯着委屈巴巴的石头看了一会儿,安慰道:“要消毒后才能好得快。” 石头不高兴地甩甩尾巴,将头缩进壳里不理他了。 “嗯,”陶嘉听见顾俞对自己的父亲说,“我会处理好,有进展随时通知你们。” 打完电话,消毒完石头的龟壳后,顾俞又给陶嘉胳膊上的淤青上了药。 撞人的时候太猛,陶嘉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磕伤了手臂,他伸着手,看顾俞将药酒倒在掌心里,然后揉了揉那块淤青。 “哥哥,”陶嘉有些失落地开口,“今天是情人节。” 顾俞抬起眼来,暖色的灯光给他笼上一层很淡的温柔雾色,药酒的味道蒸发在空气里,顾俞放轻了动作,语气柔和地哄:“土土,明天可以是情人节,后天也可以。” 陶嘉认真思考了一下。 如果自己每天都不记得昨天的事情,那从理论上讲,确实可以把明天当成情人节。 “感觉不太一样,”陶嘉嘀咕,“就是不一样嘛。” 顾俞很有耐心,安抚自己的小男友:“处理完今天发生的事,我们补一个情人节。” 陶嘉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力,不由得好奇问:“怎么补?” * 庄霖坐在凳子上,没什么所谓地看着来笔录的人。 他已经把身上湿透的衣服换掉了,但还是祛除不去那股寒冷透骨的感觉,不太自在地打了两个喷嚏,抖了一下刺痛得近乎毫无知觉的右手,庄霖不耐烦问:“我又没有伤到他,还有什么好问的?” “反倒是他们,”庄霖冷笑了一下,“把我撞进大冬天的水里,把我的手踩骨折,还不让我爬上岸,这不才是蓄意谋杀?” 另外两人相视一眼,开口:“庄先生,对方的律师要求让你看一眼他所提供的资料。” 庄霖语气焦躁:“什么?” 他面前的小桌上被递了一叠厚厚的打印纸。 庄霖低头看过去,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据提供有切实证据的材料表明,你在高中时期曾经有跟踪同学和虐待女友的前科,”对面说,“虽然不知道当初为什么没有留案底,但就目前的证据来看,似乎很有追查的必要。” 庄霖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情,垂在身侧的拳头攥紧。 “在问话呢。”吕向霜靠在墙上,扫了一眼不远处的讯问室,和电话那头的顾俞道:“估计没那么快出来,我看你们律师那股狠劲,不把人送进去三五年都不服输。” “行了,”吕向霜打了个哈欠,困意十足地继续说,“也就我这么好心,还过来帮你看一眼。怎么样,陶嘉没事吧,是不是还躲在被子里哭呢。” “……”顾俞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无奈:“没有,土土不是那么脆弱的人。” 吕向霜又问:“你家的乌龟死了吗?” 陶嘉的声音远远传过来,愤怒得像是小蒸汽机发出轰鸣:“石头没有死!!” 吕向霜:“……” 顾俞:“。” “后天要带土土去医院做个常规检查,”顾俞似乎是拿着手机去了阳台,吕向霜耳边终于清净了一点,“到时候有点事请你帮忙。” 吕向霜立即说:“我不会治乌龟。” 顾俞:“挂了。” 吕向霜:“……别别,我开玩笑的。什么事?” 顾俞想了想,说:“给你喂点精神狗粮。” 吕向霜:“?” 第21章 2月16日(一更) 今天是二月十四情…… 【2.16顾俞】 【土土不喜欢的地方:游乐园】 【有一年生日在游乐园度过, 土土在鬼屋里被扮鬼的工作人员捉住,困在纸箱做的小棺材里呆了一个小时才被找到,后来土土连续做了半个月的噩梦, 再也不愿意去游乐园。】 * 早晨,陶嘉迷迷糊糊地把脸从枕头上抬起来的时候,下意识去被子里摸日记本。 他摸了个空。 陶嘉猛地清醒过来,他隐约记得日记本是个很重要的东西,不由得慌张起来, 把整张床都摸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 “哥哥,”陶嘉跳下床, 光着脚就往卧室门外冲,“我的日记不见了!” 他在门口撞上了闻声赶来的顾俞,顾俞抱住人,轻轻捏了一下陶嘉身上单薄的棉质睡衣, 低声说:“先把衣服穿上,日记在我这里。” 陶嘉不解地望着他,见状, 顾俞把人带进卧室, 从衣柜里找了毛衣和外套, 伸手给一头雾水的陶嘉套上,一边解释:“你的本子前天掉进水里, 浸湿了,现在还摊在阳台上晒太阳。” 陶嘉穿好衣服洗漱完,去阳台看了一眼,顾俞拿了张小凳子,把日记本打开放在上面, 而本子上竟然还趴着一只懒洋洋的乌龟,墨绿色的龟壳上一块明显的凹陷,它也在晒太阳。 陶嘉不敢去碰看起来还很脆弱的日记,只好小心伸手把莫名其妙出现的乌龟捏住龟壳拎起来,教训道:“不可以在我的日记上拉臭臭。” 乌龟抬头看了陶嘉一会儿,十分淡定地甩着尾巴爬到另外一边。 陶嘉张了张口,一个熟悉的名字正要脱口而出,突然间又大脑短路了,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只好蹲着转头问不远处摆早餐的顾俞:“哥哥,这只乌龟叫什么?” 顾俞从煮锅里捞面条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语气自然道:“它叫石头。” 石头对陶嘉忘记它名字这件事感到很生气,差点要伸着脖子咬陶嘉的手指。 “石头的龟壳坏了一块,”顾俞在旁边蹲下来,伸出手,石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顺着他的指尖爬上来,顺便还歪脑袋看了看陶嘉,“这些天不能碰水,要干养。” 陶嘉问:“为什么会坏了龟壳呢?” 顾俞把石头放回已经清空水的玻璃缸里,但少了“小池塘”,石头显然不太喜欢这个地方,一进去就缩起来了。 几秒后,顾俞才回答:“它太贪玩,撞在柱子上摔坏的。” 石头瞪着自己的黑豆眼。 “难怪,”陶嘉恍然大悟,“它这么爱咬人,肯定是捣蛋被别人扔了。” 就那晚发生的事情来说,陶嘉的猜测勉强能描个大致轮廓。 “吃早饭吧,”顾俞说,“今天要去一趟医院。” 陶嘉对自己生的病有一定印象,他站起来直奔餐桌,而顾俞留在原地,给石头舀了一小把龟粮,倒进玻璃缸的角落里,对无精打采趴在里面的乌龟轻声道:“抱歉。” 顿了顿,他又说:“今天不能带你出去,等龟壳治好了再去玩。” 石头用短小前肢扒拉了一下缸底。 陶嘉咬面条的时候,悄悄把手机拿出来看了眼日期,这一眼把他吓了一跳,筷子上的面条扑通掉回了碗里,溅了陶嘉满脸汤汁,他顾不上擦,赶忙汇报新发现:“哥哥,今天是情人节。” 手机上的日期显示着2月14日,顾俞坐在对面,夹面条时十分淡定从容:“嗯,我知道。” 陶嘉说:“这是我们在一起后的第一个情人节!” 顾俞耐心提醒他:“每个月的十四号,我们都过了情人节。” “那个不一样,”陶嘉一本正经道,“今天是所有人一起过情人节的日子,就算是凑热闹也很有趣。” 阳台外的单身乌龟石头:“……” 陶嘉又期待地问:“哥哥,我昨天有准备什么惊喜吗?” 顾俞在对面看了他一会儿,忍不住扬起了唇,说:“土土准备的惊喜,没有告诉我。” 陶嘉忐忑又沮丧,试图寻找自己有没有把“惊喜”记在某些角落里,他打开手机,忽然收到一条短信: [您预定的02-1413:14情人节特别影片献礼2张影票已出票成功,请提前10分钟凭本条短信码xxxxxxx到鲸鱼影院自助验票进场,座位号为5排6座和5排7座。] 陶嘉一惊,偷偷把手机屏幕往下压了压,又去打量顾俞的神色,所幸顾俞正垂眸专心吃早餐,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 看来自己昨晚订好了今天的影票,虽然有点俗套,但陶嘉思考了一会儿,觉得不愧是自己会做的事情。就是稍微有一丢丢奇怪,为什么这张影票现在才出票成功呢? 陶嘉一边用筷子把碗里边的鸡蛋挑起来扔进嘴里,一边逻辑自洽地分析,应该是这张情人特别影票太难抢了,要排很久的队,所以今天才通知自己抢到票。 陶嘉把这条短信记下来,若无其事地收起手机,开始认真吃面。 而另一头,顾俞的手机也轻轻震了一下,他瞥了一眼,正巧看见吕向霜的微信消息: [吕向霜:兄弟,完了,我昨晚蹦迪太晚没能撑住,忘了要在陶嘉睡着后发短信] [吕向霜:你说我现在发还有效果吗?] [吕向霜:***(优美的中国话),刚手抖发出去了,哈] [吕向霜:要上班,匿了] 顾俞:“……” 正在喝汤的陶嘉好奇地看了看这只不停震动的手机。 顾俞收拾了一下碗筷,简单回复吕向霜:“土土没发现。” “要上班”的吕向霜秒回过来,得意洋洋:“你家小男友果然好骗,看来我的短信写得不错啊。你小心一点,免得陶嘉以后这种方法被骗去高利贷。” 顾俞:“。” * 吕向霜的办公桌上摆着一束火红的玫瑰花,陶嘉一进门就看见了,情不自禁惊叹:“好漂亮的玫瑰!” “是吕医生的女朋友送的情人节礼物吗?”陶嘉浅色的琥珀眸里满是兴奋和好奇,身后跟着的顾俞抬手把他头顶的兜帽摘了下来,上面有细细的雨痕,刚才外面下了小雨。 吕向霜咳了一声,说:“嗯……不算是女朋友,只能说是追求者。” “我见过吗?”陶嘉抬眼问他,过了一会儿又反应过来,嘀咕道:“见过也不会记得。” “没有见过,”吕向霜推了推自己的金丝边眼镜,笑得很亲切,“他姓顾……嗯,古小姐。” 顾俞用指节敲敲桌角,提醒:“吕医生,你该看报告了。” 陶嘉十分艳羡吕向霜的情人节礼物,但想起自己和顾俞还有整整一天的时间可以度过,又对他怜悯起来——毕竟吕向霜还要上班,而自己今天没有课。 吕向霜接过体检报告单,翻了几页,动作突然停下,盯着里面的几项数据看了一会儿,不易察觉地蹙起眉头。 他不知道顾俞有没有发现这几项数值的异常,但陶嘉的病显然还在恶化。 吕向霜心内叹了口气,此时陶嘉在场也不方便说什么,只好暂时按捺住情绪,抬头笑了一下:“今天这个特殊的节日,有什么特殊的安排不?” 陶嘉很小气,决定不告诉这个八卦的医生:“这是我和哥哥的秘密,不能告诉你。” 吕向霜嗤了一声,字迹流畅地开了新药方,递给顾俞。 “这次的药有点多,”吕向霜尽量让自己的话语天衣无缝,难得有耐心哄陶嘉,“还有点苦,吃不下的时候呢,就找你哥哥撒撒娇,让他给你解决这个问题。” 陶嘉反驳:“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吕向霜:“你以前就不愿意吃药,还偷偷把药给乌龟喝,整个医院的护士都知道。” “……”陶嘉陷入了深切的自我怀疑当中。 见陶嘉的注意力被转移开,顾俞接过吕向霜的药方,视线在上面扫了一圈,目光微微沉了下去。 “多谢。”他最后还是将药方折好,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 鲸鱼电影院是陶嘉很喜欢去的一家,位于市中心,靠着河岸,是漂亮的大蓝色鲸鱼造型,好看得不像只是一家电影院。 他一路上小心翼翼地瞒着顾俞这个“惊喜”,一直到下了车,才展示出自己的手机短信,说:“哥哥,今天先看电影哦。” 顾俞的表情很惊讶,语气里带着点失策的意味:“原来土土早就订好了票。” “我们应该把家里那只乌龟带来的,”陶嘉远远地望见鲸鱼建筑,突然说,“它应该会喜欢这个地方。” 顾俞牵着他的手有一瞬收紧,又很快松开,仿佛并不对陶嘉一反常态地将石头喊作“那只乌龟”感到怪异,只是说:“石头最近不能出门,它的壳还没好。” 那只乌龟叫做石头,陶嘉心想。 白天的鲸鱼影院还算少人,陶嘉没有注意到为什么“情人节”里会如此冷清,只是高兴道:“哥哥,我们买零食不用排队。” 两人买好了爆米花和小零食,又去检票口验票,那里站着一位纤细清秀的女孩,头上戴着编织而成的花环,对陶嘉甜甜地笑了一下,说:“请出示情人节特定短信码哦。” 陶嘉把自己的手机给她看。 检票女孩扫了一眼屏幕便收回目光,对后面的顾俞眨眨眼,从手边的台子上抽出两支淡粉色的蔷薇花,递给惊奇的陶嘉,并祝福道:“祝两位情人节快乐,进去左转5号厅。” 直到进场,陶嘉都还在开心地低头摆弄自己手里的花。 5号厅是个小小的电影放映厅,陶嘉进去之后就眼前一片昏暗,只能紧紧抓着顾俞的手,乖乖跟着他往座位走。 里面似乎很少人,但陶嘉能听见后面几排有压低的讨论声,他眯起眼睛往那边扫了一圈,小声问顾俞:“哥哥,后面是坐满了吗?” 顾俞朝后排的座位瞥了一眼,在荧屏广告的亮光下,他可以清晰地看见后排其实只坐了寥寥七八个人。 “看不太清,好像是坐满了。”顾俞说。 陶嘉觉得这个电影院里也太黑了,或许不是黑,但他确实看不分明,还没等陶嘉纳闷,顾俞就轻轻揽住他的腰,低声说:“看台阶。” 陶嘉差点摔了一跤,幸好被顾俞抱进了怀里。 找到位子坐下后,陶嘉左看右看,压低嗓音蚊子似的和顾俞分享新发现:“这排都没有人欸,前后都没有,他们不买这个位置的票吗?” 顾俞把零食和奶茶都放好,又伸手理了一下陶嘉在黑暗中蹭得乱糟糟的外套,抽空回答:“也许情侣们都喜欢坐在后面。” 陶嘉一开始不明白为什么,等后知后觉猜到后,感觉自己的脸颊愈发地烫了。 影片的放映时间是13点14分,此时距离开播还有几分钟,陶嘉拆了几大包零食,往嘴里塞了一大把,含糊不清道:“哥哥,你猜猜这部情人节特定影片是什么题材。” 顾俞当然知道是什么题材,事实上这部片子在前天就已经上映过了,如今不过是重映而已。 他接过陶嘉递来的奶茶,似乎是真的认真思索了一番,才道:“应该是婚恋片。” “我猜是青春校园片。”陶嘉一通分析:“年轻人才更乐意过西方情人节,校园片最能引起共鸣。” 大屏幕上色彩翻飞,斑斓的光影交织如画,陶嘉知道快要开始了,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上面看,甚至没有注意到顾俞轻轻侧过了身。 半秒后,一个吻落在了陶嘉唇边,带着水果茶的清香与顾俞身上特有好闻的味道,正巧藏在了光影落幕的一刻里。陶嘉眼前亮起又暗下,在这短短的失明瞬间,只能尝到顾俞的吻,以及听见自己如鼓作响的心跳声。 13点14分,电影开场,顾俞轻声说:“土土,节日快乐。” * 情人节的特定电影是从年少到婚礼的成长题材,陶嘉和顾俞都只猜对了一半。 但陶嘉对这部片子很感兴趣,难得没有在顾俞小声嘀咕电影里的bug,而是端正坐好,认认真真地当观众。 剧情从男女主人公小时候的青梅竹马经历讲起,再简单描绘了两个人的校园生活,着重笔墨渲染了高考前夕甜蜜又略带伤感的气氛,紧接着,两位主角大学毕业,因为工作和生活上的观念不合而吵架、冷战,然后分了手。 看到这里,顾俞蹙起眉,心道要糟。 吕向霜明明保证过是一部甜甜的爱情片,怎么还有这种剧情? 虽然别离一定程度上是双方感情的催化剂,后面应该也很快会破镜重圆,但……不适合现在的陶嘉看。 顾俞不动声色地转过脸,旁边的陶嘉已经安静了很久,连零食也不吃了。电影明明暗暗的亮光下,顾俞看见自己的小恋人微微低着头,仿佛在盯着前边的座位出神。 下一刻,陶嘉忽然眨了眨眼,一大颗透明的水珠坠在长长的睫毛上,又因为重力吸引,很快掉了下来,落进黑暗中。 顾俞有点后悔没有让吕向霜写个情侣专座,他觉得两人间的座椅扶手非常碍事,甚至不能把陶嘉整个人揽进怀里。 “土土。”他只好伸出手,指腹轻轻碾去陶嘉脸上的泪痕,触碰到的时候,那细细的水迹甚至已经凉了,也不知道陶嘉什么时候开始哭的。 顾俞安慰道:“他们会重新在一起。” 陶嘉胡乱地用袖子擦干净眼泪,感觉自己很丢人,好在这地方够黑,周围也没有别人,哑着嗓子说:“我知道,哥哥你以前也回来了。” 顾俞有好一会儿没说话。 陶嘉刚上高一不久的时候,两个人因为某些事情而大吵了一架,紧接着顾俞在大学参加了交换生项目,很快出了国。 顾俞不是很愿意花时间去回想那段时间的过往,过去的不愉快已经过去了,没必要再拿出来反复品味痛苦。 但陶嘉显然被电影勾起了伤心事,顾俞又是亲又是低声哄了半晌,闷闷不乐的陶嘉才重新打起精神来,继续看电影。 幸好后面的剧情还算顺利,男女主角在两年后碰巧遇上,发现彼此都没有忘记对方,在经过一系列磨合后,两人很快重新进入了热恋状态。 陶嘉又开始吃零食了。 电影收场的时候,陶嘉显然还有点意犹未尽,把最后一口奶茶吸完,出去的时候,他注意到原先检票口的女孩已经无影无踪了,站在她位置上的是一个戴帽子的叔叔。 “那个姐姐好像下班了,”陶嘉说,“我忘了要谢谢她的花。” 顾俞的脚步停下,看着陶嘉,问:“土土还有准备什么惊喜吗?” 陶嘉虽然也很希望自己有准备很多惊喜,但据他观察,自己似乎只预订了这一部电影。 于是他只好悻悻道:“没有了哦。” 外边时不时下的小雨已经停了,阳光从厚重的云层里破开,驱散了萦绕不去的寒冷。顾俞见陶嘉的脸色有点红,于是伸手把他的围巾摘了下来,说:“那接下来的时间交给我。” * 顾俞开车的时候,陶嘉就好奇地望着窗外,猜测着此行的目的地。 车从高速公路行驶而下,陶嘉看见远处一个尖尖的浅蓝色塔顶,眯起眼盯了一会儿,才发现那是本市有名的游乐园。 虽然顾俞开车的方向看起来不像是要去那边,但陶嘉还是紧张起来,开口道:“哥哥,我不去游乐园。” “嗯,”顾俞淡定地说,“没有要去。” 陶嘉放下心,又觉得自己这模样瞧起来神经兮兮的,补救道:“我不是害怕鬼屋才不去,是因为游乐园不好玩。” “……”顾俞瞥了他一眼,压不住扬起的唇角:“确实不好玩。” 陶嘉:“。” 他别扭地转过头,不让顾俞看见自己尴尬又羞耻的神情,却没注意到自己暴露了通红的耳尖,过了好半晌,才说:“都怪以前那个鬼屋里的鬼,把我丢进了棺材里,还不告诉别人。” “老爸找了一个小时才把我找到,”陶嘉回忆道,“那个时候,哥哥你又在哪里呢?” 顾俞过了几秒才开口:“……我就在旁边,看你坐在道具里吹鼻涕泡。” 陶嘉完全没这个印象,开始恼羞成怒起来:“谁让你不帮忙找,到今天还在嘲笑我!” 顾俞握着方向盘的手动了动,侧脸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波动,陶嘉也就这么随口一说,发现顾俞似乎心情不好,亡羊补牢道:“哥哥我……” “土土,”顾俞轻轻打断陶嘉的话,他的嗓音带着点沙哑的沉,“其实——” 其实他找了的,其实顾俞在已经停止营业的鬼屋里找了很久,最后是他在道具棺材里发现小声哭的陶嘉,也是他自己费力将人抱出来,最后工作人员才赶到。 在后来的半个多月陶嘉总是做噩梦,一做噩梦就要找顾俞,那段时间顾俞和学校申请了外宿,每天晚上都在房间里陪着任性又脆弱的小少爷睡觉。 但这些……陶嘉好像不记得了。 第22章 2月17日(二更) 我衣服穿得不少…… 写在一张白纸上的日记: 【2月14日毛毛雨转晴】 【今天是情人节, 提前订好了电影院的情侣专属影票,和哥哥一起去看。在门口收到了影院赠送的粉蔷薇,回家后从花里面掉出了很小的一只糖果。草莓味的。 哥哥带我去了海滩。虽然是情人节, 但大家都在上班,所以沙滩上很少人。沙子是干净的白色,踩上去时暖得像熄灭壁炉的温度。浸上岸的海水是很冷的蓝,兜进手里时会升起透明气泡,还捞到了一条尾巴红红的小鱼。 海滩边有一个点心摊, 不仅可以吃烤冷面和麻辣串串,还出售用纯天然海螺贝壳制作的钥匙扣,并且看在情人节的份上, 点心摊阿叔给我打了五折。 买了两个白色贝壳钥匙扣,上面的纹路长得和家里的乌龟一模一样。 不小心咬到辣椒粒,打了个喷嚏,抬头的时候哥哥手里出现了一大捧花束, 颜色像夕阳下的哈密瓜,这个比喻被点心摊阿叔嘲笑了,但收到礼物还是很开心。 现在是晚上九点整, 开车回家的路上, 但是方向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哥哥是要去酒店吗?】 * 陶嘉感冒了。 今天起床的时候一连打了三个喷嚏, 并且觉得头晕脑胀,腰身发酸, 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 吃了药去学校,竟然还在课堂上睡着了,一直睡了两个多小时,醒来后只能被迫混在其他班里上课。 “哥哥,”陶嘉和顾俞打电话的时候, 用纸巾捏着红红的鼻头,闷声道,“我好困啊。” “课上完了吗?”顾俞似乎在那头整理文件,能听见轻微的纸页摩擦声,他短暂思考了半晌,起身道:“我接你去医院。” 陶嘉不喜欢医院,但最近总是不得不要去,虽然记忆模糊,他仍然能回忆起医院里不好闻的消毒水味,以及刺眼的白光,于是心情更加糟糕了。 去到医院,给陶嘉看病的是个身上带着苦中药味的医生,年近花甲,简单地让陶嘉张大嘴瞥了一眼咽喉,就十分迅速地写个药方,递给等候的顾俞,并说:“下一位。” 石头从顾俞的兜里探出头,对老医生示威似的挥了挥短短的前肢,可惜对方一心看下个病人的病历,压根没有注意还有只乌龟对他不满。 陶嘉捏着病历走出诊室,生气道:“一点用都没有,还不如自己在家喝药。我讨厌医院。” 顾俞垂眸看了看药方,收进口袋,淡淡说:“确实没什么用。” 石头呆在他的衣服口袋里,伸头一把叼住脆薄的药方,咬出了一个半圆形的洞。 不高兴的陶嘉在楼梯往下走的时候,没注意看路,一头撞在了别人身上。那人往后退了半步就稳住身形,而陶嘉踉跄着倒在了顾俞身上,被他伸手扶住才站好。 “发生什么事了,小炮.弹?”吕向霜拍拍自己的白大褂,略有些惊讶地挑起眉,今天并不是陶嘉例行检查的日子,按理来说,用不着到医院来。 陶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疑惑地蹙起眉,开口道:“刘医生。” “……”吕向霜无语片刻,转向后面的顾俞:“他的日记呢?” 顾俞说:“落水浸湿,有些字迹模糊,托人去修复了,还得两天才能拿回来。” “这样啊。”吕向霜脸上堆起虚伪的和善笑容,试图让今天的自己给陶嘉留下一个不错的印象:“土土你好,我姓吕,是你的主治医生。” 陶嘉乖乖道:“吕医生,你好。” 吕向霜心情大好,又说:“既然遇到了,不如去我诊室坐会,马上下班了,没病人预约。” 陶嘉迟疑地站在原地,显然对要停留在医院十分不情愿。 而顾俞从口袋里拿出了那张被石头咬烂的药方,递给吕向霜,思考了片刻才出声:“土土今天感冒了,有头痛和咳嗽的症状。” 吕向霜明白他想说什么,接过药方看了眼,皱眉:“这些都是纯治感冒的药,开药的医生没询问病史?” 顾俞:“问了,没上心。” “啧,”吕向霜随手把药方撕了扔进垃圾桶,并说,“来我诊室,给你家小男友看看病。” 吕向霜的诊室很干净,甚至可以说过分整洁,办公桌上除了电脑和病历资料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冷冷清清像是马上就能搬走。 陶嘉看了他的桌子很久,才疑惑问:“你是会看感冒的医生吗?” 吕向霜变戏法似的从抽屉里掏出一副听诊器,正色道:“我十项全能好吧,内外科就没有我不会看的病,不信问你顾俞哥哥。” “……”顾俞轻轻摸了摸陶嘉的头发,低声说:“感冒是个小问题,他会看。” 陶嘉只好老老实实跟着吕向霜到了白帘子后,尽管记忆糊得像张掉色的纸,但他仍然对这个医生既好奇又警惕,吕向霜一回头,就能瞧见陶嘉黑白分明的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身影。 吕向霜拿着听诊器站定,让陶嘉坐在小病床上,然后道:“把衣服脱了。” 陶嘉:“。” “不脱外套我怎么听,”察觉到陶嘉立即就要张口喊顾俞,吕向霜忙补救,“毛衣掀起来就好了。” 陶嘉不太乐意地把毛衣提起来,吕向霜装模作样地听了一会儿,将注意力放在问话上:“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感冒的?” “今天起床的时候。”陶嘉想了想,回答:“打了很多个喷嚏。” 吕向霜:“头疼吗?是什么样的疼?” 陶嘉比划了一下,表示:“有几只猴子在脑袋里,跳上跳下的。” “……”吕向霜消化了一下这个比喻,觉得只有顾俞才能听得懂,只好又问:“那别的地方会不舒服吗?” “比如,”他收起听诊器,若无其事地引导,“感觉头脑发晕,导致眼睛也看不清了,或者听不见别人说的话。这种感冒就很严重了,要去打针。” 陶嘉把衣服整理好,闻言抬头看了他一会儿。 在陶嘉澄澈又不带任何情绪的目光里,吕向霜幻觉自己那点弯弯绕绕问话的心思都被瞧透了,顿时也有点莫名的局促感。 但最后陶嘉还是说:“没有听不见别人说的话。” 吕向霜内心松了一口气,拉开帘子把人放出去,对外边的顾俞道:“普通感冒,放心。不过之前开的药不太适合陶嘉,我给你另写一张。” 顾俞和石头一人一龟在外面等了很久了,陶嘉跑出去后把自己因为冷而发凉的手塞进顾俞兜里,一伸进去就碰到了裹着布袋子的石头,毫不客气地把乌龟挤到边上。 “土土,”顾俞将石头拎出来,并语气柔和地训了一下陶嘉,“它的壳还没好。” “让吕医生给它治一治吧,”陶嘉和石头大眼瞪小眼对视片刻,开口道,“吕医生说他什么都能医。” “……”吕向霜转移话题,随口问:“陶嘉的感冒应该是着凉受风了,昨天没穿好衣服?” 陶嘉从衣服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白纸看了一会儿,说:“昨天是情人节。” 吕向霜:“。” 糟了,忘了这茬。 “我和哥哥去了海边,那里风应该很大,”陶嘉看着自己的日记,下了结论,“所以应该是在海边吹风受凉了。” 顾俞忽然很轻地咳了一声,吕向霜下意识看过去,发现自己这位向来淡定的朋友,微微将脸转向了一边,仔细看还有点不易察觉的红。 吕向霜怀疑自己明白了什么。 陶嘉还在认真研究自己的日记,试图寻找生病的原因,一边不自觉地念了出来:“后来我和哥哥开车回家,半途转道去了酒店……” “土土,”顾俞无奈地伸出手,不容拒绝地将陶嘉的日记纸拿了过来,并说,“不要念了,你是因为衣服穿得太少所以会着凉。” 陶嘉蹙眉:“我衣服穿得不少呀。” 顾俞:“……” 吕向霜:“。” 吕向霜:“下次记得开暖气……药方拿着,我要下班了。” 不管怎样,先想方设法结束这个话题。 陶嘉看着吕向霜把新药方拿给顾俞,忽然出声道:“哥哥,你先下去买药吧,吕医生还要看石头的龟壳。” 顾俞接药方的动作一顿。 吕向霜扶额:“我真的不会治乌……” “石头已经干养好几天了,”陶嘉将乌龟从布袋子里放出来,戳戳它背上凹进去一小块的壳,忧愁道,“但是这个壳还是长不好,有什么方法可以快点治好吗?” 吕向霜左右为难:“其实土土……” “我下去一趟,”顾俞却在这时开口,他墨黑的眼眸轻轻扫了一眼陶嘉,对吕向霜说,“很快回来。” 取药大厅在医院一楼,拿着药方过去就可以买,算上乘电梯和排队的时间,来回最多也只有十几分钟。 陶嘉留在了诊室里,吕向霜转了两下手里的钢笔,挑眉看向对面玩乌龟的人:“你有话要对我说?” 陶嘉将手指从石头壳上移开,得到解放的石头立即逃命似的往桌子边沿爬,陶嘉的眼神很清以致显得安静,他小声问:“我的病是加重了吗?” 吕向霜自然地整理病历,否认:“没有,你只是普通感冒。” 此时的陶嘉看起来不太好骗,他继续说:“但哥哥的心情很不好。” “怎么看出来的?”吕向霜真是有点好奇了:“顾俞不是一直都这个样子?” “你看不出来,”陶嘉一本正经道,“所以你不是哥哥的男朋友。” 吕向霜:“……” 这说的什么猪话。 陶嘉微微歪了下头,神情里带上几分茫然:“我的视力也好像变差了,今天早上出门前喂乌龟,我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石头。哥哥说是晚上手机玩太久了,但我觉得病情好像加重了,是吗?” 吕向霜的笑意消了下去。 这句话刚刚陶嘉并没有说,也许是因为顾俞在场,但又为什么要单独告诉自己? 吕向霜思考了片刻,还是道:“土土,关于你的病,我不能说太多,你应该把不舒服的情况告诉顾俞,他才是……” “为什么不能和我说呢?”陶嘉很困惑:“我生病了,就应该告诉我。” 吕向霜没办法和陶嘉解释这个东西,就算是顾俞在场,也应该是哄着不让他知道太多东西的。清楚地了解病情有时候对病人弊大于利,何况陶嘉一向被宠着长大,顾俞不会允许、也不舍得让他丢掉此刻拥有的无忧无虑。 “哥哥很难过,”陶嘉盯了吕向霜一会儿,又开口,“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难过,但如果我能为他分担一点,他也许就不会那么伤心了。” 吕向霜想了半晌,尽量耐心解释:“土土,你还在上学,有些事情,交给顾俞就好了,他处事比你成熟有经验得多,而你自己保持轻松愉快的心态才能更好地治病。” 陶嘉不吭声。 “你觉得我不懂事。”他突然一针见血地说出了吕向霜的真正想法。 吕向霜开始怀疑人生了,怎么陶嘉平时看起来笨笨的,关键时刻就一点都糊弄不得呢? “我没有不懂事,”陶嘉有点生气,又说,“我知道很多事情。比如昨天并不是情人节,前天也不是,今天已经17号了。比如那张情侣电影票是吕医生你发的,你甚至连手机号都没改就发过来了,我刚刚在桌上发现了你的名片和电话。” 吕向霜:“……” 第23章 2月19日 你也不要怕 【2月18日下了很小的雪, 应该是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场】 【我的感冒好了一点,但是哥哥又感冒了,肯定是我传染给他的。有个医生打电话来把我们都嘲笑了一顿, 并说小心传染给家里的乌龟。他真讨厌!】 【22:49记录:哥哥的病有点严重,明天如果还不能缓解,只能去找姓吕的医生了】 继陶嘉之后,顾俞也莫名其妙地生了病。 陶嘉探察了一个小时,检查两个人的饮食, 甚至把石头的窝都翻了一遍,寻找可能的病源所在。结果最后发现,很有可能是几天前自己亲了顾俞, 所以把感冒传染给了他。 陶嘉:“……” 今天早晨家里静悄悄的,他走到客厅的时候,只看见一只摇头晃尾的乌龟趴在瓷砖地面上,似乎在四处寻找粮食, 望见陶嘉的身影,石头把脖子缩了一半进壳里,对这个人类刚才乱翻龟窝的行为表示万分不满。 不过陶嘉没空搭理它, 他匆匆走进厨房, 在里面转了一圈, 试图寻找可以加热速食的东西——然而并没有找到。 陶嘉在出门下楼买包子还是自己煮早餐的选择中纠结片刻,还是蹲下来打开冰箱, 从里面拿出生鸡蛋,又翻箱倒柜找出面条,最后洗好小煮锅,严阵以待地站在炉灶前。 对煮面条的基本操作,陶嘉其实是有印象的, 毕竟虽然平时不煮,但看顾俞做饭看多了,也有一点点心得,只不过具体实施起来,出现了一些大麻烦…… 陶嘉在打碎了第三个鸡蛋后,陷入茫然。 敲鸡蛋并成功把壳一分为二是陶嘉从小到大都缺乏的技能,曾经唐女士想要教会自己的儿子打蛋,在浪费了十几个土鸡蛋后宣告放弃,于是陶嘉到现在也敲不好蛋。 注视着又一个黄澄澄的蛋黄滑入洗手池,陶嘉看看自己手里空荡荡的白瓷碗,犹豫了一会儿,弯腰从柜子里抽出了一把菜刀。 用菜刀在碗上方劈开鸡蛋是个技术活,陶嘉折腾半天,终于成功把一只鸡蛋劈进了碗里,用筷子将破碎的蛋壳夹出来后,终于搞定这一环节。 煮面条就轻松多了,倒清水,开火,扔面条,放鸡蛋,硬邦邦的面条在沸水里咕噜咕噜泡开,朦白的雾气上升,带来暖融融的香味,陶嘉盯着锅,难得出了一会儿神。 其实如果有顾俞在身边,陶嘉自己煮早餐的速度也会快很多。 顾俞手把手教人的时候总是很耐心,并且总能发现被陶嘉遗漏的各种细节。在两个人都还在上学的时候,顾俞平时住宿,节假日则会经常回家,那短短几天的假期里,陶嘉的饮食通常都是顾俞在打理。 唐女士曾经玩笑似的抱怨过,说自己的厨艺也不至于很糟糕,家里的阿姨更是精通各种菜系,陶嘉偏偏要缠着顾俞炒菜,甚至连电饭煲里的饭也要顾俞亲手倒进去。 “哥哥做的饭才好吃。”陶嘉总是这样说。 两个人同居之后,餐饮方面顾俞一手包办,陶嘉从来没为晚上吃什么而操过心,他只负责饭后帮顾俞刷碗。 石头仿佛闻到食物的味道,慢吞吞爬进厨房,陶嘉一低头就瞧见只圆乎乎的绿色乌龟趴在脚边。 他很轻地用脚尖踢了一下石头的屁股,看看洗手池里躺着的几个蛋黄,忧伤道:“我感觉自己不是一般的笨手笨脚。” 石头的尾巴被碰了,立即对陶嘉怒目而视。 陶嘉重重叹了一口气,站直身关掉炉火,自言自语:“哥哥比我厉害多了。” 就拿煮面这件小事来说,顾俞不仅会煮,还能煮出各种花样,全国各地的特色面条都能在他手里煮出来,顾俞甚至还会自己擀面。 带清汤的面条从锅里倒进碗,陶嘉拿了双筷子,绕过挡路的石头,直奔卧室而去。 小心翼翼地打开门,卧室里拉着一半窗帘,阳光把这个地方分成明暗交接的两部分,陶嘉看见顾俞仍然好端端地睡在床上,不禁松了口气。 “哥哥,”他把碗放在床头柜上,小声喊顾俞,“吃早餐了。” 顾俞微蹙着眉侧躺在被子里,尽管光线不好,陶嘉仍然觉得他的脸色很苍白,似乎还带着一点病态的嫣红,唇色也淡得一塌糊涂。 听见熟悉的声音,顾俞闭着的眼缓慢睁开,看了一会儿床边的人,低声说:“土土。” 陶嘉担忧道:“哥哥,你的嗓子好哑。” 他突然无师自通地想到了什么,伸手在顾俞额头上碰了碰,吓了一跳:“你发烧了!” 顾俞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来,安慰陶嘉:“没事,喝点水就好。” 陶嘉认为不太行,他想起家里还有发烧感冒药,但必须得饭后吃,于是把自己煮的面端到顾俞跟前,邀功似的紧张看他。 顾俞顿了顿,抬眼道:“土土自己煮的?” “嗯,”陶嘉捧着碗,眼巴巴说,“你生病了,我要照顾你,像你照顾我一样。” 顾俞忍不住笑了一下,眉眼温柔又生动:“这么厉害。” 陶嘉有点不好意思,把碗朝顾俞的方向递了递,谦虚道:“你尝尝好不好吃。” 顾俞接过来,低头看了眼碗,水放得有点少了,都被面条吸了进去,现在瞧起来不像是煮面,倒像是干捞面。 顾俞很淡定,仿佛根本没注意到似的,夹起一筷子面吃进去,简单品尝了一会儿。 嗯,没放油,也没放盐。 名副其实的白开水煮面条,还加了个鸡蛋。 在陶嘉期待的目光中,顾俞放下碗,轻声说:“很不错。” “真的吗?”陶嘉又有点怀疑自己,他看看碗里颜色寡淡的面条,伸手要去拿顾俞的筷子:“我尝一下。” 顾俞微微一避,无奈:“土土,我感冒了,不能和你吃同一碗面。” 陶嘉乖乖道:“好吧,那我去给你倒杯水。” 生病的顾俞看起来比平时脆弱很多,陶嘉忙前忙后,给他找了退烧药,又去喂石头吃龟粮,回来再把顾俞吃面的碗洗了,直到肚子咕咕叫,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土土,”顾俞坐在沙发上,怀里是陶嘉充好电的暖手宝,闻声蹙眉,“你还没有吃早饭?” “我……”陶嘉不知所措,试图撒谎:“我吃过了。” 话音未落,肚子又大叫了一声。 陶嘉:“。” 旁边阳台上伸脖子吃东西的石头鄙视地看了他一眼。 顾俞站起身来,开始挽袖子:“我来。” 陶嘉没能阻拦住,顾俞已经进了厨房,熟练地架上平底锅,顺带还瞥了一眼洗手池里几只鸡蛋的尸体,和碎了一灶台的蛋壳。 陶嘉的脸逐渐发烫。 顾俞简单地收拾了一下陶嘉留下来的残局,从冰箱里找了只圆圆的马铃薯,去皮切块,做了个马铃薯煎鸡蛋,多余的马铃薯块炸成黄金小薯条,给陶嘉当零食。 陶嘉照例搬了张凳子坐在门口,馋得不行,感觉这份早餐比自己煮的面条香多了。 顾俞的动作似乎比平常要慢,陶嘉奇迹般地注意到了,他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问:“哥哥,你的病还没好,中午我去点外卖吧?” “嗯,”顾俞轻轻应了一声,将马铃薯煎蛋倒进盘子里,又说,“吃完午饭我送你去学校。” 下午陶嘉有课,但他皱起眉,拒绝道:“不要。” 顾俞倒薯条的手停下,询问:“怎么了?” 陶嘉认真道:“你生病了,要在家休息。” “不碍事,”顾俞说,“我送你去了学校就回家休息。” 陶嘉才不信他这番话,依顾俞的性格,肯定会偷偷跑去公司干活。如果是普通感冒也就罢了,但陶嘉直觉顾俞现在状态十分不好。 虽然顾俞掩饰得几近完美,但陶嘉依旧能发现他眉目间细微的疲倦与忍耐。小小的感冒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海啸,压在了顾俞的身上,并且似乎随时能把他摧毁。 陶嘉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跳。 就在这个时候,顾俞一手端起平底锅的身影忽然不易察觉地晃了一下,很快又稳住。陶嘉从凳子上跳起来,焦急道:“哥哥,你要晕过去了!” 顾俞语气里有些无奈:“没有,只是……” “我要去找刘医生,”陶嘉急得团团转,“他肯定可以治好你的。” “土土,听我说完!”顾俞稍微提高了一点嗓音,他一手撑在洗碗池边上,用力使得指节泛白,等那阵不适的眩晕过后,顾俞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重了。 陶嘉站在他面前,像是做错了事的学生,神色无措又惊慌,浅琥珀色的眸子睁得大而圆,紧张得不行。顾俞瞧见他的模样,心内泛起细细密密的疼痛。 “哥哥,我……”没等顾俞开口,陶嘉突然不安道:“我说错了,不是刘医生……是吕医生。” 顾俞怔了一下。 “我好像记错了很多东西,”陶嘉低着头,他的声音很小,落进顾俞耳中却字字清晰,“日记上写着的,吕医生都告诉我了,我的病变得很糟糕,开始遗忘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抬起眼,安静地看着顾俞,说:“哥哥……对不起。是我让你生病的,我还让你这么难过。” 这个瞬间,顾俞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比如陶嘉自始至终都没有被瞒在鼓里,也对自己的病情十分清楚,也许在所有顾俞察觉到异常的时候,陶嘉自己内心也很惊慌。 他的小恋人只是把一切不安都藏在无忧无虑的表面下,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快乐和宁静,试图让两个人的生活变得更寻常一点。 就像顾俞自己所做的一样。 陶嘉一直聪明得让人心疼,而他不应该忘记了这个事实。 “土土,”顾俞的手从洗碗池边松开,很轻地将陶嘉拥进怀里,低声说,“生病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说对不起。” 他顿了顿,又道:“我才需要给你道歉。” 陶嘉在他怀里抬起头,眼神不解。 “我难过的时候,也应该告诉你。”顾俞的呼吸清浅,两个人挨得很近,陶嘉有点想亲他,又顾忌着会传染的感冒而左右为难,他听见顾俞道: “之前没有和你说……是担心你会被自己气哭。” 看起来确实很像陶嘉会做的事情,他不服气地离开了一些顾俞的怀抱,生气道:“我才不是那种动不动就哭的人。” “……”顾俞的手环在陶嘉腰间,掌心被毛衣上温暖的小球刺得微痒,却抱得更紧了点,说:“嗯,土土说得没错。” 陶嘉想了想,又道:“我记错的事情,你也要及时提醒我。那样我就可以正确地回忆过去了。” 这次顾俞没有立即回答,他安静地看了一会儿陶嘉,问:“为什么呢?” 不断被提醒错误是件很可怕的事情,顾俞有些担心陶嘉承受不住。 陶嘉伸出右手,捏出很小的一点距离,大概和石头的乌龟尾巴尖一样,表示:“如果我忘记了有这么多事情。” “那我还能记住的就有……”陶嘉展开双臂,以自己为中心划了个圆,把顾俞也圈了进去,语气轻快道:“那——么多哦。” “所以哥哥和我在一起,我就不会害怕。”陶嘉的眼睛很好看,是澄澈的浅色,顾俞能很清晰地在里面发现自己的倒影。 “有我在,你也不要怕。”陶嘉认真地说。 第24章 3月1日 暂时性的别离 【2月28日晴】 【今天晚上石头吃了太多东西, 在阳台角落拉臭臭,然后逃跑了,我找了好久才在电视柜边上找到它。最近眼神越来越不好使(一只哭泣的乌龟简笔画)】 “视网膜分支静脉阻塞。” 从吕向霜嘴里蹦出了一个听不懂的名词, 陶嘉一头雾水拿着自己拍的眼底片子,茫然地看向他。 吕向霜头疼地用钢笔敲敲桌子,尽量用简单的话语描述这个病症:“嗯……就是你的视网膜小血管呢,有几条被堵住了,所以你会感觉自己的视力下降。” 陶嘉神色凝重地点头, 旁边的乌龟也点点头。 “配眼镜有用吗?”陶嘉犹豫着问:“戴上眼镜,我可以看得和以前一样远吗?” 吕向霜也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作为一个不专业的眼科医生, 他从来没设想过这种解决方式,毕竟又不是近视眼…… 顾俞在旁边坐下来,瞥见吕向霜的神情,开口问:“要做手术?” 陶嘉惊了一下, 两只手不自觉攥在了一起。 吕向霜原本打算先和顾俞详细谈一谈,再把治疗方案告诉陶嘉,但他随即想起前段时间, 陶嘉在这个诊室里和他说过的话, 沉默了一会儿, 还是道:“可以先服用药物一段时间,如果想做激光手术, 还得检查了各项指标,找到医生才行。” 顾俞思索半晌,说:“我和土土的父母商量一下。” 唐女士和陶嘉视频的时候是晚上,陶嘉正在完成小组作业,把同学发来的文字内容分段放进PPT里, 突然一个视频电话打进来,陶嘉手一抖,直接点了同意。 唐女士打扮精致的脸出现在电脑屏幕上,她看了看陶嘉,疑惑道:“土土,你的摄像头上是什么东西?” 陶嘉扫了旁边一眼,把趴在摄像头上的石头揪下来,乖乖回答:“是一只乌龟。” 唐女士对陶嘉的乌龟还有印象,甚至还知道这只乌龟勇斗变态的故事,但为了不让陶嘉记起那段不怎么愉快的经历,她笑着转移了话题:“晚上要把石头放到阳台上,别被它爬进被子里。对了,顾俞呢?” 陶嘉看了一下手机消息,说:“哥哥回公司拿东西去了。” 唐女士轻轻蹙起眉:“他把你一个人留在家?” “我一个人呆在家很安全,”陶嘉举起石头给唐女士看了看,又道,“还有石头陪着我,哥哥半个小时后就回来了。” 如果不是有急事,顾俞很少会在晚上离开两人居住的小公寓。陶嘉今天见他接了电话之后匆匆出门,猜测应该是公司出现了什么问题。 唐女士似乎想说什么,犹豫一会儿,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提起另一个话题:“爸爸妈妈收到你上周的检查报告了,听说医生建议你的眼睛动手术?” 陶嘉想了想,说:“没有哦,还需要吃药观察一下。” “土土,”唐女士的神情担忧,“顾俞这么忙,如果做手术的话谁照顾你?” 陶嘉其实不太明白,他记得那是一个很快可以恢复的小手术。 唐女士试探性道:“妈妈最近在这边找到了一个专治你的病的医生……” 她的话还没说完,陶嘉就眉头紧皱,拒绝道:“我不要。” 唐女士无奈:“土土,我还没说完话呢。” 陶嘉有点生气:“我不要离开哥哥,你可以叫这个医生过来给我看病。” “胡闹。”唐女士叹了口气:“人家好端端地在这里工作,怎么飞过去特地给你看病呢?妈妈也是为你着想,你把眼睛治好,顾俞才能放心是不是?” 陶嘉不吭声了。 唐女士想了一会儿,放柔了语气劝:“要不等顾俞回家了,你再和他商量一下。” 这个建议陶嘉不反对,唐女士又和他聊了片刻,才挂掉视频。 闷头做完小组作业后,陶嘉关上电脑,坐在椅子上发起了呆。 石头从桌子左边爬到右边,又从右边慢吞吞爬到左边,几次试图甩尾巴引起陶嘉的注意力,都被无视了。直到它恼怒地张嘴咬住陶嘉的衣袖口往后拖,这个人类才缓慢回神。 “哥哥还没有回来。”陶嘉瞥了一眼挂钟,垂头丧气地对石头说。 发给顾俞询问什么时候回家的消息没有被回复,陶嘉站起来,去了厨房,把蒸锅里的饺子端上电磁炉,开始加热。 等候的间隙,陶嘉又去给石头的龟窝里添上食物,顺带检查了一下它受伤的壳——经过十几天的干养和认真护理,石头的龟壳总算长得好看了一点,虽然背部还是微微凹了进去,但好歹远处看起来是圆圆的一块了。 “我不想去国外。”看着埋头吃东西的石头,陶嘉惆怅地对它道:“不像你,待在哪里都可以,只要有吃的就高兴。” “……”石头对他瞪黑豆眼。 时钟转到晚上九点整,陶嘉差点忘了自己还热着饺子,在水被蒸干前及时把锅抢救了下来,掀开盖子一看,里边的饺子果然变得软趴趴了,令人毫无食欲。 坐在餐桌前吃饺子的时候,陶嘉接到了顾俞的电话,立即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开口:“哥哥。” “土土,”顾俞的病似乎还未好全,嗓音听起来有些累,但还是很温柔,“吃饭了吗?我留了饺子在厨房。” “正在吃,”陶嘉用筷子戳戳软绵绵的饺子,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吃饭呀?我可以给你煮面条。” 顾俞似乎想起什么,语气里带上一丝笑意:“……不用,我在这里点个外卖就好。” “你不回来吃饭吗?”陶嘉有着显而易见的失望,又说:“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嗯,”顾俞那头有人和他说话,陶嘉过了一会儿才听见他继续道,“估计要晚一点回去。” 陶嘉闷闷不乐:“好吧。” 顾俞顿了顿,很有耐心地哄他的小恋人:“土土,洗完澡记得把头发吹干,睡觉的时候把门关好,不然石头会爬进去。我处理完公司的事情就回来,很快的。” 他又问:“很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呢?” 陶嘉:“你回来我才告诉你。” 顾俞明白了:“是土土不喜欢的事情。” 如果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陶嘉肯定藏不住,在电话里就会告诉他。 顾俞停下手里的工作,思考了几秒,开口说:“先吃饭吧,我一个小时后就回去。” 陶嘉吃完饺子,把碗和锅都洗了,放在置物架上晾干,又把石头带到阳台,将四肢扑腾不休的乌龟放进窝里,调整好恒定温度。 三月的天气,已经不再下雪了,但气温还是偏低。陶嘉呼出一口气,在朦胧的浅白色雾气中眯了一下眼睛,往小区楼下的出入口望去,他仿佛看见顾俞的身影。 但下一刻,那个看似熟悉的人影脚步一转,径直往着相反的方向走去。陶嘉失望地蹙起眉,觉得自己现在的视力真的是太差了。 在不知道多久以前,他可以一眼在远处的人群中发现顾俞的。 顾俞从公司出来的时候,瞥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发现距离自己和陶嘉打完电话,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 口袋里的手机仍然在不停震动,显示着有新消息和邮件传入。顾俞把手机解锁,放在方向盘边,简单浏览了一下信息后,索性直接关了机,开车回家。 从小区楼下往上望,顾俞发现公寓里的灯似乎已经熄灭了,只有阳台上亮着一圈很淡的橘黄色光芒,远处看起来如同柔和的月色——那是石头的龟窝灯。 拿钥匙开门进去,小公寓里也的确静悄悄的,客厅的灯被全部关掉了。顾俞换好鞋,抬眼看了看卧室的方向,先去客房找了备用的干净睡衣,洗完澡后才轻轻拧开卧室门。 出乎他意料,床头的灯是亮着的。 陶嘉抱着被子蜷缩在床头旁,似乎捧着本书在看,但因为太过困倦,不知不觉中脑袋已经沾上了枕头,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在打瞌睡,睡得眉心紧蹙,十分不满。 在梦中听见房门口的动静,陶嘉突然醒了过来,一脸迷茫地看着进来的人,正当顾俞以为他已经忘了今天的事的时候,陶嘉把书一扔,叫:“哥哥,你回来了!” 顾俞意外地抱住人,轻声问:“怎么还没有睡?” 陶嘉每天要吃很多药,副作用是时常犯困乏力,这个时间点,平时早就熟睡了。 “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陶嘉蹭着他衣服上清淡的橙子香味,含含糊糊道:“……很重要的事。” 顾俞:“嗯?” “……”陶嘉的大脑短路了,自己也想不起是什么“重要的事”。 顾俞等了一会儿,发现陶嘉还在苦苦思索,不由得失笑,提醒道:“是不是唐阿姨打电话给你了?” “嗯……嗯。”陶嘉集中精力回忆了几分钟,才把事情想完整,又因为顾俞的话而显得吃惊:“哥哥,你知道妈妈和我视频通话了吗?” “知道,”顾俞说,“因为她后来也打给了我。” 陶嘉正滑进被窝里,掀起被子角让顾俞也钻进来,闻言皱鼻子:“她明明说让我和你商量的。” “可能是担心你忘了,”顾俞半躺上床,顺手捞过陶嘉的手,轻握了一下感受体温,发觉有点微凉,“唐阿姨告诉我也是一样的。” 陶嘉不是很高兴,因此闭着嘴不说话。 顾俞在床头柜充上了热水袋,等待的间隙,他垂着眼睫想了一会儿,开口问:“土土,你不想去?” 陶嘉本来睡意朦胧,听见顾俞的话,勉强清醒过来,嘟囔道:“……不去。” “但这边没有会治你病的好医生,”顾俞的手轻落在陶嘉头顶,是一个安抚的姿势,语气温和,“或许去别的地方看一看更好。” “吕医生呢?”陶嘉从枕头上抬眼望他。 “吕向霜刚工作不久,经验不是很足。”顾俞稍一低头,就能瞧见陶嘉的眼睛,圆而澄澈,带着期待看着自己:“现在最重要的是确定一个更好的治疗方案,这也是吕医生建议我的。” 陶嘉心内开始出现隐约不安的预感,他犹豫半晌,还是小声问:“那哥哥要带我去国外看病吗?” 顾俞这次安静了很久,久到陶嘉忍不住在被子里动了动,缩起身体,他觉得脚边有点冷。 床头柜上的热水袋发出很轻一声响,表示已经充电完毕,顾俞伸手把热水袋拿过来,塞到陶嘉脚边,一边低声道:“土土,这次我不能陪你一起去。” 陶嘉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有一些工作要留在这里处理,”顾俞说,“唐阿姨和我许诺过,最多半个月你就可以回来。” 陶嘉:“可是我要去做手术。” 顾俞一手撑在床上,看看因为生气而偷偷扯枕头边发泄的陶嘉,俯身亲了亲他的小恋人,轻声问:“土土是不是害怕?” “我……”陶嘉过了几秒才难过道:“你哄一下我,我就不怕了。” 第25章 3月3日 乌龟玛丽 【3.2顾俞】 【土土的白猫子睡眠困难症:晚上睡觉时必须要足够安静和遮光, 不然会难以睡着,或者频繁做噩梦惊醒。】 陶嘉这次的睡眠很不安稳,梦中有各种光怪陆离的画面, 还梦见石头变成了一只巨大的变异乌龟,凶神恶煞的,一尾巴把家里的阳台扫塌了,甩动四肢飞快逃跑,陶嘉怎么追也追不上它, 只能气得坐在龟窝旁直哭。 蓦然惊醒的一瞬间,陶嘉睁开眼,面前仿佛还残留着噩梦中的景象,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 盯着上方粉红色的天花板,陶嘉疑惑地小声喊了一句:“哥哥……?” 手背上传来细微的痒意,陶嘉侧过头一看, 是一只圆圆的绿壳乌龟,正趴在床沿上,用爪子扒拉他的手指。似乎察觉到陶嘉的注视, 乌龟伸长脖子, 斜睨了他一眼。 “石头。”陶嘉下意识叫出它的名字, 又奇怪道:“你怎么在这里?” 石头的龟窝不是在阳台上吗? 经此一提醒,陶嘉终于发现了周遭环境的不对劲。卧室墙壁是粉色的, 身下的床是圆形的,半拉半遮的窗帘上是精致镂空绣花,靠墙摆放的家具一律采用纯白色,瞧起来颇有小公主气息。 陶嘉看了好一会儿,蹙起眉, 这里不是他和顾俞的公寓,风格倒像是…… “土土,”房门被轻手轻脚地打开,唐女士从门缝里朝里面看了看,见陶嘉已经醒了,于是推门进来,心情颇好地问,“早上好,土土想吃什么早餐?” “……”陶嘉呆了半晌,才回答:“包子。” 唐女士脸色有点为难:“买包子要去很远的地方,还得排队很久,妈妈给你做吐司好不好?” 陶嘉乖乖道:“好。” 石头在床沿上练杂技般爬了片刻,一个没抓稳,大头朝下摔在了地面上,四脚朝天地挣扎起来。 然而陶嘉没有注意到它,他正下了床,走到窗台边,拉开帘子往外看去。 目光所及之处是一栋栋尖顶小别墅,明显的欧式建筑风格,修建得平整均匀的草坪,以及不远处商店招牌上全英文的字眼,陶嘉终于知道这里是哪里了。 仰躺的石头以龟壳背为圆心疯狂旋转,陶嘉弯腰把它放正了,又在床底下瞧见一本封面印着向阳花纹路的日记本。 自己是来看医生和做手术的,而顾俞没有一起过来,哥哥有重要的工作要留在国内处理。 陶嘉在床边蹲了很久,把这本微带水纹褶皱的日记翻了一遍,直到听见唐女士在房门外叫他的声音,才站起来出去。 唐女士烤的吐司很好吃,但陶嘉瞧起来有些无精打采的,连带着旁边的石头也不怎么愿意吃龟粮,见状,唐女士担忧地问:“土土,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有。”陶嘉咽下嘴里的食物,主动开口问:“妈妈,我什么时候去看医生?” “这几天都可以去,已经预约好了。”唐女士说:“但要不要再休息两天?土土你好像有一点黑眼圈……” 陶嘉:“。” 昨晚是没有睡好,或者陶嘉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几天没有睡好了,他郁闷地去茶几上拿镜子照了照,发现眼下果然有不太明显的淡青色。 “今天去看医生吧,”陶嘉语气惆怅,“我想快一点。” 唐女士哪能不知道自己儿子心里在想什么,默默叹了一口气,突然有些怨怪顾俞太过宠着人,以至于自己这个妈妈都开始嫉妒陶嘉对他的依赖程度。 “你爸爸工作去了,”唐女士无奈道,“妈妈送你去医生那里吧。” 去找医生的路上,陶嘉接到了顾俞的电话。 “哥哥,”陶嘉拧起眉心,不满道,“你那边是凌晨三点。” 顾俞的嗓音听起来倒是很平常,没有疲惫和沙哑,他顿了一下,轻轻笑起来,说:“没有关系,我马上就休息了。” “我在准备看医生了,”陶嘉开始认真教训他,“你不可以熬夜工作,要赶紧去睡觉,不能趁我不在就这么大胆。” 顾俞还是头一次被人这样训话,只好道:“嗯,这就关电脑。” 陶嘉更生气了:“哥哥,你竟然还没有关电脑!” 被套路的顾俞:“……” 他一手合上笔记本电脑,转了转发酸的手腕,思考几秒,放轻了语气哄自己的小恋人:“明天就不敢了,土土你……” 还没等顾俞哄完,陶嘉就打断道:“我不要听你说话,你现在只能上床睡觉。” 前边开车的唐女士突然忍不住笑出了声。 和顾俞通完电话后不久,唐女士也开车到达了目的,陶嘉从车窗往外看去,发现不远处是一栋淡灰色的别墅,有位管家正站在门口,礼貌地将他们的车引到停车的地方。 下来后,唐女士对管家点点头,又和陶嘉说:“土土自己进去吧,我在花园里等你。” 陶嘉疑惑地看着她。 “这位医生,”唐女士似乎在斟酌措辞,“不是很喜欢接待太多客人,妈妈只预约了给你看病,我等你出来就好。” 陶嘉懂了,要给他看病的医生有着社交恐惧症。这样就很麻烦了,陶嘉自己也不是很擅长自来熟,待会场面也许会有点尴尬。 然而等他进入别墅,在一楼的会客厅里看见这位医生后,才发现和自己的想象差得不是一般远。 “上午好。”正站在书柜前寻找图书的高大男人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那双湛蓝色的眼眸看了陶嘉一眼,很快慢条斯理地打招呼,英文发音带着好听的低沉,“来自中国的陶,我叫万斯。” 陶嘉犹豫了一下,用英语回他:“你好,我是来看病的,请问医生在哪里?” 万斯拿着本书走过来,闻言微微笑了一下:“就在你眼前。” 陶嘉:“……” 唐女士明明提过,说这是一个很有经验的医生,学术成果斐然,在陶嘉的想象中,怎么着也该五十岁往上了。再加上方才的小插曲,陶嘉原本以为这会是个孤僻冷漠的老医生。 石头从陶嘉的口袋里探出脑袋,好奇地打量面前的男人,出于动物的直觉,它警惕地往自己主人身上靠了靠,觉得这个陌生人的气场实在很有压迫感。 不过对于气场这种东西,陶嘉天然是感受不到的,他受万斯的邀请在沙发上坐下,就开口问:“谢谢你,请问现在可以给我看病了吗?” 万斯扫了陶嘉一眼,没有对这番不礼貌的问话表示出不满,而是说:“你看起来有点着急,如果有什么要事,可以明天再过来,这里随时欢迎你。” 陶嘉摇摇头,意识到自己话语里的不妥,小声道:“对不起,我只是想要快点看好病回国。” 万斯在他对面坐下,推了一杯咖啡到陶嘉手边,嗓音稳重:“你在这里能得到更好的治疗,至少等新的方案出来了再回去。” 陶嘉不是很认可他这番话,但也没有反驳。 “能给我看看最新的一次检查报告吗?”万斯的语气很温和:“你有带过来吗?” “有。”陶嘉低头从拎进来的袋子里抽出一大叠报告,见状,万斯制止道:“最近一次就可以了,其他的我已经在邮件里看过。” 陶嘉看着他的眼神不解。 “之前负责你的病的主治医生,用你们的话来说,是我同门师弟。”万斯双手交叉放在膝上,姿态很放松:“吕向霜,陶还记得他吗?” 陶嘉吃了一惊,他并不知道万斯和吕医生还有这层关系,迟疑地摇了一下头,又点点头。 “我在日记里见过吕医生的名字。”陶嘉乖乖回答。 万斯沉吟片刻,问:“所以早上醒来的时候,是不认识他的吗?” 陶嘉两手捧着咖啡杯,想了想说:“我不记得他,但记得我的乌龟。” 石头适时地试图从口袋里爬出来,陶嘉将它拎起,把石头从小布袋里倒出来,在万斯的注视下,这只乌龟开始公然在做工精细的白色沙发套上乱爬。 “是一只很活泼的乌龟。”万斯周身的气质很成熟儒雅,连带着聊天的语气也像是在纵容陶嘉:“它叫什么名字?” “Stone.”陶嘉说。 “我这里也有一只它的同伴,”万斯带陶嘉走到书架边的高脚桌旁,并道,“也许他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陶嘉顺着他的引导看过去,发现桌上有一个玻璃缸,里面正趴着一只……漂亮而优雅的乌龟。 这只乌龟壳的绿色要比石头浅一些,此时懒洋洋地伸出脑袋,骄傲又矜持地看了周围两个人一眼,转过身动了动,用屁股对着陶嘉。 而老老实实被陶嘉抓着的石头,忽然四肢挣动起来,陶嘉低下头看它,见石头急切地朝玻璃缸伸脖子,一副一见钟情见色起意的模样。 “我的乌龟叫玛丽,”万斯单手插兜站在旁边,笑了一笑道,“陶,要不要给它起个中文名字?” 陶嘉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了一个和石头十分搭配的名字:“那叫它馒头吧。” 石头:“……” 玛丽:“。” * 在简单的闲聊过后,见陶嘉的心防终于卸下来,也不像刚进门时那样不安了,万斯才从书桌上拿了张纸,递给他并示意:“根据实际情况填一下。” 问卷是全英文的,所幸没有太多医学专业词汇,问的大多都是陶嘉过往的经历,比如小学在什么地方上学、常吃的蛋糕店是哪一家、和目前的恋人是怎么认识的等等。 陶嘉盘腿坐在柔软的地毯上,提着笔一路唰唰往下写,还好奇地问:“这些题目有标准答案吗?” “你的亲人提供了一定的信息,”万斯在他旁边坐下来,将陶嘉填完的问卷取过来,说,“我们待会比对一下,可以发现你记忆缺失的程度。” 陶嘉紧张起来,立刻坐得笔直。 万斯似是觉得好笑,放下纸,先问了陶嘉另一个问题:“在填问卷的时候,有没有一些答案并不确定?” 陶嘉点点头,迟疑地伸手比划了一下:“就只有一丢丢。” 万斯温和地问:“依你看来,大概有多少呢?” “几道题吧。”陶嘉低头不知道在找些什么,过了几秒目光又扫到不远处的玻璃缸上,里面两只乌龟正在头碰头交流悄悄话,他看了一会儿,小声说:“最多有十道题。” 万斯看了一遍陶嘉填写的问卷。 他对于问卷答案已经熟记在心,就这么扫一眼过去,发现一页的十五题里,至少有三四道都填错了,还有几题的答案划了又划,明显是因为不确定而乱蒙了一个。 万斯把百来道题的问卷翻了翻,随手放在一边,沉思半晌,说:“陶,我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陶嘉原本像在等待判刑,听见万斯不按套路的话语,一头雾水地呆呆应道:“喔……为什么呢?” 万斯湛蓝色的眼眸里微含笑意:“与一个人有关的重要经历,你几乎都记住了。” 就算有几道题犹豫不决,但最后还是凭着直觉选对了。 陶嘉下意识问:“是谁?” “你的恋人,”万斯道,“或者说,你目前的男朋友。” 陶嘉的耳尖红了,还要反驳:“我只有过一个男朋友。” 万斯:“嗯,确实,你看起来年纪很小。” 陶嘉:“??” “不过我还是有点好奇,”万斯见陶嘉的咖啡喝完了,又动手给他调了一杯,一边说,“方便和我聊聊他吗?这也许对你的病有帮助。” 对于这个话题,陶嘉丝毫不会害羞,反而高兴地开口道:“他叫顾俞,我们在一起半年多了。” 万斯给咖啡里添牛奶的手一顿,抬起眼来:“顾俞,吕向霜的朋友?” 他的中文发音不太标准,但陶嘉听懂了,语气也有些疑惑:“你也认识我的哥哥吗?” 万斯放下牛奶盒,说:“是的,只不过……” 他打量了陶嘉一会儿,视线依旧礼貌而有分寸:“我没想到顾这样的人,真的会谈恋爱。” 第26章 3月5日 突破口 【3月4日飞鸟掠过了蓝色的天际】 【和万斯医生商量好了下一次去医院全套检查的时间, 在做手术前,他邀请我一起去哥哥曾经的学校看看。ps.石头不愿意跟我回家,它想要和馒头呆在一起, 真是只没良心的乌龟,我要生气了!】 今天的阳光依旧明媚,日色从不远处旧砖垒就的尖顶建筑前绕过来,将上面雕刻的平直线条染成柔和的暖黄色调,弧形窗棂下是一个个大格子, 透过去能瞧见里面穹顶挑高的静谧走廊,以及学生们影影绰绰的身影。 在少人的烘培店见到万斯的时候,陶嘉还在和口袋里的石头做斗争。 石头这两天被万斯的乌龟玛丽迷得神魂颠倒, 被陶嘉带回去后一直郁郁寡欢,还颇有骨气地拒绝了唐女士喂的龟粮,企图从二楼阳台上甩动短小四肢突破重围,独自去寻找它喜欢的馒头。 无奈之下, 陶嘉只好把石头套上布袋子,塞进口袋带出来,免得唐女士一个没看住, 让石头从阳台上摔下楼了。 万斯穿着灰色的长外套, 从头发丝到鞋尖都整洁得一丝不苟, 见陶嘉抓着石头,不由得微微一笑:“很巧, 我也带来了一只小家伙。” 他伸出手,掌心里摊开铺着一块白色丝帕,上面趴着和主人一样优雅迷人的乌龟玛丽。 陶嘉感到手上被挣动的力道越来越大,只好举起石头,让它近距离地看看馒头。 在馒头的小黑豆眼矜持地看过来时, 石头立即停下了愚蠢的挣扎行为,悄悄缩起四肢,看起来仿佛在害羞。 馒头看了它一会儿,又把头转回去了。 “玛丽似乎很喜欢你的石头。”万斯却这样说,他将掌心的乌龟轻轻放在旁边的小桌上:“让它们一起待着吧,陶,我们可以进学校了。” 陶嘉愣了一下:“就把乌龟放在这里吗?” “嗯,”万斯对待陶嘉很有耐心:“玛丽会带着它的,不用担心,我们很快就出来了。” 烘培店就开在学校边上,老板是万斯的朋友,陶嘉见店内暖气适宜,石头更是整只龟都黏在了玛丽身旁,于是放下心来,和万斯一同朝着学校的范围走去。 “保持愉悦的心态对治病和做手术都有好处,”万斯一边走,一边随意地给陶嘉介绍了一下学校建筑,并说,“陶,你最近瞧起来太不开心了。” 陶嘉闻言,认真审视了自己一番,发现果真如此,不禁问:“你是因为这个才带我来这里的吗?” “有这方面的原因,毕竟合格的医生总会关注病人的各种情绪。”万斯很英俊,走在路上总有不少学生看过来,有大胆一点的过来搭讪,被他极有涵养地拒绝了。 “不过我也想给自己放个假,”他侧过脸对陶嘉笑了笑,“遇上当初朋友的恋人,也算是一种缘分。” 陶嘉看着他,目光惊奇:“你和我哥哥是朋友吗?” “并不完全是,”万斯这样回答,“或者说,是我单方面认他为朋友。那个时候,顾是一位很特别的求学者,很多人都对他有或多或少的好奇心。” 陶嘉立即赞同地点头:“哥哥确实很好。” “样貌出色、性格冷漠、专业第一。”万斯慢条斯理地说:“他是某些人眼中的怪胎,更是许多女孩的梦中情人。如果我没记错,那时候顾可有不少擅长自我臆想的情敌。” 陶嘉不知道自己是要反驳他的前半句话,还是要对后半句话感到愤怒,一时间左右为难,最后生气道:“哥哥性格不冷漠!” 万斯意外地看了陶嘉一眼,没有在这个问题上争吵,而是想了一想,问:“顾对你很好吗?” 陶嘉花了五分钟和他论述顾俞究竟有多么好。并且是一直都这样好。 万斯安静地听着陶嘉讲故事,带他从古老的小教堂门口进去,在雕花镂空窗下坐着休息。 陶嘉不自觉地放低了嗓音,小声总结道:“所以,哥哥是个很好的人,不管对谁都一样。” 万斯嗓音低沉而稳重,顺着他道:“嗯,我开始有些同意你说的话。” 陶嘉这下高兴了。 在小教堂简单地休息并进行祷告后,两人去了学校的商业街,陶嘉对顾俞过往那一年多的经历感到很好奇,又央求万斯再多说一点。 “顾……”万斯回忆了一下,慢慢道:“很少参加交际酒会,或者是学校的舞会,我对他并不十分熟悉,仅有的几次交流都在学术咖啡角。” “他是个对待学术很用心的人,”万斯笑了一下,“并且非常、非常、非常聪明。” 万斯难得用上了略显夸张的语气助词。 陶嘉莫名有点忧伤,比起顾俞来,自己应该怎么看怎么笨,除了吃饭什么也不会。 “这里是顾以前常来的咖啡店,”万斯在前面停下脚步,并对陶嘉示意道,“看,那个悬挂向日葵风铃的桌子,他很常坐在那里。” 陶嘉闻言看去,发现这是一家整体装修色调为淡橘色的咖啡厅,布置很温馨可爱,客流也不多。陶嘉自己就很喜欢这种风格,今天知道顾俞也喜欢,内心雀跃起来,像是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他拿出手机把咖啡店拍下来,马上就想转发给顾俞,想起什么,又停下手。 现在国内还是凌晨,顾俞应该在睡觉。 陶嘉只好把手机塞回口袋里,万斯的目光在他的动作上停留片刻,忽然唇边扬起了几分笑意,说:“其实当年在学校的时候,许多同学都认为顾在国内有一个女朋友……” “不过现在看来,很明显是个误会。”万斯看向陶嘉,语气笃定:“我猜那位所谓的‘小女友’,也许是当年的你。” 陶嘉一本正经纠正他:“我当时并不是哥哥的女……男朋友。” “不是吗?”万斯笑着和他道歉:“对不起,不过,看来传言并不可信。” 陶嘉还是不懂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说法,那时候他和顾俞明明在……冷战。 万斯仿佛察觉到他的疑问,又道:“顾每晚都会和他的女朋友打电话,虽然很多时候并没有打通。不清楚是不是发生了争吵,但那段时间顾过得很不开心。” 陶嘉眼眸在阳光下呈现出浅浅的琥珀色,单纯而澄澈。 他看了万斯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那时候……我和哥哥吵架了。” 万斯问:“为什么呢?” 陶嘉沉默了很久。 “抱歉,”瞧见陶嘉情绪不太对,万斯道,“如果不方便……” 陶嘉摇摇头,打断了他的话,并轻声说:“是我把他气走的。” 临近中午,学生们三三两两结伴去吃饭,路上少了很多人,是个适合聊天的好时机。于是万斯慢下脚步,语气温和道:“可以具体讲讲你们的故事吗?” “这个故事不好玩。”陶嘉有点闷闷不乐:“哥哥不希望我一直黏着他,我很生气,不和他说话,然后哥哥真的走了。” 那段时间顾俞正好考上大学,陶嘉兴冲冲地要跟着他一起去新城市,任凭唐女士怎么劝也不听,也不愿意让顾俞哄他,最后闹得太过,把人给气跑了。 后来陶嘉把这个不愉快的过往归结于自己太任性。 他实在是太想、太想顾俞了,忍不住后悔当初两个人的争吵,也后悔对着顾俞大喊大叫。 如果他不闹,说不定哥哥就不会离开那么久了。 习惯没有顾俞的生活,对曾经的陶嘉来说是段万分难受的经历,尤其是在馋嘴的早晨,只能吃到唐女士亲手烤焦的面包的时候。 虽然后来顾俞回来,两个人也已经在一起了,陶嘉还是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一提起来,就像被捏了尾巴的石头一样,焦躁且不安,甚至带有隐隐的恐惧。 万斯突然出声说:“陶,你在紧张。” 陶嘉像是吓了一跳,不由自主攥紧了双手,还要嘴硬道:“我没有。” 万斯湛蓝色的眼眸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安抚地放缓了语速:“陶,如果总是对这件事感到害怕,你也许需要……” “我不怕!”陶嘉急了,不高兴地对他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会闲着纠结这种没用的东西。” 万斯及时收回要出口的话语,换了个话题,转移开陶嘉的注意力。 两个人在学校里逛了很久,陶嘉甚至在一个学术交流角翻到了顾俞当年留下的草稿纸,厚厚一大叠,字迹虽然潦草仍不失清隽,上面都是复杂的公式和计算,作为学渣一枚的陶嘉压根看不懂。 但他还是小心翼翼拿了文件袋,将草稿纸分开装好,兴奋地当宝贝似的抱在怀里。 周围不断有人投来奇怪的目光,陶嘉通通当作没看见,所幸万斯是个知情识趣的朋友,不仅没有对他的行为表示疑问,还主动帮他拎了背包。 回去的路上,陶嘉又费了好大一番劲才找到石头所在的地方,它正和馒头躲在餐桌底下,两只乌龟亲密地挨在一起,石头的一只爪子还搭在馒头的脑袋上,不知道在做什么。 陶嘉看了看,不禁蹙眉,立即对万斯说:“石头在欺负它!” 万斯瞥了两只姿势别扭的乌龟一眼,笑容里几分意味深长:“这可不一定。” 石头被抓回口袋里的时候,显得有些无精打采,陶嘉戳戳它的脑袋,石头就把四肢都缩了回去,再碰碰它露在外边的尾巴,石头恼怒地探出头来,试图咬人。 陶嘉早就有了教训,手收得飞快,石头咬了个空。 “……”陶嘉说:“你回去没有饭吃。” 石头:“。” 它整只龟都缩进了壳里,以示反抗。 万斯开车将陶嘉送回家,再不紧不慢带着玛丽回去。 玛丽优雅地趴在方向盘前,用它漂亮的小黑豆眼注视了一下自己的主人,又扭开脖子,头朝着窗外陶嘉的家探了探。 “过两天再带你去见它,”万斯用英语和他的乌龟说话,带着笑意,“这么短的一段时间,你暂且忍忍相思的痛苦。” 玛丽稍微往旁边爬了爬,百无聊赖地缩回壳里睡觉去了,懒懒散散的,和之前与石头见面时的高傲冷艳截然相反,像是变了一只龟。 万斯抬手将一个不大的纸袋放在副驾驶位上,准备将它带回去,里面是陶嘉路上嚷嚷着要买的葡萄溏心面包,但后来吃了一个觉得不好吃又不肯要了。 开车启动的时候,万斯随手拨通了电话。 铃声响了快一分钟,对面才有人接起,吕向霜有气无力地开口:“老子刚睡着呢……师兄??” 万斯彬彬有礼道:“抱歉,占用你一分钟的时间。我这边有快速入睡的方法,待会挂了发给你。” “……”吕向霜无语:“你直说什么事吧。” “我已经给陶定了基本的手术方案,”万斯语速飞快,吕向霜差点没听懂他嘴里蹦出来的英文单词,“不过介于SUS的治疗都是长期战线,我想找个人和他谈一谈。” 吕向霜莫名其妙:“要谈什么……我是陶嘉的主治医生,你有什么问题,其实可以问我。” “你解决不了,”万斯并不给他面子,继续道,“替我联系一下顾俞。” 吕向霜彻底没脾气了:“找顾俞这种小事,你自己问陶嘉不就行了吗,怎么还能从我这边搭线……” 万斯这次的回答停顿了片刻,似乎是在思索,而后才开口:“陶的防备心很强,但非常信任顾俞。我在想,也许这会是一个解决记忆障碍的突破口。” 陶嘉日益严重的记忆障碍症状也困扰吕向霜好久了,听见这句话,他立马从床上翻身坐起来,睡意全消:“什么意思?” “只是个初步成型的想法,”万斯一边开车,一边道,“之后和你细说,先帮我联系一下人。” “这么晚……”吕向霜看了一眼时间,不太明白:“一定要现在?很着急?” 万斯的语气严肃起来:“因为陶的情况,不应该再拖下去,我担心这个突破口会很快消失。” 第27章 3月7日 手术 【3月6日雨里带着冰凉的小刀, 划破了明明看起来很暖的毛衣】 【在抽屉翻出了小时候摸瞎子用的蒙眼布,上面有哥哥给我剪的作弊小缝。我太笨了,每次猜拳都输, 而且作弊了还摸不到人,到最后都只能抓住哥哥一个。】 【哥哥玩摸瞎子也好笨哦。】 去医院的路上,陶嘉一连打了四五个喷嚏,鼻涕泡都出来了,只能尴尬地捏住自己的鼻子, 试图按耐住里边蠢蠢欲动的痒意。 唐女士赶忙从旁边的背包里找出一件薄羽绒外套,给陶嘉裹上,前面的陶先生看了眼后视镜, 皱眉问:“土土,昨晚没有休息好?” 陶嘉张了张口,想了一会儿,茫然道:“我不记得了。” 只不过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手里握着手机, 上面显示着顾俞的电话号码,却没有拨出去,陶嘉查了一下通讯记录, 发现自己压根没有和顾俞打过电话。 陶嘉严重怀疑自己昨晚因为哭而导致了失眠。 他望向车窗外边, 清早下了场小雨, 路上到处都湿漉漉的,是不堪重负而摔落的云。 陶嘉又给顾俞打了个电话, 没通。 “土土,”唐女士一直在暗中观察自己的儿子,见陶嘉神情沮丧,轻声安慰,“说不定小顾正在上班呢。” “哥哥关机了, ”陶嘉紧紧攥着手机,仔细听嗓音里还带有微微的湿意,“他平时没有事不会关机的。” “那就是有急事,”唐女士也不知道怎么办,只好小心翼翼道,“小顾是个懂事的孩子,不会无缘无故不和你联系。” 车转了个头,窗外已经能隐隐瞧见医院的一角白色建筑,陶嘉瞥了一眼,小声和口袋里的石头说:“可是我今天要做手术。” 今天要做手术,可是不能看见顾俞的样子,也不能听见他的声音,这让陶嘉非常难过。 石头看起来也很难过,早上都没吃多少龟粮,无精打采地用前肢扒拉了一下口袋边沿。 唐女士也受到心情感染,伤心地眼睛发红,哽咽道:“土土不要哭,妈妈会陪着你,如果很疼一定要告诉及时万斯医生……” 把车停好的陶先生终于受不了车内的沉重气氛,无奈开口:“这只是个小手术,也许就几分钟。土土,你出来还可以打电话。” 唐女士:“……” 陶嘉:“。” 陶嘉:“喔。” * 万斯在手术室外面看见陶嘉的时候,护士正在教他换上病号防护服。 陶嘉乖乖听护士的话换好衣服,又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白皙的脸庞冻得有些发红,而唐女士站在旁边捏着张纸巾,一脸紧张。 万斯看了一会儿,走过去对陶嘉道:“先进里面吧,暖气比较足。” 陶嘉站在手术台前,病号服宽大,把人包裹得像只浑身雪白的大企鹅,他抖抖袖子,好奇地问万斯:“会很疼吗?” 万斯那双湛蓝色的眼眸里藏有令人安宁的力量:“不疼。” “不会让你疼。”他这样说。 陶嘉于是放心了,他躺上手术台,盯着旁边人有条不紊地架设医疗器具,而万斯正在一一检查设备,几秒后他又侧过头开口:“我需要留下遗言吗?” 一旁有人噗地笑了出来,但陶嘉没有注意到是谁。 “……”万斯停下手里的动作,有些好笑地问:“为什么要留遗言?” 陶嘉想了想,十分认真道:“我觉得每个手术之前都应该让病人留下遗言,这样才是尊重。” “万斯医生……”护士为难地看了眼时间,欲言又止。 万斯今天的日程排布很满,不应该在这台小手术上浪费过多的时间。但事实上,如果不是万斯自己要求,原本也用不着他来做这个手术。 万斯抬起手,阻止了护士想说的话,耐心道:“你想留下什么,陶?” 陶嘉思索半天,开口问:“如果我死了,你家可以收留我的乌龟吗?” 万斯:“可以。” “没有了,”陶嘉把手放在身旁两侧,躺得笔直,“开始吧。” 万斯挑了一下眉,难得有了追问的欲望,于是他一边吩咐护士给陶嘉做术前准备,一边道:“不给顾俞留下什么话吗?” “我要对他说的话太多了,”陶嘉闭着眼睛,乌黑纤密的睫毛长而卷翘,在无影灯下呈现出很可爱的小扇子形状,“而且都是悄悄话,不能被你知道,以后我会去梦里告诉哥哥的。” 万斯笑了笑,又问:“那你的家人呢?” 陶嘉的眉心微微拧了起来,似乎在为难地思考这个问题,最后他小声说:“妈妈应该知道我要说什么,她和爸爸会好好吃饭的。” 万斯戴上手套,指尖轻轻掠过陶嘉颤动的睫毛,能察觉到细微的痒意,听完这句话,万斯说:“嗯,我记住你的遗言了。” 手术期间陶嘉其实大部分时间都在发呆,小剂量的麻醉仿佛让思维都变得缓慢,陶嘉睁大眼睛盯着上方的光点,迷迷糊糊心想,其实自己刚才是故意没有给顾俞留下话的。 而现在他后悔做了这个赌气的决定。 就算顾俞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不理他,自己也不能任性,因为在死亡面前,一切的不愉快都已经变得无足轻重了。 正当陶嘉胡思乱想要给顾俞留下什么遗言的时候,万斯的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耳尖,并且说:“好了,闭上眼。” 陶嘉懵然:“嗯?” 万斯给他带上保护眼罩,一本正经道:“祝贺,手术成功了,你没有死。” 唐女士从外边冲了进来,瞧见四肢健全头脑清醒的陶嘉,才重重松了一口气,拍着胸口:“吓死我了。” 陶嘉眼前一片黑暗,十分不适应,摸索着走了两步,抓住一个人的手,紧张地说:“让我靠一会儿……你可以带我走出去吗?” 那人的掌心温暖,顿了顿,反握住陶嘉,嗓音极为好听:“当然可以。” 陶嘉差点从原地跳起来:“哥哥!” 顾俞忙抱住他,免得陶嘉动作幅度太大将眼罩甩下来,一边轻声哄:“土土,我们先出去。” 陶嘉攥住他的毛衣领子,惊奇道:“哥哥,你为什么在这里?” 顾俞身上还穿着厚厚的羽绒外套,上面沾了些细雨的痕迹,他一手揽着陶嘉的腰,一手将外套脱下来放在长椅上,语气温柔:“昨天的飞机过来的。” 陶嘉在他身上四处摸索,不知道是要摸什么,闻言停下动作,抬起头问:“所以你才没有接到我的电话吗?” 顾俞伸手拨开陶嘉凌乱的额发,在滑稽的眼罩上方亲了亲他,低声道:“嗯,还没有赶上手术,给你道歉。” 陶嘉想到顾俞原来是百忙之中抽空飞过来看自己,所以才没能接上电话,立即羞愧起来:“哥哥,我没有给你留遗言。” 一旁的唐女士:“???” 顾俞听见这番莫名其妙的话,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只是问:“为什么呢?” “你不接我的电话,”陶嘉虽然戴着碍事的眼罩,但还是能看出来神情委屈,“我和你生气。” 顾俞却说:“以后不用给我留遗言。” 他整理了一下被陶嘉蹭乱的衣领,垂着眼睫道:“你不会有事的,我也不想听土土的遗言。” 万斯脱下手术服出来,扫了一眼外面的情形,对顾俞点点头,说:“陶的家属和我过来一下,有些术后配合治疗的事情要交代。” 唐女士从长椅上站起来,刚要跟着万斯走,忽然又想起什么,犹豫半晌,还是叹了口气,转身看着顾俞道:“你去吧。” 顾俞抬眼朝她看过来。 唐女士有点不自在,避开了顾俞的目光:“以后土土总归是和你一起生活的,我和他爸爸忙,治病的事情要多辛苦你。” 顾俞安静了一会儿,低声开口:“嗯,我会照顾好土土。谢谢唐阿姨。” * “好久不见,”进入办公室关上门,因为时间紧迫,万斯也没有过多寒暄,而是直入主题,“你是陶的男朋友?” 顾俞:“对。” 万斯给了他几页资料,然后说:“我前几天利用各种方式,测试了一下陶的记忆现状,这是结果。” 顾俞随手翻了翻那几页薄薄的纸,虽然上面多是复杂的英文术语,但也能看出情况不容乐观。 “陶……”万斯组织了一下语言,道,“陶的脑病表现比较明显,多体现为记忆障碍,并且有伴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严重的趋势。吕向霜也和我联系过,先前采用保守的药物治疗方法,似乎用处并不大。” 顾俞低垂着眼眸看报告,闻言微微抿紧了唇。 “但我发现一个契机,”万斯说,“陶关于你的记忆还算比较清晰,对你拥有几乎百分之百的信任。我想,之后的治疗方案,也许可以将你作为记忆中心。” 顾俞:“中心?” “对。”万斯弯腰从抽屉里拿出一叠资料,镜片后的目光严肃而锐利:“既然保守的治疗方法不起效,只能主动采用对抗型方案。” “假如陶要训练自己的记忆,尽力留存前一天的经历印象,那选择的参照对象,一定是你。” “如果陶能记住越来越多最近发生的、关于你的事情,说明这个方案是可行的,也就可以进行关于更多人的记忆训练。”万斯总结道。 顾俞沉默了片刻。 “我记得,”他开了口,语气淡淡,目光仍停留在手里的检查报告上,“SUS不是心理性疾病。” “你认为人类的意志不能对抗生理病变吗?”万斯的钢笔在指尖转了一圈,蓦然笑了一下:“虽然这样说听起来很不靠谱,但我相信意志是可以战胜很多东西的,包括一定范围内的疾病。” “不是,”顾俞轻轻摇了摇头,将那份报告收起,放进文件夹里,低声道,“我不希望土土需要去承受任何痛苦。” 万斯停下转笔的动作,将钢笔放在桌上,敲了敲桌沿,问:“如果这是陶自己要求的呢?” 第28章 3月9日(一更) 短暂的离别比新婚更…… 【3.8顾俞】 【土土小时候是个很有主见的小孩, 从今天一定要吃什么口味的冰淇淋,到放学时候走哪一条路才不会碰上奇怪的醉鬼,土土都能做出果断的选择。】 【也因为这个缘故, 土土在小学时大胆地抓同学帮自己写作业,瞒了老师一个学期,最后才在家访时被揭穿。气得唐阿姨罚土土一个月不可以吃零食。】 在顾俞怀里醒来的早晨是美好而快乐的。 陶嘉从混沌的梦中苏醒,还没等睁开眼,就敏锐地感知到了顾俞身上浅淡温柔的橙子沐浴露香味, 带着一丝陶嘉喜欢的食物气息,仔细嗅嗅,仿佛是沾了糖的烤饼干味道。 哥哥昨晚烤了饼干, 或许是今天的早餐,陶嘉心想。 他在被子里动了动,贴近顾俞的身体,正要睁眼睛, 脸上忽然覆上了一只手,轻挡在陶嘉的眼睫上方,顾俞沙哑的嗓音响起:“窗帘没拉好……土土, 不要看那边。” 陶嘉疑惑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顾俞的手将阳光挡得很好, 他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瞧见近处一抹漂亮流畅的下颔弧度。 陶嘉索性闭上眼凑过去蹭了蹭顾俞。 “我们是不是很久没见面了。”陶嘉舒舒服服窝在他怀里, 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顾俞有些意外,瞥了眼书桌上放着的日记本,开口:“嗯,是有几天。” 陶嘉立即道:“难怪我感觉好久没有抱过你了。” 顾俞好笑地任由他八爪鱼一般缠在自己身上,简单说了几句关于手术的事情, 陶嘉听见自己的眼睛动了激光,怔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嘀咕:“可是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 顾俞已经将窗帘拉上,开了卧室里柔和的灯光,重新回到床上,准备给依旧赖在被子里的陶嘉套上毛衣。 “起床了,”顾俞几天没哄人,竟然觉得有点生疏,无论怎么抓也不能把人给逮出来,只好无奈道,“土土,下午还要去医院复诊的。” 陶嘉从被子里钻出个脑袋,问:“那上午呢?” 顾俞看着他:“上午也不可以一直睡觉。” “那可以做些别的事情,”陶嘉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道,“哥哥,我们□□吧。” 顾俞:“……” 土土的话题跳跃永远不可捉摸。 “我发现了哦,”陶嘉趴在被子里,目光往顾俞腰下扫了扫,哼哼道,“我们分开肯定不止两三天。” “这里是你家,”顾俞的情绪波动了一瞬就平复,淡定地继续给陶嘉套衣服,“土土听话,不要闹。” 陶嘉想了想,问他:“我爸爸在家吗?” 顾俞:“陶先生今天有工作要忙。” 陶嘉又问:“我妈妈在家吗?” 顾俞:“……不在。” “那今天上午还有谁在家里呢?”陶嘉不依不饶。 顾俞已经猜到了后续,只能回答:“还有石头。” “石头……”陶嘉拿过桌子上的日记本,查找一番,确定道:“石头得了相思病,整天就睡觉,它肯定不会过来打扰我们的。” 他从被窝里伸出手去扯顾俞浅白色的睡衣角,放软了嗓音央求:“哥哥,我好想你。” 顾俞被陶嘉用力拉了过来,他微微俯身,一手撑在枕边,近距离地注视了片刻身下人浅琥珀色的眼睛,纵容般叹息道:“土土先起床,去洗把脸。” 石头等了一早上,都没等到人给它喂龟粮,顿时由郁郁寡欢转变为勃然大怒。 秉着饿死谁都不能饿死自己的精神,石头敏捷地从阳台门缝中爬进二楼客厅,开始熟练寻找投喂人。 陶嘉的卧室门没关好,石头稍微费了点力气就扒拉开来,进去后伸长脖子巡视一圈,朝着发出动静的方向爬去。 浴室门外有一滩水,石头试探性地用爪子碰了碰,发现还是温的。 作为一只乌龟,石头显然不喜欢热水,它绕来绕去绕了半天,终于靠近浴室门,大胆把脑袋缩进壳里,勇猛地撞了上去。 接着陶嘉很轻地叫了一声。 石头保持缩成一团的造型一动不动。 “好像有人回来了……”浴室里的陶嘉迷迷糊糊开口说话,抱着顾俞的脖子,朦胧的视野里只能瞧见顾俞喉结上那枚小痣。 很小一点,已经变成了淡红色,随着顾俞喉结的滚动而上下起伏,陶嘉盯着看了一会儿,又凑上去亲了亲,它变得更红了。 顾俞暂时停下动作,让没力气的陶嘉站直靠在自己怀里,而后打开浴室门瞥了一眼。 “是石头。”顾俞说:“爬进来了。” 陶嘉清醒了一点,思考几秒,出去把装死的石头抓进浴室里,让顾俞也出来,然后把浴室门关上了。 “你在里面呆着吧。”陶嘉隔着门对石头说。 石头:“……” * 上午纵欲的后果,是下午复诊时,陶嘉整个人都无精打采。 连替万斯过来接待两人去办公室的护士都吓了一跳,还以为手术失败了。 做完检查,进了办公室,万斯看了看陶嘉的神色,不易察觉地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听说中国有句古话。” 陶嘉下意识接道:“什么?” “短暂的分离比刚结婚时还要快乐,”万斯意味深长道,“以前我听不懂这句话,不过现在倒是意会了几分。” 顾俞:“。” 陶嘉神情茫然。 “我有没有交代过术后不可以进行激烈运动?”万斯收起那副玩笑的表情,眼神中带上了不赞同:“如果今天的检查有问题,我就要发大火了。” 陶嘉憋了半天,小声反驳:“可是又不激烈。” 顾俞明明很温柔。 “……”万斯轻咳一声,跳过这个话题:“之后再做一次检查,没问题的话就OK了。” “还有,”万斯将一个U盘和几页纸交给顾俞,示意道,“这是你需要了解的。” 陶嘉好奇地望过来,但还没能瞧清楚上边的单词,顾俞就淡定地将纸张收进了文件袋里。 “谢谢。”他礼貌地对万斯说。 “没有需要特地交给我的东西吗?”陶嘉左等右等,终于忍不住发问。 万斯顿了顿,伸手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递给他,并且道:“这支笔送给你吧。” 陶嘉接过那支墨蓝色的钢笔,出乎意料的沉甸甸。 “它的主要功能是录音,伴随了我有一段时间,”万斯说,“也许有这件礼物,可以帮助你更快地治好病。” 陶嘉立即感到手中这支笔的分量更重了。 “我们应该很快就要分别了,”万斯的语气轻和,“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不要再在医院里。” *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陶嘉裹着小毯子在车后座睡着了。 顾俞开车到了家门口,却没有急着把陶嘉叫醒下车,而是先打开了万斯交给他的几页纸。 最前面的一页是万斯的随手日记。 【5/3】 【陶忽然问我,SUS是不是永远也治不好。 我回答说,比起关注疾病本身能不能治好,更应该研究我们如何去对抗它。 强大的意志力,家人的爱与支持,日复一日的治疗,仿佛看不到尽头的反复发作。 有些是我们必须去面对的,还有些是我们要努力去拥有的。 ‘奇迹’并不是一个伪命题,在我看来,它仅仅代表着一个目的——代表着,我将要去完成这个‘奇迹’。 陶思考了半个小时,然后告诉我,他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 但陶觉得自己并不是个勇敢的人,也完成不了奇迹的任务。 如果有什么能让他长久不懈地坚持下来,那只有一个人而已。】 【我想,这就是我们所寻找的那条路。】 【陶听完我的意见,答应了这个提议。如果第二天忘记,可以用当天的录音作证。】 顾俞拿着这张纸很久,才继续察看剩下的东西。 后面几页是万斯初步的方案设想,关于如何强制性地让陶嘉记住发生过的事情,从疼痛应激到依靠机械重复强化记忆,或许会有帮助的点都被列了出来。 寒冷的天气里太阳也落得早,不一会儿,外边就已经暮色降临,只依稀有昏沉的夕阳透过车窗映照进来,涂抹在顾俞手里的纸页上,是令人心情郁郁的暗红色。 顾俞下意识伸手去碰旁边的储物盒,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这是唐女士的车。 而他也曾经答应过陶嘉,不会再碰烟了。 “哥哥。”后座响起陶嘉含糊的声音,带着困意:“我们到家了吗?” “嗯,”顾俞回过神,打开车内顶灯,“到了。” 他正要把纸张收起来,突然发现一张纸的右上角用铅笔写了句话,而先前光线昏暗,他并没有注意到。 那是万斯手写加上的一句提醒,或者说,是一个警告。 “作为记忆中心,以及陶最为信任的人,请尽快解决你们之间任何不愉快的深刻过往,记忆障碍的表现并非无迹可寻,它与陶曾经的经历息息相关。” 顾俞轻微地蹙起了眉,视线在几个英文单词间停留了半晌。 不愉快的,深刻过往? 第29章 3月25日(二更) 蛋 【3月24日天气开始转暖】 【石头有点不对劲…它今天下午把保温箱里的沙子扒了一地, 并且不怎么吃东西,不停地在箱子里爬,放出来后又不肯动弹。哥哥说石头可能因为水土不服, 所以感冒了。乌龟也会感冒吗?】 今天是周五,一大早,陶嘉就被自己设置的闹铃所吵醒,睡眼惺忪地摸到手机,勉强睁大眼睛看了看, 发现闹钟名字是“快带石头去看医生!!”。 陶嘉吓得一个激灵从床上跳起来,还以为石头得了绝症。 顾俞就坐在床头,穿着简单的居家毛衣, 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正在回复邮件,听见陶嘉闹出的动静,他抬眼道:“土土, 怎么了?” “石头是不是要死了?”陶嘉快要魂飞魄散,抓过枕边的日记,快速翻了几页, 才冷静下来。 顾俞合上电脑, 一手拿起陶嘉的外套, 正要把衣服往人身上套,又停下了动作, 把衣服交给陶嘉让他自己穿,一边轻声安慰:“起床的时候我去看过石头,它暂时没事,只是没什么精神。” 陶嘉胡乱给自己头上套衣服,紧张起来:“那还是有问题!石头是不是被人踩了?” 顾俞认真思索了片刻, 回答:“按照你昨天的推测,石头应该是得了相思病,从而食欲不振,抵抗力变差,就算待在保温箱里也受风生病。” 陶嘉在床上呆坐了很久,疑惑问:“石头已经有女朋友了吗?” 顾俞极其有耐心地回答:“你出了一趟国,做了个手术,遇见一个医生,他也有一只乌龟,石头很喜欢那只乌龟。” 这些信息都是陶嘉半个月前打电话的时候告诉顾俞的,而如今他的小傻瓜恋人把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因为头发被衣领卡在脖子上发痒,陶嘉不自觉地扭了扭头,又好奇道:“那只乌龟叫什么名字?” 顾俞想了想,说:“好像叫馒头。” 陶嘉评价:“真是个俗气的名字,不过和石头很般配,我单方面代表石头同意这门亲事。” 顾俞给他挽了挽稍长的袖口,闻言抬头,墨色眼眸中带着很浅的笑意,语气一本正经:“但是石头和馒头是异地恋。我想,这也许是石头郁郁寡欢的原因。” “异地恋啊……”陶嘉不禁也沉思起来,纠结万分道:“石头真的很喜欢它吗?有没有离得近的新乌龟?” 顾俞说:“可以让石头去见见新的乌龟,不过今天应该先带它去看病。” 两个人换好出门的衣服,吃完早饭,结果在要带石头出门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大难题——石头不愿意出去。 陶嘉尽量按耐住性子,小心翼翼地将石头往布袋子里装,然而石头四肢用力疯狂挣扎,半点也不配合,陶嘉白皙的手背上甚至还被它抓了一道浅浅的红痕。 “石头想咬我。”几次三番装龟失败,陶嘉沮丧得不行,一看凶神恶煞的石头,顿时生气了:“它都生病了,还不去医院!” 顾俞无奈,放下手里的东西,蹲下来道:“我来吧。” 石头有点怕顾俞,但还是努力展现自己的不情愿,在顾俞掌心里扭动身体,突然停下了动作。 “哥哥!”陶嘉惊叫起来:“石头它要——” 顾俞眼疾手快,转瞬间就把石头放在了地上,而石头毫不客气地缩起尾巴,竟然在干净的瓷砖地上尿尿。 陶嘉快要被它气死了。 而顾俞蹙了一下眉,感觉有些不寻常。石头自从成为了家里的一份子之后,很快就学会不到处尿尿和拉臭臭了,除非它非常生气,或者控制不了,不然都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正当顾俞准备打电话找宠物医生上门的时候,家里的门铃突然响起。吕向霜进来的时候就看见陶嘉蹲在地上和石头大眼瞪小眼,稀奇道:“在做什么?欺负乌龟?” 陶嘉万分难过地开口:“石头好像得了精神病。” “……”吕向霜说:“那真是动物界的奇迹。” 吕向霜今天是特地过来探望陶嘉的,顾俞给他倒了杯水,一边道:“石头应该生病了,我们正准备带它去宠物医院。” 吕向霜问:“生的什么病?” 顾俞坐在旁边,正动手将茶具都过滤了一遍,闻言抬眼,语气淡淡:“你不是医生么,给石头看看吧。” 吕向霜:“&%?…” 过了半分钟,吕向霜才意识到顾俞在和他开玩笑,还是个非常冷的笑话。 顾俞在不和陶嘉说话的时候,连嘴里的笑话都这么无聊且冻人。吕向霜缩缩脖子,把吐槽憋在肚子里。 “我来看看这只乌龟吧。”本着人道主义的理念,吕向霜热情地过去帮忙,结果发现陶嘉对他的话压根没反应,转头一看,好家伙,这人在盯着顾俞泡茶的干净修长的手指发呆。 吕向霜:“……” 他只好和石头对视一番,随手拿起石头的龟壳,扯了扯乌龟的小短腿。 拿着抹布清理地面的陶嘉吓了一跳,气恼道:“你怎么虐待我的乌龟?” 吕向霜:“没有没有,我只是顺手……咦,土土你家这乌龟……” 顾俞似乎也察觉到异样,放下泡了一半的茶过来:“怎么?” 吕向霜的表情一言难尽,把石头头朝上地拿着,又摸了摸它的后腿窝。 “我觉得……可以去医院给石头拍个片,”吕向霜也有点懵,思索半天才继续说,“它这个,乌龟也会生肿瘤?” * 知道石头可能得了癌症的消息,陶嘉的眼圈立即红了。 顾俞打了个电话去公司,交代了助理一些事务,决定把白天的时间都空出来,然后开车带着陶嘉和吕向霜直奔宠物医院。 吕向霜坐在车后座,有点担心地看看副驾驶的陶嘉,见他抱着装有石头的布袋子望着窗外一动不动,顿时觉得自己不应该多嘴。 陶嘉的状态本来就算不上好,吕向霜这趟本来是准备详细问问顾俞,关于万斯究竟给陶嘉制定了怎样的治疗方案,顾俞又打算怎么实施,结果计划全被一只生病的乌龟搅乱了。 现在别说是陶嘉,就连顾俞都有点心不在焉,吕向霜欲言又止,目光在车内转了两圈,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奇怪地挑了一下眉。 他从后座的夹缝里拿出了一支做工精良的钢笔,很有分量,吕向霜看了一会儿,拧开笔盖才发觉是支录音写字两用的笔,于是问前排两位:“这是谁的东西?忘在后边了。” 陶嘉慢半拍回过头,语气疑惑:“我不知道。” 问陶嘉肯定是没有结果的,吕向霜只好问顾俞:“你的?” 看起来都不像是这两个人的东西啊……陶嘉喜欢暖色调的小玩意,而顾俞虽然平时会用钢笔,但也追求极致的简洁方便,压根不会考虑什么录音功能。 顾俞那个脑子也不需要用录音笔来记东西……吕向霜想。 正在开车的顾俞沉默了片刻,淡淡开口:“医生送的。” “哪个医生?”吕向霜满头雾水,想了半天恍然大悟,一拍腿道:“这是万斯的笔!我之前还上学的时候就见他用过,难怪这么眼熟!” 顾俞:“。” 陶嘉抱着乌龟翻日记,好半天才开口:“原来是石头的岳父送的录音笔。” 吕向霜:“??” 这其中复杂的人龟关系,吕向霜花了一点功夫才理解完毕。 “万斯原来还会送这种东西,”吕向霜玩着那支笔,舒舒服服靠在后座上道,“实话说我收过他很多礼物,其中大部分都是学习资料,剩下小部分是他的管家直接和商店预定的高级礼品。” “把自己用过的东西送给别人,在我印象里,他从来没干过这种事。”吕向霜随口道。 顾俞突然踩了一下刹车,蹙眉说:“你话好多。” “……”没系安全带的吕向霜差点一头撞在前面的座位上,十分无语:“我话不是一直很多吗?” 陶嘉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收的这支笔,于是道:“那还是还给万斯医生吧。” “送都送了,”吕向霜把笔放回原处,念叨,“你们记得收着吧,可别扔在车后座上了,陶嘉不方便拿日记出去的时候可以带上录音笔。” 顾俞将车停放在宠物医院外边,嗓音冷淡:“我帮土土记着就可以。” * 吕向霜本来以为顾俞会自己带乌龟去检查,没想到进了宠物医院,顾俞停下脚步,开口:“土土,你过去吧。” 陶嘉抱着石头茫然看他。 顾俞很有耐心地提醒:“给石头挂号,然后找对应的医生。” 这是家规模颇大的宠物医院,各项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四周都是带着自家宠物来看病的男男女女,陶嘉瞧见一个男人脖子上挂了条蛇,不禁害怕地往后退了几步。 “哥哥,”陶嘉小声说,“他手里有蛇,两颗牙齿的。” 顾俞看了看,索性握住陶嘉的手,带他到了挂号台前,低声安慰:“好了,现在没有蛇了。” 陶嘉这才开始笨拙地给石头挂号。 “我的乌龟要看病。”陶嘉双手托着布袋子里的石头,递给窗口的工作人员看,难过地说:“它好像得了癌症,肚子上生了好大一个肿瘤。” “……”工作人员也疑惑了:“那挂个手术科?” 陶嘉戳戳石头的脑袋,下定决心般道:“好吧,那就给它做手术,但要最好的那种。” 工作人员飞快地在电脑上操作,并且开口:“可以,手术咨询和预约费共两万八千整。” 陶嘉低头从口袋里找手机准备付钱。 吕向霜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刚要出声,就见顾俞伸手拦住陶嘉的动作,轻声说了句什么,然后抬眼对窗口内的工作人员道:“抱歉,挂个普通急诊就可以。” 工作人员明显很失望:“一个号吗?一百五。” 陶嘉拿着挂号单,问:“为什么不能给石头挂手术科呢?” “土土,”顾俞捏了一下眉心,似是有点无奈,“石头不一定得了癌症,就算是,也应该先检查过了是什么病,才能拟定手术方案。” 陶嘉明白了,乖乖去找诊室。 目送陶嘉带着石头进了龟类诊室,吕向霜不放心地问:“就这样让他进去?咱们土土不会马上就给乌龟预定个三十万的开膛手术吧。” 顾俞:“不会。” 吕向霜用怀疑的眼神看他。 顾俞又说:“土土绑定微信的那个银行卡快没钱了,他忘了要转账过去。” 吕向霜:“……” 吕向霜更加奇怪了:“咦,你怎么没帮陶嘉搞定这种小事?” 医院里有点闷,顾俞脱下黑色的羽绒外套放在长椅上,闻言抬眼,平静道:“我在教土土独立。” 吕向霜反应半天,试探性问:“万斯提议的?” “不算完全是,”顾俞今天其实很忙,拿出手机开始回复消息,一边分心和吕向霜说话,“他的治疗方案,我似乎发过给你。” “啊对,”吕向霜挠头,“但是万斯建议你强化训练陶嘉的记忆,这和独立有什么关系……” 顾俞垂着眼睫看手机,语气很淡:“我并不认可他的方案。” 吕向霜摸着下巴:“实话说,疼痛应激那种疗法,是有点偏激……不过这也得看你们的意见嘛。” “所以我换了一种方式,”顾俞道,“我会教土土学习一些东西,反复多次,记录第二天的留存印象,看看有没有作用。” “温和性的缓步治疗。”吕向霜评价:“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这样更适合。用学习来代替强制应激,虽然慢,但总比天天看陶嘉哭鼻子强多了。” 顾俞沉默了一会儿,给手机锁屏,放进兜里,低低开口:“我不会让土土哭的。” 吕向霜没听清:“什么?” 顾俞却没有再重复了。 陶嘉和石头还在诊室里没有出来,吕向霜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问顾俞:“你是不是……嗯,对我师兄有点意见?” 其实顾俞的情绪表现很浅,至少今天忧心忡忡的陶嘉暂时还没发现,而吕向霜作为他为数不多的朋友,很难得地察觉到了这微妙的一点变化。 “是,”顾俞倚墙而立,坦然承认,“他不该送土土那支笔。” 吕向霜想了想:“可能万斯挺喜欢陶嘉的性格,所以……” “不管是什么原因,”顾俞轻轻打断他的话,俊秀的脸上没什么太多表情,“我没兴趣知道。” 吕向霜失笑:“你这占有欲,还真是……” 顾俞垂眸摩挲着口袋里的手机,触手有些凹凸不平,那是陶嘉给他选的派大星手机壳,半晌开口:“我不是什么圣人,总有欲望的。” 吕向霜挑眉:“那支笔是你故意扔在后座的?” 差点就掉进缝里看不见了。 “不是,”顾俞说,“土土忘在那里的,我没收起来而已。” 吕向霜耸肩,对顾俞这种骨子里的清高表示了解。 “话说回来啊,”吕向霜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你教陶嘉学习,教点书本知识不是更方便训练记忆吗?怎么需要教……呃,给乌龟挂病号?” 吕向霜明明记得,之前顾俞把陶嘉宠得无法无天,别说是生活技能了,就连路都舍不得让陶嘉顶着太阳多走一段,天天开车接人上下学。 顾俞正要开口,两人忽然听见旁边的诊室里发出砰地一声响,似乎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了。 诊室内,陶嘉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震惊且不敢置信地盯着桌面上的石头,半天才回过神来,惊声道:“我的乌龟它……” 给石头看病的医生推推眼镜,一只手指按住仰面朝天的石头肚子,一边笃定道:“对的,你家的乌龟有蛋了。” 第30章 3月27日 初吻 【3月26日公园的早桃开了, 我摘了一朵准备送给哥哥当礼物,结果被口袋里的石头吃得只剩一半(一个很无语的乌龟表情)】 陶嘉花了半天的时间,才勉强接受了石头是只雌龟的事实。 还是一只会生蛋的、成年雌龟。 “那馒头呢, ”陶嘉低着头给石头的窝添上新的干净沙子,自言自语道,“馒头会是蛋的爸爸吗?” 吕向霜这段时间借着进修培训的功夫,经常跑路摸鱼,今天又在顾俞家里蹭饭, 闻言道:“你别说,我问过万斯了,他家那只乌龟就是个雄龟, 看来石头倒霉了,被别的龟渣了还不知道。” 顾俞从外面提了一大袋菜回来,听见吕向霜的话,轻蹙了一下眉:“石头也许只是到时间要生蛋了。” 吕向霜伸出一根手指, 高深莫测地摇了摇:“Nono,现在才是什么季节,乌龟怎么好端端会在这个时候生蛋?肯定是受了刺激。” 顾俞把菜放进厨房, 然后出来, 在陶嘉身旁蹲下, 说:“馒头已经搭了最早一班飞机,今天就能过来看石头。” “???”吕向霜一脸懵:“不是, 你们,这么正式的?我就随口一说……” 顾俞压根懒得搭理他,起身对陶嘉说:“土土,过来做饭。” 又和吕向霜道:“你去看着乌龟,及时给石头换水。” 吕向霜:“。” 你家就这么对待客人的? 仿佛察觉到他的内心想法, 顾俞走过的时候短暂停下脚步,瞥了吕向霜一眼,语气淡淡:“或者你来做饭?” 吕向霜二话不说开溜。 陶嘉对于做饭可谓算是一窍不通,比煮清水面时还要慌张,试图和顾俞撒娇逃避:“哥哥,我不会做。” 顾俞抬手从挂钩上摘下围裙,垂眸给陶嘉系上,说:“昨天刚刚教过你。” “可是我已经不记得昨天的事了,”陶嘉头一次发现自己的病是个多么好的借口,浅琥珀色的眼珠子转了转,耍赖般往顾俞怀里靠去,“我可不可以不做饭?吃完后我会帮你洗碗的。” 顾俞反手拥住往后倒的陶嘉,安静片刻,似乎在那瞬间想了很多事情,然后开口:“这次不行,土土。” 陶嘉不是很开心:“为什么呢?” 顾俞将他带到天然气灶前面,语气低而柔和:“因为土土很聪明,很快就可以学会。如果我哪天没有时间做饭,土土的肚子可以不用挨饿。” 陶嘉觉得这句话有点道理,但又有点没道理,反驳:“我会点外卖。” 顾俞正要把装有青菜的篮子拿过来,闻言停下了动作。 “土土,你不能一辈子都点外卖。”他说。 陶嘉委委屈屈抓着铲子,愤恨地盯着眼前黑色的锅,顾俞已经将火拧开了,并且把盐和油等调料都摆在了陶嘉触手可及的地方。 锅底飘出一缕缕不明显的白烟,陶嘉左顾右盼,企图从顾俞淡定依旧的神情中得到一点启示,失败后悻悻伸出手——用力舀了一大勺盐,认真地把盐均匀撒在烧热的锅底。 顾俞:“……” 悄悄来门口看笑话的吕向霜心满意足离开。 不知道出于怎样复杂的心理,顾俞没有出声阻止陶嘉,然后他就看着自己的小恋人抓起一大把青菜,哗啦洒进锅里,再在最上层倒了整整两圈油,盖上锅盖。 顾俞不禁问:“然后呢?” 陶嘉心虚地瞥他的侧脸,小声回答:“等它熟就可以了。” 三分钟后,青菜糊了。 陶嘉沮丧得不行。 顾俞看看锅里面目全非的菜,和昨天陶嘉炒菜的流程对比了一下,一模一样,连往锅底撒盐的动作都没变。 陶嘉并没有记住昨天自己教的东西,并且还是固执认为盐应该铺在锅底,油应该倒在青菜的头顶上。 顾俞没有说什么,动手把青菜糊糊铲出来倒盘子里放一边,然后洗干净锅,早有准备地拿过另一个篮子里的菜叶子。 陶嘉用那双干净剔透的眼眸瞅着他。 “我教你,”顾俞嗓音很轻地哄,“土土已经做得比昨天好了。” 至少今天新买来的锅没有被烧穿底。 陶嘉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对自己做饭的手艺勉强有了那么几分摇摇欲坠的自信,打起精神来。 “先放油,等热了再下菜。” 顾俞的声音就响在耳边,为了方便教学,他干脆站在陶嘉身后,仿佛是个将要亲密相拥的姿势,若即若离。陶嘉的耳尖红了,但还是听话地翻铲子。 顾俞看了一会儿,觉得小男友此时的动作很像在笨拙捣药,锅里的菜都卷成了一大团。 于是顾俞伸出手,自然地将陶嘉僵硬的爪子和锅铲一起握住,轻松地翻炒了两下,示意道:“是这样用的。” 陶嘉感到自己的脸被热气熏得发烫,鼻尖都冒出了细汗。 他只要稍微转起头,抬起下巴,就可以触上顾俞近在咫尺的下颔,蹭到那抹流畅漂亮的弧度,就像高中时候一样。 像高中时陶嘉等来大学放假回家的顾俞,缠着他要辅导课业,顾俞总是地弯腰站在自己身后,认真而细致地讲解题目,嗓音好听得像是小提琴协奏曲。 遇上陶嘉故意犯蠢,顾俞也不生气,偶尔会伸出手,无奈又纵容地替陶嘉记笔记。 夏天闷热的夜晚,顾俞修长而微凉的手指,习题本上泛白的反光,令人喜欢的橙子香味,手心里因为局促害羞而渗出的汗。 陶嘉不记得那晚、或者那些很多个晚上,自己究竟有没有亲过顾俞。 或者说,他对于两个人之间初吻的记忆是朦胧不清的,但陶嘉自觉并不是因为生病的缘故,而是因为和顾俞的每次深入接吻都像是初吻一样的热烈又紧张,甜蜜里心跳如雷。 想到这里,陶嘉扔下锅铲,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仰头亲住了顾俞。 油锅里的青菜散发出香气,油粒在滚烫的弧面上爆开,发出细小而不间断的滋滋声,掩盖住了接吻时的暧.昧动静。 顾俞顿了一下,索性拥紧陶嘉,加深了这个吻。 “哥哥……”分开的时候,陶嘉微微喘着气,眼眸里蕴着很浅的水光,嗓音也湿漉漉的:“我们昨天好像有个冬瓜味的亲亲。” 顾俞愣了一下。 陶嘉看他:“我有没有说对呀?” “嗯,”顾俞的眼神柔和至极,他轻轻摸了摸陶嘉的头发,说,“土土没有记错。” 昨天陶嘉偷吃冬瓜的时候,顾俞确实亲了他。 * 吕向霜难以置信地看着餐桌上的青菜,真情实感发问:“你们两个人在厨房呆了一个半小时,就煮出这几盘烧焦的菜?” 陶嘉低着头用筷子戳戳米饭,抿唇不说话。 顾俞冷冷淡淡瞥他一眼,开口:“不想吃可以点外卖。” 吕向霜拿出手机,一本正经:“先让我看看会不会食物中毒。” 令他惊奇的是,这桌菜虽然卖相糟糕,并且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烧焦味,但吃进嘴里,味道却意外的不错。 顾俞的厨艺真可谓是起死回生。 吃完饭,吕向霜摸着肚子倒在沙发上,询问:“下午我们去哪玩?” 陶嘉立即看向他,目光里充满了期待。 “加班,”顾俞却说,“公司有点事。” 陶嘉竖起的耳朵仿佛耷拉了下去,但还是认真叮嘱顾俞:“今天的天气预报有小雨,哥哥要记得带伞。” 吕向霜挑眉:“那我呢?我不想去那见鬼的培训,今天就在你家赖着了。” 顾俞:“你去机场接乌龟。” 吕向霜:“……” * 下午,陶嘉全副武装地带好东西,提上装有石头的恒温箱,坐上吕向霜的车一起过去机场。 路途有点远,陶嘉百无聊赖地看窗外的风景,忽然出声:“哥哥这些天好像很忙。” 吕向霜正跟着车内音响哼歌,闻言诧异道:“你记得?” 陶嘉摇摇头,垂睫将手指贴在恒温箱上,逗了逗石头,一边说:“石头窝里的沙子五天没有换了,平时哥哥都能记住的。” 吕向霜虽然也养过宠物,但没这两个人那么讲究,摸摸鼻子道:“是吗?也许他觉得迟一点换也没关系?” 陶嘉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他又小声开口:“昨晚凌晨三点,我起来上厕所的时候,哥哥还在书房里。” 吕向霜激动起来:“土土,你记得住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了?” “没有,”陶嘉干巴巴道,“我及时写在日记本上了。” 石头待在箱子里有些烦躁,不停地用后肢往后做趴土的动作,但因为恒温箱里没有装沙子,所以它蹬了半晌,觉得无趣又停下来,开始伸出脑袋试图去咬陶嘉隔着箱子的手指。 “忙都是一阵一阵的,”吕向霜语气散漫,“你看我这段时间这么闲,等培训结束又得回去加班。顾俞的公司正值上升期,肯定会有事情等着他去做的,过了这两个月就好了。” 陶嘉“嗯”了一声,继续出神。 “但哥哥好像很怕我会饿死,”他语气困惑,“为什么呢?难道哥哥以后会不回家了吗?” 吕向霜转动方向盘,听见这话十分无奈:“别乱想,顾俞怎么可能舍得不回去,待会你一哭鼻子,他恐怕就慌得不行了。” 陶嘉生气道:“我不哭鼻子!” 吕向霜:“嗯嗯嗯,对对。” 陶嘉:“。” 真想让石头出来咬他。 两人来到机场,刚走进大厅,吕向霜就眼尖地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忙带着陶嘉走过去,打招呼:“师兄。” 他用的是英语,陶嘉不禁好奇地看了看面前的人。 浅灰色的西装外套,干净整洁的袖口,一双湛蓝色的眼睛温和而透着成熟理性的神色,这是一个英俊的男人。 陶嘉迟疑了片刻,开口:“你好,我可以叫你什么?” 对面的男人不易察觉地停顿了一会儿,才微笑回答:“万斯,之前帮你做手术的医生。” 陶嘉看着他的目光澄澈又困惑,明显是完全不记得他这个人了。 “就是你的乌龟吗?”陶嘉想了想,补充说明:“让石头生蛋的那只。” “我得替玛丽向石头道个歉。”万斯放下手里提着的东西,陶嘉这才注意到那小小的恒温箱里还有一只懒懒散散的乌龟,通体墨绿近黑,龟壳上的花纹流畅漂亮,气质优雅,瞧起来像只龟中贵族。 “石头的情况怎么样?”万斯关心地问。 陶嘉把手从背后收回来,慢吞吞把自己箱子里的乌龟提给万斯看,说:“它有蛋了,每天都一副很不舒服的样子。” 万斯:“有蛋的乌龟确实会有一些异常举动。” 石头本来趴在恒温箱里无精打采,整个脑袋都缩在龟壳里,忽然若有所感地动了一下,伸长脖子探出头。 万斯将自己的箱子打开,把手伸进去,玛丽立即爬进他掌心里。而后万斯让玛丽进了石头的恒温箱。 瞧见两只久别重逢的乌龟亲亲热热靠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陶嘉还有些莫名的羡慕,盯着看了好几分钟,才依依不舍地挪开眼。 旁边万斯在和吕向霜说话:“那我就先离开了,你记得带陶回家。” 吕向霜甩了甩手里的车钥匙,收敛了那副不正经的模样,很有礼貌地问:“师兄不是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么,抽个空一起吃饭?” “不用了,”万斯瞥了陶嘉一眼,“我还有事,现在就要去外市。” 陶嘉抱着恒温箱问:“那你的乌龟呢?” 万斯笑了笑:“让它和石头待在一处吧,我以后有空再接它。” 陶嘉吃惊地看了看他,又低头瞅瞅两只乌龟,语气不确定道:“你的乌龟是准备入赘到我家里吗?” 吕向霜:“……?” 那是万斯家养了好几年的乌龟! 万斯却自然而然地接住话头,并说:“从你们的常用说法来看,这样认为也没有问题。” 陶嘉认真道:“你是馒头的爸爸,那我们就是亲家了。” 作为东道主应有的礼仪,吕向霜留下陶嘉在原地看着乌龟,自己送万斯出了机场。 “以前研究SUS的时候没有感觉,”路上,沉默的万斯突然开了口,“现在才发现,这个病真是容易令人难过。” 吕向霜:“不能怪陶嘉,他以前甚至连我也不记得……最近才有了点残存的印象。” 万斯目视前方,语气很淡:“其实陶记得玛丽,他叫它馒头。” 吕向霜想了想:“也许是因为写了日记的缘故?” “按我们研究归纳的理论,”万斯道,“越重要的东西,SUS患者越不容易遗忘。记忆也许会扭曲错乱,但基本的认识还是有的。” 吕向霜这下也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只能沉默下来。 “不过这样也不错,”万斯话锋一转,“每次陶见到我们,都有一个新的印象。” 吕向霜摸了摸下巴,略有疑惑地开口:“可是我怎么觉得,我在陶嘉眼里的印象一直都不怎样??” * 夜幕降临,陶嘉抱着恒温箱,箱子里两只乌龟,坐着吕向霜的车回到了小区门口。 “土土,”吕向霜停下车,转头问,“你能自己进去吗?怕不怕黑?” 陶嘉低头解开安全带,检查了一下恒温箱的封箱情况,不满道:“我不是小孩了,也不是傻子。” 吕向霜烟瘾上来了,忍不住伸手去摸储物盒,但顾忌着陶嘉还在,本着不能带坏学生的念头,还是克制开口:“行,那你自己回家找顾俞吧,我在这看着你进去再走。” 陶嘉抱着两只乌龟下了车。 周日的夜晚,小区门口人来人往,都是成群的一家人,或是手拉着手的小情侣,不少人从陶嘉身边走过,目光自以为隐秘地在这个形单影只的年轻男生脸上扫过,而后和同伴说起了悄悄话。 陶嘉无心理会他们,他发现了另一件不妙的事——出门忘记带门禁卡了。 运气偏偏在这个时候跑得无影无踪,等陶嘉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巧没有人要出来,也没有人进去。 “……”陶嘉东张西望半晌,见自己此刻实在举止可疑,只好靠近保安室的窗口,探头看了看,问:“刘叔叔在吗?” 里面的保安大叔抬起头,皱眉道:“找谁?” “我找刘叔叔。”不知道为什么,陶嘉见到这个保安的脸,莫名有点畏缩,但还是固执地重复了一遍:“那个眉毛很粗的保安叔叔。” “我们值班室没有姓刘的人,”保安一脸不耐烦,“你记错了吧。干什么来的?” 亲切和蔼的刘叔叔不在,陶嘉心里的退堂鼓已经敲完了一半,声音也弱了下来:“我想回家。” “回家刷卡进去啊,”保安站起来,神情奇怪,“怎么,没带卡?” 陶嘉点点头。 保安:“家人在不在?按房号叫他们给你开门。” 陶嘉只好去按门上的键盘,然而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反应。 保安抱臂走出警卫室,上上下下打量了陶嘉一眼,态度不是很好地出声:“住哪家的?房主名字是什么?” 陶嘉实在不是很喜欢他,抱着乌龟后退了两步,余光瞥见有人推门出来,于是撇了一下嘴,当着保安的面飞快跑进去了。 “哎,你!给我站住!” 听见后面传来气急败坏的喊声,陶嘉轻喘着气绕了花园几圈,确定摆脱了追踪后,才终于放慢脚步。 他抬头往上看了眼,惊奇地发现自家公寓的阳台正亮着灯。 顾俞已经回来了吗?陶嘉立即高兴起来,将先前郁闷的情绪一扫而空,虽然还是奇怪为什么顾俞在家也不给他解开门禁,但依旧带着石头和馒头往电梯赶。 匆匆走到家门口,陶嘉翻了半天的钥匙打开门,刚进去就急着喊:“哥哥!” 声音在公寓里回响,然而并没有听见回应。 陶嘉愣了一下,甚至没顾得上关门,就跑进去把各个房间都找了一遍,甚至连暗着灯洗手间都没放过。 顾俞还没有回来。 陶嘉抱着乌龟走到阳台,看了看暖黄色的阳台灯光,恍惚间想起,似乎是自己出门的时候不小心碰到灯,还忘记关了。 石头在恒温箱里爬来爬去,发出躁动不安的声音,馒头见它不舒服,于是走过去蹭了蹭石头的壳。 陶嘉低下头,自言自语道:“你们就好了,整天都可以在一起。” 他将两只乌龟安置在阳台,才慢吞吞进了客厅。 在关门的时候,手机发出轻微的震动,陶嘉以为是顾俞发了消息回来,然后失望地发现只是浏览器的新闻推送。 【TG已完成新一轮海外并购,预计将在今年年中前将业务重心转移到海外……】 陶嘉扫了一眼,无聊地收回手机,刚要往兜里揣,忽然动作又顿住。 他拿出手机又看了片刻。 这家公司,好像是顾俞的。 第31章 3月29日 怀蛋自尽 【3月28日】 【无】 顾俞中午回到家, 发现陶嘉在房间里裹着被子睡觉。 窗帘拉得密实,卧室昏昏暗暗的,顾俞很轻地蹙了一下眉, 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11:47分。 他记得陶嘉今天早上明明有课,而且还是临近中午的第二大节,按理说下课再走出校门,也该十二点半了。 顾俞原本打算回家把饭煲上再去接人的。 走到床边,顾俞伸出手试了一下陶嘉额头的温度, 触及肌肤的时候有些微微的发烫,也不清楚是不是睡得太熟的缘故,为了以防万一, 顾俞还是弯下腰,问:“土土,第二节 课怎么没有上就回来了?” 陶嘉动了动,眼睛没有睁开, 倒是往被子里缩了缩。 顾俞担心起来,低声哄他的小恋人:“土土,起来测一下体温。” 陶嘉不太舒服地哼了一声, 睁开眼看了顾俞一会儿, 不知道为什么, 眼睛里的神色看起来带着奇怪的难过。 顾俞怔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因为光线昏暗看错了, 但随即陶嘉翻了个身,把自己裹得圆鼓鼓的,嗓音闷闷:“我没有发烧。” 顾俞坐在床边,打开灯,俯身去把那团被子搂过来, 语气温柔地问:“那为什么没有去上课?” 陶嘉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没挣动,不太高兴道:“我不想去。” “和老师请假了吗?”顾俞趁着陶嘉蹬被子的时机,拿了床头柜上的测温仪,稍微用掌心捂暖驱逐了那表面的寒气,才轻碰了一下陶嘉的耳朵。 37.3度,有点低烧。 “没有请假,”陶嘉抓着被子,突然说,“我要被扣学分了,这学期旷了那么多课,肯定毕不了业。” 顾俞放下测温仪,心里还是存着疑惑。陶嘉平时虽然任性,但并不是喜欢无理取闹的人,明知后果还旷课的行为,着实令人感到奇怪。 “土土,你发烧了。”顾俞只能把这个举动归因为感冒,他试图把陶嘉从被子里面挖出来:“先起床喝点水,我待会煮……” 他话还没说完,陶嘉忽然大发脾气道:“我不要去上学!” 顾俞愣了愣,陶嘉从他臂弯里滑下去,将被子一掀蒙住头,又不动了。 “土土,”顾俞看着他,嗓音低低,“你怎么了?” 陶嘉在被子里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话,声音传出来像是裹在棉花里:“我要延毕了,每年都延毕,要读大学好多年,读到八十岁。” “……”顾俞没明白这话的意思,耐心安抚:“情况特殊的话,可以和学校申请上网课,以后我在家里陪你上课,就不会落下课程进度了。” 陶嘉:“我不要。” 顾俞眉头拧起,安静了一会儿没说话。 陶嘉在被子里憋得胸闷气短,又迟迟等不到顾俞出声,忐忑得不行,于是偷偷掀起被子一角,试图打探顾俞此时究竟在做什么。 结果陶嘉一抬眼,发现顾俞正淡淡看着他,墨黑的眼眸里情绪冷静,他的这些小动作简直是无所遁形。 “……”陶嘉猛地把被子盖上,过了几秒又掀起来,用很重的语气强调:“我要学到八十岁,你如果觉得我蠢,就把我丢在这里不要管。” 顾俞听了这半天总算是察觉到了什么——陶嘉像是在担心他毕业后,会有什么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但究竟是什么样的事,值得陶嘉这样不安,要成心和自己斗气呢? 顾俞思索了半晌,抬手将陶嘉掩住半张脸的被子往下拉了拉,说:“既然身体不舒服,那今天就不去上课了。” 在陶嘉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顾俞起身出了卧室,去厨房将米饭煲上,又回到房间,发觉他的小男友正坐在床上,难过又不安地不停往门外瞥,直到瞧见他的身影才假装镇定地收回目光。 “去做饭了,”顾俞随手梳理了一下陶嘉凌乱的头发,柔软卷翘的发丝在指间掠过,又依依不舍地离去,“土土中午想吃什么?” 陶嘉一番大闹,不仅没有挨骂,还能有好吃的,有些摸不准头脑,呆愣愣道:“想吃甜的。” “那炒个糖醋排骨。”顾俞说着话,手指轻轻按上他的两侧太阳穴:“躺下来,给你做个眼保健操。” 陶嘉迷迷糊糊,听话地闭上眼睛,顾俞手上的力度适中温柔,还带着点白米饭的清香,陶嘉打瞌睡的时候,忽然听见身旁人开口问:“土土这两天是不是不开心?” 陶嘉的眉心蹙起来,被顾俞发现了,指尖稍微一抚就将那小小的痕迹压平,与此同时他听见自己的小恋人用很低的声音回答:“就是不高兴。” 顾俞把这几天的事情都捋了一通,很快找到了事情症结:“因为我每天都很晚才回来?” “要给土土道歉,”他道,“最近公司事情多,加班比较频繁,等忙完这段时间,就不会让你在家等那么久了。” 陶嘉点点头,过了片刻,又摇摇头,语气犹豫:“不是因为加班。” 哥哥工作很辛苦,他怎么可能还会因为这点小事和顾俞生气……自己只是…… 陶嘉张了张口,不太确定地问:“哥哥,你会把我扔在这里吗?” 顾俞手上的动作顿住,垂眸道:“怎么可能?” 悄悄睁开眼睛,却没料到顾俞的手指就停留在上方,陶嘉长而卷密的睫毛扫过他指腹,又侧躺过来瞅他:“真的吗?” 顾俞:“土土,你看见什么了?” 陶嘉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纠结了一会儿就告诉顾俞道:“网上说你们公司要把主要业务都转移到海外去。” ——如果商业重心转移,顾俞作为公司创始人,肯定也要跟着过去。 陶嘉想到这里,顿时难过极了。 “是。”顾俞说,他让从床上坐起来的陶嘉靠在自己怀里,又温和地问:“但土土为什么会觉得,我会把你扔在这里?” 依陶嘉的身体状况,别说出国了,就算是出个远门,顾俞也要把人带着才放心,怎么可能会舍得丢掉? 陶嘉低头揪他的毛衣边边,把那块的衣料揪得翘起来:“我日记上写了,你每天都教我做饭。” 顾俞:“?” 陶嘉小心抬头看他:“不是因为要扔掉我,所以才让我学会这些东西,以免饿死在家里吗?” “……”顾俞无奈:“土土,你想多了。只是这段时间加班太多,怕你独自在家饿着,所以才教你一些基本的东西……况且这是医生建议的治疗方案一环。” 陶嘉很信任他,甚至不用顾俞过多解释,就高兴起来:“我知道了!” 但他随即又道:“哥哥……你还没有说你要不要出国。” 顾俞这次沉默了几秒,在陶嘉期望的眼神中,开口问:“土土的想法呢?” 陶嘉愣了一下,低下头:“我……我不太喜欢外面,但如果哥哥要出去发展,我会努力适应的。” 他抬眼,神情无比认真地对顾俞说:“不要因为顾忌我,所以就放弃哥哥本来想要的东西,那样我会更伤心。” * 顾俞从卧室里出来,走进厨房。 糖醋排骨并不难做,他洗干净手,弯腰找出冰糖,正要进行下一个步骤,放在旁边的手机忽然细微震动起来。 顾俞扫了一眼,沉默片刻,转身去把厨房的门关上,才接通电话。 “顾总?”助理的声音传出来,带着困惑:“你刚刚发消息给我,要取消下周的M国会议?” 顾俞随意将手机放在一旁,熟练地下油入锅,淡淡道:“嗯。” 助理:“可是这个会……” “已经和主要负责人联系过了,”顾俞说,“推迟,如果事情不多的话改成线上。” “好吧……”助理讪讪开口:“那我把机票都退了?小陶的票也不用订了吧?” 顾俞轻轻嗯了一声,道:“辛苦了。” 他挂断电话,忽然听见厨房外边传来咚咚的跑动声,陶嘉焦急地穿着睡衣过来,敲敲厨房门:“哥哥,石头好像掉进马桶里去了!” “……”顾俞把刚刚拧开的灶火又关上:“什么?” “我刚刚看见一只东西很快地爬过去,”陶嘉带他到卧室门口,此时窗帘已经全部被拉开,房间里阳光充裕,“然后消失在洗手间里面,阳台上只剩下馒头一只乌龟了!” 顾俞又去阳台看了看,果然,石头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从玻璃箱里爬了出来,此时里面只剩下一只漂亮的乌龟玛丽,并且一动不动地趴在角落,看起来情绪很不高的样子。 陶嘉若有所感:“它们肯定吵架了!” 顾俞去卧室找了找。 床底,书桌边,衣柜旁,洗手间的浴缸里,都没有石头的踪影。 陶嘉焦虑起来:“石头不会要怀蛋自尽吧。” 他方才原本在写日记,要把顾俞之前的话都记上去,结果还没写两行字,就听见门边传来挠门的动静,立即连日记也顾不上写了,起身就去追乌龟,结果石头仿佛受了极大的刺激,小短腿甩得飞快,揣着蛋也一溜烟地跑没影。 陶嘉掀开马桶盖看了又看,忧心忡忡:“它可能爬进下水道里去了,石头没救了。” “没有。”顾俞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一下浴室的地面,上午陶嘉回来的时候应该洗了个澡,地面湿漉漉的,顾俞找了片刻,很快发现一条难以被察觉的细细水痕。 顺着这个线索,半分钟后,顾俞在洗手台旁的置物架后面找到了藏身的石头。 石头被逮出来时显得很心不甘情不愿,陶嘉安抚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让它冷静下来,但还是不愿意去阳台。 陶嘉戳戳它的尾巴,遗憾道:“看来石头和馒头要两地分居了。” 石头趴在陶嘉膝盖上,无精打采。 “因为什么样的事情吵架了呢?”陶嘉摸摸它的壳,教训道:“馒头万里迢迢赶回来陪你,怎么没两天就闹矛盾了。” 石头似乎听懂了似的,凶神恶煞地伸长脖子,瞪着陶嘉以示反抗。 “看什么看,”陶嘉全然忘记了今天中午自己耍的小性子,一本正经地对石头说:“我和你不一样,我很听话的,才不和哥哥生气。” “……”石头甩甩尾巴,索性转身用屁股对着他。 陶嘉不和乌龟置气,随手把石头放在书桌自己的日记本上,自言自语道:“你不要乱跑,我去给你找个新的窝……日记晚上再写吧。” 石头用小黑豆眼目送陶嘉出了房间,低头嗅嗅本子上的墨水味,不感兴趣地爬下来,用脖子顶着日记的一侧封皮,啪地一声将它推得合上了纸页。 第32章 4月1日 土土是谁? 【3月31日天空乌黑黑, 还很闷】 【前天的日记似乎没有写完……但已经记不住要写些什么了。石头的蛋好像揣得很不舒服,在新的窝里头反反复复蹬后腿,又不愿意搬回阳台和馒头住在一起。】 【凌晨4点32分, 突然醒来了。哥哥打开灯,轻轻喊了一声土土。】 【土土又是谁呢?】 顾俞今天早上刚睁开眼,就愣了一下。 陶嘉盘腿坐在床上,身上披着单薄的外套,正蹙着眉头, 一脸严肃地看他,怀里还抱着日记本。 “土土?”顾俞掀开被子起身,习惯性先去碰陶嘉的手背, 察看小恋人有没有受凉,一边问:“怎么那么早起床?” 出乎他意料,陶嘉往后一躲,避开了他的触碰, 同时开口:“我不要听你叫我土土。” “?”顾俞说:“那要叫什么呢?” 陶嘉认真回答:“叫我陶陶。” 顾俞觉得有些好笑:“为什么?” “……”陶嘉的样子却不像是和他开玩笑,偏过脸盯着床头道:“就要叫陶陶。” 顾俞向来顺着他,只好说:“好吧, 陶陶。” 土土这个绰号其实由来已久。在陶嘉还很小的时候, 唐女士和陶先生倒是经常叫他陶陶。后来逐渐长大了一些, 顾俞来到这个家里,某一次家庭出游的时候, 唐女士就带了两个小孩去陶艺馆搓泥巴玩。 陶嘉玩泥巴厉害,要把泥巴搓成个样子却不容易,兴致勃勃玩了半天,做出个四不像来,还要拉着唐女士和顾俞, 把自己的杰作指给他们看:“这是我。” 顾俞看看那没头没脑的丑东西,眼神意外:“什么?” “这是我,”陶嘉强调,一手比划道,“这是土土。” 土土的昵称因此诞生。 今天的陶嘉看起来有点欠缺安全感,自顾俞起床后,就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连要去给乌龟喂粮都忘记了。 “陶陶。”顾俞把面下锅,转身道:“石头和馒头还没有吃早饭。” 陶嘉怔了怔,余光瞥见石头从书房里慢吞吞爬了出来——那里是它的新住处,赶忙道:“我去喂它们!” 石头见陶嘉捏着龟粮快步走来,不满地晃晃脑袋,自从有了蛋后,这只乌龟的食欲也变大了,本来常常两天才愿意吃一次饭,现在每天都等着陶嘉过去喂它,饿急了还去房间角落扑落灰的小虫子。 反观馒头(曾经的玛丽),一直安安分分,平静淡定得不同寻常,也不怎么吃东西,似乎是水土不服,陶嘉给它调了好几种龟粮,最后才勉勉强强吃了一些。 “吃慢一点点。”陶嘉把小虾米洒在水里,嘀嘀咕咕和石头说话:“等哥哥出国了,我肯定也要偷偷跟着去,到时候没人喂你,一顿的饭要吃三天,吃这么快可不行。” 石头当然没听懂。 陶嘉蹲在旁边看它吃东西,忽然耳尖地听见厨房方向传来手机铃声——是顾俞的电话。 “嘘,”陶嘉一把把石头从水里拿出来,放在地上,严肃道,“你不要出声,待会再吃。” 石头:“???” 陶嘉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盯向厨房,可惜由于隔得有些距离,顾俞打电话的声音也算不上大,还是听不太清。 陶嘉忍了又忍,站起来又蹲下去,在石头莫名其妙的注视中,憋不住道:“我想去看看是不是土土给他打的电话。” 石头:“。” “哥哥昨晚叫他的名字了,”陶嘉握紧拳头,目露凶光,“虽然记不住是谁,但总感觉很熟悉,我一定认识这个人!” 石头对陶嘉的烦恼和焦躁无法共情,它此刻只迫切地想回去吃饭。 在陶嘉犹豫要不要去偷听电话的时候,厨房的说话声已然消失,顾俞关掉灶火,并且道:“陶陶过来吃早餐。” 陶嘉深觉自己丧失了一个探究真相的机会,他垂头丧气地站起来,把石头丢回了水里。 * 顾俞发现今天的小恋人有点不对劲。 陶嘉吃饭时很能瞧出内心的真实状态,如果腰板坐得笔直,眼尾弧度上扬,吃得还很快,说明这天他的心情就很不错,而且桌上还有喜欢吃的菜。 如果吃的慢吞吞,并且假借着说话的功夫,偷偷把夹到筷上的菜又扔掉,那就说明陶嘉不喜欢吃这样菜,但心情算不上糟糕。 但今天…… 顾俞看了一眼陶嘉的面条,满满一大碗,压根看不出来有动过,而他的小男友依旧低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用筷子挑出面来,又一根根扔回去,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说过。 顾俞思考了一会儿,放下正在回复公务邮件的手机,问:“陶陶晚上着凉了吗?” “没……”陶嘉答了半句,拧了一下眉,忽然转变了态度,语气软软道:“不知道……不想吃饭。” 顾俞没有产生疑心,因为这几天陶嘉确实时不时就发低烧,但吕向霜了解清楚情况后,只说这是SUS的反复病状表现,没有太大问题。 “那不吃面条了,”顾俞说,“我给你切点水果,带到学校去。” 陶嘉用筷子搅搅碗里的面汤,抬眼道:“可是我好累。” 顾俞担心地试了试他额心温度,没能感觉出异样,于是起身说:“我去拿测温仪。” “哥哥,”陶嘉拉住了他的衣袖,坐在椅子上微微仰起头,自下而上地望着顾俞,眸底里像含着一片氤氲的水雾,“你抱抱我就好了。” 顾俞弯下腰,伸手轻轻抱住陶嘉,一边温和开口:“土土……生病了要吃药,光凭抱人是治不好的。” 陶嘉听见他的话,纤长的眼睫垂下来,突然抬手勾住了顾俞的脖子。 “我觉得能好。”陶嘉蛮不讲理起来:“你多抱我一会儿,我就不会不舒服了。” 顾俞维持着这个姿势,让陶嘉在他身上扒拉了半晌,正寻思如何应对恋人突如其来的撒娇,却又听见怀里人小声说:“哥哥,我现在是不是很讨厌?” 顾俞心里猛然抽搐了一下,眉心紧紧拧起,一手握住陶嘉的肩头,稍微用了点力,把黏在身上的人推开了些许,严肃道:“土土,你说什么?” 陶嘉被他的样子吓住了,呆呆看着他。 顾俞无端焦躁起来,他盯着陶嘉的眼睛,放缓了一点语气,试图哄:“这两天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土土可以告诉我。” “我……”陶嘉心里当然有事,而且是令人很不愉快的事情,但这件事不能告诉顾俞。 最后他掩饰性地低下头,不让顾俞看见脸上的表情,嗓音闷闷道:“我没有事。” 顾俞沉默了片刻。 眼前光洁瓷砖上的人影一动,陶嘉茫然抬起头,发现顾俞一言不发转身进了厨房。 陶嘉轻咬了一下唇,用手揉揉眼睛,让自己振作起来。 “水果我切好装进盒里了。”几分钟后,顾俞从厨房出来,将一个不大的饭盒放在陶嘉手边,擦干净手,简洁道:“换好衣服,我送你去学校。” 然而直到乘电梯下楼,顾俞都没有再说一句多余的话。 陶嘉委屈得不行,想哭又怕被顾俞发现异常,只能在电梯里对着角落,飞快地掉了几滴眼泪。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顾俞习惯性牵住陶嘉的手,瞥了眼小男友明显发红的眼圈,抿紧了唇,还是没有开口。 一路上的气氛有些压抑,陶嘉把背包上的带子都扯出线头了,顾俞依旧淡定地开车,一点要出声的迹象都没有。 等到达学校门口,陶嘉憋着眼泪,解开安全带的时候,顾俞终于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说:“在学校注意安全,有什么事要记得打电话给我。” 陶嘉一手抓着安全带,过了一会儿才道:“嗯。” “不要再说那样的话,”顾俞看着他,微侧过身,伸手捏住陶嘉抓安全带的手指,揉了揉骨节处因为过于用力而变红的地方,嗓音淡淡,“我不喜欢听。” 陶嘉心知肚明是哪句话惹顾俞生气了,虽然也不懂为什么要生这么大的气,但还是乖乖道:“我知道了。” “还有,”在他准备要下车的时候,顾俞突然又说话了,“今天早上,为什么不让我叫你土土?” 陶嘉的身影僵了一瞬。 “我不喜欢这个名字,”他别扭地半转着身,从顾俞的角度看过去,陶嘉长长的睫毛都在颤抖,“我不要听你叫我这个名字。” 目送陶嘉走进校园,顾俞在驾驶位上坐了半晌,然后打开门下了车。 学校的保安认识他,看了看时间,稀奇道:“这么早就来和小陶吃饭?好像刚刚才见小陶走过去啊。” 顾俞在登记本上签了名字,闻言说:“不是,我跟去看看。” “放心不下是不是?”保安对陶嘉生病的事情略有耳闻,毕竟这段时间顾俞经常出现在学校门口,在各种已经上课的时间点送人过来,但并不很清楚是什么病,于是笑着道: “没事的,咱们学校安全得很,万一有什么事,我直接电话叫你过来啊。” “不用,”顾俞今天看起来谈话的兴致不是很高,登记完后便和保安大叔道别,“谢谢,我进去了。” 陶嘉走路慢吞吞的,顾俞耽搁这么会的功夫,他才正巧走到校道拐角,而且丝毫没有感觉到身后出现了阵阵细微的骚动。 ——顾俞走在人多的校道上,实在是太显眼了。 所幸陶嘉也许是心事重重,一直没有回过头,顾俞中途又去小超市买了个口罩戴上,这才阻隔了大部分好奇的视线。 吕向霜接到电话时正在给病人看诊,用头和脖子夹着手机问:“什么事?” “土土今天的表现很奇怪。”顾俞不远不近地跟在陶嘉后面,一边简单和吕向霜说了早上的情况。 吕向霜皱眉:“不让你叫他小名?有说理由吗?” “没有,并且——”顾俞的声音突然断了,他看见陶嘉走进教室,找了个最后一排的位置,放下包后就趴在桌子上,把头埋进手臂里一动不动。 吕向霜在那一边摸不着头脑:“并且什么?怎么说一半不说了……” 顾俞强行按捺住自己想要走进教室的冲动,继续开口时嗓音带了几分沙哑:“土土不愿意告诉我原因,应该是和我有关。” 吕向霜送走一位病人,挂上临时休息的门牌,语气沉了下来:“最近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吗?比方说,你们之间有没有产生某些冲突?” 顾俞安静了几秒,说:“有。” “但是已经解决过了。”顾俞抬手捏了一下眉心:“土土应该会把这件事写进日记的……”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下话语,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吕向霜问:“你家小男友的日记,你平时都看过吗?” 顾俞摇摇头:“之前土土说要保密,我没有去看过。” “这样啊……”吕向霜摸摸下巴,一点也不礼貌道:“那你现在趁他不在家,赶紧回去偷偷看两眼,我总觉得哪里出了差错,让陶嘉受了刺激。” “……”顾俞有些无奈:“土土都是把日记随身带在身上的。” “睡觉都抱着?”吕向霜开了个玩笑,见顾俞半天没有回答,惊悚道:“不会吧,这么重要?那这事怎么办?” 顾俞无情地提醒了他一句:“你是医生。” “……对不起我不学无术,”吕向霜冥思苦想,想出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你乔装打扮一番,戴个假发,在脸上抹点黑粉,让陶嘉认不出你来,然后伪装成同学去套近乎,看他会说什么。” 顾俞冷冷道:“挂电话了。” 吕向霜提高音调:“别!” “实在不行你把陶嘉的日记偷出来吧?”他说。 顾俞直接把通话挂断了。 上课铃打响,一直趴在桌子上的陶嘉动了动,有几根头发从臂弯里翘了出来,顾俞担心自己站在走廊上太显眼,只好走到一旁的楼梯拐角旁站着。 想起吕向霜的馊主意,顾俞就头疼。 上次“偷”走陶嘉的东西,还是在十几年前,过年的时候陶嘉贪嘴把家里的糖果都藏进自己房间里,一天也不知道吃了几个,然后除夕夜喉咙发炎上火,变成了个小哑巴。 就算成了哑巴,陶嘉也死命护着自己的糖,不仅不让唐女士进房间,甚至被陶先生打了一下屁股,还固执地站在门口不愿意动。 当天夜里,顾俞从阳台上翻进陶嘉的小卧室,毫不费力地在床底找到私藏的一堆糖果,用围巾包好,按原路返回,趁陶嘉在门口和父母对峙,将糖通通倒进了楼下的垃圾桶。 半小时后,终于累了的陶嘉被唐女士一把拎去吃药,结果回来就发现床底的糖都不见了,蹲在地上哭了一晚上。 喉咙发炎的小哑巴土土哭不出声,泪水啪嗒啪嗒地从大眼睛里涌出来,在地板上汇成了池塘。那时候顾俞站在房间门口,头一次后悔自己自作主张的举动。 后来陶嘉瞅见房门口的他,又从地上爬起来,将兜里揣着的最后一颗水果糖拿给顾俞,指了指床底,又看看他,神情难过至极。 第二天顾俞去楼下的垃圾桶把那盒包装得奇形怪状的糖找回来,在里面发现了陶嘉写给自己的新年贺卡。 口袋里的手机轻轻震动,顾俞的思绪被打断,低头看了眼屏幕,是不死心的吕向霜发过来的微信消息:“听我一句劝!把陶嘉的日记拿出来看看,说不定就知道真相了!!” “……”顾俞敛眸,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几个字:“换个方式。” 吕向霜回复:“在忙,匿了。有事致电万斯。” 顾俞:“。” * 临近吃午饭的时候,陶嘉收到了来自顾俞的消息。 [哥哥:中午要加班,陶陶自己记得去饭堂吃饭] [哥哥:下午上完课我去接你,吕医生给你预约了常规检查] 陶嘉盯着这两条消息很久,赌气般没有回复。 “吃不吃饭?”几个同班同学走过来,看见在座位上发呆的陶嘉,又问:“还是等你哥?” “不等他,”陶嘉猛地站起来,生气道,“我要放他鸽子。” 班长是个姓李的女孩子,叫小水,长得高挑又漂亮,是陶嘉在班里较好的朋友。 她甩甩马尾,一边把散落的书本递给陶嘉,一边老妈子般念叨:“你这可不行,两兄弟之间没事不能闹别扭,顾俞对你多好啊,他……” 陶嘉不高兴道:“他不好。” 李小水挑起修饰精致的眉,说:“嘿,你又在闹脾气。” 陶嘉气乎乎抓起背包就走。 一群人说笑着到了饭堂,李小水总算把人哄住了,把东西放下道:“来,我先帮你们看着包,你们去打饭吧。” 陶嘉走了两步,又倒退回来,别扭道:“我给你打一份吧。” 李小水毫不客气:“行。” 正值饭点,饭堂里人满为患,李小水看了一会儿自己排队的同学,就收回目光,开始玩手机,和新认识的帅哥学弟聊得火热。 紧接着她余光瞥见旁边坐下了一个人,诧异地抬头看了看,似乎是个年轻的男人。 这人穿着一身廉价且不合身的军绿色大衣外套,戴着黑色鸭舌帽和墨镜、口罩,露出来的眉毛浓密得过分,肤色也很黑,在温暖的饭堂里还戴着皮手套,一手握着个大号的保温瓶,察觉到李小水正在打量他,咳了几声。 “……”李小水瞧瞧位置,礼貌提醒:“那个……这位同学,我们这里有人坐的。” “不碍事,”男人的嗓音不似作伪的低哑,“我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李小水很尴尬。 去打饭的几个同学陆续回来了,陶嘉两手捧着两份饭菜,走到桌边时扫了眼这个军绿色大衣男人,想说什么,又莫名忍住了。 李小水见气氛尬住,于是打圆场地询问男人:“你不去打个饭吗?” 等这人去打饭,她就火速把位置占住,不让他回来。 没想到男人沉默了半晌,慢慢开口:“……我没钱。” 李小水:“……” 陶嘉突然站起来,说:“我去给你打一份吧。” 李小水:“??” 还没等她发出疑问,陶嘉就飞快地离开座位,去窗口打了份饭回来,端端正正摆在陌生男人面前,并且用带了几分奇怪情绪的语气说:“你要吃就吃吧。” 男人:“……抱歉,我脸上有伤,不能摘口罩,吃不了东西。” 李小水快要被这莫名其妙的人搞得抓狂,委婉又直接地对自己的同学道:“哎呀,我感觉坐在这个空调出风口下面好冷,咱们换个位置?” 说完话,她又对陶嘉使眼色。 陶嘉完全没接到她的暗示,疑惑开口:“现在这么冷,饭堂就已经开了空调吗?” “……”李小水端起盘子,无情道:“陶陶你坐这吧,我到旁边那桌去啊。” 另外几位同学也依样画葫芦,光速逃离,这张饭桌上只剩下了陶嘉和奇怪的男人。 陶嘉把煎蛋切开,咬了一口,一边吃一边看左手边的人,漂亮的浅琥珀色眼眸里溢满了困惑。 两分钟后,男人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为什么不专心吃饭?” 陶嘉用筷子扒拉一下餐盘里的牛肉,回答:“我在想事情。” “想什么?”男人说,又补充了一句:“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陶嘉并没有发觉这个话题转得很生硬,乖乖顺着他的话道:“嗯。” 男人:“你可以把烦恼的事情告诉我,我会是你的朋友。” 陶嘉:“?” 男人咳了一声,硬着头皮继续话题:“比如生活上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变化……” “哥哥,”陶嘉忽然开口,看着他不解道,“这是愚人节的惊喜吗?” 顾俞:“…………” “你今天中午明明就在学校里面,”陶嘉不依不饶,追问,“为什么骗我要加班呢?” 还特意打扮成这副模样,如果不是顾俞优越的身形比例,把不合身的军绿色大衣也穿得一本正经,估计走在校道上就要被保安当成怪大叔抓出去。 顾俞把墨镜和帽子都摘了下来,但还留着口罩,清了下嗓子道:“是医生建议我这么做的。” 陶嘉盯着他,眉头慢慢蹙起:“哥哥,你的声音怎么了?” “……没事,”顾俞微微偏过头,耳根也有些发烫,“我去超市买了两条生辣椒。” 陶嘉:“。” “哥哥,”他非常疑惑地问,“你究竟在做什么呢?” 人满为患的饭堂里很吵,正好掩盖了顾俞一瞬间的沉默,也许只是过了两秒,顾俞就抬起眼来,凝视着自己的小男友,微带叹息道:“我很想知道陶陶今天不开心的原因。” 陶嘉低下头去,用筷子戳戳盘子里的鸡蛋。 “我很担心,”顾俞坦然开口,沙哑的嗓音低而温柔,“如果不方便告诉我,那下午去医院的时候和医生说说,好不好?” 陶嘉终于忍不住了,煎蛋被筷子戳得千疮百孔,眼圈红红地说:“我不是土土。” 顾俞一下子没能听懂,怔了怔。 “我不是那个姓土名土的人,”陶嘉难过道,“你不要再把我叫成他了。” 顾俞:“……?” 第33章 4月3日 白月缸 【4.2顾俞】 【关于姓、名和小名的区别】 【土土在六岁前分不清姓和小名, 上交给老师的本子上时常写着陶土土。后来逐渐有了姓氏的概念,就把自己叫做土嘉——这件事一度成为很多年的笑料。】 石头和馒头奇迹般地和好了。 起因是前天,陶嘉出发去学校的时候, 还在和顾俞赌气,全然忘记了要把馒头的龟粮也放进水里。 而馒头虽然从国外飞过来后水土不服,但肚子总会饿的,公寓里没有了喂粮的人,它只好以不知道什么方式爬出恒温箱, 去各个房间找石头。 两只乌龟在冷战之后,石头便搬进了书房里,馒头循着踪迹寻过去, 竟然成功找到了安逸趴在新窝里养蛋的石头。 ——这是后来顾俞根据地板上残留的水渍推测出来的。 而陶嘉回到家后,就发现家里的乌龟冰释前嫌,头靠头亲密地挨在一起,于是动手将石头的窝搬回了阳台, 让它们重新住在一起。 现在是周日清晨,陶嘉起床后先去给阳台上的恒温箱换水,顾俞在厨房熬了一锅粥, 加了虾仁和蔬菜, 正有清淡又温和的香气飘溢出来, 陶嘉鼻子动了动,睁大眼睛问:“哥哥, 你是不是放了豌豆?” 顾俞拉开餐桌前的椅子,随意坐下,闻言抬眼,唇角轻轻扬了一下:“对。” “……”陶嘉无可奈何,气恼道:“我不喜欢吃豌豆。” “熬粥的时间久, ”顾俞说,“豆子会便软的,和着其他蔬菜很好吃。” 陶嘉又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辨别出粥里有自己喜欢吃的虾仁玉米,还有不喜欢的豆子胡萝卜。 “哥哥!”陶嘉急了,手里抓着的乌龟啪一声掉下来,馒头摔了个四脚朝天:“下次不要放那些东西。” 顾俞思索了片刻:“可以,但土土要自己过来挑食材。” 陶嘉:“。” “我不会做饭,”他试图辩解,“我会把厨房炸坏的。” 日记里已经记下了惨痛教训,昨天周六,陶嘉炒猪肉时用铲子把肉片直接撂出窗外,掉进了楼下的小花坛,被路过的橘猫吃进肚子里,还不幸得了肠胃炎。 顾俞昨天赔了一大笔猫咪医疗费,没想到今天依旧要让自己进厨房。 “我不要,”陶嘉连恒温箱里的水也不换了,一屁股坐在阳台的小凳子上,和石头馒头大眼对小眼,郁闷道,“我的病治不好了,学会做饭也治不好。” 顾俞轻蹙了一下眉:“土土……” “你让土土给你做饭,”陶嘉突然说,“我不是土土,我是陶陶。” 顾俞沉默了半晌,放下手里的笔记本。陶嘉突发性的记忆错乱依然没有消除,明明昨天还能记清楚…… “土土是你的小名,”顾俞起身走过来,在陶嘉身旁停下,低声道,“没有其他人。” 陶嘉固执地用后脑勺对着他,一点也听不进去顾俞的话,并且反驳:“那你为什么要叫我土土呢?我又不姓土。” 顾俞顿了顿,换了种方式问:“那陶陶觉得,土土是谁?” 陶嘉戳戳爬到他膝盖上的石头,过了好久才闷闷道:“我不知道,你又没有告诉我。” 眼看着陶嘉的情绪越来越低落,顾俞只好暂且把这个答案记下来,准备之后再和吕向霜讨论,轻声转移陶嘉的注意力:“石头看起来很想要回箱子里。” 陶嘉用手指碰碰石头的脖子,石头似乎能感觉到他的心情,亲昵地蹭了蹭他。 “我讨厌土土。”陶嘉最后说。 * 为了带陶嘉散心,顾俞特意买了市博物馆的门票,下午的时候两人开车去了一趟。 回来的时候陶嘉看起来高兴了许多,趁人去洗澡的间隙,顾俞从卧室的书架上取下本笔记本,拧开台灯拿起笔,开始今天的例行工作——记录小恋人以前的生活。 SUS的脑病特征在陶嘉身上表现得太强烈,最近逐渐有丢三落四的趋势,连已经习惯的早晨喂龟粮都会忘记,两只乌龟时不时就要被饿几顿肚子,最后顾俞在床头上贴了张便利条才解决这个问题。 按这个发展趋势下去,虽然顾俞很不愿意去思考这种可能性,但不得不做好准备——假如陶嘉某一天遗忘了所有事情,他该怎么办? …… 【4.3顾俞】 【土土与二胡】 【唐阿姨曾经想让土土去学习钢琴,学了三个月,土土气走了六个钢琴老师,踢坏一架收藏级别的钢琴,以及被唐阿姨罚了半天的书房自省,最后还是没有将琴键记下来。】 【土土八岁的时候,因为观看街边艺人的表演,对二胡产生了很大兴趣。请了专业的老师教导,土土的二胡一年后在市比赛里拿了金奖。】 【后来土土偷偷背着二胡去街边卖艺,装钱的小碗被乞丐抢走,二胡也不小心摔断了,还遭受了路过同学的嘲笑,土土就很少再在人前展现这个才艺,】 墨迹从钢笔尖端流淌出来,纸笔相接时发出细微声响,顾俞写到这里的时候,忽然耳尖地听见浴室方向传来了一点动静。 他停下笔,转过头看去,就见不远处的浴室门被吓得砰一声关上,仿佛还能听到里面陶嘉紧张的呼吸声。 “陶陶?”顾俞站起来,一边往浴室走一边问:“睡衣没有拿进去吗?” 陶嘉一动不动地用脊背抵住墙壁,结巴道:“没……不是。” 顾俞原本已经走到浴室门口,隔着磨砂玻璃和渐渐消散的水雾,可以瞧见陶嘉的身影,僵硬而不安的。 顾俞垂下眼睫,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最后开口:“陶陶洗完澡就出来,一直待在浴室不好。” “嗯,嗯。”陶嘉的声音在里面显得湿漉漉的,好半天才继续说:“我很快就穿好衣服了。” * 凌晨两点。 陶嘉躺在床上,悄无声息地睁开眼睛,眸子里一片澄澈,完全没有睡着过。 他用了几分钟来数身旁顾俞的呼吸频率,最后得出结论:哥哥已经熟睡了。 于是陶嘉以极慢的动作掀开被子,深夜寒凉的空气激得他浑身一颤,差点就要打个喷嚏,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挤出一泡眼泪。 他穿上拖鞋下床,在床边小心翼翼挪了一圈,最后站定在窗边的书架前,眯起眼睛寻找顾俞睡前还在写的笔记本。 他洗完澡要出来的时候看见了,顾俞坐在桌前,眉眼温柔又认真地在写那本日记,依陶嘉对哥哥的了解,顾俞绝对不是会无缘无故写日记的人,他根本不需要日记就能记住东西。 陶嘉在黑暗中握紧拳头,发誓要找到那本日记一探真相。 笔记本很好找,是米白色的封皮,和陶嘉自己用来记事情的那本长得很像,在光线不良的情况下也能几眼发现。 陶嘉从书架上抽出了那本日记。 然而因为动作太急,拿出来时其他几本连挨着的书晃了晃,在陶嘉惊慌的目光中倒了下来,发出一连串的啪嗒声。 “……” 陶嘉立即把日记藏在身后,警惕地转过身去望床上的顾俞。 也许是他的错觉,顾俞平稳的呼吸声似乎停了一霎,随即若无其事地恢复正常,陶嘉听了半天,才松了一口气——顾俞没被自己吵醒。 陶嘉捏着这本日记出了卧室,走到客厅打开小灯,在阳台两只乌龟好奇的视线中,仔仔细细、完完整整地把这本由顾俞亲手一笔一画写下来的日记看了一遍。 越看越心凉,因为顾俞在每一页的第一句话开头,都写着“土土”。 这是一本给土土的日记。陶嘉心想。 捏着页角的手指用力得泛白,陶嘉在沙发上坐了很久,直到后知后觉感到冷,才回过神来。 他茫然垂下目光,看见最新一页的日记里,顾俞写着……土土会拉二胡。 * 公寓里有一个小客房,是准备给客人住的。但因为家里很少会来留宿的客人,所以这间客房大多数时候充当了杂物间的作用,平常用不太上的东西都被顾俞有序地收放在了里面。 陶嘉推开这间客房的门,借着窗外薄纱般的月光,看见墙角的陈列架上,整齐摆放着或大或小的各种玩意儿。 有歪歪扭扭的陶土罐、缺胳膊断腿的机器人摆件、被咬了几个牙印的木雕,还有最上面一层横躺的一把小二胡。 陶嘉把二胡拿了下来。 虽然没有盖上防尘布,但这把乐器上干干净净,触手微凉,一丁点灰尘也碰不到,可见有人经常会来这个房间擦拭它。 陶嘉并不能记住顾俞究竟是什么时候来打扫这个房间的,在他最近残存的印象里,顾俞一直很忙,从前是忙着学习研究,现在是忙着处理公司事务,以及照顾自己。 陶嘉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打量起了手里的这把二胡。 就体型而论,这只二胡似乎比寻常规格小了很多,看上去是儿童专属的东西。陶嘉轻轻屈指,弹了下绷紧的弦,二胡弦发出清脆的“嘣”一声,时隔多年仍然悦耳依旧。 是把很贵的小二胡。陶嘉得出一个没什么用的结论。 他握着这把二胡,心里忽然油然而生一股淡淡的熟悉感,但试图仔细去探寻时却又消失无踪,剩下种隔雾看花般的挠心情绪。 陶嘉摆弄了一下它,无意识地嘀咕:“我也会拉嘛。” 想起顾俞日记里的“土土”,陶嘉就很生气。不就是拉个二胡?呜呜咿咿的,有什么好听。 他气得用爪子去挠这把二胡,挠了没两下发现指下触感有点奇怪,于是好奇地凝神看了一会儿,发现二胡的琴杆上,靠近底下琴筒的部分,有一圈细细的裂痕。 陶嘉顺着摸了一遍,忍不住想,都裂成这个样子了,怎么还没有断呢? 又或者是曾经断过,但被人小心地用很厉害的方法修复回去了。 陶嘉的脑海里似乎飞快闪过一些碎片模样的画面,不知道为什么,鼻子一酸,眼泪就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砸在二胡上。 为什么会哭呢?陶嘉自己也弄不明白。 不像是因为伤心,也不是因为那个“土土”而愤怒。 但还没等陶嘉思考出个所以然来,忽然听见书房门一响,紧接着房间的灯被人打开,顾俞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 “陶陶?”顾俞看见陶嘉脸上的泪水,怔了一下,蹙眉快步走过来:“怎么了?” “我也会拉二胡。”陶嘉一见他,莫名其妙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但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重复道:“……我也会拉二胡。” 顾俞心疼得不行,后悔在书房外站了这么久才进来,他把陶嘉轻按进怀里,拿开二胡免得锋利的弦伤到人,一边低声哄:“我知道,陶陶会拉二胡,还很厉害。” “土土也会。”陶陶突然又不哭了,被泪水洗得澄澈的眸子瞅着他看,委屈道:“你也夸他拉得好。我看见了,你偷偷写在日记上的。” “……”顾俞有点无从解释,想了想道:“你还小的时候,我们就叫你土土,土土就是陶陶。” 陶嘉反驳他:“不是,你在狡辩。” 说完这句话,他低下头不肯出声了。顾俞耐心又哄了片刻,陶嘉才抬起眼,说:“你是不是喜欢土土。”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句话是不会变的事实。 但顾俞心里深知此刻不能那么答,于是说:“我只喜欢陶嘉一个人。” 顾俞很少会郑重其事地叫他的名字,陶嘉立即感到自己已经被哄好了,但眼泪都还没干,不好意思现在就主动亲亲顾俞,只好别扭道:“我现在强烈怀疑你还和土土有联系。” “……”顾俞用神情表达了疑问。 “你以前都不给他写日记的,”陶嘉控诉道,“最近才被我抓到。” 顾俞无奈开口:“……确实是最近才写……” 陶嘉心里想了很久,终于把段子里的网红用词想起来了,不禁直起腰,一时嘴快问:“叫土土的那个人,是不是你的白月缸?” 顾俞:“?” 第34章 4月5日 阴影 【4月4日一个看起来不太吉利, 但其实天气很好的日子】 【哥哥提出了察看我的日记的请求,还带我去医院里见了姓吕的医生。这个医生非常讨人厌,总是把我叫成土土, 连哥哥都不高兴了。】 顾俞拿到陶嘉的日记后,花了一点时间进行研究,发现了明显的异样——这几天的日记内容逐渐变得很少,陶嘉不再事无巨细地记录生活,反倒是常常在本子上画愤怒的乌龟, 用以表达对另一位“土土”的不满。 再往前翻,顾俞看见3月29号的日记里,陶嘉似乎没能写完, 最后几个字拖着急匆匆的尾巴,墨迹也有些晕染。 最重要的是,顾俞记得这一天自己和陶嘉解释过,不会扔下他去海外工作。 但陶嘉没有把这个解释写在笔记本上。 顾俞隐隐约约中, 仿佛摸索到了一个关键的线索。 “我试探过了,”凌晨两点,顾俞在客厅阳台打电话, 吕向霜散漫随意的声音传过来, 在安静的夜晚里显得很清晰, “你家小男友认为还有一个‘土土’,是你当初留学时认识的, 最近正和你有不正当的联系。” 顾俞:“……什么叫不正当联系。” 吕向霜在那头摊手:“那我就不知道了,可能是看见你偷偷给白月光写日记,嘶,这样一想,你看起来还挺变态。” 顾俞蹙眉, 没有开口。 “这样很麻烦啊,”吕向霜终于收起那副不正经的模样,叹了口气道,“纯物理治疗根本没办法改变陶嘉这种认知障碍,他又除了你的话谁也不听……” 顾俞:“土土现在也不肯听我的话。” 吕向霜把现有可行的治疗方法在脑海中筛过一遍,斟酌完正准备两个人讨论讨论,忽然听见顾俞出声:“万斯曾经提醒过我。” 吕向霜下意识回道:“提醒什么?” 顾俞沉默了很久,指间夹着的烟没有点燃,在阳台栏杆上轻轻敲了几下,引来旁边恒温箱里两只乌龟的注意,最后才开口:“他提醒过我,及时解决我和土土之间不愉快的过往问题。” 吕向霜不太明白:“你们之间能有什么不愉快?还能严重到直接对陶嘉产生刺激?” 依吕向霜对顾俞的了解,以及这几个月的观察,他认为顾俞根本不会舍得让陶嘉受什么委屈,就算是有矛盾,凭顾俞的性格,也肯定会第一时间去解决。 吕向霜不以为然。这样两个人,能有什么事? 顾俞抬了一下手,那根没有点燃的香烟失去依靠,轻飘飘地往下坠去,最后掉在小区路边的垃圾桶旁。 “有的。”顾俞说。 揣蛋的石头在恒温箱里待得不舒服,焦躁地用后腿扒土,馒头在边上挨着他,不时伸长脖子,却无能为力。 吕向霜很诧异:“是什么事?” “土土一直很怕我会出国,”顾俞看着楼下黯淡的路灯,嗓音很淡,“他对我之前离开他去留学有阴影。” “不是吧?”吕向霜完全没法理解,眉头紧皱:“这年头出个国是什么稀罕事吗,陶嘉的父母不也经常在外面工作?” “你没有听懂,”顾俞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土土只是怕我离开他去别的地方。” 去很远的、很久也不能见上一面的、打电话都要算好时差的地方。 这是陶嘉多年的心理阴影。 吕向霜是个很聪明的人,明白这个时候不用再追问下去了,于是转而说:“那你准备怎么做?” 顾俞转身进客厅,反手将阳台门关上,语气简洁:“解决它。” * 陶嘉一觉睡醒,发现自己正八爪鱼样紧紧缠在顾俞身上。 顾俞的睡衣都被他弄皱了,领口被拽得歪了一大块,陶嘉看了又看,趁他闭着眼睛还在睡觉,赶紧凑过去,在顾俞喉结的小痣上亲了亲。 这里是顾俞最敏感的地方,在陶嘉谨慎又温热的呼吸扑上皮肤的时候,他就睁开了眼,然后抬手抓住大清早偷亲自己的恋人。 陶嘉把脸埋进他颈窝里,含糊叫:“哥哥,你昨晚好晚才睡觉。” 顾俞有些意外,他昨天明明是等陶嘉睡着后才去阳台打电话的,并且回来的时候还发现小男友又睡着睡着整个人都滚进了被窝里,没想到陶嘉这样还能有所察觉。 “处理了一点工作上的事情。”顾俞摸摸怀里人柔软的发丝,换了个话题:“起床吧,今天要一起做早餐。” 陶嘉不喜欢做早餐,但喜欢顾俞,这个要求由哥哥提出来,他试图耍赖一会儿,后来发现顾俞态度很坚定,只好从床上爬起来。 尽管陶嘉这段时间的记忆表现愈发混乱,顾俞还是没有放弃延续之前的治疗方案,继续教人学做饭。 今天的早餐是炒米粉和煮糖水,陶嘉叉腰站在灶台前半天,竟然神奇地记起了基本步骤,像模像样地把东西依次放进去并开火。 “很厉害,”顾俞说,“陶陶已经是个会做早餐的大厨了。” 陶嘉被他这么一夸,像是踩着云朵飞起来,信心爆棚,霎时对做饭充满了热情。 最后做出来的成品虽然有点咸淡失衡,但总体来说是不错的。顾俞去刷碗的时候,顺便洗了把手,将刚刚陶嘉做饭的表现记在笔记本上。 “哥哥,”陶嘉突然从厨房门口探出脑袋,紧蹙着眉盯他,并且说,“你又在偷偷给土土写日记。” 顾俞:“……” 刚刚不是回房间收拾背包去了吗。 看来今天的陶嘉也依旧认为自己和土土不一样。 但这次顾俞没有再中止关于“土土”的话题,而是随手将碗碟摆在架子上,一边问:“所以呢?” “陶陶看见我给土土写日记,”顾俞说,“会生气吗?” 陶嘉握紧拳头,瞪得圆溜溜的眼睛里迸发出凶神恶煞的光:“当然!” 顾俞走到他面前,停下脚步:“那陶陶准备做什么?” 陶嘉显然迷茫了一瞬,但随即坚定道:“我要把你的土土找出来!” 这个时间点需要出门了,顾俞带陶嘉到鞋柜旁边,垂下眼睫,语气平静地继续问:“你要去哪里找土土?” “哪里……”陶嘉卡壳半天,最后忿忿开口:“我都不知道你把他藏在哪里。” 顾俞明白了,原来这两天陶嘉莫名在各个房间翻箱倒柜,是在找土土存在的证据…… “我已经有了你,”顾俞放低了嗓音,叹息般道,“怎么还会藏着别人呢?” 陶嘉这下有了反驳的证据,他一手拎着鞋子,站直腰身,认真和顾俞对视,并且说:“你之前明明都把我丢在这里,自己出国找土土了。” 顾俞顿了顿,像是在思索怎么和陶嘉解释这件事情,几秒后说:“那个时候我拿到了学校的交换名额,你还在上高中,不是故意把你丢在国内,也没有去找土土。” 陶嘉闷头穿鞋,临要出门的时候,才对顾俞的话做出反应,指指他放在厨房台面上那本笔记本,不太高兴道:“但是你今天还在给土土写日记。” 这样解释行不通。顾俞心想。 一个人的想法是扎根于他所经历的人生的,陶嘉的记忆障碍越严重,对过往人生的回忆偏差越大,单纯采用说服的方法去改变他就更困难。 顾俞在手机上给吕向霜发了个简短的消息,决定换上昨晚思考的解决方案。 * 陶嘉坐在教室里,无聊地托腮望着不远处的李小水,不时偏过头去看墙上的挂钟。 “认真点认真点!”李小水颇有班长风范,往讲台上一站,乱哄哄的教室渐渐安静下来。 李小水说:“有个重要的事情要讲,关于我们的实习。” 专业实习是每个大学生都逃不过去的一环,没有实习就不能拿到学分,没修满学分就不能毕业,因此大家立即都紧张起来,混乱发问:“要我们自己去找吗?” “找亲戚的公司签名盖个章行不行?” “要几个月的实习证明学校才承认?” 李小水双手往下一按,喝道:“安静!” 她拿起手机晃了晃,表示:“你们问的问题,我发的文件里都有汇总。现在是要说另一个更重要的事情。” 陶嘉一直盯着挂钟,在这万众皆静的时刻,忽然小声冒了一句:“该吃饭了。” 顾俞要来接他了。 “……”李小水无语:“陶嘉,坐下。就五分钟。” “我们专业今年联系了好几家企业,成功拿到了对点实习的资格,只不过名额有限,报名的同学都得经过面试才能……” 陶嘉有点焦急地去瞥桌底下的手机,五分钟已经过去了,顾俞应该已经走到了教学楼下面,但李小水的演讲还没完。 “现在发送有关公司介绍的文件到群里,大家记得查收,有飞沪啊还有TG这样的新兴企业,说不定还有助于毕业后的……” 在李小水的念叨声中,陶嘉突然竖起了耳朵。 他似乎听见了顾俞公司的名字。 * 顾俞在教学楼下等了十五分钟。 等待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令人烦躁的事情,尤其是在陶嘉身上,顾俞更加地有耐心。 他立在校道旁栽培的大榕树下,垂着眸翻阅手机上的文件,听见熟悉的声音才抬起眼。 “哥哥,”陶嘉是顺着楼梯跑下来的,呼哧轻喘着气,拉住他的手,“我们赶紧去打饭,饭堂要排长队了。” 前往饭堂的路上,陶嘉憋了好半天,终于还是开口问顾俞:“你们公司……有招实习生吗?” 顾俞哪里不清楚他在问什么,偏偏要表现出一副不知情的模样,淡淡道:“每个公司都会招人,除非要倒闭。” “不是那种,”陶嘉很想直接说出原因,但想了想又忍住了,“你们是不是还招几个月就跑路的那种实习生。” “……”顾俞:“我不太清楚,这是人事部门负责的,我只批准计划和最终审核。” 陶嘉的嗓音里控制不住地溢出喜悦:“这样啊。” 顾俞瞥了自己的小恋人一眼,陶嘉正在暗戳戳进行实习规划,自以为掩饰得很高明,实则顾俞轻轻松松就能瞧出来陶嘉肚子里的那些小九九。 很好。陶嘉做小动作给自己打气。 认真准备面试,悄悄卧底进入哥哥的公司,去抓那个总是不见踪影的土土。 他怀疑土土藏在顾俞的公司里好久了。 申请面试资格的流程并不复杂,陶嘉认真填好个人信息和意向公司,发给李小水后,傍晚便收到了回复。 [李小水:我把第一批面试申请报上去了,你明天等消息就行] [李小水:不过你怎么填了TG啊,听说很难进的] 陶嘉趴在沙发上,握着手机转头去看顾俞,见他正在用电脑,似乎没注意到自己,才回复李小水:“为什么很难进呢?” [李小水:要求严吧……听说TG的人事主管都是变态,能把人问哭] [陶嘉:那他们公司的负责人会来面试吗?] [李小水:什么负责人……你说谁啊?] 陶嘉思考一番,从电视剧常用词汇中挑选了一个最玛丽苏,看起来和顾俞丝毫不沾边的,告诉李小水:“他们的总裁。” [李小水:(无语)原来真有人这么用词……不是,哪有总裁来面试短期实习生的?!就算有,也不会是TG。] 陶嘉不太理解她的话。 李小水很快解答了陶嘉的疑问:“TG的那位创始人都没在媒体前露过面,只知道姓顾,这种人哪有空来面试我们。还有,你能不能接地气一点,要不叫他顾总或者总经理……喊boss也行啊。” 陶嘉:“。” 另一边,顾俞收回短暂望向陶嘉的视线,发现电脑屏幕上,吕向霜又发了几条消息过来:“你把陶嘉放进公司做什么?准备给你当个小秘书?” 顾俞:“土土想过来抓人。” 那头的吕向霜啧了一声,心说这你也知道,好奇问:“抓谁?另一个陶嘉?” 顾俞这次回复得有点慢,吕向霜等了一会儿,才看见消息框出现,结果只有几个字,甚至能隔着屏幕想象出顾俞打字时面无表情的模样:“见面再聊,土土要睡了。” 吕向霜:“……” 顾俞合上电脑,发现陶嘉已经和李小水聊完天,神情兴奋得异乎寻常,不知道在高兴个什么劲,顾俞仿佛能看见他屁股后骄傲翘起的短尾巴。 “哥哥,”陶嘉是个憋不住心事的人,忍不住要和顾俞分享,“我周四要去面试实习。” 顾俞当然知道,因为这是他十五分钟前才和助理交代过的事情。 “嗯,”顾俞顺着陶嘉的睡衣后领往下摸了摸,发现触手微凉,于是把室内的温度调高了一点,一边问,“这么早就要实习了?” 陶嘉点点头,在他身边转来转去,看得出有许多话要说,但又极力闭着嘴巴,只剩下一双漂亮的浅琥珀色眸子瞅着顾俞看,眼巴巴地等他继续追问。 于是顾俞自然地开口:“要去什么公司?” 陶嘉立即说:“是个你意想不到的公司。等面试成功了才能告诉你。” 顾俞轻轻颔首,鼓励道:“认真准备,陶陶一定可以拿到实习的。” 陶嘉瞬间信心爆棚。 晚上睡觉的时候,顾俞把台灯调暗,转头发现陶嘉躺在被子里盯着他,并且小声说:“我去实习之后,可能会天天加班哦。” 顾俞蹙起眉,似乎真的很不满:“是不是要很晚才回来?” “很有可能。”陶嘉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如果他们的总裁是个变态,每天盯着员工干活,那就很麻烦了。” 紧接着,陶嘉又像想起什么,裹着被子朝顾俞那头挪过去,提醒:“我加班的时候,你也不可以去找土土,不可以给他写日记。” 顾俞:“……嗯。” 陶嘉压低了嗓音恐吓他:“等我实习后,很快就可以抓到土土了,你要小心点。” 顾俞:“。” 第35章 4月7日 你很幽默 【4月6日追击土土日】 【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 哥哥就把土土藏在我能找到的地方。已搜查的地点:卧室、书房、石头的龟窝、洗手间、小区楼道拐角、垃圾桶,均未发现敌情】 【正在搜查的地点:哥哥的公司】 【目前搜查进度:已做好潜入准备,将于明天下午进行第一次突进。携带武器:石头、馒头】 顾俞发现今天陶嘉的记忆错乱也依旧没有改善。 不仅如此, 而且陶嘉现在对于“土土”两个字的反应程度尤为强烈,顾俞只好自己先暂停写日记,遵从陶嘉的意见,把那本写给土土的笔记本压在杂物间箱底里。 今天上午没有课,是陶嘉的医院体检日, 两个人过去的时候,顾俞意外地在吕向霜办公室看见了熟人。 陶嘉好奇地朝那人的方向望了望,觉得眼前这个高个子、蓝眼睛的外国人有点眼熟, 但又想不起名字来,只好说:“你好。” 万斯走过来,伸手和陶嘉握了一下,湛蓝色的眼眸里神色温和:“我是万斯。” 陶嘉用一种茫然又陌生的目光看着他, 表情单纯得有些残忍。 万斯顿了顿,才继续道:“是你的一个陌生朋友。” “我记得你,”过了几秒, 陶嘉歪了一个头, 突然说, “你是馒头的爸爸,哥哥之前告诉过我。” 万斯难得表现出了几分惊讶, 而后笑了笑,问:“石头的蛋怎么样了?” 陶嘉:“还在肚子里,似乎是难产了。” 顾俞咳了一声,语气无奈:“陶陶,乌龟要几个月才能把蛋生下来。” 吕向霜领着陶嘉去做例行检查的时候, 办公室里只剩下了顾俞和万斯两个人。 万斯率先打破了沉默,询问顾俞:“听说陶的病情最近出现了一些新状况。” 顾俞垂睫翻看着桌上陶嘉的往期报告,嗓音淡漠:“土土有开始混淆个人经历的趋势,具体表现等今天检查出了结果,我再整理一份发你邮箱。” 万斯点点头,并且说:“顾,其实你可以多和我联系,我对陶的现状也很关心。” 顾俞翻动纸页的手指微微一停,道:“你可以问吕向霜,他是目前陶嘉的主治医生。” 万斯站在办公桌的另一头,打量了顾俞片刻,开口:“顾,你似乎对我有所不满。” 顾俞终于把陶嘉往期的报告浏览了一遍,并记住几个波动较大的数值,听见万斯的问话,他抬起眼,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万斯的视线:“是。抱歉。” 万斯摇摇头,失笑:“你还是这样的性格……我承认我对陶有好感,但也仅仅是一点好感而已。如果你感到困扰,我可以和陶的父母说明,并从此不再插手和陶有关的事情。” “不用,”顾俞却说,“没必要。” “你是专业的医生,”他的语气很淡,不带什么情绪,“不用因为我的私人感情耽误土土的治疗。没有和你联系是因为所有日常观测数据都已经发给吕向霜,他进行专业的归纳梳理之后才更适合医学分析。如果有需要,找他要资料就行。” “行。”万斯也不是个扭捏的性格,干脆地点头,说:“我一直都很欣赏你的作风。不过现在,是否可以和我讲讲陶的情况?或许我可以提供一些帮助。” “土土认为有另一个‘他’存在,”顾俞说,“最近正致力于要抓出这个隐藏的自己。” 万斯一脸果然是陶嘉会做出的事的表情,听完顾俞简明扼要的概括后,沉思半晌,出声:“你似乎已经规划出了解决方案。” “不算是成型的方案,”顾俞摇了一下头,两人来到阳台,望着远处医院大门口进进出出的人群,低声说,“只是想先消除土土的警惕和执念。” 万斯想起一事,问:“陶的父母知道这件事吗?” “暂时没有告诉他们,”顾俞道,“土土表现出来的反应太强烈,我担心他会受到不必要的刺激。” 万斯认可:“这是正确的。” “我不清楚土土的记忆障碍是否会有缓解的一天,”顾俞的神情中显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担忧和犹豫,而后才说,“如果不能,只能从现在开始逐步引导他去适应‘真相’。” * 下午三点,是去公司面试的时间。 陶嘉并不怎么紧张,但看起来很兴奋。他郑重其事地从衣柜里找出了一套价值不菲的正装,穿上白衬衫和黑西服外套,特地去顾俞前面转了一圈。 顾俞正在查收医院陆续发过来的体检报告,察觉到旁边有个晃来晃去的身影,于是停下动作,有些好笑地问:“怎么了?” “我要去面试了。”陶嘉穿着小西装在他面前抬头挺胸走台步,满眼都是期待夸奖的神色:“哥哥你看这套衣服怎么样?” 顾俞还真的走近来,认认真真把陶嘉打量了一番,提出几点建议:“最顶上那枚扣子解开,衬衫的袖口拉出来一些。” 陶嘉照做了,然后又见顾俞轻轻蹙起眉,说:“陶陶,你今天只穿这两件去面试?” 四月初的天气,说寒冷算不上,但肯定是不够暖和的,街上的行人普遍都还套着毛衣和风衣,如果陶嘉就穿成这样走出去,顾俞几乎能想象到晚上他打着喷嚏回来的场景。 陶嘉垂眸看看自己,迟疑片刻,坚持道:“塞不下别的衣服了。” 订做的正装尺寸精确到每一毫米,陶嘉每年年底都要重新订一遍,这套西装刚刚好能合上他的身形,确实是再加不进别的衣物了。 顾俞伸手比了一下,小男友的腰窄窄的,做工精良的西装外套勾勒出完美的气质,很漂亮。 “哥哥,”陶嘉好奇地看他,问,“你在看我的小肚子吗?” “……”顾俞收回目光,唇角忍不住扬了起来:“哪里有小肚子。” “今天早上还有的,”陶嘉摸摸自己的腰,触碰到冰冰凉的黑色纽扣,又说,“我吃完饭的时候,就看见自己的小肚子了。” 顾俞:“……那是你吃太饱了。” 好看归好看,今天室外温度低,顾俞是绝对不会让陶嘉只穿着正装去面试的,于是最后,陶嘉只好被迫在外边套上薄薄的羽绒服,两个人一起出了门。 “哥哥,”路上,陶嘉一本正经地说,“我和你不顺路,你把我放在学校就好了。” 顾俞没有揭穿小恋人拙劣的谎言,把陶嘉放在学校门口之后,他开车继续往前,拐弯的时候瞥见后视镜里,陶嘉东张西望一番,然后上了学校门口的公交车。 穿着很贵的衣服挤公交绝对不是一个好主意,陶嘉几乎是在上去的瞬间就后悔了。 这条线路经过很多学校,车上挤着满满当当的学生,陶嘉像老母鸡张开翅膀一样护着自己的口袋,勉强站了半个多小时,下车时鼻尖都冒出了细汗。 再低头看看,白衬衫的领口歪了,羽绒外套上竟然还粘了一粒饭,陶嘉不太高兴地拍拍自己,又打开两只外套口袋望了望。 一左一右两只乌龟黑溜溜的眼睛盯着陶嘉看,右边的石头还伸了一下脖子,似乎想要从里面爬出来。 陶嘉慌忙捂住口袋。 TG的总部位于一栋极高的大厦内,陶嘉对这里其实不是很熟悉,通常都是顾俞来学校找他,而不是他跑到公司去找顾俞。 但再不熟悉,基本的印象还是有一点的,陶嘉找到咨询台,把李小水给自己的面试邀请函给她看。 “左转搭电梯,第二十三层2307会议室。”前台回答。 陶嘉乘电梯上楼,顺着找到2307会议室,惊奇地发现外面已经有一堆人在等着了,一眼扫过去得有二十个人。 并且他还在其中发现了李小水的身影。 “陶嘉!”李小水眼睛也尖,马上就看见刚到的陶嘉,见他满脸迷茫,忙过去拉人,低声说:“你来了?找个位置坐着聊。” “好多人。”陶嘉看看那群人,都是年纪不大的学生,朝气蓬勃而好胜心强,彼此警惕地打量对方。 “好像是面试形式改了,”李小水挠头,也不太清楚,“明天和后天的面试者也一起过来了,听说只招五个人,好难。” 陶嘉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丝紧张。 人太多了,竞争的气氛悄无声息蔓延开来,即使是陶嘉这样向来迟钝的性格,也能捕捉到空气中不寻常的味道。 羽绒服口袋里有躁动不安的动静,陶嘉隔着布料拍拍两只乌龟,以示安慰。 “放轻松,”李小水拍拍他的肩膀,说,“我知道你很想要这个名额,如果待会要组队面试,我会帮你的。” 陶嘉很轻地摇摇头:“你也来面试了。” 言下之意,李小水也想来TG实习,并不需要舍己为人。 李小水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得意地压低嗓门对陶嘉说:“我不一样,昨天我就通过一个面试了,今天只是来锻炼锻炼,体验一下TG的面试,能进最好,不能也行。” 陶嘉还想和她说话,三点却到了,会议室的门准时打开,一位气质优雅的姐姐走出来,对这群紧张的学生眨眨眼,开口:“你们好,面试马上开始了,先分五组和面试官一对一的谈话。” 学生们进行了现场抽签,陶嘉和李小水分在不同的组,还不幸拿到了一号签。 陶嘉盯着自己手机上的抽签号看了几秒,就被提醒:“同学,你可以进会议室了。” “好,”陶嘉乖巧地把手机收起来,礼貌对门口的美女姐姐道,“谢谢你。” 负责陶嘉的面试官是一个神情严肃的中年男人,确认过人后,他简单对陶嘉点点头,省去了平常面试常见的自我介绍,开口就道:“把你上大学后所学的专业知识总结简述一遍,三分钟。” 陶嘉:“。” 面试官严苛冷漠的目光扫过他的脸,陶嘉怔了几秒,然后低下头从口袋里找出纸笔,说:“我需要一点时间。” 三分钟内并不限制面试者思考的时间,面试官等了片刻,陶嘉就写完了关键词。 除去这个生病的学期,陶嘉的记性一直很好,期末的绩点大部分也都是满分。 他将还能记得的知识拉了个简单的框架出来,巧妙避开了最近所学的内容,把别的串联起来陈述了一遍。 三分钟转瞬过去,陶嘉盯着面试官手腕上的表踩点止住了话语。 面试官点点头,用笔在申请表上记下点什么,接着放缓了语气,又问了陶嘉几个问题,无非是为什么想来面试、对公司的了解和建议等等。 最后,他停下记录的笔,难得温和地注视了陶嘉片刻,道:“最后一个问题,你认为,自己有什么擅长的技能?” 陶嘉这回犯了难。 他觉得自己很能吃饭,算擅长的技能吗? “我能吃饭,”陶嘉犹豫一会儿,小声说,“会把公司发的盒饭好好吃完,不浪费食物。” 现在家里顾俞做的饭,他每次都会吃个光光,就算是不太喜欢的食物也一样。 陶嘉认为这是自己一个很不错的进步。 严肃的面试官笑了起来,他说:“陶嘉同学,你很幽默。” 陶嘉:“……” 第一场的面试结束,陶嘉走出会议室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忘记要把羽绒外套脱下来。 ……忘都忘了,天气又很凉,不如一直穿着吧。 他穿着不伦不类的西装和羽绒三件套,走过外边的等候位置,听见美女姐姐温馨提醒:“同学,稍等片刻,待会儿还有第二场的群面哦。” 李小水也出来了,神情轻松,和另外几个看上去恍恍惚惚的面试者形成了鲜明对比,陶嘉羡慕地看着她,凭班长的能力,肯定能自如地应对面试。 “怎么样?”李小水问他。 陶嘉老实回答:“最后一个问题没答上来。” 李小水十分好奇:“还能有你没答上来的题?问的什么?” 于是陶嘉和她说了擅长吃饭的事情。 没想到李小水不仅没皱眉,还双手一拍,乐得不行:“笑死我了,你怎么这么会面试?临走前还敢和面试官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令他印象深刻,我算是学到了。” 陶嘉:“…………” 等学生们陆续进行完一对一面试后,便到了第二场的群面环节,也是直面竞争者的时候。 大家经美女姐姐的引导,分成两组,有序落座到长而宽的会议桌两侧,五位考官则坐在首端,将考题PPT播放到大屏幕上。 一道活动策划题,一道应急应变题,需要在有限的30分钟内,讨论出完整的事件流程结果,并且两组考生可以自由选择其中一道题。 陶嘉似乎感到对面的学生们都忽然挺直了腰板。 活动策划题显然比应急应变题简单,遵循一定的固定流程,分前中后期详细讨论就行。 但另一道应急题出得很怪,问题竟然是假如明天就世界末日,附近的区域全部陷入瘫痪,只有TG公司能勉强正常运转,能给崩溃的民众提供什么帮助?请列出详细的规划设计。 陶嘉倒是觉得这道题很有趣,带着一丝丝冷幽默的味道在里头。 但其他学生明显很抗拒,正式面试中大部分人都没有勇气面对新题怪题,如果选择活动策划题,只需要认认真真讨论,积极发言就可以了。 贸然选另一道题容易翻车。 随着面试官宣布计时开始,两侧的学生果然立即投入进激烈的争夺题目环节,寸步也不肯让,都想让自己组拿第一题。 陶嘉在这番吵架般的辩论中插不上话,无聊地等了两分钟,突然感到自己的衣袖被人拉了拉。 他转过头,却看见身边的同学正在面红耳赤地和对面辩论,并没有空来扯他的衣袖。 陶嘉又把头转回去,垂睫开始在纸上写解题思路。 会议室门外。 有一人走过来,门口负责帮忙的员工瞧见他,忙打招呼:“刘总助。” 姓刘的助理望了望里面吵得激烈的场景,低声问:“第二场刚开始?” “对,还没讨论题目呢。” “待会顾总要过来看看,”助理说,“你如果见到他,不用惊讶,也别出声。” 员工不明白:“顾总来做什么?这场面试规模也不大啊……” 助理努努嘴,表示:“里头有顾总的人。” 员工还以为是顾俞的亲戚朋友,更加疑惑了:“那还走什么面试,短期实习而已,直接过来不就行了……” “顾总什么性格你不知道?咱们公司有谁是直接进来的?”助理耸肩,又说:“这里应该没什么事了,回你工位上去吧,我帮忙看会。” 会议室里,距离面试官宣布开始已经过了五分钟,两道题目的归属却还没有决定。 学生们热血上头,甚至已经逐渐遗忘了讨论问题的内容才是核心,把互相battle当成了自我展现的舞台,长篇大论地论述为什么想要这道题目。 和陶嘉同一组的李小水忍不住了,猛地站了起来,提高音量道:“大家还想不想继续面试了?我们在题目归属上已经浪费了很多时间,不管怎样,今天都是有一组要选择第二题的,既然这样……额……什么东西……” 李小水的话语突然被卡住了,会议室里奇怪地沉寂下来,大家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齐齐沉默地盯着长桌上一只正在爬动的显眼的东西。 陶嘉已经写了半张纸的方案,倏然间听大家陷入沉默,不禁抬起头。 李小水发出灵魂质问:“这是谁带的乌龟?” 陶嘉:“。” 他一摸外套口袋,左边的馒头还乖乖待在里面,而右边已经空了,只剩下一个装乌龟的布袋子。 李小水若有所感,朝他看过来,迷茫道:“陶嘉,你放只乌龟上来做什么?” “……”陶嘉硬着头皮道:“大家好,这是我提议用来决定题目归属的道具,把乌龟放进箱子里,它爬向哪边,哪组就是活动策划题。这样借助外力很公平,大家也用不着争了。” 全场:“……” 会议室外刚走到门口的顾俞:“……” 之前第一场面试过陶嘉的主考官微微转过脸,和另外几位说:“你们看,他在缓解气氛上真的很有幽默天赋。” 第36章 4月9日 “土土”的物品 【4月8日天气灰蒙蒙的, 像今天的心情】 【悄悄潜入哥哥公司的计划失败了……现在大家都知道了有一个傻瓜带着两只乌龟去面试,结束后还有不少人过来围观,吓得石头在地上拉了臭臭。】 【身为一只肩负重任的乌龟, 石头不仅没有帮我在公司内部探查出土土的存在,还主动暴露自身位置,遭遇敌方打击,把无辜的馒头也拖下了水。由此我确信,石头是一只蠢乌龟。】 陶嘉认为自己的面试无比失败。 在石头意外爬出来之后, 口袋里的馒头也忽然开始了激烈挣扎,陶嘉控制不住它,只能把两只乌龟一齐摆上会议桌。 众人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被短暂缓解, 李小水趁热打铁,同意了陶嘉的荒唐提议,并飞快从角落找了个装矿泉水的空箱子,把石头放进去让它乱爬。 后来石头爬向另一组, 陶嘉这边拿到了应急应变题。 今天是周六,出面试结果的日子,陶嘉早早起床, 过度的沮丧和懊悔竟然让他神奇地记住了前天发生的事, 甚至还能依稀想起上午要等待通知。 “哥哥, ”陶嘉打开房门,双手搓搓没睡醒的脸, 光着脚走出去问,“石头吃饭了吗?” 顾俞正在泡水果茶,闻言抬眼看了看陶嘉,说:“还没有。” “我不是很想喂它,”陶嘉嘀咕一番, 还是拖拖拉拉地到了阳台边,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盯着恒温箱里两只乌龟,尤其是那只揣蛋的,生气道,“它们都是蠢乌龟。” 石头和馒头齐齐伸长脖子瞪他:“……” 嫌弃归嫌弃,自家养的蠢龟还是要自己喂,陶嘉调配好龟粮,蹲在阳台上看石头吃东西。 客厅内顾俞的目光一直落在小男友身上,很久才收回来。 最近陶嘉的记性仿佛好了一点,早上起来也不总是茫然无措的状态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幻觉。 陶嘉喂完乌龟,站起来,若无其事开口:“哥哥,你今天要去公司上班吗?” 顾俞心知他肚子里的小算盘,顺着道:“不用,在家办公。” 陶嘉眨了眨眼睛,临时编了一个漏洞百出的借口:“今天可能要开班会,我也许要出门哦。” “嗯,”顾俞说,“到时候我送你。” 陶嘉哪里能让他送出门,那岂不是暴露得彻彻底底,慌张道:“我自己搭公交去。” 顾俞好笑地弯了眉眼:“好,不过出发和到达都要给我打个电话。” 吃完早饭之后,陶嘉回到卧室,紧张地等待面试结果的通知。 五分钟后,邮箱里出现了一封新邮件,陶嘉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发现自己竟然通过面试了。 他原本还打算今天去TG大厦找个扫地工的工作。 邮件里让陶嘉准备好下周一开始上班,这周末也可以提前过去收拾工位,熟悉环境。 陶嘉蹑手蹑脚地打开门,往外探了探头,瞧见顾俞正盘腿坐在沙发上看平板,于是溜过去说:“哥哥,我要去开班会了。” “好。”顾俞身上还穿着舒适的家居睡衣,看样子并不打算送人出门,陶嘉心里的小秤砣扑通落下来,松了一大口气。 他搭公交快一个小时来到TG大厦,周末的高楼里冷冷清清,顾俞并不常让员工加班,因此并没有人来接待陶嘉。 陶嘉按着邮件上的提示,乘电梯来到35楼,找到自己所在的办公室,发现桌子上已经整齐放好办公文具,还有一份公司内部的平面图,指引他怎么去打热水和煮咖啡。 工位靠着窗,明亮的日光将白色的桌子照得仿佛笼罩在温暖的光晕中,桌子上还有一个小小的玻璃缸,里面装着浅浅的水、飘荡的人工水草、还有一颗颗圆溜溜的鹅卵石。 陶嘉想了一下就明白了,这是公司给他的乌龟准备的窝。 桌子其实早被收拾得整洁干净,陶嘉摸摸这里碰碰那里,发现桌子的边沿上还被贴心地粘上了薄薄的海绵条,这样手肘不会被硬桌子硌得发疼。 陶嘉又看看其他人的桌子,发现他们的办公桌都没有自己的舒适。 TG对新员工真好,陶嘉心想。 虽然邮件里让陶嘉来整理办公桌,但来到公司才发现,该准备的东西都已经被搞定妥当了,陶嘉索性在大厦里面逛了逛,好奇地注视这个哥哥从还没有毕业时起就开始运行的公司。 在陶嘉的印象里,自己刚上大学的那一年,顾俞尤其地忙。 忙到熬夜通宵,既要兼顾学业又要打理新开的公司,还得抽空去看看刚来到大学一头雾水的陶嘉。 陶嘉常常趴在顾俞的实验桌旁边,看他拧着眉心记数据,长而直的睫毛垂落下来,遮掩住眼下不明显的青色。 “今天同学邀请我去参加社团,”陶嘉喜欢和他叨叨学校里的新鲜事物,他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是个杂技社团,他们的社长还会表演喷火,我差点就被烧到手了。” 顾俞会短暂地停下繁忙的工作,说:“伤到了吗?手给我看看。” 陶嘉乖乖把手伸给他,顾俞低头看看,一点伤口也没见着,陶嘉的手白皙干净,靠近手腕的地方还有个浅浅的小窝。 “你的手才受伤了。”陶嘉翻过手,捏捏顾俞的手指,难过地看他指尖细小的划伤,并且道:“你待在这里好多天了,我昨天给你带的盒饭都没有吃。” 顾俞低声哄:“吃了。” “没有吃!”陶嘉才不好糊弄:“我看见你的同学把它偷吃了!” 顾俞:“……” 创业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尽管有陶嘉的支持,顾俞在那半年多的时间里还是瘦了一大圈,最艰难的时候还出现了低血糖。 所以陶嘉现在站在TG明亮整洁的大楼里,感到非常骄傲,可惜没有人能看见他孔雀般得意洋洋的神情。 陶嘉把这一整层逛个遍,突发奇想,要去哥哥的办公室里瞧一瞧。 他看了走廊上镶嵌的银色地图,发现要抵达顶层的顾俞办公室,还得在专用电梯里刷指纹。 陶嘉犹犹豫豫地走过去,在专用电梯旁摁了一下大拇指,蓝色的提示灯亮了亮,门在陶嘉惊奇的目光中打开了。 这是一部坏电梯,他想。 哥哥最好快点发现这部电梯的故障,不然什么人都可以到最顶层上去。 陶嘉到达最顶层,迎面一条紧靠着落地大窗的长走廊,往外远眺出去,是高高低低的建筑楼顶,像错位的方格棋盘。 顾俞的办公室很好找,陶嘉以前就来过,但那时候是顾俞刚带着公司搬进这栋楼的事情,现在办公室内部变化应该很大了。 但当悄悄推开门的时候,陶嘉还是愣了几秒。 顾俞的办公室是极致的简洁设计,入目之处只见黑白二色,中间夹杂着小块深蓝。那张宽大的办公桌通体墨黑,上面分类整齐摆放着各类文件,半点多余的东西也没有,瞧上去冷冰冰的。 陶嘉在原地转了一圈,有点奇怪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房间。 他和哥哥的小公寓也是顾俞一手布置的,完全不长这个模样,洋溢着温馨而欢快的气氛。 陶嘉感觉自己走错了,内疚而尴尬地往后退出来,却差点撞上一个人。 对方扶住他,推推自己的眼镜,对陶嘉笑起来,并且说:“土土来了?小心点别被绊到。” “我是顾总的助理,”他和陶嘉握了握手,道,“土土还记得我吗?” 陶嘉看着他的脸,先是想了半天,才慢吞吞道:“我知道,你是刘哥。” 刘助理曾经替顾俞给自己送过几次东西,因此陶嘉还能从脑海里翻出来有关他的记忆。 助理把半掩着的门推开,好奇地问:“土土怎么不进去?” “我走错了,”陶嘉老实陈述,“我想找哥哥的办公室的。” 助理挑眉:“这就是顾总的办公室。” 仿佛知道陶嘉的疑问,助理往里看了看,又说:“顾总平时不怎么打理办公室,这边都是当初找装修公司改造的。” “土土是准备过来实习了吧。”助理带着他往外走,自然道:“桌子找到了吗?要不要我带你过去。” 陶嘉吓一跳,睁大眼睛看他:“你怎么知道我要过来实习?哥哥他……” 刘助理知道了,那哥哥岂不是也已经知道了?自己潜伏进入TG抓土土的计划还没有成型就已经惨遭摧毁,陶嘉感到很失望。 助理暗自懊恼自己说漏了嘴,面上却淡定道:“之前你过来面试的时候,我正好路过看见了……顾总并不关注这种招聘实习生的小事,土土放心,我不会告诉他。” 陶嘉松了半口气,关注点却持续走歪,有点气闷地和他说:“我不叫土土。” 刘助理表情诧异。 “你不要叫我土土,”陶嘉强调,“可以叫我陶陶。土土他还藏在你们的公司里。” 助理快要绷不住脸上的神情,咳了一声,想起顾俞的话语,试探性开口:“可是我一直都听顾总喊你土土。” 陶嘉正要不高兴,迟疑了一下,笨拙地反套路助理:“他难道没有叫过别的人土土吗?” 助理好笑道:“没有,只你一个。” 陶嘉又恢复了那种沉思中带点茫然的神态,助理也不打扰他,带着人在公司内部转了转,指明几个更方便的通道,又若无其事掉转话题:“还没有欢迎土土成为我们的新同事。” 陶嘉从混沌的思绪中挣脱出来,那双大而圆的眼睛看了助理一会儿,好半天才理解了他的话,压了一早上的疑惑从心头涌出:“我怎么会通过面试呢?” 刘助理比他还疑惑:“为什么不通过?” 陶嘉:“我的乌龟……” 助理乐得不行:“和乌龟没有关系,第二场群面我看了,你表现很好。” 虽然陶嘉发言次数算不上多,但只要开口思路都很清晰。刘助理还能记得他们小组在讨论末世时应该怎样开放TG大厦让群众进来避难的时候,陶嘉不解出声: “为什么要让他们进来呢?大楼不足以容纳所有的人。” 组员说:“能进多少人就进多少人。” 陶嘉反驳他:“那留在外面的人怎么办?放进大厦的人又用什么标准筛选?这样很不公平,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放。” 李小水思考良久,表示了对陶嘉的支持:“只放一部分人进来的话,外面的人会□□的。” 组员不服气问:“那要怎么办?全部地方都停水停电没粮了,只有TG大厦能有生存条件。” 陶嘉说:“可以围绕TG大楼就地安置,给房子接上电缆,依次发放饮用水和食物。” 其余人大多是思考如何才能把更多的人放进楼里,能救几个是几个,只有陶嘉是一开始就没考虑过让任何一个人进来,而是如何扩大外部宜居范围的,开展组织活动的。 “你面试发挥得很不错,”刘助理安慰陶嘉,“好几个面试官都给你打了高分,不是因为顾总你才拿到实习的。” 他最后带陶嘉回到工位上,看了看那张被顾俞亲手布置过得办公桌,移开视线问:“还有什么缺的吗?我让他们周一拿给你。” 陶嘉摇头摇到一半,忽然被桌底下的储物柜吸引了注意力。 他蹲下来,伸手拉开那扇因为东西太多而没能合紧的柜子门,吃惊地发现里面藏着一堆旧物品,之前没有注意到。 “哦,”刘助理看了眼,自然道,“这是顾总办公室储物间的一些旧物,之前听说都是土土你的东西,就一起拿下来了。” 陶嘉完全糊涂了:“都是土土的东西吗?” 助理眼睛里充满慈爱的目光:“是啊。” 那为什么要塞进自己的柜子里呢。陶嘉心想。 他索性坐在地上,让刘助理先离开,开始一件件清理那些属于“土土”的东西。 顾俞的公司里果然藏着很多秘密,陶嘉伸手捏住一只暖手宝的耳朵,恶狠狠扯了扯。都是关于土土的秘密。 东西都是旧的,旧的耳机、旧的大笔记本、旧的小摆件、旧的kindle、旧的小风扇……陶嘉一个个看过去,只觉得越来越奇怪。 他依然清晰地记得那只青蛙绿的风扇,是曾经自己买了兴冲冲送给顾俞的。那时候顾俞并不在这栋大厦里,他在一个很矮写字楼的很小一层工作,那地方甚至没有空调。 这是自己的东西,陶嘉疑惑地想。 这一大堆东西里,既有属于自己的,也有“土土”的物品。但一会儿陶嘉觉得那件东西是土土的,一会儿又觉得这件东西应该是自己的。 陶嘉的脑壳都隐隐作痛起来。 土土究竟是谁呢? 为什么他和自己的东西都在顾俞那里? 第37章 4月13日 围巾 【4.12顾俞】 【关于某些执意要探寻的真相, 土土通常会打破砂锅追究到底。】 【曾经为了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问题,土土在老家蹲守了五个日夜,观察了母鸡下蛋和小鸡出壳的原理, 最后得出结论:没有鸡就不会有蛋,蛋孵出来的不一定是母鸡,但只有母鸡才会下蛋。所以肯定是鸡生蛋。】 清晨的第一声闹铃响起,陶嘉的身体就如同乒乓球一样从床上弹了起来。 “哥哥,”他闭着眼睛在顾俞身上胡乱地摸, “上班了!” 顾俞的睡衣被他揉得乱糟糟,人也清醒了,无奈地睁开眼抓住小恋人的手:“还早, 我去做早饭,再睡一会儿。” 陶嘉处于一种睡着与醒来的薛定谔状态当中,只能做出最本能的条件反射:“不能睡,我要迟到了。” 顾俞扫了眼床头的闹钟, 内心有点困惑。 他似乎没有要求公司的员工都要提前一个小时来上班。 陶嘉同手同脚地往床边摸索过去,顾俞看他还紧闭着眼睛打瞌睡,担心这家伙会头朝下摔到床脚, 只好掀开被子下床, 去另一边捞人。 陶嘉被床单绊了一下, 但还是在顾俞的护送中顺利抵达地面,接着神游般挪去了洗手间。 顾俞刚把床铺整理完, 又听见陶嘉从洗手间里钻出来,出了卧室,一路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不由得更加稀奇。 今天早上,陶嘉醒来后没有第一时间去拿枕边的日记本。 顾俞原本以为他是忘了, 但走出卧室门,才发现陶嘉捏着龟粮正在给还没睡醒的石头和馒头喂饭。 “我要迟到了。”陶嘉迷迷糊糊重复念叨着这句话,并且对顾俞说:“我在厨房蒸了水蛋,今天早上我吃那个。” 顾俞又进去厨房,看了看蒸锅里澄黄色的水蛋——这是他昨天教陶嘉学做的早餐,但昨天这个时候,陶嘉还笨手笨脚地忘记要加油和盐进去。 光吃一个蛋太容易饿肚子了,顾俞打开冰箱,准备再简单弄点虾饺,忽然听见外面喂乌龟的陶嘉用很诧异的音调咦了一声。 顾俞把饺子蒸上,出去就见陶嘉蹲在阳台上,手里抓着挣扎不休的石头,仔细地观察它的尾巴。 “哥哥,”陶嘉神情逐渐惊慌,向顾俞求助,“石头的尾巴好像断掉了。” 顾俞蹙起眉,接过石头看了看。 石头在他掌心里就变得很安分,偷偷往壳里面缩了缩,只露出小眼睛观察四周。 顾俞得出结论:“尾巴尖断了。” 陶嘉着急起来:“怎么会断掉呢?我有保持水质清澈的,昨天看它和馒头玩的时候还好端端的。” 他急得趴在恒温缸边上寻找石头断掉的那截尾巴尖,但视线扫过缸里每一处,除了躁动不安的馒头之外完全没有发现异样。 “在这里。”顾俞更快一步瞧见了什么东西,伸手把恒温箱里的一块灰色圆石拿起来,底下悠悠漂浮起一点米粒大小的尾巴尖。 看来是昨天夜里石头贪玩,钻到圆石底下,结果爬出来的时候尾巴被卡住,于是断掉了一截尾巴尖。 陶嘉难过极了。 “石头不是一只好妈妈,”他控诉道,“肚子里有蛋还每天贪玩,前几天要不是馒头顶着它的壳,都要掉出缸外了。” 顾俞给石头的尾巴上了一些消炎药,又拿了另一个空的小玻璃缸把它放进去干养。 处理好这一切,顾俞站起身,才看着陶嘉说:“土土,你能记起来前几天的事了?” 陶嘉正在伤心,闻言蹲在地上抬起头,和顾俞对视了片刻,语气迷茫:“我为什么记不起来前几天的事?” 紧接着,他又生气强调:“我不是土土!” 顾俞垂落眼睫,抿了一下唇,没有再问。 “你的日记在卧室里,”在陶嘉准备出门的时候,顾俞提醒他,“平时都带在身上的。” 陶嘉记起来了这两天的事情,却把更重要的日记给忘了,顾俞一时间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头疼。 “好迹象!”在陶嘉匆匆出门之后,吕向霜回复了他的消息,激动地多打了几个感叹号:“恢复期有暂时性的混乱是很正常的,咱们土土现在已经能明显看到进步了!!” “做个检查,逐步减少药量,吃好睡好。”吕向霜发了个语音条过来,掩盖不住声音里的兴奋:“我这两天在外地出差,等回去了,一定第一时间去看咱们土土。” 顾俞也被他的兴奋所感染,握着手机的掌心收紧,短暂地舒展了眉心,在下一刻却又困惑起来:陶嘉人呢? 顾俞扫视客厅,才记起来在刚刚他和吕向霜发消息的时候,陶嘉又偷偷溜去搭公交了。 上班第三天,顾俞还没有在公司里正式和陶嘉碰过面,因此这小傻瓜还以为他将这份实习的地点隐瞒得十分完美。 但不管怎么说,这么早起床去上班很不寻常,顾俞吃了几个饺子,同样匆匆出门,顺利开车跟上刚等到公交的陶嘉。 在看见陶嘉真的在还没开门的TG下车的时候,顾俞很轻地蹙眉。 这是……要做什么? * 陶嘉抱着日记本,按照上面记录的方式,生疏地从TG临时坏了没关紧的小侧门钻了进去。 【已探查的地点:办公室、饮水间、公司饭堂,均未发现土土痕迹】 【意外收获的战利品:一条来自刘助理搬到杂物间箱子里的围巾,脏兮兮的】 今天陶嘉急着来公司看这条围巾。 出于谨慎的考量,他没有将这个东西带回公寓,上班的时候就更不能看了,下班后也要早早回家,不然顾俞会担心。综合种种原因,陶嘉最后决定提前上班。 他有预感,这条围巾是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陶嘉把它藏在自己办公桌下的柜子里,塞在最里面,揪出来时皱皱巴巴的,让本就脏的围巾变得更加难看。 暗紫色的粗毛线拧成一团,织围巾的人手艺太差,把每个缝隙都扎得紧紧的,这条围巾摸起来像是块被水浸软的铁丝网。 翻到尾端,那里吊着个橘色的小标签,上面用细阵线绣了个“土”字。 陶嘉一眼就看出这是土土的东西。 “好丑。”他索性坐在地上,低头用手指扒拉围巾,毫不掩饰嫌弃之情。 但这是目前关于土土的唯一线索了,陶嘉把围巾带到洗手间,用洗手液搓了十几分钟,到手指头都发红,才把上面的灰尘给搓走。 之后,他悄悄把围巾晾在少人去的走廊尽头小阳台。 做好这一切,陶嘉继续拿着日记本在公司里边溜达,趁着大家还没有上班,四下寻找土土的线索。 他搭着电梯上了顶层,而顾俞这个时候才从走廊另一端绕出来,看向小阳台。 他从栏杆上抓住了一条差点被风吹下去的暗紫色围巾,顾俞一开始还以为是从拖把上拆下来的破布条。 “……”顾俞打量着手里的东西,怔了一瞬,这个是…… 陶嘉结束了日常巡视任务,一无所获,正沮丧地从楼上下来。 除了顾俞的办公室,土土在其他地方留下的痕迹少得可怜,然而从侧面证明了,土土这个小妖精只要来到顾俞的公司,都会去办公室找他,并且留下各种零碎的物品。 陶嘉的牙痒痒,想咬人。 结果在他下去的时候,正好发现了走廊尽头的顾俞,他正侧着身站在那头,垂睫仔细看手里的东西。 陶嘉当即叫了一声,像只发怒小牛一样冲了过去,顾俞诧异抬眸的时候,看见自己的小恋人一头撞进了他怀里面,湿漉漉的围巾也没拿稳,啪嗒一声掉在了陶嘉的脖子上。 “你在偷拿土土的东西!”陶嘉愤怒道。 顾俞刚从思绪中抽出身来,反应慢了半拍,听见质问的第一时间,先抬手把陶嘉脖子上挂着的湿围巾取下——天气还很凉,一直搭着会感冒。 “不是……”顾俞想说不是土土的东西,但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只好低声解释:“这是陶陶你织的围巾。” 陶嘉捏着他的衣领,是真真正正生气了:“是土土的!” 顾俞还想说话,却发现陶嘉看上去快哭了,情绪很不稳定:“如果是我的东西,你为什么要让刘助理把它扔在杂物间?” “我先前不知道有它,”顾俞轻声哄,“今天看见才想起来。这是陶陶你的东西,是你之前做的。” 这是去年入冬的时候,陶嘉给他准备的礼物。 但顾俞其实并没能收到这条围巾。 他只是在陶嘉忍不住泄漏的各种信息中,总结出了这个“很漂亮的紫色、长长的、很暖和、制作了很久”的礼物,大概应该是小男友特地给他织的一条围巾。 然而这件礼物,顾俞最后却没有收到手。那段时间陶嘉正在为中午谁去谁哪里吃饭和他闹脾气,顾俞以为因为这个原因,织好的围巾被陶嘉扔了。 “胡说。”陶嘉听了顾俞的解释,急道:“它明明就在你办公室里,也不是我送的!” 顾俞沉默了一会儿,想了个办法:“我们去看监控。” 陶嘉气冲冲地跟着他来到总监控室,里边的工作人员刚上班,猝不及防见到顾俞,吓了一跳:“顾总,您……?” 顾俞简洁道:“调一下我办公室的监控记录,去年11月底的。” 在监控里找到陶嘉鬼鬼祟祟的身影并不难,顾俞的记忆很精准,轻而易举能想起恋人究竟哪天来过公司,于是在11月30日这天下午的监控录像中,陶嘉惊奇地看见了自己。 “这是我吗?”陶嘉犹豫着,又靠近了一点去看录像,眼睛里的怀疑逐渐动摇。 顾俞站在一旁,俊逸脸上的神情很沉,似乎没有因为误会得到澄清而开心。 陶嘉盯着屏幕看,上面的“自己”在11月30日这天傍晚,穿着淡米色的毛衣悄悄来到顾俞的办公室,但却没有找到顾俞,于是坐在会客的小沙发上打瞌睡。 那天的“陶嘉”像是特别困,从一进办公室门就在揉眼睛,怀里却紧紧抱着一只不大的袋子。他坐在沙发上一会儿,没等到顾俞回来,又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看看。 陶嘉凑近了一点,发现那是一条暗紫色的围巾,又扁又长,质感从录像上看也是硬邦邦的,和现在从杂物间翻出的那条一模一样。 陶嘉:“……” 原来它真的长这么丑,不是因为被扔在角落里放了太久的缘故。 又过了半小时左右,监控录像里的陶嘉实在扛不住困意,在沙发上倒头就睡,睡着的期间还不小心把袋子给踢到茶几底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顾俞推开办公室的门进来,叫醒睡觉的陶嘉,两个人腻歪了半晌,很快离开办公室,完全没想起来茶几下有个不显眼的袋子。 看监控的陶嘉也糊涂了:“我把它扔在这里的吗?” 顾俞让监控室的工作人员把录像关掉,没有再看。 后面发生的事情已经很清楚了,保洁阿姨每天早上都会来办公室打扫卫生,把不常用的东西清理存放到办公室的杂物柜里,估计是这个时候,围巾被放在了箱子底下。 陶嘉看完录像,抬起头看他,眼巴巴问:“哥哥,我为什么没有把围巾送给你?” 顾俞安静了片刻,回答:“可能你睡着之后,把它忘记了。” 陶嘉也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低头抿着唇不说话。 而顾俞的心里像是压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巨石锋利的棱角磨得心脏钝钝地痛,胸腔里充斥着后悔、自责等难以言明的情绪。 陶嘉的病很早就有征兆了,顾俞心想。 是自己没有及时发现。 一直到走出监控室,陶嘉还是一脸严肃的模样。顾俞将他送回实习的办公室门口,刚要离开,突然听见小男友疑惑地咦了一声: “哥哥,你为什么会在公司里?” “……”顾俞无奈:“我一直都在公司里。” 陶嘉吓了一跳,后知后觉道:“哥哥,你跟踪我!” 顾俞:“。” 陶嘉的反射弧绕完地球几圈,终于从丑围巾中回过味来了:“我在你的公司里实习,你一开始就知道,还半点都不奇怪。” “我是一个呆瓜。”陶嘉对着顾俞,进行了总结性的发言。 第38章 4月15日 双胞胎土土 【4月14日】 【如果土土不是我, 那土土是谁呢?如果我是土土,那陶陶又是谁呢?】 陶嘉这两天有些忧郁。 显而易见的情绪低落,持续性的恍惚发呆, 晚上睡觉时翻来覆去难以入睡,眼下挂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在公司实习的时候,同事们总会自然地喊他土土,刘总助也这样喊,现在全公司上下, 只有顾俞一个人还会叫他陶陶了。 “土土就是你呀。”同事姐姐目光慈爱地摸摸陶嘉的头,表示:“我只听顾总喊过你土土。” 再加上丑围巾事件的监控铁证,不得不让陶嘉坚定的信心开始动摇, 对土土的存在逐渐产生了怀疑。 “你认识土土吗?”下午是公司例行团建的时间,陶嘉报了病假,没有参加,早早回到了公寓里, 一边喂石头吃东西一边自言自语。 揣着蛋的石头非常能吃,陶嘉喂它的小虾米都被吃了个精光,还仰着脖子, 一副完全不满足的模样。 “没有了哦。”陶嘉看看手里的袋子, 对石头道:“明天才能买回来给你。” 石头很不高兴。 陶嘉看着它, 仿佛看见了最近无精打采的自己,不禁同情起这只乌龟来, 想了想又说:“那我现在出门去给你买虾米,你跟着馒头不要乱跑。” 石头当然不会乱跑,自打尾巴尖断了之后,它最近已经不太喜欢爬来爬去了,每天懒洋洋地趴在圆石上晒太阳, 看着像是因为不运动胖了一整圈。 陶嘉背好包出门。 顾俞要稍晚一点才回来,陶嘉和他通过电话报备行程,就乘电梯到小区楼下,沿着外面的街道直行,尽头处有一家店面很大的宠物超市。 超市老板正在看电视剧,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还差点把陶嘉买的龟粮算错份数。 陶嘉朝墙上的电视看了一眼,上面正在播放今年热门的豪门宅斗电视剧《离家的诱惑》,讲述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姐妹截然不同的人生,以及相识相认后的一系列狗血爱恨剧情。 现在电视上播放着两姐妹的吵架场面,双胞胎姐姐说:“你夺走了我的人生,这些荣华富贵本来都是我应得的,现在我只是要把它拿回来!” 妹妹高声怒骂道:“他们早就抛弃了你,我才是这家的主人,你不过是和我碰巧长同一张脸而已!” 陶嘉大惊失色,手里的龟粮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欸,”超市老板回过神来,和蔼地帮陶嘉捡起东西,递还给他,并且叮嘱道,“土土啊,小心一点,别撞到柜角。” 陶嘉恍恍惚惚地回到公寓,手一抖一整包虾米都倒进了缸里,把石头半只龟埋了进去。 石头:“?” “陶土土和我是双胞胎。”陶嘉迷茫地对着愤怒的石头道:“所以,监控里他才和我长一个样子。” 石头:“……” * 吕向霜脱下白大褂,准备先吃个盒饭再去值夜班,顺便问了问顾俞这几天陶嘉的表现。 即使是在下班路上,顾俞的嗓音里也依旧听不出几分疲倦,只是淡淡说:“土土在怀疑自己。” “怎么怀疑自己?”吕向霜叉了一口饭进嘴里,含糊不清道:“情绪还稳定吧,他开始觉得土土是他自己了?” “嗯,”顾俞转动方向盘,停在红绿灯前面,望着傍晚拥挤的车流短暂出了会神,才继续开口,“公司的人都在暗示他,土土开始动摇了。” 吕向霜说:“那是件好事。昨天的检查报告我看了一下,有几项关键指标正在回归正常值,咱们土土这两天表现是不是好多了?” 顾俞的神色舒缓了一点,垂下眼睫,语气带笑:“是,现在的土土不好骗了。” 吕向霜难以置信:“你还会骗人啊?” “土土不肯吃胡萝卜,”绿灯亮起,顾俞松开刹车,指腹在方向盘上摩挲了片刻,想起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道,“我骗他说今天吃了明天就不用吃,被识破了。” “因为我前天也是这么说的,而他竟然还记得。” 吕向霜笑得打嗝。 “陶嘉的实习怎么样了?”他又八卦地问:“没受人欺负吧?那种传说中的职场霸凌,还有老人压榨新人,背后偷偷讲坏话什么的。” “咱们土土这么单纯又可爱,可不能被别人欺负了。”吕向霜的话语中仿佛散发着母性的慈爱光辉。 “……”顾俞提醒他:“土土在我的公司里实习。” 吕向霜不以为然:“你这大忙人,难不成还每天偷偷抽空观察一个实习生的工作日常?” 顾俞:“。” 吕向霜:“?” “土土在公司里很好,”顾俞不动声色地转换了话题,“他们办公室的同事都很喜欢他。” 虽然令人惊奇,但陶嘉在公司里确实没有受到过欺负,有这样听话又乖巧的实习生,还长得很漂亮,办公室的姐姐们简直心花怒放,每天都要拿着小零食围成一圈投喂陶嘉,反而把顾俞特意路过时看过去的视线给挡住了。 再加上陶嘉即使经常反应迟钝,也并不呆,遇到不好处理的问题就跑去找投喂他最多零食的主管姐姐,避免了很多麻烦。 “土土昨天给整个办公室的人点了冰淇淋小蛋糕和奶茶,”顾俞又说,“他们相处得很融洽。” 吕向霜下意识问:“那给你点了吗?” 顾俞:“……我正好在别的地方开会,蛋糕被助理吃掉了。” 吕向霜贱兮兮道:“你这语气,吃醋了吧?” “……”顾俞说:“滚。” * 在顾俞开车回家的时候,陶嘉正坐在囤放杂物的客房里生闷气。 这里整整齐齐地摆着许多杂物,但有些陶嘉记得是自己的东西,比如坏掉的固定电话——小学时陶嘉用这个和住校的顾俞通话;被压扁的邮轮模型——和顾俞一起拼好,然后陶嘉在睡觉时一脚把它压成这样子的;手工缝制的小狗娃娃——小学的顾俞送给陶嘉的儿童节礼物…… 但是,这个房间里还有很多土土的东西! 陶嘉目露凶光,蹭地一下站起来。 他拿了个大箱子,把“土土”的陶制罐头、有缺口的小笛子、会唱歌的小风扇等通通装进了大纸箱里,甚至还有一条儿童装的小裙子。 装完之后,陶嘉正要搬,忽然迟疑了一下,又弯腰从里面拿出了几样东西。 “这几个好像是我的。”陶嘉犹豫起来。 这么一犹豫,他忽然间觉得那些丑模丑样的玩具,很多也是和自己有关的东西。挑挑拣拣半天后,陶嘉最后只选出了几样确定性的物品。 ——因为上边标注了土土的大名。 再把那条一看就不是自己的小裙子丢进去,陶嘉满意地拿胶带封好,抱着纸箱在公寓里走了一圈,正纠结要把这些东西扔到哪里去,就听见大门传来钥匙转动的声响。 顾俞回来了,陶嘉比小偷还要惊慌失措。 他猛地冲进走廊尽头的洗手间,把箱子往置物架后一放,草草抓了两条毛巾把它挡住,一边恶狠狠道:“把土土扔进厕所里。” 顾俞开门进来的时候,丝毫没有察觉到“土土”已经被扔进了厕所,他只看见陶嘉不自然地在客厅里踱步,于是问:“陶陶在做什么?” 陶嘉撒谎:“我在给石头喂龟粮。” 顾俞看向阳台,发现乌龟的恒温缸里被撒了满满一堆小虾米,石头早就吃撑了,现在正在上面欢快地拉臭臭。 陶嘉:“……” 可恶的蠢乌龟。 顾俞像是没有发现异样,走过去把石头的龟缸清理了一下,并且教训了一下石头:“不能吃那么多东西,会肠胃不适。” 石头没听懂,但陶嘉听懂了,他不安地看看乌龟,试图为自己做错的事找个借口:“石头肚子里有宝宝了,它们也要吃粮食的。你看,石头都因为营养不良难产了,到现在还没生下来。” “……”顾俞看看石头平坦的肚子。 按石头有蛋的时间推测,等生下来可能还得要两个多月。 吃晚饭前,顾俞去洗了个手。 他刚关上门,就发现洗手间里多了个不容忽视的大物件,纸箱上胶带粘得紧紧的,顾俞伸手轻轻敲了敲,听见里面沉闷的声响。 他思考了几秒,洗完手去了客房。 客房里兵荒马乱的,陶嘉没来及把这地方也复原完整,顾俞一眼扫过去,心里大致清楚少了哪几样东西。 而且还是被陶嘉署过土土大名的物品。 吃饭的时候,陶嘉也显得心神不宁,差点被鱼刺卡到,憋了半天,忍不住小声开口对顾俞道:“哥哥,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你要老实回答我。” 顾俞习以为常,处变不惊:“什么事情?” “我和土土,”陶嘉左思右想,认真斟酌话语,谨慎问,“长得像不像?” 顾俞还没出声,陶嘉又紧张道:“你要说实话!不然我会生气的。” 顾俞感觉有些好笑,装作深思的模样几秒,回答他:“不是长得像。” 陶嘉疑惑蹙眉。 “是一模一样。”顾俞说。 陶嘉的心像深山老林里大怪鸟扇翅膀时扑起来的怪风,哇凉哇凉的。 他仍不死心,又问顾俞:“那土土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顾俞的目光在陶嘉身上转了一圈,淡定道:“米色的毛衣。” 陶嘉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看自己,愈发愤怒:“土土竟然敢模仿我!” 见小恋人被气得不轻,顾俞只好无奈地再次提醒:“土土就是你。” “土土不是我。”陶嘉这次的反驳没有了底气,低低弱弱的,充斥着对自己的怀疑。 顾俞想了想,耐心哄:“这么确定,是已经知道土土是谁了吗?” 陶嘉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揪自己的毛衣角,纠结了很久,几次想说又没能说出来。 顾俞放下筷子,起身从餐桌另一边走过来,温柔却不容拒绝地抓住他因为不安而微微出汗的手。 “让陶陶不高兴的事情要说出来,”顾俞弯下腰,抬眼看着陶嘉道,“不然我会不好受。” 听见顾俞说他会不好受,陶嘉立即就不纠结了,但还是难过道:“我发现了一个概率很小的事情,只有0.001那么大。” 顾俞:“是什么?” 陶嘉想着那个离奇又莫名有点可靠的原因,郑重又悲伤地开口道:“哥哥,土土是我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弟弟,他偷走了我的时间,你们都被他骗了。” 顾俞:“……” 阳台上趴在缸边做引体向上运动的石头,吓得啪一声掉了下来。 第39章 4月17日 不能和土土一样 【4月16日疾风骤雨是战斗的号角】 【致明天的陶嘉:你男朋友是顾俞, 他要被土土骗走了!】 【土土,一种和我有着相似基因的不明生物,游走于陶陶的成长过程中, 行踪不定,有完美的伪装和诈骗技巧,危险性一等级,抓获难度五颗星】 周日,陶嘉刚起床就被自己写的日记吓得清醒。 “哥哥。”他在被子里动了动, 把冷冷的日记本按在胸口上,推开枕头要坐起来,一边大叫:“哥哥!” 公寓里很安静, 空气里带着湿润气息,是昨晚下过的雨。 陶嘉每个房间都找过去,发现自己扔在洗手间“土土的东西”还好端端放在原处,但顾俞却不见踪影。 “哥哥……”陶嘉在卧室门口呆呆站了一会儿, 眼睛一眨,泪水就猝不及防掉下来。 但还没等他哭上两秒,放在床头的手机忽然响起铃声, 陶嘉走过去一接, 就听见顾俞熟悉又柔和的嗓音:“醒了?” 陶嘉张了张嘴, 把自己的眼泪吞了进去。 “今天我开的会不在公司。”顾俞报了一串地址,又说:“开会地点我写在便利条上了, 在陶陶枕头旁边。开完会下午就能回来,如果有什么急事,要马上打电话给我。” 陶嘉迷茫地看看自己的枕头,还真在旁边发现了一张不小的便利贴。顾俞用好看的字迹把今天出门的原因、时间、地址和大概什么时候回来都记上去了,详细又清晰。 “陶陶?”顾俞在电话另一头蹙眉:“怎么不说话?” 陶嘉胡乱把脸上的泪痕擦干净, 觉得整张脸都在发烫,尴尬道:“我听见了。” 顾俞很敏锐:“你哭了?” 陶嘉的嗓音太哑了,并且不像是因为刚起床缺水,而是湿漉漉的,像被温水泡软的纸巾。 “我没有。”陶嘉愧疚道,并且还试图蒙混过关:“我去厨房吃了根辣椒。” 顾俞:“……” 这不是他上次在陶嘉学校干过的事吗。 但小男友不愿意说理由,顾俞也不再追问,只是道:“蒸锅里有菜,中午热一下就能吃,陶陶记得好好吃饭。” “嗯,嗯。”陶嘉尬得在原地走来走去,在顾俞挂断电话后猛地扑上床,把发烧的脸埋进枕头里。 他竟然以为顾俞不要自己了。 “都怪土土。”陶嘉闷在枕头里嘀嘀咕咕,为了让自己快点从尴尬中缓解过来,自我安慰道:“如果不是因为土土,我根本不会担心哥哥离开我。” 陶嘉做了一番心理建设,自己说服了自己,从床上爬起来,把没翻下去的日记看完。 【土土的奇怪癖好:模仿我的言行举止】 【土土也喜欢吃甜点,不喜欢吃胡萝卜,穿淡暖色系的衣服,早上赖床不起来,很不听话,还养了两只乌龟】 陶嘉用笔在这几行字上重重地画了几条线,陷入沉思。 * 两只乌龟今天的早餐来得有点晚,馒头还算比较淡定,毕竟平时就吃得少,但石头躁动不安了半个多小时,在恒温缸里爬来爬去,连馒头过来表示亲昵的动作也被无视了。 好在喂养它的人类总算从房间里出来,急匆匆的,随手抓了一小把龟粮放进缸中,石头低头吃了几口,忽然又爬到边上,脑袋贴着玻璃缸看陶嘉。 “今天不能带你出去。”陶嘉把温度调控好,教训石头:“你已经是一只难产的乌龟了,不可以每天想着出去玩。” 石头听不懂,还是期待地望着他。 陶嘉叹了口气。 最近的大商场也有段距离,陶嘉带上黑色帽子和口罩,套上从柜子底下翻出来的黑色短风衣,踩着他一向不是很喜欢的黑色马丁鞋出了门。 打车的时候,前座司机回头观察陶嘉好几次,眼里溢满疑惑,打量他的目光像是在看恐怖分子。 “小伙子去逛商场啊。”司机干巴巴开口问。 “嗯,”陶嘉压低了自己的帽子边沿,闷闷道,“我去买衣服。” “是得买点新衣服,”司机干笑两声,说,“年轻人穿点好看的,这样一身黑还……有点吓人,哈哈。” 陶嘉:“。” 他有点沮丧。 陶嘉平时其实很臭美,穿的每一件衣服都要经过精心搭配,从色调、用料到衣扣缝制等细节都要纠结一番,最讨厌别人说自己今天不好看。 “都怪土土。”陶嘉又想。 周日的商场人来人往,陶嘉往电梯里挤了挤,察觉到口袋里两只乌龟的挣扎,只好退出来,索性去走消防楼梯。 消防楼梯通常是没有人的,陶嘉做贼心虚,捂着口袋压着帽子警惕地往上走了两层,转个拐角,猝不及防和坐在楼梯上抽烟的一个中年男人对视,互相被对方吓了一跳。 “对不起。”陶嘉下意识道歉,飞快地从他身边跑走了。 “……什么人这么奇怪。”中年男人是商场的安保负责人,回想了一下陶嘉的装扮,以及他紧紧捂住的口袋,神情逐渐严肃起来。 “派人跟一下监控,”他站起来抖抖烟头,打电话道,“发现一个行迹可疑的年轻男孩,全身穿着黑色,口罩挡住了脸,两个衣服口袋鼓起来,像是装着危险物品。” 陶嘉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商场列入可疑分子的名单,他一出楼梯直奔最近的时装店,导购小姐姐迎出来,也愣了一下,但还是礼貌问:“先生要看什么样的衣服?” 陶嘉想了想,说:“不要暖色的。” “是想要成熟一些的吗?”导购说:“我们这里有各式西装……” “要丑一点的。”陶嘉说。 导购平生第一次听见这么离奇的要求,还以为陶嘉在和她开玩笑,懵圈道:“先生,我们这的时装都是最新款的,每一件都物超所值,穿上去绝对不会丑……” “哦,”陶嘉看了一眼,转身往外走,并说,“那我不在你们这里买了。” 导购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快步拦住陶嘉,屈服道:“我们也有……不那么好看的,先生您先别急,我拿给你试一下。” 陶嘉乖乖坐在椅子上等她。 导购往里面走了两步,碰上自己的同事过来,于是压低了嗓门说:“去帮忙挑几件去年的秋冬款,要颜色沉的,版型样式不能太年轻跳脱。” 同伴好奇地往陶嘉那边张望了一会儿,不太理解:“他就适合年轻的呀,店门口摆的那几件……” “你不懂,”导购小姐姐的脸色一言难尽,神秘兮兮道,“他就要穿起来显得丑的。” 同伴无语:“可能是有什么特殊需要吧。” “拿贵的,”导购又叮嘱她,“这男生肯定买得起。” 陶嘉等了几分钟,导购小姐姐就热情地提了好几件衣服过来,都是黑色、暗灰、深蓝,甚至还有件突破常人审美的土黄色大外衣。 陶嘉:“……” 迎着导购殷切的目光,陶嘉神色沉痛地站起来,接过她手里的衣服,去试衣间换上。 “都是土土的错。”陶嘉在试衣间里咬牙切齿,把丑丑的衣服往身上套,气得眼眶都发酸变热,自言自语道:“我再也不要和土土穿一样的衣服。” 导购在外面无聊地等了老半天,陶嘉才磨磨蹭蹭地出来,瞧见他的模样,导购眼前一亮,心想,好像也没有那么难看嘛。 陶嘉还戴着口罩,但露出来的眼睛大而圆,似乎因为心情不太好而低垂着,眼尾弧度像一抹翘起的羽毛根,导购看着他,仿佛看见了个私服出门的小明星。 基于陶嘉本身的气质和匀称的身材,那件土黄色的古板大衣穿在他身上也显得出奇的正常,导购目光灼灼,又莫名有一丝遗憾:“先生……这件,您看够丑吗?” 陶嘉没回答,陶嘉快被镜子里的自己丑哭了。 他勉勉强强试了几件,终于忍不住了,开口:“我不试了,你把它们都包起来吧。” 导购一怔,随即按捺住心内狂喜,询问:“就这几件吗?别的还需要吗,我刚又看见几件很丑的,要不一起给你打包起来,算个九折优惠。” 陶嘉心不在焉,随意点点头:“好吧。” 于是导购又给他塞了两件店里面不起眼但是价格惊人的衣服。 陶嘉沉浸在难过中,无知无觉地付完了款。 导购今天的营业额飙升至差不多一个月的数额,心情愉悦,欣喜地和陶嘉聊起了天:“买这么多不合适的衣服做什么呀?是不是要拍戏?” 她还认为眼前的男生是个小明星。 陶嘉却摇摇头,伤心道:“我要穿得和以前不一样。” 导购小姐姐一头雾水:“为什么?” “有个人在模仿我,”陶嘉握紧拳头,“我讨厌他,决定和他彻底撇清关系。” 导购茫然道:“……啊。” 不管她能不能理解,陶嘉在前台上填写好地址单,让时装店直接把衣服送回公寓去,又挑了一套直接换上,随即匆匆离开,出门直奔理发店。 陶嘉的头发有一小段时间没有理了,微长的发梢在脖颈上打着卷,在家的时候还可以在头顶上扎起小啾啾。 理发师手持剪刀过来,瞥了一眼,问:“想剪发还是……” “我要把这玩意儿染成——”陶嘉卡壳半天,终于说:“把色板拿过来看看吧。” 理发师热情地给他推荐今年的流行色:“看你还很年轻,是大学生吧?现在挺多学生染这个什么北极星绿啊、青木黑茶都可以……你肤色这么白,染上去肯定好看。” 陶嘉注视了一会儿那几个绿绿的色卡,困惑地皱皱鼻子。 好像石头龟壳上的颜色…… 过了一会儿,陶嘉反应过来,恼怒道:“我不喜欢绿色!” 理发师忙说:“还有很多别的颜色,都好看的。” 陶嘉气冲冲地在椅子上坐下,说:“不要绿色,反正要变成和现在不一样的样子。” 理发师胸有成竹地咔嚓咔嚓剪刀,表示:“保证给你整个满意的。” “不过你得先把口罩摘一摘,”他又提醒,“不然不方便下剪刀。” 陶嘉低着头把口罩扯下来,理发师的动作凝滞了几秒,道:“您长这样啊。” 陶嘉:“?” “那就不好瞎折腾了,”理发师歉意地笑笑,把手里的大剪刀放回去,随口说,“我本来想给你理个带字母的拉风白寸头,现在一看不是很合适。” 陶嘉:“…………” 在陶嘉坐在理发店的时候,外头陆续有几人路过,站在往电房的拐角处朝他拍了几张照,然后紧张兮兮地打电话给主管:“那个男生换了套行头,现在又去换发型了,合理怀疑正在变装躲避监控追查。” “继续追踪,有不当行为直接制止!”电话那头说。 理发师下手给陶嘉剪头发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给剪秃了,那么好看一张脸,换个好发型就是店里的活字招牌,必须得整漂亮了。 “你的发质真好,”理发师一边修碎发,一边和闷闷不乐的陶嘉闲聊,“软软的,换个稍微浅一点的颜色吧?那样比较符合你的气质。” 陶嘉对这些东西没什么研究,随便点点头。 * 顾俞下午开完会回家前,打开手机看了一眼。 和陶嘉的微信对话停留在中午12点07分,小恋人发了只石头的表情包过来,附带一句话:“哥哥,今天带石头和馒头吃汤面。” [顾俞:还在开会,想看看陶陶拍的石头吃面照片] 这句话后,陶嘉却没有再回复他。 顾俞又看了下时间,现在是下午4点多,不禁蹙起眉,正要打个电话给小男友,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请问是顾先生吗?”对方的语气很严肃:“您的家属陶嘉被商场以涉嫌危害公共安全罪送到了派出所,在这里通知您一下过来领人。” 顾俞:“?” 顾俞赶过去的时候,发现陶嘉正坐在派出所的凳子上,给两只乌龟做随身物品登记。 “石头和馒头不是炸.弹,”他委屈道,“我只是想把它们从兜里拿出来透透气。” 负责登记的民警被这一出乌龙搞得哭笑不得,陶嘉在出理发店后低头想去兜里抓乌龟,动作才进行到一半就被几个彪形大汉给摁住了,对方还大叫:“快来人!他要扔炸.弹了!” “这两只乌龟很活泼啊,”经过半个多小时的澄清和搜证,民警已经弄清楚了事情经过,于是放松和陶嘉聊起了天,“你每天都带着它们出门吗?” 陶嘉往登记表上写字,一边摇摇头:“每天带着出门,石头会失踪的,它之前就爬到车轮底下去过。” 身后走进来的顾俞听见这话,稍稍顿了一下脚步。 “哥哥!”陶嘉很熟悉他的脚步声,立即扭过头来,高兴又委屈地说:“我和两只乌龟都被人抓到警察局了。” 顾俞摸摸他柔软的头发,注意力转移,语气疑惑:“怎么染了这个发色?” 陶嘉原本的发色偏深褐,在阳光下会呈现出金子般的光晕,现在变成了明亮一些的浅褐,还剪短了,细碎的发丝在耳边显得很活泼。 陶嘉鼓起嘴,告诉他:“我要和土土长得不一样。” 顾俞再看了看小男友身上不伦不类的土黄色大衣:“……” 把人领回去的路上,顾俞在深刻地反省自己。 陶嘉对于土土的想象愈发变得离奇,已经快要超凡脱俗,变成非自然事件的程度,他究竟需要怎样做,才能把小恋人野马般脱缰的思路拉回来呢? 顾俞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 回公寓的路上,两个人顺便带着乌龟去吃了顿饭,之后,顾俞趁陶嘉洗澡的功夫,给陶先生和唐女士打了个跨洋电话。 接电话的是唐女士,嗓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疲倦:“喂,小顾?” “伯母……”顾俞开口说了两个字,停顿片刻,又道:“唐阿姨,最近土土的身体情况想和您说一声。” “叫伯母吧。”唐女士在那头笑笑,语气轻和:“我和土土的爸爸失职,工作忙到现在也没回去看过他一眼,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顾俞垂下眼睫,说:“不辛苦。” “土土这几天做了一次身体检查,几项指标正在回归正常值,最近的记忆力也变好了点,头痛和眩晕的症状没有再出现过。” 唐女士精神一振,高兴起来:“真的?那土土是不是快好了?” “据医生讲是的。”顾俞用鼠标划动页面,点开万斯回复他的邮件,里面也对陶嘉的检查报告做了分析,得出病情正在好转的结论。 “不过土土出现了一些奇怪的误解,”顾俞又道,“他认为自己不叫土土,如果伯母要和他通话,也许需要耐心引导。” 唐女士一愣,忙仔细地问了问,忧心忡忡起来:“记忆障碍……我和他爸爸请个假回去看土土吧。” “嗯,”顾俞的嗓音低了下来,“如果可以,土土应该会很开心。” 他昨晚上发现小恋人抱着日记本孤零零坐在床上,怎么哄也提不起精神来,最后才不情不愿地告诉顾俞,他害怕“土土”回来占有自己的东西。 顾俞那时感觉疼痛从心脏密密麻麻泛到指尖,都是一抽一抽的疼。 “哥哥,”陶嘉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浴室出来了,抱着脏衣服站在不远处看他,“你可以去洗澡了。” 顾俞起身:“好。” “你看起来也很难过,”走过的时候,陶嘉扯住他的袖子,抬眼道,“哥哥,你也在因为土土的事烦恼吗?” 顾俞停下脚步,牵住陶嘉还带着湿润水汽的手,低声说:“对,在为土土烦恼。” “不要理会他了。”陶嘉严肃起来,一本正经地和顾俞道:“我刚刚仔细思考过了,要是土土哪天潜入我们家,要把我偷走,我们就报警把他抓起来,像今天我被抓一样。” 顾俞觉得好笑:“行,明天去买根木棍放在卧室里。” 陶嘉点头,谨慎比划:“要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等顾俞去洗澡后,陶嘉把脏衣服丢进洗衣机,去阳台关好了两只乌龟的恒温缸,检查石头的状态依旧健康活泼,然后回卧室刷牙洗脸,准备睡觉。 走廊尽头的浴室传来轻微的水流声,陶嘉踮着脚关上门,跑到书架旁,熟门熟路地取下顾俞的日记本。 里面是顾俞之前会每天写给“土土”的往事回忆,自从陶嘉提出反对之后,顾俞就没有再在上面写过东西,因此都是以前的记录。 陶嘉早把每一篇和“土土”有关的日记背得滚瓜烂熟,但还是忍不住要去看看,顾俞究竟有没有偷偷写过东西,顺便背背“土土”的有关信息。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陶嘉捏着日记本,看上面顾俞如人般清隽的字迹,依旧很酸。 但这种酸又和以往有了些许不同,陶嘉今天翻日记的时候,看着好几篇顾俞记载的“土土”故事,脑海中竟然神奇地浮现出了活灵活现的场景。 【土土不喜欢的地方:游乐园】 【有一年生日在游乐园度过,土土在鬼屋里被扮鬼的工作人员捉住,困在纸箱做的小棺材里呆了一个小时才被找到,后来土土连续做了半个月的噩梦,再也不愿意去游乐园。】 昏暗阴森的鬼屋,忽闪忽灭的油灯,四处绊人的假骨头,猛地窜出来的恶鬼。 陶嘉尖叫着被“鬼”抓走,丢进了一个形制逼真的小棺材,里头甚至还有陪葬的纸衣服。 棺材板没有完全合上,但太重了,似乎又被某个地方卡住,陶嘉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没有推开它出来,哭出来的眼泪快要把道具棺材淹没。 后来他听见有人喊土土,在棺材缝里瞧见满头大汗的顾俞跑过来,一脚踹开那卡住的棺材板,伸手把满脸鼻涕泡的自己抱出来。 “没事了,土土。”还小的顾俞胳膊很瘦弱,抱着陶嘉不住往下滑,轻喘着气安慰:“不要哭,不许哭了。” 陶嘉捧着日记本,觉得鼻子酸溜溜的。 哥哥好蠢,这明明是自己的故事,怎么写进土土的日记本里了呢? 他把日记本放回书架上,调整了一下情绪,决定打扫房间来分散注意力。 卧室里不脏,但稍微有点乱——都是陶嘉乱放乱扔的东西,顾俞通常会每周周末整理一次,但这个周末忙着开会,没来得及收拾。 以前最讨厌扫地和收拾屋子的陶嘉开始摆正书桌前的小零碎。 “这个东西怎么会在房间里。”陶嘉无语地拿着个厨房专用的舀盐小勺,深深地认知到顾俞整理家里的不容易。 把桌面的东西清理归位后,陶嘉又弯下腰,拉开抽屉。 拉开,关上。 再拉开。 “……”陶嘉盯着里面仅剩的一盒套套,困惑吐槽:“怎么还没有用完啊?” 他隐约想起这玩意儿是很久之前买的了。 “也不多吧。”陶嘉索性坐下来,晃晃盒子,蹙眉:“还有几个,不会过期吧。” 他捧着这玩意儿沉思片刻,下了决定:“今天用完,明天提醒哥哥去买。” 话虽然是这么放了,陶嘉继续盯着它看了一会儿,脸就没出息地烧起来,想了想,站起来准备去把卧室的吊灯关掉。 在明亮的地方做,陶嘉觉得自己会羞耻到晕过去。 手指都碰到卧室灯开关了,却又倏然顿住。 “土土有时候很害羞。”顾俞曾经这样说。 陶嘉生气地踩了两下地板,土土也害羞?土土怎么可以害羞呢? 陶嘉揪着自己新染的毛在卧室里走投无路地转了两圈,愤怒道:“我讨厌土土!” 他发脾气地把卧室的灯全打开了,在刺眼的灯光中,怒气冲冲地走向衣柜,鼓捣一阵,把藏在一堆衣服底下的小箱子搬了出来。 里面是陶嘉刚和顾俞在一起的时候,网购的情侣快乐小玩具,后来被他藏起来了,顾俞也没能发现。 陶嘉气焰滔天地把小箱子往床上一屯,叉腰对着空气中的“土土”怒道:“我才和你不一样!” 第40章 4月18日 我还没准备好! 顾俞洗了个热水澡出来, 发现陶嘉把卧室门紧紧关着。 “陶陶,”顾俞轻轻敲门,询问, “我能进去吗?” 里面还没搞定的陶嘉吓一跳,惊慌道:“不可以!再等一会儿。” 顾俞等了两分钟,听见房间里传出乒乒乓乓掉落东西的声响,拧起眉心,伸手推开门进去, 下一刻被白光刺得闭了闭眼。 “在做什……”顾俞话说了一半,末尾几个字消散在空气中。 陶嘉慌乱地把箱子往床底下塞,却塞不进去——那块并不是空的。他身上套着一件单薄的白衬衫, 看样子是顾俞的,也不知道从哪个衣柜里翻了出来。 扣子没扣好,错位地扣了两个,平直的锁骨完全没能被遮挡住, 肤色在过分明亮的灯光下白得亮眼。 顾俞像是没反应过来,莫名陷入了沉默。 陶嘉感觉自己的头脑像是个大号的灯泡,即将在过高的电负荷下烧断钨丝, 连头发梢都仿佛要冒出一缕缕羞耻的烟。 他还觉得自己的屁股凉飕飕的, 顾俞打开房门的动作太快, 陶嘉还没有把裤子穿上,只能勉强用衬衫下摆遮一遮。 顾俞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反手带上卧室门,补全了没说完的话:“在做什么?” 陶嘉弯腰捂着小箱子,几秒后憋出来一句:“我在准备勾.引你。” 顾俞:“。” 短暂的惊讶过后,顾俞恢复了平常的淡定从容,他看看陶嘉的模样, 忽然说:“那你准备吧,好了再叫我。” 说完话,他转身去开房门,像是真的要往外走。 陶嘉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被他这一开一关房门搞得一泻千里,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哪里还能再让顾俞跑了,见他要走,立刻焦急地扔了箱子,几步冲到房门口,抬手抓住作势要开门的顾俞。 “不许走,”陶嘉热得手心冒汗,嗓音颤抖道,“我我……” 顾俞被他一抵,刚打开一条缝的房门又砰一声关上,索性半转过身,轻捏住陶嘉下巴,问:“所以陶陶现在已经准备好了?” 陶嘉对上他的视线,被那垂落的长睫毛挠得心尖发痒。 “我……没有准备好,”陶嘉干巴巴道,“但你可以帮我准备。” 他把手里一直攥着的东西递给顾俞,顾俞低头看了一眼。 “你确实很会勾.引人。”顾俞说。 * 陶嘉被抱到了床上。 顾俞一手不紧不慢地拧开那管东西,一边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小男友。 陶嘉的皮肤白里透着红,在明亮的灯光下能瞧见每一寸上的细节,顾俞以前大部分时候只用手探索过,如今有了机会,自然要认真观察一番。 陶嘉被他看得蜷缩在床头,不自然地抱住枕头,小声问:“哥哥……你有没有觉得房间里太亮了……” “有吗?”顾俞抬起眼,唇角扬起:“我觉得这样很好,这不是陶陶自己开的灯吗?” 陶嘉:“。” 陶哑巴吃了个大黄连。 “这箱东西,”顾俞又像是发现了什么,看了看床边的小箱子,“不是已经被扔了吗?” 这些会让人崩溃的小玩意儿,陶嘉之前只试过一次就不愿意再试了,后来又骗人说已经把它们都扔了,顾俞也就没再追究过。 “……”陶嘉慌不择言,硬着头皮道:“这些是新买的!” 顾俞闻言很轻地挑了一下眉,说:“那看来这次买的是陶陶喜欢的。” 陶嘉不喜欢。 今晚再次重温了这个结论。 哭出来的时候,顾俞很温柔地亲了亲他的鼻子,哄道:“待会再来就不用那些东西了。” “可是,”陶嘉哭着道,“盒子里的套也用完了啊……” 顾俞竟然还很过分地追问他:“不戴可以吗?” “不可以!”陶嘉生气地说,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开口:“那你不要弄进去……” 卧室里的灯太亮了,直到再次被顾俞从浴室里抱出来,关灯睡觉的时候,陶嘉的大脑里面还如同灯光一样空白得发亮。 “哥哥……”顾俞上了床后,陶嘉就不由自主地往他身上靠,一边迷糊道:“我闻到了。” 顾俞:“嗯?” 陶嘉把头埋进他的颈窝里,说:“都是我的味道。” “你被我弄脏了哦,”陶嘉侧躺在他身边,一边摸摸顾俞的鼻子,又摸摸顾俞的腰,心里很满足,嗓音哑哑的,“等土土偷偷进来了,他也带不走你。因为你已经是我的了,我要把你藏起来,哪里也不许去。” 顾俞失笑:“那我在家可以做什么?” “帮我养乌龟……”陶嘉渐渐地困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声音低下来:“石头难产了,你要学会给乌龟接生的知识……” “好,”顾俞亲亲他的额头,说,“生不下来送给吕医生剖腹产。” 阳台上无知无觉的石头:“???” * 也许是冥冥之中受到了惊吓,石头第二天就表现得非常不对劲。 陶嘉起床喂它的时候,发现这只乌龟理都不理平日爱吃的小虾米,反而在恒温箱里面团团转,到处乱爬,显得焦躁万分。 馒头和陶嘉同样束手无策,只能跟在石头尾巴后面,两只乌龟在缸里爬了一圈又一圈,陶嘉看晕了,转头和顾俞求助:“哥哥,石头完了,它好像得了癫痫。” 顾俞闻言放下手里正在做的早餐,到阳台蹲下,观察了一会儿石头的举动,开口说:“石头想生蛋。” 陶嘉很惊奇,疑惑道:“那它怎么不趴下来生呢?” 顾俞思考了半晌,站起身:“我们去楼下搬点沙子上来。” 他替自己和陶嘉向公司请了半天假,两个人换好便装,拿着个编织袋来到小区花园,在一帮晨练的老爷爷老太太中间开始挖土。 陶嘉最积极,顾不上自己腰酸背痛,用小铲子铲来铲去,把看上去最新鲜干净的细沙装进编织袋里,然后又和顾俞一起把袋子扎紧,抬进电梯。 “我的腿好酸。”在等电梯的时候,陶嘉还是忍不住抱怨:“你昨晚摁着它太久了。” 他谈论昨天、甚至前天的事情时很自然,已经完全不会有想不起经历时的难过和惊慌,状态正在飞速转好。 顾俞捏捏陶嘉的手背,说:“回去给你按摩一下。” 两人回到公寓,石头还在乱爬,直到顾俞将土和沙子倒了一大半进恒温箱,又用小铲子压了压,制造出高低不平的地势,又洒了些水上去,歪斜立上几根烂木头。 陶嘉把在楼下捉来的两只小蚯蚓也放进土里。 石头总算停下了爬动,伸长脖子用脑袋碰碰四周,最后它找到了一块烂木头下的好地方,在那里开始用四肢扒沙。 顾俞打扫干净阳台,陶嘉去厨房蒸好了早餐,两个人一边吃饭一边看石头。 “它这么小,”陶嘉咬着饺子,含糊道,“扒土的速度好快哦,这么小只就可以生蛋了。” 顾俞也看看石头。 按这种品种的乌龟普遍成长和生蛋情况而言,石头的个头确实显得娇小,甚至和旁边的馒头比,体径也要小上一两厘米,是只短小的成年乌龟。 “应该是之前的喂养人没有给它吃足量的龟粮。”顾俞伸手把烂木头扶正了一点,免得砸在石头壳上。 陶嘉有些难过,又好奇道:“石头是怎么来到我们家里的呢?” “之前路过菜市场,有人在那边卖观赏鱼一类的水生动物。”顾俞说:“太大的乌龟不好卖,石头被放在最底下的笼子里,你说看见它的眼睛很漂亮,就要买回来。” 陶嘉看看石头的眼睛,那么小一点,哪里好看了。 馒头在旁边用尾巴将石头扒出的土和沙子扫到旁边,两只龟配合默契,很快在土里挖出了一个不小的坑。 陶嘉已经吃完饭,搬了张凳子到阳台,用平板整理同事发过来的邮件,而顾俞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脑。 一家四口各有各的活,陶嘉正低头做PPT,无意间一抬头,差点跳起来:“石头生了!” 石头在它辛辛苦苦挖的深坑里生了一只很小的蛋,带点青青的白色,还没歇一会儿,似乎被陶嘉的叫声惊得往里一缩,不敢动了。 顾俞过来望了一眼,说:“还没生完。” 陶嘉担心石头因为自己在场不好发挥,于是搬回了客厅,把阳台的落地窗帘拉上,只留下一条缝用来偷窥。 折腾一个上午加中午,石头最后在坑里面生了六只蛋。 生完蛋要填土埋上,但石头太懒了,直接慢吞吞爬走,留下馒头不辞辛苦地把一大堆散土和沙子推回去,这一次的生蛋经历宣告圆满结束。 陶嘉两眼发光,探头探脑地往恒温箱里瞧,恨不得自己挖开那土来看看,又问顾俞:“小乌龟什么时候才会出来?明天可以吗?” 顾俞无奈:“起码要两个月吧。” “这么久!”陶嘉叹道,重新陷入了小乌龟无法顺利破壳而出的担忧中。 顾俞吃完饭,动手在恒温箱的一角装上了模拟日光灯,以便天气不好的时候也能让龟蛋晒到阳光。 “过两天来看看蛋里面有没有小乌龟。”顾俞说。 陶嘉信心满满:“肯定有的,而且是馒头的种!” 顾俞:“……” 第41章 4月23日 陈年 【4月22日石头生蛋后的第四天】 【哥哥晚上趁石头没注意, 用小刷子扫开龟蛋上的散沙,拿手电筒照了照,每只蛋上都有明显的白色斑点, 里面果然有小乌龟!】 【石头不是一只合格的龟妈妈,生下蛋后根本没有再去看过一眼,只有馒头每天都会去检查蛋的位置和沙子温度是否合适。石头是蠢龟,馒头才是好爸爸。】 家里有了六只小龟蛋之后,陶嘉连续一周, 每天上班下班前都要去阳台看看,仿佛马上就能见到小龟出壳似的。 为了确保石头的龟体健康,陶嘉强烈要求带它去宠物医院做个产后检查, 于是这个周末,顾俞便带着一人一龟开车前往医院,留下馒头在家看着六只蛋。 “石头好能吃。”副驾驶上,便携式小恒温箱里的石头还在对着龟粮大嚼特嚼, 陶嘉已经看着它吃了十几分钟了,不由得担心石头会被撑死。 他伸手把乌龟抓起来,将没吃完的龟粮扫到角落去, 用陶嘉自己每天带着的药盒压住了。 石头左碰右碰, 都吃不到底下压着的东西, 恼羞成怒,整只龟缩进了壳里, 不理人了。 “一副傻样。”陶嘉小声嘀咕,忽然想起什么,又转头去问顾俞:“哥哥,土土是不是也养乌龟?” 还没等顾俞回答,他又不依不饶地追问:“土土的乌龟都叫什么名字?也像石头这么傻吗?” 顾俞屈起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 思索几秒,开口:“为什么陶陶认为,我会知道土土的事情?” 陶嘉又不说话了。 他低着头戳戳壳里边的石头,迫使乌龟伸出脖子,凶神恶煞张大嘴巴,要咬人的模样。最后只是在陶嘉的手指边撞了撞,还是没有咬。 “我感觉你们认识很久了,”陶嘉闷闷道,“所以随便问问。” 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顾俞却没有像以前那样轻描淡写揭过,反而想起了吕向霜曾经说过的话。 “你觉得……”顾俞问:“土土是我在留学的时候认识的?” 陶嘉捏住石头的尾巴看了看,那里以前断掉了一小截,直到现在也没有长回去。听见顾俞的问句,他一时生气,不小心捏痛了石头,惊得这只乌龟到处乱爬。 陶嘉收回手,不高兴道:“难道不是吗!” “你那个时候不要我了,”他盯着石头看,注意力却完全没在上面,喃喃自语,“就去海外找土土玩。” 陶嘉一拍恒温箱,里面的石头被震得跳了起来,他恍然大悟:“哥哥,你就是因为土土才不要我的!” 顾俞:“……” 陶嘉这种自圆其说的逻辑思维究竟怎么训练出来的。 车内的气氛一时严肃起来。 宠物医院出现在前方,顾俞开车停在医院前的停车区,停好车熄了火,没有急着下去,而是解开安全带,偏过头转向陶嘉,安静地看了一会儿他的小恋人。 陶嘉抱着石头回望他,眼神澄澈,带点忿忿。 顾俞似乎很轻地吸了一口气,垂下眼睫想了很久,最后才开口说:“土土,我不知道你这么多年都还在意曾经的事。” 陶嘉歪了一下头,不明白他为什么又要对着自己叫土土。 “我确实应该早点向你解释清楚,”顾俞牵住他的手,陶嘉的手指细细白白的,在暖气逐渐消下去的车厢里有些发凉,“你的病演变成这样,或许真的有我很大一部分原因。” “土土,对不起。”他说。 陶嘉连带着恒温箱里的石头都困惑得不得了。 “当年不告而别,离开你这么久,是我的错。”顾俞又说:“不是因为你做了什么,不是因为要去找什么人,纯粹……是我一个人的错误决定。” * 顾俞高三毕业后,查到高考成绩被屏蔽,也很快收到了第一志愿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而陶嘉和家里大闹了一场。 “我要和哥哥一起去那边上学。”陶嘉正值马上就要中考的关键时期,却不肯去学校,反反复复和父母说:“我不要考这里的高中。” 唐女士多年温柔知性的好脾气,终于在这天傍晚爆发了,将陶嘉关在房间里,怒道:“土土,你有本事就不要去考试,没有高中读正好,爸爸妈妈送你去矿场打工,让你每天搬砖,这辈子都进不去小顾的学校!” 陶嘉在里面徒劳无功地挠门,哭得一塌糊涂。 陶先生是文人性格,从来没有碰见过这么焦头烂额的事情,只能坐在客厅里叹气,听着陶嘉和唐女士你来我往的对抗。 陶先生甚至有一瞬间想屈服于陶嘉的任性,低声对唐女士道:“要不就让土土跟着去吧,他也上高中了,找个好的寄宿式学校……” 唐女士叉腰反问:“你觉得土土能照顾好自己?你放心他照顾自己?你教过他怎么照顾自己?” 她一双美丽的眼睛都微微发红,继续追问:“土土在那么远的地方,万一丢了怎么办?” 陶先生闭麦了。 一家人确实对陶嘉容易被人拐走这件事心存担忧。 但过了一会儿,他又想了想,试探性说:“小顾不是也在那边?要不咱们出钱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让小顾带着土土住在一起?” 唐女士和陶嘉吵了半个多小时,胸口都气得发疼,也暂时没精力再和丈夫辩论了,摆摆手坐下来,喘了口气说:“你去问小顾,他要是敢保证能绝对照顾好土土,我们就考虑一下。” 陶先生于是真的去问了顾俞。 彼时顾俞看着那张录取通知书,安静地站在客厅阳台,神情冷淡,连陶先生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土土闹着要跟着你去另一个城市,”陶先生问,“你想不想带着他一起?” 刚高中毕业的顾俞垂着眸,没有回答。 陶先生又叹了一口气:“说这话也确实为难你……土土太任性了,本来瞧他年纪还小,我们都没急着教他基本的生活技能,现在突然这样闹……” “土土肯定是没办法一个人去住校的,至少暂时我们不同意。”陶先生的语气很温和,并没有咄咄逼人的意味:“如果你愿意,可以先带着他生活半年、一年,等土土能照顾好自己了,再让他去住校。” “只不过这样,会很……拖累你。”陶先生犹豫了一下,才把后面几个字说出来,最后道:“所以你考虑清楚,不愿意的话,我们会和土土讲清楚……” 顾俞心里和明镜似的,现在的陶嘉哪里是愿意听人讲道理的样子。 陶先生说完,正要留点时间让顾俞思考,没想到眼前这个少年很快就开了口:“我不会带着土土。” 陶先生觉得这回答在情理之中,却又在意料之外。 他原以为两个孩子的关系已经非常好了,至少现在的顾俞非常宠陶嘉,似乎从来没有拒绝过陶嘉的提议。 “为什么呢?”陶先生没忍住多问了一句:“是不愿意吗?” 顾俞沉默很久,说:“您就当作是不愿意。” 唐女士知道顾俞的决定后,揉揉眉心,没什么办法地和他商量:“我刚又去敲土土的房门,把你的话和他说了,土土还是不出来吃饭,小顾,你……” 顾俞说:“我去劝。” 他进到陶嘉卧室里的时候,发现里面没有开灯,八点的夜晚,陶嘉坐在床脚边,抱着膝盖在发呆。 那时候陶嘉还很小,本来就早上学,身高的快增期也似乎比同龄人来得要慢,直到初中毕业还在龟速般往上长,顾俞随意抬手就能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 “土土,”顾俞打开灯,走过去低声哄,“先出来吃饭。” 陶嘉转头看见他,残留着泪痕的眼睛睁大,揪住他的袖子,叫:“哥哥!” “妈妈刚刚想过来骗我,”陶嘉急急和他说,“说你不想带着我去学校……” 没等他说完,顾俞就轻轻打断了他的话:“唐阿姨没有骗你。” 陶嘉睁大的眼睛呆住了。 “我确实不会带你去。”顾俞半跪在他旁边,把冷气调高,整理了一下陶嘉的衣服,正要拉人站起来,却被一推。 陶嘉推开他的手,愤怒道:“为什么!” “你照顾不好自己,”顾俞想了想,找了个理由,“我也没时间照顾你。” 陶嘉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我会照顾自己,我会学会做家务和洗衣服的!不用你管我!我就要跟着去。” 卧室里安静了几秒。 “我大一就会去交换留学,”顾俞垂落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狠心开口,“之后也许会在国外待很多年。你就算跟着去了我大学在的地方,也见不到我。” 陶嘉完全懵了。 顾俞站起来,低头看他,嗓音沉而哑:“所以土土,你最好读本地的高中。” 陶嘉在那天之后没有再和他说过一句话,沉默着去参加了中考,顺利考上本地的高中。而顾俞也收拾好行李,准备去新学校军训。 临别前,他去了陶嘉的卧室,和坐在书桌前看书的少年告别。 “土土,”顾俞叫陶嘉,照例没有得到回应,他也不在意,接着往下说,“我明天的飞机,之后就不在家里了。” 陶嘉挺得笔直的背影动了动,两只耳朵都竖起来,手里捧着的书许久都没有翻一页。 顾俞在他身后站了一会儿,又说:“不能带你一起去,因为我是你哥哥。” 陶嘉没听懂他的话,自然也不回答。 “如果你不是很讨厌我,”顾俞斟酌了一下,道,“三年后,你可以考来我的学校,那个时候我会回来。” 陶嘉捏紧了书,听见顾俞这番仿佛很自以为是的话,更讨厌了。 顾俞就是不要他了,觉得他麻烦。 后来便是两人之间的冷战、长达一年半的分离、陶嘉遭遇了一些大大小小的事故,而顾俞一个人在国外孤零零生活。 中途顾俞没有请假就飞回来一次,因为陶嘉突然性的全方位失联,最后才在一个废弃的仓库里找到被同学绑架的陶嘉。 又隔了几个月,顾俞结束交换生生涯,回到国内的学校。 从这里开始,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才重新一点一点缓和过来。 陶嘉抱着石头,一直在安静倾听顾俞的叙述,忽然开口发问:“哥哥,所以你为什么不要我跟着你呢?” 他没有纠结这是“土土”的事情,而顾俞在回忆过往,一时竟然也没注意到。 “因为,”顾俞顿了顿,低声说,“那时你才十五岁。” 陶嘉还是不明白。 “土土……” 顾俞终于抬起手,遮了一下眼睛,语气倦而温柔:“……那个时候我就喜欢你,但你才十五岁。” 陶先生和唐女士的本意固然是好的,只要顾俞愿意带着陶嘉在外面租房子,住一段时间,等陶嘉适应新环境,学会基本技能了,再进校住宿,无非是个得到快速成长的好方法。 而顾俞和他在一个城市里,也能抽空照顾到陶嘉。 但…… “土土,我怕自己控制不住。”顾俞闭着眼睛,把那股酸涩往下压,嗓音也很哑:“我不能让你和我单独待在一个城市里。” 陶嘉太依赖他了,并且还从不掩饰,总是毫无戒备地把热情和信任都交给顾俞。再坚强的意志力在这样磨人的相处之下,也会逐渐瓦解消溃。 陶嘉对他过分的依赖,对顾俞来说是无时无刻不在吞噬意志的蛊虫。 对他做什么不可以呢?顾俞曾经会这样想。就算是他要求两个人明天就在一起,陶嘉估计也不会有任何疑惑和抗拒。 陶嘉太笨了,他压根不懂。 他不会知道两个人在一起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将要付出什么,他的人生在还没能有自控能力的时候,就会被人为带歪到另一条路上。 但凡陶嘉稍微能懂那么一点,顾俞能和他摊开来说清楚这件事,都不会那么痛苦。 顾俞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思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晦涩难言,只不过高考是他等待很久的机会——一个让自己彻底冷静下来,能够暂时离开陶嘉,理智思考的机会。 “唐阿姨把我当成她的儿子。”顾俞放下挡在眼前的手,很轻地吐出一口气,说:“我也不能让他们失望。” 虽然最后还是让唐女士心梗了,但这是陶嘉成年后,在两个人的郑重交流下自主作出的选择,顾俞才能勉强迈出心里那道坎。 陶嘉看了他一会儿,转开视线没有说话,开始盯着怀里的乌龟出神。 “后来我思考了很多年。”顾俞直视着前方,望着外面陆陆续续有抱着宠物的人路过,陶嘉听见他说:“就算你那时候不懂,我也应该给你一个真正的理由。” “不,”陶嘉突然小声说,“那样我不会让你走的。” 顾俞看着他,语气低了下来:“但你也不会留下阴影。” 陶嘉想了想,道:“如果你那时候不喜欢我就好了,我们可以一直待在一块儿。” 顾俞忍不住被逗笑了,无奈叹息:“土土,这不是我可以控制……” 他的话还没说完,陶嘉就把乌龟放在脚边,解开安全带扑了过来。 顾俞搂住人,神色意外。 “哥哥,”陶嘉抱住他,笨拙地在他背后拍了几下,像唐女士哄小时候的自己一样,开口说,“你不要自责。” “我的病不是你造成的,”陶嘉认真道,“我早就问过吕医生和万斯医生,这种病是微血管病,你和我的血管没有关系。并且我已经在渐渐好起来了。” 两个人挨得很近,陶嘉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很淡定,但从滚烫而急促的呼吸中顾俞还是发现他很着急。 陶嘉近距离地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片刻,问:“土土就是我,对吗?我忘记了这件重要的事,你一直很难过,对吗?” 一直扎在心里的小刺被彻底拔除,那些陌生又熟悉的过往像水雾般被抹去朦胧,记忆逐渐变成清晰的一整块玻璃,陶嘉把脸贴在玻璃上面,就可以惊奇地看见“土土”的所有故事。 因为那也是他自己的故事。 顾俞的睫毛轻颤,应道:“嗯。” 气氛正好,两个人之间的空隙不足几厘米,顾俞收紧了搂在陶嘉身后的手,正要吻下去,怀里的人忽然往后一避。 陶嘉打量了一下他,一本正经道:“哥哥,虽然我生病和你没关系,但你当初丢掉我出国是事实。” 顾俞愣住的神情显得有些好笑。 “我当时确实很生气,”陶嘉说,“也确实讨厌你。现在你告诉我,当初还没有和我说实话,我就更生气了。” 顾俞:“……” “哥哥,你要为当初对我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陶嘉又说。 第42章 [最新] 5月16日 正文完 【5月15日龟蛋遭难日】 【给恒温箱换水铲沙的时候, 有一只龟蛋被石头绊在脚下,后来掉了出来摔在地上……】 陶嘉渐渐不再随身带着日记本出门了。 最近的一篇详细的记录,停留在5月15号, 之后每天的日记笔迹逐渐减少,陶嘉几乎只在上面记很重大的事件了。 比如六只龟蛋似乎有细微的动静,很快就要出壳。 比如万斯医生结束在中国的学习,临别前曾来陶嘉家里和他的玛丽告别。 比如顾俞的公司在海外上市了,准备在暑假期间出国一趟, 去看看分公司,而陶嘉会和他一起。 又比如…… “我可以不吃这个药了吗?”陶嘉惊奇地问吕向霜。 吕向霜穿着白大褂坐在办公桌后面,看了一会儿陶嘉的检查报告, 道:“对,有一半的药都可以停了。” 陶嘉的兴奋之情快要像圆圆的肥皂泡一样溢出来。 终于可以远离那种黑糊状的,闻起来和石头的臭臭有得一拼的液体苦药了! 他过于高兴,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吕向霜身上, 吕向霜公事公办地说了一大通减药后的注意事项,然后发现,陶嘉压根没有在听。 “……”吕向霜用钢笔敲敲桌子, 无奈开口:“土土, 要不咱们还是把顾俞喊过来吧。” 陶嘉缓慢回神, 奇怪道:“为什么,我能记得住。” “你觉得小乌龟出生后, 需要和石头馒头住在一起吗?”他重新陷入沉思:“石头肯定会咬它们的尾巴,但馒头应该是个好爸爸……” 吕向霜摔笔:“陶嘉!” 陶嘉疑惑看他,眼神非常无辜,让人不忍心责备。 吕向霜对着这么一张脸和这样的目光,实在不好意思发作, 只好深呼吸几回,和颜悦色又表情狰狞地开口:“土土,我刚刚说的十点注意事项,你都听见了吗?还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陶嘉摇摇头。 吕向霜的怒气值即将爆表。 “但是我录音了,”陶嘉从身上摸出一支做工精良的录音笔,乖乖道,“吕医生,我回去会把录音再听几遍的,你不要生气。所以你觉得应该把小乌龟和石头……” 吕向霜:“。” 吕向霜:“下次让姓顾的陪你过来拿检查报告。” 陶嘉玩着录音笔:“我还给小乌龟们起了名字哦,它们分别叫,青瓜、黄瓜、西瓜、香瓜、冬瓜、苦瓜……” 吕向霜:“……” 陶嘉被他赶出了办公室。 顾俞还在公司上班,而今天是陶嘉第三次独自来医院进行体检的日子,回家的路上,他坐公交到了小区附近,下车后拐进街边的乌龟超市里。 这是半个月前新开的小超市,老板娘是刚搬过来的外地人,有一手熟练的养龟技巧,陶嘉从开店的第一天起,就常常会过去向她讨教经验,龟粮和零食也在她那里买。 “等小乌龟破壳了,就将蛭石用小铲子铲出一厘米……”老板娘的箱子里有三十多只要孵化的龟蛋,陶嘉每天都来看看,如今已经有五六只成功孵化出来了。 小乌龟的爪子扒在壳边,脑袋往外一探一探的,看起来好奇又害怕。 陶嘉羡慕得不行,想起自己家里那六只笨头笨脑一动不动的蛋,长叹一口气。 这么久了也不出来,可能是遗传了石头的笨脑子,还在寻找怎么破壳的途径吧。 “我的乌龟如果孵化出来了,可以请你帮忙照顾吗?”陶嘉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忙去问老板娘。 老板娘很诧异:“你不亲自照顾吗?” 陶嘉明明很喜欢他的乌龟。 “等期末考完,我要和哥哥出国啦。”陶嘉趴在玻璃缸旁,伸手去逗里面的大乌龟:“刚孵出来的小龟苗,我怕它们坐不了飞机。” “那还是待在这里更好,”老板娘说,“没事,你家的乌龟放心托付给我,我肯定给你养得圆滚滚的。” 交代好小乌龟的去处,陶嘉放心地准备回家。 小区的保安站在门口透气,陶嘉路过的时候,礼貌和他打招呼:“陈叔叔,下午好。” 姓陈的保安瞥了陶嘉一眼,显然对这个漂亮的年轻人很有印象,他道:“咦,你这次记住我名字了?以前不是喊我刘叔?” 陶嘉朝他做了个鬼脸,刷卡进门跑了。 陈姓保安:“……” 回到家之后,陶嘉意外地发现厨房里亮着小灯。 顾俞正在里面将今天下班后买的菜往冰箱里放,陶嘉换了鞋,溜达到他身后,奇道:“哥哥,你又这么早下班吗?” 顾俞把今晚要吃的菜整齐放在水池边,语气淡淡,掩住一丝笑意:“我不是还在服刑期间吗?当然要早点回来做家务。” 小男友差不多两个月前对他开始实施的“惩罚”,到现在还没有得到陶嘉的结束认证。 陶嘉得意地快要翘起尾巴,一本正经对他说:“是的哦,我还没有罚完你。” “土土,”顾俞一边洗青菜,一边无情揭穿恋人的真实想法,“你就是不想吃胡萝卜。” 为了表示对顾俞多年前的谎言表示不满,陶嘉曾制定了八大条详细的惩罚措施。 第一条,不可以逼土土吃胡萝卜,包括但不限于把胡萝卜碎片拌进汤里,或者将胡萝卜汁做成雪糕。 第二条,不可以催土土起床,除非还有半小时就要迟到。 第三条,不可以骗土土做饭,顾俞必须把一日三餐做好,食谱以陶嘉定的为准。 第四条,照顾好两只乌龟和六只龟蛋,定时喂粮,及时给龟蛋洒水,把石头教育成遵规守纪的好乌龟。 …… 第九条,未经陶嘉许可,不可以买多余的套套。 最后一项是陶嘉前几天加上去的,顾俞知道了也没什么表示,不过当天就索性把抽屉里的套套全扔进了垃圾桶,以至于陶嘉晚上打开抽屉的时候一脸懵然。 “还是买多几盒吧,”陶嘉委屈又不甘心地说,“不然现在要用的时候又没有……” 第九条惩罚措施宣告废除。 “剩下的八条惩罚,”顾俞把菜下锅,又问,“究竟什么时候可以结束?” 陶嘉冥思苦想半天,对他说:“等我看见石头的六只龟蛋全部出壳,你就不用被罚了。” 他计划得很好,那几只蛋看起来呆呆的,短时间内肯定是不会出来了,等把龟蛋托付给超市的老板娘,和顾俞出国后,又能以眼见才能为实的理由再拖一段时间。 满打满算,顾俞结束被惩罚的日子也该是九月开学后。 陶嘉暗暗欣喜。 顾俞并不在意恋人的这点小心思,无非是多做几个月的饭,但之前好不容易教会陶嘉的零星半点厨艺,最近看起来又逐渐有倒退的趋势…… 顾俞正在思考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忽然听见陶嘉说:“哥哥,我们出国后住在哪里?” “有套海边的小房子,”顾俞道,“你如果喜欢人多的地方,也可以在闹市租个公寓。” 陶嘉双手撑在洗碗池边,一边朝顾俞炒菜的方向张望,一边看似随意地说:“妈妈邀请我们住在家里哦。” 顾俞把青菜出锅,微抬起眼。 “她说这样家里热闹点,”陶嘉凑近了去闻青菜的味道,鼻子动了动,“明年他们应该回国做项目,就在这个市,我们也可以经常过去玩。” 顾俞的动作顿了一下,而后应道:“好。” 今天的晚餐是水煮鱼,需要等候一段时间,在这期间,顾俞去卧室里找出笔记本,带到客厅开始日常写作。 正在看电视剧的陶嘉靠过来,语气好奇:“哥哥,今天要写什么?” 自从陶嘉不再认为有另一个“土土”存在,顾俞的日记本又重新开工了,每天都会记一件土土曾经的小故事,有些是陶嘉能记起来的,有些是当时他年龄实在太小,压根没有印象的。 比如【土土和地铁】 陶嘉对着本子念:“土土想要在地铁站和唐阿姨玩捉迷藏,自己跑进门躲在座位底下,坐了一个小时到终点站,又跟着人流换乘了其他路线的地铁。唐阿姨报警后直到凌晨才把人找到,气得抽了一顿土土的屁股。” 陶嘉很生气,觉得顾俞故意在抹黑他的形象。 “我小时候哪有这么蠢,”陶嘉不想看了,恼火地要和他吵架,“你这个日记就是乱写的。就算我自己不写日记,你也不能……” 阳台上的石头叫了一声。 陶嘉:“……” 顾俞继续写了几个字,也停下来。 陶嘉疑惑不解,左右看看:“刚刚是石头还是馒头在叫吗?” 很短促的一声,尖而轻细,如果不是客厅和阳台隔得足够近,也许都不会被人注意到。 顾俞望向阳台,似乎瞧见什么,很快站起身:“有一只蛋好像破壳了。” 陶嘉先是呆愣几秒,然后猛地在沙发上跳起来。 “小乌龟要出来了!”